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策大明宫》 1.初识不太美好啊 http://.biquxs.info/

青雀深切的希望有朝一日她能叉着腰傲慢的指着李承英的鼻子将他骂个狗血淋头晕头转向找不着北而瑟瑟不敢发一言。 青雀觉得自己真是倒霉,这样一个除了招惹她就跟一无所能似的的李承英,将来会是她的夫婿。 尽管青雀万分不愿意,甚至还同父亲薛仪闹了场大脾气,她才刚刚等到薛仪将她从扬州接回来,又答应要带她一起去凉州,还有一匹漂亮的大红马送给她,她可不要孤零零呆在的长安,可她的反抗还是一点用也没有,谁让这门亲事是皇上跟皇后亲自来求的呢。她父亲虽然是个右卫将军,可在二圣面前,也实在不怎么够使。 薛仪再三表示了很为难,青雀母亲新丧,正在守孝,青雀还是个乡下养的没什么见识的小丫头,而沛王正当婚龄恐耽误了皇家子嗣。 青雀听了这话虽然很不乐意,就李承英那好猎游乐的公子哥儿样儿,还说得她很配不上他似的,不过看在也是为了替她免去这飞来的麻烦的份上,勉强一下也就不计较了。 按理说话到了这份上,这婚事也就该黄了罢,谁知皇上大腿一拍,居然就真的让李承英等三年在娶,当场就惊掉了在场的众位大臣的下巴。 再后来,没办法,青雀还是没能去成凉州,于是青雀就这么被留在长安,又在皇后的安排下进了大明宫,同宫里小青雀一岁的长乐公主一同进学。 一进宫便免不了同李承英碰面,于是就免不了要互相表示不屑。 青雀曳着宫裙从廊上下来时,不小心踩到了裙角,顿时向前倾去,慌乱中脚下跨了一大步下了好几个台阶,才堪堪稳住,不由狠狠惊心了一下。 身后回廊拐角处传来脚步声,轻而多。 好巧不巧,正是李承英。 李承英身后的宦官们列队向青雀行礼。 李承英却只是从青雀旁边走过,颇为叹息的丢下一串话儿,倒似真个儿很痛心似的,“听说你的女史还是我母亲亲自选来的,教了你这么久,到头来连个襦裙都穿不好,你说那女史得如何个痛心疾首法!” 青雀磨了磨牙,这个李承英,每回见了她不是冷着脸黑着脸,就是拿话刺她。 别以为她看不出他那一点儿笑意里的冷讽! 一年之久了青雀也没能学会克制自己不生气,于是青雀冷笑一声,“是,你是亲王,你尊贵,只是可惜了,你还是不得不纡尊降贵来娶我,可见你这亲王得多没用,连妻子都不能选个自己喜欢的。” 青雀这刀可能戳得有点狠,李承英果然住了脚。 青雀来宫中不过数月,却已跟李承英数次交锋,然而次次都败下阵来,痛而后进,哀而后立,竟然占了回上风。 李承英回过头来,皱着眉头很是嫌弃的样子,“册妃诏上说你贞顺自然,幽闲成性,瞧瞧你这样,真不晓得顺在哪里。” 青雀记得那册妃诏,那日少监到薛府上宣旨时,在父亲的连连提醒下磕磕碰碰的按照礼仪接完旨,青雀拿着那册妃诏翻来覆去的看,终于明白之前父亲欲言又止是为了什么。 “惟尔右武卫将军薛仪长女,质性柔顺,训彰礼教,誉表幽闲。作俪藩闱,实惟朝典。是用命尔为沛王妃。往钦哉!” 青雀每每一想起,都心说放屁,她倒是想活泼,可你们不让啊。稍一露出苗头,皇后派来的女官宜娘便是一堆一堆的皇家礼仪出来。 册妃诏册妃诏,青雀顶讨厌那册文,就是那一道册文害得她被丢在长安。 青雀也很是没好气的回道,“那你该去问问写诏书的人识不识字。” 李承英闻言,却没再使出那些噎死人的话,只是不停瞧着青雀,瞧得青雀从脚边升起寒气,下意识后退一步,使劲想要搓掉臂上的疙瘩。 李承英居然还笑了笑,“你知不知道诏书是谁写的,见了我父亲我一定把你的疑问给带到。” 李承英转身就走了,独留青雀在庭中瞠目结舌。瞧李承英这意思,这册妃文竟然还是皇上亲自写的!?诏文册书这种东西不都是有殿中御使操心嘛,她哪晓得皇上居然会心血来潮! 刚李承英他他他居然还说要去告诉皇上,青雀一气急,低头四顾,奈何宫娥将地扫得很是干净,连根枯枝也捡不着,青雀真的很想脱了鞋就想朝李承英扔去。 “你……谁怕你,你要有本事毁了这婚我还高看你一眼!” 青雀气呼呼的,可转来转去,最终也只能摊手表示无奈,这种日常吵闹当然还是不敢闹大的,毕竟皇上跟皇后都在宫里,谁都没勇气挑战二圣的权威,可是这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小闹的,青雀表示就算她忍耐心再好,心里也实在是憋屈啊! 青雀这回约莫也是真气糊涂了,甩了披帛转身便走,竟然没注意到走岔了方向,并且在岔路上低着头一路疾走。也难怪,大明宫这么复制,对于没怎么逛过而今天偏生绕过一座亭阁走了没走过的路又恰好气昏了头的青雀来说,这实在太正常了。 愈走人愈少,花木愈繁盛,甚至有些因少人管理的野意生长,溪水穿宫载着红叶处处流。美则美矣,只是周围仍然陌生一片,青雀直想跺脚,这跑什么鬼地方了,都不晓得她还在不在宫里,该不会不小心跑出禁苑了吧? 2.宫里的秘辛 http://.biquxs.info/

青雀就这么闯进了一院落,门口坐着一个女人,低着头在绣着帕子,青布素衣,长发虽然已经半白,可是梳了很漂亮的发髻。 青雀踩着落了一地的红叶,奚奚簌簌中走近时。 青衣女人慢慢抬起头,瞧着披着大红斗篷的青雀良久,忽地笑了笑,这笑却叫青雀看得很难受,好似让这女子笑也是件很难受的事。 青衣女人似是冷哼,又似是悲切,“你是哪宫的美人,竟然敢到这里来,再不走小心皇后要了你的小命!” 美人?青雀摸了摸自己的脸,尽管对方看起来奇奇怪怪,但又听得这样称赞自己,总不好不答话,于是尴尬的笑了笑,“我真的长得好看么?” 这话一出口,两方都惊了一惊,青雀大为愧疚,同李承英斗嘴数月,自己的脸皮竟然如此厚了。 青衣女人只是愣了愣,反应过来青雀似是不知美人只是皇帝嫔妃的品阶,神情却更添两然凄然,也难怪这小女娃不知,宫里都多少年没有美人才人了,所谓后宫虚置,唯一人耳,便是如此了。 青衣女人努力扯了扯嘴角,让自己尽量看起来温和一点,她已经很久不曾同人说话,同人笑上一笑啦! 青衣女人冲青雀招了招手,“过来孩子,陪我说说话好么!你叫什么名字” 青雀莫名觉得有点发怵,又觉得这青衣女人有些可怜,站在人家根前总不能转身就跑,于是期期艾艾的道,“我……我叫薛遥之。” “你姓薛?看你这样子,不像宫女,也不像主子,你怎么会在宫里?” 青雀摸了摸鼻子,好吧这也能看出来,原来宜娘每每对自己礼仪行止表示通心疾首时那不是装的,“我父亲叫薛仪,他去凉州修防了,家里就我一个人,皇后觉得不放心,于是接我进宫教养,等到时候嫁入皇家后,也不至于一点儿不知皇家事,到处闹笑话。” 青衣女人大惊,“你要嫁给谁?” 青雀有些奇怪,按理说宫里就这么稀稀拉拉的几个皇子,她与李承英的亲事搞得这么招摇,宫里居然还有没人不知道? 青雀举目环视,只有满目红叶,就是没有人,想来这里实在是太偏了,便又解释道,“就是皇后殿下的第二个儿子啊,你不知道?” 青衣女人愣了愣,她自恃出身高贵,以为自己眉目美丽,皇上曾为这份美丽喜欢上她,将来也一定会在某个时间想起她来,是以她一直在委屈中等待下去,等到她已经容颜老去,可那个女人,那个狠绝女人还在他身边,阻住了他所有可能会看过来的眼神。 青衣女人突然低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像是失控般,带上了无限的酸楚,无限的不甘,和愤恨,“原来她的儿子都要成家了,她真是赢到了底。可我绝不原谅她,到死我也诅咒她!” 这变化来得有些诡异,骇得青雀不由倒退了好几步,忍不住转身就跑。 转得头昏眼花之际,青雀终于在暮色合下来前找到了大道,她真的要累晕了,不掐着腰,简直都没法走路了,幸亏幸亏,披香殿就在眼前。 青雀踢掉了鞋子,怏怏的走了进来,伏在案上道,“别提了,我今天倒大霉了。” 按照惯例,准是又跟沛王遇上了。 宜娘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叹气,两个定了亲的人,每每碰见总有些莫名期妙的事要吵,劝也劝不住,身为青雀的女官,宜娘每每思及此都自责不已,皇后那么信任她,她却教不出个合格的王妃,一时感叹不已,眼泪竟就那么淌了出来,并泣道,“是宜娘失职。” 青雀一听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哪是知宜娘在自责,分明是说她这个准王妃太胡闹了,怎么能同李承英吵架呢,尤其还在宫里,在皇后眼皮子底下。 可今儿个青雀真没招他,明明是李承英脾气臭。谁能跟他似的,一场气能从去年生到今年,他也不嫌累得慌!比如像青雀,也就想起来时才会闹不高兴,还多半是被李承英找的。 于是青雀不乐意的抗议道,“分明是李承英找我麻烦,又不是我故意给他添堵。” 宜娘叹着气,委婉的劝道,“但凡大家女子,举止有仪,言语有度,更惶论将来您要做的是天家的儿媳,做为妻子理应为夫君解忧,做为王妃理应立威立德,而夫妇相宜才是根本,否则无法掌管内政,上头一不管事,底下人就会松懈,自上而下的松懈,府里内政就会成了纸搭的房子,长安又多雨,很容易就会出点什么事来……” 宜娘还在不停的说,明词暗意,听到最后,谁都得认输。 青雀悻悻的抛着个大橙子玩,橙子还是岭南加急运来的,嗅一嗅,清纯的果香入鼻而来,教人连心带脾的都要沁入这果香中来。 青雀惆怅了半天,心底竟慢慢的凝出一个想法的形状,于是弯了唇角,扬了秀眉,冲宜娘勾了勾手指,“将来我做了王妃,头一件事就是替李承英纳个妾室,要选那种端庄贤雅还内秀的,让她来管这些事,保准李承英的后院出不了事,我这主意好吧?” 这可真骇着了宜娘,一时竟接不上口,有个这么不思进取的主子,实在让满腹宫人学识的她觉得很是挫败,面对这么有创意的主意,宜娘只好苦笑,“您与沛王的亲事是皇上亲指,将来便是结发夫妻,自当是恩爱不疑,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眼下沛王身边无人,您应该想着与沛王建立感情的时候,怎么能还没开始就想着把沛王往外推呢?” 一说起,宜娘是真恨铁不成钢。 青雀颇有些惆怅,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她也没办法了。 李承英其实说的也没错,她本来就不是从小按照高门闺秀的样子培养的啊。她同母亲一起生活了十二年,母亲身体不是很好,经常生病,虽然母亲本身精于文,通于律,却没很多精力来教导青雀,何况母亲还去的早,导致青雀一度成了没人管的孤女,直到父亲找来。哪里受过什么严格的教导,尤其是闺门宫廷礼仪,她所知的还全是自宜娘到来才学的,时间还仓促。能不闹笑话就不错了。 偏生今儿个又闹了笑话。 一想起,青雀就忍不住生闷气! 青雀忽而又想起那个红叶林里的疯女人,于是问宜娘,“宜娘,你知不知道宫里,好像是北苑那边,那里有座小院,住着个奇怪的女人?” 宜娘闻言,神色忽地一肃,问,“小姐是打哪听来这些事的?” “不是听来的,就是我今天不小心走错了路,才闯进去的。” 宜娘的神色益发凝重了,很是郑重的交待青雀,“小姐千万不要再跟别人打听这些事,也莫要再问,这不是小姐该知道的,更不能再去那个地方。” 宜娘说得这么严肃,青雀反而更好奇了,可是宜娘打定了主意不说,青雀也只好放弃。 瞧吧瞧吧,在宫里就是有那么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回还闹得古古怪怪的,还有点渗人,不晓得是碰到了什么宫中秘辛。 3.芙蓉小苑不简单 http://.biquxs.info/

青雀呆得无聊极了,于是就总想溜出宫去玩。 一辆马车自身后辚辚而来,青雀下意识往旁边让了让。 车却在青雀身边停了下来,绣着精致芙蓉花的车帘被半掀开来,一股子浓而不烈,携着晨露般的清香从窗里逸散开来,引得青雀伸颈不由向车中望去,车中有美人笑意盈盈地望过来,美人瞧着换了圆领长袍,还束着发的青雀,倒挺像个清秀可人的小公子。 “薛小公子,您是要去哪呀?” 哎,这不是子夜姑娘嘛,芙蓉小苑的歌伎,清歌一曲动长安。 “子夜姐,你是要回芙蓉小苑?那顺我一程呗。” 见子夜点头,青雀便麻利上了车,车中香气更是馥郁,却是子夜正抱着一束花,开得又大又艳,青雀认不出详细品种来,但想来应该是,牡丹? 子夜瞧见青雀不停瞧着她手中的花,于是冲青雀晃了晃,“刚路过花市买的,碧玉牡丹,好看么?” “你们芙蓉苑那么多好看的花,你还上外头来买,竟真的是没有的才是好的不成?” “芙蓉小苑花虽种得多,偏生就是没有牡丹。也不知道沈蓉姐跟牡丹是结了什么仇,呆会儿若是见了沈蓉姐,你可别说露嘴了啊。” “不说不说,不过以前在你案头我好像就没见你摆过什么花,怎么今儿有兴致买了?” 也不知是哪个词触动了子夜,略怔了怔,“也没什么,不过就是……” 就是看到有人买了花,为边上低首浅笑的女子插在云鬓间,突然心生了些许羡慕,纵有簪花意,却无买花人。 买花人啊,子夜轻轻叹着气…… 子夜瞧着手中的牡丹,若说起国色天香,魏公府的那位更担得起美名,清隽面容,眼里似是常纳了水光波色,以及他唇畔时常挂着的似是漫不经心,又似是通透一切的微笑。 只是尊贵如他,她这样一个歌伎,连搭上他的衣袖都觉有愧。 青雀好奇的转着眼睛打量着子夜,眼珠子跟色子似的骨碌碌转了几转,子夜素来持重,甚少这般唉长叹短。 青雀挟着一抹促狭的微笑凑近,“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馀香在此,不会相思,才会……” 青雀再待再念下去,子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没好气的打断,“够了够了啊,你颠三倒四的背什么艳曲呢,小小年纪的,上里哪学这么些有的没的。” 青雀这就不乐意了,她不小了,真的,就是长得慢而已,再过不久,她就得过满十四了。 不过竟然有人能迷住向来只有男人拜在她裙下的份的子夜?青雀摸着下巴表示很有兴趣去探究一番。 到了芙蓉小苑,两人下了车,子夜抱着牡丹却一时踌躇起来,这么惹眼的花带进苑中终究是不方便,想了想,将花一把塞进了车夫怀里,倒吓了车夫一跳,“子夜姑娘,这是……” 子夜从钱袋里抓了一把钱递了过去,笑道,“杨叔,上次杨婶替我做的钱袋子我还没给钱呢,您收好,这花,您不如拿回去送给杨婶吧。” “呀这,不过是一个钱袋子,这也太多了吧,不行不行……” 手里拿着一大把钱,车夫慌忙的想要退回来些,虽然他妻子还在生着病,的确很缺钱。 却叫子夜硬阻了回去,“您拿着就是,反正我还想找杨婶做点东西呢。” 车夫心下感激,哎哎的应了,忙忙赶着车走了,毕竟这么个年纪的人了,也不好意思在人家一个年轻姑娘前,拿自己那个破袖子擦眼睛。 芙蓉小苑。 青雀抬眼瞧着门匾上的四个飞白字,翩翩似青羽纵翼。 芙蓉小苑,名为小,其实一点也不小,入门不见楼,倒是团团花树掩映,有卵石铺就的一段曲径通幽,穿花过林,方是正楼,楼主沈蓉领着几个姑娘并一众丫鬟婆子住在此处。 青雀头回来此,还是沈蓉带她来的。 去年九月,青雀还住在扬州的半旧小院里,母亲刚刚过世,从未见过面的父亲薛仪寻了来,带着青雀一同入了长安,尔后青雀却听闻薛仪要留下她一个人在长安,还塞了门亲事给她,之前说好的要同往凉州什么的通通都算不了数,便生了她父亲的气。于是,趁着薛仪出门赴他同僚的宴席时,抱了琵琶就跑,在东市痛痛快快的花光了身上的钱,换了身素麻袍子,扮作个小子,然后可怜兮兮的坐在街边上弹着琵琶。 青雀同母亲一起生活时,母亲身体不好,又忙于善才之职,青雀咋咋乎乎的像半个男孩子般长大,文学一道虽是不怎的通,琵琶却学得极好,有时也像现在这样往街边一坐,便卖起艺来。 谁知今儿越弹越伤心…… 大多数人匆匆而过,也难得的有人驻足…… “小姑娘,你怎么不弹了?” 青雀回过神来,方觉脸上冰凉一片,忙忙扯了袖子胡乱的擦干,找了找,才发现是边边上停着的一华车上的掀了一角窗帘的女子在问。 “那……那个,后面没有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弹。” 车里的沈蓉怔了怔。 确实没有了嘛,这半章乐谱原是青雀母亲所作,青雀在母亲的琴房里发现了不少曲谱的断章。这便是其实一篇,为何母亲不愿谱完?青雀不知道,翻看过一次,不想今日竟不自觉了奏了出来。 沈蓉听得青雀讲述来龙去脉,当然,青雀隐掉了自己是跟着父亲来的,只说自己是来寻亲的,临了却发现亲人早已走了。 她还生着气呢,才不说她父亲的好。 沈蓉瞧着青雀,眼神慢慢柔和下来,似是呢喃自语,又似是在对着青雀说,“我的孩儿若能长大,也该有你这般年纪了。” 青雀没听太清,于是困惑的又问了句,“什么?” 沈蓉却只是浅浅笑道,“没什么,你若无处去,不如去我那暂时歇息,你弹的曲子很不错,你若还有其他的,我买下来如何?” 就这么着,青雀认识了芙蓉小苑一众人,顺带了解了大明宫中第一手八卦谈资,这里是教坊属下的半私青楼,姑娘大都是官伎,都是席上行酒主令的高手,能文能歌。 不止是追花逐粉的各色公子会来此,达官贵人也当这里是个小后院,人不算多,名气着实不小。 青雀一进楼,还没喊人,沈蓉倒先发现了人,柔柔笑着迎了上来。 先向子夜吩咐了句,上官公子来了,正在楼上饮酒。子夜听了,神色忽地一动,恰如一朵初开的清清丽丽的梨花一般,曳了裙子忙忙上楼去。 瞧得青雀大为纳罕,这什么上官公子,难道就是让子夜起了相思病的人? “我的薛公子哎,你这许久不来,我这小苑里响起的丝竹声都莫名带上了思人愁绪。” 沈蓉不过三十五,仍然身容妩然,一开口,便是如酥如媚。 青雀吐了吐舌头,她现在进了宫,随时随地都有人跟着,哪能找着空跑出来。 楼上悠悠传来声音,“别人想没没想你不知道,小蛮她们却是实实在在的每天念叨你,你再不来,她们就得没钱买脂粉了。” 玉绮在楼上,倚着栏杆,支了颐,笑得宛然。 沈蓉教出来的人,不知怎的或多或少都带着令人牙痒痒的毛病,玉崎优雅,伶牙俐齿起来却是半点不饶人,子夜温柔,性子却偏带着几分孤勇,阿瑶行事周全,心底却藏着一股僻傲….,, 青雀真真是豪客,反正她的钱用不完,花起来便更不客气。只是她难道就只是个送钱的? 青雀仰着头,笑眯眯的道,“玉姐姐要不要我也送一份你啊?” 玉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忙揖手赔罪,“不敢不敢。薛公子待人最是和善了,就是朋友也没这么好,已经承了薛公子的情了,怎能还好意思多要照拂。” 寥寥数语间抚顺了青雀炸散的毛。 罢了,青雀向来说谁不过,不过子夜的那位客人实在是太让她好奇了,于是青雀挽了袖子就要上楼,她得去看个究竟,“我去子夜那里偷偷瞧瞧去。” 倒唬了玉绮一跳,忙忙拉住,“你就这么闯进去,不扰客人的雅兴?”又道“等会窈娘要领人去献歌舞,你不妨抱了琵琶随窈娘一起进去,又能观察人,又不搅兴,岂不好?” 以前只要客人不是会认出青雀来的人,偶尔也会换了女装充一充奏乐的人。楼里美人一堆,青雀算不上扎眼的,挺安全。 4.公子也游花街 http://.biquxs.info/

于是青雀玉绮房里换了衣服出来,窈娘已经领着一队舞姬和乐手等着呢。青雀接了琵琶随在窈娘身后,迤逦进入子夜房间。 子夜房间熏着花香,轻淡又好闻,厅与门间挂着轻幔,青雀抱着琵琶坐好,无意间一抬头,瞧见倚在熏笼上的公子转过头来,青雀握着弦轴的手不禁抖了下,差点扭过度崩断了琴弦。 这个公子,青雀认识的。 皇后本姓武氏,与母家关系却不是那么和谐,究其原由,是因为皇后的母亲杨氏是继室,在丈夫死后,原武氏子侄对待这位继母与她的女儿便不那么恭敬,于是当年备受冷待的少女咬牙决然入宫,竟一路挣到了皇后尊位,可谓是奇迹,更奇迹的是皇帝因为废王后立武后,同朝臣对立,又因为身体不好,皇帝很自然的选择了皇后作为战友,皇后从此不再局限于后宫那方小地,她的权力逐渐渗透到了前朝,与皇帝并称二圣。 按制,圣上给武家兄弟升了官,杨老太太亦得封代国夫人,如此喜事,杨老太太便大摆了家宴,好生款待昔日给过她难堪的族人,以优雅回击恶待,然而在宴中,喜不自禁的杨老太太终究还是没忍不住,语含讥讽说:“颇忆畴昔之事乎今日之荣贵复何如”──还记得原来那些事吗如今你们却当上官享上了荣华富贵,这又怎么看呢 青雀在雁翎阁读书时曾听先生讲过一个词,叫前倨后恭,说得是苏秦功成名就后去向以前刻薄过他的嫂子显摆,当时苏秦的嫂子趴在地上,脸贴着地,说得倒是老实话:“见季子位高金多也。”──现在见小叔子您权位高又有钱了。 然而,皇后俩哥哥却不服,也许是出于官家子弟的傲气,他们祖辈就算是出身寒微的商人,但那也是先皇封的开国功臣,因而两兄弟竟然对皇后相当不领情,道:“俺哥几个当官,是靠功臣子弟的恩荫。” 反正不是皇后的关系。 杨老太太听了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她立马进宫告诉了皇后。 皇后能从一低位才女,走到今天,自有非凡手腕,甚至称得上是刚硬,所谓“一饭之恩必偿,睚眦之怨必报”,很快让不知“死”字怎么写的这哥俩领教了一下她的铁腕儿。 一封诏书颁出,开启了武氏连连的家庭惨剧,流的流,贬的贬,以至有人忧死岭南。 但武家的国公爵位不能空着,皇后在剩下的子侄里挑来选去,最终却选了同母姐姐的儿子,上官迅这个外姓人作为武家后嗣,袭了魏公的爵。 眼前这个人就是上官迅。 上官迅似亦已认出了青雀,悠悠端起酒杯,颇有兴致的瞧着青雀,此时青雀默默偏过头,瞧瞧瞧,瞧个鬼啊,没见人弹琵琶不成? 青雀看着淡定,实则心虚不已,堂堂一准王妃,出入烟花之地,青雀低头想了想,想不出若是传出去会传成什么样的妖魔鬼怪,毕竟没有先例。 想着想着,青雀略觉有些手滑。 板响三声,一队舞姬鱼贯入场,广袖随着舞姬的律动飞扬,不意青雀竟弹错了一个音,同坐的乐姬不禁暗暗纳罕,从来不见青雀会出此差错,只是当着客人的面也不好怎的,只能侧过目来探问青雀是出了何事。 青雀微笑以待,没事没事,你们接着弹。 上官迅显然也听出了问题,唇边的笑容一下子就放大来,像是春风忽来,令枝头绽开了绮丽杏花。 可青雀只觉得轻狂,轻狂!就算他长得再好看,青雀也希望自己今天不曾见过他。 好容易挨到一曲终了,青雀本欲起身逃离,上官迅悠悠然的道,“抱琵琶的小友,我有好酒,何不留下来一品。” 青雀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对,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品就品。 青雀大义凛然的坐在上官迅对面时,上官迅瞧了瞧,还是觉得好笑,便当真又笑了出了声来,还请了子夜暂避。 子夜不清楚两人过往,瞧见青雀神色,也略觉有些担心,转又一想,横竖当出不了什么事,子夜便先告退。 上官迅瞧着青雀,青雀便也瞧回去,可上官迅不怕人瞧,他早被人瞧习惯了,他生得好看,甚至比大多数女孩都要好看,他有高位在身,太子左庶子,兰台太史令,弘文馆学士,都是实职,他还在文人中占有地位。 谁要是不瞧他,他反倒想要瞧瞧那是谁。 青雀叹着气,眨着发酸的眼,开始拿过酒杯自己给自己倒酒,“你不会就真让我来跟你喝酒吧?” “喝酒有什么不好。” ”喝酒没有不好,不好的是跟你喝酒。” “那可麻烦了,你看啊,你这丢了这么大一个把柄给我。” 威胁!这是□□裸的威胁!她在花街游玩,他不也一样在。 青雀眼神刚动,上官迅慢条斯理的接道,“我跟你不一样啊,你威胁我是没用的,当然你非要拭拭谁能把罐子摔得更破,那我也拦不住。” 真是混蛋,青雀清了清嗓子,问,“那你要怎么才能忘记你在这里看到过我。?” 上官迅装作细想完一回,好似很认真的道,“我若是喝醉了,自然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过,” 上官迅笑嘻嘻的又加了条,谁输了谁买单。 青雀心平气和,慢条斯理的问,“你很缺钱吗?” “我不缺钱,难道你竟然缺钱?” 青雀暗自磨牙,喝就喝,谁怕谁! 喝到后来,青雀不记得到底是她先醉倒还是上官迅早下场,青雀眼前都是一团上官迅,绛红锦袍,雪色长衫,忽而似团团水似流动,越转越快,越转越快,竟飞出一只?n鸟,直冲到青雀面前来,骇了青雀一跳,下意识就是一掌拍去…… “薛公子,薛公子……” 青雀迷瞪了几回眼,东倒西歪的从床上爬起来,揉着眼瞧着眼前发钗歪斜的小蛮,带着刚醒的困惑呢喃,问,“小蛮?你怎么在这里啊?” 小蛮好气又好笑,她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薛公子睡得好好的,突然就动手乱挥,她避之不及,倒骇了一跳,往后再不能任薛公子喝这么多酒了。 小蛮倒了杯俨茶过来,服侍青雀喝过,道,“你昨日同子夜姐的那位客人斗的是什么气啊,拼得两人都乱七八糟的……” 青雀猛然间醒悟起来,啊啊啊,天哪噜!这不是玉绮的房间嘛,她竟然一整晚都没回去,宜娘不晓得会急出什么样子来,但愿宜娘能稳住,可别闹出什么新闻来! 青雀猛的跳了起来,又急又乱的收拾自己的衣服头发,这速度瞧得小蛮一愣一愣的,“现在就要回去么,那我帮你叫辆马车。” 青雀拨开珠帘,蹬蹬蹬地下楼,顿时珠帘莽撞相缠,一帘子的细碎?琮之声,和着青雀飞远的声音,“不啦,我自己回去就好!” 让人跟着她,不等于跟人宣扬她就是那个不走寻常路的薛家小姐。 当青雀到了薛府,换回太监服,带上令牌等物,上气不接下气跑到景华门前时,先停下来,掐着腰努力顺了顺气,才暗作镇静的从景华门下进宫,再绕到小太监盛平的住处。 青雀到时,盛平正跟要烧着了似的在团团打转,一转身瞅见青雀回来,顿时哭着跪了下来,“我的大小姐姑奶奶哎,您要再这么玩一回,我真不如自己跳火坑得了,还落一干脆!” 青雀一边进屋换衣,一边问,“你先别忙着哭啊,我这不回来了嘛,宜娘她们怎样了?” “宜娘亲自守在那呢,除了在殿上的宫人,还没人知道您不在。” 宜娘在,真好!青雀顿时感激得想抱住宜娘。“你快去披香院告诉宜娘去。” 盛平诺诺应了,忙忙跑去报信。 青雀显然不知宜娘此刻心下的汹涌奔腾。以前青雀在薛府时,有时也想尽法子避开人,偷偷跑出去玩,但都会在当天回来,而昨天等到她意识到青雀可能回不来时,她也已经没法再出宫了,到了晚上,宫门有禁,坊门亦有禁,若是向上禀报,自是可以去寻找青雀,可这么大张旗鼓的,即便找到了,还不晓得要怎么处置青雀,要是青雀早上就回来了呢? 宜娘硬压下心中的七上八下,就这么一直挨着。 然而宜娘此时也快濒临崩溃了,一屋子的宫人瞧见青雀从门口进来,一直紧绷的情绪顿时松懈下来,竟一块连腿都软了下来,一时间一殿的人都跪了下来。 宜娘一开口,语调都有些不对了,“奴婢死罪!” 什么死啊罪的,不就是碍于身份不好直责她这个准王妃不着调嘛,不过害得整院的人提心吊胆了一晚上,青雀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亲自扶起了宜娘,“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嘛,你们都累了吧,快去休息吧,我保证我今天都乖乖呆在披香院。” 宜娘又是一阵摇头,叹着气道,“您又忘了,今日该去雁翎阁读书。” 坏了,皇后给新派了先生来,今天可能也会去。 青雀又着急起来,忙忙叫人来帮忙漱口梳洗,一身的酒气怎能跑到皇后面前去,她会死得很惨的。 5.桃李艳色暗争锋 http://.biquxs.info/

雁领阁内。 皇后第四子李承宁正坐在案后低头读书,皇三子李承节却晃着腿坐在案上,手上却拿着一卷竹简转来转去,晃悠悠眼看就要掉下来,手一伸,又及时粘回手里,一边玩一边道,“我说四弟,你呀就是老坐着才身子弱,整天的坐着你不嫌累啊?” 说着说着,李承节的笑就带上了拐骗良人的坏意,“要不我带你出宫跑跑去?” 李承宁却没理被李承节带跑到天边的话题,“三哥,你手里的书是用来看的,不是用来玩的。” 李承节忍不住两眼一翻,他这个弟弟哎,除了读书,还是读书。 长乐恰好从阁外进来,,透白小袖短襦,齐胸系着淡绿绣花裙,便忍不住替她四哥帮腔,声音又爽又脆,道,“就是,三哥你自己老在外头骑马游猎也就算了,现在你还想带坏四哥,小心哪一天你的长史受不了到父亲跟母亲面前告你一状,罚你每天都来雁领阁陪我们读书。” 一说起读书,长乐才似发现到底哪儿不对,“哎三哥,你怎么今儿个跑雁领阁来了,真来陪我们读书?” 以前几位哥哥也在这里读书,不过后来大哥去了东宫,二哥三哥也都出宫立府了,由府里的长史教学,就很少来这里了,现在这儿就只她跟四哥了。 李承节笑嘻嘻的,伸手掐了掐长乐的小脸,“呵,就不兴我来看看我才回来的小妹妹么!” “痛……”长乐努力掰开了李承节的手,“我才不信你呢。” 长乐一边揉着脸,忽而又想起了件事,眼睛透亮透亮放出古怪的光,又问,“你是不是来看兰姐姐的,今天兰姐姐也要来读书呢。” 李承节竟然被长乐问得一顿,继而有些尴尬的拿着竹简拍了下长乐,道,“小孩子乱说什么。” 长乐一连挨了两下,委屈极了,人家才不小了呢。 李承节又道,“我跟二哥一起进宫来的,一转身又不见人了,不知道是不是又跟那他未婚妻斗嘴掐架去了。” 一提起这两人,长乐觉得也是挺不解的,去年她二哥定亲的时候她一直住外祖母荣国夫人家来着,很多事不知道,母亲也严禁宫人议论此事,可还是听见了些流言,她二哥因为不乐意,竟然敢违抗父亲和母亲,怎么说他就是不答应,气得父亲关了二哥整整一个月,听得她心惊胆颤的,她向母亲问过未来嫂嫂怎么样,母亲说是个挺有灵气的姑娘,就比她大一岁,正好可以在宫中做个伴。 长乐问,“我觉得薛姐姐挺好的,二哥干嘛老跟薛姐姐过不过啊?” 李承节满不在乎的道,“他就是到犯倔犯傻还逆反的年纪了,别理他。” 长乐小声嘀咕,说得跟你不是跟二哥一样的年纪似的。 李承节不过比李承英小上一岁。 李承节却偏还听见了,一撇嘴,颇有些睥睨的意味瞧着长乐,“这事要换了我,我才不会没事跟母亲过不去呢,不过就是娶个王妃嘛,中意就好好处着,不中意就自已呆着,跟喜不喜意不意的有什么关系,就二哥这臭脾气,给他的不要,非得自己抢来才有趣……” 青雀一上阁,听得屋里头的谈话声,伸出去的脚又缩了回来,靠在门边听里头的议论,看吧看吧,李承英的坏脾气可不是她一个人的主观偏见。 他不乐意娶,她还不乐意嫁呢! 他一个皇后名下排行老二的皇子,上有诸君大哥下有弟妹,兼之太子与最小的皇子体质文弱,宫中双圣宠了两头,自然而然的就忘了中间的,于是乎他同那个只小一岁同排中间的老三,成功的长成了热衷于骑马打球混迹于诸王孙公子间的热闹王爷。 有什么前途!!! 青雀一个人在屋外叽呜发完了脾气,才理了理自己衣赏,然后踏进屋里,先行了一礼,里头的都是公主皇子,比她地位高。 谁知青雀尚未开口,李承节先笑嘻嘻的开口便是一句,“见过二嫂。” 噎得青雀咳都咳不出来,憋得脸上直发慌,她能翻白眼吗,这个李承节,平日里总跟着李承英混,学了一身同样的纨绔。 幸亏长乐及时上来拉她说话,道,“咱们别理他。” 这会子先生都还没来呢,于是两人就把上头的讲案给占了,趴在上头随意拨着笔筒的笔,一边说着闲话。 “刚刚你说的什么兰姐姐是谁啊?” “是我大姨的女儿,长得漂亮极了,以前都住在洛阳的,这回大姨进宫,兰姐姐也跟着来了。” 原来是个美人,难怪李承节巴巴的跑来,全都是臭男人。青雀顺带着暗暗鄙视上了这件事毫无关系的李承英。 青雀一边青雀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数过去,一边又问,“刚听你喊大哥二哥三哥四哥,那你其他的哥哥呢,你要怎么喊?” 长乐被问得一怔,她还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呢,庶出的哥哥倒是有几位,比她的嫡哥哥们都大,可是她压根就没见过,他们早就出京就蕃了。 为被忽略的皇子们默哀一把,皇上对皇后的宠爱还真是不同凡响,连她的孩子居然都是单独排行的! 皇后迤迤而来,衣裙曳地,雍容华贵,不怒自有威仪,边上还有一位颇上年纪的官服的人。 阁内顿时安静下来,不老实的李承节也跳了下来,与众人低身行礼,“母亲。” “臣女薛遥之拜见皇后。” “不必多礼,这位是学士刘问便是你们的先生。往后读书有不解之处,便可向老师请教。” 李承宁与长乐一齐应了,“是。” “不仅是你们要读书,宫里的其他的也要读书知礼才好,刚刚我还同刘学士商量,要在宫内办一个内闻馆,教导宫娥,选出出色的出任宫中女史,或是担当你们的教导之职,你们身边的人长期在侧,若是选派不好,就会引你们走上岐路,若是才德持重之人,便会规劝你们的言行。” 皇后的眼神落到了李承节身上,“承节,你的乳母张氏年纪已大,我已经叫人送她回乡休养了,她的那个儿子也要回乡奉养母亲。” 李承节有些错愕,这分明是要赶走他的乳母与伴读,可他们又没做什么越法之事,不过平常陪他斗鸡走狗取会乐罢了,就这点事情,难道母亲也看不过? 李承节顿时着急起来,似是要争辨,“母亲,我……” 皇后的声音一重,“你的王府也不能没人管理内宅,我同你父亲商议过了,准备为你定下一门亲事,将来有你的王妃管着,我们也省心些。” 李承节刚还在笑话他二哥,不想这笑话却变成了自己的,李承节几度提起勇气想要争论,但一触到皇后的眼神,最终垂了头,应道,“是。” 他二哥都争不过母亲,他又有什么胜利的可能。 皇后目光移到了青雀身上,神色宽和了许多,问,“遥之,你都读过哪些书了?” “只读过诗和四书,还没读完。”青雀声音越来越小,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比起这些自幼受教的皇子皇女们来说,她的功课可能是垫底的那个,伴读都只怕伴不上。 长乐在边上悄悄碰了碰青雀,莞笑不已,其实她认得的字也不多的。 皇后倒也并未对此表示不满,反倒很是宽容,只是教往后青雀多用些心,“宫中与别处不同,文德皇后著有女则三十卷,时时提醒自己如何做一个称职的皇后,事孝至纯,厚待嫔妃,以慈爱御下,□□读毕,恸哭不已,言此书可传后世,女子亦可从中学到宽宏的气度,端庄的品行。我亦常读此书,欲效文德皇后……” “姑姑?您真这么认为?一个皇后应当友爱后宫?”随着一串轻娇娇的声音传入,一道艳如桃李花色的身影踏入门来。 上官兰眼角如媚,娇如水的目光流向皇后。颇有些意味不明的寻衅,即便上官兰是皇后的亲侄女,初入宫中,如此不惧怕皇后的威仪,也算是宫中一道奇葩。 若是换了青雀,早乖乖低头听训了。 皇后却依旧神色平和,反有些一点雍容的笑意,“兰儿,你母亲刚刚回宫,一路艰辛,身子可还好?” “谢姑母记挂,母亲她好得很。”上官兰略低了低头,宛若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这样年轻美好的身段,却散发着成熟魅力,实在叫人难以移开目光。 青雀在皇后与上官兰间来回打量,总觉伸手就能抓到一丝意味不明的危险,可摊开手一看,却又全都没有。 不容青雀多想,皇后听了只点了点头,便离去了。 上官兰浅笑着目送皇后离去,她的姑母,是这个皇朝最尊贵的女人,还得到了一个皇后前所未有的权力与贤名。 上官兰一踏入大明宫,看到她的姑母,她便明了她全部的热忱与梦想,就是她姑母的那个身影。她什么都不怕,她才十五岁,而且她还长的很好看。 6.没一个省事的 http://.biquxs.info/

青雀拿着几卷女则翻来翻去,无力地往案上一扑,想哭,文德皇后闲就闲呗,为什么要写这么多东西啊,也不想想她们后生晚辈会为此心力交瘁到想要自暴自弃。 长乐刚抱着自己的书进来,瞧见青雀有气无力的样子,奇道,“薛姐姐,你怎么啦。” “没什么,就是有点不高兴。” “怎么不高兴了?不过近来大家可真是,都不高兴。昨天我去看母亲,母亲也不高兴。” “皇后?皇后怎么了?” “能让母亲心气大动的事,除了朝廷上的事还能有什么事,我昨天从母亲的掌书那儿听说,前些日子朝中的许尚书去世了,母亲看起来挺难过的,父亲还为此辍了三日朝呢,前几□□上议论他的谥号,吵得可凶了,听说今儿个还得接着吵。” 许尚书,听着好像有些耳熟,青雀支着颌想了又想,忽然想起玉绮说过他是阿瑶的入幕之宾,阿瑶不知如今又如何了。 听长乐说现在宣政殿里正在对这位尚书吵得热火朝天的,青雀不由有些心痒,很想去听听始末,于是提着裙子起了身,“我去瞧瞧去。” 长乐见着青雀跑远,“哎那等等我,我也要去!” 长乐跟青雀扒在门口,小心翼翼的伸出脑袋,刚好露出两只眼睛能瞧见里头的情形。 二圣正临朝,皇上扶着额坐在上头,听人吵架不费力,可天天听这些以吵架为生的臣子吵架,这心力便费得有些厉害,害得他这头风病是越犯越厉害,幸好还有皇后能帮他分担点儿。皇上这么想着,便朝边上珠帘后瞧去,绰绰约约可见皇后坐在里头,不由又叹了气,今儿这事吵得,只得皇后比他忧心得多,忧就忧吧,虽则是他让皇后走到朝上来,可也该有些事他还不能放手。 殿中朝臣还真的多!这么大的殿居然都要坐满了,这架势都堪比大朝了。 有人持笏起身,往中间一站,语正气刚,“臣请定谥号为“缪”,其人位以才升,历居清级,却用歪了地方,奉命修史而以一已之爱憎曲事窜改,实有辱史官一职的高洁刚正,又好色无度,为一□□竟当街殴打少子,还能为此事闹到朝上来,要治其子以不孝之罪,又将嫁少女于夷落,纳采问名,不问诗礼,只问钱财黩货。而这谥,再合适不过。” 朝中一时静默。 缪者,名与实爽也。 这话说得着实不客气。 又有人站了出来,“许尚书既是位以才升,皇上据其才升其职,还升错了不成,如何就成了名不符实了。自龙朔二年,许尚书便领尚书事,综领政事,替皇上起诏令,向皇上密奏封事,可曾出过差错没有?” 底下不少官员听着心下暗暗鄙视,连皇上都给拉扯了进来,谁不知皇后才是更器重许尚书,居然还能硬替许尚书把队给掰到皇上那里去,偏还什么都不能指摘。 朝中一来一往,以舌下龙泉为锋,你捅我一刀,我便刺你一剑,不亦乐乎。 青雀光只是瞧着都觉得有些紧张起来。 上官迅坐中朝中,争执已进入白热化,他仍然不曾发过一言,边上的武再思忍不住悄悄倾斜过一点儿,略有些埋怨,“你怎么到现在都不说一句话?” 其实这话问得有些尴尬,上官迅他得皇后之荐才登得高位,可他也是东宫的属臣啊,太子还坐在边上呢。 于是上官迅没什么反应,依旧安然坐着,都不知道到底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当然是没看到武再思一时心起怨怒,却又碍于朝上不好解决私恨,只得又按捺下来。 殿内光线越来越足,时间只怕已经近午了,上官迅漫不经心的往外一瞥,不意瞧见门口攒动的脑袋。对视上长乐与青雀的目光,骇得青雀呼地就往后退去。 长乐却忙竖了指朝上官迅嘘声,可怜巴巴的瞧着上官迅,我的表哥哎,我们就是来瞧瞧可别揭发我们。 上官迅只是笑了笑,又回过头,算是应允。 青雀靠在墙上,百无聊赖的听着里头时不时的争吵,果然都是文人,吵起架来都是四六骈文,大多不懂细义,反正是在骂人就对了,不过这下阿瑶可自由了,什么时候能出宫了便去瞧瞧她去。 朝里一直吵到过午,众臣连饭都忘了个一干二净,总算是吵出了个结果,双方打了个平手。皇上下诏曰, 按《谥法》,既过能改曰恭。延宗谥曰恭。 梅雨之后,连日来的阴雨笼罩在大明宫里,将人人心里头的抑郁一点儿一点儿的累上去,搅得人又沉又慌。 披香院里,皇上斜倚在熏笼上,瞧着上官兰兴致勃勃的指挥着一队乐伎坐好,又冲皇上的略揖了一揖,笑得嫣然,在皮影后坐好,一边牵引着皮影人的线,一边软语念来,“清晨起闲游玩,出城来在郊外散闷消闲。看桃红和柳绿春光无限,不觉得来至在孙家庄前。迈步儿门前观看,见一位二八女亚赛天仙。我这里迈步儿抽身回转,我二人怎能够结下姻缘。我这里将玉镯脱离手腕,走向前放至在柴门外边……” 这个故事极为简单,不过是少年男女羞涩的爱恋,难得的却是十分的可爱,听着上官兰的声音,就好似真看到那个小姑娘的小心翼翼却又欢欣无限。 上官兰从皮影后走出来,问,“皇上笑成这样,可是明月演得不好?” 皇上罢了罢手,笑道,“你费心费力的学这灯影戏,我怎么好意思说不好。” 韩国夫人拿着暖手进来,递给皇上,又握了握,皇上的手总是很凉,瞧着皇上似有些倦意,便命上官兰撤下了戏班子,“都只是坊间的玩意儿罢了,不好好读书,专在这些旁门上下功夫,您还鼓励她闹,往后若心大了,还不知闹出什么来。” “她还只是个小女孩儿,爱玩爱闹有什么不对的,长乐还时常找借口不肯进学呢。” “就您还把她当小孩看,她可比长乐要大上两三岁,放普通人家,都可以嫁人了。” 韩国夫人悄悄瞧了几眼皇上的神色,却并没有看到期望的反应,明月这孩子,纵然心高,奈何命低,更令她心忧的是她此番进宫,隐隐涌动着摸不着的危险,若是有可能,不如让她远远离开。 皇上在韩国夫人的扶持下一边往内室走去,一边笑话韩国夫人忧心太过。却不知怎么的竟又觉得头痛起来,下意识抓紧了扶着韩国夫人的手,几近地脱力倚到了韩国夫人的身上。 皇上怎么又犯病了,韩国夫人神色一急,勉力将皇上扶到榻上,皇上额上已然冷汗涔涔,掐着韩国夫人的手痛得松不了劲。 “皇上!皇上!……” …… 等到阵痛过去,皇上也已神色倦然,瞧着韩国夫人腕上发青的几道手印,叹道,“辛苦你了。” “妾不辛苦,只要皇上好受点就好。皇上该多休息些才好。” “朝上诸事烦杂,休息多了,朝臣们就该到我宫里来闹了。” 为了能休息,扶植皇后成了他的基本政策,皇后性情坚韧,在朝上打起复杂的拉锯战也能坚持下去,皇后自入宫以来,一路明争暗斗,在他的支持下打败了顾命大臣,做上了皇后,而他也借此顺利收权,还从没见过皇后心绪崩溃过,可有时也得拉着一点儿才好。 对于身体不好的皇上来说,这个皇后甚好。 “可若是皇上累倒了,朝臣们就不想想那时想闹都没得人闹了?” 有侍女进来通禀,“皇后请见皇上。” 皇上闻言有些讶意,皇后怎么会来这里找他,“去请皇后来屋里吧。” 皇后一进屋,瞧见皇上一脸疲倦,柔声问道,“皇上怎么没休息好,还是,又犯病了?” “已经缓过来了,惠娘不必担心。” 韩国夫人帮着侍女替皇后置席,适时插上一句话,“刚还在说,国事繁杂,幸亏妹妹聪慧能干,事务都处置得井井有条。” 一番寒暄后,皇后接过随侍掌书递来的折子,转给皇上,“我是来同皇上商讨辽东用兵之事的,刺史报百丽又反,请求用兵。” 皇上一听头又开始痛,西部未平,东边守将刚走,余部又反,来来回回的折腾。眼部西部北部都在用兵,再加上东部,硬打恐怕不会轻松,“等薛仪,裴约平定了与吐蕃的边境之争再用重兵吧,将王方调到辽东去,先做好防护。” “我也是这个意思,” 皇后将折子接回,眼里心思流转,柔声道,“既然不起战事,那就只有平时琐事,皇上需要休息,不如,我替皇上处政,若有事不决,再请皇上裁决。” 皇上闻言,沉吟半晌,突然笑了起来,“惠娘随我理政二十余年,朝政你都熟得很,如今我病着,叫你摄政我自然放心。朝上有人拿主意,朝臣就不会事事都要来向我请诏。” 这主意实在太过惊人,皇后本是想着独自临朝,不想皇上竟直接让她摄政,韩国夫人一时更是反应不过来,皇后临朝已是前所未有,皇上竟还想挑战朝臣的心理承受底线。 第二日皇上向朝上扔下这个重磅□□,炸得朝上静了半晌,皇帝若想放权,东宫己有太子,何必假手皇后?但朝臣心思跟明镜似的,这想法绝不能提,放给皇后,皇上想收时还能收,放给东宫,只怕就没那么如意了。 做皇帝的都这么矛盾,既想要继承者出色,又怕继承者做大将自己抛到一边。纵然皇上倾力培养太子,也免不了一些掌权者的弯弯绕绕。 中书侍郎站了出来,‘天子理阳道,后理阴德。’则帝之与后,犹日之与月,阳之与阴,各有所主守也。陛下今欲违反此道,臣恐上则谪见于天,下则取怪于人。昔魏文帝著令,身崩后尚不许皇后临朝,今陛下奈何遂欲躬自传位于天后?况天下者,高祖、太宗二圣之天下,非陛下之天下也。陛下正合谨守宗庙,传之子孙,诚不可持国与人,有私于后族。” 总之,这事是没成,话到了这份上,皇上也只好如朝臣的意,心里更为不乐的却是皇后,阴雨下得人人是心烦,于是皇上皇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了洛阳。 按照惯例,得等到冬至大朝才回,可是这回不过一月,帝驾匆匆忙忙又回栾长安,太子病逝了。 7.李承英进东宫了 http://.biquxs.info/

大明宫笼在一层层阴雨烟雾里,深苍色的宫殿挂满了素幡,再看不到往日明辉夺目,没由来的就叫人觉得凄哀。 傍晚时分,青雀从凉风堂,宣明太子停灵的地方回来,天色晦暗不已,青雀一推窗,一阵冷风透窗而来,冻得青雀搓了搓手臂,自言自语道,怕又要下雨了。 长乐身边的小宫女突然急急忙忙跑进来,“薛小姐薛小姐,你有没有看见公主,我们找不着人了。” 这消息骇了青雀一跳,在这人人抑郁得焦燥的档口,可不能再出事了。 “我也没有看到,你们别急,长乐有没有什么平时喜欢躲去的地方都去找找,问问最后都有什么人见过,不过先别闹得动静太大,免得惊动皇上跟皇后,我也去帮忙找找。” 青雀一路交待着,一路往外走,想着长乐可能会去的地方,忽然想起凉风堂来,他们兄妹感情很好,说不定正藏在凉风堂哪里呢? 青雀踏进来凉风堂时,宣明太子的灵停在堂中,燃了满堂的松油火,火影摇曳映着跪在灵前的李承英孤影一人。 今日是李承英守灵。 青雀在边上先拜了一拜,才问,“长乐的宫女找不着她了,你知道她会在哪么?” 李承英怔了一怔,才道,“长乐可能在雁翎阁,或者是观星楼,她小时大哥常带她在这几个地方玩,我需得在这里守灵,你带人去找找。” 青雀点了点头,起身离去。 青雀从殿里走出来,正要下阶,却又回头来,瞧着李承英的身影,一层一层的暗红的火光在他身上叠下来,仍然嫌暗,像是要溶进暗影里,无比的深沉。青雀不曾见过这样的李承英,他总是飞扬的,跳脱的,连刻薄人都要带着三分调笑戏谑的。 宣明太子这一去,猝然改变了太多人。 皇上半生心血成东流逝水,病得益发严重,恹恹不能理政,皇后在这无人能主事的权力空期,却益发像个能干的女主人,不知疲倦。而李承英,他将再也不能是一个恣意妄为的皇子,他将接替宣明太子,入主东宫。 青雀走了一半路,一道闪电划下,映得树影宫殿影如鬼魅扑出,骇得青雀差点跳了起来,紧接着雨便淅淅沥沥打了下来,这下青雀真要跳起来了,她没带伞啊! 青雀以手搭伞,闷着头就往前跑,不想一头撞进一堵墙里,宜娘? 宜娘一手打着伞,一手慌忙解下衣裳给青雀披上,道,“长乐公主已经找到了,小姐也快跟我回去吧,怎么这会子出来也不叫人拿伞跟着。” 青雀不合时宜的打了个喷嚏,为了避免宜娘又要责己责她,忙呵呵笑了笑,打断宜娘,“我不是一时着急吗!” 宜娘也只得无奈摇头。 青雀同宜娘走了不远,忽然想起一事来,“我看到李承英一个人在凉风堂,下这么大雨他可怎么走啊。” “凉风堂怎么会只留沛王殿下一人呢,这么大的事,内侍外官都有章程的,小姐不必忧心。” 宜娘温言温语,慢慢抚顺了青雀心中莫名的燥郁,只是宜娘的心里,也在暗暗叹气。沛王将来必定是太子,可当初给青雀预备的就是个王妃,这下子亲事在二圣眼中,多少有些尴尬,而沛王又不曾习政,将来的路,还不知道得走得多艰难,东宫,不是太平之地啊。 六月初五,宣明太子一切事宜已安,储君之位早已议定,这日皇上拖着病体,在朝上宣了诏,沛王承英,地居茂亲,才惟明德,至纯至孝,命为大唐太子。 等到八月初,皇上的病渐渐好了,又遇着长乐的十四岁生辰,虽然不便大肆操办,皇后还是命人在宫中太液池边的蓬莱阁上设了小宴。 宫中接连好几月的阴霾,慢慢的开始散去。 一连难过了多日的长乐也终于高兴起来,因着皇后应了她老早老早前就提过的小要求,说要在宴上命人表演百戏。 青雀捧着琉璃盏,瞄了一眼席上众人,果真是家宴,皇上跟皇后坐在上头,不时贴近说些什么,李承节不时跟长乐在说笑,皇四子李承宁则安静的坐在一边。 李承英坐在青雀边上,神色似是有些凝重,自己他当了太子以来,青雀每每见到他,都是这么个样子,除了对着她有事没事就嘴欠的毛病仍然没改多少,但青雀心好,青雀念在他刚失亲人的份上,每每都深吸一口气,她才不记小人过,她忍! 众人看着下边台子上的角抵戏看得都挺高兴,长乐更是跑到了前面去,一边笑一边拍着手,绕着圈儿直跑也不知道给哪方加油。这个长乐公主,过得可真是开心啊。 千般宠爱,万分尊贵。 青雀小小抿了一口桂花酿,不由有些羡慕她。 皇上其他子女不是就封,便是出宫嫁人,而今皇宫里剩下的,就是看上去像普通小家一样关系简单的一家人。 青雀思索几回,越发觉得皇上竟是个专情的人? 这倒真是,青雀听过最传奇的传奇了。毕竟皇帝一般都不喜欢皇后,皇帝通常都喜欢自己选的宠妃。青雀再一想,又把自己的认知推翻了,不对,现在皇后曾经也是宠妃,不受宠的皇后是原来的王皇后,王皇后走了,于是宠妃这才成了皇后。 转念间,台上演戏的已换了人,戴着兽头面具,各执长刀,身形飞转,啸声顿起。 青雀在宴上呆得久了,却有些心不在焉起来。偷眼瞧了瞧众人,似是没人注意这个角落,于是偷偷起身,遁走! 青雀经过水阁过来,略一偏头。见着月下一江水,随山渐远渐隐。 江上无风,静谧得有些孤冷。 只有一轮明月静静的映在江心。 自薛仪离去后,青雀便放任自已混混沌沌下去。反正事情多的事,不要要读书就是要记宫规,青雀不想深味离恨苦楚。 这漫不经心的一瞥,这清清淡淡的月光却似是略掀开了青雀心底的一角薄纱。竟住了脚步,转往江上长桥上来。 青雀将自己挂在桥栏上,垂着头瞧着江水。 时间一久,头都些昏,回正身来,一翻身就坐了上去,不停晃荡着双腿。眼睛却有些茫然的瞧月亮。月上隐有暗影,不知是不是那广寒宫,不知是不是有嫦娥仙子抱着玉兔慈悲的瞧着世间离散众生。 在平陵街的薛家宅院中,青雀曾在院中石台边上,听薛仪讲月亮的故事,薛仪说,月能寄思。 青雀却不知要寄到谁人那里去。母亲已去。父亲,父亲明明说要带她走的。 去年五月的一个下午,当薛仪牵着青雀,举手推开宅院大门的时候,深沉的大门发出沉重的吱呀声,扬起无数细尘。 从门前望去,一路青石铺就,沿阶上台,宽阔的明台两侧便有池上曲栏,连着青瓦耳室,沿伸出回廊绕到柳林后,有亭台若隐。 青雀上了庭中明台,抬眼望去,正堂高显,俨雅沉毅得如同薛仪本人一样。这气势压得从半乡野来青雀直倒吸气,瞪大了眼睛问薛仪,“父亲,这真的是我们住的地方?” 薛仪闻言轻笑不已,“当然啦,只是这里许久都不曾住人,我们需得费上好几天修葺一番了。” 青雀低眼一瞧,只见满庭新绿恣意生长,花叶与尘随意委地,枯了一层又一层,徒然生出几分苍凉来。 这点可就比不上青雀曾与母亲住了十三年,在扬州的那个院子了,虽然半旧不新的,还小,可院里错落有致的种着许多花树,全让母亲打理得很仔细,有满藤花落古香,也有芍药含春泪,蔷薇无力卧晓枝。 只是母亲已经去世了,不会再打理任何一个院子了。 于是只能自己动手。 青雀很快提起精神来,挽了袖子跟在薛仪后面时而端水,时而找抹布,真跟一会飞的小雀鸟一般,穿庭过廊的飞来飞去。 又添置了许多器物,于是许多商家工人抬着柜子桌子走进走出,一时间搞得门庭若市,热闹极了,于是青雀神气的指挥着工人们抬来抬去。 “哎哎哎,你们把柜子靠墙放好……” “歪了歪了……” 薛仪说他们只在这里住一个月,他是武将,武将自是常要守边的,这回皇上准备派他去凉州驻防。边地荒凉,远比不得扬州的江南温软和长安的富丽繁荣,可是那里有茫茫的戈壁滩,可以骑着大红马恣意狂奔,那里种出来的水果都比中原的要甜再往西走,有很多小国,各有各的特色,比如龟兹,她们的琵琶跟她母亲可有的一比…… 后来薛仪果真就只在住了一个月,然后,留下青雀独自去赴任了,接着薛府就住进了许多教引嬷嬷和侍女,都是皇后派来教她礼仪和诗书的,起初青雀哭得厉害,在长安她连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教引嬷嬷又严厉,青雀反而更加学不会了,再后来,因着长乐从外祖母处回来,皇后于是又令她进宫,与长乐做个伴。 青雀仍然怔忡着,听得一片纷乱的脚步声,回过神来,却瞧见李承英不知怎的也往这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