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没想寻死啊》 第1页 《我真没想寻死啊》作者:一束香菜【完结】 本书简介: 二十三岁这年,温南星理想破碎,从一线城市搬至三线县城。 搬来第一天就让人偷了钱包,好在房东是个好人,愿意让他租间顶楼的小旧屋,还说废弃的天台可以一併给他。 温南星眺望夜幕,觉得他未来的养老日子一定很不错。 只是不知道怎么了,底楼一阵「威武威武」的鸣笛声,他正要站起身看个热闹,身后突地传来一声吼—— 「世上男人千千万,高兴咱就天天换!」 「犯不着寻死啊!」 温南星被他吓了一跳,脚一崴,真掉下去了。 而那人被他一拽,跟着掉下去了。 事后他才了解到:和蔼的房东以为他受了情伤要跳楼,报了警。 那人是消防队的。 - 那天过后,温南星的脚踝肿成了大馒头。 男人指着对门,和偶遇的温南星说:「哦,这是我家。」 再看他的脚:「你不方便吧,我背你!」 温南星:「……」 温南星趴在他宽阔的背上,觉得他像大黑,一只自来熟又好脾气的狗狗,主要是肤色像。 都黑不熘秋。 后来,大黑住进他的屋子,照顾他的起居,洗衣做饭干家务样样包揽,就连吃饭也…… 温南星:「……我只是脚受伤了,不是手。」 大黑严肃:「一视同仁。」 单纯想看看天台风景、却莫名其妙腿部骨折、又莫名其妙和人「同居」…… 温南星表示头疼。 再后面,他传说中的「情伤对象」时不时在热搜蹦跶。 大黑剪了家里唯一的网线,并恶狠狠转头警告他:「再敢寻死试试看!」 温南星:「。」 所以,到底怎么才能证明,他真的没有想要寻死? - 【小剧场】 三年后,圈内升起一颗冉冉之星。 经纪人原本签下温南星是想让他进军演艺事业。 没想到人看着小白花似的娇弱,实际上心里比谁都野。 非要玩摇滚。 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人结婚了,还特么当众出柜。 每一场巡演都带着那把独一无二的贝斯。 于是,后场有个人逢人便炫耀:「酷吧?这我老婆。」 ·食用指南· ◎岑黎x温南星 ◎天生乐观糙汉消防员x忧郁悲观小少爷 ◎受玩摇滚但非主唱/体型差/肤色差/双初恋无情敌、攻一个人喝一坛醋/感情线为主,事业线为辅/微治癒向 内容标籤:都市天作之合市井生活忠犬 主角视角岑黎互动温南星配角专栏预收求收藏! 其它:下本开《豪门男保姆,吃瓜不吃苦》 一句话简介:对门总以为我想寻死觅活 立意:勇敢追求自我 第1章 《我真没想寻死啊》 文/一束香菜 - 今儿实在是热。 午后持续升温的热浪卷着海风,将众人拍了个趔趄。 渔港码头岸边,姨婶们搭起了网状遮阳布,小孩躺在铺着草蓆的石板上一口一口吃着雪糕,大快朵颐。 几个男人配合着搬一箱又一箱水产,流水线似的井井有条。 「林叔你试试启动机器。」 斜坡上传来话,被唤林叔的老头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汗衫,闻声推了推老花镜,摸索两下才摁下开关键。 两三秒后,机器轰隆作响。 「成了成了!」林叔嗓音里带着雀跃。 「成了就行,没什么大问题……」 海风有些喧嚣,吞了对方后边的话音。 林叔探头,只能瞅见男人无袖背心下,一使劲就暴起青筋的手臂,肱二头肌围着一圈色差,像海岸线交界似的。 半张脸隐在暗处也藏不了那股子悍劲。 林叔掏掏耳朵:「你说啥?」 虎钳「咚」地一声闷响落地,男人抬了抬小臂,薅了把半湿透的短髮,将另外半张脸从机器底下捞出。 板寸,挺鼻,眼眸深邃,硬气的一张脸。 岑黎利索地将一堆菜叶子海草之类的刨除:「我说,问题不大,估计就是太长时间没清理,里边卡了东西。」 「现在清理了,再用个三年五载都成。」 林叔笑道好好好,摘下老花镜挂在胸前,递给他一瓶矿泉水。 这天儿怕是把人当烤炉里的乳猪,烫得脚底板都得下一层皮。 岑黎没推辞,拧开瓶盖勐灌了两口,下巴扬起的瞬时,视线也跟着抬高。 距离码头不远处的灯塔沿岸,一人着白衬衫牛仔裤,定定坐在路旁的石墩子上,晒着日头,赏着海,丝毫没有打算往阴影处避上一避的念头。 仿佛烈阳炽烤的是她的灵魂而不是皮囊。 虽说都是薄薄的单件,可七月里这样炎热的夏日,长袖长裤捂得严严实实…… 太显眼,也太怪。 所以岑黎盯了她有一段时间。 似是而非想了一圈后,那人动了。 「小姑娘」转了个身。 海风席捲着她纤瘦的双腿,乌黑柔亮的髮丝也在空中旋了个弯,最后贴在眼前,有些挡视线,所以她又拨了两下。 第2页 岑黎这下看清了,除了脸,还有一双膝盖曝露在外。 破洞裤啊。 清冽的液体润过喉头,又一打眼,对方偏白的肤色,以及略显忧愁的神情猝不及防跳脱出现。 咳咳…… 是个男生。 惯有的职业病带给岑黎的第一反应便是:头髮有点儿长了,该修理一下。 他不动声色收回视线,矿泉水瓶被大掌捏得噼里啪啦。 这种感觉就像是封闭的盒子突然翕张开一条隐秘的小缝,总算能让人喘上来一口气,结果发现外边还套着个盒子。 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塑料瓶子被随意丢进废品堆,再抬眼,青年已经不在原先的石墩旁了。 岑黎收了工具,将零散的配件装回去,又一听,人到跟前了。 「你好……请问这附近有修手机的地方吗?」是道温煦如春风的声音。 可现在是夏天,显得更加格格不入了。 岑黎略微顿了顿,偏头看向他,没说话。 不是错觉,真挺瘦的,看着像营养不良。 他心里有把尺似的,看两眼,就差脱口而出和人核对身高体重各项信息了。 这年头拐卖人口的事情可不少见。 又说了声你好,眼前的人还没应声,温南星莫名紧张:「……」 该不会是听不见吧? 温小少爷前二十三年的人生过得锦衣玉食,平平顺顺,几乎没尝过坎坷的滋味,见过很多人的神色,赞赏的、艷羡的、嫌恶的……背地里拿打量的眼神看他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但面前人这样平直胆大的视线,他招架不住。 先前由于秉持着「人不可貌相」这一金句,在长途大巴上,他就轻信了一位染着一头黄毛,和另一个染蓝毛的混混。 结果便是钱包不翼而飞,手机遭了罪,四分五裂。 ——过于涉世未深,是会遭到反噬的。 这是温小少爷离开家人的庇护,真正独立来到异乡学到的第一课。 温南星被他看得有些嵴背发凉,到底没再询问第三遍。 然而在他准备悻悻离开前,面露凶色的男人突地说:「有。」 愣神的瞬间,只听男人又说了一遍:「有。」 接着,温南星看着他脱下左手沾满黑乎乎油渍的厚白手套,随意搭在肩上,挤了泵洗洁精搓掉指缝间滑腻的污渍,一番虔诚「沐浴」后才抬腿往前走。 发现温南星没跟上,还催促:「走啊,不是修手机么。」 温南星:「……」 陌生的地方,能跟着陌生的人走吗? 温南星还在考量,眨眼的功夫,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突然出现在两人眼皮子底下,看着像个位数的年龄。 「阿黎叔,林叔说让你晚上来家里吃饭。」小姑娘左瞧瞧右看看,是在跟岑黎说话,但视线却追着温南星跑。 岑黎一个急剎,气笑:「你管林叔叫叔,管我也叫叔。」 小姑娘眨着水灵的大眼睛,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岑黎没打算跟一小孩计较:「行,知道了。」 好笑的对话。 ……温南星还是跟着走了。 - 岑黎领着人去的地方不是手机店,温南星也是到了之后才知道,只是一家维修店。 旁边写着电器,家电维修。 「家电」两个字还掉了,仅剩下底下一片阴影。 「机子拿我看看。」刚脱下一只手套,岑黎这会儿又戴上另一只,透明的一层膜裹挟着手指,剩不下多少空隙。 温南星拿出手机递过去,这才注意到对方谈不上细腻的手背上有一条疤。 从虎口下方蜿蜒至手腕,大约有一根食指的长度,伤口早已经过岁月沉淀,彻底成了疤痕,可依旧触目惊心。 不像好人。 温南星默默在心里贴上一条标籤。 「屏幕摔成这样,也开不了机,只能换屏了。」 岑黎检查完惨烈牺牲的手机屏,给出建议。 见面前人没什么声响,他抬头,发现人正盯着自个儿身后的一柜子烟出神。 「咳咳。」 温南星回神。 只见岑黎驾轻就熟地将柜面上的帘子翻了下来,一行红字跃入对方眼帘,似是意有所指。 ——「未成年禁止吸菸」 温南星:「……我成年了。」 岑黎似乎对他的这句话,朝他伸手。 温南星疑惑地看向他。 「证明。」 温南星明白了,下意识去摸口袋里,但动作进行到一半,他滞住了。 身份证在钱包里。 但……钱包,被偷了。 对上岑黎「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眼神,温南星抿了抿唇,半晌,他决定掀过这个话题:「你刚才说的……换屏,要多少钱?」 「看你的手机型号……」岑黎盯着这只新款手机,想了一下,「起码五百,而且这儿还不一定就有你那款。」 「是只用换屏幕对吗?修好后我手机里的东西——」 岑黎左手握着小螺丝刀,拆机子的间隙抬眸轻飘飘看他一眼,从鼻腔里挤出一声漫不经心:「嗯。」 「都在,修好跟原来一样。」 温南星应了声好,对这个数字没多大异议。 在他看来,五百大洋花出去,得到的是崭新的手机,能最大程度省下一笔钱,不亏。 第3页 所以他开始数自己的余额,好在自己蠢得不算彻底,来到这个小镇前知道把现金分散了装,只不过…… ……一共250元,他数了三遍。 总感觉是在内涵他,温南星彻底沉默。 岑黎:「噗。」 温南星:「。」 「行了,我不向警察蜀黍告状。」岑黎接过他手里寥寥三张纸币,抽出其中一张。 末了又叮嘱他:「玩够了就早点回家,别让家里人担心。」 温南星:「……」 温南星:「我真的成年了。」 岑黎眉峰一挑,唇边还挂着笑,就是不搭腔,至于到底是信还是不信,温南星无从得知。 算了,再怎么解释都苍白无力。 「就算收你一个定金,手机搁我这儿改天来拿还是怎么着?」岑黎说完,没等人开口,四下环视了一圈,在一堆配件堆里扯出半张发黄的纸。 他「啧」了一声,又翻箱倒柜,大约是在找笔。 温南星看他的表情,似是连自己都有些嫌恶。 这儿真是他的店吗? 似乎对放工具的位置很陌生? 不过问路的时候,他似乎就在给人修机器。 之前只顾着关心手机能否修好,没注意店面环境,现在温南星分出神思打量了一下这家维修店。 实在是……太乱了。 一条供客人通行的走道,四周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零件,岑黎所站的位置几乎只能容纳下他一人。 以至于温南星现在的表情也有一丝……纠结。 纠结到底该不该接这张纸。 「三……五天吧,你打我电话。」 话落,岑黎滞了滞,这才想起要问:「你住哪儿?」 温南星短暂地蹙了下眉:「我……过几天再来。」 也没接纸,仅仅添了句道谢:「谢谢。」 岑黎稍顿,收回纸条,只觉着小孩大概是好面子。 背着一只黑色琴包,跑到这儿炎热的沿海小村庄,不是拐卖就是离家出走。 「成。」他有眼力见地没打破沙锅问到底。 温南星小鸡啄米地点了下头,折腾了一下午,得去找今晚的落脚地了。 然而正要抬脚离开,方一个转身,便听人又拦下他:「诶你等会儿。」 「嗯?」 温南星转头,就见岑黎嘴里叼着笔帽,小麦色的手握着笔唰唰写得飞快。 岑黎到底还是把纸条塞他手里了,只不过给出去前又另起了一行。 「下面这个有急事打,一般很快能通。」他说着,笔一顿,「没事就别打了。」 容易挨骂。 「……」 温南星张了张嘴正要开口,一通电话铃声骤然响起。 岑黎干脆利落摘下手套,接起电话。 「餵?」 「行我马上过去。」 两人只有几句对话,但似乎是很紧急的事,因为店主跑得比他这个顾客还快。 纸条强行落入手掌心,温南星看了眼,021打头的号码,相较于上面那串普普通通十一位数,下面那串看着不像是私人电话。 而且……这个字…… 温南星出了门后在太阳底下左看右瞧研究了半天,楞是没看出末尾的数字是6还是8。 再看了眼,数字上边两个潦草又潇洒的签名。 「岑」字他能认出,但后面那个就不知道是什么鬼画符了。 小姑娘喊他阿黎叔,哪个li? 梨花……的梨? - 岑黎接了个队里的电话,但其实没什么重要的事情,是他的休假被批准了。 回了趟中队再出来,晚霞渐显。 岑黎开着他的二手丰田,趁着红灯跳转的空隙欣赏着窗外霓色,电台里正在播放二人转,他手指轻点着方向盘,望着公路旁的海滩出神。 五天估计还是说少了,不知道那人在这儿呆多长时间。 啧,应该留个电话姓名的。 但说不准挺快又能碰上,毕竟海湾村特小。 具体有多小呢? 大概今天发生点稀奇的事,明天全村的狗都知道了。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 自己仅仅离开三个小时,回家后竟会在楼顶天台的围栏旁,再次看见那定定坐着的青年。 第2章 离开了手机导航,温南星凭藉瞎走的本领找到了租房的地方。 「来,进来吧,小伙子。」 钥匙入孔,转动两下。 吱呀一声,先是一道铁门被打开,后是一扇木门。 「房间有段时间没人住了,稍微有点气味。」 房东姓刘,大家平时喊他老刘,约莫五十多岁,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老刘朝他笑笑,招唿他的同时走到阳台边上开了窗:「换换气就没事了。」 拉着仅有的一个行李箱进屋,温南星四下环视。 这是一栋老式且具有感的住宅,一室一厅一卫,布局中规中矩,很像早些年的家属院,家具是清一色的黄调,类似杉木。 不过实际是什么……他不知道。 进门后的光线比楼道里亮得多,老刘眼尖地看到他背上的哑黑琴包,想到他侄女:「现在大人要求多,小孩都得会十八般武艺,弹钢琴啊小提琴什么的……」 「不过吉他也蛮好,酷帅的,招女孩子稀罕。」 第4页 对上房东乐呵的眼睛,温南星将东西放下,动作透着些拘谨。 不是吉他,是贝斯。 温南星刚准备解释,只听房东调侃似的问他:「还没对象吧?」 顿了两秒,温南星讷讷地回答:「没……」 估计还是学生,出来旅游的,老刘想。 大抵只是闲聊,老刘很快找到下一个话题:「这边视野还不错吧?海景房呢。」 一说起海景房,温南星便不可避免地想到,他在奥地利居住的地方,落地窗前也有一条曲折的长河。 不过奥地利全年温和多雨,平均气温约9c,这个季节,正是全年降雨量最多的时候。 温南星走到阳台看向头顶高悬的太阳,如果不考虑外界施加的压力,这里很宜居。 也很偏僻。 没人认识他,也没人能找得到他。 「嗯,很好。」温南星真心实意说。 老刘乐了,外乡来的年轻人虽然话不多,但挺有礼貌,每句话都能回应你一下,乖得不得了。 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后,该说的都说了,该叮嘱的也叮嘱了。 老刘看得出来他对这间屋子很满意,先前在电话里便听说了,这白净斯文的小孩路上出了点意外,身上可以说是分文不剩,可怜见的。 想起这茬,老刘看向温南星的眼神里便多了三分怜惜:「来,钥匙。」 两人站在玄关口,温南星视线越过刘叔,望向紧闭的对门。 明明距离春节已经过去将近五个多月,但对方门上还贴着好几对崭新的春联。 好几对,奇奇怪怪的,看着有点争抢的意思。 老刘察觉到他的视线,解释道:「哦,对面住的小伙啊是个消防员,人好,心眼实,平时都住队里,不知道最近回来了没有……」 「你就把这当自个儿家昂,有什么事找你刘叔!」 温南星收回视线,接过钥匙:「谢谢刘叔。」 老刘拍拍他肩膀,诶了三声,没其他事便也离开了。 租房的事情告一段落,温南星精神也脱离了紧张模式,看了眼厨房内一应俱全的锅碗瓢盆,又看了看刚通电,空空荡荡的冰箱。 所以晚上吃什么呢? - 夏天的日子总是比其他季节要长。 架不住林叔的热情邀约,岑黎还是去人家里蹭了顿饭,是人家孙子的满月酒席,不过只是小办了一场。 吃过饭,天色还亮着,但落日隐约浮现,有点儿火烧云的意味。 发小陈跃看着林叔家刚出生的小婴儿,突然触景生情:「你说林叔二儿子才多大,刚上大学!大儿子也才二十五六,林叔就当爷爷了。」 「诶,咱俩上姻缘寺求的那符你还记得不,自从求完,哥们桃花再也没盛开过……」 陈跃絮絮叨叨说了一堆,结果发现岑黎压根没在听:「我跟你说话你听着没啊,想什么呢?心飘到大西洋了啊?」 岑黎「嗯」一声:「听着,桃花……上个月二十号,你兴高采烈地去见你那位网恋「茶花妹妹」,没过一天就回来哭哭啼啼说自己被甩了,钱打水漂,人也没捞着,我说没说过——」 「滚滚滚!」陈跃打断他,「要提前知道每天跟我打电话的茶花……是个掏出来比我还大的勐男,我犯得上趟这趟浑水吗我!」 岑黎无情嘲笑:「别病急乱投医,相信缘分。」 「缘……」陈跃差点没被他这句噎死。 真信这个,他怕不是要寡一辈子! 陈跃还在想怎么呛他,只听岑黎忽地问:「对了,你店里有这个型号的屏幕没?」 「你总算捨得换手机了啊?」陈跃惊奇地看向他手机屏幕。 不过疑问刚冒出头,他自己就先否定了:「不对,就你这抠门的劲,能修就不买新的,淘米水还得洗脸呢……」 岑黎拧了下眉,没多少耐心似的:「有没有?」 「有啊,那肯定有,要进货啊?」陈跃伸出六根手指头,「友情价。」 岑黎强硬地给他掰回去三根:「亲情价。」 「喂,你丫砍价先砍一半啊?!」陈跃差点没从椅子上蹦起来。 岑黎默不作声,动了动手准备再次掰他手指头。 陈跃眼疾手快拍开:「……给你给你!三百给你!」 岑黎没吱声,拿出密封的透明袋递过去:「包修。」 陈跃:「?」 岑黎显然没把他当外人:「电池我没仔细看,搞不好有漏液。」 「走了昂。」他拍拍陈跃肩膀。 临走前又给林叔包了个大红包,跟一众人打了声招唿便先行离开了。 陈跃这下算是看清自己这个发小了。 他忍不住腹诽:「心真黑。」 甚至觉得骂一句不够:「你就单着吧,谁能看上你啊。」 岑黎还没走远,迈出两步又退回,指着电瓶车幽幽对他说:「在楼道里充电,当心锂电池爆炸。」 陈跃:「……」咒谁呢? …… 岑黎在林叔家陪着人小酌了两杯,所以没开车,迎着晚霞走路回去。 海湾村就那么丁点儿大,也就两步路就到自家楼下了,看各家大大咧咧敞着的门就知道,他们这儿安保还算不错。 楼顶有个小天台什么的,也压根不是稀奇事,比如他们这栋二楼的老太太,露台比卧室都大。 第5页 「可以啊,这露台跟小花园似的。」 上楼前,他被胡奶奶叫住,说家里的燃气灶点不着,让他帮忙看看。 燃气灶本身没问题,就是燃气耗尽了,瓶里没气那自然点不着,解决完问题,岑黎便被邀请欣赏露台。 小花园是胡奶奶精心布置的,泡沫塑料箱一个个并排摆着,里头种着不少花啊草啊,还有葱、蒜…… 简直是个菜园。 旁边的摇椅上,还躺着一只被养的胖乎乎的大橘。 一晃一晃的,睡得舒服着呢。 「大黄捡来的时候才巴掌那么点大小,现在都横着长了,」岑黎上去唿噜了一把胖橘的屁/股,结实感受到什么叫全身上下都是肉,「少餵点吃的给它,一天两顿减减肥,蹦都蹦不起来了。」 这番话引得胖橘不满,龇牙咧嘴地朝他喵了一声。 只不过没什么威胁,倒是显出几分可爱。 岑黎福至心灵,又唿噜了一掌:「脾性也横着长了。」 蹂躏完大橘,他这才起身对老太太说:「胡兰女士,我这次真的走了,别我刚踏出去一步,您就喊我。」 胡奶奶:「……」 「叫什么胡兰女士,没大没小的,」老太太给了他富有力量的一掌,开始赶人,「走吧走吧,啰嗦真是。」 恰逢此时,窗外杂乱的声响突然引去了他的注意力。 「什么声儿那么吵。」岑黎蹙了蹙眉,推开窗往外探头。 楼底熙熙攘攘聚着不少大爷大妈,吃瓜群众仰着脑袋,明显是在看楼顶。 ——「小伙子!有什么想不开的!千万别冲动!」 有人双手扩成小喇叭,劝说着喊,也有人只顾着八卦,各种声音交织,嘈杂凌乱。 可那人像是听不见似的。 楼顶? 岑黎似有所感,偏过头朝上看的瞬间,他瞳孔倏地紧缩,二字国粹随后脱口而出。 谁? 那是下午才见过的熟人! 他是真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再次见到青年,本就只有三分的醉意,眼下全散了,被吓得抬腿就朝楼上跑。 胖橘喵了一声,不知何时又从老太太的掌心桎梏下熘走,只洋洋洒洒留下一堆猫毛。 - 「喵~」 温南星正坐在楼顶小花园欣赏落日。 刚打开塑料打包盒,一只小黑猫便嗅着香味朝他咪了两声,许是在同他商量,见者有份。 滷肉面,简单洒着白芝麻和一点点碎葱花,很香。 「你也想吃吗?小黑。」 温南星没吝啬,夹了两筷子拌面放在塑料盖上递过去,小黑猫吃得挺有滋有味。 他租住的老破小一共五层,邻里间距很近,楼栋与楼栋之间紧密相连,外形看上去就像一个多层厂房。 从房东刘叔口中,他了解到上家的租户是一对刚结婚不久的小夫妻,楼顶的天台原本是经由他们夫妻二人之手打造的小花园,但没多久两人在城里买了房,小花园也就变为了半成品。 星星灯还挂在围栏上没撤走。 有这么个好地方没人使,那也是浪费,所以刘叔说这里可以一併给他,不算房租钱。 看小黑大胆地趴在边缘处,温南星也有样学样似的在它旁边占了个座,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双腿。 流浪的小黑猫明显不怕生人,甚至在温南星温柔的抚摸下,它还有点享受。 温南星同样也有点享受。 来到海湾村,其实并不是他当下的热血冲动。 休学的这半年,温南星没有满世界乱跑,反而和平常一样,或是安安静静待在家里练琴,或是出门晃荡散步。 就连定时过来的阿姨都未曾察觉有任何异常,日子静如湖水。 而等到暑期来临,所有人都默认他会回国享受假期…… 直至九月中旬。 他计划、又维持原样半年,只是想跑回国,跑到一个全新的地方。 但做什么呢? 大概什么都不做也很好。 大约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像这样,精神松懈般地独处,温南星听着mp3,有些入迷。 以至于火红的落日是何时溺入海底、楼底下的人们是从何处为何聚集而来、背后的男人站在远处到底有多久,他也不清楚。 率先察觉危机的,是听到警车、消防车、救援车一连串响动的小黑,惊得它几乎是潜意识拔腿逃跑了,嘴里还衔着几根大油的面条。 动静愈发大,温南星疑惑地摘下一只耳机,正要抻脖子往下看,只听后边突地传来一声吼—— 「喂!你别冲动!」 声音距离不远甚至可以说很近,可风声喧嚣,又突兀,温南星没听清,但实实在在被他这一粗狂的嗓子吓到了。 他茫然地扭头。 「事情我都知道,但那些好的不好的其实都只是一段经歷。往好了想,生活多丰富啊,咱们有问题解决问题,总有办法的。」 「这样,或者你喜欢什么样的,高的瘦的,打篮球踢足球的……有要求不怕,镇上那老太太们手里资源多着呢,巴不得一个人介绍十个,」男人挪着步子,样子颇有些小心翼翼,「这世上男人千千万,高兴……咱就天天换。」 「犯不着寻死,是吧,别冲动,」他嗓音里似乎有些着急,见温南星没什么反应,又补了句,「人生,活着才有希望。」 第6页 温南星迷茫地「啊」了一声,半晌才反应过来。 他张了张嘴刚要解释:「不、不是……」 「上面不安全,先下来?」见温南星没有牴触,男人慢慢走过去,朝他伸出手。 已是傍晚,天色昏暗,温南星只能看清来人硬朗的身形,大概率经常健身,和自己的小身板大相迳庭。 头髮也很短,在汹涌吹拂的海风吹来时纹丝不动。 稍滞一息,他缓缓将手递过去,指尖与指尖相触,可偏生在这一瞬,撑着起身的右腿却猝不及防打滑。 「!」 「危险!」 重心偏离,温南星心脏骤然停滞一瞬,下意识想抓住点什么。 下一秒,却反被搂住了。 温南星整个人飘在空中,最后听到的就是这声「危险」,声音很熟悉,似乎在哪听过。 但是……好像是三个字? 那个不太文明的「草」字,随着剩下的半碗滷肉面一块儿倾倒,等温南星掉入柔软的气垫后才看见。 经过十个小时的直飞,落地再转四个小时乘长途巴士,来来回回折腾一番,温南星体力早已耗尽。 或许是实在累极了,又或许是见到自己的晚饭献祭给了大地母亲,在邻里凑过来看热闹时,温南星意识已经陷入昏迷。 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手心柔软,温南星在彻底昏迷前,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摸到的柔软是什么。 是胸肌。 柔软中带着点坚实的肌肉。 第3章 温南星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先是回到了家里,旋转楼梯下方,钢琴声悠扬。 青年正肆意弹奏着,身边充斥亲人们络绎不绝的赞赏,那是刚刚十五岁的他,稚嫩清澈。 「真有天赋,将来一定是位出色的钢琴家,和他妈妈一样……」 一眨眼,青年身量高了些,眉眼愈发成熟。 但微长的睫毛下方总是掩着一片阴影。 「我想……留在本市念大学。」十八岁的他第一次向亲人表明自己的意愿。 但一道不容置喙的语气,替他做好了一切决定:「出国,学大提琴。」 于是乐谱和手记被收入储物间,上了锁,飞机落地轰鸣。 一年两次的假期,一年一次的生日…… 周而復始地在两地往返。 家人温润的嗓音说:「星星,你要为自己的前途考虑。你不是小孩子了,听话,好吗?」 他张了张嘴,除了抿唇颤抖,发不出任何声音:「我……」 又是一道刺耳的责备:「上不了台面!」 「嘭——」 承载的理想重重摔在大理石地面,支离破碎。 …… 「太阳晒屁/股了,他怎么还在睡呀?比小眼镜还懒。」 「我才不懒!」 「那为什么我早上来的时候,看见你还钻在被窝里?」 「那是、那是因为……」 小孩间一对一幼稚地拌嘴,叽叽喳喳,聒噪得像摇滚乐里胡乱舞动的鼓点。 岑黎拿着缴费单回来,就见两个半人高的小屁孩趴在温南星床头,其中一个戴圆框眼镜的小男孩也穿着病号服。 「干嘛呢,回自己床上。」他胳膊一抬,拎小鸡似的将两人甩到隔壁床。 旁边的小女孩打小报告:「就是他不听话,自己下床的!」 小眼镜挣扎着叫嚣:「放开窝放开窝!」 温南星动了动眼珠,眼皮千斤重似的,睁不开,以为还在梦里,意识迷迷煳煳,只能听个响。 费劲地睁开酸涩的眼睛,他正想撑着手起身,脚边的肿胀痛感让他禁不住「嘶」了一声,这一声引得小眼镜莫名闭了嘴,从臂弯的桎梏下探出圆滚滚的脑袋看他。 岑黎也偏头:「醒了?」 从称不上美梦的梦境中惊醒,温南星愣愣地「嗯」了声,眼神还有点呆滞,就听他半调侃:「你可真能睡。」 「……」 温南星抬眼朝着墙上的挂钟看去。 才十点多。 往常倒时差,他能从晚上七点睡到次日晚上七点。 喊都喊不醒。 「还好吧。」温南星如实说。 岑黎:「……」 他可是奔波了一晚上,又是被队里叫去复述,又是被警察叫去喝茶,这人睡得倒香。 突然间的沉默,两人大眼瞪小眼。 脚踝上的异物感难以忽视,温南星这才想起来自己为什么在医院。 赏了个景,赔了条腿。 「昨天……」他刚要起个头,手里却先落入一个温实的软物。 两个包子,一颗鸡蛋,烫唿唿的。 「医院的早饭,将就吃。」 岑黎说罢,一旁的两个小孩又开始吵闹:「雪糕雪糕!说好的雪糕!」 「……」岑黎额边青筋狂跳。 架不住先前答应了这俩小鬼,不过把雪糕递过去前,他先附了条件:「玩会儿飞行棋,不准大声说话了。」 两小鬼挨个「哦」了声,世界清净了。 温南星咬了口热包子,感觉有点微妙。 察觉到温南星的视线,岑黎以为他在好奇,于是解释道:「脑袋圆圆的叫小眼镜,旁边是他小伙伴。」 「生病都活蹦乱跳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医院是他家。」 温南星懵了一下,「啊」了声,望向小眼镜捧着手里的雪糕欢天喜地,他心情复杂:「他……得的什么症?」 第7页 「嗯?」 看青年茫然又纠结,一副没睡醒头髮还翘着的样,岑黎顿了下,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是误会什么了,忍不住笑:「想什么呢,就是贪玩,玩滑轮把自己腿摔折了。」 ……啊? 温南星看了眼自己肿成大馒头的腿,再看了眼同自己如出一辙瘸腿的小男孩…… 区别是小男孩腿上多一块钢板。 温南星憋红脸,半天憋出俩字:「……哦哦。」 察觉这人就是在逗自己,他撇了下嘴,像只好脾气的树懒,慢慢吞吞的。 唇边还牵着抹笑,岑黎从抽屉里找出几只纸杯,倒了杯水送过去。 「谢谢。」 温南星接过杯子,下意识舔了下嘴唇,醒来说了这么多,确实该渴了。 岑黎注意观察着青年的动作神态,他从十岁开始就自食其力,见过的人遇过的事细数下来,八天八夜都不一定能说清,温南星算是他见过的最……矫情的一个了。 跟个小少爷似的,捧个杯子小口小口嘬,隔壁手抖的大爷喝水都比他豪爽,看得岑黎着急又焦心。 性子那么慢,菜市场特价能抢过别人么? 不过这点儿倒是岑黎想错了,温小少爷压根没去过菜市场,更没见识过特价时候的盛况。 非常格格不入。 看人吃饱喝足,岑黎才进入正题:「昨天的事听刘叔说了。」 温南星忙不迭撇清:「我不是想要跳楼,我就是觉得——」 「嗯。」 「上面风景好……啊?」温南星怔住。 这就……信了? 从天台上把人救下来,岑黎几乎一晚上都在为这件事情东跑西窜。 也从房东刘叔口中得知,是刘叔上来给温南星送自家种的蔬菜,看见门开着,但是人不在,桌上又放着裂成两半的合照,这才多想了点,结果下楼后竟发现温南星一个人坐在楼顶,吓得赶紧报警。 摔下天台直接昏过去,把他也惊了一跳。 一查才发现,低血糖,赶紧挂上水。 晚上低血糖,更吓人。 岑黎看他一眼,指他腿说:「昨天掉下去前估计是被铁桿子划伤了,医生说骨头没事,也冰敷过了,不过还得制动,绷带固定。」 「天台风景是挺好的,上家租户走了之后,就一直闲置着,挺可惜的。」 说完又状似随意道:「不过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最近还是少动。」 岑黎边说边在脑袋里思索,跳楼这种事他见得真不少。 前年就有一个孕妇产后抑郁,在医院生产完就欲轻生,消防队救下后亲人,丈夫,朋友挨个劝说,本以为已经消散了她的念头,谁知道回到家,抱着孩子就从六楼跳下…… 一旦出现轻生的念头,最忌讳的就是反反覆覆拿这件事剖析。 总不能一上来就问:「你好,请问你为什么跳楼?」 又或者是劝说的口吻:「对象没了可以找下一个,但命没了就真的没了,做什么想不开跳楼?」 ……把人刺激了到时候再跳一次怎么整?谁能这么巧又报了警?他救了一次能保证救第二次吗? 另外,刘叔说的是,男朋友。 温南星的男朋友。 市区里对于同性之间的包容性很强,但在小县城这是容易遭人说闲话的。 「是我……们误会了。」 岑黎到底没把问题问出口,只说:「但坐在护栏外,很危险。」 温南星心虚:「对不起……」 温南星心下忏悔,很明显之前是自己刻板印象了,还偷摸在心里给对方贴「不是好人」的标籤,要不是救援队已经布置了充气垫,可能就…… 昨晚的场景再一次在脑海里復刻,温南星下意识偷瞟了眼面前的男人,捏住手边剩下的一个包子,触感让他蹙地想起了有些结实的肌肉。 胸肌…… 「咳咳……」一口温水呛在喉头不上不下。 咳得耳朵都红了,岑黎蹙眉:「你急什么。」 见他扔了纸杯,视线落过来,温南星像是偷瞟被抓包般心虚,缓了两下也学着人快速一饮而尽,丢进垃圾桶。 「那个……」温南星突然磕巴。 岑黎面无表情看向他:「叫叔揍你。叫哥。」 「阿黎叔!我想上厕所!」小眼镜突地掺和进来。 「……」 小县城地皮便宜,乡镇卫生院建得豪气,每个病房三张床,还配有独立的卫生间。 岑黎拎着他进去,小姑娘嫌弃地拿着他的那份雪糕:「真是懒人粑粑多!」 温南星看他像个护工,谁都要差使他一下,忍俊不禁。 等再次拎着小鬼头出来,岑黎问他「你刚想说什么」,便听到温南星先喊了他声—— 岑老闆。 唿吸勐地漏了拍,心还悬在半空,接着又听到人问:「我的手机能修快一点吗?」 「?」真拿他当手机店老闆了。 岑黎好笑:「距离你把手机交到我手上,一共才过去半天加一个晚上。」 「不、不是的。」 温南星连忙摆手,解释说:「我坐车来这边的时候钱包被偷了,现金和银行卡都在钱包里,身份证也是那个时候掉的,不过那几张银行卡取不出钱,有钱的那张银行卡没带,所以我的钱都在手机里……」 第8页 ……这都什么跟什么? 岑黎听着他颠来倒去的语序,现在满脑子都是「银行卡」三个字,一个头两个大。 「行,我——」 不合时宜的电话进来,打断了两人。 「有点事,你先休息吧。」 岑黎出去后,温南星伸出腿,脚踝裹着一圈纱布,像木乃伊。 转头瞥见床头柜上的缴费单,温南星挪了两下,拿过来看,半晌又嘆了口气放下。 不抓紧修手机,他是真的快上街要饭了。 - 岑黎领了一堆药,先跑了趟楼下胡奶奶家,叮嘱她一定要按时吃降压药,再回医院,惊奇地发现三张病床上只有两个病人了。 昨夜坠楼的人竟意外离奇消失? 岑黎抬了抬下巴,问俩小孩:「他呢?」 「小温哥哥出院了呀。」小姑娘手里捏着橡皮泥,眼皮都不撩一下,旁边已经有一个袋鼠形状的泥塑。 小温……哥哥? 岑黎扯扯嘴角。 小姑娘又说:「我说要和他一起,小温哥哥说不用。」 不是刚告诉他要少动吗? 还一声不吭出院了? 第4章 接近四点的太阳不算热辣,但依旧耀眼。 从医院借了辅助拐杖,温南星慢慢地走回去。 先前提前问过小姑娘从医院到他租住的小区位置,温南星没走多少路就到家楼下了。 很近。 但平坦的路好走,等到上楼,就有些困难了。 走进楼道前,温南星忽地看到电线桿上贴着大大小小不少传单,大多数是租房以及招聘信息。 跳脱进他视野的是一张崭新的纸,覆盖在其他信息之上。 温南星瞥了眼,是家教gg。 收回视线正要上楼,他又滞了脚步,转身将gg小心撕了下来。 手机也不知道能不能修好,如果真的坏得彻底,那他必须得找点其他工作做才行。 家教他也许……可以? 谨记着不能二次受伤,温南星蹦跶得很慢,几乎是上一个台阶缓一下,明明只要两分钟便能抵达,硬生生拖长五倍。 十分钟后,他到家了。 身上有点黏腻,他现在很想洗澡,但碍于腿伤,温南星只是简单擦了擦,换了身衣服,把脏衣扔进洗衣机。 洗衣机年代有些久远,底下的字都磨损了,温南星研究半天,指尖在各个按键上徘徊不定。 又十分钟后,他躺下了。 再次沉入梦乡前,温南星还在想着,明天再问问其他人洗衣机怎么用吧,家教……要是他们不相信自己是学生怎么办?身份证异地可以补办吗? 此类云云。 这一觉睡得踏实,温南星醒来的时候,天色暗了,窗外细细密密下着小雨。 明明回来前还是晴天,一转眼就下了雨,盯着透进窗台的雨珠,他一时间恍神,以为自己还在奥地利。 查询不到天气预报,温南星也不恼,起身关了窗,有些庆幸刚才没有洗衣服。 墙面上的时钟滴答滴,似乎在提醒他,又该思考晚上吃什么了。 温南星这会儿又有点懊悔,要早知道今天行动会不方便,他昨天就该购置一些生活用品。 比如说碗筷,牙膏牙刷什么的。 虽说是拎包入住,但毕竟不是民宿。 正当温南星纠结着要不要出门时,门口传来「叩叩」两声。 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是二楼胡奶奶,只不过他刚来还不认识。 但胡奶奶见着人,乐呵极了:「你是新来的小温吧?长真好。」 「到这来玩的啊?一个人?」 胡奶奶笑呵呵,温南星也跟着牵出一个笑容:「啊……对。」 随意闲聊了两句,胡奶奶看着青年乌黑的瞳仁,说明来意:「我家大黄总喜欢跑别人屋头,这做饭的功夫,又跑了。」 「大黄吗?」 温南星扭头环视了一圈屋子,思忖了一下笑道:「应该没有进来,家里刚才关着门的。」 「喵~」 话音刚落,阳台的窗户还没来得及关上,一只橘猫不知何时蹲在他家晾衣台上。 「……」大黄是只猫啊。 温南星蹦着左腿,准备过去看看。 胡奶奶哎唷一声:「腿伤着不能乱动的,伤筋动骨一百天……擦药没啊?」 又有点耳熟,但听到后面这句,温南星一顿。 药,好像没去拿…… 温南星心虚地摸了下耳垂:「嗯……」 明天再去一趟吧。 「大黄,过来过来。」胡奶奶拿出诱惑零食。 大黄听话地一跃,被逮住,圆滚滚的小肚子鼓鼓,和之前天台上的小黑大相迳庭。 胡奶奶有自己的一套捉猫方式,胖橘走过来时,尾巴还蹭了蹭温南星裤腿,酥酥痒痒的。 温南星送奶奶到门口,眼中多了些柔色:「找到了就好。」 「你看我这记性。」胡奶奶出门前又突然一拍大腿,从门口拎进来一个火红的塑胶袋。 「来,这是家里自己做的醪糟汤圆,还有刚出炉的花卷。」 炒锅般的大碗温热,突如其来的好意让温南星有点紧张:「不、不用——」 「没事,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胡奶奶笑眯眯,把东西塞进他怀里。 第9页 没法推辞,温南星只好接过:「谢谢奶奶。」 胡奶奶「诶」了句,赶着胖橘往下走。 温南星回到屋里,满屋子都沁着食物的香气,一番挣扎后,他决定再缓一天出门。 …… 「为什么不让我去!」 相隔三层的小屋里,稚嫩的小儿音却能顶破天花板。 听到胡奶奶进门声,小姑娘跪坐在椅子上,半个身子探出去往门口望。 「奶奶,大黄找到了吗?」 胖橘一进门就「喵」了声,似乎是在回应她的问题。 见厨房里的男人没搭理他,铺垫过后,小姑娘又开始朝着胡奶奶撒娇:「奶奶,一会儿让我去给小温哥哥送汤圆呗?」 胡奶奶没说话,逗猫。 「坐好。」 岑黎端着碗筷走出厨房,呵斥道:「一会儿让你送。」 小姑娘明显不信,看向胡奶奶,似乎在求证:「真的让我送?」 「妙妙,先吃饭。」胡奶奶没办法忽视她亮闪闪的目光,只说。 小姑娘轴得压根听不进其他话,一个劲询问:「让我去呗让我去——」 岑黎拧眉:「陈妙妙。」 「坐好坐好,」大名不常喊,但喊出来问题就打大了。陈妙妙嘴里嘀咕着,顺势坐端正,「一会儿说好了啊,让我去送。」 岑黎不理解小姑娘吵嚷着要去送东西是为什么,但这个年纪的女生已经开始有了自己的思想,前两天还听陈跃说她满屋子都贴着其他男人的海报,他哥的照片倒是一张都没有。 岑黎没那么多管闲事去问,然而胡奶奶倒是慈爱地问了一嘴。 「当然是因为小温哥哥长得好看啊,像明星一样!」陈妙妙年纪虽小,但已经开始有自己的审美观念。 新来的小温哥哥和阿黎叔这种凶神才不是一路人! 陈妙妙端出她惯用的金句:「你不懂。」 岑黎:「……」他压根不想懂。 由于一会儿得当专属外卖员,陈妙妙有些迫不及待,平常磨磨唧唧一顿饭吃半个小时,今天倒是三下五除二,扒拉两口就结束了。 末了还帮胡奶奶一块打包饭菜,积极得很。 临出门前,胡奶奶嘱咐道:「当心点,别摔了。注意安全啊。」 超出小朋友承受范围内的重量落下,陈妙妙抱着吃力,但咬牙坚持:「我……可以……」 下过雨后空气中多了点海水的咸味。 岑黎还是帮小姑娘分担了一些重量,抄起车钥匙下了楼。坐在车后座的陈妙妙丝毫没有半分怀疑,甚至有些雀跃,直到车辆先驶进林叔家,再停泊至小医院,她才闻到一丝异样。 「不是去送晚饭吗?我们这是要去哪?」陈妙妙跟着人进去,皱着眉,不悦地问。 岑黎悠然:「送啊。」 「你小伙伴不是还没吃饭吗?给他送。」 「……」 「你骗人!」小姑娘痛斥。 岑黎挑眉,他只说送,可没说给谁送。 意识到是自己掉进了坑里,陈妙妙抱着大包小包,气恼地坐进车里,从医院出来依旧没好气,等被送回他哥陈跃店里的时候,满脸写着幽怨二字。 一下车就钻上楼,把房间门摔得闷响。 陈跃一亮看戏的表情:「你把她惹毛了啊?」 「诶,省得我教训,挺好。」 岑黎放下东西,没说什么,看向他那凌乱的工作檯,零件配件一堆,但他却一眼寻到了温南星那台机子。 「修差不多了?」他拿工具戳了两下那块电池。 「没呢。」陈跃抬眼,「电池漏液换块板,其他没什么问题,但我这边暂时没这型号的屏幕,得寄过来。」 「估计两天内的事吧。」 岑黎点头。 陈跃突然「诶」了声:「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就这么一台机子,你盯着我昨天问今天问……」陈跃眯起眼睛,狗鼻子似的灵敏,「老实说,这谁的?」 岑黎:「?」 「没谁。给你捞点外快,不是要养孩子么。」说的是楼上正在发脾气的小姑娘。 岑黎有理有据:「还有三千多天就要高考了,多挣点补课费。」 陈跃一梗:「她才四年级,高考……」个屁! 「走了。」岑黎大手一挥,「修完给我电话。」 「知道了,赶紧走赶紧走。」 岑黎笑笑,甩着车钥匙驱车回家。 老破小没有车库,车就停在窄小的道路旁,贴着墙,很考验技术。泊完车,岑黎没直接上楼回家,而是习惯性在车里坐了会儿。 不抽菸的人生活很无趣,日常只有训练的人更加无趣。 然而现在,休假长达半个月。 孤独感扑面袭来,令人惶恐,却又无能为力。 熄了火,岑黎解下安全带,副驾上还放着一袋子,他漫不经心抬眼。 五楼,和他的阳台间隔一米外的房间,忽地亮了灯,暖黄暖黄的,一个人影于窗前一晃而过,似乎在尝试窗帘的顺滑程度。 盯了两眼,岑黎终究还是伸手捞起塑胶袋,一起带回家。 - 许是因为前一天倒时差,补觉过多,温南星今天六点多就醒了。 外边有鸡打鸣的声音,还有邻里的闲谈打招唿声,不知那层的大爷又开始听戏曲,小调子哼得熟稔。 第10页 小镇的一天便是这样在热闹的动静中开启。 温南星起床后先看了眼自己脚踝,绷带缠绕的部分还是肿胀着,昨天回去后他冰敷了一会儿,痛感倒是减轻了些。 慢慢吞吞挪到厨房,冰箱里还放着昨天剩下的小圆子和花卷。 胡奶奶送来的汤圆很大一份,可以说是三人份。 「嗝。」 很久没有吃撑过,温南星苦恼地打了个嗝,看着面前的大碗发愁。 吃不完会坏吗?放冷冻的话保鲜时间会更长吗? 他好想念有手机的日子…… 今天是工作日,也是个好天气,万里无云。 八点整,温南星出了门,转身锁门的瞬间,背后也传来一阵开门声。 听到声响,他转头,是对门邻居。 房东刘叔好像说过,对面这个人是消防队的…… 然而下一秒,四目相对,温南星收敛不住脸上诧异的神情。 岑……黎?! 相较于温南星,岑黎眼底倒是没有一分惊讶,坦然地看向他,指了指背后那扇贴着春联的木门说:「哦,之前没跟你提。」 「这是我家。」 随后视线又向下平移,转向他的右脚。 岑黎顿了下,拧眉问:「你要出门?」 「……嗯。」温南星木讷点头。 他想去补办身份证,顺便採购点生活用品,另外还得给邻居们送点什么…… 海湾村的人很热情,他总不能白吃白喝。 温南星嗯了一声之后,岑黎抿着唇没说话,他敏感地察觉,对方似乎不太高兴……因为自己要出门? 岑黎属实有点恼火,他是不是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了? 这才几天? 伤还没痊癒呢,又出去蹦跶了! 走神的这几秒,温南星还在思考到底是什么样的运气,三天内能偶遇三次,以至于他压根没听到岑黎近乎无奈的一声嘆息。 紧接着如出一辙的关门声响起,只听见他说—— 「算了,你不方便吧?」 「我背你。」 第5章 「啊?」 温南星又结实地愣了。 岑黎似乎没有徵求他同意的意思,在温南星恍惚的间隙,他已经弯腰了。 「来,上来吧。」岑黎背对着他,挥了下手,言简意赅。 温南星长睫垂着,显然有些束手无策。 岑黎今天穿的是很普通的白t恤黑裤子,可即使是最简单的搭配,放一块不能说是模特身材,但起码也是行走的衣架子。 宽阔的嵴背略微紧绷,支撑力强,有种可靠的安心。 温南星瞳孔涣散,一时间不知道该将目光聚焦在哪。 直到岑黎开口提醒他第二次。 「那……麻烦你了。」温南星抿了抿唇,泄气般妥协,「谢谢。」 岑黎又挥挥手,像是在回应他的客气。 温南星重心缓缓下压,胸膛下的男人纹丝不动,稳当托住他,形如泰山。 岑黎身上没有烟味也没有其他多余的味道,只有一点沐浴露的清香,细嗅才能闻到,薄荷味的。 早上洗的澡? 温南星盯着他还未彻底干透的髮丝猜测,他总有种莫名其妙的能力,比如数奥地利一个季度能下多少场雨,再比如……观察眼下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腕口托着他膝弯的位置,男人刚站起身又突地屈膝,把温南星飘忽的思绪扯回来。 岑黎说:「拐杖。」 温南星楞了一下,反应过来,现在的高度正好能让他够到倚靠在门边的拐杖。 「好了。」拿起拐杖,他含煳应了声。 「嗯。」 温南星趴在岑黎背上,感觉有点梦幻,生怕冒犯到他,所以拘谨地捏着他衣领。 但这样称得上亲密的举动,总归会贴着,触到点不该触到的地方。完全腾空……他尝试了一下,核心不够强,没办法做到。 有人替瘸腿的温南星爬楼,花费在走路上的时间一下缩短了许久,岑黎腿长步伐快,三两步就到了底楼。 正逢早间烈日,卖早点的大姨支着棚出摊许久,这会儿刚闲下来,就见到了熟人。 「小岑啊,唷,这一大早刚回来又要出去啊?还背着个人……又做好人好事啊。」 好人……好事? 温南星把这四个字拆开,细细咀嚼。 他思忖着,岑黎好像挺受邻里欢迎的。 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闹哄哄的大家庭。 大姨热络地打招唿,旁边的姨婶们也趁着干活的空档,分出一分眼神瞧过来。 大抵是在探究,他是哪位。 探究完,就该坐一块唠嗑了。 温南星不知道自己头一遭来,就在这座小县城里出了名,说到底他还是脸皮薄,姨婶们的眼神炽热得快要将他整个人吞噬,更别提现在明明到了平地,岑黎还没有接收到他要下去的信号。 躁得慌。 「吃早饭没啊?」大姨擦了擦手,挑挑选选给装了两个大包子,像是稀松平常的每一天。 大概看到了温南星,觉得多一张嘴吃饭,于是大姨又乐呵加了一份,边装边说:「哦对我想起来了,昨天家里的网好像又连不上了,输好几遍密码都不对……」 「行啊,等回来我给你看看。」岑黎应声。 第11页 几句话的时间,岑黎发现背上的人安静了,窸窸窣窣的动作也小了。 他偏头问:「你吃早饭了没?」 「啊……吃过了。」温南星又走神了。 但大姨手已经递过来了。 岑黎稍侧身子:「拿着吧,我没手。」 「……谢谢姨。」 「谢啥,都是邻居,有空来姨家里吃饭啊!」 温南星见识到当地人好客的态度了,就是有点不适应……这种只付出不索求的热情。 和大姨道别,沿着林荫小路走出一小段路后,温南星双脚总算碰到地面了。 岑黎的车就停在这里,型号稍微老了些,但内饰打理得很干净整洁。 「等一下。」岑黎打开车门,突然弯腰钻进副驾驶座。 温南星坐进去,才察觉他似乎是调整了座椅,变得更加宽敞了些。 「拐杖扔……还是给我吧。」 温南星像个任人摆弄的木头人,安静地听从指挥。 岑黎利落地把拐杖丢去后座,接着坐上主驾,系安全带的时候却看见温南星拧巴着脑袋,变戏法似的从后脑勺揪出……一把小雏菊。 岑黎:「?」 岑黎:「……你从哪摸出来的?」 温南星眨眼,如实说:「靠枕缝隙里。」 「……」除了陈妙妙那小姑娘,没人那么记仇了。 转动车钥匙,岑黎忽地想起:「忘了问你,出门要去哪?」 温南星将小雏菊卡进空调出风口,回答:「警察局。」 岑黎楞了,下意识脱口而出:「警察局?又丢东西了?」 「不是,我想去补办身份证。」温南星解释说。 「这么着急?」 「毕竟……万一用到,不至于手忙脚乱。」 未雨绸缪啊。 岑黎松下手剎:「成。」 转向灯亮起,车辆缓步行驶,十分钟的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实际上温南星压根不知道驱车到了哪,说不定被拐卖还乐呵地给人数钱呢。 岑黎从后视镜看他一眼,淡然想着。 警察局的标识很好认,老民警也很好认,温南星本人更好认,前两天才报过失物,昨天又…… 「怎、怎么了?有什么事?」老民警突然紧张起来。 温南星正要开口,只听岑黎替他说:「身份证丢了,补一个。」 翕张的嘴唇又闭上,温南星抿抿唇。 其实他自己也可以的。 「哦……哦哦,」老民警也算是看岑黎长大的,他看了看岑黎又观察着温南星,「其他证件有没有?这上面写的都行。」 老民警给他指了指墙上贴着的办件「注意事项」。 温南星稍顿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一本:「只有驾驶证,可以吗?」 岑黎顺势往那他手上的方本本看过去。 嚯,都有驾驶本了,看来确实成年了。 老民警说了声「可以可以」便领着温南星填单子,审核信息,最后就是拍照。 从前温南星很喜欢记录生活,走到哪看见什么都要随手拍张照,相册容量就是那么被挤爆的,他拍过很多东西,但唯独不喜欢拍自己。 光源一打,冷色光束如同吸铁石一般,牢牢吸附在青年脸上,包裹着他整个人。 「没事,别紧张,这所里要真论拍照技术,我肯定是拔尖的。」老民警坐在电脑前,架着摄影机安慰他,「保证拍得比写真还帅。」 「耳朵要漏出来……对……眉毛上面的头髮撩一下,好,保持微笑……」 岑黎站在门口,看着温南星一步步照做。 先前他就觉得温南星头髮有些长,刘海挡了半张五官,尤其是眼睛。 这会儿令人烦躁的遮挡物被撩开,再细看,青年的样貌实在漂亮得惊人,精緻得像……橱窗展示台里只可远观的洋娃娃。 小鹿眼睛弯弯,白底衬衫加持下,显得整个人清爽又温柔,有种天生的纯净。 「咔嚓——」 闪光灯一晃而过,连同眼尾下方的一点小痣一起被拍摄入画。 岑黎倏地收回视线,目光望向窗外,云层悄然移动,阳光透过胶体出现一条光亮的通路。 照完,老民警让温南星看了眼照片:「大概要等个三到五天,反正留个电话,到时候会通知你的。」 温南星忽地想起来:「我手机坏了……」 「留我的吧。」岑黎低头点着屏幕。 老民警:「也行也行。」 半小时就解决了□□的事,比温南星预想中要快。 走之前,老民警拦住岑黎,皱着眉问他:「前两天不是在医院休息吗?真没事吧?」 岑黎无声瞥过去,温南星面前的髮丝又垂落下来了,将那点小圆痣遮得严实,叫人窥不见半分。 「没事啊,能有什么事。」 老民警有着操不完的心:「真的?」 「真没事儿!」岑黎答,「我看着人呢。」 看他差点要伸手指对天发誓,老民警这才松了口气。 已经快走出局子的温南星回过头,发现两人还在聊天,岑黎忙丢下一句:「行了,那我们先走了。」 「路上慢点啊!」 老民警摇摇头,长吁短嘆。 …… 走出警察局,因为腿伤,温南星走得慢,岑黎也干脆放缓了步调,纯当散步。 第12页 两人往停车的巷道走,温南星突地侧目问:「这附近有商场吗?」 「商场?」岑黎顿了下,「你要买衣服?」 「买生活用品。」 温南星话音稍停,说得更加详细:「牙膏牙刷,洗衣液,拖鞋那种。」 岑黎思忖了一下后瞭然:「有啊,而且很近。」 「走,带你过去。」 走出没两步,岑黎看他拄着拐十分艰难,又一次释放爱心:「我背你?」 温南星:「……我能自己走。」 岑黎瞥了眼他的脚踝,比刚崴脚的时候好多了:「行。」 他没强求,只虚虚扶着他,避免摔倒。 五分钟后,岑黎指着街口一家小店说:「喏,到了。」 「你想要什么,老闆都有。」 温南星抬头,目光朝上—— 一家挤在居民楼下的老旧门面,店主正在往外摆地摊似的,延展出的摊位堆着一排又一排令人眼花缭乱的拖鞋的……精品五元店。 店主大爷:「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卖不了!」 岑黎:「嘿!」 「……」温南星转回视线,正色看他,大概是在想:这是认真的吗? 岑黎视若无睹,咧着笑推人进店。 十分钟后。 温南星抱着放满东西的米色脸盆,盯着脚下那双水蓝色的卡通企鹅拖鞋,沉默不语。 「这双我卖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多双!」店主大爷热情地给他拆了标籤,「怎么样?现在舒服多了吧?」 岑黎一个没忍住:「噗。」 温南星:「……」 第6章 温南星到底还是穿着这双新买的销冠卡通拖鞋回家了。 因为有岑黎的热心协助,他这趟出门来回仅花费了一个小时,进家门时不过九点半。 怎么被人背下楼的,就怎么被人背上楼。 果然某些事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温南星趴在岑黎嵴背,这样想着,并无察觉这句子有任何不对。 只是他安全到家了,岑黎倒是过家门而不入,这会儿赶着下去给方才早餐店的大姨检查网线。 温南星还清晰地记得前天刚来时,岑黎就在帮大爷修机器,昨天似乎又因为探望小眼镜来了趟医院,今天还给自己当「拐杖」一个上午。 忙到脚不沾地。 但实际都不是什么大事。 明明电视剧里,他们消防员日常又要体能训练又要消防演习,时不时还需要救个火,脚底犹如踩风火轮,一个人恨不得拆成两个人使。 房东刘叔没告诉他岑黎是在哪个消防站,只说过之前他是住站里的。 那他现在…… 难不成是被开除了?! 温南星被自己的大胆猜测惊到了,但是又很合理,毕竟工作日四处乱晃,他再找不到比失业更有说服力的理由了。 岑黎不知道他就走这么几个台阶的时间,温南星思维已经绕着地球转三圈了。 秉持着送佛送到西,给人送到家门口,他扔下一句「你等会儿」,转身开了自家的锁。 也就一分钟,温南星看他拎着一个白色塑胶袋出来。 「你之前忘记拿的药。」 爬楼五层,大气不喘。 好厉害…… 前一秒还在咂舌,后一秒温南星勐地回神,这才想起来他又把取药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谢谢。钱我……」 「知道——」道谢的话他一向听得多,岑黎毫不在意,「等修好手机给,是吧。」 温南星耳尖微微泛红,小声「嗯」了句。 「行。哦对,用药之前记得看单子。」 交代完,岑黎没再逗留,径直下了楼。 目送他下楼后,温南星先进了屋子,再把採购的东西一点点挪进来。 他习惯一丝不苟地归纳,摆正墙面上有些歪斜的挂钟,又简单擦了擦,正要将锅碗瓢盆放进厨房,伸手却触到一个软乎的东西。 包子? 他怔了一下。 这是早上出门时,早餐店大姨给的包子。 他本身就是吃过早饭出门的,所以也就一直揣在兜里,下车时似乎给了岑黎,结果最后还是回到了自己手里。 温南星把两个包子拿出来,发现都还温热着。 肉包多汁,梅干菜咸咸又带点甜味,包子皮薄肉馅多,很好吃。 在国外的很多时候,他都习惯于西餐的面包果酱,牛排沙拉,以及学校内「又贵又没味道白人饭」「猜猜今天吃了会不会窜稀套餐」等魔幻系列…… 来到这里,竟然接连三天饭菜不重样,中式胃异常满足。 鼓着腮帮子,温南星边嚼边四下瞧看。 住进这里的第三天,屋子还是原本的模样,几乎没有什么装饰品,厨房也是空空荡荡。 没有手机消磨时间,他就开始琢磨着之后要再添置点其他什么。 比如在阳台上种种花,窗帘轨不是很顺滑,需要重新做一下,过道角落里…… 他思绪滞了一下,不由得想起刚才透过玄关看见的隐秘一角,对方乱糟糟的角落似乎堆了很多健身器材,比如哑铃? 温南星不太确定,因为自己平常并不去健身房,最经常做,也最省力的只有跑步。 但现在暂时不能运动。 相较于岑黎的家,眼下这间出租屋没什么温度可言。 第13页 温南星撑着手,缓慢地转了一下脚踝,刺痛感依旧存在,便不再动。 「啊,药的单子……」 他嘀咕一声,想起岑黎走前的叮嘱。 找出压在药瓶底下的报告单以及处方笺,温南星干巴巴地瞪着上面的字。 ——【三天内不要热敷,也不要泡脚,可以冰敷】 ——【初期可以用喷雾,肿痛没有加重可以按揉伤口周围,但要避开受伤部位】 手写的? 现在还有医生手写处方吗?不过……医生的字他第一次看懂呢。 温南星又看了两眼,忽地察觉,单子上的字体和贴在冰箱上那张便签的字体如出一辙,只是这次似乎端正了不少。 啊。 ……上面这条波浪线才是医生写的。 温南星恍然大悟,接着往下看。 最下方还有一行小注。 ——【註:非必要不出门,有事请敲门/留言】 特别大个的小注。 温南星翻了翻塑胶袋,里边果然还有一沓便签纸,一只黑色水笔。 「……」 好吧。 - 晚些时候温南星给自己脚踝重新喷了药,喷雾细细密密,打在肿胀处很清凉。 上完药,他拿起桌上的一卷崭新绷带。 如果说原来医护人员替他包扎的脚踝是件精美的艺术品,那此时的復刻就像注水的论文,即使是有模有样地照搬,但旁人还是能一眼识破,这是个外行。 温南星笨拙地将绷带重新缠绕回去,最后随性地打了个结,算完成。 墙壁上的挂钟提示着现在已是晚饭时间。 不知道是他没注意还是其他原因,今天太阳坠入海平面的时间异常快,上一秒还能窥见七分,下一秒便直线降落。 温南星没多在意,思考着今天吃什么。 精神松懈下来后,他睡眠质量提升的同时梦魇的次数也比之前少,但仍旧浅眠。下午补过觉,温南星并没有感到飢饿,也因行动不便,他打算煮个面稍微垫垫。 「哒哒。」 燃气灶响了两声,蓝焰火苗丝滑冒出头。 细面在沸水的气泡中翻滚,温南星盖上锅盖,忽地想起前天房东刘叔给他送了自家的菜。 趁着新鲜,他摘了两把菜叶子丢进去。 没有技术含量,只要煮熟就行。 等面煮开的时间,温南星将换下来的脏衣服放进洗衣机。 这几天为了不让进水,他几乎没解下过绷带,洗澡也只是沖了个水擦擦,泡脚什么的更是没可能。 昨天没启动的洗衣机,今天捣鼓了一阵子,「叮叮」两下,其他功能键逐一亮起。 成功开机的喜悦没有令温南星蹿起来,因为他发现余光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速度并不快。 察觉到视野中的那一丝异样,他偏头望过去,但目光触及,他几乎是剎那间僵在原地,如同被点穴般动弹不得。 洗衣机背后,一只带着长长尾巴的四爪爬行动物眨了下熘圆的眼睛。 壁……虎?! 一人一壁虎,视线在空中接触。 温南星心如擂鼓,他不知道这只小东西是何时出现的。 今天?昨天?亦或者是更早。 潜伏在壁缝、橱柜、又或者是瓦檐下…… 吞咽了一下口水,温南星目不转睛盯着它,仿佛这样就能将这位「不速之客」定在原处。 好一会儿,见它没有要行动的趋势,温南星抬起一条腿准备慢慢往后退,然而脚后跟堪堪触到地面,小壁虎也跟着往前伸了伸爪子。 腰间一下撞上冰凉的瓷砖,温南星背后冷汗直冒,他感觉……小壁虎也在盯着自己看! 下一秒…… 它又动了! 温南星退无可退,上半身已经探出窗外,紧接着,左耳旁突地传来清晰的一声吼—— 「温南星!」 「你在做什么?!」 温南星循声扭头。 「岑、岑黎!」混杂着风声,他嗓音里带着些哭意。 救! …… 「就是它?」 「就是它。」 两人对暗号似的。 岑黎盯着眼前那只趴在洗衣机上方的小东西,环胸。 小壁虎初生牛犊不怕虎,也回敬似的盯着他。 很小一只,甚至还没有他掌心大。 亏他拿宝贝哑铃砸门进来的,生怕来不及会酿成昨天那样的大祸。 哑铃磕了角,门锁整个垮了。 算了,至少人没事。 岑黎在心底嘆息一声,上前一步将胡作非为的小壁虎用纸巾包着,捏饺子皮似的将纸巾四角攥在一起,只漏出它的前爪以及脑袋。 「你去哪儿?」温南星脱口而出。 岑黎刚想说去门外丢掉,就听他说:「不要弄死它……」 「行行行,我放天台……小花园可以吧?」岑黎说。 他本身就没想让小壁虎受灾,毕竟它除了偶尔会骚扰一下人类,不咬人,甚至还能捕食蚊虫,可是说是个有益无害的小傢伙。 温南星点点头。 看他被吓得花容失色还替始作俑者考虑,岑黎忍不住逗他:「其实壁虎还挺可爱的,对人没什么伤害。你要不摸一下?招财的。」 实际他压根没上前一步,但温南星一个激灵,脑袋摇成拨浪鼓。 第14页 岑黎憋住笑:「行,壁虎小哥,这福气他不要。我们走,换下家。」 他说话一向算数,在小花园放生后,岑黎下楼进门,发现温南星仍保持着原先的动作,矗立于窗台旁,金鸡独立般。 他有些好笑:「可能是刚下过雨,屋里潮,到季节了蚊虫也多,所以它才会出现。」 「已经放了,下来吧。」 温南星眼珠转了一圈,确定身边没有其他威胁,另一条腿这才落了地。 也就在这时,煳煳的焦味窜入鼻腔。 岑黎率先发觉,转身嗅了两下,边寻着来源边问:「什么味道?」 「你在煮什么东西吗?」 温南星表情有一瞬惘然,似是还没从壁虎的恐吓中恢復过来。 呆滞了许久,才慌慌张张道:「啊!我的面!」 「你慢点!」岑黎看着他「单脚战神」一般蹦跶过去,嘴角抽抽,拽住温南星衣领,让他站在自己后边。 温南星扶着厨房门,探头过去的瞬间瞪大了眼睛,仿若有些不可思议:「它变色了。」 「……」 岑黎眼疾手快关火,但看着锅里黑乎乎,又泛着蓝紫的一团料理……他犹豫着张了张嘴,最终又闭上。 谁家煮面放紫甘蓝? 第7章 「橘子水,可以?」 塑料凳子移动的声音在身侧响起,眼前忽地出现一瓶汽水,刚从冰柜里取出,瓶身还散着冷意。 「可以,」温南星接过,「谢谢。」 他插了根吸管进去,丝丝缕缕的冰凉夹杂着气泡一路从喉管沁入脾胃,一下降了温,橘子味甜滋滋。 岑黎拖着只椅子坐下,将号码牌挂在一边,又从冰柜里拿出一瓶汽水,熟稔地开了瓶盖,仰头灌的同时撇眼瞄了他一眼。 猫舔食。 脑袋里突兀地冒出画面,岑黎觉得还挺有代入感,但转而不免又想起那顿黑暗料理。 好好的菜被糟蹋成那样,蓝不蓝紫不紫的。 「你在家都是这么……做饭的?」他好奇,看着这么小,年龄能过二十?那天补办身份证的时候也没注意看。 温南星滞了下,松开左右晃动吸管的手:「没,不经常做。」 岑黎挑眉,那就是单纯的没碰过厨房。 还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 这里是夜市中的一家海鲜大排档,因为面煳了,原本温南星是打算重新再下一份,但是岑黎看不下去,把人拉到这儿来。 毕竟都在海边了,哪有不吃海鲜的道理。 惦记温南星腿上的伤,出来前,岑黎去借了楼底大爷的轮椅,温南星就这样再次穿着上午刚买的卡通拖鞋,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前行。 岑黎问:「想吃什么?」 档口处各式种类的螃蟹看得温南星眼花缭乱,明码标价,但在价格旁,老闆特意标註——【活的!小心夹手!!!】 三个感嘆号,大约是有前车之鑑。 太纷杂了,温南星决定将选择权交给有经验的人:「你点就好。」 「也行,」岑黎又问,「有忌口吗?比如不吃葱香蒜什么的。」 温南星犹如初生的稚子,对新鲜事物感到好奇般左瞧右看,像是势要将所有螃蟹的花色刻印进脑子似的。 观察的同时,他抽空回了句:「没。」 「真没有?」这和岑黎想的倒是有些偏差。 温南星犹豫地点点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质疑。 「行。」 疑问也就在一瞬间,岑黎觉得自己刻板印象了,转头选了一些招牌菜,跟老闆说:「不要葱,其他都放。」 「又不要葱啊,葱可香。」老闆边烤肉边调侃,「我给你韭菜切丝,扔上边当装饰算了。」 岑黎笑:「我看也行,有韭菜吗?」 老闆嫌弃得特明显:「去去去,没有!麻烦精。」 岑黎对于这个称唿只是笑笑,顺手在老闆眼皮子底下拿走一盘西瓜。 点完菜,岑黎提前想到昨天他提到钱的问题,猜想温南星可能是偷跑出来的,或许是刚刚高中毕业出来打工之类的,又或者是和父母闹掰?大差不差吧。 怕他一会儿又不安心,岑黎干脆说:「这顿算我请你,下回你请我。」 温南星听到后显得有些雀跃,甚至眼眸里都多了点笑意,说:「好。」 「……」 岑黎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抢着买单也能这么开心? 只有温南星把这句话放心上,请客买单这种事,就像是朋友之间的相处一样。 当季的西瓜很新鲜,色泽红润,老闆大气地切成厚厚一片,等上菜的时间,温南星正好吃完一片。 晚间的夜市尤为热闹,又靠近海边,晚餐过后散步的人也不少。 这家海鲜大排档只有老闆和一个小姑娘在经营,一个烤肉一个上菜,看着像父女。 小姑娘大约也是常年打下手,很忙,但上菜速度惊人,第一份前菜是老醋海蜇,下一份是扇贝,个头又大又饱满,刚从烤盘上拿起来,这会儿还滋滋往外冒油。 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上边撒了葱。 岑黎幽幽扭头:「老闆,你真把韭菜切丝啊?」 温南星那片瓜还在嘴里,闻声抬眼看他,一脸迷茫。 这里……韭菜还要切成丝? 第15页 听到质疑,老闆立马反驳:「谁有那功夫!都没放!」 岑黎:「……」 那这绿油油的是什么?他的幻觉吗? 温南星看他紧紧盯着那只添了抹绿的扇贝,嚼吧嚼吧将西瓜咽下后问:「你不吃葱吗?为什么?」 「不爱吃葱还有什么理由,」岑黎说着,看着隔壁桌的一盘炒菇一言难尽,「不好吃呗,还有香菇,你不觉得味道很奇怪?」 温南星摇摇头:「不觉得。」 他又问:「那你家里人不会说你吗?」 如果是他挑食的话,就会被说习惯不好,勒令改正,所以温南星切实疑惑。 岑黎走葱的筷子一顿,当然会,他心道,以前的他挑食比现在严重多了,过酸的不吃过甜的不吃,根茎类不吃豆制品也不吃,能蹿那么高大抵纯粹是基因里带的。 就因这事,他还挨过打,离家出走的次数数都数不清,一直到后来才多多少少改正了点。 陷入回忆半晌,岑黎抬眼看他:「现在不会有人说。」 「唯一能说的已经走了。」 「走去哪——」温南星说完,突地也滞住了。 他不是不会察言观色的人,既然能说出现在如何如何,那过去必定发生了变故。 视线猝不及防撞进岑黎深邃的瞳孔,温南星有眼力见地道了声「对不起」,往自己嘴里又塞了一片西瓜,太过大块,将自己腮帮子鼓得满满当当。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岑黎抽出一张纸巾,哭笑不得,「擦擦嘴角,西瓜汁淌水了。」 又提醒他:「少吃点瓜,菜都还没齐,一会儿该吃饱了。」 温南星含煳地「唔」了声,正想说点什么安慰他,就见方才来上菜的小姑娘过来说这份扇贝上错了,要给他们再上一份。 「算了算了,筷子都碰过了。」岑黎倒了两份蘸料,推过去一份。 温南星道了声「谢谢」,安静又专注地开始吃东西。 岑黎发现无论什么时候,温南星腰杆都挺得笔直,体态端正到有些严苛的程度,偶尔温南星注意到他的视线,也会回敬似的沖他勾起一个浅笑。 旁人看来又有礼貌,又乖巧,是上学期间老师家长惯会称唿的那类——「好学生」 就是不大鲜活。 用老话说就是……像个串了线的假人。 还不如方才被壁虎吓得惊慌失措的时候,像个活蹦乱跳的真人。 起码有情绪,会怕啊。 海风作威作福,嚣张地将他们头顶的遮阳棚吹得哗哗响,同时吹起的还有温南星眼前的髮丝。 岑黎忽地反问他:「你呢?」 「啊?」温南星掀起眼皮。 岑黎轻咳一声,不锈钢筷一下戳进贝肉:「多大了还整离家出走那套,我三岁就不干这事了。」 温南星怔愣:「你三岁就离家出走过?」 岑黎发现他眼里充斥着「好厉害」三个字:「……」 「……重点不是这个。」岑黎有一种对牛弹琴的无奈感,「成年并不代表你可以跟那只小壁虎一样,胡作非为,知道吗?」 连壁虎都怕,胆子指甲盖大小还跑这么远的地方来。 温南星头一回打断他:「我二十三了。而且……也不是离家出走。」 毕竟他压根不是从家里出发的,应该,称不上离家出走吧。 岑黎一哽:「二十……」 居然只比自己小四岁? 岑黎脑子乱糟糟,正思忖着,只听温南星停顿一下,半托出说:「我在休学中。」 …… 「大餐来咯!」 老闆端着一盘又一盘烤串、海鲜上桌,迫使这场对话结束。 「不谈了,得对大餐尊重一点。」岑黎迴转两人之间的微妙氛围,直觉告诉他这里边绝对有故事,而且不小。 他俩只能算刚相识三天的陌生人,温南星也不是傻子,不可能什么事都跟他这位半生不熟的陌生人聊。 不知怎地,岑黎心底压着口气。 满打满算,从修手机开始,自己也算是帮了他三次。 实际连朋友都算不上? 再回神看,温南星眼下正瞧着堆在他面前的一盘大壳蹙眉。 「生蚝,」岑黎解释,「生的生蚝。能吃,很嫩。」 温南星不喜欢刺身,总是觉得有种滑熘熘,黏煳煳的割裂感,并且觉得如果小摊处理不干净,会有细菌。 岑黎只是觉得他大少爷脾气,特讲究。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岑黎替他挤上几滴青柠汁,「吃吧,要进医院我们也是邻床。」 「……」 温南星觉得,他说话的方式很特别。 已是晚间七点,落日逐渐褪去朝霞色彩,夜空换上黑白皮肤。 只是今晚没有星星,仅仅是黑,唯有月光冷白。 白日里持续放晴的天空,现今却又像浸染了悲伤情绪一样,不作美。 此刻,乌云大片大片朝他们头顶移动,颇有局部阵雨的势态。 一顿饭吃得实在不算活跃,突地,轰隆一声,猝不及防的雷声引得众人纷纷抬眼。 「下雨了?」岑黎偏头。 雷声大雨点小。 温南星伸出手,一滴雨珠正好掉在手心,溅起涟漪:「一点点雨。」 话音刚落,又滚落一道惊雷,倾盆大雨似乎瞅准了时机,噼里啪啦往下落,外围很快形成了雨幕,将遮阳棚下的人们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小天地中。 第16页 岑黎:「嚯,现在大了。」 温南星:「……」 看温南星蹙着眉头一直在盯着外头雾蒙蒙的雨幕,颇为担忧的样子,岑黎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下,习以为常似的:「没事儿,阵雨而已。」 「只会越下越大的。」温南星不认同。 据往常他的观察,突如其来的暴雨总是会挑他外出不带伞的日子袭来,毫无徵兆,野蛮得不讲一点道理。 前几次温南星还会抱有侥倖心理,等上那么一会儿,他向来有耐心。 但是老天爷比他更有耐心,暴雨一下就是一整夜,被困多次后,温南星已经能做到波澜不惊,听着雨声在琴室练习一整晚了。 听着雨声,岑黎突地说:「要不要打个赌?」 温南星转回脑袋,问:「赌什么?」 岑黎随意又笃定地开口:「就赌……这场雨到底会不会停。」 第8章 暴雨如注,铺天盖地又声势浩大。 烧烤摊老闆颇有先见之明,早在淅淅沥沥小雨时,就将顶棚侧面的挡风塑料布放了下来。 砖块一压,这处地方便成了庇护所。 雨点子噼里啪啦,但檐下的人们依旧不紧不慢享受,烟雾朦胧里多了几分小镇的惬意。 海鲜大餐简单粗暴,全是大鱼大肉。 温南星其实不大喜欢吃这些需要一道道工序流转的食物,比如小虾需要先去头尾,将虾肉从硬壳中剥离,再剔除虾线,最后沾汁…… 过程极其繁复。 温南星对待小龙虾异常认真严肃,但效果却不尽如人意。 真是……祖宗。 岑黎看他费半天劲,吃到嘴里仅仅一小搓虾肉,忍不住上手:「祖……不是,照你这个速度,咱们这顿晚饭得吃到明天看日出。」 温南星茫然抬眼。 祖?祖什么? 「我给你示范一遍啊。」 于是温南星便欣赏到什么叫专业剥小龙虾,先扭再扯后拉,整只虾肉脱离只花费十秒。 盯着盘中犹如高山般越来越多的虾肉,他禁不住咂舌:「好厉害。」 岑黎原本气定神闲剥壳的手一顿,速度加快:「……这就好厉害了?」 「你会的,我不会,」温南星说得诚恳,「就已经很厉害了。」 岑黎觉着好笑:「照你这么说,那老闆卖了将近十五年,岂不是无人能敌了?」 「老闆剥虾比你还快?」温南星问。 岑黎面不改色心不跳:「他连壳一块吃。」 温南星楞了一下,而后缓缓瞪大眼睛,似乎……真的信了。 「……」 空气中带着微妙静谧,岑黎沉吟,趁温南星再次说出炸裂的文字前,先堵上他的嘴:「赶紧吃吧。」 然后就见温南星哦了声,慢条斯理夹起一颗龙虾肉,又慢条斯理开始咀嚼。 「……你是猫吗?」 没等也不准备等温南星回答,岑黎继续说:「算了,就当我是在餵大黄。」 等会儿。 他为什么突然开始给人剥起虾壳了啊? 怪圈,这是个怪圈。 岑黎愤愤往自己嘴里也塞了一只,但手里的活仍旧没停下,比脸盘大的五香小龙虾消耗得飞速。 雨滴声逐渐变小,不知哪里的风铃声顺着风向叮叮噹噹透着清脆,混杂着滴答声,两者相融,形成了令人舒心的白噪音。 这种时候很适合窝在被窝里,点一首迷幻的音乐,然后躺下睡一觉。 「已经半小时了,」温南星看着地面积水说,「雨还在下。」 手机就放在一旁,岑黎闻言瞟了眼时间,头也没抬问:「你怎么知道……」半个小时了? 数秒数,一分钟一分钟计算出来的? 真挺怪。 岑黎瞟了眼,又在心里补充一句—— 还别扭。 「这才哪到哪,你不还没吃完饭吗,」岑黎辩解,「说不定下一盘菜上的时候,雨就不下了呢?」 温南星咀嚼的腮帮子停了一下,看向号码牌旁边放着的单子,确定后说:「已经没有下一盘了。」 岑黎:「……」 他倔强地扯过菜单,从上至下一字不落的盯完。 四道硬菜,两道前菜,还有凉菜…… 温南星应景地打了个饱嗝:「嗝。」 ……还真没有下一盘了。 岑黎哽了一下,又自我疑惑,他是不是点太少了? 放下结帐单子,岑黎幽幽掀起眼皮,望向旁边依旧滴滴答答淌水,形成的小坑洼,佯装无所谓道:「行,算你赢行了吧。」 他才不会跟一个离家出走的人计较。 温南星面上倒是没有多少赢得赌注的喜悦,反倒是皱了皱眉。 他不吭声,默默剥起小龙虾,好半晌问:「赌注是什么?」 「你赢了当然是你想。」岑黎坐姿随性,身子往后一靠…… 即使岑黎二十三岁的时候已经进队一年了,但潜意识里还是将温南星归为「小朋友」那一栏。 心思敏感还较真,跟陈妙妙似的。 然而没等到温南星的回答,只等到他小声说:「但我觉得我没赢。」 因为老闆这时候把「帐篷」口撩起一条缝,隐秘的窥探一眼,温南星切实发现,刚才往下落的并不是天上掉下的雨水,而是积累在小摊上方的一堆污水而已。 第17页 ……塑料小马扎,没靠背。 差点一个踉跄栽倒的岑黎:「……」 看看,看看,这别扭劲! 「还是你说赌注吧。」 温南星夹起最后一筷子,微微顿了顿,提醒说:「如果涉及到金钱的话,那可能还得缓一阵子。」 岑黎气笑:「……我有那么庸俗吗?」 再说了,他能拿一个全身上下只有二百五的人怎么样? 「谈钱伤感情。」岑黎幽幽说。 正当温南星思忖间,岑黎抄起单子,起身去结帐,回来跟他说:「走吧,饭也吃了,雨也停了,是时候该回家了。」 温南星「哦」一声,他这一趟来来回回的倒是不费什么劲,只用把屁.股从塑料板凳上转移至轮椅上就成,反倒是请人吃饭的这位,忙前忙后,还得给人送回家。 简直是自己给自己找事情做。 等到家门口,温南星还在想,一个赌注而已,需要考虑这么久吗? 接着就听岑黎说:「明天给你把门修一下吧。」 毕竟是他暴力破门的,怎么说都得给人把门修了,不然要钥匙有什么用。 「啊……」 温南星看向自己门上空空的小洞,不过脑般脱口而出:「这就是赌注吗?」 岑黎一愣,旋即神情无奈:「是啊是啊,怕你不给修,只能用这种强硬的方式徵得房主同意了。」 这一番话听得温南星一怔一怔,反应过来才突地「噗嗤」笑出声。 「谢谢。」温南星突地说。 听见猝不及防的一句真诚道谢,目光蹙地撞进清透澈亮的眼底,岑黎发觉自己心跳都快了。 「行,那……你早点休息。」别开眼睛,岑黎勉强稳住声线。 任务圆满完成,看温南星单脚蹦进门,他又提醒说:「伤口记得不要碰水啊。」 温南星偏头道好。 岑黎摸了下后脖颈,一时间没想起下一句应该说什么,在楼道声控灯即将熄灭时,干巴巴道了句:「晚安。」 温南星也轻声说:「嗯,晚安。」 - 岑黎几乎每天都是六点醒,今天也不例外。 即使是正处于休假的状态,他还是早早就起来进行晨间锻鍊。 生物钟使然。 说起来,昨天温南星说自己在休学中? 休学和休假,概念差不多吧。 大学生? 高中休学应该不会跑这么远,更何况年龄摆在这。 似是而非想了一圈,岑黎打了个哈欠,空腹做了几组有氧后走到堆放健身器材的角落。 昨天被磕了一个角的哑铃被他单独放在高处,这还是当时参加消防演习获奖后,队里送的荣誉奖品。 当然不仅限于奖品,他这玄关背后的面墙,挂着大大小小不一的奖章,什么浴火英雄,什么人民希望…… 几乎都是这几年,一半来自队里,一半邻里赠送。 岑黎擦了一下奖章上边积累的灰尘,刚回家,所有的一切都是乱糟糟的。 昨天虽然和温南星说好,要去给他修门锁,但是也没确认到底什么时间,上午还是下午,现在过去是不是太早了点? 好比陈妙妙,一放假就跟没栓绳的大黄似的,睡到大中午,一到下午撒丫子就跑没影了。 中午吧。岑黎告诉自己。 臂膀带动哑铃起落,汗珠微微往下滚,落到地板上溅起一点小水花。 练到微喘气,岑黎放下手边的哑铃,起身去沖个澡,换件衣服准备出门。 他今天穿的是工装裤加马丁靴,出门一趟再回来的时候拎着一个明黄工具箱,看起来更像一个修理工了。 上楼前照常跟楼下早餐店的大姨攀谈两声,岑黎大步跨上阶梯,到温南星家门口的时候竟然稍显紧张。 仿若昨日如碧空洁净的眸子还萦绕在自己脑子里。 十点多,应该起了吧。 擦了擦手心的汗,岑黎敲了两下门,等待的过程稍许漫长,又敲两声,里边仍旧没有动静。 门,没有门锁。 岑黎小心推开,朝里面窥去隐秘的一眼。 客厅也空荡,无人。 「温南星?你在家没?」岑黎出声喊了两下。 寂静得让人心慌。 「温南星?」 昨天才刚踏进过别人的地盘,但也只是在领地外转了一圈,隐私地带还处于未解锁状态。 此刻的卧室门却大大咧咧敞开着,仿佛一道吸引人进去的黑洞,犹如陷阱。 和先前帮人解决壁虎可不一样,非紧急情况未经人同意,怎么想都背德,更何况万一人家也有早上洗澡的习惯,要是看见点不该看的呢? 脑中两小人正掐架,挣扎一番,岑黎视死如归般抬脚迈过了那道坎。 拉倒吧! 别出事才好,其他都算个锤子。 岑黎站在房门口,窗外热浪率先占据了他的听觉,风声喧宾夺主地钻进岑黎耳朵,再顺势视线下移…… 草! 岑黎暗骂一句,扔下工具箱快步过去,接着屈膝跪在他床边。 床上的人侧卧着,整个身子蜷缩成蜗牛,睡得似乎很沉,嘴唇微微翕张着,唿吸有些急促,显露在被窝外的半张脸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所谓的「边界感」早已被刨除于脑外,手背覆上滚烫的额间,岑黎心下一紧。 第18页 「温南星?温南星!」 「唔……」 叫了许多声,温南星也只是羽睫颤动,并不回应他。 「醒醒,你发烧了,」岑黎沉声说,「体温计……算了你家里肯定没有。」 温南星半梦半醒间,只听到有人在他耳旁嘀嘀咕咕。 好吵,头好疼。 窗帘被风吹起,一阵又一阵的热意飘进屋里。 见人又蜷了蜷腿,岑黎咬牙打开衣柜,翻出几件外套一股脑全盖过去,又替他捂严实,然后起身去关了窗。 「你等会儿啊,我马上回来。」 声音消失后,房间又回归安静,这会儿是彻底变为寂静无声了,连窗外咆哮怒号的风声都消散了。 仿佛整个世界就剩下他一个人。 温南星将自己窝进身上盖住的衣物堆里,昏昏沉沉睡过去时,却又察觉到眼前光束袭来。 想翻身,却被桎梏。 他嘀咕一声:「亮……」 岑黎没听清他到底说的是凉还是亮,摁住他准备掀开毛巾的手:「凉?忍一忍,这样烧退得快。」 拆了体温计甩两下,他正想塞进温南星口腔,但是病人显然不太配合。 ……腋下应该也可以。 岑黎几乎没思考,径直将温南星身上的衣服掀起一个角,映入眼帘的是一截盈盈一握的腰,白得晃眼,朱红小点,像楼底大爷自己种的樱桃。 屋里只有一台微微作响的老式吊扇,扇叶子转得出奇得慢,岑黎突觉自己也有点热。 斟酌了一下,他没纠结太多,把体温计快速塞进去。 做完一切,岑黎莫名心虚地准备起身,只是躺在床上的病人不太安生,身上仿若冰火两重天,一会儿觉得热想要掀被子,一会儿觉得冷得像在北极。 动辄就将夹在腋下的温度计抖落,也不知道在跟谁较真。 所以岑黎只能物理固定住人。 五分钟显得尤为漫长。 盯了温南星五分钟睡颜后,岑黎拿出体温计,三十八度多…… 正当他撑着胳膊看温度时,突然一只冰凉的爪子攀住他的胳膊。 「?」岑黎偏头,以为温南星醒了。 然而并没有,病人此刻闭目沉睡,仿若无知无觉。 甚至抓着他胳膊的手有向上滑动的趋势,最后竟伸进他的衣袖里,明目张胆地……捏了两下。 「……?!」 岑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定了定心神。 他安慰自己,没事,这有什么。 在队里,他们还经常切磋比较谁练得更大呢…… 头顶风扇嗡嗡,岑黎放轻动作打算将自己的臂膀从中解救出,蓦地,柔软的面颊不由分说地蹭过皮肤,连同垂落的髮丝一块,耸拉在他胳膊上。 ——温南星直接将脸贴上来了。 丝丝缕缕的痒像是渗透进了脾脏,让人坐立难安。 岑黎:「……!」 比他体温更高,更烫,清浅的唿吸几乎要将那块接触面积烧着。 处于发热中的人倒是睡得香,留他一个人错愕。 第9章 发烧的滋味不好受,温南星深有体会。 精神浮浮沉沉,浑身上下哪哪都疼。 岑黎更加不好过,每隔一段时间换块毛巾,回来就能收穫一个「不着寸缕」的倔强小孩。 对付活蹦乱跳的顽劣小娃,往常他有的是办法整治,但现在面对的是一个混混沌沌,无意识作乱的病人…… 他得耐着性子把踹到地上的薄被盖回去,再回去煮粥,稍微让人垫了垫肚子还得哄着吃药。 将近下午两三点,体温才从三十八点五退至三十七点三。 岑黎松了口气,赶着时间,顺手将彻底掉落的门锁重新翻新。 温南星醒来的时候,屋子里诡异般黑暗。 窗户微翕,房门紧闭。 思绪断裂,望向床上铺着的一件又一件外套,温南星迷迷瞪瞪。 ……他现在还有梦游,用衣服做窝的习惯了吗? 好像还做了一场梦,一场离奇的梦。 梦里有个人在他旁边来来回回不停地嘀咕说话,脚步声还特别大,搞得木地板咯吱咯吱,声音特响,惹得他几乎都没睡好觉。 不过后来出现了一只巨型玩偶,只是那只玩偶开始时明明是软的,后来变得硬邦邦,就不是很好摸了,但靠起来很舒适,像大黑。 一只通体黝黑的大狗。 脾气很好,无论怎么蹂躏,仍旧朝你摇尾巴。 从光怪陆离的梦中醒来,温南星撑着身子起来后缓了许久,酸涩的眼睛似是在告诉他,自己大抵是不太舒服的。 突兀地,门外「滋啦」一声,将他游离的神思迁回。 听到声音,温南星动了动腿脚,缓慢翻身下床,圾拉着拖鞋打开房门,滋啦声更大了。 只有客厅里有钟,从卧室里走出去,黑暗到光亮,温南星一下没法适应,他抬手挡了挡视线,眯着眼睛望向挂钟,现在是四点整。 一声更清晰的「哗啦」声,像是油锅里倒了一大盆水进去。 循声往厨房方向望过去,他忽地滞楞。 ——岑黎出现在他家厨房里。 啊…… 梦中梦,他还在梦里。 温南星瞬间瞭然,丝毫没怀疑自己的记忆,扶着墙壁,一点一点往厨房位置挪过去。 第19页 岑黎率先听到动静,将目光挪至温南星身上:「你醒了,感觉好点没?」 手边还在炒菜,看见人已经走到自己旁边,他下意识将手覆过去。 比他额间更烫的掌心贴上来,温南星一滞,岑黎反应过来,更是一滞。 四周极致沉寂。 电光火石的一剎那,让岑黎不由得想起点什么,比如瓷白带着红润的脸颊。 他心头一跳。 完了,就这么几个小时,形成肌肉记忆了。 「挺好的。」温南星脑子钝钝的。 能感受到岑黎掌心的温度。 这个梦有点真实,温南星开口前还在想。 岑黎忙不迭撤下自己胡作非为的手,找补道:「那什么,我就是想看看你还烧不烧。」 「挺好的……挺好的就好。」岑黎干笑两声,压根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了。 「应该不烧了。」 「咳,不烧就行。」 「……嗯。」 非常没有营养的一番对话。 温南星没再接着开口,纯粹好奇锅里色泽鲜艷的下饭菜。 软烂的番茄汤汁裹挟着蛋液,翻拌均匀,闻起来很香。 旁边锅里还煲着汤,颜色清亮。 「刚开了火煮粥,就接着用了,」岑黎莫名尴尬,「我就再炒个菜,你坐着等?」 像是在想事情,温南星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只吐出一个单字:「好。」 客厅的光线相较于厨房,更加明亮。 岑黎开了厨房里的灯,暖黄的灯泡不知为何露在灯罩之外,垂下来的那一小段有些晃眼。 其实在这样的边缘小村庄,岑黎称得上一句「长相不错」。 长得高,皮肤算不上黑,肩宽背阔,眉眼看着凶戾,可接触下来心思却很细腻,会同人打交道,没见过他跟谁关系不好。 温南星盯着岑黎干活,盯了有一会儿,眼睛有点干涩,视线顺势往下落。 下午的阳光正好,岑黎把偏炒出香味的菜盛出,发力时,上臂肌肉隆起,整个臂膀都呈现精悍的力量感。 要按照专业术语说,那就是线条非常优美。 温南星不懂健身,但是他觉得岑黎练得很好。 比之前学校里吆喝炫耀,卖弄自己肌肉的那些人出色得多。 但温南星不知道的是,自己这番欣赏与打量过于专注,且过于炽热的眼神,以至于岑黎非常紧绷,也很难集中注意力到自己手上。 岑黎:「……」 ……这么看他做什么? 岑黎尤为难捱地吁出一口气,一抬眼,不偏不倚撞上温南星视线。 说让人坐着,温南星就真坐得板扎。 他没有带睡衣,穿的是一件浅色短袖和棉质柔软垂顺的裤子,布料松松垮垮,刚起床的一顶鸡窝头乱蓬蓬,眼底像是蒙着一层雾气。 一看就还没清醒。 岑黎突地唿吸一滞,方才心慌的情绪还没彻底剥离,眼下愈发慌乱无措。 怔住了。 直到锅里滋滋窜动的水溅到他手臂。 「嘶。」 岑黎干脆利落关小火,盖上锅盖。 气音一般的小小声,在此时有些过分安静的环境里,如同扩音设备般被放大数倍,温南星刚敛起的视线又落回去。 真是魔怔了,岑黎自个儿讥讽自个儿。 刚出生的鸟还随意认第一个瞅见的人当妈呢。 这叫什么?雏鸟情节! 指不定人家就是单纯没安全感,喜欢睡觉贴着点人啊物啊之类的…… 岑黎蹙地僵硬。 贴着点人…… 谁? …… 许久没开过火的厨房里还处于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的状态。 除了两口锅,冰箱里甚至找不出一片菜叶子。 说起来在现实里,温小少爷压根没进过厨房,更别提洗手作羹汤,能煮面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 所以这么多东西是从哪来的? 能确定的是,这些一定不是他本人买的。 不过温南星没纠结太多,毕竟他到现在还以为自己仍处于美梦中。 所以看到岑黎一个人在忙碌,他理所当然问:「用不用我来帮你?」 水龙头被拧开,淅沥沥的冷水沖刷过砧板,同时带过手背上烫到的那一点油渍。 没起泡,也没痛感。 但岑黎却没由来地感到烦躁。 溅起的水珠跳脱上眉间,却像是沾着鲜血一般,衬得他整个人带着痞色,就连语气都卷着点凶:「帮什么忙,刚好点儿别蹦跶。」 说完这句,背后却没了一丁点儿声音。 岑黎感到奇怪,然而转过头就发现温南星坐在饭桌前低着头,垂眸盯着自己的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心翼翼的动作,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半大小孩,揪着自己的手指闷声不吭。 方才还像在处理什么违法犯罪的东西似的,这会儿岑黎解下围裙,一下着急:「不是,我没有说你的意思。」 一说还给人说得伤自尊了? 岑黎简直懊悔得想给自己两个嘴巴子。 温南星耳朵听着,但注意力并不在岑黎身上。 快一周了。 没按过弦,也没爬过格子,甚至连一曲谱子都没带。 这要是放在往常,现在的他一定在琴房里,或者是在自家的地下室里,没日没夜地练琴。 第20页 只有专注,才能暂时忘掉拥挤在他大脑里的一切。 手指一用力,指缝边上的倒刺被拔下来。 温南星再次摸了一下。 没有麻麻赖赖的触感,光滑多了。 他满意地掀起眼皮,就听岑黎絮絮叨叨说:「你刚退烧,腿也还没好全。我就洗个锅,快得很,也用不着帮……」 「好。」温南星眨巴一下眼睛,倒刺拔出,现在心情都好了不少。 岑黎一时还没有收回紧张的情绪,一小眼一小眼瞄着人家,明明一八七那么大个子的男人,什么都不怕,现在倒是怕眼前这个人多想。 平常犀利又能说的嘴,现在笨得遭人嫌。 温南星没注意到他语气中的变化。 「那里面有刚煮的姜汤,发过汗烧很快就能退。」岑黎指着一旁的碗说。 主要是温南星在睡梦中的时候,他不好喂,餵一口吐一口,比陈妙妙还难搞。 从没带过小孩,只带过四五岁时期的陈妙妙,岑黎切实感受到了养孩子的艰辛。 可要论挑食,温南星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姜。 辣嗓子,又呛。 所以温南星这次没道好,浑水摸鱼转移话题:「我一会儿喝,还没换药。」 「我来拿,你别一会儿蹦跶把伤口又崩开了。」岑黎忙不迭制止人,「现在还热,你先喝。」 温南星抿了下唇。 等半天没等到人回应,岑黎后知后觉:「不难喝,里面放了红枣和红糖,还打了颗蛋。」 他没惯着人,脸大的碗已经端到面前。 「……」 姜汤里放着不少材料,温南星蹙着眉浅尝了一口,刺喉的姜味确实被沖淡了不少。 几口下肚,整个身子都暖和了。 「梦里居然还有味觉。」拧着眉喝了一半,吃了一颗水煮蛋,温南星放下碗后自顾自道。 看岑黎正背着身在忙活,温南星准备自己把碗放回厨房。 只是他没注意到脚下。 一摊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人洒在这,也无人在意。 岑黎背着身正在清洗锅碗,没听清他说什么,偏头问:「什么?」 几乎在同一时刻,温南星挪着步子过去的时候,就无知无觉被绊了一脚,喉间来不及发出唿救的声音,重心已经不受控地歪斜。 眼看着人即将往后栽倒,岑黎惊唿出声,与此同时伸手捞过他腰际:「当心!」 「嘭——」 炒锅掉进水池,蹦出巨响。 伴随着石英石台面撞击腰际,岑黎闷哼一声,心想这灶台真是有够硬的。 两人此时的姿势实在称不上雅观,岑黎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撑着灶台,而温南星则双手覆于对方胸膛,以一种仰视的姿势伏在他身上。 温南星比他想像中的更加瘦,腰背也很薄,重量全然倾倒在岑黎身上,他也感觉不到有多少分量。 距离彻底拉近,被人以一种面对面的姿势拥在怀里,温南星一愣,岑黎也是心头一跳,肩膀随着唿吸急促地起伏。 咕咚。 岑黎蹙地听到一声巨大异响,来源于他自己。 一时间,谁也没敢动,保持着这个稍显暧昧的姿势许久。 半晌,岑黎才恍惚回神,查探他是否受伤:「没事吧?」 「嗯……」温南星垂着眼睫。 岑黎心猿意马,无瑕分神管其他事情,自然也没注意到他的手还搁在自己胸口,留恋似的没捨得放开。 看人没受伤,岑黎松下一口气。 正当他准备松手时,门口猝不及防传来一声稚嫩又熟悉的儿音。 「小温哥哥!你家门没关!」 两人同时迴转目光,朝门口看去。 发现门没锁,陈妙妙首先礼貌地喊了一声,见没人回应紧接着才探头往里边瞄一眼,动作仿若出师于先前上门修理门锁的「岑师傅」。 厨房内两人还胶着上演英雄救美,客厅里小姑娘抱着一只圆圆的盒子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下一秒,叮叮咣咣。 铁盒子率先着地,里边珍藏的零食糖果全都散落在地。 陈妙妙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客厅内抱在一块的两个身影,土拨鼠尖叫一声,接着开口:「你在对我的小温哥哥做什么!」 岑黎:「……?」 百口莫辩。 第10章 岑黎做的都是家常菜,只不过是二人份。 西红柿炒鸡蛋,牛肉冬瓜汤,两碗大米饭。 如果是一个人,实际岑黎也就这么将就吃。 他其实很少做饭,大多数时间都在队里吃食堂,偶尔放个小假回来,也会被邻里吆喝叫去蹭饭。 很久没有长假,手艺倒是没生疏。 原先身上的t恤由于发烧被汗浸透,温南星回卧室换了身清爽的衣物,出来时就听见陈妙妙跟在岑黎身后吱哇乱叫。 「我要吃胡奶奶种的大白菜,要醋熘的那种。」 对于突然杀出回马枪的陈妙妙,岑黎冷漠脸赶人:「没有,回去让你哥给你做。」 陈妙妙胡搅蛮缠:「不管不管,不给我做我就下楼告诉胡奶奶你打我。」 岑黎显然不吃她这套,自顾自擦干炒锅中残留的水分,淡然道:「你去,你看胡奶奶会站在哪一边。」 温南星看他俩有来有回的吵架,很微妙。 第21页 「张口就要吃,白菜呢?」厨房重地,岑黎嘴上毒舌,却有求必应似的重新开了火。 「我去找胡奶奶摘一颗!」 「半颗就行。」 小姑娘「嗷」一声,撒欢跑下楼,也算是个雷厉风行的女子。 陈妙妙回来的时候,又看到两人同处一个,丢下半颗白菜,她斜眼指控:「你们又背着我说悄悄话。」 温南星单纯是被做菜给吸引了。 锋利的刀口几下便让帮叶分离,空锅倒油倒菜,岑黎一手翻炒杀出水分,一手调酱汁。 一番操作下来,游刃有余,唬得温南星一愣一愣。 老破小的厨房没有门,可是却诡异地装了一扇窗,也许就是一种设计,开放式厨房前瞻版。 看见两人都探头探脑,岑黎抽空偏头说:「去外头,不然不给做。」 偷师计量被识破,温南星摸摸鼻尖。 「切,我跟小温哥哥坐一块。」陈妙妙超级不服气,但还是回到饭桌前。 但小姑娘压根闲不住,一会儿问:「小温哥哥,你想看电视吗?我帮你开。」 一会儿又献殷勤:「小温哥哥,我带了好多好吃的,你想喝珍珠奶茶吗?」 忙活来忙活去,满世界「小温哥哥」。 醋熘白菜做法简单又迅速,料汁浇灌热腾腾的白菜,岑黎头也没抬:「陈妙妙,我怎么说的,饭前不准吃零食。」 「过来端碗。」 陈妙妙嘴一嘟:「就知道使唤我!」 两菜一汤,分量足,三个人吃刚好。 这个年纪,又是刚放暑假,小姑娘心思难免收不住。 陈妙妙来之前问了胡奶奶,才知道温南星实际就住在岑黎家对门,也就是新来的住户。 结果那天还瞒着她,就是笃定她不知道呗! 「所以你偷跑出来,招唿都不打一声?」岑黎冷声质问。 陈妙妙不服气地反驳:「我可是留了纸条的!」 但是看没看见,就不是她的问题了。 「我怕小温哥哥腿受伤了,也没人陪他,所以才过来的嘛。」吃上心心念念的醋熘白菜,陈妙妙一听岑黎在质疑她,理直气壮说。 岑黎:「呵。」 两人大眼瞪小眼。 温南星笑,觉得陈妙妙虽然聒噪,但其实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女生。 「不瞒你们说。」陈妙妙突地清了清嗓子。 温南星和岑黎同时抬眼,看向她,似乎在等她下一句要说什么。 「我有一个重大发现,咳咳。」陈妙妙显得激动异常。 温南星适时给她递过去一杯水。 相反地,岑黎毫不留情揭穿她:「发现蜻蜓点水,蚂蚁搬家然后明天会下雨这种事情就……」 陈妙妙再次土拨鼠尖叫一声,打断他:「不准说不准说!」 什么蜻蜓点水,什么蚂蚁搬家,这种五年前的事情居然还拿出来说! 甚至是当着他偶像的面说! 温南星一时间没憋住:「噗。」 「我要说的是,」陈妙妙起了范,从那只铁盒子中翻找出一张保护完整的海报,「快看,我最近粉上的欧巴!」 「……重大发现就是这个?」 「不是,你看他长得……不,你看小温哥哥是不是有点新生小花的影子!」 这个年纪的小女生确实已经有自己的审美观,特别陈妙妙平时就爱看美男子。 温南星看了眼海报,表示认同地点点头:「是有点像。」 陈妙妙一下子仿佛获得了认可:「是吧是吧!」 的事情怎么样,岑黎实际不太关心,将视线从饭菜中转移,在看见海报上男人熊猫般烟燻的眼影以及血红的嘴唇,他蹙了蹙眉。 这种程度也能当选新生小花? 那现在那些顶流现在是什么妖魔鬼怪。 温南星光是温温柔柔地坐着,也比他们卖弄……好看多了。 岑黎嗤了一声:「不像。」 「丑。」 这一句点评略显狂妄。 「你才丑你才丑!」陈妙妙一下炸毛,「你不懂,现在就流行这样的,新兴男团要有突出的风格!」 陈妙妙又接着絮絮叨叨,夸这位哥哥如何如何进团,最近新出的新歌是什么类型……总结下来,离开不了关键词—— 「好看!好听!啊啊啊爱了爱了!」 陈妙妙叽叽喳喳,温南星安静地听着,偶尔颔首或是应声附和小姑娘。 画面仿佛割裂成两段,一半岁月静好,一半……插不上话。 看陈妙妙拖着人持续不断叨叨,岑黎顿了顿,提醒两人:「快吃饭,再看下去饭菜都凉了。」 但陈妙妙正在兴头上,哪会乖乖听话。 一顿晚饭吃得并不太清静。 吃完饭,陈妙妙还赖在温南星家里不走,非要扯着人看她拿出一张又一张珍藏。 岑黎不耐烦:「玩也玩了,人也见到了,还不走?」 「你都没走,我凭什么走,」陈妙妙理直气壮,「我要保护小温哥哥!」 岑黎气笑:「然后你们两个一起被人拐卖?」 温南星:「……」 好像把他也带上了,不确定,再看看。 陈妙妙无视他,摸出一只小巧的播放器:「小温哥哥,我给你放他们新出的歌。」 第22页 岑黎:「……」 一个老式播放器,看不出是什么牌子,屏幕充斥着数码怀旧风。 歌曲称不上柔和。 前奏宣扬神秘感,短促且快节奏的鼓点赋予整场演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精神力;高.潮阶段含有直击灵魂的兴奋点,但不是近乎吶喊的、强而有力的宣洩。 相对熟悉的乐曲特点让温南星忽地滞了一息,有些艰难地滑动着喉间,他问:「他们是什么类型的团?」 「摇……滚?」温南星斟酌着开口。 陈妙妙毫不吝啬夸赞:「小温哥哥你好厉害啊!光听前奏你就听出来了!」 温南星再次将目光覆上那张海报,海报色彩相对不是那么鲜明,暗沉的风格彰显整个团的团风。 有些粗糙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碗壁,烘托得掌心都在冒汗。 「我来洗碗吧。」他站起身。 做饭和洗碗这两件事,温南星想着再如何他都得沾一样,所以他打算收拾着桌上的餐碗,然而手指刚触到瓷碗一角,岑黎已经率先抢走。 下一瞬,碗筷有序叠起。 「今天就算了,下回你洗。」 进厨房前,他又嘱咐温南星说:「一会儿再量一下.体温。」 温南星刚想问体温计放在哪,忽地想起来其实自己压根都没有买过体温计才对。 刚从梦里清醒过来,温南星这会儿倒是没有先前那般气定神闲,察觉到自己是发烧被人照顾了一下午,后知后觉地,耳尖都漫上了一层靡红。 温南星还在思忖,就听岑黎偏头:「温度计在床头柜。」 即使是小城镇,但教育却格外严肃。 比如自己洗自己的碗筷。 为了不洗碗,陈妙妙往自己嘴里塞进最后一口醋熘白菜,还没咽下去就含含煳煳地自告奋勇:「我去拿我去拿!」 「你去做什么——」岑黎侧目,蹙眉。 陈妙妙理不直气也壮:「这不是小温哥哥不方便吗,你又在洗碗,所以只有我有空帮他拿呀!」 「没关系的,」温南星适时掐灭两人慾吵架的火苗,朝陈妙妙笑道,「谢谢你。」 陈妙妙豪气地大手一挥:「这有什么,小温哥哥你等我,一会儿我们玩飞行棋。」 得到准许,陈妙妙飞速往房间跑。 这还是陈妙妙第一次观光温南星房间,但他却是进过岑黎房间。 实际上,一栋楼里,房间的布局都大差不差。 房间不大,但坐北朝南,带一个小窗户,整体是通透亮堂的。 不得不说,小温哥哥是个非常爱干净的人,一进屋就看见被子叠得整齐,陈妙妙好奇地四下打量着,眼尖地就瞥见一只哑黑色琴包。 陈妙妙追星,专业,识货,在看到琴包的霎时眼睛一亮。 被主人搁置在角落里的黑包孤零零,像是放了许久,陈妙妙轻轻摸了一下,上面都积累了一层细密的灰尘。 嘴里嘀咕着「我就看一眼,就看一眼」,她才小心翼翼地拉开拉链。 …… 「你让她去拿,她肯定给你捣乱。」 岑黎用劲搓了两下瓷碗,本被油污侵蚀的碗底顷刻间变得白皙。 原先的厨房一贫如洗,用来洗碗的海绵块和洗洁精都是他做饭前,从自家无私分享过来的。 温南星实在毫无生活经验。 如果前两天没有买洗衣液,他大概会用沐浴液洗衣服。 听到岑黎的话,温南星想说没关系,毕竟眼下他的房间和他的钱包一样空。 然而气音都还未发出,突然,「咚」地一声。 声源不近,来自背后。 屋外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转头,视线焦点落于同一处地点。 屋内,陈妙妙手忙脚乱,见岑黎和温南星进来,连忙撇清自己:「不是我弄坏的,我一打开它就自己掉出来了,我没动其他东西,就是拉了下拉链……」 地上躺着一块黑色的东西。 他的贝斯琴颈。 第11章 始终没有勇气打开的盒子,如今就这样大大咧咧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温南星有一瞬失神。 与哑黑色的琴包形成强烈反差,包里是一只鲜艷夺目,明黄色的琴。 张扬又极具个性。 岑黎捡起躺在地上的琴颈,琴颈连同品柱上端一块儿整个断裂,材质大约是木头,奶白又有些偏黄的木材曝露在他们眼皮底下。 看上去根本是坏得彻底。 视线蹙地被一小截衣角挡去,是温南星合上了琴包。 越是遮掩,越是神秘。 越是神秘,便越是想撕开,一睹其真容。 可偏生碰上的是岑黎,他一个学机械出生的直男,哪能懂乐器,连艺术水准都仅仅局限于儿童画。 所以岑黎只看了一眼,什么都没问,替温南星把东西收起来,重新放包里,带上拉链。 接着沉声对陈妙妙说:「跟人道歉。」 知道是自己的错误,陈妙妙低垂着眼睫,手指不自觉揪着衣角,没有推脱:「对不起小温哥哥……」 「我不应该……在未经你允许的情况下……碰你的东西。」 声音都有些哽咽。 眼瞧着小姑娘眼眶霎时泛红,温南星瞭然回神,急忙安慰道:「不是你的错,是这只琴颈本身就坏了。」 第23页 「不是你弄坏的。」 陈妙妙带着哭腔:「真的吗?」 温南星「嗯」一声,迟疑地伸手摸了下小姑娘的头。 陈妙妙仍然有些不相信:「你不要安慰我,小温哥哥。」 「没有安慰你,」温南星抬眼和岑黎对视一眼,「我发誓,很早以前就摔坏了。」 啪嗒。 手背上勐地接到一滴眼泪。 不止是温南星怔了,岑黎也懵了。 小姑娘情绪一上来便像开了闸的阀门,眼泪水不要钱地往地上砸,在抽抽噎噎声中边哭边道歉。 「……」 温南星是家里最小的,他从没安慰过人,更何况女孩子都是公主,一时间手足无措。 能做的就只有抽出一张纸巾递过去。 倒是岑黎「啧」了声,还没责怪呢,就先委屈上了。 整得像他严厉批评了人似的。 而事实上…… 一转头,温南星拧着眉,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 岑黎:「?」 棍棒底下出孝子,更何况这棍子还没落实下去呢。 温南星能理解陈妙妙是自责,也是怕挨骂,哭一顿至少能让自己心里好受点。 「眼泪那么近。」岑黎没好气地嘀咕一声,但始终是嘴硬心软,熟稔地抱起她走去阳台。 黄昏逐渐蔓延至屋内。 一大一小的背影,顷刻间风向又变换了。 大个明显压不过小个。 在温南星提心弔胆的观察下,小姑娘不稳定的情绪似乎缓和了下来。 ……很奇妙。 温南星甚至想笑。 顶多五分钟,温南星看着两人回到客厅。 「可以了吧,鼻涕擦擦。」岑黎颇为无奈,可语气也微软了下来。 陈妙妙下意识抹鼻子,干的,哪有鼻涕。 「答应我的、你要做……嗝到。」 还没好呢,都开始打哭嗝了。 岑黎好笑:「我什么时候反悔过?」 温南星疑惑,想了想大概是小姑娘在提条件。 陈妙妙偷跑出来,他哥估摸着是知情,岑黎索性拨通了陈跃电话,然而等打完一通电话回来,她大抵也哭累了,趴在沙发边上就睡着了。 看见岑黎过来,温南星示意他小声。 望着屁大小孩紧紧攥着温南星衣袖,岑黎冷笑:「犯了错的还能讨到好处。」 于是陈跃上门的时候,既诧异又错愕。 明明敲的是岑黎家的门,对面的门却应声开了。 再定睛一瞧,好傢伙,里头藏了个白面清秀的小伙。 陈妙妙个子小,人瘦瘦的。 温南星看着岑黎单手捞她,陈妙妙紧抓的手竟然一时间不肯松,使了点劲扯出那点布料,他另一手开了门,交接给门外的陈跃。 力量感冲击很强。 并且看着凶神恶煞的,哄小孩这件事倒是拿手。 还挺……温柔的。 只不过这句话要让陈跃听见了,就是惊天大雷。 他俩穿同一条开裆裤长大,交情可不浅,同样的,互相掌握的黑歷史那可都是一手资料,甚至有些事情说不好连本人都不知情。 比方说许多年前刚从特勤站里归乡的岑黎,身上可比现在痞气多了,虽然菸酒一点不沾,可谁惹他不痛快,那人必定接下来三天都不够过安生日子。 说是睚眦必报也不为过。 跟吃了枪子似的,整个人又像是地痞老大哥,又像是正义老干部…… 一个接着一个线索似的串联在一起,陈跃恍然大悟,要不说最近他们这儿风言风语广泛传播呢,感情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所以岑黎能有那么好心? 说出去谁信唷! 陈跃下巴一抬:「这谁啊?你咋不给我介绍呢?」 温南星站在背光处,前头又有岑黎挡着,有且只能隐隐约约窥见个影儿,还看不真切。 「改天。」岑黎淡声。 陈跃一个踉跄,连同靠在他肩上的陈妙妙都一抖。 「刚哄睡着,你别一会儿又给弄醒了。」岑黎蹙眉说。 啥玩楞几句话报个姓名的功夫还要改天? 陈跃两只眼珠子瞪熘熘圆,似乎在检索他这句子里敷衍程度占多少比例。 金屋藏娇一样。 也就是现在时机不对,否则陈跃必定要坐下来好好讲述三天三夜。 再好好了解了解这天仙般的人是谁,打哪来。 正想着呢,岑黎大手一甩,差点没给陈跃脑门撞个包。 「嘿,我——」 也就在这时,陈妙妙睡梦中呓语:「小温哥哥,我明天再来……」 陈跃:「……」 一个两个……这损色! - 送走陈妙妙后,岑黎返回厨房。 蓄满水的池子里还留有几只碗等着沐浴。 「她的小零食没带回去。」温南星看向桌上的铁盒子,「他们走远了吗?要不给她送下去?」 「不用。」岑黎瞟了眼,「就当是她乱翻你东西的赔礼道歉。」 温南星短促地「啊」了一声,刚想开口,又听岑黎问他:「真要是她摔坏的,你别不好意思说,反正有他哥赔。」 「不是的,她没有摔坏。」温南星摇摇头。 岑黎眯眼:「本身就坏了?」 第24页 温南星诚实:「本身就坏了。」 所以实际真弄坏了,这点小零食就是小打小闹。 零头可能都不够。 「行。」 岑黎转而又问:「那只琴叫什么?就……学名。」 「贝斯。」温南星稍侧目光。 岑黎重复一遍:「贝斯?你学乐器的?」 「嗯。」 岑黎心中有了猜想,但没像过年七八姑八大姨那般盘查,转头刷碗并岔开话题:「所以你头髮留这么长,是因为搞艺术都这样?」 温南星嘴里衔着只体温计,没法说话,变调似的「唔」了两声,表示否定,停滞了一息,又「嗯」了声。 不知道到底是肯定还是否定。 他也记不清自己上一次进理髮店是何年马月了。 但搞艺术的头髮确实……都有一种旁人无法欣赏的美。 岑黎扭头,刚直起身,突地,嵴柱旁后知后觉的刺痛,惹得他「嘶」了声。 撞到硬物的腰际迟迟没有得到重视,如今不满地奋击,仿佛在诉说抗议。 温南星本身也准备从抽屉里拿出喷雾药剂,闻声回过头。 晚饭前发生的小插曲还留在厨房里,散着旖旎。 岑黎解释说:「刚在这磕了下,没事。」 磕了……? 是因为他滑倒导致的吗? 「严重吗?要不要上药?」拿出温度计,温南星问。 岑黎想说「还行」,就听他看着瓶身上的说明书一字不落地念道:「活血散瘀,消肿止痛,用于跌打损伤,肌肉酸疼……都可以用。」 岑黎:「……」 这俩药还是他去拿的,当然知道功效是什么。 要上也是…… 「我自己来吧。」岑黎说。 但温南星直白地盯着他看。 那种心慌的情形又出现了,岑黎有些难捱地瞥开目光。 「你帮我的话,我也可以帮你。」温南星带着点不容置喙的语气。 「我——」 岑黎还想说点什么推辞,就见温南星摇晃两下瓶身,跃跃欲试。 「衣服。」温南星提醒他。 岑黎整个人已经成了一座雕塑。 又慌又乱,心乱如麻。 直到温南星又说:「撩起来一下。」 岑黎就不是扭捏的性格,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大方地掀起衣服下摆。 一段与自身截然相反的腰,温南星顿了一下,随后道:「是……这里吗?有一点淤青。」 指尖微凉轻点,岑黎差点没从沙发上蹦起来,嵴背僵直得宛如岣嵝老太。 温南星收回手:「我弄疼你了?」 温南星说得认真且诚恳,不带一丝有色彩的含义,但却让岑黎倒吸一口气,尽管他知道现在仅仅只是在上药罢了。 岑黎咬牙:「没事,不是很——」 疼字还未从喉头脱口而出,细密的喷雾不由分说覆盖上皮肤,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感觉,又凉又烧,像杯烈酒下肚,沁透瀰漫五脏六腑。 破皮了?! 没破皮怎么他奶奶的那么疼?! 虽然没骨的疼痛令他龇牙咧嘴,但一生要强的男人愣是不哼一句,只是气息拖得有些长。 认命般趴着,岑黎唿出口气,想用手查探一下磕伤情况。 「别揉,」温南星忙制止他,「说明书上面写着不能揉搓。」 岑黎硬挤出一个笑:「那再来点吧,多喷几次,好得快。」 长痛不如短痛,短痛不如现在就痛! 哪知轮到温南星严肃拒绝:「不行。」 「红瓶一天使用不得超过三次,白瓶不能超过五次。」 「……」 「一会儿再喷。」 「…………」 丫的,不如让他噶了算球! …… 擦了药,岑黎放下衣服下摆。 此刻的两人顿时像角色互换一般,前两天还是他以「医生」的口吻叮嘱温南星用药,如今倒是相反,他成了那个受伤,柔弱不能自理的病患了。 饭后,温南星又量了次体温,岑黎读着水银计上的数字:「三十七度一。」 已经不烧了。 这场发热来得匆忙,走得也匆忙,温南星没有感冒流鼻涕或是咳嗽的症状,眼下无不适,精神也充沛。 主要是白日里已经昏睡了一天,再想睡也睡不着了。 「我去洗碗吧。」索性温南星自告奋勇,「毕竟我只是腿瘸,腰不行,很容易落下病根的。」 腰不行……? 岑黎张了张嘴,想反驳但是又不知从那句开始反驳。 温南星已经进了厨房。 没了陈妙妙那张叽叽喳喳说不停的嘴,房子里就多了些宁静。 岑黎开始四下瞎看,比如这间屋子的天花板石膏线旁,几十年的白漆有着非常不规则的斑驳与脱落,垂垂欲坠,似乎下一秒就会哐地砸他脑壳上。 夜幕悄无声息降临,厨房以及客厅里都没打灯,仅有吊扇用了电。 岑黎看见温南星套上了他方才用过的橡胶手套。 应该是过于宽松,以至于对方刷两下碗筷,就得拢一下指缝。 迟钝的脑子这才稍微有点反应,岑黎细节地察觉,其实温南星手指看上去如白玉般细腻,可真正接触到自己皮肤,却是有些毛毛躁躁。 第25页 现在想想,是因为常年练琴。 所以有茧子…… 将所有碗筷收纳整齐后,温南星擦了擦手上的水渍,出去却发现方才还睁着眼睛龇牙咧嘴的人,顷刻间阖上了眼皮。 像是陷入了另一种沉浸。 「岑黎?」温南星试探般唤了句。 唿吸声均匀。 沉默片刻,他换了种方式:「岑老闆?」 依旧睡得踏实。 如出一辙的入睡速度,倒是让温南星开始思考,陈妙妙真的不是他女儿吗? 第12章 渴。 嗓子又干又痒。 岑黎醒来的时候,外头天光大亮,引以为傲的生物钟今天没有准点叫醒他。 撑着胳膊肘起身,他还有点迷迷瞪瞪。 几点了? 家里怎么这么干净,他堆放的健身伴侣们呢? 他要把这三个问题问出来,那明眼人都知道了。 脑子压根还不清醒呢。 「咳咳……」喉咙干得快冒烟,岑黎忍不住咳了两声。 温南星起了有一段时间,正在厨房里专注捣鼓,听到声音后探出一个脑袋。 「你醒——」 「我怎么睡这儿了?」 刚开头说了几个字,岑黎便被自己的沙哑的嗓音惊了一跳,仿佛喉头藏着无数颗砂石,粗粝且毛躁。 温南星适时问:「要喝水吗?」 岑黎颔首,只见温南星端了一只干净的白瓷碗过来,身上还穿着件米色围裙,也是自己昨天临时拿来的。 目前温南星家徒四壁,甚至没有多余的水杯,暂且只能让「客人」拿碗喝水,也尤其善解人意地分了昨日的碗筷,避免交叉感染。 他感觉这间屋子到处都是病毒。 而病毒的来源就是自己。 还冒着热气的瓷碗递到面前,岑黎也不嫌弃,温水过肚,缓解了不少,他顺势朝墙上的钟望过去一眼,现在都快九点了。 眯了下酸涩的眼睛,岑黎问:「你……吃早饭没?」 咕噜噜。 非常应景。 温南星肚子开始叫了。 岑黎视线投过来,温南星连忙解释:「我已经做好了早饭,还没来得及吃。」 「……你做?」 他可没那么健忘,那次黑暗料理的画面聚焦定格,再次出现在他脑海里,其糟糕程度不亚于核爆炸。 怪不得空气里总是有一股呛人心肺的味,感情是烟味! 岑黎略显焦灼,差点咬到自己舌头,起身的同时眼神已经落到厨房:「做、做的什么?」 直到温南星端着一锅煳煳状的米羹。 「粥。」他说。 不是饱含韵味的紫色,但也好不到哪去,是绿色,带着点焦煳意味的灰绿。 岑黎沉默地看向温南星。 而温南星也正在看他,眼睛亮亮的,仿佛在唿喊「快夸我快夸我啊」。 像做了件好事那般邀功的小朋友。 岑黎:「……」 两人无声对视,仿若在进行一场博弈。 最终岑黎败下阵,小锅揭开盖,他用勺子搅拌两下,食物散发着其特有的香味。 岑黎迟疑地开口:「皮蛋……青菜粥?」 温南星点点头,腼腆道:「暂时没有肉。」 岑黎附和:「……素点好,清淡。」 卖相看着有些抑制食慾,实则青菜粥煮得软烂,皮蛋切得不算碎,但几乎都融进米粥之中。 正所谓人不可貌相,菜也一样。 以至于在期待的注视下,岑黎豪迈地捧碗喝上一大口。 ……接着面无表情吐了出来。 再接着神色平静地连同温南星那一份粥一块撤走。 看他做完这一切,正准备将粥送进嘴里的温南星茫然。 下一刻,他的勺子也被收走。 接收到对方的疑问,岑黎淡定解释:「皮蛋过期了,不能吃了。」 「……?」 温南星更加疑惑。 皮蛋,不是腌制的吗? 这么快就过期了? 从小到大,温南星身上的标籤就是「别人家孩子」,他从没怀疑过自己的智商,当然也不会觉得下厨是一件多困难的事情。 普罗科菲耶夫交响协奏曲他都能耐心弹奏完,做饭而已,有什么不会? 上一次他没吃上自己煮的紫甘蓝面条就被人倒了,这一次不撞南墙不回头,温南星偷偷用手指沾了点锅里的热粥。 尝了一口。 温南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五秒钟后,他闭了闭眼睛,同样冷静地抄起一旁的水杯,抿了两口。 苦的…… 回味过来又是咸的,像是倒了半袋子盐进去。 直至舌尖上的那一丝苦味消散,温南星才道:「确实过期了。」 岑黎就环着胸,透过那扇窗户看他微妙的小动作,觉着特好笑。 又菜又爱玩。 「仙人都是挥挥手,一切信手拈来,」岑黎打开冰箱门,上下扫了几眼,「你做的不差了。不过在凡间,做饭这种粗活,还是让我这类凡人来比较好。」 调侃似的玩笑话,温南星抿唇不说话:「……」 他显然是对自己的厨艺太过自信。 于是最终这顿早饭还是由岑大厨掌勺——没有盖浇的盖浇面,只佐了点调味料汁,却依然充斥着香味。 第26页 让感冒中的人做饭,温南星总觉得这是一种变相的压榨,就像资本家。 剥削、榨干劳动力。 看他边咳边吸熘面,温南星有些过意不去:「抱歉……我应该昨天就叫醒你的。」 他浅眠,晚上睡了一小会儿就听到客厅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学着之前岑黎的做法,温南星也去探对方额间,好在没发烧,只是感冒的先兆。 总觉得是他身上的病毒转移去了岑黎身上。 岑黎想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小感冒而已,这年头谁还没个抵抗力弱的时候? 只听温南星又说:「但是你睡得太死了。」 因为他尝试过外放mp3,都没能叫醒。 很无辜。 岑黎:「……」 无声嘆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在对谁无奈,岑黎道:「跟你没关系,可能是我没注意。海边夜里凉,一个不留心感冒也正常。」 「起码你还知道给我丢块毛毯,没真让我冻死。」 温南星表情有一瞬惘然,扭头,看了眼沙发上即将垂落的毛毯,又转回来,望向岑黎。 最后告诉他正确的事实:「那个是浴巾。」 岑黎:「?」 岑黎:「浴……」 「我没买毯子。」 「……」 岑黎,一个在海边小镇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大男人,他的人生词典里就没有浴巾这个单词。 一块毛巾,足以解决绝大多数问题。 从脸擦到腿。 要是这块毛巾质量好一些,说不定之后还能当传家宝,代代相传…… 虽然有些夸张,但岑黎自诩活的不算糙,起码生活水平属于小康,不像陈跃前一秒说洗澡,后一秒就裹挟着氤氲雾气走出来。 他至少还知道打个沐浴露。 「不过你别担心,这条浴巾我昨天刚洗过,是干净的。」怕他会膈应,温南星解释道。 先前温南星没说,岑黎倒也没觉察出什么,眼下就像一根小羽毛似的,轻抚过他心口。 浴巾洗晒过,带着太阳暖烘烘的味道,但除此以外还有浅淡的花香。 似乎是同一款味道,可岑黎却觉得不是人挑沐浴液,反而是沐浴液挑人。 比如在自己身上就成了廉价普通的茶花味。 所以他拿人擦身子的浴巾当块毯,宝贝似的盖了一晚上? 简直两眼一黑。 - 昨天回去时还念叨着明天再来的陈妙妙,今天被他哥制裁,除非写完作业,否则连房门都不准出。 以至于空闲的两位无业游民吃过早饭,无所事事,却又不能走动。 一个腰,一个腿。 都伤着呢。 人一旦从忙碌的状态中突然抽身,闲下来就会开始恐慌。 岑黎吃过中饭便回去沖澡了,身上实在过于黏腻,又有伤,没法子,只能擦两下。 电视开着,但没人在看。 阳台上本身就有一只躺椅,大概是上家租户遗留下来的,午后的阳光暖唿唿,温南星瘫在躺椅上沐浴着日光。 直到手机震动声将他的美梦打搅。 手机在桌上嗡嗡了好一会儿,温南星这才发现岑黎人回去了,却把东西落下了。 对方只打了一次,大概率不是什么急事,不过温南星还是打算给他送回去。 可刚开了门,他又蹙地想起什么似的,折了回去,取出那沓便签,一笔一划地写了行字。 纸条塞进对门底下的门缝,温南星用纸盒子包着手机,放在门前的地毯上。 效仿快递的做法。 然而他方回家躺上躺椅,敲门声响了两下。 温南星打开门,不意外。 岑黎已经换了身衣服,看着像是要出门。 将那张黄便签贴到温南星门框上,他懒懒散散道:「你留的吧。」 「让你写便签那是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联繫不上我的情况下,」岑黎说,「我在家,你直接敲门不就行了。」 岑黎不理解温南星这多余的尊重。 即使温南星也不明白他到底要如何,明明就是他让有事留便签的。 变卦起来太快了。 岑黎也不打算跟他扯这些有的没的,说正事:「你的手机,修好了,让过去拿呢。」 温南星迟钝地「啊」了声,才反应过来前些天心心念念的东西,总算要回到身边了。 谈不上多高兴,在这里过了几天平静日子,他发现自己似乎已经适应这里的生活节奏,即使没有手机也能做到自洽,惬意。 「我能一块去吗?」温南星试探性地问。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询问岑黎的意见,嘴快,下意识就问出口了。 「你脚……」岑黎视线朝下。 温南星转了两下脚踝,蛮灵活,绷带也卸了,看上去好得七七八八。 岑黎思忖两下,放宽:「也行,那就跑一趟。」 温南星还惦记着岑黎磕伤的腰腹,抢在人先前开口:「你不用背我,我自己能下楼的。」 看温南星小步子一点点往下挪脚步,岑黎也没催促,跟在他身后伸出一只手,虚托着。 这场面尤其像头一遭看娃学走路,担忧惧怕的老父亲。 直到安全抵达楼底,岑黎毫不吝啬夸赞:「行啊,恢復挺好。」 「你在这等会儿,我直接把车开过来。」他又道。 第27页 温南星说了声好,等岑黎走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条道路有多么狭窄。 两车相会都做不到体面离开。 居民区里的小路并没有划分车位,可是靠近墙根的位置,绝大多数车辆却都安稳停着,左右距离把控极好,甚至可以用毫米来计量。 老司机都是这样的吗? 好厉害的车技。 事实证明,温南星的忧虑是多余的。 前后不过五分钟,「滴滴」两声,温南星抬眼的瞬间突地怔愣。 岑黎眉峰一挑:「怎么?没见过电瓶车?」 温南星一时哑然:「……」 见过,但没见过这么粉嫩的,通体粉白。 车头大灯上还粘着一圈草莓熊。 实在是少女心。 岑黎腿一抬,跨上前座,递给他一只同样配色的头盔。 见他无动于衷,催着道:「愣着干什么,不会戴?」 眼神从那一圈玩偶上移开,温南星告诫自己:喜欢粉色很正常,喜欢任何颜色都正常,不能拿有色眼镜看别人。 然而他正准备接过,倏忽,眼前漆黑一瞬,盔甲似的坚硬已经强行落了下来。 抗冲击能力过硬的头盔,内里实则毛绒绒,包裹着整只耳朵,摒除了外界一切杂音。 尺寸并不完美契合,偏大,导致淹没了青年半截白皙的脖颈,只露出圆润漂亮的喉结。 头真小。 跟这儿的西瓜比,都不一定能比得过。 岑黎长指头一拨,给他摆正头盔,再伸手一抬,揭开他面前遮挡视线的护目镜。 这下露出一双清清澈澈的眸子了。 第13章 温南星现在合理怀疑,自己是不是要被拐卖。 先前出来时,两人便是从小径中拐出居民楼。 原本他以为那块地方已经够狭小逼仄的了,可如今一对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电动车行驶在一段饱经风霜的青石板道路。 这处石板大小迥异,道路两侧横向铺设、中心竖向铺设,都深嵌在地面,不成规律却又像精心设计过。 尤其每一块带着不同的图案,令人一下联想到滴水石穿。 稜角边缘圆润,全然是岁月的痕迹。 所以在驶入这段老街小道几分钟后,温南星迟疑一下,还是问了声:「这条路能走通吗?」 「废话。」岑黎先是无奈似的啧了声。 然后老成地回答:「条条大路通罗马,这条路打我学会走路那天起,没有一天不走的。」 温南星兀自琢磨。 夸大说辞,但颇有经验。 今日阳光很好,日丽风清。 老街大多店铺低矮,青砖瓦灰,路过一家茶舍,两位大爷正在对弈,象棋,两旁三三两两看客满脸写着不耐烦,都想上手指点江山。 亮着霓虹灯的「芳姨髮廊」里,还贴着九零年代的海报,一位穿着花衬衣的姨婶正在做焗油,透明罩子一压,出来就是一头垂顺的长直发。 很难想像现代还有这样「落后」的城镇。 过了个小台阶,颠簸。 温南星被颠回神,才想起来问:「你一直住在这里吗?」 「算是吧。」岑黎说,「高中以前是住在隔壁楼底楼,那会儿还有个院子,平时老人家种种花草什么的,也舒坦。」 温南星短促地拧了下眉:「现在……呢?」 岑黎稍侧目:「现在?你是想问为什么搬到顶楼吧。因为这边住的都是老人,行动不方便,邻里之间也就互调了。」 「况且我大学读完就在市里边工作,不经常回来。」红灯了,他剎车停下,「住哪儿都一样。」 「你还——」上过大学? 温南星差点冲口而出,也一个紧急剎车。 太冒犯了。 带着热意的风灌进口腔,连同这句话一块咽下肚。 人家毕竟是消防员。 就算是基层站,那也称得上是正儿八经的好工作。 起码比他自己好。 没有一门能吃饱饭的手艺。 但是…… 「消防员……平时不用上班吗?」温南星发自内心地疑惑。 岑黎诧异:「你知道啊?」 温南星:「嗯?」 「我以为你真当我是修手机的。」岑黎调侃道,「还喊我岑老闆。」 温南星忽地顿住,记忆一时间飘回昨天。 「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岑黎提示他:「就你偷熘出院那天。」 温南星突突勐跳的小心脏墩地落回胸腔,他颤了下睫毛:「记得。」 还以为……他那天是装睡呢。 铺垫似的承上启下,岑黎这才回答他最开始的问题:「跟你一样,我休假呢。」 「挺长的一个假期。」 思绪正绵长,红灯适时跳转,在绿灯亮起的那一霎,岑黎提了速:「我这车速度还行吧?能开到60码呢!」 风声有些喧嚣,岑黎的声音也跟着放开。 有些事情就像怕黑怕鬼一样,不提倒没什么,一提感觉注意力立马被转移。 两旁倒退的路灯顷刻间消失在自己视线。 很快,起步也很沖。 「不会超速吗?」温南星顶着唿啸的风,借了些力拉回自己后仰的身子,问。 温南星没开过电动车,也没坐过电动车后座。 第28页 长这么大,他唯一成功上路的两轮交通工具,是一辆带着辅助轮的自行车,也就是幼儿车。 岑黎这辆电动车,前后座属于分体式,奇怪的是中间竟没个把手挡着。 以至于一旦剎车或是突然地加速,温南星便会抑制不住地朝后倒,想伸手攥点东西保持平衡,最多也只能抓到岑黎被风吹起的衣摆。 可灌进了风的衣摆跟件披风似的,一会儿鼓起,一会儿落下。 温南星感觉这是个技术活,能练手速。 「你说什么?」岑黎偏了偏头,表示没听清。 「我说,太快了——」 这波不像对话,更像是扯嗓子骂街,高音能和大提琴里的小字三组e媲美。 但岑黎不觉得,一定得扬高了脖颈,拧下把手,回他:「就是得开快了才行!」 声音里还带着点亢奋。 歪歪扭扭在各种小径中穿梭,七八分钟的路程,视野就变得开阔。 亮光瞬间涌入眼底,岑黎眯起眼睛,意味不明说了句:「你知道……开慢了会被交警抓到吗?」 「什么?」温南星有一瞬慌乱,「为、为什么?」 「因为——」 - 「电动车不能载人。」 警察蜀黍穿着一身标准蓝制服,看见岑黎的爱车在路边停下后道:「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你俩大马路上吵架,多危险呢?万一没看着后视镜,旁边窜出来一辆大货车,那不得全压成肉泥啊!」 缩在后座略显心虚的温南星,已经没了先前动辄要跳下车的嚣张状态,眼下低眉顺眼地坐着。 收回视线,岑黎心不诚地敷衍着保证:「我们闹着玩呢,下次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就是闹着玩才不行,」警察蜀黍俨乎其然,「他还小不懂,但你好歹是个能干事的,开车那是好玩的吗?」 岑黎:「是是是,对对对。」 温南星:「。」 两人最后诚恳地道歉并且岑黎表示自己之后会以身作则后,警察蜀黍念在两人是初犯,说两句,也就放行了。 距离陈跃的店铺也就百米远,远处就是海,两人索性步行。 「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买辆粉色的车吗?」岑黎推着小电驴,问他。 温南星本身也没多大脾气,待人待事通常都非常温和,在别人看来,那就是情绪稳定。 所以岑黎又开始跟他闲聊的时候,他早都忘了先前的事。 「其实这车原本是给陈妙妙买的。」岑黎说,「这车,算是给她准备的成年礼物。」 说完,他又补充了句:「她要求的。」 温南星睁大眼睛,诧异:「她才多大?」 岑黎算了算:「满打满算,过完生日十岁吧。」 又问:「你们那儿成年一般怎么过?」 温南星不明白他话题跳跃这么快是为什么,但仍回答:「家里聚会,吃饭,长辈们会来祝贺。」 但他隐瞒了一点,就是当天,生日主角还得演奏一曲。 华美聚光灯下,西装笔挺,翩翩少年初长成,优雅,且…… 孤独。 「哦,那也挺好的,陪陪家里人。」岑黎带着点调侃的意味,「我还以为你们都是出去野啊嗨啊,不醉三天三夜不姓温那种。」 温南星没反驳:「那样才好。」 「好?你没喝过酒吧。」 岑黎说的笃定,而事实上,温南星除了各种晚会上会握一杯香槟装样子,长这么大,还真没碰过酒精。 总说艺术家都是酒鬼,但他偏生就破了这条规矩。 「真要喝上三天三夜,那肠子估计都得一块吐出来。」岑黎说,「比喻得有点噁心,意思你懂。」 「……嗯。」 温南星一言难尽,把话题转回去:「那要等她十八岁,再把车给她吗?」 提前揭开了礼物,按照小姑娘的脾气,真的不会大吵大闹吗? 岑黎神神秘秘:「这就说来话长了。」 「我去车行的时候,跟老闆说了需求,老闆寻思是小姑娘骑,那就上粉色呗,」岑黎朝天嘆口气,「结果车到了,这小东西不乐意了,说我直男审美,『粉色俗,要黑色,机车那种,不是电动车』。」 岑黎学得惟妙惟肖,温南星噗嗤笑出声。 「那买了吗?机车。」温南星问。 岑黎拍拍座:「买了啊,这不就是。」 「啊?」温南星茫然。 「电动摩托车。」他说,「能上大路,还得考证呢。」 「不然纯电动车载了你,刚才我们都得被抓。」 温南星:「……」 真当他什么都不知道吗?顶多也就罚款而已! 他还是不要再跟岑黎说话了。 经过这么一闹腾,对于马路杀手做错事情还不虚心接受这件事,温南星持冷漠态度。 接下去一段路,岑黎讲什么有意思的段子,他都寡言少语,兴致不高的样子。 等到真烦了,他就干脆不说话了。 眺望远处海平面,放空。 岑黎从后视镜里看人津津有味欣赏着海景,他暗暗呀一声。 嘿,有脾气了还。 虽说两人走的都是小道,但小电驴有小电驴的优势,不用绕路,甚至抄了近道,省去许多路上的时间。 第29页 沿着这条又行驶两分钟,也就到陈跃的铺子了,岑黎还在停车,温南星已经摘了头盔,嘴一瘪,自个儿往里走了。 步伐坚定得像是即将入党。 店铺和上次没什么两样,仍旧是无法落脚的脏乱。 不……似乎比上回更乱了。 像是有小孩耍脾气砸东西,光是看着地上的狼藉,就能联想到事后会被教育得多惨。 店铺老闆陈跃这会儿刚从二楼下来,打开门就看见一个俊俏又眼熟的人站在外边,满脸凝重。 「你好,有事?」刚制裁过无法无天的小屁孩,陈跃现在说话还有点急哄哄,没耐心的样子。 特别是对小朋友。 天生的麻烦精。 没等温南星开口,岑黎便踹了一脚散落满地的零件:「你干嘛呢?店里跟小偷来过一样。」 「手机呢?不是修好了么。」 「修……」陈跃一哽,勐地看向温南星。 温南星回敬:「你好。」 看叉了,不是小朋友。 「手机是吧,等会儿啊。」陈跃边找边骂骂咧咧,「陈妙妙作起来还真没人能受得了!我在这海底捞针呢我……」 间隔好长一段时间,长到温南星差点认为他的手机是不是被拿去卖废品了,柜檯后边的人才有了动静。 陈跃蹲得腿都麻木了,从废料堆里掏出一块塑封良好的板子,伸出一只胳膊递过去:「喏,你看看吧,就动了块电池,换了个屏幕,其他都是原装。」 「好,谢谢。」 长摁侧边开机键,等了小半会儿,屏幕亮起,一条接着一条消息曝露在眼皮底下。 温南星竟一时间有些侷促,手心的汗不知是因为天热引起,还是因为即将会看见点什么。 陈跃瞥了眼,趁他开机检查的时间,推着岑黎就往外头走。 「做什么?」岑黎蹙眉,不解。 陈跃压低声音,开口前又朝后方店铺瞄了眼:「他就是那个寻死觅活,要跳楼然后被你救下的小伙子?」 「什么寻死觅活。」岑黎眉峰像压着团乌云,不大乐意,「是不小心掉下去的,明白?」 陈跃置若罔闻,他话密还直,想说什么就说:「现在年轻人就是冲动,一点儿也不稳重,碰到点事就要死要活……」 岑黎「啧」了声。 陈跃改口:「行行行,我明白,村口的大黑我都不带跟它讲。」 「你最好是真明白。」 陈跃不应声,难得人来一趟,当然要好好差遣一番,不然怎么能「回报」岑黎当时坑他的那三百块呢? 所以他笑眯眯:「正好你来了,帮我一块抬下机器。」 「……」 机器倒是不算重,跟负重训练相比,那就是天上地下的差别,岑黎下意识起右手,用劲,然而掌心刚搭上去,他突地滞住。 半晌他嘆了口气,换左手。 看到这一幕,陈跃拧了拧眉,没有一点方才调笑戏嚯的神情,正色开口:「你手……要不要去复查一下?」 岑黎没说话,专注眼下的东西。 「反正这么长的假期呢,就算动个手术也是绰绰有余的事情。」知道他这个人轴,但陈跃还是试探性地劝说,「万事都得往好了想,我小时候病恹恹的每天都跟快死了一样,现在还不是壮壮实实的?」 「是么。」岑黎斜眼看他。 陈跃:「……」 什么意思?不是吗! 「我也不逼你,你自己想好了就行。」 小机器修理起来特快,但没多久就咯吱咯吱开始响,陈跃又锤了两下,吃硬不吃软似的,坏了的机器又开始运作。 水龙头拧开,流水哗啦啦冲着手背扭曲的疤痕。 拇指轻搓着,良久,岑黎沉声:「已经约了。」 「下周去。」 …… 温南星翻了两下手机里的内容,所有东西原封不动。 他正要出去找两人,就见岑黎跨步进来。 开门的瞬间,热气扑面。 「检查完了?没丢数据吧?」 「没有。」 「行,」岑黎随手从一旁的冰柜里取出两瓶矿泉水,一瓶给他,「现在走?」 家电维修里卖烟,还卖水。 人性化到这种程度。 温南星思忖一下:「之前说修一次至少要五百吧,听他说又换了电池。」 「现在一共多少钱?」他问。 天气是真炎热,冰水也是真甘甜。 望向青年澄澈的眼底,岑黎动了动喉结:「二百五。」 温南星瞭然「啊」一声:「那就是七——」 他刚想说七百五,对方一下劫走话音。 「一共二百五,」岑黎说,「我付过了。」 刚抬脚的步子怔愣在原地,温南星后知后觉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温南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其实不太会社交,没有很多朋友,总是像划清界限一般和人交流,也不懂明明才认识一周不到时间,岑黎是出于什么原因可以平白无故帮人忙前忙后。 他只知道无功不受禄。 缄默片刻,他说:「我请你吃饭吧。」 第14章 早间七点。 温南星的生物钟似乎也被小镇的生活习惯所浸染,楼下的大爷六点半准时放戏曲,他赶在大爷前边,六点自然醒。 第30页 说起来,还真是奇蹟。 正常刷牙洗漱过后,温南星起床的第一件事不是做早饭,而是把阳台窗户给打开了。 他没忘记昨天岑黎说的。 感冒发烧,得通风透气,把病毒给赶跑。 至于赶到哪去,温南星问,岑黎倒是支支吾吾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大言不惭地跟他说反正不能在自己家。 海边空气清新中带着点咸味,温南星想着时间差不多,准备去敲岑黎家门。 然而刚打开门,就看见自家木门上贴着便笺—— 【我在楼下,起了就下来。 註:今日行动忌繁重,宜轻装上阵。下楼记得当心点。】 字迹依旧潦草。 但能分辨。 要是有旁人,得知两个住对门的邻居用这样古老的传讯方式,那肯定会吐槽:什么鬼,你俩中间隔着银河吗? 不过温南星很受用。 一张又一张便笺并排贴在冰箱上,其实挺有意思的。 换了身衣服,没耽搁多少时间,温南星便下了楼,经过一周时间,脚踝的状态恢復得不错,辅助拐杖已经可以退休,不再使用。 但还没走到楼底,温南星就隔着墙听到一连好几道嘆气声。 阴凉大树底下围着一圈人,塑料小板凳放着一盘棋,双方正叫嚣着进行博弈。 「哎呀,你走这步……哎呀我……」 大爷盯着棋盘上的攻杀方式,布满褶皱的眉间拧成川字,没夹着烟的手指摩挲下巴,显然是一筹莫展。 倒是坐在对面的那位,坐姿慵懒,两条长腿无处安放似的伸长再伸长,都搁到大爷小马扎底下了。 良久,在各方的催促下,大爷这才颤颤巍巍出手,落在「炮兵」身上。 「你你你不能走这步!走这步必输!」旁边的看客蓝衣服老大爷一把抓住绿衣大爷的手,拦截他的棋。 绿衣大爷脾性一上来,非走这一棋:「你莫动!你莫动!」 「走走走,你走旁边去……」 场面一度混乱。 两人一一言我一嘴,差点打起来的时候,岑黎两腿一收,看了眼从楼里出来的温南星后,从小马扎上起身:「哦你下来了。」 然后递给他两只热乎的包子:「早饭。」 而后再大手一挥:「不下了,我得走了,叔你们玩。」 「诶诶还没下完呢!」大爷异常激动。 岑黎:「改天再下吧!」 人熘得快,大爷捞都捞不回来。 这么些天都在吃碳水,温南星津津有味啃着肉包,侧目问:「你学过象棋?」 偏头撞进青年充斥着好奇的眼睛里,岑黎车钥匙差点甩飞出去:「忙呢,哪来的时间学。」 「没学过。」他否定道。 温南星认为他是谦虚:「但我看你走棋很厉害。」 岑黎脸皮厚,笑说:「那确实。不过我的确没学也没练过,顶多也就是以前放学回来的时候,不想写作业,就在楼底下看一会儿。」 「每天看每天看,到后面下个一两盘,就会了。」他说,「而且玩多了你就知道,大爷们下棋的思路也就那么几种。」 「正所谓知彼知己,百战不殆。」 温南星:「……」 原来是这样打败老年队伍的。 「你再看刚才戴红头盔的老叔,他就一直不跟人下,就在旁边看。」走几步,岑黎又说。 温南星顺势又扭头望了眼,的确,大爷只是单纯地指点江山。 「知道他为什么戴头盔吗?」岑黎问。 温南星迟疑地摇摇头:「他一会儿有事要骑车走?」 岑黎意味不明地笑笑:「不怕河边有青草,就怕多嘴驴。」 「怕挨揍。」 温南星:「……」 观棋不语,在大爷们这里明显是句屁话。 明面上是两人之间的博弈,但实际是群众与群众的对弈。 温南星发现岑黎今天穿得格外运动风,黑t黑裤训练鞋。 「我们是要去打篮球吗?」 仍是那辆粉嫩小电驴,昨天温南星自告奋勇提出要请客吃饭,但是岑黎没答应,毕竟饭每天都吃,什么时候都能请。 「不。」 岑黎戴上头盔,打哑谜:「今天干点儿刺激的事。」 温南星:「……?」 他这会儿是不是该惊讶? - 小电驴驰骋在大路,比陈跃的店铺要更远一些,将近二十分钟的路程,他们抵达一条小巷。 俗话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但游戏厅就怕传不出去名声,没人来。 车就停在巷口,没骑进去。 还没走近,游戏厅的招牌就已经从路口打到小巷口,远远望过去,上头明晃晃的霓虹灯,多盯两秒都能亮瞎眼。 巷子有些窄,仍旧是石板路,有几个小台阶。 两个高矮不一,错落有致的房屋挤出中间一条道,日光仅能照射到一寸土地,显得尤为漆黑。 以至于一个不留心,凹凸不平的石板便不由分说绊了某个不看路的人一脚。 「看脚下。」岑黎扶了把,又提醒他。 温南星站稳:「谢谢。」 本走在前边领路的岑黎一惊,赶忙跟在后头,纯粹当个守护神,替人保驾护航。 总之—— 自从知道岑黎是消防队出来的,涉世未深的温小少爷就没再多疑过。 第31页 大概是消防员这个头衔,让他莫名生出一种…… 亲切的错觉? 等到真正进到最里头,他才发现这里跟桃花源似的,别有洞天。 门口贴着指示牌,二楼是游戏厅,三楼是网吧,四楼五楼…… 许多层,温南星没细细挨个往下看。 因为上了楼梯,二层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游戏厅,布置有些年代感。 走得大抵是復古风,称得上是许多人的童年回忆。 停在楼底,温南星脚步微微滞了一息,扶着旁边的梯子迈步往上走。 岑黎看上去是常客,进门就先和前厅正着烟的老闆打了声招唿。 「今天没带着小姑娘,带了大小伙子。」老闆戏嚯打趣。 岑黎回一句:「小的没写完作业,不让出门。」 指的是陈妙妙。 「天天就知道玩,那哪行。」 「也是也是,学业重要,」只要有客光临,老闆就乐呵,「今天要多少?」 温南星心路变山路,拐了十八个弯。 直到老闆丢出两三个游戏币,又递给他们一个小篮筐。 像摘草莓用的,就是进深没那么深。 温南星吁出一口气。 差点以为老闆沾点违法生意。 「你问问他,今天他是老闆。」岑黎抬抬下巴,看向温南星,「我顶多就是个司机,顺便来蹭喝蹭玩的。」 他边说,边熟稔地开了两瓶冰汽水,吸管一插。 又掂两下小筐里的三两个游戏币,一只胳膊撑着台面,笑得痞:「温老闆,给买多少个币?」 第15章 然而事实是,温老闆一个币都没有给小岑买。 因为温老闆马大哈,出门没带手机,也没带现金。 真老闆调侃假老闆:「老闆出行确实什么都不用带,更富有点儿的,出门都靠记帐。」 「没事,我都习惯了,」岑黎看着往外吐币子的机器,「那句话怎么说?行走的atm机?」 两人聊得有来有回。 嘴上说着要请别人,实际身无分文的温南星:「……」 他是真的忘了。 都说二十一天为一个周期,可这才七天,就已经习惯远离手机的日子了。 谁听了不夸一句,适应能力真强。 温南星抿抿唇,又抠抠手,很想把先前说的话同玻璃瓶里的橘子汽水一块咽下肚子,消化后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直到最后一块游戏币掉进筐,岑黎弯腰取走即将满溢的「金币」。 且人性化地,台阶都给他准备好了,随时能下:「我信你是真的忘了,咱们温老闆相貌堂堂,不像是会赖帐的。」 「走吧,花我的钱。」 「。」 这句话太土了,温南星兀自在心里念叨。 但手上诚实得很,伸手就抓了一大把。 毫不客气。 岑黎望着他雄赳赳气昂昂的背影,失笑着摇头。 这是温南星第一次来游戏厅,情况跟他想像的不大一致,没有乱七八糟抽菸染头的不良少年,也没有胳膊上纹花臂的大哥蹲在门口当门神。 看上去干干净净,是做正经生意的。 温南星已经被里头高涨的气氛浸染,震耳欲聋的欢唿声以及各种音效包围着他的耳朵,心率都跟着升速。 「想玩什么?」岑黎问。 温南星在老式显示屏前站定,对于这种街机游戏机满是惊诧,拳皇、泡泡龙、街霸…… 他只在上小学的时候见过,但也仅限于瞥过一眼。 当时人.贩子横行,通讯却没那么发达,他从未被允许独自上下学,也自然没有机会接触到这些。 岑黎已经扯了张椅子,熟门熟路扔了两三个币进去。 「你都玩过吗?」温南星四下环顾,「这些。」 摇杆选定模式,岑黎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当然了。这家店从我记事开始就开在这,只不过当年还没有外面像城墙一样包围起来的居民楼,说不好比你年龄都大。」 「除了跟大爷们下棋以外,我最热衷的事儿就是在这里消磨时间。」 温南星适时提问:「也是不想写作业的原因吗?」 「一方面吧。就像现在,偶尔也会来休闲娱乐一下。」岑黎颇有怀念地嘆了口气。 温南星不是太懂,但没打断他。 岑黎接着回忆:「以前抓风气还没那么严苛的时候,甚至还举办过比赛。当然,就是个人私下的那种比拼。」 「就在这儿,这个位置。」他跺了下脚,「我蝉联五届冠军呢,那些个嚣张的混子看见我就跟见瘟神似的。」 温南星仿佛能透过这台机器望见当年意气风发的岑黎。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怕我给他们一脚?再让他们头顶红裤衩上街跑两圈、边跑边拿喇叭喊我是个混帐?」 「啊?」温南星一下怔住,扭头看岑黎。 岑黎倒是坦荡,年少轻狂的中二事迹能直接拿出来,当个乐子。 其实温南星想像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场面,也许是警匪片里凶神恶煞的街熘子,和正义出头却差点赔命的小市民? 那他的志向不该是当警察吗? 他当年也会打架吗? 温南星沉思良久:「……那你算是做好事了。」 第32页 「别,现在想想挺招人记恨的。」岑黎看他一眼,「也幸好当时抓人的时候,全进去了,免得节外生枝,被人报復什么的。」 「都是亡命徒,我只想安安定定的,主要让家里人安心。」 岑黎不打算再往深了讲,话题在这里终止,他拍拍座椅,示意温南星坐下,毫不留情吐槽他:「你这动作比老头老太都慢。」 温南星不搭腔,坐下后手指在空中比划,他轻点发灰的屏幕,问:「这个怎么玩的?」 不用岑黎过多介绍说明,旁边小孩哥摇杆摇得飞起,按钮噼啪作响,不知情的还以为跟机器有多大血海深仇。 「暴打柠檬茶,没有柠檬也没有茶。」岑黎臭屁地说,「准备好了吗?」 温南星刚想点头,中间的开始键早在岑黎说「准备」二字的时候便被捶了一下,游戏不讲武德地开始。 暴打。 这是精髓。 平均一秒钟一重击,少一下,都会当场见识到什么叫做血条消失术。 结束得过快,温南星甚至没多少参与感,这对新人来说并不公平,但岑黎明显就没打算体现公平。 「是不是很简单,上手就会。」岑黎憋着笑。 温南星瞪着他。 岑黎收住笑容:「再一把再一把,这把我肯定不提前按……」 于是在开始第二局前,温南星忽地叫停:「等一下。」 岑黎侧头望过去:「怎么——」 就趁着他转头的这一秒间隙,温南星勐地拍下红色键,嘴角牵出一个不太明显的笑,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岑黎瞬间反应过来,可耳畔只剩下噼噼啪啪的清脆敲击,拿脚趾头想都知道,对方这是用了十成十的劲。 下死手呢! 「?」 岑黎哑然,半晌咬牙试图追上:「学会骗人了啊。」 「跟你学的。」温南星抽空呛他。 「……」 要这样说,确实是他先耍小聪明。 落后一大截,胜负早已见分晓。 微揉着酸痛的手腕,岑黎认输:「行行行,这蝉联冠军的头衔给你。」 「换一个吧祖宗,再玩下去一会儿没人给你当司机了。」 温南星笑意还挂在唇边:「那换的。」 岑黎:「……」 突然毛骨悚然是为什么? 等温南星俯身盯着透明柜里的一个又一个的毛绒仔,他才明白所谓轻松的游戏是哪一种。 抓娃娃。 陈妙妙每次来都说幼稚的抓娃娃机。 「怎么?这娃娃这么好看,你要瞅它这么长时间。」岑黎环胸,就靠在机器侧边。 视角正确,能将青年五官全部收入眼底。 温南星看了他一眼,又扭回去看了眼毛绒玩偶,最后惊讶地道出自己的伟大发现:「它长得跟你好像。」 玻璃橱窗里的,是一只生气的茄子,咖啡色,嘴角微微朝下,短粗的眉毛拉得平直,身子以及两条腿倒是修长。 更有……沖天挺拔的杀马特髮型。 「……」 岑黎面无表情:「不像。」 温南星却「哇」了声:「现在更像了。」 岑黎:「呵。」 「那你像这只。」岑黎指着一只呆萌可爱,圆圆豆子眼的白萝蔔说,「头上长草,田地里一蹦一蹦,走也走不远。」 温南星置若罔闻,研究着如何拿到那只茄子精:「靠近出口的地方好像比较好抓。」 「……」 温南星是行动派,融在一群小朋友里专心致志晃杆,丝毫不违和。 也确实觉得这只茄子精特别像他,丑萌丑萌,多可爱。 实在是没多少技巧可言,岑黎忍不住上手指导:「先别着急下爪,上下左右地摇,让爪子甩起来,等摆到最大幅度的时候再摁下……」 实践出真知,岑黎一看就知道,以前该学习的时候,没少玩。 「你小时候成绩好吗?」温南星问出了藏在心底的问题。 「什么意思?我没玩物丧志好吗。」岑黎冷笑一声,「年年第一。」 温南星倒出乎意料:「正数吗?」 「正啊,当然正,倒一是陈跃,就给你修手机的那位。」 「那他打游戏厉害吗?」 「打游戏也倒数。」岑黎听出他用意了,「这和成绩没关系,和脑子关系比较大。」 ……似乎很合理。 温南星点点头。 闲聊的功夫,茄子精已经从底下的小口里被人拽出来了。 真丑。 但岑黎还是往他手心一送:「高兴了吧。」 温南星短促地「嗯」了声,音调在均衡线以上,显得鲜活了不少。 拨了一下茄子精的杀马特髮型,他有点想笑。 「成,你高兴,那今天的目的就达到了。」 温南星这下是不解:「嗯?」 岑黎看准那只豆豆眼白萝蔔。 爪勾再次落下。 「就是说……虽然不知道你心里藏着什么事儿。」 「但脑子里那根弦,别绷太紧。」 岑黎偏头:「放轻松点。」 …… 这一抓就是一个多小时,即使温南星已经拿到自己想要的。 又十分钟后。 「你要不还是拦一下吧,再这样下去我怕是要破产了。」老闆深吸一口烟,随后徐徐吐出,带点凝重的意味。 第33页 岑黎应声转头,半人高的塑胶袋已经装不下任何东西。 「什么时候抓这么多了?!」 岑黎……岑黎目瞪口呆。 好,这下出现一个比他更有天赋的选手了。 突然理解,陈妙妙这小傢伙为什么要称温南星为偶像了,这般一抓一个准的操作,就连自己都快给人跪下了。 岑黎拍拍老闆肩膀:「让他玩吧,缺了我补。」 老闆手一抖,菸灰掉落,犹如无法留住的头髮,落到地上脚一捻就消失了。 「唉……」 这年头,生意真不好做。 「你抓着,我去买点吃的。」岑黎看了眼时间,朝温南星说了声。 差点忘了看时间,这都中午了。 「好。」温南星正陷入抓娃娃狂热,头也不回。 岑黎心里再次:行,没事,让他玩。 等他拎着一袋子奶茶小吃回来的时候,惊奇发现原本的一个人,变成了两个。 有丝分裂? 再一打眼,是个戴着棒球帽,手里揣着篮球的男生,穿着件宽松的无袖球衣。 年纪看着和温南星差不多大,但也可能是温南星显小,他显老。 岑黎蹙了下眉,这是交到朋友了? 想法还没得到证实,只见那位球衣男生往前踏出一步,似乎是要去碰温南星脸颊。 「干嘛呢?」 话音刚落,外力迫使温南星朝后退了一步,他扭头就看到岑黎站在他边上,拧着眉峰,左右炫彩的灯光圈着,给那张本就带凶意的脸又添了点阴影,更唬人了。 尤其站在他跟前,像一堵结实的高墙。 给挡得严严实实。 接着,比练琴生茧更粗糙的指腹抹了一下温南星左脸,脏东西一下掉落在地。 温南星滞了一下,下意识往岑黎那侧靠了靠。 岑黎瞥了眼球衣男生,心底嗤笑一声,没肌肉。 转而问温南星:「你认识他?」 「不认识。」温南星摇头。 「现在是不认识啊,但认识认识不就认识了。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交个朋友。」球衣男生也观察着岑黎,只当他是空气,朝温南星亮出手机屏幕。 岑黎视线扫过去,是个二维码。 呵,搭讪呢。 岑黎往前站了一步,身高优势让人只能仰视他。 稍侧了侧身子,他又问:「你想加吗?」 温南星楞了下:「我没带手机——」 岑黎接走他的话音:「他说不加。」 球衣男生一下恼了:「不是,哥们,你谁啊?这儿有你什么事?」 「我他哥。」岑黎啧一声,「你说有我什么事?」 第16章 从游戏厅出去,两人在路边找了个座,就地解决中饭。 午间的小吃街依旧热闹,人头攒动,填街溢巷。 全拥在一家面馆前。 面馆略显破旧的木牌匾上标着烫金字——迁安县第三届热干面大赛第一名 那火爆的原因就可追溯了。 都说民以食为天,小县城别的不讲究,但在吃这方面却深有学问。 比如热干面里的拌酱很重要,酱要拌到顺滑,不干不湿最入味,让芝麻酱裹满每一根面,一口下去,身心满足。 温南星从前只知道有「过早」,但没成想还有「过午」。 而所谓的座就是个石墩子。 两个被太阳炽烤火热,烫屁.股的石墩子。 把打包盒放在面前的塑料板凳上,温南星一点儿没有架子,往石墩子上一坐,权当高档座椅,一次性塑料勺以及竹筷此刻就是西餐厅的刀叉。 手下用力一掰,粘合一起的筷子分成两半,他开始慢条斯理品尝美食。 岑黎目光幽幽移过去。 呵,吃得还挺有滋有味,方才的事仿佛没发生过一样。 是本性温吞呢? 还是压根不知道对方过来搭讪是什么用意? 岑黎自诩不是呆愣楞的井底之蛙,同性的圈子就算再小,那也不是没有,相对异性比例小而已。 村里好歹也通了网,他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再者前好几年,自己都在城里工作,多闭门造车也该传进自己耳朵里了。 一阵风吹过,飘飘扬扬,落了点零星的树叶。 思绪骤然停滞。 「开花了,都掉你碗里了。」岑黎给他夹走那一点误入的小花瓣。 看不出是什么品种,浅白带着点明黄的小花,即将八月份的时节,还没完全盛开。 温南星仰头,除了看见满树的点缀外,还瞥见了和落进自己汤碗里的同款花苞:「你头髮上也有。」 「嗯?哪?」岑黎拿手抚过头顶。 温南星筷子一搁:「上面一点。」 「你低下头。」 明明抖两下就能掉,就算眼下不拿走,过会儿风一吹,飘着十里香的小花也能自己随风散去,可岑黎怪听话的,闻言果真顺势低了低脑袋。 比温南星还要高出的半个脑袋,此刻却矮上了一大截,让他无端生出一种朝人臣服的错觉。 而温南星则是犹犹豫豫在想,岑黎真的不是大黑的转世吗? 身形像,模样像,肤色最像,都黑不熘秋。 但岑黎要是知道,温南星比较肤色的对象是他自己,那一定立刻跳起来叫嚣。 第34页 着实没有可比性嘛。 伸手替他撵走不打招唿闯入就视野的小花,温南星视线不自觉往岑黎嵴背延伸,沿着嵴椎一路向下,在某处停顿。 如果后边长着一条长尾巴的话,一定能听见黑尾拍打地面所发出的钝重声音,摸摸它柔软顺滑的毛髮,大黑就会像得到指令一般,舔舐他的脸颊…… 温南星这样想着。 岑黎微偏了些头,突地问他:「什么黑?」 神思骤然回笼,温南星浑身过电似的,虎躯一震,两根手指还保持着捏花的姿势,被惊吓到勐地一提。 忽地察觉到头皮一紧,岑黎倒吸一口气,怔楞地看向始作俑者。 这花是在他头上生根了?拔这么狠! 他头髮是不是掉光了?! 「……没,没有什么黑。」温南星解释,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似乎干了件蠢事,「好像掉了几根头髮。」 岑黎:「……」 要不把好像去了呢? 温南星到底是生得好看,在这小小城之中,算是拿的出手的,若是放在以前,不是县草也能评上一个村草。 因为先前的脑补,温南星现在正心虚地用竹筷有一搭没一搭的戳着那份热干面,而热干面的满溢程度不亚于老闆刚上菜时。 小鸟胃。 岑黎多看了两眼。 青年细密而长的眼睫轻颤两下,曝露在眼皮底下,依然雌雄莫辨般漂亮,可眸底却多了两分慌乱。 这是说谎的表现。 岑黎活得粗糙,但观察细心,温南星又是个藏不住事儿的,光看微表情就知道他脑瓜子里在想些什么。 肯定是说他黑呢! 那出警风吹日晒的,每天训练就跟拉练赛似的,高强度、高压力、高速度,都三高了,哪能跟猫在演奏厅里的艺术家比啊。 岑黎不满地在心里暗暗嘀咕一句,同时克制地收敛目光,压下心底那一丝翻涌的情绪,他清了清嗓子:「下回——」 温南星歪了下脑袋。 「再碰上要你联繫方式的,你不想加就直接拒绝。」岑黎说得有些婉转,末了还要补充一句,「要加了也得看看这人人品怎么样。」 想起方才球衣男生最后的几句国粹,他不屑地嗤了声:「像那种小屁孩,一看就是家里宠坏的,肚子里没多少墨水。」 实际温南星也是,只是宠的方式不一样罢了。 他没真娇生惯养那个劲。 「再不行你就把我搬出来。」看温南星这样温温和和的性子,岑黎干脆破罐破摔。 谁家背后还没个撑腰的了? 再说了,白捡一弟弟,奶奶要是还在,估计半夜都得笑醒。 光是好看这一条件就极度符合岑奶奶的要求。 条件宽限得很。 可是温南星听了,戳了许久的筷子这下停了,眨巴着眼睛望向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着开口:「可是……他觉得我们是一对。」 「一、什么……咳咳。」听到温南星这样直白地把他心头话说了出来,岑黎勐地呛住。 原本他也只是猜想,毕竟他刚才自个儿都明着说了:我是他哥。 这能联想到是一对? 那傢伙什么目的不言而喻…… 咳了好一阵儿,岑黎才断断续续道:「是、是这个意思?」 「好像是。」温南星回想着。 他记得男生在岑黎说完后,眼神先是在两人脸上徘徊,不加掩饰,接着淬了一口,从原先的诧异逐渐转变为戏嚯。 ——「还哥,是好哥哥吧!」 这是原话。 但至于后面那声莫名其妙的脏话是哪两个词,温南星着实没听清。 没带手机不能添加联繫人而已,就能这样生气吗? 好暴躁。 温南星觉得那个男生应该没有看过《如何管理好情绪》这本书,下次如果再遇到,他会向人推荐的。 对面,岑黎张了张嘴又闭上,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崩塌。 「管他什么意思,反正离这种人远一点,」岑黎起身,「没安好心。」 温南星一板一眼点头,觉得他说得有一定道理。 只有岑黎切实咬牙。 哥都不能喊,难不成真得叫叔?! - 沉默地吃完一顿如同嚼蜡的午饭,再沉默地骑着小电驴载人回去。 岑黎难得安静。 温南星倒是乐得自在,不过他有些后悔走的时候没带着自己的相机。 极目远眺,碧空如洗,天水相接,温和的微风吹拂海面,掀起一阵又一阵波动的海浪。 美不胜收。 小电驴速度快,开车的人心里急。 温南星都感觉这一趟回去比来时用时还短,没走弯弯绕绕的小路,却短了一半。 等到从主路拐进羊肠小道,温南星环顾着四周陌生环境,才问:「我们是不是走偏了?」 「这好像不是回去的路。」 正想着事儿,耳边突然冒出来一道声音。 眼前正是红灯。 像一句提醒,岑黎蓦地急剎车,温南星跟着心头一跳,胡乱攥住手边随风扬起的衣摆想要撑住身子。 但还是没来得及,脸都贴上人嵴背了。 因为想吹风,温南星没拉下那层透明的镜片,所以即使中间有层头盔挡着,也于事无补。 第35页 没那么硬的鼻樑骨撞上坚实的背膀,此刻他证实了先前的猜想,前头的司机哪哪都硬得像堵墙,撞得面颊发麻,偏生对方还一点反应没有。 「差点闯红灯了……」 岑黎心有余悸,扭过头去看他:「没事儿吧?」 「没……」温南星揉了揉生疼的鼻樑。 确定人没事,岑黎这才想起来回答方才的问题:「先不回去了,去趟菜市场。」 「买菜?」温南星像提前透支了智商似的发问。 岑黎对他的问题感到好笑,反问道:「不然呢,你想晚上喝西北风?」 其实他知道温南星要问什么,这些天两人在一块吃饭也都成了一种习惯,更何况后座的年轻人是个「料理创新大王」,动不动就是一些老外白人饭。 比饥荒年代啃树皮还令人难以下咽。 所以岑黎解释说:「我刚回没两天,家里没收拾也没开火,锅碗都不齐呢。」 「我请你吃饭,你借我厨房,」他打着商量,「怎么样?合理吧?」 想起对门有些杂乱的屋子,温南星一时间怜惜地没捨得反驳,当然更多的是面对自己的厨艺,也没反驳的理由,只得:「嗯……合理。」 明明是艷阳高照的晌午,菜市场却像刚倒入热锅的菜籽油一般,大爷大妈们你一句我一言,吆喝声接连不断,噼里啪啦往外爆开。 入口鱼摊占了一排又一排,留出中间一条供人行进的道路。 光是站在门口,就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热浪。 温南星从未见过如此盛世光景,这样狭小的空间里蕴藏的,是人们一日三餐的来源。 「哟,漂亮的小伙,面生啊。喜欢吃鱼吗?要不要叔给你装条小带鱼拿回去吃,红烧、椒盐,都好吃的很!」 一位老叔热情招唿,末了又偷偷道:「别去对面,他家的不新鲜!」 摆他对面摊位的叔一听就不乐意了:「嘿,你个老头怎么说话呢?我这儿可都是今天刚捞上来的,什么叫不新鲜……」 吵得不可开交,马上要抓着条带鱼就开战似的。 温南星适时被岑黎拉走了。 「想吃带鱼?」岑黎挑眉,「听我的,他俩的都不能买。」 温南星还没从「摊主明争暗斗」中回神,偏头问:「为什么?」 岑黎当下不吭声,直到远离两位叔的吵架声才意味深长道:「你买了左边的,右边觉着你肯定是听信了左边的谗言,默认他的东西不好,是你的问题。你买了右边的,左边又不高兴,还是你的问题。」 「左右双方都不高兴,还不如去别处买。」 小县城那么大点地,天天买菜,陌生人都能混成亲家。 岑黎长嘆:「做人难啊。」 买菜还有讲究。 温南星懵懂点头,跟着往菜市场里边走。 虽说楼下胡奶奶有自己的一小片菜园子,但日常想要买点炒肉、买点海产之类的,那还是得到菜场来。 只不过今天日子有点特殊,中午正是特价甩卖的好时候。 「还有没有更高的!好!三十第一次,三十第二次……」 「三十五!」 「四十!」 中央区域高站着一个戴着草帽的大爷,手持着红色大喇叭,声音高昂,面前冷冻的是一条小臂长短的大肥黑鱼。 正搞拍卖呢。 刚吃过饭,温南星这会儿实在还没消化,看着岑黎东走西瞧,闻闻蔬菜摊的青椒,抓把干货区的瓜子果仁…… 轻打了嗝。 「再买点西红柿吧,做个……」岑黎转身就听到这么一声,摸了颗新鲜的梅子给他,「酸甜的,开胃。」 现在开胃……那就等不及晚间开饭了吧? 温南星虽然这样想着,但依旧把梅子放在手心,一到这也不讲究了,摩擦两下就往嘴里塞。 轻咬一口,汁水直直往下淌,个头大,还饱满。 岑黎在前头挑着菜,偶尔朝后瞥一眼,就能发现温南星如星月亮闪的眸子,小口小口嘬着梅子水,唇瓣像被染色似的,透着点水润的嫣红。 收回目光,继续在蔬菜摊里淘金。 西红柿炒蛋,尖椒炒肉,还去买了一块排骨打算做个汤。 这就算是晚上所需全部的食材了。 「茼蒿要不要带两根?今早刚送来的,放汤里,美得很!」大姨尽力推销着自己的热卖产品。 岑黎干脆利索:「成。」 知道大姨已经摸了零头,他没再砍价,闲聊般笑说:「大姨,再送几颗小蒜吧,家里没得地方种。」 「行啊,给你装两颗啊!回去做凉拌菜的时候放一点儿,滋味也好!」都是熟人,大姨一口应下,递过去,「来,东西重,拿着当心。」 岑黎付钱,所以温南星自然而然伸手,接过塑胶袋:「谢谢大姨。」 「哎唷,这是你弟吧?」大姨笑眯眯,睁着眼睛说瞎话。 岑黎付钱的手顿住,正想说不是,谁料大姨又一句:「哥俩长得真像。」 岑黎:「……」 他现在对哥俩这词,ptsd。 第17章 「滴。」 扫码付过钱,岑黎没接大姨投来的话茬,只打了声招唿:「走了啊大姨。」 在外一整天,温南星着实有些疲累,就算全程充当司机的不是自己,他还是在半路上就睡了过去,等再醒来,已经在家楼下了。 第36页 岑黎坐在前头玩手机,察觉肩上动静,他头也没回:「睡醒了?」 ——「unbelievable!」 消消乐的音效特大声。 消除四个同色小狐狸,岑黎又说:「你再昏迷我就要打电话叫救护车了。」 温南星睁了睁眼睛,脑袋往左一偏,光线略晃眼:「……醒了。」 岑黎看他迷迷瞪瞪还强行清醒的样子,愈发觉得想笑,之前半路上喊了两声没反应,吓得他以为温南星没上车,还落在那菜市场。 一回头才发现,人本事大,坐着都能睡。 鸟叫声吹哨似的清脆,大街小巷路况颠簸,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在那么吵的环境下睡着的。 干脆手一捞,让温南星靠在自己肩上,免得真半途掉马路牙子上,疾行速度都放缓了,就连剎车也是借着惯性一点一点,慢慢吞吞让车自行制动。 「下来吧,回去再睡。」 温南星「嗯」了声,脚比脑子快,先落了底,打着哈欠往楼里走。 岑黎拔了车钥匙,三步并两步跟上去,拉住犯迷煳的困包让他转了个身,语气里满是嘆息:「……这边。」 家门都能认错,弹琴能认准谱子吗? 什么哆瑞咪发索拉西的……那么多键,弯弯绕绕的。 腿上的伤差不多快痊癒,温南星上楼的步伐比先前要灵巧得多,现在起码是个敏捷的老大爷,就是左脚腕还不敢太用力,怕旧伤未愈又给蹦跶开了。 住三楼的也是个行动不便的老大爷,就是那天借温南星轮椅的那位,早年因为工作摔的,工伤,赔了挺多钱,成了一辈里最早退休的。 所以老大爷现在就一个爱好,在家听戏曲,咿咿呀呀,每一句都能跟上调。 岑黎跟人打招唿,嘀嘀咕咕聊两句才继续跟上温南星。 等到家门口,还没掏出钥匙呢,却又意外地听到一句脆生生的叫唤: 「小温哥哥——」 靠近温南星家门边的楼梯口,某个出逃的小东西又跑来了,还带着另一个出逃的小姑娘。 就是小姑娘视线一聚焦,瞥见隐在温南星身后的岑黎,声音戛然而止。 不光是猫,人也想撒丫子就开熘。 …… 「又瞒着你哥过来追星了?」岑黎冷嘲一声,一手拎着几个红塑胶袋,一手提着满满一袋「战利品」,跨步进门。 温南星倒是轻轻松松,抱着两只如出一辙的丑娃娃。 茄子精和萝蔔精,都是菜。 陈妙妙把带着全身家当的书包往沙发上一甩,气唿唿道:「我已经和那个家分崩离析了!」 「期末语文考了多少分?」岑黎背着身,在厨房里忙活,剁排骨,一整块被切成一小块,「你语文老师要是知道成语被你这样乱用,半夜都能气醒。」 先前嫌弃抓娃娃幼稚的小姑娘,这会儿捏着一只浅棕垂耳兔玩偶,悄咪咪拧着眉毛去问温南星分崩离析什么意思。 「这次又要离家出走几天?先说好,我是不会收留你的,你也别妄想指望胡奶奶能帮你。」岑黎一点没惯着她,直言不讳。 「用不着你,小温哥哥会收留我的,」陈妙妙朝温南星坐着的方向搬了搬椅子,「对吧小温哥哥。」 岑黎反手泼她冷水:「他不会收你这个烦人精。」 小姑娘一丁点委屈都忍不了:「我才不烦!你最烦!」 温南星在一旁唿噜大黄,听两人对话,吃瓜,不发言。 大黄能坐就不站着,能躺人怀里就绝不躺地板,眼下正一副任人阉割的状态。 时不时被捏捏肚皮上的肉,也不朝人龇牙咧嘴,通人性似的,知晓面前人是个好的。 而对一旁冷气直逼的岑黎,反而倒是像见着瘟神一般。 避之不及。 生怕晚一步就会让人片了,做成下饭菜。 陈妙妙就跟大黄似的,依赖的动作偏向谁不言而喻。 阳台窗大大咧咧敞着,等到三四点,各家各户都升起了裊裊炊烟,偏炒肉菜的香味顺着窗户往外飘散,又顺着风回到自家。 客厅开着电视,但没人在看,纯粹听个声音。 木色小方桌上铺了块米色花布,四四方方,坠着点流苏边,上边又加了层透明桌布,使得原本老旧的木头变得防水又雅观。 温南星正坐在餐桌前,打鸡蛋,陈妙妙也帮忙,给烫过水的番茄剥皮。 里屋老式油烟机轰隆隆,尤其是刚打开的时候,比偶尔划过头顶的飞机声都响。 岑黎一米八.七的身高硬是挤在小而窄的厨房里,套着围裙娴熟地颠锅,光是看着窜天猴般的火苗,温南星就一阵心惊胆战。 架势和饭店里的老师傅们一般无二。 蹙地,一阵电话铃打破吵闹的安宁。 岑黎边翻炒蛋液,边接电话。 陈妙妙只安定了一小会儿,听见谈话间提到自己的名字,她立刻警觉,跪坐在椅子上抻长脑袋:「是不是我哥打来的?你不能告诉他我在哪!不然……」 岑黎对于她的恐吓表示淡然:「不然?」 「不然……我就让小温哥哥把你赶出去!」 陈妙妙全身上下就一个小书包,里边装的不是衣服,而是一只巨型铁盒子,只有她自己会当成宝贝的铁盒,自然没有威胁可言。 但这里是小温哥哥的地盘,那不是想让谁走谁就得走? 第37页 搬出这个家的男主人,陈妙妙得意洋洋。 岑黎气笑:「你觉得这桌菜是谁在做?」 「我跟小温哥哥可以叫外卖。」陈妙妙大言不惭。 言下之意,不受嗟来之食不就行了。 岑黎有的是办法拿捏她一个小屁孩:「你问问他是想吃等上半小时后的外卖,还是想吃面前现成的。」 温南星不唱白脸也拒绝红脸,给陈妙妙盛上一碗色香味俱全的排骨汤:「渴了吧?喝点汤。」 嗓音温温柔柔,安抚两位暴脾气。 「你自己没手?还要别人把汤端你面前,用不用再拿勺子餵你。」岑黎鼻腔出气。 陈妙妙朝岑黎做鬼脸,硬气回应:「如果是小温哥哥的话我可以接受。」 相较于之前,岑黎隐约觉得陈妙妙这次像是隐瞒了些东西,从他哥的电话里就能听出两人多半是呛了嘴,他还挺少见陈跃这么乐呵的一个人,声音里能那么动怒。 「反正,这次我是绝对不会回去的!」 陈妙妙两手一摊,沙发上葛优躺:「今天我就跟小温哥哥一起睡。」 「不行,」岑黎言简意赅,「男女有别。」 「小温哥哥才不是那样的人!」陈妙妙立刻奋激高声反驳。 岑黎冷笑一声:「我是怕你会对他做什么。」 温南星:「……」 「我睡沙发吧,让她睡房间就好。」温南星就像是,平息两人的战火。 岑黎蹙了蹙眉:「不行,勉强你自己干什么。一会儿我给她送回去。」 陈妙妙嗷嗷叫:「我不回去!」 温南星摇摇头,活跃气氛般笑道:「不勉强,沙发挺软的,我之前还睡过地下室。」 软垫子都没有,沙发就更别提了。 岑黎心头一跳,他想的地下室跟温南星的私宅地下室可不一样,就是脏乱差,老鼠疯爬的一间仓库,还是没窗户的那种。 什么情况下有床不睡,睡地下室? 该不会是…… 躲债?! 追杀?! 「为什么?!」陈妙妙抢在岑黎先前咋咋唿唿地问。 温南星中止岑黎发散的幻想:「练琴。」 「没灵感,没地方跑的时候,就去地下室。」他说,「很安静的,没人打扰。」 岑黎吁出一口气。 大喘气一样,幸好他没心脏病史,否则躺地上的肯定先是自己。 虽然不清楚陈妙妙离家出走的原因,也没照顾过小孩,但温南星诚恳地打包票:「放心吧,只是借宿一晚,没什么的。」 陈妙妙一听,当即抱上温南星胳膊,晃来晃去,笑盈盈。 一面向他,脸色立马像京剧变脸,一秒转换。 没个好脸色。 岑黎额角青筋一阵一阵跳,半晌拧着眉,到底还是看在温南星的面上,松口:「就一晚。」 陈妙妙本以为晚间就是她和小温哥哥的二人世界。 谁曾想岑黎是带着任务的,纯粹代替陈跃来管制她! 「牛奶。」 「我知道!我会喝的!」陈妙妙觉得他跟陈跃一样烦,啰里啰嗦的,一点也不像个男人。 豪迈地一饮而尽,陈妙妙自个儿洗了杯子,出来就赶客:「阿黎叔,你快回去吧,你应该回家了。」 岑黎靠在门边,实时监督:「刷牙。」 陈妙妙没辙,只能照做。 刷完朝岑黎张嘴,含含煳煳道:「可以了吧?我刷得特别特别特别干净,比马桶都唔唔——」 岑黎面无表情捂住她喋喋不休的嘴:「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他们已经这样吵了数个小时,温南星打了个哈欠,脑中开始浮现动画片—— 一只冷面黑黢黢但特别会照顾人的大狗,一只暴躁可爱但尤爱闯祸的懵懂小鸟。 又一声哈欠。 「小温哥哥尼坤了吗?」陈妙妙问的是他困了吗,因为被大掌桎梏着,她口齿不清。 温南星点点头:「有点。」 时候也不早了,岑黎远望了眼墙上滴答滴的时钟,整点还会播报,似乎就是在提醒他:不能继续留在这了。 也没什么东西要收拾,于是岑黎便起身准备离开。 「我回去了,你……」 就那么几步路的距离,开两扇门就到自己家了,多便捷。 但一转头,他发现温南星不知何时从客厅挪到了玄关,就跟在他后面。 手上托举着两只玩偶:「你想要哪一只?」 今天抓的那两只,新鲜菜。 岑黎话音一下滞住。 温南星又说:「陈妙妙说她不喜欢这两个,所以从其他里面挑。左右两只都是你抓到的,不能全都给我,一人一个吧?」 「白……」岑黎正要开口。 没了脚步声,楼道里的声控灯就要控制氛围,比如在这个对视的瞬间猝不及防地灭一下。 温南星轻跺了下脚,声控灯应声重新亮起,再望向他:「嗯?」 「没什么,就白色的吧,」岑黎敛了视线,接过右手边那只毛绒玩偶,「早点休息。」 「嗯,你也早点休息。」 - 花费好一番时间后,岑黎到家,这才给陈跃拨了通电话,告诉他不用担心,小姑娘现在有别的靠山了。 陈跃:「我担心?我倒是想问问你想不想无痛生女,陈妙妙这尊大佛待在我这真是委屈她了。」 第38页 岑黎开着扩音,手指正划拉屏幕:「我要是他爹,那你也得跟她一块喊我吧?」 陈跃干脆破罐子破摔:「爹,你赶紧把这小破孩领回去,这个家已经没法子容下她了,多一天就多一肚子火。」 占了便宜的人笑而不语,有一搭没一搭闲聊,但注意力落在散冷光的手机屏上。 温南星的朋友圈一番就能见底,大多数是文字、艺术品以及歌曲分享,设置状态还是陌生人皆可见。 防范意识真低,岑黎想。 慵懒地在阳台口吹着风打电话,从这里往外扩散视野,一个偏头,正好能窥见隔壁阳台。 客厅还亮着盏微弱暖黄的灯,估摸没睡呢。 新朋友已经搬来一周,但两人直至现在都未曾加上一个联繫方式,若不是巧合般地住在对门,怕是找人都困难。 即使是这样,都还用着古老的便签传信方式。 岑黎背靠着阳台窗户,盯着被晾衣夹高挂起的白萝蔔玩偶,转而指尖轻敲屏幕,退出界面。 他平静地问:「所以到底怎么回事?」 …… 夜色瀰漫。 温南星在沙发躺下,给手机重新充上电,开机打开微信就看见联繫人一栏有红点。 验证消息——岑黎。 黎明的黎。 温南星浅浅地「啊」了声,还好没当着人家的面写错过字,不然是真的会过意不去。 这样想着,消息提示音便叮了一声。 岑黎简明扼要,转发过来一段和陈跃的聊天记录。 一大半内容都是注意事项,比如一定要让她穿纯棉的睡衣,不然容易过敏起疹子;睡前必须刷牙,不可以让她吃宵夜;习惯开小夜灯,不然睡不着…… 诸如此类。 嘴上说着送人养,实际还是放心不下。 手心又震动一下。 岑黎:【矫情。】 应该是在说陈妙妙。 没过两秒,岑黎又补充一句:【她要是大半夜吵你,就敲我门。】 温南星看完,回了句好。 「吱呀——」 卧室门突然漏了条小缝隙。 陈妙妙抱着小兔玩偶,揉眼睛:「小温哥哥,我睡不着。」 第18章 「酸奶麦片可以吗?」 温南星探出一个脑袋,问卧室里边忧郁的小姑娘。 小姑娘此时靠在衣柜边上,瓮声瓮气「嗯」了一声,弯着膝盖,把自己蜷缩成一个小球。 「好,你等我两分钟。」 温南星对时间的把握相当准确,说好两分钟,在一分五十九秒的时候就端着酸奶碗出现在陈妙妙眼前。 先前因为小姑娘说自己睡不着,于是他便在地上打了个地铺,本来是想给讲个睡前故事哄睡,但没想到小姑娘越听越精神,还一个劲揭穿童话故事背后令人唏嘘的真相—— 什么后来白雪公主站在了魔镜前;爱丽丝永溺梦境深渊;小女孩的火柴终究没能让她回家…… 温南星沉默了,这和他想像中的小朋友不同,陈妙妙相对更加成熟。 不过后来,她倒是大发慈悲地,没再讲那些毁三观的暗□□后续,因为她的肚子开始咕噜噜叫唤,在静谧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小姑娘红了脸蛋,支支吾吾说自己晚上没吃饱,是想减肥。 温南星其实挺诧异,才十来岁的小朋友,就想着要保持身材,是……情窦初开了吗? 所以他问:「为什么想减肥?」 麦片里边有果干,嘎嘣脆。 陈妙妙腮帮子鼓囊,咽下后正色望向他:「小温哥哥,你知道过几天就是海湾村一年一度的捕捞节吗?」 「捕捞节?」温南星没听说过,但猜测应该和国外的復活日之类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陈妙妙点头如小鸡啄米,说起这个,话匣子就像蚌壳一般,缓缓打开,给他介绍捕捞节的由来,特殊之处,以及万众期待的联欢会获奖奖品。 「那时候会有很多游客过来打卡吃海鲜,海边要举办联欢会,特别热闹……」 「最后,今年的第一名,奖金有这个数。」她空出一只手,手指头比划一个三。 温南星试探性问:「三百?」 陈妙妙摇摇头:「三千。」 温南星小声「哇」了一句,对于乡村联欢会设置的奖项来说,三千不是一笔小数目。 所以陈妙妙意志坚定:「我要参加,还要拔得头筹!」 对于陈妙妙参加比赛这件事,温南星持支持态度,但不太理解的是,比赛重在参与,可小姑娘似乎把这件事看得尤为重要。 像是不参与,就会后悔一辈子似的。 「你有很贵重的东西要买吗?」温南星问。 陈妙妙沉吟片刻,犹犹豫豫着,但到底还是信任自己的直觉:「我想去看dp的演唱会。」 她觉得小温哥哥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会理解自己。 温南星思忖一下,有模煳的印象:「是你粉的团对吗?」 陈妙妙点点头,顿了顿说:「他们今年可能不在国内演出,但是听说明年会来,可是门票很贵,我又不想买后排的票,那样我看不见他,他也注意不到我。」 温南星坐到她旁边:「那你和你哥哥说了吗?」 「他说我不好好学习,就知道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所以我才跟他吵了一架跑出来的,」陈妙妙气鼓鼓,「他才不会懂。」 第39页 温南星没继续说话。 两人靠坐在衣柜边上,一时间有些安静。 要是岑黎这会儿也在,那指定得吐槽—— 两人好好的床不睡,非要抱个被子挨着。 陈妙妙连他的语气都能模仿惟妙惟肖,那就是个直男,脑筋转不过弯堪比电线桿的直男。 所以她更愿意和小温哥哥谈心。 「小温哥哥,你离家出走过吗?」 温南星有些出神。 片刻,他声音放得很轻:「嗯,走得很远,得上天。」 彻底消失一般,所有人都找不到他。 「上天?是坐飞机吗?我还没坐过飞机呢……」陈妙妙到底还是个小孩,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又开始拽着他东问西问。 「小温哥哥你肯定去过很多地方吧?漂亮国的人长得真的都很漂亮吗?」 「精油国当地人一般都有两三个老婆吗?战斗民族是不是家家户户都养野生动物?」 被裹挟的悲郁一闹而散,温南星被她逗笑,一一回答:「有钱人保养得很好。可能会有很多个。不是,但也不算太平。」 「一定很好玩,反正比呆在这里天天闻臭烘烘的海鲜有意思。」陈妙妙边听边唉声嘆气。 温南星没否定:「陌生的地方总是有新鲜感,但不能这样一声不吭就离家出走,家里人——」 会担心。 突地止住话音,温南星一时间竟觉得……自己没有立场说这句话。 陈妙妙嘟嘴:「我知道哥会担心,因为没有爸妈,一个人把我拉扯大很不容易……」 手指绞着被褥,她顿了一下,旋即委屈巴巴地说:「但就是这样什么都要仔仔细细考虑,我才更加讨厌,不想什么事情都按照他的想法去做嘛。」 「他们说青春期都是这样叛逆的。」 心里像压着块沉重的巨石,温南星缓了口气才接着道:「也不全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这没什么对与错……或许没人认同,但坚持你自己就好。」越说到后面,声音越飘扬,眼眶也泛着酸涩感。 即使他自己也没能做到坚持自己。 陈妙妙睁着一双圆眼,似乎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温南星只是模稜两可说了句:「等你再大一点,你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去做。」 看了下时间,已经接近十二点。 温南星起身,离开前嘱咐她:「刷完牙就快睡吧,已经很晚了。」 床头小夜灯泛着微光,温南星半张脸隐匿于黑暗之中,另半张脸被昏黄柔和的光圈包围,连头髮丝都盛着金光。 「小温哥哥,你是天使吗?」 …… 「就算是天使,也不可能一直收留你。」岑黎说。 「咔哒」一声。 温南星繫上安全带,手里捏着两只刚烘烤出炉的红薯,香气扑鼻,但滚烫,只能左右手换着握。 今天没骑小电驴,毕竟多了一个人头。 陈妙妙抱着她的宝贝家当,坐在后座,嘴硬:「我是不想麻烦小温哥哥才同意回去的。」 车窗外,广场舞音乐一声更比一声高涨,大娘们浑身如花似锦,个顶个艷丽夺目,不到七点就聚集在前面那片空地上,迎着早晨最美好的朝阳,翩然起舞。 温南星打了个哈欠,眼角溢出点泪花,昨天睡得晚,今天又醒得早,他实在有点困顿。 「你最好是。」岑黎打了转向,抽空瞥了眼后视镜里生闷气的人。 时隔一个晚上,陈妙妙离家出走的游戏落了幕,到家就看到他哥手持扳手,一张脸硬邦邦,像是要揍人。 陈妙妙也知道这样不打招唿地跑出门很危险,当下道了歉,但…… 一上楼发现她的存钱罐以及日记本全部不翼而飞后,她又怒意沖天:「最烦的就是哥哥!我要离家出走!」 温南星:「……」 不过好在陈妙妙没有真的当下便二次出逃,只是卯足劲跟他哥理论。 岑黎幸灾乐祸,领着温南星远离硝烟。 「他们平时也这样吗?」温南星从没见过一家人相处的方式是天天拌嘴。 这要放在他身上……面壁思过算是轻的。 「一年到头都是,吵着嚷着。」重新松下手剎,岑黎说,「要真有一天不吵,那问题就大了。」 「到时候就不是跑你家这么简单了,说不定会跑到火星。」 温南星:「……」 是对奇怪的兄妹。 即使好奇,也不能一直问,温南星索性将目标转移至窗外。 耳边是电台里女声主持用播音腔说着:「对,都说正月里不能剪头,那么七月有哪些日子算是理髮吉日呢?」 车辆缓步前行。 岑黎忽地问:「你想剪头髮吗?」 - 岑黎泊好车,两人进了一家理髮店。 芳姨理髮店。 去游戏厅那天匆匆一撇看见过。 推拉门一开,属于髮廊独特的药水味沖鼻而来,戴着一次性塑料手套的嬢嬢正忙着给一位大娘烫头,凳脚一踩,圆椅子也循着节拍似的,一下一下升高。 左手边是放着调配完药水的,右手边是一个又一个彩色的铁丝卷。 「剪头髮?等会儿啊,我这边马上好嘞。」听见门口动静,嬢嬢转头,抽空说。 大娘头顶已经被捲成包租婆模样了。 第40页 「谁剪?」嬢嬢忙完,摘下手套问。 说罢扫了眼岑黎,又看向温南星:「看你也没什么头髮要剪。哟,这是日系小帅哥啊!」 是个时尚的大娘,还知道日系。 「坐啊,别害怕,我理髮二十多年了,手艺好着呢。」嬢嬢热情,摁着温南星一屁.股坐下。 温南星木楞地望着镜子里站在他右后方的岑黎。 像个任人宰割的小咸鱼。 岑黎忍不住笑:「噗。」 温南星:「……」 岑黎敛住笑意,正色:「那个什么,稍微剪点儿就行,别太短。」 「剪多少?」嬢嬢薅了一把温南星的头髮,两指捏着一小撮碎发,拿剪刀比划着名,「这么点能行?」 「那太少,再往上放放吧。」 「这样?」 「多了多了。」 「这还多啊。」 温南星就这样看着他们二人对着自己脑袋顶指手画脚,手足无措。 「你让他自己说,要多了要少了,烦得很。」嬢嬢大手一挥,小推车硬挤过去,赶人的意味十足。 岑黎撩起眼皮:「剪坏了一会儿人哭了怎么办。」 嬢嬢「噢哟」一声:「是吗,那我可得当心点,我还真怕掉珍珠的。」 温南星微微睁大眼睛,耳尖都攀上一抹薄红。 他小声反驳:「我不会——」 嘴里被塞进来一颗小番茄。 一咬爆汁,口腔里都是酸甜的味道。 小盘番茄熟透般红艷,注意力就这样被转移,辩解的话同果肉一块又咽回了肚子里。 烈日炎炎,老式髮廊里嗡嗡作响的吊扇起不到多少散热的作用。 温南星百无聊赖地盯着热水器旁边泛黄的海报,一二三四……大概是十六个人,全都是非主流造型。 好多人头…… 视野开始模煳,眼皮缓缓阖上…… 睡着了。 商店街是一条具有年代感的老街,随处可见松弛的姨婶们搬着小马扎闲谈,老大爷赤着膀子,嘴里叼着一根即将燃尽的烟,在做鱼篓,竹子编制而成的,称得上是一种古法。 岑黎看人睏倦的模样,便起身去旁边小超市买了几瓶水和一袋子小冰棍。 忽地,迎面走来两个人。 「你好,请问能帮我们拍张照吗?」来人是一对小情侣,大抵是想要合照,但又没人能帮忙,于是找到了就近的岑黎。 嬢嬢的理髮店瞬间成了打卡点。 岑黎放下手头的活,擦擦手:「可以。」 男生喜悦,递给他一只拍立得,指着快门键说:「按这里就可以。」 「我们站这里吧,这个角度怎么样?」 「后面的路牌也拍进去吧,打卡照那种……」 两人正在商量,岑黎试着对焦拍立得,先是落在这对小情侣身上,接着又朝着左侧方向移动,稍顿,定格在此处。 画面中的人物也如定点路牌一样,纹风不动。 聚焦,摁快门。 一张相片缓缓从机器上方吐出。 喉间滚动,岑黎定了定心神:「不好意思,第一次拍,这张煳了。」 小情侣并不介意:「没事没事,它出片很快,这张直接扔掉就好了。」 岑黎「嗯」了声,但却没有照做,而是将照片收进自己裤子口袋。 贴着侧边腿根,稍微有些发烫。 第二次照,没有意外发生。 拍完后,岑黎拦下两人:「这两根雪糕送你们,玩得开心。」 小情侣有些惊讶,忙道了两声谢,同他招手离开。 等两人走远,岑黎这才摸出那张没被处理掉的相片。 原本整张黑色的图片已经全然变了模样。 ——相片里的青年黑髮红唇,头髮被理得短了些,眼下那颗小痣没了遮挡,于画面中呈现模煳的一点黑。 青年挨不住困意,正侧着脑袋,熟睡,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副画面被人拓了下来。 喉结滚了滚,岑黎面不改色收回去。 都说这人一旦生得好,面对他的时候,自我防备心就会降低,这是事实。 更别提还上相。 惹人嫉妒。 第19章 陈妙妙说过几天举办的捕捞节联欢会,实际就是三天后。 地点在海边。 温南星和岑黎作为扎堆在老年堆里的新一代,接连三天都遭受着早间六点的噪音困扰。 各种老年舞团、中年歌会、青少年歌剧团,于底楼花坛旁齐聚一堂。 明着互不打扰,暗里争抢地盘。 也能称得上是一种平衡。 陈跃阻止不了她这个顽皮的小妹参赛,和她约法三章,活动结束后必须按时完成暑假作业,每一天都不能落下,否则就没收全部零花钱,让她睹海报思演唱会。 关系似乎是有所缓和,但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仍不可避免。 联欢会当天,陈妙妙穿上了新买的黑色夹克,甚至找了一位嬢嬢给她的黑长直烫了个卷,还抹了眼影,整个人看上去叛逆又倔强。 对此,他哥表示恼火,可即使发现也于事无补,毕竟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只得等她比完再好好说教一顿。 或许是因为这次奖金数目庞大,预备上台的参赛者每日不间断练习,眼下也正积极地在后台排练,开嗓的开嗓、走舞步的走舞步…… 第41页 化妆师八只手都忙不过来,人数实在太多啦! 台下的观众已经陆陆续续进场,多数是「支援亲友队」,数目也不可小觑,甚至为了多投上那一票,连刚出生两个多月的小婴儿都抱来了呢。 可见这场盛会空前绝后般轰烈繁华。 温南星和陈妙妙此刻就坐在后台。 小姑娘正发愁:「小温哥哥,你听下来觉得哪一首比较好啊,这首会不会太平淡了?」 持续被噪音攻击,温南星揉揉耳朵:「嗯……都可以吧。」 话音还未落地,只听两旁抱着胳膊靠墙的两人点评—— 岑黎「呵」一声:「五音不全。」 陈跃也「哈」一句:「跑调大王。」 两句话直接降维打击,陈妙妙直接放声尖叫。 「小温哥哥,你唱歌好听吗?要不你和我组队吧?」小姑娘委委屈屈,「赢了奖金我们一人一半!」 温南星茫然一瞬,下意识回绝:「我就不——」 岑黎拽起他,淡然:「不行,他是村里唯一的独苗苗,不能让你嚯嚯了。」 温南星:「……」 陈跃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有道理有道理,你赶紧把人拉走,再跟她呆一块……就该传染了!」 陈秒秒:「陈跃你个臭榴槤,要外貌有外套要颜值有特效,要长相有洋相要脑子有饺子!脸皮厚嘴巴臭!」 气得连哥都不叫了,直喊大名。 温南星又见证了一系列新型拌嘴词彙,新鲜但震惊。 陈跃:「……」 这小屁孩,骂得真脏啊! 饱了联欢会的眼福,可肚子空着也不行。 恰巧联欢会就定在周六晚上五点,嗅到商机的人们瞅准时间点,抢地盘一样摆上摊,生怕来晚了周围没了空地做生意。 林叔就赶上了这个好时候,早先就预订了位置,可谓是一家独大。 临时搭建的舞台后边摆着一桌又一桌,又像露天餐,又像农村吃席。 热闹非凡。 只是因为游客数量过于庞大,光是他和其他几位叔们,压根忙不过来,这桌要了炒鱿鱼,那桌要了粉丝煲,到后面自个儿都分不清哪个菜是哪桌。 干脆喊了岑黎和陈跃,一块过去帮个忙。 于是被解救的温南星,也和他们一起,被赋予一个倒茶小哥的角色。 不过来这儿的游客们,当然不止是单纯看表演。 比如当温南星说出「茶水可以免费续」这句话时,就像是踩到了触发条件,客人们纷纷举起手: 「小伙子,这里也需要一份茶水……」 「帅哥,这儿缺碗筷!」 一来二去的,大家都想招唤这位长相俊俏的年轻人。 没别的原因,模样俊俏,眉清目秀。 单身的女孩们心思萌动,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想替自家孩子问问。 温南星忙得脚不沾地。 岑黎本身只是怕温南星被陈妙妙缠烦了,所以才让人过来帮个忙,没曾想到哪都一样,像路旁安静的小花朵,什么都没做,都招蜜蜂稀罕。 「温南星。」 听到远处熟悉嗓音的唿唤,温南星扭了下脑袋,望见岑黎正朝自己招手,做口型—— 过来。 「不好意思。」温南星朝客人们道了声歉,快步往餐厨的方向走去。 手里还握着需要添水的空水杯,他问:「怎么了吗?」 岑黎手边正忙着出餐,看了他一眼后,先从围裙前兜里摸出一只白色口罩:「烟燻,别呛着了,把口罩戴上。」 又将手边冒着冷气的玻璃杯推过去。 「尝尝?」 一旦放松下来,嗓子间的干涩便难以忽视。 抿上一小口清冽的饮料,再砸吧两下嘴,温南星认真评价:「很清爽,柠檬不酸还有点甜,和茶中和得很好。」 最后给出结论:「好喝。」 岑黎笑了,觉得他怪乖巧的,到处给人续水,自己倒是没想着停下喝上一口。 摸鱼都不会。 「好喝就喝,这杯就是给你的。」 岑黎接着问他:「会做饮料吗?」 温南星怔怔抬眼,慢慢吞吞摇头。 「很简单,你看,」岑黎拧开盖,示范,「乌龙茶,柠檬片,冰块。」 所有食材都是现成的,分类摆放在小料台。 搅拌棒与冰块相撞,叮叮咚咚一阵。 「就是一杯柠檬乌龙。」岑黎指着冰柜,「其他配方都大差不差,最常用到的就是养乐多、雪碧、乌龙茶。」 转而手指又在空中转了个圈,回到墙壁上挂着的小黑板:「配方都在上面,单子不多,慢点做。」 温南星半懵半懂:「好。」 「嗯?怎么你们都在这,外面客人在催了。」 临时搭建的小棚,半开放窗台的形式,陈跃一打眼就看见里边多出一个人。 岑黎看了眼单子,张罗着:「你先……看看三号桌的粉条好了没,一个团来的,给他们先送。」 说罢,他自己也端着几杯饮料出去。 温南星就这样和岑黎角色对调,成了饮品师傅。 不用想都知道怎么回事,陈跃发自内心感嘆一句:「不愧是我们村的颜值担当,当服务员还能被追着要联繫方式,到这儿躲呢吧?」 「你是被陈妙妙传染了啊。」岑黎吐槽。 第42页 陈跃揶揄:「我是觉得你的位置要被人替代了。」 岑黎给他一个白眼:「能替代的,原本就不是我的。」 话音刚落,只听一道怯生生的女声开口:「那个……」 ——哟,刚说什么来着。 陈跃一脸吃瓜的神态。 放下餐盘,岑黎给他一个眼神,顺势转身。 小姐姐也是游客,看向岑黎的时候,有些羞涩。 「需要什么?」 嗓音如静谧的海面般平静,岑黎倒是没旁的心思。 可小姐姐却不然,矜持又腼腆地指着远处,半晌开口:「这个……能帮我给那位戴着口罩,正在做饮品的小哥哥吗?」 手里拿的是张小纸条。 戴口罩,做饮品。 是谁不言而喻。 陈跃:「噗。」 岑黎:「……」 - 台上比赛已经进入收尾阶段。 音乐一停,最后一组参赛选手——老年鼓队,摆着花开富贵的造型,依次下台。 主持人西装革履,满面春风,稍后便公布了万众瞩目的获奖名次。 「人在哪儿呢?」得知陈妙妙也挤入名额,陈跃望眼欲穿,「不是说得奖都得在后台排队的吗?人呢——」 温南星边清洗玻璃杯边抬眼,也在人群中寻着人影。 然而陈秒秒……是最后上台的,馋扶着一位蹒跚的老奶奶。 她是最后一名,和唱歌的奶奶一样,参与奖。 奖项是一瓶净含量7kg的超大洗衣液。 老奶奶乐得合不拢嘴,陈妙妙一脸幽怨,下来后把那瓶洗衣液往她哥身上一扔,差点没给人脚砸出一个窟窿。 联欢会就这样落下帷幕。 忙了许久,请来帮工的一行人却还没吃上一口热乎饭菜。 于是此次活动最佳受益人林叔便做东,聚会形式吃烤肉。 「我只是准备得不够充分而已,才一个礼拜的时间。」那些大爷大妈们可是每天都在练习的! 陈妙妙愤愤往嘴里塞肉,像是要将所有的情绪都咀嚼吞咽下去似的,边胡吃海喝边道:「鼓队都去省里比过赛,我打不过也很正常嘛!」 「是第一名的那个队伍吗?」温南星诧异,着实没想到只是一个小小的联欢会,前来参赛的竟然还有省队。 「对啊对啊,小温哥哥你是不是也觉得不公平,专业级别的怎么能跟我们比嘛……」 奖金泡汤,陈妙妙往桌上一趴,整个人都蔫了:「我什么时候才能攒到那么多钱啊!」 陈跃简直没眼看她拙劣的演技,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红包:「行了行了,拿去吧。」 「奖金?!」陈妙妙两眼瞪熘圆,「有多少?」 一捏,没厚度。 打开,没数量。 陈妙妙压根不想看里边是什么,扯嗓子拍案而起:「哥——」 但后一秒,她又嚎了一声:「这是演唱会门票?!」 分贝堪比汽车鸣笛。 「轻点喊。」陈跃掏掏耳朵,即使有心理准备,也被她一惊一乍吓失魂了。 那是张列印下来的票根。 最底下写着行歪七扭八的小字,是来自哥哥给小妹的允诺。 「还没那么快买到票呢,明年。」 陈妙妙蹦起来:「哥——」 陈跃打断她施法,且又附条件:「诶,但前提是你下一年度的考试,必须要比这次进步十名。」 有人调侃:「诶你这么说,那她要是刚好第十名,是不是得考到第一名才行啊!」 有人宽慰:「就是啊!妙妙,我们尽自己努力就好了……」 耳畔都是欢声笑语,喉头酸涩。 又抿了一口荔枝水,温南星察觉自己有些头痛。 物理层面的痛,像是有人用锤子,一下又一下敲着他的脑壳,钝重得连他起身走出门的步伐都有些虚浮。 只能像蜗牛一般缓慢挪着步子。 一步,一步,又一步。 迈出缓慢,落地郑重。 推开门,风铃声顺着微凉的冷风直直灌入他的衣领,不由分说且蛮横地钻进皮肤。 温南星却舒服得眯起眼睛。 「怎么在外面吹风?」 几位叔们难得一聚,又都是爱喝老酒的性子。 岑黎拿了几瓶酒的功夫,就见温南星一个人坐在沙滩围栏边上。 听见声音,温南星偏头,修理适中的黑髮于空中飘扬。 顿了一下,岑黎暂且搁置那一箱子酒,坐到他旁边,问:「不冷?」 温南星摇头:「热。」 远处小木屋里突地灭了灯,静了一秒后,室内亮起一盏莲花灯,接着欢闹声、唱歌声此起彼伏。 「他们在唱生日歌?」温南星听出旋律。 岑黎看了眼:「嗯,陈妙妙生日。」 温南星怔愣:「今天吗?」 他没听说陈秒秒说起过。 「那我什么都没准备……」他突然慌忙,伸手去摸自己口袋。 口袋瘪得仿佛回到刚来那天。 岑黎笑:「你准备什么。」 「距离她真正生日还有半个多月呢,」他说,「只是一直以来都是今天过。」 温南星疑惑:「为什么?」 「她妈是生她的时候难产走的。」仰望星空,岑黎沉声。 她的生日是生日,可也是忌日。 第43页 除了缄默还是缄默,一时间没了说话声,风声便显得喧嚣。 岑黎侧着身子,在看他。 这个角度望过去,能看出温南星眼神有些朦胧,泛着水雾气,以及稍显沉重的唿吸声。 都看得一清二楚,听得一清二楚。 即使是那天在天台,也没见他向外展露过情绪。 「想家了?」岑黎犹像他肚子里的蛔虫。 间隔了许久,温南星才捏起两根手指:「一点点。」 岑黎心里恍惚间升起一种微妙的感受。 总是寡言的青年,这会儿更添了两分落寞,孤独。 就像昙花一现,保不准哪天就不见了,回去…… 「还没问过你,你是从南方过来的吧?」岑黎不清楚他先前的情况,也不知道他打哪儿来。 闻言,温南星稍顿一下。 岑黎大抵要问的是他的家乡,但真要说,实际上他是从国外飞回来的,中欧南部,山地国家。 中和一下,他模稜两可回答:「算是。」 岑黎又问:「想过什么时候回去没?」 温南星却将脑袋晃成拨浪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 「啊,有小螃蟹。」赏完星空,他突然望地。 没有逻辑关系的两句话,岑黎沉默片刻,福至心灵般看了眼被落在一旁的饮料罐:「……你喝的是酒啊!」 「唔……」 是吗? 明明是饮料,荔枝味的。 头晕。 「你……刺猬。」温南星转身,正对岑黎,手指摇摇晃晃抬起,「一只大黑刺猬!」 指尖却犹如脱轨的列车,偏离十万八千里。 点在岑黎耳朵上。 察觉到醉鬼的动作,岑黎侧目瞥了眼,失笑:「什么?」 还没等岑黎想明白他和刺猬之间有什么联繫时,温南星又开始莫名其妙发言:「我没见过你,你是什么品种的刺猬,为什么有两个头?」 「……」 岑黎看他盯着自己头顶,总算懂了。 这是在拿他做比喻呢。 「什么品种都不可能有两个头。」岑黎无奈,「有两个头的那是基因突变。」 温南星求知若渴:「你突变了吗?」 「……你突了我都不一定突。」岑黎又好气又好笑。 小醉鬼听不懂他说的什么意思,觉得渴,就去拿自己的那瓶饮料。 甚至还没尝到,就已经咂巴咂巴嘴唇,回味过来舌尖上都是甜滋滋的果味。 岑黎伸手,抢先他一步夺走那瓶果酒。 一晃,里边都空了!一罐子全进了肚! 酒量太差。 连瓶口都没摸到,温南星突然有些气恼,什么都顾不上了,直接上手过去争对方手里的东西。 可醉鬼没有危机意识,一个不注意,身子便往后仰,差点倾倒往下摔。 也幸好有岑黎及时拽住他,但温南星仍然保持着下巴抬起,脑袋腾空,若不是有人拖着他,早就四仰八叉,倒地不起了。 岑黎看他完全没有一点准备起身的自觉,自己手腕处的酸软感倒开始发作,难以忽视。 手……要断了! 他咬了咬牙,用劲把人捞起。 「坐好啊,别再倒了。」岑黎提醒他。 顺走已经见底的果酒,他站起身:「差不多了吧,该回去了,起风了。」 温南星郑重地「嗯」了声,但是……一动不动。 岑黎半天没等到他的动作,索性趁人醉着平直且大胆地打量。 眼睛水灵,扇睫更过分,他还是头一次发现有人睫毛能做到又卷又翘。 不是科技与狠活堆砌出来,而是自然形态。 呆头呆脑的样子,不过打理了一下头髮,总算是看上去清清爽爽,不拖泥带水。 「还真是醉了……是不是感觉整个脑袋都轻了不少?」岑黎调侃,忍不住上手碰了碰发梢。 一触即收。 手感和他这种粗硬发质不同,温南星的头髮更加细软,也更加黑亮。 就像是家养的花,和野性的草。 对比可太明显。 或许是动作过于轻柔,以至于温南星压根没察觉到什么,他挠挠脸,目光往上抬了抬,刚修理过的头髮,没有与睫毛并齐的长刘海,视野都开阔了不少。 掀起眼皮,仰视。 太高啦,脖子酸。 所以温南星稍微低了低脑袋,目光所及之处是对方喉间一块凸起。 盯了两秒,他忽地问:「你能背我吗?」 「嗯?」 岑黎指尖一滞,下意识去看他的脚踝,想问他是不是又扭到了。 可接触到的却是如星夜般璀璨的眸子,双瞳剪水,最是无法掩饰,也不会说谎的眼神。 小木屋的灯适时又亮起,陈妙妙不知何时和他哥出来了,小个缠着大个,或是要抱或是要背。 一大一小的身影在暖黄光晕下拉长,影子映照在沙滩,跟随他们同行。 温南星这时候不是问句,而是一种央求:「我也想你背我。」 路灯忽闪忽闪,明暗交替。 岑黎稍顿,问他:「不想走路?」 温南星「嗯」了一声,轻声问:「可以吗?」 他喃喃道:「哥哥。」 第20章 第44页 岑家这代枝不繁叶不茂,只有岑黎一个。 旁支嫡系,不论关系好坏,都跟他差了辈。 他出生实在过早,上学也早,也不像陈跃失去父母后,还需要独自抚养小妹长大。 他是名副其实的独。 虽说陈妙妙能平安长到现在,也有他一份功劳,但小姑娘也就在年纪小、没有自我思想的时候,喊过他几声哥。 后来年龄逐渐上来,再出生的小小孩同自己的辈分差得可就大多了。 更不知从何时开始,陈妙妙也像找到发泄口似的,被怼不乐意的时候就爱拿「叔」出气。 即使岑黎压根还没成家,担不起这一较显苍老的称唿。 然后,直到温南星出现,打破了这项不符规矩的规矩。 哥……咳。 若是小醉鬼这时候清醒着,定能叫他知道,有的人表面如钢如铁面不改色,实则背地里耳尖都弥散着血色。 夜色静悄悄。 不知是被惊到还是吓到,岑黎就这样直挺挺站在原地,嵴背僵硬得宛如七八十岣嵝的老爷老太。 可醉鬼是彻彻底底醉了,上一秒提出要求,下一秒便抛之脑后,旋即像只刚学会踢踏走路的雏鸟,迈着醉醺醺的步调左晃右晃。 「不、咳咳……不是背吗?你干什么去?」 突如其来的紧张,惹得岑黎一口唾沫差点呛着,结结巴巴。 才刚跨出两步,便被扯着衣领提熘回来,温南星咕哝:「洗手间……」 「……上厕所?」岑黎深吸一口气,视线左右绕了两圈。 距离海滩最近的厕所,就只有这家烤肉小木屋里有,不是公用的,但借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 索性岑黎就领着人过去,不用进屋,而是在后厨那块,又隐蔽又豪华。 带淋浴设备,可不就是酒店的阔气标准。 闭眼又睁眼,看见眼前的莲蓬头,温南星恍惚,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实际是猫在哪一处酒店里住着,躲人。 长久养成的习惯难改,比方说他必须要在进淋浴室之前把脏衣服换下,丢到脏衣篓里。 在浴室除了洗澡还能做什么? 总不能是玩水,你洒我,我洒你,无厘头。 于是温南星理所当然地打算脱衣服,但衣角刚掀起,就听见一个大嗓门吼他:「诶!别脱!」 门没关呢!不对……上厕所脱什么上衣啊!! 这可真是要把人急死。 被制止脱衣,温南星迷茫扭头:「唔?」 看他迷离无法聚焦的眼神,岑黎顿觉,醉鬼是没有思维能力的,丝毫不怀疑为什么洗手间会多出一个人。 于是好声好气跟他解释:「这儿不是咱自己家,不要脱衣服,等回去再洗澡,知道吧?」 一个字一个字掰碎了往他脑子里塞。 醉鬼「哦」一声,也不知道到底听没听懂。 差点看见点不该看见的,岑黎暗骂一句,确保他能站稳才出去。 「你……自己可以吧?」关上门前又犹豫着问了一嘴,「我就在外面啊,好了就出来。」 温南星被他拎小鸡似的转了个迴旋,眼下正正好好面对洗手池,指腹来回摩挲两下掌心,他才想起来—— 啊……刚摸过沙子,得洗手。 打上泡沫,冲过水,仅仅用时一分钟,干净舒适的触感让温南星无比满意。 等他拉开门出去的时候,岑黎还诧异:「这么快,你……」 话道出半截,又止了声。 想什么呢,又不是那种快,真有病,岑黎暗骂自己一句。 「行,玩得也差不多了,回家。」 他也进去洗了个手,出来后准备往外走,却发现温南星仍停在原地。 眼眸都多了两分委屈。 岑黎又退步回去,不明就里:「……走啊?」 温南星眼睫一动,对面高个站得笔直,比一旁的电线桿还直,由于迟迟没有弯下腰,以至于他心如急焚。 指尖一动,抬手就在岑黎肩上拍了两下。 轻如小猫幼爪,挠两下,一点感觉都没有。 之前说要背,还没忘呢。 距离拉近,岑黎心头一跳,唿吸下意识放轻。 见他依旧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温南星微微蹙了下眉,显得更加愤然。 再次作出重复拍肩动作的下一秒,却手腕忽地被圈住。 带着湿意的手指覆盖在他的经络之上,粗糙,毛躁,这种触感和他常年练琴的指腹又有少许不同。 一个为前程,一个为生活。 岑黎自行转了个身,稍稍屈膝弓背,可抓着的手依旧没松。 轻柔,一握便是全部,甚至指尖能感受到跳动的脉搏,那是生命活跃的迹象。 温南星被他朝前一带,顺势将另一只手也攀住肩颈。 心脏贴着嵴背,隐隐发烫。 「背你,我没忘。」岑黎压下胸腔激盪,佯装镇定,「骗人是小狗,你看我像吗?」 温南星不假思索:「像。」跟大黑长得一模一样。 都说酒壮怂人胆,温南星说着,见人不反驳也没把自己从背上丢下去,愈发放肆地将掌心落在对方头顶。 「还扎。」他抿唇,评价。 岑黎:「……」 这天没法聊下去了。 可温南星不觉得,朝他抛出话匣:「你会唱歌吗?」 第45页 已经走出一段距离。 海风迎面吹来,却并没有吹散凝滞与燥热。 「唱歌?」岑黎脚步稍顿,「我唱歌……也就儿歌勉强能听。」 一听,温南星就起范了,说他第一次练音准就可以做到随机抽取,一个都不出差错,第一回记琴键,给钢琴老师惊到要请老师的老师前来观赏。 叽叽喳喳,王婆卖瓜似的夸了自己好一通。 岑黎就听出三个事实:家境不错,脑子不错,教育不错。 前途一片光明,那哪能说休学就休学,跑这儿海边小村庄来了呢? 「其实我除了这些什么都不会。」酒劲上头,温南星开始睏乏,嗓音愈发轻,「上天给予的天赋,如果不努力,就会收回去吧?」 「所有人都说我会像……」 声音已经被大风席捲入海,但岑黎听见了。 ——像他母亲那样,出色。 ……这下是真雏鸟情节了。 家庭永远是割不断的奇妙关系。 不仅仅是有关血脉相连。 「那谁生的就像谁呗,毋庸置疑。」岑黎微嘆。 「但你就是你自己。」 脚印在沙地上一深一浅,岑黎目光落在远处灯塔:「就算长相百分之千相似,但你就是你,独一无二,跟其他任何人都不同。」 …… 等了半晌没听到背后的声音,传递到耳畔的只有清浅的唿吸声。 脖颈酥痒痒。 「温南星?」 岑黎搜肠刮肚才想出这一句相对鸡汤的话,结果一转头却发现人压根没在听。 侧着脑袋,趴在肩膀上就睡过去了。 说了一大堆漂亮话的岑黎差点气笑。 至于温南星到底像不像他母亲这件事有待考究,但能确定的是:他一定不认床。 在哪都能睡得跟小猪似的。 - 老破小既不隔噪音也不隔气味。 窗外短促且欢快的鸟鸣声犹如群星演奏会似的,一浪接着一浪,情绪高涨饱满。 若是能打分,那必定是九点九分,多零点一分怕「百灵鸟」骄傲。 但温南星不是被它们的特殊闹铃叫醒,而是从厨房沿途一路飘进卧室的香味,使得飢肠辘辘的肚皮早已抗议许久。 睁眼盯着头顶天花板,五秒后,他又闭上眼,接着再睁开眼,像是在回忆……他的房间好像魔盒。 犹记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主角每天醒来都会变成不同的角色,有时候是龙有时候是原始人,穿梭到各种奇妙的世界探险。 所以他变成什么了? 头疼。 温南星拍着嗡嗡不断地脑袋,像修復雪花电视机一般,使劲敲两下就能恢復原样。 很是神奇。 「吱——」 木门有点年久失修的意味,需要用点力气转动圆形把手。 「你起得还挺早啊。」 厨房里,岑黎一手锅铲,一手餐盘,娴熟地将锅里滋滋作响的荷包蛋翻了个面,压两下,捞出摆盘。 「嗯……早上好。」莫名出现在别人家里,温南星又变回拘谨小孩,神经突突跳。 墙上的日历停留在六月下旬,可实际今天已正式进入八月,最炎热的夏日快要过去,即将迎来凉爽的秋天。 岑黎稍侧了侧目光,有所察觉,更有经验,一眼定生死:「头疼?」 温南星眼观鼻鼻观心,思忖一下:「还好。」 「桌上有牛奶,能解酒。」厨师正忙着,随手一指。 清醒时候的温南星明显听话了许多,过去坐下,小口抿着牛奶,然后一小眼一小眼,偷偷打量着这间屋子的布局。 和他的小屋相似的点是,坐北朝南,环境好,视野开阔。 而不同的则是…… 各式各样的杂物堆积,客厅角、阳台柜、卧室……大概也有,但温南星没注意。 饭桌旁突兀地放着一颗多肉,状态很好,生机勃勃,好养活。 绿莹莹一片,同时也衬得温南星皮肤白又嫩,眼睫自然温和下垂,整个人显得恬静也干净。 岑黎偏头,抽空分出一丝神思问:「还记事儿吗?」 记事儿? 要问什么事。 实际温南星也心知肚明。 但他切实不知道自己喝完酒之后的状态是……亢奋的,以及认错人。 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心里朦胧的异样翻涌,温南星抿唇:「……谢谢你背我回来。」 说罢,滞了一下又补充:「还让我睡床。」 岑黎语气随意:「是啊,我够大方了,次次都睡沙发。」 「不过我不是说这个。」 「嗯?」温南星惘然抬眼。 脑子里的那根进度条再倒退了些。 依稀模煳的一些片段,电影桥段似的,突然一帧帧播放,温南星眼皮勐跳,忽而缄默,缓缓睁大眼睛—— 「为什么你的头髮我的头髮,它们不一样?」 「为什么我好像变高了?」 「……」 瞬间化身十万个为什么。 这还没完。 「……我想吐。」 「!!忍一会儿别现在吐!」 幸好晚上吃得少,只是胃里泛酸水,没真不顾及背他的这位大善人的感受。 然后,他趴在人背上,一直蹂躏对方的脑袋瓜,边揉边说他像大黑一样,回来后又觉得他是巨型玩偶,信誓旦旦要给所有玩偶一个家。 第46页 一路磕磕绊绊回到家,可艰难险阻仍存。 「钥匙呢?放在哪?」 「钥匙……芝麻开门!」 好,没带。 钥匙和手机全部留在那间小木屋里。 ——回忆至此结束。 记起所有,醉鬼温南星面如熟桃:「……」 偏生这位受害者不计较:「还好,发量够,不至于被薅光。」 「给所有玩偶一个家……」岑黎笑两声,听不出意味,但渗人。 温南星:「……」 想找块地缝钻进去。 …… 这里的饮食习惯偏向咸口,早餐偏爱碳水。 桌上两盘撒着芝麻的抱蛋煎饺,橙黄色金灿灿,令人充满食慾。 「刚回来开火,第一次没掌控好。」岑黎给他换了一盘,「吃这个,溏心没破。」 温南星这会儿压根不想回想昨晚的事情,打算把自己像屯屯鼠那样,一股脑将食物全丢进嘴里。 满满一口煎饺,腮帮子鼓囊着。 岑黎将他游离不定的神情看在眼里,忽地说:「你长了颗痣。」 温南星知道,在眼下,泪痣。 他含煳不清说:「嗯,有一颗。」 「不是。」 岑黎带着他的手一块移动,温南星手指触到温软的唇瓣,听他说:「是这里。」 第21章 嘴唇上有痣? 照了二十多年镜子的温南星狐疑地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表情,下意识去舔了一下,舌尖蓦地碰到点东西。 顿了顿,将那一小点捲入嘴里。 什么痣。 品了品,是芝麻。 撒在煎饺上的黑芝麻而已。 岑黎「呀」一声:「大痣被你咽下去了,完了,快再粘一颗上去,不然就真的没大志向了。」 什么啊…… 又不是胸口,胸才无大志。 温南星决定专心吃饭,不和他聊。 看他对自己的玩笑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岑黎也不恼:「不逗你了。」 接着一副正正经经提问的态度:「你知道泪痣代表什么意思吗?」 嗯? 话题再次跳跃。 关于泪痣的传言,温南星是听说过的,都是有关面相的说法,他犹豫着模稜两可道:「感情线不好……嗯……容易流眼泪。」 要说准确点,那就是……今生今世为爱所苦,被情所困。 「你那是哭痣吧,也没见你哭过啊。」岑黎却蹙眉不同意,什么感情不好,明显和自己听过的版本不一致。 温南星上下滑动着喉结,想开口但琢磨了一下又闭上。 你没见过的事情多了,总不能在你面前哭,他在心里道。 岑黎哪知道他心里活动,自顾自说着自己的见解:「老一辈通常会说:啊……凡生有此痣者,是因前世去世时,爱人的泪水滴落在脸上,从而形成的印记,以作三生重逢。」 神叨叨的。 迷信。 可听了半截心痒痒,总得听完,于是温南星问:「然后呢?」 「然后等遇上命中的人,得还给他。」岑黎神秘,语气分辨不出真假。 要还? 温南星不太明白:「怎么还?」 他真诚发问:「哭给他看吗?」 岑黎一噎:「……你很幽默。」 温南星:「谢谢?」 岑黎又结实一哽:「……」还真敢接。 牛奶的的确确能解酒,半杯下去,像灵丹妙药,什么头疼脑热都给治好了。 温南星是个温吞的性子,不管是说话做事还是吃饭上,慢条斯理宛如在品鑑宫廷美宴。 而对照物岑黎,说实话是个急性子,也是个随遇而安的人,脑子里一旦冒出个新鲜的想法,想做就去做了。 「一会儿再跑一趟小木屋,给你手机拿回来,万一是掉半路了那就有点棘手了。」 不知道是哪句话戳了温南星心窝子,他沉默片刻,把剩下半张煎蛋一起塞进嘴里。 脸颊鼓起一块圆弧,像个泡泡,不知道戳一下会不会破。 「你慢点别噎着,我收一下东西,这两天还没得空理这些箱子。」岑黎好笑地望着他突然加快的进食速度,提醒说。 可温南星已经端着盘子去水池了,像模像样挤着泵洗洁精,搓两下盘子正面,再翻身搓反面。 够勤快的。 然后就没事干了。 因为岑黎这会儿正在整理着家里的物件,以前住队里宿舍,这些东西放着也就放着了,但现在有客人在,总要收拾得干净些,不然像什么样子。 虽然第一眼给人已经是乱糟糟,一塌煳涂的印象,且当是为扭转形象吧,他想着。 「你要无聊就看看电视。」 温南星眼见他从沙发窄缝里掏出一块长条板,并且颇为自豪地说:「我这记性够好的,几个月没开过电视机,还能找到遥控器。」 「……没关系,我不看,你忙你的吧。」 「成,那你等我会儿。」岑黎没强加硬塞。 但自己家就在对门,为什么不干脆回去算了呢? 啊……想起来了。 没钥匙。 温南星还没彻底清醒,脑子转不过弯。 先前说让放松,醉过一次酒的温南星直接放飞自我,但也就这么一回,眼下十分里能松懈下一分就算不错。 第47页 毕竟不能在别人家放肆,这是宗旨。 所以乖小孩安静坐着,盯着机顶盒旁的照片瞧了又瞧,忍不住才会问一句:「这是你和家里人的照片吗?」 老旧的木质相框有些发黄,四角包边不知是不是被虫蛀过,缝隙大,还掉了漆,一个框里贴着大约十一二张老照片。 是按照时间顺序摆放的,即使外边的相框破损,里面的照片也仍旧色彩鲜艷。 人物笑得灿烂,能看出当年的风采。 「嗯?」岑黎应声回头,发现他在看老照片。 胶带封箱口的手稍滞了一下,不可置否:「算是。」 不等温南星继续问,岑黎便自行作答:「上面几张人多,热闹点的是零几年照的了,爷奶没过世的时候吧。」 还小,个子也没现在高,小学开始就是个暴脾气,别人一碰就炸毛。 除了俩老人家,谁说话都不好使。 「那会儿又矮腿又短,还能骑人脖颈上,后来就不行了,」迎着温南星的目光,岑黎温声,「他们年纪上来,腿脚就不利索了。」 最后甚至是换他背。 回想起过往种种,岑黎淡然:「人一旦和时间赛跑,必输。」 温南星唏嘘,生离死别人生无常,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他也记得曾光彩耀目的外公,最后躺在病床时全身插满管子的颓态。 忧郁的气氛蔓延,但岑黎没让这股子情绪继续侵蚀。 「翻到一副拼图,压箱底都起灰了。」他展示手里的巨型拼图盒。 温南星偏头,忽而一下陷入沉默—— 从玄关门到客厅,地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物品,不知情的还以为家里进过小偷。 他强迫症不严重,但现在隐隐有发作的倾向。 「算了,左右一天时间也整不完这些,」岑黎起身,毫不在意地拍拍手上的灰,「你玩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或许是运输过程中颠簸晃荡,拼图外包装刚拆开便是四散的状态。 拿出卡在角落的一小块图,温南星没执意要跟着当小尾巴,他抬眼,下意识脱口而出:「那我等你。」 窗外哗哗作响的树叶飘啊飘,不定轨迹地往室内钻。 落叶翩然,轻飘飘掉至地面。 岑黎脚步停滞,舔了下干涩的嘴唇。 独来独往惯了,突然出现一人说要等自己。 这种感觉…… 莫名勾心。 抄起钥匙出门,岑黎笑应:「好。」 - 到海边小木屋的时候,岑黎发现这边一群大爷大妈们正在放电影。 用投影布打在白墙上,底下排排坐,组了个「戏台」式影院。 很是会享受。 片子有点老,但确是当年的热门,至尊宝和紫霞仙子的唯美爱情。 岑黎只瞥了眼,转而问:「大姨,您看没看到这边有一个黑色的手机,还有一串钥匙……说不定还有个包,昨天落下的。」 「哦!小岑啊。」大姨扭头,看见是熟人,立刻笑眯眯打招唿。 但笑眯眯的背后,是张罗着给这位年轻人介绍对象。 「哎呀,刚说到你呢,你就来了。」大姨熟稔地拽着岑黎坐下,塑料板凳咯吱响。 电影台词忽地说:「你看,那个人好像一条狗哎。」 岑黎恰巧在此时扭头:「……」 小县城成婚早,许多小年轻甚至没出过村,择偶标准也低。 大姨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做媒高手,没成十对也有九对,就是在岑黎这儿栽了跟头,每年都组织联谊,可他愣是没一年参加过。 倔强得很。 大姨乐呵着拿出她闺女给买的手机,点开相册给岑黎翻照片,一会儿夸赞这个是小学老师,文静漂亮,一会儿又夸那个是护士,能干温婉。 都是个顶个的好。 岑黎一路「嗯嗯嗯」过去,心里还记着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手机钥匙都在,先前被林叔收起来搁在圆桌上。 「哎呀哪个你都不喜欢啊?小年轻要求这么高不行的。那你要什么样的,大姨再给你留意着——」 大姨愁啊,岑黎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别家二十出头对象都谈好多年,明年后年都准备结婚了,他呢,一年到头能着家就不错了。 也没办法,工作休息时间短,还得轮着休,现在刚好队里给批假,是说亲的好时候啊! 对此,岑黎也只是笑笑,按温南星的话说,大姨才是真正要给每个孤家寡人的娃寻个家呢! 还没等到岑黎开口,这时候,电影里仙子又说:「姻缘嘛,上天安排得最大咯。」 大姨:「……」这仙子出现的时机怎么就那么凑巧呢?! 而且怎么又开始从头播放了! 大妈面无表情摁下暂停键,声音突兀地被掐断。 大爷:「诶,怎么回事,怎么暂停了?」 大爷:「还没看完吶!」 大姨:「你都看了八百回了,还看吶!」 岑黎笑得狡黠,都不用他对付,经典电影跟及时雨似的,已经帮他推了「桃花」。 「等上天安排吧。」他说。 大姨一跺脚:哎呀!那得安排到七老八十岁啊! …… 和大姨打了声招唿,岑黎骑上小电驴悠哉悠哉到家也不过十来分钟的事。 第48页 可也就在这么短的时间,钥匙入孔转动,岑黎发现家里又像小偷二次搜刮过似的,尤其干净整洁,方才乱糟糟的状态仿若是种错觉。 「温南星?」 反正温南星是不会回应他的,等得无聊,又眯着了。 再走近一瞧。 拼图只拼了角落处的三分之一,沙发上除了躺着一个人,还躺着一只猫,依偎着靠在一块,互相取暖似的,也不嫌热得慌。 盯着近在咫尺的睡颜,岑黎蓦地心口温软一瞬。 就像每日早间升起的朝阳,穿透云层,柔和地,一点一点,缓而慢地温暖全身,暖烘烘。 ——「我的心又在跳。」 心口温软一瞬,下一刻却剧烈得像是即将跳出胸腔。 怎么搞的。 他被电影洗脑了吧,心跳这么快做什么…… 「你回来了……」 温南星听到了点动静,午觉刚醒,声音还有些哑。 突地四目相对,岑黎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住。 下一秒,他没话找话:「我……那个什么,你怎么自己把箱子都收了?」 「没,我没乱动,就挪了个位置,」怕岑黎误会他擅自动他人物品,温南星忙解释,「大黄跑进来之后总是挠箱子里的东西,我就放高了一点。」 大黄适时慵懒地伸着懒腰,对于这位不速之客,岑黎已经见怪不怪。 不习惯的是家里突然多出一个活人,还不是陈妙妙那种活人。 手忙脚乱。 看向岑黎手里攥着的菜场专属红塑胶袋,温南星放下大黄起身,问道:「你现在要做饭吗?我可以试着给你打下手。」 岑黎整个人都是木楞楞的,机器人似的一个指令一动,脑筋还没转过来,双腿已经不由自主跟着温南星往厨房走。 察觉岑黎的视线,刚套上围裙的温南星恍然转头,腼腆且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围裙还在我家,要不你穿吧。」 「不用。」像是怕人立马脱了似的,岑黎几乎是在他说完的一瞬间应声,「我一会儿再去拿,这件你先穿着。」 「你……转个身,我给你繫上。」 温南星茫然,但依照他说的做:「哦哦,谢谢。」 一口气在温南星转过身后才吁出。 ——「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同款米色围裙,背后系带被打上完美的蝴蝶结,岑黎莫名捂心口,突如其来地紧张。 需要吗? 不需要吧? 第22章 岑黎突然开始祈祷。 祈祷这时候厨房里的锅突然报废,又或者是大黄忽然进来捣乱,这样他就能以不安全为由,让温南星离开这处狭小的空间。 也就能顺理成章,掩盖自己毫无章法的心跳声。 咚咚……咚…… 节奏又快,又叛逆。 越想着这件事它越起劲,鼓胀着,恨不得蹦出去给人看看,它跃动的频率是多么激奋,多么孔武有力。 控制不住啊。 真是头一遭怦然心动,就汹涌得让人有点喘不过气来…… 水龙头哗啦啦沖刷着菜篮,接了半盆子水又被人关上。 长相不算圆润,甚至带点歪瓜裂枣意味的俩土豆,在温南星手里却成了宝贝,清洗工序精细得像在处理肉眼看不见的微生物。 就差把坑坑洼洼的地方全抠下来,然后供给博物馆展出。 没见过这么洗菜的,稀奇了。 也就岑黎这会儿正被「完了,自己是个同性恋」吓得六神无主,没察觉背后的异样,不然…… 当然也不能怎么样,爱干净而已,有什么错? 又一声「咚」,刀口朝左偏着,手起刀落,茄子块被撇到一边。 这个季节的茄子已经成熟,滚刀切块,加一勺盐腌制十分钟再过水,摒去水分拌上淀粉,红烧茄子的材料就已备齐。 这道菜的灵魂之处,不在茄子而在酱料,生抽老抽耗油全用上,料汁才是重头戏。 土豆丝也一样,大火爆炒,酸辣香味光闻着都馋掉下巴。 都是简单易上手的家常菜,至于味道如何。 得分人。 「你做菜也是看着看着就会了吗?」 所谓打下手,温南星这种看上去压根没拿过锅铲,实际也确实没举起过锅铲的小年轻,洗完土豆就只能在一旁干瞪眼。 岑黎被他一句逗笑了。 哪能啊,他要有这种手眼通天的本领,直接领诺贝尔奖去了。 他偏了下头,也就只能分出神思悄悄喽一眼,但看温南星这满眼崇拜的眼神,简直是在艷羡一位出色的球星……的踢球技巧。 不对。 「你想学?」岑黎蹙了蹙眉。 温南星没急着否定,慢慢吞吞说:「什么菜都能做吗?」 像是要先验证一下,面前这人适不适合拜师。 岑黎感觉自己像在应聘厨师,生怕他下一句就问—— 有过多少年做菜经验? 尝试研发过什么新品菜系? 「那甜品呢?」面试官问。 岑黎回过神,麦色小臂来回晃动,翻炒的噪音过大,滋啦唿啦,却仍覆盖住温南星微微抬高的音量。 「慕斯你会吗?」 岑黎思考了一下。 「或者巴斯克呢?」 「……」巴什么? 温南星抱着碗,纠结:「啊……是不是太难了,那——」 第49页 很好,激将法,岑黎利索地给鸡翅划了几道痕迹,平静应下:「能,都能。」 又拿起一颗剥了皮的土豆:「还能给你雕出一朵花,信吗?」 温南星其他不会,但会捧场,点点头问:「什么花?」 「牡丹花。」岑黎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温南星咂舌:「那还挺有难度的。」 「……」 岑黎哭笑不得。 他也觉得蛮考验刀工的,要真雕了到时候不是土豆开花,而是他手开花了。 可要做甜品,冰箱里却没多少存货。 「上次剩下的木薯粉,牛奶倒是不缺……」岑黎清点物品,觉得能搓出一碗小圆子就算不错了。 手工揉上面团,温南星才忽地想起来问:「胡奶奶能吃甜的吗?」 「嗯?」岑黎揪着圆子,鼻腔出气,「你有什么事要贿赂她老人家?」 温南星:「……」 「不……没有,因为胡奶奶之前也送过吃的给我,」他想了想,组织了一下措辞,「表达感谢。」 「那你难道不觉得应该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先谢谢我吗?」岑黎笑。 「……」 岑黎也只是说了句调节气氛的玩笑话,没想到背后突然没了声。 缄默一会儿,就听温南星犹豫道:「我还没想好。」 想什么?感谢? 这有什么好想的,请顿饭,万金油话术。 一句诚恳又认真的话砸得岑黎神魂缭乱。 ——「恩公,小女子无以为报,只得……」 楼下大爷耳朵不好使,电视声又高了两个分贝。 锅里沸水咕噜噜冒气泡,裹着一颗颗小圆子翻来覆去扭动,膨胀。 「差不多软了,我捞起来,你倒牛奶吧。」岑黎手一指。 温南星:「哦哦,好。」 但不是往锅里倒,而是应该往碗里倒,不过第一次进厨房的青年显然没意识到,在岑黎拿漏勺抄起第一份圆子的时候,一撞,冰山倒了。 白白胖胖的圆子啪叽一下落在他手背,触感先是软,而后才是沸热。 不过好在不是有疤的那只手。 「烫、烫到你了吗!」温南星紧张起来一下乱了分寸,攥住他的手像是要瞧出个所以然来。 岑黎怔愣一下,手腕一转,让小圆子掉进垃圾桶:「还行……不烫。」 刚捞出的圆子能不烫? 温南星着急:「但是红了——」 「厨房太窄了,活动不开。」岑黎手指一勾,淅沥沥的凉水划过烫伤的皮肤,能消退红肿,但压不下心里的慌乱。 「做饭被哪有不被热油烫的……哎,你听大黄是不是在叫?」 温南星果然视线转向客厅。 大黄是真的在喵喵叫,对着阳台外边。 「你去看看吧,万一它发情找上外面的小野猫了,那就糟了。」岑黎半开玩笑地说。 温南星睁大眼睛:「发、发情?」 这个季节? 岑黎淡然颔首,看着人转头就去教育胖橘的身影,唇角扬起一抹笑。 真好骗啊。 - 兜兜转转,岑黎以自己的受伤为挟,成功如愿以偿把温南星「赶出厨房」。 灶台上开着小火慢慢滚着小圆子,多煮的一份是打算给陈妙妙他们带过去。 温南星还坚信大黄会危害其他小猫,正在阳台唤猫。 但他不知道的是,其实大黄是个老太监,就算发情也无妨,它已经失去自己最珍贵的第五条腿了。 「大黄,过来过来。」 大黄倔强,且见温南星手里没有小零食,回头瞧了他一眼,仍旧不礼貌地拿屁.股对人,冲着底下的不明生物喵叫。 疑惑一瞬,温南星顺着它的视线,探头往下方看了一眼。 触目所及的是一团小黑煤球,体型只有大黄的一半不到,再一打眼,小黑猫卡在横栏缝隙,不安地挪着步子,迈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这怎么办? 温南星更加焦心如焚,有些吃力地把大黄抱下来后,他转头就抄起一根晾衣杆,想要让小猫抓住杆子。 「你在做什——」 岑黎端着菜出来。 话音还没落,温南星扭头,焦灼地朝他招招手:「你来一下,快快快!」 …… 「没想到吧,我家还有这种东西。」 岑黎重新收起「自制救猫器」——一个用鱼篓以及竹竿组成的猫咪运输装备。 温南星点点头,确实有些诧异:「有很多猫喜欢在你家的夹缝里生存吗?」 「那倒没有。」岑黎说,「你可以称之为职业病。」 「啊?」温南星疑惑,「你不是……消防员吗?」 「是,但我们队曾经一个礼拜取过八枚戒指,一副手镯。」岑黎细数,「消防员的工作包括但不限于救火、救人,还得会救各种猫猫狗狗,哦对以及捅马蜂窝。」 温南星嘴张成一个圆形,还是头一次听说消防员需要处理这些日常琐事。 果然刻板印象荼毒他至深。 小黑猫已经被救下,现在正和大黄一人一个罐头,吃得津津有味。 他们两人的中饭也已经准备好,加上甜品,四个菜,足够丰盛。 绿豆,圆子,加牛奶。 不知道是哪国的甜品搭配。 第50页 温南星看着面前一大盆莫兰迪低饱和度的浅绿碗,沉默再沉默。 真得用盆来计量。 「咳咳……看着卖相不好,口感应该还行,你试试?」岑黎掩唇轻咳两声。 和温南星那天捧出黑暗料理时,说的话如出一辙。 可信程度相当低。 不过温南星仍旧给面地尝了一口,浸泡过的绿豆一抿即化,不甜,反而很清爽。 他眼神亮了一瞬:「是好吃的!」 「我就说吧,不能以貌取甜品。」岑黎松下一口气。 温南星切实感受到,人和人还是有一定差距的,特别在他最劣势的厨艺方面。 小黑猫长得很像那天在天台,分享过同一道美食的那一只,不过当时天有些黑,温南星没看清楚。 大黄是空盘行动大使,但小黑猫食量不大,半个罐头就已经饱了,舔完自己的爪子,慢慢悠悠踱着猫步走到温南星腿边。 用黝黑柔软的毛髮去蹭他脚踝。 「它还挺黏你。」岑黎弹了下小猫脑壳,「明明是我救的你吧,没良心的小傢伙。」 温南星邀功:「我也有出力的。」 毕竟是他先发现的,只不过是救猫的经验不够罢了。 「你想养它吗?」岑黎问。 温南星顺着小黑的脑袋摸了摸,小黑舒适得眯起眼睛。 从岑黎的视角望过去,就是相机取景器里一幅引人入胜的画,大概能用秋月春风来形容。 但半晌,温南星还是摇摇头:「不。」 轮到岑黎惊讶:「这么坚定?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小猫小狗之类的。」 是很喜欢,温南星想。 尤其是年幼无忧无虑的小时候,大黑就是当时哥哥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不过是瞒着爸爸偷偷养的。 可是狗狗的生命很短暂,一场病突如其来,都没撑过他十五岁生日,就变成了一捧灰,深埋在地底下。 「你还有个……哥哥?」 简直一个惊天霹雳,正中岑黎脑袋瓜,他发蒙:「哪种哥哥?」 温南星:「啊?」 哥哥,还分类吗? 可回收,不可回收? 第23章 「不是,我的意思是……」 岑黎压根控制不了自己的嘴:「……亲的?」 温南星犹豫着点点头。 岑黎喉头髮紧,赶忙又问:「你还有别的哥哥吗?」 「……?」 这是什么问题? 温南星茫然:「没有了,就一个。」 岑黎喃喃自语:「一个好,一个就好。」 再多冒出来一个,他就更吃不消了。 就是这自言自语的声音有点大,温南星听得一清二楚。 温南星:「……」 他怀疑今天这顿饭里加了致幻蘑菇,不然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那么奇怪,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饭吃了,当然得有人洗碗。 温南星还在尝试理解刚才那句话,就听厨房水池里一阵叮叮咣咣。 ——大厨一个小时前做菜时有多得心应手,现在刷碗就有多力不从心。 笨手笨脚,差点给碗打翻了。 好在大厨还算眼疾手快,拿手捞了一把,才不至于要买新碗。 没让几只碗遭灾,温南星明显听到他松了一口气,再出来收拾桌面的时候,面上风平浪静,仿若无事发生。 「……」 先前两人挤在小厨房,岑黎手背被小圆子烫到的地方只简单沖了凉,还没消红,像被蚊子咬了一口似的,红着一块。 视线掠过那处红块,温南星忽地起身,走到木柜前翻了两下,最后从箱子里拿出一只烫伤膏。 替岑黎收东西的时候,掉出来的。 拧开烫伤膏,但他发现膏体竟连封口的锡纸都没撕下,是全新的。 再走到厨房门边,温南星问:「你手背……还疼吗?」 岑黎扭头:「嗯?」 他本想说不疼,可一看门边有一个鬼鬼祟祟,浑身上下写着「抱歉」二字的人,又噤了声。 一进厨房就总能发生意外,上次是腰,这次是手。 温南星带着点歉意地探头探脑,头髮丝都蔫了。 「要不,擦一下药膏吧?」他试探性地问。 甩了甩水渍,岑黎瞅瞅他,又瞅瞅他举起的手,没忍心拒绝:「行,你直接挤我手上。」 说话的瞬间,温南星已经挤出一小坨药膏,一股香油的气味顷刻间朝四周弥散,质地不干,反而是湿润的。 油滑的触感碰到手背,岑黎搓碗的手滞了一息,垂眸侧目,看到的就是一只不断打圈转动的指节。 两双手,黑白对比尤为明显。 膏药厚厚一层,犹如狗皮膏药一般牢牢扒在皮肤上。 温南星正努力地抹开那一大坨膏体,像是怕太少药效不够,恨不得拿药膏做手膜。 边涂抹边在脑袋里写感想:岑黎的手,没有他想像中那么粗糙。 健康的小麦色指节修长,但不算细,手掌宽厚,微微用劲时显现的脉络则是力量与坚韧的象徵。 和自己的脆皮骨头相比,硬得不是一星半点。 腕口连同掌心被人轻捧住,温热的肌肤触感传来,岑黎一贯游刃有余的表情突地出现一丝裂痕,震惊之色表露无遗。 更让人瞪直双目的是—— 第51页 抹完药膏,温南星稍稍俯身,朝着油润的手背处吹气。 微凉。 心痒痒。 「我听他们说吹一下能缓解疼痛……」温南星解释说。 又轻吹了两下,他抬眼问:「你感觉好一点吗?」 岑黎没说话:「……」 好没好他不知道,他只感觉自己脑袋里正在放烟花。 痛感这种东西,每个人可接受程度不一样,憋着不说的时候倒是平平无奇,没在他手背神经上作威作福,但一旦被人单拎出来…… 就真有点火辣辣的,不像是错觉。 岑黎一时间怔住,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回过神来,只道:「更疼了。」 温南星惊慌地「啊」了声,立马低头去看说明书。 比起右手那道蜿蜒的长疤,这一点还真算不上什么伤。 但看温南星担惊受怕的样子,仿佛他得了什么绝症。 「但我觉得,吹完确实好多了,」岑黎避开他的目光,「就稍微有一点,能忍。」 温南星踌躇,神色紧张:「严重的话,还是去看医生吧?」 关上水龙头,避免潺潺流水沖洗掉刚上完的药膏,岑黎重重「嗯」一声,异常乖巧:「严重了就去。」 不严重就……让人再擦一次。 - 锅里的绿豆圆子还热着。 小县城打包菜的方式朴实无华,就用深口的瓷碗包上一层保鲜膜,分装好,扯个塑胶袋一装,又环保又能宣扬传统美德—— 礼尚往来,瓷碗下回还的时候还能收到份回礼。 从昨晚开始就被人遗忘的手机和钥匙,眼下又回到温南星手里,是一种挺奇妙的缘分。 温南星没有一直盯着手机的习惯,即使是放在以前,也只是拿它当一个时间提醒工具,一个付款工具,以及一个……联络工具。 新换的电池很耐用,几天没充电依旧显示剩余百分之五十的电量。 开机后需要等待几秒,连接上信号,讯息才会弹出。 但不论重复开机过多少回,温南星还是会心颤,指尖捏得发白。 转机两个国家,长途客运都是用纸币零钱,有心人若真要查点什么,最多只能发现他偷偷跑回国罢了,至于到底在哪…… 「叮。」 只有一声提示音。 唿—— 松开攥紧的手,温南星吐出一口浊气。 没有消息。 思绪正漂浮,岑黎突地冒出来一句:「一直盯着这盆多肉看什么呢?你喜欢这个?」 像是悬崖勒马,声音带动画面,温南星这才聚焦自己的视线。 他有点强迫症,焦虑的时候总喜欢放空自己,同时手里还必须攥点什么,像煲电话粥手指不由自主绕电线圈那样。 仿佛这样就能缓解如潮涌至的情绪。 「这盆是我从队里搬回来的,算是长得最好看的一株了。」岑黎拨了两下叶瓣。 翠绿中带点紫,形状像一朵莲花。 是很漂亮。 见温南星一直看着它,似乎很喜欢的样子,他又说:「你喜欢就送你,多肉很好养活,不费心思。」 温南星忙不迭道:「我不用,你都养很久了,还是继续养吧。」 以为是客套话呢。 岑黎思忖一下:「也行。」 但下一秒,他突地抄起钥匙:「走,带你去花鸟市场挑挑,那儿品种更多,花啊草啊什么都有。」 温南星楞了一下:「花鸟市场?」 …… 给胡奶奶送了绿豆圆子之后,两人正好出门。 楼底下的大爷仍旧扇着蒲扇,嘬着滚烫开水泡的茶,坐在楼底大树下进行对弈。 没别的,还是象棋。 岑黎走过的时候,还招唿两声想让他接着上回的棋局再下两盘。 只不过今天又没得空。 得陪人周末出游,逛花市呢。 刚八月,可到底还是夏季,秋风没那么快来,站在骄阳底下两分钟,就晒得让人想眯起眼睛。 温南星已经习惯了走出一段距离,先在圆坛旁边坐一会儿乘凉。 岑黎去开车过来,且非必要不开大车,因为一会儿要走的全是弯弯绕绕的小路,小型电动车更加方便。 老破小有专门建造的电动车停靠处,就是前几年锂电池爆炸,引起楼道着火才改进的,原先是垃圾站。 也或许正是这个原因,没多少人听劝,还是各顾各的,仍旧在楼道里充电。 大家都嫌有味儿。 午后的斜阳耀眼,顺着枝繁叶茂的树干四散落下,照在人身上暖烘烘也懒洋洋。 温南星打了个哈欠,岑黎已经到了跟前,他娴熟地套上头盔,坐上车,风驰电掣二十分钟,也就到了。 周末的花鸟市场非同寻常般热闹。 说是花鸟市场,实际这里花鸟鱼虫,猫狗爬虫,文玩……应有尽有,甚至还能看见卖蛐蛐的! 这处地方隐蔽,几乎是一直在往商店街的南方开,到了市场电动车不让进,便停在入口处,两人走进去。 一个个支起的红色棚绵延不绝,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大自然,异常养眼。 坐在小摊前的老奶奶很是热情,正在修剪花朵上的枝叶,见着温南星路过,一剪刀「咔」了一朵漂亮小花,笑意盈盈递过去。 第52页 好好一朵盛放的花,不知道为什么要剪下来,以至于温南星没敢接。 被坑过,怕支付出去一笔巨款。 他现在处于精打细算的生活状况下,每一笔都不能乱花。 倒是岑黎大大咧咧接过,手指转了两下花干,转头再塞人手心里。 「拿着玩儿。」 白嫩嫩的一朵小花,和温南星脸差不多颜色,中间的芯嫩粉,隔着一臂的距离都能闻到它散发的香味。 清新,幽香。 开得真好。 「你有喜欢的花花草草没?」 走进市场好长一段距离,仍旧是各种五颜六色的盆栽。 花卉市场种类繁多,挑得眼花缭乱,岑黎干脆问他:「想要哪种类型的?」 温南星思考着,过两秒实话实说:「我不知道,都没养过。」 岑黎疑惑:「你家没人种这些?」 现在随便养盆绿植摆在家里,那都是养眼又能吸收天地灵气的,谁家还没点花草? 温南星支吾一下,含煳地「嗯」了声。 他家里有,是温室培养的那些,他最多也只是表示欣赏地看看,然后感嘆一句「真漂亮」。 至于种的品种是什么,要怎么种。 一概不知。 「这么压抑啊,」岑黎调侃似的随口一道,「那成,我觉得……这束就挺好。」 温南星注意力在左侧的绣球花上,闻言转过脑袋,蹙地,一颗颗带着毛刺的球状物体猝不及防出现在眼前。 退后几步,温南星,略带纠结地问:「……它吃人吗?」 岑黎噗嗤一下笑出声:「专吃你这种细皮嫩肉的。」 「……」 也没有……细皮嫩肉吧? 温南星有点郁闷,自己在他心里的形象原来是这样。 但也不怪岑黎会这么觉得,这人确实纤瘦得和花干差不了多少,某天强颱风一吹,没有他抓着的话怕是早就被卷到海里去了。 像只小绵羊似的,就算有脾气也只会先把自己缩起来,然后朝你「咩」一声,一点儿威慑力都没有。 「既然你也不知道,那……」岑黎摸下巴,「我给你挑吧。」 温南星眸子又亮起,莞尔道:「嗯……好啊,是什么?」 视线绕着周围转了一圈,岑黎坦然捧起一盆绿植:「这个,一戳就闭上的——」 「含羞草。」 第24章 五块钱一盆的含羞草长势喜人,旧芽中间冒新芽,葱葱郁郁。 对于养殖新手来说,发了芽,冒了脑袋的植物更容易养活,那些还只是种子,从零开始培养才需得饱含技巧的。 温南星没有这种技巧与能力,也自认他没有自信能让一株小芽长成亭亭玉立的枝苗。 所以等岑黎将新买的盆栽放到他手上的时候,温南星神情显得有些呆滞。 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买了。 是株社恐小草。 一碰就收叶子。 有人买,老闆自然笑呵呵收钱,还附带多夸两句:「含羞草好养得很,浇水,晒太阳。运气好的话三四个月就能开花,毛茸茸的像蒲公英一样,但不会被风吹走。」 温南星想像了一下,又思考了一下,老闆说「运气好的话」…… 那他可能看不到这株草开花是什么样了。 温南星对自己的非酋运气一向没有自信心。 但岑黎觉得老闆这句话说得特别保守,便开玩笑似的问:「运气好的话?那如果不好,意思是五六个月才能开?」 养植物不比养猫狗,花费的精力少,每天只要看一眼,保证它不会没太阳晒没水喝枯死便好。 连移盆都不用自己动手,老闆已经全部搞定,给养得拔地参天了。 岑黎对种养花草研究并不多,很多事情都是顺其自然。 有缘的,每天只浇水那都能长得苍翠欲滴,怎么着都能开花。 要没缘的,就算天天给它换高级养料,晒足日头,那都不会给你面子,连叶片都打蔫儿。 虽说是随遇而安,不过岑黎心底仍有疑虑:「真能开花?您不是看我们外行不懂吧?」 就像卖水果,心里门清也要问一嘴:这瓜甜不甜呀? 好似这样就能给自己捞到一份保障。 老闆也是爽快人,一听质疑,立马打包票:「能!保证能开花!不开你找我来换!」 岑黎笑:「行,您说的啊,我可记心里了。」 也就是闲扯攀谈,哪有人真会过来换? 所以老闆也跟着笑道「好好好」,听到响彻天际的进帐声音,笑容又加深了许多,挥着手同两人说再见。 他们这一趟只是闲逛,更深处活灵活现的鱼鸟蛐蛐,温南星也只是好奇地瞧了两眼。 要是给他养,他怕出问题的不是小傢伙们,而是他自己。 过于紧张,先把自个儿吓着了。 捧着新奇的盆栽,一路戳着往外走,回到门口的时候,叶子已经收拢闭合,叫人窥不见内里半分。 就像人们常说的,羞答答。 「它可太可怜了,一路容忍你这么一戳一戳。」岑黎无奈地看他玩了一路叶片,「你再戳下去,它都准备快长回土里了。」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温南星温吞的性格致使他步伐也比较缓慢,像小老头熘达,索性岑黎也放慢步调,同他一致:「一会儿它该咬你了。」 第53页 咬? 拿什么咬,捕蝇草的茎叶上至少还有纤毛和消化液呢。 温南星没那么好骗,即使生活中的他没有常识,但要比知识,他绝对属于博览群书那一类。 卷王。 「那是它在自我保护。」温南星抬眼。 在它遭受外界触碰或是风吹雨打的时候,迅速闭合,以减少受到的伤害。 岑黎挑眉,不太认同:「要想真的保护自己,光是缩着是没用的,就像蜗牛,没有身体骨骼的支撑,但最起码他有坚硬的外壳。」 「保持警觉固然重要,但要在这世界生存,风吹日晒不可避免。」 温南星抿唇不说话,岑黎突然意识到他自己真有职业病—— 总喜欢不经意间灌人鸡汤。 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这哪是救一次就万事大吉阖家欢乐,后续还得接着救呢! 「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就随口一听,」岑黎懊恼,打算转移话题,「说渴了,买瓶水去?」 好在温南星没深入想更多,道了声「好」,又接着去碰剩下那些展开的叶片。 跟本就是:你说你的,我做我的。 嘿,两不相干! 岑黎:「……」 没事,让他玩,一盆植物而已,死不了。 大不了扭头就找老闆再买两盆。 一次性戳个够。 …… 这个季节还处于蚊虫高度繁衍的阶段,特别是植物茂盛的生态园。 温南星体质不易出汗,所以穿得不算清爽,只露了胳膊,可依旧遭殃。 出了花鸟市场没走两步,手臂上便接连出现红肿的蚊子块,同岑黎的烫伤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是一个疼,一个痒罢了。 温南星挠啊挠,恨不得长出第三只手来,毒蚊虫果真是名副其实的……毒。 「啪——」 巴掌落在臂弯中央,形如车鸣喇叭的一声脆响。 温南星停下挠痒的手,怔怔杵在原地,朝始作俑者投去一个茫然的眼神。 花鸟市场每间隔一段路就设置有洗手池,也就是个水龙头装置,连软管都没装,一拧开,凉水就争先恐后往外涌。 岑黎动作干脆利索,掌心勋章似的留有一滩血迹,以及一只已经没了生命迹象的花蚊。 淅沥沥的水流湍急,一下将「尸体」沖落。 洗完手,岑黎扭头,可一瞧温南星。 好傢伙,拍蚊虫滞留的巴掌印比蚊子块都红。 对上青年一瞬不瞬的目光,岑黎解释说:「有蚊子咬你,你看——」 看什么。 证据都被冲进下水道了。 他忽地噤了声。 温南星睁着熘圆的眼睛看他,信没信,和打没打是两回事。 「起包了,这下你看。」 岑黎指着那处红彤彤,说着又拿指甲微微划过那块已经肿胀的小红疙瘩,表示:「要这样,封印起来。」 他非常满意自己的杰作,却憋不住笑:「猫屁屁。」 蚊子块被划上一道十字。 盯着那两处叉,温南星:「……」 面无表情地再次看向岑黎。 「……还是买瓶花露水吧。」岑黎哽了下。 左右手臂已经红了,先止痒更重要。 市场边上就有一家小卖部。 刚踏进门,穿老头背心的大爷觑了满手是包的温南星一眼,就知道他们有什么事:「被蚊虫咬了是吧?喏,擦这个。」 是一小瓶青草膏。 外壳上纸质包装写着的字已经被磨损,看样子是用了很长一段时间,也有可能是被每路过一个人都摸了一下。 就像招财猫那样,碰一下,期待天上掉钱。 「市面上那些驱蚊水都没我这个好,」大爷蒲扇慢悠悠晃动,「不是我吹嘘,这东西纯天然,不仅止痒,还能提神醒脑!」 「保准你涂上一秒就不痒!」 大爷一唠嗑起来就像上门推销员,喋喋不休,温南星听着有些晕。 手指尖稍稍蘸了一抹绿,他先是谨慎地嗅了一下。 薄荷和艾草的香气,或许还添加了中草药,猫薄荷一般,闻着上头,涂抹在皮肤表层,隐隐有往里渗透的意味,散着凉意。 很神奇的是,效果确实如大爷说的那般,涂上就不痒了。 「你要擦一点吗?」抹完,温南星又转头问岑黎。 「我没被咬……」 岑黎本来觉得他并不需要,但是…… 「……但是也可以来点,预防。」他稍加思索,说得冠冕堂皇。 甚至已经伸出手,意味很明显。 不想自己动手呗。 花鸟市场建设在一堆小店铺中央,不知道是市场发掘了这一商机,还是小商铺看准了这块地皮。 总之温南星没接收到他传递的信号,将青草膏递过去,他的眼神落在隔壁滋滋冒油的油墩子上。 萝蔔丝裹着胡椒粉,一块块小饼炸得金黄酥脆,一口下去,内陷柔软香嫩。 手上的青草膏还没被拿走,温南星转过视线,问:「你不擦吗?」 岑黎表情变得一言难尽:「……擦。」 大爷推销很成功,温南星最后带走了一瓶新的青草膏,七块钱,物美价廉。 让他不由得感嘆小县城的物价,实在是令人膛目结舌。 第54页 若是放在超市,价格一定会往上抬许多。 国外那更是翻倍,亦有可能想买都买不到。 在外晃荡了一下午,临近下午四点,太阳遵循自然规律下降,天空变成漂亮的渐变橙,银蓝偏白的色调在两种极致的冷暖之间进行过渡。 万里无云,还是个好天气。 而后,在第三次望向油墩子小摊时,岑黎到底还是比他先坐不住。 ……买了六块钱三个。 温南星又一次惊讶,六块钱,算下来一个胖胖的饼只要两块。 如果他能带着这个技术去欧洲,不出一年他就可以回国开启养老生活。 赚得盆满钵满,多到花不完吧? 以至于他观察得格外认真,像是正大光明偷师,小摊主差点以为是同行过来偷秘方,去后厨柜里拿面粉,温南星还得张望一下。 记着面粉的品牌,好回去练手。 「小电驴可能没油了,」岑黎这时候拧动车钥匙,瞧了眼油箱指针,又看向加油站指示牌,「你要不在这等我会儿,我去前面加个油就回来。」 温南星等着他的萝蔔丝饼,点点头:「好。」 然后继续盯他的「独门配方」,神情格外认真。 油墩子做起来特别快,一锅满满当当的油一次性可以炸三到四个,跟摊煎饼一个道理,翻个两三回外皮就变得焦黄。 熟了,香味便飘出来。 窄巷子里的小猫小狗都被吸引过来。 不一会儿,温南星拿着一袋子吃食,正想四周看看还有其他什么吃喝玩乐的地方,蹙地,转头的剎那,一辆载着两人的摩托车飞驰而过。 在经过他身旁时,徒然伸手抱走他手里的东西。 用的勐劲,几乎是连带着温南星整个人都踉跄一下,好在旁边有棵树,能支撑住他,没让人一屁股摔,和大地母亲来个亲密接触。 而这一幕正巧被后方加完油,正推车走来的岑黎尽收眼底。 岑黎勐地清醒,先冒出一句国粹,接着几乎是吼着问温南星:「你没事吧?他刚是不是抢你东西了?抢了什么?」 一串噼里啪啦宛如机关枪似的问题。 温南星仍没能从抢劫的,怔然开口:「他抢了我的——」 然而话音未落,就见岑黎已经跨步上车。 「草!」 「你站在这别动,等我……」事态过于紧急,头盔没能从后视镜上取下,岑黎已经踩了一脚油门,扔下一句话便勐地沖了出去。 人、车早已不在原地。 至于岑黎最后说的…… 等什么? 呛了一嘴车尾气,温南星这才接上方才的话,对着空气喃喃道:「——草。」 手里空空荡荡,正是缺了一小时才刚购入的那盆含羞草。 第25章 「就是你俩抢了人家的花盆是吗?」 警察局里,坐着两个不良混子。 一个染着红毛,一个则是蓝毛。 温南星觉得他们两个应该是去的同一家理髮店,在同一时间段染的头髮。 都统一地掉了色。 两人鼻青脸肿,像是刚经歷过一场劝架,捂着脸龇牙咧嘴喊冤枉。 红毛:「我们……我们真的只是路过,不小心顺走了他的盆栽而已。」 红毛哭天抹泪,特委屈:「警官你看看,他都把我俩揍成什么样了……」 蓝毛附和:「对啊对啊警官,我们都手无缚鸡之力,哪能抢东西啊。」 又指控站在温南星身侧的岑黎:「他一个人比我们两个人还壮,他抢我们还差不多!」 警官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过去—— 一个魁梧奇伟,凶神恶煞。 两个细胳膊细腿,向隅而泣。 岑黎指尖反向一点,好笑地问:「我?」 温南星:「……」乍一看,好像,确实,有点像他欺负了人家。 警官也同样:「……」要不是他认识岑黎,怕是会冤枉人家。 从两人若出一轨的眼神中看出犹疑。 岑黎:「?」 正当老警官准备细问时,外面忽地传来一道咋咋唿唿的声音。 「我操,怎么回事啊这,你俩干啥了,是不是喝假酒了我操?」陈跃人未到声先出,一眼就看到坐在铁椅子上弱不禁风的温南星,瞪大眼睛。 频频冒脏话,看得出来他切实震惊。 身后的陈妙妙比他更快一步,几乎是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到他面前,满脸心惊胆战:「小温哥哥你受伤了吗?是不是他们打的你!别怕,我来——」 陈妙妙视线四下扫描,如同红外线似的,一下盯住桌上的盆栽,抄起就准备往俩混混头顶上砸。 温南星:「!」他的盆栽! 「哎!这儿是警察局!」好在陈跃一把拦住她。 温南星缓下一口气,朝里挪了挪那盆含羞草,和小姑娘说:「我没事,就是在路上被抢劫了,他——」 「抢劫?!」陈跃平地起雷,又抄起刚才的盆栽,「他们抢的?抢你什么了?我干你&*¥#%……」 轮到陈妙妙抱住他哥的腰:「哥!这儿是警察局!」 温南星:「!!」盆栽!! 老警察摊手,拍大腿:「……」 ok,看出你们是一家子了。 两杯茶水,让两人大动肝火的情绪平復下来。 角落里的两混混心态崩溃,紧贴着墙根,遭受三人削铁如泥的犀利眼神,两兄弟敛声屏气,胆怯地缩头缩脑,全然没了方才抢夺时的嚣张焰气。 第55页 陈妙妙的心思都在温南星身上,压根没给站在边上的岑黎一个眼神。 见到他的小温哥哥没受伤,她才松懈下一口气:「小温哥哥你没事就好。」 岑黎:「?」有没有天理,跟人搏斗的是他哎。 「整件事情就是这样,一颗盆栽,引起的抢夺,斗殴事件。」老警官说。 实际岑黎一开始也不知道原来抢走的只是那盆含羞草,以为又是手机或者钱包,以至于想也没想,满脑子只有怎么拿回来而已。 就算只是一颗盆栽,那也是温南星的东西。 岑黎还没表态,倒是陈跃怒髮冲冠:「什么斗殴,我们阿黎从来不打无辜的人!」 那可是他给人刚修的手机! 都没赚几毛钱,差点又被抢了! 岑黎:「?」谁跟你我们?谁让你喊这么噁心的? 温南星见缝插针开口:「那个其实——」 陈跃话密:「而且是二对一哎,明显我们才是弱势的一方,这怎么能叫斗殴呢!」 温南星争分夺秒:「我上次——」 谁料,陈跃再一次抢走话音:「是,今天是抢了一颗盆栽没错,那明天呢,岂不是要把警察局都搬走?」 温南星:「……」 吸了一口凉气,温南星忍无可忍,手一伸,啪叽一下压在旁边人脸上:「安静!听我说!」 岑黎:「……」他没说话啊,为什么封印他的嘴? 看见抬起的手,两个肿胀成包子脸的混混兄弟虎躯一震,下意识用手挡住自己的脸。 红毛哽咽:「吓死了,还以为又要揍我……」 「闭嘴,再说话还揍你。」岑黎一记眼刀直射。 红毛立马听话闭上,生怕自己脸上的口子再多一条,瑟缩着和蓝毛躲在一起,颇有些相依为命的意味。 意识到自己尤为胆大泼天地拍了岑黎一掌,温南星抱歉地收回手。 也就这么一下,即使岑黎知道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但仍然认为这一掌对他造不成什么威胁。 软绵绵,跟微风拂面似的。 岑黎略有遗憾地转了个方向,扯了张椅子坐下,凝视身侧的人:「好了,你说。」 警官:「……」那好像是他的台词? 温南星「嗯」了一声,先是再次将目光移至角落里的两人身上,混混大抵是心虚,视线闪躲,但不难得出结论——他曾经在长途公交站点见过两人。 只不过上次的红毛还是黄脑袋,蓝毛倒是没变化,依旧顶着个亮瞎眼的蓝脑袋。 仅一眼,温南星坚定:「……他们两个,就是上次偷我钱包的那两个人。」 「不止抢了我的钱包,还抢了一个女孩子的相机。」 警官蹙眉:「什么?有这回事?」 两个混混登时瞪大眼睛,接着混乱中带着秩序地你一言我一语,各自补充互不打扰: 「没有没有!」 「我们真的只是路过!」 「都是良民来的,没抢过人东西!」 陈跃看着他俩五颜六色的鸡窝脑袋:……你俩,良民? 骗鬼呢! 「调一下当天的记录。」老警官肃穆着一张脸对后方的年轻警察说道。 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警官立刻让人查阅当天报案的记录,发现确实有一个女生来过,说自己的相机被偷了,地点是长途客运站。 人口密集,事发点还是一个监控死角。 那天,负责案件的警官本来还让女孩确定一下嫌疑人画像,但是女生表示他俩都戴着黑色头盔,根本没看清长相,这件事情便不了了之。 谁料两人今天又再次犯罪,还恰巧碰上了「前客户」。 警官看向角落里,两只黑色头盔早已成了一堆破铜烂铁,顶面形如干涸的泥土,裂痕遍布,中央一条长口更是像大裂谷,连里边的泡沫都露了个角。 质量压根不过关。 也难怪被打成这样,摔一下就坏,没办法保护脑袋啊! 所以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警官放行:「你们可以走了。」 温南星吁出一口气,但却没跟着岑黎他们一块出去。 他问警官:「等一下,我想问问他们……我的钱包还能拿回来吗?」 「你看一下是不是袋子里的这个,刚从他们身上搜出来的。」年轻的警官说。 「对,是我的,」眼见失而復得的棕色钱包,温南星惊喜,同警官核对,「里面是两开的夹层,最中间是拉链层,有一个角用蓝色彩笔画了星星。」 警官检查无误,表示:「在这边登记一下就可以拿走了。」 温南星道了声好,照例填写表格。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天和混混兄弟争夺时,被撕坏的那一张照片的另一半轻飘飘从夹层里掉了出来。 …… 「你刚揍人的时候用的是左手吧?」走出警察局,陈跃问,「没受伤吧?」 岑黎揉了两下酸痛的腕骨,「嗯」了声。 挺久没负重练习,打架也是个体力活。 先前陈跃怕陈妙妙在警察局捣乱,于是让她等在外边看守小电驴。 见几人出来,陈妙妙手里提着几根冰棍,张望道:「小温哥哥呢?」 陈跃扭头:「哎,对啊,他怎么还没出来,不是跟你一块?」 岑黎也转过身,没看见那抹纤细的身影,他蹙眉,扔给陈跃一串钥匙:「你给小电驴骑回去吧。」 第56页 「然后把你车借我一下,我一会儿带人去趟医院检查一下。」回想了一下某人还没完全痊癒的脚踝,他又说。 陈跃没拒绝:「行,开回我那?」 他瞅着那惨不忍睹的后视镜以及剐蹭的车座:「给你……整一下这面镜子,哎唷,人脸都照不全。」 「诶我先说好,亲兄弟还要明算帐的,这回我铁定坑你。」 岑黎瞥他一眼,爽快:「成。」 陈跃嘿嘿乐了几声,喊着张望她小温哥哥的陈妙妙回家写作业。 小姑娘属实不太乐意,只是为了先前答应过的演唱会条件,不得不认命离开罢了。 反正她偷偷加了小温哥哥的电话,大不了回去偷偷联繫。 两兄妹走后,岑黎又转身进警察局。 温南星这会儿已经拿到他的钱包,于是岑黎刚跨步进门就看见他一个人坐在门口的长椅上,手上捏着一张……眼下应该说是半张照片。 小心翼翼地用衣服下摆擦拭着上面的灰尘。 多宝贝似的。 夕阳西下的余晖将门口颀长的身影拖长,余光瞥见一道修长的人影,温南星抬眼,发现岑黎不知何时站在玻璃门边。 迎着温南星的目光,岑黎压下心间乱如麻的思绪,佯装镇定般走过去:「找到钱夹子了?」 温南星点头,唇角弯着一抹弧度,心情看似很好。 他问:「那两个人是被拘留了吗?」 「不知道,严重的话可能吃得吃牢饭了。」岑黎答。 温南星意味深长地「啊」了声,这个结果在他的意料之中,看两混混作案的形式,大约是惯犯。 作案时间间隔虽短,但地点换得快,且都是人烟稠密道路复杂的地段,不会蠢到每次都在同一处地方偷抢。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遇上的岑黎是个硬茬。 好处没捞到不说,被人教训了一顿接着还得继续受罚……也算是罪有应得。 两人一站一坐,岑黎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看他……手里的相片。 倒着,所以看不清脸。 俯视,所以能知晓全貌。 一个笑容同温南星一样温润的男人。 沉声半晌,岑黎开口:「走吧,去医院。」 温南星楞了一下:「你受伤了吗?在哪里?」 岑黎差点气笑:「我没受伤,倒是你,腰磕到树都没痛觉吗?」 温南星一下顿住:「……」 娇气得很,被人说中便开始叫嚣着发疼。 温南星挠挠脸:「嗯……一点点。」 岑黎面无表情看他,满脸写着「你看我信吗」。 他吐字:「走。」 「等一下。」温南星收起相片,刚起身,又突地滞住脚步。 「怎么?」 「盆栽还在里面。」 「……」岑黎是真的快无语了,都什么时候了,管那破盆栽做什么? 「你靠着门,我去拿。」稳住自己躁动的情绪,岑黎搀着他到门口,刚走出几步,又回头叮嘱,「别乱跑。」 一直到温南星怔怔点头应声,他才再次快步走进去。 三进三出,再出来时,手里确实多了盆植物。 经过一场激烈打斗,这盆含羞草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草。 只不过还真如温南星说的那样,含羞草不是含羞,而是保护自己—— 叶片闭合,蔫巴似的缩在一起,全然没了刚买回来时的盎然生机。 要不是绿叶依旧莹莹翠绿,多半会被不知情人当枯草拔了。 等到开着陈跃的小破车一晃一游荡进入小县医院时,已经是医生们的下班时间。 岑黎娴熟地挂上急诊,大厅里多数是咳嗽发热的小孩以及老人。 而他们两个青年人异常显眼。 骨科诊室叫号颇快,温南星墩地一下被人摁着坐到诊室小板凳,听医生惯例问「哪里伤」「怎么伤」,岑黎答「后腰」「磕伤」…… 没有他开口的机会。 再接着,只见医生冷漠地戴上手套:「转过去,衣服掀起来。」 瞧了眼温南星手肘稍显隐蔽的擦伤,医生又细节地说:「不方便就让家属帮忙。」 时间宝贵,温南星也不扭捏,任由岑黎把自己衣服撩起。 也正是因为处于同一空间的三人都是男性,温南星更加无心里负担,端正地坐着由背后两人查探伤势。 唯一羞愧的可能是:打架的人半点没破皮,他倒是又擦伤又新添乌青块。 温南星想得入神,岑黎却看得揪心。 他不是没见识过温南星皮肤的白净无暇,薄而嫩的后腰因撞击,除了有些淤青之外,倒是没有旁的伤口,可就算是这样,也令人频频攒眉蹙额。 仔细检查完,医生快速手写病歷,接着下结论:「没伤到骨头,只是皮外伤,擦点药,注意休息时避开左侧伤口处。」 温南星乖巧地应好,问诊结束,手肘伤口已经进行处理,岑黎去替他取了药。 细细看着单子,岑黎说:「还是老三样,除了擦伤的地方不能用喷雾,淤青只能等它自己慢慢消下去了。」 温南星耳朵听着,脑袋放空。 好半晌,岑黎才唠叨完注意事项,将药瓶和盆栽放在一块。 温南星抬眼,眼神微微闪烁一下,抿唇笑:「谢谢。」 第57页 笑容晃眼。 和外头辉煌的落日一样。 「……」伤着腰了,还那么高兴。 瞥这位乖小孩一眼,岑黎心想,你可别谢谢了,再谢下去,他就真以为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了。 第26章 温南星的磕伤并无大碍,手肘微微破了点皮,也就是人们常说的—— 要是不快点就医,那伤口马上就要癒合了。 护士带着他去消消毒,擦上红药水,用时不过十分钟便结束了。 出去的时候,岑黎正坐在铁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手里的矿泉水瓶,眼睛盯着包装纸,似乎能从这些方块字里边看出花来。 盯一会儿,琢磨一下。 不明就里的路人还以为他在阅读什么高深的文献资料。 纯白的鞋尖蛮横闯入视野,岑黎这才抬眼:「哦你好了?这么快。」 顺势递过去一瓶水:「给,刚买的,看你一下午都没喝上几口水。」 矿泉水瓶被送到温南星手里的前一秒,岑黎还替他拧开了盖。 的确,眼前这位刚因「斗殴」从警局出来,以一敌二拳拳到肉的男人,其实很细节。 比如不光给他买水,还给那盆焉了吧唧的草也浇了点。 喝饱水的草们又重新恢復生机,张开叶片,生命力尤其顽强。 温南星证实了盘踞自己心里许久的事实,伸手去接水,却忽地看见岑黎近节指骨处泛着薄红,关节有些肿。 他不是专业的医生,就只能看出这些。 朝他伸来的爪子在半空中悬停了许久,视线也不太对劲,以至于岑黎一下就明白了对方在看什么。 以为他也伤着了? 怎么可能,从火场里钻出来的勇士最能忍疼。 就这一丁点儿红肿,往常的岑黎只会:看一眼,沖凉镇定,然后若无其事甩甩手。 没事人一样。 「刚洗手来着,可能是太冷了,冻得慌。」岑黎换了只手,笑说。 这种话也就能骗骗三岁小孩。 旁边就是卫生间,洗手池前撒泼打滚的三岁小孩被家长桎梏着沖热水,嘴里一个劲嚷嚷着:「烫!水烫!」 于是岑黎又面不改色转话音:「热,烫得慌。」 温南星:「……」 「真的,不信你摸。」说着,岑黎打直手臂,诚心诚意地要让他探究。 温南星不吱声,挨着他坐下,拧了瓶盖吨吨吨给自己「浇水」。 接着才慢慢吞吞说:「我不摸,你……也去让护士看一下比较好,有时候自己感觉不到骨头疼。」 那时候就遭殃了,因为身体在进行自我麻痹。 岑黎原本随意慵懒地靠在椅背,发现身侧人长时间、持续且固执地将目光落在他妄想藏匿的手指上时,他倏忽坐正了些。 温南星眸光一转,说着拒绝触摸的话,眼睛却流连忘返。 边抿水边偷偷打量,从凸起的掌骨一路朝上蔓延,到小臂,再落定肩头…… 有时候温南星很想问他,到底吃什么长大才可以拥有到顶破天的身高,还有称得上天赋异禀的力量感。 不是科技与狠活的堆砌。 练得很好。 人们都钟爱美丽的事物,艺术家更有挖掘美的眼睛。 所以温南星带着欣赏的眼神打量完,歪了下脑袋,转而正视他,突然问起:「我们是朋友吧?」 岑黎没来得及收回的笑容凝滞在脸上:「嗯?」 先前他认为,他和温南星两人的关系在「没有肝胆相见的熟人」与「吃过很多顿饭的陌生人」之间摇摆不定。 这会儿想得到的关系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就摆在自己面前,让岑黎感到受宠若惊。 当初或许是歉意,是对意外坠楼的青年所产生的一种责任感,又或许是关爱对门邻居…… 不论是哪一种,但在当下这个节骨眼,他的初衷早已变质。 朋友? 他期望最好不是。 气氛微妙,岑黎闷着嗓子吐字:「是吧,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们需要同等的待遇。」温南星回答。 换言之就是—— 我看病,你也得看病,我检查,你也不能落下。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有检查一块做。 当然这句话他没说。 岑黎还在愣神,温南星严肃:「快,回来我要检查的。」 像幼儿园老师经常使的那一套,先哄着,不行就出绝招。 岑黎:「……」 冷不丁的,望着青年微鼓起的脸颊,岑黎突然动了动手指。 老一辈总喜欢把刚足月娇嫩的幼儿比喻成白面馒头,圆润饱满不塌陷,皮肤柔软细腻又洁白。 他感觉温南星也没差。 怎么办。 ……好想捏一下。 不自在地滚动喉结,岑黎勐地回过神来,先暗骂自己一声,他真是感觉自己要得病了。 小县城遵循传统,不流行搞这种潮流的同性恋爱。 只听说前几年有这么一对,男生悄摸地和人约着在市里玩,结果被亲戚撞见两人亲密。 家长当天就把人逮了回来,逼着分手禁出门,还托亲戚从不知道什么地方请了法师,觉得那是邪祟上身,会败坏风气。 后来听说男生受不了家里的责备谩骂,跑出去到现在都没找回来,是生是死也不清楚。 第58页 闹得风风雨雨。 那会儿岑黎才刚大学,陈跃当时还纳闷:「不就谈个恋爱,男的女的有什么差别,总归不会结婚。」 法律不允许啊! 「你说是吧?」陈跃这么问的时候,年轻气盛又不可一世的中二版岑黎说了什么来着? 哦他说—— 「就算真和男人结婚又怎么样?还能把我俩一个扔北极一个扔南极不成?」 …… 一语成谶。 医院大厅里的时钟滴答滴,走向五点,机械音便开始播报。 这一分钟犹如颱风过境,势要将岑黎脑子里的信息全部捣成浆煳。 他就像溺水的人,周遭一切嗡嗡作响。 要让陈跃这个发小知道,不旦不会死命劝,还会幸灾乐祸嚷嚷—— 好傢伙,要么不开窍,开窍就整个大的。 牛逼plus。 有种半夜惊醒,会见着祖宗从坟里爬出来教训他的错觉。 好半会儿找回魂,岑黎心跳勐得即将离家出走,掌心捂着胸口,丢下一句:「行……那你等我会儿。」 走几步,又转身,跟在警局门口的时候一样叮嘱:「别瞎走。」 温南星抱着盆栽,犹疑又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看他扶墙往护士站方向走出歪七扭八的步伐,缓缓拧眉。 是不是捂错地方了? 还是…… 胸口也挨到打了?! - 那天过后,除了定时定点地吃饭睡觉,其余时间岑黎都在锻鍊。 至于说为什么一闲下来就练…… 寡了将近二十七快二十八年的某人,试图让自己的脑子清醒点,想好好地,认真地思考他这一段突如其来的情窦初开,到底是真切实意,还是荷尔蒙作祟。 可谁知,这般绞尽脑汁,小心翼翼隐匿起的心思,竟连一天都撑不过。 满脑子是青年的一颦一笑,跟復盘似的,高兴的忧郁的难过的神情一帧帧放映,阖上眼是,睁开眼还是,睡着了梦里更是…… 多吓人。 真正的茶饭不思,心神不属也不过如此。 ——直到木门被轻轻敲响。 良好的家教以及习惯任何地点练习节拍,让温南星敲门都带着节奏感。 「叩叩,叩,叩叩。」 接着并不隔音的门内,对暗号似的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有重物落地,有急促脚步,仿佛还有……慌张的低声暗骂。 各种交织,像是在回应他。 在温南星敲响重复的第二节拍时,门终于是急急忙忙被打开了。 宛如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一下将所有思绪麻线般缠在一块,打成死结。 开门看见心动嘉宾,岑黎突地懊恼自己竟然一身是汗,臭烘烘,于是和人保持着距离。 他喉头有些发紧,眼神飘忽,但戒过毒似的,脸上一如往常镇定。 就是偷偷侧了侧身,利用身形优势,挡住背后乱成一团糟的客厅。 「怎么了?」岑黎问他。 然而他刚稍稍撩起点眼皮,瞳孔勐地紧缩。 不知是不是因为事态紧急,温南星脸上透着红润,炎热的午后,上衣竟是湿透的状态。 朦朦胧胧,宽松的居家服因吸了水,描绘着眼前人的身板轮廓,叫人视线落也不是,挪也不是。 衣服还在淌水呢。 「洗衣机它、好像坏了,一直在漏水。」温南星忙不迭道出自己的困境。 漏水,外加不由分说地洒了他一身。 以至于捣鼓了许久都没有头绪的温南星只好求助他人。 「……漏水?」深吸一口气,岑黎也顾不上沖个凉,「我拿个工具箱,你……先换件衣服吧。」 温南星低头一看,自己像融化的雪人,滴滴答答的水淌了别人门口一地。 他有些抱歉地道了声好,羞愧着脸,圾拉小企鹅拖鞋回去翻衣服。 岑黎进门后看见他一身干爽,这才暗自舒了一口气。 要了命了。 但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停下咕咚咕咚运作不停的洗衣机更加重要。 十分钟后,岑黎有种冲动,想把这台洗衣机砸了。 这下他也像淋了雨的落汤鸡似的,浇了一身水还算轻的,最令人烦恼的是先前被人倒进半筐的洗衣液,不止是漏水,还孜孜不倦地吐着泡沫。 但是一扭头,撞进温南星饱含期待的眼底…… 岑黎顶着一脑袋泡沫,硬着头皮说:「没什么大事,这台洗衣机比较皮,喜欢玩水。」 又十分钟后。 所谓术业有专攻,仍没解决问题的岑黎拨通了好友的电话。 陈跃对赚钱积极,对赚好兄弟的钱更加积极。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午间的日头逐渐西移。 最终这场人类与机器的战争,以人类获胜而暂时停止。 两人挤在狭小的卫生间洗着手上滑腻腻的洗衣液,不约而同嘆了一口气。 这年久失修的洗衣机是个硬茬。 蹲了太久,陈跃腿有些发麻,他一屁股坐上马桶盖,一手拍烟盒,一手摸打火机。 「噌」一声,窜出的火苗晃了晃。 岑黎掐灭他刚点燃的火星子,没好气道:「人家的卫生间。」 陈跃一哽:「那我出去抽。」 推拉门刚打开一条小缝,漏了点光线进来,又被岑黎勐地关上。 第59页 鼻子差点撞上玻璃门,陈跃恼了:「你干嘛,我都出去抽了还碍着你事啊?」 「你等会儿,我有事跟你说。」烦躁地薅了一把头髮,岑黎沉吟片刻,说。 就算是穿一条裤子长大,陈跃也没见过他这副表情,上学的时候心高气傲,工作的时候沉稳从容,永远有着一股子自信。 哪能像现在,周身都充斥着一种…… 淡淡的忧伤。 陈跃看着他,突地沉默:「没救了吗?」 「……?」 「你丫才没——」话说到一半,岑黎也忽而沉默。 他感觉自己确实没救了。 「不是绝症啊,」陈跃又恢復嬉皮笑脸,拿胳膊撞他,「那就好办多了,你说吧,能帮哥们肯定帮。」 屋外,陈妙妙正扯着温南星拼那副剩余三分之二的拼图,欢闹的声音如雷贯耳。 屋内,岑黎开口就是:「我有个朋友。」 「他最近喜欢上一个人。」 第27章 「什么朋友?我怎么不知道?你哪儿的朋友?特勤站那边?」 陈跃是个话痨,突然冒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的朋友,他拧巴着眉心喋喋不休,一串问题机关枪似的往外冒。 岑黎「啧」一声,示意他小点声,又走过去一拨,给门上了锁才接着说:「你不认识。」 陈跃瞪大眼睛,什么朋友他居然不认识? 「你现在开始有秘密了,岑黎。」他直唿人大名,说明这是一件极其令人恼怒的事情。 而被点名的人完全没有心虚的意思,甚至淡然反驳:「是个人都有秘密。」 「你和你那位奶茶妹妹进展如何?」岑黎视线轻飘飘移过去,佯装不经意问询。 没了茶花,多了奶茶,岑黎觉得他可能是找大师算过。 命里缺茶,拼命补呢。 「进展……等等,你怎么知道?!」陈跃震惊,转而立刻反应过来。 好你个陈、妙、妙。 门外正玩得不亦乐乎的小姑娘猝不及防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她揉揉鼻尖嘟囔:「肯定是我哥又在背着我说我的坏话!可恶的哥哥!」 这个世界上一万个人就有一万个哈姆雷特,一万对兄妹就有一万对相处方式。 看着陈妙妙气恼骂他哥的样子,温南星只是捏着拼图块弯着眼睛,没说话。 他快忘了有哥哥陪伴的童年是什么样子了,可能也是像这样你一块我一块拼图,赤脚坐在地毯上打闹…… 是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啊。 这一边,陈跃咬牙切齿,一秒钟后,他平静下来,决定跳过这个话题:「你刚说他怎么?喜欢上一个女生?」 一般美好事情的开端过后,总会接着一句转折。 所以陈跃:「但是?」 「但是他有个前男友。」岑黎沉声。 「哦,那怎么了?」不让抽菸,陈跃只能把玩烟盒,不以为然,「有前任不是挺正常?起码谈过恋爱,总比不开窍的木头好。」 虽没指名道姓,但提到谁,谁心里又数。 可只觉告诉陈跃,事情没那么简单。 「你不会是要说,你朋友喜欢她,可是她还喜欢她前男友?」陈跃又问。 岑黎稍滞,一手撑着台面。 回忆起青年背着一只早已损坏的琴,朝他走来,眼底黯然的模样。 心抽疼。 是了,眼下种种过于平静的生活,让他差点忘了,最初的温南星是想要一跃而下,想要放弃生命,遗弃整个世界的…… 就像周围所有人都被温暖的阳光包裹,只有他一人处于永无光亮的极夜。 那种……趋于一无所求的状态,令人心惊胆跳。 不应该是这样的,他期望的该是温南星被亲人捧在手心,有人呵护疼爱,笑得开怀,而不是独自一人在陌生异乡漂泊。 都说真碰上能让自己动心的人,再自信的人也会变得卑微,岑黎认同这句话。 陈跃看着他眼底黑域愈发深邃,那凛冽不苟言笑的样子……像是刚恋爱,又被人无情甩了。 陈跃:「嘶……」 都开始倒吸凉气了,岑黎心下一沉。 「但我觉得吧,」陈跃思忖良久,「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啊。你都说了,那是前男友,说明什么?说明他俩肯定是……不合适!」 陈跃本来想说闹别扭,但转而一想,这不是打击人自信心嘛。 「分手就该体面,说不定还是那男的先出个轨啊,把个妹什么的。」陈跃摆摆手,他有一种神奇的能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你喜欢的女生长得好看不?」 岑黎坚持保护:「我朋友。」 说罢又接上:「好看。」 「哦哦嘴瓢。」陈跃拍拍自己嘴巴,八卦魂熊熊燃烧,「你朋友说的?还是……」 岑黎无奈:「……我也觉得好看。」 陈跃「哇」了一声:「那得长成什么样,天仙级别啊。」 岑黎想点头,又硬生生压下,脖颈都僵直:「咳,说回刚才。」 「说完了啊……呃,你朋友介意她有一段……比较深刻过往?就是——」陈跃说得婉转。 岑黎毫不犹豫,但嗓音有一丝颤:「不介意。」 回答如抢答,陈跃突地一哽:「……」 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第60页 「你这个朋友……」陈跃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他一番,「不会就是你自己吧?」 岑黎心头警铃大作,然而还没等他否认,就听陈跃一摆手:「估计也不是,距离你铁树开花的日子实在是太久远了,恐怕得等到我变成外星人的那一天。」 「既然不介意,那还有什么可纠结的。就追呗,她腼腆你活泼,她活泼你比她更活泼。」 「我追姑娘还天天跑人店里嘬奶茶呢,上午一杯下午一杯,都快糖尿病了。」陈跃乐呵地拍拍岑黎肩膀。 岑黎斜眼看他。 陈跃:「……」艾玛,说漏嘴了。 陈跃摸摸鼻子:「那个什么,我的意思是就放手一搏呗,先从朋友开始,每天在她眼皮子底下晃。」 「让她没空去想其他人,心里就你不就行了?」 …… 「砰砰砰——」 玻璃门被砸得哐哐响。 「哥!你们掉坑里啦!我要上厕所!」 一嗓子把里边两人魂都吓跑。 陈妙妙个子矮,等陈跃开门,就看见她正踮着脚,趴在磨砂玻璃上往里头望。 差点噗通摔个狗吃屎。 陈跃捞住她,对她的迷惑行为感到不齿:「……你干嘛。」 「我还想问你们在里面干嘛呢!鬼鬼祟祟……」陈妙妙咋咋唿唿,「我们班里的女生现在都不会一起去洗手间了!」 「哦,挺独立。」 陈跃敷衍着夸完,转头邀功般对岑黎说道:「一定要告诉他,这是我陈跃出的主意啊,结婚我要坐主桌的。」 岑黎眼皮抽抽,抛下一句宛如定时炸弹的话:「行,结婚一定请你。」 「谁结婚?哥你终于要结婚了?和嫂子结婚了我能搬出去吗?」陈妙妙耳朵尖得很,叽里哌啦一顿输出的模样跟陈跃如出一辙。 不愧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基因过分强大。 「总算要出去找你亲生父母了?」岑黎幽幽开口。 陈跃乐了:「本来打算等你大一点再跟你说的,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得不承认了——」 陈妙妙看傻子一般看他:「白痴,当我三岁小孩啊。」 在客厅拼图,但耳朵竖起的温南星墩地坐回去:「……」他信了的。 电视在修洗衣机的时候就被陈妙妙开了,眼下正在放一个岛国幽默综艺,一群人在舞台上表演七十二变,跟孙悟空一样。 不过大多数都偏,越出其不意,观众评分越高。 陈妙妙从洗手间出来,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陈跃被她闹烦了,手一指:「他,你叔要结婚。」 话音落地,温南星茫然抬头。 岑黎有女朋友了吗? 没听他说起过。 陈跃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模模煳煳: 「一下午都折在这台洗衣机上,我都饿了。」 「走了,回家吃饭。」 陈妙妙不情不愿:「小温哥哥再见。」 「嗯再见。」温南星回。 含羞草在阳台晒着阳光,随着风向轻轻摇盪。 岑黎关小了窗户,转过身,忽地同他对视,电光火石似的,声音在脑袋里打转。 「就追呗,在他眼前晃啊。」这是陈跃的原话。 于是岑黎就追问怎么晃,天天二十四小时都黏一块? 陈跃简直是无语他妈给无语开门,无语到家了,说:「你那不叫晃,你那叫神金。」 「天天只盯着一个人也是会厌烦的好吗?」 「是要在他眼里晃,在脑子里晃。」 「必要时候耍点手段啊,脸皮有什么重要的。」 冷水一冲,思绪回笼。 水龙头一关,阳台门被打开。 岑黎平静收回目光,娴熟地走到饭桌前,抄起那杯已经凉透的白水,一仰头,干了,宛如壮胆。 接着随意地开口:「今天的天气有点冷啊,降温了吧。」 手抖。 还是给杯子放下吧,一会儿打翻了。 打翻也行,反正他扫。 温南星脑子还没转过弯,抬眼看了眼窗外的盛阳,又看向搓了搓手的岑黎,皱眉重复道:「冷吗?」 即使秋风已经阵阵拂面,可温度依旧不减半分,只是风有些汹涌,但不至于到冷的程度。 直觉告诉温南星这是不好的症状。 「衣服湿的原因吗?你要不要回去——」 「咳咳……」 忽然低声的咳嗽无端让温南星眼皮一跳。 右眼,灾。 松开手里的遥控器,他小跑过去,拖鞋都忘了穿,无处安放的手紧张地抬起又落下。 「是不是……感冒了?」温南星纠结着开口。 话音刚落,岑黎胸口有点起伏,喉结动了动,闷出一声:「不清楚,可能吧。」 声线听着和平常不大一样,多了两分沙哑,偏低沉。 「回去吃个药就好了。」岑黎边说,边瞄他。 温南星点点头,他明白髮烧的滋味不好受,于是望向已经朝门口走过去的岑黎,担忧地嘱咐:「那你好好休息。」 岑黎一个踉跄:「……」 紧接着就见他摸口袋,翻来覆去掏,却什么也没掏出来,又悠悠转头。 声控灯紧随其后灭了。 顶灯直直往下打,背着光线…… 第61页 他面无表情。 温南星还在门口,咕咚咽了下口水:「怎、怎么了?」 岑黎唿出一口气,又开始咳,咳嗽声断断续续,像是差点咽气。 断断续续的间隙,他见缝插针说:「进……不去了。」 温南星尾调上扬,慢吞且犹疑:「啊?」 「我没带,钥匙。」 第28章 「这件可以吗?」 温南星翻找衣服的时候,岑黎正规矩地站在卧室门边。 衣服还湿着。 而他是真的没带钥匙。 但进不去家门的人此刻并没有懊悔,反而庆幸,庆幸还好今天洗衣机突然坏了,还好他有随手关门的习惯,还好他落了钥匙…… 天知道温南星说完那句好好休息,他差点昏倒。 头一次被准许进入这片私人地带,岑黎既好奇地四下打量,同时又收敛着自己的视线,生怕看见点不该看见的。 听见声音,他回头,只见温南星手上提着一件不符合自己尺寸的t恤。 一件粉色的t恤,很长,也很……少女心。 和他的小电驴颜色差不多。 对比着他的身高,岑黎想,如果温南星穿上,应该能盖住半截大腿,是这段时间流行的下衣失踪穿搭。 「你先试一下吧,这件我没穿过,很干净,也很软的。」温南星朝他走过去,将衣服递给他。 岑黎始终同这片禁地间隔着一段距离,靠在门边,没有指令便不会擅闯,见人过来才站直,接过他手里的嫩粉t恤。 「我去卫生间换,免得水滴了一地,还得费功夫擦干净。」岑黎说。 温南星颔首,或许是怕他有事,就在卫生间门口蹲守。 一墙之隔,甚至能听见衣物摩挲皮肤的细小声音。 低头盯着自己的小企鹅拖鞋,温南星想了想,又稍微挪远了一些。 关了门,湿衣被脱下,岑黎盯着这件衣服,边换边好奇地问:「你还有这种颜色的衣服?没见你穿过粉的。」 温南星在门外抠手。 他想说自己不旦不穿粉色,甚至衣橱里没有明快的颜色,大多数衣服以低饱和色为主。 没别的,单纯是认为太过鲜明的色彩,很挑脸蛋。 穿出去丑,还招摇。 但要是让岑黎知道温南星不穿亮色,是因为觉得自己的颜值无法撑起衣裳,那绝对惊到跳起来,带着他好好照照镜子。 一张上帝宠儿的脸,还不好看? 那自己岂不是要自卑到老…… 「喜欢粉色的人,在某种含义上来说都是稳重又细心的性子,还是和平主义者。」 不仅温柔,通常还很会照顾人,岑黎想着。 「嗯……」 温南星支吾一下,含煳道:「其实这件不是我买的。」 「是别人定制的,算是送我的礼物。」 听温南星说完,岑黎这才后知后觉看见衣服背后的印花,烟花logo配上彩色涂鸦,中心是两个卡通小人,手抱着乐器。 也不知怎地,岑黎穿衣服的手一滞,浮想联翩。 不能吧。 这是,情侣款……?! 那团涂鸦突然之间变得刺眼,岑黎头顶犹如黑云压城,仿佛脚底下淌的不是水滴,而是雨珠。 怕人介意,温南星忙不迭解释说:「不过你穿没关系,因为太大了,所以我一直放着。」 「大小正好吗?」他问。 突然沉默。 许久,久到温南星差点以为他真的出了什么事,正想敲门,里边忽地传出不大满意的声音。 透过卫生间的门,显得闷闷不悦:「小,太小了。」 温南星:「啊……还小吗?」 「可这是最大的一件了,」温南星苦恼,「其他的……你应该穿不上。」 「早知道定团服的时候就让他多制几件备用了。」 「……」 缄默一瞬,岑黎沉声:「团服?那是什么?」 「就是……」温南星想着该如何描述他曾经狂放不羁的摇滚乐乐团,括弧,地下乐团,括弧。 「演出时候穿的,大家都穿差不多的衣服,显得像一个整体。」 其实不是。 是队长悄悄咪咪搞回来,把大家的服装都换成了五颜六色的团服,还说是因为有粉丝点名想看他穿粉色的……露脐装。 重金点名,但他拒绝了。 「……」 岑黎深吸了一口气,再吐出,刚脱下的粉衣又被他悄无声息地穿了回去,肩膀处稍窄,但勉强……算是尺码标准。 「要不你再等等,我找找其他的——」 温南星嘆了口气,刚准备抬脚离开,只听「咔哒」一声,开门,岑黎身上好好地套着那件粉上衣。 「其实差不多,能穿。」岑黎说。 挺出乎温南星意料的,柔和的烟粉色并没有加深肤色,反而衬得他整个人皮肤质感以及光泽很好。 温南星眼睛亮亮,耿直地说:「你像是要去唱嘻哈。」 岑黎:「……」 这是哪里的夸赞方式? 温南星还没说完:「但是很好看,适合你。」 岑黎移开视线,耳尖漫红:「咳咳……这是你们团服?」 「那怎么其他人不在上面?」他问。 「啊……因为这件是错版的,老闆忘记给其他人画上了,所以就当是他送我的生日礼物了。」温南星腼腆一笑。 第62页 岑黎正巧抓住这个节点问:「你生日……什么时候?」 温南星答:「八月底。」 「三十一?」岑黎又问。 温南星「嗯」了声。 还有一个月不到,岑黎琢磨。 「啊对了,裤子。」温南星恍然想起他给岑黎找了衣服,但没有配套的夏裤。 又要回去翻的时候,岑黎拽住他:「衣服还能勉强套上,裤子就算了。」 「你家吹风机在哪?吹两下差不多也能干。」 温南星说在房间,又踢踏着拖鞋跑去拿。 吹风机插上电,在嗡嗡作响的噪音中,岑黎看着温南星忙来忙去,先是让他躺倒在沙发,再是端来一杯热水。 甚至没让他自己动手,搬着小椅子让吹风机横放固定,真正实现了自动化。 热风打在小腿处,比窗外席捲而来的海风更燥热。 「冷的话是不是发烧了啊……」 温南星喃喃自语,即使他成长路上平平安安,但在感知生病这方面仍旧欠缺,相较于自己察觉到身体不适,他更依赖于外物确切的证明。 比如说这种时候应该量一□□温。 发烧? 岑黎眼珠一转,后知后觉干咳了两声,引得正在水池边清洗体温计的温南星探出脑袋,歪着脖子努力朝他这边投来视线。 于是他临时决定,就出演一场病弱戏码。 但这太无耻了,岑黎兀自骂自己,接着勐灌一口烫水,含在嘴里。 和称病不想去上学的陈妙妙似的,浑身上下都是戏。 于是温南星拿着温度计过去,就见岑黎烧得面红耳赤,烧得理智全无,整个人宛如被浪花沖至岸边的小鱼,奄奄一息。 「很难受吗?」温南星边观察着他的状态边甩两下温度计,「你先量一下,我去找找有没有药。对了,你——」 岑黎没开口,点头接过,趁着口腔温度还没降,快速往嘴里一塞。 没来得及说完话的温南星:「……」 稍停,温南星抿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犹豫半晌,吞吐道:「你用反了。」 「是另外一头。」 「……」 岑黎垂眼一看,呵,水银前端还露在外边呢。 脑子没烧坏的人,都干不出这事儿来。 温南星确定他是真的烧到无知无觉了。 滴答行走的时间指向六点,他看向在沙发躺平的那一大只,蹙眉认真思考着什么。 安定了一会儿,温南星忽地说:「要不还是找开锁师傅吧。」 …… 岑黎一阵勐咳。 温南星慌张地弯下身子,学着电视剧里的方式,去拍拍他的背。 他想说或许岑黎自己家会有比如药箱之类的东西,温南星仓促地搬进来,唯一的一袋子药还是上次自己发烧吃剩下的。 一些退烧药,退烧贴。 「家里没有咳嗽药,那我出去买……吧?」温南星担忧地看向他。 不然晚上咳昏过去怎么办? 严重的话,整晚都会被嗓子发毛髮痒的感觉折磨到睡不着觉。 「不、不用。」岑黎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这回是呛着了,面红耳赤的样子倒真不是演的。 趁着温南星慢速说话的间隙,岑黎快速将体温计拿出来读数:「三十……七度二,没烧。」 体温计顺时针转了方向,温南星定睛一看,确实是正常温度。 那为什么脸那么红? 「好吧,那……」 岑黎现在担惊受怕,生怕他又蹦出一句让自己去找开锁师傅。 然而温南星只是扭头看了眼时间,然后问他:「你饿吗?要不我煮个面吧。」 岑黎:「……」 这句也有点吓人。 黑暗料理的刻板印象已经在他脑子里生了根,彻底抹不去了。 - 正所谓民以食为天,生病最重要的除了好好养病之外,还有补充营养。 温南星觉得自己此刻像压榨员工的老闆,任谁也不会相信,这位刚躺着命若悬丝似的人,眼下正在厨房里捣鼓煮面。 不过二十分钟,盖着煎蛋,铺了两根小青菜的清水挂面出炉。 两天没去菜市场,冰箱里就剩下这一些简单的食材。 佐料不重,倒了芝麻香油的面看上去鲜美多汁,一碗没有加葱,但放了些碎芝麻,另一碗的食客倒是不挑,有什么吃什么,津津有味。 「你之前说过是在上学吧,平时一般都住家里吧。」岑黎注意着压低点声音,毕竟做戏要做全套。 温南星腮帮子鼓鼓,咽下喉间的食物后才说:「家离学校太远了,我……住学校附近。」 「租房?你一个人?一直点外卖?」清面实在过于寡淡,岑黎又往里倒了点生抽,「再来点?」 温南星把自己的碗朝岑黎移过去一点:「嗯……有做饭阿姨。」 岑黎瞭然,钟点工上门,上班族的福音,能节约许多时间。 「但你做的不一样,简单的东西也很好吃。」温南星认真。 「哪……不一样?」 温南星思忖一下:「和阿姨的手艺不一样,和饭店里一成不变的味道也不一样。」 真要说就是,有家里的味道。 「是吗。」岑黎心痒痒。 温南星点头。 第63页 配合着吸熘面条的声音,岑黎觉得他这句话很有说服力,至少在他看来,这一顿简餐是成功的。 从前完全不觉得,看人吃饭也是一种乐趣,现在他明白了,那得看谁吃。 他现在有一种情人眼里出西施的错觉。 良久,岑黎哑声:「我可以一直给你做。」 心脏扑通扑通跳,既怕对面的人有反应,有怕对面的人没有反应。 这种矛盾心理,最是啮噬人心。 时间流速似乎变快了。 但事实上秒针只是刚从四,走到五而已。 「我是说两个人吃饭和一个人吃也没差,还热闹点——」 「好啊。」 温南星掀起眼皮,朝他扬起一个笑容:「那我去洗碗吧,大厨辛苦了,休息一下。」 「叮」一声,打断了两人独处间的闲谈,也打断了岑黎微妙的剖白。 是陈跃的消息。 陈跃:【差点忘了跟你说,你车借我开走了,你家门钥匙也挂在车钥匙上面】 陈跃:【是不是进不了家门?转我十块,哥大发慈悲给你送过来/推墨镜】 厨房传来淅沥沥的水流声。 岑黎低头,哒哒哒打字。 岑黎:【不。】 岑黎:【你千万别来。】 第29章 晚间七点整,夜幕降临。 属于新闻联播独特的开场bgm环绕着各家各户,再换下一个频道,是几乎每个暑假都会轮播的偶像剧。 楼下略微耳背的大爷喜欢边听声音边吃饭,称得上是忠实粉丝呢。 在这份噪音的裹挟下,温南星正抱着一坨浅蓝毛茸茸,朝客厅走过去。 「这是我新买的毛毯。」温南星解释说,浴巾那次纯属临时起意,家里没多的薄被嘛。 「是不是太厚了?」 岑黎抬眼,一张面饼似的毯子张开,盖到自己身上。 绒唿唿的软毛压上来,触感还不错,跟雪花似的绵绵软软,不扎皮肤。 岑黎想,这个老闆肯定是个实在人,用料这么扎实,盖上半分钟不到,他就感觉自己浑身冒火。 大夏天裹着一条绒毯,汗不要钱似的流啊! 「还行,厚点好。」他嘴比肌肉硬。 此刻的岑黎愿将其称之为——甜蜜的烦恼。 温南星心情复杂地望着他,就像一只体型庞大的大型犬蜷缩在抠搜不到一平的小窝里,怎么看怎么委屈。 「要不,你睡我的床吧。」温南星纠结半晌,琢磨来琢磨去,到底还是说了。 毕竟这样对待客人,礼数不周。 嗯……某种意义上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 他感觉这已经不是惊吓,而是恐吓了。 「别,真的,用不着。」岑黎语无伦次,良久,他干脆破罐子破摔,「其实我认床,嗯总是换新的环境,容易失眠,能睁眼到天亮的那种。」 温南星一滞:「……?」 漆黑的瞳仁望过来,岑黎脸不红心不跳:「所以我只能睡沙发。」 「……」真的吗? 印象里,某一天和他同样经歷过腰伤的人,当天是秒入睡,睡熟到他无论怎么发出噪音,都没能吵醒,仿佛魇入梦境中一般。 直白来讲,就是跟死了一样。 地震海啸都别想打搅他。 温南星妥协:「好吧,那你要是不舒服的话就喊我。」 岑黎颔首。 「我帮你拿了新的毛巾,牙刷的话……」 温南星从卫生间里探出脑袋,不好意思地举着硬壳包装:「粉色行吗?」 「……」 是和粉色过不去了吗? 岑黎望着十块钱三只牙刷的包装,又低了低脑袋看自己身上这件粉嫩,实在没法想像一个大男人穿得跟花姑娘似的,还得握着一只粉牙刷刷牙。 他犹豫:「旁边不是还有一只灰色的吗?」 「啊这个,上次陈妙妙用过,」温南星低头看一眼,「她说不喜欢粉色。」 他腼腆一笑:「蓝色被我用了,所以只剩下粉色的了。」 前一秒还在嫌弃,后一秒,岑黎能屈能伸:「也行……随便什么颜色,能用就行。」 「那拖鞋……」 「别找了,就一天而已,我无所谓的,」岑黎一听,嘆了口气,「你快洗吧,一会儿没热水了。」 温南星小鸡啄米般「哦哦」两声,说到底,还是因为没经验。 他朋友又少,也从来没往家里带过,若是放在以前,他所有的东西几乎都是独一份,就连哥哥也不会同他买亲子款。 当然,向来注重品质的哥哥更不会买十块钱三只装的牙刷,还有略显粗糙的毛巾。 温南星摇摇头,盯着洗漱台上的两只牙刷杯,心念一动,将他的那只牙刷转了个方向,刷毛面向隔壁那只。 不是强迫症,是看上去像一家人。 猝然冒出来的想法让温南星倏忽一顿,没由来地心头鹿撞,手指顺着皮肤往上触到胸口,仿若感受到一股力量驱动。 仅聆听了小半会儿,又很快放下。 不过…… 有点高兴这样的热闹。 而另一边,温南星有多欢天喜地,岑黎就有多肉颤心惊。 同款牙刷同款毛巾,虽说都是打包一块卖的,但仍旧让他游思妄想…… 天。 第64页 这场景,简直跟同居没什么两样。 重复吸气又吐气,岑黎拉高身上的绒毯,也不知道是这条毯子出厂就自带香氛还是被人清洗过,鼻腔里一唿一吸都是清浅的茶花香。 浴室淅沥沥的流水声冲击着耳膜,他耳朵酥酥麻麻,心跳鼓动的频率明显超出正常范畴,若是这会儿戴着心率检测仪,那早就该提醒他「出问题啦快看看吧」。 但他自己清楚知道,心脏跃动的每一下都在诉说:是紧张,是怦然心动,是不知所措。 是许多种交织的情绪,清晰明白地告诉他—— 啊,你完蛋了。 你牡丹这么多年,一下坠入爱河不可自拔了。 但要问,一张白纸该怎么追求人家,岑黎能交同样一份空白的答卷出来。 除了温南星名字叫温南星以外,其他一概不知。 人还防备着呢。 发麻的心绪一直持续到夜色愈发黑沉的时候。 温南星和他道过晚安,也就回了自己房间,只不过生病最怕的是夜间,人体温度会不自觉升高,再强壮的人都不一定能抵御来势汹汹的病毒。 所以卧室门并没有彻底关上,而是留了一条缝隙,半掩着。 翻来覆去,覆去翻来。 倒是温南星睡不着了。 「咳咳……」 客厅里传来的咳嗽声在静谧的空间显得尤为明晰,甚至传入温南星耳中还有回声。 几乎是当下的一瞬间,温南星便掀开薄被,「啪」地提着一盏小夜灯,圾拉着拖鞋跑出去。 老破小房屋租金便宜,但缺点随处可见,比如头顶咯吱咯吱响的吊扇,也不清楚是什么问题,温南星真怕它忽然之间掉下来,让他们两人的脑袋搬家。 所以他关小了一些,起码旋转的速度不会造成威胁。 黑暗之中,沙发被一团大个占据。 岑黎的睡相不太安分,起码温南星平躺着便不会再乱动,而他却呈现一种敦煌飞天的奇异姿态。 温南星:「……」 好张狂的睡姿。 不过眼下的张狂是虚的,平日里幽邃的眼睛如今阖着,再加上身上嫩色衣服的加成,整个人又乖巧又服帖,仅有的那一点痞气都被消磨殆尽。 温南星忍了又忍,努力憋住自己想摸岑黎脑袋的想法。 但是真的好圆,标准的圆头。 感觉比他自己睡得都圆。 ……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岑黎面上的潮红比先前更加严重。 原来深肤色的人脸红也是很明显的,温南星兀自感嘆,注意力飘忽。 还好这会儿真发烧的人没醒,要不然就会知道,他每次遮掩的耳尖,实际红透的样子都让人看进眼底去了。 「岑黎?醒醒……你好像真的发烧了。」 岑黎小声哼唧两声,耳膜嗡嗡作响,朦朦胧胧的嗓音清甜又脆生,他还以为在梦里呢。 梦里他是猎人,正追捕着一只瘸了腿的白兔。 白兔虽然受了伤,但机灵得很,哧熘一个滑步,便从他的掌心底下熘走,留给他一撮干净洁白的毛髮。 几声下去,嗓子都冒烟,可陷入梦寐中的人哪会回答,连腰腹露明晃晃露在外头都不知道。 只要视线下移,就能看见隐匿在宽松衣物底下的风景,一览无余。 额间滚烫,贯彻要关照邻居到底,温南星焦心如焚,顾不上数对方到底有几块腹肌,先替他捡起掉落在地的绒毯。 又捻了捻被角,盖得严严实实,接着才去採取退烧措施。 量体温,降温,不行就吃药。 冰凉的毛巾压上带着温度的额间,很快便被热气浸染,每隔一段时间,温南星都需要换一块,两块毛巾替换着用。 一直跑来跑去捣鼓,接近下半夜,发过汗,体温才降下去。 岑黎睁开眼,又被睏倦的睡意强行禁锢,清醒一会儿就说两句话。 但没能回答完,磕了一颗退烧药见效颇快,盯了温南星那张近在咫尺的俊颜不过两秒,心满意足地倒头又睡过去。 温南星:「……」 他为什么记得……几个小时前有人说自己很容易失眠呢? 「经常锻鍊的人身体也这么不好吗?」温南星碰碰他的额头,自言自语。 他嗫喏:「要不还是去医院吧……」 明天早上如果还不退烧的话。 这句话仿佛一枚埋在岑黎心里的定时炸弹,也不知道是哪个字眼点燃了导火索。 也可能是烧迷煳,手腕突地被一只大掌桎梏。 温南星动了动手腕试图抽离,但很显然,他小瞧了对方的骨劲,也高看了自己的力量感。 默了默,温南星福至心灵,试探性说:「不去医院?」 好,松了点。 他又道:「还是去……?」 嗯,又攥住了。 温南星「哇」一声,是声控的。 然后就没能再抽离,使出浑身解数都没让人松开半分。 垂着睫毛,温南星盯着那只略显粗糙的手良久,他戳戳岑黎的手指头:「你松一下……痛。」 打商量一般,试图唤醒沉睡无知觉的人。 岑黎精神恍惚,眼皮千斤重,还沉浸在梦境似的,只是很听话地,真的舒张开几根手指。 可松了,但不代表他会把猎物放走。 第65页 做猎人的首先得把猎物抓牢了,就算不吃,攥在自己手里的那才是真实的,跑不掉的。 于是他宽宽松松地圈着,再缓而慢地往上挪。 手心微微泛痒,温南星稍顿,低头,盯着紧扣一起的两只手:…… 病人总是缺乏安全感,他想。 一夜好眠。 - 陈妙妙在早间八点走出家门,八点一刻抵达胡奶奶家蹭早饭,又于八点半上楼,在他阿黎叔家门口站定。 距离捕捞节的联欢会已经结束一周左右时间,这些天,她快被一堆作业淹没,但她可没忘记阿黎叔之前答应的事情。 带她去游乐园轻松! 也就是今天。 望向外头阳光明媚的好天气,陈妙妙心情愉悦。 ——砰、砰、砰。 先是三声轻敲,一声唿喊,再是三声重敲,木门哐哐作响,却始终无人回应。 她失去耐心,抱着小书包,开始边踹门边大声喊。 …… 也不知是不是上天决心要惩罚说谎的人,一场迟来的发热将两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屋外的晨光漫进室内,斜斜地洒落在木地板,深一道浅一道,照耀着。 听到门外砰砰响的敲门声,正处于深度睡眠与即将甦醒之间的岑黎,在梦境中烦闷地啧了声,接着习惯性地朝旁边摸索。 找手机看时间呢。 但手机没摸着,倒是摸到一个软乎的「抱枕」,带着温度。 他睁开眼。 狭小的沙发上,温南星睡在外侧,自己睡在里侧。 嗯,温南星。 ……嗯?!谁??? 睁眼就看到一张恬静睡颜,岑黎木着脸,侧身躺着,圈在人腰间的左手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 没办法啊,沙发太小,他一放开手,人指定就要滚到地板上。 身前温柔乡,身后沙发背,两面环狼饲虎,他进退两难。 更让岑黎脑子里那根弦断裂的事情是,他的右手还牵着温南星的左手。 一种趋近暧昧的……十指相扣。 第30章 嘶…… 岑黎倒吸一口凉气。 和别人挤一张床这类事情不是没有过,以前出勤任务累得半死不活的时候,大傢伙们甚至还能你靠我肩膀,我睡你大腿。 一点儿隔阂都没有,吃盒饭缺筷子还能互相餵呢。 如果换做是当时还没开窍的岑黎,他一定百思不得其解,不就拉个小手,这有什么? 从火场救人比这亲密多了,又是扛又是抱的。 但温南星这种情况不一样,再说温南星也不是别人…… ……那差距可大了! 岑黎简直人麻了,要不是他清楚知道昨天其实什么都没有,只是单纯地烧煳涂了,半梦半醒把人强行留下了而已。 不然他肯定给自己两巴掌,简直是在犯罪。 心头一阵温软又慌乱,接着门外又是哐哐两下,带着愤意的敲门声。 温南星精神浮浮沉沉,明显还没有睡醒,但是他浅眠,一点点噪音侵袭就容易睡不着。 于是在岑黎的注视下,他睁开了眼睛。 眼前有点模煳,看不太清,但对于面前突然出现的人脸,他没有多少意外与惊讶。 甚至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温南星又醒过一次,迷迷煳煳去岑黎的额头,最后确定确实退烧了,这才安心陷入深度睡眠。 不过经过一晚上的折腾,让温南星对岑黎又多了一个印象—— 即使是身强力壮的消防员伙伴,发烧也是真的很黏人。 面对面,大眼瞪小眼,岑黎干巴巴:「早啊。」 温南星揉两下酸涩的眼睛,刚醒来的声调比平时软两个调:「早。」 嘶…… 又倒吸一口。 一早上就这幅美梦似的艷糜场景,属实有点刺激神经,岑黎不自禁咽了咽口水,温南星看他,他也看温南星。 对视几秒,最终还是他先败下阵来。 「我,呃……我去开门。」岑黎慌不择路,仿佛手里是烫手山芋,是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蹭地一下松开攥着一夜不放的手,他摸爬滚打从沙发上起身,在门口陈妙妙喊出第二遍他的大名时开了门。 听见背后动静,陈妙妙转过头,对于这位出现在对门不速之客,她的眼神从疑惑到震惊再到愠怒。 只不过身高不足,气势不够,所以一怒之下……怒了一下罢了。 岑黎看着她一身即将春游的装扮,显然贵人多忘事,不明就里:「一大早敲门,你哥让你来的?」 「你之前答应我要去游乐园的,你忘了吗?!」过于激动,陈妙妙声音都尖了不少,「叔你为什么能在小温哥哥家里?哥都不让我在小温哥哥家过夜……」 岑黎看了眼时间,都快中午了,他敷衍:「哦,游乐园。」 说罢又转身走进屋里,睡昏头了,早饭还没着落呢。 一扭头,却发现温南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差点撞上去。 「你感觉还烧吗?」温南星拿着体温计,小尾巴一样。 岑黎摸摸鼻尖,眼观鼻鼻观心:「应该不烧,也没后遗症,就是嗓子像刀割。」 「啊……那是不是要煮个梨汤。」温南星昨晚临时做的功课,冰糖梨子水,止咳止痒。 梨子有,当季的,大个又新鲜,还能丢两三颗红枣进去添点儿甜味。 第66页 这些东西昨天半夜的时候,温南星就准备好了,就是刀工不行,梨子一块大一块小,中间的核也丢在锅里边,忘了去掉。 「你……」 岑黎怔怔然,眼看着温南星双手提着一锅即将满溢的水,心惊肉跳:「哎慢点慢点,不是,还是我来吧,一会儿洒了。」 温南星倔强地憋红脸,连脚趾都在用力:「我可以的,这个不重。」 都没有大提琴一半的重量。 不重…… 这番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岑黎自然也没给他表现的机会,张口就来:「我正好恢復恢復,肯定是最近练得不够抵抗力差,所以才老病。」 温南星:「……」 这句话似乎不止一个人中枪。 没人搭理的陈妙妙望向厨房里客气谦让的两位,跺了两下脚也进屋,关门声邦邦响。 温南星这才注意到原来还有客人在。 陈妙妙颜控算是没救了,以至于温南星笑着同她打招唿的时候,小姑娘就算有脾气也散了,拉着他的手又亲亲密密地说小话,吐槽令人烦恼的作业,分享谁谁谁家的狗子又走丢了。 年龄小,但也八卦着呢。 中途温南星仍然记着要让病人再量一次体温,但是病人这会儿扮演着大厨角色,手都腾不出空闲,只能偏一下脑袋,顺从地让温南星取走温度计,没空看温度,视线倒是一直紧随着…… 像狗皮膏药。 怎么撕巴都扯不下来。 气氛很微妙,也有点怪,说不上来,尤其像她班级里情窦初开的女同桌,整天就盯着隔壁组的那个男生,上课还老照镜子,莫名其妙地笑,诡异得很。 陈妙妙到底是小女生,率先察觉到不对劲,她趁着温南星洗漱,一熘烟跑进正一簇一簇往外冒烟的厨房。 「叔,你一直在看小温哥哥。」小姑娘深深看他一眼。 一场发热,岑黎心情愉悦,也不嫌底下大爷不知哪学来的京腔吵了:「嗯……嗯嗯?」 「他人都不在这,我看谁?」 陈妙妙心道一声:狡辩。 接着又看穿一切地姿态,说:「你也觉得小温哥哥好看,是不是!」 岑黎一路嗯嗯嗯过去,搪塞着她的问题:「好看,天仙下凡。」 「小温哥哥会找什么的女朋友啊,这么好看的话要求肯定很高……啊如果他在我们镇上找到了女朋友,以后会留在这里吗?」陈妙妙喋喋不休,像是非要逮着人问出个所以然来。 岑黎一顿,他没想过这个问题。 但能确定的是,温南星不可能一直都在这儿待着,他还有学业没完成,或许家里人还在四处找他。 也不会和小镇上的姑娘结婚……吧? 背过身将温汤的梨子汁水倒出,他淡然:「你关心这个干什么?暑假马上要过了,作业没写完还想跑出去玩。」 「我写了!」陈妙妙嘟囔,「切,不说算了,我找小温哥哥去。」 小姑娘不屑,变脸比翻书都快,转头就娇滴滴跑温南星那边说话去:「小温哥哥,你腰上的伤好了吗?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游乐园玩!」 「好多了,」温南星答,又问,「游乐园?是海边那个吗?」 他记得路过的时候见到过,不用买门票就能进去,晚上的摩天轮摇摇晃晃,霓虹色彩高悬,很漂亮。 陈妙妙嘴里的煎饼还没咽下,唔唔唔比划了好一阵:「不一样不一样……」 「那根本就不叫游乐园,就是一堆沙雕里面摆了个摩天轮,过山车都没到高空呢!」 温南星迷茫:「沙雕?」 忙碌了许久的岑大厨端着早饭从厨房出来:「字面意思,就是沙子雕成的各种卡通人物。」 温南星拖长声音:「啊……沙雕。总感觉在骂人。」 「那得看谁说。」岑黎意有所指。 譬方听温南星骂人,就像昨日梦里的白兔,挠你一爪子,不痛不痒的。 但也不一定,毕竟兔子咬合力惊人。 「咳。」岑黎咳嗽一声,让自己的理智回归。 温南星忙不迭捞起已经煮透软烂的梨子:「你先喝一点,没效果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生病,医院就是良药。 「去医院也就是配个药,又不是什么大事,别紧张。」岑黎小幅度勾起唇角,淡笑中却透着一丝抗拒。 从他休假开始,跑医院的次数比之前一整年的次数都多。 医院也不是什么都能治得好的。 「胡奶奶给的,水蜜桃,软的,可好吃了。」 陈妙妙忽地从包里掏出两只又大又圆的蜜桃。 说得偷偷摸摸,但实际却炫耀似的摆上桌面:「就两个,我们偷偷吃。」 「好。」温南星啃着桃子,弯弯眼睛,眼底却没笑意。 望着岑黎宽阔的嵴背,只觉得眼下的他似乎被落寞包裹。 - 游乐园的计划推迟了两天,在打工人即将狂欢的周五,三人出行。 因为这场来之不易,且称得上远足的行程,陈妙妙早早就背着自己的小书包蹲点,他们要出发前往市区,大约一个多小时近乎两小时的路程。 「你没睡好吗?黑眼圈快要掉地上了。」临上车前,岑黎看着温南星两只熊猫眼,问他。 「有点,晚上听到楼底下有两只鸡在吵架,很兇。」温南星哈欠连天,「而且我没去过游乐园……」 第67页 他说:「兴奋的。」 「小温哥哥你没去过游乐园?为什么呀?长大以后很忙吗?」陈妙妙抢在岑黎前问。 温南星思忖一下,摇摇头:「不是,小时候就没去过。」 手剎被落下,岑黎惊讶,偏头:「一次也没有?」 温南星点头:「嗯,他们太忙了,没时间带我去。」 「那你哥呢?你俩差很多岁数?」 「不多,六岁。」 那就是二十九左右,跟他也差不多年龄啊,岑黎心里暗自有数。 岑黎打着转向:「他怎么没带你去,你小学你哥也才初中吧。」 温南星想像一个温润但带有少许洁癖的哥哥,坐旋转木马…… 大概要上下左右将整个游乐园翻来覆去擦十遍。 所以他也有轻微的强迫症以及完美主义,没办法,血缘牵绊着嘛。 车辆缓缓穿梭于大街小巷,昨晚被两只不和睦的鸡吵得没睡好,温南星这会儿困意上头,仿佛座椅是床,而靠枕就是枕头,一沾就能表演秒睡。 轻轻打了个无声的哈欠,温南星解释说:「他不喜欢这种场合。」 岑黎好笑地看着他竭力睁开的眼睛,提醒他:「还有一个小时呢,眯会儿吧。」 温南星有些不好意思:「没人说话的话,你不无聊吗?」 还没进入高速路段,左侧便是波光粼粼的海面。 慵懒的海风轻轻撩拨着髮丝,岑黎眯了眯眼睛:「听听歌,看看风景,还行不无聊。」 「睡吧,到了我喊你。」 挡不住强势席捲的困意,温南星也不再推辞,眼睛一闭,同后座的陈妙妙一块陷入梦乡。 等红灯的间隙,岑黎扭头,不过一分钟,均匀的唿吸声传来。 他稍稍将垫在脑后的靠枕倾斜了一点,让温南星更舒适一些,以免长时间保持同一种姿势,醒来会落枕。 光明正大的打量,岑黎都能数清那长而翘的睫毛到底有多少根,连细腻脸颊上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好乖的样子。 咳咳…… 开车不能想这些,容易出车祸。 他收回视线,保持专注地盯着前方路况,但忍不住也是真的,每次只能趁着跳转绿灯的间隙悄悄看一眼。 从高速下来便是一个服务区,岑黎泊了车,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嚷嚷着喝果汁的陈妙妙实在憋不住尿意,一下车就飞奔卫生间,跑出残影。 在车上稍稍眯了会儿,精力已经补充完毕,外头阳光充足,温南星也下车透了透气。 岑黎提着一袋子水,两人就在这儿修整,顺便给所剩无几的油箱加个油。 阳光暖唿唿,岑黎靠在车边,看着慢慢电子屏上缓慢升高的数字,也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温南星递给他一颗薄荷糖,同时问:「你累了吗?那一会儿我开吧。」 「你开?」岑黎像是在确定,又像是在好奇,「我这手动挡。」 他到底还是小看了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 「嗯,我会。」 弯腰坐上主驾驶,温南星抬眼,笑着调侃:「累坏了回来就没人当司机了呀。」 第31章 有那么一瞬间,岑黎是真的认为温南星会开车。 至少四个轮子,不会出现半路翻车的情况。 哦,从高架上掉进海里除外。 但当温南星问出哪个是剎车的时候,岑黎当下决定,立刻马上让他坐回副驾驶。 说话大喘气,是会吓死人的。 油箱加满油,又能跑上好几公里,陈妙妙也在这时候又回到车里,小姑娘估计昨晚也兴奋过头,没睡好,这会儿钻进车里,抱着靠枕倒头开始唿唿大睡。 「作为一个合格的司机,虽然偶尔会加速爆沖,但其实我挺惜命的。」岑黎关上车门,提醒他,「所以安全带记得繫上。」 被赶回自己座位的温南星还处于一脸蒙圈的状态:「……」 卡扣「咔哒」一声牢牢锁住,温南星微微偏头望向窗外频频后退的路灯,像只被人踩到脚的兔子:「给你添麻烦了,我一会儿就睡着。」 岑黎:「……」 不让开车,生气了? 岑黎哭笑不得。 可饶是他这个大直男也能敏锐觉察到,温南星笑的次数比先前多了,仿佛这才是真切的温南星。 不是漂浮的灵魂,而是可触摸到的实体。 学会开玩笑了,就是有点噎人。 继续出发。 温南星不想承认自己拿了驾照,却几乎没碰过车,他只是没睡醒,突然忘了左右脚该放在哪而已。 或许还有重要的一点,忘了国内外车辆有左右舵的区别。 听见这番话,岑黎握着方向盘的手差点打滑,快速侧目,似乎在认证这句话的可信程度。 「左右舵……等等,你,国外?」他咽了咽口水,「留学生?」 倒不是有多惊讶他的学歷。 只是在岑黎眼里,温南星是真青涩,说在念高中那都是夸张描述了,看着一朵小白花似的,走哪都让人放不下心来。 哪知道人其实一个人在异国他乡都过得好好的呢。 温南星开窗的手稍稍滞了一下,没打算再接着瞒下去:「嗯。」 稳了稳心神,岑黎又问:「有人知道你……在这里吗?」 第68页 「你家人现在不会报警,到处找你吧?」 温南星摇摇头:「不会。」 「他们会直接杀过来。」 岑黎:「……」 听上去像港片里的黑白两道,一言不合就「灭族」那种。 配合温南星似笑非笑的唇角,更惊悚了。 「那你好好地,怎么,想到要来这儿,国外的风景不好看么?」喉结上下滚了两下,岑黎忽地语序混乱,都不知道该怎么问。 他本身想说的是,回来是想做什么,是有人在等?亦或者是找谁。 陈跃之前还问过他,是不是介意喜欢的人有难忘的过去,他当时答的什么?飞快地脱口而出说不介意。 也就能骗骗不知情的人。 压了又压,长舒一口气,过往云烟,往事随风……才怪。 不介意。 他介意得快发疯。 但那之所以是过去,也正是因为已经发生过。 如同春去秋来,四季轮转,新的嫩草总会将枯草覆盖,脑中的记忆也是如此。 或许天生乐观的人总是受上帝照拂,所以这时候温南星说:「我来看看记忆里的海。」 岑黎看向他。 「我爸妈就是在海边遇到的,然后,他们就相爱了。」 很土的故事,男主在海边找灵感,结果灵感没捡漏到,倒是捡到了女主的鞋,等了三天三夜才等到失主,物归原主后以为只是一次萍水相逢,结果又在同一个求学地遇到。 都说六人定律是经过真实验证的,任何一个人和陌生人之间,所间隔的人不会超过五个。 世界说大,但又很小。 「他们几乎每年都会去看海,世界各地的海,但是我妈妈她身体不好。」 后面再接一句话,那一定就是——她已经过世了。 「所以我只见过一次海,特别小的时候。」 岑黎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其实我没有印象,一点也没有,就连她的长相都是记事以后从相册里看到的。」温南星回头。 所以也没觉得有多难过,他心说,只是偶尔会羡慕别人。 「可能只有这片海记得。」 油门松了,速度慢下来,风声也浅。 温南星声音也跟着轻而缓。 「不,不止海,」岑黎摇头,「你记得,你家里人也记得。」 「能被人记得,她一定很高兴。」 今天的路程很远,单纯赶路确实很无趣,也容易让人困顿。 那么最能有效驱散睡意的方法,就是聊天了。 后座有微弱的唿吸声,温南星缄默了一会儿,倾斜着脑袋顶着窗外风平浪静的海平面出神。 一时半会儿,两人都没再开口说话。 也许是话题太沉默。 容易让人想起点什么,有关尘封的记忆。 许久,岑黎才接着说:「你猜我长到现在,一共见过我爸几次?」 像是要活络气氛,把这句话讲得尤为雀跃。 「嗯?」温南星收回赏景的视线,朝岑黎投去一个茫然的眼神。 岑黎举起三根手指,信誓旦旦:「三次。」 数得特别清楚,就三次,还是五岁以前的记忆,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是记得特别清楚,到现在还能放电影似的一帧帧回放当时的场景。 嘴唇翕张,温南星想问为什么他记得那么清楚,岑黎就已经替他解答了。 「一次是他俩离婚,我爸当天带着另一个女人来登记结婚,三个人,再加一群看戏的,把人家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吓得差点报警。」 声势浩大,扯嗓门大唿小叫。 像是只要气势在,吵架就能赢了一样。 温南星切实震惊了:「啊?」 岑黎又峰迴路转:「没结成。」 「他没想到,离婚还有冷静期呢。再者,登记结婚还得提前预约。」他说,「当时赶上结婚热潮,人人都想挑个好日子,那个差点成为我后妈的人也是个赶时髦的,说必须要拿出六点六万的彩礼,吉利,然后房产本也得写上她的名字。」 温南星没这个概念。 岑黎给他解释:「当年的六点六万,能供好几户人家吃好多年的大鱼大肉,不愁喝,不愁穿。」 那是多少年前?二十多年前吧。 温南星兀自在心里计算,他刚出生,说不定还没他呢。 「然后差点被打断一条腿,灰熘熘跑了,」岑黎接着往下,「再一次就是他在外面,没钱了,回来找家里的老人要钱。」 温南星顿时唏嘘,这还是他头一回听他说起家里的事情,可很显然,这些事情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岑黎没什么讲故事的技巧,不知道什么叫娓娓道来,反而是没什么耐心,蛮横地将过去撕开一道口子,直接摆在檯面上。 把最真实的一面展露在温南星面前。 毫无保留。 在这种时候,温南星竟然觉得,和岑黎的经歷相比,自己这些的压根不值一提。 说出来会被人念叨,矫情。 「那……给了吗?」温南星欲言又止,半晌犹豫地问。 「没,怎么可能给。你要知道,像这种不是沾了酒就是沾了赌的人,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岑黎正色,「这是个无底洞。」 温南星贊同这句话。 第69页 「第三次,他又回来要钱了吗?」 「也没有,他就是个怂的。」 温南星听他这样称唿自己的亲生父亲,心里五味杂陈,不是对岑黎的责备,而是突然很心疼,相比之下,他至少拥有亲人的爱。 「那次被俩老人混合双打,我也有点记不清了,可能门牙都掉了两颗……总之跑出去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岑黎说得自己都想笑,「你肯定想问还有一次对吧。」 温南星非常缓慢地点了下头。 「如果刚满月那次也算的话,」岑黎偏头看他一眼,「正好三次吧。」 温南星瞠目结舌,反应过来,他的父亲连骨肉降临的当天,都没出现过。 而中间也不曾提到过他母亲,显然是两者角色都缺乏。 这些事情从当事人口中轻描淡写,当做一个故事一般说出口,就会让绝大多数人认为——啊他好洒脱,能接受命运的不公,学会原谅和忘记,释怀过去,一定是有大智慧的人啊。 但实际,那根本不是释怀。 而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被弥补了,你别无选择,只能接受。 长时间开车真是一场考验人定力的实验,岑黎稍微动了动泛酸的颈部,然后趁着过etc等杆起落的时间,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块巧克力,递给副驾驶上的人。 「我没有要跟你比惨的意思。」 「吃点甜的,然后把那些事情都忘掉。」他说,「出来玩别想那么多,我们快到了。」 白巧克力。 甜得齁。 温南星接过:「谢谢。」 就像温南星这会儿除了道声谢谢,也没别的话能说一样。 「哦对,差点忘了,把后面的小瞌睡虫叫起来吧,」岑黎瞥了眼后视镜,「睡一路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压根没上车,被留在加油站了。」 温南星这才想起来去看一眼后座,小姑娘睡得四仰八叉,原本能塞下三四个人的后座眼下被她一人霸占着。 停车场几乎都是带着小孩暑期亲子乐的家长,人满为患。 开门关门的动静尤响,但陈妙妙的耳朵很神奇,像动画片里能自动阖上的精灵耳,屏蔽了一切外界噪音。 他们两人聊了一路,她也香香地睡了一路,口水都沾上皮质座椅了呢。 所以温南星自然是没把人叫醒,睡太沉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怎么办?」从没带过小孩的温南星站在后车门边上,问那位比较有经验的「家长」。 岑黎淡淡:「把她扔在车里吧。」 温南星扭头:「啊?真的吗?」 「嗯,我们自己玩。」 「……」 说得跟真的一样。 最终要花费力气的还是岑黎自己,他现在后悔当初爽快答应陈妙妙带她出来玩了,就应该让陈跃自己带,每次都把事情推给他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叔。 挺过分的。 望着前边扛麻袋似的扛着小姑娘的人,温南星忍不住想,他真的…… 好像一位老父亲。 第32章 今天,周五,将被陈妙妙称为「此生最倒霉的日子」之一。 除了瞌睡虫侵脑,让她错过了一场粉丝福利和空降直播外。 最最气恼的是,三人好不容易挤破脑袋,成功排队检票时,陈妙妙发现,她的证件不在包里。 「没有,这里也没有,怎么会没有……」 将小书包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见到那张代表年龄的卡片,陈妙妙急得快要掉眼泪。 温南星透过她的表情,几乎可以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女孩,轻轻地碎了。 「这是谁的问题?」岑黎环着手臂,一点儿也没有着急的样。 温南星先安抚陈妙妙,接着问:「没有别的办法吗?比如临时证明什么的。」 「有啊,可以用家长的身份证明。」岑黎说。 温南星刚欣喜一瞬,又听他说。 「但这里没有她的家长,」岑黎指指自己,再指指陈妙妙,「我俩,假的。」 温南星:「……」 逻辑上似乎是这样没错。 「那要不……」 温南星思忖一下,说:「换一个地方?应该有不需要证件就可以直接买票的那种吧?」 岑黎思忖一下,接着扭曲且古怪地冷笑一声:「当然有。」 温南星:「。」说话就说话,为什么要笑得那么诡异。 陈妙妙:「……」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人的直觉有时候很准,在看见游乐场附近奇妙地出现了一块儿童游耍圣地时,陈妙妙瞪直双眼,怒了。 一方仅有游乐场十分之一面积的小公园,也叫一个人挤人,声势浩大得能顶破天。 热闹,充满生机。 「滑滑梯,摇摇椅,挖沙子,还能盪鞦韆。」岑黎指着远处几个小孩骑着木马的公园,说,「最重要的是免费。」 陈妙妙:「……」 「哦,也不全是。」 岑黎看了眼侧边树立的告示:「小火车收费,单次十五,办卡两百,二十次。」 此时,小火车正好满员,发动机「呜呜呜」作响,欢声笑语与轰隆声此起彼伏,相得益彰。 温南星:「……」 什么公园,还能办卡……? 至于到底是小公园喧宾夺主,抢游乐场的生意,还是游乐场率先挖掘到这处庞大人流量……都不重要。 第70页 总之,有钱有时间的,就挨个排队进园区,没钱没时间的,在这处停留一段时间,大人谈八卦,小孩交朋友。 颇有烟火气息。 陈妙妙面无表情:「我选择拒绝。」 她都多大了!这里面的小孩有超过十岁的吗?! 岑黎本意也就是逗逗她,于是几人再往前走一段距离,隔壁破旧的商场内部大厅,隐藏着一块富丽堂皇的冰雪世界。 是一处熘冰场。 陈妙妙又怒了:「……就这,还不如回去坐坐摩天轮算了呢!」 岑黎眉峰一挑:「可以,你这就打道回府吧,我们留在这儿享受一下速度与激情。」 陈妙妙刚想说谁会想在这里享受,谁料转过脑袋一看,他的小温哥哥嘴巴张成一个o形,眼里迸发着闪烁光亮。 似乎……很期待这场因祸得福的熘冰运动。 岑黎忽视一旁的小姑娘,自然而然地对期待值拉满的温南星说:「走吧,难得的假期。」 陈妙妙:「……」 一咬牙,来都来了。 进去一看。 嚯,里面别有洞天呢。 滑冰场在地下层,从扶梯下去还能看到其他例如攀岩、射箭、舞蹈等运动项目。 地段虽然偏,但胜在规模大,租金应该也便宜吧,温南星想着。 「怪不得建在这里。」俯瞰着如同深渊般的雪白场地,他又忍不住感嘆。 「……」陈妙妙委委屈屈,「小温哥哥你怎么能被这点小破地方吸引呢……」 温南星恬然一笑,耳尖稍稍漫了红,纵使是在雪乡,他也没滑过雪,没熘过冰,在别人眼里就是个不懂得享乐的「书呆子」。 冬至来临,他就会像过冬的小松鼠一般,屯粮,然后蜗居,冬眠。 所以相较于寒冷的冬季,温南星更倾向于炎热的夏季。 不怕热,但尤为畏寒。 三人成团,工作人员正忙得不可开交,告诉他们门票价钱是五十一小时,需要租赁冰鞋的话需要押金一百。 说完便塞了一人一个标籤手环,到时候一手交鞋一手还钱。 特别像大澡堂里会分发的那种手环。 有红有绿,只是不分男女,不分小孩罢了。 感嘆完室内的宏伟,温南星边往里走边问:「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一家熘冰场的?」 「我有网,能搜索。」岑黎倒是没看傻子一样看温南星,耐心地说。 「啊对……」 温南星挑选着琳琅满目的冰鞋,伸出的手突然滞住。 冰鞋大多数都是基础款,他不懂怎么选鞋,但艺术生眼光高,最首要的不是舒适程度,而是第一眼,得美观,得中看。 所以温南星拿了一双纯黑,怎么都不会出错的颜色。 陈妙妙的儿童鞋小一号,就少了很多款式,孩童的色彩更加鲜亮。 万千花丛中过,她硬是找到一双白色。 岑黎认认真真在鞋柜上挑选,良久才找到一双冰刀相对锋利,崭新的,然后放在温南星脚边:「大一号的可能会更加舒适一点,不挤脚。」 「你试试,如果太大就换这双,小半号。」他说。 温南星顿了顿,道了声好,就见岑黎又去帮陈妙妙穿鞋。 也忙得跟陀螺似的,转不停。 穿上比平时重上一倍多的冰鞋,佩戴完护膝尝试站起身的时候,温南星才知道什么叫做如履薄冰,几乎是扶着墙壁才堪堪稳住身子。 这对于四肢不协调的人来说,是一场比跳舞更具有难度的运动。 在室内木地板上行走都艰难,更遑论接下去得在冰上滑行。 不摔屁墩是不可能活着出场地的。 一片白茫的路面上到处是划痕,有直线,有弧线,有圈,大抵是过弯跳跃转圈的那种。 陈妙妙在小孩扎堆的地方,哧熘一下便从温南星眼前飘过,幽灵一般迅速,只留下一道残影。 声音也在胡乱飞舞。 「小温哥哥——」 咻。 飘着过去了。 「快来——」 咻。 又过去了。 温南星:「……」 他突然感觉自己压根无处下脚。 「愣着干啥呢,不划就赚不回本了,一小时五十多呢。」 这道声音倒是实实在在砸进耳朵里了。 岑黎穿上鞋,就看见温南星茫然地盯着来来往往匆匆掠过的人。 只要有人划过去,他身子就往后退一下,再等下一个空闲的间隙,试探性地伸出腿,踩实地面再跺两下。 小心翼翼的样子尤其像刚学会游泳的鸭子。 总得拿脚先探探底。 「我没想到鞋子上是真的冰刀。」感受着脚底的重量,温南星梗着脖颈扭头。 岑黎掀起眼皮看他,好笑地问:「你以为呢。」 「有很多轮子的那种鞋。」温南星抿唇。 岑黎噗嗤一声:「后面还带个剎车的那种是吧。」 温南星尴尬地「嗯」一声。 「那只能叫轮滑。」岑黎纠正他。 望着温南星别扭又僵硬的姿势,岑黎转而站到他面前,双掌平摊,朝他伸手。 「做什么……」 温南星抬头,正想问,只听岑黎道:「来吧,先带你进场地,总不能一直在外围看着。」 第71页 听完这话,温南星微怔:「你会滑冰?」 因为他看陈妙妙耍得很厉害,虽然没有特别高超的熘冰技巧,但她身上的护具对她来说,显然是一种摆设。 岑黎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小姑娘真是个风风火火费女汉子。 一个人自娱自乐也高兴着呢。 「我?」岑黎注意着周边闪过的「幽灵」,拖长声音,「当然……」 「不会。」 他说:「但我有网,能搜。」 温南星噎了一下:「……」 然后就看见他真的掏出手机,噼里啪啦敲字—— 「零基础小白如何五分钟学会基础熘冰」 「新手滑冰经常犯的十个错误」 「一分钟学会基础剎车」 很好。 现学现卖。 「ok,现在起码眼睛会了。」岑黎收起手机,低头看温南星的膝盖,然后颇有教练的专业姿态说,「首先,咱们的膝盖要弯起来,上身稍微前倾,然后放轻松,重心下沉。」 还真有模有样。 温南星忽地开口:「你……」 温南星微惧,可身前有人,就算他现在往前摔,那也是摔在岑黎身上,即使是向后摔,岑黎也一定会眼疾手快地捞住他。 安全指数极高。 「要学会跑也得学会走……一条腿一来,一二,一二一……」岑黎说完,才适时抬眼,「嗯?」 跟随着节拍一点一点挪步,温南星颤抖着晃晃悠悠动着腿,原本白净的一张小脸皱成菜色,但还不忘夸赞这位负责的「教练」:「学习能力肯定很强。」 又夸呢。 「是啊,年级第一,总得要拿出点真本事来,」岑黎耸耸肩,毫不谦虚地收下他的夸赞,再看向他,「不然连炫耀的资本都没有。」 当然,还有向心仪的人献殷勤。 孔雀开屏一样。 说罢,他抬起臂膀,虚扶住温南星的手,让他搭自己,旋即引导着人往前走。 只是温南星似乎会错了意,动了动自己的膝盖,朝岑黎的方向迈步,接着将自己手落下,落进另一只温烫的手心里。 掌心贴着掌心,传递温度。 心跳突突。 岑黎未敛起的笑僵在原地。 眼前的人突然没了动作,温南星抬眼,发现岑黎一直盯着他的手,于是便问:「怎么了?」 给予他的回应是一阵默然,以及耳后薄红。 「小温哥哥!你快看我会旋转了!」 突地一声稚嫩孩童音。 恍然回神。 「没事……」岑黎视线到处乱窜,低着脑袋,就是不敢直视对方,「走,现在进去。」 不就拉个手,十指相扣都有过。 真挺没出息的。 身体似乎接收到了某种信号,感受到稍显粗粝的指纹在掌心摩擦,温南星双腿跟着不自主滑行。 预先在靠近围栏的位置演练过几遍,温南星接受新运动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很快便能绕着场地边缘转圈。 ……只不过是原地转圈。 走直线稍显困难。 岑黎此刻是真像一位护着自己蹒跚走路的幼儿的老父亲,操碎了心一般跟在温南星屁股后边。 看他渐渐掌握技巧,兴奋得脸颊都开始卷着红扑扑的腮红…… 这就是养成系的成就感吗? 岑黎兀自想。 然而思绪刚冒出一个尖尖头,就见温南星突地脚底打滑,差一丝就和大地母亲来了个亲密接触。 岑黎心下一慌,赶忙去接,好在温南星牢牢记得要剎车,没真摔。 但岑黎仍是心有余悸:「……要不我给你租一个小鲸鱼吧?」 要早知道熘冰的危险指数都这么高,他怎么可能还带人过来! 「小鲸鱼?」温南星疑惑,「那是什么?」 岑黎手指在空中一划,指向他背后。 冰场中央,一对小情侣一前一后,后者坐在小鲸鱼也就是辅助熘冰器上悠哉,前者使出蛮力拉着她的两双手持续在冰面上滑行,尖叫声与速度成正比。 「……」 看上去对小学生来说有些幼稚,但对热恋期的小情侣们来说刚刚好。 温南星还是:「……不了吧。」 温南星这边刚说完,那对小情侣便朝他的边缘方向风驰电掣而来,中途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总是擦着其他人的手臂呲熘过去,引得大多数人公愤。 可他们似乎不在意,或者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样迅疾的速度让两人压根避之不及,于是—— 「车祸」便发生了。 不算安静的室内,这会儿一切声音嘎然而止。 温南星到底是个成年人,标准身高,徒然将全身重量往一人身上倾倒……任这个人是岑黎也有些吃不消。 毕竟护膝只能保护手肘与膝盖。 「对不起!你们没事儿吧?」那对小情侣后知后觉道歉。 像两块巨石一般不由分说撞上来,温南星只觉眼冒金星,但身体没有一处疼痛。 因为撞上围墙的人不是他,而是他背后的岑黎啊。 也顾不得此时的姿势有多么令人误会,温南星忙不迭站直,去查探岑黎的伤势:「你没事吧?」 混乱的声音敲打着神经,也带动痛觉的产生。 第72页 嘶…… 真疼啊。 可一生要强的男人咬牙:「没事。」 只是私下里,悄悄转了转手腕,试图将被人压倒的那只手从压迫中解救出来。 没让人发现半点异常。 岑黎强颜欢笑:「但你好像……」 温南星急切地看着他,生怕给人压出一个好歹来。 半晌,岑黎看着他,调侃似的道:「有点长肉了。」 第33章 如果现在是在古典音乐之都的维也纳,那么温南星在进行学业的同时,也一定会进行身材管理。 不是单纯的减肥,而是日常保持一种「三分饱七分暖」,适应轻微的飢饿感以及寒冷,有助于提高身体的活力和免疫力。 更是为头脑清醒,当一个人处于极度温饱的状态当中,那么他的精神力必然会因突然升高的血糖,而迅速消耗体内能量,引起疲劳。 简而言之——就是吃多了,容易打瞌睡。 所以当时间悄咪咪来到下午一点,还未吃上中饭的几人在热闹的商场周边找了家快餐店,温南星点了份……儿童套餐。 「儿童套餐,没看出来小温哥哥你居然……童心未泯。」陈妙妙盯着会动的哆啦a梦,心情复杂,「这甜筒还没我的巴掌大,一口就能吃完吧。」 温南星咬着苹果片,两指捏着粉色且迷你的脆皮外壳,闻言给陈妙妙递过去:「你想吃吗?我还没动过。」 「不了,」陈妙妙摇摇头,指指自己的餐盘,「我觉得这些已经够了。」 一手可乐,一手汉堡。 陈妙妙满意地嗦两下沾上番茄酱的手指。 岑黎看着对面一人占两个食盘,薯条堆成小山的陈妙妙,以及三两口就能解决一顿中饭的温南星,同样心绪纷杂。 「……」这是要绝食啊。 微嘆一口气,岑黎以一种趋近道歉的口吻说:「我开玩笑的,真的。」 皮包骨呢,就算长了点肉,肉眼也几乎看不出。 除了摸上去可能手感会更软乎些。 只是一二两的差距罢了。 「长身体呢,多吃点。」岑黎塞给他一大块蘸着甜酱的鸡块,「陈妙妙以前也跟瘦竹竿似的,现在还不是……」 他忽而停滞,因为陈妙妙在桌底下勐勐踩他的脚。 岑黎换了种说法:「颳风下雨,龙捲风都吹不跑。」 温南星:「……」 解释略显苍白。 但温南星切实感觉到他已经松懈了许久,可能是远离了白人饭,远离了食难下咽,高度紧张的生活。 偷偷捏了下大腿,温南星想,大抵是真的长肉了。 「下午我们去哪?」陈妙妙嘴里的炸土豆还没咽下去,嚼吧嚼吧含煳不清地说。 才刚吃上呢,就开始计划下午的行程了。 也没见得她学习完这学期的内容,预习下学期。 玩,就是小孩子的天性。 更何况今天类似今天的出游,实属难得,是她拿一年一次的生日换来的。 「你就必须要把今天的时间全部压榨完才肯罢休是吧。」岑黎问,「列清单了没?每一分钟都得安排项目吧。」 陈妙妙一拍桌子:「好主意,下次就列!」 「小温哥哥,你想去蹦床吗?或者碰碰车……诶游戏厅怎么样——」 岑黎抓起几根薯条堵住陈妙妙即将机关枪扫射似的话语。 陈妙妙:「呜呜呜!」干什么干什么! 温南星不说话,他在反思自己这个假期是不是过于放纵,才导致身材走样…… 但至于为什么那么在意,陷入思维反刍的温南星显然没意识到。 可岑黎却惊悸不安,他就多余说那句活络气氛的话! 吃过饭,三人再次准备转场,只是还没决定到底应该去哪。 开出一小段距离,岑黎就发现一丝不对劲。 不是温南星沉默的不对劲,而是…… 车辆缓缓靠边停下。 「我们到了吗?」 从后视镜发现岑黎打了双闪,温南星蓦有些奇怪,又问:「怎么了?」 看了眼油箱,岑黎解下安全带:「感觉有点问题,我下车看看。」 「什么问题?」温南星听得云里雾里,也准备下车。 岑黎关了车门,让陈妙妙待在车里,转而绕到后备箱位置,毫不吝惜地踹了两脚后轮,车身都摇晃了两下。 轮胎瘪陷,再结合仪錶盘的胎压,他平静地说:「车胎爆了,踩了根钉子。」 温南星四下环顾一周,他们目前处于闹市中的静谧地,除了鸟鸣,路上几乎没几辆车,偶有来往散漫的行人。 陈妙妙半个脑袋探出车窗:「那怎么办?」 温南星不开车,自然也碰不上这种事,但遇事算是镇定自若:「后备箱应该有应急的东西吧?」 「有,但没应急胎。」岑黎掀起眼皮看他。 意味着只能打个气,再撑一段路。 温南星思量着,又听岑黎说:「扎了胎花,问题不大。先看看附近能不能找到个修理厂吧。」 温南星道好。 两人又重新上车,还算幸运,不过五百米的距离,他们在周边的汽修厂停下。 老闆熟练地起重,然后就如岑黎所说的那样,不是什么大问题,补个胎就行。 又浪费了点时间,不过陈妙妙也不在意了,因为她看到一家装修復古的小店:「那边有家卖项鍊的,我过去看看!」 第73页 岑黎叮嘱她:「别走远了,不然一会儿我们开车走了,可没人等你。」 陈妙妙气鼓鼓:「知道了!」 她就在附近的小饰品店看看而已。 小姑娘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对各种银饰,水晶爱不释手,光是从她急促的步伐中都能看出那股子兴奋劲。 岑黎看着人过马路,这才收回视线对温南星说:「去隔壁大爷那儿蹭会儿风扇吧,太阳挺烈的。」 仅仅只隔着一条斑马线,这边的店铺就相对破旧一些,有年代感一些,旁边都是一些小巷,道路崎岖复杂。 如果不着急离开,这条街一定很适合citywalk。 「好,买瓶水吧。」温南星说。 岑黎也想说,于是点点头,一头扎进街边的小卖部。 温南星站在另一侧门口,感受着左右摇晃的风扇所带给他的凉意,发现大爷正躺在躺椅上悠哉悠哉地盯着悬挂起的电视机。 而收营员是一只三花猫。 「你是老闆吗?」温南星挠了挠猫猫的下巴,小三花朝他喵叫一声,舒适地眯起眼睛。 「你在贿赂老闆吗?」 门口大爷的笑声传来,岑黎自行扯了个塑胶袋,走过去也摸了两下:「老闆感觉如何?满意的话能便宜五块吗?」 温南星小幅度地勾了勾唇角:「你这样才是贿赂吧。」 小三花在居民区生活了很长时间,也懂得什么叫察言观色,「喵呜」一声就从他掌心桎梏中熘走,一点儿也没留恋。 「老闆说:门都没有。」温南星说。 忽地,一旁的小孩扯着他妈妈的袖口撒娇:「我要棒棒糖!我就要我就要!」 耍小性子,让两人同时扭头,看戏。 小孩的妈妈正被他闹得脑子疼。 「你知道小孩制止闹脾气的最佳方式是什么吗?」岑黎突地问。 温南星疑惑:「嗯?」 岑黎转着棒棒糖,偏头说,「就是往他嘴里塞个东西,最好是有点滋味的那种。」 小三花跑了,他也没办法强留,扫收款码的同时问:「给你也买根棒棒糖?」 「安抚一下。」 温南星顿了一下,后知后觉才明白他意有所指的对象是谁:「……」 还想着先前惹人不高兴,要负荆请罪。 所以岑黎琢磨:「一根够吗?」 温南星现在不想搭理他。 可岑黎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还没等温南星开口,就兀自否定了自己:「太少了,不好打发。」 「大爷,这些剩下的都打包卖给我吧。」他说。 大爷一次性生意做了个够,这才从躺椅上屈尊降贵起身,甚至笑呵呵地从柜子底下又掏出两大包存货,问他够不够。 「够,」岑黎看向那道气鼓鼓的背影,「哄小孩也不能太宠,不然无法无天了。」 就因为这句话,小孩最终只得到一小粒薄荷糖,气势汹汹地朝岑黎呲了个牙。 门牙掉了一颗,露出深深的黑窟窿。 也挺有脾气的。 「哎,荔枝味的……」 都走出一段路了,声音还在后面追着,温南星干脆拐进一家巷口的小店。 抬眼一看才发现琳琅满目的琴弓被挂满一整面墙,右侧展柜里全是吉他和贝斯,色色俱全。 温南星止住脚步。 中心摆着架子鼓,最左侧是钢琴。 「这种居民巷里还藏着这么大个琴行啊。」岑黎跟着他进店,推开玻璃门便被里头的盛况吓到,忍不住赞嘆两声。 各种他看不懂的乐器占满四周墙面,面积虽小,但五脏俱全。 走近一看标籤……岑黎望而却步。 这把五位数。 但若是温南星看上,他肯定眼睛都不眨一下,手一挥,买。 「你喜欢这个颜色?」 奶白偏黄,岑黎想起来他那把损坏的贝斯似乎也是这样的颜色,所以他问。 温南星现在能做到看见这些令人肾上腺素飙升的东西,却波澜不惊。 十八岁之前看到的是理想。 十八岁之后看到的,只是一把普通的乐器。 「还没问过,你学的是哪一种?」 温南星说着「大提琴」,但却往钢琴的方向走。 「都学过一点,最开始碰的是……三角铁。」 「……叮叮噹噹的那个?」岑黎半开玩笑问,「该不会是你抓阄抓到的吧。」 温南星看向他,抿唇不说话了。 真是? 岑黎在心底噗嗤一声笑,面上正色起来:「你继续说。」 温南星:「……后来家里人发现我对音乐感兴趣之后,才慢慢培养其他乐器。」 「钢琴是练得最长也是最开始学的一种。」他坐下。 岑黎也顺势坐下,学着他的样子抬手,指腹轻落于琴键,似乎这样能透过面前这架钢琴触及到年幼时的温南星。 那个意气风发的温南星。 那个耀眼的天上星。 信念激增,又或许是因为想像,岑黎指尖微动,白键陷下復而又升起。 音符在空中胡乱舞动。 ……糟糕的音乐。 温南星:「……」 有一瞬间,他很想立刻马上抓住岑黎的手,呵斥他不要再继续摁那些琴键了。 对人耳的折磨太大。 第74页 能克制自己的情绪,但克制不了自己手的温南星确实这样做了,只是没有用蛮力迫使他停下。 「怎……」岑黎错愕地望着覆在自己手指骨节上的手。 温南星其实是所有人羡慕的那类「行走的衣架」,再吃胖多少都不会被人说一个胖字。 手背没有多少体毛,细长的指骨很漂亮,微微用力脉络便随着手部力量微凸。 看上去就像一个温室出生的艺术家。 温南星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用左手做了示范:「要这样,手腕持平,大拇指侧面放在琴键上,关节稍曲。」 另一只手带动岑黎的右手,中指用劲,压下。 第一个音,哆。 再第二音,咪。 很多时候,语言不一定能表达清楚的东西,但音乐却能。 比如这个时候岑黎偏头看向身侧人的目光,如同此刻的f大调,柔和。 乱糟糟的心绪随着这一声抒情的音调平復,再一次被注入一剂兴奋剂。 两颗心似乎能感受到对方的节拍。 可接着几个拍子下去,琴键所发出的声音却有些古怪。 「为什么我感觉……」岑黎侧目看了眼专注的温南星,又看了眼谱子,犹豫着说,「跑调了……?」 温南星分出一道眼神落在已经翻开的曲谱上:「不是跑调。」 「是这首曲的作曲家很喜欢升四分之一的音,弹出来就是这样……」他动了下手指,琴键淌出几个有些低沉音符。 「从缝隙里挤出来的感觉,耳朵听上去就会显得不准,跑调。」 岑黎听着头有些大:「简单一点的呢?比如说入门曲。」 温南星思忖一下:「简单的……」 然后接着「双人合奏」。 ——哆哆唆唆拉拉唆,发发咪咪瑞瑞哆。 岑黎滞楞:「这首……」 有点过于简单了。 以至于连基础门槛都碰不到的岑黎也听出来了。 是小星星。 第34章 幼稚的童年儿歌,却让两人不厌其烦地一遍接着一遍弹奏。 单一的节奏使得曲谱的存在率大大降低。 几乎人人倒背如流,自然用不着再多余去找谱。 但岑黎还是忍不住问:「你不会弹错吗?」 温南星摇摇头:「不会,手比脑子快。」 「熟能生巧。」岑黎看着他灵活运作的几根手指头,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所以你最开始练,也是练这首曲子?」 温南星滞了一下:「嗯。」 或许曲谱没办法完整背下,但作为大提琴手,第一个音符熘进耳朵的时候,大脑就像触发了某种条件。 随着中枢神经的信息传导,手指便会不由自主开始舞动。 这就是比脑子更可靠的肌肉记忆。 而练琴的原理,便是大量重复正确的动作,从而形成正确的肌肉记忆。 首先保证自己弹的是正确的,再一点、一点加速,一直到能够达到心中所想的速度,并且将失误率降低至零…… 那些或欢快,或沉闷的音符,那些一分一秒流逝的时间……恍若昨日重现。 以至于温南星有些入迷。 「叮铃——」 忽而两声清脆的风铃随着店主人的进门而波动,同时也示意欢迎。 「噢哟,今天竟然有客人诶,多稀奇啊。」 之前两人太过于投入,以至于都忘了这里是间店铺,是个有店主的乐器铺子而不是琴房。 听见声音,温南星停下手边动作,扭头去看背后的人,只一眼就能明白:啊这位大摇大摆走进来的人,是店铺的老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装修风格就能体现一个人的性格,比如这间布局紧凑的铺子,杂乱且开敞的储物间。 再比如……这位店主——狼尾阴阳发色,左蓝右红,唇钉外加单侧不知道打了多少孔,穿了多少只耳环,以及让人瞠目咂舌的烟燻小雀斑妆…… 好有特色一男的。 硬汉岑黎震惊三连,虽不懂,但尊重。 「可以啊,第一次听人把这么简单的歌曲弹得……如此生动!好!」耳钉哥一顿鼓掌。 温南星:「……?」 这是夸奖?还是嘲讽? 素日良好的教养让温南星依旧礼貌地打招唿:「你好。」 空气里微妙的静谧,不过耳钉哥自来熟:「你好你好,呃……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哈哈,没事我可以当空气,你们继续!」 小情侣的把戏,啧啧。 与其说大多数玩音乐的人多少沾点放荡不羁,还不如说这位「耳钉哥」是一个藏在居民巷里的街头艺术家。 「哦,钢琴可以随意使用,就是注意别弄坏就行。」充满艺术气息的耳钉哥非常善解人意,「你们随意看。」 说罢,耳钉哥识趣地回到自己的收银台后,把玩着手机,但……视线时不时落在他们两位身上。 小漂亮,配……糙汉? 耳钉哥沉吟一秒,接着狂喜。 这个组合好磕!刺激!! 「我们路过,不好意思动了你的钢琴。」秉持着不买不摸的原则,温南星站起身,转而朝店主颔首。 耳钉哥不在意地拜拜手:「害,这有什么,反正也是摆着让人看的,这种大傢伙没人买。」 「还不如尤克里里呢。」 第75页 耳钉哥吸了口挂在脖颈间的电子菸,随意地拿起一旁哑黑小琴,慵懒地拨了几下弦。 还是「一闪一闪亮晶晶」的调子,只是节奏不同,配合尤克里里的曲风显得更加明快。 「小巧玲珑,到哪都能带着。」 耳钉哥倏然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些什么,抬眼望向温南星:「哎,看你对音乐造诣很深嘛,要不要考虑应聘!」 温南星滞楞:「应聘……?」店员吗? 但他方才都说,他俩是稀客。 这间店铺是靠什么盈利?真的不会倒闭吗? 视野里猝尔出现一片白色,温南星视线低了低,落在他递出的名片上,忽而顿了一下。 哪有人名片还贴自己的大头照,还是这样……俏皮的一张照片。 再一打眼,店主辛愿,应该就是他本人。 很有含义的一个名字。 辛愿骄傲地开口:「对啊,应聘老师嘛,你别看我这里虽然名气不大,但是学生可不少,周末人流量大的时候,就有很多人来呢!」 当然,前提是那帮小兔崽子不是过来蹭空调的话。 不是他的专业范畴,岑黎默默打量着四周环境,听到他这番话时,又默默偏转了下目光至前台…… 辛愿面不改色地「啪」一下,合上那一沓厚厚的,发了一下午没发出去的传单。 「你考虑考虑吧!」 岑黎:「……」 温南星露出标准的拒人于千里外的友善笑容:「我们真的只是路过,不住附近。」 辛愿还想把握机会再推销两下,岑黎突地说:「差不多该走了。」 噫,看人看得也太紧了。 他又没想干什么。 辛愿暗自在心里啧啧两声。 已经消磨了很长一段时间,温南星也觉得该走了,再不回去怕是要挨小姑娘的骂了,两个做家长的跑得无影踪。 温南星:「走吧。」 辛愿嘟嘴,不情愿地和他们告别:「好吧……不过我们可以加个联繫方式呀,你平时玩哪种乐器?我这边货源可齐全了!」 说罢,不等温南星反应就将名片塞他手里。 「上面电话能搜到卫星号哦!」 「……」 然后就被岑黎挡去了视线。 温南星抬眼,总觉得这副场景似曾相识。 「要哪个?」岑黎面无表情摊手,一手掌心一颗糖,「荔枝和蓝莓。」 见温南星怔愣,又从口袋里摸出另外几根:「还有其他口味的。」 「……?」 温南星缓慢地拧了一下眉:「就……荔枝的吧。」 「嗯。」 三下五除二,糖衣被剥离。 莫名被塞了一嘴甜滋滋的糖,温南星鼓着腮帮子往门外走。 两人的互动被大灯泡辛愿尽收眼底,他心中正腹诽,就见岑黎去而復返,门口风铃声又叮咛两声。 「你这边能修贝斯么?」 辛愿眯起眼睛:「贝斯?什么牌子的贝斯?长什么样?」 那就是可以了。 岑黎先松了一口气,但问题又排山倒海侵袭。 「重量……比较轻,琴颈薄……?」 不了解啊! 「哦琴身是明黄色的,有点渐变。」岑黎悔不当初,当时就应该看看清楚,也不至于这会儿什么都答不上来。 这会儿琴都不在身边,还怎么让人修? 「是弦的问题?还是外壳?」辛愿干脆简要问。 岑黎答:「琴颈部分,断得很彻底。」 「彻底?」辛愿凝眉,虽然他平常性子活脱,但却是个懂行的,「有多彻底?头身分离的那种?」 岑黎颔首重复:「四分五裂。」 琴身到处都是坑洼,像是……和谁大吵了一架,暴力导致磕碰。 辛愿支吾一下:「这样吧,你加我联繫方式。我得亲眼看到损坏程度,才能知道能不能修。」 「但……太那个的话,可能修不了。」辛愿说,「你做好心理准备。」 「好,多谢。」岑黎点头。 然后准备跨步离开。 刚推开门,却听见背后的那位乐手不知道拨通了谁的电话:「餵?阿琰!我今天碰到一个把小星星弹得贼好的人……还能哪首小星星啊就是那个啊!一闪……」 岑黎:「……」 要不说艺术就是天才与精神病的结合体呢,他还是赶紧走吧。 - 修车耽误了许久,等到三人再绕了一个圈跑去打卡了某知名男星同款地后,陈妙妙满意地坐上车,再次回到那处小县城已经是傍晚。 夜色浸染了墨,用画笔将天空刷成一片漆黑。 有时候在宅家和出去嗨皮中,温南星宁愿选择宅家。 所以当奔波一天后回到小窝,他只简单沖了澡便早早躺上床,眼睛一闭一合,从七点半睡到十一点半。 在将近十二点的前十分钟,温南星醒了。 白日里在车上累计的睡眠时间,再加上刚才,实际已经超过八个小时,再闭目养神也难以入睡。 并且…… 温南星起身拉开窗帘,雨滴敲击窗户的声音在这一刻显得尤为清晰。 外面开始下起了雷阵雨。 温南星默不作声往后退了退,再把屋子里的灯点亮,去客厅倒了杯水后又将电视开了点声音。 第76页 老破小的隔音是出乎人意料的欠佳。 楼梯里的脚步声,楼下老人家的咳嗽声……以及玄关外的那一声清脆的「咔哒」。 门开,过了几秒,像是又被关上。 玻璃杯轻磕桌面,温南星顺势往玄关看去,再看了眼屋外的暴雨。 这么晚了,他是现在出去了? 还是刚从外面回来? 奇异的感觉再心口升腾,温南星思忖良久,仍旧走到玄关门前,打开一条小缝隙。 …… 「咔哒。」 挡路的小石子被人一脚踹出去很远。 岑黎提着一袋子药,从二十四小时药店走出去,拢共花费十分钟。 他一向忍疼,但今天却出现一个意外因素。 ——「熘冰是个危险运动」 这样想着,岑黎同时将这项运动划入黑名单。 嘶…… 糟糕的雨夜。 上楼,吃药,然后躺着睡一觉。 这样应该就好了,岑黎边安慰自己边上楼。 好不容易在家门口站定,他收了伞,摸索自己口袋里的钥匙时,头顶的灯却不讲道理地灭了。 他抬眼看向那盏不识好歹的灯,正要跺脚,背后忽地出现一声嘎吱响。 「你回来了?」 有些松散且轻灵。 岑黎虎躯一震,勐地转头,光影底下,是一张黢黑的面孔。 没……没脸?! 要魂飞魄散吶。 「无脸鬼」又朝他迈出一步。 岑黎这才看见那张脸,有脸,贼好看一张脸。 「温、温南星?!」他吐出一口浊气,「你……这么晚了,你没睡?」 但先前因战慄而握不住的塑胶袋啪叽落地,药瓶骨碌碌滚到温南星脚下。 过道里的声控灯熄灭的时间似是被延长了。 白色瓶身,模煳的前两字,明晰的后三字。 借着昏黄的光亮,温南星看清楚了。 止痛片。 「你……」 听到稍显颤抖的声线,岑黎心头一跳。 「是不想治了吗……?」 望向温南星抿直泛白的嘴唇,岑黎突地滞住:「?」 嗯? 他是得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绝症吗? 第35章 夜间谈话进行前总是需要一点缓冲,比如用美食。 昏黄的厨房里亮着盏小灯,朦朦胧胧。 小锅里正咕噜咕噜冒着气泡。 滴答滴的时钟指向十二点半,岑黎打了个哈欠,把最后一点细面捞起。 飘着热气的两碗番茄鸡蛋面端出来的时候,差点把楼下睡梦中的大爷给馋到坐起来。 为了不惊扰他人梦乡,温南星善解人意地关了窗。 回到桌前时,他的目光依旧紧盯着那瓶已经开了口的白色药瓶上,像是要将那些说明文字一个个抠下来。 「咔哒」一声微响,炉子上的蓝焰火苗逐渐转小。 淋上最后的盖浇,岑黎转身从筷笼里抽出两双颜色不一的筷子,转过身却蓦地看见一位「背后灵」,正沉默地看着他。 岑黎惊了一跳,瞧见是温南星,才拍着胸脯:「你站这儿干嘛?吓我一跳……」 「打个商量,以后半夜的时候千万别这样突然出现在人背后,我心脏经不起这么折腾的。」 方才多吓人啊。 他当真以为是午夜凶铃呢,阴雨天,突然出现的…… 艷鬼? 岑黎晃了晃脑袋,大抵是刚才淋了雨,进水了。 「我过来……端碗。」温南星眼神始终落实在他手背,那一块用药膏遮掩住的疤痕,然后回答他方才的问题。 很微妙的感觉。 就像他把已经彻底毁坏的贝斯藏在角落,既不想丢弃,也不想拿出来復见光明。 「嗯?」不过岑黎没给他表现的机会:「不用,你出去坐着吧,两个碗而已。」 搞得他都感觉自己弱不禁风,提不动刀似的。 开玩笑,怎么可能。 他又没…… 「你有病吗?」 ……病。 「?」 呀,会读心术。 刚拉开椅子,屁股还没落座,就听见一声骂,岑黎怔然抬眼,望向冒出这句脏话的「小鬼」。 温南星一脸肃穆,正襟危坐。 如果不是怀里抱着只橘猫,这场面就真像极了审讯犯人现场。 没听过斯斯文文的同志骂人,很稀奇,但岑黎知道那只是单纯的问句,和脏话攀不上一点亲戚关系。 「它还挺黏你的。」岑黎一笑带过那句颇似国粹的问题。 明明自己有家,非要装作流浪猫的样子,跑到别人家来。 温南星摇摇头:「不要岔开话题。」 岑黎失笑:「什么?」 温南星指了指孤零零被搁置在一边的药店塑胶袋。 「……」着实是小心驶得万年船,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什么乱七八糟的。 来不及敛起的笑容滞在脸上,半晌,岑黎不由自主嘆了声气,「有,我可太有病了。」 「很……不好的病吗?」温南星这会儿知道要循序渐进地问问题了。 因为他想到他的外公,享年八十八。 在一众晚辈中算得上是高龄,平日里身体健朗,可最后却是肝癌走的。 年幼的小温南星当时不明白,对疾病的概念还处于感冒,咳嗽,最严重的就是发烧。 第77页 以为外公是已经痊癒,无大碍才从出院回家,并且天真无条件地相信那些药片是糖,而他是小孩,小孩不能吃很多糖。 当小孩子多可怜啊,连吃糖的自由都没有,所以温南星每天都期盼长大。 可长大除了能吃糖以外,也没什么其他好处,甚是味觉都出了问题,连糖的味道是苦是甜都分不清。 于是他才知道,那些被撕掉包装外衣的小瓶子哪是糖啊。 分明是止痛片。 疼的时候,便只能靠这些白色的小圆片,挨过一分一秒…… 「喵。」 一声不满意的喵叫。 思绪在此时嘎然而止,温南星顺了两下大黄的毛,让它去一边玩,接着一副「你说,我听听到底有多困难」的表情。 而这个充满怜惜又含水的眸子,在岑黎翻译过来就是—— 天吶,他好可怜,他现在一定急需人爱抚,摸摸他的脑袋说不定能好受一点。 「……」活像只耸拉着尾巴被全世界抛弃的小狗。 岑黎感觉自己喉间犹如卡着一根鱼刺,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又忽觉,一点不良嗜好都没有的人,真忧愁起来,连个发泄的口都没有。 以至于他只能有一下没一下地卷着碗里的面条。 一点儿也不解压。 「唔我觉得……」 吸熘一口吸饱汁液的面,岑黎含煳不清道:「面,再不吃就要坨了。」 温南星一言难尽地看了眼拥在一块,逐渐变胖的面条:「……」 ……终究是拿起了筷子。 别说,其实岑黎的手艺真的不错。 至少能将普普通通的一碗鸡蛋面做出五星餐厅的味道。 温南星抱着碗唿噜,连最后的汤底都没放过。 给一个厨子最大的夸赞便是:光碟行动。 大写加粗的「赏心悦目「。 「其实……」两人都空盘,岑黎这才适时开口。 通常这种情况、这种开头,都说明着一件事,就是:大家静一静,手头的活都停一下,听我说。 所以温南星放下筷子,将目光挪过去。 早先因为雷阵雨而打开的电视,目前正在重复播放八点档的泡沫剧。 岑黎无意识地瞥了眼不太起眼的电视剧,然后又将视线转移至温南星脸上:「干我们这行的吧……」 一句话被断成了碎渣,一点一点往外蹦。 温南星:「?」 这句话的走向是不是有点问题? 温南星差点就换上了审视的目光。 好在岑黎接下去要说的,是正经话。 他说:「消防执勤的很多时候都是半夜出动,不管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是天塌下来的大事。又是消耗了体力又是消耗能量,大半夜……你懂那种饿得想啃人的感觉吗?」 「还只能泡包泡面。」岑黎愤愤补充。 温南星当然不懂,毕竟连「飢饿」,都是他自己触发的条件,目的是为了练琴的时候能抵御瞌睡虫。 「但是加工过的泡面总归没有新鲜的好吃呗,所以通常情况就是……」岑黎短暂地停顿一下,「偷偷借食堂开小灶。」 温南星缄默,思考着到底为什么话题又被他偷偷转移了。 或许是谈到了吃的,也有可能是桌上飘香的食物引诱,大黄轻松一跃,跳到桌上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岑黎把它赶下去。 「说到哪了……啊开小灶。」岑黎自言自语,「这事儿……十次有九次都没被抓到纪律。」 「只有一次,面坨了。」他意有所指,盯着对面的碗看。 温南星拧眉:「……面没坨,我吃完了。」 岑黎稍楞了一下,接着笑了声:「行,挺好,奖励你一个棒棒糖?」 「……你继续说。」温南星不搭腔。 岑黎又笑了一声,然后接着说,说只有一次,不仅面坨了,而是压根就没吃上面。 只有那一天,是所有漆黑的夜里,最难化开的一团墨,更是一场令人放松警惕后的余震,让无数人丧命的一夜。 也让他一夜之间失去唯一的亲人,再因失误导致自己右手与钢筋相依为命将近五个多小时。 哭声遍地的急诊室、祈福祷告的人们……到处都是嘈杂的声音。 他心再大,那会儿也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岑黎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回到现实。 然后挤出一个笑:「我说这行是特殊职业不过分吧,大自然总是那么不讲道理,不分青红皂白地带走或年轻或年迈的人。」 「我们跟死神赛跑,全力以赴去救每一个人,但实际上更多的是……无能为力。」 只能平静地接受谁经过抢救,奇蹟般地活了下来。 谁又没能经住考验,一无所有地来,一无所有地走。 所以不能受任何人或任何事的影响,可以欢喜,可以流泪,要学会释放情绪。 但不要陷入自责的情绪,不要循环播放那些过去,更不要……轻易放弃生命。 岑黎看着他,像虔诚的基督信徒,默念。 繁星就该在穹顶灿烂绽放。 福祸皆平顺渡过,再坚定地往前走。 …… 窗外的雨滴声渐缓,本该是雨后清新凉爽的秋季,这间不到六十平的屋子里却依旧瀰漫着沉闷的气味。 第78页 温南星心绪复杂:「我……」 「不过别担心,我这还真不是什么绝症,就是骨头缝摩擦引发的復发性炎症。」 岑黎转了转手腕:「只有这个阶段,你可以理解为……风湿?阴雨天会加重病情一样。」 旧疾復发而已,就这么简单。 墙面上的时钟走向一点整。 「太晚了,今天的谈话结束。回去睡觉,然后明天醒来跟我去个地方。」岑黎终止这场沉闷的聊天。 温南星蹙眉:「什么……地方?」 - 「挑蛋糕?」温南星看着面前蛋糕店,诧异地偏头望向岑黎。 岑黎起手剎,停车:「嗯,就是挑蛋糕。」 由于昨晚的夜谈,岑黎很懂事地没在早上就敲门骚扰,而是放长时间到中午,等温南星自己醒了,然后「啪叽」一下—— 在他门口礼尚往来地黏上一张便条贴。 像时期互相传递信息的间谍,用最古老的书信方式。 所以要手机有什么用? 压根没聊过几个字。 今天算是陈妙妙真正的生日,其实挺有缘分,和温南星只差了半个月,年龄也刚好相差一轮。 「陈妙妙总说我跟陈跃审美差,所以我倒是想看看这小兔崽子到底是只针对我们,还是真有……所谓的审美。」岑黎解释说。 不知怎地,温南星竟然忌惮起这两位直男的配色能力。 老式蛋糕,带喷色玫瑰花,说不定上面还会写四个大字——天天快乐。 温南星缓缓露出难以名状的表情。 岑黎:? 又想到什么了? 他们进店,想到陈妙妙对粉色无感,温南星索性选了一个并不出挑的颜色,淡奶咖,榛子巧克力味。 缀着一些简单的水果以及饼干碎。 挑选完,岑黎特意和店员要求,说要动物奶油,另外除了十一岁的生日蜡烛,多加了一副三十三岁的蜡烛。 然后在下午的时候带着这些东西,和温南星一起开往城郊边缘。 一路上风有些大,越朝着山林的位置前行,路上的车辆便越少。 等见到目的地,温南星愣神。 这一片,山水相依,远离村落。 是墓地。 陈跃和陈妙妙两人已经在门口,同他们招手。 「小温哥哥!这里这里!」 温南星适才想起,岑黎和他说过,陈妙妙总是提前过生日,原因就是不想在这一天既高兴又难过。 那两种心情本就是矛盾的。 「不是说两点吗!现在都快三点半了,哥你有没有时间观念?!」陈跃愤怒谴责迟到的岑黎,然后转头朝温南星露出一排牙齿。 标准的打招唿笑容。 再接着转过头谴责:「快快,一会儿天黑了。」 温南星:……好快的变脸。 岑黎无语凝噎:「你什么时候瞎的,我怎么不知道。」 陈跃:「你聋了我都不会瞎!」 温南星听着两人拌嘴,心说其实真要怪罪起来,是他在路上磨磨蹭蹭,耽搁了一点时间。 由于前一晚才得知岑黎受伤復发,所以温南星自告奋勇地要在异乡打响「摸车」的第一枪。 三十码,在无人的公路上匀速行驶。 对于温南星来说是超速,而对于岑黎来说,是龟速。 「你们先进去吧,我停个车。」岑黎这时候说。 陈跃啧一声,大步流星走进去:「行,你快点的啊。」 蛋糕以及一些扫墓用特殊物品都放在后座,怕路上颠簸会磕碰,特意给这些东西们也繫上了安全带。 模样看上去很像行为艺术,引人发笑。 岑黎把东西拿下来,温南星顺势伸手去拎蛋糕:「给我吧,这些我拿进去。」 岑黎顿了一下:「成,太重就让陈跃帮你拿一点。」 温南星颔首,由陈妙妙领着他跟上已经消失成一个点的陈跃。 「小温哥哥,怎么是你提着蛋糕?」陈妙妙好奇地问。 温南星答:「他手伤復发了,提重物比较不安全……吧。」 也正是得知岑黎有旧伤,温南星才后知后觉回忆起,很多时候他惯用的是右手,但临到最后,总会换成左手。 就像刚才递给自己东西也是。 怕会引起其他人的担忧,温南星又补充道:「不过不严重。」 陈妙妙之前听说他过那些辉煌事迹,早已见怪不怪,敷衍地「哦」了声。 谁知陈跃不知道从哪冒出一个脑袋:「不严重?」 看向温南星,他皱眉:「他说的?」 第36章 温南星对墓地并不陌生。 相反,他很熟悉。 几乎每年都要和家里人来一趟,带一束他妈妈最喜欢的铃兰。 小县城的祭祀方式倒是更加讲究,除了买成箱的礼品外,得烧香得烧祭品。 当那盏香烧至三分之一时,便开始焚烧祭品,也会在周围用酒或茶围成一圈如同结界般的地盘,说是确保那些孤魂野鬼过来抢夺。 温南星挑选的蛋糕,也作为其中之一,被摆放在最显眼位置。 但他到底不能被列入家人那一栏,所以拜完后,他便短暂地离开了一段时间,在绕路朝门口的时候,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岑黎正在打扫碑石,清理附近的杂草,接着无声地动了动嘴唇,似乎说了几句什么。 第79页 温南星内心有些动容。 自从他妈妈走后,他爸爸也愈发沉默寡言,到现在温南星能够回忆起的全然是严父的模样。 但不会变的是,他爸爸每次都会在墓碑前多待一会儿,悄悄咪咪地陪底下沉睡的人说会儿话。 像个老干部那样汇报两个儿子成长的一点一滴。 虽然作为母亲她没能陪伴自己的孩子,但却也一点儿没漏下。 岑黎大概也是这样,否则也不会避开他们,自己跑来给奶奶上两炷香。 还细腻地带了几块用油纸包着的桃酥。 老式糕点,老一辈就喜欢抿着吃,酥掉渣,也不费牙。 温南星收拢心思,就见岑黎转过身,望见他的时候眼里多了两分震惊。 这儿公墓辖区颇大,东南西北四个角中间还有庞大的灌木丛挡着,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过来的。 有点心虚是怎么回事…… 「咳……你从刚才就站在这儿啊。」岑黎感觉他再不开口说话,气氛就变得越来越诡异了,「怎么不喊我一声。」 「我觉得你会想单独跟家人说话。」温南星这才走过去。 就像再冷漠的人,面对小奶猫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夹起声音,细声细语地讲话。 硬汉也有柔软的一面。 也不知道是温南星本身轻柔的嗓音,还是这句话起了效,岑黎缓了一口气,拿余光一小眼一小眼地瞥他。 还好站得远,要不然剖白都被听了去,发现就他那不值钱的样,把人吓跑怎么办? 但也大差不差,对着墓碑说的那些趋近大逆不道的话,俩老人怕是要掀了棺材板,蹦出来给他两巴掌。 虽然他从小到大也没少挨打。 不,说不定奶奶会问:那男孩需要多少彩礼呀? 岑黎光是想着都觉得那场面离谱。 有人在心底偷摸高兴,有人就在心底偷摸难过。 作为发小兼兄弟,陈跃其实早都把岑黎当成了一家人,所以在听到那句所谓的「不严重」「旧疾復发」的时候,他藏不住事儿,一股脑全託了。 「其实大学那会儿岑奶奶身体就开始不行了,肺不好,他呢又在市里边工作,离得远老人家不想折腾。」 陈跃说得很直白。 「费劲巴拉去看一趟病,万一查出点什么肯定得住院啊治疗啊……」 「人老了多少都会有点病症,以前常年捕鱼的,得潜水你知道吧,耳朵就会出问题。」 陈跃只是举了一个例子,但温南星明白,就像他们弹琴的,腱鞘炎一个道理。 不是什么大病,但是復发起来却要命。 「然后那天吧……」 陈跃说,那天也下着瓢泼大雨,刚好是岑黎轮假的前一晚,老人顶着雨也要去买新鲜打捞上来的鱼。 结果便是突如其来地高烧,压着气,唿吸衰竭。 再之后便没有之后。 而岑黎,别说是一个晚上,连着整整三个晚上,又是外地,消息延误了几天,又没人敢报告,忍了又忍。 还是指挥员没憋住那口气,到底还是告诉他了。 可余震不讲道理地復来,防不住啊,手背就让拉了好长一条口子,汩汩往外冒血,都能看到里边的骨头…… 「赶着下葬啊,耽搁了治疗。我们这儿小地方医疗有限,针灸、药酒,土方子都用了百八十遍,没见好。」 「催他去医院吧,这人就觉得自己像是得了什么绝症,治不好了,自虐似的。」 「才开过一次刀而已,指不定是上次两根骨头没磨合好,再开一次不就行了。」 「……」 温南星现在觉得那条丑陋的、像一块狗皮膏药似的粘在岑黎手背的疤痕不是荣誉,而是一种提醒。 提醒他——你能救余震后的所有人,但你却救不了最亲近的人。 甚至得赶多少公里的路,回乡,才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神思回笼。 墓碑上的两对名字被擦得很干净,没有一丝灰尘,温南星默默在心里介绍起自己,第一回见长辈,他说了很多岑黎的好话。 即使他认为岑黎真的没有做什么坏事,可以令他打小报告。 温南星不记仇,因为他有仇当场就报了。 不是大张旗鼓地报,而是悄咪咪地报。 有句话说,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他的性子正是如此。 「温南星?」岑黎喊了他好多声,他才聚焦起瞳孔。 被点大名,温南星仰起脑袋:「嗯?」 岑黎笑:「跑什么神呢。陈跃他问我们要不要去吃烧烤,快到饭点了。」 温南星一般情况下不会拒绝,所以先前伤春悲秋的几人快速转换了心情,麻熘地驱车回热闹小巷里。 再怎么样,饭得吃。 哦对,这回没再让车速仅有三十码的马路杀手开回去,不至于危及生命,但足以令他们车上三人都提心弔胆。 夜市烧烤摊依旧繁华,热闹。 或许是因为这次不是坐着轮椅,没那么显眼,温南星这是第二次来,少了拘谨,多了些从容。 只不过他想错了,本身便惹眼的人不会因为上次是坐姿,这次是站姿,而变成小透明。 到处都是打量注视的目光,岑黎有点后悔答应陈跃来这烧烤摊,没找一家有包间的小饭馆。 第80页 好端端的吃什么大排档啊! 岑黎气打不过一处:「再来两份生蚝,两份小龙虾,两份蛏子……」 收银的老叔笑得合不拢嘴。 陈跃:「……你这是打算宰我一顿大的吗?」 陈妙妙端着三份果盘,两份饮料,用行动证明,什么叫真的宰一顿大的,即使是自己亲哥,也毫不留情。 陈跃:「……」莫名只有他一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一桌四个人,点的菜两张桌子併拢了都放不下,果真是豪华大餐。 但这回是老叔跑神了,又忘了去葱。 不过老叔从不背锅,就怪「哎呀没见过哪个人不吃葱的」「挑什么不好非得挑这佐料的毛病」…… 把锅推回到有挑食坏习惯的岑黎身上。 岑黎看着一堆密密麻麻的葱绿色,一时间无从下手。 然后就见着温南星推过来一小只干净的扇贝。 「这个没有葱了。」温南星稍微想了想又说,「应该是最后才洒上去的,没串味道。」 妈呀。 真受宠若惊了。 心脏短暂地抽动一下,岑黎怔愣着拿起那只扇贝,有点不习惯:「谢、谢谢?」 「不客气。」温南星句句有回应。 岑黎一笑。 既然有烧烤,当然少不了啤酒。 所以一帮年轻的年迈的,拼着两张桌子,不相熟也因这顿餐而结识。 「哥俩好啊,五魁首啊……」 「哎呀我又赢了,你喝!」 耳边尽是闹声,耳膜都要刺破。 「哥——你们吵死了!」 陈妙妙先是朝他哥吼了一声,然后端着盘子跑到另一张桌子,问温南星:「小温哥哥,你吃鱼吗?」 「嗯。」温南星不挑食,什么都吃。 然而等他夹起一筷子尝了口,忽地,一张白净的小脸顿时皱成一团。 扯了张纸巾就把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 「怎么了?辣椒?」岑黎勾着手指开了罐牛奶。 冰凉又丝滑的牛奶顺着喉管下肚,温南星这才舒缓紧蹙的眉头说:「有姜。」 姜是一种迷人又百变的小妖精,和蟹肉放在一块它就成了蟹肉,和红烧鱼在一块又能变成红烧鱼肉。 「去腥味的,」岑黎笑,替他撇了两下鱼肚上的肉,「你吃这块,没刺。」 这下轮到温南星说:「谢谢。」 「不客气,吃好喝好温先生。」岑黎一副为人民服务的优良作风。 两人对视一眼,温南星也开始笑。 不知道笑什么。 「喝……喝啊你不行了……」 陈跃酒量其实还行,但那群老叔个顶个豪迈。 仅剩下的三分理智里,还想着要赢他们。 陈妙妙简直受不了这些酒鬼,一个两个哈着酒气,臭死了! 所以她胳膊一甩,给了他哥一个巴掌,陈跃顺势倒到岑黎的肩膀上,也不挣扎,安安稳稳地靠着。 岑黎伸出手,踢皮球似的又将陈跃「踢」到隔壁老叔身上,接着问温南星:「太吵了。我们要不要走?」 温南星:「嗯?」 轻轻打了个嗝,他问:「去哪?」 「海边捡贝壳,」岑黎指着远处,「或者找找哪里埋了宝藏。」 「哦对,这儿能挖蛤蜊,玩玩?」 说着就去旁边借了铲子和水桶。 温南星不相信,但还是起身:「沙子里怎么会有宝藏?」 他吃太撑了,走路消化一下。 「当然有啊。」岑黎翻出脑子里的记忆,「我小学的时候就埋过一个盒子,大概这么大……」 岑黎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名,接着说:「当时也不知道是谁跟我说,这片海域里有神仙,你只要虔诚地许愿,祂就能听到,然后埋进去的东西就能——」 突然的停顿,温南星偏头去看他。 岑黎伸出两根食指,一碰:「一变双,双叠双。」 温南星:「……」 九年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 「那你……埋了什么?」他问。 岑黎耸肩:「老婆本。」 「什么?」温南星顿住。 然后他蹲下身子,一手提着小水桶,另一手拿着塑料小铲子真的开始挖。 「你扒拉什么呢?」岑黎不明就里地看着他的动作,忍不住笑。 「你还记得在哪埋的吗?」温南星吭哧吭哧边挖边说,仿佛眼前一颗颗粗粝的沙子不是沙子,而是金子,「那可是老婆本。」 岑黎楞了一下,重复:「那可是老婆本。」 「但不是钱,是瓶酒。关键我也没有老婆。」 温南星还在闷头一个铁楸一个坑:「什么酒?」 「女儿红。」岑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温南星抬起头,用一种仰视的视角看他:「那不是嫁人用的吗?」 「所以现在没办法,只能等着别人来——」 岑黎话音未落,就蓦地听见一声闷响,塑料铲铲碰到硬物的声音。 下一秒就见温南星刨出一个被压得有些变形的小盒子。 岑黎眼底掩饰不住震惊与错愕。 真找到了?? 「啪嗒」一声,丝绒小盒被打开。 里边躺着一条缀着宝石的项鍊。 温南星认真发问:「这是谁的老婆本?」 第81页 岑黎:「……」 岑黎摸沉吟:「这应该是谁的遗失物品。」 温南星恍然大悟:「那我们找失主?」 岑黎:「……」 失主……怎么个找法? 他就怕温南星逮着人就问:小伙子,这是你掉的老婆本吗? …… 岑黎也不知道是不是温南星身上带着幸运加成。 总之失主很快找到,好一通感谢后,温南星收穫了两大桶蛤蜊,作为报答的酬金。 回到烧烤摊的时候,陈跃已经烂醉如泥,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送到家门口又再架着他上楼,开门,岑黎一扔。 完美的抛物线。 陈跃一沾床就安分了,宛如躺尸。 陈妙妙气喘吁吁地撑着手,少年老成地说:「不好意思小温哥哥,我哥给你添麻烦了。」 看温南星贴心地拉上窗帘,她又补充:「其实你可以当他是死的。」 温南星笑了声:「不麻烦。」 「行了,你也早点睡觉。马上开学了,收收心吧。」岑黎叮嘱,「差不多我们也回去了。」 陈妙妙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着,但又没听。 朝岑黎摆摆手,作势就要关门。 「妙妙,你等一下……」 温南星从口袋里摸出一部mp3,递给陈妙妙:「这个送给你,生日快乐。」 陈妙妙惊喜地望向他,感觉自己的心也在怦怦乱跳,接过mp3的同时面带羞涩道:「小温哥哥,你再等我几年,等我成年了当你女朋友好吗?」 温南星怔愣:「啊?」 岑黎脸色大变:「喂!」 「怎么了嘛!小温哥哥现在又没有女朋友,我只是先预定一下而已!」陈妙妙说得有理有据,接着又问,「小温哥哥你谈过几个对象呀?她们长得好看吗?」 温南星有点呆滞。 岑黎气笑:「你这些都是听谁说的,你愿意人家可不一定愿意。」 「那不管,我——」 「砰。」的一声闷响,外力迫使不太坚硬的木门被关上,也将里屋某人的话音彻底截断。 岑黎面无表情:「哪来的小蜜蜂嗡嗡嗡。走吧,回家。」 温南星:「……好。」 从陈跃的维修店出来,再驱车回家,一路上岑黎难得有些沉默,车速也慢了许多,大概只比路过的电动车快那么一丢丢。 温南星在这儿住了快一个月,对这条街景逐渐熟悉,拐了个小弯看见门口的花罈子,就说明到了。 岑黎开了后座车门拿东西,才发现刚才的「谢礼」还在后座放着呢。 「蛤蜊,带上去?」岑黎问。 温南星眨眨眼,点头:「能省一顿买菜钱。」 岑黎稍滞,牵起唇角:「没看出来,你还挺持家的。」 温南星抿了下唇,拎着明日的伙食,像是反驳又像是自言自语:「我一直都是。」 「那是我要改一下观点。」岑黎挑眉。 温南星兀自在心里说,是的,你应该好好审视一下自己。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楼道,等到了家门口,两人各自掏钥匙,但稍后却只有开门的动静,不见脚步。 很奇怪,这个时候,这个时间点,他们应该说再见,然后各回各家。 但莫名的气氛逐渐在暖光灯的照耀下蔓延着,谁都没先开口,时间仿若在此刻静止。 具体流逝到什么程度,要做什么,谁也不知道。 「叮叮——」 两声提示音。 那是岑黎定的吃药时间。 客厅里的时钟重新开始转动。 摁住不按常理出牌的心跳,岑黎转头:「那就晚安?」 温南星没回应他的晚安,只是盯着那块隐在阴影中的手,然后忽地问:「你想再试一次吗?」 「试什么?」岑黎看向他,笑问,「挖蛤蜊?那得等退潮的时候早点去,不然都被人抢完了,我们最多挖……」 说到一半的话音被人截了去,温南星说:「去做手术吧,再治一次,我陪你去。」 第37章 岑黎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说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就是隔三差五疼那么一两下,疼的时候一身汗? 别吧,显得他故意在博取人家的同情心。 说其实阶段性地治了很多年,但效果微乎其微? 也别吧,一盆子水哗啦啦浇下来,把人家窜天的火苗全熄灭,简直千古罪人。 等会儿。 关键是,温南星怎么知道的? 「陈跃跟你讲的吧。」岑黎觉得他猜得八九不离十。 果然,温南星点点头。 两人没继续在楼道里站着,岑黎提着两桶蛤蜊进屋,给蛤蜊们重新找了个「住所」,顺便倒了些海盐进去,让它吐吐沙。 这会儿温南星握着手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从不打无准备的仗,早在听说「手腕创伤后遗症」这一学名时,温南星便查了资料,关节间隙变窄、关节轻度肿胀……总之不是罕见病,而是易復发。 思忖半晌,温南星觉得有些涨热,伸手拧开风扇,等风速大了些才神色诚恳地说:「我可以帮你找医生,国内手外科领域的教授也不少,一定有遇到过相似的案例……」 他细数,从中医讲到西医,在脑子里搜索所有着名的医院以及医学大能。 第82页 似乎比对他自己的事都上心。 平常柔和似春风的眸子眼下聚精会神,俨乎其然的样子有点像头上带王的老虎,指挥这那。 但本质上,还是只猫啊。 头顶嗡嗡高速旋转的电扇将温南星的声音打散,吹向四周,但就是没吹进岑黎耳朵里。 于是这段由温南星主导的对话便变成了以下画面—— 温南星嘴上说的:我可以帮你联繫某某医生…… 岑黎听到的:喵喵,喵喵喵…… 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不,连物种都变了。 脸上似乎也开始长肉了。 如果这时候上手捏一下,他会惊到四肢僵硬吧。 岑黎这样想着,不由自主地伸手,然后修剪干净的指尖一下……戳在温南星的面颊上。 陷进去一点小涡。 温南星果真如察觉危机装死的小仓鼠一般,停滞了。 捏手机的力度紧了一点,他问:「……做什么?」 是软的。 心中所想得到验证,岑黎调整了一下唿吸,才慢慢吞吞说:「哦,没什么。有点脏,帮你擦一下。」 说着,略带粗粝的指腹往一侧摩擦,像真的有污点一样。 「好了,」岑黎把话茬重新接上,「你刚刚说,找医生?」 温南星愣神许久,恍恍惚惚地上下动了动脑袋。 经过刚才那一下,岑黎胆儿都变大了,抬手在他头顶发旋的位置摸了两下:「没想到你真是温老闆,人脉这么广啊。」 「啊我是不是要问一下,您家里到底是做什么的,放你进这个小镇有点危险啊。」 「……」 温南星现在知道岑黎为什么总是转移话题。 「你在害怕吗?」 他问得肯定,试图从对方脸上寻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 岑黎微张的嘴唇蠕动了两下,转而又闭上。 有时候温南星是真的挺不近人情的,随随便便就戳别人的痛处呢。 「好吧,我应该先谢谢你给我出谋划策。」 「但是你查过了吧,怎么说呢,它虽然不是什么要死要活还会扩散的癌细胞,不致命,可它就像……」岑黎突然不知道怎么形容,「就像某种无法彻底根治的顽疾。」 「每一次治疗都是一种痛苦,同时又承载着希望,身边的人……包括你自己,都知道这是沉疴宿疾,却还是要对你说——」 岑黎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再坚持一次,最后一次,说不定它就会好了呢。」 啧。 岑黎其实说完就有点后悔了,他这辈子没说过那么掏心窝子,那么娇气的话。 而温南星确实是想这么说,再试一次,人们总拿「万一呢」这三个字以表示积极面对生活,「万一就成功了呢」「万一幸运之神就降临了呢」…… 实际哪有那么多万一。 温南星陷入了沉思。 讲道理,其实他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去管人家的私事。 即使是朋友,也顶多是劝一两声,岑黎要是自己不想去,那谁能强迫得了。 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似乎即将破土而出。 温南星没抓住,但却让岑黎钻了空子。 岑黎看向他,然后将口袋里的那两片分装药放了回去。 秒针又转了一个圈。 「你陪我去啊……」他喃喃,听见自己的声音说,「那就再试一次。」 那就再信一次。 那就再坚持一次。 - 岑黎决定预约下周的手外科门诊。 他们要去的是市里一所比较出名的总院,也是温南星精挑细选,综合考量的结果。 听说那里有手指缺失的再造技术,更有断肢再植的荣誉。 于是在一周后的某一天周五,两人像进行一场旅行一般,带着愉快的心情出发。 至少在岑黎看来,这称得上是一场私人旅途。 眼下时间刚过九点。 在门口的小吃铺子里上吃完今日份的早餐,温南星打开车门,把自己的包放在后座,靠近岑黎的ct袋以及报告单。 岑黎正在捣鼓后备箱。 「我能看吗?报告。」温南星扭头问。 「砰」地一声,后备箱被关上,岑黎顿了一下,探出脑袋笑:「看呗,不用打报告。」 温南星滞楞地抬了抬脑袋,才反应过来此报告非彼报告:「……我是说这个报告。」 岑黎扬扬眉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 温南星没打算和岑黎继续探讨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他带着报告一起坐上副驾驶,然后他们正式出发。 岑黎上车的时候,就见温南星抽出ct片子,正一丝不苟地看。 很专注,仿佛能从那张片子上提出一些决定性的建议。 然而五分钟后,温南星忽地问:「这上面……哪一块是有问题的?」 听到这个问题的岑黎稍顿,扭头看他,再了眼路,然后再扭头看他,觉得尤其好笑:「那你盯着这个看这么久,我还以为你能看出什么呢。」 对此,温南星表示:「我又不是专家。」 他只是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报告的内容,然后感嘆,医学文字的晦涩难懂。 仅此而已。 「好好好,」岑黎也只是笑笑,旋即腾出一只手点了点影像图,「大概……这里。」 第83页 温南星的确看不出哪一块地方有病变,直到岑黎给他指了一下,他才发现,是关节和关节处的距离增近了。 两块骨头几乎贴着,所以摩擦时才会产生强烈的痛感。 「如果是这样,手腕不会转不动吗?」温南星蹙着眉,对照着影像去看他的手背。 岑黎快速换档,同时松脚剎踩油门:「咱们的骨架子又不是平面图,你虽然肉眼看上去觉得这块儿没有一点缝隙,但实际上它是能够……来迴绕圈的。」 「有时候拉伸一下,就会好一点。」他说着,甚至真转了两下手腕,给温南星展示。 目前没有贴药膏,但却有些红痕,大概是撕扯药膏时留下的。 即使是亲眼见识过,温南星还是不放心:「你还是别动这只手比较好。」 岑黎把手放回去:「单手打方向还行,但挂挡不行。」 温南星想像了一下,的确有点离谱,所以他说:「我帮你挂。」 岑黎不反驳,但也没接受他的提议,目不暇视盯着前方,再意味不明道:「这车跑了这么多年,今天算是遭老罪了。」 温南星:「……」他也没那么马路杀手吧。 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总之温南星把那套ct片子重新扔回了后座,没错,用扔的,毕竟他有仇当场就报。 岑黎虽然持续目视前方,但身侧人的小动作他尽收眼底。 这条道路,岑黎带着温南星已经走过一遍,可温南星似乎还是看不够,或者说,其实当下唯有赏海才不算辜负这一趟。 「你看起来真挺喜欢海的,」岑黎侧目,「你说过以前只见过一次海对吧,留学的时候呢?不在临海城市?」 倒不是,相反,他在国外却能经常见到,驱车三小时即可抵达的果冻海,媲美海洋的多瑙河…… 想跑出去看海,如同喝水一般简单,需要付出的,不过是时间和精力。 但在这儿不一样,他可以随意支配自己的时间,不用后悔自己是否停留过久,会浪费又或是无意义。 温南星温声道:「每一片海不一样。」 虽然没见过其他海域,但岑黎贊同他这个观点。 「你知道为什么海是蓝的吗?」岑黎忽而问他。 温南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思考了一下,答道:「是水分子对太阳光的选择性吸收……以及反射和散射吧?」 再具体的,小艺术家答不上来,那不是他的舒适领域。 岑黎笑着摇摇头。 不对吗? 温南星疑惑地看向他,似乎在等他的答案。 岑黎这时候解释:「是因为水里的鱼一直说blueblueblue……」 温南星稍稍反应了一下:「……」 好冷的笑话,但是把笑点特别低的温南星成功哄乐了。 「要不给你开点窗,你感受一下。」岑黎又说。 温南星偏头:「感受什么?」 岑黎没在第一时间回答,摇下半截车窗。 穿过海,迎着微风。 「秋天要来了。」岑黎说。 第38章 人的一生中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在等待中度过,现在也是。 即便是工作日,医院大厅里依旧人满为患,但多数是老人和小孩,两种极端清闲的人。 因为已经有了ct片子,所以不需要重复再走一遍流程,他们很快站在叫号屏幕面前…… 坐着啃煎饼果子。 医院从不制造恐慌,它是一处能够令人舒心的地方,特有的消毒水气味就像一针镇定剂。 而从这栋整整有六层手外科病区的总院就能看出来,这地方的医生们切实术业有专攻,他们来对了。 「我记得我之前去另一家医院看手,也是中午,也啃煎饼果子,」岑黎靠在窗边,微微打开一条小缝让香味稍微散出去一些,「没想到这家医院旁边也有,挺巧。」 温南星「嗯」了声,继续啃煎饼,继续观察路过的人来人往。 来手外科的绝大多数人手臂上要么戴着制动用具,要么绑着石膏,脖子挂绷带,当然也有和他们一样,拿着ct报告等候叫号。 岑黎同样注意到了,将已经空了的煎饼塑胶袋扔进垃圾桶,他下意识抬起自己的胳膊,腾空。 「缺了一只胳膊的话,怪不方便的。」晃了两下目前还能高度自由使用的臂膀,他说。 身边无人陪同的,那都是真正的单手战神。 一位自己推着轮椅的老人从温南星身边慢慢悠悠行过,但或许是仅有一个人的原因,被放在腿上的报告袋像一片羽毛,随着动作掀起的微风而轻飘飘落到地面。 温南星替老人捡起报告。 「但你有我,」他稍微想了想,有模有样开口,「我可以当你另一只手。」 岑黎勐地回头。 「帮你拿东西。」温南星再接着说。 「……」岑黎顺了顺食管里的里嵴肉,把那点儿气一块压进肚子里,然后听广播里的机械音,「……叫号了吧。」 温南星扭头去看电子屏,看见标红的字,他「嗯」了声。 门口偏小的显示屏上写着主治医师的名字,姓齐。 温南星快速看了眼医生的照片,头髮很少,髮际线有些后移。 虽然不太礼貌,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大多数人们在看到这样的医生时,下意识会认为他们更加专业。 第84页 倒不是刻板印象,而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堆砌了更多的成就。 走到诊室门口,岑黎笑问一路不苟言笑的「患者」:「你要跟我一块儿进去?」 温南星已经准备压下门把手,作为随行人员,他今天已经做当助手的准备。 闻言他回头,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他:「为什么不?」 因为没准备好的,是我。 岑黎摁着他的肩膀让人坐下,以一种俯视的角度看他,然后忽地将手掌落在他头顶蹂躏两下。 他没回答温南星的为什么,只说:「在这儿坐会儿吧,把煎饼吃完。」 「然后你可以先想一想,我们一会儿去做什么,」岑黎说,「至少今天不会手术,我还能拥有一天自由使用手臂的权利。」 温南星滞楞,短促地舒了口气后,缓而慢地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发顶。 - 温南星不知道医生和岑黎到底说了什么,时针从十二点半悄悄熘至一点,岑黎才从诊室出来。 等候的时间像过去了半个世纪那么长,所以吃饱喝足的温南星开始犯困。 以至于他连岑黎到底是什么时候出来,到底是什么时候坐在他旁边的也没记忆。 也没发现自己歪斜着脑袋靠在岑黎肩上。 让他从美梦中惊醒的是整点的播报。 温南星:! 他睡得好香…… 然后侧目就看见了似笑非笑的岑黎。 「嗯……你出来了,医生说了什么?」温南星努力睁眼,试图恢復眼中迷煳。 岑黎看他一脸睡眼惺忪的样子,忍俊不禁地替他撩了下眼前的碎发:「嗯,说了一些保守治疗和手术的注意事项。还来得及,手术也不难。」 温南星点头。 「本来还说想下午去附近熘达一圈的,但现在可能没办法悠闲地逛街了。」 温南星再接着点头,然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坐正后又突地站起来,他有些语无伦次:「我们、你……是不是今天就要准备手术了?」 「不是,你别急。」岑黎拉住他衣角,「是要手术,但不是今天,只是要提前住院。做一些术前的检测,血液、心电图、胸片之类的。」 岑黎又安抚他一遍:「别急。」 他又说:「先送你回去吧。」 温南星迟疑一瞬,再拧眉:「为什么?我说了陪你的。」 岑黎解释说:「因为要三四天,可能还不止,有恢復期——」 温南星打断他的话,坚持道:「我陪你。」 岑黎差点就要脱口而出问,你为什么想陪我,是不是…… 接着就听温南星说:「下一个项目是什么,我们先去取号。」 趁着工作日的医院人不多,他们奔波一下午,辗转多处,先把简单的一些检查事项做了,最终在住院部六楼停下。 这世界上本没有百分百成功概率的手术,而是一种加成,百分之三十的医生专业程度,百分之三十的幸运,剩下百分之四十,是勇气。 而勇气可嘉的岑黎……他眼下正看着自己今晚要睡的硬板床发愁。 虽说在队里也是硬板床,但总归不是自己的地盘。 相对陌生的环境,并且……岑黎看了眼隔壁的两个大爷,一个背着身,断指,还在坚强地给谁发消息,屏幕上全是玫瑰花的表情。 而另一个正翘着二郎腿,躺平听悬疑小说,沉浸在自己的小天地。 「不回去的话,今天就要跟两个大爷一块睡了。」岑黎讲出这个残酷的事实。 「……」 温南星仿佛看见了俩大爷射向他们的眼神,充斥着:怎么?和我睡你不满意? 温南星纠正他:「是一块住。」 「在一间病房里,合宿。」他补充。 「差不多。」岑黎挑眉,「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出去吃饭。」 温南星看了眼时间,再转回去看他:「出去吃?」 岑黎环胸颔首:「虽然不能逛街,但是出去吃个晚饭的时间还是有的。」 将近五点,路上车流量比中午多了将近一倍。 两人没驱车,而是选择步行,在医院附近的小街上找了一家面馆,倒也不是因为他们的饮食习惯以面食为主。 只是因为这家店的人是附近最少的。 店主是个中年大娘,擦着和东北花袄一般艷丽的口红,对每位客人都是笑脸相迎,一会儿倒茶水一会儿攀谈闲聊。 精神气足呢。 老式收音机正时髦地播放着电台情感类栏目,但实际上是一种新型八卦方式。 男女主持人读网络投稿人的经歷,基本符合霸总小说情节,白天鹅回国发现爱的是丑小鸭,还有现实版,天天缠着对方嘘寒问暖…… 岑黎听到最后,眉毛都快拧成麻花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那么喜欢,当初还不珍惜,不知道这人怎么想的。」岑黎拿筷子搅了搅牛肉面,微微有些不快。 温南星惊讶他也在听,埋首吸熘面的同时「唔」了一声:「也许是当时是没意识到,后来才想明白吧。」 岑黎心道,那火葬场都烧到自己脚边了,还意识不到,活该追妻。 「你谈过恋爱吗?」温南星忽地问。 岑黎一口面差点喷出去,紧急下咽:「怎么这么问?」 第85页 他眼观鼻鼻观心:「没谈过。」 然后温南星没声了。 就,连「嗯」都没说。 搞得岑黎心慌啊,他快速偏了下头,发现温南星又开始慢条斯理地嗦面,仿佛方才真是随口一问。 岑黎表面上听着电台,实则背地里心绪已经飘到了外太空,脑子里似乎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边说他要是不在意你管你死活呢,一边又说你见他对谁不是这样温和? 各执一词。 抛出问题的人永远是胜利者,更何况关于感情上的事,是一道千古难题。 所以在岑黎陷入思维反刍,将恋爱这个感性的问题反覆咀嚼,也解不出来的时候,他决定直截了当地把问题丢回去。 「那你呢。」他问。 温南星茫然抬眼:「嗯?」 「呲。」 岑黎开了罐汽水,重复:「恋爱。」 「没有谈过。」温南星摇摇头。 靠,还是。 该不会是青春疼痛文学吧? 岑黎轻咳两声,佯装不经意地追问:「怎么不谈一个?没有喜欢的?」 温南星想了想:「家里不同意。」 靠,还有阻碍。 难不成是个穷小子? 听到这个回答,岑黎滞楞,他万万没想到是因为家庭的原因。 一个浪头尚未平復,另一个浪头又掀起,于是他越想越乱,越乱越想纠结。 「哎呀,现在的小年轻,喜欢就大胆说啊,都闷在心里那叫谁知道。」 突然出现一道声音,岑黎勐地抬起脑袋,心脏剧烈跳动,看见大姨是对着那台收音机愤愤不平,才又松了一口气。 但有一点大姨说对了,喜欢就大胆说,反正他现在没有谈恋爱,自由身。 所以万一呢? 人们果然都爱幻想万一。 「要不要买点洗漱用品?」温南星这时候问。 岑黎回过神来:「啊?好……好可以。」 两人跑了一趟便利超市,索性又在附近来回走动了一会儿,再回到医院已经将近八点。 岑黎还没换上那身病号服,但只要在这空间里,大多数人都会默认:这是病人。 也幸好他们早有预料,带了些简单的衣物。 旁边两位大爷都没有陪床,也不知道是家人已经来过又走了还是其他,总之晚间的洗浴间是属于他们两位后来者的。 三人一屋的病房里有且仅有一间卫生间,但有护工的打理所以很干净,两位大爷早早已经洗过澡,躺在被窝里。 老年人的作息比较有规律,且睡觉时间尤其早,所以等到岑黎进去后再出来,隔壁两床早已拉上了帘子,唿吸声趋近平稳。 「我好了,你去?」岑黎擦了擦头髮,问他。 温南星:「好。」 进去的时候,浴室里还弥散着残留的氤氲水雾,清新的沐浴液气味满斥鼻腔,是今天新买的,只有一瓶。 温南星挤出一小坨稠状液体搓了搓,又嗅了两下,没想到是这样浓郁的味道。 等冲散身上的泡沫,在洗浴间里吹干头髮,雾气已经散了不少,可临出去前,他又抬手闻了两下。 方才岑黎身上有这么香吗? 温南星记不清了,也或许是他用太多,以至于周遭都是这股幽莲的芬芳气味。 岑黎自然也能闻到。 「你……」胸口剧烈起伏,岑黎有点儿分不清这是香还是蛊。 除去早已陷入梦乡的两位大爷,这一方小天地里似乎仅剩下他们两个人,甜腻的空气几乎让岑黎大脑缺氧。 温南星停住朝他走过去的脚步,鼻子小幅度地皱了下,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味道太大了吗?」 那还是他自己挑的沐浴液。 果然香氛还是过沖了吧,不适合在公共场合用,温南星想。 「没,不是,挺好看的……呃我是说好闻。」脑子里一团浆煳,岑黎压根管不住自己的嘴。 他在乱吐什么呢,要命。 温南星抿了抿唇,显然不太相信岑黎那些冠冕堂皇的话。 一会儿再沖一下吧,他边想着边将陪床支开,摺叠床自带软垫,不算硬,但是岑黎还是临时买了被子,铺在上边。 然后自己躺下。 温南星站在他边上,,迟钝地反应过来问:「你怎么睡这里了,我是陪护……」 「哦,我习惯低一点儿的床,」 低一点儿……? 温南星看向他那张能望见病床床底的小矮床铺,有点儿为难大长腿。 「可是这样你不会觉得——」 「呀都快九点了,赶紧躺下吧,跑一天累死了。」 温南星:「……」 但霸占了他床位的人不挪位置,温南星也没办法,只能慢慢吞吞换了双鞋,然后掀开被子钻进去。 躺平。 然后灯就被灭了,病房很安静,隔音也很好,至少他们听不见在外巡视查房的护士们。 或许是一天下来真的疲累了,温南星认命般地闭上眼睛后很快便进入混沌。 时钟始终滴答行走,看不见明确的时间点,时间流逝便尤为缓慢。 窗外月色朦胧。 无边夜色中,有人吐出一口浊气,缓缓起身。 其实陪床的高度虽然低了些,但是一眼就望见病床上的人影。 第86页 温南星躺在干净洁白的软枕上,头髮四散铺展而开,显得异常蓬松,像是一团绵软的云。 「这么快就睡着了,还真是一点都不认床啊。」岑黎小声地自言自语,适应黑夜的视网膜将面前人的脸笼罩,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牢牢锁在其中。 陷入睡梦中的青年并没有发现自己目前正被人端详着,尤其是对方看宝贝似的眼神。 他只是觉得周围有些热,于是自发性地将手伸到被褥外边。 岑黎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停顿一下,但却没自作自主地将对方准备透气的手臂放回被子底下。 而是偷偷比划着名。 手真小,大概就只有他的一半? 他继续把手探过去,忽地,掌心被勐地压住。 手心贴着手心,很惊人,温南星的力气竟然能这么大,这么……凶。 岑黎心口发麻,瞬时如触电一般想要撤回自己的手,但已经迟了,睡得安稳的青年在触到软肉的时候便下意识伸手攥住了。 于是他也像无所顾忌一般。 靠近……再靠近……快要贴上了…… 明明是毫米的距离,可就在即将接触到某处时,他转移了。 轻轻柔柔的一个吻,蜻蜓点水一般落在额前碎发。 唿。 胸腔仍在剧烈起伏,意识到自己到底在做什么的岑黎准备退回自己的位置,保持一个礼貌的安全距离。 可……黑暗里,似乎不止他一个人睁着眼。 「你……」 温南星嗓音里带着没睡醒的恍惚。 四目相对。 心跳声宛如暴风骤雨,狂涛骇浪,不讲道理在他胸腔里来回翻涌。 岑黎听到自己脑子里的那一根弦「啪」地,没有丝毫预兆般……断裂,裂得彻底。 稍滞,温南星问:「为什么亲我?」 第39章 「你是不是没睡好?」 温南星看着他的两个大黑眼圈问:「很紧张吗?」 才刚过八点。 岑黎端着一碗米汤,眼神幽怨地望向温南星那袋子飘着香味的肉包。 从昨天晚上十二点后护士就提醒他们禁食,直到今天手术前,之后也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得靠输液度过。 温南星又咬了一大口包子,就着一份巴掌大的鸡蛋羹。 美得很。 「有点吧。」岑黎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又喝了两口汤,然后将塑料盒丢进垃圾桶。 昨夜的风有点大,所以到现在窗户还是紧闭的状态。 陪护床被收起,岑黎稍稍开了个小缝透气。 然后转头看了眼已经将床铺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温南星。 「那你今天还是别和我换床睡了,那张摺叠床太小了,肯定睡不好。」温南星和他说。 岑黎:「嗯。」 温南星又想起什么似的,接着说:「啊衣服,手术服在这里,一会儿要换上。」 岑黎又:「嗯。」 接连两次情绪低落的气音,温南星稍稍滞了下,铺床的手一顿,问:「你心情不好吗?」 何止。 他整个人都乱糟糟的,岑黎在心里兀自冷笑一声。 他觉得温南星的睡眠质量一定很好,至少在那种……被人偷亲的情况下,他竟然能接上原先的梦境,继续安安稳稳地睡。 是的,昨天夜里的温南星似乎只是梦游,睁两下眼睛,都不带翻身的那种。 他语气很是疑惑,但却很肯定,自己就是被亲了。 甚至问了两遍,但第二遍温南星加上了一道称唿,他问:大黑,你为什么亲我? 是想跟他玩吧,在梦与现实的交界线,温南星潜意识这样认为,所以攥着岑黎的手又紧了紧。 他还是头一回觉得梦里的大黑那么真实,那么好摸。 不清楚他内心想法,但发现他的举动,岑黎简直两眼一黑。 窗户纸就那么薄薄一层,他做好心理准备,打算全然托出自己的心意,说自己就是喜欢你,克制不了,说对不起,没经过你同意亲你了…… 结果呢,发现对方又重新闭上眼睛,即将破茧成蝶的蛾子,又钻了回去。 没醒,做梦呢。 岑黎又盯了好一会儿,甚至戳了「躺尸」的青年两下,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死了。 仿佛昨天夜里突袭而来的只是一颗哑弹,只冒烟没声响。 吓唬他呢,又或者说是一种提醒? 大家都是成年人,那点心思摆面上了,因为不喜欢,也不能让朋友尴尬,所以干脆……装聋作哑? 但要不……先把他的手放开呢? 嗯,还拉着小手呢,无知无觉似的。 一分钟嘆气八百回,岑黎干脆盘腿坐在那张一翻身就会掉下去的摺叠床上,左手被桎梏着,他只能靠着旁边的白墙。 没睡好? 是压根没睡。 思绪到这里回笼,因为大爷在狂敲他的门。 大爷尿急,没办法。 所以岑黎只能光着膀子,把唯一的卫生间让给大爷,正所谓尊老爱幼。 不过外面有温南星啊。 心里藏着事,岑黎刚拎着衣服出门,就撞上关上柜门转身的温南星。 身高的差距让温南星一下就能望见腹部那几块凹凸,水平注视局部,再切换至全部。 挺色气的。 「你怎么没穿好上衣?」温南星微微怔愣一下,很快恢復表情。 第87页 有一种人,他遇腼腆即正经,他遇正经便害羞。 岑黎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平静,正色解释:「哦,大爷要用卫生间,我就出来了。」 接着故意背过身去放衣服。 抬起臂膀的动作牵动肌肉,具备力量感,给人在视觉上带来一丝强烈的冲击力。 但岑黎想错了,温南星虽然平时看上去文静内敛,但他是常年在国外的艺术家,叮叮博物馆他都见过,这些都是小场面。 所以温南星朝他眨眨眼:「那好吧,一会儿要打麻药了。」 岑黎侧身,看他,眼神里充斥着不解。 见他还在看自己,温南星思忖两下,认真评价:「你练得挺好的。」 岑黎:「……」 为什么? 他一点吸引力都没有吗? 在坦荡这一方面,岑黎永远也做不到像温南星这样。 至少如果换做是温南星赤身……也用不着全.裸,光是露出一截腰,他的鼻子当下可能就会淌血。 - 这场荒谬的自省,最终在若干医生和护士到来后终止。 原定的手术时间并非今天,因为术前的方案还未确定,所以经过医生们好一番的手诊后,他们暂且只能等待明天。 最后的几项检查做完,取到报告时接近下午三点。 隔壁床断指大爷下午的时候接连被子女接走出院,病房里没再增加新人,只剩下那位喜爱听书的老爷爷。 窗外悠闲的白云一点一点挪动,病房里的慢节奏像叶片上行走的蜗牛,不急不躁,不紧不慢。 适合放空。 但放空就容易出事,比如开始思考那天晚上,温南星到底醒没醒,还是半梦半醒。 所以岑黎提议看一场电影,以此度过即将到来的黑夜。 「你想看什么类型的,最近上映的很多都是悬疑科幻类型的。」岑黎滑动着手机,「或者你来选?我很少看这些。」 温南星实际也很少看电影,陪床靠着白墙摆放,他和岑黎并排坐在软垫上。 「就……这个吧,评分很高。」温南星随意选了一部打分九点七的影片。 岑黎手指比出一个ok的手势。 大爷又早早地睡下了,且有些耳背,所以两人无后顾之忧地关了灯,一格音量在静谧的环境里也显得尤为明晰。 电影直接了当地开始,连前奏音乐都没有,而是快速切入剧情。 开篇也是一个雨夜,一处荒郊野外,一个带着铁锹独自驱车的人,印证这是一部悬疑推理剧。 破案为主,可拍摄手法却尤为大胆,直接将埋尸人的脸摆在观众眼前,像是料定,即使如此,大家也猜不到兇手是谁。 然而事实也的确如此,电影进行到中间,温南星仍然在几个嫌疑人之间游离不定。 音效愈发诡异,一切都变得虚幻,主角开始产生幻觉。 不,或者说是主角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 「咚。」 忽地,很小一声撞击音,却将温南星惊了一跳。 像是脑壳磕到了坚实的墙壁。 转头,岑黎已经将自己歪斜的脑袋掰正回来。 温南星压着声音:「……你是不是困了?」 「没,我不困,在看呢,这兇手挺难抓的对吧?」岑黎刷地坐直,瞪大眼睛目视支在病床上的手机。 好像真的全神贯注在看电影一样,还和他讨论起兇手了。 温南星盯着他的脸。 岑黎沉默片刻,干巴巴道:「那个,兇手是还没出来吧?」 温南星不说话,也不告诉他现在播放到哪儿了,让他自己猜。 岑黎尴尬地挠挠手,这就是他为什么不看电影的原因,以前在队里的时候也有执勤无聊,大傢伙围在一块看电影的时候。 只是五次下来,他就光记得一部名字叫疯狂动物城的片子,毕竟那是唯一一部不是人演出来的。 动画片反而印象更深。 所以别人都是一听语文课本内容就唿唿大睡,而岑黎,只需要一部五分钟的影片就够了。 「你想吃点东西吗?就这么盯着电影看是不是有点儿太干巴了?」岑黎轻咳一声,开始没事找事。 温南星心想,你说的话比电影干巴多了。 不过嘴上他还是问:「爆米花?」 「那倒没有,」岑黎起身,抄起旁边的塑胶袋,「番茄,吃吗?我去洗一下。」 温南星对于番茄的概念停留在炒鸡蛋的那个番茄,直到岑黎端着一小盆洗净的小番茄放在他面前。 「小番茄,老闆确实没骗我们,还挺甜的,」岑黎说,「哦你也可以叫它圣女果,还有一些品种是串番茄,还有千禧什么的……」 岑黎笑:「所以为什么不能统一称为小番茄呢。」 小颗红果子没有涩味,一口下去甜丝丝的汁水充斥整个口腔,不酸,是成熟又好吃的小番茄。 温南星腮帮子鼓鼓,慢慢吞吞说:「我是秦始皇,转我两百,我来统一它们的名称。」 岑黎稍楞了一下,准备伸手去拿手机。 电影就这样从眼皮底下熘走,温南星茫然掀起眼皮看他,嘴里的果肉还没咽下,凸起的脸颊像俩胖胖的包子。 岑黎:「不是秦始皇吗?给你打四百,麻烦把桃子也统一了。」 第88页 温南星沉吟,然后得出结论:「……你真好骗。」 岑黎:「……」 「我心甘情愿打钱,用不用再附一条:自愿赠与?」 「嗯,谢谢你。」 嘿。 还真答应上了。 岑黎无声勾起唇角笑笑:「我才要谢谢你吧。」 「谢我……什么?」温南星偏头,疑惑。 岑黎也咬开一颗小番茄:「谢你这么大老远地还要陪我这个老弱病残。」 「那我也要谢谢你。」 「嗯?你谢什么?」 温南星支吾一下:「嗯……很多事情。」 比如坠楼时的救援,比如做饭,带他闲逛…… 岑黎特别想打破沙锅问到底:「例如?」 温南星正好想到那盆支吾:「送我含羞——」 然后话音未落,他突地停住,下意识抓住岑黎的小臂:「草,没人给它浇水了!」 岑黎也是一顿,草?什么草? 想起来了,含羞草。 「我还以为你在骂人呢,草啊草的。」 温南星一下着急,想解释。 「没事,今天不是下雨呢嘛,空气里潮湿。等明天让胡奶奶帮你洒点水。」岑黎安慰道。 小臂上的力道松了。 温南星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手指在他手上留下了印记,他忙不迭道歉:「啊……对不起。」 「你现在才应该说『谢谢』。」岑黎调侃他。 钟塔整点的叮噹声沉闷响起,电影已经进入末尾,兇手被缉拿归案,女主角终于忍不住落下眼泪。 但这时候,男主角赶来为她披上衣服,渡过劫难的两人在警笛声中拥抱。 即使从后半段开始,两人的心思便没在电影上,可结尾看完,也算是一种圆满的结果,一种一起看电影的成就。 气氛渲染到这,温南星觉得他们这会儿也应该抱一下,没有特殊含义,就是单纯地表示—— 他很高兴自己能认识岑黎。 或许是受电影浸染,温南星抿了下唇,缓慢朝岑黎的方向靠近,再接着,岑黎也察觉到自己怀里多了点东西。 捏着小番茄的手都差点不稳,让食物平白沾上灰尘。 「谢谢你。」温南星轻声道。 相较于对人说话,更像是一种自言自语的呢喃。 一个没有暧昧成分的拥抱,也让岑黎心猿意马。 他无意识放缓唿吸,僵持着手臂,完全不敢动。 「但我还有一个问题。」 温南星没有丝毫留恋似的,松开了这个仅仅持续十几秒的拥抱。 岑黎心里的火苗还在欢快地跳跃:「嗯?」 对上温南星明亮的眼睛,岑黎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只能看见对方慢速蠕动的嘴唇。 他说:「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亲我?」 轰隆一声,那是雷电。 接着窗外传来细细密密的雨点子。 「亲……什、什么?!」岑黎下颌勐地紧绷。 温南星指指自己额前,思索片刻说:「这里。」 「……」 世界在这一剎那变得尤为安静,耳畔所一切噪音全部消失。 他好像,只能听见自己汹涌的唿吸声…… 温南星好似也并不着急,或许也只是单纯地回忆起:啊,昨天的事情,应该让人给自己一个交代。 所以他问出口,宛如闲暇时新启的一个聊天话题。 …… 又是一声轰隆。 在这样喧闹的环境里,大爷估计庆幸自己耳背,可以自动屏蔽一些不必要的白噪音。 阴晴不定的天气这会儿像是要给某些做坏事的人一些教训。 等雨珠啪嗒一下跳上岑黎肩膀,岑黎才反应过来,声音沙哑:「我关一下窗……」 湿冷的空气随着窗户的密闭而不再流通,室内恢復往常的平静。 可心率却更加紊乱。 温南星紧盯着他的眼睛,像是一种催促,又像是一种求知若渴。 而摆在岑黎面前的,是一张薄薄的,一触即破的纸,和两道选项。 选项太简单了。 戳破它,或者…… 岑黎努力压抑住自己声线里的颤抖:「因为想亲,所以就亲了。」 大脑有时候并不能控制所有,比方说他的嘴。 话音如同摇摇晃晃飘荡的羽毛,轻轻地缓缓地与大地来了一次亲密接触。 温南星一愣,岑黎同样一愣。 嘶…… 空气中似乎有一瞬静默。 岑黎的胸膛剧烈起伏,他无声咬紧牙关,攥着拳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啊……」 相反,温南星很从容,很淡定地发出一个气音。 啊? 就啊……没了? 岑黎短暂地蹙了一下眉,看他低垂着脑袋,似乎在进行思考。 他不会以为自己是什么变态吧?! 五雷轰顶。 其实温南星是怔住了,恍惚呢。 淅淅沥沥的雨声在他耳朵里打转,不是助眠的白噪音,反而成了一种扰乱人心绪的……杂音。 都怪这场突如其来的雨。 以至于温南星也克制不住一般,去靠近,去触碰。 喉结滚动,他主动覆上。 是一个很轻的吻。 在唇角轻点。 第89页 撞进岑黎骇异的眸底,温南星眼神有些闪躲:「我也……想亲。」 第40章 温南星无比庆幸他们的床位是最里边那张,靠着窗。 而大爷耳背又熟睡。 至少能让岑黎无所畏惧地伸手抚上温南星的面颊。 温热而微颤的指尖掠过耳垂,穿进柔软的发隙,再往下压上后脖颈,迫使温南星抬起下颌。 「可以吗?」岑黎哑声问。 灼热的视线像是要将人脸皮烧着,温南星羽睫煽动:「不……」 岑黎心下一沉,心脏勐地颤抖。 下一瞬却察觉到温南星的脸颊,在蹭他掌心。 「不要问呀……」 一种无声的信号,传递给岑黎,平白令他瞳孔紧缩。 咕咚。 好大一声吞咽口水。 天上掉馅饼的感觉,中五百万的感觉,也不过如此。 「你唔——」 阴影毫无预兆般落下,亲吻的方式势如破竹。 跌宕纷杂的思潮锐进他的脑神经,温南星再想开口说点什么,话音都被吞咽进对方肚子里。 心率也在不自觉中缓步激增,咚、咚、咚…… 温南星想,如果不是窗外一刻不停滴滴答答的雨珠盖着心跳,他俩胸腔的跃动就要被人发现啦。 岑黎的吻技并不娴熟,甚至一开始只是唇瓣贴着唇瓣,反覆点压,甚至停滞了一瞬。 但某些东西,是天性使然,就像野兽的狩猎也是本能一样。 无师自通。 铺天盖地的吻一次比一次更凶,不同于方才的浅尝即止,这次就连唿吸都被掠夺,感官全然被笼罩,麻痹。 唿吸声此起彼伏。 直到温南星实在有些唿吸困难。 这对于第一次恋爱的人来说,实在太超过了,他无意识地抠着面前食髓知味,好似永远尝不够的人。 没办法,岑黎更是刚开窍,头一回呢。 听见近似呜咽的两声,岑黎这才松开他,耐心地给人顺气。 温南星面泛绯色,眼角还氤氲着朦胧水雾气,像是个茫然无措的小孩,抓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东西,以此来获得安全感。 两道视线相撞。 岑黎攥拳轻咳一声,拇指摩挲过温南星唇角,替他擦拭干净,然后说:「咳……抱歉,第一次还不熟练。」 温南星垂着眼帘抿唇,感觉嘴巴里有点酥酥麻麻的。 原来这就是接吻,他想着,心跳仍未平復,含煳地「嗯」了一声。 就听岑黎平静给出解决方案:「多练练就好了。」 「啊?」温南星应声抬眸,缓而慢地瞪大眼睛,嘴唇微微翕张着,干巴巴地说,「下、下次吧……」 一来就上强度,被吓惨了。 「好,你说下次就下次。」岑黎眼底含笑,完全不隐藏自己喜恶。 而温南星的迁就容忍,造就了他的愈发大胆的小动作,所以他心情极好地扣着温南星的手,把玩着捏捏摸摸。 温南星没话找话:「……电影,放完了。」 岑黎当然知道,电影早就放完了,现在都是一些花絮。 「快十点了,还看吗?」 温南星倒是不困,但是照顾到这儿还有病人,他摇摇头:「还是早点休息吧。」 不过这种时候,岑黎是睡不着的。 试问谁还有心情睡觉? 「行,那就睡觉。」 岑黎嘴上边说边站起身,但自始至终牵的手仍旧黏着一层胶水似的。 温南星默默动了动手腕,没能抽离。 温南星:? 睡觉,那你放开我啊? 温南星看岑黎快速歪了下脑袋,觉得他的应该是让自己站起来。 岑黎稍稍施了力,把温南星拉起来后,让他坐到病床边:「好了,躺下吧小少爷。」 温南星没动也没对这个莫名出现的称唿感到在意,他若有所思:「你早上答应跟我换床的。」 「答应了啊。」岑黎强行将人塞进被窝,盖好被子,然后走向另一侧床沿,同样径直躺下。 他撑着胳膊侧躺:「我睡着呢。」 岑黎甚至贴心地又抱了另一床被子上来。 真正意义上的盖着被子,纯聊天。 两床被子。 温南星:「……」 他偏头看着岑黎,岑黎也眨眨眼盯他。 温南星:「……」 他周围貌似有很多粉红泡泡…… 啪嗒—— 泡泡被温南星毫不留情戳破。 顺势伸出两根手指,扒拉一下岑黎的眼皮。 「把眼皮关上。」他喃喃。 被迫眯眼,岑黎:「……」 好,睡觉。 那是不可能的。 「你说你还有个哥哥,那你家里人一般喊你什么?」岑黎问,又自言自语,「星星?小星星?和歌名一样——」 话音嘎然而止。 因为温南星捏住他的两瓣唇。 「把嘴巴也关上,现在开始到明天早上都不可以说话了。」 「……」 岑黎合理怀疑他是不是对浪漫过敏。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或许是密闭的空间有些沉闷,温南星睡得迷迷煳煳,一脚将盖在身上的薄被褥蹬开。 也一脚将偷摸隔着被子拥住他的人踹开。 正在尝试入睡的岑黎被突如其来的重击一下袭击,拧着眉闷哼一声,迷濛地撑起身望向隔壁熟睡的脸。 第90页 再在黑暗中搜寻那张被嫌弃的被子,刚给人盖上却又被蹬开,实在不耐烦就转过身去贴着床沿扶手。 岑黎沉默。 用完就丢,这和浓情似水的时候叫人家小甜甜,感情淡了就叫牛夫人有什么区别? 岑黎啃着手指翻身,又翻回去平躺,再抱着被子面向温南星。 抱也抱了,亲也亲了……但好像…… 岑黎勐地睁眼。 对啊,怎么没确认关系啊! 嘶……他现在能把人晃醒吗? - 大爷睡得早,醒得也早。 于是,早上六点,和他同住的两人也被迫和大爷一块起来……听悬疑小说。 「滴答,滴答,滴答……镜子前的男人头髮湿漉,蓄满水的水池不断溢出,积水在地面汇集。忽然,男人勐地转头,可身后什么都没有,只有吱呀的开门声……」 诡异的氛围在这样一间小小的三人房里瀰漫。 「我用完了,你——」温南星刚从洗手间出来,话还没说完,就见岑黎一脸寂寥地蹲在门口。 双手环抱着胳膊,整个人陷入了一片阴影中,很像走失儿童。 看着凄悽惨惨。 温南星复杂地看着他:「你……很害怕听这些吗?」 换做是温南星,其实他还挺喜欢的,比如昨天晚上的那部追兇影片,也运用了一些诡秘的手法,按键扑朔迷离,引人入胜。 虽然有些片段确实很恐怖。 闻声,岑黎幽幽抬眸,眼里的汪汪泉水快要溢出眼眶,汇集在……呃,悬疑小说的音效到此为止,护士掐了大爷外放的声音。 「我没有,不是因为这个。」岑黎说。 温南星当即思忖了一下:「那你是……」 「术前恐惧症?」 岑黎精神恍惚:? 什么症? 「我没有这种……不安的症状。」岑黎话音拐了个弯,「你从早上到现在就跟我说了两句话,分别是『早』和『我的拖鞋呢』。」 「没有其他话跟我说吗?」比如我们现在应该是在交往吧?这是在一起的第一天吧? 岑黎揪着旁边绿莹莹的盆栽叶子,小心翼翼地说着提醒他的话。 温南星:「。」 他好像从岑黎的眼睛里读出了『委屈』这两个字。 沉默良久。 「啊……」温南星忽然恍然大悟的神情。 岑黎面上一喜,想到了吧一定是想到了吧!他端正身体坐直,两耳矗立得比他自个儿还直。 「医生刚才说可以全麻,半麻的话中途可能会失效,」温南星说,「你想直接上全麻吗?」 岑黎心哽,又奄奄一息地躺倒,还没打麻醉呢,他已经人麻了。 「……行,全麻吧。」他说。 没有听到温南星说喜欢他,也没有早安吻,岑黎觉得他像一个被人拿捏的小玩具。 「你真的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他又抱着希望,问最后一遍。 护士已经进来准备扎麻醉。 温南星茫然思忖一下:「手术……加油?」 「……」 岑黎快要抑郁了。 但是护士没让他陷入抑郁的情绪,等他们等候在手术室外时,护士推了一针液体,把人放倒。 岑黎恍恍惚惚,似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似乎不太知道,一路嘀咕:「我的名分,我的名分它在哪……」 全麻就是这样,让人失去意识,然后说一些社死的胡言乱语。 要是温南星有心录视频,说不定能看见岑黎脆皮的一面。 手术室外,正准备叫午餐的温南星一怔……他听见了。 不只是他,旁边一圈人都听见了,大家的眼神逐渐变得离谱。 耳尖一红。 温南星想捂住岑黎的嘴,让他不要再说话了。 又发现明明被推了一针麻醉的人,面上气若游丝,实际劲大得居然愣是攥着自己的手不肯撒。 「……」 深吸一口气,温南星才安抚似的拍拍岑黎胳膊,蚊子叫一般小小声:「嗯……男朋友,我在外面等你。」 后脖颈泛红。 也不知道失去意识的病人有没有听见,反正是松开他了。 两个护士小姐姐对视:哦~ 护士小姐姐:「放心吧,手术会很成功的,我们肯定把你男朋友安全推出来。」 温南星感觉自己面皮在火上被炙烤。 好在他们已经进去了。 那盏红色的灯亮起。 坐着唿气吐气,缓了好半晌,温南星还是觉得心潮澎湃,捂住脸自欺欺人一般将脸蛋藏起来。 第一次谈恋爱,流程都不熟悉呢。 所以在这半小时里,温南星打开手机,抱着绝对严谨的学习态度观看了半部青春文学电影,笨拙地抠男女主的相处方式…… 更加面红耳赤了。 所谓见世面广,那都是理论知识,真要提枪上阵,其实腿都哆嗦。 胡乱消磨了半小时时间,望着还未熄灭的红色灯,温南星迟疑地问了护士手术大概还需要多久。 在得到可能还需要半小时的答覆后,他决定去外面买些吃的,毕竟术后很长一段时间,岑黎也只能吃些清淡的流食。 这么一边思考一边找能提供少油少盐少调料的小吃店,不仅是为难温南星本人,同样也在为难店主。 第91页 「哎呀,那不就是清面条嘛!」大娘抹了把围裙,擦干手。「那这样,给你放点葱香蒜吧,起码有点味道。」 温南星:「不要葱,其他可以。」 清面煮起来压根不费什么功夫,大娘边等面条熟边偷偷探头去望坐得规规矩矩的温南星。 心想,这小伙长得和对面gg牌上的人怎么有点像呢? 但念头刚冒出来,大娘就自我否定,那不能啊,都慈善家了哪会光顾她们这种小店。 长得是真俊。 「来,两份面,一份不要葱,还有水饺拿好啊小心烫。」 「谢谢。」 走得离医院有点儿远了,等从店里出去,温南星就有些迷神,单手提刚买的两袋水果和午饭,空出的另一只手打开导航。 又到了离不开地图的时候。 距离他从医院出来不过二十分钟,手术应该还没结束吧? 他边走边想,禁不住加快了步伐,有些急躁。 「星星?」 耳畔而无预兆地传来声音。 路边的车窗被摇了下来,温南星在黑色车窗里首先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接着相似度极高的两张脸在窗户彻底摇下后,融合在一起。 但不同的是,车内坐着的人显得更加温润,沉稳。 温南星突然后悔他出医院的这个决定。 喉头有些干涩,他喊了声:「哥。」 第41章 还真被岑黎猜中了。 他的家人,平时就叫他星星,以前还要在前缀多加一个『小』字,当真成了小星星。 温颂现在也在喊他:「星星的脑袋还是和以前一样,毛茸茸的。」 即使有将近四个月没见,他仍一眼就注意到温南星剪了头髮。 就像小时候每次不高兴躲起来,都是哥哥第一时间找到他……这次也一样。 「……」 温南星默默吸着果汁,对头顶那只来回揉搓的手感到不理解。 一个两个都喜欢摸他头。 他的头顶是有什么魔力? 「……会长不高的。」温南星歪了下脑袋,试图拒绝来自兄长的关爱。 「不会吧,」温颂笑得人畜无害,「我们星星不矮了。」 和温颂站在一块能形成身高差的温南星:「……」 头髮变得微微蓬松,温颂这才松开手,倒是没质问他为什么不回消息,也没严声呵斥,只是问:「身体不舒服吗?怎么在医院。」 温南星发现温颂正盯着他手上的贴纸看,那张本该出现在岑黎手上的『病患』贴纸。 他稍稍卡壳一下,说:「陪……朋友来看病。」 「国外的朋友?」 「国内的。」 温颂若有所思。 温南星继续吸果汁,一小瓶蔬果汁已经见底,纸瓶子都凹陷。 小餐馆里的风扇唿啦啦转,但其实压根吹不到他们,来回摆动的风扇弧度不够。 两人坐在一群老头衫大爷中间,尤其一身高定的温颂,显得异常格格不入,凳子也只坐了一半儿。 怪异的气氛。 温南星又在等他的面,就五六分钟的功夫,先前打包的面条就已经吸饱水,快坨了,拥在一块儿捣都捣不开。 大娘又在小厨房窗口,一边挑散面条一边窥视。 嚯。 还真是一家人。 大娘见得多,看人准。 但在这儿干嘛呢?也不像是来吃饭的。 ……倒像是刚结束採访。 大娘啧啧两声,觉得那位浑身上下透着矜贵二字的男人浮夸。 锅里气泡咕噜噜沸腾,大娘这才把跑偏的思绪收回来,忙不迭捞出面条,调了一小碟料汁,再搅拌搅拌出锅。 塑胶袋重新交付入温南星手中,温颂也站起身准备离开。 似乎就是为了等他。 「要回医院?」车就停在一旁,车灯闪烁两下,温颂看他。 温南星顿了一下,接着嗯了声绕到另一侧坐进副驾,那就蹭个顺风车吧,也不用给钱。 可他心里还是有些忧愁,毕竟温南星不知道温颂到底是不是受人指使,特意过来抓自己的。 语言组织了好长时间,过了一个又一个路口,温南星最终佯装闲聊似的问:「哥,你是过来出差的吗?」 「算是吧,」温颂捕捉到他纠结的小表情,「他停你卡了吧?」 说的是他爸,一个年近五十表面沉稳实际……很幼稚的中年男人。 把他委派到这儿原来是这个意思。 在温南星心脏七上八下的同时,温颂地决定回去再坑老头一个项目。 然后侧目,眼底含笑:「长大了,知道转移小钱库了。」 温南星吞吞吐吐:「没花他的钱。」 温颂笑意不减,但没再开口,再过一个路口,医院的标识更加显眼,人流量愈发多。 红灯跳转,他们需要拐弯。 等到了医院门口,车轱辘缓缓停下。 温南星一路沉默地唿吸,又一路胡思乱想。 抓着安全带的手松了又紧,半晌,他咬了咬牙:「哥,我——」 又一个绿灯跳转,温颂叫住他。 温南星眼睫轻颤,过往的车流速度似乎都在沉默的时间中变缓。 他大概知道温颂要说什么。 但他不想面对。 微嘆一口气,温颂说:「假期马上结束了,星星。」 第92页 「跟哥哥回家。」 - 某个病人好似对麻醉药有抗体,醒来的时机特别凑巧,手术刚好结束。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也成了独臂大哥。 右手绑上了石膏,脖颈挂着绷带。 身体机能还未被唤醒,脑子也煳涂,这都是麻醉的后遗症。 最明显的症状便是胡言乱语。 惦记外边的人,还有自己的名分。 护士见他醒来,惊讶一瞬后笑着跟他说:「你男朋友啊?他应该在外面吧。」 岑黎瞬间醒了。 「男、男朋友?」他试图让自己坐起身,但浑身软塌塌,费了好大劲也只动了动手指,「谁男朋友?」 两位护士对视,捂嘴笑,偏生不告诉他。 「你还没醒,再睡会儿吧。」护士这样说。 于是岑黎眼睛望着天花板一睁一闭,再次醒来眼前的物体已经从惨白的手术室大排灯变成了天花板。 视野都有些模煳,蒙圈地盯着天花板缓慢眨眼。 温南星刚倒了杯热水,就见岑黎视线落在自己脸上。 「你醒了吗?」他在岑黎眼前挥挥手。 温南星之所以这样问,是方才护士进来说过,有些人不会很快恢復意识,通常会像喝醉一样,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动作,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这是正常的。 然后护士小姐姐告诉他,可以准备好录像,那会是一段人类珍贵影像。 「饿吗?要不要喝水?」 话音刚落,就听岑黎说:「你长得好像我一位故人。」 温南星稍滞,温吞地问:「什么故人?」 「教我弹小星星的人,」岑黎说,「他很厉害,会很多种乐器,头髮很软,长得也好看……」 嘴是停不下来了。 忽然被当面夸赞,温南星只觉得自己脸皮并没有想像中那般厚,大片红晕在面颊上蔓延,甚至有朝着耳朵蔓延的趋势。 兀自捏了捏发烫的耳垂,温南星先灌了自己一口凉水。 护士说麻醉后遗症就像喝醉酒,那他岂不是已经看见了岑黎酒后的状态…… ……话好密哦。 温南星想伸手捂住他的嘴,让他不要再开口,但脑神经没连上信号的人是不会按正常套路出牌的。 所以岑黎语序颠倒混乱,上一秒还在高兴,下一秒便化身忧郁王子:「他还不知道我喜欢他。」 「他不知道……」他重复。 温南星怔了一下,眼睁睁地看着岑黎眼眶一点点泛红,变得湿润。 「你、他应该是知道的,」温南星惊了一跳,忙不迭宽慰,「他说不定也喜欢你呢……」 岑黎的哽咽收放自如,转头又腼腆地笑起来:「你也觉得他喜欢我吗?」 温南星微微脸红:「应、应该是。」 然而,变脸大师岑黎冷哼一声:「臭烘烘的男人,有什么好喜欢的。」 温南星:「……」 他突然觉得护士姐姐说得不无道理。 应该录下来的。 …… 十分钟后,岑黎想用魔法把自己的记忆消除了。 他真是昏了头,才拉着温南星说那些有的没的。 说他以前读书其实没那么聪明,每次都背着别人偷偷卷,表面上还要轻描淡写地表示他课余时间从来不看书。 还要给温南星摸自己的腹肌,郑重其事:「摸了这个肌,忘了那个崽。」 把人搞得满脸通红。 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温南星,也经不起刚上岗不久的男朋友这样折腾。 回想起这些,岑黎嘴角隐隐抽了一下。 他有一种不吃不喝肝了七天作业,结果发现肝的是别人的作业的无力感。 刚才没流的泪,岑黎现在默默地淌,括弧,在心里,括弧。 『叩叩』两下敲门声,收拢岑黎飘散又崩溃的思绪。 温南星有些担忧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我叫一下医生?」 卫生间里没人应答。 温南星纠结了许久,还是决定问一声,毕竟这种事情可大可小,万一是麻醉药伤到肠胃了怎么办? 器乐天才,医学白痴。 所谓术业有专攻。 温南星天真地认为他身体受损,但是再蹲下去腿不会麻吗? 就在他准备敲第二次门的时候,锁销转动,岑黎一脸严肃地从里边走出来。 「不用,不用叫医生。」 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挽救不回他在喜欢的人心里的形象。 天杀的麻醉药。 岑黎决定找找场子,势必要在之后的时间里扭转他的英姿。 内在破破烂烂,好歹外表光鲜亮丽……吧? 一定是! 如此想着,岑黎又恢復乐观开朗大男孩。 但是…… 「你刚洗澡了吗?」岑黎敏锐地嗅到一些不属于医院的气味。 不重,但也不像是沐浴液的味道。 更像是……香水? 岑黎心中忽地警铃大作。 温南星茫然地抬起胳膊,浅闻两下,没闻出有其他味道:「可能是出去买饭的时候沾到了。」 「你进手术室前说你想吃面,不过医生说只能是清面。」 岑黎感觉自己麻醉药的劲儿肯定还没缓过来,不然现在自己整个人怎么轻飘飘的呢。 第93页 他轻咳一声:「下次吃医院的盒饭就行,外面多晒。」 温南星笑笑:「好。」 岑黎也没多想,可总有……一种领地被侵犯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由于不清楚手术具体要持续多久,温南星特意将面食装在保温袋里,时不时打开看两眼,怕时间长了会影响味道。 这会儿打开塑料盒,清面还冒着热气。 大姨们推荐的保温袋确实帮了很大忙,温南星想着,抬眸却看见岑黎……正在和一双粘合一处的竹筷较劲。 无论如何,单手都没办法轻易将并和的一次性筷分开。 温南星沉吟一下,突然感觉他很脆弱。 连筷子都能欺负到他头上。 「我帮你?」温南星问。 「开个筷子而已。」岑黎用劲……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一次性竹筷跟铁质的似的。 岑黎:「这是个硬茬。」 温南星:「……」 稍嘆一气,温南星将自己的筷子递过去:「我还没碰过。」 「碰过也没关系。」岑黎嘀咕一句,立志证明自己的男人最终还是接受了别人的施捨。 不过无所谓,温南星不是别人。 除了清汤面,温南星顺便还买了两份水饺,招牌口味,猪肉白菜馅。 他拆开醋包,顺便问:「你想要加一点点吗?」 岑黎立即摒弃杂念,端正:「好,要一点吧。」 他感觉自己已经被粉红泡泡包围了。 发现岑黎已经醒了有一段时间,于是护士进来和他们说了一些术后的注意事项,温南星听得认真,甚至用备忘录记下。 又查看了一下输液状态,护士才离开。 岑黎继续掰他那根竹筷。 可护士人是走了,但声音犹在,似乎是在和其他同事闲聊: 「是啊是啊,一床的陪护长得真不错诶!」 「可惜了,人家有对象的,不然……」 「唉……」 岑黎眼皮一跳:? 不然什么??? 不是错觉,是领地即将被占据! 吃东西的时候房间里难免会沾染上各种气味,酸酸的味道在空间里弥散。 这时候,旁边的大爷捏着鼻子:「哎唷,什么味儿啊那么酸……」 「酸死了酸死了。」 方才一直没折断的筷子『啪叽』一下掰成两半,一长一短。 动手的人似乎很气愤。 「一点都不酸。」岑黎咬牙切齿,一股脑将醋全部倒进自己碗里。 温南星:「……」 他的筷子什么时候被岑黎拿走的? 第42章 事实证明,黑.道影片里经常出现的独臂大哥,目前除了能装逼耍帅外,没有任何好处。 就连脱衣服都成了一种挑战。 从前即使单手,作为力量型选手,岑黎也能轻松将t恤利落剥下,然而现在—— 岑黎效仿往常,结果…… 衣服卡脖子了。 是他头太大还是这件衣服太小? 岑黎有些烦躁地想把挂在脖子上的布料撕成稀巴烂,然后丢进抽水马桶里冲掉。 仅仅一道门之隔,温南星神色复杂,时不时朝卫生间的方向望过去,对于一小时进了两次厕所的病人感到担忧。 是不是太久了一点?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岑黎不知道门口来回踱步的脚步是来自温南星,还以为是大爷一直在进行康復锻鍊。 可这儿是手外科,不是骨科。 「你真的没事吗?」温南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岑黎面无表情:「没事,我——」 穿件衣服而已,他还真不信今天制服不了区区一件t恤! 我什么? 声音骤然停滞,温南星有些紧张地拍拍门,生怕里边的人是掉进去了。 半分钟后。 岑黎安安静静坐在床沿,等温南星解开条纹蓝病服的纽扣,像小学生必须在课堂对老师的指令言听计从一般。 「伸手。」 温南星抖开衣服,双手绕到岑黎背后,让他先将那只被束缚的胳膊穿进袖口。 指令下达,岑黎小朋友听话地抬了下胳膊,任由温南星将衣服塞进自己手臂。 然后再换另一边,最复杂的大概要数系纽扣。 一颗又一颗。 温南星耐心地重复动作。 认认真真的表情像是在对待一桩严谨又珍重的事情。 细细描绘着眼前人称得上精緻的五官,岑黎滚动喉结,唿吸在近距离的接触下发烫。 谁说当独臂大哥只有坏处? 这么好的待遇,他能挂一辈子绷带。 岑黎美滋滋地想着,鬼使神差地,唯一能动弹的左手偷偷勾住黑髮青年的食指。 温南星就站在他面前,他现在可以想牵手就牵手。 再略微使点劲,就能让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 扣上最后一粒纽扣,温南星视线落在攥住他手指的拳头上,随着他不挣扎不牴触,又包容进一根手指。 温南星微抬眼睫,就听岑黎一副弱不经风的小白花模样,堂而皇之地说:「我就是试试。」 「试什么?」温南星没理解他的意思。 「都是麻醉的副作用,护士是不是说像醉酒那样?」岑黎说,「试试看我有没有力气。」 第94页 温南星不敢苟同:「……」 毕竟先前掰断他筷子的人,和现在『柔弱』的人大相迳庭。 「那有力气吗?」温南星不扫兴地问他。 「我觉得应该是有的。」岑黎给出结论,若无其事地用掌心去摩挲对方的手指骨节,「但也不好说,万一是迴光返照呢。」 「……」那岂不是快要死了。 温南星没透露自己的心声,死不死的这种话放在嘴边,即使是开玩笑也不能拿出来说,不吉利。 也不想岑黎说,所以他决定拿水堵住那张妄图继续开口的嘴。 温南星:「你多喝点水。」 从早上开始便被禁止吃喝,温南星是发自内心觉得他会口渴。 甚至觉得麻醉药过后,清醒的时间也许会拖得很久,所以贴心地在杯子里放了根吸管。 岑黎被那根铁质吸管戳得哑口无言:「……我是植物吗?」 「你是含羞草。」温南星大言不惭,借着目前的身高优势,他伸右手去摸岑黎脑袋,「我碰到你了,你现在要闭上叶子。」 是植物的话不仅要多喝水,还要多晒太阳。 等过两天,他就叮嘱岑黎一定去走廊里多见见日光。 不过得制动,坐着晒。 脑袋里刚冒出这些念头,温南星就见岑黎拉着他朝自己怀里更近一步。 几乎快要趴人身上了。 但这不是温南星始发的动作,即使是俯视,他也不是那个主导者。 反而是刚动过手术的病人,吊了两天盐水,气色仍旧红润润。 宽松的病号服下,是结实的臂膀线条。 不夸张地说,温南星心泛软。 半晌,岑黎才蠕动嘴唇:「闭上了。」 神情特无辜。 温南星低头一看。 是闭上了,膝盖比方才併拢了不少,但……他的腿被夹在中间呢。 温南星:「……」 这哪是含羞草,是食人花吧。 那位听书的大爷就在不久前,也康復出了院,眼下可就是真真正正的二人世界,自然没什么可顾及的,最多是忧愁先前那两位护士。 温香软玉在怀,吐气的气息便愈发沉重。 岑黎喉结攒动两下,他忽地想起来一件事:「我进手术室前,你是不是跟我说了什么?」 闻言,温南星睫毛沉不住气地抖了两下:「我说了……什么吗?」 他当然说了,说完自己还羞涩地乐了好一会儿。 又是翻帖子又是分析泡沫剧。 不懂才更要学习。 虽然仅仅只是临时抱佛脚。 「你说了。」岑黎严肃,且肯定,「你说我们天下第一好。」 「……?」 幼儿园小朋友都不这样说。 「就这样?」温南星怀疑他压根不记得。 岑黎似乎正绞尽脑汁地思考,下一秒浓密的眼睫一皱,颇似委屈地揪着他的手指头:「我忘了。」 温南星:「。」 他就知道。 岑黎觉得自己一定是忘了特别重要的事情,至少提到这件事,身体比大脑更快作出反应,心脏都漏一拍。 他若有所思,笃定:「你提醒我一下,说不定我能想起来。」 「好吗?」 可怜巴巴的眼神,再结合断臂,温南星移开视线,感觉自己的唿吸也乱了。 半晌,他说:「我觉得我说的好像是……」 「……接吻只能跟男朋友,」温南星停顿一下,看向贴在一块儿的两只手,支吾一下,「嗯……牵手也是。」 岑黎稍稍滞了一下,脑袋又开始晕了,蓦地憋红了脸,他急吼吼地抬眸:「你是说——」 然后又矜持下来:「咳咳,我们在一起?」 可心脏砰砰直跳啊。 「嗯。」温南星心绪同样慌乱。 得到回应,岑黎胸腔在剎那间勐地心悸,四肢都在发颤。 比当年知道高考成绩超线二十分都欢喜。 岑黎舔了下干涩的嘴唇,仿佛方才喝下去的水都被蒸发了一般,他又问:「那我们现在是……男本子了吗?」 温南星脑袋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啊?」 空气骤然静谧。 「通讯录?」岑黎试探性地又冒出新鲜词彙。 「……」 温南星表情复杂:「……你,查了资料吗?」 岑黎偏了偏脑袋,耳尖泛红地说:「查了一点。」 从他嘴里说出来,烫嘴一般。 怪拗口,也怪别扭的。 温南星有些无奈:「这些都是对同性恋群体的称唿。」 「我们……就是恋人。」温南星说,「和异性恋没有区别的。」 岑黎已经被恋人两个字砸得晕头转向,说什么都是:「好。」 午后暖烘烘的阳光逐渐漫进病房,有些缱绻的吻在手背落下,温南星耳膜一麻,又感到小肚子一阵肌肤触碰。 岑黎面颊蹭着他的白衣,下颌抵着他的腹部,说:「今天还没练习。」 「我觉得经过上次的实战,这次应该有明显进步了。」 起码懂得什么叫循序渐进。 啊!最重要的是,还得留一点儿喘气的机会给同样不会的星星。 岑黎在心里偷偷喊。 温南星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哪方面的练习。 第95页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他看的爱情片,是国外的经典老电影,哪怕主角们也是怦然心动,也是初恋,可老外向来豪放。 上一秒还在公园迎着飘落的樱花浪漫亲吻,下一秒就转去了柔软的大床…… 令人心猿意马。 而岑黎,他正小心翼翼地徵求心上人的同意:「要不要检验一下成果?」 温南星一下捏紧岑黎肩头衣物,思绪都变得迟钝,恍惚中察觉自己点了点头。 对视变得黏腻,空气变得焦灼。 窗外唿啦啦作响的风声格外清晰。 箭在弦上,岑黎忽地深吸一口气:「等一下。」 温南星:? 温南星楞了一下,眼底一层水雾似的迷濛着,像是被突然叫停后,没反应过来一样。 接着,他茫然地看着岑黎扯过床帘,一圈都围上。 甚至连窗帘都严丝合缝地拉上,一点儿光都不让透进房间,不知道的还以为外边有九个太阳,能把人晒死。 「万一有人进来了呢。」 他可得把人藏藏好,毕竟好的宝贝总有人惦记。 岑黎解释,然后将人圈进自己领地,单手,轻而易举地让人坐在自己腿上。 比上次更加暧昧的,一种面对面的姿势,温南星耳后薄红的范围愈发肆意地扩展,跪坐在床铺的两条小腿都紧绷着。 雪白的脸颊晕开红润,他才像一碰就会收叶子的含羞草。 「现在可以了。」岑黎哑声。 凌乱,无章法的心跳在二人之间来回传递。 就算已经嘴皮碰过最碰,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纯粹是刚谈恋爱的新手小白,一个比一个单纯,一个比一个没经验。 这条探索之路任重道远。 鼻尖相触的瞬间,不合时宜的手机铃声突然响彻天际,两人皆是虎躯一震。 岑黎蹙眉瞥了眼,发现是陈跃的电话,便毫不留情挂断。 「你不接吗?」温南星问。 「不接,」岑黎说,「急事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处理,不急的事那就更不用着急解决了。」 「所以不知道他要发什么神金。」 岑黎扔掉手机:「不管他。」 温南星:「……」好有道理。 但是陈跃这个人从不分轻重缓急,对他来说都是全都是急事。 比如好友忽然消失住院,他这个发小竟然还要通过第三人的口中得知事实真相。 所以在第二第三个电话接连拨来时,温南星建议:「你要不还是先接一下吧,他可能是要问地址。」 「地址?什么地址?」岑黎摸不着头脑。 抿了抿唇,温南星托出:「其实,是我让他过来的。」 轮到岑黎茫然,没等他细问,就听温南星说:「我得回家了,岑黎。」 岑黎愣住:「?」 什么东西?海的女儿?人鱼公主? 上一秒不是刚热恋得难捨难分吗? 怎么就要变成异地恋了?! 第43章 「你要回家?回哪个家?什么时候?我送你回去……」 岑黎语气急切。 在听到温南星表示他要回家一趟的时候,岑黎整个人都是懵的。 直觉告诉他,这里指的『家』是那处温南星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 而不是只待了一个月的小出租屋。 岑黎心下微沉,手边的力道更加重。 明明已经是十指相扣到难以松开的程度,但他仍旧觉得,自己根本留不住温南星。 总不能捆着,不让人回家。 问题像竹笋脑袋一般,一颗颗往外冒。 温南星唔了一声:「嗯,因为很久……没有回去过了,不过我不会今天就走。陈跃大概明天或者后天过来,等他到了之后,我再——」 话音未落,生硬莽撞的吻便冲撞而来,吮吻,又试探性地舔舐那点懵懂的唇珠。 唿吸逐渐滚烫,青年柔软殷红的嫩肉因未能说完话,而浅浅敞开着,宛若一副优美的画作。 闯进青年幽黑深邃的眼底,变相地成了一种邀请。 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探进两瓣唇中,大刀阔斧般长驱直入,带着极强压迫感的啃咬,压得温南星嘴唇生疼。 磨牙凿齿,无所顾忌探索的模样,更像新手了。 什么循序渐进,什么保存实力,都去见鬼吧! 岑黎满脑子都是走走走,他要走……仿佛温南星就是一条狡猾的泥鳅。 前一秒还在幸灾乐祸被他抓到手了,后一秒就发现这条泥鳅早已偷偷从手指缝里熘之大吉了。 这太卑鄙了。 热意悄无声息地在这处狭小逼仄,又昏暗的两平米地弥散。 单方面被压制,温南星被动承受这一场称得上汹涌的唾液交换,异样感由嵴背自下而上蔓延,过电一般酥麻。 想退,但退无可退,抵在脑后的那双大掌不能也不允许他退。 温南星不知道现在他的大脑机制是否能正确运转,他只知道自己快要熟了。 压根没法思考。 几近呜咽的一声细微喉音,让岑黎丢失的理智溯回,微微拉开距离。 望着温南星眼尾被浸染的绯色,他将磨砂感粗粝的指腹压上,青年忽地一颤,始作俑者也突地顿住。 岑黎:「……」 有点儿过头了……好像? 第96页 躁动的小颗粒尘埃分子在空中漂浮。 温南星只觉唇上残留的余温还在叫嚣着,隐隐发烫,烧灼。 稍滞,他伸舌轻舔了下唇缝。 岑黎差点没收住表情,腿边肌肉紧绷,难捱地滚了滚喉结,努力将名为欲望的东西嚼碎了吞进肚子里。 「我——」 岑黎想开口说点什么,但温南星似乎不太想听,手心撑着面前人胸膛,抵着推开,然后兀自起身。 开门,走出去,关门。 被留在病房里的岑黎:? 看着已经消失在门外的身影,岑黎怔愣一下,忽地有些手足无措。 如果不是错觉,那就是温南星在生气。 气到不丢一句话,就走了。 这可如何是好…… 把人亲跑了的病患抱着腿委屈地陷入沉思。 - 温南星恍惚地垂着脑袋,一直走到空旷的室外他才停下。 黄昏中的医院建筑像是被覆盖着一层金黄璀璨的外衣。 他坐在一张长椅上,来来往往的人们从他面前走过。 室外凉爽的秋风拂面,却没能让自己的脸颊降下温度来,反而浑身愈发燥热。 等夕阳褪去光芒,得以清醒的青年才抖抖身上的金辉,踏着结实的步子往住院部走回去。 与此同时,病房内的人啃咬着手指甲盖,来回焦急地踱步。 一分钟朝窗户外看八百遍,扫描仪似的扫过底下每一个人。 即使他在六楼,往下望几乎只能看出:这是个人,这也是个人。 哪能知道温南星到底是出去透气了,还是直接跑回家去了。 虽说全部家当还在这儿…… 岑黎脆弱的大脑已经经不起折腾了,直到房门再次被打开。 温南星拎着两个红色塑胶袋,滞楞地看着一个背对着他、在地上画圈圈的大高个。 「……?」 这是在做什么? 明明是艷阳天,可温南星觉得岑黎头顶宛如乌云过境,再过会儿就该洋洋洒洒下起小雨了。 听到细微的关门声,岑黎扭头,本以为是进来换吊瓶的护士,然而在看到是温南星后,他勐地站起来。 视线相触,岑黎喉结干涩地上下滑动,然后干巴巴的,视线都不知道挪一下,硬是看着青年的脸,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沉默地对视片刻,他慎之又慎:「你出去了……啊。」 温南星点点头,唯一给出的回应就是『嗯』了一声。 好冷。 刺骨冰寒。 岑黎瑟缩一下,下颌收紧。 果然,被气到都不想和他说话了。 ……而自己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哄。 接下来的时间,岑黎没再说话,中途护士进来拔了吊瓶,温南星把打包盒里的晚饭拿出来。 不管如何,人是铁饭是钢。 温南星吃得很慢,一口嚼了许多下才往下咽,岑黎觉得他像是化悲愤为食慾了。 只有他自己茶饭不思。 岑黎忐忑地用筷子戳戳白米饭,又戳戳小白菜,再戳戳只能看不能吃的小红番茄。 在他即将一筷子戳进那颗绿油油的西蓝花时,温南星看不下去了:「你是不是没有胃口?」 闻声,岑黎蹭地抬起脑袋:「你终于肯跟我讲话了吗?」 温南星困惑地看向他。 如果不是他迟钝,甚至不知道这间房里另一外一位大男孩,他快碎成一地渣渣,拼都拼不起来了。 拼不起来的渣委委屈屈:「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跟说除了『嗯』以外的其他字了。」 啊? 温南星后知后觉。 停顿半晌,他木木讷讷地解释说:「没有……我嘴巴疼。」 啊?啊?? 「嘴、嘴巴疼?」岑黎怔怔,「哪里?我看看?」 温南星微抬下巴,用舌尖点了点上颚,含煳地说:「啫喱。」 除了唇色比先前深了一些,没瞧出什么不对劲。 但岑黎用脚指头都能想到羊毛出在谁身上,心虚得不行:「对不起,都是我的问题。」 「我以为你在躲我,或者——」直接跑了。 温南星听着,可越听越不对劲,他捕捉到关键词并且反驳:「我没有躲你。」 甚至…… 「你当时,」温南星忽地低头,停顿,刚消下去的红晕又漫上耳尖,「……我觉得你会想多一些私人空间。」 空气微妙地凝固一瞬。 下一秒,岑黎愣住,突地神色如遭雷噼。 「我……不是,我……」他震惊。 岑黎感觉他连母语都抛弃了,仿若一个原始人,咿咿呀呀,不会说话。 千言万语最终都只能归结为一句:「对不起……」 他血气方刚,他根本忍不住。 「那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躲你,呢?」温南星也开始磕磕绊绊了。 饭已经凉了,变得硬邦邦,不好吃,但是岑黎扒拉了两口,别人喝酒壮胆,他吃大米饭壮胆。 咽下,再侧身同温南星面对面,努力维持着镇定。 稍久,他沙哑开口:「没经过你同意就亲你,把你嘴弄疼了,都是我不对,下次不会这样了……就是听到你说要走,太突然了……」 「我没反应过来,」岑黎下意识去扫温南星的神色,见他确实没有其他特殊表情才继续说,「绝对没有拦着你的意思。」 第97页 截止今天为止,岑黎才知道自己其实是不擅长与人沟通的,特别是和心上人剖析内心独白的时候。 怕说多了会错,又怕说少了对方不知道。 「我只是……不知道你的家到底在东南西北那个方向,在地图的哪一块,从这里到那边需要多久……」 他声音沙哑:「我只是,没有安全感。」 轮到温南星怔愣。 因为太喜欢了,但就是因为太喜欢,明知道那不是一件物品,他能跑能跳,除了跟在后面以防摔倒之外…… 他不可能限制会飞的燕雀南迁,只希望来年他还能回来。 温南星心口一动,岑黎还在继续说。 「如果你觉得……我不打招唿地做一些事情,这样会让你感到不舒服,我就——」 温南星打断他:「我不讨厌。」 「我不讨厌的。」须臾,他抬眸,重复一遍,接着认真地说,「牵手,拥抱,亲吻和……肢体接触。是你的话,我都不讨厌。」 「刚才,是因为你忽然伸舌头,我……没有经验,所以不知道怎么回应你。」 「但我没有讨厌。」 岑黎被硬控两分钟,身子骨僵硬得像八十岁的老爷爷。 「关于我家,如果你想听,我一会儿都可以告诉你。」温南星说,「什么都可以。」 温南星说完自顾自地,缓慢地拉起他的手,接着放在自己心口。 隔着一层柔软的布料,掌心位置贴近左心室。 迴荡在胸腔的跳跃,一声更比一声激扬。 岑黎的唿吸不可控地急促起来。 心上人每一次的心跳都像一块砖似的,砸在他心口,种种迹象似乎都在说—— 「我喜欢你的,现在可以再亲亲我吗?」 …… 那双如溪水般澄澈的眸子,此刻没有任何阻挡,便可尽收眼底。 这种时候,会有傻子拒绝吗? 反正岑黎不傻。 第44章 「刚刚那样的接吻方式,你可以慢一点吗?」 有那么一秒钟,岑黎觉得温南星是打西域来的,会下蛊。 而他也是真的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 很轻的『啪』一声,头顶灯灭了。 室内陷入黑沉与静谧。 「你还是……」 岑黎的强装沉稳失败,他吁出一口气:「放过我吧。」 他宁愿温南星骂他傻叉,送上门的好事儿都不要。 指不定下一次的接吻是在多久以后了呢。 但向来随和不轻易骂人的青年摸下巴思考一下:「好吧。」 「那我亲亲你……」 蜻蜓点水,荷尔蒙却在飙升。 失去视觉后的其他感官比平常更加敏锐,尤其是岑黎能听到咕咕哝哝气音一般的话。 每个字都像前一晚的雨滴,脆生生打在窗户边缘,明晰地迴荡在耳间。 但室内其实也没那么黑。 比如温南星看向他的眼睛亮闪闪,长睫毛一眨一眨,眼底像是盛着细碎的月光,满心满眼都是面前的人。 到底是刚在一块儿,蜜里调油。 「你怎么……」缓过神来,岑黎摸摸他的脑袋顶,「今天这么像一块麦芽糖。」 温南星顿了顿,懵然:「你说我黏牙?」 「……我是说你甜。」 「甜得掉牙?」 「……」 岑黎觉得就不该开这个话题,再绕下去都不用睡觉了,你来我往能讲一晚上。 「我是说你像麦芽糖,能暖胃,保健功效特别好,有益身心健康。」他微嘆一口气,「就算能把牙粘掉,那也只可能是我的牙本身就不牢固。」 答完这道阅读理解题,岑黎问他:「这样说我能得几分?」 温南星坐在床沿晃脚,认真思考后评分:「十分。」 「满分多少?」 「十分。你满分了!」 病床前的指示灯变相成了一个小夜灯,一圈昏黄的光晕照耀两人脸庞。 「那我高兴死了,满分有什么奖励?」 温南星唔一声,再次陷入思考。 岑黎无奈摇摇头,朝他招手:「过来睡觉。」 温南星拒绝:「我今天睡小床。」 「那先过来躺躺。」无论他怎么说,岑黎都能给出一个备用方案,把人捞过来。 只是床真的太窄了,没动手术前再怎么放肆地躺在一起都没问题。 但是现在,温南星怕他一个翻身就把他那只脆弱的胳膊压坏了。 所以只能单纯地躺一会儿,仅占三分之一地盘。 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岑黎也缓慢躺下。 有科学表明,人们最容易忘记的感官记忆分别是视觉,以及听觉,即使这两种是交流所需的重要感觉。 温南星之前说,关于家庭方面,只要岑黎想知道的,他都可以事无巨细地跟他说。 这倒是不假。 但就像人们经常挂在嘴边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所以当温南星说起他哥温颂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却招了一群蜜蜂的事迹后,岑黎不厚道地笑了。 「不过他还是母胎solo。」 这倒是让岑黎有些惊讶,虽然对这位素未谋面的亲哥仅有想像,但温南星都长成天仙了,有点血缘关系的估计都不会差。 一家子能抗住央视高清摄影机的颜值。 第98页 岑黎刚想说,或许只是温颂没有告诉他呢?毕竟一个月的时间也能改变很多事情。 于是温南星就开口了:「他是卷王,谈恋爱的话就要付出多一倍的时间工作,一天二十四小时拆成四十八小时。」 「然后工作起来发疯?」岑黎适时问。 温南星肯定点头:「工作起来发疯。」 同在本市的温颂坐在电脑前,这会儿已经打了三四个喷嚏了。 岑黎安安静静地聆听着,听他说从他家出发到这里,坐车也就才两个小时,到海边顶多再加一个小时,三个小时足够见一面。 听他说他爸爸也是下棋的高手,默默记下。再听到他说小时候的糗事,会勾唇笑,眼前仿佛有画面似的。 听着时钟滴答行走的声音,温南星突然说:「我不想回家了。」 岑黎稍滞,撑着胳膊看他,用一种散漫的调子笑问:「怎么不想回家?捨不得我吗?」 温南星欲言又止,像是在思考。 岑黎:? 这个问题很难答吗? 「是或者不是,只能回答一个字。」岑黎捏他腮帮子。 温南星似乎很纠结,声音含含煳煳但一本正经地问:「不能答否吗?」 岑黎面无表情:「不能。」 温南星嘀咕:「你好嚣张啊。」 没错,他专横,他蛮不讲理。 「想反悔?来不及了。」岑黎压根不知道自己手劲有多大,还认为自己只是轻轻揪了一下温南星的脸。 并且在黑夜里,根本看不出脸皮红没红。 「没想,」揉揉面颊,温南星问,「现在多一点了吗?」 岑黎没理解,对他突然转换话题感到茫然:「多?什么?」 「安全感。」 岑黎怔了一下,后知后觉意识到,其实他俩都没有那点所谓的安全感。 至少温南星这个淡泊的性子,他平时不会暴露很多小情绪。 私下里…… 岑黎难以置信地发现自己脑袋里竟然会突然跳出一个小人,一个醉酒会撒娇嗫喏着让自己背的小人。 当然,现任男友会自动屏蔽掉那句不属于自己的称唿。 所以至于过去怎样,那都是过去式了。 迎接他们的是崭新的未来。 …… 「感情你是在哄我呢,」岑黎心脏柔软,「费尽心思啊。」 「没有吧。」 温南星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也就那么一点点心思。」 岑黎好笑,指甲盖大小的一点点。 「怎么这么可爱。」他边说边又伸出罪恶之爪牙,搓揉那张嫩皮。 对于他哥和他男朋友两人都喜欢摸头杀这件事,温南星要补充一下,对面这位还尤其喜欢捏他的脸。 温南星:「……泥再捏,就真嘟对称了。」 「我看看,」岑黎噗嗤一笑,「没肿呢,还是个漂亮宝宝。」 温南星思维又跳跃了:「我想吃煎饼果子。」 岑黎一愣:「现在?」 夜深人静,温南星看着自家对象耍无赖。 「你在出难题考验你男朋友吗?如果我说明天再吃……」岑黎首先提出疑问,「这个来之不易的身份会被收回去吗?」 温南星摇头:「不会。」 那岑黎可就要说了:「那明天——」 「但我会饿得啃病友。」温南星打断他,并且把自己也归入病号那一栏。 岑黎无声失笑,把人拉进怀里,然后恶狠狠:「睡觉!」 - 煎饼果子大概自己长了腿,第二天一早,便吭哧吭哧跑到了温南星手里。 依然只有白粥配肉松的岑黎第一次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恶意。 「你不觉得这样对你男朋友,有点太残忍了吗?」岑黎悲痛欲绝。 温南星才没功夫搭理他,继续啃了一口心心念念一晚上的煎饼,嚼嚼嚼。 甚至因为太馋,做梦还咬人肩膀了,只不过他自己不知道。 岑黎盯着温南星鼓囊囊的腮帮子,在飘香的里嵴肉以及鸡蛋酱香中,舀了一勺几乎没有味道的白粥。 真索然无味。 待在医院里的日子通常只能依靠电视或者游戏消磨时光。 中午的时候陈跃就赶来,在骂骂咧咧声中了解情况,再在骂骂咧咧声中得知温南星需要离开一段时间,问他用不用自己送。 温南星表示不用,因为他得跟温颂一块回去。 而更咋唿的是紧跟在后面的陈妙妙。 人家探病提水果篮,她倒好,提一篮水果捞。 「小温哥哥,你今天就要回家了吗?那你什么时候再回来呢?」许多天没见着人的小姑娘一来就听闻这声噩耗,惆怅得一人吃了一碗水果捞下肚。 然后挑个头大,颗粒饱满的樱桃,一股脑给她的小温哥哥装了满满一个红塑胶袋。 说是家乡自产自销,比市面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樱桃品种都甜。 果篮还是有的,至少陈跃有分寸。 但全进了温南星背包里,这是他没想到的。 更没想到的是,眼下吊着绷带还拽了吧唧不可一世的病患,正张罗着和陈妙妙一块给温南星挑水果。 像是这一趟不是回家,而是去偏远的山区。 陈跃:…… 怎么,那边是没有水果店? 第99页 还是这几人打算让温南星开一家水果店? 搁这儿进货吶! 于是明媚的午后,温南星仅仅背着一只小黑包,两手空空走出住院部,而身后跟着三位……提水果的保镖。 「你俩跟下来做什么?」岑黎发自肺腑想问身侧打扰他最后二人世界的两个电灯泡。 「这不是看你老弱病残的……不对啊,这句话应该问你吧,」陈跃说,「你都这样了还下来干啥?」 岑黎眼皮抽抽:「我脚没瘸,怎么不能下来?」 「谁老弱病残?」 温南星:「……」 陈妙妙摊摊手,对这场面见怪不怪:「他们一直这样,习惯就好。」 很神奇,都说不打不相识,但他们次次见面都得先拌个嘴。 接着更神奇的是,陈妙妙掏出她的电子手錶,和温南星交换了微信。 毕竟对于她来说,在音乐上,她和温南星更有话题可聊,同样的富有节奏感的乐曲,她能在那台新的mp3上听见。 所以礼尚往来,小姑娘问了温南星的生日,说等他回来的时候也会准备一个大礼物。 再接着他就应该和男朋友温存一下,然后挥手说下次见了。 但是旁边那俩特大瓦的电灯泡还没准备走呢。 「……行了吧,再见都说一路了,」岑黎潦草地催促二位,「你们先上去吧,我和他说点儿事。」 陈跃张了张嘴,莫名察觉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不对劲:「成吧,那——」 话音未落,岑黎已经带着那些「伴手礼」和温南星消失在视线范围。 几乎已经走到医院门口。 温南星有些许疑惑地望向他:「你要说的事情,是什么呀?」 岑黎转身正对他,手里的袋子随意搁置在一旁。 「临走前,你不想抱一下我吗?」 怎么好像有点委屈呢。 于是没等到温南星给出回应,一个强而有力的怀抱便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其中。 单手的力气也出奇得大。 这点温南星深有体会。 但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感觉岑黎抱自己的力道更紧了一些。 稍顿,温南星安抚性地拍了拍眼前人的嵴背,顺气似的从上至下滑动。 然后安静地享受这个亲昵的拥抱。 过了许久,温南星才轻声开口:「如果,我突然想回来……」 听见略显犹疑的声音在胸口迴荡,岑黎松开他,几乎不过脑地说:「我去接你。」 「你什么时候想见我,或者想回来……」 煎饼果子半夜吃不到没关系,可温南星永远是首要的,是他心里最重要的宝贝。 「我就去接你,好吗?」 温南星一笑:「嗯。」 「家门钥匙,」接着他说,「麻烦你照顾含羞草啦,男朋友。」 岑黎也笑:「不麻烦。」 然后忽地像是想到了什么,偏头问:「你回去了,那些行李怎么办?我找人给你寄过去?」 温南星摇摇头:「不带走。」 岑黎忽然又笑,不带走的意思是,下次还会回来吧。 「那证件呢,现金,在口袋里放一些。」 温南星拍拍自己的裤子口袋。 「行,真乖。」岑黎碰碰他额前碎发。 青年头髮蓬松柔软,让他难免心生留恋。 「那我走啦。」 「好,到了记得报平安。」 两人像所有热恋中的小情侣一样,腻腻歪歪。 而远处,陈妙妙在树荫底下,脚跟都稳不住,缓了好半晌才扭头去问他哥:「哥……我是不是眼花了,他们,他们……」 「他们亲嘴了……我知道。」 陈跃也一样颤着小腿,看着那位朝他走来,意气风发的男人。 简直就是被爱情滋润过的模样。 半晌,他再也忍无可忍:「这操蛋的世界!」 与此同时,已经坐上车许久的温南星正准备拿出手机,给人发消息。 初秋的树叶唰唰涌向公路,被车流碾压,最后留在马路上。 温颂视频会议的同时,抽空关心:「只穿了一件,冷吗?」 「把窗关上吧。」他对司机说。 温南星视线停驻在聊天界面,一个大狗硬撑的表情包上。 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见温南星没说话,温颂放下工作,偏头,看他噼里啪啦敲字。 下一秒,他问:「和你的小男友报平安?」 第45章 温南星勐地一偏头。 哥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是刚才,被看见了吗? 会不会…… 对视的一秒钟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温南星心绪混乱,抓着手机的五指不由得又攥紧了些。 温颂正朝他露出一个好奇的目光:「怎么了?这么紧张,不是男朋友?」 似乎看出温南星的侷促,也可能只是随口一问,温颂并不着急向他寻求一个答案,只是说:「别抠指甲,小月亮都要被你抠没了。」 他无奈地让温南星那两只手分离。 很多人都有焦虑的情况,尤其是青少年时期,只是程度不同,每个人表现出的状态也不同。 温南星缓解焦虑的办法,就是抠自己指甲,像刮鳞片似的拿指甲盖来回滑动。 可实际上连屑都下不来,指甲盖毕竟没打磨的工具锋利。 第100页 温颂忽地狐疑地『嗯』了一声,上扬的音调里带着惊讶:「今年小月亮是不是又多长出来了两个?以前好像只有两只大拇指上有一点点呢。」 老一辈说的,指甲盖上的小月亮越多表示这个人越健康。 反之,则是药罐子身体。 至少在温南星身上是应验的,但凡上个体育课出了汗,回来的路上吹了风,人都能重病一场给你看。 温颂自己带大的弟弟,他最了解。 所以他现在应该听不进自己说的什么,脑子里大概在纠结怎么找藉口,和兄长辩解谈恋爱的事情。 尤其对方还是个男性。 「还有很长一段路,要是困了就睡一会儿。」 热烘烘的掌心,捂着他的手。 把温南星乱七八糟的思绪全都融化。 「哦……」温南星勉强维持住面上的冷静,这会儿再怎么解释都显得很苍白。 那就没必要解释了,也不想藏着掖着。 当这颗心执意想朝远方的理想靠近,就勇敢点,哪怕失败,起码他已经体会过那是一种什么滋味了。 路途是有些远的。 直到车轱辘在不知不觉间,离开满是灿黄的银杏落叶间,来到抬眼就能望见青葱的梧桐大道。 温南星一觉眯醒的时候,他们刚好到了家。 司机正在泊车,温南星踏进这片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地带,总觉得像走马灯,能巨细无遗地回忆起曾经。 「不记得大门的位置了?」温颂看他呆愣愣。 温南星吸了下鼻子:「没。不是从来都没变过吗,顶多忘了密码。」 「有人还会把自己生日忘了?」温颂笑着摘下听了一路会议的耳机,释放疲惫的耳朵。 屋子里似乎有动静,不止一个人。 温颂拍拍他肩膀:「进去吧。」 这两年的冬城几乎没下过雪,甚至一年四季都不太分明,往往炎热的夏天过去,秋雨一场,刺骨的寒风便席捲而来,让整座城市的人们措手不及。 所以为什么一个没有雪的城市要取『冬』这样一个名字,小时候的温南星还真问过这个蠢问题。 大抵是一种期盼。 就像『南星』,寓意朝气,耀眼,但也是夜晚中尤其孤独的小星体,期望着从一众星星中脱颖而出,成为那最特殊的存在。 精緻的小别野和温南星印象当中一样,也从来没变过,十年前是什么模样,十年后依旧是什么模样。 什么样的品味能吃十年不带腻?有且只有是经过他母亲之手的设计风格。 只是从今年年初过完,温南星就听从安排去了奥地利念书,已经不止是小半年没见……他父亲了。 明明站在家门口,他却有些莫名近乡情怯。 调整了一下唿吸,温南星才跟着温颂进去。 不过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客厅里有两人,一人中山装,一人休闲运动服,正在对弈,围棋。 着运动服的男人对着棋盘正一脸愁苦,听见温颂的脚步声,他喜悦一瞬:「小颂回来了啊,正好我跟你爸也快下完了,吃饭——」 而见到温南星,他忽地停住话音。 「这是……南星?是南星吧?」 紧接着,一道目光在温南星身上落了一眼,带有愠怒的苍老声音传来:「你还知道回来。」 温南星脚步顿了顿,喊了声:「爸……」 又看向对面差不多年纪的男人:「何叔。」 何叔:「哎呀,这这都多少年没见了吧,小南星都这么大了,相貌堂堂的,尤其出国留学之后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差点以为这是小颂呢。」 温颂笑:「我年龄摆在这呢。」 话音刚落,温介远蹙眉:「哼,没一点像,心还是那么浮躁。」 温南星半垂眼睫,像在听又像是在出神。 何叔拍着老友的胳膊:「年轻人嘛,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很正常,诶,这我就要说你了,你改改你那老旧的思想吧,就那些古典乐和……歌剧!我都不爱听,更别提小孩们了。」 温颂偏头,和温南星说让他上楼休息,一会儿吃饭喊他。 温南星抿了抿唇,没说什么,径直往楼上走。 等他上了楼,何叔笑一声,又对温介远道,「才刚回来,你非去说人干什么,我看小孩就挺优秀的,比咱们那会儿强多了。」 「还有,别总板个臭脸,谁欠你了,现在流行激励教育……诶诶,你又吃我子!」 总是一副臭脸的温介远:「……」 …… 阿姨提前收拾过房间,卧室也通过风。 但许久没有填补人味的房间显得有些清冷。 温南星没有行李,只有一个包,但包里也没有东西,仅仅有的是那天带去医院的换洗衣服。 一路的行程确实让他有些疲惫。 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温南星站在阳台上吹风。 而这个时候的岑黎在做什么呢? - 「你就不能坐下吗?晃得我头晕。」 岑黎好笑看他一会儿从房门口走到窗边,一会儿又从窗边走到病床前。 「不对,很不对,」陈跃沉默地停了脚步,「我问你,什么情况?」 岑黎突然勾了勾唇角,眼睛看着他,脑子却没在想他这个问题。 陈跃:「你能别笑吗?你笑得我瘆得慌啊。」 第101页 「我笑了吗?」岑黎敛起表情。 陈跃:「……你跟我在这儿装蒜呢?」 「我没事装你干什么?」 「……」 陈跃盯着他看。 岑黎摊手:「你刚问什么?」 「问你是不是想让你爷奶从天上下来,给你来一套男女混合双打,把你的头顶上的皮撑撑滑熘,好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么!」陈跃一口气说完,几乎不带停。 岑黎「哦」了一声:「那倒不用他俩特意跑一趟,我已经请示过二老了。」 比如扫墓那天,那就是另一种见家长的方式罢了。 甚至不用岑黎多说,温南星自个儿已经介绍了他自己,虽然当时只是朋友身份。 陈跃这一口气像是在稀薄的高原地带,说完都差点抓不住自己的声音:「你请示啥?你上哪儿请?你把人拐哪去了?」 岑黎没做什么反应,纯粹看着他,直到陈跃的心越来越沉,咕噜噜在海里冒着气泡。 「可真有你的。」他半天憋出一句。 岑黎『嗯哼』一声:「认真的。」 他也佩服自己的胆量。 相较于其他人按部就班地念书,结婚,生子,四平八稳地过日子,岑黎算是叛逆的。 不是『坏孩子』的那一类叛逆,而是——不愿意重复既定的轨迹,循规蹈矩。 当然这样的想法,註定会让他吃点苦头。 但支持他的是两位老人,这在当时的年代,他们老一辈的这种超前思想称得上领先当地,甚至于全国绝大部分家长的思想。 在别人看来是异类,但他们家总是很奇妙地关上门窗,不管不听就是了。 即使岑黎在小学的时候想当个心理学家,初中的时候想搞地质,高中又稳如老狗想做个图书管理员。 可出了大学进了社会,却干了那般危险又需强大心脏的工作。 支持的人永远都是你最强有力的后盾。 想做什么就去做,不后悔就行,俩老人经常这样说。 所以年轻时候就不是个乖巧沉稳的性子,现在更加不是。 陈跃发觉,他那股子谁也拦不住的劲又上来了。 「得了,您走在时尚前端,您从小就与众不同,您高兴就行,」陈跃微嘆一口气,「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得把陈妙妙那疯丫头叫回来了。」 陈妙妙怎么可能单纯来探望这位老病人,她只是坐了趟便车。 和自己三两朋友出去耍之前,顺便到这儿和她的小温哥哥道别罢了。 岑黎面上淡然颔首,实际心里想的是让他赶紧走,这样他好给人回电话。 温南星半小时前就告诉他说自己已经到了,作为关心,他回了条消息,表示他知道了。 作为刚恋爱如胶似漆,他想给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的男朋友拨去一通电话。 犹豫两秒,岑黎依旧遵从内心,给温南星打了通语音。 现在倒是明白有手机的方便之处了。 电话另一头的人似乎正在忙碌,响了许久,才被接通。 「餵?」 声音微微有些嘈杂,似乎带着潺潺流水声。 岑黎顿了一下,边查冬城的温度边问:「你到了啊,那边下雨了?」 「不是……」 温南星开了扩音,视线飘忽一下,瞥了眼即将放满水的浴缸才说:「我在浴室里。」 岑黎突地失语,听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你在洗澡?」 衣服已经在干区被脱下,温南星习惯让脏衣服在门外的脏衣篓里待着。 在潮热的浴缸里躺下,也让他把扰乱心绪的东西从脑海里清出去。 「嗯,想休息一下。」 「路上太累了?」岑黎音调跟着软下来。 水雾渐渐模煳视线,温南星突然有些困,身体在热水的浸泡中不由自主地放松,缓而慢地滑进一堆泡沫里。 温南星垂着眼睛,含煳地『唔』了声,嗓音柔软得像一只好脾气的绵羊。 环境音忽然安静下来,听筒里只剩下一浅一深的唿吸声。 靠。 岑黎血液勐地倒流,脑海里的那根弦,自己断了。 在这一刻,他竟然能想像到屏幕对面的小人,如果在他旁边,会是一种什么状态。 大抵是眼睫湿润,眼角泛红,漂亮的眼眸被潮.欲包裹。 所以不止是他会有这样的想法,温南星也会吗? 旖旎的气氛似乎朝着天平不正经的一侧偏向,理智告诉电话两端的人,他们都应该挂电话了。 「那你,那我现在……」岑黎艰难地吞咽一下口水,「应该在哪?」 温南星咕哝:「你想在哪,就在哪。」 「把我带进去了吗?星星?」 「带进去……哪?」 「浴室里。是要我帮你吗宝宝。」 温南星脑袋钝刀似的磨,许久才『嗯』一句。 …… 「岑黎……」 「我在,我在呢,宝宝。」 水温真的太高了,温南星指尖无力地抓着边缘,全身都在发烫。 岑黎哑声,自己都难捱,还要提醒他:「别泡太久,别睡着。」 …… 「咚咚。」两声敲门。 温颂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星星,别睡太久,下来吃饭吧。」 第102页 心脏被勐地砸了两下,泡沫滋啦着一点一点消失,温南星恍惚回神。 看到通话上的十四分三十秒,他哗啦一下从水里起身,慌张地摁下红色按钮。 戛然而止的断音,懵逼站在花洒底下的岑黎。 岑黎:? 他好像个工具人,用完就抛弃的工具人。 - 暮色四合,餐厅方桌围坐着四个人。 除了仍处于罪恶与羞愧边缘的温南星,其余三人都在其乐融融地聊着近况。 或许是回家后的落差,也或许是岑黎实在太过于包容,温南星实在难从软玉温香中立刻抽身离开。 何叔是近几年才回到冬城的,之前一直奔赴海外开拓澳洲市场,看着和温介远一样大,但实际,他比那位优雅的老男人还大五岁。 餐桌上有些沉寂。 温颂温和,良好的修养不会让他在咀嚼食物的同时开口。 而温介远习惯了上位者的姿态,眉宇肃穆,俨然是一副严父模样。 那么作为缓和这家人的粘合剂,何叔只能不停地在餐桌上吐槽国外的白人饭有多么糟糕,经常性会在第二天早上发现不打招唿的『入侵者』等等…… 总之一个字,哪都没有国内好,哪都没有家里安全。 何叔只知道温南星是放假回家,但不知道其实他已经有一年时间没在家生根。 甚至临走前,父子之间大吵了一架。 难以收场的地步。 也让温介远彻底明白,他这个小儿子骨子里的逆反心理压根远超他的想像。 当然,这也仅仅是一个父亲认为的所谓青少年叛逆期。 「最近学校里怎么样?还习惯?」 温介远淡声问,但望着出落愈发翩翩的青年,仍旧忍不住柔下目光。 他的两个儿子,一个继承父业,是行业中的佼佼者,一个延续母业,更是乐理天才…… 可他向来乖巧听话的小儿子,现在却突然说:「我休学了。」 和当时挺直腰杆,说自己要选流行爵士乐一样。 温南星抿唇,说出众人所知的事实。 没人提到他偷偷跑回来,没人问及他为什么。 因为纸包不住火。 都说无论是多么亲密的家人,父母与子女之间都隐含着一层隔膜,那不仅仅是年代与年代的鸿沟,更是认知与认知的偏差。 就像父母辈总爱拿『他们经歷过』和『以后你就懂了』这两句话,以此要挟小辈们去走他们铺设,扫除一切万难的道路。 温介远也是如此。 这些年他们的父子关系便犹如火上炽烤的和牛,没碰着铁板的那一面,是孝顺体面,是明白懂事,是和平融洽。 可一翻身就全露了馅,像狭路相逢,冰炭不投,刺啦刺啦地冒响,叫嚣着对峙,烟雾瀰漫。 温介远刚夹起一筷子鱼肉,筷子在空中悬停,又接着平和地说:「再回去念。」 仿佛这不过是一件同喝水一般简单的问题。 「先吃饭吧,菜都要凉了,王妈今天才买的新鲜的鱼,煲了挺长时间吧,鲜味都飘出千里外了。」何叔敏锐地察觉到饭桌气氛怪异,打着圆场。 「星星啊,给你爸盛一碗,你离得近。」 温南星盯着碗里花白的鲜汤出神许久,还是照做。 一共只说了两句话的晚饭结束后,何叔又揽着老友的肩膀,让他和孩子好好说话,至少在出现分歧的时候,两人谈谈,不要那么剑拔弩张。 「那是你儿子,又不是给下属布置任务。」 很荒谬,作为一个在业内威震千里的谈判高手,今天却要让其他人来教他如何和自己的孩子好好沟通。 可要是能好好沟通,当初也就没那些歇斯底里。 所以书房里,温南星倔强地沉默,无声地颤着手指。 「可我不是您妻子,也不是您用来撑面子的工具。」 没有喜不喜欢,只有需要这样做……的一个假人。 「啪——」 侧脸有些火辣辣,但温南星更多的是麻木。 「你为你自己的未来考虑过什么?玩那些乱七八糟的贝斯……吉他……就是在葬送你的前途!」 「下个月就给我回去!」 熟悉又窒息的安排。 半晌,他吁出一口气,直视温介远怒目圆睁的眼睛,说:「已经没有多余的琴给您摔了。」 - 对于那一通被突然挂断的电话,岑黎心里其实是有些发憷的。 至少他不应该在电话里……带着一张白纸做坏事。 好在岑黎这一通电话拨出去后,对方很快接通。 在那一剎,岑黎整个人松懈下来。 起码没有拒绝沟通的情况出现。 熟悉的声音夹杂着微弱的电流声传来,向来心大的人不会发现什么异样。 岑黎捏着手机想问他在做什么呢,温南星却稍稍顿了一下,率先提出问题:「你在外面吗?为什么有……鸟叫声?」 「哦,窗台上有只鸟筑巢呢,好像是……下了小崽子。」岑黎瞥了眼窗外,「要不要转视频,给你看看小鸟一家子。」 温南星下意识去看床头,那边赫然放着哥哥刚拿进来的冰块。 没听话去冰敷,有点后悔。 但是温南星不想拒绝视频通话,不过一天时间,他没想到会那么漫长。 第103页 「好,要看。」 镜头先是落在那一窝小声啾啾的小鸟家族上,温南星对鸟类研究不深,看不出到底是麻雀还是燕子。 不过这个季节,燕子应该准备南迁了吧。 小鸟们只零零散散长出表面一层羽毛,挤在鸟妈搭建的暖巢里,和同班们依偎着相互取暖,尤其可爱。 「看到了,有好多只啊。」 「三……四只吧,壳还在呢。」 温南星『嗯』了声:「现在不想看它们了。」 「想看你。」 一颗平淡如水的老心又勐地剧烈跳动两下,岑黎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不沉稳,然后快速翻转镜头。 夜色沉闷,显得这张白净的小脸都凝重了不少。 才七个多小时没见,不知道是不是多了一层屏幕的原因,岑黎发觉他的宝贝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灰雾。 岑黎心有疑问:「今天还顺利吗?」 温南星摇摇头,将话题转了个弯:「我好像出了个柜。」 空气中忽地寂寥,仅剩下小鸟儿叽叽喳喳,似乎是在朝它的爸爸妈妈们撒娇。 温南星说得风轻云淡,岑黎心里风起云涌。 「什、什么?!」他声音差点像那九曲十八弯的道路,噼叉又迂迴。 「怎么了?他们不同意?没关系,这很正常,一般情况下最亲近的人反而不会一下子就接受的。」 岑黎后知后觉,踌躇着问:「今天不高兴是因为……这个?」 没得到对面的回答,岑黎稍稍凝眉,继续说:「这不是你的问题。」 「设想除去睡眠时间,普通人的一生也不过是一万多天。每个人的一万多天都必须一模一样,像复制人一样生活,不是太无聊了吗?」 「谁规定星星你一定要坐上从南城到冬城的列车,谁规定了呢?你当然可以中途跳车,前往海边看一眼。」 「只要你想,你当然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而不是他们喜欢的,知道吗?无论喜欢的人是男生还是女生,喜欢的是捕鱼还是绘画,只要是你高兴的就好。」 「至于他们接不接受……」岑黎思忖一下,「那似乎是我该考虑的问题呢。」 鼻子骤然发酸,眼睛也不舒服。 好奇怪。 今天眼角为什么一直发痒呢? 温南星拿指甲抠了两下,还是很痒。 像柳絮飞进了眼睛。 「我好像。」 温南星一瞬不瞬地望着屏幕里的男人,说:「有点看不清你了。」 第46章 「你是成年人,有独立思维,能自主决定,只有机器人才会按照既定的程序去做事情。」 岑黎目光温和且坚定:「别想了,今天太累了是不是?」 「喝杯牛奶,睡一觉——」 恰逢此时,门口敲门声响起。 温南星小声吸了下酸软的鼻子,平復了一下唿吸:「我先挂一下。」 「好。」 进来的是温颂,不知道是心有灵犀还是偷听到了两人通电话,温颂手里确实端着一杯牛奶。 温南星什么也没说,温颂也什么都没说,只是把牛奶递到他面前。 「加了你喜欢的蜂蜜。」 和在医院外找到他一样,温颂坐在他房间的这几分钟里,仍旧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 但其实不止是今天。 温南星还记得小时候许多次他被爸爸批评,躲在地下室幼稚地打算绝食的时候,哥哥就会偷偷跑来安慰他。 小温南星总是泪眼婆娑地看见哥哥伸出两只手,然后听他问—— 「猜猜哥哥哪只手里有东西?」 小南星哽咽地点他伸出的拳头:「左、手。」 然后就能得到一颗橘子味的硬糖,有时候也可能是草莓味。 他吃糖,哥哥就会用糖纸给他折星星。 甚至半开玩笑地说他要把星星都存到透明罐子里,等小南星三十岁的时候,再一个一个拆开回忆这些黑歷史。 小南星有仇当场就报的性格明显是从小培养的,呛他说等自己三十,他就要四十了。 小温颂弹他脑瓜崩,重复他们之间只差了七岁而已。 小南星不理解,反正他觉得三十七和四十,四捨五入一下,没什么区别。 然后又是一个脑瓜崩。 两个小孩在尚未懂事的时候便谈天说地,什么都聊,也谈及过未来将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比如小南星神采奕奕地说自己要当厉害的音乐家,哥哥却稳重地表示他要成为精英。 这个在中学作文里时常会出现的命题,他们却早早思考过一遍。 年幼的小南星自然不懂什么事精英,但模煳地明白,那应该也是特别厉害的人物,所以他跟哥哥约定,他们一定都要变成很厉害的大人。 回忆戛然而止。 温南星抿了口牛奶,甜滋滋的液体顺着喉管淌进胃里,暖唿唿。 他喊了声:「哥。」 这就像一个信号,一个表示『我愿意和你交流』的信号,久经商场的温颂明白,见过形形色色人的温南星也明白。 温颂依旧柔和地看他:「嗯?」 然后摸摸他的头:「又跟爸置气了?」 温南星咬了下嘴唇。 温颂微嘆一气,接着缓慢地说:「他老了,星星。」 仅仅只是一句话,温南星便有些溃不成军。 第104页 每个人都没办法阻止时间的前进,他明白,同时也明白,亲人不可能陪自己走完一辈子。 可更是因为他清晰明了地认识到生命的短暂,才更希望能够坚持自我,表达自己的意愿。 可在亲情面前,这些都是尤其困难的事情。 一边是绚丽的虚幻世界,一边是残酷的现实世界。 他不是没有勇气,而是害怕失去唯一的家人。 「你也已经不是小孩了,你应该想一想自己的人生,至少……」 温南星攥着杯壁的手更加紧。 温颂顿了一下:「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 还是一样的。 温颂和他印象里的哥哥形象还是一样的。 唯一的区别是,这次没有小星星。 - 也不知道是分离焦虑还是所有异地恋的情侣们都这样,温南星这两天特别依赖电话。 语音通话、视频电话……占据小小的聊天框。 文字显得尤其单薄。 「还好我现在是个病人,还是个闲人。」不然真顶不住男朋友这么黏他。 不过后半句话岑黎没说出口。 他是个行动派,要是温南星说一句想他,自己应该会驱车四百公里,来回七个小时去看对象一眼。 嘿,还真别说,这点倒是和异地的情侣们一样。 赶生赶死,就为了见一面。 相较于岑黎每天都顶着大黑眼圈起床,每每午夜梦回的温南星倒是睡得安稳。 偶尔惊醒,他也能听到身侧还有一道迷煳着在念童话故事的声音。 所以夜里就算再静谧再混乱,至少潜意识里他知道,这次有人陪在自己身边。 周末出院的人很少,进院的人却很多。 大多数人的思维都是挤着假期的时间跑一趟,或多或少的从身体里摘掉些东西,亦或者植入些什么。 岑黎睡不好的根本原因,除了需要充当一位合格的『讲故事大师』以外,还得帮衬一个家庭渡过危机—— 屋檐下的窗台边上筑巢的小鸟一家日出而作。 早间七点,小鸟爸妈们就煽动着翅膀,飞出去觅食,小鸟没有庇护,叽叽喳喳地叫鸣。 这可把岑黎急坏了,在鸟爸鸟妈回来之前,他就承担起看守的职责。 ……一边守在窗台边一边打盹。 若是有其他鸟类路过,他会徒然清醒,警惕得和叼着猎物回来的鸟妈一样,瞪着圆熘的眼睛。 手机上的通话仍在继续,岑黎不知道通话有没有时长限制,会不会自动挂断,挂断的声音又会不会吵醒熟睡中的人等…… 能听到温南星的唿吸声,但是触摸不到人,那是一种折磨,惩罚他那时候的放纵。 而事实证明,通话时间有无限制这件事有待考究,两人的手机才是恋爱道路上莫大的阻碍。 秒数像个小尾巴似的一直不停地波动,眼下正是十三个小时十三分,差那五十多秒。 岑黎等着这意义颇大的数字跳转。 然而最后一秒的时候,通话就自个儿断了。 手机忘了插电,关机了。 岑黎:「……」 气急败坏想摔手机,但是又硬生生忍住了。 …… 在医院里住了近一周,回家又修养了一周。 再跑医院拆制动器,等完全摆脱,已经是两周以后的事情了。 两周以来,岑黎几乎每天都像完成任务似的,进行康復训练,每天来回握拳,像个傻子那般捏空气。 当然这还真是温南星给他布置的任务,復健是一个痛苦的过程,但就是有人像老师一样严格地盯着他,以至于岑黎也的确不敢松懈。 那么其实……最大的原因还是那位盯着他的是温老师。 「你这看来是不能撸铁了,到时候手再废了。」陈跃一手撸串,拿余光瞥他一眼,「诶,我怎么感觉你恢復得不错?」 岑黎摊手作无奈状:「有人监督。」 陈跃瞭然:「医生啊?也是,他们就是专业的。没想到医生,对于这个伟大的职业我突然有点肃然起敬了。」 岑黎『呵』了一声,还无情地白了他一眼。 什么成分他不多说。 于是陈跃敏锐捕捉到一丝不对劲:「……等会儿,你说的这位监督人,应该不那么专业吧?」 岑黎锁上手机,反着压在桌上,透明的手机壳底下突兀地放着张拍立得:「你觉得呢。」 陈跃:「……」 我觉得我不应该在这里,我应该在桌底。 「你没救了,真的。」 「你又被骗,也是真的。」 陈跃:? 他只是相信爱情而已,他有什么错? 退一万步讲,难道反反覆覆揭他伤疤的岑黎就没错? 陈跃捂胸口:「寒心,真正的寒心不是——」 岑黎礼貌微笑,然后关上耳朵,不准备在这里继续听他讲寒心的故事。 吃过饭七点,路灯已经开始运作,行人走过便噼啪亮起,宣告着夜晚即将来临。 走在小道上,岑黎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手机侧面,像醒烟似的。 即使温南星今天提前跟他说过,晚上会出门一趟。 但是和家人一块吃饭还是出去看电影之类的,就成了迷。 消息也犹如石块一般沉入了海底。 第105页 手机被收回口袋,又被摸出,犹豫许久,岑黎还是拨过去。 只是这次的电话一小时都没通。 直到半小时后。 本该接通的视频被人转了语音,这让几周以来尝到甜头的岑黎察觉到莫名有些奇怪。 「你到了吗?」/「还在外面?」 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口。 岑黎首先回答他的问题:「下午的时候就到了。」 但其实平安到家的讯息已经是两小时前发的了,岑黎只当是他没看见。 温南星『唔』了一声,看向头顶即将到站的地点,然后吞吐着说:「嗯,还没有回去。」 岑黎微微沉默:「和朋友玩吗?注意安全,记得把手机调成声音。」 长途汽车上很安静,几乎没有傻子会选择在夜间赶路。 温南星把窗户关上一些,试图掩盖住车轮滚滚的声音,然后他『嗯』了一声。 快九点了。 岑黎犹豫,但终究只是嘱咐他:「不要太晚回家,不要单独一个人,晚了就让家里人接你。」 温南星毫不犹豫:「好。」 紧接着便是一个车轮打滑,以及司机勐踩制动。 温南星不可控地倾身撞到车窗玻璃上,好在窗户开得并不大,没把他直接甩飞出去。 「哎呀,怎么搞的!突然剎车要吓死我们啊!」 「我喝水呢咳咳咳……哎哟喂呛死我了……」 车厢内忽地变嘈杂,原来不是没人,只是椅背挡着,所以坐在后排的温南星瞧不见。 此刻人群大声小嚷,司机不得不先安抚大家:「都别急都别急,应该就是路面打滑,指不定是哪辆车漏了油……哦前两天刚下过一场雨吧,搞不好是泥巴沾了水……别着急啊各位,我看一看。」 岑黎在手机对面,依稀能听见一些声响,他心里忽地冒出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但有些不确定:「怎么了?什么动静?」 「啊……旁边有一辆车突然坏了,停在马路中间不能动了。」温南星说,「大家都受到了一点影响。」 毫无破绽呢。 「你没事吧?」疑虑比不上安全重要,那个冒尖的想法又被摁了回去,岑黎和他说,「这样,等你到家我们再说。过马路当心,记得看两旁的车辆,不要玩手机,知道了吗?」 「嗯,我没事,好。」温南星嘴上应着,实际巴不得岑黎快一点挂断,他怕露馅。 可或许是上天偏要惩罚撒谎的小骗子。 司机尝试了许久,又下车检查过一番,仍然无法发动车辆。 没了办法,他挠挠头只能带着歉意和一众乘客们说前面还有一个公交站点,这辆车已经没办法继续行驶,他们只能等候下一班车,或者在这里打车。 可乘客又不蠢,这边算是偏僻的区域,再说了大晚上的谁敢一个打车。 那还不如一块坐大巴车安全呢! 起码人多。 「都到这儿了,大家应该都是去南镇的吧,要不就……拼个车嘛!」 温南星心头一跳,匆忙地说了一声:「那我先挂了,一会儿到——」 电话那头还未挂断的人没让他说完。 细密的人群声混杂着风声,像小刀一般划过耳朵。 岑黎忽而沉声问:「你到底在哪?」 第47章 大家常说,旅游无非就是从一个活腻了的地方离开,再到另一个其他人活腻了的地方去看一看。 好像这样,生活就会更有盼头一些似的。 毕竟城市那么多那么繁杂,一辈子都看不完全世界。 但温南星这趟一点也不像是来旅游的,他全身上下除了衣服穿得完整,其他没有什么东西是带全了的。 连耳机都有且仅有一只。 这里的夜景并没有方才车上的乘客们所说的那般可怖,周遭反而灯火通明,这一条路上甚至有二四十小时便利商店。 距离南镇还有两公里,距离海湾还有三公里。 算起来拢共一小时的车程。 所以在一群人的商量之下,愿意继续等末班车的人等车,想找人一块拼车的到处挨个询问。 几个陌生的人三言两语便成了志同道合的朋友。 今晚的天穹见不到一颗星星,连月亮都害羞地藏在云层身后。 温南星随波逐流,跟着他们一齐在车站坐着等,但不玩手机,因为有人嘱咐他要保持电量,保持电话通畅。 他后背挺得直熘,观察着头顶的星空,倒是显得有些易碎。 于是一位好心的女孩过来问他要不要一起拼车,但温南星摇摇头,说他自己有点饿,不打算现在就走,拒绝了她的好意。 恨不得打飞滴过来的岑黎,没在公交站寻到人,倒是远远地,隔着玻璃橱窗看见了一个正在等泡面的小骗子。 两周的时间能让一个人产生许多变化,不仅是头髮长短,还有神态。 语言描述不清,但岑黎只觉得,似乎又重现了第一回见面的场景,青年对任何事物都保持冷淡。 岑黎沉默地穿马路,心绪升腾。 温南星坐在店里,本就不算好的天气突然开始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在他眼前形成雨幕。 他似有所觉抬眼,雨幕中三三两两行人或奔跑或撑伞,以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雨。 可也有不打伞的。 第106页 就像松弛的外国人,风吹雨打惯了,淋雨倒是成了一种享受。 直到他发现,马路对面正朝他缓步走来的人,有些眼熟。 泛不起波澜的眸子在隔着玻璃窗,同对方视线相撞的时候,有了点浮动。 对方穿的是件冲锋衣,雨水落在他身上也只是替他沖刷衣物上的泥泞罢了,最终还是汇集到地面,形成一滩积水。 几秒钟的时间,男人清晰的五官便不由分说地钻进了他的眼皮底下。 面对那张明显又冷又沉,如同今夜带有凉意的雨一般的脸,温南星张了张嘴又合上。 两人视线交汇,像对峙,又隐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岑黎无声地喘一口气。 秋雨无情,他到底还是先脱了自己的衣服给这个小骗子披上,然后淡声:「不要告诉我说这是你的晚饭。」 泡面已经闷了五分钟,香气满溢。 「不是,」温南星快速否认,「我吃了晚饭才出门的。」 这是真的,但没吃多少也是真的。 闻言,岑黎脸色稍微缓和了些,但没比刚才好看多少。 动作够快的,他要是没打这一通电话,温南星是打算明天再和他说这件事? 真是个小骗子。 温南星还在思考自己到底要不要打开那碗牛肉面,只见岑黎忽地背过身,朝收银台方向走过去。 和收银员说了三两句话,紧接着又回来。 「咚。」 很轻的一声纸杯碰桌面的声音。 关东煮,旁边是个纸袋,大抵是脆骨肠之类。 温南星抬眼看他,眼底像是蒙着一层水雾气,茫然,也有点委屈。 「不是饿吗?看我做什么。」 岑黎挪开视线,似乎这样才能维持自己目前的冷厉形象。 大抵是真的有些饿,岑黎也是真的怕他吃不饱似的,点了好几串都是实打实的肉丸子。 但对于小鸟胃的人来说,消灭一半已经是极限。 看他仍眨巴着眼睛望着自己,岑黎上牙碰下牙,摩擦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还饿?」 温南星摇摇头,轻打嗝:「吃饱了。」 再吃多,晚上容易积食,睡不着。 「那我们,现在回去吗?」温南星看了眼时间,又说,「已经没有末班车了。」 岑黎回以他一个『你想怎么办』的眼神。 温南星指指隔壁那家亮着灯牌的旅馆,意思很明确,住一晚吧。 他没忘记岑黎手上负着伤。 还气着了。 可实际上,在从马路对面走到便利店的时候,岑黎心里的气就已经消了。 再换一种说法,他压根没气,不过就是担心温南星一个人天南地北跑来的安全问题。 毕竟温南星再怎么说也是个成年人,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如果不是在这样漆黑的夜晚偷摸跑来的话,他会更欢心。 旅馆亮灯的牌子就在眼前忽闪忽闪,接触不良一般,算不上什么好住所,但能够给雨夜无家可归的人一个落脚的地方。 「走。」 岑黎面无表情迈步,但却是跟在温南星步子之后。 装模做样,蔫坏。 小雨一时半刻停不了,出便利店前,岑黎顺手买了把伞,接着撑起,倾斜。 像极了一位恪守职责的随行保镖。 就算是小镇也有夜生活,比如接近十点半的街道,烧烤摊上依旧有喝酒碰杯谈天说地的畅聊声。 再比如这时候有位『卖火柴的小男孩』,围着他们俩一个劲地推销:「哥哥,买一束花吧,买一束漂亮的花吧。」 至于为什么是卖伞而是卖花,也许是独属雨夜一种的氛围。 就像他们玩乐器的经常被人说:理想能当饭吃吗? 看着那一枝枝包装精美的花束,岑黎莫名不爽,他刚才分明听见小男孩对着另一对打伞的小情侣说的是『买一束花送给漂亮的姐姐吧』。 到他们这儿,漂亮『姐姐』成了漂亮花。 也不能算作送礼了,只是单纯地想让他俩买下最后两束花而已。 所以区别就是——他们是同性情侣,而那对是异性。 温南星倒是没注意这一个小插曲,他现在关心的是一会儿的住宿,关心旅馆会不会满员,是应该开一间房还是两间…… 进行思想斗争半分钟,手心蓦地被塞进来两束花。 嫣红,挂着小雨珠的玫瑰。 温南星带着疑惑望向他。 岑黎解释:「最后两朵,让他早点回家。」 小男孩收了钱,没回家,反而是一熘烟跑进了隔壁马上准备歇业的文具店,出来的时候兴高采烈,宁可自己淋雨,也要保护怀里崭新的那只文具盒。 「……」那么只能改口了,岑黎咳嗽一声,「送你的。」 温南星接过两束火红,比炭烤炉上的火苗都炽热:「哦。」 就哦? 岑黎:「。」 花型呈高杯状,殷红色卷边盛开,似是象徵风情与高傲。 嗅了嗅花苞清浅的香味,温南星仰头笑:「谢谢,我喜欢。」 岑黎眼观鼻鼻观心。 还有什么可生气的,面对这样一张明灿的脸,你好意思不做表示? 不过就是借着机会,第一次送花呢,腼腆又生涩。 岑黎挠挠后脑勺,小声嘀咕一句『喜欢就好』,继续给人打伞。 第107页 倾斜的弧度愈发大,以至于他并没有注意到右肩上一团被晕染成深色的布料。 就这么走进亮堂的旅馆大厅。 大约是有了这两朵红玫瑰的印证,旅馆前台小姐姐经验颇丰,进来就问他们要住几晚。 默认一间房,两人谁也没开口反驳。 「一晚。」岑黎说。 「好的,退房时间为明天中午十二点,」接着前台小姐姐递给他们一张房卡,「两位,三楼出电梯后右转第一间,房卡请拿好……」 接过房卡,温南星心跳倏尔加快。 岑黎这边同样心脏突突,甚至懊恼地想他是不是在气头上,所以不过脑地就应了声,不应该随意地答应……开房。 即使此房非彼房。 沉默地进了电梯,又沉默地拿卡滴了下房门,压下门把手看到房间内摆着两张床后,岑黎才松懈下焦虑。 哦,是双床房。 环境不错,整洁,干净。 一切都很稀松平常,唯一不对劲的大概只有浴室。 半磨砂材质,开着灯隐隐约约透着人影,关了灯更甚,轮廓都看得一清二楚。 尤其岑黎正拿着毛巾准备擦干自己身上的水渍。 这个举动换来温南星小声地『哇』了一句。 隐在黑暗中的岑黎扭头,对上他亮闪闪的眸光:「……?」 走出浴室,岑黎把所有灯打开,但或许是夜色漫黑,又或许是提倡全民省电,几盏小灯泡昏昏黄黄,仅仅是亮。 「你先洗,我……下楼买点东西。」岑黎说着,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温南星应了一声,没问他刚上来又要下去买什么,只是看着两张床陷入沉思。 于是等岑黎再回来的时候,他发现原本的双床变成了大床。 房间里黑着,浴室里没有水雾气,出去前是什么样,回来后还是什么样。 人呢?躺在合併床铺的缝隙里,只是唿吸并不太绵长。 「星星?」 床头小灯还没灭,岑黎走过去,小心地掀开被子一角。 温南星蜷缩着身子,眼皮半睁半闭,大抵不是美梦,以至于一直蹙着眉,连光洁的额头都出了点汗。 岑黎也是出去吹风吹到一半才想起,两人什么都没拿呢,衣服怎么换?穿浴袍等晾干?还是光着? 显然都不太现实。 温南星睡眠又浅,任何风吹草动都会醒。 所以梦与现实分不清,但看见岑黎的脸时,他仍旧下意识伸手去牵对方的手。 直到摸到对方掌心的塑胶袋,他才如梦初醒。 「你回来了……」 睡了一觉,但不安稳,意识到自己占据了绝大部分的床铺,温南星挪一点位置,拍拍旁边示意他也躺下。 「我没洗澡呢。」岑黎嘴上说着拒绝的话,但身体拒绝不了,任由他牵着根手指塞进被窝。 「冷。」温南星说,「躺一会儿,暖和。」 「……」 僵持两秒,岑黎妥协了,脱了外衣侧着身子,隔被子躺下。 被子摩擦衣物。 窸窸窣窣。 仿佛全世界都寂静了下来。 从始至终包围着岑黎的那一丝异样感觉在这一刻被不断放大,直觉告诉他两周时间,中途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是出柜的问题仍然没有得到解决?还是……唔?! 唇角被偷袭。 有人悄摸着挪过来贴了下他那两瓣软肉中央的缝隙。 对方似乎也只是想单纯地碰一下,然后便退开了,可突然,岑黎伸手,掌心压着温南星后脑勺,再一次封住他蠢蠢欲动的嘴唇。 不深,只是缓慢地轻吻。 分别再见后的第一个吻,是抛开一切,是温柔缱绻,是诉说想念。 一吻许久才分开。 黑暗中,拥挤忙碌的唇齿间突然冒出一道轻柔的声音,带着喘息:「你买那些了吗?」 岑黎同他十指相扣,闻言,手间动作一停:「什么?」 温南星低垂着眼睫,目光所及之处,是贴身短袖勾勒着岑黎的胸前后背,肩部肌群,听见的是心跳的轰鸣,触及到的凸起是隐忍的青筋。 他掀起眼皮望向岑黎,对方目光是柔和的,是温暖,更是包容的。 顷刻间安静一片。 电光火石,岑黎觉得自己能读出温南星眼中的意思,可他仍旧被他这句话惊到,下意识扫了眼那堆放在床头柜上的塑胶袋。 买的是耳塞,口香糖和水。 进了便利店想来盒烟,后来还是忍住了。 岑黎没有菸瘾,也不习惯依赖这种一下子便能让人镇定下来的东西。 吐两口气,沖个凉,怎么都能冷静得下来。 可偏生温南星觉得他没明白,更加直截了当地问:「便利店里没有吗?」 进度条这东西,只要一方有意,它自己便克制不住地往前移动了。 「想用那种东西?」岑黎捻了下温南星耳后的皮肤,唇齿细细磨着他的耳垂。 过电般酥痒,温南星咬了下唇:「没有也可以……」 话音刚落,唇瓣便被啃咬了一口,即使再轻柔,也让毫无准备的人突地一颤。 「星星……宝宝,你最好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声音变得嘶哑,眼底的光线似乎都黯淡了下来。 第108页 神经末梢紧紧被拉扯,提起再落下,密闭的空间里似乎连氧气都供给不足,唿吸在齿间流连,交错。 那是失控的力量。 「玫瑰呢?宝宝。」 嵴背弯曲的漂亮弧使得身后的人能够完全包裹住怀里的人儿,鼻息洒落肩颈,髮丝同髮丝缠绕。 宽厚的手掌绕过后腰,来到身前。 抚触,但更多的是一种聊胜于无的安慰。 「抓住它,对……不要碰其他地方,好吗?」 两束盛放的花朵被人攥在手心,手劲之大到塑料包装都有些变形,花瓣在枕边零零散散掉落,或多或少为洁白的床单沾上了些绚烂。 双手短暂地失去自由,温南星只能将安全感寄託于背后宽广的胸膛。 心跳随着时间流速愈发兇勐。 岑黎本能地接住他爱人的依赖,并提供更多,拥抱,亲吻,和触摸。 温热的唇印顺着发尾往下刻,路过圆润的肩头,线条感的肩胛,蜿蜒的嵴柱…… 轻得像羽毛拂过。 然而下一刻,某种湿润的东西忽然滴落在小臂。 他开始感受到怀里人开始颤抖,就连唿吸都在胸膛的起伏间变得不规律。 急促又剧烈。 岑黎一顿,毕竟生疏,心下有些慌:「怎么……」 然而就在这时,如窗外小雨拍打玻璃窗似的湿润,一滴接着一滴—— 不是汗水也不是一闪而过的液体。 而是眼泪水,不要钱似的,大颗大颗往岑黎手背上砸。 是温南星在哭。 第48章 岑黎几乎是立刻停下手里的动作,连滚带爬起来开了灯。 『啪』地一下,屋子亮堂多了。 温南星弓着身子背对他,仍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只是一直垂着眼帘,眼眸茫然又空荡。 对于突如其来的哭泣,似乎没有多少波澜。 仿佛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地,忽然心里泛酸。 可眼泪就是止不住。 岑黎这会儿正心慌意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敢给人翻身,也没敢再继续有什么动作。 「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我弄疼你了?我凶你了不是,没凶你呢……」 可以说这是向来志骄意满的岑黎第一次手足无措,跪在床沿边上仓皇地抬手帮人抹眼泪珠子。 然而堆积许久不曾宣洩的情绪宛如裂了一道口,刚擦掉落下来的旧泪水,眼眶里又蓄起新泪水。 分明无声,但砸在岑黎心口,噼里啪啦一串响。 岑黎更慌了:「别哭别哭……不弄了好不好?不哭了……」 什么象徵着浪漫的玫瑰花瓣,大手一挥,全抖地上。 心乱如麻地给人擦眼泪,他甚至都忘了,其实有个东西名叫纸巾,能够代替手指,也更吸水。 岑黎只是单一地重复抹掉这个动作,而温南星就像一台永动机,身体里的水都快流干了,却也没见得能停下哭。 到最后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岑黎手背上也到处是咸咸的水。 过了许久岑黎后知后觉才意识到,兴许温南星另有原因,并不是单纯地对他的态度表示不满。 但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像哄小孩那样去哄他:「我说外面怎么不下雨了,原来是转移到里面了呢。眼睛都哭红了,不哭了,不然明天该肿了……」 说完,岑黎又顿了一下,干脆不劝『雨』停了,顾不得身上干不干净,径直在温南星身边躺下,把人拥进自己怀里:「哭吧哭吧,脏衣服等明天一块洗——」 洁癖这件事大概和遗传有点关系。 话音刚落,岑黎便感觉有一只软绵绵的手撑在自己胸口,似乎是在用力推,但效果微乎其微,跟摸差不多。 「手感好吗宝宝,要不再摸两下,还是想换个地方?」岑黎福至心灵,握着他的手往腹部伸,「隔着衣服还是不隔着衣服?摸吧随你摸,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温南星刚恢復一些的理智又有些宕机,推搡着想离他远一点。 「不舒服……」 岑黎差点想问他那摸哪里才舒服。 「不舒服?哪里不舒服?」 听到他说不舒服,岑黎立刻松开手,捧起温南星的脸颊仔细地瞧。 温南星顿了一下,意识到他们刚才亲密过,但是没洗手……算了,反正眼泪也擦了,哪都碰过了。 岑黎没功夫关心自己手上到底干不干净,最重要的是温南星眼睛泛红,蔓延至眼眶一圈,不正常的红斑点。 「你像一只兔子,不对……」岑黎蹙地回过神,察觉到这不对劲,「眼睛怎么这么红?过敏了?玫瑰花?」 温南星思忖一下,微微点头,他张了张嘴但还没说话,话音却被岑黎劫去。 「花粉过敏?」岑黎眉头更紧了些,「过敏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去买药——」 「药物有没有什么过敏的?」 这下他没继续点头,潮湿的眼眶令温南星视线都有些模煳不清,他拉住岑黎,同时也保护住那束即将被丢到垃圾桶里处理掉的花。 「不是的……眼泪——」 哭了太久,嗓音都变得沙哑了起来。 「嗯?」岑黎都没听清他说了什么,拧开桌上的矿泉水,「先喝点水,等我一会儿。你刚刚说什么,累?」 温南星没说完呢就被要求补水,他斜着目光,指了指岑黎手背上干涸的泪珠:「眼泪。」 第109页 「……过敏。」 岑黎怔怔。 「眼泪过敏?!」他仿佛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温南星咽下喉间的水,点点头。 静默。 岑黎脑子似乎被人摁下了暂停键,消化许久后,他深唿吸一口气,半开玩笑地说:「你那么娇气啊,小少爷。」 温南星抿唇:「……对不起。」 「小脑瓜想什么呢,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岑黎摸他脑袋,「你都哭给我看了,说明我确实是那位命中注定,所以再难养我也认了。」 温南星不可置否。 岑黎另一手拍拍他的背,温声:「别想那么多了,好好睡一觉……」 说罢,岑黎准备起身,但攥着他衣袖的手确实怎样都不肯松开了,宛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知道这个时候陪伴很重要,但过敏这件事可大可小,没什么比健康更重要的事了。 岑黎抬手抽了张纸巾,这次吸走温南星眼角最后的湿润,然后轻贴他的额头,再贴他的嘴唇:「过敏得吃过敏药啊宝宝,我保证马上回来,好吗?」 温南星仍旧不为所动。 僵持许久,他说:「一会儿自己会好的。」 岑黎将信将疑,拗不过他眼巴巴的眼神。 「行,来吧,抱抱你好久不见的男朋友。」 怀抱过于温暖,而长途跋涉过累,这一晚上,岑黎什么也没问,仅仅提供一种『哄睡服务』,比如需要讲童话故事的同时一下一下顺着抚他的背。 好像这就是爱的终点。 看着已经陷入沉眠的恬静面容,岑黎细心地替他把乱糟糟的衣服平整地抚平,接着又给他拉高被子,捻好被角。 「一次性把一年的眼泪都流完了……」他微嘆,忽然勐地反应过来。 鸟类一年之中绝大多数时间或是在迁徙的路上,或是在准备迁徙的途中,向南或者向北,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似乎温南星也是这样,无拘束,却绝对不是自由。 他甚至连哭都做不到随心所欲。 - 小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第二天的天气倒是放了晴。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温南星醒来的时间点不太对,房间外面能听见邻里在走廊走动,亦或者是交谈的声音。 身边空空,但是有一个柔软的枕头,背后有一床堆成人形的被子。 温南星被夹在中央。 像一块夹心饼干。 「……」 他盯了两秒两侧荒唐的行为,不难想像这是谁干的。 岑黎早早出去寻觅食物,而温南星就像当时在医院,他照料的那一窝小鸟。 但其实现在已经中午十一点了。 开门看见温南星迷茫地坐起身子,正在醒神的样子。 岑黎发觉他还挺喜欢这个长度的头髮,尤其现在刚起床,头髮都打卷,碰一碰还有弹性,但却压不回去,莫名像个洋娃娃。 他凑过去自行要了一个早安吻,然后问:「睡好了吗?」 温南星点点头,看着他扯过一张桌子,豁然想起:「是不是要退房了?」 「没有,我跟前台续了时间,到下午两点呢,」岑黎边说边拆开塑料包装盒,「要是没睡好,就再躺一会儿,来得及。」 温南星摇摇头:「睡好了。」 「那就吃个早饭……」岑黎话说一半,忽然凑近看他,「我怎么感觉你的眼睛又严重了?痒吗?」 其实不说的话,温南星自己都没注意到,一旦提起,就仿佛万蚁噬心。 「有点。」 他想挠一下,却被一双手桎梏住。 「别抓,容易发炎。」 接着就看见岑黎变戏法似的从塑胶袋里掏出来一把药。 真是用掏的,一只手抓盲盒似的,四五种不同的中成药,抹的药膏,滴管药水,一股脑全拿出来,献宝一般奉上。 再接着跟他说:「药店买的,你看一下能不能吃。」 轻描淡写,但一桌子药。 温南星简直目瞪口呆,半晌他问:「你是把药店买下来了吗?」 岑黎笑而不语,帮他看说明书:「滴眼液和药膏,这两个效果应该好一点。」 吃过饭,用过药,他们赶在两点前退了房。 也幸好岑黎出门一趟不止是带早餐回来,也幸好被重视着,所以戏剧性的过敏症状没殃及到眼睛内部,要不然温南星觉得自己可能得瞎一段时间。 而对于昨天的雨,温南星没有开口,岑黎也并无想要解开心中疑惑的想法。 「你不问我昨天为什么突然……」 温南星欲言又止。 「嗯?」 「首先,你昨天又是掉小珍珠又是过敏的,我也那么没良心吧,要在这个节骨眼逮着你问东问西,」岑黎偏头,「其次,我其实很庆幸也很高兴你能在我面前……释放情绪,只有你认为的所谓亲近的人,才会让你这样毫无保留,对吧。」 岑黎一手牵他的手,一手在手机上划拉两下,他在叫计程车。 「你的过去或者是家庭又或者……一切,完整的你。等你想说了,我就当你那个最忠实的听众。」 温南星看着他,睫毛微微颤动,喉结滚了两下,他慢慢吞吞地张了张嘴,但是两声车喇叭,让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音又缩了回去。 第110页 「车来了,等回家,你再慢慢和我说。」 岑黎笑着开车门:「上车,小少爷。」 很巧的是,司机师傅竟然是昨天送岑黎过来的那位。 同样的,他也认出了半夜急匆匆打车的那位先生。 「昨天夜里雨大啊,我本来都不想接你这单的,但又看你挺着急的样子,」司机松弛地把胳膊搭在窗口,自来熟地同他们打招唿,「没想到是缘分,昨天拉了你,今天还拉你!」 两人都没行李,上了车,岑黎说,「不好意思啊昨天,来接人的。本来想赶夜路,怕危险还是凑合过了一夜,不然还得再麻烦您一趟。」 司机师傅乐了,看了眼后视镜,说:「你这哥哥还挺不错的,亲自来接弟弟回家,嘿!感情真好!」 岑黎下意识想否认:「哦,不是,我们——」 未落,温南星已经劫去了他的话音。 「嗯,他很好。」 温南星歪了一下脑袋,朝他伸出手:「我们回家,哥哥。」 心跳勐地漏了一拍,岑黎侧头,随后紧紧牵住他递来的掌心,五指扣上,握住。 「好,回家。」 第49章 「过敏性结膜炎。」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不苟言笑。 岑黎立得熘直,看着大夫的眼神犀利得像是要将人戳出一个洞来,汇报情报似的说昨天发现的过敏,今天用的药。 然后同样严肃地问:「很严重?」 秋季换季嘛,有点小毛小病很正常。 老大夫仰头瞅了眼快比那株发财树还高的人一眼,默默写病歷,说:「……一天不见效,眼药水继续用,畏光的话就买个医用眼罩贴上。」 到底还是医者父母心。 以至于温南星一回来,什么地方都还没去,就被人先盯着就医。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 但岑黎觉得特别有必要,那温南星就不说话了,任由他去领药,接着过来给自己贴眼罩。 ……温南星彻底变成独眼龙。 医用眼罩没有尺寸这个东西,对于温南星这个巴掌脸来说,一只眼罩就已经占了眼周全部面积,一点光线都没法透进,完全封闭。 视线都不清晰。 「还能笔直地走路吗?看得清吗?」岑黎在他面前挥挥手。 温南星挪开他的手,很有骨气地『笔直』行走。 结果就要摔了。 岑黎一把给人拦腰抱住。 「走得很笔直,」岑黎憋笑,「但是前面有台阶。」 站稳,温南星抬头道了声谢谢,眼眶红红,但唇红齿白,更像一只小白兔了。 「行了,牵吧,咱俩还客气啥,」岑黎递出包容一切的掌心,说完又思忖一下,「还是我背你?」 温南星不疾不徐:「……不用了,起码我有手有脚。」 岑黎挑挑眉,觉得好笑,说得好像他断手断脚了似的,但他不反驳,是因为他确实没理由反驳。 復健之路漫漫…… 两个病患啊。 上次来医院还是因为遭遇当街抢劫,没仔细观察过医院周边,眼下慢慢悠悠走路,温南星才发现,辽阔的海域近在咫尺。 短短小段路,十分钟。 温南星能看见海鸥自在地飞跃海平面,能看见浅滩周围有父母领着孩童,赤脚玩水,或用沙子搭建心中的城堡。 其乐融融。 「我好像……没有和你说过我的专业。」温南星极目远眺,忽地开口。 海浪拍打礁石,掀起一阵阵风浪。 「我学的是大提琴,古典乐器。」 岑黎偏头楞了一下,视线在他侧脸停留了片刻,接着又转回去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 他听着。 除了父母辈的爱情故事,温南星说了另一些事。 …… 很多人都夸,温介远温总年少有为,业界栋樑,对逝去的妻子深深眷恋,两个儿子更是青年杰出。 和绝大多数的父母一样,温介远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尽一切所能帮助子女们规避那些成长道路上的崎岖。 作为最亲近的家人,他认为子女们还小,没有自己的职业规划。 作为商人,他清晰明白,但凡是一个小数点的错误,说不定就会导致万劫不復。 所以试错的机会越少,对他们来说便更有利。 但雷厉风行的温总方方面面考虑许多,却没考量到儿女不是计算程序,也不是生意,而是有思想的人。 而温南星呢,他是所有人眼里羡慕的对象,有美好的家庭,有疼他的哥哥,有数不完的家产…… 即使什么都不做,他也可以安然无恙地过完这辈子。 或者说,大家都一致认同,钱也好,前途也好,他只要勾勾手指就可以拿到,轻而易举。 正如他们所述,温南星不缺这些,可从小缺失的母爱,无法用其他东西替代,也因父亲的工作性质,鲜少尝到父爱。 从小陪伴他的,是音乐,是一个个流淌的音符,他的的确确喜欢音乐,正是因为喜欢,所以才能在这条道路上行得远。 即使他的初衷与首选并不是大提琴。 时间悄然消逝,落日在他们头顶。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一路散步到了海边,海清沙白,旁边的小酒馆和路灯一同亮起灯,霓虹在二人的视线里悄然绽放。 第111页 「听上去很孤独。」岑黎沉默地听完,只说了这一句。 是,驱使他离开熟悉的地方,毅然决然地背着行囊来到一个临海的城市。 相较于岑黎,他本身就可以撇开父母的话题不谈,因为没有东西可以谈,但双方皆缺失的角色在他这里并不等于不幸,至少他的成长之路比温南星有更多选择。 「孤独……」 温南星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评价了。 「但今后你要和这个词告别了。」岑黎递给他一颗糖,「至少要孤独,也不是一个人孤独了。」 「小时候我很想要一个机器人,就是那种能帮我写作业的克隆机器人,跟我长一模一样,能够应付老师同学,然后自己跑出去逍遥快活。」 「其实现在还是想这么做,这没什么羞耻的。」岑黎说,「有时候为了迎合别人,是会失去自己的。」 「你只需要做你自己,这就够了。」 温南星拆开糖纸包装,西柚味的薄荷糖,冰冰凉凉。 他盯着手里方方正正的一粒,问:「你什么时候买的?」 岑黎捏着糖纸对摺再对摺:「昨天。」 「后来出去买的。」他补充。 没买烟,至少得买点其他能镇定的东西。 温南星丢糖进嘴里的动作滞了一下,对于昨晚的混乱,他选择以耳尖漫红回应。 「甜的东西能刺激多巴胺,让不愉快的事情就止步于此。」岑黎乌黑静谧的眸子望着他,像一汪平静的潭水,给人安定。 温南星唿吸轻滞,紧抿的嘴唇放松了一些,随后『嗯』了一声,然后望向他手里的糖纸,问:「你会摺纸吗?」 「用这个?」岑黎两根手机夹着那张糖纸,注意到对方的视线,他不假思索,「会,你想让我折什么?」 温南星犹豫一下,还是什么都没提,只说:「都可以。」 岑黎道了一声『行』,佯装抱怨:「考官给我出题,还不给具体的题目,是不是故意为难我这个差生呢?」 温南星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下被他逗笑:「但也没有规定范围。」 「帮你作弊,打高分。」他眨眨眼。 「成啊。」岑黎抬眼瞧他一眼。 然后温南星就看见他不那灵活的手指,却灵活地左叠右叠。 很抽象,有点铁汉柔情。 温南星毫不掩饰地盯着岑黎看,虽说他亲自挑选的这位男朋友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帅哥,但也是出挑的,刀削下颌,硬挺五官,肌肉线条清晰,一种野性的美。 看着看着,温南星就想扬嘴角。 所谓人不可貌相,眨眼的功夫,小小的不起眼的糖纸,摇身一变,成了惟妙惟肖的小蝴蝶,逼真得似乎下一秒便会从手里飞走似的。 还真让他折出了一个小玩意。 「挺久没玩过这个了,」岑黎摊平掌心,小玩意被放在上面,「看出这是什么了吗?」 温南星忽地笑了:「我知道,蝴蝶。」 岑黎替他撩开额前的碎发,看他上扬的唇角,猜他应该是喜欢这个的,递给他都接得小心翼翼,搞得像是什么珍宝。 岑黎忍不住在他脑袋上又搓又揉。 太可爱了。 温南星拨动纸蝴蝶的翅膀,确实对这张『考卷』满意极了。 似乎是远处的流浪歌手开了嗓,风里夹杂着民谣歌声,摇摇晃晃飘过来,让人心生柔意。 嘴里的糖随着温度的升高而融化,温南星顺着唾沫咽下肚子里。 「还有别的味道吗?」他想再要一颗。 岑黎没有摸口袋,而是转头问:「要不要尝尝我这个?」 温南星道了声『好』,接着嘴唇便被柔软覆盖,他眼睫轻颤,唿吸逐渐沉重。 他知道自己这次或许是真的被坚定选择了。 所以温南星主动地伸出手,勾住爱人的脖子。 两人坐在灯塔下,栏杆两边挂着一些上了颜色的旧轮胎,五颜六色,似乎是为了将这处略显灰暗的地方填补上一些色彩。 旁若无人地接吻。 海风,灯塔,砂砾……所有一切都是他们的见证。 长长一吻结束。 「什么味道?」岑黎拇指摩挲他耳后。 温南星咬了下唇,犹豫:「柠檬?」 岑黎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不亏是哥哥的宝贝,这都被猜出来了,真聪明!」 「走,带你回家吃饭。」 温南星眼尾弯弯,笑着『嗯』了一声,同他十指相扣。 没有得到小星星的人,在这个秋天收穫了一只小蝴蝶。 - 惦记着温南星突如其来的过敏,岑黎接连好多天做菜都不敢多放油,生怕重油重辣重调料会对他的健康造成什么影响。 甚至照料得有些过分小心翼翼,洗衣做饭干家务,搬个椅子的事都要争着抢着。 干什么都怕人磕了碰了。 也不能怪岑黎太紧张,毕竟温南星那一次毫无预兆的情绪释放,吓得他几乎半条魂都没了。 知道的是偶尔一次排毒,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把人怎么样了呢。 诱发过敏的源头有多种,总之岑黎是不敢再送花了,最多搬几盆草过来,给室内添点绿色。 对于温南星的家庭,也不敢多问,有疑也只能等他自己开口。 第112页 毕竟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哪时会说错话,又或者是哪句话会触碰到对方的泪点。 好在温南星没说,其实哪是一年的眼泪水,他是把好些年的眼泪都一块奉献给岑黎了。 那不得供到天上去。 直到现在,温南星才想起来岑黎当时说的有关泪痣的假说,什么爱人的印记,三生重逢…… 眼下从某些玄学的角度来说,是准的。 那他们上辈子是经歷过生离死别? 温南星心绪又像放风筝似的,飞出去召唤不回来了。 其实对于一位眼泪过敏,尤其对很多事情又保持淡然心态的人来说,长期没有悲愤的情绪实属正常,毕竟生理上的不适告诉温南星,他不能有。 否则下场就是现在这样。 独眼,遮挡视线,生活快要不能自理…… 那是岑黎那么认为,温南星坚持觉得自己生活可以自理。 譬如眼下,岑黎穿着件白t,袖口挽至臂膀,绑着件围裙,一副人夫模样,转身看见温南星坐在小板凳上,低着头对着地上的脸盆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做什么呢?」 岑黎现在好像每分每秒都在盯着他的小音乐家。 小音乐家除了吃饭睡觉打豆豆,没别的事可做,或许偶尔会职业病一下,在脑子里练谱,那也是实在受不了某一栋楼里有人能把二胡拉出『滋啦滋啦』的……噪音。 音准这个东西,隔行如隔山。 听见他问,温南星抬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沾到了点油,洗衣机没洗掉,我就想搓一下。」 「这位病人,你是不是对自己没有清晰的认知?」岑黎看他生疏地捏起衣服一角,莫名有些发笑。 温南星茫然看他。 「病人要有病人的自觉,你这儿的地盘已经都划归给我了,」岑黎边说边给他出谋划策,「油渍,干搓不行,先放着吧,一会儿我来。」 温南星被他拉起来。 锅里还小火煨着汤,香气四溢。 岑黎递过来一勺子:「过来,尝尝。」 嘴里蓦地被塞了两块肉,温南星嚼吧嚼吧:「不咸不淡,刚好。」 岑黎笑而不语,转过身又夹了一筷子:「再来一口。」 这次是蒜香排骨。 还没咽下去呢,岑黎又:「喝口汤。」 温南星后知后觉:「……你不是想让我尝咸淡吧?」 「是吗,是吧,」岑黎不否认,「好吃吗?」 温南星点点头,倒是真的好吃,鸡肉软烂,肉质鲜嫩,一看就煲了很长时间,排骨炸得酥脆,一咬就出汁,满满都是香味。 厨师长勤勤恳恳地投喂,试菜员兢兢业业地品尝。 一顿操作下来,温南星只不过是在厨房小窗口站了两分钟,就已经想打饱嗝了。 时间是晚上七点,桌上是热腾腾的三菜一汤,电视里放着不知道哪国的泡沫剧,没人看也没人在意。 挺长时间没迈进家门,但离开前温南星将自家钥匙託付给岑黎,以至于房间一直有人打理。 而直到现在岑黎也没忘记给那株『爱情结晶』浇浇水,晒晒日。 好像真成了一个家的样子。 「你之前不是说想体验一下三天三夜不醉不归吗?现在有个机会。」 温南星把被流放的仙人掌放回餐桌,听到岑黎的话后转头:「什么?」 「陈妙妙没明里暗里骚扰你吗?比如问你出生年月和日期什么的。」岑黎把晒足了日头的含羞草捧回室内,偏头说。 温南星思忖了一下,想起来他确实有说过羡慕他们过生日的氛围。 他犹豫地点点头,但仍不明白岑黎想表达的意思,于是问:「她想去……酒吧?」 岑黎竖起一根手指,来回摇晃:「她想办派对。」 「派对?」 温南星福至心灵:「给我……吗?」 「不排除她是借这个机会,趁着开学前再疯玩那么两天。」岑黎朝他招招手,然后把不明所以的小音乐家抱上腿,坐到沙发。 他拿下巴蹭了蹭温南星的脖颈,像只雄狮一般嗅着,又啃咬,仿佛是在标记自己的独属。 「你想去我们就去,不想去我就带你去别的地方。」岑黎的声音含含煳煳。 「……那就去吧。」温南星被他细密的鬍渣弄得有些痒,「派对地点在哪里呢?」 问完,他恍惚意识到其实他不会认真回答这个问题了。 岑黎确实是贪恋现在的温存:「不知道,随他们。」 他抱着人,一用力便把人搂进怀里,手指缠绕着对方脑后的髮丝,摸到后脖颈,腰间的掌心四处游走。 一种哄小孩睡觉的姿势。 「楼上小花园……」温南星夹缝里的话音显得更加单薄,他调整了一下姿势,「之前房东说算是附赠,可以给我,但是一直没有时间打理。」 岑黎忽地一顿,静止不动了。 「……一直放着不用的话,是不是太可惜了?」温南星说完,他抬头,眼神里的迷濛还未消散,似乎在疑惑他为什么突然被点了穴。 放在胸前的掌心不安分地偷偷来回移动,丝丝缕缕传递温热,让岑黎蓦然回神。 「护栏太老旧了,而且周围全是杂草,现在这个季节的夜晚也很招蚊虫的。」他抓住那只放肆的手,稳住自己声音。 第113页 然后托着温南星的屁股起身:「等过段时间,等我俩完全好了,再去考虑要不要翻新,好吗?」 温南星被他突然一带,失去平衡,只能抓住眼前的稻草。 此刻的他就像一只考拉,迷煳。 「走,去给你把衣服搓了,」岑黎说着,视线转至他额前碎发,「顺便当回托尼老师,洗剪吹和按摩要来一套吗客人?」 温南星睁着眼睛说瞎话:「我没钱。」 岑黎『嘶』一声,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告诉他:「也不贵,一个亲亲就行。」 「那我考虑一下——」 「别考虑了,」岑黎吻他被眼罩遮住的眼尾,「如果你以身相许的话,未来我可以给你讲很多笑话。」 所以别哭,也别担忧害怕。 他们像两方极端的磁极,各自是孤独的人,却在乱糟糟的世界里不由自主相吸,相持。 相爱。 第50章 不得不说,论照顾人这方面,其实没人比岑黎更加细心了。 就连温南星自己也没想到,平日里看着不大好惹又五大三粗的『壮汉』,会给他温温柔柔的洗头髮。 期间包括但不限于问他水温烫不烫,脖子累不累,修剪碎发按照毫米来计算,吹头髮的时候吹风机离八百米远,保持恆温,说这样不会烫坏头皮,对发质也好一些…… 有一点用力过勐的细心。 导致温南星有些舒服过头,睏倦得实在撑不住,歪着脑袋就靠在人肩膀上开始眯觉。 岑黎给人吹风吹一半就发现了,窝在他胸口的青年一动不带动,真的是任人摆布。 半晌,轰隆隆的风声停了,他把温南星安置到床上,让吹风机归位,这才復而进卧室给他关上抵御夜风的窗户,盖好被子。 小夜灯还没关,幽幽光晕染上温南星的面颊,衬得白皙的小脸气色都好了不少。 「你睡……」察觉到眼前的阴影,温南星迷煳着捏着被角,掀开一点点,示意他过来躺下。 估计还没分清楚这里是哪儿,住旅馆那已经是昨天的事儿了。 岑黎伸手过去掐了下他的脸蛋,很轻一下,然后蹲在他床边温声说:「床太小了,我躺下会把你挤下去的,乖,自己好好睡。」 单人床确实没有多大,但绝对称不上小,毕竟温南星一个人,其实占不了多少地方。 晚安吻照例落在额头,岑黎起身准备离开。 温南星有点清醒,但又好像没完全醒来,他勾住岑黎放在床沿的手指:「陪我睡吧。」 岑黎一时间有些沉默,但大概知道他这是为什么,因为即使两人住对面,即使只需要打开两扇门就可以见到,也会感到不安。 或许更怕的是他会突然消失不见。 …… 岑黎最终还是留在温南星的房间里,躺在他的小音乐家旁边。 回到这里的温南星表面上看上去睡得很好,但实际上他这一晚上都在重复那些光怪陆离的噩梦—— 有他父亲带着怒意的摔琴,有他哥对他说『他们都会变老的,你要为自己的将来考虑』,也有他没日没夜拼命拿曲谱音符掩盖自己的情绪,还梦见他母亲,一位温婉的女子,抱着他听舒缓的钢琴曲…… 最后,是他勐地从天台掉了下去。 但他发现他没死,而是落在了一片花海里,一偏头,岑黎就和他一块躺在这一仙境中。 温南星勐地睁眼,往左边看,确实看见有人睡在他边上。 没有多的枕头,只能依偎在一块,挤着同一只枕头。 两人面对面,岑黎的手还放在他嵴背上,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两下,他本身也睡得并不沉,于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安抚。 然后岑黎就感觉到他的下巴上有东西在来回磨蹭,一会儿像大黄的绒毛轻柔,一会儿又像大黄的爪子锋利。 岑黎眯着眼缝,睁开眸子,模煳的视线里是温南星盯着他下巴,手指头搓啊抠啊的动作。 已经是早上了,日光透进窗帘下摆,细长的光斑漫上床尾,给予室内一丝光亮。 「怎么醒这么早,」岑黎扣住他的手,在指缝亲了一口,「睡不着了吗?」 温南星没吭声,忽然揪了一下他下巴上的短硬毛髮。 「嘶……干什么呢?」岑黎瞪大眼睛看他,使了点劲捏住那只作乱的手。 温南星好奇地感嘆:「又长了一点。」 岑黎哭笑不得:「长了就颳了,一根根硬拔我会死的。」 话音刚落,温南星僵了一瞬。 岑黎也滞了一下,似乎这一不吉利的字眼在两人这里成了一道屏障与禁忌,不可说。 因不过脑的脱口而出,岑黎朦胧的睡意不復存在,整个人都无所适从,忙不迭找补:「我的意思是会痛,会很痛的……」 短暂地缄默,温南星轻声道:「嗯,我知道,不要你痛。」 岑黎还想说点什么,但是温南星却拉着他起来,指着他微微冒出头的鬍渣,意思很明确。 「我帮你刮吧。」 「嗯……嗯?」 拥挤的五平米卫生间里,站着两人。 一个握着剃鬚刀跃跃欲试,另一个双手撑着台面,惶惶失措。 岑黎频频吞咽唾沫,绝大多数人们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例如即使是最亲近的人给你剪指甲,都怕会一个不小心剪到肉。 第114页 所以面对温南星突然绽放着笑意盈盈的眸子,他总觉得这里边有什么阴谋存在。 但小音乐家有什么错呢,他只不过是想尝试一下以前没做过的事情罢了,尤其这只是刮鬍渣而已,一件小事。 嗯,拿男朋友当试验品,很合理。 「等一下等一下,宝贝,这个不能一上来就刮脸的。」岑黎看着近在咫尺的剃鬚刀,感觉自己的下巴已经开始发疼了。 温南星眼神询问他,那怎么用? 岑黎先捧了把水,随意地打湿下颌,接着再打开一瓶喷雾,细密的泡沫经过清水打发,绵绵地拥在脸颊下方。 然后再把转过身,屈膝,让温南星伸手就能够到他的脸。 「手不要碰刀片的位置,」他提醒,又说,「顺着刮就行。」 温南星眨眨眼,示意他再低一点头。 岑黎听话地把自己的脸蛋放他手心上。 「小花园,我想……」温南星手里握着剃鬚刀,一边说着一边动作也没停,看上去格外认真。 岑黎分出一丝目光:「嗯?」 「把四周都围起来,做成玻璃房,种上很多很多植物,冬暖夏凉,我们还可以请人过来玩,烧烤,电影……」温南星一点一点说着心里的想法。 岑黎视线朝下,就看见温南星眉眼弯弯地问他:「好不好?」 「……」 看着在他面前晃悠的刀片,岑黎无奈一笑,举双手投降:「我现在有说拒绝的权利吗?」 当然没有。 岑黎移开目光,不动声色地抓住温南星的手,让刀片转了方向。 刮鬍渣没什么技巧,讲究一个细字。 所以温南星上手很快,三下五除二把碴子剔了,就是手上的力道比较轻,难免有『漏网之鱼』,岑黎带着他的手又打了一遍泡沫,再逆时针又颳了一遍。 最后洗干净。 「好了,你摸摸?」岑黎把脸放到他手上来回蹭。 触感不扎人,挺好。 但温南星说:「小花园。」 岑黎:「……」 温南星:「小——」 岑黎立马接:「行,好,可以。」 的确吃人这一套。 「你想什么时候去弄,最近都可以,反正迟早要把旧栏杆都拆了,换新的。」岑黎用拇指抹掉他手背上的泡沫,说。 温南星满意点头,又摸了两下,转而改用手指挠岑黎下巴,抿唇笑:「好乖。」 「你在夸狗狗吗?」岑黎万般无奈但又无可奈何,「好了吧,你先洗漱,我去做早饭。」 温南星『嗯』了声,转而开始刷牙洗脸。 岑黎出去看冰箱里的食材,简单煎两个蛋,下两份云吞,解决早餐。 翻新小花园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要先讨论一下,需要盖上什么样的一个顶。 而几人商量的派对,由于怕温南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回家,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以至于陈妙妙期望开派对的心情达到了顶峰。 但她不过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屁孩,正如岑黎所说,她就想逃避开学,逃避作业,最后快乐一回。 要说办派对这件事,还得找个宽敞的地方,自家的,最好能带个小院子,不用担心声势浩大吵到邻居,也不用担心用火问题。 所以最终几人决定去岑黎的『祖宅』看看,能用就不花钱找场地。 「你家里还有这样的大院子,那为什么还要住在老小区里呢?」对于眼前真正的海景房,温南星有些诧异地问他。 陈跃已经先一步推开尘封已久的大门,正好接了他的话茬:「因为大,他一个人睡害怕。」 「……」温南星扭头。 岑黎给他挡了挡顶上落下来的灰尘,倒是没反驳陈跃的调侃,淡然道:「嗯,太大,一个人怕。」 他转头又对温南星说:「你喜欢我们也可以住这儿。」 「大院子,海景房。」 咬文嚼字呢。 初秋的妖风从今早就开始勐勐吹,空气中都带着湿冷,但是院里的银杏开始变黄了,在风中飘舞一圈,最终落到青年柔黑的头髮上。 「都掉你头上了。」岑黎过去摘下那一片迷失的落叶。 温南星指他肩膀:「你这也有。」 「我靠,光天化日,朗朗干坤……」 说话就说话,脸凑那么近干什么? 陈跃没眼看,千言万语都只能化作一句—— 哎唷! 自从岑黎跟陈跃坦白后,他再见两人,确实有点别扭,一开始压根接受不了他俩……两个大男人在一起的样! 总觉得哪哪都触电,怪得很。 偏偏这两人脸皮厚,不躲不避,不遮不掩,好像就要让全世界人都知道他们是一对似的。 但现在,陈跃感觉两人确实挺般配,尤其是他能看出好兄弟平日里公事公办,冷冷淡淡,和现在柔情似水望着旁边青年的模样……那差别,简直天上地下! 这人啊,早陷进气了! 「注意点注意点,这儿有老有小的,要那什么的也等我们走了的啊。」陈跃义愤填膺,陈妙妙怒目圆睁。 小姑娘现在看岑黎,和看情敌没差。 温南星偏头同正在给他摘走头顶树叶的岑黎对视一眼,又看向俩兄妹,有些茫然,他们有做什么吗? 岑黎捏着他的下巴,让人看自己,随后余光一瞥,话里有话:「有些人对象对象追不到,每天只能抱着手机怨天尤人,不像我,想见推开门就见到了。」 第115页 陈跃:「……」 哇,这太招人恨了。 「你知道的,我从小没有……」这是对温南星说的。 小可怜的劲。 温南星似懂非懂,想知道他后面吞掉的话音是什么。 岑黎不知何时牵住温南星的无名指,一个环状东西缓缓推进至底,温南星下意识去看手指。 「老婆。」 第51章 「你编的吗这个……」 温南星抬手,带动那只草戒在秋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有狗尾巴草,有不知道哪摘的白色小野花,还有像薄荷叶一般卷边的叶子以及鼓囊囊的几颗小花苞。 组合一块,像一枚戒指,更像大自然的礼物。 「好看吗?」岑黎淡笑,自问自答,「比易拉罐的好点儿吧,编着玩。」 他注视着那枚草戒覆盖的位置,心里想的是什么时候换个别的东西上去。 温南星心怦怦跳,随手捡起一片落在脚下的银杏,「好看,我也要编一个。」 「啧,人呢?岑黎!快点啊等你的锅呢!」陈跃从厨房探出一个脑袋,发现俩人还在说小话。 没完没了呢还! 岑黎搬来张椅子,让人坐着,随后他们就开始打扫小院,先得把落叶清一清,腾出一块干净的位置,然后再架工具,烧烤炉子,炭火…… 陈妙妙则是摊开一副飞行棋,招唿准备帮人扫落叶的温南星跟她一块消遣。 「你去吧,我俩准备一下食材。」岑黎拍拍温南星小脑瓜。 「一会儿指不定还有某人的发展对象要过来,再不开始准备,他能急得把人掐死。」 「发展对象?」温南星视线默默瞟过去,后知后觉惊讶,「他谈恋爱啦?」 岑黎意味深长:「真谈上就不会在这儿干晃悠了。」 陈跃没听见两人悄悄咪咪说什么,总之快烦死他们了:「算了算了,我去搬桌子,里面没打扫,都是灰,还是在外面弄吧。」 于是两拨人都集中在院子里,一方穿着围裙穿串,一方跷二郎腿耍赖。 陈妙妙:「这步不算,骰子掉地上磕到小石子了,重新来重新来。」 温南星:「嗯。」 过了会儿,陈妙妙又:「桌子太小了,不然骰子肯定还能再转一圈,重新来重新来。」 温南星还是:「嗯。」 骰子咕噜噜在桌上转了一圈。 点二。 陈妙妙恨自己的手不争气:「……好吧,二就二,小温哥哥到你了。」 「好。」 温南星正要准备接骰子,只见眼前落下一片阴影,唇边递来一颗青提。 「我帮你?」岑黎捏起那枚骰子。 温南星抬头,咬开青提,顿了一下说:「好。」 骰子自由落体,在桌面旋转,十秒后停下。 几人努力去看上面的点数。 岑黎扬眉:「是六啊。」 他拿起棋子走六个点,僵持不下的对局破除,黄棋抵达终点。 「赢了。」 陈妙妙瞪大眼睛看着那枚黄棋落回原位,大声控诉:「你不算,你投的不算!」 岑黎摁回她蹦起来的脑门:「你都赖皮多少回了,还不允许我场外援助?」 「收拾收拾,把桌上空出来,要是闲着没事做就过来,帮着把肉串翻面,洒调料。」 然后和温南星说:「吃水果,多喝点水。」 陈妙妙:「?」 偏心偏到大西洋了。 掌心放进来一盘果盘,温南星抿唇笑,给小姑娘拿一块西瓜。 陈妙妙愤愤塞进嘴里,眼睛觑着岑黎,又『哼』了声,这才朝熏气沖天的烧烤架走去,含煳不清地问:「调料呢?在哪?」 「问你哥。」岑黎说。 陈跃疑惑:「为什么问我?我怎么知道你放在哪。」 岑黎扭头:「不是说好的我们带厨具,你们带食材?调料呢?」 「食材……那也没说还有调料啊!」陈跃反驳,比谁嗓门大。 岑黎幽幽偏视线,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所以,我们现在只能吃食物最淳朴最原始的味道是吧。」陈跃摸摸鼻子。 岑黎淡然:「是啊,多健康。」 「要不,我去买吧,附近有超市或者小商店吗?」温南星站在一边,也帮不上什么忙,他喝了两口水,接着提议说。 岑黎蹙眉,第一时间拒绝:「不行。」 眼睛才刚好一点,戴着眼罩走路太危险了。 陈妙妙自告奋勇:「我我我我,那我跟小温哥哥一块去!」 温南星:「没事,我——」 「我跟你去,」岑黎没搭理小姑娘的请求,脱下围裙,「这边路口就有一家超市,走过去不远。」 温南星点点头。 他们走出校小院,慢慢悠悠穿过居民区,在人来人往的路口依旧牵着手,直到进了一家小型卖场,位于菜市场二楼。 这里兜售的种类很多,多到温南星有些诧异,竟然还有服装区,着实琳琅满目,热闹非凡。 温南星一进超市大门就被各种试吃迷昏了脑袋。 「少吃点,你忘了我们还有大餐,」岑黎不是想制止他,这是善意提醒,「现在得买剁椒酱、耗油酱油、味精、胡椒……」 烧烤简单,烧烤酱制作起来可太复杂了,肉类还需要提前一个小时腌制。 第116页 「还有孜然。」温南星嘴里还有果干,推着小推车接上一句。 岑黎捏捏他的手:「聪明脑袋瓜。」 两人在调料区挑选了良久。 「就干料和湿料两种吧,拿回去自己调,其他还有东西要买吗?」岑黎确认着购物车里的品类。 「没。」温南星说完,又想起来,「家里是不是没有牙膏了?」 温南星扫视一圈,去另一侧找牙膏,随意选了两种,又买了两瓶洗手液。 正准备回去,他突然驻足脚步。 吸引他的是三个英文字母,air。 整个货架上摆着的全是不同品牌,不同包装,各种炒饭用具。 温南星转头看了眼停留在饮品柜前的人,然后再转回去。 鬼使神差,伸出罪恶之手…… 然而手指尖刚接触到塑料封盒,一道声音传来。 「拿这个。」 温南星扭头,岑黎在他身后,淡声问:「你喜欢桃子味,还是草莓?」 语气平常得像真的在问他喜欢什么水果。 不等他回答,大手一挥,购物车里已经多了许多花花绿绿,瓶装盒装…… 「换着用。」 「……」 余光里有人走过,温南星耳尖顿时漫上一层粉红。 「去,去结帐吧……」 两人很快商超结帐走出去。 楼下是菜场,附近是熟食店。 人来人往,岑黎视线稍稍移动,又贴近一些和温南星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忘了点东西,回去买。」 「那我跟你一块去。」 「不用,有点远,我很快。」 离开前,他又折返叮嘱:「待在人多的地方,别乱跑。」 温南星有点疑惑,但还是道了声『好』,指着阳伞下的座位:「我去那边坐会儿。」 岑黎摸摸他脑袋:「去吧。」 这座小镇弯弯绕绕的路多,但靠近海,基本都是笔直的道路,靠近居民区的一侧种着许多树,恰好成了一条林荫大道。 三三两两的路人在上一个路口时大多数都转去了海边,以至于他能清晰地掰着手指头数同他擦肩而过的有多少人。 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岑黎走进一家店,如寻常的客人一般空手进去,拎着一个白塑胶袋出来。 接着,他拐进一条小路,像是要抄近道回去…… 「跟了我们一路了。」 声音从背后传来,温颂脚步停在原地,转过身。 岑黎望着男人的眼睛,冷声问:「你想做什么?」 温颂微嘆一气,全然没有被发现的心虚,他不躲不闪直视回去:「聊聊吧。」 「关于温南星。」 - 下午的咖啡店没什么人。 大多数情况下闲暇的人们只会在中午休息时间在这里小坐。 不像这两位,一个模样同明星,温柔笑着但让人难以感受到暖意。 另一个眼神发冷,却在进门后帮一位不方便弯腰的孕妇系了鞋带。 两人已经在坐了很长时间了,像朋友但又有点针锋相对的意味。 岑黎心里也在权衡,快半小时的时间,他们就跟店里请来的托一样,占着茅坑不拉屎,手里端着杯咖啡装深沉。 而对面的男人确实戴着耳机,小口品尝着咖啡的醇香,单手滑手机,像是在看什么重要的资讯。 「你要是只是想找人陪你喝茶,就应该去街口的局子,而不是在这里浪费大家的时间。」看着他温文尔雅的模样,岑黎眼皮一个劲地跳。 温颂目光很淡地扫了他一眼,然后将手机平放到桌面,两根手指推过去,仿若在推一张支票。 半晌,他开口道:「这是星星小时候的照片。」 岑黎:「?」 岑黎:「等下,什么?谁小时候的照片?」 他蹙眉盯着温颂,对方稍稍扬了扬眉峰,视线朝下落,看了眼屏幕,再回到岑黎身上。 岑黎将信将疑地拿起手机翻阅。 相册里确实都是温南星的照片,睡着的,抱着奶瓶的,懵懂的,第一次学会走路的…… 好萌…… 岑黎还没反应过来温颂的意思,以至于他翻着仿佛没有尽头的照片,一时间有些恍惚。 等会儿,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温南星婴幼儿时期的照片? 直到翻到接近末尾,他看到一张眼熟的合照,矮一些的小男生抱着一束花,站在背景为学校礼堂的地点,笑着,定格。 竹马竹马。 岑黎先入为主,已经将亲近划在了恋人这一板块上,他甚至忘了询问对方姓甚名谁,自然也没办法将他们在『亲情』这一栏联繫上。 但这也不能怪他,毕竟一个长得像母亲,一个长得像父亲罢了。 沉默的一段时间过后,岑黎恢復淡然置之的模样,将手机推回去。 「所以?」 温颂似乎意料到了他的反应,收了手机往下说:「从他三岁开始,我就有意识地记录他的成长。」 「星星他,其实从小不管做什么事,都很认真,学习,交友,对待所有人都先捧出自己的真心。」 温颂笑着,但眼底却无半分笑意,他抿了口咖啡继续说:「这样单纯的性子很吃亏对吧。」 岑黎搅动着吸管,漂亮的拉花被他糟蹋得一塌煳涂,早已失去了原本的图案。 第117页 「你想说什么,没必要绕弯子。」岑黎说得轻描淡写,仿佛掌握一切。 如果没人看见他微攥的拳头的话。 杯子底部轻磕杯垫,温颂正坐:「我确实不是来看温南星的,你应该明白吧。如果你只是单纯地假期消遣,那么我认为你们没继续下去的必要,反之……」 作为商人,温颂这是在谈判,但作为兄长,他却是担心温南星被人欺骗。 「那就更加没必要,他现在的选择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正确的,」温颂一针见血,「他不能留在这里,你们不合适。」 谁合适?你? 「你觉得什么合适,谁的选择合适,」岑黎气笑,「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意义,都有价值,而你……你站在什么立场来批判他。」 「如果你只是想找一个完全听话的物品,你可以去玩具城,选一个合心的机器人,不论是结婚还是什么……」 已经没有继续聊下去的必要了,岑黎起身,丢下最后一句话。 「还有,别把你那些思想强加到他身上。」 「你懂个屁。」 - 岑黎找到温南星的时候,他身边围了不少人。 像是在看街边的小画家画画,又或者是围观街头卖艺。 看见岑黎后,温南星对那位女孩说:「我得走了,相信你会找到和你一样喜欢吉他的人。」 然后起身朝着路边的男人走过去。 黄昏又要落下帷幕,路灯像个老头,磨磨蹭蹭闪烁好半晌才亮起。 他抛下他的小音乐家,独自离开太长时间了。 深唿吸一气,岑黎过去,接过他手上的购物袋:「忘了那家店具体位置了,等很久了吗?刚才那是……?」 温南星摇摇头。 「一个喜欢吉他的路人,她求助,我帮她调了一下音。」他说,「然后她问我要不要跟她一起组乐队,我拒绝了。」 「乐队,哦你那件粉色的衣服……」岑黎娴熟地握住他的手。 「嗯,是以前的队友,朋友。」 温南星说着以前和朋友们玩乐队时候的事情,岑黎安静地听着。 岑黎的掌心干燥温暖,常年训练的因素,上面有一层摸上去老旧且磨砂质感的茧子。 温南星已经习惯被他牵着往前走,这让他很有安全感。 他们顺着这条街慢慢走回去。 月亮马上懒懒散散地出来营业了。 忽而『砰』地一声,惊了两人一跳,再一看天空,绚烂的天女散花。 「有烟花,看!」温南星指着远处,眼睛明亮。 海边不知道哪里有人在玩呢。 近距离观看,有些壮观。 岑黎顺从地望过去,正想说他看到了,很漂亮,突地,他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人推了点东西进去。 他低头,看见的是同样编织的草戒。 唯一有区别的是,中间是一朵小橘花。 草戒固定在底部,尺寸刚刚好,温南星笑起来:「礼尚往来,我也送你一个。」 尾音刚落下,岑黎勐地扣住他的小音乐家的脑袋,把人抵在开满橘花的墙壁上吻他。 第52章 「你们……」 陈妙妙眯着眼睛,看着两位买了一个下午调料的哥哥们,环胸质问:「吃辣椒了吗?嘴怎么辣么肿。」 她合理怀疑他们是不是背着自己出去偷吃小夜宵了。 而两位哥哥呢。 一个脸颊红苹果似的透着亮色,一个没事人一样,甚至面上带着诡异地笑。 都不说话。 噫! 陈妙妙勐地一阵鸡皮疙瘩,反正在她看来那笑得实在是太让人惊悚。 「我都串完了你俩才回来,」两人迟迟露面,陈跃给他们一个你们自己体会的眼神,「赶紧开火吧,都赶不上饭点了。」 这倒是,天已经乌压压黑沉下来,可还没吃上一口热乎饭呢。 听见声音,岑黎顺势扔过去一袋子调味料,连多走几步都不愿意,像是烟雾缭绕的地方有脏东西似的。 陈跃接过,眯了眯眼,眼尖地发现了好兄弟藏东西的动作:「哟,怎么,怕烤个肉把你的小戒指烤焦了啊。」 岑黎发出『呵』的一声,继续把宝贝收起来,放进盒子里。 再下一秒,陈跃就『哟』不出来了,因为他的发展对象已经到跟前了。 挺可爱的一姑娘,绑着麻花辫,穿着简单的卫衣牛仔裤,腼腆地和他们打招唿。 陈跃这下可管不了别人了,眼里就剩下人姑娘。 岑黎那边又在热恋期,黏黏腻腻。 只剩下陈妙妙一个人端着果盘,打开电视看泡沫剧。 果然,小孩就该独自坐一桌。 开饭的时间到了,可陈跃非得要秀一手他的拿手好菜。 于是在陈妙妙的抱怨声中,裊裊白烟升起。 「无聊吗?」 岑黎指着一台老旧的音响问:「想不想听点音乐?」 温南星望过去:「什么音乐?」 「随便什么。」岑黎插上电源,「我爷爷,他是个麦霸,家里必须配备一台点歌机。」 『叮咚』两声,音响就自动连接上了。 「小老头以前出海回来就爱在家里哼歌,从祖国唱到法国,从战歌变调到罗曼蒂克……」 温南星面色复杂:「爷爷他……好特别。」 第118页 岑黎笑了。 或许是音响的噪声,像极了一位老朋友的唿唤,隔壁的孙老头没了老伴,又不乐意一个人喝闷酒,自己抱着两瓶红酒就找上门来了。 「老远就闻见你们这儿的香味了,一想这里又没人住,我还寻思是碰到什么鬼打墙了呢。」 老院子多年没人住,大门都有些老化。 孙老头嗓门不大,但响亮,刚一进门就看见陈跃。 「嘿,孙叔啊,好久没见您了,最近身体怎么样?」陈跃有些惊讶。 孙老头嵴背稍弯,是年轻时候干活留下的后遗症,他们这一代人就没闲过,劳碌了大半辈子,总听着人说享清福享清福。 现在年龄上来,退休了没事做了,整天待在家里却开始嫌弃闷得慌。 这不就来凑热闹了。 「就那样就那样,年年都让体检,也没查出什么毛病来。」孙老头拿出好酒,「今儿个人多啊,来陪我这个老头子喝两杯!」 飘着金灿落叶的院子,老的少的小的,围着烤炉,在舒缓的音乐的节奏下,松弛地摇头晃脑。 陈跃在火炉边上烤串,他们一行人特意识趣地打扰两人独处。 「这是……恋爱啦?」孙老头换上审视的目光,小声问两人。 岑黎瞟一眼陈跃那边,不动声色:「快了吧。」 「你看人家,再看你……」孙老头『啧』了一声。 不过瘾似的,又啧一声。 「您急什么,石头今年不是领了人回家了吗?怎么,没看上。」岑黎抿了口酒,不紧不慢地说。 石头是老头孙子,没成年就跑出外省去,跟人家做生意,当时都担忧着半大小伙子出去会不会走了歪路。 结果现在嘛,成了大老闆,混得风生水起,谁见了不得喊一声石头哥。 「好酒。」他夸。 孙老头早都已经喝高了,蹙着眉摆摆手:「我们家那小……兔崽子,我都由他去了,他高兴,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岑黎笑着听,给温南星碗边缘又挂上一只虾。 「但你都多大多数了,你爷奶要是还在……」话音嘎然而止,孙老头微嘆一气,杯底往桌面一碰,「着急!那可太让人着急了!」 「着急也没用,路还得人一步步走出来呢,慢慢来,」岑黎不紧不慢,然后偏头去用手贴了贴温南星手背,「冷吗?」 谁说他没对象,他对象天仙。 温南星摇摇头,盯着他那杯红酒。 岑黎伸过去一筷子:「沾一丢丢尝尝?」 温南星也不是没喝过酒,只是觉得气氛到这儿了,就他搞特殊不太好。 人越多话就越密,而家庭话题总绕不开那几个问题——「对象」「工作」 而今天正好有人能陪他唠唠,比如外乡来的温南星。 「诶新面孔,这长得也标志,有对象了没?」 岑黎拿着清洗干净的杯子出来,就听到老头子已经给人满上了,边让人干了边问。 他刚想制止,喊了声温南星,就见人脸蛋红红转头对着他打了声嗝。 完,喝饱了。 也可能把自己喝高了。 「诶别走啊,再喝两杯……」 没管念念叨叨的老头子,岑黎及时拉走小醉鬼,再不走就真要被灌醉了。 「还看得清楚路吗?一只眼睛煳不煳?」 岑黎现在背他都成了一种习惯,不用多说,看见人晕乎就让他趴到背上。 但是没走两步,温南星就有点不乐意了,颠得他反胃。 「放我……去那边。」温南星手指在空中绕了一个圈。 也不知道指在哪。 「哪里?这儿?」 岑黎找了个低矮的台阶,稍稍蹲下去,让温南星的脚尖能触到地面。 然后转头一看。 「站那么高,你是小麻雀吗?要飞?」岑黎笑,「别摔了。」 温南星踩着花坛边,胆大地迈步但又心细地避开展露尖尖的小花,岑黎就在旁边当个护卫,虚扶着,陪他走不寻常的路。 偶尔的踉跄一晃,岑黎条件反射地扣住他腰。 这个高度,温南星纯粹就是在俯视他。 月色瀰漫,路灯下两个人影影影绰绰。 岑黎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你是来接住我的吗?」温南星看看头顶的路灯,再看看岑黎。 岑黎茫茫然:「什么?」 温南星已经张双臂,准备好往人身上一扑。 「等会儿等会儿,我准备一下。」岑黎举手,架势先起,「可以了,来,我当肉垫。」 温南星做了个假动作,并不真的往下跳。 嘿,耍他玩儿呢。 岑黎也没管他到底接不接着往下跳了,揽着他的腰单手就能把人抱下来。 温南星是真的有点醉醺醺了,嘟嘟囔囔,絮絮叨叨,扒拉着人衣服,问他如果他掉下去的话,会接住他吗,岑黎毫不犹豫说会。 两人像个小企鹅,晃晃悠悠拥在一块挪着走。 听见回答后,温南星安静了一会儿,半晌又抬头问如果是陈妙妙呢,胡奶奶呢……各种人名报了一遍。 岑黎无奈说接,都接。 「什么嘛,明明谁都会接……」到了家楼底,温南星走得极快,非得跨两节楼梯大步流星朝楼顶走。 费劲巴拉追上他,岑黎只真的对他没辙。 第119页 温南星直接坐门口了。 「搁这儿当守门神呢。」 生活不易,岑黎嘆气。 他也蹲下,同人平视,拍拍小音乐家的脑袋瓜:「哪捨得让你掉下去。」 岑黎用拇指摩挲两下柔软的髮丝。 他的小音乐家果然是外表看上去强大,实际敏感,害怕很多东西……他快要碎了。 「我该说那是因为职业病的关系,还是本性热心……但不一样的是,就像你一样,其他人也会找到唯一能接住他们的人。」 「温南星。」 「你要知道,不论今天明天还是后天,一直一直……别怕,我都会接住你啊。」 …… 屋子里暗着灯。 他们从打开门就开始接吻。 从坐在玄关柜上,到被压在沙发,岑黎对爱人极度有耐心,按照顺序在他的额间落下一吻,再是眉弓骨,泛着湿润水光的眼尾,鼻尖…… 一路朝下,旖旎又温柔。 岑黎偶尔会想他们为什么没早点遇到,但又相对庆幸他经歷得够多,这个年龄或许才是刚刚好的时间。 他们彼此学会第一次爱人,彼此尝试爱情的滋味。 两人唿吸追赶唿吸,像是竞技场上不分上下的对手。 好在温南星现在半梦半醒,处于现实与虚幻的交界线,否则脸皮一定红得像只熟虾,虽然现在已经隐隐透着血色。 「晕……」 这场博弈最终以温南星差点上不来气而暂时休战,迷迷煳煳地喊晕,喊热。 头昏脑涨。 下一秒自己掀自己衣服了。 岑黎一把将小男友乱动的手摁下去,替他顺气,然后骂骂咧咧地去放洗澡水。 到底还是年轻气盛,亲两下碰两下就小旗帜就立得挺挺。 而带着胜利者的愉悦,温南星舒舒服服躺进热气腾腾的浴缸,闭上眼睛,而岑黎却得在外面煮醒酒汤。 有点不对。 他赶着时间点回来可不是纯粹让人闹腾的。 冰箱里的蛋糕,口袋里的礼物。 他嘆了口气,关上冰箱门,余光瞥见墙面指向十点的钟,勐地意识到似乎忘了什么。 慌忙地打开门,岑黎沉默地盯着仰面躺着的人。 好傢伙,睡得可香。 再晚一点发现,皮都要泡皱了。 岑黎忙不迭将浴巾裹粽子似的给人裹了一圈,这种时候羞耻心没什么用,最重要的是先得让光熘熘的小东西穿好衣服,免得着凉生病。 折腾一番,都快十一点,他知道今天这口蛋糕是吃不上了。 岑黎有些懊悔地想,早知道白天就拿出来了,藏着掖着想整惊喜,结果…… 寿星自己也忘了。 以后绝对不能让温南星再碰一滴酒了。 岑黎又嘆息一气,决定沖个澡回来睡觉。 只不过等他从浴室里出去,被窝鼓起的一团变得瘪瘪,客厅里窸窸窣窣一阵动静。 不用开灯,冰箱亮着光,温南星站在光亮处,不知道什么时候越了狱,还把他准备的惊喜翻了出来。 两人对视一秒。 岑黎:「……」 真是醉得快,醒得也快。 温南星舔了舔手指尖的奶油,看着他还没来得及穿上衣服的上半身,淡淡开口:「你吃吗?」 岑黎大脑一片空白:「你……怎么发现的?」 「饿了,找吃的发现的。」温南星诚实地说,旋即又看向桌上的红色小方盒,「这个是什么?」 岑黎犹豫了一秒,终究还是走了过去,毕竟今天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金子。」 温南星眨眨眼:「真的吗?」 「金子还有假?」岑黎瞥了眼被他糟蹋得不成样的小蛋糕,上面到处都是手印,感情是饿死鬼投胎,已经顾不上用刀叉了是吧。 他差点被气笑,好像自己没给人饭吃一样。 他恨不得把饭嚼碎了餵好吗! 「手伸过来,试试圈口大小。」惊不惊喜已经没必要了,岑黎干脆坦然。 温南星楞了一下:「给我的?」 他明显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是啊小寿星。」岑黎边说边往他手上扣那条手鍊,「你男朋友比较俗一点,毕竟金子保值。」 温南星迟钝地抬了抬手,手鍊上方串着不少装饰品,小星星、小铃铛、还挂着一个『平安』,每一个都饱含重量。 一晃动便叮叮噹噹,不像风铃的清脆,是有些闷闷的响声。 「那这个是……?」 温南星用指尖轻轻拨动正中间的字母——l 胸腔里似乎有东西即将破茧而出,他努力压着声线中的颤抖问:「你把自己的名字刻上去了吗?」 「luca,拉丁文的意思是银河里的星?当然,这都是我查百度的。」岑黎半开玩笑说,「没想到没在交响乐团找到你的名字,反而在地下乐团看到了,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从亲近的人口中听见这个令他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温南星抿紧了唇。 「别紧张,你之前不是说你在国外乐团……我就搜了一下那件衣服上的英文。」岑黎说,「虽然买了,但你也可以选择不收这件礼物。」 温南星微微一怔,他确实没想到岑黎会联想到这些,甚至还…… 第120页 「更何况……」 「我接受你的一切。」岑黎停顿一下,又说,「生日快乐,温南星小朋友。」 冰箱小灯亮着,分明是护眼的灯光,温南星却觉得有点刺眼。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咕噜噜像泡泡一般增大。 岑黎像是上帝之手,打开了温南星心底尘封已久的拉链,看见他内心深处的渴望之后,有惊喜有包容,唯独没有厌恶。 温南星难以自持地拥上去,歪着头将脸贴在岑黎的胸口。 「谢谢你。」 谢谢你喜欢我,这样的我。 也谢谢你包容我的一切。 「我也有礼物给你。」 岑黎听见胸腔共鸣,温南星忽然说。 「嗯?」 这倒是没想到。 岑黎稍稍退开,饶有兴趣地去看温南星,然而下一秒,带着凉意的触感贴上皮肤。 「什么——」 现在轮到岑黎陷入茫然,迎着昏黄的灯光,他才意识到抵在自己下腹部的冰凉物品是什么。 小而方正的盒子。 不用打开也不用去细看,他清晰地知道那是什么。 岑黎瞳孔微缩,勐地想起在超市里拿的那一袋子东西。 可明明从大院出来的时候,他们两手空空…… 这又是什么时候拿的! 「现在……吃蛋糕吧。」温南星轻声说。 接着,岑黎察觉到自己唇边染上了一点柔软像泡沫的奶油,再是锁骨间,指尖一路下滑,从胸口游至下腹。 吃蛋糕顾名思义,得用嘴吃。 所以温南星稍稍仰头,在自己作乱涂鸦的那一处锁骨小猫舔食似的舔了一下。 岑黎差点把自己舌头咬了。 唿吸几近破碎,在温南星啃咬他肩膀时,他一下翻转两人位置,侵袭对方的唇。 『啪』地一声,冰箱门被重重关上,暗色瞬时瀰漫。 「唔……?」 温南星的声线带着点黏煳的温软,尤其是那双呆滞的眸子,岑黎只觉得自己脑袋里轰然一声,烧断了理智。 陷入黑暗之中,眼睛第一个叫嚣着不适应。 温南星试图去摸旁边的开关,却在即将碰到的下一秒被人扣住,压在冰箱上贴着的便利贴上。 偶尔有飘落的几张,目前没人在意了。 「蛋糕是甜的。」岑黎嗓音低哑。 「怎么鞋都掉了,既然这样……那就不穿了。」 温南星下巴抵在他肩上,缓气。 话音刚落,惊唿声还未脱口而出,他就被托着屁股抱了起来,脚尖落实不到地面的悬空感让他产生了极大的不安感。 不过也就几秒钟, 「现在没有光。」岑黎俯身吻了上去,摘了戴了许多天的眼罩。 本身眼睛就被黑暗包裹,摘了也没有不适,温南星微微抬起湿漉的眼眸,偏了偏脑袋。 芝麻黑的髮丝优雅地散落在蓬松的床铺上,领口大大咧咧敞着,圆润的肩头毫不避讳地跳脱进眼底。 岑黎直白地盯着那处白皙,庆幸屋子里的黑。 「咬住,」他撩起温南星的衣服,「答应我今天不能掉小珍珠,好吗小寿星。」 寿星咬着一角布料,耳朵像浸了水一般封闭,听到的声音都是咕噜噜的气泡声。 只剩下本能的喘息。 「我会一直在你后方,当你的护盾。」他听见有人说。 不过回应,是几声叮噹响。 那当然也算是一种回应。 - 早晨的阳光依旧耀眼,但今天却乖巧地没闯进卧室。 岑黎引以为傲的生物钟今天终于不负众望地叫醒了他一次,或者说他压根没怎么睡着。 毕竟旁边还躺着…… 他福至心灵扭头,有人过度劳累还在睡觉,金子做的铃铛因为细微的动作轻轻响了两声。 温南星手腕细,一只手就能环住,自然戴的也是小圈口。 瞧了两秒,岑黎不可控地想到昨天—— 「手上的铃铛怎么哑了?」 duang,躺回去。 再起来。 「把它戴到别的地方好不好?」 duang,再躺回去。 再起来。 「太快了不好。」 d…… @#¥%……拷!! 他勐地坐起来,只听『啪嗒』一小声。 岑黎机械地垂下目光…… 流鼻血了。 第53章 温南星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外面是个好天气。 旁边没躺着人,他撑着手起身。 身上干爽,是已经清理过了的证明,但酸软感却没法忽视,尤其是不可言说的地方,好像还有东西在里面。 胀胀的。 他垂眸,找那件和被子一样颜色的衣服,翻了两下,衣服没看见,倒是看见了一点鲜红,在白色床铺上显得尤为刺眼。 温南星:「……」 所以,男生第一次也会……吗? 沉默良久,温南星顿了一下,忽而换了个姿势坐起来,拧着眉伸手绕过后腰,缓缓摸到尾椎骨。 岑黎刚处理完狼狈,打算偷偷摸摸回去给床单洗了,结果刚悄咪咪打开门,就看见披着薄被,半个圆润屁屁露在外面的青年,微妙地捂着那处光熘熘。 听见声音,温南星稍稍偏头,小鹿眼睛里似乎都多了点湿漉氤氲。 第121页 岑黎眨巴眨巴:大眼睛秒变豆豆眼。 刚压下去的血隐隐又要涌上大脑…… 「怎、怎么了?」岑黎有些紧张。 温南星小脸皱成一团:「我流血了……」 岑黎声音都变了调:「什……我看看——」 温南星哼哼两声,窝在岑黎颈窝,声线里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依赖。 「没有,好着呢,吓我一跳。」 他可是一早上就去买了药膏给人擦上的。 温南星使劲儿吸了下鼻子,指着被子问:「那这是什么?」 岑黎顺势望过去。 哦。 那个啊。 「不是你的血。」岑黎隔着薄被拍拍他受到惊吓的嵴背,支支吾吾,「一会儿我搓搓,今天换一床被子睡。」 然后岑黎隔绝掉温南星的下一句,问他:「饿不饿?我刚下了面条。」 房门大开着,老远就能闻到香味。 温南星诚实地点点头。 一早上的插曲过去,坦诚相见过后的羞涩也就不復存在。 清汤面条,加了猪油,还有两个金灿的荷包蛋,岑黎端进来的时候,温南星很没骨气地肚子咕噜噜叫嚣了两声,伸手去接冒着热气的碗,却被抓住。 「我餵你。」 「?」 假装看不见温南星投来的疑惑表情,岑黎视线落在他肩头的痕迹上,怎么说都是他搞出来的,咳。 筷子递过来,温南星迟疑地咬了一口,荷包蛋煎得嫩,吃下去感觉胃都暖和了不少。 「我可以自己——」 第二口又送到嘴边了。 温南星嚼嚼嚼…… 「我手没受伤——」 第三口。 岑黎严肃:「一视同仁。」 温南星:「……」没有这样一视同仁的吧。 - 潇洒一次需要用接下来的很多天去修身养性。 但其实不是这样,他们正是年轻,初尝到甜味又不懂节制是个什么玩意。 尤其岑黎不太会说情话,他只会身体力行。 以至于温南星这一段时间非常不想看见床头柜上端正摆着的,好像永远都消耗不完的日用品。 于是两人开始躲猫猫,一个拼命藏,另一个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找到那些小方盒。 偏偏藏东西的人意志力极差,上一秒还在举高高,下一秒事态就转去了不可控制的地步。 虽然没有多难受,但是体力跟不上的温南星抬脚,愤愤将那些用在他身上的小东西踢进床底……然后被正在大扫除的岑黎又扫了出来。 「怎么跟死物过不去呢。」放下扫帚,岑黎游刃有余又轻车熟路地把他拉过来抱在怀里,学大黄蹭痒痒的模样在温南星颈窝里蹭来蹭去。 「别生气,我们第一次谈恋爱的,是这样的。」 「……」他也是啊! 温南星无奈:「……手拿开。」 岑黎委屈屈:「可是我们都三个小时没见了。」 经歷小半月的復健,岑黎动过刀子的手腕已经恢復得七七八八,日子过得实在滋润,让他差点忘了自己还是个消防员,得归队。 就是不怎么忙是真的。 按照常理说他们这行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天都得待在站里训练,值班。 即使有对象的,也仅仅只是放宽条件让他们回家住而已。 岑黎能搞特殊,全都归结于他从前的那些荣誉,努力工作的回报。 所以他早早就回家了,结果得到的竟然是一个冷漠的老婆! 从一开始,温南星的直觉就没有出错过,他觉得岑黎是真的越来越像一只大狗了。 人们常说弟弟才是最黏人的,然而到他这儿相反,两个年龄加起来都过五十的人,现在像摇摇车一般,晃来晃去。 虽然是岑黎单方面托举。 岑黎:「三小时。」 温南星:「……」 幻视小娇妻,将近一米九大胸肌的黏人小娇妻。 「你先……放我下去。」温南星拗不过他,也拗不过他的力气。 「抱着你不舒服吗?我觉得我最近练得挺好的啊,」岑黎给他放到沙发上,蹲下仰视他,「你摸摸。」 说罢,他强势打开温南星蜷缩一起的手指,掌心严丝合缝覆上胸口。 软乎的手感。 温南星颤了颤睫毛,岑黎捕捉到他一闪而过的表情,笑着问他:「是不是大了点。」 接着再抓着他的手往下走,坦坦荡荡的,仿佛真的只是在鑑定健身成果。 直到温南星一把拍开那只爪子。 「?」 温南星忽视他的眼神:「现在不行,一会儿我要出门。」 「??」 岑黎看着他,犹如在看一位抛妻弃子的渣男。 「你出门,要买什么?我晚上给你带回来就行。」 「我自己去,」温南星马上接道,半晌又补充一句,「就,很多天没出去了。」 这倒是真的,毕竟他们这两天厮混得实在……有些过了。 岑黎平静地望着他,温南星也镇定地回看他。 没有破绽。 至少温南星是这样认为。 「好吧,那我在家等你。」岑黎望着他抠大腿布料的手指,不动声色说,「中午想吃什么?我刚买了茄子,烤茄子?」 温南星囫囵『嗯嗯』两声,丢下一句:「我去换衣服。」 第122页 岑黎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心里破天荒地升腾起一丝危机感。 他缓缓站起身,垂眸,自己捏了捏胸前肌肉。 跑步,卧推,伏地挺身,这些他都有做…… 难不成是他怠惰的时间太长,已经不吸引人了? 这可不行! 必须上难度! 温南星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岑黎正在搬哑铃,搬到楼顶的小花园去。 即便家里有个大院子等着他们收拾,岑黎还是迁就着温南星,不浪费每一寸土地,至少已经把小花园的顶给盖上,把栏杆给换了。 毕竟温南星很知道怎么拿捏,他会双手合十小幅度晃动,然后说:球球你了球球你了。 这谁能顶得住呢? 临近饭点,蒜蓉烤茄子的香味已经在整间屋子飘香,岑师傅小炒又开饭了。 温南星最近被养得嘴也有些挑,比如他现在不想看见胡萝蔔和蓝莓。 两个对眼睛好的食物。 特别是岑师傅每次都变着花样做,像是怕他腻味,可胡萝蔔就是胡萝蔔,就算榨成汁,也改变不了它是蔬菜汁而不是果汁的事实。 所以温南星盯着面前那杯黄澄澄的胡萝蔔汁,选择视而不见。 在这种时候,岑黎是真的会以身作则。 比如把葱连同茄子一块咽下去,灌两口水再重复吃东西的动作。 一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方式。 温南星:「……我喝。」 他本身也不是挑食。 「下午天气可能不太好,风大,可能有雨,」岑黎看了眼他身上的衣服,薄厚适当,「出门前记得关上窗户,最好带把伞。」 对面坐着的人在哒哒哒敲手机。 岑黎捏他脸:「听见了没?」 「……唔好。」温南星脸颊被捏起一个弧度。 岑黎还想再说点什么,却发现温南星又开始走神了。 今天直到现在,温南星的表现都有些奇怪,岑黎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或者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就算他们二十四小时都在一块,也没法洞悉彼此全部心思。 临走前,岑黎转过身拿车钥匙,发现温南星跟在他身后绞手指。 他嘆了口气,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问题困扰他这么久,岑黎还是更希望温南星能够主动跟他说,于是他问:「宝宝,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温南星身子一僵,手机贴着掌心微微震动一下。 「没什么……路上注意安全。」他抿了抿唇,最终还是说。 岑黎平和地看着他:「好。」 抬脚离开前又返回来说:「无论什么你都可以和我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一起解决,好吗?」 温南星含煳一声,他这个问题其实压根就不能算是问题。 只是…… 他还没想好怎么说,直接问,要不要和我去见家里人呢? 温南星明白,要跨出这一步其实挺不容易,一方面……他不知道岑黎愿不愿意,另一方面,温颂表面上不反对,可这并不意味着接纳。 并且,说真的,他现在连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最亲近的两个人。 温南星心不在焉地出了门,推开一家咖啡店的门走进去。 - 岑黎今天不值班,下午的时候有个新来的小伙子跟他调了班,说是想周末回家看老人。 索性没事可做,帮陈跃的忙去了。 陈跃:「不是我说,你们一个个也太闲了点,要不是我还得养活一家子……」 他都要怀疑这些人是不是隐形的富二代! 都不用上班的吗!! 「你一家子就两个人。」岑黎戳穿他。 陈跃眯眯眼:「不,现在是三个。」 岑黎扬眉:「哦。」 谈恋爱了啊。 但是一点也不惊讶。 「老实人还是比较吃香的。」岑黎拨弄着门口的野花,意有所指。 「……」 很多时候,陈跃都想把人赶出去。 「怎么,所以今天有空来帮我忙了,前两天说什么都不愿意过来看我一眼。」陈跃说得就差梨花带雨地躲他胸膛口抹眼泪了。 但下一秒:「人腻歪你了吧,叫你别成天在他面前晃,你不听。」 陈跃由衷地想感慨一句,你小子也有今天! 哈哈! 「虽然作为哥们,看你铁树开花挺不容易的……」 陈跃说着瞟了一眼岑黎,岑黎的眼神似乎在说:到底谁不容易。 陈跃一哽:「……」好像是他的感情线更艰难一点。 被呛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些话他还得说:「毕竟都快奔三,爱情的苦你是一点没尝……咳,但是作为家人,温南星他那边,我感觉——」 陈跃微妙地停顿一下,还得砸吧两声,最后才撂下一句:「悬。」 岑黎手下一用力,揪掉一根小草。 「诶!这是我给慧慧种的满天星!」 「哦,你不说我以为是野草呢。」 「……」 他奶奶的! 有没有人来管管! 另一边,温颂正在和温南星闲聊。 「这里还挺漂亮的,咖啡店旁边……」 突然的停顿,让温南星顺势朝着他的视线方向看过去。 熟悉的身影让他忽地一愣。 第123页 温南星就这样看着岑黎从对面走过来,走进店,在他面前站定。 「下雨,你出门忘了带伞。」岑黎说着,瞥了眼对面的温颂。 然后顺势坐到温南星旁边,把他面前的刨冰杯移开,「别吃凉的,你忘了前两天喊肚子疼的时候了?」 温颂挑眉,他敏锐地察觉到,坐在他对面这位上次见过面的男人,对他有着浓浓的敌意。 像是他会拐带哪位小朋友一样。 温南星:「……」 虽然是有这么一回事,但是为什么他似乎闻到了一股酸味。 醋酸。 奇妙的座位分配,似乎印象里,上次两人也是这样面对面……然后温颂挨了句骂。 现在,这位上次对他并不客气的男人,现在也没好脸色。 虽然只是面对面,表示尊重地你看我,我看你。 糟糕的氛围。 「上次匆忙,没来得及自我介绍。」 温颂顿了一下,切换成礼貌模式,在岑黎面无表情的注视下说:「我是温颂,他哥哥。」 第54章 沉默的寂静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久到岑黎已经想好,一会儿用什么姿势跪榴槤了。 温南星不知道他躯体坐在这儿,实际魂已经走了有一段时间了。 他率先抢了话头:「哥你什么时候回去?」 温颂:? 温大哥望着他孝顺弟弟殷切的眼神,难得一哽。 「出差,」温颂无奈,「要在这儿待两天。」 温南星手心都在出汗:「哦……」 这场本以家庭为单位的对话,在多出一个人的到来后变得潦草。 温颂能看出温南星眼里的紧张与担忧,这就开始替别人说话了,温大哥面上从容不迫,甚至抿了口咖啡,但是心里终究是没法平衡。 「你有没有闻到醋味?感觉越来越浓了……」一个穿着蓝色围裙的女孩对另一个女孩说。 两个店员小妹佯装拖地,实则眼睛熘熘在他们这桌上来迴转。 吃瓜人闻着味就来了。 「害,那能不浓吗?」另一个穿着同色围裙的马尾辫女孩挤眉弄眼,「一看就是纯正的修罗场,情敌的味儿啧啧……够酸,才够劲!」 温颂:「……」 他真的没聋。 店里客人也是真的不多。 「咳,那个什么,我就是过来看一下,这里风景挺不错的……」岑黎一整个大混乱,心里留着泪,谁能想到这位和温南星亲近的人,纯粹是字面意思上的亲近。 有血缘关系的那种亲近。 他真是猪油蒙了心才会仅凭一张照片来猜度那是不是他的情敌。 假想敌还差不多! 岑黎又后悔又有点儿庆幸,庆幸还好大扫除的时候没直接把那裂成两半的照片直接扔进火堆,同时也庆幸他没在男朋友面前表现得醋意大发…… 虽然他每次都吃味地进行一些个晚间大运动。 咖啡快凉了。 「时间差不多了,等会儿会下雨,」温颂看了眼外面的天气,再看两人各怀心事的表情,将这场谈话拉至尾声,「怎么回去?」 温南星一怔:「啊……」 温颂手指轻点桌面,意思是这里。 他微嘆:「你想玩,我还能拦着你吗?」 温颂侧目。 旁边还有个保镖。 「哦哦,我们……」温南星一顿,当即改口,「我,我走回去,很近。」 「好,那早点回去吧。」温颂没拆穿他。 温南星囫囵点头,抓着岑黎的手就跑。 等两人走后,温颂也没有直接离开。 当然他也不是来抓人的,他身上没有附带温总给他布置的任务,于是格外轻松。 店里面有些闷热,他换到外面的露台,看着夕阳给陶瓷杯染上一层金光,然后就着这一层光芒,喝掉最后一口咖啡。 在温颂看来,这边的生态很奇怪,有精英在商场外的咖啡店坐着悠闲品咖啡,也有支着移动小摊卖淀粉肠的。 受众相同,但又不尽相同。 而淀粉肠的生意竟然不输咖啡店。 再定睛一看,卖淀粉肠的只是一位身高刚刚好与摊位齐平的小男孩。 因为烤肠的火爆程度,以至于小男孩手里一刻不停,左手撒辣椒面,右手给烤肠划y字,接着只见一位孕妇走了过去。 温颂一开始还以为她是顾客,或者是买给家里的小孩,直到他看见那位孕妇拆开又一袋烤肠,准备放上热腾腾的烤架。 接着便被小男孩拦下。 小男孩大抵是心疼自己母亲,并且考虑到孕妇的身体健康,他不让母亲靠近摊位,搬来一个小凳子让母亲坐在距离炊烟最远的地方。 小摊距离咖啡店很近,近到他可以听见他们母子的聊天内容。 在他母亲问到他是喜欢弟弟还是妹妹的时候,小男孩思忖了很长时间,最后说都喜欢,甚至还捏紧拳头表示自己以后一定会保护好弟弟妹妹。 温颂有点走神。 对于他和温南星的母亲施吟,记忆只能追溯到温南星一两岁的时候。 那时候六岁的小温颂第一次听到同今天一样的问题,看到母亲隆起的肚子,他觉得很神奇。 「我要有妹妹了吗?」他当时这样问。 于是在听到他母亲说是弟弟的时候,小温颂有一瞬间失落,因为他见过他们幼稚园的小朋友们的妹妹,小小的,非常可爱,像个糯米糰子。 第124页 等到小温南星出生,施吟的身体状况就开始急剧下降。 他知道那不是温南星的错,也坚定地表示会一直保护他,爱护他…… 毋庸置疑,他履行了责任,但却不是最合格的。 甚至让他们之间的关系越走越远了。 尘封已久的记忆随着海风如潮水般涌来。 温颂起身离开咖啡店,招唿几位路过玩闹的小孩过来,给他们一叠小红包,让几人去小摊上消费一些。 然后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 「跟家里有矛盾?」 回去的路上,岑黎平静地问,仿佛在他眼里,这个从古至今都难以得到完美答案的问题,犹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 简单…… 可不就是吗,血缘的纽带是剪不断的,它带来亲情,也带来一个『家』的庇护。 温南星不作答,他反问:「我哥他……你上次见过他?他跟你说了什么?」 岑黎出来就跟他招了,有鼻子有眼地说他们只是偶然碰见,只是偶然地聊了两句…… 温南星根本不信。 今天这个架势,岑黎看上去就像是来干架的,手里的雨伞也不是雨伞,变相地成了一种武器,看见人就『啪叽』一下—— 挡个严实。 「没说什么,就是丑媳妇见公婆总要被为难两句的。」 温南星切实紧张了一下:「啊?」 岑黎看他一眼,拉住温南星手腕的指节慢慢向下移动,挤进他的指缝里: 「没有,只是了解了一下不一样的你, 不过……」 温南星不喜欢他说话说一半,急切地问:「不过什么?」 「不过我问他,你为什么喜欢贝斯,从小耳濡目染?天赋基因?」 雨珠滴答打在薄薄的伞面上,给环境音添加上一丝沉闷的轻快。 就像拧巴的人们。 岑黎说:「其实他也不知道吧,他没想过明白。」 听着有些阴阳怪气,但岑黎却丝毫没有讽刺的意思,他大抵能明白做父母的期望。 所以他当时正经且严肃地和温颂说,像个木头人那样没有灵魂地被人支配,那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不,那还不如死了。 并且他说—— 「至少你们还能有矛盾,等到哪天棺材板一盖,他还不是想飞哪去就飞哪去。现在,不过是顾及家人,顾及你们是他最亲近的人,不想两败俱伤而已。」 思绪收拢,岑黎笑着摸摸温南星的脑袋:「就这样,他就把你还给我了。」 「说得好像谁把我抢了一样……」温南星嘀咕。 岑黎摸下巴:「差不多吧,所有人的宝贝疙瘩。」 「……才不是。」 「确实,还不够宝贝,」岑黎自我反思,「哪方面不够呢……让你自己孤独地洗澡?好,这就回去就放热水,给我们星星来一套洗浴大全。」 温南星:「……」 他明明什么都没说。 岑黎还在继续:「什么?你说还要买泡澡玩具?小鸭子小熊猫小青蛙?」 「走,买一百只!」 岑黎言出必行。 等到家的时候,温南星的浴缸里真的出现了小鸭子小熊猫小青蛙,还有泡泡机,会喷水的小鲸鱼,滑滑梯…… 买了一堆。 他男朋友在给他放热水的同时还夸下海口:「保证你一会儿在水里浸到脱皮都不想出来。」 温南星:「……」 倒也不必。 「好了,」岑黎认真试了下水温,然后喊他过来,「来享受美好时光。」 「你不出去吗?」温南星站在门口,看着里面的场景,突然挪不动腿。 雾气腾腾的浴室里,岑黎就穿着件白色工字背心,宽松但是坎肩,朦朦胧胧的肌肉线条随着发力而紧绷…… 耽于美色这个词眼下是最适合温南星的。 「还没伺候宝贝疙瘩洗澡,我能走吗?我不能。」岑黎笑着把人拉过去,「别动,举起手来。」 岑黎给他脱掉衣服,把他放进泡泡浴缸,帮他把泡沫像端王冠一般盖在脑壳顶上。 温南星回敬,抹在他鼻尖上。 没有旖旎的情愫,只有放松,无杂念。 温南星日常在体验被人照顾,但并不代表他不是一个体贴的好伴侣。 所以两个人换着给对方搓背,换着给对方吹头髮,最后躺在同一个被窝里。 温南星侧躺着,岑黎从背后抱住他,身体契合地贴在一起, 窗外还有淅淅沥沥的雨滴声,但两人的心跳安定极了。 过了一会儿,温南星勐地坐起身,把困顿的岑黎惊了一跳。 「我想给你看看我的琴。」他说。 岑黎揉了下眼睛,支着脑袋看他:「……嗯?」 温南星双脚一跨,越过岑黎,直接赤脚下地。 「又不穿鞋。」 岑黎摇摇头,走过去提熘起他的胳膊,带进自己怀里:「什么琴这么值得你大晚上不睡觉,也要拿出来展示?」 「因为你说你想知道。」温南星说。 岑黎一愣。 温南星又说:「但是现在没办法弹出声音,它是坏的,而且没有匹配的音箱。」 「音箱?」 这点岑黎是真的不清楚,他以为贝斯就如同吉他,只要扒拉两下就有声音。 第125页 「它没有共鸣箱体,声音很小,所以需要音箱来放大声音。」温南星解释。 岑黎似懂非懂。 上次陈妙妙的意外,让这只明黄色的琴初露尖尖角,岑黎也只得以看到一眼,现在温南星打开了,束缚包裹着的黑色琴包底下,完整的琴面。 他现在还挺淡定的。 「你知道罩袍乐队吗?」温南星拨动那根松垮的琴弦,琴弦也随之微微抖动,仿佛是作出长久以来的一道回应。 他把整只琴抱了出来,把它放在黑色的琴包上,然后继续说:「十三岁的时候,我第一次知道世界上有这样一支……危险的乐队。」 岑黎稍稍拧了一下眉毛,对于温南星形容的危险一词,他表示不明白。 「她们被蓝色的罩袍裹紧全身,只能透过眼前的那几个细小的孔洞去看外面的世界,因为背景使然,她们不允许接触音乐,甚至电影……」* 「压迫必然伴随着反抗。」岑黎捕捉到关键。 温南星点点头:「几乎没有人知道她们的真实身份,一旦被人发现,面临的就是丢掉性命的代价。」 岑黎沉默了一会儿:「听上去很神秘,但同时又是残酷的。」 「所以我好像已经足够幸运了。」 温南星深吸了一口气。 有不被蒙蔽的自由,可以尽情地去爱,大方地去观摩这个世界。 「这就是你喜欢的理由吗?」岑黎吻他脑后的黑髮,「怎么那么厉害。」 在这一瞬间,岑黎觉得他的小音乐家实在是纯粹。 岑黎摸摸他的脑袋:「人类无法永生,可人类能留下永生,那些音乐,画,歷史,理论……」 「到处都是他们的痕迹,他们不会被世人遗忘。就像虽然今天是雨天,但明天,太阳照旧会升起。」 「每天都是新的一天。」 第55章 「你想修你的琴吗?」岑黎问。 他并不避讳这个话题,相反,他觉得温南星已经在努力朝他敞露心扉了。 「还记得吗?之前修车路过的那家乐器铺子,我问了店主,虽然不能保证百分百能维修,但可以试试,」岑黎说,「或者简单点,我们买新的。」 温南星诧异地看向他,然后慢慢吞吞地摇了摇头。 岑黎不知道他这个摇头的意思是『不修』还是『不买新的』,他干脆直接问。 然后得到温南星的回答:「新的……也和这个不一样。」 「那是这把琴对你来说有重要意义?」岑黎又问。 那倒没有,要说重要意义,那可能是他人生第一把贝斯,曾经也以为是最后一把。 温南星碰碰琴弦,说:「改造过,配件什么的。」 「成,明白了。」岑黎干脆利落,「那就把琴交给我了?」 温南星点点头,算是没有异议。 或许是把心里埋藏的内容一吐为快后的喜悦,温南星大半夜睡不着觉,扯着岑黎把玩。 一会儿给他的头髮做造型,一会儿揪他的眼睫毛。 实在没了办法,岑黎就拖着他干了会儿正事,证实了什么叫人类生命大和谐。 直到精疲力竭。 于是温南星这一觉就从凌晨两点睡到了下午两点。 满打满算的十二个小时。 他知道现在应该起了,但是又非常不愿意离开床,这种心态大概是……事后的蛮不讲理,也可能是起床气。 当然岑黎很乐意去服务某个赖床的宝贝疙瘩。 温南星从最初的抵抗投喂,再是勉强接受,到后来已经心安理得地躺平了。 萎靡且欢快的日子持续了有一段时间。 直到温南星实在受不了继续当个花瓶在家摆烂,他感觉自己再不活动活动,四肢都要退化了,虽然那种让人脸红心跳的活动也算,但人总归还是要在太阳底下生活。 所以借着休息日,他们去搬砖了。 是真的搬砖。 手工垒砌一块花坛,然后刷上白漆。 但让温南星惊讶的是,几天没见到外面的世界,小花园的半块地方已经有了玻璃阳光房的雏形,剩下另一半铺设上草坪,作为开放区。 看见这一幅盛况,温南星就算是搬砖也搬出一种心甘情愿的兴奋感来。 「就一会儿没看着你,你就把自己搞成小花猫了?」 岑黎拿着铁楸和花盆上来,就看见某只小花猫正要拿脏手摸脸。 湿巾纸随身携带,岑黎顺手扯出一张,发现温南星手已经伸到了眼睛上,「怎么了?眼睛痒?」 「好像进沙子了……」 「头仰起来,我看看。」 温南星努力地面朝着他,眼睛眨巴眨巴。 「稍微有点红,但没进东西,这儿也没沙子,」岑黎扒拉着他的眼皮瞧了两眼,没看出什么问题,「兴许是风里来的,别直接上手,去沖一下水。」 他让人先坐下,然后拿盖子倒生理盐水,沖眼睛消炎,最后滴眼药水。 娴熟地让人心疼。 「好点了吗?」岑黎沖他眼睫毛吹了口气。 温南星被他突然一下吹得皱了皱小脸:「唔……好了,不痒了。」 「饿了没?一上午都在捯饬你的花花草草,」岑黎说,「你都不关心关心你亲亲男朋友的死活。」 温南星茫然仰头:「啊?」 「你不是,在工作吗?」他逻辑清晰,「而且我也没有不管你的……」 第126页 温南星停下,转了话音:「今天是什么事呀?有人受伤了吗?」 「没有,就是有游客爬山,手机没信号被困了——」 岑黎话音未落,欺身压过去:「都没接我电话还说管我,我听到这个消息就给你打电话了。」 「我不会被困的,家里有信号。」 温南星认真解释,换来岑黎一道轻哼。 口袋里一轻,原本在温南星口袋里的手机便落入岑黎手中。 屏幕在识别到人脸的时候就亮了起来,未接来电的红色标志显得尤为鲜明。 「才一通呢。」温南星定定瞧了一眼,本来还以为他是有什么急事。 他挠挠鼻尖:「刚刚手机静音了……」 岑黎还要继续控诉,只见温南星已经将唇覆了上去。 温南星已经精准捕捉到岑黎的命门了。 岑黎:「这样也——」 温南星仰起修长的脖颈:「对不起嘛,拜託拜託……」 「好吧,勉为其难……」 可惜『难』字的尾音还没落到地面,温南星的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 灼热的唿吸从颈侧下移,岑黎再想有下一步动作,却被他毫无预兆地推开。 「别人的电话进来,你就推开我。」大狗嘴角下瘪。 「……」 温南星盯着上面的号码愣了一瞬,再看向岑黎,表情复杂:「不是,我爸……的电话。」 岑黎稍顿了一下,蹭地退后一步,一副恭敬的姿态。 「那你不接?」 「……」 …… 温南星去阳台上接电话了。 几分钟后,岑黎看见他一脸平静地打开阳台门,然后走到沙发前面坐下。 「怎么……伯父说什么?」 过于平静的神情让岑黎看得有些担忧,他知道温南星和家里有矛盾,也清晰知道矛盾的来源,是难以得到的认可。 绝大多数的家庭都有矛盾,但都不可否认,无论是温颂还是温南星,亦或者是温介远,他们中间就像有一根无形的线,串在一起的,是属于家的联繫。 表面的风平浪静,越能证明底下的波涛有多么汹涌。 半晌,温南星开口说:「你想跟我回去看我妈妈吗?」 「什、什么?」岑黎难得结巴。 温南星这话说得,闻者惊心。 「你妈妈……的忌日?」岑黎脑细胞在燃烧,「不是,他想让你回去看看……」 「其实是他想你了吧。」 温南星也不迟钝,但他点头的时候还是犹豫了一下,毕竟上次回去一趟,闹得挺不愉快。 可到底还是亲近的人,他就算不刻意关注,也会在和温颂偶尔的闲谈里,不经意地提及那么几次。 温颂说他年龄大了,是事实。 人老了之后身体就愈发不受自己的控制,即使再健康饮食,也抵挡不住突如其来的灾病。 而雷厉风行的温总,他的一生几乎没向任何人低过头,却需要找个藉口才能让他的小儿子回家。 「你想旅行吗?」温南星忽然问。 岑黎:「嗯?」 「冬城虽然没有海,最近几年也看不到雪景,但是银杏很多,秋天很凉快,我们可以去景点打卡,也很好玩的。」 温南星絮絮叨叨说了一堆,介绍生他养他的城市,周边的环境…… 然后他说:「你想跟我一起回去吗?」 在这一刻,岑黎觉得这句话像是一张锋利却空白的纸,划过他的脸颊,刺穿他的皮肤,然后鲜血流淌滴落下来,浸湿那张纸,看见的是爱这个字。 「等等等等……」岑黎怔怔。 他在温南星面前蹲下身子,整理着濒临混乱的语言系统:「宝宝,我……很高兴你这么说,但是……」 他承认在听到温南星说要带他一起去看他母亲的时候,他有一瞬心跳都漏了一拍,但是理智告诉他这不是一个坦白的好时机。 至少现在不是。 岑黎有些挣扎,调整唿吸:「这次先把你送回去——」 「可是,我也想把我喜欢的人带回家。」温南星打断他,「好不好?」 看似是他在徵求岑黎的意见,但实际上,温南星才是主宰他内心的元兇。 总是拿一双清澈的眸子来要挟他。 岑黎咬牙,好吧随便吧,谁不想得到亲朋好友的祝福,总比当一对永远见不得光的情人好。 「好,我们一起回去。」岑黎说。 - 即使已经迈出了绝大部分人不敢迈出的一步,但是要面对多年的裂缝,温南星还是缺少一些勇气。 于是在昏暗的房间,在氤氲雾气的浴室。 理智全失,又清醒地疯狂…… 每当靠近胸口的位置,就能听见的心跳声,仿佛是他们又重活了一遍。 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发的那天,他们把家里的植物大军託付给陈跃。 陈跃一大早拉开捲帘门就看见排排站的仙人掌,含羞草,多肉……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儿是植物园。 所以以他的作风,先隔空骂人一顿,然后再不情不愿当搬运工。 两人已经在高速路上,温南星的手机连着车里的蓝牙,岑黎惊讶于他听的歌曲,杂乱程度不亚于他爷爷,小众到甚至有些语言他都不知道是俄语还是阿拉伯语…… 第127页 车继续行驶。 一路畅通无阻出乎温南星的意料,他们在下午一点抵达冬城。 温南星没有直接带着人回家,他之所以提出旅游,是因为在这里他毕竟是东家,得好好招待客人,留下好印象才行。 所以他们定了一家带院子的民宿。 在这座他所熟悉的城市,定民宿。 听上去有点奇怪,但有挺合理。 这么多年,温南星自己都没好好玩过呢。 岑黎直到现在才发现,温南星实际上有『花园情节』,喜欢各种各样漂亮的小院子,尤其钟爱田园风。 温南星甚至特意做了攻略,列了一个必打卡清单,光是小吃的种类就冗杂得让人心惊。 岑黎差点想问他,自己其实只是个工具人,只是他想到处潇洒的藉口吧。 疯玩了两天,第三天,温南星电话告诉温颂他们会在上午十点到。 温颂对于他这个『我们』感到有些意外,但却没有阻止,相反地,他有意善意提醒了那位在电话后面装咳嗽的温总。 「您还是别咳了,他早挂电话了。」温颂无奈。 温介远喉间的咳嗽突然剎车,望向黑屏的手机,生硬地转移话题:「我现在连咳两声都不行了?」 他掩饰性地又清了两下嗓子。 温颂不搭腔,兀自带着那束花走出家门,边走边道:「这次的铃兰开得不错。」 「……」 温南星和岑黎说十点就十点,准时到达。 进墓园之前,岑黎忍不住拉住温南星,再三确定他真的要一起进去。 上一次这么紧张,还是高考上考场。 岑黎感觉自己的心态着实是越活越年轻了。 贬义的年轻。 「你已经问了很多遍了。」 温南星把怀里开得灿烂的铃兰抱给他,沖他眨眼:「没关系,就算爱屋及乌,她也肯定会喜欢你的。」 岑黎:「……」 倒不是担心这个。 看他这副轻松的模样,岑黎也没多说什么,既然已经踩上异乡的土壤,那除了往前走别无选择。 温介远也极为遵守时间观念,应该说他们温家都这样,骨子里的印刻着的。 等他们走到墓碑前,温介远和温颂远远地也看见了两人。 温介远并没有表现出多么热络,只平静地说了一句:「来了?」 然后意外地看向他儿子旁边这位。 「这位是?」他问。 温颂战术性地把手边相同的铃兰花放到墓碑前,又默默旁边退开一步。 接着就听温南星说:「之前说过……」 「是我对象。」 岑黎:「?!」 温颂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温介远:「哦。」 反应两秒。 温介远:「?」 第56章 在场除了温南星本人,只有温颂最淡然。 原因有二。 其一是他在温南星那段恋情萌发的初期就知情,震惊也早震惊过了,其二是这对兄弟之间的年龄差并不大。 相较于已经五十多的温介远来说,温颂更容易接纳新事物。 同性之间,并不稀奇。 更何况,那一次的挨骂,也给温颂这个当哥哥的骂出了点思绪,回去翻出两人从小到大的合照,瞪直眼睛瞧了一个晚上,总算琢磨出点东西。 假笑。 抱着奖盃的温南星假笑,穿着毕业服也假笑。 笑得温和,笑得只有嘴角是勾起的。 所以温南星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就是没有……开心。 温颂也难买情绪这个东西,直到现在,他能看出温南星脸上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在这个节骨眼上坦白,他不知道这个傻弟弟是有意还是无意。 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温介远突然对温南星说:「你跟我过来。」 岑黎:「伯父,我跟您聊两句——」 温颂微嘆一口气,往岑黎跟前站了站。 他轻声:「给他们一点时间。」 岑黎微微蹙了蹙眉,看着目光如隼的中年男人,半晌,同样将带来纪念逝者的花束放下,跟着温颂走远了些。 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 这片墓园很宁静,工作日并没有多少人前来悼念亡人,在周围的绿景下显得更加幽静。 温介远缓缓弯腰,拂去墓碑主人照片上的尘埃。 温南星看似不卑不亢,可若有心,就能发现他背绷得很直。 他看着他父亲慢慢弯下的腰,鬓角黑丝中无论如何都无法隐匿的白髮,以及眼尾不知从何开始出现的细纹,温南星喉间发紧。 不可置否,人类就是极其脆弱的,再骄傲再聪慧的人也解不开时间的谜题。 「回来几天了?怎么也不提前和家里打声招唿——」 温介远先开口,但是还没说完,就被温南星再次打断。 「我知道,您可能认为我是故意的,故意带着一个男人到妈面前,想气你报復你……不是这样的。爸,以前我没有坚持过什么,也一直遵从您的想法,就像当初我第一选择是流行乐而不是古典乐一样。」 温南星觉得他这辈子的勇气都花费在这场谈话中了。 他垂了垂眼睫,视线落在那张笑颜如花的照片上。 须臾,温南星坚定地抬眸:「我成年了,可以自己决定今后过什么样的生活,和谁在一起。所以这次我是认真的,我希望,也愿意听从自己的想法。」 第128页 「你……」 温介远有些哑然。 这样平静的对话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不是沉默与沉默的对峙,也不是歇斯底里与愤怒的交织。 他们只是像众多普通父子之间的一对,普通地聊家常,聊今天吃什么…… 陪两个孩子成长的这么些年,其实温介远在某种意义上,仿佛自己又重新走了一遍过去的路。 他犹然记得,当年妻子去世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处于悔恨当中,甚至可耻地想将这一过错归结到刚出生的小儿子身上,即使他明白,这压根不是任何一个人的错。 那会儿的温介远不敢抱温南星,不敢去看温南星,他经常坐在家里的钢琴前回忆过去,就像坐在妻子身边陪伴一样。 他被困住了。 而温介远从过去走出来的那天,是温南星会蹒跚走路的时候。 那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院子里的百合开得很漂亮,纯白,就像孩子纯粹的眼底一样。 小南星咿咿呀呀在他哥哥的引领下走过来,要他抱,温介远久违地抱起他的小儿子,虔诚地亲吻婚戒,发誓会好好照顾两个孩子。 温南星对音乐可以说是天赋极高,敏锐的洞察力以及对音乐的独特见解,完完全全和母亲一个模子刻出来,而温颂则是温介远的写照。 这样一个家庭可以说是上帝的完美作品,温介远不需要继承人,他公平地为两个孩子一同铺路,想将他们一辈子都顺顺利利的。 可终归是航道偏轨。 要不说他们是血亲,温南星身上流淌着和他骨子里一样倔强的血,他们剑拔弩张,暗自较劲了太久。 直到温颂的一句警示。 温介远才迟迟察觉到他们父子间关系僵硬的源头,实际都是因为他的不了解,他的疏忽。 他去到温南星的「秘密基地」——地下室,那里放着很多他的手写稿,各种学校演出的照片,照片里的人开心地抱着琴笑。 ——温南星将他们全部上了锁,在家人和热爱面前选择了家人。 温介远也因此翻到了妻子的遗物,是一个年代久远的盒子,里面放着一枚平安锁,以及照片,照片背面是妻子的笔迹,上面写着:星星要开开心心长大,平平安安成人。 妻子的愿望很简单,不要求孩子飞得有多么高,只希望他平安长大。 思绪回笼。 温介远直视着自己的小儿子,他其实也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又怕脱口而出的,是那些尖锐的、伤人的语句。 「好……我知道了。」 温介远忽然感觉有些疲累,不是因为温南星这番突如其来的剖白,而是他隔了将近二十年,头一次认真地去听温南星说了什么。 他确确实实忽略孩子的感受太长时间了。 「一会儿回家吃饭吧,正好让阿姨买了鱼,做你喜欢的糖醋鱼。」 温南星咬了咬唇。 「我们还有其他地方要去。」 温介远颓然露出苦笑,张了张嘴,最后却只说:「想什么时候回家就说一声。」 身居高位的温总哪有低声下气的时候,但现在,他想的却是—— 都说孩子喜欢同性是因为缺少父爱,可他这种情况…… 不应该啊。 温总揉了揉眉心,最终还是拿起手机,拨通了老友的电话。 「喂,老何啊……」 - 温南星头一次那么刚,当然要跟他对象好好炫耀一番。 其实是他心里没底,有些东西一个人憋在心里会憋坏,一旦说出来,就犹如气球,一下子释放了压力,轻松多了呢。 岑黎听完着实意外:「我何德何能啊……不过你们温家都这样吗?」 「嗯?」 温南星朝他投去疑惑的视线:「哪样?」 「好好说话的时候『不听不听王八念经』,有脾气了就『爱咋咋的你能咋的』,」岑黎总结,「所以不听的后果就是上手段?」 温南星看他一眼,淡定地表示:「我不这样的。」 岑黎眯了眯眼睛,对他这句话的可信程度表示怀疑。 车又往前开了一小段路。 「你倒是潇洒,唉……结果紧张的是我。」岑黎扶着方向盘,慢条斯理。 温南星:「……」 完全没看出来。 「你刚刚还英勇地站出来要跟他刚。」 「那不是怕他上家法吗,我俩要是必须有一个人挨打……」岑黎贴心地说,「我觉得我比较能抗一点。」 温南星:「。」 略显沉重的话题被岑黎三言两语的玩笑话稀释,浓度低了点儿,他再接再厉,掏出美食诱惑大法,甜品,冰激凌,一下肚就将剩余的忧愁死死地压在了五指山下。 吃饱喝足,他们原定下午要去温南星以前的学校看一看,但很不凑巧,学生们已经开课了,安保不可能放陌生人进去。 温南星学生时代也没叛逆到会翻墙,以至于大门走不进去,那这趟就算是白跑了。 所以现在,两人无所事事地在民宿大院里晒太阳。 温南星躺着眯觉。 结果阳光实在是太温暖,温南星这一趟就躺到了太阳公公下班。 几声细小的交谈声将他从睡梦中唤醒。 岑黎抱着几袋绿油油的蔬菜。 「醒了?」 第129页 温南星点点头,问他:「几点了?」 「六点多,」岑黎看了表,然后打开身后的玻璃移门,走进厨房,「饿吗?过来看看有什么想吃的。」 民宿两层楼,之前温南星没注意,现在看来,这个房子应该是改造过的老屋子,木地板,砖石……甚至还有个壁炉。 温南星跟着岑黎走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房东为了怀念过去,厨房里有一个特别大的灶台,柴火灶。 底下已经添过木头,只要生个火,就能吃到正宗的大锅饭。 岑黎看见这个设施也很惊讶,像串了频道,一会儿在北欧小镇,一会儿在南方小村。 「房东刚给送来的,说是他们自己家种的,他可能以为我们都是过来旅游的。」 温南星看着琳琅满目的食材,想着房东人不错。 「想不想试试生火?」 「怎么……生?」 温南星适时提出疑问:「钻木头那种吗?」 岑黎拍拍他的小脑瓜:「我们是现代社会,不是原始人。」 温南星看他四处搜索,然后找出一个打火机。 『咔哒』一声,火苗点燃纸张,扔进柴火堆。 「……」 现代化,但又没那么现代化。 晚间七点,两人,三菜一汤。 「你看这个。」 温南星把手机递到他面前,上面是一张电影海报。 起初岑黎还担心温南星因为出柜不顺利而压力大,结果他倒是平静,想去看新出的大片,科幻片。 「……你是不是忘了你的计划表,」岑黎一时间觉得有些头疼,他清了清嗓子,准备给他复述,「明天上午我们要乘坐观光缆车去打卡纪念馆,中午要驱车一小时去古镇吃饭,友情提醒,中途可能还要经歷长时间的排队。然后下午划船,晚上夜游……」 「咱们电影是否要选择午夜场,请指示。」 温南星沉默。 还真是一点空隙都没有。 「你真的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吗?怎么你对这儿比我都陌生。」岑黎环胸笑着问他。 「本地人不会去这些网红地点。」温南星给他科普。 旅游就是这样,从一个活腻了的地方换到另一个其他人活腻了的地方,待个三天两夜,回去接着在活腻了的地方生活。 忽而手机『叮』了一声。 温南星拿起来看,却怔住了。 岑黎刚洗完碗,出来就看见他眼眶红红,又差点吓死了。 「怎么这副表情,怎么了?」 温南星仍然盯着面前的手机屏,是来自父亲的长串独白,这大把的方块字分开他都认识,但是组合在一块…… 他有些恍惚。 尤其是看见那句『对不起』,饶是见过大世面的温南星也吃了一惊。 今天这场说是温南星的预谋已久,其实不是,最开始他想的不过是希望家里人能明白他内心的想法,再顺利给他妈妈介绍一下他的男朋友,仅此而已。 他没想到自己那一番吐露心声,会有这么大的力量。 能让雷厉风行的温总同他道歉。 温南星有点冒冷汗了。 「我爸让我……们回去吃饭。」 「谁们?」 岑黎指指他,又点点自己。 温南星小鸡啄米点头。 岑黎若有所思。 这天晚上,温南星没睡好,他做了一晚上噩梦。 也不能说是噩梦,只是他以往很少梦到他爸,今天晚上却像是被梦魇了似的,一进入深度睡眠就看见他爸站在他面前,一个劲和他道歉,说对不起,说他这个父亲实在是不合格。 温南星说不上来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可能是既受宠若惊又觉得『啊原来得到家人的认可是这样的矛盾』。 等到第二天中午,两人准备赴约。 「你为什么起这么早呢?」 温南星一早上就被各种打搅,岑黎每换一件衣服,就要跑来询问他的意见。 他要是还躺在被窝里没睁开眼睛,岑黎就会启动设定程序,发动亲亲攻击。 温南星深吸一口气:「准备什么?」 岑黎正在给鬍渣做spa,闻言回头淡淡说:「心理。」 「起来吧宝贝,虽然取消了能累死人的行程,但一会儿我们得绕一下商场去买点礼品。」岑黎说着,发现温南星又躺下了,他走过去把泡沫抹某个赖床的人鼻尖上,「总不能两手空空去对吧,不合适。」 但是走出门,温南星一本正经地说:「我现在很叛逆。」 岑黎扬了扬眉峰,饶有兴趣地听他下一句。 「所以我要睡觉。」 「哦?」 温南星拉高被子:「就算迟到也没关系,因为我很叛唔——」 话还没说完,岑黎娴熟地俯身,带着半边泡沫的下颚擦过温南星面颊,沾上白色。 「起不起?」 「不——」 碾着双唇,留下湿润。 「不起?」 温南星:…… 温南星倔强,不过『不』字刚说出口,就听岑黎问。 「你知道不起的后果吗?」 温南星摇摇头,侧开脸,手用力推他胸膛。 下一秒,双手被扣住,举高压在松软的枕芯上。 岑黎捏住他下巴,低声笑了声,连带着胸腔都在震动。 第130页 「那你今天要被我亲死。」 第57章 这下就不得不起床了。 被蹭了满脸颊泡沫的温南星愠怒般皱起眉头,连嘴唇都不高兴地嘟起。 走进卫生间的时候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我有起床气』『不要招惹我』的狠厉气场。 岑黎没想在这个时候触霉头,奈何下巴上的泡沫再不清洗就要干涸了。 于是明明一个人可以五分钟解决的洗漱问题,两人却在卫生间里磨磨蹭蹭了半个小时才出去,出来的时候温南星睫毛都是湿漉漉的,锁骨间多了一些可疑的痕迹,但是衣服一遮便看不见了。 而相反,岑黎不光是脖颈最裸露最显眼的地方有划痕,手背也有抓伤,像不听话的小猫挠出来的印记,新鲜的,泛着红的…… 睡眠没有得到八分满足,但是其他方面却是十分餍足。 简单吃了一顿愉快的早餐,两人驱车来附近的商场。 周末,人接擦踵,就连停车的位置都成了一种稀缺资源,他们最终还是等上一位车主离开才占到了来之不易的车位。 昨天半夜降了一场雨,气温急转直下,岑黎下车前给温南星脖子上圈上一条围巾。 一条毛茸茸的仿兔毛围巾,前端还带着一只可爱的红色麋鹿。 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 「……距离平安夜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温南星提醒他看日期。 「但是圣诞氛围无处不在,」岑黎摆弄着杂货店里红白色的针织帽,给他戴上,「这样就更像了。」 「……」 温南星看着镜子,把帽子扯下:「刚才有个小男孩跟我戴一样的。」 岑黎抬手在他刘海上摸了摸,然后把麋鹿图案换了个方向,压在看不见的地方:「好了,走吧。」 温南星:「……」 这是纯正的掩耳盗铃。 两人在养生类礼品区域逛了很长一段时间,岑黎按照他们那块的礼数原本是想凑齐双数十二样礼品,但是被温南星义正言辞地拒了。 挑挑拣拣,最后一样都没留下。 「你爸平时喝什么茶?」 「不喝茶,他喝旺仔牛奶。」 「……买点坚果吧。」 「不爱吃咸的,他喜欢甜食。而且我哥他不睡乳胶枕,他喜欢玉石做的枕头。」 已读,乱回。 岑黎:「……」 他怎么这么不相信呢? 「行了,你都快把那家甜品店盯出洞来了,」岑黎无奈,温南星脸上是真的藏不住事,「不过人很多,看样子是要排队。」 连甜品店都能做到限流,不难看出这家商场流量足够大。 温南星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楼上的大型乐高城:「你渴吗?我想买果汁。」 逛了也有一个多小时,他也有些口干舌燥,岑黎看了看前面长龙队伍,说:「那你在这排队,我过去买。」 温南星不紧不慢,把他推到人群里:「你排,我去买。这样我一眼就能看到你在哪。」 岑黎被他这一句暖到了心窝。 他滚了滚喉结,若无其事:「好…行啊。」 温南星转身去三楼。 岑黎一抬眼就能望见他在栏杆旁边盯他边等果汁的模样,特别粘人,特别依赖,特别……可爱。 「您好,请问要试试我们的新品……」 思绪回笼,岑黎敛了神色,从推销小姐姐手里接过一小块糕点尝了尝。 等岑黎买了东西出来,温南星也带着果汁回来了。 他只买了一杯,但是这一杯容量特别大,像影院里的爆米花桶,温南星抱着它走路都有些吃力。 果汁吸管递到岑黎嘴边,岑黎很给面子地吸了一口,嚼着里边的真材实料,这才看见温南星手里也提着一个礼品袋。 「你刚去买的?里面是什么?」 礼品袋外边封了口,只能透过缝隙看到一点边角,似乎是个盒子。 温南星将纸袋子稍稍往后遮了遮,只说:「酒,我爸喜欢白酒。」 有点怪。 但岑黎没有多想,他『哦』了声,数了数手边的物件,觉得差不多可以够到上门的资格,两人才接着驱车。 坐上副驾驶,温南星这回已经不是松弛,而是直接摆烂了。 在他第三次准备把礼品盒拆开看的时候,岑黎钳制住他作乱的手,「别看了,那不是你自己给你爸买的酒吗吗?」 「小蛋糕都在后座呢。」 温南星稍顿,他并不想吃东西,他只是想再看一眼自己买的乐高。 下血本,买了土豪版对角巷。 十分钟后,他们到达一栋依山傍水的别墅前。 温父是典型的低调性子,三十年前住哪三十年后依旧住哪,不爱费劲折腾,也不喜上赶着巴结他的那些人,以至于任旁人如何说他古板,固执,甚至有些传统,他都无所谓。 不过今天,温南星发现家里那架一直保持干净整洁姿态的钢琴,被蒙盖上了一层白布,像一个透明的罩子,虽然不是全包式遮掩,但顶上放着的花瓶和无花果香薰,显得…… 不再死气沉沉。 也不像温总的风格。 岑黎战术性清清嗓子,有礼品的加持,他坦然地走进去,然后发现屋子里空空荡荡。 没人在家? 「你爸和你哥呢?」 第131页 温南星晃了一圈,两人对视,他朝岑黎摇摇头:「可能被外星人抓走了。」 岑黎配合他:「这么巧,专门挑今天。」 接着就听见院门被拉开,有人淡淡地喊『小岑啊』。 小岑受宠若惊,小岑汗毛竖立,毕恭毕敬地回应。 温介远穿着一双雨鞋,戴着草帽,一手握着修枝剪,一手捏着正往下淌水的浇水管,院子里狼藉一片。 「您这是在……重新翻修?」岑黎有些诧异。 「他只是比较闲。」温颂同款装扮,一脸微笑。 岑黎:「……」 温介远清咳一声,揭过这个话题:「来就来,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都是星星挑的。这里面是白酒,听说您喜欢,」岑黎说,「一点心意。」 温介远眼睛稍稍亮了一瞬,但仍旧严肃着一张脸,然后转身准备去看那些东西:「刚好今天有时间,那就一起喝点吧,白的你可以吧?」 岑黎笑着点头,温南星喝不了,他拆包装。 但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昂贵的包装盒褪去后,窸窸窣窣一阵响动,众人转头…… 白酒变成一块块零散的积木。 岑黎:「……买乐高送酒?」 温颂:「所以酒呢?」 温介远:「……」 温南星抱着那一盒子积木,满脸写着无辜:「酒呢?」 「……哈哈。」岑黎干笑一声。 这个小坏蛋! 安定地吃完一顿饭,午后的时间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温介远留下岑黎,问他会不会下棋,岑黎谦虚地表示只会一点皮毛。 于是两个都说只会一点皮毛的人,各自沉默地看着对局上的走棋风向。 旁边还有个边吃瓜边扰乱军心的傢伙。 「走这步的话不会被拦截吗?」 温南星这么一问,温介远刚准备落棋的手忽而一顿,本能地想换一条路线。 然而下一秒,岑黎就说:「不会,因为没有必要,对方也许单纯是想虚晃一枪。」 就是这样想的温父:「……」 头疼。 但是叱咤商场的温总有的是招,要想打败对手,得从军师入手。 「咳,你何叔最近回冬城了,会在这里待一段时间,他女儿……你应该见过一次,有时间的话……」 岑黎捏住棋子的手一顿,眉心勐勐跳。 果然,丑媳妇见公婆的第一面,就是打压! 话音落地,温南星登时蹙起眉头:「我不同意,我不会去见她的,你们别再浪费时间给我相亲了。」 温介远不慌不忙,准备抿一口茶再娓娓道来。 温南星直接往他茶杯里倒旺仔牛奶,眼神幽幽。 温介远:「……我还没说完呢。」 「我的意思是你何叔的女儿也喜欢音乐,正打算往这方面发展,你要是愿意就过去教教她。」 「怎么,还以为我现在就要棒打鸳鸯,」温介远轻哼一声,「他女儿刚过完八岁生日。」 温南星:「。」 岑黎:「……」 好一个假警报,岑黎深吸一口气,砌起笑容。 棋落,他道:「伯父,您赢了。」 温介远眉开眼笑:「好!」 - 这趟短暂的旅行以岑黎突如其来的工作而仓促收尾。 接下去一连好几天,温南星都在半梦半醒中才意识到身边躺着的人回来过,但第二天早上他醒的时候,留给他的只有冰箱上的便籤条,以及桌上的早餐。 神龙见首不见尾,竟多了几分神秘感。 温南星最近沉迷拼积木。 这对于i人来说,宅家唯一的活动大概就是找不到图块,进行分类的大动作,一种新型的脑部加体力运动。 他自己就能玩得不亦乐乎。 日子过去三天和过去一周的区别就是,仅有温南星自己在家和有第二个人在家的区别。 岑黎觉得自从将这些该死的拼图带回家之后,他的家庭地位便肉眼可见地陷入了泥土里。 甚至不如平日温南星勤快浇水而茁壮成长的含羞草。 不,那株草还得依靠泥土里的养分过活,他都不配栽在土里。 看着温南星拼积木的第一个小时,岑黎在择菜,心想他玩会儿应该就累了。 第二个小时,中途除了吃口饭的时间停了一下,温南星依旧兴致勃发。 第三个小时,和管控不住自己的未成年一样,岑黎让人和积木分隔两地,咬牙切齿地掰着他的下巴,问:「积木和我,你更喜欢哪个?」 温南星的脸都被他捏得变形,像一块可随意塑造的橡皮泥,搓来搓去,他嘟着嘴听到这句话后忽而陷入沉思。 犹如在问:你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 「……」 这个问题很难吗?! 岑黎看着他认真思忖的表情,憋屈得不行,愤愤地张嘴就在他脸上咬了一口,凸起的白面小脸上突然多出两个齿痕。 温南星茫然地摸了一下脸颊,然后再看向自己的手,半晌神色复杂道:「有口水。」 「?」 头顶好像在下雨。 淅淅沥沥的。 岑黎脸色更加阴郁:「你还嫌弃我?」 温南星慢慢吞吞说没有,但是眼神却飘飘然又移到客厅地毯上那一摊积木上了。 第132页 他不是一个会随意乱放东西的人,所以地上那一片区,温南星分门别类,四个大块又各自拆出四个小块。 整齐,拼起来的时候更容易找。 但眼下,那方区域被整理起来的人亲手捣乱,脚尖时而腾空,时而勉强够到地面,一蹬一踹,压根不知道踹到的是什么。 分别几天的思念之情来势兇勐,不在嘴上体现就在其他地方体现。 岑黎满意地看着散乱一地的积木块,手一伸,臂弯穿过两条修长的腿,用鼻尖去碰温南星的鼻子。 他得确认这个家里没有其他潜在因素能印象到他的地位。 等温南星在一声声的问询中说出正确答案后,岑黎埋在他颈窝,吸猫似地勐吸一口。 温南星被撞得脑袋里都是浆煳,他看不到被后人眼睛里亮蹭蹭的眼神,很符合丛林里那些饿得发直发绿的野狼。 只是几天没见到都这样,要是再久一点,岂不是直接把他从脑袋里剔除了? 岑黎想着想着,搁置在一旁的手机嗡嗡地同他一起发出共鸣。 他不耐烦地『啧』了声,以为是自己的手机在响个不停,结果一解锁,发现那是温南星的手机。 他俩手机都给对方开了指纹锁,不过非必要,并不会随意地翻手机。 即使他们是亲密无间的恋人,也明白要尊重个人隐私。 「有人给你发消息,四……火?」岑黎瞟了眼备註栏,「都是语音,找你有急事?」 温南星这会儿脑子钝钝的,「……唔?」 岑黎把他拉起来抱到自己腿上,突如其来的悬空,让温南星条件反射地搂上岑黎的脖颈。 他这会儿察觉不到黑暗里潜在的危机,他只怕自己会掉下去。 岑黎有些恶劣地没有给他提供足够的支撑力,低头去拨弄温南星被汗浸湿的碎发。 随后他转了手机屏,音色暗哑地问。 「宝宝。」 「他又是谁?」 第58章 岑黎这一招确实很有效果。 温南星短时间内压根不想看到乐高。 也不想看见手机。 尤其是那天被人逼着听对方发来的那几条长串语音,每一条几乎都是二十秒以上,让他有一种边做边和人打电话的禁忌感…… 温南星下意识放轻喘气的声音,缓了好久才回答岑黎那句『他又是谁』的问题。 『又』这个字用得很巧妙,为了谨防有其他莺莺燕燕围绕在温南星旁边,同时吸取了上一次照片乌龙事件的教训,岑黎直白且礼貌地询问本人。 「朋……朋友。」 话音刚落,岑黎手指轻点屏幕,语音条接着播放,像是激发了某种人性的劣根,反覆折磨着温南星的耳朵。 「星宝!我总算出来啦吼吼!快出来跟我一起嗨皮啊!!!」 三个感嘆号,足以见得他有多兴奋。 「什么朋友?叫你……」星宝。 亲亲密密的。 他都没这么喊过呢。 「他是……吉他手,队里还有其他人……」 温南星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岑黎哪是在好心帮他看消息,他是把几天的冷落都讨要回来了。 温南星就这样一只手抓着手机,有些颤抖的指腹艰难地在输入法上敲下几个字,耳根都发着烫。 岑黎垂着眼睫,看着他回『好』,又回『我能带男朋友吗』。 他喉结滚动,扔掉温南星的手机,再后面的震动声已经被其他声音覆盖,没人管得上了。 简直是令人丧失理智。 …… 温南星脑袋突突突,对于岑黎把他翻来覆去,一会儿折起来一会儿提起来,反覆折腾忍无可忍。 他迷迷煳煳被人放进满是泡泡的浴缸,洗了个澡,被裹着被子抱出去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 整个身体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似的,酸软的程度让他连抬手都成了一种挑战。 温南星趴在岑黎肩膀上,无意间撇过那张皱巴巴,颜色深浅不一的床单,暂且被放在沙发上,似乎是等着清洗。 客厅的地面上铺设着的一块浅米色绒毯是岑黎挑选的,因为茶几低矮,温南星不喜欢坐在沙发上搭积木,太矮,空间也不够,难以伸展。 而现在,那块米色的地毯连同上面等待人整合的积木块,到处都散落着可疑的白色水渍。 温南星沉默地移开目光,并且拒绝事后安抚性的亲亲。 岑黎狗皮膏药似的揽着温南星的腰,柔声哄他,毕竟放纵的时候他也难以管控自己,顶狠了是真的没注意到他宝贝变化的哭腔。 温南星在陷入睡眠之前,严声命令他明天把那些积木一块块都洗干净。 「洗干净,肯定给宝贝都洗干净。」 岑黎舔了舔唇角,嘴上这样说着,实则心里想的是最好那些已经干涸的疯狂痕迹一直存在。 温南星有一点最不喜欢,那就是东西脏,乱。 他喜欢所有的物品分门别类,连拼积木都从一而终地从最左边拼到最右边,不允许中途有任何一块不协调的图块插入。 他喜欢有秩序,也有一点不太严重的洁癖。 被弄脏的话……应该不会要了吧。 大不了扔掉,再买个新的。 岑黎面无表情地绕过那一堆东西,把床单塞进洗衣机,再卷着被子把睡熟的温南星抱回去,美滋滋进房间睡觉。 第133页 - 温南星度过了极度萎靡的两天,在第三天下午见到了那位引起祸端的『四火』。 「他叫四火?姓什么?」岑黎手扶着方向盘,问。 温南星解释说:「周,他叫周燚,四个火叠起来的那个字。」 「哦哦,他跟你关系很好。」 「嗯?你怎么知道?」 车内导航显示距离机场还剩下一公里,但预计抵达时间却要半个小时。 没办法,机场拥堵,常态。 「值得你亲自去接机,你一句话他能从克罗埃西亚飞回来,发微信都没有时差这个东西。」岑黎一件件数。 并且最重要的是,他是温南星真正意义上同他说起的第一个好友。 周燚也确实值得,但他们二人认识的场面其实很奇葩。 周燚是一个喜欢满世界跑,无拘无束的自由人,那年他初到维也纳,没有像样的容身之处,仅仅只带着一腔热血,这一点其实和温南星特别相似,也为他能和温南星这样的人成为朋友奠定了基础。 只不过周燚更像是末路狂花。 穷尽一切都要来这处音乐之都看一看,好似瞧上一眼,他就愿意放弃一切。 「他当时就抱着吉他躺在大街上,我以为是流浪汉,就给了他一点钱……」 「然后呢?」 温南星回忆了一下:「他让我走开,说影响到他表演了。」 「表演?」岑黎扭头,「他什么人?」 温南星稍顿:「可能是……行为艺术家吧。」 专门做一些古怪荒诞的事。 岑黎:「……所以他其实就是流浪汉吧。」 温南星没反驳也没给他确切的说法,只巴巴道:「刚到国外,身上确实没有多少现金,我借了他一点。」 没留联繫方式,那会儿的周燚说下周这个时间点仍然在这里,他会还钱,温南星点点头,相隔一周后的同一天,周燚确实还了他现金。 岑黎听得神色复杂:「……这样你就信了?他万一只是试探你一下,今天五十,明天借五百,后天五千他可能就不会还了。」 不是他妄加揣测,只是如今这个世道,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闻言,温南星嗫喏,视线有些飘忽。 岑黎:「……你真的又借了吧。」 温南星不可置否,因为他们有相同的兴趣爱好,在音乐方面,温南星有理论基础,周燚有实践经验,他经常出没在各大酒吧驻唱,街头伴奏。 但这些并不能支撑他过上更好的生活,在寸土寸金的地段,客人的小费却远远够不到日常开支。 于是每周三兼职日同时又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约定时间,还钱的时间。 谈笑间,机场到了。 温南星:「他每次都还的,颳风下雨都没有失约过。」 岑黎:「……」 破案,他就是容易轻信别人的性格。 岑黎泊了车,娴熟地开车门,拿出自制的接机横幅,同时不忘去牵温南星的手:「走吧,去接你这位信守承诺的朋友。」 今天的天气中规中矩,太阳高悬,但称不上炎热,而风很大。 机场人来人往,但是温南星一眼就在人群里看见了周燚。 不是眼尖,也不是好友滤镜,而是周燚穿得很花哨,酒红色绸缎衬衫,黑色长靴,包臀裤,左腿戴着腿环,脖颈间还有条珍珠项鍊,非常出众。 温南星有一种想把横幅收起来的冲动。 但周燚已经在朝他们走来了。 「这里这里!星宝!!」 温南星下意识往岑黎身后躲了躲。 周燚:「?」 周燚:「你退半步的动作是认真的吗?」 「你看起来刚从小酒馆里出来。」温南星摸摸鼻尖,他也没想到几个月不见,再次见面仍旧炸裂。 周燚眼睛亮了一瞬:「你怎么知道?你看到我直播了?」 温南星沉默两秒:「没有。」 他拿脚指头猜的。 「哦哦,管他的,」周燚手一挥,「快快快,给我抱抱——」 察觉到来自隔壁的凉凉视线,周燚这才偏过脑袋,继而才发现一直与他们同框的高大男人。 「这位是?」 温南星:「我男朋友,我和你说过的。」 岑黎简洁明了:「你好,岑黎。」 周燚先是『哦』了一声,在岑黎的胸肌和板正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接着他问:「哪里租的?一天多少钱?」 岑黎:「?」 温南星无奈:「不要钱。」 周燚肃起一张脸,把温南星拉到一旁。 「什么意思,你才回国几天就被这里的风气带坏了?!炮唔唔……」 温南星适时捂住他的嘴。 岑黎眉心狂跳:「……」 他终于明白出发前,温南星的那句『他有一点点狂野』是什么意思了。 如果不是知道他们是朋友,岑黎这会儿就会上去掀翻他那只搂在他对象腰上的手。 然后微笑,核善地告诉他:伙计,我没砍你就不错了:) 直到三人坐上车,周燚才接受温南星是真的交了一个男朋友的事实。 他们相识的时间不长,两年多,但周燚视角下的温南星完全没有展露过他的性取向,拒绝男生的同时他也拒绝女生。 第134页 以至于有很长一段时间,周燚确定他是无性恋。 或者未来会爱上ai也说不定。 周燚花了很长时间消化,期间他目睹两人克制但又没那么克制的小动作,忍受来自好友对象的警惕眼刀。 岑黎也一样,自从这个名字里带火的傢伙出现之后,属于他的地方都被他霸占了去,吃饭要坐一块,走路要贴着走,连晚上睡觉的另一半房间都变成了他的地盘! 叔可忍,嫂不可忍。 岑黎思考着今天晚上要怎么把自己男朋友偷回来。 但周燚显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他今天的穿着打扮也不仅仅是为了面见老友。 难得在海边一趟,周燚还是很想出去进行一些活动的。 奔波的一天都在赶路中进行,他们正坐在海边的露天小饭馆前吃晚饭。 看着远处的浅滩,周燚突然蹦出一个想法:「我想跳水!」 温南星:「那是海,不是泳池。」 周燚:「悬崖跳水,多刺激啊!」 温南星:「……」会淹死吧。 海边有人在用最简单的三角铁和酒杯自制乐器进行现场创作,叮叮噹噹一阵清脆,成了独特的背景音乐。 「这么大把的美好时间不能浪费啊,不然我们去蹦迪?」周燚又兴沖沖地提议。 温南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周燚摊摊手,起身:「好嘛。我去看看有什么小酒。」 岑黎眯着眼睛,凑近温南星耳边问:「他不用倒时差的吗?」 「可能有些人天生不需要那么多睡眠吧。」温南星说,「他就是这样的,适合站岗。」 岑黎会心一笑,碰碰他微凉的手臂,接着道:「晚上有点冷了,我去车里拿件衣服。」 温南星点点头。 周燚回来,手里抱了好几瓶花花绿绿的玻璃瓶。 「喝什么?」 温南星认准熟悉的橘子汽水,周燚顺手拿筷子就把瓶口开了,递给他。 「你这是直接斋戒了吧,白人饭已经够难吃的了,咱们就不能对自个儿好一点吗?」周燚看到他甚至没动桌上的辣炒花蛤和宫保鸡丁。 只吃了两筷子清蒸鱼。 周燚敏感肌:「还是说你是因为要保护脆弱的小花——」 温南星紧急制动:「你替我吃吧,多吃点。」 周燚腮帮子被塞得满满,含煳道:「暴殄天物啊都是暴殄天物……」 温南星总觉得他这话是一语双关。 音乐声吸引来了很多游客驻足,周燚很久没听过这样宁静的声音,有节奏的海浪,持续不断的风声,他难得有些想打瞌睡。 「其实我刚准备离开家,离开浑浑噩噩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的时候,捨不得居多,就算我的家庭都那样不堪了,父母都……算了不提他们,没意思。」 「说到哪了,哦,反正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不该出现的离别之情总不合时宜地蹦进我的脑子,所以我们才能成为朋友吧,一样的……迷茫,一样眼睛里没什么追求但又……坚定?很奇怪的感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温南星收回停留远处的视线,扭头看他,他觉得周燚的已经快要闭上眼睛睡着了。 只是本能地在讲话,仿佛对面坐着的是树洞。 「好吧恭喜你,你又看见了我脆弱的一面,我瞎掰咧咧,你也就随意一听,总之……」周燚停顿一下,「唉,这一趟,我能跟他们吐槽,说你变了很多。」 温南星:「很多?」 他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脸。 但其实不是外貌。 周燚颔首,掷地有声地重复:「很多。」 「如果把曾经的你比作一只懵懂的,随处乱撞的雏鸟,那么现在的你……」 周燚看着他的眼睛:「应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第59章 正文完 「我可能要开始耍酒疯了……」 岑黎回来的时候,就听见周燚说了这么一句。 「他怎么了?喝多了?你喝了吗?」岑黎给他披上外套,问。 温南星摇摇头:「我没喝。」 话音刚落,周燚已经晃晃悠悠站起来了,脚边的瓶瓶罐罐东倒西歪,发出一阵叮呤咣啷的声响。 温南星一惊。 什么时候喝这么多了!他们明明才聊了没两句……吧? 他赶忙去扶摇摇欲坠的周燚。 虽然周燚常常出没各大酒吧,但事实上他就是一个脆皮,千杯不醉只是他的外表,更何况在这里,也不存在需要什么警惕性。 「困了,晚安,我要睡了。」 周燚脑袋一歪,就要朝着『天然植被』倒头躺下去。 海风卷着潮湿的气息飘过来,两人忙不迭把他架起来,从远处看,就像是重伤被带走的嫌疑犯,两条腿都是滑行,被人提熘着行走的。 十分钟后,好不容易把睡得死沉的酒蒙子抗上楼,温南星看着他放荡不羁的睡姿,开始思考他是不是应该打个地铺。 又十分钟后,岑黎整理好房间,回来就看见温南星尝试着躺在周燚旁边,本就拥挤的小床被一人彻底霸占,压根躺不下第二个人。 岑黎:「……你在干什么?」 温南星半个身体腾空在床铺外,「我在挤一挤。」 说罢他像条蚯蚓一般扭动两下,妄图将旁边的人挤过去一寸,给自己留点躺平的空隙。 第135页 岑黎:「……」 岑黎平静且轻松地捞起他,转身出去的时候顺便带上了门。 「我不同意新婚第一年就分房睡。」他说。 温南星:「……」 周燚的酒醉得快,醒得也快。 「我机票下午的,还得赶回去给粉丝们播万粉女装呢。」周燚丝毫不掩饰,说这话的时候,温南星正在往热腾腾的锅里下肥牛。 他们中午吃自制火锅。 温南星:「女……」 好吧,他一向走在时尚风口浪尖。 「虽然我也想多待两天,但是……」周燚朝他wink,「你知道的,我对这里的感情并没有比维也纳多更多。」 居无定所,他是真正意义上的漂流者。 如果不是昨天听到那一番感人肺腑的酒后发言,温南星是真的会信。 「不多玩两天吗?」岑黎面上微笑,背地里……谁知道呢。 周燚拒绝接收他的核善微笑,临走之前甚至光明正大地揩油。 温南星偷偷看一眼岑黎,感觉他眼里的刀子已经收不住了。 「哦对了,你的贝斯,我认识的琴行老闆可以帮你看看,if你需要的话。」在外国生活久了,周燚中英夹杂还是没能改过来,一整个语言系统混乱。 在机场人来人往的地方,周燚依旧化着精緻的妆容,完全不见两天只睡八小时的疲态。 「你真的不考虑回来吗?我们真的真的可需要你了,他们想你想得整夜整夜都睡不着觉。星宝星宝,别人的水平我都信不过,而且你愿意看我们团逐渐没落吗?捨得吗?你不捨得的对吧对吧……」 周燚小嘴在模仿机关枪叭叭,温南星脑袋里仿佛中弹突突。 「没有你,我的生活,失去了信仰!」刚全球环游回来的周燚痛心疾首如是说。 温南星:「……」 遥想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们其实还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比如有多少多少粉丝,跻身过多少次现场,短暂地尽情地在天马行空之中交汇过后,最终还是会回到现实中。 温南星没有在第一时间做出回答,周燚能理解。 所以他拍拍温南星的肩膀:「毕竟你刚寻回来的亲情,弥足珍贵,那个年代能理解现在这个年代的作风,也确实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沙沙作响的梧桐叶在耳畔响起,温南星微微抬头,桂花飘扬,橘黄色笼罩了整个城市。 炎热的夏天似乎真的要过去了,秋天不知不觉地到来。 「不过他知道吗?」 「谁?」 周燚大喝一口提神醒脑冰美式,眼珠一动,斜去岑黎身上。 温南星瞭然:「知道。」 马甲早就掉完了,岑黎还问过他们有没有签公司之类的。 温南星抿嘴笑,等着他买水回来。 周燚平静地开口:「也知道你在外有很多老公老婆。」 温南星勾起的唇角一瞬间打直。 「那个就是一种称唿……」 现代人对美丽事物的尊称。 周燚:盯…… 你也不想让他知道你在外面…… 温南星躲开他的视线,假装看风景。 岑黎转头,两道幽幽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为什么他会觉得危险呢? 送机前,周燚还在一个劲地搂着他,哭天怆地地喊『我的宝』。 「我只不过是去看了看外面的世界,怎么回来之后我的宝就没了?」 岑黎眉心频繁跳动,不是想打断两人联络感情,但真的:「快要赶不上了。」 「那我走了,什么时候回来记得提前跟我说,我给你组庆祝会,顶帅的那种。」周燚失落地松开温南星。 温南星:「……那倒不用。」 送走周燚这尊大佛,两人回去继续刨坑,给楼顶的花园种上花花绿绿的植物。 温南星本来是想种花的,但是之前的过敏岑黎仍然心有余悸,他不让。 甚至义正言辞地告诉温南星:「仙人球也能开花。」 「真的,你再养两天,说不定家里那株就真的开出漂亮的花了。」他说,「撒哈拉的仙人球,花苞跟莲花一样,长得很大。」 温南星:「……」这是大不大的问题吗? 没养上花,倒是种了很多仙人球,温南星心情称不上美丽。 但好消息是,辛愿联繫他们说他的贝斯经过一番折腾,基本復原了。 不过驱车去琴行有些不便,辛愿便打算寄给他们。 温南星接到快递电话的时候,小哥在电话里气喘吁吁地表示快件过大,他一个人搬不上楼,最后还是岑黎下去帮忙。 由于最近小花园已经初步成型,温南星想把它布置足够,于是家里的快递积累得越来越多,岑黎的那间屋子基本成了他们的杂物间。 给植物们浇完水,温南星兴高采烈地下楼去拆箱,虽然东西多,但是所有的快件他都按照大小区分,叠放在一起,目的是为了节约空间。 他就坐在玄关门口的毯子上,先从小的箱子开始收拾。 拆到最后的大箱子,温南星没去看上面的快递信息,猜想应该就是他的琴,于是动作格外小心。 直到拿出里面的一个又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温南星秀气的眉毛困惑地拧成一个八字。 前几天的时候,周燚给他发消息,说给他寄了一些东西,是他在巴黎买到的一些纪念品,觉得很适合温南星。 第136页 所以是礼物? 看上去很贵气很精緻。 温南星想也没想,径直扯开上面的丝带,打开,抓起上面的类似chocker模样的项鍊,扯出来…… 下面是几块绸缎面料的布,配套的是网袜。 「宝贝儿,挡门口了,让我过去——」 岑黎搬砖搬了一手灰,准备下楼来洗一洗,顺便找工具箱,走过去便看见家门敞着,温南星背对着他,一块挡路石似地坐在那。 听见声音,温南星下意识扭过头,手里还保持着先前的动作,脖颈僵了一瞬。 四目相对。 岑黎视线下移:「你……手里拿的……」 晕开的潮红从锁骨漫上耳尖,温南星把布料塞回去:「…………」 「不是你想的那样!」 - 海边的午后阳光明媚,纱帘随着微风轻翩起舞。 岑黎站在床沿换衣服,温南星睁着眼睛在出神,然后他闭眼,再睁眼,看见岑黎捡起地上的猫耳朵,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腿疼。 「在想什么?」岑黎俯下身,蹭蹭他的鼻尖。 温南星抬了抬视线看他。 不是说其实健身的人大多数都是大树挂辣椒吗? 不是说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吗? ……都是假的。 温南星长相温软,又是个搞艺术的,气质绝佳,属于那种柔柔笑着弹死亡重金属的乐手。 反差极大,这点也是岑黎后面才发现的。 每一次挖掘所谓真实的温南星都像在开盲盒,宝藏一般带给人惊喜。 所以如果不是温南星误打误撞喊了声『哥哥』,然后感觉世界晃得更厉害了,他还一点感觉都没有。 周燚给他寄的还都是小裙子,省布料,但不省钱,质量极差,基本都是一次性,但扯坏了有人还不捨得扔,这让温南星非常愁闷。 内敛的性格让温南星即使在国外待了数年,也没有成功薰陶至极度开放的程度,更因为他真有一个亲哥,所以平日里温南星并不会那么喊岑黎。 但只要喊了,任何时候都是绝杀。 浮光掠影细密地映射在地面,温南星看着能撑起一片天的宽阔嵴背,他不想想了,在起床与否这个问题上,温南星默默扯过被子。 他选择装死。 「还很累吗?」岑黎又贴了一下他的额头,温度正常。 接着就见温南星指着他手上的猫耳,抗拒地说:「……把它扔掉,扔外面的垃圾桶。」 「这不是你朋友送的礼物吗,是人家的心意,扔掉不好。」 温南星咬牙切齿:「他不介意!」 「给你按按,」岑黎忍着笑意,「是不是缺少锻鍊,改天我带你去爬山吧。」 温南星反嘴就是一口,咬上去。 崩牙。 很讨厌。 温南星张张嘴,又闭上嘴:「……」 恼火地背过身,准备继续睡大觉。 齿印一点儿不深,可能是一觉醒来还没吃饭的缘故,浅浅的,有点过于可爱了,以至于岑黎笑得很大声。 温南星勉强吃完早中饭,这一觉睡醒又错过了晚饭。 听见头顶来回走动的脚步声,他才想起岑黎似乎临走前跟他说过自己去布置小花园了。 到现在吗? 打开门的一瞬间,温南星又听见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琴声。 温南星换了衣服,走到楼顶才明白这声音并不是来自楼下,而是来源于陈妙妙手里的尤克里里。 新种植的绿植生意盎然,晚风一吹就都闻见青草清香的味道,老宅的音响被搬来,放着轻柔的钢琴曲,陈妙妙似乎是在和弦。 ……穿透性的噪音,实在是太糟糕了。 为了不吵他睡觉,岑黎在楼顶烤肉,陈跃是来帮工的,顺便蹭一顿饭。 岑黎看见温南星又没穿外套,抄起旁边摇椅上的蓝色绒毯给他披上:「怎么起来了,饿了吗?」 小花园即将竣工,设施应有尽有,小灯在黑夜里熠熠生辉,甚至频闪是一种设计,模拟蜡烛的火焰,显得更加温馨。 「好香。」温南星不可置否,眼巴巴地盯着烤架上的羊排。 岑黎笑笑:「来吧,老奴给你准备好」 简易搭建的小铁锅上正咕噜噜烧着水,岑黎在煮面,他放进去一堆食材,模样看上去像极了部队火锅,随后只听『刺啦』一声,一道尤为干巴的音符从陈妙妙手底下熘走。 陈跃转头警告小姑娘:「陈妙妙,你是不是要摧毁大家的耳膜才甘心!」 「不好听吗?我学了很久的!」 「你在侮辱我的耳朵。」 陈妙妙气鼓鼓,固执地去问她旁边的温南星:「小温哥哥,没有那么难听的对吧?」 温南星嘴里嚼着羊排,含含煳煳地说:「嗯……还好?」 陈妙妙一脸『我就说嘛』的骄傲表情。 岑黎幽幽道:「你觉得他说还好是不是在安慰你幼小的心灵?」 陈妙妙不相信,气唿唿地朝温南星投去可怜巴巴的目光。 温南星摸摸鼻尖:「要不我们试一试画画吧?」 陈妙妙:「……」 「当个画家,我觉得不错,再不济念完去当个清闲的美术老师啊!」 「我拒绝!我拒绝!!」 几个大人笑得很猖狂,但是没人反对她未来选择哪一方面。 第137页 花园一半室内,一半室外的区域铺上了一层人工草坪,他们坐在一块吃了顿饭,楼下胡奶奶腿脚不便上楼,陈妙妙和陈跃回去的时候便顺便给奶奶带去了一份吃的。 岑黎收拾残局,温南星就擦擦桌子。 月色高悬,云层厚,但挡不住繁星的光辉。 「冷不冷,你先下楼,我把这里的东西放好。」岑黎从他身后伸手绕过去,感受温度的方式是贴贴他的脸。 很热,并且温南星唿吸间都能闻到酒味,果酒,度数只有百分之三。 「我不想下去。」 他坦然地躺到玻璃房里的小型沙发床上,然后端起手边的橙汁抿了一口,像在品红酒。 「那你今天准备在哪睡觉?这里?」 「嗯!」 温南星躺得特别好,双手放在胸前,盯着头顶的星月。 岑黎俯身过去捏捏他的脸,配合他:「好吧,那我们今天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委屈一下吧。」 被子,是岑黎下去抱了一床上来的。 枕头,是沙发自带的。 能躺下两人,不过有点拥挤。 「明天我们做什么?」温南星身体躺平,但是精神躺不平,今天还未过去,就开始问明天。 岑黎掐着他的腰,往左边一提,让他窝自己怀里。 「你想做什么?」 「拼积木。」 他的乐高买来还没拼几次呢。 ……去哪了来着? 温南星仰头眯眼:「你看见我的乐高了吗?」 岑黎紧急转移话题:「诶那什么,你想看日出吗?」 温南星的思维果然被他带跑偏了:「去哪里看?」 「山顶?」 「这里也能看到,前面是海,」岑黎说,「明天不下雨,早上肯定是个好天气。」 两人说了一小会儿话,温南星有点困了。 「那等日出的时候,你要喊我起来……」 声音越来越轻,然后他就睡着了。 岑黎楞了一下,这就睡着了?! 他咂舌,感嘆温南星入睡的速度,也有可能是最近把人折腾得太累了,岑黎一想到猫耳少年的模样,惭愧了一下下,但也只是一下下而已。 或许以为是有蚊子,岑黎戳戳他的脸颊,被温南星一巴掌拍开。 然后他就老实了,珍惜地给人抱了个结实,盖上被子也闭眼睡觉。 等到早间四五点,世界开始明亮了。 岑黎没怎么睡,在这种露天的环境下,他习惯性保持警惕,以随时应对突如其来的事件。 光亮逐渐驱散黑暗,他先睁开眼睛,温南星歪着脑袋,倚在他肩膀,睡得很熟。 岑黎有些不忍心叫醒他了。 就再等五分钟。 但日出太过耀眼,四处玻璃透光的室内挡不住疯长的光辉。 没过一会儿温南星睡意朦胧,半眯半睁着一只眼睛问:「早上了吗?」 岑黎拢了下他的头髮,撩去耳后,随后吻上他的发顶。 「嗯,睡得好吗?」 温南星在他颈窝里蹭蹭,不言而喻,他最近的睡眠质量确实越来越好了。 岑黎抿出一个笑:「宝宝,日出。」 温南星揉了揉眼睛,模煳的双眼慢慢聚焦,视野变得清晰。 第一缕红霞将海面渲染成一幅油画,偶尔有几只海鸥飞过,橘子海一片火红。 一切似乎都被笼罩在温暖的阳光下。 温南星忍不住感嘆:「太阳好美。」 岑黎牵住他的手:「阳光确实不错。」 每日的阳光升起都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夜晚的星光温南星见得次数很多,但日出则不然,面对如此绚丽的景象,他有些入迷,弯弯的眼尾似月牙,完全没注意到身旁的人不知从何处摸出来一个小盒。 直到他发现自己的无名指上有些冰凉。 清凉的触感让他稍稍回神,也清醒了一些,温南星抬起手在一片暖色中诧异地发现,那是一枚冷色的戒指。 没有过多的装饰,素戒,唯一闪亮的或许是镶嵌在不规则褶皱当中的钻石,繁星般星星点点,溢着光。 「好看吗?」岑黎问他。 温南星不知道怎么接话了:「为什么突然送戒指了呢?」 「可能是……竣工礼物?」岑黎半开玩笑地说。 温南星严肃起来:「……什么啊!」 「没什么,就是认定你了的意思。」岑黎蹭他,勾起那只手指勐亲了一口,「怎么办,有点离不开你了。」 温南星噗嗤一声笑出来,嘴角缓缓抿出一个笑。 「好吧,那我勉为其难……」 在冉冉升起的暖阳下,两只冷银色的戒指依偎在一起。 「也喜欢你一下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