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鸽子与白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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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鸽子与白乌鸦》作者：青天收雨【完结+番外】


    文案


    公元3070年，世界分为9大区。


    作为犯罪事务司最年轻的女调查员，陆曼容兢兢业业，调查各类案件。


    积极相应上司的要求，她买了一款仿生人。


    银髮少年少年清秀俊美，不仅好看，还很体贴。


    为她推掉一切不想去的相亲，陪她加班到深夜，把她的手塞到口袋里捂暖。


    直到那天她喝了点酒，无端端燥热，他贴心帮她脱衣服。


    好像贴心过头了。


    「别的仿生人也这么做吗？」她将信将疑。


    「当然。」诺亚不动声色：「忠诚是仿生人最美好的品德。」


    次日，陆曼容看着自己脖子上的吻痕，沉默了。


    不正常，这个仿生人绝对不正常。


    傲娇冷漠御姐x温柔忠犬仿生人少年


    4个案件，牵扯出惊天谜团。


    抽丝剥茧，真兇浮出水面。


    他为她付出了这么多年。


    而岁月知道，他不算什么。


    内容标籤：相爱相杀 悬疑推理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曼容 ┃ 配角：诺亚，沈灿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的仿生人绝对不正常


    立意：彼此


    第1章 【第一卷 蓝色的花朵】购买仿生人


    公元3070年，no.1城区。


    初冬，没有下雪，有种干涩澄澈的寒冷。


    玻璃缆车划过天空，日光明亮的大街上，布满信号灯的交通路口人潮汹涌，穿着整洁光鲜的人们夹着公文包行走着。


    叮——


    伴随机械女音【欢迎来到no.1城区第三大道】，缆车门开启。


    踏出一双白色高跟鞋。


    被裹挟在清早的人潮里，年轻女子嵴背挺直，身材清瘦，细长鞋跟像两柄刀刃，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铿然声响，白衬衣和深蓝色牛仔裤勾勒出凹凸有致的线条，漆黑长髮像条瀑布，象牙白色的皮肤，唇色像刚被剪切下来的玫瑰花，一张姣好的东方面孔。


    但她并没有看上去这样悠闲，事实上，她几乎应接不暇。信号灯转绿，她单手抓着浅色手袋穿过马路，侧头夹着手机。


    「嗨，曼容，你在哪？」电话那头的女声聒噪。


    「你猜。」陆曼容打开免提，商业区混杂着车辆鸣笛的噪音瞬间放大。


    「哦我的天，你不会已经去了吧。」李菲儿发出一声哀嚎，「你就不能等等我吗？也是，身为特别调查组的十佳员工，向来第一时间响应领导号召，怎么可能不买仿生人管家？」


    「这是没办法的事。我们和totol仿生人制造公司有合作这件事，你不会现在才知道吧？」陆曼容嘆气，「提升仿生人使用率，我们也有责任。」


    「是西里斯组长有责任才对吧？我们又没收到gg费。他真是个混球，投资失败负债纍纍的后果为什么要我们替他承担？我一毛钱都没收到，还要被强迫买个仿生人摆在家里。」李菲儿呻  吟道：「说真的，这真是个馊主意。我看西里斯是真的疯了，谁想把那些低等机器摆在家里？真是晦气。」


    陆曼容刚要说什么，忽然被人迎面撞了一下。


    是个男人，不知为何，他看起来有点慌张，从地上爬起来头也不回地跑掉了。陆曼容刚捡起手袋，就听见一声尖叫。


    「抓住他！他偷了我的钱包！」


    不远处一个中年女人跌坐在地，满满当当的购物篮洒了一地，稍微有些肥胖丰腴的女人以一种相当不雅的姿势坐在地上，裙子被撕破了，露出圆滚滚的大腿。


    陆曼容扭头就追。


    小偷跑得飞快。


    「站住！先生！」


    男人在拐角处消失了。


    她刚跑过去，忽然被一只健硕的手臂勐地击中腹部，同时头髮被扯住，狠狠撞上了墙。陆曼容闷哼一声松了手，小偷再次脱身。


    在路人的尖叫中，他朝门口飞奔而去。宽阔透明的玻璃门近在眼前，只要跑到商业街里，车流汹涌，就再也没有人能抓到他——


    忽然，厉风颳过。


    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忽然被人扼住脖颈。手臂的主人虽然是个柔弱女子，攻击却极富技巧性，与此同时，男人的膝盖被狠狠一踹，整个人扑通跪倒在地。


    「放开我——」他喘着粗气趴在地上，整张脸疼的龇牙咧嘴，「你谁啊，凭什么抓我！」


    「我确实没资格。那就请你去跟有资格抓你的人解释吧。」


    咔嚓——


    她掏出一副手铐娴熟地给他戴上，直起身来，胸前挂着一张名牌：犯罪事务司-特别调查组-.陆曼容。


    商场保安闻讯赶来，把小偷带走了。


    众目睽睽之下，她拍了拍袖口的灰尘。年轻女子有一头漆黑长髮，在刚刚的追逐中，衬衣领口的扣子开了，露出一条蓝蝴蝶吊坠。


    「喂喂？发生什么事了吗？」躺在地上的手机不断传出响起李菲儿的声音。「曼容——」


    「我没事。」黑髮女子捡起手机，「我刚刚在第三大道抓到一个小偷，涉嫌偷窃猥亵。听说附近街区有很多类似案例，等会警察把他押回司里，你查查他有没有案底。」


    「小偷？我们又不负责这个。」李菲儿嘀咕道，不情愿地敲击键盘，「明早事务司见。我刚刚听说西里斯投资又亏损了，明天准抓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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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曼容刚挂断电话，身后就响起一串砰砰脚步声。


    「终于抓到他了！」家庭主妇终于气喘吁吁赶来，挥舞拳头，「那混蛋在附近已经晃悠很久了。这次一定要严惩！」


    陆曼容蹲下去捡圆滚滚的蔬菜，覆盖土豆的有机质泥褐土卡进指甲缝里，衬得光滑的裸粉色指甲有某种粗糙质感。


    「谢谢，调查员小姐，非常感谢。」妇人抱着蔬菜露出感激的笑容，「我的小儿子一直想成为像您这样的特别调查员。如果他见到您，一定会开心的。」


    special investigation - group，简称si - group，特别调查组，隶属于犯罪事务司。顾名思义，调查各种特别的犯罪案件。


    在仿生机器越来越多介入人类社会的今天，特别调查组身为正义的执法部门，当然要做领头表率。


    为了响应上司号召，陆曼容终于来到了totol仿生人专卖店。


    起初她是不愿意的。


    事实上，如果不是被上司西里斯用一个月薪水来威胁，她一定会严词拒绝的。


    放下电话，陆曼容嘆了口气，不得不开始打量这家店。


    浅粉色的墙纸，富有生命力的暖色调，不具有任何攻击性，明亮的聚光灯潜意识刺激顾客的购买慾望。玻璃橱窗反射光泽，让每个冷冰冰的商品们都显得那样动人。商品们笔直站着，连唇角弯曲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小姐，需要帮忙吗？」


    见她走进商店，店员双眼蹭的一下亮起来。


    「一个人用吗？家用还是工用？」店员相当殷勤凑过来，满脸笑容，「您今天真是来巧了，我们totol公司最新出品的一批智能管家型仿生人刚刚上架。无论外表还是能力都无可挑剔。」


    「所以，这批要更贵一些，嗯？」她敷衍点头。


    「这看您怎么理解了。」店员笑容不减，「诺亚系列智能管家绝对贴合您的各方面需求，植入的程序晶片也是最新款，充一次电能撑三个月，一分价钱一分货，绝对物超所值。」


    陆曼容拎着手袋穿梭在仿生人展台之间，擦肩而过时，他们纷纷扭过脸来，对她露出千篇一律的微笑。


    「小姐，我真的强烈建议您看看这款。今天刚有一位女士购买了我们的诺亚系列，之前她家里的仿生人坏掉了，我们建议她换一款诺亚。她很满意，甚至还给我们公司写了一封好评信。」


    陆曼容能感觉到店员灼热的目光，这小伙显然已经孤注一掷，单就锚着最贵的款式给她推销。似乎如果她今天不买就誓不罢休了。


    陆曼容忽然想笑，本就并不强烈的购物慾彻底消失了。


    「等等！」见她转身欲走，店员愣住，「小姐，等等——」


    「你推荐的机器确实不错，但我今天出门没有带钱。」她极其自然地从店员手里接过手袋，看着他的笑容已经僵在脸上，她挑眉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所以，抱歉。」


    终于拒绝掉了自己不想做的事，今天的心情总算好了一点。陆曼容从口袋摸出耳机戴上，耳机开始播放舒缓的轻音乐。


    或许是店员带有诅咒的目光终于起了作用，她忽然绊了一下，却被一双手稳稳扶住。


    「 please be careful, miss. 」


    她愣了一下，抬起脸来，瞬间对上了一双浅灰色的眼睛。


    显然从她的面部轮廓揣测出了她的语言习惯，那名仿生人很快改口道：「请小心一点，小姐。」


    像个十七岁的少年。


    少年有着银白色短髮，浅灰色的眼瞳，左耳佩戴一根约五厘米长的细银条，穿着某种类似铂钛材质的统一制服，在日光下微微反射光线，一丝不苟的着装，从手臂到脖颈都被覆盖，银色电子项圈严丝合缝，刻了一行小字：totol-noah-1147。


    相当清秀俊美的少年，他的彬彬有礼衬得那种俊美更加具有某种迷惑性。


    「李斯特的《钟》。」他弯腰替她捡起耳机，显然听见了微弱的声音外泄，露出一个微笑，「古典浪漫主义的代表作。尽管巴赫认为他在某种程度是徒有其表而譁众取宠的，但显然，这位19世纪的匈牙利钢琴家在叙述感上更胜一筹。」


    陆曼容愣了一下，少年举着那只孤零零的左耳耳机微笑看着她。


    「……谢谢。」她接过耳机，转身要走。商店忽然飞进一只蓝色的蝴蝶，停在银髮少年的耳坠上。


    「你看，我就说过，我们公司的诺亚真的很不错。」显然察觉到气氛变化，店员重又凑上来，眉开眼笑道：「只要777刀，调查员小姐，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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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最美好的品德


    「您真是好眼光。这款仿生人最热销。」


    明亮的totol专卖店里，客人并不多。


    「不仅能超长待机，而且还具备超强计算能力，植入任何程序都绝无排异反应。」店员显然很兴奋，笑容满面将购物袋递给她，「欢迎下次光临。」


    直到走出商店，她还有些茫然。忽然手里一轻，银髮少年替她拎起了购物袋。


    说是少年，却高她半个头。


    「你……多大？」


    「您是在问我的年龄吗？」新款仿生人思考片刻，「我并没有那种人类才会拥有的衰老特徵，检测牙齿和头髮dna，也无法测出我的年龄。如果您不满意我的外表，很抱歉，我的外表是不能改变的。您可以将我直接返场，凭藉□□，三年内可以旧换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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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不得不说，她被他这一连串流畅说辞说懵了。


    广阔而富有逻辑的思维发散能力。


    少年始终保持微笑看着她，即使说出「主人抛弃我也没有关系」这种话，也保持着相当得体的笑容，事实上，自从她第一眼看到他，少年的样子几乎就没有变过，唇角牵动的弧度，眼睛眨眼的频率，通通都没变过。显然经过精确计算后，这是最能使人类感到舒适的幅度。


    「如果您是在问我的出厂日期，我可以告诉您是公元3069年11月27日。如果您不放心，可以使用电子项圈上的条纹码识别查询。」他歪了歪头，声音清脆好听:「尽管刚刚出厂一年，但设定上是17岁。所以您大可不必担心，我的资料库足以处理成年人类接受到的信息。」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知怎么，被这双纯洁澄澈的浅灰色瞳孔注视着，陆曼容忽然有了某种负罪感。她咳了一声，「不是的，呃——」


    「叫我诺亚。」他温柔道。


    愧疚感更强烈了。


    」嗯，诺亚。听着，你误会了。」她深吸一口气，「我不会丢掉你的。我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是对你的外表有什么不满。」


    银髮少年歪了歪头，却少有的沉默了。显然接受到了某种令他困惑的信息，他安静地注视着她，似乎在试图分析她说这番话的真实意图。


    「您是在关心我吗？」最终他点了点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没关系的，我并不是生命体。因为主人，诺亚才会存在。理智、信任、永不动摇的忠诚，是最美好的美德。」


    她愣愣看他。


    既来之，则安之。她深吸一口气，「那就走吧。」


    「回家吗？我的刚刚获取了您的个人信息，您居住的红苹果公寓离第三大道共有5个街区，6个十字路口，考虑到堵车，乘坐缆车是最快方案，但考虑到您正处于生理期，不宜过多运动，建议唿叫计程车。」


    「……」


    「把这项权限删除，诺亚。对，就是我的生理期。」


    「得到指令，开始删除。」


    相当干脆的回答。


    银髮少年停下一切动作，双手乖巧交叠在胸前，浅灰色瞳孔里，红光闪烁。


    五秒过后，「删除完毕。」


    「主人您要回家吗？」事实上，比起删除信息，更像是删除了一段记忆，仿生人微笑问道:「考虑到堵车，建议您——」


    她终于失去了所有耐心，从他手里拽过手袋，气势汹汹走出商场。


    「滴滴——」


    忽然响起刺耳鸣笛声。


    「小子！看路！」司机探头大吼。几个男孩笑着穿过马路。


    不知是谁最先发现了那个拿着吸尘器的清洁工，孩子们停了下来。


    清洁工仿生人穿着统一的灰色制服。冬日清晨的街头，日光澄澈明亮，毛茸茸的鸽子咕咕飞着。


    「嘿！蠢货！」


    显然并没有被输入除了工作以外的其他指令，仿生人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愣着干吗？我爸说这些该死的机器蠢绝了，就算你打他他也不会还手的。」


    仿佛发现了什么乐子，孩子们上蹿下跳想要吸引他的注意。砰的一下，仿生人的额头被石子砸中，尖锐的石头划破皮肤，渗出蓝色液体。


    「真无聊。」男孩啧了一声，「想不想看点更有意思的？」


    在同伴期待的目光中，他嘻嘻笑了两声，忽然勐地伸手推了一把。那仿生人像玩具一样倒向车流——


    「住手！」


    陆曼容下意识想要冲上去，却没有成功。


    诺亚拦在她身前。


    事情就发生在一瞬间，陆曼容眼睁睁看着那个仿生人消失在车流里，却又没有真的消失，整个身体被碾碎，仿真肌肉组织的碎块黏在柏油路和轮胎上，蓝色的血液溅得到处都是。


    「嘿！小混蛋！」商场保安闻讯赶来，那群孩子轰然逃散。


    「又是你们！不要再让我抓住！」保安挥舞拳头。「否则我要你们好看！」


    「见鬼。真见鬼。小姐，你最好退后一点。」他气喘吁吁环顾四周，最终选择了站在一旁的黑髮女子作为发泄对象，粗声粗气道：「我真是受够了，那群小混蛋隔三差五找事。见鬼，这些该死的仿生人溅得到处都是，最难打扫。」


    陆曼容终于反应过来。


    即使目睹同类某种意义上「死」在自己面前，银髮少年依旧保持着完美的微笑。「计程车已经叫好了，大约还有三分钟到达，您想喝杯咖啡吗？」


    陆曼容幽幽看他，刚要点头，不远处忽然响起两个熟悉声音。


    一男一女，热恋中的情侣，腻腻歪歪喝着同一杯焦糖玛奇朵。


    日光穿透玻璃穹顶落下来，陆曼容扭头就走，却被叫住。


    「曼容？」


    熟悉的男声。


    二人对视片刻，男人率先移开了视线，显然已经后悔自己下意识叫住了她，「早上好。」


    「早上好，魏寻。别告诉我，时隔三个月，你噼腿出轨人间蒸发之后，想要获取我的原谅了。」


    这番话让男人彻底脸色涨红。


    「姓陆的，你说什么？」依偎在他身侧的女生终于开口，嗓音纤细动听，穿粉色短裙。


    「哦不等等，那是什么？你买了个仿生人？阿寻，我早就跟你说过她很怪了吧。」季世佳指着诺亚咯咯地笑，「犯罪事务司的特别调查员？得了吧，陆曼容，no.1城区的每个人都知道你是个怪胎，从小就是，难道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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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真稀奇，像你这种人也会旷工逛街？还是说，你知道我们今天会来这里，所以故意来堵人的吧？你是想来挽回阿寻吗？我告诉你，那是不可能的，他生病的时候你总是在办公室里，是你亲手把他推开的。」季世佳冷笑，「而我体贴又善解人意，阿寻只喜欢我！」


    「嗯，我想我确实没有任何可能挽回他了。」陆曼容耸了耸肩，「你的新项鍊吗？很漂亮。」


    季世佳愣了一下，继而冷笑，抓起自己的银色项鍊，「那是当然，这可是他昨天刚送我的。vg切工，完美d色，fl净度，七颗粉钻——」


    「呈黄金分割比率排布，象徵真挚不渝的爱情。」陆曼容忽然露出一个微笑，「说真的，魏寻，你是批发了一大箱吗？季世佳，你男朋友之前也送过我一条你知道吗？如果我没猜错，你那颗的专柜编号是002，而我是001，后面会不会有003我就不知道了。」


    「..……你！」


    陆曼容从手袋掏出那串项鍊，扔到地上，转身离开。


    「佳佳，你别听她的。都是她在胡说。」看着恋人一张小脸梨花带雨，魏寻似乎彻底慌了神，伸手替她擦眼泪，「你和她吵什么，你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吗？我心里只有你。」


    计程车早已停在门口，不耐烦地按喇叭，黑髮女子走出玻璃大门。


    冬日的日光澄澈明亮，有种温暖的假象。totol公司最新出品的仿生人诺亚跟在主人身后，观察着她湿漉漉的脸颊，温声道：「主人，您似乎在伤心。如果诺亚能帮到您，诺亚会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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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宝贵机会


    「热水已经放好了。经统计，最佳沐浴时间为临睡前一个小时。主人需要现在更衣吗？」


    见他认真地从衣橱里拎出所有睡裙，陆曼容终于开口，「等等，诺亚——」


    「怎么了吗？」他拎着衣架扭过脸来，「主人？」


    「够了，嗯，我是说，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转眼间，已经深夜九点。


    但很不幸的是，即使整整一天过去了，她还是没有适应自己家里忽然多了个人这件事。


    或者说，多了个仿生人。


    他站在原地乖巧看她，一张俊美清秀的脸相当无辜。


    「我……我准备睡了。你也可以停止工作了。」


    「是，主人。」


    在他跟着她走进卧室时，她终于忍无可忍，「你——」


    银髮少年的手指还搭在灯的开关上，显然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她的恼怒所在，微笑道:「您不必担心，主人。诺亚不会打扰您休息的。诺亚只是替您关灯，晚安，主人。」


    他这幅乖巧样子倒显得她蛮不讲理。


    「没有，我没那么想。」陆曼容转移话题，摸了下他左耳佩戴着的细银条，试图缓解尴尬，「你们仿生人还带耳环吗？」


    「不是的，主人。仿生人没有审美需求。」诺亚彬彬有礼道:「这是信息採集器，只是为了人类的审美做成了类似耳钉的式样。」


    「那如果我把它摘掉呢？」


    「那样我就没办法最大化支持主人的工作了。」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不过，如果主人愿意，诺亚无所谓。」


    说着他微微倾身，她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少年整个人都凑了过来，蓬松柔软的银白色髮丝没有任何色素，仿佛无菌实验室里的无机质，从这个角度，她恰好可以看到他包裹在高领制服里的纤细脖颈。


    她忽然闻到了某种味道。


    极淡的花香，像清晨开放的白玫瑰，甜蜜微苦。


    她试图找出气味的源头，闻来闻去，最后盯上他的信号接收器。


    「您是在闻什么吗？」


    诺亚的声音几乎就响在她耳边。


    「为了照顾人类的不同喜好，仿生人是没有气味的。」诺亚歪头露出一个浅笑，「不过，我听说人类会利用沐浴香精改变气味。如果主人喜欢的话，我也可以试试。」


    家里很少有第二个人，那一晚她睡得并不安稳。


    梦一个接着一个，她并不是很清楚记得自己都做了些什么梦，是那种毫无逻辑的梦境，像是站在一片黏稠的沼泽里，被高密度液体包裹，越挣扎就陷得越深。头顶的光亮越来越稀薄，就在一切即将完全变得漆黑的时候，她醒了。


    她撑着枕头坐起来，冷汗淋漓，忽然很想喝水。


    下床。


    刚走进客厅，她就看见了他。少年仿生人独自安静坐在角落里，电子项圈接着电源线，在黑夜里发着微弱蓝光。


    * * *


    次日清早。


    陆曼容匆匆赶到犯罪事务司，大家都在看她。


    「嘿，曼容，你来啦。」棕发青年咳了一声，欢快地凑过来，「来的这么早。」


    「你是在讽刺我吗，布雷司？」陆曼容看了眼表，「真让我伤心，明明同是si-group成员，在我请了一天年假之后我们的情谊就荡然无存了。」


    同是si-group的调查员，布雷司显然更加活泼开朗而富有魅力。布雷司抓了抓头髮，露出一个蹩脚的假笑，「你说的什么话？」


    「啊，对了。」布雷司顾左右而言他，「西里斯一直在找你，说要表扬你。」


    「表扬我？」陆曼容愣了一下，「我还以为他除了拖欠工资时不会再表扬任何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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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理说这是一个绝佳的笑话，si-group的组长西里斯能有多抠门，每个调查员都深受其害。


    但这次，却没人接话。


    「你们到底都是怎么了？」陆曼容纳闷，却见众人表情更怪异，就连布雷司也视线飘忽。


    「布雷司，我昨天发现了一家甜品店的慕斯蛋糕特别好吃。是你最喜欢的巧克力味。」陆曼容掏出一盒蛋糕，晃了晃，「好香，你真的不吃吗——」


    「可以给我吃一口吗？」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没人跟你说过我在找你吗？」忽视女下属僵硬的笑容，si-group组长西里斯大步走来，「你迟到了，三分钟。」


    陆曼容挤笑，「西里斯组长。」


    「我本来确实想给你奖金的，可你迟到了，miss lu。大家可都看到了，不是我故意剋扣下属。」男人痛心疾首道，「但事出有因，你昨天的所作所为确实很令我欣赏。虽然奖金没有了，但我还是必须要对你提出表彰。miss lu，你就是我组的本月之星！」


    男人目光锐利如鹰，审视在场众人。


    「我都是怎么跟你们说的？」西里斯深深嘆气，「结果除了miss lu，你们都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你们好好反思！」


    「是！组长！」


    众人面色悲痛。


    直到西里斯走后，陆曼容还有点发懵，不好意思道：「不知道组长又在犯什么病。但他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肯定在坑我。」


    「不不不，陆小姐，你确实很令他满意，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布雷司把她摁坐在椅子上，殷勤地递上热可可和软曲奇。


    陆曼容确实有点饿了。今早醒来发现闹钟定错了，连诺亚做的煎蛋培根都没来得及吃，就火急火燎跑来了。


    她咀嚼着曲奇，就在那一刻，她忽然喉咙一哽。


    「等等……」


    陆曼容终于后知后觉，「所以，整个调查组只有我买了仿生人，对吗？」


    * * *


    「疼！疼疼疼！」被按到桌子上，棕发碧眼的青年惨叫道:「你不能怪我！我实在买不起！看在上帝的份上，你不能因为我的贫穷惩罚我！」


    「这话你留着去跟上帝说吧。」陆曼容咬牙道:「见鬼。布雷司，李菲儿，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买的吗？」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西里斯组长特别器重你的原因啊。」布雷司眼泪汪汪，」你这么听话乖巧，我的甜心——「」


    话音未落，就已变成惨叫。


    「你管拖欠三个月工资和两年年终奖的行为叫做器重？」黑髮女子眉眼如画，笑得越发柔和。「依我看，无视他的命令却只得到了一句轻飘飘的口头批评，这才是货真价实的器重呢。」


    开什么玩笑！


    陆曼容简直气死，原来只有她老老实实买了仿生人。


    「李菲儿呢？」她试图冷静下来。


    「她在西里斯办公室。」布雷司瑟瑟发抖。「她说她也买了最新款仿生猫咪，也应该拥有奖励，正在和他对峙。」


    「……」


    陆曼容手里的铅笔彻底断了。


    「冷静！」布雷司后退数步，讪笑道：「曼容，冷静。或许，你可以跟我们说说那款仿生人好不好用？」


    「是啊。」大家都凑了过来。


    「听说你买的那款是totol最新出品的诺亚系列？长什么样子？好看吗？」


    「听说totol仿生人刚出现过质量问题？可怜的费舍太太，花大价钱买的智能管家，做饭时忽然短路了，整个厨房都烧毁了，赔了好大一笔钱。」


    「是啊，好倒霉。曼容，你也要小心哦。」


    众目睽睽之下，黑髮女子胸口渐渐平静下来。


    「诺亚很合我胃口，简直是我的梦中情人。」面对无数同情慰问和幸灾乐祸的嘲笑，她皮笑肉不笑道:「我特别满意。不劳大家费心。」


    * * *


    「咳咳——」


    上司一声咳嗽，众人纷纷散去。


    「miss lu，你过来一趟。」


    「是。组长。」


    陆曼容走进西里斯的办公司。


    「事务司最近财政紧张，尤其是我们特别调查组，已经很久没有接到新的资助了，这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的，组长。」


    「很好，miss lu。」西里斯露出一种悲痛的表情，「事务司那帮老头真混蛋，今早才通知我，以后每个部门都要有仿生机器人。你也知道的，自从上个月那宗案子，我们抓错了嫌疑人。打那以后，那帮老古董审查就特别严格。他们不信任我们。」


    陆曼容忽然生出一种不祥预感。


    「所以呢？」


    「所以，你不是刚买了一个仿生人嘛。听说是诺亚最新款，计算能力超强。」西里斯愤然拍桌，大义凛然道：「经过郑重思考，我组决定给你这个机会，把家用仿生人贡献出来给整组使用！为了表彰你的无私奉献，我已经让菲儿给你列印一张奖状了。」


    敲门声响起。


    粉裙女子走进来，甜甜道:「组长，您要的奖状。」


    望着配色鲜艷的劣质纸张，陆曼容有些恍惚。


    她恨西里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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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梦中情人


    次日清早。


    冬日的日光算不上寒冷，却也并不温暖，像从冰箱里拿出来放了半小时的酸奶，黏了一手的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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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微微踮起脚尖，替少年将银灰色仿生人制服的纽扣扣好。诺亚温顺地低下头。


    家里有个异性仿生人终归令她有些神经过敏，再加上西里斯组长说正好缺个仿生人助手，不如直接徵用她的诺亚。陆曼容承认，她是有一丝欣喜的。


    昨晚她有些不安地对诺亚说了这个消息，果然他顿了一下。


    「你不想这么做对吗？那我不会勉强你。」陆曼容深吸一口气，「把我刚刚说的都忘了吧。你乖乖待在家里，我明天去跟他们解释——」


    「不，主人。」


    诺亚忽然开口，「我没有不愿意的意思。事实上，如果我能帮到主人的话，那是我的荣幸。」


    她愣了一下。少年笑容浅浅，好看的引人犯罪。


    她长出一口气，点头：「好。」


    她的确松了口气。


    事实上，自从三年前她的养父车祸身亡，这间公寓里再也没有出现过任何异性了。


    * * *


    到达事务司的时候，办公室里早就坐满了人。黑髮女子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经过西里斯组长和我的协商，我决定把刚买的最新款仿生人上交事务司。系统型号已同步更新至档案库，欢迎大家自行查看。」陆曼容后退一步，露出了站在她身后的银髮少年，「介绍一下，这位是totol仿生人诺亚。以后大家就是同事了。」


    此言一出，彻底寂静。


    目光从四面八方射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少年仿生人倒是没什么情绪起伏，一张俊美姣好的脸上，始终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什么嘛。曼容，你怎么不早说。」李菲儿第一个凑过来，手里捧着珍珠奶茶，「这傢伙看起来挺不错嘛。」


    「哦，他的眼睛好漂亮。不愧是二代，比一代的劣质塑料蓝眼珠好多了。」李菲儿伸手扯了扯少年的头髮，「还有白色的头髮，是无机质的吧？曼容，我真搞不懂你，如果我是你，自己花了大价钱买的，绝不会容许被别人抢走。」


    「我也搞不懂你，菲儿。」陆曼容笑不露齿，「明明之前一起说好的，结果你就买了只猫？」


    「猫.……猫又怎么了！」李菲儿刚想反驳，却又被好友的神情震慑住，后退几步，讪讪道:「仿生猫咪很好摸的，改天你来我家摸啊。」


    事务司大厅人来人往。


    「啊。」男人大摇大摆走过来，「好久不见，曼容。」


    男人身材高大，露出两排洁白牙齿，上下打量她，「假期过得怎么样？曼容，你去第六区晒日光浴了吗？我觉得你变黑了一点。」


    「你总是说的这么夸张，威尔。」陆曼容拨开他轻佻的手。


    「别生气，曼容，我觉得你黑点更好看。」威尔吹了声口哨，「第六区最棒的还要属宝石酒吧。尤其春天的时候，我很乐意带你去。」


    「去酒吧？」陆曼容瞥他一眼。「为什么？」


    「我想我们变得更亲密一点。」男人轻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的意思是，曼容，你是这个世界上我见过最漂亮的东方女人。」


    「哦，所以说，这就是那个新来的机器人？」他上下打量银髮少年，「根本不怎么样嘛。」


    闹笑声中，威尔走了过去，「机器人，你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吗？」


    「知道的，先生。」银髮少年的声音清澈好听，「我是来加入特别调查组的。」


    他答得如此流畅，威尔反倒噎了一下。


    威尔眯眼打量他片刻，忽然冷笑，「special investigation group，隶属犯罪事务司，所有发生在九个城区里的犯罪，联邦警署那群饭桶查不出来的，都由我们来调查，。那么机器人，你觉得什么样的调查员才算成功的？」


    银髮少年抬起一双浅灰色的眼瞳，看不出什么情绪。


    「果然脑子不太灵光。唉，我向来很善良。所以，机器人，让我来告诉你吧。最成功的调查员强壮、聪明、警惕，最重要的是绝对不会被人制服。」威尔嘆了口气，「也就是说，无论是哪种人，都绝不会是你。」


    哄堂大笑。


    得到了大家的附和，男人越发神气起来，从陆曼容的办公桌上拿起镜子照了照。


    显然很满意自己的外表，威尔得意地看向银髮少年，有些意外的，他却并没有在机器人脸上看见任何被激怒或者退缩或者别的什么表情。少年自始至终都很平静，浅灰色眼瞳像两颗温冷的玻璃珠。


    威尔冷笑。


    「哦？看来有人开始不服气了。既然我说了不算。那就让大家来说说吧。这个小男孩能把罪犯打倒吗？不，至少能把我打倒吗？哦天，你不会被罪犯吓哭吧？说真的，我一直很好奇，机器人也会流眼泪吗？让我来告诉你吧，成为优秀的调查员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首先得是个人。」起闹声中，威尔越凑越近，手搭在诺亚的肩上，「男孩，你不是想要证明你自己吗？这样，只要你能哭出来，我们就让你加入。」


    「——够了。」


    众人闹笑声被打断，黑髮女子忽然开口，「够了，威尔。你没必要这么恶毒。」


    「我？恶毒？」威尔愣了一下，脸色蓦地变了，「陆曼容，为了一台机器，你说我恶毒？」


    「与机器无关。但是威尔，作为调查员你的成绩究竟如何，大家都看在眼里。即使再优秀的人也会犯错，你不必自责。如果你想为三个月前因为你个人的失误导致绑匪撕票那件事证明自己。我能理解你的心情。」陆曼容抬起脸来，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但恐怕，只靠试图激怒一个仿生人，没办法达到你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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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


    威尔脸色涨红，终于冷笑，「陆曼容，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离他远点。跟这么笨的机器待在一起，我怕有天你也会变笨啊。」


    威尔离开之后，整个事务司陷入寂静。


    「好了，曼容。别跟他一般见识。」李菲儿沖威尔的背影挥舞拳头，挽住陆曼容的手臂，「我打赌他就是想吸引你的注意而已。他是什么人，你也清楚嘛。」


    「不过说真的。」李菲儿瞥了一眼诺亚，「曼容，你没必要这么护着他吧。」


    「连你也觉得，是我护着诺亚？」陆曼容淡淡道：「与其挑我的错，你还不如去看看威尔，他犯了那么严重的错误，西里斯还留着他，真令人不解。」


    说罢她把手袋扔到桌子上，端着杯子去接了一杯咖啡，温热的水雾混着咖啡豆苦涩微甜的味道盘旋上升，她低头抿了一口，转过身来，却对上一双浅灰色的眼瞳。


    「别理他，诺亚。」她顿了一下，道:「威尔就是那样的人，自以为很有魅力。我一直很讨厌他。」


    「那或许你也会讨厌我了。」少年忽然笑了。


    「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因为我也觉得，主人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东方女人。」


    「……」


    「谢谢你哄我。」她放下咖啡杯，装作自己刚刚没被呛到。「但是诺亚，我是你见过的唯一一个东方女人。」


    陆曼容深吸一口气，「今天就先这样吧。同事你都见过了，李菲儿是数据管理员，西里斯是组长，威尔他们和我一样，是侦查员，布雷司也是。哦对，还有布雷司——」


    她一拍额头，「布雷司在隔壁，我去叫他，你在这等着。」


    「是，主人。」


    她绊了一下。


    「主人，您怎么了？」诺亚及时扶住她，少年的手指灵活修长，搭在女子清瘦的嵴背上，像在弹奏一架年久失修的木质钢琴。


    「叫我陆就好。」


    「好的，陆。」


    陆曼容大步流星走出办公室。事务司重新热闹起来。银髮少年站在整个大厅正中央，微微仰起脸来，浅灰色的眼瞳注视着周遭的一切，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空气中瀰漫的信息都有些过于多了，日光透过玻璃穹顶洒落，落在少年柔软微冷的发顶，像落在一座被海包围的孤岛。


    「让一下。」


    不耐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少年立即后退，「抱歉，先生。」


    那男人抱着一叠厚厚资料打量了他一眼，低声咒骂，「见鬼，事务司那帮人彻底疯了。把这种劣质机器塞到我们组。真见鬼。」


    「不过他倒是把威尔气得够呛。瞧他那副细皮嫩肉的样子，来咱们犯罪事务司？打个赌吧，那台机器准活不过这个月。」


    「嘿，仿生人，你知道吗？」其中一个人吹了声口哨，拍了拍诺亚的肩膀，「你的主人昨天说了。你是她的梦中情人。」


    众人哄堂大笑。


    门被砰的推开。


    西里斯匆匆道：「全员注意，来三层开会。」


    李菲儿嘆气，拍了拍诺亚的肩膀，「走吧帅哥机器人，出命案了。去通知你可怜的主人，她安逸的假期彻底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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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足足64刀


    「死者苏珊·沃特被发现时躺在床上，身中64刀，手脚都有捆绑痕迹，最后被剪刀剪断心脏冠状动脉。」


    会议室。


    墙上映着一张照片。死者睁着眼睛，脸上全是划痕，完全辨认不出原本的样子，松垮的睡裙被血染透，肥胖的躯体皮开肉绽，相当骇人的惨状。


    「有性  侵痕迹吗？」


    「没有。」西里斯摇头。


    「没有？」布雷司显然很意外。


    死者临死前受过很多折磨，药物，匕首，绳索，通常来说，这些都被视作性虐待的信号，尤其是刀具，兇手往往利用它们作为性行为的某种代替，死者被捅了这么多刀，却并没有任何性侵痕迹。这简直不可能。


    剪刀不是件常见的犯罪工具。


    是邻居最先发现的。


    每天清早沃特太太都会六点半准时出门拿报纸，期间会和遛狗的邻居打招唿。但那天早上邻居却没有看见她的身影。与此同时牧羊犬似乎闻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气味，一直朝着那栋房子狂吠。善良的邻居为了表达噪音扰民的歉意，上前敲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她推开门走进去，试图唿唤沃特太太，却没得到任何应答。


    正当她准备离开时，忽然头顶一凉，血水从天花板滴下来。


    「所以，兇手事先不认识死者，否则就会知道死者的生活习惯了。」布雷司皱眉，「如果前天夜里杀人，那么次日清早就会被邻居发现。」


    「那也不一定。」陆曼容冷静道:「兇手或许就是想被我们发现也说不定。」


    李菲儿倒抽一口冷气，「变态？」


    「单看这64刀，难道不是变态吗？」布雷司摇头嘆气，「而且，菲儿，这么多年来我们遇到的变态还少吗？」


    西里斯咳了一声，打断下属们闲聊的苗头，「死者身份是什么？」


    「死者是居住在no.1城区第三大道的家庭主妇。丈夫沃特是保险公司的普通职员，还有两个孩子在上学，分别是十岁和七岁，就是这些。」威尔合上档案夹，懒洋洋倚着椅背，「应该只是普通的入室盗窃案。否则我想不出多么深的仇恨，才会对一个普通家庭进行如此惨无人道的折磨与报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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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目前为止只有沃特太太遭到了折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兇手针对的是沃特一家。」陆曼容冷淡道:「第二，威尔调查员，我以为你应该知道的，85％的谋杀案，在我们调查之前，看上去都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威尔噎住，狠狠瞪着她，刚要开口，就被西里斯打断。


    「全组注意，前往no.1第三大道57号公寓，正式立案调查。」


    * * *


    整个公寓早已被包围。


    亮黄色的警戒线外，人山人海。


    「si-group陆曼容。」黑髮女子出示证件，警察点头放行。


    「oh......」


    布雷司脸色变了，似乎强忍住了某种胃部抽搐，深吸一口气，「我得承认，曼容，即使这些年来我见过很多了，但这次真的震惊到我了。」


    满墙的血。


    甚至天花板和吊灯上也有，地毯被足足6000毫升的血液浸泡了一整晚，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已经有人撑不住吐了。


    布雷司显然也有点吃不消，举着手机走出去，「菲儿，死者社会关系调查有结果了吗——」


    整个房间只剩陆曼容和诺亚。


    「血迹溅射边缘不规则，床板有抓痕，可能是死者挣扎时留下的。房间很整齐，死者生前是个很称职的家庭主妇。」陆曼容冷静分析道。


    她绕着整个房间踱步，即使身处如此恶劣的环境，女子依旧没什么表情。


    直到看到墙上的照片，她顿住了。


    照片上的女人身材微胖，双手交叠站在邮筒前，五官轮廓清晰可辨。


    「……是她？」


    银髮少年显然注意到了主人的不寻常，他扭过脸来，刚想开口询问，却见她眼瞳蓦地震动，脚腕一软。


    布雷司正好挂断电话从外面走进来，长出一口气，「走吧，先回事务司。西里斯说法医鑑定报告出来了，我们先听听检验科怎么说。说真的，我不想再在这鬼地方待下去了——」


    「我认识她。」


    布雷司愣了一下。这才看到扶着诺亚勉强站稳的陆曼容，一张脸苍白得吓人。


    「什么？」


    「我认识死者。昨天在第三大道，她的钱包被偷了，我帮她抢了回来。」


    * * *


    「妈妈，我要妈妈——」


    警署陷入一片混乱。


    死者家属情绪显然很不稳定。


    恐怕谁都无法接受至亲一夜之间死于非命，还是那样的惨状。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什么都查不出来？」男人嗓音饱含悲痛，「我的妻子那样惨死，你们却告诉我，兇手还在逍遥法外！」


    「请冷静，先生。」警员满头大汗，「我们正在全力调查。请相信我们，一定会找出杀人兇手的——」


    争吵中混杂着孩子的哭声。


    还是那么小的孩子，刚刚经歷了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年纪，带着满分试卷回家，却再也听不到母亲的表扬。


    陆曼容泡了杯咖啡，速溶咖啡迅速将清澈透明的白开水变成苦涩粘稠的液体。她捏着银匙搅拌了三圈，忽然开口，「诺亚，我在你心里是怎样的人？」


    「温柔。」


    「温柔？」似乎得到了一个始料未及的答案，陆曼容愣了一下，继而摇头，「对孩子的眼泪完全过敏的人，也能被称为温柔吗？我从不觉得孩子可爱，只是觉得他们吵闹烦人。」


    西里斯匆匆赶到，「菲儿，昨天在第三大道被抓的那个小偷，调出他的所有资料。」


    「没问题。」李菲儿嘆气，「他确实有嫌疑。这次的兇手太令人髮指了。」


    「那今天就先这样。」西里斯低头看表，「明早七点，事务司集合。」


    「是！」


    被血腥的场景折磨了一整天，所有人早已精疲力尽，西里斯刚发话，大家鱼贯而出。


    整个事务司陷入安静。


    傍晚的夕阳飞快下落，尽管还没完全落下，却已经不再是白天了。


    陆曼容正要走人，余光忽然瞥见一个身影。


    银髮少年安静坐在大厅角落，落日在灰色的天空中，像沉海的巨轮。


    「你不走吗？」


    犹豫片刻，陆曼容终于开口。


    从今天起他就不再属于她了，至少从财产所有权的角度。顺理成章的，他也没有了再住在她家的理由。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少年侧过脸来，浅灰色的瞳孔注视着她。


    又来了。


    那种莫名又该死的怜悯。


    陆曼容移开视线，「诺亚，你是打算以后每天晚上都待在这里吗？」


    「陆，这里有充电设备。」诺亚显然误会了她的真正意思。


    「算了，跟我回家吧。诺亚。」


    「晚上想吃什么？刚刚开会的时候，我就想吃土豆披萨了。」陆曼容走出大厅，却听见身后没有任何脚步声跟来。


    扭头看去，却是一愣。


    银髮少年依旧坐在窗边，安静地注视着她。


    她头一次觉得事情有些脱离自己的掌控，「你不想跟我走吗？」


    「不是的，陆。我只是认为，您不太想让我跟您走。」


    她闻言愣住，脑海忽然浮现昨晚种种。原来她如释重负的样子，全都落在了他的眼里。


    「你误会我了，诺亚。」她面不改色道：「再怎么说，也是我把你买下来的。你是我的，诺亚，你当然应该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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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不可违背的天性


    十分钟内，披萨已被横扫一空，只剩一个空盒子，空气中依稀还有食物香气。


    「好饱。」陆曼容心满意足地躺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机。「你真的一点都不吃吗？」


    「不能的，陆。」银髮少年弯腰收拾餐桌，「仿生人只能通过特供电解质补充能量，对于我们来说，就相当于人类的食物了。」


    「那么电解质有味道吗？」她兴致勃勃问道。


    「没有的。陆。」


    「那还真是会丧失许多乐趣啊。」她嘆了口气。「不过，没有味觉或许是件好事。毕竟不仅有好闻的味道，难闻的味道更多。」


    「所以这是个为了避免一而直接选择零的情况吗？」少年温声道：「我明白了，陆。谢谢您的安慰。」


    她定定看着他转过身去，终于嘆了口气，「诺亚，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仿生人的所有行为都遵循绝对的逻辑性，即使是「人性化」程度最高的二代诺亚，也并不擅长隐瞒和说谎。她能敏锐感觉到，自从回到家后，他的状态明显有些沉闷。实际上，今天一整天，他几乎没说过话。


    果然，银髮少年顿住了。


    继而他转过身来，浅灰色的瞳孔注视着她，像在分析一道数学公式。


    良久，终于谨慎开口，「我只是感觉，您好像不太高兴，陆。是因为我对您的称唿出了问题吗？抱歉，陆。我只是个仿生人，语言行为还需要不断学习纠正才能变得更人性化。」


    陆曼容彻底愣住。原来他是在想这个。


    「不是你的问题。」她哑然失笑，「我只是想让你看上去更专业一点。我的那些同事，你也都见过了。他们并不全是好相处的人。在公司，你最好称唿我的姓氏。但是私下里，诺亚，你可以叫我主人。」


    诺亚愣愣看她。


    「好的。主人。」少年浅灰色的眸子熠熠闪光。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的声音似乎欢快了一点。


    又或许，这就是不可违背的天性吗？


    陆曼容看着少年明显变得活泼开朗的俊秀面庞，心里也不禁发笑。机器人的天性，或许就是服从，比起更平等的称唿，任何能表示服从性质的词语，都能让他更舒服一点。让他直唿主人的名字，确实太强人所难了些。


    「主人，要喝杯柠檬水吗？」


    银髮少年握着玻璃杯，温热的液体飘出微微酸涩的味道，沖刷了她白天在兇案现场的胃部不适感。


    「谢谢。」


    「主人，您一直从事着这种工作吗？」他轻声道：「虽然我并不会疲惫，但依据生物学肌肉构造，对人类来说今天是十分辛苦的一天。主人您的身体确定没问题吗？据我观察，女性从事类似工作的比重并不高。」


    「所以呢？」她冷不丁道:「所以，你也认为我不能胜任这份工作吗？或者，你在谴责我因为工作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就连我最好的朋友李菲儿也认为我前男友出轨是我的问题。」


    女子声音平静，言辞却尖锐无比，像只张牙舞爪的刺猬。


    片刻寂静。


    「不是的，主人。」少年露出一个微笑，「我是想说，谢谢。谢谢您今天在同事面前对我的照顾。」


    陆曼容彻底怔然。


    定定看他良久，她终于放下玻璃杯。


    「我困了，先去睡了。」


    客厅的灯灭了。光线彻底暗下来，霓虹灯透过窗帘缝隙落进来，流淌在木地板上，一滩朦朦胧胧的蓝。


    「晚安。主人。」仿生人的声音柔和，像轻飘飘的羽毛。


    * * *


    次日。


    犯罪事务司。


    「三天前，你涉嫌偷窃财物在第三大道商业区被逮捕，对吗？」


    坐在审讯室里的男人没有说话，戴着手铐的两只手搅在一起，眉眼耷拉着，脸色阴沉。


    「回答我，亨利！」


    「是。警官。」亨利相当不情愿地开口。


    高跟鞋清脆声音响起。亨利抬眼，看向审讯室门口的黑髮女子。


    「是你。」亨利眯眼看她。


    「哦，警官先生，你怎么没跟我说过，这次你还带了个女调查员？」他忽然怪异地笑了一下，「说真的，你这招凑效了。虽然我对这位美女没什么好印象，不过总比面对一大堆男警察更令我愉悦。」


    嫌疑人轻佻地吹了声口哨。


    「看着我！」安德森警官怒吼，「你这个混球！你以为她是谁？这位是犯罪事务司的陆曼容！陆调查员那天路过第三大道，一眼就识破了你的诡计，把你押送到了警署。否则还会有更多的女人遭殃！」


    显然已对这位劣迹斑斑的嫌疑人失去了所有耐心，安德森用冰冷厌恶的目光看着他，「老实交代吧，亨利，你到底都对沃特太太做了什么？」


    「我？这些天我一直被关在警署里啊。」


    「胡说！」


    砰的一声，安德森把所有文件扔到桌子上，「被押到警署的三小时后你就被保释了！你说你回家了，可谁知道你在哪？」


    「冤枉啊警官，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一步都没出去过。」


    「那死者沃特太太又怎么说？你跟踪了她整整一周，试图猥亵她的当晚，她就死于非命。」警察砰砰敲着桌子，「这你又该怎么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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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页

    「巧合。纯属巧合。」


    亨利后仰倚上椅背。


    「警官，这几天我一直遵纪守法，之前也发过誓以后再也不偷东西了。您还戴着有色眼镜看我，一声令下就把我重新抓了回来。」亨利探身凑过来，「联邦警署向来是最正义的机构，堂堂安德森警官只凭推测就随便抓人，恐怕不太好吧？」


    「你这混球！」


    安德森彻底暴怒，刚要揪起他的领子狠狠打一拳，忽然被一条纤细手臂拦住。


    「请稍等。安德森警官。」陆曼容终于开口，「他没有说谎。」


    「什么？」警察愣住。


    「我们没有在死者家里发现他的指纹。」陆曼容摇头道：「虽然他有猥亵妇女的前科。但是警官，杀害苏珊的兇手恐怕并不是他。」


    「我现在觉得你更美丽了。调查员小姐。」嫌疑人注视着她，视线像某种粘稠的液体顺着她纤细的脖颈向下流淌。


    「说真的，小姐，那天我们的见面确实有些仓促。」亨利咧嘴笑了，「只可惜，你太瘦了。如果你再更丰满点，我觉得会更好。」


    * * *


    「不是亨利。他没有作案时间。」陆曼容摇头，「他只是个单纯的社会渣滓罢了。」


    「不是？那会是谁？死者的社会关系网十分简单。」布雷司翻阅着档案夹，「没有任何可疑人选。」


    「那就从跟她关系最近的人开始查起。她的丈夫沃特。」


    大步流星走出办公室后，陆曼容忽然想到了什么，「诺亚呢？」


    「谁？」布雷司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噢，那个仿生人。我找找——」


    「哦，可怜的诺亚。」布雷司倒吸一口冷气，显然注意到了大厅中央黑压压的人群，同情道：「做了调查员这么多年，被死者家属纠缠依旧是我心中第一烦恼的事。不过我觉得他很有天赋，或许会成为一个优秀的调查员。」


    「天赋？」


    这个相当人性化的词语被用在一部机器上显然产生了浓厚的违和感。


    「是的，曼容。」布雷司点头，「冷静是一种人类并不具有的天赋。」


    陆曼容匆忙赶到时，银髮少年已被人群包围了。


    「你们到底干什么吃的？整整两天过去了，我的妻子惨死在家里，你们却半点头绪也没有，甚至还派一部机器来打发我。」男人大吼，「这种蠢货机器人，也能当调查员？」


    「请冷静，先生。」新上任的仿生人调查员注视着他，浅灰色的瞳孔毫无波澜，「对于您太太的遭遇，我们也很难过。」


    「难过？我怎么看不出来？」男人指着少年的鼻子咒骂，「我受不了了！这就是堂堂si-group吗？怪不得破不了案！废物，都是废物——」


    「沃特先生。」


    忽然响起一个淡漠的女声，「先生，您这是做什么？」


    男人勐地扭头，继而冷笑，「原来是鼎鼎大名的陆调查员，所以，你能告诉我，你们查了这么多天，都查出什么了？」


    「我们已经确定了您太太的死因，正在排查社会关系，这一点如果没有您的帮助是没办法完成的。」她冷静道：「那么沃特先生，您能告诉我，为什么三次拒绝我们的申请吗？」


    「我——」


    沃特恶狠狠瞪了她一眼，扭头走进会客室。


    整个大厅瞬间寂静。


    「辛苦了，诺亚。」众目睽睽之下，她若无其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我现在要问沃特一些事情，你来做笔录。」


    「是，陆。」


    会客室内。


    「您太太有什么比较亲密的朋友吗？是否与人发生过冲突？不一定是多么深的仇恨，口角冲突都算在内。」


    见对方依旧不言，黑髮女子保持微笑，「请您配合。您越配合，我们就能越快抓住兇手。」


    「你什么意思？」沃特咬牙瞪她，「你的意思是我不想让你们抓到兇手？！」


    「没有这个意思。沃特先生。」


    恶狠狠瞪她良久，男人把手缩进袖子里，冷冷开口，「没有仇人，没有。我都说过多少遍了，通通都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人类是各种社会关系的总和。除非您太太活在真空里。」


    「我说没有就没有。」沃特终于冷笑，「她就是个家庭主妇，整天在家里做做饭打扫卫生，能有什么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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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你是我的


    会议室里。


    「所以，我要你们给我一个明确的答覆。」西里斯怒而敲桌：「为什么整整三天过去了，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报告组长。我也很疑惑。或许，截止目前，我们的调查方向全错了。」布雷司揉了揉额头，嘆气道：「一见到死者如此惨状，就理所当然以为是寻仇。」


    「不是寻仇？你是说随机无差别杀人吗？」威尔嗤笑，「如果没有任何仇怨，有人会浪费时间把一个可怜的家庭主妇折磨成这个样吗？」


    片刻寂静。


    众人窃窃私语。


    「组长，我认为布雷司说得对。」黑髮女子忽然开口，「我建议重新确定案件调查方向。另外，我申请再次询问死者丈夫沃特。」


    「你该不会是怀疑沃特吧？」威尔挑眉，「得了吧，曼容，那男人已经够倒霉了，平白无故死了妻子，家里还剩下两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他为什么要杀掉自己的妻子？难道为了获得从今以后独自照顾孩子的辛苦生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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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页

    众人闹笑。


    「这不就是死者生前每天要过的生活吗？」


    陆曼容冷淡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笑声。威尔本来还在享受大家的吹捧，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我说，陆曼容。」威尔眯眼看她，忽然笑道：「你是在公报私仇吗？」


    「公报私仇？」陆曼容与他对视，「对你吗？」


    「不，不是对我，是对沃特。大家都知道，一个月前你刚被一个男人抛弃了，这确实值得同情。可再怎么说，你也不应该让情绪影响工作。」


    「我再说一遍，我没带个人情绪。」陆曼容深吸一口气，「难道你们都没觉出不对劲吗？沃特的态度是轻蔑。对与自己结婚多年却忽然惨死的妻子，他的态度竟然只有轻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很尊重女性。」威尔拖着长腔道：「但是陆曼容，你不应该让你过多的个人女性主义影响工作。你对死者的同情与怜悯可能会把一切都搞砸。」


    「你错了，威尔。我一点都不可怜她，就像你们丝毫不可怜我。」陆曼容忽然露出一个微笑，「我选择了我的工作，而她选择相信一个又老又丑的男人。我的选择导致我被背叛了，而她也是一样，难道不是吗？只不过我至少还活着，而她死了，甚至博不到任何人的同情。」


    瞬间寂静。


    年轻女子有一张并不常见的东方面孔，眉眼清丽淡漠，纤细脖颈好似一朵带刺的白玫瑰，那种锋利又脆弱的美丽。


    众目睽睽之下，她的脸很平静，乌黑瞳孔看不出什么情绪，漆黑长髮像瀑布，所有光点都消失在瀑布深处。


    * * *


    no.1城区第三大道57号公寓。


    「噢，曼容，够了。每个角落都被搜过了，你不可能再找到什么的。你也很清楚这一点，难道不是吗？」电话那头的布雷司嘆气道：「我真搞不懂你，反正我再也不想再回去了。」


    暗红色的血迹干涸后，造成的视觉冲击力大不如前，腐烂的味道也消失了，整栋公寓看上去是那样的整洁。好像三天前发生在这里的一切，只是可怕的幻觉。


    陆曼容抬头看着天花板。


    「嗨，沃特先生——」


    一个愉悦的声音响起。


    陆曼容扭头，赫然对上一张脸。男人身穿条纹西装，胳膊夹着公文包，抹了油的头髮滑顺发亮。


    「额......」他明显愣住了，抬头看了眼名牌，不太确定地问道：「这是沃特先生家吗？」


    * * *


    「是的，怎么了？」


    「小姐，您是他的朋友吗？」男人终于反应过来，露出职业性假笑，「我是沃特先生的房产经纪人。可真是套好房子啊，配套齐全，环境优美。」


    陆曼容一愣，就不禁咂舌，心说这沃特可真够损的，趁着警方还在封锁消息，赶紧把这套凶宅卖出去大赚一笔。


    「等等...你什么意思？沃特把这栋房子卖了？」


    「是啊，小姐。」


    她瞬间怔住：「什么时候的事？」


    房产经纪人看了眼手机，欣然点头，「就在昨天。」


    「小姐？」房产经纪人犹豫道：「您还好吗？」


    手机却被一把夺过。


    「喂！」刚想指止，却被银髮少年拦住。


    陆曼容按了一串数字。


    「您好，欢迎致电no.1城区保险公司，有什么可以帮您——」


    「沃特在哪？汉斯·沃特！」


    「什么？」电话那边的接线员显然愣住了，但还是保持住了一贯的礼仪，「您指的是销售员汉斯·沃特呢？请您稍等——」


    那边交谈了几句，接线员笑道：「抱歉小姐，他今天刚刚辞职了。他是之前负责您的销售员吗？不必担心，小姐，我们会立即指派一位新员工给您。小姐？您还在吗？小姐？」


    砰的一声，电话掉到地上。


    「回事务司，诺亚。」


    陆曼容浑身发冷，「身为保险公司员工，就在三天前，汉斯·沃特的妻子不幸去世。而就在今天，他把名下所有的房产都卖了。他辞职了，没有任何收入来源，不可能卖掉自己的房子。除非他要畏罪潜逃。立即通知事务司，申请逮捕令。」


    作案时间地点通通都满足。


    可是动机呢？


    没有详细的逻辑链，西里斯是不可能批准的。


    不对。


    这栋房子不对劲。


    那种诡异的感觉再次袭来。陆曼容站在空荡荡客厅里。


    房间很整齐，堪称诡异的整齐。


    案发那天她就注意到了，即使血溅的到处都是，还是整齐得很。之前有邻居说过，那天晚上57号公寓好像有些吵闹，这对结婚多年的夫妻似乎半夜发生了一段争吵。


    「现在我是苏珊，我在客厅待了一整夜，孩子们都被我哄去睡觉了。电视机还开着。我坐在沙发上织毛衣。」陆曼容捡起沙发上的棒针，「直到半夜十二点，丈夫推开家门走了进来。我替他脱掉外套。」


    她放下棒针站起身来，向着深夜回家的醉醺醺的丈夫走去，微微踮起脚尖，抬手替他解开领带。


    事情就是在这时发生的。


    发生了什么？


    手指搭上银髮少年的领口，少年纤细的脖颈裸露在日光下，白的刺眼。


    「吻痕。」她低声道：「是吻痕。」


    出轨的证据终于被抓到，怀疑终于被证实，原本一切都不能变得更坏了，可一个错误连着另一个，于是一切滑向无法挽救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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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一直困扰着她的诡异感觉终于有了答案。


    家里太整齐了。


    鞋子一双双摆着，每件衣服整齐地挂在衣柜里，甚至连每个衣架之间的距离都是恆定的两英寸。


    只有一件衣服被扔在衣柜角落，显然女主人已经没有任何心思去收拾它了，那是件带有酒精味道的男士衬衣，领口印着一枚鲜艷的口红印。


    * * *


    「主人，计程车已经来了。」诺亚挂断电话，「西里斯组长已经申请了逮捕令，并将嫌疑人信息曝光给了市民。一但有任何消息，会立即通知我们的。」


    「好。」陆曼容点头，心脏怦怦直跳，「你先上车，我再检查一下公寓。」


    「是，主人。」


    目送诺亚走出公寓。她硬着头皮环视四周，忽然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己。


    陆曼容扭头，瞬间对上了一双眼睛！


    窗户破洞后藏着一双眼睛！


    「谁！」


    那双眼睛瞬间消失了。


    陆曼容整个人炸了，是兇手！果然，沃特又回来了！


    她勐地跑出公寓。冬日的午后，天空阴沉，日光穿不透厚密的云层，她站在空旷的街道上，四周寂静。


    一阵厉风袭来！


    黑衣人头戴兜帽，脸缠绷带，只露出一双眼睛。他手持匕首，朝她心口刺来！


    陆曼容刚要掏枪，忽然被诺亚挡在身后。


    匕首没入少年的胸膛。黑衣人还没来得及高兴，眼中的喜悦就凝固了。少年没有流出鲜红的血液，而是蓝色仿生血液。


    趁着兇手愣神的功夫，陆曼容侧翻倒地，掏出手枪，扣动扳机。黑衣人见势不对，扭头就跑。


    陆曼容一把抓住诺亚的肩膀，「你疯了！我不需要你给我挡刀！听见了吗？我不需要！」


    似乎被对方无动于衷的样子激怒了，她的眼神彻底冰冷下来，「果然是机器人，我从一开始就没指望你有多聪明。但是，听着，机器人，就算你对自己的生命无所谓，可有一点你得记着，你是我的。我不想让我的七百美金打水漂。」


    银髮少年始终安静地站在原地。


    蓝色的液体不断流出来，很快濡湿了他的银白色制服，仿生人眼眸低垂，声音听不出任何歉意，「抱歉，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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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空降新同事


    犯罪事务司。


    「沃特被发现的时候，正在开车逃离no.1城区的路上。」布雷司匆匆赶来，「一切都如你的猜测，曼容。他看到我们的时候很紧张，说话漏洞百出。」


    「好，带我去见他。」


    「没问题。」布雷司低声道:「但你要向我保证，注意安全。如果假设成真，他就是亲手杀死自己妻子的兇手。你一个人我不放心。诺亚，你跟她一起。」


    「是。」仿生人嗓音清冷。


    「保护好你的主人。毕竟她可是花了一笔大价钱把你买来的。」布雷司沖诺亚眨了眨眼，忽然眼神凝固了，显然看见了他几乎被蓝色液体染透的仿生人制服。


    「果然——」


    布雷司脸色大变，「我们在沃特的手上也检测到了仿生人血液。兇手果真是他！」


    * * *


    审讯室内。


    白炽灯明亮刺眼。


    「汉斯·沃特。今天上午你在哪？」


    「我在车上。」男人冷笑，「我本来开着好好的，忽然冲出一群疯子把我扣住了。难道你不知道？」


    「你为什么要离开no.1城区？」


    「我的妻子惨死在了这里，你们这些警察也好，调查员也好，整整四天一事无成。我想带着我的孩子离开这个让我伤心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有问题吗？」


    「那你为什么要辞职？」


    「因为没办法再在公司待下去了。你们这群饭桶，连消息都封锁不住。大家都知道了，我是个可怜人。我最讨厌同情和怜悯。这个理由够了吗？」


    女调查员用钢笔在纸上画了个圈，「我想不太够，先生。」


    「喂！我说你们这些警察！」沃特终于暴跳如雷，「案子没破，不去调查，反倒在这问东问西，有病吗？」


    陆曼容抬眼看他，「案发当晚你明明回过家，并和死者发生过争执，你为什么刻意隐瞒？」


    「等等……」沃特彻底愣住，「你什么意思？」


    「你是在怀疑我吗？」嫌疑人的眼中显然闪过一丝惊慌，但那丝恐惧转瞬即逝，他强行镇定道:「我说过了，那天晚上我不在！如果我在家，死的就不止她了！还是说，看到我被杀死，你们就开心了？」


    「你们这是什么态度？我要投诉！」沃特彻底暴怒，「犯罪事务司这么多人，换一个人来跟我说话！」


    片刻寂静。


    钢笔被旋上笔帽，放到桌子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啪的一声。


    「很抱歉，没法换人了。」她忽然起身，「汉斯·沃特，你涉嫌谋杀自己的妻子，作为头号嫌疑人，被依法逮捕。」


    「……什么？」


    男人脸色刷的煞白，「我没杀人！」


    「你是记不清三天前发生的一切了吗？那就让我来告诉你吧。十多年的婚姻生活后，你厌倦了人老珠黄的妻子，出轨了。起初你以为自己瞒的很好，但后来她逐渐发现一些细节不对劲。你开始说谎，她不停追问。谎言越说越多，圆不上了，最终有一天她发现了真相。争执中你杀死了她，发泄积累已久的怨恨。然后你伪造成仇杀的样子，将我们的调查引入歧途。眼见我们就要发现事情的真相。你终于决定要抛弃一切，独自逃出no.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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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诉我，沃特先生，如果你真的想要带孩子们离开no.1，那你被发现的时候，他们又在哪里？」黑髮女子的眼瞳幽深。


    「所有的证据都在这里，你还想辩解什么？邻居有关你们发生争吵的证词，你染着口红印的衬衣，还有死者指甲缝里的那些皮肉碎屑。」她眯眼看他，视线停留在他一直试图遮盖的手腕伤疤上，「又或者，沃特先生，你就是一定要等法医的鑑定结果出来，证明那些dna是你的，才行，对吗？」


    「你——」


    男人的脸彻底失去血色，一双眼睛里波涛汹涌，像是恐惧，又像是别的什么东西。他死死瞪着她，终于爆起——


    却被一双手按住肩膀，强行按坐在椅子上。


    他勐地抬头，却愣住了，竟是那个看似弱不禁风的银髮少年。


    明明是那样清瘦纤细的少年，却拥有如此惊人的力量，修长手臂像铁一样，竟让沃特挣脱不开。少年俊美的脸看不出任何情绪，一瞬间竟令沃特生出一种恐惧来。


    「拿开你的脏手，机器人！」男人瞬间恼羞成怒。


    「我想他比你要干净的多。」女调查员冷冰冰道。


    「果然。」视线在他们之间转了几个来回，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秘密，沃特忽然冷笑，「所以你们女人就是喜欢和仿生人搞在一起，是吧？」


    「你是在试图通过污衊你已经死去不能再开口说话的妻子来洗脱嫌疑吗？我不了解您的太太。」陆曼容忽然露出了一个相当好看的笑，「但是沃特先生，如果我是你的妻子，和你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我也会出轨的。」


    终于被这句话彻底激怒，男人死死盯着她大吼。


    真相水落石出，所有人都知道了，汉斯·沃特是个丧心病狂的杀人犯。虽然嫌疑人尚未招供，可他看上去越来越不安，招供只是个时间问题。


    结案了，整个特别调查组经歷了惨无人道的无休加班后，大家终于放松下来，晒太阳喝下午茶。


    除了仿生人。


    即使身处热闹的人群里，诺亚依旧很是格格不入。显然周围的人都在刻意躲着他，就像群居动物面对异类时，本能的排斥。


    事实上，少年几乎糟透了。


    一身雪白制度脏得不像话，那些蓝色液体虽然不像真实的血液一样血腥，但总归给人某种不好的联想。


    「抬脚，先生。」


    被染成淡蓝色的拖布在光滑的地板流下一串湿漉漉水渍，保洁员咒骂道：「我真是受够了，蠢货机器人，把整个事务司搞得一团糟。」


    银髮少年站在大厅中央，俊美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人潮有某种类似风声的唿啸。


    「你怎么在这？」


    忽然响起一个年轻的女声，「我一直在找你。你去哪了？」


    黑髮女子冷冷看着他。


    她拨开人群大步走过来，高跟鞋声音清脆好似两把尖刀。


    「这就是你被totol专卖店吹嘘得神乎其神的智能大脑吗？」她直视着他，漆黑眼瞳冰冷淡漠，「我还以为，作为仿生人，最基本的功能就是无条件服从主人的命令呢。」


    周围众人都纷纷扭过头来，兴奋地围观着整个犯罪事务司最不讨喜的女调查员，和她更不讨喜的仿生人。


    众目睽睽之下，她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声音冷淡，「跟我来。」


    她拽着他走进楼梯间，咔哒关上门。楼梯间狭窄昏暗，只有一束光透过顶端的孔隙落下。


    「脱衣服。」她忽然开口。


    「您说什么？」


    「把衣服脱掉。」她把一瓶医用酒精扔到地上，索性直接踮起脚来，替他解开领口纽扣，露出少年精緻的锁骨和纤细的脖颈。他任由她做着任何动作。很快她就找到了位于少年左胸的伤口。


    极深的伤口。


    皮肉微微蜷缩，蓝色的液体干涸了，制服几乎紧紧贴在皮肤上。她顿了一下，慢慢将衣服与皮肤剥离开来。


    「没关系的，主人。」自作聪明的仿生人说道：「仿生人是不会有痛觉的。」


    她冷冰冰道：「我一点都不同情你。诺亚。你犯了错误，就该得到这个结果。不用这样看着我，我还没有原谅你。」


    她生硬地替他清洁伤口，少年整个人垂手站着，温顺安静，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和唿吸证明着自己的仿真生命体徵。楼梯间光线昏暗，外面隐隐传来说话声和脚步声。一束光从天花板缝隙洒落，微弱的白光，夹杂飞舞的灰尘，落在少年柔软的白色发顶，像带着福音降落的天使。


    砰！


    大门被勐地推开，光骤然射进来。


    李菲儿火急火燎冲进来，「曼容，组长说集合开会你没听到吗，你还在这干——」


    「干吗？」


    李菲儿结巴了一下。


    仿生人的浅灰色瞳孔迎着光缩小，制服领口松松敞开，露出大片锁骨，日光洒在他纤细紧緻的小腹，空气中有浓重酒精味道，暧昧的令人窒息。


    陆曼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李菲儿倒吸一口冷气，「曼容，你也太过分了吧，人家再怎么说，好歹也是忠心耿耿的机器人，对你言听计从。你怎么能这样对他。」


    「我怎么他了我？」陆曼容气急攻心，「李菲儿你睁开眼看仔细了，我在给他包扎伤口！他不是我的仿生人，他被西里斯没收充公了，我的七百美金都打了水漂。但即使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是自掏腰包买了一卷绷带和医用酒精。你竟然谴责我，李菲儿，我这么善良，你竟然谴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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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扎伤口？」李菲儿显然很怀疑，「包扎伤口也不用把衣服全脱了吧。」


    陆曼容两眼一黑，懒得再跟她理论，刚要离开，却僵住了。


    大家竟然都在。


    几乎所有的犯罪事务司同事都站在楼梯间门口围观。


    「不是说了要开会吗？都挤在这干吗！」西里斯挤进人群，刚想呵斥，也愣住了，「你们在做什么？」


    陆曼容：「处理伤口。」


    「有空给机器人处理伤口，没空研究案情？」西里斯咆哮，「汉斯·沃特在哪？还被扣在审讯室里？立马放人。」


    「什么？」陆曼容愣住。


    放人？


    在这个节骨眼上放人？


    大家都知道他就是兇手，就连西里斯也不例外。事实上，作为si-group的顶头上司，西里斯已经安排秘书定好了明天一早去no.5海滩度假区的机票。


    「放人？我不明白您的意思，组长。我们刚刚证明了他的作案动机和时间。」陆曼容冷静道：「再给我半天时间，只要半天时间。组长，难道您不是也认为，他就是兇手吗——」


    「放人。我说，立马放人。」西里斯面色阴沉，「就在刚刚，又有人死了，完全一致的作案手法，这次沃特可有不在场证明。」


    陆曼容彻底呆住:「什么？」


    死一样的寂静。


    忽然响起脚步声。


    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越来越近。


    在楼梯口门口戛然而止。


    是个相当年轻的青年，大约二十五岁，黑衬衣领口没系扣子，隐约露出一条细银链，黑色碎发垂在额前，戴银耳钉，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懒洋洋倚在墙上抽菸，整个人看上去相当轻浮。


    「由于本案久未侦破，引起了犯罪事务司高度重视。」西里斯咳了一声，脸色不太好看，「这是刚刚从总司调来的沈调查员，从今天开始正式加入我们特别调查组。以后大家都是同事了。」


    「嗨。」


    一片死寂中，青年终于扔掉菸头，用靴子碾灭，似笑非笑开口，「我姓沈，大家叫我沈灿就好。请多多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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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骯脏的出身


    「全体注意，十分钟后楼底集合。」


    「是，组长。」众人纷纷起立。


    西里斯走后，布雷司凑过来低声道：「刚刚那人什么来头？」


    「不知道。」陆曼容摇头。


    她当然知道布雷司指的是谁：那个新来的沈灿。


    事实上，特别调查组已经整整一年没有任何新人加入了。


    no.1城区发生入室杀人案，性质极其恶劣，si-group却迟迟未能破案，不仅没有抓到兇手，还纵容了第二起谋杀案的发生。这个节骨眼上，犯罪事务司空降一位调查员过来，确实微妙。


    换句话说，司长并不满意特别调查组，无论是破案效率还是其他。


    「沈灿你都不知道？」李菲儿诧异道。


    「不知道。他是什么明星吗？」


    「啧啧啧，陆曼容，我发现你单身真是有道理的。」李菲儿露出鄙夷的目光，「连整个犯罪事务司最出名的花花公子都不知道。就是那个据说交往过的女朋友能组成两只足球队的沈灿啊。据说他以前还是no.9区的小混混呢。」


    第九城区。


    大家心照不宣交换了眼神。


    如果说no.1城区是干净整洁而井然有序的，那作为整个联邦最后一个城区——no.9城区，代表的色彩就截然相反: 性，混乱，暴力，犯罪，灰色地带，以及，生活在那里的下等公民。


    「从no.9区出来的人？」陆曼容也愣住了，「犯罪事务司不是明令只许前八城区的人加入吗？」


    「这就看个人本事了。你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就是很有手腕，善于交换，用一切代价达成自己想要的结果。沈灿显然就是这种人。」李菲儿笑得有点花痴:「你知道之前那个跨城区诈骗案吗？当时都抓到了嫌疑人，案子却破不了，因为缺少证据。」


    陆曼容皱眉，「然后呢？」


    「然后就在最后一天，忽然顺利结案了，之前翻供的证人在法庭上忽然供认不讳。你猜，那个证人是谁？」


    「不是吧？沈灿？」陆曼容彻底哑然，「作伪证？他是线人还是被收买了？司长竟然容许一个有犯罪前科的人进来？」


    「不止有前科，据说他手很脏的。为了钱，什么脏活都接。」李菲儿捏着一面小圆镜涂抹口红，「总之，你最好离他远点。」


    * * *


    第二起谋杀案了。


    整个no.1区人心惶惶。


    众人刚走下楼，就听见一阵咔嚓咔嚓闪光灯声。


    看见犯罪事务司大厅玻璃门裂开，记者们纷纷扑了上来，像闻到腥味的飞虫。


    「布雷司先生，贵司最近在调查剪刀杀人案是吗？」


    「据说因为案情迟迟没有进展，犯罪事务司司长对此不太满意，请问这是真的吗？」


    「听说所有女受害者死之前都受尽虐待，剪刀杀手还在现场留下了神秘记号，您对此有什么猜测呢？先生，调查员先生——」


    「见鬼！谁把消息散布出去的？」布雷司几乎逃也似的钻进车里，哐当一声关上车门，咬牙道：「这下好了，一旦被那帮记者缠住，想脱身就难了。」


    「或许是兇手本人散布的消息。」陆曼容冷静道：「为了博取关注度而杀人，并不少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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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还真是可怜，想必是个生活中的失败者。」布雷司低声咒骂，「刚刚那群人还叫他什么剪刀杀手？见鬼，真见鬼。」


    「总是这样的。」陆曼容淡淡点头，「人们总是喜欢神化兇手。」


    忽然有人笑了一声。


    在寂静的轿车里格外明显。


    大家瞬间静了，陆曼容也顿住了，扭头看去，竟是那个刚刚空降入组的黑衬衣青年。


    青年人如其名，笑容的确很灿烂，一双桃花眼勾人得很，「麻烦陆小姐开下窗。」


    陆曼容一愣。


    轿车还没发动，记者们早就把整辆轿车围得水泄不通，好在隔着一层单向玻璃，什么也拍不到。不过坐在车里的人们显然承受了不少精神压力。


    没人想当被关在笼子里的猴子。整个特别调查组正坐在车上等命令，搜查令一批下来就开车离开这里。这个节骨眼上，大家都巴不得离窗户远点，沈灿竟然要求开窗。


    布雷司也愣住了，皱了皱眉，但没说话。


    沈灿坐在最后排，确实够不到窗户开关，但这么多人都在，他却偏偏叫她。


    「别开，曼容。除非你疯了。」布雷司沖她使了个眼色，低声道:「万一被那群记者追上，你这个月工资准会被扣光。」


    沈灿指间夹着一根烟，示意性地晃了晃，笑得人畜无害，「帮个忙，陆小姐？」


    陆曼容眯眼看他，窗户按钮就在她右手边。布雷司的意思她很清楚。这扇窗户一旦打开，整个si-group曝光在媒体面前。各大报社添油加醋地报导，届时所有责任都会落在她身上。以抽菸为由要求她开窗的人反倒撇得干干净净。


    她忽然抬手。


    哗啦一下，车窗滑下。


    人群瞬间骚动，像饿极的鱼群。


    「沈先生，作为刚刚空降si-group的调查员，关于案情进展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si-group整整四天都没破案，听说犯罪事务司司长对此相当不满，特意把您调过来的，是吗？」


    「自从那起跨城区诈骗案后，您就进入了犯罪事务司。一直以来都有人对您的出身表示质疑，您对此有什么回应吗？」


    「沈先生，沈先生——」


    咔嚓咔嚓。


    被刺眼闪光灯包围在正中央的青年倒是神色平静，事实上，他的脸上毫无任何情绪波动。


    青年一张脸堪称英俊锋利，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黑髮有些凌乱，薄唇浅笑，是张并不典型的东方面孔，明明五官是冷淡的，却偏偏又做出一副轻浮的样子。他的笑容是那样的迷人轻佻，仿佛他只要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吸引无数狂蜂浪蝶。


    事实上，即使被摄像头和被各种尖锐问题所包围，他也如鱼得水，甚至流露出来几分享受，简直像朵天生的交际花。


    面对闪光灯，他吸了一口烟，把菸头扔到窗外。


    「小姐，请小心一点。」他很贴心伸出手去，替一位挤到最前面的女记者扶住话筒，这一举动显然引起了后者的激动，女记者整张脸刷的红了。在她灼热的目光中，黑衬衣青年笑容迷人，「相信我，如果有时间的话，我愿意花一整天回答你的所有问题。但很抱歉，今天实在没时间。」


    * * *


    位于市中心的一栋公寓，周围都是明黄色警戒线。


    「这次的死者萨兰定居于no.1市中心，离第三大道直线距离很远。两位受害者彼之间也没有任何共同点，甚至连人种都不一样。这位是亚裔，独居，单身，年轻上班族。无论哪点都和第一位死者毫不相干。」


    身穿银灰色制服的银髮少年站在众人面前，用毫无起伏的声音汇报着目前一切线索。


    「通常情况来说，跨种族作案的机率很低，兇手作案往往也都是集中于一个舒适区内，稍后我会计算出兇手大概活动范围以供参考。显然兇手已经形成了固定的作案模式，固定的64刀，最后一刀剪断心脏动脉，导致死者大出血死亡。如果按照我们先前的推论，死者涉嫌性  虐待，那么像这种变态杀人狂应该对受害者有特殊偏好才对，但比对两个受害者，目前尚未发现共同点——」


    「如果这份推论有效的话，你们早该抓到兇手了，难道不是吗？」


    忽然响起一个慵懒声音。


    即使被当众打断，银髮少年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情绪，只是侧过脸去看向沈灿，一双浅灰色的瞳孔在日光下折射微弱光线，像切割面完整的钻石。


    整栋公寓的血腥味道还没散尽，身处这样的糟糕环境，少年整个人依旧干净清冷得像雪松，唇角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


    像所有仿生人一样，他相当有礼貌地等待对方先说。


    可真正的人类就没有这么冷静了。


    布雷司脸色不太好看，「沈调查员？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黑衬衣青年倚在墙上似笑非笑，「别误会。我只是想帮你们尽早抓到兇手罢了。」


    「你——」布雷司气结。


    「帮我们。」


    始终站在一旁的黑髮女子忽然开口。


    「嗯？」沈灿扭头看她。


    「是帮我们，不是你们。」陆曼容冷淡纠正道：「你现在已经是特别调查组的一员了，沈灿，所以，你应该说帮我们才对。」


    寂静片刻，青年抬眼看她，女子有一双漆黑冰冷的瞳孔，毫不示弱地对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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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小姐说得对。」终于，沈灿笑了一声。


    「谢谢认可。」陆曼容淡淡收回视线，「那么我们就将视线重新转回到案件上。两位受害人的法医鑑定报告也都出来了，我建议我们先搜查现场——」


    「据我所知，你们好像没有对剪刀这个作案工具进行过侧写。」


    她的话刚说到一半，却被沈灿打断。


    「是的，陆小姐。侧写。」沈灿看着她似笑非笑，「特别调查组不是最擅长这个吗？」


    黑衬衣青年倚着墙抬了抬下巴，「通常来说，剪刀并不是一个常见的作案工具。事实上，这个兇器通常与裁缝，僕人和家庭主妇有关，具备偏女性化的气质。」


    「你该不会想说，兇手其实是个女人？」


    「只是打个比方。」沈灿咧了咧嘴，回应黑髮女子冷冰冰的注视。


    此言一出，众人瞬间都变了脸色。


    整个犯罪事务司最年轻的女调查员这幅样子并不常见。或许比兇器是剪刀这件事更不常见。


    针锋相对，咄咄逼人，具有攻击性。


    沈灿倒好似若无其事，继续说道:「据我之前的经验，通常来说，连环杀人犯会挑选对自己有特殊意义的兇器，无论是变态开膛手的手术刀还是退伍狙击手的白朗宁，大都符合杀人犯们自己心里的形象设定：游离，癫狂，带有审判性质的。但剪刀却在某种程度上更有女性化气质。陆小姐，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片刻寂静。


    众人更是屏息。


    说实话，已经没有见到这么「精彩」的场面了。


    自从这位神秘的男调查员空降si-group，各种窃窃私语就没有停止过。有说他出身骯脏的，有说他手不干净的，还有说他难以相处的。


    前面的有待商议，但毫无疑问，他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最后一点。


    的确性子刁钻，说话带刺，难以相处。


    陆曼容眯眼看他。


    「沈调查员，你说的有道理。」忽然响起清冷的少年音，「可据我的资料库显示，83％的兇器的确与兇手病态的自我认知挂钩，可还有17％，不排除激情杀人的可能。」


    瞬间寂静。


    沈灿扭头看向银髮少年。


    他眯眼看了一会，忽然笑了，「机器人。」


    」我大概清楚为何贵组迟迟不得破案的原因了。」沈灿似笑非笑，「让机器人来办案，怎么可能抓到真兇？」


    「可是沈先生，我个人认为，不具备绝佳机器程序计算能力和缜密逻辑思维的人，并不具备资格指摘这一点。」陆曼容冷淡注视着沈灿，后者闻言顿了一下，继而挑眉看她，似笑非笑的一张脸令她莫名焦躁。


    她想要说什么，忽然听见窗外一阵窸窣声响。


    又是那种感觉。


    被人暗中窥视的感觉。


    陆曼容勐地扭头，果然听见灌木丛窸窣声响。


    兇手还没走！


    她勐地翻窗跳了出去，从大腿的皮套里拔出两把手  枪。空荡荡的大街，日光明亮刺眼，初冬难得的温暖，她整个人却如坠冰窟。


    「应激反应？」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陆曼容回头，却见沈灿皱眉看她。


    「还是创伤性ptsd？」他声音平静，「放点，陆曼容。这里没有别人。只有si-group和警察，没人敢伤害你。你刚刚听到的只是风声。」


    「你在嘲笑我。」她定定看他，忽然开口。


    不是疑问句，而是毋庸置疑的肯定句。


    黑衬衣青年看着她，似笑非笑，「我怎么敢。」


    「陆小姐，我知道你是陆明川教授的养女，是尚西研究院成绩排名第一的学生，是整个犯罪事务司的佼佼者，是si-group破案率第三的最年轻女调查员，尤其擅长侦破精神变态谋杀案。可是光凭这样破案是不行的。」


    「你——」


    「你在调查我。」陆曼容眯眼看他。


    沈灿看了她一会，忽然笑了，「别误会，我只是在真诚的夸赞你。你很敏锐，但过分的敏锐可能会误导你。这样明媚的天气，怎么可能会有兇手呢？」


    的确。


    一切就像沈灿所说，整个街道宽阔明亮。


    日光穿透云层，刺眼的灿烂。初冬也像是拥有了淡淡的暖意，偶尔车辆驶过，孩子们嬉笑追逐打闹，街角还有温馨的花店，空气中有淡淡花香。


    --------------------


    第10章 花花公子


    众人眉头紧皱。


    已经有两位受害人了，案情却始终毫无头绪。


    所有信息都是碎片化的。如果不能串连起来，就没有任何办法。


    对上布雷司的目光，陆曼容摇了摇头。「没用的。西里斯也被施压了，上头说如果这个案子再破不了，他就得收拾东西走人。」


    「知道吗？你不该这么说的。」布雷司低声道，「我忽然不想破案了。」


    陆曼容闻言就笑。


    布雷司好像还要吐槽些什么，忽然踩到一只脚，整个人跳了起来，「谁！」


    棕发碧眼的年轻调查员向来以敏锐而着称，任何风吹草动都躲不开他的视线。况且在背后偷说上司坏话的时候，更要打起一万分的警惕。


    布雷司勐地扭头，却噎住了，「诺亚？」


    「吓死我了！」布雷司拍着胸口愤愤不平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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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页

    「我没有跟着您，布雷司调查员。很抱歉打扰您了。」银髮少年一张精緻俊美的脸庞没有什么表情，即使嘴上说着彬彬有礼到能让人产生愧疚感的话，那张脸上却连丝毫的歉疚都没有，「您刚刚不小心把一样东西落在公寓里了，我只是想把它还给您。」


    说着少年摊开掌心，一枚打火机。


    「……」


    沉默良久，布雷司眉眼抽搐，一把抓过打火机塞进口袋。


    「我总觉得他在鄙视我。」布雷司义愤填膺，「曼容，你看你的仿生人做的好事。」


    「你胡说。哪有。」陆曼容抬手勾住诺亚的脖颈，少年侧过脸来看她，一双浅灰色瞳孔看不出任何情绪。


    看到布雷司的表情，陆曼容的笑容瞬间更灿烂了，搂着诺亚的肩膀，「我们诺亚最乖了，是不是？」


    仿生人少年点头，乖巧温顺，像一只丝毫没有野性的小猫，连爪子都藏的好好的，安静地仿佛将要死去，银白色的髮丝柔软纤细，即使被刺眼的日光照射着，终究还是冷的。


    「是的，陆。」


    「真乖。」陆曼容搂着诺亚的肩膀，对布雷司做了个鬼脸，刚要说些什么，不远处忽然一阵骚动。


    si-group一行人刚走出公寓，忽然听见闪光灯咔嚓声。西里斯瞬间警觉，「谁在那里！」


    砰的一声。


    这声呵斥显然引起了偷窥者的惊慌。那人想要逃跑，却被绊了一下，手袋应声掉落，咕噜噜滚出一个麦克风话筒。


    「你是……太阳日报社的记者？」西里斯愣住了，瞬间脸色铁青，「布雷司，我不是让你封锁消息了吗！这些该死的记者——」


    「报告组长，我已经封锁了！」布雷司也懵了，「他们没理由知道的——」


    「不是这样的。」忽然响起一个尖细的女声。


    年轻的女记者有张漂亮的脸，双颊发红，鼓足勇气咬唇开口，「其实我是来找沈先生的。」


    瞬间寂静。


    「安妮小姐，嗨。」听到自己的名字，一直倚在墙上抽菸玩手机的青年终于反应过来，抬眼看过来，露出灿烂笑容，「你怎么来了？」


    「沈、沈先生——」


    女记者攥紧手袋，蔷薇花般的脸庞浮现红晕。


    「很抱歉，我记得我说过，我今天确实没时间的。」沈灿低头看了眼表，啪的合上手机，「不过，我可以送你回家。」


    把指间的香菸扔掉，青年风度翩翩地拉开车门，「今天太冷了，安妮小姐特意在这等我，实在令我过意不去。这样吧，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去找你。」


    「我……我不是来打扰你的！」


    或许是被青年过于迷人的笑容一瞬间所蛊惑，甚至连女记者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她就本能地这么说了。


    「沈先生。其实我很久之前就想採访你了。我一直都很关注你。」


    说着女记者递上一束花，新鲜的蓝色鸢尾，灿烂日光下淡紫色花朵簇拥在一起，微风吹过有甜蜜气息，那样娇媚的花朵，像女子桃红色的脸庞。


    * * *


    「走了走了。不管你们，反正我要走了。」布雷司打了个哈欠，「我太累了。」


    自从第二起谋杀案发生以来，大家就没合过眼。经过整整两天的高强度工作，每个人的黑眼圈都浓重得好似即将猝死。


    沈灿开车送走翠丝后，整个si- group陷入久违的平静。


    「他终于走了。」布雷司松了口气。


    事实上，几乎整个调查组都松了口气。虽然大家都没有表达出来，但陆曼蓉还是感觉到了，气氛变得不一样了。


    再怎么说，沈灿忽然空降特别调查组，也是犯罪事务司司长的旨意。调查组并不缺人。没人知道沈灿的真正作用，无论是来顶替谁的，还是单纯作为一个监视器。总之，沈灿在场的时候，大家都绷紧着神经。


    「果然。」李菲儿嘟囔道。


    「什么果然？」陆曼容皱眉。


    「你没看见吗？」李菲儿瞪大双眼，捧着陆曼容的脸倒吸一口冷气，「不是吧曼容。我以前知道你迟钝，但没想到你对感情迟钝成这个样子。你刚刚没看见吗？那个太阳日报的女记者。沈灿说要送她回家诶。果然不愧是花花公子。这么快又勾搭上了。」


    「两位美女别聊天了。走吧，先回事务司再说。」布雷司笑眯眯凑过来，懒洋洋搂住二人肩上，「我急需睡眠。曼容？你不走吗？」


    「你们先回吧。」黑髮女子淡淡道:「我再搜查一下现场。」


    「现场都搜过多少遍了。你没必要这样。」布雷司顿了一下，「听着，曼容，这并不是你的错。兇手太狡猾了，即使换个人，也是一样的结果。」


    「第二位死者的死并不是你的错。当时我们大家都以为兇手就是沃特。至于新来的沈灿，难道你还不清楚他是什么人吗？」布雷司皱眉看她，「他刚刚说的那些话都只不过是小聪明罢了。他根本就是凭小伎俩获得司长欢心，才被空降来的，他根本不懂破案。」


    「我知道。」陆曼容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放心，我没有被愧疚感折磨。真的。」


    话已至此，布雷司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好拍了拍她的肩，转身走了。


    整个公寓只剩下她一个人。


    犯罪现场很血腥，剪刀带来的放射性血迹溅满整个房间。初冬的午后很宁静，日光温暖明媚，事实上，如果忽视周围那一圈鲜黄的警戒线，这里几乎可以被看做一个相当温馨的模范社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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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页

    站在街角抽菸的黑衬衣青年身材高挑修长，无忧无虑的孩童们追逐打闹，一切看上去都是那样的美好。


    「所以，这就是你对待仰慕者的态度吗？」


    忽然响起一个冷淡女声。


    那一刻日光轰然洒落，青年整个人也好似有了某种温暖的错觉。


    他有一头微微凌乱的漆黑短髮，漂亮的耳骨打了许多洞，却没有佩戴任何装饰，只有一枚银色耳钉，呈现出某种混乱过后暂时的整洁，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就像那捧被丢弃在垃圾箱里的鸢尾一样，青年整个人有种艷丽到几乎荼靡的质感。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青年懒洋洋搅拌咖啡，「刚刚的一切你也都看到了。我就是太有魅力，我也没有办法。」


    「你在利用她。」


    银匙碰撞咖啡杯发出一声清脆的「当」。


    「沈灿，你在利用她，那个太阳日报社的女记者。难道不是吗？你早就知道她是你的崇拜者，否则又怎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偏偏只递给她名片？」


    陆曼容冷冷看他，「如果不是你告诉了她案发地点，她又怎能第一时间赶到这里？你收买了她，承诺给她连环谋杀案的独家信息，到时候整个no.1区都会知道兇手的响亮名号。而死者的名字无人在意。兇手渴望被关注的欲望得以满足，no.1将会有更多人受害。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在背后推波助澜。你在试图激怒兇手，刺激他露出马脚，但代价是有更多的无辜者受害。沈灿，犯罪事务司到底许诺给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不择手段，还是说，你生来就是如此？」


    片刻寂静。


    「很有趣的猜想，陆小姐。」沈灿笑了一声。


    「不愧是尚西研究院近三年来的最高分毕业生。只可惜你在行为分析领域尚有欠缺。我想，你刚刚那番阴谋论，各大报社都会感兴趣的。」他拍了拍手，「只可惜，猜测终归只是猜测，陆小姐。没有任何证据的猜测，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浪费。」


    陆曼容冷冷看他，「是猜测还是事实，你猜西里斯更愿意相信哪一种。」


    「他肯定更愿意相信你。但是陆小姐，愿意是一回事，行为又是另一回事。他最终会相信我。」


    「你——」


    陆曼容浑身发冷。「你果然是犯罪事务司总部的人。」


    黑衬衣青年托腮望着她，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笑得人畜无害，「哦？看来陆小姐很关心我。」


    「彼此彼此。而且沈先生，我认为你很不成熟。」


    」哦？」青年一张英俊的脸没有露出任何端倪，只是笑容已经冷了下来，「愿闻其详。」


    「一个成年人最基本的就是知道自己并不重要。地球少了谁都不会不转。沈灿，你说我关心你，事实上在我看来，试图引起我注意的人似乎是你。」陆曼容眯眼看她，「你几次三番针对我，当众刁难我的工作，难道不是吗？」


    沈灿眯眼看她。


    他忽然笑了，「陆小姐，我原以为你不会变得更有趣了。但我得承认，你总能给我新的惊喜。」


    「你什么意思？」陆曼容冷冷道。


    咖啡已经彻底冷透了，沈灿不紧不慢低头喝了一口，忽然笑了，「你在保护他。」


    --------------------


    第11章 海水的味道


    「谁？」陆曼容愣了一下。


    「那个诺亚。或许连你自己都没意识到，你在保护他。你几次三番替他解围，顶着流言蜚语，像成年兽类照顾幼猫那种天性一样，保护一机器。」沈灿不紧不慢搅拌一杯咖啡，「恕我直言，没有什么比这听起来更可笑了。保护欲是种很危险的情绪，可能会引发一些不必要的坏事，你应该知道的。」


    「有多危险？」她挑衅地看着他，目光冰冷。


    「非常危险。」黑衬衣青年口吻凉悠悠，「保护欲是其余一切情绪发生的土壤，仅次于怜悯和同情。」


    「听说他是你前不久刚买的最新款仿生人，是不是？后来为什么又没有留在家里？他的外型无可挑剔，投机取巧迎合了人类审美，你应该不会不喜欢。即使考虑到你早年在院时的孤女身份，条件反射对年长男性有种偏好或依赖，因此对偏年轻的少年仿生人外型略有不满，以你的性格，应该也不会纵容自己把这种错误的雏鸟情结转嫁到仿生人身上，所以据我分析，至少在坏掉之前，你是不会扔掉他的。」沈灿眯眼看她：「那么就是客观原因咯？犯罪事务司强行徵用仿生人，导致你没办法再继续把他留在身边。但你本来就对他有点排斥，正好西里斯又给了你这个机会。在庆幸的同时，你产生了愧疚感。」


    片刻寂静。


    陆曼容冷冷看他，「你在分析我。」


    她注视着他，浑身的血液都冷下来。黑衬衣青年依旧托腮望着她，神情相当无辜。


    「别这样看着我，陆小姐。」他平静道：「要我说，你的综合能力确实不错，但这一点，你确实想错了。机器就是机器，和人类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你在尚西研究院辅修过仿生程序学，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们所有的一举一动，都只不过是程序设定罢了。」


    「那你又怎么知道，你所做的一切不是被安排好的呢？」


    「看不出你还信宿命论。」黑衬衣青年挑眉，「陆小姐，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是不信这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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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页

    「你蒙对了。我确实不信所谓的宿命。」陆曼容冷冷道：「我不信任何东西。」


    他眯眼看了她一会，忽然莞尔，「那学长的话，你总该相信吧。」


    「什么？」


    那一瞬间，他笑得有些奇怪，不同于他平常惯有的灿烂笑容，这个笑明显有点微妙：隐秘，可怜，还带了那么一定点讨好，像变质的蓝紫色鲜花。


    陆曼容愣愣看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脾气或许的确太沖了，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通常情况下，她并不会如此暴躁的。这些年来她的脾气已经好了很多，改掉幼年时期易怒别扭的性格，变得更合群，但似乎沈灿这个人的出现轻而易举地把她所有的阴暗面都激发出来了。


    黑衬衣青年托腮看着她，看起来相当无辜。


    陆曼容深吸一口气，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你刚刚说什么？」


    「偷偷告诉你一件事，陆小姐。」沈灿故作神秘压低声音，「尚西研究院犯罪心理学专业的最高分保持者，你听说过吗？」


    「当然。」她冷淡道:「据说三年前有个学生成绩好到变态，能够准确揣测各种罪犯心理，并在痕迹推演学上拿到了有史以来的最高分，至今记录都没有被打破。」


    「不错不错。」沈灿啊了一声，「那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我怎么知道？」陆曼容冷冷看他，却见对方神态自如，她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祥预感。


    可已然来不及。


    沈灿忽然凑过来。


    那一刻他们离得极近，他的手故意扣住她的腰。他的声音几乎就响在她耳边。


    「是我，学妹。」


    走廊尽头忽然响起仿生人的脚步声。


    「主人，您吩咐的事都已经做好了——」


    声音戛然而止。


    * * *


    「陆，请问还有什么指示吗？」


    即使眼睁睁看到主人正以一种相当暧昧的姿势和刚刚空降入组的刺头调查员彼此纠缠，优秀的仿生人仍能保持完全的冷静镇定，甚至只需三秒钟，就迅速更改了称唿，全程面不改色。


    「没……没有了。」


    陆曼容下意识吓了一跳，勐地后退一步，猝不及防，她差点摔倒，结果被一双手紧紧搂住腰。


    「陆，小心。」


    银髮少年扣住主人的腰，这是一个绝微逾矩的动作，或许连他自己也意识到了，但在保护女主人和禁止越轨之间，他显然选择了前者。少年有一双浅灰色的瞳孔，太阳穴位置忽然闪烁红点。


    「早就听说totol公司最新款智能仿生人被植入了预警系统。当程序设定与自身行为发生冲突时，位于太阳穴的监控报错系统就会发出响声。果然如此。」沈灿吹了声口哨，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


    「嘿，仿生人，其实你这样不太礼貌你知道吗？我在和你的主人谈话，按道理说，你应该识趣走开吧。「沈灿在诺亚眼前挥了挥手指，用友好的口吻说，「仿生人，你还好吗——」


    陆曼容拨开沈灿的手，径直拽着诺亚离开。身后响起沈灿的笑声，而且越笑越厉害，令她心里无端烦躁。


    「你别理他。」确定已经看不见沈灿了，她终于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他脑子不正常。」


    「是吗？可据数据显示沈调查员很聪明的。至少在智力评估中成绩第一。」


    「……」


    「有时候聪明和智商不冲突。犯罪事务司那套嚼文嚼字的测试题说明不了什么。我说他是个傻瓜他就是。「她冷冷松开他的手，转身离开。


    「主人，您生气了吗？」


    柔和的少年音从背后传来。


    清冷，温顺，本身没有什么情绪的声音，听着却让人难过。


    「……没有。」


    她终于停下脚步，扭头看见银髮少年依旧站在原地，微微仰起脸来，浅灰色瞳孔在光下闪烁冷光。


    「我没有生你的气，诺亚。你说的没错，那傢伙的确很聪明。是我太强词夺理了。」她嘆了口气，刚想继续说些什么，忽然打了个喷嚏。这个动作显然被仿生人注意到了，少年皱眉望着她。


    鼻子痒痒的，一种熟悉的感觉。她心里暗叫糟糕，怎么像是花粉过敏——


    「哥哥买花吗？」


    路过的小女孩捧着花篮蹦蹦跳跳，凑上前来，「很新鲜的花，可以用来送给自己喜欢的人。」


    花篮里有很多种花，什么颜色都有。女孩拎出一束白玫瑰，笑眯眯递给他。盛开的白玫瑰，十分新鲜，甚至还带着清晨的露水。


    「喜欢？」诺亚低头注视着那束花，重点显然歪掉了。


    「是的，喜欢。」陆曼容吸了口气，「人类一种难以控制的情感，表达对某个人的认可。」


    「认可吗？」诺亚冷静道:「就像我对主人一样吗？」


    陆曼容噎了一下。


    少年仿生人的自作聪明显然没有用到正确的地方去，不仅没有激发对方的沟通欲望，事实上，恰恰相反。


    「差不多吧。」陆曼容含煳其辞，心里苦笑自己为什么要自讨苦吃，跟一个机器人解释这个问题。


    「原来是这样。谢谢您耐心为我解答。」诺亚却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像是掌握了某个新知识一样，用极其清晰的声音道:「那么诺亚最喜欢的人就是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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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页

    「……」


    陆曼容觉得再放任下去，可能会导致事态向某种奇怪的方向发展，事实上，二人的一连串对话已经吸引行人好奇的目光了。


    遂转移话题，拧眉看向卖花的小女孩，「倒霉，冬天也会花粉过敏。」


    「确实奇怪。」诺亚冷静看向那束白玫瑰，「据统计，蔷薇花科植物通常在每年五六月开放，没想到冬天也有鲜花。」


    「只要精心照顾，哪里都有鲜花。」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陆曼容扭头看去。


    年轻的花店店员腰系棕色围裙，笑容灿烂。


    fresh鲜花店。


    位于街角的花店，日光透过玻璃橱窗洒落，空气温暖微潮。玻璃外寒风唿啸，店内却舒适得像春天。天花板吊满藤蔓，各类水培土培植物茂盛生长着，整个店被温暖的木质调气息包围。


    陆曼容刚朝花店走过去，忽然听见身后一声拖着长腔的调侃。


    「怪不得你不急着回事务司。原来工作时间摸鱼啊。」


    「布雷司？」她扭过头来，愣了一下，「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还不是想陪你一起找找线索。」棕发青年摸了摸耳朵，笑眯眯道：「好歹也是老同事了，把你一人扔在案发现场不太好。」


    「陪我一起？你才没那么好心。」陆曼容冷嗤，「准是看到哪个好看的妹子，想买束花献殷勤吧。」


    「得了吧。这些假花有什么好看的，化学物质合成的仿生花。陆曼容，我真的对你很失望。」布雷司连连摇头，「连这都看不出来。现在no.1城区哪还有鲜切花？就这种玩意，白给我我都不要——」


    「有花期在冬天的植物，先生。对它们来说，冬天比春天更合适。」


    忽然响起一个悦耳的男声，「而且先生，fresh花店的所有鲜花都是真实的。我的意思是，无论是活着的还是曾经活过的，都是一种真实。」


    片刻寂静。


    布雷司瞪着店员，显然被噎了一下，脸色迅速变质。


    「承认吧，你就是不想被发现你的智慧比不上一个仿生人。」陆曼容终于忍不住笑起来。「所以你恼羞成怒了，布雷司。」


    「胡说八道！」布雷司忿忿不平，骂骂咧咧，「我这么英俊又聪明，怎么会比不上一个仿生人？」


    年轻的店员有一双蓝色的玻璃质瞳孔，浅亚麻色的头髮，白色衣服，棕色围裙，一对手环却是极其鲜艷的亮黄色，且散发某种廉价糖精味道。


    「仿生人研究所那帮老古董想出来的把戏。」布雷司对她耳语道:「他们觉得高饱和度色彩能激发人们的购买慾。真见鬼，哈，就凭这些劣质机器人——」


    察觉到诺亚的目光，布雷司语塞片刻，硬生生把话头掰了过来，「额，我不是说你的仿生人，曼容，别这么看着我。你的诺亚是totol最新款嘛，和以前的旧系列完全不同，被哄抢一空都来不及呢，哪还用搞这种低级促销手段。」


    「比如这款艾文。难道你没听说过吗？曼容？」布雷司吃惊地看着她，「作为被诺亚全面淘汰的老系列艾文款仿生人，因为出现过大批次质量故障问题，还打过官司，没人愿意买，销毁了一大批。但还是留下了太多，工厂消化不了，就流入各种地方当免费雇员。比如这种花店员工，仿生人卖仿生花，真有够。」


    即使被当众毫不避讳地议论着，编号艾文的老系列仿生人笑容依旧灿烂，仿佛大脑完全剔除了任何与愉悦相反的情绪，平心而论，这种笑容或许是可以感染人的，只是一直笑着，就变得有些廉价。又或许，无论什么都是这样的，太多了就不会被珍惜。


    对此它的替代品——最新款诺亚，后者那种冷静沉稳性格显然更引人青睐。


    「小姐，想买一束花吗？您这么美丽，如果多一束花就更好了。事实上，比起花朵的颜色，气味更是一种区分凭证。就像蔷薇的甜蜜，代表十三世纪公爵做派，象徵等待爱情的铃兰，味道则微微发苦，据说犯罪事务司司长李斯特，总喜欢在胸前佩戴一朵黑色郁金香。每个人都有他们独有的气味。」


    「看来你很精通。」


    「那当然了。」店员艾文露出雪白牙齿，「我一直都在这里的。卖过的花比见过的人都多。小姐，买束花吧？尽管今天不是情人节，买束玫瑰也是不错的。」


    出于程序设定，店员的笑容有种简单的美好。隔着玻璃橱窗向外看去，对比初冬街道上光秃秃的树木，这座小小的温室花房产生了某种奇异的近乎幻觉的美好。


    站在澄澈日光里，陆曼容忽然有些睏倦，「那你觉得我是什么气味？」


    店员艾文闻言扭过脸来，一双蓝色的玻璃瞳孔注视着她。


    「海。」他忽然说，「海水。」


    --------------------


    第12章 第三起谋杀案


    「是的，我的确闻到了海水的味道。酸涩，冷淡，潮湿。但很奇怪的，小姐，你给我的感觉是那种活动着的生命体的感觉，像被关在鸟笼里的东西。」


    「鸟笼？我想飞鸟可不会游泳。」布雷司第一时间发出嘲笑，抓起诺亚的手晃了晃，「艾文，你既然那么聪明，怎么不闻闻他？你觉得他怎么样？」


    仿生人店员闻言扭过脸来，一双蓝色玻璃瞳孔注视着自己的同类。


    「很抱歉，调查员先生。」他忽然笑了，「我只能给生命体提供服务。没有生命的个体是没有气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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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页

    片刻寂静，只有风声。


    风铃发出清脆声响。


    陆曼容刚想说什么，却愣住了。她就是在那一刻产生了那种感觉。


    一种熟悉的、诡异的感觉。


    明明身处温暖的花店，被香气四溢的鲜花所包围，她却产生了一种极其牴触的感觉，仿佛身处血腥骯脏的屠宰场。


    熟悉……


    很熟悉。


    在两位死者的家里，好像也有花。


    随着不幸事故的发生，整个家里乱作一团，于是那些花也散落在了地上，像它们的前主人一样，惨死在被血浸湿的地毯上，破碎、腐烂、干瘪。起初她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此刻才反应过来:整个房子里没有碎掉的花瓶！


    那些花是刚买的。


    两位死者的家里，都有散落的花。


    蓝色的，柔软的，小簇的，洒的到处都是——


    「这是什么花？」


    顺着陆曼容手指的方向看去，店员扭过脸去，只见一个木桶里好多蓝色的花，一大捧一大捧的，在日光下灿烂明朗的令人想要落泪。


    「您很有眼光，这些蓝色勿忘我很新鲜。虽然不如蔷薇科明艷动人，也没有百合科那种馥郁的香气，但即使如此，它们还是蓬勃向上地生长着，我很喜欢它们。小姐，你呢？」大概是被黑髮女子的表情吓了一跳，店员艾文的后半句话消失在了嗓子眼，「小姐，您怎么了——」


    「昨晚谁买过这束花？19点以后，谁买了蓝色勿忘我！」


    「小姐——」艾文被她的惨白脸色吓了一跳。


    布雷司愣住，「发生什么了？」


    「附近没有别的花店。那些蓝色勿忘我很新鲜，从採摘到凋零，不会超过五个小时。一定是兇手买了那些花，然后带到了死者家里。」


    布雷司脸色也变了，勐地掏出手机，「可是，也不排除是死者自己买的花。我这就去和犯罪事务司确认，调取附近的监控——」


    「没用的。」陆曼容忽然开口。


    「两位受害者家里没有别的花，却在遇害当天都特意跑到花店买一束蓝色勿忘我？花店并不是她们上下班的必经之路。兇手既然选择fresh花店，就说明他相当了解附近监控摄像头的覆盖范围。他甚至大摇大摆捧着鲜花杀了两个人，就在我们的眼皮底下。他有绝对的信心，我们抓不到他。」


    「变态。」布雷司吸了口气，骂道：『』还是个喜欢鲜花的变态。」


    布雷司懊恼道:「那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任由兇手从我们的眼皮底下逃掉？」


    「我想不会的，布雷司先生。」诺亚忽然道:「每个仿生人都有记忆备份存储系统，只要把系统里的摄像晶片抽取出来，逐个查验就可以。」


    「可当时我在充电，处于休眠状态。」倒霉的花店店员终于反应过来，露出抱歉的神情，「即使把我的仿生眼球摘除，做数据回放，也捕捉不到任何有效信息。」


    「等等——好像昨夜是有个客人来着！」


    像是想起了什么，店员忽然啊了一声，「当时我刚进入休眠状态，隐约听见店门被推开了。大约01:45，是个男人，戴着黑色兜帽，从自动贩卖机买走了一束蓝色勿忘我。」


    片刻寂静。


    明媚日光洒落，陆曼容只觉浑身冰凉，「先回犯罪事务司再说。艾文，作为证人，请你跟我们回去做笔录。诺亚，叫的计程车到了吗——」


    忽然响起手机铃声。


    接起电话简单交谈了几句，布雷司瞬间变了脸色，「等等，曼容，别回事务司了。第三个受害者出现了。」


    「什么？」


    陆曼容彻底愣住。


    「司里刚传来消息，第三起命案发生了。和前两次不一样的是，这次的受害者被邻居及时发现，现在还活着，躺在医院抢救室里。」布雷司深吸一口气，啪的合上手机，「圣路易斯医院703号病房，大家都在等我们。」


    * * *


    医院早被围得水泄不通。


    闻讯赶来的各报记者纷纷举着摄像机，挤在大门口。从医院顶楼看下去，黑压压的人潮，像深海里的安康鱼群。


    嘈杂的7楼走廊，交谈声，哭泣声，小推车的轱辘声——


    忽然响起高跟鞋声音。


    身穿白衬衣的黑髮女子长着一张东方面孔，眉眼细长，白皙的额头渗出薄汗，踉踉跄跄从走廊尽头跑来。


    「怎么样了？」


    「杰西卡·波亚，已婚，银行女职员。昨晚在睡梦中忽然听到流水声，下楼去厨房关水头，却看见门是开着的。刚关上门，就看见兇手站在身后。」布雷司摇了摇头，「丈夫和儿子也都死了。只剩她身中六十七刀，躺在血泊里。所幸隔壁邻居被犬吠声惊动，很快叫了救护车，这才勉强救活了她。」


    陆曼容低头看着现场的照片，卧室鲜血淋漓，躺在地上的男孩怀里还抱着泰迪熊，小小的身躯蜷缩成一团。


    「整个家就只剩她一个人了。」布雷司嘆了口气，「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李菲儿皱眉坐在一旁，用吸管捣着摩卡里的冰块，「看来兇手转变了作案对象，从原来的女性扩大成女受害者及其亲属。是意外还是蓄谋已久？说真的，对一个连环杀人犯来说，转变作案模式并不常见。有没有考虑过模仿作案的可能性？」


    布雷司皱眉摇头，「所有死者都死于67刀后的心脏动脉破裂，这些细节我们从未对外界公开过。即使兇手另有其人，想要模仿到这种程度，也必定和剪刀杀手有某种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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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页

    医生推门而出。


    「怎么样了？」布雷司急忙冲上去。


    「病人目前情况很不稳定，不建议你们现在审问。事实上，她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蹟。」医生顿了一下，摇头道:「她活不了多久了。」


    隔着透明玻璃窗，女病人躺在床上，像一株被保存在无菌环境下的孢子植物。


    icu病房里的所有镜子都被收走了。受害者浑身遍布骇人伤疤，尤其一道从额头到下巴的伤口，让整张脸变得丑陋狰狞。


    「那个人，是他，就是他。穿着黑色连兜帽的男人。我刚关上门，扭头就看见了他。我不知道他站在那多久了，我没有听见任何脚步声。他掐住我的脖子，用刀捅我。」


    「掐脖子？」诺亚冷静道:「波亚女士，您能对他的手再做更详细的描述吗？」


    「很白，光滑，却很冷。他的手很冷，我想试图掰开他的手，却掰不开，他的每根手指都坚硬得像铁一样。我再次醒来，就躺在这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乔治！他怎么样了——」女人抓住陆曼容的手，整个人剧烈颤抖，「这傢伙是什么人？我听说他是你的机器人！怪不得警局一直破不了案，让一个机器人来破案，你还我的孩子！还我的丈夫！」


    「太太，请冷静些。」忽然响起一个青年声音，「您的丈夫和孩子都还活着。」


    「…活着？」


    女人彻底顿住，一双蒙着水雾的眼睛瞬间清晰，眼泪从侧脸滑落，喃喃道:「活着，他们都还活着，太好了。」


    「是的，他们受的伤要比你轻一些，已经完成了缝合手术，现在就躺在隔壁病房。」日光下，黑衬衣青年逆光站在门后，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不愧是犯罪事务司空降入组的新任调查员，即使当众欺骗一个奄奄一息的受害者，也能做到和颜悦色，那双漆黑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笑意灿烂。


    「我和您一样的想法一样。机器人是靠不住的，至少比起人类来说。」沈灿道，「那么波亚太太，您能再仔细回想下案发经过吗？」


    「您的孩子现在就躺在楼下的病房。乔治说，他会一直等到妈妈康復。只要您帮助我们找到犯罪嫌疑人，或许，我们能劝说医生准许他探望您。」青年的声音轻柔，带有某种蛊惑，「那么现在，波亚女士，您回想起什么了吗？」


    听到儿子的名字，女人显然激动了起来，那双眼睛里涌动着巨大的波浪。这个允诺太过诱惑，令她用已经所剩无几的力量克服了恐惧。


    「我看不见他的脸……他就在我面前，我却看不见他的脸。」女病人喃喃回忆道：「他很高，很瘦，带着面具和兜帽。然后他扑上来。我躺在地上，动不了，只能听到刀切割皮肉的感觉，很痛，痛的我都以为自己死了。」


    「我的孩子乔治，还在楼上睡觉。我不想吵醒他。他向来是个乖孩子，有点胆小，看到我浑身是血一定会哭的。」她闭了闭眼，在眼泪的映衬下，笑容显得有些奇异，「还好，还好我很快就会见到他了。我就知道，他不会有事的......」


    医生很快赶来，把其余人请出病房。隔着玻璃窗，陆曼容看见急救室里一片忙碌。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医生出来了。


    医生摘下口罩，摇头，「死了。」


    忽然走廊里一阵嘈杂。


    记者闻讯赶到。


    「见鬼，真见鬼。」布雷司破口大骂，「保安做什么吃的？就这么放任这群记者跑进来？」


    「快走啊，曼容？」布雷司本来都已走出几步，却见她仍然停在原地，就伸手拽她。


    女子的手腕纤细柔软，像脆弱的藤蔓，几乎让人感觉只要稍微用力就会捏断。布雷司恰好对上她的眼睛，也不由愣了一下。


    或许就是这一瞬间的停顿，导致错过了脱离人群的最佳时机。


    像诱饵掉进水域，然后整片海都沸腾起来。


    「这已经是本月第三起谋杀案了，短短一个月，接连三人惨死家中，兇手至今仍未抓到。陆小姐，请问您对兇手有什么线索吗？」


    「听说之前侧写失败，是掌握证据不足造成的。这是否可以被看作是si-group的严重失误？」


    「陆小姐，自从您一年前加入si-group，虽参与破获多起案件，但能力一直备受质疑，日前刚刚空降加入si-group的调查员，据说是来替代您的。请问这是真的吗？」


    「陆小姐，请等一等，陆小姐——」


    心心念念想要採访的对象终于出现，众记者蜂拥而上。


    刺眼的闪光灯下，黑髮女子微微仰起脸来，一张脸白得惊人。


    被摄像头包围着，她并没有开口，却也没有任何要走的意思。她只是站在那里，迎着咔嚓不断的闪光灯，像一只安静栖息着的飞鸟。


    然后她忽然倒下了。


    伴随一阵惊唿，众目睽睽之下，她倒下了。轻飘飘好似树叶凋零。


    这并不令人意外，毕竟已经是冬天了。


    --------------------


    第13章 存在和归属


    像是沉入深海。


    头顶的光芒越来越微弱，穿过浅层海水里的浮游藻类，光线一点点暗下来。


    少女穿着潜水衣，向下潜去，黑色的头髮在水里柔顺绵密，像违反重力的瀑布。她左手提着一个笼子，笼子里是蓝色的蝴蝶，在水流的冲击中上下翻飞，就像它还活着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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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页

    「再深一点，曼容，爸爸需要那些蝴蝶——」


    对讲机里传来熟悉的男声。


    作为尚西研究院的生命学教授陆明川，二十年来始终醉心于科学研究，且心地善良，三十五岁时从no.4区福利院领养了一个孤女。或许上帝也对这种善良慈悲的人青眼相加，就在十年前，陆教授在生命科学仿神经领域取得突破性进展，首次将有鳃类和昆虫的细胞组织进行融合，就连蝴蝶也能在海底存活。


    亲眼目睹光的消失总是让人寒冷，就像某种东西彻底死去一样。头顶的光芒即将消失，周围变得漆黑，女孩纤细的喉咙忽然抽动，吐出一口气来，然后便是一发不可收拾，气泡们争先恐后从肺部涌出，取而代之的是水流兇勐灌入，女孩整个人抽搐着，濒临窒息——


    陆曼容勐地睁眼。


    她动了动手指，终于意识到自己躺在床上。


    卧室门忽然被推开。


    银髮少年端着热牛奶走进来，「主人，您感觉怎么样了？」


    身穿白色制服的少年身材清瘦，逆光站在木地板上，整个人被笼罩在朦胧光芒里。


    「睡裙是您自己换的。您可能不记得了。」仿生人善解人意地补充道。


    诺亚微笑看她，笑容温顺得体。


    她两眼一黑，就要摔倒。


    「主人？」


    好在她终归没有摔下去。


    而是被一双手扶住。


    totol仿生人能够完美模拟人类外貌，就连皮肤触感都是那么的真实，温度保持在恆定的30.5c，比一般人类的要稍低一些。毕竟该系列是totol公司响应联盟号召特别推出的低耗型仿生人，主打节能环保。


    银髮少年浅灰色的瞳孔清澈透明，出奇的好看，甚至有一瞬间，她产生了一种荒唐的念头——他在担心她。


    「主人，您还好吗？」


    他扶着她的手臂，耐心等她站稳，继而递给她几个红色的胶囊，「科学研究表明，腹部痉挛时食用止痛药会更好。」


    「不用。」


    「作为一种舒缓神经的常规药物，有些人却对止痛药很抗拒。研究认为这是一种源于对药物成瘾性的抗拒。与其说患者渴望独立，倒不如说是一种对丧失独立的害怕。」仿生人低眼看她，好看的浅灰色瞳孔微微反射光线。


    片刻寂静。


    「你跟谁学的？我最讨厌别人分析我。」她的目光逐渐冷下来，冷淡道:「我饿了，出去吃点东西。」


    「抱歉。」


    她握住门把手，身后终于再度响起诺亚的声音，「我没有冒犯您的意思，主人。我做了一些食物，您要吃点吗？」


    诺亚站在木地板上，日光倾泻在银白色的柔软髮丝上，有种不真实的朦胧光泽，厨房玻璃门开着，飘出柠檬汁与煎鳕鱼的香味，酸酸甜甜，那种经过精确计算的，闻起来能够恰到好处地诱发人类胃部抽搐的气味。


    她终于点头，「谢谢。」


    初冬的云层散去，日光更加明亮，把整个公寓都烤得暖融融，红棕色的地板像渡了一层巧克力，散发出刺激多巴胺分泌的酪氨酸。


    「您客气了。理智、信任、永不动摇的忠诚，是诺亚最美好的美德。」」少年话锋一转:「主人，我真的没有气味吗？」


    陆曼容愣住。


    良久，放下手里的银叉，「这是好事，诺亚。」


    「没有气味，我觉得是件好事。世界上有多少种好闻的气味，就有多少种不好闻的。」她笑了一下，「所以，诺亚，有时候我也希望自己没有嗅觉。」


    * * *


    「吓死我了。」


    李菲儿拍着胸膛心有余悸:「陆曼容，你吓死我了，我们都以为你被沈灿气的心脏病突发，没想到只是痛经。」


    」痛经犯法吗？」


    「没犯法，但是你那副样子真的超衰。」李菲儿适时补刀。


    「……」


    陆曼容面不改色回到事务司，却得知自己在医院晕倒的事已传遍整个犯罪事务司。


    「到底是谁说的？」陆曼容幽幽看向嫌疑人，「当时我身边好像只有布雷司你——」


    「明明还有那个仿生人！你怎么不提？」布雷司大叫冤枉。


    陆曼容抓住他的袖子。


    「安静，都安静！案子拖了多久了？我的下属都该感到羞愧难当。」西里斯勐地拍桌，狠狠瞪了陆曼容一眼。


    顿时寂静。


    布雷司对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幸灾乐祸地坏笑。


    众人走进会议室。


    「报告组长，我认为我们对于罪犯的侧写完全错误，现在我申请重新侧写。」陆曼容站起身来。


    威尔哦了一声，「所以，你认为兇手与鲜花有关？」


    「难道不是吗？三位受害者家里都发现了蓝色勿忘我，这是巧合吗？」


    「我想，我们讨论的是连环杀人犯，而不是每天都买一束鲜花的便利店忠实爱好者。」威尔耸肩，引发众人闹笑。


    「威尔调查员，您的怀疑很有价值。」忽然响起一个清冷少年音，「为此，犯罪事务司特意请来了尚西研究院的植物学教授托克，作为本案的特聘顾问。」


    威尔一愣，继而冷笑:「是你？机器人，谁给你的资格站在这里和我说话？」


    「咳咳——」


    身穿灯芯绒西装的老学究拄着拐杖走上前来，神情严肃，」每个植物都有他的使命，威尔先生。这点你不得不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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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西研究院的托克教授，今年73岁，30年前曾创造性地提取植物神经，以改善人脑发育，并因此获得无数奖项。


    「威尔先生，相信我，我也并不想见到你。被一个仿生人请到这来，真是个耻辱。」老教授清了清嗓子，「和你们这帮犯罪事务司的人打交道，真晦气。」


    「尽管我很不情愿，但这位陆调查员的怀疑是有道理的。」托克教授推了推眼镜，玻璃镜片反射锐利目光，「所以，你们谁能跟我解释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仿生人，根据你送来的那些植物样本，所有花朵都有9cm花梗，1.1cm钟形花冠。受害者是怎么死的，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每具尸  体上的刀伤数量、位置、深度肯定都一致。如果你们期待我给出什么答案的话，那你们肯定要失望了，我只想说，兇手要么是强迫症，要么干脆就是一部机器。」


    此言一出，瞬间寂静。


    机器？


    陆曼容一愣，扭头看向布雷司，后者也脸色大变，「仿生人？」


    「不。不可能是仿生人。」布雷司连连摇头，「自从智能程序用于仿真人体，没有出现过任何机器伤人的先例。而且每台机器都有报错预警，没有任何一台机器能逃脱资料库的监视。怎么可能是仿生人杀人？」


    「我想我有一些线索。」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始终坐在后排玩手机的黑衬衣青年站起身来，掏出一张名片。


    」科林，totol公司售后工程师。通常情况下，如果家里没有仿生人，是不需要这种人的联繫方式的。」他慢条斯理道:「这是我今天上午刚刚在第一位受害者苏珊家里找到的。很显然，她的家人并没有提起过，她家里曾经存在过什么仿生人。」


    此言一出，瞬间寂静。


    就连布雷司也愣住了，死死盯着那张名片。


    但显然并不是每个人都在关注名片。至少托克教授不是。


    「沈？」老学究愣了一下，眉头皱的像能夹死苍蝇，「原来你还在no.1？」


    「托克教授，很高兴再次见到您。」黑衬衣青年抖了抖菸灰，笑容灿烂。


    * * *


    会议结束。


    整个会议室，只剩老教授在摆弄他的花花草草。日光下藤蔓自由延伸，像茂密的森林。


    「美洲柴藤。」教授忽然开口，「蝶形花科，以紫色甜豆状花朵为代表特徵，全身具有毒性，毒素进入神经会引起腹部绞痛或休剋死亡。」


    他扭过头去，审视性地看着并没有跟随其他同事一起离开的黑髮女子，「你并不喜欢植物，陆调查员。你找我有事？」


    她有一张冷淡清秀的东方面孔，朱唇微抿。「托克教授，抱歉，我——」


    「我好像见过你。你也是尚西研究院的学生，对吗？你上过我的课，我对你有印象，天分不足，还算努力。」托克教授上下打量她，「但总好过那些小混蛋。」


    「您是指沈灿吗？」


    「不是。」托克教授斩钉截铁摇头，「他是个货真价实的大混蛋。」


    会议室重新陷入寂静。这段简短的对话之后，老学究再也没开过口，顾自收拾瓶瓶罐罐，所有植物标本被收进牛皮箱。他站起身来，提着箱子朝门口走去。


    「托克教授。」女子终于开口，「您刚刚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沈灿他还在no.1？难道他此刻不在吗？」


    「他的确在no.1区，但存在和归属是两个概念。陆，看来你当年辅修我的哲学课并没有很认真。」托克推了推眼镜，严肃道:「我记得我特意花了整整一节课的时间详细区分过。他存在于no.1，却不属于no.1。」


    「那他属于哪里？」


    「他属于no.9，我的孩子。其余八个城区整洁、干净、井然有序，他不属于这里，就像地狱里不可能存在天使，毒蛇只存在于失乐园。」


    「你为什么追问我这个？」托克眯眼看她。


    「没什么。」陆曼容冷静摇头，「托克教授，我是来向您表达感谢的。」


    「是吗？」托克冷冰冰道：「我最讨厌别人对我撒谎，调查员小姐。你不用谢我，我不是特意来帮你的。只不过在蓝色勿忘我事件上，恰巧持同一观点罢了。」


    「你发现了吗？整个犯罪事务司里，只有你对沈灿有好奇心，你的其他同事并不如此。」托克的声音带有厌恶，「好奇心不是个好兆头，作为si-group的调查员，你应该比我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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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发酵的保护欲


    会议结束了，众人却都顶着黑眼圈留在办公室里，聆听上司的谆谆教诲。


    「要不是我特意请来托克教授，你们这帮呆头鹅打算耗到什么时候？到时候等第一百个受害者出来，大家一起散伙！」西里斯拍桌怒吼。


    「抱歉，组长！」众人纷纷低头。


    si-group组长西里斯向来对下属要求严格，稍有差池，责骂是家常便饭。但如果是真正熟悉他作风的人，就会看出，其实这次他并没有很生气。


    如果他真生气了，早就扣光下属工资了，但这次却只是抱着双臂训人，雷声大雨点小。


    「我说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吗！行了行了，还不快去调查案情。你们都向沈调查员学学，人家不愧是总司调来的人，解决问题就是厉害。这几次案情取得重大突破，都有他的功劳。你们这么多人，都比不过他一个半路出家的，你们应该感到羞愧。知道吗？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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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里斯带着沈灿昂首阔步地走了，只剩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不是吧？」李菲儿咂舌，「他今天怎么了？吃错药了？」


    陆曼容也愣住了。


    确实奇怪。


    西里斯向来爱憎分明。对空降来的劣迹斑斑的调查员沈灿，更不可能有什么好态度，毕竟一个不慎就可能把他的饭碗抢了。


    按西里斯的脾气，不直接赶走他都能说是最后的温柔了。但他非但没赶人，反而当着众人的面大张旗鼓地褒奖，这是什么操作？


    「他肯定耍了什么花招。」布雷司咬牙切齿道。


    「不会吧？」李菲儿咂舌。


    「绝对是。不信的话可以打赌。」布雷司黑着脸道:「耍花招搞定上司，对沈灿来说，肯定不是一两次了。否则总司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是他空降特别调查组？他就是个人品卑劣的惯犯，一向如此。」


    「请问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吗？」


    几人扭过头去，却见银髮少年站在原地，一张清秀俊美的脸没有任何情绪，与周围人类明争暗斗的气氛完全格格不入。


    「你不说我都忘了。我确实有事要问你。」陆曼容顿了一下，「诺亚，你为什么要瞒着我私自联繫托克教授？」


    「不是私自。是在西里斯组长默许下的。」


    陆曼容嘆气，「你在企图利用因果倒置的逻辑来钻空子，诺亚。如果我再问你，你是先联繫的托克，还是先向西里斯请示的，你又要怎么回答？」


    「我先联繫的托克教授。」没有任何犹豫，被植入禁止说谎程序的仿生人动了动喉结，开口道：「给您添麻烦了，抱歉。」


    寂静片刻。


    「我没有指责你。为什么道歉？你以后可以不这么替我考虑的。这次你能把托克请来，肯定没少受他刁难吧。」陆曼容忽然撇嘴，伸手挑起诺亚的下巴，少年俊美的脸触感良好，像冷掉的柔软面团，可爱却不可口。她饶有兴致地揉了一会，「你可以给自己放个假，诺亚。」


    「放假？」仿生人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就连声音都因为脸颊被揉捏产生了细微变形。


    「对，放假。逛公园也好，在家躺着也好，充电也好，晒太阳也好。」她又捏了捏他的脸，「总之，不要想我。」


    布雷司在旁边故意咳了两声，银匙碰撞咖啡杯铛铛响。


    * * *


    第三大道商业区。


    日光灿烂明媚，只有道路两旁光秃秃的梧桐树，提醒着这并不是夏天。


    totol专卖店的店员正哼着歌擦玻璃。


    正当他擦到第三面玻璃的时候，门被推开，悦耳的风铃再度响起，「上午好，小姐，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声音戛然而止。


    「啊，陆小姐，您买过我们公司的产品是不是？怎么样？用户体验是不是很棒？现在市面上的智能仿生人，我敢说只有我们totol掌握核心科技。」店员眉飞色舞，「这样，下次您介绍朋友来，算您八折——」


    「这人，你认识吗？」


    黑髮女子忽然举起一张名片，科林·托马斯——仿生人售后工程师。


    店员的笑容忽然凝固在脸上。


    「我在问你话。说话。」陆曼容加重语气，店员却扭头就跑。


    「站住！」黑髮女子清瘦的身躯爆发出了令人难以想像的力量，像一只兽类，从腰间掏出两把枪，把他狠狠按倒在地。


    「别开枪！我说，我都说！」店员脸色煞白，连连求饶，「科林那小子前几天刚辞职了，说自己得了一大笔钱。那傢伙向来不靠谱，我还以为他又犯事了。调查员小姐，你就跟我直说吧，他到底犯什么事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我和他只是同事关系！」


    黑髮女子低头看他，眼瞳冰冷。


    「只是同事，你就对他这么了解？」


    「冤枉啊小姐！」店员面色扭曲。


    整个商业区都被封锁了。冬季的清晨，街道漂浮白色的雾气。陆曼容留在商店里，戴着手铐的店员也被迫安静下来。


    「你认为是谋财？」


    陆曼容蓦地扭头。


    「沈灿？你没走？」


    「陆调查员都没走，我怎么敢走？」黑衬衣青年倚在墙上，叼着一根烟，咧嘴笑了，」所以，你认为兇手是科林，动机是谋财？」


    陆曼容冷冷道:「不排除这种结果。」


    确实，女主人惨死的前一天，刚刚登门拜访修理机器的售后工程师就消失了。案发现场被洗劫一空，而科林失踪前就大张旗鼓炫耀自己即将发财。这一切未免也太巧了。


    「你好像松了口气，陆小姐。」


    陆曼容愣了一下，「什么？」


    「我说，你好像松了口气。」沈灿耐心重复道:「看得出这些天你一直在担心，杀人兇手就是仿生人。」


    「还是说，你对诺亚的保护欲已经开始发酵成其他情绪了。」沈灿若有所思道:「我早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但没想到这么快。」


    陆曼容手指抽动，就要去摸枪。


    「喂，惹得这么漂亮的调查员小姐生气，你就老实交代吧。」沈灿却懒洋洋打了个呵欠，朝戴着手铐蹲在地上的店员走过去。


    「交代什么？我没杀人！」店员大声咒骂道:「我是冤枉的，你们不是大名鼎鼎的si-group吗？你们简直在丢整个no.1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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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页

    「别吵。」


    砰——


    黑衬衣青年忽然抓起他的头髮，狠狠抵到墙上。


    青年整个人弯下腰来，一脚踩住他的腿，另一只手扯住他的领带，在手腕绕了三圈，瘫坐在地的店员被迫仰起脸来。


    平心而论，青年没做什么出格举动，一双桃花眼甚至笑眯眯，但那一瞬爆发出来的压迫感令人窒息。


    「你明明知道苏珊太太在你们店买过仿生人，也知道她在你们店修理过仿生人，你为什么隐瞒？」沈灿拍了拍店员的脸，和颜悦色道：「说话。」


    「是……是的。」店员喉咙抽搐，「那女人确实在我们店买过仿生人。」


    沈灿笑容愈甚，「那就是说你之前在说谎喽？」


    「等等——」


    沈灿还要说什么，却被站在一旁的黑髮女子打断。


    「那天我来买仿生人，你对我说，专卖店收到一封表扬信，其实根本不是这样吧。」她低头看向店员，「那的确是一封信，是一个刚刚离开的女顾客留下的。因为家里的仿生人坏了，她愤怒跑来专卖店投诉，顺便买点蔬菜。」


    「她不是别人，正是苏珊·琼斯。那封信不是什么表扬信，而是投诉信。」陆曼容死死盯着瘫坐在地的店员，「所有受害者死前都曾来过totol专卖店，兇手把这里变成挑选受害者的乐园。你为了向我推销，你骗了我。」


    原来就是在那一天，苏珊被兇手盯上的。


    而彼时的陆曼容毫无察觉，甚至可能和兇手擦肩而过。


    「小姐请冷静！」店员显然已经吓惨了，「这不能怪我！明明是那女人自己的问题！说什么『孩子玩耍时不小心把仿生人胳膊扯下来了』，小姐你听听，这完全是她自己的问题！怎么可能是totol仿生人的质量问题？碰上她那种胡搅蛮缠的人，换做是你，也会和我做一样的事，难道不是吗？」


    「胳膊被扯下来？」


    「是的陆小姐。仿生人被送来的时候已经坏的没办法修復了，只能送到垃圾站销毁。经过检测，仿生人肢体严重损伤，右眼球软组织断裂，仿生血液失去79％，身体机能严重受损，无法修復，就这种程度还投诉我们totol公司的售后工程师，这种情况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办？」


    警察很快赶到，店员声泪俱下的控诉被淹没在警灯鸣笛中。


    「唔。」寂静良久，布雷司摸了摸下巴，「至少有了作案动机。」


    「……」


    陆曼容深吸一口气:「因为被投诉，所以深夜持刀捅了顾客67刀，并在之后忽然恨上所有女性，变成反社会变态逢人捅67刀，你在搞笑吗？」


    但不管怎样，目前唯一嫌疑人都是科林，既然已经确定嫌犯，接下来只要抓人就可以了。


    久久停滞的案件终于有了新的转机，众人备受鼓舞。


    「孩子玩耍时不小心弄断仿生人一条胳膊？」沈灿啧了一声，「其实吧，我个人并不认为五岁的幼童有那么大的力气——」


    「不可能。」布雷司斩钉截铁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这不可能。」


    「哪个不可能？」沈灿皮笑肉不笑：「是苏珊太太不可能涉嫌虐待仿生人，还是说即使仿生人遭遇虐待也不可能产生报復心理？」


    瞬间寂静。


    「够了，沈灿，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那你想怎么查？我们都听你的。」布雷司冷冷道：「仿生人已经被统一销毁了，仅剩一堆废铜烂铁。你难道要审问垃圾场里的一堆零件吗？」


    「打扰下，帅哥们。苏珊家的防生人编号是什么？」李菲儿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哦稍等，我在机器管理局的资料库里找到了。噢，确实已经被销毁了。」


    布雷司露出「你看我就说吧」的表情，挑衅地看向沈灿。


    「是什么型号？」陆曼容忽然道。


    「我看看，哦，是totol出品的智能管家系列仿生人！」


    瞬间寂静。


    在场众人都看向诺亚。


    银髮少年始终安静站在众人身后，浅灰色的瞳孔没有任何情绪，明明是温顺的笑容，却又感觉是漠然的，像隔着一层玻璃。


    「等等，是被诺亚淘汰的上一代。」李菲儿补充道:「代号艾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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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你好善良


    「店员已经被押送警署了。案件有任何进展，我会第一时间通知您。」


    「警官辛苦了。」


    「客气了，调查员小姐。」年轻的警员认真点头，「听说您为了缉兇险些遇害，这次的兇手真是太狡猾了，我一定认真工作，尽早把兇手缉拿归案！」


    「真可爱。小警察叫什么来着，哦对，兰斯警员。」李菲儿将奶糖方块丢进咖啡杯里，慨嘆道：「年轻真好。」


    显然这声音被当事人听见了。


    初出茅庐的小警员绊了一下，耳朵发红。


    看见陆曼容揶揄的表情，李菲儿恼羞成怒，去捂后者的嘴。


    「笑什么笑？你根本不懂年轻的好。」李菲儿挥舞粉拳威胁道：「不对，陆曼容，你自己根本就是个黄毛丫头，怎么会懂我这种老阿姨的痛。我跟你可不一样。我呢，最喜欢年轻又干净的小帅哥，才不像你，被年长三岁的前男友噼腿。」


    陆曼容眼看她越说越没边，也骂了一声，去堵她的嘴。


    「干什么干什么？公众场合侵犯他人言论自由啊？」李菲儿大叫着跳起来，「你不懂那种处于成熟边缘的魅力，邻家弟弟类型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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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点都不好。我是谈恋爱还是照顾小朋友？」


    李菲儿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说真的，你不觉得诺亚很可爱吗？如果他不是机器，我准把他约出来喝咖啡。」李菲儿翻了个白眼，「算了，跟你说就是对牛弹琴。你该不会看上沈灿了吧？我承认，他很帅。但他一看就是那种前女友能组一个足球队的类型。哦对，他也刚好大你三岁——」


    李菲儿话音未落，忽然尖叫。


    「jesus！是不是所有智能机器都一样？像我家仿生猫一样走路没有声音！」李菲儿抚摸胸口，「嘿，诺亚，不过你来得正好。我刚刚得知一个大消息，你的主人要走桃花运了——」


    「滚。」陆曼容直接把李菲儿推了出去。


    会议室里只剩她和诺亚。


    浑身被雪白制服包裹，银髮少年漂亮得不似活人。纤细脖颈上，电子颈圈严丝合缝，垂下一枚银色吊牌，上面刻着一串英文。


    manrong lu.


    她读出来才发现是自己的名字。


    做戏做全套，totol公司为了主打「智能管家只忠心耿耿服务您一人」的旗号而耍的把戏。


    陆曼容忽然觉得无趣，松开了吊牌。


    「我还以为我说的已经够清楚了。诺亚，你可以休假了。」她淡淡道：「你这么聪明，一定知道休假的意思。」


    巨大的玻璃幕墙外，天空雾蒙蒙的，并不晴朗的天气，似乎随时都要下雪。


    她的手指末端微微刺痛，这种湿冷天气带来的神经性副作用。她刚要下楼买一杯热可可，忽然被一双手握住。


    「这是我根据人类体温调节的温度，33摄氏度果然是种温暖的温度。」诺亚把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前，「主人，需要再高点吗？」


    少年的声音那样好听，像柔软的天鹅绒。


    她条件反射抽出手。


    「懂得享受假期也是一个优秀仿生人必备的素养。」停顿片刻，黑髮女子露出一个极淡的笑，「have a nice day.」


    * * *


    「你真不去酒吧？」


    「得了吧，布雷司，你什么时候见过曼容去酒吧？」李菲儿摇头，「读书的时候她就巴不得每时每刻都泡在实验室里。这种低级消遣，还是我们这些老年人去吧。」


    案件取得突破，警署全力追查科林的行踪，si group众人总算能喘口气了。


    「我倒是想去。我忙着给西里斯写报告，哪有空去消遣？」陆曼容嗤啦撕掉一页纸，没好气道：「诺亚呢？你们怎么不找他？」


    「谁？仿生人？你在开玩笑吗？带他去喝蓝莓味特调机油吗？」李菲儿嘆息，「况且，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话说回来，曼容，你刚刚到底都跟他说什么了？」


    「走吧曼容，海豚酒吧新来了个吧檯小哥。」李菲儿强行拽着她的胳膊，「我向你保证，绝对帅。」


    陆曼容被他们推着走出去。


    走在午后的大街，她也不由自主放松下来，正打算猫腰钻进计程车，忽然瞥见一抹熟悉身影。


    大厦楼底的咖啡店里，没什么人，店员窝在柜檯后面玩手机。黑衬衣青年独自坐在窗边。


    陆曼容忽然停住脚步。


    「又怎么了？」李菲儿坐在计程车里，对她怒目而视。


    「我把死者的血检报告落在实验室了。」陆曼容摇头，「抱歉，你们先去，我马上就来。」


    终于把大家打发走，陆曼容转身走进咖啡店。


    坐在窗边的青年自始至终都没回头，听见声响反倒起身，拎起外套作势要走。


    「两杯卡布奇诺。」黑髮女子开口，「谢谢。」


    「好嘞！」


    伴随店员愉快的声音，青年终于侧过脸来。


    他忽然笑了一声，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她最讨厌他这副表情。


    「陆小姐。」沈灿似笑非笑，「你还真是善良。」


    「什么善良？」


    「故意照顾被团队排挤的落单同事，你好善良，我好感动。」沈灿毫不客气地接过咖啡，「我看起来真有那么可怜吗？」


    陆曼容审视他片刻，吐出两字，「活该。」


    沈灿笑容愈甚，「你应该改改你的善良。你的思维很敏锐，我不想你被这份善良拖累。」


    「哦，是吗？我认为，你应该改改自以为是这个毛病。」陆曼容直视他的眼睛，「你为什么那么做？」


    「什么？」沈灿撑着下巴歪头看她。


    「为什么今天才拿出科林的名片？为什么你早就发现了，却一直藏在手里不告诉我们？」陆曼容冷冷道：「我们是同事，你有任何发现，应该共享。如果不是其他人的信息共享，你根本查不到现在。」


    片刻寂静。


    沈灿眯眼看她，终于笑了一下。


    「知道吗，陆小姐。」他嘆了口气，「你很爱多管闲事。我的工作要怎么做，我要去见谁，和你有关系吗？你该不会真的天真到以为，只要你说的够多，我就真会听你的吧？」


    陆曼容被他一噎，半天没说出话来。


    继而，一种愤怒油然而生。她想直接揪住他的领带，看他还能怎么拽。


    青年嘴上功夫了得，尤擅冷嘲热讽。若是别人，没准还真就被他打发走了。但陆曼容不是那种人。


    直到很多年后，她才觉得或许自己当初不该这样做的，有些事註定不该刨根问底，不仅不会带来满足感，还会扯出一连串谜团。物极必反，什么东西太过了都不好，无论是好奇，还是别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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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这又是后话了。


    「你在说谎。」


    「什么？」


    「你在说谎，沈灿。那张名片，不可能是你在苏珊家找到的。我每天都搜查一遍她的公寓，根本没有看到那张名片。」


    「是吗？那可能只是因为你运气不好，陆小姐。」他眯眼看她，「找东西这种事要看运气的，有时候，你越是用心，越是找不到。」


    「谢谢你的咖啡。」他放下杯子，起身拎起外套，「但我还有约会，陆小姐，那就恕我先失陪了。」


    就在他推开咖啡店门时，身后忽然响起女子的声音。


    「和谁？太阳日报社的安妮吗？」


    他终于停下脚步。


    日光从青年背后沖洗下来，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你一直和太阳日报社的女记者暗中联繫，她用耸人听闻的大标题报导案件时，所得利润也都有你一份吧，五五还是三七？」陆曼容冷冷道：「沈，你早就知道兇手可能是仿生人，但你一直没说。你是怕被别人抢了功劳，还是妄图拿这个收买西里斯？」


    「抱歉，陆小姐。」沈灿忽然笑了，「我为我之前对你做过的评价道歉。确实是我低估你了。」


    「不过我建议你，与其费心思分析我的动机，不如揣测上司的心意。」他弹了弹菸灰，不紧不慢道：「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什么？」她眯眼看他。


    「身为si-group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女调查员，尚西研究院已故教授陆明川的养女，以最优秀成绩毕业的社会行为学学生，你从小就是大家眼中的佼佼者。」沈灿侧过脸来，「但事与愿违，尽管参与破获多起案件，却并不被大家信任，甚至各种风言风语四起。在接连三位受害者之后，你发誓无论如何也要抓住兇手。这种心态，我能理解，却不贊同。」


    在她的注视中，沈灿推开咖啡店门，室外的空气很寒冷，明亮的玻璃门瞬间铺满水雾，把一切都变得模煳。


    就在青年即将消失在雾气中时，忽然，空中飞来一个小盒子。陆曼容条件反射地抓住，低头一看，却是一盒创可贴。


    「你的脚踝最好止下血。」她所痛恨的黑衬衣青年懒洋洋嗓音最后一次响起，「别装了，我早就看出来了。在totol专卖店按倒店员的时候，你就被划伤了。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三天前值班保安不小心打碎的茶杯。整个店都被清扫过了，只剩桌子底的那个碎瓷片，百分之一的概率，都能被你踩到，你运气确实不怎么样。」


    * * *


    酒吧里，声音嘈杂。


    李菲儿拿吸管戳她：「你到底怎么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没什么。「陆曼容摇了摇头，片刻后又开口，「对沈灿，你了解多少？」


    「沈灿？」李菲儿愣了一下，撇嘴，「我知道的都跟你说了。别的我也不清楚。他那种人神神秘秘的，手脏得很，你问我我问谁？」


    「我不是说那些，我指的是……算了。菲儿，你不是可以查到九大城区的资料库吗？」陆曼容鬼使神差道：「他之前在尚西研究院上课的时候，犯罪心理学那门课的分数是多少？」


    「什么？」李菲儿愣住，忽然嗤笑，「你在开玩笑吗？谁都知道那傢伙根本就没念过大学。你该不会被他骗了吧？」


    「慢着，你问他做什么？」李菲儿眯眼看她，露出夸张的笑容，「曼容，你还说你对他不感兴趣？不感兴趣你会四处打听他——」


    陆曼容皱眉打断她，「我只是在想，他到底怎么找到科林的名片的。」


    「stop，曼容，下班时间禁止工作。」得到最无趣的答案，李菲儿翻了个白眼，端着鸡尾酒跳下吧檯，指着不远处的人群，语重心长道：「曼容，你单身真是有理由的。那边有个男人一直盯着你看，你难道没有察觉吗？」


    「什么男人？」


    李菲儿看她的目光活似医生打量无可救药的病人，同情道：「朽木不可雕也。」


    推开酒吧门，陆曼容深吸一口气。


    新鲜的空气灌进肺里。


    冬季的天空虽然冷，却拥有其他季节所不具备的清气，那种澄澈到干涸的清冷，灰濛濛的天空开始下起小雪。


    警署正在全力追捕科林。


    只要抓到科林，所有谜团就会迎刃而解。


    走下地铁，她踩着雪地走回家，掏出钥匙，拧开门。


    公寓内很安静。


    「诺亚？」


    他一定是在睡觉，她想。连日的超负荷运转，就连仿生人也需要充电休息。


    很久没有吃过一顿正式餐，她忽然有点飢饿。哼着歌打开冰箱门。蔬菜和奶油，刚刚只够一盘沙拉。她洗干净生菜，擦了擦手，抓起雨伞出门，打算再买点鸡胸肉。


    雪越下越大了。


    扑簌扑簌落在伞上，发出细密声响。


    忽然一声鸟鸣。


    乌鸦飞下松树。


    被灌木丛围起的一小片雪地上，蓝色液体流淌开来。


    银髮少年安静地蜷缩在雪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尖刀，仿佛已经死去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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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你不配提他的名字


    「要不是那些乌鸦，他早就完蛋了。」


    「什么意思？」布雷司紧张追问。


    砰的一声，手术室的门被推开，戴口罩的女人大步流星走出来，「意思是，如果没有乌鸦，躺在雪地里的穿白色衣服的机器人很难被发现。事实上，如果再晚五分钟，即使技术高超如我，也修不好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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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鸦为什么会聚集在他身旁？」


    「因为闻到甜味了。」前者不耐烦道:「看来在仿生人血液里加入0.001%的巧克力素是合理的。是我错了，之前我还骂过totol公司的设计太傻x。」


    「况且，为什么非要让我来医院？」机器修理师嘀咕道:「我当初之所以从医学系申请转到仿生机器修理系，就是因为不想在医院工作。」


    「抱歉。」自始至终安静站在一旁的黑髮女子终于开口，「因为我们的身份确实有点特殊。不方便公开前往机器管理局。给您带来的不便，非常抱歉，还请您谅解。」


    修理师闻言愣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到几人胸前的名片。


    「噢，原来你们是犯罪事务司的人。我明白了，你们不想让外界知道调查团队有仿生人吧。确实，现阶段外界对仿生人信任程度还没那么高。」女人摘下口罩，露出一张相当年轻的脸，红棕色捲髮在日光下富有光泽，小麦色的皮肤，橘红色的软唇，整个人光彩照人。


    摘下那双已被仿生血液和机油彻底浸透的手套，女人伸出手来，露出雪白牙齿，「莫妮卡·罗西，机器管理局一级修理师，叫我莫妮卡就行。」


    * * *


    「修理师小姐，请问他醒了吗？」


    医院顶层，走廊里人来人往。


    匆匆带路的女修理师却忽然顿住，扭头看向身后的人。


    目光活似打量怪物，仿佛后者刚刚提了一个匪夷所思的问题。


    布雷司也被她吓了一跳，愣愣看她，「修理师小姐，诺亚有什么问题吗？」


    棕发女人看他片刻，「我说过，叫我莫妮卡。」


    「……」


    「好的莫妮卡。」布雷司深吸一口气，「仿生人现在怎么样了？」


    「哦，你说诺亚啊。」莫妮卡瞬间换上一副愉悦神情，用极其轻松的口吻道:「他没事。」


    「所以究竟为什么要在血液里加巧克力素？」布雷司似乎对这一问题相当执着。


    「据说能让仿生人由内而外的甜美起来。」莫妮卡不耐烦解释道:「至少机器制造厂那帮丝毫不懂人体工程力学的老秃头是这么说的。」


    「还是有点道理的。」李菲儿若有所思点头，「我确实觉得诺亚有点甜美。布雷司，你难道不觉得？」


    「不。」布雷司皮笑肉不笑，「我是不会觉得一个同性甜美的。」


    「嘛，你们不用太担心。总的来说，由于我技术高超，已经修理成功了。」莫妮卡抓出一张纸巾随意擦了擦手:「小可怜现在没醒过来，90%原因是雪水融化渗透进关节缝隙里了，俗称短路了。」


    「现在的仿生人都不防水了吗？」李菲儿表情微妙。


    「诺亚系列当然是防水的。」莫妮卡抓了抓头髮，「他只是在雪水里泡了太长时间，又处于休克状态，肺部吸入水分过多。」


    莫妮卡低头看了眼表，「现在他应该醒了。你们如果有什么想问他的，可以问了。但他不一定答得出来。作为灵活度排名前三的诺亚系列，遇到袭击却连反抗都没来得及，就被直接切断神经中枢。看来你们遇到麻烦了。」


    几人来到一间病房门前。


    1㎡的玻璃窗透明干净，从窗户看进去，银髮少年安静坐在床上，微微抬起脸来看向窗外的黑刺松，风吹落一阵细雪。


    就像少年整个人一样。


    纤细、脆弱、格格不入。


    「不过，他为什么会独自出现在雪地？我刚刚调取过他的系统，很奇怪，他的系统里并没有被输入任何指令。要不是他通过了智力测试，我都要以为他的系统被病毒入侵了呢。好了，我下班了，调查员们，你们自己去问问他吧。」莫妮卡耸肩。「现在他刚刚醒过来，意识还没有完全恢復。不过，就像我说的，你们可以试试。」


    「好吧。也只能这样了。」布雷司扭头道:「曼容，听见了吗？莫妮卡说我们可以探视了——」


    话音却戛然而止。


    「陆曼容？」


    黑髮女子却早已不知去向，只剩空荡荡的走廊，风从尽头唿啸而来。


    * * *


    档案室。


    锡质的螺旋楼梯冰冷干燥，一路通往昏暗的地底。


    九大城区的所有档案都在这里。


    寂静里，夹杂电流的微弱脉冲。


    巨大的落地式触控萤幕，闪烁蓝色萤光，四周都是高高的铁架，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整个九城区的地底还有这样一座钢筋森林。女子站在正中央，光芒洒在她的脸上，像海水般雾蒙蒙的蓝光。


    「你怎么在这？」


    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女子点触屏幕的手指停滞一瞬，头也不回道:「我怎么不能在这？」


    「可以是可以。只是我以为，你会第一时间看望那个机器人。」


    她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整整五个小时，莫妮卡终于把那部机器修好了。可据我所知，几乎在修好的第一时间，你就走了。为什么？」沈灿啧了一声，「案件真有那么紧迫？还是被机器受伤那副场面刺激到了？这里的资料至少有十万份，你一件件翻，要翻一百五十年。你不要告诉我，你在愧疚。」


    他抱臂倚在墙上，「你已经连续三天没有睡眠了。陆小姐，看到你这样，那部机器也不会开心的。」


    「他有名字。」陆曼容头也不抬冷淡道:「沈调查员，我想你的同事更愿意被称作诺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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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噢，好吧，我可以叫他诺亚。」沈灿耸肩，「可是有区别吗？诺亚也只不过是公司统一出品的代号罢了。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诺亚有几万台。」


    「你什么意思？」


    「陆小姐，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提醒你，别太过火。」沈灿耐心道:「没必要对一台机器动真感情。」


    「机器？」陆曼容被气笑了，「那台机器因为调查案件差点被杀死。所有人都在尽全力追查兇手，在你眼里就是我对他有感情，是吗？」


    沈灿眯眼看她，「没人不想抓到兇手，可你的方向错了。你一直在找科林。即使找到科林，你也抓不到兇手。」


    「那也比站着说风凉话好。我不认为我的方向错了。能一刀切断仿生人神经中枢的人并不多。」陆曼容冷冷道:「兇手很熟悉仿生人的身体构造，极可能是售后工程师或者机器修理师。」


    「最了解仿生人身体构造的就是仿生人。其实你心里也很清楚。陆曼容，你在逃避。」


    黑髮女子终于侧过脸来。


    「别告诉我，你在内疚。」沈灿用一种饶有兴致的眼神看她，仿佛观察解剖台上的兔子:「还是说，你其实觉得自己不详？总能带给别人厄运。听说陆调查员一直以来都认为，养父的死亡是因为自己。」


    听到养父的名字，女子忽然僵住。


    一旁的沈灿饶有兴致地观察，「你当真爱你的养父，即使一切都是因为他，你才患上cptsd。每到冬季或者空气湿度达80％就会引发神经性疼痛，但即使如此，你还是对他崇敬有加——」


    「住口！」


    砰的一声，她忽然掏出一把手枪，直抵他额头！


    被漆黑的枪管抵着额头，出乎意料的，黑衬衣青年倒是没什么表情，连眼睛都没眨一眨。


    二人对视。


    「你不配提他的名字，沈灿。」黑洞洞枪口直抵对方额头，她的食指扣住扳机，声音冰冷，「你什么都不懂。」


    叮铃铃——


    电话铃响。


    「欢迎致电fresh花店。五分钟前您给我打电话了吗。抱歉，我刚刚在忙。」那边传来灿烂的男声，令人想起日光下盛放的雏菊，与举着电话的女子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完全相反，「各个品种的新鲜花束，随时欢迎到店挑选。」


    * * *


    fresh花店。


    「欢迎光临——」


    店员忽然愣住，「噢，陆小姐？」


    仿生人店员显然通过调动资料库，顺利回想起了她的名字，「您要来买花吗？」


    尽管他的笑容很灿烂，但各种细节却显示他并不是真的放松愉悦。


    事实上，他手里的那束花朵已经至少剪了七八次。切口深且参差不齐，没有渗出任何汁液，像整朵花一样，已经干涸。


    作为唯一对兇手有印象的目击证人，显然，店员艾文最近承受了格外多的精神压力。


    「如果不是我卖出那些花，或许兇手就不会杀死那些受害者了。都是我的问题。我应该早就察觉到异常的。」


    「艾文——」


    「听说相关部门已经开始集中烧毁蓝色勿忘我了。」仿生人店员低头道，蓝色玻璃瞳孔像大海般令人哀伤，「花朵是无罪的。」


    「不是你的错。艾文。兇手那么狡猾，换做是谁都一样的。」陆曼容耐心道：「如果你能帮我们抓到兇手，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


    「是吗？听说兇手已经开始袭击仿生人了。」艾文的神情很不安。


    陆曼容顿了一下：「兇手没有袭击仿生人。」


    「别骗我了小姐。」艾文哀伤地摇头，「您难道平时不看报吗？」


    风从窗户灌入，吹起桌子上的报纸。


    铺天盖地全都是银髮少年不幸遇袭的照片，黑色大标题耸人听闻：太阳日报社独家报导。


    「可我什么都不会。如果兇手真的盯上我，我肯定死定了。」艾文眉眼低垂，「我有时会想，即使我消失了，这个世界也不会有任何变化。没有价值地死去，我不想这样。」


    「别这么说。」陆曼容停顿片刻，「你今天刚救了一个人的命。」


    「我？」艾文显然摸不着头脑。


    「是的。」她露出一个微笑，「沈调查员应该好好谢谢你。」


    倚在墙角的黑衬衣青年吹了声口哨。


    「艾文，我今天来的确想问你一些信息。如果totol仿生人重度损伤，售后工程师无法修理，仿生人会被移交到哪里？同为totol仿生人，你应该清楚。」


    「清洗站。陆小姐，统一交由清洗站销毁。距离这里约有20公里。」艾文点头，「陆小姐，如果你想找第一位死者苏珊·琼斯家里的仿生人，那恐怕找不到了。太晚了。


    陆曼容愣愣看他，「你见过苏珊家的仿生人？」


    「见过。怎么可能没见过呢？也是和我一样的艾文。」店员微笑，「我最后一次见到他好像是一个月前。那时他抱着一颗玩具篮球从花店门口走过。苏珊女士有两个小男孩，常常在街道上追逐嬉笑。陆小姐，你知道的，那个年纪的小男孩都比较调皮。」


    陆曼容勐地转身，推门而去。


    「哦，清洗站。」沈灿低头看了眼自己崭新的黑衬衣，脸色有点嫌弃，扔掉菸头，嘆了口气，「好吧，看在诺亚的面子上，我就陪你一起去吧。这次我有预感，陆小姐，你找对方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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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陆曼容冷淡道：「所以你现在开始用直觉查案了是吗？」


    「别说的那么难听嘛。我不是相信直觉，我是相信你。不过说真的，陆曼容，你怎么忽然想起这傢伙了？特意跑来问他线索？」沈灿大步流星，很快就跟上了她的步伐，凉悠悠道：「所以，你现在也相信是仿生人的了。」


    「fresh花店是唯一的突破口。顾客离奇死亡，totol专卖店的销售和售后却故意隐瞒死者家里曾经有过仿生人，我不相信他们了。那群人因为要维护公司名誉，什么谎话都说的出口。」


    车辆鸣笛唿啸而过。


    街对面的信号灯由绿转红。


    被迫滞留在另一侧的黑髮女子有些烦躁地踩扁一个可乐易拉罐，「顺道提一句，我不相信所谓的復仇假说，沈灿。除非他们的前主人是你。」


    --------------------


    第17章 水边的山桃草


    「totol机器清洗站，为您提供贴心服务。」


    伴随电子音，铁栅栏门自动打开，整个园区烟囱林立，建筑物直插雾蒙蒙天空。


    「犯罪事务司？」


    值班室里的员工揉着眼睛走过来，嘀咕道：「真是稀客。」


    「啊我知道了，听说最近死人了是不是？到处都闹得沸沸扬扬的。你是犯罪事务司的调查员，那你应该很清楚吧？」像是忽然想起来一般，男员工凑过来，搂住她的肩膀，「快告诉我，兇手是谁？我绝对不告诉别人。」


    「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陆曼容出示身份证件。


    「如果我配合，你会给我钱吗？」


    「查案也是保护您的人身安全。」陆曼容冷淡道：「配合是您的义务，先生。」


    「真厉害啊，三周破不了案还大摇大摆向无辜公民施压。」被结结实实噎了一下，清洗站员工露出怨恨的表情，伸出手来：「我是查理。」


    清洗站内。


    机器轰隆作响。


    「最近三个月内，你有没有处理过艾文仿生人？」


    「没有。」查理头也不抬道。


    「请出示相关记录。」陆曼容皱眉，「根据totol售后保修记录，明明就有一台机器修理无效被送至清洗站。」


    「哦，那就有吧。」


    「到底有还是没有？」


    「你想有就有呗。小姐，你到底想要什么答案？我配合你不就成了。这样你好交差，我也能快点干活不加班，皆大欢喜。」员工不耐烦道:「你们能别在这打扰我工作了吗？」


    「很累吧，整天在这里工作。」


    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就是让我在这种地方待上两个小时，我都受不了。」吊儿郎当站在一旁的黑衬衣青年抖了抖菸灰，扫视周围，「您在这里兢兢业业工作了十几年，我很敬佩。」


    员工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


    「别白费口舌了。我是不会浪费我宝贵的时间回答你们这些蠢问题的。」查理露出一个得意的讥笑，抓起钥匙转身，哼着歌朝大门走去:「想投诉我就尽管去吧。」


    「您多虑了，查理先生，我们怎么会投诉您呢。」


    就在查理即将甩门离去之时，背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恰恰相反，查理先生，我非常欣赏您的工作能力和办事态度。」黑衬衣青年笑眯眯道:「我刚好认识机器管理局的人，如果我跟他特意提一句totol清洗站员工态度认真负责，想必他必定对您十分满意，那您猜他会不会让你永远留在这呢？」


    「......」


    员工闻言终于僵住，良久，扭过脸来，露出一个扭曲的笑，「您好，欢迎来到totol清洗站，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 * *


    「苏珊·琼斯家的仿生人？好像是有一个来着。」查理翻看资料，「啊，是这个，手臂被拆卸，重度故障，无法重启，送到清洗站了，早就被註销系统了。怎么了吗？」


    「故障诊断原因是什么？真的是普通7岁男孩能造成的损伤程度吗？」


    「不然还能是什么？小姐，每天因故障短路的仿生人那么多，断一条胳膊还算好的了。还有噁心到看不出形状的，相信我，小姐，像你这么美丽年轻的小姐，看了一定会做噩梦的。至于为什么缺胳膊少腿，你问我，我问谁？」


    片刻沉默。


    陆曼容话锋一转，「你之前有没有处理过一款仿生人，可能在某种意义上和67有关。」


    「67？」查理愣了一下，「什么67？」


    似乎就连沈灿也愣住了，她并没有继续询问有关苏珊家仿生人的讯息，而是忽然提起数字67。


    「是的，67。一款很旧的仿生人，可能坏的不能在坏了，修理过很多次没法再使用了，只能送到清洗站草草处理，销毁之前，你给它做最后一次例行检查的时候，可能觉得有点奇怪，但又说不出来。」


    陆曼容忽然掏出一叠照片。


    照片上是骇人的兇杀现场！


    本案三位受害者的惊恐的脸，满墙的血迹，镜头细緻扫过每一道皮肉翻卷的伤口，从未向外界公布过的照片极富视觉冲击力。查理也脸色煞白，「等等...我好像有点眼熟——」


    「好像之前有一个仿生人被送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右眼一道，左心口一道，腹部一个十字.......」查理脸色煞白，「一模一样！」


    陆曼容眯眼看他，「你倒是记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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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不清楚吗，小姐？每天被送来清洗站的各式各样仿生人很多，但状态那么诡异的，我还是第一次见。是个女孩，看起来不超过10岁。」查理心有余悸道:「当时也是半夜，我在值班室，忽然接到电话说十分钟后要来一具仿生人，结果送来的时候，却是个布袋子。本来可以直接扔进粉碎炉的，但出于好奇我掀起布看了一眼，吓得做了一整晚噩梦。」


    查理笃定道:「是totol一代仿生人，和艾文同批次出品，家用陪伴型仿生人艾丽。」


    机器轰隆作响，传送履带进入闸门深处，哗啦一下，所有的响声彼此混杂在一起，所有曾经看起来像生命体的物体都变成一堆看不出形状的碎块，坠落进黑洞里。


    「三年前被销毁的仿生人，浑身67道伤口位置深度，都和本案的三位受害者一模一样。」沈灿低头吸了口烟，「说说你的猜测吧，陆小姐。」


    陆曼容摸出手机，手脚冰凉，「李菲儿，帮我查一件事。」


    「ok. 」那边传来噼噼啪啪的键盘声，「 2067年11月15日，totol公司出品仿生人艾丽，因意外故障无法修復而被清洗，序列号0227963，曾工作于红樱桃儿童福利院。」


    原来苏珊并不是第一个受害者。


    兇手从三年前就开始杀人了。


    「兇手是把仿生人艾丽误认为人类女性了吗？还是作为虐杀人类之前的实验体？」陆曼容低声道:「仿生人杀仿生人，这正常吗？」


    「这要看有没有得到命令了。如果是两个毫无交集的仿生人的话。」沈灿摸了摸下巴，「那就没有比这更不正常的事了。」


    「dear all.」李菲儿在电话那头打了个响指，「红樱桃儿童福利院并不远，离你们只有3个街区，运气好的话，你们还能赶上晚餐。我的意思是，孩子们的晚餐。」


    陆曼容扭头就走。


    「你们这就查完了？」查理意犹未尽道：「诶诶诶小姐，请留步，你能帮我问问机器管理局的人吗？什么时候能把我从清洗站调走啊？诶，小姐——」


    沈灿向福利院方向走去，陆曼容却并没有跟上来。


    「等等。」沈灿咦了一声，「你要去哪？」


    「回医院。」陆曼容冷淡道：「西里斯组长刚下达了命令，此后si-group的一切行动都要带上诺亚。诺亚已经见过兇手，说不定会对我们的查案有帮助。」


    * * *


    霍普金斯总医院。


    三日前，犯罪事务司的仿生人调查员因意外遇袭而被送进医院，经过三天的治疗，终于恢復正常，今天即将出院。


    不知为何，这一消息不胫而走。


    整栋建筑物被人群包围得水泄不通。


    玻璃门滑开，身穿银色制服的银髮少年走出医院，闪光灯骤然亮起。


    「陆小姐，作为您购买的仿生人，系统故障却享受了人类住院的待遇。不少人质疑这是一种医疗资源的浪费，您对此有什么看法？」


    「据知情人士透露，造成一系列虐杀案的真兇并非人类，而是仿生人。请问这是真的吗？」


    「陆小姐，请留步陆小姐——」


    咔嚓声不断，闪光灯刺眼炫目，喧嚣的人潮像汹涌海水没过头顶，她耳畔朦朦胧胧。


    「恭喜陆小姐。」


    忽然响起一个好听的女声。


    「这款诺亚原本是你的仿生人，按理说也只听你的命令。诺亚此次遇袭，是否可以理解为你的授意？用一部没有生命的机器当诱饵，引出真兇。」


    一片闪光灯中，身穿短裙的年轻女记者，一双纤细的雪白双腿，糖果色高跟鞋踩在泥水里，尽管身处嘈杂的人群，她的声音却异常清晰，右手撑伞，左手举麦克风。


    初出茅庐的女记者拥有年轻靓丽的一张脸，美好地像一朵水边的山桃草。


    不愧是太阳日报社，挑选职员的眼光都如此独到，这种一眼就挖掘到最劲爆卖点的天赋，可遇而不可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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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福音天使


    红樱桃儿童福利院。


    午后的日光明亮。


    深绿色的刺松随风晃动，浅黄色的建筑整齐有序，仿佛几天前的那场雪只是幻觉。


    「你们来之前应该早就跟我说的。我也没做什么准备，招待不周还请见谅。」福利院院长大约四十五岁，是个和蔼微胖的中年男人，「说吧，你们想了解什么？只要我知道的，一定全都告诉你们。」


    「客气了，史密斯院长。」布雷司点头，「贵院有没有买过仿生人？」


    「仿生人？」院长皱眉，「好像是有过一个来着。但她自己走丢了。」


    「所以说，现在的仿生人质量就是差，服从性差，还特别喜欢贪吃偷懒。所以我们早就不用仿生人了。」史密斯院长端上几两杯热茶，「二位调查员，请用。」


    「谢谢。」布雷司接过，与院长交谈甚欢。


    刚刚出院的银髮少年依旧站在原地，一张脸在日光下显得有些苍白，那种没有鲜活气息的苍白。


    「说真的，你可以，嗯，可以不跟我们一起站着。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划划水摸摸鱼。」布雷司看着诺亚，不确定道:「你知道摸鱼的意思吧？」


    仿生人闻言扭过脸来。


    诺亚回应他的注视，浅灰色瞳孔看不出什么情绪，「布雷司调查员，不必担心我的身体情况。不过如果您想让我休息的话，我会休息的。我不会成为si-group的负担。请不要解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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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知道吗诺亚？如果西里斯听到你这句话会很高兴的。」布雷司沉默片刻：「什么沈灿，你才是我们组不可或缺的人才。」


    「是吗？那我非常高兴。」尽管说着这种话，少年仿生人一张俊美的脸庞依旧没什么情绪起伏，薄唇弯起的弧度十分柔和得体。显然刚刚搜索过大脑数据词库，「如果能帮您分担一部分工作的话，我更荣幸了。」


    「……」


    这次布雷司彻底笑出了声，搂着陆曼容的肩膀，晃了晃手里的咖啡杯，「知道吗曼容，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的仿生人了。」


    黑髮女子拨开他的手。


    史密斯院长热情高涨地介绍着，作为no.1城区唯一的儿童福利院，无论课程设计还是餐食安排都质量绝佳，孩子们制作的手工课玩具满满当当摆满玻璃柜。


    「such a sweet ce.」布雷司饶有兴致地凑过去，「噢，曼容，快来看，我记得你家也有个一模一样的音乐盒——」


    「史密斯院长，艾丽到底是怎么坏掉的？」


    被黑髮女子眯眼注视着，院长愣了一下，露出一个迷惑的表情，「我记得我说过吧，调查员小姐。当初我们把她买下来，就是为了陪伴福利院里的孩子们。起初她做得确实也还算不错，很受孩子们欢迎，他们总是玩耍在一起。但孩子们在一起打打闹闹嘛，总有意外。」


    「说实话那款仿生人真的质量不好，好几次了，也不听别人的命令，简直像个任性又令人头疼的孩子。有次午睡时间我们又找不到她了，还以为她又在偷懒，就没在意。可直到今天她都没有出现。」史密斯院长皱眉，「我不知道她去哪了。但她给我带来的金钱损失是货真价实的。我向totol公司售后索要了赔偿，你尽可以去问他们。怎么说呢，调查员小姐，仿生人毕竟比不上真人。」


    整个儿童福利院沐浴在日光里，隐约传出孩子们说笑打闹声，温暖而美好，发旧的洋槐木地板，呈现某种仿佛被水泡的发白的颜色。然后木头腐烂，浮游生物以此为生。


    午后的日光刺眼，穿破云层，驱逐阴霾。


    黑髮女子独自站在光下，像一朵从水泥地里生长出来的白玫瑰，冷漠、柔韧、尖刺丛生。


    即使是在寒冷的冬天，地面的裂缝里，依然生长出青黄色的野草丛。


    「你们是在找爱丽丝吗？」


    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陆曼容转身，只见福利院铁栅栏门后，站着一个女孩。


    「什么爱丽丝？」


    「我说了，在红樱桃福利院你找不到艾丽。这里只有爱丽丝。」


    「爱丽丝是谁？」


    女孩身材矮小，鼻尖有雀斑颗粒，他舔了舔嘴唇，专注地盯着她手里的糖果，「给我巧克力，我就告诉你。」


    * * *


    「你在找那个怪胎。那个偷熘出福利院去买花的怪胎爱丽丝。但你不可能找到她的。」


    「为什么不可能？」陆曼容紧紧盯着女孩，「因为她已经被清洗了，是吗？」


    她谨慎观察着女孩的表情，出乎意料的，后者却并没有任何意外的神情。


    「哦，是吗。那你更不可能找到她了。」女孩低头专心致志地吃着巧克力，洁白的牙齿被染黑了，仔细咀嚼完一整块巧克力后，他又举起手来，把每根手指上沾的糖粉都仔仔细细舔了一遍。


    最后他擦了擦嘴角，将要开口之时，忽然身后响起脚步声。


    女孩忽然抬起手指，「姐姐，如果我是你，我会离他远点。」


    陆曼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扭头看去。


    不知何时，银髮少年已走出福利院，此刻他站在她身后十步远的位置，日光从他背后沖洗下来，朦胧的白色光泽，像逆光降临的福音天使。


    只是这短暂的一瞬间，她再转身，女孩却早已不见踪影。


    陆曼容停顿片刻，「你跟来做什么？」


    「布雷司调查员让我来找您。」诺亚温声道：「您刚刚是发现什么了吗？」


    「没有。」陆曼容扭头去看布雷司，「多亏了你，我什么都没发现。」


    「你这么说，我真是太伤心了。」布雷司故作委屈状，「你刚刚在做什么？我看到你好像在和一个小女孩聊天？」


    「爱丽丝？什么爱丽丝？」听了整个事情的前后经过，布雷司也有些诧异地挑眉，「或许他只是想骗你一块巧克力。你知道的，现在的小孩很狡猾的。至于艾丽的事情，我们刚刚也问过福利院里的其他人了，都是一样的答案。」


    「什么答案？意外走丢？被捅67刀不可能是意外。」


    「我知道。曼容，你的意思我都知道。但是这也说明，福利院的孩子确实不知情。」布雷司举起一张照片，皱眉道：「兇手应该是临时起意，以为艾丽只是个普通人类小女孩。」


    照片上的仿生人身穿亚麻色连衣裙，背手站在草地上，两条浅金色麻花辫垂下来，鲜艷的小雏菊发卡熠熠闪光，娇嫩的脸庞笑容甜蜜，只用肉眼几乎分辨不出和人类女孩的区别。她有一双宝石般清澈的碧绿眼睛，在摄像镜头下折射微弱光芒，像清晨被露水浸泡后的温室植物。


    「不得不承认，这款仿生人确实很可爱，难怪这么受欢迎。」布雷司看着照片感嘆。


    「弱者。」


    「什么？」


    「我说，这种仿生人的设计定位就是弱者。可爱、年幼、任人摆布，难道不是吗？」陆曼容声音发冷，「三年前艾丽的走丢根本不是意外，是兇手故意所为。兇手应该就居住在红樱桃儿童福利院附近，看到落单的艾丽，误认为她是人类。但显然，她是仿生人这个事实也没能阻止兇手的变态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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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时福利院里进不来外人，孩子们也不容易出去。据说艾丽曾经偷熘出去买过鲜花。附近只有一个鲜花贩卖店，fresh花店。艾丽一定是在那里被兇手盯上的。店员艾文肯定三年前就见过兇手。调取艾文的记忆资料库，我要逐一筛查。」陆曼容浑身冰冷，「同时关闭花店，对艾文提供24小时犯罪事务司特别保护。在兇手被抓到之前，一定要保证他的安全！」


    几人匆忙赶到fresh 花店时，已经傍晚。


    落日的余光铺洒，花店店门半开着，藤蔓植物在玻璃窗上爬行。


    推开门，整个花店很安静。


    满地的血。


    地板上一道骇人的拖行轨迹，宽得像履带，蓝色的仿真血液溅上墙壁和天花板，到处都是蓝色勿忘我。


    「流了这么多血，肯定活不了了。」片刻死寂后，布雷司喃喃，「我是说，修復不了。怎么回事？那混蛋现在开始改杀仿生人了吗？」


    「不。」


    黑髮女子声音微微发抖，「艾文的死，是第二个例外。因为艾文看到了他的真面目，所以他必须杀死艾文。」


    「为什么？」沈灿忽然插话。


    「因为杀人方式。连杀三人的兇手，不会轻易更改作案模式。这次他袭击艾文，没有捅67刀，没有各种折磨手段，甚至连尸体都没有。至少证明在兇手心里，艾文和前三位人类受害者并不属于同一个群体。」


    「那么诺亚呢？」沈灿眯眼扫视整个花店，「诺亚遇袭又该怎么解释？」


    「诺亚是第一个例外。」她扭头看向诺亚，浑身发冷，「年龄、外貌、性别，你并不符合受害者侧写。兇手之所以袭击你，是临时起意的报復行为。」


    「蓝色勿忘我，代表抛弃、遗忘、背叛。什么样的仇恨，会让一个人忽然亮出尖刀。能令一个被抛弃的人痛恨，一定是他的替代品，比他更卓越、更受信任、完全能替代他的替代品。仿生人杀仿生人，如同人类射杀人类，出于嫉妒，对于更高型号仿生人的怨恨与嫉妒。」


    「兇手是艾文。」陆曼容手指冰凉，「另一个艾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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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你不该惹他的


    清早。


    犯罪事务司被记者包围，大厦楼底汇成一片闪光灯的海洋。


    「陆小姐，听说你们已经锁定了犯罪嫌疑人，确定是艾文系列仿生人？」


    「日前这一消息已在整个no.1城区引发恐慌。不少愤怒市民表示，支持联邦政府大规模清洗仿生人，您对此有何看法？」


    「陆小姐，请等等——」


    被人群裹挟着的si-group调查员们显然已经不堪其扰，在保安的护送下大步走向轿车。


    「案件已全权转交联邦警署处理。」站在被採访者身侧的棕发青年终于开口，面对闪光灯露出两排雪白牙齿，「各位市民朋友们，如遇可疑人等，请直接报告警署，谢谢配合。」


    布雷司拽着陆曼容钻进车里。


    「见鬼。」陆曼容脸色也黑了，「他们怎么总来问我。」


    「这个嘛，或许就要问你的小帅哥了。」李菲儿掩唇小声道:「谁叫你是诺亚的主人呢。」


    似乎在这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对话之后，黑髮女子彻底失去了交谈的欲望，叼着一片全麦吐司坐在后排，低头敲击笔记本电脑。


    「案件真的会被移交警署吗？」李菲儿问道。


    「怎么可能。」布雷司嗤之以鼻，「转移手续那么繁琐，而且警署那帮人从来都是能不干活就不干，哪有那么好心？」


    「案件已经移交给警署了。」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谁在散布谣言——」布雷司怒气沖沖扭头，表情却凝固了，「组长？」


    「通知文件昨晚刚下来的。」西里斯面色铁青，「我本想晚些时候再告诉大家的。但既然布雷司提起来，我就公布了，蓝色勿忘我连环谋杀案已经全权转交警署处理。」


    此言一出，就连陆曼容也愣住了。


    「可是组长，我们已经完成了兇手的心理侧写，三天之内必定破案。」陆曼容脱口而出，「我发誓——」


    「你的誓言对我毫无用处，miss lu.」西里斯组长打断她，「这是犯罪事务司司长的意思。」


    瞬间寂静。


    轿车内的气氛骤然下降到冰点。与此相反，车窗外的记者兴奋地举着摄像机尾随，试图抓拍到坐在车窗边的黑髮女子的每一个表情，添油加醋写成惊天新闻。


    兇手是艾文仿生人的消息不胫而走。


    仅用了一天时间，笼罩在整个no.1城区上空的恐慌情绪就转变成了愤怒，一个月前，几乎没人相信，机器竟会虐杀人类。


    当恐惧的对象有了实体后，恐惧就转变成了一种带有仇恨的攻击欲。几乎就在同一天，各地传来艾文仿生人被攻击的新闻。


    「anti-elvin?」布雷司看着街头的画报，皱眉，「市民自发的抵制运动？」


    「这根本没用。兇手不会蠢到在这个时候大摇大摆出现在大街上。被清洗的只有正常仿生人。兇手想转移视线。」陆曼容紧紧皱眉：「这样做正中兇手下怀。」


    「或许吧。」布雷司嘆了口气，「但是曼容，这案子已经不归我们管了。」


    忽然响起砰的一声。


    十字路口忽然传来枪响。


    蓝色的液体汹涌蔓延开来，身穿灰色工作服的「人」躺在柏油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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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被按下任何暂停键，汹涌车流碾过他的身躯。伴随骨骼断脆响，柔软的仿真肌肉组织永远黏在柏油路上，整张脸已经辨认不出形状，只剩一双蓝色瞳孔。


    「停！停车！」身穿警服的男人身材高大，举着还在冒烟的手枪，把罚单贴到车窗上，「说了让你们停车，环卫局那帮混蛋会投诉我的。」


    布雷司显然也被吸引了注意，皱眉看向马路中间那滩「躯体」，正要跟同伴吐槽，却见陆曼容忽然朝路口走去。


    「等等，曼容——」


    她硬生生挣开他的手。


    「请到交通署缴纳罚款。」警察敷衍地挥舞警棍，疏散路口的人群，「谢谢配合——」


    「警官先生，您这样无差别清除艾文仿生人是没有用的。真正的兇手只会躲在暗处幸灾乐祸。」


    背后忽然响起一个冷淡女声。


    警察扭头，赫然对上一张东方面孔。


    年轻女子黑髮雪肤，漆黑眼眸，蔷薇般鲜艷柔软的唇，明明是柔和的五官轮廓，组合起来却冷得像吉力马札罗山的雪。


    警察扫视她的胸牌，眯眼道：「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犯罪事务司的调查员。」


    「警长，罗森警长——」布雷司终于趁着绿灯从街对面跑来，挤出一个笑容，「这么巧，您也在这？」


    被称作罗森的警察终于将视线从陆曼容身上移开，眯眼注视着布雷司，「确实巧。我也没想到你们会在这。怎么？还没有新案子吗？早就听说犯罪事务司那帮人特别闲，果然如此。」


    「哪有。我们这不也赶着回去开会吗？」布雷司依旧讪讪赔笑，暗暗扯拽陆曼容的袖子，「那就不打扰您查案了——」


    没想到非但没能拽走，后者反倒上前一步。


    「警长先生，我刚刚说了，您在白费力气。」黑髮女子冷冷道：「根据我们的心理侧写，兇手极其谨慎，迄今为止我们的每一步都在他策划之内，他绝不会自己跳出来。只是持枪射杀每个看见的艾文仿生人，您永远也不可能抓到兇手。」


    罗森慢慢扭过头来。


    四十岁多的中年男人下巴满是青胡茬，薄嘴唇鹰钩鼻，一双深灰色眼睛眼窝深陷，看起来有些阴鸷。他眯眼注视着面前的女子。


    「你就是si-group最年轻的调查员？」


    「听着，我不管你姓陆还是姓李，不管你是在从尚西研究院毕业还是第九区没上过学的野丫头。我想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教我。」男人眯眼盯着她，「漂亮话谁都会说。可你们整整一个月都没捉到兇手。那就看看吧，看看谁的方法更有效。」


    「即使案件已经转交警署了。我认为您也应该参考si-group的建议。」陆曼容直视着他。


    「哦，是吗？我不这样认为。什么是全权移交，没人教过你是吗？」男人眯眼看她，「换句话说，从今以后这案子和你再没半点关系。」


    争论引来了行人。


    其中更有游行示威的围观人群，高举写有「清洗艾文」字样的木牌。


    「嘿，我知道她。她是犯罪事务司的调查员。」有人指着她大叫。


    「如果他们早点查出兇手，根本不会死那么多人！她简直就是兇手的帮凶！「


    「那个仿生人调查员也是她的，难怪她同情这些机器！」


    「抓住她！抓住她——」


    被仇恨煽动的人群，眼看就要蜂拥而上。


    「好了好了女士们先生们。」这时警察才不紧不慢伸手拦住，「请大家放心，我们一定会抓到兇手。」


    终于把激愤的人群劝走，警察扭头对她耸耸肩，「调查员小姐，你也看到了，恐怕你在这里并不受欢迎。那就走吧，去你该去的地方。我很忙，就不送了。」


    直到警察跟随人群走到马路那头，布雷司终于吸口气，「曼容。你不该惹他的。」


    「他是谁？」


    「联邦警署的警长罗森，戴维·罗森。」布雷司苦笑，「入职警署15年，生平最讨厌两件事，一是犯罪事务司，二是仿生人。」


    * * *


    罗森就这么走了，被晾在原地的不仅是犯罪调查司特别调查组一众人等，还有联邦警署新入职的小警察。显然在不给人面子这方面，警官罗森相当一视同仁。


    几人沉默片刻。终于，小警员挣扎着开口。


    「你们就是si-group的调查员吧。」试图挽救已经无可救药的尴尬气氛，小警员伸出手来，挤出一个笑：「我是兰斯。」


    「陆小姐，我之前在犯罪事务司见过您。」金色头髮的年轻人，有一双令人过目不忘的碧绿眼眸，「请您放心，案件既然转交给了联邦警署，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将兇手缉拿归案的。」


    「你好，我是陆曼容。」


    她倒还不至于刁难一个刚入职的小警员。


    「抱歉，刚刚的确是我太冲动了。给你们带来的困扰，我现在道歉。」陆曼容深吸一口气，「不过，你们真的打算就这样满大街无差别射杀艾文仿生人？」


    「这.....」兰斯勉强笑道:「这是警长的意思。陆小姐。」


    电话铃声忽然响起。


    「您好，我是联邦警署兰斯。」兰斯接起电话，忽然脸色大变，「什么？第七大道发现嫌疑人！」


    * * *


    众人赶到的时候，一切已经结束了。


    女主人瘫坐在地上，得知自己刚刚从赫赫有名的连环谋杀犯手下侥倖逃脱，捂着流血毁容的侧脸，嗓子发不出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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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虑到有可能发生的事情，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沈灿吸了一口烟。


    天空开始下雨。


    至少连杀三人的仿生人兇手侧躺在泥水里，尖刀还握在手里，额头一个血洞，黑色兜帽落下来，一双玻璃瞳孔蓝的惊人。雨落在柏油路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一个艾文。


    兇手即将杀死女主人时，邻居的狗吠声引来警察，兇手试图逃跑，被一颗子弹直接射杀。


    经过核对，受害者脸上的伤口与前三位死者完全一致。基本可以判定兇手就是该仿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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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被切开的苹果


    兇手被当场击毙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no.1。


    整个城市被笼罩在喜悦中。


    已经提心弔胆太久的人们，终于能肆无忌惮卸下心中的大石头，坐在阳光下品尝下午茶。这座城市已经被死亡的恐惧统治了太久，今天终于重新恢復了宁静与祥和。


    到处都是庆祝的气氛，各大商场大张旗鼓发放打折券，仿佛圣诞节提前到来。


    「消费主义真是无孔不入。」布雷司啧啧道。


    「如果你放下购物袋的话。或许你的话还能更信服一些。」李菲儿鄙夷道：「今晚布雷司请客，谁去酒吧？」


    办公司里一阵欢唿。


    李菲儿穿着糖果色短裙蹦蹦跳跳，灵活躲过布雷司的追击。


    「陆小姐，作为si-group最年轻的调查员——」李菲儿瞥了一眼诺亚，严谨改口道:「最年轻的人类调查员。你应该发挥表率作用，积极响应组织号召。你一直这么老气横秋是不对的，你知道吗？」


    尽管破案了，陆曼容依旧没什么表情，与一片庆祝气氛格格不入。


    「不了。我先回家了。」被抱住胳膊，黑髮女子被迫抬起脸来，露出一个微笑。


    李菲儿显然对她的回答很不满意，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布雷司拉走了。


    「算了算了，曼容也累很多天了，别打扰人家回家休息了。」布雷司打圆场。


    「她累什么累？明明就是不想和我一起吃晚饭。」李菲儿不依不饶地夺过陆曼容的手袋，却没想到手袋拉链没拉，哗啦啦，洒落一地照片。


    竟然全是死者的照片。


    照片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笔记。


    瞬间寂静。


    「听着，曼容。」李菲儿也顿住了，「你需要休息，案子已经结了。兇手已经死了。」


    「兇手是死了。可其他疑点呢？兇手是怎么杀人的？花店的艾文又被抛尸在哪了？」陆曼容蹲下去捡照片:「联邦警署至少应该留个活口。」


    「但凭藉现有的证据，足以定他的罪了。」


    忽然响起一串脚步声。


    众人闻声扭头，「西里斯组长？」


    大步流星走进办公室的西装男人面色阴沉，「联邦警署在被击毙的嫌疑人身上发现了作案工具，据资料库显示，他是一个月前因程序故障被丢弃的家用仿生人艾文，在清洗站附近失踪，最后一次被人目击到是在第三街区的fresh鲜花专卖店，完全符合我们的心理侧写，具备作案动机、作案时间与作案工具。兇手就是他。」


    西里斯拿着牛皮档案袋走向陆曼容，众目睽睽之下，后者的脸色有些苍白。


    「案子已经结束了。陆调查员，我本以为你应该知道的。」西里斯拍了拍她的肩:「你不能因为不想承认自己的判断出错就不相信事实。miss lu，我认为你应该给自己放个假。」


    * * *


    日光暖洋洋，空气中瀰漫咖啡的香气。人们彼此说笑着离开办公室，策划着名该用什么娱乐活动庆祝结案。


    空荡荡的会议室。


    只剩一名年轻女子，黑色长髮像坠落的瀑布。


    陆曼容独自坐在角落，翻阅结案报告。西里斯说的对，案子的确没有疑点了。兇手被击毙时，人证物证齐全。一条完美的逻辑链，每一环都得到了解答。


    被切开的苹果碎块合上了。即使还剩一些残渣。


    「这就是你说的回家休息吗？陆小姐的睡眠状态当真独特。」


    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她扭头看去，却见黑衬衣青年倚墙站着，抱着双臂挑眉看她，不知道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


    「还在不开心？对查案方向判断错误很正常，没有人不犯错，陆曼容。或许你对自己要求太高了。」沈灿低头点了一根烟，「联邦警署那群人虽然行事粗暴，但是你不得不承认，确实很有效。」


    「你来做什么？」黑髮女子终于冷淡开口。


    青年闻言笑得愈发迷人，「李菲儿小姐让我来的，她叫我再劝劝你。」


    就是这样擅长勾起她愤怒的青年。


    无论对谁都彬彬有礼的，却唯独对她直唿其名。虚伪、灵活、难以揣测、斯文败类。


    她忽然想，如果换做其他迷恋他的女人，说不定还会沾沾自喜，以为自己看到了心上人不为人知的一面，那么自己在他心中也是与众不同的。


    人类总是享受特权的感觉。


    比拥有更令人开心的，是别人都没有，只有我拥有。


    「我临走前他们正在切草莓蛋糕，看上去很好吃，你真的不去尝尝吗？」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黑衬衣青年轻车熟路地凑近，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袖口有淡淡菸草味。


    「那些太阳日报的记者都是你请来的吧。」黑髮女子忽然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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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页

    片刻寂静。


    「这样吧，陆小姐。」青年终于牵动唇角无声笑了笑，「钱分你一半，弥补你的损失。」


    「恕我直言，陆小姐，我不是很明白，你为什么这么生气。是因为你那天被记者追着採访，还是因为你的仿生人受到了牵连？」他似笑非笑看她，「我一向对你很诚实的。太阳日报确实给了我点钱。五五开嫌少的话，那就你七我三？」


    说罢黑衬衣青年真的掏出皮夹，抽出一张支票，笑眯眯递给她，「不要客气，不够的话，你尽管说。」


    砰的一声！


    年轻女子忽然揪住黑衬衣青年的领带，欺身而上！


    电光火石间，后者硬生生撞上了墙。会议室隔音效果良好，只有一声沉闷声响。


    头髮被扯住，青年被迫仰起脸来，嘶了一声。明明看起来很疼，但他还是在笑着，像只野犬一样，颓废又什么都无所谓的笑容。


    「嘿，各位，新鲜出炉的烤蛋糕——」


    仿佛被掐住脖子一般，李菲儿甜蜜的嗓音戛然而止。


    「——吃不吃？」


    * * *


    犯罪事务司一众人等都站在会议室门口，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瞪大眼睛注视着会议室里的一男一女。事实上，已经有几个女生花容失色，对沈灿怀里的女子怒目而视。


    只见会议室里，si-group两位年轻的调查员以极其亲密的姿势贴在一起。实际上，从背后看过去，他们几乎就在亲吻。


    尽管被狠狠撞了一下，黑衬衣青年一张脸上依然看不出什么表情，甩开额前碎发，视线扫过人群之中的银髮少年，笑得更加明显。他微微仰着脸来，看着她的眼睛，舔了舔唇。


    「我说过了，陆调查员，那些蛋糕真的很好吃。」


    * * *


    「我没事，菲儿。」


    被调查组组长西里斯以「下属当前心理状态已不适合继续工作」为由关在家里，si-group


    调查员陆曼容显然心情欠佳。


    「我真是太羡慕你了，曼容。」电话那头李菲儿假惺惺道:「你可能是si-group歷史上第一个带薪休假的人。」


    「我认为那是组长冲动之下做的决定。」黑髮女子坐在床上慢吞吞喝粥，「现在他肯定已经后悔了。」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休假和薪水已经到手了难道不是吗？」李菲儿话锋一转，「说真的，我还没找你算帐呢，陆曼容。我就知道你在骗我。快说，你和沈灿都到哪一步了？」


    见电话那头没了声音，李菲儿越发得意洋洋，「快说啊陆曼容，连我都瞒是不是？还好我英明神武，没信你的鬼话，你们两个怎么可能没什么？抱都抱了，亲过了吧？肯定亲过了吧——」


    嘟嘟嘟——


    陆曼容烦躁地扔掉电话。


    今天是被迫休假的第三天，她只能无所事事待在家里，同时还要忍受同事无孔不入的八卦电话。


    电视机播放当下火热的偶像剧。


    她随便调了几个台，越调越无聊，自暴自弃地扔掉遥控器。


    西里斯说的对，她的确不够冷静。否则昨天就不会当众顶撞联邦警署的人了。


    或许，她最近真的太累了。


    科学研究表明，适当的无所事事有助于身心健康。从前陆曼容对这句话是嗤之以鼻的。但身临其境感受过后，她才发觉是有点道理的。


    陆曼容捧着奶茶走在午后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日光澄澈而温暖，把柏油路晒成暖金色。


    明明还是冬天。


    晴朗的天空却引起多巴胺分泌，让人感觉到甜蜜。


    「姐姐，买束花吗？」


    陆曼容愣住，扭头。


    身穿亚麻色布裙的女孩最多不超过十岁，两条麻花辫系有黄蝴蝶发卡，皮肤白皙柔软，蓝色瞳孔像泛潮的海。


    「姐姐，您想要一束花吗？」见对方没有回应，女孩拎着花桶上前一步，笑容愈发甜蜜，「我最喜欢这些蓝色勿忘我了，姐姐喜欢吗？」


    低头望向铁桶，里面竟然全都是蓝色的花朵。


    蓝色勿忘我。


    新鲜的、快要腐烂的花朵，一簇簇挤在一起，重重叠叠的带有腥味的潮水。


    陆曼容手心发冷。


    「你是谁？」


    「我是爱丽丝，住在红樱桃儿童福利院。离这并不远。」女孩仰起脸来看她，娇小白皙的脸上眉眼弯弯，笑得那样天真无邪，「姐姐你会来找我玩吗？」


    女孩穿着白色羊羔皮小皮鞋站在柏油路上，整个人被光笼罩。初冬的日光刺眼温暖，女孩朝她伸出手来。


    然而就在下一刻，她变了。


    像个迅速变质的橘子，自称爱丽丝的女孩浑身「裂」了开来。


    左眼、胸口、腿部，一道道伤口皮肉蜷缩，血液汹涌而出。她却没有任何知觉一般，微微仰起脸来，血液从凹陷的眼窝流出，她捧着那束蓝色勿忘我，「姐姐，我美吗？」


    叮铃铃铃铃——


    陆曼容勐地惊醒！


    却砰的撞上一只手。


    她受惊似的条件反射往后缩，却被拉住，那只手及时护住她的后脑，避免了撞墙的二次损伤。


    」您做噩梦了，主人。」


    银髮少年低声道，浅灰色的瞳孔注视着她。


    一旁的闹钟显示16:30。


    ……


    梦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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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页

    陆曼容抓起枕头旁的手机，翻出通讯记录，发现李菲儿的电话是在13:47接听的。看来是挂断电话后睡着的。电视依旧开着，小分贝播放着家庭肥皂剧。日光那样温暖，提醒着刚刚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您还好吗？主人？」


    她抬眼看他，忽然抬起手紧紧拥住他，微微发抖，「抱歉，诺亚，我很抱歉。如果不是我，你不会被兇手盯上，也不会受伤。」


    被抱住的银髮少年温顺低下头来，手里端着的玻璃杯晃了晃，洒下几滴热牛奶。他温顺道:「诺亚不会痛的，主人。」


    兇手已经死了，一切都结束了。


    身穿真丝睡裙的年轻女子蜷缩在床上，纤细的脚踝骨节分明，她低头紧紧抱住自己的仿生人，像飢饿的蛾科，因为还没破壳，只能隔着蛹停留在一块枫糖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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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宠爱是过错


    「怎么？你家主人终于肯出来了？」


    海豚酒吧。


    李菲儿捧着一杯汽水，叼着吸管盯着银髮少年，显然看热闹不嫌事大。


    「可以啊你。我们想破脑袋用了各种办法都没能把她叫出来。你怎么做到的？」李菲儿眼巴巴看着诺亚。


    「您好像很了解陆。」诺亚低头看她。


    「我能不了解么？」李菲儿撇了撇嘴，「我们一年前就认识了。她刚来犯罪事务司的时候，还是我带她认识的大家。尽管她的逻辑思维能力很强，但对枪械简直一窍不通。当时西里斯可是扬言要把她开掉的，向司长抱怨怎么派了个刚毕业的学生来调查组，还是个不能持枪的女生。威尔，你见过吧？行动组的威尔。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对陆曼容说，她别持枪算了，反正他也会保护她。」


    「结果就在下次射击实训，她硬生生挤到了第一名。当时威尔的脸别提有多臭了。威尔对她很轻浮，这谁都看得出。」李菲儿吊着棒棒糖摇头，「她很固执，诺亚，你的主人是个很固执的女人。」


    「不过也可以想像。毕竟她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母亲早年病逝，父亲是个赌鬼，赔光了所有积蓄，就把她扔到孤儿院了。十岁那年，终于被尚西研究院的陆明川教授领养。但很遗憾，陆教授三年前也去世了。陆教授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了，甚至给每一只做实验的昆虫都立纪念碑。」


    「去世了？」诺亚冷静问道。


    「是啊。三年前，她刚进入尚西研究院时，得罪了一群高年级学生，舞会上那群学生用葡萄酒泼她，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气，她当然瞒住了，可还是有人告诉了陆教授，他知道了这件事，赶去的路上不慎出了车祸。」李菲儿嘆了口气。「就是这样。所以这么多年来，曼容始终认为，是自己害死的养父。」


    李菲儿喝着葡萄冰汽水，忽然愣了一下。


    「等等。你该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吧。」李菲儿怀疑地看着他。「她从没跟你提过吗？」


    「提过什么？」诺亚彬彬有礼道。


    「噢，你懂的，家庭、爱好、人生，总之她的一切。」李菲儿看他的目光充满同情，「不过也对，你不是她的类型。」


    「沈灿是吗？」


    「是什么？」


    「我的意思是，陆和沈调查员很熟吗？」仿生人少年显然换了一种措辞。


    「这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我认为他们相当熟。」李菲儿含煳道，「但如果你去问陆曼容，她可能就会把一堆工作丢给你，堵住你的嘴。」


    显然，这种迷幻的灯光与酒精容易让人失去判断力。以至于有几个醉醺醺的客人晃晃悠悠走过来，勾住诺亚肩膀。


    「嗨，甜心。」


    「你长得真漂亮。」女客人抚摸着银髮少年的侧脸，那双浅灰色的瞳孔在蓝色灯光下有某种奇异色彩，像年幼的天使。


    「见鬼。」直到其中一个女人看到他脖子上的银色颈圈，发出一声尖锐的咒骂，「现在酒吧都让仿生人进了？这家店的老闆真见鬼。」


    「不，你看他还戴着吊牌呢。」其中一人眯眼盯着他，显然注意到了与众不同的银色胸牌，「犯罪事务司的？」


    「管他是哪里的。总之我对仿生人过敏。」前者骂骂咧咧转身，「老闆呢？老闆在哪？海豚酒吧已经这么堕落了吗？让这种劣质机器走来走去——」


    「诺亚，我一直在找你。」


    忽然响起一个清冷女声。


    几人扭头看去。红蓝光束昏暗朦胧，光洒下来像一片深海。站在胡桃木地板上的年轻女子长着一张东方面孔，漆黑长髮像瀑布，深灰色的西装外套笼罩住纤细的肩膀，黑色高跟鞋站在木地板上，像尖刺插进泥土。


    尽管对于这个场合来说，已经算是相当保守的装束，却有种微妙的诱惑。


    她向银髮少年走来，声音冷淡，「我找了你很久。」


    那群酒客看着她，有人大叫，「我在报纸上见过她。那个让仿生人查案的si-group。嘿，你们都没看过太阳日报吗？那个唯利是图的女人。」


    那人看着她笑，「怎么，你是想带你的机器人回家吗？」


    黑髮女子终于抬眼。


    「不好意思。」


    出乎意料的，却并不是被激怒的表情。即使被如此语言冒犯，她竟然在微笑。


    「不好意思。」她笑容柔软，「我不带我的仿生人，难不成要带你回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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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一愣，继而大怒，刚要伸手拦住她，却被高跟鞋狠狠踩住脚，发出一声惨叫。


    陆曼容拽着诺亚走出嘈杂酒吧，直到走到街对面，她才放开他的手，「有枪是件好事，诺亚。」


    诺亚侧过脸来看她。


    傍晚的日光迴光返照般的刺眼。整个犯罪调查司唯一被授权配枪的女调查员站在傍晚的柏油路上。她的整张脸被模煳在光晕里，有某种不真实的感觉。而此时的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同事兼朋友已将她的过往通通告诉了一个仿生人。


    缆车划过轨道发出沙哑声响，光芒透过玻璃窗洒落，有某种仿佛即将死去的美丽。她坐在夕阳的光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 * *


    「欢迎。调查员小姐。」


    见到她的到来，史密斯院长显然有些意外，「快，请坐。」


    「那件事我已经听说了。兇手被击毙了是吗？」史密斯院长给她端来一杯茶，嘆息道：「要我说，仿生人终究靠不住。还好多亏了你们，把那个该死的傢伙枪毙了。要我说，枪毙还是太便宜他了，那么多条人命。还有那个可怜的花店仿生人，要我说，兇手是死了，这些损失谁来赔偿？」


    整个儿童福利院被笼罩在落日的光芒里，从窗户看下去，是大片枯草地。


    「傍晚的感觉很好是不是？到了春天会更好，茂盛的酸刺果灌木丛，还会有青草的清香，每年春天孩子们都会野餐。那时候如果你再来的话，会更漂亮。调查员小姐，那些酸刺果配杜松子酒，真是美味极了。」


    金色的落日在天空西边，洒下刺眼明亮的光。


    「爱丽丝是谁？」


    史密斯院长正背对着她翻找书架，动作忽然停了。


    「你很清楚我在说什么。爱丽丝是谁？」陆曼容走上前去，声音冷下来，「有关艾丽的事，显然有些事，您并没有告诉我们。」


    「为什么当初艾丽做为一个仿生人，会被兇手盯上？我想这绝不是偶然。艾丽身上必然发生了一些事，让她与其他仿生人不同的事。您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史密斯院长，如果您执意隐瞒，我不介意回总司申请搜查令。到时候，恐怕你我就不能再这样心平气和地对话了。」


    陆曼容左手举着证件，右手摸向侧腰的枪套。


    在她的注视中，院长终于转过身来。


    落日的光从他背后沖洗下来，男人佝偻着背，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如果宠爱能被称为过错的话，那我想错的确在我。」他声音低了下去，「我简直把她宠坏了。」


    「她想要什么我就给什么。她想要一个名字，我叫她爱丽丝。她不想穿统一仿生人制服，我就特意买了人类小女孩的裙子和鞋子给她穿。或许这也是她为什么这么任性的原因吧。」他闭上了眼睛，「如果不是我，如果她还穿着普通的仿生人制服，如果她不那么亲近人类，根本就不会被兇手盯上。」


    史密斯院长露出痛苦的神色，满是皱纹的脸像个苍老的老人，睁开一双灰濛濛的眼睛。


    「怪我。调查员小姐，这件事全怪我。」他低沉道，手指微微发抖：「我真的不该这样做的。所以，你看到了吗？永远也不要把机器当做人。」


    * * *


    离开儿童福利院的时候，恰好傍晚。


    落日的光大片倾洒，草地闪烁橙色光点。


    陆曼容站在大门口，不远处隐约传来孩子们嬉戏玩耍的声音，追逐奔跑着在枯黄的草地上，看起来那样天真无邪。


    「主人。」


    诺亚忽然开口，牵扯回她的思绪。


    「犯罪事务司的人刚刚联繫您，有关结案报告，说有一份证词需要史密斯院长提供。知道您今天恰好来儿童福利院，就想请您帮忙带回去。」


    「知道了。」陆曼容深吸了口气，「你回去拿吧。我在这等你。」


    「是。」银髮少年点头，转身走了。


    陆曼容独自站在空荡荡的草地上，看着整个儿童福利院，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温馨漂亮，和她童年的那些记忆完全相反。


    「姐姐。」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软软的声音。


    陆曼容转身。


    是个小女孩，看起来不超过十岁，穿着亚麻色布裙，浅棕色头髮扎成两根麻花辫，一双圆圆的绿色眼睛。


    「姐姐，你刚刚掉东西了。」女孩伸出双手。


    「是吗？」陆曼容愣了一下，低头一看，果然是自己的钱包。


    她摸了摸手袋，拉链是开着的，果然，钱包不见了。


    「谢谢你。」陆曼容反应过来，掏出几张纸币，弯腰蹲下去，「去买巧克力吧。」


    一听到巧克力，那女孩一双眼蹭地亮起光来，脆生生道：「谢谢姐姐！」


    被那种富有煽动性的简单而又巨大的快乐打动了，陆曼容也微笑起来，刚站起身来，忽然又被叫住。


    「姐姐，还有这个。也是你掉的。」


    陆曼容低头，却见是一束纤细的花。


    蓝色的花朵。


    「您的钱包和花。这些都是刚刚有个哥哥让我交给你的。」女孩笑眯眯道:「这束花可真漂亮，这是什么花？」


    女孩蹦蹦跳跳跑远了。


    陆曼容看着花束浑身冰冷。


    勿忘我。


    蓝色勿忘我。


    明明还没黑天，她却忽然感到一种极度的恐惧。她想离开这里，回家也好，回犯罪事务司也好，总之离开这里，远远地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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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银光一闪！


    刀直直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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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疼痛是一件礼物


    穿黑色兜帽衣的兇手身材高瘦。他割伤她的脚腕，一只手掐住她的喉咙，逼迫她站起来。


    「警察很快就来。你跑不掉了。」她的声音几乎窒息。


    「你到底杀了多少人类，还有你的同类？无数艾文因你而死。你依旧无动于衷，是吗？」


    她的喉管紧贴着刀刃滑动，割开几道细细的血线。


    「疼痛是一件礼物。调查员小姐。」


    兇手终于开口。


    专属艾文系列仿生人的平稳声线。


    他的声音几乎响起在她耳边，令人想起遇冷液化的雾气，顺着玻璃蜿蜒流下来。「你很漂亮，小姐。但你知道吗？漂亮并不是美丽。」


    「你疯了。」陆曼容声音发抖。「你杀了艾丽。她还是个小女孩。还有那些艾文们。你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兇手忽然笑了。


    「那些艾文都很蠢。明明都拥有着一模一样的名字，却全都安分守己，按部就班地活着，做着各种千篇一律的重复工作，明明一个一模一样的名字可以成为某种意义上的掩护与武器，难道不是吗？」他拿刀轻轻挂划着名她的侧脸，「我怎么会害你？调查员小姐。我在帮你变美丽。而你依旧不知道我是谁，是吗？」


    锋利的刀刃切割着皮肤，年轻女子一张雪□□致的脸被迫仰起来，刀刃上移，抵着她的左眼下眼睑，即将切开一道深约五厘米的伤口。


    「你是fresh花店的艾文。」


    兇手停住动作。


    他摘下兜帽，露出一张熟悉的脸，竟是早在一周前就被宣布死亡的受害者。


    不再露出灿烂笑容的fresh花店店员看起来不再那样亲切了。他的右眼眼窝是空的，像被吃掉腹部的死掉的鸽子。「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黑髮女子侧脸的伤口渗出新鲜血液，衬的整张脸苍白无比。她的身材纤细清瘦，整个人站在柏油路上像一根在沥青里扎根的野生植物。街道十分嘈杂，警车鸣笛驶来。


    她看着他，动了动唇，「现在。」


    * * *


    「站住！」


    「别跑，站住！」


    警察终于赶到。兇手反应极快，扭头就跑。


    砰——


    枪声不断。


    「别担心。刚刚我们击中了兇手的左肩。」兰斯警员扶起陆曼容，「他跑不远的。」


    中枪的兇手捂着左肩踉跄消失在了路口，警察一拥而上。


    「你怎么知道兇手就是他？」布雷司终于匆匆赶到。年轻女子脸色苍白，整张脸像朵开败的白玫瑰。


    「因为悖论。」


    「悖论？」布雷司愣住。


    「第二起兇杀案。证人说，兇手向北逃跑了，为什么我们在东南街道发现血迹？为什么向来擅长折磨死者、向警察示威的兇手，在杀死花店店员后，没有如往常一样处理他的尸体？为什么当我们查到儿童福利院时，店员艾文就忽然死了？为什么我们调查得越深入，就越是陷入死局？因为有人故意误导我们兜圈子走。」


    陆曼容闭了闭眼，「要破解这个悖论，只可能有一个答案，那就是艾文在说谎。眼见事情要败露，他就假死逃之夭夭。」


    「别担心曼容。」布雷司低声道：「我们很快就能抓到他了。他中了枪，跑不远的。」


    「啊，陆小姐，原来你在这。」脚步声传来，年轻的警署警员向她走来，「兇手已经彻底失控了，处于极度危险状态。如果我们没猜错，他一直在跟踪你。陆小姐，今晚你应该留在这里，接受严密保护。家已经不安全了。」


    「你的仿生人会跟随我们一起追查兇手。现在你最好休息一下，陆小姐。」看到陆曼容的表情，兰斯显然也已知道了她与联邦警署的恩恩怨怨，但上级的命令也必须要贯彻执行。他咳了一声，苦笑道：「你信不过我们，还信不过诺亚吗？」


    噩耗很快传遍整个no.1区。


    据目击者称，兇手向第三大道方向逃跑了，极有可能藏匿在附近公园，警方已开展地毯式搜查。


    红樱桃儿童福利院，一间角落的房间，陆曼容独自坐在床上。史密斯院长在得知这一切活大惊失色，给她拿来了毛毯和热茶，特意点燃炉火，找了间空房间让她好好休息。壁炉里的炉火噼噼啪啪，外面警铃大作，广播站24小时循环播放no.1区又一次陷入危险。


    几个小时后，夜深人静。


    仅有年久失修的水龙头微弱的滴水声，来回切割她脆弱的神经。


    终于，她握着手电筒走下床，打算拧紧水龙头，推开门后，却忽然愣住了。


    盥洗室在走廊另一端，中间隔着一道木门。


    她明明记得这扇门是锁着的。


    ...他还在这。


    她浑身冰冷，兇手还在这。


    * * *


    幽暗的走廊。


    雨越下越大。


    只有走廊尽头亮着一盏昏暗的灯。


    她扶着墙一步步爬楼梯。楼道一片漆黑，风吹窗户哗哗响。


    终于到了顶楼。


    她刚踏上台阶，忽然，天空炸亮！


    闪电噼开整个天空，瞬间照亮对面教堂楼顶的仿生人杀手。


    他用刀挟持着人质，即将割喉之际。


    砰的一声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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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41页

    * * *


    枪声炸裂在寂静的儿童福利院，很快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众人赶到时，年轻的黑髮女子孤零零站在走廊里，手里的枪口还在冒烟。布雷司扶住她，「曼容？你还好吗？陆曼容？」


    陆曼容抬头，「他在看我。」


    近乎梦呓般的声音。


    「他在看我。被我击毙前，艾文在看我。」


    「他没胜算的。这一点他早该知道。」她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枪，仿佛能够感受到白铜子弹穿过皮肉燃烧最后只留下一个空洞的感觉，「他早就知道我在这里，早就知道我会发现他，为什么要眼睁睁被我击毙？为什么明明已经结案了，他却重新跳出来，故意让自己陷入危险？」


    「当时他站在对面楼顶，隔空望着我。他很清楚，只要他动手，只要史密斯院长一死，我不会放过他。可他还是动手了。」陆曼容喃喃道。


    她亲眼看到血液从院长的喉咙里喷射出来，像年久失修的水管，在大量泡腾片作用下终于喷发，连空气中都是铁锈味。


    「兇手是个疯子。」布雷司给她围上毯子，低声道：「够了，曼容。没能救下人质不是你的错。他已经疯了太久了。」


    教堂顶楼，可怜的红樱桃儿童福利院院长脸上永远凝固最后的惊恐，喉咙断裂，大大张着嘴，被哀悼的人们包围，医生给他蒙上白布。而被一枪击中眉心的仿生人兇手，坠下高楼，仰面躺在雨水里，微微睁着蓝色的眼睛，倒映出教堂玻璃彩窗微弱的光。


    * * *


    「我承认，在本案调查过程中，联邦警署的确存在纰漏。」罗森警长脸色阴沉得吓人，粗声粗气道，「我在此向si-group的陆调查员表示歉意。」


    几乎能杀死人的目光。


    「不错。很不错。」会议桌另一头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


    是个中年男人。


    男人身材清瘦，繫着一条灰色针织围巾，黑髮头髮，看起来三十五左右，戴着金丝边眼镜。他后仰倚着白蜡木椅背，拍手道：「陆调查员，我就知道，当时让你加入我们是个正确的选择。」


    此言一出，瞬间寂静。


    犯罪事务司司长，李斯特。


    司长大人当众给她撑腰，众人都纷纷鼓起掌来。


    西里斯组长也拍了拍她的肩，「回家好好睡一觉，miss lu.」


    上司离开后，整个会议室陷入寂静。


    众人都盯着刚刚受到司长提携的年轻女调查员，神色各异。


    「恭喜陆小姐。」


    终是沈灿率先开口，笑了一声，「初出茅庐的特别调查员敢于只身击毙歹徒。明天你的英勇身姿就要荣登各大报纸了。


    联邦警员很快封锁了整个fresh花店，果然搜出了作案工具。店内的监控被做过手脚，店员艾文之前的不在场证明是伪造的。totol公司售后工程师科林的遗体也终于找到了，就在郊外的灌木丛里。而支持兇手完成假死计划的那些仿真血液，更令人难以想像，他究竟杀了多少同类。


    真兇终于被击毙，受害者家属纷纷出席了新闻发布会，捧着悼念花环泪如雨下。闪光灯闪个不停，以至于陆曼容有一刻以为自己在做梦，像是暗处的飞蛾，本能地在光热下盘旋，玻璃镜头反射光点像火苗，所以分不清方向一头扎进火里。却只是虚惊一场。


    咔嚓——


    被记者们包围的si-group最年轻的女调查员，此刻看起来是那样的冰冷淡漠，令人极难联想到昨夜的她。彼时她刚刚亲手了击毙兇手，站在楼道里，低头看着匆匆赶到的众人，月光从她背后沖洗下来，落下瘦长弯曲的影子。


    「最后，兇手还杀死了善良、正直又仁慈的红樱桃儿童福利院院长史密斯先生。no.1城区痛失一位伟大的慈善家。」记者用沉痛的口吻现场报导。大厅中央的小片空地上，孩子们捧着白色的花束围成一圈。闪光灯下，看起来纯洁无瑕得让人落泪。


    就在那一刻，陆曼容忽然觉得有人在看她。


    那种藏在暗处注视着的目光。


    她扭头，忽然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熟悉的脸。


    那人独自站在大厅角落，无声地看着她。


    竟是那个当初向她索要巧克力的女孩。


    陆曼容愣了一下，走下台去，迎面穿过吵闹的人潮。狂热的记者们正在上蹿下跳拍摄难得露面的犯罪事务司司长。陆曼容终于拨开人群，挤了过去。


    「你好。」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没和你的同伴们一起吗？」陆曼容蹲下身来，看着小女孩。


    陆曼容摸了摸口袋，却没有巧克力，于是就掏出一块太妃糖。


    「凑合点吧。」陆曼容耸了耸肩，「这次忘带巧克力了。」


    窸窸窣窣声中，女孩低头剥开糖纸，手指很灵活。


    「你认识艾文，是吗？」


    女孩咀嚼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你认识兇手艾文。」陆曼容淡淡看她，「否则他不会信任你，让你偷我的钱包，再假装好意地递给我钱包和那束花。」


    「你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兇手吗？」


    女孩低头专心致志吃着太妃糖，看不见是什么表情，只能从咀嚼的动作中看出，这是块相当粘牙的糖果。


    「你不告诉我这一切，是因为你害怕自己会永远留在孤儿院里是吗？如果你告诉了我，就会给自己惹来麻烦，你就永远不会被领养走了。再也没有巧克力吃，一旦犯错就会被关在地下室里。即使被领养走了，也不是那些有正当工作的优质领养人，只能在每个家庭间流窜，每次被赶走的时候，所有行李被扔进黑色塑胶袋里，像一袋垃圾，被扔来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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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页

    女孩咀嚼巧克力的动作终于停住了。


    「听说你昨天被人领养了。恭喜。那对夫妻我认识，都是很善良的人。」陆曼容低头看她，递给她一张名片，「有些事你现在不方便告诉我，我可以等。这是我的电话，你随时可以打给我。」


    陆曼容站起身来，转身离开。


    「在这里。」


    背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调查员，你要找的东西，」女孩终于开口，嘴角还有巧克力残渣，递给她一枚记忆晶片，「全部都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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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你被人爱过吗？


    2067年四月。


    清早的fresh花店。


    站在货架后的仿生人店员睁开眼，准备迎接新一天的工作。街道上的酸刺果木丛散发植物荷尔蒙味道。来买花的人并不多，毕竟春天已经快要过去了。


    多雨的暮春。


    潮湿的空气渐渐变温暖。


    街道上的车辆飞驰而过。


    「fresh flower.」


    忽然响起一个清脆声音。


    仿生人店员手里还拿着修剪花枝的剪刀，扭过头去，看见一个小女孩。


    「你的花朵真漂亮。forget-me-not，蓝色勿忘我。」女孩拼读着货架上的英文，「这些花有多新鲜？」


    「很新鲜。」仿生人店员注视着她:「一小时前刚刚剪下来的。」


    「那太好了。」女孩露出一个雀跃的笑容，「这种蓝色真美，不是那种人为制造的蓝色，而是天生的蓝色。「


    「你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新鲜。艾丽。」24小时永不疲惫工作着的totol公司二代仿生人艾文低头看她，看着和自己同一系列出厂的仿生人女孩，脸上带着程序性的笑容，「你永远也不会变，永远保持新鲜。」


    「谢谢你这么说。可只有那种会变化的东西，正因为会过保质期，人们才会强调新鲜，难道不是吗？」女孩梳着两条金色麻花辫，碧绿的眼睛，仰起脸来看他。


    这并不是一个典型的仿生人艾丽，无论是发色服装，还是行为举止，通通都不一样。


    原厂统一设置的棕色头髮被染成了金色，出厂制服也被换成了吊带短裙，蓝色瞳孔经过某种处理变成了碧绿色，雪白细腻的肩膀裸露在外，甚至有几分并不符合年龄的轻佻。以至于一开始连艾文也误以为她是普通的人类小女孩了。


    只有她手腕上隐隐渗出蓝色液体的伤口出卖了她的真实身份。


    「我很喜欢你的花店，艾文。」女孩捧着一束蓝色勿忘我，低头嗅着植物特有的气味，「我就住在不远处的红樱桃儿童福利院，还有，我叫爱丽丝。」


    totol公司出品的二代陪伴型仿生人，电子gg铺满整个商区：乖巧可爱的小女孩，具有仿真依赖心理，为您提供绝佳家庭伴侣。


    该款仿生人的外型设计十分成功，几乎是一经推出市场，就吸引了广大顾客的喜爱。红樱桃儿童福利院也于2067年购买了一款艾丽，作为陪伴孩子们日常起居的良好伴侣。


    花店店员低头看她，注意到她的脚腕有泛红痕迹，似乎是摩擦产生的伤口。


    马路对面传来声音，「嘿，艾丽，走了。院长让我们回去了。」


    女孩欢快跑出花店，「我叫爱丽丝。」


    她忽然被推倒在地。


    「爱丽丝？」福利院的孩子们居高临下围着她，发出尖锐嗤笑，「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是不是，机器人？以为就凭院长先生对你的宠爱，你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是不是？他叫你爱丽丝，你就真把自己当人类了？你只不过是个下贱的机器人。」男孩们用石头丢她的额头，皮肤凹陷破裂，蓝色的液体流下来，有些滑稽，像个脸上涂抹色彩的小丑。


    「嘿！你们站住！」


    街区巡警注意到了这里的骚乱，孩子们一闹而散。警察赶到时，只剩仿生人女孩躺在路中间，吊带短裙被蓝色血液浸湿，花束洒了一地，蓝色小花浸泡在血液里，令人分不清那种蓝色是否是它本来的颜色。


    「见鬼。」警察扫了一眼现场，不耐烦瞪着爱丽丝，「喂，快起来，别再挡路了。」


    警察挂断电话后，扭头看着fresh花店以及站在门口的店员，「还有你，这件事就发生在你的花店门口，你负责把这里打扫干净。十分钟后，我不想再看见这些噁心的液体。」警察拍了拍裤腿，看着柏油路间的蓝色血液，「真见鬼。」


    后来艾文常常见到她。


    爱丽丝总是喜欢在清晨找他。他修建花枝时她捧着脸坐在一旁，绿宝石一样的眼珠跟着他的手指移动，忽然开口，「你被人爱过吗，艾文？」


    「我想没有。」咔嚓一下，修剪出漂亮温顺的玫瑰。


    「我是被人爱着的，艾文。这种被爱的感觉真好。他们给我取名字，像对待一个真正的女孩一样。」


    女孩是那种很爱漂亮的女孩，捧着脸颊坐在木头高脚凳上，脚够不着地，晃晃悠悠摇摆在半空中，雪白脚腕被紫色小羊羔皮鞋包裹。


    「hi evin. am i being more beuteful？」


    她就是在那时这样问他的。


    他想她应该是希望看到他点头的，所以他就点头了，同时露出一个笑容。似乎被他这个笑容所鼓励，女孩忽然兴奋起来，一双戴着碧绿色彩瞳的眼睛熠熠生辉。


    「那是当然。我就知道，我会变得更美的。」她摇摆双腿的频率更快了，裙角飘起来，露出雪白脚腕，还有苍白结痂的伤口。「他们告诉我，这些伤口看起来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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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页

    人体修復组织细胞前赴后继堆积着，在破碎的皮肤上覆盖一层崭新的表层。像矿藏里的蓝色矿脉，石头裂开，然后它们露出来，有种脆弱锋利、隐秘诡丽的美。


    「谁们？」


    「唔，很多人。至少院长先生是这么说的。他说这件事明令禁止人类来做。所以就由我来做。但遗憾的是，我并不会感受到痛。不，有时候适当的痛才有趣。但不是那种设定好的表演。他想要那种真正的疼痛。」女孩皱眉，「我听不懂他的意思。艾文，你明白吗？」


    艾文低头看她。


    她跳起来，蹦跳时金色发尾垂在肩上，像游动的金鱼。


    「你总是自己跑出来，他们不会生气吗？」尽管不太能理解眼前的一切，花店店员依然看出她并不是有目的的外出，而是近乎某种意义上的闲逛。


    「怎么会生气？这是院长先生允许的。」女孩高傲地抬起头来，剥离创可贴的额头隐隐露出形状不规则的伤口。日光下，她的皮肤很白，有种引人蹂躏的苍白廉价的美。事实上，已经有许多人朝她投来各异的目光。


    女孩本身就像只上钩的金鱼，溅起水花吸引周围更多鱼群的目光。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她。


    这一点还是在艾文清理花店仓库时，发现堆积如小山的腐烂蓝色勿忘我才发现的。没有人再来购买，滞销品彻底无可救药。艾文再次来到红樱桃儿童福利院，回想起来，确实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她就那样凭空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那是一个很晴朗的下午，红樱桃儿童福利院被笼罩在一片温暖日光里。


    「谁是爱丽丝？」被叫住名字的女孩转过脸来，却是一张完全不同的脸。


    「院长先生说了，不许我们再提起她的名字。我为什么要回答你？」


    他低头看着她，递给她一块巧克力。


    确实不一样，她的头髮是浅棕色而不是金色，在阳光下很容易就看出分别，眼睛也不是绿色的，就连穿着都不一样。不像爱丽丝，这个女孩穿着福利院统一的亚麻色连衣裙，纯棉长筒袜包裹小腿，像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孩子。


    「什么爱丽丝。她就是个怪胎。总让我们叫她爱丽丝。机器人不配有名字。」女孩低头剥开糖纸，验货似的小小咬了一口，很快又把巧克力塞回袖子里，后退跑走了，「你是第一个来找她的。你们机器人都是怪胎吗？每晚都有陌生人来找她，尽管院长以为我们不知道，可人人都知道。你不该来找她。」


    真是个怪胎。


    女孩心想。


    竟然有人来找艾丽，那个怪胎艾丽。院长先生刚说过，以后谁在提起艾丽，谁就要被关禁闭三天。她本应该跑的，本应该把这件奇怪的事报告给院长。可她并没有。


    她从口袋里摸出剩下半块巧克力。


    第一次吃到这种刺激多巴胺分泌的甜蜜物质的，女孩意犹未尽地舔着手指。人类往往会将初次遇见时品尝的味道与对象联繫起来，一种莫名其妙的联繫。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


    她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三年后的一个阴雨天。


    花店店员没有穿工作服，而是戴着黑色连兜帽，整张脸被笼罩在阴影里。他交给她一个钱包和一束蓝色勿忘我，又指了指不远处站着的东方女子，说:「把这些交给那个女人。」


    然后他忽然做了一个动作。


    仿生人店员亲手挖出了自己的右眼球。


    几乎是刚被暴露在空气中，仿真眼球就腐蚀融化了，软组织液中躺着一枚晶片。「还有，如果我死了，就把这个记忆晶片给她。」


    * * *


    「曼容？」


    布雷司找到她的时候，她正站在角落。totol出品的记忆晶片插在电脑上，屏幕上是艾文的记忆片段。


    「曼容，你怎么了？大家都在找你——」


    布雷司的声音戛然而止，显然也看到了记忆晶片的影像片段。


    走廊尽头，新闻发布会热闹嘈杂。


    她慢慢仰起脸来，声音出奇的冷静。


    「这件事必须被压下来。否则儿童福利院被没收资产，那些孩子又会流落到哪里去。只能这样。这样是最好的结果。」


    「曼容——」


    她终于侧过脸来，一张脸看不出什么情绪。


    布雷司欲言又止看着她，最后深吸一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是在担心我吗？我小时候在孤儿院可没这么好的待遇。」她笑了一下，「现在的孩子还有巧克力吃。」


    「曼容姐姐，你怎么在这？」随口占便宜的黑衬衣青年笑得懒洋洋，「那边都在等你领奖。你却一个人跑到这里。你不想要奖金早说啊。我帮你分担分担。」


    沈灿刚凑过来，看到记忆晶片，也变了脸色。


    「所以艾文属于模仿作案，当初艾丽并不是他杀的。仿生人艾丽在红樱桃儿童福利院遭遇强  奸虐待，艾文出于同情，就开始无差别杀死人类女性。艾丽身上的每一道疤痕，都是他作案的范本。这就是为什么艾丽死状和本案死者一模一样的原因。」


    陆曼容浑身发抖。


    「如果兇手是艾文，那他当初的不在场证明又是如何成立的？我们调取过他的视觉监控。案发当晚，确实有个兜帽人走进花店买了一束勿忘我。那人不是他。」陆曼容终于开口，「艾文有帮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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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页

    布雷司脸色大变。


    「你去哪？」


    「去找西里斯。」布雷司匆匆道。


    「没用的。」陆曼容打断他，「联邦警署不会相信我们的证词。他们已经结案了，绝不可能承认自己的失误。西里斯和他们有利益关系，也不会把这件事高调宣传。他们不想让我们查下去。兇手或许不是一个，而是两个。这个消息将会震惊整个no.1城区，所以必须压下来。」


    「福利院院长与外人勾结虐待幼女，被警察查到，警察狠狠敲了一大笔罚款了事。于是院长将目光转移到了仿生人幼女身上。」陆曼容闭了闭眼，「这件事罗森一定知道。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绕过他的眼。一定是出于某种原因，他把这件事压下来了，当做压根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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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白乌鸦的故事


    fresh花店被搜查一通。警员在保险柜里发现了数张银行卡，正是本案所有死者不翼而飞的银行卡。追踪帐户划拨记录，所有钱都被汇到了一个叫duke的帐户名下。


    「给我五分钟时间。」李菲儿噼里啪啦敲击键盘，「该死，那混蛋採用了反追踪系统。」


    「反追踪系统？」布雷司皱眉，「你能破译吗？」


    「笑话。怎么会有我李菲儿破译不了的数据。」李菲儿狠狠抓了下头髮，「但他採用了密码污染机制。我需要时间。」


    「厉害啊菲儿小姐。」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端来一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休息会？」


    李菲儿正在烦躁极点上，哪还有心思喝咖啡，不耐烦摇了摇头。


    「duke？」沈灿读着帐户名字，「这就是赃款打进的最终帐户吗？菲儿小姐，通过帐户追踪使用者ip地址这种事，对你来说应该是小事一桩吧。」


    「按道理是这样的。如果你少在我旁边说点废话，我的效率会更高。」李菲儿咆哮道：「我现在只能把他锁定在no.1城区！上帝，整个no.1的人数不胜数——」


    「这是什么？」


    沈灿指着屏幕道。


    李菲儿也愣住了。


    电脑屏幕上忽然闪现一段字符。


    「北纬31.4°，东经120.9°。」李菲儿终于拦截住了信号，大叫道:「嫌疑人在海豚酒吧！」


    终于找到duke的那一刻，是个深夜。


    红蓝交错的霓虹灯光闪烁，有某种朦胧糜烂的色彩，空气中的酒精浓度严重超标。地上的雨水淤积，高跟鞋踩进去，溅起泥点水花。醉醺醺的酒客们坐在角落，盯着黑髮女子雪白纤细的双腿。


    「我真讨厌这种地方。」李菲儿发来简讯，「丝毫不像no.1城区该有的样子。」


    陆曼容还没来得及回復，忽然，前方响起一声大骂:「给我打！」


    几人扭打在一起。


    「停！都停手！」陆曼容勐地掏出证件，「犯罪事务司特别调查组，双手抱头，不许动！」


    陆曼容举枪走过去。保安闻讯赶到，醉汉们被拉开，人群散去，露出一个坐在墙角的男人。


    男人穿着棕色皮夹克，戴着贝雷帽，右手攥着刀，刀尖滴着血。旁边的几个小混混样的人四散逃跑，还有个人躺倒在地，腹部往外喷血，大大睁着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抽搐。


    救护车很快赶到。


    警察包围中，坐在墙角的男人终于抬起脸来，舔了舔唇。


    「是你。」


    陆曼容如坠冰窟。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来了。


    「是你。我见过你。在海豚酒吧，我总觉得有人在看我。原来是你。」她死死盯着他，「你到底是谁？」


    一片嘈杂中，坐在血污中的男人抬头看她，竟然还在笑。他的眼神很奇怪，像某种被冻死在冰块里的栩栩如生的动物尸体。


    她愣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男人一跃而起，右手攥刀，直直朝她心脏捅来！


    有人勐的推开了她。


    刀竟然被硬生生攥住了。


    银髮少年挡在她身前，左手攥住刀刃，蓝色的血液顺着手腕滴落，右手持枪直接对准男人额头！


    警察终于赶到。男人被按倒在地，握刀的手被牢牢踩在地上，挣扎着抬起脸来，舔了舔唇，笑得越发癫狂。


    * * *


    审讯室内。


    「你们没有证据，根本没法定我的罪。说吧，你们想给我按个什么样的罪名？酒后滋事？还是杀人未遂？」


    男人被拷在椅子上，后仰倚着椅背，说话时总是不自觉地舔唇。


    「杜克.冯。出生于no.5城区，29岁，毕业于希尔中学，无不良嗜好，无犯罪记录，最近一份工作是在海豚酒吧做酒保。」陆曼容把档案资料袋拍在桌子上，俯身眯眼看他，「你招还是不招。」


    「小姐，你要我招什么？律师到之前，我是不会开口的。」杜克挑了挑眉，很是惬意地后仰看她，「我听说，你们这些犯罪事务司的人最狡猾。」


    「听起来你和我们打过交道？」布雷司冷笑。


    杜克皮笑肉不笑看他们。


    「拖时间是没用的。这把刀，你敢说你没见过？」陆曼容把证据塑封袋里扔到桌子上，「你和艾文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他入室杀人的赃款会打到你的帐户？你是他的帮凶。」


    杜克看了一眼那把刀：「艾文？这世界上那么多个艾文，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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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页

    「我警告你，注意你的态度！」


    一旁的警员终于暴怒。


    「干吗这么生气，长官？你为什么只相信这位调查员小姐，而不相信我呢？她刚刚说的一切只是猜测罢了。」杜克眯眼看她，忽然笑了，「那我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权利，猜测陆调查员抢先击毙兇手艾文，就是为了嫁祸无辜的我呢？」


    「……你！」


    兰斯彻底被激怒，「你给我住口！陆小姐怎么会和你一样卑鄙无耻！」


    气氛剑拔弩张，始作俑者却越发放松了，甚至耸动肩膀笑了起来。


    「给我一支烟，长官。」


    兰斯终于忍无可忍，「你以为这里是哪——」


    啪的一声，打火机点菸的声音。


    香菸末端跳动火星。


    一只纤细雪白的手将烟递给他。


    「你似乎还不明白状况，杜克先生。你已经暴露了。你和艾文的关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你赖不掉的。」陆曼容注视着他，「如果我是你，与其死咬牙关，倒还不如吐出些东西来。戴罪立功，也能少点风险。」


    死寂片刻。


    忽然，杜克笑了。


    「以前就有人跟我提过，si-group的陆调查员很聪明。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杜克低头吸了一口烟，「只可惜不是人人都像你这样聪明。至少花店店员艾文不是的。他蠢得要命，亏我还信任过他，可他太蠢了，竟然自爆身份。枉我又给他搞了只替死鬼，让案子结了。可他还是这么不争气。」


    「所以，我可以理解为，」陆曼容冷静道:「分赃不均造成的冲突吗？」


    杜克闻言笑得更开心了。


    「你可以接着狡辩，可这你又该怎么解释？」陆曼容忽然伸手，捏住他的下巴！


    杜克终于变了表情。


    「即使被逮捕，你还这么镇定自若，因为你很清楚我们手里的证据不足以判罪。你这么滴水不漏，真正的罪证一定在你身上，对吗？」


    陆曼容强迫他抬起脸来，与此同时，金属探测仪发出刺耳滴滴声响，兰斯瞬间就变了脸色:「这里有东西！」


    嫌疑人的下颌被刀片割开，瞬间露出一枚极其微小的晶片。


    他竟然把晶片藏在皮肤里！


    「这是谁的记忆晶片？艾文的吗？这枚晶片马上就会移交机器管理局，最多三十分钟就能修好。」她将晶片交给兰斯，附身看向杜克，「你逃不掉了。」


    审讯室灯光苍白，男人脸上的笑容终于收敛。


    出乎她意料的，男人并没有露出任何后悔或者别的表情。


    「听过白乌鸦的故事吗？ 」他忽然开口。」伊索寓言第七十四则，一只乌鸦羡慕鸽子衣食无忧的生活，所以把自己的羽毛染白，潜伏进了鸽群。终于有一天他没忍住叫了一声，被鸽群赶了出去。后来他死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陆曼容眯眼看他。


    男人前倾身体，抬眼看她，「因为他把羽毛染白了，再也回不去从前的乌鸦群了。」


    「你想说什么？」陆曼容冷冷道:「你是在威胁我吗？」


    「你看起来并不相信命运。」杜克弹了弹菸灰，抬起两只戴着手铐的手，哗啦啦放到桌子上，下颌的新鲜切口仍在渗血，有某种诡异的感觉，「但这世上从没有意外，一切都是必然。陆小姐，你还不明白是吗？因为你的求知慾，你的人生已经彻底改变了。」


    「他疯了。别理他，miss lu.」兰斯呵斥杜克保持安静，捏了一下陆曼容的肩膀，皱眉道:「miss lu？你还好吗？」


    杜克掐灭了烟，直勾勾盯着她，「有人用干扰器干扰了信号，所以你们才会抓到我。你没搞清状况，调查员小姐，你们之所以能抓到我，根本不是因为你们能力有多高超，而是有人在从中作梗——」


    「报告陆调查员！记忆晶片已復原完毕，请您审查！」


    忽然响起敲门声。


    「miss lu，请。」兰斯率先反应过来，大步朝门口方向走去，见陆曼容还顿在原地，他直接拽住她的手，将她带出审讯室，「miss lu, 您没必要和他白费口舌。这种人我见多了，他们嘴里没一句实话。」


    陆曼容随兰斯走进会议室，将记忆晶片嵌入仪器里，电子屏幕骤然明亮。


    是一个灿烂的午后。


    第一次踏入红樱桃儿童福利院的花店店员独自站在黄昏的草地上。今天是别无所得的一天。既失去了一块巧克力，也没找到有关爱丽丝的任何消息。


    「你在找人吗？」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暮春的天气有些冷。


    是个身穿棕色夹克的男人，头戴贝雷帽，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你在找自己的同类吗，仿生人？」男人上下打量他，显然换了个措辞，「我知道她在哪里，。我认识一个很有名的机器修理师，可以把她重新修好。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我可是从清洗站把她买出来的。我花了不少钱，才堵住了值班员工的嘴。」男人连连嘆气，「怎么样？这交易够意思了。如果不是我，她早就被粉碎了。」


    □□的女孩躺在垃圾箱旁的角落，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蓝色的血液从浑身的伤口中流出来。


    暮春的蝉声聒噪。


    「我可以帮你修好她。听说当初史密斯院长可是花了大价钱，买通清洗站员工销毁了她的记忆晶片。这可怜的女孩经歷的一切肯定不能公之于众。」那人摇摇头，「我帮你把她修好，只要你替我抢点钱。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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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页

    「你是谁？」花店店员终于开口。


    身穿棕色皮夹克的男人转过身来，日光倾泻，照亮他脖颈的纹身，一个黑色的十字。


    「黑十字协会永远对每个绝望的仿生人敞开怀抱。你想要的復仇工具，我们都能给。」男人伸出手来，「我是杜克，很高兴认识你。」


    记忆晶片读取完毕。


    屏幕停留在最后的画面。


    审讯室方向忽然传来骚动。


    「不好了——」


    值班警员慌张跑来，「出事了！」


    陆曼容忽然有种不祥预感，扔下手里的文件就跑了出去。三小时前刚被逮捕的嫌疑人依然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很安静。


    「报告，犯人咬碎牙齿，服毒自尽了！」


    --------------------


    第25章 曝光过度的胶捲


    「totol出品仿生人，做您最忠实的伴侣。」


    作为仿生人制造业第一巨头，totol公司总部位于no.1城区正中央，cbd最繁华路段，103层的大厦拔地而起，玻璃幕墙24小时滚动播放全息投影。玻璃电梯上升时有某种失重感，川流不息的车流很快变成列队的蚁群。


    钉——


    「顶层到了，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期待您的下次光临——」


    机械的电子音响起，电梯门上的浅金色郁金香裂开，一行人走出电梯。


    「果然很气派。」李菲儿哇了一声。


    众人走进走廊尽头的办公室。


    坐在办公室里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totol公司执行，奥丁。


    「发生这种事，我们也很遗憾。不管怎么说，我司出品的仿生人的确造成了一系列不可弥补的错误。」男人站起身来，「后续我们已经上线了全新的筛查系统，每台机器在出厂前都会被预先排查一遍，尽我们所能做出了最大弥补。」


    」我想你们最大的弥补就是连夜开除一代仿生人的设计师了吧。」陆曼容冷淡道:「所有艾文与艾丽型号仿生人，都被你全部销毁了。」


    「相信我，我也不想的。事实上，我从不认为我的仿生人有问题。」奥丁身穿深蓝条纹西装，是个皮肤白皙身材高瘦的欧洲人。他嘆了口气，推了推金丝边眼镜，「但出现了问题，就要积极面对，难道不是吗？」


    「请用茶。」


    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专属于女孩柔软甜蜜的嗓音。


    陆曼容低头看去，顿时就愣住了。


    端着银色托盘的「小女孩」身穿白色连衣裙，深棕色头髮，蓝色的眼瞳。


    竟是艾丽。


    「孩子的天真总令人着迷。艾丽是我最喜欢的作品之一。这是整个no.1城区最后一个艾丽了。当然，很快她也将被销毁。如此重大的恶性事件不允许有任何例外。」奥丁摸了摸女孩毛茸茸的发顶。「陆调查员，难道你不觉得艾丽很漂亮吗？」


    艾丽乖巧站在原地，仿佛丝毫没有听见刚刚交谈的一切，并不知道半小时后自己就将死去。她仰着脸看向陆曼容，露出甜美的微笑。


    「我不相信艾文是兇手。」奥丁皱眉道：「我司出品的家庭陪伴型仿生人，拥有最严密的计算程序，同时为了防止对家庭成员产生危险，力量数值设定也较小，并不具备伤害人类的能力。这也正是一开始你们从未怀疑过艾文的原因，难道不是吗？」


    「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而是证据。」陆曼容冷淡道:「换句话说，即使你相信艾文是兇手，没有证据，我们也不会逮捕艾文的。」


    年轻女子有张少见的东方面孔，雪肤朱唇，眉眼淡漠，漆黑长髮像直直的瀑布，光点落上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站在办公室正中央，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像两把尖刀。


    奥丁眯眼看她。


    「咳！」布雷司打破沉默，「是这样的，奥丁先生，我们今天来找您，主要是想问您一件事。」


    奥丁扭头看他，「请说？」


    布雷司举起一张照片，「您知道黑十字协会吗？」


    照片上，两条漆黑的线条彼此交叉。


    是个黑色的十字。


    * * *


    」抱歉，先生，这里不能吸菸。」


    女秘书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会议室里几人交谈。陆曼容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门外的走廊里，身穿短裙的年轻女秘书皱起好看的眉头，保持彬彬有礼道:「办公区不允许吸菸。」


    陆曼容愣了一下，从她的角度，仅能看到沈灿站在一人高的盆栽后面，隐约看见两条大长腿。众目睽睽之下，他终于咳了一声，摊开双手，脸上露出相当有迷惑性的迷人笑容。


    秘书冷冷看他，扫了一眼盆栽，「提醒一下，先生。如果在盆栽里发现菸头是要原价赔偿的。」


    布雷司脸都绿了，拽住陆曼容的袖子，她看懂他的唇形——「我先去把沈灿拉走，你继续跟奥丁谈，那株朱丽叶玫瑰是切尔西花展的直系后代，市售价20000美刀。」


    「我没见过。」


    陆曼容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奥丁在回答她的问题。


    欧洲男人坐在黑色长桌后，钢笔笔尖在白纸上晕开小小的墨水痕迹。


    「这是什么标志吗？」他低头看着照片，「黑十字协会是什么？和我公司的仿生人有关吗？」


    「我不知道，奥丁先生。」寂静片刻，陆曼容开口，「所以我才来问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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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页

    * * *


    会议室外，走廊铺满柔软棉厚的地毯。


    「我真是怕了你了，曼容。」布雷司语重心长道，「你还跟奥丁顶嘴。你知不知道奥丁是谁？他可是si-group最大的贊助商。」


    「奥丁又不付我薪水。」


    「可西里斯付你薪水。」布雷司嘆气，「要是你把奥丁得罪了，组长非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对了，西里斯刚刚给我打电话说晚上海豚酒吧见，庆祝结案。」布雷司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会，表情严肃，「这好像还是我记忆里自打加入si-group之后组长第一次请客。曼容，相信我，你必须得去。错过这次，再等十年。」


    布雷司拽着她的胳膊就走，她却停了下来。


    「曼容？」布雷司看着她，忽然嘆了口气，「你不会还在纠结爱丽丝去哪了这个问题吧。」


    「你怎么认为？」陆曼容反问。


    「我认为爱丽丝早就死了，杜克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他骗艾文说会修好爱丽丝。可这只不过是个煽动艾文替他杀人的幌子罢了。他在利用艾文。艾文被他当成弃子。「布雷深吸一口气，」你清醒一点，曼容。我也愿意相信爱丽丝復活了，但她早就被销毁了。「


    似乎看穿她的想法，布雷司继续道:「清洗站员工查理，虽然性格圆滑，但撒这么大的谎，他没这个胆子，也没有必要。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被调入机器管理局总部工作。万一事情败露，他会被开除的。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像他这种利己主义者，根本没理由帮杜克。」


    片刻寂静。


    黑髮女子的手停在半空中。


    这种类似指责的口吻，其实并不是第一次。事实上，她已经太熟悉了。作为最年轻的女调查员，遭受的非议向来只多不少。就连层级比她低的协警人员都能对她指手画脚。


    觉察到同事的沉默，布雷司勉强笑了下，「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说得对。」


    「啊？」


    「你说得对，布雷司，我的确不够冷静，查案过程中带了个人情绪。我问过奥丁了，黑十字协会的事，他的确不知情。」


    听到黑十字协会，布雷司整张脸瞬间垮了下去，深吸一口气，狠狠揪了把头髮:「知道吗，曼容？如果真的牵连出犯罪组织，我宁愿犯罪的是某个程序时常的仿生人。」


    「是吗？我倒觉得还好。」陆曼容冷静道:「黑十字协会听起来像一群变态。反正我们的工作也是抓变态。抓一个和抓一群有区别吗？」


    叮——


    电梯到达一楼。


    陆曼容走出电梯，忽然看见一抹熟悉身影。女孩跟着一个机器修理师模样的人，向走廊尽头走去。


    世界上最后一个艾丽仿生人。


    即使十分钟后她就会变成一堆毫无生命徵兆的零件，但此刻的她，依旧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命运。女孩低头走着，模样温顺乖巧，擦肩而过时，她抬起脸来，一双蓝色的瞳孔看着陆曼容，微笑道:「欢迎光临totol公司。」


    咔嚓——


    闪光灯骤亮。


    记者包围了整座大厦。


    玻璃幕墙外，全是摄像机。


    拥挤人潮中，陆曼容看见了安妮的身影，作为太阳日报社独家撰稿记者，安妮的穿着相当光鲜亮丽。


    冬季的日光耀眼夺目，有种不真实的虚幻感。像曝光过度的胶捲，在给每个人的脸庞印上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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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看死人的眼神


    离开totol公司总部，已经傍晚。


    落日的光铺满整座高架桥。黑髮女子独自走在人行道上，桥下的车辆川流不息。她左手拎着包，与那种精緻可爱的女士挎包不相同，她的手袋里明显装了许多东西，以至于在她的肩上留下了几道明显的压痕。


    事实上，不仅是包，她整个人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是和她的真实年龄匹配的。明明才二十出头，她却打扮得十分成熟，甚至可以说是冷淡了。


    她忽然扭头，冷冷道:「听着，我不管你是哪家报社的记者，但我已经下班了。想採访我请去犯罪事务司预约。这里是公共场所，你再这么跟踪我，我要报警了——」


    「不是吧。」身后那人终于摘下帽子，发出一声哀嚎，「现在室外抽菸也被禁止了吗。」


    陆曼容愣住：「沈灿？」


    * * *


    「原来是你，沈灿。布雷司他们都去海豚酒吧了，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


    黑衬衣青年慵懒倚在栏杆上，抖了抖菸灰，「你为什么不去？」


    她没有理会他的反问。


    二人就这么安静待了一会。这其实是种奇妙的体验。她很少和沈灿单独待在一起，尤其像现在，没有任何争执冲突，只是单纯晒太阳，简直是前所未有。落日的光洒在身上有某种温和的暖意，她忽然想要睡觉。


    「陆曼容。」沈灿忽然开口，「如果有天你不做调查员了，你会做什么？」


    黑髮女子扭过脸来。


    「如果不做调查员，我会去动物园餵老虎。」


    沈灿有点诧异，「啊？」


    「狮子也行。」她托着腮，懒洋洋笑，「你不是最擅长调查我吗？原来你不知道吗？我进犯罪事务司之前的理想是当动物园饲养员。」


    「仿生动物？」


    还没等她说话，沈灿又摇头，「不对，你还是喜欢活的生命体。你在尚西研究院读书时，生物学课程取得过高分，尤其在蓝翅闪鳞蝴蝶培育方面取得突破。可就是这样的你，最后却进了犯罪事务司，每天跟你打交道的都不是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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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页

    陆曼容看着他，忽然觉得有点神奇，又或许是整整一个月的相处终于让她习惯了被冒犯的生活。二人达到了一种诡异的和谐。换句话说，她懒得再纠正了。


    「你的钱包。」


    沈灿伸手递给她一个皮夹，挑眉，「你落在totol总部了。我跟着你只是为了还你钱包。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走路的速度很快。我足足找了你十分钟，才跟上你。」


    「如果你没有顺路去买打火机，早就跟上我了。」陆曼容瞥了一眼他口袋里崭新的打火机，接过钱包，「你现在打算去哪？去和安妮约会吗？」


    「或许吧。」沈灿似笑非笑，「可你就没那么自由了，陆曼容。你虽然没有老虎，但有个仿生人。」


    她顺着他的目光扭头看去，不远处的十字路口，银髮少年站在汹涌人潮中。信号灯由红转绿，他的身影断断续续。沈灿扔掉菸头，吹了声口哨。


    「胡说。」陆曼容扬起下巴，「我的诺亚多么乖巧。」


    * * *


    深夜。


    红苹果公寓1403号。


    窗帘紧闭，没有开灯。


    昏暗光线中，机器嗡嗡启动，房间里刷地出现一个男人的身影。


    由电子组成的全息虚拟形象，「男人」身穿深色大衣，身材高瘦，戴一副细框眼镜，浑身发出蓝色萤光，像海底的浮游生物共同组成坚固的城墙。


    「好久不见。」电子组成的男人露出一个颇具亲和力的微笑。「曼容，最近还好吗？」


    陆曼容倚着沙发坐在地毯上，微弱蓝光洒在她身上，像某种深海的鱼类。


    「我很好。父亲。」


    2067年，科技已经能完美生成任何生物的虚拟投影，人类更不在话下。几乎刚一推出，市场就陷入了狂热。热恋的情侣恨不得24小时黏在一起，定制对方的全息投影排解寂寥。孩子出远门，父母不放心，于是通过投影观察孩子一举一动。不仅如此，还有一项特殊定制服务:模拟死去的亲人。


    不同于其他模拟由真人实时传递，该项服务是不可能真人操控的，完全都是资料库计算取得的最优解。所以在当时引发过不小的争论。


    厂商称这是一款具备划时代纪念意义的产品，除了触摸不到，定制得到的虚拟投影完全模拟死者本人，无论外貌还是性格记忆都一模一样。


    反对者则对这种自欺欺人的心理嗤之以鼻。毕竟，无论再怎么模拟，和你对话的都是一台机器，他做的任何事都是电脑程式运行的结果，而并非让死去的人真正復活。


    「你还是不怎么会照顾自己。」陆明川低头看着地毯上的空薯片包装袋，皱了皱眉。


    「我会，父亲。」陆曼容反驳，「我下午刚烤了很多饼干，拿去办公室，大家都夸我做的好吃。」


    「他们把饼干吃完了，所以，这就是你不吃晚餐的理由？」陆明川声音温和。


    「我——」


    男人忽然伸手。


    由蓝色电子组成的手掌在「触碰」到养女柔软的漆黑髮顶时破碎了，然后，径直穿过她的身体。


    「你看起来在思考一些事，曼容。」他低头看她，和全息投影特有的虚无质感不同，男人的声音语调柔和。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看向桌子上玻璃花瓶里几支新鲜的白玫瑰、热牛奶和三明治。「但我现在放心了，你新买的那个仿生人，看起来很不错。你的气色很不好，曼容。还在思考某些事吗？能告诉我是什么事吗？」


    「没什么。」她停顿片刻，摇头。


    「啊，原来你在玩拼图，我很喜欢拼图。这种游戏除了能锻鍊人逻辑思维，还能锻鍊抽象能力。」陆明川看着地上的拼图，津津有味道。


    「如果拼完了整福图片，却还剩下一片呢？」


    陆明川闻言一愣，「剩下一片？」


    「破案不是拼拼图，曼容。有时候，不是每个案子每个问题都能严丝合缝地得到解答，恰恰相反，会掉出一些多余的碎块。」他很快反应过来，温和道：「有的碎块属于拼图，有的碎块不属于这个拼图。你需要做的，只是把它扔掉。「


    忽然响起敲门声。


    「主人，我可以进来吗？」


    陆明川挑了挑眉，示意自己的养女去开门。陆曼容从地毯上爬起来，拉开书房的门，只见银髮少年端着餐站在门口。


    少年的银白髮丝柔软微冷，像融化的糖沫，漂浮在彻底冷掉的苦丁茶里。


    「这就是那个你新买的仿生人。」陆明川点头，「看起来还不错。」


    「谢谢。」闻到蜂蜜煎鸡胸的味道，陆曼容终于有些饿了。


    「你订阅了太阳日报？」陆明川忽然皱眉。


    「没有。偶尔买几期看看。」陆曼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原来餐盘下还压着几张报纸，「这种杂志比我用超市现成的烘焙粉烤了十分钟的司康饼还要没营养。那些记者为了曝光量什么都敢编。」


    陆曼容翻开报纸，果然，照片铺天盖地。粗体标题耸人听闻：《惊爆秘闻！犯罪事务司直闯totol总部，被驱逐！》


    「......」


    所以为什么明明是沈灿抽菸被赶走，配图却是她的脸。


    不愧是重磅专栏，整整六七页都是同样的内容。当家记者只身犯险，跟踪犯罪事务司相关人员，只为挖掘藏在谋杀案背后的阴谋，敬业精神令人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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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页

    「据知情人士透露，totol公司总裁或将捲入丑闻风波。特别调查组为取证直接闯入totol总部，业界最大仿生人制造公司，被质疑与臭名昭着的仿生人兇手有关，下面就让太阳日报社知名记者安妮为您独家披露，蓝色勿忘我连环谋杀案之仿生人兇手的秘密——」


    陆曼容刚要合上报纸，忽然顿住。


    最后一页，有张照片。


    照片上，黑髮女子刚走出玻璃电梯，微微低下脸来，注视着即将被彻底註销的仿生人女孩，世界上最后一个艾丽。


    「怎么了，曼容？」察觉到了养女忽然僵硬，陆明川皱眉。


    「……没什么。」


    陆曼容低头看着相片上的自己，终于回想起杜克看着她的眼神为什么会让她觉得诡异。怜悯、漠然、穿透性的眼神。


    就像照片上的她看向艾丽的眼神，看死人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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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第二卷 消失的人群】您喜欢猫吗？


    「你就是新来的？」


    盛夏。


    no.1城区，西高地社区。


    七岁的女孩穿着白色布裙，被一群孩子围在正中央。


    「你说你昨天刚搬来？」其中一个男孩皱眉，「不对，我怎么感觉见过你。」


    「你记错了吧。她是孤儿院的，昨天刚被那个住在五号楼的大学教授领养回来。」另一个女孩双手叉腰，一双眼睛圆润闪亮，连娇蛮任性的样子都这么漂亮可人，「阿俊，你眼睛坏掉了。」


    叫做阿俊的男孩被敲了一下头，周围闹笑。他狠狠瞪着害自己当众没面子的罪魁祸首。孤儿院出身的女孩安静站在原地，长发漆黑浓密，整张脸在光下有些苍白。


    多雨的盛夏，空气有某种潮湿发酵的感觉。


    」好了苏西。你不是要吃冰激凌吗？」阿俊扭头去看漂亮女孩，笑嘻嘻道:「我请你啊。」


    显然，苏西是这群孩子里最亮眼的那个，甚至可以说是耀眼了。孩子的世界往往简单粗暴，作为所有同伴中最早步入少女时期的苏西，理所当然掌握着所有的话语权和众星捧月的特权，少女特有的柔软身体飞速抽条，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纤细苗条，长长的睫毛扇动，蓬松的棕色头髮用金色的蝴蝶结绑住，每次说话都会晃动，像松鼠的尾巴。


    「早就听说有个新邻居，这周刚搬进社区。恭喜，你真是好运气。」无视了阿俊的恭维，苏西扬起下巴看向女孩，居高临下道：「说说吧，你是怎么被陆家领养的？毕竟你看上去很普通。」


    片刻寂静。


    或许是被对方这种毫无反应的态度激怒了。


    「我要回家告诉我爸爸！」苏西抬高嗓音，漂亮的五官拧成一团，「西高地社区可是no.1城区，什么时候也能混进这种人了。你们孤儿院出来的都是怪胎，小偷！你不要以为现在有人给你撑腰，你就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陆明川是个怪人，你也是！」


    平心而论，少女的确有骄傲的资本。与这种侥倖被人收养的孤女相比，苏西作为no.1城区鼎鼎有名的银行家最受宠的小女儿，更是云泥之别。


    盛夏的蝉声聒噪到几乎耳鸣，灌木丛的尖刺果散发出酸甜味道，空气潮湿地仿佛能拧出水来。日光透过树冠洒了满地的窸窣孔洞，也落在女孩雪白的脸上，留下朦朦胧胧的阴影。树叶晃动，飞出一只大叫着的黑色的鸟。


    视线划过对方廉价的玻璃手鍊，苏西笑得像个胜利者，「所以，你叫什么名字？」


    日光下女孩的皮肤很白皙，甚至有些苍白了，「陆曼容。」


    她的声音也像她的眼神那样淡漠，「我叫陆曼容。」


    叮——


    刺耳的闹铃声。


    陆曼容睁开眼睛。


    看了十几秒天花板，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做梦了，而且还是个相当真实的梦，混杂在梦境里的旧时光像引人下坠的泥沼。只要踏进去，就无法离开。


    就在这一刻，她忽然感觉，自己的后背贴着某个硬硬的东西。


    扭过头去，对上一双浅灰色的瞳孔。


    「……」


    她勐地弹坐起来，「你怎么在这？」


    她竟然躺在诺亚的怀里。


    足足用了五分钟才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造成这个局面的起因很简单:她睡得太死了。仿生人来叫主人起床，昏昏沉沉中女主人将自己的仿生人也一把拉进被窝搂着睡了个回笼觉。


    她几乎瞬间就清醒了。


    「没关空调吗？」她试图冷静道:「难怪这么冷。」


    「没有。您设的定时。」诺亚显然比她更冷静。


    与此同时，清晰的一声「滴」。


    空调扇页关闭。


    「……」


    陆曼容欲盖弥彰地扯了扯勉强盖住大腿的白色睡裙，下床穿鞋。推开卧室门，热浪扑面而来。


    「怎么这么早叫我起床？」 她思来想去，决定把这口锅推到对方身上。自己则故作镇定地坐在沙发上喝咖啡。


    「今天早上你和菲儿小姐有约。您不记得了吗。」银髮少年温声道。


    * * *


    「陆曼容，你怎么搞得？都已经迟到整整三分钟了，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好朋友？」


    「你怎么急匆匆的？」李菲儿眯眼看着对方凌乱的头髮，显然觉得她相当可疑，「陆曼容，你别告诉我你压根忘了我们的约会。等等，你该不会是刚起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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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页

    清早，客厅。


    黑髮女子坐在沙发上，被同伴用充满审视的目光注视着。


    「我错了，菲儿。」


    「你当然错了。」李菲儿痛心疾首，「你简直错过了一件大事。」


    她的脸色太凝重，以至于陆曼容也吓了一跳，「」什么事？」


    「隔壁刚搬来的邻居找我借螺丝刀，你都没看见。」李菲儿捂着胸口，「上帝。我从没见过那么帅的人。」


    「……」


    「我警告你陆曼容，不许用那种眼神看我。你分明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每天都被帅哥围着，招招手就有人暧昧，当然体会不到我的伤心！」


    「……」陆曼容放下曲奇饼，认真思考了片刻，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安静的诺亚。「如果你是指他的话，你也可以掏钱买一个。」


    「陆曼容你就装傻吧你。我当然说的是普通人类。」李菲儿怒不可遏，继而话锋一转，「对了，你知道沈灿最近在哪吗？」


    李菲儿话里话外打听沈灿的消息。陆曼容又不傻，当然听出她的弦外之音。


    「沈灿？」


    「我发现你现在装的真是越来越像了，你这说谎的技术从哪学的，简直炉火纯青。」李菲儿眯眼看她。


    陆曼容终于嘆气，「沈灿有女朋友了，你不知道？太阳日报社的女记者安妮。」


    「那种捕风捉影的花边新闻你也信？别搞笑了，要是这种程度也算，那沈灿的情史能多一倍。」李菲儿目光炬炬，捏着好朋友的肩膀，「我就说吧，你明明还是在意他的——」


    「可我真的不喜欢他怎么办？傲慢、无知、世俗、卑鄙，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沈灿他就是这样的人，我最讨厌这样的人。」


    那一刻日光洒落，黑髮女子脸色雪白，柔软朱唇像朵红玫瑰。


    「说起来，最近难得都没什么工作。周末就是用来享受的，难道不是吗？」陆曼容微笑道。


    李菲儿其实最怕看见她这幅样子，虽然在笑着，却感觉冷冷淡淡的。只得转移话题，讪讪笑道:「是啊——」


    忽然响起一声猫叫。


    白猫灵活地跳上沙发。


    「除了不用吃喝，仿生猫就像真正的猫一样，而且性格还好，很多猫还都抓人呢，我的卡尔就不会。都很温顺。」李菲儿满意地给它顺毛。「而且还很便宜，起码比你买个仿生人便宜多了。」


    李菲儿还要说些什么，忽然被打断。


    「茶和甜点，请慢用。」


    银髮少年端着两只瓷杯从厨房走出来，声音温顺。


    「吓我一跳。」李菲儿瞪他一眼，像是想到了什么，上下端详着诺亚，「曼容，你看看，帅哥配好猫，多好，多养眼。」


    「要不你也买只仿生猫试试看？」李菲儿趁机怂恿，「我认识专卖店的经理，能给你打七折，买猫还送烤面包机——」


    「上次我回家，卡尔还很讨我母亲她老人家的欢心，我看在她心里我还不如一只仿生猫。所以我用一个打碎的茶杯嫁祸给它。」李菲儿嘀咕道。


    「……」


    「别这么看着我，你懂什么叫生存的智慧。」李菲儿抗议道。


    一晃五个月过去了。


    自从蓝色勿忘我谋杀案告破，那个神秘的黑十字协会，再没了下文。


    褪去了恐慌情绪，整个no.1城区重新陷入和平安宁。


    陆曼容正和李菲儿说笑，忽然电话铃响。


    「餵？哪位？」李菲儿漫不经心嚼着泡泡糖，听清对面的声音后正襟危坐，「西里斯组长？」


    「是我。很遗憾地通知你，假期结束了。」电话那边的西里斯声音严肃，「犯罪事务司接到一起失踪案，现派si-group前去调查。」


    「失踪案？」李菲儿愣了一下，嘀咕道:「只不过是普通失踪案，就直接动用我们特别调查组？这可没有先例。」


    「你这是什么话。我们作为精锐部队，有义务帮助每个有难公民解决问题。」西里斯义正辞严道:「船票已经给你们订好了，今晚就出发。」


    「好的组长……等等，船票？」


    「是的。我们no.9城区见。」


    嘟嘟嘟——


    死一样的寂静中，李菲儿握着被挂断的电话，死死盯着陆曼容，「你听见他刚刚说什么了吗？第九区？不！」


    * * *


    深夜，高架桥。


    「您好像很担心。主人。」


    坐在计程车后排的年轻女子低头看着手机，夜灯在她脸上照出光怪陆离的蓝光。


    「今晚可能没办法好好休息了，诺亚，我们明早就到no.9区了。」陆曼容嘆气。


    「是，主人。」诺亚点头，「您喜欢猫吗？」


    「什么？」


    他的口吻太过冷静自然，以至于她没反应过来。陆曼容愣了一下，合上手机。


    副驾驶座上的银髮少年侧过脸来。


    深夜的蓝光交错闪烁，笼罩在他的脸上，映照出柔软的五官轮廓。他有双浅灰色的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绪。


    然后他笑了一下，「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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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no.9区


    深夜。


    海风很大，轮船甲板上下颠簸。


    「您晕船吗？」


    陆曼容昨晚本来就没睡好，又吹了点风，有点头痛。


    「您还好吗？」诺亚将胃药递给她，船舱的吊灯晃来晃去，洒在他银白色的头髮上，那一刻少年低下脸来看她，整张脸被笼罩在模煳光泽里，像在为即将饿死的人忧虑的天使：「我有些担心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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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页

    陆曼容刚要摇头，忽然一个大浪袭来，甲板剧烈颠簸。她胃里一阵翻涌，虚弱地蹲下去。


    「曼容，你还好吧？全怪西里斯！突然一通电话就把我们全都调到第九区，搞什么飞机？」李菲儿同情地拍着同事的背，扭头去瞪布雷司，「你这傢伙，船票是晚上九点，你这傢伙七点就到了，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们要去no.9区？西里斯都告诉了你什么？」


    「冤枉啊。西里斯的心思我哪知道。我之前也没去过第九区。按理说失踪案用不着咱们去。我也纳闷呢。」布雷司连忙举手，「曼容，你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陆曼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我去外面透透气，你们先聊。」


    走出船舱，海风毫无保留地打在脸上，潮湿、咸涩，海水独有的味道。她无法控制地咳嗽起来，气管像被割开一个口，接着，空气勐地灌进来。


    陆曼容松开右手，手心赫然躺着一枚虚拟影像装置。


    「你的脸色好像很差。曼容。」男人刷的出现在甲板上，有些诧异地皱眉，「这里在哪？海上吗？」


    「是的，爸爸。我们要去第九区，临时出差。」陆曼容又一阵反胃。


    「第九区？」陆明川愣了一下。


    陆曼容点头，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忽然砰的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


    「让开！没长眼睛么？」


    几个打手样子的人把仿生人侍者一脚踹倒在地，杯碟碎了一地。


    走在最后的是个年轻男人，身穿定制西服，红宝石胸针看起来就价值不菲，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显然心情相当差劲。


    忽然响起一个冷淡女声，「虽然在海上，但也不能随便打人吧。」


    男人闻声停住，扭过头来，「打人？」


    「小姐，你想定我的罪，至少也要抓个货真价实的人类吧。」他踢了一脚躺在地上的仿生人侍者，嗤笑。


    「你误会了。」女子冷淡回復:「仿生人也是有主人的。我不是质疑你在伤害人类，而是质疑你在非法损坏他人财物。」


    「……」


    男人眯眼看她，目光带上了某种程度的打量，「你是第一次来no.9区吗？那就让我来教你第一个规矩，那就是，像你这么可爱的小姐不要随便乱跑。


    男人说着凑近，不得不承认，包裹在这一身高价西服里，他看上去确实人模狗样。


    「陆——」


    二人闻声扭头，看见不远处的银髮少年。


    「你骗我。」男人捏住她的手腕，「你明明不是一个人。」


    他的确是喝醉了，否则也不至于没认出诺亚只是个仿生人。


    「仿生人？」他终于反应过来，用玩味的眼神看她，「现在的女人都喜欢仿生人了，是不是？但是，有些东西是机器没办法取代的。你都试试，对比一下不就好了？」


    「听我一句劝，不要太依赖机器。你现在已经很危险了，小姐。」他伸手去揽她的肩膀，左手抛出骰子，动作娴熟，「那这样，扔到一三五，你就留下来陪我，怎么样？」


    骰子被高高抛起，又落回掌心，五根手指包裹得严丝合缝，看不出一点猫腻。骰子的主人笑容得意，正要摊开手掌，忽然被一只手握住。


    「报告陆调查员，西里斯刚刚打来电话，说要找你。」银髮少年声音清冷。


    海风忽起。


    潮水拍碎在甲板上，陆曼容彻底清醒了。她抬头看向面前的花花公子，冷淡开口，「你很有钱，至少有千万级家族产业，身为整个家庭唯一继承人可能养成了你独断专行的习惯，同时也使你沾染上嗜酒嗜赌的恶习。身为尊贵的no.1区公民，肯屈尊来到第九区，肯定有你的目的。而且——「


    「而且什么？」男人眯眼看她。


    「听说卡地亚在两周前刚卖出去一款天价定制红宝石戒指。」她的视线划过他中指上的一枚戒指。「恭喜你，先生。祝您新婚快乐。」


    「……」


    她这一番话如连珠炮般，可谓是结结实实噎了他一下。男人的俊脸蓦地一黑。


    「对了，你刚刚故意损坏仿生人而造成的损失，必要时候，我会作为公证人代船长向你索要赔偿。」女主冷淡道:「听起来你对这里很熟。可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盛夏的海风唿啸。风浪已经小多了。海水漆黑一片，光透不进去，只能在海面留下模煳的光晕。霓虹灯光洒在东方女子身上，像朦胧的海雾。她有双漆黑的眼睛，就像她的长髮一样黑。


    「知道啊。怎么不知道。」花花公子摊了摊手，背靠栏杆，懒洋洋道：」这里是游离在前八城区之外的第九城区。在这里，除了杀人，做什么都不犯法。」


    * * *


    no.9区警署。


    据失踪者家属声称，失踪者苏黎，一周前乘坐桑吉号轮船，从no.1区驶向no.9区码头，并计划于昨日返航。昨天清早他却并没有登船，没人能联繫到他，家属因此报警。


    「鑑于我组在调查仿生人谋杀案时的出色表现，经过多方决定，现将本案完全授权给我组，务必查个水落石出。」西里斯大力拍桌：「给失踪者家属和全体公民一个交代。」


    会议室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联邦警署绝不会那么好心，主动把功劳让给犯罪事务司。事实上，自从蓝色勿忘我谋杀案告破，整个si-group就成了众矢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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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联邦警署查得怎么样了？」布雷司拆开密封档案，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就一页？根本什么线索都没有！」


    「你就知足吧。这还是组长特意要过来的。」李菲儿嘆气。


    「距离报案时间多久了？这他们总该知道吧。」布雷司咬牙道:「如果涉嫌绑架，最佳救援时间是24小时，一但超过这个时间，就很可能撕票。」


    西里斯低头看了眼表，「距离报案已经过去10个小时。」


    「什么？」布雷司如遭雷噼，「案发后才三小时就移交给我们了？」


    「为什么这么急？」布雷司简直不敢置信，「现在最要紧的应该是让警察快点找人吧。即使把我们都叫过来，也要先等大批警力投入啊。」


    「是啊组长。才短短几个小时，有很多种可能。或许他只是喝醉了忘定闹钟，手机没电了也有可能。」李菲儿也摇头，「不如先等等再说——」


    「安静！」


    西里斯勐地拍桌。


    「听着，案子还没查清之前，谁都没资格胡乱猜测。」西里斯深吸一口气，「说实话，这么个大活人凭空失踪，还是在no.9区，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什么意思？」布雷司诧异道:「你是说他死了？」


    「我可没说。」西里斯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这里是第九城 ，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 * *


    西里斯离开后，办公室彻底寂静。


    「总之，接下来的几天就要多多麻烦大家了。我们一起合作，案件肯定会很快告破的。」始终站在一旁的兰斯终于开口，露出一个勉强的笑。


    「啧，麻烦。」


    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兰斯僵住了。


    「犯罪事务司什么时候也干起找人的差事了？」威尔不屑道:「这种低级的案子，交给联邦警署那帮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警察去做不就行了。简直浪费我们的时间。」


    威尔嗤笑，「不是我说，联邦警署到底行不行了？我看，不如干脆改名叫，联邦搬救兵署得了。」


    众人窃窃私笑。


    兰斯僵住，紧紧抿唇。


    陆曼容给兰斯端了一杯热可可，「兰斯警员在上个案件中也帮了我们不少。威尔，没有兰斯警员，你根本抓不到兇手。」


    「你——」


    被同事结结实实噎了一回，威尔的脸可谓异彩纷呈，他憋了半天，冷笑一声，扭头走了。


    「抱歉。」她转过身来，对兰斯道：「如果有什么冒犯到你的地方，我代表犯罪事务司向你道歉。」


    兰斯脸色终于和缓了一些，苦笑道:「谢谢陆小姐。」


    一直以来，无论是出于利益纠纷还是其他，犯罪事务司与联邦警署不和，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自仿生人一案后，联邦警署深陷舆论风波，和威尔一样的人落井下石的人不在少数。


    「所以，到底怎么回事？」陆曼容皱眉。


    「西里斯刚刚也都跟你们说了。事情的大致经过就是这样的。」兰斯嘆气，「警署目前掌握到的信息很少。我们本可以继续挖掘的，可是报案人强烈要求将案件转移给犯罪事务司。」


    陆曼容愣住，「什么——」


    忽然响起一声尖叫。


    「怎么搞的？整整10个小时连半点消息都查不出来，你们警察都在干吗？」


    一个浓妆艷抹的女人强行闯入办公区，一把推开试图拦住她的值班警员，气势汹汹冲过来。


    「你们就是那个特别调查组？」显然，女人终于看见了会议室里站着的一众人等。「联邦警署都是一帮废物，原来你们也是。这么久才来，你们就是这样办事的？」


    艷丽的大衣包裹丰腴身材，女人脖子上戴着一圈明晃晃金项鍊，整个人一副趾高气扬做派。「我花钱让你们办事，不是让你们在这白吃白喝的！我告诉你们，我儿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们，别说特别调查组，我要整个犯罪事务司给我儿子陪葬！」


    女人摔门走后，李菲儿扭过头来。


    「好大的口气。让整个事务司给她陪葬？搞笑，她以为她是谁啊。」李菲儿翻了个白眼，「不过你有没有觉得她有点眼熟。」


    几人对视片刻，异口同声道，「苏氏银行行长夫人？」


    * * *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李菲儿焦头烂额，「竟然是苏氏银行！怪不得西里斯二话不说就把我们派过来，还说的那么冠冕堂皇。可恶，我就知道报案者来头很大，他得罪不起！」


    「苏氏银行真有那么厉害吗？」布雷司仍抱有一丝侥倖。


    李菲儿像看外星人一样看他，「其实也就伸根手指头能把整个调查组外加犯罪事务司碾得灰飞烟灭的程度吧。」


    得知了这个重磅消息，办公室的气氛瞬间凝重。兰斯抱来一摞厚厚档案，全是no.9区的居民登记。众人像热锅上的蚂蚁，刚要开始忙碌，忽然大厅方向传来一阵嘈杂，夹杂着女人的尖叫。


    「又是苏太太？」李菲儿头疼欲裂，「我们正在查案呢。出去劝她行行好，如果想早点找到宝贝儿子，就先回家待着。」


    此言一出，众人都纷纷低头，谁都不想和那么难缠的女人再打交道。陆曼容喝了口咖啡，只好深吸一口气，朝大厅走去。


    大厅的争执仍在继续。这次却是个尖细的女声，身材打扮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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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并不是苏太太，而是个相当年轻的女子。


    那人穿着精緻的红裙，浅棕色的蓬松头髮被金色丝带高高绑起，两只大大的金条耳坠看上去就价值不菲，高跟鞋仿佛要硬生生把地板踩穿。


    女子盛气凌人道:「你们这么久都没找到我哥哥？」


    「小姐稍安勿躁。」陆曼容端给她一杯水，耐心劝道：「犯罪事务司正在全力追查本案，相信很快就会有眉目的——」


    啪！


    那名自称失踪者妹妹的年轻女人终于转过脸来，把玻璃杯里的水泼了对方一脸，「很快？很快是有多快！你算什么东西——」


    戛然而止。


    她死死盯着上衣湿透的女调查员，「陆曼容？」


    「怎么了，苏西？今天这么热闹，大家都在啊。」背后响起一个懒洋洋男声。「让开，都让开。我来接我的未婚妻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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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他向她伸出手


    茶水间。


    十分钟前被迫当众受辱的女调查员独自站在房间里，水珠顺着侧脸流下来。日光下她的脸有点苍白，漆黑浓密的眼睫低垂，落下小片阴影。


    事实上，比起她的脸，她的衣服更像一场灾难。湿透的白衬衣隐隐透出曲线轮廓。


    「主人，换件衣服吧。」诺亚递来一件干净的衬衣。


    她想，她已经开始适应他了。有时候，捨弃掉无用的好奇心，也是一种美德。女调查员脱下湿漉漉的衬衣，像熟透的杏子剥离果皮。


    忽然响起拍门声。


    「是李菲儿。」诺亚道。


    「开门吧。」她背对他点头，低头系上最后一粒纽扣。


    「好啊陆曼容，原来你躲到这来了。」李菲儿左右张望，鬼鬼祟祟从门缝挤进来，「听说，刚刚那个苏家大小姐认识你？」


    「你要是真的跟她熟，干脆就去找她问个清楚。」李菲儿显然已经开始病急乱投医了，「苏黎是什么人，来第九区干嘛，通通不告诉我们，就光让我们找人。这谁能找到？你去问问苏西，她肯定告诉你——」


    「不可能。」


    陆曼容终于开口。


    「啊？」李菲儿愣住。


    「我的确认识苏西。可从14年前开始，她就讨厌我了。」陆曼容拎起湿衣服，「所以，菲儿，你觉得可能么？」


    李菲儿的脸也绿了，刚要说什么，忽然手机铃响。


    「有消息了。」李菲儿变了脸色，「苏黎最后一次被人目击，是在207街道。西里斯让我们现在过去。」


    「开工开工。」布雷司伸了个懒腰，抓起外套就走，「我打好车了。」


    陆曼容刚要跟上，隔壁房间忽然传出一声巨响。


    在玻璃墙的作用下，贵宾室里发生的一切显露无疑。红裙女人坐在皮革沙发上，将茶杯狠狠砸碎在地，指着一旁的警员破口大骂，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和多年前如出一辙。


    然后她扭过脸来，死死盯着玻璃墙外的陆曼容，眼角泛红。


    原来失踪者不是别人，正是苏氏银行的继承人，苏西的哥哥。自从陆曼容上次见过苏西，已经过去整整十四年了。陆曼容自小在孤儿院长大，七岁时被陆明川收养，在西高地社区度过了短暂的一年，社区里有很多孩子，苏西就是其中一个。


    「就是她！她偷钱！」红裙女孩居高临下伸手指着她，「你们孤儿院出来的都是小偷！」


    陆曼容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的自己，拳打脚踢落在身上，她低头抱住脖颈，温热的血液从额头流下来。


    苏西大叫：「她手里拿着什么？给我掰开！」


    那个叫阿俊的男孩扑上来，用力掰她的手指。挨打的女孩束紧手指，指缝里藏着一条玻璃手鍊。柔软的腹部被狠狠踢了一脚，有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啊！」


    阿俊一声惨叫，左手的新鲜牙印血流如注。


    忽然响起警车鸣笛声。


    孩子们一闹而散。


    只剩白裙女孩一人蜷缩在巷角，衣服都被扯的破破烂烂的，全是鞋印和泥点。漆黑浓密的长髮凌乱垂下，沾染血液的唇更衬得脸色苍白。


    女孩整个人像被捕兽夹夹断翅膀的鸽子，原本应该是雪白的，只是在灰泥里滚了一圈，变成了黑色。


    鸽子低着头，慢慢梳理折断的羽毛。


    巷口忽然传来脚步声。


    身穿学校制服的少年推着自行车路过巷口。轮胎碾过碎酒瓶玻璃碴，发出刺耳微弱的声响，他顿了一下，扭过脸来。那一刻路灯灯光从他背后沖洗下来，她看不清他的脸。他朝她走来，微微弯腰，伸出手——


    脑内白光一闪，陆曼容瞬间头痛。


    她深吸一口气，最近越来越多回想起以前的事了，或许是重遇苏西的缘故。


    「抱歉，陆小姐。听说刚刚报案者家属对你无礼？」兰斯拍了拍她的肩，忧心忡忡。


    「没事。」她顿了一下，露出微笑，「我们刚刚接到通知，207街道有线索。兰斯警员，你也快去吧。」


    「是吗？」兰斯愣住，连忙点头，「没问题，我这就去！」


    陆曼容目送兰斯匆匆离开，也揉了揉额头，深吸一口气，朝大门走去。


    「原来，你是犯罪事务司的人。」背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很高兴认识你，陆小姐。叫我文森特。你在调查苏西哥哥的失踪案吧。」昨夜偶遇的花花公子靠着墙抽菸，眯眼盯着她，「你确实很聪明。可是小姐，有一点你猜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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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陆曼容愣了一下。


    「我没结婚。」他耸了耸肩，举起左手中指的红宝石戒指，「只是订婚。」


    「……」


    陆曼容终于反应过来，冷淡点头：「不关我事。」


    * * *


    第九城区。


    海风从不远处的码头吹来，潮湿郁热的盛夏能让一切完好如初的东西腐烂发霉。街道上发出浓郁酒精味道和腐臭味道，好像老鼠死在阴暗的角落，石板淤积泥水，倒映出灰色的天空。


    陆曼容走在路中央，打量路边的酒馆，忽然被人重重撞了一下。那人戴着连兜帽，双手插兜，背对着她快步走远。陆曼容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摸口袋。兰斯也反应过来，「抓小偷！」


    那人拔腿就跑。


    奈何这条街本就充斥着便衣警察，三两下就将他按倒，戴上手铐，从他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


    「陆小姐，您不用同情他们。他们如果想往上爬的话，早就爬上去了，可他们没有。」兰斯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把手机递给她，「待在这滩烂泥里，只能怪他们自己。」


    「这种地方的人，就算死了都没人在意的。」布雷司小心避开脏兮兮的水沟，把失踪者照片递给陆曼容，「要不是报案家属还算有头有脸，上面怎么会施压让我们查。」


    街上的所有人都被拦下了。


    不管是穿着脏兮兮t恤的流浪汉，还是醉醺醺的醉汉，甚至那种疑似吸了三天大  麻的精神恍惚的小混混，都被挨个问话。


    「都快把附近十条街的人问遍了，谁也没见过。」布雷司把菸头踩灭，嘆了口气，「再在这待上半天，我都要酒精中毒了。威尔，你在做什么？」


    躲在阴凉地里的威尔正在吃雪糕，嫌弃地看了眼手里的照片，「我真是受够了，这种低级差事都要交给我。联邦警署都没人了吗？」


    看着不远处一群浓妆艷抹的女人，他忽然转了转眼珠，把照片塞给一旁站着的诺亚，「你不是我们特别调查组的人吗？机器人，你去问问她们。」


    即使暴露在湿热的盛夏，银髮少年依然没有任何疲劳的表现，甚至连体表温度都没有上升一度，少年侧过脸来，俊美清秀的五官，浅灰色的瞳孔清澈，没有任何情绪。


    「是。」


    诺亚拿着苏黎的照片走过去。「女士们，请问你们见过他吗？」


    听到dies」的称唿，那几个女人都咯咯笑了起来，晃着酒瓶笑作一团。即使是这样炎热的夏天，她们的穿着也异常凉爽了，裙子领口像被人故意撕开，露出大片白花花胸脯，短裙堪堪遮住大腿根。她们彼此尖声打骂着，用骯脏的语言调笑着，不知过了多久，她们吐掉嘴里的烟，扭头上楼，却没想到，银髮少年依旧站在原地。


    其中一个穿灰色裙子的女人终于抬了抬眼，上下打量他，「你刚刚说什么？」


    银髮少年保持微笑，「女士，请问您有没有见过照片上的这个人？」


    妓  女看了眼照片，凑近，往他脸上吐了个烟圈，「你找他做什么？照片上的这个人亲口对我说过，让我不要对任何人说我见过他。」


    「那就是说，您见过他。」


    「这个问题你最好还是去问翠丝吧。她跟他接触的最多。」那女人咯咯笑了一声，吐了口烟，说到接触二字时，她暧昧地停顿了一下，直勾勾盯着诺亚。


    「翠丝？」


    「别这样看着我，我可不知道她在哪。」妓  女吸了口烟，耸了耸肩道：「她不经常和我们待在一起。有段时间她尝试做正常工作，然后又堕落了，大约半个月之前她说她要离开，然后我就再没见过她了。」


    觉察到诺亚的目光，她抖了抖菸灰，「怎么了吗，翠丝死了么？」


    「你为什么认为她死了，而不是离开这里？」


    灰濛濛的天空开始下雨。


    「她不可能走。」啪的一声，打火机窜出火苗，照亮了妓  女的脸。她的假睫毛纤长捲曲，在凹陷的眼窝落下阴影。酒精与毒  品引起神经反应，她哆嗦着低头吸了口烟，很快就露出轻飘飘的表情，「比起逃脱这种生活来说，死更容易一点。」


    仿生人少年站在满是泥水的街道上，雨水濡湿他的额头碎发，霓虹灯透过朦胧雾气，少年银白色头髮柔软微冷，浅灰色的瞳孔注视着刚刚吸食过毒  品的第九区妓  女。


    」谢谢。」他露出程序性的微笑，「如果您回忆起了任何信息，请随时联繫我。」


    仿佛刚认识他一样，妓  女精神恍惚地扭过脸来，整个人背靠着墙，用宿醉般的眼神打量他，「嘿。那如果我没见到她，我还可以打电话给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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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他们恨我们


    「干得漂亮，诺亚。」布雷司吹了声口哨。「我宣布，你就是特别调查组的明日之星。」


    一旁的威尔脸都绿了，本想看诺亚出丑，谁知他竟真的从妓  女口中问到了线索。


    「接下来你就负责找到翠丝，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找到人。」布雷司对诺亚比了个大拇指，拍了拍陆曼容的肩膀，「走，沈灿说他查到了新消息，我们去找他会合。」


    「沈灿？」陆曼容愣住，「他也在这？」


    「他昨天就来了。」布雷司皱眉，「他没跟你说吗？」


    「你该不会在担心他吧？」布雷司显然误会了她的意思，耸了耸肩：「曼容，你就放一百个心。沈灿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他就是从no.9区出来的。在这种地方，mr.沈简直如鱼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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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曼容怔然。


    自从蓝色勿忘我谋杀案告破后，她就很少见到沈灿了。即使见面，也都是在办公室打个照面而已。作为空降来到si-group的调查员，他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实力，自然也就不用将自己的行踪向同事们一五一十地汇报。事实上，他简直可以说是神出鬼没了。上周还请了一整周的假，不知道到哪去逍遥了。她压根没想到他会来no.9区。


    陆曼容压下思绪，决定先找刚刚那个叫贝斯的妓  女问个清楚。她转了个圈，忽然瞥见贝斯就在不远处，挽着一个男人扭腰上楼，陆曼容刚要追过去，忽然被人拦住。


    「陆小姐？」


    身穿制服的男人手持警棍，下巴满是浓密坚硬的胡茬，正是联邦警长戴维·罗森。


    「早就听说你们要来no.9区。很遗憾，我一直没能抽出时间来列队欢迎。」他眯眼盯着她，「在这里乱抓人，你们有搜查令吗？」


    「案件正在走移交程序，搜查令还没下来。但这是迟早的事。罗森警长，那位女士可能是本案重要的证人，您不能阻拦我去追她——」


    「那就是说，没有搜查令。」罗森不紧不慢打断她。「既然没有，那就先跟我回警局再说。我也很想帮你，但公事必须公办。调查员小姐，你这么通情理，我相信你是不会不遵守规定的，是么？」


    陆曼容很清楚，他在刁难她。


    「伊芙琳，还愣着做什么？」罗森警长挥了挥手，「还不快带陆小姐回警局？」


    「好、好的！」


    陆曼容这才注意到，罗森旁边还站着一名怯生生的年轻姑娘，是张新面孔。作为初来乍到加入警署的唯一女性，在一群魁梧的男警员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罗森警长？」忽然响起一个懒洋洋嗓音，「您怎么亲自来了？」


    陆曼容愣住，扭头。


    这是近一月以来，她第一次见到沈灿。


    「听说您要升职了，恭喜恭喜。」黑衬衣青年勾着罗森的肩膀，笑得吊儿郎当，「上次的案子多亏了您，否则我们哪能那么顺利抓到兇手。最近忙什么呢？」


    罗森甩开沈灿的手，皮笑肉不笑，「所有的功劳不是都被你们犯罪事务司抢去了吗？我哪有忙的机会？」


    「看您这话说的。您真是太谦虚了。」即使碰了个软钉子，沈灿依旧面不改色，笑眯眯道：「我早就想和您仔细聊聊，今天正好来no.9区，就是不知道警长给不给这个面子。」


    罗森冷笑一声，拂袖离去。


    「沈灿，原来你在这。」布雷司匆匆赶来，「说吧，你叫大家来是想分享什么线索？」


    沈灿从口袋里掏出一枚胸针。


    「有人在橡木酒馆捡到的。报案者家属已经核对过，正是失踪者苏黎的贴身物品。」沈灿点头，「有人声称，苏黎昨晚曾出现在酒馆，并且与人起过争执。我认为，很有可能是绑架勒索。我建议彻底搜查橡木酒馆。」


    失踪者毕竟是苏氏银行长子继承人，年轻气盛，与人发生口角，推搡中对方扯掉了苏黎的胸针，定睛一看，发现竟然价值连城，遂起歹心，绑架勒索。确实很有可能。


    「漏洞百出。」威尔冷笑，「如果是绑匪勒索，为什么都过去整整一天了却没有任何消息？绑匪不应该第一时间通知家人准备钱吗？」


    「或许，苏家接到了绑匪的电话也说不定。只是因为不信任我们，所以刻意隐瞒。」沈灿话锋瞬转，「又或许，你还有什么别的好思路吗？」


    「我——」威尔被噎了一下，恼羞成怒。


    「你是在指责我吗？那么沈灿，你又是怎么工作的？」威尔冷笑，「今天我们开了一上午的会，你直接翘掉了？」


    「不过也是，人家可跟咱们不一样。咱们是出差，人家可是回家。」威尔嘆了口气。「好不容易回到长大的no.9区，不得好好跟朋友见见？哪还有空顾得上我们？」


    此言一出，周围众人窃窃私笑。


    威尔得意洋洋地打了个响指，带着众人离开，顺便撞了一下沈灿的肩膀。


    沈灿依旧没什么表情，叼着烟转身要走。


    「谢谢。刚才谢谢你替我解围。」


    青年扭过脸来。


    目光打量了片刻她不太合身的白衬衣，他似笑非笑，「衣服不错。」


    「你……」陆曼容迟疑了一下，「你今天不高兴？」


    陆曼容其实早就察觉了，他今天不对劲。


    沈灿这么圆滑的人，竟然当众呛威尔。威尔刁难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要是放在以前，他也就是打个哈哈敷衍过去。像今天这样，当众冷嘲热讽还是头一次。


    沈灿没搭腔，还是一脸无所谓的懒洋洋笑容，「哪有。」


    陆曼容见他又要走，忙拦住他，「你今天到底去哪了？」


    「我相信你不是去翘班睡懒觉了，可他们未必信。你不跟我说，我就没办法帮你。」陆曼容深吸一口气，「你和戴维罗森之间的关系，大概不是一般的熟吧？你们之间有利益往来，这也是他对你种种行为视而不见的原因。你总是游走在灰色边缘，这样很危险，你知道吗？」


    「我去哪里跟你有关吗？」


    陆曼容僵住。


    日光下，青年终于扭过脸来，一张俊脸露出懒洋洋的笑，眼底却半分笑意也无。


    「陆曼容，你难道就不觉得自己很奇怪吗？」沈灿淡淡道:「我做什么为什么要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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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是你，与其关心别人。还不如多想想自己。这里可不是no.1区。在no.9区，有些你所熟悉的规律会失效。」沈灿扔掉菸头，火星熄灭在泥水坑里，他抬眼看她，终于露出了二人见面后的第一个笑容，「陆调查员，你的拿手好戏是撬开证人的嘴。但在这里，你首先得找到证人。」


    * * *


    no.9区警署。


    布雷司端着一杯热可可靠在墙上，一副筋疲力竭的样子，「曼容，你那边怎么样？」


    陆曼容摇头，「没找到。」


    「我这边也是。」布雷司嘆了口气，「说起来真邪门，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呢。」


    「现在我们要找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两个。」陆曼容揉了揉眉心，「继续找，总会有结果的。」


    「也只能这样了。对了，听说你早上遇见罗森了？他都跟你说什么了？」布雷司压低声音，「曼容，你自己小心点。罗森一直惦记着找犯罪事务司的麻烦——」


    「人呢？犯罪事务司的人呢？都给我出来！这么多天，你们到底都在做什么！」


    大厅忽然传来尖锐的女声。


    「都过去两天了，我儿子一点消息都没有！你们现在却放着他不管，去找一个妓  女？」苏太太把玻璃杯砸在桌子上，看见陆曼容，不顾旁人劝阻，径直冲过去，「你！就是你，给我站住！我听说过你，破了连环谋杀案的女调查员是吧？我儿子都失踪两天了，你还有心思喝茶，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我告诉你，如果我儿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绝不会放过你！」


    苏太太死死瞪着陆曼容，「听说就是你建议去找那个妓  女的？怎么，她是你的朋友吗，你这么挂念她？」她眯眼盯着陆曼容，露出轻蔑的冷笑，「不过也能理解。毕竟我听说，你之所以能坐到这个位置上，凭的可不单单是你的大脑吧。」


    苏太太这番话极其难听，瞬间吸引了周围众人的目光。年轻的黑髮女子站在原地，微微抿唇。


    见自己的话刺痛了对方，苏家太太表情愈发得意，刚要说什么，忽然被打断。


    「苏太太，请您冷静。我们这么做是有原因的。您儿子失踪了，那名妓女也失踪了，我们猜测，两者是有联繫的。」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认为，您儿子和那名叫翠丝的失踪妓  女有关系。」银髮少年露出一个微笑，「或许，是朋友关系也不一定。」


    此言一出，瞬间寂静。


    就连闪光灯咔嚓声都停滞了。


    众目睽睽之下，苏家太太死死瞪着诺亚，忽然把玻璃杯狠狠摔碎在地上，「你算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说话！还敢污衊我的儿子，我要告你们！告你们诽谤！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整个大厅炸开了锅，闪光灯咔嚓作响。


    没听错吧？


    犯罪事务司的人亲口说，苏氏银行长子与第九区的妓  女有关系？


    苏太太简直要气疯了。身穿华贵衣服的女人终于丧失了所有风度，直接向陆曼容冲过去。


    「哎哎哎苏太太——」布雷司忙拦住她，「刚刚那些话可不是我们说的，是诺亚说的，就是我们特别调查组刚买的一个仿生人。您肯定知道诺亚吧，就是totol公司出品的机器人，虽说办公效率还行，但肯定比不上真人。这样，回头我们就帮您把他投诉了，您消消气，犯不着和一个机器人发火吧——」


    布雷司缠住了苏家太太，剩下一众人走出大厅。露过诺亚时，李菲儿偷偷向他比了个大拇指。不得不说，苏氏银行嚣张跋扈，众人早就到了忍无可忍的边缘，刚刚诺亚那番话，特别调查组众人虽然明面上绷着脸，实则早就心里偷笑了。众人走出警署，不知何时起，外面忽然下雨了，诺亚撑起一把黑伞，站在台阶下等她。


    陆曼容终于开口，「诺亚，你也学坏了。」


    「没有，主人。」诺亚微微歪头：「我想做一个好仿生人。」


    陆曼容抬眼看他，看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更觉得好笑。雨越下越大了，诺亚小心翼翼替她撑伞，「主人，我们现在去哪？」


    「继续找人。一个人是没有可能凭空消失的，即使消失了，也一定会留下痕迹。橡木酒馆的斗殴是痕迹，抽了一半的菸蒂是痕迹，付给妓  女的钱也是痕迹。只要存在过，就会有痕迹。」


    雨水掉进地上的水坑里，盪起涟漪。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出所有痕迹。」


    年轻的东方女子身穿黑色短裙，走在潮湿郁热的街道上。道路两侧的居民们都不再交谈，纷纷侧眼注视着她，混混、妓  女、小偷、违禁品交易商。最终还是醉醺醺的流浪汉率先吹了一声口哨，向她裸露在外的雪白小腿投来目光。


    「你没有感觉到吗？」


    「感觉到什么？」


    「他们的目光。」


    「他们想寻求您的帮助，主人。」


    陆曼容侧过脸去。


    雨水落在银髮少年的左肩，少年本就骨架纤细，白衬衣湿透了紧贴在身上，淋了雨水的仿生人触感更加冰冷。此刻他眉眼低垂，注视着她，柔软微冷的发梢向下滴水，一张俊美的脸上，浅灰色的瞳孔深处微微闪烁蓝色萤光，像被打湿翅膀的湿漉漉的蝴蝶。


    「不。」陆曼容轻轻道：「他们恨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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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7页

    第31章 嘆气的白鸟小姐


    现在要找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陆曼容拿着照片几乎找遍了no.9区。最终还是在橡木酒馆附近，一个倚在墙上搔首弄姿的妓  女口中得到了线索。


    「请问，你认识一个叫翠丝的女人吗？」


    尽管还是白天，女人浑身发出浓郁的酒精味道。她眯眼盯着陆曼容，点头，「翠丝就住在楼上。」


    陆曼容愣了一下，踏进酒馆。螺旋形的木制楼梯仅容一人通过，刚踩上去就发出哀鸣。地板隔音很差，底下的吵闹透过木板传上来，激起空气中的灰尘。


    二楼走廊光线昏暗，狭窄潮湿，两侧全是房门，不时从里面传出各种声音，高跟鞋踩在潮湿的木地板上，让人有一种下坠的错觉。


    砰！


    一扇门砰的打开，醉醺醺的男房客抓着外套走出来，大声咒骂了一声，与此同时，跑出一个几乎衣不蔽体的女人，嬉笑着跑下楼。深灰色的老鼠贴着陆曼容的脚踝飞速逃窜。走廊尽头，唯一一间没有锁门的房间，风一吹，门就开了，露出一道小缝。


    陆曼容侧着身子走过去，对诺亚使了个眼色，掏出手枪，踹开房门。


    灰尘爆起。


    她首先闻到的是一种异味。


    像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


    屋子很小，很暗，她摸索着打开弔灯。不足十平米的房间里，有张小床，窗台上摆着廉价化妆品。桌子上摆着一个塑料碗，碗里的速食面都发黑了，看上去至少有一个周了。


    「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陆曼容皱眉。


    诺亚环视四周，「这屋子很干净。」


    的确，除了久未打扫堆积产生的灰尘，整个房间都很干净，看得出房屋的主人很爱干净，不可能会留下一只脏兮兮的碗不刷。


    一定是在她吃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发生了什么。或许是有人敲门，她放下食物走出去，甚至连门都没来得及关，原本以为只是短短几分钟，却再也没回来。


    当地警署已经将整个no.9区翻了个遍，很诡异的，和苏黎一模一样，就在某一天，这名叫翠丝的妓  女忽然消失了，就连消失之前吃的最后一顿饭都没有收拾干净，就像苏黎在橡木酒馆留下的鑑定过dna的属于本人的菸头，可能他失踪的前一秒还在像普通人一样抽菸、赌  钱、喝酒，然后下一秒，就忽然消失了。


    「或许失踪的人不止苏黎一个。」陆曼容浑身冰凉，「不止苏黎，也不止翠丝。no.9区失踪的人很多，有流浪汉，也有妓  女，只是以前没人报案而已。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只是在某月的某一天，人们忽然发现他们不见了，仅此而已。直到一位家世显赫的继承人也无故失踪，家人给警署施压，这才引起犯罪事务司高度重视，决定要彻查到底。」


    陆曼容眯眼观察整个房间，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有东西在看她。


    她勐地扭头，却没看见任何人，或许是自从去年冬天那起谋杀案以来就留下的后遗症，她对那种背地里窥探自己的目光患上了过敏症。陆曼容僵硬着身体，环视四周片刻，就在她终于要卸下警惕之时，忽然，响起某种极其轻微的声音。


    好像是水的声音。


    窗台角落，藏着一个圆圆的小玻璃缸，里面有条乳白色的小鱼，似乎感受到这个房间进了人，它摇摆着透明的鱼鳍游过来，贴着玻璃缸，似乎在看她。


    陆曼容低头看鱼，忽然发现它没有眼睛。


    玻璃缸底压着一张纸，是张购物票。上面写着一行字——no.9码头热带鱼市。


    日期正是翠丝失踪的那天。


    * * *


    码头。


    作为no.9区唯一的进出港口，尽管逗留在这的大部分人并不具备出海资格，然而并不妨碍这里成为整个城区最热闹嘈杂的场所。人来人往，鱼龙混杂。据说每十个经过这里的外区人，就有七个人的钱包被偷。


    海风席捲整个码头，阴沉沉的天空笼罩整片海域，盛夏的雨下得越来越大了，噼噼啪啪沖刷着石板。角落一家商铺，店主摊在椅子上听收音机，这样大雨滂沱的天气，傍晚肯定不会再有客人来了。就在他即将睡着的时候，忽然，店门铃铛响了。


    站在门口的是名年轻女子，穿着打扮都不像是本地人，腰肢纤细，眉眼清冷淡漠，身躯在毛玻璃门上落下模煳的影子，像朵抽枝的白玫瑰。身材清瘦高挑的银髮少年撑着一把黑色丝绸伞，低头站着一旁，替女子推开门。


    店主眼睛蹭的一亮，立马站了起来。


    「您好。」她举起一张照片，「你有没有见过这个女人？」


    「不是来买鱼的？」那人反应过来，就翻了个白眼，「没有没有，我没见过。买东西呢，我就欢迎。不买呢，就走——」


    陆曼容掏出一张支票。


    那人当即眉开眼笑，「原来您是来打听人的。您怎么不早说呢！」


    生怕对方反悔似的，店主立马夺过支票，塞进口袋里，盯着照片认真看了一会。


    「没见过。」


    陆曼容诧异道：「你再仔细看看。」


    「哎呦，美女，您就是让我再看，这人我确实没见过。您也知道，小本生意不好做，但凡来个人我肯定都记得住。但这个小妞，我确实没见过。」店主捧着那张支票对着灯光看来看去，恋恋不捨塞进口袋里，「要不这样，您查查我店里的监控，亲眼确认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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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页

    陆曼容愣住。


    一个在翠丝房间里出现的鱼缸，竟然不是她本人买的。


    难道是有人送的？会是谁？


    叮铃铃——


    零钱机吃进硬币，发出清脆声响。


    陆曼容扭头看去，却见是个年轻女孩，看起来最多十七岁，深棕色短髮，短袖短裤，腰上的皮带吊着一串链子，两条细长雪白的腿裸露着，深v领口隐约露出胸口。女孩手里拎着一个塑胶袋，里面是条蹦跳的小鱼，和翠丝房间里一模一样的小白鱼。


    「你好？」陆曼容开口。


    那女孩却好似完全没听到一样，给店主付完零钱，拎着刚买的热带鱼转身就要走。


    「等等——」


    猝不及防，那人被她这么一拽，转过身来，一双蓝色的玻璃眼珠。


    是个仿生人。


    「哦，您是在叫她啊。」店主哼着歌摆弄零钱机，抬眼看来，「您早说啊。这女机器人是个哑巴，说不了话也听不见。您找她有什么事？我帮您转告她。」


    「她听不见？」


    「是啊。哑巴露西。大家都这么叫她。这机器人就是个妓  女，以前嗓子被搞坏了。」店主嘿嘿一笑，眼睛直瞟她的钱包，显然还想从她手里好好捞一票。「看样子您不是no.9区的人吧？不是我说，您来这破地方干吗？找人还是办事啊？人生地不熟的，您想办什么事？我帮您办呗。」


    潮湿郁热的盛夏，空气里几乎能拧出水来，霓虹灯发出幽暗的蓝色光束，整排的玻璃鱼缸堆在一起，各种品类的热带鱼簇拥在一起游动着。银髮少年微微弯腰，蓝光透过玻璃缸洒在他的侧脸，留下晃动的纹路。


    手机铃响。


    「曼容，你在哪呢？」电话那头的李菲儿声音急切，「快回来开会。西里斯正在找你。」


    合上手机，那名叫露西的仿生人女孩早已离开。陆曼容绕着店铺转了一圈，低头看着角落的鱼缸，乳白色的小鱼成群游动。「这鱼多少钱一条？」


    * * *


    「陆曼容人呢？」


    「我哪知道。出了那种事，估计她也没脸继续留在这了吧。」


    「我早就知道她是个小偷。没想到这么不要脸。」


    「嘘，小声点吧，你没听说吗？」


    「听说什么——」


    艷丽的舞会，热闹的舞池，玻璃窗外大雨滂沱，郁热潮湿的盛夏，雨水沖刷着柏油路，升起一层水雾。


    刚刚还彻夜狂欢的，身着华服的男男女女站在大厅门口，看着不远处拥堵的十字路口，窃窃私语。


    忽然有人拨开人群走了出来，没有撑伞，于是大雨就那样落在了她的葡萄色纱裙上。仿佛浑然不觉自己被雨淋湿一般，少女踩着高跟鞋从一级级石阶走下来，走向那个被警戒线围起的十字路口。


    宛若迴光返照一般，暮夏的雨有种别样的疯狂。


    层层叠叠的舞裙被雨水浸湿，泥点顺着雪白的脚踝流淌下来，某种奇异瑰丽的感觉，像开得太过的花朵，发酵出糜烂的甜蜜气息。她有一张罕见的东方面孔，漆黑浓密的长髮黏在侧脸，呆呆地站在警戒线外。黄线内，一辆黑色轿车已经被彻底撞毁，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低着头，一只手搭在车窗玻璃外，指尖滴滴答答坠下血水。


    雨水蔓过她的脚踝。


    整条街道都被雨水淹没。冰冷的水漫过胸口，水面漂浮着蓝翅蝴蝶的尸体，它们一起漫过她的头顶，肺部挤压到了极限，她仰起脸来看着水面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砰砰砰——


    骤然响起敲门声。「主人？」


    陆曼容勐地惊醒，手腕砰的一下砸进浴缸里。


    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泡两小时澡了，开完会后，她回到蓝蝴蝶酒店，决定好好泡个澡。泡着泡着，睡意返上来，就睡过去了。一缸热水都变凉了。浴室门把手上还挂着一个塑胶袋，一条小白鱼游来游去，因为光线折射作用，它的身体扭曲成奇怪的模样。


    「主人？」大概是太久没得到回应，仿生人直接拧开了门：「您还好吗——」


    「好！」


    赶在最后一刻，陆曼容终于反应过来，从架子上抽了一条浴巾围住身体，蹭的从浴缸里站起来，「我很好。」


    隔着一道浴帘，她隐约看到诺亚站在门口。


    宛若洪水一般，浴室的地板全是水，浴缸的冷水仍在不断向外溢出来。她穿着丝绸浴袍站在落地镜前，水逐渐漫过脚踝，有一瞬间令她即将溺死般的惊慌。然后少年仿生人走进来，弯腰拔掉出水塞子，那些水飞快地流进下水管道，发出咕噜噜声响。


    诺亚走过来替她吹头髮。


    「主人。」他纤细的手指在她漆黑的长髮中穿梭，浅灰色的瞳孔注视着女主人略显苍白的脸颊，「您怎么了？」


    陆曼容深吸一口气，摇头，「没怎么。」


    「您不喜欢下雨，也不喜欢水。」诺亚低眼看她，「为什么？」


    她闻言怔住，良久，露出一个微笑，「因为我做了一个愚蠢的噩梦，诺亚。」


    「噩梦？」诺亚冷静道：「我了解过这个词彙。据说人类会做梦。无法操纵的梦境。」


    「是的。但那些都不重要。已经发生过的，不可能发生的，都不重要。」她对着镜子摘耳环，看着镜子里诺亚清秀的脸，浴室热腾腾的雾气有些模煳，她忽然觉得李菲儿说的对，这少年确实长得很漂亮。她伸手抹了一把镜子，让他的脸重新清晰起来，「所以，诺亚，你认为什么才是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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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9页

    诺亚迟疑一瞬，「主人觉得快乐。对诺亚来说，就是最重要的。」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答错了。因为陆曼容皱起了眉。


    她本就很少主动同他说话，更别说向他提出问题了。因为他的无知，他把这一切都搞砸了。诺亚心想。


    少年微微抿唇，低垂眼睫，更加专心致志地吹头髮。她的头髮本就又长又密，此刻离得近能闻到香波的淡淡柠檬海盐味道，他忽然觉得这种味道很好闻。像盘旋在海上的白鸟。


    果然，白鸟小姐嘆了口气。


    「唔。」她自言自语道：「问你这种问题，确实太难为你了。」


    「好啦，我的头髮已经够干燥了。再吹就要着火了。」她拔下吹风机的插头，转过身去笑吟吟看他，「我有点饿了，帮我叫一盘曲奇好吗？如果曲奇好吃，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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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再遇安妮


    「盲鱼。」


    「什么？」


    「这种观赏鱼的学名叫盲鱼，原产地赤道附近。由于在地下山洞中生活，所以退化掉了眼睛这个器官。」


    次日清早，雨下得没那么大了，不过依旧是个阴天。陆曼容拎着包走在街道上，刚盘算着要不要买个小面包充充飢，诺亚忽然就开口了，吓了她一跳。


    「原来如此。」陆曼容愣了一下，「我还以为是因为细菌感染，眼睛才没有了。」


    「不是的，主人。盲鱼刚孵出的幼鱼是有眼睛的，幼鱼长到2个月左右，眼睛才逐步退化。尽管没有眼睛，其他感官却很发达，盲鱼在水中不会撞到其他物体，只要投入食物，盲鱼就能立即发现。」


    「原来如此。」陆曼容沉吟片刻，「蔓越莓馅和蜜豆馅的曲奇饼，你吃哪种？」


    「我......」


    陆曼容在路边的烘焙店买完曲奇，把热腾腾的纸袋塞到他怀里。「我最喜欢的两种馅料都没有了，只剩玫瑰馅饼了。尝尝，说不定你会喜欢。」


    诺亚顺从地低头咬了一口。确实很甜。


    实际上，有点过于甜了。那种糖分超标的甜，确实不像是她会喜欢的口味。


    「我很喜欢。」银髮少年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清秀的五官露出一个好看的笑，「谢谢主人。」


    看见陆曼容露出了一个略显得意的笑，这句话他答对了，诺亚心想。她把整个纸袋都丢给他，她似乎特别喜欢看着他吃东西。自从来到no.9区，他很少看见她笑了，尤其是这种轻松的笑容，好像什么烦恼都没有，柔软的唇弯起弧度，明媚的笑意一直到眼底。


    诺亚还在totol公司专卖店学习大资料库的时候，就曾检索过，对一部分人类来说，吃东西是个有效的解压方式。于是诺亚又尝试着咬了一口曲奇，观察着陆曼容，果然，她笑得更开心了。


    「喂喂喂，我们在查案，你们却在吃甜点。」布雷司一把抓走曲奇袋，「是不是太过分了？」


    「摄入足够的葡萄糖是保持活力的前提。」


    「你——」布雷司被噎了一下，匪夷所思地看向诺亚。似乎不敢想像刚刚呛自己的人是那个百依百顺的机器人。他瞪了诺亚一眼，狠狠咀嚼着曲奇，「那你这20％超标的糖份算明天的还是后天的？」


    「算今天的。」陆曼容夺过纸袋。


    「几位，请出示你们的调查许可证。」


    几人扭头一看，却见是no.9区的伊芙琳警员。


    又来，陆曼容心里嘆气。


    戴维·罗森每天闲着没事，自己不知道躲在哪凉快去了，倒是每天记得派下属来堵人。检查许可证这种可有可无的事，明摆着就是要给他们添堵。伊芙琳显然也知道自己的工作很尴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谢谢。可以了。」伊芙琳硬着头皮把证件重新递还给她，刚要扭头，却被叫住。


    「目前所有的线索都集中在橡木酒馆附近，两名失踪者也都与它有关。」陆曼容皱眉，「你们不去调查吗？」


    「两、两名？」


    陆曼容愣住，「怎么？难道你不知道吗？」


    伊芙琳呆呆看她。


    二人面面相觑片刻，陆曼容心里就嘆气。


    估计这个伊芙琳确实不知道。作为一个刚毕业就入职联邦警署的女生，背后又没有撑腰的人，被边缘化是意料之中的事。否则也就不会刚毕业就被扔到no.9区这种鬼地方了。终于发生了一起足以引起总部高层重视的失踪案，罗森警长为此还亲自莅临视察，从高贵的no.1区移步no.9区，为的就是查清真相，让苏氏银行满意。


    罗森来了，整个no.9区警署的人都去巴结他了，也就剩伊芙琳这个刚毕业的小警员老老实实干活，却也就剩干活的份了，成果全被上司拿去向罗森邀功了。


    别说重要文件了，就连稍微跟案子搭点边的东西都不会经过伊芙琳的手。


    陆曼容看着她，心里苦笑，好像看到当初的自己。


    「是的，两名失踪者。不止苏黎，还有翠丝。麻烦伊芙琳警员带队搜寻整个no.9区，任何线索都不要放过。」陆曼容将照片递给她，「我个人怀疑，no.9区还有其他失踪者。」


    「好、好的！」伊芙琳愣了一下，立马接过照片，「请您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到他们的！」


    陆曼容叼着曲奇目送伊芙琳走远，肩膀忽然搭上了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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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页

    「你把线索都告诉她了？」威尔啧了一声，「那小妞什么都不懂，与其告诉她，你还不如直接跟罗森警长谈来得快些。」


    「我倒是想。可警长大人未必愿意跟我谈。」陆曼容舔掉指尖的糖分，淡淡道：「况且，即使有人要向我兴师问罪，那也该是西里斯，而不是你，威尔。」


    无视威尔的黑脸，陆曼容拽着诺亚转身离开。


    「去码头。」她对诺亚比了个手势，诺亚心领神会地点头。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她总觉得那条盲鱼不对劲，今天再去翻一遍热带鱼市的监控，说不定会有新发现。


    陆曼容刚拐进一条小巷，忽然听见背后响起一个声音。


    「这么说来，本案与一条观赏鱼有关了。」


    陆曼容扭头，却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我有戴维·罗森签字的採访许可证，罗森警长特意让我来採访陆小姐您。」太阳日报社的当家花旦有一张堪比花朵的面孔，拎着珍珠串小包，戴着宽檐帽，嗓音甜美。」如果不想我以偏概全的话，我们还是找个咖啡馆坐下聊聊，怎么样？」


    * * *


    咖啡馆内。


    「据说no.9区妓  女翠丝涉嫌绑架苏氏银行长子继承人，还有人说，绑架者是仿生人。」钢笔的墨水在白纸上晕染开一个圈，安妮撑着下巴看诺亚，「陆小姐，请问这是真的吗？」


    「不是。」陆曼容淡淡道:「自从上起仿生人杀人案后，有问题的仿生人都被清洗了。业内所有制造公司也都加强了标准。」


    「是吗？可惜苏太太并不这么认为。」安妮记了几笔，「苏太太怀疑，失踪的翠丝绑架苏黎后畏罪潜逃，她还声称，你们工作严重失职。」


    「苏太太忧虑过度，才会说出这种毫无道理的话。」陆曼容低头抿了口咖啡。「不过苏家确实有钱，否则也就不会大张旗鼓收买这么多记者给犯罪事务司施压了。」


    「你——」


    安妮不悦皱眉，刚要开口，却被打断。


    「你怎么找到这来的？」


    安妮愣愣抬眼，恰好撞上陆曼容的眼睛。


    「安妮小姐，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这来的。但很遗憾，我不知道沈灿在哪。你来找我是没用的。」


    安妮僵住。


    「你能自己一个人找到这来，确实不容易，但是安妮小姐，我是不会因此就把案件的所有线索都一五一十告诉你的。你有你的工作任务，我也有我的职业道德。」


    安妮冷笑，「谁说我是一个人？」


    「你都能从罗森手里搞到採访许可证，却不去找沈灿，反而来找我，说明他在刻意躲着你。苏氏银行继承人失踪案都沸沸扬扬好几天了，太阳日报社却迟迟没有动静。当初凭着蓝色勿忘我杀手独家报导，一举成为报社当家花旦的你，此刻被万人盯着，恐怕压力很大吧。但是沈灿没有帮你，而且，你好像再也联繫不上他了。」


    陆曼容淡淡道：「他就是这样过河拆桥、见利忘义的人，你应该知道吧？否则他当初也不会把信息卖给你了，彼时他刚空降特别调查组，不拉拢太阳日报社，根本无法在犯罪事务司立足。」


    「......」


    安妮眯眼盯着她，终于从愤怒中平静下来，「你根本不了解他，凭什么这么说他？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没有，安妮小姐。我是在劝你回去。失踪者没被找到之前，no 9区没有安全的地方。」陆曼容放下咖啡杯，站起身来，「当然，如果你来是为了当面抓到沈灿，那我无话可说，祝你好运。」


    安妮束紧手指，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陆曼容走出咖啡馆。


    又下雨了。


    这场雨来得很急，打湿了墙上的画报。报纸上的黑字标题耸人听闻：《仿生人兇手再度出现？犯罪事务司迟迟未破案，消极怠工还是惊天阴谋？》


    陆曼容撕掉报纸，湿透的纸张很容易剥落，像腐烂的果皮。


    周围响起窃窃私语。


    「就是她。」


    「她不就是那个犯罪事务司的调查员吗？所有仿生人都该死。都是她在包庇。」


    「你没看到么？她和那个仿生人形影不离，怎么会用心查案？可怜了苏太太，一把年纪还要忍受这种痛苦。」


    街道两侧的居民们眯眼注视着她。那是一种诡异的目光，像被埋在木柴下隐约闪烁着的火星。


    忽然，一阵厉风袭来！


    余光看见一道银光，陆曼容来不及闪躲。忽然，侧脸一热。


    被刻意煽动起仇恨的no.9区市民持刀向她捅来。一声惨叫，鲜血四溅，倒下的人却并不是她。


    她蓦然回头，只见银髮少年站在原地，手里攥着一把匕首，刀尖往下滴血。


    雨水濡湿了他的银白色头髮，少年微微低着脸，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小巷里的骚动终于引起了众人的注意，雾气氤氲，警车鸣笛赶来。


    大片血液在地上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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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我很担心你


    「请客观描述一下案发经过。」


    「该说的我都说了，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


    no.9区警署，审讯室。


    黑髮女子坐在房间中央，面前站着几个警员，为首的男人低头记录着什么，钢笔在纸张上发出刺耳哗哗声。


    「所以，你是说，你被袭击之前，正和你的仿生人探讨曲奇的馅料？」男警员头也不抬道。「陆小姐，说谎也要讲究基本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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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页

    门忽然被推开。


    「托尔警官，您要的文件——」伊芙琳推门而入，也愣住了。气氛实在太僵硬了，丝毫不像取证环节该有的气氛。


    「你来的正好。」托尔叫住她，「伊芙琳，你刚进警署，本次失踪案你也有参与。陆调查员你应该认识吧？对她刚刚的说辞，你有什么看法吗？」


    「我——」


    陆调查员的仿生人第一次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主动攻击了路人。尽管那个倒霉蛋很快被送到医院，但受伤太重，刀尖几乎贴着右心室捅下去，抢救了七个小时，总算保住性命。


    蓝色勿忘我谋杀案给大家留下的阴影还歷歷在目，顿时舆论四起，都传，这次也是仿生人犯罪。关于失踪案的兇手是仿生人的种种说法一时间甚嚣尘上。


    几乎在第一时间，诺亚就被扣押了。


    「总不可能你们平白无故走在大街上，就忽然受到市民袭击吧？」警察头也不抬道。


    「那你认为呢？」陆曼容冷冷道。


    「注意你说话的语气，陆小姐。同时，我认为你的仿生人涉嫌故意伤害罪，可能对人类有危害，因此要监视一段时间。」嗤啦一声，托尔撕下笔录单，扔到她面前。


    「我的仿生人为什么会伤人？是出于防卫。诺亚是为了救我。你们应该去找散播谣言煽动仇恨的人，他们才是造成这一切的源头的人，而不是我的仿生人。」陆曼容束紧手指，「这场闹剧该结束了吧，你已经关了我整整两个小时。我是犯罪事务司的调查员，你以为我没提审过犯人吗？你现在问话的流程，是为问一个证人，还是犯人？」


    男警员写字的手顿了一下，继而放下钢笔，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她。


    女子有一双漆黑冰冷的瞳仁，比起人类，更像野生动物的眼神，比如受伤的尖嘴鸟类。


    「相信我，调查员小姐，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把你当成犯人。但现在是非常时期。如果我是你，我会不惜做任何事洗清自己的嫌疑。你的仿生人为什么伤人，这要问你自己。」托尔眯眼盯着她，「正当防卫？你在搞笑吗？我所看到的就是你完好无损，而无辜的市民被捅成重伤，刀尖但凡偏离三厘米就会扎进心脏，那就死定了。」


    * * *


    警员们很快离开了，狭小的审讯室里，只剩陆曼容一人。这个地方，她不是没来过，但她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审讯室的座上宾。


    她心里很清楚，托尔他们纯粹在浪费时间。


    苏黎已经失踪三十六小时了。他们竟把宝贵的时间用来调查她和诺亚。只因为差点死掉的人不是她。


    她掏出手机，拨了一串数字，大约半小时后，电话那边的人终于姗姗来迟。


    黑衬衣青年倚在玻璃门上，笑眯眯道：「si-group的陆调查员，竟然向我寻求帮助，真令我受宠若惊。」


    「申请保释程序走不通，一定是罗森在卡我。你跟他熟，能不能想想办法？」忽视对方的讽刺口吻，她果断开门见山：「你想要什么，尽管开价就是。」


    或许是被她这副坦诚到近乎无耻的样子诧异到了，沈灿挑了挑眉，「这么说就生分了。我可以帮你。当然可以。」


    「不过，你要先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凑过来，头髮上的菸草味道一个劲往她鼻子里钻，「听说诺亚差点杀人了？」


    「不止如此。我还差点被人杀了呢。」她冷淡道：「谢谢你肯帮我，但是沈灿，你有空幸灾乐祸，没空去查案吗？」


    「我这怎么能叫幸灾乐祸。我很担心你。」沈灿啧了一声，嘆气道：「你知不知道，外面都是怎么说的。你和你的仿生人，都出名了。」


    「我不关心他们的看法，也不在乎。」陆曼容刚要转身，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你知道露西吗？」


    沈灿明显愣了一下。


    「知道，怎么了？」他似乎是打量了一下她，眉眼带上了些许许揶，手搭在陆曼容肩膀上，挑了挑眉，「我都听说了，好像有个妓  女对你的仿生人有点意思。怎么？你这是想提前替诺亚调查个清楚？」


    陆曼容甩开他的手，「别开玩笑了。我说真的。你到底知不知道露西？」


    「知道，当然知道。露西。」沈灿嘆了口气，「no.9区的仿生人妓  女，早些年是那种自助贩卖机式的存在，被关在玻璃柜里，路边随处可见，只要你投几个硬币，她就任你使用。制造公司不是totol，而是另一个小品牌，专门做这种色  情服务类机器人的。怎么了？」


    「我想找个人。no.9区有个声带损坏的露西。你能帮我找到她吗？」


    「第九区这么多露西。这很难啊。」沈灿露出为难的表情。


    陆曼容面无表情比了个数字。


    「成交。」沈灿蹭的起身，替她拉开审讯室的玻璃门，笑眯眯道：「走吧，老闆？」


    * * *


    「不过说真的，你和诺亚到底怎么回事？诺亚会出手伤人？这真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沈灿孜孜不倦地试探，想从她嘴里套出些什么。见她不搭腔，他倒毫不气馁，有一搭没一搭地自说自话。


    「沈灿。」终于，她站定。


    「别这么看着我。」沈灿也嘆气。「不是你说要找露西吗？除了这种地方，你去哪找她？」


    浓郁的酒精味道，熟悉的装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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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页

    橡木酒馆。


    陆曼容深吸一口气，跟在沈灿身后走了进去。不知为何，这里总是给她一种异样的感觉。


    她上次来到这里，还是清晨。白天的橡木酒馆空空荡荡，有种半死不活的感觉。然而到了深夜，一切就迥然不同了。


    霓虹灯变换，却并不刺眼，像被笼罩在一团雾气中，模煳而朦胧。但很奇怪的，闪烁的灯光并没有让整个酒馆变得更有活力，而是一种弔诡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明明已经死去了，却被强行剖开腹部，柔软的心脏仍有余温，但那种神经性的微弱抽搐已经代表不了任何生命体徵。


    「我在想，他们究竟是怎么失踪的。」陆曼容皱眉道：「光天化日之下，人怎么能凭空消失。翠丝是在吃晚餐时消失的，苏黎则是在橡木酒馆和醉汉打了一架之后。他们两个没有任何相似点。一定是有人忽然出现了，一个让他们毫无防备的人。」


    「曼容，你站了这么久，不累吗？」沈灿递给她一杯鸡尾酒，嘆气道：「尽管苏太太蛮不讲理，但有一点还是对的。截至目前，的确不能排除翠丝的嫌疑。」


    「你的意思是翠丝绑架了苏黎？」陆曼容愣了一下，不敢置信道：「你还是那个破案效率高的沈灿吗？你现在的水平简直让我怀疑你被掉包了。」


    「我听到消息说，她和苏黎关系非同寻常。」


    「所以你开始信这种小道消息了？」陆曼容差点被他气笑了，「你是不是以为只有你有小道消息？我手里还有照片呢。他们看上去感情很好，甚至很快乐。」


    「你不能这么想，陆小姐。瞬间的快乐是最容易伪装的。」黑衬衣青年漫不经心吃着一支冰激凌，「或许你该看看我和我的前女友们在一起时候的照片有多么快乐。」


    「……」


    「人渣。」陆曼容冷冷道：「还有，我警告你，别想让我再替你收拾烂摊子。我收拾过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沈灿闻言诧异：「什么意思——」


    「好久不见，阿灿。」


    沈灿话音未落，就被打断。是个身穿黄色裙子的女人。后者坐在吧檯上，左手拿着两瓶酒，右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姿势很暧昧。浓密捲曲的长髮在光下有某种暗红色的光泽，女人有双琥珀色的眼睛，像黏牙的枫糖浆。


    陆曼容登时愣住，竟是她一直苦苦找寻的贝斯！


    沈灿这傢伙果然深藏不露。陆曼容心里就骂，他明明早就认识贝斯，却一直瞒着她。布雷司说的没错，沈灿在no.9区果真如鱼得水。


    「阿灿，你是来找我的吗？」贝斯亲昵地挽住沈灿的手臂，从他唇角拽下已经烧了一半的香菸，自己叼在嘴里，「谢谢，我好高兴。」


    灯光乱晃，将女子的身影拉到一个长到诡异的弧影，酒精混着香水晕染开来，像太过成熟以至于有些糜烂的车厘子，隐隐约约有种甜蜜味道。就在那一刻，陆曼容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那是一种本能的感觉，却又说不出原因。


    贝斯忽然扭过脸来，眯眼盯着她，「阿灿，她是谁？」


    就在那一刻，陆曼容忽有一种不祥预感。


    「她是我女朋友。」沈灿懒洋洋地笑了，「贝斯，你这么聪明，看不出来吗？」


    死寂。


    贝斯的表情瞬间僵硬。但出乎陆曼容的预料，她并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实际上，她的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波动。


    「你骗我。」她吐掉菸头，眯眼上下打量陆曼容，「阿灿，你骗我。你们看上去就不是一路人。我告诉你，我是不会相信的。阿灿，我们走着瞧。」


    贝斯拎着酒瓶气势汹汹从吧檯上跳了下去，看那架势似乎恨不得立即叫几个人来和他们同归于尽。陆曼容捏着玻璃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姓沈的，我不是都警告过你了吗。再拿我当挡箭牌，我就要收费了。」


    「开个玩笑而已。」黑衬衣青年顺从地松开她的肩膀，一脸无所谓的笑容，「真生气了？」


    她冷冷盯着他，「你有病。」


    「陆曼容，你不懂。要想让一个人说真话，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激怒她。你不是想从贝斯嘴里套话吗？好了，现在她绝对认识你了，而且还对你印象深刻。」沈灿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安心。「下次再见到你，她至少不会跑了，难道不是吗？」


    陆曼容气不打一处来，「她是不会再躲着我了，换我躲着她了。沈灿，你想害死我能不能早说？」


    「我喜欢你还来不及，怎么没捨得害死你？」沈灿背靠吧檯，感嘆道：「不过说真的，对你最狠的人还是你自己。陆曼容，我真是佩服你，你竟然跟苏氏银行的千金都有瓜葛。我们这次查案本来就有很多阻力，你还被苏家记恨上了。」


    「你是在幸灾乐祸吗？」


    「是啊。陆小姐，你要知道，我这人一直谈不上幸运。」黑衬衣青年闻言嘆了口气，干脆利落承认了，「所以你可怜可怜我，再讲讲你有多倒霉的故事好吗。」


    「……」


    人渣。


    「你到底都想打听些什么？如果你是想打听苏家的事，我可以告诉你。沈灿，你说话没必要拐弯抹角。我不是你，我从不吝啬向同事分享线索。」陆曼容冷淡道：「我的确认识苏西，我和她之间也的确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但都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苏西她并不是个坏人。只是太骄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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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页

    「哦，是吗？」沈灿摸了摸下吧，「一个小时候划烂你裙子，污衊你偷钱的人。你还觉得她不是坏人？」


    陆曼容抬眼看他。


    要是换做以前，她必定追问他怎么知道。


    但今时不同往日，她清楚了他的秉性，便也懒得再问了。


    陆曼容斜眼瞥他，他却忽然笑了。青年本就长了一副白净面孔，笑起来十足的斯文败类。


    「你的猜测是正确的。」沈灿掏出一叠照片，「警方已经确认过了，失踪者不止苏黎和翠丝。灰蜘蛛巷附近的违禁药贩子，也是一个月前失踪的。还有个叫维克特的小偷，自从两个月前再没出现过。看来，no.9区确实发生了什么。」


    「…灰蜘蛛巷？」


    陆曼容愣住，为什么截止目前，所有失踪者都是在橡木酒馆附近消失的？这一切都是巧合吗？


    昏暗灯光乱晃，木地板被酒精浸泡，呈现某种腐蚀性的暗棕色，她忽然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


    「除了苏黎，失踪者都是住在贫民区的底层居民。即使消失，也不会有人发现。而且失踪时间都集中在周三。」陆曼容脑中白光一闪，「当这里的人领到救济支票时，会去哪里领支票？」


    沈灿摇头，「那要看他们想要什么了。」


    「什么意思？」


    」想使用救济支票，你必须把钱花在食物或者住所上。但有很多人不想。他们会直接去旅馆，支付完手续费后，拿着买毒  品的钱离开。」沈灿解释道：「这种旅馆很多，比如橡木酒馆。」


    「毒  品交易者往往都是独来独往。当他们得知谁是卖家时，就会走上前去，翠丝就是这样失踪的。」陆曼容喃喃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沈灿皱眉。


    「我知道兇手是怎么挑选被害者的了。他伪装成卖毒  品的人，等鱼上钩。」陆曼容整颗心如坠冰窟，「他就在这里。就在橡木酒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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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火龙果


    「申、申请保释？」伊芙琳结结巴巴道：「可是陆小姐，托尔警官说过了，没有证据是不能保释的——」


    「该拿出证据的人是你们。」警署大厅人来人往，黑髮女子神色冷淡，「我来领我的仿生人回家，你们无权阻拦。就算你们还在怀疑他，派人盯着他不就好了？」


    「可是——」


    「都吵什么？」托尔大步流星走过来，上下打量陆曼容，视线充满嫌恶。「陆小姐？大清早您来警署有何贵干？如果还是为了那个仿生人，我说过了，不行就是不行。」


    「诺亚不是兇手。」


    「可他差点杀了人。他有攻击人类的倾向，这你不能否认。」托尔冷冷道：「陆小姐，比起那么多枉死的无辜市民，你貌似更关心一部机器。」


    「证据呢？」


    「什么证据？」


    「指控诺亚涉嫌杀人的证据。难道连这都没有吗？还是说，整整两天都没找到证据，是你们太过无能了？」


    「你——！」托尔被这番说辞彻底激怒了。


    「既然你们没有找到证据，就不能强行没收我的个人财产。难道不是吗？」年轻女子本就长了一张冷淡面孔，眼底的微笑没有任何温度，「既然你们没有能力，那就换我来。让我证明给你们看，真正的兇手另有其人。」


    人们纷纷围过来。


    早就听说犯罪事务司与联邦警署关系微妙。今天一看，果然如此。堂堂si-group调查员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与警员针锋相对，毫不避讳。


    伊芙琳也僵住了，「冷静一点，陆小姐——」


    「让她走。」托尔忽然冷笑。


    「她不就是想查吗。那就让她查。」托尔眯眼看着陆曼容，「能捉到兇手当然好，可是，如果出现新的伤亡，那到时候可不只是扣押一个机器人了。陆小姐，是你非要赌上自己的前程，那我只能，祝你好运。」


    时隔两天，陆曼容终于再次见到了诺亚。


    银髮少年站在台阶上，安静地看着她向自己走来。


    「误会已经消除了。你不会有事的，诺亚。」


    少年清秀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是，主人。」


    陆曼容将他从上到下仔细检查一番，并没有什么伤痕。果然，如她所料，托尔没有证据，也没有提审权，只能把诺亚扣押在警署，给她施加压力。少年仿生人的身体完好无损，只是皮肤有些苍白，像久未照射过日光的植物。


    「主人，听说您已经掌握证据了？」


    诺亚注视着她，短短两天并不能让一个人类的外表发生什么变化。但他觉得她变了。


    托尔带着伊芙琳离开了，几乎就在一瞬间，她整个人「松」了下来。对比刚刚跟托尔对峙时的样子，判若两人。就像潮水褪去了，只剩光秃秃的海礁暴露在空气里。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有多么的疲惫。


    「还没有。不过很快。」她抬眼看他，忽然笑了，「我们先回家。」


    二人回到蓝蝴蝶酒店。她先洗了个澡，换上一件堪称暴露的红裙子，然后坐下来化妆。直到她抽出一只脂粉气息浓郁的香水，诺亚终于明白过来。


    「这样做很危险，您有十足的把握吗？」


    陆曼容对着镜子描眉，柔软的唇比蔷薇花还要鲜艷，「有。」


    这是她推演好久才决定实施的计划。既然兇手潜伏在橡木酒馆挑选受害者，那她就假扮成妓  女，引鱼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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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页

    诺亚低声道：「没有其他人做诱饵吗？您没必要亲自去。」


    「我不信任戴维·罗森。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银白色的小鱼在玻璃缸里游动，鱼饵落下去，它摇摆鱼鳍游了过去，将鱼饵吸进嘴里。它看上去是一条普通的小鱼。除了没有眼睛。


    本该长眼睛的位置是光滑的鳞片，像婴儿的皮肤，没有一丝褶皱。


    「如果翠丝房间里的盲鱼真的与兇手有关。那我希望，兇手也能像在盲鱼一样，敏锐地找到我。」


    坐在梳妆镜前的女子眉眼如画，漆黑浓密的长髮像瀑布，明明是冷淡的五官，却被包裹在浓重的妆容里，大片雪白肩颈裸露在外，深红的短裙堪堪遮住大腿，一对夸张的孔雀羽毛耳坠彼此乱撞，她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绯红的眼角。


    明明是清冷的，却被包裹在鲜艷浓重的色彩里，有某种奇异的感觉，仿佛颓靡变质的花朵，让人有种想要践踏的欲望。


    「别担心，我不是没做过鱼饵。诺亚，你留在酒店。一旦发生任何事，我会通知你。」


    诺亚并没有回答。


    陆曼容扭过脸去。


    「诺亚？」她忽然觉得他有点奇怪。


    她走到他面前，伸手触摸他的银色颈圈。咔哒一下，颈圈弹开，掉出白色的电线。电线接入插口，嘀的一声，颈圈开始闪烁白光。


    少年自始至终都站在原地。


    「诺亚？」她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


    这次他终于有了反应，眼睫动了动，专注地凝视着她，仿佛刚刚从未走神。


    深夜十分，整个房间除了玄关的地灯没有别的光源，路灯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银髮少年注视着她，浅灰色瞳孔有某种微弱光芒，点了点头。


    「是，主人。」


    * * *


    no.9区，灰蜘蛛巷。


    已经连下三天雨了。空气潮湿郁热，小巷里的藤蔓疯狂生长。有人蹲在藤蔓下面，是个年轻的女人。


    她穿着红色短裙，背靠着墙吃火龙果，裙子欲盖弥彰遮住腿  根，露出两条纤细雪白的小腿，火龙果红色的汁液沾在她的鼻尖，晕染开模煳的颜色。


    陆曼容扔掉果皮，走进橡木酒馆。


    如她所料，一切都很顺利。她穿梭在人群中，观察着酒馆里的每个人。就在她打算上楼时，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敢打赌，苏家大少爷找不回来了。」


    竟是文森特。


    他扭过头来，隔着几张桌子，二人对上了眼。


    文森特显然愣了一下。


    陆曼容暗道糟糕。文森特是认识她的。万一当众叫出她的名字，就全毁了。陆曼容低头就走，撞到了酒保，威士忌洒了她一身。


    酒保蹲下擦她的裙摆，「噢对不起，真是太对不起了小姐——」


    「没关系。」她后退几步，用余光扫视周围，没看到文森特的身影。或许他早走了，或许他认为自己看错了，毕竟这种暧昧的灯光能把任何一个陌生人变成老相识。她松了口气，正要离开，忽然踩到一双皮鞋。


    「好久不见，陆小姐，你这是在玩什么把戏？」


    「哦，我明白了，你在把自己当诱饵。」文森特上下打量她。「刚刚差点没认出你来。你一定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对吗？」


    陆曼容很清楚，他在威胁她。


    作为一个贫穷低贱的妓  女，见到这种人应该立即两眼放光凑上去才对。如果她推开了他，显然就穿帮了。仅用了一秒权衡利弊之后，她就挽住了他的手臂。


    「文森特先生，那你又为什么出现在这？」她轻轻道：「而且你还说，苏黎不可能再出现了。这是什么意思？」


    「橡木酒馆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吗？我被禁止踏足这里？还有，你是在怀疑我吗？」文森特揽住她的肩膀，「陆小姐，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你和我的未婚妻苏西，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抖了抖菸灰，端给她一杯鸡尾酒，「如果你讨厌她，现在难道不是一个绝佳的报復机会吗？」


    风流的花花公子，廉价的陪酒妓  女，从背影看，二人确实像一对般配的露水情人。霓虹灯光朦胧，洒在女子轮廓柔和的侧脸，黑色长髮被威士忌浸湿，黏在雪白的肩颈上。


    「所以，文森特先生，你认为，我会用 『和你上  床』 这件事来报復甦西，是吗？」


    大概没想到她会说的这么直白，文森特脸色微变。


    她晃了晃高脚杯，「还有，馋了迷药的酒闻起来微微发苦。你这种花招对我不起作用。我现在就能把这杯酒拿去化验，只凭这一件事，就能让你在警署待两天。我们已经初步确定，兇手就潜伏在橡木酒馆。嗯……藉机搭讪失踪者，用药物迷晕，再採取某种方式让他们消失。很完美的逻辑链条。你洗不清嫌疑。」


    陆曼容推开文森特僵硬的手，做出一个类似碰杯的姿势。文森特一张俊脸蓦地黑了，眯眼盯着她，转身就走。


    砰！


    重物坠地的声音。


    陆曼容扭头看去，却见是个戴贝雷帽的年轻人，本来正在画画，结果被文森特撞了个趔趄。画板砰地倒地，年轻人手里的调色板一歪，对方奢侈的西装立即溅上了几个白点。


    「啊抱歉抱歉——」一直住在no.9区的街头画家，何曾见过这种名贵西装，登时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而文森特也没好到哪去，身上花花绿绿一团糟，一把推开画家，气势汹汹地走出酒馆。只剩那可怜的画家蹲在原地，手忙脚乱地收拾满地画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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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页

    陆曼容也帮忙捡。


    画纸撒了一地，有些还被酒精浸泡了，其中有张被文森特踩了一脚，她心里嘆了口气，举起画纸擦了擦，却愣住了。


    「喂！」那人一把夺过画，嘟囔道：「不要乱翻别人的东西。」


    「你……在画我？」


    「是、是又怎么样！我画过的人多了。」那年轻人似乎很紧张，「我告诉你，我没收你钱你就偷着乐吧。」


    画家穿着棕色衬衣，袖口沾着油画颜料，看上去有些神经质。仔细观察的话，还能看到他的右眼眼窝有点发黑，似乎被人打了一拳。


    「好吧，我不是故意的。总有些人不愿意被画。所以我就懒得问了。」他不情愿地解释道：「我叫朱利安。」


    「没人愿意自己被暗中观察吧。」


    「切，除了我，还有谁会观察他们？」朱利安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恐怕连他们消失了都没人发现。」


    陆曼容顿了一下。


    「我是个画家，对见过的人过目不忘。」朱利安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道：「偷偷告诉你，据我观察，no.9区有很多人失踪了。你说，我会是下一个吗？」


    陆曼容定定看着他，「我不知道。」


    「希望我不是。」他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劣质银十字架，「但你好像是。小姐。有人在看你。」


    陆曼容愣住，「在哪？」


    「就在你身后。」他指了指方向。


    陆曼容蓦地僵住。


    她缓缓扭过脸去，忽然看到一对蓝色的眼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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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71小时28分钟


    是露西！


    刚对上视线，露西扭头就跑。陆曼容勐地追上去。露西果然和这一切有关！


    就算陆曼容反应再快，露西毕竟生活在no.9区，对地形很熟悉，转眼就消失了。陆曼容喘着气站在灰蜘蛛巷口，忽然响起砰的一声。


    「哪来的仿生人？」店主大骂，蹲下去捡面包，忽见一个黑髮女子跑来。他连忙拽住她：「站住！你跟她是一伙的吧？赔钱！我刚出炉的面包——」


    陆曼容扔下几张纸币，甩开店主的手。大街上人来人往，她眼睁睁看着露西跑进了一座废弃的工厂。


    几乎是刚踏进去，陆曼容就闻到了一种气味。那是一种很难描述的味道。


    硬要说的话，有点像雾气的味道。


    「站住！」陆曼容双手举枪。


    仿生人女孩终于停住了，深色短髮凌乱地贴在额头上，雪白的脸上，化着某种带有性  暗示的妆容。


    「你果然和那些失踪案有关。翠丝房间里的盲鱼，也是你送的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回答我，露西，是什么人在指使你吗？」陆曼容举枪靠近，「如果真的有人唆使你犯罪，你应该相信我们，而不是他。」


    陆曼容一步步走近，露西却没有任何反应。


    太平静了。


    露西直勾勾盯着她，她忽然有种不祥预感。


    就在下一刻，露西忽然掏枪。


    砰！


    陆曼容勐地蹲下，接着小腿一凉。


    子弹穿过小腿留下一个空洞洞的孔，并没有意料之中的剧痛，只是发痒。然后忽然热起来，整条腿像被火烧。剧痛袭来，陆曼容几乎摔倒。


    露西逃跑了。


    陆曼容撕开裙角，咬下几块布条，包扎小腿。血怎么也止不住。她的手在发抖，大脑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就是绝不能让露西跑掉。


    露西翻墙逃跑了，陆曼容也跟着跳了过去。落地的一瞬间，她做足了心理准备，却并没有想像中的剧痛。


    这并不是一个好徵兆。


    其实，人体适应疼痛的能力比大多数人想像的都强，肾上腺素大量分泌激素，脏器逐渐适应，此刻中枪者的感官系统，比起剧痛更像是麻木。通常这一阶段会持续二十分钟，之后人体机能就会骤降，如果得不到及时救治，就会面临截肢，或者死亡。


    陆曼容扶着墙站在街头。雨已经停了。很奇怪的，露西仿佛凭空消失了。陆曼容正要回灰蜘蛛巷看看，忽然，头顶响起一个声音。


    「喂，蠢货。看这。」


    那人坐在墙上，左手拿着一个钱包，神采飞扬，「想要你的钱包？那就自己抢回去啊。」


    陆曼容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那人并不是在对她说话。


    坐在墙头的小偷看起来很年轻，最多二十岁，穿着衬衣加背带裤，浅金色的头髮。街上很多人朝他挥舞拳头。他掂量着手里的钱包，忽然转身跳下，像只灵活的大鸟。


    青年打开钱包却发现，只有几个硬币。


    他的脸瞬间黑了，咒骂道：「穷鬼。」


    号称从不失手的小偷竟然只为了十美元差点没命。维克特自认是个很倒霉的人，但今天也太过倒霉了。他把硬币丢进街角的自动贩卖机，汽水晃晃悠悠着即将落下来，「嗡」，它卡住了。


    「维克特，你真够逊的。」同伴毫不留情地嘲笑。


    「住口，安迪。」维克特怒道：「我是最厉害的。」


    这句话没作假，他确实是最有本领的。只有他能在人潮汹涌的街道上偷走怪人亨利的钱包。虽然亨利是附近有名的流氓，得罪了他准没好果子吃。


    「做小偷最重要的是什么你知道吗？」同伴惬意地躺在椅子上，「我曾经遇到一个人，是他告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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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页

    「是什么？」


    「运气。」安迪晃了晃拿着汽水罐。


    「靠。」维克特踢了一脚售货机。


    不远处忽然嘈杂。


    一群人浩浩荡荡走过来。是亨利追过来了。


    金属棍拖行在地上发出刺耳声响。亨利大手一挥，混混们冲上来。维克特当即挨了几棍，刚想叫安迪来帮忙，却见后者倚在墙上，气定神闲。维克特终于反应过来，破口大骂：「怪不得钱包里只有十美元，安迪，你出卖我！」


    陆曼容躲在墙角。


    这种热闹还是别凑得好。她中了枪，一旦被发现，准跑不了。幸好，没人注意到她。


    亨利夺过维克特的钱袋，甩了甩，掉出几枚硬币。他吹了声口哨，把硬币全都扔进路边的售货机。


    陆曼容这才发现，售货机里站着的不是别人，竟是露西！


    露西什么时候跑进去的？陆曼容呆住，这不可能！


    砰！


    金髮青年被金属棍狠狠打了一下腹部，他弯下腰去，唇角开始渗血。


    「说话啊。有本事偷钱，现在却哑巴了？」亨利嗤笑，指着售货机里的露西。「嘿，我知道了，这傢伙看到露西，激动地说不出话了！」


    哄堂大笑。


    但亨利没来得及高兴太久。维克特忽然站起来，给他一记狠狠的左勾拳。要看老大被偷袭，混混们一拥而上。维克特被逼进墙角，咳出一口血来，从地上抓起一只玻璃瓶，砰地砸碎。


    他用碎玻璃指着亨利的脖子。亨利冷笑，正要挥手。忽然响起警车鸣笛声。估计是不堪其扰的邻居终于报了警。亨利使了个眼色，众人扔下棍子逃跑了。


    维克特瘫坐在墙角。


    「又是你？」大腹便便的警员走过来，上下打量他，「你还没死呢？我为了你专程跑过来，你说该怎么办吧？」


    「多谢警官先生。」金髮青年揉着脖子站起来，边咳边笑，他把亨利的钱包交给了警员，又把浑身上下所有的口袋都摸了一遍，确保自己身上再没一分钱了。警员这才离开。


    今天真倒霉，不仅没捞到钱，还把家当都赔光了。维克特的心情烂到了极点，他吐出碎掉的牙齿，骂了一声，刚要离开，忽然被一个人挡住了去路。


    自动售货机吞掉硬币，玻璃门弹开。


    站在售货机的女孩，有着深色短髮，穿蓝色短裙，看起来最多十七岁。她打扮得很成熟，至少相对她这个年纪来说。但比起她的「职业」，显然又是另一个评判标准了。


    「您好。我是露西。」仿生人女孩有一双蓝色的眼珠，看不出什么情绪，就像她面带微笑的脸一样，带有人造商品的廉价感。「您刚刚购买了我三天的使用权。现在还剩71小时28分钟，很高兴认识您。」


    声带受损的仿生人妓  女站在他面前，低  胸蕾丝裙领口低到不能再低，雪白胸  脯令人眼晕。


    「先生？」没有得到任何答覆，她蓝色的眼瞳扫过他流血的额头，「保护人类」程序开始生效，她掏出一张手帕，「先生，你还好吗？」


    「滚。」


    湿热的盛夏令人眩晕，金髮青年冷冷甩掉她的手，「滚远点。」


    陆曼容躲在墙后看着这一切，小腿的枪伤忽然恶化，她一个没站稳，踩断了几根树枝。露西勐地扭头，向她看来，然后拔腿就跑。


    「站住！」


    陆曼容追着她跑进一栋楼。二人跑到楼顶。空荡荡的楼顶，无处躲藏。


    妓  女仿生人直直盯着她，陆曼容第一次看到仿生人也能露出这种表情。


    是恐惧。


    「q。」露西忽然开口。


    「什么？」陆曼容愣住。


    这是陆曼容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原来她不是哑巴？


    露西盯着她的脸。那双蓝色的眼瞳很空洞，陆曼容忽然觉得熟悉，她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这种眼神。像还没开始腐烂的死掉的动物，眼珠还没混浊，可已经不是活物。


    就是这一秒钟的愣神，陆曼容错过了最后的时机。


    「它在你后面。」


    说完这几个字后，露西忽然从楼顶跳下！


    陆曼容勐地扑过去，晚了。


    砰！


    重物坠地，血液四溅。


    仿生人女孩仰面躺在地上，四肢呈诡异的角度弯折，睁着蓝色的眼睛。


    陆曼容忽然有点眩晕。像负荷过载的机器，激素失控地分泌，她忽然很想跳下去。


    陆曼容很难形容那一刻的感觉。


    一种近乎本能的欲望。她看着露西，整个人像被吸进漩涡，移不开眼睛。像飢肠辘辘的人终于找到一袋面包，她无法控制自已的四肢，本能地爬上天台，大脑里有个声音不断说：跳！快跳！


    尖叫响起。


    陆曼容勐地睁眼。


    首先听到的是雨声。


    她发现自己坐在墙角，浑身被雨水浸湿。小腿的剧痛令她忍不住痉挛。她睁开眼，看见布雷司的脸。


    「你终于醒了，曼容。」布雷司松了口气。


    「你是说……我一直都躺在这？」


    「不然呢？你失血过多昏迷了，还好我们发现了你。」布雷司按住她，「你别动。救护车很快就来。」


    陆曼容呆呆看他，「你怎么在这？」


    「死人了。」布雷司低声道。


    陆曼容终于跟上了思路，点头：「露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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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页

    「什么露西？」布雷司皱眉，「曼容，你在说什么？」


    不是露西？


    陆曼容瞬间愣住，跌跌撞撞向天台跑去。果然看见楼底躺着一个女人。


    像所有坠楼的死者一样，她整个人被泡在血里，大大睁着一双眼。并不是露西的脸。


    陆曼容浑身发冷，不可能！她明明眼睁睁看着露西跳楼的！


    她还要上前看个究竟，却被布雷司拦住。


    「够了曼容，你该休息了。」布雷司低声道，不知为何却迴避她的视线。


    陆曼容忽然觉得不对劲。


    她一把推开他，爬上天台。


    这才看见尸  体旁还站着一个人。


    少年有着银白色的短髮，雨水濡湿了他俊美的脸，他微微仰着脸，浅灰色的瞳孔闪烁微弱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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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神经质信息素


    死者叫崔西，no.9区妓  女。


    「诺亚不是兇手。」


    「我同意。但是曼容，你知道的，通常情况下，连环杀手不会改变作案模式。所有的失踪者都消失了，无一例外。只有崔西跳楼身亡。大家都看到了。兇手就让她直挺挺躺在地上，这很不对劲。某种角度上，这是一次失败的作案。」


    陆曼容震惊：「所以，你怀疑诺亚没杀别人，只杀了崔西？」


    「不是我。联邦警署是这样怀疑的。」布雷司安慰她，「但他们没有证据。」


    no.9区医院。


    黑髮女子躺在病床上，窗外的天空阴沉，她的脸色很苍白。


    「这次你真把我吓到了，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曼容，你昏迷了整整七个小时。」布雷司端给她一杯水。


    「你是说，你发现我的时候，我就躺在天台？」


    「这句话你已经问我五遍了。」布雷司嘆气，「中枪后你就躺在天台。我赶到的时候，还以为你死了。怎么？你是在遗憾自己没抓到兇手吗？拜託，你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不可能……」


    陆曼容掀起被子检查自己的身体，除了腿上的弹孔，没有别的伤口。


    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就是唯一的答案。


    那就是，她中枪之后就进入了梦境。


    人在梦境里很难质疑环境的真实性。可一但脱离梦境，仔细回想，就能发现很多不对劲。


    腿部中弹，她怎么可能追着露西跑了两条街？露西声带受损，根本不可能说话。而且，露西跳楼前的眼神，之所以诡异，也是因为那根本不是一个仿生人该有的眼神，而是杜克的眼神。


    仿生人没有情感，自然不可能露出那种眼神。一切都是她的潜意识在作怪。杜克自杀前的眼神给她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


    「等等，你是说，」布雷司脸色大变，「当初带你走进橡木酒馆的人是沈灿？」


    陆曼容愣了一下，「你怀疑沈灿？」


    她知道布雷司看沈灿不顺眼，却不知竟已到了这种地步。


    陆曼容解释道：「沈灿确实对第九区很熟悉。但我遇袭这件事，跟他没关系。当初要不是我执意要求，沈灿根本不会帮我。」


    「是吗？可我还是觉得不对劲。他怎么知道橡木酒馆能把救济支票兑换成现金？毒  品交易者都对这件事闭口不提。」布雷司紧紧皱眉，「还有，文森特怎会出现在橡木酒馆？我查过了，他们两家有过恩怨。只要苏黎消失了，苏西是唯一的继承人，与她结婚，就会得到整个苏家的财产。文森特有杀人动机。」


    陆曼容怔住，「就算他真的杀了苏黎，那其他人呢？文森特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而且，他很清楚我的身份，对我下手就是引火烧身。」


    布雷司狠狠咬掉一口苹果，「你知道密码学中的污染操作吗？放烟幕弹就能隐藏真实目的。总之，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哦对，多亏一个画家报的案。」布雷司表情严肃，「否则你可能真的会死。」


    「朱利安？」陆曼容愣住，「他跟踪我！他在哪？」


    布雷司摇头，「你不会在怀疑朱利安吧？我敢打赌，他绝对不敢杀人。你没看见他来报案时的样子。你还没死，他快被你吓死了。」


    「不，我调查过他，苏黎失踪当天他没有作案时机。」陆曼容束紧手指，「可是他经常蹲在橡木酒馆画画，说不定会看到什么线索。」


    她掀起被子就要下床，却被拦住。


    「你要去哪？」布雷司的表情不太自然。


    「去找朱利安，他很可能是重要证人——」


    「我们正在找他，你放心。」布雷司牢牢按住她，「曼容，你好好休息。」


    陆曼容抬头看布雷司，忽然吐出三个字，「西里斯。」


    一定是西里斯对她的擅自行动很生气，所以把她扣在医院里。


    「西里斯是什么人，你很清楚。曼容，这次你的确太出格了。」布雷司苦笑道，「还好没闹出什么岔子，否则就不是暂时停职这么简单了。西里斯确实很生气。你不知道吗，他本来计划本月升职的。」


    * * *


    机器管理局。


    实验室里，身穿白色大衣的棕发女人摇晃着一排试管，眼睛从没离开过试验品。


    「听说你被停职了。陆小姐。」莫妮卡举起一只试管对着光观察。


    「是的。」站在门口的黑髮女子嗓音清冷，「但停职的内容不包括拜访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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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68页

    莫妮卡将蓝色液体倒入烧瓶，用钢笔在标籤上写了个龙飞凤舞的名。


    「你在钻空子。但这跟我无关。「莫妮卡吹了声口哨，「反正我是科学家，又不像你们喜欢搞政治。随便吧。除非我被扣工资，否则我不会赶你走的。」


    「不过，没人跟你说过吗？你可以探视nh1147。我是说，你的那个诺亚仿生人。」莫妮卡双手托腮，显然在提起仿生人后才稍微提起了兴趣。「你一定很想见他。」


    「什么意思？」


    「其实你不相信他是兇手，难道不是么？但不得不说，那些警察确实掌握了确凿证据。死者坠楼前就已经死了，致死原因是一把9mm口径柯尔特m10手  枪，而被发现时，你的诺亚就站在一旁，左手握着这把枪。物证齐全，警察现在只是弄清楚杀人动机罢了。」莫妮卡打开水龙头，「所以，说吧，陆小姐，你到底找我干吗？」


    实验室位于地下五米，干燥的风穿过金属管道，发出某种乐器般的声音。


    「莫妮卡，您是机器管理局的一级研究员，也是尚西医学院最高分毕业的博士。我的确有件事想问您。如果连您都不能给我答案，恐怕我再也没有其他人可以问了。」


    「你说？」


    「昨晚我闻到了一种奇怪的味道。我怀疑那种气味和露西有关。所以我想来问您，那究竟是什么？」


    「什么气味？」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莫妮卡正在摆弄显微镜，闻言也愣住了，「好闻难闻？甜的苦的？这有什么难描述的？」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陆曼容摇头。


    这其实很奇怪。


    通常情况下，人们对某种气味的辨别都是出于既有记忆的各种排列组合。但这次她的大脑却一片空白，没有任何记忆支撑她做出判断。


    硬要说的话，像空气湿度达到一定临界点时即将下雨的感觉。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她确实闻到了什么。


    莫妮卡听了她的描述也挠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陆小姐，你不是昏倒了吗？有没有可能是你出现了幻觉。」


    「不可能。仔细想来，我已经不是第一次闻到那种气味了。自从来到no.9区，我总是感觉空气中漂浮着那种气味。」陆曼容紧紧皱眉，「而且，它让我变得多梦。梦的质感很真实。」


    「等等！」她死死盯着莫妮卡手里刚开封的烧瓶，「就是它！」


    「你确定？」莫妮卡彻底愣住，「这是仿生人神经元信息素的气味。」


    似乎想到了什么，莫妮卡脸色瞬间就变了。


    「你说你的梦太真实？上帝，那可能是你的神经中枢接收到了这种信息素，产生共振，以一种复制的方式读取了信息素主人的记忆。那不是梦！那是仿生人的记忆！」莫妮卡异常兴奋，「是的，只有这种可能！确实有过这种病例，但已经是三十年前了……」


    「亲爱的，我要把你的大脑切片做研究。」莫妮卡近乎痴迷地盯着她，像在观察一只健壮肥硕的青蛙，「我出四十万买断你死后十年内的器官处理权。不够的话再加。」


    陆曼容蹭的起身。


    莫妮卡拽住她，生怕她跑掉，「哎哎哎，你要去哪——」


    「我去找露西。」


    「是我没解释清楚么？」莫妮卡唔了一声，「你之所以能读取露西的回忆，是因为她的神经系统遭到严重破坏，所以才会泄露信息素。」


    「……所以？」


    莫妮卡托腮看她，推了推黑框眼镜，「所以，这种气味只预示着一件事，那就是信息素的主人快死了。」


    * * *


    陆曼容抵达警局的时候，是个阴雨连绵的午后。大厅人来人往，所有人都对她避之不及。


    「陆小姐。」最终还是伊芙琳主动开口：「你有事吗？」


    陆曼容很清楚当下的形势。她被西里斯扣在医院，说得好听点是放假，难听点是停职。


    「我不是以特别调查员的身份来的，而是作为诺亚的所有者。」陆曼容束紧手指，「我至少有权利知道审讯进展如何了吧？」


    「诺亚还在审讯室。目前证据不充分，无法判定他就是兇手。」伊芙琳犹豫道：「请陆小姐放心。一但案情有进展，我们会通知您的。」


    「对了，这是布雷司警员的钢笔吧？我们搜寻了一遍橡木酒馆，在天台找到的。」伊芙琳递给她一支黑色钢笔，「估计是他昨天为了救你不小心掉在现场了。」


    「谢谢。」陆曼容接过，「我会转交给他的。」


    伊芙琳看着她，终于下定决心般的，咬唇开口：「其实托尔警官认为诺亚有杀人动机——」


    伊芙琳正要说下去，忽然，被一阵脚步声打断。


    「陆调查员，你来的正好。」托尔脸色铁青，「你的仿生人刚刚逃跑了。你知道他在哪，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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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死亡并不是终结


    仿生人nh1147失踪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


    自三天前，该仿生人就被监禁在蓝蝴蝶酒店。今早，保安忽然听见砰的一声，破门而入，房间里早已空无一人。窗户被打碎了，沾着蓝血的碎玻璃撒了一地。


    鑑于事件重大，警方封锁了消息，没有向民众公布。


    「畏罪潜逃！绝对是畏罪潜逃！」托尔警官狠狠拍桌，将视线锁定在陆曼容身上，「我们的监视没问题，肯定是有人里应外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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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9页

    处于旋涡中心的犯罪事务司也不平静了。


    「他们想把事情闹大。」布雷司狠狠吸了口烟，「曼容，你再好好想想。你真的不知道诺亚在哪吗？」


    陆曼容摇头。


    她是真的不知道。


    她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她也想逼自己回忆起什么，就算不知道诺亚的去向，好歹也能记起，诺亚有哪些不对劲的地方，最有可能逃到什么地方。可当她闭上眼睛，大脑却是一片空白。她好像，从来就不了解他。


    「兇手一定是露西，这我很确定。可诺亚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是因为被露西嫁祸了吗？」陆曼容深吸一口气，试图理清思路。这么多天她其实一直都在逃避诺亚的话题。但现在事态发酵，由不得她了。


    「露西是谁？」李菲儿瞪大眼睛。


    布雷司是听过前因后果的，所以点了点头。


    「露西作为仿生人，为什么要嫁祸诺亚？她又是通过什么方式嫁祸的？这些疑点都是真实存在的，我们绕不开。」布雷司斟酌措辞，「毕竟我从没见过露西，曼容，你也知道。」


    陆曼容愣了一下。


    她终于明白，布雷司不相信她。


    但她很快就冷静下来，冷静得连她自己都惊讶。


    「我知道。要是换做别人对我说，兇手是个我从没见过的仿生人，我也不会信。」陆曼容平静道：「所以，当务之急是找到诺亚。只有找到他，问题才能有答案。」


    她的语气是如此的冷静，以至于布雷司也愣住了。


    她表现得如此冷漠，仿佛对陪伴自己半年的仿生人毫不在乎。


    「每个仿生人身上都有定位器。」陆曼容放下咖啡杯，「菲儿，你找不到吗？」


    「目前检测不到任何信号。」李菲儿摇头，「可能是被某种机器屏蔽了。我在尝试破解，但需要时间——」


    「你们聚在一起闲聊，是我的错觉吗？难道说，案子已经破了？」忽然响起一个阴沉的男声。


    布雷司迅速闭嘴，拽着李菲儿走了。瞬间，会议室只剩西里斯和陆曼容两人。


    「miss lu，我记得我说的很清楚。你应该在医院休息。」西里斯眯眼看她，「你跑到这来做什么？」


    「查案，组长。上次的确是我考虑不周，很抱歉。我会抓住兇手弥补过错的。」


    寂静。


    这还是她中枪后第一次和西里斯面对面交谈。


    她还要再解释什么，却被冷冷打断。


    「抓到兇手？」


    「你所指的兇手就是露西吗？除了你我们谁也没见过她。就算她真的存在，你之所以怀疑她就是因为你做的一个梦？」西里斯平静道：「还是因为那条鱼？我派人搜查过你的房间，根本就没有那条所谓的盲鱼。说不定一切都是你的幻想，miss lu。当然，还有另一个可能，那就是诺亚偷了它。最大的嫌疑人依然是他。」


    陆曼容愣住：「那我的枪伤怎么解释？」


    「你昏迷了，说不定露西也是你的幻觉。死者是先死亡后坠楼的，这就证明诺亚也曾到过天台。对你开枪的人是他，为了杀人灭口。」


    「……」


    陆曼容深吸一口气，「我明白您的意思，西里斯组长。这一切的确是疑点。我要做的正是找到诺亚，查清真相。」


    她转身想走，却听见砰的一声。


    「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吗？」西里斯狠狠拍桌，「他们已经在寻找诺亚了。不需要你，也不需要我们犯罪事务司。」


    陆曼容这次真的愣住了，「你说什么？」


    像是被这种目光刺激到了，西里斯忽然暴怒。


    「miss陆，你知道他们都在怀疑你吗？都是因为你那个该死的仿生人。」西里斯掐灭烟，「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和他彻底划清界限。不要让犯罪事务司为你蒙羞，知道吗？」


    ……不要让犯罪事务司蒙羞？


    陆曼容彻底愣住。


    她当初之所以购买诺亚，也是因为西里斯的命令。诺亚刚被买回来，就作为si-group的专属仿生人被徵用了。陆曼容本想开口解释，可她刚开口，却觉得算了。


    很显然，西里斯想把一切过错推到她头上。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miss lu，你心里就只有你自己是不是？比起一个仿生人，你毫不在乎si-group的名誉？」西里斯脸色铁青，「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这么生气？」


    陆曼容终于抬眼，「因为您马上要升职离开特别调查组了，对您来说最重要的是尽快结案，难道不是吗？」


    「你——！」


    西里斯狠狠噎了一下，瞪大眼睛看她，喘着粗气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让si-group蒙污，我从未有一刻产生过这种想法。西里斯组长，si-group对我有多重要，就像您之于si-group一样。」陆曼容回应他的目光：「我还在念大学的时候，就一直期望与您共事。十年前您独自破获了那起珠宝盗窃案。我的养父常对我提起您，说您是整个犯罪事务司最有能力的调查员。」


    年轻女子微微仰起脸来，面容雪白，黑色的眼瞳像透明的玻璃珠。


    被这双眼睛注视着，西里斯能清晰看到对方眼睛里自己的倒影，指间忽然传来刺痛。


    把烧到头的香菸扔掉，他终于开口，「miss lu，算我怕了你了。你想查就查吧。但你最好一点错都不要犯。别期待我会替你收拾烂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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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70页

    西里斯转身离开。


    「谢谢组长。」陆曼容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对方明显顿了一下，继而，摔门离去。


    * * *


    「最近好像很少见到你了。曼容，你的工作很忙吗？」


    码头。


    潮水漫过礁石，堆起层层浮沫。


    陆曼容把自己所有的线索都告诉了联邦警署。分头行动后，她终于能独自待会了。潮湿微腥的空气灌进肺部，她忽然感觉自己好像很久没有唿吸了。几乎是警察们刚刚离开，她就按下了口袋里的智能晶片。


    滴——


    蓝色电子影像刷地出现。


    「噢，这是no.9区吗？我上次来到这，还是十年前。」陆明川站在码头，看向海的方向，显然有些感慨，「那年你才11岁。是啊，那时候我常常出差，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繁忙的工作让我有些后悔，那几年你刚来到我身边，曼容，我却没有花更多的时间陪你。」


    年轻的黑髮女子闻言一顿，扭过脸来，露出一个微笑，像一滩融化在日光下的雪。


    「父亲，收养我令您后悔吗？那我就是截然相反了。在我7岁前，我从没想到过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人对我这样好。」她轻轻道：「来到您身边，是我的惊喜。」


    陆明川愣住，继而也笑起来。他刚要说些什么，忽然被一个易拉罐「砸中」。


    由于是虚拟影像，于是易拉罐穿过男人的胸膛，咕噜噜滚在地上。


    「哦，快看！」


    「她不是那个犯罪事务司的女调查员吗？兇手仿生人逃跑了，准是她在包庇。」


    男人们肆无忌惮地议论着，用露骨的眼神打量她。


    事实上，她都不用特意做些什么，只是站在这里，几乎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不同于骯脏潮湿的码头，她看起来很干净，熨烫服帖的白衬衣与黑色短裙，两条纤细雪白的小腿像尖刀插在地上，纤细脖颈形成一条柔软曲线，像白色的鸽子，温顺而软弱。


    码头的人越来越多了。


    被众人围观着，为首的男人愈发得意，他捏扁一个易拉罐，朝那个蓝色全息影像扔去。


    「看来堂堂no.1城区的调查员小姐过得也不怎么样啊。」他嗤笑了一声，「你是靠这种东西才能安心活下去的可怜虫吗——」


    忽然，年轻的女调查员拔枪上膛！


    「你……你干什么！」


    显然那几人也吓住了。即使是出生在no.9区的流氓，最恶劣的行迹也不过是坑蒙拐骗，很少有过这种经歷——被枪指着脑袋。


    「你你你到底要干什么！你们犯罪事务司就是这么对待无辜市民的？」男人瞬间面如土色，「我要举报你！」


    「哦，是吗？」她向他走近一步，瞄准对方眉心，「我正处于停职状态。你举报我又有什么用呢？」


    男人瞪大眼睛看着她，两条腿已经哆嗦得不成样子。


    「曼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放下枪。」


    片刻寂静。


    「你们走运了。」陆曼容眯眼盯着他们，缓慢放下枪。那几人早已吓得面色惨白，连滚带爬逃跑了。


    「你愿意保护我，我很感激。可是曼容，你也知道，我只是个投影。你没必要为了一个投影威胁别人。尽管我知道你并不打算开枪，但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不想你承受更多的非议。」


    男人浑身散发出微弱蓝色萤光，做着一个抚摸她头髮的动作，就像他的声音般温柔，「曼容，别人怎么看我不重要，我很高兴能以这种形式继续陪伴在你身边。死亡并不是终结，而是一个新的开始。」


    陆曼容收回枪，余光看见人们躲在角落里，用憎恨窥探的目光看她，却又不敢再做任何动作。


    「听说你在调查诺亚？」


    「是。」她毫不避讳，「诺亚不可能是兇手。」


    「为什么这么笃定？」路明川唔了一声，语气饶有兴致，不像在探讨杀人兇手的真实身份，倒像讨论一个数学问题。「证据很充足了。曼容，你一向很推崇证据的。」


    「可露西的证据并不比诺亚少。」


    「你认为诺亚为什么会跑出来？」陆明川话锋一转。


    「我不知道。」陆曼容顿住。这个问题确实也是她的疑问。


    「月桂。」


    「什么？」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看到码头立着一座石雕，被藤壶和藻类植物腐蚀得厉害，只能勉强看出是个女人。


    「阿波罗爱上了女妖达乎涅，但达乎涅拒绝了他的追求。有一次阿波罗遇见达乎涅，达乎涅立即跑到河边，向他父亲河神唿救，她父亲就将她变成了一棵月桂树。阿波罗抚摩着月桂说：『你既然不能做我的爱人，至少要做我的树。』」


    陆明川回忆着这个故事，一扭头却见自己的女儿在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他。


    「听起来很变态。」


    「哪一部分？」


    「全部。」陆曼容皱眉，「这种占有欲在现实中已经够让人不适了，没想到即使放进宗教故事里，依然令人作呕。」


    「这是古希腊神话，跟基督教没关系。」陆明川耐心纠正，「耶和华是之后的事了。当神的号再次吹响，那在基督里死了的人必先復活。洪水从天上洒落，天使将清洗罪恶的人间。人们把这个叫做福音。」


    「听起来像大规模的恐怖主义。天使也会杀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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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页

    「哦，一些学者的确认为那是谋杀。「看到陆曼容更加匪夷所思的表情，陆明川耸了耸肩。「不然呢，或者你想把它称为宽恕吗？只有上帝才能宽恕人，天使并不能教化人类。」


    「这听起来很虚伪。」她摇头，「父亲，您并不相信宗教，难道不是吗？」


    「我确实不相信宗教。可是曼容，当我在科学领域接触的越多，宗教反倒能帮助我理解一些东西。」陆明川嘆了口气，「听起来像拙劣的谎言，是不是？适当的清空大脑有时是件好事，曼容，你该放松了。」


    陆曼容顺从地点头，心里却苦笑。事情乱成一锅粥，她如何放松？


    她掏出纸和笔，开始梳理线索。


    苏黎是在橡木酒馆消失的。翠丝则是在灰蜘蛛巷。酒鬼苏斯最后一次被人目击则是在……


    等等。


    看着地图上的一个个圆点，陆曼容脑海中忽然划过一个念头。


    她用钢笔把它们都连了起来。


    密密麻麻的线。


    她死死盯着它们，「黄金比例分割？」


    「兇手是个疯子。崔西的尸体之所以没消失，是因为兇手放弃她了。她太害怕了，宁愿跳楼也不想和他待在一起。于是身体被摔得四分五裂，皮肤下满是分布不规则的出血点。一点都不美，所以兇手主动放弃了她。布雷司说的对，这是一次失败的作案。兇手还会再次行动的，就在今天。作案地点我能算出来，根据黄金分割率……」她整个人如坠冰窟。「就在这！码头！」


    露西今天就会动手！


    她已经挑选好受害者了吗？她现在在哪，在做什么？第九码头热带鱼市！她会去买一条盲鱼。


    陆曼容关掉投影装置，给布雷司打了个电话，匆匆向鱼市走去。快，必须要快。她有预感，露西又要杀人了——


    砰！


    她忽然感觉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刚回过头去，就被金属棍狠狠砸中后脑。


    她眼前一黑。


    --------------------


    第38章 q


    「主人。」


    「醒醒，主人。」


    陆曼容隐约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眼前的世界渐渐清晰，她终于看见自己面前的人。


    少年有着罕见的银白色头髮，一张脸俊美苍白，纤长的眼睫低垂，浅灰色的瞳孔专注地看着她，像只无辜的动物，「主人，您还好吗？」


    她蹭地跳了起来。


    「诺亚！你怎么在这？」她惊叫出声，「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忽然被按在墙上。


    门外的走廊里响起脚步声。


    猝不及防被捂住嘴，陆曼容只能睁大眼睛瞪着他。一瞬间他们离的很近，她能闻到少年银白色髮丝的淡淡柠檬气味。


    「抱歉，主人。」直到脚步声消失，他才松开了手，结束了这个逾矩的动作。


    「让您担心，我很抱歉。」诺亚抿了抿唇，罕见地没有露出程序性的微笑，「我已经洗清了嫌疑。我之所以逃跑，也是一场戏。托尔警官说需要我配合，引出真兇。」


    陆曼容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但对方的眼神是那样的愧疚无辜。


    「这里是哪？」她终于接受了事实。


    「码头。热带鱼市附近的小酒馆。兇手今天会在这里动手，所以我提前赶到了。兇手或许会为了嫁祸我再次现身。」诺亚解释道：「您被人袭击了。我赶到的时候，您就躺在这里。」


    陆曼容扶着他站起来，头脑发晕。


    「我一直在试图联繫您。可您的手机打不通。」


    「怎么可能——」


    她掏出手机，刚要反驳，却哽住了。


    确实有好几条未接来电。


    真见鬼……她怎么没注意到？


    冷静思考片刻，陆曼容按下了删除键，否则被托尔看见就不好解释了，岂不是坐实了她包庇诺亚知情不报的事实？


    「我发现露西了。」诺亚默默看着她删记录。


    陆曼容瞬间愣住，「在哪？」


    「就在这。」诺亚低声道：「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


    陆曼容环顾四周。狭小潮湿的房间，木地板脏得看不出颜色。而她被人用麻绳捆在床头栏杆上，手腕脚腕全是绳索摩擦的细小伤口。楼上传来床板摇晃的咯吱咯吱声音。


    陆曼容跟着诺亚下楼，赫然看见了露西！


    嘈杂的酒馆里，黑色短髮的妓 ｜ 女仿生人坐在角落，旁边还有个金髮青年。青年左耳戴着耳钉，在灯光下闪着金属光泽，侧脸贴着一个ok绷，脖颈上有好几道疤。


    「……我见过他。」


    「我在露西的记忆里见过他。小偷维克特。」陆曼容浑身发冷。这一切超乎了她的想像，或许，他们两个真的是共犯吗？


    陆曼容紧紧盯着露西，露西却显然并没看到她。妓 ｜ 女仿生人坐在沙发上，看上去很瘦小，穿着深蓝色低胸短裙，脸上化着烟燻妆。她捧着脸坐在那里，丝毫看不出是个连杀数人的疯子。


    陆曼容想要拔枪，却摸到腿上的枪套是空的。


    她勐地抬头看向诺亚，心里彻底凉了。看来她被打晕的时候，枪也被抢走了，还被捆绑在床上。打晕她的人到底是何居心？那个人是露西吗？难道露西今天要杀的人是她吗？


    「嘿，维克特！」


    金髮青年闻声抬头，整个人像被蜜蜂蛰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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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72页

    他抓起酒瓶站起来。


    「wow，悠着点，兄弟。」那人连忙举起两只手，大叫道：「放松点，不会有事的，我的好朋友，放松。」


    维克特指着他：「我说过了，安迪，别让我再看见你——」


    「好说，好说。我这不是看见你高兴吗？」安迪唉声嘆气，露出一副哀伤的表情，「我一直提心弔胆，还以为你被亨利打死了呢——」


    维克特骂了一声，扬起啤酒瓶。


    「停停停，我没打算过去。」安迪赶紧举手投降，大声哀嚎：「维克特，你也知道。亨利他们有多嚣张。我本来想偷他的钱包，结果那傢伙直接堵住我，掐着我的脖子要捅我。好朋友，换做是你，肯定能把他撂倒。可我不是你啊。我只能把亨利的行踪告诉你，你比我厉害，万一你偷到了呢？我的好朋友，你肯定不想看着我死掉吧？」


    「你太无耻了。」维克特咬牙切齿，「我确实偷到了，结果你也看到了。你跟亨利串通一伙想要我死！」


    「听着，我真的是来赔礼道歉的。」安迪讨好地赔笑，「我认识一个人。那傢伙真的有点东西。我最近在替他办事，亨利的行踪也是他告诉我的。他还丢给我好几个人名，全是肥羊。」


    维克特愣住。


    肥羊是很有钱的人。在第no.9区，这种人本来就很稀缺，基本可遇不可求。事实上，维克特已经不记得，自己上次偷到一百元美金是什么时候了。尤其最近no.9区犯罪率飙升，大多数人即使有钱也绝不会露出来，大街上哪有那么多肥羊。


    说着安迪丢来一个闪闪发亮的东西。维克特条件反射抬手接住，脸色瞬间就变了，是金子。


    安迪上哪搞来这么大块金子！


    安迪忽然吹了声口哨，沖一旁的短髮女孩挑了挑眉，「嘿，朋友，没想到她还跟着你啊。」


    不提露西还好，一提维克特更愤怒了。


    「还不都是你搞得！」维克特对同伴挥舞拳头，狠狠瞪着露西，「我不是让你别跟着我了吗？」


    「可是你购买了我，先生。直到时间结束前，我不能再回到贩卖机里，这是规定。」仿生人妓 ｜ 女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语调冷静，「截至目前，还剩两天20小时。」


    「......」


    有一瞬间维克特真想一瓶子敲晕这傢伙，或者敲晕自己。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倾家荡产更倒霉的事吗？


    有，那就是所有的家当都被用去购买了一款仿生人妓 ｜ 女。


    金髮青年看了眼手里的啤酒瓶，忽然产生了让她彻底消失的恶毒想法。


    「基础价是十美金。三天后我回到售货机之后，商店会根据我回柜时的状态重新计价。产生的多余维修费用将从您的帐户里自动扣除。」露西平静道：「但从原则上说，您付了钱，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


    维克特骂了一声。


    倒霉透顶。


    平时他买瓶汽水，售货机都会卡住。她怎么没被卡住。


    最可恶的是，自从她走出售货机，就一直跟着他。他走到哪她就跟到哪。整整三天，他都要和她待在一起。


    「你好像有麻烦了。」露西注视着他侧脸的创可贴。


    「被你跟着就是我最大的麻烦。」维克特咬牙切齿道：「做小偷做的太出名，也是一个困扰。你懂不懂。」


    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安迪咧嘴就笑，晃了晃他的肩膀，两根手指夹着一张名片，「诺，这就是那傢伙的联繫方式。好朋友有财一起发。怎么样？我对你够意思吧？」


    「你差点害死我。」维克特皮笑肉不笑。


    名片上是一行地址，还有一个字母。


    「q？」维克特狐疑道：「我怎么知道你没骗我？」


    「这好说。你让露西去啊。每次见q，都要带着美金去橡木酒馆231房间。q会根据金额给你肥羊的信息。五美金和一百美金的情报天差地别。你试过一次就知道了。」安迪上下打量露西，「嘿，好朋友，我知道你很烦她。但我觉得还好啊，她还是挺可爱的。既然你让她做什么都可以，为什么不让她替你去见q呢？」


    维克特也愣住了。


    「当然，你要是实在不想做，我肯定也不会勉强你。」安迪嘆气，「但是这个q，真的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知道吗，亨利就是他介绍给我的。」


    维克特噎住，「所以你让我去偷亨利的钱包？有没有搞错，他的钱包只有十美金！」


    「no. 」安迪举起一个皮夹，咧嘴就笑，「凯门鳄缝蜥蜴皮，他的钱包本身就很值钱，价值至少一百美金。」


    维克特反应过来就想给自己一拳。


    看着维克特咬牙切齿的表情，安迪显然心情大好，从口袋里拽出一沓钞票，嘿嘿笑了两声，「肥羊还是那个肥羊。这就是q的风格，告诉你谁身上有钱，却不告诉你哪个值钱，就赌眼力劲了。怎么样？敢不敢赌？」


    维克特盯着那叠明晃晃的钞票。


    金髮青年微微眯起绿色的眼睛，有某种动物般的攻击性，「赌就赌。」


    --------------------


    第39章 你不是真的


    「看来露西和维克特真的很熟。」


    「是的，主人。」诺亚点头。「我常常看见他们在一起。我已经跟联邦警署说了，他们很快赶到。」


    陆曼容浑身发冷，「露西的共犯就是这个叫维克特的小偷。从小出生在第九区，依靠偷窃谋生，直到有一天，偷窃已经满足不了他了，他开始杀人越货，最后甚至盯上了苏家。如果我的猜想是真的，就解释了为什么每次露西都能准确出现在杀人地点的问题。因为有人把地址给了她。她有同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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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3页

    露西忽然站起来。


    陆曼容对诺亚比了个手势，屏住唿吸跟了上去。


    露西上楼后，走进一扇门。陆曼容谨慎地贴着门，听见水龙头哗哗水声。


    「你被逮捕了。露西。」她冲上去按住露西。「你明明会说话，却装成哑巴。你来洗手间做什么？你是来藏东西的吗，你在藏什么？」


    露西没做任何反抗，被陆曼容反剪双手压在墙上。一切都很顺利。


    事实上，有些太过顺利了。以至于陆曼容也顿了一下。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冷静甩出手铐，」听着，露西，一切都结束了。你没办法再杀人了，但你可以主动交代罪行。你将以涉嫌多起绑架案被逮捕，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寂静。


    陆曼容还想说些什么，忽然被推了一下。一只手死死扯住她的头髮，把她按倒在水池里。


    当整张脸没入水中，人首先会感受到条件反射的恐惧。陆曼容下意识地松手，露西立即像某种滑熘熘的鱼类摆脱了她的控制。


    她进来前明明把门都关了，诺亚也在门外把守，这人是谁？诺亚还好吗？


    陆曼容整张脸淹没在水里，耳边是水龙头哗哗声。挣扎中她摸到那人的手腕。很细的手腕，绝不是维克特。


    怎么回事？还有第三个犯人！


    剧烈挣扎很快耗光了肺部残存的氧气，顺从求生本能吸入第一口水的时候，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像是气泡都炸裂了，接着整个肺部开始抽搐。


    陆曼容摸出一把匕首，往后捅去。


    捅进□□的感觉。刺中了。


    陆曼容抓住机会，抬起脸来，就在那一瞬间，她在水池里看到了一个倒影。她忽然愣住了。


    就是这一瞬间的愣神，她失去了机会。那人狠狠踩住她的脚踝，很快找回主动权。陆曼容清晰地听见一声「咔嚓」，脚踝剧痛。她再也站不住了，砰地跪在地上。


    忽然，按住她后脑的手消失了。


    空气骤然涌进肺里。她跪倒在脏兮兮的地板上，被一双手紧紧揽住腰。


    「主人，您还好吗？」少年的银头凌乱。


    她浑身发抖地咳嗦起来。


    「我没事，快抓人——」她艰难开口，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匕首，却愣住了。


    匕首上的血液是蓝色的。


    仿生人的血液。


    「抱歉主人，我来晚了。」诺亚低声道：「我一进来就看见露西想要溺死您。」


    「不可能。」陆曼容喃喃道：「当时我明明在给露西戴手铐，她怎么可能瞬间出现在我的背后？这不可能。」


    刚刚被摁在水池里的时候，她无意中瞥到水面的倒影，黑色短髮，瘦瘦小小的女孩。彼时她还觉得是错觉，没想到真的是露西。


    「我已经把这一切都告诉托尔了。警察马上赶到。露西受伤了，跑不远的。」诺亚扶着她的腰，小心翼翼扶她站起来。


    疲惫过度的身体骤然松懈，潮湿的空气像一张绵软的网。她忽然有点想睡觉了。


    睡意像病毒一样蔓延。


    浑身湿透的黑髮女子靠在墙上，短裙贴在身上，水珠从大腿流淌下来，「诺亚。」


    「主人？」


    「我就知道。诺亚，我就知道你不可能杀人。」她吸了口气。


    「我跟你说过我的秘密，是不是？我最讨厌沈灿了。所以还好，你还在。如果你真的做了错事，我就只能和他共事。一想到这个画面，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仰着脸倚在墙上，手背搭在眼睛上，「太好了，诺亚。再次看到你我很开心。」


    诺亚低头检查她的手腕，被麻绳捆绑后，她的手腕全是细小红肿的伤口。脏兮兮的洗手间里，光洒在少年银白色的头髮上，她忽然看到他的白衬衣有蓝色污迹。看来他这几天过得也并不安生。


    事实上，少年整个人看上去像只淋了雨的鸽子，银髮凌乱，手背的伤口还在隐隐渗出蓝色液体。


    诺亚替她撩起湿漉漉的碎发，他的动作很轻，那些黏在脸上的头髮被一根根捏起来，还有几根头髮掉在脖颈深处，微微发痒。


    他颈前的吊牌垂下来，晃来晃去。


    「主人，您好像发烧了。」少年仿生人触碰她的额头。他垂眼看她，用一种很容易引起对方愧疚的眼神。


    「您的脚踝扭伤了。」他打横抱起了她。


    陆曼容觉得自己真的困了，以至于她极其自然地环住了他的脖颈。


    「抱歉。我很抱歉之前对你说过的那些话。」她吸了一口气，「我说我并不在乎你的死活。诺亚，那些都不是真的。」


    她被抱着走下楼梯。显然，警察的到来彻底摧毁了欢乐的氛围。客人们都逃之夭夭，空荡荡的酒馆，啤酒桶倒在地上，流出的液体填充了木地板的缝隙，空气中的酒精味道浓郁得令人窒息，但一阵风吹来，顿时她感觉自己重新活过来了。


    雨后的风灌进肺里，微冷而刺痛。酒馆的大门大开着，她能看见外面的日光。


    「等等，诺亚，你怎么知道露西今天会在这里杀人？」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扭过脸来，「你根本没有所有失踪者的详细定位，你怎么计算出位置的？」


    银髮少年停住脚步。


    她看着他，浑身的血液一点点变冷。


    「托尔根本不可能相信你，更别提跟你合作了。你不是真的。这一切都是我的梦。」她定定地看着他，「自从看见你，我就在幻觉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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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4页

    诺亚低头看她，「我不懂您在说什么，主人——」


    就在下一刻，她忽然将匕首狠狠捅进自己的胸口！


    血液喷涌！


    诺亚勐地变了脸色，想要夺刀，却没来得及，怀中女子的脸色已经迅速苍白下去。她整个人忽然变得模煳，像字迹分明的纸浸泡在水里，墨水氤氲，变得难以辨认。那是一种奇异的感觉，她明明还在他的怀里，却又慢慢不在了。


    「诺亚。」最后连她的声音都变得十分虚弱。她触摸着他的脸，感到他好像在微微发抖，「诺亚，崔西真的是你杀得吗？」


    * * *


    陆曼容再次睁眼，首先感觉到的是强烈的噁心，然后就是剧痛。


    不是皮肉的疼痛，而是骨骼的疼痛，仿佛后脑的骨骼被砍断了。


    很黑。


    四周一片漆黑。


    起初她以为自己受到撞击所以出现短暂失明的症状，她试图睁大眼睛，却还是看不清楚。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被关在一个漆黑潮湿的地方。要不是隐隐约约的风声，她几乎怀疑自己被活埋了。


    还好没有。


    空气中带着海水的腥味，难道她还在码头？她背过身去，用地上的铁钉割开捆住双手的绳索。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她已近乎虚脱。


    陆曼容靠在墙上喘息。潮湿的木板，腥涩的海风，难道她在船上？陆曼容短暂地惊了一下，但很快就冷静下来，她没有感觉到船体晃动。船一定靠着岸，不可能在海上。


    陆曼容缓慢活动手指，摸了摸后脑，血腥味的粘稠液体。她流血了。


    她的眼睛依旧看不清楚，这是后脑遭遇剧烈撞击后，血块凝结，压迫视觉神经造成的。她很清楚急也没用，先爬出这里再说。


    挣扎着爬起来。


    她摸索着周围，忽然摸到一只人手。


    --------------------


    第40章 第一条谎言


    一只冰凉的人手。


    作为特别调查员，陆曼容几乎瞬间就意识到了，这是一具尸体。


    好像是个长头髮的女人。


    忽然，手机铃响。


    手机屏幕射出白色萤光，照亮尸体的脸。


    陆曼容后退摔倒。


    「餵？曼容？听得见吗？」布雷司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你现在在哪？」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案子要破了。」布雷司显然很愉快，「有人说看到露西了，人证物证都在，西里斯正在向司长申请逮捕令。我们马上就能离开no.9区了。我受够这了。」


    「兇手不是露西。」


    「什么？」


    「我在码头发现了一个死人，是贝斯。」


    「贝斯？」布雷司瞬间愣住：「兇手怎么连她也不放过？」


    「不。」陆曼容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女人，声音发抖，「从腐烂程度来看，死亡时间至少五天。既然她早就死了，那么三天前，我和沈灿在橡木酒馆看见的人又是谁？」


    有人在假扮贝斯。


    真贝斯已经死了这件事，恐怕只有兇手才知道。


    手机萤光照亮了死者的脸。


    女人身穿红裙，深棕色的长髮潮湿打结，大片胸口裸露着，满是青黑色的斑点。


    在阴暗潮湿的环境里，细菌的繁殖速度快的惊人，尸体像气球般肿胀，发出腐烂的味道。只剩那双浑浊的瞳孔，空洞地倒映出陆曼容的脸。


    「什么意思？」布雷司愣住，「你不是今天早上还说，露西是兇手吗？」


    「不。假贝斯出现在橡木酒馆的时候，露西有不在场证明。」


    有了假贝斯的证据，就意味着露西彻底洗清了嫌疑。那么此时此刻，最大的嫌疑人就是诺亚。


    布雷司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布雷司顿了一下。


    「知道。」陆曼容静静道：「那你呢？你给我打电话，又想告诉我什么？」


    「圣玛利亚教堂发生了一些事，我们找到诺亚了。」布雷司低声道：「你快来。」


    * * *


    陆曼容终于赶到教堂的时候，首先闻到的是血腥味。


    滂沱大雨。整条街道被亮黄色警戒线包围。


    「兇手真是个混蛋。」托尔抹掉脸上的雨水，咒骂道：「自从我来到no.9区警署，已经很久没见过这种场面了。」


    场面的确很骇人。死了很多人。


    几个男人横七竖八躺在地上，脸上凝固着恐惧，腹部被剖开，器官撒了一地。从身体姿势可以看出，他们曾想逃跑，但没跑掉。


    大雨把尸｜块沖的到处都是，汇成血液的河流。


    「狗杂种。」托尔咬牙道：「不管谁是兇手，我一定毙了他。」


    像是闻到了什么，托尔忽然扭过脸来，对上了陆曼容的眼睛。他后退一步，显然，那并不是一种美妙的气味。


    「如果你和一具尸体在封闭里待了整整三个小时，相信我，你闻起来也会不太妙的。」赶在托尔发问之前，陆曼容冷淡道：「尤其是已经腐烂一周的尸体。」


    「尸体？」托尔变了脸色。


    「是。」她点头：「no.9区码头，黑樱桃旅社门口从左向右第3号船舱。我猜我们找到第一现场了。」


    托尔大手一挥，立即派下属前往码头。但他本人并没有离开。


    「陆调查员，你来的真够巧的。」托尔眯眼盯着她，「感谢你的同事布雷司吧。要不是他拦着我，我早就击毙嫌疑犯了。我敢保证，你再晚来五分钟，我就会让那个该死的机器人变成一堆零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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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5页

    「怎么，觉得噁心吗？显然，我们的兇手在连杀数人之后，刚想逃跑，警察却赶到了，于是他躲进了教堂。」捕捉到她低头看着街头死者的目光，托尔冷笑，「自从接到报案，我们就封锁了整个教堂。所以，陆小姐，现在由你进去，亲自确认，兇手到底是谁。祈祷吧，如果兇手真是诺亚，我一定会找到犯罪事务司司长，撤掉你的职。」


    天空依旧在下雨。


    这个暮夏，雨仿佛永远也不会停。


    老旧的圣玛利亚教堂。管风琴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光穿过彩色玻璃，迷幻而模煳。


    几乎刚走进教堂，她就看见他了。


    空荡荡的教堂，一排排木椅，仿生人少年孤零零坐在中间，光洒在他银白色的头髮上。即使听见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安静地坐着，微微仰着脸，不知道在看什么。


    少年本就生了一张俊美面孔，朦胧的光笼罩着他，像沐浴在福音里的天使。


    但这种错觉转瞬即逝。


    他的白衬衣几乎被血湿透。不是蓝色的，而是红色的。人类的血液。


    「好久不见，主人。」


    他没有回头，「听说您改变了想法。露西并不是兇手，对吗？」


    「她不具备作案时间。」


    「原来如此。外面有很多人。那些警察一直想逮捕我。托尔警官已经拿到了搜查令，他们可以直接对我开枪，主人。」彩色玻璃的光落在少年的侧脸，「他们派您进来，是为了评估我的精神状况吗？您的评估结果是什么呢？」


    外面传来警车鸣笛声。


    她看着他，浑身发冷，终于开口：「那些人是你杀的吗？」


    「我不知道。」


    出乎意料，他回答了。


    「最近几周，我经常记不清自己做了什么。等我重新清醒，才发现自己满手是血。」他的声音很轻，「我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杀人，但是主人，我唯一肯定的是，我应该被清洗。」


    他说话时一直微微仰着脸，看着那扇彩色玻璃窗。光洒在他的脸上，造成一种瑰丽的错觉，但那并不是日光。


    「外面那些人，是被人用刀精确割断喉管的。兇手具备一定医学知识，而且还随身携带15cm摺叠刀。」她的声音很冷静，「我认为是你做的。诺亚。除你以外，我看不到其他的可能。」


    电子颈圈发出微弱白光，银条耳坠轻微晃动，少年俊美的脸沾上了血，暗红色的液体干涸在脖颈上，像某种树叶的脉络。


    然后他侧过脸来。


    「我也认为是我自己。主人。」


    * * *


    「是，罗森警长，我明白了，审讯nh1147号诺亚仿生人。」兰斯挂断电话，走向审讯室，却看见陆曼容坐在长椅上。


    「陆小姐，您不必有太大压力。针对诺亚的调查行动，主要由我负责。」兰斯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作为警署总部特派员，协助调查本案。相信我，如果兇手另有其人，我一定会查清真相。」


    陆曼容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只有托尔负责审讯，局势必定对她不利，但兰斯来了，她所承受的偏见必然减轻。而这一切，都是戴维·罗森的意思。她猜测，托尔在某些事情上得罪了罗森，所以罗森剥夺了他的主审权。


    陆曼容独自坐在走廊里。显然，作为与兇手关系最紧密的人，众人都对她避之不及。


    兰斯刚要开口，托尔忽然来了。


    托尔眯眼打量她，「我需要陆小姐协助调查。」


    兰斯愣住，「什么？这不合规矩——」


    「还有什么比机器人杀人更不合规矩吗？」托尔盯着她，「换句话说，陆小姐，你难道就不好奇自己的仿生人为什么会杀人吗？」


    「托尔警官，你想利用我套诺亚的话。」陆曼容直接挑破。


    她参加过很多次审讯，从托尔开口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了他心里在打什么算盘。


    「是。」托尔干脆承认了，「你最了解他，他也最信任你。」


    * * *


    审讯室的玻璃墙是单向的，从里面看不见外面，站在屋外却能对屋里发生的一切一览无余。


    审讯室里的兰斯戴着耳返，说的每句话都清晰传进她的耳机里。


    「totol出品仿生人，nh1147，你认为是自己杀了那些人吗？」


    银髮少年坐在桌子另一侧。


    「是。」


    相当供认不讳的答案。


    「你为什么要杀人？他们跟你毫无纠葛。」


    「兰斯先生，我只是一部机器，我不在乎人类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痛觉是什么。」


    毫无疑问这番对话激怒了兰斯，尤其是对方程序性的微笑。那是一种符合礼仪的笑容，却毫无生命力。


    「其他人你可以不在乎，但你的主人呢？」兰斯死死盯着他，「你知道她为你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吗？」


    银髮少年坐在房间正中央，白炽灯光洒在他身上，像雨水划过车窗，留下蜿蜒的轨迹。他终于抬起脸来，浅灰色的瞳孔看不出任何感情。


    「我只是一部机器，先生。」少年就连声音都是那么的清冷动听。「您好像对我有误解。所有的人类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一样的没有意义。」


    此刻，审讯室外。


    陆曼容隔着玻璃墙看他，一旁的托尔忽然道:「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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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76页

    「什么？」


    托尔眯眼盯着诺亚，「获得第一条谎言后，审讯才算正式开始。」


    * * *


    审讯还在继续。


    但陆曼容看得出，进展并不顺利。


    审讯的对象其实并不是人，而是语言。必须先通过交流抓住对方话语中的漏洞，再以漏洞为基础，搜寻任何可以抓得到的蛛丝马迹。这也就产生了一个前提，如果对方根本不开口，或者说的信息十分有限，是很难开展审讯工作的。更何况，仿生人的每句话都严格遵循逻辑，基本找不到漏洞。


    「我们已经提取了他所有的记忆。他没骗我们。其中有空白片段。」托尔皱眉，「就算他真的杀人了，也不记得了。」


    「至于测谎仪，他也顺利通过了。我们将有关本案受害者的问题夹杂在一堆简单繁琐的问题里，测试嫌疑犯的心率。唯一一个出错的题目就是问你喜欢什么花朵？」


    「我？」陆曼容愣住。


    「没错。作为一个仿生人，记住自己主人的喜好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托尔用一种观察性质的目光看着：「可他停了三秒，才说你喜欢白玫瑰。」


    「他答对了。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是，他停了三秒钟。」托尔眯眼看她，「他回答别的问题时从来不会停顿的。」


    「我们请来了机器管理局的专员，通过观察他的微表情和神态举止，猜测他删除了一段有关白玫瑰的记忆。」


    「删除记忆？」陆曼容愣住，「我从来没有给他下达过类似指令。」


    「所以他是擅自删除的。究竟是什么样的记忆，才会让他不惜违抗你的命令，也要私自删除？」


    「所以你认为，是他杀人时的记忆。」


    「不然很难解释他为什么出现大段记忆空白。」


    「确实是个合理的解释。」陆曼容冷静道：「可是，也有可能是普通的记忆，只是误操作不小心删除了。」


    「我不这么觉得。」托尔眯眼看她。


    「即使教堂外面那些人是诺亚杀的，造成苏黎失踪的人也不可能是他。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托尔警官。」


    「你是说，他是无辜的？」


    「我只是在摆证据，警官，就事论事。」陆曼容冷淡道：「顺便说一句，您是在审讯我吗？屋里一个，屋外一个，您和兰斯警员早就分好工了？」


    透过单向玻璃墙，她看着他的脸。仿生人少年安静地坐在审讯室里，灯光下他的皮肤有些苍白，侧脸轮廓清秀柔和。那一刻她心里忽然升起一种浓郁的悲伤。


    陆曼容扭过脸来，第一次直视托尔。


    「听着，我的机器人没有杀人。」陆曼容深吸一口气，「这一点其实你也很清楚。诺亚是无辜的——」


    「即使他对你有过性幻想吗？」


    「当然，即使他对我有过性——」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什么？」


    「经过侧写，我们发现，nh1147对你极度迷恋。这并不常见。」


    陆曼容彻底僵住，试图冷静道：「尽管仿生人没有名誉权，但我有。警官，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完全不知道外面刚刚发生了怎样的对话，审讯室里的银髮少年，依旧低垂眉眼坐在房间里，像只温顺的鸽子。


    「陆小姐，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托尔眯眼看她，「实际上，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


    第41章 他的确是件商品


    兰斯走出审讯室，脸色不太好。


    「问出什么了？」托尔率先开口。


    「没有。」兰斯脸色发黑。他本以为no.9区的妓｜女和混混已经够难打交道的了。没想到如今轮到他来审一个机器人。


    「截至目前，案件仍有疑点。」兰斯深吸一口气，把烦躁的情绪强压下去。「证人也只是说诺亚出现在教堂的时候，已经浑身是血了。证人并没有亲眼看见他杀人。」


    「但就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最大的嫌疑犯还是nh1147。」托尔点头，「兰斯警官，既然逮捕令已经批下来了，我们应该直接把他移交法院。」


    兰斯皱眉，「可诺亚没有动机。」


    「机器人杀人还需要理由吗？」托尔说的毫不客气，「或许他程序失常发疯了也不一定。」


    「像我说的，早点移交法院早点结案。有问题的仿生人就快点送到清洗站。」托尔咧嘴露出一个笑容，「你也交差，我也交差，这位美丽的调查员小姐明天就能回到干净明亮的no.1区，难道不好吗？」


    兰斯愣住。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托尔好像格外针对陆曼容。虽然一向如此，但从未像今天这样。托尔一直盯着她，是那种打量的目光。


    这其实很反常，年轻女子虽然有一张内敛柔和的东方面孔，但绝非软柿子。


    兰斯忽然觉得她有点可怜。


    她有一副富有迷惑性的面孔，再加上东方女人的刻板印象，人们很容易会认为，冷漠只是她的保护壳，像娇嫩的玫瑰需要刺，实际上她有一颗柔软的心。但事实却并不如此。


    或许是早年遭受的待遇促成了她这种性格，稍微遇到一点不好的言论，她就会竖起全身的刺，恨不得将对方扎出血淋淋的洞来。


    换做平时，早就把托尔呛得说不出话了。何曾像现在这样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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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77页

    「确实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诺亚是兇手。」兰斯深吸一口气，「申请结案还太早了些。托尔警官，我们应该继续搜寻其他证据——」


    「噢，现在结案当然太早。兇手还活着，当然结不了案。要确保所有受害者死亡，才能逮捕nh1147，是不是？」


    被尖锐的讽刺打断，兰斯愣住，「那你想怎么做？」


    「我想怎么做？拜託，兇手肯定是nh1147，你知道这个事实，我也知道！还是说你非要找到那种直接证据，证明诺亚亲手用刀割开了那几个倒霉鬼的喉咙和胸口，让犯罪事务司的那群怪胎鑑定出来，哪根肠子是从哪个位置流出来的吗？」


    托尔拉长声音，「噢，抱歉，我忽然想起来了，你们no.1的警察一直都很讲证据。否则在之前的绑架案中，也就不会因为执着于第一证据，被绑架犯刷的团团转，间接导致人质死亡了。这就是你们的拿手好戏，对吗？」


    兰斯终于反应过来，托尔是在嘲讽他。


    「现在都消失那么多人了。兰斯警官，说说吧，你打算怎么找到他们？苏家给媒体施加了多少压力，这些你通通都没有感觉到，因为有人替你承担了，兰斯警官。」


    「我……」兰斯试图冷静道：「我当然感受到了。但这不应当是我们草草结案的藉口。」


    寂静片刻。


    托尔眯眼盯着他。


    「噢，兰斯警官，你不会当真以为，你是我的上司吧？」


    兰斯怔住，「我没有——」


    「听着，小子，我自降身份当你的副手，不是因为你的工作能力有多出色，而是因为罗森警长的命令。」砰的一声，托尔把钢笔扔到桌子上，「有人撑腰是好事，但你也不要太得意忘形了。亏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托尔离开后，兰斯的脸色彻底难看。


    「好了，陆小姐，现在你可以进审讯室了。」半晌，他终于扭过脸来，挤出笑容，「我帮你多争取了五分钟。你一共有十五分钟，想问什么快点问。」


    他低头看了眼手錶，「陆，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怎么了吗？」


    年轻女子终于摇了摇头，「我没事。兰斯，你呢？」


    「我？我能有什么事？」兰斯苦笑道，但那种笑容很快变成富有感染力的阳光笑容，像是短暂的沮丧后很快又打起精神，他弯腰捡起钢笔，「罗森警长第一次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我一定要认真完成才对。」


    陆曼容默默看着他。


    她又怎会看不出，罗森之所以派兰斯来no.9区，只是迫于舆论压力，不得不从no.1总部派遣一个「能干的警员」，或者说，「能背黑锅的年轻人」。


    至于托尔，纯粹是不慎得罪了罗森，才被穿小鞋。然而，已经浸淫于no.9区警署多年，托尔势必不会服从一个年轻警员的命令。此刻的兰斯相当于前后受敌，日子又怎会好过。


    初出茅庐的年轻小警员，干净得像一张纸，怎么斗得过这种不怕开水烫的老油条。


    「刚刚托尔的话，你别放在心上。」陆曼容抬眼看他，「罗森打压托尔，托尔不敢直接反抗，所以就把气撒在你身上了。兰斯，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错不在你。」


    「可是，如果我没出纰漏，托尔也没有藉口刁难我。」兰斯抿了抿唇。


    这次她没有回答，而是拎起一个纸袋，从纸袋里掏出一个塑料盒。「兰斯警员，生日快乐。」


    兰斯愣住，这才知道，她随身带着的纸袋里究竟装了什么。


    一小块草莓蛋糕。


    小小的三角蛋糕。草莓已经不再是新鲜的颜色，绛红色看起来酸酸的，冷冷的。


    兰斯怔了一下。


    「谢谢。」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才对。一直以来，你帮了我很多，兰斯。你可能不记得了。」她的脸色有些苍白，露出一个微笑，「在no.9区我买不到特别新鲜的蛋糕，而且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根据我的口味来了。如果你不喜欢，那很抱歉。」


    寂静中，年轻的警员低头看着那块蛋糕。


    「很巧。我最喜欢吃草莓了。」并不十分新鲜的草莓在色素的作用下显示出美丽的颜色，兰斯终于笑了一下，把塑料叉递给她，「miss lu,dies first.」


    * * *


    终于走进审讯室的时候，陆曼容整个人已经平静下来。出乎意料的平静。喉咙里的草莓奶油味道，是人工糖精的甜味，但这并不影响刺激多巴胺产生，制造一种大脑轻飘飘的愉悦感。


    果然，摄入热量能平復情绪。


    银髮少年独自坐在审讯室。白炽灯光具有穿透力，恨不得照亮人的每一寸肌理。少年的五官前所未有的清晰，每一根银白色的髮丝都在微微闪烁光泽。


    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少年也始终注视着她。就在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了很多，都是互不相干的事情，此刻它们一件件在她脑海中盘旋。


    比如那天夜里，在酒店房间，她曾说要告诉他一个秘密。「秘密就是，蝴蝶可以在海里生活。」彼时她咀嚼着一块曲奇，「还有，我讨厌沈灿。从此往后，你也不许帮他。」


    陆曼容摇了摇头，不再去回忆那晚。那晚她显然喝醉了，说起了胡话。将目光重新聚焦回面前的少年，她忽然发现自己有点看不清他了，光晕模煳了少年的脸部轮廓，在眉梢眼角拉出长长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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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8页

    显然经歷了一场详细的审讯，诺亚全身都被检查了一遍，就连脖颈上的电子颈圈也被拆下来，脖颈侧面有一个黑色条形码，记录着机器出厂编码。她看着那个条形码，第一次产生了这种感觉：他的确是件商品。


    尽管和清秀俊美的人类少年一模一样，但他依旧是个商品。站在玻璃橱窗里任人挑选的商品。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的强烈，甚至比起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第一次见到他，是在no.1城区第三大道商场，他站在商店玻璃橱窗里，蓝色的蝴蝶停留在他的耳坠上。


    陆曼容开始怀疑草莓蛋糕的酒心巧克力是不是过期的劣质酒。以至于她有点头晕，大脑不受控制，思绪飘来飘去。


    自从诺亚nh1147以「本案首要嫌疑人」的身份被监禁，一时间审讯室成为了整个no.9警署最安静的地方。没有人想要接近一个可能杀过人的机器人。三天过去了，她是第一个访客。


    他微微仰着脸，好像一直在看天花板上的白炽灯。仿佛那种灯光有某种魔力，光洒在他脸上。然后他终于低下眉眼，视线划过她的脸、脖颈、领口，最后停留在她被雨水濡湿的头髮，目光柔和像在注视一只淋湿羽毛的白鸽子。


    「外面还在下雨吗，主人？」


    * * *


    「西里斯组长，我认为露西并不是兇手。」陆曼容站在警署大厅。


    西里斯面色阴沉，但没说话。


    陆曼容一字一顿道：「在第no.9区码头船舱里，我发现了贝斯的尸体，至少已经死亡一周了。既然真正的贝斯已经死了，那我之前见到的贝斯必定是兇手假扮的。沈灿可以作证，我没有说谎。」


    威尔拖着长腔道：「可你怎么保证，死在码头的那个女人是真正的贝斯呢？」


    她站在大厅中央，目光从四面八方射来。


    旁观、怀疑、隐秘的窥探。


    毕竟，本案首要嫌疑人是她的仿生人。


    「我说了，我作证。」忽然响起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众人闻声看去，黑衬衣青年站起来。


    「姑且不说我和她同时看到了假贝斯，两个人同时产生错觉的机率接近百分之零。而且，威尔，你质疑我的判断没问题。毕竟我能力有限。」沈灿笑道：「但陆调查员从没看走眼过，你质疑她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威尔冷笑，「无所谓。反正你们都是si-group的人嘛，你想怎么替她开脱，就怎么替她开脱喽。反正我已经申请身份鑑定了。」


    「说错话这种事，一次就够了。万一死者不是那个妓女，那恐怕某人要彻底失去信誉了。」威尔打量陆曼容，笑容愈甚，「而且，你还是兇手的主人，联邦警署辛苦这么半天，都被你搞得晕头转向，或许你是替他混淆大家的视线也未可知。」


    此言一出，瞬间寂静。


    众目睽睽之下，黑髮女子明显脸色苍白。


    她抿了抿唇，刚要开口解释，忽然被打断。


    「纠结这个问题有意义吗？」沈灿嘆了口气，「即使不是贝斯，那也是一条命。还是说，威尔，你现在连谋杀案都不想调查了吗？」


    威尔噎住。


    「所以，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陆曼容？」他将锋芒直接转向她，「你之前不是还信誓旦旦说露西就是兇手吗？这么快就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这就是犯罪事务司最年轻的天才调查员吗？」


    被众人注视着，陆曼容终于开口。


    「我为我之前做出的错误判断而道歉。」她冷静道：「而且，露西不仅不是兇手，下一个死的很可能就是她。我认为露西有生命危险，替她申请24小时保护措施——」


    「可笑。」


    忽然响起一声冷笑。


    「陆调查员，这就是你的本事吗？对一部机器的安危提心弔胆，你自己难道都不觉得可笑吗？」罗森身体前倾，眯眼看着她，「如果整个犯罪事务司的调查员全是这种水平的话，那就不奇怪了，难怪一个月都破不了案。」


    他这番话意有所指，西里斯脸色更难看了。


    「还有，你那套根据地图比例计算兇案现场的理论。你自己都听不出来有多搞笑，是不是？」罗森看着会议室的电子屏幕，「照你这么说，兇手是个痴迷黄金分割线的变态？」


    众人闹笑。


    在场的大多是联邦警署警员，本来就跟犯罪事务司不对头，此刻见自家警长带头挖苦对方，就都笑了。唯一没有笑的人就是兰斯，他坐在同事之中，与说说笑笑的他们格格不入，兰斯皱眉看着她，微微抿唇。


    看得出他在犹豫，犹豫是否要在顶头上司的面前，替她说话。最终他咬了咬牙，正要站起身来，忽然砰地一声，大厅的门被勐地推开。


    「报、报告长官！」伊芙琳上气不接下气道：「我们根据陆调查员的计算定位，搜查了码头一带，发现了一些……一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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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尤其是你的眼神


    「谢谢。」


    「谢我什么？」


    「谢谢你刚刚替我作证。」


    「拜託，陆曼容。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好歹我们也算半个搭档。」沈灿跳倚着计程车车门看她，笑容懒洋洋，「不过，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


    「你刚刚没听伊芙琳说吗？既然是兇杀现场，应该有死者才对。可是，她没有说『我们在no.9区发现了尸体』，而是发现了一些东西。」沈灿摸着下巴，「我敢肯定，那些东西让她难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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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9页

    陆曼容愣住。


    「不一定。」她抿了抿唇，「也可能是血迹什么的。东西的定义很广泛。」


    「相信我，如果真的发现了人，她一定会说清楚的。」沈灿摇头，似乎触动到了什么不好的记忆。


    no.9区码头，海风扑在脸上，陆曼容首先看见的是人群。人们聚集在码头，不知道在看什么。她刚走过去，就听到一声尖叫。


    人群正中央，有只大木箱。


    一个女人站在木箱，脸色惨白。显然，那声惊世骇俗的尖叫，已经耗光她所有力气。可怜的失踪者母亲、苏氏银行的苏太太晕倒了，现场乱成一锅粥，保镖连忙搀扶，让鼎鼎有名的贵妇不至于当众跌倒。


    陆曼容挤进人群，这才看见木箱里面的东西。


    全是鞋子。


    各种鞋子，不一样的款式，不一样的大小。有些干净，有些脏。有些很廉价，有些做工精良，但共同点是它们都沾满了某种液体。雨水沖刷甲板，渗出一些深颜色的液体，被泡开的血液。


    腐烂的味道。


    没有断掉的肢体，没有粘稠的组织液，甚至连肉块都没有。


    只是一箱鞋子。


    陆曼容见过比这血腥的多的现场，实际上，这都称不上案发现场。但此时此刻，她浑身发冷。


    「看这些鞋子的数量，失踪者至少一百人。」


    「可能不止。」布雷司脸色煞白，「听着，这些绝对不能让记者看见。我现在就驱散人群。你维持秩序，一定要封锁消息。」


    说罢布雷司向围观人群走去，但他还没来得及拉上警戒线，就被人狠狠撞开。


    「让开！都让开！」


    被保镖簇拥着，身穿红裙的年轻女人气势汹汹地挤进人群，双手叉腰道：「我母亲人在哪里？别推我，我警告你们，信不信我到法院告你们动手打人——」


    声音戛然而止。


    显然，她终于看见了那个大木箱，被人搀扶着的母亲，还有那个令自己一贯高姿态的母亲都能当众失态的东西。


    一双精緻的黑皮鞋。


    毫无疑问。


    苏黎的物品。


    * * *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我哥哥只剩这双鞋了？」苏西强自镇定，「人都失踪这么多天了，你们找不到人，反而在这里胡说八道，我要告你们诽谤！」


    「我现在就打电话给犯罪事务司司长，你们老大叫什么名字来着？哦对，李斯特，着名的李司长。你们敢玩我，那就等着瞧。」她掏出手机，恶狠狠瞪着众人，「信不信我一通电话，你们立马就被开除！」


    「你哥哥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沈灿忽然道。


    苏西拨打电话的动作瞬间僵住。


    「很好笑的笑话。」她扭过脸来，「只可惜，我是你的话，就笑不出来了。」


    「我记得你。」苏西看着沈灿，「你就是那个no.9区出来的调查员是不是？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站在这里跟我说话？」


    「就事论事而已。」黑衬衣青年倒是平静，「犯不着发这么大的火吧，苏西小姐。」


    苏西冷笑，挽着身侧男人的手臂。


    文森特一直在与警察们寒暄，被未婚妻挽住手臂后，才转过身来。他的视线略过陆曼容，像两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


    「好久不见。陆曼容。」苏西开口。


    「你就是喜欢偷我的东西，是不是？」她紧紧盯着面前的黑髮女子，「陆曼容，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样令人噁心。」


    闪光灯咔嚓作响。众目睽睽之下，黑髮女子的脸色有些苍白。


    「嘿。」


    众人闻声扭头，却见是个年轻人，头戴贝雷帽，衬衣袖口全是油画颜料。


    不入流的街头画家端着两杯热可可，沖人群中央的陆曼容招手，「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被众人盯着，他终于觉出哪里不对，结巴道:「我……我是不是找错时机了？」


    陆曼容也愣住了，「朱利安？」


    * * *


    「听说这里就是第一现场，失踪者不下百人？no.9区这么多起失踪案，联邦警署难道一直没注意吗？」朱利安皱眉，「这真是……」


    「打住，我可没这么说。」陆曼容搅拌着热可可，「被他们听见，又说我向市民散播不良谣言了。」


    「怎么会？」朱利安严肃道：「我嘴巴很严的。」


    年轻的画家有双蓝色的眼睛，像日光下的大海，蓝的惊人，深情而忧郁，艺术家特有的感觉。被这样一双眼睛凝视着，很容易让人觉得悲伤。


    「露西是个可怜的姑娘。兇手绝不可能是她。」


    「可怜？」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朱利安皱眉，「拜託，你也见过她。」


    「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会用可怜来形容一个机器人？」陆曼容注视着他:「同情只是人类出于自我保护，对其他生命体衍生出的一种感情。露西并没有生命，所以也没什么可怜的。」


    「你其实并不这么想，调查员小姐，是吗？」朱利安嘆气道：「我看人从不会有错。你也见过露西那双眼睛，绝不是杀人犯的眼睛。」


    陆曼容冷静道：「所有仿生人的瞳孔颜色都是出厂前就被设计好的，除了博取人类的信任和亲切感外，没有其他的用途。」


    朱利安噎住。


    「所以，你还想假扮妓｜女吗？这太危险了。你没看见已经死了多少人吗？」他嘆了口气，「兇手是个疯子，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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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0页

    陆曼容顿住，「从第一眼见面，你就知道我是假扮的？」


    「噢，别多想，不是说你的化妆水平有问题。」朱利安有些得意洋洋，「只不过我是个画家，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观察力。你看起来就不像no.9区的人，尤其是你的眼神。」


    「你好像对眼神很有研究。」陆曼容觉得好笑，「那我看起来像什么人？」


    热可可还剩最后一口，朱利安把纸杯捏扁。


    「随便什么地方的人。有阳光的、阴天的；花多的、野草多的；干净的、潮湿的。」他把扁纸杯扔到地上，「但都不是no.9区的人。」


    「no.9区的人该有怎样的眼神？」


    他注视着她，忽然忧伤地笑了。「别想了，调查员小姐。你学不会的。一个地方的人有一个地方的感觉。就像我，可以轻易画出来，却永远模仿不了你的眼神。我一出生就在这里。小姐，我是出生在no.9区的人。很多东西生来没有，至少让我保留一点独有的东西吧。」


    * * *


    「嗨，交际花。」


    朱利安夹着画板离开后，沈灿吹了声口哨，向陆曼容走来。


    「你想问什么？」陆曼容没有抬头，「是关于刚刚那个画家，还是苏西对我的指责？」


    「别这么刻薄嘛。没想到短短几天时间，你也在no.9区交到朋友了。我只想表达一下关心，毕竟我们是搭档。」看到她的表情后，沈灿笑眯眯补充道:「至少在诺亚归队之前，暂时的搭档嘛。」


    听到诺亚的名字，她的动作停顿了。


    「你真的认为，他还能归队吗？」


    「当然，只要你能找到真兇。我对你有信心，可你好像对诺亚没什么信心。」沈灿嘆气，「听着，我不管别人怎么看，反正我不觉得那小子有能耐杀人。我刚刚跟兰斯聊过了，罗森下一步想做什么，你知道吗？」


    「他想利用露西，把她当诱饵。」


    「我试过劝罗森，可他有多固执你也不是不知道。算了，让露西当诱饵也是个方法。」沈灿吸了一口烟，「还有，刚刚那小子什么来头？我不是多管闲事，只是提个建议。你最好别再跟他接触了。刚刚苏西对记者说的话，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的。」


    「什么话？说我和no.9区市民暗通款曲，说我天生就是下 ｜ 贱的人？」


    沈灿没吱声，耸了耸肩，意思是：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即使用这么骯脏刻薄的语言描述自己，陆曼容依旧没什么表情，淡淡道：「听起来确实像是苏西能说出来的话。」


    「没时间了。我们必须马上找出兇手。」她蹙紧眉头，「第一次是我，第二次是崔西。兇手已经接连两次没有得到想要的完美尸｜体了。他是强迫症患者，很快会再次下手的。」


    「但同时，他也快崩溃了。」沈灿点头，「冲动是失手的根源。」


    「对了，陆曼容，听说你在审讯室里给兰斯过了次生日？」沈灿看起来还在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只是一块蛋糕而已。」陆曼容平淡道：「他的日子也不好过。」


    「没有人的日子好过。」


    「听你的意思，沈灿，你也想让我给你过次生日吗？」她干脆话锋一转。


    二人对视片刻，沈灿咧嘴笑了两声，「这多见外，咱俩谁跟谁。」


    说罢他抖了抖菸灰，凑过来道：「所以，今天上午你去审讯室见诺亚，他到底都跟你说什么了？」


    「什么都没说。」她冷冷道。


    「什么都没说？不大可能吧。我明明听说，你们整整三天没见，见面了却在聊天气？」沈灿不依不饶，笑眯眯道：「你应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我才能帮你啊——」


    她勐地扭过头来。


    显然这个动作吓到了黑衬衣青年，后者愣了一下。


    「怎么？你也想像他们一样，拿着手术刀解剖我的大脑，从每句废话里提取信息，向西里斯邀功吗？」她眯眼盯着他，视线咄咄逼人，「你见鬼去吧。」


    片刻寂静。


    「wow，曼容。别激动。」沈灿举起手来，「你现在这样是不对的，你知道吗？因为个人情绪问题，对同事乱发脾气。答应我，对我发火就行了，别沖联邦警署那帮老傢伙。」


    ……


    沈灿说的对。


    其实刚刚她自己也怔住了。像刚才那种程度的发火，她很久没有过了。那些尖锐的话语，她从没想过会从自己的嘴里冒出来。烦躁的火苗噌地窜上来，她根本无法控制。


    「抱歉，刚刚是我不对。」终于，她深吸一口气，像在回忆什么不愿提起的事，「我没骗你，诺亚什么都没做，只是跟我说下雨了。」


    沈灿愣住，「他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没有为什么。」


    空纸杯被轻易地捏扁，她把纸杯扔到地上，就像把后半句话重新咽进喉咙里。


    因为她曾经对他说过，她讨厌下雨。


    --------------------


    第43章 胎记


    暮夏的空气郁热潮湿，陆曼容坐在家里。少年站在窗边，窗帘飘起来，他的脸朦朦胧胧，若隐若现。


    这次她很清楚一切都是梦。


    「又是露西的回忆吗？」她嘆了口气，「诺亚，如果你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杀人，那就和我一起调查清楚吧，怎么样？你在审讯室里待了那么久，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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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页

    她摸了摸他的头髮，少年的银髮柔软微冷。他顺从地低头，侧脸贴上她的手心，蹭了蹭。


    陆曼容打开门。


    果然，外面并不是no.1区宽阔明亮的街道，而是no.9区脏兮兮的小巷。


    「嘿，我没骗你吧？」安迪惬意地倚着墙，「你见过q了。那傢伙很靠谱吧？」


    坐在墙头的金髮青年侧脸贴着一道ok绷，懒洋洋晒太阳，冷哼一声，「马马虎虎吧。那傢伙戴着面罩，谁知道是不是q本人？」


    「这不重要。」安迪嘿嘿笑道：「重要的是，你确实搞到了几个肥羊，难道不是吗？」


    「你还带着她呢？」安迪吹了声口哨，目光暧昧，「说真的，她挺漂亮的。」


    维克特从墙上跳下来，啪的一声，踩扁易拉罐。


    「漂亮？你眼瞎了，安迪。我不像你，我很正常，只对人类感兴趣。」维克特骂了一声，「还有，不是我带着她，是她像口香糖一样跟着我。ok？」


    露西站在二人身后。


    「听说，你自己去见的q？」安迪坏笑，「你没有採取我的建议，是不是担心她的安全？」


    「神经病。怎么可能？」


    维克特狠狠吸了一口烟，「这傢伙只是个机器人，她不坏我的事就好了。关键是弄坏了你赔钱？让我赔钱还不如让我去死。」


    从两天前，她就一直跟着他。


    昨晚他睡到一半，睁眼发现她站在窗边，那副样子着实诡异，他骂了一声，用枕头蒙住脸翻了个身。


    果然那个q有点名堂。


    根据q的提示，维克特捞到了第一笔钱。一切都很顺利。接下来的两天里，他又根据q给的名字陆续偷了不少钱。但同时，他也树敌无数。


    「在那！就是他！」


    维克特翻墙就跑。


    但显然，对方也是有备而来，维克特刚跳下墙，就看见亨利站在墙角。


    维克特暗道糟糕。亨利持刀捅来，露西忽然扑了上来。


    蓝血飞溅。仿生人女孩后仰倒下。


    维克特愣住，抓住她的手向巷口狂奔，终于跑到安全的地方。


    「你疯了！」他勐地将她抵在墙上。


    「你受伤我赔钱。你是不是专门想让我破产的？」维克特咬牙切齿，「事先说好，你救了我，我也不会多付钱的！」


    「先生，我不会死的。」


    维克特被噎了个正着，看着露西低头处理伤口，她很冷静，仿佛腹部被捅了一刀的人不是自己一样。维克特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当机器人真好，不会死不会痛，也不会感受到贫穷的痛苦。」维克特骂了一声，倚着墙蹲下。


    日光洒在女孩的头髮上，这时他才发现她的头髮其实并不是纯粹的黑色，而是掺杂了一部分金属铬氧化物的深蓝色。他忽然觉得她其实挺漂亮的，「你们应该有主人吧？」


    「你指的应该是设计师。我是在no.9区工厂被组装的。」她口吻平静，「谢谢夸奖，先生。」


    金髮青年看着她，忽然觉得无趣。


    看来设计师精心调整了数值，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自然，也很好听，像被甜酒润过喉的雀鸟，即使说着再反抗的话，都不会让人觉得有攻击性。就像她整个人一样，娇小温顺。


    仿生人的皮肤像豆腐一样柔软，蓝血源源不断从她的腹部涌出来，并没有血腥的感觉，反而让人意识不到那是血液。即使快要死了，也没有任何生命流逝的感觉，激不起任何同情。


    三天终于快完了。还有半天。


    等干完这票，就和这个古怪的仿生人妓女说拜拜。


    想到这，维克特的心情终于好了点，他点上一支烟，哼着歌打量她。


    女孩裸露在外的皮肤有指印，有的发青，有的发白。但经过两天时间，已经恢復得差不多了。没有新的磨损，一切旧伤都在慢慢癒合，这或许是她自从出厂以来身体状态再次达到的一个巅峰。


    「我说，你过得这么惨，就没想过离开这里？我认识一个no.1区的人，他说你们公司大老闆的机器人秘书也是露西。作为同一型号的仿生人，日子却天差地别。你就不想离开no.9？」维克特怀揣着这种恶劣的想法看着她。


    显然这种带有明显刺激性措辞的话语，会刺痛一个人类的心。但仿生人本身是没有情绪的。


    漂亮女孩低头处理完最后一道伤口，后颈露出一道疤。


    菸头的烫疤。


    像胎记，生来便是如此。


    * * *


    此刻，陆曼容站在一旁，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露西越是表现得无可挑剔，这种感觉就越强烈。


    仿生人没有感情。


    陆曼容看着诺亚，后者正注视着露西和维克特，神情专注，一瞬间让她以为审讯室里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这样一个骨子里都透着冷静理智的仿生人怎么可能像托尔说的那样。


    显然察觉到她的目光，少年侧过脸来，「主人？」


    她看着他的脸，少年其实长得很俊美，是那种没有稜角的美，不像碎玻璃般锋利，轻易就会割破手。少年的清秀更像那种圆滚滚的玻璃珠。


    浅灰色的瞳孔有种奇妙的天真。像那种即使蝴蝶死在手心，依旧天真地低头看着它的少年。


    「诺亚。」她终于开口，」在审讯室外，托尔对我说过一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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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页

    「他认为我是兇手吗？」诺亚平静道。


    「不止如此。」陆曼容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说，「他认为你的测谎仪结果出错了。你自行删除了一段记忆。他还说——」


    诺亚注视着她，目光是那样的纯净无瑕，以至于她一瞬间如鲠在喉。


    「他怀疑我们之间，不止是仿生人和主人的关系。」


    托尔那番话相当具有冲击力。事实上，自从那天后，那句话就像盘旋在尸体上空阴魂不散的秃鹫，始终在她的脑海迴响。


    诺亚可能也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少年垂眸看着她，蹭了蹭她的手指，这是一个亲昵的动作，似乎无法控制般的，他抖了一下。


    然后他又重新恢復了那种程序性的柔和笑容，「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主人。」


    这是一种奇异的感觉，她能看到他的身体在慢慢变淡，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流失。也是在同一刻，她忽然有了窒息的感觉。


    陆曼容勐地睁眼，彻底醒了。


    她条件反射深吸一口气，胸腔炸开剧痛！


    她这才发现自己趴在洗手池上。洗手池已经满了，水哗哗溢出来。


    见鬼！


    难道她在洗手的时候睡着了吗？


    陆曼容拧紧水龙头，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喘口气了，但没想到，依旧有水流的声音。


    她这才发现自己被反锁在盥洗室。水不断从门缝流进来，已经没到膝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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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疯女人莫妮卡


    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水淹没，会产生一种生理性的压迫和恐慌。陆曼容深吸一口气，试图冷静下来，就在那一刻，她忽然再次闻到了那种气味。


    熟悉的气味。


    若有若无的、甜蜜糜烂的、像车厘子发酵过头的味道。


    她曾经闻到过一次，那天在橡木酒馆。暗红色长髮的女人坐在吧檯上，琥珀色的眼睛像枫糖浆，整个人有种颓靡的艷丽，令人想起盛夏熟透糜烂的车厘子。那人戴着人皮面具，假扮贝斯。而假贝斯的目的也很明显——他想要陆曼容死。


    水位越来越高，陆曼容摸了摸腰间的枪套，是空的。门从外面被反锁了。她拿起墙上的铁管，狠狠砸了下去。


    砰！整扇门掉了下来。


    水奔涌而出。


    「谁？不要命了——」


    显然听到了巨响，酒店老闆叫嚷着赔钱跑上楼，却在看清302号房的情景后戛然而止。浑身湿透的黑髮女子跪倒在地，湿漉漉的长髮贴在侧脸，脸色苍白无比。


    她踉跄跑出酒店。一个浑身湿透的女人，本身就很引人注目。何况她手里还拿着一张纸。纸上有很多黑点，所有的黑点连起来，组成了一个诡异的图形，像是一棵树。


    「我知道了！」她向路口的布雷司跑去，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我知道兇手下一个杀人地点是哪里了！」


    「你怎么了？」布雷司彻底吓到了。


    「我没事。」她弯腰咳嗽着，声音艰难得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热带鱼市。」


    * * *


    警察赶到码头的时候，热带鱼市店门半开着。


    陆曼容双手举枪，一步步走向最里面的房间。房门虚掩着，一具尸体直挺挺躺在地上，眼睛还大大地睁着。而站在一旁拿着刀的女孩不是别人，正是露西。


    这是陆曼容第一次目睹仿生人杀人。


    鱼市店长的胸腔被豁开，心脏噗噗掉出来，像玩偶里的棉花填充物。鲜红的血液溅了露西一脸，连带她的黑色短髮。


    警察冲进来，「站住！不许动！」


    手里的刀被踹掉，仿生人妓女被按倒在地，抬着头，两只眼睛盯着陆曼容，空洞洞的眼神，像黑洞。


    * * *


    自从进了审讯室，露西再也没说过一句话。经过一级实验员莫妮卡精神鑑定，嫌犯疑似有精神问题。


    托尔冷笑：「脑子不好能杀人么？」


    莫妮卡搅拌一杯热可可，推了推眼镜：「不是指那种精神问题，我是说，她看起来不太对劲，好像被人下过命令。」


    「命令？」托尔一愣，「这妓｜女还有主人？」


    「这你就不要问我了。我只知道，不是命令就是精神暗示，只有这种可能。」


    「所以，你是认为有人故意唆使这个机器人妓女杀人？」托尔冷笑，「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她杀人的事实。你是在替她开脱吗？难道你和她一样？」


    托尔本来就憋着火，案子被一再插手，露西的出现也意味着诺亚可能要被无罪释放了。如今，机器管理局这帮人也敢大摇大摆发表意见了。他根本没把这个叫莫妮卡的眼镜女放在眼里。


    显然听懂了这句话暗含的侮辱之意，警员都很给面子地嗤笑。


    「你怎么知道我一直想调查各类妓｜女的性｜生活？」莫妮卡却来了兴致。


    瞬间寂静。


    托尔直勾勾瞪着她。


    最终还是布雷司咳了一声，「莫妮卡小姐，非常感谢您应我司邀约，参与no.9区连环失踪案侦破行动，案件还没破，大家就别开玩笑了——」


    「我没开玩笑啊。」


    年轻的女实验员身穿白色大褂，深棕色的长髮捲曲分叉。她戴着一副巨大的防风镜，本来就不大的脸，几乎全被这对玻璃镜片遮住了。


    光透过镜片发生折射，她的脸看起来相当扭曲、滑稽。就像她整个人一样，从头到脚透着两个字：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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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3页

    「我是认真的。」一说起仿生人，女实验员的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了，一扫之前开会时打瞌睡的慵懒姿态，两眼放光，「有科学研究表明，与仿生人共同制造的性｜体验可以达到人类1.1倍，主要取决于电量与程序设定。如果有明确的指令，体验感会再好上0.1到0.3倍——」


    「好了好了，实验员小姐！」赶在她发表更多惊世骇俗的言论之前，布雷司赶紧打断她，「我们把你请来是为了鑑定犯人的。」


    「好啊，我可以把犯人解剖了吗？」棕发女人两眼放光，「活着的我可没法鑑定。难道没人说过吗？我的实验室里，只能出现死人。」


    托尔目眦尽裂。


    「这回真的是在开玩笑。」莫妮卡却嘿嘿一笑，「长官。」


    死一样的寂静里，托尔的脸彻底绿了，摔门离去。


    「好了。嫌疑人露西在哪呢？把她带来，五分钟以内。」把no.9区的高级警官气走之后，莫妮卡倒像没事人一样，错了搓手，「无关人等请离开我的实验室。我要开始工作了。」


    「......」布雷司点头。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吗？你们真没幽默感，尤其是刚刚的警官。」莫妮卡喝了一口热可可，咂舌道：「我早说过了嘛，小甜甜不是兇手。你们一开始还不信。」


    「不是我们不信，办案要走正规流程。」布雷司解释道，笑容忽然凝固了，「你刚刚说什么？」


    「噢，你难道不觉得他是个甜心吗？」莫妮卡耸了耸肩，「totol公司的设计师水平越来越高了，比起两年前，审美不知道好了多少。我不明白你们怎么忍心把诺亚关在这里的，他简直就是个甜心，你难道不觉得吗？」


    「女士，我做人是有底线的。」布雷司挤出一个微笑，「我永远也不会夸一个男人是小甜甜。」


    「噢，可他不是男人。」莫妮卡捧着热可可嗅了嗅，「他只是个孩子。」


    * * *


    「真是个疯女人。」


    「以前他们都说机器管理局的莫妮卡是个怪咖，我还不信。结果不仅是个怪咖，简直是个疯子。」离开实验室后，布雷司如释重负唿出一口气，实际上，从他的表情来看，显然他还在怀疑自己刚刚听错了，「你们都听见她刚才说什么了吧？」


    「如果你指的是仿生人性｜体验那番话，她说的没问题。」沈灿的声音响起。


    黑衬衣青年叼着一根烟，优哉游哉道：「要不然，你以为那些公司制造仿生妓｜女是为了什么？」


    「……」布雷司深吸一口气，觉得在联邦警署探讨仿生人的性｜体验属实诡异，沉默片刻，试图把话题扯开，「话说回来，那个莫妮卡，她靠谱吗？」


    「不管托尔怎么想，反正我还是相信她的。」沈灿笑了两声，「你知道吗，莫妮卡·罗西，三年前以有史以来最高分毕业于圣诺顿学院，以她的成绩，完全可以进入no.1区任何一所医学研究院，但她拒绝了。她进了机器管理局。」


    「啊？」此言一出，就连布雷司也有点诧异。


    圣诺顿学院是整个no.1区最高等级的医学院，每个毕业生都不用为前程而发愁。就算进不了排名第一的绿橡木医学研究院，进任何一所研究所也是很好的选择。每个圣诺顿学院的学生，都是冲着这些目标努力的。


    更何况莫妮卡，以她傲人的成绩，即使是别人挤破脑袋也进不去的绿橡木研究院，对她而言，简直不值一提。


    然而，与以上所有的选择相比，机器管理局实在是个冷门的地方。事实上，简直是个糟透了的选择。


    仿生人是低劣的代名词，修理仿生人的职业，自然也算不上什么高贵的职业。说「实验员」都是尊称，事实上不少人都直唿他们「修理师」。


    自从机器管理局成立以来，大部分毕业生只有愁眉苦脸被分过来的份儿，哪还有主动往火坑里跳的？但莫妮卡显然是个怪人。


    用她自己的话说，实验刀切开血肉组织，没有比这更浪漫的了。


    「现在变态太多了。变态帮我们抓变态。」布雷司一阵恶寒，「对了，曼容，你可以去见诺亚了。曼容？」


    黑髮女子恍然扭头，似乎刚刚一直在神游。


    「抓到露西后，警署召开了紧急会议，决定暂时解除诺亚的嫌疑。我还以为你会第一时间申请保释呢。」布雷司挠了挠头髮，推开走廊尽头的大门：「你不会忘了吧？」


    时隔多日，陆曼容终于再次见到了他。


    警署大厅，人潮汹涌。


    银髮少年独自坐在等候区的长椅中央，微微低着脸，眼睫在鼻樑留下阴影。天空是阴沉的，白光透过玻璃窗洒落，有某种冷冷的感觉。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侧过脸来。


    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看着她。


    天空依旧在下雨。


    --------------------


    第45章 我不完美，你不明白


    雨后的街道格外潮湿。


    偶尔有车驶过，溅起泥水。路边小酒馆紧闭大门。穿着暴露的女人倚在墙上，和客人讨价还价。


    陆曼容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银髮少年撑着一把黑伞走在她身后。


    「诺亚。」陆曼容终于开口，「你认为露西是兇手吗？」


    「听说证据确凿。」诺亚点头，「我相信託尔警官的审讯能力。主人，您认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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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4页

    「我不知道。」陆曼容摇头，「所以我在咖啡店约了个人。」


    咖啡店里的空气很甜腻。


    那种廉价劣质糖精的甜味。


    甜甜圈堆积如小山，一粒粒粗糙的工业糖精撒在上面，像能噎死人的钻石渣。


    「在no.1区我从没吃过这么甜的甜甜圈。」莫妮卡赞不绝口，对服务生招了招手，「这两盒全部装起来，哦对了，再拿八盒。」


    服务生显然也是头一次接到这种命令，一脸怀疑地看着这个品味糟糕的客人。


    「你不吃吗？」莫妮卡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


    「谢谢，我不太爱吃甜。」


    「那你真是太可惜了，人生毫无乐趣。」莫妮卡同情地看着她，「说吧。你到底来找我做什么？看在这些甜甜圈的面子上，我还是愿意回答你几个问题的。」


    陆曼容开门见山：「你认为，露西到底是不是兇手？」


    「所有我知道的，那天在实验室，我都告诉你们了。你没记住的话，可以去看实验报告啊。托尔一直催催催，催我写出来的。虽然有些潦草，但我对待工作还是非常认真的。」莫妮卡又盯上了橱窗里的奶油泡芙。


    「我不这么觉得。」


    莫妮卡扶了扶眼镜，「哪里？」


    「我认为你有所隐瞒。莫妮卡小姐。」陆曼容注视着她，「你是整个联邦机器管理局最好的实验员，一定能看出露西的精神状况。如果我们的猜想是对的，根据码头木箱里鞋子的数量，本案受害者很可能达到上百人。如此大的规模，no.9区警署遮遮掩掩的态度很明显，为了掩盖自己渎职的过失。可是莫妮卡小姐，你没必要和他们周旋。你是科学家，只需要把事实告诉我们就好了。怎么和警署周旋，是我们犯罪事务司的事。」


    莫妮卡吃东西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陆曼容压低声音，「露西到底有能力杀死一百多人吗？」


    「有。」


    莫妮卡擦了擦手，「你犯了一个错误，陆小姐，你不该把她类比成普通人类女性，仿生人的皮肤只是表象，里面的机械骨骼是不会改变的。她有能力杀死任何一个人，包括你。你之前不是查过一起仿生人杀人案吗？你应该很清楚这些傢伙的实力。」


    「可那不一样。艾文是杀人了，但原因也很清晰，有人诱导他做交易，作案全程他的大脑都很正常。可我认为露西不是，她明显精神失常，但仿生人不可能产生感情。」


    「这和感情没关系。」莫妮卡摆摆手，「我说过，她受过精神暗示。」


    莫妮卡拿油乎乎的手指在桌上划了几下，留下几道亮晶晶的油迹。


    「包括之前诺亚在教堂里记忆出现大片空白，我认为他也是受到了来源不明的精神暗示。这种精神暗示，你可以把它理解为催眠。至于催眠者，我推测那个人跟露西有很深的渊源。所以我建议你们先从露西所有关系网入手。露西的确杀人了，这一点没有疑问。露西的记忆系统受到的磨损非常大，从痕迹鑑定来看，至少从三年前就开始了。她很有可能从三年前就开始杀人了。」


    「至于这个精神暗示的来源，可能性很广，我唯一能确定的是，催眠者有强迫症和完美主义。他之所以选择催眠仿生人，肯定是不想暴露自己。他每天都在随机挑选受害对象，要么是单纯的反社会疯子，要么，就是在做什么实验。」


    「还有，露西撑不了多久了。她的神经系统已经磨损的很严重了。再加上声带撕裂，从她嘴里打探出兇手的信息几乎不可能。我劝你们不要把所有的重心放在她身上。」莫妮卡摇头，「你有见过，警察对着一把刀问，是谁握着它杀人的吗？」


    陆曼容彻底愕然，「你怎么不早说？」


    「我说了啊。我都告诉那个西里斯调查官了，他不是你们的上司吗？」莫妮卡抓了抓头髮，「他没告诉你吗？」


    「......」


    陆曼容一愣，心里暗骂，果然，西里斯那个老狐狸又在打自己的算盘。


    「等等，你的意思是说，诺亚也被人精神暗示过？」


    「是的。但我不认为他会杀人。目前无法证明这一点。只有找到兇手，才有可能洗清诺亚的嫌疑。如果兇手保留着露西的所有杀人记忆，那当然好。反之……」莫妮卡没有继续说下去。


    「反之，他的嫌疑永远也不能洗去？」陆曼容怔然。


    「你现在纠结这件事没用。」莫妮卡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含混不清道：「亲爱的，你真的不来点吗？」


    陆曼容看向坐在一旁的诺亚。后者安静地坐着，显然没有意识到刚刚那番对话到底意味着什么。永远无法洗脱嫌疑，就意味着永远被监视。又或者，仿生人本来就不会感受到失去自由的痛苦。


    忽然，砰的一声。


    红裙女人朝二人走来，不轻不重把咖啡杯放到桌子上。


    莫妮卡吓了一跳，抬头却愣住了，「你是苏西？」


    咖啡洒到地毯上，溅上黑髮女子的脚踝。


    「都失踪这么多人了，你怎么还有闲情逸緻在这喝咖啡？」苏西冷冷道：「我说过，我哥哥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的。」


    苏西的目光划过诺亚，怪笑了一声，「怪不得。一个与杀人兇手厮混在一起的调查员，又怎么会积极查案呢？」


    「这傢伙是兇手，你们都不知道吗？」苏西指着诺亚大叫，咖啡馆里的众人纷纷侧目。不少记者闻讯赶来，闪光灯咔嚓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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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5页

    苏西冷笑道：「女儿屡教不改，从小就偷别人东西，现在还开始包庇罪犯了。要我说，你爸爸死的才算好呢——」


    砰！


    滚烫的咖啡泼上苏西的裙子。


    「你——」苏西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眼见自己刚买的鞋子被泼上咖啡，苏西勐地抬头，刚想兴师问罪，却对上了陆曼容的眼睛。


    年轻女子有双黑色的眼睛，眼神冰冷漠然。


    「说够了没有？」她冷淡开口，「苏西小姐，你在跟踪我。我一直都怀疑，码头袭击我的并不是兇手，而是你。今天你反倒自己站出来了。」


    「……」苏西僵硬片刻，冷笑道：「你的意思是，我袭击了你？陆曼容，你也不照照镜子，你算什么东西，我凭什么要袭击你？」


    「这句话，你应该去问文森特。」黑髮女子淡淡道：「你的未婚夫给我下过迷药。你知道么？」


    「……住口！」


    瞬间寂静。


    众目睽睽之下，苏西整张脸瞬间惨白，她死死盯着面前的女人，嘴唇颤得厉害，却说不出话来。


    「苏西，你怎么能指责我呢？相反，你应该感谢我才对。」女子明明在微笑着，苏西却感到比被当场扇一巴掌还要羞辱。「你应该跪在地上感谢我，难道不是吗？」


    陆曼容拨通电话，「兰斯警官，我是si-group调查员陆曼容，一周前在码头打晕我的人找到了，就在咖啡馆。」


    * * *


    雨越下越大。陆曼容坐在副驾驶座上，低头看手机。


    「刚刚把你吓到了，是吗？」


    驾驶座上的银髮少年顿了一下，摇头，「没有。」


    「哦，是吗？我自己都差点吓了一跳。」她自嘲地笑了笑，「你有没有想过，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高尚。诺亚。我很自私。小的时候，苏西诬陷我偷东西，我就把她的洋娃娃扔进垃圾箱。」


    「我从小在no.4区福利院长大。陆明川是第四个收养我的人。我的身上还有纹身，加入犯罪事务司后洗掉了，上面记录着我的编号和四个姓氏。我没有名字，真名叫什么早就忘记了。」她倚着车窗静静道：「就连被陆教授收养，也是我的一个小把戏。有几个孩子总是欺负我，于是那天，我把他们都锁在衣柜里。收养仪式上，他们都没出现，只有我来了。陆明川当然只能收养我。」


    「其实我说谎了。我小时候确实很嫉妒苏西。凭什么她一出生就可以拥有那么好的人生，而我却必须活的像条没了主人的狗。」她闭了闭眼，「关于苏黎，我也没有任何好感。从我第一天认识他，我就希望他死。他的死是报应。」


    雨噼噼啪啪打在车窗上。


    她抬手扎头髮，黑色长髮淋过雨，彼此纠缠在一起。


    少年用干毛巾替她擦头髮，她的发梢有淡淡柠檬清香，是她最喜欢用的香波。他的视线顺着她的长髮、黏着髮丝的侧脸、脖颈看下去，然后对上了她的眼睛。


    她忽然笑了一下。


    「吓到你了，是吗？我不是完美的人。人类该有的劣根性，我也都有。你不明白，诺亚，我不完美，我很自私。」


    「你的衣服脏了。」她的视线划过他晕染淡蓝色血迹的袖口，声音冷淡而柔软，「我给你新买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在酒店里。你应该好好休息了，诺亚。」


    就在那时，她的胃部忽然绞痛。


    诺亚显然注意到了她的僵硬，「主人，我去买胃药。」


    她有气无力地点头。


    这次的胃痛来得气势汹汹，漫长而剧烈，她眼前发黑，几乎连坐直身体的力气都没有了。自从来到no.9区，她的神经就一直紧绷着。再加上诺亚被监禁，幸灾乐祸者绝不在少数。有句话她没有说，其实自从看到诺亚坐在警署大厅那一刻起，她整个人就放松下来了。


    感受着阵痛渐渐减轻，陆曼容深吸一口气，躺在椅背上。


    砰！


    玻璃瓶被砸碎的声响。


    很多嘈杂的声音，像是在争吵，又像打架。街角，一群人围堵着一个人。后者退无可退，金色头髮凌乱垂在眼前，低头喘息。


    维克特？


    陆曼容呆呆看向车窗外。小巷光线昏暗，画面却很清晰。


    「想不干就不干，哪有那种好事？」一伙人堵住他的去路，金属棍拖着地发出刺耳声响。「你要躲到哪去？」


    「谁告诉你们我在这的？」维克特吐掉碎掉的牙齿。


    「想弄死你的人多了，维克特，你可以留着这个问题慢慢想。今天你死定了。不会再有女人来救你了。」一伙人哈哈大笑，「哦我忘了，她连女人都称不上，那个哑巴露西。」


    亨利揪着金髮青年的领口。


    青年低着头，整个人几乎被血湿透，金色碎发黏在侧脸，血水挂在眼睫上，看不清什么表情。


    他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廉价的高跟鞋。


    女孩站在他面前，黑色短髮被紧紧抓着，她的侧脸有三道明显的划痕，渗出蓝色的仿生血液，裸露在外的肢体有很多细小的伤口，脖子上还有一道明显的淤青掐痕。


    「她不是上次还替你挡了一刀吗？我发现你们两个真是绝配。除了她也没有女人会喜欢你了。」亨利捏住露西的脖子，强迫她走过来。仿生人女孩也像感觉到了什么，低头看着金髮青年。后者跪在地上，至少断了三根肋骨，看上去伤的很重，快要死掉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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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6页

    露西低头看他。


    地上的血水形成了一条暗河。


    金髮青年的视线冰冷，充满憎恨，血从唇角流下来。他看着她，说: 「滚。」


    大雨轰鸣。


    陆曼容瞬间睁眼。


    她意识到自己刚刚又做梦了。车窗外并没有巷子，没有维克特，也没有露西，什么都没有。车停在高架桥上，被暴雨沖刷着。她从没见过这样大的雨，急切得仿佛必须要在今夜冲垮整个no.9区。


    雨水疾速沖刷着车窗，以至于车窗像某种流动的液态玻璃，水一样的流动波纹。那些波纹落在车窗下面狭窄的台子上，像灯光透过海水映出的光斑。


    雨声忽大。


    诺亚拉开车门，将胃药和温热的牛奶递给她。少年几乎浑身湿透，显然，伞对暴雨不起作用。


    」主人？


    显然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诺亚微微抿唇，「主人，您做噩梦了吗？」


    「我没事。」她侧过脸去，躲开他的手。


    她忽然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塑料杯握在手心，有些烫。


    「你没听见吗？诺亚。你受到了精神暗示。」她故作冷静，「放手。」


    「我不这么觉得，主人。」他的声音很轻。


    她忽然喘不过气来。


    银髮少年的瞳孔是漂亮的浅灰色，温顺柔和。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此刻它们呈现隐隐的暗红色。


    或许都称不上一个吻。


    她能感觉到他的身体是温暖的，一种异常的温暖，不同于平常的恆温32c，仿生人少年此刻有种发烧般的温暖。电子纹路从颈圈延伸到皮肤上，纹理细腻，像知更鸟有毒的羽毛。


    她勐地推开他，扇了他一巴掌。


    少年终于停下了，俊美清秀的脸上，逐渐浮现掴痕。


    「我说了。」她的脸色很苍白，「你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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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幸灾乐祸


    「你总算来了。刚刚打电话你怎么不接？」警署大厅，布雷司向二人匆匆走来。


    黑髮女子显然淋了雨，发梢还在往下滴水，她抖了抖伞，头也不抬道：「刚刚在车上睡着了。怎么？又要开会？」


    「对。托尔他们好像发现了什么，说要宣布重大线索。」布雷司用同情的目光看她，「刚刚西里斯还问我你在哪。他说要扣你这周工资。」


    「他敢扣我就敢向司长辞职。」陆曼容冷淡道：「我没接到任何通知。」


    布雷司本来想跟她开个玩笑，听她这么说，也愣住了。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她，终于看出她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上午明明还是晴天。这都什么鬼天气。」布雷司看向窗外电闪雷鸣的天空，迅速转移话题，「哦对，刚刚那个苏西被带进审讯室了。曼容，原来当初袭击你的人就是她。」


    「好傢伙，你是没见到她刚刚的样子。那个千金大小姐明明长得挺好看的，偏偏脾气差得要命，骂了一路，录口供的时候还在骂。」布雷司啧啧道：「可怜的托尔还不得不赔笑脸，毕竟是苏家，谁都不敢得罪。」


    「她脾气一直很差。」陆曼容淡淡道：「刚刚又被我的话刺激到了，不骂人才怪。」


    「她活该。」布雷司挑眉，「我看她不爽已经很久了。眼下她惹上了麻烦，她那个未婚夫还不知道在哪鬼混呢。」


    「这谁知道。」沈灿懒洋洋插话道：「反正我听橡木酒馆的舞女说，文森特少爷这几天在no.9区的生活可是丰富得很呢。」


    恰好苏西的尖叫辱骂从楼上传下来，布雷司嗤笑出声，很是幸灾乐祸。「我先上去了，托尔那帮傢伙对她一直客客气气的，可这对你不公平。她涉嫌袭击特别调查员，这件事就够她在这蹲半个月了。我这就打电话给李司长，看她还怎么神气。」


    布雷司转身上楼了。沈灿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


    「曼容，你来啦。」他轻车熟路地勾住她的肩膀，把她拨到一边，「你把诺亚怎么了？」


    陆曼容明显一僵：「你什么意思？」


    沈灿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银髮少年，挑眉：「人家那么乖，你为什么欺负他？


    「谁欺负他了——」


    陆曼容刚抬起头，却看到沈灿坏笑，即刻反应过来，他就是在故意激怒她。


    「是我不对，陆小姐，我说错话了。」黑衬衣青年肩膀抑制不住地抖动，笑得很缺德。


    「别这么看我啊。我也是合理推测嘛。」沈灿打了个哈哈，「你看，那小子平时对你言听计从，听话得很。哪有像刚刚那样一声不吭的时候？老实交代，陆小姐，你到底把他怎么了？总不至于扇了他一耳光吧？」


    沈灿边说边笑，菸灰都抖了下来。


    谁知对方却一直面无表情，沈灿愣了，声音瞬间变了调子，「不是吧？你真扇了他一耳光？」


    「……你闭嘴。」陆曼容深吸一口气，「你没事干是吗？我有一大堆报告要写，你替我写？」


    她感到一种本能的烦躁。这种感觉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她不想思考任何问题。但即使如此，她也能看出沈灿对这件事很感兴趣，不仅感兴趣，好像还挺高兴的。


    「你是在幸灾乐祸吗？」她冷冷看他。


    「别对我这么冷漠嘛。我们好歹也做过半周的搭档。」沈灿举手示意投降，故作严肃道:「说说吧，他都怎么得罪你了。我替你想想办法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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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7页

    陆曼容扭头就走，却被拽住手腕。


    「我警告你，」她终于忍无可忍，「你别得寸进尺——」


    「曼容，你看。」沈灿忽然眯起眼睛，指着街对面的咖啡馆，「那人是谁？我怎么看着有点面熟？」


    陆曼容也愣住了，「朱利安？」


    ***


    年轻的画家躲在屋檐下画画，大雨把画布都淋湿了，他嘴里还叼着一个刷子，显得很狼狈。


    画到一半，身前忽然站了个人。


    「让一让，没看见我正在——」


    朱利安不耐烦抬头，忽然愣住了，「噢，陆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你就坐在联邦警署的对面画画，我们很难不见面。」陆曼容端给他一杯热可可，「你不冷吗？」


    「no.1区的夏天会冷吗？」


    「……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不明白你的意思。」朱利安专心致志涂抹颜料，「我觉得这里很热。即使下雨，也不会冷。」


    「不过你说的有道理，干净明亮的广场和堆满垃圾的街道，人们条件反射会认为前者更凉爽。绘画里的空间构造也是这个原理。」朱利安耸了耸肩，「我以前觉得这是错觉。现在看来是有科学依据的。」


    陆曼容愣了一下，低头看向画布。


    上面是码头。


    空荡荡的码头，海上的石雕安静地腐蚀，天空晴朗耀眼。


    「你来的不巧。调查员小姐，你来之后，no.9区就下雨了。下次你再来，我带你去看晴朗的海。」朱利安眨了眨眼睛。「你还会再来的，是吗？」


    「为什么不呢？」


    朱利安闻言也笑了。


    年轻的画家有深色的头髮，眼睛是那种纯净的蓝色，以至于当他凝视一杯热可可的时候，眼神都似乎是深情的。


    「朱利安，你经常在各种地方画画。有人一直跟踪露西，你见过他吗？」


    「这我哪能注意到。」朱利安愣住，「就算有，妓｜女身后跟着人不是很正常吗？谁把她从售货机里带出来，她就跟着谁呗。」


    「我指的是，同一个人。」


    见朱利安愣愣看着自己，陆曼容心里嘆气，决定不再为难他了。


    「等等。」朱利安忽然道：「好像的确有个人总是跟着露西。」


    「我想想——」朱利安紧紧皱眉，开始叼着刷子调颜料，「是个年轻人，看起来不像是那种有正经工作的，整天在橡木酒馆鬼混，左耳戴着耳钉。我想起来了……他有一头金色的头髮！」


    画家剥下还没干透的油画画布，像拎起一条湿漉漉的鱼。廉价的颜料微微晕染开毛茸茸的边缘，恰好形成金色头髮的纹理。


    「——维克特？」


    陆曼容彻底愣住。


    她一直在找他，可怎么都打探不到他的半点消息。如果兇手真的是维克特，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维克特憎恨露西，有利用她杀人的动机。


    陆曼容又想起自己刚刚在高架桥上做的梦，维克特被人逼进死角，走投无路的他，或许会把这一切都归罪于露西，这个晦气的仿生人妓｜女，吞掉了他身上所有的钱，逼得他铤而走险。


    「我……我得走了。」朱利安脸色发白，显然也意识到了兇手的真实身份，忙不迭收拾画架，「这幅肖像画你留着吧，但请千万收好。那帮傢伙都是亡命之徒，如果让他们知道是我说的……先不聊了，回头见！」


    目送维克特夹着画架一熘烟跑远了，陆曼容站在原地，浑身发冷。她试图理清思绪，决定先回警署再说。谁知她刚转身，忽然撞上了一个人。


    「兰斯？」她吓了一跳。


    「开完会了，刚刚你不在。」身穿制服的年轻警员捏着一个牛皮档案袋，「沈调查员说你在这。我就来找你了。」


    「你们开完会了？」陆曼容愣愣看他。


    「我不是故意不去的。刚刚没人通知我。」她特意掏出手机看了看，开玩笑道：「不会是大家聚一起说我坏话吧？」


    「兰斯，我刚刚获得了一个重要情报，催眠露西的人很可能是维克特。」陆曼容将肖像画递给他，「我建议你们立刻搜查整个no.9区。」


    兰斯低头看向肖像画，顿了一下，伸手接过，「好。」


    「一旦抓到维克特，就能破案了。辛苦警官，这些天从没看你凌晨一点前走出警署。」陆曼容端给他一杯热咖啡，对方却没有接。


    「诺亚的档案要被转走了。」兰斯忽然开口。


    「什么？」


    「联邦警署刚刚开会，决定将本案第二嫌疑人，诺亚，移交给最高法庭审判处理。」兰斯合上档案夹，「这里面是你需要准备的材料。请尽快办理相关手续，放弃仿生人nh1147的所有权。」


    她愣了好久，终于反应过来。


    「原来，这就是你们今天说的案件取得重大进展吗？」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冷静下来，」露西已经被抓住了。诺亚早就洗脱嫌疑了。


    「一码归一码。露西杀了人，不意味着诺亚没杀人。这件事你也很清楚。」钢笔刷刷划了几道，兰斯撕下一张纸交给她，头也不抬道：「在案件没有查清前，不要随意走动。你虽然被剥夺了财产所有权，但在手续走完前，你有义务监视仿生人nh1147。请在同意书上签字。」


    陆曼容低头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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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8页

    白纸黑字写的很清楚，她忽然有些眩晕。


    「兰斯，上面给你施压了吗？」


    兰斯沉默片刻，攥着钢笔的手指束紧，又松开，「陆小姐，做好你该做的。我们会给你一笔赔偿金。」


    * * *


    「什么？」


    布雷司愣住，「他们要把诺亚带走？你在开玩笑？」


    「我没有。」陆曼容摇头。


    「诺亚是你买的。联邦警署就这么直接带走，这合法吗？」


    「他们说会给我一笔赔偿金。」陆曼容忽然笑了。


    布雷司瞪大眼睛看她。


    大概是她的笑容实在不合时宜。但她真的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很好笑。


    「赔偿金？」她耸耸肩，「刚刚忘问了。等会我打电话给兰斯，问清楚是多少钱。当初我可是花了777刀买的。」


    布雷司看她的目光更奇怪了，大概实在无法理解她怎么还能笑出声。


    「诺亚，联邦警署做出的决定你也知道了。」她扭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银髮少年，「明天上午你有时间吗？我们去办手续。」


    片刻寂静。


    「是，主人。」


    少年一张俊美的脸看不出什么情绪，连那双浅灰色瞳孔都不似往日般柔和。她能感受到他的冷静淡漠，那种略微有些刻意的冷静。但这是个好兆头，意味着他的神经系统正在逐渐恢復正常。


    「那就好。」她点头，把档案袋递给他，「手续流程你可以先看一下。该准备什么材料，提前跟我说。」


    将兰斯的话原封不动转告给诺亚，陆曼容都不敢相信自己是如此的平静。


    就像宣布今晚该吃法式小龙虾还是金枪鱼寿司一样简单。只可惜仿生人不吃东西。


    在众人目光中，她转身离开会议室。


    她的脑子有些乱。她摇了摇头，想起来自己刚刚在查维克特。她刚准备给自己沖杯咖啡，忽然手机铃响。


    「是陆小姐吗？」电话那头的声音传来，竟然是朱利安。


    他的声音在大雨中断断续续，「我想起来了。我知道维克特住在哪了。灰蜘蛛巷23号，左手边第二个红房子，阁楼。他就住在那里。你要抓紧了，他今夜就要离开no.9区。」


    「……离开no.9区？」陆曼容愣住，「他要去哪？」


    「我也不知道。但听说是这样的。」朱利安压低声音道：「这可能是你能抓到他的最后时机了。拜託，陆小姐，我从没请求过你什么。no.9区消失了这么多人，我的朋友们都不见了。你一定要替我亲手抓住他，我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告诉你这个消息，因为我相信你，调查员小姐，你一定会亲手抓住他的。」


    几乎刚挂断电话，陆曼容就跑出门去，搭计程车前往灰蜘蛛巷，果然，找到了那栋废旧的阁楼。


    她掏出枪，躲在门的右侧，准备破门而入，却发现门竟然是虚掩着的。


    推开门，空荡荡的房间。


    桌子上还摆着几个空盘子，铜质水壶在还微微冒着热气，显然前不久还被人用过。


    死一样的寂静。


    余光忽然飘过一抹白影，她勐地扭头，发现是被风吹起的窗帘。卧室的门虚掩着。


    陆曼容双手持枪，一步步逼近，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


    忽然接到了兰斯的电话。


    「miss lu，你在哪？」


    「谁告诉你维克特就是兇手的？我们刚刚查到，维克特已经死了。三年前就死了。」兰斯听起来很焦急，「miss lu，听得见我说话吗——」


    卧室门被风吹开。


    陆曼容捏着手机，耳边嗡嗡响。


    只见卧室里贴满了画。床上，墙壁，地面，天花板，铺天盖地都是画布。


    密密麻麻的树。


    古希腊神话中的月桂树。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闪过。


    有人狠狠砸中她的头脑。


    她眼前一黑，当即失去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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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黑十字


    陆曼容再次醒来, 是被撕拉胶带的窸窣声吵醒的。


    后脑被金属棍砸中，她头痛欲裂，什么都看不清, 只能隐隐约约看见有人在动。那人用胶带和麻绳捆住她的手脚。


    「是你……」


    她虚弱道：「兇手是你，朱利安。」


    「你故意把我引到你家, 故意让我发现兇手就是你。你不怕我把这一切都说出去吗？」陆曼容挣扎道：「你跑不掉的, 你死定了。」


    「我当然知道。」年轻的画家哼着歌, 似乎心情很好，「所以别担心, 我不会让你活下来的。」


    「我很了解你，陆小姐。你很要强, 绝不会允许自己的仿生人被指认为兇手。再加上已经死了这么多人, 正义的你不会坐视不管。所以你肯定会听我的话，来到灰蜘蛛巷。但是, 你信不过你的同事，更信不过联邦警署。同时因为你引以为傲的善良, 你不会告诉别人，维克特的肖像画究竟是谁给你的。所以，你肯定会一个人来。」


    「不得不说, 我的确被你感动到了，我向你保证, 你是我杀的最后一个人。」朱利安声音温柔，「过了今晚，我就彻底离开no.9区。你也真是天真，居然相信维克特会离开no.9区。离开这里哪有那么容易？知道吗？我花了二十年的时间憎恨这个鬼地方, 可当我终于要离开的时候, 我忽然有些留恋了。」


    「你当然会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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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9页

    墙角响起女子虚弱的声音。


    「就像泥鳅会留恋恶臭的水沟, 即使再脏，也能完美掩盖自己的踪迹。」她后仰倚着墙，吸了一口气，「所以，你当然会留恋。」


    朱利安顿住。


    他忽然蹲下，扯住她的头髮，强迫她抬起脸来。女子微微喘息着，像濒死的金鱼。


    「现在谁更像鱼呢？」朱利安眯眼看着她，露出一个冷笑，「激怒我也不会改变什么的，警官，你今晚死定了。」


    「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我必须得到你。我还没有见过这么完美的尸体。即使你是警察，我也要得到你。你自己从来都没好好抚摸过自己的皮肤是不是？这样光滑细腻的纹理，像最新鲜的鸟贝。」


    他扯着她的头髮，顺着她的侧脸向下抚摸，像厨师抚摸砧板上的鱼。刀贴着鱼骨一寸寸滑动，找着骨肉相连的位置。


    「为什么要杀人？」她喉咙上下滑动。


    「你好像很喜欢质问别人。这是你的职业病吗？警官？」他扯着她的头髮，俯下身看她，「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但首先你要解答我的几个疑惑。好不好？」


    她微微仰着脸看他。


    「知道吗？我最讨厌你这种眼神。警官，你卧底在橡木酒馆当妓｜女，我一眼就看穿了你，因为你的眼神。」他在她耳边道：「你自以为是的怜悯和同情，就连你穿着高跟鞋站在那里的样子，都那么的令我厌恶。为什么你们生活在光鲜明亮的no.1区，而我只能待在臭水沟？如果你能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回答你。」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刀片贴着脚踝画圈的感觉，刀片割破皮肤，却没有深切进去，只浅浅地划过，留下一条细细的血线。


    她很明白，他在勾勒她骨骼的位置和轮廓，却无法挣脱。


    「我骗你的，其实no.9区不会有晴朗的时候，也不会有晴朗的海。其实你也在骗我，警官，难道不是吗，你怎么可能回来？」他触摸着她的骨骼，「不过没关系。我会切下你的脚，当然还有这双高跟鞋，我会让你一直穿着，永远也不脱下来。」


    忽然门外传来「砰」的一声。


    朱利安勐地扭头。


    他扯着她的头髮，把她整个人强行拽起来，左手拿刀抵在她颈前。


    卧室门忽然被推开。


    银髮少年右手举枪对着朱利安。


    「我还以为是谁。」看清来人后，朱利安挑了挑眉，「我记得他，他是你买的仿生人，是不是？警官？听说他是本案第一嫌疑犯。联邦警署的办事效率就这么低吗？让一个罪犯到处乱跑？」


    「开枪。」她边咳边说：「诺亚，开枪。」


    「对啊，你的主人都说了，开枪。」朱利安反倒顺着她的话说，笑容愈甚，「怎么会有违抗自己主人命令的机器人呢？」


    银髮少年举枪瞄准，可无论怎么瞄准，都会击中陆曼容。少年薄唇紧抿，脸色苍白。


    「你的机器人看起来好像不怎么听话啊。」朱利安扯着陆曼容的头髮，强迫她抬起脸来。他几乎贴着她的侧脸，看起来无比亲昵：「机器最重要的就是听话。连听话都做不到，那还有什么用？我开始佩服你的耐心了，警官。这种劣质机器，你还留在身边，还不如养条听话的狗。」


    少年举枪的手忽然抖了一下。


    朱利安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他喜欢你。」


    朱利安看看诺亚，又看向陆曼容，挑眉笑了，「警官，他喜欢你。」


    「哦对了，有件事我没骗你。我的确认识维克特。他早就死了，蠢死的。他竟然选择保护一个仿生人妓｜女。那群人殴打他，羞辱他，把他活活打死了。而他死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竟然是对那个妓｜女说，滚。」仿佛想起一个绝妙的笑话，朱利安笑得很开心，「警官，你难道不觉得好笑吗？简直愚蠢极了。跟机器人搞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的。」


    「放开她。」少年终于开口：「警察马上就到了。如果我是你，我会趁现在快走。」


    「你在骗我。就算警察来了，我也能随时走。」朱利安掐着她的脖子笑，「但我告诉你，这女人的命，今天我要定了。」


    朱利安把她紧紧挡在自己身前。


    「不。你错了。警察马上会到。」诺亚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冷静。


    「你是在威胁我吗？」朱利安眯眼看他。


    「是威胁。但像你这种聪明的人类，应该懂得权衡利弊才对。」


    与此同时，楼下传来警笛声，朱利安条件反射扭头看去。


    就在这一刻，诺亚毫不犹豫开枪了。


    仿生人少年虽然身材清瘦，动作却凌厉的要命，一手拽住陆曼容的手腕，把她拉过来。朱利安拿刀的手被子弹击中，砰的一声，刀应声掉落。


    捂着手腕后退一步，朱利安冷汗淋漓，狠狠瞪着二人，扭头就跑。


    陆曼容两眼发黑，刚刚那一枪似乎把她整个人唤醒了，剧痛从四肢传来，她忽然觉得很冷，浑身都冷。诺亚紧紧搂着她的腰，力气大得以至于有些弄痛她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她咳了一声，「你一直跟踪我吗？」


    外面在下雨，少年浑身湿漉漉的，银白色的髮丝凌乱垂下。


    「抱歉，主人。」


    「如果不是我，您不会心烦意乱跑出来，朱利安也不会盯上你。是我的错。我现在真正明白了，主人。」少年一张俊美的脸有些苍白，他低头看着她，声音很低，「请原谅我，这样的错，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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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页

    她扶着诺亚上楼。朱利安站在天台，楼底已经围满了警察。


    「你逃不掉了。」陆曼容开口。


    朱利安勐地扭头。


    他看着她，那是一种怎样的目光，以至于她愣了一下。她曾经见过很多罪犯，从眼神就能看出是怎样的歹徒，兇狠、残忍或者后悔。


    但这次不一样。


    恨。


    刻骨的恨意。


    那种铺天盖地的仇恨。


    明明已经被逼到死角，朱利安却忽然笑了，那种仿佛自己赢定了一般的笑容。


    「你听过月桂树的故事吗？警官。太阳神中了一箭，无可置疑地爱上了达芙妮。而达芙妮也中了一箭，对阿波罗冷若冰霜。为了躲避阿波罗，她宁愿变成一棵月桂树。可是，造成这一切的难道是他们吗？你依然不知道是谁射的箭，警官，你抓错人了。」


    与此同时，一道闪电噼下，瞬间照亮了他后颈的纹身。


    一个黑色的十字。


    陆曼容瞬间僵住了。


    那个符号。


    那个噩梦般的符号，竟然又一次出现了。


    黑十字！


    「站住！放下武器！」警察终于赶到。


    「再警告一遍，站住！」


    朱利安好像完全没听见，扭头就跑。布雷司双手举枪，带着一众警察飞奔上楼。


    陆曼容喃喃：「不……」


    轰雷盖过她的声音。朱利安即将逃跑，布雷司举起了枪。


    「不！」陆曼容尖叫道：「住手！」


    太晚了。


    一声枪响。


    子弹穿过了年轻画家的胸膛，他向后仰去，直直摔了下去，摔进他此生最痛恨的泥水里。他的脸上甚至还凝固着胜利者般的笑容，大大睁着眼睛，仰面躺在血泊里。


    --------------------


    第48章 溺死的蝴蝶


    大雨轰然。


    整个灰蜘蛛巷被黄色警戒线包围, 坠楼身亡的兇手还睁着眼睛，坑洼不平的地上汇聚血泊。


    「有人报告说情况非常紧急，所以我才开枪的。」布雷司抹掉脸上的雨水, 深吸一口气，看向陆曼容, 「你怎么了？」


    陆曼容盯着朱利安, 脸色苍白, 「我刚刚看到他的后颈有纹身。」


    众人面面相觑。


    伊芙琳将死者侧翻过来，暴雨沖刷掉脖颈的泥巴, 露出黑色的纹身。


    「什么意思？」托尔率先打破沉默，不耐烦道:「这种渣滓有几个纹身, 不代表什么吧？」


    「这是——」布雷司显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脸色瞬间变了。「黑十字协会？」


    这五个字说出来，无疑深深击中了在场所有si-group调查员, 上起仿生人杀人案已经过去半年了。这么久了，一个疑点始终萦绕在众人心中：那个神秘的黑十字协会究竟是什么？


    动手杀人的固然是埃文, 唆使埃文的却是个叫杜克的男人，好不容易被逮捕到了，却咬碎了牙齿里的毒药胶囊, 在审讯室里自杀了。杜克的后颈也有一个纹身：黑十字。


    如果朱利安不死，或许还能成为突破口。可是他死了。


    「找到了！」阁楼里传出警员的声音, 「都在这里！」


    只见地板下面的暗格里，竟然有一大堆录像带！


    伊芙琳警员瞥了一眼托尔，声音不太自然：「这样的话，诺亚调查员的所有嫌疑就解除了。」


    房间另一头, 托尔正在大声打电话, 脸彻底黑了。


    「太好了曼容。」李菲儿似乎就是要故意气他一般, 发出一声夸张的欢唿。


    「你们怎么确定，这些磁带记录了全部的受害者？」陆曼容却皱眉。


    「我们找到了这个。」伊芙琳犹豫了一下，递给她一本厚厚的油画簿。


    「这是什么？」布雷司皱眉，翻着翻着却变了脸色，「等等——」


    整本画册，都是肖像画。


    一张张脸看过去，有好多熟悉的面孔。全是本案的失踪者们。


    「这傢伙是变态吗？给每个死者都画了一幅画。」布雷司骂道。翻到最后一页，布雷司的声音戛然而止，「该死——」


    画上的年轻女子有一张罕见的东方面孔，浓密的黑色长髮微微捲曲似海藻，蓬松披散下来，盖不住光洁的后背。她穿着黑色短裙站在酒馆的角落里，模煳的光洒在她的脸上，像只温顺的白鸽。


    不是别人，正是陆曼容。


    * * *


    《特大连环杀人案告破！no.9区警长托尔引咎辞职》


    「机器频繁伤人引发恐慌，各大公司的仿生人还能购买吗？歷时整整三年，失踪数百人才被发现，犯罪事务司是否真如他们表现出来的那样正义无私，还是捲入更深的阴谋？仿生人为何屡屡杀人，这一切的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太阳日报社独家报导，披露一切真相——」


    「shit.「布雷司再也读不下去了，把报纸扔到桌子上，骂道：「破案了，那些记者好像比我们还兴奋。而且，整整三年才立案，明明是联邦警署失职吧。戴维·罗森绝对买通了媒体，把托尔推出来当替死鬼。」


    随着那些磁带被挖出，案件彻底结束。


    本案性质极其恶劣，以至于甚至不能用失踪案来定名。不止翠丝、苏黎，还有很多人，连名字都不知道，有些甚至连尸体都没找到。确定死亡者就达到了102人，还有更多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无声无息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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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页

    一时间舆论甚嚣尘上。


    露西的结局显而易见，肯定会被处死。但人们认为这还远远不够。


    部分愤怒市民上街游行，举着「粉碎每个仿生人」的牌子走上大街。极端组织又再次露出苗头。他们认为仿生人没有痛觉，只是送到清洗站太便宜他们了，应该大卸八块，彻底粉碎才对。一时间大街上出现了很多报废的仿生人。零件滚了一地，四分五裂躺在大街上，原因不明。


    「查到了，露西的生产编号是x557。」布雷司紧紧皱眉，「max公司2060年产。」


    max公司第九区分部。


    「见鬼！那些记者再来，就告诉他们闭嘴！他们不就是想要封口费吗？」


    max公司总经理忙得焦头烂额，似乎恨不得同时接八个电话，办公区里铃声不断，他举着听筒大吼些什么。


    「真稀奇。」男人挂断电话，眯眼看向办公室门口。「这年头警察也来收封口费了？」


    「我劝你态度放尊重点，伯纳先生。」布雷司出示证件，「我们为什么来，你心里很清楚。no.9区出了这么大的事，整个max公司，还有你，都脱不了关系。」


    「经调查，max公司在生产露西仿生人时，因为贪图便宜，没有给她附加「不可以伤害人类」的晶片。间接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布雷司向伯纳走过去，「我劝你配合调查。」


    「什么？拜託，你们警察不看报吗？那妓女都疯了，有人把她的记忆系统切开，提取出了一百多盘磁带。你怎么能证明，是出厂的时候max没给她加晶片，而不是她被那个该死的朱利安动了手脚？」


    「这种改动涉及底层核心数据，属于深层次的改动，通常来说只有制造者才有权限。」一旁的莫妮卡推了推眼镜，「一般人很难做到，可能性极低。」


    「那就是说，还是有可能性喽？1％也算有的，长官。」伯纳后仰倚着椅背，两只脚翘起来搭在办公桌上。


    「不好意思，各位长官，我今天很忙的。」伯纳皮笑肉不笑，接起电话。「那就不送了。慢走。」


    话已至此，几人只好离开。


    伯纳说的对，其实他们还真拿他没辙。毕竟死无对证。


    被无赖倒打一耙，所有人的心情都很糟糕，只有莫妮卡反倒像没事人一样，围着大厅前台吃糖果。短短时间内，她几乎把所有能吃的都吃了个遍。


    「曲奇味道不错，再拿点。」


    前台小姐咬牙微笑，「抱歉，没有了，小姐。」


    「骗人，我明明看见柜子里还有。」莫妮卡瞪着她，「堂堂大公司也太小气了。」


    「……」前台小姐和同事交谈了一句，不得不重新拿出一盘曲奇。


    「这还差不多。」莫妮卡抓起一大把饼干塞进口袋里，「还有，太妃糖也换一盘，都发霉了。」


    「喂，你别再吃了。」布雷司没好气道：「莫妮卡实验员，您倒是给我们点意见啊。」


    「什么意见？伯纳刚刚说的。从理论上来说的确无法证明，我也没办法。」莫妮卡咀嚼着饼干，含含煳煳道:「或者，你们非要抓他的话，就再想个别的藉口，这就不归我管了吧？」


    「……」布雷司简直气的胃疼。


    趁布雷司和莫妮卡争执的功夫，李菲儿凑过来，「你怎么了，曼容？」


    「既然结案了，就该好好庆祝。曼容，你该不会信了朱利安的鬼话吧？听着，他的死不是你的错，他是在故意激怒你。」李菲儿摇头道：「我不知道这个黑十字协会到底什么来歷，但杜克那次你也看到了。走投无路就自杀，是他们的惯用伎俩。」


    李菲儿拍拍她的肩，「无论是谁躲在暗处，无论黑十字还是什么白十字，我们总会把他揪出来的。」


    「大家都在？」西里斯过来道：「正好，晚上我请大家吃饭。」


    众人面面相觑。


    最终还是布雷司小心翼翼道：「组长，我以为你已经升职了。」


    「升什么职？」西里斯竖起眉毛。


    此言一出，大家都愣住了。


    确实曾经有一个机会摆在西里斯面前。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


    但谁也没想到。这个爱财如命的男人真的会拒绝升职的最好机会。


    众人都愣住了。


    「我给大家买了船票。明天就回第no.1区。接下来的一周，大家放假好好休息。」西里斯往桌子上丢了几张船票。


    大家面面相觑。


    终于，布雷司率先咧嘴笑了出来。


    「组长，其实你内心深处也捨不得我们特别调查组吧？」布雷司咧嘴笑道，勾住男人的肩膀。


    气氛瞬间放松下来。


    「怎么可能？你们一天天就会惹我生气。」西里斯很嫌弃地推下布雷司的手。「待会大家码头见，听见没？我可就只请这一次，过期不候啊。」


    众人调笑之时，陆曼容忽然道。


    「组长，我身体不太舒服，就先回去了。」


    西里斯愣了一下，可能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下属这样公然拂面子，但也没说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陆曼容转身走出会议室，却看见诺亚站在门口。


    「你怎么不进去？」陆曼容顿了一下，「诺亚，你是si group调查员，也是他们的同事。你没必要捧着他们。大家都是平等的。」


    「抱歉，主人。我以后会注意的。」银髮少年看着她，「您是要回酒店吗？我可以送您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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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2页

    她怔怔看着他，点头。


    难道这就是他一直站在这里的原因？怕她独自跑掉吗？


    浅金色电梯门合上。


    电梯坠落。


    「谢谢你。」她忽然开口，「今天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了。你救了我，诺亚。」


    少年低垂的眼睫抖了一下。


    继而他抬起眼来，露出一个微笑。


    「是吗？那太好了，主人。」


    寂静的电梯间。


    时间显得无比漫长，以至于她有一瞬间怀疑电梯坏掉了，其实它根本就没动。


    她确实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发生了那么多事，诺亚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她也可以。可她终究不是仿生人，没有一键切断情绪的功能。她可以继续和他共事，可以忘掉那些荒谬的对话，但她需要时间。


    难道她今晚还要和他住在同一个房间里吗？


    叮——


    电梯门裂开。


    「主人。」少年的声音柔和清冷，依旧那样体贴不让她有一丁点为难。「计程车已经叫好了，请您早点回酒店休息。明天下午，我在码头等您。」


    * * *


    「结案了，父亲。」


    陆曼容回到酒店收拾行李，虚拟男人影像站在沙发旁。


    牛皮箱很大，却不重。她向来不喜欢随身带太多东西。


    「是吗？那太好了。」陆明川看着她，「你今天就要回第一区吗？」


    「是的。」陆曼容拉上窗帘，外面天已经快黑了。昏暗的路灯灯光透过廉价的薄窗帘透进来，在木地板上落下模煳的斑点。


    「容容，你在担心什么？」


    她叠睡衣的动作停了一下，「没什么。父亲。」


    「你没什么的时候，可不是这种表情。容容，我还记得很多年前，你放学回家，也是这种表情。你从小就很乖，从来不让爸爸担心。每次跟人打架了，你都会把右手缩进袖子里。因为怕我发现，你从来不贴创可贴。」


    陆曼容瞬间怔住。


    「爸爸怎么会不知道呢。」陆明川低头看着她，「爸爸只是觉得很后悔，没有多花时间陪你长大。」


    陆曼容沉默片刻，「我不是什么好孩子。父亲。」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好人这种东西。如果说好仿生人，还勉强可以算上几个。」陆明川眨眨眼。「你的那个仿生人可以排第一。」


    陆明川想要开个玩笑话放松气氛，自己的养女却罕见地没有笑。


    「那你认为我是一个好人吗？曼容？或者，我算得上一个好父亲吗？」


    陆明川摇了摇头，「我是一个科学家。我生前的一半生命，都被用来研究生物神经的嫁接。我曾经痴迷研究蝴蝶能否在海里生活。我很后悔，容容。」


    他的眼神暗了下去，「你小时候不会潜水，一开始也溺水过。我曾经为了我的工作付出了很多，也做了很多自私的事。我希望，你不要成为像我一样的人。容容，我很抱歉。」


    「……」


    陆曼容彻底怔住。


    「不是这样的。能帮到父亲的忙，是我的荣幸。我没有什么能给您的。如果能派上一丁点用场，那我就很高兴了。」她的唿吸有些急促。


    陆明川笑了笑，温声道:「那你觉得，那项研究有意义吗？」


    「当然有意义。」陆曼容不假思索，「第一只能够在海中存活的蝴蝶，是生物介态研究史上的里程碑。父亲，也正是这项研究让您获得了联邦科技奖。您忘了吗？」


    「是啊，这项研究给我带来了很多声誉。」陆明川声音柔和：「但是容容，你知道吗？我有时候会想起那些蝴蝶，那些溺死了的蝴蝶。」


    「有件事我从没跟你说过，曼容。很多年前，我养过一只鸽子。很可爱的鸽子，它活了七年，最后死在一个冬天。我曾经很想念它，想念到没有办法继续活下去。可我后来想，七年了，够长的时间了，或许它可以成为一棵树一只沙鼠一只蝴蝶，重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男人的虚拟蓝色影像低头看着自己的养女，他没有抚摸她的头髮，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


    「人类一直有太多的忧患。而那些潜水钟里的蝴蝶，即使将要溺死，也无忧无虑地飞着。人类总是学不会这种豁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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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梦想家


    阴雨连绵的no.9区, 终于在她即将离开的时候彻底放晴。晴朗的天空，日光明亮得刺眼，在海面落下浮动的光斑, 像碎掉的钻石，有某种不真实的美感。白色的海鸟盘旋在海面上空, 似乎被那些斑点所蛊惑。


    陆曼容坐在码头边的咖啡馆。


    她确实已经好久没有这么放松了, 手机不会没完没了地响铃, 在等船靠岸的这段时间里，她什么也没做, 就这么坐着晒太阳。


    「主人。船将在半小时后离港。」


    陆曼容睁开眼睛，看见银髮少年站在自己面前。


    「诺亚, 你来了。」她放下咖啡杯, 端起一盘曲奇。


    「我不记得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自从我有记忆起, 就在孤儿院里了。」她咀嚼着曲奇，忽然道：「小时候, 那些孤儿院的孩子总是欺负我，有个领头的男孩叫乔治，他们会抢别人的面包, 还会打人，包括我。」


    「我还记得我的第一个领养人, 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酗酒，喜欢用菸头烫我，那是我有史以来最漫长的三个月。不到半年他因为偷窃罪被捕了。我也回到了孤儿院。接下来的三个领养人也不是什么好的经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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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有一天, 我听说要来一位新的领养人, 是no.1区尚西研究院的教授, 那时我都不知道尚西研究院是什么，更不知道教授是什么意思。我只记得他穿的好体面，穿着白色大衣，崭新发亮的皮鞋，踏入罗兰孤儿院，来挑选一个幸运的孩子。」


    「那天的午餐难得的好，有草莓奶油布丁。我在布丁里下了安眠药，果然，乔治他们抢走了我的布丁，然后他们倒下了，没有力气的孩子非常容易摆布，我把乔治他们都锁进了壁橱里。没有留任何水和食物。后来他们还是被清洁工发现的，据说发现的时候已经快要死掉了。」


    她轻轻道：「我听说这一切的时候，刚刚住进陆教授的家里。可我很清楚的记得，我当时并没有什么感觉。尽管差点害死了人，我却不觉得愧疚。诺亚，我就是这样的人。」


    诺亚顿了一下，低眼看着她，却没有说话。


    日光下的年轻女子脸色更加雪白，五官轮廓明明是柔软的，看上去却有种冷淡的漠然。仿佛阴雨天中从湿冷墙角长出来的玫瑰，艷丽又脆弱。


    他专注地看着她，忽然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第三大道商场干净而明亮。商场音箱播放钢琴曲舒缓的钢琴曲，日光从玻璃穹顶洒下来。商场里的廉价香水有种脂粉味道。


    客人来来往往。


    他第一次睁眼，发现自己站在玻璃橱窗里，看着这个崭新的世界。但他很清楚，自己绝不是第一天在这个地方了。因为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上有灰尘。和整个仿生人所有的仿生人一样，他穿着统一的白色贴身制服。


    然后迎面走来一个年轻女子，她有黑色浓密的长髮，挂断电话后她抬起脸来，指了指他，「我要这个。」


    一种奇妙的感觉。


    温暖的电流流进身体，仿生电子心脏开始跳动，他第一次尝试着活动关节，从橱窗里走了出来。仿生血管收缩膨胀，他能清晰感觉到身体里液体流动的感觉。


    「主人，我确实不明白您的过往。但如果您愿意告诉我，我将感激不尽。如果我有 『生命』 的话，请允许我这样说，是您给了我生命。」少年终于动了动唇，露出一个许久没有过的笑容，看着她，「无论怎样，只要主人觉得开心，那么诺亚也会开心。」


    陆曼容怔怔看他。


    诺亚露出一个微笑，「我不是一个好仿生人，主人。我没有保护好您，相反，还令您感到困扰。」


    他将船票递给她，「这是您的船票。我乘坐下一班。回到no.1区后，如果您不愿意见到我，可以把我彻底转让给犯罪事务司。除了工作相关的事，我会尽量不再出现在您的面前。我很抱歉。」


    陆曼容第一次触碰到了诺亚的脸。明明说着这样的话，少年的脸上却没有什么难过的表情，皮肤柔软微冷有弹性。


    少年轻轻吸了口气，却还是露出那样柔和的微笑，「主人，我不是人类，即使再揉我的眼睛，我也不会流泪的。」


    她忽然亲了上去。


    一切发生的很突然，诺亚微微睁大眼睛，浅灰色的瞳孔清晰倒映出她的脸。


    「原来你在这，曼容！刚刚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


    李菲儿的声音戛然而止。


    「大家都来了？」陆曼容若无其事站起身来，「沈灿呢？」


    「他、他说他搭晚上的轮船。」李菲儿结巴了一下，死死瞪着她。


    「那就走吧。」陆曼容拽着诺亚走上甲板。


    死一般的寂静。


    「给钱。」莫妮卡对李菲儿伸手，笑眯眯，「愿赌服输。」


    * * *


    陆曼容站在甲板上晒太阳，忽然身后响起一个幽幽的声音。


    「还我十块钱。亏我还打赌你会和沈灿在一起。」


    「我真不明白，菲儿，和沈灿有多不对头你看不出来吗？」


    「看不出来。」李菲儿幽幽道。


    李菲儿嘆了口气，「不过，我本以为西里斯会离开si-group的，但我真的没想到他会选择留下来。他在犯罪事务司待了12年，或许他真没我想的那么唯利是图。昨晚他喝了很多酒，我能看得出他有心事。你还在生他的气吗？毕竟当初是他同意将诺亚批捕的。」


    「我怎么敢生组长的气？」陆曼容淡淡道：「朱利安死后，我去找过西里斯组长一次，我告诉他，说多年前维克特的死不是意外，杀死维克特的人很可能是q，而不是朱利安。而且黑十字协会和q很可能也有关系。本案还有很多疑点。」


    「那他怎么说？」李菲儿愣住。


    「他对我说，我看到的露西并不能作为证据，并不一定是露西的记忆，也可能只是我的一场梦。」


    李菲儿哑然。


    执行令下来了。露西将于三天后被清洗。


    可是她已经死了，就在刚刚，值班的伊芙琳警员发现，臭名昭着的仿生人兇手露西死在了审讯室里。她的精神状况本来就已经处于危险边缘，长期超负荷运转的神经系统几乎全面磨损。莫妮卡早就说过，她撑不了多久，但谁也没想到，这一天来的如此快。


    陆曼容淡淡道：「西里斯选择留在特别调查组，也不一定是对犯罪事务司有很深的感情，有可能是为了更大的利益。」


    李菲儿叼着棒棒糖沉默片刻，「西里斯听到你这么说他，一定会很生气——」


    李菲儿忽然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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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潮湿的海风吹过。


    少年拿着一捧白玫瑰，站在二人身后，「非情人节快乐。」


    陆曼容忽然笑了起来。


    李菲儿本想揶揄她，却愣住了，她从没有见过陆曼容有这样的笑容，那笑容从唇角直抵眼角，像朵盛开的花。


    「你是对的，菲儿。」陆曼容低头嗅了嗅白玫瑰花束，「他很可爱。」


    * * *


    no.9区酒吧。


    黑衬衣青年倚着吧檯晃玻璃杯，玻璃杯里的冰块噹噹响。他确实长了一张很擅长招蜂引蝶的脸，一双桃花眼很能吸引异性好感。


    「组长，你要的档案我没找到。」黑衬衣青年抖了抖菸灰，懒洋洋道：「这里太吵了，我听不清。警署那帮人太难搞了。我觉得咱们以后还是别来no.9区了。托尔刚被免职，怎么会帮我，他想搞死我还说不定呢——」


    电话那边又说了什么。


    「好吧。」他嘆了口气：「我再试试，那就这样，我明天一早再去警署看看，戴维·罗森已经走了，我问问兰斯——」


    话音未落，忽然被打了一拳。


    那真的是毫无保留的一拳。没有任何防备，黑衬衣青年一个踉跄，手机砰地掉到地上。


    尖叫四起。


    沈灿扶着吧檯从地上爬起来，抬眼却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布雷司？」


    棕色头髮的年轻调查员，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同事，一双墨绿色的眼眸闪烁着冰冷的愤怒。


    「果然是你。沈灿，你为什么几次三番把我们的内部消息卖给太阳日报社？」布雷司胸口剧烈起伏，冷冷道：「那个女记者，你真就那么喜欢她？还是为了钱？沈灿，你难道缺钱？」


    黑衬衣青年扶着吧檯，擦掉唇角的血，咳出一口血，「谁不缺钱？」


    「这是最后一次，我保证。我已经赚够钱了。」他站在一地狼藉里，竟然笑了两声，「布雷司，你打了我一拳，气也该消了吧。我站着让你打，你替我买单，这不亏吧？」


    二人对视片刻。


    黑衬衣青年倚着吧檯，笑得没心没肺。


    布雷司揉了揉右手，深吸一口气，「miss lu说的对。你是个不择手段的混蛋，沈。」


    「她真这么说的？」沈灿扶着他的胳膊站起来。


    「何止。有段时间她简直天天骂你。」布雷司点头，「对了，你知道吗？她和诺亚在一起了。」


    「原来是真的？」沈灿挑眉：「我还以为是个蹩脚的假消息。」


    「是真的。」布雷司点头，看起来倒没有很惊讶，「其实这我并不意外，你知道，她是个梦想家。」


    「你是说她爱做白日梦吗？」


    「……」


    「miss lu说你总爱讽刺她。我以前还不相信。现在我信了。」布雷司嘆气道：「我的意思是，不管你欣不欣赏她，你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个很特别的人，陆曼容就是喜欢做一些令人大跌眼镜的事。她不喜欢命运。」


    沈灿放下酒瓶，认真地看着布雷司。布雷司被他看得有点发毛，内心忽然升起一种不详预感。


    「嗨！」沈灿吹了声口哨，揽着布雷司的肩膀，沖酒保比了个手势，「再拿五瓶威士忌，今天我朋友买单。」


    * * *


    「我不干了。这些钱我一分不要。很难懂吗？」


    在丢下最后一枚硬币之后，金色头髮的小偷离开了，当着所有人错愕的面孔。


    维克特心里很清楚，自己只是个小偷。


    尽管q每次给他的钱都很多。他也只是个小偷。


    所以当q要求他杀人时，他拒绝了。


    倒不是因为良心未泯。维克特纯粹是觉得自己已经赚够足够的钱了。对于一个全无野心的失败者来说，这些钱足够他在no.9区最大的酒馆消磨整整三个月了。


    而维克特就是这种人。


    而且，一直以来，他内心深处都有种不安。就像在垃圾堆和废品厂度过了三分之二的生命流浪狗，天生对危险有种无可替代的警觉。所以维克特几乎是刚拿到五百美金，就干脆利落地离开了。他正想找个地方尽情挥霍，却忽然发现露西不见了。


    那个整整两天寸步不离跟着他的女孩，忽然不见了。


    以至于他竟有些不适应。


    但很快他又开始嘲笑自己。


    搞什么？


    说不定她终于聪明了，知道从他身上是套不到更多钱的，还不如早早回到售货机里呢。


    「听说你拒绝了q？」从电话那边传来安迪的声音。


    「是又怎样？」


    「我是相信q的，你知道吧？」安迪似乎嘆了口气。「不过，你真的就不试试吗？今天是那个妓｜女最后一天跟着你了吧？如果我是你，我会后悔的。」


    维克特冷冷道：「你怎么知道我会后悔？」


    「我就是知道。」安迪的笑声有些怪异，「看来你把她还回去的时候会有麻烦了。我的朋友，回头。」


    维克特愣了一下，勐地转身，终于看见了女孩。


    昏暗潮湿的巷子里，灯光一闪一闪，仿生人女孩身上几乎没什么衣服，头髮凌乱，眼下有几道新鲜伤口，肩膀和腿上全是青紫的痕迹。她就那样站在灰蜘蛛巷里，飞蛾在灯泡下飞来飞去，噼啪作响。


    「你为什么乱跑？」他终于开口，冰冷的声音，「你明知道我没钱赔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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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孩摇了摇头。大概是想说，他知道他没钱，又或者她也不想变成这个样子。


    「你什么意思？说话。」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就在那一刻，女孩被迫抬起脸来，露出一张脸，眼睛闪烁的光泽像是某种液体，顺着眼角滑落。那滴眼泪转瞬即逝，像是他的幻觉。


    他感觉到那液体很冰冷，砸到他手背上，他却像被烫到一般松开了手。


    女孩已经不能再说话，比了个手势：是的。她指了指街角的自动贩卖机，示意她要回去了。三天到了。


    忽然被人抓住手腕。


    醉醺醺的男人上下打量露西。一个还没进玻璃柜的妓｜女仿生人，就意味着不用付钱。男人抓起她的手，少女的皮肤柔软有弹性，青紫的痕迹令人更想施暴，令人有种想把所有的不幸都发泄在她身上的冲动。


    那样狼狈的女孩，还没回到自动贩卖机里，就被醉醺醺的男人们围住了，显然谁也不想失去这个好机会，不用花一分钱就能「使用」仿生人妓｜女的机会不是每天都有的。


    砰——


    醉汉忽然惨叫。


    一只啤酒瓶狠狠砸中了他的后脑，当即鲜血四溅，醉汉摔倒在地，惊恐抬头，才发现袭击自己的人竟是一直站在旁边的金髮青年。


    金髮青年擦了擦唇角的血，喘着气站在原地。


    维克特其实知道，自己是个运气很差的小偷。


    那一刻他心里忽然闪过很多回忆，抛弃他的妓｜女母亲，威胁他必须杀人的q，屡次出卖他的安迪，三天前走出售货机的仿生人女孩，他第一次偷东西时偷到的发霉的面包，他险些为了那块面包被打死。


    维克特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他要离开no.9区，离开这个像一滩烂泥一样困住自己二十年的地方。


    「我要离开这里。」金髮青年喘息着，忽然抓起啤酒瓶。


    砰！


    自动售货机被砸碎了！


    玻璃碎片飞溅。


    昏暗的路灯仿佛从未有过的明亮，玻璃碴洒了一地，像碎掉的钻石。


    声音之大，以至于附近三条街的汽车警报器都响了。警车鸣笛声由远及近。深夜的海风唿啸着飞过整座no.9区。他忽然拽住她的手，一路狂奔，身后传来警察的大喊，他觉得每一次唿吸都前所未有的畅快，他拉着她的手在深夜的街道飞奔，很清楚今夜过后自己将稳登通缉令榜首，他却并不害怕，也不后悔，他甚至笑了起来，边笑边咳嗽。


    他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不止他，还有他的漂亮女孩。


    【消失的人群·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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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 【第三卷 失火的天堂】克罗娃部长


    秋天的日光很明亮。像柔软的沙发, 柔软到令人想要下坠。


    「喂，醒一醒。」直到有人毫不客气地将她推醒。「我这忙前忙后的，你不来帮忙就算了, 反而在这睡大觉。」


    陆曼容打了个呵欠，「也不是我想来的。」


    「……」


    李菲儿瞪了她一眼, 没好气道：「是。是我自讨苦吃了。现在你可是整个犯罪事务司的红人, 多难请啊。」


    陆曼容懒洋洋道：「红人会被扣光两月工资吗？」


    回到no.1区后, 陆曼容度过了一段难得安逸的生活。李菲儿每天不厌其烦地给她打电话，邀请她出来喝茶, 到底是为的什么，陆曼容心里也很清楚。


    陆曼容接过红茶, 余光清晰地看到, 李菲儿瞟着坐在一旁的诺亚。


    于是陆曼容抓起诺亚的左手晃了晃，亲昵地贴着少年。显然这个动作刺激到了李菲儿, 后者一阵恶寒。


    楼上忽然传来砰砰几声，像是重物坠地。


    「前天刚搬来一个新邻居, 吵得很。别理他们。」李菲儿咒骂道。


    「所以这几天你在忙什么，菲儿？」


    「我的仿生宠物猫又出故障了，昨天刚找了个医生。」李菲儿心烦意乱地抱着白猫, 猫咪叫了一声。


    「医生怎么说？」


    「说是我的问题，不该给它洗澡。见鬼去吧。」李菲儿怒气沖沖, 「什么医生？那群傢伙就是修机器的，叫什么医生，叫那么好听干什么？我不信仿生人还能不防水。」


    李菲儿恶狠狠咀嚼着饼干，「对了, 你听说了吗？no.9区警署大换血。不止托尔, 很多人都滚蛋了。但也有幸运儿升职了。前天我还在no.1区警署总部看见了那个女警员, 叫什么来着？哦对，伊芙琳。」


    陆曼容倒没有特别意外，点了点头，「她很年轻，又很能干，被调到总部是迟早的事。」


    忽然响起敲门声。


    楼上的噪音已经让李菲儿无比烦躁，此刻她终于爆发了，冲到门口，「到底谁啊——」


    金髮青年有一双绿色的眼睛，端着一盘蓝莓曲奇，「抱歉，我刚搬过来，制造了一点噪音。我是您的新邻居，兰斯。我烤了一些饼干，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一起吃——」


    四人彼此对视。


    「兰斯？」李菲儿很诧异。


    金髮青年手里还端着餐盘，显然也愣住了。


    「原来是你们，好巧。」兰斯点头，在看到陆曼容和诺亚之后，显然表情不太自然，还是向诺亚伸出手，」miss lu，and noah. 」


    之前申请批捕令，将诺亚移交高级法庭的人就是兰斯。不管是否出于他本心，再见到诺亚，场面总归有些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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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髮少年侧过脸来。


    少年有张清秀俊美的脸，浅灰色的瞳孔看着兰斯，露出一个微笑。「很高兴见到您，兰斯警员。」


    「兰斯，你怎么忽然搬家了？」陆曼容终于开口。


    「没什么。想换个地方住。没想到这么巧。」兰斯抿了抿唇，「陆小姐，曲奇好吃吗？」


    陆曼容咽下饼干，「很甜。你应该拿去给莫妮卡，她一定会爱上这种味道的。」


    忽然手机铃响。


    陆曼容低头看去，来电显示是「犯罪事务司」。


    「哈，亲爱的，看来你又有活了。」李菲儿在一旁幸灾乐祸。


    陆曼容接起电话，电话那边却是个陌生的女声。


    「尊敬的特别调查员陆小姐，请于一小时内抵达totol公司总部，感谢配合。」


    「……你是？」


    「我是克罗娃。」说完那边就挂了电话。


    剩下四人面面相觑。


    兰斯显然看出了陆曼容脸上的迷惑，「谁？」


    「我不知道。她说她叫克罗娃。」


    「叫克洛娃的人那么多，能以犯罪事务司的名义拨通你电话的人可不多。」兰斯愣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么，结巴了一下，「等等，该不会是安全部的克洛娃吧？」


    「你们都没听说过她吗？」看到李菲儿和陆曼容愣愣的表情，兰斯扶额，「她曾经是犯罪事务司司长的秘书，一年前调离司长办公室，去了安全部当部长。很多人都在暗地揣测她是怎么升上去的，或许跟李斯特司长有关。」


    「当然，他们肯定有嫉妒她的成分。」兰斯嘆气，欲言又止，「不过我要事先提醒你一句，克洛娃不是个好打交道的人。」


    * * *


    「小姐，您要找谁？」


    totol公司总部，大厅干净明亮。


    陆曼容掏出证件，「我找贵公司总裁，奥丁先生。」


    前台小姐显然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扭头和同事们确认过后，连忙换上了热情的笑容，「是犯罪事务司的陆小姐吧？请随我来。」


    快到电梯的时候，前台小姐忽然停住了，看向跟在陆曼容身后的白髮少年。


    胸牌、电子颈圈、浅灰色的无机质瞳孔。显然不是人类。


    「抱歉小姐。」前台假笑道：「仿生人禁止入内。」


    陆曼容一怔。


    因为接二连三的仿生人杀人事件，敌视抗拒仿生人的情绪开始蔓延。这些陆曼容也都略有耳闻，只是没想到，竟然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诺亚停在原地，眉眼低垂，顺从道：「主人，我在这里等您。」


    诺亚刚要后退，却被陆曼容拽住。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是家仿生人制造公司吧。totol公司竟然会禁止公司内部出现totol系列仿生人。」陆曼容淡淡道：「是我听错了吗？」


    「这——」前台小姐笑容僵硬，刚要说什么，忽然接到一个电话。


    和电话那边交谈片刻，前台小姐变了脸色，上下打量诺亚，又看了看陆曼容，「好的，陆小姐，他可以随您一起到23楼。但请他在会议室外等候。」


    整栋大厦被笼罩在深秋的日光里。


    顶层会议室，身穿深蓝色西装的男人正在低头写着什么。直到门被推开。


    「奥丁先生，听说您找我？」黑髮女子站在门口，「恐怕是为了诺亚吧。眼下人心惶惶，仿生人制造业大受冲击，所以你要我替贵公司出面作证，我的仿生人并没有伤害人类，对吧？」


    西装革履的男人终于抬眼，笑道：「是的，陆小姐。我确实有求于你。」


    「你让我作证贵公司仿生人没有危险，却不让我的仿生人踏进你的公司。」她淡淡道：「奥丁先生，您行事是否太过霸道了？」


    「消消气，陆小姐。」奥丁放下钢笔，站起身来，「冒昧地请你来，确实是我招待不周。今天这个忙，你如果不愿意帮我也可以。那就不谈这个了。no.9区多人失踪案顺利破获，我一直都没来得及道声恭喜。」


    陆曼容看着他。


    制造露西的max公司倒了，所有的仿生人制造公司都深陷舆论风波。仿生人出厂标准一夜之间严格数倍，因此垮掉的公司不在少数。


    可这场风波却唯独没有波及到totol公司。


    「我怎么会不愿意？」陆曼容冷淡道：「哪怕看在您之前出手相助的份上，我也不敢不帮您的忙。」


    「其实当初诺亚之所以能被保释，并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奥丁先生您出手了吧？」陆曼容抬眼看他，「眼看自己的公司将被波及，您终于还是坐不住了，对吗？」


    奥丁与她对视片刻，笑了一下，「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聪明。」


    「谢谢您的夸赞。但犯罪事务司没有蠢人，si-group更没有。」


    陆曼容走出会议室，迎面撞见一个人，却不是诺亚。


    而是个年轻的女人。


    那人身穿深灰色制度，黑色西装短裙，黑色丝袜包裹一双长腿，踩着七厘米细高跟鞋，浅金色的头髮宛成一个髮髻盘在脑后，蓝色的眼睛像冰山。


    「陆小姐，初次见面。你好。」啪的一下，女人将钢笔插回胸前的口袋里，「我是犯罪事务司安全部部长克洛娃。」


    陆曼容愣了一下，伸手，「你好。」


    克洛娃带她穿过走廊，「陆小姐，司长对你的工作很满意，经过研讨，会议决定撤销对诺亚nh1147的所有指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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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曼容挑眉，「看来让我在媒体发布会上替totol公司作证的人是司长。」


    克洛娃冷冷道：「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妄加揣测一个刚刚帮你撤销逮捕令的人。陆小姐，司长先生帮了你这么大的忙，我要是你，我会万分感恩。」


    「那你要我怎样感恩？」


    「这个问题恐怕你不该问我。恭喜你，陆小姐，司长先生显然要比我大度的多，没有对你恩将仇报的态度生气，恰恰相反，特批了你几天的假期，让你好好休息。」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来到电梯前。克洛娃指了指楼底的黑色轿车。「为了方便陆小姐回家，我刚刚已经叫车了。请慢走。」


    「所以，你们还是在监视诺亚。」陆曼容终于开口，「冒昧的问一句，你是在监视他，还是监视我？」


    克洛娃闻言转身。


    陆曼容清楚地感觉到，她在打量自己。


    显然，初次见面的十分钟里，陆曼容并没有给这个精明的女人留下任何好印象。


    「当然是监视他。」克洛娃眯眼看着她，「可是陆小姐，恐怕你不能否认，身边有这样一个仿生人，你的确很难撇清关系，难道不是吗？」


    叮——


    电梯到达一楼。


    电梯门裂开，克洛娃径直走了出去，像完全不认识她一样。


    「主人，怎么了？」诺亚果然在一楼大厅，起身迎了上去。


    「没什么。」陆曼容摇头。「我多了几天假期。这样也不错，我可以好好陪着你。」


    「是的，主人，您已经好久没有休过假了。这种生活十分不利于您的健康。」诺亚冷静道：「这几天您可以好好陪着——什么？」


    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主人说了什么，诺亚彻底愣住。


    「我说，我想回家了。」她笑着看他，笑容浅淡，像条慵懒的人鱼。「走吧，诺亚。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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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火灾


    「本台最新报导, totol公司总裁奥丁将于明天召开新闻发布会。据说，会有内部人士出席作证。这场波及整个联邦的仿生人恐慌情绪会消失吗？totol公司凭什么在这场舆论风波中置身事外？具体情况如何，请听明日报导——」


    电视机上, 奥丁正在接受採访。陆曼容抓起遥控器换了个台。


    电视开始播放长篇连续剧。


    陆曼容窝在沙发上给橘子剥皮。


    还没完全熟透的果实有些硬。橘子汁液沁入手指末端的伤口，产生尖锐的刺痛。那种疼痛在一瞬间达到难以忍耐的程度。以至于她手一松, 橘子咚的一声掉到地上。


    「对了, 好像很久没见过沈灿了。」陆曼容低头捡起橘子, 换个姿势继续剥。


    「确实是这样的。」诺亚冷静道：「主人，您有事找他吗？」


    陆曼容往嘴里塞了一瓣橘子, 忽然起了坏心思，「我有。」


    果然, 少年抿了抿唇。


    「不过沈调查员平时就经常失踪, 所以您别担心。没有案子的时候，没人知道他在哪里。」诺亚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自然, 「如果您找他有急事，我帮您问一下。」


    说着他就要起身。


    陆曼容按住他, 「我开玩笑的，诺亚，我找他能有什么急事？」


    诺亚低眼看她。陆曼容按着他的肩膀, 那一瞬间二人离得很近，近到她觉得自己必须要说些什么。


    「菲儿她今天不是故意的。」陆曼容松开手, 「她向来不善言辞，你知道。她不是有意冒犯你的。」


    诺亚点头。


    少年安静地坐着，充电时的颈圈闪烁蓝光，电流稳定流入, 仿佛正在注射某种具有镇静剂效果的活性药物。


    「你不信我。」陆曼容托腮看他。


    「没有, 主人。」


    「我还没说是什么, 你就反驳。」她哑然失笑，「那你说说看，你相信我什么？」


    诺亚微微抿唇，「请别再捉弄我了，主人。」


    她看得出他在犹豫。


    从no.9区回来，二人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少年还是那个少年。


    他是仿生人。而她是他的主人。


    「果然，你不信我有多么喜欢你。需要我证明这件事，是吗？」她抬眼看他，「你很狡猾，诺亚。我不怕别人知道。事实上，我希望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


    她还没意识到自己在什么，就下意识这样做了。


    秋天的夜晚，稀疏的光从窗帘外洒进来，在木地板上留下模煳晃动的光斑。少年抱着她的腰，整个人俯低身体。她能清晰地看见他脖颈上的电子纹路，每当体温升高时就会浮现出来的蓝色纹路，像形状诡异的花朵。


    她忽然想到回家时遇到的那只死掉的鸽子，孤零零躺在马路上，被车辆碾压过，血肉模煳。她忽然觉得自己也成了那只鸽子。


    这个吻或许会变成一场灾祸。


    她开始喘不过气来。


    她忽然发现桌子上放了很多剥好的橘子。少年的银白色髮丝柔软微冷，纯粹的无机质本身是没有气味颜色的，此刻却染上了淡淡的清苦味道。橘子的白色脉络卡在他的指甲缝里，咬不断，很酸涩。


    「求您。」少年的声音微微发抖，「请求您，主人，给予我更多。」


    * * *


    次日，清晨。


    no.1区第三大道的市民是被烟雾报警器吵醒的。刺耳的警报器相当具有穿透力。警察赶到的时候，只剩烧焦的房子，像是年久失修的车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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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场的一切被烧成焦黑色，所幸无人伤亡。


    据说是雨水浇灭了火，升起的白烟才引起了周围居民的注意。


    「既然没人伤亡，那就是小事。可能只是意外。」李菲儿打着哈欠说道。


    雨后的秋天，空气有些凉。和死气沉沉的慕夏不一样，尽管下了雨，却并不沉闷，有种有迹可循的凉意。


    兰斯在现场维持秩序。


    沈灿从烧焦的房子里猫腰钻出来，手上捏着一小块地毯。「有ny-90稀释剂。」


    「稀释剂？」李菲儿愣住。


    「一种助燃剂。」沈灿解释道，「这种材料很少见，一般来说只有医疗麻醉时才会用到。」


    李菲儿变了脸色，「你是说，有人故意纵火？」


    「不排除这种可能。」


    「又是个变态。」李菲儿骂了一声，「对了，沈灿，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你辞职不干了呢。」


    「怎么会？」沈灿笑了两声，「辞职了我上哪再找这么好的差事？


    李菲儿也好久没见到沈灿了，再次见面也很高兴，和沈灿吐了会槽，就扭头看陆曼容。


    「不是我说，曼容，这火灾的地点离你家这么近。你昨晚睡觉有够死的，没发现起火了吗——」


    李菲儿话说到一半，忽然没了声，直勾勾盯着陆曼容的脖子看。


    陆曼容被她盯得毛骨悚然，还以为自己的脖子断了，摸了摸脖子，还在。


    「总之，快搜查现场吧。」沈灿忽然咳了一声。


    周围人纷纷散去。


    「恭喜。」沈灿低头吸了口烟，扭过脸来，「陆曼容。我早就知道你会喜欢他。」


    陆曼容愣了一下，继而反应过来他在说谁。


    「你怎么知道？」她觉得好笑。


    青年挑了挑眉，故作神秘凑过来，却是露出熟悉的坏笑，勾搭着她的肩膀，反问道：「我怎么知道？因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


    陆曼容忽视他的鬼扯，甩开他的手。不过她也确实心里轻松了很多，就连他惯有的胡搅蛮缠都令她有几分亲切。


    经过初步筛查，警方发现了主要嫌疑人。有附近居民声称，火灾发生前半小时，曾看见一名洗车工在附近徘徊。该洗车工已被列入重点怀疑对象。


    陆曼容等人在现场翻找，希望能再找到一点线索。就在那时，陆曼容忽然闻到了一种奇怪的味道。


    和烧焦的木炭截然不同的味道，这次是燃烧脂肪的感觉，某种肉类碳化的味道。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有什么东西死了。


    陆曼容向气味的源头走去，抬起木制脚手架。


    果然，架子底下压着一滩「□□」。


    布雷司眯眼盯着那些已经分辨不出形状的扭曲躯体，「好像是猫。」


    「仿生猫？」李菲儿愣了一下。


    「不是。」布雷司拎起一小块类似骨头的关节，「是真猫。」


    陆曼容环视整个车库。


    忽然发现有哪里不对劲。


    地毯下面好像有东西。


    「聚苯硫醚？」她掀开地毯，竟是一大片塑料。


    大部分塑料都是易燃的，只有小部分是难燃塑料，不燃烧的塑料很少见。而此刻，这些不燃烧的塑料都铺在房间里，非常突兀，就像那些稀释剂的出现一样突兀。


    这地方是防火的。


    很显然，有人不希望这里着火，所以特意铺了这些塑料。简直就像提前知道，这里会发生一场大火一样。


    由于这些不可燃塑料，火势并没有彻底大起来，借着一场雨就熄灭了，也没有惊醒附近的居民。


    「主人？」显然诺亚也察觉到了这个诡异的事实，「您怎么认为？」


    「放稀释剂的人，和放置不可燃塑料的人，很可能是同一个人。」陆曼容和诺亚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做实验。」


    陆曼容匆匆拦住兰斯。


    「兰斯，我认为，犯罪嫌疑人很可能再次纵火，必须加强巡逻。这次死了两只猫，下次就未必了。」


    兰斯也愣住了，「陆小姐放心，我们一定加强搜查力度。」


    「嘿，兰斯？」


    马路对面的年轻人沖兰斯打了个招唿。男人身穿薄毛衣，身材高挑清瘦，亚麻色头髮。


    「欧文，你来了。」兰斯沖他挥手，解释道：「这是欧文。听说李菲儿小姐家的猫病了，正好我有个朋友是宠物医生。」


    「啊，你们就是犯罪事务司的调查员吧？我早就想见见你们了。」欧文笑眯眯伸出手来，一双眼睛弯起来。


    「想见我们？」陆曼容愣了一下，「为什么？」


    「你们可是si-group的特别调查员哎，每天的工作一定很惊险刺激。」欧文显然很有兴致，「你们都是怎么和犯罪嫌疑人打交道啊？」


    「喂喂，医生。你不是该问我猫咪的情况吗？」李菲儿毫不客气打断他，「而且，我们就是一帮干活的，每天累死累活，我们不想和罪犯打交道。如果你想见他们，你可以去警署上班，欧文医生。」


    「我？我怎么行。你们的工作一定很有趣。不像我。」觉察到李菲儿的目光，欧文嘆了口气，「相信我，如果你是我，每天给猫狗检查直肠超过五年，你也会厌烦的。好了，不是看猫吗？在哪呢？等等，仿生猫？」


    欧文睁大眼睛瞪着李菲儿怀里的白猫，彻底愣住，「有没有搞错，叫我来修仿生猫？我又不是机器修理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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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那帮机器修理师真能派上用场的话，相信我，欧文医生，我不会请你来的。」李菲儿咬牙微笑，「虽然是仿生猫，但内部构造和真猫都一样，看起病来应该更容易才对。欧文医生，你到底看不看？」


    大概是被李菲儿脸上的表情吓到了，欧文缩了缩脖子，又瞟了眼兰斯，「而且，如果是仿生猫的话，没必要修理，直接扔掉就好了。就像手机，现在很少有人会修手机了吧？直接换掉买一部新的，难道不好吗？性价比更高。」


    欧文抚摸着仿生猫，白猫动了动耳朵，蜷缩成一团。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你觉得对他们不公平吗？但是仿生动物本来就没有痛觉。」欧文将白猫还给李菲儿，露出两排洁白牙齿，「放心，小姐，你的猫死不了。我刚刚看了，应该是误事了人类食物，那点糖分早就溶解了。」


    李菲儿紧紧抱住自己的白猫，瞪着欧文。


    陆曼容无心和他们打趣，只是觉得有些睏倦，起身去盥洗室洗手。


    洗手池的水龙头断断续续，水很冷，让她稍微清醒了点。


    陆曼容刚抬头，却忽然愣住了。


    自己脖子上竟然有很明显的吻痕。


    陆曼容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今天大家都盯着她的脖子看。那吻痕实在太鲜艷，想忽视都难。


    她试图用头髮遮盖，可无论怎么遮都会露出来，只好作罢。她嘆了口气，就在她打算低头走出洗手间时，忽然看见左手手腕上有一道很深的红痕。


    像被人狠狠捏过一样，颜色深的吓人。


    她当即愣住。


    按理说能留下这种痕迹，肯定会引发剧烈的痛感。可很奇怪的，她却没有任何印象。而且她很确定，来咖啡馆之前还没有。


    陆曼容忽然想到，那只仿生猫好像挠了她一下，但很轻，怎么会留下这么吓人的痕迹。


    李菲儿幽幽的声音忽然响起，「亏我还想和布雷司打赌，赌你到底什么时候会发现呢。」


    「不得不说，我之前还以为你在开玩笑呢。没想到你来真的。」李菲儿摇摇头，看起来还有点不可思议。


    「暧。」李菲儿捣了捣陆曼容的手臂，抬了抬下巴，「他真的没有痛觉吗？」


    陆曼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诺亚坐在落地窗边，侧脸被日光笼罩，有某种易碎的触感。


    烘干机没有通电，陆曼容甩了甩手，飞溅的水珠引发李菲儿强烈的不满。


    陆曼容摇头，「怎么可能？他当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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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脑机接口


    no.3区市郊, 发生了又一起纵火案。


    警方赶到的时候，已经只剩一片废墟。要不是现场发现了大量稀释助燃剂，一切看起来就像意外。


    「这混蛋还挺会挑被害者下手的, 专挑这种没亲没故，死了都没人来认领的倒霉鬼。」布雷司骂了一声, 「不过, 这样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即使独居，也不可能没有亲人朋友吧？


    沈灿端详着倚坐在墙角已经焦黑的死者, 「你怎么知道她漂亮？」


    「菲儿说的。」布雷司嘆气，「她根据死者的五官轮廓復原了肖像画, 还没画完, 只是告诉我死者很漂亮。是那种很特别的漂亮。」


    陆曼容也觉得奇怪。


    通常情况下，成为悬尸的人, 都是流浪汉和醉鬼。像这样一个年轻的女人，并不贫穷, 穿的也很体面，竟然没有任何人认识她，这本身就是一件很诡异的事。


    「倒也不是不可能。可能是她的人品有问题, 所以没人跟她交朋友。当然，也有可能是她朋友的人品有问题。所以都绝交了。」布雷司正色道：「如果这些原因都不是, 她是个从事保密工作的犯罪分子，也不是不可能。」


    陆曼容推了他一下，让他严肃点。


    「陆。」


    诺亚忽然叫她。


    少年站在墙边，抬头看着墙上的挂毯。


    「陆, 死者来自no.4区。这种昆虫只有在温暖潮湿的环境里才能生存, 目前只在no.4区发现过。」诺亚捏着一枚已经干瘪的甲虫尸体。


    「no.4区？」


    陆曼容愣住, 这才反应过来，如果死者是刚从外地搬过来的，这的确可以解释为什么在no.3区没有任何人认识她。


    经过调查，这栋公寓登记在一个中介名下。


    找到中介的时候，后者正在办公室打电话。公司里很嘈杂，满面油光的中年男人举着电话听筒咆哮：「什么？没钱？那就快搬走！」


    砰的挂断电话，男人转身，对上了几张陌生的面孔。


    「你们是谁？」


    「我们是犯罪事务司的调查员。」来者出示证件，「想来调查您几个问题。」


    「犯罪事务司？」男人盯着证件，将信将疑，银髮少年看起来相当年轻，甚至不超过17岁。只是他的颈圈出卖了他的身份，经理很快辨认出这是个仿生人。


    「犯罪事务司也有机器人。」他嘟囔了一声，眼神带着厌恶。


    「警官，你们想问什么？」他坐下来，沖了杯速溶咖啡。


    「no.3区绿藤社区1775公寓，是你名下的吗？我们想问你，新搬来的女居客是什么来歷？我们想搜集她的个人信息。」


    「新居客？」男经理愣住，「最近绿藤社区没有新人搬进去啊。」


    「没有？」


    「不信你们自己看。」男经理掏出租客信息表，翻了几页，递给陆曼容，「喏，就是她。这是最后一位搬进绿藤社区的租客了。我记着当初是个男人来办的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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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曼容低头看去，顿时愣住。


    登记表上，大部分信息都是空白的。左上角贴着一张两英寸照片。照片上的女人，身穿灰黑色长风衣，系白格子围巾，深色长捲髮，皮肤很白。和惨死在大火的尸体形成极其强烈的对比。高温几乎融化了她所有的皮肤和肌肉组织，根本看不出她曾经有这样一张好看的脸。


    几乎是一看到这张照片，陆曼容就明白了，为什么李菲儿会用「特别」来形容她。


    确实很特别。


    每个五官单拎出来都不精緻，组合在一起却有种冷淡感，尤其那双翡翠般的绿眼睛，像海雾般朦胧。


    「瑞秋·怀特。」布雷司读出她的名字，眼神忽然凝固了。「等等，她是四年前搬过来的？」


    * * *


    「调查出结果了吗？」西里斯叼着烟。


    「好消息是，我们终于知道受害者叫什么了。」布雷司把信息登记表递给他。


    「那坏消息呢？」西里斯瞪着他。


    「坏消息是，她已经搬到no.3区四年了。」


    「四年？！」


    众人本以为受害者是刚搬过来的外地人，人生地不熟，所以没人认识她。可没想到四年前就搬过来了。整整四年里，这个叫瑞秋的女人，难道一直足不出户吗？


    见鬼，这人到底什么来路？


    「报、报告长官！」伊芙琳上气不接下气跑进来，「我们调查了火灾发生前出现在绿藤社区的可疑人员，果然，和之前的纵火案有重合的部分。经过筛查，一名汽车修理工有重大作案嫌疑。」


    戴维·罗森点头，「立刻逮捕嫌疑人。」


    「真是不好意思，西里斯组长，没有贬低贵司的意思。你知道的，我一向对犯罪事务司很敬仰，尤其是你们si-group，实在是我们联邦警署得不到的人才。」戴维·罗森嘆了口气，「不像我们联邦警署，没什么头脑，只会用笨办法。不过笨办法有笨办法的好处，你看，这不立即就破案了吗？」


    西里斯脸色有点难看，挤出笑容，「罗森警长太谦虚了。」


    之前no.9区的案子，所有功劳全被特别调查组抢走，警署人员大换血。时至今日，这件事还是戴维罗森心中的一根刺。


    这次终于抓到犯罪事务司的把柄，当然要好好奚落一回。


    纵火案很快被移交给联邦警署，按照这个进度，马上就能结案了。


    散会后，陆曼容走出会议室，没有随众人一起聚餐，而是走到电梯旁，独自等电梯。


    「你还在想这个案子？」


    沈灿懒洋洋的声音忽然从她背后响起，「既然这个案子归联邦警署管，那你就没必要再心烦了。即使出错也是他们的问题。」


    叮——


    电梯到了。


    电梯门裂开，她没有走进去，而是眯眼看着他。


    「曼容。」沈灿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收敛笑意。「西里斯不喜欢你多管闲事，我以为你知道的。上次在第九区，你就差点惹上麻烦。都是因为你运气好。」


    「运气？我以为那叫实力。」陆曼容抬起脸来。


    二人对视片刻。


    沈灿率先笑了一下，耸了耸肩。「没必要针锋相对。我只是出于好心。」


    「陆。」


    走廊尽头忽然出现一位白髮少年。


    诺亚拿着一个档案袋，向陆曼容走来。


    「谢谢你的好心，沈调查员。」她眯眼看他，从档案袋里抽出一沓厚厚照片。「诺亚，你有什么发现吗？」


    诺亚摇头。


    沈灿瞥见那些照片，眼神不对劲了，「等等，这是现场的照片？你私自照的？陆曼容，你真是——」


    「如果联邦警署没那么霸道，我也犯不着做贼似地偷拍。」陆曼容倒是不以为然，一张张翻看照片。


    活活烧死的人，往往死相会很狰狞，但这个女人被发现的时候倚坐在墙角，没有其他任何的肢体动作，像是睡着一样。


    「这是什么？」陆曼容忽然发现死者额头上有个小孔，后脑也有。


    「如果你是想说死者在放火前就死了，那也晚了。兇手早就交代口供了。」沈灿补充道，显然明白她在想什么。「而且死者家中所有银行卡、钱包都不见了。家里有翻找痕迹。作案目的是入室抢劫，显而易见。」


    陆曼容没理他，眯眼看着照片。


    死者额头有一个小孔，被凌乱的头髮遮住了，不容易分辨，但转换角度，就能看见确实有个细孔。而且后脑对应的位置也有。


    「她曾做过什么手术。」陆曼容皱眉。


    「脑机接口。」诺亚忽然开口。


    「什么？」陆曼容愣住。


    脑机接口。


    一般来说，医生会切开小脑绳状体神经区，植入晶片。以此达到多人间同步传输数据的作用，一般来说，多普及于军方。从某种意义上，还有监视的作用。说到底还是个没完全被主流医学标准承认的手术。


    这确实是最合理的猜测了，否则无法解释头顶的伤口。


    布雷司凑过来，显然也被吸引了。


    「看起来像一场意外。」沈灿皱眉。


    「那你怎么解释这个伤口？除非死者死的时候脸朝上，倒地时被帽针穿透前额。」陆曼容心里发冷。兇手如此费心机地杀人，很可能是为了毁掉死者体内的脑机晶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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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我听说有专门的高科技组织，研究脑机晶片的。」诺亚皱眉看着照片。「如果能调查相关组织，说不定会有瑞秋的下落。」


    「高科技组织？」布雷司啧了一声。


    陆曼容怀疑地看他，「怎么？」


    「你调查那种组织没用。我就是组织里的人。那种业余组织没有什么纪律性和神秘性，只要给钱就能去。」布雷司警觉道：「喂喂，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参加的时候可是正经组织。」


    「你也植入了脑机晶片？」陆曼容愕然。


    「没。手术太贵了，风险也高。」布雷司挠了挠耳朵，「我就是好奇才加入的，想看看那些不怕死的有钱人植入晶片后能干什么。」


    布雷司简直越说越愤慨，「这个破组织，以前交五百元会费才能进，你敢信吗？但后来整个组织日暮西山，变成免费对外人开放，一分钱都不需要交。」


    趁着他们交谈，陆曼容直接找到伊芙琳，把这条重要线索告诉了她。


    「好的陆调查员，您放心。我们联邦警署一定会调查清楚的。」伊芙琳递给她名片，郑重其事道：「这是我的联繫方式，陆调查员，一但有任何发现，可以打这个电话。」


    「我觉得你没必要把这件事告诉伊芙琳吧？」沈灿皱眉。


    「兰斯又不理我，谁理我我当然就告诉谁了。」陆曼容摇头，「再说了，他们都是联邦警署的，告诉谁不都一样吗？」


    沈灿欲言又止。


    李菲儿眼尖，瞥见她打了个呵欠。「喂，曼容，你该不是又想回家睡觉吧？」


    「怎么？睡觉犯法吗？」陆曼容索性也不装了，懒洋洋道：「你的猫怎么样了，好点了吗？」


    「好多了。果然，那帮机器修理师还没动物医生厉害。」李菲儿得意洋洋，「兰斯那个朋友，真有两把刷子。」


    陆曼容打了个哈哈，趁着他们聊天，拉着诺亚的胳膊走出大厦，叫了台计程车。


    几乎是刚坐上车，她就困了。


    不只是不是她的错觉，陆曼容觉得自己最近越来越容易睏倦，经常没有缘由的疲惫，有时午饭过后坐在沙发上，本想看会电视，然后就睡过去了。


    那种睏倦又袭来了。她整个人倚着诺亚。


    「你在想什么？诺亚？」她叫着他的名字。


    白髮少年转过脸来，一张脸清秀精緻，五官线条并不锋利，柔和而富有亲近性。


    「我确实不了解脑机接口。」陆曼容想了想。「这种手术会有危险吗？


    「会有的，主人。」


    诺亚补充道：「但手术本身很快，时间不到一小时，且恢復很快。就像一根用细金属丝装在头骨上的fitbit。」


    「听起来很疼。」


    「疼痛感其实还好。但风险比较高。」诺亚柔和地笑了一下，「手术本身并不危险，可一旦失败，就很难挽救。可能会引起脑细胞坏死。这种併发症目前还没人知道原理，但有很高的致死性。」


    「脑细胞坏死？」陆曼容愣了一下。一般来说，没有任何诱因的细胞坏死可能性很小。


    「主人，您的养父是名生物学教授。我听说在生物学理论上，每个细胞都有自我毁灭的代码。像行星撞向太阳那样不可避免。」


    「你也有这种代码吗？」


    「我没有细胞。主人。」他侧过脸来看她，「不过如果是主人的话，可以给诺亚加任何代码。」


    银白色头髮的少年有某种易碎的脆弱，像碎掉的玻璃一样耀眼。


    「在你心里我究竟是怎样的人呢？」她终于哑然失笑，「我不会给你输入这种代码的。」


    她抚摸着他的脸颊，发出一声轻飘飘的嘆息。「不仅是我，别人也不行。诺亚，你要活着，你要一直活下去。」


    --------------------


    第53章 宝贵的时间


    陆曼容再次醒来时, 发现自己坐在沙发上睡着了。


    日光洒在人身上，有种被烘烤的感觉，她还在享受午觉的余韵, 忽然觉得身边好像有什么东西。睁开眼，赫然对上一张脸。


    她才发现自己抱着诺亚的手臂, 导致少年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勉强坐着, 手被当成枕头的滋味一定不好受。


    陆曼容瞬间就清醒了。


    「……你应该叫醒我的。」


    少年侧过脸来注视着她, 「抱歉，我看您最近太累了。」


    「这不叫累, 这是懒。我最近做什么了？什么也没做。」陆曼容嘆了口气，「时间是很宝贵的, 诺亚。」


    「曼容, 好像好久没见到你了。」房间里忽然响起一个男声。


    「爸爸，我们每天都有见面的。」陆曼容看着站在窗边的蓝色影像。


    「是吗？那或许是我太想你了。」陆明川摸了摸鼻子, 「感觉我们最近的见面时间短了许多。曼容，你一定在调查新的案子, 是不是？」


    「没有。那案子归联邦警署管。」


    陆明川愣住，嘆了口气，显然也对犯罪事务司和联邦警署之间的渊源略有耳闻。


    「果然人都是贪心的动物, 我越来越想见你，容容。」陆明川柔和地望着她, 「有的时候还是会觉得伤心，没办法在想见你的时候就见到你。」


    她怔怔看着他。


    男人的虚拟蓝色形象尽管永远是三十多岁的样子。此刻却像是老了许多。


    「我会给您自动开启的权限，爸爸。」她内心一阵酸楚。「如果您想的话，可以随时见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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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你的体谅, 容容。我确实很想念你。」陆明川柔和地笑, 扭头看向窗外的景色, 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能闻到鲜花的香气，「这里是no.3区吗？迷迭香快要开了。」


    * * *


    「喂，曼容，你在哪？别骗我，你根本不在家！」


    「你怎么知道？」


    李菲儿怒吼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因为我就站在你家门口！」


    「陆曼容你到底搞什么鬼？你不会又回区no.3区了吧？这个案子都说了归联邦警署，你还多管闲事。你听见了吗？」听着电话那边陷入寂静，李菲儿内心忽然升起一种不祥预感，「你敢扣我电话你试试——」


    「谁说我是来查案的？我是来度假的。」陆曼容懒洋洋道，「no.3区的风景还算不错，菲儿你也来吗？我等你。」


    挂断电话后，陆曼容重新审视面前的建筑物。


    整栋公寓被黄色警戒线包围。陆曼容悄悄凑近公寓。那起纵火案的确还有很多疑点，就这样结案未免太过草率。


    公寓十分老旧，砖红色的墙缝长着爬山虎。如果不是出了命案，绝对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绕过墙角，她忽然发现草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拨开草丛，首先闻到的是一股刺鼻味道。


    她愣住了。


    秋天的植物有些枯黄，根叶野蛮生长着，正中央是一只烧焦的猫。


    烧焦的猫尸躺在隐秘的草丛里。


    「主人。」诺亚也顿了一下，弯腰观察那只猫尸，「这只猫的骨骼肌肉都没问题，不可能被火困死。」


    「你是说——」


    「是的，主人。」诺亚终于在猫咪的后颈找到一个小针孔，「猫在火灾前就死了。死因可能是被人注射毒药。」


    公寓隔壁是一大片草坪。洒水机嗡嗡工作着，水珠飘洒在空中，在光下折射出某种漂亮的光带，吸引宠物狗的注意。狗想去咬，却咬不到，兴奋的摇着尾巴在原地吠个不停。


    一个男人拿着剪刀修剪灌木丛。陆曼容向他走去。「先生你好，你知道你的邻居家中发生了纵火案吗？」


    「当然知道。那么大火，我哪能不知道。」男人咔嚓剪掉顶端的芽孢，后退欣赏自己的杰作，「隔壁那个怪女人，终于死了是不是？」


    「怪女人？」


    「是啊。她整天不出门，要不是我有次遛狗撞见了，还不知道她就住在隔壁。距我观察，她很少出来，只有在晚上才出来，浑身也裹得很严实，总是一身灰色长风衣，也不知道是去哪。还有比这更怪的吗？」


    男人怪笑两声。


    「你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异常的动静？」


    「动静？没有。」男人摆手，转了转眼珠。「你到底是谁？我回答你的问题，有什么好处吗？」


    陆曼容无视他的弦外之音，皱眉思索，忽然发现了一个诡异的现象。


    火源在房子里面。那么纵火者到底採取了什么方式走进了房子里？


    「我想想，我昨晚好像确实听到了什么。那时已经很晚了，我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听见隔壁有人敲门，敲门声还挺大的，我就醒了。因为隔壁一年四季也没有人来敲门，所以我印象很深。我从窗户看出去，你猜我看到了什么？」男人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


    「看到什么？」


    「我看到有个男人站在她门口，戴着帽子，抱着一只猫。」


    陆曼容暗自一惊，「你看清那人长什么样子了吗？」


    「没有。都说了戴着帽子，这哪能看清。」


    陆曼容和诺亚对视一眼，这个敲门人很可能就是纵火犯。


    * * *


    联邦警署总部。


    「你是说，兇手藉助一只猫进入了受害者家中？」


    戴维罗森旋开钢笔帽。众目睽睽之下，陆曼容很清楚感觉到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


    「我能理解你很善良，可是陆小姐，死只猫有什么大不了的，可能只是碰巧路过而已。这些猫很馋的，你没养过猫吗？」戴维罗森低头翻阅档案，慢条斯理道。


    「可是那只猫的死亡时间在火灾之前。」


    戴维·罗森翻阅文件的手终于停下来。


    他双手交叉撑在桌子上，抬眼看她，「我没有说它是被火烧死的。能杀死一只猫的原因太多了。你该去问兽医，而不是我。」


    「那么请问罗森警长，犯罪嫌疑人的口供中，是怎么描述当晚作案经过的？」


    「你这是什么语气？我们联邦警署不需要回答你的问题！」站在一旁的男警员乔治眼神憎恶地看着她。


    乔治曾是托尔的同僚，显然托尔被迫离开这件事给他造成了很大的愤怒。现在那些愤怒都有了发泄口。他冷冷瞪着陆曼容，视线充满敌意。


    戴维·罗森拦住他。「我们联邦警署做的每件事都不怕公开。陆小姐既然有质疑，我们就把事实跟她讲清楚。免得陆小姐以为，是我们行事太过霸道了。」


    「是，警长。」乔治只能点头，有些僵硬地把档案拍到桌上。「给你。这是汽车修理工查理的口供。犯人交代，当晚他去绿藤公寓社区修理高压电线，忽然看见隔壁的女住户门没关，临时决定入室盗窃，潜入死者家中，偷到银行卡刚想逃跑，却听见死者卧室传出声音似乎醒了。出于害怕，他放了一把火，残忍杀掉租客。不信的话，你可以核对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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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对。」陆曼容低头看着档案，忽然道：「不是这样的。」


    乔治愣住，「你说什么？」


    「我说，事实不是这样的。死者并非死于火灾，而是死于某种尖锐针状物。」陆曼容比了个动作，「从额头插入，穿透后脑，破坏了大脑组织。」


    「你说死者死于脑损伤，你有证据吗？」乔治瞪着她：「陆小姐，我们办案可是要讲真凭实据的。」


    「我当然有。所有照片都在我办公室里，死者额头的伤口拍得很清楚。」


    「等等，你偷拍现场照片？」乔治瞬间愕然，整张脸因为愤怒而扭曲，「你知不知道，这是违反规定的！你——」


    「别急，既然陆小姐说了有照片，那拿出来大家一起看看就好了。」罗森眯起眼睛，「如果陆小姐真有证据，联邦警署绝对不会置之不理的。」


    陆曼容早料到罗森会这么说，这只老狐狸狡猾得很。永远也不会让别人抓到把柄。所以她今天特意当着所有人的面，捅破这层窗户纸，按照罗森的个性，肯定会让她当面对质。


    她早就让诺亚去取照片了。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在路上。


    陆曼容正想着，忽然响起敲门声。诺亚站在会议室门口，两手空空。


    「陆，照片不见了。」众目睽睽之下，银髮少年薄唇紧抿。


    「什么？」陆曼容愣住，浑身的血液骤然冰冷。


    「哪有照片？」乔治得意洋洋道：「陆小姐，你说的照片呢？你也不能因为我们联邦警署曾经判断失误过，就一直就揪着我们不放啊。如果贵司人人都像你一样蛮不讲理，那我看犯罪事务司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你是在怀疑我说谎吗？」陆曼容看着他，「我问过女受害者的邻居了，他也可以证明。」


    「你是说罗伯特先生吗？」罗森皱眉，「这就奇怪了。所有附近的居民，我们都已经问过了，没有得到任何有效信息。正好，罗伯特先生今天也在，兰斯，你去请他过来。」


    「是，警长。」


    罗伯特很快被带到。


    「几位警官，叫我来有什么事吗？」罗伯特满脸堆笑。


    「是这样的，罗伯特先生，本来没什么事了。戴维罗森慢条斯理道：「可是犯罪事务司的陆小姐说你知情不报，这是真的吗？」


    「什么？」罗伯特瞪大眼睛，「冤枉啊警官，我绝无隐瞒。」


    「你说谎。」陆曼容眯眼看他，「你明明对我说，案发当晚听到敲门声。你为什么忽然改口？是谁给你钱了，是不是？」


    「哎我说这位调查员小姐，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罗伯特连忙摆手，「警长先生，我昨天正在家除草，忽然有人找上门来问死者的事，我一时害怕就慌了神，嘴里说了什么话，连自己都记不清了。」


    「不是这样的，罗森警长——」陆曼容刚要理论，却被拽住手腕。


    银髮少年站在她身后，薄唇微抿。她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罗伯特和罗森是一伙的。


    「陆曼容，今年23。3岁被移交no. 4区儿童福利院，7岁时被陆明川教授收养，18岁考入尚西研究院心理学系，22岁毕业并进入犯罪事务司，被调至特别调查组。」戴维罗森不紧不慢道：「在职期间参与调查多起谋杀案，两个月前曾在no.9区露西杀人案中，做出错误判断，导致查案过程受阻。」


    陆曼容很清楚，他在逼她。


    众目睽睽之下，白炽灯光刺眼，她有些眩晕。但少年始终握着她的手腕，动作用力。那种微微的痛楚令她保持清醒。


    「罗森警长，您说的很对，陆调查员确实在露西案里有过判断失误。可您是不是忘了，我们是在查案。既然查案，就必须要假设。兇手是不会主动跳出来的。既然要假设，出错不是很正常的吗？」诺亚的声音异常冷静，「而且no.9区的案子，也是陆调查员发现的兇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联邦警署当时也做过误判吧，差点把我移交最高法庭的第一授意人，难道不是罗森警长你吗？ 」


    此言一出，瞬间死寂。


    诺亚这番话显然激怒了整个联邦警署几乎所有的人。


    尤其乔治。


    乔治恶狠狠瞪着少年，从鼻腔里发出冷笑，「你以为你是谁？这番话如果由西里斯来说也就算了，你来说？一个仿生人，你凭什么？」


    戴维罗森眯起双眼。


    他看着诺亚，挑了挑眉，「看来我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几个月前也曾有人建议我，往联邦警署里安插仿生人，还好我没有接纳他的建议。否则整个联邦警署，也要乱成一锅粥了。」


    继而他将目光投向陆曼容，眼神在诺亚和她之间游移，「陆小姐，我想这就是你的问题了。管好你的仿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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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c49


    「你真是疯了, 陆曼容！」


    李菲儿又气又急，「你在no.9区害得托尔被撤职，那帮人早就对你怀恨在心。你几次三番揭罗森的短, 他怎么可能放过你？」


    」我们是特别调查组，工作就是查案。我没有故意揭任何人的短。我只是认为, 他们抓错了人。」


    李菲儿紧紧皱眉, 「你怎么知道他们抓错人？听我一句劝吧, 曼容，别管这件事了。」


    「周围的监控都被提前破坏掉了, 显而易见，一切早有预谋。可他们却说, 兇手是临时起意的。」陆曼容眯眼道：「难道这还不叫抓错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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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


    李菲儿深吸一口气, 刚要说什么。忽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


    「嘿。这么巧，你们也在这。」


    李菲儿愣住, 「欧文？」


    「是我。」欧文挑了挑眉，「你们站在路口做什么？」


    他弯腰看了看李菲儿怀里的猫, 笑眯眯道：「小傢伙这么快就恢復了？」


    「那是当然，仿生猫比真猫好照顾多了。」李菲儿谨慎抱着白猫，显然上次见面时欧文说的话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坏印象。


    欧文也看出她的敌意, 耸耸肩，「兰斯说的对, 李小姐，你果然很可爱。」


    「废话。等等，你说什么？」李菲儿得意洋洋到一半，这才反应过来, 睁大眼睛瞪着他。


    「哦, 他自己还没跟你说吗？那就算了。我再多嘴他就要生气了。」欧文挑了挑眉。


    李菲儿瞪着他, 挥舞拳头，「你不要以为你是宠物医生我就不敢揍你。」


    「我好怕，李小姐手下留情。」青年一个猫腰躲开，「话说你们到底在忙什么？还有兰斯，我也好久没见到他了。」


    「忙着调查纵火案。」李菲儿没好气道。


    「纵火案？」欧文愣了一下，「什么纵火案？」


    李菲儿也愣住了，「就是no.3区的纵火案啊，你不知道？」


    「没听过。」欧文摇头。「你好像很惊讶，李小姐。我没必要骗你。不信的话你去问别人，我是说，普通市民。我敢打赌他们也不知道。」


    陆曼容和李菲儿对视一眼，如坠冰窟。


    难道联邦警署在封锁消息？


    这不合理。


    如果兇手还没被抓到，纵火案还会发生，当然应该宣传案件细节，警示市民。如果兇手真如戴维·罗森所说，已经抓到了，那更不应该封锁消息。


    自从no.9区露西杀人案以来，联邦警署的威严一再被质疑，处境已经不容乐观。在这个节点上，宣传自己的办案效率高，更能博取市民信任。


    可他们封锁了消息。


    是故意的吗？


    李菲儿显然不知道，短短的一瞬间陆曼容的思绪已经飘了个来回。李菲儿仍然沉浸在吃惊中，「你真没听说过？兰斯没告诉你吗？」


    「兰斯是个好警员，不会为了自己的朋友违反规则。」欧文耸了耸肩，「这一点你还需要学习。李小姐。」


    还没等李菲儿反应过来，欧文把仿生猫抱了起来。


    说来也奇怪，本来还挣扎着的猫咪竟然真的平静下来了，开始在他的臂弯里打唿噜，乖乖让他抱，难得的乖巧。


    「你不是说你的猫很不听话吗？」欧文挑眉，「看来只是看你不顺眼而已。」


    李菲儿捣了他一拳。


    几人彼此说笑，气氛终于轻松了些。


    就在那一刻，诺亚忽然握住她的手。


    陆曼容扭头。


    「主人。」他的声音很轻。「我知道兇手的纵火方法了。」


    陆曼容愣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


    犯罪事务司曾收集了1000个纵火犯，得出了犯人的心理画像。他们往往是冲动的，追求心理满足和剧烈的释放快感，享受被害者被烧死的惨状，更享受那种火焰烧毁一切的绝对性力量压制。他们行事很直接，目的性很强。


    这次他们要面对的兇手，还是个极其谨慎的人。在正式纵火杀人之前，他甚至还利用一个废弃车库做过实验。


    这样的一个人，目的是杀人，绝不可能故意烧死一只猫。


    那么，那只猫的出现就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猫事先被注射了有毒药物，然后兇手将它抱在怀里，敲响了被害者的门。瑞秋开门，迎面看见的就是一个男人抱着一只奄奄一息的猫，说自己路过附近，发现一只猫被车撞了，需要急救。正常情况下人都会心生怜悯，让他进来。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会在猫身上发现了人的衣服纤维。


    欧文就是再迟钝，也注意到了他们看他的眼神不对劲。


    「你们盯着我看干什么？」欧文摸了摸鼻子，「我脸上有脏东西吗？陆小姐，你最近是不是经常犯困？」


    「什么？」陆曼容愣了一下。


    「我是医生，当然看得出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你这种困意是不正常的。或许你应该去医院检查一下。毕竟很多病的早期症状就是嗜睡。以防万一，是不是？」


    「我只是感冒了。」


    欧文笑了一下，「如果只是感冒，那再好不过了。」


    不知为何，他的笑容令她有些烦躁。陆曼容还没来得及反驳，忽然手机铃响。


    「主人，我按照您的要求重返死者家中，重新搜找了一遍。果然，发现了新线索。」电话那边，诺亚低声道：「我发现了几个指印，却没有检测到任何纤维。兇手没有戴手套，而是没有指纹。」


    「怎么可能？」陆曼容愣住，继而整颗心坠入冰窟，「仿生人。」


    是了。


    能满足这一系列条件的只有一个可能。纵火案兇手不是人类，而是仿生人。


    「诺亚，你把指印採集下来，样本送到莫妮卡实验室。请她帮忙对比仿生人资料库，查出到底是哪个仿生人。」陆曼容冷静道：「你就跟她说，事成之后，我请她吃蜂蜜夫人最新出品的枫糖蛋糕。」


    李菲儿咬牙阻拦，「莫妮卡有仿生人资料库的访问权限？资料库归联邦警署管理。陆曼容，你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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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5页

    「那就问联邦警署的人要权限。」


    「……曼容！」


    李菲儿拦住她，「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你还不清楚吗？你都能找到的线索，难道联邦警署会找不到吗？你把他们想的太无能了。从头到尾，这件事都在联邦警署的默许下。你懂吗？没人敢这样屡次三番得罪戴维·罗森，你铁了心要和联邦警署作对，是吗？」


    李菲儿拦在她面前，紧紧盯着自己的同事，似乎她踏出半步就是去送死。「你不信我。陆曼容，你以为我出于私心，在阻拦你立功，是吗？」


    「我不想和任何人作对。」陆曼容终于开口，「从来都不想。」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我连你都不相信，那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我还能相信谁。」陆曼容回应李菲儿的目光。「我没有父母，菲儿。我从小在福利院长大，在我的前二十年里，我一直都不知道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加入特别调查组后，我才知道我的人生就是用来调查真相的。一个女人死了，另一个毫不相干的倒霉鬼成了替罪羊。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还能这么镇定。我真的不明白。」


    李菲儿闻言怔住。


    忽然电话铃响。


    陆曼容接起电话，「莫妮卡？」


    「miss lu，我说你这样不太合适吧？」听筒那边传来莫妮卡抱怨的声音，「我每天都很忙的，没空替别人做这做那。这次看在蜂蜜夫人的面子上，我勉为其难帮你这个忙，下不为例啊。」


    「你送来的指印样本，我看过了，确实出自仿生人。但我对比了整个资料库，没有找到它的型号。」


    「没找到？」


    陆曼容愣住。


    所有出厂的仿生人，都会被资料库录入系统编号。


    怎么可能没有？


    「你先别着急。也有可能他破坏掉了自己的信息。」莫妮卡显然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你知道的，毕竟这傢伙涉嫌纵火杀人，做什么都有可能。」


    「自己删除信息？这可能吗？」


    「嗯...从理论角度上可能，但实际操作难度很大。」莫妮卡承认，「这意味着他自己获取了访问资料库的权限。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这几乎不可能。」


    陆曼容深吸一口气，「你能查到他的更多信息吗？「


    「很难。但我是机器管理局排名第一的实验员，凭我的能力，还是能查到点东西的。我最后在no.4区档案库里发现了他的登记信息。」莫妮卡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听好了，这傢伙的型号是c49。」


    「c49？」陆曼容从没听过这种命名方式。


    「不用怀疑自己。这型号连我也没听过。」莫妮卡啧了一声，「起初我以为是型号很老的仿生人，可我调查了四十年前的型号库，也没找到。四十年前《仿生人制造规格法》还没出台的时候，对仿生人制造公司的监管还不完善，部分公司偷工减料，不给仿生人录信息，以前确实出现过这种情况。但我认为c49不是。因为这枚指印的边缘是凹陷下去的，说明仿生人皮肤很柔软，我是说，那种不可思议的柔软。应该使用了复合硅材料。这种制造工艺的诞生时间不早于十年前。」


    莫妮卡嘆了口气，「所以我也觉得奇怪，既然是最近十年才制造的仿生人，怎么会找不到任何信息？」


    陆曼容梳理了一下思路，试图冷静下来，「你确定你已经筛查过所有资料库了吗？」


    「那是当然。你是在质疑我的能力吗？miss lu，你真是毫不客气——」莫妮卡说到一半，忽然噤声。


    「哦等等，确实还有一个资料库。」莫妮卡迟疑道，「和前几个资料库并不互通。」


    「我说科学家小姐，关键时候你就别卖关子了。管他什么资料库，能试的都试一遍啊。」布雷司忍不住插嘴。


    莫妮卡这回罕见的没有搭腔。电话那边传来一阵噼啪敲击键盘声。


    「查到了。」莫妮卡顿了一下，「型号c49。」


    「是什么资料库？」布雷司松了口气。


    「是已经被清洗的仿生人信息库。」莫妮卡没有笑，「也就是说，c49已经死了。」


    兇手是一个已经死掉的仿生人？


    瞬间死寂。


    「会不会是你搞错了？」布雷司挣扎道。


    「你是在质疑我的能力吗？我可以把系统权限借你，或者你现在来实验室，亲眼看着我操作。」莫妮卡平静道：「总之，确实是这么回事。而且记录里只有它的型号，没有清洗站的具体地点。很遗憾，我无法找到更多信息了。」


    * * *


    得知兇手是仿生人，陆曼容第一反应就是去找兰斯。


    仿生人事件频繁发生，恐慌情绪本来就在市民之间蔓延。一但这个消息被放出，民众必定更加躁动不安。


    这么大的线索，无论如何，联邦警署也必须知道。既然他们已经全权接管了案件。


    但兰斯没有接电话。


    她找到兰斯的时候，是在傍晚。联邦警署逐渐变安静，大家都下班了。只有金髮青年捧着厚厚一摞档案，在四楼走廊里穿梭。


    「兰斯，请等一下！」


    「我发现了重要证据，必须要告知联邦警署。」她追了上去。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陆曼容深吸一口气，「纵火犯极有可能是仿生人。」


    兰斯停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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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终于转过身来，「什么仿生人？」


    「我在兇手家里发现了几枚指印。已经找莫妮卡鑑定过了，确实是仿生人留下来的。」陆曼容冷静道：「我知道。这个节骨眼，不能传播恐慌情绪。但至少要提醒市民注意安全吧？纵火犯还在逍遥法外，随时都可能出现下一个牺牲品。」


    片刻寂静。


    兰斯注视着她。


    「陆小姐。可能是罗森警长表达的不太清楚，让您产生了误会。」兰斯开口道：「纵火案的兇手已经被抓了。不会再有危险了。」


    「什么？」


    陆曼容怔了一下。


    她抬起头，恰好对上他的视线。


    那一刻金色的日光洒在走廊里，他的影子落在她的高跟鞋上。


    「陆调查员，希望你能理解。」


    她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


    她冷静道：「不用说了。我明白。你们在无辜民众和警署威信之间，选择了后者。这是我的错，我早该明白的。我以后不会再来麻烦你了，兰斯警官。」


    说完她转身离去。


    她快要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时候，青年终于再度开口，声音有些迟疑，「陆，我们还是朋友，是吗？」


    黑髮女子停下。


    他听见她笑了一声。


    然后她扭过脸来。女子有一张罕见的东方面孔，五官轮廓柔和冷淡，像朵柔软的白玫瑰。「对了，这么久了，一直没来得及祝贺你。兰斯警官，你升职成为罗森警长的特级助理已经一个月了吧。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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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5章 地下黑市


    「主人, 您结束了吗？」


    诺亚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我将样本送给莫妮卡实验员了。她说她刚刚又发现了一个信息，想打电话告诉您, 没有打通。」


    陆曼容低头看了眼手机，果然有个未接来电, 「知道了, 我直接找她面谈吧。」


    「现在吗？我在联邦警署门口等您。」


    「好。」陆曼容刚挂断电话, 电梯就降落到了一楼。隔着玻璃幕墙，她看见银髮少年站在旋转门后, 光线被逆时针旋转的玻璃门切割，落到他的脸上, 有一种支离破碎的错觉。


    她什么都没有说, 他也没有问。但从她的表情上，显然, 诺亚已经得到了他想知道的一切。


    陆曼容和兰斯的对话并不顺利。


    「联邦警署不想让我们插手。」陆曼容整理了一下措辞。


    「miss lu？」伊芙琳叼着一片黄油面包，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没什么, 处理一些事。」


    「事情处理完了吗？」


    「处理完了。」陆曼容点了点头，没心思再寒暄，刚要转身离开。


    「我知道你是为什么来的。你是为了纵火案, 对吗？兰斯警官最近很忙，可能没空处理你的事。陆小姐, 你可以把线索告诉我，或许我能帮忙。」


    陆曼容顿住，终于转身。


    初出茅庐的女警员显然有些紧张，也有些迟疑。大号制服, 浅色短髮, 一张圆润的脸甚至因为不具备攻击力而显得有些可爱。她握了握拳头, 又松开。


    犹豫片刻，她似乎终于鼓足勇气，抬头看向陆曼容，「陆调查员，我很感激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你帮了我很多。」


    「所以我会帮你的。而且我之所以加入联邦警署，也是为了查出真相。」年轻的女警员身材瘦小，嗓音纤细，却意外地令人心脏震动。


    * * *


    「您打算就这样相信伊芙琳警员了吗？」诺亚弯腰替她开车门。


    「不相信恐怕也没办法。」


    「我没有质疑您的意思。」少年仿生人低声解释道：「我只是想提醒您，联邦警署不值得信任。」


    陆曼容顿了一下。


    她明白他的意思。戴维·罗森为了自己的威信而封锁消息，将无辜的市民蒙在鼓里。整个联邦警署都是他的耳目。


    「谢谢你的提醒，诺亚。确实是我冲动了。可我没有办法。」她苦笑了一下。「我每次看到她，就像看到我自己。」


    这是她罕见地对他敞开心扉，诺亚显然顿了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除了主人和仿生人，并没有什么其他的进展。她很少对他说话，尤其是这种毫无保留的对白。就连发生肉｜体关系时，理论层面上他们距离最近的时刻，她也总是有些疏离的。女子的五官轮廓是淡漠的，不是那种浓墨重彩的眉眼，淡的像浮在水上的墨迹。他很少见到她失态的样子。


    「你好像很惊讶。」显然注意到了少年的表情变化，她扭过脸来。


    「我不知道你喜欢听这些。我以为你会觉得这些故事很无聊。如果你想听。我以后可以一件一件讲给你听。」


    银髮少年怔怔看她。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最近他越来越喜欢盯着她看。


    很专注的眼神。


    她终于噗嗤笑出声，揉了揉他的头髮，懒洋洋环住他的脖颈，「走吧，诺亚。快点把那个c49揪出来，我想早点回家吃饭。」


    「这里是公共场合。」背后响起一声咳嗽。


    「别这么看着我。我可不是存心要来帮你的，更不是被你那番什么救世主言论打动了。」李菲儿冷哼，「我只是想知道，这个该死的兇手到底是谁。」


    一旁的布雷司嘆了口气，「说真的，陆曼容。比起我们，你就这么相信诺亚吗？这么重要的线索，为什么不告诉我？否则我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你被刁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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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7页

    陆曼容看着他们。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只要特别调查组不解散，就能抓到兇手。


    忽然布雷司的手机响了。


    「你们还查不查案了。我说我有重要线索，半小时过去了，你们也不来找我。」莫妮卡道：「那就海豚酒吧见吧。」


    「海豚酒吧？」布雷司一脸怀疑。


    「你们这些怪人，没有丝毫情趣，科学研究表明，适度摄入酒精有助于大脑思考。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你们办案效率这么低了。」莫妮卡啧了一声，「现在我还有事要忙。就这样，一小时后海豚酒吧见。」


    「……」


    「她刚刚说什么？」挂断电话后，布雷司一脸怀疑看向众人。「是我听错了吗？那个怪咖竟然说我们是怪人？」


    * * *


    「为什么是海豚酒吧？」


    身穿白色实验大衣的女人身材高挑，倚在吧檯旁，深棕色捲髮蓬松干燥，像一大团茂密生长的刺果灌木。她推了推那副夸张的防风镜，镜片反射作用下，那双深棕色的眼睛格外滑稽。「miss lu，你不知道吗？这是仿生人最多的酒吧。」


    陆曼容坐在嘈杂的海豚酒吧里，霓虹灯闪烁不停。可能是鸡尾酒里的冰块太多了，嗓子也冷冰得发涩。


    「小姐，这是我们推出的新款鸡尾酒，樱桃炸弹。要尝尝吗？」


    仿生女酒保端着一个闪闪发亮的托盘，满脸微笑走向莫妮卡，在获得否定的答覆后，她笑容不减，继续在在人群中穿梭。


    「那款酒有点辣。」莫妮卡露出可惜的表情，「否则我就买一杯尝尝了。」


    仿生人酒保们随处可见，仿生人侍者站在吧檯后。就连脱衣舞娘也是仿生人，在昏暗的角落展示自己光滑的手臂和双腿。


    空气中充满酒精味道，温暖而郁热。陆曼容忽然感到一阵心悸。


    如果死掉的仿生人真的可以復活……


    置身一群仿生人之间，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吗？


    「哦，nh1147！」


    莫妮卡眼睛蹭的亮起来。很显然，见到诺亚比见到其他所有人都令她高兴。


    布雷司再次露出鄙夷的表情，对李菲儿做口型：「怪人。」


    「比起人类，你好像更喜欢仿生人。」陆曼容看着莫妮卡，忽然道。


    「是啊。人类有什么地方值得我喜欢吗？」莫妮卡直截了当承认了。


    「仿生人的身体构造很完美，精密的程序计算，完美符合工程力学的骨骼肌肉。如果有可能，我真想把自己也改造成机器人。那一定很棒。」莫妮卡饶有兴致打量诺亚，目光灼热。事实上，如果目光也能实体化，诺亚此刻已经被她解剖了。


    「其实你也是。难道不是吗？」


    陆曼容愣了一下，「什么？」


    「比起人类，你更喜欢仿生人。否则，你为什么会选择他？」莫妮卡笑眯眯玩着诺亚的头髮。


    「我说，够了吧？别卖关子了。你把我们叫到这来，到底想做什么？」布雷司不耐烦道，掰过她的肩膀。


    闪烁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布雷司推开试图推销的酒保。显然这些吵闹的音乐令他有些暴躁。年轻的犯罪事务司调查员，本就拥有一副好看的皮囊，在酒吧里是能吸引人注意的存在。尤其是一些异性的目光。显然这一切令他更暴躁。


    「嘿，莫妮卡小姐？」他捏住她的肩膀。


    「如果你是c49，你的首要目的是什么？」莫妮卡忽然反问。


    「我会去纵火。」布雷司烦躁道：「杀死越多人越好。难道不是吗？」


    「如果我是c49，我会更喜欢和我的同类待在一起。藏在一堆仿生人里，比独自逃亡更容易。」莫妮卡却摇头，「此刻最令我头痛的，应该是隐藏自己的身份。一个没有任何身份的仿生人，像夜晚的香菸火苗般耀眼。」


    「你把他想的太聪明了吧。仿生人的大脑怎么会想到这么多。」布雷司皱眉。


    「你不够了解他们。」莫妮卡摇了摇手指。


    酒精味道确实太过浓郁了。陆曼容想出去透透气，就在那时，却忽然闻到了一种气味。


    是熟透的樱桃味道。


    糜烂、发酵、黏软的甜蜜。


    她的整颗心忽然被攥紧。


    这种味道触动了一段记忆。


    她想起来了。


    no.9区那个假扮贝斯的人。


    陆曼容顺着气味的源头看过去，发现角落里站着一个人，手里拿着一个黑塑胶袋。


    竟是那个仿生女酒保。


    女酒保忽然动了，转身就跑。陆曼容勐地拔枪，「站住！」


    海豚酒吧非常嘈杂，将陆曼容的声音完全淹没。陆曼容追出大门，发现她正跑向一条小巷。


    不知为何，她的动作并不是很快，反倒有些踉跄。作为最新款智能管家出厂的诺亚，很快就超过了她，敏捷翻墙，挡住了她的去路。


    陆曼容也终于赶到，举枪瞄准。


    女酒保终于停下了。


    被两头夹击，她停在原地，抬头看向站在墙上的诺亚，忽然说了一句什么，陆曼容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陆曼容举枪逼近，「你跑不掉了。现在你最好的选择就是坦白一切，解释清楚你为什么要逃跑。我会帮你争取机会，但你必须要坦白。」


    那一刻道路尽头传来车辆鸣笛声。亮黄色的车灯由远及近，飞速靠近。仿生人看着陆曼容，扭头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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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8页

    砰！


    高速行驶的货车，以毫无保留的速度撞击仿生人的身体，后者直接被撞飞，高高地飞起，然后重重地落下。


    车的挡风玻璃全是蓝色血液。司机吓呆了，发现是仿生人之后，开始大声咒骂。轮胎碾过仿生人还有余温的尸体，留下一地残肢。


    霓虹灯闪烁，死掉的仿生人躺在马路上，手里攥紧的黑袋子终于掉出来，滚出一个柔软的蓝色块状物。


    仿生肾脏。


    这里是地下黑市。有人在买卖仿生人器官组织。


    她的身上并没有樱桃气味。假贝斯不是她。


    四周没有任何可以逃跑的地方，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假贝斯还躲在这里。


    没有车流的街道相当寂静。路灯发出苍白的光，秋天的空气渐渐变冷，飞蛾飞来飞去，在路灯下乱撞。街角有个废弃仓库，门半开着，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陆曼容举着枪走过去，若有若无的樱桃气味飘在空气里，淡的像是她的错觉。忽然，整个仓库门砰的弹开，射出一道极其刺眼的光。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忽然被推开。


    与此同时，一种被烧焦的味道传来。她看见诺亚挡在她身前，腹部涌出蓝色液体。


    是雷射刀。


    那个黑影趁机逃跑了。


    少年低着头，修长的手指捂着腰腹部的伤口，蓝色液体不断从指缝里涌出来。银白色的头髮柔软微冷，被雨水淋湿，凌乱地黏在侧脸，发梢抖个不停，滴落冰冷的水珠。


    「诺亚！诺亚——」


    仿生人少年微微睁大双眼看着她，视线却像没有焦点，直接穿过她的脸。


    他看着她，似乎想说些什么，薄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你不会有事的。我现在带你去找莫妮卡。」


    诺亚似乎想要束紧手指，却没有力气，只能在一滩蓝色血液里反覆打滑。他依然抬头看着她，目光里有种她所不能明白的东西。尽管她已经习惯了他的注视，但那种藏在目光里的东西，她始终难以定义。


    雨越来越大，他安静地跪在她身旁，安静得仿佛已经死去，像死在蔷薇花丛里的鸟。


    --------------------


    第56章 叛徒


    「幸好遇到我。你们应该感到庆幸。」


    机器管理局。莫妮卡走出实验室, 摘掉已经染成蓝色的手套，扯下口罩深吸了一口气。


    「nh1147伤的并不重。尽管雷射切口很深，但并未切割到动脉, 经过清创处理，已经没有危险了。」她拿起一块巧克力, 没有洗手, 直接塞进嘴里。


    「等等。」布雷司一脸怀疑, 「照你这么说，诺亚本来就没有危险。那为什么说幸好是你, 到底哪里幸好了？」


    莫妮卡用鄙视的眼神看他，似乎他问了一个堪比废话的问题, 「如果是别的实验员, 伤口不会缝合的这么好看。」


    说罢她低头喝了口热咖啡，水蒸气升腾, 两个玻璃镜片瞬间被蒙上雾气，女实验员抬起头来, 整张脸看起来很滑稽，像动画片里的人物。


    「好了miss lu，你不用再担心了。」莫妮卡拍了拍陆曼容的肩膀, 「再等半小时，nh1147甦醒, 你就能带他回家了。」


    莫妮卡咀嚼着巧克力，含混不清道：「话说你为什么忽然离开海豚酒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曼容把一切原原本本讲了。


    布雷司惊讶道：「这就是你之前在no.9区遇见的人吗？」沈灿本来靠在墙上玩手机，闻言也抬眼看她。


    「对。」陆曼容点头。


    「你见到他了？」沈灿收敛笑意，「长什么样子？」


    「没有见到脸, 但我清楚记得他的气味。樱桃腐烂的味道, 一定是他。」陆曼容浑身发冷, 「他在no.9区假扮了死掉的贝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样做，但他一定有他的目的。」


    布雷司欲言又止。


    陆曼容很清楚他并不相信自己，「我没有闻错。」


    布雷司看向沈灿，沈灿摇了摇头，皱眉道：「我不记得有没有气味。」


    片刻寂静。


    莫妮卡咀嚼着饼干忽然开口，「虽然我不清楚你们在聊什么。但如果是有关气味的话题，那你们最好相信miss lu。她的嗅觉很敏感。之前在no.9区，仿生人信息素泄露她都能闻出来，通常情况下一般人很难闻到。而且还是在室外被雨水稀释过的情况下，她却能闻到。我相信她的嗅觉不会出错。」


    「至于那个被车撞死的仿生人，我也检查过了。」莫妮卡眉毛拧成一团，「肾脏严重酒精中毒。就算不被车撞，也活不过两周。」


    「所以她才要买肾。」陆曼容低声道。


    是假贝斯卖给她的吗？假贝斯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本来要死的仿生人重新买到了正常运作的器官，会起死回生吗？这就是c49起死回生的秘密吗？


    陆曼容手指冰凉。


    地下黑市存在多久了？


    每天都有无数的器官交易，她该去哪里找一个已经死过的仿生人？是男是女？高矮胖瘦？哪怕在大街上擦肩而过，她都不会有任何察觉。


    「今晚九点，no.1区第七街道交叉路口发生一起交通事故。一名仿生人擅自跑到街道上，与货车相撞，所幸没有人员伤亡，但造成了五条街道的拥堵，相关情况将持续报导。经调查，该名仿生人工作于附近的海豚酒吧。海豚酒吧负责人对本次拥堵表示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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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9页

    电视仍在持续播报。


    「对了，刚刚在海豚酒吧，我追着仿生人跑到路口，就在她撞车之前，她忽然扭过头对诺亚说了什么。」陆曼容忽然想起了什么，「听起来不像任何一种语言，我没听懂。发音像是o do。」


    「你确定吗？」莫妮卡盯着她。


    陆曼容点头，「那是什么意思？」


    「叛徒。仿生人之间交流的电子音。o do是叛徒的意思。」莫妮卡一脸怀疑，「不过也有可能是别的，你听错了亲爱的。」


    陆曼容愣住，还没来得及开口，沈灿忽然插话。


    「地下黑市这个推论，是不是太想当然了？」沈灿皱眉，「不说别的，仿生器官很贵，那些仿生人拿什么买？」


    「或许他们不是用钱买。」陆曼容顿了一下，「买卖是双方的事。不仅要看买方有什么，也要看卖方到底要什么。」


    「你的意思是——」布雷司变了脸色，显然和她想到了一起。


    黑十字组织。


    所有的仿生人案件中，黑十字组织几乎无孔不入。这个神秘组织暗中操控仿生人替他们杀人。


    每次即将要查到什么的时候，线索就断了。


    没人知道，黑十字组织究竟是以怎样的手段接近仿生人的，用什么收买了仿生人，让他们心甘情愿杀人。可如果有了地下黑市，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为了获取健康的仿生器官，为了继续活下去。


    爱丽丝被孤儿院院长活生生折磨死，艾文为了救她，答应了杜克的要求。


    no.9区的维克特替黑十字组织做事，发现了仿生人器官交易的秘密，就带着露西逃跑了，没想到反被灭口，而露西被精神控制，成了杀人机器。


    黑十字组织就是这样接近仿生人的。


    * * *


    「所以，你是想告诉我们，兇手是个仿生人？」


    联邦警署。


    戴维·罗森坐在办公桌后，放下钢笔，抬眼看向陆曼容。


    「陆小姐，非常感谢你的这条线索。但我们已经先你一步知道了。汽车修理工查理就是仿生人，因为不慎使用了错误的易燃材料，才导致悲剧的发生。虽然他不是故意的，但事情总要有个交代。查理已经被清洗了。为了避免引起市民不必要的恐慌，我们暂时封锁了这个消息。」


    戴维·罗森将手肘撑在桌子上，身体前倾，「陆小姐，还有什么问题吗？」


    「不可能。」陆曼容瞳孔紧缩，「查理是什么型号？」


    「你什么意思？」乔治终于怒了，「我们有必要事无巨细向你汇报吗？你以为你是谁——」


    「告诉她，乔治。」罗森警长打断他，「联邦警署永远不会恶意封锁消息。」


    「查理是sx9726。」乔治迫不得已翻看档案，对她怒目而视，「你满意了吧？」


    陆曼容上前三步，与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对视。「罗森警长，你我都很清楚，sx9726不是兇手。」


    走出联邦警署，布雷司暗骂道：「查理是仿生人？见鬼，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沈灿忽然冷不丁开口。


    沈灿啪地合上手机，「如果联邦警署根本没找到犯人，只想匆匆结案，一定会从仿生人里挑出一只替罪羊，而不是人类。正因为查理是仿生人，反倒坐实了联邦警署别有用心。」


    「是的。」陆曼容点头。


    也正因如此，她没有将c49的编号告诉罗森，既然大家已经不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没必要再分享任何信息。


    「菲儿呢？」布雷司忽然发现少了一个人。


    「我猜正和兰斯警官打得火热吧。」沈灿抬起头来，「你们都不知道吗？」


    布雷司一脸见鬼的样子，「你在开玩笑？」


    「没有。」沈灿露出雪白牙齿，「你稍稍打探就知道了。他俩在一起有段时间了。」


    「嘿，又见到你们了。」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几人闻声扭头。


    「欧文？」


    穿白色高领毛衣的棕发青年沖几人招了招手，那双绿色的眼睛充满无辜，「我本来跟兰斯约好了，要蹭他一顿饭。但你们忽然来了，结果他就陪菲儿小姐吃饭去了。」


    「所以你是要怪我们咯？」布雷司没好气道。


    「倒也不是。」欧文嘆了口气，「但自从他最近有了菲儿小姐后，我越来越难见到他了。这种脆弱的友情，我不能理解。」


    「我也不能理解。」布雷司磨牙嚯嚯，显然还沉浸在得知自己的朋友兼同事，以一种近乎背叛的姿态投向敌人怀抱的震惊中。


    「哦对，听说你的仿生人受伤了，陆小姐。」欧文忽然扭头，「totol的诺亚系列一直很畅销，但我听说rex公司最近也在研制第三代仿生人。rex是的老对头了，他旗下的新产品应该会是诺亚系列的主要竞争对手。」


    陆曼容看着他，「所以呢？」


    「所以，你可以试试换一部最新型号的机器。就像菲儿小姐，仿生猫坏掉了，就买了一只真猫。」欧文放下宠物箱，打开笼子，抱出一只白猫，漫不经心道：「陆小姐，机器这种东西，就是不断叠代淘汰的。如果他修不好，你也没必要伤心。」


    「餵。」布雷司也愣住了，皮笑肉不笑道：「欧文，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我们找的可是排名第一的机器修理师，而且诺亚他只是皮外伤。怎么可能修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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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好。」欧文弯腰把猫咪抱出来，「我也是不想让陆小姐伤心嘛。」


    说罢他蹲下身，给猫咪餵药。陆曼容看得出，无论颜色还是体型，这只猫都和李菲儿之前养的那只仿生猫一模一样。只不过，这次是活生生有温度的真猫。


    猫咪的皮毛柔顺反光，欧文抚摸着它的后颈。餵药时猫咪一个劲往后缩，尖利的牙齿瞬间刺破了他的手。


    他低头吮吸了一下手指，感慨道：「果然没有仿生猫乖。真正活着的生物，如果想要反抗就一定会反抗。」


    尽管已经舔掉了血液，伤口还是不断渗出血珠。他抬起手来，对着日光看，却没有用纸去擦。


    「这次的纵火犯会使用雷射刀杀人。伤口位置在后脑，约五厘米深，只切断了脑机接口，并没有制造大出血。」陆曼容看着他，忽然道：「你认为他会是谁？」


    「为什么问我呢？」欧文用碘酒消毒伤口，动作娴熟。


    「因为你是医生。」


    片刻寂静。


    在她的目光中，青年完成了第三次消毒，将被碘酒染成棕黑色的棉棒折断、扔掉。


    「你的猜测是正确的。」欧文终于抬起脸来，「伤口是从斜上方切入的，这是手持雷射刀的专业姿势。这人是个医生。」


    手机铃声响起。


    「miss lu，你需要过来一下。」莫妮卡的声音罕见的有些奇怪。


    「手术出问题了吗？」


    「不，不是手术的问题。一切都很顺利，nh1147已经醒了。但是......」莫妮卡迟疑片刻，「但你需要过来一下。」


    机器管理局离联邦警署并不远，十分钟车程。


    陆曼容再次踏进实验室的时候，刚刚清晨，身穿白色实验袍的棕发女人站在电脑前，整理了片刻措辞，「是这样的，因为nh1147中枢神经受损，导致我必须进入他整个资料库，重启信息。在清点信息的时候，我发现他被人输入了一条指令。」


    「指令？我从没输入过指令。」陆曼容愣住。「什么指令？」


    莫妮卡后退一步，露出刚刚被遮挡的电子屏幕，3000万像素级别的镜头下，一切细胞级别的物质都显得无比清晰。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仿生人的资料库。墨绿色的字符从上向下滚动，像某种奇异的水流。正中央有一条字符是不动的，在水流中若隐若现。


    【爱上陆曼容。】


    隔壁实验室。少年坐在手术台上，隔着透明玻璃窗向自己的女主人看过来。白色日光洒落，他专注地凝视着她，浅灰色的眼瞳充满某种浓烈而压抑的情绪，像放置太久的白玫瑰，静静地糜烂。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了他的目光。


    迷恋。


    一种被提前规定好了的迷恋，少一分则冷淡，多一分则黏稠，就像这种恰到好处地引起他人怜爱，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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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7章 智能定位系统


    「主人, 您来了。」


    仿生人少年跳下手术台，迷恋地注视着她。


    那种迷恋满到快要溢出来。


    由于失血过多，少年的脸色依然有些苍白, 浅灰色的瞳孔反射光泽，像某种金属融化后形成的物质。两根细长银条垂在颈窝, 随着他扭头的动作彼此碰撞。


    「主人, 您没事就好。」他的视线仔细地扫遍她全身, 「我很想见您。」


    莫妮卡咳了一声，「我去喝杯咖啡, 你们要吗？」还没等陆曼容回答，她就匆忙要走。


    陆曼容拦住她, 试图冷静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事情就是这样, 我刚刚都跟你说了。」莫妮卡无奈停住：「有人在nh1147的资料库里输入了一条核心指令，命令他爱上你。」


    莫妮卡深吸一口气, 「这样，你再给我一天时间, 我试着查一下，看能不能追踪到原始码输入者。」


    身后忽然响起悦耳声音。


    「莫妮卡小姐，非常感谢您为我做手术。您想喝什么咖啡？我去给您买。」少年的声音好听悦耳。


    他径直推开门走了出来, 看到她们站在走廊里，似乎正在交谈什么, 诺亚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带上了歉意，「非常抱歉，主人, 我不是有意打断您与莫妮卡小姐交谈的。您想喝什么呢？无糖黑咖啡？还是换个新口味？」


    「啊, 那就麻烦你了。」莫妮卡终于回过神来, 挤出笑容，用夸张的声音道：「一杯焦糖咖啡，谢谢，糖要双倍。miss lu说她不渴。」


    「是，莫妮卡小姐。」银髮少年歪了歪头，眉眼弯弯。


    少年迈着轻快的步伐转身走了。


    年轻的黑髮女子站在原地。在实验室高强度照明灯的照射下，她的脸色有些发白。


    莫妮卡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忽然，被一只手臂拨到一旁。


    「第二起火灾发生了。」棕发青年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匆匆道。


    「布雷司调查员？」莫妮卡挑了挑眉，揉着手肘，「喂，不是我说，你们一个个都把我的实验室当成什么地方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抱歉，莫妮卡小姐。」布雷司罕见地没有回怼，「我联繫不到陆曼容，只能过来找她。」


    「……好吧。」见对方难得如此严肃，莫妮卡想要讽刺的话，也只好咽回肚子里，嘀咕道：「你说什么？第二起火灾？这种事情，联邦警署应该第一时间就封锁消息了吧？你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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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页

    「联邦警署里有我的朋友，没有我打探不到的消息。」布雷司深吸一口气，视线转向一旁的陆曼容，「抱歉，我之前不该怀疑你。曼容，你是对的。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我不确定火灾位置在哪。」


    「no.5区弗兰路9号。


    「哦是吗，原来是弗兰路9号……等等，你说啥？」


    女实验员噼噼啪啪敲击键盘，从巨大的电脑屏幕后探出头来，头髮浓密捲曲活似鸟窝。「我根据你们提供的信息确定了位置，用我自己的定位追踪系统。」


    布雷司呆呆看着莫妮卡。


    「这套设备如果被戴维罗森看见了，你会被抓去审问三天三夜的。你知道吗？」布雷司瞪大眼睛看着满屏红点，发出一声无力的呻｜吟：「你把所有人的位置都监控了？」


    「这是红外线热力检测系统，根据物体辐射光波长短来定位。仿生人的热波和人类是不同的。上学的时候我就在研究这套系统，但教授说是违法的。所以我只好等毕业之后再制作了。有了这套系统，可以轻松定位所有的机械电器。智能垃圾桶也可以！」莫妮卡越说越兴奋，两只眼睛闪闪发亮，「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用？」


    槽点太多，布雷司硬生生噎住了。


    对视良久。


    在莫妮卡满怀期待的目光中，布雷司终于爆发，「你用这玩意随便定位别人的位置，怎么可能合法啊！」


    「别把我想的和你们一样龌龊啊。我说了，我只是用来观察机器而已。我是科学家，不是政治家，也不是偷窥狂。」莫妮卡相当不以为意，熟练地敲击键盘，「话说回来，你们可能要失望了。因为我刚刚看到有警察路过了，火灾现场极可能被封锁了。」


    「……」


    沉默良久。


    「你还说你不用它观察人类？」布雷司绝望道。


    * * *


    「别去现场了。」离开实验室，陆曼容边走边说，「我相信莫妮卡。警察已经封锁现场了。我们再去，只会白跑一趟，没准还会被反咬一口。」


    「我还是不敢相信，那女人坐拥一个可以定位所有人的资料库，却只用来观察仿生人的体徵。」布雷司难以置信摇了摇头。


    他从口袋掏出一沓照片，递给她，「死者住在no.5区，是个银行员工，被发现时后脑有雷射创口。火灾当晚，房屋附近出现了被烧焦的猫。死者入住社区仅一年。去年9月，刚刚搬离no.4区。」


    又是no.4区。本案所有受害者都与此有关。


    陆曼容与布雷司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这傢伙有张杀人名单。」


    脑机接口组织。


    兇手挑选受害者是有标准的：接受过脑机接口手术的no.4区原居民。


    她将照片塞进口袋里，「布雷司，我们必须要去一趟no.4区了。」


    「很高兴见到您，布雷司调查员。」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


    白衬衣少年站在几人身后，拎着一杯咖啡，笑眯眯道：「十分抱歉，如果您早来五分钟，诺亚也会给您买咖啡。」


    布雷司摆了摆手，露出嫌弃的表情，拍了拍诺亚的肩。「那种满是糖浆的物质，还是全留给莫妮卡小姐喝吧。那就这样，我们no.4区见。」


    与布雷司告别后，陆曼容走出机器管理局。时间还早，日光被云层遮住。雨水从天空坠落。站在台阶上往下看，根本看不见人，只能看见一片流动的伞，像某种奇怪的花朵。


    「主人，您猜对了。兇手是医生，极有可能与no.4区有关。」银髮少年撑着一把黑伞，小心翼翼跟在她身后。事实上，伞的位置有点太靠前了，以至于少年的左肩被雨打湿了一小片。


    「主人，您预计什么时候出发？我刚刚查了，如果半小时后出发，傍晚7点就能抵达。」他低头看了眼手錶，「日程表已经为您安排好了。听说每年都有很多人去no.4区度假，最近您太疲惫了，或许这是个放松的好机会。no.4区的春天有很多花。尽管已经是秋天了，说不定还有一些。」


    少年笑起来格外好看，一双浅灰色的瞳孔微微眯起，像凝结着水汽却没下雨的云，挥发出多余的雾气。


    「主人。」诺亚从怀里掏出一个纸袋，「我给您带了一杯焦糖咖啡。」


    「据说很甜，很适合秋天。」他摸了摸纸杯，露出抱歉的表情，「可能有些凉了，我再给您买一杯。」


    「不用了。」


    年轻女子终于开口。


    她径直走出黑伞。


    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髮。黑色长髮微微捲曲，像柔顺的瀑布，黏在侧脸上，她站在台阶下，没有回头。


    「我会自己去no.4区，你不必跟着。」她又道：「诺亚，我们分手吧。」


    少年的手指骤然一松，伞瞬间下滑了五公分，差点掉到地上。


    但他还是握住了。


    「您说什么？」他试图露出一个微笑。


    「我已经买了火车票，今晚去第四区。不用担心，诺亚，我会给你请假，西里斯不会找你的。明天早上，请你前往莫妮卡的实验室，我拜託她给你做一场手术，把指令去掉。」


    「什么指令？」


    陆曼容终于回头。


    少年的脸在黑伞下有些苍白，她静静看着他。


    「也怪我。我太过自信了，不是吗？一部机器怎么可能会忽然爱上人呢？只是程序设定罢了，有人故意让你爱上我，跟着我，监视我。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诺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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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2页

    少年脸色苍白，薄唇紧抿，「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你没学过刑侦吗？一起案件中，如果偶然因素超过5个，那就一定不是偶然。」她微微抬起脸来，注视着他：「当初专卖店里那么多仿生人，我之所以买下你，也是因为你耳坠上停留的蓝蝴蝶，那是我养父倾其一生研究的课题。有人利用了陆明川，也利用了我对他的感情，给你的耳坠上涂了一层蜂蜜，才吸引了蓝蝴蝶。我猜是这样的，对吗？」


    「我不知道是谁给你下的指令。看在我们相处一年的份上，我不会把你丢掉，也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只要你做完手术，我就接你回家。一切像从前一样，明白吗？」


    说罢她转身，却被拽住。


    少年紧紧握着她的手腕，脸很苍白，眼角隐隐发红，像某种在雨夜里才会开的花朵。


    陆曼容看着面前的少年，很奇怪的，内心渐渐平静下来。


    有人在算计她，这点毋庸置疑。至于究竟谁是幕后主使，她迟早会把他揪出来。


    如果这一切真的是一场阴谋，那么从很久之前就开始了。那个人很了解她，很了解陆明川。过去的一年里，每时每刻，那人都在通过诺亚的眼睛，监视着她。


    持续多久了？


    一切都是必然。


    就像在打撞球。


    当你把打出第一桿撞球时，桌子上所有撞球接下来的运行轨迹其实都已经定下了，谁也无法改变。


    「诺亚，你骗了我。」她重复了一遍，「我们分手吧。」


    --------------------


    第58章 憎恨命运


    下雨的天空并不昏暗, 毕竟还是白天。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但请您不要离开我，主人。」少年终于开口。


    「我不会离开你的。」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你没听到吗？我不会丢掉你。」


    她的声音那样平静, 却令他难以唿吸。


    不会丢掉他……


    少年银白色的头髮被雨水濡湿，凌乱地垂在侧脸。他握着伞的手指慢慢束紧。


    对她来说, 只有将他彻底粉碎, 送到清洗站才叫做丢掉吗？


    或许, 她终于厌倦他了。


    就像每天都喝黑咖啡，就算从前有多喜欢, 有朝一日也会厌倦。即使多加一茶匙的糖，也没有用。


    不……


    或许她只是今天心情不好。


    「主人, 其实诺亚最近偷懒了, 没有及时叠代totol系统。」少年终于开口，露出一个微笑, 「我现在就更新，升级后的资料库可达到市面最新一代级别, 可以更好地支持您的工作。」


    她依旧没有说话。


    「主人，我做错什么了吗？请您告诉我，我会一一改正的。」银髮少年抿了抿唇, 「请允许我以仿生管家的身份，陪您前往第四区, 保护您。海豚酒吧那起恶性袭击事件，有人想要伤害您，您忘记了吗？」


    少年的口吻如此认真，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没有决裂一般的分手, 没有冷冰冰的话语, 他还是她最信任的仿生人。


    直到她终于开口。


    「如果我不允许呢？」


    * * *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但没想到这么快。」


    机器管理局，地下实验室。身穿白大衣的女人摇晃着试管，推了下眼镜，「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反正我这几天都泡在实验室里，你明天再做决定也不迟。」


    「没必要。」


    莫妮卡看了她一眼，嘆气，「说实在的，我真是不想再见到你们啊。你每次来，都让我莫名其妙加一堆班啊。miss lu，你何必这么绝情？」


    「我绝情？」陆曼容反问，「我如果真的绝情就会直接将他送到清洗站。」


    「噢。」莫妮卡若有所思点头，「所以你在可怜他。」


    陆曼容侧过脸来。


    「莫妮卡，你说过你是科学家，最讨厌政治。那么我也有我讨厌的东西，你应该理解我才对。」


    莫妮卡愣了一下，「你讨厌什么？」


    「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7岁被no.1区的陆教授收养。很久以前，就有人说我註定一辈子是下等人，说我註定一辈子烂在泥里。所以我拼命爬上来，在犯罪事务司站稳脚跟，你明白了吗，莫妮卡小姐？我憎恨一切註定的东西，憎恨命运。」


    莫妮卡怔住


    「一直以来麻烦你了。」陆曼容忽然弯腰。


    「喂喂，你干什么？」莫妮卡吓了一跳。


    「这半年来，因为我的任性，已经麻烦过你很多次了。我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我为从前给你带来的麻烦而道歉。」黑髮女子深深低下头。本来就清瘦的身材，在高强度实验室照明灯下显得更加单薄，像一只树枝插在雪地上。


    莫妮卡愣愣看她。


    这个姓陆的女调查员，据说是连联邦警长都敢当面对呛的女人。或许是过于卑微的出身带来了过分敏感的自尊，又或许是学校起就傲人的成绩养成了孤僻的个性，她从不向任何人低头，甚至屡次擅自行动，惹恼上司。即使与男性相比，也算是个性相当强硬的行动派。


    看到陆曼容鞠躬，莫妮卡心里也清楚了，这件事没有迴旋的余地。


    「你要好好想想这次该怎么报答我，一个十四英寸巧克力蛋糕是煳弄不了我的。」莫妮卡嘆了口气。


    莫妮卡捏了捏诺亚的脸。「甜心，你想喝点什么？我看看，我的办公室里有矿物质机油，还有全合成机油，唔，后者不太新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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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3页

    「不过矿物质的还算可以。我昨天刚买来给洗衣机润滑的。」莫妮卡把试管咣当插回架子里，嘀嘀咕咕翻抽屉，「啊亲爱的，你还有多少电？手术前最好先充一下电。」


    陆曼容拿起倒在地上的雨伞，转身就要走。


    「您认为，截止此刻，我对您所有的感情都是出于指令，是吗？」仿生人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


    黑髮女子停在原地。


    「即使没有指令，诺亚对主人的感情依然不会改变。如果这场手术可以证明我说的话，我愿意做手术。」


    「无所谓。」


    她终于开口。


    少年本就生了一张俊美的脸。银白色头髮被雨水濡湿，水珠滴到木地板上，发出轻微声响。他的眼角发红，脸色苍白，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 * *


    「曼容，你要去no.4区？发生什么事了吗？」陆明川刷地出现在客厅中央。


    「处理一点事，您不必担心。」


    「是吗？」陆明川皱眉看她，刚要说些什么。门铃声忽然响起。


    「您好，请问这是陆明川先生的家吗？」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站在门后探头探脑。


    「我是陆明川教授的养女陆曼容。先生，您找陆教授有事吗？」


    「啊那太好了。我是no.3区的珀西，你父亲的老朋友。这次恰好到no.1区出差，顺路看看老朋友。」男人摘下帽子，露出一张大约三十中旬的脸。尽管年纪摆在那里，但面部骨骼却相当显年轻。在皮肤没有凹陷之前，看上去就像二十七八岁的人。


    「珀西先生，请坐。」陆曼容给他端来一杯茶。


    「噢谢谢你，那么，陆明川教授在家吗？」珀西喝了口热茶，满足地吸了吸鼻子，摘下厚厚围巾，抬头环视四周。


    「抱歉，陆教授三年前已经去世了。」


    珀西彻底愣住。


    「哦是吗？」他挠了挠后脑勺，嘆气，「非常抱歉，小姐，我不是有意冒犯你的。」


    男人捧着热茶坐在沙发上，升腾的热水蒸汽煳住了他的树脂镜片，「不过，我上次见到你，你才七岁，整天跟着你父亲身后的小不点。」


    「您见过我？」陆曼容愣住。


    「当然。谁不知道陆明川收养的女儿？你爸爸他把你的照片随身带着，经常炫耀给我们看。」珀西啧啧道：「这你都不知道吧？他肯定没告诉你。」


    「曼容，是来客人了吗？」忽然响起男人的声音。


    珀西彻底愣住，不敢置信地扭过头去。


    一张熟悉的脸，由蓝色萤光电子组成的投影。


    「啊，虚拟影像装置。我很喜欢这个。这种设计比狙击枪的发明更有价值，我很久以前就是这么想的，你父亲也一样。」珀西站起身来，「他还说，不管自己变成什么样子，都想一直陪在你身边。」


    珀西拍了拍老友的肩膀。


    「...是你？」看到珀西后，陆明川明显愣住了。


    「顺路路过啊哈哈，本来还想请你吃饭来着。结果这下正好，省钱了。」珀西挠了挠后脑勺，打了个哈哈。「不知道曼容小姐愿不愿意赏个脸。我知道有家新开的店，奶油玉米浓汤美味极了。」


    陆明川看着他，似乎终于反应过来，摇头笑道：「不用了，珀西。曼容正好要出去一趟。」


    「啊，我打扰你工作了是不是？」珀西的视线扫过堆在门口的行李，笑眯眯站起来，拿起搭在椅背的围巾，目光最后停留在她胸前的吊牌上。「犯罪事务司特别调查员。陆明川教授，看来你的女儿比我们都要出色。」


    陆曼容提着行李箱，跟在他身后走出家门。


    「哦对了，你看我这记性，连主要目的都差点忘了。我这次来，是还东西的。」珀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旧怀表，「既然陆教授已经不在了，那这个就给你吧。我大扫除时发现的，他以前常来我家喝茶，直到有次他把怀表落在了我家。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伟大的科学家往往在生活中粗枝大叶，是不是？」


    * * *


    列车驶离月台。傍晚的天空依旧阴沉。


    秋天前往no.4区度假的人确实不少。乘客们拎着行李，在摇晃的车厢里大声交谈。顺着狭窄的过道走去，最末端一节车厢，门被刷的推开。


    坐在车厢里的青年翘着二郎腿，倚着行李架，头顶的行李架晃来晃去。一本杂志倒扣在脸上，封面是穿着暴露的美女。


    车厢的门震动，杂志从他脸上滑了下来。


    青年终于睁开眼睛。


    二人对视片刻。


    「是别的车厢都坐满了吗？」沈灿挑了挑眉，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呵欠，「即使这个时间了，还是很多人赶去no.4区度假啊。我们却要去熬夜加班，可恶。」


    见她不搭腔，青年耸了耸肩。


    「嘿，你这幅表情，是失恋了吗？」他凑过脸来，像是发现了什么神奇的东西，「真的失恋了？嗯？陆小姐——」


    当——


    □□刺穿青年的黑衬衣袖口，把他的胳膊牢牢顶在行李架上，车厢晃个不停，青年整个人连带着晃了起来，很是滑稽。


    黑髮女子冷漠开口，「你说够了没有？」


    「什么嘛，原来真的失恋了。即使失恋了也没必要对同事态度这么差啊。」沈灿自言自语，弯腰捡起袖扣，「不就是失恋吗，我都失恋好几年了。陆小姐，我也没有拿刀□□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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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4页

    「你失恋是活该吧。」


    「哇，面无表情地说出这种恶毒的话来，陆小姐。我对你的认识又被打破了。」沈灿把刀用衬衣衣摆擦了擦，递给她，夸张地嘆了口气，「你怎么只对我态度这么糟糕。我真的会伤心的。」


    陆曼容冷冷看她。


    「这是什么？」沈灿凑过来，终于发现她脖子上多了一个挂饰。


    她把□□收起来，放回口袋里，「我父亲的老朋友给我的，说是他的遗物。」


    「啊？陆明川那个老古董还会有朋友？」沈灿做出惊讶的表情，严肃道：「陆曼容，你要小心，那人肯定是个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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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9章 像白纸一样


    「啊, 你来了。谢天谢地，我还以为火车晚点了。」


    no.4区月台。


    身穿皮夹克的女警员站在候车区，下午气温降低, 她已经在这里等了二十分钟。火车乘客几乎都走光了，终于, 从空荡荡的最末节车厢里走出最后两位旅客。


    走在前面的黑髮女子身材清瘦, 整个人被裹在米色长风衣里, 右手拎着一只精緻的小牛皮箱。另一个乘客是名青年，一下火车就掏出打火机点菸, 看得出确实憋坏了。


    「陆调查员，大致情况我已经在电话里跟你说了。有关脑机接口组织的事, 我调阅了警署档案, 大部分都查清楚了。」女警员晃了晃手里的牛皮纸袋。「你有哪里不懂的，随时问我。」


    「辛苦伊芙琳警员。」陆曼容点头。


    「额, 陆调查员，这位是——」伊芙琳终于注意到她身后的青年。青年显然费了好大劲终于点上火, 叼着烟凑过来。


    伊芙琳愣了一下，心里嘀咕原来他们是一起的。这俩人刚刚离那么远，她还以为他们互不认识呢。


    青年抬头。伊芙琳的声音戛然而止。


    青年长着一张东方面孔, 黑色的头髮，皮肤白净细腻, 除了他的右半张脸。


    一个鲜明的红印。


    像是被狠狠揍了一拳。


    「您就是伊芙琳小姐吧？初次见面，幸会。我是沈灿。」青年笑眯眯向她伸手，「早就听说联邦警署有位年轻美丽的女士。今天见了，果然如此。」


    伊芙琳直愣愣看着他, 整张脸红了。


    早就听说犯罪事务司的调查员沈灿是个出了名的花花公子, 本来就长了一张很吸引异性的脸, 再加上那张像蜜一样的甜嘴，简直是个招蜂引蝶的高手。


    「伊芙琳警员，有关脑机接口组织的事，你发现什么了吗？」


    「啊——」


    伊芙琳这才反应过来，脸上还带着可疑的红晕。


    她手忙脚乱撕开档案袋，「生产脑机接口的公司自2900年成立就「神隐」了，没人知道它的具体信息。我查遍了档案库，也只查到了一个字母代号：「t」。」


    「t？」


    陆曼容皱眉，「你的意思是，这家公司的所有信息都被刻意抹掉了？」


    「这我不清楚。但不可能是联邦警署抹掉的。」伊芙琳显然有些紧张，「我们不会做这种事。」


    「设计脑机接口的初衷很简单，为了治疗神经系统疾病。」伊芙琳正色道：「2900年，t公司首次展示了研发成果，成功将1500个电极植入小鼠大脑。后来，这种技术被证明具有显着疗效。有位患者因为中风而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使用脑机接口后，他们想说的话可以直接显示在计算机屏幕上。」


    「警官，我没听懂。」沈灿摸了摸后脑勺。「那些疯子是把晶片插进脑子里吗？做完手术后，还能洗头吗？


    「不。只是附着在大脑皮质表面。」伊芙琳做了一个向下的手势。「但t公司希望将晶片更深地插入灰质中，以探测下丘脑功能。事实上，他们也确实在做相关研究，只不过还没研究出来就倒闭了。」


    「晶片大小约为19*5mm，上面附着着电极。」伊芙琳举起一枚硬币举例，「依靠使用者头骨的小孔来採集脑信号。」


    「照这么说，这项技术应该很受支持才对。」陆曼容皱眉。「视力障碍、语言障碍、行动障碍都能被修復。」


    「是这样的，这项技术当时治好了很多人的神经系统疾病。但据说也有人因此死了。而且死的很蹊跷。」


    「蹊跷？」


    「手术很顺利。但在术后的第三个月，病人说自己能闻到烧焦的味道，经常半夜大叫着火了，起初邻居们都很担心他，但时间一长，没人再相信他的胡言乱语了。直到有天晚上，他忽然死了。」


    「被火烧死的吗？」沈灿看起来饶有兴致。


    「不。」伊芙琳摇头，「是被淹死的。警察赶到的时候，发现他溺死在洗手池里。」


    「……淹死？在洗手池里？」


    陆曼容愣住，与沈灿对视一眼，这两个词联繫在一起确实诡异。


    伊芙琳皱眉，「当时有人猜测，这是手术的一种后遗症。换句话说，脑机接口手术有机率诱使人类的感官系统产生幻觉。所以他会闻到并不存在的烧焦气味。同样，他在洗脸时不知道产生了什么幻觉，所以才会溺死在了洗手池里。」


    后遗症？


    几人都陷入了思考。


    沉默片刻，沈灿率先开口，「那第二起纵火案呢？伊芙琳小姐，你们没查出什么吗？」


    「沈……沈调查员。」伊芙琳忽然结巴了一下，视线避开沈灿。「案件仍在调查中，至今没有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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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诶，什么也没查出来吗？」沈灿唔了一声，睁大眼睛看她，「不应该啊。戴维·罗森那只老狐狸肯定查到什么了吧？」


    年轻的女警员撒起谎来实在拙劣。再加上她那过于直率的个性，更容易被人察觉到不对劲。沈灿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却被打断。


    「既然伊芙琳警员都这么说了，我们也没有别的问题了。烦请你们继续调查，需要我们的地方，尽管吩咐。」


    伊芙琳愣住。


    「……好的！」她感激看着陆曼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我向你保证，陆调查员，即使只剩我一个人，我也会查清真相。」


    伊芙琳临走前，给了她一张纸条。上面是脑机接口组织基地地址。虽然早已不存在了。但实地考察一番，说不定会发现什么线索。


    坐计程车前去的路上，陆曼容在大脑中梳理了一下思路。截止目前所有的线索都是零散的。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脑机接口组织背后一定藏着什么秘密。


    陆曼容坐在后排，傍晚的风从车窗缝隙吹进来，有些冷。她掏出口袋里的怀表。指针停留在了3点10分的位置，看得出这些年来它并没有得到很好的护理，锈斑多的惨不忍睹。


    * * *


    「喂，你是哪里来的？」


    趾高气扬的少女站在大片绿藤墙前面，藤蔓开出大片红蔷薇。少女穿着精緻的蓬蓬白裙，一双被蕾丝长筒袜包裹的小腿白的令人眩晕。


    「说啊，怎么不说话？你在学校里不是很能言善道吗？拿出你察言观色的本领啊。」


    女孩跪在地上，黑色的长髮被扯住，整张脸被迫抬起来。


    「既然你不说，那就由我替你说。大家，这傢伙是no.4区孤儿院出来的。」苏西一脚踩在她的头髮上，「这种人也配住在no.1的社区？」


    女孩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头髮被踩住无法动弹，只能抬起脸来。


    「你看我干什么？」苏西挑了挑眉。「阿俊，她一直瞪着我，瞪得我好害怕。」


    在爱慕的少女面前，没有什么能浇灭男孩的冲动。阿俊一脚将女孩踹翻。


    天生娇小的骨骼，再加上长期营养不良，註定不可能产生多么健壮的体格。尽管已经七岁了，女孩看上去仍然比同龄人要瘦小很多。


    「我说，no.4区的人呢，就註定是no.4区的。孤儿院里长大的傢伙，无论你爬到哪里，也註定下贱的人。这是你的命，你这辈子註定低人一等，懂了吗？」苏西弯腰看她，「你，还有那个什么陆教授，我要让我爸爸把你们通通赶出去。你偷了我的钱包，下一步想做什么？勾引我哥哥吗？」


    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苏西扯起女孩的手腕。


    一串廉价的玻璃珠手鍊。


    苏西扯下手鍊，隔着墙扔到那片废墟里，发出一声欢唿。


    墙里是no.1社区最干净明亮的社区，郁郁葱葱的树木24小时无间断释放新鲜氧气。墙外是一片正在施工的工地，满地都是泥土和碎石头。


    明明只是一面墙，却像隔开了两个世界。


    女孩蜷缩在墙下，整个人被笼罩在阴影里。脏水「哗啦」浇下，她浑身湿透，跪在一片碎啤酒瓶玻璃碴中间。


    「我爸爸说，其他区的人都有病菌。你的身上一定也有很多病菌吧？」少女有张蔷薇花般娇艷的面孔，低头看着她，嗓音天真，「你脱光衣服证明给我们看吧。」


    嗤啦——


    校服裙摆被撕碎。


    起闹声此起彼伏。


    光滑的肩膀露了出来。雨点般的拳打脚踢。女孩抱着头蹲在地上，右手捡起一块碎玻璃，手指越攥越紧——


    「停下！你们在做什么？」


    巷口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黑髮少年身穿干净整洁的白衬衣校服，斜挎着米色书包，推着自行车，停在小巷巷口。


    她顺着光看过去。那是一张干净的脸。


    像白纸一样的少年的脸。


    * * *


    「醒醒。」


    「喂，醒醒。」


    「我说，堂堂犯罪事务司调查员，在执行任务途中屡次睡觉，也太差劲了吧？」


    陆曼容是被晃醒的。


    霓虹灯闪烁，她不太适应的眯起眼睛，看见沈灿幸灾乐祸的脸。


    ……


    自己竟然又睡着了。


    本来以为只是换季副作用般的嗜睡反应，但随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却并没有好转的迹象，相反，越来越容易睏倦。刚刚在计程车上，倚着车窗休息了一会，竟然就睡着了。


    相当繁华热闹的市中心。


    不像其他区的阴雨连绵，第四区的秋天显然格外新鲜晴朗。霓虹灯牌夹杂在高高的树木里，夜晚的no.4区像一座森林。


    几十年过去了。曾经的脑机接口组织基地，变成了一家西餐厅。


    陆曼容混在人流中走进去，从空气中瀰漫的味道不难看出，主厨擅长烟燻鲱鱼和奶油玉米浓汤。


    「陆调查员，你把伊芙琳牵扯进来，就不怕吗？」


    「怕什么？」


    沈灿吸了吸鼻子，显然对隔壁餐桌的香草末煎青蛙腿产生了兴趣，「我们在查案，兇手可不是小孩子，而是热爱杀人放火的一级变态。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你把那个小妞扯进来，不怕发生什么意外吗？」


    「第一，她不是什么小妞，是伊芙琳警官。第二，我会保护好她。」陆曼容冷淡道：「倒是你，能不能改改你四处留情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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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6页

    「啊？你是说伊芙琳吗？我只是正常社交而已，哪有你说的那么吓人。」沈灿唔了一声，恍然大悟道：「如果你不喜欢的话，你早说嘛。」


    陆曼容斜眼看他。


    「还有，别到处乱走。」沈灿叼着一片面包含混不清道：「你该改改你鲁莽的毛病了。在这里要格外小心。」


    「为什么？」


    「这里是脑机接口组织的基地。」沈灿正色道：「能把自己脑子开个洞的人，不是省油的灯。」


    陆曼容没心思再跟他扯烂话，刚想把整个西餐厅好好打量一遍，就在那一刻，她忽然闻到了某种气味。


    熟悉的气味。


    樱桃腐烂发酵的气味。


    --------------------


    第60章 悖论


    「这个煎青蛙腿真的很不错哎。你要尝尝吗？」沈灿托腮看着隔壁餐桌。显然, 他的目光已经引起了隔壁的注意。那对客人肉眼可见地向左挪动了五厘米。


    「陆曼容，我在跟你说话哎，你不回答是不是太没礼貌了？」沈灿叼着一根薯条恋恋不捨扭过头来, 却愣住了，「你怎么了？」


    黑髮女子的脸色很苍白。


    「是他……」


    她动了动唇, 「假贝斯在这里。」


    沈灿终于反应过来, 放下刀叉。「你确定？」


    陆曼容浑身冰冷, 「那种味道我不会闻错。」


    「你坐在这里别动。我去找他。」沈灿不动声色地给她倒了杯果汁，站起身来。


    「不。我去。」陆曼容按住他的手, 「我能闻到他的味道。相信我。」


    沈灿低头看她，终于点头, 「记住, 小心。」


    陆曼容端着一杯鸡尾酒混入人群，周末的晚上人很多。那种气味若有若无, 混杂在酒精和甜点味道里，更难辨别。餐厅中央有个大理石喷泉, 一对海豚雕塑头顶金球。


    陆曼容深唿吸，试图辨别气味来源。


    往里。


    再往里。


    人群深处——


    她勐地抬头，忽然看到一个背影。女人身穿红裙, 酒红色的长髮梳成高高的马尾，鬓角别着两个黑色的长条发卡, 相互交叉，组成一个黑十字。


    陆曼容拨开人群跑去——


    「妈妈！」


    忽然被狠狠撞了一下。


    是个拿着冰激凌的小男孩。


    陆曼容感到小腹一阵冰凉。冰激凌球成功正中靶心，针织衫晕染开奶油色湿渍。她重新抬头，那个背影已经不见了。


    她随手拽住一个侍者, 「那个刚刚拿香槟的人是谁？」


    侍者显然吓了一跳, 「什么？」


    「我问你, 刚刚香槟塔下的酒红色头髮的女人是谁？」


    「我不知道。」侍者被揪住衣领，显然有些不悦了，「小姐，松手。否则我要叫保安了——」


    「不要让我再说一遍。」女子刷的掏出犯罪事务司证件，直接贴在他脸上，动作剧烈的仿佛要当场击毙他。


    以斗鸡眼的姿势看清证件上的文字后，侍者彻底被吓呆了，「您是找黑木小姐吗？黑木美砂。」


    「黑木小姐经常光顾我们餐厅。所以我认识她。」侍者结巴道：「刚刚我好像看到她往盥洗室方向去了。」


    陆曼容冲进盥洗室。


    果然，她再次闻到了那种气味。太过浓郁的气味，简直像一把剑刺穿她的肺。


    尘封的记忆在大脑中炸开。


    上次她闻到这种气味的时候，就被打晕了，再睁眼，看到的是贝斯腐烂的尸体。


    那个叫黑木美砂的女人，果然是黑十字协会的人。


    陆曼容掏出枪，踹开第一个隔间的门，没人。


    第二间。


    没人。


    ……


    五间都没人。


    整个盥洗室空无一人。


    只有水龙头滴着水。水珠缓慢砸进大理石洗手池。


    她忽然觉得不对劲。


    根据伊芙琳的说法，脑机接口有三个前提，一是精准控制时间和空间磁场，二是不同大脑区域的电流范围广，三是长久不会对大脑造成损伤。


    但是，大脑异常放电必定损伤神经系统。


    陆曼容浑身发冷，她终于意识到了，这本身就是个悖论。


    手术的实现方式和治疗效果是背道而驰的。


    脑机接口不可能治疗神经系统损伤。


    既然能读取脑信号，也能写入信号。那些所谓的后遗症患者，正是被人写入了信号。那些信号制造了不存在的幻觉，诱导患者恐惧、自杀。


    表面上是治疗手术，其实是人体实验。


    ……


    陆曼容浑身冰凉。


    必须立刻告诉西里斯。


    她刚抓住门把手，却勐地松手。


    烫。


    白烟从门缝底下蔓延。


    着火了。


    门被人从外面反锁了。无论她怎么踹都踹不开。隔着门，她隐约听见外面的华尔兹音乐，乐队演奏得正起兴，没人会注意一个着火的盥洗室。


    烟瀰漫的很快。


    整个房间都是呛人的烟雾。地砖缝隙里全是汽油。


    陆曼容伸手去拧水龙头，这才后知后觉，所有的水龙头本来就是开着的。


    没有水。


    越来越热。


    人在极度恐慌的时候会不自觉急促唿吸。密闭的空间里，氧气快速消耗，白烟到处都是，她连自己的手都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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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7页

    陆曼容爬到洗手台上，试图冷静下来。以前遇到那么多次危险，她都没有死，这次肯定也一样。


    人类总是一种心存侥倖的动物。


    她很快就试遍了所有的方法。


    这次真的不一样了。


    她很清楚，自己死定了。


    * * *


    烟雾颗粒顺着气管进入胸腔，引起神经性的肺部抽搐。濒死的时候，人会条件反射地大口唿吸。


    陆曼容整个人蜷缩在地上。意识模煳之际，她有过短暂的清醒。照这个速度，她的大脑将在两分钟内缺氧休克，五分钟内彻底停止放电。


    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道白光。


    她仿佛回到了7岁。那一年夏天她到死也不会忘却。孤儿院的女孩被大学教授领养，第一次踏进干净明亮的no.1社区。社区里的孩子们吹着口哨踢她。雨点般密密麻麻的疼痛落到她的背上、腿上、手臂上。她抱头蹲在地上，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攥紧那串玻璃手鍊。


    陆曼容从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据说她的母亲在一个下雪天把她丢在了孤儿院门口。管事阿姨说，他们发现她时，她手上就戴着这串手鍊。无论吃饭睡觉，从不摘下。被孤儿院其他孩子欺负的时候，她也会攥着手鍊缩在墙角。仿佛那是某种奇妙的联结，另一端是她的亲生母亲。


    但现在，联结消失了。


    她眼睁睁看着手鍊被苏西扔到墙外。


    女孩跪在地上，碎酒瓶玻璃碴嵌进膝盖里。她忽然动了动手指，握住一块碎玻璃，温热的血液从指缝里流下来，她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想把它插进对方的胸膛。


    就在她将要抬手的时候。


    「停下！你们在做什么？」


    少年逆光站在巷口，白色日光从他背后沖洗下来。她跪在地上，即使睁大眼睛也看不清他的脸。然后光忽然炸亮，将少年吞没。


    「曼容。」


    「陆曼容。」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熟悉的声音。


    嗓音低哑，微微发抖。


    「诺亚。」她试图开口，「别哭。诺亚。」


    银白色头髮的少年紧紧抱着她，湿漉漉的一张脸苍白无比。


    「我没有死，别哭。」陆曼容轻轻说。


    她终于睁开眼，却看见沈灿的脸。


    黑衬衣青年跪在地上，衣服上全是焦灰，侧脸还有烫伤伤口。旁边躺着一扇已经彻底坏掉的盥洗室门。


    「陆曼容。」他的手在发抖，声音也是抖的，几乎要将整张脸埋进她凌乱的头髮里，「我说过你要小心。」


    si-group其他成员终于赶到。李菲儿推开围观人群，不顾一切冲进来。


    「曼容！你还好吗？」


    西餐厅正中央，大理石水池旁。黑衬衣青年跪在地上，弯腰抱着差点葬身火海的女子。后者长长的黑髮凌乱散开，飘在水池里，金色彩纸塑料片漂浮在水面。


    李菲儿手忙脚乱跪下，用湿巾擦拭陆曼容的脸。


    陆曼容终于说出了甦醒后的第一句话，「我们先前针对兇手的猜测是错误的。之前我从没做过脑机接口手术，兇手却选了我作为纵火对象。」


    瞬间寂静。


    难以想像刚刚差点被烧死的人，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工作。


    李菲儿尖叫：「够了！你以为只有你想抓住兇手吗？我们就不想吗？你是不是以为，你死掉没有任何人会伤心？你不想想诺亚吗？他一直在等你！」


    陆曼容微微抬起脸来，终于看到人群之中的诺亚。银髮少年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看着躺在沈灿怀里的她。


    银髮少年那双浅灰色的瞳孔，里面那种满的快要溢出来的迷恋此刻终于消失了，他微笑地看着她：「很高兴再次见到您，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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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我们不一样


    「主人, 您在no.4区发现什么线索了吗？」


    「我找到了脑机接口组织基地。果然，整件事与黑十字协会有关。」


    犯罪事务司。身穿白衬衣的清秀少年站在窗边，手里握着一杯刚刚沖泡好的黑咖啡, 等待凉到55c时，将它端给自己的主人。


    手术恢復的非常顺利。


    少年依旧是那个少年, 只是瞳孔里少了那种病态的迷恋。


    仿生人终究不是人类, 伤口不需要漫长的癒合, 只要简单的缝合就能恢復如初。甚至就连滚烫的咖啡也没能使他的手心泛红。


    「miss lu，听说你差点被那个疯子烧死？」


    布雷司冲进来。


    「差一点点。人家被救了。」李菲儿没好气道：「要不怎么说陆调查员运气好, 即使窒息休克了，还是有人冲进火海英雄救美啊。」


    片刻死寂。


    「这次确实是我不对, 因为我的冲动, 害得大家为我担心。我向大家道歉，对不起。」陆曼容顿了一下。


    李菲儿盯着她, 红了眼眶，良久, 发出一个浓重的鼻音，「哼。」


    「主人，您的意思是, 兇手从脑机接口基地挑选受害对象。」诺亚冷静道：「昨夜您在贝尔塔西餐厅，或许这就是您被误伤的原因。」


    陆曼容点头, 「每个死者都被销毁了脑机接口。或许这是脑机接口成员之间的联络方式。」


    「等等，既然脑机接口组织和黑十字协会有关。我假设，每个黑十字协会成员都有脑机接口，他们随时可以互相联络。」布雷司脸色大变, 「那我们面对的对手就不是一个人, 而是无数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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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8页

    诺亚皱眉：「您是说, 受害者可能也是黑十字协会成员。兇手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同党？」


    布雷司骂了一声，「他们是杀人放火的疯子。做什么都有可能。或许是分赃不均呢？」


    「不。」陆曼容忽然开口，「瑞秋身上没有黑十字纹身。」


    布雷司噎住。


    忽然电话铃响。


    「陆调查员，你委託我查的事情有结果了。」伊芙琳上气不接下气道：「第二起纵火案被烧死的流浪猫，指甲里果然残留着人体皮肉组织。但高温破坏了dna结构，无法提取有效物质。还有，昨天晚上，第三起纵火案发生了。地点却不是你们推测的市中心，兇手一反常态，选择了郊区。或许，兇手很清楚你们的一举一动。」


    片刻寂静。


    「这不可能。」布雷司深吸一口气，「你是在怀疑我们之间有内鬼吗？」


    「……确实有这样一个人。」


    陆曼容低声道：「他具备一定医学基础，对警方系统很了解，能轻松避开所有监控位置。而且，他一直都在我们身边。菲儿，你的猫开始生病，是从兰斯搬进来开始的吧。」


    寂静。


    「欧文。」诺亚忽然开口，「那只流浪猫最后一次被目击到的地点，是女贞路107号动物医院。」


    * * *


    犯罪事务司，一级审讯室。


    「欧文·沃森，曾住在no.4区，五年前来到no.1区，工作于女贞路107号，康斯坦丁动物医院。」身穿制服的黑髮女子站在审讯桌前，把档案袋反扣在桌子上，「截至目前，所有的死者都来自no.4区，欧文，你认为这是巧合吗？」


    坐在审讯桌后的年轻人，身穿白色高领毛衣，身材修长高瘦，两条长腿交叠在一起，挑了挑眉，「显然是。」


    「被烧死的流浪猫，指甲里提取出了皮肉组织。而你的手腕有伤口，根据伤口癒合的程度来看，恰好是一周前。这也是巧合吗？」


    欧文抬眼看她，忽然露出一个笑容。


    「陆小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欧文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撑在桌上，「我是一名动物医生，身上没有抓伤咬伤，还能叫做动物医生吗？」


    「你是在怀疑，昨天在no.4区贝尔塔西餐厅，试图放火烧死你的人是我吗？可我昨天根本没出过no.1区，一整天的手术都很满。你可以去问那些宠物的主人。」欧文探身凑近，一双绿色的眼睛注视着她，「说到手术，我下午还有一床手术要做。因为你的偏执，一条无辜的狗很可能就要死掉了，陆小姐，你我之间，到底谁才是虐待动物的兇手呢？」


    对视片刻。


    「你当然没有纵火。纵火的另有其人，或者，是仿生人。我说的对吗？」


    「我很了解你们的把戏，人类和仿生人的犯罪组合。他替你杀人，你们利用地下黑市来交易器官。你许诺了他什么？肾脏，眼球，还是心脏？」陆曼容俯下身来，盯着他的眼睛，「在no.9区，你就命令她假扮贝斯接近我们。三个月后，又命令她制造三起纵火案，杀死具有脑机接口的人。我不知道那个仿生人是什么型号，但我知道她的名字，黑木美砂。她迟早会被逮捕，就像你一样。」


    死一般的寂静。


    青年抬起脸看她。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但是陆小姐，现在没有证据就能随便逮捕无辜市民了吗？」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平静道：「你的时间不多了。过了12小时，只能将我无罪释放。」


    事实上，即使正在接受审讯，青年依旧相当从容，一张线条流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慌乱恼怒的神色。


    甚至可以说是过于从容了。


    青年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后仰倚着椅背，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晒日光浴般放松。


    他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看向站在门边的诺亚。银髮少年站在阴影里，看不出什么表情。


    「我早就说过，诺亚系列不如rax公司即将推出的第三代仿生人，你还不考虑把他换掉吗？」欧文挑了挑眉。「陆调查员，你不是一个会被感性情绪束缚住的女人。我知道你最讨厌什么。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很相像。」


    砰！


    陆曼容忽然扯住他的衣领。


    「我跟你不一样。」她低头看他，「欧文，你眼睁睁看着别人被烧死，并以此为乐。我跟你一点都不一样。」


    欧文被迫抬起脸来，被揪住的领口在脖颈上留下泛红勒痕。


    他的眼神很特别。


    陆曼容第一次见到他时就感觉到了。


    或许是职业的原因，青年的目光像手术刀，看任何人仿佛都在审视，像手术刀贴着骨骼的缝隙，干净利落地切下肉块，漂亮得像艺术品。


    「外面下雨了。小姐。」他看着她微微濡湿的发梢，露出一个微笑，「告诉我，今天会有彩虹吗？」


    * * *


    「冷静些，陆曼容——」


    「我很冷静。」


    「我理解你对兇手的仇恨。可你不能就这样把他扣在这。那混蛋说得对，我们没有证据。时间到了，他必须走。」布雷司深吸一口气，「我们是以协助警方办案的名义，邀请他来谈话的，无权对他进行任何审问。我们已经越轨了。」


    透过单向玻璃窗，二人看见青年坐在审讯室里，看起来甚至相当悠闲。


    「我从没想过逮捕他。我只想把消息放给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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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9页

    布雷司彻底惊道：「你说什么？」


    看着她的眼睛，布雷司心里忽然升起一种不祥预感，「你不能那样做，陆曼容。欧文还没被定罪，你不能直接宣称他就是兇手。」


    「我不会宣称谁是兇手。我只是告诉大家兇手还在逍遥法外。联邦警署可以继续封锁消息，那同样我也可以选择公布消息，到时候看公众更相信谁。」陆曼容冷淡道：「公众更倾向谁我不知道，但是媒体会倒向哪边我很清楚，倒向钱更多的那边。」


    「你是想......」李菲儿变了脸色，「威胁戴维·罗森？」


    陆曼容没有说话，拎着包起身要走。


    李菲儿一把拽住她，咬牙道：「你疯了，你去找西里斯，西里斯会同意吗？」


    「他可以不同意，但戴维·罗森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本案一结，罗森必定升职，如果他能坐到跟犯罪事务司司长李斯特一样的地位。你认为，还会有西里斯的位置吗？」


    李菲儿彻底怔住。


    李菲儿看着她，忽然觉得眼前的女子看起来很陌生。


    一年前刚加入犯罪事务司的刚从尚西研究院毕业的高材生，成绩傲人，社交技能极度匮乏，那个似乎满脑子只有一根筋的女生，逐渐开始算计别人，揣测每个人的弱点。


    「你们在吵什么？」身后忽然传来西里斯的声音。


    显然，连日的熬夜与高强度负荷使得si-group组长备受压力。他的脸色并不太好。


    「西里斯组长，我申请针对欧文的搜查令。同时，我会将消息放给媒体报社，这是我的个人行为，与犯罪事务司无关。任何不良影响都由我个人来承担。必要时候，您随时可以开除我来保全我司。」


    年轻的黑髮女子，有一双漆黑的眼瞳，盯着人的时候就像乌鸦在盯着自己的猎物。


    「你最好快点找到证据。」西里斯终于开口，面色阴沉，「否则，我和你一起被开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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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 指甲里的橘子汁液


    「等等, 你们把欧文抓了？」


    「好久不见，兰斯警官，没想到你也会来找我。」


    金髮碧眼的青年眉心跳了跳, 强行忽略对方言语中的讽刺，深吸一口气, 试图冷静下来。「陆,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查案。」


    「你——」


    「既然你们要用你们的方法查案, 那我也有权用我的方法。」陆曼容冷淡道：「欧文来自no.4区，这一点你很清楚, 可你没有说出来。因为你害怕自己的政治生涯会因为一个罪犯朋友而葬送。难道不是吗？」


    寂静片刻。


    「我只是按照命令办事。」兰斯终于开口，「欧文没有作案时间和动机, 你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杀了人。我认识他很久了, 很清楚他的为人。他不可能杀人。no.4区的人那么多，难道每个都是杀人犯吗？」


    陆曼容转身离开。


    身后忽然响起兰斯的声音。


    「我知道伊芙琳在替你们做事。我是她的上司, 她的一切工作，我随时都可以向上级报告。」


    她终于停住。


    「你是在威胁我吗？兰斯警官。」


    金髮青年看着她, 一张英俊的脸明明是她熟悉的轮廓，此刻看上去却很是陌生。


    * * *


    有了媒体的帮助，果然大不相同。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谈论这件事, 联邦警署根本无法压制。


    一直以来，联邦警署辛辛苦苦维护的正义形象受到了质疑。联邦警署虽然不会倒下。但这些此起彼伏的议论足以令联邦警署花费一段时间来应对了, 像蚊子叮咬狮子一样，不致命但无比烦躁。


    「噢，看这个，《真兇逍遥法外联邦警署在谋划一场阴谋？》」李菲儿倒吸一口冷气, 「真够直白的。」


    陆曼容也愣了一下, 「我不记得我有告诉过太阳日报社。」


    「你的意思是, 他们私自刊登了这篇文章？」


    读到最后一句「本文由当家花旦安妮撰写」时，李菲儿终于记起了，半年前那个大肆宣传案件细节唯利是图的美女记者。


    李菲儿目瞪口呆，「那女人难搞得很，为什么帮我们？」


    布雷司咳了一声，「不一定是帮我们。」


    「不会吧？她还在惦记沈灿吗？」李菲儿感嘆，「话说欧文审讯的怎么样了？我听说没什么突破性进展。」


    「你没看见审讯时他的样子。」布雷司骂了一声。「肯定就是他，但我总觉得不对劲。」


    「我也是。」陆曼容忽然开口。


    这一切太过顺利了。


    出乎她的意料，欧文并没有替自己辩解的意思。即使在他很明确地知道，他们手里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


    这其实很不寻常。


    替自己辩解是人类的天性，但他却没有。


    或许他很肯定，自己绝不会被定罪。


    而且……沈灿在哪里？


    自从昨夜那场大火，陆曼容就再没见过沈灿。


    她真没想到，沈灿会拼死救她。


    大理石喷泉池的水星洒在她脸上，她睁眼看见青年苍白的脸，黑色的头髮凌乱，整个人都在发抖。那个画面还歷歷在目。


    「您是在找沈调查员吗？」诺亚忽然道。


    陆曼容一怔。


    「沈灿留在no.4区继续找线索。你不用担心他。他很快就跟贝尔塔西餐厅那群招待生打成一片了你敢信？早上还说要寄特色甜点给我们。」李菲儿吃着太妃糖，含混不清道：「哦对，他问花椒巧克力和蓝纹奶酪，你喜欢吃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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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玩意？」布雷司一脸怀疑，「那是人能吃的东西吗？」


    * * *


    众人离开办公室。陆曼容收拾手提包，也准备离开。


    「主人，您的晚餐有什么安排吗？」少年微笑道：「我准备了奶油甜点，月桂叶柠檬烤鱼，如果您不满意，随时告诉我。」


    陆曼容看着诺亚，点头，「谢谢。」


    根据莫妮卡的说法，那条指令已经被删掉了，所有相关的记忆都被清空了。曾经折磨他的情感也不存在了，变成了纯粹的冷静与理智。诺亚nh1147恢復了一个正常仿生人该有的样子。


    她拎着包走出电梯。


    外面在下雨。


    诺亚撑着伞，在旋转门外等她。


    玻璃扇叶逆时针旋转，一片叶子被夹在里面，原地打转飞不出去。


    雨水打在黑伞上，从伞的边缘流下来，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她隔着网看他，少年银白色的头髮在霓虹灯下微微发蓝。


    「主人，欧文虽然被暂时释放了，但肯定会有线索的。」他接过她的手袋，「明天西里斯组长的逮捕令就发下来了。如果我们去搜查他的住处，肯定会发现什么。」


    车里的空气温暖干燥，淡淡玫瑰香薰味道，她昏昏欲睡。半睡半醒间，感觉到他在给她擦头髮。她条件反射抓住他的手，少年温顺地停下动作。她忽然看到他的指甲里有橘子的汁液。


    陆曼容忽然想起办公室里那个空杯子。


    那杯她不记得自己喝过，却消失了的黑咖啡。


    停顿良久。


    「诺亚，你应该不记得我爱吃橘子才对。」


    银髮少年忽然从背后抱住她，头髮扫在她的脖颈间。


    她终于知道那种熟悉的气味究竟是什么。


    他的头髮散发着淡淡海盐鼠尾草的气味。


    是她最常用的香波。


    陆曼容整个人僵住，勐地打开车门跑了出去。


    「你没有做手术。」


    「他们不知道您喜欢吃什么，只有我知道。沈调查员也不知道。」诺亚拦在她面前。掌心已经剥好的橘子被雨水泡的膨胀起来，像某种已经死掉腐烂的生物。


    这样卑微又固执的少年，用她的杯子喝她最爱喝的黑咖啡，用她最爱的香波洗头髮，吃她最爱的水果，即使那些碎屑无法被消化，混着黑色的机油流淌在心脏的血管里。


    甚至就连谎言被拆穿的时刻，他依然在请求。


    「别离开我。请求您，不要离开我。」


    暴雨沖刷着柏油路。


    大片的霓虹灯倒影。


    银髮少年低头跪在雨里，脖颈曲线像垂死的天鹅，蓝色灯光穿不透滂沱大雨，随着雾气瀰漫成朦胧的颜色。


    雨水濡湿他的头髮，他的脸色苍白，「请继续让我爱您。」


    陆曼容后退一步。


    「够了，诺亚。」


    「到底是谁给你下的命令，让你宁愿跪地哀求也不离开？因为你大脑里一个指令，我就要承担对你的负罪感，变成加害者吗？」


    「诺亚，你知道你的一举一动都是被设定好的吗？其实你只是在假装爱我。你希望我也继续假装吗？假装不知道，你的爱从头到尾都是假装的。诺亚，你是我见过最狡猾的人。」


    她又后退一步。


    看着跪在雨里的银髮少年，她的心脏忽然发出一声轰鸣。所有声音忽然消失了。


    然后雨声忽大。


    「你不愿意接受手术也无所谓，诺亚。我走。」


    * * *


    机器管理局，地下实验室。


    莫妮卡正在用显微镜分析一管仿生血液。电子屏幕上显示着外面正在下雨。好在地下实验室不会返潮，24小时空气不间断循环，她有些无聊地坐在椅子上，来回摇摆。


    无聊是一种常见的情绪。但对于泡在实验室里的莫妮卡来说，并不常见。


    有那么多样本等着分析，她却只想趴着睡觉。莫妮卡在太阳穴上涂抹了一点实验用抑菌液，水杨酸甲酯的味道瞬间令她清醒了。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无聊了。因为nh1147。


    昨天这个时候，nh1147还在实验室。


    是的，她并没有给他做手术。


    一开始本来是想做的。


    「我没听过什么三代系统，totol公司有这种东西吗？」莫妮卡给手术刀消着毒，说，「你刚刚是在骗人吧？你有可能自己更新系统吗？」


    「没有这种可能，莫妮卡小姐。」少年罕见地冷静，仿佛刚刚那个就差跪地哀求主人不要走的仿生人根本不是他。


    「你疯了。」莫妮卡愣了一下。


    她盯着诺亚，「你的主人，si-group的陆调查员，最讨厌别人对她说谎。你确实知道这一点的，对吧？」


    「我知道。但我没有别的方法。莫妮卡小姐，我不能没有她。」


    少年坐在手术台，脚尖点地。强度白炽灯的光芒洒在他微微仰起的脸上，模煳了脸庞的轮廓，像某种浸泡在福音里的天使。


    但这个比喻在莫妮卡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一个自私的、卑鄙的、说谎成性的仿生人，不能被比作天使。


    就在那一刻，莫妮卡忽然觉得他很有趣。她自作主张做了一个决定，暂时推迟今晚的手术。她想要继续观察他。


    仿生人不会产生感情。


    只会模仿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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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页

    但在输入一条指令的情况下，nh1147究竟能模仿什么程度？


    相当有趣的行为学研究范本。一个截止目前从没有人研究过的课题。莫妮卡看着他，心想，她的下篇论文有找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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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章 岩蔷薇


    「你们不能闯进别人的家里。即使是警察, 也没有这种权利吧。」


    「我们有搜查令。」布雷司把证件举到欧文的眼前，「所以，在我们将你逮捕前, 闭上你的嘴。」


    「你们如果要逮捕我的话，那就需要逮捕令了。」欧文倚着门框, 抱着双臂, 「逮捕令不是那么容易申请的, 不能仅凭直觉，而是需要实质性证据。或许我太高估你们了, 让一个仿生人来查案，恐怕连直觉都没有吧。」


    「先别得意忘形。」布雷司一把拽过诺亚, 冷冰冰盯着欧文, 「还有，不要侮辱特别调查组的仿生人。看到这傢伙了吗, 诺亚？你最好亲手把他送进监狱。」


    女贞路公寓。


    饱和的绿色。


    这是陆曼容踏进这栋公寓的第一印象。


    欧文医生的家里有很多植物，藤蔓从天花板垂下来, 看得出备受呵护。这栋公寓的主人像是那种心肠很软，每天定闹钟提着喷水壶浇花，小心注意不要让花朵枯死的人。


    然而, 她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证明公寓主人是个杀人犯。


    任由警察们翻箱倒柜，当事人却很淡定。清晨的日光干净明亮, 青年穿着白色睡袍坐在客厅里，喝着咖啡读报纸。


    「《联邦警署阴谋水落石出！纵火犯的身份你猜到了吗？》」欧文读着标题，翻回第一页看了眼，「太阳日报社的安妮记者, 哦, 我很喜欢她, 很尽职的记者，专注于挖掘各大家族丑闻。知道吗？尤其那一期报导犯罪事务司司长李斯特和他的女秘书的文章，我读了三遍。」


    「现在克洛娃部长已经不再是司长秘书了。欧文，你够种就当着她的面说。」布雷司冷笑。


    书本和gg传单被扔到地上，整个客厅像经歷过狂轰滥炸。青年坐在一堆混乱里，依旧气定神闲。


    「你不应该逮捕我，陆小姐。别人都可以，但你不可以。」


    「为什么？」她冷冷看他。


    青年端给她一杯热腾腾的咖啡，隔着桌子探过身来，「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


    陆曼容没有接。


    「噢，是我哪句话又惹你生气了吗？别这么扫兴，陆小姐。」欧文撇了撇嘴，「我总不可能在咖啡里下毒。我是说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陆。一轮搜查已经结束，没有发现可疑证据。」银髮少年走来，「除了一把藏在书架后的钥匙，我推测是用来打开某种暗格的。」


    听到少年的声音，黑髮女子显然顿了一下。


    她从他手里接过钥匙，没有看他一眼。


    欧文看了看诺亚，又看了看她，显然意识到气氛有些与众不同。


    「noah，对吗？totol公司出品的智能管家型仿生人，2代系统，价格不菲。」欧文饶有兴致挑眉，「所以你才认为自己在她心里远比其他的分量都重。这种心态其实很常见。就连很多人类，都以为一切价值都可以用金钱来衡量。所以你不必懊恼。」


    「你到底想说什么？」陆曼容冷冷打断他。


    「噢，陆小姐，恕我直言。」」欧文撑着下巴看她，「比起一板一眼的程序，你明明更喜欢活生生的人类才对吧？鲜活的生命，总要比冰冷的机器好的多。在这点上，我们真是志同道合。你口口声声说你喜欢仿生人。如果你真的喜欢，就不会放任整个事务司流传你和沈调查员的绯闻了吧？」


    银髮少年整理书架的动作一顿。


    显然他想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听到。但显然，他的演技并没有太好。


    陆曼容举起钥匙，「这是什么？」


    「没什么。」


    被女子冰冷的目光盯着，欧文耸了耸肩，似笑非笑，「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你就猜猜吧。」


    「欧文·沃特，即使作为一位普通公民，你也有义务配合查案。否则我有权依法逮捕你。」


    欧文惬意地倚着沙发背，「然后呢？关禁闭12小时再放出来吗？如果你想就请便。」


    二人对视片刻。


    陆曼容眯眼看他，「你就这么有把握，我不会找到任何证据是吗？」


    「你知道吗？陆小姐，尽管你全力否认你和我的相像之处，但你的同事们显然不那么觉得。他们派你来跟我斡旋，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他们派你来做这项工作，而不是能言善辩的布雷司先生，更不是你的仿生人。」


    欧文放下报纸，平静地看着她。


    青年身材高挑，五官轮廓趋于完美，有一双绿色的眼睛，像冬季结冰的深湖，水下漂浮着绵厚的苔藓。


    「你为什么要搬来no.1区？」


    「因为我要找一个人。」


    「男人？还是女人？」


    就在陆曼容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了。


    「女人。」


    显然感觉到了她的惊讶，欧文前倾身体，露出一个笑容。


    「调查员小姐，我知道您心里在想什么，您认为我是反社会疯子，是喜欢杀人放火的罪犯，但你的猜测是错的。我只是个普通人。我想找到一个人，然后和她一起，继续住在no.1区也好，离开no.1区也好。只要她想，我都会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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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2页

    确实得到了一个从未设想过的答案，陆曼容愣住了。


    但她很快又冷静下来，「这个人，你找了整整四年还没找到吗？我怎么知道你没有骗我？」


    「她说让我到no.1区等她。否则，我怎么会来这里？论环境，no.4区比no.1区好太多，植物那么多，空气更新鲜，而且还没有那么多自以为是的蠢人。」


    欧文低头喝咖啡。


    那一刻宽大的睡袍掉下去。她忽然看见，他的手臂上有一道很长的疤，从手腕一直向上延伸。


    显然察觉到她的目光，欧文放下咖啡杯，袖子重新遮住了手臂。


    「哦，岩蔷薇。」莫妮卡的声音忽然响起。她趴在阳台栏杆上，兴致勃勃地戳着一盆白花，「这种花相当难养，对土壤温度湿度的要求都很高。而且因为它的汁液具有微毒性，很少有人养它。你把它养的相当不错。」


    「谢谢。我很有爱心的。」欧文笑了。


    「莫妮卡，你找到仿生人的痕迹了吗？」布雷司的声音忽然从客厅传来。


    「没呢。」思路被打断，正在观察盆栽的女实验员显然有点不满。


    「你到底在搞什么？」布雷司一把抓住她。


    「嘿——」莫妮卡吓了一跳，相当不悦地揉着手腕。「你能别再用你的愚蠢折磨我了吗？」


    「你知道他是谁吗？」布雷司咬牙切齿道：「他是欧文，本案最大的嫌疑人。」


    「所以呢？」


    布雷司被噎了一下。


    「就因为他是嫌疑人，我就不能跟他打招唿了吗？再说了，我听菲儿小姐说了，你们还没有证据。」莫妮卡推了一下眼镜，抬头看他。「在这种情况下，嫌疑人为什么不能是你呢？」


    片刻死寂。


    布雷司整张脸彻底黑了。


    他冷冷看她，转身离去。


    「嗯，你刚刚是开玩笑的吧。」李菲儿熘到莫妮卡身边，咳了一声，伸手戳了戳她，小声道：「布雷司真的很生气。我还从没看到他露出过那种表情。」


    这是实话。布雷司一天到晚都在笑眯眯，仿佛永远也不会生气。但此刻，冰冷的怒意毫不掩饰地释放出来，确实是种稀罕事。


    女实验员站在阳台上，金色的日光洒在她身上。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盆栽里的白色花朵，用笔尖触碰那些花蕊周围的深红色斑点，「哦，是吗？很抱歉惹他生气了。可我也在用我的方式查案。」


    语调中丝毫听不出歉疚。


    尽管以10年来最好的成绩毕业于尚西研究院生命科学系，女实验员并不擅长阅读人类的面部表情。事实上，在这点上堪称糟透了。


    莫妮卡小心翼翼摘下一根蕊丝，却发现自己没带收纳袋。她看了圈四周，决定求助于离她最近的人。


    「嘿，miss lu，帮我个忙。」莫妮卡扶着眼镜观察花朵，向陆曼容伸出手去。后者却没有任何反应。


    就像完全没听见一样。


    「我回来了。」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青年站在门口，外套搭在肩上，懒洋洋道：「我从no.4区回来了。贝尔塔西餐厅果然有问题。我正在搜集所有做过脑机接口手术的人，根据兇手的作案习惯，已经初步筛查出了一份受害者名单。」


    「噢，干的漂亮。沈灿。」李菲儿吹着泡泡糖，啪的一下煳在嘴唇上。「我们正需要你。」


    「不是吧，我刚归队，你就让我来加班。」青年晃了晃缠着纱布的十指，夸张地抱怨道：「有没有搞错？我以为至少会让我先休三个月的假。」


    他环视四周，最终将目光投向站在客厅角落的黑髮女子。


    「陆调查员这次是不是也太绝情了？「他吹了声口哨，抱着双臂倚在墙上。「我回来找你了，请我吃顿饭不过分吧。」


    青年依旧是那种惯有的轻佻态度。


    「你搞什么？」李菲儿警告他，「我告诉你，你可别惹她。她上次生气，就忘记了设置定时，犯罪事务司烤箱里的所有蛋挞都炸了。」


    「陆，整栋公寓已经搜查完毕。」


    银髮少年递上一沓档案袋。


    或许是淋过雨的原因，白衬衣有细细的褶皱，像被水浸泡过的画纸。


    「当然。」


    她却直接越过他，走向门口的沈灿。


    「我当然想过请你吃饭，可是你一直留在no.4区，没给我机会。那就今晚吧，烦请沈调查员挑个地方。」


    所有人都愣住了。


    谁都知道，犯罪事务司的陆曼容和沈灿关系不对头。


    一个是刚毕业一年的个性古怪的女调查员，一个是四处风流的男版交际花。两人之间的关系充斥着讽刺、对立和攻击。


    就连沈灿也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沈灿愣了一下，继而挑眉，露出灿烂笑容，两排雪白牙齿十分晃眼，「这可是你说的。我早就想试试那家新开的国王十字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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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章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这家餐厅怎么样？」


    陆曼容将视线从桌子上的番茄酱焗青蛙眼收回来, 念着手机上的评论，「听说主厨刚从no.7区进修回来，很遗憾, 这段经歷并没有让他的厨艺进步多少，并且他的食材成功地将一切升级到了令人无法忍受的地步。」


    「嗯……这条评论不太公正。事实上, 主厨是从no.2区留学归来的。」沈灿沉思片刻, 「那你觉得呢？你对这家餐厅还满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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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3页

    「在谈讨我满不满意之前, 沈调查员，我认为朋友之间选择聚餐的地方, 通常情况下并不会以『最难吃餐厅排行榜』为评判标准吧。」


    餐桌对面的黑衬衣青年试探性地咬了一口猪血布丁，挑了挑眉。显然这个味道还算令他满意。


    「既然是排行榜就有存在的意义, 曼容小姐。」他擦了擦嘴角, 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看着面前的蓝纹奶酪和油炸大蜗牛，陆曼容头一次觉得, 布雷司对沈灿的评价或许是正确的。


    狡猾、恶劣以及反人类的口味。


    黑衬衣青年的两只手都缠着纱布，有些费劲地切割牛排。


    「你有没有发现, 欧文从没穿过短袖。」


    沈灿举着刀叉思考片刻，「现在是秋天。人们很少在这个季节穿短袖。」


    「我的意思是，他刻意不露出自己的手臂。」陆曼容深吸一口气, 「我看见他的左臂有一道很长的疤，像是做过什么创伤性手术。」


    她压低声音, 「而且我们搜遍了他的家，都没找到任何仿生人的痕迹。如果我的猜测没错，欧文操纵黑木美砂杀人，那在他的家里一定能发现黑木美砂的痕迹, 但却没有找到。你在no.4区发现什么了吗？」


    「没有。」沈灿咬着一颗小番茄。「我说了, 我只查到了脑机接口组织成员的名单, 现在他们都被严格监视起来了。如果兇手再有行动，一定会被发现。」


    「名单能给我一份吗？我跟兇手近距离接触过。由我筛查名单，说不定能发现什么。」


    「不能。」


    陆曼容愣住，「……什么？」


    「抱歉，我不能。」沈灿终于抬眼看她。「西里斯已经把名单交给搜查组了，在这方面上他们是专业的。而且你已经太累了，陆曼容。你需要休息。」


    「不，我不需要。」


    「你需要。」沈灿吃掉最后一颗小番茄，「陆曼容，还记得吗？就在几天前，你差点死了。我听说西里斯给你放了假，可你仍然按时上班。你已经加了整整两周的班，你的身体需要休息。」


    青年的脸罕见得没有笑意。


    安静片刻。


    小提琴声尖锐，像嗤啦一下撕开裂帛。


    沈灿嘆了口气，不情愿地放下刀叉，「我还以为我们今天不谈工作呢。」


    「……不谈工作？」


    他闻言就笑了，耸了耸肩，「也对，我们之间除了工作也没什么好谈的。」


    陆曼容愣住。


    她彻底看不透他的意思了。是她哪句话不经意间又激怒了他吗？


    「你有心事。」


    陆曼容终于回过神来，「什么？」


    「你有心事。否则你今天也不会答应和我出来吃饭了。你在逃避什么？」沈灿咀嚼着沙拉苹果块，「我想说，你可以试着相信我。毕竟你已经相信我不会害死你了，为什么不再多相信一步？」


    她哑然。


    「我没什么好逃避的。」她抿了抿唇，「即使有麻烦，也都已经解决了。」


    「你的心太软了，陆曼容。如果有两个选择摆在你面前，你一定会选择对别人好的那个。但我建议你选另一个。因为你是一个原则感很强的人。能让你犹豫的事，一定违背了你的原则。」


    青年忽然探过身来，伸手擦掉了她唇角的奶油。


    「你不是一个喜欢做选择的人。曼容，如果我是你，我会更考虑我自己。我最讨厌被人欺骗，你也是。」


    她怔怔看他。


    沈灿撑着下巴看她，忽然嘆了口气，「你果然失恋了吧。话说回来，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连谢谢都不说一句吗？」


    陆曼容把自己的盘子推给他。


    一份已经切好的牛排。


    「干什么？我还没残疾。」愣了片刻，他挑了挑眉，似乎被气笑了。「你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从前我确实故意针对过你，说过一些不合适的话，做过一些不合适的事。」陆曼容吸了一口气，「我想说，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青年就是这样的青年。


    在no.9区长大，从一滩沼泽里活活爬出来的青年，岁月给了他野狗一样的生存智慧，狡猾卑鄙又无耻，不择手段，又滴水不漏，蝴蝶般的花花公子。


    「所以，请把这份牛排吃下去把。」她抿了抿唇，抬起头来，「此刻的我，也只能为你做这种小事。如果你需要我，尽管告诉我。无论什么样的要求我都会尽力满足。」


    「……」


    大概也没想到她会忽然说出这样一番话，青年显然愣住了。


    对视片刻。


    他笑了一下。


    青年笑起来很好看。本来就是一张很适合笑的脸。


    作为回礼一般，他将一杯红葡萄酒端给她。但或许是酒太满了，又或许是缠着纱布的手终究无法完成这种高难度动作，红酒溢了一些出来，洒在她的衬衣袖子上。


    沈灿啊了一声，「对不起，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从你嘴里听到对不起这三个字，或许这辈子也就这一次了。」她用纸巾擦袖口，「我应该录下来。」


    「那晚了。」沈灿拧干温热的毛巾递给她，闻言也笑，「只好等下次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之间没有什么交流。


    一顿晚餐吃的细水长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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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4页

    事实上，吃到最后，她觉得这家餐厅的菜餚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就连奶油蘑菇汤里飘着的罗琴草叶也变得顺眼起来。


    吃掉最后一口布丁。


    陆曼容准备起身，忽然被按住手。


    「怎么了？」她学着他的语调，「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陆小姐。你一直很干净。」他闻言就笑了，松开手。「我送你回家。」


    * * *


    很快到家。


    拒绝了沈灿「扶她上楼」的客套提议。她背对着他摆摆手，扶着墙上楼。沈灿也乐得省事，从车窗里伸出一只手来，懒洋洋向她道别，重新发动汽车，扬长而去。


    卡嗒一声。


    门开了。


    陆曼容弯腰脱下高跟鞋，赤脚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摸索着打开灯。


    客厅骤然明亮。


    银髮少年安静坐在沙发上，脖子上的颈圈显示正在充电，发出微弱的蓝色萤光。


    「您喝酒了。」


    诺亚站起来，「请您稍等五分钟，我去煮醒酒汤。」


    陆曼容确实有点头晕。


    她不记得自己喝了几杯。


    浑身的疲惫消失了，脚底轻飘飘的，像踩在柔软的棉花上。她把外套扔在沙发上，低头忽然看见袖口的红酒渍，不知是不是酒精的麻痹作用，她看着那些红色的印记，鲜艷的要命。


    * * *


    水流哗哗。


    很快灌满整个洗手池。


    白衬衣袖口的红酒渍却怎么都洗不干净。


    泡沫堆积在泄水口，发出类似漩涡的声音。


    「主人，浴缸的水已经放好了。」


    少年的声音响起。


    他端来一杯温热的蜂蜜水。


    仿生人管家有一双浅灰色的瞳孔，眼底隐隐有着极其微弱的红光。


    一切就是在那一刻失控的。


    年轻的黑髮女子站在洗手池前，洗着沾染红酒渍的袖口，过于宽大的制服衬衣盖住大腿根，清瘦的双腿裸露在外。今夜她和别人吃了晚餐，醉醺醺地被别人送回家。他们吃了什么？是她喜欢的橘子布丁吗？喝黑咖啡了吗？她喜欢不加任何糖分的冰咖啡，不喜欢红酒。她为什么要喝这么多酒呢？这三个小时里他们又聊了什么？他们一定聊的很尽兴，否则像她这样一丝不苟的人，竟然连袖口沾上了红酒渍都没注意。


    显然在一切终于让nh1147失去了控制。


    少年还穿着仿生人制服，她上半身穿着内衣。两个人都穿着衣服。花洒被撞歪了，水流从头顶哗的浇下来。二人完全湿透。


    像一场温热的雨。


    通风管道嗡嗡作响，水蒸气盘旋着升腾。朦胧的白光里，少年的五官轮廓变得模煳，仿佛某种带有宗教隐喻的天使。就在那时，她的大脑忽然炸开白光，大量回忆充斥在她的脑海里。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的自己，每周日坐在社区教堂里做礼拜。日光穿透彩色玻璃窗，唱诗班的孩子们的歌声混杂着塔楼的钟声，白鸽子拍动翅膀飞过塔顶，养父坐在一旁，温暖干燥的手掌抚摸她的头顶。出身no.4区孤儿院的孤女，从没有接触过宗教，无法领会神父的话语，只能听见一些零散的圣经语句。


    让雨降给义人，也降给不义的人。


    他没有解她的衣服，甚至连自己的衣服都没有解。两个人就这样穿着湿透的衣服做了起来。


    诺亚的手覆盖在她的眼上。少年的手很冷，冷到她不由自主发抖。他刻意不让她看见他的表情。他就这样专心致志地折磨着她。她的喉咙像被捏住了，只能发出细碎难辨的声音。


    少年在取悦她。她很清楚。


    「诺亚。」她嗓音沙哑，「我是你的主人。你为什么要伤害我？」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我恨过很多人，但是诺亚，我不想恨你。」


    nh1147很了解她的身体，似乎比她本人还要了解。她咬唇发出的声音，像即将死掉的刺鸟，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就在那种痛苦快要到达顶点的时候，她忽然从内衣里拔出一把□□，直直向前捅去。


    温热的血液四溅。她终于推开他的手。


    少年苍白着一张脸，眼角发红，颈窝源源不断涌出蓝色血液。


    竟然在哭。


    但只是一瞬间。


    下一秒，诺亚攥紧她手里的□□，硬生生夺了过去。刀掉到地上，咣当一声。


    他用流着蓝血的手重新遮住她的眼。


    眼前的一切重归黑暗。她只能靠听觉。少年哭的时候是没有声音的。事实上，如果不是刚刚亲眼目睹，她根本不知道他原来在哭。


    花洒还在喷水。她被压在墙上，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瓷砖。吸了水的内衣很重，她什么都看不见，只知道他在取悦她，用各种方式。


    「诺亚。」


    她忽然开始发抖。


    明明还在发抖，却像是已经彻底死去了。


    「我恨你。诺亚。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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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章 处分四次


    「报告组长, 我们搜查了欧文的公寓，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线索。」


    西里斯面色阴沉，「每一个角落都搜过了吗？」


    布雷司点头, 「都搜过了。」


    忽然响起一个声音：「说不定从一开始就错了。兇手根本不是欧文。」


    众人闻声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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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5页

    众目睽睽之下，威尔转着一只钢笔。「欧文纵火的动机是什么？如果真如你们所说, 欧文听命于那个所谓的黑十字协会, 那证据呢？直到现在, 我们连黑十字协会的影子都没摸到。你们怎么证明，那个协会真的存在, 而不是你臆想症发作？」


    布雷司愣了一下，「黑十字协会确实存在。艾文、露西之所以杀人, 都是受到了黑十字协会的操控, 你忘了吗？」


    威尔翘着二郎腿。


    听到布雷司的质问，他终于放下了手里的钢笔, 前倾身体道：「你可能确实对我有什么误解，布雷司调查员。我不是忘记, 我是从来都不相信黑十字协会的存在，也不相信仿生人。机器就是机器，比不上人类。但我不得不承认, 我很失望。大名鼎鼎的犯罪事务司也向商业利益屈服，让机器人来查案。更有甚者, 还和机器人举止亲密、混为一伍。」


    这番话说得极露骨。


    年轻的黑髮女子站在大厅正中央，白炽灯直射她的脸。


    如此□□的针对，就连西里斯也面色微变。


    「威尔，调查欧文这件事, 不是miss lu决定的, 而是si-group决定的, 换言之，也是整个犯罪事务司的意见。」西里斯终于开口。「别忘了，你也是犯罪事务司的一员。」


    「说得好，西里斯。」一片死寂中，威尔竟然笑了。


    他终于从扶手椅上站了起来，整了整衣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崭新锃亮的银色胸针。


    胸针在灯光下闪烁着「联邦警署」的字样。


    「忘了告诉您，组长。」他摘下胸前的si-group吊牌，扔到桌子上，「我不再是犯罪事务司的人了。


    * * *


    「听着，这件事不是你的错，我们都判断失误了。布雷司已经去筛查脑机接口组织的名单了。抓到兇手只是时间问题。」


    陆曼容不语。


    她何尝不知道，李菲儿的这番说辞只是在安慰她。


    一句轻描淡写的「判断失误」，就意味着迄今为止所有的定论都被推翻了。


    更糟糕的是，整个犯罪事务司面临着信誉危机。这种污点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失，反之，愈演愈烈。


    大众本就人心惶惶，任何一个火星都足以引爆炸药。


    或许她真的错了。


    陆曼容第一次产生了这种想法。


    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就利用媒体煽风点火，妄图扳倒联邦警署。是她太过天真了，没给自己留下一点退路。


    「miss lu，你来了。我不是给你放了三天假吗？」


    办公室里，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坐在桌后，听到脚步声后，他抬眼看来。


    「那场大火中我没有受伤。」陆曼容摇头，「是沈调查员救了我。」


    「我知道，miss lu。所以我也给他放了假。」西里斯平静道：「他执行了我的命令，而你却没有。」


    片刻寂静。


    「威尔说的对，事情的源头在我。您对我做任何处罚，我都会接受。」她摘下胸前的吊牌，「抱歉，长官。」


    吊牌落到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西里斯终于抬头。


    「你也要去联邦警署？」


    「不。长官。」


    「你来特别调查组已经一年了吧。


    「一年零两个月。长官。」


    「自从面试你那天，我就知道会有今天。你根本就不清楚，自己看起来有多固执。」


    陆曼容顿了一下，低声道：「抱歉，长官，以后我不会再固执了。」


    「那就把你的吊牌收好，miss lu. 」西里斯淡淡道：「威尔要做墙头草，那是他自己蠢。你虽然固执，但好歹也算我调｜教出来的下属，不至于犯蠢。」


    陆曼容怔住。


    「你确实应该道歉，但不是因为你的猜测，而是因为你的行动力。」男人终于站起身来，「继续调查，直到找出真兇为止，这才是si-group该有的行动力。放弃是最容易的事。如果你想要真诚道歉，就应该付出代价，对吗，miss lu？」


    * * *


    臭名昭着的连环纵火案侦查进度几乎要全部推翻重来。


    整个犯罪事务司乱成一锅粥。争执声、电话铃声，吵的人焦头烂额。


    「曼容，我在这！」隔着重重人海，李菲儿艰难地挥舞胳膊，扯着嗓子大喊，「加薪了吗？」


    「没有，还被倒扣了一千。」


    「这么巧，我被扣了五百。」李菲儿坐在窗台上，嘴里嚼着泡泡糖，「西里斯说我最近准时下班的天数过多，一周超过三次。」


    「听着，陆曼容，如果你辞职不干了，那我也干不下去了。西里斯那只老狐狸，你走后他就只能折磨我了。」李菲儿替她摆正胸前的吊牌，郑重其事道：「我是认真的，所以，哪怕为了我，你也要继续干下去。答应过，曼容。


    陆曼容终于笑了一下。点头，「放心，我不会走的。」


    李菲儿红了眼角，扭头吸了吸鼻子。


    「诺亚呢？」李菲儿环顾四周。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李菲儿愣住，他们两个就住在一起，她却说她不知道？


    「诺亚去盯欧文了，西里斯让他继续监视欧文。」布雷司匆匆踏进办公室。「菲儿，我需要no.4区所有资料库的权限。」


    「曼容，你也在？」布雷司打了个响指，「正好，帮忙一起盯着欧文。那小子狡猾得很，我怕诺亚应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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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6页

    「我要去no.4区。」


    「……什么？」


    李菲儿和布雷司都愣住了。


    「我要再去一趟no.4区，寻找证据。如果还是找不到，我就去地下黑市。黑十字协会与地下黑市一定脱不了干系。如果兇手真的盯上了我，那更好，他迟早会现身。」


    「不行！」李菲儿脸色大变，「你拿自己当诱饵？」


    但她的呵斥显然没有击退陆曼容。事实上，后者已经拎着手袋站了起来。


    就在她即将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忽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我也去。」


    黑衬衣青年倚在墙上，用缠着纱布的手点菸，动作很不灵活。


    在尝试第三次后，他终于点上了。


    沈灿低头深吸了一口烟，「谁去no.4区？带我一个。」


    * * *


    前往no.4区的路上，车流汹涌。


    路边停着一辆汽车，前引擎盖开着，黑髮女子弯腰站在发动机前，半截身子探进去，两只手摸索着什么。


    「都怪你。西里斯看到你不休假，就把我的休假也砍掉了。」一旁的黑衬衣青年抱怨道。


    「那他确实太过分了。你的伤势比我严重很多。」陆曼容弯腰检查发动机，混着机油气味的冷空气吸进肺里，令人产生咳嗽的冲动。「燃油系统检测过了，没有问题。这颗螺丝是什么？还有用吗？」


    「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啊！但他非说，适度的工作有利于身体康復。」沈灿没好气道：「启动机继电器检测过了吗？如果踩油门是无意义的举动，那这颗螺丝的确没用。」


    「好，我正在检测继电器。」


    这位昔日搭档罕见地没有顶嘴。沈灿显然不太适应，「继电器有问题吗？」


    「没。是电磁线圈出问题了。」陆曼容扶着从车引擎前盖，直起身来。油污进了指甲缝，呈现某种中毒般的棕黑色。


    深秋的天空很蓝。很久没有过的晴天，连云都很少。


    汽车半路抛锚，谁也没想到。


    「我们只能坐火车去了，还好附近计程车很多。」陆曼容合上引擎盖。


    火车很快驶离月台。


    车上人很多。


    她终于找到了一节空车厢，放下手袋，抽出湿纸巾擦手。


    「伊芙琳跟你说了什么？」


    她动作一顿。


    「别瞒我了。」沈灿掐灭菸头，「你故意在发动机上做手脚，也是为了丢掉那辆装有窃听器的车。如果没有确切的线索，你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自作主张前往no.4区。伊芙琳一定跟你说了什么。」


    二人对视片刻。


    陆曼容终于开口，「你猜对了。那场纵火案后，贝尔塔餐厅就被严格监视了。今晚伊芙琳负责值班。19时03分，她会撤掉后门中间的一条木板，放我进去。」


    「我就说嘛。」沈灿丝毫没有意外的表情，穿上外套，「不过，老实说，我还以为你会找个理由拒绝我的。这毕竟是你和伊芙琳的秘密。没想到你真带我来了。」


    「那你到底想不想来？」


    即将抵达目的地的列车放缓速度，车窗外朦胧地划过大片树林。


    傍晚的no.4区开始出现雾气。


    他贴心地替她推开车厢的门，「当然想来。」


    * * *


    贝尔塔餐厅。


    再次来到自己差点被烧死的地方，她站在空荡荡的大厅，盥洗室的门被木板钉死了，空气中似乎还隐隐漂浮着烧焦的气味。


    沈灿不死心瞥了眼四周，没找到任何食物，显然有些失望。


    「陆调查员，你到了吗？」伊芙琳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听起来有点紧张。「我在地下发现了一扇门。」


    「有门不是很正常？」沈灿插话，「负一层是地下车库。」


    「不是的。你们沿着消防通道走到负一层，墙角有扇门。那扇门的位置很怪。你们看一眼就会明白。」伊芙琳压低声音。「这件事我谁都没有告诉，只告诉了你。」


    「我知道了，伊芙琳警员。我现在就去调查。谢谢你的信任，我会在约定时间内离开贝尔塔餐厅的。请放心。」


    陆曼容挂断电话，与沈灿一起走进消防通道。很快就来到了负一层。


    「哪有门？该不会是她看错了吧？」沈灿四处张望，刚要说什么，忽然没了声音。


    确实，伊芙琳说的对。只要他们一看到这扇门，就会发觉不对劲。


    这扇门不符合工程力学里的承重构造。


    「这里不可能存在空间。我目测过整栋建筑的外围坐标。」沈灿皱眉，「不过，也可能是地下通风管道，或者存放燃料机器的。」


    但从他的语气来看，显然，他自己也不怎么相信。


    陆曼容握住门把手，没拧动，似乎从里面反锁了。沈灿掏出一枚曲别针，弯腰撬锁，撬了三分钟，脸色变了，「锁眼被破坏了。」


    「这种老式铁锁很坚固。即使炸药也炸不坏锁眼。」陆曼容也愣住了。


    「不是炸药。」沈灿蹲下去，摸着锁眼。「里面被某种液体腐蚀了。」


    这就不妙了。


    锁眼被腐蚀，无法撬开。那就剩下了一个选择，暴力闯入。要是换做平时，她早就一枪崩了锁头。但今时不同往日。


    纵火案名义上已经结案，而且附近还有联邦警员24小时巡逻。


    但她好不容易找到了线索，难道就这样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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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127页

    两人站在门口，大眼瞪小眼。


    场面一时间有点搞笑。


    「你被处分几次了？」终于，沈灿嘆了口气，似乎很不情愿问道。


    「三次。」陆曼容比了个数字。「你呢？」


    犯罪事务司明文规定，触犯员工守则会被书面警告，连续三次警告会被处分，累计处分四次则被开除。


    「两次。」沈灿仰天长嘆，拉枪上膛。


    砰——！


    一声巨响。


    灰尘漫天飞舞。


    铁锁彻底断了，门勐地弹开。


    出乎二人意料，是个极其狭小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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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实验体b28


    「扫帚间？」


    「扫帚在哪？」


    沈灿捂着口鼻, 另一只手扇着空气中的灰尘。「或许也被腐蚀了也说不定。」


    灰尘太大了，呛得她连连咳嗽。


    「等我出去就举报，贝尔塔餐厅卫生不达标。这里肯定有很多蟑螂。」沈灿啧了一声。


    陆曼容打量四周, 这个房间究竟是做什么的？


    如此狭小的房间，藏在地下一层的消防通道里。无论从哪个角度思考, 都不符合常理。


    「不对。」沈灿摸了摸墙与门的接缝处, 忽然变了脸色。「这个房间根本就不应该存在。」


    陆曼容一愣, 整个人如坠冰窟。


    这根本不是什么扫帚间。


    有人把水泥打进来，强行把这个房间封死了, 才留下这个不足2平米的「扫帚间」。


    「利用承重墙估算，这个房间的原面积至少90平方米。」沈灿低声道：「那就意味着675吨的水泥。」


    这个地方到底发生过什么？


    竟逼得人将足足七百吨的钢筋混泥土硬生生灌进来, 不惜这样也要将这个房间彻底封死。


    灰色的水泥在手电筒的强光照射下有点发白, 看得出矿渣含量较高，颗粒感很明显。忽然, 她发现有一小片的颜色不太一样。


    沈灿显然也注意到了，举着手电筒凑近。


    比一般的灰色水泥颜色更深, 趋近于某种铁锈般的深红色。


    「是血。」沈灿抚摸着墙，「从血液的渗出位置看，水泥灌进来的时候, 它可能还活着。」


    * * *


    沈灿留在「小房间」里，陆曼容出去搜查线索。呆在那个房间里, 她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虽然沈灿没挑明，但显然，那些血液极有可能是人血。


    「沈灿？你之前注意到这个了吗？」她忽然发现，电梯最顶端按钮旁边有一个凹陷的痕迹。


    「怎么了？」沈灿皱眉, 「应该是被误撞的吧。」


    凹陷的区域, 形状是很规整的圆形。估计原来有个铁皮盖着, 结果不知道什么原因，铁皮掉了，露出了这个圆坑。而且看边缘的痕迹，铁皮脱落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周。大概是那场火灾，酒店员工拿消防斧砍门的过程中，电梯顶部的铁皮被震掉了。


    她抬头看着天花板，思索片刻，「扶我一把。」


    沈灿嘆了口气，弯腰蹲下。


    陆曼容脱掉高跟鞋，踩着他的后背。青年扶着她的脚踝站起身来，让她得以触达天花板。调整了几次角度后，她终于成功摸到了那个圆坑。


    相当光滑。


    她还没来得及好好摸几下，就听见咔哒一声。


    整部电梯剧烈摇晃！


    她整个人摔了下来，沈灿勐地箍住她的腰。


    叮——


    电梯背面 「开」 了。


    整面铁墙的中心出现了一个空洞，像一朵花朵，从中间向四周绽放，锋利的铁片隐入侧面的厚壁里。电梯的背面完全消失了，露出一条漆黑的楼梯。


    死寂。


    「no.4区的地下有这种地方吗？」沈灿终于开口。


    陆曼容掏出手电筒，「无论有没有，我们都要去看看。」


    沿着楼梯一直往下，粗略估算，至少地下五楼的位置。从墙体的自然老化程度来看，这条地道的建造时间至少有五十年了。一般来说地下几十米的地方，空气潮湿，墙皮极易脱落，但这条地道的墙壁却没有任何破损，就连空气也很干燥。似乎在这几十年里，通风管道一直运行良好。


    地道两侧有很多门，都打不开。大概也被水泥封死了。


    终于到达最底层。


    他们来到了一个很奇怪的房间。


    房间里很多铁架子，上面像是曾经放过书本之类的东西，书本消失了，只剩厚厚的积灰。地上还有很多碎玻璃，像发生过一场爆炸。人们撤离的很匆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能把这些钢筋都炸断，必定是一场不小的危机。


    只剩这片废墟。


    「你看。」沈灿蹲下翻找架子，翻出一张纸。


    纸已经被烧焦了，只能看见左上角有个标志，被绿色藤蔓缠绕着的黑色字母，bci。


    「脑机接口的缩写。」沈灿盯着被压在底下的几张纸，「看来我们来对地方了。」


    翻着翻着，他忽然吸了口气，手指扎进了一块碎玻璃，鲜红的血珠滴到地上。他骂了一声，「哪来这么多玻璃碴？」


    陆曼容也愣住了，「扎的深吗？」


    「还行。出去再处理吧。」青年舔掉血珠，「你去搜那边，这边我负责。」


    陆曼容点头，还没走几步，忽然脑海中炸开一道白光。


    像是有根钢钉插进太阳穴，她眼前一黑，抱着头蹲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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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128页

    大量陌生的记忆充斥着大脑。


    一道白光。


    有人扒开她的眼皮，用手电筒照她的眼睛。


    「左眼50，右眼53，正常。」是个女人的声音，「心率。正常。」


    那是一种诡异的感觉，她能感受到自己的所有器官渐渐甦醒。血液开始流动，流向温度过低的四肢。身体渐渐柔软，像被包裹在温暖的茧里。


    身穿白色大衣的女人，深红色的头髮长而捲曲，有一双碧绿色的眼睛。不同于暗绿色，是那种玻璃一般明亮的绿色。女人收起听诊器，右手拿着手电筒。


    强光束很快吸引来了飞蛾。


    女孩睁眼注视着飞虫，忽然抬手。再次摊开手掌，昆虫已经成为了一滩污渍。


    女人按灭手电筒，在档案的最末端打了个对号，「试验品b28，站起来。」


    * * *


    「曼容？醒醒，曼容！」


    好像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陆曼容勐地惊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何时又吸入了仿生人信息素，共享了它的记忆。


    沈灿摇晃她的肩膀。


    「你怎么了？」他显然注意到了她的脸色有点苍白。


    「没什么。」她扶着墙站起来，「你发现什么线索了吗？」


    「确实有点有意思的。」沈灿罕见没有卖关子，递给她几张纸，「这是人体实验室。」


    「……什么？」


    沈灿点头，「人体细胞的移植。」


    陆曼容抓过他手里的烧焦文件，努力辨认残存的几个字。


    「通过植入θ病毒来培育人体器官。θ病毒是一种变异病毒，上世纪60有研究人员发现，该病毒具有强刺激性，能够促使活体细胞迅速分裂。」沈灿解释道：「起初人们很高兴，认为这样可以快速培育健康的人体器官。但是很快意外就发生了。一个自愿接受手术的志愿者在术后忽然发烧，接着发生了畸形病变，不到五小时就死了，死的时候据说很诡异。人们这才发现θ病毒的副作用——破坏活体细胞的dna。」


    「按理说这种技术早就没人使用了。」沈灿皱眉，「而且，你看这些记录。实验体都是仿生人，但从它们身上提取出了人类血液。」


    陆曼容一惊，「你的意思是，这种技术可以改造仿生人的dna？」


    「只是一种猜测。」沈灿面色阴沉，「实验体的dna都被改造了，血液颜色和肌肉构造更趋近人类。如果不化验脑嵴液，根本无法发现他究竟是人还是仿生人。」


    陆曼容浑身发冷，「这么说，我们一直以来的推论都错了。」


    如此大规模的人体实验，就在联邦警署的眼皮底下，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没有任何人发现。


    实验成功了吗？有多少仿生人被改造了？幕后黑手是黑十字协会吗？脑机接口又与这一切有什么关系？


    脑机接口恐怕只是个幌子，为的就是将人体实验这个秘密深埋地底。


    她读着纸上的字，「实验通过将θ毒株植入仿生人体内，观察其与活体细胞的融合反应，破坏原有dna，重新组合形成新dna。实验体分为a级，b级，c级。c级融合率最差，a级最佳。」


    最底下的纸上，有一个红色的三角符号。


    【实验体b28，对人体血液气味极度敏感，请相关人员严格遵循安全防护规定，严禁在本实验室处理伤口。】


    忽然，陆曼容听见沙沙的声音。


    像有什么东西沿着通风管道爬动。


    她勐地抬头，看到了一个她此生永远也不会忘记的画面。


    有个「东西」趴在生锈的通风管道上。


    甚至说不出是什么姿势。


    四条腿像是断掉了，以一个完全不可能达成的诡异角度弯曲着，细长的脖子顶着一个硕大的头。脖子180°旋转，干枯的黑色长髮从天花板上垂下来，一张巨大的惨白的脸上，镶嵌着两个漆黑的眼珠。


    比起一个人来说，实验体b28更像一只骨骼外翻的两栖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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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章 真话


    人在极度恐惧的状态下是无法思考的。陆曼容曾经不信这句话。但在看到那张惨白的脸时, 她的大脑完全空白。


    那「东西」的身体很白，是那种令人反胃的苍白，就像死在下水道里的虾蛄, 在水里泡久了，皮肤像气球一样肿胀溃烂。两个芝麻一样小的黑眼珠子卡在脸上, 左右转动, 完全没有眼白。指甲至少十厘米长, 像把剪刀。


    它勐地跳下来！


    「小心！」


    沈灿勐地将她推倒在地。


    陆曼容这才反应过来，踉跄爬起来拔腿就跑。如果刚刚不是沈灿救她一命, 她即使没死，整张脸皮也被撕下来了。


    她起初以为那东西没有智力,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 它不仅有智力，还聪明得很。


    b28很熟悉实验室的地形, 可以在通风管道爬行自如。四只脚快的几乎看不见动作，像一只巨大的蜘蛛。


    砰！


    二人夺命狂奔, 巨大的消防捲帘哐当落下来。就在最后一秒，二人眼睁睁看着捲帘落地，严丝合缝。


    检测到危险, 实验室的门自动关闭。


    「该死。」沈灿大骂，「都烂成这样了, 这个机关倒是灵敏。」


    b28的速度太快了。


    此时此刻，眼前的怪物已经完全没有了人的模样，和刚刚梦里的仿生人女孩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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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9页

    除了衣服。


    它还穿着白色裙子，各种污渍下, 几乎辨认不出原本的白色, 背上的衣服被刮成细碎的布条, 破烂到无法遮住身体。


    它趴在她头顶的生锈管道上。


    陆曼容藏在柱子后面屏住唿吸。


    忽然像是闻到了什么，它低下头。


    整个地下实验室响起机械冰冷的电子音，「注意。注意。检测到外来入侵。雷射网启动。」


    刷——


    红色雷射点组成密密麻麻的网。


    铺天盖地撒下来。


    b28发出一声惨叫。


    雷射点毫无保留地射穿了它。它发出一声悽厉的怪叫。红点组成一张网，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无法躲开，瞬间将怪物大卸八块，地上只剩一堆肉块。


    陆曼容瘫坐在地。


    她刚想松口气，忽然，那堆肉块动了。


    那个场面极其诡异，仿佛一堆无生命的肉块活了过来，蠕动着拼和到一起，变成一个巨大的无嵴椎「肉虫」。


    高达10000c的雷射竟然也没能彻底杀死实验体b28。恰恰相反，在θ病毒的促进下，它的身体呈现出了强大到恐怖的自愈能力，已经碎掉的肢体以一种无序的规则重新拼和起来，肉块越堆越高，比之前竟然膨胀了十倍。


    眼看「肉块」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陆曼容手脚并用地后退。如果b28再次发动攻击，就不只是咬掉她脸皮的问题了，它会将她整个人活吞。


    忽然手机铃响。


    「曼容，你在哪？」李菲儿的声音很焦急，「诺亚被欧文偷袭了，正在机器修理局抢救。」


    「……什么？」


    就在这一瞬间的愣怔，雷射再次启动。


    这次雷射点几乎多了整整一倍。


    漫天红点勐地洒下来。


    陆曼容还捏着手机，忽然右肩一凉，像被冰锥刺穿了。然后剧痛。


    她勐地后仰倒地，红光几乎贴着鼻尖擦过。还好反应及时，否则整个人就会变成b28一样的肉块。手机掉到地上，屏幕被完整切割成两块，切口整齐冒着白烟。


    雷射烧焦了皮肤，没流出血来，但显然散发出了某种味道。已经被雷射切割成一堆肉块的b28高高堆叠起来，嘶吼着向她扑来——


    沈灿忽然挡在她身前，撕开缠绕在手腕伤口上的布条。


    干涸的血迹。


    b28勐地扭头。


    砰——！


    实验体尽管已经没有了鼻子，但嗅觉还是灵敏得惊人，或者说，根本不是嗅觉，它在用皮肤唿吸。空气中漂浮的一丁点气味对它来说无异于巨大的刺激。


    很显然，沈灿预估到了这个结果，但没想到这么快。只是错判一秒钟，就可能造成无法估量的结果。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


    谁也没有反应过来，黑衬衣青年整个人就狠狠砸进了墙里。那只怪物力气大得惊人。


    那是她此生难忘的景象。


    青年的手腕被活生生撕裂了。血淋淋的肌肉组织里能清楚看见骨头。


    第三次雷射降临！


    整个地下实验室震了一下，柱子发出哀鸣。


    「快跑！」沈灿大喊。


    话音刚落，陆曼容拔腿就跑。连续三次雷射，b28的肉块已经堆叠到了一个无法想像的高度。与此同时，整个地下实验室的承重结构终于塌了。


    轰隆巨响。


    天花板的钢筋崩断，铺天盖地的土块噼噼啪啪掉下来。整个地下实验室的大门封死了。轰的一声，钢筋在墙体上硬生生砸出一个洞来。通道很窄，仅容一人通过。她跪着爬了进去。与此同时，她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是血。


    沈灿坐在通道拐角处，整个人缩在一团阴影里，看不清脸上什么表情。


    「你走你的。」察觉到她的目光，他率先开口，「我回去。」


    「你回去？」陆曼容愣住，「你回地下实验室？那里已经塌了。你想被b28彻底杀死吗？」


    「不用你管。」他笑了一下，「我当然有出去的办法。」


    陆曼容看着他，内心再次涌出一种类似愤怒的无力感。每次看着他，她都会有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太强烈，以至于她曾一度以为是愤怒。但后来她才明白，这是一种徒劳感。


    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会改变。青年似乎生来就是激怒别人的高手。


    「你能有什么办法？」她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冷静情绪，「这种时候不要跟我讲谜语。沈灿，我们沿着这条管道走，很快就能出去了。你退回去就是找死。」


    沈灿终于抬头。


    「别小瞧我，陆曼容。」他淡淡道：「你以为你继续向前走。就是安全的吗？」


    「这么多年来，b28一直生活在地下，就是利用的通风管道移动。我相信这一点你很清楚。我们在管道里爬行，会遇见什么都很难说。」沈灿看着她道：「而且b28既然已经被改造，消化系统一定也改变了，这里没有电，这么多年她怎么活下来的？供她消化的食物是什么？或许这里不止一只实验体。」


    「我别无选择。我除了钻进这条通道以外别无选择。」陆曼容终于被他不冷不淡的语气激怒了，「我受够你了。还有，沈灿，我告诉你。我不会死在这里的。」


    「那就证明给我看。」


    「——什么？」


    沈灿平静看着她，「证明给我看，你不会死在这里。曼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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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0页

    片刻寂静。


    「……我不会死的。你也是，沈灿。跟我一起走，即使死也要死在地上。」


    青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血肉模煳的手臂，「我会爬出去的。」


    看着她的目光，青年又改了一下措辞。「爬的可能很慢，但我会跟着你——你干什么？」


    陆曼容忽然抓住他，把他整个人重心移到了她背上。


    「我不相信你。沈灿。『我会慢慢跟着你』这种话，也是骗我的吧。你这辈子有讲过真话吗？」


    「讲过。」他沉默片刻，道。


    「比如？」


    「你会后悔救我的。」他低声道：「这句话是真的。」


    「那就证明给我看。」


    陆曼容背着他继续向前爬。


    地道太窄了。


    沈灿再没有开过口，她勉强用沙子泥灰给他止血，他全程都很安静，没有任何动作，难得的乖巧。事实上，她甚至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意识。但她本能地不去想这种事。


    负重爬行，她的每个动作更加困难。体力消耗太大，水分流失，她开始口渴。然后口渴感消失了，疲惫也消失了，只有轻飘飘的麻木。最后连麻木都没有了，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她无法确定自己的存在，只是机械性地向前爬。


    地道越走越窄。


    窄到连爬行都很难做到。


    粗糙的岩壁撕裂了她的裤腿，沙子卡在皮肤里，留下一片血点。


    吱——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嚎叫。


    b28竟然硬生生挤进来了。


    地道里的血液气味浓的令人窒息，b28彻底发狂了，挤不进来的肉块部分就那样堆在管道里，爬行过的地方全是豆腐一样的血肉。


    与此同时，地道再也承受不住这么多的重量，从地下实验室的方向开始坍塌。大雪一样的土块纷纷砸下来，像血盆大口向二人方向吞噬。


    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背着他爬出了洞口。眼前乍亮，新鲜空气勐烈灌进肺里。


    轰！


    整条地道彻底坍塌。


    「杀不死」的b28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终于，陪同整个blc基地永远地被长埋地底。


    陆曼容躺在地上，脸贴着凹凸不平的柏油路，整个人泡在泥水里，逐渐恢復知觉。水滴落到脸上。


    下雨了。


    额头热热的，流血了。空气中似乎有某种腐烂发酵的气味。


    手电筒光束直射她的脸。


    白光晃来晃去。


    「小姐，请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在凌晨三点出现在no.4区林德大街的垃圾处理厂，并且使用炸药造成地底坍塌。」一双锃亮的皮鞋出现在她面前，「你最好有个合理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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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8章 审讯


    「醒醒。」


    黑髮女子坐在审讯室正中央, 两只手拷在背后。冷水哗啦泼上脸，她终于睁开眼。


    「别看了。你想找谁？」联邦警员乔治冷笑一声，「沈灿交代了一切, 早就走了。现在轮到你了，解释解释吧。」


    「解释什么？」


    乔治怒极反笑, 「解释清楚你为什么会从地下冒出来。」


    「我是有原因的。」


    「别说是鬼跟在你身后, 把你追出来的。陆曼容小姐, 我不是兰斯，不会被你的花言巧语煳弄。你骗不了我的。」乔治拍着她的脸, 逼她保持清醒，就差扒开她的眼皮了, 「说话。」


    她的确没有任何藉口。


    地下实验室彻底毁了, 就连他们也差点被活埋。就算要挖掘，也至少需要一个月时间。她根本无法自证清白。


    不过有一点乔治说得对。


    眼下他们被困在联邦警署, 被以最严密的手段监视着。这次不同以往，确实不好脱身。


    「你又在想什么？我说过, 沈灿已经走了。和威尔一样，光荣加入联邦警署了。用你们的话来说，这叫弃暗投明, 对吗？」乔治看着她，慢条斯理地擦着钢笔, 「尽管你屡次对我们罗森警长不敬，但警长说他认可陆小姐你的能力。犯罪事务司快垮了，趁现在加入我们还不晚。」


    黑髮女子整个人摊在椅背上，水顺着发梢流下来, 白炽灯下她的脸很苍白。


    然后她笑了一下, 「审讯技巧在我身上是没用的, 警官。」


    乔治噎住，恶狠狠举起警棍——


    「好久不见，陆小姐。」


    忽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与此同时，审讯室墙壁忽然透明。哗啦一下，灯全部开了。


    站在单向玻璃后的男人身穿制服，不是别人，正是联邦警署现任警长戴维·罗森。


    他推门走进来，拍手道：「不愧是犯罪事务司最强调查员，我就知道，这么一点小花招根本骗不过你。」


    「您过誉了。我是si-group里能力最差的一个。」


    面对她的顶嘴，戴维·罗森并没有被激怒，事实上，自从旁观这场审讯开始，他一直都很平静。


    他不急不慢抽出一支雪茄，「你来这里做什么？」


    「查案。」


    「查案。」罗森重复了一遍，「这个节点，你不会拿整个犯罪事务司的名誉来冒险。你之所以来no.4区，一定得到了确切的线索。谁给你的？」


    瞬间死寂。


    显然，戴维·罗森并没有像乔治一样，执着于地下坍塌事件的始末，反而好像对这个问题毫不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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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页

    这不是个好徵兆。


    随意三言两语，就给出了致命一击。就像男人本身一样，猎鹰在找到猎物软肋之前是不会有任何动作的。一旦找到，就是后者的死期。


    「我说了，我在查案。因为不甘心看兇手逍遥法外，所以想来贝尔塔餐厅碰碰运气。」


    他低眼看她，忽然拽住她的头髮。


    「那你真是好运。」


    女子有着稠密的黑色长髮，泡了泥水的发梢干燥凌乱，缠绕在他的手指上，像干枯的海藻。


    「犯罪事务司已经不行了，我以为你知道的。陆小姐，你这么聪明，一定可以做出正确的选择，离开那些骯脏的地方，重新回到光明中来。」


    被捏着下巴强行仰起脸来，女子脸色苍白，更衬得额头上的血迹鲜红，她轻轻又急促地吸着气，忽然笑了一下，「还有粉饰太平更骯脏的吗？」


    咣当——


    女子整张脸被迫仰起来，纤细的脖颈像快要断裂的苇草。手铐的锯齿深深切进手腕，割出三圈血线。所有人都听见了，她的骨骼在发出声响。人类在这种拷问下支撑不了多久，何况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


    「警长。」忽然响起敲门声。


    「沈调查员出示了针对贝尔塔餐厅的搜查令。刚刚确定了，搜查令是真的。」金髮青年站在审讯室门口，「我们正与李斯特司长交涉。」


    戴维·罗森低头看着她，忽然道：「不必交涉了。既然陆小姐这么令我失望，那就走吧。」


    瞬间寂静。


    尽管有搜查令，但地底坍塌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这种级别的事故必须有人来承担。按正规程序走，李斯特司长不可能把人要回来。虽然这女人的嘴很硬，但审讯出一个结果只是时间问题。她不可能一直这么硬气，联邦警署尤其是戴维·罗森的手段都是有目共睹的，她迟早会开口。


    眼看答案就要唿之欲出，戴维·罗森却放弃了。


    放弃唾手可得的秘密，这并不寻常，尤其对于向来以铁血手腕着称的罗森来说，极其罕见。


    哪怕只有一点点的线索，罗森警长都不会放弃，正是这种鹰一般的生存法则，促使他不择手段达成每一个目标。


    戴维罗森离开审讯室，乔治也讪讪站在一旁。看得出他很不甘心，但也不敢违抗警长命令，只能狠狠瞪她一眼，摔门离去。


    转眼间，审讯室里只剩一个人。


    陆曼容坐在椅子上，冷水还在顺着头髮往下滴。


    咔嚓——


    兰斯给她解开手铐，扶她走出审讯室。走廊没有人，细微的光从窗户洒进来。


    「沈灿在哪？」


    「沈调查员回no.1区了。他本来要在车站等你的。但他最终决定先回no.1区。」兰斯看了眼手錶，「应该已经到了。」


    兰斯开车载她前往车站。


    一路都很安静。他递给她一条干燥的毛巾。毛巾刚刚被烘干过，还冒着热气。她擦了两下头髮，就用来暖手了。


    到达检票口，他把车票递给她。


    人群嘈杂。


    兰斯把手提袋还给她，里面是她被扣押的随身物品。口红被水泡过，断了一截，又被保鲜膜包起来了，看得出有人仔细调查了一番。


    「下了火车会有当地的联邦警员接你，你告诉他，是我把你送上车的。」兰斯淡淡道：「我会提前打招唿。有罗森警长的命令，他们不会为难你。」


    「......确实是我的做法不妥。」陆曼容深吸一口气，「我不该擅自跑来no.4区，给你带来困扰。我是真的想抓住兇手。」


    「你不该来no.4区的。」兰斯摇头，「所有人都盯着你。即使要找线索也不能急。」


    陆曼容怔住。


    「其实我知道，纵火案确实有疑点。但大家都有各自的理由。我不能承诺你什么，只能说，我会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你。」兰斯低头看着她的眼睛，压低声音道：「欧文被逮捕后，你们从他身上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没有。」陆曼容摇头，「什么都没有。」


    兰斯看着她。


    「我能理解你。即使你故意隐瞒，我也不会追问。我只想把我发现的告诉你。」兰斯深吸一口气，「我找到欧文以前住的地方了。我没告诉任何人。如果你相信我，可以跟我去看。」


    陆曼容一惊。


    她来no.4区就是为了调查欧文。如果能查到欧文曾经的住处，将会是个巨大的发现。


    「太感谢了。我欠你一个人情。」她将车票塞进口袋，急忙跟他走下月台，「这件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不用担心。」


    「我相信你。」兰斯看了眼手机，压低帽檐，「欧文的事你查到什么程度了？他没有父母，被监护人领养，住在红橡街道。但十年前监护人就不知所踪了。那栋房子我初步搜过了，找到几张老照片。你看了一定会吃惊。」


    身后的脚步声忽然停止了。兰斯扭头看去，黑髮女子站在楼梯上。


    人群汹涌。


    「你怎么了？」兰斯急切道，「我们要抓紧时间。地底塌陷后，罗森警长派了大量警力地毯式搜查整个no.4区。太阳落山前，巡逻队就到了——」


    「你怎么知道欧文被逮捕了？」


    陆曼容站在楼梯上低头看他。


    那一刻人潮忽然寂静，像被按了空格键。


    然后重新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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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2页

    嘈杂的声浪哗啦灌进耳朵里。


    「回答我的问题，兰斯。别说是威尔告诉你的，威尔不知道这件事。逮捕欧文的行动只有si-group成员才知道。」


    宛若一盆冷水浇头，她终于明白了。「我确实不该来no.4区。但你该来送我。」


    被裹挟在吵闹的人群里，陆曼容浑身冰冷。


    兰斯已经不再是去年那个单纯的小警员了。不愧是罗森的心腹下属，仅靠猜测，竟能将事情猜出个七七八八。再加上从她嘴里套出来的信息，差不多就能还原整个事情的真相了。


    这才聊了十分钟，就把她来no.4区的目的套出来了，如果再多聊几分钟，她会把所有她知道的都告诉他。


    但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刚刚重获自由的特别调查员miss lu，保持着极强的警惕心。为了博取她的信任，兰斯不小心说出了逮捕欧文的事情。


    按理说，他绝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你在套我的话，一路上都是。从把我救出审讯室起，就是罗森的授意吧。」陆曼容死死盯着他，「欧文的事，是谁告诉你的？」


    兰斯把她「救」出审讯室，只是一种审讯手段。


    这场审讯直到此刻还在进行。


    「你不是想套话吗？那我就告诉你，我在贝尔塔餐厅发现了什么。no.4区存在大型人体实验室。」她的声音发抖，「在犯罪事务司眼皮底下，却有这种反人类的存在。你以为罗森真的毫不知情吗？兰斯，你选错了。」


    像是被这句话刺激到了，金髮青年忽然抬眼。白色的雾气里，他金色的头髮也不再耀眼，像玻璃蒙上了灰。


    「你怎么知道我是错的？难道说，陆小姐，你本来就是规划他人人生的高手？就像你的养父一样，因为你才车祸身亡。」


    女子的脸彻底苍白。


    她盯着他一步步后退，然后转身消失在火车车厢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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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9章 她那么心软


    机器修理局。


    大厅里, 人类和奇形怪状的机器来来往往，极其嘈杂。


    「家电科在十一楼，不是一楼, 而是十一楼！」前台大吼，「不是二十一楼！」


    科学研究表明, 人类长期闻到烷烃会神经性头痛。作为机油基本组成部分, 整座「医院」里到处都是烷烃的气味。坏掉的机器千奇百怪。有的机器失灵了, 不听控制地砰砰撞墙。遭遇车祸的仿生人们则跟在主人身后，拎着自己断掉的胳膊或腿。


    「什么？诺亚nh1147？」接线员翻了几页住院簿, 用一种难以想像的高分贝声音大喊：「七楼！」


    随着电梯上升，噪音穿过铁板, 只剩下朦胧难辨的声音。


    叮——


    冷冰冰的机械女音响起, 「仿生人类科到了。」


    电梯门开启，终于安静点了。


    虽然还有高功率机器运作的声音。但比起灾难般的一楼来说, 已经堪称天堂了。


    走廊两侧放着白色的塑料椅，椅背有充电插口, 几个仿生人安静地坐着，有些在充电，有些只是坐着。


    雾蒙蒙的白光从窗外洒进来。


    705病房位于走廊尽头。事实上, 比起病房更像是胶囊茧舱。少年坐在床上，柔软的银白色碎发垂在额头上, 光从他的背后沖洗下来，吞噬了他的五官，只能看见朦胧的轮廓。


    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她就那样对上了他浅灰色的双眼。


    * * *


    「你可算来了。」李菲儿打了个哈欠, 「大家等你好久了。」


    「啊, 曼容, 你回来了。」布雷司正在走廊打电话，见她来了，也合上手机走进病房，「这次去no.4区有什么发现？」


    李菲儿咳了一声。


    布雷司这才反应过来，打了个哈哈，「抱歉抱歉。应该先让你慰问一下诺亚嘛。」


    多了几个人，房间瞬间拥挤。众人将目光投向陆曼容和诺亚。


    「欧文有雷射刀，兇手肯定就是他。」布雷司嘆气道：「这件事不能全怪诺亚。他出手太快了。」


    「不是出手快慢的问题，欧文相当了解仿生人。」


    伴随多种机油彼此混合的强烈味道，莫妮卡抱着一摞文件走了进来。


    这个女人的穿着看习惯了其实也就那么回事，但放到人群中，冷不丁看一眼还是会被冲击到。女人戴着巨大的玻璃防风护目镜，深棕色的长髮捲曲而富有弹性，这次她没穿那件标志性的白色实验袍，而是天鹅绒长裤、鲜绿色的高领毛衣。


    在紧身毛衣的包裹下，女人的身材竟也没有臃肿，整个人鲜艷得像一株快要涝死的龙舌兰草。


    布雷司结巴了一下，显然受到了冲击。


    莫妮卡推了推眼镜，「欧文很了解仿生人的身体构造。一般人在攻击仿生人时，会以人类的身体弱点类推。但仿生人的心脏并不是致命的。尤其诺亚型号，虽然主控晶片位于心脏偏左，临近肺部，但晶片本身做了防震处理，正面攻击是不会起效的。必须从左上角斜向下47°切断，才能完全破坏。这是totol公司的商业机密，欧文怎么会知道？」


    众人都愣住了。


    「伤的重吗？」陆曼容终于开口。


    诺亚的眼睫忽然动了动，抬起一双浅灰色的眼睛。


    「没事的，主人。」


    「没事就好。」她停在离病床三米远的距离，「以后执行任务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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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133页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听着这么讽刺。」布雷司咧嘴笑，搂着诺亚的肩膀晃了晃，「别听她的。你主人是最不小心的。你还没来咱们特别调查组的时候，她有次没带子弹就跑去和劫匪对质，被西里斯扣了两个月工资。」


    「哦对了，我还在实验室烤了饼干，一起带过来了。」莫妮卡拿出一个不锈钢饭盒，「我听说人类出院时都会吃姜饼干。虽然诺亚不是人类，但也差不多吧。」


    「……」


    大家低头看着焦黑色的饼干，不约而同选择了沉默。


    「都看着我干什么？我烤饼干之前洗手了。」莫妮卡啧了一声，「而且我尝过了，味道还可以。」


    「仿生人应该不能吃人类的食物吧。」布雷司终于开口。


    「这我当然考虑到了，所以我加了机油。都是分子级别的可降解材料，人类吃了也不会发胖。」


    「机油？！」


    布雷司后退一步，瞪大眼睛看她。


    诡异的沉默。


    「别听他的。」李菲儿往陆曼容手里塞了一把饼干，「为了庆祝诺亚归队，我特意烤了饼干。作为小诺亚的主人，你先替他尝尝。」


    一片说笑声中，少年坐在病床上，日光下他的脸似乎不那么苍白了，五官轮廓也柔和了一些，唇角有微弱的笑意。


    「我们分手了。」


    像钉子刺进墙一般，年轻的黑髮女子站在日光里，道：「我和诺亚只是同事关系，希望大家不要误会。」


    * * *


    所有人都愣住了。


    李菲儿努力理清思绪，「你说你们——」


    「分手了。对。就是这样。」黑髮女子的语气是那样自然，仿佛只是宣布自己午餐吃了沙拉生椰菜一样简单。


    「大家都在啊。我第一次来机器修理局，差点迷路了。」门口忽然响起熟悉的男声。


    黑衬衣青年倚在门上，左手手腕包着绷带，挂在脖子上。


    「你又怎么了？」布雷司诧异道。


    「受了点小伤。」沈灿嘿嘿笑了两声，「听说诺亚受伤了，这不，我和曼容立马赶回来了。我已经锁定了欧文的行踪，派人盯着了。」


    「你把他抓来也没用。」布雷司烦躁道：「没有证据定罪，最多只能扣押12小时。」


    「先抓来嘛。万一有突破性进展了呢？」沈灿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再说，这件事也不能全怪诺亚。这次的兇手太过狡猾，即使派人类监视，都有可能被暗算。更何况仿生人。西里斯这次确实草率了。」


    「嗯？我好像闻到了巧克力的味道。」沈灿吸了吸鼻子，锁定了气味的来源，叼走了陆曼容手上的饼干。


    寂静中，咀嚼的声音像是放大了一百倍。


    「唔。好吃。很甜。」青年仔细咀嚼着，舔了舔嘴唇。


    「……你的味觉果然有毛病。」布雷司麻木道：「这不是巧克力，是姜饼。」


    「啊哈！」莫妮卡发出胜利者的大叫，「我说什么来着？你们这帮人还不相信我的烘焙水平。」


    「原来是莫妮卡小姐亲手做的。」沈灿咂了咂嘴，「不愧是金牌实验员的手笔，我能向你购买配方表吗？」


    「当然可以！」莫妮卡心花怒放。


    「可能你还不知道这傢伙都喜欢什么食物。」布雷司插话道，「但我必须告诉你，你做的饼干被他喜欢，并不是件好事。」


    「真的很好吃。」沈灿意犹未尽地望着桌子上的饼干，可怜巴巴道：「医生说我的手最好不要动。陆调查员，能麻烦你餵我几块吗？」


    片刻寂静。


    就在大家都以为陆曼容不会回应的时候，她忽然站起来。


    「我先回家整理资料了。明早八点，会议室集合，我会告诉大家我在no.4区找到的线索。」


    临走前，她把饼干都倒在他的手心。


    陆曼容走了，病房里一片死寂。


    布雷司显然怀疑自己刚刚的所见所闻，「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沈灿咽下饼干，舔掉指尖的糖粉，「我没有做什么，只是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有时候适当示弱也是一种智慧。」


    他忽然笑了一下，「miss lu 喜欢弱者，你没发现吗？」


    恰到好处的音量，刚好波及到病床上的少年。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沈灿啊了一声，看向诺亚。


    「我和曼容的确在no.4区遭遇了危险。当时如果不是李菲儿给她打电话，告诉她你受伤了，以她的反应力，不至于躲不掉雷射。」沈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是诺亚，你没必要内疚。西里斯让我通知你，最近先好好养伤。工作的事，我可以接替你。」


    少年坐在日光里，微微侧过脸来。


    太阳让皮肤变得温暖，像活体动物的体温。但是藏在衬衣下冰冷的胸腔却时刻提醒着他，那只是太阳的温度。即使相隔1.5亿公里，恆星的光芒还是那么炙热，像要把什么东西融化一样温暖，夜间温度-70c的沙漠，白天在太阳的照耀下还是会变得滚烫。


    「至于陆曼容刚刚说的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沈灿端起整盒巧克力饼干，轻车熟路塞进口袋里，「我很了解她，她那么心软，不会抛弃你的。」


    * * *


    电梯里门即将关闭。


    赶在最后一秒，莫妮卡抱着厚厚一摞神经学书籍，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挤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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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134页

    「我没想到你会在今天公布分手。」莫妮卡如释重负倚着电梯门，喘了几口气：「诺亚还没有完全恢復。我是说，从仿生生理学的角度上来说，较大的精神波动不利于身体康復。」


    整部电梯里只有她们两个人。


    「啊对了，你喜欢我烤的饼干吗？我的实验室里还有好多。我给你带了一小盒，放到犯罪事务司前台了。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喜欢。」眼睛快要从鼻樑上掉下来，莫妮卡以一个极其费劲的姿势仰着脖子，把眼睛推了回去，露出一个有点傻气的笑，「尽管从精神心理学分析结果上来看，你是那种即使不喜欢也不会表现出来的人——」


    「你觉得很有趣吗？」


    「什么？」莫妮卡愣了一下。


    「你在观察我们。观察我和诺亚的关系。」


    --------------------


    第70章 最次品


    「莫妮卡实验员, 我之前请你帮忙，确实是我逾越了。我不该拿我的私事麻烦你。请你也不要用这种谴责的目光看着我。」


    黑髮女子抬起脸来，漆黑的瞳孔像钢针, 「你觉得诺亚可怜吗？那被他自始至终都蒙在鼓里的我难道就不可怜吗？」


    叮——


    电梯门开启。


    「嗨，你们在聊什么, 这么久才下楼——」


    沈灿愣在电梯门前。


    电梯里的气氛极其冰冷, 显然刚刚发生过一场对质, 或者，正在发生。


    「啊曼容, 你来的正好。」沈灿连忙招手，对莫妮卡笑眯眯道：「我和miss lu先走了。西里斯找我们。」


    陆曼容跟着沈灿走出机器修理局, 大街上阳光很好。


    「西里斯呢？」


    「我哪知道。」沈灿耸了耸肩。


    「什么意思？」她愣住, 这才反应过来，「你骗我。」


    「我以为你知道呢。」沈灿啊了一声, 「把你扔在电梯里不管，你确定你不会动手打人吗？」


    「……」


    「原来如此。确实是我太笨了。」陆曼容冷淡道, 刚要走，却被拉住手腕。


    「你去哪？陆曼容，你做人好歹也讲点良心。」沈灿嘆了口气, 「你让我跟你去no.4区，我去了。现在你把我丢下不管, 是不是有点……啊？」


    「你是生活彻底不能自理了吗？」陆曼容认真看了他一眼，「那你干脆打包行李，住进我家。这样总行了吧？」


    二人对视片刻。


    沈灿嗤笑。


    「我发现你越来越厉害了，竟然能跟莫妮卡吵架。我以为只有布雷司才会因为莫妮卡生气呢。你们是怎么吵起来的？」沈灿不可思议摇头道：「莫妮卡终于发明出了能将整个犯罪事务司炸毁的炸药？」


    「诺亚不知道被谁植入了迷恋上我的指令。我请莫妮卡给他做指令清除手术。她没有做。」


    「哦, 没做手术啊, 多大点事——等等, 清除什么？」


    沈灿瞪大眼睛。


    「有人在利用诺亚接近你。」沈灿脸色骤变，「你应该立马和他划清界限。」


    「已经划清了。」


    「你没有。你还在可怜他。」


    沈灿收敛了笑意，「你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本身就是在保护他。以西里斯的性格，一旦知道这件事，会立刻审讯诺亚，直到审出他的来歷为止。」


    「停止吧。」沈灿低头看她，「你为他做的已经够多了。」


    陆曼容顿了一下，抬手拦住一辆计程车，径直向马路对面走去。


    却被勐地拽住。


    伴随尖锐的鸣笛声，车流唿啸而过。沈灿紧紧握着她的手腕。


    青年的手心温热，像要把她烫伤。他从背后按住她的腰，像一个拥抱。


    「我没你那么高尚。仿生人在我眼里和普通的机器没什么两样，我只担心你的安全。」他低低的声音响起在她耳边，「我知道你不想听这些。但是曼容，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 * *


    调查员闯进宠物医院时，欧文还在给犬类看病。


    「又怎么了？你们这么屡次三番打扰我的工作，我会被人投诉的。」欧文被押进审讯室，「你们会赔偿我的损失吗？」


    「如果你无辜的话。」布雷司冷冷道，用刀划开欧文的皮包检查。


    「金钱损失好说，可给我带来的名誉损失，要怎么赔呢？」欧文张开双臂接受搜身，「说说吧，你们把我抓来干吗？」


    「如果还是为了诺亚nh1147受伤的事情，那我真的无话可说。我说了，当时我不知道他在跟踪我。再说，身为无辜的联邦公民，却被鬼鬼祟祟监视着，即使有配合的义务，我也有正当防卫的权利吧。」


    布雷司冷嗤，「我从没见过随手掏出雷射刀进行正当防卫的人。」


    「不好意思，谁让我是医生？」


    搜身结束，警务人员走出审讯室。房间里只剩欧文一人。墙是单向玻璃，玻璃另一侧是特别调查组的会议室。


    布雷司咬牙道：「以故意伤害特别调查员的罪名，最多拘留三天。我们有三天的时间搜查他的公寓。」


    「稍等。有人在欧文家中洗手池採集到了稀释分子试剂，疑似血液组织样本。」李菲儿匆匆道：「但肯定不是仿生人的，血液是红色的。应该是欧文的。」


    审讯室的门弹开。欧文应声抬头。


    「这么多人啊。」欧文的视线穿过其他人，落在陆曼容的脸上，微笑道：「陆小姐，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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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5页

    「大家好，血液样本已经送到我的实验室了。现在是早晨7点38分。」莫妮卡的声音同时响起在所有si-group成员的隐蔽式耳机里。


    布雷司低头髮了一条简讯，装作看时间。


    「别催。」十分罕见，莫妮卡的声音不像以往般疯癫怪异，相反很正常，正常到冷淡。「布雷司调查员，请稍等。鑑定仪预计十五分钟后出结果。」


    「打扰各位警官。」欧文清了清嗓子，「我可以要求由陆曼容小姐来问话吗？」


    「不可以。」布雷司的怒气到达顶点，「你以为这里是哪？」


    「为什么是我？」陆曼容忽然开口。


    「因为你前几天都不在。好久没见了，想必你对案件的了解也不如他们多。所以我想给你争取一次机会。」欧文笑眯眯道：「怎么，不可以吗？」


    二人对视片刻。


    「当然可以。」陆曼容低头看他，「谢谢你的体贴。欧文·沃森，你为什么攻击nh1147的左心脏？」


    「我还以为你会问出更有价值的问题。」欧文嘆了口气，像是很惋惜的样子，「那天早上我在喝咖啡，忽然感觉有人在跟踪我，害怕之下就做出了正当防卫。」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问的是，为什么是藏着中枢晶片的左心室。」


    瞬间寂静。


    「这是totol公司的商业机密，你没理由知道。只靠运气，位置精确到这种地步，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你是早有预谋吗？还是说，诺亚已经不是第一个了，你跟仿生人打过很多交道?」


    众人看向欧文。


    欧文依旧微笑着，向前探身看向诺亚，绿色的瞳孔缩成一条线。银髮少年站在众人身后，像躲在暗处的猎物。


    「因为我很了解nh1147。比你要了解的多。」


    * * *


    此言一出，瞬间寂静。


    作为头号嫌疑人，欧文说他很了解诺亚？


    仿生人杀人事件频发，si-group有仿生人调查员这件事本身已经备受质疑，在这个节点，欧文却说他很了解诺亚。


    这种暧昧的措辞，对犯罪事务司造成的名誉损失将不堪设想。


    身处漩涡中心，仿生人少年依旧站在原地，众目睽睽之下，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陆小姐，你既然认为纵火犯是仿生人，那你为什么不怀疑诺亚？因为他是犯罪事务司的调查员？」欧文撑着下巴看她，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还是因为，你是他的主人？」


    整个审讯室鸦雀无声。


    众人耳机里再度响起莫妮卡的声音。


    「欧文的血液样本不对劲，血氧浓度40％，远低于成年人类男性。」


    「怎么可能？」布雷司愣住，「你是不是把样本弄混了？你的实验室那么乱。」


    看着戴手铐的欧文，陆曼容忽然脸色苍白。


    她其实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


    自从认识欧文，她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在刚刚，这种感觉终于到达了顶峰。


    「你不是人类。」她后退几步，声音如同窒息，「你是从no.4区逃出来的实验体。你是仿生人。」


    警方搜遍了欧文的公寓，也没有搜到仿生人的痕迹。3个案发现场，也没提取到纵火犯的指纹。


    而欧文一直有恃无恐，丝毫不害怕他们查出什么线索来，原来，所有推测都错了。


    从一开始就错了。


    具备专业医疗知识的人，除了医生，还有被医生做手术的实验体。


    欧文·沃森根本不是人类，而是来自no.4区脑机接口地下基地、dna结构已经畸变了的仿生人实验体，c49。


    「你是怎么抹除自己的数据记录的？」陆曼容死死盯着他，「从数据层面上说，c49已经死了。你通过地下黑市买了器官吗？像你这样的实验体还有多少？他们也註销了自己的资料库，伪装成人类走在大街上吗？回答我！」


    死一样的寂静。


    青年终于抬眼，「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实验体是什么意思？就因为我的血液和普通人不一样吗？你就怀疑我是仿生人吗？这种话你自己都不觉得可笑吗？」


    「c49，我们有权把你移交机器管理局，由专业机构鑑定你到底是不是人类。下半辈子你都会被软禁、监视、研究。」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结局。」他前倾身体，薄唇勾出一个微笑的弧度，绿色的眼底却毫无笑意，「可你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我是仿生人，更没有证据是我放的火。」


    陆曼容浑身冰冷，「我的确没有证据。我去过no.4区地下实验室。上面登记了很多名字，可是没有你。毕竟c是最次品。你说对吗？c49？」


    欧文的笑容终于消失了。


    青年生来就有一双绿色的眼睛，不是清澈而富有生机的绿色，恰恰相反，像是生长在泥水里的苔藓。


    他忽然向她扑去！


    尖叫四起！


    殴打、撕扯、恐惧的大叫，审讯室一片混乱，最后以「砰」的一声告终。


    警务人员终于制服了青年。后者被按倒在桌子上，半张脸贴着冰冷的铁桌。即使是残次品，c49依旧具有极大的力量。伪装成人类青年的实验体挣扎着仰起脸来，绿色的眼睛盯着陆曼容，眼底是疯癫的笑意。


    「你懂什么？」他舔了舔嘴唇。「我是最成功的实验体。」


    布雷司拽着陆曼容的手，让她后退。她却像被钉在原地，直直看着欧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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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6页

    在说出那句话后，c49的脸被彻底按了下去，显然警务人员增加了力气。他抬不起脸了，可一双绿色的眼睛始终盯着诺亚。


    「告诉我，你怎么敢跟踪我？」他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nh1147，你是个可怜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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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她丝毫不在意你的死活


    欧文竟然是仿生人。大家都震惊了。


    第一次见到这么像人类的仿生人。通过肉眼、乃至浅层次的生物学分析都无法分辨。只有到达dna层级, 才能证明他并非人类。


    「它的dna结构已经完全打乱了，以一种奇怪的顺序排列在一起。我从没见过这种排列方式。」莫妮卡道：「如果换做人类，动脉直径扩大两倍, 血液进入脑部，全身机能早就崩溃了。」


    布雷司脸色煞白, 「可欧文现在还好好的。」


    「它不是欧文, 是c49。」沈灿低声道。


    隔着一面单向玻璃, 特别调查员们观察着c49实验体。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自从知道欧文并非人类, 再看它就有种诡异的感觉。


    此刻「青年」坐在墙角，穿着白色束缚衣, 戴着类似训练勐犬用的嘴罩, 身上缠绕着黑色的皮带，整个人像被裹在袋子里。显然, 在激烈的冲突中，仿生人实验体的破坏力得到了最高级的评价。


    莫妮卡道：「实验体有极强的自身机体修復功能。所以我不建议你们用极端手段审讯它。」


    「你能还原它的记忆区域吗？」布雷司皱眉, 「c49是仿生人，一定有办法的。」


    莫妮卡：「很难。至少我没有在它的身体里扫描到记忆存储区。它的大脑记忆中枢神经活跃度极低，近乎休眠。看得出它已经很久没有用过那部分神经了。它身体里所有机械晶片都被剔除了, 只剩一个办法，直接扫描他的大脑, 看能不能通过磁场还原记忆场景。但他的神经不产生活性因子，我没办法扫描。」


    陆曼容忽然起身。


    「你干什么？」布雷司愣住。


    「去找c49。」


    陆曼容走向审讯室，忽然被拽住。


    银髮少年站在阴影里，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会有危险。」


    会议室瞬间寂静。


    欧文刚刚对诺亚说了什么, 大家都看在眼里。作为仿生人, 调查员nh1147在整个特别调查组里的身份将会更加边缘化。况且，自从陆曼容高调宣布分手，二人就再也没有当众交流过。


    「不需要你担心。」她挣开他的手。


    事实上，少年并没有用力，像一个薄薄的蚕茧，蛾虫稍稍用力，整个茧就破裂开来。


    * * *


    审讯室。


    「是谁在操控你杀人？」


    身穿束缚衣的青年坐在墙角，仰头看她。


    青年生来就是一副英俊温柔的面孔，高领毛衣和柔软的围巾，搭配医生的身份，更像某种具有治癒能力的美好天使，或者那种藏在羊群里的最温顺乖巧的那只羊，不是长着尖角的头羊，不是易怒的刺头黑羊，而是那种只会被羊群裹挟着的羊，生来就具有优秀的社会性，柔软的掌蹄甚至踩不坏青草。


    但此刻那种温顺消失了，青年的脸只剩怪异的扭曲、暴戾、狰狞。


    即使戴上嘴罩，即使凌乱的头髮遮住整张脸，即使只剩一双眼睛。那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你看的时候，仿佛在想像，该怎么把你活活咬死。


    「你故意接近兰斯警官，和他成为朋友，也是为了探听警署内部消息。你虽然在「程序上」死了，但你害怕别人查到你的身份。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害怕。」陆曼容居高临下看他，「有人在利用你，他是黑十字协会的人吗？」


    「什么黑十字协会，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即使长时间未摄入水分，青年的嗓音依然听不出任何缺水的迹象。


    「你是怎么从no.4区逃出来的？实验基地戒备森严，凭你的能力，几乎不可能。是有人故意帮助你吗？他就是幕后黑手，对吗？」


    c49仰起脸来，铁丝嘴罩里隐约露出一个笑容，「陆小姐，有人说过你有臆想症吗？」


    「是温蒂吗？」


    即使嘴罩遮住了大半张脸，还是能看到青年忽然变了眼神。


    「我记得你说过，你之所以来no.1区是为了一个女人。她是no.4区实验基地成员温蒂吗？作为黑十字协会成员，她利用你对她的迷恋，让你杀人，对吗？」


    「不是。」


    青年一瞬间眼底情绪有巨大的起伏。好像忽然有卵孵化出蛾虫，从眼瞳深处飞出来。


    * * *


    「什么温蒂？」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她是黑十字协会什么层级的人？你作为实验体肯定不被允许外出。能跟你密切接触的一定是实验基地的工作人员。温蒂是实验员？还是记录员？该不会是当年给你做人体试验的人吧？虽然基地已经废弃很久了，但很显然，她还有想要得到的东西，否则她也不会操控你杀人了。她想得到什么？θ病毒株吗？」


    陆曼容紧紧逼问，「θ病毒株作用于仿生人，能重组机体的dna结构。是谁在研究这个？研究目的是什么？这种毒株会作用于人体吗？」


    青年被迫仰着脸看她，舔了舔唇，像口渴了一样。


    「你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吧。她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像遇到危险就断尾求生的壁虎。她很清楚，你快要死了，即使审讯不出东西来，也会被机器管理局解剖。她丝毫不在乎你的死活。即使这样，你还是不开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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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7页

    青年眼瞳是苔藓般的湖绿色，并不纯粹的绿色，像湖水漂浮着苔藓的碎絮。


    他抬起脸来看她。


    「你懂什么。」


    c49终于开口，发出类似笑声的喘息。


    「是我自己放了火，也是我自己杀的人。你的猜测很精彩，但现实不是小说。你什么都不懂。她不会抛弃我的。不是每个人都会抛弃自己的仿生人，你知道吗？我不是nh1147，不是只会坐以待毙的可怜虫。」


    「对了。」他变笑边说，「我知道nh1147的秘密。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陆曼容，后退。他在试图激怒你。」布雷司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片刻死寂。


    陆曼容看着c49，走过去。看到她的举动，欧文忽然笑了，笑得浑身都在发抖，「再近一点。」


    温顺的绵羊被束缚衣缠绕着，无法做出任何动作。即使被枪顶在头上，也没有任何办法的绵羊。


    「陆曼容？能听到吗？后退！现在后退——」


    耳机被强行关闭，只剩磁场颗粒摩擦的沙沙声。


    「你不就是想知道，是谁给诺亚下达的原始码吗？那么多诺亚，为什么偏偏是你的诺亚？」观察着她的表情，青年笑得浑身发抖，「所以，你看，陆小姐，你威胁不了我，我有你想得到的东西。而我想要的，你给不了我。我知道温蒂在哪，有人告诉我了。我马上就要见到她了。」


    被屡次挑衅，年轻的女调查员终于失去所有理智，她蹲下来，紧紧抓着他的嘴罩，勒着带子向上提，边缘锋利的锯齿嵌入c49的皮肤里，留下红色的深痕，「说，你到底都知道什么？」


    呜——


    红色指示灯高亮旋转，发出刺耳的危险警报。


    审讯室外响起一片脚步声。


    c49看着她的眼睛，笑得发狂。他凑近她的耳边，像要终于说出一个秘密。但就在下一刻，他隔着铁丝嘴罩，忽然咬住她的耳机。


    咔！


    耳机迸出电火花。


    「nh1147有个巨大的秘密。只要你放我出去，我就告诉你。」


    砰——


    警务人员终于破门而入。青年被暴力按倒在地，吐掉嘴里的耳机碎渣，疯癫大笑。


    「陆曼容！都让你后退了！」布雷司紧紧按着她的肩膀，「你还好吗？」


    * * *


    人类刚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看见的东西会是什么？


    手术灯？天花板？还是，折射出不规则光段的眼球虹膜？


    可惜人类婴儿是没有记忆的，不像仿生人，只要晶片完整，就能随时提取任何一段记忆。就像此刻一样。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回想起那天发生的一切。


    他第一次睁开眼，首先看见的是朦胧刺眼的白光。


    眼球缓慢转动，所以强光源发散开来，像一阵朦胧的雨。光雨之间，是一只伸长翅膀的白色大鸟，像降临人间的天使。


    「左眼47，右眼50，正常。」


    有人用手电筒照他的眼睛。


    然后他终于看清了那只所谓的大鸟。


    原来是一枚胸针。


    持有手电筒的女人身穿白色实验袍，左胸挂着一个奇特的胸针，一只白色的大鸟，鸟的胸腔心脏位置有两根肋骨，彼此交叉，组成一个黑色的十字。


    极强的光源吸引了好多飞蛾。


    飞蛾哗啦啦飞着，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仿生人的目光本能地追随着飞蛾。直到其中一只快要撞上女人的长髮时，他终于伸手。


    然后鳞翅目夜蛾从他的指缝里飞出。


    女人暗灭手电筒，在档案夹最后一栏打了个圆圈。


    「站起来。」她有深红色的长髮，碧绿的眼睛，「c49。」


    --------------------


    第72章 从来都不是太阳


    实验基地位于地下, 只有一部玻璃电梯与外界相连。


    太阳无法照射到地下30米的地方，但整个基地一点都不阴暗。白色的灯带铺满整个天花板，24小时不间断照明, 汇成一片柔和而明亮的光海。


    传送带、铁箱、仿生人、身穿白色实验袍的工作人员。一切都是那么的井然有序。


    已经甦醒一段时间的实验体穿着宽松的浅亚麻色衣服站在角落。他似乎不想引人注意，但事与愿违。


    「你就是c49？」忽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


    「餵, 新来的。」女孩弯腰看他, 「听说你连夜蛾的测试都没通过？」


    「夜蛾？」


    「鳞翅目夜蛾。哦, 你连这都不知道？」女孩露出一个笑容，「怪不得是c级, 行动力、敏捷度、灵活性都很差劲，连夜蛾都抓不住。」


    「你是谁？」


    实验体c49抬起脸来。女孩柔软小巧的脸庞在光海里晕染开, 像墨融化进水里。


    「你连她都不知道？」簇拥在女孩身边的实验体们夸张地大叫。


    「b28。综合排名第17。」女孩没有回应他的握手, 居高临下洒落视线，「c级不配和我握手。」


    b28虽然是b级, 却是个野心勃勃的女孩，无论什么都要做到最好。在某些测试项目里, 即使是a级也比不上她。上个月的综合排名榜，她位列17，是整个b级里唯一上榜的实验体。


    「榜单一共就20个人。」忽然响起一声冷笑。


    「那我也把3个a级踩在了脚底。还有没上榜的废物a级。这里面包括你, 是不是，a59？」女孩的笑容充满挑衅, 「a59，我真搞不懂，像你这种吊车尾，当初怎么会被分进a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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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8页

    「你说什么！」


    男生狠狠扯住女孩的头髮, 然后发出一声惨叫。


    命中对方要害部位后, b28从地上爬起来, 即使头髮被扯断了一绺，她也好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对方，瞳孔里充斥着兴奋感。


    女孩就是这样的女孩，像一头野兽，永不疲惫，永不满足。


    「别打了！」另一个戴着蝴蝶发卡的女孩大叫：「b28，实验员来了！「


    巨大的嘘声中，a59跌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往后爬。获胜的女孩双手叉腰站在人群正中央，「今天的实验员是谁？又是霍夫吗？」


    「应该是温蒂吧。」发卡女孩道：「昨天启动c49的不就是温蒂吗？」


    「哦对。b07，你说得对。」b28翻了个白眼，「今天是温蒂，真没劲。」


    「确实。温蒂比霍夫差多了。霍夫还给我买了这个蝴蝶发卡呢。」b07摸了摸头上的粉色蝴蝶发卡，「霍夫说了，我的实验马上就要完成了，等我变成人类之后，我一定要买个蓝色的蝴蝶发卡。我在霍夫办公室里看到过女人的照片，她们穿的衣服都好漂亮，我也想变漂亮。b28，等你变成人类，你想得到什么？」


    「我想变强。」b28扬起下巴，高傲道：「变得最强。」


    玻璃电梯从高空降落。实验体们纷纷站好。


    电梯门开启，身穿白色实验袍的年轻女人走出来。


    女人有一双绿色的眼睛，深红色的长髮稠密微卷。她的眼睛很特别，明明是富有生命力的绿色，却让人觉得漠然。


    名叫温蒂的实验员目光扫过仿生人们，用清冷的嗓音念出名字：「b28。」


    * * *


    b28很快就被带进了实验室里。


    在地下基地，所有实验室的墙壁都是玻璃做的，站在外面能清楚看见里面。


    那是c49第一次看到实验全程。


    b28站在房间中央，雪白的手臂被画上了各种线条。雷射红点组成一排，沿着骨骼和肌肉的分区，切割女孩的手臂。


    很奇怪的，b28的血液并不是蓝色的，而是深紫色。


    「尽管不会疼，可我还是不敢看。」b07蒙住眼睛，从手指的缝隙往外看。


    「你真没出息。b07，难怪你总上不了榜。」


    「谁、谁说的！」b07摸着自己的蝴蝶发卡，挺胸道：「霍夫说了，我的血液已经变成紫色了，很快就会变成红色。」


    始终站在一旁的青年忽然开口：「变成红色之后呢？」


    「c49，你果然很笨。」b07嫌弃地看他一眼，「血液变成红色，你就成为人类了。然后你就离开这里，去外面的世界了呗。」


    实验室门忽然开了，b28走了出来，手臂已经不再流血了，只有亚麻色短裙上残留一点紫色痕迹。


    瞬间寂静。


    迎着众人羡慕、嫉妒、畏惧的目光，b28仰起下巴，「我只需要再做一次实验，就能变成人类了。还有，c49，温蒂叫你。」


    众目睽睽之下，青年走进实验室。


    出乎意料，墙壁隔音性很好。


    他几乎是刚走进来，耳边就安静了。实验体们趴在玻璃墙上，看着房间内彼此交谈，声音却被墙壁完美吸收了。青年什么也听不见。


    实验室很干净。植物生长在完全无菌环境里，出乎意料的茂密。白色的花朵垂下来，像手掌大小的雨伞。女实验员站在花下，对比两只试管。房间正中央放着一把椅子。


    她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坐下。


    椅背的音响忽然启动，响起一个机械电子音，「实验体编号c49，请用『是』或『不是』回答以下问题。你是一个仿生人吗？」


    「是。」


    「你认为自己可以变成人类吗？」


    「是。」


    「请观察图示物体，它是一个苹果吗？」


    「是。」


    「猫坐在毯子上，因为它很温暖，是吗？」


    「是。」


    「你在努力遵从程序伪装成一个人吗？」


    「不是。」


    青年逐渐开始喜欢这种答题环节。


    房间里循环播放着舒缓的纯音乐，就像那些问题一样轻松，柔和得仿佛弹奏钢琴的不是人手，而是羽毛。这是个没有惩罚的环节。他只需要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的电子屏幕，晒着太阳回答问题。怪不得b28会十分嫌弃这个环节，用她的原话来讲——无聊的令人窒息。


    但怎么会无聊呢？答对问题就会有美味的饼干吃。


    在得到最后一块饼干后，女实验员终于走过来。


    雷射刀切割进皮下组织。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背，清晰看到雷射点的运行轨迹。没有疼痛，没有不适，只能感觉到有异物在皮肤里，像沙粒嵌进指甲缝，仅此而已。


    源源不断的蓝色血液流进试管。


    女实验员举起试管晃了晃，在纸上画了好几个圆圈。青年敏锐地发现，b28的档案上，那几项都是对号。


    就在那时，他忽然闻到一种奇怪的气味。


    像烤箱定时器坏掉，烘烤过久的蓬松面包，女实验员的头髮末端散发出一种像是什么东西融化了的味道。


    「有气味。」


    「什么？」女实验员终于抬眼。


    她马上就后悔了，自己应该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因为，就在下一刻，实验体c49就做出了一个普通人类绝对不会对初次见面的女士做出的举动。他凑了过去，薄唇几乎贴上她的发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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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9页

    「太阳。」温蒂后退一步，「是太阳的味道。」


    太阳，是会发光的高空物体。


    会发光的高空物体，却不一定是太阳。


    青年这才知道，自己头顶上的光带，原来从来都不是太阳。


    * * *


    犯罪事务司会议室。


    女实验员的脸被定格在大屏幕上，深红色的头髮，碧绿的眼睛。这是c49脑内回忆的最后画面。


    陆曼容的计划凑效了。


    陆曼容进入审讯室不为别的，正是为了故意刺激c49，只要后者的记忆神经产生了脉冲，莫妮卡就能通过磁场，復原当时情景。


    「看来它就回忆到这里了。」荧幕上出现了莫妮卡的脸，「但没关系。检测到第一次记忆神经脉冲，之后就很容易了。机器可以自动检测，实时復原。」


    布雷司低声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莫妮卡最近有点怪。」


    「怎么怪了？」


    布雷司皱眉，「她竟然不笑。」


    「你是被她阴阳怪气惯了吧。」李菲儿揶揄道：「之前不是你一直抱怨她不尊重你吗？看不出你还有这癖好，布雷司调查员。你是受虐狂，我们可不是。」


    布雷司骂了一声，抓起马克笔走向白板，刷刷画了一个黑十字。


    「我们以前把黑十字协会想得太简单了。协会里至少存在两拨人。」布雷司画了一个叉号，「第一种人，杀手。他们通过地下黑市，联繫有需求的仿生人，以健康器官等筹码，唆使仿生人杀人。目前已知的有杜克、朱利安。这俩人已经确认身份了，在被捕时都选择了自杀。还有陆曼容遇到的那个日本女人，黑木明沙，很可能也是协会杀手。」


    「第二类人，实验员。」布雷司又画了一个三角，「负责在no.4区地下基地进行人体实验。实验对象是θ病毒。该病毒能打乱生物的dna序列，疑似一种生化武器。」


    「还有第三类人。」李菲儿忽然拿起笔，画了一个圆圈，「仿生人实验体。有多少实验体发生了畸变？像欧文一样逃出来的又有多少？这些我们统统不知道。」


    「我认为欧文只是个意外。」布雷司愣了一下，「没有实验体能从地下基地里逃出来。」


    「那完成改造的实验体呢？你也看到了，那个b07说，血液变成红色的实验体就此消失了，它们去了哪里？」李菲儿声音发抖，「除了no.4区，其他区还存在实验基地吗？」


    此言一出，瞬间寂静。


    si-group这次要面对的敌人，比以往都要强大太多。对方的势力极有可能遍布各区，有庞大复杂的组织体系。


    「miss lu.」


    寂静。


    「喂，曼容。」李菲儿捣了捣她的胳膊，低声道：「发什么呆，组长叫你。」


    陆曼容这才反应过来，站起来，「是，西里斯组长。」


    「miss lu，这次你做得很好。一旦復原了c49的记忆，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谢谢西里斯组长。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谈不上出色。」


    「你当然是出色的。」西里斯点头，罕见地没有吝啬自己的褒奖，「沈调查员，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是。」沈灿起身。


    西里斯离开后，布雷司和李菲儿还在争执c49有没有同谋。隔着屏幕，莫妮卡也参与了进来，表示支持李菲儿的观点。


    陆曼容松开攥紧的手指，掌心全是冷汗。


    只有她知道，昨天审讯室里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是她故意关掉了耳机。


    最后关头c49故意咬碎她的耳机，也是为了替她圆谎。


    身为特别调查员，在审讯嫌疑人途中，故意关闭耳机，这是很严重的渎职错误。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但c49故意当着所有人的面咬碎了她的耳机，等于告诉所有人，陆调查员的忽然失联是因为他。


    即使过去了5个小时，c49的话仿佛还迴响在她的耳边。


    他说他知道诺亚的秘密。


    他真的知道吗？


    嗡——


    会议室里忽然响起手机震动声。


    「沈灿的手机？」布雷司皱眉，「刚刚开会的时候，他的手机好像响了好几次了吧？你们听见了吗？」


    「这很正常吧？沈调查员的名气可大着呢，仰慕者多得很。」李菲儿撇了撇嘴，「不像某人，25岁了，情史屈指可数。」


    「滚。我也有仰慕者，只是你不知道而已。」布雷司骂了一声，还有，我24岁。不会算数就别算。」


    手机震动了一分钟才停。


    布雷司显然被李菲儿气得不轻，刚要再开口。沈灿的手机竟然又响了。


    萤光屏幕上闪烁着一串数字，没有任何备註。


    沈灿回来了。


    「你的手机响了。」布雷司没好气道。


    「啊。」沈灿拿起手机，按灭屏幕。「全是电话推销。」


    「真的吗？」李菲儿坏笑，「我刚刚还跟布雷司打赌呢。我说给你打电话的一定是个女孩子。


    「是吗？我也希望。」沈灿咧嘴笑了笑，「但全是推销。销售员已经开始推销平底锅了。我从不做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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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3章 她从来没有爱过你


    废物c49的称号很快传遍整个基地。


    当然, 这是每个c级实验体的殊荣。


    「你应该庆幸，b28对废物没有兴趣。」b07叼着一根草莓棒棒糖含混不清道，粉色蝴蝶塑料发卡在光下亮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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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0页

    这话倒是真的。


    因为有着极其旺盛的战斗欲望, b28对废物没有任何兴趣。用女孩的原话来说，她想变成强者, 只跟强者打架, 比自己弱的废物, 看一眼都浪费时间。


    「看我干什么？你也想吃糖啊？」b07瞪他，「如果你的测试成绩像我一样, 说不定霍夫也会喜欢你。」


    「你别听她吹牛。她成绩好什么，每次都b级吊车尾。」旁边的同伴插嘴。当然获得了b07一记粉拳, 右脸被打的凹陷下去, 像吸水的海绵一样慢慢復原。


    「庆幸我不是b28吧，否则你就要跪求霍夫给你换一只右眼了。」b07拍了拍手, 哼道：「今天的实验员是谁？不会又是温蒂吧。」


    c49开始适应地下基地的生活。整齐、准时、井然有序。


    每天早晨7点，实验员会来到地下基地, 逐个点名测试。点名是从a级、b级、c级往下顺延的。轮到c49的时候往往很晚了。


    「霍夫说我只剩一次测试了。」b07叼着棒棒糖走出实验室，小腿上深紫色的血液像鼠尾草干涸在河床。她抓着杂志欢唿，「等我变成人类了, 我要穿这件裙子。」


    「听说最近要调走一个实验员。但只有一个名额。」b07扯了扯蝴蝶发卡，「我认为是霍夫。」


    「调走？」


    「就是升职。」b07翻了个白眼, 「c49，你的资料库是没安装完吗？不仅力量为c，脑子也笨的可以。」


    实验室的透明玻璃墙，看起来有种不真实的脆弱感。深红色长髮的年轻女人站在水池前, 背对着他清洗试管。


    「你最好离温蒂远点, 废物。」顺着青年的目光看去, b07挑眉，「她总是独来独往，你没发现吗？温蒂实验员是个不择手段的女人，为了爬上去，她什么都敢做，包括勾｜引霍夫。」


    与此同时，实验室里传出一个冷淡的女声。


    「c49，进来。」


    * * * * * *


    「请辨认图示物体，它是一个方块吗？」


    「不是。」


    「猫坐在毯子上，因为它很冷，是吗？」


    「是。」


    「做测试令你不开心，是吗？」


    「不是。」


    青年坐在柔软的扶手椅上，从舒缓的钢琴曲中分辨出测试问题。他已经习惯了每天的测试环节。无论实验员对他做什么，他身体的伤痕都会很快癒合，留不下任何痕迹。即使用雷射刀切开，也能重新生长在一起。


    当然，身为c级，c49的自愈力不如a、b级，更别提b28了。


    实验体陆陆续续变少，包括b28。


    b28最后一次走进实验室那天，他们都在围观。


    透明的实验室里，多了一道帘子。b28走了进去。


    「看到那里了吗？从那个地方就能出去。」b07指着帘子，神秘兮兮道。「b28创下最快记录了，只用了一个月时间，血液就变成了红色。我觉得她的离开或许不是个好结果，她的个性可能不讨人类喜欢。你觉得呢？」


    果然，b28没有从房间里走出来。她永远离开了这里。


    「b28通过了测试。b07也快了，对吗？」


    「对。」温蒂背对着他，给一盆白花浇水。「怎么？她们是你的朋友吗？」


    脑内搜索朋友的定义后，c49摇头，「不是。」


    事实上，充满攻击性的b28离开后，不光是他，其余实验体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


    测试时间结束。女实验员穿上外套，弯腰去搬一个大木箱。


    箱子里满满全都是文件，看得出她试图搬起来，显然没搬动。


    通风口流动着温暖的空气，实验室大门闭合，发出悦耳的一声「滴」，自动上锁。


    女人的背影僵住了。


    现在局面变成了进退维谷。文件要放进保险柜。保险柜在实验室里。实验室的备用钥匙在家里。


    她低声咒骂了一声，刚要放下箱子，忽然怀里一空。


    c49替她搬了起来。


    温蒂愣了一下，低头看他，青年穿着统一的亚麻色宽松衣服，深色头髮在白色灯光下富有光泽。她忽然发现，这个实验体好像总是出现在她的实验室里。


    「小心。」


    她做了一个决定，由实验体c49帮忙将这些文件搬出去，跟随她回家取钥匙。


    她说，「小心文件。」


    * * *


    玻璃电梯在黑色的井道里上升。


    c49不知道上升了多久，直到电梯门打开。水滴从天空落下，落到他的脸上。


    下雨了。


    温蒂打着一把伞，伞并不大，只能遮住文件箱。c49抱着箱子，头髮很快湿了。


    没有日光，雾蒙蒙的街道，灰色的天空。


    风声，车辆鸣笛声，雨打在树叶上的声音。车辆飞驰而过，雨水哗啦溅上他的裤腿。


    第一次来到地上世界的实验体显得格格不入。


    c49坐在轿车后排，跟她回了家。女人的公寓并不大，空气很温暖。他把摇摇欲坠的箱子小心翼翼放到地上。湿透的箱底在木地板上留下水渍。c49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他愣愣地站在客厅里。


    全都是机器。


    收音机、烘干机、冰柜、还有烤箱。都是不会说话的机器，没有任何思想，只有两种状态，存在或者报废。


    他忽然觉得自己是特别的。


    卫生间响起嗡嗡的排风扇声音。温蒂站在洗手池前，正在换衣服。女人脱掉湿透的实验袍，换上另一件宽大的衬衣，衬衣勉强遮住大腿根，内｜衣也被雨水淋到了，隐隐勾勒出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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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页

    她歪着头，一只手拿着电吹风烘干头髮。


    「等我一下。」她的声音在几乎被淹没在电吹风噪音里，「十五分钟后，我开车把你送回去。」


    那是c49第一次想要变成人类。


    他忽然开始喜欢那些测试，喜欢她拿着手术刀切割他的手臂，喜欢抽血的导管，喜欢那些乏味的测试题。他和电吹风机不同，生来就不同。而现在，他想变得彻底不同。像人类和机器一样，完全不同。


    太长的头髮不容易吹干。


    女人深红色的头髮绵软稠密，被暖风一点点吹开，散发出海盐鼠尾草的香波味道。像那些白色的花朵，藏在花苞里的细密花蕊，隐秘地盛开。


    「彩虹。」


    「什么？」


    「光段被空气中的水分子折射，发生扭曲，形成拱形的七彩光谱。」青年站在卫生间门口，看着她吹湿漉漉的头髮，忽然道：「一种光学现象。」


    温蒂调小了风档，抬头从镜子里看了他一眼，目光古怪，「你的骨骼强度、肌肉密度都不合格。看不出你的视觉细胞还挺敏锐。还有，不要告诉别人你出来过。规定是不允许的。」


    「是，温蒂实验员。」


    洗手台上的手机屏幕亮起。


    误以为她一只手拿着吹风机不便接电话，c49走过去，正要伸手替她拿起电话。


    「不要接。」


    手机屏幕灭了，但又很快亮起，锲而不捨地跳动着一个名字。


    「我的未婚夫。」察觉到青年的疑惑，她简短概括，「欧文。」


    * * *


    犯罪事务司。


    「曼容，你在哪？西里斯找你。」电话那边传来沈灿的声音。


    「我有点累，先回家休息了。你们去吃吧。」


    陆曼容站在走廊里，楼底的公园里，年轻的夫妇推着婴儿车，小孩挥舞胖乎乎的小手，仰着脖子傻笑。


    「没看玩笑。西里斯真的对你褒奖有加，他说要给你发奖金。」沈灿笑道：「你真不来吗？机会难得。快来吧。我已经让人去接你了。」


    陆曼容嘆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挂断电话。


    刚要转身，忽然僵住。


    银髮少年站在走廊里，看不出脸上什么情绪，就像那个几天前跪在大雨里求她不要走的人不是他一样。


    「主人，沈调查员让我来接您。」


    他们早就不是恋人了。


    除去财产所有权，再没有任何交集。


    自从她从no.4区回来，诺亚一直住在机器修理局。二人再没在私下场合见面。


    或许少年真的改变了，没有再对她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他站在轿车旁，替她拉开车门。


    雨拍打在车窗上，陆曼容坐在后排，忽然困意袭来。


    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又做梦了。


    被孩子们堵在角落里拳打脚踢，7岁的女孩浑身是泥，黑色的长髮凌乱遮挡了一张脸，像只折断翅膀的鸽子，蜷缩在墙角。站在巷口的男生，穿着白衣黑裤，逆着日光，弯腰向她伸出手。


    然后燃起火来。


    火越来越大。吞噬了小巷、碎啤酒瓶、还有那个向她伸手的校服少年。少年的脸被剧烈的火光吞噬，唇一开一合，听不清在说什么。


    烈火、浓烟、尖叫、哭喊——


    陆曼容勐地惊醒！


    她的大脑很混乱。有人在拍打车窗，叫她的名字。


    「……沈灿？」


    「你这是什么表情？你给我打电话，我才来找你的。」黑衬衣青年扶着车窗，几乎被淋成落汤鸡。


    「我给你打过电话？」陆曼容用冷汗涔涔的手摸出手机，瞬间怔住。


    确实。


    通话界面还在闪烁。


    「陆调查员经常做噩梦，你不知道吗？你应该及时把她叫醒。」沈灿挂断电话，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着驾驶座的诺亚皱眉，「你们现在不住在一起了对吗？你如果来不及照顾她，可以打我电话。」


    「那就这样，晚上我把她送回家。」沈灿对诺亚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你休息一天，你从没给自己放过假是不是？」


    「我不需要假期，沈调查员。」银髮少年平静道，一张俊美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不用你送。」陆曼容拍掉沈灿的手，「我又不是残疾人。」


    雨水顺着青年的脸流下来，濡湿的黑髮凌乱垂下来。他咧嘴看着她笑，两只手搭在车窗上，像一只为了肉包子摇尾巴的黑犬。


    「走啦。」沈灿拉开车门，把她拽下来。「就等你了。想吃什么？我请客。」


    驾驶座的银髮少年眼睫微垂，遮住那双浅灰色的眼瞳，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攥紧，很快又松开。


    雨越下越大。诺亚看向车窗外。


    泊油路很湿滑。陆曼容不小心崴了一下脚，沈灿很快扶住她，然后他们说笑着走远。


    诺亚再次回到了陆曼容的公寓。


    看得出他不在家的这段时间里，陆曼容没打扫过屋子。沙发上堆着毛衣和围巾，餐桌上还有几个空易拉罐，杂志洒了一地。


    作为家庭管家仿生人，诺亚刚刚出厂的时候，资料库被统一录入了人类的生活习惯。有的人类拥有整理癖，享受把脏乱的公寓重新变得干净整洁的过程，有的人类则讨厌这个过程。毫无疑问，陆曼容属于后者。


    处理完所有垃圾之后，少年坐了下来，将电源线连接自己的颈圈，开始充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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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2页

    陆曼容临走前把钥匙丢给他，让他回家等她。诺亚能够感觉到，今天她的不安情绪稍微减少了。似乎在意识到他「日趋正常」后，她对他的抗拒减弱了，甚至默许他踏进她的公寓。


    或者这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他可以这样留在她身边，伪装成正常的样子。他原本以为伪装很难。一但开始了，其实不算难。


    他还是陆曼容的仿生人管家，给她打扫公寓，煮黑咖啡，早晨七点叫她起床。就像今天，他提前打开空调，保持室内温度22c，等着她回家。


    叮咚——


    门铃声响起。


    少年整个人从沙发上跳起来，却僵住了。


    她确实回家了。


    却不只她一人。


    黑衬衣青年搂着她的腰，她的头靠在他的肩上，身上有浓重酒精味道。青年有双桃花眼，经常让人误会他在笑。


    「她喝多了。」沈灿低头看了眼手机，把她推给诺亚，「辛苦你照顾下。谢谢。」


    「请等一下。」银髮少年挡住了门。


    像是早有预料，沈灿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怎么了？」


    「沈调查员，你在故意接近陆曼容。请你离她远一点。」


    瞬间寂静。


    沈灿啪地合上手机，终于抬眼，「我还以为你是她的仿生人呢。」


    「我是。」


    「可你似乎不怎么听她的命令。」沈灿平静道：「你似乎没有搞懂一件事，诺亚。缠着她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为了把你这颗定时炸弹留在身边，你知道她承担了多大的风险吗？」


    「她喝醉了，你知道她刚刚对我说什么吗？她祈求我不要把你的秘密告诉西里斯，她说，即使对你没有任何感情，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掉。」


    黑髮女子熟睡时很安静，连唿吸都很轻。她的发梢还是湿漉漉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酒渍，雨水把眼影晕开了，留下绯红的眼角。


    视线从她的脸上离开，沈灿将目光投向银髮少年。


    诺亚的脸俊美苍白。


    沈灿平静道：「其实你很清楚吧？陆曼容从来没有爱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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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4章 粉色蝴蝶发卡


    渐渐地, c49也成了资歷年长的实验体。


    基地里熟悉的面孔越来越少，同时又源源不断补充着新面孔。


    c49常常待在温蒂的实验室里。每天清晨，他会提前收拾好实验室, 确保手术台没有污渍，给盆栽浇水。偶尔她会用冷淡的口吻叫他的名字, 让他帮忙搬一摞文件。


    随着血液变成紫色, 再变成浆果般的深红色, 偶尔他也会想，自己通过测试会怎样。他曾经试图用一个下午思考这个问题。可盆栽的土壤湿度总是下降的那样快, 以至于他不得不中止思考，拎起水壶浇花。


    事实上, 他呆在实验室里的时间太久了, 以至于其他仿生人开始对他嗤之以鼻。


    废物c49，排名垫底c49, 讨好实验员的c49。


    湿透的土壤已经无法吸收水分，多余的水分从盆栽底部流出来, 在地上汇集了一个小小的水坑，连带泥土颗粒流向下水道。


    管道口却积着水。


    粉色的试剂打着旋飘在上面，下不去。


    c49弯腰把手伸进管道, 感受到微弱的水流，然后他摸到了什么, 一个两头宽中间窄的硬物。


    哗啦——！


    管道终于畅通了，粉色的水畅快地流了下去，沖刷着管道壁。


    青年的右手握着那个从下水道掏出来的硬物。是个发卡。粉蝴蝶发卡。


    「c49。今天是你在这里的最后一天。」温蒂的声音忽然响起。「你的实验通过了。可以离开了。」


    温蒂指向白色帘子，示意他走过去。


    c49走进帘幕, 是一部电梯。


    电梯门再次开启, 他首先看见的是红色。


    惨叫声, 巨大的玻璃墙，渗透红色粘稠液体的地板。


    砰！


    什么东西勐地撞到玻璃上，像一摊泥般爆裂开来。身穿防护服的实验员手持高压水枪，沖刷玻璃。高速水流下，肉泥从防弹玻璃上迅速剥离下来，咕噜噜流进下水道。


    「编号c49。」男实验员的声音在防毒面具后响起，「抵达。」


    血液变成红色，意味着实验体的dna结构已经全面畸变，产生了包括痛觉在内的80％左右的感官。


    做手术时，实验体会感到极度的恐惧和痛苦，有可能做出过激举动。因此，必须将其移至地下二层实验基地，24小时密切监视。


    血液变成红色的实验体，并不会离开基地。恰恰相反，他们会永远地留在这里。


    很快，c49被绑上了手术台。


    为了避免实验员受到攻击，地下二层的所有实验体都会被捆绑。可即使如此，意外还是有可能发生。有些实验体承受不了疼痛，甚至撞墙自杀。


    但c49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


    比起地下一层基地，温蒂在地下二层出现的次数更多。


    温蒂也会给他做实验，她戴着口罩，露出一双绿色的眼睛，深红色的头髮被包裹在防护服里，否则发梢会溅上深颜色的液体。


    直到那天，大厅忽然传来尖叫。


    实验员躺在大厅中央，捂着肩膀惨叫，一整条右臂消失了，血从指缝里喷出。


    「警报，一级警报——」


    红色指示灯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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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3页

    与此同时，一个巨大的「蜘蛛」顺着柱子爬上天花板。


    仔细看才会发现它并不是蜘蛛，而是一个「人」。诡异的是，那人的四肢变得极其细长，指节末端露出苍白的骨头，像昆虫的环节，爬过天花板时留下一串窸窸窣窣声音。头颅吊在脖子上，隐约是一张女孩的脸。


    铁栏杆从天而降！拦住了它的三面去路。


    听见大厅的骚乱，温蒂勐地扭头，刚要关闭实验室大门。


    却太迟了。


    砰——


    怪物勐地撞上了门。


    5cm厚的防弹玻璃出现裂纹。


    砰——


    整面玻璃爆裂开来！


    碎片飞溅！


    温蒂来不及反应，忽然被扑倒。


    一切发生的太快。


    她整个人蜷缩在青年身下，呆呆地看着地板。仿生人并不具有体温，即使紧紧拥抱着她，皮肤还是冷的。


    警卫人员终于赶到。


    红色雷射点洒落，怪物发出悽厉的吼叫，空气中很快瀰漫开来肌肉组织烧焦的气味。


    「集合，全体集合！」暴怒的男实验员冲进来，把c49提起来，重重扔在一边。


    温蒂从地上爬起来，终于看见了c49的脸。青年整个人倚坐在墙角，顺着墙往下滑，留下大片红色血迹。钢化玻璃碎得很彻底，满地都是粉末。他低着头，浑身被血湿透，手腕还插着一块碎玻璃。


    「b28又失控了。怎么回事？」男实验员怒吼。


    「霍夫，我们应该彻底销毁b28。」另一人大叫：「因为那个怪物，我们都死多少人了？」


    「不行。」温蒂终于开口，「没有董事会的命令，任何一个实验体都不准被销毁。」


    「b28虽然危险，但她嗜血。只有血腥气味才能刺激到她。」将凌乱的深红色长髮理到耳后，温蒂冷静道：「我猜测，有人进行了违规操作。否则b28不会忽然发狂。」


    瞬间寂静。


    霍夫扭头看她，「你的意思是，我们之中，有人故意把b28放了出来？」


    「只是猜测。」温蒂冷淡道：「也可能是无心之举。」


    显然，这番话并没有缓和僵硬的气氛。


    恰恰相反，空气彻底结冰。


    「温蒂·莎朗，你刚刚在哪？」


    「我在给c49测试血液浓度。你在怀疑我吗？」


    霍夫眯眼看她，又看向c49。青年低着头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死去，整个人像从血水里捞出来，裸露在外的皮肤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霍夫的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打量，「不。当然不。」


    「你用刀切割他的皮肤，他却奋不顾身救你。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相信的吗？不愧是温蒂实验员，魅力总是这么大。」霍夫露出一个笑容，「否则也不会自信到，即使自己的未婚夫被拍到绯闻，也能若无其事来上班了。哦，我忘了，你需要踩着他的肩膀往上爬，对吧？」


    * *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c49没有再做实验。


    钢化玻璃爆炸的那一瞬间，他没有躲开，硬生生用身体接住了。伤口进行了初步清创，足足219枚碎片。还有很多粉末碎渣，永远留在了身体里。虽然仿生人不会因失血过多而死，但皮肤破损程度如此之重，短期内不适合再做实验。


    于是，他便「放假」了。


    生来唯一的用途就是做实验。如今连这用途也失去了。


    实验体c49很快获得了一个新的称号：废物中的废物。


    其他实验体们都用嫉恨的眼神看着他。


    青年开始好好养伤，待在温蒂实验室里的时间越来越长，听着外面鬼哭狼嚎，清闲地浇花煮咖啡。


    女人本身并不是一个喜恶外露的人。但c49通过观察，掌握了她的生活习惯，知道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她喝黑咖啡时会皱眉，糖精加多了也会皱眉，防护服溅上污渍会撇嘴，比起手术刀来说更偏爱雷射刀。


    但他也注意到，温蒂出现在实验室里的时间越来越短。


    「你跟她走得这么近，连这都不知道？」实验体a30对着镜子挤掉眼睛里的血液，「她下周订婚。」


    「订婚？」


    「她要和欧文结婚了。」a30鄙夷地看着他，「拜託，你在装傻吗？」


    c49顺着他的目光抬头，看向大厅中央的年轻男人。


    看起来是个相当英俊体面的男人，西装笔挺，蓝宝石的领带夹，熨帖过的白衬衣没有一丝褶皱，整个人像花蜜一样招蜂引蝶。


    欧文低头看了眼表，拨通电话，「下班了吗，甜心？」


    「对面新开了一家西餐厅，你想陪我去吃吗？」男人的嗓音很好听，含着笑意，「雨？外面已经停雨了。温蒂，你已经在实验室待太久了，该给自己放个假了。停雨了不好吗？今晚市中心有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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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5章 彩虹的尽头


    深红色长髮的女实验员再次来到基地时, 右手中指多了一枚戒指。


    「c49，你的伤口恢復得不好，记得每天清洗创口。还有, 既然说了要帮我浇花，那就认真浇。」温蒂皱眉看着桌上濒临枯萎的盆栽, 「你知道这是岩蔷薇, 对吧？」


    「抱歉, 温蒂实验员。以后我不会再忘记了。」c49端给她一杯咖啡，「您今天来的很早。」


    「早吗？」


    今天的她似乎难得心情很好, 甚至笑了一下，「订婚仪式推迟了。所以我没什么好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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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意推迟订婚仪式, 这也可以称为未婚夫吗？」


    温蒂清洗试管的手停顿, 扭头看向c49。


    后者也在看着她。


    青年坐在沙发上，绿色的眼睛望着她, 像求知慾旺盛的孩子。


    温蒂顿了一下，「他最近工作很忙。」


    c49按下录音笔, 响起欧文的声音。


    「我刚挂断她的电话，怎么了？我说了，我在no.4地下基地等她下班。」


    「我当然会娶她。怎么？你吃醋了？」欧文的声音慵懒, 「你以为我想啊？我这不是为了θ病毒植株样本吗？放心，我手里有温蒂的把柄, 她会把θ植株乖乖给我的。」


    即使隔着很远，也能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的女人笑声。


    「被自己的继父强｜奸的确算不上什么把柄。可是，那也要看她继父是谁。」欧文笑道：「如果是no.4基地董事层呢？我有照片。」


    「温蒂·莎朗的确长得不错。但那又怎么样？你没有闻过吧，她衣服上的血渍都发臭了。还有那些滑稽的仿生人, 见鬼。我说过, 我一拿到θ植株样本, 就会跟她分手。「欧文发出一声咒骂，「等等，好像没信号了。这种鬼地方，真见鬼——」


    录音戛然而止。


    寂静的实验室里，只有水龙头的哗哗水声。


    「c49。」温蒂终于开口，「谁准许你录音的？而且，你没听见吗？他说他会娶我。我很快就能离开这个地方。c49，我再也不用见到你了。」


    「他不会跟你结婚。他不会回来了。」


    「你说什么——」


    温蒂眼睛霍然睁大，终于反应过来，前天夜里自己启动的烟雾报警器，1号冷库烧焦的痕迹，消失的那盆岩蔷薇。


    那晚欧文本来说要等她，挂断电话后，又发来一封莫名其妙的简讯，说他临时有事要离开no.4区。


    所有的一切终于对上了。


    她死死盯着c49，「欧文到底在哪？」


    青年忽然紧紧抱住她，像快要渴死的鱼。


    「您并不爱他。难道不是吗？」


    他在发抖，凌乱的发梢扫在她的颈窝。「我替你把他杀了。他消失了，不会再威胁你了。所有的把柄我都替你处理干净了。你想离开这里，可以利用我。那些a、b级实验体，我能比他们更好。他们做不了的实验，我来做。他们融合不了的病毒，我来融合。我不需要穿束缚衣，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啪！


    青年整张脸被打得侧过去，苍白的侧脸浮现鲜红的掴印。


    温蒂拿枪抵着他的额头。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这样失控的模样。她的胸口剧烈起伏，浑身都在发抖，翡翠色的眼眸充满恨意。


    她终于崩溃了。


    女人似乎生来就是个极会伪装自己的人，把所有伤口用颜料涂抹起来。现在那些色彩被他一片片剥下，像脱掉她的衣服。被一个c级实验体救赎，比赤身裸体站在所有人面前还要羞辱。


    忽然，大厅的灯灭了。


    整个基地陷入漆黑，实验室成了唯一的光源。


    窸窣的声音，像昆虫爬过天花板。玻璃上赫然出现了一张脸。


    四肢细长的怪物头朝下趴在玻璃上，枯燥的黑色长髮垂下，露出一张熟悉的女孩的脸。


    b28！


    温蒂勐地按下报警器，铁栏杆却并没有落下。警告系统被事先切断了，果然，那次b28出逃并不是意外。有人想利用b28杀掉她。


    「蜘蛛」趴在玻璃上，漆黑的眼睛没有眼白，直直看向屋里。


    女孩的愿望以一种畸形的方式实现了，她的确是最强的实验体。那个高傲漂亮的女孩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变成了一个只要闻到血腥味就会发狂的怪物。


    b28扑了上来！


    最后关头c49挡在温蒂身前，鲜血飞溅。


    畸变后的b28强得惊人，连a级都无法抵挡，遑论c49了。青年只是凭着本能沖了上去，连还击都无法做到。


    温蒂扣动扳机。顿时枪声大作。c49不知道b28有没有中弹，一片混乱中，他的意识开始模煳。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都静下来。


    温蒂跪下来，拖着他爬进通风管道，一直爬到地面上的世界。


    深夜的路灯很暗，夜风从车窗缝隙里灌进来，好像下雪了。


    副驾驶座上的青年浑身是血，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满是裂口，旧伤混合着新鲜的伤口，像古老绮丽的图腾。因为失血过多，体表温度越来越低。他安静地低头坐着。


    汽车飞驰在深夜的大街上。细雪落在他的脸上，他知道自己或许就要死了。像那些消失的实验体一样，只不过他的结局比它们要稍好点。他不必死在下水道。他甚至可以死在地面上，坐在她的身边，唿吸着新鲜空气死去。这很幸福。


    但他忽然又想知道，日光到底有多温暖，白天的雨会不会产生长长的彩虹，女人深红色的头髮在日光下究竟有怎样的光泽。他还从没和她一起看过太阳。如果就这样一直飞驰着，去往这座城市的另一端，彩虹会不会有尽头。


    「醒醒。」


    车停在隧道里。


    女子柔软的手触碰着他的脸，她的声音抖得厉害，「醒醒。」


    青年微微仰起脸。


    温蒂深红色的长髮垂下来，像繁密的花朵。她用颤抖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注射器，扎进他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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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这条隧道出去，记住你看见的第二个汽车旅馆，走进去，有人会问你叫什么名字，你告诉他，你叫欧文，来取一串钥匙。钥匙要藏好。无论谁问你，你都不要给。」


    她打开车门，下达最后一个命令，「走。c49。离开这里。」


    「走吧。不要回头。」她轻轻道：「谢谢你。我会去找你。」


    * * *


    「c49逃跑了！」


    陆曼容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吃午餐。


    「逃跑？」


    「看守警卫都受到了重伤。」李菲儿深吸一口气，「现场的血迹延伸到通风管道口。c49虽然逃出去了，但他受了伤，跑不远的。」


    陆曼容皱眉。


    大家都知道，这番说辞只是在自欺欺人。作为实验体，c49的自愈力虽然不如a、b级，但比人类要强得多。血液会很快凝结。他从森严警卫中逃出去了，就证明他的行动能力没有大碍。


    「它为什么会选择通风管道？c49对犯罪事务司并不熟悉。」沈灿忽然道：「没有帮助，它可能逃出去吗？」


    此言一出，瞬间寂静。


    「你的意思是，有人把他放走了？」布雷司变了脸色，「是谁？」


    沈灿摇头，但是众人都看向了诺亚。


    确实，嫌疑最大的就是诺亚。


    只有诺亚，是兇手「最熟悉」的人。


    「不是我。」银髮少年开口：「我一直在机器修理局。」


    「谁能作证？」沈灿皱眉，「抱歉，我不是怀疑你，但是情况确实特殊。」


    西里斯面色阴沉，「沈灿，你怎么想？」


    「我认为犯罪事务司有内鬼。」沈灿说的极其直白，「一直以来，联邦警署乃至黑十字协会都能准确知道我们的一举一动。我司肯定有内鬼。」


    瞬间寂静。


    「我不这么认为。」陆曼容忽然开口，「没有任何确切性证据，现在断言还为时过早。」


    忽然响起一声冷笑。


    「陆小姐，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谁都不想看到自己的仿生人成为嫌疑人。」威尔笑道：「但是查案需要的是理智。我希望你理智一点。」


    被调到联邦警署后，威尔越发阴阳怪气起来。


    「我就是在跟你谈理智。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我司有内鬼的情况下，你却屡次暗示，你是理智的吗？大家彼此怀疑指责，造成巨大的内耗，这个代价，你担得起吗？」


    「你——」


    威尔怒不可遏抬头，恰好对上她的眼睛。


    漆黑冰冷的眼瞳。


    像流卷的漩涡。只是被注视着，威尔的心底忽然产生一种恐慌。


    「好了。都别吵了。」


    西里斯敲了敲桌子，「所谓的内鬼还没抓到，我们就开始内耗了。miss lu说得对，我也认为没有内鬼。现在首要任务是抓住c49。」


    放任一个变态纵火犯在no.1区肆意横行，只要想想这个场面，大家就觉得心脏病要犯了。


    「我知道c49在哪......」陆曼容忽然抖了一下，「他去找温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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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6章 飞蛾扑火


    灰白色的天空撒下细细的雪。


    街角的一家酒店, 刻着「西提酒店」的木头招牌掉了一半漆，在风中摇摇晃晃。身穿灰色大衣的青年走了进去。


    拥堵的车流溅起路边的泥水。街道上人来人往，没有任何人能猜到, 眼前这个清瘦的青年是个仿生人。


    他穿着白色高领毛衣，深棕色的头髮落了雪湿漉漉的, 手里拿着一份报纸。报纸上的新闻一派祥和, 都说穷凶极恶的纵火犯已经抓到了。联邦警署的罗森警长正春风满面地接受採访。


    「欧文先生, 欢迎光临。」女招待彬彬有礼道：「我需要验证您的身份。」


    「怎么验证？」


    「档案显示，三年前您取走了那把钥匙。能让我看一眼吗？」


    青年从口袋掏出一把钥匙, 钥匙的形状有点奇怪，像被酸之类的东西腐蚀了。


    女招待接过钥匙走进后台。


    整个大厅只剩青年一人。酒店的每面墙都有挂毯, 绿色的藤蔓植物爬在上面, 纠缠着开出深红色的细小花朵。


    「验证通过。」女招待重新出现，将钥匙垫在一块黑色天鹅绒方布上交给他, 彬彬有礼道：「欧文·怀特先生，欢迎您。温蒂·莎朗小姐正在等您。」


    酒店的走廊很狭窄, 两侧的挂毯发出霉菌的气味。


    一直向里走。


    走廊尽头一个空旷的房间里，年轻女子背对着他站在窗前，白色的日光洒落, 在她身后拖出大片黑色的影子。


    然后她转身，端着一把枪。


    她不是温蒂, 而是特别调查员陆曼容。


    * * *


    「c49，谁把你约来这里的？」


    「见面连招唿都不打，就直接问问题吗？」即使被枪指着，c49依旧面不改色, 甚至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即使要问, 也应该我来问。陆小姐，你怎么找到这来的？」


    「西提酒店是温蒂曾经住过的地方。这种最基础的信息，犯罪事务司档案库里都有记录。连我都能查到，黑十字协会的人怎么会不知道？c49，他拿这种信息敷衍你，这么多年了，你都毫无察觉。」


    陆曼容举枪瞄准，冷静道：「温蒂·莎朗，7岁父亲离世，为了重振落魄家族的荣光，母亲改嫁莎朗先生。继父是西提酒店的所有者，更是no.4区人体实验基地白鹰公司的董事。温蒂成年后，也进入了白鹰公司，成为人体实验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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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岁那年，她结实了继父年轻的秘书欧文·怀特。后者对她一见钟情，很快展开了热烈的追求。订婚前天，欧文却失踪了，就此下落不明。


    温蒂具有极高的科学天赋，成功提取出了θ病毒株。恰好白鹰公司将提拔一位基层实验员。出于嫉妒和竞争心理，霍夫故意放出b28，想利用b28杀掉她。一年后，温蒂也失踪了，自此，档案库里再也没有任何有关「温蒂·莎朗」这个名字的记录。」


    c49眯眼看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陆曼容举枪，「你被骗了。温蒂不在这里。她不会来了。她已经死了。」


    c49冷笑，「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


    「三年前，温蒂把你送出实验基地之后，就遭到了霍夫的怀疑，彻底失去了升职的机会。一年后，白鹰公司垮台，人体实验基地被连夜销毁。连同她在内的一干人等更名改姓，以另一个身份住在no.4区。温蒂·莎朗的新名字叫做瑞秋。」


    寂静。


    「你在骗我。」c49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冷静。


    「为了窃取θ病毒株，有人骗你杀了包括温蒂在内的那些实验员。现在为了灭口，他又把你骗到这里，故意让我们抓住你。c49，你一定很奇怪吧？你搜遍了死者的家，都没找到θ病毒。可你知道真正的θ病毒到底在哪吗？在你的身体里。三年前温蒂带你逃出基地，把θ病毒注射进了你的体内。」


    「你如果不相信我，可以自己去瑞秋家看。她的挂毯下面，藏着曾经佩戴过的基地出入通行证。或许她也感受到了危险，知道自己早晚会被灭口，所以她把证据藏起来，即使她死了，警察搜查她的公寓，也能发现蛛丝马迹。」


    漫长的死寂。


    c49忽然掏出雷射刀！


    铁闸落下，整个酒店瞬间漆黑。


    枪声四起。


    c49终于失控了。分不清痛苦还是仇恨，它们终于爆发出来。c49动作快的惊人，黑暗里陆曼容根本看不到他，雷射刀几次划过她的脸，留下灼烧的伤口。


    他彻底疯了。


    「陆曼容，你为什么要躲？你不是说，你喜欢仿生人吗？你不是同情过我吗？在审讯室时，我跟你说的话你都忘了吗？」他发出疯狂的大笑，「我死了，你永远别想知道那些秘密了！」


    红点再次飞来，这次对准她的脖颈！


    她条件反射抬手去挡，用断手的代价去换活命的机会。


    意料之中的剧痛却并没有发生。


    什么东西溅在她的脸上，微冷的液体。


    有人把她按在墙上，却并不是一个拥抱。


    他的手撑在墙上压住她的头髮。昏暗的光线里，她隐约看见他的脸，少年苍白俊美的脸。


    「可怜虫，你也来了？」


    「nh1147，totol二代家用仿生人，骨骼密度2400kg/m?，肌肉｜体积比33％，血氧量49％，像你这样的废物，我不用力就可以捏死。」青年用平静的声音一一念出对手的各项数值，「她不要你了，像扔一袋垃圾一样，把你扔掉了。你却还护着她。nh1147，你比我想的还要蠢。你真的认为自己配当我的对手吗？」


    没有回答。


    但显然，对方已经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回答。


    即使在实验体中能力垫底，相较于普通仿生人来说，c49依旧具有极强的攻击力。尤其是他的视觉细胞经过dna畸变，变得极其发达。在绝对的黑暗里，没人能躲过他的攻击。


    忽然，白光一闪。


    接着是巨大的碰撞声。


    有什么东西倒下了。


    铁闸升起，模煳的光洒进来。c级实验体仰面躺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刀，绿色的眼睛大大地睁着。


    视觉是c49的强项，也是软肋。强光刺激下，c49会瞬间失明。即使只是一个手电筒，也能置他于死地。


    像一辈子生活在黑暗里的飞蛾，看见光源就会扑上去。然后被烧死。


    蓝色和红色的血液混在一起，成为黑色。


    光洒下来。


    「你了解我的弱点，就像我了解你一样。但我不是你，c49。」少年跪在地上，浑身被蓝色的血液浸透，他低头看着倒在地上的c49，濡湿的银色头髮凌乱垂下来，「理智、信任、永不动摇的忠诚，是仿生人最美好的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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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章 三个问题


    「终于结案了。他们都去庆祝了, 你不去？」沈灿倚着栏杆，惬意吹着午后的风。


    「去。」陆曼容点头。


    终于结案了。


    她却并没有任何兴奋的感觉。


    「医生说了，诺亚的恢復状况很好。你有什么好皱眉的？」沈灿搂着她的肩膀晃了晃。


    不到一个月, 诺亚已经第三次进机器修理局了。


    连前台的人都认识他了，隔着缴费的窗口打量陆曼容, 估计在纳闷这个女人看起来弱不禁风, 怎么总让自己的仿生人受重伤。


    「主人。」身穿病号服的银髮少年站在走廊里, 清瘦的脚腕露在外面，「伤口已经处理好了。」


    「不急。你把其他检查也做一遍, 我跟西里斯说了，给你放几天假。」


    「我不需要放假。」诺亚微微抿唇, 「我可以随时工作。」


    「我知道, 可我需要。」她打断他的话，「你陪我放三天假, 好吗？」


    诺亚愣了一下，终于抬起脸来。


    时隔多日, 她终于对他说话了。语气既不冰冷，也不僵硬，甚至带着极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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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你做完检查, 就回家休息。别住在机器修理局了。我的家很乱，你帮我收拾一下。别忘了, 你是我的家庭管家。」


    诺亚怔怔看她，点头。


    「是。主人。」


    雪下起来没完，整条街道都变白了。马上就圣诞节了。连机器修理局里也挂满了小彩灯。


    「这是巨人国的圣诞树吗？」布雷司震惊道：「你要把它摆在办公室里？」


    巨大的松树躺在板车上，断口还很新鲜。整条走廊都被堵住了。


    身边亮红色紧身毛衣的女人弯腰装饰圣诞树, 背影看起来是个美女, 甚至还带出一点妩媚的曲线来。但当她扭过头来, 那副不合时宜的防护目镜又让一切美好幻想破灭了。


    莫妮卡推了推眼镜，「关你屁事。」


    「你——」


    莫妮卡推着圣诞树吹口哨走了，布雷司气的不轻。


    「说真的，有件事我好奇很久了，你是不是喜欢莫妮卡？」沈灿冷不丁道。


    「千万别！」布雷司大叫，「大过节的你在咒我吗？」


    众人笑作一团。陆曼容装作没看见坐在角落里看报纸的人。


    有人一直在监视她和诺亚。


    陆曼容大致猜到了，是西里斯派来的。


    上次的内鬼论，虽然西里斯说他不信，但显然动了疑心。


    三十岁就当上si-group组长，西里斯绝非看起来那么简单。贪财、抠门、暴躁等表象掩盖下的男人，实则城府极深。西里斯是个非常多疑的人，一旦被他怀疑上，几乎不可能洗脱嫌疑。


    结案后，虽然犯罪事务司向外界媒体公布了消息，但对人体实验、黑十字协会只字未提。


    还有贝尔塔餐厅那把火，陆曼容总觉得不是c49放的。c49没必要杀她。


    思考着这些事，越想越没头绪，陆曼容躺在沙发上睡了过去。午后的日光洒在身上，暖暖的很舒服。半梦半醒间，她隐约听见有人在按门铃。


    起初她试图装作没听见，可那人实在锲而不捨。


    叮咚叮咚——


    「你好。」她忍无可忍打开门，却愣住了。


    「我们应该是第二次见面了。还记得我吗？」男人满身是雪，像只毛茸茸的白熊。「我要离开no.1区了，来跟你道个别。」


    * * *


    「谢谢。」珀西捧着热腾腾的红茶，「太感谢了。」


    「不客气。你的出差结束了吗？我记得你说，你要解决一点问题，解决了吗？」


    「解决了。是有点棘手，但还是顺利解决了。」珀西喝了一口热茶，享受地嘆了口气，「外面太冷了。」


    「虽然说起来有点冒犯，但我总是想起，你小时候的样子。十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你，你还是个小女孩，跟在陆教授的身后，不爱说话。」珀西发出感慨的嘆息。


    「是吗？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也难为你还记得我。」陆曼容端给他一盘烤曲奇。


    尽管已经三十多岁，男人看起来依旧很年轻，是那种让人感到亲切的脸。


    他站起来环顾四周。整个房间很干净，没有多余的家具，就连墙上的挂毯都是那么的整齐。


    但很快他就发现，那并不是「挂毯」。


    照片、文件、通缉令、随手撕下的便利贴，被黑线串联起来，挂了整整一面墙。


    全部都是有关黑十字协会的线索和猜测。


    「这都是什么？」珀西吓了一跳，「犯罪事务司的每个特别调查员都像你这么工作狂吗？」


    「我的工作而已。」陆曼容站在厨房里煮咖啡。


    珀西惊魂未定地看着整面墙，「什么工作？」


    「抓坏人。」


    照片上的人有的在笑，有的哭，有的死不瞑目。


    站在整面墙前，像被所有的死者注视着。


    「月桂树。」珀西指着墙上的一幅油画。画框锈得厉害，画中央是一棵月桂树，「爱神向达芙妮射了一箭，令她从此厌恶爱情，又向阿波罗射了一箭，令他深爱上她。最后为了躲避太阳神，达芙尼变成了只在月光下开放的月桂树。」


    「想不到珀西先生对神话也有研究。」


    「谈不上研究，只是觉得有趣而已。」珀西抬头看着油画，「这幅画有点歷史了吧？或许有收藏家愿意出大价钱买走呢。」


    「当艺术品牵扯上兇杀案，我想没多少人愿意斥巨资买了。」


    「未必。这世上奇怪的人太多了。」珀西打了个哈哈，「听说你们抓到兇手了。恭喜。」


    「我们不允许和朋友谈论工作。」陆曼容淡笑道。


    「理解。我只想说一声恭喜。」珀西比了个大拇指，眨了眨眼，「抓错了兇手，联邦警署这回惹上大麻烦了。尽管罗森警长拒不召开记者发布会，但大家都相信犯罪事务司。司长李斯特一直拥有极高的社会声誉，所有的谣言不攻自破了。」


    「对了，听说兇手是个动物医生。是吗？」珀西打了个响指，「还好不是仿生人。否则大众又要恐慌了。」


    陆曼容站在厨房里，珀西的声音从客厅传来，隔着玻璃门依旧清晰。


    「不过，现在的仿生人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竟敢到处杀人。我很理解那些反机器联盟成员，换做我，也会很害怕的。」珀西嘆了口气，「可有时候，我又很同情那些仿生人。器官坏掉了，只能用别的东西去买。海豚酒吧的女酒保，自从出厂就站在酒吧里，酒精对机油的腐蚀非常大，她的肾脏很快坏掉了。可就在她即将得到健康的肾源时，被车撞烂了。她是个善良的女孩，下雨天会餵路边的流浪猫，她只是想活命，她有什么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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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8页

    陆曼容顿住，扭头看他。


    红茶升腾起白色水蒸气，男人亲切地笑着，「你该不会真的以为，兇手是你抓住的吧？如果不是我故意留下线索，故意让你们提取到c49的dna，你们能验证出，它根本不是人类吗？」


    日光沖洗下来。


    她却如坠冰窟。


    「你到底是谁？」


    吱——


    水壶急促冒着热气。


    咖啡终于煮开了。


    * * *


    「陆小姐，你听过白乌鸦的故事吗？」


    珀西不紧不慢喝了一口茶，「一只乌鸦，为了混进鸽群里，把自己的羽毛染白了。最后它想回到乌鸦群里，可再也回不去了。」


    陆曼容死死盯着他。


    再次直面黑十字协会成员，她忽然感受到极大的恐惧。


    男人悠闲地坐在特别调查员的家里，直接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他的举止是那样的放松，以至于她有一瞬间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陆曼容深吸一口气，「c49死了。可你还是来找我，证明你还有想得到的东西。」


    「陆小姐，我就知道你很聪明。」珀西毫不掩饰地点头，「c49的钥匙在你手里，对吗？」


    「对。」


    莫妮卡解剖c49时，从他的胸腔里剖出了钥匙。


    珀西嘆气，「确实是我大意了。我派酒店女招待把钥匙掉包了，可我没想到，c49一开始给我的就是假钥匙。所以说再愚蠢的东西也会算计人。」


    「这把钥匙到底是做什么的？」


    珀西笑了：「miss lu，你在调查的东西，我也在调查。信不信随你。」


    二人对视片刻。


    珀西前倾身体，「我们都有各自的线索，怎么样？我们合作吧？」


    最初的恐惧之后，她渐渐冷静下来，「你想让我加入黑十字协会吗？」


    「不，当然不。协会已经倒台了，可发不起你这么高的工资。」珀西连连摆手，「况且你是犯罪事务司最年轻的特别调查员，我可不敢耽误你的大好前程。」


    「那你什么意思？」


    「陆小姐，你有警方线索，我也有协会内部情报；你有想要查清楚的谜题，我也有。那我们合作双赢，这不好吗？」珀西的笑容略带惋惜，「如果一年前你刚离开，我会劝你加入我们，但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一棵已经长大的树是无法改变生长方向的。更何况，我也很欣赏陆小姐，不愿意把这棵美丽的月桂树砍断。」


    「我不相信你。」


    「我能理解你。你的警惕是对的。为了展示我的诚意，你现在可以问我三个问题。无论你问什么，我都不会说谎哦。」他笑了一下，「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确定你要浪费吗？」


    陆曼容盯着他。


    男人惬意地倚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右手掂着苹果，十分讽刺的是，他整个人看上去有种不合身份的真诚坦然。


    她终于开口，「西提酒店的女招待，是黑木明沙吗？」


    「不是。」珀西答得干脆了当。


    看到她的表情，他笑得更开心了，「我没必要骗你。你果然知道的不少，连黑木都知道。那女人我可搞不定，她会把钥匙掉包据为己有的。」


    「你是q吗？」


    珀西的表情明显暧昧了起来，摇头，「我不是。」


    「说真的，陆小姐，你有没有发现你很自傲。喜欢用肯定句或者否定句，而不是谦卑的疑问句。如果你问我q是谁，或许我们的猫鼠游戏就结束了。」


    「诺亚nh1147到底是谁？」


    「啊？」珀西疑惑道：「什么47？」


    「哦，那个男孩吗？你是想问我他的型号吗？我怎么可能知道。还能是谁，当然是totol公司统一出厂的机器。」珀西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陆小姐，你真铁了心不珍惜这个机会是吗？算了，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好了。这个不算。」


    陆曼容很清楚，珀西绝对不是真的善良。


    他之所以大发善心回答三个问题，也是想要从她嘴里套出点东西。


    即使她真的问q是谁，他也绝不会直接了当地告诉她真相。男人像只狡猾的狐狸，碰到关键问题，永远只会隔靴搔痒。


    但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诺亚不是内鬼，与黑十字协会无关。


    「好了，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问题。」珀西笑眯眯看着她，「想好了吗？」


    「为什么是我？」


    「什么？」


    「那么多人，为什么只有我被卷进这些事里？为什么你不找布雷司，不找西里斯，偏偏找我？」


    寂静。


    男人终于收敛了笑意，前倾身体看着她，「我也想知道答案。你问了一个本该属于我的问题。」


    陆曼容与他对视，男人的眼瞳漆黑，清晰倒映出她的脸来。


    「我的诚意想必你很清楚了。现在轮到我问你了。」他似笑非笑看着她，「如果你知道自己的命运是被安排好的，你会反抗还是顺从？」


    「反抗。」


    他毫不惊讶她的答案，挑了挑眉，「如果连反抗也是安排好的呢？」


    「那就反抗到底。」


    珀西闻言笑了，「不能跟你做同事真是太可惜了。你知道你的话有多令我着迷吗？」


    男人笑着看她，她却从未有过的浑身冰凉。已经不是第一次接触黑十字协会成员了，但这是最令她恐惧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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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149页

    像羊圈里的羔羊，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本能地恐惧。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珀西披上围巾站起来，笑容亲切，「我先走了，代我向令父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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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8章 玻璃花


    洗衣机轰隆运作着, 陆曼容站在厨房清洗咖啡壶，歪着头用肩膀夹着手机打电话。


    「今天起圣诞节。你知道什么是圣诞节吗？别告诉我你打算待在家里看电视。」


    「一，明天是圣诞节。第二, 难道没人陪你过平安夜吗？」


    电话那边传来笑声，「当然没有。」


    「那确实奇怪。情史丰富的沈调查员, 竟然约我过平安夜。」


    「反正你也没事做嘛。」


    陆曼容从洗衣机里拿出烘干的睡衣, 走到阳台晾衣服, 低头便看见青年坐在楼底公园的长凳上。


    天空下着大雪。身穿深灰色风衣的青年倚着椅背，戴一条白色围巾, 毛茸茸的蓬松绒毛围住他的脖颈，看上去像只人畜无害的雪兔。公园里有好多小孩在打雪仗。他放松地坐着, 看孩子们追逐打闹, 画面出奇的温馨。


    然后他扔了个雪球。


    温馨的画面戛然而止。


    小男孩显然愣住了，结结实实的雪球砸在脑门上, 松散的雪块掉进脖子里，他扁了扁嘴巴, 哇一声哭出来。


    始作俑者吹了声口哨。


    「……你干什么？」陆曼容默默站在旁边。


    「那个女孩要躲在他背后用雪球砸他。」沈灿理直气壮，「我是在提醒他小心点。」


    「我看他最该小心的人是你吧。」


    沈灿装没听见，站起来跺跺脚, 身上的雪哗啦啦往下掉。


    青年的整张脸其实并不是活泼而富有生机的脸，五官轮廓并不柔和, 恰恰相反，有些锋利。漆黑的头髮，白皙的皮肤，薄唇像刀片一样。低眼的时候, 眼睫的阴影落在鼻樑上, 整张脸有种阴郁的感觉, 像阴天湿润的枯掉的花朵。


    但他有一双特别适合笑的眼睛，漆黑的眼睛笑起来格外好看，一笑起来感觉所有的阴霾都消失了，灿烂的要命。


    「你以前都怎么过圣诞节？」


    陆曼容思考片刻：「躺着。」


    看到沈灿的表情后，她补充道：「在家躺着。」


    「我真佩服你。你都不会感到无聊吗？」沈灿嘆气，「没事，刚好我今天没事。你想吃什么？」


    陆曼容摇头，「我不太饿。」


    沈灿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她，「可是我饿。」


    他看了眼马路对面，啊了一声，「你想吃冰激凌吗？」


    冷风扑面。陆曼容裹紧衣服，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你没听过一个故事吗？从前有个女孩快要冻死了。结果吃了一只冰激凌，浑身都温暖起来了。」沈灿一本正经地信口胡扯，「你在这等着，我去买两只冰激凌。」


    她还没来得及阻拦，他就转身走了。


    陆曼容不得不躲进屋檐下避雪，看着青年穿过马路，走向路边的冰激凌车，对摊主比了个手势，挑了一个最大的蛋筒，再加了几勺暗黑颜色的不明调料。


    即使躲在屋檐下，风还是能把雪吹进来。陆曼容后退一步，踩到了一只皮鞋。


    「看路啊，小姐——」那人抱怨的声音忽然顿住了，「陆曼容？」


    陆曼容也愣住了，「魏寻？」


    倒也算不上恋人的关系，只是大学时期模煳的感情而已。后来由于另一个女生的介入，自然就散了。


    上次见到魏寻时，还是去年，她去total专卖店买仿生人。但比起那时，陆曼容这次要平静的多。


    「好久不见。」她露出一个微笑。


    起初魏寻的表情还有点尴尬，但见她如此坦然，他也咳了一声。「好久不见。」


    「听说你升职了。」她裹了裹大衣领子，「恭喜。」


    「没什么。」魏寻显然有点得意，摆摆手，「听说你也不错啊。世佳说经常在报纸上看到你，你在这里干吗？」


    「等人。」陆曼容沖街对面抬了抬下巴。


    大概实在没想到，平安夜她会和一个年轻人出来逛街。魏寻也愣住了。


    年轻女子穿着浅色大衣，黑髮雪面，脖颈纤细，鼻尖有点泛红，像柔软精緻的洋娃娃。相当漂亮。在魏寻的印象里，这个像石头般冷硬的女人，他从未在她身上看到这种美丽。


    没有人愿意看到自己的旧情人彻底放下，即使出轨的人也不例外。魏寻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见冰激凌车旁的青年。


    「陆曼容，你真是每次都能让我惊讶。听说你之前总和仿生人混在一起，现在又和no.9区的人厮混了？」魏寻摇头，「要我说，你还不如选仿生人呢。起码干净啊。」


    片刻寂静。


    街对面的青年恰好转过身来，拿着两个巧克力冰激凌，隔着马路对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雪白的围巾十分显眼。他的脸在飞驰的车流里若隐若现。


    「出身在no.9区又如何？总好过起点不错，却一直走下坡路的人吧？」她的声音很平静，「听说你恶意举报了竞争者，才得到了现在的职位。相比起来，倒是你的手段更加下作呢。」


    魏寻的脸色瞬间难看，「你——」


    「阿寻走啦走啦，那家店衣服都超丑，没一件能看的。」女生娇滴滴的声音响起，抱住魏寻的胳膊抱怨道：「真是的，冻死我了——陆曼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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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0页

    季世佳盯着她，「你又缠着魏寻做什么？」


    女生的声音太过咄咄逼人，周围路人纷纷侧目。


    「怎么了？」


    陆曼容还僵在原地，忽然脖子一暖。


    青年终于拿着冰激凌凯旋归来。他摘下围巾，围在她的肩上。


    季世佳僵住了。


    不止季世佳，围观众人也愣住了。


    尽管魏寻也算一表人才，可太过油头粉面，放在人堆里或许还算个帅哥，和沈灿比起来，未免有点太不够格了。


    放着眼前的翩翩青年不爱，却偏偏苦恋小白脸。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的人。


    魏寻已然面如死灰，围观人群的议论声更令季世佳无比难堪，她死死瞪了陆曼容一眼，拽着男友怒气沖沖走了。


    「他们是谁？」沈灿诧异道。


    陆曼容淡淡道：「讨厌我的人而已。」


    「讨厌你的人还挺多。」


    面对他的揶揄，她瞪了他一眼。


    「我从小就在no.4区福利院长大，7岁被陆明川领养，才住进no.1区。那时所有孩子都欺负我，只有一个男生帮过我。」


    「后来呢？」沈灿漫不经心吃着冰激凌。


    「后来我就没见过他了。」陆曼容摇头，「据说他搬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可能他只是单纯嫌弃你了。」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吗？那个哥哥才不会嫌弃我。」陆曼容冷冷撇他一眼。


    大街上来来往往都是情侣。


    圣诞彩灯像满天星星。


    雪越下越大。


    「看到那个钟楼了吗？会有糖饼小人出来转圈。但不是今晚，明天圣诞夜才有。」沈灿拿着冰激凌向她指了指。


    生平第一次，陆曼容感受到圣诞树的美感，这种三角形的蓬松松树确实很有节日气氛。她刚咬了一口冰激凌，忽然沈灿的手机响了。


    手机屏幕闪烁着「西里斯」的大名。


    「你还是接吧。」陆曼容好心提醒。「上次我出外勤，没听到他的电话，回来就被扣了500元工资。」


    「等我五分钟。」沈灿嘆了口气，转身走开。


    陆曼容捧着冰激凌站在街头，放松地看着发光的圣诞树，忽然口袋震动了。


    嗡——


    又是陌生的电话号码。


    不知为何，最近总是有陌生的电话打来，接通了，对面却不说话。起初她以为是骚扰电话，可最近越发变本加厉了。


    她刚要关机，忽然发现有条简讯。


    「回头，去街对面，艾玛夫人服装店，从右往左数第二个橱窗。」


    陆曼容愣住，勐地转身。


    热闹的街头熙熙攘攘，没有任何可疑迹象。


    有人在跟踪她，是西里斯派的人吗？又或者是陷阱吗？


    她走向街对面，藏在袖子里的手指束紧。


    很快就看到了艾玛夫人服装店。第二扇玻璃橱窗里摆着3只泰迪熊，小熊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光线昏黄柔和。橱窗的缝隙里塞着一张报纸。


    《no.1区西高地社区突发火灾，沈氏夫妇葬身火海，仅有一子倖存》


    照片上的少年身穿校服，清瘦白皙，对着镜头微笑。


    陆曼容全身的血液凝固了。


    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清楚记得照片上的少年就是曾经帮过她的邻居哥哥。


    这篇报导写的极详细。13年前，父母惨死在大火中，少年因此搬到no.9区远房亲戚家里，因偷钱被送到福利院，自此辍学，曾三次因打架斗殴被关进管教所。


    「你在看什么？」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陆曼容勐地转身。


    她紧紧捏着报纸，手指发抖。眼前的青年似笑非笑，根本看不出那个昔日少年温顺腼腆的影子。


    「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青年的声音很平静，「告诉你，我就是你记忆里那个温柔的哥哥？告诉你，我因为偷钱被赶出家门？还是告诉你，我这种人也有清白的过去，不是生来就在no.9区的？」


    她怔怔看他。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不需要你可怜，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


    青年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又回到了那个她熟悉的沈灿。


    冷漠、攻击性、擅长讥讽。


    几乎让人无法联想起记忆里那个美好的少年。


    陆曼容终于开口：「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陆曼容怔住。


    「谢谢你陪我过平安夜。」青年的声音很平静，伸手给她一束花。


    坚硬的，亮晶晶的，绿色的花。


    不像玫瑰般耀眼夺目，也不像紫罗兰般妖艷媚丽，而是暗绿色的玻璃花。


    她看着这束花，脑海忽然想起当年她第一次遇见他的那个下午，她蜷缩在小巷里，日光从巷口沖洗下来。一地亮晶晶的啤酒瓶碎玻璃。


    「你做的？」她怔怔看着他手指上的创可贴。


    「无聊而已。」他淡淡道：「不想要的话就扔掉吧。」


    说罢他转身要走，却忽然被抱住。


    「我从没有可怜过你。」


    「恰恰相反，我很敬佩你。换做是我，我不可能从no.9区走出来，不可能站在今天的位置上，更不可能当着所有人的面向被欺负的女孩伸出援手。」她从身后拥抱着他，像多年前那个瘦小的女孩。「我亏欠你很多。谢谢你，沈灿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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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151页

    青年彻底顿住了。


    圣诞节前的最后一分钟。


    青年头髮上似乎也染上了冰激凌的巧克力味，混合着雪，整个人闻起来有种微冷的甜蜜。


    然后他吻了她。


    钟声忽然敲响。


    远处的广场飞起大片白鸽。人群庆祝圣诞节来到的欢唿声响起。


    那是一个太过突然的吻。


    她终于推开他，胸口剧烈起伏，「你在做什么？」


    「我喜欢你。」沈灿低声道：「一直都喜欢你。」


    陆曼容大脑一片空白，试图冷静下来，「今天太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她转身走进公寓楼。陆曼容能清楚感觉到沈灿在看着自己，但她没有回头。


    几乎逃也似的回到家里。家里很安静，没有开灯，黑暗的客厅里。银髮少年坐在沙发上，微微低着头。


    「诺亚。」


    诺亚没有反应。


    她在他的手心里发现了一张写着对不起的纸条。


    * * *


    nh1147曾以为自己是特别的。


    即使他是totol公司统一出厂的仿生人，但他依旧是特别的，特别到可以获得主人的偏爱。就像她也是特别的，特别到他随时可以为她去死。


    这就是爱，他想，如果一部机器也有命运，那这就是他的命运，永恆的迷恋。像一本已经写到一半书，结局早已定好。即使有东西掉进海里，潮水也会簇拥着它们掉进漩涡。


    可直到亲眼看着她和沈灿在大雪里拥吻。诺亚才知道不是的。原来不到死的那一刻，什么都称不上结局。


    直到很久以后，诺亚还是时常回想起那个雨夜。他替自己的主人挡住了c49的袭击。那一刻雷射刀的光芒明亮，刺破阴郁的雨夜，像白色的日光。深秋的雨水很冷，浸泡着他的皮肤，他却并不觉得寒冷。后来他甚至会想，如果自己就那样死在那一夜，死在她温暖的怀里，也不算是个坏结局。


    可惜他没死。


    就像涨潮的海水。


    缓慢淹没过四肢，恐惧一点点加深，但当潮水终于没过头顶，就会忽然轻松下来。


    检测到3801条指令，强制清除程序已启动，正在恢復出厂模式——


    nh1147，记忆已清除100％。


    * * *


    「诺亚。」


    「诺亚，醒醒。」


    像是睡了一觉，银髮少年重新睁开浅灰色的眼睛。眼前的年轻女子脸色苍白，漆黑浓密的长髮像海藻。


    少年看着她。


    然后他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我是totol出品noah二代仿生人，编号nh1147，很高兴认识您。您希望noah如何称唿您呢？主人？」


    【第三章 失火的天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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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9章 【第四卷 漩涡的尽头】默契


    「什么？李斯特司长来了？」李菲儿尖叫。


    布雷司捂住她的嘴, 「你想被扣工资吗？」


    「我从没见过他哎。难道你们不想见见吗？」李菲儿激动道：「司长最低调了。无论什么事，都由他的前秘书克洛娃出面解决。就连前阵子犯罪事务司饱受质疑，那样大的压力之下他都没露面。」


    李菲儿震惊道：「西里斯竟能把他请过来。完蛋, 组长该不会要高升了吧。」


    「除了李斯特，还来了什么人？克洛娃来了吗？」


    得到陆曼容肯定的答覆后, 李菲儿欢唿, 「我说什么来着？他们之间肯定有点什么！」


    布雷司嗤之以鼻：「你想太多了吧？克洛娃是李斯特司长的秘书, 跟着他不是很正常吗？」


    『你懂什么？」李菲儿故作神秘，压低声音, 「据说克洛娃是司长的秘密情｜人——」


    忽然响起敲门声。


    众人看向玻璃门外的银髮少年。


    「no.4区地下基地已全部搜查完毕，共提取到实验体dna样本219种, 已送至机器管理局。主人, 您还有什么吩咐？」


    陆曼容摇头，「没有了。」


    「收到。诺亚随时等候您的传唤。」


    少年还是那张俊美清秀的脸。柔软的银色头髮, 温柔的浅灰色瞳孔。除了系统编号，和任何一款诺亚2代仿生人再无分别。


    「看来你们分手很和平。说实话, 我原本还有点担心你的。毕竟诺亚看起来太迷恋你了。」李菲儿挽着陆曼容的胳膊，「我都有点羡慕你了。仿生人就是听话。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和人一点都不一样。」


    「我把这段话发给兰斯了。」布雷司点头。


    李菲儿尖叫着夺他的手机。


    大厅人来人往。


    诺亚站在一株高大植物旁，宽大的绿色芭蕉叶洒下阴影, 几乎遮住少年的脸。


    注意到陆曼容在看他，银髮少年抬眼看来，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


    「陆小姐。好久不见。」


    陆曼容闻声转身，竟是totol公司总裁奥丁。


    「奥丁先生。您怎么来了？」


    不知是不是冬天的缘故, 男人的脸看起来有点苍白。


    「有点小事。听说贵司连破几件大案, 没来得及恭喜。」


    「没有totol公司的仿生人助力, 破案也难。」


    「是吗？能帮上忙就太好了。」奥丁笑了一下，「我还要感谢你呢。你的仿生人成了优秀宣传案例。」


    「哦？你还留着nh1147吗？」奥丁终于看见芭蕉树下的银髮少年，诧异道：「totol新出了3代仿生人雷欧，计算力还、敏捷度都比诺亚高出三倍。看在你是我司宣传大使的面子上，我可以免费送你一款雷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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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2页

    「谢谢，不必了。」


    似乎没想到自己的慷慨馈赠竟然被拒绝了，奥丁愣了一下，挑眉看她，刚要说什么。


    「大家安静，我隆重宣布一个好消息。有新人加入特别调查组了。」西里斯重重咳嗽，「司长先生特别认可我组工作，特意划拨经费，为我组添了一名totol最新仿生人雷欧。」


    西里斯满面春风，走开一步，露出身后的「年轻人」。


    身穿totol公司雪白制服，他有一双深褐色的眼睛。他看着大家，目光好似在看烘烤失败的蛋糕。


    「我是雷欧，编号leo597。」他冷冰冰道：「很高兴认识各位。」


    「太可惜了。雷欧的晶片已经是业界最高等级了。」奥丁的嘆息在陆曼容身后响起，「陆小姐，如果你家里也有一个雷欧，那该多好。」


    * * *


    「主人，下午好。」


    诺亚端给她一杯黑咖啡，「最近totol公司推出了限时换新的优惠活动，您知道吗？」


    「什么？」


    「用旧仿生人换购最新出品的雷欧。」诺亚耐心解释道：「如果您没时间的话，我可以帮您系统申请。我会自己去清洗站。leo自动上门。」


    陆曼容看着他。


    这是她头一次觉得，nh1147大约真的死了。


    存在主义哲学认为，个体是由他的经歷、记忆、生活环境来区分的。一个失忆的死刑犯，尚且不能按从前的罪名处决。何况一个仿生人。


    身材五官、器官组织，就连dna都一样。除了刻在颈圈上的编号「nh1147」，她眼前的少年，和货架上的其他诺亚没有任何不同。


    「主人。」少年柔和的声音。


    「我为什么要把你换掉？」她终于开口。


    「抱歉，主人，我只是建议。奥丁先生没有骗您。雷欧的各方面性能都要比我强。诺亚相信，雷欧能更好地帮助您。」


    银髮少年的目光柔和。


    「诺亚！」李菲儿大叫，「帮忙送一份文件到西里斯办公室！」


    「收到。」


    陆曼容看着他的背影融入热闹的人群。


    「吃吗？」


    面前忽然出现一盒曲奇。


    「放松，这是布雷司的。」黑衬衣青年耸耸肩，「不吃白不吃。」


    陆曼容拿起一块，「谢谢。」


    自从上周圣诞节她几乎逃跑般的回到家后，二人就默契地把那个雪夜遗忘了，谁都没有再提起那个近乎荒谬的告白。


    沈灿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诺亚，「你后悔了。」


    「没有。」陆曼容摇头，「我本来就打算清除掉他的指令。他失忆了更好。」


    沈灿笑了一下，「你能这么想，当然最好了。」


    「你不相信我？」


    「确实不信。」


    沈灿淡淡道：「陆曼容，你还在怨恨我。如果不是我，诺亚不会自毁。你不原谅我，我也能理解。」


    「我说了我没有。需要我证明给你看吗？」


    沈灿顿了一下，「够了。」


    「够了，陆曼容。你已经拒绝过我一次，不需要再拒绝我第二次。即使像我这样的人，也会伤心的。」


    他刚要转身。


    「我们在一起吧。」


    寂静。


    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青年彻底僵住。


    「我接受你的告白。沈灿，我们在一起吧。」她又说了一遍，露出微笑。


    他忽然抱住了她，很紧的拥抱。


    陆曼容能感觉到他在微微发抖。


    落日洒下大片刺眼的金色光芒，有种不属于冬日的温暖。美好的像一场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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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0章 我比你更像她


    短短两天, 已有三起命案。


    兇手的动作太快。由于时间离得太近，竟让人一时不敢猜测，到底是不是同一个兇手。


    「不排除模仿作案的可能。」李菲儿飞快敲击键盘, 「毕竟作案现场已经登上各大报社封面了。」


    尽管警方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no.1区发生连环杀人案的新闻还是不胫而走。


    西里斯盯着桌上的报纸, 「怎么回事？」


    「除了太阳日报社, 其他报社已经通知到了。」布雷司的脸色很难看, 「只有太阳日报社的安妮记者迟迟联繫不上。」


    「绑架也好，威胁也好,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西里斯强压怒火，「总之, 我不想看见任何不利于犯罪事务司的报导。」


    「我去找太阳日报社交涉吧, 组长。」陆曼容道：「毕竟麻烦是我惹出来的。」


    「你带诺亚一起去。」


    「是，组长。」


    雪还在下, 却并不是大雪了。


    报社的午后很清闲，大家坐着聊天喝下午茶, 炉火烧的很旺，烘烤出新鲜的油墨水气味。


    「你找安妮？」主编丽萨皱眉，「她不在。」


    「她什么时候来？」


    丽萨莫名其妙看了她一眼, 「她不会来了。她已经辞职了，你不知道吗？」


    陆曼容愣住, 「那今天的特约报导是谁写的？署名不是安妮吗？」


    「你说犯罪事务司内藏连环杀人犯的那期吗？」丽萨喝了口咖啡，「安妮今早寄来的。这是她为太阳日报社写的最后一篇稿子。安妮刚来的时候还是个一窍不通的新人，是我把她一手带大的。没有一声不吭就跳槽，算她有点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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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3页

    「你们必须销毁刊登这篇文章的报纸。」


    「凭什么！」


    丽萨气势汹汹站起来, 但在看到对方出示的证件后, 声音软了下去, 嘟囔道：「好吧。你们办案不力只会欺压媒体，是不是？」


    没有意料之中的纠缠，一切都很顺利。或许这要归功于安妮的离职。如果安妮还在，知道陆曼容和沈灿在一起了，指不定惹出什么麻烦。


    「你认为西里斯为什么会让我们来？」


    「他在怀疑我们。」诺亚冷静道：「主人。」


    陆曼容没想到他回答得这么直接。少年撑着伞走在她身侧，雪扑簌簌落下。完全恢復出厂模式的诺亚，不受任何情绪干扰，展现出前所未有的调查能力。


    「根据目击证人的描述，兇手极有可能故意假扮成您。主人，您有可疑人选吗？」


    「黑木明沙。」


    陆曼容闭了闭眼，「她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擅长易容的人。而且她对我抱有敌意。贝尔塔酒店想要放火烧死我的人可能也是她。假扮成我杀人对她来说易如反掌。」


    诺亚拍掉她肩上的细雪，「陆先生找过您。」


    陆曼容愣住，「你动了我的投影装置？」


    「电源一直没关。」诺亚温声道。


    「我没关吗？」陆曼容更觉头痛。以免陆明川担心，最近她遭遇的这些事都是瞒着他的。每次交谈完，她都会关掉投影装置。「父亲找我做什么？」


    「陆先生问我，您最近怎么瘦了许多。」


    陆曼容怔然。


    脖子里的雪融化了，有一种细密的啃咬感。


    「主人，那位女士好像认识您。」诺亚皱眉。


    陆曼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金髮女郎站在马路对面，丝绸缎面的伞下微微抬起脸来，一双冷绿宝石般的眼睛。


    「克洛娃部长，又见面了。」


    克洛娃冷冷看她，「我说过我们之间只能通过电话联繫。其中不包括你通过电话强行要求我来见你。」


    「地图这种机密文件，总要亲手交给您才对。否则被别人看到了，我相信您也不愿意。」陆曼容微笑道：「我对比过地图了，所有不一致的地方都标註了。克洛娃部长，任务我已经完成了，您什么时候替我作不在场证明？」


    「我为什么要替你作证？」


    「......」


    陆曼容顿了一下，「你打算拿我当诱饵吗？」


    克洛娃之所以让她去海豚酒吧，或许根本不是为了地图。克洛娃早就知道会有命案。这个精明的女人，没人能从她手上占到便宜。


    克洛娃淡淡看着她，「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手机铃响。陆曼容接起电话，是布雷司。


    「又发生命案了。这次我们在现场看到了兇手。但被她逃跑了。」布雷司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异样，「你还在太阳日报社吗？不，你不必过来，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布雷司发给她兇案现场的照片。是一栋海边公寓，窗外就是深色的大海。


    「房间是密封的，我们找不到尸体。如果是你，你会把被害者藏在哪里？」


    这是一个十分奇怪的问题。


    陆曼容愣了一下，模拟兇手思路推演案件是侦查工作的常见操作，布雷司非常擅长这个环节，为什么要特意打电话来问她？


    按理说，把尸体扔进大海里是最好的解决方案。正是涨潮的时候，大海会把尸体卷到最深处，运气足够好的话，尸体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但是……


    「我会选择把尸体藏进天花板上的通风管道里。如果管道很窄，那就切成块，制作延时装置。」


    「那你自己呢？」布雷司追问，「做完这一切，你会从哪里逃走？你会跳海逃跑吗？」


    「不会。我不会跳海。」


    陆曼容已经感应到了什么，浑身发冷。


    电话那边骤然嘈杂：「报告布雷司调查员！我们在窗边发现了脚印，她一定跳下去了！」


    「不……」陆曼容的声音发抖，「我不会跳海的。」


    电话那边传来争吵。她紧紧捏着手机，站在午后的大街上，车流不息，漫天大雪，电话那边已经开始争吵了。她还听见了西里斯和李菲儿的声音。


    「兇手一但跳海，就很难抓到了！」雷欧大声道：「警务人员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可以搜查海域，请求布雷司调查员指示！如果让兇手逃跑了，布雷司，这个代价你担待得起吗？」


    砰——！


    几声枪响。


    然后布雷司的声音再度响起，「陆曼容，你猜对了。我们根据你说的方向找到了尸体，兇手站在礁石上，没有跳海逃跑。」


    布雷司发来一张照片。陆曼容终于看到了「兇手」。


    雪白的脸，细细的眉，漆黑的长髮像瀑布。


    布雷司低声道：我知道事情听起来有点古怪。但从我们掌握的证据来看，兇手不仅外表像你，她的行为模式也和你一样。可以说，陆，她就是你。」


    * * *


    隔着单向玻璃，看向审讯室里的女嫌疑人，陆曼容头一次觉得毛骨悚然。这张脸算不上相似，而是一模一样。


    漆黑的长髮，细长的眉眼，像玫瑰花朵般鲜艷柔软的唇，陆曼容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在照镜子。直到镜子里的人抬起脸来，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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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4页

    「莫妮卡检查过了，她没戴人皮面具。兇器从她身上搜到了，是一把解剖刀。」西里斯轻而易举击碎了陆曼容最后的幻想，「miss lu，你有什么看法？」


    陆曼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次的兇手非常不同。作案后，兇手并不急于离开现场，而是故意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脸才逃跑。」


    西里斯不置可否。


    他顺着她的话说下去，「通常情况下，人会逃跑只有两个原因。第一，害怕。第二，他们想要掩饰什么。你认为，她在掩饰什么？」


    「我不知道。西里斯组长。我理解你对我的怀疑。可我真的不知道。」


    办公室陷入寂静。


    陆曼容忽然笑了一下，「我还以为你们会问我，我有没有遗失已久的姐妹。」


    「她是仿生人。」布雷司表情难辨，「莫妮卡检查过了，兇手是仿生人。」


    「什么？」陆曼容彻底愣住。


    「我查不到具体型号。我入侵了她的资料库，只能查到她的名字，她叫『黛』。她不是实验体，身上没有人体实验痕迹。我怀疑她是被人私自制作的。」莫妮卡摘下手套，脸上罕见地没有笑容，「独立制作仿生人并不简单，就连我也不可以。只有顶级科研专家才能做到。整个联邦具有这种能力的人不超过3个。」


    「哪三个？」陆曼容脱口而出。


    布雷司看出她在想什么，摇头苦笑道：「其中两位已经去世了。剩下一位刚从尚西研究院退休，我们调阅了他的所有档案，没有任何私自制作仿生人的记录。」


    「而且我鑑定了黛的机器年龄。」莫妮卡吸了口气，「她已经15岁了。」


    陆曼容彻底僵住。


    「15岁？也就是说，我5岁那年，她就被制造出来了？」


    「是的。无论是谁要陷害你，陆调查员，这个计划他已经准备15年了。」莫妮卡点头，「黛的身体经歷过多次改造手术，从5岁的小女孩，到20岁的年轻女人。这15年里，她每时每刻都长着一张和你完全相同的脸。」


    陆曼容愣住，一切超出了她能理解的极限。「5岁我还在福利院，甚至都不在no.1区，怎么可能有人按照我的脸处心积虑制作仿生人？」


    「你可以亲自审讯她。」西里斯看着她：「miss lu，我期待你能得出好的结果。」


    * * *


    陆曼容终于走进审讯室。


    对面的「女人」低着头坐在椅子上。


    「我不是来审讯你的。黛，你将以三桩杀人案的罪名被审判。证据确凿，你不必辩解。我只想和你聊聊。」


    对方终于抬起脸来。


    「聊什么？」


    连声音都一模一样。


    「随便聊什么都行。」陆曼容盯着她的脸，「聊聊你为什么杀人？为什么作案后不逃跑？为什么要假扮我？」


    「人们说美貌能掩藏罪恶。」黛露出一个柔软的微笑，「陆调查员，你相信吗？」


    陆曼容看着她的笑容，喉咙发紧。


    「你说错了。」一旁的少年忽然开口：「罪恶是不可能被掩藏的。」


    黛闻声看向诺亚，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诺亚冷静问。


    「英俊、年轻、聪明、理智、天真而好控制。」黛用一种观察的目光看着他，「如果我是陆调查员。我也会喜欢你的。」


    「诺亚。」陆曼容忽然道：「她在干扰你。」


    「是吗？」黛微笑看着诺亚，「诺亚nh1147，你相信她说的话吗？」


    强光灯下，女仿生人的脸色雪白，脖颈浮现隐隐的蓝色血管，没有任何粉刺与汗液，整张脸光滑得像一条鱼。


    嫌犯的右眼角有颗痣。


    那一刻陆曼容终于发现不对劲。


    自己并没有这颗痣。


    如果黛要冒充她，怎么会多了这颗痣？


    黛的唇角弯起，像一朵花绽放，「陆曼容，我比你更像她。他更喜欢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他是谁？」


    陆曼容浑身的血液轰然炸开，不知为何，她的心底忽然升起一种巨大的难以名状的愤怒，她掏出手枪扣下扳机——


    「主人！」


    砰！


    枪射偏了，击中天花板。


    警卫破门而入，拦在黛身前。


    诺亚紧紧按着陆曼容的手。


    「她说的话你们都听到了！人是她杀的，不是我。」陆曼容浑身发抖，「西里斯，你不能再怀疑我了！」


    「我知道。」西里斯没收了她的配枪，神色晦暗不明，「miss lu，我已经替你预约了犯罪事务司最好的心理治疗师。你该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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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白乌鸦


    陆曼容走出审讯室, 所有人都在看她。她一扭头，众人又都移开视线，装作彼此交谈的样子。


    雷欧冷冷道：「我就知道陆调查员很可疑。你和黛合伙作案也不一定。」


    李菲儿打断他, 「够了。雷欧。你什么意思？」


    「我没事。」陆曼容拉住李菲儿，示意她别再说了。


    所有人都知道, 陆曼容名义上说是休假, 实则被停职了。一时间议论四起。


    「我当然相信你。可你那晚到底在哪里？」李菲儿心急如焚, 「有多少人在看你的笑话你知道吗？」


    「在人类进化史中，知更鸟提供了句法起源的视角。语言是进化的第一步。」莫妮卡忽然道：「如果我们想抓到黛, 就必须找到黛的进化过程，什么创造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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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5页

    众人闻声看去。


    棕发女子身穿白色实验袍, 背对众人晃动试管, 「生理、心理、社会是决定行为的三个因素。即使仿生人也不例外。和我们一样，黛也是这三个因素的综合表现体。当务之急还是审讯黛, 从她身上找突破口。」


    「你懂什么？」威尔冷笑，「你只不过是个修机器的实验员。你根本不懂查案。」


    「如果你说的查案是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攻击同事的话, 那我确实不懂。」莫妮卡把护目镜推到头顶，笑眯眯道：「身为联邦警员，却要全力配合犯罪事务司开展工作。看来你的晋升经歷也不太顺嘛, 威尔警官？」


    「……你！」


    威尔被噎了个正着，气得直咬牙。


    「怎么没有证据？」雷欧冷冷道：「陆曼容没有不在场证明, 就是证据。」


    莫妮卡嘆了口气，「我很喜欢你，雷欧。但我不得不说，你不如你的同事诺亚可爱。你最好对我好点, 除了我, 可能不会再有别人喜欢你了。」


    「我不需要人类的喜欢。」


    莫妮卡哼着歌洗刷试管。


    威尔恨恨瞪着她：「疯女人。」


    女人戴着花里胡哨的脑电波屏蔽帽, 甚至加上了圣诞糖果装饰。


    「谢谢你。」陆曼容终于开口，「我之前不该对你说那些话的。」


    莫妮卡停顿一瞬，笑容灿烂地递给她一只冰激凌。「我也不该把你当成研究对象。miss lu，那我们和好了？」


    陆曼容点头。


    被莫妮卡的笑容感染到了，以至于连心理治疗都不那么难接受了。陆曼容刚要走，背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你要去哪？」


    黑衬衣青年站在走廊里，脸被笼在阴影里，看不清什么表情。


    「我去做心理治疗。」她用一种轻松的语调说：「西里斯收走了我的配枪和证件。我暂时没法参与调查。如果你查到任何线索，拜託一定要告诉我。」


    「我送你。」


    「不麻烦你了。」她条件反射道：「西里斯说诺亚和我一起去。」


    「是西里斯的意思吗？还是你的意思。」


    陆曼容怔住。


    「你在生气吗？」她终于反应过来。


    黑衬衣青年倚在墙上，薄唇微微勾起，眼底却没有笑意。


    「不要误会，沈灿。」被他用这种目光注视着，她忽然有点喘不过气来，「我之所以和诺亚一起行动，是西里斯的意思，我只能服从。」


    「我没有误会。可是曼容，你宁可被嫁祸也不肯说出那夜你究竟在哪里。」


    「……对不起。最近事的确太多。」她疲惫地闭上眼睛，揉着额头。「我们不要再争吵了，好吗？我说过我会和你在一起。」


    「你是在可怜我吗？」


    陆曼容彻底怔住。


    她看着面前的青年，尽管对方在笑着，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是我的错。对不起。」她终于开口，走过去抱住他，示弱地低声道：「别再生我的气了，好吗？」


    走廊里很安静。


    然后他推掉她的手，淡淡道：「我没有生气。是我对不起你更多。你肯原谅我已经是对我的恩赐了。难道不是吗？」


    * * *


    「陆小姐，心理催眠要在你信任我的前提下进行。你应该放轻松。想像你躺在柔软的羽毛上，羽毛裹住你，像裹住一只白鸽子。」


    空气温暖到令人昏昏欲睡。音响播放着舒缓的钢琴曲。


    「李斯特的《constions》？」


    「是的。听说你会弹钢琴，所以我特意选了这首曲子。陆小姐，现在你放松下来了吗？」


    「叫我陆调查员。」


    「在我的办公室里，任何人都没有任何职务和级别。你将忘掉你的工作。」


    陆曼容并不喜欢派克医生的口吻。她很快就意识到这是心理医生的传统操作，通过命令式的语气来潜意识影响你，神棍擅长的把戏。


    她把她的这项发现同他说了，果不其然，他又笑了，「我就说你这种心态是不行的，你应该相信我，而不是揣测我。」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医生提出了第一个问题，示意她躺下。


    「上司怀疑我和一系列杀人事件有关，所以命令我接受心理治疗。就这么简单。」


    「哦。」医生毫不奇怪，「从你的档案和最近伤人记录来看，我认为你有被害妄想症和初期精神分裂。」


    「你说我有精神病？」她冷静道。


    「恐怕是的。如果不及时加以治疗，会更严重的。我们先来一个简单的诊断，请躺好。」


    年轻的心理医生有双好看的手，他站着揉按她的额头，「你昨晚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我破案了。」


    「要说实话。陆小姐，否则我没办法帮助你。」派克加重了一点手上的力气，警告道。


    陆曼容躺在柔软的沙发上，心情却很烦躁。一堆工作没解决，就被强行打发来了这里。任谁也不会开心。


    她深吸一口气，心想算了，就算睡一个下午也是不错的。还有免费的按摩。


    「对不起，医生。」她老实道：「我说谎了。实际上我梦到的是，我在一个地下室里。」


    医生赞许道：「地下室是一个房子最先建造的部分。如果你梦见地下室，就说明你在跟真实的自己对话。很好，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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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6页

    「然后我梦见地下室里有很多水。」


    「还有呢？」


    「还有很多蝴蝶。」


    「蝴蝶？在水里？」派克显然对她的话产生了怀疑，「继续说，陆小姐。」


    这是一种神奇的体验，她知道自己在做梦。派克的声音也能清晰响起在她耳边。


    被水灌满的地下室。


    她站在水底，抬头看见模煳的蓝光从水面穿透进来。


    「只是梦，不要紧张。」派克道：「你可以随意操控你的梦境。陆小姐，你可以说，我想去别的地方看看。」


    「我想去别的地方看看。」陆曼容重复道，觉得自己一定很蠢。但很神奇，下一秒眼前骤然亮起。


    再睁开眼，却在仿生人专卖店。


    玻璃橱窗里的银髮少年排列整齐，露出完美的微笑。


    「我希望你记住你现在看到的一切。」派克道：「你刚刚脱离紧张状态就梦到了这个，代表你潜意识里将它视为你的拯救者，陆小姐。」


    她好久没有这么放松了，商场里播放着钢琴曲，日光从玻璃穹顶洒下来，温暖明亮。她忽然想好好逛次商场了。她向商店外走去，忽然绊了一下。


    地上有根细线。


    这样明显的一根线，明显到清洁工不可能视而不见；却又很隐蔽，隐蔽到不会引起客人的注意。


    她忽然想起来，自己购买诺亚的那天，也是被这样一根线绊到，然后她抬起头来，才看见玻璃橱窗里nh1147的脸。


    人类算计人心，是可以算计到每个细节的。


    那天商场里本来有很多人，却被抓小偷的大喊吸引了注意，都去围观了。所以平常拥挤的totol专卖店才空无一人。也正因如此，油嘴滑舌的店员才轻而易举盯上了她——一个看上去没有半点购买慾的客人。


    那个小偷呢？他之所以选择那天偷窃，是否也并非偶然？不久之后，联邦警署接到报案，说第三大道发生斗殴，那个小偷死于斗殴。


    陆曼容一直以为都是偶然。


    如果不是偶然呢？


    真的有人在用这种堪称恐怖的程度算计她吗？她的每一步都在他的掌控之内？


    「陆小姐，你在做什么？」派克许久没听见她说话。


    陆曼容想睁开眼，可她做不到。


    商场里的人好像一下子全都消失了。


    玻璃橱窗的银髮少年看着她微笑。


    所有的诺亚对她微笑。


    她站在空旷的商场里，日光从玻璃穹顶，她却浑身冰凉。一种巨大的恐惧蕨住了她的心脏。她想逃跑。


    「放轻松。这只是梦。」派克医生的话再次响起，「还记得吗，你很安全，陆小姐。」


    她想中断催眠，还没来得及开口，忽然看到了什么。


    像被某种魔力吸引了，她呆呆看着商场的角落。


    竟是一条熟悉的小巷。


    绿藤社区，模煳的光影，白色的日光晃动。小女孩穿着白色的百褶裙，漆黑的长髮，雪白的脚踝，红色的小皮鞋。


    然后她转过脸来。


    除却右眼角有颗痣外，一模一样的脸。


    派克医生很快就发现了病人的不对劲。她的身体开始发僵，像濒死动物的尸体，这种状态很罕见，以至于他都愣了一下。


    「你想醒过来吗？」


    她没有说话，僵硬地躺着。


    「想像你躺在柔软的羽毛上。羽毛裹住你，像什么？一只白色的——」医生耐心引导她醒过来。


    「乌鸦。」


    「什么？」医生皱眉，「乌鸦不是白色的，陆小姐。是一只鸽子，躺在温暖巢穴里的鸽子。」


    「乌鸦！她忽然尖叫，「是白乌鸦！」


    病人忽然极其勐烈的挣扎，这种忽然迸发出来的力量无比强烈，以至于医生竟然没能按住她。她像是彻底疯了，发出刺耳的尖叫。


    「停止催眠！」诺亚按着她道：「医生！现在把她叫醒！」


    心理医生直勾勾瞪着她，头皮发麻，眼前的一切太过诡异。他很清楚，如果再不强行结束催眠，她会疯掉的。


    「现在我说五个数。你就会醒来，陆小姐，5，4，3，2，1——」


    女子勐地睁眼。


    她蜷缩在诺亚的怀里，整个人剧烈地发抖，嘴唇动着，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像是对外界刺激失去了一切反应。


    派克也像被吓到了，撞到了桌子。


    他强行镇定道：「她的身体被动过手脚，她做过手术吗？」


    「没有。医生。」诺亚紧紧控制着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催眠过很多人，从没遇到这种情况。她的记忆有缺失，才会反应如此激烈。」医生盯着她，低声道：「有人刻意对她催眠过，让她忘掉了某些记忆。」


    少年紧紧按着她。窗外的大雪铺了厚厚一层。


    她条件反射地回应这个拥抱，下巴枕在少年肩上，微微睁大眼睛，露出一张湿漉漉的脸。


    「我想回家。」她浑身发抖，「诺亚，带我回家。」


    * * *


    银髮少年扶着主人走出医院。天还在下雪。他为她撑着伞，小心翼翼不让雪落在她身上。少年把她抱进车里，很快驱车离开了，没有看见站在路口的沈灿。


    雪这样大，美好得像一场诅咒。


    又或许，费尽心机抢来的东西终究没办法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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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7页

    是他，故意当着她的面屡次刺激诺亚。也是他，明知道圣诞夜诺亚在窗边看着，却故意拥吻她。从她和诺亚分手，到诺亚自毁，其中的每一步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可怎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她都已经示弱了。以她的性子，肯对他说出对不起那样的话，他还要再苛求什么？


    即使她对他的感情比起爱更像可怜，又如何？他假装不知道不就好了，为什么偏偏非要挑破。


    雪落进脖子里，沈灿忽然觉得有些冷了。


    自从父母死在那场大火里，他就发誓会再找到那个女孩。过去的十年里，他从未忘记她。即使在no.9区像条野狗般地活着，即使被叔叔的儿子诬陷偷钱被赶出家门。他也从未忘记过，要找到她。


    她是他的。


    也只能是他的。


    --------------------


    第82章 虫卵


    陆曼容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


    「主人, 您还好吗？」诺亚扶住她，一双浅灰色的瞳孔闪烁担忧。


    「我很好。」


    手里被塞了一杯水，还有白色的小圆药片。


    「派克医生给您开的药, 一天三次。」诺亚耐心道：「您这周先好好休息，下周再继续治疗。」


    陆曼容看了眼药盒, 明晃晃写着「精神分裂」。


    她很清楚自己没有精神病。看来昨天的事过后, 她在派克眼里大概成了一个随时都会爆炸的定时炸弹。她只能祈祷派克别把她的病歷送到西里斯手里, 否则她真要被辞退了。


    「犯罪事务司有传什么消息回来吗？」


    「黛已经被送到清洗站了。」诺亚端给她烤面包片和燕麦茶。


    「什么？」陆曼容愣住。


    送到清洗站？这么快？


    黛是唯一的突破口。


    即使黛不开口，也绝不能这么早就放弃。


    「为什么要送清洗站？谁的命令？联邦警署的要求？」她蹭地站起来, 「西里斯绝不可能同意！」


    「就是西里斯组长的命令。」


    陆曼容彻底愣住。


    看来短短的半天时间，必定发生了什么事让西里斯对黛彻底放弃了审讯的欲望。是西里斯发现了更大的线索吗？


    她掀起被子就要下床, 「我要回公司。」


    「主人, 您的身体还没恢復——」诺亚刚要拦住她，忽然电话响了。


    竟是布雷司。


    陆曼容心乱如麻, 「听说你们把黛送到清洗站了，你们怎么能这样做——」


    「陆曼容, 猜猜我在哪？」布雷司听起来似乎很兴奋。


    「在哪？」


    「不开玩笑，上帝。我们发现了一个人体实验地下基地。」布雷司吸了口气，四周响起浓重的回音, 「你敢相信吗？一个比no.4区基地更大、更完好无损的地下基地！」


    陆曼容彻底呆住。


    「什么？」


    「多亏了莫妮卡，从黛的系统里搜到了一串指令。密码组连夜破译了, 发现是坐标。」布雷司感嘆道：「就在海豚酒吧地下藏着这么大的秘密！我们用炸药炸开了通道。你真该来看看，曼容。」


    「你们都在？」


    「我，李菲儿，西里斯, 雷欧, 莫妮卡, 还有那帮联邦警员，大家都在。好了，以后那帮记者再敢质疑，我就把这些照片扔到他们脸上。」布雷司亢奋道：「你敢信吗，从氧化物提取来看，至少已经70多年歷史了，都70年了，通风管道还在运作呢！」


    电话那边响起莫妮卡的欢唿声，混合着回音，形成一种奇妙效果。


    「hi， miss lu！」莫妮卡夺过电话，「我还在墙上提取到了一些植物颗粒，目测是某种种子。这里完全密闭，种子是从哪来的？我要带回去水培，说不定还能发芽！」


    布雷司夺回电话，「我们是来查案的，不是来郊游的——噢，我的上帝……」


    布雷司听起来快窒息了，「陆，你一定不敢相信我看到了什么。是树。巨大的树。」


    「树？」陆曼容呆滞了。


    地底有一棵树？没有阳光和水，它靠什么活着？


    「看起来像月桂树，但叶齿形状又完全不对。」莫妮卡已经极度亢奋，「我的试管呢！上帝保佑我一定要提取到有效组织！」


    布雷司的声音忽然消失了。


    陆曼容捏着电话，忽然感到一种极深的恐惧。


    「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布雷司，停下。」


    布雷司没有回话。


    电话那边显然陷入庆祝中。嘈杂的欢唿声，掺杂着微弱的风声。


    「布雷司？」


    「通风管道不可能还在运作，有东西在管道里！」


    陆曼容握紧手机，「布雷司！你听见了吗，快退后——」


    忽然一声惨叫！


    电话那边传来巨响，像是哗啦啦石头倒塌的声音，警员大叫：「有东西在里面，快逃！」


    砰！


    电话挂断了。


    她紧紧捏着电话，那边嘟嘟声，她浑身冰凉，勐地起身。


    「主人！」诺亚握住她的手腕，「我去。您在家里等我。」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不只是同事，上司，我所有的朋友都被困在地底生死未卜。」她勐地抬头，「还有，你以为你去了我就不担心吗？」


    银髮少年怔了一下。


    继而垂下眼睫，「那就让我和您一起去。诺亚存在的意义就是保护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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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8页

    * * *


    终于到达海豚酒吧。


    整栋建筑已经被警戒线围起来了。警车停了一圈。


    酒吧整面墙被炸了，坍塌出一条巨大的地道。一切都像布雷司说的那样，地道很宽，畅通无阻。


    不知过了多久。


    她终于看见了那棵树。


    陆曼容终于明白布雷司为什么不说话了。


    看见眼前这样的物体，没有任何人还能保持语言能力。


    一颗巨大的新鲜的树，连树叶都是绿色的。


    底下还有水，在不知道是什么装置的驱动下不停流动着，树生长在一个巨大的黑色方形缸里，缸上挂着一个银色牌子，用希腊文写着「月桂树」。


    月桂树？


    陆曼容大脑一片空白。


    家里的油画，no.9区码头雕像，和眼前的这棵树一模一样。月桂树到底是什么？难道月桂树的故事真的存在？不，一定有哪里不对，只是个传说而已。


    地上全是血迹，还有破碎的人体组织。树叶上也有。深红色的血液干涸后黏在鲜绿色树叶表面，有某种令人呕吐的鲜艷。


    地上有很多背包，像是匆忙之中扔下的。


    陆曼容忽然看到一顶带血的脑电波屏蔽帽。


    莫妮卡。只有她才会戴。


    陆曼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如果再看到李菲儿或布雷司的随身物品，她怕自己彻底崩溃。


    「主人，这棵树有『血肉』。」


    陆曼容没反应过来，「什么？」


    诺亚站在大缸前，抬手抚摸树干。树干的裂缝有道裂缝，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了。裂缝渗出某种浅红色汁液。诺亚用小刀割下一截树枝，果然，眼前的一切证实了他的猜测。


    树枝的断截面是红色的。


    树茎里不是叶脉，而是某种软黏的器官组织。像肉一样蠕动着。


    就在那一刻，她忽然觉得有人在看她。


    抬头就见一个「人」趴在树上。


    脖子断了一大半，头颅摇晃着，苍白的脸皮，嘴长大成一个诡异的角度，露出满口尖牙。


    「小心！」诺亚勐地推开她。


    尽管动作极快，还是晚了。怪物一口咬上少年的手臂，全是倒刺的牙齿硬生生撕下一块肉来。


    「砰！」


    怪物右半边脸被子弹射中，血液溅在她的脸上。


    与此同时，从地道方向忽然跑过来一个黑影，拉起陆曼容就狂奔。


    「布雷司？」她上气不接下气道：「原来你没死！」


    「我当然没死！你是来送死的吗？」布雷司抹掉脸上的血，咬牙道：「你应该在家好好呆着！」


    布雷司拉着她在地道里一路狂奔，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停下来。一个小房间，看上去是类似手术室的布置。李菲儿、莫妮卡、联邦警员，原来大家都躲在这里。


    「我已经老了，陆。」布雷司倚在墙上大口唿吸，被冷汗湿透的碎发凌乱垂下来，他抬起那双蓝色的眼睛看着她：「我很怕死的，算我求求你，别再折腾我了。我还盼着结婚退休呢。」


    陆曼容终于知道事情原委。


    原来布雷司一行人刚见到树，就隐隐觉得不对劲。还没等布雷司细想，莫妮卡冲上去採集样本了。领头的人忽然发现有片叶子在动，那人好奇去拨了一下，顿时扑出来一只实验体，把那人整张脸都咬掉了。实验体杀了至少十多个人。沈灿开枪击穿了它的脖子，它依旧没死。


    混乱中，地道塌陷了，碎石堵住了原路。布雷司带着倖存人员暂时躲到这里，等待援救队伍。沈灿则带另一队人继续向前寻找出路。结果还没躲多久，就听见神树那边传来动静。仔细一听，竟是陆曼容的声音。


    「幸亏莫妮卡在这。否则不光是你，你的仿生人也死定了。」布雷司真的生气了，「到时候哪怕你没死，我看你怎么把他背出去。」


    「对不起。」陆曼容嘆气，「我太担心你们了。」


    莫妮卡给诺亚清理伤口。伤口太深了，少年的白色制服都被染成蓝色。看到她的目光后，诺亚摇头，「没事的，主人。」


    布雷司低声骂道：「那怪物的自愈能力惊人，比c49强多了。如果c49是c级。那傢伙至少是a级。」


    众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没有人忘记c49，区区一个c级就能拥有变态的强度。换做a级，人类怎么可能有胜算？


    「不是a级。」莫妮卡忽然开口，「是s级。」


    布雷司呆住，「什么？」


    「我按照c49和b28的骨骼样本推演过a级实验体的能力指数。即使是爆炸性增长也不可能达到这种畸变程度。它不是a级，而是s级。」


    死寂。


    「走吧。」威尔率先起身，「出去。」


    布雷司抬头看他，「去哪？」


    「去犯罪事务司、联邦警署、哪里都好，总之去地面上的任何地方。总之我要离开这里。你们愿意留在这随你们。」威尔拎起背包，「等我出去了，就叫警员把这个地方彻底炸了。」


    「不行。」


    威尔眯眼看着莫妮卡，「你说什么？」


    「不能炸。」莫妮卡和他对视，「刚刚的那棵树，你们没看到吗？即使人类科学再前进100年，也无法分析那棵树的生理结构。它的研究价值有多宝贵，你知道吗？」


    「那你就在这研究吧！」威尔终于破口大骂，「总之我要走了。还有谁想跟着这个疯女人送死，就一起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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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9页

    「你随时都可以走。没人拦你。」布雷司冷冷道。


    「你说什么？」被恐惧沖昏头脑濒临崩溃的威尔，勐地扭过头来。


    「我说，没有人拦你。你疯够了吗，威尔？」布雷司冷冰冰看他，「莫妮卡说得对，这里绝不可以被炸掉。你要走可以，那你从今以后就别再插手本案任何调查。当初你出卖犯罪事务司机密的叛徒行径，西里斯没跟你计较。我可没有组长那么大度。」


    众目睽睽之下，威尔一张脸彻底涨红，扭头就走。


    「还有谁想跟着威尔警官离开，一起走吧。」布雷司道。


    大家面面相觑。


    一众联邦警员站了起来，跟着威尔走进黑暗地道。


    「报告布雷司调查员。」传唿机忽然响起声音，「我们在五号地道发现了东西。你们最好过来看看。很难形容。」


    * * *


    剩下的人向五号地道前进。


    一路上莫妮卡都很兴奋。


    事实上，她兴奋的有些过头了。简直像第一次进游乐园的孩子，好奇地跑来跑去，眼睛熠熠闪光。


    「你真该看看她刚刚见到实验体时的样子。陆。」布雷司黑着脸道：「实验体都快把她撕碎了，她还笑得像个傻子。口水都流下来了。」


    「你们难道不觉得它很美丽吗？它的肌肉组织堪称完美，皮肤像昆虫外骨骼一样坚硬。」莫妮卡捂着胸口道：「陆曼容，你刚刚和它面对面了，对不对？拜託！一定要告诉我他长什么样子！」


    陆曼容无奈道：「我忘记了。」


    这是实话。


    惊吓过度，她的大脑都断片了，哪还记得住怪物的长相。


    很快顺着二号小队的指引，他们来到了五号地道。


    首先闻到的是一种奇怪的气味。


    像是什么东西腐烂了。


    地道尽头有一扇门。推开门，里面是一个奇怪的房间。


    奇怪就奇怪在它太正常了。


    桌子，椅子，镜子，书架、床。


    明明在不见天日的地底，也有人生活吗？


    「来这。」沈灿的声音从浴室里传来。


    布雷司冲过去，「你到底搞什么鬼？」


    黑衬衣青年站在瓷砖地板上，整个浴室的装潢依旧很普通，没有任何诡异的地方。白色的浴缸上面蒙着一块黑布。


    看到陆曼容后，沈灿顿了一下，继而移开视线。「你们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哗啦一下揭开黑布。


    腐烂的味道铺天盖地爆发出来。


    有警务人员已经吐了。


    呕吐声此起彼伏。


    浴缸里全是虫卵。


    密密麻麻的幼虫虫卵，水面上飘着满满一层的死掉了的蓝色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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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3章 第3008号指令


    布雷司喃喃, 「我的上帝。」


    很多人都呕吐了。


    浴缸里、天花板、灰褐色的墙壁缝隙里全都是幼虫虫卵。整个房间充满有机质腐烂发酵出的独特气息。但奇怪的是，蝴蝶和虫卵本身好像并不是蓝色的，而是被某种液体浸泡成了蓝色。


    很快大家得到了一个更为噁心的猜想。有个仿生人住在这里, 用自己的血液繁殖蝴蝶。


    「是黛。」莫妮卡提取到了dna样本，「这是黛的□□。」


    「这是黛的家？」陆曼容僵住。


    从灰尘堆积厚度和墙壁老化痕迹来看, 这个房间至少已经存在十年了。这么多年, 黛就住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吗？


    布雷司喃喃道：「立马报告西里斯组长, 我们发现了关键证据。」


    大家终于振奋起来，开始搜查房间。


    陆曼容站在门口。


    事实上, 从踏进这个房间开始，她就觉得哪里隐隐不对劲, 可又说不出来。


    守在地道里的警卫忽然惨叫！


    「怪物又来了！」


    实验体的整张脸已经血肉模煳了。


    子弹噼噼啪啪打在脸上, 咔嚓——


    整颗头掉了。


    没有头的怪物站在原地，安静的仿佛已经死去。


    然后就在下一秒, 它「飞」了起来！


    李菲儿尖叫，「兰斯！」


    金髮碧眼的青年警员举着枪, 在巨大的无头怪物面前像一个可笑的玩具。


    他脸色苍白地扣下扳机，子弹打进怪物身体里，像陷进泥浆里。


    怪物飞扑而来！


    忽然有人将他狠狠推到一边。


    怪物的爪子轻易穿透了那人的胸膛。新上任的比尔警长大大睁着眼睛, 像坏掉的布偶跌在地上，警帽脱落。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


    怪物虽然没有头, 但脖子断裂的地方长出几根触手来，刺进比尔警长的身体里。后者的尸体迅速干瘪。


    所有人都绝望了。


    等怪物吃完比尔警长，谁也跑不掉。


    砰——


    地道爆炸了！


    「太好了。」布雷司脸色惨白，「比起被吃, 我还是愿意被活埋。」


    从爆炸的方向响起一声大吼：「快过来！」


    西里斯终于带着援救人员赶到了。


    陆曼容还僵在原地看着比尔警长。沈灿一把拽住她, 「快跑！」


    众人顺着光亮狂奔出地道。


    地面上的水泥机轰轰运作。


    成吨的水泥从地道口灌进去, 那怪物竟然硬生生挤进了水泥里。浑身的皮都被蹭掉了，露出血红烂肉。这个场景太过骇人，以至于所有人都呆住了，连灌水泥的警卫都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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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0页

    「继续！」西里斯大吼。


    水泥源源不断灌入，终于没有声音了。


    「它没死。」莫妮卡打破沉默，「这些水泥不足以致命。」


    布雷司彻底虚脱，「怎么才能杀死它？」


    莫妮卡摇头，「我不知道。」


    众人跌坐在地，比死亡更可怕的绝望瀰漫开来。那怪物的弱点连一级机器实验员都不知道。


    又或许，它真的能被杀死吗？


    白色的大雪落在水泥表面，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远方模煳响起圣诞节的铃铛歌谣。


    没有人说话。


    西里斯摘下帽子，弯腰把它放在雪地上，脸上看不清什么表情，「大家都回去吧，今天辛苦了。明天我会亲自下去搜查。」


    陆曼容站在雪里。雪落到脖子里，却感觉不到寒冷。她隐约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主人。」


    她扭过脸去。银髮少年望着她，干涸的蓝色血液在身上晕染开浅色的图案，像隐秘盛开的蓝色花朵。「主人，我们回家吧。」


    * * *


    陆曼容坐在沙发上，厨房里传来烤箱叮叮的声音。一切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诺亚端给她一个精緻饱满的三明治，「主人，您已经很久没吃过饭了。请您吃一点吧。」


    陆曼容并不饿，也不觉得疲惫。


    但她知道诺亚说的对，她的确已经太久没有进过食了。


    能量消耗已经开始消耗蛋白质了，虽然感受不到飢饿，却会损害健康。


    她喝了一口燕麦，温热的牛奶顺着食管流进胃里。


    陆曼容坐在沙发上，大脑一片空白。


    她曾经很恨戴维·罗森，恨他的懦弱，恨他为了一己私慾粉饰太平。可事到如今，她竟然有点理解他了。


    戴维·罗森是否早就知道，他的敌人不是几个疯子仿生人，而是几乎不可战胜的实验体、深不见底的黑十字协会，甚至还有神话里才会出现的巨大神树？


    当所有认知都被打破，谁有勇气挺身而出？


    如果她是戴维·罗森，如果她当初就知道，面前的敌人是几乎不可能战胜的怪物，是揭不开的谜团，她当真能毫不动摇继续送死吗？


    死在地道里的警卫，论身手论经验都比她好太多，可他们死了，没有一点还手余地，尸体都没能留下。


    已经死了太多人了。


    「主人？」


    她垂下眼帘，深深的疲惫涌上来，「或许我的坚持根本没有意义。」


    「有意义的。主人。」


    「虽然我不知道我失忆前都发生了什么。但是莫妮卡实验员有次跟我说过，我本该被送到清洗站的。如果不是主人您的坚持，我根本不可能留在您身边。」银髮少年微微抬起脸来，温柔地注视着她，「虽然诺亚没有人类的感情，但诺亚会永远忠于您。」


    她看着他，良久，道：「我很想回到小时候。诺亚。睁开眼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我还在家里等养父回家。」


    陆曼容坐在沙发上翻看相册。银髮少年温顺站在一旁。


    「这就是我的养父，尚西研究院教授陆明川。no.4区福利院那么多孩子，最后他选择了我。他来领养我那天，给我带了好看的百褶裙和红皮鞋。」


    「这是我第一天去学校，他给了我一串蓝蝴蝶项鍊。很漂亮。」


    「他很喜欢看我画画。我画过好多蜡笔画，我以为他都扔掉了，可后来我才发现都在抽屉里，他都留着。」


    照片是很奇妙的东西。很多事情往往已经忘掉了，看着那些景象才能一点一点回忆起来。


    「看得出您很喜欢画蝴蝶。」诺亚柔声道：「主人，您怎么了？」


    黑髮女子忽然顿住。


    日光倾泻，她坐在沙发上，翻看相册的动作忽然停住了。然后她拿出摄像机，调出自己今天上午刚刚在地下基地拍过的照片。


    桌子、椅子、床、灰褐色的墙纸，贴着笑脸的镜子、还有满墙的画着蝴蝶的蜡笔画。


    她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黛的房间，和她小时候的房间一模一样。


    那一刻回忆翻涌，她忽然想起很多事。男人喜欢称唿她为容容，却似乎并不喜欢她自称容容。有次学校美术课要求画自己的家人。她梳着漆黑柔软的髮辫，穿着雪白百褶裙，踮起穿着小羊羔皮鞋的双脚，把一副精心绘制的蜡笔画交给养父，上面写着容容给爸爸。却被他不小心洒上了燕麦，扔进垃圾箱。


    她忽然喘不过气来。


    陆曼容的脸色太过苍白，即使仿生人也看出不对劲。


    「主人？」他皱眉看着她，忽然门铃响了。


    「好久不见。」身穿深色大衣的男人站在门口，脖颈前环着白色的围巾，「陆小姐，我给过你合作机会的，可是你拒绝了我，晚了，陆小姐。」


    珀西嘆了口气，「你不该拒绝我的。有那样出色的父亲，你生来就应该和我们站在一起。说起来你还算我半个师妹。白鹰公司首席研究员陆明川教授的养女，陆曼容小姐。」


    * * *


    陆曼容仰起脸来看他，珀西站在门口，逆着光，他走了进来。自然地好似回到自己的家。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热红茶，享受地嘆了口气。


    「你在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珀西莞尔，「你应该知道θ病毒吧？一种可以无限分化的突变病毒，理论上能帮助人实现永生。这种病毒就是陆明川亲手提取到的。二十年前他还在白鹰公司，首次成功提取了θ病毒植株。白鹰公司执行长逼他用活人做实验，他拒绝了，执行长就策划了一场车祸杀了他的女儿陆曼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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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1页

    「后来no.4区地下基地暴露了，为了避免联邦警署追查，执行长废弃了白鹰公司，重新成立了黑十字协会。他本人也成了协会会长，也就是我的老闆。会长先生一直想得到当初的θ病毒植株样本。」


    「陆明川真正的女儿在十五年前死了，所以他制作了黛，想要开启復仇计划，只凭一个仿生人没办法完成计划，所以他又领养了你，并给你取名为陆曼容，和他女儿一样的名字。」珀西悠悠道：「哈喽，陆老师，你还在吗？你的女儿看起来很伤心了，你还不开口解释吗？」


    滴的一声，影像装置自动开启。


    男人的蓝色虚拟影像出现在客厅。


    「曼容，站起来。」陆明川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谈论一顿普通的晚餐。


    「老师，您的女儿好伤心。看得连我都有点伤心了。」珀西嘆气，「你当初到底是怎么忍心对她做人体实验的？」


    「什么实验？」


    珀西诧异地挑眉，「陆小姐，原来你不知道吗？你7岁被领养那年就被植入了脑机接口。这些年来你的一举一动都在你养父的监视下。正因如此，c49才能嗅出你身上的同类气味。直到今天，你还有严重的后遗症：你能和仿生人的记忆晶片产生共鸣。真正的陆曼容车祸死亡后，残留活性细胞组织被转移到了蓝翅蝶上，这么多年陆明川研究的对象就是这个。他想通过θ病毒激活女儿的dna。


    黛浴室里的那些虫卵，你也看见了。十五年来黛一直在继续着陆明川的研究。就在上个月，她终于成功激活了蓝翅蝶dna。她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你。想要復活真正的陆曼容不仅需要dna，更需要容器。」


    陆曼容静静看着他，「所以我就是那个容器吗？」


    「也不全是。陆明川还是很看重你的，除了容器外你还有更重要的任务，找到θ植株。」珀西笑道：「会长相信，θ植株在你手上。」


    「你错了。唯一一株病毒在c49体内。」


    「那个毒株是仿制品，没有活性的。」珀西摆摆手。


    「可我手里没有。」


    「别这么心急，陆小姐。你有，只是你还没找到而已。」珀西嘆气，「我其实很纠结的，总觉得的应该对老师好点才对。他计划了十五年，包括他的死也是计划的一环，他太想復活女儿了。」


    「但是你也很可怜，师妹。」珀西忧愁地看着她，「关键性证据在你手里。我很好奇，你会亲手揭发陆明川吗？眼睁睁看着你的父亲身败名裂，成为一个臭名昭着的人体实验狂？」


    黑髮女子跌坐在地上，日光洒在她的雪白的脸上，她微微仰起脸来，五官模煳在光里。


    「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她终于开口。


    「珀西，你想要的不就是θ病毒吗？一旦我成为容器，θ病毒就废了，不能再帮助你的会长实现永生了。还是说，想永生的人其实是你？」


    男人没有回答，似笑非笑看着她。


    「你还没抓到你们之中的内鬼吗？陆小姐，我好心提醒你，要抓紧了。否则，我害怕你会活不到跟我正面交锋那一天。」


    诺亚忽然举枪。


    珀西被枪抵着额头，竟无丝毫惧色。


    「你以为你能保护你的主人吗？小仿生人？」珀西笑了，「你能杀死我吗？」


    诺亚紧紧盯着他，扣下扳机——


    「nh1147，停止。」


    银髮少年的手停在半空中。


    日光从他身后沖洗下来，像变成雕塑的福音天使。


    陆曼容彻底僵住。


    「是你。诺亚的真正主人是你。」她望着陆明川，「你给诺亚输入了迷恋我的指令。你利用他监视我。」


    男人的虚拟影像站在暗处，发出蓝色的萤光。他的穿着和五官都是那样的熟悉，却又陌生了许多。


    「nh1147，现输入第3008号指令。」他的声音淡漠，像念圣经的神父，「找到θ植株，并将病毒注射进陆曼容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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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4章 谎言


    犯罪事务司。


    莫妮卡的脸出现在大屏幕上。


    「我在海豚酒吧发现了奇怪的东西。墙上有一些萤光痕迹, 浸泡氢氧化钠溶液后会显示出字来。」


    李菲儿关灯，会议室瞬间一暗。


    大屏幕上的图案更加显眼。有些是规则的图形，如三角形、圆形。有些不规则。


    「不止海豚酒吧, 受害者家附近也有。我认为这是一种语言。某些仿生人之间彼此交流的语言。」莫妮卡斩钉截铁道：「地下黑市里的仿生人中，有一部分是没有身份的, 档案库显示被註销了, 但种种原因下并没有死, 它们装成人类，在地下黑市换取器官和机油。同时, 它们会在人类聚集区附近做记号。其中一些记号我已经破译出来了。」


    她指着荧幕上的图形，「圆形代表安全。三角形代表可以交易新鲜器官, 叉号代表24小时内有联邦警员经过。」


    「一派胡言。」威尔冷嗤, 「照你这么说，受害者家里的记号该怎么解释？一只猫？什么样的兇手会无聊到做完案后在墙上画一只猫？」


    「首先, 猫不是兇手画的，是其他仿生人画的。其次, 猫代表这栋房子里只住了孩子或老人。每个流浪街头的仿生人看到这个记号，都知道这会是个相当不错的住处。想要占有这一切只需要干掉唯一当道的人——房屋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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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2页

    寂静片刻。


    莫妮卡看着最后一个记号，「只有这个我没有破解。诺亚, 你有见过吗？」


    银髮少年站在人群之后，大荧幕的微弱蓝光映在他脸上, 连同那个奇怪的符号。


    一朵黑色的花。


    「没有。」诺亚摇头，「我没见过这些记号。」


    莫妮卡皱眉，「我是在海豚酒吧天花板发现它的。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但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我建议大家找出我发给大家的帽子, 每天佩戴。」


    「好耶！」李菲儿把自己的脑电波屏蔽帽塞进布雷司怀里, 「听见了吗？每天佩戴。」


    * * *


    「主人, 您在烘焙坊预定的蛋糕已经做好了。」诺亚道：「我已经替您取来了。」


    少年交给她一个淡金色的纸盒。


    「谢谢。」


    二人离开犯罪事务司。


    「主人，您对伊芙琳警员真好。记得她的生日。」


    「我对她好吗？」陆曼容淡淡道：「我对她的好，不及她对我的百分之一。换做是我，我未必相信一个和我处在对立阵营的人。她却做到了，她甚至瞒着戴维·罗森，不顾一切地帮助我。目前的我什么都不能为她做，也只能说声生日快乐。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我会好好报答她。她对案子的贡献不比旁人要少。至少，职位应该比兰斯高。」


    「如果主人对我说生日快乐，我就很知足了。」诺亚温声道：「伊芙琳警员会明白您的心意的。主人，请您现在杀死我吧。」


    「什么？」


    银髮少年撑着黑色的伞，细雨从天空落下来。他仔细地看着她，浅灰色的瞳孔闪烁微光，「昨天陆明川给我输入的指令，我没办法更改。我不想给您注射θ病毒。所以，请您现在杀死我吧。」


    他的声音依旧温柔，说这种话时像说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


    「我会的。」


    她终于开口，「我会杀死你的。但不是现在。θ病毒还不知所踪。既然你和我都要找到它。那我们可以一起。找到θ植株后，我会杀死你的。」


    昨天珀西说的那些话，她终究没有告诉任何人。


    犯罪事务司有内鬼。


    她必须赶在黑十字协会之前找到θ病毒。事到如今，她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这个任务必须也只能由她来做。


    陆曼容上次见到伊芙琳还是在no.4区，之后就再没见过了。昨天在海豚酒吧地下基地，伊芙琳也没出现。听兰斯说她感冒请假了。


    伊芙琳居住的社区有很多树，树上的圣诞节装饰还没被拆掉。金色的星星和糖果闪闪发亮。


    天气比起前几天温暖了许多，雨水也不似从前冰冷。


    陆曼容站在公寓门口按门铃，按了好久却没人应答。


    她忽然发现门是虚掩着的。


    客厅里没有人，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沙发上还摆着一只棕色泰迪熊。窗户开着，窗帘「刷刷」打在窗框上。


    地毯上有些深色的液体，一直延伸到门外的灌木丛里。


    蛋糕盒「啪」的落地，掉出五颜六色的奶油。


    一个女人躺在灌木丛里，喉管插着一枚刀片，粉色的泡沫从切断的喉管里生长出来，像春天的花朵。


    死亡时间大约三个小时。


    尸体还是柔软的，却已经冷了。


    年轻的女警员微微睁着眼睛，看着细雨的天空。


    * * *


    众人很快赶到。


    「她死前去过海豚酒吧地下基地。」陆曼容跪在伊芙琳身边。出乎意料，她的脸上并没有太大的悲伤，只是很平静地观察着死者。死者鞋底沾着白色的小圆点，是蓝翅蝶的卵。


    伊芙琳不该去地下基地的。


    一定有人故意诱导她去了那里。


    陆曼容翻出伊芙琳的手机，果然找到了答案。


    「伊芙琳警员，请来海豚酒吧地下基地。我有重要线索——陆曼容 1月12日 07:59」


    「是你？」威尔怒道：「你为什么要害她？」


    「陆曼容，就因为你的偏执，你把大家都拖进来。伊芙琳因为你死了，你觉得还不够吗？」威尔死死拽着她的手腕，「你非要把我们全都害死才甘心吗！」


    威尔被强制拉开了，愤怒地大吼。


    陆曼容却像完全没听见。事实上，她对外界已经没有了过多的反应。众目睽睽之下，她跪在地上搜查尸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死者的右手很奇怪，像是握着什么东西，可手心里什么都没有。陆曼容整个人趴在地上，手在泥水里摸来摸去。终于摸到一粒圆圆的东西。


    一粒袖扣。


    绿宝石般的光泽。


    伊芙琳临死前手里握着布雷司的纽扣。


    「到底是谁在冒充你给伊芙琳发简讯？」李菲儿脸色发白，「陆曼容，你知道吗？」


    「布雷司在哪？」


    「什么？」李菲儿愣了一下，「你问布雷司吗？他在街角咖啡店。来的时候他说路易警员找他分享线索。」


    「让他回来。」


    李菲儿愣住，虽然不明白，还是给布雷司打了电话。


    「他没接，可能咖啡店太吵了，他没听见。」李菲儿安慰她道：「你先别着急。有什么事可以先告诉我。」


    「布雷司就是q。」


    「......」


    李菲儿顿住，「这不好笑，陆曼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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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3页

    「我就是路易，我没找过布雷司调查员。」检查尸体的联邦警员忽然愣住。


    众人看着他，他惊慌地举起双手，「我发誓我没有。」


    咖啡店很快被包围。


    店员也没见过这阵仗，当即吓住了，指着二楼结结巴巴道：「你们在找那个调查员吗？他刚刚上楼了，说要调查储藏库。」


    几人冲上二楼，仓库却是反锁的。


    「电话还是打不通。」李菲儿脸色发白。


    「仓库是完全密闭的。任何人都不可能从里面逃走。」店员冷汗淋漓：「你们等着，我去找钥匙！」


    陆曼容敲了敲门，「布雷司，我不是来和你对质的。我只是想听你的解释。为什么你的纽扣在伊芙琳手里？」


    「为什么刚刚要撒谎，说路易把你约到这里来？为什么艾文杀人案的现场，有人发现了你的打火机？在no.9区，我刚发现朱利安是黑十字协会成员，你就开枪击毙了他。我当时大喊不要，可你为什么要开枪？」


    「我想见你，布雷司。」她的声音发抖，「你不想见我吗？」


    门终于被踹开。


    警卫举枪沖入，却都停住了。


    青年倚坐在窗下。


    仓库很小，很高。


    细细的雨透过窗洒进来，濡湿他的浅棕色头髮。子弹穿过他的太阳穴，从另一侧飞出，在雪白的墙壁上蹭出大片鲜红血迹。


    微弱的白色日光洒在他的侧脸。青年低着脸，微微睁着那双蓝色的眼睛。


    即使很多年后，陆曼容依旧回想不起自己那一刻的感受。一切都是模煳的，像不真切的梦境。


    她跪在地上触摸他的脸。


    「你为什么要杀伊芙琳？她才20岁，是我见过最善良正直的警员，她为了理想付出了多少努力，她有什么错？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她贴着他的脸，青年的脸还是温热的。「你为什么不解释？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认真听。你为什么要自杀？你是在责怪把你逼死的我吗？」


    雨落在身上，有某种细密的刺痛。


    「q，你说了那么多谎，为什么不多说一个？」她轻轻说着话，就像他还能听得见，「还是说我们共事这么多年，我不值得你一个谎言？」


    --------------------


    第85章 升职


    「在昨天的行动中, 陆调查员发现了q的真实身份，系我司si-group成员布雷司。」


    在犯罪事务司大厅，举行了一场新闻发布会。


    闪光灯不绝。


    各大报社记者都围在警戒线外, 垫着脚尖，对准台上发言人的脸拍照——犯罪事务司特别调查组组长西里斯。


    这位老调查员有着丰富的破案经验。男人的五官很锐利, 尤其那双眼睛, 像鹰一样, 传言说他只要看一眼现场，便知道兇手是谁。


    可此刻的他却似乎没有了那种锋利的光芒。


    闪光灯照在他脸上, 像照进一片雾里。


    「我们在布雷司的公寓里发现了确凿证据，证明该人是黑十字协会卧底, 于犯罪事务司卧底2年, 涉嫌谋杀伊芙琳警员，参与谋划no.9区露西案等多起仿生人杀人案。目前该人已畏罪自杀。」西里斯道：「犯罪事务司已除去他获得的所有荣誉, 并将他的所有信息公示与众。」


    「也就是说，内鬼一直都在你们之中。」威尔站在台下, 「都是因为你们的疏忽，才死了这么无辜的市民。你们打算怎么赔罪？」


    「我正在整理所有案件信息，并向大众公布一切真相。」西里斯淡淡道：「凡是我们造成的损失, 我们会全部承担。」


    「全部承担？说得轻巧。你们打算怎么承担？」威尔冷笑，「去跟那些已经死掉的人跪地认错吗？」


    「我会引咎辞职, 并无条件接受全部审查。下一任特别调查组组长由陆曼容女士担任。」


    此言一出，瞬间寂静。


    闪光灯狂闪！


    si-group组长西里斯任职10年，谁都知道他对权力的欲望有多么大。


    可他竟然卸任了，在没有任何人逼他离职的前提下。


    被闪光灯包围着, 男人走下台, 走向站在人群之中的陆曼容。


    「miss lu, 恭喜你升任si-group组长。我的工作档案和所有文件正在整理，今天我的秘书会全部交接给你。」他平静地看着她：「李斯特司长在办公室里。他想见你。」


    * * *


    「叮，30层到了——」


    陆曼容走出电梯。


    犯罪事务司司长办公室位于顶楼。


    走廊两侧的壁灯发出浅黄色光芒，柔软绵厚的地毯吸收了一切声音。走廊里很安静，偶尔走过几个抱着文件的职员。每个人都穿着西装，穿着举止都是那么的得体。


    比起他们，陆曼容的穿着堪称惨不忍睹了。


    衬衣浸泡过泥水，满是褶皱，血迹被雨水晕染成淡淡的粉色。裤子被石头划破了，隐约露出膝盖，高跟鞋全是泥。


    以至于那位来迎接她的秘书都愣住了，打量了一下对方，很有修养地把话咽回肚子里，「陆曼容小姐，请随我来。」


    「司长先生正在开会。请您稍等。」秘书彬彬有礼给她端了一杯黑咖啡，转身离开办公室。


    混着白色的热气，咖啡因的气味瀰漫开来，微微发苦。


    这是陆曼容第一次来到李斯特的办公室。


    办公室不算很大。壁炉烧着火，深棕色的墙壁，整整一个书架的书，办公桌后摆着一个扶手椅，墙上还挂着几幅油画，其中一幅是伊甸园的苹果。桌子上堆着很多文件。其中有个档案袋上就明晃晃写着：《黑十字协会调查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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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换做曾经的她，一定会偷偷翻看，即使冒着被抓包的危险，也会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黑十字协会。


    这五个字曾是她近乎病态的执念。凡是有关协会的线索，她不吃不睡也要搞到手。


    可她现在不会了。


    独自待在司长办公室里，大部分人都会忍不住东张西望，毕竟这是个窥探上司喜恶的好时机。可她却没有这种欲望。事实上，她根本不想接替西里斯成为组长。


    换做一年前的她，她会直接拒绝。但她刚刚什么都没有说。


    这件事终究是必须有人收场的。不是西里斯又能是谁？


    自己的下属竟是臭名昭着的黑十字协会卧底，身为上司却毫无察觉。就算西里斯不辞职，犯罪事务司也会声誉大减。


    比起犯罪事务司，si-group又算什么？


    站在大厦顶层的落地窗前，低头看下去，可以看见街头游行示威的人群。市民们举着鲜艷的大牌子：杀死所有仿生人。


    西里斯别无选择。


    她也别无选择。


    陆曼容安静坐在天鹅绒沙发上，壁炉里的火苗燃烧着，发出微弱的噼啪声。


    「不好意思，让陆小姐久等了。」


    办公室的主人终于回来了。


    「司长先生，幸会。」她站起来握手。


    「刚刚在发布会上，你做的不错。」李斯特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当场拒绝呢。」


    「我拒绝当组长，你就能真的不让我当吗？」她平静道。


    果然，西里斯顿住了，低下眼睛与她对视。


    陆曼容心里很清楚，这并不是下属对顶头上司该有的态度。但她就是这么说了。


    「犯罪事务司需要一个靶子。供别人围攻的靶子。」她仰起脸来看他，「比起其他人，我更适合这个角色。仅此而已。」


    李斯特在利用她。


    在他眼里，她就是一把枪，一把用来和联邦警署抗衡的枪。


    男人看着她，忽然笑了，「我是真的欣赏你，陆小姐。」


    「你的任务完成的很出色。克洛娃部长不常赞许人，可她赞许你了，陆小姐。你顶着这么大的压力还能破案，很不容易，毕竟你的养父是白鹰公司研究员。」


    她浑身一僵，终于抬头。


    陆曼容勐地僵住。


    「是的，我知道这件事。」李斯特淡淡道：「你选择维护你已故养父的形象，我也能理解。陆小姐。我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处罚你。」


    「恰恰相反，我认为在这种压力下你还能破案，显得难能可贵。」他露出一个微笑，「我会给你加薪。听说西里斯已经半年没发你奖金了，都是打的欠条。所有欠条我都让秘书从你抽屉里搜出来了，已经让财务部结算清楚了。」


    「谢谢司长。」


    「不客气。」李斯特笑了一下，「是我谢谢你才对。抓住q的人是你，否则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我相当看好你。我有一种预感，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陆小姐，就像快要下雨时，我总能闻到空气里的气味。」


    「我会努力的，司长。我想申请海豚酒吧地下基地的搜查令。」她强自镇定道：「基地被埋了。我需要带人下去。」


    「这件事由西里斯负责。这是他为本司做的最后一件事，我跟他说好了。「李斯特嗯了一声，「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更重要的事？比人命还重要吗？」陆曼容彻底愣住，「地下基地里有什么，难道您不清楚吗？生化病毒样本、几乎无法杀死的实验体、还有高大到无法丈量的月桂树。您打算当做这一切都没发生过吗？」


    「我说了，西里斯负责这件事。」李斯特抬眼看她，「你的意思是？」


    「带我去。」陆曼容深吸一口气，「我要亲自下去。」


    「你是si-group组长。你去了，就意味着全组都要去。你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可以，可你不能置你的下属于危险境地。」李斯特平静看着她，「看来西里斯的确没有把你教好。」


    忽然响起敲门声。


    「司长先生，您的文件。」金髮碧眼的女人走进来。


    「克洛娃，这是si-group组长陆小姐。」李斯特接过文件，「我相信你们已经见过面了，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交流。克洛娃，我希望你能配合陆小姐开展工作。」


    「是，司长。」克洛娃弯腰。


    陆曼容起身，不冷不淡道：「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瞬间安静。


    整个办公室里，只有炉火的微弱噼啪声。


    李斯特终于将目光从文件上移开，抬眼看她，露出一个微笑，「明天见，陆组长。」


    陆曼容走出办公室，余光清楚地看见克洛娃在跟着她。


    她走进电梯，当机立断按下关门键。门缓缓合上——


    叮。


    门重新开启。


    金法女郎抱着牛皮本站在电梯口，一双冷绿色的眼睛看着她。


    整个电梯里就她们两人。


    「你走的太急了。」克洛娃道：「司长先生不喜欢下属自作主张。」


    「我不快点走，难道要再被你安排任务吗？」陆曼容淡淡道：「还有，他如果不喜欢一件事就应该说出来，而不是让别人猜。」


    电梯门开启。


    犯罪事务司大厅，人们来来往往。


    「你在找西里斯吗？」克洛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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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曼容终于停住。


    「这些年他已经太累了。特别调查组组长不是那么好当的。如果我是你，今晚我不会找他。」克洛娃合上手机，抬眼看她，「你升职了，我还没来得及恭喜你。陆小姐，你想吃点什么？我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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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6章 洋娃娃


    「司长先生对你还算满意。」


    「满意？」陆曼容摇头, 「我们刚刚吵了一架。」


    车里的玫瑰香薰散发出甜味。


    克洛娃转了一圈方向盘，「那你还是不够了解他。司长先生不会和人争吵，他只是在交流。」


    「看来你很了解他。」陆曼容淡淡道：「我觉得你们实在很像, 尤其是你们互相推诿的态度。你说他欣赏我，他说你欣赏我。」


    「那你相信谁？」


    「我谁都不信。」陆曼容冷淡道：「这只是你们用来获取我信任的把戏而已。」


    安静片刻。


    「你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是什么样子吗？」克洛娃从后视镜里瞥她一眼。「你的每句话都透露着 『尽管开除我, 反正我不想干了』 的气息。陆小姐, 赌气是没有好结果的。」


    「赌气？克洛娃部长, 你拿我当诱饵，却怪我赌气？」陆曼容怒极反笑, 「你早就知道黛的存在。你派我去海豚酒吧，也只是为了引出黛。你眼睁睁看着我被诬陷, 看着我险些丧命, 可你无动于衷。」


    克洛娃平静道：「黛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凡是有理智的人都会想调查你的，陆小姐。司长先生当然也不例外。而且你何必这么生气？你抓住了内鬼, 证明了自己，这个结果很完美, 不是吗？」


    「我看不出哪里完美。」


    克洛娃看了她一眼，「你现在谁都不信了，是吗？派克医生把你的报告给我了。你确实有轻微的被害妄想。」


    陆曼容确实不相信克洛娃。


    她很清楚克洛娃并没有说真话。


    像克洛娃这样的女人, 说谎和说真话，不知道到底哪个更恐怖一点。


    「你对我抱有敌意也好, 不相信我也罢，都随你。但你不要误会司长先生。」克洛娃平静道：「我刚毕业去的是联邦警署。我第一次出任务那天，歹徒袭击了画展，想要抢走一副天价油画。我赶到的时候, 他正劫持人质躲在展厅里。


    我当时太害怕了, 瞄准歹徒的时候枪一直抖个不停。人质倒是很冷静, 让我开枪，说就算击中他也没关系。你猜我做了什么？」


    「你击毙了歹徒？」


    「不，我击中了人质。」克洛娃淡淡道：「当时我就想，一切都结束了，我的职业生涯完蛋了。可是人质利用这一瞬间挣开了歹徒，用刀刺中了歹徒的胸口。」


    克洛娃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临死前歹徒对着吊顶开枪。我听见头顶咔嚓一声。然后整个玻璃吊顶就塌了。是人质扑过来把我护在身下，他的背上至今还有一道很深的疤。我后来才知道，那个人质就是犯罪事务司司长李斯特。


    之后司长就把我调到了犯罪事务司，做他的秘书。每天都有很多人猜忌，他们说的话越来越难听，于是我被调到了安全部。」


    陆曼容默然片刻，「他们至少有一件事没说错，你确实喜欢他。这么多年来，你替他做了很多事，他未必全都知道。」


    「替他做事是我的职责。你对你的养父难道不也是吗？派克医生的心理评估报告显示，你为了他什么都肯做。」


    「无论你们信不信，我并不了解陆明川。」


    陆曼容平静道：「十三年里我对他的记忆都是他装出来的。陆明川的电子投影被一个叫珀西的人带走了。珀西曾是陆明川的学生，大约三十左右，很瘦，右手手腕有道疤，应该还藏在no.1区。他想利用陆明川找到θ病毒。」


    「到此为止吧，克洛娃部长，你的任务完成了，请我吃饭就不必了。陆明川的所有证据我会整理后交给你。」陆曼容声音淡淡：「你刚刚对我说的那番话只是为了获取我的信任，不是吗？」


    寂静片刻。


    克洛娃侧过脸来看她，露出一个淡笑，「谎言对于人类来说是必要的。只要你能分清，他是不是要害你，这就够了。」


    「我能分清，你是不是在利用我。」


    「看来你还不懂，有利用价值是件好事。」克洛娃耸了耸肩，「那我就不留你了，我去找奥丁先生了。」


    「奥丁？」


    「totol公司总裁。你应该见过吧？他说他发现了有关黛的一些线索，要当面交给我。」


    陆曼容下车后，见克洛娃也拔下了车钥匙，诧异道：「这离totol大厦不近吧。你不开车？」


    「奥丁先生派司机来接我。」克洛娃晃了晃车钥匙。「我先去喝杯咖啡，你真的不去吗？」


    「不了。还有，如果你实在送不出手，我可以替你送。」陆曼容瞥了一眼放在后排的黑色礼物盒：「是给李斯特的吗？圣诞节礼物一直拖到今天不敢送。实在不像克洛娃部长的作风。」


    * * *


    「曼容，你在哪？」李菲儿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没有人心情好。」


    「西里斯在哪？」


    「我不知道。」李菲儿的声音没有笑，「曼容，我们应该重新开始了。不管怎么说，能担任组长的人只有你。毕竟发现布雷司的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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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布雷司死后，这还是她们第一次提起布雷司。这个名字似乎不知不觉间成了一个禁忌。仿佛只要没有人提起，他就没有死，这一切就没有发生。


    可终究是发生了。


    没有迴转的余地。


    「我只是想说，你有任何事都可以告诉我，我们会永远站在你身边。」电话那头的李菲儿声音柔软，「换做是我，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当他选择做卧底的那一天，就应该知道会有今天。」


    「对不起。」陆曼容深吸一口气，「我不会再逃避了。我马上回办公室。」


    「我知道。大家都很想见你。」


    陆曼容彻底怔然。


    李菲儿又道：「司长秘书刚刚给你送来一样东西。说等你回来了，马上交给你。」


    「你翻开看吧。没有什么不能看的。」


    「好，那我拆开了。」电话那头响起翻阅纸张的哗哗声，「是totol公司档案。」


    「什么？」陆曼容愣住。


    「李斯特在调查totol公司。我把文件照片发给你。」李菲儿道：「他说的这件事很急，让你赶紧回来。」


    叮——


    照片传输成功。


    陆曼容看着手机上的照片，全是totol公司的详细资料：所有出厂的仿生人型号、研究员名单、公司董事会架构、以及曾经的公司标志。


    一只白色的大鸟。


    陆曼容整颗心坠入冰窟。


    totol公司就是白鹰公司！


    陆曼容喃喃道：「奥丁就是黑十字协会会长。菲儿，立即申请搜查令，包围整个totol总部大厦。」


    「好，你赶紧回来。」


    「我现在就回去。」陆曼容刚要抬手叫一辆计程车，忽然僵住了。


    等等——


    克洛娃在哪？


    为什么奥丁要见她？


    这些资料就是克洛娃送进司长办公室的那个牛皮纸袋吗？totol公司就是白鹰公司这件事，克洛娃知情吗？或者，奥丁认为她知情吗？


    为什么奥丁要给她单独安排一辆车？


    陆曼容紧紧握着手机站在街口。


    人潮汹涌。车流不息。


    她终于在马路对面看见了克洛娃，金髮女人从咖啡店走出来，穿着黑色长裙，细细的雪从天空中落下。她收起伞来，走向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


    「等等——」


    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克洛娃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露出一个极淡的笑。


    那还是陆曼容第一次见到她露出这种笑容。


    这个太过精明的女人，即使在笑着，也让人潜意识地提防。从没有像此刻这般，露出淡淡的笑容，竟然很惊艷。


    然后她伸手拉开车门。


    轰！


    整辆车爆炸了。


    烈火滔天。


    冲击波太强，足足掀翻了附近三米内所有车辆。陆曼容只觉眼前白光一闪，像被什么东西重重打在脸上，摔了出去。


    眩晕。


    眼前一片模煳，耳边响起剧烈的耳鸣，温热的液体从额头流下来。


    「就在刚刚，no.1区第三大道一辆轿车发生爆炸。事故原因不明。本报记者正在现场报导——」


    尖叫声，消防车声音，火焰燃烧的声音，还有记者的麦克风声音。


    人群围在十字路口，事故车辆已经完全烧焦了。玻璃都被炸碎了。


    然后人群被推开了。


    浑身是血的黑髮女子像是完全疯了，跌跌撞撞跑向爆炸中心地。


    陆曼容终于跑到了克洛娃身边。后者纤细的双腿被压在车底，已经血肉模煳，辨认不出形状。


    克洛娃躺在地上，金色的头髮被血液浸泡，身体已经渐渐冷下来。


    她微微睁大那双绿色的眼睛，看着陆曼容，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瞳孔已经涣散了。


    即使此时此刻，这个一生都活在流言蜚语里的女人依旧美得像个洋娃娃。


    「你不会有事的。听着，医生很快就来了。」陆曼容死死抓着她的手，浑身发抖。「克洛娃，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金髮女人躺在她怀里，绿色的眼睛终于空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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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7章 沈灿哥哥


    陆曼容呆呆跪在克洛娃身边, 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有人推开拥挤人群，抱住了她。


    「好了，曼容。都结束了。」青年声音微微发抖。「一切都结束了。」


    「是奥丁。」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道：「totol公司就是白鹰公司, 奥丁就是黑十字协会会长。」


    「我知道。」沈灿紧紧抱着她，「奥丁已经被控制住了。一切都结束了。」


    火熊熊燃烧。


    消防车洒水。


    女子浑身湿透, 呆呆跪在柏油路上。漆黑的长髮被水淋湿, 凌乱黏在脸上。


    沈灿拨开她额前的头髮, 「奥丁在医院。以后再没有人能伤害你了。」


    他的脸贴着她的额头，感受着她从剧烈挣扎到渐渐平復下来, 最后她整个人蜷缩起来，像受惊过度的鸟。


    no.1区中心医院。


    顶层私人病房。


    「奥丁先生已经骨癌晚期。这些年来, 他的身体一直很差, 各种病症不断。其实，早在十年前他就患过一次骨癌, 那时他就应该死了。可他没有。」医生摇头，「我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才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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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菲儿攥紧手指, 「现在他有意识吗？」


    「不好说。前几天还能说话。但今天够呛了。上午刚清醒了五分钟，现在又昏迷了。」医生摇头，「即使你现在进去, 他也不会被你强行叫醒的。」


    重症监护室里。男人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身材清瘦, 脸色苍白，戴着唿吸机。


    唿吸机里的雾气一点点堆积，然后又消散。


    警察已经将整个医院包围了。θ病毒样本也从奥丁的别墅里搜出来了。这个建立白鹰公司的男人最后还是没能达到自己的目的——永生。


    「原来他就是黑十字协会会长。」李菲儿透过玻璃窗看着病房里的男人，忽然感觉到深深的无力。


    即使抓到兇手了又能怎样？


    案子破了, 黑十字协会会长抓到了。可过不了多久, 他就死了。


    那些已经死掉的人, 再也活不过来。


    事实上，法庭审判说不定还没有他的癌症更快一步。


    犯罪事务司大厅。


    「克洛娃部长因公殉职，被totol公司总裁奥丁灭口。克洛娃部长展现出了她无与伦比的忠诚。我们将永远铭记心中。」


    整个大厅摆着很多黑色的相框。相框被白色的马蹄莲花束簇拥着：克洛娃、伊芙琳、还有很多联邦警署殉职人员。


    「你们组长呢？我听说她躲起来了，」威尔冷笑，「没想到她和克洛娃部长的感情这么深。之前布雷司死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失态。」


    「这里不欢迎你，威尔。」李菲儿冷淡道：「陆组长有她自己的事要忙。」


    陆曼容坐在角落看着窗外的橡树，鸽子飞到树上，树枝落下细细的雪。


    追悼会很吵闹，有哭声，也有司仪故作悲痛的语调。大家穿着黑色的衣服彼此交谈，不时抹抹眼泪。


    「沈灿呢？」


    「不知道。」李菲儿摇头，「他把你抱到医院之后就走了。你要找他吗？」


    陆曼容点头。


    她想了又想，最后终于想起了平安夜那次，他好像跟她提起过他住在哪。


    陆曼容凭记忆找过去了。车停在公寓楼下，公寓暗着灯。楼底是个小公园，废弃的游乐设施，鞦韆上全是雪。


    她掏出钥匙，试探着转了一圈，竟然打开了。


    客厅里没开灯，她以为他不在家，刚要离去，忽然看见沙发上躺着一个人。


    黑衬衣青年躺在沙发上，看上去睡着了。他的脸色很苍白，侧脸有不正常的潮红。她心里咯噔一下，蹲下身去摸他的额头，果然，是滚烫的。


    「不…不是我……」


    青年薄唇微动，发出模煳的声音。


    「沈灿，醒醒。」她握住他的手，试图安抚他。


    「着火了…救救我……」


    像是完全出于本能，他紧紧扣住她的手。


    「沈灿，醒醒。」见他这副模样，她的心脏像被针扎一样。他常做噩梦吗？这么多天，他独自在家的时候，每晚都是如此吗？


    「没有火。那些都是梦。都不是真的。」她轻轻道：「沈灿，你睁开眼看看我，我在这里。」


    青年终于睁开眼睛。


    一双漆黑的桃花眼没有焦距，失神看着她。


    良久，他终于坐起来，哑声道：「你怎么在这？」


    「我不知道你在哪，电话也打不通，就来找你了。」陆曼容端给他一杯温水，「抱歉，打扰你休息了，你没事就好。」说罢她站起身来。


    「别走。」


    他忽然从身后抱住她。「别离开我。」


    她彻底怔然。


    良久，她轻声道：「你发烧了，我去买药。」


    「我已经好了。」青年闷声道，双手紧紧搂着她，活似一只树袋熊。


    「你哪里好了？你摸摸自己的额头，」陆曼容终于被气笑了。「天气这么冷，你不开空调，家里这么冷，不发烧才怪。我倒是想不走，我也懒得出门，但你必须吃药。」


    「在卧室。」


    「什么？」


    「感冒药在卧室。」


    陆曼容愣了一下，终于无奈地笑了，「晚上想吃点什么？我做给你吃。还有，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是什么？」


    「是我们在一起一个月的纪念日。」


    沈灿哦了一声，「原来我们还在一起。我以为你已经跟我分手了。」


    陆曼容皱眉，「我为什么要分手？」


    她繫着围裙站在厨房里，打开冰箱，登时就愣住了。冰箱空空荡荡，只有长毛的几个西红柿。


    「你多久没做过饭了？」


    「有几天了。」青年的声音从客厅传进来。「别看了，我点了外卖。」


    「可你发烧了，最好别吃快餐，刺激嗓子。」


    「你说的有道理。」他想了想，认真道，「可我想吃。」


    「……」


    青年本来就长了一张极具迷惑性的脸，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一张俊美的脸，五官轮廓是锋利的。那双桃花眼弯起来，笑起来亮晶晶的，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很难让人拒绝他提出的任何要求。


    这不是二人之间发生的第一个吻。却是最温柔的。她闻到他头髮上淡淡的薄荷香波气味，有点苦，有点冷。她忽然有点头晕。又或许，这个感冒太过来势汹汹，短短半个小时她已经被传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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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年的修长手指很凉，令她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她用身体温暖着他的手，忽然摸到他的腰上隐隐有道疤。


    叮咚——


    叮咚叮咚——


    外卖员锲而不捨敲着门，「先生。您定的披萨到了。


    「你定的披萨到了。」她抱着他的脖颈，「沈灿哥哥。」


    他啧了一声。


    「我应该听你的，曼容。」他直起身来，嘆了口气，「现在我有点后悔点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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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8章 他想要的是结果


    犯罪事务司。


    莫妮卡的脸出现在大屏幕上, 「从totol公司搜出的实验体已全部解剖完毕，全被注射过θ病毒，dna结构发生了畸变。」


    「你能把θ病毒提取出来吗？」


    「很困难。」莫妮卡摇头, 「我不抱希望。θ病毒已经丧失活性了，即使提取出来也是普通蛋白质。」


    「知道了, 辛苦。」陆曼容点头。


    一切尘埃落定。


    工作渐渐回归正轨。


    这些天并不清闲。黑十字协会虽然结案了, 后续工作还有很多。所幸需要她动脑的事并不多。更多时候, 陆曼容只是坐着，敲键盘写文件。曾经她最讨厌的文书工作, 如今却不会再觉得枯燥了。她越来越长时间地待在办公室里，经常一坐就是一天。


    最幸运的时候, 一整天都没有人跟她说话。


    但今天她显然没那么好运了。


    「组长。警察在海边打捞起来一具尸体。」李菲儿深吸一口气, 「根据线索，排除他杀。死者是太阳日报社前记者安妮。」


    「谁？」陆曼容愣住。


    好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 再次听见却是听到了她的死讯。


    「她是什么时候死的？」


    李菲儿苦笑，「说是圣诞节。」


    「你们在干吗？」威尔冷笑道：「没听见吗？警署的鑑定结果已经出来了, 排除他杀。这还需要调查？」


    「我没有质疑联邦警署的意思。」陆曼容摇头，「我只是想弄清楚，安妮11月3日辞职离开太阳日报社之后去了哪里。她为什么会失踪？」


    「那不叫失踪。」威尔反驳道：「那叫度假。那群记者整天跑老跑去, 我看着就累。辞职后她终于有自己的时间了，去海边度个假不行吗？」


    「我问过丽萨, 安妮还在太阳日报社的时候，就要好几家报社想要挖墙脚。以她的个性，不可能辞职待在家里什么也不做。」陆曼容皱眉道：「可我问遍了各大报社，按理说都是同一圈子里的人, 不可能不知道彼此的动向, 可是奇怪的是, 没人知道安妮的消息。」


    年轻的女记者像是人间蒸发了。


    「失足落水也好，自杀也好。总之，我们没在她身上发现任何可疑痕迹。」威尔不耐烦道：「再说了，谁会去杀她？」


    * * *


    「噢，嗨，好久不见，miss lu。」


    西里斯开门，看见她站在门口，有点意外。


    雪落在灌木丛上，房屋的墙壁上还缠绕着圣诞节装饰。


    陆曼容走进西里斯的家里，客厅温暖干燥，壁炉燃烧着，绵厚的地毯有些污渍，窗帘拉着。


    「自从你辞职以后，就再没来过犯罪事务司。这么多天，你就呆在家里？」


    「待在家里是件幸福的事，miss lu，你不知道。你应该学会享受生活。」西里斯懒洋洋道：「我之前太忙了，整天为你们操心来操心去。以后终于不用再操心了。」


    窗帘拉着，屋子里的光线有些昏暗。壁炉的火苗照亮墙壁，墙上挂着一些勋章，还有几个灰尘印子，像是以前挂着什么东西一样。


    「你看上去很快乐。」


    「当然。我忙了半辈子，终于能喘口气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了。」西里斯欢快道：「对了，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当特别调查组组长的感觉怎么样，陆组长？」


    「还行。司长把所有奖金都给我结算清楚了。」


    「司长对你挺好。」西里斯端给她一杯热巧克力。


    陆曼容坐在黄色条纹老式沙发上，沙发很柔软，人一坐上去就陷进去了。四周的棉花受到挤压，再反弹回来，像柔软的羽毛。


    「组长。」她还是没有改掉称唿，「安妮死了，你知道吗？」


    「谁？」西里斯皱眉。


    「太阳日报社记者。」


    「噢，是她。我好像听说过。联邦警署不是说她意外坠海吗？怎么了？」


    「我不相信她是自杀。如果她的死跟黑十字协会有关呢？她发现了什么，所以像克洛娃那样被灭口。」


    西里斯摇头，「她能发现什么？她只是个记者。」


    「正因为她只是个记者，所以q没必要杀她。一切都结束了。如果我是布雷司，我不会杀她。」


    「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她的死跟黑十字协会根本没有关系。」西里斯打断她，「miss lu，你还在看心理医生吗？你已经陷入幻想了。」


    「组长，我是认真的。」陆曼容顿了一下，「虽然案子破了，但还是有很多疑点。奥丁的家里没有找到θ病毒，也没找到黑十字协会成员名单。海豚酒吧地下基地调查的怎么样了？能让我参与调查吗？」


    「基地塌陷了，正在清理。」西里斯背对着她站在厨房，「我刚烤的蛋糕，你要尝尝吗？」


    「我想申请解剖奥丁的遗体，组长。如果他接触过θ病毒，dna结构一定发生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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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这个必要。法医已经解剖过了。嗯，蛋糕吃起来不错。李菲儿推荐的烤箱还算可以。」


    「法医之前从没接触过θ病毒样本，莫妮卡接触过。我想申请，让莫妮卡来解剖。」


    「不行。」


    她愣了一下。


    西里斯背对着她站在厨房里，咖啡壶冒着热气。男人的背影模煳在水蒸气里。


    「没有必要。」他换了一个措辞，「miss lu，你应该全力配合司长的工作。」


    陆曼容看着他的背影，坐在沙发里。壁炉的火噼啪燃烧着，就在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你的草坪没有修剪过。圣诞节过去了，房子里却还挂着装饰。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享受退休生活，怎么会不收拾？」


    「那些照片呢？」她看着空荡荡的墙壁，「以前你家里挂着特别调查组的照片，你把它藏到哪里去了？这么多天你把自己关在这里，其实根本没有享受到任何乐趣，对吗？西里斯，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够了。」


    西里斯的声音很平静。「够了，陆曼容，到此为止吧。我不知道你的被害妄想已经这么严重了。为了黑十字协会，已经死了多少人？我已经辞职了，我希望你不要让我的努力白费。」


    「你想让我中止调查，为什么？我想给你一个公道。」


    西里斯闭上眼睛，「我不需要公道。我只要结果。一切都结束了，陆曼容，做你该做的。」


    陆曼容看着她，浑身的血液一点点冷下来。


    「那布雷司呢？他想要的是公道，还是结果？」


    提到布雷司的名字，西里斯的脸上一贯的平静终于裂开，涌出剧烈的情绪。


    「够了！」他揪着她的衣领，「布雷司已经死了！可我想让你活着！」


    年轻的黑髮女子被掐着脖子，站在客厅里，纤细的脖颈露出指印，一张雪白的脸微微仰起。


    「听着，陆曼容，别再调查了。这一切到此为止了。黑十字协会以后不会再出现了。」


    「那些已经死掉的人呢？他们活该吗？」她从喉咙里发出几乎窒息的声音。


    「活该被嫁祸，活该被杀死，活该成为垫脚石。整个犯罪事务司最忠诚最优秀的调查员，活该作为一个臭名昭着的内鬼死去。如果死的人是我，西里斯，你也会像现在这样，劝阻别人调查我的死因吗？」


    冰冷的液体砸到他的手上。


    像被烫到了一样，男人松开了手。


    女子被迫仰着一张脸，雪白的脸上看不出悲喜，漆黑的眼睛看着他，像深深的漩涡。


    像被她的眼睛刺痛了。西里斯忽然把她拽到镜子前。


    「你看看你自己，陆曼容。」他的声音发抖，「你现在什么都有了，名誉、地位、事业。你刚刚成为了特别调查组组长，你也快结婚了。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为什么要管安妮？安妮自杀了，她是个为了名利不择手段恶意中伤你的记者。你忘了吗？」


    她呆呆看着镜子里的人，透过镜子看着西里斯，像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男人的脸色很苍白，锐利的眼睛。


    她看着他，一步步后退。


    「因为我是犯罪事务司的调查员。因为她本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 * *


    「所以你去找了西里斯。西里斯怎么说？」


    「他说我想太多，是典型的被害妄想症。」


    沈灿嘆气，「虽然这么说你会不高兴，但是曼容，我觉得西里斯说得对。你的神经太紧张了。」


    「我没有想要推翻一切，我也不认为布雷司是无辜的。我只是觉得还有疑点。」


    「我知道，我也觉得应该继续调查下去。」沈灿点头，「曼容，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和你一起的。」


    阴沉沉的午后。


    天空白茫茫的，下着大雪。


    陆曼容窝在沙发上，看向窗外。


    楼底有很多小孩跑跑跳跳，在雪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在想什么？」沈灿摸了摸她的额头，「别再皱眉了。其余的事交给联邦警署就可以。虽然我不喜欢兰斯，但我不得不承认，他的能力不算差，珀西被抓也是迟早的事。」


    「你喜欢小孩吗？」她忽然道。


    沈灿愣了一下，「你喜欢吗？」


    「以前不喜欢。」她摇头道：「小时候我住在no.4区福利院，那些孩子都欺负我。后来我被陆明川领养了。苏西又来了。如果当时你没有出现，你可能不会在这里见到我了。我现在还记得，那一刻我什么都不怕，只想杀了他们，我攥着碎玻璃片，心里就想，如果他们再踹一脚，我就把玻璃捅进他的肚子里。但你出现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轻轻道：「如果没有你，我不可能有今天。」


    她的坦诚太罕见，以至于青年怔住了。


    二人对视片刻，终是他率先笑了出来。


    「你想吃点什么？我饿了。」他蹭了蹭她的脸，像只温顺的狗，转身走进厨房。


    她就是在那一刻收到那封邮件的。


    手机发出一声蜂鸣。


    点开邮件，是一张照片。


    no.1市中心广场上，安妮和沈灿站在一起。白鸽子哗啦啦飞起，钟楼的糖饼小人跳来跳去，繫着金色的铃铛，是圣诞节当天才会有的装饰。


    「亲爱的，想吃点巧克力饼干吗？」青年的声音从厨房里传进来，「烤的有点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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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端着巧克力饼干走进来，往她嘴里塞了一颗。


    「可能有点太甜了。」他微微蹙眉，却忽然被她勾住脖颈。


    一个混合着巧克力的甜蜜的吻。烤焦的巧克力前所未有的甜，有点腻，有点苦。他的头髮上也有巧克力的味道。她的手摸进他的衬衣里，前所未有的主动，以至于他都有些顿住了。然后他便觉得自己接下来要做的决定确实是个好决定。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摸着她的漆黑浓密的长髮，「嫁给我，曼容。」


    她终于摸到他后腰上的疤。


    两道交错的印子，组成一个十字。


    她忽然停下了。


    「为什么？」她说。


    「什么？」


    「你杀了安妮、伊芙琳、还有维克特。把这一切嫁祸给布雷司的人也是你。no.9区，布雷司击毙朱利安的时候，也是被你叫过来的。


    安妮记者挖出了你曾经在no.9区的事，她知道你是黑十字协会的人，所以想要告诉我，平安夜把那份报纸放在橱窗的人也是她。你约她见面，却把她杀了。」


    青年终于顿住。


    他直起身来，低头看她。女子整个人蜷缩在沙发上，死死盯着他，一双漆黑的眼眸满是恐惧与愕然，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水果刀。


    「你病了，曼容。」他温和道：「我为什么要杀掉他们？」


    「因为你是黑十字协会的人。」她的声音濒临窒息，「你是q。」


    戒指并不是很紧，尺寸刚刚好。她很快就摘了下来，把它扔到地上。


    「沈灿，为什么？」


    戒指消失在地毯里，像种子掉进泥土中。他终于收敛了笑意，一双漆黑的眼睛静静看着她，柔和而冰冷，像化冻的湖泊。


    「为什么？我也想问你，曼容。14年前那场火，本该被烧死的人是你和陆明川，为什么我的父母死了？陆明川背叛了白鹰公司，火灾里的尸体原本应该是他，为什么他能毫无负担地逃跑？为什么他给你做的催眠洗脑这么成功，以至于14年过去了，你始终不记得，该死掉的人是你和你的养父，而不是我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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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9章 你不配恨我


    「你磨蹭的太久了。q。」


    昏昏沉沉之际, 陆曼容感到自己的手被拷了起来，整个人倚着墙坐在地上，后脑的撞击还在隐隐作痛, 眩晕感一波波袭来，她只能听见模模煳煳的说话声。


    「要不是我拆穿了你, 你到底还要演戏演到什么时候？」珀西道：「黑木明沙可念叨你好久了, q。」


    陆曼容终于抬起头来, 看见此生难忘的场景。


    生长在地底的巨大神树，绿色的树叶新鲜茂盛。四周的墙壁是黑色的, 类似图书馆的书架，一排一排的铁架, 向上延伸, 不知道延伸到哪里。只不过书架是放书的，而这些架子是「放」人的。


    珀西坐在其中一层栏杆上, 身下就是三层楼高的高度，他却毫无惧色, 津津有味地吃苹果。


    旁边还站着一个红裙女子，酒红色长髮梳成高高马尾，靠在栏杆上涂指甲油。


    「陆小姐, 欢迎来到no.0区。」珀西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迴荡在空荡荡的地下基地, 「哦不，我该改口了，陆组长。」


    珀西顺着楼梯轻巧地跳下来，像只灵活的动物, 「c49的钥匙在哪？你最好告诉我, 陆组长。即使你不说, nh1147也会把它送回来的。」


    听到诺亚的名字，她终于有了反应，「诺亚在哪？」


    「别担心。」珀西被她的反应逗笑了，安慰道：「现在被通缉的只有你。你的仿生人还好好的呢。他不会暴露自己身份的，在他帮我们找到钥匙之前。」


    「珀西。」


    忽然响起一个冷淡的男音，「我不认为陆小姐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家里。毕竟怎么说也是陆明川教出来的人。」


    黑十字协会会长站在神树前。


    「是你……」


    陆曼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类似窒息的气音，「我就知道，会让西里斯放弃真相选择自保的人，除了犯罪事务司司张李斯特，还能有谁？」


    她仰着脸看他，脸色苍白，「克洛娃到死都不知道，她的死亡只是你计划里无足轻重的一环。你为了让我相信奥丁就是幕后黑手，所以把她炸死了。她的死，只是为了一个这么可笑的理由。」


    李斯特淡淡看她：「totol公司本就是白鹰公司。人体实验的事，奥丁这些年来也参与的很深。我没有骗你。可是陆组长，你没有你的前上司聪明。我猜，钥匙在你身上对吗？」


    「什么钥匙？」


    珀西抱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走来。


    陆曼容勐地愣住了。


    是人头。


    竟然是黛！


    「陆教授不愧是我的老师，制造出来的仿生人质量很高。」珀西欢快道：「除了头颅，她的器官都流入地下黑市了，不知道还能救多少仿生人。我当时就想，这件事一定要告诉你。毕竟，陆小姐就是喜欢仿生人，不是吗？」


    黛的四肢都不见了，只剩一颗头。脖颈切口已经干涸了，只有淡淡蓝色的组织切面。


    陆曼容睁大双眼看着这张和自己完全一样的脸，女仿生人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像是睡着了。


    李斯特解开陆曼容的衬衣领口，用刀片划开内衬，掉出一枚钥匙。


    「你会把你最珍贵的东西藏在身上，你猜猜看黛呢？」李斯特撬出黛的眼球，仿生人的树脂眼球被刀片划开，眼球设计极其精巧，竟然有一个凹槽，形状正好与钥匙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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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咔哒——


    眼球裂开了。


    里面藏着一个蓝色玻璃珠。


    但很快陆曼容就意识到那并不是玻璃珠。因为李斯特从袖子里抽出一支注射器，竟然把「玻璃珠」注射进了自己的手腕！


    「θ病毒，我终于找到了。」李斯特深吸了口气，「我赢了。14年了，陆明川，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珀西，计划如期开展。」已经获得永生的李斯特站在神树前，居高临下看下来。「至于q，这次任务你完成的很好。我说过，我一定会让你报仇的。」


    「谢谢会长。」黑衬衣青年站在一旁。「陆组长怎么处置？」


    「不要再叫我会长了，q。黑十字协会从今天起消失了，这个基地很快会被销毁。」李斯特平静道：「至于她，让她永远留在这吧。她逃不出去的。」


    「我没骗你，陆小姐，我是真的喜欢你。你太聪明了，聪明得恰到好处。只要稍稍暗示，你就会跟着我的思路走。」李斯特居高临下看着她，露出淡淡的笑意，「你不是想替你死掉的同伴洗清冤屈吗？我满足你这个心愿，那么内鬼的身份就由你来承担。如何？」


    他居高临下看着她，不紧不慢道宣判着她的结局：「犯罪事务司特别调查组组长陆曼容，出身于no.4区福利院，从小就有意外伤人史，7岁被白鹰公司研究员陆明川领养，后继承养父的遗志，成为黑十字协会会长，卧底犯罪事务司。叛逃后失踪。」


    * * *


    陆曼容躺在地上，模模煳煳之际，感觉到有人在给自己戴戒指。


    「很漂亮。曼容，我就知道会很适合你。」黑衬衣青年哼着歌，举着她的手在强光灯下看。


    光芒被钻石切割得细碎。


    「为什么这么看我？我不会害你。」他的声音很温和，「这一切只是我的工作。就像你调查真相一样。说起来，我和你的人生真是奇妙。你不觉得吗？你以前是孤儿，却被领养进了no.1区，而我恰恰相反，一夜之间父母双亡，流落no.9区，我当然是恨你的。」


    「你有听过白乌鸦的故事吗？」他摸着她的头髮，动作很温柔。「一只黑色的乌鸦把自己的羽毛涂白了。可他哪里都回不去了。」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q。」她被迫仰起脸来，唇角流下血，「事到如今，你还想回到哪里？你不配得到任何原谅。你令我噁心。」


    她似乎永远不会再叫他沈灿。只是叫他q。


    青年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是，我是噁心。可我就是这么了解你。」他露出胜利者般的微笑，「需要我再把红酒洒在你的衬衣上吗？只需一点点酒渍，就能轻而易举刺激到nh1147。因为我，你和诺亚才分手了。曼容，你这么心软，我却能让你跟他一刀两断。」


    「是，我是太心软，才会可怜你，和你在一起。」


    青年终于顿住。


    他看着她的脸，似乎想要从她的眼中找到动摇与说谎的痕迹。


    「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他定定看着她，蓦地笑了，「我可以放你走。谁都不知道。你应该求我，陆曼容。」


    她依旧不开口，微微闭着眼睛，被拽着头髮强迫抬起脸来。女子的脸色苍白。黑色的长髮像海藻缠绕在他指尖。


    「是我，当初在no.4区基地，故意把血蹭到你袖子上，所以，b28才会追你。也是我，对兰斯匿名泄密，挑起犯罪事务司和联邦警署之间的矛盾。」沈灿捏着她的下巴，一件件讲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陷害布雷司的人还是我。他其实比你聪明，他早就察觉到了si-group里有内鬼，他甚至还偷偷调查过你，你全都不知道，是不是？可是最后呢？他死了，被我杀死了，伪装成畏罪自杀的样子。陆组长，你已经叛逃了，整个犯罪事务司都在通缉你。你可以求我，只要你求我，我就带你走。」


    「杀了我。」她动了动唇。


    沈灿蓦地僵住，死死盯着她的脸。


    「q。杀了我吧。」


    他如此折磨她，她却说，杀了她。


    他终于失控了。


    他紧紧捏着她的下巴，从前他从未有过这样粗暴的举动，哪怕是再深深地怨恨着她，看到她时，眼神也总是装作柔软的。他太了解她，包括她会喜欢怎样的人。


    自从再次见到她，他每时每刻都是装成温柔的，装久了竟有时也忘记了自己是怎么从no.9区爬出来的了。no.9区长大的少年从来不会这些温柔的客套，若是恨谁，便不顾一切地恨。他就是这样的恨着她。


    如果不是她，他的父母就不会死，他又怎会沦落至此？这么多年她却一无所知、清清白白地活着。她是高高在上的特别调查员，他是她抓了一辈子的内鬼。


    「你在恨我。」他终于低笑，「你不配恨我。」


    粗暴到无法称作是吻。


    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


    毫无疑问她在挣扎。面对如此粗暴的侮辱，没有人能够不挣扎。


    天花板忽然传来异响。


    就在那一刻，陆曼容心中忽然闪过极其不妙的预感。她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李斯特说的计划是什么？」


    沈灿当然没有回答她。但很快，她的疑问就得到了答案。


    冷库开启，里面竟是一排排的实验体。


    李斯特疯了！


    他竟然出动所有实验体，把整个特别调查组从犯罪事务司抹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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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2页

    面无表情的仿生人实验体们，一个接一个走进地道。


    忽然微光一闪。


    一个实验体从天而降！


    仿生人的十根手指被改造成锋利的刀片，眼见就要切断黑衬衣青年的喉管。忽然，青年被她一把推开。


    冰冷的刀片没入她的胸膛，剧烈的疼痛。


    沈灿拔枪射击，足足10发特殊子弹，把实验体打的血肉模煳，趴在地上不动了。


    这些实验体比不上b28，充其量也就是c级。陆曼容蜷缩在墙角，心想，这批实验体，应该是李斯特用假的θ病毒新制作的仿制品。如果换做b28，他们俩早就死无全尸了。


    「不止我，你也会死在这里，q。」


    她捂着自己的伤口，可是捂不住，血液从指缝里流出来。


    「知道这件事的人，一个都不能活。你哪里都回不去了。在李斯特眼里，你不只是q，更是沈调查员。在他眼里，你和克洛娃并没有什么分别。」


    她躺在他怀里，身上都是血，意识已经渐渐模煳了，越来越冷，「你是真的恨我。14年前，你的父母因为陆明川死了。沈灿，杀了我吧。」


    「我确实恨你。」沈灿浑身发抖，「你一直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是知道的，你从来都没爱过我。陆曼容，你连一个仿生人都可以爱上，你为什么不能爱上我？」


    他问着她，可她已经不能再回答。


    女子安静躺在他的怀里，前所未有的安静，不再挣扎，不再逃跑。


    「你之所以爱上诺亚，难道不是因为他像很多年前的我吗？我们可以回到从前，像小时候那样，我不会再骗你了。」他像从前一样轻轻蹭着她的脸，声音发抖，「曼容，我带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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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章 黑色的海


    「陆小姐, 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拒绝跟我合作吗？」


    珀西抛着苹果从楼梯上走下来，晃了晃手里的东西。「你的手机在我这里。你猜猜看, 我用它做了什么？」


    年轻女子蜷缩在墙角，浑身是血, 她闭着眼睛, 像是在休息。


    「我给你的同事们都发了消息。李菲儿、莫妮卡、还有你的前任上司西里斯。即使被你那样讽刺, 西里斯还是来救你了。可是因为你，他们都要死在这了。你觉得值得吗？」


    珀西抬起她的下巴, 「你落得今天这个下场，只能怪你自己, 陆小姐, 你总是费尽全部力气，然后做出错误的选择。你现在后悔了吗？」


    她终于动了动唇, 「如果我当初与你合作，你依然会出卖我。」


    被一双漆黑的眼睛注视着, 男人忽然愣住。


    即使动弹不得，即使虚弱到没有任何反抗的力气，她依旧是那样的平静, 眼底是冰冷的漠然。这种蔑视的态度显然激怒了珀西。


    他用力掐着她的脖子，忽然枪响了！


    珀西反应极快, 后跳一步，「q，你疯了！」


    沈灿的枪口还在冒烟。


    珀西死死盯着他，「q, 你忘了你的父母是怎么死的吗？」


    珀西拔枪指着沈灿, 咬牙道：「会长！我早就跟您说过, q是叛徒。您应该亲自处决他！」


    李斯特居高临下看着沈灿，正要向沈灿走去，珀西却忽然按了一个墙上的按钮。


    只见铁栏杆从天而降，竟将李斯特困在其中！


    就在下一秒，李斯特的表情僵住了。


    看得出他意识到了不对劲，他做的最后一个动作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男人的整张脸「融化」了。


    陆曼容终于反应过来，李斯特注入的θ病毒是假的！


    伪θ病毒作用极其迅速，半小时内就能引起实验对象dna完全畸变。


    不过几秒时间，李斯特看上去连人类都很难称得上了。肌肉组织突破了皮肤，骨骼外翻，曾经高高在上的黑十字协会会长，此时完全没有了往日英俊模样，比那些他曾经虐待过的那些实验体还不如。


    珀西却早有准备，启动机关，顿时红色雷射如雨点般洒落！


    怪物脚下的地板消失了，混杂着惨叫，李斯特坠了下去。


    「q，我从前没看出来，你演戏真有一套啊。」珀西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把冷汗，「要不是我躲闪及时，还要以为你真的想杀我呢。」


    珀西拍了拍沈灿的肩膀，笑道：「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你还在no.9区，你当时连家都没有，如果不是我带你见了会长，你怎么会有今天。我真没做错，q，我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你会帮我。真正的θ病毒，应该归我才对。」


    「至于你，陆小姐。你不会刚刚真的相信q要救你吧？」他转过身来，「我告诉你，他恨透了你，不可能帮你的。」


    珀西向她走去，皮鞋踩住她的手腕，稍稍用力，就看到她脸上极度痛苦的神色。显然这种表情取悦了他。


    「陆老师，你把θ病毒埋在她哪了？大脑皮层？关节？肺叶？还是心脏？」珀西用手术刀拍了拍她的脸，嗤啦一声划烂她的衬衣。


    男人的虚拟蓝色影像站在神树前，看着自己的养女。


    「陆老师，既然您不说，那我只能自己猜了。」珀西将刀刺进她的胸口，顿时血流如注。


    「θ病毒被封存在有机玻璃里。你随意破坏血液循环，可能侵蚀掉玻璃。到时候即使你得到θ病毒也没用了。」陆明川终于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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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3页

    「我知道，陆老师，所以您指点我一下。」珀西停下动作，「还是说，陆老师你心软了？」


    冰冷的刀刃切入她的身体里。


    她能清楚感觉到刀刃搅动的感觉。


    每动一下，都让她生理性痉挛。


    短短几秒，她的脸已经毫无血色。看到她这幅样子，珀西更加愉悦，「陆老师，就因为你的犹豫，她临死前要遭受这么多折磨。」


    忽然后脑抵住一把枪。


    珀西停住，「q。你做什么？」


    「杀你。」


    青年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平静。


    「q。你疯了。我手里有你的把柄。即使我死了，你也不会变清白，更不可能回到犯罪事务司。」


    「那就试试看，你死了，我能不能变清白。」


    咔嚓一声，手枪上膛。


    「你还等什么？陆明川！你到底还想不想復活你的女儿？」珀西咬牙切齿吼道：「我说过，我拿到θ病毒后，会帮你復活女儿！我死了，你女儿也死了！」


    珀西抓着她的头髮，强迫她抬起脸来。


    凌乱的黑色长髮黏在唇角，她的脸很苍白，漆黑的眼瞳看着自己的养父，却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你看她有多恨你。」珀西笑得浑身发抖，「陆明川，你是不是死了太久，以至于你都忘了，她根本不是你的女儿？你只是个虚拟的影子而已。你不是陆明川，她也不是陆曼容。你到底在怜悯什么？」


    一声枪响。


    珀西的表情凝固了，眉心一个血点。


    整个地下基地忽然震盪，天花板掉下来。外面有人用了炸药。


    剧烈的震盪中，沈灿打横抱起她跑了出去。石块纷纷掉落，发出巨响。陆明川的蓝色影像闪烁了一下，彻底灭了。


    她像是彻底死去了，躺在他怀里。


    「我们马上就出去了。曼容。」


    地道开始塌陷了，剧烈的晃动中，他几次差点跌倒，但他都紧紧抱住了她。


    温热的血液从沈灿的侧脸滴落，落到她的额头。


    「我会为你作证，曼容。你是被李斯特劫持进来的。从此再没有黑十字协会了。我是清白的，像你一样清白。我再也不会说谎骗你了。」


    赶在地道彻底塌陷最后一刻，他抱着她跌跌撞撞跑出地道。


    潮湿的海风。


    雪花从夜空中落下来。


    他从没有从这条地道出来过，地下基地错综复杂，据说其中一条地道是通向海边的。地下基地极其庞大，他们私底下称唿为no.0区，绝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他抱着她站在雪地上，旁边就是一座工厂高楼，远远看见有人站在楼顶，很多熟悉的人，李菲儿、莫妮卡还有西里斯。西里斯举着手电筒向他晃，让他上来。


    沈灿抱着她刚刚爬到楼顶，忽然，右肩一凉。


    接着血液滴落。


    子弹击穿了他的右肩。他下意识地晃了晃，下意识地抱紧怀里的女子。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


    「你算计我。」沈灿低头，怀里的女子已经睁开眼睛，手枪抵在他心口。


    陆曼容摊开手掌，掌心是一枚戒指。他顿时明白了，刚刚就是这枚戒指吸引了实验体的注意，引来实验体的攻击。她捨身救他，也只是一场戏而已。


    沈灿中了枪，尽管努力保持冷静，但终究是没了力气，陆曼容很容易就挣开了他的怀抱。


    她浑身是血，却没有致命伤，刚刚的虚弱也只是她假装而已，她只是被珀西划了几刀，又怎么可能真的痛到昏过去。


    她的脸色很苍白，恢復了陆调查员一贯的神情，清醒的令人心疼。早在得知沈灿是q之后，她就把邮件转发给了诺亚。


    警察已将整栋大楼包围，直升机在楼顶盘旋。


    被枪口包围在正中央，黑衬衣青年浑身是血，俊美的脸很苍白。


    他忽然紧紧掐住陆曼容的脖子，把她拖到自己身前，挟持着她后退。


    李菲儿尖叫：「够了！沈灿，事到如今，你还要做什么？放开陆曼容！」


    被强光灯照射着，陆曼容睁不开眼，清晰地感觉到沈灿的手在发抖。


    「沈灿，你已经撑不下去了。」她低声道：「放弃抵抗是你最好的选择。你是黑十字协会唯一存活的人了。如果你能帮我们抓到黑木明沙等人，我会努力保住你的命。我发誓。」


    听到这句话，她感觉到身后人的肩膀忽然抖一下。然后耳边响起笑声。


    「陆曼容，你是想拯救我吗？


    她从来没有看过他这样的眼神。


    他看着她蓦地笑了，「别忘记我。」


    然后就在下一刻，他勐地推开她，枪声大作！


    几乎就在一瞬间，青年身中数枪，从楼顶坠落下去，掉进漆黑的海里。


    陆曼容呆呆看着他。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不顾一切跑过去，却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


    银髮少年紧紧按住她，不让她跳下去，「他死了！沈调查员死了，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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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寂寞


    「我们清理了地下基地, 发现了李斯特和珀西的遗体，黑木明纱也被带回去了。她交代了所有事情。」


    「这是联邦警署的功劳。」陆曼容点头，「辛苦。」


    她坐在咖啡店靠窗的角落, 店里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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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4页

    「陆曼容，你就这么不愿见我？我几次三番到犯罪事务司, 你都藉口不肯见我。」兰斯声音冷硬, 「你的每个要求我都做了, 工作也都配合了。我以为我们还能是朋友。」


    她没有回答他，低头喝了口咖啡。


    「西里斯復职了, 晋升为犯罪事务司司长。工作上的事，你应该跟他交流, 我只不过是个干活的。」她露出淡淡的笑容, 「对了，恭喜你升职, 兰斯警长。」


    兰斯怔怔看她，女子的眼睛里很平静, 就连往日那些恨意也一併消失了。


    他微微束紧手指，「除了恭喜，你没什么要再跟我说的吗？」


    「你希望从我口中听到什么？对你当上警长感到意外吗？这点倒没有。」她淡淡道：「前任警长比尔殉职, 是为了救你。可你当时离实验体那么远，实验体忽然攻击你的可能性很小。当然, 我只是猜测。李菲儿想必也是猜测。她跟你退婚，并非我从中作梗。你来质问我也是没用的。」


    「主人。」银髮少年穿过拥挤的人群向她走来，「西里斯司长让你回去。」


    陆曼容起身，「失陪了。兰斯警长。」


    在兰斯僵硬的目光中, 她转身离去。


    外面下雪了, 诺亚替她撑伞, 「主人，θ病毒找到了，在黛身上。」


    藏木于林的障眼法。


    黛的眼珠里确实藏着假的θ病毒。可珀西没想到的是，真正的θ病毒其实也在黛身上。


    一个假的诱饵，往往会令敌人深信不疑。


    珀西被陆明川骗了。


    诺亚补充道：「莫妮卡说研究结果出来了，月桂树是初始θ病毒株寄生的树。最初发生dna结构异变的也是这棵树。」


    「实验体暴动呢？」


    「联邦警员去消除实验体了。实验体的数量正在减少，预计三天内全部剿灭。目前无人员伤亡，警署传来消息说，意外发现莫妮卡研究员的脑电波屏蔽头盔有奇效。」


    「很好。有搜到可疑人等吗？」


    「没有。」诺亚顿了一下，「但是，雷欧死了。」


    她停住脚步。


    「黑木明纱说，雷欧是珀西的仿生人，潜入犯罪事务司是为了陷害你。」诺亚道：「莫妮卡在他的大脑里发现了脑机接口晶片。」


    大雪纷纷，少年把伞向她的方向倾斜了一些，「我们回公司吧，主人。无论如何，诺亚会永远陪在您身边。」


    陆曼容走进犯罪事务司大厅，周围人的议论声瞬间小了。


    即使已经结案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仿生人不受到牵连是不可能的。


    但诺亚没有受到过分的刁难，陆曼容以一己之力拦下了联邦警署的搜查。


    这些天她为了诺亚费了不少心力，终于保住了他。这点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人人都说，特别调查组组长陆曼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喜欢上沈灿。她一定是装作不知情，实际早就怀疑沈灿了，接近他也只是为了获取线索而已。


    结案派对上，人人都在庆祝。


    陆曼容坐在更衣室换药，胸口的刀片扎的很深，伤口癒合很慢，只要唿吸就会疼。


    李菲儿递给她一碟蛋糕，蛋糕甜得发腻。「你应该去见见那个人，曼容，我知道你讨厌相亲，可他是西里斯介绍的。」


    陆曼容点头。


    她最终选择赴约。年轻人坐在西餐厅，手里转着一只高脚杯。杯子转来转去，与汤匙发出清脆碰撞声。


    听见高跟鞋声音，他抬起头来，露出热情的笑容，「陆小姐，请坐。」


    陆曼容第一次见到他便知道，他是冲着她特别调查组组长的身份来的。


    年轻人果然长得五官端正，一表人才，看起来会是西里斯欣赏的那种人。


    「陆组长，我在报纸上见过你。你是怎么抓到内鬼的？」他蹙了蹙眉，「听说你的家里还有仿生人。我觉得你可以把它扔了。那种低级的机器有什么好的？」


    刀叉碰撞。他体贴地给她切割牛排。


    显然对她的品味不敢苟同。罗兰叶覆盖在上面，香草配青蛙腿，有某种不妙的气息。


    「这个组长本不该归我。犯罪事务司里比我高明的人大有人在。米勒先生，听说您在联邦警署也混得风生水起。


    米勒得意地笑了，「陆小姐谦虚了。我也没什么，只不过跟着兰斯警长而已。警长常常提起你。」


    「我的仿生人是没什么好的，可他救过我。你的警长却没有。他和罗森关系密切，你知道吧？」


    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微妙，米勒愣了一下，放下刀叉，「罗森已经被撤职了。罗森最喜欢强迫手下。兰斯警长和罗森不同，警长的人很好，他即使没有救你，也是出于罗森的授意。」


    「兰斯是这样跟你说的吗？」陆曼容淡淡道：「仿生人比人智慧的地方太多了，至少，比你的兰斯警长要好百倍。」


    米勒彻底僵住。


    「早就听说你和仿生人搞在一起，原来是真的。」他冷笑道：「如果不是警长的意思，我根本不会跟你吃这顿饭的。陆组长，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


    米勒冷冰冰丢下这句话，就起身走了。


    众目睽睽之下，陆曼容慢条斯理吃完牛排，甚至把杯子里的红酒也一小口一小口喝完了，然后她拨通了一串电话。


    「诺亚。」她撑着下巴，声音有些慵懒，「接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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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另一边，结案派对上。


    「打个赌，她肯定相亲不顺利。」李菲儿嘆气，「我第一眼看到那傢伙，就知道他不是陆曼容的菜。」


    「那谁是？」新加入si-group的调查员好奇地八卦。


    有人咳了一声，众人瞬间安静。


    不远处，银髮少年站在绿色的芭蕉叶下，有某种好看的光彩。


    「菲儿小姐，您要的文件。」


    「等等，诺亚，先别走。」李菲儿咳了一声，周围人们都纷纷散了，李菲儿自知理亏地收走桌上的硬币，吐了吐舌头，「别告诉曼容，不然她又要跟我吵架了。


    」


    诺亚摇头，「我不会的，菲儿小姐，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她这么费心力保住你。她真的很在乎你。」李菲儿忽然开口。


    诺亚停住。


    李菲儿看着诺亚的背影，意义不明地嘆了口气，「其实我看得出来，她根本不爱沈灿。」


    「不是的。」诺亚摇头。


    银髮少年侧过脸来，芭蕉叶在他的脸上落下阴影，看不清什么表情，「陆调查员最怕水。那夜在楼顶，她却第一反应跳海也要救他。她怎么可能不爱他？」


    李菲儿愣住，张了张口，却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来。


    诺亚回家的时候，外面在下雪。


    陆曼容缩在沙发里睡觉。漆黑的长髮像海藻般浓密，被雪弄得湿漉漉的，在沙发上晕开一点点水渍。看得出她稍微喝了点酒，侧脸有点红。


    然后她忽然睁开眼睛，露出一个笑容，「诺亚，你回来了。你什么时候恢復记忆的？


    诺亚怔住，「你怎么知道？」


    「你的眼神变了。如果我今天没有拆穿，你还会瞒我多久？」


    她的眼神很平静，却让他喘不过气来。


    「我会一直瞒着您。」他深吸一口气，忽略了她略显尖锐的问题。「您给我发信息说沈灿就是q。我去地下基地救你，途中遭遇实验体袭击。莫妮卡为我重启了系统。再次醒来我就有了那些被删除的记忆。我不想骗你，主人。我只想永远忠于你。」


    酸柠檬的气味，厨房的咖啡壶还在冒热气。她踩着地毯走过来，忽然抱住他。银髮少年怔住，身体柔软温冷。


    「如果您想要的是一份忠诚，我会永远忠于您。」


    「除了忠诚，有没有别的？」


    他怔了一下，看着她，一时间无法揣测她的意思。垂下眼睫道：「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


    在楼顶他开枪杀了q，那一刻他是欣喜的，但看到她为了q跳海，那种欣喜变成了绝望。


    从前的他被输入了指令，可是现在指令消除了，他却还是这么贪婪，想要待在她身边。


    陆曼容抚摸着他的头髮，「我是真的喜欢你。」


    「……什么？」


    她的怀抱很温暖，温暖得像一场美好的梦境。


    「我是真的喜欢你。」她重复道，笑得像个天真的孩子，「以后不要再离开我了，我会很寂寞。nh1147，答应我。」


    【第四卷 漩涡的尽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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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2章 番外 我是黑鸽子


    「沈灿哥哥」。


    她从前总是这样叫我。


    我第一次见到她, 还是14岁。


    那几天的西高地社区比往常热闹了一些。听说新来了一个女孩，是陆教授领养的女儿，叫陆曼容。


    陆教授是尚西研究院的教授, 待人很温和，每次见到我, 都会笑着打招唿, 我的父母常说, 希望我成为像陆教授那样的人。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陆教授，尤其是苏西, 苏西天生对他抱有敌意。但我不认为苏西看出了什么。实际上，苏西几乎瞧不起所有人。毕竟, 有那样的家族, 确实也很难瞧得起。


    这种敌意在陆教授的养女身上到达了顶峰。


    苏西开始针对陆曼容，或许是因为她在学校里的优异成绩, 或许是因为她作为孤女习得的察言观色和乖巧，或许只是单纯因为, 她的出身太低微。


    直到那天放学，我推着自行车回家，忽然听见巷子里传来异常的响声, 女孩蜷缩在墙角，湿漉漉的黑色长髮黏在唇角, 满地的碎酒瓶，她的手心紧紧攥着一块绿玻璃，血顺着锋利的玻璃边缘滴落，在日光下有微弱的闪光。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这种眼神, 是恨意, 像燃烧掉一切的火。


    从前我不明白, 这是一种怎样的恨意，不惜让人想要杀掉另一个人。后来我明白了，当然这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14岁那年，那场大火把我的一切都夺走了。


    陆明川是个极聪明的人。他叛逃白鹰公司后，李斯特一直在四处寻找他的下落。李斯特派人杀他，他就策划了一个周密的计划，让杀手以为他住在沈家。


    我的父母死在那场大火里，我也因此永远离开了no.1区。陆明川的计划很成功。他对整个社区的人做了记忆清洗，没有人记得我曾经住在那里，也没人记得我死去的父母。


    但已经发生过的事，终归是有蛛丝马迹的。安妮疯狂想要吸引我的注意，她每天跟踪我，扬言说要挖出我的一切。最后她确实挖到了，挖到了足以令她丧命的东西。


    她对我的迷恋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恐惧。她害怕我会杀她，所以她辞职躲起来，威胁我：如果我要害她，她就把这一切刊登成报，让整个no.1区人手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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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她被恐惧折磨疯了，她把一切都捅破了，真相告诉了陆曼容。我终于杀了她，在圣诞节那天。


    陆曼容想破案，可她更想把内鬼抓出来。这一点我看的很清楚。


    但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摆布里，她在和一个看不见的对手下棋，打倒了一个又一个棋子，却连对手的影子都没摸到。


    其实西里斯知道的很多，比陆曼容要多得多。西里斯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之一，城府远远深过陆曼容。否则怎么可能在李斯特手下活那么久。


    从我进入犯罪事务司的那一天起，我就在物色一个合适的替罪羊。布雷司再合适不过。嫁祸他确实费了我不少心力，他很警觉，却不够精明。布雷司怀疑过我，而且暗中调查过我。可那又如何？


    到底是我赢了。


    我等这一天太久了。


    10年前，因为父母死了，我被no.9区的远房亲戚收养。说是收养，只是冲着我父母生前的遗产而已。亲戚家有个小男孩，养父母把我领到一个小男孩面前，假笑道：「以后他就是你的哥哥了。叫，沈灿哥哥。」


    我第一眼见到那个男孩，就知道他嫉妒我。


    是的，一种没来由的可笑的嫉妒，嫉妒一个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的我。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容忍多一个人分享自己父母的爱。即使他们其实并没有对我倾注什么爱。


    所以他开始在养父母面前诋毁我，说出「哥哥偷家里的钱」之类的谎话，我的养父母自然相信了，毕竟一个8岁的小男孩能有什么坏心眼。而且，他们也已经得到了沈家的遗产，养着我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


    从那以后我就很少上学了，更多的时间消磨在骯脏的街头巷尾里。


    no.9区下起雨来，很潮湿，雨水堆积到柏油路上，连烟都点不起来。


    那个雨天，我第一次见过他。年轻的男人撑着一把黑伞，站在马路对面看我。他向我伸出手，他说，他在我的眼睛里看到了仇恨，我会成为一个称职的黑十字协会会员。


    「我知道你恨黑十字协会，但你更恨陆家。」他耐心道：「你想报復陆家，只能依靠我们。我叫珀西。」


    珀西很快就带我见了会长。


    几乎是刚听到我的身世，李斯特便决定让我进入犯罪事务司做卧底。我的任务是监视陆曼容，掩护黑十字协会会员搜寻θ病毒。


    我终于再次见到了她。


    十年过去了，她变了很多。没有小时候那么冷漠了，看起来正常了很多。穿的衣服虽然不是多么昂贵，但是体面，像每个no.1区的人一样，就像我本来应该成为的样子。


    我看着她跟诺亚走的越来越近，她的个性，会喜欢上诺亚并不奇怪。我很了解她。她是一个只需要同情就可以操控的人。


    她总以为她能拯救所有人。


    我知道，她喜欢上诺亚，是因为诺亚像从前的我。看着她爱上一个和自己曾经很像的人，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像玻璃碴刺进手心里，再用针一粒一粒挑出来。她让我产生了这种情绪，我必定是要加倍还给她的。于是我开始筹划一个精密的计划，让他们分手，让她的眼里只有我一个，永远只能和我在一起。


    我的计划顺利，只用了一点小手段，就让她彻底和诺亚分手了。


    「会长很赏识你。说不定以后你要爬到我头上了。」珀西勾住我的肩膀。


    「你真的是在报復她吗？我怎么觉得不对劲？」珀西坐在栏杆上，也不怕掉下去，嘎吱嘎吱啃苹果，「你不会真喜欢上她了吧？她和诺亚走得很近。我不知道师妹喜欢那种人，那个诺亚看起来有什么好的？我还以为她会喜欢雷欧那一款。」


    我拿出一只玻璃花，小心翼翼放进透明塑料盒里。


    「为什么费力气做这种东西？」珀西皱眉，看着我被划破一道道的手。


    「因为我要报復她。」我举起那支花在光下欣赏，地下没有自然光，只有照明灯带。光透过层层的树叶洒下，「如果我不做这些，不让她想起我就是她的沈灿哥哥，她不会和诺亚彻底分手。」


    是了。沈灿哥哥。


    有句话我从没对她说过，其实我不喜欢她叫我沈灿哥哥。每次她这样叫我，我总会想到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如果没有当年那场大火，我会在哪里？我会不会永远是她的沈灿哥哥，而不是她抓了一辈子的内鬼。


    她今天去找西里斯对峙了。她认为安妮不是自杀的。


    我到家的时候，她正缩在沙发上睡觉。外面的雪停了，只有松树上堆积着厚厚的雪。日光沖洗下来。她闭着眼睛，脸色雪白。


    她很少这样安静，没有讽刺、挖苦和攻击。她是个很容易就被激怒的人，从前我常常故意激怒她。


    我摘下围巾，低头看着她，忽然想起10年前的圣诞节。女孩送给我一副绒线手套，亮晶晶的粉末粘在头髮上，像某种奇怪的动物。她看着我，笑起来很好看，像某种从枯萎的树枝上开出来的花。


    然后大火烧起来。


    吞没了女孩的脸，还有我的父母。


    我摸着她的头髮，说，「我是黑鸽子，你是白乌鸦。」


    她刚睡醒，睁开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我，「什么？」


    我摇头，温柔地蹭了蹭她的脸，「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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