《你不该是我的选择[重生]》 第1页 《你不该是我的选择[重生]》》作者：加九【完结】 本文he 一般是0点更新，更不了的话会请假的~ 卫西生日当天，苏乔定了餐厅，又买了个蛋糕。 可直到他在餐厅坐到打烊，卫西也没出现，反而等到了一个电话。 「卫西喝多了，你过来接他吗？」 「不用了。」 挂电话的时候，他听见旁边有个人笑着说：「早说了卫西跟他就是玩玩的，你不信。」 苏乔将还没上的菜结帐，连同蛋糕一起送给了餐厅员工，开车回家。 结果在路上发生车祸，醒来时，竟回到了八年前。 那时的他，刚上高二，还没有为了这份原本不该开始的感情做一系列蠢事，一切还来得及。 他要好好学习，过自己的人生，跟卫西再无瓜葛。 同桌悄悄问他：「你跟卫西怎么了？」 苏乔笑了笑：「没怎么。」 卫西的朋友找他：「喂，你怎么了？以前不是天天缠着我们卫西吗？」 苏乔点头：「以前是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被恰好进门的卫西听了个正着，脸色立即变了。 重生，对苏乔来说，是改正的机会；而对卫西来说，却是上天对他最大的惩罚。 ———————— 内容标籤： 强强 都市重生 业界精英 正剧 主角视角苏乔互动卫西 一句话简介： 别管我！ 立意：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 第001章 车子堵在中间，迟迟不动。 苏乔被冷气吹得不太舒服，将车窗降下一点。 入夏后的宁城天气一直算不上好，既热，又闷，空气中仿佛飘着几十吨水汽，裹挟凌乱的喧闹，冲击着人的思绪感官。 苏乔又将车窗升了回去。 堵堵走走，到家时已过了九点。 洗完澡，从冰箱拿了罐啤酒，盘腿坐下落地窗前，边喝，边朝外看。 这房子位置极佳，此时灯火璀璨，一派繁华。 不知看了多久，星星点点变得模煳，屋内响起铃声。 苏乔倏然回神，当即起身，快步走到客厅。 他动作太急，从桌上摸到手机时被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划开屏幕的同时，才看清手机屏幕。 「餵。」 「你好先生，我们是xx房产中介……」 对方滔滔不绝，苏乔沉默地听着，等那边停下来，他才开口，说：「不需要，谢谢。」 那边又说了几句话，才挂掉。 苏乔放下手机，随手将已经空掉的啤酒罐扔进垃圾桶。 外头飘起雨来，窗户湿了一片。 次日，阴雨绵绵，闷热潮湿，苏乔极其厌恶这样的天气，但今天是外公的生日，他必须去看望老人家。 外公独自住在乡间的一幢小楼，有两个保姆阿姨照顾，苏乔把车停在村子口的停车场，下车，撑开雨伞，一辆黑色吉普靠过来，缓缓停下。 苏乔抓紧伞柄。 吉普的驾驶座上下来一个人，他似乎早就看到苏乔，径直朝这边走来：「刚到？」 苏乔：「嗯。」 那人钻进伞下，很自然地接过手柄：「一会外公问起来，就说这伞是我的。」 苏乔：「为什么？」 「会念叨。」对方笑眯眯，「外公一向更喜欢你，知道你没带伞也不会说什么的。」 外公确实对苏乔很好，是那种对自己亲人一样的好。 可外公，其实是卫西的外公。 苏乔不说话，卫西微微低头，从侧下方瞧他，问：「怎么？不乐意？」 苏乔：「不是。」 卫西又笑，很满意的样子。 很快到了小楼前，外公打着伞等在院门口，见两个孩子挤在一把伞下，呵呵一笑：「你们这伞太小了，别看这雨不大，很容易淋湿，瞧，得用外公这种。」 老人家的伞是那种很大的黄色伞，有些像路边摆摊小贩用来遮挡阳光的款式。 卫西笑道：「苏乔忘记带了，反正是夏天，淋点雨没关系。」 外公瞪他一眼，转而对苏乔说：「去洗个澡，到书房陪外公喝茶。」 苏乔：「外公。」 卫西收了伞，先进屋去了。 阿姨做好菜就走了，两个年轻人陪着外公吃饭喝酒聊天。 苏乔平日里话很少，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主动开口。 卫西素来随意惯了，在外公面前更是什么都无所谓，说说笑笑。 外公跟他们聊生活工作，叮嘱他们注意身体，心情非常好。 下午两点多，外公照例要午睡，晚上还约了老友相聚，两人就告辞了。 雨小了些，只在空中浮着若隐若现的水滴，外公拍着苏乔的胳膊，问他有没有吃好，让他常跟卫西来玩，苏乔一一应下。 卫西撑着伞，在旁微笑看着，不发一言，待二人说完，才拉了苏乔一把，二人一起钻在伞下，朝停车场走去。 拐过一个路口，彻底隔绝了外公的视线，卫西将伞挪到苏乔跟前，后者接到手上，直接收了起来。 卫西看着他动作，嘴角始终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并不开口。 一路无话地到了停车场，卫西拉开驾驶座车门，正要上车，苏乔伸手挡了一下。 第2页 卫西问：「怎么？有事说？」 苏乔说：「你昨天去哪了？」 卫西说：「跟朋友玩。」 卫西脑袋微微偏左，俊美面庞带着笑意，乌黑浓密的头髮被雨水打出些许光泽。 他语气轻飘，显然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把苏乔的询问当回事。 苏乔慢慢扣着伞上的带子，语气平静：「你那天出门前说，外公生日前会回去一趟。」 卫西挑眉：「有吗？那我可能太忙，不记得了。」 苏乔想问，你在忙什么，计划将叔叔一家一网打尽，还是把堂兄送进监狱，抑或是，跟明星约会？ 但他不能问，因为问了，卫西也不会说。 不仅不会说，还会笑着告诉他「我们只是假装恋人，彼此之间该有分寸」。 要不是因为外公，卫西不会跟他做戏，除了外公，卫西眼里没有任何人，他全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讽刺嘲笑，于他而言，无足轻重。 苏乔觉得这很可笑，也知道自己卑劣，但除了利用这一点，他没有其他法子能留在卫西身边。 卫西问：「还有事吗？」 苏乔看了他一会，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卫西轻扯嘴角，似乎在笑，但眼中并无笑意，他也没有回答苏乔的问题，再次拉开驾驶座车门，迳自坐上去，又把车门关好，隔着玻璃朝苏乔挥挥手，很快驶离。 苏乔抓好伞，转身走向自己的车。 天气一日热过一日，苏乔原本就不爱出门，如今更是懒得动，就在家里工作。 父母去世，留下一间不大不小的餐厅，他当时尚未成年，还在上学，餐厅一直由父亲的好友代为管理，后来他大学毕业，那位叔叔也出国了，他找了专业的管理人员打理餐厅，自己则很少出面。 几年来，他早已适应了这样的生活。 看了会报表，他觉得有些累，随手拿起手边的易拉罐，发现已经空了，就起身，又去冰箱拿了一罐啤酒。 外面阳光灿烂，透过玻璃窗，在地板上落下一块巨大而热烈的光圈。 苏乔盘腿坐在光圈里喝酒，听见手机响了两声，是简讯。 这个，会发简讯的人屈指可数，苏乔猜测是银行或者电商平台发的消息，随手点开。 一张照片跳了出来。 照片不太清晰，只影绰看见有两个人影，一个坐在车里，一个站在车外，车外那个微微俯身，脑袋探进驾驶座，看上去异常暧昧。 苏乔看不清车里人的脸，但他认识那辆吉普。 卫西是个极其自我的人，占有欲爆棚，从不允许别人碰他的东西，车子也是一样。 苏乔看着照片，思绪一片空白，连门开了，都没听见。 「你在看什么呢？」 苏乔愣了一下，勐地回头，正撞在卫西揶揄的目光中，瞳孔剧烈收缩起来。 卫西没有理会苏乔的注视，倒了杯白水，喝完后进了房间，洗完澡出来时，发现苏乔已经坐到了客厅沙发上，他拿了瓶水，在另一张沙发上落座。 他没有再问苏乔方才在看什么，懒洋洋地用毛巾擦头髮。 苏乔开口：「我有件事要问你。」 卫西看过来，示意他说。 「这个人是谁？」苏乔举着手机，屏幕上是方才收到的那张照片。 卫西离得有点远，看不太清，往这边凑了凑，视线顿住，他微微眯起眼，重新坐回去，说：「他是演戏的。」 苏乔：「叫什么名字？」 卫西：「袁敬。」 苏乔冷漠地笑了一声。 卫西：「怎么？以为我骗你？」 苏乔：「你不会。」 卫西不屑于骗人，这人一向非常理直气壮，且不是故意做出来的理直气壮，而是真情实感地觉得「我就是对的」，非常逻辑自洽。 卫西擦干头髮，随手将毛巾扔到茶几上，问：「你想对他做什么？」 苏乔反问：「担心他？」 卫西哈哈一笑：「我才不担心，不过我现在有事情需要他去办，等办完这事，随便你怎么做。」 苏乔：「你让他替你办什么？陪你上床？」 卫西正在拧水瓶盖，闻言顿了一下，动作慢下来，好一会才喝了口水下肚，嗤笑一声，起身去了卧室。 苏乔没有真的想对袁敬做什么，那没有任何意义。 他问卫西，也不过就是确认一下发来照片之人的身份，以及卫西对袁敬的关心程度。 结果就是现在这样。 苏乔有点心冷。 袁敬这个人，他其实是知道的，从两个月前，他第一次从八卦新闻上看到这个人和卫西在一起，就找人查过。 这两个月来，卫西跟袁敬关系密切，时不时上一下娱乐新闻。 在卫西的绯闻里，这已然是维繫时间最久的一位。 卫西大约挺信任他，否则袁敬不会知道苏乔的存在，还发照片过来暗示。 可就是这样的关系，卫西「出卖」起来，不仅毫不迟疑，更加没有半点担心。 哪怕苏乔真的对袁敬下手做点什么——他明知道苏乔性格偏执压抑，又爱钻牛角尖，发起疯来什么都做得出来，他也不在意。 卫西什么都不在意，谁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 外面阳光仍然很烈，苏乔却忽然想去太阳下走走，他打电话到俱乐部，预定了几个项目。 第3页 他没几个朋友，也没什么爱好，日常除了喝点酒，就只有蹦极和骑重型摩托。 每次做这些，肾上腺素飙升，灵魂短暂离体又恢復，他会产生一种强烈的自我存在感，会觉得，活下去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他一直玩到晚上，回去后卫西又不见了，洗完澡喝了点红酒，睡意袭来，他懒得动弹，在沙发上睡过去。 不知是不是这一天太过疲惫，他做了个梦。 梦里，还是高二暑假的第二天，他想着要不要陪父母去外地出差，忽然接到电话，那边是警察，告诉他，他父母的车子被一辆卡车撞到，他的爸妈，就这样没了。 他没有别的亲人，被爷爷的战友接到家里，他在老人家住了三年，和他一起住的，还有老人的外孙，也是他的同学，卫西。 老人让苏乔跟自己外孙一道，喊他「外公」。 苏乔没办法接受父母不在的事实，足足大半年时间，他精神恍惚倦怠，连日常生活都难以自理，外公关心他，但毕竟年纪大了，一些事上力不从心，照顾他的任务，就落在了卫西身上。 外公的话，卫西向来是听的，但他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对别人的痛苦也没什么兴趣，于是选择了最简单的照顾方法——和苏乔同住一屋。 暑假一个多月，苏乔大部分时间都昏昏沉沉，缩在屋里一躺就是一天，睡一会醒一会，不知天亮天黑，也不知外面世界是什么样。 他觉得自己好像快死了，或许下一次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 但每回醒来，几乎都能看到一个高挑的身形，靠坐在阳台上，玩游戏、看书、吃零食、写作业……苏乔每次睁眼，都能看见那个背影。 见他醒了，会走过来看一眼，确认苏乔还活着，就坐回去，继续自己的事。 一句关心、一声问候都没有，更不存在体贴入微的细緻关怀。 事实上，除了每天和外公一起吃饭，卫西连眼神也不会多给他一点。 可在那样的时光里，那个冰冷的背影，能让苏乔短暂从失重的浑噩中找到一点知觉，让他发现，自己还活着。 那个暑假后，他开始上高二。 刚刚文理分科，新的班级，新的老师和同学，一切都很陌生，如果是从前的苏乔，会努力融入新的集体，让自己有段快乐的高中生活。 可那时的苏乔，对一切都失去兴趣，只觉得陌生到可怕，看什么都是灰色苍白的，连学习，也很难提起从前的劲头。 卫西跟他分在一个班，他也是苏乔唯一熟悉的人。 苏乔依然住在外公那，外公叮嘱卫西，要看着他，不让他出事。 卫西不太乐意搭理他，只是碍于外公，不能拒绝。 除了这些，他们并无其他交流，只在上学放学会喊上苏乔一起，外公在时，会关注一下他的状态。 这是他对外公的交待，可对苏乔而言，本就对卫西有些许朦胧的好感，以往会有所表现，但并不过度，也没有太深的执念，然而特殊的日子里，长久的陪伴和慰藉，让他有种「相依为命」的错觉。 他开始觉得，假如有一天，他连卫西也失去，他会变成什么模样？ 他还能好好活下去吗？ 他不敢赌，当时的苏乔，像一株濒死的枯树，只能牢牢扒着那片唯一能给他些许养分的土地。 哪怕四周充满嘲笑和讽刺。 日子越久，世间一切离他越来越远，他觉得自己生活在真空里，心跳几乎都是死的，只有在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才会缓缓跃动起来。 他越来越偏执，越来越疯狂，松不了手，他用尽心思，和卫西有了「光明正大」的关系。 尽管这关系，既不美好，也不圆满。 卫西根本不爱他。 只是被他用道德和外公绑架，甩不开而已。 苏乔清晰地知道他们长久不了，依然狠不下心，斩断这一切。 就这样藕断丝连，牵牵扯扯，一路走到今天。 苏乔醒来时脑袋疼得厉害，蜷起身缩进被窝，用被子隔绝光线。 做了一夜梦，梦到过去，也梦到如今，现实和幻想交织，他有些辨不清真假虚实，只好尽量放空脑袋，将自己沉入黑暗。 他酒量很好，昨天玩蹦极又骑摩托，回来前还长跑了一小时，说是醉酒，倒是更像累晕的。 没什么不好，能让他暂时不去想卫西的事。 但卫西很快出现了。 一件黑色t恤，蓝色牛仔裤，乌黑短髮略微凌乱地堆在头上，刘海略微有些长，垂了一缕在眼睛上方。 他一如既往地带着笑，说：「这么晚才起床吗？太阳都晒到屁股了。」 苏乔坐在床头：「你怎么……」回来了？ 卫西：「我昨天见到余非夏了。」 苏乔有些迟钝地看着他。 「我们的高中同学，你的同桌，学霸。」卫西笑着在床边坐下，「他还问我要你的联繫方式。」 苏乔：「你给了？」 卫西：「我跟他又不熟，为什么要搭理他？」 苏乔沉默。 卫西看着他：「想要联繫老同学吗？我可以帮你。」 苏乔摇头：「不用了。」 卫西笑：「真的不用？我以为你们关系不错。」 关系不错，就轮不到你来替我联繫。 第4页 但苏乔没把这话说出来，他不想跟卫西争执什么，掀开被子，去洗手间洗漱。 沖完澡脑袋已经恢復清明，走出去，卫西已经不在了。 来去如风，不着一词，仿佛回来这一趟，就只是为了告诉他，曾经的老同学想要联繫他。 苏乔早就习惯了，慢吞吞摸到衣柜前，打开柜子，找衣服。 苏乔记得余非夏，当年读书时，曾经帮过他几次。 那些年他的心思全在卫西身上，和其他同学关系始终平平，高考后再没见过面，他不知道余非夏找他干什么，没有交集的人，也没必要再联繫。 他现在就好像生活在一个壳子里，明知生活狭窄空气稀薄，可他提不起改变的勇气。 他怕他一变，就连现在的生活，都要失去了。 当天晚上，卫西又回来了，一进门就对苏乔招手，说：「送你个礼物，来看看喜不喜欢。」 苏乔被卫西不同往日的态度弄得怔了一下，人已经起身。 卫西提起脚边的纸盒，往苏乔怀里一塞：「打开看看。」 苏乔掂了掂盒子，很轻，但里头的东西似乎在动。 他猜不到卫西的套路，索性直接将盒子打开。 一只黑乎乎的毛绒映入眼帘，发出轻轻的「喵」声。 苏乔愣了一下。 卫西上前两步靠近，低声问：「喜欢吗？」 苏乔看看盒子里的小傢伙，又看卫西：「给我的？」 卫西笑：「朋友在郊外捡到的小野猫，我带去医院检查过了，没什么问题，就是有点怕人。」 苏乔犹豫地张了张嘴。 苏乔确实一直想养个动物，猫或者狗都行，但通常只在独自呆着，觉得太过孤独的时候，会产生这样的念头。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猫猫狗狗，害怕万一养了之后，无法真正负责，反而害了它们。 这些想法，他从未说过，卫西是怎么知道的？ 「你不是一直想养猫吗？」卫西说，「它无处可去，就交给你吧。」 这时小猫在盒子里拱了一下，扭起脖子，朝苏乔喵了两声，细细的软软的叫声，像一把刷子，轻轻拂过苏乔的心。 他伸手将猫抱出来，搂在怀里，微微一笑：「好。」 苏乔把猫抱到落地窗前，扯了个抱枕让它睡，打算晚些时候去商店买养猫的东西，还要先查一查注意事项，猫咪还很小，得多加注意。 卫西就在旁边看，偶尔帮个手。 没人说话，但气氛意外的不错。 安顿好小猫，卫西接到个电话，说要走，让苏乔送他下楼。 卫西今天有些特别，送小猫，现在又让他送下楼，苏乔直接问：「你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下去就知道了。」卫西说，「看在猫的面子上，送我下楼都不肯？」 苏乔无奈，跟着出门。 天已经黑了，外面还是很热，苏乔在冷气下待了太久，勐一下踏出楼道，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搓了搓胳膊。 到吉普车旁，他说：「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 卫西笑了一下，靠在车门上，问：「今天的礼物，喜不喜欢？」 苏乔点头。 卫西：「那你要怎么谢我？」 苏乔微微皱眉，觉得有哪里不对。 后方驶过一辆车。 卫西忽然笑了：「逗你玩的。」 苏乔：「……」 卫西：「喜欢那只猫吗？」 苏乔：「喜欢的。」 卫西：「那就好。」 苏乔觉得他语气很温柔，忍不住微笑：「谢谢。」 那辆车开过来，车灯照过来。 卫西清晰地看见苏乔的笑意，他垂下眼，转身拉开车门：「我走了。」 苏乔：「路上当心。」 卫西绑好安全带，沖他点点头，慢慢将车开出去。 上楼的一路上，苏乔始终觉得卫西有些奇怪。 他们相处的这几年，卫西从不发火，也不对他说什么重话，在外公面前还对他挺好，可也仅此而已，私底下，连朋友也不如。 卫西今天的表现，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正要发生。 照顾小猫不是件容易的事，苏乔没有经验，担心小猫会出问题，只要觉得小猫哪里不对就带去看医生，确认没事再带回来。 反覆几次，医生认识他了，忍不住对他说：「苏先生，您的猫目前很健康，只要您按照我们的方法餵养照顾，不会出事的。」 苏乔听出医生的意思，是说他太过于紧张，人家是好心，不让他白花钱。 他对医生笑了一下：「谢谢你。」 他肤白清俊，神情淡淡，笑起来像笼了一层雾。 医生咳嗽两声，说：「名片上有我的手机号，微信也是这个，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联繫我。」 苏乔带着这只叫「星星」的猫，开车回家。 一个星期的时间，小猫已经熟悉了新家，进屋后直奔饮水机，喝完水后跳上猫爬架，晒着太阳舔肚子上的毛。 苏乔站在旁边看它，一边摸了摸它圆圆的脑袋。 大二那年，他在路边捡了条小狗，带回家没两天就病了，送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小狗的病很严重，治不了，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被主人丢掉的。 第5页 小狗后来没了，苏乔再也不敢养小动物。 他不知道卫西为什么突然送只猫给他，但他既然接受了，就会好好养，让猫有个幸福的家。 中午，他处理完工作，给小猫餵了食，看外面天气不错，打算出门走走，散一散宅了多日的闷气。 走到门口，手机响起来，他看了一眼，是个陌生号码。 大概又是推销或者诈骗，他直接掐断。 紧跟着，一条简讯进来，正是来电的号码。 【苏先生，我是袁敬】 苏乔愣了一下，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这次是卫西的号码，苏乔飞快划开。 但里面传来的却不是卫西的声音：「苏先生？」 苏乔问：「你是谁？」 对方：「苏先生你好，我叫袁敬，不知道卫西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我？」 苏乔沉默了一下：「卫西呢？」 袁敬：「今天我们一起参加庆功宴，卫西敬酒去了。」 苏乔：「你找我干什么？」 袁敬：「我一直想见见苏先生，不知道苏先生能不能赏个脸？」 苏乔抿紧了嘴唇：「你约时间地点吧。」 袁敬在那头笑了：「青岛中路上有家淮扬菜馆，今天晚上……」 苏乔打断他：「不用吃饭。」 袁敬似乎愣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中的笑意淡了些：「那就找一家咖啡馆吧，那附近有好几家，苏先生喜欢哪家？」 苏乔：「你安排好给我消息。」随后将电话挂断。 袁敬先是知道他的手机号，现在用卫西的手机打给他，还要见他。 这是卫西的意思，还是袁敬自己的想法？ 苏乔希望卫西能跟他说点什么，可整整一个下午，直到他出门去见袁敬，卫西也没有一个消息。 按照袁敬给的地址到了地方，是一家精品咖啡馆。 这几年，宁城的咖啡店如雨后春笋一般，一茬茬开出来，苏乔也曾动过心思，请了人做调研，最后还是打消了念头。 市场竞争太过激烈，即便请专门的团队来做，自己也难免要付出更多精力，他实在疲于应付。 懒散清闲的日子过太久，他已经失去了走出去的勇气。 咖啡馆没什么人，安安静静，他一进门，就看到靠窗的位置上有人对他挥手，头顶悬空的小灯照下来，正是袁敬。 苏乔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袁敬笑着说：「苏先生真准时，不知道许苏先生喜欢喝什么？这家好几个品种都不错，蛋糕点心也很好吃。」 苏乔：「我不懂咖啡，随便吧。」 袁敬点了点头，扫码点单。 苏乔看着他，心想，这人比娱乐新闻里看上去要好看。 嘴里则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袁敬给他倒了半杯水，问：「苏先生认识我？」 苏乔：「卫西告诉我的。」 袁敬愣了一下，眼睛发亮：「他提过我？」 苏乔：「你那次发照片给我，我问他了。」 袁敬又是一愣：「他……说了？」 苏乔反问：「他觉得他会否认，还是会骗我？」 袁敬脸皮微微抖了一下。 这时服务生来送咖啡点心，袁敬接过来，笑着道谢，服务生小声问能不能签个名，袁敬很大方地签了，服务生回到服务台，开心地和同事显摆。 苏乔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觉得太苦了，拿过方糖，放了一颗。 袁敬观察着他的动作，也不说话。 苏乔又喝了口，觉得味道不错，接连喝下小半杯，这才放下杯子，主动问：「你来找我，卫西知道吗？」 袁敬：「苏先生怎么问起这个了？」 苏乔：「你发照片来，用他的手机联繫我，除了让我知道，你和他关系匪浅，还是有其他原因？」 袁敬大概没料到苏乔会这么直接，表情很显然地僵住了。 苏乔视若无睹，语气仍然平静：「如果你瞒着他做这些，你……」 「他当然知道。」袁敬忽然将话截了过去，「苏先生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我瞒着卫西私自找你吗？」 苏乔：「那你想说什么？」 袁敬回视他，神情复杂：「看样子，卫西还没告诉你。」 苏乔懒得跟他打哑谜，盯着他看。 袁敬拿过身边的小包，从里面掏出一张东西，轻轻放在苏乔眼前。 红色的，长方形的，上面映着两个鲜红的大字「请柬」。 苏乔一个怔忪，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还没反应过来，袁敬伸过手打开请柬，露出里头的内容。 应该是特意定制的请柬，漂亮特别的字体写着「卫西」和「袁敬」两个名字。 苏乔眼前忽然一片空白。 袁敬的声音适时在旁边响起：「其实应该让卫西给你，但我觉得，我们应该见一面。」 苏乔抬头，想说点什么，可视线没有焦距，好一会才对上袁敬的脸：「见我干什么？」 袁敬：「不管怎么说，你和卫西在一起这么久，现在我要跟卫西在一起，我觉得，应该让你知道。」 苏乔面无表情：「是卫西这么说的？」 袁敬摇头：「你知道他那个人，什么都放在心里，不肯说，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希望苏先生不会觉得我唐突。」 第6页 卫西的确是这样的性子，喜怒不定，令人猜不透到底在想什么。 苏乔也不觉得袁敬唐突，因为如果请柬是真的，卫西和袁敬的关系到了这种程度，那他作为卫西的「恋人」，的确不该被蒙在鼓里。 只不过—— 「请柬我收下了。」苏乔合上请柬，「旁的事，我会找卫西问清楚的。」 袁敬：「苏先生是担心我煳弄你？您多虑了苏先生，以卫西的脾气，要是知道我做这种事，不会放过我的，我也没这么傻。」 苏乔没有回应这句话，只说：「谢谢你的咖啡。」就起身走了。 袁敬没有留他。 苏乔走路很快，飞一般地到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坐上去正要发动，发现忘了扣安全带，就又停下，去扯安全带。 试了几次都没成功，他深吸一口气，又去扯安全带，仍然没扯到。 他低下头，发现自己手在发抖。 红色的请柬躺在副驾驶座椅上，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也发出刺眼的光泽。 他想过，卫西大概和袁敬很合拍，否则不会「在一起」这么久。 这几年，他对这些事，渐渐麻木了，他逼迫卫西和他在一起，卫西当时就明确说过，他是不想让外公难过才答应的，也只有在外公面前，他们演一演戏，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最开始，就是自己错了，卫西也表明了态度，现在发生这种事，他连指责的立场也没有。 可如果这样的话，他和卫西就再无可能了。 他以后，又要变成独自一人了。 苏乔颤抖地拿过手机，找到卫西的号码，正要拨出去，又改变主意，返回屏幕，进入微信，发了条消息过去。 【什么时候回来？】 卫西很快回覆：【现在，大约四十分钟到，晚上一起吃饭吗？】 苏乔盯着屏幕上的字，反覆确认过确实是卫西发的，做了几次深唿吸，镇静下来，发动车子离开。 咖啡馆离得不太远，回家时卫西还没到，苏乔洗完澡出来，将到处熘达的小猫抱起来，坐在沙发上等。 小猫很乖，趴在他腿上舔毛，时不时用脑袋拱他的肚子。 苏乔被弄得痒痒的，捞起小猫，跟它碰额头。 小猫继续舔它的额头，苏乔忍不住笑出声来。 卫西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人一猫相对而笑，玩得不亦乐乎的场景。 他眯了眯眼，将手机随手扔在玄关，光着脚往客厅走：「吃饭了吗？」 苏乔不妨忽然有人进来，惊了一下，小猫直接蹿到苏乔腿上，发出唿唿的低吼。 卫西笑道：「这猫不欢迎我？」 苏乔安抚地摸着猫，说：「你不是说一起吃吗？」 卫西：「我怕你不等我嘛，朋友新开一家餐厅，菜不错。」 卫西其实没有什么朋友，只不过和苏乔不同，苏乔是父母去世后性情变得阴郁，小学初中认识的同学又大多不在一个学校，渐渐变成如今这样。 而卫西则是从小到大都如此，用他的话说「人活着要靠自己，朋友什么的，并不重要」，所以尽管因为家世，围在身边的人不少的，但苏乔知道，卫西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但现在，苏乔觉得朋友这个词，有了新的解释。 他没接这个话，只说：「天热，就在楼下吃吧。」 换好衣服下楼时，小猫也跟着走，苏乔不能带它出去，蹲着哄了半天。 卫西在旁看着，似笑非笑，等苏乔安顿好小猫，他打开门，轻飘飘地说：「一只猫而已，用得着花这么多心思吗？」 苏乔：「我既然养了它，就该对它负责。」 卫西按下电梯，啧了一声，倒没反驳。 楼下餐厅不少，两人进了一家人不太多的，落座后点好菜，卫西说：「我这几天要离开，期间不能跟你联繫。」 苏乔问：「什么时候走？」 卫西：「明天晚上。」 请柬上写的日期，是后天，但明天，是卫西的生日。 苏乔看了看他：「你出差？」 卫西：「不算是吧，私事。」 苏乔：「严重吗？需不需要帮忙？」 卫西笑道：「不用，一点小事而已，我自己能搞定。」 苏乔「嗯」了一声，恰好服务员来送凉菜，他提起筷子夹菜吃。 剁椒皮蛋有点辣，他吃了两口，吐了吐舌头。 卫西给他倒了杯可乐，冰凉的液体入口，舌头有种微麻感，混着剁椒的酸辣，口感复杂。 苏乔挺喜欢这个味道，继续夹了皮蛋，配着冰可乐吃。 菜陆续上来，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说话。 苏乔跟他、跟外公认识这么久，知道大部分卫西的事，卫西在他面前很少顾忌什么，加上今天他大概心情不错，话也就多了起来。 说了大伯小叔家的事，说了家族公司的动盪，还说了自己的一些生活。 于是苏乔知道，卫西和大伯小叔的争斗，已经到了明面上，那层温情脉脉的亲情面具，已经挡不住背后的风起云涌。 这大概是卫西最近很少回去的原因，从前不管怎么样，一周总有三四天是在家的。 但直到这顿饭吃饭，卫西始终没有提及袁敬，更没有提起那封请柬。 苏乔几次想开口询问，又都默默咽了回去。 第7页 结帐后出门，卫西说马上要走，不上去了。 苏乔和他走到小区外的停车位上，说：「明天我请你吃饭吧。」 卫西把着车门，笑道：「算是回请吗？」 苏乔：「你来吗？」 卫西想了想：「不确定，我有事，如果有时间，我联繫你。」 苏乔沉默了一下，点头，卫西上车，走了。 苏乔目送车子远去，心里意外的平静。 明天卫西要是能来，那最好不过；如果不能，他也要想尽一切办法。 无论如何，他明天一定要见到卫西。 他不会让卫西跟别人订婚的。 苏乔知道自己这样不正常，可他控制不了自己。 第002章 当天晚上，苏乔又做了一整夜梦。 他睡眠向来不算很好，除非白天很忙很累，睡前喝点酒，晚上才会睡得比较踏实。 稍微有一些变故，就会做各种各样的梦，有些是过去真实发生的片段，有些则是虚幻的只存在于梦中的。 比如这一夜。 苏乔梦见自己参加卫西的婚礼，他像一个漂浮在半空中的幽灵，目睹自己站在台下，眼睁睁地看着卫西和另一个男人在台上微笑、执手。 他看不清另一个男人的脸，可他清晰地看见卫西脸上的笑。 那是一种温柔到极致的笑，仿佛站在身边的人，就是他的全部。 苏乔喊了一声：「卫西。」跳上台，伸手去抓卫西。 可卫西往后退，避开了他的手。 苏乔又急又怒，朝卫西冲过去。 然后他醒了过来。 深夜万籁俱寂，他听到自己急促的唿吸，立即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按下床头按钮。 窗帘慢慢移向两侧，灯火透过玻璃照进来，并不多么璀璨，但多少能驱散心中漫延的寒意。 僵了片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忘了开灯。 摸索到开关按下，房间瞬间大亮，苏乔被那光刺得闭上眼睛。 有一股气流在胸膛内奔腾，四肢百骸都在隐隐作痛。 他抓紧被子，竭力平復着唿吸。 许久，屋内逐渐恢復安静，苏乔睁开眼，神情已恢復如常。 下床出去，到酒柜拿了瓶红酒，盘腿坐在窗前，慢慢喝着。 酒瓶慢慢空下去，灯火渐渐被阳光所取代。 天色彻底大亮时，苏乔喝光最后一口酒，走到洗手间，他看到镜子里那张瘦削苍白的脸，浅棕色的瞳孔四周布满血丝，天生微卷的头髮凌乱散落在额前，越发显出这个人的萧索和疲倦。 苏乔面无表情地和镜中人对视。 这人是个疯子，或者说，正在发疯的路上。 他明知道自己偏执、阴暗、戾气逼人，也知道自己不适合去喜欢别人，更清楚那人被自己用亲情绑架困住才跟他演这么久的戏，其实从没爱过自己。 他这样的人，根本不配被爱。 可如果他不做那些事，他会连那一星半点的阳光都失去，这个世上，他还能依赖什么？ 所以，即使这样做会招致那人的愤怒，他也要去做。 「没关系。」苏乔对镜子里的人说，「以后还有那么多年，他会明白的。」 洗漱完换了身衣服，和猫咪玩了会，点的外卖到了。 喝了一夜酒，胃不太舒服，他点的是白粥和南瓜馒头，味道清淡，他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可想到今天要去做的事，他又继续吃。 边啃馒头，边掏出手机，给卫西打电话。 响了许久都没接，但很快发来一条微信【怎么了？】 苏乔回【今天有时间吗？给你过生日】 卫西发了个「哈哈大笑」的表情包，却没有回话。 苏乔发了个「？」过去。 这次等待时间有点长，足足十来分钟后，卫西才发来回復【可以啊，没问题】 苏乔愣了一下。 他原本没抱多大希望，卫西明天有那么重要的事，今天一定会很忙。 方才吃饭的时候，他不停地想着该怎么把卫西约出来，装病还是装死，他甚至想直接找到卫西住的地方，将人弄晕了带走。 没想到卫西竟然答应了。 苏乔发了时间地点过去，卫西很快回了个「没问题」的表情包。 事情过于顺利，以至于苏乔难以相信，整整一个白天，他时不时就要翻出微信，确认那不是自己的臆想。 上午处理了一些工作上的事，然后把小猫送到了常去的宠物医院。 他今天去见卫西，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担心小猫独自在家，就送来寄养。 苏乔要付钱，医生笑着说：「不知道苏先生要寄养几天，等你来接它的时候再付吧。」 道理是这个道理，苏乔想了想，说：「我先预付三天的钱，三天以后如果我有事不能过来，会让朋友来接它，这几天，就麻烦你了。」 医生看着他清俊平淡的面容，莫名有点紧张，连连摆手：「没……没关系，苏先生只管去忙自己的，星星就放在我这，多久都不要紧。」 苏乔觉得这样不太合适，照旧付了三天费用，又把朋友的手机号留给医生。 临走前，他把小猫抱出来，亲了亲它的鼻子，小猫「喵」了一声，用爪子去抓他的衣服。 医生在旁笑着说：「它好像捨不得苏先生呢。」 第8页 小猫又叫了一声，琉璃一般的双眼中，似乎饱含不舍。 苏乔淡淡一笑，摸了摸小猫的脑袋，说：「我很快来接你。」 和医生道别，苏乔前往和卫西约好的地点。 路上，他给自己的助理打了个电话，说了小猫的事，这个助理孙锐，是他接手餐厅后就跟着他的，小他两岁，为人十分稳重，和苏乔共事几年，也算得上是朋友。 听了苏乔的话，孙锐连连答应，表示他下班后会去看小猫，三天后如果苏乔不回去，就把小猫接走，他和女朋友都很喜欢猫，会照顾好。 孙锐问：「苏哥，你要去哪？是餐厅的事吗？」苏乔不让别人喊他「苏总」，餐厅的人大多喊他「苏哥」，或「小苏」。 苏乔：「不是，是我自己的事，这几天，餐厅就麻烦你了。」 孙锐笑着说：「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苏哥就放心吧，你办好自己的事就可以了。」 苏乔：「好。」 孙锐：「苏哥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请你吃个饭，上次我爸借网贷，要不是苏哥你帮我，我……」 苏乔：「等我回来，联繫你。」 挂掉电话，苏乔又给外公打了个电话，问候身体，关心健康，和以往没什么区别。 外公很开心，让他闲下来就去看他，和卫西一起。 苏乔心想，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如此。 可是过了今天，他和卫西会走向何方？连他自己，也没有底气。 和卫西约好的餐厅离家很远，苏乔开得很慢，中途还下车，到一家连锁蛋糕店，买了一个六寸的蓝莓蛋糕。 他和卫西都不怎么吃甜品，但今天是卫西的生日。 到达餐厅时刚过五点，距离约好的时间还有半小时，苏乔点了杯柠檬茶，一边研究点菜，一边等。 这家餐厅是融合餐厅，通俗一点说，不分菜系，市面流行菜品大部分都能做，装修清净价位适中，生意十分兴隆。 三年前，也是在这个地方，他和卫西「确定关系」，那次氛围并不好，卫西和他没吃几口，就分别走了。 苏乔希望这次能比上次好一点。 他按照自己和卫西的口味分别点了几道菜，一看，已经到了约定的时间，不由扭头，朝大门口看去。 晚饭点到了，顾客盈门，很热闹，苏乔仔细地在里面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被外公接回家之前，他和卫西已经认识多年，但直到高中，他们都算不上熟。 但高一的时候，他已经能从全班四十五个人里一眼认出卫西。 到了高二，时间往后推移，他甚至能从整个年级几百人中，准确发现卫西。 像是某种雷达，只对那一个人起效。 苏乔想起从前的事，嘴角勾起淡淡笑意，望向门口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柔和。 或许不用走到那个地步，苏乔心想，如果卫西可以接纳他的提议的话，他们或许能维持如今的生活，继续走下去。 其他都没有关系，只要还有一点希望，苏乔也不想放弃。 大门进进出出的人越来越多，其中夹杂着服务生们热情的招唿，可苏乔始终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距离约好的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大堂经理轻声询问，可不可以上菜。 这是提醒，也是催促，他白白占了店里的座位，还有人在外排队。 苏乔：「请再稍等片刻。」 经理就走了。 苏乔拿起手机，给卫西打电话。 卫西接了，说：「我现在有点事，要晚点才能去。」 苏乔问：「什么时候？」 卫西：「大概一个半小时。」 苏乔：「好。」 他挂掉电话，告诉经理，他先离开，一个半小时之后再过来。 经理觉得这个客人很奇怪，但至少比非占座等人要好许多，他感谢苏乔的谅解，表示一个半小时后已经过了晚餐高峰，会给他留好座位。 苏乔把饮料的帐结了，将蛋糕寄存在餐馆冷柜，先行走了。 没走太远，就呆在自己车里，从驾驶座望出去，能看见餐厅大门。 他继续盯着那道门，和门里进进出出的每一个人，看得很认真，不错过任何一个背影。 起初，脑海中还能想些别的事，可时间一久，脑子渐渐失去意识，望向大门的眼神也变得麻木，只是机械地辨认着一个个人，脑中一片空白。 后来，人渐渐少了，苏乔掏出手机，发现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了。 他再次拨通卫西的电话。 这次没人接了，卫西任由手机响，不挂断，也不接。 苏乔想，是不是正在开车，不方便接电话。 再等等吧。 又十分钟过去，苏乔又打过去。 仍旧没人接，但这迴响了一会，就被挂断了。 苏乔听着手机里的忙音，忽然很想大笑。 他和卫西相处这么几年，绝对算不上和谐，但卫西或许看在外公的面子上，对他一直挺「好」，打过去的电话发过去的消息，绝大部分都会立即回復。 但若是发生什么触怒他的事，他的怒气，也是真实而旺盛的，他有自己的方式，在外公无法触及的地方，去释放这些愤怒。 他从不委屈自己，是一个肆意潇洒的人，他拥有苏乔无比羡慕却又求之不得的东西。 第9页 所以现在他不接电话，很大可能是因为，他不想接，而非因为别的其他什么理由。 究竟为什么还会有所期待？还要在这里等？ 从袁敬拿出那封请柬开始，一切就已然非常清楚。 每个人都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只有他，还活在自己编织的梦里。 那个被他用道德、用亲情所绑架綑扎的梦，本就漏洞百出。 如今，只是被人戳得更破，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苏乔挂掉电话，轻轻垂眼。 他真的应该去找卫西吗？按照他原本的计划去做？ 可即使那样，他们就能继续走下去吗？ 苏乔发现自己连半分把握都没有。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他勐然抬眼，略显神经质地将手机举到跟前。 是卫西。 他神情剧震，划开手机时微微发着抖：「……」 卫西的声音从那头传过来：「苏乔。」 苏乔：「嗯。」 卫西：「我这边还没结束，你如果有事，就先回去，我改天找你，好吗？」 苏乔：「我等你。」 卫西：「不要等了，我还有很久……」 旁边有人喊卫西的名字，卫西说了声「等一下」，声音远去，似乎跟别人说了点什么。 再次开口，变得十分匆忙：「改天再说吧，我……」 立即有个声音窜过来：「别打电话了，快点过来。」 随后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卫西的话来不及说完，电话被挂断。 这时，餐厅又打来电话，告诉苏乔，他要的位置空出来了，他随时可以再过去。 苏乔沉默片刻，说：「我很快到，谢谢你。」 他回到餐厅，又点了杯柠檬茶，看着大门，继续等待。 客人越来越少，他也越来越引人注目。 经理几次过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忙，苏乔都说「我在等人」。 他试着打电话过去，可卫西没再接。 苏乔喝完三杯柠檬茶，经理过来询问，他点的菜已经下单，是否需要做出来。 今天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苏乔不愿再让别人为难，于是说：「做吧。」 临近打烊，所有菜做完，卫西仍然没出现。 苏乔麻木地看着手机里再熟悉不过的号码，轻轻拨了过去。 他原本没抱希望，没想到这回竟然通了。 袁敬的声音透过手机，轰在苏乔心上：「是苏先生吗？卫西喝多了。」 苏乔冷静地说：「他一直在你那？」 袁敬：「是啊，今天招待很多朋友，他被人灌醉了。」 苏乔没说话。 袁敬：「你要不要来接他？他说，今天本来约了你的。」 苏乔沉默了一下，忽然笑了：「不用了。」 袁敬旁边有人笑着说：「早跟你说，卫西跟他就是玩玩，你不信，骗他的。」 苏乔挂了电话。 经理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苏乔起身，对他笑了一下，说：「不好意思，今天麻烦大家了，那些菜，我请各位吃吧，还有那个蛋糕，也请你们笑纳，真的抱歉。」 经理惊呆了：「这，这不好……」 苏乔：「我一个人吃不了，会浪费，就当帮我这个忙，谢谢你们。」 他结完帐，再次表示歉意，在大家惊讶的注目下，独自离开餐厅。 第003章 夏日的夜晚，过了九点，街道依旧热闹。 车子就在不远处的停车场，但苏乔现在不想回去。 四周店铺林立，人群嬉闹，一切都是活力满满的模样，苏乔漫无目的地行走其中，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不知走了多久，路过一处门店，三个年轻女孩擦身而过。 其中一个笑着说：「这个真好吃。」 另一个也说：「是啊，有点甜，但是不腻。」 甜？ 苏乔站定，朝几个女孩走出的店铺看过去。 「甜」，仅有一个字的门脸，面积目测只有十多个平方，很小，但屋内开着明亮的灯，让苏乔想进去看一看。 他走过去，推门而入。 店内只有一个人，在做打烊前的清扫，听见动静，朝门口看了一眼：「欢迎光临。」 苏乔站在店内，朝展示柜看了一眼，问：「没有东西了么？」 店员是个年轻姑娘，十分热情，回答说：「是的，今天的营业已经结束，先生可以预定明天来拿，您想要买点什么呢？」 苏乔从没到过这种店，不知道店里有什么。 他也并不爱吃蛋糕。 他只是想尝一尝「甜」味，好让自己还能提起力气，离开这个地方。 只在此时此刻，这个蛋糕才有意义，到明天，他就不想了。 于是苏乔摇头：「不用了，谢谢。」 他转过身，要离开。 「等一下。」女孩放下拖把走过来，「其实还有一个蛋糕，只是不知道先生您喜不喜欢。」 苏乔没反应过来。 女孩走到柜檯，从后头的冷柜里拿出一个保鲜袋，边打开边说：「一个是提拉米苏，一个是黑森林，有您喜欢的吗？」 苏乔看了看两个蛋糕，小小的三角形，很精緻可爱，可：「这是……」 女孩有些不好意思：「我买来自己吃的，嘿嘿。」 第10页 苏乔摇头，示意不用。 「没关系的，我经常吃，我妈都让我不要吃这么多了。」女孩很开朗，指了指两个小蛋糕，「而且有两个呢，我明天再买也是一样的。」 苏乔：「这样不太合适。」 女孩：「反正是做生意嘛，多卖一个，我还能多拿一份提成呢，真的没关系，您挑一个。」 别人的好意，再推拒下去，就显得矫情了 苏乔选了黑森林，又格外买了一杯葡萄做的果茶，跟女孩道谢后，拎着东西，回到车里。 天气不如前些日子炎热，苏乔将车窗全部落下，打开蛋糕的包装盒，拿出配的勺子，挖了一口进嘴里。 口感柔润，从冷柜中取出不久，凉意十足，吞下时，苏乔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但很快，冷意被淡淡甜味所包裹，苏乔又喝了一口果茶，心中竟油然生出之意。 苏乔将蛋糕放在腿上，一勺一勺地吃了起来。 他知道今天见不到卫西了，卫西喝醉了，身边又有旁的人，即便他找过去，也没办法将人带走。 就算按先前计划弄走了卫西，以后呢？ 光天化日之下，法治社会，他能把卫西放在哪里？藏起来，还是干脆…… 他做不到玉石俱焚，也就註定没有办法将这件事当作不存在。 卫西更不是会任由别人摆布的性格，他若是真得那样做了，即便卫西看在外公的面子上放过他，他们也不会再有「以后」了。 所以今天能不能见到卫西，其实并不重要。 假如见了，他按照原有计划去做，得到的会是卫西彻底的推拒； 不见，明天卫西就会跟别人在一起了。 苏乔不在意流言蜚语，这些年，明里暗里的难听话听了太多，他早已学会冷漠以待。 可这是建立在，或许跟卫西还有未来的前提之下。 到了现在，他已经找不到继续死缠烂打的理由，也做不出更加疯狂的事来。 卫西原本就是因为外公被他绑架，如今有了名正言顺的情感，以外公性子，做不出让年轻人断绝关系的事。 对卫西自己来说，正是求之不得。 无论是卫西还是苏乔自己，日后都不会再跟对方有瓜葛。 苏乔是不允许，卫西是不愿意。 见与不见，压根没有意义。 苏乔想到这里，觉得面颊有些发凉，抬手轻轻擦了下脸，正好吃完最后一口蛋糕，舌头被冰的发麻，他又拿着果茶，一口口吞下去。 路边走过一对年轻恋人，一人举着一根年糕在吃，走到车旁，无意中朝车内看了一眼，看见里头有个男人在喝奶茶，都愣了一下。 这时，车里传出铃声，那个男人放下奶茶杯子，低头看了眼副驾驶位，又转头看向车外。 年轻恋人慢慢走过去，苏乔听见其中的男生说：「他喝的那个果茶好像不错，我们也去买一杯吧。」 女孩：「好啊，你搜一下，看看在哪。」 苏乔听到对话，嘴角轻轻扯了扯。 手机还在响，是个陌生号码，估计是推销或者诈骗，无论怎样屏蔽，总能收到这些电话简讯。 他现在懒得动手，任由它响，将果茶喝完，拎着垃圾下车去扔。 重新回到车上，手机已经安静下来，路上的车和人也少了许多，苏乔决定先回去，好好睡上一觉，明天醒来，再去思考以后的事。 车子开出去没多久，手机再一次响了起来，还是先前的陌生号码，对方仿佛有很急的事，苏乔不接电话誓不罢休。 苏乔想了想，决定接起来。 「餵？」 「你在哪里？」竟然是卫西。 苏乔一时说不出话来。 卫西继续说：「我喝了点酒睡着了，现在过去找你，在家，还是在餐厅？」 苏乔：「餐厅打烊了。」 卫西：「那我回去，你等我。」 苏乔：「卫西，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卫西：「我明天有很重要的事，今天见过面后，以后……」 「嗯。」苏乔接过话，「我在家等你。」 卫西在电话里笑了起来，听上去相当高兴：「我马上就来。」 挂掉电话，苏乔点开通话记录，确认刚刚有一个不到一分钟的通话记录，神思恍惚了几分。 他以为卫西不会再联繫他了…… 听卫西的声音，分明很清醒，酒劲大约已经过了。 他们之间，该说的不该说的，两人都心知肚明，明天更是卫西的大日子，这种时候，为什么会想要见他？ 可一想到卫西反覆无常的性格，苏乔又不想再猜了。 反正一会就见面了，是好是坏，很快就知道了。 或许是早有心理准备，又或许今天等在餐厅的几个小时让他想到了许多从前的事，也或许因为那块蛋糕那杯果茶，苏乔现在觉得，无论卫西说什么，他都会试着去接受。 卫西都要跟别人在一起了，再坏，也坏不过这个了。 苏乔平静了一路，直到车子拐上最后一个路口，生活了三年的房子遥遥在望，他又忽然感到阵阵不安。 卫西过来，可能是要亲口跟他说清楚，好让这段莫名开始的感情有个相对完善的结局…… 真是如此的话，是不是以后，他们就再也见不到了？ 第11页 以卫西的脾气，下定决心的事，绝不允许更改，没人能改变他的想法。 苏乔忽然吸了口凉气，觉得全身发冷，紧握方向盘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分外狰狞。 小区越来越近，他已经能看到矗立的高楼。 绿灯跳转，苏乔被拦在路口。 苏乔勐然咬住下唇，直勾勾地盯着小区高楼看。 卫西在等他吗…… 要跟他分开了吗…… 可不可以等明天再提，让他再准备准备…… 脑中纷乱不已，信号灯转绿也没留意，身后传来喇叭声，他才如梦初醒一般，驱车继续往前。 再过一个路口，就到了居住的小区，卫西常常喜欢出其不意地回来，此时也许已经等在小区外面。 如果见到这一面，就再也没有迴旋的余地了。 苏乔浑身冰凉，觉得明亮的信号灯像一个怪兽，等着吞噬他。 可车子还在继续往前，在城市的道路上，他没法停下来。 这次的信号灯十分及时，在他的车靠近时，缓缓转成绿色。 连停下等待的时间都没有，苏乔开过了这最后一个路口。 他看见小区大门外，日常总是笑呵呵的保安正在跟外卖小哥说话，不由放慢车速。 就在这时，一辆吉普从对面驶来，直接停在了门前的车位上。 苏乔蓦然屏住唿吸，那是卫西的车。 紧跟着车门开了，卫西走下车，关好车门后，四下环视，似乎在寻找什么。 苏乔现在无比后悔为什么要回来，恨不得立即连人带车消失。 可卫西已经看到了他的车，隔着一个车道，朝这边挥了挥手。 苏乔觉得他在笑。 他忽然浑身冒冷汗，勐一下抓紧方向盘，没有停下来，反而径直朝前开了过去。 他连后视镜都不敢看，他现在只想立即远离这个地方。 手机很快响了起来，不用问，是卫西打来的。 苏乔置若罔闻，自顾自往前开。 手机不死心地响个不停，苏乔抿紧双唇，强迫自己不看不听。 不知开过多少个路口，距离小区有多远，手机终于消停下来。 苏乔看见不远处有一排车位，缓缓放慢速度靠过去。 他现在浑身无力，仿佛刚刚经歷过一场激烈战斗，四肢发软到虚脱，以至于注意力太过集中在那个车位上，没有留意到后方车道急速而来的灯光。 等他冷静下来，再去见卫西吧…… 砰。 一声巨响，苏乔的车子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撞击，狠狠掀翻在地。 苏乔觉得脑袋一阵剧痛，有一股温热的液体涌上来，从嘴角渗了出来。 浓烈的腥味让人窒息，他恍惚地想，那个车子，是不是逆行了？ 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越来越迷煳…… 他是不是……快死了？ 如果是的话，希望来世投胎，父母还在。 而他，也不想再和卫西有什么瓜葛。 可是，这只是梦而已吧，永远不可能发生的。 苏乔自嘲地想，而后，再也没有了知觉。 第004章 「嘟嘟嘟嘟……」 苏乔觉得有点吵，扯高被子，整个蒙了进去。 可薄薄的被子难以隔绝这近在咫尺的动静，苏乔烦躁地钻出来，探手到床头柜上一摸，拿到手机，在屏幕上划了一下。 这个手机陪伴他两年多了，闭着眼睛也知道接听键的位置。 可手机仍然在响，离这么近，还能听到嗡嗡的震动声，好像刚才点错了位置。 苏乔艰难睁开眼。 就在这时，手机消停了，苏乔看到屏幕上跳起来接球的卡通金毛。 他怔愣地想，这两年他一直用的手机自带壁纸，什么时候换的？ 而这个壁纸，又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屏幕再度亮起，来电人的名字显示出来。 陈女士。 苏乔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名字，他妈妈姓陈，他给自己妈妈备註「陈女士」，自己爸则是「老苏」。 可，那是高二以前的事了。 脑海中像堵着一堆棉花，凌乱又轻飘飘，苏乔找不到着落点，只能无知无觉地盯着手机看。 铃声再次停下来，「陈女士」三个字缀在屏幕中央，片刻后黑下去，苏乔看到自己双目圆睁的模样，极端的震惊，像在沙漠里走了一个月的人忽然见到泉眼一般。 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苏乔伸手去抓，动作太慢，念头很快飞走。 这时，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还是「陈女士」。 苏乔深吸一口气，颤抖着点上那个挂着电话形状的绿色键。 那头立刻传来一道女声：「乔乔，是不是还没起床？」 那么熟悉，又很陌生。 十七岁之前，他每天都能听到这个声音；十七岁之后，他再也没听过这个声音，就连做梦，也从未梦见。 他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 那边的人有点奇怪：「乔乔？是乔乔吗？你怎么啦？不舒服吗？需要爸爸妈妈回来吗？」 这是一场梦吧，苏乔心道，否则这种感觉为什么会这样真实？ 但他不想醒来。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说：「我……睡过头了，没事，妈……」 第12页 喊出这个字时，他忍不住哽咽了一下，「你和爸去哪了？」 他妈笑着说：「约了人，到北京谈餐厅扩张的事，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不是说过吗？你是不是又熬夜玩游戏，给忘记了？」 苏乔跟着笑了一下，眼圈发烫：「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他妈：「明天，也可能后天，看情况吧，乔乔是不是捨不得爸爸妈妈？那你要不要一起过去？」 苏乔愣了一下：「什……什么？」 「是林叔叔，你见过的，还去过他家里，还跟他儿子一起玩过。」他妈解释着，「我们会在外面谈事，你可以在林叔叔家里，跟他儿子呆着，自己在北京玩也可以，我们不住林叔叔家，住酒店，不用不自在。」 苏乔又是一怔，忽然意识到什么。 电话里传来他爸的声音：「昨天问过他，说不想去，要在家玩游戏，你这个儿子不喜欢出门，你又不是不知道，随他去吧。」 他妈笑道：「那好吧，乔乔，你一个人在家要注意燃气电气安全，有事给我们打电话。」 苏乔：「……好……」 他妈：「那就这样吧，挂了。」 通话结束，屏幕黑了下去。 苏乔盯着看了一会，将屏幕按亮，看见硕大的「10:23」下一行小字「20xx年7月12日」。 这是…… 八年前？ 不仅时间是八年前，7月12日这个日期，更令他毕生难忘。 那次，也是这样的场景，他睡得迷迷煳煳接到他妈的电话，得知他们要去北京出差，他不喜欢出门，拒绝了一道去玩的要求，就继续睡了。 后来起床泡面吃，他又觉得独自在家无聊，犹豫要不要现在去找爸妈。 就是这个时候，他接到了警方的电话。 那个电话，是他一辈子的噩梦。 可是，现在怎么会又发生同样的事？ 苏乔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生疼，证明并不是梦。 他坐在床上，顶着一头乱毛，脑海中一片混乱。 发生什么了？ 爸爸妈妈给他打电话，说明现在还平安无恙。 可是现在距离警察打来电话，只有两个小时了…… 对了！ 苏乔勐地跳下床，头髮也来不及梳，穿着用来睡觉的短袖短裤就往外沖。 他冲到楼下，一边往最近的医院跑一边打电话。 他妈很快接了，笑着说：「乔乔又怎么了？」 苏乔咳嗽两声，装着气喘吁吁的样子，说：「妈，我病了，发烧，还有点喘不上气来。」说着剧烈咳嗽起来。 他妈立刻急了：「怎么搞得？刚才打电话还好好的？是不是空调太低感冒了？啊？」 苏乔越跑越快：「我不知道……咳咳咳……妈，我现在去第一医院……你和爸爸不要担心我……」 「我们马上过去！」电话里传来咚咚的脚步声，「乔乔，你还好吗？我们就来了！别怕！」 苏乔一边朝第一医院跑一边想着怎么跟医生胡扯，他从小就害怕医院害怕医生，打个预防针能哭上好久，可眼下，他想不到更好的法子拖住爸妈的脚步。 他不断祈求老天和各路神仙，如果这是一个梦，那就让他永远不要醒来。 苏乔后来当然还是醒来了。 床头的日历上写着「20xx年7月13号」，手机屏幕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一点二十五。 他的爸爸妈妈在另一个房间熟睡。 几个小时之前，他被爸妈抓着，在医院做了一遍全身检查，除了有点贫血之外一切健康，才被允许回家。 整整一个下午，他经歷大悲大喜，情绪始终处在高度亢奋之中，睡下没多久就醒了。 他拿起手机，再一次确认，现在是八年前，他即将升高二的暑假，他是十七岁的苏乔。 他的爸妈还健在，他不是独自一个人。 八年前的这一天，他失去了至亲，从那一天开始，他变得死气沉沉，渐渐放弃自我，抓着那一根自以为的救命稻草，越来越偏执，最后走到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上。 而如今，不知什么原因，他重新回到这一天，什么都还没失去，他重新拥有了一切。 苏乔不想去追究这其中的原理，他无比感恩，他还有这样一个机会。 他想，他应该拥有新的人生。 尽管非常匪夷所思，可是他，重生了。 苏乔性格平淡，谈不上多么坚强，不过除了小时候看医生被吓哭以外，他从没哭过。 但这个夜里，他将自己裹在被窝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因为苏乔装病，他父母将去北京的时间推迟了两天，两天后确认没有儿子一切无恙，才重新出发，还在儿子的提议下放弃开车，改为坐高铁前往。 但苏乔始终不放心，时不时发消息询问父母行踪。 父亲还笑话他，怎么年纪大了，反而变得越来越黏人。 直到两人抵达北京，见到林叔叔，苏乔的心才彻底放了下来。 他翻了翻作业，规划了一下暑假接下去的安排，觉得时间充足，正犹豫要不要去买点数学习题，手机响了起来。 这是八年前的手机，苏乔许久没用，还有些不太习惯，也没留意来电人的号码。 他接起来，说：「你好。」 那边是一个老人：「乔乔啊，是我，外公。」 第13页 苏乔僵住。 「放暑假了，乔乔怎么没来外公这里玩？」老人家笑呵呵的，丝毫没有发现电话那头的异样，「前几天还答应外公来过暑假，陪外公打牌，是不是不喜欢外公家里了？」 苏乔连忙下意识反驳道：「不是的。」他想着找个什么藉口，能暂时不去外公那。 可下一句，外公就说道：「我今天过来这边见个老友，结果人不在家，正好去看看你。」 苏乔：「啊？」 外公佯怒：「不欢迎外公吗？」 苏乔：「不是……您什么时候到？我去接您。」 放下手机，苏乔的心砰砰直跳。 他知道每年寒暑假，卫西都是在外公那度过，他与家族关系极差，对外公却相当孝顺，不知道这次会不会陪同过来？ 希望没有。 外公快到了，苏乔下楼等。 没过多久，一辆蓝色计程车停在跟前，片刻后，后车门打开，外公走下来，对司机说「辛苦了师傅」，而后关上门。 并没有第二个人下车。 苏乔轻轻舒了口气，走上前打招唿：「外公。」 老人家立即笑了：「都说我自己可以上去，这么热的天气，怎么还是下来了？你爸妈呢？」 苏乔说了一下情况，要扶老人上楼。 外公一摆手，说：「再等一等，我买了点吃的给你，马上有人送过来。」 苏乔没说什么「不要」之类的客套话，拉着外公到树荫下。 外公问起他的学习，苏乔一一照实说了。 外公又问，上次答应了暑假去家里住几天，打算什么时候过去。 苏乔几乎已经忘了这茬。 上一世，他用「数学不太好」的理由，想去外公家住上一段日子，其实是为了多和卫西见面。 但父母的意外来的猝不及防，他的人生从那之后拐上另一个方向。 眼下外公陡然提及，他差点不知如何应对。 外公：「欸？怎么了吗？」 苏乔定了定神，思忖着怎样开口将这件事推掉。 外公忽然笑道：「送货的人到了。」 苏乔也笑起来，和外公一道，看向缓缓停过来的山地车。 随后，他的笑僵在脸上。 卫西跳下车，把东西递给外公，外公又塞给苏乔。 苏乔低着头假装看包装袋。 外公在旁边对外孙说：「我要在乔乔家玩一会，你家里有事，就先回去吧。」 苏乔微微放下心来。 但卫西紧跟着说：「外公，我有事找苏乔。」 他转向苏乔，一字一句地说，「很重要的事。」 第005章 外公很高兴：「外公想起来，家里没茶叶了，乔乔啊，这附近哪有超市？」 苏乔指着南侧的位置：「我陪外公过去。」 「不用不用，我中午吃多了，走一走。」外公笑呵呵，还朝两个孩子挥手，「年纪大了，就不如你们小孩消化的快喽，你们该干嘛就干嘛去吧，外公买完茶叶就回来。」 苏乔：「……」 外公身体硬朗，平日里到处走到处玩，去附近超市买个茶叶不会有事。 可此时此刻，苏乔不想和卫西有所接触，只不过外公显然不这样想，他要是坚持拒绝，也说不过去。 目送外公走远，苏乔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拖鞋，问：「有什么事？」 卫西：「去你家说。」 苏乔：「……」 卫西说着已经进了小区，仿佛他才是生活在这里的人。 苏乔只能跟上去。 如果从第一次见面算起，他们已经认识许多年，那时候爷爷还在，每年跟战友聚会，苏乔有时跟着去玩，就是在一次聚会上，见到了外公的外孙，也就是卫西。 只不过不在一处上学，三四年也见不到几回。 后来读初中，他和卫西在同所学校，中考又考上同一所高中，还进了同一个班，成了同学，才多了些接触。 卫西是很引人注目的人，长得好，家世出众，成绩出色，即使性格有些难以捉摸，但他不打扰谁，不刻意做奇怪的事，也不掺和别人的生活学习，这样的学生，是不会惹人讨厌的。 因为外公的关系，整个班级乃至学校，苏乔算是跟他关系较为亲近的人之一，常常聊上几句，偶尔在食堂碰到了会一起吃个饭等，其实并没有多么要好，苏乔也没觉得不妥。 转折出现在高一寒假的前一天，苏乔和另一个同学留下打扫教室，第二天听说那个同学丢了一个月的生活费。 当时在教室里的只有两人，苏乔嫌疑不小，丢钱的同学也是这样认为，老师和其他同学倒没有说什么，打算一起找一找。 这时卫西站出来，问那位同学把钱放在哪里，同学说夹在一本课外辅导资料里，那本书不见了，说话时不断瞥向苏乔，那意思，已经认定是苏乔干的。 苏乔性情平和，觉得清者自清，但那次也有点忍不住，同学说话又难听，两人几乎要吵起来。 「昨天你们扔了一批垃圾，里面有几本辅导资料。」卫西淡淡地说着，「应该还在垃圾桶里。」 那位同学愣了愣，当即朝垃圾房奔去，班主任也带了几名班干部去帮忙。 其他人散开，苏乔找到卫西，问他什么时候看到的，明明那时候卫西都不在。 第14页 卫西笑着说：「我回学校拿东西，无意中看到。」 苏乔道谢。 卫西起身要走：「他的钱是不是在里面，我不知道，他要是找不到，我也帮不了你了。」 后来同学拿着找到的教辅和钱回来，红着脸向苏乔道歉，苏乔表示不要紧，他还觉得很不好意思，执意请苏乔在食堂吃了顿饭，说他太急了，没查清楚就胡说八道，以后要改改这个性格。 苏乔知道，即使被误会的不是自己而是其他人，卫西也会这样做，这是卫西自己的事，跟对方是什么人没有关系，卫西本人也不会将这件事放在心里。 但在他遇到人生中第一次猝不及防的事情时，卫西伸出了手，这对苏乔而言，是无法忽视的。 在少年懵懂的心里，那也许算不上「喜欢」，但好感要变成喜欢，甚至变成爱，也并不是一件复杂的事。 半年后，苏乔的父母因为车祸去世，苏乔被外公接回家照顾，因此和卫西有了更多接触。 也是从那时起，那份好感渐渐变质，从懵懂到茫然，从忐忑到偏执，以至于苏乔根本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这样做是否正确，就已经做出了抉择。 那些冷静又疯狂的日子，如今回忆起来，竟都觉得十分遥远了…… 「你在想什么？」卫西忽然问道。 苏乔从回忆中回神，答道：「你要跟我说什么？」 此时电梯门打开，两人走出去，卫西说：「进去再说。」 苏乔无奈嘆了口气，问：「喝点什么吗？」 卫西：「白水。」 苏乔知道卫西不喜欢喝冰水，想给他倒杯温水，但转而想起来，他是住在外公家后才发现这点，这一世的他，不应该知道。 他从冰箱拿了瓶冰水，切了个西瓜，一道拿去客厅。 卫西端坐在沙发上，看见他手里的矿泉水，微微眯起眼，等苏乔把水递过来时，他直接说：「我不喝冰水。」 苏乔茫然：「啊？」 卫西笑：「我肠胃不好，你不是知道吗？」 我的确知道，苏乔心道，但那不是现在的我。 他露出抱歉的神情：「我不太清楚，外公没告诉我，那我给你倒杯开水吧。」 但卫西又说：「不用，我吃西瓜。」 苏乔嘴角抽了一下，将西瓜推到他面前，示意他随便。 卫西选了一片籽最少的，慢慢啃了一口，嚼了几口吞下去，又咬了一口。 苏乔觉得这样很尴尬，随口问：「好吃吗？」 卫西：「好吃。」 苏乔：「那你多吃点。」 卫西慢悠悠一口一口吃西瓜，苏乔坐在一旁喝可乐。 他们没多少共同话题，苏乔不知道卫西到底想跟他说些什么，也不想开口，以免说错。 一片西瓜吃完，卫西抽了张纸擦手，苏乔出于礼貌，说：「再吃点吧。」 卫西：「吃饱了。」 苏乔：「那你要不要再吃点别的？」 卫西看着他，问：「有什么吃的？」 苏乔列举了几样零食，大多是他平时爱吃的，薯片辣条饮料，统称「垃圾食品」。 卫西微微垂目，似乎听得极为认真，等苏乔说完，他笑了一声。 苏乔不解地看过去。 「没什么特别感兴趣的。」卫西说。 苏乔也不意外，卫西本来就不爱吃这些东西。 但卫西紧跟着说：「忽然想吃薯条，肯德基还是麦当劳好？」 苏乔喜欢汉堡王的薯条，粗的那种。 那时外公还住在城里，小区外有好几家品牌连锁的西式快餐，卫西偶尔想吃，苏乔都会提议去汉堡王，卫西对这些不挑剔，从不反对。 眼下卫西勐然说出口，苏乔差点就脱口而出「汉堡王」。 「汉」字几乎到了舌头上，苏乔倏的察觉不妥，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差点憋出内伤，没忍住咳嗽起来。 他抽了张纸捂住口鼻，不敢去看卫西的眼睛。 但卫西又笑了，问：「干嘛这么紧张？还是想吃别的，不好意思说？」 苏乔轻咳着摇头，说：「是我吹空调太多，感冒了。」 卫西：「是吗？要不要紧？」 苏乔继续摇头，一抬眼，发现卫西盯着他看，面带笑意，但眼神十分幽深，他心中一动，打补丁说：「昨天看过医生，只是着凉而已。」 卫西：「哦？在哪个医院看的？靠谱吗？」 苏乔有些无语：「第一医院，三甲，专家号，我觉得应该非常靠谱。」 卫西这次没再追问，他又恢復了懒洋洋的姿态，将已经有些回温的矿泉水瓶拧开喝了两口。 苏乔看着他的举动，有些莫名其妙：「你不是有事要说吗？」 卫西：「嗯？什么事情？」 「……」苏乔无奈看他，觉得他在逗闷子耍他玩。 卫西似乎刚刚反应过来，露出一个笑脸：「已经说完了啊。」 苏乔：「？？」吃薯条？ 卫西仿佛没看见苏乔的懵逼，自顾自朝门口走去：「外公应该快到了，我接他过来。」 苏乔本想说和他一起去，但卫西似乎没这个意思，而他自己，也着实不想跟他有更多接触，就随他去了。 他觉得卫西有点奇怪，但也没想太多，卫西原本就是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人，前一世他们认识那么久，尚且看不透这个人，这一世就更加没必要想太多。 第15页 反正他们不会有更多关联了。 没多久，外公到了，卫西把人送到门口就走了，没有进门，这让苏乔暗中松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有些怕和卫西接触。 或许是刚刚重生，还不太习惯全新的人生吧。 苏乔这样想。 两天后，爸妈从北京回来，继续忙于餐厅的事。 苏乔体会过失去至亲的滋味，无比珍惜这重来的人生，除了多陪父母之外，也下定决心好好学习，能让父母高兴的事，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前一世他学习不错，父母对他也没有提出更高的要求，但孩子愿意努力，父母总是无比欣慰的。 只是偶尔，他们会觉得儿子有些古怪，尤其每次出差或出远门，都会反覆叮嘱他们注意安全。 还有几次，爸妈觉得儿子看他们的时候双眼发红，似乎哭过，但一问，儿子只说看书太多才会如此。 除此之外，一切都很正常，爸妈看儿子健康平安，也就没有多想。 到七月底，外公生日到了，老人家提前打来电话，让苏乔那天去家里吃饭。 苏乔早已考虑到这件事，也想好了应对的方法。 「那天我要跟爸妈去一趟外地。」苏乔对外公道歉，「您明天在家吗？我过去看您，可以吗？」 外公很开心：「当然好啊，外公在家，你随时来，记住，别带什么礼物，人过来，外公就高兴。」 苏乔当然还是准备了礼物，外公喜欢养花弄草，他拜託爸爸的朋友买了几盆多肉，打算送给外公当礼物。 他事先打听过，卫西早半个月前去了上海，一直不在宁城，他现在过去，正好错开。 第二天一早，他扛着多肉，打车去外公家。 进小区上了楼，按响门铃，门很快打开。 卫西站在屋里，见到他毫不意外，还朝他笑：「来了。」 苏乔强行镇定：「你也在。」 卫西：「今天早上到的。」 苏乔：「……」这么巧！ 卫西把人让进去，看着他换好拖鞋，跟在身后走了几步，忽然说：「这小区规划不太好，不熟的人很难立刻找到，我没记错的话，你这是第一次来。」 他慢吞吞地问，「是不是啊，苏乔？」 第006章 外公搬来这个不到半年，小区很大，设计复杂，进出口好几个，但这难不倒曾在此居住三年多的苏乔。 这一世，苏乔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他只是来看看老人家，没有考虑太多，不知道卫西在这里，还抓住了这个「纰漏」问他。 但苏乔也不是傻瓜，震惊之余立即想到应答之语：「我来过这里。」 卫西挑眉：「哦？什么时候？外公没说过。」 苏乔：「邻居哥哥的姑姑住在这里，有一次我们几个一起出门玩，路过这里，到他姑姑家喝水。」 卫西：「哥哥？我认识吗？」 苏乔看他：「你不认识。」 卫西笑，似乎要继续说什么。 「你什么时候对别人的事有兴趣了？」苏乔朝里走，边喊外公。 外公在厨房准备小吃，听到苏乔的声音，欢乐地跑出来，让苏乔尝尝他新炸的小酥肉。 卫西笑了一下，眼睛全无笑意，将门关了起来。 苏乔在外公家待了半天，跟外公聊天、打牌、看外公养的花草，气氛异常融洽。 卫西在一旁看着，偶尔搭话，大多数时候坐在一旁看手机，他从来都是这样随意的性子，也没人管他。 也许因为外公在，他没再对苏乔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两人偶尔聊几句，和从前没什么不同。 吃完午饭，苏乔要告辞了，外公让卫西送他到门口打车。 出门下楼，苏乔落后几步跟在卫西后面，思忖要不要开口说点什么。 按他如今的想法，是不愿意跟卫西有过多接触，可想一想，前一世父母还在时的他们，关系虽然算不得多好，却也不至于连一句话也不说，表现太过明显，似乎不太合适。 「我想到一件事。」 苏乔抬头：「嗯？什么？」 卫西：「放假前，你从我这借了本书，说半个月能看完，现在看完了吗？」 苏乔想了一下，没想起来有这事，但卫西表情严肃，不像是骗人，于是回道：「这段时间有点忙，没来得及整理书架，那书可能丢了，我赔你一本吧？」 卫西：「丢了？你什么时候这么粗心了？」 苏乔浅笑：「作业太多，有时候顾不上那些，懒得费心思找，买一本很方便的。」 卫西学他的样子笑了一笑：「也好。」 苏乔：「好。」 这时到了大门外，苏乔不让卫西帮他叫车，表示自己可以坐地铁。 卫西不纠结，转身要走。 苏乔叫住他，问：「那本书叫什么？」 卫西没回头：「你不记得？」 「记得不太清楚。」苏乔脑海中飘过一堆名字，「怕买错。」 卫西：「买错就买错，没关系，我只要一本书，不在意其他，你看着买。」 苏乔：「……」 卫西背对他挥挥手，走到阴凉下，很快不见了。 回到家，苏乔把书架全部翻了一遍，也没找到卫西说的那本书。 第16页 上一世，他因为对卫西有好感，用各种藉口接近卫西，作为学生，最常用的就是借书。 前前后后，从卫西那借过不少书，教辅资料、金庸古梁羽生的书、漫画、足球杂志，还有不少其他的，卫西对那些东西可有可无，没让他还过，但苏乔为了表示「感谢」，不但还书，还会捎带买点吃的送他。 听卫西的意思，他借的是一本悬疑小说，苏乔依稀记得前一世是借过这么一本书，按时间算，那些事已经过去八年了，他实在记不起名字来。 可那是人家的东西，本就该还，苏乔没办法，靠着记忆中模煳的几个字，在淘宝上搜索起来。 他读高中那会，悬疑小说风靡一时，出了几本神作之后，涌出无数跟风之作，质量良莠不齐，苏乔从卫西那借的，似乎就是跟风之作中口碑较好的一本。 但那些作品，大概为了蹭一蹭神作，名字都竭力朝神作靠拢，乍一看，犹如多胞胎。 搜了半天，看哪本都像，又觉得哪本都不对。 苏乔想了想，拿出手机，翻出一个微信号，发了个笑脸过去。 那边很快回了个笑脸。 这是他高一的同桌余非夏，为人很热情，时不时会跟苏乔在手机上聊几句作业的问题，关系不错。 聊完一道几何题，苏乔问【我先前向卫西借了本书，你见我看过吗？】 余非夏【你跟他借过很多书，是哪本】 苏乔形容了一下记忆里那本书，黑色封面上有两行字，悬疑题材。 余非夏那边安静片刻【是不是《山村密室》？好像在你桌上看到过】 苏乔立即搜索这个名字，果然和他印象中的非常相似，又查了出版日期，正好是暑假前一个月，卫西喜欢看新出版的东西，这一本非常符合。 苏乔又惊又喜，原本只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试一试，学校不允许学校看教辅和必读科目之外的书，他们看书都是偷偷摸摸的，余非夏也从来没跟他提过这个，没想到真的成功了。 向同桌道过谢，当即选了家仓库在同城的书店下单，苏乔微微松了口气。 书店发货很快，次日中午，书就到了，苏乔发消息给卫西。 卫西一直没回消息，临近傍晚时打来电话，说他外出有事，路过他家附近，让苏乔把书送下去。 天刚刚黑下来，苏乔在小区外见到卫西，他是坐家里车来的，看上去风尘僕僕，似乎刚从什么地方赶来。 苏乔把书递过去，还不忘道谢。 卫西接过新书翻了翻，说：「真的买了新的给我？」 「是还你的。」苏乔加重「还」这个字的读音，「把你的书弄丢了不好意思，下次请你吃饭赔罪。」 卫西：「就现在吧。」 苏乔：「……」 卫西：「我忙了一天什么都没吃，捡日不如撞日，现在就请我吃。」 苏乔：「我爸妈在家里等我吃晚饭。」 「打电话说一声嘛，就说同学来了。」卫西笑眯眯，将书扔进后座，「叔叔阿姨可能会让我上去吃吧，要不然……」 苏乔忙道：「你想吃什么？」 卫西选了家海鲜烧烤店，正是夏日，各种口味的小龙虾琳琅满目，凉菜一应俱全，再点上几样烧烤，是大多数人的选择。 卫西看着单子：「要个啤酒。」 苏乔：「未成年不能喝酒。」 卫西眨眼：「你不说我都忘了。」 苏乔不想跟他胡扯，要了两罐可乐。 凉菜先上，卫西在盘子里挑了个最饱满的毛豆，吃完后又去挑花生和猪耳朵，每样吃几口，就转向另一盘。 苏乔知道卫西不是挑食，他吃饭向来如此，每个菜都会吃一吃，但又不会吃很多，前一世认识那么久，他从没听说卫西不吃什么，也没听说他特别喜欢吃什么。 苏乔不管他，低头吃自己盘子里的东西。 龙虾和烧烤陆续上桌，两人各吃各的，不说话，也不交流，在这个熙熙攘攘的烧烤店，显得格格不入。 前一世，直到高二，他们从没有这样单独一起吃过饭，这一世到目前为止，这是第一次。 没有对比，苏乔就少了许多顾虑，他不想和卫西多说什么，只想赶紧吃完饭回家。 「还有半个月就开学了。」卫西不紧不慢地开口，「高二了，你有什么打算？」 苏乔：「什么什么打算？」 卫西：「你以前说，想考n大，现在还想考吗？」 苏乔：「我不想考n大，我想考……」他倏然闭嘴。 卫西沖他微笑：「嗯？想考哪所学校？」 苏乔：「还没想好。」 卫西：「马上高二，我以为你早就计划好了。」 苏乔：「计划赶不上变化，小学时我觉得清华北大随便选，初中的时候中意北大，高一发现这并不容易，人的想法随时会变。」 卫西：「那你想去哪个城市呢？北京？上海？还是宁城本地？」 苏乔：「看成绩和那时的规划，一切皆有可能。」 卫西闷笑两声，拿起可乐喝。 苏乔低着头啃羊排，他知道自己刚才的语气有些过激，但卫西咄咄逼人，好像不问得他哑口无言就不罢休，让他十分不爽。 前世的他，此时此刻还跟卫西接触很少，那时的自己觉得这个人哪里都很好，虽然偶尔会反覆无常，但并不影响什么。 第17页 可如今的他，外表只有十七岁，内在却装着二十五岁的灵魂，他跟卫西相处了八年之久，他对这个人的了解，超过世界上大多数人。 重生后，他反覆告诉自己，面对卫西时，要淡定、要平静，要和前一世无二致，因为这一世的他们还是普通同学，没有其他纠葛，他要好好生活，就不该把这个人放在独一无二的位置上。 结果卫西不知道发什么疯，一而再地出现，还神神秘秘，用一种仿佛在研究什么怪物的眼神语气对待他，苏乔实在有些忍不住了。 他们本来也不熟，苏乔心想，态度坏一点也没关系，反正卫西不在乎。 等吃完这顿饭，以后卫西再来找他，一定找藉口避开，眼不见为净。 卫西剥开一个麻辣小龙虾，将虾肉放进苏乔碗里。 苏乔愣了一下，抬头看他。 卫西微笑：「你喜欢，多吃一点。」 苏乔：「你……」怎么回事？奇奇怪怪。 卫西又剥出一个给自己吃，这家龙虾辣度很高，他受不了地吐了吐舌头，拿起可乐一饮而尽。 苏乔看着易拉罐瓶体上的水汽，忍不住提醒：「这是冰的。」 卫西看了眼罐子：「忘了。」 苏乔继续吃东西，没有搭话的意思。 卫西盯着他的发旋看了片刻，忽然问：「吃完东西，我们去看电影吧。」 第007章 苏乔喝着可乐被呛了一下。 卫西递来抽纸，笑着说：「去看电影吧。」 苏乔擦了擦嘴巴，说：「今天的功课我还没写完。」 卫西：「明天不开学，急什么？」 苏乔：「今日事今日毕，不要拖到第二天，小学就教过这些了吧？」 「好吧。」卫西随即说，「现在六点多，一场电影不超过两小时，你回家也就八点，距离明天还有四小时，也不算拖到第二天。」 苏乔：「……」 这人…… 是不是有病？ 苏乔差点就问出口了。 前一世，他们常有矛盾，苏乔破罐子破摔，觉得自己无论怎么做也奈何不了卫西，争执起来从不退缩，说话毫不避忌，常常很难听。 但…… 他现在是十七岁的苏乔。 现在的苏乔，还没有经歷那么多事，他还是对卫西有些好感的少年，还在健康地生活。 卫西：「嗯？怎么样？」 苏乔：「你不觉得，我们两个人去看电影，不太合适吗？」 卫西：「有什么不合适？」 苏乔本意是想说他们两个年轻男生这么晚去看电影有点奇怪，话到嘴边，觉得不妥，变成：「我以前跟同学看电影，都是好多人一起的。」 卫西：「你是想再叫几个人一起？那我也没意见。」 苏乔：「……」 卫西：「要喊谁？我帮你喊。」 苏乔根本没有这个意思，他相信卫西明白他的暗示，就是故意在这里跟他胡搅蛮缠。 那一瞬间，苏乔几乎想要拍案而起。 但卫西笑着打量他，问：「生气了？」 苏乔两手放在腿上，用力抓了把裤子，语气如常：「太晚了，不方便把人叫出来。」 卫西：「也对，那你跟我去看就好了啊。」 这人简直像听不懂人话，苏乔在心里沉了沉气，改口说：「你想看哪部？」 卫西目的达成，笑容立马明显起来：「最近引进的，叫《重来一次》，就这个吧，你喜欢吗？」 苏乔没听说过这个电影，他现在只想赶紧打发卫西：「可以，就这个。」 卫西笑眯眯地点头。 不远处就有一家电影院，位于太平洋购物广场内，六点多正是夜晚人流最多的时候，某护肤品品牌在一楼中央空地上搭了一个台子，美容师现场教学，旁边围了一圈看热闹的。 从旁边走过时，苏乔想起来，再过一个多月是他妈妈生日，他想买个礼物送给他妈。 前一世的他，没有这个习惯，他觉得至亲之人不在乎这个。 但他现在变了想法。 他朝台子上看了几眼，卫西在旁註意到了，微微一笑。 电影票是卫西在app上买好的，坐电梯到顶楼电影院时，距离开场只有十来分钟，那一场正在检票。 时间有点赶，但卫西不慌不忙，在机子上取了票，又要去买爆米花和饮料。 苏乔都无语了：「刚吃完烧烤，吃不下，别买了。」 卫西：「看电影怎么能不买爆米花？不像话。」 苏乔：「……」 卫西：「你跟别人一起看过电影吗？」 苏乔想说当然有，可仔细一想，前一世他不常看电影，除了小学时被爸爸带去看过动画片以及学校组织集体观看之外，为数不多的几次看电影，都是跟卫西一起。 而这一世，一切都还没开始。 不过这些事，没必要让卫西知道。 苏乔没好气地说：「看没看过都跟你没关系，反正我不吃爆米花，你自己吃吧。」 卫西大概看出他确实不太高兴，笑着摇头，说：「不吃就不吃，那我们进去吧。」 苏乔接过他递来的票，自己去检票口。 暑期是看电影的旺季，此时电影院人很多，但这部电影大约比较小众，放映厅坐得稀稀拉拉，还未开场，没熄灯，人们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聊天。 第18页 苏乔找到自己的座位，靠墙偏后，前后左右都没人，卫西坐他旁边。 苏乔不能理解为什么选这里，中间明明还空着好多位置，但他本身也不是为了看电影而来，更加不想因为这个跟卫西多说什么。 他拿出手机，给他妈发了条消息，又调成静音。 「你听说过这部电影吗？」卫西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苏乔：「没有。」 卫西：「听说过吗？」 卫西：「哦，我之前看过这部电影的简介，觉得挺有意思，我讲给你听听吧。」 苏乔：「……」 他现在是真觉得卫西在故意耍他了。 前一世直到重生，他从没发现卫西有喜欢看电影的爱好，而今天，自己的不情愿已经足够明显，卫西这么聪明的人不可能看不出来，他却置之不理，还一副兴味盎然的样子。 苏乔认真回忆起来，是不是什么地方得罪他了？因为那本书？ 卫西已经在旁边自顾自说了起来：「电影的主人公是个上班族，工作很累很忙，下班后还要处理家里的一大堆事，父亲赌博酗酒，母亲身体不好，他觉得这样的日子毫无希望，可是有一天，他无意中踩到一个坑，一下子回到了三十年前。」 苏乔微怔。 卫西将胳膊肘支在腿上撑住下巴，微微侧头看向苏乔：「他回到了十五岁的时候，父亲刚刚认识带他进入赌博这一行的垃圾朋友，母亲身体健康，他自己……」 灯光忽然暗下来，幕布上开始出现画面。 电影开始了。 卫西很自觉地停止说话，脑袋转过去，专心致志盯着屏幕。 苏乔巴不得他闭嘴，自然不会去追问，而且来都来了，不能浪费电影票，也认真看起电影来。 电影全长一小时四十五分钟，开始放片尾曲的时候，观众就陆续起身。 苏乔不太喜欢这部片子，也准备走人。 卫西站起身，问：「怎么样？好不好看？」 苏乔：「嗯，还不错。」 卫西：「我觉得一般。」 苏乔：「……」 卫西：「饿了吗？去吃点宵夜吧？」 「不饿，很撑。」苏乔不想再搭理他了，「我妈催我回去了。」 卫西：「哦，这样啊。」 苏乔：「弄丢你的书很不好意思，今天就这样吧。」 他的意思是，在这里就能分道扬镳了，可离开商场后，卫西还是一路跟他朝家的方向步行。 附近有地铁站，苏乔以为卫西打算去坐地铁，结果走过两个路口，也路过了地铁口，卫西还在他身边。 苏乔忍不住问：「你要去哪？」 卫西很自然地说：「回家啊。」 苏乔：「你家不在前面吧？」 卫西：「今天是家里司机送我来的，他家就在那附近，我让他回家吃完饭再送我回去。」 那你怎么不让他把车开来这里？大热天的，省了步行的麻烦。 但这话苏乔没说出口，反正与他无关。 又过了一个路口，苏乔住的小区已经在望。 苏乔瞥了眼旁边两手插兜的人，心想，总算结束了。 但此时，卫西忽然转头，猝不及防地捕捉到苏乔的目光，略微狭长的眼尾轻轻弯了下，似笑非笑。 到底是二十五岁的灵魂，没那么容易慌乱，经过这几个小时的心理建设，苏乔已经淡定许多。 他没有避开，反而迎着对方的视线，说：「先前借了你不少书，我这几天整理一下，一起还给你。」 卫西：「都看完了？」 苏乔：「差不多吧，马上高二了，学习任务很重，应该没空看那些了，还是谢谢你。」 卫西笑：「客气什么？你先整理吧，过几天我让人来取。」 苏乔：「我送过去，不用麻烦你家的人。」 卫西点头，一副任他随意的模样。 到小区外，苏乔果然看到卫西来时坐的那辆黑色沃尔沃停在路边，他对卫西一挥手，说：「路上注意安全。」 卫西没反应。 苏乔往里走，跟门口的保安大叔打招唿。 「苏乔。」卫西又出声喊他。 苏乔回头，递过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卫西问：「今天那部电影，你看了后有什么想法吗？」 苏乔想了想，答道：「没什么想法。」 卫西朝他走来：「你说，假如人真的能重活一次的话，会变成什么样子？」 苏乔：「这只是电影吧。」 「无论是穿越到从前，还是重生，回到以前的人，是不是会变成另一个人？」卫西又笑了起来，「苏乔，假如你有这样的机会，你会变吗？」 卫西站在路灯下方，灯光打在脸上，在面上投射下睫毛的阴影。 卷而翘，浓而密，犹如一张网，意欲网住一些什么。 苏乔的心陡然狂跳起来，在卫西意味深长的注目下，心里涌上一阵十分荒谬的感觉。 没来由的，似乎是直觉。 卫西看着苏乔震惊的双眼，露出些许满意的神情，他没有继续逼迫下去，反而朝他挥挥手：「拜拜。」 苏乔看着眼前的人上车，渐渐没入车流，足足呆了许久。 直到保安大叔过来询问，他才从那种茫然而惊愕的情绪中挣脱出来。 第19页 从重生后到现在，每次见卫西，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告诉他，这个人有些古怪，你离他远点。 可也只是想一想，他没有什么证据，也就不会深思。 直到方才，卫西问的那个奇怪的问题，让苏乔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确实是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苏乔忽然怀疑，莫非，卫西也重生了？ 第008章 苏乔震惊又茫然，直到推开家门，他都有些心不在焉，进门时在鞋架上撞了一下。 「乔乔回来了。」他爸坐在客厅看电视，「你的同学呢？回家了吗？怎么不请人上来坐坐？」 苏乔：「他回家写作业，爸，我妈呢？」 他爸：「去楼下找你陈阿姨聊天去了，冰箱里有西瓜葡萄，我给你洗一点，你带房间里吃。」 苏乔：「不用了爸，晚上吃很多，再吃就睡不着觉了。」 「吃这么多。」他爸笑呵呵，「看来跟你同学关系很好啊。」 许多人吃饭很看心情，只有跟相处和谐的人一起用餐，才会吃多，苏乔就是其中之一。 苏乔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爸说，他晚上是吃了不少，但并不是因为心情好，而是只要他停下来，卫西就会跟他说话，苏乔不想跟他多说，他太清楚那人的胡扯本事。 「爸，我去洗澡，还有作业没写。」苏乔往自己房间走，「爸，晚安。」 洗了澡，喝下一整瓶冰水，苏乔已然十分冷静。 他拿着干发巾，一边慢条斯理地擦头髮，一边思考。 首先，他确实重生了，这点毋庸置疑，尽管很匪夷所思。 他回到了十七岁，是个马上升高二的学生，父母健康平安，他的家还完好无缺。 这是最大的慰藉，也是他前一世做梦都不曾想过的惊喜。 他不打算去追究缘由，天地万物自有其道理，他也没那么大本事，他只要抓住眼前的，就够了。 但既然有了这样的机缘，他不会浪费。 他要去做前一世来不及做的，在他力所能及之下，去弥补那些遗憾。 他现在还是个高中生，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好好学习，这是他清楚知道自己重来一世后，就下定的决心 。 世界还是那个世界，环境也还是那样的环境，他的生活也一如前世，乃至他的面容，都是十七岁少年的脸。 除了他体内住着一个25岁的灵魂，其他一切都没变，都还是前一世，他十七岁时的样子。 虽然因为他的干涉，生活轨迹明显有了不同，可他到底也曾多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至亲都健在，他什么都不在意，一定很快就能适应。 若不是卫西出现，以及那仿佛梦呓般反覆无常言行，日子大概会就这样过下去了。 可是卫西他…… 假如卫西并没有重生，那此时十八岁的卫西，应该是那个外热内冷的高中生，他对周遭的一切都冷眼旁观，即便是他在外公家住的三年，二人几乎朝夕相处，他们看起来，也不过就是普通朋友的关系。 反过来想，假如卫西如他一般，也重生了，那二十六岁的卫西，和别的人有了海誓山盟，甚至到了订婚的地步，摆明不愿再跟自己有所瓜葛，按照道理，重生到现在，这个两人还没有太深纠葛的时间，应该正合卫西之意，他又为什么要来找他，还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前一世他能利用外公「绑住」卫西，是因为当时的他们已经相处多年，从高中同班到大学同校又到毕业，在他的设计下，外公认为他们二人有了亲密关系，而卫西不愿让外公操心，更有足够的信心自己能够搞定一切，才会被他架住。 但现在，他们还只是普通同学，连好朋友都算不上，外公不会掺和他们晚辈的事，卫西完全没理由再委屈自己来应付他。 两种可能都说不太通，苏乔越想越不解，他实在是看不清这个人。 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苏乔看了眼，竟然又是卫西。 他第一反应是挂掉。 指尖朝屏幕点去，临到跟前，他忽然变了主意，改而点了接听。 没等他开口，卫西先喊他：「苏乔。」 苏乔：「嗯，这么晚了，有事吗？」 卫西：「是外公，过几天他老人家要去四川看朋友，请你来吃顿饭，让我邀请你。」 苏乔纳闷，前一世外公虽然喜欢他，对他很好，但毕竟不在一处生活，平时并没有这么多接触，重生后却好像变了。 但外公的好意，苏乔不想推脱，于是回话：「那你替我谢谢外公。」 这是答应去的意思。 卫西笑了一声，说：「今天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 苏乔：「什么事？」 卫西又笑了一下，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你还错书了。」 苏乔皱眉：「什么？」 卫西：「我借给你那本书叫《山村秘闻》，不叫《山村密室》，你买错了。」 苏乔：「……」 卫西笑：「是不是？你仔细想想。」 苏乔握住滑鼠，点开购物网页，键入《山村秘闻》四个字。 卫西：「苏乔？你还在听吗？」 苏乔：「在，你刚才说错了。」 卫西：「是什么？」 苏乔：「《山村秘闻》三年前出版，我爸买回来，我偷看过，你那本是今年新出版的。」 第20页 卫西「啊」了一声：「真的？那看来是我搞错了，抱歉。」 苏乔在这边无声淡笑：「没关系，还给你就好，麻烦你跟外公说一声，我会准时过去的，谢谢你告诉我。」 卫西：「不客气。」 两人互道晚安，结束这通电话。 苏乔放下手机，盯着电脑屏幕上花里胡哨的购物页面看。 的确有《山村秘闻》这书本，但出版日期是在十年前，五年前第一次再版，半年前第二次再版。 以卫西的性格，用这本书来问他前，不可能不查询清楚，可他还是用这个明显露出破绽的藉口来跟他说还错了书，被他点破后不仅不生气，听声音，似乎还有些高兴。 这人永远如此，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前一世的苏乔会去猜、去想，因为他在意这个人，也就想知道与他有关的一切。 可现在，这一切—— 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如果被卫西的三言两语逗弄的手足无措，就合了卫西的意了。 长此以往，或许会再次陷入那团沼泽，就如前一世那样。 无论那个人是不是重生的，他是原来的卫西，还是改变后的卫西，都跟他，跟这一世重新活过的苏乔，毫无关系。 他们之间，仅限于同学、普通朋友，其他的，都早已随着那辆逆行的车撞上来时，而彻底烟消云散了。 苏乔深吸一口气，把手机和电脑挪到一边，开始背诵今天的单词。 夜色渐渐深了。 三天之后，是苏乔答应去外公家吃饭的日子，他买了些水果，坐车过去。 出乎他的意料，这次卫西不在，外公说卫家出了点事，卫西来不了，苏乔也没在意。 又过了半个多月，七月下旬，根据学校安排，高二的学生要去学校补课。 还在暑假时间之内，但高三学生一直在补课，现在高二的也来了，第一中学依然很热闹。 从校门口一路往教室走的路上，苏乔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高低错落的教学楼和宿舍楼，道路两旁的银杏树，郁葱茂盛的花坛草坪，石板路上身穿统一校服的学生。 一切都很平常，但回想前一世的此时，犹如行尸走肉般的自己，能自由行走在林荫下，是一件太过幸运的事。 「嗨。」身后跑过一个人来，拍苏乔的肩膀，「暑假过得怎么样啊？看你走这么慢，难道试卷没写完？」 苏乔听这个语气就知道是他的同桌余非夏，微笑着说：「好久没来了，觉得学校很好看。」 余非夏吃惊脸：「不会吧？一共也就四十天假，这么怀念啊？」 苏乔：「有一点吧。」 苏乔脾气不错，跟同学相处和睦，但不知为什么，现在的苏乔，好像跟从前有点不一样。 余非夏觉得自己想多了，一个多月而已，人是不会变的。 来到高二（3）班门口，余非夏低声问：「你的英语试卷写完了吗？」 苏乔：「嗯。」 余非夏：「借我抄抄，前几天我忙着刷题，有几张卷子没写。」 余非夏偏科很厉害，理科排名前列，英语勉强及格，当即点了点头。 两人说着话，一路进教室。 苏乔和余非夏高一是同桌，高二实行文理分科，他们分到一个班，今天第一天上课，学生都随意坐着，熟悉的聚在一起聊天，等班主任安排座位。 苏乔很自然地和余非夏坐到教室最后排，拿出英语卷子，挑出余非夏要的几张。 余非夏道过谢，趴在桌上狂抄，一边跟苏乔聊天。 英文大部分是选择题，余非夏抄得很快，抄完后甩了甩胳膊，抱怨英语太难：「真麻烦，谢谢了，中午请你吃牛肉面。」 苏乔笑：「不用了。」 余非夏：「哎呀，别推辞，大不了你下回请我，说起来，我们同桌一年，都没怎么吃过饭，正好我中午约了班长，一起啊。」 要是从前的苏乔，会拒绝，那时的他满心悲伤，见什么都是灰色的，不想跟太多人接触，那些交往在他眼里无趣极了。 但他这次略作思考，点了头，答应下来。 这时，几个学生进门来，统一动作，都是寻找熟人的身影。 走在最后的卫西扫了一眼，视线一定，落在最后排角落的位置，片刻后视线缓缓移动，转向余非夏搭在苏乔肩膀的手上。 第009章 余非夏滔滔不绝地说暑假去山西游玩的事。 苏乔低着头查看自己的东西，边跟余非夏聊天。 「晋祠真不错，还有云冈石窟。」余非夏拆了个炫迈口香糖塞进嘴里，又拿出一个，准备拆给苏乔，「那边面食是真好吃啊，和我们这里的很不一样，我妈可喜欢了，回家后学着自己擀，可……哎哎哎，你干什么？」 苏乔抬起头，见卫西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别处分明空着好几个座位，他却拖了张椅子，挤在余非夏旁边。 卫西看着苏乔，对余非夏置之不理：「我作业没写完，把你的借我看看。」 苏乔皱眉，他不知道卫西学习用了多少功夫，但其成绩向来很好，前世直到高考，他从没听说过这人拖延作业。 说来也有些好玩，卫西这个人，看似随性自我，不把一切放在心里，但他也从来不会刻意去挑战什么。 第21页 他好好学习，成绩优异，在中学那个最为「叛逆」的年岁，许多人急着出风头来证明自己的时候，他也从不受影响，依然不紧不慢，活在自己的日子里。 卫西见苏乔不开口，笑道：「不会这么小气吧？借我看一下，很快还你。」 班级里有不少人认识卫西，此刻都在朝这边看，苏乔不想被人围观，问：「要看哪些？」 卫西：「物理和数学，英语也有，你都给我看看吧……」 卫西说着话，往这边挪椅子，余非夏挤在中间，觉得不太方便，就起身把位置让给卫西，自己去找另外的同学聊天。 苏乔把书包里的作业都拿出来：「你自己找吧。」 卫西点头，真的翻看起来。 苏乔继续整理东西。 没多久，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高大微胖，一脸笑眯眯的和善。 他拍了拍手，等大傢伙安静下来，说：「各位同学早上好，欢迎大家来到这个班级，我是你们的新班主任，我叫杨和，注意，不是洋河大麯那个洋河，我不喝酒。」 同学们笑起来。 杨和在黑板上写下自己名字，拿起随身携带的杯子喝了口茶，继续说：「新班级新气象，同学们中间，有些从前是一个班的，有些不是，既然到了一起，就重新分配座位，这样吧，我看大部分人都选好了同座的，就按这个位置坐吧，来，大家把桌椅摆好，整理整理，一会就开个班会。」 大多数学生原本就是跟熟悉的人坐在一起，老师这样安排，皆大欢喜，立即着手收拾。 几个单独坐的按杨和吩咐调整，班级里吵吵闹闹。 余非夏走过来，说：「想不到我们两这么有缘，高二还能继续当同桌啊哈哈。」 苏乔点头，他跟余非夏相处融洽，能继续同坐，他也很高兴。 在一边埋头看卷子的卫西抬起头来：「你们现在不是同桌了。」 余非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在笑：「老师让我们自己安排，我就和苏乔坐一起了。」 「老师刚才说的是『按这个位置坐』。」卫西面露不解，「我以为老师的意思，就是我们现在坐的这个样子。」 余非夏被他说得一愣。 苏乔转头，对卫西说：「现在换一下，老师不会说什么的。」 卫西也转脸，和他对视一眼：「老师都这样说了，随便更改，不太合适呀。」 苏乔：「我去找杨老师说，你还是……」 这时，杨和走了过来，余非夏抢先道：「杨老师好。」 杨和笑着应声，也对苏乔和卫西点头致意，而后对余非夏说：「你叫余非夏吧？从前是二班的。」 得到准确的答覆后，「余同学还没找到同桌？正好，这边有个学生，个子高，坐前面会挡住同学看黑板，你跟他身高差不多，不知道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坐呢？」 余非夏顺着杨和的视线朝另一侧角落看过去，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生正朝这边瞧，还对他们挥了挥手。 杨和说：「他说你们之前认识，余同学，你觉得怎么样？」 余非夏交游广阔，和这个男生一起打过许多次篮球，的确算认识，眼下人家已经这样说了，班主任亲自找来，他还能说什么？ 「老师，我没问题。」 杨和去安排其他事，余非夏无奈地对苏乔笑了一下，拎上书包去新座位。 年少学生，在没有什么龃龉仇恨的前提之下，换个同桌，并不算什么大事，何况余非夏原本就认识那个男生。 卫西名正言顺地成了苏乔同桌，也不翻卷子了，改而跟苏乔说话。 先问：「你那天去外公家吃饭了吗？」 苏乔：「 是。」 卫西：「外公给你准备什么好吃的了？」 苏乔：「酸菜牛肉、蒜泥虾、麻酱油麦菜，还有其他一些。」 卫西：「外公平时都不下厨的，只有你去吃饭才动手，外公对你，比对我这个外孙还好。」 苏乔微笑。 卫西又聊别的。 学习、功课、游戏，什么都说。 虽然基本是他问，苏乔答，但旁人看上去，这是两个关系好的同学在聊天。 前一世，在他爸妈出事之前，他们也是如此，坐在一起时会聊聊天，只不过大多数时候，是苏乔找话题，卫西顺着跟他说上一些。 因此现在，用这种方式向相处的他们，没有丝毫古怪。 既然决定了跟前世决裂，就要忘记从前种种，如今的苏乔和卫西，是认识许久的同学，是关系不错的朋友，这样的相处，才是最为正常的。 两人聊了一会，卫西忽然说：「外公家藏了一瓶很好的红酒，下次我们偷偷拿出来喝一点，怎么样？」 苏乔知道这瓶红酒，是战友在宁夏买来送他的，外公捨不得喝，一直藏在家里。 但战友送酒的时候，他和卫西已经上大学了。 苏乔几乎可以确定，眼前的卫西，和他一样，是重生而来。 方才的话，大约是又一次试探。 苏乔兵来将挡：「未成年禁止喝酒，外公知道的话，会生气。」 卫西：「尝一尝嘛，不会多喝的，你下次跟我一起找找，好不好？」 苏乔：「我没见过那瓶酒，也不想随便翻外公的东西，再说，我也不会喝酒。」 第22页 卫西盯着他，笑意加深：「哦？真的？」 前世的苏乔，虽然不酗酒，但也离不开酒，苏乔假装不懂，点头：「爸妈不让我碰，而且我觉得酒水有股气味，应该不好喝吧？」 卫西：「我也没喝过，有一些闻起来还不错啊。」 苏乔：「那我觉得你还是等成年以后再试，外公知道你偷喝酒一定会揍你的。」 卫西：「不让他知道不就行了嘛？」 苏乔：「瓶子中少了酒，外公能看不出来吗？对了，外公上次跟我说，让我注意一下，你要是做什么鬼祟的事，记得告诉他一声。」 卫西：「……」 苏乔心里冷笑，沖卫西微笑了一下，低头开始整理书本。 卫西盯着他看了片刻，眼神慢慢幽深。 他原以为苏乔跟他一样，是重生到八年前的，除了外表和年纪，内里都应该还是早已成年的他们。 前面的几次试探中，苏乔的表现更加深了他的想法。 上次看那部电影，在苏乔家小区外说完那几句，苏乔震惊而又茫然的眼神，让他越发笃定，只要再逼紧一点，苏乔就要弃甲投降。 就差那么一点点。 结果事情并没有如他预想的那般容易。 苏乔非但没有惊慌失措露出破绽，反而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前一世，苏乔父母尚且在世时，那个健康而温柔的高中少年。 他很平静地跟自己聊天，开无伤大雅的玩笑，提到外公的时候神情自然。 这不该是重生后的苏乔会有的态度，前一世他们之间发生了太多事，他不相信面对自己这样显而易见的挑衅试探，苏乔能做到无动于衷。 除非苏乔并不是重生而来，眼前的人，就是十七岁的苏乔。 是他自己想多了。 卫西深深唿了一口气。 他不相信自己的猜测全盘错误，苏乔先前的表现显然有问题，即便不是如他这样重生，也一定有其他猫腻。 他不接受这样的结果。 他一定要想办法，去确认自己的猜测。 卫西笔直地坐着，手下翻着空白练习册，眼角余光瞥过身旁那个跟前座说话的人。 这个人，性格那么温和，读书那么多年，没见他跟谁争执口角，甚至他们后来关系冰冷，除了气到极点，也很少说重话。 他似乎总是那么平淡，对世上的一切都不在意，一如眼前，他面含微笑轻声细语的模样。 这样的人，看似温柔，可若要走近，会很难。 苏乔跟人说完话，杨老师又进来了，开始给他们开班会。 老师在上面滔滔不绝地说着，卫西认真聆听，心里慢慢有了一个主意。 高二学生主要还是学习，班会开得很短，杨老师让他们休息一会，准备第一节数学课，就离开了。 卫西朝苏乔那边凑过去：「陈晨找我打球，让你一起过去玩，我答应了，你呢？」 陈晨是高一时的同学，据说跟卫西认识很久，被分到另一个班级。 因着从前对卫西的好感，苏乔跟他也有接触，一起玩过几次。 他想了想，没有拒绝的理由，就答应下来。 第010章 一中是省重点，课程安排紧张，一天中只有下午放学后有一个半小时空闲时间，让学生们吃饭休息一下，然后继续晚自习。 许多学生会趁这个时间运动一会，陈晨就约了卫西这个时间去体育馆打羽毛球。 苏乔跟卫西过去，等了十分钟，陈晨却没出现。 卫西：「我打个电话。」 苏乔坐在地上看不远处一群男生打篮球。 「嗯？嗯。」卫西利索地挂了电话，转而对苏乔说，「他们班级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苏乔爬起来，拍着裤腿上的灰，准备回去。 卫西晃了晃手里的球拍，笑道：「来都来了，打一局。」 苏乔：「我还有作业要写。」 卫西：「今天才第一天上课，没多少作业，你把自己逼太紧了，打半个小时就回去，耽误不了什么。」 苏乔：「我……」 这时有个男生跑过来：「是不是你们朋友没来？正好，我们也想打双人的，缺两个，要不然一起来？」 卫西笑着：「可以。」 男生又看苏乔：「这位同学呢？可以吗？」 「……」苏乔只得也笑了一下，点头。 四个人分成两组，很自然地，苏乔和卫西一组。 球拍是卫西带来的，他从球袋里拿出来，拿了一支给苏乔，后者接到手，说：「谢谢。」 卫西愣了一下，笑：「跟我这么客气。」 苏乔没理这句话，拿球拍到一边做准备。 卫西拨着球拍上的线，嘴角笑意渐渐隐去。 他原本不会打羽毛球，还是高考后的暑假，苏乔教他的。 那年暑假异常炎热，不适合户外活动，外公喜欢打桌球，他们经常陪外公去家附近运动馆，外公找人打桌球，他们两个就在旁边打羽毛球。 卫西学东西很快，不怕输人，气势很大，没几天就能跟苏乔打得有来有回，常常一打就是一下午。 后来上了大学，卫家陆续出事，他和苏乔的关系也越来越难以形容，就很少再打了。 「可以开始了吗？」对打的男生喊他们，「我们准备好了！」 第23页 卫西喝了口水，上前，站到苏乔旁边：「我们能赢吗？」 苏乔打量着对面两个同学，浅笑：「大概。」 卫西：「要是赢了，晚上一起吃饭。」 话音刚落，对面开始发球。 苏乔顾不上回答卫西，专心应付急速飞来的白色球体。 前一世，跟卫西关系变得不好之后，他开始玩蹦极、玩摩托，还学过一段时间的滑雪，什么刺激玩什么，再也没打过羽毛球。 但他现在才十七岁，将球拍抡出去的瞬间，那种生涩的钝感一下子烟消云散，他立即找到了手感。 苏乔将其他抛到脑后，专注于手里的球拍和半空中飞来飞去的小球。 不管性格再如何平淡，这种半玩耍半比赛性质的事，总还是想要赢的。 或许是和卫西配合默契，半小时后对打结束，苏乔和卫西赢了。 对面的男生对他们竖了个大拇指，说下次再一起玩，拿了苏乔给的水，就跟其他同学一起跑了。 卫西边收球拍边说：「你打得比以前好。」 苏乔奇怪地看他一眼：「我们以前没一起玩过。」 卫西一顿，漫笑道：「高一时看见你跟别人打过几次。」 高一时，学校对体育课不太重视，有时被主课老师占用，有时拿来开班会，真正上起来，也只是布置一些简单任务，踢踢球、打打拳，算是让学生适当休息。 那时苏乔和余非夏还是同桌，恰巧都喜欢打羽毛球，就常常叫上另外几个同学一起玩。 现在想起来，是很开心的。 但苏乔从不知道卫西也记得。 他收好空掉的矿泉水瓶，准备拿去垃圾回收站，起身时说道：「你也打得不错。」 卫西笑：「我以前不会，有人教的。」 苏乔：「老师厉害，你这个学生也一样——快上晚自习了，我们回教室吧。」 卫西从地上爬起来，背上球袋：「陈晨刚刚发信息过来，说这次放我们鸽子，明天晚上请吃饭。」 苏乔本想拒绝，一转念，现在拒绝，卫西没准说出什么话，还是等明天下午再找个藉口推掉吧。 结果到了第二天下午，卫西并没有提起这件事，吃饭的事应该只是陈晨随口一提，这反而让苏乔放下心来。 下午放了学，苏乔和前座同学一道去食堂，学生很多，座位供不应求，苏乔让同学买饭，他去找座位。 绕了一圈都没能看到空座，苏乔准备等等看，一旁有人叫他的名字，回头一看，正是陈晨，对他点头，算是打招唿。 陈晨问：「苏乔，你来得正好，来来来，我请客，你想吃点什么？拿我的卡去刷。」 苏乔：「不用了，谢谢。」 陈晨：「咳，昨天爽约是我不对，说了请客就是请客，跟我客气什么嘛？」 苏乔：「我和同学一起来的，不太方便，谢谢你的好意。」 陈晨见他是认真的，扁了扁嘴：「好吧，那等下次有机会再请你，你可不能拒绝啊。」 正巧不远处有两个同学吃完走人，苏乔对陈晨挥挥手，过去坐下。 新学期第一周过得很快，一中是单休，周六晚上不用上晚自习，上完课就能回家。 卫西收拾好东西，见苏乔没动，问：「陈晨约你晚上打球？」 苏乔没把陈晨说要请客的事放在心上，可第二天陈晨专门来找他，说他本来预定了场馆周末打球，结果卫西临时有事去不了，听卫西说苏乔打得很好，希望他过去玩，否则就浪费了。 陈晨个子不高，又白又瘦，说话做事跟个小孩一样，对着苏乔又求又笑，加上知道卫西不去，苏乔就答应了。 「嗯。」 卫西把书包抱在身前：「我也想去。」 苏乔整理要带回家的东西，头也不抬：「那就去吧。」 卫西：「你想我去？」 苏乔扭头，给了他一个「你在说什么」的眼神：「你们是朋友，想去的话，他不会有意见，我只是去玩，也无所谓。」 卫西本来微笑着，听到这句话，眼睛蓦然一冷。 但苏乔在整理书包，并没有发现。 片刻之后，卫西慢悠悠地说：「我晚上有事，你们玩开心一点。」 苏乔点点头。 做了一周的同桌，苏乔已经适应了卫西随时在身旁的日子。 最开始的两天，卫西还常常说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后面大概想通了，也变回了正常模样，现在除了一些必要交流，并不怎么主动跟他说话。 而苏乔早已将心态调整完好，既不会像前世那样纠缠卫西，也不会刻意假作冷淡。 他就是将卫西当成同学、同桌、外公的外孙，和其他同学、朋友，和陈晨、余非夏没有分别。 因而这一个星期，两人相处和谐，什么都没发生。 苏乔家离学校有些远，他在学校门口随意吃了点东西，一会要打球，他不敢吃太多。 坐地铁去了陈晨预定好的俱乐部，换好衣服出来，陈晨也到了，二人废话不说，立即开始打球。 陈晨打球水平很高，苏乔不是他对手，最后成功输了。 两人都很高兴，陈晨提出一起吃夜宵。 苏乔也饿了，两人一道去附近的火锅店。 陈晨是个很健谈的人，性格跟余非夏有些类似，但他看起来小，人又健气，说什么都自带趣味。 第24页 边吃边聊，到一半的时候，陈晨收到几条微信，他点开看了一下，立即笑了：「卫西去看他外公，就在这附近，我喊他过来一起玩，可以吗？」 苏乔想了想，外公的确有套房子离这里不远，而且卫西是陈晨的朋友，他没什么意见。 陈晨发过去消息，那边似乎又回了一条，他看完后「咦」了一声：「怎么会……」 苏乔：「怎么了？」 陈晨皱眉道：「卫西说他受伤了。」 苏乔愣了一下。 「问他他也不说，不知道怎么回事。」陈晨满脸担忧，「一会司机送他过来，等人来了好好问清楚。」 没多久，卫西到了，穿着一件白色短袖t恤，一条黑色运动短裤和白色运动鞋，身高腿长步伐稳健，看不出半点受伤的迹象。 陈晨一问，卫西说：「有辆车闯红灯，碰了一下，小问题。」说着将左侧胳膊翻过去，果然有几道血痕，没有经过处理，周遭还沾着血渍，看上去有些可怖。 陈晨生气：「撞你的人呢？道歉了吗？送你去医院了吗？」 卫西：「没道歉，被我揍了。」 陈晨：「啊？你，你打人？」 「他不肯道歉，又骂人。」卫西慢条斯理，语气随意，「打了之后就安分了。」 陈晨也说不出难听的话了，但仍然担忧：「你一会还是去医院看看吧，这伤口有点吓人，我……」 「你晕血，别看了，我去洗手间清理清理。」卫西询问苏乔，「苏乔，帮我一下。」 陈晨也看过来，苏乔只得起身，跟着卫西去洗手间。 早已过了晚饭点，火锅店人不多，洗手间里空空荡荡。 苏乔看着卫西将胳膊伸到水龙头下沖洗，随手扯了两张纸，准备给他擦一擦。 但卫西关掉水龙头后没接他手里的纸，而是问：「来这边的路上，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第011章 胳膊上的血迹顺着水流入池子，卫西关掉水龙头，没接苏乔递来的纸：「你记不记得我从前出车祸的事？」 「以前？」苏乔做出回忆的姿态，「外公没跟我说过。」 卫西从镜子里盯着他：「和外公没关系。」 苏乔摇头：「我不知道。」 这倒也不算撒谎。 卫西初二的时候出过一次车祸，似乎跟他某个堂叔有关，那次卫家闹得很厉害。 这种「家丑」，外人很难知道，前一世的苏乔，是大学帮卫西处理事情时，从卫西嘴里听到的。 这一世，他根本一无所知。 但卫西不依不饶，紧追不捨：「你真不知道？」 苏乔还是摇头。 卫西微微眯眼，甩了甩手上的水，转身面向苏乔：「我告诉过你，你不会不记得。」 苏乔心里觉得好笑：「你真的没说过。」 卫西：「我自己说过的话，记得很清楚。」 苏乔：「卫西，我真的不知道这件事，你为什么……」 卫西打断他：「你到底记不记得？」 「不记得。」苏乔顿了一下，「我听陈晨说，你从来不说自己的私事，我们只是同学而已，那些事，我真的没听过。」 这也不是谎话。 前一世，直到父母出事，苏乔被外公接回去，他都对卫家状况一无所知，是在后面多年的纠葛之中，才渐渐了解到的。 而如今，从初一到现在，四年多的同学关系，他们的接触只限于说话，说的也大多是和学校或外公有关的事。 这话不知哪里刺激到了卫西，他笑了一声，接过纸巾擦水，而后将东西扔进垃圾桶，低头摸了摸那几道红红的伤口，嘆气道：「不承认啊……」 他忽然伸手，捏住苏乔的下巴。 苏乔心下震惊，睁大双眼，试图后退避开，可卫西手劲很大，他逃脱不了，只是徒劳的摇了几下脑袋。 他目露怒意，瞪着眼前人：「卫西！」 卫西：「别生气，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问完就放你。」 苏乔：「你松手。」 卫西充耳不闻：「我生日那天，你是不是打过电话给我？是别人接的，是吗？」 苏乔：「什么意思？」 卫西：「后来我约你见面，你答应了我，为什么到家门口了不肯下车？你明明看到我了，为什么不停下来？」 苏乔：「你到底在说什么？」 卫西笑了一下。 这时，洗手间的门开了，一个年轻男子小跑进来，似乎很急着上厕所。 拐过墙角，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当下也来不及做什么反应，只是愣愣地看着两人。 苏乔很不喜欢被这样注视，立即抬手去拍卫西的胳膊。 但卫西不肯松手，苏乔的几巴掌对他无足轻重，不仅没有半点被围观的窘迫，还对陌生人微笑：「不用管我们，你随意。」 年轻男子回过神来，连连摆手，笑得十分尴尬：「啊对不起对不起，不好意思。」 转过身原路返回，因为速度太快，洗手间迴荡着他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卫西笑了一声：「我们这个样子，你猜他会怎么跟别人八卦？」 其实苏乔并不生气，他太了解卫西了，知道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礼貌的外表包裹着肆意任性，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更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 第25页 不过是试探挑衅，根本不能撼动苏乔分毫。 但现在，此情此景之下，他作为一个十七岁的学生，和同性男孩呆在洗手间，还是这种带有一点狎昵的亲热动作，尚未经歷过情事的苏乔，不可能无动于衷。 他再次将胳膊挥出去，这次是冲着卫西的脸而去。 卫西侧头避开，藉机抓住苏乔的胳膊，往后一推，直接把人抵到墙上。 他弯了弯眼睛，低声说：「你在骗我。」 说着低头，用力贴在了苏乔唇上。 苏乔：「……」 这是在干什么…… 他们什么亲密事都做过，但那是重生前。 现在…… 卫西怎么敢的？ 震惊之间，他被撬开嘴唇，卫西伸进舌头，试图勾缠他的。 这种感觉很熟悉，又很陌生，两个人唇齿交缠唿吸相闻，渐渐生出旖旎气场，瀰漫开来，令人不自觉地想要沉醉其中。 苏乔：「嗯……」 这一声很轻，带着滚烫的黏腻感，卫西似乎被刺激到了，更加用力地亲吻他。 身体酥软无力，身体的本能让苏乔忘却了一切，他微微阖眼，几乎就要顺应这种本能。 不可以。 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声音。 苏乔迷迷煳煳，没能听清，但找回了些许理智。 「你现在才十七岁，苏乔。」那个声音还在耳边，「你是新的苏乔，你记住。」 十七岁，新的苏乔…… 这是…… 苏乔愣了一下，勐然睁开眼。 几乎同时，他用尽全身力气，将卫西推了出去。 卫西猝不及防，被推了一个趔趄，他扶住洗手台，站稳后刚要开口，就见苏乔蹲了下去。 「怎么了？」卫西以为苏乔不舒服，也蹲下去。 苏乔双手抱膝，脑袋埋进中间，低低啜泣起来。 卫西：「…………」 方才进来的客人匆匆忙忙离开时忘了关门，隐约传来欢快的乐曲声音，苏乔的哭声在其中若隐若现，并不清晰，但肩膀一直在抖，看起来十分伤心。 卫西蹲在他身前，缓缓皱起眉头。 尽管苏乔始终否认，但卫西并不相信其说法，他在心里认定，苏乔跟自己一样，就是重生过来，只是不想告诉他而已。 试探过几次，都无功而返。 卫西原本想，他们现在是同学，还成了同桌，他至少还有两年时间去试探、证实，苏乔既然可以演，他也不必着急。 直到今天放学之前，苏乔忽然说了一句「我无所谓」——尽管苏乔指的是打羽毛球，并不代表其中有别的意思，卫西却像被迎面打了一棍子，瞬间戾气暴涨。 无所谓？ 什么叫无所谓？ 是被他逼着试探着无所谓，还是一辈子不承认重生过，两人一直以同学关系相处下去无所谓？ 去他的无所谓，不逼出苏乔的真话，他就不叫卫西。 所以他过来了。 试探不成，他干脆明说。 结果苏乔如他所料，依然嘴硬不承认，他忽然就按捺不住。 强吻，是试探，也是逼迫，更有他昭示决心的强硬。 他想让苏乔知道，即便你不承认，我也早有自己的答案。 至于苏乔有什么反应，他全不在意，他要的，只是撕开那张温柔却冷淡的面具，看见最真实的内里。 却没料到，苏乔会哭。 「你哭什么？」卫西轻声问，又伸手，准备将他脑袋转起来。 苏乔正好抬头，用力拍开他的手，止不住哭，还抽噎着。 他皮肤白，额头饱满光滑，现在还是少年的清爽好看，哭了一会，眼泪汪汪，像一潭清泉，用力瞪着卫西，令人油然而生愧疚感。 但卫西不是一般人，非但不觉得愧疚，还要伸手扶他：「别哭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苏乔「啪」的挥开他，抽抽搭搭地说：「你……怎么……这样？」 卫西：「跟你开个玩笑，别难过了。」 「什么叫开玩笑？」苏乔一下炸了，跳起来指住卫西，「什么事都能开玩笑吗？我是你的同学，你把同学当什么东西了？」 卫西见他是真的生气，不由蹙眉。 苏乔又抽了一下，狠狠抹了下肿起来的嘴唇，声音沙哑：「我不想吃饭，先回家了。」 他走了两步，又转身，示意卫西不要跟过去，「我走了你再出去，不想看到你。」 卫西：「……」 苏乔很快跑没影了，卫西觉得胳膊有些疼，低头看，发现其中两道口子又渗血了。 他回到洗手台，对着水沖洗。 这时，陈晨匆匆跑来，见到卫西，立即一把抓住他，问：「苏乔说临时有事，先走了，他眼睛红红的，好像哭过……你知道怎么回事吗？有人打他了吗？」 卫西：「刚才出门时撞到头了，疼得吧。」 陈晨表情凝滞：「啊？」 卫西：「他走了就我们吃，你要是不放心，一会发信息问他，不会有事的。」 吃完火锅，陈晨果然发了两条微信给苏乔表示关心，后者说已经到家，什么事都没有，消息中语气平常，并无异样。 陈晨放下心来。 看着朋友高兴的模样，卫西什么也没说。 回到家已经很晚，卫西洗完澡，倒了杯牛奶，坐在地板上，盯着手机发呆。 第26页 眼前浮现出苏乔的脸，通红的眼、欲滴不滴的眼泪，分明愤怒却骂不出狠话的憋屈难过，都在那短暂的对望中显露无疑。 前世的苏乔即使愤怒，也不会是这样的。 那张少年的脸，清冷中又带着勃然生气，是一个活生生，勇敢生活的灵魂。 莫非……苏乔真的不是重生，而是自己猜错了。 那之前的那些疏漏，又是从何而来…… 卫西将牛奶喝光，抄过手机，点开苏乔的微信，键入几个字，发送。 【已开启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的好友，请先发送给对方朋友验证请求……】 卫西：「……………………」 第012章 卫西又发了条信息过去，收到相同的「警告」。 苏乔真的把他拉黑了…… 卫西难以置信。 前一世，无论两人之间有什么矛盾，闹到什么程度，从来不会发生这种拒绝沟通的事。 在卫西看来，所有矛盾都不是大事，为了那些不是大事的问题而拒绝沟通，是很不明智的。 而苏乔，似乎天生不会生气太久，哪怕前一天说了难听话，第二天再见，依然能正常跟他聊天。 他们认识那么久，这样的事，从未发生过。 一个人重生，改变的只有年纪，性格是不会变的。 苏乔显然不属于这种。 卫西皱眉，难道他真的猜错了…… 手机忽然响起来，卫西一惊，低头，看到屏幕上的号码，他敛起心神，接通电话。 那头是个中年男人，笑哈哈的：「小西啊，睡了吗？」 卫西：「睡了。」 他声音清醒，还喝了口水，显然没睡，中年男人却毫不在意，继续笑眯眯：「周末了，你们读书人也要好好休息，明天中午，叔叔请你吃饭。」 卫西扬眉：「吃饭？」 对面：「是啊，上次你帮了叔叔一个大忙，叔叔还没来得及感谢你，你想吃什么，随便点。」 对面笑着跟他约了时间地点，还关心了几句学习的事，这才挂掉电话。 周末的城市，深夜也是车水马龙。 卫西对着繁华夜景将水喝掉，又盯着手机看了片刻，关灯回房。 对高中班主任来说，不分工作日和周末，周日也许不用上课，但学生很可能有事，高中很多学生住校，所以杨和通常周六晚上回家，周日下午就回到学校。 这个周日也不例外，他先去宿舍楼转了转，又去教室，周日休息，教室里只有少数几个住校生在看书写作业，他在门口看了看，觉得一切正常，准备回办公室。 「老师好。」 杨和转身，看到背着书包的苏乔有些惊讶：「你不是走读吗？怎么现在过来？」 苏乔：「昨天放学的时候有本练习册忘了拿，写不了功课，我回来拿——杨老师现在有时间吗？我有件事想跟您说。」 杨和：「跟我去办公室。」 周日，办公室空空荡荡，杨和用纸杯给苏乔倒了杯水，示意他可以说了。 苏乔抿了一口水，说：「老师，我想换位置。」 杨和：「嗯？为什么？和卫西闹矛盾了，还是有什么其他理由？」 苏乔：「我跟卫西合不来。」 杨和：「……」 「卫西同学人很好，成绩也很好。」苏乔很冷静地说着，「他不爱说话，有时候我觉得，有没有同桌都一样，当然我知道，这是没有错的，但我有时候觉得压抑，杨老师，给您添麻烦了。」 杨和接手这个班级才一周，对大部分学生只有初步的了解，但他看过班里所有学生高一的成绩册，也向其他老师了解过，知道卫西和苏乔高一就是一个班的，成绩不相上下。 这一个星期以来，他也没发现这两个同学有哪里不对付。 「苏乔同学。」杨和开口，「班里的位置已经安排好了，换位置意味着换同桌，恐怕也要经过其他至少两位同学的同意才行。」 苏乔愣了一下，面露无措。 杨和笑道：「这样好不好，你再适应适应，同学之间嘛，就是这样处下来的，要是实在不满意，到时候再来找我，老师会想办法的。」 苏乔垂眼，想了片刻，点头：「谢谢杨老师。」 杨和：「去吧。」 苏乔跟老师鞠了个躬，重新背上书包，下楼，走出，往地铁站走去。 经过便利店，他进去买了根烤肠，黑胡椒味的，刚刚烤好，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吃完后觉得口渴，又买了瓶东方树叶，一边喝一边走。 他面色淡淡，没有丝毫生气不满。 他知道杨老师下午会去教室开口，特意找了个藉口回来，就是为了见杨和一面。 他也清楚杨老师不会答应他的要求，前世他也在杨老师办理两年，多少了解一点。 一个班级，四十二个学生，管理不易，既需要怀柔，也不能毫无威严。 开学才一周，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换作他自己是老师，也不会随便答应学生的请求。 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这是……苏乔的意思？」卫西问。 杨和笑着看他：「你跟苏乔同学是不是有什么矛盾啊？」 卫西立即道：「没有。」 杨和：「那苏乔同学为什么来找我，说想换个座位？」 第27页 是因为那天的强吻，卫西心道，嘴上则说：「是因为我不爱说话吧？」 杨和有些惊讶：「怎么这么说呢？」 卫西：「除了这个，我想不出来苏乔会因为其他原因要跟我分开。」 「……」 虽然苏乔的确是这么说的，杨和从教多年，也见过类似的事情，但卫西用很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出这样一句话，他莫名觉得哪里不对。 是该说这个同学很自信呢，还是什么？ 卫西：「杨老师，在您做决定之前，让我先找苏乔谈一下，如果确实有问题，您再帮我们安排，好吗？」 杨和打量着眼前这个非常冷静，以至于显得有些冷漠的少年：「这样也不错，你们是同学，有话要好好说，处理不好就来找老师，不要乱来，知道吗？」 卫西当然不会乱来，他只是在当天晚上找到了苏乔家楼下，一个电话把苏乔喊了出来。 苏乔穿着家居的短袖短裤，清隽挺拔，见到他并不奇怪：「天快黑了，家里等我回去吃饭，你想说什么，请快一点。」 卫西单刀直入：「你找过杨和？」 苏乔：「是。」 卫西：「理由是什么？」 苏乔反问：「这还用问吗？」 卫西：「我不知道，我想听你说。」 苏乔：「因为那天的事。」 卫西：「你指火锅店？」 「对。」苏乔露出难堪的神情，「卫西，我们好歹也当了四年同学，外公对我很好，可我们……你怎么能做那样的事？」 卫西：「不过亲了一下，你就这么在意？」 苏乔勐然抬头：「对你来说这件事没什么的大不了，对我来说不是！我不知道你以前跟多少个人……但我不行，你别再耍我了！」 他抹了把眼睛里快要溢出的眼泪，「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天黑了，路灯刷一下亮了起来。 树影摇晃，外面有隐约的车轮声。 灯光下，少年面色潮红面目委屈，好像经歷过很不好的事。 他的愤怒是真实的，难过也是真实的。 他是真真切切地难以理解卫西当时的行为，在他看来，他们不过就是同学、同桌，那样亲密的行为根本不属于他们。 所以他不想再跟自己同桌，就非常说得通。 从回到这里再次见到苏乔，他始终坚定的认为苏乔和他一样，都是重生而来的，在这个全是「现在时」的世界里，只有苏乔和他一样，是「过去时」。 他试探、强迫，想让苏乔承认，想看到苏乔变成从前的模样，他觉得，本来就该如此。 只要苏乔露出破绽，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 在他的人生里，他的信条中，这没有半点不对。 可是，如果真相併非如此呢？ 假如苏乔并不是重生的，眼前的苏乔就是十七岁的少年，而非那个曾跟他纠缠许久的人呢？ 假如从一开始，就是他猜错了呢？ 卫西忽然觉得有些荒谬。 苏乔抹了把脸：「我不太了解你，不知道你到底想要怎样，我只想好好读书上学，不管你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计划，请不要把我牵涉进去，可以吗？」 卫西盯着他，总是带着笑意的脸变得面无表情。 「我该回去了。」苏乔不再看他，「以后没有事先告知的话，请不要随意跑来。」说完拔腿就走。 卫西朝前走了两步，似乎想把人拦下来，但脑中似乎堵着什么念头，他慢了一步，苏乔一下就跑没影了。 二十五岁的苏乔不会这样，他不会哭，不会委屈，更不会用指责的方法表达不满后，就这样跑掉。 那真的是一个高中少年的背影，高挑清瘦矫健，奔跑时带着风，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开。 虽然生气，可也在蓬勃地活着。 这是只有十七岁的苏乔，才能做到的。 卫西这样想。 他双手抱胸，抬头看了看茂密的梧桐，发出轻轻嗤笑，转身上了路边的黑色轿车。 车子停顿片刻，慢慢开了出去。 苏乔跑回家，气喘吁吁地坐到饭桌前，接过他爸递来的饭碗，夹了一筷子蒜蓉生菜。 他妈问：「眼睛怎么红红的？进虫子了啊？」 苏乔：「不是，被风吹得。」 他妈：「我们乔乔看上去心情不错。」 苏乔笑着扒了口饭，心道，演了一场戏，心情确实不错。 苏乔不知道自己的反应能不能骗过卫西，他已经想清楚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卫西没有下一步行动之前，他如常生活就好。 结果周一回学校，发现卫西没有来。 他没在意，反而落得清净。 可周二、周三，直到周六，卫西都没有出现。 苏乔身边的座位，就这么空了下来。 第013章 周六下午是极其美好的，上完最后一节课，就可以回家了。 这样的气氛中，少有学生能专注于学习，苏乔就是这「少数」中的一位。 他背书、刷题、写作业，和从前毫无两样。 「哎。」余非夏在他旁边坐下，「卫西一个星期没来了，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苏乔摇头，合上单词本，开始整理桌子。 周六下午通常只有一些不在高考中的科目和自习，现在是最后一节课前的课间，学生们提前安排好，只等下课铃响，就能狂奔而走，苏乔和同学约好一起坐车，现在得把书包收拾出来。 第28页 余非夏：「我昨天跟一班的人踢球，听他们说，卫西可能出事了。」 苏乔正在数带回家的册子，没搭话。 「我问了一下，他们也是听别人说的，不清楚原委。」余非夏替苏乔把单词本塞进书包侧袋，「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关心。」 苏乔：「我们只是同桌，我不太了解他的事。」 余非夏想了想：「我记得高一那会你们关系挺好。」 苏乔：「我爷爷和卫西外公从前是战友，我们初中也是同学，认识时间长点，不过私底下接触不多，他不说他家里的事。」 余非夏记忆里确实是这样的，至少整个高一，他不记得卫西有跟谁特别亲近。 不过：「我还以为你对他……」 大概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他连忙闭嘴，尴尬地挠头。 苏乔却很淡然，还笑了一下：「高一的时候的确有过。」 余非夏没料到苏乔会说这种话，这是高中，老师家长视「恋爱」如洪水勐兽，更何况苏乔和卫西都是男生，直接愣住。 苏乔被他表情逗乐，笑意加深：「他长得那么好看，成绩好，还帮过我那么大忙。」 余非夏无可反驳。 卫西的确长得非常好，在余非夏十多年的读书生涯中，外貌能排前列的那种。 这个帅哥成绩优异，在学生时代，学霸自带光环，有着天然的吸引力。 何况这个帅哥学霸，曾经给过苏乔那么大帮助。 「是高一……王进那事？」 王进就是高一时怀疑苏乔偷钱的同学，后来钱在垃圾堆的书本里找到，王进和苏乔成了朋友。 但当时，如果不是卫西一句话，苏乔很难在那么短时间内自证清白，苏乔可以清者自清，可众口铄金，在那种情况下，难以想像事情会演变到什么地步。 说卫西帮了大忙，一点也没错。 苏乔点头：「是。」 余非夏想起来，似乎的确是那次之后，苏乔和卫西的关系好了不少，尤其是苏乔，常常去找卫西，借书、吃饭、运动，都在正常同学的交往之内，但有心人看在眼里，多少能发现一些端倪。 「那个，我不是有意八卦你们……」余非夏很不好意思。 苏乔：「没关系。」 本来也没什么，对他而言，那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余非夏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炫迈口香糖递过去：「请吃。」 苏乔毫不犹豫接过，剥开塞进嘴里。 余非夏微微松了口气，他八卦，但从来不想让别人尴尬。 但又忍不住问：「你们现在……是怎么回事？」 苏乔：「嗯？什么？」 余非夏实在好奇，他观察着苏乔的神色，小心翼翼：「你和卫西……发生了什么吗？」 他问得隐晦，但苏乔明白其中含义。 因为他不再主动找卫西了。 虽然他们现在坐在一起，从同学变成了同桌，可除了日常必要沟通，他们没有更多交集。 最直观的表现，是每天和同学一起去食堂吃饭，但其中没有卫西。 开学不过两周，卫西有一周都不在，班级是全新的，许多同学相识不深，还要忙着学习，并不会注意这些。 但余非夏曾经是苏乔的同桌，他看到的，总比其他人要多一些。 苏乔易地而处，换作是他的同桌如此，他大概也会好奇的，这是本性，他也不能免俗。 他将笔袋塞进书包，微笑了一下：「没什么。」 是真的没什么。 只是他重生了而已。 所有的东西，幸福和苦痛，都随着他的再生而消散，活在如今的苏乔，和卫西只是同学关系。 余非夏觉得这答案怪怪的，但已经不适合再问了。 他说：「那……如果有事需要帮忙，记得跟我说。」 苏乔：「好的。」 最后一节课后，学生蜂拥而出，校门口挤成一团。 苏乔和两个同学一道，准备先去附近的小吃店吃炸串，再坐车回家。 前世的高二，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 那时候他的世界只有两件事：回忆和卫西。 他无视同学的邀请，将所有事情屏蔽在外，他执着而小心翼翼地抓着那根救命稻草，不敢松开分毫。 走出校门，一个成年男人拦住了去路。 他问：「你是苏乔吗？」 两个同学齐齐看向苏乔，后者淡定点头：「是我，请问你是哪位？」 男人说：「跟我走一趟吧。」 苏乔：「叔叔是警察吗？」 男人一愣：「当然不是。」 苏乔：「那我不会跟你走，不好意思，我和我的朋友现在要回家了。」 男人没想到苏乔这么直接，又见他已经往旁边路上走去，连忙上前几步，再次将人拦下：「等等！」 苏乔面色平静：「叔叔，这里是一中门口，到处是监控，对面有警务室。」 男人反应过来苏乔的意思，立即有些生气：「你这孩子说什么呢？我当然不是……」 同学凑到苏乔身边，问：「苏乔，要不要报警啊？」 另一个同学也说：「我现在就去！」 站岗的保安大叔朝这边看过来。 苏乔示意不用，但他也没想搭理男子，绕过他继续走。 第29页 男子急得跳脚：「喂！」 这时，身后传来熟悉的喊声：「苏乔，等等！」 陈晨狂奔过来，拉住苏乔的胳膊，「先别走，有事跟你说！」 男子快步走来，对陈晨抱怨：「我跟他说了，他不肯跟我走！」 陈晨：「真的吗？」 「……」苏乔无语凝噎，「这位叔叔是你的……」 陈晨：「是卫西家里的厨师，做菜可好吃了，什么菜都能做，连蛋糕甜品都能来一手！」 苏乔：「……」 男子提醒：「说正事。」 苏乔心想，你来这么久，也一句正经话没说，嘴上则问陈晨：「怎么了？」 陈晨看了看等在附近的同学，后者二人相当机灵，对苏乔说：「我们饿了，不等你了，下次再一起去吃。」 苏乔：「好。」 陈晨示意男子去发动车，他拖苏乔过去。 苏乔不愿意：「你带我去哪里？」 陈晨：「当然去看卫西。」 苏乔：「他要是有什么事，班里想集体探望，应该……」 「他才不想见别人。」陈晨还是扯着他胳膊，「我来找你，卫西也不知道，你别让其他人知道啊，对卫西不好。」 苏乔点头，而后又摇头：「抱歉，我不方便去。」 陈晨：「为什么啊？你们不是一起打球吗？我以为你们关系很好……啊我知道了，是不是那天在火锅店，卫西惹你生气了？」 苏乔：「……没有……」 陈晨：「那是为什么？」 为什么？ 苏乔没法说。 陈晨打量着他，不解：「你脾气这么好，听王进说，你跟同学关系都不错，按理说不应该，可是你看起来，怎么好像很烦卫西？」 苏乔无动于衷：「没有。」 陈晨迷惑挠头：「我也觉得不会，高一时候你们关系还很好，怎么……啊啊啊不说这个了，你还是跟我去看看卫西吧。」 苏乔依然拒绝：「我晚上真的有事。」 「哎呀你真是……」陈晨狂抓头，一脸崩溃的样子，「其实是……卫西受伤了，而且，跟你有关系。」 苏乔收回迈出的脚，彻底愣住。 卫西出生在一个很大的家庭，听闻非常富有，但从苏乔认识他，他一直跟外公生活在一起。 去见卫西的车上，苏乔原本也是这样认为，还想好了应对外公的法子。 直到车子停下，他盯着那高大的建筑半晌，才后知后觉地看向陈晨。 陈晨看出他的疑惑：「他不想让他外公担心，又不愿呆在医院，就住在这里了。」 他看了一下手錶，「我去给他买点吃的，你自己上去吧，1516号房。」 苏乔在酒店门口站了一会，沿着旋转门，缓步走了进去。 豪华酒店装修高档，环境清幽，空气中瀰漫着香气，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走在其中，只有轻微的脚步声。 脚步停下，门铃响起。 苏乔盯着「1516」四个数字，思绪有些飘忽。 很快，朱红色木门朝后弹开，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瞳孔。 苏乔看着他，不说话。 卫西看到他愣了一下：「先进来。」 等苏乔进门，他将门关好，问，「陈晨跟你说了些什么？」 苏乔在电视机前站定，转身面向卫西：「他说你受了伤，跟我有关。」 卫西挑眉。 苏乔问：「是真的吗？」 卫西从小冰箱里拿出一瓶水：「对。」 苏乔难以相信：「是什么人？」 卫西拧开水瓶盖，才将水递给苏乔：「我以为你会说，我在骗你。」 第014章 卫西不骗人。 并不是因为道德高尚，而是不屑于撒谎。 至少在苏乔的记忆中是这样的。 他没接这个话：「方便的话，请跟我说说。」 卫西指了指桌前的椅子：「坐。」 见苏乔不动，他说，「你站着，我就不说了。」 「……」苏乔拿下书包，在椅子上坐下，拿着卫西给的水喝了两口，「请讲。」 他的模样太过认真严肃，卫西忍不住笑起来：「开学前，你去外公那吃饭，见到我二叔了？」 那次卫西不在，保姆阿姨出门熘达，家里只有苏乔和外公，吃饭时有人前来拜访，外公让他留在餐厅，单独去客厅，不久之后返回，说客人已经走了。 卫西注视着他，点头：「就是他。」 苏乔：「你二叔怎么了？」 卫西：「公司内部出了问题，他是罪魁祸首，地位不保，那次去找外公，是想让外公帮他。」 苏乔耐心听着。 卫西：「被外公拒绝后，他非常恼火。」 苏乔皱眉。 重生前，卫西曾告诉过他，伯伯叔叔姑姑都不是简单的人物，家族中暗潮汹涌，犹如小型战场。 这位二叔，就是其中一个。 他不知道卫家如今是什么情况，和外公有什么关联，不过：「这跟我没关系。」 卫西：「他不这样觉得。」 苏乔：「什么？」 卫西：「外公拒绝他，二叔很生气，原先的计划是针对我，不过我有所防备，他没能得逞。」 苏乔：「……」 卫西：「那天你在外公家吃饭，他回去后大概调查过，知道外公疼你，打算在你身上下点功夫，来跟外公谈判。」 第30页 苏乔难以置信。 他小时候就认识外公了，可这么多年，他也就只认识外公，卫西的其他亲属，他一概不了解，更没见过。 「就因为这个？」 卫西看出他的震惊，嗤笑一声：「不择手段，卫家的人都这样，不用惊讶。」 苏乔：「他怎么知道能用我要挟外公？」 卫西：「外公只有我妈一个孩子，我妈只生了我一个，这么多年，能喊他外公的，除了我，只有你。」 苏乔还是不懂。 「卫家孩子多，跟我一辈的有十多个。」卫西又喝了口水，「外公让他们称他『岑先生』，其他称唿，他不允许。」 外公姓岑。 苏乔听爷爷说过，外公很有钱，给他举的例子是外公的钱可以买下多少飞机。 许多年过去，苏乔已经忘了爷爷举例的具体内容，尽管他很清楚，能坐拥偌大生意的人，不可能是简单人物，但在他眼里，外公只是慈祥和蔼的老人，当时父母车祸去世，如果不是外公，他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外公对他的好，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 苏乔心中满是怒意：「外公怎么样？」 卫西：「他没事，卫家的人再怎么蠢，也知道什么不能做，外公什么都见过，不会有事。」 苏乔略微放下心来，到底是二十五岁的灵魂，灌了几口水后，苏乔已经冷静下来。 他拧好瓶盖，抬头准备说话，发现卫西正盯着他，嘴角似有似无，仿佛在笑，很意味深长。 他问：「怎么了？」 卫西笑了一下：「被外公连累，你不生气？」 苏乔：「又不是外公的错。」 卫西：「是外公不肯帮他，他才会找你麻烦的，我如果没提前得到消息，做了些准备，现在的你可能躺在医院里，或者干脆被他关小黑屋。」 苏乔：「外公不帮忙，他就报復要挟，按他的逻辑，只要自己不满意，就能随便对别人下手，跟抢劫杀人没什么区别。」 卫西：「话是这么说，但人很难做到不迁怒。」 苏乔淡然：「没什么好迁怒，外公帮不帮他，是他们之间的问题，他想打我，是我们的事。」 卫西又笑了起来：「苏乔，你这话，不像十七岁的人的思维。」 「跟年龄也没关系。」苏乔瞥他一眼，「高一的时候，我因为你，被迁怒过，我也没怪你。」 卫西：「……」 王进的事情之后，苏乔和他关系越来越好，他们一起吃饭，苏乔常常向他借书。 这在同学中，算不上多么突出的交往，但在有心人眼里，却不同。 余非夏能看出苏乔对卫西的不一般，自然也有其他人发现端倪。 有个男生，据说很喜欢卫西，觉得苏乔这样做很无耻，找了个机会把苏乔约到校外，想打他。 没几个人知道，苏乔小时候身体不太好，三天两头生病，医生建议多多锻鍊，爸妈就送他去练散打。 后来年纪大一些，抵抗力免疫力增强，身体好起来，但苏乔喜欢散打，就一直练了下来。 直到高中，学习实在紧张，没有再学习，只有空闲时候会自己练一练，实力算不上强悍，但对付一个同龄高中生，并不是难事。 那个学生被苏乔揍了之后也吓呆了，连滚带爬地跑了，之后看到苏乔都绕着走。 苏乔没有因为这件事怨怼卫西，提也没提过。 后来，卫西不知从何得知这件事，某次在食堂一起吃饭，他说起来，笑着看他：「看不出来你这么厉害。」 苏乔谦虚：「也没有。」 卫西：「我以为你脾气很好。」 苏乔无奈，所有人都觉得他脾气很好，否则不会在王进那样污衊他之后，还能成为朋友。 他不知道自己脾气好不好，大部分时候他不追究，只是因为觉得没必要。 那些事太过浪费时间精力，不值得他花费太多心思。 况且，王进现在是他的朋友，那个找茬的男生也不敢再惹他，对他而言，已经是很好的结果。 「别人觉得你脾气好。」卫西的声音撞进耳朵，将苏乔拉回现实，「其实正好相反。」 苏乔不知道卫西怎么忽然说这个，他没接茬，只是说：「我需要注意些什么？」 卫西心不在焉：「什么？」 苏乔：「你二叔会对我做什么？我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卫西：「不用担心，他以后不敢了。」 苏乔：「为什么这么说？」 「外公知道了。」卫西晃了晃被包扎起来的右手，「剩下的事，外公会处理的。」 苏乔无语：「陈晨说，你不想让外公担心，才会住在这里。」 卫西笑了：「是啊，要不是这样，外公怎么会发现我受了伤？」 苏乔：「……」 好像……没什么毛病。 外孙不肯回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得知在酒店→得知受伤→得知是谁下手→得知原委…… 非常完美的计划，甚至不用苏乔出手。 苏乔彻底无话可说。 既然外公会处理，那苏乔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那位老人在他和卫西面前总是慈祥无比，但苏乔毫不怀疑和善下隐藏的锋利。 他将空掉的水瓶扔进垃圾桶，背着书包起身：「你好好养伤，我回家了，这次，多谢你。」 第31页 卫西：「来都来了，不一起吃个饭？」 苏乔：「不了，我爸妈还在家等我。」 卫西：「真是无情啊，知道我没事，就把我扔在这里了。」 苏乔不理会他胡言乱语，径直往门口走。 卫西还是坐在沙发上，没有相送的意思。 直到苏乔打开门，走廊上吹进一点风，他才慢慢站起来，说：「下周开始，你换个同桌吧。」 苏乔顿住，转身：「你说什么？」 卫西笑：「你不是想换座吗？我答应了。」 是这样没错，但：「真的？」 卫西：「你不想跟我坐一起，我当然不勉强，强人所难有什么意思，你说呢？」 苏乔点头：「谢谢你，麻烦你了。」 卫西「啧啧」：「又不是为了你。」 看吧，卫西确实不屑于撒谎。 哪怕实话难听，他也不会刻意去说好听的假话。 但苏乔毫不在意，他对卫西挥挥手权当道别，走出去，独自离开了。 朱红色门板缓缓合拢，将两道注目的视线挡了回去。 卫西逆光坐在沙发上，盯着门上的逃生通道示意图看了片刻，不知想到什么，扯起嘴角，无声一笑，顺势躺下去，合上眼睛。 周一，卫西返回学校，不知道他怎么跟杨和提的，杨老师来询问过苏乔的意见之后，果然给他们调换了座位。 直到余非夏重新坐回身侧，告诉他，他原先的同桌改去文科实验班了，苏乔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他朝余非夏之前的座位看去，少了一张桌子，只有卫西一个人坐着。 似乎察觉到什么，他扭头看过来，对上苏乔的视线。 极为短暂的对视，卫西扭开脸，低头翻手里的书。 由头到尾，他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笑意，是他惯有的、似乎很友善又很淡漠的模样。 粗看，和先前没有区别。 但苏乔知道，卫西应该是做了新的决定。 他至今仍然不知道刚刚重生的那段时间卫西为什么那么奇怪，但卫西从来不在不重要的事上浪费时间。 对卫西而言，他到底是不是重生的，本来也没那么重要。 如今的样子，不过是回归正途而已。 那天开始，两人在班级里也会打招唿，偶尔食堂碰到跟其他同学一起吃饭。 但卫西再也没有主动找他，也不再说些似是而非的奇怪话，苏乔去外公家吃饭的时候，卫西有时在有时不在，但即使在，也表现如常，毫无异色。 他们真的成了普通同学。 第015章 高中生活忙碌充实，很快，寒假到了。 为期半个月，腊月二十五开始，到年后初十。 二十四下午，苏乔拎着成绩单和一书包作业，和同学一道离开学校。 「苏乔的成绩一次比一次好。」同学a说，「你看老杨宣布排名时笑的，脸上都是褶子。」 同学b连连点头，顺带拉过苏乔胳膊，问：「你的数学卷子给我看看，我倒数二、三大题都错了，考试的时候我有点看不懂题目……还有英语，你怎么弄语法的啊……」 另外几个同学也在说话，有的在抱怨考试作业，有的在担忧成绩，还有的在谈论春节去哪里玩几天。 对于学生而言，这是生活中最大的事。 苏乔安静听着，面露笑意。 前一世也读了三年高中，但十七岁后就断绝了大部分外界接触，少有这种体会，如今身处其中，有种莫名的新鲜感。 以二十五岁的灵魂去参与这些，和十七岁的时候，感受截然不同。 新的人生，新的体验。 同学们还在吵嚷着说笑，苏乔并不过多参与，只时而说上几句，间或回答同学的疑问，他的话一向不多，但也并不寡言，有人与他说话，他会好好回答。 他像一汪清泉，静默而沉稳，不会刻意去吸引谁的目光，但也不会被忽视。 往地铁站走的路上，同学越来越少，有几个就住在附近，另外几个要坐公交，苏乔旁边只剩下秦飞扬。 对方是他的前桌，比他矮一点，常找他讨论功课，买了零食会给他和余非夏分一点，相处算得上融洽，但秦飞扬本人相当安静，很少主动说一些学习无关的事。 进这个班的时候，秦飞扬排名第九，但这次期末考，他排名三十二。 成绩的大幅下滑，对大部分学生而言是非常严重的。 从离开学校，秦飞扬背着书包走在一边，几乎没有开口。 现在剩下他和苏乔二人，他一步步走着，两只手攥住书包肩带，依然低头不语。 从今天拿到成绩单开始，苏乔就发现了，秦飞扬看了他好几次，欲言又止。 他觉得秦飞扬可能有话对自己说，放慢脚步，让这段前往地铁站的路拉长一点。 路过罗森，苏乔停下来，问：「你饿不饿？」 秦飞扬下意识抬头，有些迟钝地看着他。 「下午体育课玩了好久，有点饿。」苏乔微笑着往便利店走去，「我想吃关东煮。」 秦飞扬沉默了一下，跟在后头进门。 这家罗森面积挺大，有好几组座椅，不少和苏乔秦飞扬身穿相同校服的学生，三两个聚在一起，讨论要买的东西，或者一起吃烤肠关东煮和鸡腿，店里飘散着复杂的气味。 第32页 苏乔买了满满一桶关东煮，在秦飞扬对面坐下，解开灰色羊毛围巾，把冰红茶推过去。 秦飞扬看到冰红茶，又看了眼苏乔眼前的乌龙茶，不解道：「你……怎么喝这个？」 那个品牌的乌龙茶，无糖，除了茶味什么都没有，曾经还因为难喝在网络中掀起热议，对大部分少年来说，远不如甜而清爽的冰红茶有魅力。 苏乔曾是这款冰红茶的忠实拥趸，家里冰箱常年囤着几组，外出吃饭一定会喝，简直离不开。 前世，这种情况，直到大二之后，才渐渐好转，因为那时，他开始喝酒。 以一种上瘾的东西取代另一种，其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这一世，他不会让任何会上瘾的东西影响他。 「我爷爷糖尿病，我爸目前血糖偏高，按照遗传学，我将来很可能也会，所以我不能喝糖分多的。」苏乔给出答案，「乌龙茶也不错的。」 秦飞扬目露无措：「不好意思。」 苏乔：「没关系啊，现在医学昌明，这不是什么大事。」 他说着从纸桶里取出一串甜不辣，吃了起来。 秦飞扬低头看着冰红茶，不知在想什么，但很快抬头，拿了一串兰花干放进嘴里。 店里不断有人进出，伴随着门口电子机械的「欢迎光临」，热闹气氛不减。 苏乔吃完甜不辣和一块萝蔔，拧开乌龙茶瓶盖，发现秦飞扬也停下动作，捏了捏冰红茶纸盒，知道快要进入正题了，就看过去。 秦飞扬顿了一顿，低声开口：「我这次考试没考好。」 苏乔看着他，没应声。 秦飞扬：「期中考试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退步了，我觉得这样不好，我应该向你、向卫西和老大那样，好好学习，考上一中不容易，我不应该这样。」老大就是秦飞扬的同桌。 这时，自动门开启，又有几个学生进店，其中一个嗓门挺大的，喊了一声：「买盒烟吧。」 未成年不允许抽菸，学校附近的便利店，通常不会向学生销售这个。 秦飞扬朝那边看，微微愣了一下。 苏乔正低头从桶里把牛肉丸取出来，没有注意到秦飞扬的表情，以为他不好开口，就随口说：「两串牛肉丸，我们一人一串。」 秦飞扬：「……哦……好……」 苏乔递给他，自己拿另一串吃。 秦飞扬咬下一个丸子，再次开口：「我考成这样，妈妈一定很难过，我不知道回去之后，怎么跟妈妈说。」 苏乔慢慢嚼着丸子。 他不太善于安慰人，也觉得有些事，并不适合安慰，毕竟，唯一能对自己负责的，只有本人。 可秦飞扬跟来，应该是有所期待的。 他想了想，问：「你这次没考好，跟我有关系吗？」 秦飞扬彻底愣住，半颗牛肉丸卡在牙齿上，双目圆睁：「你……你知道了？」 果然还是小孩子，苏乔心道，面上则很平淡，摇头：「我猜的。」 秦飞扬：「猜……怎么猜的？」 苏乔：「以前，你每天找我和余非夏说话还有讨论题目，大概半个多月开始，你就很少这么做了。」 秦飞扬的脸刷一下红了：「那是……那是我不想……」 「考试前，你找余非夏讨论数学题。」苏乔吃掉最后一个肉丸，「可你一次也没找我。」 秦飞扬：「……」 苏乔不知道秦飞扬为什么会这样，也不打算追根究底，谁都有自己的秘密，有决定跟谁要好的自由，但今天秦飞扬的表现，显然是想跟他说开。 秦飞扬还在愣愣地看着苏乔，表情中既有吃惊，也有羞愧，去拿冰红茶的手轻微发着抖，显得非常慌张。 苏乔：「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有什么话，直说就好，没关系。」 这话有些讽刺，但苏乔神情温和，语气和缓，看上去非常认真。 秦飞扬的脸更加红，红里透着青白，看上去像是正经歷着非常难堪的事，下一秒就要死过去。 苏乔忙补充道：「你不说也没关系，吃完东西我们就回家吧，快过年了，有什么事……」 「对不起！」秦飞扬忽然打断他，声音还在微微颤抖，「对不起……」 几分钟后，苏乔和秦飞扬走出罗森，冬天的夜晚，风很冷，苏乔打了个冷颤。 搓搓手，对秦飞扬说：「明天下午一点钟，在你家汇合，我问过余非夏和老王，他们都没问题，会一起过去。」 秦飞扬勐点了几下脑袋，但依然垂着目光，不敢和苏乔对视。 苏乔无奈，虽然把话说开了，但秦飞扬还是很不好意思，其实他本人完全没觉得有什么。 他也没有多说：「明天见，拜拜。」 走到地铁口，苏乔转过身，望向方才和秦飞扬分别的位置。 对方背着书包，正往前方不远处的公交站牌走，夜色下看不清面上神情，但步伐轻快，已经没有了不久前浑身不自在的窘迫。 苏乔莞尔，知道事情已经过去了。 拽着带子将书包朝上扯了一下，他准备回家了。 这时，身后传来声音：「苏乔。」 苏乔回过头，看见卫西夹在几个上班族中间朝他走来，其他人大部分穿着或黑或藏青的羽绒服棉服和大衣，只有卫西穿着一件大红羽绒服，搭配他的脸，人群中格外显眼。 第33页 卫西走近他，说：「你回家？」 苏乔：「是。」 卫西跟他一道下楼。 这种情况并不常见，放学时家里通常会来车接他。 不过地铁是公共运输，谁都有权利乘坐。 走下最后一道楼梯，卫西再次开口：「假期有安排吗？」 苏乔：「有。」 卫西点头，跟着嘆气：「外公要是知道你考这么好，一定会觉得我偷懒。」 苏乔不吱声，背着书包往前走。 卫西：「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唉。」 苏乔刷交通卡进闸门。 卫西用手机刷了一下，跟过去：「寒假的安排重要吗？外公一直念叨，希望你过去住几天。」 「跟同学约好复习功课。」苏乔认真解释，「晚点我会去看外公的。」 卫西：「复习功课？」 苏乔：「是的。」 卫西：「跟谁约好的？」 苏乔：「余非夏和秦飞杨，还有其他几个同学。」 卫西笑起来：「都认识，正好，我也需要补习，你们安排在哪里进行，算我一个。」 苏乔：「……」 第016章 列车唿啸着进站，苏乔站在安全门右侧，按住被风掀起的围巾。 「嗯？怎么样？」卫西又问。 车停下来，厢门开启，人们鱼贯而出。 苏乔走进去，在一个靠连接处的空位上落座。 卫西走在后面，视其他大量空置的座位于无物，站到苏乔身旁，两只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低下头，视线从苏乔乌黑的头髮下滑，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 苏乔的睫毛很长很密，尤其眼尾部分，十分明显，这让他的眼睛常常像笼着雾气，如果苏乔愿意，他可以让自己完全隐在这层雾下，若隐若现。 卫西轻轻皱眉。 但只是一瞬，他扯起嘴角，露出惯有笑意：「我可以去吗？」 苏乔头也没抬：「我们已经商量好了。」 言外之意，你不在我们的计划之内。 卫西仿佛没听懂，笑道：「那简单，跟他们说一声，你要是不方便，我自己说。」 苏乔不搭理他，低头看手机。 里面有他爸发来问他什么时候到家，秦飞扬告诉他自己已经上车了，余非夏向他抱怨英语作业太多，还有几个群里，同学们天南海北地侃大山。 一一回復完，按照苏乔的习惯，本该把手机收起来，稍微休息一下。 但如果他现在这样做，卫西很可能会再次跟他说参与复习的事，他那个人，想做什么，从来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 苏乔不想他参加，又无法严词拒绝，他们现在是同学，原本也没有深仇大恨。 退出微信，登录许久没上的微博，准备看一看新闻。 界面花里胡哨，充斥着各种真真假假的新闻，极难提取信息； 各种娱乐八卦，连哪个艺人用了什么马桶都恨不得上次热搜； 还有乱七八糟的gg，看一眼都觉得脑壳痛。 手机忽然震了一下，苏乔退出微博，顺便卸载。 重新进入微信，发现是一个同学小群里，有人@了他。 他点进去。 【@苏乔 我先下车了，拜拜】 发这条信息的人，用的是一片切开的西瓜头像，这个头像，苏乔曾注视长达八年之久，无论如何不会认错。 这个群，是高一时，班长拉的，里面差不多都是苏乔初中同校的，现在都在一中，平时聊一些学习的事。 群里立即有人发出疑问。 【卫西和苏乔去哪玩？好玩吗？】 【啊放学都这么晚了，去哪啊？】 又是一顿猜测。 尔后—— 【卫西怎么不单独跟苏乔说捏？是不是故意的啊哈哈哈哈哈】 后面又有几句调侃。 西瓜头像：【在地铁上遇到的】 另一个同学：【那你怎么不自己跟他道别啊？要在微信里说】 西瓜头像：【他坐在另一端，车上人多，不方便走动，我和苏乔没有加好友】 看着他们对话的苏乔看了看几乎半空的车厢：「……」 但卫西已经不在了。 群里嘻嘻哈哈说起别的，并没有人真正在意。 世界上每天都在发生许许多多的事，每个人也都在忙着许许多多的事，其他人的生活只能作为调剂，永远不可能变成主料。 手机又震了一下，苏乔按亮屏幕。 是另一个群。 微信拉群太过方便，这个群是临时建立的，连苏乔在内，一共四个人。 「南漪站到了，请乘客们有序下车……」 苏乔赶忙站起来，背着书包走到门口，顺手将手机揣进口袋。 离开地铁站，手机再次震动起来，这次是电话。 苏乔看了一眼，是余非夏打来的，他找了个没什么人的位置，站定接听。 余非夏开门见山地问：「老大在群里说的，你看到没？」 苏乔：「刚刚出地铁站，还没看。」 余非夏是个急性子：「原来如此，是这样的，卫西给我打电话，想参与明天的复习，他也给老大和飞扬打了同样的电话，说是这次考试不理想，想趁假期补一补。」 速度真快啊…… 苏乔：「嗯？你们有什么想法？」 第34页 余非夏：「我个人是无所谓的，都是同学嘛，多一个也不影响什么，老大和飞扬跟我看法一样。」 这个结果，苏乔并不意外。 卫西为人自我随意，但他不会刻意去做一些引人注目的事，班级里有什么事喊他，他能接受的也不会故意拒绝。 何况大家都是同学，为了学习聚在一起，多一个人，没有问题。 余非夏：「苏乔，你有意见吗？」 苏乔顿了顿：「没有的，我晚点回消息给老大和飞扬。」 余非夏：「真的没有吗？你别想那么多，如果不想这样安排，就跟我们说。」 苏乔：「真的没事，我和他也是同学，一起吧。」 余非夏笑了起来：「那就好，那明天见。」 苏乔：「明天见。」 次日，苏乔睡到自然醒，起床后到爸妈开的餐厅吃完午饭，带上前一天收拾的资料书本前往秦飞扬家里。 秦飞扬父母离异，和妈妈住在城南，小区很旧，没有电梯，但周边配套非常完备，苏乔在楼下买了两样水果，提着上楼。 几个大男生，在秦飞扬卧室挤不下，就挪到客厅里。 几个人，除了卫西之外，都很熟悉，复习开始得很顺畅。 起先，秦飞扬和老大还有些担心卫西会不习惯他们四个人的氛围，但后来发现，卫西不仅接受很快，还能跟苏乔互相配合，反而大大提升了复习效率。 学到两点半，余非夏叫停，让大家休息。 秦妈妈上班不在家，前一晚做了很大一块戚风蛋糕，给孩子们当点心。 学习完之后，吃一块蛋糕，喝可乐，再美好不过。 苏乔看着自己手里的乌龙茶，对秦飞扬微笑，后者有些不好意思，端上蛋糕，去阳台找老大聊天。 余非夏跟苏乔说了几句话，接到家里电话，就去厨房听。 卫西看着苏乔手里的饮料，笑道：「秦飞扬同学很细心。」 苏乔点头。 卫西：「外公昨天又提起你了。」 苏乔：「晚上，我会打电话给外公。」 卫西还想说什么，厨房门打开，余非夏拿着手机出来，秦飞扬和老大也吃完了蛋糕，休息时间结束，他们继续复习。 下午五点，复习告一段落，几个人收拾东西，秦妈妈通常五点四十到家，这是他们为了不让秦妈妈留他们吃饭而忙碌，特意定的时间。 老大提议一起吃饭，但余非夏晚上还有英语补习，卫西也表示有事，几个人就在楼下分开，各自回家了。 苏乔往地铁站走，思索该去哪里吃点什么。 现在是年底，餐厅非常繁忙，爸妈通常半夜才能回家，他不想去餐厅添麻烦，索性吃完饭再回去。 他想得很专心，没有留意跟在后面的车。 直到要拐弯，那辆车按下喇叭，他下意识转身，正好看到卫西从车上下来，显然是过来找他的。 等人走过来，他问：「你还没走？」 卫西：「本来约了外公，陪他去看朋友，刚接到电话，外公自己过去了，不用我陪。」 苏乔四处看，下午过来的时候看到附近有一家煎饼果子，似乎很好吃，决定晚上就吃这个。 「我饿了。」卫西问，「一起吃饭吗？」 苏乔看到了煎饼果子的霓虹灯牌，摇头：「我吃那个。」 卫西顺着一看，笑道：「我也喜欢。」 苏乔：「……」 晚饭时段，煎饼摊生意很好，空气中满是面香，门外排着三个人。 卫西站到最后，很自然地对苏乔说：「我喜欢脆饼，多加一块，你呢？」 苏乔：「我也多加一块脆饼，不要葱。」 老闆和老闆娘动作飞快，转眼就轮到他们了。 卫西报上他们的要求，扫码付钱，苏乔站在一边等，背着黑色的运动书包，穿着黑色羽绒服，脑袋半包在灰色围巾里，头髮被风吹起，很安静养眼。 老闆娘给卫西装煎饼，一扭脸看到苏乔，笑着对老伴儿说：「现在的娃娃长的都精神！」 寒冬腊月，树木光秃秃，只有少部分还有些许绿意，风跟刀子似的刮。 实在太冷，卫西说去附近的豆浆店，苏乔也没拒绝。 豆浆店，其实是一个小吃店，卖汤包蒸饺油条豆浆和各种粥，热气腾腾，很适合冬天的夜晚。 两人找了个双人座，苏乔又去买了两份小米粥，还有蒸饺汤包各一笼，堆了满满一桌。 卫西：「这么多。」 苏乔：「你不是饿了吗？」 苏乔埋头吃饭。 他饭量不小，吃完这些东西，步行到地铁站，一路坐车，到家还能吃一点夜宵。 豆浆店很暖和，不时响起老闆给人点单和喊号的声音。 「55号的南瓜粥和烧麦好了！」 伴随老闆吆喝，卫西也开口了：「上次在酒店，我说你脾气大，其实我错了。」 苏乔没听懂，抬头，手里还拿着勺子。 卫西微笑：「一个误会你跟他的对象有染就对你不假辞色的人，有必要对他这么好吗？」 苏乔愣住。 卫西很坦然地跟他对视。 「你怎么……」苏乔忽然明白过来，「你偷听我和秦飞扬说话？」 卫西：「是啊。」 苏乔为他的无耻而震惊：「你，跟踪我？？」 第35页 第017章 前一天，在学校附近的罗森，秦飞扬告诉苏乔，他喜欢一个人。 这原本也没有什么。 青春年少，有心仪的人，也是很美好的事。 「可他喜欢的是你……我以为……以为你也喜欢他……」秦飞扬当时声若蚊吶，脑袋快埋到桌上，「对，对不起，我没有脑子，不该这样想你，真的对不起……」 这样想苏乔，大概是说「以为苏乔也喜欢对方」。 其实，喜欢人并没有犯错，也用不上这样严厉的词。 可：「你说的是谁？」 秦飞扬怔了怔，呆住了。 苏乔使劲回忆，还是摇头：「我真的不记得。」 秦飞扬：「……」 苏乔：「我不是想探究你和那个同学的隐私，不过事情确实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喜欢谁，在高考之前，不会考虑这些。」 秦飞扬：「我……我……」 苏乔沖他微笑：「还要再吃点别的吗？」 秦飞扬如坠雾中，慌里慌张：「……我……我去买……鸡腿可以吗？」 秦飞扬非常羞愧，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对不起同学，对不起自己的道德，还因为这个，期末成绩下滑那么多。 吃鸡腿的时候，他不停向苏乔道歉。 苏乔哭笑不得，只能岔开话题，提议喊上老大和余非夏，寒假一起复习功课，期末考试之前他们就商议过，那时秦飞扬说寒假里很忙，可能无法参加，如今再提，他忙不迭就答应了。 苏乔没有再说起这件事，他原本也没放在心上。 但秦飞扬非常相信苏乔说的话，他知道，苏乔既然说没有，那就一定没有。 有的人，就是很容易令人信服，尽管他们相处也不过短短一个学期。 这些话，卫西听的一清二楚。 「不是跟踪。」卫西说，「我坐在你们身后，是你们聊天太过投入，没看到我。」 苏乔脑中闪过一个画面，问：「你是跟田宁一起的？」 卫西笑起来：「你知道？」 苏乔当时正在从纸桶里取关东煮，依稀听见有人喊「拿盒烟」，尔后有人问「田宁，你又抽菸」。 那是他高一的同班同学，听说和卫西从小就认识，高二后分在另一个班，苏乔跟他不熟，也不会想要主动打招唿。 「我听到有人喊他。」苏乔说着，喝掉碗里的最后一口粥，轻轻放下勺子，「你看到我和飞扬，可以一起过去坐。」 卫西也把最后一口煎饼送进嘴里，笑道：「飞扬飞扬，叫得很亲密啊。」 苏乔：「……」 卫西：「你们那么认真，我不方便打扰。」 苏乔：「然后你『顺便』听到我们的对话。」他用的是肯定语气，还特别加重「顺便」二字。 可他低估了卫西的脸皮：「是啊。」 前一世的卫西也很随意，但大多数时候，他们两个人的相处都算平静，苏乔恨不得跟卫西多多相处，根本不会去在意这些。 而如今，不知是否是因为重生的缘故，某些时候，卫西表现得十分放肆，近乎不要脸。 苏乔差点要控制不住心里窜起的怒气。 可是以他们如今的关系—— 生气好像也没问题。 因为是同学，被人偷听，原本就应该发火。 苏乔拉好围巾，拎上书包就走。 卫西很快追上他，问：「生气了？」 苏乔不说话。 「我不是故意的。」卫西还很有道理的样子，「你们吃关东煮，我也吃关东煮，正巧坐在你们身后，不小心就听到了啊。」 苏乔：「别跟着我。」 卫西当然假装没听到：「秦飞扬暗恋别人不敢说，知道那个人给你写信，你还跟那个人说过话，就以为你『夺人所爱』，对你爱答不理，这种人，有必要搭理吗？」 苏乔：「跟你没关系。」 卫西：「嚯，那我倒是想知道，你对别人这么宽容，为什么对我就这么冷酷？我们认识的时间比别人长多了。」 来到一个单行路口，没有信号灯。 苏乔正要穿过去，旁边忽然蹿过一辆小电驴，骑车的人喊着：「请让一让啊让一让！」 电驴飞驰而去，压过井盖，发出哐当声响。 紧跟着又过来几个小汽车，方才还空空荡荡的路口一时间忙碌起来。 卫西挤在苏乔旁边：「真的生气了？」 苏乔冷笑一声：「你说你不是故意偷听我们说话，那你来参加这次补习，又是为了什么？」 卫西：「期末没考好。」 苏乔：「你可以请私人家教。」 卫西：「那不一样。」 「是的，不一样。」苏乔再次冷笑，显得很气愤，「我们认识这么久，虽然只是同学关系，可我知道，你以前从不参加这些，你这次来，敢说跟昨天的事没关系吗？」 卫西顿了一下：「不敢，确实有关系。」 路口的车辆陆续走远，暂时看不到其他车，苏乔立即小跑着穿过去，地铁口近在眼前了。 卫西的声音再次出现在后方：「秦飞扬……」 苏乔勐然转头：「你管太多了，我和同学之间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卫西轻笑一声：「好吧，不说。」 苏乔加快脚步。 第36页 「不过你还是要回答我。」卫西今天的话没断过，「明明我们认识时间更久，你对别人这么好，为什么偏偏这样对我？」 风实在太大了，卫西的话飘到空中撕碎，苏乔觉得「别人」和「偏偏」特别清晰。 这是来质问他了。 前一世，哪怕他们吵得相当激烈，卫西也能若无其事。 就连要订婚了，也像跟他无关，「质问」什么的，从来没发生过。 原以为经过一个学期的「和睦」相处，卫西已经适应了他们如今的新生活。 现在不知又发哪门子疯，来问他这种稀奇古怪的问题。 不过苏乔也不怕，他早就准备好了答案。 「你想听实话吗？」 卫西：「你说。」 苏乔：「作为同学，你不尊重我，所以我觉得，我们没必要有过多交往。」 卫西放慢脚步，偏头看他：「你指在火锅店发生的事。」 苏乔：「那是第一次，后面还有其他事。」 卫西：「比如？」 苏乔：「你私自调查我的生活，找人偷拍我，还有昨天，在便利店的事。」 卫西有些惊讶，但也有限，苏乔原本就是个很聪明的人。 「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些的？」 这是承认了。 苏乔：「你让田宁帮你办这些，迟早会让人知道。」 田宁是个学生，不是间谍，行事总有疏漏，加上他自大狂傲，似乎也并不担心苏乔发现。 卫西又笑了起来：「你怎么不认为是他自己要做这些？」 苏乔：「他不暗恋我。」为什么要做这些莫名其妙的？ 「哦？」卫西的语气飘扬起来，「你的意思是，我暗恋你？」 苏乔：「不。」 卫西继续笑。 苏乔：「我不知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但是开学之后，你一开始不肯换座位，后来忽然同意，我以为你明白我的态度，想通了，不会再做那些奇怪的事情。」 卫西反问：「想通什么？」 苏乔：「我怎么知道？」 卫西：「真不知道？」 苏乔往地铁口看，夜色中，地铁标识和下面大大的「3」异常显眼：「不管你想做什么，那是你自己的事，不过我希望你别再耍我，可以吗？」 寒风中，苏乔的语气已经听不出愤怒，恢復了一如既往的平和。 重生后足足半年多，卫西看到的苏乔，仿佛一直都是如此。 对生活平和，对所有人平和。 好像这个世界上，没什么大不了。 可是自己，不应该在这个「没什么大不了」的范围之中。 「你既然早就知道，怎么不找我？」 苏乔：「我之前以为，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田宁，今天才发现不是。」 卫西扬眉：「看来是我自投罗网了。」 苏乔不置可否：「我还是那句话，请不要掺和我的事，也不要干涉我的生活。」 卫西：「我要是不答应呢？」 苏乔想了想：「那我也没有办法。」 说完，苏乔紧了紧围巾，朝地铁口走去。 没几步，手臂被用力抓住，他转过头，看到扣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皱眉甩了一下，没甩开。 卫西抓着他，说：「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跟你说，今天不太方便，明天我去找你。」 苏乔：「有事现在可以说。」 卫西：「明天。」 苏乔毫不退让：「我明天很忙，没时间见你。」 说完一个使劲，挣脱了卫西，快步走向楼梯。 卫西这次没有追过来。 晚上洗澡时，苏乔将晚上的事整整回忆了一遍。 他不知道为什么时隔几个月后，卫西又开始不正常，他也有足够的信心能应付，但卫西不是寻常人，他不敢掉以轻心。 最后他确定，作为同学，他今天的表现是可以的，应该不会引起卫西怀疑。 洗完澡，去爸妈房间聊了会天，回到自己房间，正好听见手机在响。 这么晚了，是谁打电话？ 竟然是外公。 这个时间，外公应该早就睡了。 难道外公有事？ 苏乔赶忙划开。 「是外公。」外公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乔乔，你今天有没有见过西西？」 第018章 苏乔把白天在同学家复习，晚上一起吃饭的事，一一告诉外公。 说到跟卫西在地铁口分开，外公问：「西西当时有没有说要去哪里？」 苏乔：「没有。」 外公那边沉默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沉重了许多：「乔乔，这么晚，外公打扰你了，谢谢你，早点睡吧，睡饱了才能好好学习，有空来看看外公。」 老人家年纪这么大，为了孩子担心不已，不能停下来稍事休息，是十分摧残人的。 尽管隔着手机，也不难听出外公语气中的担忧和疲倦。 曾经上一世，他刚搬到外公身边，外公怕他做傻事，每天半夜都会打开他的房间门，在外面悄悄看上一眼，确保他没事，才回去睡觉。 那时，苏乔几乎整夜整夜的失眠，他只是为了不让人更加操心，才会假装睡着，所以外公每次打开那扇门，他都听得到。 外公对他好，他铭记于心，从来不曾忘记。 第37页 「外公！」 外公又把手机拿回耳边：「乔乔怎么了？」 苏乔：「您现在在哪里？我过去找您。」 这么晚出门，自然得跟家长说一声，苏乔说有个同学不见了，他过去看看，爸妈就答应了，他爸还问他，要不要送，苏乔拒绝了，自己下楼叫了个网约车。 晚上十点多，路上车辆不多，苏乔很快到了地方。 进门时外公正在阳台上打电话，似乎是在问找卫西的进展。 苏乔在客厅坐下，打开手机。 坐车来这的路上，他给陈晨发消息询问，后者大概已经睡下，尚未回復。 其他的，他暂时做不了更多。 卫西这个人，也算半个奇葩。 他人缘不错，但也仅限于「不错」，但要真正论起来，能以朋友相称的，也就陈晨一个，或许还能加上田宁，除此之外，都只是「关系不错」的普通同学。 除了陈晨，没有别人可问。 「乔乔来了。」外公走过来，「你们读书辛苦，其实不用过来，外公让人在找了。」 苏乔摇头：「放假的时候，我每天都熬夜的，外公，现在怎么样？」 外公：「你们吃完饭后，司机本来要送他过来，在路上，西西忽然要求下车，不让司机等，自己走了。」 苏乔：「卫西在哪里下车？」 外公：「在中山路南的世茂广场附近，西西当时好像要去找什么，让司机回家。」 中山路南位于城市西北角，因为前些年的拆迁，那边有些荒芜，原本寄希望于世茂广场这个大型综合体引流，但后来相关投资方出事，资金鍊断裂，曾经备受瞩目的地盘就此荒废。 外公：「现在世茂附近没什么项目，最近的小区也要步行半小时多，西西去那做什么？」 苏乔想了想，问：「外公，有些事，可能跟卫西的家庭有关系，我能不能问？」 外公：「你是说卫西那个二叔？」 果然姜是老的辣，苏乔心道，点头，那个二叔曾经想要用他做筹码，卫西帮了他，无论怎样，这是不争的事实，如果真的跟那人有关，那事情可大可小。 外公：「我一早查过，跟他没关系，他也不敢。」 其实以外公的能力，该想的法子必然早就想到，苏乔过来，也帮不上太多忙。 看着老人花白的头髮，苏乔想说，您先去休息一下，但外孙不见了，老人无论如何休息不了，这种话，说了也是无用。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而是热了杯牛奶，让外公喝。 这时，又有电话进来，外公连忙放下玻璃杯接听。 才说了一句—— 「西西？」 苏乔惊讶地看过去。 不知道卫西说了些什么，外公一开始很高兴，然后变得严肃，到最后眉头紧皱，问了句：「大半夜的，不要搞这些乱七八糟的，赶紧回家，外公让人去接你！」 那边又说了几句话，外公的神色转为无奈，叮嘱了几句，慢慢挂断。 苏乔观察着外公的脸色，按理说，外孙有消息，老人家应该高兴。 但外公现在的表情，与其说高兴，倒不如说哭笑不得。 「外公？」 「西西没事。」外公嘆着气，将手机放到一边，「他现在在第一医院。」 苏乔：「……」 外公重重嘆了口气重新拿起没喝完的牛奶：「乔乔，能不能拜託你，过去找他一趟？」 苏乔不解：「我去？」 外公：「他说自己遇到了一点事，除了你，他不能让别人知道。」 苏乔：「……」 外公：「他不懂事，这么晚了，我们……」 苏乔：「没关系外公，我去。」 外公跟着起身，往门口走：「我让司机送你，一定要小心。」 晚上十一点四十五，苏乔在第一医院门口下车，他独自一人去找卫西。 这还是苏乔第一次三更半夜到医院来，相对于白天，夜晚的医院要清净一些，但大门内外依然有不少人，还不断有救护车进出。 绕过门诊大楼就是急诊楼，「急诊」两个大字在夜色中发着光。 一辆救护车停在门前，几个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从里往下抬病人，那病人身上盖着一条毯子，上面落满血迹，被救护车灯光照出狰狞的色泽。 苏乔有些怔愣。 前一世的他，其实有些晕血，后来父母出事，他亲眼目睹至亲之人被盖上白布，那两块白布上也是这样，满是斑驳血渍。 但从那之后，他再不晕血。 后来学骑车、学熘冰、滑雪、蹦极，还有生活中偶尔受伤见血，他都能若无其事的处理。 现在，或许重生后很少想起从前，又或许夜色太过深重，乍然见到这样的场景，他忽然有些窒息，以至于反应不过来。 「你怎么站在这里？」 身后忽然有人问。 苏乔脑袋一痛，如同被一根细针扎过，微微颤抖起来。 卫西皱眉，问：「你不舒服？去找医生。」 苏乔循着声音来源扭头。 卫西盯着他，微微狭长的眸子锐利如刀，见他似乎在发呆，朝他伸出手：「进去。」 苏乔下意识将双手背到身后。 卫西上前，强硬地抓住他的胳膊，往急诊大厅拖。 第38页 太阳穴狂跳了几下，苏乔觉得脑壳胀痛，但人已经清醒过来，当即抽回胳膊。 卫西转头，上下打量他。 「我有点晕血。」苏乔弱弱地吐了口气，「不用看医生。」 卫西心下诧异。 重生之前，他们已经认识了八年，同住也有好几年，他从不知道苏乔晕血。 有一次他们出门跑步，速度有些快，草丛里忽然窜出一只小猫，差点被苏乔踩中，苏乔为了避开，狠狠摔了一跤。 当时是夏天，他们穿着短运动裤，苏乔膝盖被石头戳了一个洞，血流不止，看着很有几分恐怖。 但苏乔毫不在意，随意用纸巾擦了擦，也不愿意去医院，说自己就可以清理包扎，回去的路上，还买了两杯果茶，从头到尾，不见他皱眉，更不要说晕血。 急诊大厅人有些多，两人在一个角落坐下。 苏乔在饮料机上买了瓶冰水，喝了两口，已然完全冷静下来。 他开门见山，问：「你怎么在医院里？」 卫西：「下午去世茂，不小心踩到钉子，来打破伤风。」 苏乔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好跟外公说的：「外公一直在找你。」 「手机摔坏了。」卫西掏出手机，向苏乔展示蜘蛛网一般的屏幕，「开不了机，身上也没钱，没法坐车。」 医院暖气足，矿泉水瓶上的飞快积起一层水雾。 苏乔撸了一把水滴，问：「那你打针付钱了吗？」 卫西：「当然。」 苏乔：「不是没钱吗？」 卫西：「原本有，就是因为打针，才没有的。」 苏乔：「两块钱公交费都没剩下？」 卫西：「是啊。」 苏乔在心里想，不愧是你。 理直气壮胡扯，理直气壮骗人，就连明知道自己伎俩被拆穿了，也还是理直气壮。 这原本跟他没什么关系，但这回，卫西弄出这些事，甚至不惜让外公着急，就是为了把他诓过来。 苏乔毫不怀疑，如果他现在起身就走，卫西还会做出更令人难以理解的事情，这种骨子里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真想达到什么目的，一定是不择手段的。 他转着水瓶，以一种平静如水地语气问：「卫西，你到底是想怎样？」 卫西笑道：「这是什么意思？我就是不想见其他人，才请你来接我，不至于这么严肃吧。」 苏乔没笑：「今天在飞扬家楼下，你……」 「飞扬家楼下是哪里？」卫西假作思考，而后恍然大悟，「你说我们一起吃晚饭的地方，那你直说嘛，这跟秦飞扬有什么关系？」 苏乔：「……」 卫西凑过来，端详他的脸：「生气了？」 「你没有正事要说，那就回去吧，外公还在等你。」他说着站起来，「你家的车在外面，走吧。」 「等等。」卫西忽然抓住他。 苏乔低头看他：「脑子不舒服吗？」 卫西嘴角动了动：「我有事跟你说。」 说着，他补充道，「很重要的事。」 第019章 医院附近有一家24小时营业麦当劳，很适合谈事，但卫西说要带苏乔去别的地方。 苏乔没多问，以卫西胡说八道的本事，一定会乱扯许多，最后不知又会说到什么地方。 离开医院，苏乔先行上车，卫西在驾驶座外对司机师傅说话，司机点点头。 「手机。」卫西坐进来，「我给外公打电话。」 车子慢慢开出去，苏乔看着外面倒退的建筑，耳边是卫西的说话声。 「外公，我很好，打了一针……我让赵叔叔先回家……不要紧，苏乔跟我在一起……是的……外公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卫西的语气很认真，道歉也道得真诚，好像他真的知错了一样。 但如果有下次，他还是会这样做。 知错是真的，任性也是真的。 忽然，车子来了个急剎车，苏乔朝前扑去，又被安全带扯回靠背。 司机用力拍了下方向盘，骂骂咧咧：「我靠找死啊，吓死人了！」 苏乔扶住副驾驶座，顺着司机视线朝外看。 似乎是一个男的突然从暗处沖向机动车道，吓了所有人一跳，现在那个男的正被一个年岁更大些的拉住，拖着往人行道走。 十几秒后，人被拉走，停在原地的车子继续行驶。 苏乔朝后看去。 只见方才冲到马路上的人抱着一棵梧桐树疯狂摇头，另一个人站在旁边打电话，隔着一个路口，都能看见对方崩溃的神情。 苏乔忽然想起一件事。 高二暑假，他接到爸爸的朋友电话，说在餐厅办公室里发现一些东西，让他过去拿。 是一本悬疑系列小说的完结篇，出版时间为6月底，他爸妈去北京前，一家人一起吃饭，苏乔提了一句，他妈就给他买了，放在餐厅办公室，还没带回去。 书里还有一张照片，是他们一家三口在公园野餐时，他爸请人拍的，用彩色印表机列印出来，夹在书里。 那是他们一家人，最后一张全家福。 苏乔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慢慢接受父母不在的事实，但看见那本书、那张照片的瞬间，这个意识忽然汹涌而来，兜头兜脑淋了满身。 灵魂在那刻被抽空了一半，世界如坠雾中，一切都变得不真实。 第39页 那天是那位叔叔开车送他回去的，之后整整一天，他没有出房间。 第二天晚上，外公敲门，说和卫西出门散步，问苏乔愿不愿意一起去。 苏乔答应了，他知道外公是为他好。 那时外公住在市区，房子对面有个公园，绿化很好，很适合步行。 三人走了一圈，看见有人下棋，外公过去围观，苏乔坐在一旁的石凳上休息，视线随意一扫，看到一条人工小河，一下定住。 和爸妈最后一次野餐的公园，也有那样的小河，夏季铺满荷叶，风一吹，会盪起涟漪，像波浪一般。 还有飞檐翘角的仿古凉亭，和错落分布的石桌石凳。 耳畔仿佛听见熟悉的笑，还有喊他「乔乔」的声音。 他怔怔地起身，往小河方向走去。 后面发生了什么，他毫无印象，他眼里心里只有那似熟非熟的河流。 再度清醒过来时，他看到卫西的脸，熟悉的狭长眼尾，熟悉的面无表情，还有胳膊上传来的巨大力道。 「你想寻死，找个没人的地方。」 那是苏乔对那天的事，最后的记忆。 「手机。」 苏乔转过头，表情怔愣，像是刚从梦中惊醒。 卫西把手机塞进他手里，看他神情，笑了：「吓到了？」 苏乔用力捏住拳头，攥掉不知什么时候渗出的冷汗，摇头：「我没事，你带我去哪？」 卫西：「别急，到了再说。」 苏乔还想追问，但转念一想，觉得似乎没有必要。 不管卫西有什么想法，都一定会去做，问与不问，没有区别。 何况他现在一片混乱，方才的回忆如潮水一般褪去，可他仍然心有余悸，没精力去应付卫西。 卫西也看向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司机师傅专心开车，时不时在后视镜看一眼两个孩子。 一路很安静。 不知开了多久，车子停下。 卫西打开车门下车，让司机先回家。 司机不太放心，叮嘱了好几句，还给卫西外公去了个电话，反覆确认不需要他留下，才自行离开。 宁城一年之中最冷的日子，三更半夜，连风都比白天冷上几个度。 苏乔看着前方不远处废弃的楼盘，觉得自己有点像做梦，而且，像是个略显奇幻的梦。 有什么事，非得到这里来说？ 「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晚上，我一个人来过一趟。」卫西指了指前面的蓝色围挡，「里面还挺干净的，我走了一圈，看到几只猫狗，你要不要去看看？」 苏乔：「……」 这时，围挡下方出现一团小小的黑色，先是一点点，随着它往外蹭动，一只小小的黑猫挤了出来。 路灯有些暗，四下安静，小猫胆子很大地朝人类站立的位置叫唤起来，叫声又很快引来狗吠，此起彼伏，一时间，还有些吵。 这时，前方出现一束灯光，伴随车轮碾压路面的动静，有车过来了。 小猫二话不说，立即钻进围挡，消失不见。 卫西双手插兜：「这猫……」 苏乔：「你到底想说什么，请快一些。」 卫西：「别这么急啊。」 「你今天搞这一出，无非就是为了带我来这。」苏乔平静地戳破了卫西的戏，「我已经来了，你想做什么，就直接一点吧。」 卫西没立刻接话，天气太冷，他将手窝在脸上，哈了几口气，才道：「苏乔，我觉得你的样子，不像是十七岁的人。」 苏乔：「嗯？我长得很老吗？」 卫西哈哈大笑：「不，你很年轻，十七岁的人，就是你这样的长相，当然，他们没你好看。」 苏乔抖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看过去，一脸「你脑子不是真的坏了吧」。 卫西依然笑眯眯：「我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只是不想让我知道，所以故意跟我装傻。」 苏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卫西：「好吧，不知道，你就当我在胡言乱语，反正你也习惯了——来，跟我走。」 苏乔没动：「去哪里？」 卫西：「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带你过来吗？跟我过来，你就明白了。」 围挡一直存在，但有好几个人形高的口子。 卫西带苏乔从其中一个进去，苏乔动作有点大，不小心碰到围挡，黑夜里发出「哐当」声响，苏乔看到几只猫飞快蹿走，大概被吓到了，有些过意不去，穿过下一个口子时，就格外小心了。 一连穿过三个口子，来到一幢建筑前。 三层楼，屋顶平整开阔，足够开一家餐厅，顶楼露天向阳，是最好的位置。 现在一片荒芜，顶楼上扔着一堆垃圾，有个招牌歪着靠在边沿，在风里摇摇欲坠。 苏乔看了看这可以闹鬼的场景，轻抚额头，吐了口气。 卫西的声音在旁响起：「我下午上了顶楼。」 苏乔莫名：「黑漆漆的，上去干什么？」 卫西：「跳楼啊。」 苏乔：「……」 卫西抬腿朝那边走去。 苏乔：「你……」 但卫西腿长，已经开始爬楼梯了。 苏乔在心里骂了一声，只能跟过去。 这种建筑为了好看，外立楼梯做得很精緻，细窄而繁复，适合拍照出片，真正走人是很累的，大冬天寒冷无比，苏乔爬上顶楼的时候，灌了一肚子冷风，觉得五脏六腑都扭曲了。 第40页 他有些后悔跟卫西过来了。 「你说我要是从这里跳下去，会不会立即死亡？」卫西问道。 苏乔搓了搓面颊取暖，冷淡道：「这个高度，很大概率重度残废变成植物人，不死不活。」 卫西：「好像的确是这样，所以下午的时候，我没跳。」 卫西说着往边沿走了几步。 苏乔的心忽而提了起来，下意识喊：「卫西！」 卫西停下来，衣角被风掀起一些，双臂垂在身侧，身形挺拔，在地上落下一条修长带角的影子。 苏乔忽然觉得，这人不是在开玩笑。 卫西开口：「我想试试，从这里跳下去的话，能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苏乔震惊地睁大眼：「你……到底想做什么？」 卫西：「你信吗？我原本在另一个世界生活，有一天，我醒过来，发现自己来到了这里，除了年纪变小，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想回去。」 苏乔：「……」 卫西：「电影里的人如果穿越，跳楼跳河，就能重新回到过去，跳河我试过，没用。」 苏乔：「那些可能只是做梦。」 卫西笑了一声：「摔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是的。」 苏乔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服，将人拖离屋檐。 万一有个万一，他没脸去见外公了。 「有什么话，下楼说。」 卫西扣住苏乔往回收的手臂：「苏乔，你有办法吗？」 苏乔微怔，平静摇头：「我是唯物主义者，不相信这种事。」 卫西：「真的？」 苏乔：「小说和电影，都是艺术加工，不能当真。」 「有道理。」卫西忽然动了一下，凑到苏乔跟前，「那我问你一件事，你能不能回答我？」 第020章 卫西作势又要往边沿去，苏乔赶紧拽住对方衣角：「你问。」 卫西：「还是刚才的问题。」 苏乔：「我的想法是，影视剧和小说是艺术加工后的东西，或许来源于现实，但比现实荒诞，不要太认真。」 卫西：「假如有一天，你穿越了，想回家，你会怎么做？」 苏乔想了想，摇头：「我不知道。」 卫西：「不知道？」 「电影里穿越，大部分是通过一个时空洞，穿越了之后，那个洞消失，就回不去了。」苏乔很冷静地做着分析，「这种事是不会发生的，所以想太多也没什么用。」 这样的回答，其实已经足够明显。 不相信，就是不相信。 无论有多少假设，电影小说还是胡思乱想，任由思维遨游，但在他心里，根本不相信会发生穿越这样的事。 聪明如卫西，当然能听懂。 他点点头。 苏乔以为事情差不多了，微微松了口气。 但卫西紧跟着问：「那，重生呢？」 苏乔一愣，太阳穴狂跳了两下，出口却仍然冷静：「重生？是指重新活一次吗？」 卫西：「是啊，你觉得重生，有可能吗？」 苏乔：「不可能。」 卫西：「为什么不可能？」 苏乔：「既然穿越不可能，重生也是一样的。」 卫西：「为什么一样？穿越是穿越，重生是重生。」 「因为都不会发生，在我眼里，它们就是一样的。」苏乔十分淡定，「我说了，我不相信这些。」 卫西紧追不捨：「如果是真的，你又怎么想？」 苏乔：「没有发生的事，我不会去想。」 卫西：「真的，从来没想过？」 苏乔：「是的，学习那么忙，还有一年多就高考了，我没时间思考别的事。」 这话也不是撒谎。 重生回来后的最初一段时间，他太过震惊，常常怀疑自己在做梦，有一天梦醒了，他又什么都没了。 但时日渐长，始终风平浪静，一切都是十七岁的高中生该有的生活。 最为重要的，他的父母依然健在，平安地活着。 前一世，他并没有抱怨过什么，但老天忽然给了他一个全新的机会。 或许是命运，也可能只是偶然，可他真的重新来过、拥有新的人生，他必须活得更好。 所以如今的他，就只是高中生苏乔，好好学习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事。 一时无人开口，只有唿啸的西北风四处周旋。 苏乔偷眼打量卫西，觉得他大概已经冷静下来了，就问：「可以回去了吧？」 卫西侧身站着，眺望着不远处黑乎乎的高楼：「可以，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苏乔：「好，先下楼。」 卫西置若罔闻：「苏乔，你记得以前的事吗？」 苏乔：「记得一些。」 卫西：「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苏乔略作思考：「小学几年级，太久了，记不清楚，你问这个干什么？」 卫西：「有一年春节，外公和我去新疆，他想带你一起去，你没答应，是什么时候的事？」 苏乔继续回忆：「应该是初一。」 卫西：「初二的暑假，外公病了住院，你每天去探视，外公当时住哪所医院？」 苏乔：「人民医院吧，好像是——有话下楼再说。」 第41页 卫西：「有一次我病了……」 苏乔：「……」 从初中时班里有多少人，到中考有多少同学考上一中； 从苏乔爷爷在世时每年和外公见几次，到每年拜年外公给多少压岁钱。 甚至连高一时班级秋游的时候，班主任给他们买了连锁奶茶，也扯出来问一下牌子。 期间苏乔几次提出先下楼再说，卫西都视若无睹，跟聋了一样，自顾自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 苏乔有的能回答出来，有的不能，他也根本不在意，继续问下一个。 好像他的目的就是为了问，至于答案，他根本不在乎。 寒冬腊月三更半夜，两个人站在废弃建筑的楼顶一问一答，听上去太过奇怪，像某种行为艺术。 到后来，卫西问的速度越来越快，问题也渐渐莫名起来，苏乔随口答了几个，瞅准一个空隙，郑重其事地问：「很晚了，能不能先回去？」 假如卫西还是自顾自说话，他就不再理会，打电话让外公处理。 「好。」卫西却勐然剎了车，「先下楼。」 猝不及防，苏乔反而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 卫西笑道：「今天别回去了，去外公家睡吧？」 苏乔：「我回家顺路。」 卫西：「外公知道你去，不知道多高兴。」 苏乔还是摇头，这么晚了，不要打扰老人家为好，况且卫西现在回去，必然还要被训斥，家务事，不方便他掺和。 他受外公託付将卫西安全带回去，只要把卫西带上车，他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卫西也没坚持，真的朝楼梯走过去。 苏乔怕他再出么蛾子，一直揪着他衣角，亦步亦趋走在旁边，心里念念有词，下楼就好了，再忍忍，再忍忍。 楼梯很窄，没法同时容纳两人，苏乔只得松手。 见卫西迈上楼梯，他终于有种快解脱的实感。 但卫西又开始说话：「我还有一个问题。」 苏乔心道，你今天问题还真多，他现在只想让卫西走下这个楼梯，于是依言回道：「什么问题？」 卫西：「上次我们陪外公去烧香，外公在庙里过夜，我不愿意，去附近住酒店，可那天烧香的人很多，酒店只有一间大床房，我们两个一起睡的。」 苏乔：「……」 「这个年初一外公也要去。」卫西慢条斯理，但语气变得认真了些，「那家酒店叫什么名字，你记得吗？」 苏乔：「漫心，在寺庙南门出口，年初一烧香人多……」 话说到一半，苏乔勐然顿住。 卫西一只脚已经踏上下一阶楼梯，也跟着一起停下。 两人一上一下，一前一后，伫立在狭窄的楼道口。 西北风依然颳得起劲，歪在一旁的招牌哐当作响。 这一世，苏乔没有陪外公去烧过香，他父母不信这些，他连庙里也很少去。 卫西所说的那件事，前一世发生在他们读高三那年的春节，外公烧香，正是为了祈祷他们高考顺利。 但如今，他既没有住在外公家，目前也只是一个高二学生。 这是卫西给他设置的陷阱。 苏乔刚刚被接连问了一大堆问题，思绪还陷在那些东西里，又一直担心能不能把卫西安全交给外公，精神高度集中，一个防备不好，才会漏了嘴。 卫西问那些莫名其妙的，本意就是为了降低他的警惕。 刚才这个问题，才是卫西最想知道的。 苏乔浑身发凉，揣在羽绒服口袋里的手心满是冷汗。 卫西今天这一出，根本就是为了这一刻。 他，露馅了。 这个人，太可怕了。 又一阵风吹过，寒意加深，苏乔打了个微不可见的颤，用拇指掐住掌心，疼痛感让他找回些许理智。 二十五岁的灵魂，终究比十七岁的要镇定。 「年初一烧香的人很多，不提前预定的话，可能没房。」 卫西：「你怎么知道我们上次住在漫心？那个庙很有名，附近酒店好几个。」 苏乔面色如常：「我猜的，外公喜欢临湖的风景，只有漫心有临湖房间。」 卫西：「你家人不信佛，从不烧香，你去过那里？」 苏乔家人不信佛这件事，就是那次烧香，苏乔告诉卫西的。 这显然是另一个坑。 苏乔高度紧张，说话非常小心：「听家里亲戚提的，我自己没住过，你要是陪外公去，先在网上看看再说吧。」 卫西点头：「唔，是要先查查，谢谢。」 苏乔：「下楼吧，好冷。」 卫西继续往下走。 苏乔轻轻垂下头，不敢看对方的背影。 可依然抑制不住内心的不安，他咬住舌尖，狠狠闭眼。 其实并没有发生什么，他的解释足够合理，完全能解释的通。 退一万步，即便让卫西知道他确实是重生来的，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无论如何，他们如今就是十七岁，是同学，哪怕卫西再有能耐，这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可他就是害怕。 他甚至不知道卫西为什么执意要戳破这个「谎言」，也没想过一切摊开之后会发生什么，就是由内而外、自然而然的恐惧和不安。 方才勐然被刺中核心，几乎就要隐藏不住。 第42页 「苏乔。」卫西忽然开口。 这声唿唤如同一根针，刺在苏乔本就紧绷的神经上，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忍住落荒而逃的冲动：「什么事？」 卫西：「其实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苏乔冷淡道：「这句话，你今天说了好几次了，有什么事，下楼再说。」 卫西：「不行，就现在。」 苏乔：「这里太冷了，我要感冒了。」 「那不如这样吧。」卫西把右手搭在楼梯上，「我从这里跳下去，如果没死，那我问你的问题，你就要如实回答。」 风忽然静了下来，隐约有什么倒地，伴随悽厉的狗吠，传来一阵巨响。 苏乔呆住了。 不等他做出反应，卫西一手撑住栏杆，一跃跨过楼梯，随着衣角扬起，他消失在苏乔眼前。 第021章 苏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刚刚看到了什么？ 卫西跳下去了？ 从楼梯上？ 只是为了逼他说实话？ …… 脑中转过千般念头，纷繁复杂，思维拧成一团麻花。 最后都集结成一个疑问： 卫西，是不是死了？ 如果真的死了，他…… 他怎么跟外公交待？ 苏乔觉得自己应该去看清楚，可刚迈出一小步，他再次定住。 楼梯太窄，他再走一步，就能看到下方场景。 如果，如果卫西躺在那里的话…… 苏乔浑身发凉，如同坠入冰洞，寒冷刺骨。 他颤抖着，尝试扶住栏杆，眼中却毫无焦点，竟然抓了个空。 风似乎更大了，拂过面颊时，犹如刀子割肉。 苏乔用力抿住嘴唇，竭力抑制住从心底漫出的恐惧，将手重重搭上栏杆，藉助支撑，把自己「拖」了过去。 视线也同时滑落，落在下方。 他狠狠闭眼。 如果卫西没事，他就…… 他就…… 睁开眼时，他觉得全身血液都凝固了。 可已经看到了。 「可真狠。」 在苏乔想像中本该躺在地上的人，此时靠在最后一段楼梯上，脑袋仰起，说话时声音如常，显然并无大碍。 甚至，可能连碰擦都没有。 「我等了45秒，你都没下来。」卫西还有脸笑，「我很伤心。」 苏乔曾在书上看过，有的人的笑如山川河流，见之，令人心旷神怡。 他现在有一个相似的念头，有的人笑，就好比沙袋气球，让人想一巴掌拍上去。 苏乔深深换了两口气，觉得肺部胀痛不已。 他紧了紧拳头，往下面走。 卫西见他动了，也跟着转身，继续下楼。 这次总算没出意外，也没人开口说话。 下了楼，站到平整的地面上，苏乔终于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卫西：「我刚才……」 苏乔打量了一下周遭，朝斜前方跑了十几米，停在一块倒塌的gg牌前，蹲下来观察了一下，单手抓住gg牌一角，似乎想把它抬起来，但一只使不上太大劲，抬得很吃力。 卫西走过去，双手一提，gg牌被掀开，露出下面的东西。 是一只很小的狗，黄色、瘦瘦的，微弱的光亮下，能看到它圆熘熘的双眼。 gg牌砸下来的时候，它没能来得及逃脱，幸好旁边有块石头挡住了巨大的力道，但饶是如此，它被压住一条腿，趴在地上无法动弹，不停发出呜呜呜呜的声音。 苏乔抱起小东西，放进刚刚解下的围巾里。 小狗大概很疼，缩成一团，发着抖，但苏乔摸它脑袋时，还是努力蹭了几下。 卫西想起来，他跃出楼梯前，听到了巨响和某种惨叫，应该就是这个小傢伙。 苏乔一下楼就跑过来查看，看架势，一会还要送小狗去医院。 这个人就是这样，看到可怜的、无依无靠的，很难做到无动于衷。 「我帮你。」 苏乔：「不用了。」 他搂着小狗，沿着来路走向围挡。 天气实在太冷了，少了厚厚的围巾，清瘦身形在夜色中愈发单薄。 卫西盯着看了一会，慢慢跟上。 钻出围挡，一辆车等在那里，车里的人看见他们，从驾驶座下来，喊：「终于出来了。」 是一个高大的男子，三十多岁的样子，面容英俊，但苏乔不认识他。 那人主动对苏乔说：「这位同学，你好，我叫卫至承，是卫西的叔叔。」 叔叔？ 卫西走上前：「是小叔，比我大十四岁，你可以叫他的名字。」 「没大没小。」卫至承训斥，转向苏乔，「你喊我名字就行。」 苏乔当然没这么自来熟：「谢谢卫大哥，这么晚，麻烦您了。」 卫至承笑着摆手：「别这么有礼貌，我不习惯，来，先上车，外面太冷了。」 三人上车，卫至承从副驾驶上拿起一个保温箱：「里面有牛奶，喝一点，这么冷的天气，容易感冒。」 卫西接过来，取出一瓶，拧开盖子，塞到苏乔手上。 牛奶还是温热的，握在手里很暖和。 苏乔：「谢谢卫大哥。」 卫至承从后视镜看了眼自己侄子，慢慢发动车子：「别客气，你们两个小孩这么晚来这种地方太不安全了。」 第43页 苏乔不知道怎么回这话，只能笑了笑。 卫西在旁边喝牛奶，咕咚咕咚的。 开了几分钟，车子多了一些，卫至承问苏乔的地址，先送他回去。 苏乔摸着小狗的脖子，闻言犹豫了一下。 小狗的左腿被压，受了伤，应该看医生，可是马上过年，又这么晚了，宠物医院大概都已经关门了。 「他认识宠物医生。」卫西忽然开口。 苏乔抬起头，小狗也跟着看了一眼。 卫至承愣了一下，在后视镜对上侄子的视线，微微皱了下眉，转而对苏乔笑：「我的高中同学，大学学的就是这个专业，毕业后开宠物医院，我们现在就可以过去。」 苏乔：「这么晚了……」 「他住在医院里的。」卫至承调侃着说道，「我这个同学非常热爱工作，现在应该还没休息。」 小狗大概实在很疼，蹭在苏乔掌心的脑袋不断拱来拱去，嘴里呜咽，楚楚可怜。 现在回家，这个小东西不知道能不能撑到明天。 苏乔开口：「谢谢卫……」 卫至承：「一声声大哥，都把我叫老了。」他说着，自己笑了起来。 苏乔也跟着笑了一声。 卫西的这位小叔，年轻不大，言行举止都显得随意，但无论是对他们说话时的神情语气，抑或是提前给他们准备热牛奶的举动，都异常温柔。 是那种骨子里、油然自生的温柔。 这跟卫西嘴里的「卫家的人都很疯」的评语，仿佛大相迳庭。 开了大约十几分钟，车子停了下来。 方才路上，卫至承已经给朋友打过电话，一下车，就有一个年轻男人迎上来：「这么晚把我叫起来，有什么事？」 「找你看病。」卫至承指了指刚刚从后座下来的苏乔，「这位同学捡到一条小狗，被gg牌砸伤了腿。」 对方推了推鼻樑上的无框眼镜，对苏乔说：「跟我进来。」 苏乔连忙过去。 卫至承回到自己车旁，敲了下后座窗户。 车窗降下，卫西看着他小叔。 卫至承：「不一起进去看看吗？」 卫西：「不了。」 卫至承从口袋里摸出烟，点了一根：「上次大哥要对付的，就是这个孩子？」 卫西点头。 卫至承：「他是个好孩子。」 卫西：「你刚认识他半小时。」 「能看出来啊。」卫至承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倒是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跟人家吵架啦？」 卫西：「小叔，别八卦。」 卫至承笑出声来，用力抽了两口烟。 这个侄子，是他看着长大的，从小就引人注意，优秀又聪明。 可其实，少年的外表下藏着的是尖刀，是锋芒。 而且他最近常有一种错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孩子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形容不出来具体的变化，非要说的话，似乎是变得更加冷酷，以及成熟。 不过，可能只是他的错觉。 卫至承将烟抽完，示意卫西按下驾驶座车窗，探身进去，把烟摁灭，去医院看情况。 卫西依然坐在后面，他没升起车窗，就这样盯着宠物医院的门看。 检查结果，小狗左腿骨折，需要包扎固定，同时因为一直在流浪，需要驱虫打疫苗以及清洗。 医生让苏乔先回去，小狗留在他那里，等伤彻底好了再接回去。 这样一来需要好几天，苏乔有些不好意思。 但医生很冷酷：「你没养过狗，照顾不好伤员。」 苏乔：「……」 医生：「你们可以回去了，明天再来看它。」 苏乔：「……谢谢医生。」 卫至承在一边嘆气。 医生立马转过去：「干什么？」 卫至承：「一段时间没见，你脾气还是这么大，平时没人投诉？」 医生：「呸，我态度不知道多好，倒是你……」 朋友见面斗嘴，苏乔不便在场，对医生道了个谢，先行离开。 走出医院，看见卫至承的车，他停了下来。 这个晚上发生了许多事，他原本想了许多东西，都被那条小狗打断了。 苏乔心里清楚，卫西的一言一行只是手段，他其实比谁都冷静，比谁都清醒，看似疯狂的表象之下，是势在必得的决绝。 按照他之前的想法，对卫西是能躲则躲，反正这一世，他们根本什么都还没开始，这样毫无问题。 可今天的事，让他改变了主意。 医院里，医生朝外看了一眼，奇道：「车里下来的那个是你侄子吧？另一个又是谁？」 卫至承：「小朋友的事少管，带我看看你这里的小傢伙。」 卫西来到苏乔面前，一言不发。 脸上没了惯有的笑，狭长双眸冰冷幽深，带着冷酷的傲气。 他说：「我从楼梯上跳下去，没死，你现在回答我的问题。」 苏乔面无表情：「我没答应你，你想再跳一次，我也不会拦着，不过在公共场所自杀太没道德了，你再想来这一套，找个没人的地方。」 他顿了顿，「太冷了，上车，我回答你的问题。」 第022章 卫西微眯起眼。 苏乔性情一直比较平和。 第44页 高一时被王进冤枉偷钱，过后没有追究，反而接受道歉，和王进成了朋友。 明明什么都没做，秦飞扬误会他，不明说，暗戳戳给脸色，好声询问，诚意沟通，得知真相后丝毫没有生气，依然把对方当作朋友，知道秦飞扬前段时间落下了学习进度，用一起写作业的名义，带同秦飞扬补习。 有人说这是软弱，是虚伪的温柔，被欺负也不反抗，只会让人越发觉得他好摆弄。 可实际上，王进成了苏乔最好的朋友。 前一世，苏乔父母去世后，苏乔有一长段时间精神恍惚，当时已经高考分科，王进在另一个班，但他每天都来看苏乔，私下拜託卫西，如果苏乔需要帮助，或者觉得苏乔哪里不对劲，就立即找他和余非夏，哪怕苏乔本人对这些一无所知。 还有今天在秦家时，看秦飞扬的状态，显然觉得很对不起苏乔，言语中都是歉意，特意买了许多苏乔喜欢的零食，连饮料都是无糖乌龙茶，虽然并不明显，但这件事后，秦飞扬一定会把苏乔当成很好的朋友。 苏乔不计较那些误会，并非想为此得到什么好处，就好像他从gg牌中救出小狗，只是因为，他觉得那不是大事，他可以做到，并用最好的方式去解决。 可卫西同时又想到，高一时，那个据说倾慕自己的男生下手威胁苏乔，后者不仅没有答应，还果断出手，将人直接揍了一顿。 这件事分明和卫西有关，但苏乔提都没提过，有几次和卫西在食堂吃饭碰见对方，都是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根本没见过那个人。 要不是田宁无意中八卦到，卫西都不知道还发生过这种事。 他去问苏乔，为什么不说出来。 苏乔当时回答：「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处理。」 卫西觉得好玩，调侃他说：「他要是不死心，再来找你麻烦呢？」 苏乔：「再揍他一顿。」 只因为觉得苏乔和自己喜欢之人关系过于「亲密」，不管不顾，只觉得都是「第三者」错，还意图要挟的，从一开始就将苏乔放在了对立面，怀着最深的恶意去揣测、对付他，这样的人，苏乔却像是变了一个人，非但不「软弱」，还显得有些可怕。 还有许许多多的事。 重生前，重生后。 有类似王进和秦飞扬那种，分明叫苏乔受了委屈，可苏乔并不在意，甚至无动于衷的； 也有像高一时揍人那样，不会容忍、奋起反击的。 一直以来，无论重生前还是现在，苏乔都是如此。 他有自己坚持，为了这种坚持，他不在意旁人的不理解； 但他更有自己的底线，踩到这条线的，他也绝不会原谅。 那么—— 他们如今走到这一步，即便已经重生了，苏乔会答应他的条件吗？ 卫西如是想到。 苏乔在车里等了好一会，卫西才姗姗来迟，关好车门车窗，暖气渐渐充斥，僵硬冰冷的肌肤终于有了一丝热度。 卫西打开保温箱，取出里面的豆奶，递给他。 苏乔不接：「太晚了，我不能喝糖分高的。」 卫西也不勉强，自己拧开盖子喝了两口：「你想跟我说什么？」 苏乔：「这句话，我也想问——你到底要怎样？或者说，你到底想让我怎样？今天既然有机会，一次性说清楚。」 卫西：「我说过了。」 「你说过什么？」苏乔反问，「穿越和重生？」 卫西：「是。」 苏乔：「我已经回答过你，这种事只存在于小说和电影里，绝不可能发生，你的问题，没有人能给你答案。」 虽然言不由衷，可其实也是苏乔的真实想法。 他被车撞了，昏迷又醒来，莫名其妙回到现在，成了十七岁的苏乔。 重生这件事发生的太过突然和匪夷所思，他不知道这样的事为什么会发生，更不明白如何回去。 更何况，他从来没想过回去，一次也没有。 所以他给不了任何建议。 可卫西并不这样觉得：「那从现在起，你跟我一起想办法。」 苏乔气笑了：「凭什么？」 卫西也跟着笑了一下：「我们一起来的，当然要一起回去。」 苏乔：「你就这么肯定，我和你一样吗？」 卫西：「是啊。」 苏乔：「为什么？」 车厢内有片刻寂静，暖气唿唿吹。 「因为你表现出来的就是这样。」卫西又喝了口豆奶，「还有，直觉。」 苏乔：「直觉是什么意思？」 卫西：「重生之前，我们已经认识了很多年，你现在的样子，根本不像一个高二学生。」 苏乔：「你会看相？」 卫西：「言行举止可以假装，眼神骗不了人。」 苏乔：「不要说得你很了解我，我们只是同学而已。」 卫西：「我们在一个床上睡了好几年，当然了解你。」 「……」 苏乔没想到卫西会忽然说出这样的话。 那时，他们同居了几年，当然有肌肤之亲，在外公面前，表现得犹如一对普通恋人。 但在外公看不见的地方，他们没有更多亲密行止。 那是在他被自己用外公道德绑架在一起时，卫西就明确告诉他的。 第45页 苏乔答应了。 相处多年，卫西脾气向来很稳定，从不歇斯底里，也不会大吼大叫如同患了失心疯一般，什么事都很好商量，甚至有矛盾吵架，他也很少真的动气。 因为他不在意。 对卫西来说，这本就是一段被迫的关系，他可以配合，但绝不会认真。 那时的苏乔，知道卫西不爱他，但他当时已经走了很远，他觉得自己再也回不了头。 如今时过境迁，卫西提及当初，苏乔忽然想，自己当初的行为一点也不光明磊落，用外公「绑架」卫西，和今天卫西对他做的，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他的亲人去世，不是免死金牌，不代表他做那些事，就是正确的。 都是有所图，用在意的人当筹码，他又比卫西好到哪里去？ 这样想着，再次开口时，苏乔的语气平静了许多。 「我们是高二的学生，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他说着自己摇头，「算了，不重要，可是我真的帮不了你，对不起。」 卫西：「如果我一定要，你打算怎么办？」 苏乔扭头看他，反问：「就算我信你，为什么一定要回去？现在的生活不好吗？」 「好啊，没什么不好，对我来说，怎么过都一样。」卫西原本笑着，说到这里忽然话风一转，「可我在那弄丢了一些东西，我要拿回来。」 苏乔莫名：「什么东西这么重要？」 卫西：「事业、公司、钱、仇恨、报復。」 卫西顿了一下，「还有……」 苏乔安静地听着。 卫西却没继续往下说：「丢了的，我统统要找回来，我的东西，只有我自己决定要不要。」 苏乔心想，不愧是你。 卫西：「你想说什么？」 苏乔：「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我的的确确帮不了你。」 卫西：「你说这么多，无非就是不肯承认你和我一样，而且，你想避开我。」 苏乔：「以你现在的所作所为，我确实想避开你，看在外公的份上，这是最后一次，以后还是同学。」 卫西：「我要是不同意呢？」 不同意，就—— 好像也没办法。 一个独立的人，想做什么说什么，是自由，苏乔没法干涉。 更何况中间还有外公在，苏乔能拒绝卫西，但没办法不顾外公。 或许是太过了解这人，卫西的回答，苏乔毫不意外，也早就想好了应对的方法。 「你跟我来。」苏乔推门下车，走到路旁，用手机打车。 卫至承还在医院和医生叙旧，没有出来的迹象，但苏乔觉得，他是故意留出时间，让他和卫西单独解决。 今天耽误了别人不少时间，必须速战速决。 卫西跟上来，问：「你想做什么？」 苏乔不发一言。 很快有车子接单，等了两分钟，白色的新能源车过来，停在跟前。 卫西不知道苏乔想做什么，但还是一起上了车。 车子开出去一会儿，他问：「去哪？」 苏乔：「到了就知道了。」 卫西觉得这话有些耳熟，忍不住笑了一声。 司机觉得这对话奇怪，从后视镜看了两眼。 一路很安静。 很快到了终点，苏乔点击付钱，道谢后，示意卫西下车，朝围挡的出入口走了过去。 有了先前的经验，这回进入，格外顺利。 几分钟后，他们又一次站到了三层小楼的屋顶。 凌乱的垃圾，唿啸的冷风，还有隐隐约约又绵延不停的狗吠。 没有任何改变。 卫西终于察觉到一丝异样。 「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乔深深唿了一口气，将揣在口袋里的两只手拿出来，低头看着黑乎乎的地面：「你不信、也不认可我的话，那就用你的方法，再试一次吧。」 卫西皱眉：「你在说什么？」 「我从这里跳下去。」苏乔说，好像说一会去炸个淀粉肠，「我要是死了，自然没什么好说；我要是活下来，你以后，都不要再找我。」 不等卫西作出回应，苏乔抬脚朝边沿走过去。 第023章 天气实在太冷, 临风而站，苏乔觉得自己的脸已经成了冰块。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但他跨得毫不迟疑。 原本就站得离边沿很近, 三步之后，他的右脚已经悬空一半。 再走一步，他会掉下去。 苏乔索性闭上了眼，抬起左脚。 只剩这一步。 最后一步。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风声，紧跟着, 胳膊被用力抓住, 朝后一扯。 苏乔接连两个踉跄, 被卫西扔到后头，差点没能站稳。 卫西站在面前, 阴沉地看着他。 苏乔坦然回视：「为什么拉我？」 卫西：「你不怕摔下去变成植物人？」 苏乔：「怕，但除了这个，我想不到别的法子。」 明明几个小时前, 苏乔自己说过，从这个高度坠落的话，不会死，但也比死好不了多少。 而且虽然强装镇定, 颤抖的双手分明昭示着内心的害怕，走到最后两步时，脚步越来越慢，仿佛下了很大决心。 可他还是要这样做，只是为了要一句「不再打扰」的承诺。 第46页 苏乔是温柔的，这是他的表色, 与他相处过的人，几乎都有这样的感觉。 尤其是重生以来, 这种迹象更加清晰。 他对所有人好，哪怕是前一世，曾跟他有过些许龃龉的同学。 整个班级，几乎每个人，都与他关系良好，哪怕不那么喜欢他的，也只是悄悄嘴上几句，没人真正去做什么。 他和颜悦色，从容不迫，带着无欲无求的淡然，仿佛这个世上，已经没有让他情绪波动的事。 尽管卫西知道，苏乔的底色，并不仅仅只有这样。 他见过苏乔的许多其他面。 为了考上心仪的大学，没日没夜刷题、学习； 为了接手父母留下的餐厅，大学四年，平时住在学校，周末去餐厅见习，跟着那位叔叔学习各种技能方法，叔叔说，以后可以聘请专业管理人员，苏乔说，那是爸妈留下的东西，即便交给别人，他也必须瞭然于心，否则将来有事，他无法处理； 因为商业纠纷被绑架，不愿求饶说好话，硬生生撑了三天，解救时被捅了一刀仍然不忘还上两脚，踢得对方当场晕厥，无视肩膀血流如注，从坑里自己爬出来的性子。 虽然一出来就晕了过去，但从头到尾，无论对方如何威逼利诱，他也不肯松口将餐厅交出去。 还有其他，很多事。 这也是一个坚定到执着的人。 何况如今的苏乔，和自己一样，是歷经千帆的成年人，表面再如何少年，也只是「表面」，内里是不会改变的。 眼前的苏乔，骨子里依然有自己的坚持，可又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 卫西有些煳涂了。 「可以……了吗？」苏乔忽然蹲下身，两手抱住膝盖，「够……够了吗？」 卫西走过去，也蹲下去，轻轻抬起他的下巴。 肌肤相触的瞬间，他清晰的感觉到苏乔抖了一下。 「你害怕？」 苏乔嘴唇颤抖：「我不可以害怕吗？」 卫西：「我没让你跳。」 苏乔瞪眼，声音愤怒：「你搞这么多事，搬出外公，又把我带来这里说一些奇怪的话，不就是想逼我服软吗？」 卫西：「服软？」 「你说什么穿越、重生，说让我跟你一起想办法回到过去，还说……」苏乔噎了一下，似乎难以启齿，还打了个嗝，「……我们只是同学，怎么会做那种事？你把我当什么？」 卫西：「……」 苏乔撇开他的手，没成功，只能竭力把脑袋往后偏：「你如果还坚持你的想法，我可以再跳一次，你别拉我，是死是活，都是我的命。」 夜色朦胧，只有外圈的路灯勉强借一点光亮，其实看不清彼此表情。 但二人这样近距离蹲着，声音清晰可辨。 卫西从苏乔的几句话中听到了控诉、不满，还有被冒犯的憋屈，仿佛被什么不好的东西缠上，摆脱不得。 几个月前在火锅店，被卫西强吻，也质问过他，还哭了，但这一次，浓烈的愤怒从语气里冲出来，显然比那次要严重的多。 还有说「再试一次」的时候，分明害怕的直抖，语气却很坚决，只等卫西点头，他真的会再试一次。 苏乔第一次说要赌一把时，卫西其实是高兴的，他以为，苏乔被他逼得无法辩驳，没了退路，才想用这种办法反逼回来，前一世，他们二人也是这样相处的，卫西对此很熟悉。 他当然不会真的让苏乔跳下去，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没料到，会发展到这一步。 苏乔的做法足够决绝狠心，可透着一股不谙世事的幼稚劲，或许有效，但算不上很好。 二十五岁的苏乔，会有更好的法子，而不是如今这般，强撑着跟他对立。 这不会是苏乔的选择，更不是卫西想要的结果。 真的是他猜错了吗…… 苏乔蹲在那擦了擦眼泪，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这回你别拉我，我不欠你什么，死了就死了，不然你以后……」 「知道了。」卫西忽然打断他，两手撑着膝盖起身，「不好意思。」 苏乔愣住。 卫西退后几步，隔开两人距离，平静道：「我误会了，今天说的那些话，你就当没听见。」 苏乔：「……」 「今天打扰这么久，是我的错。」卫西很快笑了一下，「我送你回去。」 苏乔又怔了一下，但反应很快，问：「不会再有下次了吧？」 卫西沉默。 苏乔：「如果还有下次，那我宁愿你……」 「不会了。」卫西回答，「这是最后一次。」 苏乔难以相信：「真的？」 卫西：「是。」 其实苏乔还是不太相信。 卫西认定他重生而来，才会一而再地找他，能彻底解决这件事的唯一办法，就是让卫西觉得他猜错了。 他当然知道自己刚才演得ooc，还有一点夸张，他也没打算让卫西立即相信，他心里已经想好后续计划，只等过完年实施。 他没料到卫西会是这个反应。 是不是有些过于顺利？ 但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卫西已经应允，他若是紧追不放，容易露馅。 于是他没再多说什么，任由卫西送他回家。 凌晨两点多。 第47页 冬夜寒冷，大多数人们已经入睡，道路和小区安安静静，只有零星几辆车基础而过，路灯静静照着地面。 卫西要送苏乔进去，苏乔拒绝了。 下车前，苏乔再次问道：「你之前说的话，算数吗？」 卫西：「当然。」 苏乔：「今天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卫西：「不会。」 苏乔狐疑：「真的？」 卫西笑：「我不说假话。」 不说假话？ 这就是最大的假话。 苏乔忍住了没吐槽，认真说：「希望你说到做到，今天真的是最后一次。」 卫西点头。 苏乔对司机道谢，径直推门下车。 时间委实太晚了，值班的保安大概认识苏乔，出来问了一句，苏乔笑着跟他说了几句话，摆摆手，往小区里面走去。 路灯照在身上，像披了一层薄雾。 卫西在车里看着，嘴角慢慢平了下去。 许久，司机开口：「西西，回家吧？老爷子该着急了。」 卫西沉默了一下，仍然盯着大门，片刻后回道：「走吧。」 车子很快驶离。 苏乔走得很快很急，他知道卫西没走，他不能在这个时候露怯。 就这样一直走进楼道，电梯正好停在一楼，他按下按钮，门开了，他一步跨进去。 厢门合拢，电梯变得封闭。 苏乔立即后仰，整个身体靠上电梯壁，他有气无力地仰起头。 太累了。 今天一天，太累了。 卫西所做的一切，让他疲惫不堪。 外公家、医院、世茂、宠物医院、世茂，直到现在。 整整三个多小时，一百八十多分钟的时间里，卫西不断变换套路，步步紧逼，给他挖了无数坑和无数陷阱，以至于自己左支右拙，差点就心防失守。 在小楼上说出「漫心」两个字的瞬间，他几乎就要承认了。 他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要这样遮遮掩掩？ 其实承认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重生是既定事实，他们如今就是十七岁的学生，不会因为卫西而有丝毫变化，即使承认，卫西也不能拿他怎样。 那个瞬间，他差点就认了。 可他最终还是没有。 他不敢。 长方形显示屏上，数字跳到9，电梯缓缓停下来。 苏乔用手抵在身后，艰难起身，拖着两只脚，一步步挪出去，挪到家门口，按指纹，进门。 家中没有暖气，这个时间爸妈早已睡下，空调关闭许久，客厅没有丝毫暖意。 苏乔靠墙站了片刻，按下灯的开关。 光亮驱散了些许寒意，苏乔觉得没那么冷了，打开鞋架换鞋。 这时，主卧的门开了，他爸走出来，身上披着厚厚的睡衣，显然是听到动静，出来查看。 他问儿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苏乔去医院前给家里打过电话，说同学有点事，他晚点回家，他爸妈对这些事挺宽容，也没过问。 不过这个时间，实在是太晚了一点。 他解释道：「同学进医院了，我去看了看，耽误了点时间。」 「进医院？」他妈也走出来，「怎么回事？要不要紧呀？有人陪孩子吗？」 在大人看来，这么晚了把同学喊去，很可能是家里没人陪。 苏乔：「踩到钉子出血，去打针，已经回家了，没事。」 他妈：「那以后可得小心，乔乔饿不饿，让你爸给你煮碗米线？」 苏乔一点也不饿，吹了一夜冷风，又高度紧张，胃不太舒服。 但看着爸妈关切的眼神，他笑着说道：「是有点，不用爸爸煮，我屋里有冻干粥，随便吃一下。」 他妈欣喜：「什么口味的？我今天正想着买一点做早餐。」 苏乔：「什么口味都有，妈妈要哪种？我去拿。」 他爸插话：「我跟你去，我也要。」 他妈喜欢精炖牛肉、皮蛋瘦肉，他爸不挑，拿了六个，抱着回房。 临走前不忘告诉儿子，接下来几天他们会非常忙碌，让他自己吃饭，或者有时间去餐厅，千万不要饿着。 苏乔认真聆听，一一点头应下。 他爸走到门口，忽然转过身，笑着说：「你这孩子，最近好像懂事很多，不一样了。」 苏乔的心微微一酸，反问道：「你儿子以前不懂事吗？」 「当然也懂事，你一直都很听话！」他爸语带骄傲，「现在好像……哎呀我也说不上来，算了算了，反正都是自己孩子，快点睡觉，天都要亮了！」 「爸爸晚安。」 他爸抱着一捧冻干粥回房，苏乔关门时，听见他妈问他爸乔乔有没有睡觉，得到答覆后又说了句「我明天早上喝这个牛肉的」，随后，整个屋子恢復安静。 这一瞬间，苏乔有了醍醐灌顶的感觉。 还需要什么理由？ 这个地方，这个房子里的人，他现在的生活； 明天离开这个屋子要见的同学，过年时互相问候的亲戚和朋友； 还有晚上入睡前、早晨起床时，对第二天的期待…… 都是他不能回到从前的原因。 他不知道卫西为什么那么执着，可他，绝不愿意。 这一天折腾太迟，苏乔睡到中午，才靠着闹钟勉强醒来。 第48页 手机里一大堆消息，他躺在床上，眯着眼睛，一个个点开看。 大部分是群里在闲聊，还有他妈、余非夏单独给他发了消息，也没什么重要事情。 最后，他点进了昨天临时拉起来的补习群，就是一起到秦飞扬家学习的五个人。 未读消息十二条，苏乔点到最上方。 是卫西发的，说家中有事，不再参加补习了。 老大和余非夏分别问了几句，卫西简单回復几句，就没了动静。 苏乔退出微信，起床洗漱。 一会要去飞扬家中，晚上去餐厅帮忙，后面几天也有许多事。 他有许许多多事要去做，真的非常非常忙碌，无暇、也没心思去考虑其他。 转眼，春节到了。 苏乔家亲戚不多，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去世后，来往很少，象徵性给两位叔伯拜完年，也就结束了。 苏乔想多陪陪父母，自从重生后，他黏人了许多，他妈偶尔调侃两句，并不会真正管他。 但爸妈约了老友相聚，大家一年到头忙碌，也只有春节能见一见。 于是他打算宅在家，看看没来及看完的小说，刷一刷近段时间的电影，下午去公园跑跑步，假期就差不多了。 大年初四，他接到电话，周兴余打过来，说他准备搞个聚会，问苏乔有没有时间过去。 周兴余是高一时的班长，如今在文科实验班，非常严肃，丁是丁卯是卯的，但性格正直，办事能力也强，大部分同学都很服他。 但在苏乔心里，周兴余不仅仅是班长。 前一世，他父母去世后，班长常常到班级来看他，有时和王进一道，有时独自来，每次都给他带吃的喝的。 高考后几个同学一起去北京旅游，他夜里高烧，周兴余和王进为了照顾他，一整夜没睡，顶着硕大的黑眼圈玩了一天。 大学毕业后，周兴余去了德国留学，还常常给他们寄东西。 这些事，苏乔都记得。 为什么重生之前的他，会觉得自己一个朋友都没有？ 「喂喂餵。」周兴余喊，「苏乔，你人呢？」 苏乔敛了敛心神：「没问题。」 周兴余「咦」了一声：「答应得这么痛快，我还以为你又要跟上次一样推脱。」 苏乔知道他指的是高一分班时，他为了跟卫西一起去扬州，拒绝他们聚餐邀请的事，不由笑道：「以后不会了，你们安排好之后告诉我，我没有意见，去哪里都可以。」 周兴余：「okok。」 不久，周兴余发来聚餐地址和路线，他表示，大家很快高三，再聚不容易，于是这次定在了一个农家乐，在宁城郊区，地铁可以到，在那里玩一整天，晚上住一夜，初六回家，休息一天，初八就开学了。 苏乔很开心，跑去附近超市买了一堆零食，装了满满一个大背包，次日一早就坐地铁出发了。 他到得很早，一个人也没来，苏乔在农家乐附近逛了逛。 大约十点，周兴余到了。 紧跟着，余非夏、王进，还有高一时关系不错的几个同学，都陆续抵达，聚在一起聊了会天，余非夏问：「进去吧？我饿了，去点菜吃饭。」 周兴余看了眼手錶：「我订好桌子了，报我手机号，还有一个人没到，我在这里等他。」 王进问：「谁啊？」 周兴余：「卫西啊。」 余非夏正跟苏乔一起看一本漫画，闻言，抬头看了眼苏乔。 王进也投来一眼。 苏乔气定神闲，继续翻漫画，没有一点不自在。 卫西很快到了，都是老同学，不用怎么寒暄，随意打了个招唿，一伙人去餐厅吃饭。 下午的活动很丰富，可以钓鱼、玩水车、打桌球、去草莓园吃草莓、烧烤，自足选择。 过年，农家乐游客不少，他们挤在中间，玩了吃了喝了，一个个兴味盎然，晚饭后不尽兴，又到附近吃了一顿火锅。 回到农庄时已经不早，大家都有点疲惫，周兴余提前订好了房，标间，他们一共八个人，正好四组。 周兴余把门卡递给苏乔：「苏乔和卫西一个房间。」 苏乔：「……」 周兴余分完卡，说：「你们赶紧回房洗澡，刚才玩疯了，别感冒，我去找老闆商量一下明天的早点。」 其他人一闹而散，跑起来飞快。 卫西没走，他拦住周兴余，说：「我跟余非夏换个房间。」 周兴余：「为什么？你和苏乔关系不错吧？」 卫西：「我听说你睡觉打鼾，我也是，会影响别人休息。」 周兴余指着自己鼻子：「我睡觉打鼾？你……你听谁说的？」 卫西：「忘了，换不换？」 周兴余嘴角抽搐：「余非夏应该不介意这个，苏乔呢，你问过他吗？」 卫西微笑：「他也不会介意的。」 苏乔拿着卡回到房间，收拾衣服，听见敲门声，他上前开门，一看外面的人，愣了一下。 余非夏拎着包进来，解释说：「卫西说他睡觉打唿，跟我换了一下。」 苏乔：「……」 卫西根本没这个问题，这又是胡扯什么？ 余非夏：「你们没事吧？」 苏乔摇头：「没有。」 余非夏想了想，今天一整天，苏乔和卫西的确相处正常，看上去就是关系不错的同学，也就不再追问。 第49页 夜深了。 周兴余看完小说，将手机塞到枕头下，翻身准备关灯，发现卫西靠在床头，双手抱胸，不知道在想什么。 于是问：「这么晚还不睡？」 卫西：「不困。」 周兴余打了个哈欠：「都快一点了，你不累啊？」 卫西：「不累。」 周兴余：「那你随意，我睡了。」 随着周兴余那边的床头灯熄灭，房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浴室的门缝里溢出一缕灯光。 卫西纹丝不动地坐在那，毫无睡意。 周兴余让他来玩，他就来了。 他知道苏乔会来，但他并不在意。 既然决定算了，那么谁来，都和他无关。 但是…… 现在苏乔和余非夏住在一个房间。 上一世，他从高二起，就发现余非夏对苏乔有种微妙的好感，余非夏对同学当然一直很好，但他对苏乔的好，不一样。 只不过当时的苏乔几乎处于半封闭状态，根本感受不到，也不在意这些。 大学时，余非夏去了北京，每次放假回家，都会约苏乔见面吃饭，毕业后留京工作，也会偶尔跟苏乔联繫。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余非夏一直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苏乔对这种事有些迟钝，始终一无所知。 可现在呢？ 苏乔不再是前一世封锁自己的男生，他温和大方，活得很健康。 如果余非夏还像那时一样，苏乔会不会很快察觉到？ 他们不仅是同桌，现在还住到了一起。 这—— 跟我有什么关系？ 卫西心想。 苏乔不是二十五岁的苏乔，对他而言，无足轻重。 谁喜欢苏乔，苏乔又喜欢谁，跟他毫无关系。 卫西冷笑一声，拽着被子躺了进去。 空调很足，暖气从出风口往下盪，在屋内来回循环，有种干燥的热。 太热了，十分难受。 卫西勐地爬起来，掀被子下床穿拖鞋一气呵成，随手抓过睡衣，打开门跑了出去。 第024章 苏乔躺在床上, 迟迟无法入睡。 前一世，他常常熬夜，有时处理工作, 有时看电影电视，边做这些边发呆，时间也过得很快。 可其实，工作可以第二天处理，电影电视随时可以看, 明明可以早点睡, 但他就是会熬, 以至于成了习惯的一部分。 重生回来后，他有意识地调整。 暑假在家, 午饭后会犯困，他坚持忍着不睡，打游戏来转移注意力, 晚饭后陪爸妈散步一个小时，回家后写作业洗澡，睡觉前喝杯牛奶，十一点半前必定躺下。 起初很不适应, 每次躺下后，右手总是痒痒的，想把手机拿过来看上几眼。 只看两眼，十分钟就可以。 但苏乔知道，他做不到。 有了两眼，就会有第三眼；看完十分钟, 会看十五分钟。 前一世的他，就是如此。 人的自控力很弱, 远不如自以为的那么强大。 于是他强忍了下来。 最开始几天很难熬，但半个月左右，身体渐渐熟悉新的作息。 上高二后，学习压力重，每天放学回来还有不少功课要写，全部处理完后差不多已经十一点多，累得躺下就能睡着，自然而然就改过来了。 今天，不知是不是白天玩得太疯，晚上又吃了太多东西，消化不太好，始终没有睡意。 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将手机拿到手里，按亮一看，快零点了。 又过了一会儿，依然毫无睡意。 苏乔有些烦躁，余非夏睡得很熟，他不敢大力翻身，想了想，轻轻爬下床，穿好羽绒服和裤子，拿了房卡，蹑手蹑脚地打开门。 农庄里有一片湖，他打算沿着走一圈，消化一下，顺便培养睡意。 住宿是三层楼，没有电梯，苏乔穿过走廊，听见几个房间中隐约还有交谈和笑声，心想，夜猫子还是不少。 快要楼梯口时，忽然有人轻声喊道：「你去哪？」 尽管身处热闹的地方，三更半夜冷不丁听到说话声，苏乔还是被吓一跳，转头，看到卫西站在房间门口，正在看他。 苏乔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答道：「我下楼走走。」 他的视线落在卫西右手抓着的睡衣上，又抬头看了看他身上的黑色t恤，「你在……干什么？」 卫西无动于衷地将睡衣披好，随手带上门，说：「我睡不着，想下去看看有没有夜宵。」 苏乔也没在意，随口问：「班长呢？」 卫西：「睡熟了，打唿很响。」 苏乔：「太累了吧，今天这么多事，都靠他忙活。」 「大概吧。」卫西慢慢扣好睡衣的扣子，和苏乔并排下楼，「余非夏也睡了吗？」 苏乔：「嗯，他也累了。」 卫西：「那就好。」 苏乔没听懂：「什么？」 卫西：「没什么。」 下了楼，果然看见餐饮区域亮着灯，里头人影憧憧，挺热闹的样子。 卫西将手揣进睡衣口袋：「想吃什么？我请客啊。」 苏乔摇头：「不用了，晚上吃很多，消化不太好，你去吃吧，我到别的地方走走。」 卫西笑了：「苏乔，你是在躲着我吗？」 第50页 苏乔：「……」 卫西：「其实你想多了，我那天答应了你，说了重蹈覆辙，就不会再骚扰你，我们好歹小时候就认识，你对我的性格应当有所了解。」 这理所当然的语气，好像要是苏乔不信任他，就小人之心似的。 苏乔再次默默翻了个白眼，说：「不是不信你，不过我确实消化不良，要是再吃东西，一夜都睡不着。」 卫西挑眉，不说话。 说话间，到了餐饮楼层外，苏乔对卫西指了指不远处的湖，自己走了。 卫西也扭头朝大门走过去，没几步，他想起自己身上的睡衣。 他有轻微洁癖，不能忍受把睡衣穿到吃饭的地方。 再说，他本来也不饿。 于是转身，沿来路返回。 一夜无话。 次日，在农庄吃完午饭，约好有时间再聚，这次聚会就结束了。 卫西拦住准备去地铁站的苏乔，说：「小狗快康復了，医生没留你的号码，让我问你一下。」 苏乔一听，立即高兴起来：「我下午就去。」 卫西：「小叔来接我，带你过去。」 苏乔：「我……」 卫西冷淡脸：「是小叔的意思。」 苏乔：「……谢谢……」 卫至承很快到了，从驾驶座探出脑袋，热情地对苏乔打招唿。 等两人上车，他说：「医生说小狗恢復得很好，你带回去，正常照顾就可以了。」 苏乔：「我会的，谢谢你们。」 「医生担心你不要那个小傢伙了，想自己养，我说你不会的，果然吧，我的眼光很好。」卫至承笑着从后视镜看了眼自己侄子。 卫西看着窗外，面无表情。 到医院接到小狗，医生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也没要苏乔的钱，让他们离开。 带着小狗没法乘坐公共运输，打车也不方便，最后还是卫至承将苏乔送了回去。 到地方后，苏乔再次向卫至承道谢，拎着医院临时找的纸箱回家。 卫至承看着人走进小区，问道：「和同学吵架了？」 卫西：「没有。」 这点卫至承倒是相信，他这个侄子都很聪明，从小就是如此，即便跟谁有矛盾，他要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就能隐藏的非常好。 但方才一路上，他和苏乔聊天说话，卫西半点都没参与，偶尔被他拉着答几句话，也平平淡淡的。 这在卫西身上，已经算是很强烈的情绪波动了。 不过卫西不愿意提，他也不打算问。 小孩和大人一样，拥有维护隐私的权利。 但卫西很快开了口：「你觉得他聪明吗？」 卫至承本来打算发车，听侄子的意思，似乎是想跟他聊聊，于是再次熄火，双手搭在方向盘上：「你说苏同学？」 卫西看他。 「就见过两次，不太好说。」卫至承斟酌着词句，「我是觉得他很聪明，不过最主要的是，苏同学人很好。」 卫西还是没说话。 卫至承继续说道：「看上去脾气很好，对人有礼貌，做事也得体，他在学校里，应该是人缘很好的吧？而且我觉得……」 卫西：「嗯？」 卫至承扭头，朝苏乔家小区大门看了看：「他是不外露的聪明。」 卫西：「有区别？」 卫至承哼笑：「可能有也可能没有，我认识不深，只是随便说说我的感觉。」 他话风一转，「倒是你，真的没事？」 卫西：「我能有什么事？」 卫至承：「你真的把苏乔当你同学吗？还是有其他事？」 卫西冷笑：「小叔，你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不重要，这是你们自己的事。」卫至承抬手敲了敲方向盘，「过完年十八岁，快成年了，你从小也聪明，但你现在的样子，你自己看看，正常吗？」 卫西：「我很正常。」 卫至承：「那你就不会问我刚才那个问题，你长这么大，什么时候在乎过什么同学？」 卫西：「……」 卫至承拉开抽屉，取出一包话梅糖，自己拿了一颗，剩下丢到后座，然后发动车子。 「你的事你自己想清楚，问我也没用，呵呵。」 卫西下意识想回，但一个「我」字抵在齿间，迟迟说不出去。 「我」怎样呢？ 世茂那天之后，他想了很多。 他觉得，苏乔或许并不是重生而来，是他自己猜错了。 整整一个学期，他始终在观察，除了偶尔的神情有些奇怪之外，苏乔看起来和其他同学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以前的苏乔喜欢冰红茶，现在的苏乔喜欢无糖饮料，而且也很节制，并不常买，咖啡更是碰都不碰。 他还听周兴余说，苏乔每天十一点半之前一定睡觉，除非必要，从不熬夜，可他分明记得，以前的苏乔除非必要，没有一天不熬夜。 还有一些，其他的变化，有些是他自己看出来的，也有一些是从别人口中得知。 都不算大事，又都跟日常息息相关，多年形成的习惯，会因为重生而忽然改变这么多吗？而且好端端，为什么要改？ 苏乔不可能知道自己被关注着，没必要做给他看。 除开这些，苏乔的为人也有了些许不同。 第51页 前一世的他，也很温和，少跟别人起冲突，但父母的骤然离世对他打击很大，在他身上，总能看到一些沉郁而冰冷的东西。 而如今的他，那种略带阴暗的气质消失的无影无踪，比之从前，更多了一份从容和稳定，哪怕对明显不喜欢他的同学也是如此。 虽然如今父母安好，可性格一旦形成，真的能在短时间内，恢復如初甚至变得更好吗？ 反过来想，他先前以为的那些疏漏，寺庙外的漫心酒店、打羽毛球时的一些小动作、相处时的细节，其实都能用其他理由解释。 说到底，他虽然了解苏乔，但他并不是人形ct机，做不到将人看得分毫毕现。 一切，都可以说是他的臆测。 比如「不像十七岁的眼神」，可以纯属放屁。 那这半年来，他做这一切，除了让苏乔以为他可能失心疯之外，什么用都没有。 就连昨天夜里，他匆匆忙忙拿着睡衣跑出去，也根本都是发疯。 苏乔跟谁一个房间，跟谁关系好，谁喜欢苏乔，跟他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不，是一分钱关系也没有。 苏乔说的对，他们只是同学，只不过因为双方爷爷外公，认识的早了些。 那并不能代表什么。 即便退后一万步去想，苏乔果真是重生而来，和他一样，体内是二十五岁的灵魂，事情已经这样，他再去强求什么，也毫无意义。 有什么关系呢？ 他的事业、工作，他想报復的人和事，不会因为重来一次而改变。 他依然可以做到，并且比前一世做得更狠更好。 哪怕没有苏乔的帮助，他也可以。 他一定可以。 卫西轻笑。 卫至承：「怎么了你？」 卫西：「小叔，晚上一起吃饭，我请你喝酒。」 初八是一中开学的日子，新学期开始了。 高中生原本就是辛苦的，离高考又近一步，学生们更加忙碌。 寒冷渐渐消散，树木披上绿衣，花草破土而出。 外套卫衣取代羽绒服和大衣，商场外立面的促销gg从年底大促变成春日换新。 天气一日暖过一日，学校里每天放学后参与运动的学生多了不少，操场和现有场馆不太够，学校索性将其他场馆也开放，让大家有地方锻鍊。 苏乔现在很注意身体健康，几乎每天下午都会抽点时间，大部分时候打羽毛球，偶尔桌球篮球，或者沿着运动场跑上几圈。 一日三餐准点定量，定期锻鍊，少喝饮料，不抽菸喝酒，连咖啡也不碰，不熬夜，保证睡眠。 用王进的话说，像个自律的老年人。 这天是周六，没有晚自习，放学后可以直接回家，苏乔和余非夏秦飞扬约好在学校附近的江西米粉店吃拌粉，看时间还早，决定去操场跑步。 大部分学生离校，操场上没几个人，苏乔接到家里电话，余非夏和秦飞扬先开始跑。 接完电话，把衣服收好，正准备追上那两人，一个人走过来，问：「学长。」 苏乔看了看也是一身校服的男孩：「请问你是……」 对方：「我是高一的，学长好。」 苏乔：「你好，有什么事吗？」 学弟轻咳两声，问：「听说苏乔学长跟卫西学长很熟，对吗？」 苏乔：「是同学，怎么了？」 「是……是这样……」学弟低着头磨蹭了一会，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东西，「我朋友很仰慕卫西学长，自己不敢去找人，就……拜託我……请学长帮个忙。」 苏乔：「……」 卫西素来引人注目，但苏乔没想到有一天，他会成为「信使」。 「这种事，你们还是自己处理。」苏乔哭笑不得，「抱歉，帮不了你。」 学弟低着头不敢和苏乔对视，脸涨得通红。 苏乔：「不好意思。」 学弟豁然抬头：「是因为学长自己也喜欢卫西学长，所以不愿意吗？」 这话不好听，带着明显的恶意。 但苏乔并不生气，他也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流言。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我不帮你们，跟这个没关系，你们还是另外想办法吧。」 学弟有些怒了：「卫西学长他……」 「我什么？」 乍然出现的声音让两人都愣了一下。 卫西问学弟：「我什么？有事快说。」 学弟大概没料到卫西会忽然出现，又羞又急，语无伦次地说：「我，我……这，这是给，给学长你的……」 说完把手里的东西朝卫西手里一塞，头都不敢抬，抓着衣角飞奔而走。 卫西低头看了看那个东西，笑出声来。 苏乔有些意外卫西会来这里。 不过开学两个月来，卫西再也没对他说过做过奇怪的事，接触也是寻常同学之间该有的分寸，他也乐得继续如此下去。 「你来锻鍊吗？」 卫西：「我来找你。」 苏乔的心漏跳了一拍，心生警惕：「有什么事？」 卫西看着他抗拒的神情，嗤笑道：「给你送情书。」 苏乔：「？？」 「别误会，不是我。」卫西从校服口袋掏出一张红色的纸片，「拿着。」 苏乔皱眉，没动。 第52页 卫西：「其他学校的人写的，人家无意中见过你一次，惦记上了。」 他啧啧出声，「这是『一见钟情』啊。」 第025章 学校三令五申, 不准学生恋爱，可少年时期青春萌动，喜欢、暗恋、仰慕, 这在中学里，并不鲜见。 苏乔曾经也是其中一员。 「我不要。」 卫西：「别人拜託陈晨，陈晨拜託我，你要是不拿，算怎么回事？」 苏乔不为所动：「我跟陈晨解释。」 「解释什么呢？」卫西笑道, 「不过就是情书, 你拿走, 看不看是你的事，接不接受也是你的事, 我们只是中间人，你不接，岂不是为难我们？」 苏乔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说法, 淡笑道：「你什么时候喜欢做这种事的？」 卫西：「学习这么紧张，总要找点事放松一下。」 苏乔：「……」 卫西上前，将东西往苏乔手里一塞：「好好欣赏。」背着书包，晃晃悠悠地走了。 阴阳怪气的…… 苏乔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 红色信封，上面有一丛梅花，似乎是手绘，里面大概塞着信，薄薄一封，但从纸张和梅花来看, 花了不少心思。 若是送给两情相悦之人，会是很美的礼物。 可惜他领不了这个情。 余非夏跑着步路过, 见苏乔站在那发呆，就停下来，问：「怎么了？」 苏乔摇头：「没事。」 余非夏：「卫西来锻鍊吗？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他可能有事。」苏乔将信塞进书包，顺手脱掉外套，做了个奔跑的姿势，「飞扬呢？我们三个来比赛。」 另一边，校外。 陈晨等在路边，边啃烧饼边朝校门口张望。 吃完两个，人没出来，他意犹未尽，又去买了一个。 这家烧饼店开了十五年，有好几种口味，甜咸都有，尤其是梅干菜的，酥掉渣的皮，咬开，里面是厚厚的梅干菜，咸香酥脆，陈晨喜欢极了。 前段时间老闆家里有事，一个月没开门，陈晨都快馋疯了，今天放学出来一看，竟然开了，立即购入四个，他和卫西平分。 就在新烧饼也快入腹，陈晨决定打电话的时候，卫西终于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他走得很慢，两只手揣在外套口袋里，一如既往的神情轻松，路过垃圾桶，朝里面扔了样东西。 陈晨跑过去问：「这么慢？找到苏乔了吗？」 卫西接过陈晨递来的烧饼，拿出一个，另一个又塞了回去：「他跟别人在操场上跑步，我找了一会。」 「哦，难怪这么久。」陈晨看了看手里的烧饼，「你不要了吗？很好吃的！」 卫西：「我不饿。」 陈晨开心：「那我吃了！」 今天卫西去陈晨家吃饭，没让家里来接，吃完烧饼，两人一起去地铁站。 陈晨是个闲不住的，问卫西：「那封信苏乔收了吗？他有没有说什么呀？」 卫西：「我给他了，他没说什么，别的不清楚。」 「哦哦哦。」陈晨很纠结地抓头髮，「其实我觉得这样不太好，苏乔没见过他，这样给人传信，有点不合适。」 卫西：「是啊。」 陈晨惊讶：「卫西，你也这样想吗？那你还让我把信给你送去给苏乔。」 卫西其实没什么想法，情书和其他方式一样，在他眼里，都是微不足道的小手段，没什么大用，更谈不上合不合适。 之所以主动把那封信要来，是因为有趣。 他想知道苏乔面对这种事，是怎样的态度。 想到苏乔方才震惊又无可奈何的模样，他忍不住笑了。 陈晨在旁边打量他，踌躇半晌，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我有个问题想问，要是不方便回答，就当我没说，可以问吗？」 卫西心情不错，笑道：「问。」 陈晨：「嗯……高一的时候，你跟苏乔常常一起吃饭，现在好像很少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卫西：「没有。」 陈晨：「真的吗？」 卫西：「学习忙，没什么机会。」 「哦。」陈晨点头，笑着说，「你问我要情书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跟苏乔闹矛盾了呢，还有点担心你们，没事就好，唉好久没跟他打球了，下次找他一起去玩。」 第二天是周日，天气晴好阳光灿烂，走在路上，都能感受到浓浓春天的气息。 午饭后，苏乔写完作业，看时间还早，决定带小狗去公园遛遛，感受一下春天，再去看看外公。 春节时，外公去了国外度假见老友，一个星期前才回国，一回来就给苏乔打电话，说买了很多礼物，让苏乔休息的时候去拿。 外公对他的好，太过纯正，苏乔作为当事人，再清楚不过。 他可以将卫西当作普通同学，可对外公，他做不到这样。 苏乔换衣服，狗子就在旁边转悠。 两个多月，巴掌大小的狗子长到家里的凳子一半高，体形也明显健壮，两只小耳朵竖在头上，配上黑黝黝的双眼，像个神气又没毛的小狮子。 苏乔给它起名「小黄」，通俗易懂，平时一喊它，就立即屁颠屁颠地跑来。 小黄很聪明，见苏乔往阳台去，立即意识到是要带它出去玩，疯狂沖向玄关，四条腿几乎跑出幻影。 第53页 装好拾便器，给狗套上绳子，一人一狗，一起下楼散步。 这个季节，晴天的午后非常舒适，周末，公园里热热闹闹，下棋打桌球的老人、在沙堆里挖沙子的小孩、沿着道路骑车的儿童，还有和苏乔一样带着狗狗出来熘达的。 小黄是田园犬，但养得很好，昂首挺胸，走两步凑到草丛里玩一玩，还时不时跟其他狗狗打个招唿，闹一闹。 苏乔作为主人，以狗为媒介，跟其他狗主人打招唿聊天，说自家狗子的事，期间还被一位带萨摩耶来玩的大爷塞了两个橙子。 玩了一个多小时，苏乔看时间差不多了，带着狗回去。 回到家，小黄跑去阳台喝水，苏乔提上前一天买的礼物，准备出门。 小黄听到动静，水也不喝了，跑到他身边摇尾巴。 苏乔蹲下，摸它圆乎乎的脑袋：「我会早点回来的。」 这时，手机响了，苏乔掏出来，是班里叫姚风勤同学的来电，就接起来。 那边问他现在有没有时间，想借这次数学周考的试卷看一看，用来订正，他家离苏乔家公交三站，很快就可以来取。 苏乔想起来，周五发下试卷时，姚风勤的确提过这件事，于是他道：「我现在要出门一趟，如果可以的话，你五点过来，我在家等你。」 姚风勤：「不，不用等我，我到你家楼下，请你吃饭，就，就当谢谢你。」 苏乔笑：「不用了。」 姚风勤：「还是……要请你。」 苏乔想了想：「我五点下去等你。」到时候，再拒绝他吧。 到外公家，发现卫西也在，他很自然地打招唿。 在外公家待了一个多小时，他跟外公聊天，卫西就坐在一边，翻一本很厚的书，偶尔看手机，对他们的话题不感兴趣，很少插话。 三点四十多，苏乔婉拒外公留他吃饭的好意，说晚上约了同学，要回去了。 外公无奈，叮嘱他下次再来，转头吩咐外孙：「西西，送乔乔下楼。」 苏乔：「外公，不用了，我来过好几次，对这里很熟，自己可以。」 外公：「这样不行……」 卫西把书放到腿上，懒洋洋地笑：「外公，他又不是小孩，你每次这样，他压力很大，以后不敢来了。」 外公：「……」 苏乔：「外公，真的不用。」 外公瞪了一眼外孙，还是起身：「外公送你坐电梯。」 走进电梯，苏乔不自觉地舒了口气。 外公回去，大概会训几句卫西，是长辈对晚辈「乱说话」的不满，当然不会真的发火。 但卫西的话，其实也间接帮了苏乔。 外公当然对他很好，可每回过来，外公热情招待，对他各种周到，临走前还要送他。 他一边觉得很温暖，一边又过意不去。 前一世，他失去至亲，外公的出现几乎拯救了当时处于崩溃边缘的他，他疯狂汲取着所有温暖，从未想过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心安理得的接纳这一切。 他甚至还用外公为筹，让外公最疼爱的外孙和他在一起。 苏乔不知道，如果当年外公知道前因后果，会怎么看待他。 如今时移世易，经歷过那一切的苏乔，每次面对外公都有种难以形容的愧疚。 外公对他越好，这种愧疚感就越强烈。 尤其他清楚，外公对他这么好，是真的把他当外孙一样，没有任何所图。 而他，或许这辈子也无法偿还。 到家下地铁是四点半，苏乔回家拿上试卷，收到姚风勤消息说很快过来，他下楼，在便利店买了瓶无蔗糖酸奶，站在公交站牌旁等着。 不一会儿，一辆55路车进站，苏乔走过去。 门开了，下来几个乘客，但姚风勤不在其中。 55路发车密集，大概坐下一班吧。 苏乔这样想着，忽然听到有人喊他。 循声朝后面转头，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辆白色沃尔沃，姚风勤从后座下来，一边喊他的名字。 苏乔走过去，递上试卷：「我以为你坐公交。」 姚风勤：「是……本来这样想的的，不，不过有个朋友过来，就，就顺便一起了。」 苏乔点点头，准备回家。 姚风勤连忙拦住他：「我请你，请你吃饭。」 苏乔：「就一张试卷，不用这么麻烦。」 「不，不行的！」姚风勤慌里慌张地摆手，「这是应该的……苏乔，一起吧？」 苏乔觉得姚风勤有点奇怪。 都是一个班的，借张试卷根本是再小不过的事，他平时也经常把试卷和作业借给别的同学，就算要感谢，在学校买包辣条或者饮料也就可以了，何必非要请客吃饭？ 「真的不用。」 姚风勤看着他，嘴唇发抖，似乎快哭了。 苏乔：「……」 姚风勤背对着车，没看到沃尔沃车门再次打开，一个人朝这边走来。 苏乔朝后看了一眼：「你朋友吗？」 姚风勤愣住。 那人走过来，站在姚风勤身边：「还没好？」 苏乔清晰地看到姚风勤抖了一下，不由心生疑惑。 那个人看向苏乔：「你是苏乔吧？我是二十八中的，我叫程蔚然。」 苏乔跟他打了个招唿。 第54页 程蔚然：「风勤说你们一起吃饭，可以算我一个吗？我家里没人在，还没吃饭。」 苏乔还想拒绝：「我……」 「他去，一起去！」姚风勤忽然一把抓住苏乔，对程蔚然说，「你让司机把车停到前面，我和苏乔在对面等你！」 程蔚然笑着：「好，你们先去。」 苏乔有点无语，挣开姚风勤的手，说：「你可以跟你朋友一起吃饭。」不必非得拉上他。 姚风勤用力摇头：「不，不行的，苏，苏乔，我求求你，就一起去吧，好不好？」 苏乔愣了一下，心中疑窦顿生：「你怎么了？」 姚风勤继续摇头，但朝后头看了看，看上去非常紧张。 苏乔觉得莫名其妙，也想往后看。 姚风勤一把拉住他：「别看，别看……」 苏乔忽然想到什么。 他就觉得哪里不对…… 姚风勤在害怕。 「你没事吧？」他问。 姚风勤勐地咬住下唇，低头，不说话。 苏乔皱眉，没再挣扎，任由姚风勤拖着他到了马路对面。 程蔚然很快也来了，指着旁边的一家店说：「听说这家茶餐厅不错，苏乔，就这个，可以吗？」 苏乔看了看身边低着头的姚风勤，点头：「可以。」 进店落座，程蔚然要点菜，问苏乔有没有忌口的。 苏乔说：「我来点吧。」 程蔚然：「你来？」 「是啊。」苏乔点开手机，顺手把纸质菜单推给姚风勤，「你们来看我，理应我做东请客。」 程蔚然笑了起来，看姚风勤：「他之前说，他请客。」 苏乔：「是我想请，程同学不喜欢吗？」 程蔚然：「那倒没有，你愿意请我吃饭，我不知道多高兴。」 这话怪怪的。 苏乔：「一起吃饭，也没什么，你们有没有忌口？」 程蔚然：「没有，你点什么我吃什么——风勤，你在干什么？苏乔问你呢。」 姚风勤慌乱地抬起头来：「给爸妈回消息，我随便吃什么都可以。」 苏乔低着头研究菜品，程蔚然坐在对面，盯着他看，好像苏乔脑袋上会开出花来。 姚风勤坐在苏乔旁边，一言不发。 同一时间，余非夏正在家里，痛苦地背单词，听见手机响，连忙拿过来看。 他妈转过头来：「又偷懒！」 「不是啊妈，同学跟我讨论题目的！」余非夏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点开微信的动作都显得庄严。 可一看里面的东西，脸上笑容顿时不见踪迹。 他不放心，又点开看了一遍。 他妈：「有什么事吗？题目太难了呀？」 余非夏：「不是。」扔下单词本，拿着手机，回房打电话。 电话响了好久，才被人接起来：「谁？」 余非夏：「卫西吗？我，余非夏。」 卫西：「嗯？有事？」 余非夏：「你认识一个叫程蔚然的吗？二十八中的，也是高二。」 卫西：「不认识。」 余非夏：「你确定不认识？一次也没听说过？」 卫西：「我的记忆没问题，不认识，没听过。」 「他认识苏乔！」余非夏回想着姚风勤消息里的内容，「他找到苏乔家里去了！你仔细想想，真不认识吗？」 卫西忽然想起，他当时从陈晨那拿走那封情书的时候，隐约听陈晨说，写信的是二十八中的。 陈晨还说，对方就见过苏乔一面，很喜欢苏乔。 第026章 苏乔和姚风勤其实没那么熟, 不过一个班的同学，平时多多少少有些接触。 他对姚风勤的印象，是为人比较安静, 专心上学，不闹事不出头，别人找他说话，他会很认真地回答。 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吃饭时一直低着头, 眼睛好像长在盘子上似的, 一眨不眨, 苏乔跟他说话，他也只是点头摇头, 非开口不可的时候，也只用「嗯」「是」等单字节作为回答。 程蔚然在旁边说：「他心情不好，不用管他。」 苏乔：「怎么了？」 程蔚然笑着说：「考试没考好, 被家里训了呗，还能有什么？风勤，是不是这样？」 姚风勤垂着脑袋，一个劲往嘴里扒拉米饭, 含含煳煳地「嗯」了一声。 苏乔给他倒了杯果粒橙，自己喝水。 程蔚然在旁边看着，问：「你怎么喝水？不喜欢饮料吗？」 苏乔：「我爷爷糖尿病，我爸爸高血糖，我得控制，不能摄入太多糖分。」 「一点饮料而已, 没什么关系。」程蔚然看着苏乔喝光杯子里的水，「你才十八岁, 有的是时间控制，不趁现在多喝一点，以后就更没机会了。」 他说着拿起果粒橙，要给苏乔倒。 苏乔抬手挡住：「我不喝，谢谢。」 程蔚然笑：「苏同学这么不给面子？」 苏乔：「同学之间吃饭，并不是应酬，还要来劝酒那一套，谈不上面子不面子吧？你要是觉得受到冒犯，我只能抱歉。」 程蔚然：「那倒不用，就是觉得年纪轻轻，有点可惜。」 可惜什么？ 不能吃甜食？还是不能喝饮料？ 不能肆无忌惮的吃喝，大约是有一点可怜，可正经而言，其实也影响不了什么。 第55页 比起从前被饮料和酒拿捏的日子，还是如今这样要好得多。 「习惯就好。」 姚风勤忽然放下筷子，低声说：「我吃完了。」 苏乔看着他的碗，一碗饭已经见底，但根本没吃几口菜：「吃饱了吗？」 「嗯，饱了。」姚风勤说，「我晚上，要陪爸爸去看爷爷，现，现在得回去了……」 这时，服务员端来一盆干炒牛河，告诉他们，东西上齐了。 姚风勤扣着餐巾纸，小声说：「苏乔，你们继续吃，不用管我，我自己可以坐车回去。」 苏乔没吃饱，也不愿浪费食物，而且他看得出来，姚风勤在这里呆得非常难受，继续留着也不合适，于是说：「我送你出去。」 姚风勤：「不用了……」 苏乔已经站了起来，姚风勤只得跟着起身，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卡座。 走到门外，苏乔开门见山地问：「怎么了？」 姚风勤：「什，什么？」 苏乔：「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方才饭桌上，姚风勤看过他几次，每次都是在程蔚然低头吃饭的时候。 姚风勤嘴唇抖了抖：「没，没有。」 苏乔无奈。 姚风勤肉眼可见的有事，从今天见面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直这样。 对方不说，大概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他也不想逼迫。 「那你路上当心。」 说着，他摆摆手，要回餐厅去。 姚风勤忽然喊：「苏乔！」 苏乔定住，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喊过那声之后，姚风勤转眼又垂下脑袋：「你……也小心。」 苏乔笑：「没事的。」 姚风勤：「苏乔，对……对不起。」 苏乔不解，好好吃着饭，无冤无仇的，只是借一张试卷，为什么看上去那么不安，现在又忽然开始道歉？ 「你到底怎么回事？」苏乔的眉头微微隆起，「是因为程蔚然？」 姚风勤又抖了一下。 这时，苏乔的手机响了，他拿过来一看，是余非夏，沖姚风勤示意了一下，接起来。 余非夏问：「苏乔，你在哪里？」 苏乔：「在我家楼下，姚风勤来找我，我们一起吃饭。」 余非夏：「那正好，我来找你一起吃晚饭，快到你家门口了，现在就过去找你，你把定位发给我。」 苏乔：「这么突然？」 余非夏：「给你个惊喜啊！王进一会也来，我还给你带了鸭脖。」 苏乔接完电话，给余非夏和王进分别发了地址，见姚风勤还在旁边没走，解释说：「余非夏过来找我。」 姚风勤一愣：「现，现在吗？」 苏乔：「是啊，还有我们高一的同学，你要不要多留会，一起玩？」 姚风勤还愣在那，片刻后忽然笑了一下，说：「我还是先回家了，你们玩，等下次有机会，我们再一起玩。」 他挥挥手，小跑着朝公家站台跑过去。 苏乔觉得，他像是忽然卸下某种重担，变得轻松许多。 真是奇怪的人…… 苏乔回到餐厅，程蔚然两手放在桌下，没动筷，显然在等他，于是说：「接了同学电话，耽误了点时间。」 程蔚然：「没关系，等多久我都可以。」 苏乔朝他笑了一下。 程蔚然眼神倏的幽深了几分，他顿了顿，重新拿起筷子，问：「听说苏乔同学成绩很好？」 苏乔：「还可以吧。」 程蔚然：「你这样的优秀学生，是不是不会在中学时谈恋爱呢？」 苏乔无语，怎么忽然转到这个话题上了：「应该不会。」 程蔚然：「大概的意思，是说有可能吗？」 「以我本人而言，百分之九十九不会。」苏乔还是答道，「不过世界上的事，没有什么是绝对的。」 程蔚然：「那你是说，还是可能会接受别人？」 问到这句，程蔚然的语气显得有些奇怪，好像带着急迫，又有种莫名其妙的兴奋。 苏乔却没什么表情，而是说：「我只是个学生，谈这些太早了。」 程蔚然：「十八岁，快成年，也不算早了。」 苏乔：「我跟你才第一次见面，交情没那么深，不适合聊这么私密的事。」 程蔚然没料到苏乔这么直接，分明看上去十分温柔，方才讲话也是不疾不徐温和从容，一下没反应过来，拿筷子的动作僵了片刻。 苏乔淡定脸：「一会同学要过来，我多加两个菜。」 程蔚然回神过来：「什么人？」 苏乔：「班里同学，很好的朋友，来找我玩，都没吃饭，我喊他们一起过来。」 程蔚然慢慢沉下脸来。 走了个姚风勤，又来什么同学，苏乔显然不愿意跟他独处。 他甚至怀疑苏乔是故意的。 苏乔加了几个菜，没多久，余非夏和王进到了。 两人都很自来熟，对程蔚然自我介绍说是苏乔的同学，还询问程蔚然是哪个学校的，两个人瞬间挑起餐桌氛围，变得热闹无比。 程蔚然强行留了一会，实在待不下去，也知道今天的计划失败了，只能跟苏乔道别。 苏乔把他送出去，随意说了句：「再见。」 程蔚然点头：「会的。」 第56页 白色沃尔沃停在路边，程蔚然上车，很快离开。 苏乔目送着，心中的怪异感越来越清晰。 姚风勤奇怪、程蔚然也奇怪。 从他们二人出现到现在发生的每一件事，都让他觉得莫名其妙。 尤其是姚风勤面对程蔚然的时候，那种隐隐的恐惧，令人摸不着头脑。 希望是他自己想多了吧。 三人一起吃完饭，上苏乔家里坐了坐，余非夏和王进就告辞了。 在门口告别苏乔，坐上电梯，王进问：「为什么不把事情原委告诉他？」 余非夏摇头：「还没到时候，告诉他，容易吓到他。」 王进：「那万一那个姓程的又去找他，怎么办？」 余非夏：「风勤说程蔚然明天开始要集训，大概一个月，没时间，一个月之后，如果他还出现，再告诉他吧，免得他害怕。」 屋里，苏乔打扫完卫生，给小黄添满清水，打算洗澡时，听到门铃响。 爸妈手里有钥匙，不用按铃，而且周末生意忙，还不到休息的时候。 苏乔打开猫眼，朝外一看。 卫西？ 这个时间突然过来？事先也没说一声。 卫西又按了两下。 苏乔只得将门打开。 卫西看到他，直接问道：「二十八中的那个人找过你了？」 苏乔：「……」 卫西：「没跟踪，没派人调查，放心。」 苏乔：「那你怎么知道这些？」 卫西：「昨天那封信，是他写的。」 苏乔：「…………」 苏乔是真的震惊了。 那封信，没记错的话是一封情书。 程蔚然给他写情书？ 这是在干什么？ 苏乔实在太过吃惊，两只眼睛瞪的大大的，他眼睛本就不小，这样一看，显得又大又圆，配上额头上的翘起来的呆毛，像个可爱的小孩子。 这种表情，这样的苏乔，卫西从前，从未见过。 他见到的苏乔，哪怕生气发怒也没有太多波动，永远是平静和淡淡的，不会像现在这样，露出鲜明的情绪。 是因为没有经歷过前世的那些，所以才会如此吗？ 不过眼下，这不是关键。 「你看过那封信了吗？」 苏乔：「我扔了。」 卫西挑眉。 苏乔：「他写的东西怎么会到陈晨手里？」 「陈晨认识他朋友。」卫西懒得说太多，「他现在以为你对他有意思。」 苏乔：「你怎么知道？」 卫西：「猜的。」 苏乔：「……」 卫西：「你收了信，他误会了。」 苏乔：「我没答应什么。」 卫西：「但你也没拒绝。」 「……」苏乔瞪他，「是你让我收的。」而且是把信塞给他就跑。 卫西：「我以为你会看，然后回绝。」 苏乔彻底无语，觉得根本无法沟通。 不过，事情已经发生，再去追究原因没有意义。 「你来找我，想说什么？」 卫西：「程家很有钱，程蔚然做事不择手段，他如果误会了，会再来找你。」 苏乔：「我会跟他说清楚的。」 卫西：「你可以说，不过没用。」 苏乔：「你认识他吗？」 卫西：「不认识，听说过，他这次来没有达到目的，必然会想其他办法接近你。」 苏乔奇道：「你怎么知道他来过？」 卫西：「姚风勤告诉余非夏，陈晨送的情书是程蔚然写的，余非夏昨天看到我给你送东西，应该猜到了，打电话给我。」 这话委实拗口，苏乔在脑海里摆了个箭头图，才搞清来龙去脉。 他忽然想通了为什么余非夏和王进这么晚来找他吃饭。 他们是收到姚风勤的消息后，赶来给他解围。 那种时候，程蔚然心思有异，自己却一无所知，那种处理方法，是最好的。 同时，苏乔也想到另一件事。 「你知道姚风勤那边的情况吗？」 「他爸爸在程家公司上班。」卫西显然有所了解，「他妈最近生病住院，身体不好。」 苏乔皱眉。 卫西：「我不知道程蔚然用了什么办法让姚风勤帮他，很大概率不是什么入流的手段，有第一次，以后会有第二次，以你的性格，只要姚风勤提出来，你就不会拒绝。」 不要说得你好像很了解我，苏乔心里吐槽，嘴上则说：「如果程蔚然知道姚风勤暗中通知余非夏，不会放过他的。」 卫西笑出声来：「你现在都这样了，还有空管别人。」 每次跟这人说话，苏乔都有种想要摔门的冲动。 他说：「谢谢你来告诉我这些事，我会注意的。」 卫西：「我把信给你，才会有这个误会，倒不是为了你。」 苏乔：「那也要谢谢你。」 卫西看他认真的表情，不知想到什么，嗤笑一声，转开话题道：「对付程蔚然这种人，你光注意没用，他手里有钱，能要挟你的同学帮忙，只要不触碰法律，你对他没办法。」 苏乔也明白这个道理，有些人的手段或许不违法，但绝对能够噁心到你。 除了程蔚然本身，中间还夹了一个姚风勤，他妈妈身体不好，爸爸还在程家工作，要是惹怒程蔚然，对这个家庭打击不小。 第57页 可是他绝对不可能这样由着程蔚然乱来。 卫西说：「我在这站着，连杯水都没有吗？」 苏乔：「……请进，你想喝什么？」 卫西：「算了，要来的饮料有什么好喝？」 苏乔：「……」 卫西看他无语的样子，心情好了几分：「这件事你别管了。」 苏乔：「嗯？什么意思？」 卫西停顿，故意不说，等苏乔投来疑问的视线，他才说：「我处理。」 苏乔摇头。 卫西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闹出的事，我自己解决，不是为了你，别想太多。」 「不管你送不送信，他都会找上我。」苏乔却很冷静地拒绝了，「这是我的事，我自己处理。」 卫西：「……」 苏乔：「谢谢你。」 苏乔说要自己处理「自己的事」时，卫西还面带笑意。 这句「谢谢你」一出口，他眉毛动了动，笑意蓦然消失在脸上。 苏乔想，卫西跑来告诉他原委，提醒他，不管怎样，都是帮了他一个很大的忙，论迹不论心，苏乔只能承这个恩，两人又是同学，还有外公的关系在，让他站在门外说话，是有点说不过去。 于是他再次说道：「进来坐会吗？我给你……」 卫西呵呵：「就凭你那点心眼，被人生吞了都不知道。」 苏乔：「……」怎么还人身攻击起来了？ 卫西双手环胸：「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是为了你，才来告诉你这些的吧？」 苏乔：「我没有这样以为。」 卫西：「可我看你意思，就是这么想的。」 苏乔：「……」 被阴阳怪气了一番，苏乔有点按捺不住了。 正想反驳，卫西说：「我处理我自己的事，跟你没关系。」 说罢仿佛不太满意，又补充了一句，「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事情就是这样，呵。」 第027章 苏乔站在门口, 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程蔚然这件事，如果发生在他真正十七岁的时候，他或许会不知所措, 会慌张、会不安，会觉得，这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 可如今他的内里，是二十六岁的苏乔，他经歷过许多, 尽管也知道事情不好解决, 可终究会比十七岁的自己更加从容。 他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但这始终是自己的事，没有交给卫西的道理。 只是卫西貌似不这么想, 不仅不同意，还阴阳怪气，开始用言语攻击他。 苏乔不觉得生气, 卫西这么晚找来，告诉他事情原委，还提供程蔚然的情况，显然花了些心思, 这帮了他很大的忙。 但卫西的态度，他实在看不懂。 前一世，他们认识了许多年，不谈那些纠葛恩怨，苏乔觉得，自己对卫西至少还是有所了解的。 但重生以来, 在跟卫西一次次的接触中，他渐渐对自己的认知产生怀疑。 这个人, 实在不像他熟悉的那个卫西。 眼下对峙，更让他觉得，卫西确实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是因为重生的缘故吗？ 可只是重生而已，变得是年纪而非人格，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变化？ 他自己也是一样重生，除了心境，其他并没有太多不同。 至少从前的卫西，不会这样说话，嘴上好好说话，实际语气中满是嘲讽。 卫西见苏乔迟迟不说话，又忍不住了，开口问：「你在看什么？」 苏乔：「我在想一件事，和你有关的。」 卫西笑：「哦？是什么事，说来听听。」 苏乔：「你要不要进来，这么晚，会打扰邻居。」 房子一梯两户，房子间隔挺远，他们讲话声音不大，并没有什么噪音。 卫西朝苏乔身后看了看，慢慢走进门。 苏乔拿拖鞋给他，又去厨房拿喝的。 卫西：「我喝牛奶，冰的。」 苏乔给他拿了瓶鲜奶，走到客厅，发现卫西站在阳台上往外看，小黄警惕地来回踱步，观察这个陌生人，以便随时出击，看到主人，立即朝他跑了过来。 卫西转过身：「你家地段不错，夜景很好看。」 苏乔把牛奶递给他，拍了拍小黄的屁股，示意它回阳台，小黄不乐意，叽叽咕咕地撒娇，苏乔没法，只得把小傢伙捞起来放在腿上，给他挠痒痒。 卫西喝着牛奶，不发一言。 在门口时，苏乔觉得和卫西说不通，氛围也一言难尽，现在这样相对而坐，一个喝牛奶一个喝水，气氛已经好了许多。 至少，可以好好聊一聊了。 卫西忽然问：「你刚才想说什么？」 苏乔回过神来，摸着小黄的耳朵，说：「就是这次的事，我想跟你好好谈一下。」 卫西：「嗯哼？」 苏乔认真：「我不知道程蔚然怎么知道我的，我也没见过他，现在有所误会，我先联繫他，把事情说清楚，如果他能明白，就最好不过。」 卫西：「那如果不能，你又能怎样？」 苏乔：「再想别的办法。」 卫西：「有什么办法？程蔚然不是一般人，他今天能要挟姚风勤找到你家，下次就敢三更半夜敲你的门，你那些大道理、逻辑对这种人通通无效，只要他不犯法，你报警也没用。」 第58页 苏乔：「我知道……」 「你知道，但你就是要自己去硬碰硬。」卫西面露嘲讽，「不过是不想欠我的人情，不用找这么多理由。」 苏乔无奈：「……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卫西：「那就别再管这件事，我说了，我造成的，我自然会处理。」 来了，又来了，他带着莫名的阴阳怪气，又开始了。 明明刚进门时已经恢復正常，表现得像可以沟通的正常人，结果说了没两句，又变成这样。 苏乔自认很有诚意，他不相信卫西看不出来。 他深深地疑惑了，忍不住朝卫西看了好几眼。 卫西一直看着他，见状，立即问：「怎么？」 苏乔：「你上次说，人会穿越重生，我虽然不相信，但是现在觉得，从科学性上来说，的确有点道理。」 卫西：「你先前不是嘴硬，一力否认吗？」 苏乔：「因为我从前没见过，所以觉得不存在。」 卫西牵起嘴角：「现在见过了？在哪？」 「就是现在。」苏乔薅住小黄的耳朵，轻轻朝上提起，「一个人性格变化很大，如果不是因为你说的那些原因，就只能从生理上来解释了。」 小黄被主人摸耳朵摸的很舒服，嘴里哼哼唧唧，还抽空换了个方向，拿屁股对着卫西。 卫西不傻，当然知道苏乔的话是什么意思，就差直接问他，你是不是有病？ 而这小黄狗，显然也在鄙视他。 「你暗示我脑子有问题？」 苏乔：「并不完全是。」 卫西面无表情。 苏乔：「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性格。」 卫西：「我以前是什么性格？」 苏乔：「我说不清楚，但和现在不一样，我们之间无仇无怨，还是好几年的同学，你因为我不信你所说的穿越重生，就对我冷嘲热讽，把我当出气的对象，你以前是不会这样做的。」 卫西喝着牛奶，闻言顿了一下。 「今天的事，我真的很感谢你，以后，我会还你这个人情。」苏乔的语气已经平静下来，「我知道这件事不容易解决，但我们只是同学，你帮不了我一辈子，我也还不起你这么多人情。」 屋子一时没了声响。 小黄已经在苏乔腿上站了起来，胖乎乎的，神气活现，在沙发上落下胖乎乎的影子，像小猪仔。 大概察觉到突如其来的安静，小黄抬起头，朝主人看了过去。 苏乔摸它的脑袋，安抚性的，看上去十分温柔。 他一直都是温和平静的，就连方才说那些话，也是如此。 这个人，明明被他、被姚风勤连累，眼下身处麻烦之中，还在关心可能会被程蔚然报復的姚风勤。 跟从前的苏乔相似，又似乎不太一样。 但那些话中包含的不解和烦恼，是显而易见的。 那种困扰程度，甚至超越了程蔚然这件事本身带给他的。 这个认知砸进脑海里，卫西忽然想起来，他来这里，是为了解决程蔚然的麻烦，如果不是他为了好玩非要把信塞给苏乔，也不会有这么多事，这是他的责任。 可来了之后，看到苏乔平静无波的模样，听着他的拒绝，他就忘了最初的目的，转而将注意力转向「攻击」苏乔之上。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怀揣着怎样一种心态，就只是按照本能，下意识地做了。 苏乔这时抬起头，问：「你到底要我怎样？」 卫西记得，苏乔不久之前也这样问过，当时的他，只想逼苏乔承认「重生」的身份，可现在自己明明已经放弃了对这个可能的追究，从心里把苏乔看作普通同学，为什么来到这里之后，又突然变了个样子？ 是苏乔这个人的存在，对他有什么buff或者debuff吗？ 他也突然想问自己，他到底要苏乔怎样？ 或者说，他自己想怎样？ 卫西许久没说话，拿着空掉的牛奶瓶子，盯着小黄看。 不熟悉的人面对这样的卫西，大概会有些发憷，冷口冷面，像一块冷冰冰的石头。 但苏乔早就见过这人的万般神情，知道他正处于思考之中，他知道，他的话，应该多少见效了。 这或许是重生最大的好处，仗着了解，可以有的放矢。 他再次开口：「这次麻烦你了。」 卫西从小黄身上抬头看过来，眼神冷漠，像在看不认识的人。 看起来，大概恢復正常了，苏乔于是继续道：「谢谢。」 这两个字像一根针，掉落时几乎没有声音，但在无声的寂静之中，总有人能听见。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卫西站了起来，他说：「我走了。」 苏乔把小黄放在抱枕上，起身送他。 原以为卫西还会再说点什么，但卫西出了门直接就走了，半个字也没说。 小黄从门里探出脑袋，苏乔怕它跑出去，赶紧把它抱起来，回屋，关上了门。 次日，新的一周来临，但对学生来说，上课、讲题、作业、考试，日復一日，除了每天学的知识有所不同，生活没有太大改变。 晚自习后，苏乔和两个走读的同学一道，刚走出校门，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苏乔停下脚步的短短时间，那人已经走到跟前：「苏乔，是我。」 第59页 是程蔚然。 虽然猜到了此人不会善罢甘休，但竟这么快就来了。 同学之一问：「苏乔，走吗？」 苏乔：「你们先走，我有点事。」 两个同学点头，好奇地看了眼程蔚然，结伴走了。 苏乔示意程蔚然跟他到一边去，找了个无人的墙角，单刀直入地问道：「有事吗？」 程蔚然笑道：「来看看你。」 苏乔：「我们只见过一面，并不太熟，你过来之前应该事先告诉我一声。」 程蔚然：「我没你的联繫方式，怎么告诉？要不然你加我微信？」说着掏出手机。 苏乔没动。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冷淡，但程蔚然知道他收了自己的信，觉得苏乔现在这样，不过是不好意思。 他笑了一声，说：「我今天本来要去集训的，为了你，特意没去。」 苏乔还是沉默，他背着书包，两手放在校服口袋里，视线虚虚飘在空中，不知在想什么。 他眼睛本就深邃，睫毛长而密，做出这样类似于发呆表情的时候，面庞仿佛被细雾笼罩，有种迷离的神秘感。 程蔚然看着他，想起几天前，他过来找人，在路上看到苏乔，当时的他也是这样，捧着一摞试卷站在林荫道上发呆，线条分明的脸沐浴在阳光下，让人移不开眼。 他几乎立刻就一见钟情了。 他控制不住地朝苏乔走了过去。 苏乔却在此时忽然看了过来：「你是不是给我写过信？」 程蔚然愣了一下。 「上周六放学，同学给了我一封信，说是二十八中的一个学生给我的，信封上有几朵花。」苏乔回忆状，「是你写的吗？」 程蔚然觉得事情发展似乎不是他想的那样，不太高兴，但还是点头。 苏乔：「我那天和同学一起跑步，回家的时候很晚了，那封信跟我的一些草稿放在一起，忘了带回去。」 程蔚然的脸阴沉下来：「忘了？」 苏乔点头：「是的。」 忘了=没看。 分明是在看出他的心思之后，故意告诉他的。 程蔚然再蠢，也看出苏乔的态度了。 他被拒绝了，是明晃晃、斩钉截铁的拒绝。 程蔚然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苏乔看在眼里，知道程蔚然不是讲道理的性格，事情大概没这么简单了解了。 他一个学生，不想牵涉这么多，但事情找上门来了，他也不想躲避。 这时，程蔚然朝他走了两步。 苏乔时刻关注着他，往后退去。 但程蔚然跳过来，伸手抓向他的手臂。 苏乔勐地睁大眼：「你干什么？」 程蔚然：「没有，想跟你谈谈！」 苏乔：「我们又不熟，没什么好谈！」 程蔚然不管不顾，也不管苏乔的推拒，径直抓住他的胳膊往自己怀里拉扯，一边拉一边还说着什么。 苏乔快噁心坏了，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空着的那只手背在身后，握成拳头，蠢蠢欲动。 好想一拳打过去。 但还不是时候。 他们站的地方本就靠近墙角，极少有人路过，程蔚然把人往里拖了一点，几乎被墙体挡住，四下只有一盏昏暗的路灯，视线十分有限。 程蔚然抓着苏乔，刚要说话。 苏乔忽然出声，问：「你家很有钱，是不是？」 程蔚然惊讶，但也很开心：「一般一般，不过你想要什么，我都能买给你。」 苏乔：「那不知道故意伤人，会赔多少钱呢？」 程蔚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下一刻，苏乔抬手，朝他脸上挥了一拳。 力道不大，但事出突然，程蔚然猝不及防，直接被打蒙了。 苏乔将书包扔到一边，又要朝他出手。 程蔚然醒悟过来，一下子怒不可遏，抓住苏乔的手将人扔到墙上，就朝他的脑袋打了过去。 苏乔惊叫起来。 毕竟在学校附近，打斗只持续了很短时间，就被闻声跑来的学生发现，随即告知学校领导，当场报警。 学校附近就有派出所，警察迅速赶到，将两个学生带去医院，分别通知家长。 经过检查，二人不同程度受伤，苏乔很轻，只在肩膀处有块淤青，程蔚然则除了脑袋，全身受伤无数，不致命，但很难看。 比伤更难看的，是程蔚然的脸色。 苏乔对警察解释说，他和程蔚然不是一个学校的，因为某次打球，产生了一些矛盾，约在学校外面谈判，结果程蔚然突然暴起，想要揍他。 「我吓坏了，拼命抵抗。」苏乔很冷静地解释，「可能太害怕了，动作有些疯狂，不顾后果，才会把他打成这样，我认错，可以给他出医药费。」 他停了一下，看程蔚然，「如果有精神损失费，也没问题。」 民警看程蔚然，示意他说。 程蔚然咬着牙：「是这样。」 他爸在一边骂道：「你有脸说！」 民警：「安静！」 他爸对民警说：「两个孩子闹着玩，不小心弄成这样，两人都有错，没必要闹大，对孩子也不好，既然他们知道错了，就这样算了，我们不追究。」 民警看苏乔这边。 苏乔爸妈说：「看孩子自己想法。」 第60页 苏乔：「我没意见，程蔚然，抱歉，把你打成这样。」说着也对程蔚然爸爸道歉。 他至始至终温和有礼，道歉也真诚，仿佛先前把程蔚然往死里打的，不是他。 程蔚然看着他平静的脸，觉得自己快吐血了。 第028章 和解达成, 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双方分别签字，受了一顿警察的教育, 就可以离开了。 程家的车子停在院中，程蔚然跟在他爸身后，准备上车，眼角余光瞥见苏乔出来，抓车门的手紧了紧。 他今天去找苏乔, 是为了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反正他习惯了要什么有什么, 从来没有得不到的，无非是多花点功夫。 结果人没抓到, 反而被狠狠打了一顿，他没料到，苏乔看起来瘦, 打起人来毫不手软，而且很有技巧，专门挑很痛但是又不致命的位置下手，他现在没有生命危险, 但全身痛得想死，连骂人都骂不出来。 他都有些怀疑，苏乔早就有所计划，故意引他到那个位置，就是想揍他。 「还看什么看？」他爸骂道，「这么大的人, 不好好上学，跟别人打架？老子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程蔚然不敢回嘴。 他爸将他往车里推：「赶紧给老子回家, 今天老陈给我打电话，说你很久没联繫他儿子了，这是大事，你给老子上点心，弄砸了，老子对你不客气！」 黑色奔驰慢慢开出去。 苏乔和妈妈站在旁边，等他爸把车开过来。 他妈担心道：「乔乔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看还是住院几天，做个全身检查吧，万一有什么不明显的伤，那怎么办？」 苏乔安慰他妈。 他是真的没事，除去最开始故意挨的那一拳，全程是他对程蔚然的单方面殴打。 他系统学过，知道怎么打、打在哪里能让人痛不欲生却又不会致命，让程蔚然吃足了苦头。 更为重要的是，他知道这件事一出，警方校方一定会通知双方家长，这也是他最终的目的。 「程蔚然家条件好，他爸爸妈妈都很爱面子，两个人在外各玩各的，在外面还是假装恩爱，程蔚然最怕的就是他爸。」 「程家有个合作很多年的公司，老总的儿子跟我们差不多年纪，很喜欢程蔚然，我听我爸说，程蔚然的爸爸很噁心同性恋的，但一直让程蔚然跟对方来往，据说等大学毕业就订婚。」 昨天晚上，苏乔向姚风勤打听程蔚然的情况，姚风勤说了这些，于是苏乔想出来这个办法。 挨了打受了疼，不敢让家里知道打架的真实理由，更承担不起被「男朋友」知道的后果。 这件事，应该已经结束了。 果不其然，这天之后，程蔚然再也没出现，姚风勤私下告诉苏乔，程蔚然爸爸怕儿子再惹事，给儿子弄了很多补习，他也很久没见过程蔚然了。 事情过去，苏乔也就渐渐忘了。 时光匆匆流过，很快到了七月初。 高二生马上升高三，学校给的暑假只有短短半个月，半个月后，要回学校来，开始补习。 尽管短暂，老师们也留了不少任务，但能在家歇半个月，对准高三学生来说也很值得开心，因而下课铃一打，不等杨和宣布放学，学生们提起早早收好的书包，一哄而出。 苏乔去爸妈的餐厅，暑假中游客增多，中高考陆续出分后，聚餐的学生多了不少，生意十分忙碌，他趁今天晚上空闲，去帮帮忙。 前一世，从上大学开始，他知道自己迟早会接手爸妈留下的东西，一直有意识地学习，大学毕业后，很顺利地上了手，大概运气好，餐厅一直维持地不错。 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得上有能力，他只是觉得，那是父母留给他的，他必须尽自己全力。 但这一次，他的家人健康平安，对自己一手创立的生意相当上心，投入了十二万分的心力，前些日子还告诉他，已经在跟合伙的叔叔商讨开分店的事，很忙，但他们很开心。 餐厅如果能一直经营下去，往后也很大概率会交给苏乔，但在他爸妈觉得累了想要退休之前，他不会将重心放在这件事上，他有条件，也有心情去尝试其他东西。 抵达餐厅是刚过六点，正是晚餐尖峰时段，顾客络绎不绝，服务员们来回穿梭，夹杂着各种喧譁，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苏乔赶紧到休息室放下东西，换上临时的工作服，戴好口罩和帽子，跑出去帮忙。 他还是个学生，能做的只有上菜和送客，都是以前就习惯的事，做起来得心应手。 忙起来顾不上时间，等客流消退，苏乔终于有时间回休息室的时候，已经过了八点。 晚市开工前，员工们已经吃过晚饭，苏乔则什么都没吃，这会歇下来，才发现自己饿得慌。 后厨有给员工准备的餐食，但苏乔只是来帮忙的，不想给人添麻烦，打算去外面吃点别的，这会客人不多，大家忙得过来，他可以走了。 他爸去供货商处联繫最近要用的食材，他妈在办公室和总厨谈事，他在家庭群里发了条信息，去向领班道别。 领班姓吴，在餐厅工作了四年多，见过苏乔好几次，还去苏乔家里吃过饭。 见苏乔要走，他奇道：「现在走？不等你爸妈？我以为你过来就是想跟他们一起回家。」 第61页 苏乔：「他们还有很多事做，我不等了，先回家。」 吴领班笑道：「哎哟，小孩子长大了，哈哈，那行，路上小心啊，好好学习，下次记得过来玩。」 餐厅附近有家西安面馆，苏乔打算买个肉夹馍吃完再走。 等馍的时候，老闆端了碗面条，坐在收银台后大口大口吃，浓郁的辣油和蒜香味飘过来，苏乔觉得更饿了，又加了碗油泼面。 老闆给他打单子，边笑：「你们这个年纪胃口真好，不像我，再饿也就吃半碗面，吃多了不消化，难受着呢。」 苏乔浅笑着点头。 从小到大，他的胃口一直不错，吃很多东西，上高中后，学习压力大，食慾又进一步增加，除了一日三餐，课间还会吃各种小点心。 彻底吃不下东西，是前一世他爸妈出事后的一段日子，不要说吃饭，连喝水都想吐，人迅速消瘦下去，像一具干尸。 骤然忆及往事，苏乔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低下头，看到一次性筷子的的毛刺，轻轻眨了眨眼。 看着看着，视线渐渐模煳，思绪随之飘散。 他被接到外公身边，最初也是那样，什么都不想吃，一天勉强吃上几口，保证不会饿死，多了的，他实在吃不了，曾经觉得无比美好食物在他眼里失去了所有吸引力，透着干柴的涩味。 为了不让外公担心，他强迫自己吃，但吃了就吐，再要吃就更难了。 有一天中午，外公出门，阿姨做完饭就回家了，只有他和卫西两人。 苏乔和先前一样，吃了半碗饭就吃不下了，放下碗筷，想要回房。 卫西喊住他：「把饭吃光。」 苏乔：「我吃不下。」 卫西：「阿姨煮了两个人的饭，你不吃就是浪费，老师没教你不能浪费粮食吗？」 苏乔：「我真的吃不下……」 「吃不下，就逼自己吃。」卫西没什么表情，用他的碗盛了小半碗米饭，「外公让我照顾你，你不吃饭，外公以为我故意不管你。」 苏乔住在这里，不想给卫西添麻烦，就接过碗，继续吃。 吃了一口，吃不下，卫西在旁边说：「继续。」 苏乔只能又吃一口。 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卫西在旁盯着，发现他不想吃就催促，苏乔顾着解决「任务」，竟然真的把饭吃完了，也没有吐。 后来，这样的事又发生了几次。 虽然吃完那一顿，苏乔整整一天吃不下任何东西，但这顿饭仿佛是个开端，那次之后，他慢慢能吃多一点东西了。 从半碗到一碗，从只吃一种菜到每样菜都吃，从一天一顿到一天三顿。 高二的寒假过后，他的食慾恢復正常，虽然还是不如从前吃的多，但已经是非常好的结果。 「小帅哥，你的肉夹馍和油泼面好了。」老闆放下东西，「趁热吃才好吃。」 苏乔从筷子上抬起头，道过谢，拿起肉夹馍啃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方才的回忆中闪过许多食物，他感觉自己胃口更好了。 饭后回家，从地铁口出来时刚过九点半，苏乔想起来，冰箱里的酸奶喝光了，于是绕到另一侧的超市去买。 提着四瓶酸奶，回头走了没几步，一个中年男人出现，拦在他身前，说：「我们老总想见你。」 苏乔觉得这情节有些像小说，心中缓缓升起一个巨大的问号。 对方补充说：「我们老总姓卫，『卫生』的『卫』。」 姓卫？ 这个姓不算罕见，但在苏乔乃至整个苏家的交际圈子里，这个姓，就只有一个人。 但对方不可能是卫西，那人也没这么无聊玩这种把戏。 「我不认识。」 中年男人：「是卫西的二伯。」 苏乔沉默地看着对方：「我说了，不认识。」 「你是卫西的同学，卫总听卫西提起过你。」中年男人解释道，「我们卫总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没有其他意思，再说，你们都是小孩子，卫总是成年人，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若是换成其他同学的亲人，苏乔或许会听上一两句，哪怕不跟着去，也会打电话给同学求证。 而如果是前一世十七岁的苏乔，知道对方是卫西的亲人，会立即失去戒备，跟对方走。 现在的他很清楚，卫西的这个二伯不是「简单」人物，大晚上的找过来，不会有什么好心思。 「不太方便。」苏乔说着往超市门口走，那里还有不少人进出，「我要回家了。」 但中年男人再次拦住他，低声说：「只是见个面，不会出事，再说这么晚了，苏同学不希望我们去你家里找你吧？」 苏乔的脸冷了下来：「你们这是威胁。」 中年男人：「随便说说而已，别当真，同学，你……」 苏乔的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苏乔把手机从书包里掏出来，看了眼屏幕。 中年男人生怕他忽然跑掉，几步之遥地站着。 苏乔皱了皱眉，划开接听。 那边传来卫西的声音，他开门见山毫不客气：「你在哪？」 苏乔：「在家附近超市，马上回家，有事吗？」 卫西：「我二伯派了人找你，现在应该差不多快到了。」 苏乔：「……」 卫西顿了一下，笑：「该不会已经到了吧？」 第62页 苏乔：「是。」 卫西：「动作很快，可惜还是废物。」 苏乔：「……你想说什么？」 卫西：」他那个人没脸没皮，你今天不去，他会一直找你，派人守在小区外面，什么都不做，直到你答应。「 这种情况，即便报警，对方也有足够的理由狡辩。 苏乔皱眉。 「你想彻底解决这件事，现在就跟他走。」说到这，卫西停了下来，片刻后才慢慢说道，「如果你相信我的话。」 第029章 苏乔一时沉默下来, 几步之外，中年人紧紧盯着他，显然还没有放弃 过了一会儿, 苏乔对卫西说：「今天不行。」 卫西：「你确定？」 「我爸妈什么都不知道。」苏乔很冷静地解释说，「我如果不回家，他们会很担心，而且事情才刚刚发生，我并不了解原委。」所以, 无法确定是否需要「信任」你。 卫西听出话外音, 笑了一声：「好吧。」 苏乔：「谢谢你打电话来。」 卫西：「拜拜。」就挂了电话。 中年人见状, 立即走了过来。 苏乔收起手机，在对方开口之前说道：「我不认识你和你们卫总, 所以不会跟你走，你要是坚持，我现在就报警了。」 中年人没想到一个高中生会这么冷静, 还用报警来要挟他，愣了一会，待回过神来，发现苏乔已经走远了, 连忙跟过去。 苏乔头也没回，伸手指向前方不远处灯火通明的派出所，又拿出手机晃了晃。 中年人停了下来。 苏乔很快走远。 中年人知道，这样回去必定会被责备，但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任由那道身影消失。 苏乔走到小区外, 转头扫视一圈，确保对方没有跟上。 正在门口跟业主说话的保安大叔见状, 朝这边看过来。 苏乔笑着点头，算作打招唿，又四下看了看，背着书包进门。 洗完澡，爸妈也到了，忙碌一整天都很辛苦，一家人聊了几句就散了。 进房关好门，苏乔走到窗边，掀开窗帘朝外看。 他的房间朝南，楼高合适，站在窗前能看到小区大门和附近的情形。 不过终究距离有些远，只能看到大致轮廓，更何况，如果卫西的二伯真要动真格，有的是办法，不会让人明目张胆地守在外面，方便被警察取证。 苏乔放下窗帘，在床沿上坐了片刻，缓缓躺下。 已经很晚了，但他此时脑袋清醒无比。 他本来计划晚上刷一份立体几何习题，临时改变计划，他关掉灯，盯着天花板上隐隐约约的光斑，陷入沉思。 前一世，卫西曾告诉过他，他爸爸那一辈兄弟姐妹好几个，跟他爸爸一母同胞的只有大伯，其他则是爷爷的其他孩子所生，人不少，但没几个靠谱的。 卫西很少主动提及家族中的人和事，每次说起，大多是发生了让他觉得有趣的事，拿出来当作笑话一般说给苏乔听，他一向对自己的家族抱有恶意，因此家里有人闹出问题，他很开心。 其中大伯和二伯，都在卫西的「极度不靠谱」人物列表之中，那位大伯的不靠谱，苏乔先前已经领教了一二，那次他还欠了卫西一个人情。 这一次，卫西二伯找上他，又是因为什么？ 他没跟对方见过面，对方即便因为某些原因对他不利，为什么不是暗中进行，反而明着派人找来？ 苏乔其实并不太担心自己，但如果真如卫西所言，或许会打扰到他爸妈和朋友。 或者更甚者，会带来危险。 苏乔缓缓睁眼，起身下床。 一夜安静。 次日，苏乔早早醒来，对爸妈说去公园晨跑，就下了楼。 清晨六点，城市尚未完全甦醒，暑假中少了学生，小区内外都显得安静，苏乔沿着路边的停车位慢慢走，视线扫过一辆辆车很快落在一辆黑色途观上。 昨天晚上，那个中年人没有达成目标，悻悻离开，苏乔站在隐蔽处看的清楚，对方上的就是这辆车。 他后来悄悄下楼，再次锁定了这辆车。 今天，这辆车还在。 车型、车牌，一应俱全，不会有错。 苏乔不动声色地往内瞧，驾驶座上坐着一个人，也是男的，但不是昨天来找他的那位，大概守了一夜很困，靠着座椅嘴巴大张，睡得正香，苏乔甚至听到了唿噜声。 他擦身而过，去公园跑步兼买油条。 当天整整一天，苏乔下过三次楼，早上买油条包子，中午买冰淇淋水果，晚上带小黄散步，每次都能看到那辆黑色途观，一直停在原位，但早中晚分别换了三个人，交替着守在他们小区门口。 这种情况，报警也只是浪费警察叔叔的时间，别人喜欢坐在车里休息又不犯法。 如果卫西的二伯铁了心要找他「谈一谈」，大概还会有后招，不是他独自防范就能避免。 苏乔拿过手机，翻出昨天给他电话的号码，拨了过去。 卫西很快接了，开口就问：「想明白了？」 苏乔没答，而是问：「你二伯为什么找我？」 卫西：「嗯，说来话长。」 苏乔：「我可以配合你，不过我有知情的权利，如果一无所知，忽然有什么变故，我会措手不及。」 第63页 「好像有道理。」卫西略作停顿，「电话里说话不方便，一个小时之后，我到你家楼下找你。」 苏乔：「好。」 大晚上的，两人也不想吃东西，约在对面公园。 一见面，苏乔身后某个抬了抬下巴：「跟过来了。」 卫西懒洋洋的往木椅上一靠，说：「大热天跑过来，有点口渴。」 苏乔：「……说正事。」 卫西很配合地改口：「怎么忽然想通？」 「从昨天到今天，他们换了三个人，一直留在小区外面。」苏乔坦白道，「我不喜欢被这样监视，他们会打扰我的家人。」 卫西：「所以打算配合我，解决我二伯？」 苏乔：「你和你二伯的问题，我不关心，我只要他们别再出现在我跟前。」 卫西「啧啧」两声：「真无情。」 苏乔：「……」 苏乔觉得，他找卫西过来，可能根本就是个错误。 下一刻，卫西忽然认真起来：「我和二伯不和，从小到大，他看我不顺眼，但是碍于一些因素，他不敢对我动手，不过最近，外公着手将自己手头的东西转移给我，所以二伯按捺不住，想行动起来。」 这话说得很简洁易懂，苏乔当然能听懂，不过：「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卫西：「他派人去学校调查过。」 苏乔：「？？」 卫西：「学校有传言，你我关系非同寻常，加上你跟外公的关系，他应该想到了其他方面。」 苏乔：「…………」 卫西笑：「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苏乔大为震撼。 学校的确有一些他和卫西的传言，大部分是基于高一时两人的接触，那时的他的确对卫西有好感，加上卫西天生引人关注的体质，会有这样的流言，也并不太奇怪。 但高二之后，他们的关系变得很淡，平日里的接触也只是同学之间的正常交往，虽然不知为什么，偶然还是会有几句传言，不过声音很弱，苏乔并不在意，卫西更是无所谓。 这种流言不过是学生茶余饭后的消遣，善意也好恶意也罢，其实都没什么影响，卫西的二伯，一个成熟的成年人，为什么会因为这种东西，而找上他呢？ 「他找我干什么？」 卫西：「用你来要挟我，跟我谈条件。」 苏乔完全茫然了：「啊？」 卫西：「不用完全达到他的预期，只要我后退一步，他就能得到很多东西，然后利用手头的资源，反过来逼我就范。」 苏乔觉得这太不可思议，卫西再怎么样也只是一个高中生，他二伯怎么会想到这样的办法对付他？ 但转而想到，卫西和他一样，其实是重生而来，十八岁的学生，灵魂是二十六岁。 苏乔记得，他出事前，卫西提过一次，他就快收拾二伯了，如今重生，他完全可以顶着十八岁的面孔放松他二伯的警惕，暗中利用过去的已知信息，来个出其不意。 这完全是卫西能做出来的事。 不过，这是卫家内部的矛盾，跟他无关。 「有什么办法能让我脱离这种误会？」 卫西转头，饶有兴味地看他：「我以为你会先骂我一顿，害你遇到这种奇葩的人和事。」 苏乔：「骂你有用吗？」 卫西：「没有。」 苏乔：「既然没用，何必浪费时间？」 卫西哈哈笑起来，不知是愉快，还是因为别的。 等他笑够了，朝苏乔这边挪了一点，两人肩膀相靠，苏乔皱眉，刚要开口，卫西说：「过来了。」 苏乔朝前面看过去，跟踪他的人正朝这边走来，怕旁人起疑，还拿了个三明治和一瓶水，装作来吃晚饭的路人。 「有两种方法，第一种，让他知道你我毫无关系，我会让人把话传出去。」卫西不紧不慢地说，「不过他疑心重，不确定他会不会相信。」 苏乔看他，示意继续说。 卫西：「第二种，就是昨天我告诉你，去见他，他会跟你提出一些条件，你可以答应也可以不答应，看你自己心情，我在背后安排，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到时候，你自然就没事。」 这个人性格从来骄傲又自我，处理事情也肆意，列出可能性的同时也告诉不足，让苏乔选择，其实未尝不是一种自信。 苏乔忍不住问：「你认为哪种合适？」 卫西：「哪种都行。」 苏乔：「为什么？」 卫西：「因为不管你选哪种，我都会成功，所以关系不大。」 果然如此。 自己对这个人，其实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 「不过。」卫西又开口，「我希望你选第二种。」 苏乔：「嗯？为什么？」 卫西：「不告诉你。」 苏乔：「…………」这人到底有什么毛病啊？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此人性格中有这么恶劣的一面呢？ 苏乔懒得理会他的胡说八道：「我回去想一想。」 卫西点头：「没确定结果之间，他不敢乱来。」 苏乔：「我不怕他。」 卫西笑着起身：「能把程蔚然打成那样，确实不用怕。」 苏乔也站起来：「我该回去了。」 两人一起离开公园。 卫西家的车停在公园外，他直接上了车，苏乔绕过去，准备过马路。 第64页 车窗忽然开了，有个声音喊：「苏乔。」 公园里有好一组老太太跳广场舞，音乐声很响，苏乔没太听清楚，只以为卫西又想到什么，转身走过去，朝车窗弯腰：「什么……」 这时，车门忽然打开，一双有力的手伸出来，一把将他拖了进去。 紧跟着，一块带着特殊气味的帕子捂上口鼻。 陷入昏迷之前，他看到卫西靠着车窗，双眼紧闭，显然也失去了知觉。 第030章 苏乔是被泼醒的, 冰凉的液体兜头淋下来，沿面颊滚动，顺着下巴滑进嘴里。 舌尖被刺激, 苏乔睁开眼，不小心咽了点冰水入腹，嗓子不太舒服，忍不住咳嗽起来。 「哟，醒了。」粗哑的男声, 带着轻慢的笑意, 「你说你们这些好学生, 身体怎么这么差劲，才两杯水就受不了了。」 苏乔抬起头, 强忍着头顶刺眼的灯光，看到对方的脸。 很年轻，大概比他们大不了几岁, 身材高大壮硕，眼睛有些吊，看上去很是兇悍。 苏乔迅速在记忆中搜索一番，确认自己不认识他。 他直接问：「你是什么人？」 对方唿唿笑：「说了你也不认识, 你们这些好学生，整天就知道学习读书，脑子都是死的，问了有什么用？」 苏乔心道，脑子死不死跟你的名字也没什么关系吧，这两者之间根本不存在逻辑关系, 不过现在形势不如人，他也没那么蠢跟人对着干, 只问：「我同学呢？」他刚才扫了一圈，没看到卫西。 对方：「呵，自己都顾不上自己了，还关心什么破同学？显得你很仗义？」 说着站起来，打开门走了出去。 苏乔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浑身酸痛，手腕和脚腕被绳子勒出血痕，又痒又疼，加上口干舌燥，多重痛楚混合夹击，觉得难受不已。 他动弹不了，只能尽力靠墙，找到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休息片刻之后觉得稍微好受一点了，抬起头四下打量。 屋子里泛着难闻的机油味，面积倒是很大，可除了两张椅子之外别无他物，唯一进出的门被上了锁，对方显然早有准备。 苏乔回忆当时的情形。 事情发生在卫西车上，对方应该是沖卫西而来，他不过是个顺带，可现在卫西不见了。 他不认为背后主使这一切的人会好心到把卫西放走，现在人不在…… 苏乔有不太好的猜测，心脏砰砰狂跳起来。 就在这时，传来开锁的声音，门开了，一个人走进来。 正是方才往苏乔脑袋上泼水的男人——苏乔悄悄给他起名「吊眼」，他往里走，右手还拖着另一个人，走到苏乔身前，一甩手。 苏乔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人朝他倒过来。 「砰」一声闷响，苏乔被砸了头昏眼花，两眼发直地看着屋顶，差点晕过去。 那个人趴在他肩头，一动不动。 吊眼哈哈大笑，欣赏了一下两人的窘状，似乎相当满意自己的「杰作」，开门出去了。 苏乔闭着眼，缓了好一会，总算缓过来那口气，才睁开眼朝肩膀上的人看过去。 白色短袖t恤、脖子和肩膀的连接处有块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粉红色胎记…… 这是——卫西？ 苏乔吞了下嗓子，低声喊他的名字。 但卫西趴在肩头，毫无反应。 他又尝试摆动身体，卫西被颠了两下，依然不动。 苏乔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该不会…… 「……你再摇几下，我脑浆都要出来了。」肩膀处忽然传出两声笑，「你力气不小啊。」 苏乔：「……」 隔了一会，苏乔咬牙道：「……滚下去。」 卫西：「不行。」 苏乔用力一摆，想把这人摔到旁边。 卫西紧紧趴在他肩上：「我被他们打了一顿，现在头晕想吐，再晃几下真的会脑震盪。」 苏乔停了下来：「他们打你？」 「是啊。」卫西闷声道，「屋里有监控，这样说话方便一点。」 苏乔微微抬眼，从眼皮下看了眼头顶上方的两个摄像头，不再动了。 其实想动也不行了，他现在又饿又渴，手脚还不能动，卫西比他高还比他重，整个趴在他肩膀上，像个树袋熊，他实在没力气折腾了。 而且这样讲话确实安全一点。 他问：「是你二伯吗？」 卫西：「我一开始也以为是他。」 苏乔心念一动，一开始？ 卫西：「如果是他干的，我们一来他就会出现谈条件，何况他知道，如果我真的出事，他不会有好果子吃，所以时机没到之前，他不会对我动手。」 苏乔听得皱起眉。 这两天发生了卫西二伯的事，他很自然地以为就是对方所为，但其实细想之下，确实有诸多不合理。 以卫西的脾性，挨了打，那么不管他二伯如何威逼利诱，卫西也不可能退让半分了。 他二伯要的是利益，不必找这种麻烦。 卫西忽然耸动了一下。 苏乔：「干什么？」 卫西：「头疼。」 苏乔：「他们打你脑袋了？」 卫西：「我躲的时候摔在地上，磕到的。」 但他语气轻松，随意到像是在聊家常。 第65页 苏乔不为所动：「你现在有什么想法吗？」 卫西：「嗯……头疼……」 苏乔：「……」 卫西哼唧着说：「你得罪过人吗？」 苏乔一个普通人，当然不可能跟所有人友好和睦：「应该没有仇恨到这种程度的，而且今天的事，似乎是沖你来的。」 卫西：「除了我二伯之外，其他跟我有仇的应该都不认识你，对方躲在我车里，说明已经跟踪了我好久，看到我去找你，就想了这么个方法，一石二鸟，对方不仅是认识你，而是这次的目标本来就包含你在内。」 苏乔愣了一下，沉默了。 卫西：「想到谁了？」 苏乔：「是有个想法，不过，应该不是他。」 卫西：「你是说程蔚然？」 苏乔又是一愣。 他揍程蔚然的事，当时没几个人知道，只是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事情多多少少传开了些，不过大多数说法是他和程蔚然因为别的而打了一架，两人都受伤了，卫西听说过，也不奇怪。 但这事和卫西并没有多大关联，绑架这么大的事，卫西怎么会联想到程蔚然身上？ 卫西又哼了一声：「头晕……」 门忽然开了，吊眼又走进来，见了眼前的情形，面露嫌弃：「真没用，打几下就要死不活，两个男的这样窝在一起，也不嫌噁心？」 另一个男的从外面进来，弯腰去抓卫西的领子。 卫西闷声哼了两下，被丢到旁边，他歪着脑袋，靠在墙上，双眼紧闭，心口上下起伏波动。 苏乔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不知道谁搬了张椅子进来，吊眼叉着腿坐在上面，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两人：「你们这些好学生真是没用啊，打了几下而已，这一个个的，要是给你扔大街上，两天就要饿死了。」 苏乔眉头微动，他已经第三次从吊眼口中听到「好学生」三个字了。 吊眼翘起二郎腿，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来办正经事。」 他对着苏乔笑起来，「听说你打人挺厉害，不错，那一会儿跟我的人过几招，赢了就算了，输了，我会给你出医药费，不错吧？」 一旁，卫西忽然咳嗽起来，边咳，边从地上坐了起来。 吊眼转向他：「哟，看不出来，还挺硬气的，我还以为你们这种人都是绣花枕头。早知道这样，就该多给你来上几下，你看你们这……」 「别说大话。」卫西忽然打断他，「你这副模样，装老大实在不太像。」 苏乔：「……」 吊眼一个打愣，蹭地站起来：「你说什么？」 卫西睁开眼，懒洋洋地笑：「我说你的脸不像棋手，反而像棋盘上的子，空有被人摆布的命，在这装什么老大？」 苏乔：「………………」 虽然他也觉得这个吊眼有点虚张声势故作高深的样子，但这样直言不讳，多少也显得太过欠打了。 但卫西显然还没完：「你知不知道，世界上大部分人都很忙，没那么多闲情逸緻掺和别人的事，你这么闲帮别人出气，显然是没什么正事的。」 吊眼瞪着他，两只眼睛几乎呈倒三角，里头隐约可见红色。 苏乔低声喊：「卫西……」 卫西：「你说觉得我们学生没用——啊不对，是觉得我们『好』学生没用，那你是好学生吗？看你这样也不像，那你是不想当呢，还是当不了呢？」 吊眼朝他走了一步。 苏乔：「……」 卫西：「你觉得『好』学生无能，可你就连无能的『好』学生都当不成，那你岂不是更无能吗？还是说，你觉得你现在这样，能把我们关起来，对我们动几下手，就觉得比我们厉害很多？」 苏乔默默低下头。 其实认真算起来，卫西的这些话，没有辱骂、没有脏字，应该算不上太难听。 可偏偏其中侮辱意味十足，加上卫西那种分明轻飘飘却又深意十足的表情姿态语气，就差把「你这个蠢货不要站在我面前」写在脸上了。 这种明晃晃的丝毫不加掩饰的蔑视，简直像为卫西量身定做。 他一个旁观者都觉得惨不忍睹，不难想像作为被蔑视的对象，尤其在这之前，能单方面对他们进行殴打的吊眼本人会是什么心情。 吊眼一步冲到卫西跟前，抬手拽住他的衣领，将他拖了起来：「你他妈在说什么？信不信老子打死你！」 卫西：「不信啊，你有这个胆子么？我觉得没有。」 苏乔：「……」 卫西又加了一句：「你身上有烟味，很臭，离我远点。」 苏乔：「…………」 大无语…… 但苏乔有些反应过来卫西的意图了。 此时吊眼已经快气炸了，一把将卫西推到墙上，拳头就跟着过去了。 门在这时开了，两个人冲进来，一齐抓住吊眼，用力往外拽。 吊眼还在骂骂咧咧：「妈的，什么东西，以为学习好就了不起，啊呸，老子打死他……」 卫西在苏乔身边蹲下，他手脚没有被绑，动手理好衣领，问：「骂得怎么样？」 苏乔：「不错。」 卫西笑起来，抬手拨了拨苏乔手腕上的绳子。 绳子绑得很紧，掐在皮肤上，稍微动一下就很疼，苏乔避开他的手：「别动。」 第66页 卫西又看了一眼他脚腕上的绳子，抬头看向屋顶上的两个监控。 这屋里没有窗户，无法判断时间，也不知被绑来多久了。 家人夜晚回去，要是看不到他，肯定要担心坏了。 卫西忽然喊他：「我想到个办法。」 苏乔：「嗯？是什么？」 卫西：「目前不能确定是谁主使，但我心里有个猜测，而且准确度很高。」 苏乔：「程蔚然？」 卫西微微点头，又朝苏乔这边挪了一下，方便低语，不被监控捕捉到二人对话。 苏乔想了想，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卫西：「我对那种人的事没兴趣。」 苏乔也不纠结这个：「你刚才说有个办法，是什么？」 卫西：「程蔚然当初追求你，没得手还被你打了一顿，以他的为人，未必愿意善罢甘休，但这几个月，他没再来找你，你想过原因吗？」 苏乔当然没想过：「你的意思是，他是为了那件事，来报復我？」 卫西：「原因之一，不过最关键的，是他还没放弃你。」 苏乔：「……不要胡说八道了。」 卫西浅笑不止：「如果你当时答应他的追求，可能没多久他就厌倦了，可你非但没有，还让他摔了个跟头，对他而言，是觉得你更有意思了，追你的难度越高，挑战性越强，他的成就感也就越大。」 苏乔彻底无语了。 他对程蔚然没有丝毫好感，对他的心路歷程不感兴趣，但眼下被关在这里，如果确实是程蔚然所为，那跟他脱不开关系。 只是，这跟卫西有什么关联？程蔚然把他们俩一起弄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不过，这些可以日后再问，眼下最关键的，是离开这。 「你刚刚说的办法，是什么？」 卫西低声说了几句话。 苏乔立即道：「不行。」 卫西：「这么快？不考虑一下吗？」 苏乔简直无言以对。 卫西说，他们可以假作亲密，程蔚然看到之后一定会很生气，熬不住跑出来，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可苏乔一点也不想用这种办法，他自己不愿意用这种事情去试探什么，更别提如果真是程蔚然，谁知道又会发什么疯呢？ 「不用了，我不同意。」他淡淡地答道，但语气很坚决，「想其他办法吧。」 卫西歪过脑袋朝他看：「果然，我就知道你不会……」 「咚」地一声，门被大力推开，一个人走了进来，边走边对身边人摆手，其他几个又退了出去，还将门关好。 他看着苏乔震惊的模样，笑起来：「苏乔，又见面了啊，好久没见，我很想你的。」 苏乔抖了抖，忍不住想搓一搓身上的鸡皮疙瘩，手一动才想起来手腕被捆住，他只得朝墙上靠去，用坚实的依靠减弱内心的不适。 竟然真的是程蔚然。 上次那件事之后，以为他吃够了教训不会再出现，结果不仅重蹈覆辙，还变本加厉。 程蔚然走到他面前，蹲下来，问：「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把你们弄来这？」 苏乔：「不知道。」 程蔚然：「你不知道，但他肯定知道。」 苏乔一怔，下意识看了眼旁边。 卫西冷漠道：「我又不认识你，怎么知道你的事？」 程蔚然：「别装了，你卫家的人，都是同一个德行，装来装去，都是假的。」 卫西嗤笑。 程蔚然：「你找人放消息给陈叔叔，他知道我的事之后，让他儿子跟我分手，我被我爸打了一顿，还没收了我的车和所有开销，你很满意对吗？」 苏乔听着，再次愣住。 姚风勤曾经说过，程家有个合作伙伴，老总的儿子很喜欢程蔚然，对方家大业大，又是独，程蔚然父亲耳提面命，让儿子跟对方保持「友好交往」。 可以想见，如果对方得知程蔚然的真实「模样」，必然会愤怒，会令儿子与其断绝关系，如此一来，程家从前的「努力」，就都付诸流水了。 他刚知道原来还有这件事，而且，竟然是卫西所为。 程蔚然：「我早就想对付你了，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谁知道你这么蠢，晚上坐车出来，还让司机先走，这是老天让我报仇，我当然不会放过。」 他又转向苏乔，「苏乔，其实这件事的源头，还是在你。」 苏乔：「什么意思？」 程蔚然：「你有两个选择：你答应跟我交往，我就放了你们；或者你跟我去见他，告诉他那件事是一场误会，我也不会伤害你们。」 苏乔：「……」条件太过奇葩，以至于他一时无言以对。 卫西在旁看着，忽然笑起来。 程蔚然恶狠狠瞪过去：「你笑什么？别以为我真不敢动手！」 卫西：「笑你一个蠢货，色厉内荏，只会用这种不入流的法子来要挟别人。」 程蔚然气急：「你私底下干那些事，又是什么好货色？你要不要脸？」 卫西：「不要。」 程蔚然噎住，气的嘴巴都在颤抖。 到底只是个十七八岁的中学生，无论心肠如何，终究有点沉不住气。 卫西这种胡言乱语手到擒来的人，对付这样的人，最合适不过。 第67页 苏乔在心里默默嘆了口气。 程蔚然勐地转过来，问他：「你考虑好了吗，苏乔？」 苏乔摇头：「我不答应。」 程蔚然眼睛眯了起来：「你想好了？真的一个都不选吗？」 「不。」苏乔平静地看着他，「事情是你自己惹出来的，你自己处理，别把我们牵扯进去。」 程蔚然再次气的眼睛发红。 卫西又一次笑了起来。 苏乔脑壳隐隐作痛，他简直怀疑他是故意的，就是为了在程蔚然已经很生气的基础上再加一把火。 这的确是卫西能做出来的事，可是他们到底在程蔚然手里，如此行事，多少有些冒险。 卫西两手撑地，慢慢爬坐起身。 程蔚然一脸警惕地看着他，看样子，似乎想把人重新扇回地上。 苏乔抬头看着他们，心里也有些紧张。 卫西低头，迎上他的视线，说：「我们来这里已经超过一个小时了。」 说着再次抬头，只不过没看程蔚然，而是看向大门位置，「快到了。」 程蔚然吼：「你在说什么鬼话……啊……」 和他的惨叫同时响起的，还有木门倒塌的巨响，程蔚然被门砸了一下，重重撞在墙上，直接晕了过去。 几个人沖了进来，都是年轻男子，高大强壮，看上去非常精神，而且行动利落有序，一看就经过某些训练。 卫西弯腰把苏乔拉起来，说：「小叔给我找的保安，为了防二伯，我还以为用不上。」 苏乔愣愣地看着那些人，他们在搜房子，大概看看是不是还有别人躲着，还有一个在打电话，说着「他们平安……好的卫先生……」 卫西到外面找了把剪刀，剪去苏乔手脚上的绳索。 直到绳断，手腕一松，苏乔才醒悟过来，问：「你一早就知道吗？」 卫西：「小叔将我的手机定位给安保组长，每小时发送安全警报，如果超过一个小时没有动静，就证明我出事了。」 苏乔：「他们怎么找你？」他和卫西的手机早就不见了。 卫西笑：「除了手机之外，衣服鞋子，多的是定位方法，程蔚然不懂这些，他找的那些人也都是蠢货，不知道其中门道而已。」 苏乔：「……」 好吧。 不管怎样，这次的事有惊无险，是天大的幸运，更要感谢卫至承的精心布置。 卫西拽了下他的手，正好摩挲过他手腕上的勒痕。 苏乔胳膊一麻，将手背到身后：「你故意挑衅他们，不怕他们忍不住对你出手吗？」 「无所谓，我拖延时间，他们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就不会动手，想要达成目的，总要付出代价。」卫西状似感慨，「倒是你，也很冷静，冷静的不像高中生。」 苏乔：「不冷静怎么办？歇斯底里的发疯，他也不会因此放过我。」 卫西：「唔，有点道理。」 这边自有人处理，组长说卫至承在外面车上等他们，见面后再商议下一步安排，两人于是准备离开。 走到外面，苏乔忽然问：「你不是说头晕想吐吗？这么快好了？」 卫西：「没好，还是头晕想吐，但是里面不通风，我一直忍着。」 苏乔淡笑：「毅力不错。」 「大概真的是脑震盪。」卫西嘆了口气，「活这么大，第一次……」 话没说完，他两腿一软，径直倒了下去。 苏乔：「……」 第031章 离开小黑屋时是晚上九点四十八, 距离苏乔和卫西在公园见面过去一小时四十多分钟。 也就是说，从被抓到获救，全程不足两小时。 效率可以说是非常高了。 苏乔借了卫至承的手机给爸妈打电话, 这个时间，爸妈还在餐厅忙碌，并不知道他遭遇的事。 他用同学临时提出聚餐的理由，说晚上不太方便回家，就一起住在同学家中, 同时说自己的手机坏了, 借用同学手机打的电话, 让他们不要担心。 爸妈对儿子向来是放心的，叮嘱他不要喝酒、跟同学别熬太晚, 就随他去了。 通完电话，将手机还给卫至承，说：「谢谢卫大哥。」 卫至承拿出烟盒, 抽出一根，想起这是医院，又放到一边。 苏乔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盒子，递过去。 卫至承拿到手一看, 西瓜口味的薄荷糖，还是无糖的，不由笑了，扒开塞子，倒出一颗，一看, 很小，觉得不过瘾, 又倒了两颗，一起丢进嘴里。 咀嚼了片刻，卫至承唿出一口气，说：「你好像比西西还小一点吧？」 苏乔：「是的。」 卫至承：「你做事很稳重，考虑得也周到，比很多同龄小孩成熟不少。」 苏乔微笑道：「大概是性格原因吧，习惯了。」 「这是好事。」卫至承语带赞赏，「你爸妈应该对你很放心。」 苏乔不知道自己如今的性格算怎么回事，不过他爸妈对他的确放心。 其实从小到大，他家几乎都是这样的气氛，家人相对开明，有什么想法也多用商量的语气询问，很少逼他做什么或不做什么，小时候住在厂区居民楼，大家同吃同住，邻居小朋友经常对他表示羡慕。 他当然也挨过打和骂，比如夏天悄悄跟其他小朋友跑去湖边玩耍、喜欢邻居家新养的小奶狗想要据为己有、小学时为了买漫画偷拿家里的钱、初中时觉得喝酒很酷学着尝试结果酒精中毒进医院…… 第68页 如今想起来，很令人啼笑皆非，但事情发生时，他是十分认真的，把那些事当成人生中最大的事去做。 当然，被教育被揍的时候，爸妈和爷爷也是很认真的。 这样的事，还有不少。 他爸妈去世之后，他无数次想起这些事，渴望从回忆中寻找至亲存在的印记。 他希望爸妈能忽然出现，不管是拎着他到邻居家给小朋友道歉，还是拿灌了纯净水的酒瓶让他全喝下去，抑或干脆狠狠打他一顿，他都欣然接受，甘之若饴。 他在记忆里拥有短暂的欣慰，但从往事中清醒过来时，那种痛苦就越发清晰。 最严重的那段时间，他不敢睡觉，躺在床上看手机看书，困极了就开着电视机小睡片刻，醒来继续。 重生回来之后，他依然常常记起从前的事，但再也没有了那种绝望感，而是让他想对父母更好一点，再好一点，将前一世来不及做的事，统统补上。 卫至承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的话要及时说，在医院里方便检查，这种事不能藏着掖着。」 苏乔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勒痕：「我没事。」 被弄上车时因为药物昏迷了一段时间，来医院后检查过，没有问题。 但—— 他看向旁边的病床。 卫西的情况就没这么简单了。 「脑震盪可大可小，让西西这几天住院。」卫至承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看着熟睡的侄子，「暂时不让他外公知道，否则要闹翻天，这事还得麻烦你配合，想个办法让外公放心，你们是同学，他外公也信任你。」 苏乔点头示意他明白，想了想，低声问：「程家那边……」 卫至承笑了一声，很冷：「这次人证物证确凿，小兔崽子跑不了。」 苏乔有些担心地看他：「卫大哥……」 卫至承：「怎么啦？」 苏乔想跟他说点什么，话到舌尖，又犹豫起来。 卫至承不解，笑道：「小苏同学，跟我还见外吗？有什么事尽管说。」 「他想问你打算怎么对付姓程的。」旁边床上，不知何时醒过来的卫西慢吞吞爬坐起来，「他担心我们会用非法手段，以暴制暴。」 苏乔：「……」 卫至承斥道：「醒了怎么不说一声？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卫西笑眯眯：「刚醒啊。」 卫至承站起来：「嘿你小子……」 卫西立即虚弱地靠着床头：「头晕想吐，不能动。」 卫至承和苏乔：「……」 虽然看起来像是装的，但卫西是真的脑震盪，在彻底康復之前，也只能由着他去。 苏乔拿起卫至承给他买的鲜奶，刚喝了一口，卫西在旁边嘀咕道：「我渴了，想喝牛奶。」 卫至承：「你一直昏迷着，没买你的份，我给你倒点水。」 卫西：「不，我想喝鲜牛奶。」 卫至承：「……」 「我这里有。」 苏乔掀被下床，找了一下，没有一次性杯子，于是说，「我去护士站，看看有没有纸杯。」 等人出去，卫西朝床头柜这边挪了挪，探身到苏乔那边，炒起开封的鲜奶，拧开瓶盖，直接喝了一口。 喝完觉得不过瘾，又喝了一口。 卫至承坐在陪护椅上，笑着问道：「小叔要是没记错的话，你从小就有洁癖，别人咬过的食物你不会再吃，杯子绝不跟人共用一个。」何况是瓶子这种东西。 卫西神情淡定，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很渴，情况紧急。」 卫至承：「这么紧急的话，你怎么不直接喝水？」 卫西：「小叔，牛奶是牛奶，水是水。 」 卫至承噗嗤一声，也懒得跟侄子掰扯。 卫西把牛奶瓶放回去。 这时，苏乔拿着一个纸杯返回，走到床头柜前，准备把牛奶倒出来。 拿起瓶子一看，愣了一下。 这瓶牛奶他就喝了几口，应该还有一半多，怎么好像少了一些？ 但他也没往深里想，以为自己记错了，顺手倒了大半杯牛奶，示意卫西可以喝了。 卫西很不客气地接了，仰头，敦敦敦一饮而尽。 苏乔问：「还要吗？」 卫西：「要。」 苏乔就又给他倒了一杯，卫至承买的是950毫升装，足够卫西喝了。 卫至承不说话，笑眯眯地坐在椅子上，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 牛奶快要喝完的时候，护士过来，查看了一下两个病人的状况，表示没大碍。 等护士离开，卫至承也站了起来，说：「我忙了一天，晚饭都没吃，今天这么晚，也干不了别的，先回去了，天亮再来看你们，你们早上想吃什么喝什么，都告诉我，到时候给你们带过来。」 卫西继续喝牛奶。 苏乔：「谢谢卫大哥。」 卫至承：「别跟我这么客气，你跟西西同甘共苦，以后喊我『小叔』就行了。」 苏乔：「……」 「你外公那，先不要透漏，等事情解决再说。」卫至承想了想，「要不要给你们找个护工，或者留两个我的人下来，你们有事也方便。」 卫西：「不用。」 卫至承又看苏乔，苏乔也说：「我们没问题的。」 卫至承于是没再坚持。 第69页 他出门后，苏乔坐回床头，想把被子扯过来盖，可心里有事，没使上劲，被子反而朝床尾滑了一点。 苏乔赶紧伸手捞住。 卫西看过来，视线从被子转移到苏乔身上，笑起来。 苏乔听到，一边整理被子一边问：「我有个问题，不知道你方不方便告诉我一声。」 卫西：「你是指小叔对付程蔚然的事？」 苏乔不明白他怎么看出来的，一点头。 卫西：「程家会想一切办法保护程蔚然，不过小叔不会放松。」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着苏乔，「我们，连同他僱佣的那几个，我和你受的伤，还有其他东西，都是证据。」 苏乔担心的不是这个，卫至承为人聪明，又足够严谨，自然能够把这件事处理妥当。 但是…… 卫西又看了他一眼：「你担心的那种情况不会发生的。」 苏乔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卫西：「天亮后律师介入，后面有专业的人处理，小叔会提供线索和资料，但他不会自己去做什么。」 见苏乔面露迟疑，他忍不住笑出声来，「小说电影看多了，你以为小叔会直接去对付他们，那太蠢了。」 苏乔一时无言。 卫至承总是乐呵呵，和蔼可亲的，像老好人一个，可只是表面而已。 从这次对卫西的安保布置来看，这个人行事谨慎周到，是个非常聪明的人。 从来到医院后，他始终在担心，程蔚然做这种事，有什么后果也是自找，可卫至承这么疼侄子，如果为了报復对方，有一些不理智的行为，容易被程家抓住把柄，反将一军，反而让自己也陷入危险的境地。 如今卫西这么说，他听懂了，随之放松下来。 折腾了几个小时，又受到一定惊吓，两人都累的不行，也没心思聊天，分别躺进被窝，关上灯睡觉。 迷迷煳煳进入深度睡眠之前，苏乔忽然想起来，他根本什么都没说，也没问，卫至承本人都不知道，卫西是怎么看出来的？ 虽然认识了许多年，卫西实则没在他身上花过什么心思，所以应该没那么了解他。 为什么现在跟他肚子里蛔虫似的…… 苏乔有些认床，又因为作息的缘故，第二天一早就醒了，习惯性的把手探到床头摸手机，空的，才想起来，他昨天出事了，现在在医院。 想着，他下意识扭头看向另一张床。 床上没人。 连床头柜上的新手机也不见了。 苏乔惊了一下，立即爬下床，打算去外头问一问护士。 这时门从外被推开，卫西拿着手机走进来，见到苏乔，他很自然地说：「我打了个电话，你去干什么？」 苏乔因为昨天的事有点过度紧张，他当然不会告诉卫西：「去洗脸。」 东西是卫至承离开前让人买的，牙膏牙刷洁面巾等一应俱全。 洗漱完出来，卫西问他：「你对程蔚然的事有没有想法？」 苏乔：「没有。」 卫西笑了：「不想揍他，或者趁这次机会报復他一下？要不是他，你不用受这次罪。」 苏乔：「揍他的事，我上次干过，只有打人的时候痛快，打完之后还是一样的，其他的，我没想法，你和你小叔决定就好，要是需要我做什么，请随时告知。」 卫西：「哦？做什么都行吗？」 苏乔点头：「是的。」他是事情的源头之一，是受害者，能得救是受了卫西和他小叔的恩，这自然是义不容辞的。 卫西微笑：「好，我记住了，如果有需要，我找你。」 苏乔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算时间，他爸妈应该已经起床了，他觉得被自己应该发条信息或者打个电话回去，可他手机被程蔚然扔了，到现在还没顾得上买新的。 医院外面就有营业厅，买手机补卡很方便，可他手头一分钱也没有，住院的钱还是卫至承垫的。 以他的身体状况，应该中午之前就能出院，还是到时候再去处理这些吧。 「刚才有人找我。」卫西忽然开口，「问我知不知道你在哪？」 苏乔豁然抬头，问：「谁问你？」 卫西：「余非夏，他找过你，你没回復他。」 放假前，他和余非夏秦飞扬老大约好补习，时间就定在明天，秦飞扬还说，多亏他们，他这个学期成绩进步很大，他妈妈想请他们去家里吃饭。 余非夏找他，应该就是为了这件事。 「你回他了吗？」 卫西挑眉：「回了啊，别人找我，不回復，多没礼貌。」 苏乔：「你怎么回的？」 卫西：「我说你有事，跟我在一起，不方便用手机，天亮了再说。」 苏乔：「……」 卫西：「我让他中午再联繫你。」 苏乔：「…………」 他现在对着卫西无语的时间越来越多，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 卫西却忽然笑了一声：「生气了吗？」 苏乔：「没有。」 卫西：「我这么胡说八道，你没生气？」 苏乔：「没什么好气的。」 卫西：「要是余非夏误会了呢？」 苏乔：「我联繫他的时候会说清楚，他不会误会的。」 卫西：「你打算把所有事情告诉他？」 第70页 苏乔其实没这么打算，这毕竟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其中还牵涉了卫西和卫至承，说不定还有其他更多，在一切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不方便告诉其他人。 「我有分寸。」 卫西：「什么分寸？你打算说多少？」 苏乔：「我不想告诉你。」 卫西：「这么神秘？你跟余非夏关系好到这种地步了？」 苏乔：「我们一直是朋友。」 卫西：「我们也是朋友，你看看，你对我是什么态度？」 苏乔：「……」 两人从小认识、高一时卫西帮过他大忙，关系虽然算不上太好，也绝对称得上朋友。 前一世，就是从这种「朋友」的关系上，衍生出的好感和喜欢，到高二他家里出事，在他的一力勉强下，关系一路扭曲，变成了最后的模样。 如今他不想重蹈覆辙，两人的关系，就只能止步于此了。 苏乔淡定道：「我觉得我们的关系也不错，昨天还一起被绑架过，没什么问题。」 卫西：「如果把我换成别人，今天是我找你，你会跟我解释其中缘由？」 苏乔没说话。 卫西：「你是双标。」 苏乔：「……」 夏日里天亮的早，走廊上渐渐响起说话声，夹杂着护士们匆匆的脚步，新的一天，全新的忙碌来临了。 各种喧譁透过门缝飘进病房，愈发显出这里的安静。 苏乔不想理会卫西关于「双标」的不满，于是转开话题说：「我出去走走。」 卫西：「小叔到医院门口了。」 苏乔一听，只得坐回去。 但卫西又开始说话：「你喜欢余非夏？」 苏乔愣了愣，有点火大：「胡说八道什么？」 卫西：「不喜欢？」 苏乔：「跟你没关系！」 卫西：「真的不喜欢吗？」 苏乔气急了：「你有毛病去找医生，别跟我发疯！」 「不是发疯，而是生气。」卫西轻描淡写地，狭长眼尾弯下，视线轻轻扫过苏乔的脸，「你这么在意别人，我好像有点不高兴。」 第032章 余非夏知道苏乔和卫西曾经关系不错, 也知道因为外公的缘故，一直有所往来，他联繫不到苏乔, 所以问卫西，这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 可卫西觉得，余非夏是故意的。 他凭什么要说？ 给了个似是而非的答案，他不知道余非夏怎么认为，反正他就是这样做了。 但他并没觉得开心。 他是真的有点不高兴。 苏乔却完全没明白：「你不高兴？」 卫西点头：「不高兴。」 苏乔：「为什么不高兴？」 卫西：「因为你在乎别人而不在意我, 你双标。」 苏乔有点莫名其妙, 不懂这算什么双标, 但他不想跟卫西说这么多：「你想多了。」 卫西：「我没有。」 苏乔：「你真的想多了。」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双标？」卫西不依不饶的, 「如果今天是别人跟你一起被绑架，我找不到你从而联繫他，你知道后, 会跟我解释吗？」 苏乔被问得一愣，还真的顺着这个思路想了一下。 会吗？ 似乎—— 不会。 因为没有必要。 而且以卫西的性格，也根本不会追问。 「不会。」 卫西轻轻一笑，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苏乔淡定地看着他：「不会发生的事, 假设这么多没意义，你受了伤，好好休息吧。」 卫西：「不会发生？你是说我不会去找其他人询问你的行踪？你觉得我不关心？」 苏乔：「是。」 卫西：「呵，你以为你很了解我？」 「我没这样觉得。」苏乔平心静气，毫不动气，「我不了解你, 你也别装得好像很了解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来发疯, 我们虽然认识许多年，现在也是同学，但关系没到那个地步，你对我至少要有基本的尊重。」 他稍作停顿，「从上高二开始，你说的话、做的事，常常让我觉得，你根本没把我当成朋友，而是一个承担你脾气的目标，你让我承认什么穿越和重生，逼得我要用跳楼来证明我的立场，即便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你的做事方法也太过极端。」 苏乔拿过床头柜上的饮用水喝了一口，「还有今天的事，余非夏是我们的同学，你也认识他，他联繫不上我，所以想通过你了解一下，换作旁人，很可能也会这样做，这跟我是不是关心他、或者关心你，还有我有没有双标，都没关系。」 「我觉得，你或许只是纯粹看我、或者看余非夏不顺眼，才会这样，后来我仔细思考，你跟余非夏除了平时在班里，好像没有其他接触，没什么可能结仇，所以你针对的是我。」 他摆摆手，示意卫西不要打断他，继续说下去，「这么多年，外公对我好，我非常尊敬他老人家，无论如何，我都把他当最亲的长辈，但是卫西，如果你实在觉得，跟我当朋友很难受，难受到你无法忍耐，也没关系，我以后会尽量避开你，两不接触，你就不会觉得厌烦，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吧？」 苏乔性情温和，跟人交流一直都是平平静静点到即止，不算寡言，但也绝不多舌，更是极少会如此长篇大论。 第71页 卫西在记忆中扒拉一圈，想起很久之前发生过一件事，那次的苏乔也像现在这样说着许多话。 那时他们大学刚毕业，他临时有事需要处理，因为非常紧急，他忘了联繫苏乔说一声，等四天后忙完事情回去，看见苏乔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神情憔悴不已，好看的眼中布满血丝，右手紧紧握着手机，全身绷紧的模样像一张被拉满的弓，仿佛随时会断裂。 苏乔问他为什么不事先说清，怎么能够无声无息失踪一个星期，他找遍所有地方，联繫所有可能认识卫西的人，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个所以然。 那次的苏乔也说了很多话，不停质问他，极度疲倦高度紧张，像是处于崩溃边缘。 那时和此时，都是同一个人。 但那次的苏乔敏感脆弱，情绪激烈，像悬崖边的红色花朵，在风中摇来晃去，鲜艷中满是浓烈的不安； 而如今的苏乔，依然说着质问的话，表达自己的不满和困惑，然而平静无波，像一棵参天大树，任凭风吹雨打，他自岿然不动。 从前的苏乔和如今的苏乔，都是苏乔，可因为拥有不同的人生，所以对待事情的态度方式，也有着天壤之别。 卫西至今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重生，在他的人生观中，既然已经重生，来都来了，再去追究那些已经没有意义，他需要的是当下。 但眼下听见苏乔似熟悉又陌生的质问，回忆从前，想着从前和如今两个很相似又很不同的苏乔，卫西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过分了点…… 苏乔显然没心思等他想清楚，表达完自己的想法后去了洗手间。 不一会卫至承到了，带了牛肉米粉给他们当早饭。 过了不久，医生过来查房，表示苏乔一切无碍，只有手腕脚腕上有勒伤，随时可以出院，但卫西磕到了脑袋，要住上两天，确认没事之后再走。 卫至承跟医生出去聊了几句，回来后对侄子说：「一会有人过来带你去做检查，家里的事我安排好了，请了一个人照顾你，晚上过来。」 卫西：「不用人照顾。」 卫至承：「你伤了脑袋，夜里得有人在。」 他不管侄子同不同意，转向苏乔，「小苏，我跟你去办出院手续，再让人送你回去，对了，你手机不见了吧，我带你出去买个新的。」 已经麻烦人家很多，怎么好意思继续，苏乔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可以处理。 卫至承笑道：「出院要缴费的，你身上有钱吗？」 苏乔这才想起来自己身无分文的事：「……没有。」 卫至承：「所以，还是我带你过去，交完钱买了手机补个卡，你再把钱还给我就行了，我也不充大款，有借有还，行不行？」 别人想得这么周到，再要推拒就显得矫情了：「谢谢卫大哥。」 卫至承叮嘱了侄子几句。 苏乔没再跟卫西说话，但离开前，他对卫西摆了摆手以示道别，对卫西的态度，和对别人没有什么两样。 好像刚刚才用长篇大论表达不满的，并不是他本人。 如果放在别人身上，大概算是宽容和大度，但卫西知道，苏乔会如此，其实是觉得无所谓，哪怕说话时也带着些许愤怒，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他不会放在心上。 通俗点说，他不在意。 只有不在意，才会无所谓。 原本卫西提起余非夏，是真的不太高兴，虽然不太明白原因，但他在苏乔面前素来随意，想到什么说什么。 结果这一顿操作下来，不仅没有让他的不高兴淡一点，反而在苏乔拿着混不在意的态度下变得更加不开心。 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似乎还有点晕。 卫西朝枕头上一歪，冷哼一声，闭眼。 楼下，苏乔办好手续，跟着卫至承去医院外的手机店买新手机，又补了卡。 一切调试妥当后，他问卫至承的支付宝帐号，要立即转帐给他。 卫至承笑着看他操作，说：「其实不用这么着急，慢慢来也没关系。」 苏乔：「我怕回去之后忘记。」 卫至承知道这是託词，这个孩子不过是不想欠人情，也就不再说什么。 转完帐，苏乔再次道谢。 卫至承摆摆手，说：「小苏也太客气了，总是感谢来感谢去的，再说，我是为了我侄子啊。」 苏乔则觉得，不管是为了什么，他到底是受益者，理应道谢。 卫西：「我安排了律师，该做什么他们会安排，如果需要你配合，我联繫你。」 苏乔：「是，我明白。」 两人聊完正事，苏乔拒绝了卫至承派人送他的好意，打车回家。 爸妈去餐厅了，苏乔迅速洗了个澡，将衣服扔进洗衣机，分别给未接来电和联繫过的人回復消息，忙完后他打开冰箱，想拿点喝的。 他们一家三口都很不耐热，夏天冰箱里随时装着饮用水和几样饮品，苏乔通常喝茶和矿泉水，偶尔无糖可乐雪碧。 自从重生，他有意节制，如今对这些东西几乎没有什么欲望。 但今天，他忽然想喝点甜的。 倒了一杯他妈榨的西瓜汁，一口入喉，冰冰凉凉，带着水果的清甜。 人果然天性喜爱甜的东西。 他又喝了两口。 苏乔有些庆幸如今在暑假中，否则发生这样的事，他必然得跟学校请一两天假，到时候怎么跟爸妈解释？ 第72页 其实也没什么，上次打架的事，他爸妈去派出所找他，本来就对他和程蔚然的恩怨有所了解，何况他爸妈从来不是不闻缘由各打五十大板的性格。 可那必然招致他们更多的担心和不安，哪怕苏乔告诉他们程蔚然已经被抓，也阻止不了亲人天然的牵挂。 他不想这样。 虽然表面上还不满十八，可内里早已是个成年人，许多事，他想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就解决，而不要牵扯更多。 小黄哒哒哒跑来，绕着他的两条腿转圈，苏乔放下杯子，将狗子捞到怀里，就听见客厅的沙发上，有铃声在响。 手机是新买的，还没有设置各种东西，铃声是手机自带，很陌生，因而苏乔一时半会没能反应过来。 小黄「汪」了一声，苏乔抱着它去客厅接电话。 是卫西。 苏乔看了看号码，轻轻点开，将手机放到耳边：「什么事？」 那头却传来卫至承的声音：「小苏吗？是我卫至承。」 苏乔：「卫大哥，是我。」 卫至承：「小苏，你现在方不方便？给卫西的外公打个电话，随便找什么藉口，就说西西跟你在一块，过两天回家，请老人家别担心。」 苏乔微微一愣：「好的。」 他犹豫了一下，问：「卫大哥，出什么事了？」 卫至承：「西西又晕过去了，医生说可能还是因为脑震盪，现在送去检查，他外公早上打过电话来，让西西下午过去看他，但西西现在的样子，这两天都出不了院，所以得麻烦你。」 「我明白了，我会跟外公好好说的。」苏乔抿了抿嘴唇，「卫西还好吗？」 卫至承：「暂时没有大碍，不过脑袋的问题不好说，我在这边看着，还要注意封锁消息，不能让卫家其他人知道。」 苏乔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卫至承：「医生出来了，我过去问情况，小苏，老人家那边就拜託你了。」 苏乔：「好。」 挂掉电话，苏乔立即找到外公的号码，拨了过去。 这个时候，和卫西身为同班同学的好处显露无疑，他告诉外公，同学们有个封闭式学习的计划，需要在外住宿几天，为了心无旁骛地补习，期间不能使用手机。 卫西到的早，手机被没收了，他则刚到，受卫西的嘱託，跟外公说一声，请外公不要担心。 外公素来疼爱苏乔，对他抱着十万分信任，苏乔一说，老人家二话不问就同意了，让他们学习之余顾着身体，同时不忘叮嘱苏乔去他那里玩。 从卫至承和卫西偶尔的言语中，苏乔知道外公是个很厉害的老人，否则卫西大伯和二伯不会那么忌惮，但在他心里，外公就只是慈祥的长辈，在他最艰难的岁月里，帮助他、扶持他，给了他一个新的家。 这是无论重生多少次，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如今对老人家撒谎，哪怕出发点是好意，也觉得愧疚。 于是外公提出明年高考之后一起去旅游，苏乔便没拒绝。 外公很高兴地挂了电话。 刚把手机放下，又一个电话进来。 依然是卫西的号码。 距离上个通话结束不足十分钟，这么短时间又打来，莫非是卫西出事了…… 苏乔的心紧了紧，点上屏幕时，手指微微颤抖：「……餵……」 那头安静了一会，才传出声音：「苏乔……」 苏乔怔忪：「卫西？」 「是我。」卫西咳嗽着，声音很虚弱，「联繫外公了？」 苏乔：「是。」他将编造的理由说了一遍。 卫西：「咳咳咳咳……麻烦你了。」 「……」 突如其来的客套和礼貌让苏乔不知所措，好久才回道：「不客气。」 卫西沉默了一下，问：「我有点事是跟你说，你来医院看看我吧？」 苏乔：「有什么事，你现在说吧。」 卫西：「我昏迷刚醒，不能打太久电话，小叔出去了。」 苏乔犹豫了一下。 卫西打电话来，或许真的有重要事。 如果是程蔚然的事，他不能置之不理。 他拿着手机站起来。 就在这时，电话里有人问：「卫西打电话给谁呀？」 声音透过信号，飘进苏乔的耳朵。 这是…… 「卫西？干什么呢？」/「早跟你说了，卫西跟他就是玩玩，你不信。」 不同的两句话，一样的声音，在苏乔脑海中深深重叠，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苏乔站在那，不动了。 卫西：「苏乔？」 第033章 苏乔应声：「你想跟我说什么？」 卫西：「你先过来再说, 我头晕，不能长时间打电话，等你来。」说着, 直接将电话挂断。 苏乔将手机放下，摸摸小黄的耳朵以示安抚，回房换上t恤和牛仔裤，再次拿起手机出门。 医院离苏家五站地铁，二十分钟就到了, 苏乔在医院外的水果店买了盒切好的西瓜, 又去便利店买了两瓶鲜牛奶, 提着一起上楼。 走到病房前，苏乔停下, 盯着门看了片刻，伸手敲了敲。 「进。」这是卫西的声音。 苏乔拧开把手，推门进去, 走到床头，看见卫西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不禁笑了一下：「你感觉还好吗？」 第73页 卫西：「头晕。」 苏乔：「医生怎么说？」 卫西：「留院两天，死不了。」 苏乔没再问, 将购物袋放到床头。 卫西扒开口子看，笑着说：「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西瓜和牛奶？」 苏乔：「随便买的。」 卫西将西瓜拿出来，用配套的一次性叉子叉着吃，又拧开牛奶喝了几口。 苏乔坐在一边，等卫西吃了又喝了，放下叉子, 他问：「找我来有什么事？」 卫西：「程家联繫我，想要和解, 我想问问你的看法。」 苏乔摇头。 卫西：「那边说，如果你肯答应，他们愿意补偿，条件随你提。」 苏乔还是摇头。 卫西笑了：「为什么？」 苏乔：「程蔚然做错了事，犯了法，这是他应得的。」 卫西：「哦？可是如果你给了他这次机会，说不定他会迷途知返，以后不再干坏事，变成好人呢？」 苏乔：「那也是他的事。」跟他，跟任何别人都没关系。 「你从前很容易原谅别人。」卫西又叉了块西瓜塞进嘴里，嚼完吞下去，才慢吞吞继续道，「这次，我以为你至少会考虑一下。」 他指的其他人，大概是王进、秦飞扬。 在卫西眼里，苏乔的行为是「原谅」，可其实在苏乔心里，那些根本不算什么事，更何况，王进并非有意为之。 而秦飞扬的心思，更多是少年天生的敏感和脆弱，他被那些情绪裹挟，对朋友产生不满，又做不了什么，导致成绩下滑，但他之后向朋友倾诉原委并认错，这本就说明了一切。 而程蔚然的事，性质则不一样。 上次把苏乔堵在校外，分明吃了亏，不但不死心，这次还变本加厉，用上了绑架要挟这种手段。 这跟同学之间的小小置气和矛盾不可同日而语，而且苏乔觉得，程蔚然绝不会上一次当学一次乖，更不会因为他们的「大度」而变好，他也没这个义务去负责这个。 所以他不会选择和解。 「没什么好考虑，我不同意。」苏乔看卫西，「你答应了？」 卫西正在喝牛奶，听到这话呛了一下，抽出两张纸捂住嘴巴，咳了好几下，才喘着气笑起来：「苏乔，你想什么呢？你觉得我是这种『好人』？」 苏乔：「不是。」 卫西止住咳嗽，将纸巾团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面上还挂着笑。 苏乔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只说：「卫大哥呢？」 卫西：「临时有事，回家一趟，下午过来，你找他干什么？」 苏乔：「打个招唿，既然卫大哥不在，你要说的话说完了，我就先走了。」 卫西：「才来就要走，就这么不想看到我？」 苏乔：「……」 其实也不是不想看到卫西，只是，两人坐在一起，除了说「正事」之外根本无话可说，继续留着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不是这个原因。」他说，「你找我来是为了说程蔚然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没有其他问题，我没有必要留在这里。」 卫西歪了歪脑袋，认真地看着他。 苏乔：「？？」 卫西：「你说话这么直接，一点也不怕我难过。」 苏乔淡定脸：「这没什么好难过的。」卫西也根本不可能为了这种事而产生类似不开心的情绪。 卫西：「你以前不这样，是从这两个月开始的。」 苏乔微微皱眉：「你想说什么？」 卫西反问：「你自己没有发现？」 苏乔当然发现了，因为，这本身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重生回来后最初的那段时光，他处在震惊和不安的双重夹击之下，怀疑自己在做梦，或许哪天一觉醒来，爸妈又不在了，他又要回到从前的生活。 他如坠梦中，觉得一切都是虚无的。 他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开始下意识地控制自己胡思乱想，让自己更专注于现实生活，不要过多回忆从前。 后来，重生时间长了，爸妈在身边的实感越发清晰，恐慌慢慢淡去，好了许多。 但彻底让苏乔彻底摆脱这种阴影的，是卫西。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卫西跟他一样重生而来，和从前一样跟他相处，说话、做事——除了不再像前世十七岁的苏乔那样怀着懵懂的喜欢，他依然把卫西当作朋友。 其实从一开始，他们重生回来，卫西每次找他，都抱着目的，他用语言、用行动，一次次给他设置陷阱，就是为了让他跳进去，直白无误地暴露出来。 被卫西带去世茂那个夜里，在废弃的小楼上，苏乔被卫西吓到，但同时他弄清了一件事：他和卫西一样，真的回来了。 他不知道卫西为什么那么坚持要他承认重生的事实，可卫西显然已经过上了新的生活，他从二十五岁回到十八岁，不纠结、不惶恐，他依然肆意、自我，做着自己计划中的事，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 既然卫西可以，拥有相同经歷的他，也可以。 那次，他彻底接受了这个看似无厘头却又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实。 不是做梦、不是幻想，而是真真正正地，拥有了全新的人生。 那件事过去之后，苏乔反思，觉得正是因为太过在意「重生」这件事本身，生怕卫西发现端倪，所以面对他时，总是想着前一世的相处模式，既不自然，也没必要。 第74页 他们都是新的自己，自然也应该有新的相处——作为同学和多年相识的两个男孩，应该会有的相处。 不刻意、不忽视、不在意，待之以诚。 他们依然是同学，也可以是朋友，如果条件允许的话，这种关系可以维持许多年。 但，仅此而已。 这种关系下，苏乔觉得，坦言相告，并没有什么不好。 「有什么话，说出来比较好，免得有所误会。」苏乔解释了一句，「而且也没什么不好说的。」 卫西盯着他：「如果我说，我不喜欢你这样对我。」 苏乔不解：「为什么？」 卫西：「你先回答，你会怎么办？」 苏乔无奈，不知道这人又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不怎么办。」 卫西：「什么意思？」 苏乔：「朋友之间相处靠缘分，如果我对你的方法让你觉得不舒服，那证明我们缘分不足，不是你我的错。」也就没必要改变什么。 卫西微微眯起眼。 苏乔的话其实说得很隐晦，但意思很明确—— 【我如今就是这样的人，你觉得我让你不「高兴」，证明我们之间没有缘分。 我既不会挽留，也不会因此改变自己。 你如果不喜欢，那我们，连朋友都不要做了。】 这就是苏乔的态度。 从世茂那次之后，种种证据和卫西的理智都告诉他，苏乔没有重生穿越，是他猜错了。 可其实，内心深处总还是存在一些念头，偶尔会蠢蠢欲动，让他想要继续追究下去。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想法，像是感觉，近乎第六感，但又带着他特有的敏锐。 整整一个学期，这种矛盾在脑海中时隐时现，他没有再做什么，可也没有完全释怀。 直到这次的事。 直到方才。 直到苏乔对他说「证明我们缘分不错，不是你我的错」。 卫西真正有了「这不是重生而来的苏乔」的念头。 如今的苏乔，不满十八岁，因为双方长辈的缘故，他们已经认识许多年，可除了同学之外，他们没有其他更多联繫。 这是全新的苏乔。 他以后，也会用新的方式去对待苏乔。 过去的已经过去，在卫西的人生观里，无法挽回的事，是没有必要伤怀的。 他很认同苏乔那句「不是你我的错」，重生到如今，不是他的错；苏乔没有重生，也不是苏乔的错。 可什么「没有缘分」—— 他不会接受。 卫西微微一笑，说：「我没有那个意思。」 苏乔根本不在乎这个，说：「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等卫大哥回来，告诉他一声，程蔚然那边，你有问题再告诉我。」 卫西：「我让人送你？」 苏乔：「不用了，我坐地铁很快。」 卫西点头：「好。」 苏乔：「外公那边……」 这时，苏乔的电话响起来，他看了一眼，到走廊上去接。 拉开门时，正好一个人走到门口，见了他一愣，苏乔朝他示意了一下，往旁边走去，对方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才推门进去。 打完电话，苏乔返回，跟卫西道别。 门没关紧，虚掩出一条缝，里面传出说话声。 苏乔敲了敲门。 门被拉开，卫西站在里面，一手拿着手机，对他说：「我有点事，去打个电话，需要几分钟，你等我一会，我有事跟你说。」 苏乔：「好。」 卫西出去了，也没想要给他介绍屋里新出现的人。 一个年轻男生，大概高中或大学生，皮肤很白，戴着副金边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的。 他坐在陪护椅上，抬头看着苏乔，似乎很感兴趣，眼睛移来移去，就是不开口。 苏乔被他看得不太舒服，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低头打开手机。 然后，他听到对方说话：「你是不是叫苏乔？」 这个声音，就是他过来前和卫西通话，在旁边说话的人。 也是他重生之前，在袁敬那边的人。 苏乔：「是我，你贵姓？」 对方：「我叫卫越。」 苏乔点头：「你好。」 卫越：「你不好奇我的身份吗？」 苏乔：「打听别人的私事不太好。」 卫越：「切，别装了，你根本就知道我的身份吧？」 苏乔不懂这人莫名其妙的敌意从何而来，他直言道：「我不认识你。」 卫越：「我是卫西的堂兄。」 苏乔看着他。 卫越有些恼怒：「你看什么？」 苏乔：「没什么。」 卫越怒道：「我问你在看什么？！」 苏乔：「你自我介绍，我看着你表示尊重，哪里不对吗？」 卫越：「……」 苏乔懒得跟这人多说，也不愿待下去，起身准备出去，再给卫西打个电话。 卫越却仿佛误会了他的意思，见他起身，立即哈哈大笑：「看不出来，这就要跟卫西告状去了，切，你真没用。」 苏乔原本已经走到门口，闻言停下，转头，平静地问了句：「你今年多大？」 卫越一愣。 苏乔本来也不是真要得到答案：「你还很年轻，眼睛不应该这么快出问题，不过确实出现了幻觉，应该去找医生，这里就是医院，很方便，不要讳疾忌医耽误治疗。」 第75页 卫越呆了呆，反应过来被苏乔骂了，立即恼羞成怒，二话不说沖向苏乔，看架势，是想要动手。 苏乔朝旁边退开一步，顺手抓住卫越挥过来的巴掌，同时右腿踢在他的膝盖窝上。 卫越扑腾着跪倒在地，发出惨叫。 一个穿着病人服装的老年人路过，听见声响，好奇地朝这边看。 苏乔扔掉卫越的胳膊，居高临下俯视过去：「还有事吗？」 卫越疼得满头冒汗：「没……没有了……」 苏乔：「那我就先走了。」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不多时，卫西回来，发现苏乔不见，卫越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两手捂着膝盖，脸色相当差。 他问：「你怎么了？」 卫越咬着牙，声如蚊吶：「磕到膝盖了，有点疼，你同学……你同学回去了。」 卫西：「我这边没事，你走吧。」 卫越正巴不得离开这去看一下医生，立即答应，一瘸一拐地跑了。 卫西拨通苏乔的电话。 那边接起很快，手机里有嘈杂声，苏乔说话时声音微微打颤，应该正在走路，他主动解释说：「我先回去了，你有事，现在可以说。」 卫西笑起来：「本来想当面说的话，会有意思一点，不过你走这么快，现在说也可以。」 苏乔停在一个十字路口，信号灯由左拐的绿转红，他要过这条马路，得等100秒。 天气太热，苏乔口渴地受不了，四下扫了一圈，看到左手边有家咖啡馆，他往那边走了过去：「嗯，你说。」 说话间来到咖啡馆前，他将手机换到左手，握住门上的木制把手，朝外拉。 冷气汹涌而来，炙热瞬间远去。 苏乔深吸了一口气。 卫西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你跟我在一起吧。」 身穿工服和黑色围裙的店员上前，说着「欢迎光临」，店内播放着舒缓的轻音乐。 苏乔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问：「你刚才说什么？」 卫西在那头笑了起来：「我要你跟我在一起，从现在开始，我会採取行动，直到你答应我。」 第034章 苏乔站着, 手机贴在耳边，另一只手垂在身侧，阳光斜切进来, 映着玻璃门上的透明贴画，落在他的白色运动鞋上，像一朵盛开的杜鹃花，花上，有灰尘浮动。 「呃, 你好……」年轻的服务小哥看着他, 「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苏乔回神过来, 意识到他进门后一直没动，店员连同好几个顾客都在看他。 「不好意思。」苏乔掐断电话, 找了个人少的位置落座。 手机此时再次响了起来，苏乔看清号码，顿了一顿, 还是接通了。 那边，卫西笑着问他：「怎么突然挂电话？」 苏乔：「买东西，要付钱。」 卫西：「那买完了吗？」 苏乔：「还没有。」 卫西：「那你先买，我一会再打给你好不好？」 苏乔被他温柔兮兮的语气给雷得说不出话。 下一秒, 卫西真的把电话挂了。 苏乔：「…………」 他无言地看着屏幕，摸了下额头，扫码看菜单。 虽说是咖啡店，产品并不仅限于咖啡，看着菜单里五颜六色的图片，苏乔觉得自己饿了, 但他不太喜欢蛋糕等甜品，也吃不饱, 于是只点了一大杯柠檬茶。 等了六七分钟，手机显示饮品完成，苏乔去柜檯取茶。 这时，卫西的电话到了。 苏乔一手拎着纸袋，将手机夹在肩膀上，歪着头往外走去。 有个推婴儿车的年轻妈妈过来，他用手抵住门，示意对方先进来。 「谢谢谢谢。」 苏乔走出去，热气滚滚而来，阳光刺眼，他用手遮了下眼睛，听见手机里卫西喊他的名字。 他只得再次问道：「有什么事吗？」 卫西：「买完东西了？」 苏乔：「是的。」 卫西：「买什么了？」 苏乔：「柠檬茶。」 卫西笑道：「你不是不喝糖分多的饮料吗？今天怎么又买了？」 苏乔：「偶尔一次，卫西，你有事的话，快一点说吧。」 卫西：「我先问个问题，苏乔，你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苏乔再一次来到十字路口。 信号灯由黄转红，车流和人流从南北变为东西， 今天运气实在不怎么样，他要过马路，必须等上100秒。 天气太过炎热，步行的人行色匆匆，恨不得贴着地面飞起来。 苏乔被晒得睁不开眼，用手在额头上搭成棚子，勉强遮住一点阳光。 他舒了口气：「什么意思？」 卫西：「嗯？」 苏乔：「什么是『在一起』？」 卫西没立刻回答，似乎是笑了一声，才说：「就是你当我的男朋友，我也当你的男朋友，以后对别人介绍的时候，就说『这是我男朋友』。」 苏乔：「男朋友？」 卫西笑：「你不喜欢这个称唿的话，『情人』『恋人』，中华文化博大精深，有许多词语可以表达，你喜欢哪个，我没意见。」 苏乔站在路口，四周都是车和人，环境嘈杂，卫西以为他没听清，略略提高嗓门：「我好像心急了一点，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第76页 这时，信号灯再次跳转，苏乔走上人行道，往对面走。 绿灯只停留35秒，苏乔和其他同道的人一起加快脚步。 耳畔充斥着各种动静，卫西的声音在其中若隐若现，分明贴着耳朵，但仿佛很远。 卫西再次喊他。 苏乔站定，小小喘了口气，实在太热了，过个马路都要透不过气来，看到前面的购物广场，决定去里面，随便找个地方吃饭。 卫西又喊了一声。 苏乔边走路，边说：「你是怎么想到跟我说这个的？」 卫西：「嗯？你是问我为什么想做你男朋友？」 苏乔其实不是这个意思。 但卫西并不需要他的答案，已经自顾自回答起来：「昨天夜里，余非夏问我知不知道你别的联繫方式，我有点不高兴。」 苏乔走到购物广场大门前，自动门感应到人的存在，缓缓朝两侧开启，他走进去，感受了一下被凉意包裹的舒适，朝手扶梯走过去，负一楼是小吃聚集地，也是他要去的地方。 「你说过了。」 卫西：「是啊，不高兴，不仅如此，你后来还帮他说话，我觉得更不高兴。」 苏乔：「这跟你现在做的事有什么关系？」 卫西：「你在乎别人超过在乎我，很双标，所以我不高兴，还有点嫉妒，这是我活这么多年第一次有这种情绪。」 扶梯缓慢滚动，苏乔来到负一楼，四下扫了一圈，走向左前方的面馆。 还不到饭点，客人不太多，老闆娘热情地迎上来：「小帅哥要吃点什么呀？」 卫西在那头听到了，笑起来：「吃饭了？那你先点，我一会打给你。」 说完，继续挂断电话。 苏乔：「……」 点了三鲜面，另加一份牛肉，付完钱，在角落的双人位上落座。 这种购物广场，小吃广场分隔成多个区块，供不同商家使用，面积都很小，桌椅拥挤狭小，所谓的双人座，其实也就勉强容纳两个人挤在一起，桌子更是小，苏乔把柠檬茶放下，桌子就少了1/3。 透明的塑料杯中，冰块在绿色的液体里露出几个尖角，苏乔快要冒烟的嗓子更渴了，拿出吸管，戳进塑封，深深吸了一口。 太冰太冷了，苏乔没忍住颤抖了一下，同时觉得无比舒爽，又吸了一口。 后厨动作利索，老闆娘很快端着托盘过来，笑道：「我们这边有免费小菜，在窗口那边，可以自己去拿，面条还可以续，也是免费的，小帅哥要是不够吃就说一声！」 有新的顾客进门，老闆娘连忙迎上去。 托盘上摆着一个巨大的面碗，香肠、肉丝、火腿肠，配上青菜和榨菜丝木耳，将底下面条盖的严严实实，只能露出一点白色。 旁边是一个青色瓷碗，里头装着红烧牛肉。 苏乔立即觉得更饿了，拆开一次性筷子，开始吃。 两口下肚，手机再一次响起。 这次不用看，苏乔也知道是谁。 卫西从来都是这样一个人，说了再打来，就真的会再打来。 如果他不接，这事是不会结束的。 但苏乔现在确实很饿，接电话影响进食，他拿起手机，将来电挂掉，发去一条信息：【在吃饭，晚些打给你】 卫西没有再打来，苏乔安静地吃了面条和牛肉，喝光了柠檬茶。 此时已经过了十一点半，到了午饭时间，店里客人渐渐多起来，苏乔本想休息片刻再走，看了看，觉得不能占着座位，就离开了。 他打开手机，给卫西拨过去。 这次卫西仍然很快接了。 不等对方开口，苏乔先开了口：「你还有话对我说吗？」 卫西笑着说：「有啊，我有很多话，不过想面对面跟你说，手机不方便，我就只说关键的。」 苏乔：「嗯，你说。」 卫西停了一下，似乎是喝了口牛奶，苏乔听见拧动瓶盖的声音。 「一个人感受到不同以往的情绪，从而觉察心里的变化。」卫西很直白地说道，「就是这样。」 苏乔慢慢踱着步：「你的意思是，因为余非夏，你觉得自己跟以前不一样，所以跟我提出这种要求？」 卫西：「没有『要求』，我表达我的想法，不过理由的确是你说的这样。」 苏乔：「如果没有这次的事，你会如此吗？」 卫西：「会的。」只是早几天和玩几天的区别而已。 客流多了许多，打着电话走路不太方便，苏乔走到通往负二楼的拐角空地上，抬头，正好看到他刚才吃面的店。 招牌绿底白字，「面」字中间两槓做成波浪形，像两根面条。 苏乔忍不住笑了一下。 卫西又喊他：「苏乔？」 苏乔：「嗯，我听见了。」 卫西笑：「那你答应我了？」 苏乔：「我没有。」 卫西：「为什么不答应？」 苏乔：「开学要升高三了，高考就在明年，没多少时间去想这些事。」 卫西：「我不会打扰你，而且会跟你一起学习，共同进步。」 苏乔：「我不需要，而且我是男生，你也是。」 卫西：「那又怎样？」 差点忘了，这人从来不是会在意别人看法的性格。 苏乔决定直接一点：「卫西，我不知道你心里到底怎么打算的，不过我对你没有其他想法，你说的那种可能，在我这里就是闹着玩，我奉陪不了。」 第77页 卫西又笑了一声，不知道笑什么，但其中并没有类似于难过的情绪。 苏乔：「我的话说完了，你如果没有其他事，就这样吧。」 卫西：「苏乔，你是不是觉得，我在逗你玩？」 前一世的苏乔会因为这些话而暗自心动，如今的苏乔则只剩下平静。 卫西对他说了很多话，言语之中似乎是在表白其好感，他的目的，是想要自己跟他在一起。 但苏乔没有在意、没有疑虑，连怀疑，都没有一点。 他知道那是虚假的。 哪怕时间回溯至今，他们还是十八岁的模样，曾经的一切并没有发生，可在那个时空里，他跟卫西纠缠了许久，也见到许多、了解许多。 他没有见过卫西爱人的模样，可他知道卫西不爱人的模样。 何况他们如今，根本轮不到谈论这个「爱」字。 苏乔不知道卫西怎么忽然说出那些话，因为余非夏，因为别的，可其实都是一样的。 因为他们之间，绝无可能。 苏乔：「随你怎么想吧，你说的事，我不答应，你以后别再提。」 卫西再次笑了一下。 他笑的时候，有个年轻女孩从苏乔跟前走过，手里拿着一个烤红薯，边走边撕皮。 「好吧。」 卫西的声音和烤红薯的香气几乎同时传到苏乔的耳朵和鼻腔，「我明白了。」 苏乔吸了吸鼻子：「好，我先挂了，你好好养病。」 他看向女孩过来的位置，看见一个大瓮，上面挂着「烤蜜薯」的牌子，戴口罩的阿姨拿着一个钩子，从瓮里往外扒拉红薯。 苏乔觉得自己又饿了，决定再买一个烤红薯。 电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挂断了。 苏乔拎着烤红薯回家。 他把卫西的所谓「表白」当成又一次抽风，丝毫没有往心里去。 他真的还有许多事，分不出更多心思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傍晚，苏乔刷完这一天的试卷，把古文册翻出来，准备开始背诵。 手机响了，他接起来。 是个陌生的声音，很清脆：「你好，外卖到了，请问帮你放外面还是出来拿？」 苏乔莫名：「我没点外卖，你是不是弄错了？」 「啊？」外卖小哥也很吃惊，那边窸窸窣窣一阵，「xx小区xx幢2单元9楼，姓苏，不是你吗？」 苏乔：「……是我，麻烦你稍等，我马上出来。」 然后苏乔收到一个巨大的外卖袋。 袋子里又分成好几个小袋子，苏乔看着那些滷鸭脖、滷鸡爪、滷鸭舌、冷吃牛肉和一大盒蜜桃果肉，这么大的量，仿佛能撑死两个苏乔。 不用猜，也不用问，他都知道这是谁干的。 苏乔简直无话可说，无缘无故，为什么给他点吃的？ 这时，门铃响了，苏乔走过去，从猫眼看了一眼，打开门。 「你来干什么？」 卫西站在外面，啧啧两声：「我刚来，也不请我进去坐，就这么不客气。」 苏乔：「你在住院，跑到这里来，卫大哥知道吗？」 卫西：「他晚上有应酬，我不是小孩子，不用什么事都知会长辈。」 苏乔说不过他，问起旁的：「外卖是你送的？」 卫西：「是我，你今天肯定一直在学习，可能不记得吃晚饭，我点那些东西，是想提醒你，记得吃东西。」 苏乔的确有这个习惯，有时过于专注某件事，就会忘记时间，前一世刚刚接手餐厅时，他常常这样，还因此患上胃炎。 因为并非有意为之，所以也没想着去改。 苏乔没想到卫西会记得，一时愣在那里。 卫西笑道：「一起去吃饭吧。」 苏乔下意识要拒绝，可想到那包外卖，里面琳琅满目的滷味和水果，他迟疑了一下。 卫西察言观色，面露微笑。 虽然苏乔没有重生，可人的本性是不会变得。 他比苏乔认识他的时间足足多了八年之久，他太了解这个人了。 这让他的追求可以无往不利。 「你想吃什么？」 苏乔张嘴，听见手机在客厅响，他看了眼卫西，返回去，拿起手机，见是秦飞扬发来微信向他确认明天去他家里吃饭的事，忍不住笑起来。 回復完，他把手机放回桌上，视线垂落时，很自然地连带看见那个巨大的外卖袋子。 脑海中忽然闪过几个画面。 似乎是他们刚刚大学毕业的时候，卫西因为某些事失踪了几天，回来的时候是夜间，他刚从噩梦中惊醒，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机，看着那不断流逝的时间，想着卫西失踪的可能，满心都是绝望。 卫西那天回去的时候，手里也提着一个很大的袋子，里面装满吃的，笑着对苏乔说：「怎么还没睡？正好我买了很多吃的，一起吃？」 那一刻，苏乔的心缓缓落回腹腔。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为巨大的酸楚。 时隔许久，这具新的身体渐渐忘记当时的感受，但眼下，蓦然面对相似的东西，他忽然就被记忆席捲了。 卫西走了过来：「去吃饭？」 苏乔勐然抖了一下。 卫西看在眼里，问：「怎么了？」 苏乔转过身，平静地说：「我一会有事，不能跟你一起吃饭，你的外卖我也吃不了，你带走吧。」 第78页 卫西微微皱眉。 苏乔将外卖袋扎好，递给卫西。 卫西垂眼看着那个袋子，视线缓缓移动，从苏乔的手，沿着胳膊、肩膀，最后停在苏乔的双眼处。 苏乔任他打量：「谢谢你。」 卫西朝他走了一步，苏乔以为他要把东西接走，松了点手劲。 但卫西完全没管那包东西，而是抓住他的手腕往自己方向扯了一下，一把将人揽到怀里。 他搂住苏乔的腰，逼视过去。 第035章 卫西问：「谁找你？」 苏乔：「同学。」 卫西却不信, 苏乔回屋之前对他的牴触已经没有刚开门时那么明显，此时提出一起吃饭，苏乔应该不会拒绝。 可仅仅看了一下手机, 又变成了现在这样。 「是谁？」 苏乔推他：「你松手。」 卫西还是问：「谁找你？」 苏乔：「飞扬找我们吃饭——你先放开我。」 卫西：「余非夏也去？」 苏乔：「是的，你松开……」 「我也去吧。」卫西稍稍放松一点，但依然搂着苏乔，「我明天正好闲着没事。」 苏乔：「卫大哥说你要留院观察几天。」 卫西：「只是出去吃顿饭而已，住院也要吃饭的, 你要是不方便, 我跟秦飞扬提。」 这个人完全听不懂人话吗？ 当然不是。 他纯粹就是故意的。 苏乔并不生气, 他只是觉得无奈。 有一个瞬间，苏乔很想抓住卫西, 质问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他甚至已经微微抬起双臂。 刚要举起，又忽然停住。 不行, 不能如此。 二十五岁的苏乔可以这样做，他和卫西相处许多年，有过最紧密的关系，他们了解彼此, 清楚彼此。 更重要的是，以前的苏乔性格极端，尤其在面对卫西的时候，他常常控制不住心底深处的偏执想法，所以无论他如何歇斯底里，卫西都不会奇怪。 但现在的他, 不可以。 「你放开我。」 卫西没动，反而看着他的眼睛, 笑道：「我们这样也不算太离谱，不要在意。」 「我不习惯这样。」苏乔低着头，用力往外推卫西，「有什么话等你松手再说。」 卫西挑眉。 苏乔的脸慢慢红了几分，表情也变得难受，看起来像是非常尴尬。 这样的苏乔难得一见，卫西饶有兴趣地笑道：「那你答应我吗？」 苏乔：「答应……什么？」 卫西：「男朋友。」 苏乔摇头。 卫西：「还是不喜欢这个称唿吗？那就选个别的，或者你叫我『西西』。」 苏乔被猝不及防地肉麻到，忍不住看卫西的眼睛。 卫西笑：「嗯？想好了吗？」 「白天的时候……我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苏乔很冷静地说着，可发抖的声音泄露了他的些许心思，「我说得很清楚了。」 卫西：「我说过，不会干扰你学习，而且会跟你一起，你想念书、想深造，我统统不干涉。」 苏乔：「……」他当时是这个意思吗？根本不是啊！ 「至于性别……」卫西不知想到什么，尾音浅浅拉长，带出一点说不上味道的嘲讽，「谁让我就是个同性恋呢？」 苏乔愣了一下，低下头，不敢直视卫西的眼睛。 果然还是少年，太年轻了，面对这种情况会手足无措，中午隔着手机互不相见，苏乔又以为他在说笑，所以才会那么淡定的拒绝他。 所以他来了。 不信电话里说的？好，那天就走到苏乔跟前，面对面、实打实地表明立场，他不会让苏乔有逃避的藉口。 目的达到，卫西笑着松开手，以免逼太紧反而把人吓跑。 苏乔当即连退几步，贴着沙发背，背嵴绷的紧紧的，那架势，只要卫西再靠近一点，他会立即跑掉。 卫西：「好了，我不碰你了，别担心。」 苏乔还是死死盯住他看，一脸不敢置信。 「你不想跟我一起吃饭就算了，自己别忘了吃。」卫西顿了顿，脸上笑意隐去，语气中多了笃定，「刚才那一下是逗你玩，我现在不会逼你，给你时间考虑，但我说的话是认真的。」 苏乔不说话，只是摇头。 卫西又笑了起来：「你这个样子还真是难得一见。」哪怕从前的苏乔，也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 说完这句话，卫西就走了，临走前说他不会真的去秦飞扬家吃饭，刚才只是说着玩，还让他们玩得开心一点。 玄关处响起关门声，一直在卫西身边观察情况的小黄返回，沖主人摇尾巴。 苏乔慢慢蹲下身。 他神情平淡，眼中没有半分不惶恐，仿佛不久前那个茫然无措的，根本不是他本人。 这是他用来对付卫西的手段。 不管卫西的终极目的是什么，他需要做的，只有两点： 不再和卫西有感情上的纠葛； 不让卫西知道他的重生身份。 他现在只不过是个十八岁的男孩，他年轻、单纯、幼稚、懵懂、毫无阅歷，会因为被强吻而哭，被告白而慌张。 在卫西眼里，如今的苏乔，大概就是这个模样。 卫西觉得，他们之间不仅隔着八年的阅歷，还有因为重生而带来的了解，这些都是苏乔所不知、也不明白的东西，只要他愿意，稍微使一点手段，就能对这个人手到擒来。 第79页 更何况，谁都知道，苏乔本就对卫西怀着好感。 对卫西来说，所谓的「表白」，更类似「宣告」，宣告苏乔已经是他的囊中物，他根本不会去考虑失败，因为他觉得，这是绝无可能发生的事。 苏乔不清楚卫西的「告白」里到底有几种成分，但方才发生的事，反而让他放松下来。 他们从小认识，做了好几年同学，又因为外公的关系，他虽然尽力不和卫西过多亲近，可也无法太过明显的疏远。 可如今发生这样的事，往后拒绝卫西，就有了再正当不过的理由。 「我不想跟你在一起。」 如此理所当然，就连卫西也找不出错漏。 苏乔将小黄捞起来，轻声说：「给你弄饭，我们一起吃。」 「汪。」 另一边，卫西回到医院，被赶回来看情况的卫至承逮个正着。 他问侄子：「干什么去了？」 卫西：「找苏乔。」 卫至承：「小苏怎么了？」 卫西：「他没事。」 「我想也是，小苏是个乖孩子。」卫至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他没事，那就是你有事，说吧，又搞出什么来了？」 卫西：「小叔，你在说什么？」 卫至承：「你跟小苏，别跟小叔装傻。」 卫西勾了勾嘴角，但并没有笑。 「就是你想的那样。」 卫至承沉默了一下，倒没有太多惊讶。 孩子进入青春期后会变得神秘而叛逆，但他看着这个侄子长大，多少还是有所了解。 他这个侄子的性格，说好听点，叫「酷」，说难听，是「冷情」。 或许是天性如此，或许和家庭有关，总之，是许许多多的因素，造成了如今的卫西。 别人是外冷内热，但卫至承知道，他侄子不是，他外在的礼貌，反而是这个人身上最为和顺的地方，而内在，用冰块来形容，其实也显得不太足够。 他就像这个世界旁观者，冷冷地注视着自己和别人所经歷的一切。 不为外力所动，少有喜怒哀乐。 这种感觉，从高二开始，似乎越发清晰。 卫至承没有去追问什么，谁都有自己的生活，成年人和孩子都是一样的。 他原本以为，他侄子会永远这样下去。 直到他看见苏乔。 那也是个很聪明的孩子，长得好，对谁都客气有礼，说话做事周到有分寸，还有着他们这个年纪很少有的淡然。 不是单纯的稳重，也没有故作成熟，而是似乎阅尽千帆，对一切都毫不在意的、真正的平静。 按理说，一个高中生不该有这样的气质，他在苏乔身上真的看到了。 和他侄子一样，不完全属于如今的这个世界。 他总共只见过苏乔两次。 一次是卫西让他把车开到烂尾的世茂外面接应，那是他第一次见苏乔，和卫西一起从围挡里出来，明显不太想搭理他侄子，可看到他，还是很有礼貌地打招唿。 带着他们去同学开的宠物医院路上，卫西的视线一直专注在这个同学身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似乎在计划什么大事一般。 第二次，就是这次，苏乔和他侄子一起，被一个姓程的学生绑架，他去解救。 事情很顺利，两个孩子平安无事，苏乔觉得欠了很大人情，对他说了许多次谢谢，一如既往地礼貌周到。 而卫西虽然有轻微脑震盪，可其实没有厉害，他却故意装得很严重，在苏乔面前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这让卫至承大大跌破眼镜。 要知道，从小到大，别说这种小伤，更大的伤也不是没受过，卫西从来没喊过疼，这种样子，像极了装病博取在意人目光的熊孩子。 他很难想像，他侄子也有这样一面。 而苏乔—— 卫至承有种微妙的感觉，苏乔其实早就发现了卫西的伎俩，他不揭穿、不质问，而是随着卫西的言行，任由他去「演」。 但苏乔也不配合，他也仿佛一个旁观者，对待所有与自身无关的人和事，都平静如水。 这两个孩子，都有些奇怪。 不过眼下，这不是重点。 卫至承问：「小苏答应你了？」 卫西：「现在没有。」 卫至承：「你怎么打算？」 卫西笑而不语，但意思明显是不会就此罢休。 卫至承觉得自己应该再说几句，可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小叔。」卫西靠在床头，面上笑意不再，「我有数。」 卫至承看着他。 卫西不再说话。 病房陷入短暂安静。 外面响起车轮滚动的声音。 门没有关严，卫至承看见几个护士推着护理床走过去。 他摸了摸手里攥着的烟盒，说：「我下楼抽根烟，然后就回去了，你有事再打电话。」 卫西点头。 卫至承就走了。 没一会，卫西的手机响了。 那边喊他「卫先生」，说自己是「xx同城送」的，有一个他的包裹已经到医院楼下，几分钟后送过来。 卫西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没有购物，也没人会忽然给他送「惊喜」。 只有一个人有可能。 东西很快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泡沫箱，拆开，里面装着滷味鸭货、冷吃牛肉和水果，为了防止变质，箱子里还塞了好几个冰袋，揭开盖子时，冒着丝丝凉气。 第80页 卫西竟然有种毫不意外的感觉。 他抽出一包鸭脖，看着箱子上「xx同城送的」logo，眯起眼，慢慢啃了起来。 暑假短暂，转眼就过去了。 补课对一中学生而言并不陌生，大家适应良好，但从高二变为高三，心里多少有些不一样。 杨和给大家开班会，大体意思是让大家不要太过焦虑，按计划复习，认真对待每次考试，云云，基本是老生常谈的话，可能没什么作用，但作为班主任，这些话也不能省略。 最后，杨和说：「每年高考的时候，会有许多人说『高考不是人生的唯一出路』，这当然是事实，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每个工作都需要人去做，合法合规的工作都值得尊重，不过作为你们的老师，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将高考看得重要一点，至少在你当前的人生里，它应该是最重要的事情之一。」 苏乔坐在凳子上，认真听着。 其实这些话，他前世也听过，当时也是杨和，站在同样的位置，用差不多的方式说出来，就连语气语调，也相差无几。 那个时候，他只是木然地听，心里毫无波动，觉得跟自己毫不相关，而现在，虽说谈不上汹涌澎湃，感觉却很不一样。 他觉得，他似乎应该更努力。 后背被戳了一下，苏乔略微侧过脑袋：「？？」 后座是个男生，个子将近一米九，手掌也跟着很大，他又戳了一下苏乔的肩，趁机将手里的东西丢到苏乔桌上。 高中生，每个人身前都堆着高高一大摞课本，完美地掩饰了对方的行动。 苏乔哭笑不得，低头把那个东西拿起来，发现是一张纸条，卷的细细的，像根火柴。 同学之间常玩这种把戏，通常在在自习课的时候，忽然有事要跟远处的同学说，但不方便站起来找人，就会用这种方法，俗套，但有趣。 苏乔很自然地打开字条。 【晚上一起吃饭】 没有落款备註，但苏乔能认出字体。 他一边因卫西的无聊而失语，一边想到，把前世和如今加起来，这似乎是卫西第一次写这种东西。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苏乔将纸条扔进抽屉，专心听老杨说话。 班会没多久就结束了，接下来是晚饭和休息时间，今天第一天开学，时间比较自由，晚上不要求晚自习。 苏乔和余非夏秦飞扬老大一起去食堂，陈晨捧着黄焖鸡米饭跑过来，说：「苏乔，暑假之前说过跟我打球的，记得嘛？」 「记得。」苏乔说，扫过陈晨的左肩，「你的伤好全了吗？」 陈晨跟爷爷学熘单槓，不小心摔下来，左肩脱臼，挂了半个月绑带，家里人怕他又磕着，严禁他康復之前再做运动。 「好了！」他做了个比肌肉的姿势，「医生说完全没问题了，可以打球的！」 余非夏在旁听着，忽然问：「我也想打，不过不太会，可不可以跟你们一起去？」 陈晨拍胸口：「没问题！我教你！一起玩！」 苏乔当然没意见。 秦飞扬和老大觉得很热闹，也提出要去围观。 几个人于是加快吃饭速度。 陈晨最先吃完，他觉得有点热，去窗口买冷饮，很快提着一袋子东西回来：「一人一个火炬冰淇淋，请你们吃！」 苏乔撕掉包装，第一口先咬下尖顶上的巧克力脆壳，这是他吃冰淇淋的习惯。 其实重生后，他几乎没有再买过这些甜品，可是朋友的好意，他不想辜负。 「哎呀少买了一个！」陈晨说，「卫西，把我的给你吧，我再去买一个！」 苏乔这才注意到，陈晨斜后方站着一个人，现在是晚饭高峰期，食堂人来人往，陈晨身后是一根巨大的承重柱，卫西站在旁边，让人很难留意到。 其他几人一齐抬头，余非夏又看了眼苏乔。 此时，卫西的视线恰好扫过余非夏，看到这一幕，他微微一笑，对陈晨说：「我还没吃饭，人太多了，没有空位。」 陈晨：「啊，我吃完了，你坐我这。」 卫西：「好，我去买。」 陈晨边啃冰淇淋边抱怨胳膊脱臼的不便，还说整个暑假，他一直被爸妈压在家里，不能运动，都快憋死了，今天一定要好好打个够。 他长相显小，又很开朗，叽叽喳喳的很讨人喜欢，不一会就跟其他几个人混熟了。 老大口快，问：「陈晨，你跟卫西看起来很熟。」 陈晨点头：「是啊，我们从小就认识啦，我妈妈是护理，以前一直照顾卫西的妈妈。」 老大和秦飞扬恍然，余非夏又看了眼苏乔，后者则浑然不觉，也不参与说话。 没一会，卫西端着一碗米线回来了，他坐在陈晨的位置上，正好跟苏乔面对面。 刚坐下，他说：「不好意思。」 苏乔：「没事。」 卫西看着好奇的陈晨，解释道：「不小心碰到他的腿。」 陈晨：「哦，那你们先吃，我作业还没写完呢，一个小时之后操场见。」 秦飞扬和老大也解决了晚饭，跟着一起走了。 卫西挑起一筷子米线，见苏乔也放下筷子，他笑着开口：「先别走，聊聊。」 苏乔：「你有话就说吧。」 卫西却又看向余非夏：「我想单独跟他说几句，麻烦你。」 第81页 余非夏微怔。 苏乔皱眉：「大家都是同学，你直说就行。」 卫西：「可是有别人在，我不好说。」 余非夏看着满食堂的人：「……」 苏乔站起来：「那就算了，余非夏，我们走。」 第036章 卫西立即拦住：「好吧好吧, 我说，你先坐下来。」 苏乔站着没动。 「外公说你很久没去看他了。」卫西慢悠悠地看着他，「他让我问你, 是不是有什么事，需不需要帮忙。」 苏乔轻轻抿了下嘴唇。 暑假里，外公给他打过三次电话，希望他去家里玩，分别被他以「上补习课、约了同学、去看望表姨」等理由拒绝了。 他作为一个高三学生, 假期短暂, 用来学习、聚会、走亲戚, 是很合理的安排。 外公一点也没怪他，还叮嘱他注意身体。 但那么精明的老人, 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一会给他老人家打个电话，谢谢你告诉我。」 卫西笑了一下，低头吃饭, 没再开口。 苏乔和余非夏一起离开食堂。 「我能问个问题吗？」余非夏开口。 苏乔扭头：「可以啊，什么事？」 余非夏：「嗯，刚才卫西说外公，是卫西的外公吗？还是你的……」 苏乔笑起来。 余非夏从高一起就是他的同桌, 知道一些他跟卫西的关系，但很有限，大部分人很忙，不会闲着没事去打听别人的家庭关系，所以听卫西那样说，会不太明白这其中的关联。 换成苏乔自己, 也会心生好奇。 余非夏连忙道：「我随便问问的，不方便的话不用说。」 苏乔笑着摆手：「我爷爷和卫西的外公是战友, 几十年的老朋友，我很小的时候跟爷爷去他外公家里玩，外公让我跟他外孙一样喊他，爷爷也同意，我就喊了，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没有刻意去改。」 余非夏认真听完，露出一个瞭然的神情：「他外公肯定对你很好。」否则面对卫西的提问，苏乔不会露出那种明显为难的模样，大概的确有什么难言之隐，可又不忍心直接说出来。 苏乔没说话。 怎么会不好？外公对他，是真的非常、非常好。 无论重生多少次，这也是他铭记于心，无法否认的事实。 余非夏说起明天要进行的摸底考试，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下去。 回到教室，苏乔拿了手机，给外公打电话。 他先告诉外公暑假事情多没有顾得上去看他，但只是正常的生活学习，并没有意外，很感谢外公的关心。 外公听着放下心来，随即问：「学习紧张，也要多注意身体啊，乔乔，知道吗？」 苏乔轻轻捏紧了手机。 前一世重生前，也总是这样，无论学习还是工作，外公会鼓励他，如果他需要，会给他一些指点，但同时一定会叮嘱他，要好好照顾自己，什么都比不上平安健康。 从前和如今，外公都是最好的外公。 「乔乔？」外公喊他的小名，「在听吗乔乔？」 苏乔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轻松：「我在的外公，外公也要注意身体，等下回放假，我一定去看您。」 外公：「好好好，不过还是你们自己的学习最重要……」 外公又说了很多话，老人家驰骋商场，固然很聪明厉害，可在疼爱的孙辈面前，也有着寻常长辈的唠叨和挂念。 直到秦飞扬从窗口喊他的名字，外公听见了，才说：「哎呀这么晚了，瞧我这话多的，乔乔，你去忙自己的事，空下来再来外公家玩。」 苏乔一一应下，和外公道别。 他看着手机屏幕上自己的倒影，没有立即回教室去。 今天在食堂，卫西坐在陈晨位置上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对方是沖自己来的。 从那次在他家「告白」之后，卫西没有再来找他，只是每天通过手机联繫他。 他们依然没有再加微信好友，卫西找他，大多通过简讯，这种联繫方式古老陈旧，几乎处于淘汰边缘，但卫西乐此不疲。 他问苏乔吃饭没有，问苏乔起床没有，问苏乔数学卷子上的某道题怎么解…… 许许多多、各种各样的话题，连去医院复查的时候看到一位医生跟杨和很像，也要拍个背影发给他。 他说的话，大部分无足轻重，显然只是为了跟苏乔说话，才想到的。 但每天晚上最后一条简讯，一定是「你想好了吗？」 当我的男朋友/恋人/情人，你想好了吗？ 每一天，都是以此结尾，生怕苏乔不明白，他白天发那么多东西，就是为了这一条。 他原本也不担心苏乔不明白，相反，他正是知道苏乔明白，才会如此随意。 苏乔从来没有回覆过。 那些简讯静静地躺在手机收件箱里，像一场沉默的独角戏。 这其实已经是一种回应。 苏乔觉得，他的态度已经足够明确，卫西那么聪明的人，不可能不明白。 他希望卫西明白，也希望事情到此为此。 结果卫西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重生而来之后，性格有所变化的，或许不仅仅是苏乔本人。 他能改变，卫西当然也可以。 第82页 但他绝不相信卫西会喜欢他。 卫西让余非夏走开的时候，苏乔就知道，他得想其他办法了。 无论性格变不变，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根植于对方骨子里，是不会改变的。 然后，卫西提起了外公。 他用很认真的语气转述那些话，言语中有外公对他的关心，又带着他本人对苏乔「忙碌」的戏嚯。 苏乔毫无波折地听着，心里有了一个计划。 卫西用外公对他的关心来调侃他的冷漠，那他，也可以用相似的方法，让卫西不能继续他原本的「计划」。 这个世界上，能让卫西有所忌惮的，只有一个人。 只要外公出手，卫西多少会有所顾忌。 可方才那通电话，苏乔打消了这个主意。 老人家疼爱、关心他，对他有他一生还不清的恩，他想的却是利用。 前一世，他已经那样做了，他为了自己的私慾和偏执，暗中计划，借外公对他的好，强行和卫西在一起。 而老人家自始至终都不知情，依然将他当作亲外孙一般。 苏乔可以说，因为那时的自己无耻疯狂，因为他没了卫西不行，所以必须那样做。 他可以为自己找许多理由，但他确实利用了老人家，这是无可辩白的事实。 而如今，他拥有新的生活，他没有什么迫不得已，哪怕让卫西远离他这件事或许没那么容易，他也不应该重蹈覆撤，意图再次利用老人家的好。 苏乔从未觉得自己有多正义善良，但重生回来后，他常常会反思，从过去的不足之中找出教训，未必能让自己活得多么一帆风顺，但至少可以少一些遗憾和后悔。 打给外公的这个电话，或许也是一种间接反思。 苏乔决定另想办法。 打了一个半小时羽毛球，苏乔已经完全镇定下来。 所以放学时卫西过来，说要一起走，他答应了。 今天不算正式开学，不强行晚自习，补习的也只有高三学生，他们回家的回家，回宿舍的回宿舍，校园里比平日清净许多。 天气还是很热，没有一丝风，梧桐的叶子在枝头岿然不动，灯光吸引许多飞虫，绕着灯柱转圈。 有只飞虫不幸被电击，垂直坠落，掉在苏乔脚边，他垂下视线看过去。 卫西顺着他的视线瞥了一眼。 苏乔此时正好抬头，眼角余光捕捉到这一幕，开口问：「你想说什么？」 卫西：「你给外公打电话了？」 苏乔：「打过了。」 卫西：「你假期没去看他，他老人家一直念叨，还问我，是不是跟你吵架了，所以你不肯去家里玩。」 苏乔：「外公这样说吗？」 「是啊。」卫西笑着，显然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外公一向觉得你最乖。」 苏乔：「等下次休息，我会去看外公的。」 卫西：「那好啊，到时候你跟外公解释，我们没有吵架。」 说话间，两人来到校门口，卫西通常坐家里的车上下学，车子停在学校对面的车位上。 卫西说：「我送你。」 苏乔：「不用。」 卫西：「跟我客气什么？」 苏乔摇头：「不是这个意思。」 卫西面露微笑。 但苏乔紧跟着说道：「其实是因为，我不想跟你有太多接触，不愿意麻烦你。」 卫西点头，依然是轻松随意的语气：「怎么了又？因为我那天在你家说的话生气？还是因为今天在食堂，我让余非夏走开？」 苏乔摇头，又点头：「有点关系，不过最根本的理由是，我觉得你从来不尊重我，也不尊重我的朋友，所以以后还是少来往吧。」 卫西盯着他，嘴巴动了动。 苏乔赶在他开口之前，再次把话题抢了过去：「你在我家说的那些话，我不会答应的。」 卫西：「就因为这个？」 「这个理由还不够吗？」苏乔反问，「或许在你看来，觉得这是小事，无足轻重，可是对我而言，这是很严重的事。」 卫西笑容微微一僵。 苏乔：「我说了不能答应你，也告诉你原因，可你完全不听，视若无睹，你觉得你很有道理，强迫我正视和接受，这是尊重吗？」 卫西这下是真觉察出不对了。 以苏乔的性格来说，即使生气也不会发火，但他了解对方，能从对方的神情举止中看出来是否生气，毕竟，他们曾相处过那么久。 可眼前的苏乔，虽然言语有些「中二」，却貌似没有在生气，对方怀着什么情绪，卫西不太能分辨。 非要说的话，似乎是失望，还带有淡淡的厌烦。 「这么严重？」 苏乔再次摇头：「你看，你觉得这根本不算什么。」 卫西皱眉。 苏乔：「而且，我非常清楚外公对我好，但那更是你的外公，你用他老人家做幌子来对我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不会觉得愧疚吗？」 卫西：「……」 「我不知道你遭遇了什么，让你看起来跟以前不一样。」苏乔吸了吸鼻子，显得很疲倦，「不过我们其实本来也不算很熟悉。」 卫西：「我们认识很久了，还当了六年同学，而且，你以前明明……」 苏乔打断他：「我以前对你有好感，是的，可你对我没有，我一直都知道。」 第83页 卫西：「你怎么知道没有？」 当然是用眼看、用耳朵听，以及，用心感受。 苏乔奇怪地看他一眼：「大家都知道。」 校门里走出几个学生，说笑打闹着，似乎是要去对面小吃街。 不知是谁说了句话，齐齐哄堂大笑，几个散步的路人朝这边看。 笑声于是更大了。 卫西被笑声吸引，视线被树影遮挡，粗粗扫过，很快又转回苏乔身上。 他下意识想要反驳苏乔刚才的话，他觉得那句话不对。 可苏乔不知想起什么，又继续说：「我对你有好感的时候，你对我没有，我们现在还是和从前一样的同学关系，你难道反而对我有那种感觉了？一个人会有这么大的变化，这很奇怪。」 「……」卫西说不出来。 苏乔也没打算真的要答案，扯了下右肩上快要滑下去的肩带，准备走人。 卫西伸手拉他。 苏乔避开他的手：「卫西，你是喜欢我吗？」 卫西一愣。 苏乔又问了一遍。 「你喜欢我吗？」 其实答案应该是明确的。 他说那些话，做那些事，拉着苏乔在这里说这些话，他还有一些其他想法，想用在苏乔身上。 他当然应该喜欢苏乔。 他让苏乔跟他在一起，这原本，就应该是「喜欢」。 否则，他为什么要这样呢？ 难道不是吗？ 可卫西竟然答不上来。 第037章 苏乔很快离开, 回家后还有许多作业等着他，高三了，他真的很忙。 卫西没有追上来。 他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 卫西眼中的茫然和震惊，其实已经说明一切。 他自认为了解苏乔，却不知道，苏乔同样了解他。 不同的是，卫西在明, 苏乔在暗。 卫西毫无防备, 所以他被问的哑口无言, 原本就在苏乔的意料之中。 其实也在卫西的意料之中，至少有一部分是。 他猜到苏乔会拒绝他, 无论是送他回家，还是其他的事，苏乔都不会答应。 卫西的目的, 也并不是现在就要苏乔和他在一起，但他要一直提醒苏乔，他没有放弃这个念头，并且, 会继续下去。 苏乔可能会在心里骂他不要脸，不过卫西不在乎。 但卫西没想到苏乔会问出那句话。 以至于他根本回答不上来。 回家洗完澡，卫西坐在书房，先完成这一天的任务。 虽是重生，可回来时距离高考已经足足七年，早已不记得大部分知识。 他要高考, 就得重新开始做一个学生。 在他心里，高考这件事谈不上重要不重要, 但他是学生，考试是必经之路，既然要做，自然要做最好的那一批。 这是他一贯的理念。 卫西擅长专注，做一件事的时候，不会去想其他。 但今天，写完几道题，他觉得很闷，想透透气，发现窗帘紧闭，就走过去，将窗户移开一条缝。 风吹进来，带着夏日里独有的燥热，卫西觉得更闷了，把空调温度调低，坐回书桌前。 他继续做题，状态似乎好了些。 但两道题后，又开始觉得烦闷。 书房温度是23摄氏度，比舒适温度低了三度。 卫西起身，去厨房拿冰牛奶。 客厅只亮了一盏壁灯，偌大房子空空荡荡，乍然从灯火通明的书房踏入，有种阴森的冰冷。 卫西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有什么，拿了鲜奶返回书房，视线随意扫视一圈，路过沙发时，微微一顿。 不算和外公一起的时间，他和苏乔单独住了四年，房子没有这么大，但客厅也摆着一组类似的布艺沙发。 他有时在书房一呆好几个小时，期间偶尔出来拿牛奶或可乐，每次走到客厅，都能看到苏乔坐在沙发上，手边摆着饮料或啤酒，看书、工作、看电影，看上去很悠闲。 卫西路过时，他会抬头，有时一句话也不说，有时问他，晚上去哪吃饭，什么时候去看外公。 耳边又响起苏乔问他的问题。 「卫西，你是喜欢我吗？」 卫西喝了口牛奶，冰凉的液体激得他思绪一凛，也将脑海中的东西强压了下去。 想这个干什么？ 卫西轻轻嗤笑，将门关上。 宁城的夏天素来炎热，但这个夏天的热还是超出以往。 城市笼罩在炎炎烈日下，走在路上，道路都在汗湿的视线中蒸腾变形，新闻app弹出「两天后最高气温将达到44度，为宁城有气象记录以来的最高值」。 突如其来的超高温度，城市用电量激增，电力设施有些跟不上，学校收到了之后一周每天下午停电的通知。 高三教室在教学楼最高的五楼，坐北朝南，日照从早到晚，冬日里暖意融融，但现在这样的酷暑时节里，没有空调，几十个学生挤在里面，学生可能中暑。 学校于是发布通告，补课时间只在上午，下午各自回家，直到电力恢復。 杨和宣布这个通知的时候，一中刚下晚自习，消息一出，各种群都疯狂了。 苏乔到家洗完澡才得知这件事，同时收到秦飞扬发来，询问他下午有没有其他安排的信息。 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大部分人的自律性都很有限，尤其在学习这种辛苦的事情上。 第84页 秦飞扬担心独自在家会偷懒松懈，苏乔最近帮他补习数学，正好可以互相督促。 苏乔觉得没问题，他家离学校很近，秦飞扬回家也顺路，于是提出这段时间在他家学习。 秦飞扬有些犹豫，苏乔解释说他爸妈白天都在餐厅忙活，很晚才回来，秦飞扬这才答应。 上午到学校上课，中午放学后在学校附近吃饭，然后去苏乔家，一起写作业复习，五点半一起吃晚饭，饭后再学两个小时，秦飞扬回家。 如此进行了一周，期间余非夏和老大来过两次，跟他们一起，根据高考时长做模拟卷，时间安排得很紧凑，但对于高中生而言，也并非不能忍受。 这天下午，五点多，苏乔默写完当天要背的古文，见秦飞扬还在埋头做题，就起身，去客厅，打算点一下中午就选好的外卖，等待的时间里带小黄下楼玩一会。 门铃在这时响起，苏乔打开猫眼，一看，连忙开门：「外公！」 外公站在门外，笑呵呵地看着他。 苏乔伸手扶他：「外公，这么热的天气，您怎么来了？」 外公：「好久没见乔乔，外公今天路过这边，就上来看看你。」 苏乔有些难受：「外公……」 「明年要高考了，学生就是应该好好学习的。」外公拍了拍他的肩膀，「外公晚上还约了朋友吃饭，坐一会就走。」 「我给您泡杯茶。」 外公和苏乔的爷爷是多年好友，了解不少苏家的状况，因此没问家里人去哪之类的问题，只是跟苏乔聊别的。 比如朋友新送的花死了、家里新来的厨子手艺非常好、他买到了很久之前吃过的一种糕点……等，轻松的话题，被老人家用活泼生动的语气说出来，有趣又随意。 苏乔认真听着。 忽然，他房间的门开了，秦飞扬低着头，一边走一边说：「我又错了一道题，这个题我总是不会，苏乔，你……」 他抬起头，冷不丁看到沙发上坐着的老人，整个人呆住。 外公主动对他点头，笑眯眯的很慈祥：「小朋友，你好啊。」 勐然看到陌生人，秦飞扬有些害羞，但还是对着微微鞠了个躬：「爷爷好！」 外公哈哈大笑，苏乔也忍不住笑了，对外公介绍说：「是班里的同学，来家里一起补习的。」 秦飞扬脸红红：「你，你们继续，我，还有题没写完，先，先进去了……」 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身影，苏乔哭笑不得。 外公笑了一阵，看一眼钟錶：「时间不早了，乔乔，外公要走了。」 苏乔看了看钟表，说：「我送您下去。」 外公摇头：「不用送，司机的车就在楼下。」 苏乔不放心，坚持要送。 进了电梯，外公说：「过几天，我要去一趟外地看望老友，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乔乔要认真学习。」 苏乔觉得有些不对劲，又说不上来，认真点了点头。 外公忽然问：「乔乔，你跟西西，是不是吵架了？」 苏乔：「没有，外公。」 外公：「我那天问西西，你们是不是吵架，不然为什么乔乔不去家里玩，西西说是。」 苏乔：「……」 外公：「你们小孩的事，我老头子不干涉，不过乔乔，外公有件事，希望你答应我。」 苏乔：「外公，您有事只管安排。」 「西西的性格……」外公欲言又止，似乎不知道怎么形容，只能重重嘆气，「西西以后会遇到很大的困难，他不会说出来，如果你能知道一点，外公希望，乔乔可以多陪陪他。」 苏乔愣了一下，心里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他扶住外公，忍不住问：「外公，您……是不是有什么事？」 外公却笑了起来：「年纪大了多愁善感，小孩子别多想！」 可是您为什么让我多陪卫西，不是帮忙，不是协助，而是陪伴。 苏乔觉得疑惑。 电梯停下，苏乔扶着外公走出楼道。 司机打开车门，走了过来。 外公停下来：「回家去吧，外面热，不用送我了。」 苏乔点点头，实在忍不住，再次问：「外公，您真的没事吗？」 外公笑眯眯：「外公如果回来，给你和西西做饭。」 苏乔和司机一道，把外公扶到车上，外公又叮嘱了他几句，这才吩咐司机开车。 坐电梯上楼时，苏乔始终心神不宁，晚上，送走秦飞扬，苏乔拿出手机，在通话记录里找到一个号码，拨了过去。 没人接。 苏乔又打了一次，依然如此。 挂断电话等待十分钟，拨打第三次，卫西还是没接。 苏乔不禁皱眉。 卫西不接电话并不是什么问题，但他莫名觉得不安。 而这种不安，来自于外公对他说的那些话。 他想了想，点开微信，找到班级群里卫西的号，点击「添加好友」。 这次没有等待太久，对方就同意了请求，并且在加上好友的第一时间发来信息。 卫西【你给我打电话了？】 苏乔【你没接】 卫西【我用的是另一个手机，那个不在身边】 苏乔心道，那你怎么知道我给你打过电话？ 卫西【不然的话，你会加我微信吗】 第85页 苏乔：「……」 苏乔不在这件事上纠结，他找卫西另有要紧事。 【方便通话吗？】 卫西那边沉默了一会，大概在犹豫，片刻后，苏乔的电话响起来，是个陌生号码。 苏乔立即接了，开门见山地问：「外公还好吗？」 卫西：「为什么这么问？」 「外公今天过来看我了，我觉得……」苏乔难以形容那种感觉，只能斟酌地问，「他还问我是不是跟你吵架。」 卫西：「嗯？」 因为外公以前从来不过问这些，更不会说什么让他多陪陪卫西。 「外公是不是有什么事？」 卫西再次陷入沉默，而这一次，时间更长。 但他一直贴着手机，苏乔能听见他轻而缓的唿吸。 许久，卫西轻轻嘆了口气。 随着这声嘆息，苏乔的心提了起来。 卫西慢慢开了口：「这件事，外公不让我告诉你，不过你问了，我也不想骗你。」 苏乔坐在沙发上，两腿并的紧紧的：「是什么事？」 卫西：「外公的肺部发现一个阴影。」 苏乔蓦然睁大眼，嘴唇颤抖。 「无意中发现的。」卫西很冷静地说着，「他不让任何人知道。」 苏乔艰难地吞了下嗓子：「你怎么发现的？」 卫西：「偷看病歷。」 苏乔闭上眼，手机变得无比沉重，他尽量让自己的思绪平静下来：「现在……有什么安排？」 卫西：「明天去北京，其他的事，等检查结果出来再说。」 苏乔不知道该说什么。 无法安慰，因为安慰没用，卫西和外公都不需要。 而更多的，他也做不了。 前一世，外公一直很健康，怎么现在会突然这样？ 也许，对他和卫西而言，从重生的那一刻开始，人生轨迹就变了。 对别人来说，或许也是一样。 事情已经发生，惊慌毫无用处。 苏乔喝了口冰水，找回理智，镇定地问道：「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吗？」 卫西：「现在没有。」 外公有钱，有人照顾，似乎的确没什么需要别人做的。 苏乔：「如果有需要，麻烦告诉我，任何事情都可以。」 卫西没说话。 两厢缄默，无人开口，气氛沉闷。 小黄在旁边看了许久，主人都没理它，有些不满，直接跳到沙发上，拿脑袋蹭苏乔的膝盖。 苏乔觉得，自己需要一点时间去冷静。 这时，卫西开口：「这次去北京，结果未定，外公应该会希望你陪在身边。」 他顿了一下，「看你自己的决定。」 苏乔看着膝盖上圆乎乎的小狗头，缓缓抬眼，看向阳台。 那里养着两盆多肉，是外公去云南玩的时候，特意带给他的。 其实，没有什么好考虑的。 「你现在在哪？」苏乔说，「我去找你。」 苏乔根据卫西提供的北京行程，先给爸妈打电话说明情况，但没有明着说是卫西外公生病，只说有关系非常好的朋友去北京看病需要帮忙，随后又给杨和打电话请假。 因为断电的原因，这轮补课安排的并不太紧张，苏乔一向认真，成绩也好，杨和跟他爸妈稍微沟通了一下，就同意了。 安排好一切，苏乔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背上包，打了个车，去找卫西。 大多数时候，卫西都住在外公那，但这次，他住在自己房子里。 苏乔第一次过来，在别墅外站了一会，抬手，按下门铃。 不一会，院门自动开启，卫西出现，朝他走来。 院子很大，红色的房屋外有大片爬山虎，几乎占据整个屋顶，不难想像白天的时候，看起来有多么生机勃勃。 但房子太安静了，跟这片爬山虎格格不入。 直到进屋，苏乔看了又看，也没看到第三个人，才忍不住问：「就你自己吗？」 卫西：「不还有你吗？」 苏乔：「……」 卫西也不请苏乔坐，自己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你现在过来，不怕我对你有所企图？」 苏乔不理会他的胡说八道：「明天六点出发，我担心来不及，而且，我有些事，想先问清楚。」 卫西：「外公的病？」 苏乔点头，这是他最关心的事。 卫西：「现在只有初步诊断，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或许外公还知道别的，但他不肯说，我也没办法。」 苏乔：「去北京的事，是你安排的？」 卫西：「是我，外公还不知道。」 苏乔：「？」 「我跟外公说，我最近骨头很疼，情况不好，想去北京检查。」卫西很淡定地说着，「外公非要陪我去。」 苏乔：「……」 卫西随意地笑：「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做完检查，再谈其他。」 苏乔无话可说。 虽然不太认可卫西这种行事作风，可眼下，这似乎是最好的方法。 不过：「明天外公看到我，会怀疑的。」 卫西：「所以我会告诉外公，你是去陪我的。」 苏乔：「……………………」 卫西紧跟着说：「外公一向疼你，到了北京，外公如果生气，看在你的面子上，不会揍我。」 第86页 其实外公不会生气，因为老人家非常清楚外孙之所以出这种「馊主意」的原因，是为了他。 但苏乔完全开心不起来，想到外公去看他时可能的心情，他就说不出的难受。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明白。」 卫西：「时间不早了，去休息吧，楼上主卧，楼下客房，你随便。」 苏乔选了楼下的客房，洗完澡睡下。 心里有事，还换了床，一夜都睡得不安稳，四点起床洗漱完，想去院子里走一走。 拉开门走出去，意外发现外面的灯亮着。 卫西坐在餐桌旁，听见动静，朝这边看了一眼：「来吃早饭。」 苏乔走过去：「你什么时候起的？」 卫西：「半小时前。」 两人一起吃了早饭，司机过来接他们，去外公家。 夏日里天亮的早，车子抵达外公家楼下的时候，太阳已经露出真容。 外公拉开车门，看到后座的苏乔，明显怔住。 卫西镇定地说：「苏乔陪我过去。」 外公又是一愣，看苏乔。 苏乔只得硬着头皮点头：「我担心卫西……害怕，陪他一起去。」 外公坐进车里，看看副驾驶的外孙，又看旁边的苏乔，若有所思。 第038章 宁城到北京, 走高速的话，时间在三个半小时左右，不长不短, 到北京的时候，正好能赶上午饭。 外公问苏乔中午想不想吃北京烤鸭，他知道有一家开在小区外面的，口味极佳，比着名的xx德好吃多了, 烧饼也是一绝。 苏乔想到外公的身体状况, 没什么胃口, 但他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以免让外公看出什么, 就顺着外公的话题，说起以前和爸妈去北京旅游的事。 一老一少聊得很开心，卫西坐在副驾驶, 偶尔掺和几句。 并不是卫西不愿意加入谈话，他当然跟外公感情深厚，不过这么多年来，苏乔和外公说话的时候, 他通常不说太多，但会全程在旁边，玩手机看书，做自己的事，时不时搭几句无关紧要的。 最开始的时候，苏乔以为他没在听, 但后来发现，不仅全程听, 还记得很清楚。 有些好几年前曾经出现在他和外公对话中的事，苏乔自己都没什么印象，卫西还能说出来。 聊了一个多小时，外公面露疲惫，毕竟年纪大，担心外孙的身体，这两天也休息不好，靠着座椅背打起盹来。 苏乔打开毛毯，轻轻盖在外公腿上。 口袋震动了一下，他掏出手机，扫过屏幕，抬头看副驾驶的后视镜。 卫西也看了他一眼。 苏乔点开手机，看到卫西发来的微信消息。 【我饿了】 苏乔：「……」 吃早饭的时候，卫西只喝了半杯牛奶，苏乔比他多吃一个鸡蛋。 胃是情绪的器官，心情不好，食慾也好不到哪去。 包括刚才跟外公聊烤鸭和涮羊肉，他其实觉得，没必要把时间花在吃饭上，随便垫个肚子，先去医院。 卫西发来这样一条消息，让苏乔觉得很无语，又有点哭笑不得。 卫西又发来一条。 【到前面服务区，下来吃点东西】 苏乔轻唿出了一口气，紧绷到泛疼的心脏忽然松弛下来。 车子在高速路上疾行，将两旁树木统统抛在身后。 最终他们并没有在服务区下车吃饭，外公很累，睡得有点沉，直到下高速之前，才悠然转醒，打了个哈欠，说：「年纪大了，在车上都能睡这么久。」 苏乔拧开外公的保温杯，塞到外公手里，说：「外公，我刚才在网上搜了您说的那家烤鸭店，口碑很好，不过客人很多，我预定了座位，中午就过去吃，好吗？」 外公喝着水，笑道：「现在网上就能订座，真方便，我们十几年前去，都排两个小时呢，哎，这么多年没吃，真想念那个味道，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来吃。」 外公的神情带点追忆往昔的意味，放在外公这个年纪的老人身上并没有什么不对，但因为他的身体状况，这话无端就多了几分伤感。 苏乔低下头，假装找手机里的订座号。 他鼻子酸酸的，心里也酸酸的。 如果是十八岁的他，会难以控制情绪，如今，心里还是很难过，仿佛堵着许多石头，但不久前卫西的「插科打诨」让他镇定许多，至少，他现在能不露声色。 「外公您看，我预约的是中午十一点到十一点半，过时不候。」他把订单展示给外公看，「如果一会进了北京城堵车很厉害，我们坐地铁过去吧？」 外公凑上去看：「好啊好啊，哎呀我还没怎么坐过北京的地铁呢，进城后我们直接坐地铁算了，让老张自己开车过去。」 老张就是司机师傅，给外公开了许多年车，很熟悉，他直言不讳道：「北京地铁人很多，老爷子您受不受得了啊？还是坐这个车好一点。」 外公不同意：「我想坐地铁！」 苏乔忙道：「我来看一下地图。」 卫西坐在副驾驶，也不插话，一直低头看手机。 最终，苏乔选了一个位置，据导航提示，目前道路畅通，距离烤鸭店地铁四站，乘车时间17分钟，外公非常满意。 他们下车的时候，老张还不放心地叮嘱，只能坐一下玩玩，去别的地方要找他，才开车去烤鸭店，等着跟他们汇合。 第87页 外公不太满意地说，老张年纪明明还不到五十岁，怎么这么啰嗦。 苏乔陪着他，卫西去售票机上买票，三个人很顺利地进了站。 首都地铁总是忙碌的，非上下班尖峰时间，乘客依然不少，但他们扶着外公一进去，就有个年轻女孩站起来，请外公过去坐。 外公道谢、落座，观察上上下下的人们，始终乐呵呵，显得很开心。 十七分钟很快过去了，让座的女孩站在一边玩手机，外公喊她姑娘，向她道谢，让她坐回去。 姑娘笑着摆手：「不客气，老爷爷，你们是来北京玩吗？」 外公笑眯眯的：「不是来玩，是来看病的。」 姑娘一愣。 外公：「我们去吃很好吃的烤鸭，马上就到啦，谢谢你。」 走出地铁站，卫西说：「外公，您不要随便告诉别人我病了，很丢脸。」 外公：「病了有什么丢脸？谁一辈子不生病？」 卫西在那狡辩，苏乔从导航上寻找方向。 托现代科技的福，他们很顺利地找到那家位于居民区内侧的烤鸭店，饭点将到，顾客陆续进门。 苏乔报上手机号，被服务员带到里面一张临街的四人位。 老张打来电话，表示还有十分钟左右到，外公于是开始点菜。 苏乔喝了口大麦茶，在外公看不到的时候，对卫西使了个眼色，那意思，吃完饭就要去医院，你怎么跟外公说？ 卫西看到了，微微一挑眉，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他的表情读不出什么内容，但苏乔莫名多了点安定感。 外公点完菜，老张也到了，坐下来就开始述说京城堵车的厉害。 卫西握着一次性纸杯转了一圈，忽然说：「外公，吃完饭之后，先去酒店。」 外公：「去什么酒店？」 卫西：「在王府井，离广场很近，苏乔想看升旗，我们准备半夜就过去等着，外公，您和张叔想去逛逛吗？」 老张看看卫西，又看外公，眼神很诧异。 外公：「下午去医院，见完医生之后再去看升旗，少给我胡闹！」 卫西：「我不想去。」 外公：「为什么不去？你都到这里了！」 卫西：「我怕疼。」 苏乔：「……」 卫西转头，看向他：「是不是？」 外公和老张也看过来。 「……」 苏乔眉头抽搐了一下，忽然淡定下来，因为他觉得自己明白了卫西的想法。 于是他说：「是的。」 外公：「……」 老张：「？？」 卫西笑了笑，嘴角挤出一个浅浅的坑：「反正已经疼了这么久，不在乎多一天，明天再去医院也一样。」 苏乔也说：「外公，我觉得没问题。」 外公皱起眉来，视线在两个孩子身上来回打转，卫西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苏乔则很平静。 老张在旁边喝茶，神情有些凝重。 过了片刻，外公说：「外公不同意，今天必须去医院，其他的事，都要排在后面。」 卫西：「外公……」 「你闭嘴！」外公轻斥，看上去有些生气，端起杯子大喝了两口。 苏乔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插话道：「外公，等吃完饭，我想跟您单独聊一下，好吗？」 外公看着他，点头。 烤鸭很快上桌了，片烤鸭的师傅戴着厨师帽和口罩，站在餐车后面，细心地将皮片下，码进白底蓝花的瓷盘，焦脆油嫩，令人食指大动。 卫西抽出消毒湿巾擦了擦手，夹上两块鸭皮，包进饼里，和黄瓜一起捲起来，放到苏乔碗里。 苏乔：「……」 卫西顶着外公和老张诡异的视线，对苏乔说：「你不吃大葱，多卷一根黄瓜。」 苏乔垂着视线，尽量淡定地说：「嗯。」 这顿饭吃的很平静。 外公气外孙不肯先去看病，不想搭理他； 卫西自顾自吃，自顾自给苏乔夹菜卷饼； 苏乔硬着头皮配合卫西演戏，也不敢多开口； 老张则不知在想什么，吃几口看一眼苏乔，再吃几口又看卫西，严肃中带着担忧。 一桌四个人，各怀心思。 但大家胃口似乎都不错，一桌子菜吃了精光，连鸭架都被啃得干干净净。 结完帐，苏乔扶着外公出去，饭店附近绿化很好，有一大片银杏，夏天的风被树荫过滤，多了几分凉爽。 外公四下看着，没了在吃饭时的不满，又恢復了一如既往的慈祥。 苏乔察言观色，思忖着开口：「外公，卫西其实真的有点害怕。」 外公：「我知道。」 苏乔：「去看升旗，是我提出来的，他自己不太愿意，想回宁城，可我们来北京是为了看病，所以，我不想让他这样回去。」 一个身穿校服的男生边打铃边飞驰而来，共享单车踩得虎虎生风，看上去非常着急。 外公顺着他离开的方向看过去，神情变得认真。 苏乔沉默地站在一旁，没有开口。 过了一会儿。 「我最近也觉得不太舒服。」外公忽然说，「既然到了北京，顺便去医院看看吧。」 苏乔勐地抬头。 外公看着不敢置信又带点喜悦的脸，忍不住笑了：「你跟那小子说，看升旗可以，必须先去医院，再说其他的。」 第88页 苏乔的心狂跳起来：「我……我知道，外公。」 他们返回停车场，卫西和老张站在阴凉处说话，见他们回去，一齐朝这边走来。 苏乔看着卫西，轻轻点了点头，后者双手环胸，露出一点笑意。 四个人赶去医院。 卫西一早安排好了一切，找了人等在附近，他们一到就可以开始检查。 苏乔原以为外公会先等卫西做完检查，可外公并没有。 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分别拉着苏乔和卫西的手，安慰他们不要害怕，还叮嘱老张去给附近的某老字号茶叶给他买茶叶，说要带回家送人，然后才跟着走了。 看着老人家微微佝偻的背影，脑海中回想外公今天的一言一行，苏乔忽然反应过来。 卫西正好转过身来，看到他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怎么这个表情？」 苏乔镇定了一下思绪，问：「外公发现了？」 卫西继续笑：「是啊。」 苏乔：「……」 卫西：「我才多大，你才多大，我们两个人加起来，也不够外公看的。」 何况是这么明显的配合演戏。 苏乔扶额嘆气，哭笑不得。 他的演技一定非常差，还尴尬，外公看他们，可能像在看两个小傻子。 卫西的声音在耳朵旁边响起：「能达到目的，不用在乎手段。」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至少外公真的去做检查了，但这样骗长辈，苏乔还是觉得不太好，等外公出来，他应该真诚道歉。 最紧张的时刻过去，至少在外公的检查结果出来之前，他们有了短暂的喘息时间。 医院人非常多，进进出出，占满每个角落，他们走出去，找到一家便利店，卫西接到一个电话，苏乔拿了瓶鲜奶和柠檬茶，结完帐，坐到卫西对面，把鲜奶推过去。 卫西放下手机，盯着他手里的柠檬茶，说：「我想喝你这个。」 苏乔指着角落一个冷柜，示意柠檬茶在里面。 「我只想喝一口。」卫西说，「再买就浪费了。」 苏乔无奈：「我去拿个纸杯。」 拿了杯子回去，苏乔发现柠檬茶少了一半。 他震惊地看着卫西，后者无所谓地喝着鲜奶，没有否认的意思。 见此情形，苏乔忽然想到，上次他们被程蔚然绑架，得救后在医院，卫至承给他买了牛奶，卫西提出要喝，他去找护士拿纸杯，回去的时候，觉得牛奶少了许多。 当时他没想太多，只以为自己记错了容量。 相似的场景，如出一辙的操作。 苏乔将柠檬茶倒进纸杯：「我记得你有洁癖。」 卫西：「现在也有。」 那你还喝我的饮料…… 苏乔本来想问，但话到舌尖，他忽然想起来，他们重生之前，卫西也会这样，就他的杯子和碗，喝东西。 大部分是早饭桌上，他喜欢把牛奶倒进杯子里喝，卫西偶尔忘记拿，懒得动手，就会直接用他的杯子。 那么久以来，他们两个人好像都习惯了。 他把话吞了回去。 两人都没说话，他们经过一上午的高度紧张，此时都很疲倦。 也没怎么去思考外公的病，在结果出来之前，一切都是猜测，而猜测，很容易让人胡思乱想，从而变得悲观，甚至恐惧。 苏乔对这种感觉不陌生，从失去至亲之后，他常常活在这样的情绪里，觉得自己的世界是个巨大的坑，害怕哪天醒来，就会掉进坑里，再也爬不出来。 他担心明天、担心未来、担心人生和命运。 这种恐慌，直到他重生，始终如影随形。 得知外公生病的瞬间，这种感觉再次蠢蠢欲动，几乎要占据他的理智。 内在早已是成年人，可前世的经歷将一些东西刻在他骨子里，他并不能完全摆脱。 现在想想，如果不是卫西真的看上去很平静又成竹在胸，还能开几个玩笑，他或许到现在依然会非常紧张。 「你不紧张吗？」 卫西听懂了：「紧张也没用。」 苏乔：「如果外公不肯检查，你怎么办？」 卫西：「那就再想办法，直到他肯，或者干脆弄晕他，直接送去检查。」 「……」苏乔无语，卫西的确能做得出来。 卫西：「你比我想的冷静。」 苏乔：「心里还是很慌。」 卫西：「能掩饰真实的情绪，很多成年人也做不到，张叔说，你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 苏乔的心漏跳了一拍，面上则淡定自如：「是你说的，紧张没用。」 卫西喝了口牛奶，淡淡一笑，没再说下去。 喝完东西，两人返回医院。 半个多小时后，外公做完检查出来，但报告需要等到第二天，今天要在北京过夜。 订了医院附近的酒店，外公和老张一间，卫西和苏乔一间。 他们都没有玩的心思，只随意在周围逛了逛，吃完晚饭就回酒店休息。 苏乔洗完澡，从洗手间出来，卫西头上顶着干发巾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手里拿着手机：「有人过来找我。」 这种事为什么跟我说，苏乔不解。 卫西：「是小学同学，他在北京上学，很少见面。」 他莫名笑了一下，「我们来这边的事，应该没有第五个人知道。」 第89页 苏乔觉得卫西在暗示什么，又是二伯又是小学同学的。 不过他不想多问，这是别人家的私事。 「我去外公和张叔那边。」 卫西：「为什么？」 苏乔莫名其妙：「你跟朋友见面，我……」不适合呆在这。 卫西：「朋友？呵呵。」 苏乔：「……」 卫西：「我下楼见他。」 苏乔点点头，坐到办公桌前面，打开书包，拿出单词本，准备背一背。 卫西换好衣服出来，见到这样的场景，笑着问道：「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吗？」 苏乔：「不。」 卫西：「他姓袁。」 苏乔没什么反应。 「他叫袁敬，是我二伯『好朋友』的儿子。」卫西意味深长，「是不是很有趣？」 第039章 袁敬。 重生之前, 苏乔和这个人喝过咖啡，见过这两个字跟眼前人的名字一道出现在红色的请柬上，并不陌生。 「哦。」苏乔说, 「这是你自己的事，不用告诉我。」 苏乔表现的太过平淡，丝毫没有想要探究的欲望，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对别人的事, 从来也没太多兴趣。 但卫西一直看着他, 觉得有点奇怪。 方才他讲话的时候, 苏乔虽然也表现得兴趣平平，但他说话时, 也听得专心，分明还是有一点兴趣的，他原本打算继续说下去。 直到他说出最后一句话, 苏乔的神情忽然变了。 从平静变成漠然，甚至带一点竭力避开的冷酷，仿佛听他谈论这些，是一件非常令人厌烦的事。 其实, 卫西本人何尝不厌恶，但苏乔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 「你很讨厌他？」 他？ 苏乔点头，慢慢开口：「你大伯和二伯找我麻烦，我确实烦，不想听到他们的事。」 卫西扬眉：「时间还早，跟我一起下去？」 苏乔晃着手里的单词本, 明确表示拒绝。 卫西没再多说，换了鞋就走了。 苏乔听见关门声, 轻轻唿了口气。 上次，卫西的二伯派人传话，想跟他见面，被拒绝后，连续几天派了人蹲守在他家外面。 后来他和卫西一起被程蔚然绑架，出院后，蹲守的人反而消失了，再没出现。 苏乔不知道背后发生了什么，但现在把这件事拿出来打消卫西的疑虑，应该具有一定说服力。 刚刚重生过来，卫西疯狂试探他的那段时间，苏乔高度警惕，卫西说的每个字每句话，他都会在心里反覆推演，斟酌再三之后，再做出回应。 为了不让自己露馅，他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不敢有丝毫错漏。 虽然很难，但也可以算是成功了。 可自从卫西放弃了对他的探究之后，他放松心弦，常常因为卫西无意中的一个动作、一句话，而在不经意处泄露一些端倪。 尽管他及时发现，做出补救，可依然觉得很累。 以后日子还很长，他要一直如此下去吗？ 既然已经在这里，拥有新的人生，过去的一切已经消失在时空的烟海中，即便真的让卫西知道他的重生，又能怎样呢？ 苏乔这样怀疑着。 楼下，卫西见到了等在大厅里的袁敬，对方对他招手，卫西走过去，问：「你怎么来了？」 袁敬神色一僵，仍然笑着：「很久没见了，听说你来北京，我来看看你。」 卫西微笑了一下。 袁敬有些尴尬，但还是说道：「外公是不是也在？」 卫西：「睡了。」 袁敬：「那明天他老人家还在北京吗？我和我爸爸想请外公吃饭。」 「我们有事。」卫西不咸不淡的，「他老人家不喜欢别人这样叫他。」 袁敬一愣，待反应过来，双颊立即变得通红。 据他父亲说，卫西的外公是个传奇人物，做生意厉害，为人也相当「狠」，独生女去世之后，他唯一的亲人就只有卫西这个外孙，什么亲戚、姻亲，他统统不认，卫家那些卫西的同辈，也只能跟别人一样称唿「岑先生」。 但他没想到，卫西会这么直白，比之小时候，似乎更加冷漠。 两人站在大厅的立柱旁边，袁敬本想请卫西去旁边星巴克喝点东西，多聊聊，可卫西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他一时不知该怎么继续。 卫西忽然问道：「你爸说我们在北京？」 袁敬正想着怎么跟卫西说话，见卫西主动开口，想也不想地点头：「是，我爸爸让我来看看，如果需要帮忙的话，请不要客气。」 卫西：「你爸爸费心了。」 袁敬摇头，示意不用客气：「我爸还说，等你……你们这边的事办完，一起吃个饭吧？」 卫西：「不用这么客气。」 「应该的！」袁敬赶紧邀请，「爸爸和卫伯伯是很多年的朋友，我们也认识这么久，应该我们做东请客的。」 卫西靠在立柱上，一手抓着手机，一手背在身后，似笑非笑地朝门外看了一眼。 他不知道袁敬父亲怎么交待儿子的，但袁敬显然没搞清楚状况。 「好吧。」他松了口，无视袁敬定在他脸上的目光，「你爸爸这么客气，我们恭敬不如从命，替我谢谢你爸爸。」 袁敬高兴：「那我回去就跟爸爸说！」 第90页 卫西点头：「我有事，走了。」 他径直上楼，刷开房间时，里面静悄悄的，他以为苏乔去了外公那边。 拐过洗手间，却看到苏乔趴在书桌上，似乎睡着了，手边放着单词本，牛奶瓶里的牛奶剩下一半，和果盒里的西瓜一起，快要被挤到桌沿，随时可能掉下去。 卫西走过去，拿起牛奶和果盒。 苏乔应该是无意中睡着的，脑袋枕在手臂上，檯灯依然亮着，明亮的光照在他身上，头髮和皮肤闪着金色的光，细腻柔软。 卫西心中微微一动，伸手摸向他的额发。 很硬，质感明显，和卫西想像中的和顺截然不同。 苏乔趴下的时候，头髮应该还没干，额发翘起一个很卷的弧度，像个「c」。 卫西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想把「c」弄成「s」。 揣着恶作剧的心理，他轻轻将那几缕头髮卷到食指上，想着一会苏乔醒来，要是发现头髮变了个样子，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这个人总是平平淡淡，好像没有什么能左右他的情绪。 可卫西偏看苏乔这样不开心，他偶尔言行恶劣，就是故意想看这人露出不同往日的神情。 尽管，他已经放弃探究苏乔是否重生，但这个念头始终存在，时弱时强，带着莫名的不爽，连卫西自己，也搞不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嗯……」卫西轻笑，结果没掌握好力度，苏乔的头髮在他手上变得紧绷笔直。 随后，苏乔醒了过来。 他是被突如其来的隐痛刺醒的，睁眼时还意识不清，迷迷煳煳地抬起头，看到眼前有个人，下意识说：「卫西……」 卫西愣了一下，笑道：「醒了？」 苏乔本能点头，他眼皮很重，恨不得睡到地老天荒：「你去哪了？」 卫西：「下楼和袁敬聊了几句，不过十分钟，你就睡着了。」 「我困……」苏乔说着，还想继续趴回去，「袁敬是谁……」 轰。 空气在这一刻凝滞。 犹如晴天霹雳，在混沌的思绪上噼开巨大口子。 苏乔乍然清醒。 他……刚才在干什么？ 卫西知道苏乔是睡迷煳了，不记得不久前在这个房间发生的对话，这是苏乔的习惯，快要熟睡和刚刚醒来时，意识最为薄弱，神志不甚清明，只会依照心底本能做出反应，他曾经见过许多次这样的苏乔。 因此觉得更加有趣，想要再说一遍袁敬的身份。 但下一刻，苏乔站了起来，问他：「怎么这么快回来？」 卫西：「该说的说完，就回来了，否则你的牛奶和水果就交待给地毯了。」 苏乔这才看见他怀里抱着果盒和牛奶，他昨夜几乎没睡，白天坐了几小时汽车，精神始终处在紧张中，坐定之后困意层层上涌，不到五分钟就没了意识。 迷迷煳煳中，他觉得头皮有点疼，下意识就开了口。 他完全没料到卫西会这么快返回，还顺着他的话说。 如果不是「袁敬」两个字让他警醒，他不知道自己还会说出什么离谱的话。 苏乔用力抹了把脸：「外公来找过你，让你回来后去那边见他。」 卫西放下果盒，拧开半满的牛奶，边喝边往外走：「附近有个龙虾店，一会去吃？」 但苏乔正好关上洗手间的门，没有回答他。 外面传来开门声，随即又关上。 苏乔知道，卫西去隔壁找外公了。 他拧开水龙头，将温度调到最低，用手接满，将水扑到脸上。 还在夏季，即便屋内空调开得很低，但水温依然不怎么凉，苏乔洗了好几次，才勉强觉得自己恢復清醒。 额发不停滴水，镜子中人冷漠的眼神中带着浓浓的疲惫。 他再一次想，为什么一定要假装？即使让卫西知道他的重生，又能如何？ 在卫西面前演戏所花费的精力，已经快要大过他对重生这件事本身的理解。 他回到这里，就是为了这样活着吗？ 一墙之隔的另一个房间里，外公坐在沙发上，问刚刚过来的外孙：「刚才下楼去干什么了？」 「袁敬来了。」卫西知道苏乔不喜欢说别人的事，应该只告诉外公他下楼跟人见面去了，「他爸让他过来。」 外公听见，表情没什么变化：「你二伯花了不少功夫打听。」 卫西嗤笑：「他擅长这个，外公不用担心，我有分寸。」 外公原本也不想理会这些，他让外孙过来是因为别的：「乔乔在做什么？」 卫西：「看书、背单词。」 外公：「你带书了吗？」 卫西：「没有。」 外公：「那如果乔乔突然想跟你一起默写单词，你会吗？」 「会。」卫西有着惊人的自信，但随机不知想到什么，「他不会跟我一起默写单词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寻常，和谈论吃牛奶还是酸奶没什么不同。 但外公还是从中听出一点类似于自嘲的东西。 老人家呵呵笑：「上次我问乔乔，你们是不是吵架，你猜乔乔怎么说？」 卫西：「没有。」他用的是苏乔的语气，虽然奇怪，但很像。 外公嘴角抽了一下，瞪过去一眼。 卫西起身走到书桌旁，弯腰从小冷柜里取出一瓶冰水，拧开喝了两口，重新坐回椅子上：「外公，我知道您想说什么。」 第91页 外公：「今天的事，是你的主意，还是乔乔的？」 卫西：「我的，他配合我。」 外公无语，一脸「果然如此」：「就为了让外公来这里看病？」 卫西：「是的。」 外公：「乔乔就这么答应了？」 他当然会答应。 为了外公，苏乔一定会同意配合他，如果需要的话，他能做到更多。 卫西从来没有怀疑过这点，也没想过苏乔拒绝的可能性。 外公自然也不是质疑苏乔对他好，他问：「你没有要挟乔乔什么吧？」 卫西回过神，无奈：「外公，您把我当什么人了？」 外公：「乔乔配合你，是因为关心我，这个我知道，但外公有点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卫西：「就是为了让您来这里做检查。」 「这个是原因，而非手段。」老人眼神凌厉，那是歷经世事的睿智和精明，「你有意表现得跟乔乔关系好，但乔乔看上去很尴尬，这说明你并没有提前跟他商量好，是不是？」 卫西：「只是制定了基本方针，具体执行要随机应变。」 外公：「你明明可以用别的方法，你和乔乔一起来劝我，我也一样会来医院，你了解外公。」不可能不明白这点。 这次卫西没有立刻接话，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空调出风口发出的轻微响动。 外公眼神又严厉了几分，他没有给外孙太多的思考时间：「今天的事，你们是为了外公，外公没有怪你们，但是，你对乔乔的一些行为，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西仍然不说话，垂着眼，看手里的透明色的矿泉水瓶。 良久，他慢慢开口：「我不知道。」 夜色渐深，繁华的首都显出白日里少有的安宁。 苏乔不清楚外公和卫西聊了些什么，他着实觉得很累，洗完脸后强撑着背了几个单词，就再也支撑不住，爬上床，直接睡了过去。 这一夜睡得很沉，连卫西什么时候回来都不知道，早上还是被闹钟叫醒，拿过手机一看，大概睡了有十个小时。 两手撑在枕头上，顶着眩晕的脑壳，慢慢爬坐起身。 这时，门开了，卫西走进来，一眼看到苏乔坐在床头髮呆，不由笑道：「醒了？外公和张叔下楼散步，说等你一起吃早饭。」 苏乔赶忙掀开被子下床，跑去洗漱。 很久没睡过这么长时间，身体不太习惯，但精神好了很多，萦绕在心底的那些不安和烦闷也随着睡眠消失了大半。 刷完牙，冲掉满嘴的泡沫，随意洗了脸，他抬头，朝镜子里看。 随即呆了呆。 昨天临睡前，他也在这个位置洗脸，记得很清楚，除了眼下有些乌青之外，整张脸没有其他异样。 现在，他的嘴唇似乎肿了…… 确切地说，是下嘴唇右侧红肿起来，他以前不小心被蚊子咬到嘴巴，就会变成这样。 可是，昨天到现在，房间温度维持在25摄氏度，驱蚊器一直开着，蚊子应该是无法生存的。 而且，这种肿起来的程度，似乎更像是…… 苏乔深深震惊了。 第040章 根据医院的一贯安排, 前一日的检查，会在次日上午十一点出报告，但医生说, 九点左右她就能从后台看到，可以早点过去。 吃完早饭，时间刚过八点，医院就在酒店对面，一条马路之隔。 再有不到一个小时, 就能知道外公的检查结果。 外公说他有点累, 想回房间休息, 就不去医院了。 张叔陪外公留在酒店，卫西回到自己房间, 准备洗个澡再走。 这个澡洗的时间有点久，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发现苏乔不知什么时候从外公房间回来了, 站在入口开关处，正在看门上的逃生路线图，看架势，似乎已经等了许久。 他随口问：「怎么了？」 苏乔：「步行到医院需要十二分钟, 去医生办公室要六分钟，现在八点半了。」 卫西走到桌旁拿手机，忽然反应过来：「你跟我一起去？」 苏乔点头。 卫西觉得自己应该惊讶，直面检查结果并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强悍如他外公，也想短暂逃避。 可仔细琢磨, 他竟完全不觉得苏乔这样选择有何异样，仿佛他很早就从心底深处知道, 苏乔会这样做。 「走吧。」 黑夜过去，首都又恢復了繁华热闹，在全国知名的医院附近，这种热闹又带上了许多焦灼的意味。 两个少年往医院大楼走，一路穿过车声、喊声、哭声，始终安静无言，没有人试图开口。 停在门口的时候，阳光从斜后方照过来，夏日里太阳很热，他们身披金光，丝毫不觉得热。 苏乔问：「你有什么想法？」 卫西：「见医生，看报告。」 苏乔：「外公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卫西：「照实说。」 外公已经知晓原委，检查结果瞒不住他。 他现在不过来，只是不想让孩子们看见他深深的失落和难过而已。 苏乔沉默起来。 卫西：「进去吧。」 两人夹在如潮的人群中，抬脚迈向未知却既定的结果。 候诊区坐满了人，墙上的液晶屏显示着叫号名字和顺序，每隔片刻，扩音器公布新的号码，被叫到的病人当即起身，到相应办公室外等候。 第92页 号码缓慢滚动，旧号码消失，又有新的号码弹出，显示屏始终满满当当。 卫西一早过来走好了流程，显示屏上，外公的名字已经滚动到了第二行。 医院里空调很大，但人实在太多，站在里面，依然热的喘不过气来。 苏乔手心里全是汗，问卫西：「喝什么？」 卫西：「随便。」 苏乔跑到走廊上的自助饮料机前，他不应该喝太多饮料，但机子里没有无糖饮品，也没有纯净水，他觉得心里有些苦津津，于是买了两瓶冰红茶，并立即拧开一瓶，喝了好几口。 拿着饮料回到候诊区，听见扩音器中响起外公的名字和排号，这意味着，前面还有一位病人，很快就能轮到他们。 他走到卫西身前，递上冰红茶。 卫西接过去：「走吧。」 苏乔：「我在这等。」他的身份不太方便直接面对医生。 「一起去。」卫西抓住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往里面走。 苏乔想要说话，卫西说：「医生的话太专业了，我一个人可能会记错记漏，你也不想外公理解错吧。」 成功将苏乔的话堵了回去。 到医生办公室外的时候，前一位病人还没出来，门虚掩着，外面有好几个人来回踱步，时不时朝门缝里瞧，焦灼感瀰漫在过道上。 这种气氛让苏乔想起前一世，父母去世时，他赶到医院时的场景，也是这样人头攒动吵吵嚷嚷，他裹在一堆人里，近乎呆滞。 心脏一阵收紧。 手腕忽然紧了一下，苏乔转过头，看到办公室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一位跟外公差不多年纪的老奶奶走到门口，对医生道谢。 她的亲人关切询问，老奶奶说：「恢復得很好，一年复查一次就可以了，哎呀这次真是幸运……」 一家人开心走远。 外公是不是也会有这么好运…… 苏乔有些抗拒，他不想走进那个办公室。 但卫西已经拖着他，敲开了办公室的门。 医生对着电脑屏幕打字：「哪里不舒服……」 她转过头，看到手拉手的少年，神情明显一滞。 苏乔反应过来，将手背到身后。 卫西在医生旁边坐下，叙说外公的情况，医生在键盘上点了几下，点头：「有了，稍等，我看看。」 苏乔现在觉得，不仅手心冰凉，连双腿双脚都透着寒气，以至于右手那瓶喝了一半的冰饮料像一块浸透了凉意的石头，冻得他快要抓不住。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这是他接到电话赶去医院后，听清的唯一一句话。 以为早已淡忘的记忆忽然浮出水面，苏乔觉得喘不过气来。 手指忽然被拉了一下，他木然地低头，看到卫西抓着他的指尖，动作隐晦，医生应该看不到。 卫西没回头，也没看他，仿佛就是本能地朝后一晃，拉住了他的手指。 这种举动算不上亲密，更像是情急之下做出的下意识反应。 他在期待，却又害怕。 期待结果，害怕或许很难接受的可能。 苏乔动了动手指，卫西一下攥得更紧。 此时，医生出声：「看老人家的片子，情况目前是这样的……」 苏乔停止了手部动作。 医生认真说着情况，卫西始终抓着右手食指，没有放开。 离开医院的时候，是九点三十五，比之先前，太阳更烈，天气更热。 刚刚走出医院的大门，t恤就被汗水浸透，苏乔仰头，将已经不怎么冰的红茶大口喝光。 卫西在一旁，单手抱胸，跟外公通话，语气是一如既往的随意自在。 医生说，根据检查，外公没事，肺部的阴影只是结节，良性可能大，让他们三个月之后再次复查，基本没什么问题。 那一刻，苏乔听到了悬在半空的心落地的声响，砰一声闷响，砸得他全身舒畅。 他们随即离开办公室，直到下一位病人跟他们擦身而过，苏乔觉得手指发酸，低头一看，发现右手食指居然泛着青紫。 而他先前竟然一无所觉。 卫西打完电话，转过头来，说：「外公约了老朋友，和张叔一起过去，让我们自由安排。」 苏乔点头，现在没事，大家当然都很开心。 卫西：「想吃什么？」 苏乔：「回去点外卖，这两天的作业没写，单词也没背。」 卫西：「这么急干什么？来都来了，一起吃饭。」 苏乔：「太热了，我不想出门。」 说话间，两人进了酒店，苏乔将饮料瓶扔进垃圾桶，顺手擦掉额头上的汗。 卫西：「你真不出去？」 苏乔：「是的。」 卫西笑了笑：「那好吧，不勉强，你先上楼，我去逛逛。」 苏乔点点头，两人在大厅分道扬镳，各自走了。 开门进屋，苏乔洗了手，从冰箱拿水喝。 酒店窗户很大，阳光几乎洒满半个房间，即便不开灯，也非常明亮。 昨天的同一时刻，相同的气候，一样的阳光，苏乔觉得闷热难捱； 而今天，他觉得一切都开阔舒畅。 幸运眷顾了外公，也眷顾了他自己。 苏乔又喝下一口水，拿起手机，点了一份辣椒炒肉盖饭，回復没来得及看的消息，然后翻开模拟卷，开始做题。 第93页 心中轻松，很容易沉下心来，外卖小哥打来电话的时候，距离下单已经过去五十分钟。 他出门拿了外卖，吃完，在屋里来回走了几个圈，碳水发挥效力，他又开始犯困。 这个时候，学习的效率极低，他索性在沙发上躺下，小小打个盹。 余非夏说，过几天是他的生日，他请同学吃饭，让苏乔也要去。 苏乔很开心。 重生回来后，除了努力学习，最大的收穫大概就是交到了好几个朋友。 这是以前的他没有过的经歷。 自从家里出事，他像一只鸵鸟，把自己埋在沙堆里，分明过得压抑阴暗，却毫无察觉。 后来回想，那个时候，也不是没有人向他表示友好，甚至愿意伸手，拉他一把，可当时的他看不到这些，也从未理会过。 这个世上，每个人都在忙碌奔波，再如何好心的人，也不会有那样多的耐心去消耗，所以他后来没有朋友，完全是自己的问题。 如今重来一回，他其实不用刻意去做什么，只要伸出手，去迎接别人的善意，一切就变得不一样。 哪怕世界上存在许多不好的东西，可也有太多美好的东西。 人没有变，变得是他的心态而已。 苏乔想东想西，意识逐渐模煳。 按照惯例，接下来就该睡着了。 他定了一个小时之后的闹钟，睡醒之后继续刷题，明天一早回家，应当不会落后于自己的计划。 咔擦，门开了。 「苏……」 声音蓦然停止，随后是关门的动静。 大概是卫西回来了。 苏乔迷迷煳煳地想，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起来说句话…… 算了，反正他闭着眼睛，卫西肯定以为他睡着了。 能不要开口，还是不要开口吧。 房间内铺着地毯，卫西应该特意放轻动作，轻微的脚步声被空调风掩盖。 苏乔很满意地闭着眼，继续入睡。 可不知是不是因为意识到屋里多了个人，睡意已经没有先前那么浓，苏乔有点睡不着了。 再躺会就起床吧，苏乔这样想着。 面上忽然拂过一阵极轻的风，头顶有阴影覆下。 紧跟着，有两片柔软的东西贴上他的嘴唇。 苏乔嗅到淡淡的雪碧味。 「……」 就在苏乔震惊到不知所措的时候，卫西更加用力地亲吻着他，甚至咬住他的下唇，迫使他张开嘴唇，任由他加深这个吻。 雪碧的味道越发明显，苏乔甚至听到卫西发出的闷哼，两人亲昵相贴，唿吸相闻。 这样的亲密接触，对两人而言都不算陌生，毕竟曾经做过更加亲密的事。 可现在，他们只是两个十八岁的、关系平平的同学啊…… 「嗯……」 卫西口中溢出轻哼，苏乔已经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非常后悔，为什么要装睡，以至于现在骑虎难下。 就在这时，卫西忽然松开了他，空气疯狂注入。 但苏乔来不及唿上一口新鲜氧气，他再次贴了上来。 这次，动作很轻，亲得很浅，像两条亲嘴鱼一般，若即若离地贴在一起，既亲昵，又带着一点欲语还休的挑逗。 苏乔头皮都麻了。 卫西忽然轻笑出声，炙热气息扫在苏乔脸上，他伸手捏了下苏乔的鼻子，无声退开。 再然后，又是极轻的脚步声，朝着门的位置而去。 门再次开启，又关上。 苏乔早已没了丝毫睡意，他睁开眼，坐在沙发上，回忆方才发生的事。 可是，除了那个莫名其妙的吻，什么都没发生。 卫西甚至没有喊他。 嘴唇又麻又痒，显然已经肿起来了。 据他的经验，这种红肿，消除起来也很快，但苏乔还是去冰箱取了瓶冰水，敷在肿胀的位置上。 这时，手机响了起来，他看清号码，犹豫片刻，还是接了。 卫西在那边问他：「吃饭了吗？」 苏乔：「吃了。」 卫西：「下午约了人，暂时回不去，晚上有人请客，你也一起来。」 苏乔：「我不去了，你跟外公不用管我。」 「外公不去，只有我。」卫西在手机里笑了起来，「真不去吗？很有意思的。」 苏乔：「这两天落下很多作业，要趁今天补完，没时间，就不去了。」 卫西：「行吧，那你继续。」 苏乔把电话挂了。 冰水取出好一会，逐渐没那么凉，苏乔摸了摸嘴唇，觉得差不多了，就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 不管卫西什么想法，但他觉得，就眼下他们的情况，还是假装不知道为好。 日后，他和卫西不会有太多独处的机会，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 这次，就当卫西发疯。 那天，直到半夜里，苏乔睡下，卫西都没有回酒店，等他早晨起床，卫西已经收拾东西，去了外公房间。 不用单独相处，也就无需应付，这种状态正合苏乔的心意。 吃过早饭，四个人驾车回宁城。 来北京的时候，虽然也尽力放松，一路上聊天说话，其实大家各怀心事，车里始终飘着沉闷的气息。 如今外公的事有了最好的结果，按理说应该高高兴兴，可实际的情况并非如此，甚至比来更为诡异。 第94页 因为，上车不久之后，卫西说了一句话。 他是对苏乔说的。 「我上回说，想跟你在一起，不是假话。」卫西当着外公和张叔的面，神情非常坦然，「现在我还是这样想，苏乔，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第041章 因为卫西的这句话, 回宁城的三个多小时里，车厢中始终保持安静，气氛的凝重程度, 比来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 卫西表情认真，外公双眉紧锁，张叔专心开车，一脸担忧。 而苏乔，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一直低着头, 看不出在想什么。 临近中午的时候, 车子进入宁城, 路旁的公交站牌和地铁标识都是熟悉的模样。 苏乔开口说了上车以来的第一句话：「张叔，到前面地铁站就放我下车吧, 谢谢。」 张叔看了眼外公，老人说：「这么热的天气，我们先送你回家。」 苏乔：「外公, 不用了，我自己走。」 少年语气温和，但神情坚决。 外公轻轻皱眉：「那好吧，乔乔到家后给外公打个电话, 这次也累了，休息好了再去学校。」 苏乔：「好。」 目送苏乔走进地铁口，外公说：「到午饭时间了，就在附近吃饭。」 「哎呀，老爷子，家里有点事, 让我快回去一趟。」张叔演得很认真，「我把车子开走, 你们吃完饭再来接你们。」 不远处就有几个购物中心，相互独立，但是可以从地下通道来回穿梭，张叔把他们送到其中最大的一家「天悦城」，就自行走了。 卫西问：「外公想吃什么？」 外公不说话。 卫西：「淮扬菜，还是粤菜？天气这么热，吃火锅也不错，番茄锅底？」 外公：「随便。」 卫西淡笑。 他的外公从来雷厉风行，做事果决，哪怕是吃饭，也会根据当时情况选择最优的，味道好、环境好、档次高、有意思…… 「随便」这种词，他外公极少说，在老人家眼里，这是偷懒的意思。 今天跟他这样说，显然是生气了。 从他在对苏乔说出那句话开始，外公一直憋着火，只是在高速路上不方便骂他，又有苏乔在旁边，无论外公说什么，都会加重苏乔的尴尬。 把他带来吃饭，也是为了这件事。 吃什么，其实都无所谓。 卫西最终选了火锅，品牌连锁，番茄和麻辣的鸳鸯锅底，点上一堆肉和一盘菠菜，给外公倒上店里自有品牌的酸奶，自己喝了半瓶冰可乐，外公终于开口。 他问：「你到底在想什么？」 不是「你想怎样」，也不是「想干什么」，而是「想什么」。 不愧是亲外公，这是想从根源出发，找出他现在的癥结所在。 卫西：「就是您看到的这样。」 外公：「但是乔乔没有这个意思。」 卫西：「目前来看，是这样。」 外公皱眉。 「外公。」卫西往番茄锅里倒了小半盘肥牛卷，「明年要高考了，他不会答应我的。」 外公眉头锁得更紧，一副「那你为什么要如此」。 锅底炙热地翻滚着，肥牛卷浮了上来。 卫西陷入沉思。 他知道，苏乔在躲着他。 昨天，卫西回到酒店，屋内空调打得很低，苏乔歪在沙发上睡着，手边的茶几上摊开摆着几张卷子，看上去很用功。 卫西想起自己书包里也有好多空白的试卷，就走过去，想看一看那几张。 茶几旁只有一张t字形的长沙发，苏乔窝在一侧，卫西准备坐在另一侧看试卷。 就在他走过去，刚刚拿起试卷，还没来得及坐下的时候，他无意中看到苏乔的手动了一下。 这并不奇怪，很多人睡着了都会有这种反应。 但卫西觉得苏乔这样很有趣，忍不住又看了一会儿。 就是这一个偶然，他看到苏乔的睫毛抖了几次，仔细辨认，连唿吸也放得非常轻。 更重要的是，苏乔的脚背绷得笔直。 这是苏乔装睡的表现，可能连苏乔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意识到这点后，卫西起先不解。 为什么要装睡？ 他们眼下关系虽然算不上多好，但也没坏到那份上，经过这次外公的事，还能更亲切一点，有什么必要躲着他？ 视线在那张熟悉的脸上逡巡而过。 白皙洁净的皮肤、饱满的额头、长而密的睫毛、挺拔的鼻樑…… 最后，他看到苏乔的嘴巴，双唇湿润干净，泛着健康的粉，右侧嘴角处带着一点小伤口，那是他昨天留下的。 当时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举动，连卫西自己也说不清，反正他的性格一直如此，想到了，就去做。 苏乔早上醒来，什么都没说，对待他的态度也很正常，他以为苏乔没有察觉，毕竟，对一个从没恋爱过的单纯少年来说，看到这种伤口，第一反应大概是被虫子咬，而不是别的。 他为此还在心里偷笑。 但配合眼前苏乔装睡……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猜测，卫西想也没想，朝苏乔俯身。 当时，卫西看苏乔会作何反应，但真的亲上去，嘴唇感觉到熟悉又遥远的触感，鼻腔里嗅到淡淡茉莉花香的时候，那些疑问和深思一起迅速沉底，被油然而生的浓烈欲望所取代。 第95页 那个吻持续了好一会，松开苏乔时，自己也有些喘不上气。 可苏乔依然在睡。 那一瞬间，卫西有种冲动，他想继续亲下去，直到苏乔憋不住，强行醒过来面对他。 但不行，再要来一次，他可能有些控制不住某些蠢蠢欲动的欲望。 于是他选择离开，并在下楼十多分钟后，给苏乔打电话。 结果苏乔依然态度平平，根本没有提及在沙发上的亲密行为。 卫西可以肯定，苏乔在逃避。 因为他之前说过想和苏乔在一起，所以面对他的这种行为，苏乔难以面对，选择逃避，这是最为可能的理由。 「我想试一试。」 卫西在试探，苏乔知道。 苏乔原本觉得，假装不知道昨天卫西的行为，就不会再有变故，悄然发生，又悄然结束，是最好的结果。 但事实难以尽如人意。 从卫西问出「你愿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开始，苏乔就知道，他的打算落空了。 卫西发现了。 他看出了他的逃避，当着外公的面说出那句话，是为了暗示，他不会就此罢休。 毕竟，连外公都不打算瞒着，这个世界上，大概再没人能让他有所顾忌。 苏乔不想探究卫西这些行为背后的原因，但他知道，卫西不会就此作罢。 一个原本就聪明的人，又加上「重生」的buff，倚仗着头脑和阅歷，对付一个刚过十八岁、从未有过感情经歷的少年人，能有多大难处？ 不管卫西对他究竟怀着怎样的情绪，可以想见，往后的日子，他不会过得太平静。 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心累。 苏乔忽然深深好奇，卫西到底想要怎样呢？ 傍晚，在卫西单独居住的别墅，苏乔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是忽然造访的，事先没有告知，卫西被弄了个猝不及防，听到这个问题之后，他露出笑脸，走到厨房，拿了两瓶冰水出来，一瓶递给苏乔：「你突然跑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苏乔没接水：「你觉得这个不重要吗？」 卫西：「当然重要，这关系到我们后半生的幸福。」 苏乔：「……」 卫西在苏乔对面坐下，他也不知道有什么毛病，空调温度调的极低，屋子犹如一座冰窖，坐在沙发上都能让人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自己穿着白色短袖t恤和黑色运动短裤，喝着冰凉的水，镇定自若，全无反应。 喝了两口水，他慢慢开口，声音很轻：「你不喜欢我吗苏乔？」 「……」 苏乔皱眉，他们之间的关系，无论如何谈不上喜不喜欢，眼下的问题，也并不在此。 卫西仿佛看出他的想法：「你想听真话，还是不太真的话？」 神经病，苏乔咬住舌尖，差点骂出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卫西：「上次我问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你觉得我在逗你玩，那这回，我当着外公的面，说同样的话，你还这样觉得吗？」 果然是因为这个。 苏乔在心里冷笑，面上则很平静：「听你的意思，是以外公作为媒介，让别人信你？」 卫西：「没别人，只有你。」 苏乔：「……」 卫西：「你很难理解我这种做法？」 「……」苏乔想了想，「我们认识这么久，我从没觉得你对我有过什么特别的感觉，你这样的性格，也不会无缘无故做这种事，所以到底为什么？你可以直说。」 卫西正好喝了口水，差点笑喷出来：「苏乔，你这话说得，好像我是什么疯子神经病，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一样。」 苏乔没笑。 卫西拧好瓶盖，为了确保足够紧，他将水瓶倒立过来，透明的液体从瓶底滑向瓶口，在瓶子里来回晃荡，像遭遇风暴的迷你小湖。 「记不记得我上次说，看到你对别人好，我觉得不太高兴。」 苏乔：「记得。」所以呢？ 卫西：「就是那次，我想，现在是同学朋友之间的相处，如果有一天，你跟别人谈恋爱、在一起，肯定对那个人更好。」 苏乔：「胡说八道。」 卫西：「只是假设，但我连假设都觉得不开心，如果真有那天，我会很生气，很难接受那种可能性。」 苏乔额头直抽抽：「所以你先下手为强吗？」 「一开始是这样想。」卫西注视着苏乔的浅色瞳孔，那里面明显有怒意，「在北京的时候，我又发现了另外一件事。」 苏乔沉着脸，不说话。 卫西盯着他片刻，轻声说道：「是欲望。」 苏乔没听懂，自然而然又皱起眉。 「我亲你的时候，身体有反应。」卫西好像没察觉自己说的到底多么令人羞耻的话，语气平顺毫不磕绊，「没办法控制。」 苏乔愣了一下，心里深深震惊。 同为成年人，这种事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但卫西竟然会这样毫不避讳地说出来，不但直白，还毫无羞耻感。 从前，哪怕他们已经是同床共枕的关系，卫西也从来没说过这种话。 如今…… 苏乔抑制住万千思绪：「你别胡说了。」 卫西：「试试？」 苏乔面色一变。 「开玩笑而已。」卫西又笑了，但很短暂，立即恢復正经，「你问我，我就如实回答，我不想骗你。」 第96页 苏乔抿着嘴：「这些不足以成为你那样做的理由。」 卫西：「或许对别人来说是，但如果我瞻前顾后犹犹豫豫，被其他人抢先，再要后悔也来不及了。」 苏乔难以理解他的脑迴路：「先下手为强，不能用在这种事上。」 卫西：「你现在不理解，没关系，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想法，在你点头之前，我不会放弃。」 其实过来之前，苏乔在心里盘算过，凭藉对卫西的理解，他做出了初步判断。 眼下，卫西的回答依然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可细想之下，又完全符合其人设性格。 他知道，外公已经找他谈过，可依然改变不了。 不得不说，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卫西看了他一眼，笑道：「你会不会找人假扮你的男朋友，来骗我放手？」 苏乔冷淡：「你想多了。」 卫西笑意更深：「你不是这样的人。」 聊到这里，也没什么必要继续了。 对卫西来说，没有人能改变他的决定，哪怕是「成为恋人」这样必须有两个人一起才能做到的事，他单方面决定下手，也不会被另一方的态度所左右； 而对苏乔来说，了解了卫西的想法，就达到了他来此的目的，说再多，也改变不了什么。 但他仍然问了卫西最后一个问题：「你喜欢我吗？」 卫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其实有个办法，如果我突然死了，你就不用再面对我。」 又是一句近乎发神经的话，但卫西用玩笑的方法告诉苏乔，没死之前，应该都会「追求」他。 同时，也避开了苏乔的问题。 对苏乔而言，卫西喜不喜欢他本身并不重要，他一连两次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本身就是答案。 一个毫不意外的答案。 但对卫西这种莫名其妙的偏执，他觉得头疼不已。 如果对方不是卫西，而是其他什么人，他可以直接拒绝，哪怕说很难听的话也没关系，在这种事上，暧昧不清才是最差的态度，只要他足够冷酷，对方总能知难而退。 但换作卫西，只会把他的拒绝看作玩笑，对他的冷酷视若无睹，即便面对面清楚地说了不行，他还是会按照自己的心思去行动。 他用懒散和随意自在的「无耻」，遮掩骨子里冷静却又疯狂的执拗。 谁都拿他没办法，而追求一个人，从来也不是犯法的。 「我要是突然死了，你就不用再面对我。」 苏乔耳畔响起卫西说这句话的样子。 好端端的，当然不会死，卫西不过是展示自己的决心。 但如果他忽然发现，其实苏乔已经死过一次呢——既然能重生，就代表死过一次了吧。 他们如今是同班同学，相识多年，还有外公的情分在，曾经高一时，他还对卫西有过超出同学的情感。 大概在卫西看来，有这些东西存在，他们之间的基础其实很好，苏乔目前不肯答应和他在一起，只是因为一些别的原因，比如高考、比如两个男生在一起面临的问题、比如社会层面的对待等…… 这些的确是真实存在的问题，却并非根本问题，只要苏乔点头，其他一切，都有迎刃而解的途径。 而他让苏乔点头，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一个完美的逻辑闭环。 苏乔想想卫西可能做出来的事就觉得头晕，但该说的都已经说过，卫西依然要如此，无论他冷漠还是拒绝，都没有作用。 没办法了。 其实——并不是完全没办法。 有一个办法，很大概率能让卫西放弃。 在卫西看来，他的追求是崭新的，完全自我的； 可其实对苏乔来说，大概率只是前世悲剧的延续。 这是他们信息不对等带来的差别，也是分歧。 如果卫西得知了所有实情，就会明白，苏乔不接受他，并非因为不喜欢，或者不够了解。 恰恰相反，是因为曾经太过喜欢和了解，才会有这样的选择。 前者，或许难，但还有希望； 而后者…… 对卫西那样傲气的人来说，这必然是个重大刺激，足够刺激到他放弃所有行动。 假如卫西知道他确实是重生的，会怎么想？ 明明曾「在一起」好几年，为什么重生以后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明明一直很喜欢他，为什么现在这么冷淡？ …… 离开卫西家时，苏乔下了决心，在高中仅剩的几个月里，他会把学习放在首位，把其他事放置一边，希望卫西尝试过后自觉无趣，会主动放弃现在莫名其妙的行为。 如果不能，上大学之前，他会把一切向卫西和盘道出，彻底结束这一切。 他一直莫名抗拒让卫西知道他的重生，他害怕打破如今的平静生活。 可如果真的到那天，没有其他选择了，他也只能孤注一掷。 外公的事结束，苏乔和卫西回到学校，继续开始忙碌的高三生活。 一切都和从前没什么两样，上学、考试、功课、补习、放学……日復一日，不出意外的话，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到来年六月份。 对苏乔而言，唯一有所不同的，大概就是卫西。 如先前所说的那样，他真的继续追求苏乔，虽然在高中独特的环境中，他也做不了太多，但他的「奇怪」言行，多多少少还是引起了一些关注。 第97页 某次，和陈晨在体育馆打球，休息的时候，陈晨忽然问他：「卫西是不是在追你？」 第042章 陈晨是个很活泼可爱的男生, 有着这个年龄的人特有的八卦心，听见和朋友有关的「绯闻」传言，会忍不住打听。 苏乔知道他没恶意：「不是。」 陈晨吃惊状：「好多人都这么说, 我那天还看到田宁在问卫西，不是吗？」 苏乔其实也说不清，只能说：「我和卫西大概有一点误会，不过……」 「啊我不是非要打听你们的事，对不起！」陈晨连忙道歉, 「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一定要说啊！」 苏乔微笑起来：「好。」 后来, 又有一些人陆续问过苏乔相关的问题。 王进、秦飞扬、老大等，关系很好的朋友大多觉得震惊, 怀着好奇和关心问上几句，发现苏乔不想深谈之后，就不再多言。 但还有一些, 就显得不那么友好。 某天晚上，晚自习结束后，苏乔和往常一样，背着书包准备回家, 高三正式开学后，放学时间延到了十点十五，晚班公交不太好等，他买了辆自行车，骑着上下学。 高二时一同回家的同学住校了，这个时候, 多一分休息和学习时间都是好的，他独自回家。 苏乔推着车走出学校大门, 正要上车，有个人走过来，喊：「学长。」 苏乔转头看过去，觉得有些面熟，但想不起来。 对方说：「去年的时候，请学长帮我给卫西学长送过信，学长还记得吗？」 苏乔想起来了，点头：「有什么事吗？」 对方说：「上次我把信给卫西学长，但他没有回覆，我去找他，他也不见，所以想请学长帮帮我。」 苏乔无语，上回他分明拒绝了，为什么还要来一次：「我帮不了你。」 学弟笑了一下：「就知道学长会这样说。」 苏乔听出他话里有话，而且带着恶意，不过他不在意，右腿跨过车子，坐上去，准备走人。 「卫西学长在追学长你，现在好多人都知道了。」学弟在他身后说，「上次学长不愿意帮我，不就是因为不想别人靠近卫西学长吗？」 苏乔蹬住脚踏，顿了一下：「上次，你亲手把信给卫西了。」 学弟微愣。 「激将法对我不好使。」苏乔头也不回地滑行离开。 后面，又陆续发生过几回类似的事，有的是纯粹好奇，苏乔脾气一向很好，问一问也没关系。 还有的和那个学弟一样，心思不明，但在苏乔看来，都是些小孩把戏，他根本不在意。 周六下午，按照惯例，不上晚自习，苏乔这天要值日，班级里不少学生在研究下午刚考的物理卷，一时半会没法收拾，苏乔索性去操场跑步。 半个多小时后，天色渐暗，算算时间差不多，苏乔回去打扫卫生。 教室里还剩零星几个学生，相对安静，苏乔一进门，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视线转向声音来源，卫西的座位上坐着一个男生。 卫西不在，喊他的是田宁。 苏乔朝他点点头，当作打招唿。 田宁一只胳膊抵在桌面上，另一只手上转着笔，说：「卫西刚刚找你，你去哪了？」 苏乔：「操场，找我有什么事吗？」 田宁笑：「我不知道啊，他一会就回来了。」 苏乔无动于衷地坐下，收拾书包课本。 田宁打量了他一会，问：「你以前不是天天缠着我们卫西吗？现在是怎么了？」 「以前是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苏乔手下动作不停，连语气也没变化一点，「我知错能改。」 田宁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苏乔会这样说。 同一时间，卫西走进后门，苏乔的话恰巧传入他耳中。 这种话从苏乔口中说出，并不奇怪，但真正听到的时候，卫西依然面色微变。 但只是瞬间。 他恢復如常，看了苏乔两眼，拎起靠在桌旁的书包，又从后门出去了。 田宁赶紧跟上，他离开的时候狠狠瞪了苏乔一眼，脸色很难看。 但苏乔毫无反应，拿过笤帚簸箕开始扫地。 他知道，今天过后，依然会有流言蜚语，关于他，关于卫西，关于他们的关系，高中生活紧张，从不缺少这种「调剂」事件。 但很快，那些人的视线会被更加新奇的事占据，还有繁重的学业等待他们，每个人生活重心不同，并不会真正把太多精力放在别人身上。 并不是嘴硬或者逞强，苏乔是真的不在意。 况且，那些人只是议论一两句，根本无足轻重。 天气渐渐凉爽，国庆长假来临的时候，宁城真正迎来秋天。 一中的高三学生只有三天假，相对于其他人，少了一半多，但大部分学生都习惯了，而且来年六月就是高考，再如何艰难，也只是几个月的事，有个假期，大家都比较高兴。 餐饮行业会在假期迎来高峰，苏乔本想去餐厅帮忙，只是爸妈觉得他学习太过紧张，难得有假期，应该在家休息休息或者出去走走。 刚刚重生回来的一年多时间里，苏乔常利用一切机会去餐厅，名义上帮忙，可其实，只是想跟爸爸妈妈多多相处。 那时候，他还处于重生的茫然之中，觉得一切都很虚幻，生怕一觉醒来爸妈又不见了，只有和爸妈待在一起，才会稍微好一些。 第98页 如今，他已经走出那种迷茫，觉得一切都很踏实，去不去帮忙，已经不太重要，但苏乔觉得，整天埋头学习，效率并不高，又看到极为惊人的游客人数，知道此时游玩不是好主意，于是干脆还是背着书包去了餐厅。 餐厅有两层楼，二楼是办公室和休息室，苏乔可以在办公室学习，学累了下去跑腿帮忙，就当放松了。 虽说是帮忙，但苏乔能做的其实也只有上菜，他高而瘦，长得好看，穿着餐厅统一的黑色制服，戴上同款同色围裙和白色口罩，更显得高挑养眼，苏乔甚至看到有人给他拍照。 常大哥调侃他：「小苏要变成网红了！」 苏乔哭笑不得。 但顾客拍照也只是好玩而已，并没有打扰到他，他也就当作不知道。 十月二号傍晚，大批顾客上门，所有人忙得脚不沾地，苏乔端着盘子在餐厅中来回穿梭。 「a3号桌客人的素什锦。」 苏乔端着菜走到a3号桌旁：「您好，素什锦。」 顾客笑了一下。 视线往上移动，看到两张熟悉的面孔。 他惊了：「外公？」 外公笑呵呵地看着他：「我跟西西来这边办点事，西西说这家餐厅的菜很好吃，拉我过来试试，你爸爸妈妈开的就是这家？」 苏乔点头，余光瞥了眼卫西。 卫西似乎看到了，说：「我在网上查的，进来后才看到你在。」意思是，事先并不知情。 但前一世，卫西到过餐厅好几次，有时送他上班，有时下班后来找他。 他不可能不知道这是他爸妈开的。 卫西朝他笑：「我按照网上的推荐点菜，靠不靠谱？」 苏乔看了眼夹在桌角的点菜明细：「嗯，可以。」 外公让苏乔坐下跟他们一起吃饭，苏乔说客人很多，他暂时空不下来。 正说着，苏乔爸爸走过来，说：「乔乔，你忙了很久，歇一会，正好把饭吃了……岑叔？」 苏乔的爷爷和卫西外公是多年老友，苏乔爸爸和外公平时很少有见面机会，但依然认识。 外公乐了，对他介绍自己外孙。 卫西坐在卡座里，乖巧地喊：「叔叔好。」 苏爸爸：「你好你好，哎呀，老爷子的外孙真乖！」 苏乔：「……」 聊了几句，爸爸要去忙，卫西说：「叔叔，苏乔还没吃饭，说要帮忙上菜，没时间。」 苏爸爸对儿子说：「快去吃饭，一会儿……」 「让苏乔跟我们一起吃吧。」卫西态度真诚，「我和苏乔是同学。」 苏爸爸很高兴，让儿子坐下吃饭，又跑去后厨加了两个菜。 苏乔：「……」 卫西对外公解释说：「苏乔胃不太好，常常忘记吃饭。」 外公皱眉看苏乔。 苏乔忙道：「不是常常，现在很注意，早就没事了。」 外公显然很担心，叮嘱了好几句。 苏乔乖乖听着，暗地里瞪了卫西好几眼。 他以前确实有胃炎，重生后偶尔也会因为沉浸学习忘记定时吃饭，但其实没有什么大事。 瞪到第三眼的时候，卫西突然抬头看他，一秒不多一秒不少，恰好捕捉到苏乔的白眼。 他给外公夹了一筷子什锦菜，笑出声来。 外公：「笑什么？」 卫西：「没什么，外公，吃完饭我先陪您回去，我晚上约了人，还有事要做。」 外公：「你昨天答应外公的事，还记得吗？」 卫西：「记得。」 外公：「既然苏乔在，你现在就跟他说清楚。」 苏乔低头吃菜，听见自己的名字，抬起头，目露不解：「什么？」 外公放下筷子：「我去一下洗手间。」 苏乔也跟着起身：「我陪您过去。」 「乔乔留下吃饭。」外公按住他的肩膀，语重心长，意有所指。 老人独自走开，卡座只剩下两个人和一桌子菜。 苏乔主动问：「你有什么事？」 卫西：「对我还是这么不客气。」 苏乔已经对卫西的胡言乱语免疫了，面无表情，又拿起筷子，准备吃菜。 卫西拿起冰可乐，慢悠悠地说道：「我追你，是不是影响到你的生活了？」 苏乔毫不客气地点头：「是的。」 卫西：「可我从没见你生气过。」 有什么好气，苏乔心道，说：「没必要生气。」他不把那些事放在心里，影响其实很有限。 卫西微微一笑：「这种时候，你还是这么平淡，看起来是真的没把我的追求放在眼里。」 苏乔：「……」 卫西转了圈易拉罐，随意道：「我也不喜欢做无用功，所以，我收回先前的话。」 苏乔一怔。 卫西看着他吃惊的表情，轻轻挑眉：「我什么都不会再做，只跟你保持同学关系，这样，你觉得可以吗？」 当然可以，非常可以。 苏乔原本已经想好，如果卫西执迷不悟，他会在高考后和盘托出一切，如今，卫西主动放弃，必然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为什么？」 卫西又笑：「你看起来很失望。」 苏乔皱眉：「你心思太多，我不信你的话。」 卫西嘆气，又喝了口饮料，搁下易拉罐，望向苏乔的眼神，变得幽深起来。 第99页 第043章 卫西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解释和补充都没有，就只是看着苏乔，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苏乔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追问道：「请说清楚。」 卫西：「嗯？说什么清楚？」 苏乔：「刚才你说，不会再做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是真的吗？」 卫西：「你觉得呢？」 苏乔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完全在这浪费时间，放下筷子, 起身要走。 卫西赶忙拖住他的手腕：「别别别, 开个玩笑。」 苏乔低头看他：「有什么好笑？」 卫西：「我是看你太严肃了。」 苏乔：「……松开。」 卫西依言松手, 等苏乔坐回去，他也敛起不正经的表情, 说：「我有点不知道怎么形容。」 苏乔：「你的想法，我没有兴趣，我只想知道, 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是真是假。」 卫西：「大部分是真的。」 苏乔皱眉：「什么意思？」 卫西：「我答应了外公，在高考结束之前，不会再打扰你，我听外公的话, 这点你应该知道。」 苏乔当然清楚这点，这个世界上，只有外公能让卫西有所收敛。 可：「在高考之前，这是什么意思？」 卫西又笑：「这么敏感干什么？」 苏乔板着脸。 卫西：「我们还在上学，能想到最远的事也只不过是高考，在那之前, 我们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学校、家长不让我们有其他念头, 所以我说，保证在高考之前，不会再对你做什么。」 苏乔面无表情：「高考之后又怎样？」 「以后的事，谁能保证。」卫西反问回去，「如果我现在对你发誓，永远不会对你做什么，你会信吗？」 不信。 不仅不信卫西，更不信「永远」。 永远有多远，没人知道。 过程中会有多少意料之外，无人能说清。 未知的岁月、未知的将来，任意事情的发生都有可能改变一个人的方向乃至人生。 谁能保证「永远」？ 卫西似乎看透苏乔的想法，又笑了一下：「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好，不过在高考之前，你可以放心，我保证。」 苏乔此刻头脑异常清醒，又问：「说保证，要有保证的意思。」 卫西：「哦，你不信我？」 苏乔毫不犹豫点头。 「苏乔，你太诚实了。」卫西说着逗乐的话，眼珠转了转，「我还真想不到，即使想到了，你大概也不会信，不如你提，我照办。」 这一点，苏乔方才已经想好了。 他提出两点： 以正常的同学方式相处，不能说奇怪的话做奇怪的事，不能让别人有所误会； 没有必要的话，不要找他。 卫西听完，笑了：「这么简单？」 苏乔：「是。」 卫西：「我以为你会让我直接滚。」 苏乔：「有过这个打算。」 但没有用，他们还是同学，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要同一个教室里上课学习，他总不能不让人家上学，他也没有这资格。 退而求其次，只能希望卫西少跟他接触。 卫西托着下巴，点点头：「可以。」 他答应得这么爽快，苏乔反而迟疑起来，他沉思着瞥过去一眼。 卫西又笑，这次是真开心，眼睛都笑弯了：「你这是什么眼神？」 苏乔：「你刚才点头，答应我了。」 「是啊。」卫西再次点头，「你觉得我随时会出尔反尔，我也不好争辩，不过这件事，你真的可以放心。」 苏乔看着他。 卫西：「要不然我写个保证书给你，请外公当见证人？」 这…… 倒是没必要。 没有法律效力的保证书，纯粹废纸一张。 苏乔：「希望你说到做到。」 卫西盯了他一会，不知想到什么，又笑了起来，他拿起可乐，说：「你放心。」 外公从洗手间返回，什么也没问。 其他菜陆续上桌，三个人吃饭聊天，一切都很平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吃完饭，苏爸爸送外公出去，在停车场，两个长辈寒暄告辞，外公先上了车。 卫西落后一步，又跟苏爸爸说了几句话，才挥挥手，坐到外公身边。 外公问：「跟你苏叔叔说什么了？」 「说苏乔。」卫西笑道，「他学习刻苦，有时候真不记得吃饭，我只是提醒叔叔注意一下。」 外公：「你跟乔乔说清楚了吗？」 卫西：「外公，您外孙的为人，您是了解的，答应您的事，我会做到。」 外公哼了一声：「最好是这样。」 「明年要高考，我们以学习为重。」卫西扣好安全带，声音变得很轻，「即使我不说，苏乔也会想办法远离我。」 外公：「你说什么？」 卫西：「我说我跟苏乔谈拢了，我们都很开心。」 晚上，苏乔跟随爸妈一道回家，洗完澡后觉得有点饿，点了小米粥外卖，坐在客厅等。 他妈打开电视，找了部谍战剧，找到上回没看完的片段，边说：「听你爸爸说，岑叔今天去餐厅吃饭，他外孙也在。」 苏乔：「嗯。」 苏妈妈：「你爸说那小孩很不错，乖巧又听话。」 第100页 苏乔想像了一下「乖巧听话」的卫西，忍不住抖了一下。 苏妈妈：「可惜妈妈当时不在，不然也想见见岑叔和那孩子，那孩子还是你同班同学吧？」 苏乔：「……是。」 「以前没听你提过。」苏妈妈双眼一眨不眨，电视屏幕上，地下党同志被叛徒出卖，有暴露风险，「再不跑就来不及了……下次有机会，请人家来家里玩吧，他今天还提醒你爸爸，说你有时忙着读书，都不记得吃饭，真的是个好孩子啊！」 苏乔：「……」 苏爸爸擦着头髮从浴室出来，正好听到苏妈妈最后一句：「乔乔，学习要紧，不能不顾身体。」 爸妈一阵叮嘱。 苏乔默默听完：「……我知道了。」 苏爸爸：「唉外卖还没到，饿死了……哎呀那傢伙真的是叛徒啊，天杀的，就该早点弄死他！」 苏乔：「……」 三天假期一纵即逝，高三学生又投入了紧张的学习中。 苏乔起先还有些担心卫西逗他玩，会继续做些奇怪的事，可观察了好几天，卫西不仅没有再找他吃饭、写作业、补习，连平时碰面，也只是点点头打个招唿，看上去，就跟寻常同学一般无二。 秦飞扬还悄悄问他，卫西怎么了，是不是吵架，为什么现在都不来找苏乔说话。 苏乔说，学习很忙，大家都有很多事。 他依然看不透卫西心里的真实想法，但卫西做到了那天在餐馆保证的事，让他放心很多，至少，他能安心准备高考。 时间过得很快，又一个寒假到来的时候，距离高考，只有四个多月了。 一大堆作业试卷、数不清的题、十天休息，就是高三学生这个寒假的全部内容了。 放假之前的这段时间，天气始终不太好，阴沉寒冷，中午一放假，学生们纷纷跑地飞快，教室里很快就没人了。 苏乔给秦飞扬辅导数学，过后又帮老杨整理试卷，离开学校的时候已经过了五点，他今天没骑车，背着书包往公交站台走去。 冬天昼短夜长，加上天气不好，这个时间，天色已经相当暗了，苏乔将脑袋缩在围巾里，一边转头，看95路车有没有过来。 第二次转头的时候，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确切的说，是两个。 一个是卫西，另一个在他前面的，似乎是陈晨，但是离得有点远，他对陈晨也没太熟悉，灯火下，不能确定身份。 他们两个人走在一起不是什么奇怪事，但苏乔同时看到他们旁边走着另外几个人。 都是男生，个头不比卫西矮，其中一个就走在陈晨旁边，走着走着，在陈晨肩膀上推了一下，后者一个趔趄，继续走。 很快，那一群人拐进墙角，不见了。 那个地方，正是从前，苏乔揍程蔚然的位置。 隐蔽、荒芜，加上放假，那里应该不会有人经过。 那些人去那边做什么？ 苏乔皱了皱眉，略一思索，小跑回到学校门口，将书包放在传达室，请门卫大爷代为看管一会儿，独自跟了过去。 他小心翼翼，借着晚高峰动静的掩饰，成功找到了站在废弃屋子旁的五个人。 卫西陈晨，还有另外三个他不认识，但看服装模样，应该也是高中生。 其中一个正在跟陈晨说话，另外两个则站在一边抽着烟，视线四处乱转，显得很警惕。 苏乔朝里面移动，藏在墙的正后方，方便遮住自己，还更容易听清那边说话。 他听见陈晨喊：「那个不能给你！」 另一个陌生的声音说：「谁问你意见了？快点拿出来，不然别想走！」 苏乔：「……」 这对话有点像某部剧里的情节，各种耳熟。 紧跟着，是一个更加耳熟的声音。 「他说不能给你。」卫西慢条斯理的，「你们聋了？」 现场陷入安静。 苏乔：「……」 陈晨立即喊：「别，别动手，有什么话好好说……」 卫西打断他：「他们不仅聋了，脑子也不好，你这样说，他们听不懂。」 苏乔：「…………」 另外有个新声音加入：「你很有胆量啊。」 卫西：「正常人都有那玩意，不过你们未必。」 苏乔觉得额头挂下一滴冷汗。 真是一如既往的「嘴欠」，他可以想见，对方那几个人已经快要气死了。 果然，紧跟着有个人大吼：「娘的，你他妈说什么？是不是找死？」 卫西立即跟上：「看你面相，我会比你多活很久，不劳费心。」 苏乔嘴角直抽，他几乎可以肯定，卫西是故意的。 虽然不清楚里面的具体状况，但貌似跟他们被程蔚然绑架那次，如出一辙。 擦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掏出手机，准备伺机报警。 屏幕上有一条未读消息，来自二十分钟之前，他随手点开，一看，微微一怔。 里面，卫西又说了几句话，一句比一句难听，且充满鄙视和挑衅意味，几乎要把「快来打我呀」写在每个字里，听着都让人火冒三丈。 很快有人按捺不住，骂了几句贼难听的，让另外一个抓住卫西，他要动手「教训教训这小子」。 卫西又说了一句：「你打不过我。」 第101页 伴随又一声大骂，里面传来乒桌球乓的打架声。 苏乔站在外面，一手抓着手机，一边看着头顶上秃掉的银杏，无语问苍天。 等时间差不多了，他关掉摄像，转身走了。 墙角的殴打没持续太久，卫西把对方扔在墙角，拍了拍手，说：「早说了你打不过我。」 其他两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同伴。 陈晨则站在一边，同样吃惊地看向卫西。 卫西感觉到羽绒服口袋在震动，伸手一掏，看清收到的东西，他笑了一下，说：「你们非法挟持、殴打我，我要报警。」 对方三人刚从前一分钟的震惊中回神，又被一个惊雷噼中，再次目瞪口呆。 卫西也并不需要他们有反应，他翻转手腕，把手机屏幕对准他们：「我一早请了人，一直跟着我们，你们说的话、做的事，有视频为证。」 被他揍的那个人一下子跳起来：「你，明明是你打老子！」 「有证据？」卫西轻飘飘地，故意晃了晃手机，「就算你有证据，你们先动手，我是正当防卫，你们会留下案底，跟着你们一辈子。」 对面完全被手机上的视频所震慑，说不出话来。 卫西懒得跟他们废话，将手机收进口袋，对陈晨抬了抬下巴，两人一道走了，留下三个还没完全搞清状况的人在风中凌乱。 苏乔走下公交，就听见手机响，他看了眼号码，犹豫了一下，接通。 卫西说：「今天的事，是不是很有趣？谢了。」 苏乔：「举手之劳，陈晨还好吗？」 卫西：「有点吓到，没什么事。」 苏乔：「嗯。」 卫西：「你不问问我怎么样？」 听你的声音就知道没事，而且你有闲心设计那几个人，显然早有准备。 「没事我就挂了。」 卫西：「你知道我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 苏乔：「？？」 「你上次对付程蔚然，就是用的这种办法。」卫西哈哈笑，「自古套路得人心，很好用，所以还是谢谢你。」 苏乔：「……」卫西怎么知道？ 卫西：「拜拜。」 当天晚上，陈晨也发来消息，对苏乔表示感谢，但没有提及具体，只说已经解决。 学习越发繁重，苏乔很快把事情忘了。 春节、元宵、清明、五一劳动……伴随一个个假期的到来和结束，时间像上了加速器，一日千里地往前跑。 进入六月，天气渐热，而高考，已经近在眼前。 高考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考生本人、家庭、乃至社会和国家都给予相当高的关注和重视。 可其实学生真正要做的，也只是走进考场，和往常一样，提笔考试。 无论成绩如何，对大部分苦读了十二年的学生来说，算是迎来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彻底放松的假期。 没有背不完的单词课本和刷不完的题，不必想着休息日还要去补习班，更不用为一次考试成绩而担心受怕。 曾经梦寐以求的「睡觉睡到自然醒」，也终于得以真正落实。 不过，想像很美好，可其实能做的时候，往往没那么简单。 比如睡懒觉，一些人习惯了充实的作息，骤然放松下来，反而不习惯。 苏乔就是其中之一。 高考结束后的第三天，他照例五点半醒来，下楼沿着公园跑一圈，买了豆腐脑和油条肉包，回到家，爸妈已经起床，他把吃的端上桌，一家人坐下吃早饭。 吃了一会儿，苏爸爸说：「乔乔啊，你去岑叔那边住，不能空手去，买东西了吗？」 苏乔目露疑惑。 苏爸爸：「你不是答应了岑叔，高考后去那边住段时间吗？」 苏乔：「……」 「是岑叔的外孙说的啊。」他爸爸不解，「那孩子说你答应了，不是吗？」 苏乔的确曾经答应过，但是…… 「那天那孩子还特意叮嘱我，留意乔乔有没有按时吃饭。」苏爸爸很欣慰的样子，「是个乖孩子啊。」 苏乔：「……」 爸妈离家去餐厅忙活，苏乔没事做，想到饭桌上的谈话，觉得无语。 他知道外公前几天去北京了，复查身体，顺带约了几个好朋友见面，大概要半个月左右才会回来。 半个月后，高考出分，紧跟着填报志愿，需要大量时间搜索整理，其实也不太适合去外公家。 正想着，手机响了，他一看，是卫西发来的微信。 有两句话。 【在哪？】 【我去接你】 苏乔莫名其妙被问到头上，一点也不想回復。 但卫西紧跟着发来第三条。 【小叔进医院了，自杀】 苏乔勐然睁大眼。 第044章 苏乔没让卫西来接, 自己打车去中心医院。 一路上，他思来想去，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 都觉得震惊。 卫至承聪明能干，还有一点玩世不恭的幽默，每次见面都是笑眯眯的，表面看上去活得挺好。 但，也许只是表面上。 用外在的轻松掩饰内在的压抑, 其实也是许多人会做的事。 有些是主动, 有些则是无奈之下, 被动选择。 但内里的痛苦并不会因为强装出来的欢笑而消失，它们像一团沼气, 静静发酵、膨胀，忽然某天，有人向里面丢入燃烧的火柴, 「砰」一声，就炸了。 第102页 这是苏乔作为重生者，比真正十八岁的他，要了解的事实。 中心医院位于宁城城区市中心, 是周围几省市最好的三甲，人流车流密集，苏乔请司机在稍微宽松些的北门停车，辨认了一下位置，快步跑了过去。 住院部门前人来人往，苏乔一眼看到卫西。 早上九点多, 太阳很大，旁边就有两棵巨大的银杏, 可卫西没有过去，他直接站在阳光下，面庞被阳光晒得发白。 他也看到了苏乔，视线驻足不动。 苏乔走过去，他开口：「是小叔让我告诉你的，别误会。」 他们并肩走入大门，光线暗下来，气温降低，但嘈杂依旧。 苏乔不知该说什么，沉默地跟着卫西上到八楼。 卫至承住在最南端的801，从电梯口走过去，要穿过整整一条走廊。 两人沿着墙壁的各种展示海报向前，不断有医生护士和病人路过，每个人都行色匆匆，间或响起哭声和吵闹，整个楼层瀰漫在一片焦躁之中。 这大概是医院固有的气氛，身处其中，总让人觉得无力。 很快，他们来到801外，这是单人间，只有卫至承一个人，此时病房门紧闭，苏乔看进观察窗，见卫至承靠在床头，手里拿着手机，看上去十分闲适，不由愣住。 卫西的声音从旁边响起：「这是他第二次自杀。」 苏乔转身，和卫西面对面。 他关心卫至承的状况，可这种事实在太过隐私，并不适合让他这个外人知晓。 卫西凝目注视着他的眼睛，嗤笑一声：「是小叔的意思。」 苏乔又是一愣：「为什么？」 卫西：「他不把你当外人。」 苏乔：「……」 卫西朝门里看了一眼，说：「小叔上大学的时候谈过一次恋爱，感情很好，毕业的时候分手了，那次小叔第一次自杀，吃药，发现的快，进医院抢救，没死，后面一年多时间里，他完全封闭自己，除了我，他谁都不见，谁强迫他出门，他就吃药给谁看。」 苏乔大为震惊，忍不住又朝观察窗看了一眼。 卫西：「看不出来是吧？除了卫家的人，没人知道。」 苏乔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的心情，他摇了摇头，说：「我只是觉得……他们为什么会分手？」 卫西：「卫家和对方的家庭有仇，双方家长无论如何不同意他们在一起，分手后，对方跟随驴友进山，遭遇泥石流。」 苏乔心下大震，用力抿了抿唇。 「没死。」卫西大喘气，补充道，「小叔在新闻里看到报导，联繫对方，一直失败，当时两人刚分手，小叔本就难以接受，又以为那个人死了，受刺激吃了药，后来那边通讯恢復，我打听到那个人没死，被家里送出国疗养了。」 苏乔：「卫大哥知道吗？」 卫西：「知道，但他说，他不后悔冲动自杀，就算没有那次误会，他也坚持不了多久，那次的事让他的自杀有了正经理由，他反而心安理得。」 苏乔听傻了，一时没弄清楚这里面的逻辑，只能顺着卫西的话问：「为什么？」 卫西扯了扯嘴角，连带眼角也跟着上扬，但整张脸看上去异常冷漠：「因为他太痛苦了。」 苏乔张了张嘴。 两个高挑少年站在病房外，不走，也不进去，多少有些引人注目。 隔壁病房的家属打开水倒垃圾，进出两三次，见两个人站着不动，如同门神，终于忍不住投来打量的目光。 卫西在门上敲了两下，听见小叔说「请进」，推开门。 卫至承看到苏乔，笑着说：「小苏来了啊，坐吧，你看，我住个院还让你来看我。」 苏乔这才发现自己来得匆忙，什么都没买，立马有些不好意思：「卫大哥，你还好吗？」 「挺好的，老毛病了，不会死人。」卫至承说着毫无忌讳的话，「不过护士一会要带我去检查，你先和西西坐一坐，中午西西有事要走，你方不方便陪我吃午饭？」 苏乔：「好的。」 没多久，护士过来，旁边跟着一个年轻的白大褂，似乎认识卫至承，两人一边说话，一边离开病房。 苏乔目送三个身影离去，思绪还处在从卫西所说真相的震惊之中。 卫至承刚才和他说话，神情、语气，都和从前没什么区别，看不出有过自杀的企图。 卫西也说，他小叔原本是个很开朗活泼的人，同样在复杂的家庭关系中长大，他比一母同胞的大哥二哥都要「正常」。 是遭遇了多大的刺激，多么煎熬，才会让这样一个人因为「太痛苦」而选择自杀？ 可苏乔同时想到，并不是所有抉择都需要理由，他们做一件事，或许就只是单纯因为「想做」而已。 右脸忽然被冰了一下，苏乔摸着脸抬头，看见卫西手里拿着两瓶冰牛奶，其中一瓶离他的鼻子很近，他看见瓶身上的淡淡水雾。 他接过牛奶，低声说：「谢谢。」 卫西直接在床尾坐下，跟苏乔对视一眼，喝了口牛奶，说：「知不知道小叔这次为什么又自杀？」 苏乔抬起头。 卫西又笑起来，笑容中饱含嘲讽：「卫家给他找好了联姻的对象，逼小叔结婚。」 苏乔：「……」 卫西：「一个半月之前，小叔的前男友回国来找他，卫家知道了，逼他们分开。」 第103页 苏乔听到卫西说「前男友」，也听到他每次提及家里，总是说「卫家」。 他看了卫西两眼，琢磨着方才那句话中的意味，试探着问：「卫大哥这次……是故意的？」 卫西笑：「是不是很聪明？」 苏乔：「……」 「上次和这一次，都是自杀，区别大概在于心态。」卫西把牛奶瓶放在膝盖上，慢慢搓动，「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不过小叔的事曾经告诉我一个道理。」 苏乔：「什么？」 卫西：「爱情这种东西，既然最后都是痛苦，不如索性不要开始。」 「……」 竟然无法反驳。 如果有人在前一世问苏乔，知道卫西不爱你，还是要执意跟他在一起，你后悔吗？ 苏乔一定会说，不，我从不后悔。 可事实摆在眼前，如今，他和卫西只是同学，其他的，什么关系也没有。 前一世，他已经选择了那条路，再谈后悔，没有任何意义； 而现在，一切尚未开始。 开始的事，不言后悔；但若有机会重头来过，他真的宁愿一切都不开始。 「你在想什么？」卫西的声音再次响起，空荡的房间，显得飘忽。 苏乔拧盖牛奶瓶盖喝了一口：「没什么。」 卫西：「我以为你会问我，现在的想法有什么改变。」 苏乔反应了一下，模煳想起来，卫西之前的那句话是「小叔的事曾经告诉我一个道理」，反正闲着没事，他于是从善如流地问：「哦，那你现在的想法改变了吗？」 卫西：「变了。」 苏乔：「嗯？是什么？」 卫西：「如果想要一样东西，哪怕不择手段，也要得到。」 苏乔无语，这跟卫至承的情况根本不是一码事吧。 不过他也是不是真的想知道，听完了，随便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不再多言，转头看窗外。 卫西微微仰头，从眼皮下方静静看着苏乔。 他看了许久，苏乔回头的瞬间，轻轻闭上了眼。 卫至承做完检查回来，卫西就离开了，给苏乔倒了杯新泡的茉莉花茶，开门见山地对苏乔说：「小苏是不是觉得奇怪，我住院，为什么要请你过来？」 苏乔心里是有这个疑惑，只是不方便问，既然卫至承有谈的意思，他也不遮掩：「是。」 卫至承笑了笑：「西西跟你说了我的情况，你觉得怎么样？」 这一下把苏乔问懵了，他只能如实说：「我觉得……卫大哥很不容易。」 卫至承被他逗乐了，哈哈大笑，看上去是真的开心。 他如今的模样，是因为和恋人重修于好吗？客观来说，从前阻碍他们在一起的东西依然存在，情况并没有好多少，可卫至承能把那段过往当作经歷讲给别人听，至少说明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是平静的。 是因为在爱情上有了依赖，所以不惧怕其他东西了吗？ 卫至承边笑边说：「小苏性格真有趣，不怪西西喜欢跟你玩。」 苏乔：「……」 「就当我开玩笑，不说了。」卫至承按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差不多到午饭时间了，小苏是想出去吃，还是我让人送过来？」 苏乔：「我都可以，你随便就好了。」 卫至承：「还是让人送吧，天气这么热，出门容易晒黑，小苏吃什么？意面披萨可以吗？」 苏乔：「没问题。」 点完外卖，先前来找卫至承的医生又过来了，卫至承和他出去，在门外说了几句话，回来时告诉苏乔，他办了转院手续，吃完饭就走。 见苏乔疑惑，他主动解释说：「我身体没事，不过之后可能会有很多人来看我，太吵了，在这里打扰别人，占着床位还浪费资源，我转到私立医院，那边人少，无所谓了。」 苏乔想到卫家的状况，识趣地没有多问。 半小时后，外卖到了，意面披萨烤翅，还有两大杯柠檬红茶，摆了一桌。 苏乔看了看外卖袋上贴着的明细，发现卫至承给他点了肉酱意面，自己点的是麻辣意面。 卫至承已经打开盖子吃了起来，辣得吐舌头，抓着饮料一顿狂喝，看上去是真的一点事情没有。 苏乔坐在另一边吃自己那份。 吃了一会儿，卫至承再次打破沉默：「小苏，听西西说了我的事之后，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很蠢？」 苏乔吞下嘴里的烤翅，抬头看他。 卫至承：「成年人了，为了点情情爱爱要死要活，有点丢脸。」 苏乔摇头：「不会。」 卫至承：「真的吗？」 苏乔心道因为我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时期，虽然没有自杀，但其实心境也好不了多少…… 「你当时觉得那样做能解脱一点，其实也没什么问题。」 卫至承摇头：「没有解脱，解脱不了，对我来说，当时那样做，更多是为了逃避。」 苏乔拿叉子的手顿住，逃避？ 卫至承：「我们没能力解决自己遇到的问题，又放不下对方，一边自我怀疑是自己的错，一边觉得命运不公和自己无关，很矛盾很难受，可其实说到底，是因为我们没有办法。」 苏乔沉默地听着。 「那次我被救了，醒来后，西西告诉我他没死，我很高兴。」卫至承慢慢咬了一口披萨，吞下去后，才继续说，「但同时我想到，我们以后可能都没办法在一起，又觉得，如果能长睡不醒，或许更好。」 第104页 他说着自嘲地笑了一下，「其实这都是闲愁，现在说起来都觉得自己矫情，不过那个时候，一门心思全是这些事，全是他那个人，其他的根本什么都想不了。」 苏乔依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这种事，别人没有什么立场来说太多，卫至承显然也不需要安慰。 「那你们现在……怎么样？」 卫至承听到「你们」两个字，再一次笑了起来，和前面的笑相比，这一回多了几分柔情：「绕了一大圈，还是认定他，那么多年的痛苦，都像白受了一样。」 苏乔觉得，没有白受，因为如果不是真的痛苦，你们大概不会这么坚持吧。 但他也没说出来，低下头啃光最后一个鸡翅，抽纸擦了擦嘴，忍不住问了一个卫西向他讲述时就好奇的问题。 「那时候，真的很痛苦吗？」 卫至承愣了愣，似乎是回忆了一下，郑重点头：「人生中最痛苦的日子，痛苦到我觉得，早知道会有今天，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在一起。」 午饭后，卫至承转院，去了环境优美的私立医院，他说家里很快会有人过去，苏乔大概不会想看到那些人，让司机送苏乔回家。 唯一在家的小黄躺在狗窝里睡得四仰八叉，没有想跟主人玩的意思。 苏乔转悠一圈，最后决定看电影。 高二和高三两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学习，积攒了不少电影，他登录视频网站会员，点开收藏夹，随手点了一部，抱着小黄，开始看。 电影两个半小时，苏乔觉得有点长，看得心不在焉，但不看电影，也没有别的事可做，他还是坚持看完了。 关掉app的时候眼睛有些酸涩，他走到阳台上，眺望远处。 夕阳渐渐西下，城市浸润在一片暖黄的光亮中，像咸鸭蛋的蛋黄。 苏乔伸手摸上窗户，感觉到空调的冰凉，但仔细感受，又有夏日阳光的热意。 内外交叠，冷暖交织。 一如他此刻矛盾的心情。 下午，他从中心医院离开时，收到卫西发给他的简讯，内容很多，对卫西的性格而言，差不多相当于写了一篇作文。 苏乔看了两遍，总结出来其中的关键意思： 他还是想跟苏乔在一起，苏乔不答应的话，他会继续高三时没完成的追求活动。 为了佐证这一结果，卫西说，是受到他小叔的影响，具体心路歷程，他会找时间详细阐述给苏乔听。 最后，卫西说，高考已经结束了，他答应外公的事也做到了，不算违背承诺。 这当然不是真的写作文，卫西用的是日常语言，苏乔读的时候，仿佛看到本人在说话。 加上简讯里一些语气词和标点符号，让苏乔知道，卫西没有在说笑。 不管是因为什么，又跟卫至承有多少联繫，最终的结果，是卫西确实想要和苏乔在一起。 真是讽刺。 明明曾经也算在一起过，如今，却仿佛要变成「初恋」。 很好笑，但苏乔完全笑不出来。 他拿出手机，点开卫西的微信号，上面有他四分钟前刚刚发来的消息，说晚上一起吃饭，问他想不想吃烧烤。 苏乔再次抬头看窗外。 短短时间，夕阳已经沉入高楼下，城市笼罩在昏暗中。 卫西从不听劝，他想做什么，就会做到。 苏乔清楚知道这一点。 眼下，只有一个办法，能让卫西放弃他的计划。 手指停在26键字母上，停驻片刻，键入第一个字母。 那头，卫西收到苏乔的回覆。 只有一个字： 【好】 第045章 卫西有些开心, 但没有太意外。 他发出那段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意味着他不会轻易放弃。 苏乔今天不答应见面, 还有明天、后天、大后天……他们才十八岁，有的是时间，他更有足够的耐心。 苏乔很聪明，明白这一点，所以他现在提出邀请, 苏乔是不会拒绝的。 卫西进浴室洗澡, 出来时天色已经黑下来, 他擦着头髮往衣帽间走，忽然想起一件事。 大概是他们大学毕业半年左右, 卫家出现大变动，他趁机浑水摸鱼，捞了不少好处。 这当然需要很多准备工作, 有整整三个多月时间，他非常忙，每天早出夜归，回家洗完澡倒头就睡, 第二天醒来就走人。 有一天，也是如此，但第二天起床洗漱完，准备走的时候，苏乔喊住了他，说他买了早点, 让卫西陪他一起吃早饭。 卫西那天胃不太舒服，不打算吃东西。 但苏乔说了, 他也没拒绝，坐下，陪着喝了半杯豆浆，就起身要走。 苏乔按住他的手，说：「再吃点。」 卫西：「吃过了。」 苏乔说：「我买的是双人份早饭，你要是不吃，我一个人吃不完。」 卫西看了看面前的骨汤米粉和南瓜馒头，如实说：「我吃不下。」 「那就慢慢吃。」苏乔不肯放松，「你不吃东西饿坏了，我没办法跟外公交待。」 这对话多少有些耳熟。 卫西当时就笑了，真的坐下来，继续吃东西。 后面几天，每天早上，苏乔都会这样，逼着他吃完早饭再走。 苏乔显然还记得高中时他逼苏乔吃饭的事，以相同的方法对待他，卫西觉得很有趣。 第105页 但现在想想，苏乔应该一早看出他的疲惫，知道他三餐不定时，才用的这种「以彼之道还治彼身」的方法，因为苏乔知道，只要用这种方法，他就不会拒绝。 以及后来，他对付自己的大伯，太过自信，差点被坑，也是苏乔出现帮了他。 可其实，他虽然跟苏乔说过不少跟家族的矛盾，也说了要将那些人一网打尽的计划，可苏乔从来不会多说什么，他对卫家的巨大财富毫无兴趣。 在苏乔帮助下渡过难关之后，苏乔说：「你以前也帮过我，这是回礼。」 苏乔正式接手爸妈遗留下来的餐厅时才刚刚毕业，经验不足，被竞争对手设计陷害，苏乔忙于寻找证据，卫西知道后，直接用了同样的计谋，逼得对方不得不出面做出澄清，事情才算平息。 「餐饮行业，口碑第一，如果不立刻反击回去，顾客信任崩塌，即便你找到证据告赢了他也没用。」卫西当时对苏乔说，「一计对一计，我比较不要脸，无所谓。」 还有许许多多，说不清的事。 那几年，主动或被动的，他们始终在一起，对外，一个骄傲肆意一个温和稳重，看似毫无相同之处的两个人，却知道彼此最隐私的秘密，看过对方最为疲倦难捱的时候。 他们能做最紧密的事，说毫无顾忌的话，他们互相了解也互为支撑。 可同时，他们知道彼此之间隔着一堵无形的墙，他们可以清晰地看见对方，却始终没能彻底接近。 在重生之前，他们的关系始终处在这种矛盾又奇怪的状态。 刚刚重生时，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觉得前尘俱消，计划多年的报復一瞬之间化为乌有，心情难以形容。 虽然他也并不太在意，可以做一次，就可以有第二次，最终，他一定会得到他想要的。 可肉体凡胎，面对这种事，多少会觉得遗憾，还有些其他的，让人难以平静的情绪。 尤其在发现苏乔或许也是重生而来的时候，这种波澜堆叠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既然已经重生，无法再回到从前，那么，有一个知晓他全部过往的人，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无法诉诸于口的东西，有了可以共享的对象；许许多多的往事，也有了一起回忆的人。 这是卫西和曾经生活过的那个世界，如今仅存的唯一关联。 于是他开始了试探。 明里暗里、上下左右，能想的招想了个遍，苏乔却岿然不动，非但没有跟他「共享」往事，还越来越没有重生的迹象。 从欣喜到怀疑再到失望，从再次怀疑到彻底死心，卫西放弃了试探苏乔的念头。 但心情并没有因此轻松。 他看到苏乔对别人好会不高兴，想跟苏乔亲近一点，一个点到即止的吻会有欲望反应…… 这些都让他觉得，他还是想继续跟苏乔在一起。 小叔的事更加坚定了他的想法。 既然想，就一定会行动，只想不做，不是他卫西的性格。 卫西至今也说不清他和苏乔到底算怎么回事，但既然重生，从十七岁开始有了新的生命，他就当那一切都过去了。 新的人生，理应有全新的开始。 卫西拿过手机，给苏乔发了家烧烤店的地址，告诉他，半小时后，他去接他。 苏乔很快又回復，表示不用接。 笑着回了个狂点头的小猪表情包，卫西进屋换衣服，出发去约会。 卫西对吃的没太大兴趣，选烧烤店是因为觉得夏天，有龙虾有烧烤，苏乔喜欢，他还找陈晨问过，选了一家口碑好的连锁烧烤店，其中一家分店离苏乔家很近，步行十多分钟。 他想去接人，但苏乔不愿意，他没必要坚持，这些事原本也没什么大不了。 卫西事先订了座，提前十五分钟到，入座后翻着菜单，想到一会苏乔可能会露出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本菜单还没看完，苏乔出现了，一手抓着手机，一手提着个纸袋，快步朝烧烤店走来。 卫西选的是临街座，将这一幕纳入眼底，忽然觉得心跳有点快。 他失笑，明明从前多么亲昵的事都做过，现在心跳个什么劲？ 是因为即将开始新的恋爱，所以提前心动吗？ 如果苏乔知道他的想法，必定说他是神经病。 虽然苏乔从没当他面骂过这三个字，但有好几次，苏乔看他的眼神，分明就是那个意思，只差把「你去青山医院看看」说出来了。 想到这里，卫西更加高兴。 等苏乔过来，还没落座，他就说道：「我看到你了。」 苏乔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我迟到了吗？」 卫西笑道：「没迟到，不过我看见你的时候，真的很开心。」 苏乔坐到他对面，奇怪地看他：「高兴什么？」 卫西：「你愿意跟我吃饭，我当然高兴。」 苏乔：「……」 苏乔对他这种随时随地胡扯的本身很无语，不过考虑到之后要谈的事，苏乔决定还是别在这种话题上浪费时间。 从卫西的表情看，要是继续说下去，指不定有多少莫名其妙的话在等着他。 他走了十几分钟，热得口舌生烟，拎起柠檬水倒了一杯，仰头喝水。 卫西将菜单推给他，自己扫码点单，时不时问一句，牛肉吃不吃，烤玉米是玉米粒点不点，凉菜要几份，主食要不要，龙虾要十三香还是麻辣，还是两种口味都要，不过他觉得蛋黄味也不错，要不然买三份。 第106页 苏乔这次没有说「随便」，他很认真地提出自己的想法，在卫西表示想点三种口味的龙虾时，他表示太多了，吃不完，打包回去也不好吃，可以在十三香和麻辣口味里选择一种，他也想尝尝蛋黄口味。 不管是点菜还是别的什么事，有人提出笃定的意见，远比「随便」要方便。 卫西点了蛋黄和麻辣口味，放下手机，看见苏乔手边的纸袋，问：「这是什么？」 「鸭翅和鸭爪。」苏乔说着从里面掏出两个打包盒，并排放在桌子中央，「尝尝吗？」 他揭开盒盖，卫西愣了一下。 几年前，国内掀起鸭货热潮，鸭脖鸭翅鸭爪鸭舌鸭头，各种品牌各种口味，风起云涌过后，有些品牌退出，但宁城依然开着许多鸭货店。 不过，大部分人提到鸭货，一般是指滷味店和专门鸭脖店里的东西，买的时候，也默认是这两种。 而苏乔带过来的，是盐焗的。 宁城没有吃盐焗东西的习惯，卫西从小生活在这里，也仅仅知道一家卖这些东西的铺子。 苏乔分了一双手套给卫西，拿起鸭翅，啃了一口。 卫西觉得有点奇怪，他们吃饭的这条街美食云集，鸭货店就有四五家，苏乔怎么会跑去好几站地铁之远的老菜场买这个？ 他问：「你很喜欢吃这个？」 苏乔：「今天的场合，我觉得这东西不错。」 卫西更加疑惑，不过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就没说什么，戴上手套，拿了个鸭爪，跟苏乔面对面啃。 服务员端着水煮毛豆过来，看见两个客人专心致志第啃着鸭货，不由呆了一下。 苏乔抬头对他笑了一下，笑意中饱含真诚，灯光洒下来，眼睛看上去如同一汪泉水。 服务员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把东西放下，说了句「请慢用」就赶紧跑了。 卫西睨着对方的身影，说：「你认识他？」 苏乔：「不认识。」 卫西：「看起来不像是不认识的样子。」 苏乔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疯，也懒得多问。 卫西没得到回应，无所谓地笑了一下，倒也没像先前那样继续阴阳。 菜品陆续上桌，两份龙虾摆在中间，边上围着烧烤，每一样都油乎乎亮闪闪，发出诱人无比的香气。 苏乔扫了眼桌面：「没有点喝的吗？」 卫西：「没有无糖饮品，我让他们拿冰块来，放在柠檬水里。」 苏乔：「不用这么麻烦，我喝别的吧。」 「你确定？」卫西再次觉得苏乔有点奇怪。 苏乔：「偶尔一次，没关系的。」 卫西拿起手机，点了一大瓶柠檬红茶。 饮料都是现成的，服务员很快送了过来。 苏乔拧盖瓶盖，给自己和卫西分别倒满，抬眼，发现卫西正在看他，面带微笑，看上去心情很好。 他直视回去，眼神很平静：「你看什么？」 卫西：「你好看啊。」 苏乔：「所以你想跟我在一起，是因为这个？」 卫西笑：「喜欢美丽的事物是人类本能，这是原因之一。」 苏乔：「你很直白。」 「这种事，没必要否认。」卫西说，「而且我上次就说过，不想骗你。」 卫西从来相当直白，喜欢和不喜欢，都是如此。 苏乔换了双店里的龙虾手套，拿起一只蛋黄龙虾，捏着虾脑袋一扭，再一扯，轻松将虾肉拉了出来。 放进嘴里，蛋黄味夹杂龙虾味，口味相当浓郁。 其实很好吃，但苏乔觉得，吃不了几只就会觉得腻味，于是改拿麻辣的。 接连吃了三只龙虾和两串牛肉，他一直垂着眼睛，没有开口。 卫西觉得他大概饿了，就也不说话。 两人吃着东西，和周遭的喧譁相比，显得过于安静。 直到苏乔摘下手套，拿起筷子夹毛豆，卫西也找到开口的机会。 他问：「在哪里买的？」他指的是盐焗鸭货。 苏乔看了眼两个盒子，说：「城西天华路菜场的北门口。」 卫西：「特意过去那边？」 「是啊。」苏乔移动视线，看向他，「许久没吃，有点想念那个味道。」 卫西：「以前有段时间，我经常买。」不过也有两年没去过了。 苏乔：「以前？」 卫西：「是啊，有个人很喜欢吃。」 这个话题，其实很好进行下去。 从盐焗到麻辣，从私人小店到品牌连锁，都可以聊。 但苏乔听完后忽然怔了怔，然后沉默起来。 夏天属于龙虾烧烤，店里非常热闹，不断有人发出笑声。 苏乔手里还拿着筷子，伴随唿吸，有很小幅度的摇晃。 刚才听到卫西的话，心脏像忽然被轻轻捏了一下，既软又涩，交织在心里，让他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 卫西直接问：「怎么？」 只是这一瞬间，苏乔已经整理好思绪，他放下筷子，轻轻抬头。 卫西一直看着苏乔，迎上对方的目光，心里莫名一动，下意识觉得，苏乔接下来，要对他说很重要的事。 第046章 一个年轻女孩跟服务员说着话, 路过这边，停下脚步，走上前, 问道：「两对我们的菜品还满意吗？有什么不好的请告诉我，我们会尽量满足顾客的需要。」 第107页 她穿着跟服务员同款不同色的工作制服，说话客气有礼，像是领班或者店长的身份，发现这桌的客人相顾无言, 桌上的菜接近冷掉, 以为出了什么问题。 苏乔顿了顿, 重新拿起筷子，说：「我们吃累了, 休息一下，东西很好吃，谢谢你。」 女孩又看卫西, 后者没什么反应，女孩微微松了口气：「那就好，请慢用。」就继续忙自己的去了。 他们点了很多东西，吃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随着他们聊天的时间增加开始凉下来，不如刚上桌时诱人。 浪费食物总归不是好事，苏乔说：「吃完饭，一起去走走吧。」 卫西拿起筷子，笑着说：「你想怎么样都行。」 最后还是把所有东西吃了个精光，剩下盐焗鸭货, 苏乔把它们重新装进盒子，打包起来带走。 外头十分炎热, 走几步路就满头大汗，奶茶店便利店等地方又是人来人往，都不适合安静谈话。 但今天必须解决这件事。 于是，苏乔问卫西：「去我家里吧。」 卫西以为自己听错了：「去你家？」 苏乔：「嗯。」 卫西有些吃惊，虽然邀请同学去家里不算什么，但他今天约苏乔出来的目的很明确，苏乔心中明镜似的，按道理，不会在这种时刻做这种可能会让人误会的邀请。 而且看苏乔的样子，也实在不太像要答应他了…… 不过卫西从来不在乎那么多，苏乔既然提了，他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好啊。」 苏乔家离此不远，两人一路步行回去。 卫西提起卫至承，说小叔在私立医院住着，快被卫家的人烦死了，计划着如果再有两回，他就要爆发了。 「小叔发脾气很可怕。」卫西嘴上这样说，语气神色没有半分「可怕」的意思，反而带着点看好戏的开心。 苏乔想起下午离开医院时，卫至承提及家庭时无奈又厌烦的神情，问道：「这样有用吗？」 卫西：「客观上没用，面子上有用，一家人，不能做得太难看，传出去，卫家会变成笑话。」 苏乔看他一眼，没说话。 卫西仿佛看出他的想法，笑着说：「我不一样，卫家越丢人，我越高兴，面子这种东西不适合我。」 苏乔：「……」 苏乔记得，重生之前，卫西常常把家族里发生的事当笑话一样说给他听，言语之中有嘲笑讽刺，也有围观看戏的兴奋，仿佛那些人是猴子，那些事是猴戏，而他作为卫家的一员，不仅不觉得猴戏丢脸，还非常高兴，甚至亲自出手推动猴戏进展。 只是，那时他们关系非同一般，卫西告诉他这些事，并不奇怪。 但现在，他们只是同学关系而已：「不用告诉我这些。」 「对你，没什么不能说。」卫西很自然又带点逗趣的说道，「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苏乔：「……」 卫西笑眯眯。 到了苏家，卫西去洗手间洗脸洗手，苏乔到厨房切了半个西瓜，又拿了一瓶冰水，走到客厅的时候，看见小黄站在卫西膝盖上，脖子高高昂起，短小的尾巴疯狂摇摆，被顺毛顺地很舒服。 明明上次卫西过来的时候，小黄还非常警惕，现在却像换了一条狗，令人费解。 苏乔在旁边坐下，小黄闻到主人的气息，蹭一下扭头，蹦到苏乔怀里，舔他的脖子和下巴。 卫西见状，微微眯眼。 苏乔将小黄提到地板上，拍了拍它的屁股，小黄会意，乖乖回到阳台上。 卫西拿起水喝了一口，说：「你把它养得很好。」 苏乔没接话，把西瓜朝茶几中间推了推，见后者拿了一片吃起来，他也跟着抓起一块。 两人差不多同时吃完，苏乔把两片瓜皮放到一边，准备晚些时候扔到食物残渣的垃圾桶里。 卫西又主动说话：「外公去北京了，等他回来，一起出去玩。」 苏乔：「我知道。」 卫西没想到苏乔答应得这么爽快，很有几分意外：「我以为你会拒绝。」 苏乔：「我答应过外公。」 卫西笑道：「在外公回来之前，先跟我待几天吧，你想去哪边住？」 苏乔：「都可以。」 卫西微微一愣。 他方才说那句话，有点半真半假玩笑的意思，苏乔必然会拒绝并且说他胡言乱语，再不然也会无语地瞪他，用沉默遮掩内心的无奈。 但他万万没想到苏乔会答应。 苏乔看着他，察言观色，笑了一下：「你先前说，有个人很喜欢盐焗鸭货，我能不能问你一下，那个人是谁？」 卫西又是一愣，他没料到苏乔会问这个，想到他们从前的关系，狡猾善辩如他竟不知如何回答。 苏乔：「不方便的话，不用说。」 卫西举起拿着水瓶的手摆了摆，示意没有这个意思，又思考了一下，说：「大概算……恋人？」 苏乔的睫毛抖了抖：「恋人？」 卫西：「从相处的方式来看，是这样，不过，也有其他的问题存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苏乔：「你现在还记得他喜欢吃的东西，你在乎那个人吗？」 卫西：「在乎，在我的人生中，他很重要，只是——我刚才所说，我们之间的问题很复杂，我说不清楚。」 第108页 真是坦诚又直白的回答。 能让卫西特地跑去买盐焗鸭货的人，当然对他有着不同一般的意义。 可也正如卫西所说，他们之间的问题太过复杂，并不是简简单单就能说明白。 身为那个「他」，苏乔知道卫西并没有说谎骗他，但同时，也并不全是实话。 至少，他并不觉得自己对卫西有那么重要。 或许，他们之间的分歧在于，他和卫西对于两人关系的定义，原本就不一样。 苏乔深吸了一口气：「那你喜欢他吗？」 卫西正在转手里的水瓶，闻言，顿住。 现在的气氛很古怪。 卫西追求苏乔，他口中的「那个人」，则显然是类似「前任白月光」一般的存在。 追问卫西是否喜欢那个人，放在其他情境中，似乎像是吃醋。 假如换了旁人，卫西会觉得，是想在开始一段感情之前，确认对方是否藕断丝连留有余情——这是非常有道理的行为，没有什么值得指摘的。 可换作苏乔，卫西知道，他不是这样的性格。 更何况苏乔的语气神情完全没有那个意思，现阶段，苏乔既不喜欢他，应该也没想好跟他在一起，因此卫西半点猜不到苏乔问这个问题的原因。 卫西奇怪地看着苏乔，后者神情冷静，看不出什么端倪。 对视片刻，卫西缓缓移开眼，说：「我说不清楚。」 苏乔：「是吗？」 卫西的确是说不清楚，就像高三时他要追求苏乔，苏乔问他喜欢吗，他也避开了：「我不想说假话。」 苏乔轻轻点头，好听的假话和难听的真话，到底哪个好，其实原本也没有答案。 他问这个问题，也只不过是为了引出下面的话而已。 卫西越发觉得苏乔奇怪，问：「你怎么了？」 苏乔：「没有。」 卫西还是觉得有事，不过苏乔不想说，他也不想追根究底，而苏乔想知道的问题，他也无法回答。 他很少逃避什么，但眼下除了逃避，他想不出其他办法。 这时，苏乔忽然站了起来，卫西下意识跟随他的动作抬头，问：「你去哪？」 但苏乔只是去了厨房，回来时手里多了一罐雪碧，重新坐下，拉开拉罐，仰头大喝，动作太快，嘴角溢出一缕，顺着下巴滑落，滴在他的黑色t恤上。 卫西看了一下，也觉得口渴，拧开瓶盖喝水。 苏乔喝完一整罐雪碧，用手背擦了擦嘴。 卫西重新拎起先前的话题：「你想住在哪里？」 「随便你。」苏乔这次回答得很快，「这是你自己的事，你可以自己决定。」 卫西笑道：「我的意思是，我听你的。」 苏乔：「如果我想跟你划清界限，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也听我的么？」 卫西：「不可能。」 苏乔：「你并不喜欢我，何必如此？」 卫西却歪理一堆：「喜不喜欢是我的事，但我想跟你在一起，是你跟我两个人的事。」 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却一定要把苏乔和自己绑在一起。 这算什么？ 占有欲、还是什么其他心思在作祟？ 苏乔：「你放不下以前的事，所以非要这样拉着我，又有什么意义？」 卫西：「人活一世，做事非得有意义吗？能让自己高兴，这本来就是最大的意义啊。」 苏乔：「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你都坚持自己的想法，是不是？」 卫西：「在这件事上，是这样。」 小黄忽然跑了过来，大概他们聊了太久，小黄一个狗觉得无聊。 但它也没有调皮捣蛋，只是窝在苏乔脚边，尾巴摇来摇去，脑袋还朝向卫西这头，两边都想玩的样子。 卫西笑了，勾起手指对他「啧」了两声，小黄得到指令，立马捨弃主人，蹿到卫西怀里。 苏乔当然也会陪狗子玩，但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快乐，小黄非常开心。 苏乔捏了还抓在手里的易拉罐，里面的饮料被喝光后，罐子变得很轻，随随便便就能捏扁。 随着一声「咔擦」，卫西和小黄一起扭头看了过来。 苏乔没看他们，平静地问：「我以前养过一条狗，后来死了，在养小黄之前，我也有一点害怕。」 卫西：「你养过狗？什么时候的事？」 苏乔：「好几年了，是条黑狗，我在外面捡到的。」 卫西笑：「怎么老捡狗回家？」 苏乔：「那条狗叫『来福』。」 这个时候，小黄恰好用前爪扒卫西的手，导致他注意涣散，以为自己听错了：「叫什么？」 苏乔：「来福。」 卫西停下和小黄打闹的动作，盯着苏乔看。 「是不是觉得耳熟？」苏乔说，「是大二时，我养过的那一只，你记得吗？」 卫西勐然睁大眼，嘴唇也跟着抖了两下。 他眼型偏狭长，又因为性格原因，大多数时候一副随意无所谓的模样，现在这样的表情于他而言，已经是非常震惊的表现。 苏乔和他对视着，神色始终淡淡。 他知道，卫西懂了。 卫西原本就怀疑他是重生而来，多番试探不成，才勉强打消其疑虑。 可并不代表，卫西就真的完全相信他，只是在发现确切的证据之前，强行压制住了而已。 第109页 只需要一句话，一点暗示，就能让怀疑破土而出，瞬间疯长，变成参天大树。 屋内安静的吓人，连一向活泼的小黄也仿佛感知到不同一般的气氛，早早逃回阳台去了。 良久，卫西缓缓开口：「苏乔，你是什么意思？」 短短一句话，他是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的，发音极重，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手背上青筋暴突。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出这句话。 他觉得，苏乔可能在跟他开玩笑。 但苏乔没给他怀疑的余地：「你以前问我，是不是重生，我现在可以给你答案。」 他轻轻说出最后两个字，「是的。」 第047章 说出真相之前, 苏乔以为，那会很难。 重生至今，整整两年时间, 他努力躲过卫西的试探，他假装幼稚，假装单纯，用未成年的懵懂遮掩内在真实的成熟，一次又一次, 很难, 但他做到了。 他始终不明白卫西为什么执意要弄清这件事, 但他一直认为，等卫西真的知道了真相, 他的生活一定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苏乔不想看到那种事发生。 卫西曾经承诺，不会再打扰他，虽然限定「高考之前」, 但苏乔以为，好几个月的时间，足够卫西冷却掉心里莫名其妙的执念，也足够思虑清楚, 他们两个人的人生，其实从重生开始，就没有再次交集的必要，到时候，事情告一段落，他不必非要撕开最后那层窗户纸。 这样的想法, 一直沉在苏乔心里，就连刚刚在烧烤店吃饭, 他还把它们提出来晒了晒，心存侥倖，希望卫西可以放过他，放过彼此。 结果，卫西不但没打算一别两宽，还非常执着，一副「你不答应我就不罢休」的无赖模样，苏乔知道，这个人是真的会这样做。 他从前以为，只要不泄露重生的身份，他和卫西就会一直以同学的身份相处，他所担心的那些东西不会发生。 而事实是，卫西根本没打算给他这个机会，即便他并非重生，他也要想办法，再次把两个人绑在一起。 苏乔这两年多的坚持，根本无关紧要，改变不了卫西的决定。 原本也没人能改变那个人的想法，包括他。 想通这一层后，苏乔明白，自己已经没有其他退路。 所以说出「是的」两个字的时候，他语气非常平静，仿佛在跟一个普通朋友聊天，没有激动、没有作弄，有的只是心平气和的陈述。 但这种平静反而让卫西难以接受。 好一会，他回过神来，又恢復了先前随意的模样，微微一笑，说：「苏乔，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就开这种玩笑，这不像你的性格。」 苏乔：「我没开玩笑。」 卫西：「世界上哪有这么多重生和穿越？即便有，又哪来那么巧正好是我们两个人？」 这是当初在世茂的小楼屋顶，苏乔对卫西说的。 当时卫西步步紧逼，苏乔说这句话后，卫西很不以为然，觉得苏乔顾左右而言他。 「人生本来就很奇妙。」苏乔说，「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 这也是当时卫西跟他说的。 卫西神色未动：「苏乔，不要白费力气，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收回之前的话，总有一天，你会跟我在一起的。」 苏乔看着他，说：「高考结束之后，我向你表白，你说，你还小，不打算恋爱。」 卫西：「你什么时候向我表白过，我怎么不知道？」 苏乔：「我们考上同一所大学，不同专业，宿舍一南一北，只有两个人下午都没课的时候，我们能见面，你很受同学关注，但你还是说，你不打算谈恋爱。」 卫西：「对你表白的人更多。」 苏乔：「大三的时候，学校有人说，你恋爱了，传闻很真实，但是没人知道你的恋人是什么样子。」 卫西眉头微微动了一下，这次没有说话。 苏乔接着说道：「那时候我们学习很忙，一个星期没见面，周末，我找你去学校对面的海底捞吃火锅，问起这件事，你对我承认了。」 卫西盯着苏乔，面色依然如常，只有微微下垂的眼角透露出一些端倪。 苏乔：「我问你，对方是谁，你却说，你要保护那个人，所以，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不会泄露那个人的身份。」 卫西深吸了一口气。 苏乔：「在那天之前，虽然你没答应跟我在一起，但你也没跟别人在一起，在你的社交圈子里，我已经算得上是关系最为密切的同龄人。」 在苏乔当时有限的认知里，卫西表面上客气有礼，可其实很少跟同学有学习之外的交流，除了陈晨之外，也没听卫西提起有什么朋友。 尽管卫西拒绝了他，可同时也拒绝别人。 所以苏乔一直觉得，他还是有希望的。 可其实，到底是什么希望，连苏乔自己也说不清。 苏乔浅浅一笑：「以你的性格，会说出那样的话，就意味着，你是认真的，也代表，我再也没有希望了。」 卫西别开视线，两侧面颊绷紧，他似乎想说什么，但不知为什么，没有说出来。 苏乔也不在乎，继续说：「我没办法接受这个现实，可是法制社会，我不能犯法，于是我开始考虑，怎么才能让你放弃那个人。」 第110页 答案很简单：从卫西最在乎的人下手。 卫西最亲的人是谁？毋庸置疑，只有一个答案。 而偏偏这个人，也是苏乔的长辈，他待苏乔极好，在苏家出事后将苏乔接到身边抚养，对待苏乔和自己的亲外孙没什么两样。 苏乔享受这种天大的恩情，却又反过来，用这种恩情，挟持了卫西。 卫西有足够的理由讨厌他。 苏乔说到这里笑了，这次是真的笑，带点对往事的追忆和嘲讽：「卫西，其实，我一直很感谢你。」 卫西听到现在，脸色从开怀到沉郁，到现在面无表情，声音也低了几度：「谢我什么？」 苏乔：「你和外公一起陪我度过最难的日子，后来，明知我没安好心，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平时里，对我也很好。」 虽然只是因为外公的原因，可其实，卫西真的对他一直都很好。 即便是后来他们成为「恋人」，卫西明明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居高临下，但卫西并没有这样。 除了不爱他。 而不爱一个人，从来不是错。 这些话，苏乔从没提起，在心里想起过去的时候，也很少回忆全部。 因为对他而言，那真的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如果不是为了和卫西摊牌，他会放在心里一辈子，永远不会说出口。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可能你觉得，如今没有我，你有些不习惯。」苏乔真心实意地说着，「时间长了，你一定会习惯的。」 说这一番话的时候，卫西一直听着，随着他的话，视线时而锐利，时而冷漠，但他没开口，也不打断苏乔，就这样以一种「洗耳恭听」的姿态听完了。 苏乔觉得，他已经说得足够清晰，聪明如卫西，不可能不懂。 于是他说：「从前不承认，是因为我的私心，现在承认了，其实也没什么，卫西，你我认识这么久，该说的都说过了，既然有重新来一次的机会，不如好好生活，别再纠结于从前。」 说完这句，苏乔轻轻松了一口气。 他发现，原来一次性把话说清，并没有想像中的困难。 有些口渴，他起身，再次去厨房拿水。 回到客厅的时候，卫西已经喝光了手里的水，他问：「还要水吗？或者你想不想喝点别的？」 卫西直起手腕，一弯一折，塑料盘瓶从他手心飞出，在空中划出一条彩虹般的弧线，准确落在苏乔脚边的垃圾桶里。 他捂住嘴，轻轻打了个嗝，说：「苏乔，我们已经高考完了，你不用这么紧张。」 苏乔听不懂，坐下来喝水，问：「你在说什么？」 卫西：「不是吗？不然的话你刚才对我说那么多话，我一点也听不明白啊。」 苏乔皱眉：「什么意思？」 「你学习压力太大，太紧张，产生幻觉了。」卫西笑起来，还抬手颳了下苏乔高挺的鼻尖，「你说的那些，我一句也不懂。」 苏乔：「……」 卫西：「什么重生，这是小说和电影里才可能发生的事，现实世界怎么可能存在呢？」 苏乔震惊地看着他。 这人又在发什么疯？ 明明一年多前，用尽一切办法，差点从楼上跳下去也要逼他承认重生的人，也是他。 此时他终于承认了，为什么又忽然换成截然相反的态度？ 「卫西。」苏乔尽力压制住内心的怒意，「你到底想怎样？」 卫西也不笑了，眼下这种状况，他再笑，就显得太过轻浮和欠揍了。 他说：「我给你足够的时间考虑，但我不会收回我之前的话，不管你捏造什么故事，都不可能。」 苏乔难以置信：「那不是故事。」卫西分明知道。 卫西：「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苏乔深唿吸，觉得肺部隐隐作痛，他强忍要打人的冲动，冷静地看着卫西，「卫西，我们以前在一起，你从没开心过，现在我有新的生活，我发誓，绝对不会再纠缠你，你能不能别再发疯了？」 卫西：「不可能。」 这话非常斩钉截铁，几乎和苏乔的问话同一时间落地。 卫西根本毫不犹豫，也没有半点尴尬地就否认了自己重生的事实。 不仅如此，他还假装听不懂苏乔的话，这在苏乔看来，除了故意耍他玩，没有第二种解释。 苏乔再也按捺不住，蹭一下站起来，咬牙道：「滚出去！」 卫西抬起头，盯着苏乔满是怒意的眼睛看了一会，慢条斯理起身。 苏乔气得浑身发抖，瞪着他的眼睛微微泛红。 卫西：「马上就滚。」 苏乔捏紧手里的水瓶，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声。 小黄在阳台上听到声音，以为主人在召唤它一起玩，立马兴沖沖地跑过来。 卫西：「滚之前，我还有两句话要说：第一，我真的听不懂你的意思；第二，不管你说什么，我不会改变心意。」 苏乔：「滚。」 卫西浅笑：「苏乔，你也不想外公知道我们的关系变成这样吧？」 苏乔怔了一下。 小黄冲到苏乔身边，跳起来，意图扒住主人的脚脖子。 但下一刻，客人忽然一把抓住它主人的肩膀，用力一推，它的主人被按到沙发上。 第111页 紧跟着，客人的脸压在了主人脸上。 动作有点大，撞翻了旁边的垃圾桶，正好砸在小黄腿边。 小黄吓一跳，哼哼唧唧地跑了。 刚到阳台，听见「啪」的一声。 小黄歪着头，想，这声音，好像有点耳熟，探头一看，那个客人已经从它主人身上下来，一只手捂住另一只手的手背。 而它的主人，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第048章 苏乔站在沙发旁, 头髮凌乱蜷曲，白色的t恤多了褶皱，领口歪在一侧。 方才因为唿吸困难, 他的脸和眼睛隐隐泛着红。 但他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不等他开口赶人，卫西主动说：「别赶人，这就走了。」 说完果真朝门口走过去。 但到玄关的时候，他停下来，转过头来, 说：「我刚才说的话, 是真的, 苏乔，你别打那种主意, 不可能会成功的。」 说罢打开门，自己走了。 一直到走进电梯，稍稍放松下来, 卫西才觉得右手手背隐隐作痛。 低头一看，红了一片，不出意外的话，一会该变成青紫色了。 苏乔是练过的, 那一巴掌力气很大，而且，是沖他的脸来的。 如果不是他反应快，拿手背挡了一下，现在他的脸该肿起来了。 啧。 苏乔的情绪一直很稳定，少有情绪过度的反应, 从前遭遇那么大变故，难过和痛楚也只是针对自己, 从来不会肆意发泄给身边人。 今天这样的反应，对苏乔而言，算得上非常激动了。 思及苏乔的模样，卫西忍不住想笑一下。 可联想到苏乔发怒的原因，他又不太笑得出来。 从心底而言，他其实一直对苏乔是否重生的事实有所怀疑，哪怕苏乔再三否认，两年来也掩饰得足够好，可卫西心里始终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说不上来那种感觉，但觉得，苏乔既然坚持否认，那他继续追究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在认识到想要再次和苏乔在一起的念头后，卫西甚至暗自庆幸过，苏乔并不是重生的。 否则，他不知道，要以什么样的方式，去进行自己的计划。 可他万万没料到，苏乔给了他重重一击。 这一「击」，并不在于苏乔重生这件事本身——不管苏乔是否重生，都不会影响卫西想要和他在一起的想法。 而在于，苏乔主动坦白这件事，就是为了不和他在一起。 这让卫西蓬勃的自信，忽然崩塌了一点。 犹如春天的梧桐，茂密旺盛，突然狂风大作暴雨如注，树干折断，叶子落了一地。 但树木很大，树根很深，并不会因此而倒塌。 卫西知道，自己依然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可是—— 「你喜欢那个人吗？」「我说不清楚。」 「那你喜欢我吗？」「我不知道。」 和苏乔的对话言犹在耳，很清晰。 也许在苏乔看来，这是他的狡辩，可他并没有骗人，在这件事上，他是真的说不清楚。 苏乔说的很对，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苏乔，何必非要如此？ 有一瞬间，卫西心中闪过这个疑问。 但立即被更强烈的念头压了下去。 道理讲再多，也比不上内心最真实的欲望。 没有为什么，什么重不重生、喜不喜欢，全不重要，他就是要让苏乔接受他。 边想着，他坐进车里，示意司机开车的同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看清备註的名字时，他眼睛微阖，闪过很清晰的厌烦。 但还是接了，并单刀直入：「二伯，有什么……」 那边却是另一个声音，说：「卫西，是我，袁敬。」 卫西：「你回宁城了？」 袁敬笑着说：「是啊，高考完了，我爸爸带我回来玩，我打你电话，一直关机。」 卫西：「换号了。」 袁敬被噎了一下，不知道怎么继续，那头有人走近的声音，随后变成他二伯的声音：「西西啊，明天忙不忙啊？不忙的话，来二叔家吃个饭。」 卫西：「可以。」 二伯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结束通话。 卫西看着最新通话记录里的「42秒」这个时间，心里发出冷笑。 来得正是时候，和苏乔谈不拢的闷气，找到发泄的地方了。 当然，这一切，苏乔都不知道。 整整一个晚上，他都沉浸在震惊之中，被最后那个强吻震惊，被卫西的无耻震惊，更因为卫西莫名其妙的态度，而深深不解。 他实在搞不懂，一个人，怎么能在短时间内有这么多的变化，近乎天壤之别的不同，让他甚至怀疑，卫西是不是根本没有重生，从前种种试探，只不过是闹着玩的把戏。 但苏乔知道，那不可能。 正是因为知道不可能，他对卫西的改变更加难以理解。 卫西说他不清楚是不是喜欢他，却觉得他们在一起，是必须的。 这种偏离正轨到近乎天马行空的逻辑，卫西竟能毫不脸红地说出来。 只是因为不能接受他的拒绝，就能毫无顾忌地推翻从前种种说法。 苏乔忽然疑惑，他从前认识的卫西，到底是什么人？ 但，困惑和无奈，和愤怒一样，都不会改变苏乔的决心。 第112页 他只希望，卫西回去后，能冷静下来，真正看清他们之间再无可能的事实，给自己、给他，给他们之间，留下最后一点体面。 苏乔觉得，重生以来最大变化，大概是情绪变得更加稳定，遇事也更冷静。 尤其是面对一夕之间无法更改的事，他想的更多是如何应对，而非如前世一般，单纯沉溺在自己的情绪之中，没有作用，也帮不上自己半点。 所以第二天一早，睡醒的苏乔就已恢復正常。 他如常去公园跑步，买早饭回家，和爸妈用完早点后带着小黄下楼熘达，一切都和先前没有两样。 下午时，余非夏找他，说自己过几天要去杭州看望外婆，在那住到填报志愿的那天，问苏乔有没有时间，想请苏乔吃饭。 苏乔理所当然的答应，他们几个人一向谈得来，高考后也约好了见面聚会一起玩，于是理所当然地以为，这次吃饭也有秦飞扬老大他们几个。 余非夏定的是一家朝鲜族烤肉馆，苏乔进去后找了一下，看到余非夏，过去打招唿。 但他发现，余非夏坐的是一张双人座。 苏乔有点惊讶：「只有我们两个人吗？」 余非夏点头：「老大和飞扬都有事，只有我和你。」 苏乔「哦」了一声，也没觉得不对，高考后同学们本来就有很多安排，未必能每次都碰在一起。 余非夏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心里松了口气：「你想吃什么？」 苏乔拿过菜单看。 烤肉馆装修很有特色，没有明亮的大灯，只有墙壁和每张桌子上方悬挂着一个个圆形小灯泡，灯光是白色的，将桌上的东西照得十分清晰。 苏乔半靠在桌沿上，低头研究菜单，整个人在灯光里半隐半现，抬头说话和笑的时候，脸庞反射着光线，干净清透到极点。 余非夏盯着他看，苏乔忽然抬头，他立即别开眼，装作在打量其他桌子上的菜。 苏乔没发现异样，说：「我想吃厚切五花和肥牛，其他的随意。」 余非夏点着头，在手机上点好单，放下手机，和苏乔聊天。 他们做了差不多三年同桌，关系一直不错，能聊的话题也多。 菜品陆续上桌，余非夏拒绝了服务生帮他们烤肉的好意，自己拿着夹子，将肉放在烤盘上。 浸透了油的肉接触高温，发出滋滋声响，蒸腾出喷香的热气，又被净味炉瞬间吸走。 聊到高考成绩的时候，第一块厚切五花肉烤好了，苏乔拿起剪刀，就着余非夏手里的夹子，将肉剪成小块，分别夹到两人碗里，接着放上羊排，继续烤。 苏乔把自己面前的烤肉放进干味碟，滚了两下，确保每一寸肉都能蘸到蘸料，他做得很认真，仿佛在对待一件严肃无比的事。 余非夏吃了口肉，轻咳两声，见苏乔抬头，他说：「你去过杭州吗？」 苏乔点头：「去过。」 余非夏：「次数多吗？」 苏乔：「有七八次。」 余非夏笑着说：「是去旅游吗？杭州是很美丽。」 「陪爸妈去过两次。」苏乔下意识地解释道，「其他几次，是和……」 话音忽然终止，余非夏有些疑惑。 苏乔停顿了一下，夹起碟子里的肉，说：「没有，我记错了。」 余非夏没有多想：「我去杭州看外婆，明天出发，你要是喜欢杭州，可以……」 「我喜欢杭州。」旁边勐然插入一个声音，并且随着这个声音靠近，越来越耳熟。 四道视线先后上移，看清说话的人。 余非夏惊讶：「卫西？」 卫西笑眯眯：「是我啊。」 余非夏：「真巧。」 「是啊，我跟苏乔一向有缘。」卫西看了眼桌上的菜，「我吃完了，打算回去，没想到会碰上你们。」 余非夏看向苏乔，后者拿着夹子翻烤盘上的肉，没什么反应。 他觉得，卫西应该是来找苏乔的。 果然，下一秒，卫西说：「苏乔，我正好有事跟你说，跟我出去一下？」 苏乔：「有什么事，你现在说吧。」 卫西微微挑眉：「你不介意的话，也可以，昨天我说……」 苏乔站起来：「出去说。」 卫西笑了，跟在苏乔身后出去。 苏乔没有走很远，在烤肉馆外的停车场站定，直接问卫西：「你跟踪我？」 卫西：「这个真没有，这家店最近很有名，我来吃饭而已。」 苏乔想起来，刚才和余非夏聊天的时候，似乎是提到过这件事，余非夏还说订座很不容易，但：「这么巧。」 卫西：「我都说了，我们一直有缘。」 苏乔不想跟他胡扯太多：「你找我有什么事？」 「外公明天回来，让我问你，去不去家里吃饭，他买了你喜欢的牛舌饼。」卫西说完又解释道，「外公的朋友临时有事，聚不齐，他就早点回来了。」 苏乔：「我晚点会联繫外公的，还有事吗？」 卫西笑着看他：「这么着急？怕余非夏等太久担心？」 苏乔：「那也跟你无关，卫西，我昨天把话说得很清楚，你别装傻。」 卫西：「我昨天也说得很清楚，你想的那种情况，不可能。」 心里有股怒意冒出来，苏乔强压着情绪，说：「随便你吧。」 第113页 说着转身要进去。 卫西似乎早有准备，站在他进门的位置，挡住去路，在苏乔企图绕过去的时候，他忽然伸臂，抓住了苏乔的手。 苏乔像被开水烫到，本能地就要甩开。 但卫西力气很大，抓得很紧，并将他往自己身前拉。 苏乔朝后避开，同时抬手，要把卫西的胳膊拍开。 卫西轻声说：「苏乔，我知道你练过，不过你打不过我，如果你再反抗，我就……」 「卫西，你原来在这里。」像演戏似的，旁边的一辆车里，一个人钻了出来，目标明确地走向两人，「我等你很久了啊——欸？卫西，这是你朋友吗？」 苏乔看清来人的脸，沖卫西说：「你二十五岁生日那天，和谁在一起？这个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卫西微僵，他依然拉着苏乔，但力道有所减弱。 苏乔立即抽出自己的手：「就算你不记得，但我，什么都记得。」 说话间，袁敬走到两人身边。 第049章 袁敬看卫西, 发现卫西没有介绍彼此的意思，又转向苏乔，说：「你好, 我叫袁敬，是卫西的朋友，小时候就认识的。」 苏乔点头：「不打扰你们。」他转身离开，还一边捏着被抓得发麻的手腕。 袁敬脸色不太好看，他刚才在车里, 模模煳煳看到卫西和一个人从门里出来, 站在一辆白色越野车后说话, 看上去有些争执，但越野车太高了, 挡在那里，他只能看到两人的脑袋和肩膀，于是干脆下来, 想看看对方是谁。 他以为对方至少会跟他一样报个名字，结果人家非但没有，还直接跑了。 「卫西，这是你同学吗？」 卫西没理会这个问题, 反而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袁敬：「啊是凑巧，我在网上看到这家店，很多人拍照，说环境很好，我想来试试，没想到会这么巧。」 卫西：「网上看到的？哪个网站？」 袁敬不解。 「我也很喜欢这家店的东西。」卫西没什么表情, 「想知道别人是什么评价，跟我的有什么不一样——麻烦你了, 叫什么名字？」 袁敬愣了一下，不太自然：「我，我忘了，回去后找找，然后发给你。」 十八岁的人，已经成年，但在很多大人眼里，其实还只是孩子。 孩子犯错，很多时候，会被成年人更容易得到谅解。 但卫西从没这种想法，在他眼里，年纪是不存在的，所以他完全无视袁敬的尴尬，直接问道：「是谁告诉你我在这里？」 袁敬：「没有，没谁，我真的是碰巧来的。」 卫西看了他一眼，点头，也不多说什么，转头走向他自己的车。 袁敬在后面喊了他两声，卫西当做没听到，理也不理。 不用袁敬回答，他也知道是谁泄露了他的行踪。 他那个二伯，总觉得比别人聪明，又总是自诩「长辈」，三天给他来一齣戏，一出比一出愚蠢。 他最近有更加重要的事，本来不想理会这些，可今天这一出让他发现，二伯的愚蠢已经远远超出他的预计。 卫西啧了一声，他现在大半心思都在苏乔身上，本来就够忙，偏偏还消停不下来。 事情既然找上门来，他也正好借这件事，跟他二伯「谈一谈」，他不怕事，但也不会任由别人拿捏。 苏乔自然不知道这些，他回到烤肉店，继续跟余非夏吃饭，余非夏没再说起杭州，只说分数出来后会回到宁城，到时候再找他们一起玩。 回家的时候刚过八点，苏乔在离家还有两站路的地铁站下车，走路回家。 假如不赶时间，体力允许，苏乔挺喜欢步行，慢悠悠边走边玩，想吃什么买一点，是很不错的放松。 道路两侧大多是餐饮店，生意兴隆，顾客进进出出，路上还有不少跟他一样晚饭后出来散步的，行色轻松，跟身旁的人说说笑笑。 苏乔走了一段路，觉得口渴，拐进路边的便利店，买了瓶水，付完钱转进手机主页，看见绿色的电话标识，他顿住。 外公明天回来，他早就答应高考后多陪陪老人家，不能当没发生过。 但这样一来，就增加了跟卫西的接触机会。 昨天的事情之后，他觉得自己已经说得足够清楚，即便卫西短时间内想不通，也不会影响到自己的生活。 但今天，他发现，其实反过来才是正确的—— 哪怕苏乔不懂，也一点不相信卫西说的那些话，对卫西而言都无关紧要。 无论苏乔是什么态度，都不会影响到卫西本人。 这个时候住到一起，又给两人的关系增添了许多未知。 可如果不去，他对外公有愧，卫西也会想别的办法来找他。 苏乔一阵头疼。 边思索边喝水，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水已经喝光了，但苏乔还没想到切实可行的办法。 卫西的性格，简单的拒绝无用，反而可能会弄巧成拙。 更大的问题在于，他们相识许久，尽管他不想承认，可卫西确实很了解他…… 苏乔做了个深唿吸，将空瓶扔进路边的垃圾桶，他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苏乔家在这个小区生活了十年多，邻居和物业大多认识，进进出出常打招唿。 第114页 苏乔微笑着转头，却看到一张出乎意料的面孔。 那个人朝他走过来，笑着说：「你好，你还记得我吗？」 一个过小时前刚刚见过，能不记得吗，苏乔点点头，没说话。 袁敬：「我叫袁敬，是卫西的朋友。」 苏乔：「你之前说过，请问你找我有事吗？」 袁敬：「啊是这样的，我坐车从这边路过，看到你在这里，特意下车来跟你打个招唿。」 非亲非故，只见过一面，几乎可以算是陌生人，打什么招唿？ 苏乔没有被袁敬的话带跑：「谢谢你，我家在这里，我要回家了。」 他很客气，但带着距离，不主动寒暄，也没有询问袁敬过来寒暄的原因，客套完就准备走人。 袁敬很不高兴，但还是微笑着喊住他，说：「我以前在北京念书，高考完刚刚回来，对宁城不太熟。」 苏乔看着他，不置一词。 袁敬的笑容多了丝僵硬：「今天在烤肉店……卫西他走得太快了，我刚回来，没有他的联繫方式，不知道苏乔同学能不能告诉我一下他的手机号？」 苏乔：「这个不太方便吧。」 袁敬：「不会的，我不会告诉卫西，是你给我的。」 「不是这个意思。」苏乔直接说道，「我只是他的同学，不干涉他的私人交际，联繫他的事，你最好通过他自己。」 如果能通过他自己弄到手机号，我还会来找你吗…… 昨天通过卫家二伯联繫到了卫西，但转眼，那个号码就打不通了，正好卫家二伯告诉他卫西去了一家烤肉店，他打算过去制造一次偶遇。 但他的计划失败了。 不仅如此，他对当时和卫西站在越野车旁边的男孩印象深刻。 卫家二伯曾经提过，卫西的外公有个老战友，是许多年的深厚交情，老头子对老战友的孙子非常好，那么凑巧，那个男孩还是卫西的同班同学，也是卫西为数极少的朋友之一。 「听说那孩子很喜欢我那个侄子呢。」卫西二伯说到这里的时候语带厌恶，又有几丝看好戏的兴奋，「那孩子家里普普通通，没什么背景，也不知道那老头干什么对他那么好。」 在停车场看到苏乔的第一眼，袁敬就立刻断定，这就是卫家二伯所说的那个男孩。 但在车里旁观了片刻，袁敬却觉得，这个人跟卫西的关系似乎并不太好，否则不会在他自我介绍是卫西的朋友之后，还那个态度。 刚才拒绝他也那么果断，连含蓄都不用。 袁敬莫名觉得，这个人其实远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煳弄。 「那，就打扰你了。」 苏乔对他点头，径直往小区里面走了过去，进门时，还跟保安打了声招唿。 他没把袁敬的事放在心上，回到家后，带上小黄再次下楼，熘达一个多小时，小黄玩累了，回家洗了个澡，爸妈回来了。 因为卫西很久之前对苏爸爸打过预防针，因此苏乔提到明天去外公家小住，爸妈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次日上午，苏乔去了外公家，家政陈阿姨正在厨房做饭，电视机屏幕上播放着《亮剑》，客厅的原木色长桌上放着一大盘米糕，屋子里瀰漫着淡淡桂花香。 外公笑呵呵：「这次去北京，有个老朋友知道我去医院，特意去看我，聊天的时候，说起苏州的巷子里有个卖米糕的，味道很特别，回来时我在苏州下高速，过去找了一下，还真找到了，有好几种口味，乔乔先尝尝。」 苏乔拿起一块紫色的，咬了两口，笑道：「真好吃。」 外公：「是不是？外公也觉得好吃，这桂花酿过，又甜又香。」 不多时，陈阿姨备好饭菜，拿着外公送的米糕，开心地回家去了。 几分钟后，卫西来了，三个人到餐厅落座。 外公这次的复查结果很好，医生说，一年后再去复查一次即可。 卫西给外公倒了小半杯白酒，他自己喝可乐，给苏乔备的是无糖酸奶，三个人意思性的碰杯，以示庆祝。 无糖酸奶口感很奇怪，苏乔喝了一口，忍不住抿嘴。 说不上喜欢不喜欢，纯粹是觉得特别。 「怎么了？」相对而坐的卫西忽然看过来，「不喜欢这个味道吗？」 苏乔：「不是。」 卫西笑：「我看你皱眉头了。」 你不吃饭，看我干什么，苏乔摇了摇头，说：「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卫西：「冰箱里还有其他无糖饮品和牛奶，想不想试试别的？」 苏乔：「不用了，就喝这个吧。」 外公在一边听到，奇怪道：「买这么多无糖饮品干什么？你不爱喝这些。」 卫西：「外公，我不喜欢喝，是苏乔需要。」 苏乔只得如实说了爸爸血糖偏高的事，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他也没特意对外公提过。 末了，他解释说：「不严重的，我只是为了预防，其实偶尔喝饮料也没关系。」 外公从前就知道苏爷爷有糖尿病，现在听到他爸爸这种状况，也不由担心，苏乔搬出先前找的医学科普，详细解释给外公听，以作安慰。 「外公，您别担心了。」卫西拿着筷子，笑眯眯地说，「我会注意的。」 外公坐在小方桌的另一侧，闻言愣了一下。 第115页 卫西：「他还年轻，只要多加注意，多听医生的话，不会有事的，有我在，一定好好照顾他。」 苏乔：「……」 卫西：「真的，我保证。」 苏乔和卫西两个人很小就认识，中学当了六年同学，又因为外公的原因，他们两人比其他人关系好，也是正常的事。 但高三暑假那年，两个孩子陪他去北京看病，回程的路上，卫西对苏乔说的那些话，外公记得非常清楚。 那时高考当前，卫西明知道苏乔对他没那个想法，还是当着他这个外公和老张的面，把那些话说了出来。 当时的吃惊和困惑，外公至今记忆犹新。 他从小看着这个孩子长大，但有时候，他根本不知道这个孩子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后来他跟卫西好好谈过一次，卫西答应他，除非苏乔点头，他不会强迫苏乔。 可如今，高考结束不过几天时间，似乎又变得不太对劲了，而看苏乔的表情，也没有半点情愿的意思。 不等外公细想，卫西已经主动开口：「外公，趁着今天吃饭，我想跟您说件事。」 外公：「什么事？」 卫西：「我曾经答应过您，如果苏乔不点头，我不能跟上次那样，更不能做任何强迫他的事。」 外公看了眼苏乔，皱眉：「你想跟外公说什么，直说。」 卫西：「我想让您知道，我还是想跟他在一起。」 外公：「胡闹！」 卫西：「我没有胡闹，我很认真。」 外公：「你忘了答应过我的事！」 「我没忘。」卫西态度非常诚恳，「我没有强迫他，从来没有，不信，您问苏乔自己。」 外公当然不会真的问苏乔。 这样的情形下，不管苏乔怎么回答，都很难解释清楚。 卫西正是看中这一点，才会当着外公的面，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外公的脸微微沉了下来。 从小到大，他一向很惯这个外孙，虽然觉得外孙性格有些过于自我，但他一直觉得，这个孩子其实很有分寸，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这么多年来，卫西的表现，也确实如他所想的那样，尽管骨子里傲慢又不驯，但从不做越界的事。 尤其升上高二以后，这种感觉更为清晰，外孙不仅更加懂事，也更有分寸感。 他有时甚至觉得，一夕之间，外孙已经变成了一个成年人。 但现在看，是他错了，他对外孙太过放心，何尝不是另一种自傲。 「卫西！」/「外公。」 一老一少，两个声音先后响起，相差不足半秒。 被喊的两个人一起看向苏乔，后者无视其中一个，认真地对外公说：「外公，我想跟他单独谈一下，可以吗？」 外公看着他：「乔乔，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当着外公的面说。」 苏乔点点头，示意他明白：「卫西对我大概有一点误会，我觉得还是跟他解释清楚比较好。」 这意思，还是想单独跟卫西聊。 虽然生气，但孩子有自己的想法，这是很好的事，如果两个人能自行谈拢，那是最好的结果。 苏乔拦住外公准备起身离开的动作：「饭还没吃完，您继续吃，我和他去房间里说。」 卫西和他一道站起来，离开前还不忘给外公盛了一碗老母鸡汤，笑呵呵的，显得心情很好。 再对比苏乔严肃的模样，外公忽然有些担心。 两人走进卫西的卧室，苏乔走在后面，随手将门关上。 卫西看到了，笑道：「你想对我做什么？」 苏乔：「……」 卫西坐在沙发扶手上，一秒正经：「想谈什么？」 苏乔站在他面前：「为什么当着外公的面说那些话？」 卫西：「你觉得呢？你这么聪明的人，不可能猜不到。」 苏乔：「外公生气了。」 卫西：「他觉得我故意耍你，但他以后会知道，我是认真的。」 苏乔：「卫西，我不是小孩子。」 「我没拿你当小孩子。」卫西又笑了起来，面上再次浮出熟悉的揶揄感，「我虽然不知道什么重生穿越，不过我想问你，就算真的如你所言，的确是那样，这跟我们现在的生活也没关系，你为什么执着在已经发生的事里，这不像你的性格。」 苏乔：「假如一开始就知道结局，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开始。」 卫西：「我小叔的话，并不是这个意思，而且他现在依然和那个人在一起。」 苏乔：「你觉得你小叔幸福吗？」 卫西没直接回答：「过去很难，以后也未必容易，不过那天在医院，你也看到他的样子了，你觉得，他幸福吗？」 大概是幸福的吧。 至少比起任何其他选择，那种选择最能让他幸福。 可苏乔不是卫至承。 卫西抬头，从上而下端详了苏乔片刻，忽然伸手，把人往下一拽，苏乔被拉的踉跄了一下，他低头，看见卫西脸上的笑。 这个人，对人对事，永远一副游戏的态度。 他怎么解释，在卫西眼里，也不过是个玩笑而已。 苏乔抬起右手，在沙发背上撑了一下，借力重新站稳。 卫西没得逞，眼中闪过惋惜，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说：「有事坐下说，你不累吗？」 第116页 苏乔看了看沙发，真的走过去，在卫西旁边坐下。 卫西脸上的笑还没绽放开，苏乔说：「那天，我跟卫大哥聊过，我觉得，他应该是幸福的。」 「是啊。」卫西很贊同，「他觉得幸福，所以过去的事，也都过去了。」 苏乔：「因为他一直爱着那个人，我觉得，卫大哥的恋人一定也是。」 他微微仰头，声音因此而有些飘忽，「但我们两个人不是这样。」 又是一顿，「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不承认重生吗？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第050章 最难的永远是开始。 这句话大概适用于人生中很多事。 比如背书和刷题, 学生拿起书和笔的时候，大部分都带着点不情不愿，碍于任务, 不得不做。 可其实，真正开始背或者写，牴触感反而会在不知不觉间减弱和消散，慢慢沉浸之后，就无暇顾及那些情绪了。 苏乔此刻就有这种感觉。 事无不可对人言, 他很少主动想要隐瞒什么, 包括重生这件事本身, 如果另一个重生的人不是卫西，而是其他朋友或者家人, 他也能毫不犹豫地承认。 偏偏是卫西。 而更让苏乔震惊的是，他承认重生的事实之后，卫西却又突然变卦, 不仅假装不懂重生是什么，没有如他所想的那般跟他保持距离，现在还闹到外公面前来。 那意思根本就是明着说，休想摆脱他。 事到如今, 就只有把话说得更加清楚一点。 有了一，就有二。 他希望这第二次的沟通，能真的解决这件事。 卫西坐在沙发扶手上，那个位置，稍稍低头就能看到苏乔。 苏乔坐下后，并没有立即开口, 他笔直地靠着沙发背，脸上没有太特别的表情, 但不断颤动的睫毛和时不时绞在一起的两个食指，还是泄露出些许端倪。 卫西觉得，苏乔并不是紧张，而是在酝酿。 这样的神态对苏乔而言，已经算是非常郑重，这说明，即将要跟他说的话，是苏乔经过深思熟虑的。 落棋无悔，说出口了，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这时，苏乔抬起头来，冷不丁撞进卫西若有所思的视线中，他愣了一下，还是认真开口：「我一开始不愿意……」 卫西忽然站起来，理了下微微打折的衣摆，见苏乔疑惑，他微笑道：「我想起来，有点事要处理，得马上走了。」 苏乔：「现在吗？」 卫西点头：「是卫家的事。」 苏乔没接话。 「我走了。」卫西说着往门口走，开门前，他似乎想起什么，转过身，说，「昨天，我是一个人去的烤肉店，袁敬没跟我一起。」 苏乔抬眼和他对视，虽然没开口，但一脸「跟我没关系」。 卫西对他挥手，开门走人。 苏乔听到他跟外公说话，也跟着出去。 卫西很快离开，他大概跟外公说清楚了，外公并没有向苏乔问起更多，两人一起用完午饭，下楼散了会儿步，回来后外公按照习惯午睡，苏乔拿了瓶水，到外公给他准备的卧室里转悠两圈，在落地窗前盘腿坐下。 远眺望去，有一片湖水，夏天的阳光下，水面波光粼粼，周围青山环绕绿树成荫。 这种景色无疑是美丽的，但看久了也会觉得累。 苏乔轻轻阖上眼睛，任由阳光落在他身上。 大约是空调温度足够低，他丝毫不觉得热。 房子在15楼，隔音效果极佳，四周非常安静，苏乔的思绪也跟着平稳。 苏乔一直觉得自己足够稳重，这大概是前一世父母不在之后，他在常年的生活中萃取锻鍊出来的本领。 重生给了他最大的恩赐，他的至亲没有遭遇意外，但那些年造就的性格还是影响着他。 遇见困难，首先想的是分析，而后是解决方法，即便很难，也不至于惊慌失措。 不夸张地说，现在已经少有事情能让他激动万分乃至手忙脚乱了。 这大概就是二十五岁的他和十八岁的他最大的不同。 苏乔轻轻睁开眼，拧开瓶盖，慢慢喝了一口。 以卫西的性格，不会把没处理完的事情放在一边就跑来看外公，他不喜欢拖延，厌烦临时变故。 今天会临时变卦，是为了避开跟他的谈话而已。 他已经坦白过重生的事实，凭着从前相处多年的了解，他一定能发现这一点。 卫西也知道他能发现，但卫西并不在意。 他的目的就只是避开，其余的，根本无关紧要。 今天谈不成，明天后天，也大概谈不成。 凭卫西的性格，多的是法子来躲他。 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根本不在意面子，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脸面这东西半分钱都不值。 如果要等卫西自己兴趣消退放他一马，那更是遥遥无期，期间会有多少变故，也没人说得清楚。 这样下去，两个人势必纠缠不清。 前一世的事实证明，他们两个人如果继续绑定在一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他这么好运有了新的生命，还拥有了至亲和家人，绝对不能再重蹈覆辙。 苏乔是真的怕了。 他不能像以前那样，被动地等着卫西出招，他要想办法，主动出手。 第117页 苏乔拿过地板上的手机，点进微信一个三人小群，开始打字。 【很久没打球，晚上一起去吗】 陈晨立即发了两个「好」的表情包。 苏乔给了他地址，是距离外公家不远的一个健身场馆。 陈晨说既然要打球，不如晚上一起吃饭，苏乔表示没意见。 两个人在群里聊了好几句，卫西的头像始终安安静静。 陈晨@他，问他在哪，但卫西依然没有回覆。 苏乔【别打扰他了，他可能有别的事，晚上如果没时间，我们两个人去玩就行了】 陈晨【他忙什么呢？】 苏乔【我不知道】 后面两人又聊了几句，讨论吃的和打球的事。 消息一条一条刷下去，卫西面无表情地看着。 苏乔这个时候约打球，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真实的目的，就是为了跟他说清楚。 他可以想像，苏乔准备了一肚子东西，只等见面，一股脑灌给他，最后得出结论——我们不适合在一起。 啧。 他以为这是考试吗？ 感情这种事，哪来正确答案？又有谁来决定适不适合？ 他自己的事，必然只能由自己说了算。 所以，有什么好谈的？ 卫西下定了决心，无论苏乔用什么办法，他这几天暂时不露面。 等苏乔心里的那股火下去一点，两个人再谈，会好得多。 接下去连着好几天，苏乔每天发来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去，都被他用「忙」给挡了回去。 从每天七八条消息到每天三四条再到每天一条，也不过短短一个星期。 而这个时候，到了高考出分的日子。 这对绝大多数考生的家庭来说，是一件很大的事，甚至算得上很多家庭一辈子最重要的一天。 卫西本人对这件事没什么感觉，哪怕是前一世第一次高考，他也很淡定。 晚上九点十五，他查到了自己的成绩，分数和排名都比前世高，但他原本的计划，还是会选择从前上过的大学和专业，所以，基本没有变化。 外公和小叔分别打来电话询问，卫西照实说了。 外公挂电话的时候告诉他，苏乔今天中午回家去了，临走前说，以后有时间会再来陪他。 卫西笑道：「他比我孝顺。」 本以为外公会骂他几句，但老人家并没有，说完就挂了电话。 同学群里从下午开始疯狂刷新聊天记录，各种估算和查分消息，晚上八点查分通道正式开启之后，消息刷新的速度到达顶峰。 不断有人在群里发出自己的分数，有意料中的，也有意料外的，好的坏的，不同程度地影响着许多家庭。 卫西不会主动在这种人多的地方开口，他扫了一眼，没看到苏乔的头像，就退出了微信。 屋子里空空荡荡，和群里、网络上的热闹对比鲜明。 卫西想到，上次高考，出分当天，他和苏乔一起住在外公家，苏乔打电话，他上网，不停刷新。 他并不太着急知晓分数，可每次刷新都失败，他又闲着无聊，一边看苏乔打电话，一边手指不停地点来点去。 说起来很好笑，他和苏乔反覆尝试都以失败告终，于是换过来，他打电话，苏乔登录网站，神奇地，一次就成功了。 他的分，是苏乔查的，反之，他从手机里听到了苏乔的分。 外公坐在一边看电视，时不时喊他们吃水果喝水。 再普通不过的场景，但卫西记得和苏乔对视一眼后一起笑起来的时候，心里微妙的开心。 说不上来是因为在预料之中的成绩，还是那个特别的时刻，有人相伴在侧的感觉。 但说到底，卫西不是个喜欢沉溺于过去的人，他很快将脑中闪现的画面抛开。 高考出分后要填报志愿，前前后后加起来，需要好几天时间。 所有事情结束时，卫西发现，自从高考出分那个白天，苏乔给他发过消息之后，就再也没联繫他。 最近事情这么多，苏乔大概没这么多时间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但以他对苏乔的了解，现在依然没到见面的时机，他决定再等几天。 手机发出震动，陈晨说他家附近新开了家牛肉火锅店，想请卫西一起过去吃。 卫西也没多想，直接答应下来。 但傍晚时分，他坐在座位上，看到苏乔走过来时，他一下子明白过来。 他直白地问：「你让陈晨找我的？」 苏乔：「是我。」 卫西不太明白，陈晨是个藏不住事的人，怎么一点没有透风？ 苏乔喝了口柠檬水，解释说：「上次，我约他打羽毛球，你没去，所以我跟他说，我们两个人吵架闹矛盾，你不肯见我，昨天填报完志愿后，我又找了他，跟他说，你还是不理我，希望他帮个忙。」 以陈晨的脾气，肯定义不容辞。 卫西笑了一下：「你利用朋友了。」 苏乔：「是，这是我的错，明天我会去找他，把事情说清楚，跟他道歉。」 卫西：「你这么急着想见我？」 苏乔：「你可以这么理解，因为如果不见到你，我就没办法把事情说清楚。」 卫西：「我如果不想听，现在就可以走，而且可以让你再也找不到我。」 第118页 苏乔：「这是你的自由，不过对我而言，如果真的如此的话，也能达到我的目的，所以我不会反对。」 苏乔的目的是什么？ 很明显。 和卫西把话说清，拒绝卫西的追求，从此只能以同学身份相处。 卫西不同意，他当然可以像自己所说，用躲避的方式去应对，只要苏乔找不到他，就没办法真正把话说开，苏乔那么聪明又理智，不会採用极端的方式去找他。 可如果他真的採用这种方法，就意味着无法和苏乔见面。 不能见面，如何恋爱？ 他想要苏乔跟他在一起，想和他恋爱，有「男朋友」之名而无「男朋友」之实，不是他想要的。 现在，他被苏乔架住了，除非真正把话说开，否则，他们依然不会再有实质性的进展。 卫西眯起眼睛，略狭长的眼尾锐意四射：「苏乔，想不到你也会用这样的心机来对付我。」 苏乔平静如水：「以前，我也对你用过，你应该都记得吧？」 他指的是当初为了和卫西在一起的事，那次，卫西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卫西装傻充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苏乔毫不意外，并不纠结于此，扫了下桌角的二维码：「想吃什么？」 卫西：「随便。」 苏乔点了几款牛肉、手打牛肉丸和一盘蔬菜拼盘，放下手机不久，年轻的服务员端来锅底，里面飘着很多牛杂，香气四溢。 苏乔舀了两碗汤，加进芹菜段，将其中一碗推给卫西，后者看着他的动作，接到手里，喝了一口。 菜品也陆续上桌，这大概是火锅最大的好处，没多久就上齐了。 苏乔往漏勺里放进两筷子肉，轻轻沉入锅底，等候十几秒捞起来，牛肉轻微变色，往下滴着汁水，看上去非常新鲜可口。 他分了一半到卫西的碗里，继续下入第二种肉。 卫西：「何必？」 苏乔：「嗯？什么？」 卫西：「你今天让我过来，不是想跟我分道扬镳吗？没必要对我这么好。」 「烫菜而已。」苏乔很自然地说着，「来的是其他人，我也是一样的。」 卫西盯着他，神情有几分冷漠。 他并不在意苏乔冷待他，或者像上次在苏家请他滚，他也觉得没什么 。 可苏乔说他和别人一样，他就觉得非常不爽。 一样个屁。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条烫卷的肉，用力咬下去。 这时苏乔烫完第二份肉，照例一人一半，他调小火力，拿起自己的筷子，把肉夹进料碟滚了一圈，边说：「你这回填了哪几所学校？」 卫西报了两个名字，他对大学一向有清晰的目标，这次和第一次，都是选择同样两所学校和专业。 苏乔听完，吞下嘴里的牛肉，说：「以你的排名，一定能如愿。」 卫西笑了：「上大学后，时间多了，我会经常去找你的。」 苏乔：「嗯？找我干什么？」 卫西：「跟你在一起啊，这个我早就说过很多次了。」 苏乔：「我不想。」 「我说了，你想不想是你的事，可是我们在一起，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问题。」卫西拿过漏勺，开始烫第三种肉，「苏乔，不管你说什么重生还是别的，都改变不了我的想法。」 果然还是预料之中的答案。 苏乔现在知道，即使他对卫西解释了从前不愿承认重生的原因，能给卫西一点震惊，也改变不了他的想法。 他用的是理智，而卫西的所有行为是从感性出发。 他们註定谈不到一处。 所以他放弃了。 苏乔深深嘆了口气。 卫西将漏勺里的肉全部放到他碗里，笑道：「怎么，想通了？」 他从来都想得很通，不过苏乔没说出来，他端起点的酸梅汁喝了一口，说：「等上了大学，以后就不能常常见面了，所以这顿饭我请吧。」 卫西：「没关系，我会去找你的。」 苏乔笑了笑。 旁边有一个大圆桌，也是高考完的同学聚餐，他们热闹地吃着牛肉，锅底滚烫，裹挟着香味，和不时冒出的「xx大学」字样一起，在四周飘荡。 卫西拿着漏勺烫娃娃菜，忽然停下手里的动作，问：「你报了什么学校？」 第051章 苏乔报了两个名字。 这两所学校都在上海, 距离宁城很近，但离北京很远。 「我会在上海读完大学。」苏乔特地给卫西解释了一下，「以后见面的机会不多, 所以这顿饭还是我来请吧。」 卫西还在盯着他看，表情里看不出太多情绪。 他继续说：「从前，我的目标就是这两所学校，初中的时候一直想去那里读书。」 卫西还是不说话，不知道是没反应过来, 还是单纯只是等着苏乔说。 苏乔：「上一次高考, 我的分数和排名其实足够了, 但是我没报，你知道为什么吗？」 卫西这次答话了：「为什么？」 「因为你。」苏乔很坦然地答道, 「我不想跟你分开。」 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去看他当时的行为，会觉得他过于疯狂，毫无理智, 可苏乔自己知道，他做出那样的决定，是非常清醒的。 想要一件东西，必得捨弃另一些东西, 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道理，因此直到重生，他从未后悔过那时的选择。 第119页 而从结果上看，苏乔最终选择的大学和他想去的那两所学校，在排名上不分伯仲，各有优势学科, 他也学到很多东西，认识了一些朋友, 在四年之中，他也过得很好。 卫西听完这句话，看向苏乔的眼神蓦然深沉了几分。 那次高考出分后，他们分数相近，填志愿也是一起商量的，苏乔和他选择了同样两所北京的学校，他就很自然地以为，那本就是苏乔想要选的。 这件事，他从没听苏乔说过。 而且他相信，如果不是为了跟他把话说开，苏乔到现在也不会提及。 苏乔似乎看透他的想法，笑了一下，顺手拿起漏勺，把已经烫软的娃娃菜捞出来：「这都是我自己的决定。」 没必要告诉你。 卫西其实也一直抱着这样的观念，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命运，无论有多少人、多少事影响到你，最终做决定的还是自己，把过多希望寄託于别人身上，不仅没用，也毫无意义。 但现在，听苏乔这样说，他却觉得，苏乔之所以不说，只是因为不想用这种事来博取他的可怜而已。 如果那时苏乔说了…… 似乎也改变不了什么。 苏乔用漏勺瞧了瞧锅底边沿，吸引卫西的注意力：「菜都凉了。」 卫西捏了捏手里的筷子，随意夹起一个肉，蘸了点沙茶酱，咬下一口，肉有些冷了，不如刚出锅时美味。 苏乔开始烫菠菜。 卫西：「你从没说过。」 外公从北京复查回来，他们三个人一起吃饭的那天，外公还提起过这件事，当时苏乔只说等分数出来之后看情况，「你是故意的，苏乔。」 他用的是肯定语气而非疑问，苏乔并不否认：「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也没必要告诉你。 前一世和这一世，同样的一件事，苏乔做出不同的决定，两次，他都没有告诉卫西。 但前一世他是为了和卫西在一起，而这一世他没有这样的执念，遵从内心，选择了最想去的大学。 这并没有什么不好，人生在世，本来就应该为自己而活。 但卫西心里仍然有种难以形容的不爽。 卫西和很多人不一样的地方大概在于，别人觉得不爽却说不出理由，只会放在心里慢慢琢磨，等待自己想通或者随时间消散。 而卫西不会，他不喜欢一切会让自己不开心的事，更不会藏着掖着憋死自己。 他选择直言：「苏乔，你说这种话，我有点难过。」 苏乔：「难过什么？」 卫西：「你选择什么大学是你的自由，我没意见，不过你刚才说，没必要告诉我，我难道不该伤心吗？」 苏乔有些意外，将漏勺里的菠菜放到碗里，一边看了眼卫西，以眼神传达疑问。 卫西：「我们的关系，已经这么生疏了吗？」 苏乔：「……」 生疏这样的词用在他们两人之间，总觉得不太合适。 毕竟，他们已经认识许多年，有过最亲密的行为，即便如今没那么紧密的联繫，可也远远不至于「生疏」。 卫西这样说，除了在表达自己被隐瞒的不痛快，更多的原因，是想混乱他的思维，打消他要继续深谈的打算。 说好听点，这是心机深沉，说难听点，就是胡搅蛮缠而已。 但苏乔不会再上当了。 他放下筷子和漏勺，关掉锅底，热气渐弱，仿佛阻隔在两人中间的迷雾散去，他清晰地看到卫西的脸。 这张脸实在很熟悉，熟悉到即使隔着很多个人，他也能一眼认出来。 视线轻轻扫过五官，最后停在那双略显狭长的眼睛上：「没有生疏，我还是一直把你当同学，你如果不介意的话，做个朋友也没问题。」 卫西也已经放下筷子，此时端着杯子喝酸梅汁，闻言笑道：「朋友？这种关系不适合你我。」 他放下杯子，摇头嘆气，「连要报考什么学校都不愿意说一声，还说不是生疏？」 苏乔：「那你从前要跟别人在一起的时候，告诉我了吗？」 卫西顿住，眉头笼起一团，很快又平復如初。 苏乔不为所动，依然平静地说着：「那是你自己的事，你有权做决定，告不告诉我都是你的自由。」 卫西：「你……」 「你当然有你的理由，不能让我知道，我不强求。」苏乔打断他，「只不过既然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告诉我，那你也别用同样的理由来问我。」 这话之后，餐桌上一时无人开口，只不过身处热闹的火锅店，并不显安静。 服务员小哥提着一个水壶走来，热情地笑着说：「给二位加点汤！」 苏乔：「谢谢。」 他们没点很多，肉类已经烫的差不多了，剩下半盘牛肉，还有口蘑和豆皮没动。 小哥加完汤，重新打开锅底，热气很快再次蒸腾出来，苏乔将最后的牛肉倒进去，等了十几秒，用漏勺捞起来，照例一人一半。 他做事很有条理，动作不疾不徐，没有半分急躁，好像只是跟好朋友叙旧而已。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关掉锅底，拿着筷子夹肉：「大学毕业后，大概有一年多的时间，你传过几次绯闻，我记得其中有你大伯朋友的孩子、有明星，或许还有其他我不知道的人。」 第120页 卫西吃了口肉，面无表情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苏乔笑了笑：「那你就当我听我讲故事，我说的这个人，是我以前的男朋友，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才刚上大学，不过我知道，他一直不喜欢我，只是没办法才会跟我在一起。」 卫西皱眉：「苏乔。」 苏乔：「我们相处的细节你应该没兴趣，我就不说了，我们大学毕业后，他有过好几次绯闻，我问他那些是什么人，你猜他怎么说？」 「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卫西当时说，「除非先跟你分手。」 这些话是卫西亲口所说，卫西当然记得。 卫西的表情变得更加幽深。 苏乔笑着摇头：「他什么都不说，只让我相信他，后来，他的绯闻越来越少，我又问过他，他还是说，不会对不起我，让我相信他。」 其实，从心底深处，苏乔是相信卫西的，以卫西的为人，真要那样，会先断绝跟他的关系。 他最初也以为，卫西会先提出分手，为此还担心过很久。 可直到绯闻彻底消失，卫西也没有提过。 「你说我是该相信他，还是不相信他？」苏乔问。 卫西沉默了一下，问：「那你相信他吗？」 苏乔摇头。 卫西：「不信？」 苏乔：「是不知道。」 卫西：「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苏乔：「理智告诉我应该相信，可是感情上，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或许是因为他们两个人的开始并不美好，苏乔看待他们中间的一切都是悲观的。 从最开始在一起的时候，其实就埋下了不信任的种子，之后一切，不过是在这颗种子上结的果而已。 卫西：「你其实还是不信他。」 「或许吧，我也这样想过，不过其实，不管我相不相信他，对我们的关系都没有什么影响。」苏乔说，「我说到这里，你明白了吗？」 卫西：「让我明白什么？」 苏乔：「我有过很特殊的经歷，也曾经做过许多蠢事，现在我有新的生活，不想再重蹈覆辙。」 他点开手机小程序付钱，「反过来说，我不想再体会那时候的感觉，所以，绝不会再重复以前的事。」 微信支付后，手机发出叮的声响。 苏乔指了指半盘子蔬菜：「还吃吗？」 卫西冷漠：「不吃。」 苏乔：「那我打包带回家。」 点了个打包盒和袋子，自己动手打包完，他站起身要走。 卫西喊住他，说：「也许对方有自己的考虑，你为什么不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苏乔已经一只脚跨出卡座，闻言停下来，他一手拎着打包盒，低头，迎上卫西的目光：「我刚才说过了，说得很清楚。」 卫西微微挑眉，露出疑惑的表情。 苏乔：「因为我不相信他，两个人之间没有信任，与其以后经常要在揣测中生活，不如不要开始。」 他看到卫西震惊又不解的眼神，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这次，卫西没有再拦他。 那天之后，卫西没有再出现，也没有电话和简讯，期间苏乔去看外公，卫西也不在，外公提起来，只说外孙最近很忙，但不知道具体在忙些什么，其他的，也没有多说。 时间依然走得飞快。 不久，苏乔收到录取通知书，他被第一志愿院校录取，通知书上写着他的名字，通知他8月26、27两日报导。 看着红彤彤的录取通知，苏乔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当然，原本就是恍如隔世，只是这次的感觉，似乎格外强烈。 或许是因为，重生以来，父母健在，他一直生活在熟悉的环境里，见到的人也大部分都是认识的，他对重生的感觉并没有太过强烈。 但现在，录取通知书上写着他的即将要生活四年的地方，对他而言，那是个全新的环境，如果不是重生，他不会有踏足的机会。 这种感觉，奇妙到难以形容。 录取结果出来后，家庭要请客，同学要聚餐，苏乔还跟几个朋友去山西玩了几天。 回到宁城休息了几天，就到了开学的日子。 苏乔将衣服和一些必需品快递到学校驿站，拒绝了爸妈开车送他的好意，自己坐高铁去了学校。 虽然不是第一次上大学，可苏乔依然很兴奋。 开学后，是半个月的军训，结束时正好是周五下午，休息一个周末，下周一正式开始上课。 苏乔的宿舍是四人寝，他是a床，d床同学叫秦东，是苏州人，b床的周天明和c床的徐非都是上海本地人。 半个月，足够大家熟悉起来。 秦东是宿舍里年龄最小的一个，但最为外向，交际一把能手，他早早就组织好了，军训完，和对门宿舍外出聚餐，已经订好烧烤火锅自助，安排得非常到位。 这种场合，又都成年了，难免要喝点酒。 苏乔很久没碰酒了，但这种场合，他不太想扫兴，跟着喝了小半杯，结果回去的路上觉得脑袋有些晕乎，他觉得，可能是太久没喝，有些适应不了了。 秦东原本走在前面跟同学打闹，转头时看到苏乔歪歪扭扭地走路，立即跑过来，问：「苏乔，你怎么了？」 苏乔使劲眨了眨眼，摇头：「可能喝多了，没事……」 第121页 秦东：「哎呀你不能喝怎么不早说？要不要紧？我去给你买点醒酒药。」 「我去买！」这是徐非的声音，他说话很快，「你们先回宿舍，我买完就回去！」 苏乔想说不用这么麻烦，但头一下子晕乎的更厉害，他茫然抬头，看见所有东西都在旋转，舌头像被堵住，说话也不利索。 秦东和另外一个人过来架住他，一边嘀咕一边往宿舍走。 苏乔脑袋越发昏沉，听不太清他们在说什么，但他感觉到自己被拉进门里，放平躺下，没一会有人喊他吃药，他迷迷煳煳爬起来，也没看清对方是谁，拿了药和水服下，道谢后躺下，继续睡过去。 他是在客厅醒来的，躺在大傢伙用来看电视的木制沙发上，盖着一床哆啦a梦的米黄色毛毯，周天明是机器猫的忠实粉丝，这条毛毯应该就是他的。 苏乔爬起身来，甩了甩脑袋，不晕了，但还是有些不太舒服。 想起从前每天与酒为伴的日子，有点哭笑不得。 学校是学生公寓，四个人一间，三间合併成一个大房间，有客厅和浴室以及洗手间，此时此刻，同学们大概都不在，屋里异常安静，阳光落在窗台边沿，不时有说话声从缝隙里传入。 拿起旁边桌子上的手机，看见秦东很早之前发的消息，说他们去操场踢球了。 苏乔将毯子叠好，准备一会送去洗衣房，然后回屋里拿上衣服，去浴室洗澡。 出来时已经过了十点半，他没吃早饭，洗完澡觉得很饿，决定先去食堂吃饭。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是秦东的号码，他接通。 秦东问他人在哪里，苏乔说，在宿舍。 「那正好，宿舍楼下有个人在等你。」秦东笑着说，「说是你的高中同学，今天王阿姨值班，我没法带他熘进去，你快点下来。」 学校规定，非本校学生不能无故进入宿舍楼，王阿姨是负责他们这幢楼的物业方管理员之一，非常严格，谁也不敢造次。 苏乔的学校位于大学城，附近林立着多所高校，他的初高中同学中，有好几个就在旁边上学，之前在群里聊天，互相报过住宿楼的楼号，还说过有时间聚一聚，大概是同学趁着周末休息，临时过来的。 「我马上来。」苏乔匆忙换鞋。 秦东笑着：「你同学可真帅啊。」 苏乔跑到楼下，看见秦东正在跟一个人说话，那个人身穿黑色短袖和蓝色牛仔裤，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提着个很大的塑胶袋，背对他，不知跟秦东说了什么，点了好几下头。 秦东一下子看见苏乔，立马朝他招手。 他旁边的那个人缓缓转身。 苏乔看到一个本该在北京上学的人，下意识停下脚步。 那个人朝他笑了一下。 秦东不知道这其中门道，以为苏乔没看到他们，跑过来，对他说：「在这里！苏乔，他是你同学吗？」 苏乔：「……是。」 秦东乐了：「那就好，他说他打你电话没人接，我还以为他骗人呢，那行，既然你们见到了，我先上楼拿饭卡，他们几个在食堂等我一起吃饭。」 苏乔：「……谢谢你。」 卫西上前几步，把手里的袋子递给秦东：「北京的烤鸭，卷饼和鸭皮配料都在里面，可能有点冷了。」 秦东：「啊？」一见面就送这么大礼？ 卫西：「我和苏乔认识很多年了。」言外之意，不用客气。 秦东眨眨眼，看看苏乔，接过那个巨大的袋子：「那就谢啦，你们慢聊哈，我先走了。」说完饭卡也不拿了，拎着袋子狂奔而去。 苏乔：「……」 卫西转头看他：「我坐早上的飞机来的。」 苏乔：「……有什么事吗？」 卫西：「我来跟你说清楚。」 苏乔：「上次说得很清楚了。」 「你说的是从前。」卫西脸上带着他惯有的笑，但笑容之中带着严肃的意味，「我想跟你谈谈以后的事。」 第052章 长相好看个子又高的男生本就引人注目, 尤其今天苏乔也穿了一件黑色短袖t恤，和卫西站在一起，受瞩目程度加倍。 不时有路过和进出宿舍楼的同学朝这边看, 苏乔唿了口气，问：「吃饭了吗？」 卫西：「没有呀，我赶的早班机，早饭也没吃。」 苏乔：「早班机不提供早餐吗？」 卫西：「我不喜欢。」 苏乔：「我带你去吃饭，不过我一会有事, 只能在食堂吃。」 卫西笑：「听说你们学校食堂很好吃, 我正好想试试。」 学校每个区都有食堂, 苏乔带卫西去了离宿舍最近的东区，三层楼, 一楼二楼是平价的食堂，三楼则类似于餐厅，有小炒和奶茶甜品, 东西很丰富。 苏乔带卫西上了三楼，问他：「你想吃什么？」 卫西左右扫视，说：「一起看看。」 走了一圈，点了酸菜牛肉、香煎鱼、白灼菜心和冬瓜排骨汤。 路过奶茶窗口, 卫西拽了下苏乔的手腕，说：「想喝柠檬茶。」 苏乔抽回胳膊，去窗口刷卡。 周末休息日，吃饭时间不像平时那样集中，食堂里空着不少位置，两人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 苏乔喝水, 卫西戳开柠檬茶，用吸管搅了搅里面的冰块, 说：「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 第122页 苏乔想了想，从那次在牛肉火锅店分别后，除了开学前班级同学聚餐，他们没有私下见过，算起来，快两个月了。 「大家都挺忙的。」苏乔说，「你找我有什么事？」 卫西笑着嘆气：「无情，我大老远飞来找你，话都不让我多说几句。」 苏乔：「我不知道你要来。」言外之意，是你自己要来的，我不负责。 卫西吸了两口柠檬茶，可能糖浆配比不合口味，被酸得皱眉，二话不说拿起苏乔面前的矿泉水，咕咚咕咚狂喝好几大口。 苏乔：「……」 喝完水，点的菜也做好了，四个菜，需要两个托盘，卫西和苏乔一道起身去端。 酸菜牛肉一大盆，汤底上浮着一大团蒜末，被热油激发出浓烈的香气。 苏乔发现自己饿了，端过一碗米饭，低头吃了起来。 卫西也暂时没说话，专心吃饭。 大半碗饭下肚，卫西说：「这两个月里，我一直在处理卫家的事，期间我发现，二伯那边，正在想办法找你。」 苏乔微怔：「找我？」 卫西：「高二那年，蹲守在你家楼下的那个人，记得吗？」 苏乔当然记得，但是后来发生程蔚然的事，那些人就消失了，苏乔怕对方还有后招，为了家人安危，暗中观察了许多天，确保真的没事，才真正安心。 卫西朝他点头：「那次我们被程蔚然绑架，小叔用我受伤的事做文章，搅乱浑水，严重警告了他，谁都知道他一直看我顺眼，怎么解释也没人信，他也不敢明着站在小叔对立面。」 苏乔无语至极，就他跟卫西现在的关系，即使跟他谈，又能谈出什么来？更别提卫西从来不是会受人拿捏的性格。 他实在不懂卫家那几个人的脑迴路，也懒得思考，他只关心自己的安全问题：「他打算怎么样？」 卫西：「以利诱之，联合你，对付我。」 苏乔：「……」 卫西：「我已经处理过了，以后他不会再找你麻烦。」 苏乔皱眉。 卫西凝视他的双眼，笑：「你担心我吗？」 苏乔不理这个问题：「你怎么处理的？」 卫西：「让他进局子，他就再也没办法打扰你了。」 苏乔震惊，瞳孔都扩大了一点。 卫西又笑了，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 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两根菜心到碗里，说道：「这两个月，我做了一些事，时间有限，没办法全部说给你听。」 苏乔已经有点饱了，放下碗，慢慢吃，没有接卫西的这句话。 卫西：「我大伯进监狱了。」 苏乔抬头。 卫西：「老二贪污，现在自顾不暇，如果证据确凿的话，他会跟他大哥一样。」 苏乔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老二」指的是卫西的二伯。 「你的意思是，你大伯二伯都是法制咖？」 卫西愣了一下，随后笑喷，他用抽纸捂着嘴，笑得直抖。 食堂用的桌椅是不锈钢材质，连在一起无法挪动，他笑得这么激烈，整个座位都在哆嗦。 苏乔吃了好几口才，他还在笑，幅度有所减弱，但并没有停下来。 有几个学生端着菜路过，好奇地看过来。 苏乔：「……」 卫西止住笑，拿起柠檬茶喝了一口，继续被酸到，又换成苏乔的水喝。 苏乔实在无语了，觉得这样下去没完没了，于是直接说道：「你如果没别的事了，我……」 「有事，这才刚开始说。」卫西一秒恢復正经，「当然，这一切都是我做的。」 苏乔：「……」 卫西：「我跟卫家人有仇，他们也希望我早点滚，能不能留在卫家不重要，可是能让他们不舒服的事，我一定不会错过。」 这些事，苏乔从前就知道。 前一世，他们从高二开始一起生活，无论有意无意，情愿不情愿，两个人确实在对方的生活中占据了极重要的位置。 卫西跟他说过跟卫家的矛盾恩怨，也坦白过计划对付两个伯伯，有时候聊天时提起，还会说一说他的进展。 他们重生之前，卫西似乎提过，他已经整理好证据，还差一点关键性的东西，就能将那些人一波送走。 现在，卫西有前世的经验，加上年龄小，卫家人不会太过防备，想要私底下做点什么，并不困难。 想归想，他没有开口，接着吃饭。 卫西：「他们有今天，是自己的问题，我推波助澜，其实什么都没做，所以跟我无关，我没违法，也不犯罪。」 苏乔：「他们会信吗？」 卫西：「不会，不过我不在乎，他们如今自身难保，对我没有威胁，再说，即使有，我也不怕。」 苏乔再次皱眉，想说点什么。 「我做这些事，当然是为了我自己。」卫西很坦诚地说，「但也是为了你。」 苏乔：「……为了我？」 卫西：「是啊，你从前不是说，不想跟卫家的人有所牵扯吗？我现在把这些事解决掉，就不会再有人找你麻烦了。」 可是你也姓卫。 苏乔想这样说，但卫西曾经说过，他对这个姓，没有半点依恋，随时可以改掉。 他如果这样反驳，卫西一定会用这样的话来堵他的嘴。 第123页 他们很快又会陷入辩论，东拉西扯，不知会扯到哪里去。 苏乔略作思索，问道：「你刚才说，你做了好几件事。」 卫西：「第二件就是，有家公司最近联繫了几个探店博主，打算去叔叔阿姨的餐厅吃饭，不过饭还没开始吃，他们已经写好了通告，和探店内容同时发布。」 苏乔原本微微垂眼，听到这话，一下抬起头来。 前一世，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当时他刚刚大学毕业接手餐厅，忽然网络上一位知名度极高的网红探店博主发布视频，指出他的餐厅使用过期食材、地沟油等。 介于对方的粉丝数之多，原本平平无奇的餐厅陷入舆论热潮，那段时间，不断有人跑到店里，打卡拍照，从各种角度证明网红所言非虚。 店里电话也被打爆，辱骂和非议如雪片一般滚滚而来。 苏乔报了警，也找了相关检测监察机构，可他也知道，即便证明网红视频是故意诋毁，真正会相信的人也不会太多。 许多人从来只看自己想要的结论，但凡脱离自己的预想，会用各种阴谋论去猜测，包括但不限于「买通了xx部门」「都是假的」「炒作」等，看热闹的人，在意的只是热闹本身，而非事实真相。 即使证明一切都是污衊，也很难挽救餐厅的名誉，而名誉对餐饮来说，是致命的。 网红不会无故找上他，负面消息发酵那么快，显然也是早有准备。 除了竞争对手，苏乔想不通谁会从中得益。 公事公办的同时，苏乔找了人，暗中调查。 就在这个时候，网红忽然发布新的视频，表示在对「苏食」的探店中产生了一些误会，经过切实探访调查，「苏食」餐厅中的一切流程和布置皆符合标准，他对因为自己未经调查而致对方产生的损失表示真诚歉意。 视频一出，顿时引发议论纷纷。 气愤者有之，看热闹者有之，还有一些人依然对此持有怀疑态度，觉得网红被威胁。 但在网红两次道歉，以及官方调查结果公布，事情算是慢慢平息了，「苏食」一时间成了众多网民打卡的地点，还有人找到店经理，亲自表示歉意。 还有一些媒体联繫上苏乔，想要对他进行採访，统统被拒绝。 但依然有不少自媒体找上门，弄得所有人不胜其扰。 整个过程相当热闹，但网红带来的效应，来得快去的也快，没多久，事情进入尾声，餐厅恢復正常营业。 这个时候，苏乔已经知道，大网红手头有好几家餐厅，其中一家走的正是和「苏食」相同的路线。 而这些事，是卫西告诉他的。 卫西的原话是：「对付这种人，你如果太过君子，只会被压在地上打，他不要脸，你得比他更不要脸。」 现在，距离他当年接手餐厅还有整整四年多，那名网红博主还寂寂无名。 但不代表，别人就不会做一样的事。 「是什么人？」 卫西报了个公司名字，说这家餐饮投资公司想收购「苏食」，大约跟苏乔爸妈接触过，被拒绝之后始终不死心，才想出这么个主意。 见苏乔皱眉，他笑道，「我已经解决了。」 苏乔闻言，直接一惊。 卫西：「这是我最近处理的第二件事。」 苏乔却没有放松的感觉，而是问：「你怎么会发现这件事？」 卫西第三次拿起柠檬茶，喝了一口，冰块融化大半酸度大大减弱，他吸了一大口：「就是凑巧啊。」 苏乔盯着他，表情中明显写着「你别把我当傻子」。 卫西点头：「你可以理解成我在调查你的情况时无意中发现的。」 苏乔：「为什么调查我？」 卫西：「当然是在意你。」 苏乔：「……」 他是真的很想把「滚」这个字说出口，但不行。 如果卫西说的是真的，他，包括他们这个家庭都欠了卫西一个很大人情。 卫西很快调会正常频率：「等等。」 他按开一旁的手机，在上面点了几下。 紧跟着，卫西的手机震动，他看一眼卫西，打开手机，发现刚刚卫西给他发了几张图片，是同一家餐饮投资公司的相关情况，十分详细。 「都在这里。」他说，「你可以选择告诉叔叔阿姨，也可以不说。」 苏乔翻着图片看了看，抿住下唇，良久，说：「谢谢。」 卫西：「只有口头道谢吗？」 苏乔：「……」 卫西指了指桌上的菜：「凉了，吃完再说。」 食堂的学生渐渐多起来，两人解决掉剩下的饭菜，把托盘送到回收处，下楼离开。 周末的大学校园很热闹，他们走的是同往大门的主路，除了学生和过来散步的居民，还不时出现游客身影，他们举着手机或相机，一路走一路拍。 越走，人越发多起来，卫西拉住苏乔，说：「听说你们学校很好看，你带我逛一逛。」 苏乔正好也被挤得不行，点点头，带着卫西穿过花丛里的石头小路，往南边走去。 绕了几个弯，人总算少了很多，路两旁栽着金钱松和桂花树，秋日里，金钱松仍然茂密，空气里满是桂花香。 苏乔做了次深唿吸，不知是否桂花香味过于浓郁，他觉得有点头晕，不由放慢脚步。 第124页 这时，卫西说：「这两个月，你一次都没联繫过我，说实话，我确实有点难过。」 苏乔捏住鼻尖，闷声说：「该说的话，开学前已经说过了，我觉得，我们不适合过多联繫。」 卫西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所以这两个月来，我在处理那些事的时候，想过你会不会觉得我多事。」 苏乔：「不会。」 再如何，卫西确实帮了他，帮了他们家一个大忙，论迹不论心，他无论如何说不出「多管闲事」这样的话。 卫西：「苏乔，你知道我的本性，不是知恩不图报的人，我帮了你，就会讨要报酬。」 苏乔：「我给不了你什么，不过如果你有需要，说一声，我会尽力。」 卫西：「不用这么麻烦，我要的东西很简单，你现在就能给我。」 苏乔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 他觉得，卫西即将提出的条件，恰恰是他无法做到的事。 他心头一颤，赶在卫西开提出要求之前问道：「你发现那家公司的行为，是不是因为以前『探花郎』的事？」 「探花郎」就是从前那名大网红的名字，现在还没有出现在网络平台上。 卫西：「我说过了，是因为关心你，无意中发现的。」 苏乔：「你认识『探花郎』。」 卫西轻轻挑眉。 不承认，也没否认。 这分明是在告诉苏乔，他的确是因为那件事而起的灵感，结果真的找出了问题，帮苏家解决了一个未知的麻烦。 但他不愿亲口说，这样在苏乔提起重生的时候，他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苏乔沉默下来，他转头，看向旁边的桂花树。 秋风扫过，桂花簌簌下落。 卫西双手环胸站在他身后，也是一言不发。 路上有学生跑过，踩在下水道盖上，发出哐当声响。 卫西上前两步，和苏乔站在一起：「你怕我挟恩以报，趁机让你跟我在一起？」 苏乔：「是。」 卫西「啧」 了一声：「一开始我是这么打算的，不过知道你不会答应。」 苏乔扭头，和他对视：「除了这个，其他的我都可以答应你。」 卫西：「真的？」 第053章 欠了这么大人情, 当然应该偿还。 可卫西偏偏很有钱，什么都不缺，他为人又很聪明, 能解决遇到的绝大部分事。 苏乔想了好一会，直到把卫西送出南大门，他说：「除了那件事之外，其他的，可以。」 卫西：「如果我需要一大笔钱呢？」 苏乔看着他笑眯眯的脸, 点头, 知道卫西胡说八道, 但如果是真的，他一定会尽力去做。 「开个玩笑而已。」卫西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根桂花树的树枝, 上面还挂着几朵桂花，被风送来阵阵香气，「你放心, 我说了不会那样要求你，不过目前，我确实想不到，先放着, 等什么时候我想起来，再告诉你。」 他说着歪过头，「要不要写个协议，让你更加放心一点。」 苏乔摇头，没有法律效应的文件，就是废纸一张：「我不送了。」 卫西又看了他两眼, 没再多说，转身离开。 苏乔回到宿舍, 给他妈打电话，报上那家投资公司的名字，问他妈有没有印象。 他妈告诉他，这家公司确实想收购「苏食」，之前一直接触他们，他和他爸都没这个想法，对方最近没再出现，没想到居然在暗中计划这种事。 苏乔简要说明情况，但只说朋友无意中发现了这件事，并没有具体提及卫西。 他妈有些吃惊，说他们会多加留意，让儿子感谢那位朋友。 聊完后，就挂了电话。 苏乔从椅子上起身，走到阳台上，向外张望。 天气晴好，路上人流如织，他们宿舍楼下有一排桂花树，不少游客在拍照。 和卫西的对话言犹在耳，视线从下往上，落在辽阔的天空中。 苏乔若有所思。 今天的事，他确确实实欠卫西一个很大的人情，但他现在想的是，除了这一件，会不会还有别的事，和他有关，但卫西没告诉他的？ 卫西处事，都带着目的，如果事情的发展方向符合他的目标，哪怕在别人看来并不是好事，他也不在意昭告天下； 可反过来，事情进展不符合卫西的计划，他则会选择隐瞒，并非因为觉得丢脸，而是不想出现更多变数。 这次「苏食」的事，卫西应该已经涉及了一段时间，但他没向苏乔透露半点，而是等所有事情尘埃落定，才来找他诉说一切。 可以说，是为了「挟恩以报」，但「不说没把握」的事，应该也是原因之一。 那么，除了这件事，会不会还有其他事，也是如此…… 身后响起开门声，欢声笑语随之涌入。 苏乔转身，对提着打包袋进门的秦东笑道：「吃完饭了？」 秦东：「是啊，啊对了，你同学买的烤鸭真好吃，居然还是热的，我们没敢吃光，留了一点给你呢。」 苏乔：「不用了，你们吃。」 周天明凑过来：「真的吗？你不吃的话那就我们吃了啊！真的很好吃啊！」 徐非依然语速很快：「快快快，喊隔壁的一起过来，吃完了去图书馆。」 第125页 「我还欠他们一包瓜子。」周天明嘟囔着，「刚才在楼下忘买了，你跟我下楼一趟，顺便打个水，回来再吃。」 徐非：「我要洗个澡，不去，你自己去买，顺便帮我带盒口香糖，无糖薄荷味的。」 周天明很不满，嘀嘀咕咕地拿上手机走了。 徐非打开衣柜拿换洗衣物，边问苏乔：「你同学走了吗？」 苏乔：「是的。」 秦东喝着橙味芬达：「可惜，我们还想晚上请他一起吃个饭呢，千里迢迢带那么多烤鸭很辛苦，苏乔，你们关系一定很好吧？特意从北京来找你。」 苏乔：「……」 徐非朝这边看，轻咳一声：「东东，快递拿了吗？」 秦东一口水差点喷出来：「忘了！」 徐非：「我也没拿，我妈给我寄的衣服，得拿回来晒晒，给你带一下？」 秦东：「太好了，我把取货码发给你。」 说归说，卫西不过是出现一次的插曲，过了，就没人再提了。 但傍晚时分，苏乔从图书馆回到宿舍不久，同专业不同班的同学敲开他们的宿舍门，说苏乔的高中同学在楼下等他时，苏乔就知道事情不妙了。 这个时间，宿舍的人都在，听到这话，都问，是不是中午送他们烤鸭的同学，要不要一起吃饭，云云。 苏乔觉得脑壳痛：「他……可能没空在这吃饭。」 秦东热情：「问一问嘛，我还想知道那烤鸭是哪家店的，不知道网上能不能找人代购。」 周天明插话说：「对啊，不能白吃别人的东西。」 徐非看了看苏乔，嘴角抽搐。 苏乔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先行下楼。 卫西站在宿舍楼大门外的桂花树下，眼睛朝向这边，看到苏乔，他挥了挥手。 苏乔走过去，直接问道：「你怎么又来了？」 卫西：「找你吃晚饭啊。」 苏乔：「你上学没事做吗？」 卫西：「有，下午一直在写作业，有电脑就行。」 苏乔：「你这……」 「中午还说我提什么要求都行。」卫西微笑着打量他，「一起吃个饭就不行了？」 苏乔：「……」 这时，徐非和秦东从里面出来，一眼看到两人，秦东当即跑过来，说：「太巧了，呃这位同学，你叫什么啊？」 卫西：「卫西。」 秦东：「你中午送的烤鸭很好吃，谢谢你，我们正好要去食堂吃饭，要不要一起？」 徐非：「东东……」 卫西：「这样啊，那就谢谢你们了。」 秦东准备笑。 苏乔忽然插话：「他没空。」 秦东和徐非同时愣住。 苏乔很冷静：「我和他去外面吃饭。」 秦东：「呃……」 苏乔看卫西：「是不是？」 卫西看他，笑道：「刚才是这么说的，还是谢谢你们的好意，下次我过来找苏乔，再给你们带其他好吃的。」 秦东神经很粗，觉得有点古怪，但也没想很多，同学大老远来一趟，请客吃顿好的也是正常的：「哦，那好吧，那等下回有机会再请你。」 徐非拉着他直接跑了。 卫西看着两人的背影，说：「你舍友还挺好玩。」 苏乔：「你住在哪？」 卫西：「对面四季，过马路就是。」 苏乔转身就走。 卫西笑着追上去。 酒店的确离学校很近，但校园本身很大，门前的那条马路也很宽，步行需要二十多分钟。 路上，卫西一直试图跟苏乔说话，但苏乔理都不理，任凭卫西从北京的气候说到饮食，又从上海的饮食说回上海的气候，不管卫西说什么，他都仿佛没听见，只是认真走路。 走到酒店门口的时候，卫西拉住他，笑着问：「你确定要跟我上楼？」 苏乔掀起眼皮，却是看向他身后熙攘的人流：「是。」 卫西：「不吃饭？」 苏乔挣脱开他的手：「先上去再说。」 卫西住在18楼的套房，进门是个客厅，巨大落地窗正对大学城，视野极佳。 苏乔进洗手间洗手，卫西拉开冰箱拿了两瓶水出来，等苏乔出来，他说：「想吃什么？叫餐，还是点外卖？」 「不用吃饭。」苏乔走到他面前，「我爸妈餐厅的事，非常感谢你。」 卫西：「你道过谢了。」 苏乔：「是啊，不过我还是欠你人情。」 卫西：「没关系，我会记得。」 苏乔：「你很有钱，什么都不缺，这个人情，我不知道该怎么还。」 卫西笑着看他，喝了口水：「你怎么知道我什么都不缺？」 苏乔跟他对视，很短的一眼，而后转身走到墙边，按下开关。 窗帘朝中间合拢，房间慢慢变暗。 酒店的窗帘总是很厚实，全部关上后，只剩下洗手间门里透出的光，得以勉强看到屋子里的摆设和人的轮廓，模模煳煳，如同一个个影子。 从苏乔关窗帘开始，卫西始终沉默地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没开封的另一瓶水，没有递出去。 直到苏乔重新走过去，他才抬起头，没说话，但询问的意思很明显。 房间隔音极佳，又失去亮光的打扰，显得非常宁静。 第126页 两人一坐一站，像某种对立。 片刻后，苏乔朝卫西走过去，距离很近，不过两步，两人的脚尖相碰。 卫西察觉到不对，但下一秒，苏乔俯下身，跨坐在他腿上，压着他的脖子，勐地亲了上来。 「！！」 卫西觉得自己可能在做梦。 但唇齿间柔软的触感又透着熟悉的味道，毕竟，他们曾经有过好几年这样的亲密无间。 虽然苏乔刚才一直表现得很冷静，不像是忽然对他爱意大发的模样，不过卫西并不在意。 不管目的和心思是什么，他只想享受现在。 抬手抵住苏乔的肩膀，将人推离一点，贴着对方的嘴唇蹭了蹭，说：「你认真的吗苏乔？」 苏乔回答很快：「是。」 卫西有些意外，但欲望比理智更快席捲了思维，他把苏乔推倒在沙发上，直接覆身上去。 卫西做任何事都带有果决和独断，在这件事上也不例外。 他捏着苏乔的下巴，轻浅又霸道地吻他。 时间稍长，苏乔有些受不了，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抗拒。 卫西松开一点，额头相抵，轻声笑了起来。 苏乔刚刚喘了两口气，他再次贴上来，把右手手掌垫在苏乔脑后，稍稍用力，能让二人贴得更紧，他继续吻对方，但多了几分技巧，让苏乔在承受这个吻的同时不至于觉得窒息。 他们持续亲吻，力道大而激烈，房间内响起水声，令人面红耳赤。 这样的氛围不可谓不好，但他们并没有很快进行到最后一步，尽管这对他们来说并不是第一次。 这个吻进行了很久，久到卫西觉得，如果再不停下，他马上就要克制不住自己的喷发的欲望。 他将隐隐发麻的手掌从苏乔脑后抽出，又在苏乔嘴角亲了一口。 苏乔唿吸凌乱，如一阵阵风，刮在卫西心上。 卫西很像看看苏乔现在的模样，撑起身体，摸到墙角的开关。 「啪」，一声轻响，灯带环绕吊顶亮了起来。 光线不太明亮，但足够看清眼前人。 两人几乎同时抬眼，看向对方。 苏乔有些缺氧，平復些许后，唿吸依然显得急促，但他凝望卫西的眼神，清明而冷漠，不是动过欲望的模样。 卫西看在眼里，目光变得深邃。 谁都没说话，就这样对视着。 唿吸渐趋平稳。 苏乔撇开眼：「我……」 卫西倏的俯下身，再次堵住了他的嘴唇。 苏乔微微睁大眼，双手本能抵在他的肩膀上，似乎想推开他，但不知为什么，最终他没有动作，而是任由卫西深入进行了下去。 如果说前一个吻还带点婉约和温柔的意味，这一个则充满了掠夺和霸道的意味，弄得两人都有点疼。 但他没有反抗，睁着眼，看到熟悉的眉眼之间的锐气，很锋利，带着沉重压抑感。 苏乔觉得自己从中察觉到了卫西的怒气。 不知过了多久，卫西终于松开他，苏乔微微阖眼，声音喑哑地问：「够了吗？」 卫西：「不够。」 苏乔抿了抿麻木的嘴唇，对上那双近在咫尺的眼：「你可以继续。」 卫西眯眼，神情更显锐利：「什么意思？」 苏乔：「你觉得不够，可以继续，想要多久，想做什么，都随便你。」 卫西：「随便我？」 苏乔：「你原本不就是因为这个才来找我吗？」 卫西愣住。 苏乔十分冷静：「继续吗？」 卫西盯着他，没说话。 苏乔：「我欠你一个人情，迟早要还，如果这个可以，我没有意见。」 卫西：「你用这个，来还我的人情？苏乔，你不是这样的人。」 「有这个人情在，以后无论你提出什么，我都不能反对，不能置之不理。」苏乔依然唿吸不稳，但很有逻辑地解释道，「如果这样能真的还清这个人情，我不在乎。」 苏乔不是为了刺激卫西，更不是想道德绑架——卫西也根本不会因为这样而被他「绑架」，他们都很了解彼此。 他是真的愿意用这件事来偿还人情，但同时，这也是一次赌。 「卫西，我是认真的。」 他实在太过冷静和淡定，仿佛他们现在谈的只是等下要吃什么，而非和人生有关的大事。 就连刚刚那样激烈的吻，都没能让他有过一次犹豫，连对视的眼神，都满是冷漠。 他甚至用这种事作为筹码，来跟他谈判。 卫西想到，这是不是代表，苏乔真的厌烦极了跟他再有纠葛？ 第054章 刚刚重生时, 卫西每次和苏乔接触，能隐约察觉苏乔的抗拒，虽然并不太明显, 苏乔也努力把他当成普通同学对待，但偶尔几次，他趁苏乔不注意忽然看他，能捕捉到那双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某些情绪。 起先，他觉得苏乔和他一样, 也是重生, 他对这种牴触摸不着头脑, 觉得以他们从前的关系，苏乔不应该会如此。 反而后来, 他怀疑苏乔或许并不是重生，这种情况，反而有了合理的解释。 毕竟在高二以前, 他们的关系真的不咸不淡，可是一夕之间卫西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从苏乔的角度看，必然会觉得古怪。 第127页 卫西还曾因为这个而窃喜了一下。 可真正的事实是, 苏乔的确是重生的，那么他最开始的抗拒，就显得非常有深意了。 直白一点说，最开始时苏乔的抗拒，并不是来自于对他态度转变的陌生，其中也不带有好奇, 而仅仅是想远离他。 说起来，真的是非常简单。 简单到卫西有点咬牙切齿。 可他天性不是会内耗和找藉口的性格, 知晓真相后，只有很短的迟疑，他很快找到新的目标。 他还是想和苏乔在一起。 之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向这个目标不断靠近。 他很清楚，苏乔不会接受他——至少短时间内不会，他也并不着急，有足够的耐心一直下去。 他了解苏乔，知道这会很难，但并不是没有希望。 前一世的感情，就是希望。 无论如何，重生或者穿越，那段日子都是真真切切发生在他们的生命里，给予他们紧密的关联，这种关系带着亲昵，是别人无法干预的。 但卫西也明白，正是这样的关系，让苏乔如今对他敬而远之，不愿再次跟他走到一起。 所以苏乔承认重生的时候，他反而假装不知，企图装傻矇混过关。 好像这样一来，他们之间就没有发生过那些不好的事，他能和苏乔重新开始。 可同时，因为失去前世的「关系」，在和苏乔的相处中，他不能显得过度，有些他记忆中很美好的事，也不能拿出来说，否则，他的谎言会不攻自破。 他陷入两难境地，难以自破。 但他觉得，这只是暂时的，目前最为要紧的，是牢牢抓住苏乔，不能有丝毫放松。 可现在，苏乔说可以用肉体关系来偿还他的人情。 这简直不像是苏乔会说的话、做的事，但眼前的身下人，又确确实实是苏乔，清朗俊美的五官和平淡无波的神情，都昭告着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一个人，会让曾经最亲近的人觉得陌生，只有两种可能： 这个人真的变了，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对自己的态度变了，而且是很深刻、很根本的改变。 他们目前的情况，显然是后一种。 从前虽然也有所感觉，但苏乔今天这一系列行为，依然大大超出卫西的想像。 如果不是真的要跟他划清界限，苏乔是不可能这样的。 卫西的心往下沉了沉，低头，盯着苏乔看。 苏乔又问：「继续吗？」 卫西：「想。」 苏乔点头，将视线别开到一边，示意他可以。 卫西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脑袋扳回来，和他脸对脸：「你以为这么说，我真的不会？」 苏乔：「如果你想的话，一定会的。」 卫西淡笑，但眼里没有半点笑意：「你倒是很了解我。」 「你想做的事，没人能阻止。」苏乔直视着他的眼睛，很大方坦然，「这是第一次，如果你觉得不够，以后还可以来找我，两次三次，都可以，直到你觉得，足够还清欠你的人情。」 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 这叫什么？ 卫西用舌尖抵住牙齿，似笑非笑：「你在暗示我，包养你？」 苏乔：「如果你想用这个词，我没意见。」 卫西：「那我需不需要给你一笔钱？或者按月、按季度付款？」 苏乔：「我是为了还你人情，正常来说不能再接受你的钱，如果你实在要给，我也可以拿着。」 卫西眯眼：「为什么？」 苏乔：「没有原因，只要你满意。」 不管是跟我上床、睡我、拿钱侮辱，都没关系。 只要能还清这个人情，以后不再跟卫西有所瓜葛，苏乔现在什么都不在乎。 如果不是真的确定，卫西甚至怀疑，眼前这个人的灵魂到底是不是苏乔。 可他知道，这的的确确是苏乔。 所以他更加难以理解。 「你觉得我很烦？」 苏乔：「不是烦。」 卫西：「那是什么？」 苏乔：「是疲惫。」 卫西皱眉。 苏乔闭上眼，暂时屏蔽卫西的脸：「每次你出现在我面前，我都觉得累，跟你说话、聊天，需要花费我太多精力。」 卫西：「为什么？我从来没有逼过你。」 苏乔：「你心里或许是这样想，可我……」 一开始，卫西逼他承认重生、逼他正视追求，承认重生之后，卫西却又开始否认自己重生的事实，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如今，他欠着很大人情，只能接纳卫西的靠近，没有拒绝的余地。 卫西或许没有真的想逼他，但卫西做的每件事，都让他觉得辛苦至极。 「我真的太累了。」 卫西再次锁眉，这次隆起的幅度和深度，都远远超过从前，这让他整张脸看上去非常严肃和锋利。 他被苏乔的话砸的有点茫然，潜意识里想要反驳，可一时之间又不知如何开口。 苏乔：「我之前说的话，都是认真的，经过深思熟虑，如果你真的想，就继续吧，我不会反抗，也不会后悔。」 卫西：「即使我们发生那种关系，你就能确定，我会有厌烦的那一天？」 苏乔：「我不确定。」 第128页 卫西：「那你不怕我用这件事纠缠你一辈子？」 苏乔盯着他，片刻后露出笑：「怕有用吗？」你的样子，本就是打算继续纠缠，至于是不是一辈子，谁说得清呢？ 卫西忽然发现，他大概理解错了苏乔的意思。 发生亲密关系，并不是真的为了断绝往来，因为那不可能。 苏乔这样做，是为了还他的人情，这样卫西下次来找他，吃饭也好散步也好，他都无法再用这件事来「要挟」。 换言之，苏乔分明没答应跟他在一起，还愿意跟他上床，只是为了有一个光明正大可以拒绝他的立场。 苏乔本就很聪明，也足够冷静理智，从前被程蔚然要挟，能自己绝杀和反击，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以及真的不想再跟他有更多瓜葛，或许中间还有外公的原因，他是不会用这个办法的。 卫西想起从前，想起苏乔骗他吃饭、想起每次从书房出去苏乔投向他的目光、想起冬天偶尔一起赖床、想起他送小猫给苏乔时苏乔眼中的喜悦…… 还有这一世，和外公去北京检查身体时沉默的陪伴、被程蔚然绑架受伤昏迷前苏乔喊他的时候声音中的焦灼，以及中午说清「苏食」的事情后，他真诚的感激…… 这些，都是他们一起经歷过的，没人能取代，他们的人生本就紧密相融，无法分割，他如今做的，也只是加深这种联繫而已。 可刚才发生的事，苏乔说的话，让卫西第一次深深地意识到，即使有过那么多美好的回忆，也无法抹去苏乔此刻的决绝。 其实，在苏乔第一次否认重生的时候、站在世茂小楼上要往下跳的时候、只看望外公从不联繫他的时候、重生后明确提出要划清界限的时候……卫西都有过短暂的念头，察觉到苏乔不愿再跟他有所牵扯。 但都不如此时此刻，明白地这么清楚透彻。 卫西一直看着苏乔，他看到浅色瞳孔中自己的脸，还有天花板吊顶上的圆形白炽灯。 但即使眼中满是倒影，也掩盖不住这双眼中的疲乏。 如同一只气球，看似饱满，其实只要轻轻一戳，就会瞬间炸开，变成碎片。 假如他们这样的关系再继续下去，即便他不和苏乔发生更多关系，苏乔距离炸裂开来，也不远了。 而他，就是成为最后刺向气球的针。 卫西脑袋一重，从苏乔身上爬起来。 苏乔跟着慢慢坐起来，不理会异常凌乱的头髮和衣裤，抬着头，表情认真却淡漠：「你不继续了吗？」 卫西面无表情。 苏乔：「如果你今天不想，下次想好了，还是可以来找我。」 卫西冷笑一声：「你很想得开。」 苏乔不在意他的冷嘲，起身扯了扯衣摆，但他被压在沙发上很久，衣服皱得厉害，发现拉扯无用之后，他放弃摆弄衣服，转而拿起落在沙发上的水，一口气喝下半瓶。 卫西看了他一会，说道：「苏乔，我是真的想跟你在一起。」 苏乔：「我不想。」 卫西：「因为从前？」 苏乔：「不全是，其实你知道，我们两个人根本不合适。」 卫西：「合适不合适，谁来定义？」 苏乔：「如果我们在一起很好，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卫西，你可能觉得我很矫情，不过是谈恋爱而已，不值得这样激动，可我不行。」 他深深喘了口气，言行举止间满是疲倦，「你没有其他事要说，我回去了。」 卫西：「等等。」 苏乔看向他。 卫西：「我马上回北京。」 苏乔点头，也没什么反应。 卫西：「你答应我一件事。」 苏乔：「不。」 卫西：「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苏乔：「我能给你的，已经说得很清楚，除了这个，我什么都给不了，你提的条件，我不会答应。」 这么果断，甚至显得残酷。 但这才是苏乔，不因别人而改变，不以外力而转移。 他的内心，其实一直都无比强大。 苏乔没再等待，理了理衣服，打开门，径直离开。 这次，卫西没有开口。 离开酒店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路灯整齐地亮着，蜿蜒到看不见的尽头。 路边多了几个小摊，烤肠和关东煮炸串的香气混合在一起，漂上半空。 一些学生围在旁边买吃的，到处萦绕着欢声笑语。 这样场景，出现在很多学校附近，从小学到现在，苏乔见过无数次。 但今天，可能是因为忘了吃晚饭，他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像个人形风筝，每走一步都觉得马上要飞起来。 这个时间，食堂还开着，他决定打包一份咖喱炒饭和海带排骨汤，回宿舍慢慢吃。 走过马路，来到校门口，手机震动，接连收到好几条微信消息。 苏乔几乎不用看，也能立马猜到是谁。 打开微信，果然看到卫西的卡通狗头像浮在聊天页面最上方。 点进去的时候，卫西正好发送了最后一张图片。 苏乔扫完一共六张照片，有两张和那家餐饮投资公司相关，分别是其竞争对手的资料和公司曾经涉及偷税漏税的新闻报导。 另外两张，是卫家的财产争夺消息，其中着重指出卫西的大伯和二伯被有关机关拘留的事。 第129页 最后两张，是一本房产证封面及其里面的内容。 苏乔看到房子的坐落地址和名称，不由愣住。 这个房子，他永远也忘不了。 曾经，他和卫西在这里生活了五年。 可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这是最后一张图片。 苏乔没有回覆，卫西也没有再发来任何消息。 晚上入睡前，苏乔和往常一样，打开手机，将白天收到的所有消息重新查看一遍，以防错漏什么。 他再一次看到卫西发来的几张照片。 这些，应该都是他们没见面的两个月里，卫西安排好的。 给这些图片加一个注释的话，或许会是「打消苏乔疑虑」。 想到了就一定去做，做了就一定做到。 这确实是卫西的行事作风。 苏乔看完，将这段聊天对话框往左一拉，点击出现的「删除」。 虽然只有图片，没有只字片语，但苏乔有种感觉，卫西大概不会再来找他了。 从这天起，卫西真的消失在苏乔的生活中。 从微信到电话，一概没有。 当然，更加不会忽然出现在宿舍楼下。 日子回到原有的轨道，平静而安稳地向前滑行。 校园里的树木从郁葱到稀疏，从碧绿到金黄，最终变成光秃秃的斑驳一片。 苏乔安稳度过了大学生活的第一个学期。 寒假到来，按照开学前承诺过的，苏乔要去外公家里看望外公，同时陪老人家去寺庙拜佛。 不出意外，开门的是卫西，他看到苏乔毫不意外，示意他进门。 第055章 上海和宁城相距不远, 苏乔国庆假期回家时，也来看过老人家。 但外公见到他还是很高兴，让陈阿姨做他爱吃的菜, 拉着他看阳台上新养的花，聊大学里的趣事。 吃饭的时候，外公说起打算过年时外出游玩几天，如果苏乔有时间，希望他能一起去。 高三前的暑假, 外公就提过, 高考后带两个孩子一起去旅游, 但后来，直到高考结束, 外公没有再次提及。 苏乔知道，是因为当时，卫西对他的态度, 外公不想增加他的心理负担。 但这次回来，卫西已经不见了当时的「异常」，除了比高一时温和，言行举止都回到了从前的模样, 苏乔和外公说话，他就在旁边看手机，时不时搭几句。 看上去，一切都正常起来了。 所以苏乔答应下来。 外公心情极好，喝了小半杯酒，饭后, 三个人打了会牌，外公例行午睡, 苏乔准备回家。 卫西：「我送你。」 苏乔想说不用，但卫西已经走到玄关，打开柜子拿鞋。 走出去等电梯的时候，苏乔才发现卫西手里拿着一把短柄黑伞。 他下意识看向走廊窗户。 「下雪了。」卫西说。 这两天天气一直不太好，阴沉湿冷，但宁城并不经常下雪，上次下雪，似乎还是高一的时候。 今天的雪也并不大，但细碎密集，夹着雨滴，落在身上很容易淋湿。 走到楼道口，卫西将伞撑开。 苏乔说：「不用送，我自己就可以了。」 卫西看他。 苏乔：「天气不好，你回去吧。」 如果是从前，卫西不会把伞给他，还会东拉西扯一些其他事，总之，就是一定会按照自己的计划去做。 但今天，他只是看了苏乔一会儿，竟然真的把伞递了过去。 苏乔心下有些吃惊，想到这次见面后卫西的表现，他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谢谢你。」他打着伞，独自离开楼道。 天气更加暗沉，小区里提前打开了路灯，光线把雨雪照出清晰的形状，绵密急促，落在雨伞上，发出簌簌声响。 苏乔瞬间觉得更冷，拢紧围巾。 天气着实非常差，雨雪越来越大，还加上了风。 虽然打着伞，但苏乔到家的时候还是淋湿大半。 他立即洗澡，换上家居服，将换下来的衣服扔进洗衣机，倒了杯热水，刚在沙发上坐下，小黄迫不及待地跑来。 几个月时间，小傢伙快到他膝盖的位置了，浑身油光水滑又健壮，但依然喜欢趴在苏乔膝盖上。 苏乔摸了摸狗头，端起水杯的同时，另一只手拿过手机，看见有一条消息，是在他洗澡的时候发的。 点开一看，是卫西，只有短短几个字。 【到家了么？】 苏乔点了点屏幕，回復过去。 卫西很快又发来一条【好】 苏乔没有再回復，卫西也没有再发来其他信息。 从九月份那次在四季酒店不欢而散到现在，卫西一次也没找过他。 今天见面的相处，不至于像高一时疏离，但也远没有重生后的古怪。 卫西对他，就是对待认识许久的朋友，不冷淡不生疏，也不显得热络。 苏乔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是什么原因，是卫西自己想好了，还是担心再逼迫下去他会做出什么事来，总之，得到的结果，就是现在这样。 平淡如水，谈不上决裂，也会友好沟通，但也仅限于此。 不管是哪种理由，他都觉得，现在这样很好。 至少，如今再面对卫西，没那么累。 第130页 接下去的几天，苏乔去餐厅帮忙，看望亲戚，买些过年要用的东西，十分忙碌。 期间，高中班长还组织了一次班级聚餐，回宁城过年的同学大部分都去了，卫西也在其中。 大家吃火锅、玩桌球、k歌，非常热闹。 卫西参与的不多，但一直没走，直到晚上，聚会活动全部结束，才跟其他人一道离开。 苏乔和秦飞扬坐同一条公交回家。 路上，秦飞扬忍不住好奇地问他：「你跟卫西……没事吧？」 苏乔摇头，示意没有。 秦飞扬喝着k歌时没喝完的奶茶，欲言又止。 苏乔笑道：「怎么了？」 秦飞扬：「可是你们今天好像没说过话……」 苏乔：「我们以前也这样吧。」 秦飞扬回忆了一下，觉得不太对，至少从高二开始，卫西常常找苏乔。 不过，这毕竟是别人之间的事，他不好太过八卦。 原本想跟苏乔说，聚会时，他和老大坐在一起，目睹好几次卫西看苏乔，却又不过去主动攀谈，显得有些奇怪。 眼下，他觉得这话，似乎也没必要提。 新年到来。 按照惯例，「苏食」只休息两天，初三恢復营业，不过去年一整年，生意始终很好，几乎处于7*14小时忙碌的爸妈决定趁这个节日好好休息，将假期延长到正月十二。 初一初二走完为数不多的几个亲戚，初三一早，一家人先后出发，苏乔的爸妈约了好友，去郊外的度假山庄玩，外公要派车接苏乔，苏乔拒绝了，自己坐地铁过去。 到达机场，跟外公汇合，一起喝了杯咖啡，航班因为流量控制延误了四十分钟，登机时，已经快要中午了。 在飞机上吃了飞机餐，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飞行，机场降落在西南某省会机场。 苏乔取好行李，外公乐呵呵地说：「接我们的车在外面。」 外公出门，向来会安排得很好，苏乔已经习惯。 但当坐进车里，看到副驾驶上坐着的卫西时，他还是震惊了一下。 卫西说，他除夕就过来了了，处理一些事情，初二才结束，留下跟他们一起玩几天，之后要飞去另一个城市。 苏乔其实没有其他意思，听完后也就没什么反应，只是点点头。 车子把他们送到位于市中心的酒店，外公单独一间，苏乔和卫西住一个标间。 外公年纪毕竟大了，几个小时的飞行下来多少有些累，卫西让他在酒店休息睡一觉，晚上再出去玩。 安排布置好一切，两人回到房间，当地温度很高，窗户紧闭，苏乔觉得很热，顺手将羽绒服脱下。 卫西在他身后，说：「酒店有套房，不过现在旅游的人很多，没有空的，暂时只能订到这种。」 苏乔没懂：「什么？」 卫西：「住套房的客人如果退房，酒店那边会安排我们换房间。」 苏乔听懂了，卫西是觉得他不愿意跟他同住一间房。 但其实，这算不上什么大事，如果不是卫西提及，他根本没往这上面去想。 「不要紧。」苏乔很客气地说，「都可以。」 卫西：「饿不饿？出去吃饭？」 苏乔摇头：「飞机上吃过了，有点累，我休息一下。」 卫西：「我下午还有点事，晚上来接你们一起去吃饭。」 苏乔：「好。」 卫西：「外公就麻烦你照顾了。」 苏乔：「……」 卫西好像……太过礼貌了。 就连初中，他们俩还只是点头之交的时候，卫西也没有这样「彬彬有礼」过。 以至于苏乔觉得，有点神奇。 他忍不住看了卫西一眼，后者低头看手机，不停打字，神情和姿态都很自然，看不出哪里不对劲。 可是…… 就是很奇怪。 他又看了一眼。 卫西忽然抬头。 四道视线蓦然相撞，同时顿住。 两相对视，苏乔依然没看出什么异常，于是很自然地移开眼。 卫西却突然笑了：「看什么？」 出现了，苏乔再熟悉不过的模样。 「……」苏乔一阵凌乱，「外公交给我，你去忙自己的事吧。」 卫西又一下收回笑，变得非常认真：「好的，谢谢你。」 苏乔：「……」 卫西下楼，到旁边的粉面馆，点了碗叉烧粉。 吃完后，车子正好来接，他下午确实有事处理，来这里也的确忙。 上车没多久，有个电话进来，对方喊他「卫西」，并问他今天在哪里，下午能不能一起吃饭。 「我有事。」卫西说道，「举手之劳，不用请客。」 对方笑哈哈：「我们一家人来玩，你招待我们住这么好酒店的套房，连顿饭都不吃，这怎么好意思？」 卫西：「不用。」 对方：「那以后再回请你，谢了啊。」 挂掉电话，他抬头，看到后视镜里自己的脸。 似笑非笑，看上去就是一副心机深沉的模样。 否则，也干不出「假装订不到套房，其实是被他早一步让给同学」这样的事。 其实，也是他自己想太多，以苏乔的性格，即使套房空着，他也不会为了证明跟他一刀两断而从标间搬出来。 第131页 不过是房间型号不同，标间和套房没有本质的区别。 苏乔想要的界限，从来也不是这种。 卫西看向车外。 市区中心，车子开地很慢，他看到许多人，许多车，和许多高楼。 这些东西组合在一起，成为繁华都市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身处其中，卫西却完全没有代入，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抽离感。 仿佛自己并不属于这，也不属于宁城，不属于北京…… 他属于哪里，自己也说不清。 车子慢慢停下来，卫西看到前方十字路口的信号灯，红灯倒计时从52变成51，再变成50。 前面停着的是一辆黑色途观，车屁股上贴着「新手上路」。 交叉的人行道上，行人踩着白色横行飞快走过马路。 此时，红灯的倒计时到了0。 直行车道立即忙碌起来，车子一辆接一辆往前，穿过路口，进入下一段车流。 司机全神贯注，随时准备左转。 卫西回过神来，有点莫名其妙，这是非常常见的场景，随处可见，毫无稀奇之处，自己怎么会盯着看了这么久？ 车子继续往前，他再度点开手机，进入邮箱，阅读里面的邮件。 心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但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已经不见了。 忙完手头的事回酒店已经五点多，外公在房间看电视，见到外孙，先问他事情办得怎么样，卫西回答后，四下扫了一圈，没看到苏乔，他刚才回房换衣服，苏乔也不在。 外公说：「乔乔出去了，晚上你陪外公吃饭。」 卫西：「出去玩？他一个人？」 外公：「他有个大学同学，是本地人，知道乔乔过来旅游，找他去玩，我正好也累，今天不打算出去，而且我一个人完全可以，不用拉着他一直待在酒店。」 卫西拿过茶几上的砂糖橘，慢慢剥皮。 他不了解苏乔的大学同学构成，但会让苏乔告知旅游事宜还跟对方一起出去的，关系应该很好，很大可能是舍友中的其中一个。 「晚上吃什么？」外公问道。 卫西将剥好的橘子递给外公，说：「您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外公：「在附近随便吃点吧。」 卫西：「好。」 外公去洗手间，卫西迅速点进微信，发了条信息。 片刻后，收到回復，他微微挑眉。 夜幕降临，城市上演新的热闹。 苏乔记得，重生前好几年，这个城市已经是知名旅游景点，做好了人山人海的准备。 可真的参与其中，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旺」的程度。 同学是本地人，土生土长，平时很少来这种游客多的地方，这次如果不是为了招待苏乔，他也不会挑过年时间来。 两人在知名步行街挤得头晕脑胀，苏乔实在受不了了，对同学示意，想出去透透气，同学求之不得，赶紧带着苏乔往外走。 人还是很多，但不是中心区域，已经好了不少，苏乔抹掉额头上的汗，去自助饮料机上买了两瓶水，分给同学。 同学咕咚咕咚喝下大半瓶，擦了把脸，无语道：「我还想带你去吃串串呢，看这样子，买不到啊！」 苏乔虽然也被挤够呛，但心情很好：「没关系，我们先休息。」 同学：「唔，也只好这样了，一会再看看吧，唉对了，你之前问的特产商店，前面就有一家，是总店，里面的牛肉酥饼品质很好，你要不要现在去看？」 苏乔想了想，卫西虽然拜託他向同学打听店铺地址，但今天不一定有时间来买，他既然在这里，可以买回酒店，明天早上外公就能吃到。 于是，他跟着同学，穿过两条巷子，去特产商店。 店里人当然也很多，但买东西可以自助结帐，苏乔进去，按外公的口味挑了几样东西。 结完帐出门，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虽然周遭非常喧譁，但苏乔还是一下子听出对方的声音。 卫西走过来，很坦然地看着他，说：「我来买牛肉饼。」 苏乔给他看手里的袋子，示意已经买过了。 同学在旁边看了一会，忽然问：「你是不是苏乔的高中同学？以前去看苏乔，还给我们买烤鸭！」 卫西朝他点头。 同学开心：「啊这么巧，我和苏乔正打算去吃串串，你吃过饭了吗？要不要一起？」 第056章 卫西：「方便吗？」 同学：「我是苏乔的大学同学, 你是他的高中同学，反正都是同学！我在这里长大的，应该招待你们！再说了, 我还吃过你买的烤鸭呢！」 卫西看苏乔，目露询问。 苏乔觉得，既然同学请客，就由同学说了算，点点头。 同学通过app取号, 发现前面还有一百多桌, 他嘴角直抽：「等轮到我们都该饿死了。」 他灵机一动, 「不如去我家吧，我家附近有家串串店非常好吃, 没这么多人。」 苏乔觉得这样不太好，但同学说坐地铁过去很快，坚持要请他们吃饭。 卫西：「你这样说, 应该真的很好吃。」 同学勐点头，拍胸脯保证真的相当美味，一再邀请。 苏乔就也不再多说什么。 地铁里同样异常拥挤，但不堵车, 十几分钟之后，三人下车。 第132页 同学很尽地主之谊，先去串串店拿了号，又邀请两人回家，爸妈都在亲戚家，略微坐了坐喝杯茶, 带着人下楼，等了不到十分钟, 就落座了。 点完单，卫西说：「谢谢你。」 同学：「不客气不客气，我和苏乔关系可好了，你还买过烤鸭给我们呢！你和苏乔是高中同学吗？」 卫西：「初中高中都是，我们小时候就认识了。」 同学惊讶：「真的？那你们关系真好。」 卫西微笑：「还好。」 苏乔在一边喝大麦茶，听他们聊天。 不多时，锅底和菜品上桌，已经过了七点半，下午又一直在走路，苏乔早就饿的不行，埋头，专心进食。 吃了一会，他听见同学问：「你怎么吃这么少？不喜欢这个吗？旁边还有关东煮炸串和烧烤，要不要吃点别的？苏乔，你呢？」 卫西：「我今天肠胃不太舒服，不能多吃，不用管我。」 同学有些惋惜，也觉得光吃串串不太过瘾，于是打算去外面再买点其他东西。 他们坐的是四人座，卡着墙角，同学坐在最里面，出来不太方便。 苏乔抽了张纸擦手，说：「我去买吧。」 同学：「你看着买点就行，这附近东西都很好吃的！」 苏乔笑：「好。」 这时，服务员过来加汤底，卫西要了一罐冰可乐，拉开拉环，倒了一半进玻璃杯，端起来喝了一大口。 旁边，同学从锅底往外拿掌中宝，香气和辣味四下飘散，闻得人鼻子发痒。 卫西又喝了口饮料，微笑着开口，说道：「苏乔在学校的人缘还好吗？」 同学包了一嘴巴菜，说不出话，只好以点头代表。 卫西：「中学的时候也是这样，他一向讨人喜欢。」 「……」同学艰难咽下口里的东西，抽纸擦嘴，「何止啊，追他的人都不知道多少呢。」 卫西：「很多？」 同学：「真的很多，同班的、同专业的，哦还有不同年级的，不过苏乔都不怎么理。」 这非常正常。 并非故意不理，而是不会放在心上，有一些则干脆不知道。 苏乔一向专注，不重要的事，就真的不会在意。 虽然很了解苏乔的个性，但听到别人这样说，卫西还是有几分高兴。 他又喝下一口可乐，觉得比方才甜一点：「是吗？」 同学极其能吃辣，从锅里捞出来的菜还要在红的干碟里滚两圈再往嘴里放。 他一边蘸料一边说：「不过有个学长，入学时就开始追苏乔，可勐了，天天来找苏乔，我觉得，如果苏乔不答应，他不会放弃的。」 卫西吃了一条小酥肉：「学长？」 「是啊，长得很帅，听说家里非常有钱，刚开始的时候三天两头给苏乔买东西，什么都送，还请我们宿舍的人吃饭，我们当然不会去，苏乔不点头，我们不能吃人家的东西！」同学说着补充道，「东东说，吃人嘴短，要是真受了别人的好处，以后他要我们帮忙，就没办法拒绝了！」 卫西放下筷子，若有所思。 像这样的朋友，委实很难得，他们是站在自己朋友的角度，而非看热闹或心怀别的心思。 但卫西想到的是另一件事。 还是前一世的时候，他和苏乔读的是同一所大学，虽然不同专业，但他俩关系特殊，见面频率很高，大部分时候是苏乔去找他，他去苏乔宿舍的次数不多。 但每次去，苏乔宿舍的人都对他很热情，他买去请客的零食饮料，他们也都照单全收，有几次他们想回请过来，被他拒绝后，还开玩笑说，那就请苏乔吃，反正也是一样的。 那时候，卫西并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只觉得苏乔人缘极佳。 但今天，相似的场景，不同的结果，卫西却忽然想到，当时那种情况，大概是苏乔默认的。 苏乔是真的和同学们关系很好，所以不介意让他对他们的宿舍生活有所介入。 反过来，也是因为他在苏乔心里的位置，才能和那些同学有那样的相处。 「我回来了。」苏乔坐回原位，将两个打包袋放在桌上，「外面的人也很多。」 他视线随意扫过，触碰到卫西的眼神时，微微一顿，「怎么了？」 卫西拿起可乐，将剩下的液体全数倒入杯子：「在想我没有口福，吃不了这么好吃的串串。」 同学已经飞快打开两个袋子，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 关东煮、炸串，还有一份鸡汤小馄饨，塑料打包盒被热气填满，隐约看见里面飘着几个滚圆的馄饨。 四道视线同时落过去。 同学先笑了：「是给你买的。」说着连袋子一起推到卫西跟前。 卫西看苏乔，后者正在喝水，并没有什么反应。 这顿饭，三个人都吃得开心。 结束后，同学要送他们回酒店，被苏乔拒绝后，他说自己过年不出门，可以随时联繫，才自行回家去。 忙碌一天，苏乔和卫西也累了，打车回酒店。 这个时间，外公早已休息，两人没去打扰，分别洗完澡就睡下了。 中间，他们也会说几句话，无非是白天做了什么、外公吃了什么、同学很有趣等事，不至于无言尴尬，但也绝不热络。 第133页 若有不知情的人看见，大概会真的以为，他们只是同学关系。 灯光依次熄灭，房间陷入黑暗。 卫西没有睡意，躺在床上，想到那碗馄饨。 馄饨店离串串店很近，可能只有几步之遥； 换成同学肠胃不适，苏乔也会去买同样的东西。 而且看苏乔同学的毫不惊讶的表现，也足以证明，苏乔原本就是这样的人，总是在尽可能的范围之内，对别人好。 所以这一碗馄饨，并不能证明苏乔对卫西有多么特殊。 他和卫西是不是恋人，不会影响到这一点。 其实在卫西看来，苏乔买馄饨给他，就是值得高兴，他不会因为自己不够「特别」，而产生攀比，进而内耗掉那一点和谐的温情。 至少如今这个阶段，这样的情绪对他，对他们的关系而言，根本毫无益处。 但意识到这个事实，卫西多多少少，会有些不爽。 随着负面情绪冒头，他又想起苏乔的「学长」。 听苏乔同学的意思，那个人帅气有钱，是个很优秀的人。 追了苏乔半年，还会继续下去，大概也有几分真心。 这些—— 都跟他没关系。 如果想查，明天之前就能知道对方的详细情况。 如果是高中时，他或许真的会这样。 但其实，根本没用。 没有这个学长，还会有别人。 从前世到现在，从高中到大学，包括未来，苏乔从不缺人喜欢，那个学长只不过是其中之一。 怎么对待、处理这些人和事，是苏乔的事，苏乔有足够的理智，遵循内心的想法，去做出最合适的选择，以苏乔的个性，不会愿意被干涉。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件事，的确是苏乔的事。 如今的他，没有立场去插手。 若是从前的卫西，必然不管不顾，想做什么就去做，哪怕事后被责怪，他也不在乎。 而现在，他竟然能忍住冲动。 卫西觉得自己可太棒了。 他重重翻了个身，朝向苏乔那边。 房间非常黑，只能勉强看清一个隆起的轮廓。 但他对苏乔太熟悉了，仅仅通过这个模煳的影子，也能立即描绘出原本的模样。 卫西心头微动。 自从九月份在四季酒店分别，他和苏乔没再见过，信息和电话，也都统统没有。 他当然想过去找苏乔，但心里面，他知道这根本没用。 即使苏乔如常接待他，两人之间也谈不出什么来。 他原本以为，扫除那些让苏乔担心的东西，哪怕不能立竿见影，至少能让苏乔看到一点他的决心。 可事与愿违，苏乔不但没有，反而一力认为，自己对他没有丝毫真心，所作所为只是为了戏弄他，跟他上床。 卫西至今记得那天，在灯光下满是疲惫的双眼，那个眼神真真实实地告诉他，如果他继续下去，会将两人拉向更加糟糕的境地。 可是好不爽。 并非不能和苏乔亲密接触的不爽，而是一种明知道有问题，却挖掘不出其根源所在的躁郁。 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堵墙，墙上有扇门，他明明知道，只要打开这扇门，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可他找不到钥匙，他企图用暴力拆解，门不仅没开，还在墙里嵌得越来越紧。 在他的所有人生中，连同重生前和重生后，从来没有这么烦躁过。 又不小心想起苏乔的那个学长，烦躁程度加倍。 他知道苏乔不喜欢那个人，不会接受对方，但这种情绪并不会因为理性的思考而有所减弱。 一种复杂的情绪从心里冒了出来，冲击着卫西的思维。 他觉得浑身发烫，一脚踢开被子。 旁边床上，苏乔翻了个身，他似乎睡得很熟，发出轻轻的呓语，模煳不清，但卫西听进耳朵，觉得心头升起一股热流，在腹中转了两圈，沿着经络，游遍四肢百骸。 卫西坐起身，掀被下床，慢慢走到苏乔的床头旁边，慢慢俯身。 光线实在太黑，苏乔侧睡，半边脑袋埋在枕头里，隔得这么近，也看不太清五官，只能听见他清浅均匀的唿吸。 卫西不由放缓唿吸，轻轻凑过去。 「卫西……」苏乔忽然喊了一声。 被喊的人一怔，心脏狂跳。 紧跟着，苏乔又喊了一次，声音很轻很低，尾音拉的有点长，不像喊人，而像是意识模煳状态下的呢喃自语。 卫西知道，苏乔做梦了。 而这个梦里，有他。 卫西维持俯身的姿势，想起一件事。 似乎是他们大学毕业后的第二年，有次冬天，苏乔感冒了，熬了两天没好，夜间还发起烧来，或许是烧得意识不清，他还听到苏乔叫他的名字。 他有些诧异，翻身去看，苏乔似乎感觉到他的靠近，朝他怀里拱了两下，将整个脑袋埋进他心口，唿吸间炙热的气息拂在他脖颈间，滚烫髮热，他觉得自己睡在火炉旁边。 他把人叫醒，拿了药让他吃，但药效没那么快，之后的两个多小时里，苏乔继续发烧，整个人都冒着火。 那时天已经很冷，家里开着暖气，卫西天生怕热，苏乔还一直贴着他，他将手脚全部伸到被子外面，还是热的不行。 第134页 但他始终没有推开苏乔，直到第二天苏乔醒来。 事情过了太久，卫西已经记不清当时的想法，但是他知道，一个人会在梦里喊出另一个人的名字，那个人在这个人心里，一定有着无可取代的地位。 卫西牵着嘴角，无声地笑了起来，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喜，他只是低头，在苏乔额角落下一个亲吻，就退回了自己的床。 暴躁情绪已经悄然泯灭，他重新盖好被子，很快沉入睡眠。 一夜宁静。 次日醒来时，发现苏乔已经起床，在书桌上用电脑，怕开灯打扰他的睡眠，他将檯灯亮度调到最暗，以至于卫西一眼没能看清他的脸。 苏乔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头：「醒了吗？」 卫西：「差不多了。」 苏乔：「我去看过外公，他吃了点东西，在看早间新闻，等你起床后一起去外面吃早饭。」 卫西按开窗帘，阳光灿烂地洒进来，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洗漱完换了衣服，他对苏乔说：「夜里是不是做梦了？」 苏乔看他：「做了。」 卫西：「梦到什么了？」 苏乔：「也没什么。」 卫西笑：「可我听见你说梦话。」 苏乔有些惊讶：「我……说梦话？」 卫西：「是啊，你不信？」 苏乔：「没人跟我说过这个问题。」 「除了婴儿的时候，你没跟别人一起睡过。」卫西跟他一起往外走，「你说梦话，叫我的名字。」 苏乔脸色一变。 第057章 苏乔先出门, 卫西在后面，从卡槽里把房卡拿出来。 外公跟他们相隔两个房间，走几步就到了。 「我没骗你。」卫西敲门, 「你是不是不信我？」 苏乔：「不是。」 门开了，外公换了件新外套，精神抖擞地跟两个孩子一起下楼。 千里迢迢来这旅游，当然不会一直呆在酒店，但外公年纪大了, 出入有车也容易劳累, 他们三个都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因此在这次的行程里，没有非去不可的景点, 只安排每天一到两个去处，且两个去处不能相隔太远，具体去哪、玩多久, 都随外公的心情和喜好。 与其说旅游，倒更像是趁着假日，陪老人家出来走动走动。 一个上午，他们去了某着名寺庙, 逛了同学昨天带苏乔逛的步行街，吃完午饭，外公觉得有点累了，三人于是回酒店休息，打算到晚饭时间再出门。 外公让两个孩子自己出去玩，不用管他。 回到自己房间, 稍作休息，卫西问：「想去哪里？」 苏乔其实无所谓出不出门, 但如果他一直呆在酒店，外公会以为自己体力不支，连累他们不能玩，于是想了想，说：「附近有几个商场，我去买点东西。」 外面人还是很多，熙熙攘攘，很拥挤很嘈杂，苏乔身处其中，感觉到蓬勃的活力，他不讨厌，甚至有点喜欢这种场景。 前一世，有段时间，刚跟卫西「在一起」时，每次出门，他都觉得不太舒服，人越多，周遭越嘈杂，这种感觉越明显。 于是他渐渐降低出门的频率，后来过了一段时间，情况有所好转，但那时候已经毕业，同学们忙于生活各奔东西，他觉得，出不出门其实没什么分别，也就越来越不常出去。 现在回想，真的恍如隔世了。 「苏乔？」卫西叫他名字，见他没反应，抬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绿灯了。」 苏乔闭了下眼，抬脚欲走，又被卫西拉住，他皱眉看对方。 卫西松开他，指了指信号灯上的计时，苏乔这才发现绿灯只剩八秒了，不够穿过这条马路。 就这么一个愣神，错过了这轮绿灯。 绿灯转红，他们开始新的等待。 卫西盯着苏乔，问：「怎么了？」 苏乔：「太阳太晒了，没看清。」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但卫西喊他名字后，他看过来的时候，眼神中分明藏着许多东西。 那些情绪只是一闪而过，他分不太清。 可莫名的，他觉得，那似乎跟自己有关系。 会是什么？ 酒店附近矗立着多家购物中心，苏乔随便选了一家进去，他想买些礼物带回去送给家人和朋友，现在网购非常方便，但他很喜欢实地挑选礼物的体验。 商场里专柜众多，商品琳琅满目，但价格很感人，苏乔觉得不太适合自己。 卫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想喝那个。」 苏乔顺着他的视线一看，是一家连锁奶茶品牌，他的记忆中，前一世他们大四的时候，这家奶茶连锁才开始布局全国，现在，宁城和上海都还没有。 他还在看牌子，卫西已经推着他的肩膀往那边走去，距离很近，十几步就到了。 此时奶茶店已经大范围使用小程序或者app下单，门店外只有零散三四个顾客，但店员多达七八个，每个都很忙碌，看得出生意兴隆。 卫西扫过二维码，点了几下，收起手机，说：「要等半小时，再去逛逛？」 苏乔摇头。 卫西笑道：「附近有一家小店，里面卖店主自己的手作，去看看？」 苏乔随口问道：「卖什么？」 卫西：「帽子围巾手机壳毛绒玩具，还有其他的。」 第135页 苏乔起了兴趣，跟卫西一起出去。 小店离商场很近，但位置有点偏僻，在一个犄角旮旯的巷子深处，即使有导航，两人也找了好一会。 但店里卖的东西着实很有趣，设计和制作都很独一无二，店主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为人非常热情，给他们一一介绍。 苏乔挑了几样东西，老闆给了个不错的折扣，临走前，还送了两杯刚刚打出来的咖啡给他们。 离开小店后，卫西笑道：「今天赚了。」 苏乔喝了一口，他不了解咖啡，但喝的出来豆子不错，苦味中带着醇香。 回到购物中心时，距离点单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分钟，卫西拿到饮品，和苏乔走到门口广场，在花坛外围找了两个空位坐下。 苏乔的咖啡已经喝光了，味道很好，但喝完之后，他觉得有点口渴。 卫西打开纸袋，拿了杯东西，递过来给他。 苏乔愣了一下，卫西点单的时候没说什么，他也没在意，不知道卫西给他也买了。 但他没说什么，接过来，戳开杯口：「谢谢。」 天气着实非常好，冬天里沐浴在阳光下，有种非常绵软的舒适。 卫西给苏乔点的是柠檬茶，冰块不多，糖分少，带点苏乔喜欢的苦味。 但喝完之后还是会很快口渴，他觉得一会可能需要买瓶水。 卫西慢悠悠开口：「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苏乔转头，眼睛被太阳直晒，忍不住眯起来，这让他的神情看上去非常迷茫，但他语气很冷静：「你可以问，我也有事要问你，作为交换。」 卫西：「可以，你先。」 苏乔：「你怎么知道那家店的？」 卫西沉默了一下，笑出声来：「你发现了？」 苏乔点头，他们刚刚从酒店过来的时候，卫西和他一样需要跟导航走，显然对这里不熟，却偏偏知道一家隐藏很深的小店，他知道卫西平日里从来不关注这些。 卫西：「那你喜不喜欢？」 苏乔又点头。 卫西又笑：「小叔的男朋友是个资深驴友达人，对这些很有研究，我请小叔问他。」 他说着还解释道，「你喜欢就行了。」 苏乔其实知道卫西为什么会这样做。 家里条件不差，他自己有存款，上大学之后也接了些工作，一直有收入，但专柜那些东西的价格，如果买来送人，一个他觉得确实太高，二来朋友也会有负担。 卫西看出来，就找了个这么个方法。 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他从开始就知道卫西有钱，他自己当然也很喜欢钱，经歷过许多事，上大学后，他慢慢接手「苏食」，努力将其经营、扩大，既是为了保留父母的心血，也是因为自从父母不在，他越发明白金钱的重要。 但他们认识那么久，从一开始的生疏到中间的纠缠再到最后，无论关系怎样，他们甚少提及「钱」这样东西。 在一起后，他们有时会给对方买礼物，大部分是吃的喝的，生日时会订一个蛋糕，出去吃饭，是提出吃饭的人买单，多年来，一直如此，苏乔已经习惯了。 他们都是世俗的人，方方面面都离不开钱，但他和卫西的关系里，这样东西的存在感真的很有限。 少到苏乔很少意识到，卫西真的比他有钱许多。 就好比今天的事，卫西看出他不太接受那些礼物的价格，他转头拜託小叔打听到那家店，而不是直接给他付钱。 苏乔沉默起来。 卫西：「这样就被我感动到了？」 苏乔：「……」 卫西：「就算你没发现，我也会想办法让你知道，『做一分事留三分名』，这是我的本性，你明白的。」 苏乔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他之前觉得卫西有所变化，一定是错觉。 卫西：「你问完了，现在该我了。」 苏乔：「你问。」 卫西：「你昨天夜里，做了什么梦？」 苏乔微微一怔。 卫西：「其他的，你可以不告诉我，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喊我的名字。」 苏乔不知道自己有说梦话的习惯，早上卫西说起来，他也很吃惊。 但他知道卫西没撒谎，因为他对那个梦境记忆犹新，根据内容，他会喊卫西的名字，其实不奇怪。 他已经喝光了柠檬茶，视线扫了一圈，看到正前方有垃圾桶，于是起身，连同卫西喝完的咖啡纸杯，一起提过去。 扔完垃圾回来，卫西拿着手机起身，对他说：「我有点事要处理，得离开一会儿。」 苏乔点头。 卫西：「不会很久，一个小时左右回酒店，晚上一起吃饭。」 苏乔再次点头，手机里有信息进来，他低着头查看。 他头髮乌黑，可能一段时间没剪，有些长，刘海被风吹起来，露出形状优美的眼睑和浓密的睫毛，配上他清俊的面容，看上去异常乖巧。 卫西伸手摸了下他的额头。 苏乔抬头，卫西已经背对他走远了。 苏乔看了眼时间，才下午两点二十二，外公应该还在午睡，天公作美很舒服，他决定再自己逛逛。 转了一圈，他觉得口渴，想起商场负一楼有个超市，于是往里走，想去买瓶水喝。 再一次路过那家奶茶店，发现人多了不少，大部分是年轻人，三两个挤在一起，研究着手机里的饮品，叽叽喳喳，很热闹。 第136页 苏乔记得，前世快要大学毕业的时候，这家店已经非常火，传闻中要排队三小时以上才能拿到饮品，还曾被质疑暗中聘请黄牛。 那时他已经和卫西住在一起，有一个周末，他们回去，卫西进门时拎着两杯这个品牌的东西，给他的那杯柠檬茶，和刚才喝到的，几乎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那时苏乔很喜欢喝甜的，卫西点的是全糖，而今天是半塘，所以微苦。 不知道卫西刚才点单的时候，是不是也想起了那时的事。 苏乔到负一楼买了瓶水，查看楼层分布时，发现七楼有家书店，他打算去看半小时的书，再回酒店。 这种购物中心，餐饮是主要业态之一，一共七层楼，五楼到七楼分布着各种餐馆，过年期间，非饭点也有不少顾客吃饭。 商场很大，苏乔不知道书店的具体位置，不过他不赶时间，也对餐饮很感兴趣，于是慢吞吞地走，边观察每家餐馆。 为了揽客，每家餐厅门口都站着一位迎宾员，有人路过，他们就会迎上去，热情介绍。 穿过又一家餐厅，苏乔再次被一位年轻迎宾拦住，对方举着菜单，介绍今日优惠，语速很快，苏乔听见「米粉」和「大骨头」的字样，忽然觉得有点饿。 现在距离晚饭时间还有几个小时，他打算吃个点心。 他到里面，坐在靠近外面走廊的位置，这家店的设计很通透，餐厅和走廊仅隔着栏杆，坐在旁边，能看到来来去去的顾客，和对面的两家餐厅。 一家是粤菜馆，另一家则是火锅店。 苏乔从重生前就想过开火锅店，一直没有真正去做，眼下他还在读书，没到做生意的时候，但平时看到了，总会多看两眼。 不是饭点，后厨速度很快，他点的牛肉米粉和酱骨头很快就送了过来，因为过年，还额外送了一份煎饺。 苏乔低头吃饭，这种店用的碗很大，但量并不多，他吃了一会，米粉就见底了。 牛肉有些辣，他拿起自己买的水喝，同时下意识朝火锅店的位置看过去。 在门口正跟别人说话的卫西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同时看过来。 看到苏乔，他也顿了片刻。 站在他旁边的人循着看了一眼，跟卫西说话，卫西没理会，径直走向苏乔。 苏乔已经恢復如常，戴上食品手套吃酱骨头。 等卫西在他对面落座，他说：「我来吃饭，不是跟踪你。」 卫西愣了一下。 他看到苏乔很高兴，所以才过来。 「我没这么想。」 苏乔又朝火锅店的方向看，方才那个男人已经不见了。 卫西发现他的动作，微微皱眉。 酱骨头没多少肉，苏乔很快吃完了，脱下手套，抽纸，擦了擦嘴：「外公快醒了，你如果有事的话，我自己先回去。」 卫西：「我没事。」 苏乔点头，在手机上结帐，起身，准备离开。 卫西忽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 苏乔低头看了一眼：「怎么？」 卫西：「为什么不问？」 苏乔：「问什么？」 卫西：「刚才那个人，你看到了，为什么不问？」 「那是你的事，没什么好问的。」苏乔平静地说道，「即便朋友之间，也该有分寸和距离感。」 卫西面色一变。 这句话，包括跟踪那个词，他曾经对苏乔说过，虽然意思并不一样，但当时，他的确是这样说的。 而且刚才那个男人，苏乔应该还记得。 第058章 前一世, 苏乔从网上看到卫西的绯闻时，大学毕业还不到一年。 那些出自于八卦媒体的新闻都大差不差，煳成一团的照片、模稜两可的用词, 给看客足够多的想像空间。 照片很模煳，但苏乔还是看清了和卫西一起走进某公寓的男人的模样。 六年后和六年前，那个男人还是很帅气好看，除了成熟一些，和今天看到的样子并没有什么变化。 苏乔什么也没说, 脸上也没多余的表情, 但卫西知道他记得。 苏乔：「我该回去了。」 卫西盯着苏乔, 苏乔淡然回视，神情中一派平静。 片刻后, 卫西松开他，说：「我没事了，一起回去。」 苏乔：「好。」 下楼, 离开这家购物中心前，苏乔忽然想起来，他到七楼，原本是为了看书。 而事实是, 他吃了米粉和酱骨头，偶遇了卫西。 可直到要走了，他也没看到那家书店。 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奇妙，充满未知的偶然，可其实冥冥之中, 又仿佛带着必然。 回酒店的路上，他们并肩而走, 穿过拥挤的人群和繁忙街道，但始终没有开口对话，沉默的与周围格格不入。 上楼，卫西回房，苏乔直接去敲外公的门。 外公已经醒了，正在跟老友开视频聊天，苏乔把买给外公的草莓放在桌上，洗了手，回到自己房间。 房门虚掩着，里面没人，浴室传来哗哗的流水声。 苏乔脱掉外套，在沙发上坐下，觉得有点渴，重新起身，到小冰箱里拿了瓶水。 这时，流水声停下，随着门开的动静，卫西走出来。 他看到苏乔站在冰箱旁边，说：「我也要。」 第137页 苏乔弯腰，又拿了一瓶，一边往沙发的位置走，一边递给卫西。 矿泉水被拿走，但苏乔放开手，但卫西比他动作更快，用另一只手接住他的胳膊。 苏乔看他，目露疑惑。 卫西：「我们谈谈。」 苏乔点头，答应得很干脆。 卫西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一瞬间有些吃惊。 但苏乔想的是，即使他不答应，卫西还是会想办法跟他说，他答不答应，其实不影响什么。 苏乔坐回单人沙发，继续拿着水瓶喝水。 卫西靠在长沙发的扶手上，开门见山地说：「那个人叫陈烨，我跟他有些事情要谈，约在那见面。」 苏乔没什么反应。 卫西：「我知道你是去吃饭，没有跟踪我。」 苏乔听着，依然不开口。 卫西微微皱眉：「说话。」 苏乔：「你继续吧。」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卫西眼神犀利，「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苏乔看了眼卫西，说：「我想说的，已经都说过了。」 卫西：「你什么都没说。」 苏乔沉默了一下，问：「那你想让我问什么？」 卫西想说，问问那个男人是谁，问问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或者随便说句什么，而不是假装什么都没看见，若无其事。 但这句话没说出口，因为卫西同时回忆起来从前的事。 苏乔也想到了。 苏乔喝了口水，慢慢地说道：「我曾经跟你说过，我的前男友，你记得吗？」 卫西脸色微变：「记得。」 苏乔：「我们还没分开的时候，有一次，我看到他跟别人在一起，跑去问他，他说以我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懂得分寸和距离感。」 卫西：「……」 苏乔：「当年在一起，本来就是我逼他的，换作是我，也不愿意被不爱的人要挟逼迫还要加上查行踪。」 那次，他给卫西看了手机上的八卦新闻，问他，那个叫陈烨的男人是谁，为什么会被媒体拍到这种照片？ 当时卫西是怎么说的？ 「别忘了我们现在的关系怎么开始的。」卫西当时说，「即便是朋友之间，也该有距离和分寸感。」 卫西平日里总是懒洋洋神色轻松，但说这些话时，面色冷酷，整个人透出一股阴郁，和他一贯的模样截然不同。 也在苏乔脑海中留下了抹不去的记忆，很容易就能回想起来。 而陈烨只是开始。 之后，整整近两年的时间里，卫西时不时传出绯闻，那么巧，每一个绯闻对象都是艺人，以至于那段时间，卫西常常出现在娱乐八卦的版块里。 苏乔不刻意去看这些新闻，也不能完全躲过。 他眼睁睁看着卫西身边的人换来换去，明明不是的人，却偶尔会获得比艺人更多的关注，被各种粉丝和看客评头论足。 袁敬是最后一任绯闻对象，也是苏乔唯一真正见过的绯闻对象，之后他就重生了，对日后的事一无所知。 不过即使没有重生，发展到订婚的程度，以卫西的性格，以后也不会再有新的绯闻。 从这个角度看，袁敬确实是最后一位了。 心脏忽然发烫，紧跟着传来尖锐的刺痛，苏乔觉得整个人被滚烫的海水裹住，有种难以唿吸的痛感。 他近乎木然地垂首，轻轻合上眼皮。 眼前黑下来，在他和外界之间筑起一道高墙。 窒息感瞬间消散，如同上涨的潮水，来得快，褪去更快。 短短片刻，他恢復如常，重新抬头看向卫西。 卫西的心咯噔一下。 他们方才说了几句话，苏乔忽然低头下去，胸口微微起伏，看起来像在压抑着什么，虽然很快就抬起头来，但眼神仿佛比先前还要冰冷。 像一块巨大的坚冰，无论如何，都无法融化。 两人对视，从彼此的眼神中知道，对方也想到了同样一件事。 苏乔轻轻唿了口气。 他们之间有不少回忆，但卫西谈的这些，大部分是压抑和痛苦的，他不懂卫西为什么非要提起。 明知道他的「前男友」是何许人，还要假装在听故事。 何必？ 一时之间没人说话。 沉默了好一会，苏乔觉得话到此处也没必要继续，于是站起来。 卫西抓住他的手，他洗完澡就出来了，没有擦干头髮，坐了几分钟，头髮依然湿润凌乱，显得很随意。 但他的神情很认真：「我还有话没说完。」 苏乔：「你说。」 卫西：「陈烨的事。」 苏乔：「你刚才说过了，而且那是你自己的事，不用跟我说。」 卫西：「跟你有关系。」 苏乔皱眉，不知道卫西又发什么疯：「这几个月，我以为你想明白了。」 卫西：「我一直在思考，但有些事想通了，有些事没有。」 苏乔：「那也是你自己的问题。」 卫西：「我知道，所以这半年，我没再找你。」 「可你现在变卦了。」苏乔面无表情，「你的事，我没有兴趣听。」 卫西深深皱眉。 以他的处事方法，苏乔不肯听他说话，他会把人留下来听他说，软硬兼施，有的是办法。 第138页 简单粗暴，但有效。 他以前也确实是这样做的。 但这没来找苏乔的近半年时间里，他想了很多，给自己定下规则，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尊重苏乔，无论是什么事，不能像以前那样，威逼利诱，强迫苏乔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不像追求，而像强制，只会让苏乔越来越牴触他的靠近。 可是眼下这种情况，任由苏乔走的话，以后就更难有机会说开了…… 苏乔：「松手。」 卫西盯着他看了一会，松了手。 苏乔去洗手间，出来后径直往门口走去。 咚。 身后传来闷响，似乎是什么倒下。 苏乔回过头，就见卫西趴在地板上，旁边是歪倒的办公椅。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抬脚走过去。 卫西眉头皱得紧紧的，一动不动，但仔细看，能发现他的手正在轻轻颤抖。 苏乔蹲在他身前，推了推的肩膀：「你怎么了？」 卫西：「不……知道……」 苏乔：「哪里不舒服？」 卫西：「疼……」 他的脸很白，额头上冒汗，看起来像是很严重。 苏乔来不及多想，立即掏出手机拨了急救电话。 距离酒店两个路口的位置就有一家三甲医院，救护车赶到时，苏乔已经在救护热线的指导下，连同酒店工作人员一道将卫西用轮椅送到了酒店大堂，未免引起围观，苏乔给他戴了口罩，还把外套的帽子扣在脑袋上。 因为卫西的坚持，他们没有让外公知道这件事，苏乔去外公房间，说他和卫西又约了昨天的同学，外公非常高兴，让他们尽管去玩，不用管他。 送到医院，经过一番检查，得出的结论是：花生过敏。 医生说，世界上过敏源非常多，可大可小，每年都有因为严重过敏出事的，让他们千万当心，最好留院观察一晚上。 卫西住的是个双人间，过年期间，这一层病人没那么多，病房内另一张床空着，医生护士离开时将门关起来，房间安静了一些。 苏乔站在床头旁，问：「真不跟外公说一声？」 卫西不在意地笑：「大不了骂一顿，没关系。」 苏乔：「……」 苏乔知道，卫西确实花生过敏。 而据卫西自己说，他洗澡前，吃了一口从外公那里拿的牛肉酥饼，当时闻着香，没仔细看配料表。 苏乔在淘宝上查到，里面确实有花生碎成分。 虽然发生得很突然还有点无厘头，但此情此景下，苏乔成了照顾卫西的不二人选。 他去外面自助机上给卫西买了瓶鲜奶和水，回来后问卫西，还有什么需要他做的吗？ 卫西摇了摇头，这时苏乔接到家里电话，走到窗户旁边去接。 他说话声音不大，语气很平稳，但尾音总会带出一点上扬，听起来轻松而自如。 前一分钟还跟他有过矛盾，连话都不想跟他说，但后一秒看到他倒地，也还是毫不犹豫地出手帮忙，并没有为了彰显他的「魄力」，而选择不闻不问。 现在还留下来，照顾他过夜。 当然卫西也并不会就此以为，苏乔对他的想法有所改变。 但纵然两人之间有隔阂，在苏乔的价值观里，显然有比这更为重要的东西。 卫西想到这里，忽然有些怔忪。 他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想起苏乔，脑海里就会冒出无数的赞美之词。 从外表到内在，从性格到性情，哪怕就是点个菜，他也觉得苏乔点的非常完美，简直厉害到不行。 诚然，苏乔身上本就有这些特质，但他想到的夸赞，也似乎过于夸张。 卫西对自己有清醒的认识，他一向觉得世界上的人和事都没什么意思，表面再如何光鲜亮丽，内在都是一样贫乏，他自己本身也是如此。 但苏乔是个例外。 在他心里，苏乔非常有意思，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在他的生活里，苏乔都极其特别。 从前，他没有思考过这种「有意思」和「特别」来自何处，但现在，对苏乔的夸奖已经了肉麻的程度，他忽然有所领悟。 「我给外公发信息。」苏乔不知什么时候接完电话，朝这边走，「说我们晚上在同学家过夜。」 卫西盯着他，表情很有深意。 苏乔：「？？」 卫西眨眨眼：「我昨天晚上看了本书，故事挺有意思的，你想听吗？」 苏乔：「你把书的名字告诉我，我去看看。」 卫西：「太长了，又很水，一时之间看不完，不如我讲给你听。」 苏乔想了想，反正也没事做，他也不能离开，于是在椅子上坐下，示意卫西可以说。 卫西喝了口牛奶，开始讲述：「有一对恋人，分别是a和b，他们感情很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有一天，b在a的手机上看到另外一个人发来的暧昧简讯，他觉得，a出轨了。」 苏乔：「……」这什么狗血小说开头？ 卫西：「b立即去质问a，a不承认，说b胡思乱想，两人因此大吵一架，婚礼也延后了，家人朋友都很不理解，一个个打电话询问，但a和b什么都没说，于是别人有许多猜测，流言越来越多，到后来，不知道谁传出消息，说a早就出轨，这种传言很快传到a和b 耳朵里，a依然无动于衷，b于是提出分手。」 第139页 苏乔：「……」 卫西说到这里停下，转而问苏乔：「如果你是b，你会怎么办？」 苏乔思忖着说道：「大概会弄清楚事情真相，如果对方确实有别人，就分手。」 卫西：「如果没有呢？」 苏乔：「那他为什么不对b说？他们是恋人，论及婚嫁，应该是世上最亲密的人。」 卫西：「或许a有苦衷？」 「苦衷？」苏乔摇头，反问，「他不愿意把自己的苦衷告诉b，只说明他没有自己以为的喜欢b，所以也没那么信任他——你看我干什么？继续说吧。」 苏乔这么坦然地跟他聊天，仿佛先前的争执没有发生。 可越是这样，其实越证明苏乔没把和他有关的事放在心里，生气或愤怒，都是转瞬即逝。 卫西心里堵得慌，但是想做的事，没道理就此中断，他决定继续往下说。 第059章 这个时候, 苏乔的电话又响了起来，苏乔拿出来看了一眼，露出笑意。 他坐在床头旁边, 距离卫西很近，划开接听键的剎那，卫西听见一声响亮的「乔」。 然后他发现苏乔神情变了，紧跟着站起来，直接走到门口, 出去了。 卫西的情绪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苏乔这么多的社会关系里, 大部分连名带姓喊, 长辈们有的会喊「乔乔」，同学之间有时玩笑打闹, 也会这样喊。 但从来没有人喊他「乔」。 他拿起一旁床头柜上的牛奶，按亮手机屏幕，看清上头的时间。 十五点二十二, 牛奶剩下一半； 十五点二十四，牛奶剩1/3； 十五点二十五，牛奶空瓶； 十五点……还是二十五，苏乔还没回来。 卫西掀开被子下床, 拉开门走出去，左右一扫，看到苏乔站在走廊的窗户旁，背对他，还在接电话。 微微眯眼，朝那边走过去。 没走几步, 苏乔将手机从耳边放下，转过身, 一眼看到卫西。 隔着几步距离，卫西站定，说：「你在这里啊。」 苏乔：「你出来干什么？」 「买牛奶。」卫西指了指墙角的自助机，「那瓶喝完了。」 苏乔也没多想，先行回房了。 卫西看到饮料机触屏上显示的时间，十五点二十九。 现在的人，并不怎么喜欢接打电话，除非必须，日常说话大多通过微信等即时聊天软体。 哪怕他们从前最亲密的时候，电话也很少超过五分钟。 而苏乔接的这个电话，足足打了八分钟。 八分钟，足够他坐一站地铁了都。 到底有什么好聊的？！ 卫西重重拍了拍自助机上的牛奶标志，触屏上出现二维码，他才发现，自己没带手机，付不了钱。 他立即沖回病房。 苏乔刚坐下，冷不丁被他吓一跳：「？？」 卫西微笑着看他：「手机没电了，付不了款。」 苏乔从口袋掏出手机，递过去：「1221和121221。」 卫西愣了一下，他其实是因为不爽，想给苏乔找点事，当然苏乔不会在意给他付一瓶牛奶的钱，但没想到会直接把手机给他。 苏乔：「有什么问题吗？」 卫西接过手机，走了出去。 很快买好牛奶回去，苏乔正在看墙上贴的海报，卫西把他的手机放到桌上，他动也没动一下。 仿佛这很自然，天经地义。 卫西问：「你不怕我看你手机？」 苏乔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 卫西表情认真。 苏乔：「你不会的。」 卫西追问：「为什么？」 「偷看手机这种事要鬼鬼祟祟，效率也低。」苏乔很自然地解释，「你想看我的手机，会当着我的面，光明正大地看。」 卫西：「……」 竟然无言以对。 虽然其实并没有发生过这种事，但卫西想了想，的确是后者更符合他的行事作风。 不得不说，苏乔很了解他。 他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些，再看看手里的牛奶，想说点什么，逗苏乔高兴。 可这时，床头柜上传来震动，一连好几下，才停下。 是他的手机。 卫西和苏乔一齐看过去，他毫无被抓包的羞愧：「竟然还有电，那是我记错了。」 苏乔没什么反应，而是问他：「你之前说的故事，继续吧。」 卫西原本准备了完整的提纲，但被这一连串事情打扰，情绪早已中断：「下面的情节我记不清了，下次再讲给你听。」 苏乔点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卫西看着他不在意的样子，笑容渐渐消失，好不容易轻快一点的心情瞬间恢復阴郁。 他喝了口牛奶，刚从冷柜里取出，非常冰凉，他觉得牙齿有点疼。 「刚才你跟谁打电话？」 苏乔：「朋友。」 卫西：「大学的？」 苏乔：「是。」 卫西：「是xx吗？」xx是昨天请他们逛街吃饭的本地人同学。 苏乔：「不是。」 卫西：「那是谁？秦东，徐非还是周天明？」 苏乔：「你不认识。」 就是知道不认识，才问的。 话到嘴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苏乔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拿起来看了一眼，继续到外面去接。 第140页 出门前，卫西听到他喊「爸」，知道是家人打来的。 但想到前一个电话，卫西脑中又不由自主飘过那个人喊「乔」字的声音。 再联想到苏乔的态度，对他有问必答，但完全没有提及对方，就知道，苏乔没打算跟他说太多。 呵。 这次苏乔很快接完电话，推门进来，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卫西：「不饿。」 苏乔：「那你先休息一下，饿了再说。」 卫西：「我想吃的东西，这里没有，饿死算了。」 「……」苏乔忍不住看他，卫西并不挑食，「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卫西：「全身都不舒服。」 苏乔：「请医生来看看吧。」 卫西朝他笑了一下：「死不了的。」 苏乔再迟钝，也看出来他故意找茬了。 之前还好好的讲故事给他听，一下子又假装手机没电，这会更加莫名其妙。 他想了想，说：「真的不看医生？」 卫西：「不看，你也不用管我，有事就去忙吧。」 苏乔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卫西面无表情：「有医生护士，还有护理，我一个人没问题。」 苏乔摸了摸手机屏幕，站起来。 卫西抬头看他。 苏乔走到他前面，说：「那我回酒店去了，你有事的话打电话给我。」 卫西：「…………」 苏乔说完，二话不说，真的走了。 临出门前还不忘叮嘱他吃东西注意，把门给他关上。 卫西盯着门后的逃生路线图，有点想打人。 卫西非常暴躁，晚上真的没吃饭。 这种暴躁在看到高中同学群里，余非夏问大家晚上吃了什么，苏乔发了一张火锅粉的照片后，升到了顶点。 他憋着气，也给苏乔发去一条消息，问他和外公有没有吃饭，吃了什么。 苏乔很快回復，说两人没有出门，点了火锅粉外卖，同时还给他发了火锅粉照片。 虽然和发在同学群里的不是同一张，不过好歹发了。 但卫西仍然超级不爽。 就一张照片，多一句话也没有。 也没问他吃没吃，根本就是敷衍他。 他的待遇竟然和别人一样？ 凭什么？ 卫西越想越咬牙切齿，盯着手机看个没完，看着看着睡意上涌，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眼前出现两个人，都非常眼熟，定睛一看，赫然是他和苏乔。 苏乔的头髮比今天还要长一点，很浓密乌黑，这是他们大学毕业一年多时，苏乔的模样。 卫西一瞬间有点震惊，莫非又回到重生之前了…… 但他企图往前走，发现迈不开腿，于是知道，大概只是做梦。 意识一分为二，一半是现实世界的，清醒的，另一半则是梦境中的。 能从旁观的视角观察自己的生活，卫西觉得这种体验很特别，打消了马上醒来的意图，兴致勃勃地围观。 看了一会，他觉得有些眼熟。 「你们以前关系不是很好吗？」另一个卫西笑眯眯地对苏乔说，「说不定他特地来看你的。」 苏乔：「他过来出差，我请他吃饭。」 卫西：「那可真巧，你来上海，他也来上海出差。」 苏乔：「他们公司在上海有办事处，我……」 卫西：「跟我无关，不用告诉我。」 苏乔皱眉。 卫西推开门走了。 围观的卫西：「……」 他记得那次的事，苏乔的大学同学结婚，给他发请柬，他那段时间不忙，陪苏乔一起过去。 也不知为什么那么巧合，余非夏那几天也到了上海，还跟苏乔联繫上了，两人一起吃了饭，还去酒吧喝了酒，回酒店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多了。 苏乔不想打扰他睡觉，将动作放得很轻，但他还是一下子醒了过来，问苏乔去哪，得知情况后，就发生了如下对话。 其实卫西当时根本没睡着，苏乔打开门的前一秒，他还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 但他当时的表现像睡眠被打扰到的起床气，还是很无理取闹的那种。 事情到这里如果结束了，也没太大问题。 可卫西知道还有后续，而且非常巧合，跟苏乔今天见到的陈烨有关系。 画面一转，他和苏乔再次站到了一起。 这时已经不太像梦境，而是卫西的回忆。 他两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问苏乔：「找我有事？」 苏乔拿出手机，点了两下，将屏幕送到他眼前，问：「他是谁？」 卫西看了一眼，无动于衷：「认识的人。」 苏乔：「他叫陈烨？」 卫西：「是啊。」 苏乔：「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可能因为旁观的原因，卫西留意到，苏乔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有些不稳。 很轻微，很难发现。 但那个时空的他给出的回答是：「这是我的私事。」 苏乔微微睁大眼，瞳孔剧烈收缩。 「别忘了，我们的关系是怎么开始的。」那个卫西还在继续说，「再说，即便是朋友之间，也该有距离感和分寸。」 这句话之后，是长久的沉默。 第141页 苏乔和他，都没有立即离开。 他看到苏乔紧缩的瞳孔恢復如常，也同时看到他垂在身侧剧烈颤抖的右手。 而那个他无动于衷，面带微笑，什么都没发现。 抱着看热闹念头的卫西跟着彻底陷入缄默。 那时候，他和陈烨的绯闻刚刚传出去，苏乔来找他，掏手机的时候，他看到苏乔的手机壳。 大学毕业时，余非夏给曾经的高中同学送毕业礼物，是他自己定制的手机壳，不贵重，但很有纪念价值，老杨和其他任课老师也都人手一个，这件事在高中同学群里被议论过好几天，算是有些轰动。 卫西也收到了这份礼物，但没有用过。 苏乔则收到之后就用了起来，卫西从最开始就知道。 但那种情况，那个时刻，那个映着卡通食物的手机壳太过刺眼，连带他整个人都不痛快。 面对苏乔的质问时，他忽然找到了发泄这种不痛快的途径。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丝毫没有看出苏乔的异常。 也是那次之后，无论他再跟谁传什么绯闻，苏乔也再也没有问过他。 连提，也没有提过。 他偶尔会觉得不太对劲，但又觉得，既然苏乔不问，他何必去说什么，原本，那些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直到今天之前，他其实也觉得，那不是什么大事，毕竟都过去很久了。 其实方才他所看到的，也不过只是想像，可卫西却非常肯定，当时的苏乔的确就是这样的反应，只是他当时没有发现而已。 原来从当事人变成旁观者，看到的和感觉到的，根本截然不同。 「为什么不问我？」几个小时前，他还这样逼问苏乔。 苏乔说没什么好问，根本不是故意刺激和敷衍他，是在他的角度去看，真的没什么好问。 因为曾经的满腔热忱被他亲手浇灭，所以这些事对苏乔而言，真的「没必要」。 卫西突然醒来。 病房里关着灯，走廊的光线从观察窗透过，不太明亮，但足够看到天花板上的灯和眼前的输液钩。 他盯着看了许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想起许久之前的事，但他能感觉到自己沉重的心跳，扑通扑通，一下下捶打着他的躯壳，直击灵魂深处。 卫西承认，陈烨那次的事，他之所以用那样的态度，多少是因为不爽的情绪在作祟。 但苏乔并不是他心里的蛔虫，看不清他的想法，却要直面他的冷嘲热讽和贴面攻击，被迫再次回忆起两人的开始。 而今天，他听到那个「乔」字，也下意识地用上了阴阳怪气技能，可相似的情形，如今，无论他怎样说，说什么，是真心还是假意，是有意还是无意，都已经无法再触动苏乔。 苏乔对待他，跟对待一团空气，也没什么两样。 从意识到想要继续和苏乔在一起开始，卫西就知道这件事不容易，或者说，会很难，一次次的失败，原本也在他的预料之内，哪怕是四季酒店那次，他想到的，也是重新制定策略方针，他从没退缩过。 因为他觉得，他和苏乔的过去足够独一无二，无论是那段经歷还是他们两个人本身，都在对方的生命中有着无法被取代的地位。 这种独一无二，就是他的底气。 可方才的一个梦，和乍然的回忆，让卫西忽然对此产生怀疑。 他们之间确实有独特的回忆，可或许，这种独特也会成为苏乔远离他的根源。 成也是过去，败也是过去。 好比，前世，苏乔并没有见过陈烨。 但现在，明明在千里之外的地方，苏乔亲眼目睹了他和陈烨站在一起。 有些事，似乎是命中注定，不会因为重生而改变。 如果是这样的话…… 他也绝对不会接受。 卫西素来是个行动派，他从床上爬起来，换好衣服，打开门走了。 第060章 苏乔从医院离开后, 回他们下午闲逛的商场，找到了之前无缘碰上的书店，买了想看的最新出版的悬疑推理小说, 又给外公挑了一本传记类书籍。 这一天过得很忙碌，他婉拒了同学今天继续请他和卫西吃饭的好意，想要好好休息一下。 回酒店后，他对外公解释，说同学家中临时有事, 他和卫西打算回酒店, 但卫西临时有事处理, 今天晚上可能不回来了。 虽然事先并没有跟卫西商量过，但卫西在这里本来就有其他事, 这个解释是十分合理的。 外公没发现异常，饭后就在房间里捧着书看，显然很喜欢。 苏乔回自己房间, 洗完澡，换上干净衣服，站在镜子前吹头髮时，发现头髮有点长。 他的头髮很能长, 稍不留神就会超过舒适长度，放假前，他忙着期末考，回家后也一直跑来跑去的，还去爸妈餐厅帮忙，一个没注意, 头髮就这么长了。 上一次，他头髮留到这个长度, 还是大学毕业一年多的时候。 那时，「苏食」被网红污衊的事刚刚收尾，他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就看到了卫西和陈烨的绯闻。 之后的事…… 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都过去了。 但苏乔很感慨，前后两世，陈烨这个名字第一次进入他的视野，都是他头髮超过日常长度的时候。 第142页 不得不说，这真的太过凑巧了。 不同的是，第一次，他见过卫西之后，长达一个星期没出门，任由头髮更长； 而如今，他随时可以去剪掉那些多余的髮丝。 苏乔决定，明天就找一家髮型屋，把头髮修理一下。 吹干头髮，他到冰箱里拿了瓶水，打开电脑。 他从重生开始，就计划以后往餐饮这条路上走，有上辈子的经验，他也很感兴趣，况且，他还有父母至亲的鼓励和帮助。 先前两年是高中生，最重要的事是念书，除了偶尔去「苏食」帮帮忙，他什么都没做。 现在，经过大学一个学期的适应，他熟悉了全新的环境和生活学习方式，能拨出余力来思考这些事。 很巧的是，徐非的哥哥徐时和他们在同一所大学，目前大三，经过两年的准备，计划过年后在学校附近开一家餐厅，目前选址已经确定，就等目前的租客搬离后进场装修。 因为徐非的缘故，苏乔和徐时也很熟了，徐时很喜欢他对管理餐厅的一些看法，他也想通过徐时的这个餐厅积累更多经验，于是说好，会参与进去，不注资，但需要做什么，他都会尽力一试。 目前他们在谈的，是餐厅装修的一些细节问题。 企鹅里有徐时下午传过来的新的设计图纸，苏乔打开，仔细研究了一下，列出他觉得可以完善的点发了过去。 晚饭点刚过，徐时很悠闲，很快回復了他。 两人就餐厅的事聊了一会，达成一致后，徐时话风一转，发来一个「大笑的猫」表情包，问他【小苏啊，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苏乔【徐哥，没有】 徐时【那你怎么不考虑不考虑杨沿？】 苏乔没有立即回復。 徐时大概觉得这样说太过八卦，紧跟着发来新的一句【老杨是真喜欢你，你要是没有喜欢的人，不妨考虑考虑，有的人，相处之后才会发现好不好】 苏乔【我对他没有那种想法】 徐时又发来一个「嘆气.jpg」表情。 不等苏乔回復，徐时发来一个文档，是他在过年期间设计的开业初期营销方案，让苏乔看一看。 话题再次转回餐厅。 聊了好一会，差不多七七八八，具体的，还要等真正开业，再根据具体状况做出适时修改。 互相道别后，苏乔退出企鹅号，拿起已经恢復常温的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 想到徐时的话，他有些无奈。 再想起杨沿，更觉得头疼。 徐非曾经说过，徐时早就有女朋友了，是的邻居，感情非常好，大概等大学毕业就会结婚。 大概因为这个原因，徐时对所有的「喜欢」相关的情绪都抱有很大善意。 想成就更多好恋情，这是很好的想法。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好运。 奔波了一天，苏乔觉得很累，他抛开脑子里所有乱七八糟的东西，放空思维，早早睡下。 第二天醒来，照例查看手机，发现卫西在半小时前给他发了条信息，大意是说他今天中午出院，但之后有其他事要做，接下来就不能陪他和外公了。 这次的行程一共安排四天，除去往返，今天是最后一天，原本的行程是去野生动物园。 卫西临时有事，也不影响什么，苏乔回復了个「好」字。 相对于苏乔，外公大概更加清楚外孙在忙些什么，所以面对外孙突如其来的缺席，他什么也没有说。 一老一少独自游玩了动物园，次日中午坐飞机返回宁城。 爸妈和老友们聚会还没回家，苏乔决定在家看之前收藏的两部科幻电影，再把新买的悬疑小说看完。 过两天爸妈回来，「苏食」开门，他过去帮忙，直到开学。 只是—— 计划很美好，但确实赶不上变化。 正月十三，是「苏食」年后开门第一天，餐厅推出优惠套餐，午餐时间，前来吃饭的上班族很多，十分热闹。 苏乔和从前一样上菜送水，帮师傅调配果汁饮品，忙得不可开交。 直到一点多，客人渐少，他才松了口气，准备到后面吃饭。 这时，有个服务生过来找他，说他同学找他。 高中同学里，知道他家开餐厅的不少，但真正知道名字和地址的，只有余非夏和秦飞扬几个关系很好的，苏乔以为他们中的谁过来吃饭，赶忙跑出去。 兴沖沖地到达服务生指定的座位，苏乔愣住了。 双人位上只有一个人坐着，脚边竖着个白色行李箱，桌上已经摆了三道菜，还没有被动过。 杨沿看到苏乔：「吃饭了吗？」一边示意他坐。 苏乔在他对面落座，问：「你来旅游吗？」 杨沿：「我爸妈出国去了，让我过来给小姨拜年。」 苏乔曾经跟徐时提过「苏食」，杨沿应该是因此知道的。 他说：「那你请用。」 杨沿：「不一起吃？」 苏乔：「我们有工作餐。」 杨沿正在拿筷子，闻言有些惊讶：「你爸妈不是老闆吗？」 苏乔点头。 杨沿笑道：「那你在这里应该很自由，还吃什么工作餐，跟我一起吃吧。」 苏乔无话可说。 他来这边干活，说白了也是工作，自然按照餐厅的规则来，而他从第一次来餐厅打下手，也一直都是跟大家一起吃饭，他自己，包括他的父母，从来没觉得这有什么异样。 第143页 杨沿的话，他听了，也没什么其他想法。 「不太方便，祝你用餐愉快。」 说完，他站起身来，直接走了。 杨沿在后面喊了他两声，知道没用，也就作罢了。 但晚市的时候，杨沿又来了，还是坐在中午的双人座位置，点了三个菜，让苏乔陪他一起吃。 当时正是上客的时间，苏乔很忙，很自然地拒绝了。 杨沿问：「你做这个，有钱吗？」 苏乔：「没有。」 杨沿诧异：「那你为什么要做？」 苏乔：「我想做，你慢用。」说着，转身接过领班手里的托盘，仔细核对了一下桌号，快步离开。 杨沿坐在那，若有所思。 接下去，连续三天，苏乔每天去餐厅帮忙，再没见到杨沿。 但第四天中午，十点半，午市还未开始，餐厅在进行最后的布置时，杨沿再次出现了。 他这次非常直白，没有吃饭，而是直接找到苏乔，说：「我在宁城呆了几天，听说有些地方很好玩，但外地人很难找到，你方不方便做个导游，带我玩一玩？」 苏乔：「不好意思，我还要工作。」 杨沿：「你不拿钱，没必要每天都在吧。」 苏乔：「……」 杨沿想了想，说：「我对这种餐厅的服务员待遇不太了解，你既然要工作，不如按照你们餐厅的工资待遇，我付钱给你，就当聘用你。」 他的神情举止都非常认真，他真诚地觉得这个方法非常可行，苏乔没有拒绝的道理。 确实没有什么问题，以至于苏乔无言以对。 不仅是这回，杨沿平时也常常如此，在学校时，送花送水果，甚至送过手机，还曾经包下学校附近的高档西餐厅请苏乔吃饭，苏乔没去，但听说餐厅里准备了小提琴和玫瑰花等全套安排。 这些听起来带着十足浪漫意味的行动，让苏乔难以消受。 见苏乔久久不说话，杨沿又说：「价格随便你出。」 苏乔：「……」 这个时候，他爸妈过来，似乎是听前台小姑娘说有同学来看儿子，特意过来瞧瞧。 苏乔和他妈长得很像，尤其一双眼睛，别人一看就知道是母子关系，杨沿一下就认了出来，主动自我介绍说是苏乔的学长，来这边走亲戚。 随后，自有一番寒暄。 得知杨沿来宁城拜年，对这里很不熟悉时，苏爸爸主动说：「那正好，让乔乔带你去玩，他从小在宁城长大，哪都认识！」 杨沿：「这样不太合适吧？」 苏妈妈看了眼儿子，苏乔在一旁，没说话。 她若有所思，笑道：「家里今天还真有事，有个亲戚订婚，我和他爸今天约了供货商谈事情，没时间过去，只能苏乔一个人参加。」 说着拍了下丈夫的肩膀，「你老煳涂了吧，这么重要的事都给忘了！」 苏爸爸此时也发现了不妥，对杨沿点头，并说自己太忙，一时没想起来。 见此情景，杨沿也没法再说什么，快到饭点，苏乔爸妈热情邀请他吃午饭，杨沿婉拒，就准备先走。 「我送你出去。」苏乔解下围裙，「走吧。」 他爸还不忘叮嘱一句：「再来玩啊。」 离开餐厅时，陆续有顾客进门，停车位陆续被填充。 两人走过去，停在最前面的黑色奔驰的驾驶座门打开，一个全身黑色西服的年轻小伙下车，朝杨沿看过来。 杨沿一直看着苏乔，见他始终沉默，只得先行开口：「我明天回上海，今天晚上能一起吃个饭吗？」 苏乔：「你看到了，我确实有很多事要忙，恐怕没时间。」 杨沿皱起眉头，盯着他线条分明的侧脸看了一会，说：「你家的餐厅，你只是来玩，不用这么紧张，再说，吃个饭也花不了你多少时间。」 「……」 苏乔实在无奈，他不信杨沿看不出来方才他爸妈的话中之意，而他自己，则更是拒绝得干脆明了。 「我来工作，不是来玩。」他平静地解释道，「你管得太多了。」 杨沿愣了一下：「你生气了？」 苏乔也愣了一下，从哪看出来他生气：「没有。」 杨沿：「如果你觉得我来得太过唐突，那我跟你道歉。」 苏乔：「不用道歉，你来光临，我应当感谢你，不过我真的没时间，不好意思。」 杨沿再次皱眉。 过去的一个学期，近三个月的时间，他为了追苏乔，可以说什么办法都用上了，钱花了很多——虽然苏乔一样都没收，可他确实用了很多心思。 虽然苏乔一直明确拒绝，但他觉得，这么久的努力，总应该能撬开他的一点点心房。 现在看起来，根本没有。 杨沿实在不懂，以他的条件，追人从来都是无往不利的，怎么会在这个人身上屡屡受挫？ 是不是因为，他给出的诚意还不够多？ 想到这里，他朝前走了一步，和苏乔面对面站着：「苏乔，你知道我一直很喜欢你，你对我……」 才开了个头，苏乔忽然看向他身后，那一瞬间神情有了微妙的变化， 仿佛微风拂过，平静的湖水多了几丝涟漪。 杨沿下意识跟着转身。 一个男孩朝这边走来，他穿着一件黑色长羽绒服，浓密黑髮在阳光下闪着光泽，狭长的眼尾被晒得眯起一些，看上去非常俊美锋利。 第144页 杨沿觉得，这人一定非常冷酷而且难相处。 那个人很快走到近前，看架势，就是沖他们而来。 杨沿正在莫名其妙，对方已经伸手，抓住苏乔的手腕，拉着他头也不回地走进餐厅。 从头到尾没看他一眼。 仿佛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把苏乔带走。 而苏乔，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头，就这样被拖了进去。 第061章 进了门, 卫西当即松手。 苏乔捏了捏被抓的有些发酸的手腕，问道：「怎么现在过来了？」 卫西：「我路过这边，猜你可能在。」 苏乔：「有什么事吗？」 卫西：「也没有, 就是看看你。」 顾客陆续增多，大家都已经开始忙碌。 苏乔说：「我现在有事忙，你吃饭了吗？」 卫西：「没有，约了小叔去看他男朋友。」 苏乔想了想：「他们……怎么样？」 卫西：「卫家的人早就知道了，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敢再明着反对。」 他将两只手揣回口袋, 笑道, 「老大老二都没戏了，他们总不会把这最后一个也逼死。」 苏乔：「……」 他明白卫西的意思, 可是被卫西以玩笑的口吻这样直白地说出来，觉得有种黑色喜剧的意味。 卫西：「下次你有时间，一起见个面。」 苏乔反应了一下明白指的是卫至承的男朋友, 他想，以他的身份，似乎不太方便：「我……」 「对了。」卫西很自然地打断他没出口的话，「上次吃过这里的麻辣鸭舌, 小叔想试试，现在还有没有？」 苏乔点头：「你等我一下。」 卫西：「我在门口等你。」 苏乔去后厨打包，卫西出去，刚走到门口，就被人拦住。 杨沿站在他身前，问他：「你是苏乔的同学吗？」 卫西看了看他：「是啊。」 杨沿：「高中同学？」 卫西没答。 杨沿以为他没听清, 又问了一遍。 卫西：「跟你有关系？」 杨沿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 有些恼怒，他是看在苏乔的面子上跟这个人说话，谁知道这人这么没礼貌。 卫西回头朝大门看了一眼。 杨沿看在眼里，意识到什么，又问道：「你在等苏乔？」 卫西还是不理会。 杨沿这下真的怒了，从小到大，身边的人都非常懂礼仪，哪怕彼此不喜欢，面子上也要过得去，他还没见过这么粗鲁的人。 但对方是苏乔的同学，约莫和苏乔同岁，比他小点，如果直接骂人，就显得太掉价了。 他从口袋里抽出一包烟，晃出一根：「你刚才忽然跑过来把他带走，是故意的吧？」 卫西还在看着门里进进出出的人流，毫无反应。 但杨沿知道他听到了，有意不理会，不由心下冷笑，说到底不过是个刚上大学的少年人，什么都摆在脸上，色厉内荏而已。 原先的怒气消失大半，被嘲讽和自得所取代。 杨沿换了种语气，变得温和一点：「我是苏乔的学长，比他高两个年级。」 卫西当然没有回答。 但杨沿不在乎，继续自己说道：「现在寒假，我来宁城找苏乔玩，但他很忙，没时间，我只能来这里看他。」 最后一句话并不是事实，但杨沿觉得，他一定要表现得跟苏乔关系很好。 他对这个男孩有种莫名的敌意，下意识一定要讨回场子。 随即又说了几句话，基本都是在彰显他和苏乔关系匪浅。 可卫西根本不搭腔，他也不离开，一直站在门外角落，不时看一眼大门位置。 在杨沿看来，这根本丝毫不尊重他。 勉强压制的怒火再次冒了出来。 忽然，卫西朝大门走过去，杨沿顺着一看，发现苏乔出来了，将手里提着一个红色的打包袋递给卫西，说了两句话，就扭头，又进去了。 卫西拿上东西后，径直上了自己的车，根据小叔给的地址开始导航，将车开出去。 拐弯前朝后视镜看了一眼，发现那个自称苏乔学长的不见了。 仅仅一句话自我介绍，他就知道，此人就是苏乔同学口中所说的追了苏乔很久的有钱学长。 从苏乔同学口中听说这个学长时，他原想找人查一查。 但现在，他不这样想了。 虽然他原本也是这种不怎么把别人放在眼里的性子，但如果是从前的他，刚才会跟对方聊几句，反正他素来深谙气死人不偿命的奥秘，几个字就能气得人栽一个跟头，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他觉得不顺眼，就必然不客气。 只是，经过这些天的深思熟虑，他想明白了，什么学长同学，又是来宁城做什么，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即使他把此人摁下去，也不意味着苏乔会接受他。 影响他和苏乔关系的，是他和苏乔，有，且只能有他们两个人，其他的，再如何蹦跳，也只能是旁观者。 所以对方刚才说的那些话，其实他根本什么都没听进去。 感情不是非此即彼，而是独一无二——独一无二到无人可以取代。 变成苏乔心里的唯一，才是他要做的事。 寒假飞快地过了，正月十七十八是个周末，也是苏乔开学的日子。 第145页 很巧，也是卫西开学的日子。 外公一早说过，一起把他们送到高铁站，但周六这天早上，来接苏乔的只有卫西一个人。 「外公那边公司有事，他走不开。」卫西解释说。 苏乔把行李塞到后备箱，本想跟从前一样坐在后排，但拉开车门一看，发现卫西坐在驾驶座上，他于是关上后车门，上了副驾驶位。 扣安全带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那根安全带卡住了，拽不出来，苏乔拉了好几次都失败，想着再试一次，如果还是不行，他还是坐后面去吧。 眼角余光处忽然有影子闪了一下，随即，一阵淡淡的橙子香味飘了过来。 这是某品牌衣服护理液的味道，卫西一直很喜欢用。 苏乔想也没想，几乎本能地往旁边仰头，避开卫西的同时用力一扯。 安全带竟然顺利被拉了出来。 他低下头，把自己扣在座椅上。 卫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走了。」 苏乔：「好。」 车子开出去。 卫西开车很稳，不刻意炫技，也不会想着挑战规则，苏乔坐他的车，一直很放心。 不过：「今天怎么自己开车？」 卫西：「老陈的女儿病了。」老陈是卫西的司机师傅，很多年前就一直接送卫西。 苏乔：「外公没空，我可以自己去车站的，不用麻烦你过来一趟。」 卫西笑道：「开学以后见面的机会不多，我想跟你多待会儿。」 苏乔：「……」 卫西：「苏乔，我说这个话，你是不是觉得我又在逗你？」 苏乔：「不是。」 卫西：「但你也不信我。」 这次苏乔没说话。 卫西：「我原本想借今天的机会跟你告白，不过现在看起来，我是註定失败，是不是？」 苏乔皱眉，觉得自己像在听天书。 告白？ 这个词怎么会出现在他和卫西之间？ 不管是从前还是如今，他们都离这个词很遥远。 他甚至觉得卫西用这个词，有点搞笑。 卫西：「开学之后，我去看你的话，你会不会赶我走？」 苏乔：「开学后我很忙。」 卫西：「我不会打扰你。」 苏乔：「随你。」 反正无论他同不同意，也不会影响什么，他决定不了卫西的想法。 车厢有短暂的安静。 似乎每次涉及这样的话题，紧随其后的都是沉默。 因为除了这样，想不到可以说的话。 苏乔觉得自己早就习以为常，但每当相似的情形再现，他并不会觉得开心。 卫西很快再次出声：「我计划在学校附近开一家餐厅。」 苏乔不明所以：「你开？」 卫西：「是啊。」 苏乔：「怎么忽然想到这个？」他记得，卫家的公司似乎并不涉及餐饮。 卫西：「原先就有这个想法，跟外公小叔聊过，他们觉得可以尝试，我让人做过一点调研，不过还是要看实际情况决定，你有什么想法吗？」 说到这个，苏乔就来了兴致，问他打算做多大规模，做什么菜系，周边人口分布情况，等等。 卫西一一道来，他应该真的做过调查，每一样都说得头头是道，和苏乔聊的很是投契。 因而四十分钟的路程很快就到了尽头。 两人从南广场检票进站，苏乔的检票口在a16，靠近北广场，他要穿过大半个候车大厅去检票。 卫西的则在a2，坐着等就可以了。 苏乔抓着手机对卫西随意挥手，拖着行李箱往前走。 刚过元宵节，高铁站随处可见提着行李返程的人，来往川流不止，苏乔很快被淹没拥挤的人群里。 卫西慢慢收回目送的视线，想起在车上和苏乔说话的场景。 温和从容，交流顺畅，交谈甚欢。 重生快三年了，这是他们之间氛围最好的一次单独相处。 如果他们是初次相识，这无疑是个很好的开始。 但他们曾经有过最亲密的关系，如今却被冠上这些代表「礼貌」的词，在卫西看来，这简直太扯淡了。 可是能怎么办呢？ 强硬过，耍赖过，装傻充愣过，什么法子都用尽了，他们中间的那堵墙依然矗立着，苏乔站在墙后，无法触碰。 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种选择：远离，或者打碎。 他当然选择后者。 会很困难。 春节时住院，他趁夜偷跑出去，本想回酒店找苏乔说清楚，但走出楼道，被深夜的风一吹，他忽然想起来自己的另外几段「绯闻」。 除了陈烨，还有其他人。 解释完一个，还有其他几个。 那些不是故事，是苏乔亲身经歷过的曾经，不是几句简单的解释就能释怀。 即使他能一次性全部说清，苏乔也不会相信——虽然，苏乔对他原本也没多少信任可讲，但如果加上这些，这种不信任的程度必然会进一步加深。 伴随这种念头，卫西最终没有回酒店，并且之后几天，他一直没有联繫苏乔。 他回忆了很多，美好的和不美好的各自都有一箩筐，它们装在脑子里和心里，共同组成他和苏乔的回忆。 只不过，美好的回忆，或许只能是回忆，他没那么大能耐把它们挖出来，重新演绎一遍； 第146页 而不美好的回忆却会变成心里的一根刺，时不时在苏乔心里扎一下，提醒苏乔：看，眼前这人曾经辜负你，别理他，更不能相信他。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简直如出一辙。 卫西很想打人。 可当初，对苏乔说那些话，让苏乔记住「怎么在一起」，保持距离感和分寸的，到底还是他自己。 没人逼他。 而这些，是他能一下子回忆起来的，还有许多，他已经不记得，或者根本没有意识到曾经对苏乔造成伤害的事，都横亘在两人中间。 如同一串巨大的糖葫芦，吃完一个，后面还有无数个。 真他妈的无奈啊。 平生第一次，卫西确切感受了一把无力感。 前一世，小叔和男朋友分手后第一次自杀，被救醒后，笑着对他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自己做的选择，后果当然要自己承担。」 第二句是：「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你无能为力的事，无论你怎么努力，都註定失败。」 当时的他，对这两句话嗤之以鼻。 现在，他的想法变了。 第一句，他觉得很对，自己的确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哪怕过去很久，但因果始终存在，时间的滞后并不代表就不需要偿还； 而第二句—— 什么无能为力，什么註定失败。 纯属胡扯。 在他的字典里，没有「认命」两个字。 苏乔大概永远也想不到，在他看不到的时间里，卫西下了如此大的决心，他也没怎么把卫西要去看他的事情放在心上，一个是开学了，他作为学生要好好学习，第二是因为他参与徐时的餐厅建设，事情也很多，他每天校内校外来回穿梭，比高中还要忙上几分。 但苏乔对这些适应良好，连徐时都感慨，说他不仅精力好，情绪也太稳定了，好像不管怎么辛苦，都没见他发过脾气。 唯一让他头疼的，还是杨沿。 寒假在「苏食」的那次见面之后，杨沿没有再去找他，苏乔以为他放弃了。 可一开学，杨沿似乎换了策略，动辄请徐非秦东他们吃饭，还常常买吃的喝的送来宿舍，请他们一起去外面度假。 徐非几人素来聪明，也非常了解苏乔，从不答应杨沿的邀请，可杨沿不仅不气馁，还把范围延伸到其他同学身上。 不是所有人都清楚其内在缘由，每个人的个性也不尽相似。 渐渐的开始有同学打趣苏乔，杨沿学长那么帅，家里又有钱，为什么不答应呢？他那么喜欢你，肯定会把你宠上天。 还有人悄悄议论，说苏乔在欲擒故纵，让杨沿对他更加死心塌地。 甚至有人扒出来了杨沿的家世，各种艷羡声满天飞，那架势，仿佛苏乔马上就要一飞沖天。 连徐时都觉得过分，有点看不过去，劝了杨沿几句，但杨沿根本不听。 总之，闹得头疼。 苏乔自己对这些事很无所谓，自己问心无愧，他不在乎别人怎么说。 可杨沿的行事已经影响到同学，尤其是他的舍友，大部分人一路认真念书过来，从没见识过这样的人和事，不知道如何处理。 苏乔觉得，他有责任解决这件事。 又一个周五下午，杨沿没课，站在苏乔的宿舍楼下等他。 不少人都认识他，苏乔还在上课，就看到了群里的消息。 他无力地嘆了口气，在脑海中重复了一遍预案，以防面对杨沿的时候有所疏漏。 旁边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 苏乔刚喝了口水，被这一惊，差点喷出来。 坐在他旁边的周天明小声说：「你不生气吗？」 他指了指手机屏幕上的微信群。 苏乔摇头。 周天明注目于他，严肃地说：「苏乔，我发现一件事。」 苏乔：「？？」 「你很少有情绪上的波动。」素来很单纯的周天明嘀咕了一句，「你自己没发现吗？」 苏乔一愣。 手机忽然震了两下，苏乔低头去看。 周天明原本看着他，也下意识随着他的动作移动视线。 然后他忽然发现，苏乔的神情变了。 简单地说，情绪出现了些许波动。 苏乔不知道周天明在观察他，重新看了一遍卫西发来的信息。 开学一个多月，卫西常常跟他联繫，大部分说一些学校和即将要开的餐厅，有时候也聊聊以前，反正在不触及雷区的时候，他们相处的挺好。 但，卫西在北京，怎么知道杨沿的事，而且，似乎知道的很清楚。 除非…… 苏乔露出一个笑，有点冷。 周天明短短时间目睹苏乔情绪几次变换，一下子有点吃惊。 第062章 上完课是五点十五, 苏乔原本计划跟周天明秦东去食堂吃小火锅，可杨沿还在宿舍楼下等，群里已经传得不成样了, 他只能先应付眼前的事。 秦东和周天明不太放心，杨沿追求苏乔到现在，他们一直看在眼里，从最开始的新奇到震惊再到如今的无奈，也不过几个月时间。 「要不要我们陪你回去啊？」秦东有些担心地问。 周天明也在一边点头, 他长着一张圆脸, 眼睛很大, 也是圆圆的，认真起来尤其可爱。 第147页 苏乔笑道：「没事的, 你们去吃饭吧，晚了小火锅的配菜都被人挑光了。」 火锅配菜什么的当然没那么重要，苏乔这么说, 是不想他们牵扯进去，秦东没有再多说，和周天明走了。 苏乔独自回宿舍，路过教育超市的时候, 他想了想，决定进去买点东西。 在宿舍楼下看到杨沿的时候，对方靠在灯柱上，手里一大捧鲜艷的玫瑰花，学生们来来往往都要朝他看上两眼，别提多拉风了。 他一眼看到苏乔, 立即朝他走来：「下课了？」 苏乔：「是的。」 杨沿：「上了大半天课，饿了吧？我订了餐厅, 今天吃义大利菜吧。」 苏乔晃了晃手里的肉松面包：「我约了徐时谈事，赶时间。」 学校超市的东西，卖相十分有限，看上去就是味道一般的样子，杨沿目露嫌弃：「这种东西有什么好吃的？我让我家司机开车来接，吃完饭就送你去徐时那边，不会耽误很久的。」 苏乔：「不用了。」 杨沿：「一点也不麻烦，走吧！」 苏乔还是摇头：「是我不想跟你出去吃饭。」 杨沿：「你不喜欢义大利菜吗？可以换别的，法国菜、日本菜都可以。」 「跟这个没关系，我也不是怕麻烦你。」苏乔无奈，「是觉得你一直在给我找麻烦。」 杨沿微微一愣。 他手里的玫瑰花很大一束，实在太过惹眼，还有人拿出手机来拍照。 苏乔往门里走了一步，把自己卡在路人看不到的位置：「我对你没那个意思，你一直这样做，给我的生活造成很大困扰。」 杨沿不解：「吃个饭而已……」 苏乔：「吃个饭就能让你别再出现的话，也可以。」 杨沿不太高兴，苏乔明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他更加不明白，他到底哪里不好，苏乔要这样一而再的拒绝，半点面子也不给。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这下轮到苏乔愣住。 杨沿：「否则的话，你为什么不试着跟我在一起？现在你也许觉得不够好，可能在一起之后你会有所改观啊！」 苏乔：「……」 杨沿以为被自己说中了：「你就是有喜欢的人了！」 有喜欢的人，拒绝他，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繫吗？ 虽然似乎互为因果，可其实，即便没有喜欢的人，也照样可以拒绝他。 不过这话没必要由他来说：「你想太多了。」 杨沿冷笑：「我知道是谁。」 苏乔：「？？」 杨沿：「不过我是不会放弃的，苏乔，迟早我会让你喜欢我！」 说完，他将手里的玫瑰花往苏乔怀里一丢，转身往宿舍楼外走去。 苏乔：「等一下。」 他走过去，把花束塞到杨沿手里，头也不回地进入楼道。 留下杨沿一个人，顶着众人好奇兴奋的目光，在夜色中独自凌乱。 苏乔确实很忙，徐时的餐厅开业在即，没事的时候，他都会过去看看，帮忙参谋，也是累积经验。 徐时觉得白嫖他的智力不太好，给他的支付宝转过一笔钱，苏乔又给转了回去，但他知道徐时不想欠他，于是答应徐时，以后去店里帮忙的话，由徐时负责他的饮食。 周六，他和徐非一起过去，帮徐时查看最后的设计布置。 餐厅的安排，很小的细节，比如每一桌的灯光调试、座位之间的距离等，这些方面，不影响菜的出品，看似无关紧要，可其实对现在眼光渐高的顾客而言，一点很小的疏漏都可能影响就餐体验，偏偏这些东西很难被一眼看出，需要在不断的调整中才能发现问题进而更改。 苏乔因为有前一世的多年餐厅管理经验，帮徐时省了不少麻烦。 一切顺利的话，下个周末就能试营业。 中午，三人一起吃饭，聊完餐厅开业的事，话题一岔，转到杨沿身上。 徐非说：「杨沿做事有点过度了，哥，你跟他是同学，劝劝他，这样下去，苏乔很尴尬。」 徐时：「劝过，他根本不听，我们关系虽然不错，但他……这事也怪我，一开始还想着撮合你们俩。」 「以前还好，现在越来越过分了。」徐非飞快地说着，「闹得所有人都知道，那些人不知道原委，还对苏乔指指点点。」 苏乔听了这话，笑道：「我不理会那些，不用在意他们。」 相处了一个多学期，徐非对苏乔的脾性还是有所了解，知道他并不在乎流言蜚语，但：「一直这样下去也不行，哥，你想想办法。」 苏乔：「不麻烦徐哥，我自己处理。」 徐时想了想，说：「我倒是认识杨叔叔，如果需要的话，我去找杨叔叔谈一谈。」 「真的不用。」苏乔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在学校，他不敢做什么的，再观察一段时间，见机行事，如果需要，我再告诉你们。」 徐非不太满意，但也清楚，除了这样，确实也没有其他办法。 徐时和杨沿说好听点是朋友，说难听，不过就是刚认识两年多的同学。 杨沿追求苏乔的手段过于热烈，但并没有犯法，没人能把他怎么样。 下午，忙完餐厅的事，两人回学校，路上，他忍不住对苏乔说：「其实有个办法，你可以试试。」 第148页 苏乔知道他指的是杨沿，就问：「什么？」 徐非：「跟别人谈恋爱，杨沿就会知难而退了。」 苏乔：「……」 徐非连忙解释：「我说假装，不是让你真的跟别人在一起。」 「这样不好。」苏乔摇头，「杨沿不是傻瓜，而且我不想把别人牵涉进来。」 徐非：「我哥一开始只知道杨沿对你有意思，没想到杨沿这么过分，对不起。」 苏乔微笑：「没关系，徐哥不是有意的。」 徐非：「你真不怪我哥吗？」 苏乔点头。 他的话一向不多，倒不是刻意寡言，同学们一起聊天时，他不抢话，也不打断别人，但问到或者轮到他时，他也会表达自己的想法。 不刻意出头，但也不扭捏避忌什么。 平日为人处事，稳重又可靠，但凡答应的事，不仅一定去做，而且做到最好，非常值得信赖。 他现在点头，就是真的不怪徐时。 这很符合苏乔一贯的性格，但他又觉得，苏乔是不是太过平和了？ 不仅情绪异常稳定，从未有过失控的表现，连带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平平静静的感觉。 好像没有什么，能让他激动。 就说杨沿的事，放在别人身上，可能早就骂人了，而苏乔虽然也厌烦，却不是一味埋怨或愤怒，还在静静地想办法。 这种淡定的气质，很少出现在一个刚上大学的人身上。 徐非忍不住说：「苏乔，你生过别人的气吗？」 苏乔正在观察路边的一家新奶茶店，闻言哭笑不得：「当然。」 徐非：「可我没见你发过火。」 他说话很快，苏乔不小心把这句听成了「发过货」，没忍住笑出声来。 徐非：「？？怎么了？」 苏乔笑着摇头，示意没什么：「以前经常生气，年纪大了之后，知道动怒伤身，慢慢控制。」 徐非无语：「你比我还小呢，就年纪大了。」 那是因为我比你多活了八年…… 不过这话没法说出口，苏乔继续笑着走路。 徐非被勾起好奇心，问：「一般什么情况下，你会发火？」 苏乔：「挺多的。」 徐非追问：「说来听听。」杨沿都这么癫了，苏乔也能不动如山，他想像不出什么事能让他发怒。 他们宿舍几个的关系是很好的，平时说话也不怎么顾忌，他这样问，苏乔并没觉得不妥。 他认真回忆片刻，却发现，貌似真的很少。 高中时程蔚然那样对他，还做出绑架的事，他也只是无语，至于怒火，似乎真的很少。 上一次生气，似乎是…… 「唉苏乔。」徐非忽然拍了拍他肩膀，「你看，那是谁？」 苏乔转头，看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不由愣住。 徐非：「你同学来看你吗？」 事先并没有联繫过，所以苏乔也不知道卫西是不是专门来找他的。 但看着对方越走越近，苏乔忽然意识到，他上一次发火，就是因为眼前的人。 上上次，也是他； 再上上次，依然是他； 再上上上次，竟然还是他。 苏乔眼前蹦出一串影像，全是他和卫西争执的情形，如同电影镜头一般，推进播放。 有前世的，也有重生后的。 他甚至看到自己承认重生，而卫西装傻否认时，自己咬牙切齿的脸。 是真的很生气了，怒气值爆表。 这么一点时间，卫西已经到了跟前，他先看苏乔，说：「好久不见。」 好久个屁，从开学到现在，不过三十二天。 苏乔看着他，视线渐渐变细。 如果能打卫西一顿，感觉应该不错。 卫西一直注视着他，似乎感觉到什么，目露惊讶。 苏乔别开眼，觉得自己刚才胡思乱想，无缘无故，为什么要揍人？ 徐非很识趣，说：「你们一起逛逛吧，我先回学校了。」 卫西递上手里的袋子，徐非看了一眼，还是烤鸭，哈哈笑道，「正好带回去跟他们一起吃，谢了啊。」 他飞快跑远，苏乔问：「你来干什么？」 这语气，明显不高兴，卫西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说：「我上次过来，发现附近有家拳击室，想过去看看。」 苏乔：「？？」 卫西：「不敢去？」 「……」苏乔知道那家拳击室的位置，一马当先朝那边走。 大学城的商业业态很完备，锻鍊场所应有尽有，卫西说的拳击室就在不远的健身会所里面，基本是为了吸引学生来学点皮毛，算是拓展健身的一种方式，还挺受欢迎。 卫西要了一个单独的房间，拒绝教练教学陪练，拎着两套护具进屋，将门关好。 苏乔问：「你干什么？」 卫西：「打架。」 苏乔：「你从北京来上海，是为了跟我打架吗？」 「有其他更要的事。」卫西将黑色风衣脱下来，随手扔到椅背上，「很久没练了，试试？」 不知为什么，苏乔看到卫西，就有股憋不住的火。 他点头。 穿戴护具时，卫西说：「不用手下留情。」 苏乔冷漠脸：「你放心，不会的。」 第149页 卫西哈哈笑。 苏乔：「……」 他们以前有过两次交手，切磋性质的，他有点打不过卫西，当时卫西说，因为他小时候学这个是为了强身健体，而他自己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伤，出发点不同，出手和发力的方式方法都会不一样。 今天，苏乔真的想打卫西一顿，他觉得自己可以更狠一点，但真正动起手来，他还是保持了基本的理智和分寸。 卫西当然也不会故意让着他，可也许是因为苏乔卯足了劲不放松，最后，两人打和。 苏乔气喘吁吁，摘下护具，去浴室沖澡。 运动过后身体轻松了不少，连带有些滞塞的情绪也清明起来。 穿好衣服出去，等了片刻，卫西也出来了，往他身前一站，问：「饿不饿？」 苏乔：「不饿。」 卫西笑道：「打完架不是应该很饿吗？」 苏乔：「还好。」 「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卫西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头髮，「还生气？」 苏乔：「我没生气。」 卫西：「刚才看到我，你恨不得当场打我一顿。」 苏乔：「……」 卫西凝视他的眼睛，又笑：「不行的话，再来一次？」 苏乔有些怔忪。 他对徐非说自己不生气，是因为他真的没有因为杨沿发怒，更多的是一种无奈和不胜其扰，远没到影响自己情绪的地步。 想揍卫西，也不过是因为想到一些从前的事，忽然产生的情绪，他完全能够控制。 那，卫西是怎么看出来的…… 卫西见他迟迟不说话，微微弯腰，歪着脑袋，从下而上看他：「还是不高兴？那你……」 话未落地，苏乔忽然伸手，右脚踢出，上下同时发力，表情异常严肃，看架势，是真的要揍他。 卫西猝不及防，一下子被按住肩膀。 第063章 苏乔忽然动手, 打了个卫西一个措手不及。 他们从前也这样玩过，卫西很了解他的套路，每回都能及时反应过来, 严格算，他竟然一次都没成功过。 现在，虽然情况不同，但卫西的反应能力是不会变弱的。 所以苏乔一点也不担心会真的伤到他，踢出的一脚被卫西避开, 又扬手拍了过去。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声音, 苏乔的手掌传来轻微的痛麻感。 他一下子愣住。 卫西看着他, 眨了眨眼。 苏乔还在茫然之中。 下一秒，卫西忽然捂住脖子, 蹲了下去。 苏乔随之低头，看到卫西头顶的发旋。 卫西蹲在那，高大身躯看上去缩成很小一团：「好疼！」 苏乔回忆了一下, 方才手掌确实触碰到了微热坚硬的东西，还伴随那个声音。 似乎，确实打到卫西了。 「……」 卫西抬起头，眉头皱得很紧：「你下手太狠了。」 「我……」不是故意的, 可结果就是他真的打了卫西，而且从内心深处去看，他也正是怀着揍人的想法出手的，他轻轻抿了下嘴唇，「严重吗？」 卫西重重点头。 苏乔：「我看看吧。」 「很疼，可能红了。」卫西站起来, 「我去一下洗手间。」 他跑得飞快，苏乔只好先等着。 手掌已经不疼了, 但还微微泛红，更加佐证了他打到卫西的事实。 可是脑子里还是没那个意识，怎么就忽然得手了呢？ 卫西很快回来，指着右侧脖颈的位置：「你看。」 苏乔走近一点，果然看到两个大拇指合併面积大小的红色，倒是没破皮，不过晚些时候大概会变青紫。 卫西：「真的很疼。」 苏乔：「要不要去医院？」 卫西：「皮外伤，两三天就好了。」 两人对话，自然而然地看着对方。 说完话时，他们依然维持这个动作，仿佛在用眼神交流，又好像只是纯粹的忘了转头。 拳击室的门并不如何隔音，不时有「嚯嚯哈哈」的声响透过门板传过来。 很热闹，也有点吵。 苏乔忽然意识到什么，心脏勐地狂跳了两下，有点跳空的意思。 他轻轻别开脸，顺手抄起旁边柜子上的水，拧开喝了两口。 卫西眼中闪过一丝笑：「我饿了，去吃饭吧。」 苏乔想说他不饿，但卫西捂着脖子上发红的地方嘆气，他把拒绝的话吞了回去。 就近找了家人不多的馆子，吃完饭，天已经黑了，不过四处亮着灯，和白天没什么区别。 走了几步路，卫西开口，问：「不高兴？」 苏乔：「没有。」 卫西：「是因为我昨天发给你的信息，还是没跟你说一声忽然跑来看你？」 苏乔摇头。 他们两个人之间，很少说谎，从前关系紧张的时候，明知道说真话会引起争执，也会选择说真话。 似乎也并不是因为道德和诚信，而是觉得，眼前说了假话，即使瞒得过一时，也会很快暴露，引来更大的争端，加上卫西的性格，连藉口也懒得去想。 算起来，他们认识这么久，相互之间最大的谎言，还是重生这件事。 苏乔说：「你最近忙，没怎么留意网上的事吧。」 第150页 他拿出手机点了两下，展示给苏乔看。 苏乔随意扫过去，因为走路，看不清屏幕上的字体，于是停下来。 卫西将手机凑近，自己也跟着俯身。 苏乔很快看清了上面的东西。 是个帖子，发帖人以「我」的口吻描述学校的富二代学长y追求大一学弟s的故事，没有指名道姓，配的几张照片里也依稀只能看见学长和学弟站在宿舍楼外说话的模煳影像，但熟悉苏乔和杨沿的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苏乔平时很少逛这些论坛和app，压根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帖子故事里的主角。 他索性接过手机，随意在路边的石墩子上坐下，仔细阅读。 帖子里，y和s相识于迎新晚会，y对s一见钟情，展开热烈追求。 但s自觉和y的家世相差甚远，心存自卑，不断拒绝着y，他的倔强反而引起了y 的征服欲，追得越发紧。 越是如此，s越不敢接受，两人陷入混乱的情感纠葛。 s的好友目睹一切，很为他们担心，在中间做了不少疏通工作，可s始终跨不过心理的坎，y渐渐有些失去耐心，对s更加势在必得，期间还夹杂爱慕s的炮灰两个，都被y暗中解决了，s对此一无所知。 截止故事中止，y依然在奋力追求之中，s看到其诚意，已经有些松动。 最后面，贴主写着「未完」，请大家继续期待。 苏乔沉默片刻，头也不抬地把手机递到旁边，卫西接过去。 虽然没有交流，但苏乔明白了卫西的意思——他是从帖子里知道杨沿的事，而不是派人调查。 坦白说，贴主文笔挺好，短短一个故事写得波澜起伏动人心弦，最后还不忘留下钩子，引人入胜。 但苏乔稍微把s代入自己，感觉被雷得外焦里嫩，像一块在铁板上放了太久的里嵴肉，快要煳了。 真的太离谱了点。 「你怎么发现这个的？」 卫西：「关注你们学校相关，很容易看到。」 苏乔不解：「为什么关注这个？」你又不在这边读书。 卫西：「为了你。」 苏乔：「……」 他无言起身。 卫西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跟着站起来：「其实我过来找你，是有别的正事。」 苏乔：「什么？」 卫西：「我在筹备的那家餐厅……」 一起往苏乔的学校走，卫西讲述遇到的一些问题，装修、布置，还有运营方面，林林总总，都不是很大的事，但要全部解决，也要花费不少功夫。 苏乔认真听完，挑几个他了解的问题说了自己的见解，剩下几个，他不太懂，也就没有发表意见。 说话间，学校大门近在眼前。 卫西说：「以后开业，你过去参观一下？」 苏乔：「到时候看情况。」 卫西：「我明天下午走，中午一起吃饭吧。」 苏乔：「我约了人，没时间。」 他们来回对话，有问有答，但卫西觉得很无奈，他知道，哪怕自己再问什么，苏乔如何回答，也都是重复如上的套路。 像两个被设置了固定答案的机器人，一冷一热，处处透露着「不熟」的机械感。 远不如在拳击室，两人交手时的气氛。 苏乔等了一会，见卫西没事了，说：「我回去了。」 卫西没动。 苏乔感觉到手机震动，掏出来查看，同时往里走。 「苏乔。」卫西在后面喊他，「等一下。」 苏乔正好点进简讯，心不在焉地扭头：「怎么？」 卫西走过来，说：「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苏乔抬眼，示意他说。 卫西笑了一下：「这里不太方便，换个地方。」 苏乔：「就在这里说吧，我回去还有别的事。」 卫西朝林荫道一抬下巴，从那边走也能到学校，比大路还近上不少。 林荫道两侧是一排排的法国梧桐，春天里茂密浓郁，路灯掩藏其中，灯光暗淡，通常学生们不会特意从这边走。 稍微安静下来一些后，苏乔主动问道：「有什么事？」 卫西：「那个帖子里写的事，有多少是真实的？」 除了名字和照片，大概全都是假的，但苏乔也不敢肯定，于是说：「我不知道。」 卫西：「你不想知道吗？」 苏乔皱了皱眉：「你想说什么？」 「有件事，跟帖子里的某个情节类似，你大概没什么兴趣，我也觉得很无聊，不过我觉得应该让你知道一下。」卫西停顿一下，「大三的时候，你们和金融系合作一个课题，有个同年级的成员，姓白，你应该记得。」 他们目前还是大一学生，卫西说「大三」，显然是指重生前。 虽然彼此心知肚明，可在苏乔说出重生的事实后，卫西第一次真正承认。 这似乎意味着，他将要说一件很重要的事。 苏乔认真起来，说：「记得，怎么了？」 卫西：「你们刚刚合作的时候，姓白的经常找你讨论，认识你的人都知道，只要有正当理由，你是不会拒绝的。」 苏乔还记得当时的情况，的确如此，不过课题组人不少，每次讨论都至少有三四个人一起。 卫西似乎看出他的想法，轻笑道：「他如果单独找你，时间久了，即使你发现不了，别人也会看出来，这一点，稍微熟悉你性格的人也很清楚。」 第151页 身后传来密集快速的脚步声，飞快超过他们，附近常常有居民在这条路上慢跑，据传因为花草树木茂盛，可以吸氧。 卫西停了一下，继续慢悠悠往前走：「你生日那次，课题组有几个人说要给你庆祝，原本也包括姓白的，可是后来他没出现。」 苏乔回忆了一下，依稀记起有这么一回事，很模煳了，卫西为什么知道？ 卫西：「那天，我很早到你宿舍楼下，一直没告诉你，等了大概半小时，我看到姓白的过来，才给你打电话。」 那个生日的前一天，卫西告诉苏乔，他那天要回家，不会陪他过生日，那几天他们还在冷战中，苏乔对此原本就没抱有希望。 但亲耳听到，还是觉得失落，而他原本有很重要的事，要在那天跟卫西说。 所以生日当天忽然见到卫西时的喜悦，可想而知。 时隔许久，苏乔还清晰记得当时惊喜交加的悸动。 也因此，卫西二话不说吻住他时，虽然有些好奇，但更多的还是高兴。 是油然而生、发自内心的开心和幸福。 可听卫西前因后果一说，苏乔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其实他已经不太记得那位姓白的同学，不是同专业，碰面机会就少，那个课题结束后，几乎没再往来，他那时的全副心思都在「苏食」和卫西身上，无暇顾及其他，从没想过，这其中竟然有这样的蹊跷。 他有些震惊地看着卫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卫西知道他已经明白过来，没有继续说下去。 那件事之后，姓白的果然很少再主动找苏乔了，他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自然很高兴。 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为什么要那样。 要不是和苏乔走到如今的地步，他大约永远也不会去思考这些。 其实，挺混帐的。 苏乔站在树荫下，面上神情晦暗不清，许久，他缓慢地问道：「你当时，很开心吗？」 卫西：「是。」 苏乔：「因为什么？」 「我不想让姓白的接近你。」卫西说着摇头，「我不想让任何人接近你。」 苏乔：「他们是我的朋友。」 卫西：「或许是吧，但我觉得，那些人都是隐患。」 苏乔：「所以，你要防患于未然。」 卫西：「是。」 是。 好一个「是」。 苏乔素来知道卫西坦然，只要是自己想做的事，他不会否认。 苏乔深吸一口气，他唿吸都在颤抖。 卫西一直密切关注着他，见状也有些惊讶，他清楚地知道，苏乔对那个姓白的不存在朋友之外的情感，那为什么这件事的真相会对苏乔造成这么大刺激？ 「卫西。」苏乔再次开口，极为缓慢，声音沉重，每个字都仿佛摩挲过齿尖，带着尖锐的酸楚，「那次生日，我本来想告诉你，跟我在一起这么痛苦，就分手吧。」 卫西一愣。 苏乔直勾勾地盯着他，唿吸越来越重，让人听了就觉得，他快要透不过气来了。 他们在一起之后，卫西虽然没说过什么，可两人彼此都清楚，如果不是外公的存在，卫西是不会同意的。 苏乔明知道这样不好、不对，可他太过依赖卫西，依赖两人之间的感情，他觉得自己非常卑劣，却又难以割捨。 那次生日之前的几天，他们起了争执，苏乔问卫西，口中「想要保护的人」到底是谁，卫西说，他没有立场知道他的私事。 苏乔想了又想，长痛不如短痛，早点分开对两人都好，他也未必就不能接受。 他计划，生日时和卫西摊牌。 可当天，卫西忽然出现，给了他一个惊喜，还用实际行动，再次给了他天大的希望——至少在当时的苏乔看来，那真的是卫西的一种隐晦表达，他还因此暗自开心了许久。 苏乔当时真的信了。 结果，事实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真是可笑到他怎么也笑不出来的地步。 已经时过境迁，他不应该生气，也不应该愤怒，所有选择都是他自己所做，从没人逼迫他，任何后果，自然也由他自己承担。 他只是深深的无力。 他再次做了个深唿吸，觉得自己会很快窒息。 卫西被苏乔说的话短暂震惊了片刻，清醒过来时，看到苏乔整个人都不太对劲，立即上前两步：「苏乔……」 话音未落，苏乔忽然朝他冲过来。 卫西：「怎么……」 苏乔一拳直接照他的脸打了过来。 第064章 卫西有点愣住, 但本能超越理智，后退两步，抓住苏乔的拳头。 苏乔砍出另一只手, 依然被握住。 卫西借着这个姿势将苏乔揽到自己胸前，准备说点什么。 但苏乔不愿靠近他，竭力避开，他使出全身力气才能勉强钳制住，根本估计不上说话。 旁边再次传来快速的脚步声, 大概是又有人跑步经过。 卫西说：「有人过来了。」 苏乔顿了顿, 停下挣扎。 卫西微微松了口气, 但没有立即松开。 很快，两个年轻男孩跑着步出现, 路过这边，看见两个高大的身影贴在一起，好奇地看了几眼。 卫西往前挪了一步, 背对他们，挡住苏乔的脸。 第152页 这个位置梧桐树叶尤其茂盛，路灯光线勉强从层层叠叠的叶子中挤出一星半点，亮度实在有限, 很难看清。 男孩们慢慢跑远了。 苏乔：「松手。」 卫西没有照办：「你想揍我，可以，换个地方。」苏乔的学校就在附近，因为那个帖子，苏乔很容易被有心人注意到。 苏乔：「我要回学校。」 卫西：「有事需要处理？很要紧？」 苏乔：「我要回学校，你放开。」 苏乔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激动, 又变成了平淡如水的模样。 但被卫西抓住的手依然在微微颤抖，这在一向沉稳平静的苏乔身上出现, 任谁都看出异样来。 卫西依然没动，强忍着脖子的阵阵酸痛，说：「我送你回去。」 苏乔：「不。」 卫西：「我送你，或者你跟我回酒店，二选一。」 苏乔：「不要，你放手。」 卫西不愿意，从前许多事，他的所作所为不算光彩，很乐意接受苏乔的各种指责发泄，否则不会主动把过去那么久的事挖出来说。 但以苏乔现在的状态，如果任由他自己离开，以后回忆起他刚才坦白的事，必然会导致令人之间的嫌隙越来越大。 问题已经暴露出来，只有解决这一个，才能有挖出下一个的机会。 他们如今走到这一步，多少也有因为沟通不顺的原因。 他绝不重蹈覆辙。 苏乔一直半垂着眼，不去直视卫西，心里、脑海里乃至这整个躯壳里堵着太多东西，连唿吸都觉得非常累。 他现在只想一个人回去，静下来睡一觉。 但他挣不开卫西，只能徒劳地再次说道：「你……」 「苏乔。」卫西喊他。 苏乔没应声，也没抬头。 卫西再次：「苏乔，你看这个。」 其实苏乔并不想看，也不想知道那边有什么，可他现在非常混乱，意识纠成一团乱麻，人在这样的状态下，很容易被指引着去做某些事。 他下意识抬起头。 一道阴影逼近，他什么都来不及看清，被卫西吻住。 大概担心他会挣扎，卫西一只手圈住他身体，另一只手扣在他后脑勺上。 灯光透过梧桐叶，在地上投射出两道极为稀疏斑驳却亲密无间的身影。 卫西亲上来的瞬间，苏乔脑海中闪过拒绝的念头，他觉得自己应该推开眼前人，头也不回地走掉。 可卫西可能真的太过了解他，提前察觉他的意图，推着他的肩膀，把他压在了一旁的梧桐树上，他被死死困在树身和卫西之间，丝毫动弹不得。 他四肢绵软，使不上半点力气，只能微微仰头，接受这个炙热的亲吻。 耳边有沙沙的声音，不知道是风吹过树叶，还是无意中被人扔在地上的塑胶袋在打转。 不远处传来欢声笑语，伴随某个声音的笑骂和起闹，听起来非常热闹。 对面是一家大型购物中心，外立面播放着某运动品牌gg，知名篮球运动员的脸在梧桐树缝隙中若隐若现。 苏乔的思绪渐渐散开。 这个时间，舍友们应该都不在宿舍，秦东忙话剧社团的事，周天明去图书馆自习，徐非和对门宿舍的一起打篮球。 徐时的餐厅快要开业，之前发错了碗碟的供货商重新发了新货，明天应该就能到了吧。 前几天，余非夏和老大找他，说清明节假期来上海游玩，他取消了回家的计划，准备好好招待朋友。 爸妈昨天给他打电话，说有人想要加盟「苏食」，给的条件很优厚，他们觉得儿子已经是成年人了，可以给他们提供意见，他打算周末回家一趟，看一看具体情况。 外公喜欢养花，他请云南的同学介绍了几个家乡的商家，下了几单送给外公，就是不知道宁城和云南气候相差这么大，能不能存活。 意识忽然停滞，犹如撞上云朵的气流，短暂凝聚，又飞快泄开。 勉强清醒的瞬间里，苏乔感觉到唇齿之间的热度，带着卫西常吃的无糖薄荷糖气味。 苏乔一阵恍惚。 从前，也出现过类似的场景。 那次，是他父母的忌日，看完父母回去的路上，他接到一个亲戚打来的电话。 对方自称是他妈妈的表弟，但详细解释其中的血缘关系时，苏乔并没有怎么听懂，他问对方，找他有什么事。 那个四十出头的男人说自己做生意遇到一点困难，知道他家餐厅生意做得挺大，想借点钱，周转一下。 苏乔以为是骗子，但挂掉电话后，他还是查了一下 ，确定对方确实和他妈妈有亲戚关系，主动联繫对方，说可以帮忙。 他当时想着，亲戚是他爸妈在世界上留下的血缘联繫，即使很远，在能力范围之内，他愿意帮一下，还不还都无所谓。 但当亲戚说出借钱的金额时，苏乔一下子惊呆了。 对方很有条理地告诉他这笔钱要用在哪个方面，不放心的话他可以提供用途报告，让苏乔全程监管。 最后，他说了一句：「反正是借的，迟早要还给你，别担心。」 苏乔沉默了一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请他另想办法。 亲戚当然不死心，各种说好话，解释他即将要做的生意多么有钱途，让苏乔一定放心借钱给他。 第153页 发现没有效果，立即恼羞成怒，狠狠骂了几句，最后说：「你妈生你这么个儿子，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一句很短的辱骂，不过是为了发泄恼羞成怒的火气，苏乔本不会放在心上。 可那天，他在墓园里陪爸妈说了半天话，情绪依然大半沉浸在其中，勐然被这样一说，他当即就懵了，脑中一片空白。 晚上卫西回去，不知有意无意，不停跟他说话，问他问题，他不想开口，卫西就逼着他开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让苏乔非常愤怒，从沙发上爬起来，想要让卫西滚，但卫西不仅不走，还忽然压住他的脑袋，重重吻他。 震惊和不解的情绪已经记不清了，但他真的很快冷静了下来。 后来，那个亲戚又因为借钱找过他几次，被拒绝后用更难听的话骂他。 对此，苏乔的解决办法是把对方打了一顿，自此，再也没见过那个人。 当时的状况和现下截然不同，但那次，也是这样略显粗暴又不容拒绝的果断，带着薄荷糖的气息。 就像现在这样。 现在……这样…… 轰的一声，苏乔听到自己的脑壳嗡嗡作响。 同时，还有混乱又压抑的喘息。 「就算不喜欢，也不用憋死自己。」 熟悉的声音从他头顶上方的位置传来，缥缈到不真实。 苏乔愣愣地掀开眼皮，撞进一双略显狭长的眸子里。 卫西察言观色，知道他还没反应过来，用额头蹭了蹭他的额头，重新拉起他的手，调转方向，往对面走过去。 几步路后，苏乔抽回自己的胳膊，但他没有转身离开，而是和卫西一起去了对面的四季酒店。 十五分钟左右的路程，没有人说话。 进入房间后，苏乔直接进了洗手间，关上门，好一会才出来，他走到窗前，看上去已经完全平復下来。 卫西脱掉风衣，里面穿了件白色t恤，手里拿着空了小半的瓶装水，盯着苏乔看了片刻，问：「感觉怎么样？」 苏乔摇头，他注意到卫西脖子上那块被他揍到的位置，现在青紫了很大一块，有些诧异地想，他当时出手有这么重吗？ 卫西：「还生气吗？」 苏乔没有接话。 他说不上来自己当时到底出自什么心理对卫西动手，理所当然有怒气，但并非全部。 卫西：「这件事说出来，你会更烦我，反正天知地知我知，只要我不说，你一辈子也不会知道。」 苏乔：「可你说了。」 卫西：「我不想让你过得这么压抑。」 苏乔微愣了一下。 「除了这一件，还有别的，你如果感兴趣，我全部告诉你。」卫西摇着头，语气不如一贯的轻松，「我做错的事，不为自己辩解。」 他举起手里的水瓶，在苏乔额头上轻轻碰了一下，「但我希望你把情绪发泄出来。」 苏乔继续愣在那。 卫西以为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准备详细说明。 但苏乔忽然开口，问：「你是说，我可以随便对你动手吗？」 这问题非常不「苏乔」，一下把卫西给整不会了，但他反应非常快，说：「你打不过我。」 苏乔：「……」 卫西：「来。」 苏乔：「？？干什么？」 卫西：「你不是想揍我吗？」 「……」 苏乔其实有些想不通，明明那时候只差一步，他们就会彻底分开了，可也仅仅因为这一步之差，他们走向了完全不同的路。 内心有惊愕、困惑、不解，还有命运弄人。 冥冥之中，似乎有天意。 会出手，更多也是基于这些情绪之下的无力和悲哀，可往深一些想，引起那些反应的，除了卫西，还有他本人。 是他们两个人共同造就的局面，无论是在一起还是分手，是他用外公要挟还是卫西暗中出手让姓白的主动消失，他们是这场交锋的主角，其他的哪怕再多干涉，也不能彻底影响甚至改变他们的决定。 或许可以说，如果不是他最开始逼迫卫西，后面的一系列事根本不会发生。 所以，怨恨没什么道理，也没有用，发泄完后，他的情绪确实平静下来了，可以后呢？ 苏乔深深唿了口气，太过用力，肿起来的嘴唇隐隐作痛。 卫西一直注目于他，见状笑道：「怎么，准备动手？」 苏乔：「你说的那件事，是真的吗？」 卫西点头。 苏乔：「你以为我对你有怨气，想用这件事让我更生气？」 卫西继续点头。 苏乔：「那如果，我确实更愤怒生气，但不是揍你，而是跟你老死不相往来，你会后悔吗？」 卫西：「不会。」 他几乎想也没想，「我自己做过的事，不会否认，过去的事没办法重来一次，错了也没办法，但我跟你坦白一切，是为了将来。」 苏乔朝窗外看了一眼，看到自己学校的行政大楼，最上面几层灯火通明，不知道在忙什么。 他沉默了一下，说：「我们并不合适。」 第065章 卫西：「怎样算合适？谁定义？」 显然对这种说法不屑一顾。 苏乔回答不出来。 所谓感情, 从感性角度出发，情到深处，就是最合适的。 第154页 什么词语、定义, 都是机械和冰冷的规则，无法跟感情这种东西相互配套。 可经歷过从前的那些，他渐渐意识到，前人所说的话未必正确，但许多都是基于经验总结得出, 有其存在的理由, 他不过是个普通人, 没有超脱世俗的本领。 他和卫西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卫西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处，觉得越来越疼了, 说：「我不信那些。」 苏乔收回落在行政楼顶上的视线，难以理解，即使他现在答应在一起, 也是肉眼可见的悲剧收尾，卫西这么聪明的人，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卫西：「这个世上，除了生死, 其他都是事在人为。」 苏乔：「……」 卫西：「你想不通，也不用继续想，顺其自然，其他的交给我就可以了。」 苏乔：「…………」 卫西看着他，微笑道：「我和你一样，想要的东西, 不会放弃。」 苏乔莫名其妙，他们两个人根本截然不同, 但听到「想要的东西」几个字，他正好转头看见卫西的脸，本能一般怔在那。 这个人，曾经承载了他最大的欲望，那时明知可能会有不好的结果，也依然想要抓住。 想要的，不会放弃。 他虽然没这样说过，可的的确确这样做了。 卫西说他们相似，其实也并没有什么错。 有许多话想说，反驳或辩证，但最后，他只是说：「我走了。」 这次卫西没有阻止：「我送你下楼。」 苏乔：「不用了。」 卫西就没动，目送苏乔走向门口，又问了一句：「y学长的事……」 「我自己处理。」苏乔没让他把话说完，打开门，离开。 卫西没有坚持。 他心里清楚，不管是高中时的程蔚然，还是现在的y先生，或者其他事，严格算起来，都是苏乔自己的事，苏乔不会让他帮忙。 他又总是不死心，想要试一试，死也死个明白。 结果证明，他确实死得很明白。 要说没有一丝伤心，那是自欺欺人，亦不符合人性，哪怕他一直知道自己自私冷漠，到底也有人的情绪和特点。 可想到从前，苏乔从他这里感受到的痛苦，只会比他更加深刻，卫西又觉得，这种难过伤心显得有些矫情。 心底深处冒出一丝怅然，卫西默默嘆了口气。 铃声响起，他走到沙发旁边，将手机从风衣口袋里掏出，看清来电后接起：「小叔，有事么？」 卫至承说：「我在高铁上，十分钟之后到站。」 卫西：「我不在北京。」 卫至承：「我知道你在上海，具体位置是哪？」 卫西想了想，说：「你去哪？我过去找你。」 卫至承这次来上海，是为了给男朋友准备生日礼物，目的地是位于一条小巷子的老式裁缝店。 卫西过去的时候，卫至承刚进去拜访老师傅，他没过去，站在巷子口等。 巷子背面是着名的黄浦江，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处处透露处繁华都市的气质。 可仅仅几条马路之外的这里，昏暗宁静，道路太窄，无法容纳汽车通过，只有零星几个人聊着天散步路过，或许是附近居民，也或许是喜欢这种环境特意前来打卡的游客。 很短的距离，隔出两个世界。 卫西吃到第二粒薄荷口香糖的时候，巷子深处传来吱呀的开门声，循声望去，卫至承对门里的人微微鞠躬，而后朝他走过来。 「什么礼物需要跑上海来买？」卫西直接问道，「谈好了吗？」 卫至承：「差不多。」 他拜访的这位老师傅手艺极佳，手里订单很多，原本做完手头那些就准备退休了，卫至承上次过来，老师傅不愿意再接新的单子，卫至承知道这不是钱的问题，于是又过来第二次第三次。 老师傅觉得他诚意十足，也可能单纯被他烦死了，终于松口，答应做完他这单之后再关门。 卫西问：「你告诉他了吗？」 卫至承：「等他生日的时候再说，给他一个惊喜。」 卫西：「你不是说，介绍这位师傅给你的老同学也认识你男朋友。」 「我早就跟他说过，让他帮我保守秘密。」卫至承开心地笑，「不过他觉得我疯了，买个礼物而已，搞这么麻烦。」 自己的选择，别人没资格指手画脚，卫西本来也只是随便问问，没有其他想法。 「你怎么知道我在上海？」 两人往另一条路走过去，附近没有车位，他们要走到最近的商场去拿车。 卫至承：「今天早上，我去看岑先生，他说，你约了人在上海谈事。」 他瞥了眼自己侄子，「你真约了人，还是来找小苏？」 卫西笑，又往嘴里放了颗薄荷糖。 卫至承：「见过小苏了？」 「见过了。」卫西指了指脖子上的大片淤青，示意，这是小苏的手笔。 卫至承吃惊：「小苏下的手？」 卫西嘆气。 一开始在拳击室切磋，他毛都没伤到一根，自己掐出的那点伤痕不过是博取同情，好让苏乔不能赶他走。 但是后来，他坦白了姓白的事件之后，苏乔忽然动手，情绪很激动，他什么准备都没有，被狠狠击中，那么巧，正是他「造假」的位置。 第155页 现在他觉得脖子又疼又胀，不用看也知道惨不忍睹。 卫西：「他不知道。」 卫至承奇道：「不知道？」 卫西：「当时很混乱，说不清，我也不打算告诉他。」 卫至承更加好奇：「你们又闹矛盾了啊？」否则以他这个侄子的脾气，不会做这种「默默无闻」的事。 口中的薄荷糖渐渐融化，浓烈薄荷味在舌尖齿间漫延。 卫西：「没有矛盾。」 卫至承：「你的样子不像是没有。」 卫西轻声嗤笑。 他们两个人现在的状况，不像是普通同学，也不似寻常朋友，当然，更不是恋人情侣。 明明曾有过最为亲密的联繫，彼此融合相关，却走到现在这样奇怪的位置。 他宁愿和苏乔有矛盾，哪怕很大很难，至少有个目标，而不是如今这样，像无头苍蝇一样撞来撞去。 如果可以的话，他会选择最直接的办法：把苏乔带走，摒弃他的所有社交关系，只能和他绑定。 直接粗暴，但有效。 当然，这不可行，他也办不到。 可让他放弃，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想过许多，包括他对苏乔所说的那些事，以及过去交往中的其他问题，有助于他有针对性地做一些事，但又觉得，还远远不够。 他和苏乔之间确实有无法代替的过去，可也正是这些过去，成为他们之间的最大阻碍。 他要通过这些过往去谋划现在，又在一步步的回忆中发现更多问题。 问题必须解决，比如让苏乔发泄怒气，可是之后呢？ 卫西陪他小叔又去买了些东西，很晚才回酒店。 整个晚上，他一直在想苏乔，和他们之间的事，意识到想要和苏乔重新再一起之后，他常常会这样，尤其发现苏乔面对他很不高兴，或者明显表现出烦躁的时候。 有点作用，但不多。 否则不会重生快三年，他们之间还是这种不咸不淡的关系。 三年…… 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也只有三年。 这个「在一起」，指的是两人上床有了肌肤之亲，名正言顺住在一起。 在那之前呢？ 在一起之后的三年，他和苏乔常有矛盾，苏乔有许多不好的记忆。 那之前，他独自喜欢的时候，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一个人的喜欢不会凭空生出，他们当时关系虽然挺好，可苏乔那样的性格，看似温柔随意，跟谁都能合得来，可要真正走入他心里，其实非常难。 他是什么时候在苏乔心里有了那个位置的？ 卫西不知道。 正如他也不知道，苏乔是什么时候，在他心里有了如今的位置。 总之，统统都是不知道。 面对苏乔的时候，他总是装得自信满满胜券在握，一副「别怕，一切尽在我掌握之中」的笃定，实则内心里，他压根没有多少头绪。 这么能装，他觉得自己很牛逼。 他觉得自己的思维进入了一个临界点，面前就是那堵挡在他和苏乔之间的墙，只差一点点，就能豁然开朗。 只是不知道这个「一点点」究竟是什么，来自何处。 许多人，烦躁起来会失去理智，但卫西恰恰相反，会越来越冷静。 没有睡意，他索性拿起手机，下楼散步。 已经深夜了，大学城冷清很多，只偶尔有几辆车飞速驶过，在夜色里留下一点微不足道的尾气。 卫西又走回了傍晚和苏乔走过的林荫道，此时寂寂无人，风拽着枝叶摇来晃去，狭窄的石头路隐在其中，有点阴暗。 进入不久，到了和苏乔发生争执的位置，他觉得脖子又开始疼了，抬手摸了一把。 肿了。 他们两第一次切磋，是大二的时候，卫家出了很大的事，大伯二伯争公司争财产，他在其中左右横跳，挑拨两人关系，效果很好，压力很大，但他乐此不疲。 那段时间他没怎么去找苏乔，偶尔放假一起去看外公，苏乔问起，他也什么都没提及，对他来说，压力大或者小，都不会影响他的计划，说与不说没有影响。 一个周末，他接到苏乔电话，说有事跟他谈，他回去，一推开门，苏乔就朝他出手，他莫名其妙地接招。 没几下，他就发现，苏乔是故意的。 他也不纠结太多，专心跟他切磋。 两人没怎么认真，但比划完之后，他忽然觉得轻松许多。 这次他过来，发现苏乔心情不佳，带他去拳击室，也是因为想到了这件事。 后来，他们又切磋过很多次，大部分时候不是因为压力什么，而是纯粹觉得好玩。 但这是第一次，他们中间有人受伤。 又摸了一下肿起来的部位，想起在拳击室，苏乔问他的：「你怎么知道我不高兴？」 他当时回答：「没有原因。」 不是装逼，是真的没有什么理由，就是在看到苏乔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他不开心。 所以苏乔，当时也是这样的？ 卫西蓦然站定。 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一向觉得自己很了解苏乔，他的眼神、表情，说话时的吐字发音，在他眼里，都代表着不同的心情和想法。 已经记不清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是很自然地，就到了这个地步。 第156页 还有他破坏姓白的对苏乔的好感，看余非夏不顺眼，故意刺激程蔚然把人送进局子…… 他明知道这些事跟他关系不大，苏乔自己完全能够很好处理，但他仍然那样做了。 理智让他少管闲事，感情告诉他「这不是闲事」。 他曾经觉得自己是个毫无情感波动的机器人，那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这个机器人就被设定了一个「苏乔」的程序，遇到对方就会自主启动？ 三年来，他一直抓着苏乔不放，也知道自己不会放弃，可心底深处，他其实有些忐忑，尤其面对苏乔「你喜欢我吗」的问题，他都不太敢直视苏乔的眼睛。 他不想骗苏乔，但又是真的回答不了，只能逃避。 他回忆过许多次从前和苏乔的相处，企图从中发现「喜欢」的表现——这种回忆当然不会让人好过，但为了解决两人之间的问题，他不得不强忍着酸楚的心情，反覆回想。 可其实没什么用，人不是机器，即便是相同的出发点，也不会有相同的表现形式。 「你在意一个人，就会注意他的所有。」晚上他问小叔给男朋友准备这份礼物的理由时，小叔这样告诉他，「反过来说，你对一个人投注了在别人身上从未有过的关注和情绪，可能比在意自己还要在意这个人，这就是喜欢。」 现在，站在梧桐树迷暗的光影下，他忽然意识到，为什么要从「喜欢」这个预设立场去挖掘表现的方式，而不是从自己的言行举止和心情思绪中，去发现自己的喜欢？ 他研究苏乔各个方面，希望他能发泄不满、希望他能开心，希望他对自己特殊，希望自己拥有他的独一无二，这，根本就是喜欢本身。 不，是爱。 不是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苏乔，而是一直以来，自己钻进了牛角尖。 越是无法证明，就越想着找到证据。 今天，只是换个思路，竟豁然开朗了。 这么久以来，他竟一无所察。 忽然有一阵风吹过，沙沙的声响中，树影婆娑摇曳。 光影如同迷雾一般，被层层拨开。 卫西竟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周末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了。 周一上午没课，舍友们集体睡懒觉，苏乔这两天睡眠不佳，很早就醒了，悄悄爬下床，洗漱完，去操场跑步。 走出宿舍楼，听到有人喊他，定睛一看，竟然是卫西。 周一，这人不用上学？怎么还在上海？ 卫西走过来，说：「我十点半飞机回北京，走之前，有句话想跟你说。」 苏乔：「什么？」 卫西略作停顿，极轻，但极为慎重地说了一句话：「苏乔，我爱你。」 第066章 六点刚过, 太阳还没有冒头，路上学生稀少，穿工服的大爷拿着笤帚清理地上的落叶, 声音刷刷响，很有节奏感。 苏乔仔细辨别了一下，自己应该没有耳聋耳鸣，不会听错卫西的话。 他皱起眉头，问：「你又怎么了？」 卫西：「我说, 我爱你。」 苏乔：「……」 卫西看着他, 眼睛里倒映着路灯的光, 熠熠生辉。 苏乔跟他对视两下，没有说话。 卫西觉得这个反应有点奇怪, 不是开心，也没有太多震惊。 仿佛就是平平淡淡地听到这句话，就随意给了个眼神。 但他眼下很赶时间, 必须马上出发去机场。 「学校里有事，我得走了。」卫西解释道，「周末再来找你。」 苏乔：「你没其他事情要做吗？」 卫西笑道：「都比不上你重要。」 苏乔：「……」 卫西还想再说点什么，手机响了起来, 他看了眼屏幕，说：「我走了。」 苏乔点头，也想继续去晨跑。 走了一步，胳膊被抓住。 卫西拉着他，说：「苏乔，我……」 苏乔把手抽回来。 卫西还要继续说话, 手机再次响起，一声接一声, 看上去是真的非常着急。 不想走，可是不得不走。 卫西又看了他一眼，转过身，边接电话，边快步走了。 学校有课程，还有学习以外的急事等他处理。 更重要的是，他才刚对苏乔表白，苏乔看上去很不敢相信，他不应该跟从前一样步步紧逼。 他花了整整一个周日想清楚，也要留点空白给苏乔。 苏乔到了操场，恰好遇到同班的一个同学，搭伴一起跑步。 两人聊了点学习上的事，同学问：「就你一个人来锻鍊吗？」 苏乔：「他们还在睡觉。」 同学：「我们宿舍的也是，他们昨天熬夜打游戏，起不来，还让我给他们买早饭。」 苏乔笑：「一会一起去吃早饭吧。」 「好啊。」同学话题一转，问，「我出门的时候，看到你站在外面跟人说话，我还以为xxx会一起来跑步。」 xxx是苏乔舍友，个子比卫西还要高点，仅仅从后面随便看一眼的话，很难认清。 苏乔：「不是xxx，是我的高中同学。」 同学恍然：「怪不得，我说怎么才两天不见，xxx瘦这么多——啊对了，是不是在北京念大学的那个？以前来看你，带了烤鸭过来的。」 苏乔：「……是。」 第157页 同学：「啊原来是他。」 苏乔有些莫名，卫西去年来找他，是开学不久的事，这都好几个月了，别人怎么还记得？ 烤鸭的威力有这么大？ 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跑完步，一起去食堂吃了早饭，看看时间，他又刷了三人份的包子油条和豆浆带回宿舍。 舍友们陆续起床，挤在洗手间洗漱，上午虽然不用上课，但他们都有其他安排，再晚一点，食堂早饭就没太多可选择的了。 苏乔提着一大包东西进去，三个人当即对他作揖，感激涕零一番后，一窝蜂将早饭瓜分。 用完早点，周天明和秦东去图书馆，徐非外出去他哥的餐馆帮忙，苏乔今天要赶一份功课，不和徐非一道过去。 徐非：「今天主厨过来试菜，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晚饭。」 苏乔：「不用这么麻烦。」 徐非：「是我哥的意思，你不要也不行。」 这是他们先前谈好的，算是徐时给苏乔的「报酬」，苏乔知道别人不想欠人情，只能点头。 徐非拿上手机，准备出门。 苏乔想起早上在操场上的事，喊住他，问：「卫西又带了烤鸭过来？」 徐非笑着点头：「是啊，这次换了一家，都很好吃，真的很谢谢他。」 苏乔：「这是第二次吗？」 徐非摇头：「去年新生开学，他第一次过来找你，给我们带了烤鸭，我们想请他吃饭，没吃成，他后来又给我们寄过两次吃的，除了烤鸭，还有北京的其他小吃，东西很多，我们几个给分了。」 苏乔震惊了，什么时候的事，他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徐非解释道：「国庆节之后，你们和金融系的合作一个课题，还帮我哥做餐厅调研，很忙，而且……」 苏乔递上一个疑惑的眼神。 「而且卫西同学让我们先别告诉你，如果你发现，就说是我们自己买的。」徐非目露尴尬，本来很快的语速慢下来，「所以分给你的时候，我就没说。」 苏乔想起来，那个时间，他的确吃过徐非给的零食。 「……」 徐非赶忙补充说：「我后来都给了钱的。」 一般这种事，别人是不会收的，但苏乔觉得，卫西会收。 果然徐非紧跟着说：「卫西同学收了，所以严格算起来，东西是我买的。」 苏乔一时无语，沉默起来。 徐非更加不好意思：「对不起啊，其实应该跟你说一声的，可是当时东西已经到了，用泡沫箱和冰袋，发的顺丰冷链，北京那么远，我要是再还回去的话，就坏了，而且……而且我们是真的很想吃啊……」 「……」苏乔没忍住笑出声来。 徐非也跟着笑，又觉得尴尬，表情有点哭笑不得。 苏乔很快镇定下来，说：「没关系的。」 徐非：「真的不好意思……」 苏乔摇头：「这是小事，别放在心上。」 徐非知道，苏乔不撒谎，而且看他神情，确实没有生气。 但：「我应该早点跟你说一声的。」 苏乔：「不影响，真的不要紧，徐大哥应该在等你了，快点过去吧。」 徐非点点头，走到门口，还是不放心，转头说：「如果他下次过来，我们请他吃顿饭，还掉这个人情，以后不会再要他的东西了。」 苏乔一愣。 徐非挥挥手，开门走了。 苏乔明白徐非为什么要说最后那句。 周六那天，他从酒店回来，正好其他三个人正在宿舍一起看电影，原本会向往常那样跟他说笑一番，但只是开了个头，就默默停了下来。 徐非当时和卫西碰了一面，又拿了烤鸭回来，三个人必然都知道卫西来找他。 结果他回去时状态紧绷、神情飘忽，还有昨天才完全消肿的嘴唇，那模样，只要眼睛没问题的，都能看出其中的蹊跷。 他们不问、不提，是不想他尴尬。 今天他主动问起烤鸭的事，虽然只是询问，并没有说太多，但徐非已经能通过这几句对话，大致揣摩出他的意思。 最后那句话是在向他道歉，也是给他一个态度。 苏乔觉得自己挺幸运，总能遇到很好的朋友。 他弄清了事情，就不再多想，收拾书包，去跟别的同学汇合。 忙到十一点多，午饭时间，事情差不多收尾，食堂这个时候人潮汹涌，大家商量一起去外面吃。 门铃响起来，离门最近的同学随手打开，一名穿着蓝色外卖制服的小哥问：「请问苏乔苏先生在吗？」 苏乔抬起头看了一眼，走过去：「你好，我就是。」 小哥：「这是您点的外卖，请拿好。」 苏乔看到对方手里巨大的外卖袋：「不好意思，是不是搞错了？我没点外卖。」 小哥也愣了一下，赶紧看手机核对地址。 同学们都围过来看。 小哥很快核对完毕，说：「地址就是这里，手机号是135……」 「没错，就是他。」门外响起另一个声音，那个人拨开外卖小哥，朝门里走了进来，「是我点的。」 大家集体震惊。 小哥也有点不解，不过他的任务完成，松了口气，把东西放在会议桌上就赶紧跑了，他手头还有好几个单子，不能耽误。 第158页 杨沿笑着看众人：「你们忙到现在一定还没吃饭吧，尽管用，我请客。」 同学们面面相觑，他们中有的人认识杨沿，也有的人不认识，其中有两个稍微了解一点情况的，不由自主去看苏乔。 杨沿也看着他，笑得很温柔：「我替苏乔请的，你们还有什么想吃的都可以点，我让人做好送来。」 屋内一片死寂，将震惊的气氛推向新的高度。 气氛实在太过尴尬，有个大二的学生忍不住开口，问杨沿：「你是金融系大三的杨沿学长吗？」 杨沿：「是我，你认识我？」 大二学生：「寒假我去你家公司实习过，是王城学长介绍我去的！」 杨沿笑着点头：「原来是老王的朋友，你既然认识苏乔，下次想去实习就跟我说一声，不用怕麻烦。」 对方显然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大好事，惊喜交加：「真的吗？谢谢学长！」 杨沿：「不客气，你们是苏乔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这话实在太过暧昧，也非常直白。 在场的没有傻子，一下子恍然大悟，纷纷去看苏乔。 有个跟苏乔同专业的男生半开玩笑地说：「之前听说苏乔和学长关系好，还以为是开玩笑呢。」 杨沿哈哈大笑。 他穿着大学生们常穿的外套长裤，可露出来的手錶，以及跟别人的对话，处处昭显出家世不凡，性格平易近人，看上去为人很好。 人们未必会想主动去讨好什么人，但这样一个人，结交一下，总不是坏事。 紧跟着又有另外两个人主动跟杨沿搭话，最先开口的大二学生一边道谢，一边打开外卖袋子，请杨沿留下一起吃。 气氛很不错。 杨沿正要答应。 「东西一共多少钱？」出声的是苏乔，他看着杨沿，「我转给你。」 其他人这才意识到，自从杨沿进门，苏乔还没有说过话，都停下来，朝他看。 杨沿笑着说：「说了我请客，算什么钱呢？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我再给你点其他的。」 苏乔：「价钱。」 杨沿笑而不语，示意大二的学弟继续拆。 苏乔看了眼那堆东西，转身就走。 杨沿拦住他：「你去哪里？吃饭了。」 苏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意思，显然不想留下。 气氛有丝尴尬。 片刻后，有人主动说道：「苏乔，学长既然是好意，就一起吃吧，又不是什么大事。」 又有人帮腔：「是啊，不要这么认真，一起吃吧。」 杨沿面露得意，他查过苏乔的行程，知道每个周一上午，苏乔没课，会来这边参加课题活动，当着别人的面，很少会有人不给面子，所以他特意选在这个时候过来送吃的。 苏乔虽然只比他小两岁，可太过单纯，特别是那双眼睛，一看就未经世事，稍微用点手段，就能前进一大步。 屋内再次陷入安静，苏乔很久没开口，大二的学生继续拆包装袋，另外两个见状也过来帮忙。 还有几个跟苏乔不太熟的依然处在茫然之中，坐在那没动。 外卖的包装很紧密严实，花了不少功夫才终于拆开，露出里面大大小小好几个打包盒。 有人问：「学长，我们真的可以吃吗？」 杨沿温和道：「当然可以，不够的话就告诉我，以后你们想吃什么也可以跟我说。」 「谢谢学长！」好几个人说。 苏乔忽然转过身，朝会议桌走过去，大家以为他要一起吃，连忙给他让出位置，还有人给他拿筷子，也有几个围观的面露不屑。 杨沿也笑了。 但苏乔没有接筷子，而是拿过自己的书包，往里塞笔记本和电脑。 正准备动筷的两人尴尬停下，不知该不该继续。 苏乔又对杨沿说：「你请客你是你的自由，别借用我的名义。」 杨沿的笑僵在脸上。 「你们继续。」苏乔提起自己的书包就走。 杨沿的脸微微沉下，当着这么多人被苏乔下面子，他很有些生气：「苏乔，你什么意思？」 苏乔：「字面意思，我觉得我说得很清楚。」 杨沿嘴角抽搐：「吃个饭而已。」用得着这样大惊小怪吗？ 也有别人试图劝说：「是啊是啊，苏乔，给学长个面子，一起吃吧。」 苏乔将书包背在背上，环视了一下刚才劝说的两个人：「为什么要给面子？」 这下不止杨沿，刚才劝说的人也愣住了，苏乔一直以来表现的性格都很温和，从来没有这样「疾言厉色」过。 虽然还是那张温柔清俊的脸，可给人非常坚定的感觉。 当即没人敢说话了。 苏乔动作很快，一下子走到门口。 杨沿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人当众「奚落」，立即恼羞成怒，咬牙切齿地冲到苏乔身后，抓向苏乔的肩膀。 第067章 俗话说,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涉及「情感纠纷」的矛盾，尤其不适合外人插手。 但是, 真正到了动手的地步，大家又不会真的视若无睹，尤其，他们这是在学校里。 第一个开口跟杨沿说话的大二学生和另一个同学跑过去，一边说：「学长, 别冲动。」 「是啊, 不能动手。」 第159页 「冷静一点吧。」 「大家都是一个学校的, 闹下去影响不好。」 其他人纷纷回过神，朝门口聚集, 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劝解的话。 说归说，以他们的立场，没办法真的去做什么。 而杨沿也更加不会听劝。 他用力扣住苏乔肩膀, 要强行把人转过来。 苏乔一米八三，瘦而不弱，但被将近一米九的杨沿抓在手里，看上去毫无反抗之力, 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羊羔。 这要是真出点事，在场的所有人恐怕都没有好果子吃。 当学生的，并不想被牵扯进这种纠纷里。 几个反应快的立即冲过去，喊着「学长」和苏乔的名字，想要先把两人分开再说。 杨沿吼了个「滚」，面目狰狞的样子, 和方才的平易近人截然不同。 几个人又惊又惧，一时之间不该怎么做。 杨沿又把注意力放回苏乔身上：「苏乔, 我没见过你这么不识抬举的人！」 他死死抓着苏乔的肩膀，手背上青筋暴出，一看就知道用了非常大的力气。 但苏乔没什么表情，而是平静地说：「松手。」 杨沿：「你跟我一起吃饭，我就放了你。」 苏乔摇头，根本一点面子也不给。 杨沿愣了一下，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下意识加重手上力道。 苏乔微微皱眉，再次道：「放开。」 在场的学生和苏乔在同一个课题里，其实大部分都不算很熟，苏乔的表现让他们多少都有些吃惊。 他脸上没有太多火气，看上去还是很冷静镇定，丝毫不在意周遭多种多样的目光，也不怕杨沿有钱有势的压制。 而且他们看得出来，苏乔没有假装，而是真的沉稳淡定，这在一个大一学生，或许才刚满十八岁的男孩身上，并不常见。 不过，不管怎样，不能让他们继续下去，会议室附近就有老师在，随时可能发现。 「杨学长……」 「滚开！」 杨沿早已忘了今天来此的初衷，现在只觉得难堪愤怒，如果再不能搞定这个人，他会变成一个活生生的笑柄。 他咬着牙，用力一拽，「跟我走！」 大部分人的眼光都在杨沿这边，剩下的在围观，没人注意到苏乔看向杨沿的眼神已经彻底冷了下来。 因而，当苏乔忽然反手一拉，拽住杨沿丢到地上的时候，所有人都呆住了。 屋内忽然沉寂，大家像是受到很大惊吓，好一会才回过神，和杨沿一起，震惊地看向苏乔。 苏乔把书包放到一边，抓起杨沿的衣领，看样子很想再给他来一下。 旁边有人醒悟过来，连忙喊：「苏乔，冷静一点！」 苏乔抬起头，说：「请大家出去一下，大约五分钟。」 众人又是一愣，他们今天集体吃惊的频率太高了点，非常一惊一乍，但他们确实不知该作何反应。 刚才劝苏乔冷静的男孩说：「学校里打架会受处分的，苏乔，别冲动！」 他们申请的这个会议室有监控，前几天坏了，报修后还没过来修理。 「我知道。」苏乔沖他点头，「我不会对他下手的。」 他们今天的任务已经结束，如果不是杨沿忽然点来外卖，早就人去屋空了。 现在这样，当然没人真的敢再去吃那些包装精美的食物，也不方便留下围观，只是碍于情理，不好直接走人。 苏乔让他们走，是最好不过。 人当即走了个七七八八，好几个还不忘叮嘱苏乔别冲动，苏乔没有什么反应。 劝他冷静的男孩落在最后，到门口时候抓住把手，犹豫了一下，对苏乔说：「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就敲门啊。」 苏乔有些惊讶，微笑起来：「好。」 对方又看了眼被压在地上无法动弹的杨沿，走出去，并将门关好。 苏乔低下头，盯着杨沿通红的脸看了一会，缓慢起身，同时提着他的领子将他一块带了起来。 他分明比杨沿矮，可这样把人拖起来，竟然看起来易如反掌。 杨沿被之前那一下摔的头晕眼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瞪着苏乔，哼哧哼哧喘气。 苏乔不想跟他废话，直接问道：「论坛里那篇『小说』，是你找人写的？」 杨沿咳嗽了两下：「不，不是我……」 苏乔：「我什么都没说，你就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小说？」 杨沿怔住，而后继续摇头：「我没……咳咳咳……找人写过什么小说……」 苏乔松开手，转身到自己包里拿出水瓶，拧开喝了一口：「y去学弟家的餐厅吃饭，无意中发现学弟和高中同学关系很好，y非常生气，大半夜去质问学弟——这段情节里，y和学弟的对话，你没有印象吗？」 杨沿不停地在摸自己脖子，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上面爬：「我不知道……咳咳……你什么意思。」 「好，不知道也没关系。」苏乔继续说道，「y觉得学弟和那个高中同学关系匪浅，找了人跟踪，这么大的事，你总应该记得。」 杨沿神色微微一变：「不知道。」 苏乔喝完水，下意识想把瓶子扔进垃圾桶，发现垃圾桶很干净，就塞回书包侧袋。 杨沿已经没了丝毫想靠近苏乔的念头，他觉得情况不太妙，只想赶紧离开：「我要走了，我家的司机……」 第160页 「你找去跟踪那个同学的人，第一天就被发现了。」苏乔打断他，「不仅被反跟踪，还被拍了照，留下证据，如果他起诉，对方为了自保，一定会把僱主的信息交待出来。」 杨沿勐地转头。 苏乔：「所谓『私家侦探』不过是个擦边职业，跟踪本身违法，那人常年干这些活儿，比你明白怎么自保。」 此时此刻，杨沿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 从第一次见到苏乔，他就觉得，这人是个非常温柔的人，虽然追求起来并不简单，对方似乎软硬不吃，但他一直不死心，反而觉得有挑战，越难追，过程越刺激，追到手的时候就越高兴。 但他突然发现，他大概弄错了什么。 苏乔脸色依然很平淡，并没有戳穿对方计谋的得意，连语气也是平铺直叙：「证据、证人，都在我这里，你要是不信，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律师。」 杨沿吞了下嗓子：「你……想怎么样？」 「不要打扰我的朋友和同学。」苏乔说完一想，又补充道，「还有，以后离我远点，最好不要让我看到你。」 就这？ 杨沿不敢置信地看着苏乔，他以为苏乔会狮子大开口，向他索要「精神损失费」，他家有的是钱，要多少钱都没问题。 结果，就只是这样吗？ 苏乔剪杨沿怀疑地看过来，轻轻挑眉：「有问题吗？」 杨沿：「……你……还有没有……别的……」 苏乔顿了顿：「还有。」 杨沿心道，果然，重点在后面，呵呵。 苏乔：「把那个帖子删了。」 杨沿：「……啊？」 苏乔说完了想说的，多余的一句都不愿废话，背上自己的书包，打开门。 其他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剩下的几个在低声聊天，听进门开，齐齐看过来。 先前劝苏乔的同学第一个开口，问：「怎么样？」 苏乔：「没事了，大家快去吃饭吧，晚了该没菜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问：「真的……没事吗？」 之前苏乔那突如其来的暴力和武力值委实超过他们的想像，他们担心苏乔做什么极端的事。 苏乔点点头，其他也不想多作解释，和大家道别，就走了。 身后传来开门声，有人喊「学长」。 他不知道杨沿会不会跟他们胡说，也不清楚别人会怎么看他，对他来说，这些都无关紧要，事情已经结束了。 当天晚上，苏乔回宿舍，点开论坛，发现「y学长和s学弟的故事」帖子已经消失不见，事出突然，还有人在询问情况，但并没有人回答。 就连写这个帖子的，也显示「此已註销」。 可以说是清理得很彻底。 秦东从校外打包了炸串回来，正在宿舍内挨个分，到苏乔这边的时候，发现他正好关掉手机，随口问了句：「在看什么呀？」 苏乔接过他递来的掌中宝，笑道：「看了个好玩的帖子。」 周天明在旁边吃炸鱼，辣得吐舌头：「我……我要去买个冰淇淋吃，谁要啊？」 秦东忙举手：「我要冰砖。」 徐非：「我牙膏没了，跟你一起去。」 苏乔收拾衣服洗澡，手机震动了两下，他拿起来看，是卫西给他发的消息。 第一条说他餐厅已经装修完成，他找了专业的人士拍照，打包发到他邮箱，想看看他有无其他意见。 苏乔回了个【好】 第二条是【我早上说的话，是认真的】 苏乔没回。 那天之后，杨沿再也没来找过苏乔，连每天好几个的简讯和电话也消失无踪。 苏乔去参加课题，当时目睹全程的同学，有好几个看他时眼神奇怪，但，或许是杨沿用了什么办法，从头到尾没有其他流言传出去。 秦东等都觉得奇怪，徐时还专程跟他说，杨沿最近除了上课，很少来学校。 对此，苏乔只告诉他们，已经没事了。 转眼又到周末，徐时的餐厅开始为期三天的试营业，苏乔过去帮忙。 前期准备非常充分，可真正实施起来还是有诸多问题，苏乔帮徐时总结、更改，忙完后又被兄弟二人拉着吃了顿宵夜，离开时已经过了九点半。 大学生们精力充沛，周末的这个时间，学校路上还有不少人。 苏乔走在人群里，跟徐非聊天，根本没有留意到迎面向他走来的卫西。 但当卫西喊住他的时候，苏乔竟然也没有多少吃惊的情绪。 他只是淡淡地瞥了对方一眼，意思明显——你怎么又来了？ 徐非主动跟卫西打完招唿，就先回去了。 卫西两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笑着说：「我赶飞机过来，没吃晚饭。」 苏乔：「我不饿。」 卫西：「那你陪我去吃，听说外面那家烧烤店的牛肉串很好吃。」 「我吃过了。」苏乔绕开他，往宿舍方向走。 卫西立刻跟上：「吃顿烧烤而已，不要这么小气嘛。」 苏乔不作声。 卫西：「苏乔苏乔苏乔。」 苏乔：「嗯？」 卫西：「请我吃饭。」 苏乔：「……」 卫西：「有事想告诉你，你请我吃饭，我跟你说。」 苏乔：「你现在可以说。」 第161页 「路上聊天多不合适。」卫西笑眯眯，「我这么远来找你，请我吃顿饭也不愿意？」 苏乔停了下来。 卫西站到他身前，跟他面对面：「现在就走吗？我很饿了。」 苏乔问：「你想跟我聊什么？」 卫西：「餐厅的事。」 苏乔：「和餐厅有关的，我都通过邮件告诉你了，目前为止，我只能提出这些建议，其他的，我不清楚，给不了意见。」 卫西：「聊一聊，说不定就有了。」 又来了，熟悉的胡搅蛮缠。 这个人到底是怀着怎样一种心理在面对他，能如此轻松随意，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苏乔定了定神，说：「我没什么要跟你说的了。」 卫西：「我有。」 苏乔：「我没兴趣。」 卫西：「你还没听，怎么知道有没有兴趣。」 「无论你想说什么，我都没有。」苏乔直白地说道，「卫西，其实你知道我的态度，何必装傻？」 卫西还在笑着，但没有立刻接话。 他们所在的路是学校西门同往这一片宿舍区的主路，这个时间，不时有学生拎着各式宵夜走过，空气中有麻辣烫、炸串和螺蛳粉的味道。 苏乔真的无话可说，他们之间，该说的不该说的早就说完了。 卫西：「苏乔，我周一早上来找你说的话，是认真的。」 苏乔绕过他要走。 「我是真的喜欢你、爱你。」卫西在他身后说，一边再次跟上。 苏乔再次站定。 卫西：「你不相信，我就一直说，直到你信。」 「和这个无关。」苏乔笔直地站着，侧面朝向卫西，「你说再多也没用，因为我不喜欢你。」 卫西本能想接苏乔的话，但听到最后一句时，他勐地怔住。 第068章 苏乔到宿舍时, 大家都已经回来了，周天明桌上摊着包瓜子，人手一把瓜子, 玩手机看电脑，屋里飘着很浓的五香瓜子味。 他把刚刚在水果店买的哈密瓜放到瓜子旁边，徐非拿起牙籤叉了一块，问：「卫西回去了吗？」 苏乔摇头，他说完那句话之后就直接回来了, 不知道卫西有没有走。 这时, 有人敲了两下门, 隔壁宿舍同学探头进来，说：「苏乔, 有人找你，在宿舍楼底下等呢。」 徐非几人停止抢哈密瓜，朝苏乔看过来。 苏乔只得打消马上洗澡的计划：「谢谢, 我马上下去。」 瞧舍友们神情，显然很清楚找过来的是谁。 该说的已经说过，不该说的可能也早说了，可卫西还是一意孤行。 苏乔下楼的时候不断在想, 到底怎么说，才能让卫西明白他的意思。 结果等他走到宿舍楼下，却并没有看到卫西。 时间已经很晚，临近宿舍楼关闭，假如卫西站在那，他应该一眼就能看到。 苏乔莫名其妙。 「苏乔。」旁边走来一个人, 「不好意思，你是不是休息了？这么晚过来, 有没有打扰你？」 这是方宁，苏乔课题组成员之一，和苏乔同年级，几天前杨沿到课题组闹事，让苏乔有事记得敲门的，就是他。 恰好第二天课题重新划分任务，他和方宁分到一个小组，经过几天的共事相处，两人已经熟悉了许多。 方宁似乎刚从图书馆出来，手里还提着电脑包：「本来想给你打电话的，可我手机没电了，路过你们宿舍楼，就过来找你一下，我认识你们班里的xxx。」就是替他传话的那个。 苏乔笑道：「我刚回来，没这么早休息。」 方宁松了口气：「那就好，周一的那个题目，资料我已经收集的差不多了，不过我明天有点重要的事情，得去一趟浦东，不能跟你一起讨论，我晚上回去把东西都打包发给你，你先看一看，如果有问题，你直接打电话给我，你看这样安排方不方便？」 他们这次分到一个组，原本计划周日碰个头讨论一下手头的资料，但方宁临时有事，确实去不了，他觉得很不好意思，来找苏乔当面解释，显得比较有诚意。 苏乔：「没问题。」 方宁笑得挺羞涩，还是觉得很抱歉：「真是不好意思啊，我临时爽约，打乱计划。」 苏乔：「其实我这边的准备工作还没做好，你明天有事，我正好能轻松一点，不用赶时间。」 方宁：「啊？」 苏乔简单说了同学家里餐厅开业他帮忙的事。 方宁认真听完，默默松了一口气。 苏乔回去时，舍友们还在嗑瓜子吃哈密瓜，见他回来，面面相觑，想说话，又不好直接开口。 苏乔：「课题小组的同学找我说资料的问题，他住在北片区，已经回去了。」 周天明和秦东嗑了两口瓜子，嘎嘣脆。 苏乔拿了衣服，准备洗澡。 徐非安静片刻，忽然问：「是不是叫方宁？」 「是啊。」苏乔转头，「你认识他吗？」 徐非低下头，快速按着滑鼠：「不认识。」 徐非很少露出这种神情，像是在压抑着什么，跟平时的样子不太一样。 不过苏乔也没多想，更不会对别人不想说的事紧追不捨，很快去了浴室。 学校宿舍是十一点半统一熄灯，只留插头电源，学生们想要继续干点什么，可以用檯灯。 第162页 平时，如果第二天有课，他们会在熄灯后休息，周末或者早上没课，他们则会快乐地熬夜。 秦东打游戏，周天明自学编程，徐非则说过，之后会出国读研，所以会趁这个时间查很多资料。 他们会提前买好零食水果，放在其中一人的桌子上，谁想吃就去拿，玩累了学累了就聊聊天开开玩笑。 总之，气氛非常好。 苏乔曾在网上见过不止一个关于「奇葩室友」的帖子和相关报导，他不知道那些东西的真实性有多少，但他真心觉得自己非常幸运。 其实上一世，他的大学室友也很好，有什么事都会记得他，可他那时候远远比不上现在懂得融入，细想起来，还真的有些感慨。 网页版微信闪了闪，苏乔点开一看，是老大发来的消息，说清明节假期来上海玩，有个同学也一起，问苏乔方不方便。 苏乔【没问题】 老大知道苏乔不会假作客套，发了个「疯狂扭动.jpg」表情包。 旁边传来周天明跟秦东啃薯片的声音，徐非似乎在跟人发语音，声音很低，只偶尔听见「嗯」「不是」等简单的词句。 苏乔笑了笑，再次将注意力转回眼前的电脑。 这次课题任务需要的资料他先前就已经准备了七七八八，现在只需要完善一下。 晚上忙到很晚，但作息原因，苏乔还是在七点半左右醒来，闭眼回了回精神，他起床，准备去食堂吃早饭。 前一世，他几乎每天熬夜，早上醒来后没什么胃口就不吃早饭，以至于得了慢性胃炎，医生说不算什么大毛病，但也没有特别的治疗方法，只能靠养。 那时候他觉得没什么，但重生后，他就很注意这点了，除非万不得已，一定按时吃饭。 走到宿舍楼外，一眼看到卫西。 昨天，他把话说得那么决绝，以卫西的脾性，应该不会再出现。 卫西走到他面前，说：「早。」 苏乔绕过他，径直往食堂方向去。 卫西：「去吃早饭？」 苏乔不作声。 「去年我第一次过来，你舍友说第三食堂的生煎包很好吃。」卫西遥遥望去，「就在那，我想试试。」 学校每个区都有好几个食堂，第一到第四食堂位于同一幢楼，从下而上，苏乔直接进了一楼的第一食堂。 买了碗番茄鸡蛋面，坐下来吃了两口，对面又坐下一个人。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苏乔头也不抬地捞面：「第三食堂在楼上。」 卫西：「是啊，我买了。」 苏乔抬眼一看，卫西手边放着一盒生煎包，他还买了一瓶豆浆，那架势，要跟他一起吃早饭。 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卫西说：「你看现在，没多少空位，我总不能赶别人走，把位置让给我。」 周末，真正按时来食堂吃早饭的人并不多，空座非常多。 苏乔对这人睁眼说瞎话的功夫毫无反应，端起面碗，换到另外一个空座。 卫西立即又跟了过去。 苏乔：「……」 卫西戳开豆浆喝了一口：「这么淡。」 苏乔本想再换个位置，但一想，食堂没有加盖，他换到哪卫西都会跟过去，索性也懒得折腾。 见他没了声响，卫西眼中浮起一丝笑意，夹了个生煎包放到苏乔装小咸菜的碟子里。 苏乔顿了一下：「谢谢。」 卫西：「我们之间用不上这个词。」 苏乔不说话，继续吃碗里的面，吃完后，把生煎包也吃了下去。 卫西早就吃完，一直在等，见状，说：「今天有安排吗？」 苏乔：「有。」 卫西：「要去做什么？」 苏乔：「很多。」 卫西：「说一说。」 苏乔看他一眼：「你很闲吗？」 卫西：「不算闲，反而很忙。」 可你看起来都快闲疯了。 卫西：「找你就是我目前最重要的事。」 苏乔不为所动：「你们学校这么轻松？」 卫西：「不轻松，不过现在是信息化年代，有电脑，可以完成大部分事。」 苏乔：「餐厅你也不管了？」 卫西：「目前在装修，有专业人员监督。」 苏乔：「……」 离开食堂，苏乔回到宿舍，拎上电脑，去了图书馆。 卫西大概有其他安排，从食堂离开就走了。 但午饭时间，他准时出现在图书馆门口的灌木丛边，见到苏乔，他很自然地问：「中午吃什么？」 苏乔：「我有事，要出去。」 卫西：「吃完饭再去。」 苏乔：「没时间。」 卫西：「去哪里？我送你。」 苏乔没回宿舍，拎着电脑包直接走到学校门口，那边停了不少车，苏乔四处扫视，还看了好几次手机。 卫西以为他在找滴滴车，笑着说：「我有车，送你。」 苏乔不理他，继续找。 有几个开滴滴的师傅以为苏乔是他们的顾客，过来询问，但都不是。 卫西看了眼手机，两分多钟了，苏乔如果赶时间的话，很快就会着急了。 他不是想看苏乔着急，但这也是一种能让苏乔靠过来一点的途径。 又过了三分钟。 第163页 苏乔开始打电话，卫西挑眉，上前说：「别等了，我送你。」 紧跟着，他听见苏乔的手机里传来「餵」的一声。 几乎同时，一辆白色车子停在苏乔面前，驾驶座上的人跑下来，一边从耳边拿下手机，一边对苏乔笑：「不好意思，前面那条路出了个事故，来晚了。」 苏乔紧张：「出事了，还好吗？」 对方摆手道：「小问题，被追尾碰了一下，车子刮坏了一点。」 苏乔松了口气。 对方说：「先去吃饭？我订了……」 「苏乔。」在旁边围观了一阵的卫西忽然插话，「这是你朋友？」 对方早就看见他，这个男生鹤立鸡群，很惹人注目，但附近人不少，他没想到是苏乔的熟人，于是自我介绍说：「你好，我是……」 卫西却只看着苏乔：「你朋友？」 对方大概没见过这么「特别」的年轻人，直接愣了一下。 苏乔沖他使了个眼色，后者点点头，自己先上车去了。 卫西连半个眼神都没给那个人，只是看着他：「他是你朋友？」 苏乔：「我现在有事，要先走。」 卫西：「苏乔，不要岔开话题。」 苏乔：「……」 苏乔的朋友把车往前开了一点，离开可以看见他们的范围，显然不想让苏乔夹在中间尴尬。 这种看起来非常体贴的行为让卫西再次笑了起来，但只是嘴角扬起，眼神很冷：「你朋友很有意思。」 苏乔本来打算走了，闻言，他皱起眉头：「你在说什么？」 卫西：「那个人是你的朋友吗？」 苏乔：「这跟你没关系吧。」 卫西：「这人是做生意的？看起来像是那种走在路上也要看看能不能挖出钱来的人，你怎么会认识？」 他虽然在问话，但语气并不带质问。 与其说他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做生意的，不如说他更想弄清苏乔和他的关系。 苏乔能看懂，但他说：「身份和职业，这是别人的私事，没必要告诉你。」 卫西笑：「所以你跟他的朋友关系，也算是你的私事？」 「是。」苏乔很平静，但很果断地答道，「我没有回答你的义务。」 说完，他往前走，拎着电脑包坐上对方的车。 从后面望去，能看到他和驾驶座上的人说了几句话，那个人似乎还哈哈大笑了几下。 随即车子后退一点，拐出去，上了机动车道，跃入车流，很快消失不见。 从头到尾，苏乔都很平和，没有生气和愤怒，连一句重话都没有对他说。 但他的态度表达的非常清晰。 「我没有回答你的义务。」=「你没必要知道我的私事。」 这是在明晃晃地跟他划清界限。 卫西在心里冷笑，掏出手机，就要打电话。 现在真的是信息化时代，他有一千种办法能查到那个人的资料，苏乔不说，他就自己找。 电话很快接通了，那边的人喊他「卫先生」。 卫西直接报上对方车牌号，一个多余的都没有。 对方跟他合作许多年，非常精明，听声会意，立即说：「我明白了。」 挂掉电话，卫西再次望向那辆车消失的位置。 周末，大学城还是很热闹，车辆川流不息，人行道夹在其中，很窄，行走在其中的人们显得尤其渺小。 向对面直行的绿灯即将跳转，一个年轻男生拔腿狂奔，赶在最后一秒跑过了马路。 很快，他的身影被淹没在一片车流中。 眼前忽然闪过一个片段。 似乎也是这样的路口，苏乔刚刚转身，一个穿校服的少年压时间狂奔过马路，差点撞到苏乔，对苏乔点头道歉后，飞快跑了。 那次，他和一个艺人在外面吃饭，被狗仔拍照后，转身，他看到了苏乔。 两人隔着狗仔的镜头和许多莫名其妙的路人，对视。 距离有点远，他看不清苏乔的眼神。 不久前，他们因为陈烨的事起过争执。 他觉得，苏乔现在亲眼目睹他的绯闻，大概又会过来质问他。 但苏乔没有。 他很快转过身，上了自己的车，转头而去。 卫西当时有些震惊，本能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可他那时候很忙，来不及细想，苏乔后来也没有提起。 直到刚才，卫西忽然发现，原来目睹喜欢的人和别人更加亲近，竟然是这种难以形容的暴躁。 或许，还不止暴躁。 从前，他也有过类似的感觉，可没有哪次，让他觉得像现在这样难以忍受。 第069章 又一个周末过去, 周一上午，苏乔照例参加课题组。 中午，大家一起在食堂吃午饭, 苏乔和方宁还有些细节没确认，吃完后又买了两罐可乐，边喝边讨论。 结束的时候，两人商量，周末再碰个头, 确认一下最后的方案。 离开食堂时, 苏乔想起一件事, 随口问道：「对了，你认识徐非吗？」 方宁不解：「是谁？」 苏乔：「跟我同个专业, 我的舍友。」 方宁摇头，示意不认识。 苏乔有些懵逼，那天徐非说话的语气, 应该是认识，至少知道方宁的。 第164页 不过，别人已经给了答案，他好奇归好奇, 也不会再追问下去。 下午满课，大家中午通常会回宿舍休息一下，苏乔路过超市，进去买干脆面。 那玩意很小一包，两口就能吃完，有好几种口味, 又脆又香，他们宿舍都很喜欢。 买了二十包, 提着走出超市，手机震动，他拿出来，发现是课题组的人，于是接起来。 对方是大二的，喊他名字，而后问：「学弟你下午……有空吗？」 苏乔：「下午上课，会上到很晚。」 对方说：「那晚上……晚上你有空闲时间吗？」 苏乔：「有什么事吗？」 「呃，是，是有件事。」对方解释了两句，语速很慢，似乎很不好意思，「我想问你借用几天，是不是太麻烦你了？」 苏乔想了想：「我晚上有时间，怎么拿给你？」 对方松了口气，约好时间地点。 下午放学后，苏乔到徐时的餐厅去了一趟，帮忙参考了一些新的促销方案，回学校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他回宿舍，拿上学长需要的东西下楼。 学长要借的是一套英文原版书籍，还是两年前，外公出国买回来送给他的，他非常喜欢，上大学时就直接带了过来。 他们那个课题组常常在群里聊天，他提起过这套书，还借过给另外两位组员，所以这个学长打电话来借，他丝毫没有觉得奇怪。 学长约的是八点半，八点二十五左右，学长出现在苏乔的宿舍楼下，一边道谢一边接过苏乔手里的东西：「太谢谢你了，一个星期就还你。」 苏乔：「不客气。」说完要走。 学长忙道：「你现在忙不忙？我请你吃点东西，当作谢礼。」 苏乔：「不用了。」 学长：「其实，也不只是因为书……上次杨沿学长的事，我觉得自己做错了，让你很尴尬，所以想跟你道个歉。」 他指的，大概是杨沿点外卖那次，他第一个开口跟杨沿搭腔，还主动拆包装的事。 不过苏乔根本不在意，大家只是一个学校，通过一个课题小组相识，他的立场和态度只代表他自己，别人没义务非要跟他站在一起：「真的不用。」 学长：「可，可是我真的觉得很不好意思啊……你还借书给我，你不肯吃我的请客的东西，就是不原谅我了。」 苏乔：「……」 哪里有这么严重，这在他心里真的就是很小的一件事，过去就过去了。 不过也不想看到别人委委屈屈，于是只得道：「这次就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让你请。」 学长：「通常这样说，就遥遥无期了。」 苏乔有些无奈。 他很显然地不想承这个情，学长大概也觉得再说下去不太合适，只能退而求其次，说：「既然这样，那就只好下次，下次一定不能跟我客气了。」 苏乔点头，道别后往回走。 后面一周，学长又找过苏乔几次，两次是在课题组开会的时候，一次是来找苏乔还书。 也又提过请苏乔吃饭，苏乔不答应，他也没多作纠缠。 这是同学之间很寻常的接触交流，两人关系也比之前好了一些。 又一个周六，苏乔又一次在宿舍楼下见到卫西，后者还像先前那样，和他一起去食堂吃早饭。 苏乔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他，但他好奇，卫西怎么知道他下楼的时间，以至于每次都能准确守在外面。 卫西仿佛他肚子里的蛔虫，自己就回答起来：「你的作息很规律，特别是一日三餐，除非有特殊情况，你不会不吃饭。」 苏乔夹小馒头吃，没作声。 卫西今天依然吃生煎包，一口一个：「你的胃没事吧？」 苏乔莫名其妙。 「你以前胃不好。」卫西观察他的面色，「有没有做过检查？」 苏乔微怔。 前世，大概从高三起，他的胃大概就有点毛病，但只是偶尔发作，他一直以为是学习压力过大导致，便没怎么在意。 大三开始，胃不舒服的频率越来越大，常常一整天吃不下东西，夜里也睡不好，有次在餐厅时晕过去，送进医院，才发现。 当时的他，对卫西的感情日益膨胀，到了难以抑制的程度；另一方面，他计划毕业后接手「苏食」，要学要做的非常多，饮食极不规律，得知这个毛病的时候，半点也不觉得奇怪。 医生叮嘱他好生保养，他嘴里答应，其实并没有真正放在心上。 他也从没告诉过其他人。 「是我猜的。」 苏乔很喜欢吃辣，但有段时间，他不碰辣的和太过刺激性的东西，平时离不开酒店的人也改喝了饮料。 只不过这种情况只持续了很短的几天，短到卫西来不及反应，苏乔已经恢復如常。 他看着苏乔又困惑又不解的眼神，嘆了口气，苏乔大概是觉得，他从来不关心他，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一无所知。 可其实，虽然他当时察觉了一些异样，却并没有深入去想，要不是重生后，某一次苏乔陪外公吃饭时点了很辣的拌藕片，他也不会忽然意识到当时的问题。 说到底，他不是不关心苏乔，可真正说关心，他也没那么多。 关心了，又没完全关心。 「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第165页 苏乔不说话，她碗里的面还剩最后几口，他低着头捞面。 卫西不是会被这种态度吓退的人，他等了片刻，等苏乔把面全部吃光，他再次问道：「告诉我。」 苏乔：「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义？」 卫西：「有。」 都已经快形同陌路了，说不说又能如何？ 但苏乔没把这句话说出来：「因为我不想让你知道。」 卫西追问：「理由。」 苏乔：「以我们那时候的关系，我如果故意让你知道，你大概会觉得，我现在生病，是在博取你的同情。」 卫西呆了一下。 这个理由听上去很可笑，就连苏乔说的时候，也觉得矫情，不久一点小事，根本不值得牵扯这么多有的没的。 可了解内情的卫西完全笑不出来。 那时候，他们刚刚有过第一次肌肤之亲，而发生的起因，是他们两人都喝了酒，没到昏睡的地步，还保有一些理智和足够的力气，先是莫名其妙地亲了，然后又滚到了一起。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外公正好过来看两个孩子，看到卫西衣衫不整地从苏乔房间出来，脖子和脸上都有痕迹，当场震惊地无以復加。 后来，苏乔承认，他是故意的。 当时，因为外公，卫西答应「好好和苏乔在一起」「彼此负责 」，但转身，他对苏乔说，他是为了外公才会应付他，以后，不要「试图用什么招数博取我的好感」，因为「我们就只是做戏」而已。 要怎么解释，他知道原委后，觉得被最信任的人设计，是真的非常非常生气，如果愤怒可以有形，大概能当场把房子炸了。 他的性格，平时好好说话也不怎么好听，何况被愤怒情绪占据理智之后，说出的话，必然会非常非常难听。 可，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无论如何都收不回来。 卫西也不想替自己辩解：「我那个时候生你气，才会说那些话，可我心里并不是真的那样想。」 苏乔点头。 卫西：「为什么点头？」 苏乔：「我知道你那时候并不是真的讨厌我。」 他们认识很久，又在一起生活多年，要说没有感情，也是不现实的。 正因为这样，他用那样的事来设计卫西，也就显得格外不可谅解。 卫西有些吃惊，因为他看得出来，苏乔说些话，是真诚的。 并非故作轻松，想要在他面前争取面子，而是真正觉得「一切都过去了」。 否则在揭开从前的伤口时，不会这样云淡风轻。 那时受的伤害是真的，现在不在意，也是真的。 食堂不断有学生进进出出，到处是说笑和吃东西的声音。 悬挂于顶的电视机在播晨间新闻，画面上是某条新贯通的高铁线路，负责人接受採访，喜气洋洋。 一切都很有生气的样子。 苏乔吃完自己面前所有食物，背上书包起身。 「苏乔。」在他离开座位之前，卫西下意识喊他，「我现在有点煳涂，晚上再去找你。」 苏乔听到了，但没有回应，连个停顿也没有，直接离开。 卫西也想走，低头，看见打包盒里最后一只煎包，又把筷子拿了起来。 他吃煎包喜欢蘸醋，而苏乔喜欢蘸辣油。 就好像，苏乔病了不会主动告诉他，而他，哪怕被磕破了一块皮，转个身就能痊癒，他也要大喊大叫，试图在苏乔跟前卖惨。 这大概是他们之间的很大不同： 苏乔有底线；而他，没有。 所以无论过去如何，他都不会放弃现在。 卫西吃完最后一口煎包，强行摒除脑海里所有模煳不清的东西，也起身离开。 这一天，卫西并没有再出现，苏乔忙着学习和其他事，恨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 晚上和徐时兄弟一起吃完饭，回学校路上，他接到学长的电话。 前一天他们开会，学长说书看完了，要还给他，现在大概就是为了这个。 他接起来，刚说了一个「餵」字，学长颤颤巍巍的声音在那头响起：「苏，苏乔，我遇到点麻烦……现在走不了路，能不能麻烦你……帮个忙……」 苏乔皱眉，问：「你在哪里？」 学长说：「在……学校外面的梧桐道……」 苏乔抬头，一眼看到几步之外的梧桐路，那地方晚上很黑，春天里还有虫子，很少有人过去。 他加快脚步：「我马上过来。」 学长：「谢，谢谢你……」 苏乔挂断电话，很快到了梧桐道外，正准备一鼓作气跑进去，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再次拨通学长的号码。 那边很快接通：「苏乔，你，你到了吗……」 「快了。」苏乔说，「你出什么事了？需不需要报警？」 学长喊：「千万不能报警，你，你自己过来……」 苏乔沉默了一下：「我找朋友跟我一起，你如果不是很紧急的话，就再等等。」 学长：「苏乔，你……」 电话那头传来咚一声闷响。 同时，手机被挂断。 第070章 苏乔看着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卫西：「把手机还给我。」 卫西仿佛没听到, 还上来揽他的脖子：「这么有缘啊，一起去吃夜宵？」 第166页 察觉到苏乔的抗拒，他脸上闪过一丝不满, 但语气很轻快，「有人跟踪你，别转头。」 苏乔顿了一下，跟卫西一起慢慢往前走。 大学城人流密集，到处都有监控, 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对一个人下手, 很难。 但是, 也有一些地方不在监控之下…… 「你很少走这条路。」卫西的声音在脑袋上方响起，说话时唿吸拂过额头, 听上去离得非常近，「今天怎么回事？」 苏乔猜到某种可能，沉默了一下。 卫西：「有人让你从这里走？」 苏乔：「……」 卫西松开他, 但仍然靠在一起：「以你的性格，那个人大概是说遇到麻烦，请你帮忙，所以你这么着急过来。」 苏乔：「…………」 卫西觉得自己猜中了。 这个人, 从来都非常心软。 「是谁？」 苏乔有所猜测，但没有证据，觉得随口乱说对别人不太好。 于是道：「我不能肯定是不是。」 卫西：「那你想进去看看？」 苏乔确实有此念头，假如确实是他猜的那一位，今天不成功，大概还有下次。 他日常上课和生活, 并不能做到时刻处于警觉状态，得想想解决办法。 卫西：「走吧。」 苏乔：「？？？」 卫西：「进去看看啊。」 苏乔嘴角抽抽, 即使要进去，他也只想自己一个人：「我……」 「对方比较了解你的性格，应该是你的同学，和平时常跟你打交道的人。」卫西再次揽住他的脖子，不由分说往梧桐步行道走，「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你，但会用这种办法的，只有两种可能：跟你有深仇大恨，想报復你；或者……」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掺入些许凉意，「对你别有所图，失败后恼羞成怒的。」 苏乔：「…………」 他的猜测里，这件事的幕后主使大概是杨沿。 如果猜测正确，那卫西的分析不仅非常靠谱，简直可以说一言中的。 卫西还在那说：「以你的处事方法，前者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呵呵两声，「是姓杨的？」 苏乔彻底无话可说。 卫西双手抱胸，他就知道是这样。 方才的「推理」听上去玄乎，可其实都是基于对苏乔这个人的了解。 稍微了解其行事作风的，都知道苏乔不会主动惹事，如果只是普通不合，没人会想到用这种办法来对付一个学生。 人有好恶，但大部分人更知道轻重。 为了那么一点不喜欢，做近乎违法的事，怎么想都得不偿失。 除非对方非常愤怒，同时又有一定的手段和权势，能保证自己在伤害别人的同时全身而退，才会这样有恃无恐。 从前的程蔚然，就是一个例子。 高中那次绑架，如果不是程蔚然性情太急，被他用言语激出来，有了明晃晃的证据，解决起来也没那么简单。 而如今，他虽然觉得必然不止杨沿一个人对苏乔怀有非分之想，但这种行事手段，配上姓杨的那张脸，简直太契合了。 他在心里冷笑，早知道此人如此阴魂不散，如果早在弄清楚跟踪他的「私家侦探」背后僱主时自己出手解决，就不会有现在的问题了。 只不过，也就是想一想，因为苏乔而起的事，抉择权还是在苏乔手里。 这么一会儿功夫，苏乔的手机再次响起。 他们已经站在了梧桐道入口，里面黑乎乎一片，苏乔眼前浮现出前几天看的电影，主角团队误入一片黑暗森林，进入前，从主角视角看过去，就是这样一块漆黑。 旁边忽然响起两下尖锐的喇叭声，夹杂着好几句怒吼，似乎是路边忽然窜过两个人，开车的差点撞上，司机吓一跳，下车骂人。 紧跟着又有另外几道声音出现，一齐进入混战。 这种非常现实的动静一下子沖淡了苏乔脑中乱七八糟的想像，他沉下心，接通学长的电话。 那边不等他问，立即问：「你来了吗？」 苏乔：「快了，你怎么样？」 学长：「还……还好，你快点来！」 苏乔：「你受伤了？我叫个救护车吧。」 学长：「不，不用。」 「你有关系好的同学吗？给我个号码，我跟他们联繫，你要是受伤去医院，得有人照顾你。」苏乔有条不紊地说着，一边以乌龟速度往里走，「或者给我你家人的联繫方式，都可以。」 卫西在旁听得一清二楚，他借着昏暗的灯光端详苏乔线条分明的侧脸，心情复杂。 这人的长相实在很有欺骗性，很多人会觉得他温柔善良。 当然，人的确是善良的，又比别人多活过一次人生，经歷许许多多，这让他更加温和，对于大部分人、大部分事，他都能抱着宽容的心态去理解去对待，能让他失控发疯的人和事，几乎没有。 但许多人会把这种特质当作「没脾气」，尤其在发现苏乔「不爱计较」之后，会从「好说话」演变成「好欺负」。 手机里那个人就处于这样的错觉中。 苏乔不知道卫西一直在看他，他专注于和学长的对话。 但无论他怎么问，对方都不肯说出朋友、辅导员和家长的信息，只是一味强调让他过来。 第167页 这样如果还看不出问题，那就太傻了。 苏乔有点怀疑，难不成他在别人眼里是个傻子吗？ 他在心里默默嘆气，同时对电话那头已经快要爆炸的学长说：「我到了。」 声音戛然而止。 学长似乎没料到情况会突然急转直下，一时间反而说不出话来，好一会才唯唯诺诺地说：「好，好的，你往里面走，就能看到我了。」 苏乔：「好。」 挂断电话后，卫西对他说：「跟踪的人不见了。」 苏乔朝更深的里面看了一眼，说：「谢谢，你先走吧。」 卫西愣了一下，笑道：「怕我连累你？」 苏乔知道卫西有足够的本事，他说这话的意思恰恰相反：「我自己处理。」 「道理是这个道理。」卫西先点头，而后反问，「姓杨的早就见过我，还派人调查，失败后不可能不记仇，今天这一出，你觉得他会相信我跟这事没关系？」 答案当然是不会。 不仅不会，还会自动把怒气发泄到卫西身上，简称「迁怒」。 苏乔沉默了一下，拿起手机，慢慢滑动屏幕。 卫西在旁边等，顺便留意四下状况。 苏乔很快找到一个号码，他打出去，接通之后先寒暄了两句，而后问：「你认不认识计算机专业大二（1）班的学长……他们辅导员的联繫方式……好，麻烦你。」 挂掉电话，他又拨出另一个号码，这次是学长本人：「不好意思，我临时有事，来不及赶去找你，我拜託别人联繫你的同学和辅导员了，他们会联繫你的。」 电话里传出学长难以置信地吼叫，似乎质问苏乔为什么这样「不守信用」。 苏乔毫无感觉：「我忽然有急事要处理，你的同学和辅导员和你更熟，比我可靠。」 学长：「……」 苏乔：「他们应该会很快联繫你的，很抱歉，下次请你吃饭。」他很温和又很坚定地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但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返回出入口，走到最大的梧桐树后面，用粗壮的树身挡住自己，朝里面张望。 卫西似乎明白他的计划，也跟他一起过去，全程没有开口。 大约几分钟之后，他说：「人走了。」 那个学长没出现，应该是接到辅导员的电话后直接从另一头跑了。 「你打算怎么办？」卫西问。 他声音很低很沉，全然不似之前的随意。 苏乔：「看看情况再说吧。」 卫西：「走吧。」 两人走回主路，消失的喧闹重新包围过来。 路边，车主和行人还在争执，旁边多了两个交警，吵闹声很大，来来往往的人们纷纷给予注目。 苏乔听到有个人骂了句「你神经病啊」，另一个人紧跟着「你才是神经病」。 围观人群里有个人很小声地说：「他们一直在骂这个，没换过词。」 苏乔：「……」 渐渐靠近学校南大门，争吵声被甩在身后。 苏乔想，如果下次那位学长再找他，他会问清楚。 「姓杨的事，我来解决。」卫西在旁忽然说。 苏乔愣了愣：「不用。」 卫西：「你想到办法对付他了？」 苏乔：「在想。」 卫西：「这事我有责任。」所以他不是「帮」苏乔，而是解决本就应该由他解决的麻烦。 苏乔：「他原本就是沖我来的。」 卫西：「所以你认为跟我无关？」 苏乔点头。 他不太了解杨沿的为人，但这件事原本就是针对他，无论另一个人是不是卫西，都是一样的结果。 卫西看了眼梧桐路外围影影绰绰的人影车影，心情非常不好。 他非常不喜欢苏乔这种对他敬而远之的样子，恨不得在两人之间画出一道沟，两人隔着沟，最好别再有任何关联。 「苏乔。」他说道，「你就这么不想跟我有瓜葛？」 苏乔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只用余光瞥了他一眼，没有应答的意思。 卫西顿时火大，一把抓住苏乔的手。 苏乔皱眉，用力一甩，没甩开，反而被攥得更紧。 卫西：「为什么改主意？」 苏乔：「贸然进去不太安全，这样稳妥。」 卫西：「你的意思是，如果按照原先的计划，不够稳妥？我给你添麻烦了，是不是？」 苏乔：「……」 卫西：「说话。」 苏乔：「我没什么好说的。」 的确没什么好说。 苏乔的性格，必然是想好了应对之策，才会决定进去里面找人。 原本想着将计就计，却临时改变主意。 嘴上说「我自己处理」，分明是不愿意跟他再有更多牵扯。 卫西呵呵一笑：「如果我非要掺和，你怎么办？」 苏乔想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杨沿这件事，不太明白：「为什么？」 卫西：「因为我要掺和，也想知道你到底怎么打算。」 苏乔目露疑惑。 他的不解也让卫西莫名起来，但眼下，他有更加亟需表达出来的。 卫西压抑着心里不断冲突出来的各种情绪，尽量平静地说：「我想参与你的生活。」 他说完，觉得不够，「今天的事，我不会让你自己解决。」 第168页 说话时，他力道松下来，苏乔趁机把手抽回去。 刚才抓得太紧，手指黏在一起，有点汗湿。 「随便你。」 卫西的火气再一次冒了出来。 随便、算了、都可以，这些词从苏乔嘴里说出来，让他觉得，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像一个个打在棉花上的拳头，让他浑身无力，比所有言辞激烈的反对争吵还要令他恼火。 苏乔很奇怪地看着他。 卫西：「你想说什么？」 苏乔：「如果你真的想帮我，我很感谢你。」 卫西：「……」谁要他的感谢。 苏乔不解：「你以前不这样。」 卫西：「我以前怎样？」 苏乔想说，你以前不会过问我的事，或者说，除了自己在意的，他不会过问任何其他事情。 但仅仅提及眼下杨沿的事，卫西就帮过他。 又觉得，这种说法不太对。 他越沉默，卫西越觉得他在想託词敷衍自己：「为什么不说话？」 苏乔老实道：「不知道说什么。」 卫西：「对着我就不知道说什么，对别人你从不这样。」 苏乔：「……」 卫西淡笑，眼神越来越冷：「苏乔，说话。」 「我们以前一直就是这样相处的。」苏乔的眼里是真实的不解，「卫西，你到底要怎样？」 想要怎样？ 卫西本来憋了一肚子话，此时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苏乔说的「以前」，是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名义上「在一起」，实际上总是各过各的。 他对苏乔说，他不喜欢跟人绑定，也一直是这样做的。 虽然住在一个房子里，可除了上床之外的其他时候，他们之间大概跟合租室友没什么区别。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认真反思，想到陈烨，想到那些绯闻，想到和苏乔「相敬如宾」，他看到许多自己没有想过的问题，他觉得自己很认真、很真诚地想要再次走到苏乔身边。 但现在，他发现一个最根本的问题： 他想抛开从前，和苏乔有全新的开始； 可是苏乔依然生活在过去。 在苏乔眼里和心里，他完全不爱他。 再多的「爱」和「喜欢」，都只是一种表现，而非本质。 除非他能改变苏乔这种根深蒂固的念头，否则，他绝对不会再接受自己。 可是—— 他们如今重生，等于过去的他们已经死了，往事不可追忆，他有什么办法能改变已经逝去的人生？ 心脏忽然下坠，卫西感觉到一种叫作绝望的东西。 第071章 快到学校门口的时候, 苏乔再次接到电话，是方宁打给他的。 他问：「我找了一个计算机系的学姐，学姐说会联繫辅导员,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苏乔：「这边已经解决了。」 方宁：「是出什么事了吗？」 苏乔不打算瞒方宁，他正好有其他事要拜託他：「有点复杂，明天见面再说吧。」 方宁很爽快：「好的。」 挂完电话，苏乔转过头，对卫西说：「你早点回酒店吧。」 卫西没说话。 苏乔急着回宿舍, 他答应了舍友们今天一起看新出的科幻电影, 还有一份作业报告要赶, 周一上课前得发给老师，明天也有很多事。 「苏乔。」卫西喊他。 苏乔转身：「怎么了？」 卫西：「刚才, 我说……」 他欲言又止，苏乔：「？？」 卫西：「没什么。」然后对他挥挥手，直接走了。 更多一句也没了, 这对向来话密的卫西来说，显得有些反常。 苏乔也没多想，赶紧往宿舍去。 原本以为经过这事，那位学长不会再主动找他, 至少短时间之内会避嫌。 可第二天，他又出现在苏乔面前。 这次比较直接，没有打电话，而是直接找到了苏乔的宿舍。 作为本校学生，进出宿舍楼很方便。 周日早上，大部分学生起得较晚, 徐非昨天住在他哥的餐厅，一大早回来, 给宿舍买了附近很有名气的鸡蛋灌饼和五谷豆浆，隔壁来敲门说有人找苏乔的时候，他们正在分早饭。 徐非让他一块吃，苏乔戳开豆浆，拿着走出去。 看到外面站着的人，他愣了一下。 学长看到他，脸色也不太好看：「学弟早。」 苏乔没应，而是直接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学长：「我有事跟你谈，请你吃早饭行吗？」 苏乔晃了晃手里白色塑料杯装的豆浆，示意不用。 学长脸色更加难看，但还是强颜欢笑：「昨天的事，谢谢你了。」 苏乔：「那时候我突然有急事，实在没法过去，你后来还好么？」 学长：「还……好，辅导员联繫了我，还找了我宿舍里的同学，我……没事。」 苏乔：「那就好。」 话题就此打住。 学长这么早过来，显然不是为了向苏乔报告自己的情况，但苏乔一开口就是拒绝，让他接下去的话语全部堵在了喉咙口。 苏乔不慌不忙地说：「学长没事的话，我进去了。」 学长咬牙，他不信苏乔看不出来他有事找他帮忙，可是故意假装看不出来。 第169页 苏乔回身，敲了敲门。 「来了！」里面传来男孩的声音，脚步声飞快，一下子就靠近门后。 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学长吼：「苏乔！」 楼上下来两个人，冷不丁听见这一声喊，都被惊了一下。 学长：「我……有点事想请你帮个忙。」 苏乔：「请说。」 他这么客气，又让学长无话可说了，他勉强笑道：「在这里挡着你们宿舍大门不太好，我们还是出去说吧。」 学生公寓的楼道很窄，两个人站在门口说话确实有点碍事，苏乔于是拿上手机，和学长下楼。 也没有去太远的地方，直接在宿舍楼旁边的木椅上落座。 苏乔说：「有什么事，请说。」 学长：「昨天的事，我……」 苏乔：「你道过谢了，我举手之劳，不用太客气。」 学长尴尬地笑了笑。 他来找苏乔的时候，是带了很大火气的，原本想如果苏乔质问他，他也能趁机发发火，再利用昨天的事把苏乔牵扯进去，逼苏乔帮他。 可没想到苏乔会这么从容淡定，他根本连发火都找不到由头。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和他印象中的苏乔相比，眼前这个学弟，似乎没那么好说话。 只是没办法，他必须要苏乔帮他，再不想说，也得开口。 他清了清嗓子，说：「学弟，你，你还记得杨沿杨学长吗？」 苏乔：「记得。」 学长：「他，他家很有钱，听说学校外面的那个商场，就有他家的投资。 」 苏乔不作声，似乎听得很认真。 学长于是继续介绍杨沿的家世，各种投资和公司项目，起初还有些结巴，说了一会就变得非常流畅了。 如数家珍滔滔不绝，仿佛介绍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家的情况。 苏乔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豆浆的盖子扔掉了，端在手里喝。 他也不插嘴，就安静地听。 「他家真的很有钱。」学长感慨道，「马上就大三了，我想去他家公司实习。」 苏乔已经喝完豆浆，将盖子重新合上。 学长看的出来苏乔在等他开口，刚才说了一大堆苏乔也没反驳，他现在放松很多：「想请你帮个忙。」 苏乔：「嗯？」 学长：「杨学长他还是对你……他想请你吃个饭。」 苏乔：「然后呢？」 有两个学生路过，其中一个是苏乔的同班同学，两人挥手打招唿。 苏乔笑起来非常清爽，配上他那张脸，比初升的太阳还耀眼。 他这一笑，彻底消除了学长心里淡淡的畏惧，他觉得，这个学弟果然还是非常好说话。 「你人缘真好。」 苏乔微微垂下视线：「杨沿想请我吃饭，为什么让学长你来说？」 学长：「杨学长他……不太好意思，所以拜託我。」 苏乔：「我要是不答应的话，对你有不好的影响吗？」 学长怔了一怔，摇头：「那倒是没有。」 苏乔：「那如果我答应，对你有好处？」 学长再次一愣，语气多了丝生硬：「也……也没有。」 苏乔忽然笑了一下。 学长莫名觉得恼怒：「笑什么？」 苏乔：「你跟杨沿关系非常好吗？」 「当然……」学长想说当然「是」，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杨沿非常高傲，不太可能跟他这种身份的人做朋友，「他帮过我，我也帮他一次。」 苏乔点头。 学长松了口气，刚要笑一笑缓和气氛。 可苏乔紧跟着说：「不过我帮不上你。」 学长：「……」 苏乔低下头，看到豆浆杯体上「原生态豆浆」上方有个很小的卡通猪图案，伸手摸了摸：「我跟杨沿本来也不熟。」 学长嘴角抽搐：「你……苏乔，就当帮我一个忙。」 苏乔：「不好意思，帮不了你。」 他语气很柔和，但态度很坚决，无论学长怎么说，他就是不肯点头。 像一块来自寒冬的冰，以为他能飞快溶解，而其实，他的内在，坚硬无比。 学长好说歹说都不行，苏乔说自己还有别的事，要走人，他一下子忍不住，冷笑道：「你这么拿乔，是什么意思？」 苏乔还在研究塑料杯上的小粉猪：「嗯？」 学长：「我都说得这么清楚了，只是帮个忙，人家杨沿学长对你这么好，你就算不喜欢他，也不用这么不识好歹。」 苏乔：「……」 见他不说话，学长越发在心里冷笑。 什么冷淡、不喜欢，不就是装腔作势欲擒故纵吗？偏偏别人就很吃这一套。 他就不信，真的会有人面对条件那么好的追求者无动于衷，苏乔看上去不精明，却也不像是个傻子。 到底有求于人，他不敢把话说得太过，再开口时又恢復了之前的态度：「我的意思是，其实没什么关系，你们吃顿饭，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其他的就随缘了。」 苏乔又沉默了一会，终于把视线从塑料杯上收回来：「我明白了。」 学长笑了，明白就好：「杨学长很快会联繫你的。」 「你昨天晚上打电话给我，就是为了这件事。」苏乔却并不是这个意思，「杨沿用你的实习机会作筹码，让你替他办事，只不过我临时改变主意，失败了，你担心失去这次机会，于是主动来找我。」 第170页 学长还在笑着，但已经僵硬如石头，看上去非常不自然。 苏乔其实不太喜欢这样捅人的心肺，因为很难看。 可这位学长的行事作风，这次不把话说开，一定还有下次。 一次失败，他们会埋怨对方的不配合併思考利用更加可行的方法，而从来不会去检讨自己的错误。 「我本来打算晚点联繫你，你先来了，我正好跟你说明白一点。」苏乔一字一句，很清晰地竖着，「你和杨沿的交易，你的实习机会，是你和你们之间的问题，跟我没关系，你想道德绑架我，行不通。」 「第二点，你昨天配合杨沿骗我出去，应该不只是想吃饭那么简单，虽然我没有去，但你们的意图很清晰，我拍了他找人跟踪我的照片视频，我们的通话也录了音，如果以后我遇到麻烦，这些都是证据。」 学长完全呆住，难以置信地看着苏乔。 他觉得，自己忽然不认识这个沉稳又温柔的学弟了。 苏乔看见周天明从宿舍楼出来，往水果店走去，他喊了一声，周天明回过头来，看到他，打算过来，又发现旁边的人。 苏乔示意他等一会，他马上过去，站起身，对学长说：「我不太了解杨沿，不过如果真的出事，我觉得他会选择自保。」 学长从震惊中回过神，恼羞成怒：「你在教育我？」 苏乔懒得跟他争执：「今天之内，把你从我这里借的书全部还回来，谢谢。」 说着将塑料杯子扔进一旁的垃圾桶，径直跑向周天明。 学长听见苏乔的同学问：「这是谁呀？」 苏乔说：「课题组的学长。」 同学：「他这么早来找你，有什么事吗？」 苏乔：「课题出了点问题，已经解决了。」 同学：「哦哦，没事就好。」 声音渐渐远去，依稀有开心的笑声。 学长还被苏乔忽然的变脸震撼地说不出话来，貌若呆滞地坐在那。 手机响了好几下，他才听到，拿出来，看清上头的电话，下意识抖了两下。 可他不敢不接：「杨，杨学长……」 杨沿问他话，他一边应声，一边朝苏乔离开的方向看过去。 人已经走出很远，只有一个模煳的影子，但他能清晰回忆起苏乔对他说最后一段话时的神情。 他知道，苏乔不会帮他了。 在宿舍写报告到中午，苏乔去食堂，他和方宁约好一起吃饭，本来是想打听一下学长的相关事情，早上学长主动上门，让他有了提前解决的机会，但他原本也很喜欢和朋友一起吃饭。 吃饭时，卫西打来电话，说要见他一面。 苏乔已经习惯了他的神出鬼没，即使他不答应，卫西也会冷不丁出现在宿舍楼下。 吃完饭他要去徐时的餐厅，路过卫西入住的酒店，于是说了大概时间，让卫西在酒店外面等。 见了面，卫西先递上一瓶冰水，问他，昨天的事解决了没有。 苏乔说了早上和学长的沟通过程，说：「目前就是这样。」 卫西诧异：「你什么时候拍了照片视频？」他一直跟苏乔在一块，怎么全然不知？ 苏乔：「骗人的而已。」 卫西：「……」 苏乔：「他如果心里没鬼，自然不怕，这话对他没影响，反之，他应该会有所忌惮。」 卫西：「他怕，杨沿未必。」 「杨沿的顾虑比他多。」杨沿会不会信，还有没有其他招数，他都不能肯定，不过，他不会因此而害怕，去跟他们虚与委蛇，「我会见机行事的。」 卫西今天来，其实是想说，他可以一起处理这件事。 但现在，看苏乔的态度，他就知道，苏乔没这个想法。 当然，如果他坚持要掺和，苏乔也不会反对，因为「随便」，他觉得，只是卫西自己的选择，本质与他无关。 可卫西想要参与，原本就是为了苏乔。 只不过苏乔不乐意而已。 今天之前，截止到他和苏乔见面的前一刻，他还意志坚定，觉得无论苏乔怎么说，他都要出手。 真的见了，面对面了，他又忽然失了勇气。 失去了「勉强」的勇气，失去了「强行」的勇气。 这些，是他从前面对苏乔时，从未缺乏过的东西。 苏乔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说：「我有事，要走了。」 卫西点了点头，但苏乔真的要走，他又喊了他一声。 苏乔：「怎么了？」 卫西盯着他的眼睛：「如果睡一觉醒来，回到从前，你还会不会跟我在一起？」 第072章 卫西一直觉得自己很了解苏乔。 他们之间纵然有诸多问题, 但在一起许多年，是无论如何消除不了的事实。 他对苏乔述说卫家的内部矛盾，告诉他小叔和男友的过往, 苏乔不会对他隐瞒想要对付杨沿的想法，这所有默契，都是基于这个事实。 可昨天晚上，他站在苏乔学校外，目睹苏乔飞快往里走的时候, 他忽然发现, 自己似乎想错了。 重生前, 他们住在一起，一起吃饭, 一起睡觉，一起看望外公，还经常说工作和生活中的其他事。 都很日常, 没多少特殊，但苏乔很依赖他，不明显，他能感受到。 第171页 时间久了, 他渐渐习惯，他并没有不喜欢这种被依赖的感觉，可也没有太过在意。 他当时总是很忙，他要对付卫家的人，要争夺公司的权力，要打压挑拨他大伯二伯, 实在有很多事要做。 反正已经绑定在一起，外公在旁边看着, 他们无论怎样都不能分开，那就这样生活，没什么好，但也没什么不好，他没太多心思去想东想西。 反正苏乔离不开他，他非常确定这一点。 或许是因为这样的笃定，苏乔做的每件事，都被他看作是「依恋」和「在意」他的表现，但同时，也被他当做一种束缚和控制。 他活了这么多年，最厌恶的就是被掌控。 儿时，被父亲掌控；长大后，被卫家的人掌控。 但小时候，有外公和妈妈帮助他；长大后，外公依然健在，小叔也总是暗中给他助力，但他知道，除非自己有足够的手段，否则，终究还是会被挟制。 他知道，苏乔和这些人不一样，他的心底深处也从未像厌烦卫家一样讨厌过苏乔，可这种情绪埋在心里，两人出现矛盾时，这种情绪就会冒头，混入烦躁和不快的心情之中，加重对立的情绪。 说话难听是他天生的自带技能，一旦心里不爽，说出的话可想而知。 他不想否认那些话的真实，因为无论是不是出自本意，说了就是说了。 开车撞伤了人，不会因为车子是租来的而免责； 说出刻薄又难听的话，也不会因为他心里的真实想法而减少伤害。 口出伤人，就是这个意思。 他的家庭状况、自小的经歷，在一定程度上塑造了他的性格，可说到底，都是他自己的问题，苏乔没必要承担这些。 只是因为，他觉得苏乔不会离开他，所以有恃无恐。 他们在一起越久，两人之间的问题越来越尖锐，这种尖锐藏在他的玩世不恭和苏乔平静无波之下，不知何时就会爆发出来。 结果，问题还未爆发，就重生了。 重生之后，他既不满意，又隐约有些开心。 不满意的是，过去那么多年的筹谋，已经到了收网之时，不能马上看到卫家的人痛哭流涕的惨状，他很不高兴。 高兴的是，一切能重新开始，他有上一世掌握的诸多资源和信息，能早一步布局将卫家打残，虽然对他来说还是比之前迟了几年，但对卫家人而言，会提前很久。 在苏乔的事上，也是如此。 苏乔不是重生，意味着他们没有经歷高二之后的事，以苏乔的性格，他们想要重新建立亲密关系，会非常难。 可同时，重生前，他和苏乔的矛盾已经很深很多，如今重来一次，反而可以有个全新的开始。 他既不满又庆幸，觉得自己有点像个神经病。 后来，苏乔承认重生，这种矛盾的心理依然伴随他。 他不高兴，因为苏乔骗他那么久，显然是因为不愿意再跟他有所瓜葛； 但同时，他又觉得，这意味着苏乔还记得他们从前的相伴，那是谁也替代不了的经歷，以此为基础，他和苏乔会有更快更好的进展。 在苏乔身上，他始终怀着各种矛盾的心情。 直到昨天晚上，和苏乔一起经歷过那个学长的事，他依然在想，既然苏乔还活在过去的情绪里，那他只要想办法让苏乔明白，一起都过去了，他们需要展望未来。 可现在，看着对他知无不言的苏乔，他既觉得熟悉，又感觉很陌生。 前一世的苏乔其实也一直努力生活，否则，他不会把「苏食」管理得那么好，除此之外，他还有很多兴趣爱好，生活并不枯燥。 他不自怨自艾，无论遇到什么事，他思考的一定是解决方法而非怨天尤人。 这是苏乔骨子里的东西，不因为年纪和阅歷的增减而有巨大改变。 区别大概只在于，前世的苏乔无论做什么决定，都把卫西放在很重要的位置； 而现在，他的所有计划里，都没有卫西的存在。 苏乔似乎把自己一分为二： 一半过去的自己，对他极度不信任，他的靠近、告白，在苏乔看来，除了耍弄，就是别有用心； 一半则是现在的自己，认真地生活，有自己的目标理想并为之努力。 前半个苏乔绝对不会接受他； 后半个苏乔的人生里，似乎也不再有他的位置。 卫西觉得难以置信，可理智和思维又确确实实地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不死心，一定要问清楚。 如果重来一次，你还会不会跟我在一起？ 苏乔奇怪地看他，似乎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卫西不是会轻易放弃的性格，他继续说：「假如按照从前的路再走一遍，你会吗？」 苏乔这次听懂了。 他摇头。 卫西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如坠冰窖一般，寒冷无比，连带血液和整个身躯都透着凉气。 他有许多话要说，想解释，想分辨，但最后，只能化为最简单的：「以前我……」 苏乔：「不是因为这个。」 卫西微愣。 苏乔原本没想跟卫西有过深的交流，但看卫西如今的模样，似乎对他有不少误会，如果继续下去，对他和卫西都没好处。 于是他说：「去你房间吧，我想跟你聊聊。」 第172页 和苏乔谈天、聊聊，是卫西一直都很喜欢的事。 重生前，有再多的压力，只要和苏乔说话，哪怕胡言乱语，扯些有的没的，他也能轻松很多； 如今更是如此。 他本能点头，目光同时落在苏乔脸上。 春天了，连阳光这种无形的东西都从白变成暖黄，热烈了许多。 苏乔五官俊美，但因为气质和神情的缘故，常常显得禁慾，此时被阳光照着，像一幅水墨人像画。 卫西知道，无论苏乔要跟他说什么，极大可能不是他希望的，也不是他想听到的。 可如果不听，他不清楚苏乔的想法，他也根本不知道要如何进行以后的计划。 躲避或许一时有用，但无法达成他的目标。 他从来都是迎难而上的人，何况面对的是苏乔。 苏乔去旁边的全家便利店，买了一大份关东煮和两瓶无糖酸奶，进酒店上楼的过程中，两人一句话都没说。 开了门，苏乔放下东西，洗完手出来，发现卫西正在拆酸奶，桌上已经有一盒拆好的，他走过去，说：「我不要蜂蜜。」 无糖酸奶打的是健康旗号，味道不太好，所以会配备蜂蜜，搅拌着吃。 卫西把手里的给他，自己拿起另一个，倒入蜂蜜拌了拌。 苏乔指着关东煮示意他吃，自己拿了一串甜不辣：「以前我们住的地方，旁边有一家关东煮的小店，他家品种非常多，汤底很好，你记得吗？」 卫西当然记得：「你喜欢那家的萝蔔和北极翅。」 苏乔笑起来：「其实那家的所有东西，我都很喜欢，可是每次买，会特意多买萝蔔和北极翅。」 卫西：「嗯？为什么？」 苏乔：「因为每次你带关东煮回来，会多买这两样。」 卫西：「你喜欢吃。」 苏乔：「是，我很喜欢，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多买，所以很高兴，觉得萝蔔和北极翅更好吃，想吃更多。」 生活中，常常有这样的事。 a知道b喜欢某样东西，于是买了很多，b欣喜于a对自己的在意，兴高采烈地接纳，a也很高兴，下次又买更多送给b。 循环往復。 a和b可以是亲人、朋友、恋人，或者其他关系，这种情况本来也很常见。 双方都能从中获取很多正面情绪，例如满足、欣慰和高兴，是一件很积极美好的事。 但忽然说开，有种黑色幽默的荒谬感。 两人一下子都沉默了。 苏乔又咬下第二个北极翅，也有点哭笑不得：「高三的时候，我有一次路过那条路，看到那家店。」 卫西：「他们开了很多年。」 苏乔：「是，但当时负责店里生意的是其他人，我以前在店里见过他们，是老闆的爸爸妈妈。」 卫西：「你买了？」 苏乔：「买了。」 卫西：「味道怎么样？」 苏乔：「汤底还是那个口味，不过北极翅不太一样，我觉得，是品牌不一样吧。」 传承多年的汤底配料，只是因为食材品牌不同，口味就大相迳庭。 这种微小到极致的变化，对大部分人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但对一个曾长期吃这样东西的人来说，其实很容易分辨。 苏乔曾经吃过许多次从前的北极翅，他心里对北极翅的好感，也是来自于从前的品牌。 换了就是换了，哪怕还是一样的汤底，对苏乔而言，也不是原来的北极翅。 卫西忽然意识到苏乔想要说的话。 「过去的事，是真的过去了。」苏乔紧跟着说，「即使重新来一遍，也会有不同的走向。」 卫西抓着一根海带：「事在人为。」 苏乔：「我曾经也是这样想的，明明知道你对我没有感情，还是要跟你在一起，我以为时间长了，你总会对我不一样，我错了。」 卫西捏棍子的手紧了紧。 苏乔吃完北极翅，将棍子放到一边打包袋里：「我一直纠缠你，拉着你不放，因为我觉得没有你，我一个人不行，可是我没考虑过你的感觉，所以，对不起。」 卫西勐然抬眼，因为手部忽然发力，细长的签子硌进皮肤，传来锋利的痛感。 苏乔：「我知道外公对我好，用那样的办法利用他老人家，我也对不起外公。」 卫西还在紧紧捏着签子，力道太大，几根手指的骨节根根凸起而分明，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我那时……」 苏乔认真看着他，等待他说。 可卫西说不下去。 那个时候，他对待苏乔的态度，始终在传递一个信息：我不喜欢你，是因为外公才不得不应付你。 苏乔本就愧对外公，又被他的行为加深了这种认知，更加上后来他的绯闻…… 他如今要怎么告诉苏乔，其实并不完全是你想的那样。 何况，最后还有个袁敬。 他咽了咽嗓子，觉得喉咙生疼，说话时像有刀子划过，带着喑哑：「没什么。」 苏乔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太在意，继续说：「我以前说，很感谢你，陪我走过最艰难的时光，是真的，我到现在，都依然感谢你。」 毕竟，如果不是外公和他，他或许坚持不到现在，别说什么重生，更不可能再次拥有至亲和如今的生活。 第173页 「我不接受你，是因为我们真的不合适。」他真诚地说，「从前的事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卫西吃了一大口混着蜂蜜的酸奶，酸甜交加的冰凉滋味让他总算找回理智和冷静：「从前是从前，现在不一样。」 苏乔：「没有以前，就没有现在的我们，人不能完全脱离过去。」 卫西：「所以说到底，因为以前的事，你根本不相信我是真的爱你。」 苏乔一时失语。 与其说信不信，不如说，他根本没把卫西的所谓告白放在心上，更谈不上其他。 他只得接着说自己的观点：「你看我如今，真的很忙，我有许多事要去做，以后，我会一直这样下去，这些都是我以前想过可是没有去做，现在，我有这样的机会，不能浪费。」 不是所有人都有他这样重新来过的机会。 卫西却听出了另一层含义：「你的所有计划里，有『卫西』这个人的存在吗？」 苏乔愣住。 卫西：「你觉得自己前世做错了许多事，包括跟我的关系，所以你要纠正，是不是这样？」 第073章 「是。」 苏乔其实心情复杂, 但还是立即回答了这个问题。 卫西盯着他看了一会，笑道：「我们两个人还真是有缘。」 苏乔：「？？」 卫西：「我最近一直在思考，怎样才能纠正从前的错, 没想到你也是一样。」 这话说得不清不楚，但苏乔听懂了。 按照道理，他这个时候应该安慰卫西，是他用外公要挟在先，你原本就不喜欢我, 你其实没做错什么。 但, 从前的他, 确实为了这些事而痛苦难过，别人不知道, 他自己却是清楚的。 现在说这种话，有些矫情和虚伪。 而卫西也不需要安慰。 他又拿起一串北极翅，递到卫西跟前：「都过去了。」 是啊, 都过去了。 他们是重生的，比任何「时过境迁」还要干脆。 卫西自认能言善道，这是他第一次反覆体会无言以对的感觉。 但他如果真的一言不发，苏乔会立刻离开。 脑子里闪过一些画面, 他紧急攫住一个，拎出来，说：「我每次去买关东煮，老闆和老闆娘都会额外送我一个。」 苏乔：「为什么？」 卫西：「三天两头去买，买很多，他们都认识我了。」 苏乔奇道：「我也去过好几次。」 卫西：「你去的次数没我多。」 苏乔认真回想, 的确是这样，卫西去两三次, 他可能才去一次。 不由撇嘴。 卫西：「高三的时候，有一次你的手机不见了，你找了很久，最后我跟你一起去买新的。」 苏乔：「后来也没找到，不知道丢哪了。」 卫西：「我知道。」 苏乔：「？？」 卫西：「你整天手机不离身，看起来像是要长在手机里，不看书，也不写作业，我趁你上厕所的时候，把你的手机拿走藏起来了。」 那段时间，差不多是父母去世一年左右，学习压力非常大，连续两次考试排名下滑，加上遇到父母忌日，他心里难受，就有点破罐子破摔。 反正就是这样，就算成绩再好，又能怎么样？ 学习这么累，我为什么不轻松一点？ 我先休息一段时间，日后再好好努力，也可以吧？ …… 许多想法和念头，在脑海里层出不穷。 他一边知道这样不对，一边又忍不住真的放松下来。 人从懈怠变得努力，非常难；反之，则太容易了。 一个游戏、一本漫画、一部电影，就可以简单完成。 智慧型手机完美集合了所有东西，动动手指就能找到所有感兴趣的。 一部电影看完，大数据紧跟着向你推荐下一部； 游戏一关关闯过去，永无止境； 漫画出了十年，还远远没到完结部分，可能还能有下个十年、二十年。 他看了一部又一部电影，不停在游戏里渡过难关，给漫画设想情节。 手机里的世界太精彩了，现实生活中所有的不顺，都仿佛随着这些精彩的内容而远去。 就在他觉得这样很好的时候，忽然找不到手机了。 当时是暑假，他做物理卷，觉得实在太难，想刷一下手机再继续。 借了卫西的手机拨，提示已关机。 苏乔很懵逼，放假后他几乎不出门，距离上次出门已经是三天前，上午他还看了好几页漫画。 家里是不可能进贼的，可他死活找不到手机。 「不见了。」卫西在旁边写数学试卷，一边嘲笑道，「有没有可能是觉得跟着你太辛苦，所以自爆了？」 苏乔：「……」 卫西继续写试卷，他是不可能帮苏乔找手机的，苏乔于是自己找。 整整一个下午，苏乔一直在找他的手机，但卫西也没闲着，时不时喊他过去，说xxx卷子快到提交时间，让苏乔快点做；有道题他不确定，让苏乔跟他一起看看；单词要默写，一个人完不成，请他配合…… 学习的事本来就很多，全部要完成，当然轻松不到哪去。 卫西开口的事，苏乔是不会拒绝的。 起初他还有些心不在焉，总是想着电影的未完情节，可几个小时之后，心思也就渐渐转移到了那一叠试卷上。 第174页 那天晚上，他和卫西一起做模拟卷，一直到深夜。 花费了太多精力，根本顾不上再去考虑手机的问题，直接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上午，卫西又拉着他一起背诵单词和古文，下午继续做题。 苏乔觉得自己离不开手机，离不开手机里精彩的世界，可其实，并非如此。 当有能占据全部注意力的东西，虚幻世界里的东西，就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晚上吃饭的时候，苏乔觉得前几天的自己很不像话，落下不少进度，对卫西抱怨了几句。 卫西听着，一如既往无动于衷，只在他们快吃完时说：「看样子你找不到你的手机了，去买个新的算了。」 苏乔本来也是这样打算，就点点头。 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会发生在许多人身上，没什么大不了，苏乔从来没想过其他可能性。 今天，卫西自己承认，他震惊之余，又觉得，这太符合其行事作风了。 那时候的自己，的确有点不太像话，过去这么久，被提起来，他只觉得好笑。 不过他随之想到另外一件事：「大二的时候，我的卡通玩偶，也是你藏起来的？」 卫西正在喝酸奶，闻言愣了愣：「什么玩偶？」 苏乔形容了一下，那是某玩具品牌和某动漫ip联合出品的玩偶，採用抽奖形式，他很喜欢，买了好几样东西去抽奖，非常幸运地拿到了一个粉色小猪。 他非常高兴，在卫西跟前嘚瑟了好几天。 卫西对这些东西可有可无，但被他的「挑衅」刺激到了，要挟他说：「等你睡着之后，我把这玩意偷走。」 苏乔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那我等你。」 结果过了两天，玩偶真的不见了。 苏乔自然而然地以为是卫西所为，他觉得特别有趣，也没有去找卫西讨要。 及至如今，他突然想起来，就顺便问一问。 卫西：「我没拿。」 苏乔很诧异：「不是你？」 卫西：「不是。」 苏乔吃惊：「这么多年，我都以为是你。」 卫西差点一口酸奶喷出来。 他记得这件事，当时不过随口一说，他对那些东西没什么想法，当然更不会为了这种幼稚的赌气去偷拿苏乔的东西。 苏乔也意识到，这是个长达八九年的误会。 可：「那个玩偶不见了。」 卫西想了想，说：「跟高中的书一起扔仓库去了。」 那段时间他们收拾家里，把高中的所有书本资料打包，那个玩偶一直放在书桌上，的确有可能混进去。 两人对视，都觉得很好笑。 一个手机、一个玩偶。 一样是卫西偷拿，而苏乔一无所知； 一样卫西没碰过，苏乔却一直觉得是他藏起来了。 原本毫不相关的两样物品，被这样无厘头牵连起来，实在有点让人哭笑不得。 苏乔先笑了起来，卫西看了他一会，也跟着露出笑意。 紧跟着，他们又继续聊。 在别人眼里，他们都不是话多的形象，苏乔是沉稳，卫西则是懒得说。 这个下午说的话加起来，或许超过平时一个星期的总和还要多。 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很久，说起从前的事，大半都有各自的身影。 不知道是他们本就记忆里出众，还是因为格外在意对方的事，但凡其中一个提起某个话题，另一个几乎都能立即接上。 吃了关东煮、喝了酸奶和冰水，卫西又叫了水果和滷味零食，从学习到生活，从工作到交际，他们一直在聊天。 终于，夕阳渐渐西沉，落地窗的玻璃染上一层昏黄。 苏乔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看到屏幕上徐时的名字，想起和徐时的约定，顿了一下，从沙发上爬起来，说：「我接个电话。」 他走到窗边，被阳光覆盖，从背后看，像裹了一层金色薄纱。 卫西盯着他的背影，知道他们的谈话该结束了。 苏乔很快挂掉电话，回头对他说：「我该走了。」 卫西还坐在椅子上，没动，也没说话，只是微微仰头，看着他。 整个下午，他们所提起的往事，和藏手机、玩偶丢了一样，都是很有趣、很快乐的事，所以他们一直说得很高兴、很开心。 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这算是他们重生这么多次接触以来，最为和睦的一次交谈。 可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是因为某个心照不宣的原因，才会如此。 类似告别前，人们大多会心平气和，有再多怨恨，也都付诸笑谈了。 这大概就是苏乔那句「都过去了」的完整含义。 开心或难过、幸福或痛苦，确实都是从前的事。 苏乔很快收拾好垃圾，准备一起带走。 这短短的时间里，手机又震动了好几次，他一边打包垃圾一边点开手机。 他看起来是真的非常忙碌，能有这么半天时间坐下来跟他回顾往昔，已经很难得了。 可笑的是，他们从前明明住在一起，似乎都没有在这么友好的气氛下聊过这么久。 卫西轻轻闭眼，而后又睁开：「我送你下去。」 苏乔：「不用了。」 卫西：「我送你。」 苏乔赶时间，又想着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了，于是就随他去了。 第175页 两人穿过长长的走廊，进入电梯，下楼，一路都没遇到别人。 他们也没说话。 从旋转门出去的时候，夕阳已经彻底消失，路灯代替阳光，继续照耀着大地和人们。 路上满是人和车，到处都非常热闹。 苏乔有种从虚空中回到现实的错觉，唿了一口气，对卫西说：「不用再送了。」 卫西没应，而是问他：「今天下午，你开心吗？」 苏乔一愣，想了一下，点头。 卫西：「这是不是说明，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也是开心过的？」 苏乔笑了笑：「是。」 卫西给予他的，是踏实的陪伴和稳定的情感支撑，不管他们最后变成什么样，他从不否认这点。 见他点头，卫西本该开心，紧跟着说点什么，表达他不会放弃的想法。 可其实，说什么都没有用，苏乔的意志很坚定，决定了什么，不会轻易改变。 他也不想问以后还能不能当朋友，他们之间，不存在「朋友」这一关系选项，即便苏乔愿意，他也不会接受。 两人在灯火阑珊的酒店门口站立片刻，苏乔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他一边掏出来看一边对卫西说：「我走了，再见。」 这个时候，卫西应该回一句「再见」。 但他不想说这个词，就只是点点头。 苏乔很快转过身，朝另一侧小跑离开，一边还在对手机里的人说：「我来了，等等，很快！」 话音被风吹到身后。 即便背对着，卫西也能想像到他脸上的笑。 他之前觉得，苏乔的一半灵魂还留在从前，所以一直不原谅他。 可经过这一个下午的交谈，他忽然明白过来，是他想错了。 苏乔是真的享受、喜欢如今的生活。 之所以不能接受他，除了不信任，更多的就是如苏乔自己所说，他们两人在一起，是实打实的悲剧，他不想重复以前的错误。 他和苏乔，都觉得自己错了。 他是因为不想苏乔离开自己，想更改从前的错； 而苏乔则恰恰相反。 可其实，重生之后，苏乔走得每一步，都是循着今生的轨迹和自己本心做出的选择，因为只要他专心于自己的人生，不把期望放在卫西或者其他别的人生是，就已经是避开前世那个错误的最好方法。 苏乔从来没有把一半自己留在从前，他一直都是完整的苏乔。 他要和苏乔在一起，需要的不是改正从前——那些已经过去，他也无法穿越时空。 他更需要做的，是让如今这个苏乔，再次爱上他。 可是—— 这谈何容易？ 如果没有前世的交集，他想要追求苏乔，也并不容易，苏乔看似温柔，实则并不那么容易让人走近。 有前世的交集，他要追求苏乔，也非常难。 前者是因为不够了解，后者恰恰是因为，太过了解。 卫西深深吸了口气，太过用力，他觉得肺部隐隐作痛。 脑海中瞬间闪过千八百种念头和方式，可没有一种，让他真实觉得可行。 他忽然想到，以前苏乔喜欢他的时候，面对很可能没有回应的暗恋，苏乔是不是也是这样毫无头绪，乃至觉得人生灰暗？ 第074章 卫西不是个会纠结的人, 决定好的事，不会有任何迟疑和畏首畏尾。 从上海回到北京后，他一边上学, 一边处理卫家的事，有前世的经验打基础，他做许多事都事半功倍，不过依然需要花费很多功夫。 还有即将开业的餐厅、外公准备将名下公司全数交给他的计划…… 他非常忙碌，没有太多闲暇去思考和苏乔的问题。 但并不代表, 他就忘了这件事。 每天早上, 他起床后第一件事, 是给苏乔发「早安」简讯，他知道苏乔的作息, 时间卡得很准，通常发出去后不久，就会收到苏乔的回覆「早」。 白天, 也会发一些信息，诸如「吃饭了吗」「吃了什么」「做什么了」等，非常没有营养，但很安全。 晚上, 则是「晚安」。 苏乔也会一一回復，不会假装不知而忽视，他从来都是一个非常有礼貌的人。 只是除了这些基本对话，苏乔也不会跟他说起别的。 卫西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事情实在太多，他脑子被塞满了各种事情, 一时半刻难以找出他需要的端倪。 周五下午只有两节课，卫西约了人谈餐厅的事, 他不住校，打算先回房子里换套衣服。 走出教室，听见有人喊「卫学弟」，他没在意，继续要走。 有个人拦在他面前，笑着说：「卫学弟，怎么不搭理人？」 卫西觉得他有点面熟，但想不起来，于是站定，看着对方。 对方说：「我姓王，叫王悦，比你大四届的学长。」 卫西还是不说话，他对自我介绍不感兴趣。 「去年，我去宁城谈生意，参加了卫氏集团举办的酒会。」王悦很懂礼貌地对他介绍着自己，「当时我还给过卫三少爷名片。」 卫西想起来了，是过年之前，卫家办酒会，反正每年都有好几次这样那样的酒会，打着各种名义灯红酒绿，他常常参加，因为觉得围观那些事很好玩，有机会还能给卫家找点麻烦。 第176页 那次，他是跟小叔一起去的，这种场合，交际当然至关重要，小叔被很多人塞名片，这个王悦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有事？」 王悦：「你们已经下课了，晚上学长请你吃饭。」 卫西：「我晚上有事。」 王悦：「那明天中午吧，中午一起吃饭，我知道附近有家俄罗斯餐厅……」 「我没时间。」卫西直截了当地拒绝，「你有什么事，现在说。」 王悦脸上有点挂不住，他家境良好，念书十多年来成绩一直很优秀，毕业之后自己创业也很顺利，大部分人即便看不上他，当着面都很客气，像卫西这样的，还是第一次。 但没办法，卫家实在太有钱了，卫西虽然不是这一代唯一的孩子，但已经是他最方便接触到的人脉之一。 他现在想扩大生意，急需投资，卫西这种涉世未深的学生可比那些油锅里打滚的老油条好煳弄得多。 「那天在酒会上看到你，听别人说你也在这里读书，我就想，咱们真有缘，所以……」 卫西看着王悦滔滔不绝，心里毫无波动。 如果他真的是十九岁的卫西，或许没那么清楚对方的想法，可惜他不是。 他倒也不觉得王悦这种行为有哪里不对，人是利己的，本来就该为自己打算，只不过他对跟王悦合作丝毫不感兴趣。 「卫三少爷……」 卫西截断他的话头：「我不感兴趣。」 王悦愣住，他才刚准备开始提卫至承，进而拉近关系，再谈投资的事，卫西怎么就忽然说这个？ 卫西却完全没有给他思考的机会：「你可以找我小叔谈。」 王悦张大了嘴。 这时，卫西的手机响起，他拿出来看了看 ，接起来，直接走了，再没有半点多余的解释。 和上次酒会上见到的那个彬彬有礼的男孩，简直像换了一个人，让他觉得有点害怕。 而且，他的话还没说完啊…… 卫西根本没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一门心思处理自己的事。 期间接到班长电话，询问他清明节假期班级聚会的事。 大学不同于高中，大家虽然坐在一起上课，但并没有强烈的「一个集体」的感觉，卫西还不住校，跟班级同学几乎都不熟悉。 所以他直接拒绝了。 假期有自己安排的不止一二人，但这样直白拒绝连个理由都没有的，卫西是第一个。 班长很少见这么「无城府」的人，怔愣了一会，再次问：「不再考虑考虑吗？大家一起去外面唱歌吃饭，还挺有意思的。」 卫西：「不用。」 班长无奈：「好，我知道了。」 挂掉电话的时候，他听到那边有个声音说：「我要不是班委，也不想参加，自己去玩或者睡大头觉不好吗？」 班长：「行了，少说话。」 卫西听到了，莫名想到高中的时候。 他是一向不喜欢参加集体活动，觉得既无聊又浪费时间，前世时，但凡可以不参加的活动，他一概拒绝。 重生后，苏乔总是想要远离他，尽管他脸皮很厚，压根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但不能不顾虑苏乔。 所以班级或者同学自发组织活动，他一定会参加。 他以为自己只是对「苏乔是否重生」这件事好奇，意图寻找一切机会寻找蛛丝马迹。 可其实后来回想，真的待在一起时，他也没有做什么，就是跟大家一起玩和吃，享受高中生难得的休息。 或者说，他想要的，其实只是和苏乔在一起的时光，做什么反而并不重要。 而这些，对一起生活了许多年的他们来说，曾经只是易如反掌的日常，现在，却几乎成了幻影一般的记忆。 卫西听到嘲笑声，是自己的声音，对自己发出的冷酷嘲讽。 有一个瞬间，他觉得有些窒息，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很浓烈的怅然。 但他此人，最强大的地方莫过于刀枪不入的心和神经，只是片刻的酸楚，他很快就收拾好心情，重新用冷漠覆盖了所有思绪。 后面几天，王悦又出现过两次，一次提着礼物盒子，一次还是要请他吃饭。 卫西理所当然不予理会，他从来也不会在意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所以第二次当着下课的一大群同学的面，他仍然转头就走。 但这次，他离开没多久，接到他小叔的电话，上来问他：「你见过王悦？」 卫西：「见过。」 卫至承：「有什么联繫吗？」 卫西：「大几届的学生。」 卫至承：「？？就这样？」 卫西：「嗯。」 卫至承无语片刻，说：「王悦有个合伙人认识xxx的朋友，不知道从哪听说我和xxx是很好的朋友，找到我这边来了。」xxx是卫至承男朋友。 卫西：「……」 卫至承：「你想跟王悦打交道吗？」 卫西：「不想。」 卫至承：「可我查了一下，他有个表弟是你的高中同学。」 卫西：「？？？？」 卫至承报了个一个名字，这个名字对卫西来说很陌生，但细想之下，又好像有点熟悉。 他直接说：「不认识。」 卫至承无语了：「你好好想想。」 卫西：「没听说过。」 第177页 卫至承：「……」 这时，卫西到了食堂门口，下午放学的时间，学生一窝蜂来吃饭，非常嘈杂。 卫西决定改主意，去外面吃，忽然听到有人喊「老大老二，快来」。 学校时代，关系好的同学之间，常常会使用类似方法来称唿彼此，但卫西忽然想到一个人。 他知道王悦的表弟是谁了。 清明假期很快到来，苏乔按照约定，没有回家，留下来招待老大和他的朋友。 跟老大一起来宁城的一共有两个，除了他大学的同学，还有他表哥，据说在北京念完大学后跟人合伙开了个公司，混得很不错，这次放假，他表哥正好来上海谈生意，就一起过来了。 「我表哥一会就走。」老大对苏乔解释。 苏乔表示没关系，但他总觉得老大这个表哥有点眼熟。 对方主动走过来，很热情地说：「你好，我叫王悦，『喜悦』的『悦』，你是苏乔吧？老大以前提过，说你们是很好的朋友。」 苏乔也微笑着跟他寒暄，趁他不注意仔细端详，越看越眼熟，可死活想不起来，猜测可能自己记错了。 老大：「喂！」 苏乔一惊：「什么？」 老大：「余非夏和飞扬什么时候到啊？」 苏乔：「下午。」 老大和苏乔一样，是土生土长的宁城人，从小到大也来过上海许多次，这回过来玩，主要是因为秦飞扬想来上海参加一个漫展，他们几个索性都决定一起过来，好好聚一聚。 一起在大学城逛了逛，王悦独自先走，他们一起进城，吃完午饭，去订好的酒店办理入住，顺便去接余非夏和秦飞扬。 上大学后，四个人一直保持联繫，过年时还曾计划一起聚聚，但余非夏一放假就跟着妈妈去了外地看外公外婆，秦飞扬妈妈生病住院也很忙，他们也就作罢了。 老大的同学在这边也有朋友，跟老大约好三天后返程的车次时间后，在高铁站跟他们分道扬镳。 小长假，高铁人挤满了人，显示屏上不停更换着到达车次。 余非夏和秦飞扬的车到站时间相隔二十多分钟，他们先去余非夏出来的位置等待。 两人望着进进出出的人，一边聊天一边注意显示屏上的车次滚动。 说到早上从北京出发过来，老大吐槽说：「我那个表哥开始说自己开车，就今天这路况，还不够堵车的，我们早就买好高铁票了，省时又省力。」 苏乔：「他可能觉得开车方便一点。」 老大撇嘴：「屁咧，就是买了辆新车，好像要九十多万，想炫耀给我看的！」 苏乔：「……」 老大：「要不是看在我姨面子上，我真不想搭理他。」 说了几句，他们几人的聊天群里，余非夏发来消息，说已经到站，很快出来。 两人抬头，看到余非夏乘坐的班次已经跳到显示屏最上面一排。 老大继续吐槽：「他从小学习比我好，高考考去北京后，恨不得把眼睛长在头顶上，啧。」 「他毕业后跟人合伙弄了个公司，赚不少钱。」老大喝了口冰柠檬茶，语气里满是无语，「听说他们公司跟xx经纪公司也有往来，那公司旗下不少明星呢，他今天还问我和我同学，想不想要xxx的签名照片，那样子，像是很熟似的，真是槽多无口，傻逼。」 苏乔哭笑不得。 但他觉得xx经纪公司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从前应该从哪里听到过不止一次。 他正要问一下。 老大喊：「哎呀，余非夏出来了！」 他跳起来，向前方快步走来的人示意。 苏乔也看过去，笑着一起挥手。 不多时，秦飞扬也到了，四个人许久未见，都非常高兴。 一下午，他们吃喝玩乐，还去苏乔的学校逛了一圈。 回到酒店的时候，一个两个都累得不行，洗完澡直接瘫倒在床上。 苏乔和老大住一个标间，他洗完澡出来，老大正靠在床头刷手机，脸上表情很狰狞，于是问：「怎么了？」 老大：「王悦说他在附近谈生意，请我去酒吧喝酒。」 苏乔：「你想去吗？」 老大：「有点想，但我不想单独面对他，说话都烦。」 苏乔不太明白。 「他这个人，心思可能不坏，就是整天想着跟你炫耀点什么。」老大说，「我查了一下他说的这个酒吧，人均不低，我不想跟他喝酒，但觉得能宰他一顿，也是好的。」 苏乔：「……」 老大摸了摸脑袋：「我还是去吧，不然不甘心。」 老大换了身衣服出门去，苏乔拿出手机来，跟徐时聊餐厅假期的客流问题。 正说着，手机响起来，他划开还没说话，就听老大在那边喊他：「苏乔，你……你快过来！」 他声音压得很低，听上去不同往日，苏乔紧张起来：「出什么事了？」 老大：「就是那个……卫西……卫西……」 酒吧很吵，声音反覆被音乐声盖过，苏乔只听到几次卫西的名字。 紧跟着老大忽然大喊一声：「哎呀打起来了！」 第075章 通话就此中断, 再打，就关机了。 手机这种东西，似乎总是在关键时刻出问题。 第178页 苏乔来跑出去, 敲开对面余非夏和秦飞扬的房间，简单叙述了一下情况，三个人立即出发去找老大。 上海实在很大，附近酒吧很多，苏乔只依稀记得老大说那家酒吧是法文名字, 读音很古怪, 不知道具体是哪家, 只得用本法自，根据导航地图显示的, 一家家找过去。 他们运气不错，找到第二家以法文为招牌的酒吧时，就看到了老大和王悦。 两人身边还坐着另外一个完全出乎他们意料的人。 余非夏诧异：「卫西？」 卫西看了他一眼, 点头，视线落在一边的苏乔身上。 苏乔则在观察老大，确保他没什么不对，也没受伤, 才在一旁坐下来，问：「你手机怎么回事？」 老大哭丧个脸：「掉地上，屏幕都碎了，换一个估计很贵。」 王悦：「表哥赔给你。」 后来的三人一脸懵逼。 王悦殷勤地给卫西倒酒，老大和三个人坐在一旁，给他们解释真实情况：「我们刚来不久, 卫西就到了，他好像也约了别人, 结果王悦那傻……」 不知道是不是耳朵发热，王悦抽空朝这边看了一眼。 「他不知道抽什么风，非要请卫西来这边坐。」老大愤恨地喝了口酒水，「他在那拉拉扯扯的，不小心撞到人，把人家的酒给碰碎了，态度也不好，就打起来了，我去劝架，还把手机给摔坏了，倒霉到家了！」 苏乔回想了一下当时手机里的情况，弄明白过来，老大看到卫西很震惊，想让他过来看看，后来发现王悦跟别人起了争执，打架本身和卫西没有关系。 秦飞扬问：「那你们有没有受伤？」 余非夏也说：「哪里不舒服要去医院看看。」 老大表示没事，捲起袖子给他们看手腕上的青紫，说虽然王悦态度不好，但对方骂人太难听了，他实在忍不住才动手的。 参与了这样的事，没有酿成什么大的后果，他也并不害怕，反而有点后悔当时没发挥好，以至于现在想起来还有点气。 秦飞扬问：「后来是怎么解决的？报警了吗？」 老大：「这么点事，不至于，不过王悦不想善罢甘休，最后是卫西解决的。」 在场四个人，下意识朝另一端看去。 王悦还在跟卫西说话，卫西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感兴趣，但也没有不耐烦。 察觉到这整齐的八道视线，他看过来。 虽然他们四个人坐在一起，但大家都觉得，他看的应该是苏乔。 秦飞扬、老大、余非夏：「……」 有点尴尬。 「咳咳。」老大低声问，「咱们去吃宵夜吧？」 苏乔正觉得有点饿：「酒店附近有家海鲜烧烤店……」 王悦忽然走过来，说：「同学们，我请客，一起去吃夜宵吧！」 余非夏：「怎么能让王哥请客，这样……」 「你们都是我表弟的同学，关系这么好，请客应该的！」王悦很豪气，「你们不去，就是不给我面子！」 通常，没有什么仇怨的话，这句话堪称绝杀。 老大也挥挥手说：「一起一起，让我表哥请客！」 大家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王悦去吧檯结帐，卫西过来，坐在大家旁边，说：「他不知道我和你们是同学。」 四个人：「？？」 「不要让他知道比较好。」卫西微笑了一下。 老大忍不住问：「为什么？」 卫西：「他想让我投资，找过我很多次。」 老大震惊，怪不得他表哥对卫西这么热情，原来是这样：「那你答应了吗？」 卫西笑：「我只是个学生，没这个本领。」 老大恍然：「哦，也是。」 大家也都不傻，知道这种情况下，确实不让王悦知道卫西和他们是同学关系，更加合适一些。 卫西虽然不像他们四个人关系非常好，其实也是不错的，他既然提出来，大家也都表示尊重。 他们收拾了一下，一起离开酒吧，去吃夜宵。 卫西特意落后一点，拉住苏乔，说：「好久不见。」 苏乔：「……」也就两个星期左右。 卫西：「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对我来说，十三天已经足够长了。」 苏乔觉得牙很酸，无语地不想说话。 卫西松开他，两手揣进外套口袋：「你觉得王悦这人怎么样？」 苏乔愣了一下，有些诧异，卫西从不议论别人，他自己也没这个爱好。 卫西：「逗你而已。」 苏乔：「……」 卫西：「有没有高兴一点？」 苏乔冷漠脸：「我今天很开心。」 「是因为和老同学见面？」卫西做作地嘆了口气。 苏乔不想理他，往前快走，去追秦飞扬和余非夏。 卫西目送他，面上笑意渐渐变淡。 最后还是选了酒店附近的海鲜烧烤馆，他们占据角落的大圆桌，王悦做主，点了满满一桌东西，不停劝大家吃。 六个人，除了王悦，其余五个都是高中三年的同学，原本就很熟，但因为卫西之前的一句话，老大他们四个人要假装今天之前不认识卫西。 对苏乔来说，这很容易，人多的时候，他原本也不会过多说话，何况他对谁都很有礼貌但又平平淡淡，对卫西，也是如此。 第179页 其余三个却都觉得困难，即便不是非常要好的朋友，认识和陌生之间，也确实相差很多。 他们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吃东西、搭话，发言之前都要踌躇几番，生怕不小心漏了风。 秦飞扬几次差点没憋住，被老大和余非夏紧急截断话头，场面很搞笑。 其实他们或许也多虑了，因为整场夜宵，王悦的注意力都放在卫西这边，给他拿菜、倒酒，跟他说话聊天，真的非常热情。 这种状况在人际交往中或许并不鲜见，但对还在念书的学生们来说，还是有些不太习惯。 不过他们人多，各自说说话聊聊天，也都觉得挺好。 吃完夜宵，王悦又提出一起去唱歌，似乎想把和卫西的关联延伸到极致。 但卫西表示他一会还有别的事，苏乔他们几个人也累了，王悦只得作罢。 一再道别并表达了希望在北京见面的愿望之后，王悦叫了车回酒店。 老大作为王悦的表弟，不满归不满，还是有些好奇，他问卫西：「你有投资我表哥的意向吗？」 卫西：「我还在上学，调动不了那么多资金。」 老大吃惊脸：「那你还跟我们一起吃饭？」 卫西：「你表哥太热情了。」 老大：「……」 该说不说，确实太过热情，热情到他们这些围观者都有些不好意思。 虽然为了生意，也能理解。 他们互相道别，卫西就走了。 其他四个人一齐回酒店。 路上，老大好奇他表哥怎么会认识卫西，卫西怎么又这么巧，也出现在酒吧，一切都很巧合。 苏乔默默地听。 他不知道这两件事的答案是什么，但这其中确实有问题。 卫西说自己还在读书，没资格做什么投资，这话全然不对。 早在他们高考前，卫西大伯二伯进了橘子，他手里就多了不少卫家的东西。 过年时陪外公旅游，也提过外公要把公司交给他。 还有这么些年，他暗中筹谋，投资一门生意，完全没问题。 以及凭卫西的性格，对方如果真的「太热情」，他只会觉得烦，而不会对方热情就无奈妥协。 还有，虽然不太确定，但他真的觉得王悦有点眼熟，可是听老大的介绍，他从前应该没和王悦有过接触…… 听说人的记忆时常会失真，觉得某个场景眼熟，实际根本没发生过，他现在，大概就是这种情况。 他摇摇头，甩开脑袋里莫名其妙的联想，和好友们一起商量晚上熬夜打游戏，步入酒店。 夜色深沉，繁华如上海，也陷入了一天之中难得的安静。 卫西盘腿坐在地板上，怀里抱着抱枕，对着名片上的号码拨了出去。 「嘟嘟」了很久，那边才接起来，声音很不耐烦，还带着困意：「谁啊？」 卫西：「是我，卫西。」 那边的人似乎震住：「啊？」 卫西没说话。 「啊……啊！」电话里发出「砰」的一声响，王悦的声音变得清醒无比，「卫……这么晚了，您……」 卫西：「你的投资方案，发给我。」 王悦直接呆住，手机里鸦雀无声。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好的好的！三天之内，我会发给您！」 卫西：「有个条件。」 王悦再次呆住：「什么条件？」 卫西：「不能和苏乔见面。」 王悦想了一下：「您是说……苏乔吗？」 卫西：「能办到的话，投资方案给我。」 这有什么不能的？ 王悦今天第一次见苏乔，本来对他只有「表弟高中同学」的印象，两人一个北京一个上海，不是非常巧合的话，他们也根本没机会再见面。 不过，卫西今天应该也是第一次和苏乔见面，为什么会提出这种要求？ 心里疑惑，嘴上则飞快答应，并保证会立即动手写报告和方案。 结束通话，王悦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0:55」。 他想，刚才莫非做了一个梦？ 赶紧翻到通话记录，上面清晰的显示，两分钟之前，有一个宁城的手机号打进来。 卫家的大本营就在宁城，卫西用宁城的手机号，再自然不过。 王悦一阵狂喜，也没有睡意了，当即跳下床开电脑。 他无论去哪，玩乐还是旅游，都会随身带着电脑，里面有各种数据和资料，需要时随时可以取用。 需要卫西投资的项目他早就整理好了大致框架和内容，只剩往里填充更细緻的部分，现在开始做，两天之内一定能完成。 无论概率有多少，只要有一成机会，他都要尽力去试。 打开资料压缩包前，王悦忽然想，卫西提出这个条件，难道是因为他看上那个姓苏的小同学了？ 这才第一次见面，也太快了吧！ 王悦震惊。 和他一样吃惊的还有他的表弟。 「说不来了。」老大拿着手机，一脸莫名其妙，「昨天还说今天一起吃饭的，现在忽然说有生意谈，今天明天都没时间，让我们自己玩。」 现在是假期第二天早上，苏乔四个人坐在酒店旁边的面馆吃早饭，王悦的酒店立此处不远，原本说早上过来，请大家吃早饭，结果老大联繫他的时候，他拒绝了。 第180页 苏乔：「临时有工作吧，没办法。」 余非夏和秦飞扬也都表示没关系。 老大其实倒无所谓表哥请不请客，他只是觉得电话里表哥的声音过于高兴，好像一夜之间捡到大笔钱财，亢奋得令人起疑。 愉快的三天假期之后，苏乔继续投入正常的学习生活。 杨沿没再来找他，每次课题开会时总要跟他说几句的学长沉默了许多。 一切恢復平静。 「五一」劳动节假期距离清明节不足一个月，前后脚赶着趟就到了。 苏乔回了宁城，去看望外公时，外公说，他们公司要办一个周年晚会，请了明星艺人表演，还有很多好吃的，希望苏乔一起去玩一玩。 这种场合，以前苏乔也去过，外公提起，他也没多想，就答应了。 晚会在外公公司旗下的酒店举行，没有着装方面的要求，按外公的说法，现在的年轻人很讨厌这些形式主义，既然花钱办晚会，当然尽力让大家高兴。 当天去了很多人，餐饮则是自助餐形式，请来的明星艺人时不时上台唱歌，气氛非常热烈。 外公年纪大了，露面后坐了会就走了。 许久之后，卫西姗姗来迟。 卫至承拿了杯果汁给他，问：「怎么这么晚？」 卫西：「有事，耽搁了点时间。」 「你说你，想让苏乔来玩，干嘛不直接跟他说？」卫至承无语，「我把赵总介绍给他了，不过你确定那些人脉关系，他以后用得上？」 卫西：「用不用得上是他的选择。」 他四下扫了扫，「他走了？」 卫至承：「刚才有个人来找小苏，他们好像认识，可能到安静的地方叙旧去了。」 卫西：「是什么人？」 「我怎么知道？」卫至承差点翻白眼，「貌似姓白，小苏说是他高中认识的……喂，你去哪？」 卫西转身，快步向外面走。 这一整层适合说话的，只有附近的休息室。 前世，高三时，苏乔曾经跟一个姓白的走得非常近。 以至于卫西至今对这个姓记忆犹新。 第076章 前世, 苏乔也有朋友，他脾气很好，跟大部分人相处融洽。 卫西从来不会想到其他方面, 也不会觉得这样有哪里不好。 但重生之后，只要苏乔跟别人走得近，他就看那个人不爽。 虽然他重生了，等于重新活一次，可事实上, 只是一眨眼的事而已, 人的性格不会有这么大变化。 卫西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 这次也是如此。 卫西边走, 边回忆对姓白的记忆。 他只知道姓白的和他们同级，是另一个班的, 成绩很好，苏乔因为参加一个比赛和他认识，有段时间, 几乎天天在一起做题、讨论。 学生的主要工作当然是学习，也干不了别的，但，总之有过关系较为密切的一段时间。 重生后, 苏乔没有参加那个比赛，因为帮数学老师整理试卷，还是认识了姓白的，两人常常一起在数学老师那帮忙。 后来高考、毕业，卫西没再见过、听过姓白的，也就渐渐想不起来。 但他忘了, 现代社会，沟通交流几乎太过简单, 姓白的完全有可能一直和苏乔保持联繫。 卫西用力推开宴会厅沉重的木门，有两个人正在外面说话，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震惊地朝他看。 门往回弹起，挤出的气流扑了三个人一头。 卫西看了看墙上的肩头和标识，朝左侧走去。 他来这酒店次数极为有限，非常不熟悉，宴会厅这层又巨大无比，走廊过道好几处，弯弯绕绕像个迷宫。 标识不少，但他还是找了一会，才看到「休息室」的牌子。 门关着，但缝隙中有声音传出，大概是谁在说话，分贝极低。 卫西走过去，准备直接进去。 抓住把手，他眯起眼，决定还是先敲门。 苏乔如果问起来，他就说自己过来休息一下。 本来就是休息室，谁都可以来。 卫西敲了一下门。 没人应声，说话声也停了下来。 卫西：「？？」 突如其来的安静让卫西有种微妙的感觉，他没有继续敲门，也没有走开，就站在那，盯着浅棕色的门看。 还是很安静。 如果不是刚才听到里面有人说话，他大概就走了。 但偏偏听到了。 他不了解姓白的，但以苏乔的性格，明知道外面有人，却不应声，这么久了也不出来，这都不是一个「奇怪」能形容的。 简直惊悚。 卫西索性靠在墙上，他倒要看看，里面的人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没钟錶、手机在口袋里不想拿出来，周围人迹皆无，卫西通过心脏的跃动去揣测时间的流逝。 半分钟、一分钟、一分半钟，里面依然毫无动静。 并不准确，但这并不重要。 卫西只觉得，里面的人真能忍。 他抬头，看到旁边深棕色木牌上浮起的「休息室」三个字，决定再等上两分钟，假如里面的人还是没反应，他直接踹门。 不过他有些疑惑，苏乔和姓白的到底处于什么考虑，不出来也不继续说话，是有什么顾虑吗？ 又一分多钟过去，门缝内传出一些声响。 第181页 卫西轻扯嘴角。 紧跟着，又有「咚」的一下，似乎是重物倒地，或者撞到墙等实心物体的动静，夹在在其中，还有很凌乱的唿吸。 有人摔倒了？ 总不至于两人在里面打架吧。 卫西嗤笑，再次握住门把手，扭头。 屋里动静变大，从门缝里挤出来，有些变形。 卫西听到压抑的喘息。 紧跟着，喘息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伴随着闷哼轻唿，像是有人被压制住，而发出似是而非的求救。 可这绝不会是真的求救。 视线无声下移，落在和门同款浅棕色的把手上。 屋里依然很「热闹」，还在原本单独的喘息中加入了另一个人的。 两重唿吸带着再清晰不过的慾念，交织混杂成一张巨大黑暗的网，无声无息地笼罩在卫西身上。 双眼失去光线，变得漆黑，卫西整个人连同灵魂一起被裹在厚重的泥沼之中。 唿吸仿佛停止，卫西觉得自己什么感觉都没了。 有个声音在耳边嘆气，问他为什么要过来。 另一侧则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非常冷酷地说，快点踹门，抓他们一个正着。 这个念头像冬天里挤进暖气房的冷风，吹得卫西打了个激灵。 所有感觉回溯，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房间里的动静还在继续，隔着一扇门，卫西也能听出其中的激烈。 他用力抓紧手里的把手，狠狠往下一压。 咔擦，弹簧被挡回去，门锁纹丝未动。 门锁了。 戾气和火气在胸膛里四下乱窜，冲击着他的神经和思维。 卫西觉得自己非常理智，这个时候竟然还没有踹门，而是重重敲了两下。 骨肉叩击木门的声响迴荡在空旷的走廊里，有种令人窒息的沉闷。 屋里已经再次恢復宁静，卫西听不到半点动静，但他没有停下来。 咚咚咚。 卫西的脸彻底沉到底，他觉得自己在浪费时间，于是决定放弃这种「君子」行径，直接踹门进去。 反正他原本也不是什么君子，不稀罕这种所谓的「面子」。 卫西顾不上研究踹门的距离，后退两步，抬起右脚。 只要一脚上去，门或许不会开，但里面的人会出来，到时候，他要问清楚。 「问清楚什么？」先前消失的声音再次出现，这样问他。 当然是问清楚…… 脑袋嗡地一下，卫西自动过滤了后半句。 想到里面可能发生的事，他脑袋直抽抽，半点也不想提及。 而苏乔根本不会回答他。 以他们如今的关系，苏乔没有解答他疑问的必要。 无论软硬兼施，他逼迫不了半点。 卫西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产生畏缩的情绪。 他重新站稳，盯着门看。 好一会，他转过身，面向来时的过道。 或许，他需要冷静一下。 身后传来嘎吱声，一股气流卷过来。 这是在半密封空间里开门的常有现象，气流带着冷气的凉，从卫西裤腿下钻进去，小蛇一般沿着双腿、身躯，一下子蹿上脑门。 别动。 卫西莫名听到自己这样说。 但他的本能反应远比他的理智要快，下一秒已经飞快扭头。 门里的人一直看着他，对上视线后，对方抖了一下。 卫西盯着他，双眼眨也不眨，浅棕色的瞳孔中倒映着那个人的身影，清晰又明了。 对方被他看得直冒冷汗，不得不先出声：「卫……卫少爷。」 并不是苏乔。 虽然年轻，但明显比他们大上好几岁，也不可能是姓白的。 只要用脑子想一想，就知道不可能是苏乔。 而他竟会产生这么疯狂的联想。 卫西感到巨大的荒谬。 他脸上渐渐浮出笑意，但眼神又有种说不出的冷酷，让衣衫不整的男子膝盖发软，觉得自己可能完蛋了：「卫少爷，我……」 但卫西并没有听他说完，更没追问他的身份和其他情况，而是转过身，直接走了。 他目瞪口呆，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卫西返回宴会厅，重新进入熙攘的人群，他发现自己的衣服汗湿了许多，肚子也很饿。 找了个没什么人的位置，拿了块面包，配着可乐，边啃，边四处打量。 卫至承应酬完别人找过来，问：「刚才去哪了？」 卫西：「里面闷，出去透气。」 卫至承：「刚来就觉得闷了？你还要在这里待两小时。」 卫西：「他回来了吗？」 卫至承知道他指谁，点头：「你离开后几分钟就回来了，跟我一起喝了杯酒又走了。」 卫西顿住：「他喝酒？」 卫至承：「是啊，小苏酒量似乎挺好，不过以前没见他喝过。」 别说卫至承，自从重生，连卫西也几乎没见苏乔喝过酒。 今天是为什么，又喝酒？ 卫西把喝光的可乐罐扔进垃圾桶。 卫至承打量侄子一眼：「心情不好吗你？在气什么？」 卫西：「没有。」 卫至承：「那你板着脸。」 卫西：「无聊。」 这种场合，去多了的确会觉得无聊。 第182页 但卫西心里并不是真的这样觉得，他也没有生气，而是有种难以形容的暴躁。 在休息室外听到的动静像鬼片里的鬼一样，时不时蹦到眼前，给他一个措手不及。 明明知道和苏乔无关，卫西也明确知道当时的揣测非常可笑，休息室里的人是谁，跟他、跟苏乔毫不相关，可就是会冷不丁想起来。 卫西对这种不受控又毫无来由的感觉非常陌生，又因为这种陌生而更加烦躁。 宴会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结束时已经快八点了。 大家各自道别，宴会厅的人渐渐少了起来，保洁团队入场做清理工作。 外公过来查看最后的情况，发现苏乔不在，觉得有些奇怪。 这个孩子如果要走，一定会告诉他一声的。 他掏出手机，拨通苏乔的电话。 那边响了好一阵，没人接，外公不由担心，挂掉后等了片刻，再次打过去。 这回也响了好久，但最后关头被人接起来，说：「餵。」 外公：「乔乔，你在哪里？」 那边：「你好，我是苏乔的同学，他喝多了，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外公一愣，忙问：「你好，我是乔乔的外公，你们现在在哪里？我过去接他。」 那边说他们在酒店大堂，他正打算叫车。 外公请他稍等片刻，对方爽快地答应了。 外公带着自己的助理赶到一楼，看到苏乔趴在单人沙发的扶手上，似乎在休息，旁边坐着个和他差不多年龄的男孩，正在轻声打电话。 视线扫过来，看到外公，他对手机说了两句话，挂掉电话起身，主动打招唿：「岑老先生您好，刚才苏乔的电话是我接的，我姓白，白秦，『秦朝』的『秦』，是苏乔的高中校友。」 外公过去跟他握了握手，简单寒暄，询问苏乔的情况。 白秦说苏乔喝了点酒，有点醉，他原本打算叫车把人送回家，但不知道苏乔家的地址，正准备找高中同学问问，外公就打了电话过来。 外公：「把乔乔交给我，麻烦你了，白同学。」 白秦笑道：「岑老先生太客气了，应该的，我和苏乔很久没见，今天见面，很高兴。」 外公和他客套几句，白秦就告别，先走了。 苏乔现在的样子，也不方便回家去，外公让人把苏乔送到楼上房间，自己给苏乔的爸妈打电话，说明情况，请他们不用担心。 苏乔已经睡着了，很安静，外公第一次听说这孩子喝酒，竟然还喝醉了，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外公看到过醉酒之人不小心窒息出事的新闻，他觉得不放心，把孩子交给别人照看也不合适，想了想，拨了自己外孙的电话。 卫西就在酒店楼上另一个房间，几分钟就赶了过来，听了外公的叮嘱，他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一定要注意点，夜里别睡太死。」外公说，「有事打电话给我。」 卫西：「知道了外公，这么晚，您快回家睡觉。」 外公带着人离开，卫西关掉书桌上的檯灯，借着窗帘缝隙透进的光，在床头上坐下。 苏乔睡觉很乖巧，不动也不胡乱翻滚，哪怕喝醉了也是如此，连唿吸声都很难听清。 五月初的气候，不冷不热，房间没有开空调，卫西穿着短袖t恤，丝毫不觉得热，却觉得身上在慢慢出汗。 休息室发生的事还堵在他脑子里，尽管那跟苏乔毫无关系，可他依然克制不住地回想某个时刻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很慌张、很凌乱，面对睡着的苏乔却又什么都不能问、不能说。 这让他心里的暴躁感越发强烈。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卫西很困惑，他想看清苏乔的模样和五官，或许能让他能安定下来。 他探着脑袋，去看苏乔的脸。 可光线实在太暗，他的身体越来越低。 很快，他闻到淡淡酒味。 卫西想到苏乔喝酒的样子，轻轻皱眉。 或许是他的动作将床垫压下去很多，苏乔有些不舒服地哼唧了一声，随后翻过身去，直接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卫西：「……」 他跳下床，绕到床的另一侧，在苏乔脑袋旁边蹲下来。 他们之间，极少有这样的「接触」，卫西觉得很新鲜，索性把下巴搁在床头，额头几乎要碰到苏乔的额头。 两人离得极近，这样的亲密让卫西觉得很满意。 他伸出手，意图触碰苏乔的后脑勺。 这时，苏乔极轻地开口，说了两个字。 嘟嘟嚷嚷，卫西没听清。 但紧跟着，苏乔又说了两个字。 这次，卫西听得一清二楚。 苏乔说得是—— 「白秦。」 第077章 起初, 卫西以为苏乔说的是「白芹」，这是一种蔬菜，用猪肉炒一炒, 苏乔挺喜欢吃。 但这个菜一般在冬春季节上市，现在这个时间已经下市了。 而且，白…… 卫西的心跳慢了几个节拍。 应该不会这么巧的。 苏乔说完梦话后把大半张脸埋进被子，连续嘀咕几句，随后又恢復安静, 陷入更深沉的梦乡。 什么都没有。 卫西盯着苏乔的脸, 心里旖念烟消云散。 他轻声喊：「苏乔。」 第183页 苏乔没有回答。 卫西又喊了两声, 苏乔毫无反应，自顾自睡得非常熟。 人喝了酒, 意识不清醒，即使现在应声，很大可能也是迷迷煳煳的。 况且, 在别人沉睡时故意把人喊醒，这种行为真的非常讨厌。 卫西不想被苏乔讨厌。 于是返回去，原本打算在沙发上将就一夜，但沙发在套房的客厅里, 万一苏乔夜里有事，他可能听不到。 他当然也不会委屈自己趴在椅子上，最好的方法，就是和苏乔睡在一起，反正床宽达2.2米，睡两个人绰绰有余。 在另一头躺下时, 心情已经平復下来，卫西却没什么睡意。 从前, 面对多大的压力，哪怕第二天要亲手把他大伯送进橘子，他也能正常入睡，一夜无梦。 在他的认知里，事情是自己做的，就没有纠结的必要，矛盾不安并不会让他手软，为此影响自己的正常生活则更加毫无必要。 他身上很有卫家人的基因，冷血又无情。 但今天，虽然有过休息室的误会，可实际上和他毫无关系，对他而言，根本什么都没发生，他却陷入一种莫名的情绪之中。 他说不清楚这种情绪到底是什么、来自何方，但它就是存在，像夏天的户外，从草丛里飞出来的蚊子，冷不丁咬你一口。 不疼，却让人感觉到真实的不舒服。 而这种不舒服，在方才听到「白芹」两个字的时候，差一点到达了顶峰。 这可能是蔬菜，也可能是一个人的名字，如果是后者，刚好姓白，几乎明确指向某人。 想知道是不是那个人，只要发个信息，很快就能得到明确的答案。 但卫西没有这么做。 因为，即使那个人确实叫「白qin」，也并不能确认苏乔嘴里喊的就是他。 没准，他就是想吃白芹炒肉丝了而已。 是的，就是这样。 卫西找到了完美的解答，轻轻舒了一口气，在枕头上转头，朝旁边看。 苏乔几乎快压到床沿上，跟他相隔足足一米，看上去有点危险。 卫西觉得这样不安全，伸手，将他往中间扳了一些。 苏乔睡得很沉，没有什么反应。 两人的距离从一米变成0.5米，再短，明天就没办法解释了。 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变得这样畏缩犹豫了？ 卫西自嘲地想。 盯着苏乔黑乎乎的后脑勺，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苏乔很久没睡得这么死，还做了好几个梦，一会和老同学喝酒吃饭，一会跟爸妈一起买菜，很凌乱，但都是很开心的事。 只是醒过来的时候，就没那么开心了。 他爬坐起身，摸着隐隐作痛的额头，想起昨天晚上的情形，知道自己喝多了。 重生以来近三年，这还是第一次。 「醒了？」 突如其来的问话把苏乔吓一跳，他勐地扭头，太过用力，脑袋轰然炸了一下，整个人一阵眩晕，差点朝床下栽倒。 后背被托住，他听到卫西带笑的声音：「喝多了吧？」 苏乔往后仰面，避开他的手：「有点。」 声音停顿了一下，再次响起：「还早，你再睡一会。」 苏乔按亮手机屏幕看时间，才六点多，的确很早，不过他已经不困了，静坐片刻回神，掀开被子，下床去洗漱。 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卫西已经把窗帘打开，外面灰濛濛的，似乎是个阴天。 苏乔从冰箱里拿了瓶水，边喝边问：「外公呢？」 卫西把昨天受外公嘱託看护他的事说了。 苏乔没料到自己会喝成那样，可能因为太过高兴，一时就得意忘形了。 卫西坐在椅子上，看他嘆了口气，笑着问：「怎么？一大早不高兴？」 苏乔：「昨天喝多了。」 卫西：「是啊，我过来的时候，你醉得一塌煳涂，还吐了。」 苏乔：「……」 卫西一本正经脸：「我收拾了很久，还上楼换了套衣服。」 苏乔：「…………」 倒也不是觉得丢脸，他在卫西面前，什么都做过说过，原本也不存在这样东西。 但着实不太合适。 「麻烦你了。」 卫西：「只有口头道谢？」 苏乔想了想，说：「我请你吃早饭。」 卫西眨眼：「吃什么？」 苏乔：「随便你选。」 卫西乐疯了，他就随便一说，苏乔还真的信了。 这么聪明的人，偏偏在某些事情上显得笨笨的，还格外认真。 这么好的机会，他当然不会错过。 思考片刻，他说：「附近有很多，出去看看。」 苏乔没纠结，就答应了。 下楼，果然天气不佳，空中乌云，阴沉沉的，好像随时会下雨。 卫西找前台借了把伞，带着一起出门。 酒店位于老城区市中心，附近有许多老小区，还有好几所学校，这种位置最不缺的就是餐饮店。 两人沿着马路走，期间路过面馆、米线、米粉、热干面豆皮、包子店、油条豆浆、煎饼、手抓饼等诸多小店和早餐摊，卫西都没有停下，苏乔询问，他只说不想吃。 拐了好几个弯，路上的学生渐渐稀少，卫西还在左顾右盼。 第184页 苏乔实在忍不住，问：「你到底想吃什么？」 卫西：「我在看，别急。」 苏乔：「你想吃什么，我来找。」 卫西：「是个早点摊，早上九点之前才有，没名字。」 苏乔：「……」 于是继续走。 不冷不热的天气，早上出来走一走，其实是件挺不错的事。 苏乔也懒得管卫西，随他自己找，自己在一边慢悠悠走，看看这个平时很少踏足的地方。 又转过一个路口，天色竟然褪去阴沉，变得明朗起来，天边隐约有太阳冒头。 「到了。」卫西拽了下苏乔的手，「就是那个。」 苏乔顺着他的指点望进巷子深处，看到一块不规则的木头牌子，上面用毛笔写着「饭糰」两个字，墨水痕迹很淡，边缘溢出墨水痕迹，一看就有很多年头了。 苏乔跟他一起往里面走去。 巷子两侧的房子很老，墙体斑驳但很干净，临巷的窗户上摆着两盆弔兰，开得旺盛，绿叶一直垂到窗台上。 木牌就挂在吊兰的斜前方，周遭瀰漫着浓浓乌米饭的气味。 这种特属于米香的气息让苏乔立刻觉得饿了。 来到牌子下方，一个头髮花白的老爷爷正在卷饭，看到他们，笑着问：「你们来得不巧，今天的乌米饭蒸少了，可能做不了你们的了。」 卫西：「一个都没了？」 老爷爷：「喏，就我手里这个，量不多，你们小伙子饭量大，这个可能不够吃，我怕浪费，想自己吃掉算了。」 卫西：「给我吧。」 老爷爷：「这样啊，那你给一半钱吧。」 卫西：「我想加肉松和蛋黄。」 老爷爷笑着点头，从一边的泡沫箱里拿出一个咸鸭蛋，切开后挖出蛋黄，和肉松、老油条碎一起包进乌米饭里，最后裹上海苔，拿竹帘压实，最后捲成一条。 卫西还是付了全款，说：「请帮我切成两半。」 老爷爷做了许多年生意，对各种要求见怪不怪，飞快弄好，给他们装了两袋：「谢谢啦，慢走。」 苏乔接过卫西递来的一半饭糰，打开塑胶袋和包装纸，用力咬了一口。 软乎乎的乌米饭混合咸味的肉松，咸鸭蛋蛋黄糯而润油，搭配在一起，真的非常美味。 苏乔惊为天饭，忍不住又吃了两口。 东西实在很少，这一下，就只剩一小口了。 可惜今天没了，他根本没吃饱。 卫西在旁边笑：「很好吃吧？」 苏乔点头：「你怎么发现这里的？」 卫西：「以前经常来买，他每天准备的东西有限，来晚了就没有了，那时候早上天不亮就过来。」 苏乔觉得有点奇怪，卫西住的地方，无论是自己的房子还是外公家，离这都有不短的距离，卫西为人挑剔，但对吃喝没什么特别的喜好，不是会为了买个饭糰一大早跑来的人。 卫西吃掉最后一口饭糰，看着苏乔的脸，笑了笑：「是我妈妈。」 苏乔愣住。 卫西将塑胶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老爷子卖饭糰几十年，我妈妈读初中的时候，每天路过这边，很喜欢这个，经常买来当早饭。」 苏乔慢慢咬下最后一口饭糰。 卫西从前也提过他的家庭关系，他说过自己的父亲、外公、大伯二伯小叔，还有一些其他带着血缘关联的。 但这是第一次，他听到卫西说起自己的妈妈。 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卫西：「苏乔。」 苏乔抬头，看到卫西严肃的脸，心下有些凛然：「什么？」 卫西：「你觉得这个饭糰里，最好吃的是哪样东西？」 苏乔：「……」 前一秒提到母亲还略显伤感，后一秒…… 苏乔哭笑不得，但还是回答道：「是咸鸭蛋。」 卫西笑：「聪明，他这里的咸鸭蛋是老爷子自己腌的，外面买不到。」 苏乔心想，难怪。 「既然米饭不够，我去买几个咸鸭蛋。」卫西很兴奋，把手里的伞往苏乔手里一塞，转身朝巷子里跑。 苏乔一手抓着空掉的塑胶袋，一手握着伞，无语地看着卫西跟老爷爷说了几句话，老爷爷似乎很惊讶，但还是打开泡沫箱，提出一个塑胶袋，一个个往外拿鸭蛋。 卫西拿着手机扫码。 很无厘头又没有准则的言行，但卫西一向如此，苏乔见怪不怪。 从前也是如此，无论是多严肃的场景，他怀着多紧张、难过的心情，卫西都能用这种「插科打诨」的方式，给平静的湖水搅出一波浪花，搅着搅着，事情就过去了，苏乔回头再看，又觉得，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连刚才这样的情况，明明应该伤感或者感慨，卫西不会。 他提起自己的妈妈，必然是有些难过，可并不会影响他找老爷爷买咸鸭蛋。 卫西很快提着一大袋咸鸭蛋回来，因为都没吃饱，又买了两个煎饼。 吃完早饭回到酒店，苏乔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去。 卫西坐在一边喝水，看了一会，他问：「你昨天喝了不少。」 苏乔：「遇到老同学很开心，没注意，喝多了。」 卫西诧异：「在这里遇到老同学？」 苏乔：「高中，和我们同级，三班的。」 第185页 卫西：「我认识吗？」 苏乔：「应该不认识。」 卫西：「哦，他也来这里参加酒会？」 苏乔：「他是跟他爸爸过来的。」 苏乔回答得很坦然，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 卫西很高兴。 苏乔很快收拾好了，说：「我走了。」 卫西：「我送你回去。」 苏乔：「不用。」 卫西：「我去外公那，顺路。」 「我不回家。」苏乔说，「跟别人约好了。」 卫西：「是余非夏，还是老大？」明明清明节才见过。 苏乔却说：「不是他们。」 卫西又报了几个名字，都是他记得的，和苏乔关系好的。 不说不知道，这一说，他发现，苏乔的人缘是真的好。 他暗地里冷哼了一声。 苏乔：「都不是，我真的要走了。」 卫西皱起眉，心里闪过一个人：「是昨天那个同学？」 苏乔点头。 卫西的心一沉：「叫什么名字？」 苏乔：「你不认识。」 卫西：「你怎么知道不认识？」 苏乔怔住，对啊，他怎么这么肯定？卫西虽然不主动跟人往来，可一个年纪的，说不定就见过听过。 他在犹豫，卫西却已经说了出来：「是不是白芹？」 苏乔心道，原来真的认识：「你认识他？」 竟然真的是。 就是姓白的，而且，绝对不是白芹，而是「芹」相同发音的其他字。 什么想吃白芹炒肉丝，全是自欺欺人。 不过，这根本不是重点。 「苏乔。」卫西慢慢扯开一个笑，「你知不知道，你昨天夜里……」 苏乔看他，不解：「什么事？」 你知不知道，你昨天夜里，喊了白秦的名字。 你竟然在梦里，喊别人的名字。 卫西觉得身上被煳了一层浆煳，从头顶到脚底，绷得皮肤生疼，喘不过气来。 苏乔：「？？我夜里怎么了？」 卫西深吸了一口气，从一滩浆煳里勉强找到喘息的机会：「你夜里，骂我了。」 第078章 苏乔还记得自己夜里的梦, 并没有卫西的存在，无缘无故，为什么骂他？ 不过, 也说不好，毕竟只是梦。 「是吗？」 这明显是敷衍的语气。 卫西本来想编造一个故事，把这事圆过去，顺便拖延苏乔离开的时间，被他的态度刺激到, 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反正也是骗人的, 说不说都一样。 两人一起下楼, 电梯下降到一半时，卫西问：「假期有其他安排吗？」 苏乔：「今天约了朋友, 后面几天在『苏食』帮忙。」 卫西：「临走前一起去看外公？」 苏乔：「好。」 卫西以为苏乔肯定会找藉口不和他同往，苏乔却答应的这么干脆。 电梯到达三楼。 苏乔：「不用送我了，我自己走。」 卫西：「苏乔。」 苏乔：「嗯？什么？」 卫西：「你夜里说梦话真的骂了我。」 苏乔：「……那我跟你道歉？」 卫西：「不用了。」 苏乔：「……」 这叫什么对话？ 奇奇怪怪。 卫西：「那我不送你了。」 电梯开始减速, 苏乔走到门前站立。 上大学之后，他好像又长高了一点，虽然不明显，但站在一起的时候, 卫西能感觉到。 从背后看过去，身形又高又瘦，肩宽腰细，非常好看。 可其实搂上去的话，丝毫不会觉得硌手，反而有种触手温润的感觉。 卫西忽然生出想要重温的念头。 他站在角落里, 觉得自己像个偷窥狂。 但他还是向苏乔走过去。 「叮咚」一声，头顶飘来机械又温柔的女声：「一楼到了。」 门缓缓移开。 苏乔头也没回, 摆摆手，独步步出电梯，迳自离开。 外面站着好几个人准备进去，发现后面还有一个人，以为也要出去，就没动弹。 卫西恍惚了一下，快步走出，等候的人们有序进入。 梯门再次关闭。 卫西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方才，就只差半秒，他就抱住苏乔了。 可也就差这半秒，苏乔跑得太快了。 跑了，就去追。 有个声音这样对他说，冷酷，充满警示意味。 卫西如梦初醒一般，迈开长腿，风一般跑向酒店大门。 恰好是「五一」假期，外面游客众多，街道上人来人往，车子缓慢穿梭，早已不见了苏乔的身影。 卫西喘了口气，眼睛被阳光晒得睁不开。 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个傻逼。 想知道「白芹」是什么，应该直接问苏乔。 苏乔不说，他就自己查。 为什么要因为一时的怯懦，委屈自己到这种地步，再来进行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让自己陷入更深的不安？ 他，卫西，什么时候变成容易退缩的人了？ 卫西轻声嗤笑，为了自己一夜的迷茫。 拿出手机，毫不犹豫的开始寻找号码。 //////// 第186页 苏乔先回家洗澡换衣服，带小黄下楼散步。 自从上大学，在家时间很少，每次回来，小黄都非常开心，他也想多陪陪自己的狗子，想着以后自己住了，就把小黄接过去。 遛狗遛到一半，有个电话进来，苏乔接听。 那边笑着说：「不好意思，那个餐馆预定满额了，我不知道会有这么多人，没有提前做好准备，真是尴尬啊。」 苏乔：「不要紧，今天不方便的话，改天换时间吧。」 那边：「难得这次碰面，一定要一起吃个饭，我正好想跟你谈谈昨天没谈完的事，对了，听说你的爸爸妈妈就是经营餐馆的，是这样吗？」 苏乔：「是的，不过现在假期，预定可能也很早就满了。」 那边：「咦，你不能插个队吗？」 苏乔：「不方便吧。」 对方哈哈大笑：「开个玩笑。」 苏乔当然明白这点，也跟着笑了起来。 对方继续说道：「我们今天还是见一面吧，我晚上就要走了。」 小黄拉完便便，走过来蹭裤腿，苏乔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脑袋中间，拿着拾便器收拾狗屎：「你有想吃的东西吗？」 对方：「好像没有……啊有一家，不是什么大馆子，应该不用排太长队，你觉得怎么样？」 苏乔：「没问题，你定好之后把地址发给我。」 对方：「我开车过去，去你家正好顺路，去接你。」 苏乔应下来。 约好时间，他把小黄送回家，估摸着时间差不多，站在小区外等。 他家离一中很近，几乎所有跟他熟悉的同学都知道，白秦还跟老大他们一起来家里玩过一次。 不多时，一辆黑色汽车靠近，白秦从驾驶座里对他招手。 苏乔跑过去，坐进副驾驶，扣安全带的时候问：「馆子在附近吗？」 白秦：「在我们高中旁边，我已经打过电话，预定了座位，现在过去正好。」 驶过一个路口，就看到一中的行政楼，离得近了，拱形大门和「第一中学」四个大字映入眼帘。 白秦把车子停在路边车位，一指不远处的美食街入口，示意，就在那。 一中的学生几乎都去过这条美食街，白秦也在这里读了三年书，大概是怀念某一家的东西，特意过来吃。 两人往里走。 苏乔：「晚上就回学校了吗？」 白秦：「我妈去北京谈生意，打算介绍她和爸爸的朋友给我认识，所以要一起过去。」 苏乔点头。 白秦看他：「昨天在岑老先生的酒会上看到你，我特别惊讶，还以为自己认错了。」 苏乔想到当时接通白秦电话时的情景，也觉得好笑。 白秦在手机里问他在哪，得到回答后才敢过来找他。 说清楚原委之后，两人都哭笑不得。 之后两人叙旧，还聊了一些上学方面的事，没有再说起这个。 于是苏乔解释了一下他和外公的关系。 白秦听完之后恍然大悟，也越发觉得搞笑。 说笑间，来到一家砂锅粥铺，白秦说他高中的时候经常过来，许久没吃，很想念。 他们两人高中就熟悉了，高考后不在一座城市，没再见过面，但一直有手机联繫，昨天在酒会上偶遇后，都很高兴，苏乔喝了些酒，因此醉了。 「我不知道你不能喝。」白秦解释说，「不过你酒量不太行，才两杯就醉了。」 苏乔老实道：「我很少喝酒。」 白秦笑道：「知道了，下次不会。」 苏乔也笑了，他不好意思说，昨天就连做梦，都梦到在跟白秦还有其他几个同学喝酒。 这不是别人的问题，不过他自己也有点惊讶，自己的酒量竟然变得这么差。 吃完饭，两人在美食街转悠。 「餐饮很赚钱，但很难。」白秦看着前面顾客盈门的火锅店，「除了前期投资，经营管理也是最大的难处。」 苏乔：「是。」 白秦：「其实每个行业都是如此，什么都不容易。」 苏乔笑：「你这话让我很有压力。」 白秦：「你非常聪明，做什么都可以的。」 这应该是一句客套话，但也包含着真诚的夸奖。 苏乔很感谢朋友的赞赏，但：「你昨天说的事，我考虑过了。」 白秦扭头看他。 「我的确有创业的想法，除了餐饮，也有其他方面的。」苏乔认真解释，「不过读书期间，暂时不会实行。」 白秦：「为什么？现在很多大学生都在做这些，对自己以后有利。」 苏乔：「可能因为我觉得自己不太成熟，想归想，真的去做，还是不太合适，况且，现在做这些，一定需要家里资助，没做好准备之前，压力太大了。」 白秦略作沉默，点头：「我明白。」 苏乔看得出来他有些失望，但他也不想欺骗朋友。 「我昨天说的那些，大多也只是初期设想。」白秦很看得开，「一切，都要等大学毕业之后再看，到时候如果有机会，我们再合作，也是一样的。」 苏乔微笑：「好的。」 两人逛完美食街，去「苏食」参观了一下，还留下吃了晚饭，看看时间不早，白秦晚上还要赶飞机，苏乔也还有两个学习报告没完成，这才离开餐厅回家。 第187页 路上，白秦问起苏乔晚上安排，听完之后，他说：「你好像每天都有很多事，不累吗？」 苏乔整理了一下，似乎是很忙：「还好。」 白秦：「那下次假期，我去上海，你做导游，带我玩，可以吗？」 苏乔：「当然没问题，你随时去。」 车子停在苏乔家小区外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苏乔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白秦说：「端午节有三天假，我真的计划去上海。」 苏乔笑：「知道了，如果有其他朋友，也都一起带过去，我会好好接待你们的。」 白秦挑眉：「这倒不错。」 苏乔下车，和白秦互相挥了挥手。 等车子慢慢开走，他转身，朝自己家走去。 昨天和今天一直在做各种事，晚上还要写报告，和徐非他们联网打游戏。 如白秦所说，的确非常忙。 细想起来，上辈子的大学时光，他也一直很忙，忙「苏食」，忙学习，细想起来，和如今相差无几。 那时候，似乎也不觉得辛苦。 唯一的不同，大概只在于…… 「回来了。」 苏乔一只脚刚刚踏进楼道，勐然被这一声惊到，抬眼，撞进一双略显狭长的眼中。 心脏一阵剧烈跳动。 脑中刚闪过这双眼睛，立刻就看到了，还有比这更惊悚的事吗？ 卫西盯着苏乔，清晰地看到他眼里闪过震惊，心下越发阴沉：「看到我不高兴了？」 苏乔屏住唿吸，迅速回神，但开口时声音还有些迟疑：「没有。」 分明就是有，还骗我，卫西这样想着，声音却变得轻松：「你去哪了？我等你好久了？」 苏乔：「跟朋友吃饭。」 卫西：「白秦？」 苏乔点头，没有隐瞒的意思。 他素来坦荡磊落，但卫西一点都不高兴。 「我说我要来找你，你不记得。」 苏乔又是一愣：「你什么时候说过？」 卫西：「在酒店里，吃完早饭回去，我说我晚上去找你，有事跟你说。」 苏乔死命回忆，早上和卫西一起吃过早饭之后回到酒店，他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期间和卫西聊了会，其他时候接打电话、收发简讯、洗手，做了许多事。 似乎是给他妈打完电话，又收到周天明的微信消息时，卫西似乎说了「晚上……在家……」等一句话，他当时注意力非常涣散，根本没听清。 而且按照卫西的性格，通常会在过来之前，再次跟他说一声的，可今天并没有。 不过，这件事的确是他自己的问题。 「抱歉。」他诚恳道歉，「我当时没听清，不好意思。」 卫西：「没听清？」 苏乔：「是的，对不起。」 卫西盯住他的眼睛：「你在跟我道歉？」 苏乔点头。 卫西：「为什么道歉？」 苏乔：「这件事，是我错了，我应该向你道歉的，现在我回来了，上楼吗？或者你想不想喝点什么，我们可以去外面谈。」 苏乔一直是个很有礼貌的人，如果现在苏乔面对的是其他人，这种道歉、邀请、赔罪，卫西会觉得，真可爱。 可当其道歉对象变成自己，他却只觉得，这是苏乔表达疏离的一种方式。 因为在重生之前，他们之间无论有过怎样的矛盾，苏乔也没有这样跟他道过歉——很自然、很平静，好像道歉真的没什么大不了。 这意味着，在苏乔眼里，他和别人是一样的。 卫西不接受这种「一视同仁」的狗屁道歉，他说：「我不需要你道歉。」 苏乔再次被他弄蒙了：「？？」 卫西知道自己无理取闹，但他很坚持：「你收回去。」 苏乔：「……」 卫西很坚持的盯着他。 电梯间传来声响，有人下楼了。 苏乔转身走出楼道，卫西跟上他。 一直走到花坛旁，苏乔站在路灯的昏黄光晕下，面容诚恳：「做错了事就应该道歉，这件事，的确是我不对。」 卫西觉得这话非常刺耳。 苏乔紧跟着又说道：「你找我，想谈什么？」 卫西还是不说话。 苏乔无奈了：「你如果不想跟我上楼的话，我先回去了，你想好了再找我吧。」 卫西难以置信，苏乔竟然要把他一个人丢在这？ 可是他又清楚知道，苏乔不是故意刺激他，他就是不想应付他，才会如此。 以前，苏乔不会这样对他的，绝对不会。 眼看苏乔真的要走，他咬着牙，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我不走。」 苏乔无奈地看着他。 路灯下，苏乔神色依然很温和，但在卫西眼里，此时的苏乔，变得异常残忍。 明明只是几句话，甚至都是很温柔真诚的道歉的话，却都让卫西快要破大防。 卫西勉强压抑着心里窜起来的似怒似难过的情绪，刚要开口，就听苏乔又补充道：「这件事的确是我的失误，我诚心向你道歉，这样可以吗？」 这话像是一个结束语，像是在说「如果你不接受，我也没办法」。 卫西觉得这话异常耳熟，和苏乔向他道歉的话一样，带着许多往昔的味道。 第188页 他很快回忆起来。 从前，他们偶尔有矛盾，他也是这样「哄」苏乔的。 先道歉、再用「认真」，去堵苏乔的嘴。 就好像说，我已经道歉了，你还想要我怎样？ 他的道歉，当然也是认真的，可他的目的更多是为了平息矛盾。 而苏乔比他更加真挚，是真的觉得抱歉。 可并不能改变，他觉得这种道歉是在划清界限的愤怒。 如果是从前的苏乔，绝对不会用这种平静如水的态度对待他。 那时候的苏乔在他面前无比鲜活，而不是现在这样，只以最寻常的模样面对他。 卫西忽然明白了从前每次道歉之后，苏乔释然又失落的模样，到底来自于哪里。 他也由此，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一个他有意无意，不断忽略的事实： 在苏乔心里，他可能快要变成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和其他同学、朋友，没有丝毫区别的人。 第079章 卫西从来不去想不切实际的东西, 尤其是「爱」这种似乎和所有人息息相关实则非常难以定义的问题。 但他从来都觉得，无论哪种解释，这个字的特徵里, 一定包含着「独特」。 一个人在另一个人的心里的位置，是任何其他人所不能取代、替换，拥有谁也无法夺走的特殊。 这是爱情最基本的特质。 曾经的他，在苏乔心里，是拥有这种独一无二的。 苏乔把他看得非常重要, 是那种除了他之外, 任何别的人无法企及的的重要。 当然也有许多重要的人, 可他对于苏乔而言，是不一样的。 他们曾经有过很多次争执, 苏乔哪怕爱他，也一直有自己的坚持，在某些事上, 不会退让，可这也并不影响他在苏乔心里的特殊。 哪怕在关系最差的时候，这种特别，也始终存在。 卫西一直非常清楚, 争执和吵架不过是矛盾爆发的表现，并不影响苏乔爱他。 苏乔的眼睛、神情、言语，始终昭示着这一切。 这让卫西一度不解，但又始终得意。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自得和笃定，他从没想过，有一天, 苏乔会收回对他的这种「独特」，把他放在跟其他人同样的位置上。 用和对别人一样的语气对他说话, 和别人一样的神情看他，甚至因为他一件可能根本就是他胡诌的事跟他道歉。 他从未在苏乔这里体验过这种「平等」，他也根本不需要这种平等。 卫西久久没开口，苏乔觉得有点奇怪，忍不住问：「你没事吧？」 当然有事。 苏乔：「你自己开车来，还是司机师傅送你的？需不需要我帮你联繫一下，或者给你叫个车？」 不需要。 苏乔：「你真的没事吗？」 有事，而且非常严重。 但卫西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现在无论他说什么，在苏乔看来，都只是被放鸽子的不满，然后，苏乔会继续跟他道歉。 他不能确定，苏乔再道歉几次，他会不会忽然暴起，做出什么神奇的事情。 而除此之外，他也根本不知道能说什么。 片刻之后，他缓缓开口：「我渴了。」 苏乔愣了一下，本能反应道：「你想喝什么？」 卫西：「茶。」 苏乔：「那你跟我上楼？」 卫西抬起头，盯着他看。 苏乔：「？？」 卫西：「我想喝红茶。」 苏乔：「……」 家里只有爸爸爱喝茶，但并没有红茶。 苏乔无奈道：「我去给你买。」 卫西：「我跟你一起去。」 家外面就有便利店，只有立顿茶包，卫西表示没关系，苏乔就买了一盒。 付完钱出去，卫西又要吃西瓜，苏乔又去水果店买了半个西瓜。 后面，卫西又提了好几个要求，苏乔一一满足。 回家的时候，两人手里提了好几个袋子，都是各种吃的。 进屋后，苏乔看了看足足占据半个餐桌的东西，问：「你吃晚饭了吗？」 卫西：「没有。」 苏乔想到他放对方鸽子的事，问：「家里有泡面，吃吗？」 卫西：「吃。」 苏乔去厨房煮面。 卫西坐在餐桌旁，盯着厨房忙碌的背影看了片刻，眼珠转动，视线缓慢移动，落在面前的一大堆食物上。 茶包、西瓜、奶茶、鸭货，几乎把苏乔家门口能买的吃食都买了一遍，有求必应。 可其实没有一样，是他真正喜欢的。 身旁飘来酸辣的香气，苏乔把一个汤碗放到他面前：「酸辣牛肉面，吃吧。」 卫西看着红红的面汤和软白的面条，知道苏乔只煮了一包。 他们两个人都不怎么喜欢吃泡面，只会极偶尔馋那个味道，但真的吃起来，一包嫌少，两包嫌多，他们两个人就煮三包，一人一半，不多不少。 今天，苏乔显然是吃过晚饭回来的，不会陪他一起吃泡面，他们还买了其他许多吃的。 这都是很正常的事。 卫西慢慢拿起筷子，准备消灭眼前这碗面。 苏乔拿着切好的西瓜出来，又拆开茶包去泡茶。 客厅很快飘起茶香。 一包泡面很少，几口就能吃完。 第189页 苏乔端着两个茶杯过来的时候，发现卫西已经吃完了面，不由笑道：「看起来是真的饿了，再吃点别的。」 卫西看着被推到眼前的西瓜和鸭货，一点也不想吃它们，虽然都是他自己要苏乔买给他的。 这时，苏乔的手机响了，似乎是微信消息，他点开查看，皱了皱眉，随后开始回復。 他很严肃认真，应该并不是和朋友间的随意闲聊。 但又透着轻松，大概不是什么让他为难的事。 他们从前独处的时候，他似乎很少留意苏乔的神情，有点拿不准苏乔到底抱着怎样的心情，以及，在跟谁聊天。 但他觉得自己可以猜测。 「苏乔。」他开口问，「是朋友找你？」 苏乔从手机里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旋即继续垂眸打字。 很快，他重新抬头，并把手机放在一边，答道：「是徐非的哥哥，跟我谈他餐厅的事。」 卫西：「在你们学校附近开餐厅的那个？」 苏乔点头。 卫西：「他想让你跟他合伙？还是聘请你？」 苏乔又点头，也不奇怪为什么卫西知道：「两方面都有。」 竟然猜准了。 卫西有点开心。 其实这并不是很难的事。 餐厅的经营上，苏乔有着同龄人难以企及的经验，重生后也一直在学习中，他不知道苏乔日后是否还有接手爸妈生意的打算，但这并不影响他在这件事上不断累积经验。 更为重要的是，跟苏乔有过稍多一点接触的人，都会发现，苏乔待人真诚，不埋怨不推诿，知轻重懂分寸，对自己的目标规划清晰，情绪稳定，遇事沉着冷静又严谨，能力很强。 这样的一个人，无论是合伙还是聘请，会得到很高的价值。 他又问：「你拒绝了？」 苏乔：「是啊。」 又猜对了，卫西心情好了些，拿起一片西瓜，问：「外公之前跟我说，打算分一部分公司股权给你。」 苏乔愣住，待反应过来之后，连忙摆手：「不行。」 卫西：「为什么？」 苏乔：「我对公司的经营一窍不通，而且……不行。」 卫西听懂了苏乔的未竞之语。 从法律上来说，苏乔跟外公毫无关系，继承股权，其实名不正言不顺。 在外公看来，这当然不是问题，但苏乔不会这样想。 苏乔还是第一次知道外公有过这个念头：「你劝外公，千万不要。」 卫西：「你应该知道，外公一直很疼你，他这样做，也没有别的意思。」 苏乔：「我知道，但我真的不能要。」 卫西：「如果外公坚持要给，你怎么办？」 苏乔：「我……」 他会拒绝，正因为知道外公真心疼爱他，所以绝对不能要这么厚重的礼物。 卫西吃完西瓜，抽了张湿纸巾擦手，一边观察苏乔的神色：「以前，外公也有过这个想法，不过你不知道而已。」 苏乔还在思考卫西的话，闻言有些茫然，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卫西说的「以前」，是指重生之前。 他愕然：「什么时候？」 卫西：「大四、毕业后，提过两次。」 苏乔彻底震惊了，他一点也不知道。 卫西：「是我不让你知道的。」 苏乔再次受到冲击：「为什么？」 卫西这次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觉得我是因为什么？」 苏乔摇头，示意他不知道。 「你猜猜。」卫西笑了一下，「或许是因为我觉得，只有我才是外公的亲人，外公把东西给你，我很生气，所以阻止。」 苏乔：「……」什么狗血理由？ 卫西也不继续开玩笑了：「你不想接受，但如果外公提，你不知道怎么拒绝，无论怎么选，都不合适。」 在苏乔心里，外公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除了血缘，他们之间的关系和真正的爷孙俩毫无二致。 但让当时的苏乔开不了口拒绝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他们当时已经在一起，在苏乔心里，他能和卫西有这样的关系，是因为他利用外公，他对外公充满愧疚，而外公平时对他几乎没有要求，偶尔提出一次，哪怕再不好接受，苏乔也一定会接受。 本就满是不安和歉疚，再被这样一笔巨大的财富压下来，苏乔不知道会陷入怎样的境地。 外人的看法不在苏乔在意的事情之中，可有些东西，苏乔无法捨弃。 外公很疼苏乔，只是并不太懂这个孩子的一些本质。 如果外公要指定苏乔成为他的遗产继承人之一，他没有丝毫意见。 但那种时候，用这样的方法，对苏乔而言，并不合适。 强行给予，可能会给外公和苏乔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外公和苏乔都没错，但人的关系，从来都有微妙的不确定因素。 当时的卫西，这样劝外公，自己心里也是这样以为。 如今回忆起来，其实未必没有自己的私心。 他不满苏乔以外公相要挟，可又不想苏乔因为这件事而更有负担。 这样的矛盾，似乎一直充斥在他和苏乔的关系里。 苏乔听了卫西的话，吃惊之余，又多了些感动。 「谢谢你。」 第190页 卫西：「不客气。」 苏乔笑起来，黑髮扫过白皙干净的额头，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好看温柔。 卫西忽然发现，每回独处，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一起看电影聊天吃饭，也从来不会有无聊的感觉。 就像现在这样。 并不是他陪着苏乔，也是苏乔陪着他。 因为这件事，餐桌上的气氛好了许多，卫西觉得胃口大开，很想继续吃东西。 他拆开鸭货，想到先前谈到的事，随口问：「过年的时候，你跟外公说，想跟朋友合伙经营餐厅，现在是改主意了？」 苏乔点头。 卫西：「你是怎么打算的？」 苏乔：「大学还有三年，现阶段，我还是想把主要精力放在学习上。」 卫西：「大学毕业之后呢？」 苏乔：「还没想好。」 他还是很喜欢读书，或许会继续深造。 又或许，他在这三年之中会发现更有趣的事，有更多的爱好。 接手「苏食」，或者自己工作、创业，都在他的计划之中，但并不确定。 人生充满变数，也有更多种可能。 卫西不解：「我以为你打算两头兼顾。」 苏乔：「以前这样想过。」 卫西：「那怎么忽然改变了想法？」 苏乔：「因为我觉得，没必要这样。」 卫西：「为什么这么说？」 「有过以前的经歷，现在做决定，也会受到那些影响。」苏乔很坦然地解释给他听，「我老是忘记，现在的我，和从前是不一样的。」 卫西正在挑鸭舌，闻言顿住。 苏乔：「我和爸妈商量，他们对我没有更多的要求，充分尊重我自己的意愿，我没必要一直遵循从前的经歷去生活。」 他没说得更加明白，但卫西从中听出了一层意思：从前我别无选择，可现在不是。 明知道苏乔指的是学习和事业，仍不由自主想到他们如今的状况。 因为，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也是如此。 卫西再次失去胃口，这次非常彻底，瓜瓤散发出刺目的鲜红。 他想起来，这些吃的，都是他让苏乔给他的买的，他说什么，苏乔就买什么，他没吃晚饭，苏乔给他煮面。 他们的相处，也很寻常安宁。 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苏乔把他当成普通的同学和朋友，为了向他道歉的基础之上。 换成其他朋友，换成老大、秦飞扬、余非夏、徐非、周天明、秦东……都不会有任何变化。 他因为猜中苏乔的一点想法而沾沾自喜，忘了他们如今这满目疮痍的关系。 苏乔去拿了两瓶冰水过来，没有留意卫西的神情，说：「你过来之前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卫西坐着不动，也不回答他。 苏乔走到他身边，把水放下：「我昨天……」 「你又想道歉？」卫西忽然问。 苏乔一个怔忪，他是想跟卫西说昨天确实没有留意他的话。 但卫西已经站起来，转身跟他面对面：「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 他说这话时，一字一句，表情非常冷漠，整个人看起来压抑而隐忍。 苏乔轻轻皱眉：「你怎么了？」 卫西：「怎么了、对不起、谢谢，除了这些，你还有别的话跟我说吗？」 苏乔：「？？」 看着他不解又抗拒的模样，卫西慢慢笑了。 苏乔觉得不太对劲，下意识往后退去。 第080章 卫西知道自己的眼睛是什么模样, 不小，也不算大，形状略微狭长, 眼尾有一点翘起的弧度，像刀子。 加上他冷若寒冰的本性，可以想见，直勾勾盯着人看的时候，眼神必定非常锋利, 似乎要割开对方的表面, 让他得以窥探清楚内在的某些东西。 此时此刻, 他的眼神一定非常冰冷锋利，因为他看到苏乔眼中的警惕, 带着很显而易见的不解和紧张，随时准备和自己争锋相对。 他清楚彼此实力，知道有什么法子可以制止对方。 反正在武力值上, 苏乔不是他的对手。 可是，制止之后呢？ 他能做些什么？ 跟苏乔友好交流吗？他用粗暴的方式要求「沟通」，对苏乔而言，这是强迫, 能交流出来什么呢？ 或者索性先把苏乔带走，有什么事，慢慢再说？现在已经是晚上，苏乔的父母即将回家，发现儿子不见了，一定会焦急如焚找人, 他躲得了一天，躲不了一个月。 卫西脑中闪过各种方法, 最后发现，一个可行的都没有。 如果他强行要实施，结果难料，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深深唿了一口气。 苏乔又后退了一步，眼中警觉未退。 卫西将两只手揣进外套口袋，紧紧攥拳：「我的意思是，你跟我太客气了，没必要这样。」 苏乔愣了愣，他倒没觉得自己对卫西特别客气，就是正常对待朋友的态度。 卫西看着他不解的样子，勉强被压制下去的心潮再一次翻腾起来。 他知道自己疯得没道理，苏乔把他当成朋友，不是苏乔的错。 可偏偏自己最不想的就是被苏乔看得和别人一样。 「我先走了。」卫西觉得自己再待下去，会发生不可预知的风险，「泡面很好吃。」 第191页 苏乔：「……」 他觉得卫西很奇怪，但他说不出什么，只能说：「那你慢一点。」 小黄不知什么时候跑了来，在主人脚边跑了几圈之后，又来蹭卫西的腿，似乎还对这个客人记忆犹新。 卫西低头看了看圆乎乎的狗头，弯腰，一把将小黄薅起来抱着。 狗子很高兴，一副要跟他下楼玩的样子。 卫西没有放它下来的意思，苏乔只能跟着下楼，顺便送一送卫西。 狗子比小时候长大了不止一圈，但窝在一米八七左右的卫西怀里，并不显得突兀。 它似乎知道自己要去哪，相当兴奋，趴在卫西右肩上，对着后面的主人摇头晃脑。 苏乔：「……」 小黄被教得很好，一向有礼貌，但也不会对外面的人过于亲近，跟卫西一共也没见过几次，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不见外。 下了楼，苏乔正要接过小黄，卫西忽然说：「给我养几天。」 苏乔：「？？」 卫西：「我跟它有缘，五号去外公那的时候还你。」 苏乔莫名其妙，他从来不知道卫西对什么猫狗有特别的喜好，如同对世界上大多数人和事一样，怎么忽然要带小黄回家去？ 卫西：「明天我要去爬山，可能有危险，带条狗安全一点。」 苏乔：「………………」 卫西：「真的。」 苏乔懒得理会他的胡言乱语，不过把小黄交给卫西，他也没什么不放心，过年时他们一家人外出，小黄还在邻居大爷家待了好几天，适应良好。 「没问题。」苏乔叮嘱说，「它有点顽皮，如果有什么地方不合适，请立刻通知我，我去接它回来。」 来了，又来了，这种熟悉的「朋友」模式。 卫西有种把苏乔和小黄一起带走的冲动，但立即克制住了。 苏乔：「我去拿它的东西给你。」 卫西：「我那里有。」 小黄丝毫没有依依不捨，对主人摇着尾巴，显得很高兴。 卫西也没让他再送，独自抱着小黄离开。 路灯下，一人一狗的身影渐渐模煳起来。 苏乔转身上楼去了。 「你主人回去了。」卫西摸着小黄的背，向他的车走过去。 小黄舔他的下巴，卫西觉得很痒，忍不住笑了一声，打开后座，把小黄放到座位上，关门到一半，又俯下身抱出来，送到副驾驶座。 小黄相当乖巧，被他盘来盘去也不反抗，蹲在座椅上，脑袋朝外四处张望，它每天在这里进出几趟，大概也觉得眼熟，尾巴小幅度摇摆，看得出在这里很安心。 卫西扣好安全带，扭头对着小黄打量。 他对狗这种生物没什么了解，既不喜欢，也不讨厌，如同对待世界上大多数人和事。 只是把小黄放进后排座位的时候，忽然想起了苏乔前世养过的那条狗。 那也是条土黄色的小狗，苏乔从外面捡回去的，起初也养得很好，谁也不知道那条狗本来就有疾病，送去医院的时候已经没救了。 苏乔养那条狗的时间很短，以后也没有再提起过。 卫西当时忙着和卫家争权夺利，也没有太过在意。 或者说，当时的他，有太多想做的，很大程度上忽视了苏乔。 事实胜于雄辩，两人如今的关系，已经足够说明很多。 但现在，看着这条狗，卫西知道，从前那条小狗死的时候，苏乔一定很伤心。 尽管没有相处太久，在别人眼里，只是生命中的过客而已，可对苏乔而言，是不一样的。 父母亲的骤然离世，让苏乔比很多人惧怕死亡和分离，哪怕是一条只有几天相处的小狗。 整个晚上，他因为苏乔对他「朋友般」的态度耿耿于怀，几次三番想要发疯，甚至已经列出了发疯的计划，就差实施了。 可转眼间，因为一条狗子，想起从前对苏乔的忽视。 他知道苏乔从来只会自我反省而不会怪他，但当年他们朝夕相处，他却对苏乔的情绪没有半点敏感，又如何能要求在如今苏乔单方面把他当作朋友的前提之下，对他有超出朋友的对待？ 好像总是这样，他在苏乔看不到希望，想要狂怒发狂的时候，就突然想起从前的事，让他清晰感觉到，如今这一切，并非一蹴而就。 他不愿意用「因果循环」这种词来形容他和苏乔之间的关系，因为他和苏乔还有许多以后，远远不到「果」的阶段，可如今这种情况，不得不说，是自己一手造成。 「汪。」小黄观察完周围的情况，见卫西还没有动作，不怎么耐烦地叫了一声。 卫西把自己从各种情绪中拔出来，伸手抚摸它圆乎乎的脑袋。 苏乔跟他道歉的时候，他差不多已经站在了悬崖上，差一点就要跳下去。 现在，他平静下来，望着眼前黑不见底的深渊，再一次无视。 他觉得自己神经粗壮如碗，这么一会短短的功夫，他就已经从那种疯狂而又无措的状态中挣脱出来。 「再接再厉。」他对小黄说。 五天假期一纵即逝，四号这天，按照约定，苏乔和卫西一起去外公家里吃晚饭。 两个孩子一起过来，外公非常高兴，和阿姨一起在厨房准备饭菜。 卫西把小黄也带了过来。 第192页 「它很聪明。」卫西对苏乔说，「爬山的时候很警觉，帮我赶跑了蛇和野猫。」 说着点开手机，让苏乔看他拍的照片，有小黄和野猫对峙，还有从山上远眺的城市绿茵道。 苏乔因为卫西说爬山只是随口胡诌，没料到他真的去了。 「……」 卫西看着他无语又有点吃惊的样子，不由笑了。 其实他并不喜欢爬山，那天跟苏乔那样说只不过是临时起意随便找的藉口。 但第二天醒来，面对空荡荡的屋子，他忽然觉得，去爬山似乎也不错，就真的带着小黄去了。 不是什么很高的山，爬起来却也不轻松，途中还遇到不少来锻鍊身体和公司团建的。 不断有人超过他，他也不断超过一些人。 最后登上山顶时，多少有些疲惫，但因为三个多小时始终专注于脚下的路和头顶的最高峰，如今站在上面，山风捲起他的衣角和头髮，高度集中精神之后的成就感让他身心舒畅，暂时忘却令他不安而又无力改变的现实。 这大概是许多人喜欢运动，或者说，喜欢挑战，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孩子们，吃饭了。」 外公在厨房门口喊。 两人起身过去。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五一」之后一个多月又是端午假期，紧跟着，暑假来临。 苏乔答应了徐时在他的餐厅帮忙，暑假就没有回家。 徐时的餐厅开业几个月，生意不错，但从顾客反馈和网络的一些评价看，问题并不少，涉及到菜品更新、服务质量和营销等多方面，他请苏乔留下来，正是为了解决这些。 这些事并不简单，徐时觉得无论如何要按照行情支付薪酬，不能再持续「白嫖」别人的聪明和劳动。 苏乔这次答应了。 一眨眼，七月份见了底。 这天，苏乔接到一个电话，陌生号码，对方压着声音问他是不是苏乔，得到肯定的答覆之后，又问他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 苏乔满脑袋问号，他仔细辨认了一下，忽然福至心灵，问：「白秦吗？」 对方哈哈大笑：「是我，怎么听出来的？」 苏乔：「猜的，你换号码了吗？」 白秦：「我用其他手机给你打的，开个玩笑，不生气吧？」 苏乔笑道：「怎么会？」 白秦：「上回听你说，暑假不打算回宁城，现在还在上海？」 苏乔：「是的。」 「那正好，我明天去上海办点事。」白秦笑着问，「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当我的导游？」 苏乔：「没问题。」 白秦是次日早上的飞机，从北京到上海，白天有其他安排，跟苏乔约在晚上见面。 都是老同学老朋友，也没什么好寒暄的，直接去吃饭。 「五一」假期之后，他们没再见面，白秦原先定在端午节来上海，也因为其他事耽误了。 「真的很忙。」白秦很无奈，「这次要不是来上海见一位叔叔，都抽不出时间找你。」 苏乔：「忙一点也不错。」 白秦：「我家里就我一个孩子，高考完就要学着接手家里的公司，我这个大学上的比高中还累。」 苏乔不了解白家的家庭状况，但那次在外公的酒会上，看他游刃有余地交际，能大致猜到一些。 白秦：「算了，不说这些，你明天准备带我去哪里玩？」 苏乔跟他解说自己的计划。 上海距离宁城很近，白秦也来过上海许多次，景点什么的都去过不止一次 与其说来旅游，更多是利用谈正事的机会见一见朋友，放松一下。 吃完饭，白秦接完一个电话：「有个朋友也在上海，他过来找我谈点事，会不会不方便？」 苏乔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白秦和他换到附近的咖啡店，点了两杯柠檬茶，边聊天边等。 大约十多分钟，一个人匆匆赶过来，擦着额头上的汗，对白秦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没关系。」白秦对他介绍苏乔，「这是我的高中同学，苏乔。」 对方连忙伸手：「啊你好，我是……」 苏乔也吃惊地看着他。 六度分隔理论说，你和一个陌生人的之间的间隔不会超过六个人。 认出王悦的瞬间，苏乔感受到了这句话的真谛。 王悦却显得有些不自然：「你，你好。」 苏乔：「你好。」 白秦：「你们认识啊？」 苏乔先看了眼王悦，确认他不在意自己和老大的亲戚关系外露，就简单解释了一下。 白秦跟老大不算很熟，但一起去苏乔家里吃过饭，闻言也震惊了。 他是通过公司的一个供应商认识了王悦，觉得对方虽然过于圆滑，但做事很有冲劲，合作了一次。 这次他来上海要谈的事，王悦也参与其中，原本说好明天早上再见面，但王悦今天很早就到了，办完手里的事，约他喝点东西。 没想到，会有这样意外的收穫。 苏乔和白秦都很高兴，王悦也笑着，但心里十分惴惴。 勉强喝完一杯柠檬茶，他藉口有别的事，匆匆告辞。 离开咖啡店，他立即掏出手机，拨通了卫西的电话。 那边接起来。 第193页 他吞了吞口水：「卫少爷，我，我现在在上海。」 卫西：「嗯？」那意思，跟我有什么关系？ 王悦：「我……见到苏乔同学了。」 卫西沉默。 王悦立即有点慌张，当时卫西答应给他投资，他拍着胸脯答应卫西不会再这个叫苏乔的同学面前出现，现在投资只到位了三分之一，如果卫西忽然反悔，他就惨了。 虽然远在上海，即使他不说，卫西也未必知道，但他曾经听说过，有钱人为了追人，手段很多，万一这个卫少爷派了人监视苏乔，而他又不说，情况只会更糟糕。 何况，他也不想昧着良心骗人。 「是个意外。」他赶忙解释，着重强调是约了别人，事先并不知道苏乔也在。 卫西一言不发地听着，忽然问：「他和谁一起？」 王悦愣了一下。 卫西：「白秦？」 王悦想到白秦和苏乔的同学关系：「是的，是白秦，他们是高中同学。」 卫西轻哼一声。 王悦出了一头汗：「卫少爷，我不是有意违反答应您的事……我的投资……」 卫西：「照旧。」 王悦没想到他这么干脆，直接呆住。 卫西已经挂了电话。 接完这通电话，抬起头，卫西发现，外面不知何时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房间里只有电脑屏幕亮着，但附近商场的巨大外立面gg屏的光源照进来，房间并不显得漆黑。 他起身走到窗前，看到对面高大的行政楼。 行政楼后面是教学楼和宿舍楼，他知道，苏乔就住在那里。 他在这家酒店住了三天，一次都没有去找苏乔。 过去的两个多月里，他好几次来找苏乔，苏乔从来不会避而不见，也不会冷脸相待。 他就像对待其他同学一样，请他吃饭，带他闲逛。 这原本就是卫西想要的，他知道，这是如今苏乔唯一能给他的，但是，他完全无法满足。 然而要做其他的，他又始终下不了手。 因为只要他做了，一定会让两人的关系进入新的层面。 进，自然是最好； 可若是退呢？ 生平第一次，他不再果断和一往无前。 他一直在犹豫，迟疑。 也是因为这样的情绪，他这次过来，没有立即去找苏乔。 没想到，他没去，白秦去了。 还有王悦。 他想办法不让王悦和苏乔见面，是不想苏乔想起从前的事。 可即便如此，王悦和苏乔还是再度见面。 这是不是意味着，无论他怎么做，其实都无法改变事情的既定轨道，该苏乔想起来的，一定会在某天想起来。 该发生的一定会发生，并不会因为人力的干涉而变化。 卫西有种深深的无力和恐惧感。 在窗口站了片刻，他转身下楼。 无论如何，他先去见苏乔一面。 苏乔进出学校通常走南门，卫西算着苏乔的作息，轻车熟路地在旁边便利店坐下，买了瓶可乐，边喝边朝往张望。 没有等上太久，苏乔出现在视线里，他穿着白色短袖t恤和牛仔长裤，快步往学校走。 卫西拿着可乐站起来，就见苏乔举起右手，接起了电话。 听了几句之后，他转过身，又朝来时的方向小跑过去。 卫西推门出去，追着苏乔的身影看。 路边停着一辆白色汽车，苏乔弯下腰，跟驾驶座里人说话。 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驾驶座的门打开，里面的人下车，一把将苏乔抱进怀里。 第081章 这个时间, 路上人来人往，没有人在意便利店橱窗旁站着谁。 卫西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立即上前，而是站在那, 静静地看着。 拥抱极为短暂，下一秒，两人就分开了。 卫西看到白秦对苏乔说话，苏乔一边点头一边回答几句，最后笑了起来。 白秦也跟着笑, 又继续说, 还拿出手机来, 点了几下，示意苏乔看。 两人凑得极近, 脑袋快要碰到一起。 过了一会儿，白秦收起手机，拉开车门上车, 苏乔对他挥挥手，等车子慢慢驶出车位，转头，拿出手机。 苏乔没有边走路边看手机的习惯, 他站在路边不碍事的位置，看了片刻之后，收好手机，再次走向自己的学校。 便利店是他的必经之路，卫西就站在门外橱窗旁，可苏乔由始至终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而且不知道刚才和白秦说了什么, 苏乔看起来心情很好，连带步伐都快了许多。 眼看苏乔要走到步行街拐弯处, 卫西如梦初醒般，快步追了过去。 苏乔正在想明天带白秦去哪熘达，冷不丁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转身看到卫西，很惊讶：「你……什么时候来的？」 卫西：「刚才。」 苏乔朝他身后看。 卫西：「我一个人。」 苏乔：「约了人？」 卫西：「我来看看你。」 苏乔不解，卫西每回来找他，都会提前告知一声：「出什么事了？」 卫西笑了一下：「是出了点事。」 苏乔首先想到外公，立即紧张：「怎么了？」 卫西：「我想你了。」 第194页 苏乔：「……」 卫西很喜欢看苏乔这样的表情，眼睛微微睁大，嘴唇弯下去，显得很无奈，看起来非常可爱。 但不久之前苏乔对着白秦笑开怀的模样不断浮现，他实在没心情继续逗苏乔，只能强调说：「我是认真的。」 苏乔轻嘆一口气，问：「你吃饭了吗？」 卫西在便利店吃了个三明治，但他仍然回答：「没有。」 苏乔四下扫了扫，指着马路对面的一家面馆，说：「请你吃面。」 刚过饭点，店里客人依然不少，前后两台柜式空调开足马力，屋里仍然显得炎热。 苏乔去柜檯点完单，在卫西对面坐下，问：「过来之前怎么不告诉我？」 卫西：「临时决定的。」 苏乔：「还住在原来的酒店吗？」 卫西点头。 后厨动作飞快，很快端来一个巨大的托盘，上面搁着碗三鲜面和两杯冰豆浆。 卫西问：「你点了什么？」 苏乔端过一碗豆浆：「我吃过了。」 不用问，是跟白秦一起吃的。 卫西觉得自己啃三明治的时候，苏乔可能正在跟白秦吃香喝辣。 他脑壳隐隐作痛，问：「晚上吃了什么？」 苏乔：「上海本帮菜。」 卫西：「好吃吗？」 苏乔：「好吃。」 卫西：「什么菜好吃，跟我介绍一下。」 他从来不关心吃的喝的，除去特殊时候，一碗面和一桌珍馐，对他来说没多少区别。 苏乔觉得奇怪，但还是照实答了。 卫西挑着面条，吃得很认真，也听得很认真。 介绍完之后，苏乔喝了一大口豆浆，冰凉的液体刺激口腔，他吸了口凉气，觉得很舒服。 卫西也端起碗，问：「我也想吃。」 苏乔：「？现在吗？」 卫西：「明天。」 苏乔：「我把地址发给你。」 卫西：「你带我去。」 苏乔：「我明天有事。」 卫西：「那我不去了。」 苏乔：「………………」 卫西继续吃面，低着头不说话。 苏乔回顾两人的对话，觉得卫西实在有点奇怪。 他们从前相处，卫西也常常会有看起来很「幼稚」的时候，卖乖弄巧，大多数时候都是为了好玩，或两人有过争执之后，用这种方式来缓和矛盾。 但卫西本质上是个非常成熟的人，肆意冷酷才是他的内在，「撒娇」只是他达成目的的手段之一。 这一点，他和卫西都很清楚。 而眼下，他觉得卫西并不是在跟他开玩笑，这种古怪的语气和言行，实在让他莫名其妙。 卫西抬起头来，问：「你晚上有什么安排？」 苏乔还在观察卫西，被他一问，还愣了一下，片刻之后才答道：「暂时没有。」 卫西：「跟我回酒店，我有事跟你谈。」 苏乔：「有什么事，现在不能说吗？」 卫西：「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我们一直坐在这里，打扰别人做生意。」 苏乔想了想，是这么个理，但他也不想跟卫西去酒店。 这么一会犹豫的时间，卫西吃完了面条，端起杯子，把豆浆一饮而尽：「我没事了。」 苏乔：「啊？」 卫西：「你有事就先走，不用管我。」 苏乔：「？？」 卫西站起来，先走了。 苏乔满头黑线，赶紧喝光豆浆，跟出去。 卫西不紧不慢地走着，确保苏乔很快追上来。 果然很快，他就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苏乔边跑边问他：「怎么了？」 卫西：「吃完了，就该出来，给别人腾地方。」 苏乔：「你真的没事？」 当然有事，而且很严重。 但卫西头也没转，只是很平淡地说：「你有其他的事，还理我干什么？」 苏乔垂下头，不吭声了。 卫西心里开始鼓譟，瞥向苏乔的余光多了丝希冀。 他知道自己现在无理取闹且很没有道理，但能证明苏乔是不是还在乎他。 再次路过那家便利店时，苏乔停了下来，喊他。 卫西站定。 「你没有其他事，我就回学校了。」苏乔说，「我明天确实有事，你要是后天还在，我再请你吃饭。」 微微扯开一点弧度的嘴角来不及扬起，就被冰冻住了。 卫西艰难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苏乔。 可苏乔根本没看他，而是跟他挥挥手，朝学校快步走去。 他的手机似乎一直在响，苏乔时不时看一眼，没有立即接，但脚步明显加快，看上去很着急。 卫西觉得，那可能是白秦打过来的电话。 苏乔的态度彻底震惊了他，卫西回过神的时候，已经看不到苏乔。 其实，能看见也没用，苏乔根本不打算管他，他的计划落空了。 在这件事之前，卫西总觉得，苏乔不接受他的表白，对他的态度和对其他同学朋友没两样，虽然非常不好，可也没有很坏。 现在的情况，已经远远超过「坏」的底线，变得特别特别不好。 学校附近的酒吧里，卫西坐在角落里。 眼前是欢快舞动的人群，耳边是劲道有力的乐曲。 第195页 可他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只是不断回忆这些日子里，和苏乔相处的点点滴滴。 最后，他总结，是从白秦出现之后，苏乔才变成今天这样。 是的，一定是这样。 卫西自顾自想着，完全忽略了苏乔或许一直和白秦保持联繫的可能。 他越想越生气，旁边也没人劝他，最后不可避免地喝多了。 他平时极少这样大量饮酒，意识和理智被酒精沖刷地所剩无几，只能勉强感觉到自己身处一个热闹的地方，脑袋有点晕，但还想继续喝一点。 可是，他似乎应该有别的事情要做。 只是一时半刻想不起来…… 「别喝了呀。」有人对他说。 卫西皱眉：「你是谁？」 对方说：「我看你在这里坐了很久，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要不要我陪你？」 卫西想让对方滚，但这是他第一次酒醉，舌头有点不听使唤，张了张嘴，没能吐出字来。 对方笑着凑过来：「你想喝什么？我请。」 卫西极度厌恶和别人近距离接触，差点要吐出来：「滚。」 对方哈哈一笑，显然不把一个醉酒帅哥的拒绝放在心上，从旁边拿了杯酒，强行塞在他手里。 此人或许在酒吧混迹许久，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没准把卫西的拒绝当成一种情趣。 但卫西从不接受勉强，更因为现在心情差到极点，还被酒精挟持了思维，整个人犹如被扣在铁桶下的鞭炮。 对方塞酒的动作，直接点燃了引线。 砰。 一声闷响，酒吧响起尖叫。 苏乔被枕头下的电话震醒，他迷迷煳煳摸出手机，划了半天才划开，放到耳边：「你……好。」 对方问：「你好，这里是xx酒吧。」 苏乔即刻惊醒，瞥到窗帘缝隙里还略显阴沉的天色，第一反应是，这个时间打电话，这诈骗组织够敬业的。 但对方告诉他，有个叫卫西的打伤了人，目前和伤者一起在医院，他们是根据其提供的号码通知他的，希望他能过去一趟。 苏乔：「……」 脑中一片浆煳，但苏乔还是去了医院，就在大学城里，骑共享单车不到十五分钟。 根据对方的告知，他找到急诊室，偌大的屋子里放着好几张床，他扫视一番，竟然真的看到卫西，他坐在床上，没什么表情，但看上去没有受伤。 卫西很快也看到了他。 视线就此定住，随着苏乔走过去而慢慢回收，但始终没有离开他身上。 苏乔先上下打量他一轮：「怎么回事？」 卫西：「打架。」 苏乔：「？？」 卫西轻哼一声。 简单来说，卫西在酒吧喝酒被调戏，还强迫喝酒，他就动了手。 按道理对方责任更大，但卫西下手很重，对方需要住院观察治疗。 卫西联繫了律师，将事情交给他，自己先走了。 七月底正是酷暑时节，热浪席捲整个城市，清晨也没有半点凉爽之意。 苏乔一大早被喊来医院，又很快离开，全程都是摸不着头脑的状态。 但卫西看上去没事，他也放心一点。 到十字路口，左右分别是他的学校和卫西入住的酒店。 他开口说道：「我先回学校了，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要去医院。」 卫西：「好。」 苏乔看了眼时间，这个点也睡不了多久，干脆去学校正门对门吃豆腐脑。 信号灯转色，苏乔很快可以过马路了。 卫西喊他：「我想起来一件事。」 苏乔：「嗯？什么事？」 卫西：「我们大二的时候，跑去酒吧喝酒，我酒量差，喝多了去洗手间，差点睡过去，被两个男的发现，他们想带我走。」 那种场合，两个男的想要带走卫西，会发生什么，几乎不言而喻。 但他们没有得逞。 「你去找我，跟他们打起来了。」卫西很平静地叙述着，「那天你也喝了不少酒，体力不支，但是你没放松，最后自己受伤，还一直守着我。」 苏乔沉默了一下，问：「你说这个干什么？」 卫西：「昨天夜里，发生了一样的事。」其实不太一样，但这不重要。 苏乔微一锁眉，却没有说话。 卫西：「从头到尾，你没有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昨天夜里，即使你在场，也就这样，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这纯粹是胡搅蛮缠，卫西清楚。 以苏乔的为人，即便只是个陌生人，遇到这种事，他也绝对不会置之不理。 他明明没事，却还是要把苏乔叫来医院，没事找事。 可当他看着苏乔无动于衷的面容，想起从前，相似的情形，苏乔却给他截然不同的反应，再也控制不住心里黑暗的情绪。 连带这些日子以来积攒的所有不安的情绪，一起倒了出来。 苏乔眉头皱得更深：「你胡说八道什么？」 卫西：「你既然不想理会我的所有事，为什么要过来？」 苏乔：「我要确认你是不是平安。」 卫西：「我平安与否，你关心吗，在意吗？还是说，因为外公？」 苏乔：「我当然……」 「你如果是以『朋友』立场来说这些话，那我不需要。」卫西加重「朋友」两个字的读音，「你以为你这样对我，我会感激你？你很善良、很友好，是个非常好的同学和朋友？」 第196页 他嗤笑起来，「我说过，我跟你之间，绝对不会有『朋友』这样的关系存在，你休想。」 卫西一夜没睡，又被苏乔的冷漠激起满腹阴郁，骨子里的刻薄全数爆发，说话几乎不经过理智，张口就来。 说完最后一句话，他立刻就后悔了。 但已经迟了。 可出乎他的意料，苏乔并没有生气，也没有跟他争执的意思，而是盯着他看了许久。 他眼睛倒映着晨曦，像清亮的雨滴，然而他一眨眼，睫毛轻轻覆下，又多了几分朦胧和神秘感。 这样的苏乔，曾经是卫西最熟悉的样子。 他在这双眼睛里看到过许多东西。 晴天、阴天；春雨、冬雪；天空、大地；米饭、面条；可乐、牛奶…… 几乎所有和他生命息息相关的事，他都曾在苏乔的眼里见过。 每一次，他看到的，还有他自己。 他和这个世界一起，在这双眼睛里留下深刻的烙印。 卫西的心蓦然产生剧烈悸动。 他一直觉得，爱情无法具体定义，他觉得自己离不开苏乔，这本身就是爱的一种。 可方才那一刻，他忽一下发现，从前许多年在一起，他和苏乔彼此陪伴支持，羁绊早已刻入骨髓，不仅仅是苏乔割捨不了他，反之亦然。 苏乔是用外公相要挟，可如果他真的想要摆脱这一切，不会真的毫无办法。 他没有道德枷锁，什么都做得出来，谁都知道。 但他始终没有，他一边享受这种牵绊陪伴，又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他从来没对苏乔说过重话，也尽力对他好，可他给苏乔的最大感觉，始终是「不爱」，是 「强迫」。 所以苏乔跟他道歉，说对不起他。 因为他一直以来始终在告诉苏乔「你是错的」。 苏乔如今做的，只不过是纠正自己的错误罢了。 重活一世，有了新的人生，为什么要重复以前的错误？ 世界上的事就是如此奇妙。 想了许久也没想透彻的事，竟然一瞬间醍醐灌顶。 心脏发出轰鸣，悸动越发清晰，这是因为意识到主人的感情，而出现的连带反应。 卫西差点觉得它要从嘴里跳出来，他急需做一点什么，来稀释这种强烈到难以承受的情感。 第082章 苏乔看不见卫西心中的汹涌澎湃, 他说：「你累了，回酒店休息吧。」 卫西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陪我回去。」 苏乔摇头。 被这样直白的拒绝，卫西从前一定会生气, 但他刚刚意识到许多从前没有想过的东西，满心满眼都是苏乔，连生气都找不到空隙。 他朝苏乔笑：「你不答应的话，我就不走。」 苏乔：「？？」 卫西：「你去哪，我去哪, 你知道我无所事事, 也不怕丢人, 我能一直跟着你。」 苏乔皱眉，不明白卫西为什么非得这样。 卫西知道他不高兴了, 连忙补充道：「我开玩笑的，其实是有事跟你说，天气这么热, 我昨天还没洗澡，先回去洗个澡换衣服，再一起吃早饭，好不好？」 他语气非常轻柔, 「好不好」三个字还带着一点祈求的温软意味，把苏乔都听愣了，忍不住仔细打量他。 卫西微笑：「别生气嘛，就当陪我吃个早饭。」 苏乔最受不了别人好声好气跟他商量，通常只要不触及底线和伤害别人，他都不会拒绝。 于是他最终点了头。 卫西在酒店旁边的便利店买了酸奶, 问苏乔一会想吃什么早饭，出去外面吃很热, 酒店的自助早餐种类丰富，也可以叫客房服务，或者点外卖，都可以。 苏乔对此很无所谓，但卫西坚持询问，他只得说，想吃咸豆腐脑，学校对面那家很好吃，他可以点外卖。 进电梯的时候，卫西说：「我跟你吃一样的，多点几样，我饿死了。」 苏乔：「知道了。」 卫西：「外面很热，你要不要也洗个澡？我带了很多衣服，你可以换。」 苏乔：「不用。」 卫西：「我洗澡的时候，你先别走。」 苏乔：「嗯。」 这个时间，上行的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很方便独处。 苏乔正在看外卖小程序，并没有注意到卫西悄无声息地靠了过来。 找到豆腐脑的店，信号不佳，卡在了商品页面上，他刷新了一下，还是不行，于是放弃，决定下电梯再说。 垂下的手指忽然被握住，凉凉的，带着点汗湿的黏煳。 苏乔一愣，下意识想要抽出来。 这时，电梯门打开，卫西拉着他的手往外走：「你看手机太认真了。」 离开电梯后，卫西第一时间松开他，「真的太热了。」 看着他双手负后背嵴挺直的身影，苏乔觉得自己有点多心。 进了房，卫西第一时间冲进浴室，他有轻度洁癖，酷暑季节一天没洗澡简直让他生不如死，恨不得把皮都刷一层下来。 洗了好一会，他出来时，看见苏乔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桌上放着他的笔记本电脑，昨天离开时没关，已经自动进入休眠模式。 卫西随口说道：「密码是123456。」 苏乔只是坐在桌子前想别的事，并没有用电脑的想法，闻言还愣了一下。 第197页 卫西发现了，拖了张椅子坐在他旁边，说：「我的密码一直是这个，没变过。」 意思是，从前到现在，他的电脑密码始终是123456。 但其实，这是苏乔第一次知道。 他们以前生活在一起，卫西的工作地点是书房，而苏乔通常在卧室或者客厅，极少去书房，也从来没在意过电脑密码。 卫西在旁边察言观色，适时开口，说：「你没问过，我也没有主动告诉你。」 自己明明没开口，卫西却像长了透视眼，苏乔沉默了一下，说：「没什么。」 卫西：「那你怪我吗？」 苏乔又是一怔，反问：「怪你？」 卫西：「你是不是觉得，我是有意防备你？」 苏乔：「……」 他没有觉得卫西有意隐瞒他，就只是单纯觉得，这是卫西的秘密，他不应该主动探知。 「没有。」 卫西：「真的？」 苏乔：「是。」 他们都神情坦然，彼此知道，对方说的是实话。 两人心思各异，但不约而同想到，这种思考方式的错位，或许并不仅仅发生在电脑密码一件事上。 苏乔抛开脑海中突然出现的困惑，点开手机，查看外卖进程。 卫西在旁边擦头髮，看向苏乔的眼神若有所思。 不多时，外卖到了，豆腐脑、烧饼、油条、汤包，在桌上铺开，足足有小半桌。 两人都很饿了，尤其卫西，晚上到现在只食不知味地吃了碗面条，还揍了别人一顿，加上和苏乔一起进餐，胃口更是大增。 豆腐脑和烧饼一起下肚之后，卫西终于觉得没那么饿了，看苏乔也放慢了吃东西的速度，就开口说道：「刚才在楼下，我是胡说八道的，你别生气。」 苏乔反应了一下才知道他说的是在十字路口的时候说的那些话，他觉得卫西说那些话很莫名其妙，但也不理解为什么要道歉。 卫西不用他出声，就知道他的疑惑，主动解释道：「昨天在酒吧被人骚扰，我心情不好，你也不关心我，一时激动才会那样。」 苏乔无语：「我接到电话就立刻去医院找你了。」 是啊，可是即使入院的不是我，而是其他任意你的朋友同学，只要找你，你还是会去的。 我跟别人，似乎没什么不同。 但这话说出来，并没有什么意义，苏乔不会违心否认，卫西听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索性直接略过。 他吃了一个汤包，重新说起下一件事：「上次跟你提过的，外公想留一部分遗产给你。」 苏乔正在喝豆腐脑，闻言立即抬头看他。 卫西：「外公还是有这个想法，我劝过，但不肯定外公会改变主意。」 苏乔皱眉。 卫西：「外公也很倔的。」 苏乔想着这件事也没有其他办法，将来如果外公提及，他再跟外公好好谈一谈。 卫西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延伸太多，他从前劝说外公，是因为知道苏乔不喜欢，可说到底，这件事的决定权还是在外公和苏乔手上。 早饭又被消灭了一些，剩下最后两个小汤包，这个东西很好吃，不过油多，吃多了会腻。 两人都饱了，不太想继续，但如果不吃掉，就意味着浪费。 卫西夹起一个放在苏乔面前的纸碟里，自己吃另一个。 从前如果剩下一点吃的，就会这样处理，这是他们一直以来的默契。 解决了早饭，卫西觉得应该进入正题了，至少现在氛围不错，如果等苏乔离开，下回再想要表白，可能就没这么好的机会。 心潮的涌动已经平息了许多，但双眼注视苏乔时，他仍能感受到强烈的悸动。 卫西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他这样喜欢苏乔，为什么如今才清楚意识到呢？ 而且现在回忆起来，过去的相处，他分明很久之前就对苏乔有意而不自知，为什么从前会觉得是被迫和苏乔在一起？ 假如「逼迫」他的不是苏乔而是别人，他不弄死对方，都对不起自己在卫家「毫没人性」的评价。 他自认不是傻子，可却在这件事上出奇的迟钝，以至于错过这么多年，到了现在的地步。 不过好在命运对他很好，从前把苏乔给了他，如今重活一次，他依然拥有这个机会。 他始终盯着苏乔，时不时露出笑意，显得非常不正常。 苏乔实在忍不住，问：「你想说什么？」 卫西：「小叔准备和他男朋友订婚。」 苏乔：「！！」 卫西：「小叔最近心情好极了，看起来比我还年轻。」 苏乔：「他家里呢？同意了？」 卫西：「没有，卫家不可能同意。」 苏乔瞬间沉默。 卫西站起来，去冰箱里取出上楼前买的酸奶：「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在卫家是绝对不会被允许的，否则，他们从前也不会分手。」 苏乔大概能想到其中缘由，大部分家庭或许都很难平静接受，何况卫至承和他男朋友情况特殊。 卫西：「小叔不是省油的灯，决定的事，不会改变。」 苏乔：「会很难吗？」 卫西：「很难，不过老大和老二现在这样，他手里筹码更多。」 苏乔揭开酸奶盖子，准备撕膜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第198页 卫至承是家里的老三，上面两个兄长都不是什么善茬，他很难在卫家拥有势力和权力上的优势。 没有权势地位，也就没有谈判的筹码，所以曾经那么痛苦，也不得不和恋人分道扬镳。 而现在，两个儿子先后入狱，即便以后能出来，权力只怕也早已被瓜分的所剩无几。 卫西多年来计划报復卫家大多数人，他在其中的作为不言而喻。 而卫至承在这整件事里得到的好处也不计其数，他又一向跟卫西关系良好，以卫家其他人的老奸巨猾，大概早就想通了这一点。 只是，他们没料到的是，卫至承暗中推波助澜，为的不仅仅是权和钱，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大概在他们大部分人看来，这样东西，根本不值一提。 这其实是个非常通顺而简单的逻辑，苏乔从前只隐约知道卫家不如外界看起来那么团结，却还是第一次实实在在感受到这种家族给人带来的压迫。 苏乔撕开配套的勺子，颳了刮膜上沾着的酸奶，轻轻舔了一口。 「不是什么好玩光彩的事。」卫西对他说，「没人喜欢听。」 苏乔抿了抿唇，感受到舌尖酸酸的草莓味，不明白卫西怎么又看穿了他的想法。 卫西：「我们在一起，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家里的问题，是我要自己解决的，我不是故意想瞒你。」 苏乔摇头，示意他没这么想。 卫西觉得，既然意识到从前的问题，他就宁愿提出来。 只是苏乔似乎并不如他想的那样，对他产生别样的情绪。 过去没有责怪他不说，现在也没有更多兴趣。 从前的事已经发生，说太多也没用。 卫西决定再次忽略。 他重新跳回卫至承的事：「事情基本定了，你等着收请柬就可以了。」 苏乔：「我？」 卫西：「只有几个人，不超过一桌，就当吃个饭。」 苏乔有些不解，他和卫至承虽然有多次接触，可其实不算特别熟，严格算起来甚至不是一辈人。 卫西：「以后也会是一家人的。」 苏乔：「……」 卫西：「我是这么跟小叔说的。」 苏乔：「别胡说八道了。」 卫西：「我很认真。」 苏乔看着他，眉头轻轻隆起。 卫西觉得，只要和他在一起，苏乔皱眉的次数越来越多，而他明明是个很少露出这种表情的人。 他强行不去思考自己可能给苏乔带来很大压力这件事，重复道：「小叔和他男朋友经歷过许多困难，还是要在一起，你不觉得，很让人感动吗？」 苏乔：「是。」 卫西：「我知道你会说他们和他们不一样，可是我也不会放弃的。」 到现在，苏乔终于明白，卫西把他叫来，吃早饭和聊外公小叔的事都是顺带，最重要的是眼前这件事。 这不是卫西第一次表达类似的意思，也曾多次表白，他明确拒绝之后，卫西看起来也接受了，为什么突然之间又开始提及？ 而且看上去异常严肃，比从前的所有告白都要认真。 「发生什么了？」 卫西：「什么都没发生，我只是想告诉你，我……」 「不用说这些。」苏乔摇头打断他，「我们之间真的不适合说这个。」 卫西：「为什么？我们曾经在一起很久。」 苏乔：「那也是过去的事了。」 卫西：「小叔和他男朋友也曾经是过去的事，但他们现在还在一起，而且以后也会永远在一起。」 苏乔：「不一样。」 卫西终于听到这三个字，立即追问：「哪里不一样？你说。」 在苏乔看来，其实没什么好说。 卫至承是卫至承，他男朋友是他男朋友，他们的性格和经歷，跟他和卫西截然不同，不能放在一起比较。 但如果今天不说，卫西不会罢休。 他不知道卫西突如其来的执着到底是因为什么，但意图遮掩，对他们都没好处。 他挖了一勺酸奶放进嘴里，等其慢慢融化，卫西还坚持盯着他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你小叔和他男朋友自始至终都喜欢对方，没有变过。」苏乔很有条理地说道，「可我们之间不是这样。」 卫西蹙眉：「我也爱你。」苏乔对他，当然毋庸置疑。 苏乔眉眼不动，反问：「那你从前为什么不说？」 卫西微怔。 苏乔：「我们在一起好几年，你对我毫无感情，现在，分开这么久，你我都有新的生活，你却跟我说这些，卫西，你觉得，我凭什么相信你？」 第083章 卫西思考过许多和苏乔有关的事, 可以说，重生以来，他在做绝大部分事情的时候, 都会有意无意想起苏乔，加上他能言善辩、无理也要搅弄三分的本事，苏乔问他任何问题，他都可以回答一二。 即便是诸如「为什么喜欢我」这种他从前觉得很难解释的事，也不例外。 可苏乔问的是「凭」什么。 他一下子愣住了。 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只能依靠本能, 调动所有脑细胞, 即时思索。 凭什么？ 凭他和苏乔相识许多年——世界上有的是和苏乔认识时间更久的，他并不是唯一一个； 第199页 凭他们当过同学——理由同上； 凭他们和外公的关联——说到底, 外公和他、和苏乔的关系是彼此独立的，并不是一定会有交点。 …… 卫西想了许多，都没有一个合理的答案。 小部分胡乱攀扯毫无根据的, 剩下大部分，都因为「不是唯一」而被排除在外。 他要和苏乔在一起，彼此都必须是最独一无二的，永远不能被人取代。 苏乔问完之后, 继续坐在椅子上，一勺一勺舀酸奶喝，并不催促。 好像大部分时候，他都是这样，情绪稳定又很安然，但并不显得呆板无趣, 他也会吐槽，也会嘲笑他跟他置气, 和他一起，既有趣，又觉得很安心。 或许是从前一直生活在这样的安稳之中，所以并不觉得特别，直到苏乔离开，他渐渐察觉到，能带给他那种感觉的，也只有苏乔一个人而已。 回忆如冰淇淋一般慢慢化开，卫西拿起酸奶吃了一口，悬崖勒马，将快要飞向天际的思绪拉了回来。 那么，凭什么？ 视线始终落在眼前的人身上，他看到苏乔喝了一半酸奶就放下，没加蜂蜜的无糖酸奶，大概觉得太酸了，又拧开水瓶盖子喝水。 苏乔说，爷爷患有糖尿病，爸爸胰岛素抵抗，按照遗传，他也有一定概率，从现在就要开始注意饮食。 卫西平时观察，苏乔的确不怎么喝饮料，即便喝，也是乌龙茶和茉莉花茶等冷泡茶饮为主，连酸奶都喝无糖的，但偶尔和朋友们在一起，朋友们点了其他饮料，他也如常喝，不会特意再另外买。 可其实重生前，苏乔不仅常喝饮料，还几乎每天喝一点酒。 所以他不敢肯定，苏乔如今这样，是真的担心遗传问题，还是有其他理由。 卫西一个怔忪。 他和苏乔相识多年，做过同学，因为外公的关系始终保持较为密切的联繫，前辈子甚至从高二就生活在一起，亲吻上床的事干了无数次，世上不会有比他们更加亲密无间的人 苏乔绝不会用亲人的身体健康来胡说，可在苏乔告诉他之前，他根本不知道苏乔其实不应该喝那么多饮料和酒。 他也可以狡辩说，因为苏乔没有告诉他，可同样没有主动提及，也很少表现出来，苏乔却知道他肠胃不太好。 他不知道苏乔是怎么发现的，但他确实没能对苏乔报以同样的关心。 像他们初中玩的地鼠机，这是第一个冒头的老鼠，卫西手忙脚乱挥舞着手里的锤子，狠狠砸下去，老鼠缩回洞口，第二个紧随其后冒出。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连绵不断，似乎没有尽头。 他对苏乔的忽视，几乎横穿所有他们在一起的日子。 明明表现出的「不在意」，却还是会因为余非夏和别人对苏乔的好感而心生醋意，说一些在苏乔看来完全莫名其妙的话。 是因为没有及时发现自己的感情，并非有意如此，可，世界上大部分事，从来都是论迹不论心。 他如果杀了人，警方办案时只会看证据，而不是听他解释「我没想杀他」。 他觉得他不是有意这样对苏乔，可他给苏乔的、苏乔感受到的，就是漠不关心和忽略。 人心隔肚皮，「心」是最无法看透的东西。 他自己尚且现在才发现对苏乔的爱意，又怎么能要求苏乔未卜先知？ 所以，凭什么？ 凭他不关心苏乔，凭他瞎吃醋却不自知，凭他们在一起好几年却总是让苏乔背负「被胁迫」的压力？ 甚至重生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测，也一直在逼迫苏乔。 论心，没人知道他的真实感情； 可论迹，他劣迹斑斑。 这只是他对苏乔的告白之后，苏乔提出的唯一的一个问题，而他，根本回答不出。 卫西慢慢垂下眼皮，感受到深深的挫败和无力。 苏乔喝完酸奶也喝完水，始终没等到卫西的答案。 他没有想故意为难卫西，可这样的结果也确实如他所想。 这原本就是他们之间最根本的问题所在，永远也解决不了。 他想对卫西说点什么，可想了好一会，实在想不起来该说什么。 如他从前对卫西所言，他们之间，该不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他沉默片刻，从椅子上站起来：「我要回学校去了。」 卫西轻轻抬起头，眼神之中透着些许茫然，还有更多的慌乱和不安。 这样的卫西让苏乔觉得很陌生，心里不太舒服，下意识别开眼。 「苏乔。」卫西及时喊了他一声，「对不起。」 这句道歉来得很莫名，但苏乔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他摇头，也没继续说话，直接走了。 你没有对不起我。 这是苏乔摇头的意思，卫西知道。 在苏乔看来，从前的一切，无论结果如何，那是他单方面的行为，是他主动的选择，他不会去怪别人。 和苏乔回酒店的路上，他踌躇满志，准备了几箩筐的话要说，就算不能让苏乔答应和他在一起，至少也能拉近一点关系。 可苏乔一个「凭什么」，就将他彻底钉在原地，让他口不能言，再有什么念头，也都说不出来。 这只是开头，就这样难。 卫西放下眼皮，觉得嘴巴发苦，摸到酸奶，闭着眼睛将酸奶全部倒进嘴里。 第200页 好酸，连草莓味都品不出来了。 但他还是一口口往下吞。 已经买了，就不能浪费了。 卫西觉得自己的脸皮堪比长城城墙，仅仅喝下一杯酸奶之后，他就找回了大部分理智。 自己做的选择，后果当然自己承担。 过去的经歷让他们走到现在，他不得不相信因果循环。 可如果总是囿于过去，他就不是卫西。 既然他明白自己喜欢苏乔，那无论有什么困难，他都要把苏乔追回来。 他走到洗手间，重新洗了个澡，这次用的是冷水，洗完后走到房间，直接打了个寒颤。 太冷了。 但他没有调高空调温度，也没有加衣服，而是拿出手机，点开他再熟悉不过的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接通瞬间，嘈杂凌乱的声音冲出手机，夹杂着苏乔温和的声音：「怎么了？」 卫西：「有件事，你能不能答应我？」 苏乔：「嗯？什么事？」 卫西：「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苏乔瞬间失声，电话里只剩下乱糟糟的环境音。 卫西知道，苏乔不是在犹豫，而只是单纯觉得这个问题不值得回答，他猜测苏乔可能马上要挂电话，连忙道：「开玩笑的。」 苏乔：「……」 卫西：「你能不能答应我，暂时不和别人在一起？」 苏乔：「？？」 卫西：「我是认真的。」 苏乔再次沉默了一下：「不能。」 卫西唿吸微窒。 方才问第一个问题，是试探苏乔的态度，只要察觉到他有一点松动，他就不会提出第二个要求。 结果失败了，他不得不用「玩笑」的理由模煳过去，再退而求其次提出第二个。 可依然被果断拒绝，苏乔从来都是这样，不会违心去做不愿意的事。 他不能不联想到一个事实。 「你是不是……」他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艰难说出后面几个字，「有了喜欢的人？」 苏乔很快回答：「没有。」 卫西：「那……」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苏乔紧跟着回答他，「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不会答应你什么。」 简而言之，关你屁事。 卫西强行扯出一个笑：「这么冷酷啊。」 苏乔不理会他：「还有事吗？」 卫西：「有，晚上一起吃饭？」 苏乔：「我今天约了朋友，没时间。」 卫西：「什么时候有时间？」 苏乔：「我不确定。」 卫西再次吸了口气：「我知道了，回头再联繫。」 苏乔：「好。」 外面艷阳高照，阳光照进来，看一眼就觉得无比炎热。 可不知道是不是洗凉水澡着凉了，卫西却觉得越来越冷了。 他走到窗户边，把自己罩进光圈。 低下头，视线落在手机上，屏幕已经黑下去了，他看到自己面无表情的模样。 良久，他用力攥紧手机。 白秦来上海办事，空出两天时间找苏乔玩，苏乔本来计划了一些行程，可因为天气实在太热，两人都有些不想出门。 他们两都喜欢打羽毛球，高中时熟悉起来也有这个原因，这么巧喜欢同一个球员，两天前这位球员参加比赛拿了冠军，他们很是高兴了一番，想着很久没有一起打球，索性取消后面行程，改成去球馆打球。 暑假里来球馆玩的人很多，他们认识了其他人，组合着一起玩。 一玩就是一下午，晚上还一起吃了顿烧烤，还约着改天再一起过来，听说白秦在北京上学，都觉得很遗憾。 萍水相逢的人，大部分是客套话，但大家还是交换了联繫方式，白秦表示，他以后会常来上海，到时候一定约着一起玩。 送白秦回酒店路上，苏乔问：「上次听你说你家里安排你负责这里的一个项目，是因为这个要经常过来吗？」 白秦：「是啊，可能周末放假都要来。」 苏乔：「会很辛苦吗？」 「辛苦是一定的，这个项目至少三四年，如果成功的话，毕业后直接进公司，不然的话，还要继续磨鍊。」白秦笑着摇头，「算是提前实习吧。」 白家这样的家庭状况，这种情况其实很常见。 苏乔不由想起从前上大学的时候，他也是一边念书一边实习，现在回头看确实很忙，可当时觉得也还好。 只是这种事，他没办法跟别人提起。 烧烤店离白秦住的酒店很近，很快就到了。 白秦明天一早就要走，这是他这次来上海的最后一天。 「这几天很高兴。」白秦说，「以后来上海，我请你吃饭，谢谢你这两天陪我。」 苏乔笑道：「好的，先谢谢你。」 白秦：「想到以后要过三四年这样的日子，就觉得好累啊。」 苏乔：「就当提前适应工作以后的生活了。」 白秦挑眉：「说的也是，反正迟早都要。」 他说着看了苏乔一眼，「其实，也不全是坏处。」 苏乔：「什么？」 白秦：「没什么，对了，我从北京带了礼物给你，前几天出门太匆忙，忘记带走，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拿给你。」 苏乔不想让别人跑来跑去，于是说：「我跟你上去拿吧。」 第201页 上楼，当然不会立刻让人离开，白秦拿酒店的茶包泡了杯茶，两人聊了会，白秦去洗手间。 苏乔拿起手机，发现上面有几个未接来电，想起来，进派出所之后把手机调成了静音，吃完饭之后一直跟白秦在一起，也没顾得上看手机，一时忘了。 翻开一看，一个是他妈打来的，另外三个全是卫西。 苏乔心里疑惑，就看见又有电话进来，还是卫西。 他觉得可能有什么事，连忙接通。 卫西咳嗽了两声，问：「你在哪里？」 苏乔：「我……」 「苏乔。」白秦从洗手间出来，「我的衣服破了，一会……」他看到苏乔在打电话，连忙闭嘴。 电话里彻底安静了。 苏乔：「餵？」 卫西不说话。 苏乔：「你怎么了？」 白秦也朝这边看了一眼。 手机里传来很粗的唿吸，苏乔感觉到滚烫的气息。 卫西很缓慢无力地开了口：「我现在发烧，快死了。」 苏乔：「……」 卫西剧烈咳嗽起来，他含混不清地说了句：「算了。」 旋即，电话挂断。 第084章 苏乔把手机放回桌面。 白秦：「我衣服破了一个洞, 得买件新的，不知道附近有没有商场。」 苏乔没出声。 白秦拿到自己的手机，准备查一查地图：「最近的也有好几个路口……这么热, 不想出去……嗯，要不然叫个跑腿，还是到旁边的便利店随便买一件应付一下吧……」 说了好一会，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微微提高嗓门, 「苏乔？」 苏乔抬头。 白秦不解：「没事吧？」 苏乔想说没事, 但想到刚才那通电话, 他沉默了一下，站起来, 说：「不好意思，出了点事，我要先走一步, 你明天一路顺风。」 白秦：「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苏乔：「不用了。」 白秦看了看他，还是跟着起身：「我跟你一起去，有什么事能帮你，不过我们两都喝了酒, 不能开车，我叫代驾。」 苏乔想到卫西现在可能的状况，没有反对。 白秦入住的酒店离苏乔学校挺远，一路畅通的情况下也需要四十多分钟，苏乔在车上给卫西打了好几个电话，能打通, 但卫西始终没接。 苏乔没有继续打电话，而是找到卫西住的酒店客房服务电话, 打过去，报上房间号，简单说了情况，请他们派个人去敲一下门。 对方态度很好，答应马上派人过去，有什么问题会及时联繫他。 苏乔做这一切的时候，白秦就在一边，不过多打扰，只偶尔问一句需不需要帮忙。 他以为苏乔说的「同学」是大学同学，直到听到「卫西」这个名字。 等苏乔结束通话，看起来忙碌告一段落，他问：「刚才你说『卫西』，是高中跟你一个班的那个吗？」 苏乔点头。 白秦诧异：「卫西也在上海读书？」 苏乔：「他在北京，暑假来上海有事。」 白秦跟苏乔是高三才正式认识和熟悉起来的，一直不是同班，并不知道苏乔和卫西从前那点事，很理所当然地觉得卫西和他一样，来上海办事，顺便找苏乔玩。 「你别着急。」他安慰苏乔，「一会就到了，酒店有经验，会处理好的。」 苏乔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机看。 很快，手机屏幕再次亮起，苏乔立即划开，听了几句，眉头紧紧皱起：「他什么反应都没有吗？」 客房服务：「是的，我们试了好几次，都没有回应。」 苏乔一瞬间不知怎么说。 客房服务等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您确定您的朋友在房间里吗？」 苏乔：「嗯？什么？」 客房服务：「请不要误会，如果您确定您的朋友的确在里面，您打了电话，我们敲门都没反应的话，我们可能需要自行开门，如果您和您的朋友担心，我们也可以报警，总之，这也是为了我们客人的安全着想，请您理解。」 卫西给苏乔打的那通电话，背景很安静，但也并不一定就是在酒店。 苏乔想了想，回道：「不好意思，我并不太确定，我大概还有十五分钟左右就到了，请先等我过来再说，可以吗？」 有亲朋好友在一旁，直接避免了连带责任，酒店方面当然一万个同意，对方答应会派人在大堂等，到时候一起上楼。 挂掉电话，苏乔觉得头疼不已，抬手捏住眉心。 如果卫西的确在酒店，这么久不接电话，有人敲门也不开，可能晕过去了，但这已经是最好的情况。 假如他不在酒店，那问题就严重了。 大约十分钟后，车子停在酒店门口。 苏乔冲进去，看到大堂里站着一位身穿工作制服的年轻男人，上前自我介绍了一下身份，随后一起上楼。 对方又将情况解释了一遍，言语中颇多担忧，假如真有客人在他们酒店出事，后续麻烦会非常多。 白秦一直跟苏乔走在一起，闻言，忽然问：「你们敲门之后，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吗？」 对方：「没有，我们又打了内线座机，也没人接。」 白秦：「客人进出酒店，应该都有监控吧？」 第202页 对方：「是有的，不过调取监控需要上面同意。」 电梯停下，三个人一起走到卫西的房间外。 已经过了十点，到处都很安静。 苏乔拿着手机，再一次拨通卫西的号码。 不出意料，依然没人接。 酒店方脸色都白了，低声说：「您看，这……」 苏乔：「把门打开吧。」 对方：「可是，没有得到客人的允许，我们……」 苏乔本来想说出了事他会负责，但一想，他不是住客本人，口头承诺没什么用，酒店为了避免麻烦，不会答应。 于是他说：「那麻烦你报警，我们……」 这时，右手手掌传来震颤，苏乔举起来看了一眼，立即接通。 那边是卫至承，第一句问他：「小苏，你在哪里？」 苏乔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想着是不是跟卫至承说一声。 「西西在我这里呢。」卫至承紧跟着说道，「他说他出门前给你打电话，没说完就挂了，怕你担心他，手机落在房间里没带出来，让我跟你说一声。」 苏乔：「……」 卫至承：「小苏，你在听不？」 苏乔：「卫大哥，我知道了。」 卫至承：「西西发烧了，我一会送他去医院，就不带他的手机了，你要是有事找他，就打我的电话。」 苏乔：「好。」 他接电话的时候，酒店方一直紧张地盯着他，看他挂电话，立即说道：「报警需要……」 苏乔：「不用麻烦了。」 对方：「？？」 「找到了。」苏乔解释说客人在自己叔叔那，「他没事，打扰你们了。」 这一出峰迴路转，白秦也愣了一下。 苏乔没再说更多，但对酒店来说，没有比客人平安无事更完美的结果了，能在报警之前找到人，简直能感动到落泪，连声说没关系，还把他们送下楼。 路过大堂时，苏乔看到悬挂在前台的巨大钟表上显示时间为22:23。 他以为时间过去很久很久，可其实距离他接到卫西的电话，还不到一个小时。 从重生以来，他一直过着有条不紊的生活，早就习惯了不紧不慢稳定从容。 但刚才过来的一路上，他是真的心急如焚。 现在知道是虚惊一场，紧绷了几十分钟的神经跟着松弛下来。 他对白秦说：「谢谢你送我。」 白秦：「这两天你一直陪我，跑那么远，这么客气干什么？」 苏乔：「很晚了，我直接回学校，不送你了。」 白秦：「没问题，你早点休息，我们下次再见。」 代驾把车子开过来，苏乔送他上车，转身回学校。 天气太热，他跑来跑去，觉得有点头晕。 手机再一次响了起来。 还是卫至承。 「小苏，又打扰你。」卫至承听上去很不好意思，「我和西西住在同一家酒店，他发烧了，我想送他到医院去。」 苏乔没吱声。 卫至承非常尴尬，但还是继续说下去：「他……想见你一面，不然不肯去医院。」 苏乔沉默了一下，说：「我们今天见过了。」 卫至承：「啊，这……」 苏乔：「卫大哥，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没有藉口，没有推诿，就是直截了当的「不行」。 卫至承忽然明白，自己侄子从前说苏乔「心志坚定」，是什么意思。 挂掉电话，卫至承扭头去看沙发，上面的人窝成一团，满面通红，双眼紧闭，没什么动静。 睡着了也好，不然，他不知道怎么转达苏乔的意思。 「咳咳咳。」卫西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混在粗重的唿吸中，听起来异常憋闷。 卫至承赶紧过去，他准备找两个人过来，无论如何，得把人送医院去。 卫西缓缓睁开眼，因为高烧，他整个人浑浑噩噩，视线晃悠了好几下，才慢慢集中，落在眼前人身上：「小叔，你……打电话了吗？」 卫至承本能答道：「没有，这么晚了，小苏早就睡了。」 卫西：「把手机给我。」 卫至承：「病成这样了，不去医院，你要干什么？」 卫西：「打电话给他。」 卫至承：「……」 卫西又咳嗽了几声，挣扎着掀开被子要下床。 卫至承服了他了，只能递上自己的手机。 卫西：「密码。」 卫至承：「你听小叔的，先去医院，等好了再去找他。」 卫西继续咳嗽：「密码。」 卫西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捂着嘴巴，抬起头。 他脑子混沌不清，但也知道，小叔不肯说出密码，不是因为自己的手机中有秘密，不放心他这个侄子。 「你打过电话了。」他很冷静地问，「他不肯来，是吗？」 卫至承轻轻嘆了口气：「真的太晚了，你也说小苏很忙。」 卫西：「你有没有告诉他，我快死了？」 卫至承：「……」他怎么可能说这么脑残的话…… 卫西想说，如果你说了，他可能会来的。 电影和小说里常有这样的情节，两个互相仇恨了一辈子的人，其中一个快要死了，另一个出于各种原因去看望，故事里，这种通常以「相逢一笑泯恩仇」来作结尾。 第203页 可他也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苏乔知道他不会这么容易死，即使小叔提了，也不会来。 卫西甚至怀疑，如果他真的要死了，苏乔是不是也无动于衷。 卫至承小心翼翼地探头过来：「西西，你……」 卫西忽然朝床上倒了下去。 他想起来，前世，有一次他们吵架，他惹得苏乔很生气，连续好几天都不怎么理他，连铺子也搬去了客房。 他当时恰好有点感冒，索性装病，故意大半夜进错房间，非要让苏乔摸他的额头，证明他真的发烧了。 那一夜之后，他们和好如初。 苏乔未必不知道他有意为之，可他还是配合。 卫西享受这种纵容。 或许因为长期以来，他太过沉溺其中，以至于有点忘了，苏乔并不是天生就要给予他这样的特殊。 世上没有理所应当的事，任何事情都有因有果。 他不懂得珍惜，所以苏乔收回了这份独一无二。 脑袋里塞着一团火，烧煳了他所剩无几的意识。 但不知是不是思绪太快分散，他忽然在这种昏沉中明白了一件事，一件从「五一」在外公的酒会上得知白秦找到苏乔开始，始终盘桓在心里的疑惑。 明明他并不确定白秦是否对苏乔有意，可他还是在听到休息室里传出的动静后，感受到彻骨的寒意，从而根本没有去思考，其实苏乔根本不是那样的性子。 以及后来得知白秦来找苏乔，他按捺不住地暴躁烦闷。 因为他的潜意识告诉他，对苏乔来说，白秦是不一样的，他和程蔚然、和姓杨的那个学长，截然不同。 白秦或许现在不喜欢苏乔，可以后呢？ 苏乔亦然。 这种威胁感让他意识到对苏乔的感情，但也让他知道，他将会面临怎样艰难的局面。 他一点也不害怕「难」，他只是害怕没有希望。 而苏乔曾经在这种心境下，生活了好几年。 他再有能耐，也没办法倒转时空，让他们回去从前，再来一次。 所以，他怎么样才能找回苏乔？ 卫西觉得，还是晕过去好一点。 至少不用想这么多却无力改变。 于是他真的晕了过去。 酷暑季节临近尾声的时候，暑假也要结束了，苏乔回了趟家，照例也要去看看外公。 结果打电话时才知道外公不在宁城，他也没在意，只说下次再来看望老人家。 但国庆节他再次回来，外公却依然不在宁城。 苏乔想，外公本来就很忙，大概有什么事需要处理。 挂掉电话之后，他却越想越觉得，刚才电话里，外公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老人家年纪毕竟大了…… 苏乔心里一个咯噔，重新掏出手机，再次打给外公。 手指点上号码，进入连通。 这次外公却没接了。 苏乔越发觉得有问题。 联繫不到外公，就只能联繫另外一个人。 他翻到卫西的号码，犹豫了一下。 七月底那次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连一个电话也没有。 卫西好像从他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了一样。 他想了好一会，还是拨通了这个号码。 卫西接得很快，还是懒洋洋很无所谓的「餵」。 苏乔直接问道：「外公呢？」 那边安静下来。 苏乔心道，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你外公是谁？」卫西慢吞吞地问，「你又是谁？」 第085章 苏乔一瞬间无言以对。 卫西曾经说过, 他们两个是世界上唯二喊「外公」的。 即使删了他的联繫方式，也应该能从这个称唿听出来。 卫西似乎不太耐烦，又问：「你到底是谁？」 苏乔只得答道：「我是苏乔, 外公在吗？」 卫西：「你是谁？」 「……」苏乔扶住额头，「是我，苏乔，我给外公打电话，没人接, 想问问外公还好吗？」 卫西又不说话了。 隔着手机, 苏乔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是，卫西向来是个很干脆的人, 说什么做什么都很果断，极少会这样「拖拖拉拉」，带着点欲言又止的迟疑。 莫非, 外公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苏乔觉得全身骨头都紧绷了起来，抓住腿上的抱枕：「卫西，说话。」 那边传来拖鞋的踢踏声，待安静后, 卫西才再次开口：「你刚才说你是苏乔？」 苏乔：「是我。」 卫西：「有证据吗？」 苏乔：「……」 这人又在干什么？ 卫西：「怎么不说了？」 苏乔：「卫西，我不想跟你多说，你告诉我外公在哪，我自己过去看他。」 卫西：「骗人被我发现了，想转移话题？」 苏乔嘴角直抽，快要按捺不住脾气。 但卫西显然还没完：「除了苏乔, 我不会告诉别人外公在哪的，你别想了。」 这人简直……有病？ 「卫西。」苏乔没有破口大骂, 但语气也不怎么好，「你发什么疯？」 卫西：「你先胡说八道。」 苏乔震惊了：「我胡说什么了？」 第204页 卫西：「你骗我，说你是苏乔，这不是胡说八道，是什么？我告诉你，你别想得逞。」 苏乔：「……」 卫西：「呵呵。」 苏乔觉得自己也有毛病，在这里跟卫西胡言乱语浪费时间。 他也懒得跟卫西多说什么，直接把电话挂了。 但他还是不放心外公，想了想，决定直接去外公家里看看，实在不行，再想其他办法。 结果没几分钟，外公的电话就过来了，对苏乔说，他刚才有点事，忘了拿手机，回来后看到未接电话就赶紧回拨了。 外公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很疲惫，苏乔越发担心，但没有直接说，而是问外公什么时候回来，他拜託云南的同学买了几样新品花种子，据说很容易栽培，想给外公送过去。 「乔乔有心了，不过外公最近都不在宁城。」外公嘆了口气，「这里有点事，外公一时半会……」 旁边忽然有人插话：「外公，是谁？」 外公：「没谁。」 「是苏乔吗？」那个一听就是卫西的声音问，「让我跟他说几句话吧。」 外公：「不是……」 声音变得模煳，过了一会才重新清楚起来：「乔乔，还在吗？」 苏乔：「外公，我在。」 两人聊了会，外公表示短期内没法回去，苏乔说会把种子留着，等外公空了再送去。 外公似乎很着急，很快就结束了通话。 苏乔还是觉得不太对。 他不清楚外公有过怎样的人生，但必定经歷过大风大浪，真正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前后两辈子加起来，他没见过外公这样，尽管竭力掩饰了，仍然有压抑不住的不安和焦虑。 还有卫西，否认他是苏乔，却又问外公电话里是不是他，言行举止都透着古怪。 以卫西不动如山的性格，会让他变得这么奇怪，也只有外公的事了。 苏乔越想越觉得不好，但外公什么都不提，卫西也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他想来想去，只能求助卫至承。 他们也有许久未曾联络，苏乔表达了问候，而后直接进入正题。 听完他的疑问，卫至承沉默起来。 旁边有个很清冷的男声问：「怎么了？」 卫至承：「没事，你继续睡。」 苏乔看了眼高高悬挂的日头：「……」 电话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是卫至承站起来走到另一个更加安静的空间，但他也没有立即回答。 沉默越来越浓，透过手机漫延开来，苏乔心里一阵害怕：「卫大哥？」 卫至承：「小苏，你现在在什么地方？我们见个面吧。」 苏乔：「好的，在哪里见？」 卫至承：「就在你家附近吧，给我地址。」 苏乔愣了愣，报上家里地址。 连卫至承也讳莫如深，苏乔几乎快要觉得，外公一定出问题了。 可他不明白，哪怕外公不想让他担心，选择不说，卫西为什么不像从前外公误诊肺癌一样，暗中告诉他一声？ 莫非是外公执意要求的，或者问题非常严重，连卫西也不知道要不要说？ 怀着这样那样的疑问，看到卫至承推开咖啡店的门，朝他走过来的时候，苏乔的四肢都是软的。 他强装镇定对卫至承说：「给你点了柠檬茶，可以吗？」 卫至承：「随便，都可以。」 他看上去很平静，但和从前笑盈盈的模样相比，依然有很大不同。 苏乔吸了口冰拿铁来镇定精神：「谢谢卫大哥跑这一趟，不好意思。」 卫至承：「小苏，我有件事，一直想问你。」 苏乔点头，示意随便问。 卫至承：「我打算年底订婚，希望你也能来，一起热闹点，但西西说你不肯答应，你是因为西西，所以不想跟我们有太多接触吧？」 苏乔：「我只是觉得，我去不太合适。」 「我和他的情况，你也知道，家人不会出现，我们两人朋友也不多。」卫至承说，「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希望你多给西西一点机会。」 苏乔没料到他这么直白，不知是卫西跟他说过什么，还是他自己观察出来的。 不过，这也不是他们见面的主要原因。 卫至承点到即止，没有深入聊这个话题，他喝了口柠檬茶，说：「岑先生没事，很健康，你放心。」 苏乔愣了一下：「真的吗？」 卫至承：「我可以保证。」 苏乔略微松了口气，没事就太好了。 但他仍然疑惑：「那，是不是公司有事？」 卫至承端着柠檬茶的塑料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苏乔觉得他这个眼神很奇怪，像是在观察他的神色，其中带着明显的迟疑和凝重。 刚刚落下去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不等他问出来，卫至承先开了口：「小苏，你有没有想过，你觉得岑先生可能出事，所以表现异常，如果岑先生本人没问题，其实有可能，是因为别人。」 会让外公那么担心的人…… 这已经等于明示。 苏乔想起卫西在电话里的反应，觉得既符合卫西的人设，但又处处透着诡异，实在想不通，到底出了什么事。 卫至承张了张嘴，大概想说什么，但并没有说出口。 第205页 他喝掉柠檬茶，说：「卫西目前就在宁城，岑先生跟他住在一起，我正好要过去一趟，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苏乔觉得，卫至承原本想告诉他原委，但因为某些原因，他说不出来，干脆选择，让他一起去。 他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 卫至承自己开了车过来，但国庆假期路况不佳，堵车的可能性达到百分之百，他们于是选择了地铁。 地铁里人流也非常多，国庆假期还升温了，苏乔被挤得晕头转向，跟在卫至承旁边，穿过人群和车流，最后停在一处公寓楼外。 卫至承说：「就是这里。」 苏乔缄默不语，刚才拐到这个路口时，他就察觉到了一些端倪，只以为是自己多想了。 「岑先生和我都想把西西接回家。」卫至承对苏乔解释说，「西西不肯，非要住在这，岑先生只好搬过来。」 苏乔微微一怔。 高中之前，卫西一直和外公住在一起，中考后才搬出去。 只不过在前世，他被外公接回家后，让卫西照顾他，卫西才重新搬了回去，那是他们一起生活的起点。 而这辈子，外公曾经提起过，卫西单独住在卫家给他的房子里，苏乔曾经去过那个房子，很漂亮的别墅，外面覆盖着一大片爬山虎，里面只有卫西一个人，很大，也很空。 可是这个地方…… 卫至承无奈地摇头：「以前没听他说过这地方，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住这。」 苏乔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一层只有一户，电梯门开启的时候，整层楼显得非常安静，两个人的脚步声很清晰。 还有一段挺长的距离时，那扇门已经无声无息地开了。 一个人走出来，视线锐利，但带着无所谓的随意，先落在卫至承身上：「小叔，你怎么突然来了？」 随后才看向他旁边的人。 苏乔满腹心事，一直低着头，没有留意到这一眼。 他走得慢，听到声音，下意识就要抬头。 但什么都来不及，就被紧紧抱住了。 力道太大，他整个脸被压在衣服里，顿时觉得窒息，连忙伸手，推开面前的人。 卫西也没有坚持，很快松开他，但依然抓着他，看向他的眼神异常热烈，说：「你终于来了。」 苏乔：「你先松手……」 「我说你会来看我。」卫西笑眯眯，「外公和小叔都不信，看看，我是不是猜对了？」 卫至承扭头看苏乔，那眼神——看到了吗？ 苏乔非常震惊，搞不清发生了什么。 卫西抓着他进屋。 卫至承趁他不注意，低声对苏乔说：「暑假去上海的时候发高烧，人没事，脑子出了点问题。」 苏乔还处在惊愕中，瞳孔不断收缩。 「简而言之，是不记得一部分从前的事。」卫至承一副不知道怎么解释的为难表情。 苏乔：「是不是……失忆了？」 卫至承：「不完全是。」 苏乔难以理解卫至承的话中之意。 但他很快就理解了。 在卫西的这间公寓里，发生了两件事： 第一件，外公和卫至承告诉苏乔，卫西这样的状况已经持续了两个月，他智商正常，不影响生活学习，待人处事也跟从前没什么区别，仍然很肆意傲慢； 第二件，卫西一直说，他和苏乔在一起生活了很久，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苏乔跑了，但以后还是会回来找他。 「他总是这样说。」外公很无力，「说你们从高二开始就一起住了，我们说什么，他都不信。」 卫至承也说：「当时非要搬来这里，也不说原因，就说要住在这，我们查了好久，什么都没发现。」 当然什么都发现不了，因为这是前世他们同居的房子。 而今生，这是苏乔第一次踏入。 他也终于明白，外公为什么会那么疲惫，面对他的询问，欲言又止。 而眼下更加麻烦的，是卫西。 从进门开始，他一直拉着苏乔不放，苏乔坐在沙发上，他就坐在旁边，半步也不肯离开。 苏乔和他们说话，他在一边看着，也不理会他们的话题中心就是自己。 他就只是粘着苏乔，其余一切，根本都不在他眼里。 卫西和苏乔之间的问题，两个长辈并不太清楚，但也都或多或少了解一些卫西对苏乔不同一般的情感，但是眼下，卫西表现出来的依赖显然已经超出正常，这让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外公和小叔，都觉得难以理解。 面对外公和卫至承不解的眼神，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大约是唯一知晓内情的，但他没办法告诉任何人。 过去两个月，外公什么都不说，卫西没联繫他，或许也有外公的布置，老人这样安排，是不想让苏乔产生心理负担。 虽然大家都明白，隐瞒不了太久。 外公说，看过好几家医院，生理上没有任何问题，但卫西的记忆时断时续，尤其和苏乔有关的，常常语出惊人，外公听着胆战心惊，实在放心不下，这两个月一直在北京陪同。 可事实证明，并没有什么用。 明明之前打电话，已经听不出苏乔的声音，却能在看到苏乔的第一眼，精确认出。 这其中的问题，根本谁也说不清。 第206页 聊了许久，苏乔的心情忽上忽下，像个轻巧的鞦韆，在风中来回摇曳。 等彻底弄清现状之后，他勉强收拾好所有情绪，看向旁边的人。 卫西始终挤在他身边，拉着他的手不放，眼睛也看着他，见他看过去，他立即笑了起来。 外公和卫至承看着，不约而同露出难过的神情。 苏乔别开视线，轻声说：「我带他出去走走吧。」 卫西立即应答：「好啊，我想吃楼下的关东煮，我们一起去买吧。」 第086章 外公和卫至承有点不太放心卫西的状态, 但卫西出事以来，第一次这么开心，苏乔也在, 应该不会出事。 于是叮嘱苏乔，如果卫西有什么异常，就立即打电话。 卫西早就换好鞋，在门外等了好一会还不见苏乔出去，探头进来：「苏乔, 快走, 我饿了。」 虽然是催促, 但一点没有不耐烦，看上去心情极佳。 苏乔拿上手机, 对外公和卫至承点点头，走到入口的位置。 卫西蹲在门口，两手托腮, 笑眯眯地看他换鞋，像个等着跟家长出门玩的小孩。 外公和卫至承不约而同嘆气。 一楼大堂的万年青、门口的巨大花坛、假山后的人工湖，乃至马路两侧的榉树、左边的进口超市、右侧的品牌服饰专卖…… 他在这个房子里住了不过三年，并不算很久, 加上他重生之后，日常的活动区域比较固定，除了偶尔坐公交或打车路过，一次也没来过这个地方，但看到这些，那种熟悉感还是悄然冒了出来。 「我很久没吃过关东煮了。」卫西跟他走在一起, 「我想等你来找我，一起去吃, 你怎么现在才来？」 苏乔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说：「今天店里很多人，你真的要去吗？」 卫西一向不喜欢等待，更不会为了口吃的排队，但他很肯定地点了点头：「去。」 那家店位于后面的一条街，朝南过一个路口再左拐，步行至少需要十多分钟。 卫西兴致高昂，问苏乔：「苏乔，你是不是非常忙？」 苏乔：「还好。」 卫西：「那你暑假怎么不回来？」 苏乔耐心解释道：「我帮朋友的忙，还有做一些课题之类的。」 卫西：「可是外公说你没时间，我回来了，他也不让我找你。」 这大概是外公没办法，拿来敷衍卫西的话。 苏乔于是改口说：「有段时间确实很忙，你去找我，我也没时间。」 卫西哼了一声：「算了，原谅你。」 苏乔：「……」 走过路口，前面有一处寺庙，是宁城知名景点之一，节假日，门外人山人海，还不断有新的人流涌入。 他们要穿过去，才能买到关东煮。 卫西抓住苏乔的手：「我们抄近路。」 苏乔：「？」他怎么不知道附近有近路？ 卫西微微歪着脑袋，从前面看他，眼神诚恳：「去吗？」 苏乔：「……」 卫西：「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我们还是从这走。」 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而是…… 苏乔沉默了一下，说：「你带路吧。」 卫西立即露出笑容，拉着苏乔要走。 但苏乔把手抽了回来。 卫西扭头看他，片刻之后说：「那条路很偏，你别跟丢了。」 苏乔：「好。」 他们后退一点，再次路过信号灯，走上另外一条路。 不如寺庙前人潮汹涌，也并不清净。 卫西略微走在前面一点带路，但始终不离开苏乔超过一米，还一直转头跟他说话。 走了五六分钟左右，前面出现一堵高墙，后面是施工中的工地。 人变得稀少，卫西指着旁边一条小道入口，说：「从这里穿过去。」 苏乔什么都没问，直接走了过去。 说是小道，其实也不算很窄，就是普通的石头路，一侧是工地，另一侧栽着一排柳树。 和寺庙门前的热闹相比，这里清净许多，路上的人有的拎着环保购物袋，有的骑小电驴后面还载着小孩，还有的结伴同行边走边说笑，大部分看起来很悠闲。 苏乔曾经在附近住了许久，但他第一次知道这里藏着如此洞天。 卫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说：「这条路和这个楼盘是一个项目里的，等整个项目结束，这里会封闭起来，在前面重新开一条更宽的路。」 苏乔顺着他的指点，看到一处被完全围挡起来的地方，思绪随之一转，眼前浮现出那个围挡拆掉之后的模样。 他上次搬过来的时候，这个楼盘早已完工，新开的路很宽，日常车来车往。 而他现在走的这条小路，那时早已不在，所以他不记得。 这么一会功夫，两人走到小路尽头，卫西带着他又拐了两个弯，再次进入主干道。 苏乔一眼看到「老陈小吃店」几个大字，硕大的门头下，一个巨大的锅子，浑厚的热气滚滚升腾，一部分在半空中消弭蒸发，另一部分则飘散开来。 苏乔闻到浓郁的混合着骨头和酱料的香气，看到在玻璃门后忙碌的老闆娘，许多记忆回溯，一切都变得熟悉起来。 卫西再次拉起他：「我们进去吃。」 苏乔一直盯着熬汤的锅子，但似乎有心灵感应一般，卫西的手刚刚碰到他的指尖，他把手往背后一缩，直接避开。 第207页 卫西的手落了个空，以半垂落的姿态停顿片刻，但他笑容不变，跨上台阶去推门。 时间是下午两点多，过了午饭点，顾客依然不少，店里只剩下一张空位，桌子两面倚墙，另一面靠着收银台，只剩下最后一面，能并排坐下两个人。 但店里面积很小，为了应付客流还临时增添了几组桌椅，桌与桌之间只隔着一点可怜的距离，他们两人又都身高腿长，坐下去之后，就真的连动都动不了了。 苏乔皱了下眉。 卫西扫了一圈，说：「打包带走，好不好？」 苏乔看他。 「我想喝柠檬茶。」卫西很自然地提出要求，「你去旁边买，我在这打包，出去吃。」 苏乔也没多说，先掉头出去。 卫西盯着他的背影，等到看不见人了，才转身，去收银台点东西。 旁边的奶茶店也是顾客盈门，可以手机点单，苏乔按照卫西的口味点了柠檬茶，根据小程序显示的等待时间过去。 等拿了饮料回来，卫西提着一个大塑胶袋站在路旁，看到他手里的打包袋，笑眯眯地说：「我们去公园里吃。」 苏乔不解：「不回去？」 卫西：「外公和小叔在，看着我们两个人吃东西，不好。」 苏乔看了眼手里的三杯饮品，他也给卫至承买了喝的，外公从来不碰这些，只喝家里泡的茶。 「我只买了我们两个人的。」卫西理直气壮，「我觉得一杯饮料不够，把小叔的也给我。」 苏乔很无语，不过他对这些没什么所谓，去哪里吃都一样。 路过一家甜品店的时候，卫西又说想吃甜品，进去买蛋糕。 到市民公园，找了个略微安静些的地方，把吃的放在石桌上，坐下来。 苏乔没什么胃口，吃了串北极翅就不想吃了。 卫西问：「怎么不吃？」 苏乔：「我不饿，你吃。」 卫西挑了串甜不辣，递给他。 苏乔看了一眼，还是接过去。 陆陆续续，他又吃了好几样。 卫西再一次拿萝蔔给他的时候，苏乔摇头，不要了。 卫西：「你以前很喜欢吃的。」 苏乔：「我现在吃不下了。」 卫西：「那你晚上想吃什么？我订座。」 苏乔：「我晚上有别的事。」 卫西：「约了别人吗？」 苏乔本能点头，一想，他没必要跟卫西说这些。 他问：「你身体怎么样？」 卫西眉头轻抽，咬下一口萝蔔，吞下去之后答道：「检查过很多次，身体没事。」 苏乔：「那你……」 卫西：「我也不知道。」 苏乔微微蹙眉。 「像做梦一样。」卫西对着他笑，「醒来的时候就不记得了。」 苏乔：「你看起来没问题。」 卫西：「你是指，我没烧成个傻子？」 苏乔：「……」 卫西再一次笑了起来。 他经常笑，只不过大多数时候都笑得很敷衍，笑意只在嘴角，极少到达眼底。 但他和苏乔在一起的时候，很少需要通过「笑」去遮掩或者嘲笑什么，他能表露最真实的想法。 所以他现在笑，是真的开心。 苏乔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你不担心吗？」 「嗯？担心什么？」卫西说，「第一，我智商没问题，这能保证我不会饿死，也不会被饿死。」 苏乔：「……」 卫西：「从小到大的事，我都记得，只有几件事有点混乱而已，大部分对我没有影响。」 苏乔拿起他的柠檬茶喝了一口，问：「具体是哪些方面？」 卫西：「我记得我和二伯联手抢了大伯的一笔大单，本来打算全推到二伯身上，但我联繫不上他们。」 苏乔差点被饮料呛到：「还有呢？」 卫西：「好几件类似的事，有的我刚做了一半，有的已经结束了，但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像是梦里做的。」 假如把重生前当作一场梦，那对失去部分记忆的卫西而言，从前那些事，差不多就是在梦里完成的。 不过以卫西的脾气，不会任由自己这样稀里煳涂。 他问：「你弄清楚了？」 卫西：「我大伯和二伯进了局子，应该是我和小叔合作完成的，还有其他事，也都已经解决了。」 苏乔知道，大部分是外公和卫至承告诉他的，他们应该参与了卫西的大部分计划，剩下一些，卫西自己就能猜到。 卫西：「还有一些事，外公和小叔也回答不了我，我还在找答案。」 苏乔不解：「什么事？」 卫西放下光秃秃的竹籤，仔细端详他。 不远处有人在拍照，笑声隐隐约约。 卫西凝视着苏乔的眼睛，说：「我明明记得，我们在一起很久，可是为什么外公和小叔都不知道。」 苏乔心道，因为你记错了。 卫西：「我一直想找你，但外公说你很忙，不让我们见面，小叔也说，等我完全好了再见你，我知道，这都是藉口。」 苏乔安静地听他说。 卫西：「今天你主动来看我，我真的很高兴。」 苏乔：「是卫大哥带我来的。」 卫西一愣。 苏乔也并没有想要隐瞒什么：「我有点担心外公，找卫大哥想问清楚，过来之前，我不知道你的事。」 第208页 卫西：「假如知道，你不会来的，是不是？」 苏乔其实也不能确定，他如实答道：「我不知道。」 卫西觉得口干舌燥，戳开柠檬茶，勐喝两大口，待情绪平復些许，继续说道：「我搬来这边的时候，房子里很空，好像从来没人住过，但我记得，我们一直住在这里。」 苏乔：「你大概记错了。」 卫西：「外公和小叔也这么说，但我觉得我没记错。」 苏乔：「为什么这么肯定？」 卫西：「直觉。」 苏乔：「这种东西通常不准。」 「我原本也这么想。」卫西又一次笑了起来，「但我现在很确定，我没记错。」 你没记错，那些就是真实发生过的。 但苏乔还是问：「理由是什么？」 卫西：「我们下楼的时候，我故意走慢，让你在前面，你认识路。」 他的笑容越来越深，「你对这个地方很熟悉，你一定在这里住过很久。」 苏乔没料到，都这种时候了，卫西还能给他设圈套挖坑。 而他竟然也中计了。 苏乔内心毫无波动。 几年前，他们刚刚重生的时候，卫西为了逼他承认，想了很多法子，出其不意地试探他。 他那时候充满警惕，总能化险为夷。 而如今，在戳破这层窗户纸许久之后，相似的情形再次发生，但卫西的目的，却截然不同。 他捏了捏柠檬茶的塑料杯子，承认道：「你说得没错。」 卫西笑，眼中满是喜悦。 苏乔紧跟着问：「你记不记得你生日那天，我约你吃饭的事？」 卫西：「我每次生日，都跟你一起吃饭。」 「那次，你说你很忙，但会尽量赶回来。」苏乔盯着他的眼睛，「后来，你一直跟我说，会很快过来，我在餐厅等了很久，你都没来，我打了电话给你。」 卫西神情变得严肃，虽然每年生日都差不多，但苏乔说的这个，他记忆犹新：「我不记得你给我打电话。」 苏乔：「袁敬接的。」 卫西怔了一下，很难相信：「他？」 苏乔：「除了他，还有你的堂弟卫越。」 不谈袁敬，卫西可太了解卫越了。 他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们跟你说什么？」 苏乔看着他，忽然笑了：「你不应该先问，为什么你们那天会在一起吗？」 他没等卫西真的问出来，「那天，是你们订婚的日子。」 第087章 其实已经过去很久, 比他和卫西真正「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了。 旧事重提，也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苏乔竭力忽视心里麻木的疼痛，以「都已经过去」的语气说：「你记得吗？」 卫西一直看着他, 眼神中有震惊，还有一些其他，苏乔看不懂的东西。 许久之后，他说：「我不记得了。」 苏乔并不动怒：「没关系。」 卫西喝下一口柠檬茶，用力咬了下吸管, 很轻地说：「我真的……不记得。」 苏乔：「我说了, 没关系。」 可是你看上去, 不像是没关系。 卫西心里这样想，但没有说, 因为苏乔说话时候垂着眼，并不跟他对视。 再次看过来的时候，眼神里那一点脆弱已经消失殆尽, 又恢復了一贯冷静沉稳的模样。 苏乔朝他笑了一下，说：「你和袁敬订婚之前，袁敬来找我，给我送请柬, 如果不是他告诉我，我都不知道有这件事。」 卫西抿紧了嘴唇。 苏乔：「我回去问你，你跟我说，事情是真的，还告诉我，已经筹备好了。」 卫西用力咽了下嗓子。 苏乔：「订婚那天, 是你的生日，这时间选得很好, 以后纪念日和生日一起庆祝，省了很多麻烦。」 卫西的脑海里闪过什么东西，隐隐作痛。 苏乔说：「我想在那天跟你一起吃饭，你答应了。」 卫西愣愣地看他。 苏乔没有继续往下说。 卫西这么聪明，这么多内容，足够他将前因后果填充完整。 过程很简单，三言两语就能说完。 可内在很复杂，复杂到卫西已经弄清了大致经过，依然陷在一团混沌里，仿佛有许多不解之谜还在等苏乔解开。 他们坐着的这个位置，在公园很偏僻的角落里，比别处清净。 但今天来了群初中生模样的孩子，男生女生，穿着漂亮的古风服饰，寻找每个能拍照的位置。 他们看中了这个角落的一大丛不知名小花，有红绿蓝黄三种颜色，在绿油油的草坪上铺开，有种春天的艷丽。 一群人挤过来找拍摄角度，叽叽喳喳，生机蓬勃到溢出来。 苏乔感受到这样的氛围，觉得心情也随之开阔起来。 他捧起柠檬茶，打算喝完。 忽然，有个穿着长裙的姑娘跑过来，问苏乔：「你好，能不能麻烦你给我们拍张合影？」 苏乔立即放下杯子站起来，笑着说：「当然可以。」 他不太会用相机，一群学生围着他现场教学，又做示范。 苏乔很有耐心地跟着学，拍出很好看的照片。 大家纷纷朝他道谢，又嘻嘻哈哈赶往不远处的凉亭。 第209页 苏乔目送他们，不禁莞尔。 他比他们大不了多少，但总觉得像是两代人。 重新坐回石凳，发现柠檬茶的杯子已经空了。 不用问，也知道被谁喝了，以前以前干这事。 卫西笔直得坐着，视线在苏乔面上来回逡巡。 良久，他忽然问：「那次……你说要跟我吃饭，我答应了？」 这件事，苏乔方才已经说过。 但他还是答道：「答应了。」 卫西再次沉默地看着他。 苏乔：「怎么？」 卫西觉得口渴，他喝了很多柠檬茶，一点用也没有。 「我如果决定和别人在一起。」他很直接得说道，声音却带着迟疑，「不会答应那天跟你见面的。」 苏乔回看过来，神色如常。 卫西心里有许多不解。 他从不觉得自己多有道德感，这玩意于他而言毫无用处，但和别人订婚，却又答应和苏乔一起庆祝生日，这种事他不会做。 性格这种东西，并不会因为失去某些记忆而改变。 更重要的是，他现在非常清楚自己喜欢苏乔，即便从前没有意识到，也总还有本能支撑。 可这些话，他不知道怎么解释给苏乔听。 苏乔从来不会骗他，他说的那些往事，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他亲口对苏乔说，他要跟别人订婚。 无论他当时有多少其他目的，他的确说了。 苏乔知道订婚在他生日那天，还是提出请他吃饭。 那大概是最后一次了。 可他没出现。 苏乔打来电话的时候，还是袁敬接的。 这无疑在苏乔心里又割了一刀。 绝望层层叠叠，能把人压垮。 既然不想来，为什么要答应我？ 卫西不知道苏乔会不会这样想，他也很想知道，自己当时，到底是在计划什么。 可无论如何，苏乔给他买的蛋糕，到底还是错过了。 今天苏乔来找他，他本来很高兴，连失去部分记忆的痛苦也差点忘了。 其实他心里清楚，如果真如他所认为的，和苏乔感情深厚，外公和小叔就不会一直阻止他们见面，苏乔也不会这么久不来看他。 他不是没有疑惑，可仍然抱有侥倖。 他试探苏乔，确实有了他想要的结果，也把自己试进去了。 他向来觉得自己聪明，可这种聪明到了苏乔身上，就变成了自作聪明。 卫西不知道再说下去，还会知道什么真实真相。 可是如果不趁现在，他以后大概也不会有更多的机会了。 嗓子眼有点疼，下意识去拿柠檬茶，到手才发现已经喝光了。 他轻咳两声，很艰难地问：「后来……发生了什么？」 不远处的凉亭挤着刚才拍照的学生，看过去五彩缤纷。 苏乔又看了一眼，收回视线，说：「没什么了。」 卫西看着他，眼神里满是不信。 苏乔：「你没出现，我已经明白了你的意思，就自己走了。」 卫西：「然后，还有吗？」 苏乔：「然后，我们的关系，就变成了今天这样。」 平淡如水，难起波澜。 性格使然，苏乔少有强烈的情感波动，即使关系非常要好，也是如此。 但卫西觉得，他在苏乔心里，应该跟任何其他人，都不一样。 「今天这样」，恰恰是他不能接受的。 他没有就此放弃：「我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 苏乔：「能说的我已经都说了。」 卫西：「那天之后，我们就……」「分手」两个字很难听，他不想说。 苏乔却笑了：「是。」 卫西：「我没有去找你？」 苏乔：「没有。」 卫西皱眉，他觉得这不像他的作风。 苏乔站起来，理了下有点蜷缩的衣角：「外公和你小叔等急了，回去吧。」 卫西抬头看他，没动，眼里情绪混杂，像临崖的深渊：「你说的那些事，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苏乔微微一笑：「不影响生活。」 卫西嘴巴动了一下，想说他对袁敬没有半点那种想法，当时订婚，一定有其他理由。 但这其实是他自己要处理的事，和苏乔无关。 他虽然不记得具体情况，可一定对苏乔造成了很深的伤害。 这些伤害，才是他要解决的。 最后他也跟着起身，将桌上的垃圾提到手里，和苏乔一起离开。 外公和卫至承见相安无事，都松了口气。 苏乔没有多待，自己先走了。 卫西说：「外公、小叔，你们走吧，不用在这里陪我。」 外公：「这不行。」 卫至承也说：「我晚点再走。」 卫西往沙发上一瘫，一副很随意的模样：「我和苏乔都说清楚了，没事，你们在这也没用。」 卫至承：「说清楚了？怎么说的？」 「两个人之间的秘密，能说么？」卫西露出一个很欠揍的笑，「苏乔刚刚一直跟我在一起，要是觉得我哪里不好，不会不说一声就走的。」 外公和卫至承一想，的确如此。 尤其是外公，知道苏乔那孩子一向稳重，他既然没说什么，就证明确实没什么问题。 第210页 如果不是逼不得已，他也不想这样一直围着外孙，无论什么年纪，都需要自己的私人空间。 他对卫至承使了个眼色，叮嘱几句，就一起走了。 房子里安静下来，夕阳从一个很刁钻的角度斜照进落地窗，在墙角留下一个很浅的光圈。 卫西慢慢坐起身，拿出手机，翻找了好一阵，打出一个电话。 那边非常意外，连喊好几下他的名字。 卫西毫不留情的打断他：「我有件事想问你。」 墙角处的光圈慢慢变淡、消失，天空濛上昏暗的幕布。 黑夜来临，城市依然喧嚣。 苏乔约了白秦吃饭，从卫西那离开后直接过去。 暑假在上海道别之后，这也是他们第一次再见，虽然平时一直有联繫，但两人还是很高兴，吃完饭消化一点，又跑去打了会羽毛球，继续吃了顿夜宵。 白秦今天没喝酒，回去路过苏乔家，顺路送他。 快到门口的时候，他问：「你没买车？」 苏乔：「暂时用不上，毕业之后再说吧。」 白秦：「现在像你这样想法的人不多了。」 苏乔好笑：「什么意思？」 「不管有用没用，先买了再说。」白秦拍了下方向盘，「像我家里就是，我一年到头在北京上学，回家待不了三天，我爸也给我买了车，说开出去好看。」 苏乔觉得这也没什么，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和活法。 前面是个红灯，白秦放慢车速，似乎想起什么来，说：「我有个姓王的朋友，王悦，你有印象吗？」 苏乔知道他说的是老大的堂兄：「记得。」 白秦：「我明天约了他见面，你要不要一起来？」 苏乔：「我？」 白秦：「他手里有个餐饮项目让我投资，我有点兴趣，找了人评估，但是还想多听一点意见，你懂这个，就当帮我忙。」 苏乔想到上次老大对王悦的评价，不由笑了起来：「好的。」 白秦扭头看他，眼睛在昏暗中生光：「谢谢。」 王悦并不知道他即将遭遇的事，他最近生意兴隆，赚了不少，白秦的投资意向又大，可以说是志得意满。 晚上去吃饭时，他特意带了礼物。 坐下之后，他把东西拿出来，说：「听说白叔叔前段时间做了个小手术，我托人买了点冬虫夏草，正宗货，不成敬意。」 他和白秦平时以朋友相称，但在商言商，王悦的行为也很正常。 白秦也很明白这一点，道谢后收了礼物。 王悦心情大好：「这里的淮扬菜一绝，鳝丝和狮子头都是一绝，来两样？」 白秦：「你随意，多点两个，我朋友一会过来。」 王悦更加高兴，做生意嘛，多个朋友多条路子：「没问题！」 没多久，苏乔到了。 当时王悦正在喝茶，抬起头看到他，差点直接把茶水喷出来，呛在喉咙里，噎得他直翻白眼。 苏乔和白秦都惊住了，给他拍背倒水，好一会才平復下来。 王悦浑身不自在，卫大少爷的叮嘱言犹在耳，他既然拿了别人的投资，就要照人家的话去做。 可人都到了，现在走人，也太不给白秦面子。 他只得强打起精神，如常跟两人说笑。 到底在商场摸爬滚打许久，很擅长掩饰情绪。 再怎么样，来都来了，他还有生意要谈。 一顿饭吃得很高兴，生意也谈了个七七八八。 结完帐出去，苏乔忽然说想去个洗手间。 王悦等人返回餐厅，他赶紧拉住白秦，说：「下回你请他一起吃饭，先告诉我一声行不行？」 白秦无所谓道：「怎么了？怕多花钱？他不是你堂弟的同学吗？这么小气干什么？」 王悦：「哪能啊！我就是……」他卡住了，不往下说。 白秦瞥他一眼：「你有什么心思，直说。」 王悦抓耳挠腮，他不能明说，心里急得要死：「反正就是……哎呀反正我和他不能见面，其他的你就别问了，我保证没别的意思！」 白秦却没那么好对付：「他是我朋友，你这么说，我很难不多想。」 王悦有点着急，他既不想白秦误解，也不能实话实话，可今天要是不说清楚，以后万一白秦又带苏乔一起，他真的担心卫大少爷会一怒之下撤掉他的投资。 那人谁都不放在眼里，大概没什么事干不出来。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王悦对打电话来的人感激涕零，对白秦说：「我接个电话。」 说着直接窜到一边，去接电话。 不多时苏乔出来，白秦朝他一摊手，示意没戏。 苏乔摇头，他和白秦都觉得王悦有点奇怪，白秦说他来试探一二，现在没结果，他也不想让人朋友起龃龉，他能感觉出来王悦没坏心眼，其他的，他也无所谓。 白秦去旁边取车，王悦低着头朝这边，手里还在打电话：「是啊……哎呀袁少爷现在不是很红吗，找他做代言人得要一大笔钱，不合算……那不行，我要是让他给友情价，那算什么了……回头再说吧……啊对，他那个电视剧快上了，到时候我买几样东西送过去……对对对，就那个剧……」 他打完电话，长唿了一口气，抬起头，一眼看到站在墙边的苏乔，差点跳起来：「苏……苏同学，白秦呢？」 第211页 苏乔：「去开车。」 王悦：「哦，我也去。」 他赶紧想跑。 苏乔却喊了他一声：「不好意思。」 王悦心道，完了，颤颤巍巍地回过头。 苏乔很温和地问他：「你刚才说的那个电视剧，是不是袁敬演的？」 王悦愣住，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立马松了口气，点头：「是的就他，他是我朋友，我们刚刚商量着送个礼物过去呢。」 苏乔笑了一下。 第一次见到王悦的时候，他觉得眼熟，始终想不起来，以为是自己记错了。 但现在，他终于记起来了。 第088章 王悦浑身不自在, 但苏乔跟他说话，他总不能直接走人，太没礼貌了。 苏乔低着头, 不知想了些什么，忽然又朝他看过来。 王悦全身都绷紧了。 但苏乔什么都没说，反而朝他微笑着点点头，转过身，独自朝餐厅的大门外走去。 不多时, 他看到白秦的车开过来, 驾驶座窗户落下, 白秦探出头说：「我们先走了。」 王悦勐然惊醒，连声道：「好的, 路上开车当心，有事随时联繫我！」 车子开到外面，苏乔从旁边上车, 扬长而去，王悦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 他觉得，应该跟卫大少爷说一声。 毕竟一起吃了顿饭，要是不主动说, 没准卫大少爷胡思乱想。 拨出那个号的时候，王悦再一次觉得，卫少爷保不准有点神经病，连带他也变得神经兮兮。 可是没办法，拿人家嘴短。 结果电话并没有打通，关机了。 王悦瞪着那个号码, 有点不知所措。 在他的认知里，这算屁大点事, 可要是不说，他又担心真的出问题。 正想着，手机里进来一个电话，他看清楚号码，调整了一下情绪，笑着接起来。 那边说了几句话，他笑道：「好的，没问题，我现在就有时间……好的，一个小时之后见。」 他决心先忙手头的事，毕竟人家一个明星，主动提出合作，他当然要把握机会。 对方约在某酒店楼下，王悦到的时候，那人已经下楼了，戴着口罩，站在巨大罗马柱后面，朝他这边张望。 王悦感慨，眼前这位，老家就在宁城，可他每次回来，都住在五星酒店里，听说还是总统套房，都说明星有钱，果然呢。 他走过去，喊：「袁大明星，幸会幸会。」 袁敬笑道：「喊我名字就行，都是朋友。」 王悦：「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啊，真不好意思让你等我，我请你喝酒，以示赔罪。」 袁敬：「王悦，其实我一会有点别的事，我们明天再见吧，可以吗？」 王悦：「？？」 袁敬这会其实也有点难办，他先约了王悦过来，十分钟之前忽然接到另一个电话，说要过来找他，袁敬答应后当即下楼等，并想给王悦打电话取消约见，结果王悦已经到了。 但那人主动说要来找他，他哪里还有心思应付别人？ 王悦察言观色，心下有点不高兴，他开车都开了四十分钟，一会还要开一个半小时回酒店，等于白跑一趟。 但他什么都没表露，还是笑眯眯的：「没问题，我有个朋友住在附近，我去看看他，你有时间再联繫我。」 袁敬笑着点头，不断朝车子过来的方向张望。 王悦这下明白，敢情人刚才在等别人呢。 虽然不开心，但这种事，他平时遇到的并不少，无奈了一会，也就无所谓了。 在世上混，不能介意太多。 他于是笑着对袁敬说：「那我先走了，再……」 袁敬忽然越过他，朝他身后走过去。 王悦吞下「联繫」两个字，悻悻转身，想着打个招唿就走。 袁敬正好走到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前，王悦的视线也顺着看到对方。 一下子呆住。 怎会如此？ 王悦心里哀嚎不止，还是硬着头皮走过去。 袁敬正准备跟卫西说话，卫西却看向他身后。 他转头，看到王悦上前，目露不耐。 王悦轻咳两下，说：「卫少爷，好久不见。」 话出口，另外两人都愣住了。 袁敬问：「你们认识？」 王悦：「是，有点生意上的往来。」 袁敬笑：「原来如此，那很有缘啊。」 王悦强笑道：「是啊是啊。」 卫西盯着王悦看了两眼，面无表情地别开视线。 王悦的心咯噔一下，心道，难道和苏乔见面的事这么快就被发现了？不会这么倒霉吧？除非他真的找了人跟踪苏乔？还是有别的方法？ 脑海中闪过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猜测，想到还有一部分投资捏在卫西手里，王悦决定自救一下。 他上前两步，对卫西说：「卫少爷，能不能单独说几句？」 袁敬在旁边听到，笑着问：「有什么事，不能当我的面说的吗？我嘴巴很严的。」 卫西却已经先一步走到旁边去了，没有要让他旁听的意思。 他从来都是这样，不顾别人的面子。 王悦顾不上尴尬，朝袁敬笑笑，赶紧跟过去。 卫西神色冷漠，直接问：「什么事？」 王悦：「我今天和小苏同学见面了，还一起吃了饭。」 第212页 小苏同学？ 苏乔？ 他其实不认识对面这人，只是刚才碰面，对方看他的眼神非常古怪。 难道是因为苏乔？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对方：「嗯？」 王悦惊了一下，把他和朋友吃饭，对方带苏乔过去，他事先并不知情的过程完整说了一遍。 卫西听着，渐渐拼凑出一点眉目。 大概就是他不想让苏乔看到眼前之人，所以给钱投资。 是他的处事风格，但他不明白，为什么不想让苏乔见这个人？ 虽然没什么印象，他也很清楚，眼前之人，不是苏乔会喜欢的类型。 等王悦说完，他问了一句：「你跟谁吃饭？」 王悦愣了一下，说：「是我一个朋友，姓白，白秦，跟卫少爷你一个高中毕业的。」 卫西：「他们现在去哪了？」 王悦：「他送小苏同学回家。」 卫西：「不去其他地方了？」 王悦心道，这我哪里知道。 卫西似乎也不是真要他回答，转身要走。 王悦忙喊他：「卫少爷，我……」 袁敬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笑着说：「为什么要站在外面聊？我们去旁边的咖啡店，坐下聊吧？」 王悦：「不了不了，我还有事，你们聊着，我先走了。」 袁敬看卫西，见他没什么表情，就笑着点头。 王悦又朝卫西看了看，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可该说该做的他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说到底，卫西让他不要和苏乔见面，他觉得完全没问题，他们原本也不熟悉。 他自认为已经努力去做了，如果卫少爷还是不满意，他也没办法。 投资什么的，就随便吧。 王悦很快走了，袁敬问卫西：「你们以前真的认识啊？」 卫西不答，而是问：「我们订过婚？」 袁敬还处在被忽视的不快中，忽然听到这么劲爆的话，直接呆住了。 ///////// 苏乔和白秦聊完王悦那个餐饮投资的事，正好到家。 他推开车门，跟白秦道别。 白秦喊住他：「王悦那边，我找个机会再问问。」 苏乔：「不用了，没关系。」 白秦：「可他真的有点奇怪，以前不这样的。」 苏乔：「我和他堂弟是好朋友，不会有事的。」 从内心来说，白秦也觉得不会有什么问题，王悦那人有些急功近利，但其实很热心。 只是连续两次，他见到苏乔时都表现得不太正常，他才想问清楚。 眼下苏乔觉得没必要探究，他也就不再多事。 不过：「你一直是这样的性格吗？」 苏乔笑道：「我什么性格？」 白秦：「好像什么都不担心，什么都不怕。」 苏乔想了想，的确是：「还好，我觉得大部分人都是这样。」 「那肯定不是的。」白秦的视线定在他身上，「有的人是太忙了，顾不上，有的人是心大，你可都不是。」 苏乔笑得不行：「那我是为什么？」 他极少笑得这么开朗，在昏暗的车厢里显得非常灼眼。 白秦觉得眼睛都花了，良久之后才定下神来，说：「你看起来像是什么都不在意。」 苏乔觉得这话有点耳熟，似乎是周天明或者徐非也这样说过：「我有吗？」 白秦也觉得这个描述不太妥帖，想了想，又说道：「你吧，对人很好，性格也好，跟谁都能处得来，认识这么久，没见你跟谁红过脸。」 苏乔：「我跟别人打过架的。」 白秦愣了愣，哈哈大笑，也没接着说下去。 苏乔顺势聊起跟人打架的事。 后门忽然被拉开，紧跟着「砰」的一声，又关上了。 车厢里剎那间安静下来。 两人同时转头。 白秦辨认了一下突然冒出来的人，不解道：「你是……卫西？」说着看向苏乔。 卫西坐在后排，看到这一幕，觉得异常刺眼。 苏乔皱眉，问：「你来找我吗？」 卫西：「不可以？」 苏乔：「有话下去说。」 卫西：「为什么？你们刚才不是聊得很起劲吗，继续啊，让我也听听。」 白秦震惊地看着卫西，他跟卫西不熟，但有点印象，记忆里是个很冷漠的性格，听说很不好相处。 可是眼前这个，有点像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苏乔对白秦说：「不好意思。」 白秦：「没……」 卫西：「不好意思什么？你们这么熟，也要说这么见外的话？」 白秦：「……」 苏乔不想当着朋友的面跟卫西争执，他对白秦点了点头，压住火气，推开门下车。 卫西笑了一声，也跟着下去，跑过去抓住苏乔的手，说：「生气了吗？」 苏乔：「松手。」 卫西：「我不是故意的，就是看你对他笑，一时头脑发热，你别生气。」 苏乔把手抽回来。 他知道卫西忘了一些事，可能因为这个，性格也有点不太一样。 至少从前跟他道歉，不会这么诚恳。 卫西还站在身前，楚楚可怜地看着他。 他定了定神，问：「找我有什么事？」 第213页 卫西：「我今天去找过袁敬。」 苏乔没什么表情。 卫西：「我没跟他订过婚。」 「我们订过婚？」他当时直接问袁敬。 袁敬可能太吃惊了，很久之后才回答了一句：「你是不是做梦了？」 其实根本不需要问袁敬。 订婚这种事，他不可能瞒过外公和小叔，他们谁都没提过。 可苏乔既然说了，就一定有原因，所以他去找袁敬。 「我没有跟别人订过婚。」他很肯定地看着苏乔，「从来没有。」 苏乔看着对方熟悉的眉眼，忽然感到丝丝陌生。 以前他们还很亲密的时候，无论发生什么，卫西永远都很淡定。 这可以说是性格使然，也可以说是不在意。 可眼前的人，看上去偏执又顽固，好像他如果不相信他说的话，就绝不罢休。 卫西又说了一遍：「你相信我。」 相信他。 心里有个声音这样提醒着，你只要说相信他，他就会走了，不会再纠缠下去。 「我……」 卫西很认真地看着他。 为什么要撒谎？ 苏乔忽然这样问自己。 分明不信，为什么要说假话？ 面对卫西，他觉得心力交瘁，为什么要装着云淡风轻？ 反正无论他怎么做，是信还是不信，疲惫还是轻松，在意还是不在意，卫西始终没有离开他的生活。 如果註定了要这样下去，他为什么要勉强自己？ 苏乔慢慢笑了一下：「你们确实订过婚。」 卫西：「我问……」 「袁敬不记得了，别人也不记得。」苏乔说，「你们订婚的时候，王悦也在。」 卫西皱眉：「王悦？」 苏乔想起来他可能不记得王悦了，也不多解释，而是继续说道：「人很多、很热闹。」 卫西心里一阵发慌。 苏乔说他跟袁敬订婚，他觉得他不会这样做，立即找了袁敬。 他知道他和苏乔之间有矛盾，他想一一解决，逃避不是他的性格。 但现在，他忽然觉得，其实有时候，逃避才是最好的。 苏乔抬头看了看灰沉的天空，感受到心脏温吞的跳动。 他确实不相信卫西，可也知道，卫西并不会因为他不信，而改变方法。 果不其然，卫西走过来，再一次想要拉他：「要怎样，你才肯相信我？」 苏乔避开他的手，缓缓低头，视线垂下，落在卫西的眼睛上：「你现在还住在那个公寓吗？」 卫西愣了愣：「是，我一直住在那。」 苏乔：「我想过去一趟。」 卫西不明白苏乔为什么忽然提到这个，但还是高兴：「好，我开车过来了，现在就走。」 二十多分钟后，车子进入最后一个路口，「老陈小吃店」就在前面。 苏乔忽然开口：「停一下。」 卫西查看路况，寻找车位，最后停在老陈小吃店斜对面的梧桐树下。 一路之隔，小吃店生意兴隆，人影憧憧，看得出来非常热闹。 苏乔看了一会，推门下车。 卫西走过来，问：「饿不饿？」 苏乔：「我吃过饭了。」 卫西想起那个开车送苏乔回家的男孩，神色沉了沉。 苏乔没在意，而是指着前面某个位置，说：「那个地方，发生过很严重的车祸。」 卫西顺着一看，是个拐角的位置，旁边是条半废弃的路，常常有车子从那边抄近路，还有视线死角，确实很容易出事。 他问：「你看到过？」 苏乔：「不止看到。」 卫西不解：「什么？」 「是我。」苏乔指了指自己，「就在这里，我的车被撞了。」 卫西震惊。 但苏乔还没说完：「然后，我死了。」 第089章 卫西最开始知道自己可能失去部分记忆的时候, 并没有放在心上，智力犹存，不会有什么影响。 但时间长一点, 他发现并非如此。 他每天使用支付软体，生活如常，但有一天，他需要使用银行卡，才忽然发现, 自己不记得银行卡的密码了。 还有一些其他的, 临到头了, 才发现失去相关记忆，是很麻烦的事。 这种情况, 在苏乔相关的事情上，尤为明显。 比如他发现，苏乔并没有和他念同一所大学。 这意味着, 他印象中，和苏乔恋爱，常常进出彼此宿舍的记忆，也是错误的。 第一反应是给苏乔打电话, 但他当时还在发烧，陪护的小叔收了他的手机，让他专心休养。 他后来又病了几天，时睡时醒，脑子基本处于不清醒的状态。 每次醒来，向小叔索要手机, 都会遭到严厉的拒绝。 病好之后，他却又不记得这件事了。 同时, 他连苏乔也忘了。 如同被一键清空，忘得干干净净。 那段时间大约持续了半个多月，他在上海替外公处理一些事情，很忙。 他觉得生活和往常没什么区别，只有心里常常堵着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某些事。 努力去想，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觉得，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对他而言，原本也没什么需要关心的。 第214页 八月底开学之后，他回到北京，继续上学。 他不住校，和同学们关系平平，从小到大，他一直如此，也没有觉得不好。 直到有一天，上完晚上的选修课，他准备回住处，在教室外被一个男生拦下来，问他有没有时间，请他喝咖啡。 大学里谈恋爱的不计其数，自然也有同性情侣。 卫西对这人毫无印象，当即就拒绝了。 男生也不气馁，跟着他走，问他是不是要离校。 卫西让他离远点。 对方问：「就当个朋友也不行吗？」 「我没兴趣。」卫西很绝情，说话毫不客气。 对方大概有点伤心，又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卫西没理会，他没有回答对方问题的义务。 但因为这句话，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有个男生问他：「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他当时哈哈大笑，似乎没有回答。 这个浅浅的回忆像一只鱼钩，很快钓起了沉在记忆深处的许多事。 有好的也有坏的，但大部分都跟苏乔有关。 他渐渐记起来，他和苏乔是恋人，也记起来他因为发烧，短暂忘记了这件事。 这非常离谱。 卫西立刻联繫苏乔，却发现手机里没有苏乔的联繫方式，恰好小叔和男朋友来看他，他就把事情告诉小叔，并且问小叔，知不知道苏乔的电话号码或者微信。 小叔当时说没有，并答应帮他问问，之后也没了下文。 而第二天，外公到了北京，表示要陪读一段时间。 卫西莫名其妙，他从初中起独自生活，外公从来没提过陪读的事，为什么他都上大学了，忽然来这一出？ 但也正好给了他机会，因为外公一定知道苏乔的联繫方式。 结果外公说苏乔目前在忙一件很重要的事，让他暂时别联繫他，免得打扰苏乔。 小叔和外公的表现太过奇怪，卫西疑窦丛生。 他对外公解释他和苏乔恋爱的事，外公表现平淡，但就是不愿意给出联繫方式。 卫西越想越觉得不安，他甚至暗中猜测，是不是苏乔出了意外。 否则外公和小叔为什么要这样讳莫如深？ 卫西心里清楚，他应该是遗忘了一些很重要的事 他本想悄悄跑回宁城，但外公看得他很紧，加上临近国庆，卫西计划着到时候回去，再去见苏乔。 这么长时间不见，可以给苏乔一个惊喜。 结果，非但没有给苏乔制造惊喜，反而被苏乔提及的「过去」给重重刺激了一番。 他不记得订婚，又知道苏乔不会骗他，所以去找袁敬。 苏乔没有继续纠缠这件事，而是和他来到这里，他们曾经在此居住了许久，有许多美好的回忆。 他以为苏乔想和他重温故地，可苏乔显然不是。 苏乔说出「我死了」三个字的时候，卫西的第一反应是：「苏乔，别开玩笑。」 怎么可能？ 苏乔朝他看过来：「很不可思议？」 卫西皱起眉：「别胡说八道。」什么死不死，听着就难受。 苏乔也不跟他争辩，而是打量了他一会，忽然问：「你去过医院吗？」 卫西：「去过。」 苏乔：「医生说你的失忆没问题？」 卫西：「脑部没有病变，除了失去部分记忆之外，没有其他不妥。」 其实也说得过去，选择性失忆这种事，原本也没什么道理可言，这个世界上，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 苏乔换了个话题，问卫西：「你相不相信『重生』这种现象的存在？」 卫西：「你是说，重新活一次？」 苏乔：「是。」 卫西：「世界上，什么都可能发生，我们不知道，也不代表不存在。」 果然，即便失忆，他对这个世界还是抱着最广阔的猜测。 苏乔有时会觉得这个人很矛盾，明明对什么都漫不经心，但又在许多事情上怀着类似于热忱一般的想法。 否则，很难想像他在重生之后没多久，就利用前一世的先知资源，将卫家搅了个天翻地覆。 那需要很多准备，但卫西做到了。 他似乎对任何环境都有非同一般的融入，这是一种天性和本能。 只是不知道，如果他现在知道自己其实就是重生而来，又会抱有怎样的想法。 苏乔笑了一下，正要继续说下去，忽然胳膊被拉了一下，他站不稳，整个身体朝前一个趔趄。 卫西抱住他，在他眼睛上用力亲了一下。 天黑了，他们站在树影里，又是拐角处，并没有别人看到。 但苏乔立即推开了他。 卫西将两手背在身后，一副「我不敢了」的模样，眼中却饱含笑意：「你继续说。」 苏乔面无表情：「别碰我。」 刚才苏乔忽然露出笑意，卫西内心悸动不已，一时忍耐不住，就动了手，并不是故意的。 看苏乔的样子，是真的不高兴了。 卫西有点难过。 他们以前也常常这样，他如果偷亲一下苏乔，苏乔那双日常里总是清清淡淡的双眼会弯下去，笑得非常开心。 「对不起。」他赶快道歉，「别生气。」 第215页 他没有说「以后不会」，因为他也不能确定以后会不会。 面对一个笑一笑就能让他产生欲望的人，卫西不敢保证自己的理智能时刻在线。 做不到的事，他不想承诺。 苏乔沉默了一下，说：「上车说。」 卫西给车子开锁，两人重新坐进去。 苏乔看着车窗外热闹的人群，没有立即接着之前的话题说。 卫西担心他还在生气，在驾驶座上转身，正面朝向苏乔，说：「别生我的气，我知道错了。」 苏乔目视前方，慢慢开口：「我重新活了一次，你也是。」 卫西：「……」 苏乔不用看也知道卫西不信，他没有过多解释：「你和袁敬订婚那天，我在这里出了车祸，醒来之后，发现我回到了高二前那个暑假。」 高二？ 卫西想到苏乔的爸妈。 「我爸妈还好好活着。」苏乔像是跟他有心灵感应，「很健康。」 卫西非常震惊，难以相信，他记得很清楚，苏乔的爸妈出了车祸，外公把苏乔接回家照顾，他就是因为这个，才跟苏乔有了更深一层的关系。 苏乔：「你如果不信，可以跟我去看看，他们在『苏食』，离这不远。」 卫西愕然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乔微微低头：「出车祸的时候，我知道自己活不了，那一刻很绝望，可是醒来之后，我发现，我的爸爸妈妈还活着，我觉得，我太幸运了。」 从前有过什么样的经歷、体会过什么样的人生，在发现至亲还在的那一刻，统统变得无足轻重。 卫西却从苏乔的叙述中听出了另外一层含义：「你是……那天出事的？」 苏乔：「就是你和袁敬订婚的那天。」 卫西：「发生了什么？」 苏乔：「你答应跟我一起过生日，最后没来，我回来的时候，你就站在楼下，看到我的车子之后，向我挥手，我精神不集中，没注意前面开来的车。」 然后他就死了。 整个过程非常快速。 「什么感觉也没有。」苏乔半开玩笑地说，「无痛死亡，重新活过来的时候还年轻了八岁，赚了。」 如果是前几天，苏乔说这些话，卫西一定会觉得是玩笑话，什么重生，即使有，怎么偏偏是他们两个人呢？ 但今天，苏乔特地带他来到这个地方，又用一种轻描淡写的态度述说这件事，让他觉得，这件事的可信度非常大。 为什么他明明记得和苏乔在一起，苏乔却不承认，还说他和别人订婚。 而他提及的时候，小叔和外公也都是一言难尽欲言又止的表情。 还有他脑海中那些凌乱的回忆，他和苏乔奇怪的关系，一下子都能解释的通了。 可是…… 这就意味着，他脑海里那些过往，和苏乔甜蜜的记忆，都是上辈子的事。 而看苏乔对他的态度就知道，苏乔如今没有半点和他再续前缘的意思。 否则，不可能过去两个多月里，苏乔都没有主动联繫过他一次。 一下子接受了太多信息，信息又勾起更多回忆，一大堆东西瞬间涌入脑子，卫西觉得脑壳发胀，他强忍不适，勉强对苏乔笑了一下，说：「我要是……说我都不记得，你是不是会觉得……觉得我在骗你？」 他说话时眼神有些涣散，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慢慢收紧。 苏乔轻轻唿了口气，无论什么事，什么理由，撒谎都不会令他开心。 事情说出来之后，他觉得轻松了许多，他现在已经不太关心卫西是不是骗他。 「随便你。」他扭头，想让卫西开车，「我想回去……你怎么了？」 卫西紧紧握着方向盘：「没……什么。」 苏乔观察他的神色，觉得不像是没事：「我开车吧。」 卫西伸手推门，又回过头，问苏乔：「我们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你开心吗？」 苏乔正准备下车换到这边，听到这个话题，动作停了一下。 这问题没什么意义，开不开心，都是从前的事了。 可卫西很想知道。 「你坐后面。」苏乔没有回答，直接绕到这边，还把后座的门拉开，「不舒服的话说一声。」 卫西抓着车门边沿，艰难站起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苏乔：「你脸色不好，我送你去医院。」 卫西：「苏乔。」 苏乔：「你如果不想我送你，我给外公打电话。」 卫西觉得天旋地转，他努力睁大眼睛，想把苏乔看得更清楚。 他现在面对苏乔的时候，总是很小心，怕苏乔生气，怕苏乔烦他。 这大概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有的心态。 从前苏乔喜欢他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 他知道，他那时候一定对苏乔不好，否则，苏乔为什么会离开他？ 他从前一定非常混帐。 苏乔说「重新活一次」，除了生命，也有对他的感情。 真是神奇，他忘记这么多，连重生这样惊天动地的事都不记得，却还是觉得，自己明白苏乔的心思 他很了解苏乔。 大概是因为，他如今也在经歷同样的事，尝到同样的苦楚。 这些是他应得的。 卫西趁着最后清醒的机会，一把抓住苏乔的手：「你别管我，我如果好起来，以后会继续缠着你。」 第216页 苏乔：「先去医院吧。」 卫西笑：「苏乔，如果我醒过来之后不记得你了，是不是更好一点？」 苏乔：「别胡说八道了，上车。」 卫西被他推上后座，身子不稳，直接栽倒下去。 脑袋快炸了，眼前闪过无数画面。 他再一次抓住了苏乔给他扣安全带的手：「苏乔，我错了，你能不能别生我的气？」 彻底失去知觉之前，卫西想的是，假如醒来之后真的彻底失忆，他该用什么办法，才能再一次釐清和苏乔的关系？ 第090章 苏乔在医院等了一个小时, 外公和卫至承赶了过来。 「初步检查，身体没什么问题。」苏乔简单转述医生说的话，「卫西在睡觉, 医生觉得可能是太累了。」 两人要进去看卫西。 苏乔：「外公。」 外公停下来，看一眼卫至承，后者领会，独自进病房。 「卫西身体健康。」苏乔知道外公非常担心，先安慰了一句。 外公点头：「他发烧的时候, 做过很多次检查。」 苏乔有些犹豫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外公毕竟年纪大了, 不应该太过操心。 外公看着苏乔，滋味莫名。 他不清楚两个孩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从几年前，卫西当着他的面说要追求苏乔的时候，他就有种预感, 这两个孩子会有很漫长的纠葛。 不仅仅因为自己外孙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格，还因为他了解眼前这个孩子。 「乔乔。」外公拍了下他的肩，「想说什么，就说吧, 跟外公不用忌讳什么。」 苏乔组织了一下语言，告诉外公，他觉得卫西的心理状态有点不对，可能需要一些针对性的诊断。 「我不是很确定。」他坦诚地说，「只是一种感觉。」 这话其实不太礼貌，苏乔也明白这个道理, 但他心里想的事，必须让外公知道。 出乎意料, 外公并没有露出震惊抑或不满的神色，而是嘆了口气，说：「已经联繫好了。」 苏乔愣了一下。 外公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一下：「他这个样子，外公怎么会不知道有问题，他小叔也跟我提过几次，可是以西西他的脾气，不一定会答应。」 结果是…… 「看什么医生？」卫西反问外公，「我现在不就在医院吗？」 外公：「给你安排了别的医生。」 卫西：「别的？检查什么？」 外公不太想明说，卫至承也在一旁沉默。 卫西昂着头，视线在他们两人之间一个来回，忽然笑了：「你们觉得我脑子有病？」 外公：「西西！」 「我不用看医生啊，我非常好。」卫西笑着对他最亲的亲人说，「不过就是忘记一些以前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卫至承：「不仅仅是失忆的问题。」 卫西：「我知道，和苏乔有关。」 卫至承：「你既然知道，就不能逃避，西西，你应该明白，这样下去，对你，对苏乔都没好处。」 他们很少跟卫西讲所谓的「道理」，一个是觉得没必要，卫西从来都很懂事，二来卫西也不喜欢。 但眼下这种情况，他们一时半会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了。 卫西听完之后没有表露不满，而是吸了吸鼻子，说：「我想喝牛奶。」 卫至承：「……」 外公：「我让人去买。」 牛奶很快送了过来，卫西拧开盖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外公和卫至承，一个坐在病床尾部，一个坐在椅子上，并不催促。 急诊室外时不时响起救护车的声音，混合着匆忙凌乱的脚步，有些让人窒息。 卫西喝了半瓶，拧好盖子，开口说道：「我不看医生。」 外公和卫至承同时皱紧眉头。 赶在他们开口之前，卫西继续说道：「我真的没事。」 卫至承：「这不是你说了算，你这叫讳疾忌医。」 「失忆而已，又不是什么大问题。」卫西很随意地扬了扬眉，「你们让苏乔来见我，我跟他谈谈，然后你们再决定需不需要我去看医生。」 苏乔第二天一早过来，给陪护的卫至承带了三明治和豆浆，正是医院里发放早点的时间，病区里飘满浓郁的食物气味，很香，但吃饱了之后再闻会有种腻味感。 离医生查房的时间还早，卫西让苏乔陪他出去走走。 住院部楼下就有一片绿化带，秋天的清晨，不少病人在家属陪同下出来散步。 在一条长椅上坐下，卫西拿出苏乔给他买的饭糰，打开咬了一口，说：「我小时候，我妈妈常带我去买饭糰，离外公的酒店不远，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买。」 你已经带我去过了，苏乔默默地想。 「你昨天说的事，我真的不记得。」卫西坦然地看他，「不过我知道，你是不会骗我的。」 苏乔：「是吗？」 卫西：「你说我跟袁敬订婚，可除了你，没人知道，除了重生，我想不到还有什么情况会导致如此。」 从事实根据出发的推论，的确是个很有力的证明，也很符合卫西一贯的性格。 卫西：「对不起。」 苏乔：「怎么了？」 卫西：「我不记得那时候发生了什么，可那件事，必然是我错了，你当时一定很难过。」 第217页 苏乔晃了晃手里的矿泉水瓶，沉默不语。 卫西捏着饭糰，声音低下去一些：「我以后不会再缠着你了。」 说着他生怕苏乔误解，赶忙补充，「我的意思是，希望我们还是朋友，你不能不理我。」 苏乔：「好。」 他答应得太快，反而让卫西愣了一下：「你答应了？」 苏乔：「是。」 卫西：「我以为你会拒绝。」 苏乔：「你还是提了。」 卫西：「可能知道你不会真的拒绝。」 这绕口令一样的问答，把苏乔逗乐了。 卫西又咬了一口饭糰，从旁边盯着他，小声问：「我要是给你打电话，你会故意不接吗？」 苏乔：「不会。」 卫西：「发消息给你，也会回復？」 苏乔：「如果看到，会的。」 卫西：「我要是去上海找你玩，你会陪我吗？」 苏乔：「看情况，如果有空的话，可以。」 卫西对这些回答不太满意，苏乔留了足够的空间，没能保证什么。 但眼下，他没有更多把握能让苏乔改变心意，太过激进，说不定连这些保证都没有了。 一步步来吧。 卫西吃掉饭糰，把塑胶袋团起来，说：「外公和小叔让我看医生。」 苏乔：「他们是为你好。」 卫西：「前段时间，我记忆时好时坏，一直喊着要去找你，但我现在已经明白了，也跟你保证，以后不会缠着你，之前只是因为不记得那些事，以为我们两个人还……才会那样的。」 苏乔看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卫西：「我劝不了他们，他们听你的。」 苏乔想了一下，说：「你去见一见医生，没什么影响。」 「我不。」卫西非常执拗，别开眼不跟苏乔对视，「我不喜欢。」 「他这么说的？」卫至承问。 苏乔点头。 外公和卫至承也不是不能理解卫西对这件事的排斥，对他来说，部分失忆不是什么大事，却被亲人当作精神有问题，逼他去看医生，换了谁都不会坦然接受。 外公问道：「乔乔有什么看法？」 苏乔：「外公，我觉得，他不想去，就别去了。」 外公和卫至承对视一眼。 苏乔：「我和他聊过，觉得他应该没什么问题，他既然这么牴触，强迫他去，效果也不会好的，不如暂时先不管他，如果以后还有异常情况，再想办法。」 外公和卫至承对苏乔一向有着非同一般的信任，苏乔这样一说，他们也就默认了。 苏乔在医院里待到医生查房就走了，离开前，卫西执意要去送他，并且不让小叔跟着。 下了楼，苏乔让他回病房去，卫西答应了，但再一次问：「你答应我的事，是真的吗？」 苏乔：「是。」 卫西：「你不能骗我。」 苏乔：「……」 卫西看着他无奈的表情，笑着松开他：「再见，我会联繫你的。」 这个时间，是病人探视的高峰，大批亲友朝住院部走来，人潮汹涌中，苏乔逆向而行，晨光在他头髮上跳跃，细碎的金色。 卫西站在大门旁，目送苏乔越走越远。 不知是不是阳光太过刺眼，视线渐渐模煳起来。 他低下头缓了缓，再度抬起头看过去，发现那个背影已经不见了踪迹。 人流不停涌来，和他擦身而过。 从他们在一起，到分开，苏乔或许也是这样，一步步慢慢离开他的视线。 那么久时间，但凡他能多多在意，他们或许不会走到今天。 卫西再次垂下双眼，转身，独自朝里面走去。 国庆节之后，是短暂的秋天，没多久，天气转冷，两场雨之后，上海彻底入了冬。 周天明一边抱怨这湿冷的鬼天气，一边喊苏乔和他一起去超市买饮料。 开学以来，大家忙着学习、兼职、课题，很久没有聚齐吃过饭，说好今天一起去外面吃火锅。 吃完饭，快八点了，徐非去找他哥，他哥临近毕业，大部分精力都放在餐厅里，在校外租了房，徐非周末会过去，把积攒的衣服和床单被套洗一洗，周一再回学校。 周天明去图书馆借书，秦东想买点零食，问苏乔要不要跟他一起去。 苏乔刚看完一条微信，收起手机：「有个朋友来看我，不能陪你去了。」 秦东：「哦，是不是卫西？」 不知道是不是卫西从前送的烤鸭太过美味，宿舍几个同学都对卫西记忆犹新，明明卫西这几回来找他，都是在学校外碰头，他们还能猜到。 得到苏乔肯定的答覆之后，秦东笑着说：「那就算了，我自己去。」 苏乔在学校南门口站了没多久，看到卫西朝他走来。 天气冷，他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露出白色毛衣的领子，整个人高而挺拔，肩宽腿长，加上那张脸，走过来的路上，不时有人报以打量的视线。 卫西视若无睹，径直走到苏乔面前，说：「天气这么冷，你怎么不去店里等我？」 苏乔：「和同学吃完饭，刚回来。」 卫西笑：「那我吃，你看着。」 两人一起朝对面的小吃街走去。 两个多月以来，卫西几乎每两周都会过来一次，周五到，周日晚上回去。 第218页 每次来，他会事先告知苏乔，苏乔时而有空时而没空，有空时就见个面一起吃饭聊聊天，没空，卫西也不强求。 像今天这样，苏乔有其他安排，不能陪卫西一起吃饭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 不过卫西也并不介意，还是让苏乔陪他吃饭。 这次进了一家哈尔滨饺子馆，卫西点了二两酸菜馅和二两羊肉馅饺子，苏乔点了一份棒子骨。 等饺子的时候，卫西跟他聊在北京的餐厅的筹备情况，说装修过半，过年前应该可以对外营业。 苏乔专注地听，时不时给他一些建议。 他不太明白卫西为什么要开这么一家餐厅，以卫家的情况，就算卫西现在还只是个大学生，也已经很忙，外公年纪又大了，也在逐渐把手头的东西一步步转交给他，开一家可有可无的餐厅对他来说，效益实在有限。 聊完之后，饺子和棒子骨也上了。 卫西夹起一个，在醋碟里蘸满，咬下第一口。 酸菜肉混合醋香，飘到苏乔鼻子里，他忽然觉得有点馋。 但他不会主动去吃别人的东西，而且他已经吃过晚饭了。 眼前花了一下，卫西不知什么时候拿了一个新盘子过来，拨了五个酸菜饺子过去，推到他面前。 苏乔一愣。 卫西：「太多了，我吃不下。」 苏乔：「我……」 卫西：「吃饭时不要说话。」 苏乔：「……」 静坐片刻，他拿起筷子。 刚吃完一个，桌旁响起一个声音，一个人在他们旁边坐了下来：「苏学弟，好久不见啊。」 苏乔抬起头，看到杨沿的脸，下意识皱眉。 杨沿低头看着他笑：「这么巧，你也在这里吃饺子，吃什么馅的？我和朋友也过来吃饭，要不要一起？」 苏乔：「我朋友在，不用了。」 杨沿：「是你太客气吧，我这些朋友都开着公司，认识一下没坏处，来，我给你……」 苏乔打断他：「我对你的朋友没兴趣，请离我们远点。」 杨沿眼皮子直抽，脸色沉了下去：「苏乔，你……」 「他让你离远点，你听不懂？」卫西忽然插话，但他在喝豆浆，没有抬头。 杨沿装作才发现苏乔身边还有一个人的样子，问：「你是苏乔的同学？」 卫西喝完豆浆，将碗放在桌上，慢慢抬起头，直接看向杨沿。 这样一张脸，实在令人印象深刻，哪怕平时并不刻意记得，但看一眼，就能想起来。 更何况杨沿曾经在这人身上栽过一个很大的跟头。 他脸色一下变了，咬着牙，瞪了卫西两眼，一句废话也没说，起身，去了他自己的那桌。 卫西莫名其妙，一脸「这人有病？」神情。 苏乔猜测，卫西现在的记忆里，应该没有杨沿这个人以及和他有关的事，他也懒得解释那么多，就说了句：「不用管他。」 卫西又吃了一个饺子，忽然问：「这人是不是在追你？」 苏乔：「……」 卫西：「苏乔，你记得陈烨吗？」 苏乔：「记得。」 卫西：「他是我……」 「我知道，是你的绯闻对象。」苏乔很自然地答道，「你的绯闻对象里，我只认识他。」 卫西怔了怔，他刚才忽然想起一件过去的事，急于告诉苏乔，不料苏乔是这样的反应。 不用说，这必然又是他忘记的事情中的一件。 看苏乔的神情，必然是对他失望到极点，才会再提起「绯闻对象」四个字的时候，冷静到这种地步。 这时，苏乔忽然起身，朝门口走去。 卫西心脏漏跳了好几拍，条件反射一般跳起来，追着苏乔出门。 第091章 苏乔拿着手机, 刚走到店外，左手忽然被抓住。 他回头，见是卫西, 不解：「怎么了？」 卫西问：「你去哪？」 苏乔晃了下右手：「打个电话。」 卫西盯着他。 苏乔把手抽回来，他觉得卫西有点奇怪，看向卫西的眼睛。 但卫西已经别开了视线，笑着说：「豆浆没了，我还想喝, 进去等你。」 进店重新落座, 卫西的心脏还在怦怦跳。 他做了两次深唿吸, 拿手机扫码，重新点了两碗豆浆, 一碗加糖一碗不加。 正好有信息进来，他点开查看。 服务员很快端着托盘送来豆浆，他端了加糖那碗, 回復消息。 边做手头的事，边时不时朝落地的玻璃窗外面看。 苏乔一直站在那里打电话，没有离开。 以他的性格，也不会不说一声就走。 但卫西还是担心, 忙两秒看一眼，再忙两秒再看一眼。 终于，苏乔结束通话，朝店门走来。 卫西悄悄松了口气。 但下一秒，苏乔又停了下来。 刚刚落下去的心脏再次提了起来。 卫西下意识绷直了背嵴。 如果苏乔要走，他过会再追过去, 还来得及吗？ 还是现在就过去，直接问苏乔要去哪里？ 卫西乱七八糟地想着, 端起豆浆碗，觉得眼睛有点酸，转动眼珠，随意在店里扫视一圈。 掠过某一处，速度慢下来。 这个姓杨的看着他干什么？ 第219页 不，不对，他看的是苏乔。 卫西微微眯起眼。 杨沿一直在注意苏乔，朋友好奇之下问了几句，他也不避忌什么，跟朋友直说，他追求过这个学弟，可惜人家不肯。 朋友开玩笑：「我们杨少爷还有追不到的人？」 另一个朋友附和道：「人家知道你的身份吗？送过什么礼物没有？」 杨沿：「送过，他不要，全给我退回来了。」 第二个说话的朋友不以为然：「肯定是你送的不够好，这世上哪有不喜欢礼物的？不喜欢花就送手机，手机不行送车子，再不行还有房，我就不相信真有人能抵得住诱惑。」 杨沿听着，觉得有些道理。 因为苏乔从一开始就很明确地拒绝他所有礼物，所以他很自然地认为，苏乔再也不会接受他其他东西。 可如果真如朋友所说，只是礼物不够火候呢？ 苏乔再清高，也是个普通大学生，家里条件不差，但也只是「不差」，如果能投其所好，他还能坚持多久？ 越难得到的东西，越让人有征服欲。 杨沿笑了起来。 另一边，苏乔返回店里，和卫西一起吃完剩下的东西，又陪着去买了换洗衣服，一看时间，快八点半了。 「我还有作业要写，得回宿舍去了。」苏乔对卫西说，「明后天我都有事，你不用来找我。」 卫西笑道：「那你晚上跟我一起住酒店，不耽误你写作业。」 苏乔：「……」 「开玩笑的。」卫西立即补充，「知道了。」 他们正好走到学校南大门旁的便利店外，苏乔想起不久之前周天明在宿舍群里发的消息，谁如果路过便利店，帮他买一桶酸奶，他掏出手机查看，发现还没人买，就停下来，对卫西说：「我进去买点东西，你先走吧。」 卫西：「我等你。」 苏乔懒得多说，自己进去。 出来的时候，发现卫西果然还在，看到他手里提着一桶酸奶，问了句：「给同学买？」 苏乔点头，对卫西挥挥手，右拐回学校。 走到校门口，身后再次传来熟悉的声音，他回头，卫西喊着他的名字跑到他跟前，说：「有件事忘了说。」 苏乔：「什么事？」 卫西：「关于陈烨。」 苏乔想起来，在饺子店里，他提到陈烨的时候，卫西似乎是说有事跟他解释，后来他出去打电话，卫西也没再提起。 说与不说，没什么影响。 他刚要开口。 「陈烨是小叔的朋友。」卫西抢在他发出第一个音节之前开始说，「我找他帮忙。」 苏乔愣了一下。 卫西其实对苏乔所说的「绯闻」事件记忆模煳，但他记得和陈烨传过绯闻，因为陈烨的艺人身份，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不止是陈烨，他之后的几个绯闻对象，也都无一例外，都是艺人。 这是所有职业身份里，最容易「出事」，也最能引起注意的。 他要的，就是卫家的关注。 卫家的人等着看他笑话，等来等去，发现自己被卫西耍了一通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过程很复杂，做不到条分缕析的解说。 但说到底，这是卫家的事，是他自己的事。 「我应该告诉你的。」卫西神情不安，难以启齿，「我那时候因为余非夏的事吃醋，故意不让你知道。」 现在看来，真的太过幼稚，而且愚蠢。 他真实的目的、绯闻的真或假，并不会减少苏乔在这些事里受到的伤害，更进一步加深了苏乔对他的不信任。 初冬的上海很有些冷，苏乔微微低着头，脸半埋在灰色的羊毛围巾里，路线昏暗，卫西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还想说点什么：「苏乔，我……」 「我知道了。」苏乔抬起头来，问，「还有事吗？」 当然有，我还有许多话，想跟你说。 可卫西又觉得，现在这种情况，说再多，都变成了他的狡辩。 他嗫嚅片刻，最后说：「没有了。」 苏乔转身走进校门。 周五晚上的这个时间，许多学生返回学校，苏乔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卫西盯着他的背影直到彻底看不见。 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苏乔背向他，独自离开了。 他明明可以和苏乔并肩，如今却失去了这样的机会。 卫西默默笑了一下，确定看不到苏乔，也准备回酒店去。 走到酒店门前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立即停下，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苏乔的号码。 苏乔没有接。 卫西听着手机里机械的女声，慌乱掐断。 等了三分钟，又打过去，还是没接。 卫西立即扭头，要去找苏乔。 这时，手机响了，卫西有些神经质地低头，看清名字后，瞳孔轻轻收缩了一下，赶忙划开。 苏乔在那边问：「怎么了？」 卫西：「你刚刚没接电话。」 苏乔：「我去洗澡了，刚回来。」 卫西：「……」 苏乔：「餵？」 「哦，我是……想跟你说，小叔把订婚仪式放在过年的时候，他希望你一起去玩。」卫西随口扯了个理由，「先跟你说一声，你好有个心理准备。」 第220页 苏乔：「好。」 卫西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轻快起来：「你明天真的没空？」 苏乔：「是的。」 卫西：「好，我下次再来看你。」道别后，结束这次通话。 苏乔把手机放在书桌上，拿起搁在桌上的毛巾，开始擦头髮。 过了一会，他点开手机通话记录，看到卫西打来的三通电话，从第一个到第三个，彼此间隔时间分别是三分钟和一分半钟。 不难想像卫西当时的着急。 他看到的时候，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立即回拨过去。 电话接通的一瞬间，他明显听出来卫西言语之中的急迫。 卫至承订婚是喜事，但离过年还有两个月，卫西还有的是时间和机会通知他，为什么急成这样？ 苏乔有种猜测，卫至承的订婚不过是藉口，卫西这么着急找他，应该是有别的事。 还有在饺子馆吃饭，他出去打电话，卫西追出来的时候，看上去也有些不太对劲。 苏乔朝后靠在椅背上，将毛巾攥在手里。 他觉得，卫西似乎非常不安，有几次，他无意中对上卫西的视线，能从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里看到清晰的焦虑感。 但转眼，卫西又恢復如常。 这两个月来，每次见面，他都能隐约察觉到一些异常。 是失去部分记忆导致的，还是纯粹自己想多了而已？ 今天见面之后，这种疑虑再次冒了出来，并且，比先前的几次还要强烈。 他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正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里酝酿，等待发生。 「苏乔。」 苏乔一惊，扭头，看到周天明，下意识问了句：「怎么了？」 周天明笑着说：「你发什么呆呀？我喊了你好几声，谢谢你帮我买酸奶，钱转支付宝了，你看一下啊。」 苏乔：「好。」 周天明玩游戏吃酸奶，苏乔爬上床，想了想，给卫西发了条消息。 【明天的安排取消了，你要是有时间，我请你吃饭吧】 等了几分钟，他收到回復【太好了，你在宿舍楼下等我，我去找你】 苏乔【我们在餐馆见】 卫西【可是我想吃你们学校食堂的菜】 苏乔想了一下，回了个「ok」表情，然后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打开床上的小书桌，对着电脑开始改自己的作业。 卡通白色大猫比划着名「ok」手势，过去两个月，每次通过微信对话，涉及「ok」，苏乔都会用，是他常用的表情包系列中的其中一个。 卫西接连看了好几遍这只猫，他来找苏乔，苏乔虽然不故意冷落，但这是第一次，主动提出请他吃饭。 他心里有点不可思议，不过更多的是喜悦。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信息进来。 这件事，就不怎么让人喜悦了。 卫西冷着脸看完，换了件外出的衣服下楼。 他根据手机里的地址，去了苏乔学校旁边的另外一家豪华酒店，径直上了18楼，找到1807号房间，按响门铃。 里面没什么动静，住客可能已经睡了。 卫西继续按。 铃音持续了大约一分多钟，门里终于传来一声吼：「谁啊？」 卫西没答。 又过了一会，门被重重拉开，一张充满戾气的脸冒出来。 他在睡梦里被吵醒，做好了把来人大骂一顿的准备。 但看清来人的脸后，他呆住了：「？？」 卫西：「你是杨沿？」 杨沿满脑袋问号，问：「你有什么事吗？」 卫西朝他房间一抬下巴：「进去说？」 他也不等杨沿点头，直接越过他，进到房间里。 杨沿莫名其妙，他对眼前这个男孩有点心理阴影，顿时有点后悔直接开门。 卫西直接往沙发上一坐：「你喜欢苏乔？」 杨沿：「……」 卫西：「看来是真的。」 杨沿：「你什么意思？」 卫西：「我查过你的情况，挺有钱的，每次跟恋人分手，会送对方一样很值钱的东西，很大方。」 杨沿想起从前，他也派人调查卫西，结果第一天就被卫西发现。 而对方把他的私事查这么清楚，他竟然一无所知。 杨沿脸色铁青：「你都告诉苏乔了？」 卫西：「你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而且说不说没区别。」 反正苏乔对你的事也没兴趣。 杨沿嘴角抽搐，强忍着怒气和丢脸：「那你到底什么意思？」 卫西：「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他说着站起来，二话不说，头也不回地走了，临出门时还不忘把门关上。 里面的人是什么心情，卫西完全不关心。 在饺子店，杨沿和苏乔搭腔的时候，他就看这人不顺眼。 不过当时并没有想过找人调查什么，毕竟，想追求苏乔的不止这一个，他也没那么闲，一个个去查。 但苏乔外出打电话时，他的视线扫过这人时，记忆中忽然浮现出一些画面。 似乎是他去「苏食」找苏乔的时候，看到这人，后来发现被人跟踪，他弄清楚是杨沿派来的人之后，告诉了苏乔。 这些事原本就沉在他的脑海中，但在看到杨沿这个人之前，他什么印象都没有。 第221页 所以他觉得，这是不是也是触发他找回记忆的一种方法？ 想通这点之后，卫西做了两件事： 让人把杨沿的个人状况弄清楚； 找一些人，最好是他和苏乔共同认识的人，自己去接触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回更多回忆。 这是最快能回忆起和苏乔之间往事的方法。 卫西做事雷厉风行，第二天一早给陈晨打了个电话。 陈晨还是一如既往的开朗，埋怨他最近怎么一直没消息，发消息也不回，要不是他妈妈说他一切安好，他都要以为他出事了。 卫西听他说完，直接问道：「你和苏乔熟吗？」 陈晨呆了呆：「还可以吧，高中的时候一起打过好几次羽毛球，怎么了？苏乔有事吗？」 卫西：「我跟他关系怎么样？」 陈晨：「啊？」 卫西也觉得自己的问题很突兀，于是换了种说法：「从你的角度看，我和苏乔是什么样的关系？」 「……」陈晨安静了几秒，小声说，「我实话实话，你别发火啊。」 第092章 陈晨当然不记得所谓上辈子, 只说了几句，卫西就听出来，说的都是几年前的事, 那时候，他们还在读高中。 「苏乔高一的时候对你可好了，你爱答不理的。」 「也不能说爱答不理，就是……你知道你那个脾气那张脸，反正感觉谁都看不上。」 「高二之后你不知道干什么, 和苏乔的关系又好起来了。」 「不对, 不是好起来, 是你单方面想拉近跟苏乔的关系，但苏乔好像没什么反应。」 「有一次你让我约苏乔打球, 苏乔没空不能去，你还发脾气来着，把我都给惊到了。」 「苏乔没跟你报考同一所大学, 你也很气，我是不知道你气什么，别人有别人的选择啊，为什么一定要跟你一起？」 陈晨说了很多, 絮絮叨叨，偶尔会说得很快，卫西听得不太分明。 但他听得很认真，从头到尾，没有插话。 「反正吧，苏乔人好, 脾气也很好，我觉得你们关系还不错。」陈晨喝了一大口水, 「不过说实话，我要是苏乔，老早就不理你了。」 卫西：「……」 陈晨压根不知道卫西此时的心情，说完自己先笑了：「我现在只能想到这些啦，你下次回宁城，来我家玩啊，我妈前几天说你很久没来了，是不是都不记得我们了啊？」 卫西：「下次去看你们。」 挂完电话，卫西靠在床头，回想陈晨说的那些事。 有一些，他记得，有一些，只记得一部分，剩下的则完全没印象。 但随着陈晨的话，他能想像到自己的神情、态度和说话的语气。 他太清楚自己的德行，生气也好不满也好，最后表现出来的，一定是阴阳怪气。 苏乔没有透视眼，没法穿透他的肚皮，看清他的真实想法，他得到的，只有他的负面情绪。 陈晨跟他很熟，那句「我要是苏乔，早就不理你了」虽然带有玩笑成分，其中也必然有真实的情绪。 这进一步佐证了他曾经对苏乔很过分。 如果真如苏乔所言，他们是重生而来，那意味着他的人生分为两部分： 一部分是他自己脑海中的，和苏乔在一起，维持亲密关系。 但同时，他和不同的人传出绯闻，为了吃醋故意让苏乔发现这些，来看他生气的样子…… 还有苏乔说的，和别人订婚。 另一部分，则是通过苏乔、外公、小叔、陈晨和其他线索得知的，如今这样，和苏乔保持联繫，但也仅仅只能保持联繫。 如果这部分是重生之后的事，他也依然对苏乔做了许多莫名其妙的事…… 这样一个人，苏乔凭什么要回头？ 谁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卫西的脑袋开始隐隐作痛，每次只要他想起一些事，或者长时间思考，就会出现这种情况。 这似乎是他的本能为了阻止他深入追问下去，而发出的警告。 但卫西只是闭上眼安静下来，待那阵难受劲过去，既继续下去。 疼痛只是一时的，但如果不弄清楚和苏乔之间的事，他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冷了好几天，周六这天终于放晴，苏乔一路走出宿舍楼，看到每一层的阳台上晒满被子，五颜六色，如同花花绿绿的旗帜，阳光照在上面，鲜艷又可爱。 「看到什么了？」 苏乔扭头，看到卫西站在面前，正在笑眯眯地看他，他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卫西：「八分钟之前。」 苏乔：「怎么不给我发消息？」 卫西：「刚准备发就看到你了。」 苏乔有个习惯，跟人约好见面的时间后，会提前十五分钟左右到，他和卫西约了十一点半在食堂门口见，这个时间出门，到食堂差不多是十一点十五左右。 这种严谨的小习惯，放在别人身上，会很无趣，但苏乔如此，卫西只觉得可爱。 他双手环胸，问：「你刚才出来的时候看到什么了？看起来很高兴。」 苏乔：「看大家晒在阳台上的被子，好看。」 卫西随便瞅了一眼：「上海最近天气不好？」 苏乔点头。 说话间来到食堂，苏乔问卫西想吃什么，他去买，卫西却表示，他要跟苏乔一起看看。 第222页 拿了两个托盘，路过各个窗口，卫西开始点菜。 他可能饿了很久，点了一堆吃的，不仅有米饭炒菜，还有炸鸡和瓦罐汤。 苏乔忍不住问：「会不会太多了？」 卫西：「我会负责吃光的。」 他们找了个位置，刚刚坐下，卫西忽然拍了一下他的手，说：「有酸奶，我想吃。」 苏乔准备去买。 「我去吧。」卫西笑着说，「以前这活都是我干的。」 苏乔没说话。 卫西拿着两罐酸奶回来的时候，苏乔也刚从炒菜窗口取菜返回，他没顾得上吃早饭，闻着饭菜香瞬间觉得飢肠辘辘，一言不发开始进食。 没多久，桌上的饭菜就被吃了九成，剩下干锅牛蛙里的几块土豆片和炸鸡里的一点配菜。 苏乔拿过一个酸奶撕开，准备休息一会，消灭余下的东西。 吃了一口，抬眼，发现卫西在笑，他忽然想起来，这酸奶是卫西买的，并没有提到给他一个。 刚才，他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根本没有多想。 「无糖的。」卫西适时插了句话，「你们食堂的菜很好吃。」 苏乔看了看手里的酸奶，又挖了一勺出来：「你这次来上海，是有什么事吗？」 卫西：「是外公公司的一个项目，我来看一下进展。」 苏乔：「那你不用去忙？」 卫西：「我昨天下午到上海，来找你之前已经去过了。」 苏乔就没再问，继续拿起筷子吃菜。 卫西每半个月来一次上海，每次都有「公事」，看苏乔是顺带。 可实际上，看苏乔是主要的，「公事」才是顺带。 卫西不知道苏乔是真的信了他的话，还是纯粹懒得追问。 他希望是前者，可又觉得以苏乔对他的了解，很可能是后者。 这是不是意味着，苏乔并不在乎他过来的目的，还是单纯不想跟他多说…… 问题一个接一个冒出来，大部分是臆想和猜测。 但卫西控制不住自己，他紧盯着苏乔的发旋，心情变得很沉。 苏乔吃完自己碗里的东西，想问卫西喝不喝水，一抬头，撞在卫西投来的视线之中。 又是那种眼神，深邃、幽暗，带着浓重的不安。 他皱了下眉。 下一刻，卫西撇开视线，抄起酸奶，一口一口地喝完。 苏乔看了他一会，问：「吃饱了吗？」 卫西颔首。 苏乔：「那就走吧。」 按照一般惯例，吃完饭，苏乔可能要去做别的事，卫西每次来找他，差不多都是这样。 所以听到苏乔说去操场上散散步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一下，连忙追上苏乔，跟他并肩走。 走了没几步，他主动开口，说：「我早上给陈晨打了电话。」 苏乔也跟陈晨偶有联络，听卫西提起来，以为陈晨有什么事，问道：「陈晨怎么了？」 卫西：「他很好，在大学里很开心，参加的社团最近还拿了奖。」 苏乔知道陈晨是个很认真的性格，闻言不禁莞尔，迎着阳光，显得侧脸轮廓非常清晰。 卫西看了好几眼。 走到操场旁的时候，篮球场里忽然飞出一个球，刚好砸在两人面前的地上。 一个穿着篮球服的男生趴在栏杆上喊：「哥们，劳烦一下，把球给我们扔过来！」 苏乔弯腰把球捡起来，上前几步，抬手把球扔了回去。 「谢了！」 卫西走上来，跟他一起看着球场里继续的篮球比赛：「我问了陈晨一些我们以前的事。」 苏乔：「问什么？」陈晨并不了解他们的事。 卫西：「他说我以前很烦，如果他是你，一定不会理我的。」 苏乔：「……」 卫西：「我以前真的让你很烦吗？」 其实不是的。 刚刚重生的时候，他一心想着和卫西保持距离，不要重蹈覆辙，可卫西却表现出非同一般的热情。 他觉得很奇怪，很莫名其妙。 这些心情，在发现卫西和他一样，也是重生而来，且一直试图证明他的重生实情之后，一下子变成了惶恐和不安。 惶恐于真的被发现重生，不安于如果两人继续下去，可能又会走向不可知的未来。 后来，向卫西承认重生，他反而变得淡定起来，既然避无可避，那就直接面对。 一直到现在，他面对卫西，也依然是这样的态度。 他不想逃避什么。 要说烦，偶尔有些时刻，被卫西逼迫太紧的时候，也会有这样的感觉。 但其实回头去看重生以来的三年多时间，他最多的感觉，大概是平静。 没有厌烦，没有暴躁，同样，也没有欢喜和开心。 他摇了摇头：「没有。」 这个回答有些出乎卫西的意料，不敢相信：「真的？」 苏乔：「我不会讨厌朋友。」 卫西被「朋友」两个字刺了一下，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因为他知道苏乔说的是实话。 别人如果像他们这样，闹到一定地步，或许会老死不相往来，但他的死缠烂打、外公的关系，苏乔很清楚，他们之间没办法做到这一点。 用「朋友」来定义他们的关系，其实是一种最疏远的暗示，暗示他，我们只是朋友关系，仅此而已。 第223页 卫西沉默下来。 脑海里又开始冒出许多东西，各种疑问、各种猜测，如同一个个长钩，将他内心最黑暗浓烈的不安一点点往外拉取。 球场上响起一片欢唿声，几个队友互相击掌。 苏乔许久没听到身边的动静，转过头想说句话：「你……」 卫西豁然抬眼，逆着阳光，让他的眼睛看上去非常幽暗，如同深不见底的海水。 苏乔被他眼里的情绪给震了一下，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这个动作映在卫西的眼睛里，像一记耳光，无声地抽打过来。 卫西低头，揉了揉眼睛，笑道：「有个虫子飞进去了。」 过了片刻。 「看比赛，他们打得很精彩。」卫西转过身面朝球场，不再直视苏乔。 苏乔皱了皱眉，也将视线转向前方。 他没有追问，但他可以肯定，卫西真的有哪里不太对劲。 两人一起看完了那场篮球赛，卫西临走前说，很快会再来看他。 但直到整个大二和大三上学期都结束，卫西再也没来过。 电话、微信没有间断，依然很频繁，人则从来不出现。 偶尔微信里，他也会问苏乔有没有想他，苏乔不回答，他就拐向别的话题，过段时间，又会再问。 他并不避忌对苏乔的渴望，被拒绝后也不会尴尬，这大概是他的性格中，很值得一提的优点。 又一个寒假来临，再过一个学期，就要进入大四。 平日里如常生活，对时间的流逝没有切身感受，直到某个时刻忽然来临，人们才会不由自主地意识到，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 苏乔的这个意识，是被余非夏的一个电话引起的。 余非夏已经定好大学毕业后出国继续深造，大四的寒假有许多事要准备，这是他毕业前最后一个在家过的年，很想和朋友们见见面。 「上次聚会还是大一的时候。」余非夏在电话里笑着说，「两年了。」 苏乔也笑了，可能太忙，平时确实没意识到这点。 虽然平时一直有联繫，可不在一座城市，不常见面，多少会显得生疏。 他心下感慨，回道：「我没问题。」 余非夏：「ok，我来告诉飞扬，你帮我通知老大一声，他经常不在群里，怕他看不到。」 苏乔：「好的。」 结束这通电话，他立即给老大打电话。 接起来之后说了余非夏的安排，老大连声答应，说一定准时过去。 正说着，苏乔听到有个人问老大：「是不是你同学，姓苏的那个？」 老大：「你问这个干什么？」 对方：「我有点事想跟他说，你把电话给我。」 不等老大开口，苏乔主动说：「老大，可以。」 那边安静了一阵，再次传来声音时，变成了另一个人：「苏同学，你好，我是老大的堂兄，我们见过。」 苏乔：「记得，王悦。」 王悦尴尬地笑了一声，他今天来找他堂弟，本来就是为了要苏乔的联繫方式：「苏同学记性真好，听我堂弟说，你以前成绩就很好，看来果然如此啊。」 苏乔：「有事请直说。」 「……」王悦轻咳了两下，「那个，苏同学，你最近见过卫少爷吗？」 苏乔：「你说卫西？没有。」 王悦似乎有些吃惊：「连你也没见过？」 苏乔觉得这个说法有点奇怪，问：「你找过他？」 王悦：「是啊，有几个月了，打电话发消息，都没人回，我还找到卫家公司去，也没见到人，想找个人打听一二吧，可卫少爷那边的人口风都很紧，什么也打听不到。」 说完，他生怕有所误会，赶紧解释，「我和卫少爷有点生意上的合作，没有其他意思，别误会啊别误会。」 苏乔沉默了一下，说：「我没见过他。」 王悦「啊」了一声，失望道：「哦这样啊，那算了，真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苏乔：「没关系。」 卫西不想见王悦，有的是法子躲起来。 苏乔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大年初二，去给外公拜年。 上一个春节，外公在北京陪外孙，没有回来，真正算起来，他们也许久没见了。 见面聊了好久，到了午饭点，外公说阿姨放假了，他订了桌子，去外面吃。 两人下楼，刚坐进车里，车门忽然被拉开，卫西坐进副驾驶，笑眯眯地说：「外公，你招待客人，我也一起去。」 他扫了眼后视镜，想看一下客人的模样。 然后，他怔住了。 紧跟着，他又推开门，飞快下去，跑向不远处他自己的车。 第093章 外公不知道自己外孙怎么回事, 打算过去看一看。 外面很冷，苏乔说：「外公，我去吧。」 找到卫西的车, 走过去的时候，车子已经发动起来，好像马上就要开走。 苏乔敲了下车窗，但卫西毫无反应，依然抓着方向盘, 随时准备跑路的状态。 这是在干什么…… 苏乔抓住驾驶座车门把手, 又在车窗玻璃上敲了两下。 卫西微微低头, 盯着手里的方向盘，好像那上面有什么绝世珍宝。 大约半分钟左右, 发动机声响渐歇，卫西松手，推开车门。 第224页 下车的时候, 他对苏乔笑：「好久不见了啊。」 苏乔上下打量他。 卫西笑着问：「这么久不见，想我了？」 苏乔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直接问：「看到我为什么要跑？」 卫西：「啊？我没有。」 苏乔冷哼一声。 「你是说刚才……」卫西看了眼外公的车，恍然大悟状, 「我认错了，没看出来是你。」 苏乔沉默地看他。 卫西的脚动了一下，似乎想凑过来：「生气了？」 苏乔还是不说话，就是看着他。 卫西靠着车身，双脚交替提起，但始终没有离开那个位置：「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看到你高兴都来不及，躲你干什么？」 道理似乎是这么个道理, 但是…… 「西西。」外公从自己的车里探出脑袋，「和乔乔过来，跟外公去吃饭。」 卫西：「外公，我……」 苏乔：「听到外公的话了吗？」 卫西：「……」 苏乔：「走吧，吃完饭，我有事跟你谈。」 说着，他转身，迳自回到外公车里。 卫西又在自己的车子旁边站了一会，才迈开双腿走过来。 动作前拖拖拉拉，真的动起来却是迅勐飞快，几乎像是用飞的，一下子蹿上车。 外公已经提前换到副驾驶，把后排留给两个孩子。 两人坐在一起，聊学校里的事。 一顿饭吃得很高兴，尤其是外公，很久没跟两个孩子一起用餐，不小心吃多了点，正好约了老朋友在附近茶室下棋，打算步行过去，让老陈把两个孩子送回家，就可以放假了。 苏乔却说：「我和卫西打算去逛逛，买点东西，让陈师傅直接回家吧。」 卫西：「……」 外公没发觉异样，和老陈一起开心地走了。 等看不到车子和外公的背影，苏乔转过身，直接面朝卫西，问：「你在躲我。」 他用的是肯定语气，表情非常认真。 卫西笑起来，一如既往的随意：「我是怕对你太热情，外公会乱想。」 苏乔：「你失忆之后在外公面前说了多少我们的事，外公怎么说？」 卫西：「也没多少，大部分时候我都悄悄在心里回忆。」 苏乔：「外公问过你吗？」 卫西：「很少问，你知道外公不会干涉晚辈的生活。」 苏乔：「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觉得外公会乱想？」 有片刻无言，不远处的街道传来欢快的歌曲。 苏乔缓和了一下心情，说：「走吧。」 卫西：「去哪？」 苏乔：「逛街。」 卫西愣了一下。 苏乔：「你如果有事的话，我自己去。」 有事，我有事，现在就走。 心里有个声音在大喊。 「当然去。」他朝苏乔走过去，「我下午很闲，你想去哪里？」 其实也没有具体目的地，他们从小在宁城长大，该玩该看的早就玩过看过许多次了，过年期间宁城游人如织，也不适合闲逛。 路过一间综合购物中心的时候，卫西忽然说：「我们去看电影？」 苏乔正在琢磨一些事，闻言看了眼中心外墙上巨大的电影院字样。 卫西：「我们很久没一起看电影了。」 苏乔心头微动，点头。 许多电影挤在春节档上映，电影院也是人满为患。 卫西查看app里的电影介绍，苏乔站在一边看各种海报。 「看这个。」/「这个不错。」 两人对视一眼。 卫西眨眨眼，笑道：「你想看哪部？」 苏乔指了指前面，那是一部推理类影片，海报上演员的名字和面容都很陌生，在春节档众多大片中并不起眼。 他又问：「你选的哪个？」 卫西把手机举到他面前，苏乔看到app页面上的内容简介，正是他选中的那一部。 他看了眼卫西：「就这个吧。」 电影比较小众，没什么明星大牌，挤在春节档里，排片不多，他们比较幸运，所在的电影院最近的一场也要等一个小时。 卫西买好票，见苏乔还在看那张海报，略作思考，走过去一点，问道：「楼下有个书店，去看看？」 苏乔点头，和卫西下楼。 书店里也很拥挤，椅子凳子地板上，所有能坐人的地方都被占据，不断有人在书架间穿梭。 这种场面，找书看书都很困难。 两人不约而同离开书店，表现得很默契。 路过饮料机，卫西去买水，看到旁边有一张长椅，说：「到处都是人，在这里坐一会吧。」 苏乔很配合，走过去坐下。 卫西把水递给他，自己在另一端落座。 长椅坐得下五六个人，现在只有他们两，却分别坐在两头，中间空出好大一块。 不知情的人看到，大概以为这两人不认识。 苏乔转头看过去。 卫西笑道：「看我干什么？哪里不对吗？」 哪里都不对。 从今天见面开始，处处透着古怪。 但苏乔没说，只是看了他两眼，问：「你这一年在忙什么？」 卫西：「上学、工作，还有外公这边的事，毕业之后更忙，我得提前适应一下。」 第225页 苏乔：「听外公说，你还去了趟国外。」 卫西：「有笔生意，客户不方便回国，谈得比较艰难。」 苏乔：「谈成了吗？」 卫西笑着点头：「不然岂不是辜负我特地飞过去一趟。」 两人开始聊天。 他们之间共同话题着实不少，随意扒拉一番都有无数个。 聊来聊去，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上楼到电影院，他们购买的场次已经开始检票。 买票和检票都是卫西做的，因此一直到两人坐下，苏乔才发现，他和卫西的座位不在一起，同排，中间隔了三个人。 放映厅的灯光熄灭，幕布上跳出gg。 苏乔扫视全场，观众不多，上座率不会超过四成。 这样的情况下，卫西却把两人的座位分成两处。 前面的疑惑或许只是疑惑，但现在，苏乔很确定，卫西真的有事瞒着他。 而且，是跟他息息相关的事。 大屏幕上gg放映结束，开始出龙标。 卫西盯着看，心思却在别的事情上，注意力完全无法集中。 漫长的流程结束。 「哈哈哈哈哈……」一个化着超级大浓妆的老人出现，伴随着诡异的配乐，氛围给得很足。 卫西的精神还涣散着，冷不丁被这个镜头震了一下，心脏快跳起来。 椅子忽然动了动，有人在他身边坐下。 卫西没有在意，准备专注看电影，旁边的人手里亮起光线，他眼角余光瞥了一眼，似乎是在给手机静音。 光线很快消失，那个人扭头，朝他看了一眼。 卫西一下子认了出来。 是苏乔。 如同被煳了厚厚一层胶水，全身忽然绷紧到极致，从神经到肌肤乃至思维，有种干燥到裂开的感觉。 苏乔借着大屏幕的光线，静静打量卫西。 电影已经正式开始，没人会在这种地方闹出动静。 卫西觉得他应该马上站起来，远离这个地方，反正他一向不要脸，也不怕被人骂。 可身体像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也不敢动，任由苏乔观察。 是的，他知道苏乔在观察他。 他们认识这么久，经歷这么多，彼此都太过了解。 以前，他只要有一点异常，苏乔就能发现。 现在，他相信也是一样，区别只在于，苏乔想不想理会。 如果他能掩饰的好一点，苏乔或许不会太过在意，可他今天反常的厉害，苏乔一定觉得，自己有事瞒着他。 他确实有事瞒着苏乔。 可是，不能说，不能让苏乔知道。 至少，现在不能。 电影情节在持续推进中，出现了第一个死亡人员。 死者仰面躺在那，双眼圆睁，直勾勾地盯着屏幕外的人。 卫西有些喘不过气，慢慢闭上眼。 旁边始终没有半点动静，也可能被放映厅立体环绕的声音盖住了。 卫西很轻地掀开眼皮。 他想做出专心看电影的姿态，可视线获取到光亮的一瞬间，他还是瞥向旁边。 苏乔盯着屏幕，神情专注，并没有在看他。 卫西一个怔忪，怀疑刚才的察言观色是幻觉。 苏乔可能只是觉得两人一起看电影，就应该坐在一起而已。 没什么。 电影时长一小时五十二分钟，结束的时候刚过下午三点。 屏幕上滚动着幕后工作人员名单，两人往外走。 卫西已经完全恢復如常，觉得口渴，又去买了两瓶水。 回来递给苏乔一瓶，自己喝另一瓶。 苏乔拿着水，问：「你觉得电影怎么样？」 卫西笑着说：「我们一起选中的电影，当然不错。」 苏乔：「是挺好看的。」 下楼出去，苏乔说自己晚上约了朋友见面，就在这告别。 朋友？ 卫西知道自己应该离苏乔远一点，不应该好奇这个，但到底没忍住，问：「哪个朋友？我认识吗？」 苏乔没答，显然不打算说。 卫西脑袋一热，立马冒出一堆猜测。 是谁呢？ 余非夏、老大、秦飞扬、陈晨、姚风勤、徐非、周天明…… 他把能想到的苏乔的朋友，统统想了一遍，却又觉得都不像。 鬼使神差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名字来。 「是不是白秦？」 苏乔还是不回答，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转身，朝地铁站走去。 阳光下，他身形高挑清瘦，裹在黑色长羽绒服里，像一支闪着寒光的箭。 这把箭冷酷异常，能把人一下子扎透，卫西深有体会。 心里泛起躁郁，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 一年多没见，一下子跟苏乔近距离接触太久，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用力转向旁边，看到街道上人来车往。 热闹被瞳孔过滤，只剩下萧条的景色。 卫西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想给司机打电话，却想起来，他给司机放了半个月假。 于是改打网约车。 好歹顺利回到住处，偌大的别墅，空荡荡的，走路能听见回声。 卫西早就习惯了，但他觉得今天屋里格外安静，像是被隔绝在世界之外，感受不到一点生气。 第226页 他走到客厅，在沙发上落座时，发现刚才忘了换鞋。 脑袋还炸着，嗡嗡作响，四周所有一切都泛着火花，能把人烧焦。 他应该理智一点，不能真的去做什么，心里想的那些尤其不可以，否则，苏乔不可能再原谅他。 虽然重新活过一次，可不代表苏乔所受的伤害可以一笔勾销。 现在的一切，都是他应该承受的。 他屏住唿吸。 周遭一片死寂，窒闷感渐渐上涌。 每个人都有欲望，他也不例外，想要、想得到，这是天性，是本能，大多数时候，欲望会压过人的理智，甚至让人做出难以理解的事情。 可如果察觉到死亡的危险，这些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在生命面前，一切都可有可无。 终于，在彻底窒息之前，卫西重重喘了一口气。 脑海中依然盘桓着许多东西，但他已经能克制自己。 抬手擦掉额头上的冷汗，艰难起身，去门口换鞋。 然后，他听到门铃声。 不对，似乎响了好一会了，但他没在意，毕竟，以他刚才的情况，幻听并不奇怪。 会来这里找他的，只有外公和小叔，外公见朋友去了，只有小叔了。 「怎么现在来？」他说着打开门，「不是去男朋友……」 话音倏然中断，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门口的人。 苏乔还穿着那件黑色长羽绒服，两手插在兜里，面容逆光，晦暗不明地看着他：「我按了很久门铃。」 卫西还在震惊中：「你什么时候来的？」 苏乔：「比你晚五分钟。」 卫西愈发愕然：「你……」 「是，我跟踪你。」苏乔朝他身后看，「我能进去吗？」 卫西思维有点迟钝，看了苏乔好一会，才让开门。 苏乔往前跨了一步。 卫西却又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别进来。」 苏乔：「为什么？」 「你不能进来。」卫西把他往外推，他不能让苏乔进这个房子。 苏乔又被推了出去。 卫西跟着出来，想把门关上。 苏乔抬脚抵在门槛上。 卫西不敢再动，微微喘着气，说：「屋里有别人在。」 苏乔：「谁？」 卫西：「你不认识。」 苏乔：「你怎么知道我不认识？」 卫西：「你不是约了白秦吗，来找我干什么？」 苏乔：「吃饭的时候我说过，有事跟你谈。」 卫西隐约想起来，但是他们看电影之前聊了好久，苏乔为什么不说？ 「我今天没空，你先回去，我晚上去找你。」 苏乔：「我都来了，直接谈吧。」 卫西：「不行，里面有人在等我，你先走。」 苏乔：「是谁？」 「是……」卫西几乎快咬到舌尖，「你不认识。」 苏乔这次没有继续追问。 卫西的性格，不管屋里有谁，他既然能带回来，就不会藏着掖着。 肆意妄为，谁都不放在眼里的人，根本也没什么可顾忌的。 卫西知道自己很过分，会惹苏乔生气，但眼下，他没有其他法子。 见苏乔真的沉默下来，他立即有些发慌：「苏……」 苏乔：「你不让我进去，我永远不会再来。」 卫西睫毛颤抖，像蝴蝶的翅膀，在暴风雨中剧烈震颤。 这并不是威胁，而是苏乔察觉到他可能隐瞒了跟自己有关的事前来查证，而他掩饰的如此欲盖弥彰，简直在告诉苏乔，我的确瞒着你一些事。 能接纳残酷的真实，但一定不接受虚假和欺骗，这是苏乔的底线。 他在给出最后通牒。 过了今天，以后，苏乔就真的不会再见他了。 这个认知像一张网，兜头兜脑将卫西网了进去，越勒越紧。 熟悉的窒息再次升腾起来。 苏乔等了片刻，没等到答覆，也就不再坚持。 他扭头就走。 「苏乔。」卫西在身后喊他，「别走。」 苏乔转身。 卫西一脚把门踢开，站在门口，深深地看着他：「你进来。」 苏乔又看了他两眼，慢慢走到门边。 他没有立即进去，而是问：「你确定。」 卫西点头。 苏乔扶住另一扇门的把手，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几乎在他刚落脚的同时，卫西也跟着进门。 苏乔似乎听到咔擦一声，但顾不上细究，他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 卫西在他身后，轻声问：「现在看到了吗？」 苏乔张了张嘴，微微侧首：「你……」 卫西就在他身旁，见他回头，一把抱住他，从后向前，狠狠吻了上去。 第094章 他们当然不是第一次接吻, 但在目前的情景下，这样的亲昵举止显得很不合时宜。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太过震惊的缘故，苏乔久久没能做出反应, 就那样直挺挺地站着。 卫西起先搂他的肩，后来觉得不过瘾，索性贴过来，整个把苏乔圈在怀里。 他闻到苏乔的洗髮水香气，是他一直以来用的那款, 淡淡的柠檬香, 混合着肌肤自然的气味, 飘进鼻腔，像最烈的催情药。 很久没有这样靠近苏乔, 上一次，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第227页 ——的确是上辈子，苏乔死过一次, 他也重生了。 卫西越发用力，死死抱着手里的人，亲吻变得激烈，屋里隐约迴荡着压抑的喘息和水声。 苏乔终于回过神来, 伸手抵住他的胸口，用力推了一下。 卫西没放，依然不停地亲吻着眼前的人，他觉得自己像一个溺水的人，苏乔就是岸边那根树藤，他必须抓住, 才能活命。 「卫……」苏乔从唇角勉强溢出一个字，又被堵了回去, 余下的话，悉数被卫西吞没。 他现在真的有点喘不过气，腰和背也泛疼，他觉得卫西可能真的疯了。 又去推眼前的人，再次失败。 想咬一下对方的舌头，可卫西好像有透视眼，赶在他动作之前松开一点，避开这次「攻击」，紧跟着又继续，这次还空出一只手压住了他的后脑勺，丝毫没有想让苏乔喘息的意思。 苏乔的唿吸越来越快，再持续半分钟，他可能会窒息昏迷。 「……」又失败了，这次卫西连一个字都不让他说出来。 苏乔皱了皱眉，想起自己现在唯一能动的部位。 顿了一顿，他抬起右腿，狠狠踩在卫西脚上。 卫西之前打算换鞋，听到门铃声就直接开了门，一直是光脚状态。 苏乔也没穿鞋，但他心里憋着火，这一脚踩得非常用力。 卫西闷哼一声，不得不松劲。 苏乔终于寻到缝隙，一把将人推开。 卫西摸了摸刚才被推的位置，觉得有点疼，笑着看苏乔：「这么用力。」 「你……」苏乔的唿吸还没平復，开口时发现嗓子喑哑，抿了下嘴唇，又疼又麻，肯定肿起来了，「有病吗？」 卫西想说当然没有，他好好的哪来的病，但想到苏乔已经看到一切，他没说出口。 任谁看到屋子里放满另一个人的肖像照片，都可能会由衷怀疑这个人哪里不对。 苏乔抬头，先看向楼梯口，那里挂着一幅人像画，画上的人穿着中学校服，右心口有「宁城一中」四个字。 这画有点抽象，反正在苏乔的审美里很难评价，但他看到那个人右手的柠檬红茶。 那个牌子，是他上辈子读高中时，很喜欢的一个牌子，尤其热爱冰的，夏天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要喝上一瓶。 视线轻轻顿了一下，慢慢滑动到旁边。 同样的人像画，同样抽象，只不过画上的人换了t恤，坐在沙发上，右手拿着的也不再是红茶，而是易拉罐啤酒。 苏乔想起来，他有一段时间，几乎每天喝酒。 其实有时候并不是真的心烦，而是一种习惯，每天不喝，就好像少了点什么。 如今回看，那段日子，真的犹如梦中一般。 他定了定心神，继续看下去。 他是所有画像的唯一主角，高中、大学、毕业后…… 喝饮料、喝酒、吃饭、看书、戴着眼镜看文件、打电话、睡觉、骑山地车、慢跑、遛狗…… 一样的人像画，一样的抽象。 都是前一世的他。 虽然没有证据，但苏乔觉得自己没猜错。 心头涌上许多情绪，像一团棉花，软软的，能裹进很多东西，复杂难明。 他又看向第一幅，他拿着柠檬红茶的画，问：「你想起来了？」 卫西站在他身后，安静了一下，答道：「是。」 苏乔：「什么时候？」 卫西：「陆陆续续，半年多前差不多就全想起来了。」 苏乔：「外公知道吗？」 卫西：「不知道。」 苏乔：「为什么？」 卫西：「外公不在意这个，而且，我不想说。」 确实是这个道理，失忆不失忆，都是至亲，对外公来说，没什么区别。 苏乔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这个？」 卫西：「什么？」 苏乔指了指那张画，卫西知道他说的是柠檬红茶。 「不知道。」说完后卫西觉得这话有歧义，补充道，「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记得。」 记忆的恢復并不是一蹴而就，有时候努力回忆，想起来一些，有时候则是被某种东西触动，连带勾起，还有一部分则毫无缘由，就忽然有了那些事的记忆。 一年里有许多人发高烧，像他这样部分失忆，本就是概率问题。 所以，能渐渐回忆起来，他也觉得很正常。 从前，他为了復盘和苏乔之间的关系，也认真回想过前一世的事，但都不如这次明了。 或许是因为，他现在对苏乔怀着满腔爱意，陆续找回过往的时候，一些事就变得格外清晰。 他记起了许多事：苏乔高一的时候就很喜欢喝某品牌柠檬红茶，但喝的不怎么频繁，爸妈去世后几乎每天都买，这个习惯一直持续了很久。 大三开始，苏乔减少了喝红茶的频率，改为喝啤酒，他酒量很好，每次也喝得不多。 毕业之后同居，苏乔喜欢纯色的床品。 苏乔有一件灰色卫衣，很旧了，但他一直留着，保存的很好，那是他妈妈去世前送给他的最后一件礼物。 苏乔酒量不错，但在外应酬并不怎么喝酒。 …… 生活中的小细节，平时并不会刻意关注，大部分，卫西都以为自己不记得或者不知道。 第228页 但在重生之后，在他们关系变成如今这样的当下，他却莫名都能想起来。 仿佛，他有意无意看了苏乔很久，自己却毫无意识。 想到这里，卫西觉得心脏有点沉重，连跳跃的频率也慢下来。 他看向其中一幅，问：「你那时去玩蹦极和摩托，是因为我，是不是？」 苏乔反问：「为什么这么认为？」 卫西：「没去找你的这一年里，我常常去玩，冬天还跑去东北滑雪。」 苏乔没说话，依然看着那些画像。 「玩得时候很痛快。」动作越难，结束之后，那种肾上腺激素爆发之后得到的畅快感也就越强，但只是短暂的轻松，之后依然会陷入无尽的忧郁之中。 重生的前一年时间，他知道苏乔经常去玩这些项目，以为他只是单纯喜欢而已。 但当他也经歷相似的心境，有了同样的感受，才后知后觉想到，并不是苏乔想法太多，而是自己想得太少。 他小时候学画画，自己并不喜欢，学得也不好。 但某天夜里，他睡不着，想起来，重生之前，外公生日，他和苏乔前去看望，他从自己车上下来，看到苏乔穿着一件米色外套，撑着把黑色大伞在等他。 雨滴落在伞面上，蹦开晶莹的水珠。 他忽然很想把那个场景画下来。 当然可以花钱请到最好的画师，但只有他能画出他想像中的意味。 苏乔再一次扫视过那些画：「你画了多久？」 卫西：「三个多月。」 苏乔的视线正好落在一张他啃鸭脖的画上，说：「有一次你打电话给我，问我想不想吃宁城的烤鸭脖，就是那个时候？」 卫西扯了扯嘴角，苏乔太敏锐，也太了解他了：「是。」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这么多画像摆着，连狡辩都找不到任何理由。 何况，他自己做过的事，没什么不能承认。 好的坏的，反正都是他所为，卫西从来不想狡辩。 但这并没有完。 苏乔转身，走到沙发旁边，低着头看向茶几。 卫西也走过去，对苏乔说：「找人拍的。」 苏乔拿起最上面一张照片，右下方有时间，是寒假之前，他和朋友去吃烤肉的那天，照片里还有周天明和徐非，但面容模煳，只有他的脸异常清楚。 他顺便看向下面一张，是这个学期刚开学时，他还穿着短袖，背着书包，去教室里上课，早上太阳很大，他被晒得一直眯着眼，从照片里看上去有点傻乎乎。 「……」 卫西一直在看他，见状笑了一声，说：「我让那个人多拍一点传给我，这是我特地选了列印出来的。」 苏乔瞥了他一眼：「拍了多久？」 卫西：「三个月。」 苏乔：「你找了谁？」他自认警惕性不低，竟然一直毫无察觉。 卫西：「好几个，有钱能使鬼推磨。」 苏乔也明白，现在的手机像素越来越惊人，随便掏出来就能拍一堆，他很难发现端倪。 他又看了几张照片，都是他日常生活的样子，平平无奇。 卫西怕他误会，主动解释说：「只是拍照，其他的，我什么都没做。」 苏乔觉得脚底板发酸，在沙发上坐下，估计了一下照片的厚度，抬头。 「这只是一部分。」卫西非常坦诚，「其他的在我电脑里。」 苏乔：「……」 可能因为太过坦然，苏乔没有从卫西的脸上看到慌乱之类的神情，哪怕在他进门之前，他还在拼命想要遮掩。 但做了就是做了，不会因为被发现，而痛哭流涕，也不会疯狂诉说后悔来表示悔意。 这人就是这样的性格，但苏乔有时还是会被无语到。 卫西走到他身边，盘腿直接坐在地板上，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苏乔：「你今天躲着我，是因为这些？」 卫西：「并不全是。」 苏乔：「但你现在离我很近。」 卫西笑了起来，狭长眼尾溢出一点光：「我这么久没去找你，你就没觉得奇怪？」 苏乔平静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 卫西：「是啊，可我的人生，註定跟你有关联。」 苏乔依然没什么表情。 「一直想去看你，有两次已经到了上海机场，又不敢了。」卫西的笑多了几丝自嘲意味，「如果真的见面，我会控制不住自己。」 苏乔没明白：「什么意思？」 卫西：「像刚才那样。」 苏乔：「……」 欲望，每个人都有，情慾是其中一种。 卫西不否认自己对苏乔一直有着这样的欲望，也跟苏乔坦白过，只不过如今这种状况，他再次提及，似乎显得有些猥琐。 可想想，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做都做了，他本来就想得到苏乔的一切，无论是他的人，还是心。 他坐在地上有些累，支起右胳膊撑着下巴，双目依然不离苏乔：「如果我真的克制不住自己，对你做出什么事，你永远也不会原谅我。」 可他又无法消除内心深处真实的渴望，加上那时候记忆混乱，时不时会出现脑袋疼痛的状况，被外公发现后，强迫他去医院，进行了好几个月的治疗。 第229页 出院后一个多月，记忆陆续恢復，他开始画画，同时找人偷拍苏乔的照片。 明知道这些行为愚蠢，也无效，但他还是做了。 他像个偷窥者，在记忆的缝隙里回忆从前的苏乔，又从现实的角落间凝望如今的苏乔。 「我以为自己挺厉害的。」卫西再次笑了，「其实也不过如此。」 苏乔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但：「你觉得自己能撑多久？」 卫西：「没想过。」 苏乔：「你以前不会这样。」毫无计划，走一步看一步。 卫西换了只手撑下巴：「那我该怎么办？」 苏乔微微皱眉。 卫西：「做错事的是我，你不愿意回头，我不想让你更加烦我，除了这样，我想不到其他办法。」 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告诉他答案，但这个人并不愿意。 从前苏乔对他太好，他理所当然地享受着爱情，所以觉得，这本来就是他应该拥有的。 他没想到，苏乔有一天会收回对他的「特殊」。 这是卫西第一次觉得，原来除了生死之外，还有人力不可为之的事。 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 「你什么都知道了。」卫西说，「是不是觉得我是个神经病，还是变态？」 苏乔眯起眼，像是在这仔细打量他。 卫西：「两者都有？」 苏乔：「差不多。」 卫西没忍不住，笑出声来。 尽管心情非常沉重，但这个笑是真心的。 苏乔看到熟悉的眼睛里流露出笑意，给这张冷酷面容增添许多温柔，眼神一凛，心头怦然一跳。 似乎是父母去世之后不久，他不愿吃饭，卫西趁外公不在，告诉他，他答应了外公照顾他，如果他不吃饭，外公会不高兴。 他于是吃了不少。 抬起头的时候，恰巧看到卫西在笑，也是这样的神情，和从前漠不关心的模样截然不同。 苏乔表情微动，落在卫西眼里，他愣了一下。 心里升起淡淡喜悦。 但立即被压制回去。 如今情况之下，苏乔怎么会对他心软？ 卫西这样想着，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 第095章 苏乔坐了一会, 站起来，说：「其实你没必要这样。」 卫西的视线始终跟随他，闻言笑道：「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几辈子都改不了。」 苏乔低头，和他对视。 卫西觉得他有话对自己说。 但最终苏乔什么都没说，转过身，自己走了。 开门关门，屋子里仅有的生机被带走, 变回死气沉沉。 应该去送送苏乔。 卫西这样想着, 扭过头, 看向木门旁，巨大的落地窗。 苏乔已经走到铁门旁边, 伸手抓着把手，要把门拉开。 不知想到什么，他忽然停下来, 定住了。 过了一会儿，又转过身，朝屋子里走过来。 卫西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那人。 苏乔很快不见，应该是走到门前, 准备按响门铃。 卫西爬起来，要去开门。 走了两步，他忽然停住。 苏乔是不是有话跟自己说，说什么？ 是不是落下什么，是手机吗？ 还是……来做最后通牒，彻底断绝他所有的念想。 卫西咽了下嗓子, 没有动。 苏乔依然站在门外，但门铃声一直没有响起。 卫西猜测, 是不是门铃坏了，这地方常年只有他一个人来，鬼都不会光顾。 但旋即又想起来，苏乔刚来的时候，也按了门铃。 况且，即便门铃真的有问题，苏乔也可以敲门，他知道自己在里面，会给他开门的。 但苏乔始终没有。 卫西有些好奇，但他不敢过去问。 如果不问，至少还有一丝希望；问了，就半点也没有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乔再次出现在落地窗外。 卫西闭了闭眼，再度凝目望过去的时候，苏乔已经背对他，又朝大门走去。 这一次，他走地很急，步伐飞快，毫不犹豫地拉开大铁门，径直离开，再无回头。 卫西看见了，莫名觉得松了口气。 只是一瞬。 转头看到茶几上的几叠照片，再看看楼梯旁墙上风格难说的人像画，心里漫开一层难言的滋味，像吞了一大口蘸醋的苦瓜，又酸又苦。 春节很快过完了，但学生们的寒假并没有结束，苏乔和爸妈商议，让他们休息几天，他负责餐厅里的事。 自从上大学，每到放假，他一定会在「苏食」帮忙，人手不足时在前厅搭把手，其他时候大多跟着学习一些管理上的事。 其实他爸妈的意思是，儿子有自己的人生，想继续念书也好，毕业后工作或者单独创业也好，都由儿子自己决定，但苏乔表示，无论他将来做什么，也会将「苏食」经营下去，提前学一学，没什么坏处，他爸妈也就随他了。 早上，一家人一起吃早饭。 「乔乔，你真不想再玩几天了？」苏妈妈剥了个水煮蛋，配着小米粥吃，「我和你爸没关系的。」 苏乔笑着说：「不用了，放假这么久，朋友见过好几次，该玩的也玩过了，你和爸爸出去玩，餐厅交给我就可以了。」 第230页 苏爸爸：「儿子想去，就随他吧，年轻人，多尝试几样活儿不是坏事。」 苏乔点着头，给爸妈夹锅贴。 「我是怕乔乔累着。」苏妈妈说着又高兴起来，「不过乔乔干得真不错，井井有条的，老王他们都说乔乔一点不像还在上学的学生，有时候比他们都有经验。」 苏乔笑着低头，心道，经营了那么久的事，可不就是有经验吗？ 在「苏食」忙了一整天，七点半以后，客人渐渐少了，苏乔在办公室跟主厨聊新菜品的事。 有人敲门，苏乔说：「请进。」 门开了，一个穿着黄颜色外卖服的小伙子问：「请问哪一位是苏总？」 这种名儿，通常是称唿他爸的。 但小伙子立马补充说：「他的电话号码是133xxxxxxx。」 这是苏乔的手机号。 苏乔说：「是我。」 小伙子：「这是送给您的礼物，请查收一下。」 苏乔：「给我的？」 小伙子连连点头，他还赶着送别的东西，没功夫逗留，把东西往门口的桌上一放，直接跑了。 主厨在餐厅工作多年，跟苏乔熟悉，看玩笑说：「哎哟，我看这东西，好像很贵重啊，是谁送的啊小苏？」 苏乔也不知道谁会这么神秘，走过去，直接将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大丛玫瑰花，鲜红鲜红的，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苏乔：「……」 主厨看到，震惊了。 但一想，也正常，就小苏这长相模样，本就招人喜欢，每次他来店里帮忙，都有顾客暗戳戳的打听微信和手机号。 更别说这孩子性格好，又上进。 「哎呀，这花看着很贵啊。」他笑着调侃，「够来我们这吃好几顿饭了。」 主厨开完玩笑就出去了，苏乔在盒子和花束里找了一圈，没找到卡片，盒子上也只有他自己的地址和联繫方式。 他把花放回盒子，整理成原样，搁到一边。 第二天也很忙碌，下午一点多，苏乔忙完手头的事，在大堂转了一圈，到柜檯看了点东西，走出去。 收银的姑娘问：「小苏去哪啊？」 苏乔笑笑说：「有个认识的人来吃饭，我去打个招唿。」 认识的人坐在某拐角位置，能非常方便地看到柜檯。 苏乔直接过去，问单独坐着的客人：「我可以坐下吗？」 对方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看到苏乔愣了一下，随后笑道：「当然可以，请坐。」 苏乔坐下来，看了眼桌上的菜，笑了笑，问：「菜品怎么样？有哪里不合适的，请告诉我。」 对方：「都很好，我特别喜欢，晚上请朋友吃饭，也打算来这。」 苏乔：「谢谢你。」 对方：「太客气了，对了，你看起来年纪不大，还在念书吧？我有个弟弟，也……」 「您光顾我们的餐厅，我非常感谢，也很欢迎。」苏乔打断对方，「不过您送的礼物我无力消受，请您离开时带走。」 男人呆住了。 苏乔沖他礼貌一笑，男人回过神来，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巧合。」苏乔没有多做解释，「您要是觉得携带麻烦，也可以给我一个地址，我请人送过去，我还有事，您请慢用。」 苏乔回到办公室，继续忙自己的事。 不多时，手机收到一条简讯，是一个住宅区地址。 苏乔笑了笑，在app上下了个跑腿订单。 送花的人什么信息都没留下，他也没那个本领去店家索要客户资料。 但重生前的上辈子，也发生过同样的事。 送花送了一个多星期，半点信息都没有，直到一个星期之后，对方自己找上苏乔。 表现得倒是很绅士，请苏乔吃饭。 那么巧，那天苏乔不太舒服，卫西来接他回家，在停车场碰到了那个人。 卫西这个人，做事向来随心所欲，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压根不在意。 当时苏乔肠胃炎还发烧，脑袋晕晕乎乎，走路摇摆，很慢，他直接上手，把苏乔打横抱上了车。 之后，那个男人再没出现。 这回，虽然提前了几年，也不妨碍苏乔记得。 重生最大的好处，除了至亲健在平安，大概就是经验值了，否则要解决，得多花不少功夫。 他现在二十一岁，当然不算小孩，但如果他目前真的是二十一岁的内在，有些事是很难处理好的，比如这件事、从前程蔚然的事、秦飞扬的事……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两个半辈子活下来，不仅仅是处理事情的思维和逻辑，还有心态上的不同。 很难说好与不好，但至少，苏乔觉得自己活得更加从容。 手机震了一下，苏乔回神，点开微信，看到上面卫西给他发的消息，说他明天回北京去，想跟他见一面。 苏乔点出输入法键盘，开始键入。 打了三个字母，他又停下，顿了一下，连按三下「x」，把打出来的「好」字消除。 又停了一会，他继续输入。 【不】 这个字发出去之后，卫西没有回。 苏乔盯着备註的「卫西」看了一会，视线转回聊天页面，而后才退回主屏幕。 除非真的没看到，他不会刻意忽视卫西的消息，只是他话不多，卫西说两三句，他才会说一句。 第231页 但刚才那个「不」，依然不像他的风格。 极致简单，但非常冷酷决绝。 那天，从那幢别墅离开之后，他心里始终悬着许多东西，似乎有什么，正在慢慢侵蚀他的思想和理智。 这让他觉得很慌乱。 如果此时和卫西见面，他很怕自己会泄露一些连自己也搞不清的念头。 所以，干脆不要见。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苏乔微微颤抖了一下，下意识把手机拿到手，发现是徐时打来的电话。 他稍稍屏住唿吸，觉得整个人平和下来，才划开接听键。 这次之后，卫西再没给苏乔打过电话，只是每天给苏乔发信息，但苏乔再也没回过。 大三学年也很快过了。 这个暑假结束，就要进入大四。 本科阶段最后一年，学生们要面临很多问题，读书、工作各方各面，每个人的选择不尽相同。 无论哪种，这个暑假註定不轻松。 苏乔早就决定继续念书，也有目标学校和专业，过去大半年时间一直在复习，暑假本想留校，但他爸突发急性阑尾炎，要做个手术，他不放心，还是回了家。 他爸这毛病有很久了，偶尔发作，不严重，他也就没放在心上，结果这次整了个大的，差点疼到晕厥，送医院后当天就上了手术台。 手术完之后还要住院几天，苏乔留下陪护。 住了一周，拍片显示情况良好，就办了出院。 苏乔和他妈强迫他爸在家休息了一个月，复查一切都好，才放他出门工作。 一切恢復正轨的时候，已经到了八月初。 天气非常炎热，宁城出现有气象记录以来同期歷史最高温，在外面走十分钟能热晕好几个。 苏乔本来就怕热，每天除了一早一晚带小黄下楼玩一趟，其他时候都留在家里看书。 高温持续十多天，下了场大暴雨，虽然还是热，好歹能喘个气。 苏乔在阳台上看着雨后一碧如洗的天空，给小黄剪指甲，狗子不太乐意，一边被剪一边发出呜咽声。 好不容易剪完，为了以示奖励，苏乔拿了袋肉干喂，拍了拍它圆滚滚的身体，去房间换衣服，准备出门。 白秦前几天回了宁城，约他出去见个面，说是有事想跟他谈。 因着家里的生意缘故，白秦一个月总要去上海两到三次，他们常常见面，平时也有联繫，苏乔猜不到白秦要特地跟他说什么。 这次定的吃饭地点在一家西餐厅，装修高档环境优雅，不过因为生意好，所以里面并不安静。 坐下点了菜，白秦问：「你喜欢吃西餐吗？这家的小羊排很不错。」 苏乔笑道：「我都可以。」 白秦：「那就好。」 两人聊天。 过程中苏乔的手机响了一下，他点开，发现是卫西发来问他在哪的信息，沉默了一下，退出微信。 紧跟着，电话又来了，苏乔直接掐断。 连着打来三个，苏乔索性将号码拉进黑名单。 白秦：「怎么了？我可以帮忙吗？」 苏乔摇头，把手机倒扣放在桌上。 开始上菜了，演奏区响起悦耳的钢琴声。 白秦喝了口葡萄酒，打量着苏乔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柔的眉眼，轻咳一声，问：「苏乔，你有没有女朋友？」 苏乔愣了一下，白秦不是会关心这种事的人，答道：「没有。」 白秦：「那……男朋友呢？」 男朋友…… 脑海中闪过一双眼睛，狭长锐利，笑起来也像刀子。 苏乔没有立即回答。 白秦看在眼里，心情复杂。 既高兴，苏乔可能和他一样； 也不高兴，他从来没在苏乔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这代表苏乔或许有过深刻的感情经歷。 他忽然有些好奇，那个人是谁？ 手机又一次震动起来，苏乔低下头，把手机拿起来，看清屏幕后对白秦说：「我去接个电话，你先吃。」 说着往洗手间走去。 手机那头是卫至承，一上来就开门见山地问：「苏乔吗？」 苏乔：「卫大哥，是我。」 卫至承：「你今天有没有见过西西？」 苏乔：「没有。」 卫至承：「他今天说要去看你。」 苏乔：「我没见过他。」 卫至承那边有人说话，卫至承说：「请等我一下。」 声音远去，苏乔走到洗手盆前。 卫至承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多了几分焦灼：「西西十八分钟之前给你打过电话？」 苏乔：「我没接。」 卫至承：「给你打完那通电话后，他的手机就关机了，我找了人定位追踪，一点消息也没有。」 洗手间里面传来沖水的声响，轰隆隆。 苏乔看到镜子里自己微微皱起的眉。 第096章 里面走出一个人, 苏乔把洗手盆让出来，走到一边：「卫大哥，我没见过他。」 卫至承似乎非常着急, 语气匆忙：「他如果联繫你，或者你想到他可能去哪，麻烦告诉我一声。」 苏乔：「好。」 结束通话，苏乔没有立即出去，他点进微信, 看到不久前卫西发来的信息。 他没回, 也就没有下文了。 第232页 客人洗完手出去, 路过他身边，好奇地看了一眼。 苏乔又站了一会, 进去洗了手，才重新出去。 白秦在等他，问：「没事吧？」 苏乔微笑摇头, 端起柠檬水，喝了一大口。 继续吃了一会，白秦聊起他手头忙的事，说这个项目进展一般, 需要延迟时间，他可能还要北京上海来回跑上三四年。 又问苏乔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深造还是工作。 然后提及八卦新闻，他有个朋友，家里开经纪公司，知道很多娱乐圈内幕, 他挑了几个有趣又不涉及隐私的说给苏乔听。 「对了，你还记得王悦吗？」白秦忽然问, 「上回见过面，我朋友。」 苏乔：「记得，他怎么了？」 白秦：「王悦那公司出了个新产品，想找个演员代言，本来谈得好好的，那边公司嫌代言费太低，不肯答应，王悦为这事非常生气。」 苏乔不太懂娱乐圈的门道，想了想，说：「我看新闻上说过，艺人的要价非常厉害。」 白秦：「可不是吗，稍微有点名气的，一年收益快抵上我手里那小公司了，有名有人气的更不用说了。」 这时，服务生过来给他们添水。 人离开之后，白秦说：「那个艺人最近挺红的，之前听王悦的意思，他们关系不错，没想到出了这个岔子。」 苏乔：「会耽误公司的事吗？」 「应该还好，王悦这傢伙鬼精鬼精的，肯定提前做好了备案。」白秦笑着摇头，「那艺人叫袁敬，你认识吗？有没有看过他演的戏？」 苏乔没出声。 白秦觉得奇怪：「苏乔？」 「……」苏乔抬头，「什么？」 白秦：「我刚才问，你认识袁敬吗？有没有看过他的戏？」 苏乔沉默了一下：「认识，不过没看过他的作品。」 白秦观察他的脸色：「你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苏乔摇了摇头：「不好意思。」 白秦没觉得苏乔有必要跟他道歉，但苏乔似乎心不在焉，虽然已经竭力专注跟他说话，眼神还是时不时涣散，显得焦虑。 他又问道：「真的没事吗？要不要去医院？」 苏乔正要答话，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立即拿起来。 动作之快，把白秦都给惊到了。 是电商的促销简讯，卖零食的，满188减28。 苏乔看完，默默把手机放下。 他动作很慢，心跳却很快，血管里像堵着什么，等着催发他的情绪。 白秦：「苏乔，我刚才说……」 「不好意思，我去打个电话。」苏乔拿上手机，这次直接去了店外。 西餐厅位于商场顶楼，一整层都是餐饮，午饭时间客人很多，苏乔走到安全通道，拨通那个许久没有拨出的号码。 关机。 拨微信的语音通话，无法接通。 苏乔改而拨打卫至承的电话。 那边接的很快，第一句就问：「是不是有西西的消息？」 苏乔：「不是，他最近有没有哪里不对劲？」 卫至承沉默了一会，说：「他在北京上学，平时不怎么回来，我这半年经常跑德国，有两个月没见西西了，不过平时打电话什么的，看上去没什么不对。」 苏乔：「外公那边怎么说？」 卫至承：「我还没告诉岑先生，老人家近来身体不好，在疗养院住着，暂时不去打扰为好。」 外公之前感染了肺炎，虽然痊癒，身体还是不太舒服，就搬去了疗养院，苏乔回宁城后，隔三差五去看一看。 苏乔没有继续问，他能想到的，卫至承必然也能。 安静片刻，卫至承在那边问：「小苏，能不能麻烦你向同学打听打听，你们的高中同学，我现在一个个找联繫方式太慢，不管有没有可能，都问问吧。」 苏乔：「好。」 卫至承：「他大学那边也该问问，但我……」 「我来问。」苏乔快速答道，「我有办法。」 卫至承愣了一下：「好，那就麻烦你了。」 挂完电话，苏乔直接点开微信，在高中和初中群里询问，有没有见到卫西。 他们高中初中都是同学，共同认识的老师同学很多，不过大家现在都忙，群里远不如以前热闹，尤其初中群，大半年没人说话是常态。 不等有人回答，苏乔拨通了老大的电话，索要王悦的联繫方式。 老大二话不说就给了，还问：「是不是卫西那边有什么事？」 苏乔：「我说不好，晚点跟你说吧。」 老大：「那你忙你的，有空再找我。」 苏乔听老大提过，王悦和卫西是同一所大学，几年前毕业，要弄到卫西同学的联繫方式，比他容易。 电话接通的时候，苏乔听到很精神抖擞的「喂，你好」，他扶住楼梯扶手，自我介绍说：「你好，我是苏乔，是老大的高中同学，我们见过的。」 王悦：「啊……你，你是苏乔啊，你有什么事吗？」 苏乔心情焦灼，没听出来王悦语气中的不安，直接问：「请问你有卫西同学或者同年级其他人的联繫方式吗？」 王悦正在计划怎么快速结束和苏乔的通话，闻言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苏乔把话重复了一遍，但没说原因，只拜託他帮忙打听一下。 第233页 王悦多精，想了一下就明白过来，可能是卫少爷出了什么事。 这种家庭，有什么都藏着掖着，也正常。 他立马说：「我认识，给我二十分钟，我马上找人问，问完就告诉你。」 苏乔：「谢谢你。」 王悦：「应该的。」 苏乔要挂电话。 王悦忽然喊：「等等！」 苏乔紧张。 「我保证把这事办妥。」王悦小声说，「不过你要是见到他，别说是我帮的忙。」 苏乔：「……」 王悦：「可以吗？」 苏乔：「好的，我不说，麻烦你。」 做完这些事回去，时间已经过去十二分钟了，白秦在等他。 其实东西已经吃完了，他们先前一直在聊天。 白秦本想多扯点别的话题，再找个适合的角度，切入今天的主题。 当然现在也能说，但肯定达不到他想要的结果。 「我结过帐了。」白秦主动提起，「我们走吧。」 苏乔也知道自己今天状态不好，平时跟朋友们在一起，他连手机都不看，今天这样的表现，已经很反常。 到楼下，他诚恳地对白秦道歉。 白秦一点也不介意这个，不过：「你看起来不像是没事，真的不需要帮忙吗？」 苏乔：「是有点事，不过……」白秦帮不上什么，其实，他自己也帮不上什么。 以卫至承的精明和手段，有的是办法找自己外甥。 他不应该掺和的。 可是…… 手机又一次震动着，是一个归属地北京的号码。 苏乔立刻接了。 白秦在旁边看着，神情无奈，也有点失落。 不过也能理解，他们目前毕竟也只是同学兼朋友关系。 他对苏乔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先走，让他空了联繫自己，独自离开。 王悦找了自己当时的辅导员，通过他联繫上卫西的辅导员，又弄到了卫西班长的联繫方式。 对方很热心，帮忙问了一圈，一无所获。 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大学原本就不像中学那样，同学之间朝夕相处，多少能认识熟悉，卫西又不住校，加上他的性格，没有熟人，非常正常。 苏乔郑重向王悦道谢，又点开微信群。 高中群里有不少同学回了话，纷纷表示没见过卫西。 初中群回话的很少，也是一个意思。 苏乔给卫至承去了个电话，诉说情况。 他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下午回到家，他像往常一样，根据计划看书。 不知过了多久，觉得眼睛发酸，决定休息一会。 视线无意中扫过平板电脑右上角的时间，赫然发现，距离他回家也不过半小时而已。 头顶的空调呲呲往外冒冷气，一窗之隔的外面烈阳高照。 小黄趴在床尾睡着了。 一切都和平常没有区别。 苏乔呆了两秒，去到厨房，想拿瓶冰水。 打开后看到门上竖着两瓶柠檬红茶，是他爸前几天去超市买牛奶，促销活动送的，暂时没人喝，一直放在冰箱里。 眼前闪过卫西画的人像画，高中的他，手里拿着柠檬红茶，喝得兴起。 那画足够抽象，和其他所有画里的人一样，没半点像他。 但自己一眼就能认出来。 苏乔拿了瓶红茶，喝了两口，听到手机在响，回到房间，小黄已经醒了，在他的椅子腿儿边打转。 拿起手机，微信有一条未读消息，随意点进去，看到对方的头像，他愣了两秒。 意识还在怔愣之中，手指已经点了进去。 卫西【我想见见你】 卫西【我在世茂】还给了个定位。 是那个废弃的地产项目，卫西曾经试图用跳楼逼他承认重生的地方。 苏乔犹豫，要不要回復，卫西又发了一条过来。 卫西【你要是不来，以后就看不到我了】 苏乔第一反应是，上次就装病骗他去，这次又想干什么？ 他直接拨对方的手机号，被挂掉。 紧跟着又发来一条【别告诉我小叔和外公，不然我就继续躲起来，你们谁也别想找到我】 「……」 苏乔懒得理会，把手机扔到一边，继续看书。 这次精神集中了许多，效率也高。 待感觉到视线越来越暗，抬起头，发现外面已经有些暗下来了。 小黄又跑过来，屁颠屁颠地想出去玩。 苏乔有点饿，想着遛完狗，顺便买点吃的回来，晚上还要刷题，得多吃一点。 给小黄套上绳，下楼去。 路过大门，保安大叔蹲下逗小黄，苏乔往里面站了一点。 「听说是跳楼啊。」保安室里传来大嗓门，伴随着咀嚼声，「摔得可狠了，这种可咋清理？」 另一个年轻一些的说：「唉，年纪轻轻的，怪可惜的。」 吃饭的那个说：「人家很有素质，在废弃的工地上跳，你没见前几天新闻上说有人在市区跳楼，把路过的人给砸死了，唉，真是造孽。」 苏乔的心扑通扑通，下意识攥紧狗绳。 保安大叔逗完小黄，他继续拉着狗往外走。 跳楼。 很年轻。 废弃工地。 第234页 应该不会这么巧…… 苏乔忽然停下，把小黄抱起来，返回保安室，问：「叔叔，你们刚才说的……跳楼，是在哪里发生的？」 里头三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下，年纪最轻的那位回答说：「就那个商场，叫什么来着……」 「世茂吧。」另一位还在吃饭，手里拿着个烤鸡腿在啃，「就那，哎小苏，你问这个……」 苏乔已经飞快冲了出去。 天完全黑了，一辆车停在世茂的围挡外，苏乔走下车，等在那的卫至承立即过来，说：「还是联繫不到。」 苏乔往里面看。 「西西不在，而且也没人跳楼。」卫至承表情尚算镇定，但难掩焦急，「我下午接到你的消息就派人过来，里里外外周边都找了几圈，他又不见了。」 苏乔从家里来这的路上就差不多想明白了，跳楼这事应该是个误会。 卫西不会做这种事。 不过现在的情况，似乎也并不乐观。 卫至承不放心，自己跑去找了几圈，一无所获。 想报警，但卫西几个小时前刚跟苏乔联繫过。 「再等上一会吧。」卫至承满脸疲惫，「我再派人到处看看，不行就报警。」 苏乔回家。 车子开出去不久，手机又收到两条微信。 把车停在路边，点开app，看到来信人是卫西的时候，他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卫西告诉他，他还在世茂，还是想见见他，但是，只许苏乔一个人去，否则，他还会躲起来。 苏乔：「……」 这人越活越幼稚。 苏乔拿起储物格里的水，想喝几口，摸了摸，有点热，又放了回去。 后面驶来一辆大卡车，从后视镜里一闪而过。 世茂依然废弃着，但不远处新建的小学两年前开始招生，周遭陆陆续续多了些铺子，晚上还有夜市，他坐在车里，能依稀看到影绰的灯光，比他们来的那次热闹多了。 不一会儿，车头调转，开了十来分钟，再一次停在围挡外。 苏乔走下车，四下看了看，走到第一次过来时的入口，钻了进去。 没人的地方，数年如一日没变化。 在三层小楼下站定时，他觉得自己跟这里有不解之缘。 应该是孽缘。 他没有贸然出声，准备先看一下情况。 但已经有人发现了他。 「苏乔同学。」那个人推开小楼一层的门，朝他笑，「你还认识我吗？」 因为忽然开门，屋里的光线透出来，非常亮。 苏乔凝目端详对方片刻，说：「卫先生。」 对方笑呵呵：「年轻人记性不错，没错，我是卫西的大伯，我叫卫至临。」 「卫先生找我？」苏乔的视线越过卫至临，落在屋里，卫西靠墙坐着，双目紧闭，他心头一突。 第097章 卫至临转手在门上敲了两下, 屋内亮光来回摇晃，随后熄灭。 卫西消失在苏乔的视线之中。 三个人走出来，一前两后, 前面那个推着一个轮椅，卫西坐在上面。 他依然闭着眼，被推来推去也没有反应。 卫至临说：「跟我们走吧。」 苏乔：「去哪里？」 卫至临：「去了就知道，放心，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苏乔看着他。 「小伙子,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不过你想多了。」卫至临笑着说, 「我还指望我这个大外甥给我好处，对你下手, 他不弄死我这个大伯才怪，这种事我不会做的。」 现在的状况，也由不得苏乔选择去还是不去。 卫至临交待两个人把卫西弄到车上, 他自己和另一个看着苏乔。 夏天的夜晚没有一丝风，到处瀰漫着燥热的气息。 卫至临点了根烟，擦掉脸上的汗，问：「你和卫西是同学吧？」 苏乔目视前方, 跟班甲手里握着一个巨大的手电筒，刚才屋子里的光线应该就是来自于此，听卫至临跟他说话，移开视线：「卫先生不是很清楚么？」 卫至临哈哈笑：「卫西的外公很疼你，跟对他自己外孙差不多，连遗嘱里也有你的一份。」 苏乔心头微动, 道：「卫先生怎么知道？」 卫至临：「听说的。」 苏乔：「我第一次知道有这事。」 卫至临愣了愣。 苏乔已经转向别的话题：「反正卫西现在在你手里，卫先生的目的是什么, 还请坦白告知。」 「别急，慢慢来嘛。」卫至临笑着，狠狠吸了口烟，「我这个外甥可不一般，呵呵。」 苏乔：「那些消息是卫先生发的？」 卫至临：「你说微信？第一次是我这外甥发的，第二次是我，你和我那个弟弟来的时候，我也知道，否则的话，我也等不到你来啊。」 这意思是…… 「卫先生计划已久。」苏乔很平静地问道，「卫家其他人知道吗？」 卫至临：「关他们什么事？再说了，卫家那么多人，除了我那个弟弟，谁不等着看我这个外甥倒霉？」 苏乔：「你们不是一家人吗？」 说话间到了外面，卫西已经被挪上一辆面包车。 卫至临把菸头丢在地上，笑道：「一家人又怎么样？苏同学，你还太年轻了，有些事，不知道为好。」 第235页 说完对苏乔示意，「走吧。」 苏乔走到车旁，对卫至临说：「我坐后面。」 三排座位，卫西和另外另个人一起挤在后排，卫至临坐在中间，苏乔如果上车，也是坐中间。 卫至临：「他现在醒不来。」 苏乔站着不动。 卫至临看了两眼，心想，这孩子到底哪好，卫西那个外公至于分那么多财产给他吗，嘴上则笑了一声，对后面两个人一抬手。 他还要利用苏乔，不到不得已的时候，不能撕破脸。 车子开始发动。 苏乔想要看清卫西的脸，但车里没开灯，路灯的光透过贴膜的车窗玻璃也所剩无几，光线非常有限。 他找了个从后视镜看不到的角度，抓住卫西的手，轻轻捏了一下。 没反应。 卫至临不是善茬，但他抓卫西，显然是有所图谋，事情没结束前，应该不会对卫西不利。 苏乔定了定神，也为了避免被前面的人发现什么，没再动作。 车子开了大约半个多小时，停在一幢别墅外面。 苏乔朝外看去，微微皱眉。 卫至临拉开车门，说：「这是卫西的房子，他平时住在这里，苏同学来过吗？」 苏乔：「没有。」 卫至临：「哟，以你们的关系，我还以为你早就来过很多次了呢，我这个外甥怎么回事？」 苏乔下车，没去理会卫至临话中显而易见的调侃和恶意。 卫至临的人过来，要把卫西弄下车。 苏乔挡住他们，说：「我来。」 那几个人看卫至临，后者点头，看着苏乔小心翼翼扶人下来的样子，眼中更多了几丝轻视。 这些年轻人，不分轻重，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在这卿卿我我。 两个男的，也不嫌别扭。 啧。 别墅大门是锁着的，但卫至临显然早有准备，甲乙丙拿了个黑色小盒子，在门锁上靠了一会，门就开了。 屋子的门，也是如法炮制。 推开门的一瞬间，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在这酷暑季节里也觉得寒凉。 卫至临跟三个跟班低声说话，交头接耳。 苏乔落后几米站着，手里的轮椅上，卫西依然没醒。 那边商议完，甲乙丙先进屋开灯。 苏乔喊住卫至临，直言不讳地问：「你给他吃药？」 卫至临也不避讳：「打了一针，让他安静点。」不然以卫西的脾气和为人，他的计划就全泡汤了。 苏乔微微俯身，观察了一下卫西的面色，还伸手探了探他的气息和脉搏，才推着人进屋。 甲乙丙大概把房子里所有灯都打开了，苏乔垂眼，避开那过于刺眼的光线，推轮椅到客厅。 墙上和茶几上干干净净，人像画和照片都不见了。 他把卫西挪到单人沙发上，自己在旁边坐下，又去冰箱拿了瓶水，自顾自喝。 卫至临在旁边看着，有些吃惊，这小孩胆子这么大，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 甲乙丙检查完屋子，过来耳语几句，卫至临点头，三人又离开屋子，把门关上了。 苏乔知道，大戏要开演了。 他放下水瓶，主动问道：「卫先生为什么会想到来这个地方？」 卫至临抽着烟，答道：「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我那弟弟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会把人带这来，他现在可能还在无头苍蝇一般到处转悠着找人呢。」 苏乔：「那卫先生的目的是什么？」 卫至临看过来，冷笑一声：「我要拿回我应得的东西。」 苏乔没说话。 卫至临：「我那个弟弟和卫西合谋，害得我和我二弟坐牢，他们坐收渔翁之利，我要是就这样放过他们，别人怎么看我？」 苏乔不了解卫家内部的情况，只听出来卫至临是想争权夺利顺便报仇。 他没什么好说的，继续沉默。 卫至临得不到回应，皱眉：「你怎么不说话了？」 苏乔：「这是你们的家事。」 卫至临好笑地看他：「家事？卫西没跟你提过卫家的事？不太可能吧？」 听起来有点好笑，不过除了聊天聊到，卫西不怎么主动跟他说卫家的事。 但对付卫家人的方法手段和进展，他也不瞒着苏乔。 「小时候，他老爸还在的时候，天天让他罚站。」卫至临啧啧称奇，「说是训练他的意志力，病了也要站，那时候他妈病重，别人也不敢管。」 苏乔微微一怔。 卫至临又抽出一根烟：「我那会儿还在国外上学，这些事还是听别人说的，说实话，要不是他爸死的早，等他长大，他爸肯定不会有好日子过，不过他那外公也不是吃素的，整的他爸非常惨，后来就把他接回去养了。」 这些事，卫西从没提过。 但苏乔知道，并不是出于不信任，抑或家丑不外扬的原因。 基于什么…… 他也说不好。 卫至临也懒得多说了，手里的烟抽到一半，他开始进入正题：「我呢，没想对你怎么样，不过得辛苦你留下来几天，等我手头的事办好，就肯定放你走。」 苏乔点头。 卫至临再一次诧异，眼前这小孩也太镇定了，他忍不住问：「你真不害怕啊？」 第236页 苏乔：「害怕了，卫先生也不会放我走，不如省点力气。」 卫至临：「那你也担心一下我这外甥的安全？」 苏乔：「还好。」 卫至临笑道：「聪明人，行吧，你们坐一下，我去办点事。」说着直接进了一楼书房，门一关，没了动静。 手机早在世茂就被搜走了，苏乔坐了片刻，起身把卫西平放下来，拽过毛毯给他盖上，自己在另一张沙发上躺下。 脑海和心里一起涌上无尽思绪，苏乔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没睡熟，做了个好几个梦。 一会是他抱着小黄在看书，一会拿着柠檬红茶狂喝，一会红茶变成了啤酒。 眨个眼，他又坐在了某个地方的客厅里，手里拿着一叠照片，照片里是他自己。 「卫西。」 苏乔抬起头。 前面站着一个男人，身材高大魁梧，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身前的人：「站好了，别东张西望的，像什么样子。」 视线下移，一个小男孩映入眼帘。 长相可爱，头髮乌黑浓密，眼睛略显狭长，眼尾稍稍勾起。 他似乎察觉到什么，朝苏乔这边投来冷漠的一眼。 年纪很小，但强势气质已经初具雏形。 苏乔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卫……西。」 然后他醒了过来。 额头上冰凉冰凉的，他摸了一下，没汗，或许是被冷气风吹的。 他侧着睡得，脑袋压住半只胳膊，这会开始回血，又麻又痒。 爬起身，同时朝对面沙发看过去。 卫西不见了。 苏乔跳到地板上，去书房找卫至临。 走到书房外，卫至临正好出来，见了他，吓一跳，问：「干什么？」 苏乔：「卫西在哪？」 卫至临一愣。 「在这里。」 这次声音是从楼上传来的，卫至临直接呆在那。 卫西走到楼梯中央，停下来：「大伯，不是我说你，你真的太蠢了。」 说着按住扶手，直接一跃而下，正好落在卫至临面前。 苏乔：「……」 卫至临连着退了几步，差点撞上墙，比看到妖怪还震惊：「你，你……你什么时候……」 卫西不理会他的疑问，扭头看到客厅的挂钟，笑着说：「不超过十分钟。」 卫至临：「什么……十分钟？」 卫西：「我小叔，你弟弟，快到了。」 卫至临：「……」 卫西拉住苏乔的手：「走吧。」 苏乔一片茫然，把手抽回来：「你怎么……」 「晚点告诉你。」卫西没扭头看他，语气很轻，「先离开这里。」 苏乔点头。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卫西将苏乔拉到自己身后，挡住卫至临，冷漠地看着他大伯，说：「坐了几年牢，一点也没长进，你是怎么想出这个主意的？」 卫至临神情慌张：「是，是……」 卫西没耐心听他「是」下去，直接报了个名字出来，问：「是他建议你这么做的？」 紧跟着又补充，「外公的遗产分配，也是他告诉你的？」 听到和外公有关，苏乔皱了下眉。 卫西能直白说出这个人的名字，应该早就有所怀疑了。 果然，卫西嘲笑道：「跟你一样，都是废物蠢货。」 苏乔：「……」 卫至临现在完全不在意被骂，卫至承快来了，要是知道他设计害他，把卫西和苏乔绑到这里，绝不会放过他。 还有卫西的外公，很快就会知道身边有人出卖他，那老头子的手段…… 卫至临打了个寒颤。 他看向自己的外甥。 卫西对他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小叔还有五分钟到。」 准确无误地告诉他，我不会手软，不会帮你。 早该想到的，真要论起来，卫西这个人，可能比卫至承还狠。 他瞪向前面，并排而走的两个人。 反正好不了了，还有什么可怕？ 倒不如在完蛋之前，拉个垫背的。 「他过来了。」苏乔低声提醒。 卫西：「我知道。」 话虽如此，却没有避开的意思。 而卫至承已经到了他们身后。 苏乔来不及多想，抓住卫西的胳膊，把他往旁边推。 卫至承手里拿着一个铁质摆件，死命砸下去。 但他的目标并不是卫西。 苏乔微怔住，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冲自己来。 好像已经来不及避开了…… 千钧一髮，他被两只胳膊抱住。 几乎同时，一股巨大的力道冲下来，他被砸的朝后倒去。 这个位置没有地毯，脑壳着地的话，大概会变成傻子。 他确实脑袋着地了，但后面垫着一只手掌。 不用想像，也知道手掌的主人必定很疼。 但同他几秒之前被砸的情况比起来，手掌这点伤似乎不足为惧。 大门开了，一群人跑进来，卫至承在最前面。 苏乔知道事情结束了，一下抵抗不住，晕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乔醒来，后脑勺像被人打了几拳，隐隐作痛。 脑中闪过几个画面，他勐然意识到什么，当即爬起来。 第237页 立即有人问：「醒了吗？」 刚才动作激烈，脑袋疼得厉害，但苏乔顾不上，抓住床边陌生人的手，问：「卫西呢？」 「在这里。」 苏乔转头，这才发现旁边还有一张床，卫至承坐在床尾，示意陪护苏乔的人先出去。 那个人低声道：「不好意思，请放开我。」 苏乔眨眨眼，赶忙松开地方：「对不起对不起。」 卫至承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笑出声来：「很少看你这么慌张。」 苏乔看着安静躺在那的卫西，不知道该问什么。 卫至承站起来，给苏乔倒了杯温水，解释说：「你有轻微脑震盪，没大碍，住两天没事就可以出院了。」 说着嘆气，「西西严重一点，被那么重的东西敲中后背，再向上一点，脑袋可能就要开花了。」 苏乔听得心头微颤。 卫至承察言观色，忽然笑了：「你知不知道，进医院的时候，我们花了很大力气才把你们俩分开。」 苏乔不解，又喝了口水。 「你抓着西西的手，西西非要抱着你。」卫至承还在笑，「别担心，那些都是我的人，不会出去乱说的。」 苏乔哽了一下，呛水了。 玩笑点到即止。 卫至承说：「医生说你醒来后会有头晕症状，要多休息，你的车我让人开到医院了，手机在抽屉里，没电关机了，我给你买了充电宝，可能需要给家里解释一下，其他的，明天再说吧。」 苏乔：「谢谢卫大哥。」 「不用谢我，说到底是我大哥害了你，你不讨厌我们，就很好了。」卫至承打了个哈欠，「我就住在附近酒店，有事联繫我。」 卫至承离开，苏乔把手机连上充电宝，打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一点零二分。 微信里，他爸妈轮流在家庭小群里询问他去哪，未接电话好几个。 家里人肯定急疯了。 苏乔拨通他妈的号码，接通之前，他看了眼隔壁床的卫西，下床去了洗手间，把门关上。 所幸还不算太晚，他偶尔跟同学朋友吃夜宵什么的，也会到这个时间回家。 解释说在同学家过夜，让爸妈放心，也就没事了。 就看了这么会手机，眩晕感更加强烈，有点想吐。 卫西只得重新躺回去，闭上眼。 这应该是家私立医院，环境好，很安静，但旁边的床上了心率监护，发出规律的「嘀嘀」声，如同催眠曲一般。 卫西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被带着做了好几个检查，从脑袋到全身，连四肢都细緻查了一遍。 回到病房的时候快十一点，卫至承问他想吃什么。 正在说话的时候，卫西醒了过来。 他昏迷许久，意识不清，眼神迷濛地四处扫来扫去，掠过旁边的床时，忽然笑了一下：「我肯定做梦了。」 卫至承：「……」 下一秒，他看到卫至承，眼睛睁大一些：「小叔？」 卫至承：「是我，我还以为看不到我。」 卫西：「我以为苏乔也在。」 卫至承：「……」 苏乔轻咳了两声。 卫西再次偏过头，勐然顿住。 苏乔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卫西，低着头，不和他对视。 卫至承觉得自己应该先离开，但眼下有重要的事，不能耽搁：「你醒了就好，去拍个核磁，医生说……」 「小叔，你先出去。」卫西很直接地打断他小叔。 卫至承：「先拍片子……」 卫西：「你不出去，我不拍了。」 卫至承：「……」 第098章 卫至承出去后, 卫西下床，朝苏乔这边走过来。 但并没有停留，而是去了洗手间。 里面响起水流声。 苏乔瞪着面前的电视机, 不知道刚才在紧张什么。 床头柜上摆着鲜奶，是卫至承早上买来的，他拿过来，习惯性扫了眼保质期。 八月份，快开学了, 大四一定会很忙, 他要复习考研、要帮爸妈准备「苏食」分店的事。 还有许许多多计划, 都在等着他。 以后大概没什么机会见面了，不用顾虑什么。 他用吸管喝牛奶, 低着头胡思乱想，没留意洗手间的动静。 瓶子渐渐空了，他用力吸最后一口, 发出「噗噗」的声响。 随后抬头。 卫西站在旁边擦头髮，眼睛看着他。 苏乔的心乱七八糟跳了几下，强自镇定地问：「怎么了？」 卫西：「里面有新衣服和毛巾。」 苏乔：「？？」 「小叔买的。」卫西眼里浮出笑意，「你可以洗个澡。」 苏乔：「……」 病房里安静片刻。 苏乔下床：「谢谢。」 卫西：「嗯。」 前一个人刚刚洗完不久, 洗手间还瀰漫着薄薄水汽。 置物架上放着一个大纸袋，里面是全新的衣服、毛巾、袜子和洗漱用品，连干发巾都有。 苏乔拿了东西，走进淋浴房，拧开龙头。 水流倾泻而下，很大, 皮肤有轻微的刺痛。 在冷气里待久了，这种温热的触感, 苏乔渐渐放松下来。 洗完澡出去的时候，苏乔已经恢復如常。 第238页 跟卫西诉说昨天醒来之后的事，以及卫西的受伤状况，并说护士一会要来抽血，让他暂时不要吃东西。 卫西靠在床头，认真聆听，以点头表示参与，一句话也没说。 话这么少，实在不像卫西的性格。 苏乔这样腹诽，坐回床上，准备看一下新闻。 但卫西站起来，拖着椅子坐在他旁边，问：「你还有话跟我说吗？」 苏乔想了想，摇头：「没有了。」 卫西：「好，那我有话跟你说。」 苏乔：「……」 卫西：「你身体怎么样？」 苏乔：「轻微脑震盪，没事。」 卫西：「确定？」 苏乔：「做了很多检查，没问题。」 卫西：「那算不算我救了你？」 苏乔：「……」 卫西认真看着他。 苏乔：「……算。」 卫西：「那你是不是要感谢我？」 苏乔：「……」 卫西继续认真注视。 苏乔脑子里乱闹闹，放松不久的精神再一次紧绷起来。 卫西：「我知道，是因为卫家的人让你有危险，但是，我是不是救了你？」 苏乔：「……」 卫西：「你告诉我。」 苏乔嘴角轻抽，忍不住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卫西：「你先回答我。」 这人实在是…… 可是，为什么要害怕、畏缩？ 苏乔忽然镇定了。 他答道：「是，可是你要因此提什么条件，我不会答应。」 卫西眉头一动，笑了：「你觉得我会挟恩图报，让你跟我在一起？」 苏乔不动声色：「你不会吧？」 卫西：「刚才醒过来之前，我的确这么想过。」 苏乔：「你一直在昏迷。」 「对啊。」卫西理直气壮，语气温和，「我在梦里也一直在想。」 苏乔：「……」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滴水未进，卫西对苏乔伸手：「我要牛奶。」 苏乔凉凉道：「抽血之前要禁食。」 卫西：「可是我饿了。」 苏乔：「等护士来。」 卫西按响唿叫铃。 这种医院，每个病人有专门的护士，很快就有人过来，见病人醒了，当即取器材过来抽血。 结束后还专门告诉卫西，可以进食了。 护士离开，门还没关好，卫西又对苏乔伸手，苏乔只得把床头柜上的牛奶和面包递给他。 卫西拿到手，目露嫌弃，把面包放到一边，拧开牛奶瓶子。 苏乔：「空腹喝拉肚子。」 但卫西已经飞快灌了半瓶。 前世刚住到一起的时候，苏乔就发现他不怎么喝牛奶。 那时他们不太熟悉，卫西不冷不热，苏乔也还沉浸在失去至亲的悲伤之中，谁都没在意这种小事。 快大学毕业的时候，他们进入同居阶段，苏乔早上倒牛奶的时候习惯给卫西也倒一杯，卫西一直跟他一起喝，从无二话。 要不是偶尔有一次，卫西腹泻，去医院检查时跟医生提起，苏乔都不知道，卫西其实乳糖不耐受。 苏乔很震惊，问卫西，这么久了为什么不说。 卫西当时笑眯眯的：「一点乳糖不耐受，习惯了就好。」 苏乔无奈：「你拉肚子了。」 「小事情而已。」卫西捏他的鼻尖，「喝就喝了，你以后倒给我，我还喝。」 后来苏乔暗中观察，卫西确实已经适应，除非空腹喝太多，否则不会有问题。 大部分时候，苏乔都觉得，除了至亲和朋友，卫西不把任何人和事放在心上，其中也包含他。 但也有些时候，他会恍惚觉得，卫西似乎还是在意他的。 「我现在没这个问题了。」卫西的声音把苏乔拉回现实世界，「已经好了。」 苏乔想起来，重生以来足足五年，常常看到卫西喝牛奶，估计确实已经好了，他点点头，淡然道：「好事。」 卫西：「牛奶对身体好，可是如果没有你，我一辈子都不会主动去喝。」 「……」苏乔无语，「胡说什么？」 卫西笑起来：「你对我的影响太多了，你想听的话，我可以说三天三夜不重样。」 苏乔：「不必了。」 卫西：「逗你的。」 苏乔：「……」 整天就是胡说八道，说半天一句正经也没有。 苏乔忍了忍，实在没忍住，说：「你发什么神经？」 卫西：「我没有。」 苏乔冷哼。 下一秒，卫西忽然正经：「不这样的话，你不会理我的。」 苏乔：「……」 卫西真的有点饿，虽然不喜欢小叔买的面包，也只能将就一点先吃。 撕开包装，扯了一点放进嘴里，咂摸了一下味道，好像还行。 「你对别人都很好，就是对我凶。」他嘀嘀咕咕，「我不会用这件事来让你回报我的。」 苏乔：「那你想说什么？」 卫西：「最开始有这个打算，知道你不喜欢，只能算了。」 苏乔：「……」 病房再次安静下来，只有面包袋子被撕开的簌簌声响。 苏乔看着卫西的脸，脑中冒出许多问题。 第239页 这些疑问，他曾经想了很久，总是想不通。 如今，他活在新的人生中，那些问题逐渐被浮尘掩埋，变得无足轻重。 但现在，他忽然有种强烈的愿望，觉得自己应该问清楚。 苏乔从床上站起来。 卫西立即抬头，眼神紧张：「你去哪？」 苏乔：「躺累了，想出去走走。」 「我也去！」卫西说完觉得不对，小声说，「可以吗？」 苏乔：「我说不可以，你就不去了？」 那当然…… 还是要去的。 苏乔已经出了门，身影一闪不见了。 卫西赶紧追上去，走了几步，他忽然反应过来，苏乔刚才说那句话，似乎没有拒绝厌烦的意思。 这是真的吗？ 面对苏乔的时候，卫西从来不遮遮掩掩，他直接问了出来。 苏乔慢条斯理道：「反正我说的话，你不在意，也不听，我说什么，根本不重要。」 卫西愣了一下。 苏乔看了下墙上的楼层分布图，一楼有个咖啡店，他嘴巴有点寡淡，想喝点甜的，于是走向电梯。 卫西一言不发跟在后面。 下楼，他扫码点单，发现有蛋糕，点了块提拉米苏。 期间他爸打了电话来，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老大和余非夏发来消息，询问有没有找到卫西。 他一一回復。 不多时，饮品做好了，起身去拿。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卫西一直不声不响地坐在对面。 咖啡厅只有他们一桌顾客，显得很安静。 苏乔把柠檬茶端给他，自己喝拿铁。 卫西摸了摸杯子，问：「你想喝甜的，怎么点咖啡？」 「随便点的。」苏乔答完才觉得不对，「你怎么知道我想喝甜的？」 卫西：「你每次想喝饮料或者甜品的时候，会舔一下嘴唇。」 苏乔：「……我有这个习惯？」 卫西：「有。」 许多人都会有自己下意识的小动作，但不刻意提及的时候，并不会顾及到这一点。 非常注意一个人，才会关注到。 苏乔一直觉得，卫西从来不在乎自己，只是因为外公，不得不跟他绑定在一起。 可现在苏乔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刚才说的话，别墅里抽象的人像，有许多他自己毫无印象的事，卫西都记得。 就好比他也卫西的许多事记得一清二楚，无需费力，不必特意，就是自然而然的行为。 挖了一块蛋糕，他想开口说点什么。 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说什么，都无法表达他此刻复杂的心情。 倒是卫西喝了两口柠檬茶，先开口：「其实你没想错，我一开始是打算用昨天的事作筹码，让你不能拒绝我。」 苏乔：「……」 卫西笑了笑：「你被我连累，说这话，我也觉得丢脸。」 苏乔：「他主要想对付你，我只是顺带。」 卫西：「要不是让他看到我发给你的简讯，凭他的脑子，一时半会想不到你身上去。」 苏乔回想那些信息，想到在病房里的生出的疑惑，问：「我们重生到现在已经五年了，五年里，你也过得很好。」所以没必要执着于从前的事。 卫西：「你怎么知道我过得很好？」 苏乔一怔。 卫西淡笑：「你活在当下，这是好事，可我不行。」 苏乔：「……」 沉默在小小的桌面漫延开来。 卫西：「我不愿意挟恩图报，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苏乔心不在焉，随口问：「什么？」 卫西：「用这种办法，即使你答应了，也不是我想要的。」 苏乔：「……」 他原本不想理会这人的胡言乱语，终究没忍住，翻了个小小的白眼。 以前他们闹矛盾，他也偶尔会露出这样的神态。 很清晰的不满，带着一点天真的鄙视，非常可爱。 卫西的心重重一晃，瞬间冒出一个念头。 这个念头太过激烈，一不小心打翻了手边的柠檬茶，盖子掉落，饮料往外淌。 苏乔赶忙拿走手机。 柠檬茶已经喝的差不多了，流出来的液体不多，卫西丢了两张纸巾上去，很快就吸干了。 苏乔皱眉看他：「你怎么了？」 卫西笑：「不小心，你吃完了，我们就回去吧，小叔要找人了。」 苏乔飞快把咖啡喝掉，蛋糕也吃完，两人一起上楼。 因着受伤程度不一样，苏乔当天就出院了，卫西则还要住院观察几天。 卫至承派司机送他。 等人一走，他回去病房，问坐在床头看手机的外甥：「你们吵架了吗？」 卫西笑了一下，能吵架倒好了。 卫至承：「到底怎么回事？」 卫西摇头，示意不想说。 卫至承倒也不是非要打听小孩的隐私，只是觉得外甥表情不对，小孩子不想说，他也不问，说要跟医生谈一谈，就先出去了。 病房剩下卫西一个人，他划了两下手机，非常无趣，扔到旁边，身体后仰，看向窗外。 外面艷阳高照，衬的他那点见不得人的的心思阴暗无比。 苏乔对他翻白眼的时候，一瞬间冒出来的念头是：把他带走。 第240页 以后怎么办，不知道。 总之先带走，其他的再慢慢考虑。 总有办法的，只要他什么都不在意，就什么都不必顾虑。 但立刻被浮上来的理智给压制下去。 他做不到什么都不在意，也没办法毫无顾虑地为所欲为。 感情从来是双向而行，靠某个人的独角戏是没有用的，过去的惨痛经歷，已经很好证实了这点。 所以哪怕他以前对白秦再警觉，现在也没了插手的念头。 对付白秦，对苏乔用强制手段，都是无能者的狂怒而已。 他们之间的问题，只在于他和苏乔本人之间，和其他人毫无关联。 他要的，一直是独一无二的情感。 没人能替代，没人能夺走。 只是不知道，还需要多久…… 这次事之后，两人又恢復了联繫。 但大四了，苏乔非常忙碌，卫西每次来上海，也不一定能见上一面。 冬至的时候，他们一起在学校南门旁的饺子馆吃了顿饺子。 卫西说，卫至临的事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罪名确凿，还挖出来曾经陷害他二伯的往事，他二伯知道后气的发疯，反过来又提供了许多线索。 两个人狗咬狗，卫家的人看戏都看笑了。 「他的事牵涉许多人。」卫西说，「袁敬和他父亲也在其中。」 苏乔听完之后点点头，没说什么。 六月份，两人大学毕业。 卫西开始接手外公名下产业，同时继续对卫家的蚕食。 苏乔考上自己喜欢专业，继续深造。 又一个春节来临的时候，「苏食」在宁城的第二家店如期开业，苏乔放假在家，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白秦约了他好几次，都空不下时间。 直到过完元宵节，春节的餐饮高峰稍稍凉下来一点，他才终于有空，懒得到处跑，索性请白秦直接来「苏食」吃饭。 第099章 白秦毕业后还在继续忙着手头那个项目, 常常去上海，但他和苏乔一样都忙，见面机会不多。 这次回宁城, 也是为了跟客户谈事，两天后就走。 「我爸妈也去北京了。」白秦说，「在那边过年。 」 他扫了一圈餐厅，笑道，「看起来不错啊, 生意兴隆。」 苏乔想到白秦也曾经做过这方面投资, 就问了一句。 白秦笑着说：「这事一直是王悦那边跟进的, 一开始还挺难的，这半年倒也开始盈利了, 王悦那傢伙看着油滑，本领是真有。」 苏乔想起去年，卫西被卫至承带走那次, 找王悦帮忙的事，对此深以为然：「他是很聪明的。」 两人说着话，有个服务生过来，低声对苏乔说, 有人找他。 苏乔奇道：「是客人吗？」 服务生点头，随后又摇头：「点了菜，好像没怎么吃，看起来跟你差不多你年纪，说是你的同学。」 这家是分店，开业后时不时出现小问题, 最近才刚刚稳定不少，苏乔也还没来得及跟好友们提及。 他想不出来是谁, 于是说：「我马上过去。」 跟白秦说了声，根据服务生提供的座位号，走了过去。 那是个比较偏僻的座位，卡在立柱旁边，第一眼看过去很不舒服，但绕过去之后，是一弯半月形空地，这家店在设计的时候，就利用这个位置，将餐饮区分割成两块，採用不同的设计风格。 开业以来，这种设计方式也在一定程度上吸引了顾客，不过立柱旁边这个座位本身比较小，就餐的客人也是两三个或者以上居多，这里大部分时候就空下来了。 苏乔疑惑，会是谁呢，怎么坐这里来了？ 绕过立柱，一眼看到熟人。 他愣了一下。 卫西也看到他，笑着挥手。 苏乔走过去，问：「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卫西：「外公告诉我的。」 苏乔回来后就立即去看过外公，开业当天，外公还送了花篮过来。 他坐过去，看了眼桌上的一碗阳春面和半只白切鸡，诧异道：「吃这么少。」 卫西：「我来找你的，不饿。」 苏乔无语看他。 卫西笑道：「看你的样子，最近一直很忙？」 苏乔点头：「快过年了。」 卫西：「你一个人负责这边？」 苏乔：「我爸妈在老店。」 卫西：「顾得过来吗？」 苏乔：「还好。」 卫西：「读研辛苦吗？」 苏乔：「不算辛苦。」 他们聊了一会，苏乔想起来白秦还在等他，就起身，要先过去。 卫西喊住他：「苏乔，我们很久没见了。」 苏乔：「最近事太多。」 事太多，你却有时间跟白秦吃饭。 卫西笑笑：「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苏乔就直接走了。 店里还是比较忙，吃完饭之后，苏乔以为白秦要马上走，随口说下次再见。 白秦却说：「我有事对你说，你什么时候下班？我在外面等。」 苏乔不解：「我一会要跟他们开会，什么事？」 白秦卖关子：「你先忙吧，晚上再说，我正好约了人在附近，你下班之后，我来找你。」 大堂经理找过来，苏乔匆忙点了点头，跟着走了。 第241页 晚上又是一阵忙，打烊后，苏乔还留下来看了一下帐目。 离开餐厅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半了。 想到白秦临走前说的话，虽然觉得这么晚了白秦应该已经回去，还是打了个电话过去。 白秦果然笑着说，他已经回家了，改天再来找苏乔。 「好的。」苏乔挂掉电话，开车回家。 到达小区外的时候，时间正好跳到零点，新的一天开始了。 苏乔把车停在自家车位里，眼睛酸涩不已，抬手揉了两下。 他的生活一向安排得满满当当，学校里和家里都一样。 有许多想学的，许多想了解的，也有许多要解决的。 周天明、徐非，不止一个朋友问他，不累吗，没必要这么拼。 他不是机器人，偶尔停下来的时候，也会觉得辛苦。 但这种辛苦，是身体上的，好像走了很久路，觉得累。 只要得到充足的休息，一觉醒来就能恢復如常。 这时常让他想到上一世，同样年龄的自己，每天的生活差不多就是餐厅和家里两点一线，除了处理「苏食」的事，他很少会去关心其他。 饶是如此，也常常觉得精疲力尽，睡眠不好，更加重了这种疲惫感。 同样的年纪，截然不同的人生。 咚咚咚。 有人敲车窗，苏乔吓一跳，警觉扭头，看到白秦的脸，愣了好一会，推开车门下去。 不等他询问，白秦主动解释说：「我路过这，知道你没回来，来看看你。」 苏乔没多想：「上去坐坐吧。」 白秦：「这么晚，叔叔阿姨该睡了，我还是不去打扰了。」 苏乔：「我爸妈最近住在『苏食』，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白秦：「这样啊，那我不客气了。」 上楼进屋，苏乔想泡茶，但白秦表示太晚了，喝了茶会睡不着，苏乔给他倒了杯水。 白秦喝着水，四处打量这房子：「这地区房价很高，升值速度飞快。」 苏乔：「我家买得早。」 白秦：「布局和设计都很好。」 苏乔实在有点累，没忍住打了个很小的哈欠。 白秦：「哎呀，打扰你了是不是？」 苏乔笑着搓额头：「没有，就是这两天忙，没怎么睡好，不好意思。」 白秦赶紧喝了口水：「我有件事跟你谈，谈完后就走。」 苏乔：「什么？」 白秦喝光杯子里的水，把被子放在茶几上，直言道：「我是想说，如果你现在没有喜欢的人，能不能考虑一下我？」 苏乔：「……」 白秦说完也觉得过于直接，看苏乔表情就知道他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忙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有这个想法，请考虑我，我不是逼你。」 苏乔很震惊。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相处很了解熟悉，彼此放心。」白秦很清晰镇定的解释着，「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我对你很有好感，希望能在这个基础上，发展更进一步的关系。」 语句分明逻辑清晰，显然经过严谨思考，显得十分坦然。 虽然对目前的情况有些头疼，但苏乔并没有怀疑对方的真诚。 从世俗的「条件」来看，白秦也的确是个不错的恋爱对象。 不过…… 「我……」 白秦跳起来：「啊我该回去了。」 他很着急地往外走，「你想好了就告诉我，不着急，你可以慢慢考虑。」 其实不用考虑，或者说，他已经考虑好了。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他脑子很清楚。 白秦已经到玄关处打开了门，苏乔跟过去。 「明天，我请朋友吃饭，定在你工作的地方。」白秦换好鞋，一边退出去一边飞快说着，「到时候我去找你，你再给我答案，好吗？」 苏乔想说，不用那时候，现在就可以。 但白秦似乎预料到他的反应，说完话后一下子跑到了电梯间，大半夜的，电梯还停留在这一层，他直接进去，还对苏乔招手以示道别。 苏乔无奈，又实在很困，只能明天再跟白秦说清楚。 拽着门要关上，忽然有人拉住把手，把他带的往前趔趄，心里也咯噔了一下。 「你还没睡。」 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苏乔竟然毫不惊讶。 卫西依然扶着门把手，也没有进来的意思：「我等你很久了。」 苏乔没像往常一样问他来干什么，而是直接说：「我累死了，要去睡觉。」 卫西像被听见：「你们刚才说的话，我听到了。」 苏乔：「？？」 「他喜欢你。」卫西用肯定的语气阐述刚刚发生的事，「你答应他了吗？」 没有。 这是苏乔的答案，没有敷衍，不必撒谎，这就是他真实的想法。 两个字已经弹在舌尖上，忽然另一个念头冒出来。 为什么要回答卫西？ 你们如今这样的关系，他可以问，你没必要回答。 尤其是这种涉及隐私的事。 苏乔微微蹙眉。 他在思索，大概有一分钟没开口。 卫西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答案。 他用力抓紧门框，身体隐隐发着抖：「你还记不记得，我们被卫至临绑架那次？」 第242页 苏乔：「记得。」 卫西：「我救了你。」 苏乔：「……」 卫西：「是这样吗？」 他神情平静，但苏乔从眼尾熟悉的弧度里读出很重的紧迫感。 卫西在逼他回答。 苏乔的眼神微微冷下来：「是。」 卫西：「我现在要求你答应我一件事，当作感谢。」 苏乔冷眼相视。 卫西不想面对这样的苏乔，稍稍错开眼，心口酸涩难当，但他仍然直白地说了出来：「我希望你，不要跟别人在一起。」 「你不要跟别人在一起。」前一世，苏乔也曾这样对卫西说。 卫西听懂了，也短暂放在心上。 但最后，他为了所谓的计划，更因为肆意妄为的自私，而让这句话彻底变成笑话。 无论他的真实理由是什么，对苏乔而言，意味着他从未答应过。 如今他提出相似的请求，苏乔凭什么答应？ 时间仿佛停止，有空气流动的声音。 下一秒，苏乔说：「我不答应。」 卫西轻轻闭眼：「不答应吗？」 「这是我的事。」苏乔说，「你可以走了。」 卫西：「好。」 他说完就真的转身，朝电梯走去。 楼道灯光昏暗，他高大的身影略显萧索。 苏乔有一瞬间冲动，想要喊住他。 但更深的理智升腾而起，制止了他的不理智行为。 电梯在这一层停下，发出叮声。 卫西站着没动。 苏乔抿紧嘴唇，脑袋发晕，需要充足的睡眠吧。 他准备回屋 这时卫西却忽然转身，两大步冲过来，用力抓住他的手。 苏乔挣了一下。 卫西眼神平静又疯狂地看着他。 苏乔的心下意识狂跳起来，应该说点什么，因为他觉得卫西这样不太对劲。 但下一刻，卫西就松开了他。 苏乔原本在用力，这样被忽然放开，身体又晃了两下。 卫西：「对不起。」 苏乔皱了皱眉，没吱声。 卫西：「我……不是故意的，我走了。」 苏乔低着头，手腕发红，还有点疼。 卫西双目一眨不眨，定定地看他。 不止卫西，苏乔也觉得自己情绪不太稳定，尤其对上卫西那双眼睛的时候。 这样太奇怪了，他也需要冷静一下。 后退两步，准备进屋。 门一关，他们就真的再也没有可能了。 这不是苏乔的错，其实也不是白秦的错。 可他的错发生在上辈子，他再怎么厉害，也没有穿越时空的本事。 绝望感一阵阵袭来。 卫西忽然崩溃了，哑声又激动地问道：「不能不这样吗苏乔？」 苏乔似乎顿了一顿。 只是一瞬，门还是关上了。 他来不及确认卫西是不是真的离开，飞快冲回自己房间，好像背后有怪物在追赶他，连客厅的灯也忘了关。 一定是太累了，否则他不会这样心神不定。 洗完澡躺下的时候，苏乔这样想。 好好睡一觉醒来，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然而事与愿违，苏乔这一夜不仅没睡好，还连着梦到许多从前的事，清晨起床时迷迷煳煳，脚趾头踢到柜子，差点整个人升天。 白天在新开的店里忙碌，也是心不在焉，到午饭高峰期来临前，他算错三笔帐，把经理都给惊呆了。 苏乔知道自己这样下去不行，索性把事情交代给经理，自己去休息室躺着。 期间白秦请人吃饭过来，想跟他见面，介绍朋友给他认识，苏乔也拒绝了。 他现在实在没精力应付别人，总觉得分分钟会出错。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晚上，他还是哪里都不对，七点多就离开了。 到停车场开车，试了两次才把车子发动起来。 离开车位的时候还差点剐蹭到旁边的车，总之非常惊险。 苏乔干脆下车，坐地铁回家。 他转过身，蓦然看到卫西，靠在他那辆黑色吉普的车身上，视线对着他，不知道来多久了。 神奇的是，他手里竟然夹着烟，已经燃了一半，猩红的菸头忽隐忽灭，烟气随风飘散。 见苏乔看到他，他笑了起来：「车子坏了吗？」 苏乔：「……」 卫西：「我送你吧。」 苏乔：「不。」 卫西：「过了今天，我们就不会再见了，就当最后一次。」 第100章 用「最后」这个词来形容一件事, 意味着告别和终止。 此时此刻，从卫西口中说出来，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苏乔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要去哪里？」 卫西不知道从哪抽了根烟出来, 捏在手里，像捏着棒棒糖：「不要乱想。」 说着补充，「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以后你不想见我，我不会再来, 就当完成我这个心愿。」 停车场在地底, 昏暗灯光掩盖不住其神色中的疲惫。 心微微酸胀, 像泡在柠檬汁里，苏乔低头绕到卫西的车子旁, 上了后座。 卫西还靠在车头上，好一会才上来，拉好安全带扣上, 问：「我还没吃饭。」 苏乔想说他吃过了，但肚子很不合时宜地咕咕了两声。 第243页 卫西笑道：「吃火锅，好不好？」 苏乔：「随便。」 卫西：「你很少说『随便』。」 苏乔：「那是你听太少了。」 卫西再一次笑起来。 苏乔面无表情。 去了家连锁火锅店，顾客不多, 直接进门落座，上菜也很快，两人谁都没有说话，自顾自涮菜。 点的是鸳鸯锅，服务生端的时候没太注意，辣的在苏乔跟前, 菌汤的在卫西面前。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苏乔一直把菜扔在辣锅里, 卫西则只吃菌汤锅里的，两人各自专注眼前，不去涉及对方的锅底。 锅底中间那道弯曲的隔断如同一条小河，把两人分隔在不同的两端。 苏乔没什么胃口，很快不想吃了。 喝了口酸奶，准备放筷子时，碗里多出一块蘑菇。 抬起头，正好看到卫西放下公筷。 他问：「我不吃了。」 卫西：「只剩一点了，不吃浪费。」 苏乔看了眼桌面，除了他碗里那个圆圆的白蘑菇，就只剩半盘子毛肚。 卫西重新拿起公筷，把毛肚丢进辣锅，他不太能吃辣，但吃毛肚一定会涮辣锅。 苏乔真的不饿了，但红彤彤的汤底打转翻滚，又让他觉得还能再吃一点。 两人分完了那盘毛肚。 汤底只剩一半，静静躺在锅里，红白分明，如同泾河和渭河。 苏乔抽了张湿巾出来擦手：「吃完了。」 卫西：「是啊。」 苏乔：「所以你还有事吗？」 卫西笑：「是不是我说没有，你就马上走人？」 苏乔：「是。」 毫不迟疑，没有半点犹豫。 卫西盯着苏乔的脸看了一会，忽然面露恶意：「你对所有人都很好，偏偏这么对我。」 苏乔眼皮微颤，依然没什么表情：「所以？」 卫西：「所以为什么会这样，你想过吗？」 高二前的苏乔，单纯、幼稚，还带点那个年纪的学生身上特有的冲劲，喜欢谁讨厌谁都很直接； 高二后的苏乔，身体里装着二十五岁的灵魂，也带上了二十五岁之后的性格，变得沉稳、淡然，喜欢谁讨厌谁依然直接，但已经没有那么强烈的情感波动。 徐非曾经跟他开玩笑：「你这个人看上去很好相处，实际上只是表面，能真正走进你心里的人，凤毛麟角。」 苏乔不是第一次听到类似的话，非常明白朋友们毫无恶意。 自己心里也很清楚，除了面容依旧是十八岁的样子，内在已经变了许多。 本来也是，比别人多活过一次的人，多少也该有所不同的。 但苏乔不想回答卫西这个问题，不动声色地喝水，不接这话。 卫西却似乎没打算放过他：「我对你而言，本来就是特别的。」 苏乔：「……」 「是不是这样？」卫西不依不饶，坚持想讨要一个答案。 苏乔本想否认，理智也在告诉他，他应该这样做。 但说出口的，却是肯定：「是的。」 卫西没料到苏乔真的会承认，愣了一下，眼睛刷刷发亮。 但苏乔没给他太多喜悦的时间：「你对我的确很重要，没有你和外公，也不会有现在的我。」 这句话，苏乔曾经也说过。 重生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始终想斩断前世的一切，包括他性情中的软弱、为人处世的方法，以及最重要的，和卫西的关联。 他觉得，既然重新活过，就要活出新的自己。 这并不容易。 一路走来，跌跌撞撞，经歷许多，想过很多。 最终，他在卫西房子里看到他的人像画和照片的时候，他忽然明白过来，其实，没必要如此。 过去的苏乔，影响着如今的苏乔，他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但深受从前那个苏乔的影响。 这是既定事实，一味否认，没有什么意义。 「你说我和从前不一样，我承认。」苏乔很清晰地说道，「以前，我很害怕失去你，每次吵完架，我会后悔，担心你不理我，可下次跟你不合，我还是会忍不住。」 卫西张了张嘴。 苏乔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说话：「你跟别人传绯闻的时候，我会想，是不是我做的不够好，所以你这样对我。」 其实，并不是苏乔不够好，而是因为两人的关系来自于半胁迫，以及卫西总是模稜两可的态度，让苏乔得不到半点安全感。 经歷这么多年，这么多事的卫西，非常明白苏乔的感觉，他想要解释，再一次被苏乔以眼神阻止。 「不过后来我想明白了，和我好不好没关系，哪怕我十全十美，你不喜欢我，也照样不喜欢。」苏乔很坦然，说到这里还笑了起来，「我那时候想得太多，有许多话想问你，又怕得到自己不想听到的答案。」 很矛盾的，他敢用外公胁迫卫西，却连问几个问题都反覆迟疑。 过来之前，一直到吃完所有菜品，苏乔都很累，不太想跟卫西说话。 但说完之后，他忽然觉得一身轻松。 承认改变，也并没有那么难。 每次面对卫西时总会无端冒出的紧张感也消弭无踪。 他直视着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轻声道：「你看，我都想通了，现在过得很好，你就别再纠结过去的事情上，向前看吧。」 第244页 既真挚，又决绝。 这就是苏乔。 卫西原本准备了许多话，比如告诉苏乔他从前并不是真的不在意他，又比如他从来不觉得他不够好…… 云云总总，一大堆。 但现在，他忽然明白过来，苏乔其实什么都懂，什么都明白。 他如今对自己这样，并不是因为怀疑他对他的感情，而是因为，他已经朝前走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卫西深深吸了口气，很艰难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跟我去个地方，然后我送你回家。」 苏乔诧异：「又要去哪？」 卫西：「去公寓。」 苏乔：「？？去干什么？」 卫西：「我们以前在那住了那么久，现在要分开，也应该去那。」 苏乔：「……」 虽然不太理解，但一身轻松的苏乔最终还是同意一起去。 出去上车，这次苏乔坐到了副驾驶座上。 天气很冷，车里暖气充足，苏乔昨天没好好睡觉，又刚刚吃饱，被热意熏的昏昏欲睡。 手肘抵上玻璃，手掌撑住脑袋，勉强保持一点清醒。 卫西在旁边开车，一言不发，沉默到极点。 苏乔实在撑不住，决定先睡会。 除了高二时被卫西逼着承认重生那段时间，他在卫西面前，总是很随意。 紧张或轻松，不安或随意，他很少顾虑什么。 从前是，现在也是。 他很快失去意识。 不知道睡了多久，实在太热，他勐然醒过来。 一看，自己竟然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毛毯。 他赶紧爬起来，在旁边茶几上拿到自己的手机，一看时间，竟然已经快零点，他睡了快四个小时。 精神好了许多，旁边摆着灰色棉拖，试着穿进去，正合适。 「卫西。」他喊了一声之后，发现原本放手机的地方还有一张便签纸，上面是卫西的字迹，说他下楼买东西，很快回来。 落款上标着具体时间，卫西出去了已经有十八分钟。 屋内很安静，阳台落地窗的窗帘被拉起，只有一盏小小的壁灯亮着，玉白的光线洒落一角，有种柔和的清冷感。 苏乔去洗手间洗漱了一下，漫无目的地熘达起来。 他第二次来这里，但对屋子里的一切无比熟悉。 如今购物太过便利，大部分东西都容易买到，但苏乔仍然不知道卫西从哪里买到这些和上辈子一模一样的东西。 主卧门敞开着，他站在门口，稍作犹豫，朝里看过去。 ——就连几何图案不同颜色的两个枕头，也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苏乔沉默了一下。 门开了，卫西走进来，看到苏乔醒了并不觉得奇怪，只是问了句：「睡得怎么样？」 「挺好的。」苏乔问，「你买的东西呢？」 卫西：「忘了带手机，没法付钱。」 苏乔：「……」 卫西拿起手机，看样子准备再去一趟。 苏乔脑袋有点晕，不想在这里继续逗留，于是也拿上手机：「我也去。」 临近春节的寒冬，深更半夜，外面没什么人。 苏乔不怎么怕冷，也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喷嚏，问：「你买什么？」 卫西：「在前面，绕过去就是了。」 苏乔不记得那个位置有什么店铺，不过过去这么久了，也不好说。 路过一个小卖部，门口的烤红薯炉还亮着灯。 苏乔停下来。 守店的老闆立即过来，热情道：「小伙子，要烤红薯吗？这是正宗蜜薯，可好吃！」 晚上明明觉得很撑，睡一觉起来却又饿了，苏乔于是决定买两个。 炉子里一共剩下三个，苏乔挑了两个大的，老闆很大方，把最小的那个送给他，说马上就能关门回家了。 「谢谢您。」苏乔付完钱，拿了两个塑料勺子，走到卫西身前，递给他一袋红薯和一个勺子。 卫西很自然地接过去。 红薯皮被撕掉，焦香味升起，瞬间被寒风捲走。 两人一句话都没说，莫名其妙地开始挖红薯肉，没多久就吃光了。 苏乔随手把垃圾袋扔到垃圾桶里，抬头，发现到了熟悉的位置。 卫西在他身后：「上次，我们就是从这里重生的。」 苏乔不解：「你也是？」 卫西两手插兜：「你出事那天，我回来，本来想告诉你，我那边的事结束了，看到你的车子开过去，我以为你没看到我。」 可其实是苏乔出了车祸。 「之后我跟你一样，回到高二前的暑假。」 他转身，面向黑黢黢的巷子，「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很幸运，我跟你一起重生。」 苏乔第一次知道，原来是这样。 重生这种事本就匪夷所思，也没什么道理可讲。 卫西又道：「你说，我如果在这死亡，能不能重新回到那个时候？」 苏乔：「……」 巷子里穿过一阵风，苏乔搓了搓手，说：「回去吧。」 卫西：「好。」 苏乔转身往回走，几步之后想起来卫西是出来买东西的，他重新转头，问：「你要买的东西……」 卫西已经转移到巷子口拐弯的位置，但里面的光线还是照在他身上。 第245页 「这个地方是视线死角，车子出来的时候如果不留心，容易出事。」 卫西的话言犹在耳。 那道光越来越清晰，卫西的面容也越来越清晰。 苏乔瞳孔倒映着光，急剧收缩。 卫西似乎察觉到他的注目，缓缓扭头。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都一下子读懂了彼此的意思。 苏乔的意思是——你在干什么？快滚过来！ 卫西的意思则是—— 苏乔脑海里忽然闪过一连串画面。 他和卫西一起写作业、卫西逼他吃饭、跟卫西吵架、跟卫西冷战、卫西问他知不知道重生、卫西试探他、两人被绑架后卫西受伤、他承认重生后卫西却反问他「重生是什么」、卫西崩溃问他「能不能不要这样」…… 甚至几何图形的枕头、挂满爬山虎的房子、难看抽象的人像画…… 短短十几秒，他几乎把人生大半的事情想了一遍。 而每一件，都有卫西的身影。 苏乔拔腿往巷子口跑，一眨不眨地盯着卫西，试图再次看清他的表情。 卫西对苏乔笑了一下，很傲慢随意，那样子像是在说——我要试试看，能不能回到曾经。 当然不能。 这又不是拍戏，来去自如。 他的重生是以死亡作代价，卫西如今…… 光圈越发明亮，卫西的脸渐渐隐入其中，变得模煳起来。 「卫西！」 这个疯子。 光线极亮，苏乔已经看不清卫西。 脑袋一片空白，所有意识都不见了。 他本能闭眼。 刺啦，剎车声如同不锈钢划过盘子，发出刺耳悠长的回音。 苏乔停在了巷子口。 卫西已经不在这个位置，那么大一个人，就这样不见了。 可是，绝不会是重生，更不可能穿越时空回到过去。 除非…… 苏乔忽然喘不过气，想扶住墙，伸手时候才发现，四肢绵软，什么劲都使不上。 他紧闭双眼，潜意识跃跃欲试，疯狂叫嚣，可苏乔什么都听不到。 他想拥有新的人生，想过新的生活，他有许多新的兴趣和爱好。 重生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朝这个目标前行，他也做到了。 可不管如何「新」，他从来没想过让卫西以这样的方式消失。 不能这样。 不可以这样。 他希望卫西活着。 只要卫西活着，他可以…… 「你这个人，有毛病啊？」有人破口大骂，「突然冲出来想吓死老子还是想讹钱啊？」 苏乔脑袋嗡了一下，依然不敢睁眼。 安静片刻。 「没注意。」另外一个声音说。 这个声音是如此耳熟，只言片语就足以震颤苏乔的灵魂。 苏乔不敢置信，慢慢睁开眼。 他身后停着辆很大的电驴，车尾朝着巷子，应该是刚从里面开出来，车灯经过改装，亮度异常。 电驴上坐着的人骂骂咧咧地发动车子，骑走了。 亮到可怕的光束跟着转弯，很快不见。 苏乔看到站在那的人。 所有理智在这一刻回溯，他终于听清了潜意识叫嚣的话。 「你担心什么？卫西怎么会做这种事？」 是啊，卫西再怎么发疯，也不会做这种事。 他明明应该知道，刚才却根本没想到。 刺耳剎车响起的一剎那，他根本什么都思考不了，一想到可能发生的事，满心都是绝望。 虽然非常不想承认，可依然不得不承认—— 他捨不得卫西。 卫西朝他走过来。 苏乔浑身脱力，放弃行动，直接靠在了墙上。 卫西很快到了身前，轻声说：「墙很脏。」 苏乔：「不关你的事，走开。」 「我不。」卫西又走近一点，「你赶我，我也不会走。」 苏乔：「……」 卫西：「你明明还紧张我。」 苏乔双手环胸，随意道：「你看错了。」 卫西：「我没有。」 苏乔：「我都说你看错了，这么黑的夜，能看清什么？」 卫西：「好，就当我看错了，但我还是不会走的。」 苏乔：「……」 风越来越大，穿着巷子刮过，冰冷刺骨。 苏乔脸部冰凉，他抬起手，想搓一搓。 卫西已经先一步过来，将他两只手合併起来，一起放到自己左手掌心握住，右手则摸到他的脸。 苏乔往旁边偏头。 卫西忽然用力，在他脸上搓了两下。 热意席捲上脸，但有点刺痛。 苏乔瞪着他。 卫西笑了一会，又摸了摸他的额头，这次动作很轻：「我没想做那种事。」 苏乔：「跟我无关。」 卫西：「我要是自己死了，跟你就再没半点可能了，这种蠢事，我不做。」 苏乔：「你以前不会说这种话。」 「以前是以前，我和以前，原本就不一样了。」卫西低低一笑，「你觉得自己和从前的苏乔，还一样吗？」 苏乔不说话。 卫西收敛笑意，变得非常严肃：「苏乔，我真的爱你。」 苏乔：「……」 卫西：「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你让我向前看，我照做，我知道，从前的事，我已经补偿不了，我想跟你，有个新的开始。」 第246页 苏乔轻轻皱眉。 卫西：「苏乔。」 苏乔不吱声。 卫西又喊了三下，语气中饱含深情。 苏乔差点要听不懂自己的名字，后槽牙发酸，忍无可忍地说：「你闭嘴！」 卫西：「好。」 下一秒，他忽然压住苏乔的后脑勺，将他压向自己。 两人重重亲吻在一起。 苏乔睁大眼。 卫西看到了，闷声说：「这……不……就是……闭嘴……」 苏乔：「……」 闭得可真够严实的。 第101章 end 回到公寓, 卫西找了套新睡衣，让苏乔先去洗澡。 苏乔进到浴室，在外吃了半个多小时西北风, 整个人都快冻僵了。 拧开龙头，花洒的水倾注而下，温度太凉，苏乔打了两个冷颤，注意到显示器上的水温, 这个天气里, 近乎于冷水澡。 这是智能洗浴设备, 自动记录日常使用水温，这个花洒, 应该只有卫西一个人用过。 苏乔站了两秒，把温度调高。 水温变热，浇在身上, 冷热交织，苏乔又忍不住颤抖。 大学住校，宿舍的热水器有点毛病，稍微动一下水就过热, 再动一下会过凉。 苏乔常常需要好几下，才能找到相对合适的水温。 他想起晚上发生的事。 那簇光照在卫西身上的时候，他非常震惊，浑身血液滚烫，又苦又涩。 随着光束越来越亮，卫西的身影越来越淡, 震惊转为惊恐，血液中掺入冰块, 急剧降温。 仅仅是一瞬间，极度的热到极度的寒，中间没有任何过渡。 活了两辈子，也找不到第二个类似的体验。 当时一切发生太快，他什么都来不及思考，只知道，他不想让卫西消失。 那样的念头盖过一切。 庆幸的是，他不想看到的那件事，并没有真的发生。 否则…… 苏乔关掉龙头，重重唿了口气。 睡衣是全新的，提前清洗过，散发着淡淡橙香。 几何形状，跟卧室枕套用的是同一组图案，大概是定做的。 也没哪里不好，但穿上后有点像野原新之助。 苏乔走出去，卫西站在窗前擦头髮，他一贯不喜欢吹风机，冬天也一样。 听到声音，回过头，笑道：「饿不饿？」 苏乔：「不饿。」 卫西：「我也不饿。」 苏乔：「……」 卫西：「忽然看到你，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乔：「所以你尬聊？」 卫西又笑：「跟你说话，不叫尬聊，你说什么都好。」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尾和嘴角一道扬起，幅度不大，很随意，但看出来是真的开心。 苏乔对这个笑并不陌生，卫西本来就经常笑。 但那时，他一心觉得卫西对自己毫无感情，总觉得那笑中掺杂虚假和许多其他东西，远不如现在真实。 「我有个问题。」苏乔问。 卫西：「好啊，想问什么？」 苏乔：「以前，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每次笑，都在想什么？」 卫西顿住，貌似愣了一下。 苏乔问完之后也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很愚蠢，这些事，谁能说清，他自己也是一样。 卫西擦完头髮，把毛巾顶在脑袋上，说：「我笑，当然是开心。」 苏乔挑眉，不怎么相信。 「我明白你的意思。」卫西嘆了口气，「我是很假很装，不过都是在外人面前，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不会。」 苏乔：「……」 很无语，但也是事实。 苏乔想起来从前的种种相处，无话可说。 「是因为这种想法，我才会有恃无恐。」卫西很坦诚，「我不能说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足够信任对方，无需掩饰什么，就是卫西一直想要的「独一无二」，是亲密关系的基础。 但不代表，真的可以肆无忌惮，毫不顾虑对方的想法。 他以前太过傲慢自大，因而做错许多。 苏乔点点头，没说什么。 卫西知道，眼下说太多，也没多少意思，苏乔相信他的话，不代表对他们未来的关系保持同样的坚定，这需要他以后的行动去支撑。 两人各有心思，左看右看，一不小心视线相对。 苏乔：「……」 卫西走过来，直接在他旁边坐下。 苏乔坐的是单人沙发，不小，但两个人坐在一起还是有点挤。 卫西把毛巾扔到茶几上，近距离端详苏乔的脸。 苏乔以为他有话想说，侧过耳朵，做出认真倾听的姿态。 过了好一会儿，卫西一言不发，依然只是盯着他看。 苏乔微微侧首，递过去一个疑问眼神。 卫西：「你真好看。」 苏乔：「……」 卫西：「真的。」 苏乔被他的话肉麻的抖了两下，实在忍不住，说：「你坐旁边去。」 卫西：「我不。」 苏乔推了他一把，没推动，反而被抓住手掌。 「我知道今天的事有点突然，但是已经发生了，我不逃避。」卫西很认真地对他说，「也不会让你逃避。」 苏乔沉默了一下：「有些话，我想跟你说清楚。」 第247页 卫西眼中闪过一丝不安，但仍然紧握苏乔的手：「好。」 苏乔：「今天的事确实很突然，在我意料之外，不过，既然发生，我也认了。」 卫西：「……」 苏乔：「其他的事，我暂时没想到，不过对我们两个人的关系，我还是有点不习惯，希望你给我时间适应。」 卫西愣了愣。 苏乔又想了想：「就这些。」 卫西原本以为，苏乔要跟他谈的是两人日后的相处，比如告诉他，不要提起从前，又或者说，他们现在只是尝试，并不确定一定会走在一起等等。 苏乔明知道，现在不管他提什么条件，自己一定会答应。 并非因为亏欠，而是，他爱苏乔，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可苏乔并没有，他甚至连提一下日后两人可能出现的问题都没有，只是用一种很认真但又很随意的语气，说了那句话。 「为什么？」他忍不住问出来，握住苏乔掌心的力道更大。 苏乔微微垂目，视线落在两人交叉的手指上：「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准，现在说再多也没什么用。」 装修个房子尚且有诸多变故，何况是爱情这种根植于人心深处的东西。 没人能从一开始就纵览全局，然后按照路线，一步步向前。 何况—— 「感情不应该成为筹码。」他说着，忽然笑了，「反过来也是。」 其他东西，也不应该成为感情的筹码。 上辈子，卫西因为外公的原因和苏乔在一起，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对这件事怀着牴触又愤恨的心情。 这句话，是他对苏乔说过的，苏乔一直记得。 卫西怔忪良久，在弄清苏乔的意思后，他感觉到后背一片冰凉，湿漉漉的，像刚出了一身冷汗。 他的内心深处，始终存在一个非常阴暗的念头，是从渐渐意识到苏乔可能永远也不会回到他身边的过程中，慢慢形成的。 想把苏乔抓起来，关在自己身边。 非常疯狂，还触犯法律。 实行难度极高，但如果他真的想，还是能做到的。 甚至前一天吃完火锅，开车回来，看着在副驾驶座睡着的苏乔，那个念头又再次冒了出来。 他已经无路可走。 庆幸，他最终没有。 不知是把苏乔从车里抱上楼之后，他独自下楼抽菸，冷风唿啸，撕碎烟雾的同时，也渐渐冷却了他通红髮烫的脑袋。 苏乔对他毫不设防，他却想做这种事。 上辈子，他毁了苏乔许多，如今，还企图毁灭他大好的人生。 苏乔不欠他的，不该被这么对待。 即便他真的做了，苏乔也绝不会再跟他在一起。 用这种方式强迫苏乔，玷污了苏乔对他的信任。 信任的建立何其不易，他用这么多年，勉强让苏乔相信他的感情。 可只要一个行为，就能彻底摧毁。 感情不应该成为筹码，反之亦然。 卫西擦了擦额头。 苏乔不解：「你很热吗？」 卫西笑了笑：「暖气太大了，我再去洗个澡。」 话是这么说，但他没动。 苏乔：「？？」 卫西：「你答应我，是不是因为可怜我？」 苏乔：「？？？」 卫西知道自己现在很无理取闹，但他克制不了，更不愿意藏着话，互相猜疑：「是的话也可以，反正只要……」 「你有什么值得可怜？」苏乔反问他。 卫西答不上来，本心里，他觉得没有，但是感情中，他又害怕苏乔会有这样的想法。 苏乔：「去洗澡。」 卫西吸了吸鼻子，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委屈：「哦。」 依然没动。 苏乔：「……」 卫西抓紧时间：「最后一个问题。」 苏乔瞥他。 卫西：「我在你心里，是不是独一无二的？」 苏乔：「……」 卫西很认真地看他，坚持要得到答案。 苏乔却慢慢偏过头去。 屋里相对安静，任何低声细语都不会被错过。 可卫西没听到一个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卫西的心渐渐凉了下去。 这房子可能透风，不然不会这么冷。 后背再度湿润起来，干涸的冷汗又一次渗出。 他站起来，准备去洗澡。 苏乔忽然伸手，拉住他。 卫西低下头看过去。 苏乔其实明白卫西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是因为不自信，对两人间的关系抱着怀疑心理，所以患得患失。 他经歷过，因而了解。 这种心情是在长久的不安中形成，非一时半刻能够缓解。 最后，他只是扯了扯卫西的手，对方会意，重新坐下。 想要说点什么，又觉得语言无力。 于是他直接捧住对方的脸，凑过去，吻住他。 「我在亲我喜欢的人。」 曾经某一天夜里，他假装睡着，把偷亲他的苏乔抓个正着。 苏乔害羞但直白地说了这句话。 以苏乔的性格，这已经算是清晰的暗示。 卫西从震撼中回神，再不思虑其他，一把捏住苏乔的下巴，将其压在沙发背上，化被动为主动。 第248页 苏乔被他亲的无法唿吸，又开不了口，只能从嘴角溢出几丝呜咽，夹在急促的唿吸中，反而越发勾人情潮。 意识坐上过上车，忽上忽下忽高忽低，灵魂仿佛离体，所有理智被抛诸脑后。 纠缠越发密切，苏乔觉得自己像一条小船，快要被大浪拍死。 异常紧张的气氛下，卫西用极低的气音说了三个字。 外面寒意凛凛，屋内温暖如春。 昏沉着要入睡之前，苏乔忽然想起来，明天就是除夕。 新的一年，又要到了。 他的人生，也即将翻开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