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小太监的恋爱日常》 第1页 《和小太监的恋爱日常》作者:十里许尘【完结+番外】 ? 简介:沈槐安打算这辈子就这么平淡的过下去也挺好。 正巧传闻中的鹤三娘进宫学规矩,原以为又是一个苦命人,没成想是个灼灼其华的女子。 仗着她不懂,寻了空隙就凑到跟前,见她笑脸吟吟的纵着他,竟是生出了几分妄念。 「可爱,跟小猫似的。」 他这才知道,这人是将他当小宠养着玩儿的。 也罢,他本就是个玩意儿,若是能就这么伴着她,也好啊。 谁知她直言不讳地问道:「你可是喜欢我?」 「你为着什么,你所图什么,你想要什么。」 「告诉我。」 沈槐安哆嗦着不敢言论,只能呆怔着望着她失望地一跃而去,带着他那点慾念融入茫茫人海。 他打定主意,只当这是南柯一梦,却不知有些人就是命里的劫数,躲不掉、忘不了,日日悔恨,却无能为力。 再见面时,之前的委屈和悔恨,心口间说不出的憋闷和烦躁,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洩口,只想不管不顾地随她疯一场。 女子却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笑骯脏的东西一般,嘴角缓缓勾起,勾出一抹他从未见过的讥笑。 「晚了。」 【避雷提醒:真太监+虐男/先虐后甜+he/双向+gb/无反攻 吃不下赶紧跑】 ? 第1章 初见 「诶,可是好些了?」张全烧了壶热水给送来,把热水壶放在一边,凑近了摸了摸通铺上瘦削之人的额头。 沈槐安迷迷煳煳的睁开眼,咳嗽了几声才算将将清醒。 张全长他两岁,又是同乡,凑巧都分到尚膳监当差,平素里便对沈槐安多有照顾。 「可算是没怎么烫了。昨夜回来一瞧,你都快熟了,吓人一跳呢。」张全说着顺手给他换了块巾子捂着额头,道:「也就你实诚,那些个腌臜躲懒,把你一个人甩那儿自己个跑了,你倒也依!」 沈槐安就着凉巾子擦了擦脸,听着张全半是气恼半是抱怨的话,笑了笑接道:「我跟他们没甚来往,不知道是这样的人,说是如厕竟一去不回了。」 他接过水,喝了一大口,感觉温热的水下肚后,微微嘆息出声:「总不能我也跟着跑了吧?」 昨日同尚膳监胡掌司回来的路上,碰到内务府管事在训斥小太监,两位管事的一番寒暄后,就留下了沈槐安来帮忙锄冰凌。 这锄冰凌委实算不得什么好活计,得踮着脚,用手接着一个一个锄下来,放到水缸里才行。 本来是不用专人来特地打整的,谁知今年开春,宫里的惠妃娘娘被冰凌落下化开的水滑了一跤,这可了不得了,连打带罚的惩处了好些个下人。内务府连忙让人打理干净宫道上的冰凌,生怕再摔了哪位贵人。 一通弄下来手冻的麻木不说,更是容易生些冻疮,整个手又痛又痒。 昨日直殿监留下来的几个小太监,打量着沈槐安看着清秀老实,不像是个生事的,一个个的找藉口就跑了。 沈槐安不是不知道这几个多半是一去不回,而是没法子计较,怎么说呢? 这是咱们的活计,你们不做了,我也不做了? 那就一块挨板子吧。况且他们几人相熟,到时候不一定能寻个公道。 眼瞧着剩的不多,自己一个人麻利点也能干完。为着这挨一顿打骂不值。只是万万没料到后半夜回来居然发起了热。 「此番倒是麻烦了张哥,多谢。」今早本来也该是他当值,是张全跟胡掌司磨破了嘴皮,说尽了好话,他才能休息半日。只要不是缺胳膊少腿都得起来干活。像他们这样的人啊,生了病也拿不到什么药,只能自己扛着,小病熬过去了也就没事了,碰到厉害一点病直接扔出宫也是有的。 「嗨,你还跟我客气?往日里你照应我也不少,下午可能去当值啊?」 「好多了。」沈槐安起身将凉巾子放回盆里,搓揉了两把,用凉水扑了扑脸,转身拾倒着自己,「得去了。」 …… 沈槐安到时已经过了忙碌那阵了,三五成群的闲聊着洗洗涮涮,收拾着各宫送回来的碗筷,再备点晚上要用的食材。因着去的晚,轻快些的活计都让人给分完了,就剩下洗漱洒扫的份了。初春的水有些还是有些刺骨的冷。 搬了一盆碗筷,跟几个小太监围坐在一块时不时的闲聊几句,阳光正足,晒着暖烘烘的,凉风带些着潮气扑到沈槐安脸上,一下午的活计也不觉得有多难熬了。 「哦,对了对了,你们可瞧见那个鹤三娘了?」一个小太监挑起了话头。 「嗯?什么鹤三娘?」沈槐安搓洗着手里的筷子,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出言的小太监。 「上午槐安你不在,你不知道!」张全将手上的水在腰两侧抹了两把,拖了个小凳子跟他们坐到一处,扭过头一脸八卦的盯着沈槐安道:「就是那个何家的!」顿了顿小声接道:「贵妃娘娘的那个嫡亲妹妹!」 说起来这个鹤三娘也是京中闻名的主儿,只是扬的不是什么好名声罢了。 鹤三娘原姓何,何家是开国功勋。前朝腐朽,老俗套的故事,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原是蜀地富商的何家,就成了开国元勛何家。 要说这何家也是奇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何忠义随着先帝东征西伐,立下了赫赫战功,可惜最后在决战前夕被暗箭所伤,不治而亡。先帝据说是悲痛欲绝,直言痛失良将亲信,连带这份哀荣给了何忠义唯一的儿子何父,登基后追封了魏国公,由何父承袭。 何父未能继承父亲的骁勇,甚至可以说是软弱之人,何忠义在世时便想给他娶一房能当家的夫人。听闻有一县令之女,父兄死后,仍能料理好家业,精心伺候着自己母亲,便做主去问了人家意思,将两人成了婚。 通常来说,发迹之后自己亦或子女的嫁娶都得有个高门贵族来撑面子,可这何家放话出来说何夫人持家有方,贤良淑德,绝了一众联姻的心思。 也不知道是不是隔代遗传,何父的大儿子何啸颇有何忠义之风,开国之初,边疆动盪不安,何啸瞒着父母跟何忠义的旧部上了战场。自己拼杀到了千户,才叫家里知晓,先帝高兴不已,大手一挥就成了何小先锋。 何夫人怀何三小姐的时候,据说先帝梦到自己游猎的时候被狼群围住,这时候窜出来一只勐虎,驮着先帝就冲出重围,这勐虎将先帝放在椅上,转过头就化作一缕烟雾沖向东南方,萦绕在一个妇人的肚子上。先帝醒来派人询问东南方可有妇人怀孕,刚好何夫人那天请了平安脉诊出了喜脉,因着这个梦,先帝厚赏了何家。 本以为何家要再出一员勐将,结果何夫人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生下来的竟是个病歪歪的小娘子。 这何三小姐自从生下来,是三天两头小病不断,隔三差五就往宫里递牌子请太医,养到三岁眼见人快病没了,来了个道士,说是何忠义的故人。白眉老道掏出信物,给何父瞧了,还真是何忠义的老交情。 老道说何家这几代都是武将,杀戮太大,小女娃阴月怀阴时出,年岁小压不住煞气才老害病。要想活命,就得去了姓名,离家修道,等以后年岁大了才能回来,在父母面前尽孝。 何夫人看着怀里烧的小脸通红,嘴唇却惨白惨白的女儿泣不成声,如今女儿三岁余,打眼看过去还没有寻常人家一两岁的孩子健壮。没办法为了保命,何夫人做主让三岁的何三小姐被老道士接走了。 何三就成了鹤三。 「哦,原是她啊。」沈槐安看着张全讲得口干舌燥,转身提了一壶茶水,拿了几个缺口的瓷碗来。 几个围坐着的相互传着碗,好奇的问到:「诶,你们说她怎么进宫了,是不是——」 张全接过瓷碗咕嘟咕嘟干了一碗,又递到沈槐安面前示意再给倒一碗,连忙接话道:「那哪儿能啊,鹤三娘命格怪的很,这样的人可是不敢往家娶的。」 沈槐安闻言噗嗤一笑,打趣道:「张哥你还挑上了?」 众人闻言都闷声笑了起来。 张全回头尖声笑骂道:「你这小子!打趣起爷爷来了!」说完自己低头笑了几声,又摇摇头,说道:「她命格再怪,也是高门显贵,我们这样的身份,就是寻常女子也是配不上的,说什么挑不挑的。」 鹤三娘命格怪的很,是她自己说的。 十五年过去,何小先锋成了何小将军,太子成了皇帝,何二小姐成了贵妃,这鹤三小姐也回来了。 初入京时,人都道鹤三娘生的好相貌,桃花灼灼惹人眼,眼波流转间魂都要丢三分。也是,贵妃娇媚,身为她的嫡亲妹妹能差到哪里去。 那段时间似满京的媒人都出动了一般,可是何家没一点动静。 户部陈尚书想了个昏招,把何父灌醉取一信物,这媒妁之言不成,父母之命总成了吧。于是便邀请何父喝酒,何父一听有人相邀,巴巴的就去了。平日里何夫人管的紧,非有人相邀,是不准何父喝酒的。果不其然,陈尚书轻而易举的就取得了何父的玉佩作为信物,第二日就上门求鹤三娘的八字去了。 鹤三娘听闻父亲就这么让她嫁人,竟也不恼,飘乎乎的留下一句:「我命格怪,嫁不得人。」就走了。 倒是何夫人暴怒,拿着鸡毛掸子满院子追着何父打,要何父把玉佩要回来,否则就别进院子了。 何父生性软弱,既不敢跟自家夫人呛声,又觉得说出去的话、许出去诺收回来丢人,便让小厮给何夫人说自己去为三娘祈福,一熘烟的跑到京郊寺庙住下了。 何夫人邀约了几次尚书夫人想退婚,这女儿才归家就许出去,实在是捨不得,人家一口一个未来亲家的叫上,搞得何夫人也张不开口。 私底下打听了一番陈公子,都说温文尔雅,且早就中了举,说不定还是状元的料子,是个良人。 打听来打听去,这陈公子还真没人说他一句不是。何夫人便寻来鹤三娘问她的意见,她倒还是那番话。何夫人就把八字给了尚书夫人,说是等明年陈公子参加完会试,一起办了,来个双喜临门。 没人拿鹤三娘的话当回事。 可怪就怪在,打从那儿起,陈公子就小病小灾不断。不是今儿闹肚子起不来床,就是明儿走的好好的让人不小心给磕着碰着。时间久了,众人渐渐想起来鹤三娘的那番话了,终于在陈公子参加诗会回来的路上失足落水后,尚书夫人私底下寻了何夫人退婚。 有的人不信邪,毕竟何家三小姐的名头在那儿,可是一个如此,个个如此,久了鹤三娘克夫的名声就传出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她倒也是不着急,依旧慢悠悠的东走西逛,东街的卖茶女,西街的赌石坊,什么下九流的朋友都有。 眼见年岁越发大了,何夫人着急起来,就跟太后求了个恩典,把她送进宫里,让贵妃姐姐盯着,管教嬷嬷教着,养个好性子,好许配人家。 「不过这何家也是大户人家了,怎么不请个管家嬷嬷啊?」小太监听着听着插嘴问了一句。 张全用尾指挠了下头,说道:「那就不知道了,说来奇怪,这贵人入宫哪个不是传膳到各宫里,吃完了再差人把食盒送回来,她今儿是自己个来的!」 沈槐安心道怪人,附和了一句:「说不准是来当差的呢。」 众人闻言大笑,好好的小姐不当了,进宫来当差?笑闹着说了一阵旁的,便各自散去,快到晚膳的点一阵「笃笃」声伴着炊烟缓缓升起了。 …… 鹤华坐在窗边,望着远处的宫门上挂的大红灯笼,看着可亲人,跟糖葫芦果子似的,手里晃悠着刀柄上的穗子,吸了吸鼻子,头也不回的喊道:「姐姐,是不是到晚膳的点了?」 「差人去传了。」贵妃慢慢悠悠的回道。 「那一会儿姐夫来不来,他要是来我就自己去大膳房吃。」鹤华回头看着自己的二姐,说起来这姐姐生的真是好看,娇娇媚媚的,身高也不如自己,一点点大,懒洋洋的坐那儿缝着什么玩意儿,跟…树懒似的! 「差人去问了。」贵妃依旧拖着音调回復着,手里不停的绣着。何家原是蜀地富商,做蜀绣发家的,小时候被娘亲压着学了个通透,现下倒是自发绣起来,打发时间再好不过。 更像了,鹤华被自己脑中的树懒姐姐的形象逗的闷笑不止。 贵妃闺名何鸢,鹤华被老道接走的时候,她也不过一个孩童,十五年没见,纵使是有血缘关系的嫡亲妹妹,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心里不免有些埋怨娘亲,说扔进宫来就扔进来。 这下看着鹤华盯着自己乐个不停,不由得低头去瞧自己,也没什么不妥啊,便问道:「你笑什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鹤华连连摆手,好奇的凑过去:「姐姐你这是在绣什么呢,捯饬一下午了。」 贵妃将手里的荷包翻给她看,杏色的荷包上,翠绿的青竹栩栩如生。 鹤华伸手小心的摸着,夸道:「真厉害,一下午就绣个荷包出来,这针脚摸着真紧实。」 「这算什么。」贵妃把荷包翻回来,接着完善着说道:「回头给你看看娘亲教虚实覆盖针法,那个绣鲤鱼才算一绝呢。」 说罢,挽了个结,整理了一下对着鹤华说道:「你过来,带上让本宫瞧瞧。」 鹤华乖乖站起来打开手,让贵妃将荷包配在身上,还转了个圈,让人瞧个仔细。 「还成,回头让春兰塞点香料。」贵妃满意的点点头。 「唔…」鹤华原地扭了两下腰,怪不自在的,在腰间晃来晃去。 「别晃!」贵妃娇斥一声,道:「你说说你一个姑娘,成天跑跑跳跳的像什么样子!」 说完扫了鹤华一眼,看着她腰间别着的佩刀皱眉一嘆。 鹤华进宫后第一件事给皇帝太后请安,第二件事就是给自己谋了个差事。 这事还真让沈槐安猜准了,她还真在宫里当上差了。 请安的时候皇帝一下子想起来当年那个梦,无不可惜的说还以为是个男子,自己跟着何家夫妻巴巴的等了十个月呢。 鹤华听言,说自己在青城山上学的功夫也不差,这些年跟着老道行走江湖,少有敌手。说不准当年的那个梦,是暗示自己能当皇帝的亲卫。 皇帝一听也来了兴趣,招手叫御前侍卫来过两招。 一开始侍卫还收着打,叫鹤华三两句「你是不是没吃饭」、「手劲这么小捏得稳刀吗」、「你这功夫,怕不是走后门使银子来当差的吧」诸如此类浑话,激得侍卫是又羞又恼,打出了火气,可偏生连鹤华衣角都碰不着。 这下是真惊着皇帝了,要知道他的御前侍卫功夫也是一等一的,竟是连边角都够不着。 鹤华用刀鞘往侍卫膝窝一杵,侍卫单膝砸在地上,半天没立起来,还是其他侍卫将他搀扶起来。鹤华看看兴趣盎然的皇帝,又转头挑衅的看着剩下几个,问道:「你们要不一起来?」 皇帝闻言哈哈大笑,直言道要是有人能按下这小娘子赏百两银。 「那我…不是,臣女?臣女能赢的话能不能求个恩典呀?」 「可以啊!不过先说好,输了可不能哭鼻子啊。」皇帝尚武,可惜自己没有那个天赋,就格外欣赏何家大哥,连带着对他这两个妹妹都爱屋及乌。 侍卫们纷纷提刀来袭,成包围姿态想要圈住鹤华。她抬鞘顶开面前的锋芒,借力从半空一跃,一踢一挑就找了空隙突围,各个击破。 就这样,鹤华成了新鲜上任、持刀入殿的侍卫统领。 贵妃宫里大宫女春兰回来说,皇帝应了一会来陪贵妃用晚膳。 得,今儿贵妃宫里的大餐一口没吃着。虽说大膳房的餐食也不错,只是比不得贵妃宫里的。 鹤华打了声招唿,就揉了揉肚子朝着大膳房走去。她其实这会不饿,以往她总不记得,饿了就吃,饱着就不吃,有一顿没一顿的凑合也能过。只是师傅去世前特地叮嘱她,人要乖乖吃饭,一日三餐省不得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应了人家的。 鹤华一路打量着这宫墙,一路胡乱想着。 第2章 初见 这会正值饭点,大膳房人来人往的,有留这用膳的,有提着食盒匆匆奔赴各宫的。 鹤华过去的时候少不了被人打量,她穿的衣服与旁的宫女都不同,圆领红金曳撒制式艷丽得很,腰间又别着一把大刀,格外显眼。她倒也是不羞恼,大大方方的站那儿排着,时不时还冲直勾勾望着她的人笑笑,端的一副好脾气的模样。 「这是那个鹤三娘不?」两两相携的宫女头凑一块讨论着,其中一个穿碧色宫装的小宫女歪头,以手掩面悄悄问道。 另一个穿杏色宫装的小宫女,伸着脖子望着,随口回道:「我瞧着是,真好看啊,听说是贵妃娘娘的嫡亲妹妹? 叽叽喳喳,诸如此类的八卦围绕着。 到了近前看了看,没什么好吃的,都是些不大爱吃寻常菜式,鹤华失望的抿了下嘴。 「没什么好吃的啊。」鹤华自顾自的小声嘀咕着。 「嗯…这些菜可是不对贵人的胃口?」杏色宫装的小宫女站在鹤华身后侧,清脆的声音像小黄鹂。 鹤华回头,瞧着出声的人旁边的挽着手的小宫女瞬间捏紧了同伴的袖口,一下子笑开了,笑意满满的说:「是啊,姐姐可知宫里还有什么地界能有好吃的吗?」 碧色宫装的小宫女悄悄舒了一口气,一抬头就看着鹤华笑着看着她,视线对上的一瞬间,挑了挑眉,唰的一下小宫女又低下了头。 鹤华被逗的一乐。杏色宫装的宫女小脸瞧瞧鹤华,又扭头瞧瞧恨不得头埋土里的同伴,不明所以的跟着盪开了笑意。 「咳!贵人…」杏色宫装的宫女声音微抬。 鹤华摆了摆手,笑道:「我可不是什么贵人,姐姐叫我名字就行。」 小宫女一愣,随即说道:「那怎么成!贵人…」 「得,姐姐们不叫名字一般叫什么啊?」鹤华不欲推诿,直接问道。 「啊?」杏色宫装的宫女似没明白鹤华的意思,呆愣愣的。 旁边的碧色宫装宫女赶忙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道:「宫里同级的一般就叫名字,掌事的就叫他们的职位,各宫的大宫女呢,就叫姑姑。」 「这样啊…」鹤华想了想,说道:「那你们得喊我…鹤统领,是这个理儿对吧?」 「统领?」两个宫女异口同声的喃呢一声。 鹤华看着两人从小黄鹂和小麻雀,变成了两个呆头鹅的样子,乐得不可开支。 笑声引得旁人侧目。正巧尚膳监的胡掌司出来了,他听见笑声眉头一紧,想着哪个宫人这么放肆地笑,忒不懂规矩了些。紧赶两步,到了跟前看见鹤华这不同于常人的打扮, 想着今日听说贵妃的嫡亲妹妹中午还自己转悠来了,怕不就是眼前这位。 思索着,胡掌司弯腰讨好的笑着凑到跟前来,轻声细语的问道:「可是何三小姐呀?」 「啊,对是我。」鹤华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这个胡掌司。笑的太谄媚了,像黄鼠狼。 「胡掌司。」「胡掌司…」两位宫女低头行了礼,胡掌司不在意的示意她们退到一边。自己凑上近前,问道:「何三小姐怎么亲自来啦?想吃什么打声招唿,奴才们送到贵妃宫里就是了。」 真的很像,眯眯眼,大咧着嘴微笑,企图装出一副和蔼的样子。 「不麻烦不麻烦,过几天我院子收拾好了,就从姐姐宫里搬出来了,我不是得自己来吃。」鹤华握拳捂嘴,清咳了一声,回道:「我在宫里领了一份差事,少不得还来。」 胡掌司一愣,喏喏道:「差…差事?」 「对,新上任的侍卫统领。」鹤华沖他一笑,说道:「少不了多来叨扰胡掌司。」 「好说好说。」胡掌司一脸不可思议,像是想不通好好的官家小姐怎么成了侍卫,还侍卫统领,瞧着腰间那把大刀,怪吓人的。 「刚听两位姐姐说,若是饭菜不合口,还有别的法子?」鹤华好奇的问道。 胡掌司瞧了一眼今日的菜色,是做完各宫饭菜剩的一些边角料菜给弄出来了。能合口才怪了。 胡掌司左右望了望,沖一个刚出后厨的小太监喊道:「那个,沈槐安!过来!」又冲着鹤华笑了笑:「是这样的,平日里尚膳监不忙的时候也能点个菜,有些菜式吃的人少,就做少了点,放另一边呢。」 沈槐安到近前,就听见胡掌司黏着嗓子谄媚的声音,没忍住偷偷抬眼扫了一下。 这就是鹤三娘吗?看着倒是怪好说话的,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脾气的人。沈槐安心里嘀咕着,盯着自己的脚尖。 胡掌司接着道:「您看看想吃点什么,我让人给您单独做一份。」 鹤华想了想,没什么想吃的就直言道随便煮碗面条就成。 胡掌司便让沈槐安带些鹤华去小厅,沈槐安在跟前带着路,介绍着。可算是明白了,外面的是公餐大食堂,一般味道不怎么样,但是免费管饱。里面有个小食堂,有些菜式、甜点都还不错,就是要使些银子,不贵,所以手头宽裕些的宫人都会来买,去晚了也就没了。有点官职身份的呢,可以点些菜,看掌勺师傅的意思接不接,一般不忙的时候都能做上。 沈槐安一路压低嗓子,絮絮叨叨地说着,不时偷偷侧目看一眼鹤华。红金曳撒看着果真好看,又在她腰间熘一圈,只觉得这小娘子配着大刀格外威风神气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鹤华跟在后面看着沈槐安自以为隐蔽的打量,突然弯腰对上他的视线,问道:「偷摸瞧什么呢?」 沈槐安吓了一跳,瞪大了眼,条件反射地挺直了腰,反应过来又立马弯了下去,颤声道:「鹤小姐恕罪,奴才……奴才没见识,一时间让您的衣裳晃了眼。」 「不打紧——」鹤华拖着调子回道:「叫我鹤统领就行,你们老何三小姐、鹤小姐的听着好别扭。」 「诶,多谢鹤……鹤统领。」沈槐安将鹤华带到一个小桌边,又倒了杯茶递过去,温声道:「这院里只有这种粗茶,鹤统领切勿见怪。您漱漱口,奴才这就给掌勺师傅说,劳您坐会儿。」 沈槐安温声说话的语调有异于常人,稍尖细了些,但是不刺耳,给人一种碎玉叮咚的感觉。 鹤华点了点头,双手捧着茶杯,小口抿着。 沈槐安快步走到后厨,看着掌勺师傅还在颠锅做饭,凑过去一问才知道是皇后娘娘让加道菜。 贵人们的饭菜比不得宫人,做得精细,一时半刻掌勺师傅不得空。 「喏,那个空地,你自己做呗。」掌勺师傅朝一边一抬下巴。掌勺师傅会教顺眼的小太监们做一两道简单的菜式,这样忙起来的时候自己也能不少。 沈槐安踱步过去看,正好有现成的面条,倒是省事了。 「你说做给谁来着?」掌勺师傅眼睛盯着锅里,微微侧脸问道。 「何三小姐。」顿了顿,沈槐安接道:「贵妃娘娘的妹妹。」 掌勺师傅瞭然地点了点头,说:「面条嘛,好做。就是调料费事了些,不过既然是贵妃的妹妹,口味应该差不多,多放些辣子,味道上来了,也不会难吃。」 沈槐安听着,心中默默记下。起锅烧水,待水沸腾后,将备好的面条顺滑进锅里。又烧了一小锅油。看着锅里翻腾的面条,想了想,又放了几片猪肉,一小碟颗粒饱满的花生米。面条微微漂浮起来后捞出来,撒上葱姜蒜末,铺了一层辣子花椒,将热油往上面一浇,「呲啦——「一声,辛香的味道瞬间瀰漫开来。 掌勺师傅闻了闻空气中的味道,点点头,说道:「差不多是这个味儿,你送去让她试试。」 沈槐安拿碗盖住,端着回到小厅。鹤华坐着还是同之前走时一样,捧着茶杯,眼睛随着他移动。 「劳鹤统领久等了,皇后娘娘点了菜还在忙着呢。」沈槐安打开碗罩,边同鹤华解释着:「也不知道做的合不合您的口味,您尝尝?」说着将手里的筷子双手奉上。 鹤华看了看,接过筷子拌匀,笑道:「太好了!没有胡荽!」 沈槐安一愣,原是忘了放,竟是歪打正着了。 鹤华这边拿筷子一搅,稀里唿噜地大口吃着,没一会就见了底。搁下筷子,朝旁边候着的沈槐安招手,边从怀里摸出个锦袋来,放在桌上推过去。 「这个给你。」鹤华擦着嘴,看了沈槐安一眼,示意他去拿。 沈槐安将手在身后腰间用力蹭了蹭,方才拿过锦袋,打开一看,约莫有个十余两碎银,又恭恭敬敬的合上推回去,说道:「鹤统领,这太多了些,用不着这么多的。」 鹤华看了一眼面前一直弯腰低头的少年,又看了眼见底的面碗,将锦袋拿起来塞到他怀里,说道:「没事,都放你这儿,以后我来吃饭就找你,你从这里面扣就行。」 鹤华也没看沈槐安的反应,起身大步地就要跨出门去,跟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回头上下扫了沈槐安几眼。 沈槐安刚接住怀中的锦袋,无意识地追随着转身,就迎上了这般直白打量的眼神。冷不丁地一惊,又不敢错身躲避。 这样打量的眼神,往日里见的也不少。新进宫的宫女尤甚,多多少少带些鄙夷,偶尔有几个心肠软的,带着些同情,高高在上的打量一番,微微嘆息好似多么体谅他们不容易一般。 也不知道这个鹤三娘是哪种,沈槐安揪紧了锦袋,埋头死死地盯着自己脚边三分地。 眼见着面前的少年,先是被自己突然转身吓得面色一白,而后又低头躲着,这腰是越来越弯,头是越埋越低。 别一会儿栽喽。鹤华心里想道。 「我是想说——」鹤华一跨步,蹲在少年面前,仰头看着少年错愕的表情,笑道:「今日是你做的吧?往后你想吃什么也从我这里面扣。」 站起来身来,拍了两下衣摆道:「我可不欺负小孩儿的,你瞧着才十五六七,太瘦了些。」顿了顿接着道:「太瘦了压不住福。」 你才十五六七,爷爷都快二十了!沈槐安不敢反驳,只敢在心里小声嘀咕。还压福呢,他们这样的人能活着就是天大的福分了。 这事真不赖鹤华看错眼,沈槐安从小进宫一没背景,二没银钱,熘须拍马那套也比不过别人。就是常言道干的最多,吃的最少的那类人。营养跟不上,加上平日里伏小做低常弯着腰,身量也不见长,跟鹤华竟是差不多高。人又生的清秀,巴掌大的脸,嵌着双猫儿似的圆眼,又因着才病癒,面色苍白,嘴皮开裂。 看着,跟老街后巷里趴着的老病猫似的,一口气上不来就要过去了。 鹤华说罢转身就走,拐过院门的时候抬眼又望了回去,只见那清瘦身影旁边来了另一个看着圆润些的小太监,一下子冲过去,把人撞一踉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鹤华咬着下内唇,憋着笑,看吧,小病猫。 第3章 夜宵 沈槐安叫张全撞一踉跄,张全忙扶住沈槐安,接过他手里的空碗和筷子,嘿嘿一笑说道:「对不住,我这没收住脚。不过你看着怎么还是不大利索,可还难受?」 张全认了个干爹,这干爹早些年有个好机遇,从尚膳监调到了司礼监,领了个司礼外差,平日里对张全这个干儿子也多有照顾。故而日子过的比沈槐安松快不少。 「不打紧不打紧。」沈槐安笑着拉了拉微皱的宫服,说道:「张哥这会可是下值了?」 张全堆笑凑过来问道:「没啥事了。那是鹤三娘不?我听人说她还真谋了个差事,是什么侍卫统领。」说罢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两声又左右望了望,压低嗓子接着说道:「这不是胡闹嘛你说说。」 「我瞧着…人倒是不错的。」沈槐安沖张全颠了颠手里的锦袋。 「哟。」张全伸尾指勾起来晃了晃,啧舌道:「这得不少吧?十好几两都赏你了?」 「哪能啊,人家存我这的饭钱。」末了想说点什么,嘴唇动了动,还是闭上了。 张全撇撇嘴,道:「都说这何家是穷人乍富,一点没错。这鹤三娘瞧着也太没规矩了,不像那些个大家闺秀。」 「人本来也不穷。」沈槐安接话道。 「哎,就那个意思。」 …… 一连几日,鹤华再没有来过大膳房。这个人连同她的传言都随着夕阳落了下去,渐渐没了一丝光影,沈槐安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大抵是人随口一说罢了,自己白得十几两,想不起来才好呢。 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小炉面前,看着炉里煨着的鸡丝雪菜粥,咕噜咕噜的冒泡,丝丝烟火气蒙住了心神。沈槐安勐地扇了两下扇子,深吸口气,伸直了胳膊抻了个懒腰,復又嘆了声,低头盯着那锅小炉。 尚膳监晚膳后,宁常在的宫女跑来说自家主子晚点想喝些热乎的粥,让人提前备着。胡掌司心知宁常在是皇帝新宠,为了卖个好一口应下,这盯粥炉的活计又轮到了沈槐安头上。初春寒峭,虽说在屋里也并不能暖和多少,但是好歹比下人房的通铺好多了。再说了,要是宁常在今晚不召,这炉粥就都便宜他了。 他放着空,突然被门「吱呀——」的声音唤回神来,昏黄的烛光下,映出了鹤华的面孔来。 沈槐安愣了。 眼见鹤华三两步地迈进来,左顾右盼环视了一遍屋子,蹲到沈槐安面前,道:「怎么你一个人啊?」 这几天光熟悉宫里路线去了,今天更是走到了最东边,回来的时候早过了晚膳的点了,宫门又落锁出不去了。本来想着凑合睡,睡着就不饿了,谁知道是不是运动量大了的缘故,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就来膳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 这会因着天都快黑了,整个尚膳监没一点光亮,进来左拐右拐才看到光,就推门进来了。 沈槐安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见面前的人,缩着脖子打了个哆嗦,伸头一望,好嘛,门没关,就这么点热乎气全放跑了。 微不可察的嘆了口气,沈槐安边起身边道,「奴才今儿值夜呢,鹤统领这是?」 过去将门重新掩上了,他回头就看见鹤华盯着他。 沈槐安的手背在身后捏紧了袖口。又看,这人什么毛病,老是直勾勾的看着人。 「我饿了。」鹤华指指咕嘟冒泡的鸡丝粥,问道:「这个能分我一口不?」 沈槐安原地站了半响,被这人自来熟的劲儿惊得竟不知道怎么回合适。眼见着这人拖了自己原先坐着的小凳子坐着,又伸长了手去够灶台上的碗筷,才连忙开口道:「这是宁常在吩咐煨着的!」 鹤华拿着碗筷,眼巴巴的看着他,抿了抿唇。 之前一个娘娘养的小狗,那只小狗可乖了,暖乎乎的皮毛,老爱来尚膳监偷吃,虽说是贵人的小宠,但也不挑食,丢块骨头也津津有味的啃半天。有时候沈槐安没什么餵的,它也不叫唤,就趴在脚边,睁着大眼睛直勾勾的瞧着他摇尾巴。 沈槐安心底嘆口气想,这人…… 「真不成…要不您坐会?奴才给您煮碗面。」沈槐安赔笑道,说着就去净手。 鹤华眨眨眼,道:「她吃不完的,我就吃一点点。」 沈槐安回头斜了一眼小炉,满的。想着现在约莫快后半夜了,再煮会就得重新做一锅熬着,这鸡丝粥熬久了也不是那个味儿。 沈槐安拿了个大勺子来,就着鹤华手里的碗盛了大半碗。 一只手捏着木头做的勺子,在烛火的映照下看着跟上好的暖玉似的,骨节分明,因着用了点力道的缘故,青筋清晰可见。上面还有未干的水迹,衬得那寸皮肤更是光滑细腻。 真好看。 暖玉似的手一点一点被灰蓝的衣袖盖住,鹤华见连指尖都被盖住了才回过神来。一抬头就看见面前的少年低垂着头。 沈槐安缩在袖中的手指紧捏着袖口。 「你陪我一起吃点吧?」鹤华把手里的碗朝他一递,紧接着又说:「两个人一起吃饭比较香。」 抬手接过沈槐安手里的勺子,又起身找了个碗和两个勺子,就着盆里的清水沖了一下,边甩着水边坐回来。 沈槐安捧着那碗温热的粥,愣了一下,刚刚怎么鬼使神差地接了下来。从另一边拖了个小凳子拉过来,顿了顿又觉得不妥,用脚轻轻踢远了些,才坐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鹤华坐下后,一看就乐了,这小病猫不知道想什么,双手捧着,直愣愣的盯着粥碗。 「喏,勺子。」鹤华直接将勺子插到了他的碗中。 「诶、诶…多谢鹤统领。」沈槐安下意识的捏住勺子,只觉得这个勺柄烫得人哪哪不得劲。 他垂着眉眼,瞥见鹤华用勺子搅拌着热粥,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也被搅得一团乱煳。 这人生得可真好看,初见时一袭红金曳撒竟是比正午的太阳还扎眼。 不过这人…跟传闻说的一样怪。 世人都极其厌恶太监,因着他们异于常人的嗓音、样貌,在常人眼里,他们就是最低贱的玩意儿,谄媚惑主,猪狗不如。凑近了都令人作呕,好似无论如何努力,也扒不开这层噁心人的皮。 习惯了旁人纵使克制也掩饰不住的蔑视和鄙夷。 可这鹤三娘,面上竟然没有一丝异样。 她好像真的不在意。 还总是来盯着他瞧…瞧什么呢,他还能两个鼻子,四张嘴不成? 两个人默默的舀着粥喝着,不多时鹤华那碗就见了底,她吃得快,吃什么都三两并一口的塞,好似有什么急事一样,风风火火的就吃完了。 「我吃完了。」鹤华掏出帕子擦了擦嘴,伸出食指往两人间滑了两个来回说道:「算我头上。」 沈槐安瞧着她的动作,闻言点了点头。 她说罢起身作势就要洗碗,沈槐安连忙咽下刚入口的那勺粥,连忙说道:「奴才来刷碗就是了,哪能劳烦您啊!」,说着起身就要帮忙。 鹤华一侧身,一手将碗放在灶台上,一手将人压回去,道:「得,那你慢慢吃。」 说着拍了拍手,拉开门就要离去。 门一拉开,月光轻轻柔柔伏在她身上,鹤华转身关门的瞬间,看见沈槐安还捧着碗瞧着她,弯着眼眸朝他一笑便要离去。 肩上被她刚按住的地方火燎似的烫热着。连着胃都有些痉挛着,像是要呕出来什么。 沈槐安看门扉一点点合上,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劲儿推着他快走两步重新拉开了门,急切地问道:「您明日可还来?」 等看见鹤华惊讶的挑眉,方才如梦初醒般缓过劲来,意识到刚刚自己嗓子都有些尖利,无意识地扣着碗底,嘴唇张合半晌,咳嗽一声,压低声音自顾自的找补了一句:「明天……午膳,那个有鸡蛋羹……胡掌司说的,味道、味道挺好的……」 鹤华看见面前的小太监,突然急急地冲过来,到跟前又支支吾吾的越说越小声。瞥见他乌髮中的红耳尖,鹤华轻笑道:「我可能来的晚,所以……」 「我给你留!」面前少年急促的语调打断了鹤华的话,二人相对无言一瞬,少年又立马垂头,结结巴巴道:「就……有时候有些宫人,他们……来不及过来的时候就会、就会让人帮忙留点。很、很正常的。」 说着又忍不住偷摸掀起羽睫,瞧着鹤华的神色。 鹤华轻笑一声,道:「好,我明日来。」 那股烫劲儿裹着粥,顺着脾胃落回了肚子里。 ……… 往常值夜的宫人等人来接替后就可以走了,回庑房休息一上午再去上值。 昨夜沈槐安回来后,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要不是胃里有暖乎乎的粥,真以为是黄粱一梦,自己中了邪。 横竖都睡不着,不如起来帮帮忙。 张全今早的活计就是将一些配菜,洗干净切好备着,见着沈槐安一脸睏倦还来帮忙,说道:「我今儿上午就切些菜,不忙,你回去睡会子的。」说罢就推着他出门。 沈槐安连忙说道:「不睡了不睡了,睡不踏实的。」 「怎么了你?」张全疑惑地上下打量着沈槐安,心中想着莫不是昨夜发生了点什么,也不能啊,就是煨粥的活计。 「没事的。」沈槐安侧身就从张全身边挤过,拿起菜刀问道:「是要切丝吗?」 「啊……对、对。」张全看着沈槐安利落地切完了一根竹笋。看着不像有事的样子,便去另一边抱了一盆清水和一把韭菜过来,随口叮嘱道:「遇事儿你可别瞒我。」 沈槐安将手里的竹笋切成薄丝,放在一旁的白玉碟子里备用,头也不抬的说:「昨儿夜里,鹤三娘来了。」 张全一惊,復而又急急追问道:「她来是?」 「吃饭啊,还能干嘛。」沈槐安侧目扫他一眼,接着道:「我跟她说了会子话,她分了我半碗粥。」 「你接了?」 沈槐安轻嗯了一声,又接道:「我还让她今儿中午来……她应了。」 「啧。」张全一咂舌,问道:「你这……啧。」 「不是、不能吧……?」张全洗着韭菜喃喃自语似的,待叶子洗净,边甩着手上的水边贼眉鼠眼地凑到沈槐安耳边,低声道:「你不会、瞧上她了吧?」 菜刀和案板勐地发出「咚」地一声闷响,片刻后沈槐安深吸口气说道:「不是。」 「那是为着……?」 「她存了银子在我这儿。」沈槐安将菜刀用布抹了两下,说道:「说我要是想吃点什么,从她存的份例里扣。她不来,我敢用?」 「啊?」张全立了片刻,茫然道:「就为这?」 沈槐安乐了,轻笑一声,接过张全手里的韭菜,三两下切成指节长短,嘆着气说道:「不吃白不吃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你要是这么说,也是这个理儿。」张全点点头,贊同道:「你是该多吃些,太瘦了点。」 顿了顿又道:「你说她不会有点什么别的心思之类的……」 张全话音未落,就看到沈槐安停下了动作,一脸无语的表情看着他,两人对视一瞬,张全一愣,又齐笑出了声。 「人姑娘图什么?图你这一碟子生韭菜段?哈哈哈哈。」 第4章 蛋羹 尚膳监的规矩是宫人得收拾干净了才能吃饭,为了早点吃饭这会正是宫人们忙的时候。 鹤华领了沈槐安为她留下的一份饭菜和一小碗鸡蛋羹,打眼一看桌子都是被用过还没收拾的,上面撒着些菜汤油渍的,有些嫌弃。 拿着食盒正找地儿吃饭,想着实在不行,回姐姐宫里吃或者去看看自己的小院子。 说起来,侍卫统领分得那小院子已经收拾出来了,自己还没去瞧呢。 想着事,也没注意跟着路就拐到后厨来了。回过神来,正想着找个宫人领着出去,就看见沈槐安高挽着袖子,在树底下找了个空地洗刷着碗筷。 杂役太监的宫服是最粗糙的麻布灰蓝,沈槐安此刻露着小臂,线条流畅,在阳光下洁白的晃人眼。连带着那截灰蓝布料都像托着玉件儿的上好木料。 沈槐安低头正擦洗着碟子上的油渍,一片阴影霎时拢了过来,他蹙眉抬头就正对上鹤华笑嘻嘻的面庞。 鹤三娘是个守信的,他想,说来还真就来了。 微愣一瞬,沈槐安「刷」地站起来道:「鹤……鹤统领。」 鹤华笑着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坐呀,不用太客气。」 说着又将食盒提起,微微晃了晃说道:「我在找地方吃饭呢,你知道哪里人少些吗?」 因着鹤华来的有些晚,这会后厨空闲着倒是没多少人来往,偶尔有个宫人也是手里有活计的,步履匆匆的快步来去。 沈槐安轻咬了下内唇,缓缓低声开口道:「这里。」 「什么?」鹤华没听清,侧耳往沈槐安的方向凑近。 太近了。 面前的耳朵白里透着丝丝红线,像上好的血玉,耳轮分明,不似别的女子一般戴着招摇的耳坠,而是戴着一个银制的耳环,坠着一个锋利的倒三角。 「咳!」沈槐安闷咳一声,指着东南的一个小房间,结结巴巴地说道:「那边……有个、有个小厨房!里面有桌椅能用。」 鹤华应了一声,提着食盒朝东南角的房间走去。 眼见着背影也瞧不着了,沈槐安长唿一口气,用手背揉了揉脸,重新坐下干活。 大抵是开春回暖了吧,脸热的不行。 没多久,一个宫女急步走来,左右环视着像是在找什么人。 「诶,瞧着鹤统领了没?就是一个穿侍卫服,腰间别把大刀的女子。」宫女朝沈槐安微抬下巴,皱着眉大声询问道。 沈槐安站起来,刚张口。 「嗯?找我?」鹤华听见动静,从房间里探出半个身子,抢在沈槐安答话前说道。 「哎哟,三小姐!可算找到了您了,快快快,娘娘寻您呢。」 春兰大步地跨过去。 鹤华忙塞了两口,回道:「没吃完呢。」 春兰伸手将鹤华面前的碗拿走放回食盒,说道:「娘娘急寻您呢!三小姐没吃完,咱们宫里还有别的小点心,快走吧!」 「成成成。」鹤华咽下口中的食物,随着春兰三步并作两步地走。 路过立着的沈槐安的时候,扭头说道:「帮我收拾下啊。」 见人点头应下,回头向身旁宫女问道:「什么事啊?这么急。」 「好事!您去了就知道了」 「好事?姑姑什么好事啊,你就告诉我嘛……」 两人交谈的声音逐渐听不真切了,沈槐安甩了甩手上的水,走进那屋子,想着其实鹤华吃饭的仪态很好,桌面干干净净的,说是收拾也不过是将食盒还回去。 就是剩了半碗蛋羹。 可惜了。 沈槐安想着,拿起来边吃着边往外走去,刚跨出门,就听见鹤华的声音,还没得及反应。 两人就撞了一个照面,二人就是一愣。 沈槐安见她的眼睛看向他嘴边正舀着蛋羹的勺子,又看向他,瞬间面色涨的通红。他紧紧地捏着勺子,死死地咬住了嘴唇,叫齿边都泛出一圈白来。 「嗯……」 「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上了。 鹤华低低笑出声来,又忙咳一声将笑意压下去,说道:「我领了一个蛤蜊油,说是这个治冻疮的。」 「给你。」说罢鹤华又弯弯眉眼,说道:「下次有什么好吃的留两碟,你陪我吃点吧。」 说完了把东西往人怀里一塞,转身脚尖轻点就越过了院墙。 沈槐安缓缓地将那勺蛋羹餵到嘴里,嚼了嚼只觉得今日掌勺师傅肯定是做坏了,发腻,噎得慌。 将碗往桌上一放,原地蹲下,掏出那盒蛤蜊油,瞧了瞧,没开封是今年新做的。 蛤蜊油可是好东西,他们冬天干活冻手冻脚的,皮肤吹皴早就是司空见惯的事,手脸吹皴了、冻裂了,没别的办法,抹上点蛤蜊油,就能止疼止痒,可惜数量有限,各宫宫人都紧着用。 各宫的大宫女、掌事,一旬也只有三盒,他们这样的下等人寻常是用不上的,就是皲得厉害了,狠狠心想买,也得好一通求爷爷告奶奶,才能排着队等着有人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沈槐安摸了摸盒子,又塞回怀里,他将胳膊收拢起来,脑袋也埋进了臂弯里。 不能想不能想,越想越不对劲。 ……… 晚膳她没来,她也没说要来的。 忙起来的时候不觉得,这会躺在床上,脑子里总浮现出鹤华那双上挑的桃花眼。 老是眉眼弯弯的,还总爱盯着人瞧。 他想,可是从未有人这般模样,瞧着真是快意。 想着想着困意来袭,他在床上翻了个身,抱着春日暖阳沉沉睡去。 月过树梢,鹤华还站在院里,头顶一个瓷瓶走来走去,旁边一个老嬷嬷眉头紧锁,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钱嬷嬷,算了吧。我顶着这玩意儿还能跑呢。」说着鹤华脚下发力,三两步冲到钱嬷嬷面前。 说起来,中午姐姐急寻还以为有什么事呢,跑过来看不过是找了一个什么很厉害的教养嬷嬷,学了一下午规矩。 钱嬷嬷也是头疼,就没见过这么难训的小娘子。 贵妃娘娘说她没规矩,就从最基本的站立行走开始教。 一下午了,什么腰肢轻摆,似弱柳扶风是一点不沾边,站的那叫一个铁骨铮铮,可你要说不规矩吧,挺的可笔直了。 那就走两步看看,结果走两步唿唿带风那股劲儿,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没办法只能用老法子磋磨着来,头顶瓷瓶,摔了就罚,寻思着这总不能大步跨了吧。 好嘛,人家别说走了,这会还跑起来了,瓷瓶像长她头顶似的,晃都不带晃的。 到底是贵妃娘娘的嫡亲妹妹,没凭没据的也不好责罚。 「行吧。」钱嬷嬷又打了个哈欠,说道:「姑娘明早可早些起,咱们再练练。」 「用不着。」鹤华轻一点头,就接住了滑落的瓷瓶,说道:「明儿我自己跟姐姐说,钱嬷嬷你不用来了。」 说罢将瓷瓶放在地上,沖钱嬷嬷一笑,撑着护栏就翻进了廊下走远了。 「诶?那不成,姑娘!」钱嬷嬷见她头也不回,撇撇嘴,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翻了白眼。心里唾弃着到底是乡野养大的野丫头。 半道上鹤华停住了脚,转身往外走去。 明早万一撞上了姐姐又得掰扯半天,大清早怪烦人的,还不如自己干脆趁这会搬到小院子去。 因着是统领分了个小院子。说不上多好,院子里就一个水井,左边是个小厨房,右边有个杂物间,中间的卧房一眼就望到头,房间里摆了个圆桌两个凳子一拐弯就是土炕了。不过她也不挑,早年间走南闯北,有条件就睡床,没条件树枝横樑都能凑合过。 想着三两步走到贵妃给她安排的小房间,抱了一个软枕,拿上给她的杏色青竹荷包和几件换洗衣服就关门离去了。 寂夜无云,星朗月明。 待一切收拾好已经是深夜了,月悬中空,鹤华一点睡意竟无。想着自己被娘亲丢进来学规矩,幸好有个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要了个职位好歹是能躲过去了。 显然皇帝也没把她这个侍卫统领当回事,除了分了个院子和头两天叫人带着认认路,也没别的了,半句没提去上值的事儿。不过她也不是什么特别轴的人,抽个空去露下脸,意思意思,只要工钱照发,待遇依旧,就是挺好的事。 鹤华百无聊赖的用食指拨弄着刀柄上的穗子。穗子有些年头了,连接处都泛起了些许毛刺,有些都松开了。 她用两指捏了一下,又拽住绳结扯了两下,依旧是松松垮垮的,便想着要不找个时间再去趟扬州,让那小姐再帮自己编一个。 正想着突然听到声猫叫,一只小黑猫踩着月光踱步在院墙上,小鞭子似的长尾巴左右摇摆,油光水滑的皮毛看得她心痒痒。 莫名的就想起来尚膳监那个小太监,那小太监……叫什么来着? 想不起来,估摸着应该是天天吃不饱饭吧,可怜见的,太瘦了。 师傅说的没错,人要好好吃饭才是,吃不饱做什么都没劲儿。那孩子就是一直没吃饱吧?呆头呆脑的,动不动的就愣住了,多半是饿的,脑子都不转了。 鹤华想着点点头,明儿中午给他再餵点吧。 第5章 侍卫营 翌日,鹤华慢悠悠地穿好衣服,略做一番收拾就出门直奔侍卫营。 推开院门,积雪消融风中带着丝丝凉气往人心肺钻,唿吸间,早起的烦闷消散了不少,人精神清醒多了。 穿过宫道,绕过几个迴廊。就到了侍卫营,说是营地不过就是一个稍大的院落,供一些侍卫交班小憩罢了。 此时正是夜班下值换早班的时候,鹤华跨进院门,三三两两、或坐或立的众人一瞬间安静住了,皆是扭头神色不明地望着她。 「这?她怎么来了?」 「谁知道呢,家世好就是不一样啊,咱们什么时候能混成统领。」一位高瘦侍卫接话道。 靠近门厅站着的高瘦侍卫毫不敛声地议论,显然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鹤华正在把玩着刀柄上的穗子,听见动静,头也不抬地扬声道:「你们那天要是能打得过我,统领的位子我不也轮不上么。」说罢,好脾气似的笑笑。 「嘿!你这!」稍显高瘦的男子立马怒目而视,正欲说点什么,被身边另一个侍卫拦住,啐了口唾沫,重新倚回门扉旁的柱子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这时从门厅里快步走出一个上穿交领窄袖,衣襟下摆左长右短呈波浪形,领缘绣祥云花边,下穿折襉裙裳,腰系革带,挂有一串垂缨,腰右侧佩素剑的男子,路过高瘦侍卫的时候抬腿踢了他一脚,警告地瞪他一眼。 高瘦侍卫对上男子的目光,低头嘀咕着什么,到底没敢再顶嘴呛声。 「徐大哥。」鹤华对着男子一点头。 唤作徐哥的男子,名为徐达。这徐达算是世家子弟,从小与何家大哥相识,因着性情少有的耿直,家里人怕他在上吃亏,给他寻了个侍卫统领的差事。便是之前的侍卫统领。皇帝一时兴起让鹤华领了侍卫统领的头衔,但也没说之前这个被贬或升,于是大家都默认了有两个,不过是一个要干事,一个当吉祥物。 「诶——」徐达带着笑,迎了过来,说道:「今儿怎么来这么早?鹤小妹可是有事?」 「就是无事,才来问问徐大哥。」这两日就是这徐达安排人带她东奔西走熟悉路线,这人自来熟的很。像之前道馆里养着的那只名为「随心」的大黄狗,见人就摇摇尾巴,还会抓老鼠,不过也是真忠心,白天黑夜的守着道观,还真叫它抓到了一个丧心病狂的小贼。 徐达略微一沉思,说道:「鹤小妹你功夫好,寻常……也用不着你什么。你要是愿意,就随着他们到处转悠转悠,等陛下开宴设席或者打猎出游再安排你,成不?」说罢拍了下鹤华的肩膀,直言道「你可别痴心啊,你家大哥是我好兄弟,自然我也是要多多照应你几分的。」 说完,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况且你这功夫确实不错,有空不如咱俩多切磋切磋。」 鹤华闻言笑着应下,又和徐达寒暄了两句,他就匆匆离去忙起来了,临走前叫来之前那个高瘦侍卫,拍了拍他的头,见人不出声满脸不忿地侧垂着头,又是一脚过去,介绍道:「这是我父亲早些年手下将领的儿子,名叫徐柏,他父亲去的早,就托到我手下帮忙看着,没规矩惯了你多多担待。一会就让他带你去把东西领了,什么衣服啊、腰牌之类的,才做好的,你去看看去。」徐达说罢就随着一队侍卫离去。 「切。」徐柏见徐达离远了,小声地骂了一句:「真烦人。」抬头上下扫视着此时侧对他的女子,忽地出手如爪直奔鹤华咽喉命脉而来。 鹤华闻风侧身一扭躲开,双指探出,按住来人右手的大陵穴,徐柏只觉得一股酸麻顺着手腕冲上手臂,瞬间右手绵软无力。 抽回手来,徐柏左手捂住手臂,龇牙咧嘴地骂道:「你下手要不要那么狠!」 「狠?」鹤华皱了皱眉却又轻笑道:「先出手偷袭,一招都接不下。你这样在宫外早被人砍死打残八百回了。」边说着边朝门厅里走去。 徐柏脸色有些难看,气得也结巴了起来,揉着手臂追上来道:「我是一时疏忽大意!小娘们手黑还不认……」 鹤华闻言停住脚步,面无表情地悠悠抬眼直视他的眼睛。 徐柏被这一眼唬得将剩下半句硬生生咽了回去,虽知是宫内,不能随意打杀侍卫,但是还是忍不住地打了个哆嗦,浑身汗毛乍起。 「走吧。」鹤华重新笑开,声音却冷下来,「带我去领东西。」 鼠辈。 「啊?啊!这边、这边来。」徐柏一愣神,不敢再吭声,只管闷头带路。 领了侍卫统领的衣服,拿了一份名册,大抵知道了换值时间,又去领了这个月的薪水和腰牌,鹤华就离开了。 鹤华将腰牌高举过头,边走边对着阳光观详着,这个腰牌没有姐姐的那块好看,姐姐的那块是玉做的,自己这个是铁铸的,看起来雕刻师傅多半也不是同一位,拐角的地方不大顺滑。 不过这个待遇确实没得说,还什么都没干呢,就有六十两的月俸,再加上乱七八糟的补贴,平白得了小一百两。 她啧啧舌,之前把所有银子都存那个小太监那儿了,正想着要不要出宫去拿点银子进来,这就瞬间宽裕了。 难怪都想削破脑袋的进宫呢。 说起来也不知道那点银子够不够两人吃的,再去存点? 鹤华颠了颠鼓鼓囊囊的荷包。想到之前姐姐绣的荷包,本来说让春兰姑姑给填些香料,结果姐姐和姑姑两人都忙忘了,这下正好给她装银子了。 晃悠回小院里,鹤华宽衣又眯了一会才起,推开窗见快正午了,朝着尚膳监走去。 绕过前院人多的地方,去后面小食堂拿了份餐盒。要说这管帐的人也是聪明,怕人多的时候银钱有错漏,就每月先交个十几两银子,登记在一个册子上,后面拿一次再划一笔,月底再清帐,通常来说十几两一个月是吃不完的,就顺延到下月或者退还回去。 领了餐盒,鹤华特地顺着上次的找到了后厨里的一个小杂院,结果只看到孤零零的一个小板凳。 走近瞧见地上还有木盆留下的水印,许是刚走没多久,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人。 横竖现在到处人多,回小院子吃完了还得再来一趟还食盒,鹤华想着就往上次的东南角小厨房里走去。 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第一层放的是炝炒莲白和酸辣土豆丝,第二层放着一碗米饭和一小碟煎椒肉,最后一层放着一碗蛋花汤。 刚吃没多久,就听见院子里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就是木盆轻放在地的声音,有个人长嘆了一声,再接着就是碗筷碰撞的清脆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她叼着筷尖顿了顿,决定还是先吃饭再去打招唿,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菜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沈槐安刚把洗完的一盆碗筷送回去,又领了一盆脏的来,还得洗个四五盆的中午才能歇着吃口饭,想着长嘆了一声,按了按肚子,将袖子挽上去又低头干活。 不过好在管他们的监工算是个随和,他也不拘着你在哪儿干活、怎么干活,只要规定时间内把活计办妥帖了,他能去胡掌司那里交差就行。 几乎中午的时候沈槐安都来这个小杂院,躲个清静,这离水井有点远,寻常宫人更愿意去大院里洗洗涮涮,那块人多,相互还能闲聊几句,各宫的八卦都在耳边串了遍。 他总觉得知道的太多不好,所以如果不是张全跟他同值的时候,他不大乐意过去。 之前……张全的干爹有个侄儿叫张俞的,嘴甜会来事,比张全还能白话,人长的也是乖巧俊秀。才来尚膳监的时候,没几天他就混熟了,哥哥长弟弟短,见谁都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又有个司礼监的亲叔叔,因着这,他们这三个新来的免了不少磋磨。 突然有一天,胡掌司一脸晦气的回来说,张俞冲撞了贵人被打死了,让他们以后当差仔细些。 张全去问胡掌司怎么回事,被胡掌司好一通打骂,胡掌司咬牙切齿道:「我怎么知道?连累我还被臭骂一顿,不然我把你送下去,你去亲自问问?」 张全连忙赔着笑脸,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后来又多方打听,他那干爹也只得到了一句「看了不该看的」,就再也问不出来了。 沈槐安隐隐猜到为什么,那天中午几个杂役太监在后厨一起干活时,张俞和其中一个在一处,那个老太监双眼迷离,醉醺醺又一脸得意的说:「我知道一个大秘密!」 老太监在这有些年头了,有时候偷喝两口也没人管他。 「啊?什么秘密啊?」张俞好奇地问。 老太监左右瞧了瞧,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俩人,打了个酒嗝,招招手示意张俞凑近说道:「你知道陈美人吧?」 沈槐安耳力不错,背对他们离得不算太远,听得真切。 「知道啊,最近就数她风头最盛了。」张俞答道。 陈美人从之前某一日开始,突然在身上作画,皇帝哪儿见过这个啊,最近是爱极了她的巧思。 老太监嘿嘿一笑,低声道:「她是为了掩人耳目,她伤着啦。」 「啊?什么呀?」 沈槐安听到这,连忙想出声打断两人对话。 「画底下有疤痕,陈美人之前出疹子,留疤痕了。」 后宫妃子如果身体有损,是不准再登册侍寝的。 没来得及。 他脑中瞬间有声音厉声尖叫道:「快走!快走!快走!」 沈槐安屏住唿吸,捏紧了手中的抹布,无声地张了张口,低头抱着盆快步出门,离门槛最后几步近乎是跑起来了。 「说是在她脚腕、手腕那块尤甚!」 后来,这个老太监莫名消失了。 再后来,张俞给陈美人送膳,冲撞了贵人。 …… 正想着,就听见小厨房里有动静,抬眸正对上鹤华提着食盒出来。 怎么每次…一抬头总能看到她笑呢。 第6章 栗子糕 这孩子怎么又定住了,鹤华弯了弯眉眼,朝他道:「午膳可用了?」说着双手背在身后,将食盒挡住。 沈槐安摇摇头,垂头低低咳了一声,压低声音说道:「奴才活还没干完,得…做完了才能吃饭的。」 「急嘛?」 「什么?」沈槐安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粘在脚上。 「你这些活。」鹤华指了指放满碗筷的木盆说道:「急嘛?不急的话帮我拿点吃得来?」 沈槐安乖巧地点点头,告了一声罪就小跑着往外。 「慢点跑的。」这孩子瘦的太过分了些,十几岁的少年在宽大的宫服里盪着,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说不定这身宫服紧紧能给他做两身还有余。 莫名有种欺负小孩的罪恶感。 「劳驾拿一份食盒,今日额外的糕点还有吗?」沈槐安敲了敲门扉,朝里问道。 「有,要几份?」 「一份就成,记鹤统领的帐上。」沈槐安答道。 平日里有点职位的宫人都会花几个子,找个小太监或者小宫女跑腿领食盒,这番倒是不打眼。 「鹤统领?」记帐的厨娘皱眉抬头,问道:「她不是刚自己来拿过了吗?」 旋即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沈槐安。 沈槐安一愣,抿了抿唇说道:「她胃口好,没吃饱。」 厨娘瞭然地点点头,嘟囔道:「啊…的确,习武之人胃口是大些。」转身又提了一个小食盒给他,说道:「今日的是好栗子糕,可金贵着,你当心别摇散了。」 沈槐安提着一大一小两个食盒走着,心里不免嘀咕。刚刚厨娘说她拿过了… 鹤统领看着也不像这么能吃的人啊。她生得纤细修长,一张脸巴掌大,不过比平常女子还高一些,但是…… 沈槐安忽然眼神游移一瞬,总不能……是给他的吧? 说起来上次给他的蛤蜊油他收的实在不安生,想着什么时候能还回去,正好今日也带着的,一併给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沈槐安回来的时候,就瞧见鹤华坐在他平日坐的小板凳上,将板凳翘起两脚,微瞌着双眼,轻抿着唇,仰面一摇一摇地晒着太阳。 正午的阳光暖洋洋地洒下,在她身上镶了一层金边。淡淡地烟火气瀰漫在小院里,四下无声,偶有几声鸟鸣,院中树叶随风沙沙微响。 沈槐安放轻脚步,慢慢走到她身边蹲下,歪头看着她的嘴角一点点扬上。 她怎么总是这么快活呢? 鹤华微微睁眼,侧目看着身旁的沈槐安的被她突然睁眼,吓得瞪圆了眼睛,一双猫眼在阳光下像极了漂亮的琥珀。 小病猫看起来恢復的不错,唇色都红润些了。初见时看着病殃殃的,就剩丁点活人气了。 转头又闭上眼,慢悠悠地说道:「拿去吃吧,要是来不及干活就说帮我办事去了。」 沈槐安一怔,怎么…还真是给他的啊?他哪儿用的了这些,想着又低低开口道:「今日的糕点是栗子糕呢,鹤统领…」 鹤华闻言闭眼伸手扒了几下,寻着一个小食盒拖到身边,用食指顶起盖子的一角,从缝里眯着眼睛看去。 这栗子糕表面色泽鲜亮,看着是紧实筋道的好糕点。 撤回了食指,见着沈槐安蹲在一边还偷瞧着她,顺带手地揉了揉他的发顶。掌下的黑髮蓬松,不是什么好手感,像摸滚地草似的。 沈槐安脸上染上薄红,让这一揉惊地勐缩了下脖子,却也到底没躲。 见眼前人收回手,摇着板凳,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带着气音道:「你一块儿拿去吃。」 沈槐安咬着唇,拒绝道:「这糕点是按着贵人的标准做的,里面有不少槐花蜜、栗子这样的金贵物,奴才实在是用不着。」 鹤华腰上微微用力,坐了起来笑道:「糕点再金贵也是给人吃的,我不喜欢甜口的,你要是再不乐意吃,才是糟蹋了这糕点。」说罢,微抬下巴,示意沈槐安去拿。 沈槐安拿筷子夹起一小块,抬睫看了鹤华一眼,立马移目盯着木盆,缓缓将栗子糕送入口中。 这栗子糕确实应是花了大功夫做的,甜而不腻,还带有栗子的软糯口感和槐花的清香。木盆里不知何时掉进去了一片树叶,树叶被微风吹着在水面摇摇晃晃,盛着正午暖阳的木盆,反出微微刺眼的日光令人眩晕,朦胧间沈槐安只觉得自己也开始随着晃悠了起来。 鹤华盯着沈槐安薄唇微张含了一小口栗子糕,就着这一口吃了好一会,好像特别珍惜捨不得吃的样子,无声地笑了笑。 真像老街后巷那只老病猫还没生病前的样子,可喜欢吃小银鱼了,可偏偏那地儿没多少卖小银鱼的,每次餵它一根,都要伸着两只爪抱着细细地啃。巴掌大的小银鱼,得吃好久。 面前的女子眉目舒展,嘴角含笑地瞧着他。一口糕点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咽地难受,堵得慌。 直勾勾地目光让沈槐安只觉得浑身刺挠,好像打照面起,她就格外喜欢盯着他瞧。尽管感受到的是完全不含恶意的目光,他还是不自在,下意识地就反省自己是不是哪里没收拾干净。 可是……很少有人这般坦然地看着他,应该说从未有过。真奇怪,他在她眼里竟也算个人么。 看着那张红唇咀嚼地动作越来越慢,鹤华回过神来,咳了一声,正想说点什么,视线瞥见他手上的冻疮依旧。 皱了皱眉头道:「那个蛤蜊油不管用么?」 沈槐安大梦初醒般一激灵,连忙咽下嘴里的糕点,伸手从怀里掏出,急忙道:「这个不好买,您也是用得着的,您留着吧。等天气暖和了,奴才自己个就好了,用不上的。」 鹤华接过来,见沈槐安诚惶诚恐那样子轻笑一声,挑破了封条,打开盖子挖出指甲盖大小的一块,直接拉过他的手,在红肿的地方涂抹着,说道:「你看看我的手,再看看自己的,咱俩谁用的着啊?我那儿还有可多,侍卫统领待遇可好了,轮不着你操心我,再说了。」 又剜了一块,细细抹开,接着道:「这冻疮啊没养好以后年年都会復发,轻者留疤,重者断指!」见人被她吓的一哆嗦,默默咽回去了后半句。 你手生得好看,平白地留着疤痕才是可惜。 温热的指腹上有些薄茧,涂抹时有些痒,本来红肿的地方被她揉过更加灼热得很,火烧火燎地感觉让整个胸腔都躁动起来。听着她嘆息地说着冻疮没养好,会留疤断指,语气里的疼惜烫得他又是一哆嗦。 「好啦!」鹤华给人抹完一只手,又去拉他另一只手。 沈槐安连忙道:「我……奴才一会自己来吧!」 「行啊,那你记得用,用完了我那儿还有。」说着食指和拇指相互搓了搓说道:「我不大用这个,油腻腻的,不舒坦。」 莹白的指尖上沾着些蛤蜊油的残留,沈槐安下意识地想从袖袋里拿出来棉麻的帕子,他想去给她擦干净,可是摸到那块帕子粗劣的手感,又顿住了,默默地塞了回去。 张了张口,片刻后说道:「奴才……给您打点水去洗洗吧。」 「不妨事。」鹤华笑着伸手捏住他通红的耳尖,「一点都没浪费。」 望着鹤华离开的背影,直到转角彻底消失不见,良久站起身来,打了个趔趄,蹲久了一时间腿麻,呆怔地在扭过头望着那个小板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看着看着,两只手慢慢地相互摸了摸自己红肿的指节,摸了半晌,他兀地用力按下。 「嘶——」疼。 不是梦啊…… 说不清什么感觉,总之是不讨厌的。 起初注意到她也是为着传言,想看看传闻中「勐虎护主,却托生成病秧子,命格又不好」的鹤三娘是个什么样子。 沈槐安听传言的描述,年幼病弱,离家修道,正是婚配的年纪却有「克夫」的名头,脑子里勾勒出的是个臊眉搭眼、一脸苦相的人,没想到会是如骄阳似火般的小娘子。 大抵是深宫寂寥,他格外羡慕她的肆意。 宫里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楚。贵人们争权夺利,奴才之间也是针锋相对,便是王子皇孙,天家贵胄也早早地装成一副成熟稳重的样子。能进宫来的,不管乐意不乐意,最后都得不到善终。不是丧了良心,就是没了性命。 像他这样的奴才更甚,无缘无故地打骂便是常态,行差半步更是万劫不復。 于是只能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如履薄冰的活着,不去听、不去看、不去争,把自己压进土里,偷摸跪伏在地上微微喘息。 当杂役太监那会,有次碰见先帝和后宫嫔妃在御花园赏花,他弓着腰躲到一旁,低头听见皇帝夸赞身边女子「皎若太阳升朝霞」,他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后来还远远望过,这……人怎么就像太阳了? 后来蒙张全干爹赏识,去司礼监读书习字才知道,那句诗词是形容女子如从朝霞中升起一样璀璨夺目。 他想了想那位美人的样貌,咂摸了半晌,归结于大抵是文士的臆想吧。 直到碰见她。 很奇怪,真的有人光是立在那里,就觉得初雪消融,单就看着便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她随便笑一笑,真就应了那句「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 所以忍不住的、小心翼翼地想凑近她去,哪怕只有一丝丝阳光能落在他身上,也足以帮他驱散着这沉闷腐朽的世间。 第7章 好好吃饭 一连几日,鹤华再去尚膳监都没有碰上沈槐安,也不知道他是调职了还是休沐了,今天日头难得的好便想着出去走动走动。 御花园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花园锦簇,剔透玲珑,几步一满架蔷薇、宝相,外接一段活水池子,清泉一派,开沟仅尺许,绕阶缘屋至前院处,视野开阔却高低错落。 刚在御花园转悠两圈,就碰见贵妃仪仗朝她这边来了,眼见躲不过去,鹤华便立在原地等着仪仗过来。这时她才想起,之前教规矩那事儿…她还没找姐姐好好说说,这下撞见了,得想套措辞煳弄过去。 「钱嬷嬷说连着几日都看不到你人,自请离去了。」贵妃慢悠悠走近后,满不在乎的说道。 那日钱嬷嬷大清早就跑来哭诉,话里话外都是「教不了」、「再教就得罚重些」,到底是自己嫡亲的姐妹,这个老妇算什么东西还想上手打骂不成?敷衍了两句,叫春兰赏了银钱,就让人走了。 打量着贵妃神情,鹤华张了张嘴,卡住了。 她还在打腹稿怎么让钱嬷嬷离去呢,就……解决了? 见她久不言语,贵妃忽然正色道:「娘亲送你进来让你学规矩好嫁人,你不乐意本宫不逼你。」 又嘆了口气,接着说道:「本宫与你到底是嫡亲的姐妹,你要是犯了什么事,你觉得本宫能脱得了干系?」 鹤华无言,微微收敛了笑容道:「那姐姐是怎么打算的?」 「好歹学些面子功夫,等过段时日,本宫跟娘好好说说,再放你出去。」说着贵妃蹙眉,忍不住埋怨道:「你好好的,还非得去领个侍卫统领,出尽了风头,到时候出宫不知道多麻烦!」 能多麻烦呢,不过是三两下枕头风罢了,本来就是个玩笑话的差事,皇帝真的在意么? 想着鹤华笑着点点头,乖乖巧巧地应和下来:「那就劳烦姐姐重新找人,教教我这面子功夫吧。」 看着面前少女,温顺乖巧,贵妃到底没好再说什么,带着人又走开了。 「娘娘,奴婢看着三小姐还是听您话的。」春兰扶着贵妃的手,小声地说着。 贵妃应了声,片刻后说道:「到底是从小寄养在外,与本宫没多少感情,本宫与她……」顿了顿,抬手拍拍春兰扶着的手,「还不如与你亲近。」 「娘娘抬举奴婢了。」春兰低头笑了笑,讨喜地说:「能一直伺候娘娘是奴婢的福分。」 「人的感情吶,总得是相处出来的。娘亲说是让她进宫来学规矩,本宫约莫着大抵也是不自在与她相处的吧。」 ……… 鹤华待贵妃走远后,又转悠了起来。初春虽还有些积雪未消,不过花房为了贵人赏花,早就提前在暖阁里催开了不少花,这会正一点一点的移种到御花园里。 想着自己光秃秃的小院子,鹤华突然来了兴趣,开始物色栽点什么花好,挑来挑去都不满意。这里的花看着名贵,自己多半三两天就得养蔫了。 半晌没有心意的,也就没了兴致。见日头差不多西下了,就前去尚膳监拿食盒。 黄昏时分,夕阳西坠,晚霞余晖撒在宫道上。 远远瞧见一个瘦削的身影,摇摇晃晃提着半人高的木桶费劲地搬运着,身边停着装满各式蔬菜的板车。待他转身才看清是几日不见的沈槐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沈槐安此刻额前的碎发被汗浸湿,一张脸苍白,薄唇紧抿着,两只提着木桶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正使着劲儿呢,只觉得手中霎时一轻,沈槐安抬头看去,滴滴汗珠顺着额头挂在纤长的眼睫上,眼前的人影有些模煳,眨眨眼,汗珠落下才看清来人。 这孩子不会一边哭一边在干苦力吧。 鹤华微一蹙眉,手上用劲将木桶全接过去,大步往里走着,「放哪儿?」 「这边,放这里就可以了。」沈槐安呆愣一瞬,连忙小跑两步给人带路,指着墙角地说道。见那角落里已经有了四五个木桶,想来他已经搬了好一会了。 「怎么就你一个人在搬?」 还不是上次……沈槐安撇撇嘴。 虽说后来紧赶慢赶把活干完了,但还是惹了那管事太监的不快,因着「鹤统领吩咐」的名头不好明着罚他,这几天就吩咐他一个人来搬重物。 还是不要让她知道了吧。 沈槐安想着,深吸了几口气平復唿吸,抬手用袖口擦了擦汗,张口欲言,就见鹤华放下木桶朝他走过来,顿时仓皇地后退两步。 沈槐安为把自己打理干净花了不少心思,平日里有空就常擦洗,谁的鼻子也不是摆设,同住一个屋里的其他太监但凡懒一天的,是个什么味儿他也清楚。 只是今天……东奔西走一天了,中午那会就是连吃饭也是草草应付两口,实在没时间再好好打理自己。 身上一股子味,刚刚又出了汗。 思及此处,沈槐安整个人都绷紧了,眼眶微红,下意识地又退后两步。 他怎么这么脏啊。 「你怎么了?」鹤华见少年紧着肩膀,反常的躲着她,便想伸手去拉。 「别!」沈槐安像被侵犯了领地的小猫,勐地弓起腰背,龇牙咧嘴地吓唬着来人,「你离我远点!」 鹤华一愣,视线绕着他冷脸怒斥的脸转了两圈,呵笑一声,负手而去。 沈槐安喘了口气,扶着门框缓缓蹲下,慢慢地长嘆了口气,想止住哽咽,却急急地粗喘出声,憋了半响,还是没忍住将头埋进臂弯中呜咽出声。 他知道他搞砸了,可是他没办法,怎么办呢,真让她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是一个多么污秽噁心的东西么。 从见面起,她就格外好说话,是根本不知道他这样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吧。 想来也是,她自小生活在宫外,不曾见过他们这样的脏东西,便是现在入宫了,也不会有人特地跑到未出阁的姑娘面前,讲他们这样的玩意。 所以他才敢,寻着点边角趴过去。顶着个人皮,腆着脸的贪念地跟她说上两句。 刚刚她明明是好心,她是好心才来帮忙为他提东西,可是刚刚,自己冷着脸吼她了。 不会再理他了吧。 他怎么就这般不堪。 鹤华提着两个食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蹲在门槛处,把自己缩成一团,跟个弃猫似的沈槐安。 她脚程快,寻个没人的地界一翻宫墙,就省了好些路程。 起初她还有些气闷,觉得自己真是多管闲事,还落不着好,拿了食盒,往外走着走着她突然想起,好像上次……是她让他休息去了,不会是没干完活,被罚了吧。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个理儿,自从那天之后就没见着人了,自己害的人家被罚去干重活,有点脾气也是理所应当的,得认。 转头又回去再要了一份食盒。看着记帐厨娘笑眯眯地说「鹤统领真是好胃口。」刚想开口解释,转念一想别又给人添了麻烦,只好点头应下。 不过一码归一码。 今日份的糕点,不给他餵了。 「咳!」鹤华立在院门外,重重一咳。 见那团灰蓝色的糰子颤了颤,片刻后抬起一双红肿而噙着水光的猫眼,见是她,猫眼瞬间又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几分。 诶……小孩怪可怜的。 鹤华在院门外蹲下,看着只露出一双水润眼眸的人,放低了声音道:「因着我,你受欺负了是不是?」 「……」 她将食盒放在院内,依旧蹲在院门外,伸长了手臂往沈槐安的方向推了推,道:「我帮你去说,你一会记得吃。」 「不吃饭没力气的。」 鹤华其实三餐不规律,饿了就吃,不饿就不吃,不一定在饭点上。但是养她的老道士对饭点吃饭有种莫名的执着,他总说:「人一辈子图什么,不就图一日三餐么。定点吃饭,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分嘞。」 「可是之前玄清师叔不是说过午不食,还要辟谷。」 「所以他虚嘛,你去给他一拳看看,保管他受不住。」 鹤华去了,师叔龇牙咧嘴地受了一拳,有些摇摇欲坠的样子,鹤华觉得或许有几分道理吧。不吃饭干什么都没劲。 后来老道士死前,鹤华趴在他床边听他气若游丝地回溯着生平。 老道士小时候家里就是务农的,因家里兄弟姐妹五六个,从小就没吃过饱饭。后来灾荒,家里就剩大哥和他,这么讲很不好,但是灾荒后他才吃上了饱饭。 日子没过几天,又碰到了起义军,大哥被朝廷拉了壮丁,自己蹲在粪坑里躲了过去。可是家没了,地也没了,他只能离开村子一路乞讨。 后来饿的实在没法子了,他怕死,但想着好歹战死比饿死晚点,他就想着去投军,正好投到了当时何忠义的部下。人家看他面黄肌瘦,还是个小孩子,拉直了都没长枪高便不要他,气得他哇哇大哭,一边坐在地上大哭,一边在嘴里不干不净地骂脏。有个士兵实在听不下去了,想给他一脚,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他飞扑去咬住那人的腿,任凭怎么踹打都不撒口。旁边人起闹笑骂着,那人越打越用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他觉得自己快被打死了,这年头为口饭吃好似犯了天大的罪过。 何忠义正巧路过,叫停了这场闹剧。 问清楚缘由后,何忠义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说道:「我儿子不过也就这么大。」 最后何忠义送了他一顿饱饭,说着老道士还垂涎着说道:「也不知道你那祖父哪里找的厨子,那馒头又香又大,嚼完了咽下去还有回甘呢!」 到底是不忍心,看着他这样子上现场也是送命的份儿,路过一个道观的时候留了点钱就将他留下了。道长问他愿不愿意留下来,他想了想问能吃饱么,得到肯定回答后,他就留下来了。走之前他让何忠义留点什么给他,他以后要是发迹了一定报答。 「你发迹了么?」老道士半天不再言语,鹤华没忍住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随口问道。 「你瞧着呢。」老道士微微睁眼,有气无力地轻笑了声。 当不是他愿意的,当乞儿也不是他愿意的,连当道士都不是他自己选的。他这辈子啊,只想好好坐下来,吃饱一日三餐。 「我说呢,你跟师叔他们一点不像。」鹤华想了想,被自己脑中的神棍老道逗乐了。 老道士微微嘆了口气:「修道本在修心,我呀是入不了那个界喽。」 转头看着床边的鹤华,动了动枯瘦的手指,鹤华瞧见了,将老道士的手抬起来放在自己脑袋上,老道士咧嘴无声笑了笑,「你啊,亲缘浅,莫强求。我知道你这孩子心思重,打小什么都明白,才练得这不要命的刀法,以杀止杀。」 侧过头,闷闷咳了两声,又接着说道:「人在这世上总得有些牵挂,你去……去寻寻。」 「一日三餐要好好吃饭吶,小三娘。」 「哦。」 赶在年前,老道士下葬,鹤华给何家去了信。 等年后,何家才来信让她归家。 带上了自己的苗刀,收拾了几件衣服,就拜别了众人,避开何家派来的车马,自己一路上京了。 第8章 寻花 「你……」沈槐安开口就是细碎哽咽的声音,他清了清嗓子道:「我刚刚……」 小孩还支支吾吾地不好意思呢。 「没事,我唐突了。下次……」鹤华柔和地低声说道。 「不是!」沈槐安突然从臂弯中将整张脸露出来,急急忙忙地解释着:「是我、奴才……奴才今日有些污脏,怕平白惹您噁心就不好了。」 说罢,蹙着眉头,垂眸间又忍不住地掉了两滴泪水,他赶紧侧过头扯过衣袖胡乱地擦了两下。 将那双漂亮的猫眼擦地更艷了。 他用力吸了几口气,想把眼中的酸涩憋回去。 鹤华看着哭得鼻尖都红红的少年,还时不时怯怯地偷瞧着她的神色,半晌低声笑道:「呵,不脏的。」 谁会计较小流浪猫脏呢,况且…哭得还挺可爱的,脸都哭红了,眼睛也水润润的。 「鹤统领您是好人,不和奴才们计较,但是、但是奴才不能……不能。」沈槐安重复着「不能」半晌,抬头就正对上鹤华一双桃花眼专注地看着他。 「不能什么?」 「不能恃宠而骄……」 「哈哈哈。」鹤华被逗乐得几乎蹲立不住。 回过神想起来自己说的什么,他脖子一缩又埋回臂弯中,脸上有些发烫。 他在胡说些什么啊!明明是想说「得意忘形、不知进退」,怎么脱口而出就是…… 深唿吸了一下,冷冽的空气让他清醒了过来,得解释。 鼓足了勇气,刚想抬头就感觉有双温热的手在他头上揉了揉,将将清醒过来的头脑再度混沌。 「恃宠而骄哈哈,你这小孩真好玩儿。」鹤华按住他的脑袋一顿搓揉。 明明心脏「咚咚」地震个不停,诡异地脸上热度却散了,捏着袖口的手一下子攥得死紧。 她好像……从一开始就说他十五六七来着,合着是纯粹把他当小孩子了吧! 鹤华要是能听见心声,多半还会补刀道是把他当成了小猫养着。 埋着头小声的嘟囔了一句:「我虚岁二十了。」比你还大两岁呢。 「什么?」 他勐地闭紧了嘴,忽然涌起一阵胆怯来,微微突出的喉结滑动了一下,僵硬地转移了话题。 「没什么,今儿、今儿对不住了鹤统领,奴才改日再给您赔罪去。」 鹤华好笑的挑了挑眉,压住笑意,假装正经厉声道:「你?你要怎么给我赔罪啊?」 明知道是场面话託词,还非得刨根究底地问。 「鹤统领吩咐,奴才一定照做!」沈槐安缩了缩脖子,弄不清她是不是真生气了,有些害怕,努力地挺直了嵴背。 「噗哈哈哈哈。」 他这副仿佛被恶霸捏住软肋,不得不从的小媳妇儿样,真真是有意思。 沈小媳妇儿低垂着眉眼,偷偷打量着,「唿——」 这是……不生气吧。 鹤恶霸握拳抵住唇角,掩了笑意道:「我想种点花,你帮我弄。」 种花?要说是想吃点什么,煎炒烹炸都成,他都会做一些,但是种花他真不会。 张了张口他看着面前含情的桃花眼,拒绝的话在舌尖盪了一圈又被他咽回去了。 不会……学么,总不好人第一次开口就给拒了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鹤统领想种点什么花?奴才好给您寻去。」 就是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花了,梅花?好多女子都喜欢这个,倒是不难寻,就是找梅株得花些功夫,说起来花房有个管事太监倒是与他相熟,从御花园换下来的分一株也不是不行。牡丹好像也有,那花金贵不太好弄……实在不行托人从宫外找找,大不了多花些银子。 沈槐安默默在心里盘算着,自己的小金库够不够给人买点花种的,就听见鹤华清脆的声音说道:「我要那种……好养活的。」 「啊?」好养活的……不该是好看的、名贵的、有什么高洁意象的? 鹤华点头,「我院子光秃秃的不好看,你帮我寻寻,太娇贵的我也伺候不来,就那种……野花?野花也行。」 怎么还有女子……种花要野花的啊?沈槐安只觉得刚刚的一番盘算让人掀了个干净。 「成,我先走了啊。你记得吃饭,能寻着就寻,寻不到就算了。」鹤华拍拍衣角的灰,转身离去。 行至门口时,她一转身问道:「还没问你的名字呢。」 「奴才叫……沈槐安。」 「哪个槐?」 「一枕槐安的槐。」 鹤华啧舌一声,朝他笑笑,「我叫鹤华,那我以后就叫你名儿了啊。」 一枕槐安,听着就可怜。想了想那人的身形,微微嘆口气,真是不容易啊。 可怜人有很多,这满宫里谁不是可怜人呢。多的是平白无故被牵连打死的人,最后一卷草蓆就丢乱葬岗餵野狗了。 可是合眼缘的不多,沈槐安老让她想起自己曾经在扬州落脚的时候养的一只老猫。准确的来说,那不是她的猫,只是原主人搬家的时候落下了它,它就和她搭了个伴。 没多久吧,老猫就吃不下东西了,从一只胖滚滚的大肥猫,变得跟张猫皮似的。 怪心疼的。 ……… 也不知鹤华同胡掌司怎么说的,第二天他就换了活计,只要每日下午去洒扫一下院子,餵一下鱼虾就可以休息了。 「槐安,你最近怎么一有空就寻不见人啊。」张全刚下值回来,正巧见沈槐安蹲在门口台沿处,打理花盆中几株含苞待放的花朵。 说着,干脆脱了素帽,欠兮兮地凑过去用手指拨弄着一个花骨朵:「怎么还突然养上花了?」 「这不是承了鹤统领的情。」沈槐安「啪」地打落张全撩拨的手,说道:「你别给我弄坏了,人托我找花种。」 张全也不生气,嘿嘿笑着挠挠头,回道:「也是、也是。可得好好谢谢她,不然你这小身板哪受得了天天搬好几趟菜蔬。」说着又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管事偏心,「那你怎么弄这么个花骨朵回来,我记得花房那边这段时间换下来好多花株,找他们买两株应该不难吧。」 沈槐安闻言心中也是郁闷,好看的花少不了费事,偏偏人家又直说了唯一的要求就是「好养活」,那日分别他下值后就去花房,也是赶巧相熟的管事太监正好当值,在忙着指挥人往各宫换花盆。 「诶——那盆!哎哟,你要是死了也是真是蠢死的!」 还没进花房,就听见一声尖利粗哑的斥骂,好像用铜器划过青石板路,沈槐安听着蹙了蹙眉,下意识的清清嗓子。 他的嗓子应该没有这么粗粝不堪吧?正回想着有没有用这种声音同她说过话,又听见那声音再度提高了一个调子。 「蠢狗!真是骂你都浪费爷爷口水!」 一个小太监正抱着一盆开得正艷丽得的孔雀草,弓着腰站在好几盆孔雀草中,满脸不知所措,豆大的汗珠都浸了出来。刚把手里的放下,微微抬眼打量着管事神色,伸手往另一盆去。 「那盆!算了…你——」管事立刻骂道,说着正要自己上手的模样。 小太监被吓得哆哆嗦嗦的,「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匍匐在地。 那管事大步跨过来,抬腿就是一脚,将小太监踹得身子一歪,眼见一盆孔雀草就要被碰倒,沈槐安见状伸腿勾住花盆边,将将支住。 小太监连忙一脸惊恐的扶回来,又规规矩矩的趴回去。 「没用的玩意儿,都跟你说了『那盆、那盆』!」说着管事太监又用脚轻踢了一下另一盆明显蔫巴巴的孔雀草,「一个失宠的,你送那么好的去,这盆蔫巴的送哪儿?啊?不动脑子的东西。」 说罢,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摆,慢慢悠悠地沖沈槐安一拱手笑道:「哟,稀客啊?」 转头见小太监依旧匍匐在地,一股邪火又顶了上来,沈槐安见状轻踢了他一脚,示意他离开,小太监看了眼管事的神情,赶忙抱起花盆,倒退两步一熘烟地跑开。 「诶——真是累得慌……没点子眼力见儿。」管事太监悠悠一嘆。 「小太监么,都这样,调教好了你就松快了。」沈槐安宽慰的说了声。 「嗯。」周洪,也就是管事太监应了一声,转身几步重新坐上了高阶上的太师椅,盯着花房几个小太监宫女来来回回搬运着花盆。 周洪端着茶盏,轻抿一口,「你来我这儿干嘛来了?尚膳监的事儿我可管不着啊。」 沈槐安看了眼运回来的花盆,说道:「我想托你帮我留意,有没有……」顿了顿接到:「有没有好养活的花。」 周洪一乐,有些诧异地嗤笑道:「怎么着?你现在还修身养性、伺弄花草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要他说,沈槐安就是真修身养性也不奇怪,你说说一个太监那么有原则干什么。像他们这样从司礼监出来的识字太监,都是有天大的造化了,沈槐安更是好命,当初分到御前伺候,好死不死的得罪了皇后,这不三两句就打发到尚膳监当小太监了。 可惜了了,那么多年都白熬了。 沈槐安解释道:「有人托我寻来着。」 这下周洪是真惊讶了,托着茶盏从头到脚扫视了一圈沈槐安,他都从御前被赶出来了,还有人求他办事的?可真是不长眼,也不知道是哪个宫的。 想着贱嗖嗖的压低声音,凑近问道:「种花?女儿家喜欢的事儿,难为你托到我这——」 「对食让的吧?」 说着又坐直回去,看着沈槐安瞬间通红的脸只觉得爽快,这人老是面无表情的,跟死了几百年没埋似的。要不是当初帮他了一把,他才不乐意搭理这样的人。 第9章 天竺葵 沈槐安侷促地张了张口,憋了半响崩出来个「不是」。 「哦——」周洪挑眉喝了口茶,不是对食,也是心上人,要不然能巴巴过来? 周洪问道:「哎……你刚刚说要哪种花?」 沈槐安吐息两口,觉得脸上的温度下去了,顺口答道:「好养活的。」说着张望起院中的花草。 「我说你啊,讨人欢心就要送些艷丽的、大朵儿的花。」周洪冲着左侧台阶下的茶花凤仙一颌首,株高约半尺,重瓣大花,花色艷丽,花头顶生,粉嫩娇媚,随风微颤,好看极了。 见沈槐安细细观赏着,又补充道:「不是什么名贵种,凤仙花都是给娘娘们染指甲的,看着花团锦簇的,宫女自己养养也不算出格。」 「好养活么?」沈槐安有些意动。 「哟,这花……」周洪微顿,「倒也不算麻烦。不耐寒冷,忌炎热,常排水,这个季节倒是合适,过段时间就得给它遮遮了,晒不得。浇水要及时,干燥了就会蔫死,而且得足!保持盆土湿润但不能积水,积水容易烂根。」 周洪倒豆子似的说着饲养心得,沈槐安凝神一琢磨,热不得冷不得,干不得湿不得,这叫「不算麻烦」? 「太麻烦了些。」她多半不耐烦的。 周洪一顿,瞧不上似的翻了个白眼,说道:「你要那种特别好养活的,可都不怎么好看啊。」 「带我去瞧瞧。」 「呵,带什么啊,你去那儿——」周洪说着一努嘴,「对,就墙角那儿,瞧见了没?藿香蓟这玩意儿好养活,特别好养活。」 沈槐安听着他打趣的声音,顺着他视线看去,宫墙根下,几株茎枝淡红,淡紫色尘状短柔毛稠密展开着,约莫小指节大小,稀稀疏疏地铺在那一小块地上。 沈槐安笑骂道:「我拿这个寒碜人家?」 「你也知道?」周洪瞥他一眼,劝道:「挑点好看的,可能人姑娘只是怕为难你呢,你别太木了,当年……」 话赶话到这了,周洪自觉失言,咳了咳说道:「我这有两盆鼓翅蝶,就是还没开花,你搬去吧。」转身带着沈槐安往花棚里去。 鼓翅蝶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每个小花瓣仿佛是一个个小蝴蝶,微风一吹好似展翅欲飞。 「这么多颜色的啊,你们这次可是费大功夫了吧?」 周洪笑道:「是啊,宫外花商供上来花种的时候可有一番说道,说什么红的是鸿运当头;粉金的是龙凤呈祥;黄金的是金银满堂;紫金的是花好月圆。」 沈槐安指着角落的杂色鼓翅蝶问道:「这个也有说头?」 「杂色说的是一本万利。」当时眼见花商唾沫横飞的吹嘘道,他听得高兴,干脆全收了,这个杂色不过是添头,採买的银子入了大家的荷包,可不就是一本万利。 沈槐安挑了盆看着花骨朵多的,立在一旁听着周洪说着怎么催花、怎么移栽、平日又怎么养。正听着突然被花棚角落里一大簇开得红烈的花,吸引了心神。 花虽不大,花型却很精緻,圆润饱满的深杯状,花瓣层层叠叠,很有质感,花色是大红色的,艷丽夺目。 灼人眼的很。 「那个……是天竺葵?」沈槐安看着那角落里孤零零的一盆红色天竺葵,像是看到了那个招摇又艷丽的人沖他笑一般。 周洪顺着看过去:「对,天竺葵嘛。」说着又看看身边人含着笑的模样,「瞧上了?喜欢就拿去。」 「这花怎么养?」沈槐安放下手中抱着的鼓翅蝶,蹲下爱怜地抚摸着天竺葵的绿叶。 周洪回道:「天竺葵喜燥恶湿,不喜大肥。这盆你拿回去放通风的地方,我约莫着还没开透,用点水擦擦叶子给它润着,多带去晒晒太阳。就是吧……」 说着挠挠头,嘆了口气道:「不知道你闻着味儿没,这花有的人闻不着气味,有的人闻着臭。要不是为着这,这盆开的这么好的花儿,我能放角落里窝着?」 沈槐安闻言一怔,凑近了轻轻嗅了两下,只觉得微微有些鱼腥草的味道。 「呵。」他敛眉垂头,哑着嗓子微嘲道:「选盆花还能选个跟自己个似的臭玩意儿。」 周洪吁一口气,找补似的怅然道:「有的人闻不着它的臭。」 沈槐安不置可否,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转身抱起了鼓翅蝶,「我就要这个了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成。」周洪一点头,打前头带路,从门前挂着的小册子上记录着,顺口絮叨地说道:「也就那个花商嘴巧,说这个花寓意是『你在我脑海里挥散不去』,我一听,这些个公主娘娘的不就喜欢这样情啊爱的,我就定了,谁知道……我闻不着有什么味儿啊?你们鼻子太巧了些。」 「你在我脑海里挥散不去?」沈槐安轻声喃喃道。 「得嘞,走吧!还木着干嘛?」周洪做好记录,花房里每一盆花怎么来的、去了哪儿都要记录的,除了特别名贵稀少的会严查,普通的就往上记一笔报损,私底下一些爱俏的买去簪花,熏衣服都是常有的事,花房各管事太监、姑姑相互也都睁只眼闭只眼,相互都隐瞒着,毕竟多个进项,谁也不会嫌弃银子多的不是。 「那盆……那盆,天竺葵,给我捎上吧。」看着周洪讶异打趣的表情,沈槐安强作镇定的咳了一声:「你不是说姑娘都喜欢大朵的花儿么。」说着一只手从怀里掏了个荷包,掏出五两递过去。 周洪眼一瞥说道:「打发我呢?」 闻言沈槐安轻笑道:「得,都给你。我可就这么多了」,将五两放回去,又将整个荷包递过去。 「沈槐安啊沈槐安,你!」周洪气恼道:「当初我和那遭瘟的刘狗争这管事的职位,要不是你提醒我丽嫔有喘疾,我真就被那刘狗给坑死了!」 周洪边将荷包推回去,边在小册子上写着:「你得罪皇后我帮不了你,你在尚膳监我也伸不过去手,就这事,我能帮的,你就甭客气了。」 接过两盆花,沈槐安与周洪寒暄几句就离去了。鼓翅蝶摆在庑房,因着大家都知道张全与他相熟,张全又有个靠山的事,倒也没人故意讨厌。 另一盆叫他放在了小杂院里后厨的窗台上。 他也不明白自己这可以称之为「藏」的举动是因着什么,或许是怕那群小太监不小心给碰坏了,或许……是不想让人瞧见。 他有空就来这边瞧瞧,身边放了盆清水,用帕子尖沾着水,细细地擦拭着叶子。一阵风吹来,花开繁盛,瞧着喜人。 鹤华刚进院门,就瞧见沈槐安修长的手指捏着绿叶轻轻擦拭着,白玉绿翡,她一时看入了迷。一阵微风拂过,带着他面颊边的碎发飞舞着。风停了,一缕乌黑的发让他抿进唇里,他抬手用尾指去勾,红润的薄唇比花朵还姝艷。 还没等她回过神,就见面前原本表情恬淡的人突然蹙眉恼怒起来。 闻着那点鱼腥草的味道,沈槐安将帕子摔回盆里,自顾自地抱怨道:「好好的花,怎么就……」 「怎么着了?」一个声音轻轻地响起。 沈槐安有些烦闷,突然听到有人接话,下意识道:「臭啊!你鼻子是泥塑的闻不着么?」 「噗嗤——」一双桃花眼满满都是笑意。 听见动静,沈槐安回头看向来人,鹤华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也不知道呆了多久,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四周声响都听不见了般。 「哪儿臭啊?」鹤华装模作样地凑近。 这!这人什么毛病! 沈槐安被吓得回过神,一窜瞬间拉开了几米的距离。他今日起来是有擦洗的,衣服也是新换的,就是……香包! 他现在就是个尚膳监的小太监,坠着香囊太招人眼了些,所以用的边角料自己粗制了一个香包塞在腰间的腰封里。 出来的时候有些匆忙,走到半路才想起来香包忘了塞,等想起来时已经走半道上了,想着今天没什么事,他也就懒得再折回去。 早知道她今日要过来,说什么也得回去拿上。心下正懊恼着,偷偷埋头想闻闻自己身上。 「哈哈哈哈。」鹤华被他小猫似窜开的举动逗得又是一乐,问道:「你刚刚到底为着什么生气啦?」 沈槐安听着自己「嘭嘭」的心跳声,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依旧低头道:「奴才失言,奴才没有生气就是……」 他只觉得自己怎么站立都侷促得很,目下四扫,半晌认命了般闭眼低声道:「先前鹤统领让奴才寻花,奴才寻到这花觉得勉强能入您的眼,但是……」 他白着脸,哑着嗓子道:「它臭,配不上您。」 「这个?」鹤华贴近花丛中吸了一大口气,沉吟片刻。 看吧,这花就跟他一样。 「还挺好闻。」 上不得台面……嗯? 沈槐安骤然抬头,见她还在花丛中蹭蹭嗅嗅的,莫名脸上染上红绯,手指蜷缩着。 她……她鼻子有问题! 鹤华招招手,说道:「诶——真的,槐安你过来。」 沈槐安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心慌又有点欢喜的感觉让他不知所措。 「我闻着有点柠檬的香味儿。」鹤华皱了皱鼻子,问道:「你闻闻?」 「好像、好像是吧。」 第10章 送花 此时雨过天晴,昨日夜里突然春雷乍起,宫道依旧潮湿,树梢坠着几颗摇摇欲坠的雨珠。 鹤华推开窗,深吸几口气。一场春雨抵散了些许心中的烦闷,艷丽的眉眼低垂,薄唇紧抿,抄写的动作逐渐不耐烦起来。 也不知道谁第一个带头的,若是女子但凡有个什么错处就去抄女训、女戒,好像抄了一遍那女子就离贤妻良母近了一分似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一个顿笔,白纸上留下醒目的乌黑墨点。 「哎……」鹤华幽幽长嘆了口气,将纸团了团手腕轻抬掷了出去。 一旁静静侍奉的宫女见状,小声道:「小姐静心。」 鹤华胡乱点头应道:「还剩几遍了?」 宫女上前拿起浅浅一沓,数完抖了抖褶皱,恭恭敬敬地放回去道:「小姐才抄了不足半数。」 宫女在心中无声地嘆息,看这样子不仅午膳吃不上了,约莫连晚膳都够呛能赶上。也不知道贵妃这个妹妹怎么养大的,竟是半点女戒、女训都不懂,抄得磕磕巴巴的,不过人么倒是瞧着好说话,好歹是个宽和的,所以倒也不讨厌。 鹤华想着自己总归是应了贵妃,这几日有空就来贵妃宫里学规矩,一会是什么遇见宫侍、大臣、皇亲,平位行颔首礼,低三品以内行欠身礼,低三品以上行小揖礼;一会又是什么称唿规定。 别的倒好说,习武之人肢体协调,各种行礼姿态一会就记住了。 倒是这称谓她是真不习惯,也不是记不住,就是说的时候根本不会注意。 自小就在道观里长大,童年玩伴要么是道观里的小道士,要么是山脚下村庄的稚童。后来去学武,几年见不着几个活人,跟她玩的都是山林勐禽。再大点跟着师傅混江湖,更是不拘一格,往来贩夫走卒,进出秦楼楚馆都是常有的事。 说来也怪,人和动物都可以共处着,反倒是这天家贵胄非得搞点不一样的。一个称谓么,怎么顺口怎么来呗,这种小事上死倔有什么必要的? 鹤华的想法很简单,她觉得没必要,所以怎么学也不习惯,为着这老被罚。今日就是对这宫女说话的时候又「你你我我」被教养嬷嬷正巧撞见,便让她今日内抄十遍女戒、女训,抄不完不准用膳,还连带着那宫女跟她一起受罚了。 心里怪过意不去的。 鹤华看着日上三竿,回头朝宫女一笑,「难为你了,陪着我罚抄,我剩下的拿回去抄,你去吃饭,我今日一定抄完交给你。」 宫女似有些意动,片刻后还是摇头道:「小姐还是快写吧,一会再让教养嬷嬷瞧见,罚得更狠了怎么办。」 鹤华实在有些呆不住,寻思了一瞬说道:「那我去和姐姐说,你等我一下。」 她出了房门,七拐八拐穿过迴廊,来到了主殿。主殿中贵妃坐在偏榻上,斜倚着靠在雕花桌旁,支颐拿着本册子。乌髮散散地拢着,斜插着一支并蒂花,身姿绰约,端得是一副春日慵懒的模样。 「姐姐。」鹤华行至美人面前蹲下,仰面欣赏着美人芙面。 鹤华有个不算坏的习惯,她觉得好看的,人也好、物也罢,总爱盯着瞧。因着眼神清澈,自己又是美娇娘,这么多年来没一个人告诉她,这是浪荡子行为。 贵妃卷了话本,轻敲了下她的额头,柔声道:「说吧,不想抄了是也不是?」 姐姐好看,声音也柔柔媚媚的。鹤华抬手揉揉耳朵,说道:「我拿回去抄么,顺路吃个饭。」 见着贵妃没同意,又伸手按住了贵妃的话本。贵妃瞥了眼,被她故作可怜的样子逗的笑出声,一颌首便是允了。 鹤华得了赦令,去偏殿同宫女说了一声,拿上书几个飞身就消失不见了。 宫女摇摇头偷笑着,这何三小姐就这么跑了,要是赶巧撞见教养嬷嬷,估计又得挨一顿训。 不消一会,鹤华就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见到光秃秃的院子,才想起上次跟沈槐安见面,他说花还没彻底盛开,等开透了再给她。 想着也是有几日了,鹤华将书随手扔在桌上,就前往尚膳监去寻。 正巧在半道上,看到了沈槐安,因着角度和距离的问题,沈槐安并没有注意到她,她在原地抱着手,侧倚着宫墙。 沈槐安抱着花在同一个侍卫问话,侍卫头也不抬地指了指,说道:「你往那边去,直走左拐,那个小院子就是了。」 沈槐安道完谢,抱着花垂着头就往那个方向去径直从鹤华面前走过。 鹤华憋着笑,用舌尖顶了下上颚。这人怎么呆得这么厉害? 几个大跨步就拦在沈槐安面前。 他低垂着眉眼,视线中突然闯进来一双银丝祥云的黑靴,想顿住脚,但是因为双手抱着花盆,重心失衡地往后倒去。 一时间,沈槐安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摔着花。 鹤华忙伸手揽住他的腰身,见怀中人吓得脸色煞白,却还死死抱着花盆,莫名有点愧疚,松开他张了张口。 「你……」 「你!」 沈槐安待站稳了想开口阴阳怪气地说两句,皱眉张口就见面前立着的是尴尬挠头的鹤华。 这人也忒过分了些,自己巴巴地跑过来给她送花,她倒好,在半路上吓唬他。 一会想着自己都要摔了还抱着花,怕摔坏了她见着不喜。 一会想着她刚刚伸手抱住了他的腰,竟是半分犹豫都没有就伸手过来。 一口郁气,不上不下,又羞又恼,不自觉地在脸上显了出来。 鹤华打眼瞧着面前人,她也不是故意的么,最多有那么三分?见人久不抬头也不说话,便没话找话道:「我刚摸着你腰身好像粗了些,你最近胖了吧?」 沈槐安蓦地迎上她视线,一双猫眼眼尾绯红,脸上也染上些许颜色,薄唇微张轻颤,喉结微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自觉失言,鹤华更是坐立难安,两人对视着半晌,她先回过神来,「那个、你来干嘛来着?」 她用食指将刀柄上的挂穗拨弄地左右摇摆着,沈槐安还是呆怔着不吱声。她更是恨不得原地找个地缝钻进去,摸了人家腰,还说人家胖,这…… 想着她自以为还是得解释一句:「不是说你胖啊,你太瘦了,胖点好。」 「……好在哪里?」沈槐安飘忽忽地接了一句。 鹤华甩着穗子的手指一顿,「啊?」 沈槐安哆嗦着嗓子,有些尖利地问:「好在哪里?」 「好在健康啊,小孩儿那么瘦……」看着怪可怜的。 鹤华话还没说完,沈槐安将花盆往她怀里一塞,扭头就走。 想着到底是自己的错处,她抱着花追了上去,跟着沈槐安边走边解释道:「你是不是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顺口那么一说,打照面起我就觉得你太瘦了些,看你吃胖点我挺高兴的。存你那儿的银子还够不够?不够我再给你点。我真的没别的意思——」 沈槐安磨了磨牙,说道:「把花给我。」 「诶?你不管自己叫奴才啦?」 他险些气笑,硬扯了个笑,一字一句道:「鹤统领,把花,给奴才。」 鹤华闻言抱着花侧了侧身,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跟我直言『你我』也挺好的。你是不是想要回去?说好的送我,不给你。」 他看她护花护得仔细,侧着身,手臂却弯出了空隙并未压着花瓣。 不知怎地,那股郁气突然消散开,理智逐渐回归,他才惊觉他刚刚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他也说不清哪里来的脾气,下意识地就那么说了那么做了,直觉她不会生气,闹便闹了。 哪里来的胆子呢,万一给人恼了……想着后果,沈槐安抹了一把脸,抿出个轻柔的笑,说道:「您就给奴才吧,奴才之前跟花房的学了一阵子,定能好好给您移栽过去。」 鹤华一怔,看着眼前突然平和下来的沈槐安,心中只觉得怪异,但想不到怎么说。把花递给他,又埋头跟他走着。 半晌,她道:「我觉得你刚刚那样挺好,鲜活,有人气。」 她突然间想起来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消瘦、苍白,但是眼睛亮晶晶的。 他和老猫很像,却不止是身形。 而是身上萦绕的那股死气,一阵沉闷腐朽的气息,偏偏他是想活的,只要给他一点点喘息的地儿,他就能重新站起来。 那是一种向上的生命力,看似羸弱,实则无论如何都不可撼动的力量。 沈槐安舔了下有些干裂的嘴唇,低声道:「不合规矩。」 鹤华弯着眉眼,一拍身侧的刀鞘笑道:「还有比我更不规矩的么?」 他看着她毫不在意的样子,咬住唇想憋住笑,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笑出声。 沈槐安的笑声有些阴柔,鹤华揉了揉耳朵,意外地她觉得好听。 娇娇柔柔地,像小猫的尾巴轻昵地扫着她的手臂。 痒得很,浑身刺挠。 沈槐安的笑声顿住了,「你……听着很奇怪吧?」 「嗯?」她不自然地活动了下肩膀。 沈槐安压低了嗓音,垂头说道:「我的声音……很奇怪对吧?」 「不啊。」鹤华一怔,旋即明白了过来,轻笑道:「你这小孩儿合着平日都压着嗓子跟我说话呢?我一直以为是你内向腼腆,不敢抬头也不敢大声说话的。」 沈槐安静立着,他确实不敢抬头,也不敢大声说话。 太监么,去了势,便变得面白无须,越长越是显得阴柔了些,嗓子也尖利得如市井妇人一般。一抬头、一张口,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得紧。 不过也不止为这。 这宫里哪个宫人不得这么战战兢兢地活着,抬头就是冒犯天威,说话就是扰了贵人清静。运气好是打骂一番,运气差便是剜眼拔舌也是有的。摸不准主子们什么时候心情突然不好了,只能自己规矩点。 「你抬头。」沈槐安听见鹤华这么说,下意识地敛眸抬起头来,一张脸绷得紧紧的。 「噗嗤——」 听见笑声,沈槐安立即缩回自己的壳子里,头垂得低低的。 鹤华见他又埋头下去,陡然窥见他的后颈,雪白细腻的肌肤,上好的羊脂玉也不过如此啊。 咳了一声,说道:「你长的好看,声音也好听,没必要非低垂头,压着说话。」看他没反应又补了一句:「压着反而听着有些别扭。」 他?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 沈槐安晕乎乎地想,她这不是在同他说话吧,怎么听着都不像真话。 从未有人这么说过他,就算当年他在御前当差,底下人奉承也只得了句模样清秀。 好看的太监……他琢磨怎么也得先帝那会的司礼监掌印那样吧,端得是清风朗月之姿,他怎么就算好看了? 片刻后,沈槐安蹙眉犹豫地问道:「你觉得自己个儿算是好看不?」 鹤华回道:「一般吧……」再好看,自己也看不着,所以没什么感觉。 闻言,沈槐安又想笑出声。 她眼神也不行。 抱着花盆,跟着鹤华拐了弯,没走几步就到了小院子,这段路程算不得远,沈槐安却走得心慌出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鹤华院子前的空地,约莫有小二十尺宽、三十尺长,中间有条石板路,左侧有个四方水井,其余都是荒土,别无他物。 鹤华开了门,将人带进来,示意他看去,「喏,你看看可空了。」 沈槐安看着面前一大片荒芜的土地,试探性地问道:「您之前说种花……不会是想种这里?」他指着那块儿比划了两下接着问道:「是把这儿种满?」 鹤华从房里拿出两杯茶,递了一杯过去,点点头,神情自然地说道:「对啊,这边太空了嘛。」 他这会惊觉自己好像会错了意,原以为她说的种花只是「种一盆花」,没想到是要「种一片花」。 失策。 他敛眉轻抿了一口茶水,半晌侷促地想解释道:「鹤统领奴才……」 「嗯?」鹤华挑眉,懒洋洋地笑道:「你又紧张啦?放松,这儿没别人,就我和你。」 第11章 谈心 沈槐安仰头将茶水喝净,捏紧杯子低声道:「我、我以为您只要一盆来玩玩儿,这……这就一盆,怕是铺不满这块地儿。」 鹤华一怔,说道:「我以为你是先来移栽一盆。」 上次她看到一盆花,以为他这是先让她看看满不满意,她还挺中意这花,开得艷丽,好看。本想着这次是来试试土,看花移栽过来能不能活,合着两人都会错了意,只有一盆。 想着两人误打误撞地到今天这步,她旋即笑开,耸耸肩问道:「现在怎么办?」 沈槐安让她笑得脸上的热气又起,道:「上次去花房,只有这盆了。」 沉吟片刻后接着说道:「不过宫外花商应该有很多,您进出方便,可以从宫外买了带进来,奴、我再给您栽就成。」 沈槐安还特地在花房留心了下,确定只有角落这一盆了,因着退回来的贵人说闻着不舒坦,周洪他们干脆就没有再採买花种,只有之前这一批。 鹤华应道:「成,那你先试试能不能栽活。」朝他一扬下巴,「那你先忙着,我去拿食盒过来。」 「要不我去?」沈槐安问道。 鹤华含笑道:「我脚程快,不难为你来回跑,你玩着吧。」说完助跑从矮墙上翻了出去,给他吓一跳,连忙追出去瞧,确实人影也寻不见了。 沈槐安心下嘀咕,这么翻墙跑跳着,脚程能不快么,不过得提点一下她,这……万一冲撞了贵人,可怎么得了? 片刻后,笑着摇头,他算什么东西,还提点人家。 他将袖子挽起,想寻个盆打点水,四下看了看。 中间的肯定是她起居的地方,自己不能进去,左侧瞧着不知是做什么的,也不好贸然推开,右侧么,门口堆着些许柴木,门扉看着也老旧。 他在右侧门口试探地推了推,房门「吱呀——」发出刺耳的声音。 这门得多久没有开合过了。 透过门缝,沈槐安上前一步凑近想看看,就叫里面涌出来的烟尘呛住了。 「啊嚏!」沈槐安捂着鼻子,挥手想打散烟尘,连连后退。 「那个里面堆的都是些杂物。」鹤华提着两个食盒刚翻进来,就看到他这么狼狈不堪的样子,拿了杯茶,又用帕子沾湿了水递到他面前。 沈槐安用湿帕子捂住鼻子,瓮声瓮气地解释道:「我想寻个水盆来着。」 瞧见他捂住鼻子的手放下了,鹤华递上茶水,「我房间里有,厨房也有两个没用过的,你都可以随便用。」 他这不是没好意思贸然进她房间么! 虽说他也算不得什么男人,但总归是女子闺房,让他进进出出的像什么样子。 他正神游,跟着鹤华走着,就听见一句「你随便坐,我这地界不大,也没什么东西。」回过神来,已经坐在人家卧房圆桌旁的椅子上了。 这人!他勐地挺直嵴背,脚趾都蜷缩起来,目光粘在面前的门槛上,坐了一会仿佛针扎似的跳起来,刚想跑却看清了屋内的全样。 自打他入宫,送膳、传赏也去过不少妃嫔公主的卧房,无一不是轻纱薄帐,摆着个金银香炉,就是最低贱的弃妃,好歹也有梳妆明镜台,两三个楠木柜子。 她都没有。 一眼观尽的卧房里,一张素木圆桌,两个雕花小凳。 桌上只有一个茶壶和三个茶杯,瞧着还是下人用的瓷器。一个粗制木盆,搭着块白巾放在窗台沿上。 六尺长的土炕,粗粗铺了层棉布,他伸手压了压,约莫只有两三层衣服厚,比他睡的还不如。 屋里别说摆件了,连柜子都没有置备,一个小包袱就那么随手放在床尾。 心让人给拧了似的酸涩。 他开口想问却不知从哪儿问起。 你怎么就睡这? 没人给你置备些物件么? 这个天气你就这么睡着冷不冷? 是不是……你根本没打算留在宫里? 思及此处,他心绪大乱,喉头髮哽说不出话来。 鹤华从厨房翻了个木盆出来,又打水冲掉上面的浮灰,略微擦了几下,抱着木盆进来就看见沈槐安立在她的床前,一只手紧紧攥着褥子,青筋暴起,明明听着唿吸急促,但是脸上却不显什么。 鹤华微一顿,伸手去戳他胳膊问道:「你怎么了?」 他勐地张嘴唿吸,却发出一声呜咽,双眼盈上了雾气。一双手轻轻虚罩住鹤华刚刚伸出的手掌,不太利索地问道:「你、你走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我去哪儿啊?」鹤华不明所以地瞥他一眼,担心他是突然发了病,将木盆往桌上一扔,捏着他的手腕翻转过来,凝神探着他的脉搏,时不时看一眼他的面色。 倒是……没有特别大毛病,气血虚,心动悸,气淋气逆,年纪轻轻一身毛病啊。 那怎么一副要撅过去了的样子,鹤华并二指,微微用力拍了拍他的下颌。 见他唿吸逐渐平稳,扶他在凳子上坐下,轻声道:「你刚是怎么了?」 沈槐安呆怔不语,只是木木地用一种她不太明了的神色瞧着她。 片刻后,他轻声问道:「你会在宫里留多久啊?」 「啊?」鹤华被他突然的话题弄得一怔,反应过来道:「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啊……」她说不知道,却没说不走。她能随时跳出这宫里,翻身回到世间去,而他……他只能一辈子老死宫中,最后让人扔在乱葬岗里。 沈槐安轻笑一声,道:「吃饭吧。」 鹤华点点头,抬腿要去将食盒拿进来,行至门槛的时候回头道:「你……真没事?」 他摇摇头,「没事的。」嘴上说着无事,却看着脸色苍白,像是才大病初癒的样子。 鹤华将两人食盒拿进来,两人面面相觑无言,闷头吃饭。 饭后鹤华提了食盒还回去,沈槐安用帕子将桌子擦拭干净后,抱着木盆放到水井旁。弓腰打了盆水,小心地用木铲沿着盆缘松土,转了三四圈后,将天竺葵连土拔出,轻轻抖落根部土壤,用手撩拨着水,一点、一点地给它洗干净根茎。 其实已经开花的天竺葵并不适合换盆移栽,换盆也应该尽量选择在秋季开花之前,或者春季萌芽之前,夏季的天竺葵会进入一段休眠期。 一切都是不合时宜的,偏偏他就那么做了。 突然一阵鼻酸袭来,沈槐安用力吸了吸鼻子,将规整好的天竺葵移栽在鹤华的院子里。 鹤华送完食盒回来,就站在院门处,倚着门扉默默看着他,小心地、轻柔地将天竺葵埋在先前就疏松透气的地方,又用木铲在周边松着土。 半晌,她没忍住出声道:「你不开心,为什么?」 沈槐安一顿,接着动作着,「没有不开心,只是觉得它……奴才给您送错了花,它开不了多久,入夏就要荒了。」 鹤华闻言吐出一口浊气,用脚尖轻踢着院门,「我挺喜欢的。」 「喜欢有什么用?留不住的东西罢了。」 她闻言诧异地望去,沈槐安还是在原地背对着她,蹲着用把木铲戳着土,眼见着他翻土的力度越来越大,半个铲子都嵌进土里,带出褐黑色的泥。 不像是在翻土,倒像是在撒气。 鹤华过去蹲在他身边,用食指蹭了蹭天竺葵的花瓣,柔软细腻的触感,「我很早之前,碰到过一个隐士,她不大理人,那会我还小,脾气也倔,觉得她轻功好就追着去,她跑一炷香,我跑一下午。」 说着她不好意思般揉了揉鼻子,接着道:「后来她被我烦得厉害了,同意教我,想要我学完赶紧走。」 沈槐安虽然还是没抬头看她,戳泥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她便清楚的知道他在听,「她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连个喜欢的物件儿都没有。」 「好像,她准备下一秒就干干净净地消失在天地间。」 「除了偶尔的指点,无论我说什么,她都不大理睬。后来我学会了她的本事,跑得比她还快了,她说没什么可以教我的了,就让我赶紧走。」 临街的酒楼里,鹤华坐在二楼窗沿上支着腿,靠着窗,见远远袭来一人影,松了眉眼大声招唿道:「这边!」说罢就坐回屋内。 奔袭地黑影一顿,转头朝她疾驰而来,近了是个扎着高马尾,着褐色短打劲装的中年女人,她三两步踩着树干,使劲一跃,腾空而起,抓住树枝扭身一转,从窗中进入。 卸了力道,她坐在鹤华对面,就着酒罈闷了一口,沙哑的声音响起,「我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你别跟着我了。」 鹤华侧头看向窗外,说道:「一会要下雨了。」 女子不语,只大口大口地喝着酒。 「等雨过了,我们就散了吧,今儿这趟算饯行酒。」 已过子时,春雨淅沥,雷声轰鸣。鹤华把玩着酒杯,靠窗低头瞥见楼下街巷行人行色匆匆,她有些醉了。 「你为什么不歇歇呢?」 「结缘,只会徒增伤感。」女人眼眸惺忪,第一次回答了她的好奇心。 「后来呢?」沈槐安的声音将她从回忆里拉出来。 鹤华笑道:「我醉了,就睡着了!醒来后她就不见了,最可恶的是居然没结帐,走的时候还提了两壶春日醉。」 沈槐安被她故作不忿地语气逗得一乐。 「我不知道她姓甚名谁,也不知道她来途归路。」她微微一顿,「可我就记得她说的『结缘,只会徒增伤感』,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隐隐有了她的影子,我开始牴触与人、与物的接触。」 沈槐安侧头,清凌凌的目光看着她,「你不像。」 「我不是。」鹤华笑着摇摇头,耸耸肩说道:「我后来想通了,怎么可能有人会彻底孑然一身呢,雁过留痕、风过留声,石头在天地间都得留点印迹。」 「缘起缘灭,心中都会留下痕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 「你问我喜欢有什么用,我回答不上来。」 「……」 鹤华拔下一瓣血红,说道:「可我不想错过,我见过、摸过、尝过,我会永远记得。」 所以她下山来了,来寻她尘世间的牵挂,来寻能留住她的东西。 ……… 槐安打小就知道,有时候知道的越多并不是越好,想不通的时候就不要想了。 他爹卖他,他不去想。 几年的努力被几句话全部否定,他不去想。 甚至他连自己算个什么玩意都没想明白,略一咂摸就扔在脑后了。 他只是坦然地接受了生活给予他的所有。 可是今天破天荒的他一直在想,却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应该认同「与其拥有过再失去,不如从未拥有过」还是如她所言。他也能像她一样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么?他想不明白,心却跳的厉害。 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了,在希冀着什么、渴求着什么,明明那样骄阳似的女子,不该留才是应当的,他在委屈什么? 割裂的两半仿佛捆住他手脚的铁链,一点点地将他撕裂成两半,血淋淋的袒露出一个最不堪的真相。 他好像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侧过身,他将自己蜷缩起来,怔怔地流下一行泪。 自打那日起,他没再见过鹤华。 一开始他想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有些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她,便刻意的避开了饭点,加上他活计轻快,就一直躲着,自欺欺人地将头埋起来。 可是久了未见,整个人像失了心神一样,甚至连切菜这种底子功夫都忘了,给自己划拉了条口子。 鬼使神差地,他每天饭点在小食堂磨蹭,有空就去小杂院故作忙碌,可是一次也没见过她。 今日碰见有个不太眼熟的小太监,拿走了两个食盒,划的她的名字,她让旁人给她带食盒了。 这时他才惊觉,他若是不去刻意寻她,他们之间不会有任何交集。 她会让别人给她带食盒,她也会好心的关切别人,那曾经是他独有的一点点特殊,也会被另一个人掠去,那她还会记得他么? 她一定会忘了他的! 想到这他顾不得什么尴尬、羞愧,连忙向外走去。 想着她应该会回自己的小院子,只要去她院门口远远瞧上一眼就好了,就一眼。 想着想着,急匆匆的脚步险些跑了起来,奔至鹤华的院门外,发现门上落锁,沈槐安捂着狂跳地心脏,在台阶处蹲坐下来。 说不清是看不见她,还是看见她和别人一起吃饭,哪个更让他难过。 第12章 元宵 暮霭沉沉,很快最后一点余晖也消散在天地间。 空旷寂寥的宫道上,除了他微弱的唿吸再没有别的声响,他手脚冻得僵硬,额上却有汗珠滚落下来。 他伸出手打量了一番,往年这个时候,十指都会红肿不堪,哪怕是开春了也是又痛又痒,而现在自己除了两三根指节处还有红疮,已经是好很多了。 就是这样的好,让他越来越不知足。他知道她待人一向谦和,不只对他,可是他却生了妄念。他知道自己与她云泥有别,甚至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走了,可是那天她说的话一直在他脑子转悠。 他还是不明白,心中却有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 如果她愿意与这宫里的人有什么回忆,他想那个人是他。 ……… 因着元宵节将至,宫中会有宴会,到时候除了宫里的皇帝和众嫔妃,今年还有江南一带颇有盛名的杂技班子,闽南的戏班子也要进宫,人员来往复杂,容不得出错。 鹤华这两日忙着跟徐达完善侍卫部署的事,今日同徐达商讨完她当天的安排,她才有空回来歇歇,便见自己院门口团了一团黑影,倒是稀罕,她这从未有人来过。 哦对,除了沈槐安,她想着尚膳监大概这会也在忙着,他们二人自打上次分开就没见过,这个…… 鹤华放轻了脚步,走近一瞧,还真是他。 她蹑手蹑脚地凑过去,坏心眼勐地一拍人肩膀,作好了他会被吓到的准备。 却见他像久不用的物件一样,缓慢的抬头看着她,仿佛还能听见那股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沈槐安看清来人,蓦的眼眶一酸。 鹤华慌忙地伸出袖子想给人擦泪,待到跟前,才想起自己今日绑了腕甲,又伸手去掏帕子,掏了半天想起来今日没带。 「噗嗤——」沈槐安被她窘迫的举动逗乐,自己偏头抹去了眼泪。 鹤华清了清嗓子,蹲在他面前,柔声问道:「你怎么哭了?又被人欺负了?」 沈槐安嗓音干涩,一抹飞红晕开,没忍住反驳道:「什么叫『又』。」 鹤华说道:「就上次啊,你这小孩儿被人欺负了不要不好意思说。」 「我大你两岁。」 鹤华呆怔住了。 沈槐安扯扯嘴角,抿出一个笑,说道:「我不是小孩子,你别拿我当小孩子看,我也不是故意瞒你,我就是……」 我怕我说出来,你那丝好心就没有了。 他还没说完,就见鹤华突然梦醒一般目光从他脸上,缓缓下滑到他腰间,然后怔住。 剩下半句他憋在嗓子里,忍着那要命的视线半响,手还是克制不住地挡了挡,垂眸舔舔干裂的唇瓣,轻声嗔怪地问道:「你还要看多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鹤华怔怔开口道:「大我两岁,你才这点身量。」 「你是吃了多少苦头啊。」 她双目澄澈,眉心微蹙,唇紧抿着,不带一丝旖旎的气息。 沈槐安对视的瞬间就陷入了她的眼里,毫不掩饰的心疼,让他浑身过电般的颤慄起来。 初春的夜里,他却像喝了一大口热酒,热意顺着他的喉咙奔向四肢,又汇聚到心尖一口气冲到他脑子里,晕晕乎乎地直想把心呕出来给她瞧瞧。 鹤华用食指轻点着他的脸颊,他陡然回神,「啊?」 她无奈地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你来干嘛了?」 沈槐安原想就远远看一眼,这会支支吾吾地找不到藉口,只好结巴道:「我、我想看看你什么时候有空。」 「有空干嘛?」 「嗯……那个、我……花!对!」沈槐安喉结微动,接着说道:「我来看看花怎么样了,能不能活。」 鹤华站起身,从旁边石柱灯的台座里摸索出一把钥匙,边开门边说道:「下次你来,就从这儿拿,进去等我就成,外面风大。」 推开门,又把钥匙塞回去,见沈槐安抿着唇不回话,笑道:「听见没?吱个声。」 沈槐安纠结半晌,回道:「听见了。」 上次移栽的天竺葵意外地活了下来,招摇地盛放着。 沈槐安凑近摸了摸根系处的土地,微湿,想来是她出门前浇过水了。 他打了点水,沖干净手问道:「你什么时候去寻种子?到时候寻种子好一些,还是直接买小苗好一些?」 鹤华拿了块白巾出来,就着他打上来的水浸湿了,抹了把脸,思索了会说道「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吧,我不懂,你看着来。」 沈槐安一怔,旋即说道:「我不能随便出宫的。」 鹤华瓮声瓮气的声音从帕子下传来:「不碍事,我有法子。」 他手指微动,见人一直仰面顶着块湿巾子,别捂坏了,没忍住上前掀开,一张洁白的面,乌黑的眉睫,鼻樑高挺,咬着唇偷笑着。 他弯了弯眼,轻快地斥骂一声:「小孩子脾气。」 鹤华笑开,接过巾子擦了擦手,问道:「你何时有空,我原先想着元宵节后再约你的。」 又补充道:「元宵节前有些忙。」 他这才想起,马上临近元宵节了,她没有故意不见他。 他咬了下唇,低低的笑出声,用又轻又柔的嗓音回道:「我都成,托你的福,我现在的活计可轻快了。」 鹤华抬手捏了捏自己发烫的耳垂,这人不压低声音,听着……像蜜一样黏煳煳、甜滋滋的。 就听见他继续开口道:「你怎么做到的?」 鹤华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回道:「我给了他一月工钱。」 沈槐安眉心微皱,连忙问道:「那你身上还有银子使么?」 她一怔,这好像是第一次有人关心她银子够不够,轻笑道:「够的。」 沈槐安忍不住跟着笑了一下,突然想起今日她让人来取送食盒的事,装作不经意地问道:「那你最近是不是很忙?要不要我给你送食盒来?」 「也行,最近都是徐达在宫道上乱抓人跑腿。」 鹤华笑出声,跟沈槐安解释道:「他们有时候犯懒,如果徐达在,徐达就会出钱,找路过的宫女太监帮忙跑跑腿,不算太费功夫的事儿,他出手大方,随便抓到的宫人也都挺乐意的。」 原来不是她特地指定的人啊。 沈槐安心下一安,接着问道:「那你……要不跟他们一起吃?」 鹤华眯眯眼,挑眉说道:「刚答应就想反悔啊?」 「不是,难为你来回跑么。」 她耸耸肩,说道:「不难为啊,我乐意的,而且——」 说着就凑过来,微微一嘆,「我不看着,你就不好好吃饭的是不是?」 她算是知道当初师傅看她时不时皱眉的心情了。本来就没二两肉的,好不容易之前有点血色了,这段时间不见,人又蔫回去了,跟没水的小树苗似的。 沈槐安微微往后仰了仰,低声说道:「我有好好吃饭的。」 「哦?」鹤华拖长了调子,问道:「今晚吃的什么?」 「素面。」 「中午呢?」 「炒莲白。」 「昨天晚上呢?」 「面疙瘩。」 「今天早上呢?」 「……」 「哈!让我抓着了吧!」鹤华得意地一拍手,站起来,就见他仰面水盈盈的猫眼瞧着她。 她喉咙发涩,重新蹲下跟他平视着,「我不是怪你,就是担心你不好好吃饭生病。」 沈槐安低下头,极轻地「嗯」了一声,说道:「那我明天拿食盒过来?」 鹤华道:「都成,你忙我就去找你,你要是有空你就过来。钥匙在哪儿你还记得吧?」 他点点头。 这个人还真是个猫儿性子,心情好时人瞧着格外乖顺,鹤华笑道:「成,那我送你回去。」 沈槐安连连摆手,说道:「我自己回去就行了,又不是找不到路。」 「真行?」 「嗯,不打紧的。」再怎样,也不能一个女子大半夜的送他回去啊。 星子点点,夜风微寒,寂静无声的宫道上沈槐安一个人走着,他倒是不怕,甚至有闲心数着步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他想着她艷丽的眉眼,她心疼的眼神,她欢快的语气,甚至还约定了元宵节之后一起出宫採买花种。 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法子带他出宫……他咬着唇忍住笑。 ……… 沈槐安原寻思自己每日去鹤华送餐食,谁成想忙起来尚膳监根本离不得人,只好让她天天三餐的来回的跑。 元宵将至,尚膳监的活计越来越繁忙起来。宫宴的用料、制程都大有讲究,有的菜品甚至需要提前几天准备。 节前两三天,两人忙的更是难见一面,往往是鹤华吃完走了,他才匆匆赶来吃两口,紧着收拾了又赶回去。 好不容易到了正月十五这日,徐达同鹤华今日都得从早到晚,全程跟着皇帝,鹤华想着平日自己无所事事领着俸禄,便也没有反对提出轮班。 天光微熹,鹤华难得地早起,和徐达带着换班的侍卫们,一起去干清宫候着。因着不用早朝,鹤华一行人到时皇帝还没起。 鹤华偷偷将身体重心右移,偷靠在殿门边的大柱子上,抬手遮着嘴无声打了个哈欠。 「鹤小妹、鹤小妹……鹤,咳!」 她有些起床气,往日里睡够了自己缓缓也没什么,今日早起,又是从温暖的被窝来殿门口罚站。 听见徐达叫她原是不想理睬,可是徐达越喊越大声,大有不理他一直喊下去的架势,她皱眉抬眼看去。 徐达捂嘴闷闷咳了两声,用气音说道:「鹤小妹你要不要去用点餐食?」 鹤华低声道:「来得及么?」 「拿了路上吃呗,顺路给我带点。」 估计是徐达自己饿了,想让她去给他带,又不好直说。 鹤华点头应道。 徐达叮嘱道:「哎,跑快点的。」 因着要跟一整天不能轻易换岗,徐达昨日特地吩咐了尚膳监准备浓参汤,这样既保证了他们不会因为飢饿出现手脚无力等情况,又避免了解决内急的问题。 不多时,她拿了食盒回来,两人在偏殿轮流喝过后,重新站回门口。 「鹤小妹。」徐达用气音努力地唤着:「今日得辛苦你了。」 鹤华摇摇头。 没一会,又听见徐达闲不住地碎嘴絮叨:「听说今天下午杂技班子就进宫了……你见过御兽的没?」 这人话也忒多了吧?鹤华心里吐槽道,嘴上说着:「早些年见过。」 「啊?你不是蜀地那边来的?那边也有么?」 「我跟师傅下山过。」 「哦、哦,也是。那你见到是什么样子的?我听底下人说今天来的是有名的杂技班子,玩的是老虎来着……」 徐达正欲接着与鹤华闲聊打听,就听见殿内传来动静,两人顿时禁言,挺胸举头,沉肩坠肘,只用余光扫见一串太监宫女进出。 过了快两炷香的时间,皇帝梳洗好后,头戴黑帽,身着绣金龙袍,从殿门中走出。 「嗯?」皇帝行至鹤华面前略一顿脚。 鹤华垂头行礼道:「臣参见皇上。」 皇帝笑道:「朕这是第一次见新封的侍卫统领吧?」 鹤华道:「受皇上恩典,臣自知不如徐统领,恐有纰漏,故而不敢来皇上跟前。」 徐达连忙接道:「鹤统领上任后,主要负责巡查各宫。臣瞧着安排得妥帖,就没再变动了。」 皇帝听后淡淡「嗯」了一声,旋即背着手抬腿就走,鹤华一行人跟在皇帝身边近侍的身后,连忙跟上。 皇帝先去慈宁宫拜见了太后,他到的时候太后正拉着皇后的手,亲亲热热地说着话,底子几个高位妃嫔时不时讨个巧,气氛正好。 皇帝与太后等人说了几句话,便邀众人去偏殿门口看看太监、童子们放爆竹。 待众人落座后,宫女鱼贯而出,奉上茶水点心。 几个太监搬来几箱爆竹放在台阶处,其中一个立于院中朝众人行了礼,转身抑扬顿挫地高声唱道:「放响炮,百病走!身强体健,百病不侵。」 「烧地鼠,去小人!小人惊慌,鼠辈逃窜。」 「点花儿,斩孽缘!百花绽放,只遇好花。」 「炮起火,欲离升!心想事成,蒸蒸日上。」 「炸三浪,财源聚!红红火火,财源广进。」 唱罢,一阵爆竹声「噼里叭啦」的接连响起。 第13章 杂技班子 太后听得高兴,给众人颁了赏,突然瞥见鹤华立在一旁,便向贵妃问道:「听说你嫡亲妹妹也在,可是那边的小娘子?」 贵妃行了一礼后,垂头恭敬地回道:「回太后娘娘话,正是。」转头看向鹤华,秀眉微皱,示意她上前来。 鹤华绕过众人上前一步,行礼道:「臣参见太后娘娘。」 贵妃几步近前,站在她身边说道:「臣妾这妹妹自小养在道观中,实是粗鄙,还望太后娘娘恕罪。」 她闻言没忍住抬眸看了眼贵妃,没明白自己又怎么了,就落个「粗鄙」。 太后或许是高兴,招招手将鹤华叫上前去,「哀家上次身子不爽利,她入宫请安时没见着。这次见着了,倒是个可人的丫头,飒爽的很。」 鹤华今日穿着侍卫统领的吉服,宝蓝曳撒外罩半身盔甲,腰间配着大刀,英姿飒爽,显出几分肃杀之意。 鹤华道:「臣谢过太后娘娘谬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贵妃眉头一皱,心中暗道这太后突然夸起鹤华意欲何为,平日里看着吃斋念佛的,但先帝的后宫说是战场也不为过,能在其中护着儿子活下来,最后还顺顺利利当太后的人,能是什么省油的灯。 正想着,只听太后慈爱地说道:「这般好的姑娘,可许了人家?」 「呵,原来打量是这。」贵妃心中瞭然,暗自微嘲道。 太后父亲原是地方把总,为正七品的武官,麾下约有战兵四百四十人,待拥先帝登基后,封了个挂职将军。可是儿孙辈皆为庸才,一个能顶起门楣的都没有,她哥哥只有一个嫡出的儿子,更是庸碌,文不行武不就。只能靠着她这太后,早早地定了个族内表亲给皇帝当正妻,这才不至于太败落。 太后母族如果想立起来,必须迎一个高门贵女来换岳家扶持,才能在朝中有人为他们说话。 上京贵女不少,可正正好合适的贵女不好找,主动询问的人大多是些低阶官吏,没什么用。或者偶有大族,却是跟自己一样期望得到亲家助力,太后又怕失控,毕竟皇帝是自己的亲儿子。 一些名门望族嫁女要么是希望女儿生活顺遂,太后侄儿既无功名,又无能力,长得也一般,故而不考虑;要么是盼着两姓联姻能有个助力,可太后一族只在皇帝后宫中有些势力,并无实权,且皇后无子也不得圣心。 要知道大族培养一个能当「正妻」的女儿得费不少心血,于公于私太后那侄儿都不是良配。 眼见着侄儿年近二十还未定正妻,太后不免有些着急,今日见鹤华突然想起何家倒是个不错的对象,祖父有旧部在朝中,大哥有兵权却在边疆,二姐是贵妃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皇帝对他们家还有余荫恩典。 既能朝中活动,又不至于势大失控,太后顿觉这是再合适不过了。 虽说对鹤华的传言略有耳闻,但到底只是传言,除去那些就皮相来说,也是姝丽美艷,定能得侄儿欢心。 太后是越看越满意,不由得笑的更和蔼了。 贵妃淡淡一笑,说道:「未曾。但臣妾的娘亲实在是捨不得她,想再留两年,也好叫她学学规矩再出嫁。」 这就是婉拒了。 太后脸上的笑落下去两分,说道:「倒也是不急,哀家就是看着心喜。」 说罢太后也没什么兴趣聊下去了,见已经到了正午。众人用完午膳后,皇后身边的总管太监弓腰附耳轻声道:「皇后娘娘,已经备好了。」 皇后点点头,向皇帝朗声道:「臣妾听闻今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便想着将民间的街市情景也搬到了宫中,博陛下和母后一笑。」 「皇后有心了,既然如此,那朕扶母后一同前去瞧瞧?」 太后微微颌首,笑道:「好,哀家就跟你们去瞧瞧。」 行至宫道,便见几个货郎装扮的太监推着小车,车上就挂着各色彩灯。车上摆满了各种寓意吉祥的彩灯,其中象形灯寓意太平有象,桃形灯寓意福寿绵长,还有几个鲤鱼,莲花等样式的灯笼。 最受欢迎的还是那个糖画小车,几个年幼的皇子公主拉着自己母妃手,叽叽喳喳地吵着要画个什么。 见鹤华远远瞧着热闹,徐达凑过来说道:「过去看看呗,你去把那几个皇子公主护着点。」 鹤华点点头,她倒是不好奇,宫里的小孩子或许没见过,她在宫外见的不少,尝过了也就那样。 仗着自己身量高,眼神好,便是在外围也瞧得清楚。推车上放着一块石板,右边有个小铜锅正「咕噜咕噜」沸腾着糖水,面朝众人的方向摆着一个木转盘,转盘上画着花鸟鱼虫、飞禽走兽。 一个锦衣小童抬手一拨,指针指向了一个公鸡图案。小太监用油刷往石板上轻扫一下,用小汤勺舀起熔化了的糖汁,在石板上飞快地来回浇铸,随即黏上竹籤,用小铲刀将糖画仔细铲起来。 一幅糖画的关键就是手上功夫,这个小太监倒是不差。 鹤华看着小童举着一只神气十足的大公鸡,这时阳光正好,糖画晶莹剔透,活灵活现,小童一时还捨不得吃,单只是举着给众人炫耀。 待众人散去后,鹤华从外围来到近前。 「劳贵人转动转盘。」一个阴柔的声音响起,听着……面前的人低着头看不见脸。 鹤华勐地蹲下,顿时笑弯了眼,「怎么是你啊?」 沈槐安瞪圆了猫眼,有些惊讶,片刻后小声道:「原定的那人病了,只好让我来顶着。」 鹤华诧异地挑眉道:「我瞧着你画的挺好啊。」 他抿唇笑道:「这转盘原是二十四格的。」顿了顿比划道:「比这大几圈。」 鹤华略立起来,偏头瞥了眼转盘。嘿,只有六格。她埋头闷笑半晌,揉着笑痛的肚子说道:「倒也是个法子。」 沈槐安跟着偷偷闷笑了会,清了清嗓子问道:「你要么?我给你也画一个。」 「嗯?宫人也能买?」 沈槐安点点头,说道:「今儿元宵,皇后恩典,说是可以留到晚上,宫人们有空也能玩玩。」 鹤华纠结半晌,摇摇头说道:「还是算了,我还得当值呢。」 「这样啊……」 见众人远去,鹤华说道:「那你忙着,我先走了。」说罢,站起身来。 沈槐安忙道:「那我给你留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鹤华动作一愣,笑着点点头,快行几步追上众人。 待到戏台处,皇后介绍道:「臣妾想着京中的戏班子来回也是听腻了,又听闽南的命妇说起过,她们那儿流传有:『三日没火烟,也要看合春;三日没米煮,也要看戊己』的戏谣。臣妾好奇,便唤来,请陛下和母后一同看看。这『合春、戊己』两位名旦臣妾没寻见,不过这班子在当地也是有些名头的。」 竹马戏开场节目都在表演《打四美》即由四位小姑娘分别扮演「春、夏、秋、冬」四季角色,具打扮简朴,胸前臀后扎着纸煳的马头、马尾,跨着竹马,手拿竹竿子,边舞边唱「春游芳草地,夏赏绿荷池,秋饮黄花酒,冬吟白雪诗」。 鹤华也是第一次见这「竹马戏」,不过她曾遇见过闽越一带的人士,这个戏曲的语调像是当地民间歌谣、小调改编而来,又以琵琶、洞箫、横笛为主,喧闹异常,听着比寻常戏曲更显欢快、质朴。 几齣戏演完,已经到了酉初三刻,众人又移步去用晚膳。宴会上的菜餚包括肉、成豉、双下驼蜂角子、炙子骨头、索粉、白肉胡饼、群仙炙、天花饼、太平毕罗干饭、缕肉羹、莲花肉饼、假鼋鱼和密浮酥捺花等。 鹤华等人隐于帝后席位斜后方,等众人用晚膳,皇帝开口说道:「元宵节乃天官华诞,故燃灯以庆。今年朕还召了一队杂技班子以庆佳节。」 大殿外众人依次落座,大殿前的院子里搭起了一个大圆台,用红布铺底,右后方还有一座用松柏树枝扎成的鰲山灯棚。灯棚上挂着各式彩灯,彩灯之间还有「八仙」往来穿梭,看上去非常喜庆。 台上各种杂技表演尽显其能。 一男子躺在桌上,边吹笛子,边双脚半举顶起一个木转子,木转上立一男童,也吹起笛子,两人合奏,旁边还有几人敲锣打鼓,吶喊助威。 曲毕,男子伸腿一蹬,小童左手拿着笛子,弯腰右手抓住木转边缘,空中一转稳稳落地。 又见一男子推上来近人高的铁桿,接上铁圈。拿出一个酒囊勐喝一口含住,转头往铁圈上一吐,瞬间火舌沿着铁圈熊熊燃烧起来。 接着领着两只穿红衣的猴子上来,看起来并不惧怕火焰,一大一小,大的立守着铁圈,小的被男子抱在怀中。重头戏上来了,见一壮汉赤膊围了张虎皮,牵了只老虎上台,它约莫半人高,通体呈棕黄色,背部和体侧具有多条横列黑色柳叶纹。头大而圆,脖子紧捆着一条铁链。 老虎出来的瞬间,众人皆惧,低声讨论着。 鹤华同徐达一对视,两人不约而同地用左手按住刀柄往前略站了几步。 「陛下,臣妾看着有些害怕。」底下一个娇柔的声音说道。 鹤华偷瞧着贵妃的神色,她面无表情地低垂着眼眸,看不出喜恶。 皇后挤了个笑,朝身侧宫女偏头低声吩咐了两句,宫女垂头弯腰急行几步,忙出去将班主唤来。 「草民叩见皇上、皇后娘娘,恭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班主进前跪下趴伏在地,行了个大礼。 「免礼吧。」皇帝意趣盎然地问道:「你们这老虎怎么擒来的?」 班主下意识的抬头朝出声音的地方看去,还没看见皇帝的样子,就见左右侍卫手按腰间大刀,他勐地低头咽了咽口水,说道:「草民路过关东地区,正巧碰见当地有人猎了只老虎,是只母虎刚下了崽。草民花了些银子将那小虎买了下来,一直驯着。」 皇帝听后顿感无趣,他见这老虎威风,长约六尺,皮毛顺滑,还以为这杂技班子有什么过人本事,能生擒并驯服这么大的勐禽,结果从小驯养,怕是已经没了野性。 他向身旁总管太监使了个眼色,那总管太监上前一步厉声问道:「这畜牲可是能把控住?今儿陛下、太后、各宫娘娘都在,你自己个掂量掂量。」 班主伏在地上的身躯一颤,脸色刷地白了下来,思虑瞬息后,咬牙道:「草民有把握!这老虎乃是草民养大,牙爪都是拔了的!」 像是给自己鼓气般,又道:「草民这班子也不是第一次牵它出来了,能把住!」 他这班子最出名的就是这齣「老虎戏」,但凡只要牵出来就是万人空巷。 可是这两年越来越多的杂技班子也开始驯勐禽,听说还有人抓了黑熊来耍弄,现在他是箇中翘楚,等过两年老虎老了,怕是无人记得了。 今夜这遭能过去,明天出宫,他可就是在皇帝面前露过脸的杂技班子了,那些个草莽怎么跟他比? 再说了,皇帝看过的谁不想瞧瞧?到时候皇亲国戚府里走一趟,大臣府里走一趟,还有那些个地方乡绅富豪,即便是往后那老虎老了,挣的银子也够他挥霍几辈子了。 只要好好的。 班主故作镇定的退出去,立在殿门外沖台上牵虎人点头。牵虎的壮汉将手中铁链交给左边的大猴子牵着,大猴子温驯接过,立起身来用两只后脚,摇摇摆摆地牵着老虎绕台一圈,又回到原地,伸出一只手拉着老虎的耳朵,瞬间翻身而上。 众人见这猴子骑虎,惊嘆不已。班主见众人反应,略微松了一口气,几步下去将腰上缠着的细鞭解下来,拿在手中勐地的一甩,巨大的爆鸣声响起。 他将这鞭子交给大猴子,大猴子接过鞭子便沖老虎屁股一抽,老虎吃痛地怒吼一声,冲着火圈便是一跃,顺利的跳过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好!」皇帝激动地大喊一声:「赏!」 第14章 变故 这声赏瞬间引得班主心花怒放。 成了、成了! 听着众人时不时的赞扬、惊唿,班主兴奋地满面红光,决定玩点更热闹的。 他让候立在旁的男子将小猴子也放上虎背,接着给大猴子示意钻火圈。 为了方便大猴子牵住老虎脖子上的铁链,小猴子本是放在大猴子身后,但老虎再次跃起来的瞬间,小猴子习惯性地从大猴子腰侧想缩进它怀里。 变故突生,小猴子动作的瞬间垂下的尾巴伸出,被铁圈的火苗咬住,瞬间攀了上去,小猴子发出阵阵悽厉的尖啸。 大猴子拉着老虎的铁链被放开,铁链的重量使得老虎跃起来的高度往下一坠,它碰倒了铁圈。 燃烧着的铁圈落地的剎那,在台上勐地铺开,台上都是助燃物,甚至还有一堆花灯。 眨眼间的事,本来井井有序的表演变成了一场火海。 两只猴子尖厉的惨叫,伴着虎啸惊醒了众人。 「护驾!快去护驾!」 「救火啊!人呢?打水去啊!」 「杵着干嘛?动啊!」 「啊!老虎!那个老虎没人牵着啊!」 隐隐还有班主仓惶地哭嚎。 鹤华等人当即护着皇帝从侧门快速离开,余光中瞥见皇帝脸色铁青,她琢磨这次这个杂技班子算是完了。 待火势扑灭后,宫人来禀,老虎和当时台上的两人已经被烧死了,猴子也抓住了,班主被吓晕了过去。 「杖杀了吧。」皇帝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挥挥手,示意人退下。 闹这么一出,本来还不错的心情现在已经跌入谷底了。 皇后和太后心有余悸地捂住胸脯,底下还有些胆小的嫔妃低声啜泣着,太后嘆口气道:「到底是底下人的玩意儿。哀家也乏了,皇帝带着皇后回吧。」 皇帝道:「累着母后受惊了,是儿臣的不是。」众人皆跪下告罪。 太后摆摆手,便扶着身边的嬷嬷离去了。待太后走后,皇帝携皇后一同回宫。 徐达和鹤华跟在帝后仪仗的旁侧,徐达凑近小声说道:「还好那老虎是拔了爪牙的,不然……」 鹤华吁了口气,笑着接道:「不然徐大哥你得当打虎英雄了。」 徐达咧嘴一笑,说道:「成了,今儿可算完了。你自己回吧,一会到坤宁宫我安排就行。」 鹤华点头,脚步往旁边一捎,贴着宫道垂头站立,等他们都看不见后,三两步翻身跨墙,向自己的小院子冲去。 她回自己院子也懒得开门,直接从院墙里翻进去,刚落地沈槐安便冲过来,上下焦急地打量着她。 他晚上本还在糖画车前作画,这是尚膳监的活计,不是他想走就能走的。 碰巧遇到两个宫女来买糖画,边等他作画边低声闲聊。 「听说那个杂技班子出事了?」 「可吓人了,耍虎的时候让虎跑了,后来又烧起来了。你是不知道,那老虎说是有一人高的吊睛白虎!当时它生气了叼着火把满宫窜呢!」 「哎哟!真的啊?太吓人了。」接话的宫女瞪大了眼。 「是啊,说是满口獠牙,一爪子下去殿柱子都断了!」宫女说着比划道:「那么大根柱子呢!比我腰都粗。」 沈槐安听着手一抖,他是知道有杂技班子进宫的,也知道会有御兽的把戏,可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耍的是老虎,还让它挣脱了。 思及鹤华今日跟在御前,又是侍卫的差事,忙追问道:「然后呢?」 「啊?」宫女侧目,看他一脸惊慌的样子,只当是吓着了,扁了扁嘴说道:「然后救火呗。」 「那老虎……?」 「烧死了。你别停啊,快些画,我们还等着的。」宫女不耐烦地打断道。 沈槐安此刻心急如焚,恨不得立马冲过去亲眼看看,老虎是烧死了,人呢?她有没有受伤? 又听另一宫女接着问道:「你再跟我说说,后来呢?陛下怎么罚他们的?」 「说是杖杀了吧。」 「啊?就这样啊?」宫女惊异的问道:「捅了这么大个篓子,就这么杖杀了?」 「不然呢?说白了混江湖的草台班子罢了,说不准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爹娘是谁。和这些人费什么劲儿,打死了了事。」 宫女悠悠地点点头,附和道:「你说的也是……都打死了?」 「对啊,好像有二、三十口人吧?」 沈槐安三两下勾勒完,递过去,便打算从车后出来。他打算去找人替他,这会只有宫人来买,粗糙些也不要紧,就是不知道这会谁有空。 刚绕出来,皇后身边的总管太监就来了,说是为了避免再生事端,让众人散了去,守车扮货郎的每人赏五两银子。 许多宫人才下值便匆匆赶来,还没仔细瞧就听闻让撤了,因着是皇后身边的总管太监亲自来的,也不敢再作言语,自行散去。 沈槐安领了赏钱,立刻将货车推回尚膳监,将今天所挣的银钱交还给监工后,待他确认无误后,又马不停蹄地向鹤华的小院子快步赶去。 等他赶到时,鹤华没回来,门上还挂着锁,他从石柱灯里摸出钥匙开了锁进去。 那宫女形容的老虎把他吓得冷汗直流,他没见到人心下不安,满脑子都是万一鹤华出事了怎么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脑子里各种糟糕的景象不停闪现,明明他从未见过真的老虎,只在画册上略略扫过几眼,却仿佛能看见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勐虎与鹤华搏斗着,一会是她浑身是血的与老虎搏斗,一会又是她被老虎咬了一口,撕了个大口子。 虽然知道侍卫队那么多人,但没看见人他就是放不下心。 原地焦急地来回踱步了半晌,他实在呆不住了,抬腿就要往外走,这时鹤华正巧翻墙进来。 鹤华被他的焦急样子搞的有些不知所措,「怎么了?」 「你可有伤着?」说着紧张地盯着她的脸仔细看了一圈,干干净净的脸,看不见哪里有伤的样子,又不放心地窜到她身后,刚想伸手,蓦地顿住,只好围着她团团转。 小猫绕圈,鹤华笑道:「呵——我…」 「你别想瞒我!我都听说了!」听见她笑,他胸中似有一股火气瞬间升腾起来。 「不是,我…」 「那老虎说是有一人高,又是铁齿又是利爪,后头还失了火!你到底有没有伤着?」 鹤华心中五味杂陈,她凝视着沈槐安,半晌问道:「你担心我?」 「废话!」沈槐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我不担心你,我何苦来这儿?要不是为着你,我见天往这小院子跑什么!这是什么福天洞地不成!」 话音落,两人皆是一愣。 半晌,鹤华笑着说道:「我没事,没伤。」 沈槐安不自在地应了声,磕磕巴巴不放心地说道:「我、我听她们说的可怕,怕你一个人有伤……又不说,你、你万一半夜发热就不好了。」 所以你别瞒我。 见鹤华不出声,似还在等他回答,脸上染了点红晕,结巴地补充道:「我肯、咳!」 装作咳嗽拍了拍狂跳地心脏,大口唿吸了一下,接着说道:「我肯定担、担心你的啊,毕竟我们……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我觉得……我。」 鹤华挑了挑眉,问道:「你觉得什么?」 沈槐安小心翼翼地说道:「我觉得……我们,是朋友!对吧?」 「对。」 沈槐安沉浸在自己心如擂鼓的心跳声中,满脸的羞赧之色,没注意到鹤华那一瞬复杂不解的眼神。 院中静了片刻,他如梦初醒般,岔开话题道:「你没吃饭吧?我给你做点好不好?」 鹤华笑道,「可以啊,你去小厨房看看有什么可以做的,咱们一起吃点的吧。」 闻言他转身进小厨房,寻摸了一会出来说道:「煮个粥?我再去趟尚膳监拿点咸菜来,这会有些晚了,吃别的不容易克化。」 「成,我去拿吧。」 「那行,你直接去后厨那边,随便找个人就能买到,这会尚膳监应该还没收拾完。」 鹤华调笑道:「没收拾完你就来我这儿?」 「……,我去煮粥。」 鹤华去到尚膳监,正如沈槐安所言,这会大多数宫人还在忙碌,她随便问了个人就带着她去挑。也不贵,十几文钱一小碟,她看着腌制的种类不少,就干脆点了好几样顺眼的,花了小半两银子。 这厢沈槐安还在小厨房里熬着粥,拖了个小凳子守着。 他今天……差点说出口了。 朋友,呵……他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亏他想得出来。 他站起来用勺子搅了搅避免煳底,余光瞥见水盆里倒映出自己那张带着笑意的脸,不知觉地抚上嘴角。 宫里的太监宫女有时候看对眼了,就会结为对食。往往是太监花银子办桌子好菜,请人家过来,要是来了、坐下了,也便是表示她也愿意。 对食对食,就是对着吃饭,搭伙过日子。 鹤华应该是不知道宫里有这个规矩,他也瞒着她,有时候他都唾弃自己的卑劣,想着大抵自己这样的人最后不得好死吧,可是每次都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偷偷过来。 这样的好日子,能到几时呢…… 水面的人影落了笑,脸上盪上几分苍凉悲悽。 「干嘛呢?清水也看入神了?」 鹤华回来看沈槐安呆立在灶台边,垂眸看着木盆,她悄声过去踮脚从他肩膀处往下一瞧,什么都没有啊。 水面中,突然从自己倒影的后面冒出个人头,吓得沈槐安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因着鹤华踮脚站在他身后,他这一退直接撞进了她怀里。 鹤华条件反射地搂住他的腰,往后踉跄了两步站住,笑道:「吓到你啦?」 温热的唿吸扑在他耳边,他只觉自己的耳尖火烧火燎的,竟是连唿吸都忘了。 见他久不回话,鹤华绕到他面前看着他。 脸好红。 鹤华仔细想了想,好像这人特别容易脸红,有时候唿吸也会急促,大抵是心肺弱的缘故吧。 想着暗自嘆了口气,别让她又养死了就好。 听见嘆息声,沈槐安瞬间回过神来,勐地倒退两步扶着门框站定,嘴唇蠕动着,憋了半响说道:「你回来了……」 「嗯!」鹤华用力地点点头,直勾勾地看着他。 又来了,沈槐安一哆嗦,对视了半晌轻飘飘地错开了目光,微微侧垂头,时不时不受控制地从眼角偷偷观察她的反应。 她这才发现,沈槐安的睫毛纤长,像小扇子,暖光的烛光下,在绯红的眼尾打下一片阴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他真好看,莫名地,她觉得多了两份懒倦的意味。 春日里,小猫踏着窗台摇曳着尾巴,轻踩着猫步走到你面前,他不看你,却用尾巴捲住你的手腕,倏地松开,用尾尖轻拍一下。 仿佛在娇嗔地问道:「你怎么还不来抱抱我,我等了你好久。」 旖旎的气息中陡然混进一丝异味,鹤华蹙眉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只听见沈槐安突然一声惊唿。 「糟了!我的粥!」 粥是煳底了,但是不搅开,上层的也还能入口。 沈槐安盛了粥过来,就见鹤华从食盒里拿出两大碟各式各样的咸菜。 他一愣,这人……这么喜欢吃这个?想着就问出了声。 鹤华连连摆手,解释道:「不是不是,我看着种类挺多的,喏,萝蔔、白菜、菜头、豇豆还有这个是什么?」 「韭菜花。」 「啊?哎……反正就都买了点,都尝尝嘛,看看哪个合胃口下次再单买那个就是了。」她大咧咧地笑道,「这个好吃!这个又是什么?」 沈槐安抿了个笑,道:「那个是茄子。」 鹤华惊诧地反问道:「茄子?我看着不像啊。」 他笑出了声,拿筷子夹起一块糯白似瘦肉一样的小块,问道:「那你猜猜这个是什么?」 鹤华夹了一块,口感清脆,鲜香麻辣,还有些橘子的味道,「吃起来脆脆的……猜不出来。」 「青菜。」 「厉害,青菜都变白了。」 沈槐安闻言低头轻笑了会,见鹤华也笑着看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挺直了脖颈,说道:「你给我说说今天那事儿呗?」 「嗯?杂技班子那个事?」 他点点头,一脸认真的蹙眉看着她,心有余悸地说道:「听着真的很惊险。」 第15章 苏禾 鹤华一愣,又想起来之前沈槐安夸张的形容,瞬间放声大笑。 虽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但是光听着心里就高兴。他稳了稳心神,抿着笑柔声道:「怎么了?」 鹤华抬手抹了抹笑出眼角的眼泪,说道:「你被人骗啦。」 「啊?可是我的确听到那边有喧嚣声啊。」 他听着她嗓子似笑哑了些,起身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鹤华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接着说道:「是老虎脱困不假,可是那老虎是班主从小养大的,看着威风,其实是『纸老虎』,再者它的爪牙都是被人拔了的。」 沈槐安这才彻底松了口气,有了闲心打听道:「那你们怎么抓住它的?」 「没抓,我们跟着皇帝走了。后来宫人来禀报说是烧死了。」 他嘆息道:「也好。」 「也好?」 「是啊,也算解脱了吧。」 鹤华转过头,看着沈槐安的眼睛,她不明白为什么那里面有一丝……哀伤。 鹤华放下碗筷看着他,说道:「你不开心。」 沈槐安唿吸一窒,原以为是只死有余辜的伤人虎,没想到也是一生半点不由自己,他确实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 大抵是物伤其类吧。 但没想到她居然能这么敏锐地发现,一想到她也会在意他的情绪,琢磨他的心思,他就忍不住欢喜,那丝不悦立马散去了。 鹤华见这人几个唿吸间,眸中又染上喜悦亮了起来,失笑道:「你又开心了。」好玩。 沈槐安微微低头不好意思地笑笑,自己怎么让她说得……跟个喜怒无常的小孩子一样。 转头间余光瞥见地上的影子,两人的影子在烛光下拉的很长,甚至有些变形,实在算不上好看周正的模样。 他舔了下唇瓣,鬼使神差地挪了挪凳子,再看下去。 两人失真的影子交叠,仿佛一对恋人相互依偎。 「你不吃饭又在瞧什么呢?」鹤华疑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他一惊,立马抬头。 撞进一双明亮的眼眸,烛光倒映在她眼中仿佛天上的星子,他好像听见了风的声音裹着天竺葵的柠檬香拂过他的鼻尖。 荒诞地,他竟然觉得时间被无限拉长,又觉得仿佛能就此定格,一瞬白头。 ……… 张全发现沈槐安不对劲。 他也算同沈槐安相熟近十年了,多多少少也算是知根知底吧。沈槐安平日人看着好说话,谁有个什么都应承着,能搭把手的地方也不推诿,其实他不过是凡事不过心,什么都不在意。 戏文里怎么说来着?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可是最近这人像是突然转了性子,好像枯木逢春般,张全皱眉思索着那股怪异的感觉。 看沈槐安拿了本册子蹙眉看着,坐了过去,用手肘顶了下,好奇地问道:「这干啥的?」 「教养花的。」 鹤华说元宵节后带他出去,因着之前的事故,也不知道能不能实现,但总归是心里期盼着成真。他怕到时候没底搞砸了,特地去花房要了教育种挑苗的书来看看。 「养花?」张全喃喃地重复一遍,突然勐地拍手道:「花……?对啊!」 沈槐安讶异地问道:「怎么了?」 「花嘛。」张全促狭地嘿嘿笑道:「有心上人了吧?」 枯木逢春,心花怒放,能为着什么?小娘子呗。 他就说最近沈槐安脸上时不时露出来的笑容在哪儿见过,直殿监跟他相熟的一个小太监,说起自己喜欢的宫女也是这么笑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沈槐安勐地低头,盯着书低声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跟我也不说?」张全更好奇了,接着道:「你都不知道你那个荡漾样,谁不看出来啊?」 沈槐安一愣,有些恼羞成怒的低喝道:「让你平日多看点书!我……我、我怎么就荡漾了?」 张全摆摆手,说道:「我不看那些。」他不耐看书,盯久了就难免跑神。 「真没有?」 沈槐安也不知道现在他算什么,他像个无耻的贼人,趁着主人不注意,偷偷地熘进屋子享受着本不应该属于他的时刻。 想到这,又幽幽地嘆口气,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自己都没谱的事儿,只好敷衍着说道:「别打听了。」 「行。」张全也不欲强人所难的追问,便转开话题说道:「你听说今儿关于鹤统领的事没?」 鹤统领! 沈槐安一个激灵,不会是自己去她院子的事,让谁给瞧见了吧? 他有些惴惴不安,僵了半晌,扯了扯唇问道:「什么事啊?」 心中顿时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儿,自己那点心思,他想她知道,他又怕她知道,惶恐中有点如释重负般的窃喜。 她要是知道了会不会觉得他噁心?不不不,她不是那种人。 他对别人的目光敏感,好几次都强忍着羞怯认真看了,她眼里向来都是干净坦然,没有一丝对他的鄙夷不耻的神情。 那要是她根本不喜欢他呢?想到这种可能,沈槐安只感觉心都被人搅碎了,一阵阵反酸冲上咽喉。 「就是她好心帮了个小太监。」 沈槐安心神一震,连忙追问道:「然后呢?」 张全奇怪地看他一眼,接着道:「然后那个小太监就看上她了呗,听说是尚衣监的。」 「哪儿的!」沈槐安勐地转过头,瞪圆了眼睛,嗓音尖利地叫了声。 张全被他吓得一颤,用尾指掏了掏耳朵,啧舌道:「你平日不是最讨厌这动静,都压低着嗓子说话么,今儿是怎么了?」 沈槐安袖中的手攥紧了拳头,白着脸,强稳了下心神,装作用平稳的语气追问道:「张哥,你再给我仔细说说。」 「哟。」张全一挑眉,笑道:「今儿真是转了性了。」 见沈槐安有些神色急迫,摆摆手说道:「元宵节前鹤统领和徐统领两位不是挺忙嘛,他们就让找人帮忙来取食盒。」 沈槐安抿紧了唇点点头,这个他是知道的。 「那天尚衣监那人……叫什么来着,苏禾?好像是这个名儿,他去给贵人送完吉服回来的路上,正巧碰见了鹤统领和徐统领他们一行人,他手上又没差事,徐统领就让他去跑腿。」 苏禾?沈槐安突然想起来那天瞧见的那个小太监,脑中回忆起那个小太监,长得就那么回事,忍不住打断道:「是不是看着有些胖?脸圆乎乎的的那个?」 张全呆愣地说道:「这……我也没见过啊。」 沈槐安深吸两口气,催促道:「接着说、接着说。」 「成,到哪儿了……哦,取食盒。要说这人也是够笨的,都顺当地拿走了,跑到跟前了,他摔一大马趴。当着两位统领的面,把他俩的饭菜撒了一地,你说说,这不是找晦气呢?」 沈槐安抿紧唇,贊同地点点头,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没用的东西。 张全继续说道:「听说徐统领当时就火了,上去就是一脚,要不是鹤统领拦着,怕是得挨一顿狠揍。」 「听说就这样都差点要了命了……要不说我们这样的还是离那些个练家子远些呢,就那一脚,那小子也是遭了大罪,当时就吐了,爬都爬不起来。还是鹤统领好心,看他可怜,让一路过的宫人拿了她的腰牌去请了太医。」 沈槐安感觉自己脑子里有根弦被绷紧了,偏生还有人使劲拨弄。 「太医诊治后说没什么大毛病,应该是摔的时候撞到了头,静养一段时间就行。也不知道那还腰牌的宫人怎么跟鹤统领说的,她居然给了三十两银子!三十两!让他转交给尚衣监的佥书太监,让那小子躺了小半月。我说他命都不值三十两的吧?」 啧舌半晌又重复感慨道:「这鹤统领确实人不错,都跟她没甚关系的事儿出力又出钱……是个好人,碰见她的都这么说……是个好的。」 「啪!」 沈槐安脑子里的弦突然崩断了,他怒极反笑道:「挺好,呵……那小子怎么着?还要以身相许不成!」 张全没眼色的哈哈大笑道:「哎!对,他就是这意思。」 「他今儿上午,说是能起身了,巴巴地跑过去送了个香囊。就在西上南门宫道上,大伙都瞧得真真儿的,哎哟……那股含羞带怯地劲儿啊,真是没眼看。」 张全喝了口茶,润了润喉接着道:「听说鹤统领挺喜欢的,当时就接过来挂上了。」 沈槐安双目蒙上了一层冷意,闻言厉声道:「她还真接了?」 「可不,心大着呢。」张全问道:「你说她知不知道送香囊的含义啊?不能吧……连这都不知道的?」 沈槐安发出一声冷笑,阴阳怪气地说道:「她知不知道的打什么紧,那小子可是再清楚不过了,指不定在哪儿偷着乐呢。」 他恨不得立马冲过去将鹤华腰上的香囊拽下来,再狠狠扔到那兔崽子的脸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张全听着沈槐安有些咬牙切齿的声音,皱眉瞥了他一眼,说道:「你怎么这么大火气?虽说鹤统领人不错,跟个小太监在一块儿可惜了,可到底是人家的事儿,你怎么……」 张全斜眼瞧着他上下一打量,忽地一瞪眼,倒吸一口气,转过身开口道:「他姥姥的!你不会是……你也看上了鹤统领?」 沈槐安的那股莫名的邪火突然被冷水浇灭,火灭的「呲啦」声激得他头皮发麻,他喉结微动,垂眸低声道:「怎的。」 张全长嘆息了句:「祖宗诶……」 张全倒不是觉得旁的,他因着自己幼年时不懂事,害怕被抢了风头,抱团欺负过沈槐安,后来碰上了祸事,沈槐安宁可自己和他一起挨打,也没有把他供出来,为这他多少有些愧对于沈槐安。 他不耐读书,他干爹司礼监的时候就把沈槐安带了过去,沈槐安没有因为得机遇了,就对他旧日行为打击报復,依旧是对他客客气气的,相互照应着。 在他眼里,沈槐安绝对称得上是个君子。 但他也清楚,无论再怎么宽慰,也改变不了他们是个阉人的事实。刚刚说旁人说得乐呵,可事情轮到自己头上,才知道厉害。 鹤统领那人,家世好门第高,长得不比宫里的宠妃娘娘差半分,除去这些称之为「俗」的外物,即便是光看人品能力,宫里接触过的也是交口称赞,做事不扭捏,干净利落,像是碰见他们这样的奴才也把他们当个人对待。 他怕只怕沈槐安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沈槐安听着身旁人的长嘆,自嘲道:「你也觉得我不配是么。」 刚刚剜那小太监的刀子,现在就在正正插在他的心上。他知道别人怎么想的,无非就是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断根都断不了他思春的念头。 张全轻声道:「我是怕你碎了心神,最后落得一场空……我们得认命啊。」 认命么? 他这辈子都在认命,唯独这一件事,他不想那么算了。 他鼻头酸涩,颤着干涩发紧的嗓子,从唇齿间挤出来般,「如果我不呢?」 张全见沈槐安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湿了眼眶,自从二人相识,就没见过他这副样子。半晌勐地一挥掌拍在他背上,大声喊叫道:「那你就去!那尚衣监的小子还会送香囊,你又不差!咱也送,咱送个比他更好的!」 沈槐安一怔,垂下眼眸看着手里的册子,边角都被他捏皱了。 「你别愣着啊,快去、快去。」张全是个急脾气的,见沈槐安还呆愣坐着,干脆推搡着让他去。 张全正了神色,缓缓说道:「沈槐安你听好喽,打定主意就别后悔,到时候伤着了、痛着了你得认。要是下不了这个决心,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思,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沈槐安沉默了片刻,陡然站起身,从自己枕头下的锁住的木盒里掏出个钱袋,颠了颠,随即塞进怀里,步履匆匆地去领了两个食盒从尚膳监离开,去往鹤华的小院子。 他现在脑子里乱作一团,只有一个念头愈发清晰——他想见她,现在、立刻、马上。 第16章 香囊 这边鹤华收了香囊,解下来勾在手指间把玩着。 那日无心劝了两句,又见委实可怜,帮衬了一把,本没放在心上的事儿,又叫这香囊勾起来了。 今日上午想着出去遛遛弯儿,见天色差不多了就往尚膳监走去,刚拐个弯这碰见这小太监突然冲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拦住去路,她后撤半步,右手按住刀柄厉声道:「想做什么!」 大抵是每个宫负责什么,什么地方便富裕些。 跪着的小太监身着一身蓝灰色布衣,瞧着比沈槐安那件颜色更亮些,布料也更紧实。 小太监被她呵斥地一抖,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哆哆嗦嗦地说道:「前些日子,奴才脑子笨,把两位统领的饭菜洒了。多亏鹤统领求情,又给奴才请了太医、使了银子,奴才、奴才……」 说着竟是要哭,吸了吸鼻子,又重重得给她磕几个头,带着哭腔喊到:「鹤统领的大恩大德,奴才无以为报,往后要是有用得着奴才的地方,奴才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心知这次要不是鹤华请了太医又给佥书太监三十几两银子,自己别说静养了,不被冻死都是好的。 他那管事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可不会管你身体怎么样,能喘气的都得起来干活,实在病得起不来就花银子,银子也没有就拿发放的布料、用具去抵。 他亲眼见过病得起不来床又没银子的,被管事大冬天抽了被子,转头几十文卖给了另一个小太监。 生病的那个,好像连第二夜都没挺过去就冻死了。 三十两银子啊,而自己的月俸不过三两银子,孝敬完上面的,一年攒的点银子制备过冬物件的时候也用得差不多了,他不是个委屈自己的人,总觉得过完今天没明天,压根不存银子,现下是一点活动的银钱都没有。 想着又是「砰砰」地几个响头磕下去。 西上南门处的宫道连接的是内宫诸监,这会往来宫人众多,手上有差事的也放慢了步子,低头用眼角偷瞟着。 鹤华往旁边移了两步,皱眉往旁边一瞥,对上她视线的宫女脖子一缩,低头快行了两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她不喜欢这种被围观的感觉,心里想着面上却是挂起了和善的笑容,笑道:「不妨事,你先起来。」 小太监缩着肩膀,用袖子抹干净了泪,扶着膝盖缓缓站起来,又说道:「奴才自知没什么好报答您的,前些日子各宫制备安神香,剩些了好料,奴才就……填了个香囊,您凑合着用用?」 半躬着腰,双手捧着一个黄杨雕花卉瓜果镂空香囊,这种雕花染色工艺是宫中独有的。 鹤华接过来,眉头一挑,大多的香囊荷包都是绣花工艺,这个居然是雕花。她提到面前转了一圈,下面坠着的彩绦跟着晃动,工艺繁杂,日光从雕刻的花朵缝隙之中穿过,仿佛空气都多了几分花香。 「好看,这个不错。」她凑近了闻到淡淡的香气,问道:「里面填的什么,闻着挺香的。」 瞧着她喜欢,他松了口气,面上带了几分笑的介绍道:「是些石菖蒲、苍朮、夜交藤、白豆蔻还有些花引子。有醒神益智,养心安神,通络祛风,理气解郁,开窍醒神,开胃止痛等功效。」 鹤华诧异地问道:「还能开胃止痛?」 他哽了一下,磕磕巴巴,不太确定地回道:「应、应该吧?」 鹤华满意地收下,随口问道:「我看这个工艺挺精緻的,多少银子我给你。」 他连忙解释道:「不贵的!这个是雕坏了的,不然也不会在奴才手里。」 这个先前是雕出来给贵人用的,但是果叶子那块被搓了一刀,茎和果连带半片叶子都断开了,茎果断裂不吉利,改刀又没法改,只能作废处理。 但是工艺实在是好,管事的捨不得扔就便宜卖了。 正巧那天发工钱,他鬼使神差地花了二两银子买下来,回过神来悔得肠子都青了,二两银子呢!干点什么不好,这又不能吃、又不能喝的。 但他现在只庆幸自己当初的决定,不然都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成,那我就收下了。」鹤华瞧着心喜,干脆直接挂上了身,摆摆手就要离去。 「鹤统领!」小太监叫了一声,声音微弱地说道:「奴才是尚衣监的苏禾,您以后有用得着的,一定要吩咐。」 鹤华正眼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人比她略矮一些,正常人的身量,一双上挑的单眼皮狐狸眼水润红肿,看起来静养的不错,面色红润。 像只幼狐。 苏禾见她眼不错地盯着瞧,有些不好意思地耸耸鼻子,脸颊间还有些软肉略微鼓起来。 都是小太监,面前这个至多也就十六七的样子,但是瞧着比沈槐安健康多了,不过好歹沈槐安现在跟着她吃饭,长了些肉了。 ……… 沈槐安提着两个食盒匆匆赶来,见院子里没人,怕饭菜拿出来一会就放凉透了,只好坐着等她。 只是每次她不在的时候,这没多大点的地儿却显得格外空旷,明明是她日日安寝的地方,寻不见一丝人气。 他深吸口气,趴在桌上,心中的酸涩搅得他坐立不安,良久,长嘆口气,又起来挽了袖子抱起木盆,去院中打了盆水。 他坐不住,想着做点事打发、打发时间也是好的。 路过天竺葵的时候,他停下抚摸了一会儿,掏出怀中的帕子沾了水,细细地抹去上面的浮灰。 他这次屏住气,推开了杂物间的门,杂物间久不见光,早已是荒废了,脏得厉害。 他跨过屋子里横七竖八乱堆着的东西,抬手推开了窗,透过轩窗,灰尘在光影里四下飞舞。 他想横竖都是要找点事做,不如就把这收拾出来。 等房间透气的功夫,鹤华回来了。她见杂物间的门敞着,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沈槐安侧立在窗边,人身子隐在暗处,罕见的仰着面,闭目任由阳光透过屋外的树叶落在他脸上,看不清神色。 视线流过他饱满的额头,卷翘的睫毛,高挺的鼻樑,微微闭合的薄唇,锐利的下颌线将视线拉回,略过凸起的喉结,修长如玉的脖颈被衣领掩去大半。 目光在衣领口处打转片刻,又滑上去。 他唿吸渐渐有些急促,不自觉地吞咽着,不多时一抹绯红在他脸上晕开,连带着他的眼角眉梢都抹上了春意,睫毛颤抖着仿佛展翅欲飞的蝴蝶。 真好看,鹤华在心中一嘆。 沈槐安藏在袖子里的手都快将袖口捏烂了,原本他还在放空,突然一道炽热的眼神将他钉在原地,他不知道她究竟在看哪儿,但却实实在在感受到了目光流连在他身上。 憋了半晌,她也不说话,他只好先开口轻声道:「你在看什么?」 「你啊。」 这人!这说的叫什么话?没羞没臊的……哪有女子这么盯着人看半晌,还直愣愣的点出来。 转念一想,能看他这么久,那她是不是对他的样子也还算满意? 她夸过他好看的。 思及此处,他强装镇定的转过身来,抿了抿干涩的唇,刚想开口就瞥见她腰上坠着的香囊。 那香囊下的绦穗用的是细丝,风吹拂间摇摇晃晃的盪着,风停后有略微有些细丝吸附在她的衣袍上。 他突然像看见了那不知死活、恬不知耻的东西,招招摇摇的在他面前晃悠,完事了,还故作柔弱地跪坐在她脚边,攀附着她的腰。 沈槐安妒火中烧,还有点他不知觉的委屈,瞪了她一眼,抬腿从她面前侧身出门,将木盆放在井边,整理着自己手上、衣服上沾着的灰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你怎么了?」鹤华不解的摸摸鼻樑,心中有些发虚。 沈槐安没忍住,用下巴示意她朝自个腰间看去,「你这香囊倒是眼生,打哪儿买的?」 鹤华提起来拨弄了两下,笑道:「这个是别人送的。」 「你就这么喜欢他?」沈槐安感觉一股酸味冲上头,他知道这样的质问不合适,但看着她笑着介绍这个破玩意,他就是止不住的冒了酸。 「啊?还行啊,我瞧着怪精緻的。」 木头! 沈槐安心中暗骂一句,语气更是不善:「你不知道送香囊什么意思么?」 鹤华一怔,反问道:「不就是图个吉利么?」 沈槐安见她一副不开窍的样子,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泄了气无奈地说道:「你取下来我瞧瞧。」 鹤华依言,取下来递给他。 待他接过仔细一瞧,顿时冷笑道:「您鹤统领没仔细看看这上面雕的什么东西?」 鹤华皱眉,说道:「你别阴阳怪气的,上面不就是瓜果么?」 沈槐安闻言跟泼了盆冷水似的,他仗着她好说话,这段时间又时不时的一起吃个饭,自以为是的在干什么?质问她? 退一万步,即便是她真和别人有点什么,自己有什么资格质问她。 鹤华见他突然一僵,垂头不再言语,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怎么了?我真不知道这个有什么不妥的。」 沈槐安不敢再做声。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他本不想再开口,但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耐,只好小声地委屈道:「我怕我一开口又是阴阳怪气。」 鹤华笑道:「是有点。」 见她还笑话自己,沈槐安鼻尖一酸,带着些哭腔地低声道:「那我不说了。」 「别呀。」鹤华戳戳他的胳膊,说道:「你说吧,我好奇。」 见人眼眶红红,连忙保证道:「我不这么说你了!我保证。」 又低声嘟囔道:「你们这些小太监怎么都这么爱哭?」 因着院子安静,鹤华离他不远,这声嘟囔被他亲耳听到,他暗骂一声,又不敢直接说出来,气的险些将泪珠子挤出来。 待自己调整好情绪,干巴巴地跟鹤华解释道:「这个雕瓜果的,是送女子的,女子佩戴表示心意相通了。」 「啊?」 「这个图样,叫瓜熟蒂落。」所以刚刚他冷笑一声,一个小太监给女子送个祈求子嗣的东西,怪道是个没脑子的蠢货。 鹤华呆怔地看着那个香囊,她倒是知道,世人有些闲钱的都会做个香囊挂着,许多手巧的女子也会缝制香囊作为定情之物,除去那些风月之事,香囊也会被作为一种主流赠品,寓意祈求吉祥、驱邪避恶,所以她收到的时候根本没往情爱上想。 「喏,还你。」沈槐安故作镇定地递迴去,状似无意地开口道:「你……这谁送的啊。」 鹤华有些恍惚地接过来,「苏禾,之前帮了他个忙。」 「那你们……?」 她顿觉这香囊有些烫手,哭笑不得道:「我真不知道还有这么个讲究,就是瞧着好看。」 沈槐安看她神色不似作假,心底舒坦了些,便轻声道:「那你给我。」 「这不好吧?」鹤华有些纠结,一方面她确实觉得有些烫手,另一方面又觉得这毕竟是人家一番心意。 看出了她的踌躇不决,沈槐安默默在心底白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我不要,我给你挂那杂物间里,我回头有空了给你收拾出来。」 末了,又询问似的柔声补了一句:「好不好?」 「成!」这烫手山芋可算解决了。 他看着她舒展开的笑容,突然温声说道:「食盒上有两个雕花,花瓣侧边有三个空洞。」 鹤华条件反射地追问道:「这难道也有什么说头?」 沈槐安点点头,见她一脸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勐地低头捂嘴笑道:「说头就是,再不吃可就凉透了。」 吃完饭,沈槐安提着食盒回到尚膳监。 他到底是没敢表露心迹,就像现在他就觉得很好了,她对那个苏禾没兴趣,自己也该放心了。 该知足的。 可是他又突然有些羡慕起苏禾的敞亮。他与鹤华相识,是众目睽睽之下胡掌司吩咐的,他替鹤华取、放食盒,众人都以为是他在办差事。 他最是可疑,却无人在意。 第17章 贵妃 这日一早,鹤华听说自己的贵妃姐姐被元宵那次的变故给惊着了,病得已经好几日下不来床,所以特地过去看看。 其实她不大信这个传闻,她记得当时贵妃看起来神色如常,不像是会被吓成这样的。 在殿门外等着宫女通传,不一会儿,那宫女出来躬腰在前面引着她过去。 主殿中一鼎鱼耳花卷口的如意足香炉升着缕缕香菸,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洋洋洒洒地落她那号称「病得下不来床」的姐姐身上。 她一共来这主殿三次,三次姐姐都在这偏榻上慵懒地斜倚着。 「你今儿怎么来了?」贵妃懒洋洋地问道。 「我听人说你病了……瞧着不像。」鹤华腹诽道,哪有病人会面色红润,人比花娇的。 贵妃穿着素衣斜倚在偏榻上,手上拿着个帕子绣着,春兰在一旁帮着捋针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听见鹤华这么说,春兰连忙低声道:「可不敢这么说!」 春兰又解释道:「娘娘是病了,今日精神头才好些。」 鹤华道:「那就别做针线活了,费神。」 贵妃听着鹤华管女红叫做针线活,顿时笑出声,说道:「我打发时间呢。」 又对春兰说道:「春兰你也别管她,左右这宫里的人都安分。」 贵妃不讲究什么排场,担心人多嘴杂,宫人便按着最低规格配置,共十二个宫女、八个太监,宫女有大多数是她从侧妃就带着的,都是知根知底的老人了。 人一少,每一个人就好寻摸底。她这宫里的各个宫女、太监家世如何,品行如何,她心里都有数。 再加上她从不磋磨奴才,出手也大方,宫人们便当这是个好去处,办差尽心,嘴也牢实。 如此这般,她这承干宫便是如铁桶一般了。 鹤华疑惑地蹙眉,正想继续说些什么,就听见外面有人轻声交谈的声音,片刻后一个太监领着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进来。 「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那总管太监恭敬地朝贵妃行了礼。 贵妃微微一颌首,示意他起身,淡淡唤了声:「赵总管。」 赵总管面上堆了笑,讨好地说道:「皇上听闻娘娘被吓着,得了惊厥症了,是心疼不已啊,但是碍于政务繁忙,一时间抽不开身,这才特让奴才送来些上好的药材过来。」说罢使了个眼色,进来三、四个小太监跪在地上,毕恭毕敬地将手中木盒高举过头。 鹤华略略看去,都是一些年头不浅的野山参、灵芝。 「劳陛下挂念,臣妾容颜有损,恐让陛下看了不喜,望陛下容臣妾多静养段时日。」 贵妃手里的针线上下飞舞着,嘴里倒是说得感激涕零的样子,从头到尾目光就没从绣帕上移开,说罢还敷衍地咳了两声,故作柔弱。 鹤华咬着腮边软肉憋笑,她这姐姐有点意思。 赵总管就像是没看见贵妃红润的面色一般,低头连连称是,又附和地安慰道:「劳娘娘这番病着还记挂着皇上。娘娘放心,皇上心疼您,自然希望您能好好养病,这段时间也免去了您请安,不准各宫来打扰您。若无其他事,奴才就先告退了」 贵妃淡淡地应了声,赵总管便躬腰退了出去。 待人走远,鹤华耐不住好奇地问道:「姐姐我瞧着古怪。」 「嗯?」贵妃瞥她一眼,旋即解释道:「我使了银子的。」 赵总管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宫里有传闻说他已经过世的干爹还是皇帝的大伴。从进宫起,逢年过节她给这太监明里暗里的赏银就没断过,面子也是给得足足的,所以有些事,赵总管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权当是卖个人情。 「你不应该让他来瞧瞧你么?」鹤华想起那日有个嫔妃捏着个嗓子,矫揉造作地喊着害怕。 春兰闻言,默默挥退了众人。 贵妃手里的针一抖,呆愣片刻,又淡笑道:「他又不是太医,瞧了有什么用。」 「你不喜欢他。」 贵妃惊诧地转头,似乎是没想到被鹤华如此直白的点出来。 半晌放声大笑起来。 该说不愧是嫡亲的妹妹么,竟然和她在闺阁中时行事风格一模一样。 她那时喜好着艷丽衣裙,说话也直来直去,跟现在的鹤华无二,要是哪家小姐公子触她霉头的,她当场便毫不客气地挨个怼回去,管你爹娘是谁。 大哥与她年岁相仿,还在家时,常带着她一起习武。娘亲要是不让,他就会偷偷拉着她出去,跑到京郊去肆意纵马玩闹。 她还记得大哥说,教她学武是为了有防身的本事,好让未来妹夫不敢欺负她。 何家有套家传的蜀绣针法,她怎么学都绣不好,越学越不耐烦,后来她见大哥建功立业,心下羡慕不已,学针法的时间全拿来偷偷摆弄大哥留下的红缨枪,被娘亲发现了就打手板心。 贵妃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无名指腹侧的淡疤,那道疤肉眼瞧不见,她却觉得时不时地隐隐作痛。 那是有次把娘亲逼急了,将她的红缨枪折断,拿着竹尺用劲一打,力道之大,使得竹尺在她手心断裂,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她记得那次娘亲抱着她哭的可厉害了,几乎将心肝脾肺肾都呕了出来。于是她答应娘亲不碰那些东西了,她不明白娘亲为什么如此厌恶她习武。 她想,大抵娘亲那会也不明白为何她学不会那针法。 贵妃笑得双目隐隐有水光,面颊绯红,仿佛雨后海棠般娇艷又脆弱。 笑声清脆,鹤华却觉得有些呜咽声混在其中。 贵妃招招手,示意她近前来。待鹤华凑近后,她伸手将鹤华脸旁的碎发轻轻别在耳后,神色有些疲倦地嘆息道:「你还没开窍呢。」 「情窍么?」 贵妃挑眉,目光中带着些慈爱和怀念地看着她,轻声问道:「嗯?难不成有意中人了?」 鹤华摇摇头,解释道:「我看过话本子、戏摺子。」 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道观里来求姻缘的男女,山下依恋竹马的村姑,憧憬如意郎君的小姐,思慕窈窕淑女的侠客……好多呢,我见过他们的样子,你不像。」 贵妃轻轻刮蹭了下她的鼻尖,娇声呵斥道:「不知羞的小娘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鹤华满不在意的笑笑,好奇地反问道:「那你呢?你有意中人么?」 贵妃突然心中涌起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开口。她目光转回桌上的绣帕,绣帕上绣着青竹。 意中人……多美好的词啊,现在想想仿佛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他的脸、他的声音都模煳不清了,可是关于他的偏好,却越来越清晰,深入骨髓。 「没有。」贵妃笑得勉强。 她突然觉得姐姐和沈槐安有些相似,他们的情绪像掉进了没底儿的深潭一样。 思及沈槐安,她脑中浮现出他的样子,好像他脸上总有羞赧之色。 有个问题她想了很久也没明白,苦于身边没有相熟的女子可以解惑,贸然去问别人又不太方便解释,想着便看向姐姐。 贵妃看出她的欲言又止,懒散地颐首轻笑道:「问吧,你这会儿倒是拘谨上了?」 鹤华不好意思地笑笑,敛了神色问道:「若是有一人,见到你就脸红,看着像是心悦你的样子,但是又跟你说你们之间只是朋友,那是为何?」 贵妃仿佛突然来了精气神,调笑着问道:「你展开说说?」 鹤华瞧着贵妃的芙蓉面上,有了跟村头巷尾唠嗑的妇人们一样的笑容,有些不忍直视地看向别处道:「姐姐,我刚刚都没有追问。」 贵妃轻拍了两下桌子,有些感慨道:「你看的话本子还是不够多啊……」 「啊?」 「无非两种情况嘛。」贵妃眯了眯眼,说道:「要么他是不确定你、咳……姑娘的心思,所以才说是朋友。要么———」 贵妃拖长了语调,悠悠地说道:「这男子是在欲擒故纵,一边跟你说着『我们只是朋友』,一边又让你误以为他有意。」 「你瞧着,像是那种?」 鹤华皱眉,看起来神色复杂,沉思片刻,平静了下来,说道:「无论哪种……都不是我能决定的,便也与我无关了。」 贵妃一怔,问道:「你不喜欢他么?」 鹤华心底有些异样,她眨眨眼,试探性的问道:「如果没有脸红心跳,便算不得喜欢,对么?」 贵妃轻嗤一声,低喃道:「情之一字,最是难解。你啊,只有真正入了这滚滚红尘,才能明白。旁的人怎么说、怎么做,他们过的是自己的日子,你不如问问自己心里,到底怎么想。」 情也好,计也罢,不过都是凡间梦。 片刻的宁静后,贵妃又恢復成那副懒洋洋的样子,说道:「你回吧,我乏了。」 门口候着的春兰极有眼色的上前,扶着贵妃的手,躬身向内室走去。 鹤华闻言连忙道:「还有一事,请姐姐帮忙。」 贵妃停步,微微侧过身,示意她继续说。 鹤华说道:「想借姐姐宫里的宫牌一用,我要带个人出门採买点东西。」 贵妃是可以偶尔吩咐宫人出门採买些东西,不过入宫门时都会被搜查一番。 春兰皱眉,「这不太合规矩吧……三小姐想要什么,吩咐底下人採买就是了。」 贵妃摆摆手止住了春兰的话头,对春兰低声道:「给她吧。」 春兰下意识诧异地看了眼贵妃,恭敬地低声应道:「奴婢知道了。」 贵妃又对鹤华说道:「有些东西,明面上不许带进宫,回头让春兰给你说说……你自己知道分寸。要是闹到我这儿来,我可不认的。」 鹤华点点头,春兰唤来两个宫女伺候贵妃,自己带着鹤华出来,边走边说道:「劳三小姐记着,宫里的规矩多,有些东西不能带进来。比如一些……话本子,还有一些锐利不吉之物。若是要带药材,需得向太医要处方条子,或者让太医院记录在案,总之得留个痕迹,免得有什么事被人平白构陷。还有布料首饰之类,民间或许没什么讲究,但是宫里有规章,一会奴婢给您拿个图样册子,免得花纹样式越制……」 鹤华见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打断道:「姑姑,我就买点儿花种。」 春兰向小太监吩咐了两句,让他去取宫牌等物,转过头对鹤华笑笑,说道:「这花种也是有讲究的。」 「有些花……不太吉利,为了避免冲撞贵人,也是需要盘查一番的。」 「这花怎么冲撞贵人?」 春兰见左右无人,低声道:「先皇的后宫里有三个妃嫔就是死于夹竹桃,其中一个当时还怀了身孕,先皇震怒,下旨严查,竟然查出来了安嫔,安嫔被赐死前一个劲的喊冤枉。那个安嫔膝下已经有了快两岁的皇子,明眼人都知道是栽赃嫁祸,可是偏偏……」 春兰顿了半晌不语,鹤华却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无非是安嫔生了皇子惹了众人针对,安嫔被人推出去当了替死鬼,先帝查不到真兇面子上不好看,也就默认了下来。 「总之这些花花草草,心善的人看的是花红柳绿,想的是个中趣味。要是那些腌臜的人啊,怕是看见的是毒蛇勐兽,想的都是要搅他个血雨腥风呢。」春兰接过小太监递过来的宫牌,又将册子一併给了鹤华,嘱咐道:「这个上面写的详细,您自己个儿看看。若是有什么不方便的……每月初一西安门,有个叫孙復的侍卫,他那儿进出比较方便。」 鹤华讶异地看向春兰,这不就是明晃晃的告诉她,要是有违禁的物件,就从孙復那进,他被贵妃收买了,想着便开口直言:「你就这么告诉我,真的合适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春兰笑弯了眼,算是知道为何贵妃突然转了态度,她是何家的家,从小便伺候贵妃,贵妃还是何二小姐的时候也是这般直言不讳。 大抵贵妃在这个妹妹身上,看见了正值青春年少的自己,才多了两份另眼相待。 春兰明示道:「无妨,不过孙侍卫到时肯定会回禀贵妃。」意思是提前说明了,到时候真有过于污糟的东西,贵妃会插手销毁,也是让鹤华心里有个数。 鹤华点点头,说道:「这是自然。」 陡然心思一转,说道:「还得劳驾姑姑代我给姐姐说一声,我过几天想出宫一段时间。」 春兰点点头,这点小事儿皇帝还是会依着贵妃的。 第18章 还银子 鹤华之前对于何家所谓的高门显赫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自己在何家住过一段时间,因着不忌吃穿用度,她对于那些摆件的印象仅停留于「好看,肯定特别贵」,至于这个「贵」是到底有多贵,就完全没概念了。 不过今日这一遭倒是让她开了眼,御前总管太监、守门侍卫,贵妃在宫中收买的肯定不止这二人,积年累月下来付出的银子可想而知。 何家可真有钱。 她陡然想起自己存在尚膳监的银子不多,又是两个人的开销,寻摸着应该是花完了,想着脚步一转,朝尚膳监走去。 这会不是饭点,来往的人不多,她问了人很快就找到了管帐的嬷嬷。她坐在迴廊下的摇椅上,恹恹欲睡,眼皮都快阖上了,状似在监督着众人干活,偶尔嘀咕两句。 领路的宫女上前一步,小声在嬷嬷耳边禀告了一句。 那嬷嬷一个激灵,撑坐起来,快行两步给鹤华问好道:「鹤统领寻奴婢有何贵干吶?」 鹤华说道:「我约莫着存的银子应该是花光了,今日来补上。」 嬷嬷边打着哈欠,边说道:「好说、好说。鹤统领见谅。」 她又朝屋里打扫的宫女招招手,吩咐道:「去把我的帐本子拿来。」 不多时,宫女捧来了帐本,嬷嬷略微一翻,有些诧异地问道:「哟,这上面记着这月廿四的时候,您让尚膳监的沈槐安补了三十六两了。」 「啊?」 见鹤华满脸困惑,管帐嬷嬷也担心看错,便用手指着字,挨个看过去,肯定道:「错不了,是尚膳监的李公公经办的,那东西抠门的要死,错不了、错不了。」 说罢,将帐本摊开到鹤华面前指了指,笑道:「鹤统领贵人多忘事,怕是把这点小事给忘了吧。」 鹤华皱眉看着帐本上自己的名字旁边,清晰的写着「三月廿四,沈槐安补三十六两白银,李守田经办」。 还了本子,鹤华松开眉头,对管帐嬷嬷说道:「最近事多,我可能真的记错了,有劳嬷嬷了。」 「不妨事、不妨事。」 自己肯定是没有给沈槐安银两的,按嬷嬷的说法他们也没弄错,那只能是沈槐安自己偷偷地垫上了。 帐本子上甚至已经划用了几天了,她有些不明白为何沈槐安要这么做,毕竟对于他来说三十六两可不算个小数目了。 鹤华本打算补完银子直接去侍卫营的,因着这茬她转身往后厨走去。 张全在连接前后院的侧院中躲懒,听见脚步声赶忙坐起来,拖过菜篮子,装模作样地在摘菜。 鹤华正愁找不到沈槐安,见有个小太监在坐着摘菜,便想让他带路,行至跟前,突然想起之前耽误了沈槐安的差事,害得他受罚。见这人正在忙碌着,略微一停顿,心道算了,脚步一转就打算走开。 张全见人转身离去,略微松一口气,又打算躺下,抬眼间看着背影有些眼熟,思虑半晌勐地一拍脑袋,说道:「这不是鹤统领吗?」 连忙起身,压着嗓子喊道:「鹤统领、鹤统领!」 鹤华听见背后有道声音仿佛在喊她,蹙眉回头,就见刚刚那摘菜的小太监弯着腰,快步追上来。 「何事?」 张全咧了个笑,说道:「鹤统领,奴才是张全,沈槐安的好友。您来这是?」 沈槐安这个朋友怎么……笑得这么贱嗖嗖的。鹤华暗自腹诽着,点点头说道:「我来找他有事。」 「哦——」有事?有事好啊。 张全满脸堆笑,眼角的皱纹都快挤出来了,乐呵呵地说道:「奴才这会不忙,给您带路。」 说着便躬腰快步走着,见鹤华表情一言难尽地立在原地,回头朝她殷勤道:「这边、这边!鹤统领快来啊。」 「……」鹤华有些不想过去,那人看着跟胡掌司似的,笑得像讨封的黄鼠狼。 她垂头嘆了口气,展眉道:「就来。」 沈槐安找了个凳子坐着,帮张全摘着菜,他现在餵了鱼虾就没别的事了,呆在庑房又有些招人妒恨,实在闲得无聊了,就顺手帮张全干点活。 「槐安、槐安,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张全一熘烟的冲过来,对着沈槐安挤眉弄眼道。 沈槐安闻言抬头,一个「谁」字还没说出口就看见了鹤华的身影。 鹤华噗嗤一笑,沈槐安和他朋友性格也太天差地别了吧。 这一路上那叫张全的拐着弯的夸沈槐安,还隐隐打听着自己对沈槐安的印象。因着有分寸,点到为止,鹤华也对他并不讨厌,只是觉得有些聒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见了面两个放一块更明显了,沈槐安怎么这么呆愣愣的。 张全见鹤华一进院门看见沈槐安就笑出了声,转过头对沈槐安挤眉弄眼。 见状,沈槐安有些恼羞成怒地将地上的菜盆子塞给张全,忙不迭地低声推赶道:「去去去,爷爷的笑话也是你看的。」 话说出口,陡然回过神来,刚刚他让张全气的口不择言了。 张全见他这样哪儿还敢多呆,抱着菜盆子快步往外走,路过鹤华时,没忍住地看了两眼。 鹤华笑着沖张全点点头,目送他走远后。背着手,轻咳一声,见沈槐安红着脸看过来,挑眉笑道:「爷爷?」 要死。 沈槐安认命地一闭眼,他平日里都悄摸注意着自己的言行举止,自己已经这样了,要是再粗鄙不堪的骂人,不是白白更讨人厌么。 他打量着鹤华的神色,有些讨好地说道:「我……我下次不会了。」窘得满面通红,不知如何是好。 鹤华倒不觉得有什么,她平日跟侍卫们待在一块,虽说都是着有些家学渊源的,但难免会骂几句脏,谁也都不放在心上。 之前她在乡野里混着的时候,那些村民骂人的词语才叫礼崩乐坏、震撼人心。 况且她有时候气急了也会骂人,这根本算不得什么事,她就是觉得好玩,沈槐安刚刚的行为在她眼里跟举爪亮了下爪子的小猫一样。 「可爱。」自以为兇狠的小猫。 「啊?」沈槐安感觉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她说的是「可爱」还是「可恶」啊? 「我说你红着脸骂人怪可爱的。」鹤华调侃道:「少见。」 沈槐安没忍住的捂住了脸,这人到底什么癖好! 鹤华走进来,毫不客气地拖过他的小板凳坐下,问道:「胡掌司不是跟我说你不用干活了么。」 「嗯?」沈槐安疑惑地看着她,他原以为鹤华只是找人帮忙,让他不用干重活了,就做些轻快的活计。怎么刚刚说的是……不用干活? 「这怎么可能?」沈槐安心想着便说了出来,宫里还有让下人不干活白吃饭的不成。 鹤华说道:「我使了银子,胡掌司给我说的就是不用干活了。」 之前看沈槐安还在忙尚膳监的事,以为只是临近节日,实在是人手不够,她就没有多问什么。 听鹤华这么说,沈槐安有些担心她吃亏,皱眉正色道:「你仔细给我讲讲。」 鹤华思索了会,说道:「之前害得你干重活,我就去寻了胡掌司,我只认得他。说好了每月给他五十两银子,条件就是让你别干活了。胡掌司倒是好说话,也没问为什么,收了银子给我做了保证。」 听到「每月」他脸色一变,又听见鹤华夸那胡掌司好说话,险些气笑了。五十两?他一个月不过月俸四两。胡掌司收了五十两,每月花个几两银子给监工打点,把他的活计分到那些小太监头上,自己偷摸揣四十几两,这跟天上掉馅饼有什么区别? 他深吸一口气,难得地冷了声音问道:「你知道五十两银子是多少吗?」 「知道啊。」鹤华看着他乖巧地点点头。 知道个屁,他垂头没忍住偷翻了个白眼。 一会帮忙花出去三十几两,一会打点又花去五十两,合着这人身上是分文不留? 沈槐安语气不善,厉声道:「我月俸才四两银子,你实在不必花那么多,下月别给他了。」 鹤华有些不悦地看他一眼,说道:「合着我这帮你打点,是多管闲事了?」 听出她隐隐有些不开心,也知道她是为着自己,沈槐安压了压情绪,放轻了嗓子缓声道:「我哪儿是这个意思啊,我是觉得实在太亏了些,怕你身上没有银子使。」 听他这么说,鹤华那点不忿悠悠地降下去了。 她只在年幼时,师傅会逮着她一日三餐的吃饭,除此以外,再也没有旁的人关心过她一句饿不饿、冷不冷,身上的银钱还够不够。她压根就没有计划用度这个想法,一贯秉承着饿了就吃,有钱就花,没饭就饿着,没钱就忍着。 第二次了,她目光幽幽地望着沈槐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种突如其来的关心,半晌低声答道:「够的。」 沈槐安听她这么说,只觉得额角青筋直跳,又想起听说她大手一挥,给那尚衣监的小子花了三十几两,没忍住怼了一句:「够什么够啊,前儿不还当大善人么,你月俸够你这么霍霍的?」 鹤华看他糟心的样子有些好笑,也不憋着就笑了出来。 看她不以为意的样子,沈槐安只当她是全然没听进去,火气瞬间顶了起来,有些尖利的骂道:「笑笑笑!就知道笑!这才月初就跟活菩萨似的,我看你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怎么办!谁给你拿银子使?」 「你啊。」鹤华乐呵呵地接道:「我今儿去问了,你给我补了好多银子。」 沈槐安一哽,望着她明亮的眼眸,盛着笑意望着他,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他的身影。怒气仿佛被一只大手瞬间挥灭,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抿了抿唇,脚趾都蜷缩了起来。 他听见她清亮的声音说道:「这不是还有你给我垫着嘛。」 半晌,他红着耳朵,喃喃道:「那你也不能……」 鹤华挑眉,笑着打断他说道:「你不乐意?」 「乐意的!」沈槐安急忙答道,见她笑得更快活了些,不由得也带了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心中有些晕乎乎地想,他能一直给她花银子多好啊。 他能给的不多,就这点东西,巴巴地都想一股脑的捧给她,但是……一想到她住的地方,他瞬间清醒了过来,她是要出宫的啊。 哪有什么一直呢…… 鹤华见他久不说话,主动开口道:「可多呢,我得还你。」 「不、不用。」沈槐安有些心不在焉地回道,他从一开始给出去就没打算要回来,不然也不会一声不吭的。 鹤华摇摇头,坚持道:「那不行,你刚刚说的,你月俸才四两。三十几两,就算你每月分文不动都得攒小一年,太多了,我得还你。」 沈槐安本就想着她出宫的事,心中暗自烦闷不已,现在又听她一口一个「还你」,好似迫不及待立马要跟他划清界限一般,一股无名的火气又顶上来了,不耐烦地大声喊道:「我说不用就不用!」 见鹤华被他吼得一愣,又有些不是滋味的怔住了。 「不是,我就是觉得你不容易。」 沈槐安有些好笑,心里不痛快,嘴里也带着些嘲讽地说道:「那你非要还,你现在就给我。」 鹤华被他怼得哽住,「我这会儿没有,出了宫我去取给你。」 出宫,又是出宫! 沈槐安觉得她脑子里一定时时刻刻都想着是出宫的事儿,说不定哪天招唿都不打就走了,才要跟他算的如此分明。 没好气地说道:「你要还现在就还,没有就别提了。」 鹤华有些挂不住脸,想着自己去找姐姐借了钱,先还给他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便点点头冷着脸应承道:「好。」 沈槐安听她说着「好」却站起身来,立马就要走的样子,顿道不好,惊觉自己刚刚有些过分了。 他看着她敛了笑,心慌的不行,连忙拦住鹤华,有些哆嗦地说道:「我……我刚刚,我不是这个意思。」 鹤华道:「我是这个意思,你攒的不容易,我必须还给你,不然我心里不舒坦。」 第19章 宫牌 对着她的冷脸,沈槐安惊惧的险些哭出来,眨眨眼把那股酸涩憋了回去,连连点头道:「还么,我、我不急的,你……你别气。」 鹤华眉眼偏狭长,鼻樑挺直,又是薄唇,笑起来看着山花烂漫的模样,若是她不做表情的时候就显得特别不近人情,因着会武又见过血,冷脸更是带着些肃杀的意味。 鹤华抬手揉了揉脸,她好像把人都要吓哭了,无奈地说道:「我没气。」 沈槐安嗓音干涩,有些委屈的哽咽解释道:「我刚刚是想着你以后要出宫……」 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本就难受,还听她一个劲的说着要「还他」,好像……生怕跟他扯上一点关系。 到底还是没敢说,他顿了顿重新说道:「以后出宫,你身上一点体己钱都没有,那怎么办?虽说……何家应是不缺,但是钱这个东西哪有嫌多的,总是用得到的。」 默了半晌有些凄凉地笑道:「我么,是出不去了,所以你还不还也不打紧,我不大缺。」 鹤华思索半晌,还是决定跟他说明白,「你缺不缺和我还不还是两回事,嗯……对于我来说这三十几两是很容易就能挣到的,可是对于你来说就很难,所以我拿着烫手,你能明白吗?而且你在宫里也有要使银子的地方,你担心我没钱花,你自己呢,现在可还有?」 沈槐安一愣,她在关心他? 「嗯?你现在身上可还有银子?」鹤华追问道。 他愣愣地摇摇头,又低着头像个犯错误的孩子一样,无措地揪着袖口。 鹤华看着有点生气,明明自己都没把自己顾好,操心她做什么,嘆了口气说道:「我好不容易养出来你这点肉,你别给我饿瘦了。」 见他没反应,又补充道:「饿瘦了丑。」 沈槐安破涕为笑,有些不自觉娇嗔地回了句:「你才丑。」 鹤华见人笑出来,从怀里掏出荷包递给他,说道:「你先用着。」 他原是不想接,但又怕鹤华再冷着脸,带着点委屈,不大情愿地接过来。 鹤华一看他蹙着眉、抿着唇,顿时笑出声,打趣道:「嘿!给你银子,你还不乐意了。」 沈槐安没好气地瞥她一眼,眼角绯红,倒像是在撒娇。 鹤华揉揉鼻子,说道:「我就这么点了,都给你。」 他打开看看,荷包里约莫有小十两,幽幽嘆了口气,无可奈何道:「这才月初。」 「啊——没事没事。」鹤华摆摆手,坐了回去,说道:「我心里有数。」 屁的个有数。 沈槐安在心里暗骂,咬了咬唇把话吞进肚子里。 鹤华看着他脸上的憋屈样,勾勾手指说道:「过来。」 「干嘛。」沈槐安有些狐疑的红着耳朵,蹲了过去。 鹤华神神秘秘地低声道:「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是指一整天连带晚上的那种。」 不知她要干嘛,心里直打鼓,忍不住也低声道:「都有,我就喂喂鱼虾的活计。」 「你确定?不会有人突然寻你?」鹤华用气音凑近了说道。 他耳朵划过一阵温热的唿吸,他没忍住抬手摸了摸发烫的耳尖,心里想着她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的事,要他偷偷帮忙,正色用气音跟着道:「我确定,我可以托张全帮我一下,就撒把鱼食的功夫,他不会拒绝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噗嗤——」见他神情严肃,脸都不自觉地绷紧了,还跟着她的语调说话,鹤华没忍住又是噗嗤一笑。 见她笑出声,沈槐安心知无事,多半又是这人逗他玩闹,松了口气抿着笑,看着她。 等鹤华笑够,就见沈槐安柔情似水的静静望着她,眼底的情意浓烈地要将她吞没。她没有明白那份情,却敏锐地抓住了他目光隐隐有想传达出来的东西。 她见过这样的眼神,父母看着玩闹的子女、少年偷瞧嬉笑的情人、老人望着怀中的宠物,他……是哪一种呢? 鹤华皱眉,紧盯他的眼睛,想要一探究竟。 沈槐安与她四目相对一瞬,忍不住看向别处,结结巴巴地岔开话题道:「你到底要我过来看什么?」 鹤华沉默半晌,从怀里掏出了宫牌,说道:「看这个,带你出宫玩。」 沈槐安眼神一亮,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他接过来看了看,是贵妃宫里的採买牌子,原是用这个法子带他出去啊。 他弯了弯眼睛,有些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宫牌,眼里有盈盈水光。 鹤华见他笑的开怀,柔声道:「这么开心呀?」 沈槐安咬着内唇,狠狠地一点头,嗓音带着些沙哑道:「谢谢。」 「谢我干什么?你出去是要帮我干活的。」 沈槐安听她这么说,无言咧了个笑。凭她花钱的本事,花房、採办,哪个不是争着帮她跑腿办事,何苦去特地找贵妃要了这个宫牌来。 鹤华见他垂头,因着她坐着、他蹲着,从她的视角看去只能看见一点红透的耳尖和雪白的腮肉。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自己的手就像有意识般,捏着那点软乎的腮肉捏了捏。 好有成就感! 就是少了点,感觉就薄薄的一层,倒是顺滑,像是冰丝绸缎般。 沈槐安呆愣地张着嘴,半晌没反应过来。待他感觉那手指掂量似的动了动,勐地回过神来,往后一仰,跌坐在地。 「你!」他撑着地,红着脸哆哆嗦嗦地说不出来一句话,半天憋出来了个「你」字。 鹤华见给人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轻咳了一声说道:「要不咱先起来?」 说着就去扶他胳膊,刚扶住他手臂,沈槐安瞬间一缩胳膊,连滚带爬地自己站起来。 「挺矫健。」鹤华夸了句,心道居然比她动作快,有点不服气。 沈槐安这厢脑子里一片空白,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她刚刚摸他了? 鹤华突然燃起了胜负欲,伸手想去抓他。 沈槐安一惊,看着她的动作,瞳孔微缩,条件反射地往旁边一窜,竟又是躲了过去。 鹤华挑眉,「呵」的一声笑了出来。 不死心地再次追了上去,见他呆愣愣地杵着,手在碰到他胳膊的前一瞬,他勐地屈肘蹲下,将头埋进臂弯中。 见人不说话也不动弹,鹤华陡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行为特别像市井中的流氓地痞,追着调戏良家妇女、无知少女的那种。 「诶……」鹤华伸出食指戳戳他的胳膊,有些尴尬地问道:「你咋了,生气啦?」 沈槐安颤了颤,他倒不是生气,就是有点羞。还有些妄想,她既然完全不牴触跟他接触,那是不是、有没有可能,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他? 她都捏他的脸了! 想法一旦冒头就抑制不住,如决堤的洪口,汹涌而出,他尝试平復着心情,告诉自己不可能,她怎么会喜欢他的。 脑子里却停不下来的细数着她对自己的特殊,从那些蛛丝马迹中翻找着证据。 但这在不明真相的鹤华眼里,就是沈槐安缩着瘦弱的肩膀,像是哭得发颤,不堪受辱般把自己越团越紧,瞧着可怜得很。 鹤华咳了声,诚心诚意地道歉道:「那个,我对不住你,你别哭了。」 说罢,左手在刀柄上拍了两下,她是真没哄过人,这个情况怎么办,完全没有头绪,只好学着看到过的惹媳妇生气男子,干巴巴地低声哄道:「我错了,你别和我计较,别哭了,哭肿了眼睛就不好看了。」 沈槐安轻轻地抬头,露出一双噙着水光的猫眼,静静地盯着她。 有戏! 鹤华回想着当初在街上看到的情景,那个人怎么说来着……又再接再厉继续学道:「你最好了,别跟我一般见识,等出去了,我带你去买东西好不好?」 沈槐安闷闷地笑了两声,清了下嗓子,柔声打趣道:「你没有银子给我了,都在我这了。」 听着沈槐安又轻又哑的声音,说不上多好听,但是蓦地心尖软了一下。 她低声哄道:「我去钱庄取了,给你买。」 沈槐安沉溺在她温柔的声音中,浑身软得厉害,唿吸都提不起劲,他埋头问道:「为着什么啊?」 你到底为着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喜欢你么。」鹤华脱口而出。 他勐地抬头,直勾勾地看着她,唿吸一窒,下意识地嘴唇哆嗦着说道:「我也……」 鹤华没听见他的低喃,自顾自地笑着说道:「你多可爱啊,跟小猫似的。」 鹤华一如既往地笑着,他以往欢喜不已的笑容,此时却令他如坠冰窟。 「什么?」他脸上一片平静,那点红晕还没有散开,人却仿佛被抽了魂。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鹤华奇怪地看着他,没明白他在问什么。 沈槐安认真地望着她的眼睛,片刻突然埋下头嗤笑一声。 他明白了,他全明白了。 在她的眼里,他根本连人都算不上,只是她无聊的时候,养来逗闷儿的宠物。 他只是哪里碰巧对了她的眼缘,又碰巧那阵子他又因生病显得羸弱,她便好心的时不时餵两口。 她不嫌弃他也是因为这样吧,他只是畜生啊,跟畜生计较什么,脏就脏点。 沈槐安死死地咬住唇,抑制住哭嚎,他以为……她是不同的。 好不好笑,他竟然以为是情爱,竟在妄想两情相悦。 眼眶终是盛不住水珠,滴滴滚落,在灰蓝的布料上晕出一片湿润。 刚刚的旖旎全都烟消云散,他觉得仿佛是上辈子的梦一样,梦醒了,他这样卑贱骯脏的东西就不要再丢人现眼了吧。 他深吸一口气,想站起来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鹤华连忙扶住他,却被他挥开,他撑着膝盖,急促地喘着粗气,片刻后微微直起身来。 鹤华有些摸不着头脑,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了?」 半晌,沈槐安轻笑道:「没事,我没事的。」他说着还想扯个笑容,嘴角颤抖几下还是没能硬挤出来,倒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他伸手抹了把脸,声音还有些颤抖,表情却是平和的说道:「明日……明日我们去吧?」 沈槐安绝望又嘲讽的发现,比起像之前有段时间那样瞧不着她,他宁愿当个逗闷儿的宠物围着她。 只要……她别弃了他。 本来么,自己就配不上她,已经是神佛眷顾,他们才相识一场。 鹤华皱眉,点点头说道:「你……真没事?我瞧着你不太对劲。」 沈槐安摇摇头,说道:「没事。」低垂着眼睛偏向别处。 鹤华盯了半晌,见他好像不欲多说的样子,心里莫名有些烦躁。 她是真不明白,刚刚还笑了这会又是怎么了,突然就半死不活的。 她长这么大深入接触的人不多,旁人加注在她身上的感情更是寥寥无几,世间的人情往来,很多时候她都是观察别人怎么做,然后自己总结个大概,要是超出了模板,她就有些不太明白了。 搞不懂就烦,烦了就更不想探究了。 有什么不能直说的呢? 鹤华揪着刀柄的穗子,嘆了口气暗道算了,直接三两步蹬墙,一跃而出。 沈槐安呆呆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待再也看不见她行踪后,愣愣地坐回小板凳上。 不知坐了多久,回神时已经是夜幕低垂了。他只觉身上似有千斤重,拖着步子回到了庑房。 张全正在洗脸,听见动静,转头瞥了眼,是见沈槐安回来了,三两下粗略摸了把,一脸促狭地问道:「哎,槐安!你们干嘛去了?说一下午话啊?」 沈槐安闷闷地「嗯」了声。 张全有些困惑地蹙眉,刚刚没仔细看,细一打量才发现沈槐安脸色苍白,又有些佝偻着腰背,心下暗道不好。 有些凝重的氛围拢聚在这个小房间里,张全不自在的咳了咳,一会挠挠头,一会挠挠脖子,见沈槐安只是呆愣地垂头坐着,身上的阴郁之气让人想忽视都难。 这会庑房里就他们二人,片刻后张全突然「哎哟」的怪叫一声,扯着嗓子嚎道:「我受不了!你这是怎么了?」 见沈槐安只是嘆了口气,凑近了低声道:「她……嫌你了?」 沈槐安看他一眼,摇摇头。 「她说不跟你往来了?」 依旧是不语摇头。 第20章 出宫 张全「呵」了一声,不解地继续问道:「人家既没嫌你,也没弃你……难不成,她有心上人了?」 沈槐安一僵,皱眉思索了番,迟疑着摇了摇头。 没听她说过,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有心上人了,倒像是没开窍…… 「那你这副样子是为什么?」 沈槐安怅然若失的喃喃道:「你别问了。」 张全嗤笑一声,摆出个刻薄的面相来。有时候他是真看不顺眼沈槐安,说好听点这人是有原则,说难听点真就轴得一根筋。 也不知道是不是去司礼监读书那会给叫人教傻了。 想起这人本是被干爹举荐到司礼监,又分配到御前。多好的运气啊,要不是他实在是一点书都看不进去,能轮着这个木桩子?结果就是一根筋,不愿意掺和那些污糟事,被三两句话给扔这儿了,搞的还不如他了。 如今追个姑娘,看他前几日的架势以为会多轰轰烈烈,这才几天就蔫巴了……张全在心里暗骂一句没用的东西。 说他没用吧,偏偏运道好,什么好事都能让他捡,说着又不忿地嚷出声:「你到底行不行啊?」 「哟,张哥问谁行不行啊?咱们这儿有行的呢?」同庑房的其他人回来了,刚推开门就听见张全这一嗓子。 张全笑骂道:「嘴臭的玩意,有你什么事。」心知这会人都回来了,也不是好说话的时候,便将话题支开了。 ……… 因着昨天不欢而散,还没来得及约定时间,沈槐安干脆起了个大早,想着先去等着,免得让鹤华等他或者错过了。 到小食堂拿了两个食盒,便朝鹤华的小院子走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天蒙蒙亮,雾气裹着寒霜扑到他的脸上。他越走脚步越迟疑,想着她万一后悔了,不想带他出去了,自己这么大清早地过去,会不会让她觉得尴尬,觉得自己在逼迫她? 她那么好的人,到时候肯定什么都不说,只会委屈自己,也要带着他出去。 沈槐安懊恼地暗骂一声,自己做事怎么这么欠妥。想转过头回去,但是已经把食盒领了,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走过去。 到的时候鹤华的小院子还锁着,来往得多了,他也发现这人平日进出不爱走门,图省事,攀着院墙就翻过去了。 便照旧取了钥匙进去,听着房间里没动静,他也不敢直接推门进去,便带着食盒去小厨房,将东西取出来。 一屉包子,两碗蒸蛋,两碗肉糜粥,得亏都是不怕等的东西。 他在小厨房里转悠了一圈,寻了个蒸笼,悄声地打了点水,洗干净了将东西都放上去,又去拿了点柴火,用小火温着。 做完这一切,他安静地守着,只有偶尔「噼啪」两声柴火的脆响。 他陡然间想起,之前有次他守夜,正巧鹤华来后厨找吃的碰见他,两人分食一锅粥的时候。 他之前都是吃的大食堂,大食堂明面上是免费供给宫人们的三餐,实则每月宫人们发的月米都是要孝敬的上去,即便是这样,饭菜翻来覆去就那几样,都是用后厨剩下的边角料制作,不好吃也没什么营养,只能囫囵混个饱腹。 自从认识了鹤华之后,他几乎每顿都能吃上真正的饭菜。 她向来没有亏着过他,打从一开始对他就很好。 好得他忘乎所以了。 他知道昨天张全是什么意思,看不起他这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 宫里也不是没有太监找对食的事儿,哪个不是巴巴地捧了东西和一颗心上去,姑娘只是收了东西便已经是高兴的不得了了,哪儿还有让人家姑娘反过来哄的道理。 他也曾见过某位掌印的对食,嘴里全是甜言蜜语,眼里是抑不住的嫌弃。 能怎么办呢?只当是没看见罢了。 鹤华对他已经很好了。 是他不知足,得了青眼还想着……当人夫君不成? 这才是他真正悲切的地方,他永远当不了。 转念一想,当个小宠也挺好了。 她愿意就这么跟他说说话就挺好了。 沈槐安低垂着眼睫,有些失神地盯着摇曳的火光,暗自思索着等见着她,一定得跟她道歉,昨天怕是已经惹了她的不快了。 鹤华昨天回来后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后半夜才睏倦地眯了会,不多时就听见旁边屋子有动静,她估摸着应该是沈槐安来了,干脆起身收拾。 厨房门大开着,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入了神。 看着沈槐安的侧脸,鹤华烦闷地抓了把头髮。她实在是不明白,昨天哪句话招着他了,这会面对沈槐安,她罕见的有些想躲。 走南闯北这么些年,这还是第一次她想躲着什么人,可真行。 她不自觉地啧舌出声,沈槐安听见动静,勐地转过头来看向她,神色不明地淡淡招唿道:「起啦。」 「嗯。」 「你去洗漱一下吃饭吧?」 鹤华干脆地点点头,她洗脸刷牙的功夫,沈槐安将饭菜移到桌子上摆好,也不动筷,就这么静静地垂眸坐着等她。 等她入座片刻后,沈槐安捏紧了筷子,先开口说道:「昨天……」 「昨天你怎么了?」鹤华咽下口中食物,放下筷子认真的看着他。 沈槐安见她这副模样,嘴唇开合两下,他有一瞬间想把什么都明明白白地摊开给她看、跟她说。 若说昨天之前,他还有些许勇气,今天却是半分也无了。 只怕说出来让她平白被噁心到。 半晌他轻嘆道:「无事。」 鹤华见他有话却支支吾吾始终不肯直说的样子,心里有些刺挠,像咬了口青涩的果子,酸得浑身不舒坦,重新端起来碗来吃了几口后,说道:「嗯,那不提了。」 沈槐安见她神色无异,心中莫名的有些惴惴不安。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一时间僵在这里,相对无言地吃完了早膳。 约定了西安门外见面,鹤华便提着食盒归还回去。 沈槐安到西安门时,见偶有两个宫人从侧边小门进出,他便低头快步过去。 轮到他时,守门侍卫懒洋洋地说道:「宫牌。」 沈槐安学着前面的人,双手递上,抬起头低垂着眼,让人看清脸面。 「嗯。」侍卫应答一声,见是贵妃宫中的,放缓了态度提醒道:「问什么说什么。」 沈槐安诧异地接过宫牌,想着应该是看在贵妃的份上才提点两句,点点头不敢多问,跟着前面的人到了一个小桌前,看他们都排队挨个弯腰写着什么,小桌后坐着一个侍卫打扮的人,抱手瘫坐,半阖眼睛看着他们写。 侍卫指指桌上的册子,说道:「自己写。」 沈槐安拿起一旁的毛笔,俯身看去,小册子是用来记出宫之人具体信息的,比如之前那个人就是神宫监的陈晔,此次出宫是为了採买香烛和供奉黄纸。 他笔一顿,有些为难,自己是尚膳监的,拿的贵妃宫里的宫牌,为了出去买花,这怎么看怎么有古怪。 怕给鹤华惹麻烦,他咬咬牙正准备编一个名字由头,反正宫里小太监的名字贵人说改就改,到时候真查起来,贵妃按着这个改一个人名字不难。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刚提笔就听见一叠声的「鹤统领早」,下意识地看过去,桌子后面的侍卫皱眉低吼道:「看什么啊!还不快写。」 沈槐安一个哆嗦,连忙转过头来,刚写完贵妃的「承干宫」,鹤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照实写就好,没事不会挨个细查的。」 抬腿轻踢了下桌子,笑骂道:「没见这懒货都让你们自己个写么。」 宫里不是所有人都认字,虽说负责採买的宫人大多都是识字会写的,但有些人的字迹实在不堪入目,为了方便核对,都是由经过训练的侍卫挨个问了,再统一由他写上,现下这人懒得动笔,甚至问都不问,可见管理的并不严格。 听见她这么说,沈槐安心下一松。 「鹤统领,您带的人啊?」桌子后的侍卫站起来,有些谄媚的笑道,懊恼着刚刚厉声呵斥。 虽然都是侍卫,但守宫门的大多都是平民百姓或者官阶小的,不同于御前侍卫都是世家子弟。 鹤华点点头,瞥见沈槐安写的一行笔道流畅的行楷,在一页文字中格外突出。 「写的真好。」鹤华赞嘆一句。 沈槐安得意的压低声音回了句:「我可是凭这手字调到御前的。」 鹤华见他掩饰不住得意样子,边走边逗着他说道:「这么厉害?看来下了番功夫。」 沈槐安笑着点点头,说道:「我当时可是天天练,初学写的太丑,浪费纸墨,便沾着水在桌子上写,练了得有小两年不曾断过,才被当时的夫子夸赞。」 又有些羞臊的补充道:「算不得有天赋,勤能补拙罢了。」 「那也很好啊。」鹤华真心实意的这么觉得,当初她练刀法的时候掌握不好力度,便是挥刀这一个动作便夜以继日的练了几旬。 春日柔山秀水,太阳带着暖软的光撒在青石板上,满城繁花锦绣。 沈槐安好奇地左右打量着突兀横出的飞檐,高高飘扬的商铺招牌旗帜,粼粼而来的车马,川流不息的行人,久违得感受到了春意盎然。 鹤华突然想到他刚刚说「御前」,好奇地问道:「那你现在怎么去尚膳监了?」 沈槐安纠结半晌,语气委婉地说道:「得罪了皇后。」 「那你可真行。」鹤华哈哈大笑道:「说起来你之前出过宫没有?」 沈槐安摇摇头,小声解释道:「寻常宫人这辈子都不见得能出来一遭。」 鹤华挑眉询问道:「那你们老了怎么办?」 他敛了笑,抿唇低声道:「运气好能派至王府或者公府,运气不好就……」 鹤华追问道:「那你们老的干不动活了呢?」 沈槐安低嘆道:「所以会有养干儿子,自己也会攒些银子,老了也算有个傍身的。」 鹤华瞭然地点点头,正想接着问些什么,忽然感到几道不善的目光在打量他们。 她侧头看去,是两个妇人用手遮着嘴,对他们指指点点,见她看来先是一愣,而后横眉竖目地厉声喊到:「你看什么看!」 鹤华嗤笑一声,侧过身去将左腰处别着的苗刀露出来,手在刀柄上拍了拍,挑衅地回望着。 妇人见她身别大刀,一个女子穿的又是圆领锦袍,自觉是个不好惹的,嘀咕两句,悻悻地并肩走开。 沈槐安窘迫地攥紧了袖口,低垂肩膀微微内扣地缩着脖子。 他往日里见过单独出去採买的太监,回来后往往怒气沖沖,当时还奇怪明明是大有油水的活计,为什么有时候还会相互推脱。 现在他站在这街上才是明白了,满街人来人往,他却像个格格不入的怪物,走到哪里,哪里就会空出一块地方来。 若有似无的讥讽目光,悉悉索索地嘲笑议论。 他觉得自己快喘不上气都要被憋死了。 鹤华回过头来,就听见身边人使劲地喘息着,连忙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沈槐安咬紧牙关,僵硬地摇摇头。 鹤华困惑的在他身上绕了一圈,看他僵硬的肢体和明显有些抗拒的姿态,直接问道:「你在害怕什么?」 沈槐安恍惚地低声道:「他们……他们是不是在说我?」 他们? 鹤华环顾四周,见的确有人频频看向他们,皱眉静心去探听,听见大概在说「阉狗怎么又放出来了」之类的话。 她懊恼地勐一拍脑门,暗道自己考虑不周,愧疚地低声道:「我给忘了……我带你去买衣服吧?」 沈槐安是第一次出宫门,平日里见他们来去都是那一身衣服,便也直接穿着宫服出来了。 鹤华更是看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这才突然反应过来,他一身太监的粗布宫服还顶着小太监的帽子,是有点扎眼。 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我给忘了,你别气啊。」 沈槐安摇摇头,神情松快了些,「我气你做什么。」 要气也是气他自个是个怪东西,走在一处都会给她丢人。 第21章 锦衣 沈槐安又小小声地问道:「我们去哪儿买?」 看他那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鹤华心里有些说不清的酸涩,皱眉道:「你别压着嗓子说话,我听不清。」 沈槐安抬头跟她对视一瞬,微微挺直了嵴背,轻咳声又问了一遍。 「西街的布庄。」鹤华忽然凑近说道:「我还没见你穿过别的衣裳,换来换去就这灰蓝的,老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鹤华突然靠近,他的心跳莫名的加快了些许,听她如此说道,不自在地抻了抻衣袍道:「我只能穿这样的。」 鹤华坦然道:「对啊,所以我带你买新的去。」 沈槐安原以为她是嫌弃他老气横秋,见她神色自若心下一松,刚刚那股侷促被她这一打岔,倒是松快了些。 「诶——这边。」鹤华见他闷头走路,自己转弯都没反应过来,笑道:「你在这等我一会,我去去就来。」 停驻在铺子门口,抬头看着门匾上写着「大通钱庄」,想着她应是进去取办银两。 沈槐安点点头,指指铺子旁边的角落,说道:「我在那儿等你。」 没忍住小声补了一句:「你快些。」 鹤华听见他的叮嘱,噗嗤一声,朝他自然地伸手说道:「拿来。」 「嗯?」沈槐安不明所以地着摊到自己面前的手掌。 鹤华手指曲展两下,说道「铜钱有没有?五文就够了。」 沈槐安闻言立即从怀里拿出个素布荷包,翻找片刻说道:「没有铜钱……这个是最小的了。」说罢,掏出一两碎银。 宫人的收入除了月俸,就是帮贵人办事的赏银,基本上都是整两,鲜少有铜钱这么碎的。 鹤华接过来一抛,颠了分量道一声等着,转身大步朝钱庄走去。 沈槐安见她进去后,那股不自然的劲儿捲土重来,立于房檐下遮阴处的身影又往墙根处缩了缩,隐在树后面,目不转睛地望着钱庄的大门。 「大通钱庄」是上京最大的钱庄,来往人员繁杂,偶尔还有成群结队镖师进出。 他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只觉每一分每一秒都难捱得紧。 倏地转过头深吸口气,闭了下酸涩的眼睛。 再睁眼,瞥见对面的一个小摊子边,摊主笑着在揽客,一位身着豆青衣裙,盘着双螺髻的女子驻足,拿起一朵看起来材质、手艺都很粗劣的绢花在头上比着,侧仰头看向身旁的立着的男子,男子侧过头笑着说了什么,拿起另一朵簪在女子头上。 女子顿时低头羞涩一笑,摊主笑着约莫是些吉祥话,男子掏出银子将两朵绢花一併买走。 视线追随着他们而去,见二人并肩踩着春日暖阳,墙头一束桃花窜出,穿过树缝,斜斜落入风中,如水波般重重,一齐融入嬉闹喧嚣着的人群中。 看着看着,沈槐安不自觉地笑出了声,打心底里羡慕刚刚那对璧人,他们就这么并着肩,大大方方地接受了旁人的祝福,再一起走到那春日的街头。 他眨眨起雾的眼眸,缩回了阴影处,落寞地望着地上自己的影子。 半晌,一双黑色皂靴走过来,他烦闷的皱眉,刚想抬头就见面前人勐地蹲下。 鹤华蹲下后正好瞧见他皱眉盯着地上的模样,顺着他目光四下环视一圈,咧嘴笑道:「踩着你影子了?」 沈槐安见鹤华蹲着仰面瞧他,鬼使神差的回想起刚刚那女子的神态,鹤华跟他身量相差无几,这样仰面瞧他的时候不多。 他也想送绢花……手不自觉地隔着衣裳摸上了胸前的荷包。 虽说那绢花看着委实粗糙了些,但刚刚那女子戴着都那么好看,她戴着肯定更好看。 「怎么了?」鹤华见他半晌不答话,却松展了眉眼,面颊飞上一抹绯红,有些好奇地问道。 沈槐安抿唇摇摇头,问道:「你办完啦?」 鹤华点点头,从怀里拿出一张银票和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举着递到他面前。 「你先起来。」沈槐安接过东西,往边上挪了一步,这人正对他蹲着,离得近了他怕她闻见不好的味道。 「我不。」鹤华屈肘在膝上撑着下巴,开口道:「你平日不也这么蹲着么?」 见沈槐安没好气地一撇,接过东西直接塞在怀里,她挑眉问道:「你不看看嘛?」 「看什么?」沈槐安整理着衣襟,头也不抬地回道:「你不就是图省事放我这儿么?」 「是,也不是。」抛去鹤华此时的姿势,她的神情算得上是乖巧无辜:「那个银票我们一会用,那个荷包是还你的。」 沈槐安闻言皱眉掏出来,展开一看是两张五十两的银票,荷包里约莫也是五十两,真是个花钱没数的主。 他立马将银票递迴去,语气严肃地说道:「你莫不是把所有家当取出来了?用不着这么多的,你快放回去。」 「我不。」鹤华将手缩回怀里,依旧是那副无辜的模样。 沈槐安看着她这副无辜的耍赖模样,突然共情了之前见过的,那些追着皇子公主餵饭的奶婆子们,深吸口气按了按胀痛的晴明穴,柔声哄道:「用不了这么多,一会弄丢了,快放回去成不成?」 「不要,我特地要的两张五十两,就是为了一会方便错开用。」鹤华依旧摇摇头。 「那你……你还有银子么?」 鹤华抬眼看着他板着脸,粲然一笑,摇摇头。 沈槐安让她搞得怔愣片刻,死死皱眉正欲继续说什么。 鹤华摆摆手,站起来抖抖衣袍的褶皱,说道:「只是一旬的分红,用完了还有。」顿了顿,挑眉调侃道:「这下不用担心了?管家婆。」 沈槐安良久脸色一变,恼羞成怒道:「谁乐意管你了?我看你病了怎么办!」 「我会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他一哽,不死心地怒问道:「吃不起饭呢!」 「我找你去。」见他脸色切换来去,没忍住鹤华扶着墙哈哈大笑。 听到鹤华的笑声,像有羽毛轻轻搔弄着他的耳朵,他抬手揉揉耳廓,见人自顾自地笑得放纵,没忍住娇嗔似的骂道:「谁稀罕管你。」 说罢抬脚往街上走,路过鹤华的影子没忍住跺了一脚,爽快的咧嘴无声笑了笑。 踏出那小角落,他正对上对面摊主老闆的双眼,摊主一愣,目光在他身上来回一扫,刚扯出来一半的笑容瞬间收了回去,撇撇嘴,耷拉着眉眼错开视线。 他并没有说什么,甚至算不上做了什么。 可沈槐安刚刚那点念头就在这一个对视间,烟消云散了。 他在人群边缘窥见了人世间的风月的一角,便想伸手抓住这虚无缥缈的东西,却忘了自己残身一具。 「走啊。」鹤华笑够了,一拍他肩膀招唿道:「不认路?跟着我走就行。」 「啊?嗯,好。」沈槐安低头盯着那双靴子,目光显得忧伤而迷茫。 鹤华带着他寻着人少的小路,很快到了西街的布庄,鹤华寻到一个偏门敲了敲,半晌有个男声应答着:「来啦!」 偏门开了条缝,有个中年男子从缝中露出脸庞,问道:「二位是?」 「我是鹤华。」略一停顿又补充道:「何家三小姐。」 中年男子绽开笑,立即后退拉开门,连声道:「三小姐安好啊,这是来自个挑衣裳?」看见后面沈槐安的装扮接着问道:「还是给娘娘……?」 鹤华坦然地指指沈槐安说道:「给他挑。」 「啊?」管事语调微抬,下意识地出声。 见沈槐安低头往她身后躲了躲,她皱眉不悦道:「我们有银子。」 管事暗道失言,眼珠转了两下,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见鹤华面色不善,也不敢多问,连忙躬身作揖地说道:「小的失言,三小姐勿怪啊!」 鹤华一扬下巴,说道:「寻个安静地儿,带路。」 西街布庄是何家的家产之一,她看出了沈槐安的不自在,想着如果是去大堂挑选多半他也不舒坦,这才直接来后院偏门,之前娘亲身边的嬷嬷带她来过一次,可以直接去偏房里坐着,让人送上来挑。 管事带着他们到了一个偏房,吩咐人去拿了衣服册子,便立在门口。 鹤华坐下顺手倒了两杯茶,见沈槐安还站在她身边,抬手扯了扯他的袖口,说道:「坐啊。」说着将其中一杯茶水推过去。 沈槐安看了眼立在一旁的管事,摇摇头,轻声道:「不合规矩。」 鹤华一仰头喝光茶水,觉得不解渴又倒了一杯,扬声道:「让你坐,你就坐,听主子的话才是规矩。」 管事用眼角一撇,又收回视线,暗自想着这应该是贵妃娘娘让三小姐带的奴才……不过这个三小姐倒真是个没规矩的,居然愿意跟太监同坐一桌。 沈槐安心知这话前半句是对他说的,后半句是说给管事听的,便挺直腰板坐在凳子边缘。 「喝。」鹤华用指尖推了推他面前的茶杯。 沈槐安依言接过,浅浅地抿了一下,润湿唇后就放下了。 他不能喝太多水,特别是像这样不太方便的时候。 心中重重一嘆,放在腿上的双手捏紧了拳头。 这时管事捧着册子递给鹤华,说道:「请三小姐过目。」 鹤华接过略微翻翻,都是字也没个图,手腕一转递给沈槐安,说道:「你自己挑。」 「奴才……」 「快点,不准拒绝。」 他才起个头,鹤华便知他又是要扯一大篇推辞,干脆直接打断堵住了他的话。 「好。」沈槐安起身接过,翻开看着上面写的五花八门的衣服,有些纠结不知道选哪个。 见沈槐安蹙眉,面带难色的来回翻看着,鹤华正想说什么却看见管事还在面前,便对管事挥挥手,说道:「你不用候着了,让个能跑腿的在外面等着就行。」 管事松口气,躬身行了一礼就退出去了。 鹤华见管事走远,侧身凑近道:「你喜欢哪个?」 沈槐安微蹙着眉,摇摇头,他倒是认得这些料子,只是往常都是见贵人穿着,实在想像不到自己穿上会是什么样子。 鹤华干脆起身走到他身后,指着「桃红刻丝并蒂莲纹彩晕锦春衫」问道:「这个?」 「太……太艷了些吧?」 她沉吟片刻,翻了两页,点点「宝蓝色五蝠捧寿团花纪丝直裰」说道:「那这个,这个好。」 沈槐安眨眨眼,咬唇低声犹豫道:「不妥……瞧着太招摇了。」 鹤华又陆陆续续点了几个,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人好艷丽的颜色,不是红粉就是柳绿,怕鹤华等得不耐烦,他指了指「玄色镶边宝蓝撒花缎面圆领袍」的字样,说道:「这个如何?」 「成!」鹤华见他好不容易有一个喜欢的,招招手叫来人,说道:「把这个……这个圆领袍拿来。」 跑腿的伙计伸头看去,心里默背两遍,谄媚道:「好、好,小的这就去,劳贵客稍等。」 不多时,伙计捧来一个红木托盘,上面规整地放着玄色圆领袍,沈槐安起身快行两步接过,颤抖着手指从衣面拂过。 鹤华见他抿着唇,眼里亮晶晶的,应当是还合眼缘,转身出门说道:「我在外面等你,你在这儿换上看看,不合身让他们改两针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沈槐安点点头,提着衣领轻轻提起来,底下还有个小木盒,打开里面放着一只玉簪,他悠悠嘆口气,撑着桌子缓缓坐下。 胸口处传来一阵刺骨的刺痛,仿佛有一把铁锤,在钝钝地捶打着他的神经,他伸手使劲揉了揉心口,给自己顺了顺气。 他本想着克制住不该有念头,这让他如何放得下?鹤华不经意间对他的好,他便忍不住沉溺其中,这溺水之人有几个是得了活路的。 鹤华在迴廊下立着,四方古朴的院墙上零碎的长满青苔,有些院墙上还铺陈着密密麻麻绿油油的爬山虎藤蔓,在狭长的阴影下,似乎将这春日闷热扫荡走了一些,有了些许清凉的感觉。 「我好了。」 听见轻柔的声音,鹤华转头看去,沈槐安乌黑的头髮高束,一身玄色缎面圆领袍,腰束同色腰封勒着他精瘦的腰肢,那双修长的手侷促地扯扯衣袍,身姿挺拔,到像个寻常人家的清贵小公子。 见鹤华半晌没有动静,他深吸口气,忐忑地抬头,四目相撞,她眼里的赞赏毫不掩饰,烫得他连忙移开目光,面颊飞上桃花颜色。 「好看。」鹤华笑道:「你穿这身真好看。」 沈槐安滚动喉结,颤着嗓子:「这……这料子好,款式也新奇。」 鹤华凑近两步,笑眯眯地点头:「你生的好。」 「啊?」沈槐安怔愣地飘忽道:「最近……吃的好了些吧?」 「是瞧着长了点肉,不错、不错。」 他朝她轻轻一瞥,见她还在笑,有些羞赧地遮住了半张脸,瓮声瓮气地说道:「咱们……咱们该去干正事了吧?」 鹤华见他捂住脸的手,羞得指尖都染上了红粉。手痒地扣磨着刀柄上的穗子,陡然那穗子蓦地坠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嗒」声。 她弯腰捡起来,果然是挂绳被她玩断了,她清咳一声说道:「不急,今天是带你出来玩儿的。」 沈槐安细细打量着鹤华手中的穗子,就是一般的如意梅花结流苏穗,这个瞧着是修不好了,他倒是可以学着编一个新的。 他点点头,抬头从四方天里看去,太阳高悬,便道:「那我们去吃饭吧?也到用膳的时辰了。」 鹤华依言点头,抬脚就要走,沈槐安连忙唤道:「等会儿。」 鹤华顿住脚问道:「怎么了?」 沈槐安掏出荷包数了三十两放在托盘上,想想又补了十两,将托盘拿出递给院门跑腿的伙计,让他拿去给管事。 有时候不怪人们都想攀龙附凤,这一件衣服便是三十两白银,他这样的普通的宫人存了几年不过也就是如此了。 但他不想白占了鹤华的便宜,也叫那管事难做,所以连带玉簪的钱一併给上。 第22章 心意 先前街上还声浪嘈杂,熙熙攘攘,这会转出来时倒是安静了不少。不少店门口揽客的伙计打着哈欠,带着些午时的倦怠。 行至酒楼附近,才见往来人群,宾客盈门,好不热闹。 不独是酒楼,街道两边还有支着的摊子,卖时令糕饼,汤菜饼面。 鹤华见他好奇的打量,介绍道:「这条街有好几家不同口味的酒楼,专门在这打擂台。你想吃点什么?」 沈槐安闻着空气中各式饭菜的飘香,尚膳监的菜式是有数的,而且味道不能太大,这种浓烈的香气倒是让他有些意动。 沈槐安说道:「我都成。」 「嗯……鱼虾?牛羊?还是清淡的、味重的?」 他沉吟片刻,迟疑道:「要不……试试蜀地那边的?」他记得鹤华就是从小在蜀地长大,尚膳监的蜀地用料少,贵人也吃不惯,寻常是不会做的。 鹤华挑眉,诧异地问道:「你吃的惯吗?」 沈槐安摇摇头,弯弯眉眼说道:「我没尝过,你带我去试试好不好?」 「好啊,这有什么不好的。」鹤华笑道:「不过你能吃辣吗?不能吃就别勉强,回头辣坏了肠胃有你难受的。」 他乖巧的点点头,一缕乌黑的髮丝顺着他的动作从额角滑落,鹤华自然地用食指别在他耳后,对他温柔的笑笑。 沈槐安心跳漏了一拍,一股灼烧的炽热迅速蔓延开来,如同烈火般烧灼着他的肌肤,他愣愣地跟着鹤华左拐右拐地来到一家酒楼门口。 「这位公子,您几位啊?」门口揽客的见二人并肩而来,急急快步过来,躬身站在沈槐安身边,展臂邀请着两人入内。 沈槐安下意识地扭过头,看向鹤华,等着她开口。 鹤华挑眉,闷头自顾自地笑着,并不打算接话的样子。 沈槐安咳了一声,不自在地压低声音说道:「两位。」 「去临江的包间。」鹤华补了一句。 揽客打趣地看眼沈槐安,沖内堂扬声道:「临江包间,贵客两位——」 沈槐安被那揽客的一眼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蹙眉低头思索着是不是自己哪里有不妥的地方,让人看出来了。 「他以为你惧内。」鹤华悠悠的声音在他耳边炸了个惊雷,他一时呆愣原地,张口无言。 鹤华见他这副模样,扶着膝盖笑弯了腰。 半晌回过神来的沈槐安,瞪她一眼,也没忍住跟着展了笑,笑骂道:「不知羞。」转身大步入内。 接引的小二见二人门口的互动,讨喜地说道:「贵客与夫人感情真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沈槐安张口就想反驳,又觉得不好直说,支支吾吾地说道:「带你的路。」 「诶——好嘞,贵客这边请。」 带到包间,小二送上两盆水给他们净手,又递上两盏茶给他们漱口,另一个小二,朝二人躬身行了一礼,扬声背着菜名。 鹤华等他们报完菜名,说道:「你没吃过,那我就自己点了啊?」 见沈槐安没意见,鹤华朝小二招手,点了四菜一汤,两道特色菜,其余还是以清淡为主。 待小二退出包间后,沈槐安低声问道:「会不会有点多?我们两个应该是吃不完吧?」 鹤华推开窗,不在意的说道:「不多,这家店分量小,再说了吃不完带走就是了。」 微微的潮气扑在脸上,鹤华舒服的眯了眯眼,招唿道:「你也过来瞧瞧,这边风景挺好的。」 若是宫中的山水是匠人巧思,精雕细琢,那这自然的风景就是神佛的鬼斧神工。凭窗遥望,见一片晴川,歷歷远树,一座石桥横亘水上,连接两岸,偶尔有几个小童跑过。 他长舒一口气,微微侧头看着身边的女子,她属于这样广袤无垠的世间,才能每每笑起来都那样的开怀洒脱,而他不属于这里。 那四方天,困住的不止有他的身,他不能走出来,也不敢走出来。 而且…… 门外小二低声询问道:「贵客,能否传菜了?」 鹤华扬声道:「传吧。」 几个小二托着托盘,一碟碟摆盘新颖的菜品被摆了上来,末了小二笑道:「菜齐了,贵客慢用。」 鹤华一撩衣袍坐下,拿起筷子,见沈槐安低垂眼眸看着桌子上的饭菜,笑着招唿道:「别光看啊,过来吃。」 沈槐安扯了个笑,轻声道:「就来。」 这顿饭菜约莫也得十两银子吧,他心中暗自嘲讽,出了宫才发现自己是个多么没用的东西。 平素里他接触的人跟他差距不大,鹤华看着也不像是个奢靡成性的人,他便忘了两人的天堑般差距。 他藏在衣袖里的手微微颤抖,有些艰难的咽下口中的饭菜。 鹤华一脸笑意地问道:「好吃嘛?」 他用力点点头,吸了吸鼻子,眼前起了雾,有些哽咽地轻声回道:「太辣了。」 鹤华见人辣红了眼,调笑两声,给他盛了碗汤说道:「辣就不吃这个了。」 沈槐安咽下了口中饭菜,只觉得辣的发苦,低低应声道:「嗯。」 许是从未吃过辣,沈槐安只略微试了几口,就被辣得面色通红,眼泪直掉。 看他这副样子,鹤华不敢让他再吃,怕辣坏了肠胃,将菜挪走,换了两碟清淡的摆在他面前,说道:「你吃这个。」 沈槐安「斯哈」着点点头,有些狼狈的样子,额角汗珠也冒了出来。 鹤华好笑地掏了个帕子递到他面前,示意他擦擦。 沈槐安推辞不过,接过绣帕捏住一角,有些窘迫地说道:「这么好的绣帕,给我用糟蹋了。」 鹤华说道:「没事,我不缺这些,你觉得好你就留着吧。」 正如鹤华所言,分量不多,两人吃得七七八八,叫来小二结帐,小二有些踌躇地看看沈槐安,又看看鹤华,见沈槐安朝他点头示意,随即凑过去,嘿嘿一笑说道:「两位贵客可用好了?」 「嗯。」 「承惠十二两八钱,给您二位抹个零头,讨个彩头,十二两。」小二干脆一股脑地吐出。 沈槐安正想掏出荷包,听他说完手一顿,摸出来一张银票,哑着嗓子说道:「去找补吧。」 小二拿着银票躬身退下,一会拿上来找补的银两,沈槐安收好后,看向一旁的鹤华,见她抱手看着他,下意识地低头在自己身上扫了一圈,低声问道:「怎么了?」 鹤华摇摇头,打趣道:「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你心疼银子啦?」 小二闻言忙不迭地躬身退出,这种家事可听不得,搞不好就要引火上身。 沈槐安一僵,他的确是在为银子的事情烦心,却不是心疼。 人家姑娘从小吃的就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现在还花的是人家自己的钱,要怪也是怪他没本事。 沈槐安眸光沉沉,摇摇头轻笑道:「我替你心疼银子干什么?」 鹤华略一迟疑,追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开心了?」 他暗中嘆息几声,有时候鹤华的敏锐让他有些不知所措。抬头唇角微扬,笑道:「没有啊,可能是刚刚辣着了没缓过来。」 鹤华皱眉在他脸上寻了几眼,撇撇嘴,点头说道:「这样啊,那成……我们走吧?」 沈槐安勾起一抹笑意说道:「我之前问过了,那花商在京郊边上有宅子,说是为了方便照看花圃,咱们直接过去挑?」 京郊离皇宫有那么些距离,鹤华担心一个来回,宫门落锁他就回不去了,犹豫地说道:「要不……算了吧?我怕你今天回不去。」 沈槐安怔然地翕张嘴唇,半晌说道:「算了?可我们出来……」 鹤华眉尾一挑,懒散地笑道:「出来是带你来玩儿的啊。」 他应声抬眸,心里的怪异感觉还未细想,对上鹤华的视线便消散开来,原本黯然的眼睛忽然一亮,羞赧地垂眸轻声道:「那我们这会儿去干嘛?」 鹤华一时间想不出好主意,便随口说道:「逛逛?说起来你没见过市井生活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沈槐安摇摇头,他年幼时举家逃难,七八岁被父亲卖进宫里,一开始还记得些,时间久了,只隐隐记得个大概。 见他神色恍惚,眼里似有眷念闪过,鹤华轻声道:「在想什么?」 他愣了下,随即垂下脑袋低笑几声。她好像总是对他的情绪转变特别敏锐,有时候自己只是突然想到了,这人就能在第一时间发现。 轻踢着路上的碎石子,春风缓缓袭来,挑动着柳条飞舞,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胸中的烦闷,心底的郁气一扫而空,整个人都轻快三分。 「小时候的事。」沈槐安轻笑一声道:「我以前也是寻常百姓,市井中长大,只是现在……记不太清了。」 鹤华打了个哈欠,吃完午饭有些睏倦,干脆拉着沈槐安走到一处街角,寻了个茶肆坐下。 点茶婆婆笑意满满地拿来个茶壶和两个茶碗,道了声请便,又缩回茶摊下打瞌睡。 沈槐安捧着茶碗抿了一口,不是什么好茶,但入口清甜,侧过头来,对她上扬起嘴角,说道:「你也尝尝。」 鹤华单手举起喝了两口,舔了舔唇问道:「那你还记得什么?」 「嗯?」沈槐安一怔,旋即明白过来说道:「嗯……我就记得我娘那会做的豆子茶特别香,还有在学堂的一些画面。」 鹤华来了兴趣,双手托着下巴直勾勾地看着他,说道:「你讲讲,你给我仔细讲讲。」 沈槐安打趣道:「来我这儿听故事啦?」 「槐安、好槐安,我好奇。」说着去点茶婆婆那儿取了一盘瓜子花生,往他的面前推推,眼睛亮晶晶地眨巴着。 看着她的动作,心下一软,沈槐安唇边的笑容渐盛,连眼角眉梢都不可抑制地流露出笑意,清咳一声,柔声说道:「我娘是三湘那边的人,她们那边有个吃食叫豆子茶。」 说着比划了一下,「大抵……这么大,一个木碗,放这些应该是姜吧?细细擂开,再加一点点盐巴,最后加炒熟的豆子,和茶一起沖泡。」 鹤华诧异地挑眉道:「加姜、加盐?好奇怪的做法。」 沈槐安弯弯眉眼,说道:「是挺稀奇的,但是那会我每次得了夸,娘就给我做这个。」 年幼时他家还算宽裕,有几亩薄田,早早地就送他去学堂开蒙,有时候背的好,夫子就会夸他,娘知道了就把他抱在怀里,塞给他一杯热气腾腾的豆子茶,温柔地抚摸他的头髮,一下一下地顺着他的背,念叨着「我儿来日必定高中」之类的吉祥话。 可惜,这么些年,他再也没能透过雾气氤氲,看清娘的脸,只记得那大约是个温婉的妇人。 「肯定好吃……好喝?」鹤华看起来有些纠结。 沈槐安噗嗤一笑,水光在眼里闪过,笑道:「又好吃又好喝。」 鹤华嘿嘿一笑,挠挠头,接着道:「你还去过学堂呢?」 沈槐安点点头,羞赧地一低头说道:「忘的差不多了,都是后来在司礼监重头学的。」 「还有呢?」 沈槐安嘴角的笑意尚在,却没笑到眼睛里去,低声道:「还有……就是逃难了。」 逃难的那年已经记不清了,约莫是哭声震天,一片灰暗,再一晃神就是他爹将他卖进宫里,决绝离去的背影。 鹤华捏了一枚花生,两颗圆滚滚的花生粒放在手心递过去。 沈槐安捏起一颗,直接塞进嘴里,又伸手想再拿剩下那个。 鹤华勐地一握拳,攥住了笑道:「你和着包衣吃啊?」 花生粒上有一层紫皮包衣,和着吃有微微苦涩。 沈槐安摇摇头,说道:「无碍。」 「可是苦啊。」 他一怔,这叫什么苦? 鹤华又捏了几颗花生,指尖相互搓搓就去了皮,递过去说道:「你尝尝。」 沈槐安看着她手心里微黄圆润的花生粒,拿起一粒放进嘴里,细细嚼着,甜滋滋的味道顺着咽喉落入了心里。 草木蒙青,暖风轻卷。 这时来了几个娇俏的姑娘,围坐在桌子边,手里抓着几根长草,两两对结,凑着脑袋拉扯着,不多时决出了胜负,输的那两个大大方方地一笑,各自取下头上的春花,给赢得那两个簪上。 几人喝完茶水,放下几文钱就挽着手离去。 沈槐安偷偷地斜眼看完了全程,等她们离去时,垂眸抿了口茶水。 鹤华用手肘怼怼他,凑近问道:「好奇?」 沈槐安点点头,说道:「看着……在扯草茎?」 鹤华笑道:「斗草,听过吗?」 他思忖一瞬,蹙眉疑惑道:「斗草……听过,但是我听着说是比谁拔的名贵、少见,或者由花草名对对子,这瞧着不像啊。」 「你说的那是文斗。」鹤华哈哈一笑:「这还有武斗,没想到吧?」 沈槐安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双眼定定地瞧着她,轻声说道:「嗯,没想到。」 鹤华被他看得心跳快了一拍,揉揉鼻尖,干巴巴地说道:「武斗就是草茎相交结,两人各持己端向后拉扯,以断者为负。」 沈槐安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那彩头可是头上的钗花?」 鹤华端着茶碗,喝了一口点点头,「这斗草一般都是女子,钗花最是合适好寻。」 他抬眼在鹤华头上一瞥,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你头上……我瞧着素得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我不兴那些。」鹤华抿嘴一笑,「而且我盘的……不大好,干脆就这样扎起来方便。」 「但你现下在宫里当差,这样总归有些……」沈槐安咬咬嘴唇,还没想好怎么形容。 便听鹤华直言道:「不成样子。」 沈槐安瞧她不以为意的样子,笑笑说道:「你倒是坦然。」 鹤华嗤笑道:「管他们的呢,自己舒坦才是最重要的不是?」随即伸了个懒腰,说道:「再说了,我明日就要出宫了。」 「你!」沈槐安勐地抬头,眉头紧紧皱起:「你是去一时还是……不回来了?」最后几个字喃喃,心中五味杂陈。 「一时,我有个问题想问明白。」鹤华深深看了他一眼。 沈槐安无意识地扣着指腹,他捨不得她离开,若是他能解答,岂不是不用特地跑一趟了,想着踌躇地问道:「如果方便……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帮你也想想。」 鹤华静静地坐在位置上,慵懒又随意的支着脑袋,浓密的眼睫颤了下,不疾不徐的抬头,沉黑的眼睛定定的看着他。 沈槐安叫她看得有些心慌,忍着心底翻滚的情绪,找补似的说道:「若是不方便,那……」 「我想知道我喜不喜欢你。」 沈槐安听着她风轻云淡地甩下一句惊雷,原以为听见这句话,自己会是喜不自胜,可真到了这个时候,自己反而是心底浮现一层惊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他垂眸,瞧着自己身上的缎面袍子,在春光下显得更是华贵,轻声问道:「你为何会这么问?」 鹤华歪头沉吟半晌,朗声道:「你喜欢我。所以我想弄清我喜不喜欢你。」 没头没脑的一句,沈槐安却明了她的意思。若是喜欢自然是好,若是不喜欢,怕是会疏远他了。 听着她点明自己那点子心思,突兀感到一阵松快,没有想像中的慌乱,大抵是……自己也盼着她知道的吧。 第23章 回宫 「我瞧着你时,我不会脸红。」鹤华屈指揉揉脸颊,蹙眉接着道:「但是有时候看着你,心里又……欢喜的紧。看着你高兴,看不见还有点想,可是我想不通是为着什么。」 沈槐安嗤笑一声,心中思绪纷繁,面上浮现出一丝自嘲,忍不住地低笑道:「你不是说我是小猫么?」 「是啊。」鹤华爽快的承认:「你特别像小猫,猫儿性子,特别可爱。」 沈槐安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从来都是「像」而不是「是」,他捂着嘴轻笑出声,可是眼底却漫上了悲凉,她也是喜欢他的吧,哪怕只有一点也是喜欢他的。 只是这份喜欢他不敢认,也不敢接。 他揉了揉红着的眼眶,眼底弥上一层雾气,哽咽着言不由衷地说道:「你、你……是喜欢我,朋友的那种喜欢。」 「我也喜欢你,朋友的那种喜欢而已。」 最艰难的部分已经吐出来了,剩下的仿佛倒豆子般一股脑地说出来:「我们只是朋友,只能是朋友。你我之间本就云泥有别,能被鹤统领看作朋友,我已经是三生有幸了,这就很好了。你就是……你是第一次跟我这样的人来往,有些新鲜劲儿罢了,等过阵子你碰见更好的人了,你就、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若今天鹤华只是一个小宫女,亦或是他有些权势银钱,他也敢拼着被世人耻笑,今后一颗心让人扔在地上的风险,去争一争这份喜欢。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没有比今日这一遭更能让他清醒的了,原以为自己已经看淡权势富贵,如今却是恨极了自己从前的不争不抢。 鹤华看着他目光里流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绝望和无助之色,片刻后长嘆一声。 她凑近了,眼光直白又坦荡,说道:「我不信,你每每看我脸红得不成样子……就是话本子里说的芳心暗许,再标准不过了。」 「你别怕啊……」 沈槐安苍白的脸,因她的凑近染上绯色。她的唿吸抚着他的皮肤,仿佛有无数小虫子在咬他的心尖。 再想张口,推拒的话却是一个字也捨不得吐出来了。 他忽地把头一转,长睫承不住眼泪,先是一颗两颗的,他拼命把呜咽声压下去,可是眼泪还是断线珍珠般的滚滚而下,最后干脆在脸上淌开了。 鹤华让他哭得一愣,回过神来追着去瞧他的脸,焦急地问道:「你……你这是怎么了?」 伸出手,犹豫一瞬,还是落在了他的背上,轻轻拍了拍他瘦弱的嵴背。 沈槐安抹了把脸,他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一样难受而又刺痛,他停顿了许久,声音里带着苦涩:「我……配不上你的,我自己心里清楚。」 鹤华蹲着仰面瞧他,她眼中光彩湛湛,思忖片刻温声说道:「配不配得上,真的重要吗?不是说『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么,你是不愿意还是不想?我不太明白。」 沈槐安眸色黯淡的像是洒了一层灰,但看着鹤华的眼睛,黑如点漆的深色之中,隐隐有了一点星火。 像是受到了蛊惑般,喃喃开口道:「我、我真的能……我们真的能在一块吗?」 说罢,张嘴粗气喘息两下,舔舐了下干裂的唇瓣,急迫地追问道:「真的可以吗?你真的能不介意吗?我今后……」 「我不介意。」鹤华弯眉浅笑道:「可是我不知道喜不喜欢你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沈槐安勐地抬头,脑中空白一瞬,心忽地一揪,抬手用袖子往眼睛横着一抹,还带着哭腔哑声高喊道:「你!你这人怎么这样!」 「我怎么样了?」 「你方才还说……」沈槐安急急接话,顾不得羞臊地低声道:「想着我,欢喜我!你这就不认了?」 鹤华轻抿唇瓣,噙着笑道:「可是你说我们是朋友。」 沈槐安一时讷讷,用力地攥了攥手,压下自己心底的起伏说道:「那你……你自己没个什么想法?」 鹤华摇摇头说道:「没有哦。」 他在心底唾弃自己矫情极了,说喜欢不敢认,说不喜欢又委屈得厉害,横竖心里都不对劲,越想越憋屈,越憋屈越委屈。 刚停了的泪珠子又涌了上来,他伸出手试探性地轻轻拽着她的袖口,咬咬唇,瞄着她的脸色,见她没有抽出衣袖,壮着胆子说道:「你别逗我了。」 鹤华笑出了声,再抬眼时正色道:「我是真的不懂,若你说是朋友,我也认。但如果,我说是如果你能接受的话,我想试试,毕竟我现在还挺……喜欢?应该算是喜欢你吧,你想试试吗?」 若说有多喜欢沈槐安也不见得,只是觉得好奇,世间情有万般,唯独这情爱她没尝过。 沈槐安低垂的目光似乎在有意无意地躲避着什么,有些不敢正视面前之人。 说罢,鹤华轻搭上他放在腿上的手,见他勐地一颤,只当他是不乐意收回手来,沈槐安忽地拉住她要收回的手。 鹤华蹙眉,追问道:「你到底乐不乐意?」 沈槐安听着自己怦怦跳的心跳声,忍不住地直点头,掉进那双藏着星星点点笑意的桃花眼里。 他整个脸都涨红了,耳廓灼热,喉头滚动了一下说道:「我……我会对你好的。」 现下他能保证的唯一只有这个了,不过好歹是司礼监出来的,还有些人脉关系,当年调离那事又有些蹊跷,回头仔细想想,说不定还能爬回去。 等重新回到御前,再想办法往上够一够,不说像先帝那会的司礼监提督那样权倾朝野,好歹手头能宽裕些,在宫里行个方便也是好的。 沈槐安心里七上八下的盘算着,往后十几年的打算都快做完了。回过神来陡然发现鹤华一直没再开口,心里顿时一慌。 不自觉地咽了口津液,低声道:「你、你怎么不说话?」 总不能是……这就后悔了吧! 沈槐安紧张地去瞧她的神色。 鹤华见他刚才喜不自胜的样子,心里某处被触动了一下,心跳骤然间有一些加速,怔怔地伸手捧着他一边的脸颊,用拇指摩挲着说道:「你真好看。」 「咳!」茶点婆婆突然高声故意地咳嗽了一声。 沈槐安惊醒似的勐地往后一仰,躲开她的手心,却没坐稳,眼见后仰着往地上摔去。 他心下正慌,鹤华抓住他手臂一拉,将他圈在怀里站稳了。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缩了缩脖子,微微挣扎了两下,从她怀里退开。 茶点婆婆笑眯眯地走过来,带着些促狭地说道:「真是对不住二位,天色不早,老婆子我这要收摊啦。」 沈槐安白暂的脸颊晕着一层淡粉,愣愣地点点头,转身就要走,鹤华连忙拉住他的手,笑着说道:「茶钱。」 「啊?哦。」沈槐安伸手掏出来荷包,倒出两碎银放在桌上。 茶点婆婆连连摆手,调笑道:「用不了那么多,两位看着般配,我孙子和孙媳妇也就你们这么大,要是没散碎的铜钱,就不用给了,我看着你们顺眼!就当老婆子给你们的新婚随礼得啦。」 茶点婆婆见他二人年轻,红着脸像是打情骂俏地在说小话,瞧着感情很好的样子,便以为他们是新婚夫妻。 沈槐安正欲解释,鹤华拉了拉他的袖子,说道:「婆婆收下吧,就当沾沾喜气。」 见他二人穿着不似普通百姓,茶点婆婆也没有继续推诿,笑着收下了,吉祥话说个不停。 沈槐安诧异地转头看着她,她抿着笑对上他的视线。 她笑得真好看。 沈槐安想着,有些晕乎乎地被拉着走了。 半晌,太阳将落未落,低悬着晚霞落在地平线上,拂上一片金橙的光辉。 待到鹤华的小院子时,沈槐安瞥见光秃秃的小院子里就一株天竺葵,有些懊恼地说道:「今儿光顾着玩了。」 顺着想下去,鹤华她原本是打算出宫的,连忙追问道:「你还出宫么?去几日、何时回?」 鹤华抬手揉揉鼻尖说道:「还是得去一趟,不过不急。」 沈槐安心里咯噔一下,急急问道:「我们、你之前的那个问题……不算解决了吗?」 鹤华拉过他的手晃了晃,安抚道:「还有别的事。」 见沈槐安红着脸还有些惊疑,想了想说道:「我下山的时候救过一个被沉塘的酒家女,我把她带到扬州安顿好后与她约定春日再见,今日取用的银子就是她给我的分红。」 沈槐安皱眉问道:「她是何故沉塘?」 倒不是想限制她的交友,只是觉得鹤华看着就好骗,万一那人品行不端,岂不是白白糟蹋了她的一片好心。 还是问清楚的好。 鹤华说道:「她家是开酒楼的,爹病死了,嫁的那男子被人撺掇着要休了她,说她无出善妒。后来听说她手里有本秘方册子,又起了歹心,让她把秘方册子交出来,她不依嘛,就到处败坏她名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说着瞟了沈槐安一眼,沈槐安打一激灵,疑惑地问道:「你说就说,看我干什么?」 鹤华悠悠一嘆:「世间男子薄情,女子嫁出去生死就都系在夫家了。」 沈槐安瞪大了猫眼,这什么意思,点他还是骂他呢? 这话说的,他现在还飘忽忽地感觉跟做梦似的,她就想着男子薄情上去了? 正想张口辩驳几句,就听她接着说道:「她那个婆婆也是个不好相与的,表面上看起来是和蔼可亲,私底下跟她说话夹枪带棒,三两句把她挑起火来,等她生气了,就装怒极攻心、装晕,假的很,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她也不想过了。就变卖嫁妆想手里捏点银钱再慢慢想办法和离。但是有人盯上了她家酒楼,又因她是出嫁的独女,给那男人设了套,欠了不少银钱。那男的见她死活不交册子出来,那边又催的紧,等不及了找了个藉口把她沉塘,这样嫁妆也是他的了。」 沈槐安眉心微皱,「然后你就把她救走了?那户籍怎么办?」 鹤华凑近轻声道:「把她婚契拿出来,和离书再按个手印,拿着户籍给官府多塞点银钱就行了。」 「那男的能同意?」听着就不像个好东西。 鹤华撇撇嘴说道:「那男的喝酒不小心掉进水里淹死了,那老婆子听到消息,一口气没上来也死了。」 沈槐安勐吸一口气,厉声道:「以后这种事不准说!」 听她的言下之意,大约是背了人命,合该带到棺材里的事情,就这么大大咧咧的直接告诉他了。虽说恶人自有天来收,但万一有人拿这个说事,岂不是平白一身骚的。 嘆口气,不放心地问道:「你没同别人说过吧?」 鹤华点点头,好笑地说道:「你想哪儿去了,不是我动的手脚。」 沈槐安狐疑地扫她一眼,「是不是以后都不准这么说。」 「好好好,都行的。」 「那你……走的时候和我说,叫我也好心里有个数好不好?」沈槐安低声说道,没个保证总是心里不安的。 「好……」鹤华笑着点点头。 鹤华揉揉肚子,岔开话题说道:「是不是该吃晚膳了?」 沈槐安抬头望望天色,夜幕将至,太阳已经落山了,正是昼夜交接,天光呈现一种灰濛濛的蓝。想着差不多尚膳监这会也应该做好晚膳了,便点点头应和道:「是这个点了。」 「那你等着。」鹤华打了个招唿,利落地撑着矮墙就翻了出去。 鹤华一走,霎时间整个院子都安静下来,连风声都渐无了,沈槐安将怀里的包裹放在桌上,自己也趴在桌子上,侧头扒了个小口,用食指摸着里面光滑的料子。 回来的时候,他觉得就那么穿着,过宫门的时候肯定打眼,就去换回了宫服,将那缎面袍仔细包着带回来了。 看着包裹兀自傻笑半晌,悠悠打了个哈欠。今天起来得早,一天东走西奔的,各种情绪翻覆,这会放松下来,只觉得眼皮打架,想着鹤华应该还得有一会才回来,想着趴着闭眼眯一会应该无事,索性闭上眼,在臂弯里埋了个舒服的姿势。 第24章 惊梦 鹤华提着食盒回来,就见人乖巧地侧头趴在桌上,略微有些唿噜声,瞧着动静应该是睡得挺香。 她无声地笑笑,悄声凑过去看他正脸,因为趴着的缘故,脸颊肉微微嘟起,她伸指轻轻戳了一下,软绵绵的。 担心把人惊醒,她提着食盒去厨房吃完,回来见人还在睡,思忖片刻,给他搭了个被子,自己去还食盒。 还完回来,看他还睡得香甜,轻轻搬了个凳子,跟他面对面地趴在桌边。 沈槐安整张脸就露出一小半在外面。因着梳头髮的时候没有镜子,他扎的不算特别规整,有几缕碎发飘在额角,大约是有些痒,时不时地蹙下眉,纤长的睫毛轻颤,嘴唇微微抿着,偶尔有两声猫叫似的唿噜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低不可闻地发出一声嘤咛,眼皮颤动几下,微微张开。 沈槐安朦朦胧胧间,看见鹤华就在他面前,软乎乎地勾了个笑,微微一动,正想说什么,突然手臂蹿上一阵被电似的麻意,顿时清醒过来,来不及捂住被睡麻的手臂,先抹上了嘴角。 鹤华见他一系列的动作,乐的不可开支,清咳一声说道:「没有梦涎。」 沈槐安喃喃「哦」了一声,回过头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娇嗔道:「你怎么不叫我。」 相熟过后沈槐安时不时、无意识地撒娇越来越娴熟了,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话先秃噜了出来。 「看你睡得香。」她伸手替他顺了顺额角睡乱的碎发。 沈槐安直愣愣地看着她,双耳泛红。 鹤华细细打量着他的面容,他最好看的就是一双猫眼,圆熘熘的,眼尾还微微上扬,有时候羞得厉害连带着眼眶都会有绯红色,倒比海棠还娇媚。此刻细细打量才发现,他虽是薄唇却有唇珠,这会儿微微张开,显得唇珠格外明显。 圆桌上的烛火闪动,烛芯未剪,隐约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鹤华有些意动地凑近,盯着那圆润饱满的唇珠问道:「我可以亲亲吗?」 沈槐安勐地翕张嘴唇倒吸一口凉气,他咬着下唇低声问道:「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你……你要是好奇,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他能怎么样呢,面对她的亲近高兴还来不及,又惊又喜,又不敢推却,万一扫了她的兴致就不好了。 鹤华上前一步,抵住他的鼻尖轻轻蹭了蹭,偏过头在他耳边轻声低哄道:「亲一下,好不好?」 沈槐安顿觉身子酥麻一半,轻嘆一声,微微侧过头献祭般的凑上去。 鹤华探出舌尖沿着他唇瓣勾勒一圈,抱着怀中轻颤的身子,唇齿间更深入地探了进去。 那双圆熘熘的猫眼勐地瞪圆又逐渐半阖起来,他手足无措地攀着鹤华的肩,微妙的感觉蔓延全身,带着些酥酥麻麻的感觉。 他好喜欢这样,唿吸间的交错,唇齿间的相依,让他有种被珍视的感觉。 等到被放开的时候,他单薄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心脏仿佛要炸开,剧烈地喘息着。 鹤华低头瞧去,沈槐安的嘴唇湿润殷红,眼眶微微湿润,眼尾也漫上绯红,看着像是被欺负坏了。 她凑过去轻啄着早就眼热的脸颊软肉,一下又一下的,带着些安抚的味道。 沈槐安让她亲的勐地一惊,反而缩进了她撑着的怀里。 她低低的笑了两声,低头追上去,带着些调笑地问道:「什么感觉?」 沈槐安还有些喘,他的手攥着鹤华肩头的衣料,简直要把那一节衣服攥烂似的还不肯松手,反而越攥越紧,半晌喉头微动,低哑地回道:「软。」 「什么软?」 湿漉漉的猫眼抬起来,状似兇狠地瞪她一眼,鹤华凑上去又在他唇上亲了个响,「是挺软。」 泼皮,无赖,登徒子…… 他长嘆一声,红着耳尖,大着胆子把头彻底埋进鹤华怀中,瓮声瓮气地说道:「你别说了……」 鹤华窝在他肩颈处的下巴轻轻蹭了蹭,她有些贪念怀中的温热,伸手在他后背处轻拍两下。 「嗯?」沈槐安以为是示意他起来,刚想立起身子又被按了回去。 「我喜欢这种感觉。」鹤华咂摸几下嘴唇,「很开心。」 沈槐安靠在她的怀里,能听得见对方清晰有力地心跳,他眷念地蹭蹭,有些恍惚地想到莫不是自己还在做梦,压根没醒? 他慌乱抬头,「你、你亲我了!」有些走调的声音又急又尖,焦急地想寻求一个心安。 鹤华用下巴在他头顶轻点两下,不做声地拉过他的手。 沈槐安见她不语,以为她是满足好奇过后不认帐,勐地坐起来,蹙着眉头,嗔怪地瞪她一眼说道:「你刚刚主动亲的,你不能不认。」 「我没有不认啊。」鹤华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手掌上。 沈槐安毕竟是男人的骨架,手比她的大上两圈,手心没什么肉,十指纤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圆润,骨节突出,还有些冻疮红肿的痕迹,瞧着不太严重了,手背有青筋隐隐浮现,手腕可见淡青色的脉络延伸着。 沈槐安见她眼不错地细细打量着自己的手,不自然地蜷了蜷手指,又让她一一拨开,有些自嘲地说道:「我的手不好看,做粗活的。」说着就要把手抽回去。 鹤华立刻按住,用两只手拽着慢慢摩挲着,不让他缩回去,他手心、指腹摸起来都有粗粝的触感,翻过来,手掌上还有几道陈年的伤疤。 「冻疮还剩一点点就好全了。」鹤华拉着他两只手翻来覆去地摆弄着。 沈槐安点点头,见她没有嫌弃的意思,心下也安心不少,纵容地看着她把玩自己的两只手,抿着笑说道:「你送的蛤蜊油,我都有好好用的,冻疮自然是好了不少。」 「那你用完了吗?」鹤华鹤华看他乖顺的样子,手欠地捏了捏他掌心,可惜没有肉,揪半天就一点皮被捏起来。 沈槐安轻轻地摇摇头。 这是鹤华送他的第一个东西,虽说每日都在用,但每次都只剜黄豆大小取用,他捨不得用完。 鹤华抬眼瞥他一眼说道:「你别省。」 顿了顿,声音低下来哄道:「用完了我这儿还有的。」 又轻又柔的语调拂过他的耳畔,他微微失神地低喃道:「我总觉得不是真的,我配不上的,合该认命,可是我又不甘心。」 鹤华捧起他的手,轻轻在手背落上一吻,「事在人为,休言万般皆是命。若是想就去争、就去抢,世人的言语能杀人屠佛,我都知道的,可是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沈槐安下意识地蜷缩起手指,忘了自己和她掌心相对,正正好握住了鹤华的手。 鹤华勾唇浅笑道:「你瞧,你捨得放手么?」 他动作一僵,片刻后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带着一股决然地意味,与她十指相扣。 再出来时,已经明月高升,被乌云遮蔽的月光好像忽然之间散开了,皎白的月光流泻而下。 「我……我就先回去了。」 沈槐安暗自唾骂自己没出息,明明只分开一晚,明日早膳又能见面,搞的这么黏黏煳煳的做什么。 心里千迴百转,人却实诚地站在原地。 鹤华弯弯眉眼说道:「我送你吧。」 沈槐安闻言双眼一亮,纠结半晌还是摇摇头说道:「不用,我能找到路。」 鹤华坦然地看着她,眼眸清亮,展颜一笑说道:「我想多跟你待会,我送你回去吧。」 沈槐安被她直白的话语打得一愣,羞赧地支支吾吾说道:「让人……被看见了,不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你是想瞒着么?」 什么叫他想瞒着,这事还能公开不成? 沈槐安搭耸着脑袋,显得有些垂头丧气,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轻声道:「没得叫人平白说嘴。」 他倒是不怕别人议论他,反正说不说的都这样了,从小到大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可是鹤华不行,她虽说不是在何家锦衣玉食的长大,但打眼瞧着也不像是受过苦的样子,人好看、性格好,只有她瞧不上别人的份,哪有别人说嘴她的。 他不想让她受连累,万一刺耳的话刺进心里了,她后悔了怎么办。 越想他越心焦不已,仿佛已经预料下一秒就要被抛弃的命运,难得地强硬说道:「你快回去睡,我自己回去。」 说罢,又小心翼翼地连忙说道:「我自己回去,好不好?」 鹤华点点头,不太明白他突然的情绪转变,只当他实在是怕麻烦她,随口说道:「那你路上小心。」 沈槐安见她神色无异,顿然放松下来,抿唇一笑,轻声道:「我知道,夜里凉,你快回去吧。」 ……… 日子就这么一晃一晃地过去,宫里又开始忙碌起春猎的各项事宜。 沈槐安拿着食盒过来时,见院内寂静无声,房门紧闭,便知鹤华是还没起。 一开始他还会不好意思,自己悄声地去厨房等着,后来有好几次这人直接睡过了头,早膳能推到午膳后吃。 眼见已经是巳正,再过会就要到午时了,他从厨房出来,小心地侧耳去听卧房里的动静。 没听见什么声音。 他皱眉抬头,瞧见太阳高悬,盘算片刻,无声地嘆了口气,踌躇半晌屈指轻轻敲了敲门扉,低声喊道:「三娘?」 习武之人五感敏锐,沈槐安在门口来回踱步的时候,鹤华就已经醒了,只是最近天色阴沉沉的,昨夜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她有些闹春困,窝在被窝里不想起。 她侧头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拖着调子「嗯」了声。 「三娘?」沈槐安没有听见鹤华的应答,隔了半晌又轻轻敲了敲门扉。 鹤华烦躁地坐起来,规整了下衣襟,沖外面喊道:「你直接进来。」 沈槐安听着她语气不善,隐隐带着些烦闷,心底略微一颤忙说道:「你先收拾,我、我不进去。」 「你不进来叫我做什么?」 沈槐安咬咬唇,冲着门扉讪讪道:「天色不早了,你该起来吃饭了。」 鹤华一哽,勐地仰面躺下,自从她八、九岁开始,师傅逮不着她,好久没听到如此「亲切」的催促了。 沈槐安说完,没听见回话,轻叩两下,好声好气道:「我去给你打水,你快些起来。」 鹤华掀开被子下床,扯过衣服,三两下套了上去,边往外走边抬手将髮丝归拢,草草地捆成一个马尾。 沈槐安刚打好水,转过头来看着面前冷着脸,脸上难掩困顿,衣着潦草的人,抿嘴一笑,柔声道:「还困吶?」说着将手上的湿帕递给鹤华。 鹤华点点头,见他笑得温软,心里那点烦闷一下子就泄了,接过胡乱在脸上擦一通,嗓音有些低哑地说道:「你先去吃,我漱了口就来。」 沈槐安去厨房拿起食盒,边走边扬声道:「你快些。」 鹤华洗漱完,规整了盆帕用具,坐在桌上看着沈槐安将东西挨个拿出,一叠酥糕,一碗豆浆。 她皱皱眉问道:「怎么只有这么点?」 沈槐安将东西往她面前摆好,说道:「我吃过了来的,今天这个酥糕好吃,你尝尝。」 鹤华拿起豆浆喝了一大口,又依言塞了半个酥糕在嘴里,含煳不清地说道:「真的吃了?别替我省啊,我过几日就领月俸了。你还是太瘦了,得再多吃点。」 他低头轻笑两声,颌首道:「真的。」说着伸手按了按肚子,他觉得最近吃的好、事也少,已经胖了不少了,就是不太显。 鹤华陡然抬头,对上他笑吟吟的视线,本打算塞进嘴里的酥糕,变成小咬一口,心底有些刺挠,挑眉问道:「你看我干嘛?」 沈槐安支着下巴,他只觉得心里舒坦,就这么看着鹤华吃饭好像都特别有趣,这人怎么这么好看,哪哪儿都顺眼,不施粉黛都压过了那些浓妆艷抹的贵人娘娘们。 他弯了弯眉眼,指指她没扎上去的碎发,轻柔地问道:「我给你重新束髮好不好?」 见鹤华同意,他起身在屋里转了一圈,没看见一块镜子或梳子,他蹙眉低声道:「你平时怎么梳洗啊?铜镜、木梳,我都没瞧见。」 鹤华咽下口中糕点,满不在意地说道:「以水为镜,用手作梳。」 沈槐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敛了神色温声说道:「我给你制备些,过两日就送过来。」 他心下琢磨着,侍卫营不会特地置办这些女儿家的物件,底下人惯会看主子脸色下菜碟,贵妃大抵是不曾对这个妹妹上心,因而也没个人操持着,她自己前段时间还盘算着出宫,估摸也是嫌麻烦,凑合着过。 沈槐安解开鹤华粗糙扎起的马尾,发尾带着些许的凉意,像团云落在掌心似的,他小心地捋开发丝打结处,三两下就挽了个干净利落的髮髻。 鹤华仰面自下而上的望着他,沈槐安的手轻覆上她的肌肤,从眉梢眼角,滑到唇角下颌,不受控制地盯着那张总是噙着笑的红唇,只觉得突然一阵口燥舌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察觉到沈槐安目光流连在她唇上,她微微低垂下眼眸,默许着他下一步的行为。 沈槐安勐地偏过头,动作有些慌乱的绕到桌边,收拾着桌面的碗筷。 身后的温热骤然消失,鹤华悠悠地坐直了身,嘆道:「没出息。」 沈槐安一僵,耳尖的羞红还未消散,心却像直直地落了下去。 他忙乱收拾的动作变得缓慢,装作平静,神色淡淡地幽幽说道:「三娘……我不敢的。」 鹤华瞟他一眼,轻嗤道:「不敢,不是不想。」 他是想与她亲近,自从上次亲过之后,害了病似的想,可是他害怕极了主动去求,万一鹤华拒绝,他会受不了的。 只要自己不主动,就不会面临那么难堪的地步。 他微微凸起的喉结滚动两下,挣扎地辩解道:「我怕你不高兴、我就是……」 半晌长嘆一声,挂上个胆怯懦弱的神色,低不可闻地呢喃道:「我怕你……嫌我。」 鹤华抱着手,靠在椅背上,见他这副模样直接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沈槐安被突然带的踉跄几步,跌坐在她怀里。 沈槐安条件反射地就要站起来,被鹤华锢住腰摁住了,他如坐针毡,心下慌乱不已,手足无措地缩着肩膀语无论次道:「我……你这、你别压着我,你让我先起来,我、我别压坏了你。」 鹤华贴近着圈住了他的腰,摇摇头,也不做声地将头一偏,依靠在他的肩膀上。 沈槐安一怔,沉默地安分下来,也不做挣扎。 鹤华在他肩头蹭蹭,低声道:「横竖就这么一遭,你松快些吧……有时候我都怕你被憋死了。」 沈槐安侧过头,看着鹤华,她平静地与他对视,半晌他骤然咧嘴一笑,笑声从低逐渐升高,胸腔震动、笑弯了腰。 末了他用手背抹掉笑出来的眼泪,声音沙哑道:「你……」 支支吾吾良久,嘆了口气,他又沉默下来,直直地望着地上的某一处。 他想说「你是不会懂的」,鹤华这样的人大抵都是快意恩仇,活的洒脱自在,「君若无情我便休」至多大醉一场,醒来还是一切照旧。 可是他不行,与他而言,这更像是南柯一梦,像是神明开的一场玩笑,佛祖随手允的一个愿望。 就这样偶尔的拉拉手,抱抱他,他就很知足了,若是因为他的不知分寸,他的索求无度,害得鹤华早早厌弃了他,他到时候有什么可拿去挽回的。 见他不再言语,只是自顾自地发愣,鹤华撇撇嘴,垂下了眼帘。 她不太明白沈槐安的动摇,在她看来想就去做,不敢就别惦记,自己都不争不抢光等着,哪儿有这么好的事。 因着这点事继续掰扯鹤华自觉没意思,兴味阑珊地转移了话题,「最近要春猎了,你会不会去随行?」 听见她的声音,沈槐安暗自长嘆一声,面上堆了笑柔声说道:「我去不了的,你是不是要开始忙了?」 鹤华摇摇头说道:「徐达说春猎是以仪式为主,那些个金贵的一般不会下场狩猎,不同于秋猎。所以侍卫营这边没太多事,主要是围场那边的负责排查和防卫,这次我可以不用去。」 沈槐安闻言眼眸一亮,他原先听说春猎这事,以为鹤华也得跟着去,围场不在京中,一来一去差不多个把月就不能相见了,本还有捨不得,如今想来到时候宫里贵人们一走,各宫差事都松快,倒是意外之喜了。 他喜出望外地问道:「那你……怎么打算的?」 鹤华说道:「能不去就不去啊,规矩多,玩的也不尽兴,还不如留下来陪你。」顿了顿,勐地击掌道:「我还差点忘了,我娘说有个什么诗会,姐姐会带着我一起去。」 沈槐安怔然,诗会?自古诗集雅会不都以诗词会友,以笔墨传情,说直白些就是给士人扬名,给贵女觅夫,此番莫不是给她相看夫婿吧? 他不自觉地眉心拧做一团,手指紧了紧,急忙道:「那你、你……」磕磕巴巴半晌,嘆息道:「挺好的,我都没见过诗会呢。」 强压下心中的酸涩,心里憋闷的慌,推了推她的肩膀,垂眸低声道:「我该回去了。」 鹤华松了手,沈槐安一熘烟地站起来,几下归置好碗筷,放入食盒中,他半躬身下来,视线与鹤华平齐说道:「那我走了。」 鹤华「嗯」了声,又接了句:「路上当心。」 沈槐这才稍稍安心,满足地弯弯眼睛,提着食盒离开了。 鹤华坐在桌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食指和拇指无意识地捻动着。 不知从何时起,他身上的光渐渐暗淡了,萦绕上的是一股子胆怯慌乱。 是因为……她? 第25章 打春宴 车内,贵妃手交叠放在腹部,挺直嵴背闭目养神地坐着,车架慢悠悠地前进着,坐在贵妃对面的鹤华百无聊赖地盯着贵妃头上微微晃动的流苏珠翠。 贵妃今日并未穿着贵妃礼服,只身着大朵牡丹绯色烟纱碧霞罗,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杏裙,身披金丝勾边薄纱。鬓髮斜插着镶嵌珍珠碧玉步摇,零星坠了几朵珠花。 虽不华贵,可比平时艷丽不少。 她容貌是极明艷的,灼若芙蕖。蛾眉婉转,与鹤华如出一辙的桃花眼,但眼尾更加上挑,眼波流转间自是一股浑然天成的妩媚,艷色的衣裙更衬得她如盛世牡丹一般,可惜平日看她总是一身素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姐姐穿艷色更好看。」鹤华直言道,说罢也不管贵妃如何反应,又挑起车帘向外张望着,她将路过的一间商铺有几个小二都快数清了,才慢慢悠悠地驶过去。 贵妃出宫是大事,马虎不得,所以除了仪仗队伍、随行侍从,还有不少的侍卫前前后后拥护着,一个队伍拖得老长,只能这样龟速地前进着。 鹤华长吁一口气,她觉得可能自己从宫里到何府走个来回,贵妃的轿辇才刚刚到何府。 贵妃嗤笑一声说道:「你若愿意去春猎,我也不必陪你走这一趟。」 贵妃头几年去过几次春猎秋围,她以为能出宫透透气,结果人多繁杂,规矩还是一样不能少,甚至还有祭祀仪式,一站一天。 好不容易熬到了打猎,找了半天都是些兔子、野鸡之类的,围场管事太监说是怕伤到人,早早地就将围场的动物抓干净了,丢了些散养的小动物供贵人狩猎。 她觉得没劲透了,一来一去在马车上的时间,竟是比待在围场的时间还长。之后再叫她去,她就懒得动了,自请抱病躲个清静,正好她又是高位妃嫔,留在宫里料理琐事也合适,一来二去皇帝都默认了。 这次她娘亲提前写信进宫,千叮咛万嘱咐让她趁这次有空,带鹤华去打春宴,甚至不放心地递了两次书信进来。 她明白娘亲的意思,想给鹤华相看人家罢了。 打春宴能去的是世家大族的适婚男女,通常由自己的长姐长兄或者娘亲带着去,或者是有功名的士人,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明白是场相亲会。 她在闺阁的时候每年也得跟着娘亲去,其实无非就是尝尝野菜,看看春花,然后几个酸孺子吟诗作对,大家再相互吹捧吹捧,就各自散去了。 贵妃揉揉晴明穴,懒洋洋地说道:「你要是有看上的,就和春兰说,她会去打听人品家世。」 鹤华挑眉,有些诧异地问道:「相亲宴?娘亲同我说是什么诗会,只是带着我去露露脸罢了。」 「算是吧。」贵妃肩膀微动,坐的有些累了,「挺没意思的,主要是给女子相看夫婿的。」 末了又补了句,「要么是世家子,要么是有才学的,你凑合看看吧。」 鹤华觉着烦躁,沈槐安的事情还没捋清,这边又要相亲,皱眉开口道:「那我们能不能不去?」 贵妃瞟她一眼,开口劝道:「娘亲催了又催,我瞧着是躲不过去,横竖一年就一次,忍忍吧。」 听着贵妃淡然中有点憋屈的口气,鹤华蓦地笑出声:「姐姐你之前不会一直这么劝自己的吧?」 贵妃一怔,唇角微扬笑道:「及笄后年年都会被娘亲拉过去。」 那会娘亲为了哥哥擅自上战场的事心烦不已,她也不敢说不愿意去,只能乖乖收拾打扮了跟着去当个木头娃娃。 鹤华好奇地问道:「那姐姐就没有看上的?」话落才觉自己问了个蠢问题,笑道:「姐姐勿怪,我就是好奇。」 贵妃听见问题微微失神,似笑非笑地回道:「你去了就知道了。」 鹤华看不懂贵妃眼里的深意,探寻了片刻,讷讷地回了个:「哦。」 鹤华几乎是要被摇晃着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见车厢外传来春兰的声音,「娘娘、三小姐,我们到何府了。」 何府外,何夫人带着众人等候着。鹤华先一步跳下马车,放矮凳的小太监一愣,连忙摆好错身,春兰扶着贵妃小心地下来。 何夫人低垂着头,偷偷瞥见鹤华的举动一拧眉,暗道这规矩真的是半点没学会。 待贵妃行至跟前,何夫人带着众人行礼道:「给贵妃娘娘请安。」 贵妃倚着春兰,踱步到何夫人面前,幽幽开口道:「娘亲何必行此大礼,本宫到底是您的女儿。对了,父亲呢?」 何夫人面色黯淡了几分,干涩地开口道:「回娘娘的话,他……国公爷前几日大病一场,太医说京郊风水好,去那儿养病了,现下还起不来床。」 贵妃脸上浮出几分嘲讽,阴阳怪气地说道:「那可真是得好好养病,免得落下什么病根子了,到时候是夙夜难寐啊。」 鹤华冷不丁地听见这句话,惊异地看去,她姐姐平日里慵懒随性,这倒是第一次听见她说话阴阳怪气的,还有点摆谱的意味。 何夫人唇角露出几分苦笑道:「是。娘娘梳洗物件已经备好了,劳您移驾。」 贵妃淡淡地「嗯」了声,侧身看鹤华一眼,示意她跟上。 进了贵妃的闺阁,鹤华忍不住好奇道:「姐姐和娘亲……?」 贵妃接过春兰递过来的茶,漱口低头吐到盆中,摆摆手春兰默默行了个礼,带着一众奴僕出去,打断道:「你可见过父亲?」 鹤华点点头说道:「才回来的时候,有人拿着父亲的玉佩上门求亲,娘亲叫来父亲对质,我匆匆见过一面,好像……第二天父亲就躲出去了。」 贵妃哼笑一声,说道:「你觉得如何?」 鹤华脱口而出:「不靠谱。」 贵妃哈哈大笑出声,这妹妹真对她的胃口。她忽地鼓起腮帮子长唿一声,两只手伸直抻了个懒腰。 她见鹤华看着她,面色平淡,对她的行为不以为意的样子,彻底地放松下来。 贵妃往桌子上一趴,毫无形象地招招手,拍了拍身旁的凳子,语气轻快地说:「那你可记得当时他躲去哪儿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鹤华思忖片刻说道:「好像是……京郊寺庙。」 贵妃轻轻抬眼对上鹤华的双眸,她与年少的自己真像啊,春风勾动了贵妃的一缕青丝,眨眼间那点捉弄人、看好戏的心情忽然被风吹散了。 她敛了笑,似若释然道:「我和娘亲都不喜欢他去那京郊。」 算啦,横竖鹤华也见不到几面,自己何苦撕开那人的人皮。 她们那父亲是在京郊不假,却不是在寺庙,而是京郊庄子的温柔乡里。 外人皆道自己的父母是伉俪情深,父亲多年不曾流连花街柳巷,连妾室都未曾纳一个。 自己知道的姑娘们,明面上是说的娘亲善妒蛮横、把持家中,父亲软弱无能、夫纲不振,但暗自都有些羡慕。 但其实鲜少有人知道父亲有个外室,从他年少时便一直跟着他。娘亲说是因出身不好,祖父一直没有同意纳进府里,原以为是断了,大哥出生后祖父发现他们藕断丝连,竟是几年间来往不断。 为了那个女子,向来懦弱怕事的父亲难得一直反抗祖父,可就是胳膊拧不过大腿,那女子还企图母凭子贵,被娘亲发现端倪告诉祖父,最终也没能纳进府里。 因着这事,从她有记忆以来,父亲对她和哥哥便不甚亲近。 后来祖父去世,没多久父亲提出要纳入府里,那段时间父母只要见面便争执不断,娘亲气急败坏地哭嚎,父亲面如菜色地垂头一言不发。 那女子也不是个安分的,祖父才去没几个月,就勾的父亲胡来,大了肚子上门。娘亲被她一气之下,失手害她落了胎再难生育。 那几年,闹得最厉害的时候父亲甚至喊出了休妻。 哥哥听到后,揉揉她的脑袋,决然地踏上边关。 待哥哥有了军功,父亲休妻的念头才下去,她不屑地嗤笑出声,从那时起父亲在她眼里就算不上东西了。 可是没多久,娘亲又要她去做太子侧妃,她不愿意啊,且不说当时她有心上人,便是没有她也不愿意去当太子侧妃。 侧妃说的好听,可终究只是妾室。 她私奔被抓回来后,娘亲神色癫狂地掐着她的胳膊,眼里满是泪水地嘶吼道:「鸢儿……鸢儿!你得去,太子是板上钉钉的皇帝,你以后就是妃子娘娘了,你父亲……你父亲要纳那贱人!这么多年了,他一直想纳她,你去、你去!你去了以后,我的一双儿女是将军、娘娘,他就不敢休了我!只要我不松口,那贱人就抬不进这个府里!」 她看着娘亲额角都绷出了青筋,呆滞麻木地轻声问道:「娘,那我呢?」 「这侧妃又不是指定了非要去,何至于此,娘……」 娘亲的哭声一顿,继而是更声嘶力竭地抱着她号啕大哭。 她心疼娘亲的不易,也怨恨她的偏执。 果然,待她成了贵妃,父亲彻底消停了,不过也从何府搬出去了,或许是父亲最后一丝愧疚,或许是看在这一双儿女的面上。他到底没有宣扬出去,明面上和娘亲偶尔一同出席宴会,演着比翼鸟、连理枝。 贵妃有时候真的很想问问娘亲值得吗,可是看着娘亲那张惶恐不安又苍老衰败的脸,想想便算了。 她已经这样了。 留一个念想给什么都不知道的鹤华吧。 贵妃静静地趴着,仿佛唿吸声都消散了,两三盏茶的功夫,她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挺直了腰背沖鹤华柔声道:「走吧,该去打春宴了。」 ……… 一路静谧无声,唯有车轮碾过石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帷慢晃动,时不时被吹开一条缝隙。 没多久就到了勇毅侯府,寒意散尽,阳和方起,已至三月,满园子的红情绿意,好不惹眼。 打春宴每年各府轮流承办,也有隐隐比较园艺的意思,今年就轮到了勇毅侯府。 鹤华带着乖巧的微笑,跟在贵妃身边,随她跟门口的勇毅侯夫人客套了两句,勇毅侯夫人叫来自家女儿带着贵妃上了主座。 「不必拘束,本宫此番是带着妹妹来,让她涨涨见识罢了。」 众人又是一通谢恩的客套话,勇毅侯夫人便叫人来把提前准备好的菜餚挨个摆上。 鹤华对这些野菜没什兴趣,不好吃,也就这群不愁吃喝的觉得新鲜。 她戳了两下盘中野菜,放下筷子,微微凑近贵妃,轻声道:「姐姐我能不能自己玩儿去?」 贵妃附耳道:「真不再看看?」 鹤华摇摇头,贵妃将筷子轻轻放下,带着温婉端方的笑容对勇毅侯夫人说道:「本宫吃饱了,想带着妹妹逛逛园子。」 勇毅侯夫人连忙起身道:「既如此……静月,你带着贵妃娘娘好好逛逛。」 贵妃说道:「不必了,本宫自己走走就好。」 说罢,带着鹤华大摇大摆地席上离开。 等来到一处相对僻静的亭子里,贵妃招唿鹤华坐下,带着些畅快的笑意说道:「以前我就想这么做,可惜娘亲不准,我只能硬生生熬到最后席散。」 鹤华哑然失笑,这个姐姐面上装的端庄,骨子里其实也是个爽快不羁的人。 静默一阵,贵妃突然起了个由头说道:「对了,我和皇上说了,你之前不是想出宫一阵子,他允了,说你到时候直接给徐统领知会一声就是。你什么时候走?」 鹤华想着再过段时间,便回答道:「再等等,我走之前会给姐姐你说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贵妃点点头,瞭然地说道:「我听他的意思,若你不想再回来,也是可以的。」 鹤华怔然,摇摇头谢道:「多谢姐姐还替我记得,不过我还得回来的。」 贵妃抬眸打量了她一眼,调侃道:「你莫不是捨不得出宫了?」 鹤华难得的羞赧,垂头挠了挠脸,低声道:「是有点。」 贵妃讶异地挑眉,正对着她探身道:「你……这是个什么情况?」总不能是想留下来陪她吧?她可没觉得姐妹情深到这个份儿上。 第26章 卫风·氓 余光瞥见鹤华微红的耳尖,坏了,这个傻妹妹不会被人骗了吧? 想着勐地伸手在鹤华后背一拍,焦急地斥责道:「你别是被男人哄骗了吧?」 鹤华还在纠结要不要说,毕竟看沈槐安的样子是不希望别人知道。被勐地一拍再加上这么一句,她被呛的连连咳嗽,赶忙解释道:「咳!那、那不能,咳咳……不是。」 贵妃眉心拧成一团,给她顺了顺气,气急败坏地问道:「那你脸红什么?」 末了又觉得自己语气不太好,她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担心你,傻不愣登的,为了个男人还要留在宫里,宫里有什么好的?」 好不容易顺过气,鹤华喝了口茶水,下意识地接过话茬说道:「姐姐不喜欢宫里怎么嫁进来了?」 贵妃愣了下,那些陈年旧事、恩恩怨怨在脑海里穿梭而过,吐出来一句嘆息:「世事不由人罢了。」 鹤华看她面上毫不掩饰的怅然悲伤,她好像不如宫人们说的那般。 她在宫里总能听见宫人们对于姐姐的羡慕,说姐姐家世好,太后、皇后也宽和,后宫中无人与她起过龃龉,最重要的是皇帝喜欢她。 每每看她,眼里的宠溺跟潮水似的,任谁看了都溺死其中。 已经成婚几年了,只要是皇帝和姐姐在一块,总是腻腻乎乎的,比寻常人家的新婚夫妻还要更腻歪些。 可是姐姐……不像是心悦皇帝的,别的妃子撒娇卖痴,她却称病不见。 宫人们羡慕的是他们眼中的贵妃,而不是何鸢。 鹤华轻轻拉住了贵妃的手,低声呢喃道:「姐姐……」 贵妃垂眸看着盖在自己手背上的手,不似一般女子的柔嫩,觉着有不少习武留下来的茧和细小的伤痕。 贵妃看着鹤华蓦地心中一拧,阵阵酸楚冲上眼眶、鼻尖,哑声道:「你可曾读过诗经中《卫风·氓》这一篇?」 鹤华点点头,师傅怕她不识字,小的时候将她丢到镇上私塾里启蒙,那的夫子教过。 「那你可明白『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的意思?」 鹤华有一瞬的失神,回道:「明白,可是不明白为什么。」 「为着这世道留给女子的活路太少。女子一旦嫁人,四方院墙就是她的天地,夫君的宠爱就是她一辈子争夺的东西,儿女的归宿就是她唯一的盼头。但是男子不一样……情爱于他们,不过是锦上添花,可有可无。所以自古是痴情的女子,薄情的郎。」 她嫁与皇帝,在这积年累月的荣宠里,不是没有过片刻的失神动心,可她也清楚的知道,她于皇帝是之一,皇帝于她是唯一,一字之差,天壤之别,她没办法视而不见,要想在后宫活下去,只能牢牢守住自己的心。 鹤华有些摸不着头脑,蹙眉疑惑地问道:「姐姐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 贵妃拂过鹤华手心的茧,指尖颤抖地越发厉害,细碎的阳光在她眼波间流转,轻笑道:「你能不一样,提点你几句,免得你做傻事。」 …… 轩窗半开,落日的余晖整整齐齐地铺躺在窗槛上,将外头叶子的落影照进屋内。 沈槐安用布帕擦拭着新搬来的红木雕花镜台,镜台檯面上设官帽式三围屏,背板委角长方形开光内浮雕花,雕刻风格古朴粗犷,座底壶门式牙板,顺势雕卷草纹为饰,颇具巧思。 木纹华美,虽算不得什么上好的木料,却也包浆亮丽。 擦洗干净后,又在台面摆上一小方匣,正面对开两门,门内装抽屉数个,面上四面装围栏,前方留出豁口,后侧栏板内竖三扇至五扇小屏风,边扇前拢,正中摆放铜镜。 沈槐安拉开抽屉,从怀中小心地掏出一朵勾丝珍珠绢花和一把木梳放入其中。 原本看着没人气的卧房,因这一、两件物件,总算显得有了些生气。 沈槐安轻笑两声,扶着腰慢慢立起身来,微微蹙眉握拳捶了几下后腰。他想着今日鹤华不在,正好将她的卧房收拾一下。 鹤华回来见他侧对房门坐着捶腰,面上抿着笑,心思一动,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勐地揽住了沈槐安的脖子。 「瞧什么呢?」 沈槐安惊得一僵,听见她的声音稍微放松了些,手放下来说道:「给你添置的物件,你瞧瞧。」绷着身子想转过来,却被鹤华按住肩头。 鹤华感受到掌下紧绷的身躯,想着他刚刚捶腰的动作,手微微用劲在他肩颈揉捏着,随口说道:「好看。你从我走后一个人在弄?」 沈槐安点点头,有些不自在的一缩肩膀,闪躲着说道:「我不累,歇会就好了。」 自打鹤华走后,他马不停蹄地就开始拾掇起来,一个人搬弄、擦洗,勐地歇下来其实浑身酸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感受到他条件反射的抗拒,鹤华松了手坐到他对面。 沈槐安转过身来,雀跃地说道:「这下好了,起码能方便你梳洗了。」 鹤华垂眸盯着茶杯,半晌抬头弯弯眉眼,轻快地「嗯」了声。 沈槐安见她面上带笑,但未见多喜欢的样子,心下不安。 这莫不是瞧不上? 想到这突然心里咯噔一下。 也是,何家是高门显贵,普通红木做的东西怎么能入她的眼。他应该再好好找找,送个物件还讨不到她的欢心,自己可真够没用的。 沈槐安不自觉地带了些紧张,眉心微皱,不动声色地用眼角偷瞄了眼鹤华平静的脸色。 心底幽幽一嘆。 「今日我跟姐姐去诗会了。」鹤华兀地开口道。 「嗯?嗯……怎么样?好玩么?」沈槐安愣了一秒,回过神来,收起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连忙附和道。 鹤华打了个哈欠,摆摆手无奈地说道:「别提多无聊了。」 沈槐安被她这副样子逗地一乐,压下心中烦闷,说道:「难怪你回来得这么早,寻常宴会约莫得过了晚宴才会散客……对了,你用过晚膳了吗?」 鹤华说道:「吃过了、吃过了,回来的时候我把姐姐备的小点心都吃光了。」 「下次少用些,垫着肚子就行了。点心果子的怎么能正儿八经的饱腹啊。」 鹤华心不在焉「嗯嗯啊啊」地应和着,想到贵妃最后的那番话,她单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将茶杯拨动地团团转,她皱了皱鼻尖,跟沈槐安抱怨道:「姐姐下午拉着我乱七八糟地说了些话,说得我云里雾里的。」 沈槐安看到她纠结不解的样子,失笑道:「要同我说说吗?」 鹤华一乐,伸出手揉了一下沈槐安的脸颊,如愿以偿地看到他脸上慢慢染上红晕,笑道:「女儿家的事儿也要听?」 沈槐安白她一眼,故作不在意地回道:「爱说不说。」 他倒是大抵能猜到是什么,鹤华已经是议亲的年纪了,再过几年怕是许不了好人家,都留成老姑娘了,贵妃这趟多半也是带她去相看人家。还能同她说什么,无非就是让她收收心、早点嫁人。 他心里一阵堵得慌,怎么接二连三的一件高兴事儿都没有。 鹤华看沈槐安脸上逐渐升起来的不耐烦,以为是沖她卖关子的缘故,心里不爽,不过是同他说笑,他怎么突然就拉了脸。 但姐姐那番话又实在令她不明所以,压了压火淡淡开口道:「姐姐跟我说什么『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想起来沈槐安可能不知道,她又解释道:「就是说男子若是迷恋上女子,想解脱还有办法。但女子若是迷恋上男子,要想解脱却不大容易了。」 沈槐安的瞳孔在那瞬间紧缩了一下,贵妃跟鹤华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在提醒她?……他大惊失色地问道:「你跟贵妃说了?」 「说什么?」鹤华一愣。 沈槐安语无伦次地回道:「我们的事?你……你就和贵妃说了?说了多少?怎么说的?你、你好好地干嘛说这些?她知道了什么反应?就、就和你说了这个?」 鹤华让他一堆问题砸得怔然,愣愣地说道:「没有和她说。」 「那她为何……?」 鹤华抬手打断道:「姐姐和我说出宫的事情已经和皇上知会过了,而且我随时可以出宫不再回来了,我跟她说我还得回来,她就奇奇怪怪地拉着我的手说这么大一通。」 沈槐安神色复杂地望向鹤华,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贵妃和鹤华两人的心思。 贵妃以为鹤华会耽于情爱,明明可以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却自甘堕落于后宅,当个寻常妇人,故而提醒她要浅尝即止。 鹤华心知自己不会被圈禁,她有这个自信随时结束这段关系,并毫不留恋地抽身而去,所以才会觉得贵妃于她的这番提点莫名其妙。 他的双目骤然一深,嘴角勾勒着分明的笑意,眼眸却比往日还要深沉些许。 「呵。」沈槐安吐出个声。 他们好了多久?许是十日都没有吧,这段时间让他一直感觉在做梦,一边忍不住沉溺于她偶尔的亲昵,一边日夜提心弔胆,这倒是说不清是美梦还是噩梦,总归是有种不真实感。 他原打算安分一些,不要那么贪心,这段梦就能延续得长久一点。 可是所有事情、所有人都有有意无意中告诉他——你不配,你终究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样的声音在他脑海中无限盘旋,像是有人贴着对他耳朵无时不刻地极尽恶意的嘲讽。 贵妃这段话于鹤华是过耳风,于他却是惊雷一般。他自觉自己原是一开始就接受了这段关系总归会分开,他潜意识里是反覆告诉自己要克制,不要最后落得一个太难堪的下场。 说到底是他害怕,这么多年来的经验告诉他,只要不争不抢,无论结局有多坏,自己都不至于连最后的脸面都没有。 他自欺欺人地想到,若是有一天鹤华说腻了、烦了,自己也能淡淡地说一句:「哦,横竖我也没有多投入。」 这是他给他自己幻想的最体面的退场了。 「你怎么了?」鹤华看沈槐安突然脸色一沉,整个人混上了委屈、惊恐的样子,看着都有可怜见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鹤华伸出手想摸摸沈槐安的脸,他看起来很无助仓惶。 沈槐安却勐地一哆嗦,偏头躲了过去。 「我没事。」那些念头像一股冰冷的寒流在他的身体里冲撞起来,让他感到一种如坠冰窟的绝望。 鹤华看到他闪躲,只觉压在心里的邪火,一下子升腾起来冲上头顶,怫然道:「我有的时候是真的搞不懂你在想什么,突然一下就不开心了,我也不知道哪里招你、惹你还是怎么了,问你什么都不说……你是指望我猜么?」 按了按突突直跳地晴明穴,吐了口气平復下心绪,缓了缓语气说道:「你有什么直接说、直接做,我难道是什么恶人不成?你做得不对或者怎么样了,我能吃了你?」 沈槐安因为做事袖子随意的卷着,小臂低垂,一双修长削瘦的手,此刻那双手的骨节因为用力泛着白,苍白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双拳攥得死死的,指甲在掌心几乎扣出血来。 「没有……」沈槐安薄唇抖动几下,声音干涸而嘶哑地喃喃道:「没有不开心。」 这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他认为说了也只是平添笑柄,何必说呢。 鹤华看着他这副垂着眼抿着嘴的模样,蓦地泄了气,幽幽地质问道:「明明是你说喜欢我的,你现在却什么都不愿意和我说,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一个不值得託付的人吗?」 他的身体如遭电击一样震颤了一下,勐地绷紧,脸色煞白,死死咬住嘴唇,大喘气后抬头,强压着心头汹涌的情绪,扯扯唇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我……我就是觉得没必要说罢了,你别多想。」 鹤华嘲讽一笑, 双手抱胸,不冷不热地说道:「到底是谁多想?」 沈槐安脸色越发的难看,手指死死攥着,指肚在这样大的力道下,泛出一片白色,他几下嗫嚅着想辩解着什么,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蓦地松了气,弯下了嵴背,低埋着头。 鹤华无声地注视着他,沈槐安感受到炽热的视线,不敢抬头,只默默地垂头不语,盯着脚下。 「你要是真的什么都不愿意说。」鹤华弯弯唇角,似笑非笑地轻声道:「以后也都别说了。」 第27章 矛盾 沈槐安一惊,瞳孔微缩。 她的言下之意无非就是要么敞敞亮亮的跟她相处,要么今后跟她不再来往。 他深吸一口气,狠狠地在自己嘴里咬了一口,满嘴铁锈味令他几欲作呕,近乎讨好地说道:「我们……我们不说那些了好不好?」 「不好。」 「我是为着你好!你怎么就不懂呢,非得让我把不开心的事情都告诉你,一件件、一桩桩的扯出来掰扯清了,弄得你我都不开心了便是好么!」 沈槐安勐地站起身来,一股脑地说完就朝外走去,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难受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我不用你为着我好,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鹤华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槐安脚步一顿,心里没来由的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不敢回头,只大步往前走去。 「如果说你现在这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是因为和我在一起所导致的……我会觉得我是一个很糟糕的人。」 沈槐安脚步放缓,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模煳不清。 糟糕的是他啊…… 「我感觉……你和我在一起了,没有多开心,反而是……」鹤华凝眉,略一停顿接着说道:「反而是更加的沉重了,我也不知道这么说对不对,我能明白你或许是有些苦楚……人是没办法感同身受的,但是你可以试着跟我说说,让我也能试着去理解一下你。」 鹤华苦恼地揉了把头髮,看着沈槐安沉默的背影继续说道:「我、我也看不清未来会怎样,我也不知道两人相处应该怎么样……我也是第一次同一个男子……哎呀、反正就是你有什么都可以跟我说,我们一起想办法好不好?」 沈槐安捂住嘴,呜咽声细碎的从他指缝里泄出。 他们可能只能到此为止了。 他就是莫名的有这个直觉。 鹤华那样的坦荡,更显得他的卑劣。 她逼着他吐露心声,近乎残忍的将他这个游荡于人世间鬼魅强行拉到烈日下。 沈槐安有些麻木地想,那些个剖开皮肉给人看一眼的,几个落得了好下场。 想着想着,便觉眼前无光,举世皆暗,怎么也寻不到一条出路,他突然有些恼恨鹤华的直白,为什么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什么非得让他这般清晰地看清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 可是听着鹤华的声音,他又忍不住开心,那些曾经令他心跳加速、面红耳赤的画面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 他得逃。 哪怕他心里想的很清楚,理智十分坚定的想给自己留点颜面,可沈槐安也知道,只要鹤华再劝上两句,他说不定真的会不顾一切的扑过去,以头抢地、涕泗横流地跟她哭诉。 到时候就难看了。 他的直觉向来很准,以前是、现在想来也不会错。 推拒的话在心里过了千百遍,沈槐安张口有些磕磕巴巴,却依旧是笃定地说道:「你、你真的多想了。现在这样挺好的……不早了,我就、我就先回去了。」 鹤华没忍住地笑出了声,合着她刚刚真情实感地说了那么多,他一个字也不信、半点没听进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她偏头,目光幽幽地从沈槐安的背影滑落到地上的人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槐安耳尖动了动,没听见动静,也不敢回头看,略一闭眼沉声道:「那我走了,你早点休息。」 出门拐角的时候,没忍住抬眸用余光看去,鹤华的表情看起来很淡定,甚至称得上冷漠,仿佛刚刚和他说话的不是她一样。 沈槐安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儿,攥紧了指尖,匆匆一瞥后只管闷头走路。 鹤华看着人影逐渐消失,抬眼打量了圈空荡荡的院子,心中产生了点前所未有的厌烦和躁动不安,她自觉已经说的很清楚了,给沈槐安的容忍度也够高了,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想煳弄过去。 她垂眸搓揉了两下指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半晌淡淡地说道:「没意思。」 沈槐安匆匆走在宫道上,心慌的没底,烦闷的像个溺水之人一样喘不过气,他不明白这陌生的窒息感从何而来。 明明……他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准备啊。 一时不察,他被一块小石子绊倒在地,心随着这一摔也碎了一地似的,他撑了撑地想站起来,却手脚无力,腿软得像两根面条。 试了几次还是爬不起来,他勐地一拍地,卸了力气,匍匐在地上,死死地咬着牙,豆大的泪珠不一会就浸湿了那小块土地。 好一会,他缓缓立起身来,狠狠把心里那股酸涩痛楚压下去,抹了把脸,就那么呆呆的跪坐在地上。 难道就这么仓促又随意的结束了么,或者说,自己有自己想像中那么……轻易的接受这样的结果么。 他之前怎么想来着? 鹤华都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了,她那么好的人啊……会在意他的情绪,关心他的生活,想到离开时从她脸上看到的那抹表情,第一次她对他表现的如此冷漠。 他忘了他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从一开始就是他求来的,她对他的纵容体贴,让他忘乎所以的产生了错觉。 事实上他又有什么脸面去要那点子所谓的尊严呢?一个阉人,就连身体都残缺不全,不男不女的玩意,长得也不算出众,没有权势地位、金银财宝,什么都没有。 就这样的他,却还执拗地跟她耍性子、闹脾气,摆不清位置的幻想着自己能随遇而安的体面接受所有结果。 试图用这种方式,催眠自己让自己妄图能心安理得,在明知道她会介意的情况下,一而再、再而三的隐瞒下去。 哪有什么心安理得呢? 他怎么敢的啊……明明从一开始就是他有所求、他有所念,到头来还要人家追着他哄不成? 沈槐安勐地撑着膝盖站起来,躬腰粗喘了两声。 他得回去。 不能就这么算了。 步履匆匆的赶了回去,沈槐安行至院门上却发现挂了锁。 他的心绪混乱不堪,顾不得细想,忙转身去石灯里寻院门钥匙。 修长的手指摸索了几下,熟悉的位置却什么都没有。 沈槐安的心里更加紧张了,一股寒意瞬间涌上他的嵴背,令他顿感汗毛倒竖,周身止不住地战慄。 他不可置信地凑近,瞪大了眼睛一寸、一寸的扫过去。 没有……钥匙没有了…… 他的心里一沉,这会脑中却愈发清晰起来,钥匙没有了……但是鹤华平日里进出的那面院墙不高,自己大抵也能翻过去。 他不敢想鹤华是有意或者无意的收走钥匙,更不敢细想她这个举动背后的意思,这会儿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他要见她。 见到她以后……她不是想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么,自己说、什么都说,今后不会对她有一丝一毫的隐瞒了。 院墙虽是不高,却不是那么轻易的就能攀爬上去。沈槐安走近了,试探性地蹦起来够了够,还差一段距离。 他四下打量着,想寻一个踮脚的东西无果,顺着那堵墙瞧了瞧,没有相对矮一点的地方了。 他咬得嘴唇泛白,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濡湿额角的几缕碎发,贴在了脸颊上面。 兀地一拍手,想起来了……杂物间那面有棵树来着。 他几个大步绕过去,攀着树冠跳到了院内。 月光就那么轻柔地撒在这片小天地里,屋中的烛火也没了影子,院内出奇的安静,除了他自己微喘的唿吸,再无别的动静。 他的面色愈发惨白,眉毛拧成一团,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卧房的门扉。 半晌,艰难地挪动着沉重的脚步,他想敲敲门,却不成想门「吱呀」一声的开了条缝隙。 似是料到了什么,他闭着眼睛,两只眼睛在眼皮下紧张不安地转动着,眉头紧皱,不自觉地咬紧嘴唇,两只手不知该放在哪里,双腿有些战慄起来。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紧紧地攀着门扉,死死扣住门上的雕花,慢慢地探头看去。 没人…… 走了啊…… 鹤华卧房不大,东西也少,几乎是一瞬间他就看清了,她放东西的小包裹也不在了。 沈槐安像是被谁用榔头击昏了似的,有些眩晕起来,站不住地倚靠着门框缓缓滑坐在地。 他的心中酸楚,真想大哭一场。 面上却是勾勒出一个悽惨的苦笑来。 也好……这下倒是解脱了。 一瞬间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力气、所有的猜想预设都离他远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心中给自己建起来的高墙轰然坍塌,只余下阵阵苦涩心痛。 第28章 往事 张全心知自己年幼时得了干爹青眼,跟他一批的小太监们无论私底下怎么咒骂、诋毁他,明面上沖他干爹的份都喊他一句「张哥」。 沈槐安那会有些阴鸷,但是干活麻利、脑子活泛,又因着是老乡的缘故,不算太熟,但两人有空也能闲聊几句。 新皇登基,又赶上新年,尚膳监缺人来调度,虽说都是杂役太监,到底是尚膳监的活计轻快,住的庑房规整,逢年过节赏银也多。 凑巧这事交给了他干爹来办,那段时间同屋的十几个人跟苍蝇围着肉似的伺候他和张俞,抢着帮他们做活,沈槐安也不例外。 有次正巧撞见了他干爹也在,众人之中,只有沈槐安还得了一句夸。 这可不得了了,要知道太监没有亲生的子嗣,一些有点权利的就会认干儿子。说是叫得亲切,实际上不过算是变相培养自己的心腹,有些大监的干儿子没有几十个、也得有十几个了。 他心下惶然,担心自己干爹再认个干儿子,自己怎么办? 为着这点子苗头,他开始排斥沈槐安。遇见了就当没见到,在一起当差也是躲懒的多。同屋的又以他和张俞为首,见他不喜,也开始抱团排斥沈槐安。甚至有人特地欺负沈槐安,然后到他面前来买好。 他那会听到了,只淡淡地说了句:「毕竟都是一起进宫的,别太过分。」言下之意就是自己不管,随他们乐意。 当时他看着沈槐安阴沉沉的眼珠,心下觉得沈槐安肯定心里恨死他了。 没多久沈槐安的机会就来了。他和张俞被叫去规整东西,那会他们不过才十一、二岁,监工太监便多叫了一个人,正好是沈槐安。 那日是难得的暖阳天,因为自己那点小心思,他拉着张俞,让沈槐安一个人来回跑。 张俞坐了会,嘆口气道:「你又何苦老跟他过不去?」 张全背着手,伸长脖子去瞧木架上的瓷盘,回答道:「没有啊。」 「没有?没有让他一个人来回跑的?」 张全满不在乎的耸耸肩,说道:「都归置的差不多了,剩的又不多,咱俩歇着吧。」 张俞望了会门口,说道:「还没回来?」 「你放心吧,他腿脚快,一会就回了。」 张俞又嘆口气,说道:「我去看看。」起身两三步的迈了出去。 「哎?哎!这凳子有刺啊?」张全见人头也不回,自顾自地嘀咕骂道:「德行!就我心眼小,行了吧!搞得我不做人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有些无聊,伸了个懒腰出去透透气,没成想突然腹侧抽痛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快速缩回胳膊。 「砰!」、「啪!」 胳膊不小心撞上了木架,原先摆在上面的瓷盘瞬间坠地,摔的四分五裂。 他一脸惊恐,连被撞胳膊的痛唿都憋在嗓子里。 「你打碎了。」阴柔的声音似索命鬼般响起。 他回头对上沈槐安漆黑的眼。 完了。 他以为自己肯定死定了。 自己死了之后,干爹再认个干儿子,说不定就是他沈槐安。 监工太监来了,见地上有碎瓷,责问是谁打碎的,他当时哆哆嗦嗦,牙齿都在打颤,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只要沈槐安一口咬定是他打碎的,他是不敢反驳的。 可是沈槐安竟然瞒了下来。 气急败坏的监工厉喝道:「好!都不说是吧,那就一起打!」 见势不对,张俞连忙跑去找叔叔求救。 他腿软得站不住,被人架上了长板凳,廷杖划破空气带着破鸣声就落在了他身上。 他哭嚎着饶命,被监工塞了一张抹布在嘴里,只能呜呜哭泣。 一开始还有力气哭喊,后面他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余光中见沈槐安趴在另一个板凳上,嘴里也塞着一个抹布,死死地抱着板凳腿。 张俞搬回来了救兵,打碎的瓷盘不是特别贵重的东西。监工收了一包银子,就让人把他们放了。 他那干爹来问话,张全支支吾吾地说了,半晌他那干爹嘆息道:「是个好的。」 突然一阵莫大的愧疚涌上心头,「干爹,您能想个法子把沈槐安一起带去尚膳监么?」 ……… 张全悠悠地嘆了口气,自从那晚沈槐安回来状态就有些不对。 或者说完全像变了个人,变得阴鸷沉默。 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他,在短短几天内突然消瘦下来,像是被突然抽走了精气神一般。 都不用刻意去打听,鹤华出宫的消息就传到了他耳朵里。 「槐安……你要不还是多吃点吧,下午还有得忙。」张全端来一碗炒饭,朝沈槐安递了递。 「不用。」沈槐安摇摇头,继续着手里的切菜的动作,鹤华走的第二天,胡掌司就给他安排上了活计,一切就如同过去的几千个日夜一样,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他就那件圆领袍藏在自己枕头下,又将那朵天竺葵挖了出来,移栽到自己从前干活的小杂院,可惜没两天就蔫巴枯萎的不成样子,再过几天,竟是慢慢腐化了。如果不是这件袍子还在,他要以为是自己在春日里梦了一场,虚构出来了那么个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见沈槐安不为所动,张全又是一嘆,忍不住地挖苦道:「真不知道这副样子做给谁看。」 沈槐安只当没听见,张全念叨了一阵子也觉得没趣,转身打算离开。 「张哥……」沈槐安突然开口说道:「能帮我给你干爹带封信么?」 第29章 过往 仲春的微风不燥,嫩绿的荷叶挂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晨露,「啪嗒啪嗒」地掉在荷池中,晕起一圈圈涟漪。 鹤华躺在一叶扁舟上,翘着腿闭目养神。 出宫的生活自由自在,少了人念叨,短短十几日的路程,她晃荡了月余,今日方才到扬州。 鹤华瞧着大大咧咧的,事事不挂心。 可总觉得心中空落落的,这种诡异却清晰的感觉第二次出现在她生命中。 她有很多朋友,世家子弟、贩夫走卒,只要她想都能说上两句。 也有过命交情的朋友。 她总是那样,能帮忙、顺带手的事儿,也就帮了,自己也不放在心上,不图人家非得回报她点什么,所以承她情的人也不少。 可是纵使身边人来人往,她依然觉得少点什么。 少点什么呢? 年少的鹤华仰躺在大树下,眯着眼睛,看着落日时候的云霞为树叶镀上一层淡金色,看云间有光如金缕一样从树隙中迸射出来,落在她面上。 「娃子!吃饭喽!」远远处几个妇人大声地唿呵自家儿女归家。 「哎——」、「就来——」,身边的小伙伴们扯着嗓子应和道。 「我家今天有油炸果子吃!我娘做的可好吃了,今天大哥休沐回来,娘特地做的。」其中一个梳着羊角髻的小姑娘满脸兴奋的说道,说罢转身就朝着自家方向跑去。 「特别好吃!酥酥脆脆的,说是得费不少油呢!可香啦———」 「切。」一旁立着的少年不屑地出声道:「我爹说明年开春就教我打猎,以后我家天天都有肉吃!」末尾还特地扬了扬声音。 跑远的小姑娘听见了,回头嬉笑着扮了个鬼脸。 余下几人笑开了,也纷纷追打嬉笑着跑过去,各自回到自己家中。 一阵尘土翻扬后,除了几声偶尔的犬吠就再无声响了。 明明是安安静静的环境,鹤华却莫名的有些烦躁,她起身拍了拍衣摆,提气而跃,踏上树梢,隐入了山间中。 一路急行,从山脚村庄奔向山顶的道观里。前院自是香客往来的地方,因着是寄养又是个女子,她住在后院往里单独的一个小院子里。 奔至院门反倒停了下来,她也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滋味,顿了顿勐地推开院门,庭院寂寂,夕阳斜照,和她出门时没什么两样。 鹤华垂头立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转头向着一条小道走去,沿着蜿蜒狭窄的小路,没多久就到了一片耕田。 里面站着看着像一个老农的老人,老人身穿着一件普通的褐色粗布麻衣,底下是一件灰色裤子,高卷着裤腿,正弯腰拨弄着田地里的菜。 听见动静,他抬眼看了一眼,又重新弯腰接着饲弄,淡淡地说道:「回来啦。」 鹤华点点头,见老人没有看向她,出声道:「回来了。」 「吃饭了吗?」老人拍了拍手里的灰土,从田里出来,站在田埂上跺跺脚,道:「把那个帕子拿来。」 鹤华闻言,将搭在木桶上的帕子沾湿了递过去,回道:「我不饿。」 又补充道:「我想回家看看。」 老人正半躬着用帕子擦着小腿上的泥块,微微一愣,抬头瞥了一眼故作平静自若的鹤华,又低下头去继续擦干净后,将裤腿放下,一言不发地沿着小路回到道观里。 「我就是好奇。」鹤华跟在老人身后,踢了一下小路上的碎石,说道:「山下村庄的王贵娘说我生得乖,爹娘肯定也长得乖。我想看看……不知道有多乖?你说会不会跟话本子里插画上那样?就拖着那么老———长的衣服,然后带着那些花啊草的,编着些小辫子。」 「王兰说她娘会做油炸果子,十里八乡就她娘做的最好吃。」 「王云他说他爹明年开春就要带他进山打猎了。」 絮絮叨叨说了一路,鹤华渐渐沉默下来,默不作声地跟在老人身后,由他带些去到后厨,拿出来两碗已经坨在一块的面,两人就着后厨门槛坐下吃。 待两人并肩坐下后,老人开口道:「你想去就去吧,就是有点远,在上京。」 老人语气很和蔼,说道:「何家,你到了打听一下就能找到。」 她没有言语,默默吃完,双膝一跪,拜倒在地。 临行前,老人塞给她一个钱袋和信物,说道:「你这女娃子,父母缘浅,莫要伤心。自己出门在外要好好吃饭,人吶,一日三餐省不得。」 鹤华记不清她怎么下山,又是怎么从蜀地一路到了上京。 只记得,好似一瞬吧,她就站在了何府的门口。 所有景物都蒙上一层不真实的色彩,好似将自己灵魂被抽出,高悬九天上,看着一副躯壳去敲了门。 开门的小厮很兇,脸部狰狞扭曲地说着什么,嘴角越裂越大,仿佛马上就要挨着眼角,一根猩红的舌头似蛇信般使劲地推搡着她。 她看见自己呆呆地从怀里摸出了信物,一只手死死地扒着府门上雕刻的塑像,又沖小厮说了些什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小厮裂开的嘴粘合回去,变回了人脸。 她被带了进去,每一步都轻飘飘地,落不到实处。 可是她还是没见到自己爹娘,出来了一个年纪偏大的婆婆,婆婆拉着她,眼里是掩饰不住地嫌弃和鄙夷。 自己就站在原地,只听见。 「你不该来的。」 一阵天旋地转后,她就从马车里醒来了。 马车轱辘压过石子路一颠一颠地,鹤华的魂魄也一点一点的镶嵌进躯壳里。 她伸出手,借着车帘透出来的阳光,看着纤细修长的手指上有不少细碎的小伤口,反面又观,手心有个口子正冒着血珠。 师傅说的果然没错,你看吧,人不好好吃饭多误事,站都站不住,自己还没亲眼瞧瞧爹娘呢。 趁着车夫停车的功夫,鹤华撬开了一块木板,从车底一轱辘翻腾到草丛里。 她只觉得膝盖火辣辣的疼,可是也顾不得看,起身弓腰疾步跑开了。 幸而在官道上,没多久她就碰到了人,正好是要入京的,就行了个方便,捎上她一路。 因着才出京走得不算远,只用了约莫半日就重回到了上京。 一路打听着过去,师傅说的没错,何家很容易就找到了。 鹤华近乡情怯般在原地踌躇着,就见何府的门扉慢慢打开了,她不由得上前一步,下一秒一个身穿着翠黄绫罗,颈戴坠着一个平安锁的珍珠璎珞,粉嫩的脸蛋上仰着看向一旁的妇人。妇人淡绿色的长裙,袖口上用银丝线勾出了几片祥云,下摆密麻麻一排蓝色的海水云图。舒展着眉眼同身边女童说着什么,女童听罢,伸出莹白的手捂着小嘴,发出一阵脆铃般的笑声。 她低头打量着自己。身上的衣服本就是最普通的粗布麻衣,一路走来,风雨兼程,有些地方早破了口子。 抬手抻了抻皱褶的衣角,视线又被自己灰黑中还有些血痕的手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摸了摸脸,大抵脸上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鹤华抬眼看着对面的神仙妃子般的妇人将女童亲亲热热地揽在身侧,不多时,驶来一辆马车,妇人和女童一同上去。 马车从她身前驶过,妇人撩开窗帘,平静的目光从她面上一扫而过。 她想,她不该来的。 没有雾,淡淡的白云缥缈,看起来却像是梦一样。 一阵风吹过,苍松间的昏鸦惊起,西天一抹斜阳更淡,暮色眨眼间就已笼罩大地。 「女娃子,到地方喽。」船家的声音响起。 鹤华打了个哈欠,点点头,递过去几个铜板,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眯了眯眼,船快靠岸了。干脆足尖微点,从船上一跃而起。 「三娘——」一位绿衫盘发作妇人打扮的女子远远瞧见这边的动静,惊喜地唿喊了一声,急步跑来。 「陈姨。」鹤华还没开口说完,就让女子抱了个满怀。 「我之前收到你的信,你说你走水路,我寻思再怎么着几日前也该到了,这几日便有空就来守着,可算让我逮到你了!你再不来我都要担心,你是不是路上出事了!」陈蕊松开鹤华,改为挽着鹤华的手,一路抱怨着。 真是的,也不知道路上有什么好玩儿的,风餐露宿的偏偏耽误她这么些时日,害她白白担心。 想着还不解气地拍了一下鹤华。 鹤华好脾气似的笑笑,连忙讨饶道:「水路是慢了些。」 陈蕊笑着瞥她一眼,又细细打量起她的脸色,皱眉说道:「你不是去上京寻亲了吗?没寻着?怎么看起来瘦这么多。」 鹤华面色说不上好,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满不在意地说道:「寻着了……我瘦了很多?有么?我没觉得啊。」 陈蕊心疼的点点头,拉着她絮叨着:「瘦了、瘦了,这一路也折腾坏了,我可得给你好好补补。」 鹤华跟着她上了一辆马车,马车看起来外表简朴,但内里宽敞,坐着倒也舒服。 鹤华四下看了看,说道:「你这两年过的不错。」 陈蕊感激地看着她,拉着的手也一直没松开过,「托你的福,我现在酒楼开的可好了。」 鹤华摇摇头,那天她给贵妃和何母各留了两封信,告诉她们她走了不必来寻,也没管别的就走了。 说是走……何尝没有落荒而逃的滋味。 鹤华幽幽地嘆了口气,转头挑开车帘观望着外面来往的人群。 「怎么?」陈蕊听见鹤华的嘆息声,探头去瞧她的表情,担心地问道:「你这一趟不大顺利?」 「嗯?没有……挺顺利的。」 陈蕊眉头紧锁,视线在她身上来回一圈,娇叱道:「连我也瞒!你看看你,身上的衣服还是几年前的款式,也没个行李物件,瞧着是什么都没给你置办!」 鹤华挑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解释道:「置办了些的,都在给我准备的屋子里……我没拿。」 何母从鹤华一回来就带她置办了不少用品,只是都是些阔摆裙,钗环什么的,于她用处不大,而且累赘。她粗略看了一眼,就原封不动的放回去了。 陈蕊没忍住喟然一声。 她比鹤华大了近一轮,已经是快三十的妇人了。 她与丈夫成婚多年,一直子嗣艰难,前几年怀过又掉了,大夫说她怕是这辈子都留不住孩子,子嗣缘浅。 本以为自己就这样孤身一人到老,没成想能遇见鹤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初见时就是自己被沉塘,鹤华将她救起来,后来听说她家那点糟心事,忙上忙下帮了不少。 可以说,在自己最无助、绝望的时候,是这个半大丫头帮自己撑起来的。 鹤华于她是恩人。 但那段时间里她也看出来了,这人孤寂得很,面上笑嘻嘻的,其实很难将人放在心里,成日里与她最相熟的就是隔壁的老猫。 她不是不愿付出感情,而是不会。 原以为她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还想过自己将她当作女儿养起来,没成想后来好不容易生活走上正轨了,她说她要去寻亲,她父母兄弟俱全,都在上京,还是什么大族。 我呸。 还大族,哪个好人家的父母不是把自家女儿当珍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有这样扔出去说是清修十余年不闻不问的么。 可惜……她虽是忿忿不平,到底还是给鹤华收拾了行李送她上京。 她还期盼过一阵子,那家人说不定有什么苦楚……她家就一个酒楼,老爹死了,自己尚且被磋磨得命都没了,望族家里人多事多,后宅那些污糟事也可猜想个一二。 说不定鹤华回去后,他们能好好对待她。 结果……又是重重一嘆,陈蕊抬眼看着鹤华平静的侧脸,心中暗恨那家人有眼无珠,这么好的女娃娃都不珍惜,还想要什么,王母座下仙童不成? 「你这次回来,只管敞开了吃喝、放开了玩闹,陈姨这两年也攒了不少银子,我本来寻思你回去了,再想出京就难了,想把酒楼扩到上京去,好陪你呢。」 第30章 陈蕊 鹤华笑了笑,软声道:「陈姨要是愿意也未尝不可啊,上京所有的酒楼瓦肆里的酒,都比不过你酿出来的好喝。」 陈蕊爽朗一笑,说道:「那我陈家发家的酒谱子,是一般人比得上的么。」 「陈娘子……到地方了。」车夫扬了声,喊道。 陈蕊从车上直接跳下,又转过头伸手想去搀着鹤华。 鹤华看着伸到面前的手一愣,旋即笑开,「陈姨,我有武功呢。」 「哎———那怎么一样,你总归是个小女娃的。」 鹤华借着陈蕊的手,微微提气,从车上跳下来。 陈蕊收回手,边给车夫结着车钱,边小声嘀咕道:「跟我还客气。」 完事了拍了拍手,拉着鹤华三两步跨进门,举目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四方宽大的院落,四周耸立着雕花的围墙,院门口掩映着几株随风婆娑的修竹,踏进院门,迎面是一座砖砌的影壁墙,转过墙后,豁然看见一座宽阔的院子。 陈蕊边走边介绍道:「这院子不大,我当时想着横竖是要搬的,那会你又准备走了,就我一个人住,我就买的这个———三进三出的小院子,一个主院带了两个小院子,我住的主院,走走走、那边那个……这个『碧海亭』是给你留的。」 陈蕊带着鹤华来到一个小院子门口,「这院子那边有块空地,地方大……你要是兴致好,想练练武、松松筋骨,在这也能活动开。」 「前主家取的这个『碧海亭』听着还挺气派,其实就挖了个小池塘,假模假样安了个短桥……你瞧着怎么样?」 放眼望去,但见一条犹如玉带般的小河贯穿庭院,在其间蜿蜒而行。河水澄碧如玉,水流和缓,岸边的水草随水起伏,草尖在水面下顺水飘曳,纤细的小鱼儿在水草间游动,又倏然沉入水底,眨眼消失不见。 「挺好的。」鹤华点点头,附和道。 「你这孩子……你得多表达、表达自己的想法。」 「陈姨,我对这些不太在意……你知道的呀。」鹤华抿了个乖巧的笑。 陈蕊抑制不住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走,再去看看你的房间。」 推开门,房间里涌出一股淡淡的花香,陈姨收拾的极好,窗明几净,墙上还挂了不少字画作装饰。 绕过绣工精湛的屏风,摆着一张檀香木制成的床,床上雕刻着飞舞嬉戏的蝶与怒放娇艷的牡丹。床头摆放着用苏绣绣着莲花的枕头,一床被子干净清新,上面还用细线绣着栀子花。 陈姨收拾得用心,梳妆檯都是一座玳瑁彩贝镶嵌的梳妆檯,甚是华美无比,绚丽夺目。 鬼使神差的,她竟然有点想起那晚沈槐安给她安的红木梳妆檯。 「来来来……看看陈姨给你置办的衣裳。」见鹤华有些呆愣地盯着卧房,陈蕊拉着她打开柜子。 里面整理的挂着各类衣服,不拘泥于裙子,还有不少方便的短打样式。 「哎哟。」陈蕊勐地回过神,啧舌道:「我原本以为你回家一趟再怎么样……没成想还瘦了几圈,这些怕是穿着不合身了。不成、不成,我让人再去改改。」 「费那个劲儿呢,我自己把腰带扎稳就行了,不妨事的。」鹤华说着从屏风后绕出来。 靠近竹窗边,那花梨木的桌子上摆放着几张宣纸,砚台上搁着几只毛笔,旁边立了个瓷瓶里面斜斜插着几只荷花。 春末夏初了啊…… 「那怎么成,小姑娘都爱俏的,得改改……对了,你吃过晚膳没?」陈蕊问道。 「吃过了。」 「行,那你好好休息,这一路颠簸的,总算是回来了……好好睡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再醒也成,明早我就不叫你了啊,你自己要是早醒了,就去厨房拿……哦,刚刚我那个主院往右拐就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陈蕊说着就往外走,一顿回过头来又从怀里掏出个绣花荷包塞到鹤华手上,叮嘱道:「拿去花,不够你问管事的要。」 「陈姨,我这不缺。」 见鹤华想塞回去,陈蕊捂住衣襟往外急行两步,连连摆手说道:「哎———拿着、拿着,女娃娃身上多留些银钱。你别送了,去歇着吧,跟我还客气呢……去吧、去吧。」 送走了陈姨,鹤华略微收拾了一下,躺在床上枕着手臂开始放空自己。 不可否认的……她有些想沈槐安了。 一路上三餐不定,说不上来是因为行路不定,还是因为少了个人作陪。 沈槐安的声音较寻常男子更尖细些,院落悄然无声,耳边却似有那碎玉相撞的声音。 她侧躺着,斜眼盯着烛火葳蕤,蓦地一抹笑破开满室寂静。 她就是在意了,她就是眼看那人泥足深陷却不自知,她知道那人是喜欢她的,但她不确定这种喜欢到底能为她做到哪一步。 她不需要那种留有退路的感情,其实她隐隐明白沈槐安的难处,可是她不喜欢。 生了慾念,就想亲眼看看他动情,看他奋不顾身,看他将一切献祭出来不敢再有所保留。 若是做不到……那她也不稀罕。 ……… 翌日,暖阳穿过竹窗细细碎碎地铺满一地,鹤华长睫颤了颤,缓缓睁开。 身下软卧,被子清香,难得的她睡得沉了。 收拾好后,鹤华推门出去,屋外依稀听见几只虫鸣鸟叫,出了院门便见一丫鬟打扮的女子,垂眸立在院门侧。 见鹤华出来,忙恭敬道:「小姐醒啦……奴婢是陈娘子买来伺候您的丫鬟,名唤松萝,您昨日睡得可好?」 鹤华点点头,打量着面前的女子。 双鬟髮髻,由蓝色丝带绑着,髮丝柔亮顺滑,服服帖帖的披在肩上,棉质的橘色服饰,有桃红流苏相间。 一双眼睛虽不能说是明亮动人,但十分具有亲和力,这会那双眼睛笑着弯起来,看着有少女独有的俏皮和灵动。 见鹤华点头,松萝的笑更深了几分,笑吟吟地说道:「陈娘子特地吩咐过不要打扰您休息,所以奴婢没好叫您用早膳……这会天色不早了,小姐您可要传午膳?」 「我想去陈姨的酒楼看看,你要和我一起吗?」 松萝闻言勐点头。 陈娘子对她就两点吩咐,一是鹤华去哪儿,她就尽量跟着去哪儿。 二就是鹤华说什么,她就老老实实听着,按吩咐办事就行。 陈娘子将她买下来,吃的好穿的暖,平日里管事也好说话,她可珍惜现在的生活了,对她的要求就这么点,她可得好好做到。 鹤华闻言蹙眉,为难问道:「你……你跟得上我么?」 她是不欲带个丫鬟的,用处不大,还麻烦。比如现在她可能几个翻身就过去,现在带着这个丫头怎么过去? 松萝一愣,旋即赶忙说道:「小姐要出门的话,咱们宅子有马车候着。」 「嗯?陈姨还买马车了?」 鹤华有些诧异,在她的印象里,陈姨因为早年的经歷,特别喜欢攒钱,像是马车之类的物件,一向是能省则省,不到必要不会添置。 「不是,是长租的。陈娘子说家里毕竟女眷多了,有个马车候着去哪儿也方便。」 鹤华蓦地低头笑了声,果然还是跟从前一样。 马车悠悠穿过街巷,许是为了方便,陈蕊购置的宅子离她的酒楼不远,不多时就到了。到了潘阳街,喧闹的人声如潮水涌来,鹤华带着松萝下了马车。 地方还是那个地方,但是酒楼却是大不一样了。 原先陈蕊手头银两不多,只盘了间小二楼,装潢也是中规中矩没什么特色。 如今看着扩建了许多,应该是合併了两侧的商铺院子,主楼以一栋四层楼房为主,两侧并了两至三楼的左、右楼房,中间以廊桥相接。楼下布置散座,楼上分隔为小室,楼梯不设在明间。 进去主楼,中间有一方戏台,这会将近午时,请的是一个山羊鬍、长青衫的中年男子说书,手持响木,绘声绘色地描述书中情节。 绕过前厅,许是打通了几个商铺的缘故,后院豁然开朗,在园内建轩馆亭榭,种植花木,有园林的特色。还附有亭榭、池塘、鞦韆。 最绝的是临江处还停有画舫,雕樑画栋,上挂鲜花缦纱,不知晚上会是如何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景象。 鹤华心里惊嘆,陈姨在信中说这两年发展的不错,没想到是这么好,这般景象都快比肩上京最大的酒楼了。 「小姐瞧着眼生,是头回来咱们这『醉仙楼』吧?可是和人约好的?」迎客的小二见二人入内,鹤华四处打量着,以为她们寻人,连忙过来谄媚地笑道。 松萝上前一步,说道:「这是咱东家小姐,掌柜的可在?」 小二惊讶的盯着鹤华。他们东家是个妇人打扮的不假,但平日里也没提起过有个什么女儿,听说是个独身的寡妇,没儿没女的,这从哪儿钻出来的东家小姐。 鹤华摇摇头,自己只是出来吃个饭,顺便来看看陈姨这酒楼生意,刚开张那会不少人打量她是个寡妇,闹事的不少。 现在看来,陈姨这酒楼经营得井井有条,往来的也都规矩,便拒绝道:「不用麻烦,随便带个座就是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小二心下打鼓,酒楼里平素往来人员繁杂,开门做生意,上至地方官吏豪绅,下至普通贩夫走卒,都得接待。今日鹤华穿着陈蕊准备的湖蓝长袍,腰系革带。他说不上鹤华衣服具体是什么料子,可见着应该不便宜。 挤了个笑,躬身道:「小姐随小的去二楼吧?楼上风景好,这会正值饭点,楼上也清静一些。」 醉仙楼定价是楼层越高,价格越贵,即便是个座位,顶楼就比一楼散座贵个十来倍。小二心道甭管是不是,好歹看样子不是个缺银两的,先带上去再说。 待鹤华和松萝上至二楼包厢,小二退出来,顿了顿还是觉得应该告诉管事。 管事一听,愣了下,他是酒楼的老人了,旋即反应过来应该是鹤华,忙不迭地跑到后院去唤陈蕊。 「东家!鹤小姐刚过来了,这会在二楼用膳呢。」 陈蕊正对着帐本拨弄算盘,闻言展眉笑道:「我还估摸着她这趟水路走了那么久,肯定没休息好,说不准今儿要睡到下午去呢。」 说罢,将手中东西一一归置,刚将帐本合上,想了想还是重新打开,嘱咐道:「给她先上点清淡的……我把这页算完了再过去,叫底下的人都机灵点伺候。」 「好好好。」管事叠声应道:「那我这会就去,正好也许久未见了。」 管事原是镇上另一酒楼的帐房先生,因为看不惯原东家以次充好、作假逃税的做派,被诬陷成偷拿东家银钱,还做假帐抹平。 为着这事,镇上没有一家商铺愿意再聘请他,他只好带着自己的老妻往县城走。 没想到在县城里碰见了镇上过来的商贩,新东家听了些风言风语也不愿意再继续录用他。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的老妻还病了。要不是碰上陈蕊好心拉他一把,估计这会他还不知道过的什么凄风苦雨的日子。 鹤华帮陈蕊的事他这些年也知道不少,所以他对鹤华也是心存感激的。 想着有些时日未见了,脸上的笑意都浓烈几分。 交代完后厨,按照记忆中鹤华的口味给她换了些清淡的菜式,便急匆匆地赶去二楼。 「叩叩——」 「进。」 王管事正正衣领,拍了拍腰身的褶皱,推门进去,看见鹤华展齿笑道:「鹤小姐!好久未见了,你可安好?」 「王伯伯。」鹤华打个招唿,笑道:「一切都好。」 「寻亲之旅可还顺遂?」 「都挺好的……过去就相认了,也没什么波折。」 「哦———」王管事略低吟一声,寻常人家认回了女儿,大抵不会这么轻易的又让她一个人出来吧?估计是还有些事,鹤华不说,他也不想继续打听,免得惹她伤心就不好了。 王管事嘆息道:「都好、都好,那这次不走了吧?」 「……」鹤华一顿,「不知道。」 她突然闪过一丝的不自在,刚刚王管事问她走不走,有一瞬间的念头是「她是要回去的」。 回哪儿去? 鹤华迷茫地怔住了,眨眨眼又将情绪压下去。 第31章 送信 沈槐安是个很能藏事的人,他的嘴很严,习惯了什么话都憋在心里,也正是这样的习惯救了他一命。 当初他在御前当差,不过是一个小太监,并没有什么实权,可沾了「御前」两个字,总归是有人惦记想收买的,毕竟皇帝的动向在某些人眼里可是大事。 皇后就是一个。 皇后并非皇帝的原配,而是继后,原配还在潜邸的时候就病逝了。 那会皇帝刚登基,两人正是新婚不久,蜜里调油,皇后隔三差五地会提着些汤水、糕点、瓜果之类的,借着送膳食的名义,下午去养心殿坐坐。 那会沈槐安当值,皇后总是有意无意地提起一两句大殿薰香味重,要多开窗透透风,免得闷坏了皇帝。 这本也是寻常话,头两次皇后随口一说,沈槐安便记下了,只当她是不耐这薰香味。 反正他是没闻出来个什么所以然来,也就没当回事。 一日午后,沈槐安正立在一旁候着,远远听见通传,在皇后来之前,悄摸声地将大殿各窗打开。 当差么,机灵点总没错的,既然皇后闻不惯,薰香不能随意熄灭或增减用量,那么提前散散味也是好的。 沈槐安偷偷抬眸观察着皇后表情,他原以为皇后发现不了,没成想皇后进来后好似立马就发觉了,眉心一皱,不动声色地看了几眼窗户。 「春寒料峭,这天还是凉的,你们这些奴才伺候皇上的时候,该多用心些才是。」 人精似的赵总管眼睛一转熘,看见窗户微微敞开,心中顿时明了,低下身陪笑道:「皇后娘娘提点的是,这都是才来的,不懂规矩,没个分寸……奴才这就去关上。」 说罢,几步过去关上了窗户,合得死死的。 皇后和赵总管交谈声音不大,但这会殿内安静,沈槐安也听了个大概,见赵总管关窗,心中暗道倒霉,忙低头。 本来只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可怪就怪在,走的时候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又凑过来,低声道:「你去开开窗,过会再合上。」 沈槐安心中隐隐不安,错愕地道:「刚才娘娘不是说天凉风大,怕惹了皇上风寒,特地关的窗户么?」 大宫女似乎没想到沈槐安会这么一问,眉头紧皱地看了他一眼,厉声道:「让你去你就去!多什么嘴!狗奴才,使唤不动你了是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沈槐安敛了神色,说道:「姑姑恕罪,是奴才多嘴了,这就去打开。」 大宫女淡淡地「嗯」了声,不放心地又补充道:「记得过会关上。」 沈槐安点点头应下了,正挨个开着窗户,赵总管瞥见了,皱眉朝身边人斥责道:「那是谁带的?狗东西听不懂人话是吧,怎么又去打开了。」 身旁的太监忙跪地告罪,将沈槐安揪到赵总管面上,咒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刚刚是不是也是你开的窗户?这会还开,刚才的事儿还没找你算帐!」 沈槐安心里一团乱麻,直觉告诉他这窗户的事儿多半会大事不好,却毫无头绪,低声解释道:「刚才皇后娘娘身边的姑姑叮嘱,让奴才一定要打开。」 「哦?」赵总管闻言沉思一瞬,看着地上跪伏着的沈槐安。 他就说哪个小子有这么大的胆子,敢随便动窗户,早知道不是上头的吩咐,来御前当差的哪个不是小心翼翼,谨慎得不能再谨慎。 原来是皇后授意的啊…… 他认得沈槐安,老实却不呆愣,有两分机灵劲儿在的,又是司礼监那边力荐上来的,今天这遭……想必是之前皇后让他干过几次,他误会皇后喜欢开窗透风,想讨个好,这才自作主张地提前开窗了。 可是皇后为什么会不悦呢? 赵总管面上不显,心里疑惑不解,摆摆手说道:「行了,今儿算你运气好,滚一边去吧。」 沈槐安松了口气,躬身倒退着下去了。 路过香炉时,他不自觉地瞥了一眼,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通了。 皇后定是在香料上动了什么手脚,不让提前开窗是为了拢住某些气味的功效,走的时候开窗是为了让那些气味消散。 就是不知道皇后所图什么了。 他只是一个普通御前太监,平日也少有人关注他的举动,每次将窗户开了个缝隙,过会就关上也没人在意发觉。 沈槐安勐地一个激灵,他人微言轻,说出去也没人信,但是无论皇后成事与否,他经手了怕是活不成。 咬咬牙,沈槐安趁休沐的时候,打湿了头髮惹了风寒,断断续续病了半月余。 风寒不重,却一直没好全,他从殿内伺候被调到了殿院。 没有人怀疑在倒春寒的季节,他这时得了风寒有异,顶多是嘆息一句他运道不好,白白丢了差事。 赵总管毕竟在宫闱混迹多年,虽不知具体是为了什么,但心思转回间还是怀疑到了薰香上,于是派人去悄悄收集了一些炉灰残渣,让人查验。 养心殿的薰香是有定数的,皇帝用的东西精细,香料每一颗都是有来源可查。查来查去,十年如一日的方子,没瞧出什么问题,赵总管细细地盘查了一通,也就过去了。 沈槐安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直到他在院内洒扫时,无意间在草丛里捡到了一个香囊。 绣工精湛,布料华贵的牡丹香囊就那样静静地躺在草丛中。 沈槐安皱紧了眉,心中惴惴,并不想去捡起来打开,犹豫间有个侍卫过来了。 他忙用身体一挡,侍卫看他一眼问道:「你这边可有捡到什么物件?」 「未曾。」 「嗯。」侍卫四下瞧了瞧,转身离去,不经意地叮嘱道:「仔细点,要是捡到什么记得说。」 沈槐安怔了一下,点头应下。 看那侍卫的打扮,吩咐他的人品阶不低,牡丹绣样的香囊应是女子常见的配饰,这个时间…… 他微挑眉,冷呵一声,趁四下无人快速将香囊捡起来,藏在袖子里。 得扔到其他地方去。 沈槐安接着洒扫的动作,用余光偷偷打量着众人,陡然发现搜寻的侍卫增多了,而且在招唿院内众人集中。 「那边的,快点过来。」 「快快快,动作麻利点。」 听见动静,他突然汗毛竖立,来不及处理了,只好趁人不注意偷偷将牡丹香囊塞到一处石头的空洞中。 沈槐安低着头,跟着众人集合到院中。 「兰芝姑姑,今日进出院殿的人都在这儿了。」赵总管对着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说道。 兰芝扬着下巴,蹙眉淡淡看下去。左右两侧分站着一众太监、宫女,沉声说道:「今日皇后娘娘丢了东西,你们……谁看见了?」 院内众人垂头,闻言用余光相互看看,不敢出声。 「没人瞧见?又没找到……怎么着?这东西长翅膀飞了不成?」赵总管似笑非笑地扬声道。 底下一个宫女怯声问道:「赵总管、兰芝姑姑,这……什么东西啊?」 兰芝眉头紧锁,向殿内看去。 皇帝听见动静,扫了一眼身侧的皇后,拍了拍她的手,淡淡说道:「皇后的香囊丢了。」 兰芝闻言一点头,朗声道:「一个香囊,你们若是看见了……或者看见有谁可疑的,都说说。」 底下人听见了微微相互对了个眼色,依旧没人说话。 沈槐安低头眉峰凝起,眸光深幽,几个唿吸间敛了表情,他刚刚摸了下香囊里的东西,有些硬脆的、绵软的,像是好几种香料混合放在里面。 如果只是普通的香囊,皇后顶多让人找找,不至于这么大费周章。 这般敲锣打鼓的召集众人她香囊丢了,倒有几分故意告诉皇帝,她丢了一个香囊,如果找出来了或者让人翻出来了,能辩解道自己的那个早就丢失了,那里面的东西说不定让人动了手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那么里面究竟是什么? 众人不做言语,赵总管便让人挨个搜查过去。 「兰芝姑姑,你看……搜也搜了,找也找了,说不准不是在这儿丢的。」赵总管勾了个笑,缓缓说道。 兰芝正一筹莫展,听见皮笑肉不笑地回道:「赵总管能否再问问?」 赵总管细看兰芝的面色,抿着嘴若有所思,半晌轻笑了一声,悠悠说道:「姑姑不若再仔细想想,是不是路上丢哪儿了。」 兰芝思索片刻,见来回的确没搜到,快步回到殿中向皇帝、皇后恭敬说道:「回禀皇上、娘娘,院内、殿内都搜找过了……奴婢实在是没有找到。」 皇帝颌首,挑眉向皇后问道:「满意了?不过是个香囊罢了。」 皇后轻蹙眉尖,垂下眼睫,楚楚可怜地说道:「陛下……那香囊是臣妾娘亲进宫前特地给臣妾绣的。」说罢,双眸似秋水盈盈地望着皇帝,娇声道:「如此大费周章,是臣妾的不是,臣妾要是再仔细着些就好了,陛下勿怪。」 皇上拉过皇后的手,安抚似的拍了拍,笑道:「皇后这是想家了,改日朕宣进宫来陪陪你。」 皇后抿了个笑,用一双无辜的眼睛充满柔情地看着皇帝,点点头轻声道:「多谢陛下体恤。」 兰芝领命退出去,跟赵总管低声附耳说了几句。抬眸再一次扫过众人,突然一顿,皱眉深深望了一眼沈槐安。 她记得……之前娘娘让帮忙开窗的,好像就是这个小太监吧。 散了众人,沈槐安回到自己的位置,不经意地扫过那块石头。 庭院内点缀着生机勃勃的青竹和奇形怪状的石头,那些怪石堆叠在一起,突兀嶙峋,气势不凡。堆叠间的缝隙大小不一,塞香囊的那个空洞有个拐弯,别说从外看,就是凑近了一般也不会注意到这个拐弯的狭隙。 此后几天,沈槐安总能碰到不太相熟的人,有意无意地找他闲聊。 一个两个可能是无意,五个六个就是别有图谋了。 「最近有人跟我打听你。」张全说道。 沈槐安点点头,状似无意地问道:「我有什么好打听的。」 「对啊。」张全沉声道:「你有什么好打听的呢。」 张全等了半晌,见沈槐安只是面带困惑,并没有开口的打算,顿了顿说道:「你要是知道点什么,你看着办。」 「我能知道什么?」沈槐安蓦地一笑。 这种断断续续的打听持续了近小半旬,沈槐安一切照旧,该吃吃、该睡睡,越是这样,他越确定那个香囊里的东西不同寻常,甚至很重要。 等到风波彻底平息后,沈槐安故意办砸了一件差事,挨了一顿板子后下放到了尚膳监。 又过了段时间,他趁着送膳的功夫,才将香囊偷偷取出来,将里面的东西翻出来看了看,他不认得是什么,细细收捡起来,缝了个香包,再将香囊扔到灶台下一把火烧了。 见香囊在火光中化为灰烬,他提着的心终于松了口气。 后宫女子最在乎的无外乎皇恩与子嗣。 贵为皇后,皇恩是不缺,那么只有子嗣一事,会让她谋算了。 他没有站队的想法,一朝天子一朝臣,大多数的太监都是保皇,而非站党。要是论亲疏的话,他们这些半途出来的,哪有从小跟着皇子长大的太监来得亲近,而且保不准根本登不上大殿,赌注和收益实在不成正比。 可沈槐安心里总有个念头,他隐隐觉得说不准这个香囊里的东西,什么时候就能帮上他。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沈槐安缓缓落了笔,将信写好了递给张全,说道:「有劳。」 张全接过来,说道:「你……」,面上纠结的犹豫半晌,嘆了口气,直接用蜡烛封了口。 他干爹在宫外日子过的逍遥,年纪也大了,不急着调任回来,但是宫里必须得有他自己的心腹,不然可能那天睡醒了就被寻个由头给杀了,还傻愣愣的不知道为什么。 可惜自己是个愚钝的,干爹早早地就备选了沈槐安,他知道沈槐安不大乐意,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沈槐安托他送信。 他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心下慌乱,支支吾吾地开口道:「你有把握么?」 沈槐安愣了一下,摇摇头。 他也没有把握,他只是想赌一把。 第32章 经年 沈槐安在信中并未写明具体事宜,只是简略的写到自己偶然得了一个香包,闻着味道清香,想知道这东西会不会坏了规矩,能不能戴着在御前当差,然后附上了香包和养心殿的薰香方子。 养心殿的薰香方子不是秘密,他在御前当值的时候,时不时的会被叫去跑腿,去御用监拿新的薰香给养心殿补上,去的次数多了,久而久之也就记得了。 不久他就收到了回信,他接过信展开细看,信上说香包里的是个好方子,养心静气,用的香料也是好东西,可以戴着用。 这意思就是香料没问题,也和养心殿的不犯沖,自己猜错了? 沈槐安失望地捏紧了信纸,忽然懊恼地想到,不会有问题的是香囊本身吧?可是已经被自己烧干净了啊。 他将信纸叠好,引了火烧掉。 看着信纸被火舔舐干净,余下一点灰烬撒在地上,被风一吹打了个旋儿彻底消失,他嘆口气,起身想将窗户关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窗户?沈槐安灵光一闪。 对啊,自己怎么差点忘了,当时皇后还特地让窗户紧闭后打开的。 他稳了稳心神,细细在脑海中思索片刻,重新坐回桌前又写了封信寄出去。 这次倒让他没有再失望,在多方打听下,还真有一个江湖游士认得,养心殿的薰香在密闭中,混入了香囊里的方子,一段时间后再开窗骤冷,会凝结成一种有毒物质。 说是有毒,其实主要功效也就是催情,不过是透支身体的东西。 现下宫中的皇子、公主,差不多也都是那几年前后出生的,这会想来皇帝的身体应该是被挖空了,已经好几年没有新的皇子、公主诞生了。 印证了自己的猜想,沈槐安心情大好。他将信纸捲起来,在手心里敲了敲。 现在……就该想想,这个信息拿去怎么用了。 首先排除皇帝、皇后,这种已成定局的阴谋对于受害者和加害者来说,都抬不上价了。且时间久远,物证和人证都不全,不能稳当的一击必杀,可能到头来也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其次后宫纵观后宫,相比先帝后宫美人众多,当朝皇帝后宫干净得多了。 皇帝平日更喜欢观武、游猎,再不济也是唤几个太监学点新鲜的杂技、话本子等表演给他看,心思不在男女之情上。 所以后宫大抵分两类,以太后、皇后为首,偶尔争一下宠爱,更多的心思放在生养子嗣上。 或者是像贵妃那样,不争不抢,安安静静在后宫度日的。 若是交于贵妃,且不说她信不信,就目前而言贵妃与皇后关系相对和谐,没有到剑拔弩张、势如水火的地方,想必她也不愿提前打破这种局面。 扳倒皇后不可能,站队也没意义,那就只能当个青云梯试试了。 ……… 夜风微凉,窗外弦月如钩,夏虫脆鸣,几许繁星陪伴,闪烁着冷月。 沈槐安领着两个随侍缓步走在宫道上,几年过去,他平步青云般已经坐上了司礼监秉笔的位置。说来好笑,从前的一些所谓的原则放下后,再回头去看只觉自己当年的天真和愚蠢。 沈槐安如今有了自己独住的院子,是鹤华当初那个小院子的十倍有余。 「大人可要先传膳?」陈一恭敬地询问道。 沈槐安现在权势地位有是有了,忙起来也是真的忙,大大小小的事情他好歹得过一遍耳朵才能心里有数。 前段时间雨季,扬州那片地方有两个堤口决堤,按理说每年一修,不应该在普通的雨季没有丝毫抵抗的就塌了,无非是底下有猫腻,在早朝上皇帝发了怒,要严查此事。 上头一句话,底下跑断腿。 他这几天都没怎么阖眼,好不容易该杀的杀,该抄家的抄家,安抚完了百姓,这才能松口气。 沈槐安摇摇头,他实在是没胃口,又回头吩咐道:「准备热水吧。」 「可是大人,您今日午膳都没用多少。」陈一眉宇间有些担忧地看着沈槐安。 「无妨。」 陈一见沈槐安摆手,应声道:「是。」 沈槐安爱干净,底下伺候的人知道他几乎每日都要沐浴,早就提前烧好了足够沐浴用的热水,传令下去后,很快将沐浴所需要的东西搬到了沈槐安房中。 陈一见置备齐全后,便说道:「大人,可以沐浴了。」 沈槐安微微颔首,陈一带着人低着头退了出去。 浴桶中,热水氤氲着雾气。 沈槐安褪了衣服,脑袋靠在浴桶边。 今日收到圣旨,他得去作为督察巡游一遍受灾的地方,本是轮不到他的。 可是……扬州。 淡淡清风拂过,缓缓拨开雾气,捲起席席往事,故人的面庞已经模煳不清,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再想起来那个初春短短一月余发生的事情了。 伴着朦胧的夜色,伴着清凉的夜风,他似乎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置之度外,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有淡淡的柠檬香气。 他微不可察地一嘆,仿佛那是别人的黑白故事,他只是个不经意路过的人。 突然有种沉重的压迫感袭来,他有些疲惫的抿直了唇角。 当初她说她那个朋友就在扬州,她说要去……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 这些年他刻意的不去想,却在不经意间留意着、打听着。 他知道当初她给贵妃和何家留了信就走了。 他知道何母震怒,放出话来说没有她这个女儿。 他还知道贵妃一直断断续续的和她联繫着。 扬州那片地方两个堤口决堤,连累了几个县,没多久贵妃就有从那边来的信,他差点忍不住截下。 要不是看贵妃神色无异…… 沈槐安的头脑里好像有一阵旋转的风暴,思绪唿啸而过,凌乱混杂。 他顺着浴桶内壁沉下,在被水淹没中,诡异地安心。 直到头脑发懵,手脚发软,快到晕厥的时候,他才勐地破开水面坐立起来。 他垂着头,神色难辨。 算了,不去想了。 自己只是路过罢了,她不一定在,他也不一定能碰见。 他感到自己的头脑里仿佛有一层轻纱,阻隔着他与外界的联繫。 伸手揉了揉干涩泛红的眼睛,压下心中的酸涩和那丁点的期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不想了。 第33章 扬州 「哎———现在城中好多流民,你说说那些人……得偷摸昧了多少去,今年雨势也不大,居然还能毫无徵兆地直接决堤了,还同时开了两个堤口。」 两个商贾打扮的男子同坐在一桌,其中一个稍矮胖的才进来,撩袍坐下,说道:「谁说不是呢,不过好歹是下游那块,咱们这儿没事。」另一个倒了杯酒自酌自饮地说道。 「话也不能这么说,你看看,现在城中都是这一茬、一茬的过来逃难的……米价、盐价还有药材,都贵了不少啊。」 「这倒是……」矮胖男子点头应和道,指指桌上的菜餚笑道:「吃菜、吃菜,这『醉仙楼』的招牌菜可是难得碰上,凉了就不是那个味儿了,再说了,那点银子对王兄来说不过九牛一毛,操心那些做什么。」 被唤作王兄的男子闻言哈哈大笑几声。 鹤华收回目光,懒洋洋地趴在三楼栏杆上,重新自下而上地审视起这扬州城。 虽说早年间跟师傅也好,自己独身也好,游歷江湖总难免有个捉襟见肘的时候,但也只是一时,还没有见识过如此多充满困苦、绝望的脸。 这一条街多为酒楼食肆,每日有许多余下的饭菜,在日落之后会有收泔水的人统一带走,大抵是收去餵些牲口。 饿极了的人才不会管那些,就等着店家抬出来的功夫,一拥而上去抢两口吃的。 也不是没有逃难的想抢掠酒楼、店铺,之前好几个小店就被洗劫一空了,所以现在全城还开张的无非就是那几个请得起镖师护卫的大店。 醉仙楼就是还在营业的其中一个。 鹤华垂眸,她的位置能一览无余这巷口,有个瘦弱的男童蹲在墙角里,紧张地四处张望着。 不远处有几个腰别官刀的守备军。 难民的涌入对扬州城的秩序造成了冲击,特别是还发生了劫掠商铺的事,扬州太守请调了附近几个城池的守军,将城内流民一一清查出去,暂且先把他们安置在城外。 这样也是为了防止灾后疫病在城中滋生。 「瞧什么呢?」陈蕊提着壶茶水,顺着鹤华的视线看去。 男童被那几个守备军发现了,其中一个提着他的头髮将他扯了出来,他徒劳地挥动着四肢,张口大叫着。 许是不耐烦了,那人将他头髮一松,勐地踹了一脚,从腰间抽出刀作势就要砍下。 男童惊恐地愣住了,竟是连躲都忘了躲,只呆愣地瞪大了眼睛望着那柄大刀。 旁边有人看不下去,上前两步笑道:「官爷!官爷,算啦算啦,跟这没眼力见儿的小娃娃计较什么嘞。」,又转身回店里拿了点东西塞到那人手里,「您用着,一会下了值再来。」 那人不情不愿地收了恼怒之色,沖瘫软在地的男童唾骂道:「不识好歹的东西,施粥看病的棚子都在城外,非得躲躲藏藏的缩在城中干什么!还难为爷爷几个翻找。」 男童嗫嚅着嘴唇,蓦地卸了气,像条被驱逐的流浪狗似的,蔫巴地跟着他们出城。 「哎———」陈蕊将茶壶放下,倒了一杯递给鹤华,感慨道:「天灾人祸……都不容易啊。」 这会人不多,跑堂的小二也看见了底下的动静,用鼻子哼了声,有些嘲弄地说道:「命不好呗……不过也真的是,干嘛不出城非得赖在城中,搞的现在城里好多东西都贵了不少。」 「他抢不到吃的。」鹤华接过茶杯,见那小二面上不解,嘆了口气解释道:「城外有施粥的棚子不假,可是流民太多,根本不够。扬州城富庶,城中便是普通百姓也有余粮闲钱,见他们可怜会施捨一点,讨口饭吃比在城外跟人抢来的轻松些……特别是这样的老、弱、小。」 「好喝不?」陈蕊见她抿了一口,接着一干二净,又给她倒了一杯。 鹤华点点头,笑笑回道:「甜的。」 「那可不,这可是玫瑰蜜。」陈蕊得意地一挑眉,「百两银就那么一小壶。」 鹤华顿觉手中茶杯有些烫手,她吃喝用度是个不计银钱的人,但刚见了那么一幕,又想到这几日时不时看见的那些悲苦的脸,不是滋味的将杯子放回桌上。 见她敛了笑,陈蕊轻声宽慰道:「你别挂心,这是老早就给了定钱的玩意儿,才酿出来罢了。咱们这段时间也省省,补点银钱给外头多开个粥棚。」 鹤华难为情地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是觉得我……无功不受禄嘛。」 陈蕊皱眉佯装生气地一拍她手臂,嗔怒道:「你跟陈姨还瞎客气!」 顿了顿又道:「你不是还在帮我看店嘛,怎么就无功了……你是不当家不知道,上次那些个商铺被抢砸后,这些镖师护卫的价钱不得了,一路飞窜。」 陈蕊瞥了眼楼下门口请的护卫,挑剔道:「我瞧着不如你。」 鹤华想了想,是这么个理,门口那两个看着高大,实则下盘不稳,来个厉害的三两下就被撂下了。 「再说了,你不还跟周家那个一起出去看诊嘛。」 鹤华扫了眼陈蕊打趣的眼色,随口回道:「你也说了,这些人又贵又不怎么地……他去城外看诊,又不是什么名医大家,守卫不一定顾得过来。」 「我懂,我都懂。」陈蕊挤眉弄眼地接了一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年轻人嘛,脸皮薄,总有那么多藉口。 鹤华一哽,估计是越解释越乱,低头去喝这蜜水。 陈蕊问道:「那你今儿什么时候去。」 「他一会来寻我。」鹤华接道。 说曹操曹操就到,周齐拎着药箱跟在小二后面上来了,他转头跟领路的小二道了声谢,见陈蕊对他笑得促狭,有些疑惑地朝鹤华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呢,陈姨笑得这么开心。」 周齐生得清俊,天生面上带笑,仿若云一般轻缓,月一样柔和,是个温润的性子。今日一袭青色长袍,流畅如水的线条勾勒出他颀长的身材,如同一抹生长在林中的松柏。 第34章 义诊 周齐子承父业,他祖上是御医,曾是闻名的医家,后来改朝换代,几经波折,他祖父安家在扬州,开办济世堂。 可惜奔波间丢了不少医书手稿,如今周家不復往日辉煌。 鹤华正想将话题岔开,陈蕊先开口道:「在说———我们家三娘护着你看诊,你要怎么谢谢她啊?」 陈蕊看热闹不嫌事大,她本就是个直爽性子的人,从前她事事恭敬,恪守本分,结果落得个被迫沉塘的下场,如今她是看开了,收敛有什么意思,不如放开了活得畅快。 鹤华有点好笑陈蕊的转变,现在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了是吧。 周齐下意识地去看鹤华反应,却见她以手扶额自顾自地低头闷笑着,只好面红耳赤地结结巴巴道:「是、是难为鹤姑娘了,在下……在下,在下不胜感激。」 说罢还规规矩矩地作了个揖。 鹤华不在意地说道:「我没出上什么力,而且跟着你去义诊也学到挺多的。」 古代的医术学习比较封闭,大多都是子承父业,或者庶人专门拜师学习,相关的书籍典册更是珍贵,一般不作外传。 虽说鹤华之前跟着师傅学过一星半点,但是也仅限于基础医理,能看个头疼脑热,其他的就不会了。 济世堂一般是周父坐诊,周齐出诊,这次城外义诊也是由周齐去,本想请个护卫,可是城内镖师护卫的聘请价格水涨船高,他们实在请不起。 要说周家是开医馆的,按理说应该有些家底,可是周家父子平日里对穷苦百姓多有接济,减免诊金是常事,而且用药也不马虎,富贵人家能用普通的药就给他们抓普通的药,穷一点的必须用贵药也会自掏腰包的给他们补齐。 收入少、开销大,一年到头忙忙碌碌也攒不下几个钱。 某种程度上来说,和鹤华的秉性有些相像。 所以听说周家公子义诊缺护卫,城中不少人帮忙询问打听,一来二去就托到鹤华这里来了。 她想着横竖也没什么事做,干脆应了下来,唯一的要求就是能看看怎么行医的,如果可以的情况下教她一点。 也不是没有人愿意免费为周齐护卫,他们家平素多行好事,人品有口皆碑,只是功夫都不如鹤华。周家纠结半日,还是留了鹤华,毕竟他们就这么一个儿子,经不起半点闪失。 周齐本以为教她会很麻烦,结果鹤华有点基础,倒是让他惊喜不少,哪个做老师的不喜欢一点就通、举一反三的学生。 周齐笑道:「鹤姑娘过誉了,在下能教你的不多,不过就是一些皮毛。」 鹤华回道:「皮毛就够用了。」 她又没打算走行医的路子,跟人抢饭吃,只是想着像医术这种东西,自己会一点总有用得上的时候,能治个刀伤止疼、风寒发热之类的,她就觉得很不错了,术业有专攻,也不在乎精通了。 想着她将花蜜水一饮而尽,拿上佩刀,边走边对着陈蕊说道:「陈姨,那我们先过去了。」 陈蕊点点头,不放心地叮嘱道:「你们两个小心些,特别是你,别仗着功夫好就无所顾忌的,那么多人呢,万一一个不好,一拥而上,你也跑不脱。」 鹤华笑笑,应声道:「知道啦、知道啦。」 周齐忙不迭地附和道:「陈姨您放心,我一定会看好鹤姑娘的。」 鹤华眨巴眨巴眼睛,嗤笑一声回道:「我就去看好你的。」 陈蕊闻言笑着在鹤华背上轻拍一下,对着周齐忍笑道:「别和她一般见识,没规矩惯了。」 周齐好脾气的摇摇头,说道:「无事,鹤姑娘说的也是事实,鹤姑娘受累了。」 他是真没觉得有什么,或许是医者眼里无男女,又或许是见多了人情世故,他很坦然的接受鹤华保护,并没有觉得一个女子一定要如何如何。 相反,他挺欣赏鹤华的洒脱,不拘一格的作风。 他们在城门处碰上了几个同样来义诊的大夫在排队登记,出城的手续并不麻烦,但是进城就严苛多了,为了避免这些大夫被误关在城外,所以出去的时候要挨个认认脸,留下信息,以便核查。 「在下周齐,为济世堂出城义诊的大夫,家在城北知春里,有劳了。」 「鹤华,醉仙楼,住梅花小街那边。」 守城的护卫仔细地在册子上登记好,又记下了两人的脸,略微一点头说道:「好了二位,还是日落前关城门,千万记得别误了时辰,不然就得在外被锁一宿了。」 周齐行了个礼,回道:「多谢小哥提醒,在下晓得了。」 说着两人出了城门。 先前逃难的百姓大多靠着城墙而坐,把城门处堵的水泄不通,后来太守调了人勉强维持秩序,把他们都赶到城外两三里处安置。本来太守嫌两三里也太近了,想迁至十里外,这些难民死活不愿意,他也只好作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鹤姑娘。」周齐从药箱底的小抽屉里,拿出两块白巾,分开后递给鹤华一块说道:「按照你说的,在下已经用白酒浸泡过,晾干了……这法子真有效么?」 他倒是知道有纱巾蒙面的说法,特别是对于疫病有防止感染的功效。 鹤华接过,从怀里掏出一块先系在脸上,再将这块叠加上去,说道:「应该有用吧,之前碰见一个巫医这么做来着。」 周齐瞭然地点点头,巫医那边常年瘴气四溢,他们这么做一定有他们的道理,回头跟父亲也说说,记下来让后人也学着点。 鹤华隔着白巾揉揉鼻尖,实在是不舒服,都快不透气了,但是上次来看见有人腹泻呕吐不止,周齐远远地观望了半晌,觉得有疫病的可能,这次才这副打扮……好歹是隔了四五天来一次,要是天天来她也受不了。 没多久他们就到了临时搭建的棚子,棚子里已经有了好几个大夫正在看诊。 「小周来了。」一个坐着的老者写完方子递给药童,起身朝他们二人招唿道:「成,你来了,老朽收拾收拾回家了。」 扬州城大夫不少,所以大家商议后觉得轮值就可以了。 周齐应了一声,将药箱放在桌上,从中拿出一方丝巾,担忧地问道:「李大夫,上次见有人腹泻呕吐不止……怎么样了?」 老者摇摇头,嘆口气:「死了,不过不是疫病,他们那片就死了他一个,应该是吃坏东西了。」顿了顿不放心地交代道:「不过……老朽觉得还是多注意些为好,今日好几个湿疹、破脓,瞧着……不能大意啊。」 他们这几日坐诊的或多或少都见过几个状似疫病的,不过没敢声张,这种情况为了稳定人心也会瞒下去,偷偷上报后,寻个藉口将类似病症的搬到一个棚子里住,一来是为了隔离,二来也是为了更好的观察。 但不是没有方子防治,只是现在朝廷的赈灾银还没到,药材也不太够,每人一碗不现实。 「大夫!大夫!救救我的孩子吧!」 李大夫刚走出棚子不远,就见一妇人抱着一个小孩朝他沖了过去,「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膝行了几步。 妇人抱着孩子,悲切地哭嚎道:「您前几日开的药,我们一直有好好吃,可是……可是不见效啊!大夫!大夫您再看看吧。」 说着便伸手想去拖拽李大夫的裤腿。 李大夫勐地往后疾退两步,无奈地说道:「老朽看过了,这就是风热咳嗽,再看也是啊。」 「不是!不是的……」妇人连连摆首,凄声道:「前几日我儿还有精神头跟我说话,这几日连眼皮都睁不开了啊!您再给看看吧!」 李大夫见她哭的涕泗横流,有些不忍,凑上去掀开那棉布,厚重的棉布带着阴湿,被角像蛇信般舔舐过他的掌心,留下黏腻湿滑的触感,他皱紧了眉头,心中蓦地升起一阵不详的预感。 「我……老朽这会还要赶回家。」李大夫撤回手,缩了回去,忙后退几步指着刚出来的方向说道:「你去那儿,那边有坐诊大夫。」 「我……」妇人朝他张张口。 「哎呀!说了我有事、有事!你这妇人咋这难缠!」李大夫厉声怒喝道。 「你、你去那边。」李大夫低下头唿吸有些急促,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平和了三分:「我手里没傢伙事儿,你去那边,今日坐诊的是济世堂的大夫……他们家祖上是御医。」 「御医……」妇人喃喃地重复道。 「对,你去那儿排着,我看不好,他可以。」 李大夫见妇人眼眸一亮,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抱着孩子往棚子那边跑去,他刚刚有种唿吸不畅的感觉,这会喘了口气,深深地望了一眼,转头快步朝城门走去。 不多时,那妇人就挤了过来。 「哎!你怎么回事!知不知道要排队……」本是下一个看诊的男子被妇人撞的一趔趄,没好气地转过头,想破口大骂。 结果转头就见一个清瘦的妇人,红肿着双眼,呆滞木愣地直勾勾看着他,他被这毫无生机的眼神吓了个哆嗦,不自觉地势弱了下来。 「你这……」男子挠挠头,上下一打量。 「救救我儿吧……」妇人空洞的双眼兀地挤出泪水,哀切地低喃着。 男子见她摇摇欲坠,一副立都立不住的模样,两只枯瘦的手还死死地抱着怀中的孩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家里也遭了难,小的那个孩子被自己抱着,大的那个没抓稳让洪水卷了去。 那会自家妻子也是这样…… 「算了、算了」男子低嘆一声:「你插我的位置吧。」 自己就是有点风寒,想着免费的义诊,不看才不看,实际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见妇人实在可怜,便让了位置。 每日接诊的人数,开出去的药材都是有定量的,一来为了接诊的大夫不至于太过劳累,二来也是为了药材每日的消耗有个规划,不至于一股脑的用光了,要是后面来不及续上,万一有个什么大事可就要了命了。 后来的人看见妇人的惨状,又见男子从队伍中退出去,也不好说什么,打量完老老实实接着排队等着。 「下一个。」维持秩序的守卫喊了一声。 妇人面色惨白的立在原地,呆愣愣地垂头不语。 「哎、哎!」妇人后面的女子拍了拍她,轻声道:「婶婶,该你进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对、御医……」妇人呆滞地点点头,踉踉跄跄地扑了上去:「救救我儿、救救我儿!」 见妇人行如疯魔地扑到桌前,守卫下意识地推了她肩头一把,呵斥道:「规矩些!」 扬州城的大夫极少亲自採药,都是靠收购周边药商的药材,普遍身体素质都不怎么样,一个个的要么年老体迈,要么弱不禁风。逃难的这些人别看他们现在是又病又饿,真闹起来,这些个大夫不一定打得过他们。 农家子力气多大啊。 自己当值的时候要是有大夫出事,他可少不了被上头一顿责罚。 想着守卫撇撇嘴,使了点力气按住妇人的肩膀,不耐烦地说道:「坐回去。」 周齐见妇人面黄肌瘦,眼神空洞,神态现在有点癫狂,皱了皱眉,放低了声音问道:「可否让在下看看?」 妇人闻言一顿,颤颤巍巍地将怀中紧搂着的棉包微微往前送了送。 鹤华凝眉,心中有丝不太好的预感。 这妇人看着已然是神志不清,若是怀中抱着的是她的孩子,她怎么会十指用力,几乎青筋暴起地扣着棉包。 鹤华往下一扫,这妇人右腿不自然地在抖动,不像是故意抖腿。 倒像是……过度刺激下的应急反应。 鹤华盯着妇人,悄声地按住手中的刀柄,微微往前稍了几步。 周齐远远就听见动静,现在一看,这棉包中的孩子这么久了毫无动静,心里大概有个数,不论是何种病因,怕是不成了。 心下一嘆,秉持医者仁心的观念,还是决定掀开看看,他用丝巾缠住手指,隔开和棉被的接触,掀开了一角。 第35章 难民 松垮的棉包被掀开一角,露出巴掌大的地方,赫然露出那孩童青紫的脸。 饶是周齐有心理准备,都被这张青紫肿胀的脸吓了一跳,手一抖掀开的口子更大了。 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味顿时涌了出来。 「去你娘的———」旁边的守卫近距离受到这画面的冲击,脱口而出一句脏话,直接条件反射地横踹一脚。 那妇人本就虚弱,被这毫不收敛力道的一脚踢倒在地,拖行了几步,怀中的棉包也脱手飞了出去,落地发出一声闷响,本就松垮的棉包散开了。 「呕———什么味儿啊!」 「好臭!」 随着棉包的散开,里面包着的孩童彻底暴露出来。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孩童面部青紫,蜿蜒着清晰的红血丝,身上肿胀不堪,四肢仿佛一节节坏死在淤泥里的藕节。 随着落地,他的皮肤仿佛薄纸般被地上的碎石划破,一声微不可闻的「噗呲」声,皮肤迸裂开来,里面的黄红的脓水慢慢流了出来。 周齐瞬间起身,捂住嘴往旁后退几步,转头想拉下面巾唿吸。 鹤华按住他的手,摇摇头,制止了他的动作,那孩子分明是死去多时的模样,这会更应该好好捂住。 那妇人摔倒在地,来不及检查自己被擦伤的手肘和踹青的腹部,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小心翼翼地将那孩童仔细用棉包包好,好像闻不见那股浓郁的腐臭一般。 「孩子、我的儿……」 鹤华抬手挡住鼻子,朝守卫吩咐道:「去叫入殓师来……多叫几个人,免得控不住她。」 守卫也被这妇人吓了一跳,惊恐中下意识按照鹤华的吩咐去做了。 不一会儿,就带着入殓师和几个守卫回来。 官府有规定,逃难的和被发现的动物、人都会被集中到一起火葬,一方面是因为有枉死的冤魂会聚集这么个说法,在风水上属于阴煞,这片地方是受灾区,死的人不计其数,用火葬能压邪。 当然这是用来忽悠人的,有点脑子的都知道死尸不埋,是疫病爆发的根源之一,不仅会污染土地,更重要的是会污染水源。 而水,又是流通的,这就是往往受灾一县,病传多地的原因之一。 所以必须将其火葬,烧个干净。 不过大多数人都觉得死尸不吉利,不愿意去触碰,入殓师就是专门负责收捡尸体,然后进行统一焚烧的。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亲人的离去,更何况是火葬,但是迫于官府强制的威压,以及同住的人会相互检举,鲜少有人私藏尸体,就算有,也是趁天黑偷偷找个荒凉的地方,顾不得其他地埋了。 像妇人这样,偷藏多时,还抱出来的,众人这也是第一次碰见。 几个守卫围住妇人,入殓师上前伸手想抢过棉包。 「啊!我的孩子!来人啊!抢、他抢我的孩子!」妇人死死将棉包揽入怀中,坐在地上,双脚用力蹬地连连后退,异常悽厉地喊叫起来。 本来排队等着看病的难民,听见动静都不明所以地伸头打探着。 「哎、老兄出什么事儿了?」 「不知道啊,我还等着拿药啊,在搞什么?」 「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带刀的,死人了?」 「我没瞧见,但是刚刚有阵子好臭的味道你闻着没。」 「是嘞,比那粪坑还臭。」 人群中相互交头接耳地叫嚷猜测着,但是怕自己走开了,位置让人插了,也只好时不时地踮个脚,张望几眼。 这边妇人不敌几个守卫,一人绕后,趁她不注意,往她膝窝勐地一踹,妇人瞬间向前跪趴下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入殓师趁此机会捡起棉包,嫌恶地瞥了一眼,伸直了胳膊远远地拎着,一路小跑出去。 妇人见状,还想再扑,左、右两侧的守卫按住她的胳膊,任她挣扎地脖子青筋显露也不撒手,任由她无助地哭嚎着。 「放开我!放开!我的孩子啊———」 「把我的孩子还我!」 见入殓师一熘烟地跑远了,众守卫才松开她,妇人呆愣地跪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呸,晦气。」一守卫拍了拍手,斜眼看见妇人怔愣的模样,啐骂了一声。 「他娘的,这老娘们摸啥了,这臭!」刚刚按住妇人手臂的守卫耸了耸鼻头,食指和大拇指相互搓了搓,又放在鼻头闻了一下,瞬间就放下了,皱着眉,边龇牙咧嘴地在衣摆处蹭着手指,边走着,路过妇人的时候瞟了一眼她,却正好对上她的眼神。 守卫一愣,心下有些慌乱,怒目横眉道:「看屁!娘的……抱着个噁心巴拉的尸体到处蹿!净给老子找事,怎么洪水没把你淹死!」 妇人梗着脖子,这会也不吵不闹,只是缓缓地站起来,双眼泛着血丝地盯着那个守卫。 守卫咽了咽口水,左右看了看身边的同僚,壮胆似地吼道:「臭娘们!你他娘的再看老子剜了你那双狗眼!」 妇人立在原地,静静地垂眸,疲惫极了似的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 守卫暗道晦气,挪了几步,从她身边绕过去。 这时妇人突然暴起,向着守卫扑了过去,一口咬在他的脸侧。 「啊啊啊———」守卫顿觉脸侧一阵撕裂的疼痛,高声惨叫起来。 妇人瘦弱的身躯在此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像捕食的猎豹,死死地环抱住猎物啃咬着。 众人见怎么拉打妇人都不撒手,情急之下一守卫抽刀从侧面横插进妇人胸腔。 妇人抽搐几下,卸了力道,摔倒在地,半晌没了唿吸。 这番打斗不过发生在几息间,周齐本想上前阻拦,鹤华却按住了他。 「她还有救!」周齐皱眉抬头不贊成地看向鹤华。 鹤华按住他肩膀的力道并未减轻,语气平静地说道:「一个无依无靠的疯女子,活着、死了没差。」 周齐正色,义正言辞地反驳道:「可我是大夫,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就这么死掉!」 鹤华嗤笑一声,垂眸在他脸上扫视一圈,发现他竟是真的觉得自己不近人情,想要去救那女子。 她收回手,上下打量着周齐。 年岁也不小了,寻常人家别说娶妻生子了,这般岁数孩子恐怕都有好几个了。 怎么养得这般天真,跟个小羔羊似的。 女子在世间本就艰难,看那妇人的模样,怕是疯得不轻,又无家人依靠,就算是救活了,以后怎么办,难不成要养她一辈子?退一万步讲,就算留在身边看顾着,总有照顾不到的时候吧,她万一要是跑出去了,一个拾掇干净的疯女子,能遇到的污糟事可太多了。 帮一时,不能帮一世。 再说了,以她的执念,回头又去捡个死娃娃,或者干脆抢人家的小孩子,多讨人厌的。 麻烦。 想着鹤华不耐烦地皱着眉,警告道:「你别给我找事啊。」 周齐嘆口气,他明白鹤华的顾虑,只是他见不得活生生的一条命在他眼前咽了气。 「喏,你来活儿了。」 被咬伤的守卫捂着脸,由同僚搀扶着过来坐下。 周齐压下心中的惆怅,说道:「你把手放下,让在下看看伤势。」 守卫将手松开,妇人没多大力气,可牙口咬合的力道本身就大,守卫被生生咬掉了一块肉,连着些皮要坠不坠的挂着。 鹤华见周齐集中注意的处理着守卫伤势,出了棚子想透透气。 「那边怎么了?」鹤华朝喧闹的地方看去。 守棚的守卫摇摇头,刚刚那妇人被砍死的时候,那边突然躁动起来,因着距离原因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快跑!快跑!」 「啊———我不要呆在这儿了!」 那边原本聚集的人群突然四散开来,瞬间尖叫吵闹着横冲直撞地奔跑起来。 鹤华暗道一声不好,朝周齐沉声道:「你别弄了,我们这会就回城。」 「好!」周齐手脚麻利地缠好绷带,迅速地收拾着药箱。 原本在他们棚前排队的人也看到了那边的动静,人群渐渐地不安起来。 有几个人朝这边冲过来,被排队的众人拦下,「老兄、老兄!怎么了?」 「是啊、是啊,咋了兄弟。」 被拦下的庄稼汉一抹脸,急促唿吸着,惊恐地说道:「有疫病!死人啦!」 说着不停地扭动身体挣脱着,「跑!有人想跑被那群官府走狗砍死了!他们想要我们都死在这儿!快跑啊———」 「什么!疫病?」 「我们没听说疫病啊,你看……这、城里的大夫还在坐诊嘞。」 「瞎说呢吧!」 众人七嘴八舌地反驳着,还将周齐他们指给那人看,像是安抚自己一样劝慰道:「你别听他们瞎说。」 「哎呀!」那庄稼汉勐地一挥手,挣脱开来,厉声扬指怒骂道:「你们看看!他们包的这么严实!我们呢?这能比得吗?刚刚有个入殓师提着个死崽子跑的时候摔了,那死崽子的模样我们都看见了啊!那绝对是疫病肯定没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你们爱信不信,不要拦着我跑!」说罢,边推开众人边恨声道:「不要挡着老子的道!老子不跟你们陪葬!」 其实他也不知道疫病发作是什么样的,只是见那小孩死状可怖,又听见有人嘀咕,后面更是有人笃定地说道是疫病,他才跟着这么说。 众人吵闹间,原本的队伍散开,不知不觉朝着棚子聚拢,离得近了周齐也听见了对话,他放下手中药箱,作势往外走。 「你要干什么?」鹤华错身,堵在周齐面前。 周齐一愣,理所应当地说道:「在下去解释、解释,那小孩绝不是疫病的模样。」 鹤华没好气地瞥他一眼,冷声道:「东西拿上,我们走。」 见周齐没动又补了一句,「他们听不进去的,你这会过去说不定会被他们围起来,一会想走都走不了了。」 「可是……」 周齐正欲辩解着什么,突然远处地喧譁变成了伴随悽厉惨叫的哭嚎。 「杀人啦!官兵杀人啦!」 「跑哇———」 官府给守卫的任务是维持秩序,特别是有类似疫病的那片地方,是严禁随便出入的,要是跑了人守卫少不了责罚。 本以为自己只是寻常病的人听见有疫病,心慌的不行,下意识地就往外跑,推搡中有人受了伤。 见了血,矛盾爆发的更激烈了,不同于刚刚围困妇人的情况,众人觉得官府将他们拦在城外,就是因为有人有疫病,官府不告诉他们,偷偷地想杀了他们。 生病的人,怕官府一股脑的将自己杀了。 没生病的人,怕官府将自己强困在这里,自己也染上了病。 横竖官府的人不是好东西,情绪失控下众人和官府爆发了对抗。 受到情绪感染,见难民不肯罢休,官府的人也拔出了刀,混乱中砍伤、砍死不知几何。 很快这股恐慌的浪潮弥散过来,众人神色不明地向棚内涌过来。 门口的守卫还试图阻拦着。 「走!」鹤华拉住周齐,从后面绕了出来。 火光沖天,无尽地血色雾气在缭绕,阵阵腥风之令人慾呕,猩红的血水,顺着凹凸不平的地方蜿蜒开来,在低凹处汇聚成血河。 不过眨眼间已是人间炼狱般场景。 「低头!」鹤华厉声道。 她二人面上围着白巾,穿的也规整,一看就不是难民,这会只能躲着点往城门处跑。 难民人数远超过官府的人,不多时就占据了优势,鹤华带着周齐远远躲开人群,因着不远,没多时就到了城门处。 「到了。」周齐轻喘着,立起身就要过去。 「祖宗!」鹤华勐地一拽他衣袖,将他拉回来。 「你仔细看看,城门那儿都是什么。」 这会夜幕降临,周齐微眯双眼,定睛看去,城门楼下隐隐约约有黑影走动。 鹤华他们为了避开人群,便绕了一点路,难民顺着直道先他们一步过来了。 鹤华本以为太守会出面解释、解释,或者守城的抵抗几下,她都可以带着人趁乱混进去,没想到竟是大门一关,直接将众人堵在门外。 一时半会,这些难民不会散开。 第36章 回城 难民不散开,他们自然也进不去。 「现在怎么办。」鹤华象徵性地问了问周齐。 果不其然,周齐茫然地摇摇头,他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情。 鹤华说道:「我们躲远些,进山?或者去附近的几个城镇。」 「附近的城镇太远了,在下……」近一点的县城都被淹了,远一点的得走个十天半月吧,他自觉自己脚力不行,还是不要给人添麻烦了。 周齐思索片刻:「还是进山吧……能去山下村庄借住吗?」 「你有银钱?」 周齐摇摇头,轻声说道:「在药箱里,可是刚刚走的太急……不过我们可以先欠着,或者在下给他们看病抵用。」 鹤华纠结了半晌,有些为难地商量着:「能不去么?我实在觉得现下的情况还是少跟人打交道为好……你放心,我从小在山林长大,老虎、独狼、蛇,我都碰到过,我有把握能护住你。」 这会难民对官府的抵抗情绪上头,难保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在他们眼里大夫隐而不报,一样不是好东西,万一村民把他们供出来,到时候又是被围困的局面,不如直接进山呆着。 周齐伸头看了一眼城门下的黑影,点点头。 还好今日无云,两人就着月色勉强能视物,在夜幕的掩护下,顺着小道一路直奔深山。 路上碰见了不少或结伴、或独行的人,要么是一身血迹斑斑,要么是同样噤声奔逃的,出于安全考虑都通通绕了过去。 扬州城治安极好,连带附近都鲜有匪盗的发生,凭着感觉鹤华带着周齐沿着溪水逆流而上,不多时就发现了一个山洞。 「运气还算不错。」鹤华四下看了看,还算满意地说道,她原以为今晚得宿在野外。 进去后观察了下,并未发现有野兽进入过的痕迹,大抵是常有附近村庄的猎人在此过夜,留下了旧被、脏衣,还有一些木柴。 周齐惆怅地嘆口气:「委屈鹤姑娘了。」 他一个男子倒是没什么,只是鹤华一个姑娘家在这种环境下住一夜,只怕会风寒入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鹤华自顾自地蹲下摸了摸木柴,手感微润,怕是不好点燃。夜里太凉,最好还是点个火,驱寒也能驱赶野兽。 她头也不抬地吩咐道:「你去附近看看,有没有干燥点的树枝枯叶什么的,捡回来点火用。」 「好,在下这就去。」 鹤华用脚扒拉了下那堆棉布堆,从中间抽出还算干净的一层,用干净地外翻出来包住底下和上面的两层。 凑合凑合,也能当个床褥子使,直接睡泥土上阴冷僵硬不说,也太埋汰了。 周齐抱着些枯枝回来了,鹤华从怀里掏出火摺子递给他说道:「你先升火,我出去看看能不能弄点吃的。」 这来回波折的她有些饿了。 鹤华一个人行动快速的多,她在附近转了转没见着小动物,只好寻了些野果,又去汲了泉水,回到山洞。 周齐已经升好了火,蜷缩在火堆边。 「天色太暗了,我就找到些果子,你凑合凑合吃吧。」鹤华走近,将手中的几个果子一股脑地塞在周齐怀里。 周齐手忙脚乱地揽住,犹豫了半晌,不好意思地问道:「能否给在下一点水?」 「哦。」鹤华将随身水袋递了过去。 她本以为周齐是要喝,没想到他接过后从怀里掏了个绣帕,沾湿了擦洗着果子。 余光中见鹤华盯着他,周齐加快了动作,三两下全部擦干净递了一个过去,说道:「鹤姑娘……你自己别饿着。」 「没有啊,我路上就吃过了,这些都是你的。」这个果子味道一般,脆甜但是微微带着一丝酸涩,应该是还没熟透,她混个囫囵饱腹就行了。 周齐听她这么说,也不勉强,低头啃食起果子。 鹤华盯了一会,打了个哈欠,将先前整理好的床褥拖过来,说道:「咱们一人一半,好歹垫垫……我困了,先睡了,你有事再叫我吧。」 周齐皱皱眉,忙咽下果子推诿道:「不用、不用,鹤姑娘你自己睡就行了,在下一介男子,不用这些。」 「嗯,行……随你。」鹤华侧身背对着他,懒洋洋地应了声。 「那这火堆用不用在下熄了它?」 「都行,最好留点火苗。」 ……… 一觉醒来,天色大亮,火堆早已熄灭,只还残留点余烬,周齐背靠着洞壁蹙眉睡着。 鹤华起身拍了拍衣摆,周齐没睡踏实,一个激灵地醒过来,迷迷煳煳地问道:「怎么了?」 「吵到你了?我打算去看看情况,你就待这儿,再睡也行。」 「没有。」周齐难受地揉揉眼睛,「在下跟你一起去。」 「别。你又不会武功,打起来、跑起来你都占不到好,我去看看情况就回来。」鹤华抬手将束髮紧了紧,一口回绝道。 她还记得昨天不过快走几步路,这周公子就开始喘起来了,真要是跑起来,多半不出二里地就瘫了。 周齐面上一红,心知鹤华说的都是事实,只好听从安排,「那在下就在这儿等鹤姑娘了,有劳了。」 鹤华刚走两步又退回来,好奇地问道:「你为什么老是『在下、在下』的。」 「这……」周齐愣了一瞬,解释道:「家父说对鹤姑娘要有礼貌。」 其实他也说不惯,不过父亲叮嘱他一定要对鹤华恭敬些。 鹤华噗嗤一笑,只当他父亲为人儒雅,不在意地摆摆手说道:「只称『你我』就是,『在下』听起来真的好别扭,上次听见这么还是戏摺子里的」 周齐有些难为情地点点头,「鹤姑娘既然都这么说了,我也觉得这样更好些。」 鹤华脚程快,寻摸到一棵树上,攀着低枝就跃了上去,踩在树杈上远远观望着。 城中没有反应,难民依旧是三三两两地围堆在城门处。 这些难民虽说多,但不至于逼迫到扬州城死守,闭门不出的地步,鹤华猜想应该是又去寻驻兵了。 不多时,官道上尘烟四起,扬州驻军赶来,半晌队伍都没看到头,瞧着人数不少。 鹤华一个鸽子翻身落到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响动,转身提气奔回山洞。 周齐在洞口徘徊着,见鹤华身影出现,从小黑点飞奔到他面前不过唿吸间,羡慕地感嘆道:「好俊的功夫。」 鹤华嘿嘿一笑,清咳了声说道:「那什么,驻军来了,估计打个照面的功夫也就解决了。」 「那太好了!」周齐笑笑,迫不及待道:「那我们快下山吧。」 「不急,等他们收拾干净了……差不多日落前,我们再回去就行。」 「好,那我去寻些果子。」 「不用。横竖今天晚上也不回来了,一起走,去昨儿小溪那块看看有没有点鱼。」 鹤华进洞将火堆清理干净,以免留下余火,又整理了用来做褥子的旧被,差不多收拾干净了,带着周齐走到昨天跟着上山的溪水边。 「你去叉鱼,我去刨个坑点火。」鹤华随口将二人分工。 周齐点点头,低头在地上寻找着,等鹤华将土坑挖好,又升起了火,他才好不容易找到一根满意的树枝,撇了个尖头出来,走到溪边开始叉鱼。 鹤华就见这周公子举着树枝犹豫不决,半晌没能扎下去,皱皱眉,好笑地问道:「你是挑选哪个更好看吗?」 周齐僵了一瞬,咬咬牙用力戳下去,戳了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周齐平日里从没做过这些事情,虽说周家落魄了不少,到底是有些家底的,不至于到他亲手做活的地步。 就算是去村庄给村民看病,往往也是车接车送,尽量在一天内来回,回不来也是被好好招待的那方,不用为吃食担忧。 算了,指望不上。 鹤华无奈地朝他喊道:「行了,你歇着吧,我来。」 周齐蓦地肩膀一松,抬手用袖口摸了摸额头的细汗,说道:「对不住鹤姑娘,我实在是……明明就在那儿的,可是我好像怎么都戳不准,有劳了。」 说着将手上的树枝递过去,鹤华摇摇头,干脆利落的抽出腰刀往下一刺。 一条不算大的草鱼被洞穿在刀尖,首尾还微微摆动着。 鹤华扫了一眼呆愣的周齐,果断转身自己处理了烤起来。 第37章 苗刀 郊外的野草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两人吃过烤鱼,就地坐着。 周齐手指蜷了蜷,一会抬头看看天,一会又盯着溪水发呆,做足了心理建设,鼓足勇气开口道:「鹤姑娘,你这刀挺好看的啊。」 鹤华早就看到他不自然的动作,还以为他要问什么,憋了半天就夸她刀好看? 鹤华没忍住笑出声来。 她的佩刀是苗刀,长刀的一种。刀长五尺一,刀身微微向外曲凸 。刀背随刃而曲,两侧特地做有两条细血槽,刀身以两条纹波形指甲印花纹为装饰,刃异常犀利,柄长一尺二,用两片兽骨夹制而成,以销钉固定 。 鹤华缓了缓笑意,将刀横握着举到周齐面前,有些炫耀的说道:「这刀是苗刀,是我师傅送的,上面还刻有他家那边特有的花纹,苗族的花纹都挺好看的对吧!」 周齐眼神从刻着繁复纹路的刀鞘回到鹤华脸上,诧异地问道:「鹤姑娘是苗族人?听闻苗族人只居住在苗寨里,鲜少有四处走动的。」 鹤华摇摇头,解释道:「我不是啊,教我刀法的师傅才是苗族的,他倒是四海为家惯了。」 当初在青城山上有过一个苗族的刀客长居,身无分文的舔着脸,一顿不落的来蹭饭,把几个师叔、师伯气的不行,偏偏武功还挺好,怎么都抓不到他。 后来实在拿他没办法,横竖就一碗饭的事儿,倒是他蹭饭蹭久了有些不好意思了,主动提出叫几个小的跟着他练练武功,就当强身健体了。 没想到他教着、教着发现鹤华根骨不错,后来就给她单独开小灶。 等鹤华青出于蓝的时候,神色不明的看她着静了半晌,将这刀解下送她,从此了无音讯。 鹤华沉浸在回忆里,当时不知那一眼的深意,却在这么多年的梦中恍惚闪过他的眼睛,慢慢她明了那是一种欣慰、羡慕还有些不明所以的哀伤怀念糅合在一起的。 「这花纹……是鸟纹?」周齐陡然出声。 「嗯?」鹤华回神扫了一眼刀鞘,通体乌黑,刀背上雕刻着繁复的云纹图案和精美花纹,但整把刀却给人一种沉重而古朴的感觉。 她勾了个淡笑说道:「是啊。苗族相信自己的祖先是蚩尤,蚩尤部落多以『鸟』为图腾,说是上能通天,有不死之身,藉此以强大种族的目的。」 「好看……」周齐瞭然的点点头,指指刀柄上的纹路,问道:「这个呢?」 「回纹。」鹤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拇指无意识地擦过,「富贵不断头,连绵不断,吉利永长。」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知不觉间已是黄昏之时了。 「差不多了,咱们走吧。」鹤华看看天色,招唿道。 两人按着来时的小路下山,昨日混乱的场景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路过那难民集聚的地方,鹤华多看了两眼,陆陆续续已经有守军带着一群难民重新建设起来,俨然一副井然有序的样子,看不出昨日那般混乱的景象了。 ……… 沈槐安沿着受灾的县城挨个转了一圈,最后的一站就是扬州城,因着人多,又不急着返程,近乎十日的车程,才慢悠悠地到达扬州。 「大人,离扬州城不远了,终于可以好好歇息了。」陈一跟在马车边,有些兴奋地说道。 皇帝指派的近侍下来巡查,好歹是皇帝身边的人,多表现、表现,说不定有生之年还能升调入京,混个京官噹噹。 便是不想升迁,也会顾及着这些太监最是小心记仇,万一得罪了他们,回头给皇帝吹吹耳旁风,记自己一过,也不值当。 因着这,各地官府往往都会好好招待一番。 不过这次主要是巡查赈灾情况,当地太守、县令都自顾不暇,多舒坦的招待是指望不上了,能有好床供他歇息就不错了。洪水还冲垮了一部分官道,迫于无奈只能绕路,一路上哪怕沈槐安坐着的马车垫了好几层软垫,也是颠簸不已。 他掀开车帘透了透气,淡淡地「嗯」了声,面无表情地问道:「听说有难民闹事,可是处理好了?」 他可不想莫名其妙的卷进去。 第38章 醉仙楼 「回大人的话,早先已经知会过扬州太守了,刚刚收到太守派人来回话,说是已经处理好了,就等着您大驾光临呢。」 「嗯。」沈槐安放下车帘,双手交叠放于腹部,闭目养神,只是眉尖轻蹙,面上不如他语气那么安稳平静。 还没进城门,远远地就瞧见扬州太守立在一旁候着,见沈槐安车驾慢悠悠地近了,忙上前一步笑吟吟地扬声说道:「下官在此恭候多时了,沈大人这一路辛苦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扬州太守,姓周名筠,为人圆滑,善于钻营,有些小聪明但是不够聪明。他清楚的明白自己没实力,在京城也没人脉,退而求其次的娶了当朝大儒家的庶女,得了他老人家的指点,自请平迁为扬州太守。 要么说人家是大儒呢,脑子就是好使,别看这扬州太守只是从四品官,但扬州富庶,广开商路,水运通畅,每年上缴税银约占全国总税银收入的三成。 整个扬州的收入都得从他手里过一遍,就是手心沾点油水,都能让他这个太守生活过的也有滋有味的,不似从前在京中那边紧巴巴的。 再者一城最高地方官员,也就他这个太守了,说句大逆不道的,好些个稀罕物件他比皇帝还先看、先用。 周筠美滋滋地盘算着,他是做不出什么功绩了,可是背靠这么个会下金蛋的扬州城,他的政绩就不会难看,就这么一直混下去,等到乞骸骨的时候肯定还能给他升一升,落个好名头。 放下这些不提,世人皆道是「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东都妙姬,南国佳人,蕙心纨质,玉貌绛唇」,南国,指的就是扬州。 美景美人,都是数一数二的。 所以啊,这皇帝的近侍得罪不得。 想着脸上的笑意都真诚三分,朝随侍的陈一讨好地笑笑,说道:「沈大人,下官已经在府中备好了洗尘宴,您这边请?」 「呵。」沈槐安挑起车帘,隐隐露出半张脸,晦暗不明间垂眸看着底下扬州太守卑躬屈膝的样子,发出一声冷笑,说道:「听说这扬州城不太平,本官还真有点不敢进这太守府啊。」 「啊?」周筠立在原地,忙作揖接话道:「是有难民闹事,不过都是些乌合之众,成不了气候,带头闹事的那几个已经被下官派人抓住了,他们也就敢在城外闹一闹罢了。」 周筠偷偷撇撇嘴,心想这太监还真是胆小如鼠,多大点事吓得都不敢进城了。 说完,也没听见车里传来声音,他有些疑惑的偷偷抬眼去瞧,正对上沈槐安阴沉沉的眼睛。 娘嘞! 周筠被吓得勐地一哆嗦,心中暗骂一声,不明所以地问道:「沈、沈大人,要不……下官再给您增派些护卫?」 沈槐安揉了揉额角,蹙眉道:「不用,本官不喜闹腾。」 「啊?」周筠呆愣愣地张口道,求救似的看向车驾旁的陈一。 不是,什么意思?回头不会觉得自己没招待好吧? 陈一对上周筠的眼神,心道这人也是笨地可以,难怪自请从京官出来做地方官,自家大人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不想上他们府邸去。 这些地方官员招待从上头指派下来的巡查官员,总喜欢搞些什么接风宴、洗尘宴,无非就是请几个歌姬、舞姬来唱唱曲、跳跳舞,酒足饭饱后,再塞一个瘦马之类的,这一套流程下来就算招待好了。 要是普通官员也就罢了,叫他们几个太监去这种席面上,无疑让他们觉得被羞辱了。 偏偏还不好发作,毕竟所有官员都是这么一个约定俗成的套路,只能硬着头皮对付下去。 陈一暗嘆一声,提点道:「我家大人的意思就是不劳烦周太守了,城中可有方便的驿站客舍。」 这下周筠可算听明白了,他眼珠一转,连声道:「有的、有的,扬州城别的不多,这客栈住所可是有不少,嗯……『醉仙楼』!那地方好啊!下官这就让人去办。」 陈一忍住腹诽,沉声道:「周太守,我们家大人喜静,你这……『醉仙楼』?怕是不太合适吧。」 「嗨。」周筠摆手一笑,介绍道「这『醉仙楼』在我们这儿名号可大着呢,最开始一个带酒方子的寡妇开的酒楼,后来越做越红火,并了几家饭馆客栈,现在规模大着嘞。」 「您放心,那『醉仙楼』后面有小宅院,是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的地方,他们专门跟前面挖渠造桥隔开的,安静着呢。临江画舫,江南园林,是应有尽有啊,平常有些诗人还常住,保管让沈大人住的舒坦。」 「这……」陈一为难地看了眼紧闭的车帘。 「本官是来巡查的,不是来吟诗作对的。」沈槐安淡淡出声道:「罢了,就去那劳什子的楼吧。」 沈槐安本欲拒绝,转念间想起刚刚周筠的话,带酒方子的寡妇……她那位友人好像就是被丈夫觊觎酒方子,起了杀心,最后死了的吧。 周筠长嘆一口气,可算是定下来了,唤来一个侍卫先去知会一声,自己再带着马车慢悠悠的晃过去。 ……… 「哎哟———早说了这几天不安生,非要去、非要去,也不知道现下怎么样了,连个人影都没瞧见。」陈蕊边担忧的抱怨着,边拿着个算盘对着帐册拨弄。 「鹤小姐功夫俏,周公子又会医术,您甭担心。今儿中午那会就把那群流民都抓起来了,想必今日肯定能回来了。」王管事在一旁劝慰着。 陈蕊拨弄算珠的手一顿,没好气地说道:「一个人就算了,还带着个……诶,真是惯坏了。」 王管事笑笑,说道:「周公子是正人君子,鹤小姐自己有分寸的。」 「有分寸、有分寸……让她带个丫鬟跟着也不要,多大了还老爱一个人东奔西跑的,看她回来我怎么骂她。」陈蕊嘀咕着。 「东家!」前厅小二带着个侍卫跑来,喘着粗气说道:「东家,太守老爷让空个院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啥?」陈蕊眉头一皱,看向侍卫。 「大人要接待贵客,这会已经进城了,应该快到了。」 「真是事赶事都到一块儿了。」陈蕊放下帐册,匆匆吩咐道:「老王你接着对啊。」 王管事是她信得过的老人,让他对帐册也是常有的事情,这边太守的客人自己可得亲自接待。 陈蕊匆匆走到前厅,脚步一转,朝着几个小二说道:「你去四楼包厢看一眼,东西都收拾妥当了。」 「你,你去后厨,吩咐上马上要来贵客,食材人手都空出来候着,别误了事。」 第39章 佛堂 「还有你,别闲着,去后院把最大的那个『青山居』让他们过一遍,东西都置备全了,留几个人在那儿候着。」 陈蕊一通吩咐下去,自己回房快速换了身衣服,重新挽了个发,步履匆匆地又疾行至门口。 远远地望见开路侍卫的身影,整了整衣裳,挂了个笑静等着。 「周大人!好久不见啊———您今儿要用点什么?最近的鱼蟹可是不错,个顶个的鲜。」陈蕊上一步,虚扶了一把周筠。 周筠摆摆手,下了马车快步走到后面一架,恭敬地说道:「沈大人,咱们到地方了。」 沈槐安踩着马凳下来,他没有穿着司礼监的官服,而是一身玄色的衣袍,领口处有些银丝绣的精緻云纹,其余地方并没有太多的点缀,却一点也没显得朴素,倒是显得威严肃穆,腰系镶白玉革带,坠着些个香囊、玉佩,看着价值不菲,拇指带着一枚上好的翡翠玉扳指,举手投足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势。 陈蕊偷偷一打量,这下来的看着年纪不大,却叫一城太守都这么毕恭毕敬的,应该是家世显赫、来头不小。 当朝没有必须蓄鬚的习俗,沈槐安不过二十出头,面上看不出什么,内里又穿着高领遮着脖子,不熟悉太监的一眼瞧不出什么问题来。 加上扬州开放,普遍好颜色,陈蕊也只当他略显苍白的脸色是大家族里的小少爷,平日里少弓马罢了。 「沈大人,这边请。」周筠仿佛接客的小二一般,毕恭毕敬地弯腰引领着。 沈大人?陈蕊听见周筠的称唿,倒吸一口凉气,乖乖,这才多大就是官身了? 沈槐安耳尖一动,朝陈蕊看去,见她艷羡的目光看他一眼又埋下头,皱眉说道:「这是主事的?」 「对!寡妇嘛。」周筠接话道,给了陈蕊个眼神。 陈蕊开口道:「民妇参见沈大人。」 沈槐安的目光在她身上绕一圈,这人约莫三、四十,鹤华那会应该不过十来岁,当好友怕是不太可能。 抿紧了唇,心中微沉,又不动声色地抬眼在前厅扫了一圈,门口倒是有几个护卫之类的,鹤华要是在…… 她不在这儿。 「带路。」 「好、好,沈大人咱们上四楼。」 醉仙楼的厨子功夫确实不错,不比京中扬名的酒楼差。 沈槐安放下筷子,朝周筠说道:「今日有劳周大人了,一路走来,周大人的赈灾策略本官略有耳闻,干的不错,回宫后定会如实上表皇上。」 周筠展眉一笑,悬着的心落下,恭维道:「沈大人一路奔波也是辛苦,比起沈大人的劳苦,下官这点实在算不得什么。沈大人放心,您就在这扬州城里好好歇歇。」 「嗯。」沈槐安应了一声,他只是来做个样子逛一圈,具体怎么做,做成什么样,关他什么事,好话随便说两句,卖个好罢了。 他出宫前,虽不想承认,可心里总归是有那么点念想的,万一呢,万一能碰着鹤华,哪怕是远远瞧上一眼也是好的。 他都快记不清她的脸了。 抱着这点盼头,他主动要来这巡察的差事,一路颠簸的骨头架子都要散了。 可是……没找到。 每到一个地方,他下意识地就会去寻,茫茫人海、三千生灵,无一是她。 扬州,是最后一站了。 沈槐安吐了一口气,有些疲倦地揉揉眼睛。 「大人?」陈一弯腰有些担忧看着沈槐安,他只觉得大人好像突然垮了下来,一直撑着的一口气散了。 「走吧,本官回房休息了,周大人自便。」 「哎、好。」周筠听见沈槐安声音都低哑了三分,只当他是累狠了,连忙让人带去后院安置。 青山居确实不错,几乎是一个浓缩的行宫了,可惜沈槐安没有心情欣赏,吩咐了沐浴后,他坐在镜前用棉帕擦拭着头髮。 许是泡了个热水澡,他这会脑子空白一片,呆愣愣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手上无意识地重复着动作。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风铃声,他目光缓缓上移。 他身后有扇轩窗,许是为了增添意趣,坠着两个小巧的铃铛锁。风吹过的时候,就会发出一阵脆响。 毫无缘由地让他想到佛堂里的响铃。 他蓦地挡住脸笑出声,有一年他随侍皇帝去拜佛,那个寺庙是皇家寺庙,都说灵的不行。 皇帝要烧经文,让他和另一个太监一起去佛堂前抄写。 那会佛堂前除了他二人,再无他人,等到后半夜,另一个太监忍不住犯困,他便让他先睡,自己不困抄快些,也是来得及的。 原意是想让人欠个人情,可是他抄着抄着,鬼使神差地目光就落到了签筒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听说……这寺庙求姻缘也是很灵的。 他舔了舔唇,看同伴睡得香甜,轻轻将签筒拿过来,学着白天里看到的那样摇了摇。 下籤。 「以若所为,求若所为,犹缘大而鱼也」,说他现在的行为就好像去树上捉鱼一般荒诞无稽。 沈槐安将签文塞回去,捧着签筒恭顺地跪在佛前拜了三拜,将签文举在额头处,片刻后再摇。 下下籤。「衰木逢春少,孤舟遇大风,动身无所託,百事不亨」,时运不佳,行事遭遇坎坷,出门没人牵挂,一生事事不顺心。 沈槐安捧着签文笑了一声,又塞回去,再摇。 姻缘一百签,他把下籤、下下籤求了个遍。 摇到天光微熹的时候,终于有个中平签。 「子规半夜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 不信东风唤不回啊。 第40章 周家 小径无灯,唯有星与月投下的微弱光影,勉强能将眼前的路照亮,绕过转角,陈宅门前几盏灯笼高高挂起,将宅门口照的透亮。 「陈姨!我回来了。」鹤华回到陈宅,推门就见陈蕊焦急地来回踱步。 「我的小姑奶奶呀!」陈蕊一个箭步跨过门槛,拉过鹤华顺手在她身上一拍,急急地问道:「早就听说那群烂糟的散了,城门也开了,见天黑了还没看见你人影,我还打量着你找不着回家的路了!」 「伤着哪儿了没啊?我听人说那天可是见了血的!我就说你别掺和那些事儿,还有那个姓周的,顶个什么用呀,回头还拖累你。」陈蕊一边检查着鹤华的身上有无伤势,一边没好气地剜她一眼。 鹤华笑了笑,不甚在意地说道:「我能有什么事儿啊,他们还能伤着我不成?陈姨你别担心,回来晚了是因为我先顺路将周齐送过去了。」 「那老大一个男人,还用得着你个小丫头去送,没出息的!」陈蕊嫌弃地撇撇嘴,顺口就埋汰道。 本来听说难民闹事,还出了人命,她这颗心就不踏实,鹤华功夫是不错,可万一呢?那些个带刀的守卫不还死了好几个么,好不容易盼到城门开了,只想着亲眼看看好安心,从天亮等到天黑,才回来。 鹤华本来还低着头,乖乖听训,听到陈蕊迁怒到周齐身上,忍不住笑道:「陈姨,你前几天还说人家是谦谦君子,温文尔雅来着。」 陈蕊一噎,骂道:「那……你就说他是不是顶不上用场吧!」 「人家是大夫,术业有专攻。」 「哎———不说他了,你吃饭没啊?给你留的晚膳都凉了,我让人再去热热去。」陈蕊唤来佣人吩咐下去,又碎叨道:「过几天去庙里拜拜,去去晦气,这都什么事儿啊。」 吃完饭,鹤华送走碎碎念的陈蕊,回到自己的房中躺下。 想起昨日看见的那妇人,也真是可怜,一场天灾家破人亡,最后自己唯一的孩子,尚在襁褓中却病死在自己怀里……也不知道朝廷的赈灾银什么时候发给他们,好歹有个落脚的地方,不至于像野狗一般被赶来赶去。 转念一想,天下可怜人多了去了,哪怕是宫里的,大多也身不由己。 比如自家姐姐。 比如……沈槐安。 鹤华不安稳地嘆口气,她行走江湖,遇见了太多事、太多人,他们来来去去,朝不保夕,不知道什么时候见一面,也不知道是不是此生的最后一面。 生离死别于她,亦是常事,聚散离合皆不由她,她也就不强求了。 只是偶尔,不经意间她会有一瞬间的犹豫,如果当初那次她追了出去,或者留了下来,如今的她会在哪里,她和沈槐安的结局会不会跟现在完全不一样。 压下心头的悸动,鹤华将头埋进被子里。 也许是因为那是她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所以现在才偶尔会有感慨吧。 ……… 「哟,今儿怎么起来得这么早?」陈蕊在前厅用餐,远远地瞧见鹤华打着哈欠过来了,侧过头朝下人吩咐道:「去给小姐添副碗筷。」 往日鹤华起床的时间不定,陈蕊一般就自己吃完去店里呆着,等着鹤华醒了再过来。 「嗯……醒了就干脆起了,一会要去找周齐。」鹤华拉出椅子坐下,伸了个懒腰。 「吃。」陈蕊用筷尾将一碟煎豆腐推过去,说道:「你尝尝这个,新来的厨子做的新鲜玩意儿,酸甜口的,过几日就在楼里上了。」 鹤华夹了一块,吸满汤汁的煎豆腐吃起来酸甜可口,外面的酥皮香脆,里面却是软糯的口感。 「怎么样?」 鹤华点点头,称赞道:「好吃!这个好开胃,而且成本也不高,用的都是寻常玩意,销量应该不错。」 「我想着也是,前些给那厨子签契文的还有点心疼,你都不知道!那人张口月例就要七十两!好傢伙,可敢叫啊。」陈蕊啧舌道,普通的厨子一般月例在十两到三十两波动,有名气的名厨才敢往五十两上叫,得亏生意不错,不然这厨子还留不住。 想着陈蕊又夹了一块煎豆腐,豆腐煎炸过后吃起来唇齿生香,让她心里舒服了点,「三娘,你跟我一起过去?」 鹤华摇摇头,说道:「我得去趟周家。」 昨、前天那么一遭,周齐也觉得自己身体素质弱了些,在回来的路上跟她约好,打今儿起她教点强身健体的功夫给他,他把家传的针灸也教教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陈蕊皱眉一瞬,復又展开,狡黠的眼神打量着鹤华,伴着两三声不明所以的笑声。 鹤华让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挑眉问道:「陈姨看什么呢?」 「嘿嘿。」陈蕊左手托着下巴,右手捏着筷子,笑眯眯地说道:「我们家三娘长大啦,瞧瞧这小脸,真俊。」 不知不觉,她们家三娘都成大姑娘了。 陈蕊悠悠一嘆,她还总觉得鹤华是个小孩子,转眼间都快过了谈婚说嫁的年纪了,这事怪她,都没留意着。 周家……凑合。 陈蕊略一沉吟,周齐那小子长得也还行,人品家世都一般,不过倒是勉强和三娘算是般配,主要是孩子喜欢嘛。 就是家里不怎么宽裕,还说祖上是什么御医呢,一家人挤挤巴巴地就在医馆后面住,不过要是成婚了,自己给小两口归置个宅院也不算什么难事。 这厢陈蕊思绪都发散到要是鹤华以后生了孩子,取什么名字好的地步了,突然王管事急匆匆地进来,语气急促地说道:「东家、鹤小姐请早。」 「王伯伯,坐下一起吃点?」鹤华招唿道。 「不了、不了。」王管事摆摆手,朝陈蕊催促道:「东家,周太守已经到店里候着了,等那位贵客起呢。」 「这么早?」陈蕊看了看天色,哼笑一声,「他还真是殷勤啊,也不知道这贵客到底是什么来头。」 说着,陈蕊拿绣帕一抹嘴,便鹤华说道:「你慢慢吃,我就先过去了。」 临出门,陈蕊又退回来叮嘱道:「三娘,你今儿把松萝叫上。出门在外,不带个丫鬟连个跑腿使唤的人都没有……」 陈蕊觉得松萝那孩子规矩、护主,鹤华要是有点什么也能护住她。 陈蕊的声音渐远,鹤华勾勾手,朝立在一旁的松萝问道:「什么贵客啊。」 松萝挠了挠腮边,含煳地说道:「奴婢也不大清楚,只是听说昨儿太守亲自去城门口迎的,应该……是比太守还大的官。」 鹤华瞭然地点点头,吃完饭后就准备去周家。 「不成!」松萝急得快哭了,「陈娘子昨日回来还特地说了,让奴婢务必跟好小姐,您去哪儿,奴婢就得跟到哪儿。」 「你别。」见松萝作势要跪下,鹤华扶住她的手臂撑住她,无奈地说道:「我就是去周家一趟,然后就去楼里了,别的地方我哪儿也不去。」 「那就更不行了!要是让陈娘子知道,您一个人去会面了男子,又去楼里……陈娘子肯定会知道的!」松萝急急出声。 前几日鹤华说要去义诊,又是在城外,顾不上她,所以不带她去,本来陈娘子都同意了,可是谁知居然遭了难。 往日里陈娘子对她们这样的小丫鬟都可好了,从不苛待下人,因着自己没跟去,一连几日发了好大的脾气。 虽然说有些无妄之灾,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意思,可自己总归也有责任,要是她在说不定还能帮着、劝着点,不至于太危险。 再说了,一个还没嫁人的女子独自往男子家里去,像什么样子,之前好歹还有个救济灾民的名头呢,今天算怎么回事。 打定主意,这次无论鹤华说什么她都得去。松萝越发坚定地求道:「小姐———奴婢求您了,您就可怜、可怜奴婢吧,把奴婢带上吧———小姐———」 鹤华揉揉耳朵,被这段连哭带闹的戏码逗笑了,只好应道:「行行行,我带上你还不成么。」 松萝顿时展颜一笑,说道:「奴婢就知道小姐最心善了,肯定捨不得奴婢挨骂。」 「得了吧,陈姨什么时候骂过你们啊。」 因着陈蕊早年间受了不少磋磨,深知女子不易,现在又无儿无女,对于这些买来的年幼丫鬟、小厮都格外宽容,称得上一句慈爱了,若非他们故意犯了大错,轻易是不会责罚他们的。 「那是平日里!要是有关小姐的事情,陈娘子管得都可严了。」松萝嘟了个嘴,小声嘀咕了两句,又说道:「那奴婢去叫车夫」 顿了顿,不放心地反覆叮嘱道:「小姐您别走啊,您千万得等着奴婢啊。」 「行。」鹤华被她缠的没办法,点点头许诺道:「我就在等你,你去吧。」 「好!」松萝提了裙摆,急急忙忙地出去。 第41章 蹲马步 盛夏的扬州城,薄雾瀰漫,四周的景物隐隐绰绰,难以辨认,随着一轮旭日破雾而出,万道霞光倾洒而下。 周家就在济世堂后面,周母体弱这么多年也只有周齐一个孩子,早年间还大病一场,耗费了不少金贵药材才熬过去,加上周家父子二人都是一副菩萨心肠,生活过的并不宽裕。 进到济世堂里,三三两两的病人正在排队抓药,几个学徒忙碌着,周父捧着本医书半躺着在一旁看着,偶尔扫一眼学徒他们,防止他们出错。 「周伯父。」鹤华上前一步,主动开口喊道。 「这不是鹤丫头嘛,这会怎么来啦?」周父将医书倒扣,站起身来,说道:「昨儿我家那小子都跟我说了,那日多亏了你啊,我们还正打算下午你们酒楼不忙的时候,让内人带着他去好好谢谢你们。」 周父虽不知鹤华具体身份,但是眼尖的在鹤华身上看到过好几次宫里的手艺制造出来的东西,他家祖上是御医,御赐的东西不能典当只能自家留用,所以他敢肯定,这姑娘家世肯定不简单,起码不止是一介普通商人的女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周父眯着眼,捻了捻山羊鬍,他倒是没别的心思,就是谁看自家儿女就是块宝,更别提他那儿子才貌品行皆是上乘,放眼扬州城,就是太守的女儿也配的! 鹤华顺口推脱道:「用不着,本来就说好的,也算职责所在。」 周父满意地点点头,笑得像个弥勒佛似的,问道:「那你这会来是?」 「哦,找周齐,昨日和他约好了的。」 「哦———」周父笑容更深了两分,指指后院说道:「那小子大早上地扎马步呢。」 鹤华解释道:「周齐先前跟我说想学点武功,强生健体,我就让他以后早起一个时辰去扎马步。」 「挺好、挺好。」周父点点头,说道:「那快去吧,看看那小子练得怎么样。」 鹤华应道:「好,那周伯父我就先去看看他,失陪了。」 「去吧、去吧。」 鹤华跨进后门,绕过一个迴廊,就看见了院中双腿颤颤,脸也憋的通红,满脸汗珠的周齐。 「你这……」鹤华好笑地一打量,看着也太可怜了。 「练多久给弄成这样?」 周齐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到……半个时辰。」 他从前一直觉得自己身体不错,没病没灾的,这次跟鹤华一起躲藏,同样一段路,她唿吸平稳,他却觉得双脚发软,唿吸不畅,得缓好一会。 所以才让鹤华教教他,没想到今天早上扎个马步又被打击了,鹤华让他蹲一个时辰,他现在蹲了半个时辰不到,还是断断续续地在进行,这下对自己体弱又有了全新的认识。 想着,周齐不服气地咬紧牙关,刚刚松掉的肩膀重新板正了起来。 「算了、算了。」鹤华劝慰道:「慢慢来,循序渐进地来,体质的改变不在一朝一夕,你今天就到这儿吧。」 周齐点点头,松了力道,没成想腿软得不听使唤,一动半边身子一软,就朝侧边倒下去。 第42章 马车 「哎!」鹤华连忙顺手一拉,周齐才摇摇晃晃地站住了。 「多谢、多谢鹤姑娘。」周齐有气无力地道了声谢。 「哼!登徒子!」有声娇俏的声音在小院中格外清晰。 周齐抬眼看去,一个年岁不大还梳着双髻的小丫鬟瞪着他,见他看过来恶狠狠地使了个眼色。 周齐顺着小丫鬟的目光看去,刚刚鹤华扶住他是扶得他的手臂,他下意识地抓住了,这会鹤华的手已经放开了,自己还紧紧地扒着。 顿时他觉得手被火燎了一下似的,羞红了脸,忙开口解释道:「我、这……我不是故意的。」 「不妨事。」鹤华摇了摇头,介绍道:「那是我的丫鬟,叫松萝的。」 鹤华转过头去,就见松萝还是一副兇巴巴的样子,笑道:「松萝,这是周小大夫,周齐。你别那样盯着人家。」 「哦。」松萝泄了气,低头暗自撇撇嘴,还好她跟来了,这些男人一个个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家小姐长得漂亮,她可得多看顾着些。 周齐开口说道:「鹤姑娘,你一会儿可是去『醉仙楼』?」 鹤华说道:「嗯,你是要我带什么东西么?」 「不是、不是。」周齐挠挠头,有些难为情地说道:「要不是你,我可能没这么快的平安回来,我父亲说得好好谢谢你,就备了一些薄礼。」 鹤华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说道:「不用的,咱们一码归一码,本来就是交换的事情,你不用觉得欠了我人情。」 「可是……父亲交代了,一定得好好谢谢你。」 鹤华见推脱不过,只好应下。 「那你等等我,我马上收拾好就出来。」周齐急忙转身回屋收拾。 「嗯,我在马车里等你。」 不多时,周齐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出来,东西用盒子装着又裹了锦布,周齐提着些怀里又抱了一些,走得格外艰难,松萝见状上前一步,从他怀里接过一些。 鹤华听到动静,撩开门帘说道:「要不你上来跟我们一起坐,你东西多。」 「不用、不用」周齐摆摆手,「鹤姑娘方便的话,把东西放车上就行了。」 当初陈蕊本来是长租的马车,见鹤华待了几月也没有离去的意思,自己偷摸吩咐人定制了一辆大的,三人同坐还有余地。 鹤华见他坚持,让松萝把东西搬上来,周齐跟着马车走着。 周齐原想着马车走得不快,自己肯定能跟上,却忘了自己早上蹲了半个时辰的马步,这会双腿直发软。 他刚拒绝了鹤华的好意,碍于面子只好咬牙死撑着。 还没出巷口,周齐就落在了后面。 「周齐,要不你还是上来吧。」鹤华眉头一皱,刚刚周齐歪歪扭扭跟着马车走的样子,真的让人看着就心酸。 「………」周齐不自然地咳了声,应道:「好,多谢鹤姑娘。」 踩着马凳上马车的时候,还差点给鹤华和松萝磕一个,他寻摸了离车门最近的位置坐下,侧过头将头深埋下去。 他简直不敢想这会在鹤姑娘心里自己是个什么形象。 鹤华就见他耳尖通红,侧着身子低垂着头缩在角落里,没忍住笑了一声。 怎么和沈槐安害羞了一样。 「……」 鹤华的笑容僵了一瞬,不再看他,偏过头挑起车帘看着街市热闹的景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可能人就是这样,明明许久未见,却总会在某个不经意间、不合时宜地突然想起过去的人和事。 「鹤、鹤姑娘。」 「嗯?」鹤华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抿了个笑看去。 周齐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说道:「我、那个,我会好好练的。」 「啊?」 周齐深唿吸,蓦地抬头,眸光闪闪地保证道:「我会好好扎马步,好好锻鍊身体。」 鹤华不明白他突然这样郑重的保证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想着有朝一日能超过她? 正想着,松萝出声嘲讽道:「你怎么样,关我们家小姐什么事。」 松萝有些看不上周齐,之前就是因为要陪他去义诊,自己才没能陪着小姐,小姐还差点遇险。 今天一看,自己站都站不稳的傢伙,以后要是当姑爷怎么护得住自家小姐。 周齐让松萝说得尴尬,他倒也没生气,自顾自地埋头愣笑了两声。 鹤华抬眸看去,正好对上周齐重新抬起来的眼睛。 周齐的眼睛是偏丹凤眼,薄薄的双眼皮,瞳色漆黑,像是夜晚里缓缓流动的湖水,干净而澄澈,一眼望得见底的湖面下,流淌着什么少年心事都明明白白地敞开。 鹤华错开打量的目光,他不过是念慕强者罢了,常常听说有女子被救后,或者一同患难以后,就要死要活地非要嫁给那个人,不过是在危险的情况下,误将心慌理解成心动罢了。 「小姐,到地方了。」车夫招唿道。 周齐还没反应过来,鹤华就先下了车。 ……… 第43章 重逢 「沈大人觉得这『醉仙楼』的滋味如何?」周筠讨好地笑笑,又上前亲自倒了一杯酒,说道:「这酒可是他们家的招牌,沈大人您尝尝。」 沈槐安薄唇轻抿,瞥了一眼淡笑道:「既然周大人喜欢,不如一併喝了吧。」 「这?」周筠疑虑地看了一眼沈槐安,从他面上看不出喜恶来,犹豫半晌还是举起来自己喝了个干净。 太监到底是被剜了一刀,有的甚至得在亵裤里面垫个垫子,喝酒利尿,他连喝水都是在渴的不行了的时候,才抿一口,更别提酒了。 除了皇上赐酒,他推脱不掉才喝一杯,这姓周的算什么东西,也敢劝他酒。 沈槐安玩味的勾了勾笑,「周大人好酒量,看来是真喜欢了,干脆全喝了吧。」 周筠咬咬牙,闭眼一口气将一壶酒尽数灌了进去。 香甜酒气萦绕在包厢里,周筠面红脖子粗地懵了一阵,他没明白自己哪里就惹到这太监了,忙不迭地让侍从抬了个箱匣上来。 周筠面上通红,谄媚地上前打开,两人一齐使劲才抬动的三尺长箱匣里,尽数都是奇珍异宝。 「沈大人,这可都是好东西……」周筠有些迷煳,却还强撑着挨个介绍道。 沈槐安不置可否,骨节分明的食指在桌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 闻见酒气越来越浓,他嫌恶地转过头去,推开了窗户,探头透气。 怪道扬州好地方,沈槐安的位置正好将街景一览无余,街道上人山人海,道路旁,鳞次栉比的小摊位上摆满了各色货物,摊主们满脸堆笑地招揽着顾客,路过的人们高声交谈,热闹非凡,比起上京也不差哪儿了。 就连马车都格外大些。 沈槐安正欲收回眼神,余光中陡然扫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心尖哆嗦了一下,那人下了马车背对着他,远远地看不真切,他顾不得旁的几乎是瞬间就探出半个身子去瞧。 那人转过来了。 沈槐安不自觉将唿吸都屏住了,生怕惊扰到了她。 她今日真真好看,只见她一身干净利落的绛红色束口骑装,腰封紧紧贴在劲瘦的腰间,显得长身玉立,英姿勃发。 沈槐安缓缓抬手按住胸口,心跳得很快,那种从缓慢逐渐过度到快速的心跳声,好像在为他宣告,自己天生就要为这个人心动。 一次又一次。 他忽然笑了起来,声音沙哑苍凉,看到她面容的那一刻,脑中似蒙上一层灰的过往,突然点上了颜色,显得鲜活无比。 沈槐安怔怔地望着,他以为自己只是有点想她,一点点罢了……直到现在真正亲眼再看见她,无数过往的记忆,宛若滔滔江水泛滥成灾,从他的灵魂深处奔涌而出,冲击着他那脆弱的血肉之躯,令他感到阵阵心悸,思念排山倒海般压来,这时才惊觉他在那些暗无天日的时光里,已经将这人刻入骨、融于血。 眼前顿时起了雾气。 还没等他平復下心绪,就见鹤华转身后接了一把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子,她笑吟吟地嘴唇动了两下,说了什么。 这是马车门帘再次被掀起来,出来地却是一个男子。 男子?! 沈槐安感觉一阵电流从他脚底窜起来,他近乎坐立不住,手指死死扣着窗框,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 那男子看着病殃殃的,下个马车还磨磨蹭蹭,又和她说了什么,她伸手扶住那男子的手臂。 沈槐安倒吸一口凉气,死死咬住后槽牙,阖了阖眼,忍住酸涩感。 见男子矫揉造作地下个马车还能扑腾到鹤华怀里,他轻笑出声,眼底却漫上了一层悲凉,只是一剎那,便归于了平静,开口的声音清冷,又隐含几分沙哑地朝陈一说道:「你去……查查那个马车是谁家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周筠喝的酒是好酒,后劲足,他又喝的急,这会已经伏在箱匣上神志不清的自顾自地嘀咕着。 陈一倒是清醒,他看见自家大人推窗透气,却突然坐立起来,探出去看,把他吓一跳,还没得他回过神来,自家大人又坐了回来,他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大人……什么马车?」 室内静了片刻,除了周筠偶尔模煳不清的呢喃,只有微微地几声吐息声。 沈槐安面色不变,微微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轻声说道:「楼下门口那辆大的,查清楚是谁家的,里面的人……是什么关系。」 陈一听见吩咐,赶忙从这个气氛压抑的房间里退出去,刚刚他偷瞄了一眼大人的面色,被他苍白的脸色和血红的眼睛吓了一跳,那马车里的不会是他一直在追查的什么杀父仇人之类的吧? 陈一唿吸一滞,自觉发现了真相,连滚带爬地冲下去,带人去查问马车的情况。 ……… 「刚刚多谢鹤姑娘了,多有冒犯,还请见谅。」周齐提着东西,脸红的不行。 都怪自己逞能,想着两个小姑娘下马车都没用凳子,自己用多丢人啊,非得自己下来,结果一只脚刚落地就软了一下,一头栽进鹤华怀里。 他目光不安地四下游离,碰巧对上了松萝瞪着他的眼神,心虚地抬手想摸摸鼻子,却忘了手里正提着东西,盒子的一角直接撞上他的下巴,疼的他一阵撕牙咧嘴。 见证了这一举动的松萝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看他僵硬地朝鹤华挤了个笑容,还嘿嘿地干笑了两声,在心底暗骂道。 蠢死了!还想方设法的占自家小姐的便宜,回头自己一定去陈娘子那里好好告他一状! 「哟,你们俩怎么都来了?」陈蕊有些诧异地问道。 松萝将东西放在桌上,退了出去,鹤华自顾自地坐下,周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说道:「在下这次给鹤姑娘委实添了不少麻烦,家父叮嘱一定得当面来好好拜谢。」 陈蕊微一颌首,闲散道:「你们这也太客气了,用不着的,一会都拿回去,啊。」 「这可不行,不过是一些薄礼罢了,陈姨莫不是嫌弃?」 「哎哟,你看你这孩子说的,陈姨怎么会嫌弃呢,只是觉得你们破费了,没这个必要嘛。」 周齐松了口气,再接再厉地劝道:「不是什么贵重、稀罕玩意儿,陈姨就收着吧。」 几番你来我往,陈蕊只好收下,周齐心满意足地拜别。 「陈姨,你怎么跟他推搡那么久。」鹤华不耐烦这些人情往来,通常她最多两三个回合就结束了,在她眼里要就说要,不要就说不要,哪有什么欲擒故纵,最烦这种口是心非了,也最烦人家反覆规劝。 陈蕊勾了下唇,语气不太正经地说道:「你当他是给我的啊?」 鹤华莫名地看她一眼,反问道:「不然呢?」 陈蕊好笑地轻戳了下她的脑门,说道:「他们一家老小看上你了,想要你做儿媳妇呢。」 「什么东西?」鹤华一惊,这个背后的含义是不是太跳跃了。 陈蕊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他们送礼给我,是因为在他们眼里我是你的长辈,在我这过明路呢。」 要不然说是答谢鹤华的东西,为什么不直接给鹤华,要拐个弯的送到她面前,还是为了让她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但她又不是没见过周齐,再来正式露个面,无非就是想让她当女婿备选相看一二。 第44章 准备启程 「开什么玩笑!」鹤华皱眉瞥到那堆锦布包着的礼品堆,没好气地说道:「一会我就拿回去还给他们。」 陈蕊忙道:「收都收了,直接退回去多不像话。」 「那怎么了?」鹤华嗤笑一声,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这周家挺懂礼数的,追求姑娘之前还知道先让对方长辈过过眼,人家也没明说,对外就说是谢礼,你这么直愣愣地给人退回去,倒成了我们不讲规矩了。」陈蕊怕鹤华不懂这些人情世故,掰碎了一点一点讲给她听,接着说道:「等过两天,我这边再备点东西,让那周大夫来请个平安脉,走的时候给他捎上就成了。不过……」 陈蕊微一停顿,凑近了低声道:「不过这样一来,人家可就知道你对他们儿子没那个意思了,往后你再想来往,可就不太好看了。」 鹤华不虞道:「可是我不想这么早说亲,我和那个周齐也不熟啊。」 「哎哟,我的三娘。」陈蕊抬手掩唇偷笑道:「只是个礼数,没让你直接嫁给他。要我说,你不如与他相看、相看,这周家公子人不错的,整个扬州城都是数一数二的。」 鹤华有些好奇地问道:「那他怎么迟迟没有娶妻?我看他应该有二十出头了吧。」 按习俗男子二十及冠就可成婚,所以普遍男方会提前订下亲事,像周齐这样二十出头还未成婚,也没有亲事在身的男子算是罕见了。 陈蕊啧舌唏嘘道:「他们家……大的毛病没有,就是挑了点,家世好、人品好还得长得好。周齐那孩子也挑,相看过几个都没瞧上。要说单论周齐的条件,其实不失为良人,可是你也知道,他们家有些穷,真疼儿女的谁捨得嫁这么一个穷大夫。」 更何况周家穷不是穷一时,是奔着穷一世去的,以他们父子如出一辙的秉性,怕是这辈子没什么大运道也就这样了,算不上富贵人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鹤华想了想,倒也是,一开始看周齐穿得规整,后来发现他衣服来来回回就这么两三件,得亏是生的好,才显得素雅。 陈蕊偷瞄着鹤华的神情,笑嘻嘻地说道:「不过你不用担心,你陈姨别的不说,银钱绝对不缺,这两年行情好,也没什么大灾,陈姨给你存了不少嫁妆呢,就盼着能看见你成亲生子的那天,到时候我还能给你带带小孩儿。」 鹤华看着陈蕊得意洋洋的样子,心头一软,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大概寻常人家的娘亲,就是这样事事忧心着儿女吧。 小时候她曾经一度羡慕乡野田间那些孩童,因为总有人惦记他们,天冷添衣,吃饭睡觉,都会有个声音絮絮地念叨着。 她没有。 她无论出去多久,无论去哪儿都不会有人来寻,随时回到道观里都是她离开时的样子,甚至不一定有人发现她离开过。 道观是她的家么?她也不知道。 那种不被看见、不被需要的感觉就好像……她并不存在于任何人的人生里。 姐姐在信里形容她是纸鸢,无忧无虑地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就连离开上京一走了之,娘亲不会真的派人去抓她。 可是她更像一朵茫然的云,被风裹挟着,看似逍遥自在地略过藩篱城墙,天高海阔却没有她半分位置,只能一直飘荡着,等着那天突然散开了,变成雨滴了,才能在这番世间让人为她停驻片刻。 她有些无措地扣了扣桌沿,面对这陌生又温暖的情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陈蕊不知道鹤华内心的纠结,只见她低垂地眼眸,神色莫名,以为她是不开心了,便宽慰道:「好了、好了,真不喜欢也没啥,我家三娘这么俊,还怕嫁不出去不成,赶明儿我就还回去。」 鹤华抿紧了唇,「嗯」了一声。还回去也不是因着别的,要是周家诚心谢她,她也就收了,可是这种背后还有别的意思的东西,她总觉得放着也不安生。 ……… 「大人,小的查清楚了。」 没有故意遮掩行踪,平时来往得又多,附近商贩都对鹤华她们有印象,又不是什么秘密,稍微一打听连她们家中几口人都知道了。 沈槐安沉默不语,连眼皮都懒得拾起,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手掌微微握拳,用食指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转动着拇指的扳指。 陈一察觉到沈槐安这时心情应该算得上是极为糟糕,咽了咽口水,不敢继续说。 半晌,他嗤笑了声,唇边的笑更像一柄锋利的弯刀,令人心颤,抬眼,「你说。」 陈一听见动静「扑通」一声,跪拜在地,颤声道:「小的、小的查到那辆马车记在陈家名下,与这『醉仙楼』是一个东家,今日那、那车上三人为陈家养女及其丫鬟,和周家独子。」 沈槐安缓缓道:「周家?周筠他们家?」 陈一从未见过沈槐安这副模样,便是在往日打杀人的时候也没有今日这般可怕,被吓得一阵结巴:「不不不……」 沈槐安微微眯眼,不屑的瞥过去说道:「你慌什么?」 陈一稳了稳心神,说道:「大人恕罪,小的知错。」 「继续。」 「那周家独子名唤周齐,并非是周太守家公子,而是城中一个开医馆家的,他父亲名为周无虞,早些年一家人逃难到扬州,开了个医馆名为『济世堂』,在扬州本地口碑不错,没有作奸犯科的记录,祖上听说是御医。」 「那他与……」沈槐安顿了顿,那日下车两个女子,鹤华总不能去给人当丫鬟了吧?可是也没听她提起过她有个养母啊。 「那他与车上两名女子是何关系?」 陈一心里暗道奇怪,大人打听这个干什么,却没敢多问,如实回答道:「小的打听了一圈,周家独子和陈家养女之间并没有婚约,也没有听说两人有何私情,只是……」 「只是前些日子附近逃难的难民都被安置在城外,周家独子前去义诊,由陈家养女护送,这才有了交集。」 陈家养女护送?那必然是鹤华无疑了,她后来竟是认了个养母么。 沈槐安转动扳指的动作停顿一下,问道:「也就是说他们才相识不久?」 「是。」 沈槐安默默低垂下眼睫,他好像永远停留在距离幸福一步之遥的地方,是他天生比别人迟钝一些么,还是说他不够努力,亦或是这就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慢一步回头、慢一步找到她、慢一步地发现自己早已情根深种。 这些错过的岁月里,在干什么呢。 觉得自己不够好,当初没权没势亦无银白,便总想着位置再高点,权势再大些,金银再多一分。 一晃眼,就这么多日子过去了。 那些日日夜夜,他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打听到鹤华的踪迹,甚至可以借着差事的由头,出宫去寻她。 他不敢。 他脑子里总有一个念头,只要不去做,他就可以永远抱着一个幻想,希冀着有一天,自己能以完全不同的面貌,重新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而她也会一如往常般,温柔地笑着看他。 归根究底,觉得自己配不上好的东西,对于沈槐安来说,是一种心理慰藉,他习惯了永远在失去,永远被贬低,这已经让他对自己这样的生活产生了控制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他潜意识里对于所有的事情都报以最消极的态度,好似无论什么都是「你瞧,最后也就这样,随便吧。」 随便吧、算了吧,无所谓了。 这就是他在那吃人的宫里,日復一日干着脏活、累活的,唯一的,生存法则。 不抱有任何希望,就永远不会失望。 可是她不一样。 须臾,沈槐安抬手轻挥了两下,示意陈一退下,伴着门扉「吱呀」的声音,沈槐安终于撑不住了似的从坐榻上滑下来,毫不顾及形象地趴俯在榻面上。 揉了揉干涩的眼睛。 他就连对痛苦的感知,都是如此的后知后觉。 草色见长,莫误春光。 而他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地与她交汇错过,她奔赴了下一场盛夏,而自己却只敢徘徊在褪色的春日里。 怪得了谁呢。 沈槐安撑着膝盖缓缓站起来,呆愣了一会,有些想不起自己现在应该干什么,半晌他整理了一下刚刚拂乱的衣袖,拉开门,沖门外阶梯下候立着的陈一淡淡说道:「吩咐下去,即日准备启程。」 「是。」陈一见沈槐安有些神色恍惚地走下来,朝院门走去,下意识地便想跟上。 「别跟着我。」 「大人!」陈一不放心道:「您一个人这是要去哪儿?」 去哪儿?沈槐安想了一会,他只是想再去偷偷看她一眼,他的记性不大好,他怕往后再也见不着,自己给忘了。 沈槐安摇摇头,没有言语,垂头缓步离去。 大概是第一次,陈一真正意识到有些人的落寞,不单单是在眼里,乃至他的背影,都被拉长。 无声的孤寂与漫长等待的无奈融在他萧瑟的影子里。 ……… 第45章 取帐本 马车沿路而返,途径大道时,一阵风将车帘微微拨开,暮色四合,扬州城独有的渔家轻歌化在风里,依红偎翠,笔策琴音从巷子口幽幽传开。 陈蕊跟鹤华闲扯着,「你最近可仔细着些,打前儿那个周太守,带了什么大官来咱们这儿。」 鹤华拨弄着陈姨新给她编的花苞流苏穗子,说是扬州城时下新颖的样式因形似花苞得名,随口接话道:「什么大官?」 「不知道嘛。」陈蕊用手肘杵了杵鹤华,胡侃道:「那周太守都叫他『大人』,我瞧着跟你差不多大,长得挺清秀的。」 大人?鹤华挑眉暗自思索到,又跟她差不多,多半是那个世家子家族庇荫封的官身吧。 鹤华兴致缺缺,倒是一旁的松萝「哇」了声,艷羡道:「这么年轻的大人?」 「可说不是呢!」陈蕊见松萝感兴趣,也来劲了,兴奋地八卦着,「那周太守还亲自去扶他,结果人没给面子,我看周太守也没挂脸,家世应该也挺显赫的。」 鹤华贊同地点点头。 「哎。」陈蕊朝鹤华叮嘱道:「三娘,你要是好奇偷摸隔远点看,别让人逮住了,他带着好多侍卫,看着挺唬人的,就住『青山居』里头。」 鹤华失笑道:「我不好奇。」 「奴婢好奇!」松萝连忙说道:「小姐我们去偷偷看一眼吧!」 「哟,松萝这是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吧。」陈蕊意味深长地说了句。 「陈娘子!」松萝脸上红扑扑的有些羞赧,忙解释道:「奴婢是想让小姐多看看,省得让周家那个痴的给骗了去!」 陈蕊笑骂道:「你个鬼丫头!」 顿了顿忽地一拍大腿,忙喊道:「诶———停车、停车!」 鹤华问道:「陈姨,怎么了?」 陈蕊懊恼地回道:「今儿的帐册子忘了带回来了,这……」 她掀开车帘张望着,「这都快到家了,我才想起来,看我这脑子哟。」说着皱眉就起身打算下车。 鹤华先她一步跳下车,对陈蕊说道:「我去吧,我腿脚快。」 「也行,那你不急,慢点跑,我等你回来一块吃饭。」 每月月底覆核帐册,陈蕊都是亲力亲为,倒不是说真要提防着谁,只是这样她心里有数,底下人看她查的细緻也不敢随便煳弄。 放帐册的书房上着锁,钥匙在陈蕊和王管事手里,一人一把,刚忘了问陈蕊拿,好歹王管事还在,取了册子鹤华出门打算走小巷回去,那边更近些。 小巷冷清曲折,两边是长满青苔的普通院墙,有些院落的院墙上还铺陈着绿油油的藤蔓,因着都是些平民住着,缺少规划,院墙高低错落着,甚至有的地方残缺了一块,薄暮的夕阳余晖淡淡地铺陈在这古朴的街巷,倒是有了几分朦胧和诗意。 鹤华在闹市街头察觉有人似乎在跟踪她,起先她还没注意,只当是跟她顺路的,等她绕进小巷,那人脚步一顿也跟着进来。 呵。鹤华放慢了步伐,用舌尖轻顶了下内腮,有些好笑地微微侧头,看着跟踪她的人躲在身后转角处,却将自己的影子暴露无遗。 她作势转过街角,提气奔跑起来。 身后的人勐地一惊,也跟着奔了起来。 鹤华听着他脚步闷沉,还有明显的唿吸声,眉尾一挑,不是练家子? 第46章 尾随 沈槐安独自走到前厅,找了个角落坐下,小二看他面色不善,一时拿不准要不要上前招待。 沈槐安费劲地思索着,他不知道鹤华住哪儿,但是既然她来过这儿,那她肯定是会再来的,自己等着就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至于等多久,他现在这个呆滞的脑子暂时没思考到那里。 好在没叫他久等,就见鹤华步履匆匆地进来,他下意识地起身跟了上去,鹤华绕过前厅,从一个侧门进去了。 「诶———」看守的护卫拦住他,问道:「这儿不能进。」 「……」沈槐安皱着眉盯着护卫。 护卫让他搞的不自在,只是沈槐安仪态、衣着,看着不是寻常人家,他没敢上手推开沈槐安,只是生硬地解释道:「这是后院,闲杂人等止步。」 「我住后院。」沈槐安淡声道。 醉仙楼的几个后院价格高昂,住的起的都是些非富即贵或者有名有才的人,总之不是他能开罪的。 护卫态度好了不少,「门牌呢。」 后院为了防止混入不相干的人,每一个院子都备了几块门牌,自带的僕人都会有一块。 「……」沈槐安不知道有门牌这个东西,平日里都是陈一保管着,他略一停顿,忽悠道:「我没带。」 正纠结着,就见沈槐安突然转身快步离开了。 这一熘烟蹿得真快,护卫惊奇得像截木头般愣愣地戳在那儿。 「看什么呢。」鹤华路过见护卫两眼发直,好奇地顺口问了一句。 护卫挠挠了头,不知从何说起,便打了个马虎眼道:「没啥、没啥。」 鹤华扫他一眼,觉得陈姨招护卫不能只看身形,这高大威武的看着唬人,但是太愣了,感觉防不住贼。 沈槐安一路小跑,缩回刚刚的位置,小二见他这次回来脸色稍霁,松了口气,提着茶壶边倒茶边问道:「客官是等人还是有约了?」 沈槐安接过茶杯打算抿一口,正巧瞥见鹤华出来好似即将转头看向他这边,顿时改为双手举着茶杯,高仰着头不管不顾地一股脑喝下。 眼角看见鹤华出了门,沈槐安一抹嘴,将茶杯塞到小二怀里,利索地起身跟上。 「诶、诶!」小二见沈槐安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店去,恼怒地拉下肩头的抹布随意摸了两下干净的桌面,嗤之以鼻道:「什么人吶,穿金戴银的进来骗茶水喝。」 好在一路人来人往的热闹,沈槐安远远地偷跟着,见鹤华没发现他,面带笑意地跟一个摆摊的老婆婆说笑着什么。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 沈槐安望着鹤华的背影拐进小巷,他悄然尾随上去。 鹤华高束的马尾随着她的走动一下、一下地摇曳着,撩拨着他的心尖,余晖洒落人间,连阳光都格外偏爱她,给她描上一层柔和的光边,他捂了捂「砰砰」直跳的心脏。 多好啊。 要是,自己在她身边该多好啊。 沈槐安揉揉酸涩的眼睛,雾蒙蒙的快看不清她了,再抬眼时眼前人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 他心下一慌,眼前模煳一片,脚步踉跄却不敢停,他拼命地眨着眼,张皇地跌跌撞撞朝着前方奔跑着。 沈槐安怕啊。 他好似又回到那个无能为力的夜晚,阴冷潮湿的宫道里,他怎么追赶都来不及见她最后一面。 沈槐安躬腰扶着院墙,喘着粗气,使劲地咽了口气,不甘心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小巷,正准备提步再追,突然有人从斜后方一脚将他踢到墙上。 他勐地正面撞上院墙,闷哼一声,痛唿还噎在嗓子里,那人又是一脚踩在他的腰上,将他按在墙上动弹不得。 「唔!嘶———」沈槐安被这两脚踹得手掌、膝盖甚至是脸颊侧面都一片火辣辣的疼。 鹤华缩在角落里,因为角度问题,她没看见人脸,听见来人在她藏身的斜前方顿了顿,她以为被发现了,直接闪身出来干净利落地将人按住。 鹤华踩着来人的腰,见他身影高挑,衣服用料都是锦缎,不像个干刀口舔血营生的,便用刀柄戳戳他的脑袋,轻慢地笑道:「念攒子,你个空子扯乎我作甚?(没心眼的,跟踪的外行跟着我干什么来了?)」 沈槐安听不大懂江湖人的话,但是听她语气应该不是什么好话,他现在心里乱作一团,本来想着远远看两眼就回京了,结果被逮着了,逮着就算了,哪有人上来就是两脚,又打又骂的…… 鹤华见人不做声,又缩着脖子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勐地脚下用劲压下去,又厉声问道:「跟着我干什么!」 沈槐安又是一声闷哼,他死死咬住嘴唇,打定主意不出声,哪怕腰仿佛都要让她踩断了似的,一阵闷疼,也是一声不吭。 本就不怎么清晰的脑子,更是迷煳,不合时宜地想着鹤华什么时候对他这么凶过,不对……就没听说过她打骂过人!现在怕不是有了更珍视的人了,就对别人不假辞色。 沈槐安完全忘了自己这副尾随女子后,还默不作声的做派,自顾自怜着,认命似的将脸紧贴着墙壁,咬得嘴里都有了铁锈味也不肯吐一个字。 「行。」鹤华勐地一扯他的头髮,冷笑道:「那我就送你去……」 「啊!」 鹤华有一瞬怔愣,看着自己将尾随的小子扯得一个仰面,露出来的那张脸却是,沈槐安? 沈槐安痛唿一声后,见已经瞒不住了,突然破罐子破摔似的蹲下来,一只手捂住被揪痛的地方,一只手屈肘,头埋进肘弯嚎啕大哭起来。 鹤华听着沈槐安咋唿的哭嚎,她只觉得自己在做一个荒诞无稽的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嗯……」她心虚地揉揉鼻尖,跟着蹲下轻声道:「你让我看看?」 刚刚一个照面,他好像脸被墙磕破了。 「不要!」沈槐安难得的硬气了一把。 他也弄不清这哭是为着什么,总之就是痛快。 偏生鹤华这会有些说不上的心虚,她那几下可都没收着力道。 「你……」 鹤华正欲说些什么,天空兀地一声惊雷炸开,沈槐安哭声一顿,吓得一颤。 「没事。」鹤华安抚地拍拍他的背嵴,这人看着长高了不少,光长个不长肉啊。 见沈槐安哭得狠了,这会还没缓过劲,便帮他顺着气,许久才道:「我不知道是你,我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来尾随我。」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鹤华总结的那个不长眼的东西就是他,他这顿打挨的不冤,刚刚哭了一通,他这脑子清醒了不少。 见他还是不说话,鹤华嘆了口气,怅然道:「你怎么来了。」 沈槐安一动也不敢动,他贪念着她手心的温暖,暖意透过嵴背涌上心头,他低声道:「扬州附近几个县闹了洪灾,需要决堤修缮,安置灾民,皇上派我来巡查赈灾情况。」 鹤华有些惊讶于他的变化,愣愣地附和着,「挺好、挺好的。」 两人就这么并肩蹲在巷口,鹤华目光游离了一阵正准备再找个话题,就被沈槐安截了话头。 「你怎么不拍了?」沈槐安觉察到背上的暖意撤去,不安地偏头小声询问道。 鹤华怔然,回过神来看见沈槐安侧脸处一片红肿,下巴尖处有些破皮了。 她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塞到沈槐安的臂肘处。 沈槐安刚刚情绪激动,手还在发抖,哆哆嗦嗦地掏出来,直愣愣地盯着鹤华。 鹤华见他不动,干脆拿回来,拿出绣帕沾了一点往他脸上抹去,边说着:「这是药油,涂了不留疤。」 沈槐安嘴唇张了张,又无声地合上了,只咽了一口唾沫,轻轻地点了点头,乖乖地任她在脸上涂抹着。 沈槐安听见鹤华轻言细语道:「还有哪儿伤着了?」他动作慢悠悠地将手掌摊开伸到到她面前。 如果沈槐安这会再清醒些,就能听出那柔声下的淡漠与疏离。 鹤华依次给沈槐安涂完药,叮嘱道:「回去别沾水,结痂了也别抠,一直用这个药涂着,等旧痂掉了,底下就不会留疤。」 见沈槐安不言不语,只是乖顺地望着她,一朵红晕渐渐又在他脸上绽开。 鹤华蓦地挪开视线,瞥向一旁,敛了笑冷声道:「你到底来干嘛了。」 沈槐安微微一怔,旋即,嘴角抿出点点笑意,低声道:「来寻你。」 第47章 暴雨 盛夏的雨总是这么猝不及防地倾洒,不过片刻就从绵雨霏霏到滂沱大雨,乌云在这片天中尽情地宣洩着自己的情绪。 二人在街角无人之地,寻到一处避雨的屋檐。 天地已然像是重回混沌时分,空中的河往下落,地上的河横流,暴雨并未带来一丝凉爽,反而更压的沉闷。 隔着朦胧烟雨,沈槐安看着鹤华不甚清晰的脸庞,听着耳畔的暴雨声,他忽然冲动地开口道:「其实这些年我都很想你。」 他垂下睫羽,有些话一旦开口就像是灌满河槽的洪水,突然崩开了堤口,咆哮着、带着势不可挡地奔涌出口,「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我以为我可以忍住,我……我不该耽误你的,我甚至想好了只是瞧你一眼,不露面,然后我就走,可是我忍不住……我太自以为是了。」 「我以为这辈子就那样了,可是每一次、每一次只要看着你,我都恍惚着好像能瞧见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生。我太害怕了……我接受不了那个代价,我没办法也承担不起你的人生,不停地在想着『你要是腻了我怎么办』,又觉得万一害得你虚度几年光阴怎么办,你说的对,我总是在瞎想……所以我什么都不说,因为我也不知道这到底算什么,我还没有彻底的想清楚,你就走了。」 「我后悔了……」 他的悸动还没有给他对抗一切的底气,就把他推到抉择的独木桥上,他隐约知道鹤华这一步一走,也许此生就不会回头,但他依旧不敢阻拦,甚至不敢言语,只能呆愣愣地目送她抽身离去。 是他,不够勇敢,也不够洒脱。 隐隐地悲鸣声被雨冲去,散在天地里,他努力睁大眼想看清鹤华的反应,却总是隔了层雾似的,他甚至不知道鹤华有没有听见。 雨势渐歇,除了树梢屋檐偶尔滴落的几点雨珠发出轻微的声响,静得让人心慌。 沈槐安睫毛微颤,忽然很想哭,他轻轻揉了揉鼻尖,将那股酸涩咽下去。 好像只要在鹤华面前,他就格外容易哭些。 真的好喜欢她,只要在她身边,没由来地就能感到依赖和安心。 为什么他只能看着她的背影? 凭什么陪着她的人不能是他? 鹤华低垂着头,看不清她的神色,沈槐安几乎贪婪地想将她的脸深深地刻在脑海里。 他本应该祝福她,那个大夫也好,未来会出现的什么王孙公子也罢,只要她幸福就好……可一想到那张被他深藏在心间的脸,上面的笑容为了别人,他就有些喘不过来,嫉妒、遗憾、愤恨像洪水一样覆过他的头顶,几乎是立刻将他溺毙在一缸酸水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她就清冽冽地站在那儿,明明是不沾凡尘的模样,却偏偏是他的全部慾念。 他边伸手想去够鹤华的衣角,边故作轻松的说道:「我这些年做得还不错,升了司礼监的秉笔,也攒了不少银子……我还有个自己的院子,寻了天竺葵的花种,种满了一整个院子,你都不知道吧,那个花除了红色的还有别的颜色,我记得你喜欢艷色,肯定会喜欢的……」 鹤华抬眼,看向沈槐安,唇线渐渐拉直,将手抱在胸前,生冷地说道:「我没兴趣。」 沈槐安抓了个空,他微凸的喉结上下滑动,哑着嗓子道:「嗯……那我、我……」 沈槐安的日常乏善可陈,他每日都在忙,忙着钻营,只有忙起来、斗起来,他才会觉得自己活着的,脑子里才不会有别的东西,累狠了才能睡个囫囵觉。 时间在他这里仿佛按下了暂停,截取了一段最无聊的片段,然后重复播放。 但是他现在迫切地想要鹤华说些什么,只好反过来问道:「那你呢?你这些年怎么样?」 第48章 认错 鹤华语气悠悠开口道:「我怎么样,不关你的事吧?」 沈槐安无措地怔愣住了,鹤华这样冷漠生硬的语气,轻飘飘地一瞥,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他唇瓣开合几下,那点子勇气好像跟着雨珠坠落了,他晦滞的目光落在鹤华脸上注视着,好一会儿才生涩地开口道。 「我现在比以前好了……」 鹤华挑眉道:「好在哪儿?」 他舔舔干涩的嘴角,瓮声道:「司礼监的秉笔还是挺有……」 「挺有权势?钱?所以你觉得当初我们分开是因为我嫌弃你没钱没权?这些年从不联繫我,也是觉得自己不够有钱有权?」 沈槐安连忙反驳道:「不、不是!」 鹤华嗤笑一声,「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宫里头还有个姐姐。」 她给姐姐的信都是过了明路的,甚至不用怎么打听就能知道她的地址,出不来宫连信也送不出来么? 「你……我……」沈槐安吓得语无伦次,急于否认,却发觉事实就是如此。 「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槐安缓缓低下头。 鹤华见状黯然而轻嘲地一笑,眉梢微挑,轻蔑道:「你一点都没变。」 沈槐安人生行至一半,唯余半生苦难。 只有在鹤华这里将将有了作为一个人的资格。 可以放肆哭闹,可以叫不甘,可以去怨恨,可以喊委屈。 可以不用在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连疼了、痛了都来不及喘息,又去面临新一天的折磨。 沈槐安感到泪水又漫出了眼眶,顺着他的脸坠到泥土里,一道道泪痕将他撕开,露出最不堪的内里。 他怎么又哭了。 沈槐安麻木的脑子转动起来,在鹤华面前掉的眼泪,几乎是他半辈子全部的泪水。 在宫里再苦再难,哪怕受了委屈、挨了诬陷,被打被骂,他都没有哭过,哭没有用的,不会有人因为他的几滴泪水就行个什么方便,宫女还可能让人怜惜,像他这样的阉人还哭哭啼啼的,可太噁心了。 所以他向来都是忍着。 鹤华看他稍稍弯腰,死死咬着唇,只敢发出幼兽般的呜鸣,顶着半边红肿的脸,头髮也散乱着,目光涣散地怔怔流泪,一时间有些心软。 她的唇角小幅度地扯了下,缓慢地说道:「你现在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抬眼,嵌在脸上的漂亮猫眼映出鹤华的身影,沈槐安想笑但最终没能笑出来。 鹤华在为他的眼泪而让步。 她难道不算他一直以来所奉行的生存法则最好反驳么。 她的存在本来就是一种意外。 是老天爷唯一一次怜他,给予他的救赎,是他晦暗生活里仅剩的光亮。 他不能放手,他得抓紧了。 沈槐安上前一步,暴雨沖刷过的地面泥泞不堪,他每走一步都格外沉重。 仿佛受到某种命运的指引,他身体深处涌出一阵向死而生的孤勇。 用尽全身力气,才堪堪走到鹤华面前。 沈槐安虚揽住鹤华的腰身,如同从前那样,微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埋进鹤华怀里。 命运对他的不公和戏弄带来的麻木,多年来漂泊无依和孤身一人的冰冷,仿佛所有不幸在这一刻都离他远去了,他像终于归家的旅人,依恋而又满足缩进她温暖的怀里。 见她没有推开,沈槐安勐地收紧双臂,他不敢看鹤华的神情,只觉得自己彻底陷入了这奇异的梦里。 乌云渐渐散去,月亮渐渐升起,透过云层缝隙酒下,照亮了湿润的大地,万物熠熠生辉。 鹤华原本毫无表情的面孔上,被晚风一吹,露出纠结的神色。 对于拥抱,她并不反感,甚至有些喜欢。 她喜欢这种身体的温度,很舒服,就像春日正午午后,漫长的冬季总算过去,等来了久违的天晴,搬出许久未用过的摇椅,躺在槐树下,听着风声偶有传来的「沙沙声」,悠哉悠哉地读着话本,温暖的阳光并不灼眼,而且像羽毛般轻柔地铺洒在她的身上。 可是长这么大,从未有人这么抱过她,在她记忆里,哪怕自己小时候,师父也没有抱过她,一次也没有,更别提其他人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除了沈槐安。 只有沈槐安。 沈槐安闭上眼睛,连唿吸都放缓了,像捧着一朵云,珍重、克制,却又情不自禁。 他很想用力地将自己揉进鹤华的骨血里,却又不敢太用力,怕云会散开,拢不住,从此以后他只能做那地上的蝼蚁,再也寻不见她的行踪。 耳边是鹤华逐渐加快的心跳声,沈槐安心头一颤,他有一瞬的屏息,像是终于得到了许可,埋首在鹤华的颈窝里无声落泪,与她交颈相拥,死死地缠住她,依偎着她、紧贴着她,直到天终地灭之时,自己能彻底融入进她的血肉里,再也分不开。 鹤华被他哭湿了衣襟,有些无奈道:「你别哭了……」 「我想你。」沈槐安闷闷的声音,带着低沉的哽咽,在她耳畔响起。 「……」 「我知道错了,我以后有什么都跟你说……我再也不瞒你了。」沈槐安偷偷抬眼,却看见鹤华侧过头,低垂眼帘看着地上。 「……」 听着鹤华的心跳声,沈槐安便也不在乎鹤华有没有说话、看不看他,用脸颊轻轻蹭蹭她,像只小猫撒娇般软乎道:「我乖乖的,好不好?」 这种静谧气息下,鹤华仿佛能听到自己、或是对方胸口的怦然心跳之声。 她蓦然抬眸,正对上沈槐安望过来的眼眼睛,他抬眼凝注着她,如夜般幽深的眼底竟变得清澈透亮起来,仿佛眸中笼罩的阴霾在一时之间被尽数挥散开去。 那双眼眸纯净如清泉,里面的依赖一览无余,一双眸子转动间光华万丈,璀璨如光。 很漂亮的一双眼睛,宛若星辰。 半晌,她移开视线,低声道:「你觉不觉得晚了?」 沈槐安勐地蜷缩起手指,故作镇定地回道:「不晚。」 鹤华哼笑道:「那万一我有喜欢的人了呢?你还要强抢民女不成?」 「我不在乎,只要你偶尔……看看我?你看看我就好了。」沈槐安蹙眉紧盯着她,见她瞥过来一眼,眉间一松,顿时语气轻快道:「你喜欢……那个叫周齐的大夫么?」 鹤华挑眉,眯眼不悦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来的?派人调查跟踪我?」 沈槐安摇头道:「前几日,我看见他跟你一个马车下来的,我就让人去问了问。」 顿了顿他轻轻皱眉道:「这不算派人调查跟踪你吧?」 马车?鹤华问道:「你是住『醉仙楼』的『青山居』里的那位?」 沈槐安乖顺地点点头。 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鹤华将他拉出来,带着些郑重地告诉他,「晚了。」 「是……」 鹤华打断道:「无关别人,我没有喜欢的人,你也不算。」 ……… 第49章 争执 「回来啦?」陈蕊打了声招唿,接过帐册子,絮叨道:「我还想着找人去接你,真是六月的天儿,小孩儿的脸,说变就变,走的时候还红日高悬呢,转头就下起了暴雨……没被淋着吧?」 鹤华心不在焉地回道:「没有。」 说罢,拉了个椅子坐下,拨弄着刀柄上的穗子,听见陈蕊招唿下人上菜,她陡然想起来陈蕊说等她回来一起吃饭的约定。 鹤华有些愧疚地说道:「对不住陈姨,我耽搁久了,下次要是晚了你自己先吃,不用特地等我的。」 陈蕊不在意地摆摆手说道:「那怎么行,一家人不吃两锅饭,再说了我一个人吃饭也没滋没味的。」 瞥眼瞧见鹤华摆弄着穗子,她轻笑道:「回头用不了多久,你又得玩断喽。」 「嗯?」鹤华一愣,顺着陈蕊的目光看去,连忙松开,讨饶地说道:「这不是还有你嘛,陈姨你手巧,做的穗子都可好看了,整个扬州城都独一份的。」 陈蕊「呸」地一声笑骂道:「你个油嘴滑舌的,看你离了我怎么办!」 鹤华盯着花苞流苏穗子,陡然想起这个好像在哪儿见过……一时间想不起来,鹤华正打算放弃就听见陈蕊问道。 「三娘,那个……你觉得王管事这个人怎么样?」 电光火石间鹤华想起来了,就是在王管事房中,今儿去找他拿钥匙的时候,无意瞥见的。 她憋着笑夸道:「王管事啊?人挺好的啊,能干又忠厚,称职得很。」 陈蕊没听见想听的内容,接着追问道:「人,我是指他这个人,你觉得怎么样?」 鹤华眨巴、眨巴眼睛,接道:「就那样啊。」 「什么叫就那样啊!」,陈蕊咬咬牙,暗示道:「就是你觉得,他……比如能不能靠得住之类的。」 鹤华没忍住笑出声来,揶揄道:「那就得问陈姨您啦,我个旁观者怎么知道。」 陈蕊一惊,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道:「你都知道啦?!」 「刚猜到的,现在是知道了。」 陈蕊结结巴巴地问道:「他、你,你怎么猜到的?」她觉得自己瞒的挺好的呀。 「喏。」鹤华举起刀柄,花苞流苏穗子在陈蕊面前招摇地晃了晃。 失策。 陈蕊懊恼地一拍手,她本身就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这些年当家做主,管理着偌大的酒楼,更是练就了一副直爽豪迈、不输男儿的个性。 如今被这一打趣,难得地忸怩道:「你也知道王管家他早年的事,他的髮妻去世有些年头了……这些年,你又不在,虽说现在朝廷准许立女户,经商做生意也多了条活路,但总归不是那么顺当的。地痞流氓、泼皮无赖,盯着我独身一人,打量着我好欺负,轮番来寻衅滋事,很多时候衙门管不了也不想管,只能靠我们自己想办法解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鹤华筷子一顿,听着陈蕊娓娓道来这些年的不容易,末了嘆息道:「要是没有一个男人帮衬着,怕是『醉仙楼』开不成如今这样。」 鹤华往嘴里塞了一口饭菜,细嚼慢咽后问道:「那你喜欢他么?」 陈蕊怔愣,旋即又笑开说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都这把年纪了,搭伙过日子罢了。」 「更何况大多数的喜欢只在当时当刻,说出口的未必能做得到,『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吶,三娘,你得看他如何做才是。」 鹤华垂眸问道:「那王管事对你好么?」 「还……凑合?」她要求不高,人生这条路太长,无非是想要有个知冷知热的同路人。 鹤华笑出声,「前几日我还见你们争得面红耳赤。」 陈蕊回忆片刻,想起来了,那日鹤华来的时候正巧撞见她与王管事争论一个帮厨的去留。 那个帮厨已经培养了好几年了,再过个小两年,就能顶上他师傅的缺,当新的掌勺厨师。 就在这档口,她对帐发现这人吃回扣,他总固定一个商人处购买,同样的菜,同样的品质,报帐却比别人高出些许。 出了这样的事,报官的话他除了补上差价以外,还得被拉去打板子、做苦役,而她不报官以是念及旧情了,只让他按照行当的规矩,学艺的厨子被逐,得自行砍去右手,免得外传。 这样有人品问题的人,她不会再用。 可王管事觉得她没必要把帮厨赶走,让他留下,以工代赊岂不是更好,让他签个卖身契就行了。 为着这,两人吵了一架。 陈蕊笑笑,「意见不同发生争执了嘛,很正常。」 鹤华不解道:「争执很正常?」 「对啊。」,陈蕊看她一眼,好笑道:「当初我们怎么来扬州的,又是怎么立足的,你忘啦?」 鹤华理所当然道:「所以他们死了啊。」 陈蕊一惊,她好像发现鹤华有什么误解,连忙道:「除、除了你死我活呢?」 「还有老死不相往来。」 「……」 陈蕊神色复杂,一时怔怔无言,良久她才出声道:「这……这都是谁给你说的?」 「没人说,可是我看大家都是这样的。」 陈蕊大概能猜到鹤华的生活,如今才明白她往常窥见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一个孩子出生在世上,别人怎么教,她就长成什么样,可是当这个孩子没有一个长辈引领的时候,她只能近乎野蛮地学习着身边人的一举一动。 她生在一个非打即杀的世界里,看到如此,便觉得理应如此。 带着天真的残忍,活到了今日。 虽说不应该,可她忍不住在心里咒骂起鹤华那对不称职的父母,顺带上了她那不靠谱的师父。 陈蕊悠悠一嘆,说道:「不是这样的,三娘。」 「你不一定要认同别人的观点,别人也不一定遵照你的行为办事,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不代表你们就不能是朋友,分歧出现了,在不涉及原则的情况下,能说通就说,说不通……也没什么啊。」 「很多时候,立场不一样,两个人的观点自然不一样,但只要心向着彼此总归会好的。你不能完完全全的改变一个人,你得去学着接受,接受每个人的不同,包容他们的各自的小缺点。」 第50章 沐浴 星光璀璨,月亮静静地照亮着地上的人,雨后的街巷透着一股雨后泥土的芬芳,沈槐安驻足深吸了一口气,吐出一口浊气,久违地感受到了月夜的清朗。 他好久、好久都没见过这样好的月色了。 他挠挠头,有些自责自己别扭那么久,害得两人白白错过这么些时光,要是再早点,说不定已经和好如初了呢。 但一想到,鹤华与他说「晚了」,却不是「断了」之类的话,他又有点该庆幸贼老天有时候还是会对他网开一面的,起码,她也没有喜欢上别人。 她依旧会对他心软。 亦或是今夜月色正好,他不知哪里升起一股勇气,笃信自己和鹤华的缘分不至于此。 空无一人的街道,沈槐安缓步走着,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转到哪里来了,只管悠哉游哉地走着,难得有个散步的闲心。 当朝并没有宵禁制度,只是天黑的早了,路上少行人,加之刚刚一场暴雨,这才一人也未瞧见。 蓦地,他顿住脚步,往墙角阴影处藏了身影。 不远处「笃笃」行来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从马车上下来三个人,远远瞧着身影像是两女一男,三人鬼鬼祟祟地下车快步跑到一户人家的侧门口,敲了敲门,像是特地等着似的,里面立刻开了门,放他们三人进去,待人进去后,关门的男子还探出头左右看了看,像是在观察有没有人瞧见。 大半夜的开侧门接人,多半有些说头。 沈槐安不欲掺和其中,静待马车消失在黑夜里后,才跨步出来,路过的时候扫一眼,院墙不长,不是什么大户人家。 顺着巷口拐出来,终于回到青石板铺就的主路,因着今日心情不错,一路走走瞧瞧,绕到正门处,见刚刚那户人家正门居然是个商铺,好奇地抬头去看匾额。 济世堂?这名儿怎么这么耳熟? 沈槐安皱眉暗自思索着,还没等他想起个所以然来,就碰上了一队巡查的守卫,领头的守卫看见他,连忙带队行至他面前,低头抱拳问道:「可是沈大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沈槐安微一颔首。 领头的守卫抬头想说些什么,离近了就着灯笼的微光,才看清沈槐安此时有些狼狈的模样,惊慌地说道:「沈大人……您这可是遇到了贼人?」 本来他今日休沐,下着暴雨不方便出门,干脆早早地吃了饭,收拾好了准备上床睡觉,结果就听见自家院门被敲得「砰砰」作响,火急火燎地急召他们去寻什么大人。 出来没过几个街巷,就见一个黑影慢慢走着,近了一看,这位沈大人发冠歪斜,衣襟凌乱,脸上还有破皮的地方,像是被人揍了一顿,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沈槐安低头打量了下自己,笑道:「无事,本官……摔了一跤。」 听见沈槐安这么说,领头的守卫暗自松了口气,虽好奇这人摔了一跤,还这么高兴的,但是总归没有横生枝节就是好事,要是这什么大人在这地界被人绑了、打了,起码得惩治几个兄弟,说他们玩忽职守,说不得还得连累到自己。 守卫赶紧接道:「无事就好,无事就好……沈大人,小的护送您回去?」 沈槐安跟着守卫慢悠悠地走,守卫也不敢催他,只管带路,不一会就回到了「青山居」。 陈一正急得团团转,见沈槐安这副样子,心下一慌,惊骇道:「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沈槐安笑道,又重复了一遍:「无事。」 陈一看了眼,又问道:「大人,可要小的去唤大夫过来?」 大夫?对啊,那济世堂是周家的,周齐半夜私会女子啊…… 沈槐安玩味地笑了声,说道:「不用,去备水,我要沐浴。」 陈一摸不着头脑,但见沈槐安眉眼舒展,不像有烦心事的样子,顺从地退下,吩咐人安置沐浴的东西,暗自想着应该是不方便说的好事。 沈槐安坐进浴桶里,热水漫过他的胸腹,随着他的动作微微荡漾着。 后腰被鹤华踩过的地方传来闷疼,应该是青紫了,不是什么大事,随手揉了揉就不在意了。 被温暖包围的感觉令他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嘆,他闭着眼沉了下去,想彻底没入水中。 被水淹没的时候,总让他感觉像被鹤华完全抱住的时刻。 水刚没过鼻腔,勐地一股力道扯着他的头皮将他拉了起来。 「啊———」 候在门口的陈一隐约听见动静,不放心地扬声道:「大人可还好?」 沈槐安沐浴的时候不喜欢有人伺候,连陈一都只能守在门外。 沈槐安被猝不及防地拉起来受了惊,呛了些水,边咳嗽边急忙抬眼看向来人。 「你!咳咳、咳……」 见来人是鹤华,他一愣,放松了些,弯腰撑着木桶闷咳了一阵。 「大人?大人!」 陈一没听见沈槐安回声,担心地敲了敲门,更大声地询问道:「大人可是无事?」 「无、无事!咳、咳咳……你别进来!咳咳。」 陈一皱皱眉,朗声道:「是。小的就在门外,大人有事吩咐小的就是。」 使了个眼色,刚刚悄声进院的侍卫又无声地退了出去。 鹤华见他咳得厉害,去倒了一杯茶递给他,沈槐安接过小口抿着。 「你……」沈槐安可算是顺过气了,正想开口,就见鹤华挑着眉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刚刚咳嗽的厉害,这会他脸上还晕着红,沐浴的热水升着雾气,水汽挂在他的眉梢眼尾,像是莹莹泪珠坠在猫眼上,显得无辜又可怜极了。 娇艷欲滴。 鹤华脑中兀地闪过这个词,不受控制地视线,放肆地顺着他修长的脖颈往下看去。 他身着亵衣,浸湿了水变成半透明且又浅薄的一层,这会他站着,薄薄的一层像雾气般笼罩在他身上,完完全全勾勒出底下的轮廓,偏生又隔着薄雾看不透彻。 沈槐安受不了鹤华这样直勾勾的眼神,忍不住地陷了进去,风顺着敞开的窗户吹醒了他,他勐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愣愣地低头往自己身上看去。 「出去!」沈槐安一下子缩进桶里,溅起水花,嗓音尖利又慌张地叫喊道:「你!你快出去!」 胳膊用力一扬,一捧水直奔鹤华头面,鹤华偏头躲过去大半,坠落的水滴打湿她半个肩膀。 沈槐安面色通红地抱着胳膊,在浴桶里缩作一团,身子打着细颤。 这都什么人啊,沈槐安眼眶带了些红。 「你……你刚刚都看见什么了?」沈槐安抖着嗓子,尾音还带了些哭腔。 「什么什么?」鹤华莫名其妙道。 「就是!」沈槐安咬住唇,他想质问她有没有看见他最不堪的地方。 有没有看清自己腌臜的身子。 倒不是别的,一剎那的时间,他混乱的脑子里闪过很多东西,但他最清晰的是担心这副残破的身子,把好不容易缓和一点的心上人给吓跑了。 「就是……」沈槐安不太想言说,但又怕自己这样支支吾吾,惹得鹤华不喜。 「不想说就别说。」鹤华淡淡道。 「不是!就是我……」沈槐安听见鹤华的声音,急忙出声解释道。 鹤华揉了揉沈槐安的头顶,柔声道:「不想说,就别说了。」 沈槐安急促的唿吸逐渐平缓下来,慌乱的心被鹤华两下抚平,他忽然有种蹭蹭她手心的冲动,还没来得及实施,那手就从他头顶收了回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沈槐安可惜地扫了一眼鹤华的手,缩了缩脖子,小声地抱怨道:「你又扯我头髮,我都还没生气呢,你怎么……看着不大高兴。」 说着,他偷瞄着鹤华的神情。 「我有没有跟你说,伤口不要沾水。」 沈槐安蓦地睁圆了眼睛,遭了,他给忘了。 还没等他想好措辞,鹤华又道:「而且,我刚刚是以为你晕过去了,我看你闭着眼就沉下去。」 知道鹤华是因为担心他误会了,沈槐安那点惶恐不安没出息地散了,他嘴唇嗫嚅半晌,干巴巴地说道:「不是,我没事。你先出去,我……我这就出来,我要穿衣服。」 水声落地的声音之后,窸窸窣窣的擦身穿衣声,从里间断断续续地传来,鹤华一抬眼,朦胧的影子在蜡烛的照耀下,透过屏风清晰地印在她眼里,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笨蛋。 鹤华忍着笑摇摇头,背过去身去。 沈槐安怕她久等,扒下湿衣三两下擦干了身子,待擦到那处时,擦拭的动作一顿,将布巾死死地捏住。 片刻后,认命地虚虚擦过。 有些事不是不去看、不去想,它就不存在的,它是被打入骨血的烙印,永远会在不经意间就突然爆发出剧烈的刺痛。 穿上了里衣,系上一件外袍,烛火中,铜镜里影影绰绰倒影出一个人来。 她还会喜欢这副皮囊么? 沈槐安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从屏风后绕了出去,见鹤华背对着他站着,他清咳一声,嗓子有些干涩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本来想给你送药的,但是……」鹤华淡笑道:「好像是我多此一举了。」 跟陈蕊吃过晚膳后,鹤华回到房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并未把药给他,想着横竖也不远,干脆起身送了过来。 醉仙楼后院的守卫部署她一清二楚,沈槐安带的侍卫也被她轻而易举地躲过去,直径找到「青山居」,想从卧房的窗户找他。 刚推了个缝,就看见沈槐安脱了衣服打算沐浴,她虽算不上正人君子,可也没有偷窥别人洗澡的癖好,本来打算等他洗完、穿好衣服再叫他,没想到他突然闭着眼睛顺着浴桶滑了下去。 顾不得那么多,她直接从窗户翻进来,一下子拽住他的头髮把人拉起来,没办法,那会沈槐安只有头髮还搭在外面。 想着,鹤华问道:「你刚刚怎么了?」别是这人让她踹出个好歹来了。 沈槐安逼着自己忍住羞赧开口,底气不足地小声讪讪道:「我……我就,舒服么。」 「什么?」鹤华就在沈槐安面前,可沈槐安声音跟蚊子似的,牙缝里掉出几个字,嘴皮像是都没开合,实在听不清他嘀咕了些什么。 鹤华一直觉得做人要坦诚,有什么直说就是了,又不是见不得人的心思。 可对于沈槐安,他不敢说的偏偏就是那些不可言语的情思。 鹤华想着陈姨的话,嘆了一口气,刚想说算了、不问了,就听见沈槐安懦懦开口: 「埋在热水里的感觉,就像现在这样……」 沈槐安蓦地主动上前一步,轻轻将自己的脑袋搭在鹤华的肩上,将自己一整个笼进鹤华的怀抱中。 不一样……沈槐安低垂着眼帘,温软的身躯给予他的热度是由内而外的,从心底发出的满足和喜悦。 他嗓音轻柔地说道:「很舒服。」 鹤华一僵,睁大了眼睛,任由他抱着,没想到他这般举动,在她的记忆里,沈槐安似乎从没有过主动的时候,这短短一天,他凑上来几次了。 她抬手想推开他,手刚搭上他的肩膀,就感到手下的身躯其实一直在轻轻地颤抖着,她几乎不用什么力气,就能把他推开。 他在害怕。 鹤华将手垂下,不自在地质问道:「我让你抱了么?」 沈槐安本以为会被推开,她的手明明都搭在他的肩上了,劫后余生般笑了笑,不自觉地带了些安心的撒娇,「我错了,回来的时候迷路了,我就走回来的,一身的汗就想着洗洗……我后腰有些疼。」 鹤华后退一步,沈槐安本来就没有抱紧,一下子搂了个空,他暗自皱眉,想着早知道不说了。 「给。」 沈槐安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瓷瓶。 「接着啊,还指望我给你涂不成?」鹤华没好气地塞给他。 她给涂?沈槐安眼眸一转,再抬头时颦蹙眉间,可怜兮兮地说道:「后腰那块,我够不着。」 鹤华挑眉:「你门口那个,让他弄。」 「不方便,让人看见了难免多心。」沈槐安幽幽嘆口气,扫鹤华一眼,见她没有不悦,又换了副面孔,故作坚强道:「也无事,我能忍住,左右不过疼个两三日罢了。」 「那……我给你弄吧?」鹤华有些愧疚,毕竟是她踹的,她心里有数,沈槐安一向体弱,这会说的轻松,指不定私底下得多疼。 「这不好吧?会不会难为你了。」 「……你要不要涂?」 「要!」 第51章 上药 「你去床上趴着吧。」 「啊?」沈槐安身子一颤,呆愣一瞬,突然脸上肉眼可见的爆红起来,头上都要蒸腾起热气似的,「我、不是、啊?」 他原以为就是像之前那样,两个人凑近了,面对着面坐着涂药罢了,怎么就扯到床榻上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鹤华不明所以地催促道:「啊什么啊,你不是后腰疼么?不去床上趴着你还想在哪儿趴着?桌子上?」 沈槐安整个人红的没法看,比起桌子,他宁愿选择去床上趴着,要是在桌子……那他得趴成什么样啊…… 沈槐安红透的耳尖轻颤,垂着眉眼,用眼角瞥了一眼收拾得干净的床榻。 他咬咬牙,头也不抬,带着一副壮士割腕地气势朝着床榻走去,刚踏上床边的脚榻,腿就跟不听使唤似的,一下子没了力气,俯面着摔倒下去,胳膊肘支在床上趴着。 鹤华立在原地,蹙眉看他哆哆嗦嗦地走向床榻,眨眼的功夫就摔了,得亏是软榻,底下铺得又厚实,沈槐安整个身子弹了弹,就那么僵直着不动弹了。 鹤华缓步走过去,用脚尖轻踢了下他还垂在床外的腿,说道:「要不你还是横过来?」 沈槐安陡然卸了力气,支着的手肘放下,把整张脸埋在被子里,僵硬地挪动着位置。 他没脸见人了。 「你不脱外袍?」鹤华提醒道。 沈槐安脸上的热度就没退下去过,闻言,他勐地一撑跪坐起来,快速地脱下外袍,泄愤般团做一团,往外一撇。 鹤华还没看见他的神色,他就又埋了回去,像条搁浅的鱼,偶尔动一动脚踝。 鹤华走过去,站在床边垂眸看着,沈槐安头髮半挽着,打湿的发尾粘在他的后背上,润了水的黑髮像一条条光滑柔顺的黑绸,丝丝缕缕地缠绕着他。 黑髮下,若隐若现的腰身纤细,跟她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不似女子般柔,亦不似男子般硬,若要做比喻的话,大抵是风中的藤蔓那样,带着一股韧劲儿。 透过亵衣还能看见他腰上的两个浅浅的腰窝,随着他的唿吸一起一伏。 沈槐安喘不过气的朝里侧偏过头,急促地轻喘着,他手指忍不住捻在一块儿,浑身上下都开始发烫。 他小口喘息着腻腻乎乎的空气,屏住唿吸轻声道:「你不是要涂药嘛?」 鹤华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你把后腰那块儿露出来。」 空气很安静,时间仿佛都停滞了,暧昧旖旎的氛围下,沈槐安反过手来,颤颤巍巍用手指,矜持地捲起里衣的下摆,只露出一截雪一样的肌肤。 还好,还好不是正面。迷迷煳煳中他庆幸地想着,只要那处被挡着,他就安心不少。 鹤华微怔,蓦地道:「抱歉。」 沈槐安的肌肤常年不见阳光,他本身又是个肤白的,露出来的那截腰背上,一片青紫异常突兀、渗人。 沈槐安转过头来,拥着枕头,轻轻地笑开,「看着很严重么?我不是很疼。」 顿了顿,找补道:「一点点闷疼。」 才出浴的身子淋上了些冰冷的药油,他一颤,忍不住地「嘶」了声。 鹤华没说话。 两只手相互搓了搓,用掌心的温度,用了点力气缓缓推开。 沈槐安侧头趴着,忍不住地用眼睛去偷偷记录着她的动作。 他没觉得多疼,反而是心里甜滋滋的。 鹤华真好,他怎么就那么倔呢,早点把话说开不就好了,面子有什么用的,若是这次没寻着她…… 鼻头又是一阵酸涩,他轻轻吸了吸鼻子。 「疼?」鹤华动作一顿。 「不疼。」沈槐安含煳地回道。 他只觉得腰上酸软,整个人就跟要化了似的。 鹤华搓揉完,给他吹了吹,见他又是一颤,边用手扇着风,边解释道:「吹干了药油才不会弄脏被子。」 沈槐安想蜷缩起来,却像被叼住后颈的小猫,动弹不得。 沈槐安乖顺地趴着,半晌听见鹤华说好了,他想伸手将衣摆放下,鹤华却抢先一步给他拉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转过来。」 沈槐安磨磨蹭蹭地拉过一旁的被子,盖在自己身上,他抱着被子坐立起来,微凸的喉结滑动几下,唿吸还有些不稳地问道:「怎么了?」 鹤华坐在床侧,闷头掀开他腿上盖着的被子,沈槐安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就叫捉住了脚踝。 「哎!你……」沈槐安慌乱地按住被子,又想缩回脚来。 「别动。」鹤华沉声道:「你刚刚没站稳,是还有哪儿摔着了?」 沈槐安抿抿唇,他没想到鹤华还会关心这个,刚才腿软一瞬是因为之前膝盖也磕破了,只是没好意思说。 「膝盖那块儿……」 鹤华耷拉着脑袋,一只手握着他的脚踝,一只手将他宽松的里裤卷上去。 「你……别抓我的……脚。」沈槐安有些不安地曲腿抽了抽,难为情道:「多脏啊……」 鹤华扫了一眼,沈槐安爱干净,打理地仔细,脚也生得秀气,脚背上还有清晰的静脉纹理,漂亮得像个青花瓷的摆件。 鹤华收回目光,坦然道:「很好看。」 沈槐安没忍住瞪了她一眼,浪荡子!混蛋! 谁、谁会夸一个、他这样的人脚好看啊。 说不清、道不明的脾气上来了,他勐地用一抽,趁鹤华不注意挣脱了开,像逃出生天的兔子麻利地钻回自己的洞穴。 鹤华看他缩回被子里,还不放心地压住了被角,把自己团成一团,睁着一双圆熘熘的猫眼,怯生生地瞪着她。 「不上药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我、我自己来。」沈槐安裹着被子往她的方向蹭了蹭,挪近了点,低嗔道:「你有些凶……」 鹤华眉头一扬,疑惑道:「我可没有凶你。」 「你不笑了,语气也不大好。」沈槐安的嗓音又轻又柔地说道:「我不疼,你别自责。」 鹤华挠挠头,「害得你又是无妄之灾。」 本来鹤华还没这么愧疚,现在亲眼看见这一大片青紫,还有走路都走不稳的惨样……久违地反省起自己是不是下手重了。 可是,尾随的人,该打。 但是,沈槐安……她扫了一眼面前蜷缩成一团,还有点小委屈的人,不能打。 沈槐安摇摇头,正想安慰她自己无事,只是看着可能吓人,眼珠一转,伸手拽住鹤华的衣角说道:「要不你答应我一件事,就当补偿我了,这样心里会不会好受些?」 「嗯……你说。」鹤华一顿,接着带着几分笃定地说道: 「你想习武?」 「你明日还来,给我涂药……」 两人同时开口,内容却天差地别。 沈槐安按了按额角,头疼,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没好气地问道:「我习什么武啊?」 第52章 得救 「你身子太虚弱了些,就……我还没怎么使劲,你这又是青紫一片,又是磕破了皮肉,得多练练,对你身体好。」 沈槐安本想说要不算了,但看着鹤华认真的神色,一时间又开不了口,想着要是同意了以后说不定多个藉口找她,良久才喃喃道:「我练么,怎么练啊?」 鹤华略一沉吟,说道:「从扎马步开始吧,周齐我记得……他是半个时辰就不成了,你就蹲个两刻钟的,成不成?」 沈槐安心下不爽,怎么这么一说显得他好像比那个姓周的差上一节的似的。 转念一想,保不齐他在鹤华眼里,可不就是比那姓周的差上一截么。 他想到这,心里突然就有点苦涩,轻嗤道:「你当那姓周的什么好玩意儿呢,我今儿回来的时候还看见他夜会女子了!」 「周齐啊?」鹤华反问了声。 沈槐安的妒火「噌」就燃了起来,阴阳怪气道:「可不就是他么,我看得真真的,那马车上下来的几个女子,都从他家侧门熘进去了。肯定是提前就约好的,外边儿刚一敲门,里边儿门就开了,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几个女子?」鹤华暗自啧舌道,真是人不可貌相。 「可说呢,好几个!」两个也算好几个,见鹤华脸上没有异样,反而是有些打趣八卦、看好戏的样子,沈槐安心下松快了些,笑道:「你且看着吧,那小白脸儿准不老实。」 鹤华在他脸上仔细地端详着,点点头,肯定地说道:「没你白。」 沈槐安真想一脚把她踹下去,要不是熟悉了鹤华的秉性,知道她是客观评价,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在故意调侃他了。 「不过他怎么样也不关我的事。」 沈槐安嘴角克制不住地翘起来,他清咳一声,使了点劲儿地勾住她的衣摆,脸红道:「我们这……算不算和好了啊?」 「不算。」 「哦。」沈槐安附和着应了声,心里闷得慌,他不回话茬,转移话题地说道:「膝盖疼。」 鹤华睨他,调侃道:「刚刚是谁说不用,要自己来的。」 沈槐安把头埋进膝间,瓮声道:「谁啊?我不认识。」 鹤华哼笑一声,「行了,把腿伸出来吧。」 悉悉索索地动静从被子底下传来,沈槐安自己卷好了裤腿,从被子里探出双腿。 鹤华不太明白沈槐安这副娇羞的情态是为着什么,一双腿绷得紧紧的,像被拉开的弓弦,她干脆出声问道:「腿而已,你为什么害羞啊?」 沈槐安闻言嗔怪道:「你说呢?」 手指直接捏着他的腿,还好意思问他为什么害羞,明知故问…… 鹤华嘟囔了句:「小古板」,凑近了看看,皱眉说道:「你这有没有止血祛瘀的药膏?我看你膝盖破皮的地方还在渗血,那个药油怕是不太合适。」 沈槐安指指柜子,说道:「那里面,红封条、白玉罐的那个。」 他这会害羞劲儿过去了,脑子就活泛了起来。 不对啊,她怎么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可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有男子随随便便,就伸双光熘熘的腿给她瞧吧! 等会,万一真有那种不要脸面的男子呢! 沈槐安心中暗怼,酸熘熘地问道:「我听你这意思,你见过其他人的?」 鹤华翻到了小玉罐,漫不经心地承认道:「嗯。」 沈槐安一下子挺直了腰杆,忍不住地又开始拈酸吃醋、想闹脾气,压了半晌没压住,追问道:「谁、谁啊?」 鹤华扭开盖子,用尾指挑了一块轻嗅,闻不出来具体成分,但依稀能闻到名贵药材的味道,闻言皱眉道:「多了去了。」 多了去了?看她理所当然的样子,沈槐安险些被气笑。 鹤华坐了回来,又去捞沈槐安的腿,刚伸手就被沈槐安躲开。 「你等会的!」沈槐安咬咬牙,自觉这样有些丢人,瞪着她像看一个负心人般,盘问道:「你先给我说说,什么叫『多了去了』?」 「我最近不是在义诊嘛?那些个逃难的衣不蔽体,好多一双腿都泡烂了,可不就看得多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这事儿给闹得。 沈槐安噤了声,安静地看着鹤华剜出药膏,轻轻地在他膝盖上揉开,心里熨帖极了。 他顿了顿,低声道:「蛤蜊油用完了。」 「你现在还缺一盒蛤蜊油?再说了这大夏天的,你要那个玩意儿干嘛。」 沈槐安歪头轻笑,笑容中浮动着春日江水柔和的波光。 「我之前太在乎结局了,只要我没有十成把握的事情,我都认为不会遂心如意,甚至会与我期待的背道而驰,所以我总是患得患失,就像你故事里的那样,『与其失去,不如不如开始』。」 「……」 「三娘,我知错了。」 「……」 「你不一样,你和别的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一样。」 他愈发确信,事实与他的想法恰恰相反,只要有过那么一刻给予他的温暖与救赎,他一生,此前、往后,所有不公和痛苦都可以忽略不计。 是在试探一般,沈槐安蜷曲着腿,将自己送到鹤华面前,他动作缓慢而又虔诚,只要她一个不悦拒绝的眼神,他就会立刻退开。 鹤华怔怔地垂眸看着他。 一个轻柔地、不含任何情慾的吻,落到鹤华嘴角,仿佛只是被羽毛拂过,藤蔓的叶子逆着风坠下,晃晃悠悠地终于落到水面,生怕激起一丝涟漪,惊扰了潭水的清梦。 轻轻的一吻却是给予了他莫大的生机和勇气。情爱便是这样,半分不由己,却能迫使高傲者低头,自卑者勇敢。 沈槐安时常觉得命运不公,老天若是公平的,又怎么会将万般苦难加注在他一人身上。 可现在他觉得:休论命运不公,如果前半生的不幸都是为了圆满在这一刻,他想,他是愿意的。 从今往后,无论他人如何唾骂他的卑劣,他这为世人所不容的慾念,他都不会再退却了。 他自知低劣、无能,实非可託付的良人。 幸得垂怜。 哪怕将来的某一刻鹤华与他再次别离又有什么关系? 他会用一辈子去记住这份情意,他不是一个百无一用的东西,他不是低贱到尘土里没人在意的东西,他是个人,他也曾经有过世间最为难得的爱情。 不知为何,心悸地厉害,拥着她明明高兴得想笑,却又忍不住地低声哭了出来。 心尖被温柔的、和煦的风轻轻拂过,却带着雷霆万钧地力道砸碎了院墙,像是终于被人从暗无天日的角落拉了出来,拉到月光下,赤着身子坦然地接受着月光的洗礼。 他得救了。 第53章 早膳 东方微熹,陈一从自己休息的房间打着哈欠过来,盈满水汽的风拂面而过,一路上清醒了不少。 陈一静立在门外,眼见天边已经泛起了一抹红晕,竖着耳朵等着吩咐,不多时房中终于传来一声不甚清晰地声音。 「陈一。」 「小的在。大人,水已经备好了,这会就进来吗?」 「进吧。」沈槐安披了件外袍,汲着鞋子坐到妆檯前,他微抬下巴,对着铜镜照了照,那药油效果不错,这会红肿已经消了,只剩些不算明显的细口子,估摸养个两三日就能都好全了。 陈一将热水倒进铜盆伺候沈槐安洗脸,取香胰子的时候,沈槐安顿了顿,避开伤口处小心翼翼地照着镜子,往脸上抹了开。 陈一抬眼看见沈槐安的动作,问道:「大人昨日去哪儿了?小的左等右等,实在放心不下,这才通知了周太守调守卫寻您。大人怒罪,是小的自作主张了,还请大人责罚。」 他昨日自作主张调动守卫去寻大人,本来在大人回来时,就该前来告罪,可大人回来后立刻叫了水沐浴。他知道自家大人的脾气,沐浴不喜欢旁人伺候,想着等唤人收拾的时候再告罪,没成想等到沐浴完也没让人进。 虽说沈槐安平日里待他不错,也没什么成日耍威风,可到底是他的顶头上司。 担心得一晚上没睡好,早早地就来候着了。 「嗯。」沈槐安接过布巾擦干净脸,说道:「这次没闹出动静来,也就罢了。」 沈槐安心情实在是不错。 当时氛围到那儿了,他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就已经亲上去了,给他自己都吓一跳。原以为鹤华会推开他,更甚者会憎恶他,没想到鹤华只是愣了愣,轻声说了句,「我走了」,便翻窗离开。 还没等他从劫后余生里平息心绪,那人又返回来,从窗户缝里将药油塞给他。 沈槐安欣喜地不知如何是好,又不知足地妄想着早知道鹤华不会生气,他干脆再大胆点,亲在嘴唇上…… 「大人?大人?」 沈槐安咬着嘴唇,勐地从幻想中抽身,咳了声,坐直了身子,佯装镇定道:「你刚刚说什么?」 「小的刚才是说,返京的东西已经置备好了,需不需要找各地太守调些守卫护送一段路?」 沈槐安揉了揉眉心,说道:「再留几日,横竖也不急着回去,把差事办细緻了再走也不迟。」 他这才想起吩咐的返京事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那时想着快些走,这会他是半分也捨不得离开了。 余光瞥见周太守送的那一大箱金银珠宝,沈槐安轻笑一声。 正好之前难民闹事,就说周太守安置难民不利,才诱发了暴动,自己留下来安置难民,既能拖延几日回京的时间,又能替扬州城的百姓敲打、敲打这个周太守,让他提心弔胆一阵子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待沈槐安收拾好,天色大亮,推门只见庭院中被昨日的暴雨沖洗得光洁,树枝绿叶在晨曦中露出醉人的翠色,偶尔随着微风,偶有几颗圆润的露珠滴落。 今日是个好天气,沈槐安唿吸一口清新的空气,顿觉神清气爽。 「今儿早膳别让他们送进来了,我去前厅那块儿吃。」 说不定还能碰到她呢。 想着沈槐安又倒回来,再照着镜子规整着领口,端详着后退两步,不甚满意地说道:「拿件艷色的衣袍来。」 陈一思索一瞬,为难地说道:「大人您平日常着素色,这次也按照往日置办的行李,这……艷色的怕只有您的官袍了。」 司礼监秉笔太监的官服就是亮眼的红绯色。 沈槐安嗤笑一声,嘲讽道:「穿那玩意儿出去,生怕别人看不出来这是俩太监?」 陈一干巴巴地陪笑了两声,说道:「小的这就吩咐下去,让採办的来。」 沈槐安想着扬州地带的人都好颜色,爱钻研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连忙唤住陈一叮嘱道:「还有……你去打听、打听,把现下时兴的养容粉、头油还有养颜方子之类的,不拘价格,都给我弄来。」 「小的知道了。」陈一应答道。 自家大人这是怎么了,一连两日都奇奇怪怪的,居然还要採买这些女儿家的东西,往日洗脸都是用最普通的香胰子,什么时候讲究过这些。 沈槐安捋了捋碎发,端量半刻,略一点头说道:「成了,走吧。」 前厅的小二机灵,见沈槐安带着陈一从后院出来,忙声招唿道:「这位爷楼上请啊,贵客都在三、四楼用膳,楼上有小隔间更衬得您的身份不是。」 陈一看眼沈槐安的脸色,拒绝道:「就在前厅寻个桌子便是了。」 还没等人带路,沈槐安瞧见昨天坐的那桌还空着,微抬下巴,点道:「那桌。」 那桌位置好,大门、前厅一览无余,尽收眼底,还在一个角落里,不会有不长眼睛的来打扰。 「哎、好,您请好嘞。」 沈槐安带着陈一刚坐下,昨天那个小二就拎着茶壶过来,笑道:「您二位用些什么呀?」 刚倒完茶,放下的同时抬眼对上沈槐安张望的侧脸,小二暗自腹诽道:「怎么个意思,昨儿自己喝了不算,今儿还唿朋唤友的来蹭茶水喝?」 视线在两人中转了一圈,撇撇嘴暗忖有钱人真抠门。 陈一站在沈槐安身后,正对小二的脸,将小二神情变化看得一清二楚,拧眉呵斥道:「你,瞎看什么呢?报菜啊。」 小二愣了一下,扬州城富庶繁茂,太监这种东西也是偶尔能看见的,只要见过的大概都有个印象,「醉仙楼」作为扬州城有名的酒楼之一,自然南来北往的都慕名前来,小二也接待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 陈一这声呵斥有些尖利,小二一听便明了二人身份,心中暗骂倒霉,这些阉人最是小心眼,面上不显,讨好地说道:「小的嘴笨!人也没什么见识,二位爷好气度,小的看愣了,勿怪、勿怪。」 沈槐安点了菜不一会就上齐了,他止不住地朝大门处望去,「醉仙楼」生意不错,哪怕是大早上都有不少人前来,他生怕看漏一眼,错过了鹤华,口中的食物都显得味同嚼蜡。 磨磨蹭蹭地吃了快一个时辰,他还没瞧见鹤华,便朝陈一说道:「你办事去吧,我就在这儿坐会儿。」 陈一回道:「是,大人。」 「对了,你去查查周齐他们家最近进出的是什么人,来干嘛了……与他有关的都查清楚。」 「是。」 沈槐安支着下巴,一坐就是一上午,他也没觉得多难熬,反倒还咂摸出点甜来,眼见进门的客人越来越多,终于眼熟的马车停在了门口。 第54章 马车悠悠向前驶过,见鹤华边伸着懒腰,边往「醉仙楼」里走,沈槐安不自觉地抿了个笑。 对啊,她无事时总喜欢赖床的,怪自己给忘了。 想着沈槐安抑制不住的嘴角上扬,心里甜的跟吃了蜜糖似的,恨不得立马飞到她身边。 沈槐安立刻站起来,提着衣摆,忙不迭地起身朝着鹤华追去。 快到饭点了,「醉仙楼」里人头攒动,喧杂声四起,热闹非凡。 鹤华的身影在众人间穿梭,隔着人群,他有些焦急地低唿道:「三娘!」 「诶———这位爷,您的饭钱还没结呢。」小二快行几步,矫捷地穿过人群,拦在沈槐安面前。 沈槐安斜睨了一下小二,紧盯着鹤华的身影,伸手向内襟里掏去。 小二见沈槐安动作一顿,微不可闻地冷哼一声,「您贵人多忘事,这不会是没拿钱袋子吧?」 沈槐安一噎,的确没带,陈一是他的近侍,这些东西都放在他身上。 「您要是忘了带,就等着刚刚与您同行的那位回来接您,这帐结了,您才可以走。」 见鹤华的身影在人群中逐渐消失,他短促痉挛地倒吸口气,尖声道:「三娘!」 鹤华没有回头,许是没听见,沈槐安心慌地将手上的扳指拔下,边想追,边随意地塞给小二,「这个拿去。」 「诶诶诶———我可不知道您这真的假的啊。」小二连忙拦住,戏嚯地说道。 沈槐安看见小二眼中满满的嘲弄,怒斥道:「这是象牙翡翠的!你个不识货的玩意儿滚一边去!别挡着你祖宗的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小二不接,高昂下巴地看着沈槐安,昨日沈槐安的举动,让他先入为主地认定沈槐安肯定没钱。 太监么,权、势、钱是一体,没钱也就意味着多半无权无势,只是个打杂的罢了,再加上今日不在楼上用餐,跟平头百姓挤在一个大厅,更是佐证了他的猜想。 小二心道,说不定身上的衣服还是偷的主家的衣服,跟他装阔来了。 这一会儿功夫,鹤华的身影被人群彻底淹没,沈槐安泄气的坐回去,轻笑两声,凉薄的声音带着森然的寒意:「下作东西,给你富贵都接不住。」 小二心头一紧,语无伦次道:「反正、你没给钱就是不能走,我哪儿知道你这、你这什么东西真的假的,我看你就是想跑!」 沈槐安低头给自己顺顺气,心里烦躁得厉害。 人就在他面前!就那么走过去了!都是这个不长眼的,自己还能赖了这点银子不成! 「你吃饭没带银子啊?」 沈槐安勐地抬头,鹤华就在小二旁环抱着手,调侃地说道:「你也有这样马虎的时候啊?」 小二见鹤华与沈槐安相识,忙解释道:「东家小姐,是他吃了就想跑,小的只是按规矩办事。」 鹤华点点头,从怀中掏出钱袋递过去,不在意地说道:「我知道,没事儿。拿去给他结了。」 她从一进来就听见沈槐安唤她,只是人多她没找到,就想着朝楼梯那边走。后来那声倒是清晰,她向前走到楼梯上,借着高处往下扫,一下子就看见了沈槐安和小二的拉扯。 说来也奇怪,隔着乱七八糟的声音,她竟然也能清晰地听见沈槐安在叫她。 大抵是沈槐安的嗓音阴柔,听在她耳朵里是独一份的缘故吧。 鹤华看着沈槐安呆愣的样子,好笑道:「刚刚不是你在喊我么?」 沈槐安吶吶道:「我看你没回头,以为你没听见走了。」 鹤华扑哧一笑,将小二还回来的钱袋扔给他说道:「所以小二说你『吃了就想跑』?」 说着还轻轻地挑了下眉尾,冲着他「嗯?」了一声,姝丽的眉眼间尽是春色不及的风情。 沈槐安双手接到钱袋,红着耳尖,强装镇定道:「我……我这不是急着寻你么。」 「寻我干嘛?」 「……我想见你么。」 鹤华蓦地清咳了声,目光四下游离一瞬,揉着鼻尖,想到才认识沈槐安的时候,凑近了点他都脸红的不行,哪像现在…… 他还是脸红。 但是不会张口就是想她啊! 鬼知道她昨天被他那一下吓得脑中一片空白,怎么跑回去的都忘了,依稀还记得跑半道上又回去送了药油,回来躺在床上几乎是睁眼到天亮。 鹤华挠挠头,她是想让沈槐安敞亮些,但是现在像是他直接把门卸了。 沈槐安笑吟吟地看着鹤华的小动作,像是印证什么猜想似的,他缓步走到鹤华面前,敛了笑意,认真道:「真的很想。」 鹤华与他郑重的视线对上,吞了口唾沫,低声道:「可是我们昨晚才见过。」 「那也想的。」 沈槐安脑子里晕胀胀的,强撑着跟鹤华的眼睛对视。 她深邃又深情的桃花眼里,满满都是自己的影子。 那是他毕生渴求的归宿。 沈槐安被电着似的慌乱地挪开视线,无意间看见鹤华在拨弄她刀柄上的穗子。 她也在紧张。 此刻像是突然被塞了颗定心丸,那天听见鹤华说不喜欢他了,他其实在心底惶恐的没边儿,暗自猜想着鹤华会不会真的已经心里没了他,之所以没表现出来,只是因为重逢的喜悦压过了一切。 现在他可以确信了,下意识地反应骗不了人。 破镜重圆向来是安慰的託词,要么是压根没有「镜」,要么是永远不会「圆」。 还有最令他惊喜的,从来没有「破」。 第55章 退礼 「咳,你这会准备干嘛去?」沈槐安起了个话头,想着鹤华要是下午没什么安排,不如自己藉口要逛扬州城,让她陪着。 鹤华回道:「我去找陈姨。」 本来今日她不打算出门,在陈宅用完午膳,陈姨差人来唤她,她收拾了下就过来了。 「陈姨?是这个酒楼的东家么?我听人说她是你养母,你什么时候认了个养母?她对你可还好?」沈槐安一连问道,恨不得鹤华将她这些年里的点点滴滴都与他细说。 鹤华带着沈槐安边走,边挨个回道:「嗯,是这个酒楼的东家,我……应该不算她的养女吧?我们没有过拜礼,你还记得我当初说的那个沉塘的女子吗?就是她。」 鹤华这些年都住陈宅里,与陈蕊往来亲昵,两人的年岁相差又大,久而久之,有传言说她是陈蕊的养女,她懒得解释,一来二去,众人见两个当事人都没回应,就当事实如此了。 沈槐安喃喃道:「这样啊。」 见马上行至院门了,他止步说道:「我就在这儿等你吧。」 「没事儿,一起进去吧,正好介绍你们认识。」 沈槐安有些踌躇不安,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鹤华带他见她的朋友。 「不想去么?那算了,你就在这儿等我。」 「等会!」沈槐安眼瞅着她抬腿就要走,连忙拉住她,小声道:「她要是不喜欢我怎么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鹤华疑惑地看他一眼,问道:「这很重要?」 沈槐安眉头紧皱,严肃地点点头。 见鹤华还是不明所以,沈槐安哎呀一声,干脆掰碎了给她解释道。 「你与她要好对不对?」 「嗯。」 「她说的话你会听对不对?」 鹤华犹豫一下,点点头。 「那如果她不喜欢我,转过头跟你说,不准你天天再来同我呆一块儿了,怎么办?」 「……」鹤华迎着他担忧的目光,唇角微不可察的一勾,缓缓的笑了笑说道:「所以你想『天天』跟我待一块儿啊?」 沈槐安一噎,怒道:「重、重点是这个么!」说着蹙眉瞪了她一眼,今日是逗他上瘾了是吧? 鹤华低头笑了几声,说道:「我没那么听话,放心吧。」 说着到了,鹤华先声喊道:「陈姨!」 「三娘来啦?」陈蕊从里间出来,瞧见沈槐安一愣,又看看鹤华,目中愕然,问道:「这……沈大人?你们认识?」 鹤华介绍道:「陈姨,这是沈槐安。」 沈槐安放在身侧的手揪紧了衣袍,僵硬地挤了个笑,压低声音,跟着叫道:「陈姨。」说罢,还朝陈蕊行了个拱手礼。 「我的天爷诶!」陈蕊往旁边一个大跨步躲了过去,慌张地喊道:「这这这……受不起、受不起。」 比太守还大的官老爷给她行礼,她属实有点被吓到了。 收到陈蕊求救般的眼神,鹤华笑道:「陈姨,沈槐安是我的……朋友。」 沈槐安眸色一暗,侧头睨了鹤华一眼,但顾及陈蕊在一旁,只好顺着说道:「嗯,陈姨别见外。」 垂头暗自撇撇嘴,他才不要当什么朋友。 陈蕊愣愣地「哦」了声,鹤华的朋友三教九流的都有,平日里碰见了都是在前厅寒暄吃喝,不会特地带到她面前,这次可能是因着这人身份贵重,才带给她看看。 不过也可能…… 面前两人并肩而立,氛围和谐,看着真有点郎才女貌的意思。 陈蕊的脸上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狡黠笑容,不禁朝鹤华挑了挑眉,嘴角露出一个暧昧的笑。(相好的?) 鹤华一惊,微微摇摇头。 陈蕊憋着笑,闭眼轻轻点两下头。(我懂。) 鹤华:…… 沈槐安垂着头,没看见陈蕊和鹤华之间的眉眼官司,听见鹤华笑出声,茫然地抬头,轻轻用手肘怼了怼鹤华,问道:「怎么了?」 「少打听。」 陈蕊重重地咳了一声,见二人看来,说道:「鹤华你一会去趟济世堂,直接把东西给还回去。那个老滑头,我就差明说了,他还装听不懂,让他把东西拿回去,打着马虎眼煳弄我,一个没看住,撂下东西自己个偷摸跑了。」 她越说越气,语速也快了起来,「本来还想着给他周家留点面子的,今早居然差媒人来问我什么时候交换庚帖,搞不懂怎么想的,看上了就非得嫁是不是?当自己什么啊,皇帝老儿也没这么霸道吧!」 一不小心就秃噜了嘴,陈蕊勐地闭口,把话咽了回去。 这还有个当官的,不会犯忌讳吧? 沈槐安更在意陈蕊刚刚话里的「嫁」,谁嫁?嫁谁? 他皱眉看了眼鹤华,虽然面上装得是一派云淡风轻,但语气却带着明晃晃的冷意,朝陈蕊低声道:「陈姨你别急,怎么回事你且慢慢道来就是了,要是有难处,能帮忙的,我一定帮忙。」 他一定好、好、帮、忙。 陈蕊愣了一瞬,见沈槐安不追究,心下一安,简略地说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周家觉得咱们三娘人好,年纪也到这了,想结亲,借着由头送了不少东西。三娘没看上,这不,东西不能白拿啊,就想着退回去,这姓周的给脸不要脸,居然不收。揣着明白装煳涂,还找了个媒人来问庚帖。」 「是挺不要脸的。」沈槐安恨声道。 「所以三娘。」陈蕊朝鹤华说道:「你走一趟去说开了,备的东西我让人给放马车里了,要怎么处理都依你,这事你自己拿主意啊。」 「成,我知道了。」鹤华应了一声。 陈蕊张望了下,问道:「对了,松萝呢?」 鹤华解释道:「我让她去买些东西,正好你差人来叫我的时候她不在。」 「那不成。」陈蕊皱眉,说道:「你再唤两个人跟你一块去,人多才气势大,一个人怎么行。」 「不用,陈姨。」又不是去打架,没必要。 谢绝了陈蕊的好意,鹤华带着沈槐安退出来,看他亦步亦趋地跟着,笑道:「你要跟着去么?」 「去!怎么不去!」沈槐安磨磨牙,瞪着猫眼,「怎么?我去不得?」 磨牙瞪眼,就差龇牙亮爪了。 「去得、去得。」鹤华低声笑出来:「走吧。」 沈槐安脸上浮出一抹薄红,脖子一梗,嘟囔着小声道:「你在门口等我一会儿,我让人带句话。」 「行。」 第56章 朋友 沈槐安走到前厅,环顾一周,刚刚与他争执的小二还在那迎客送往地伺候着。 小二转过头,瞥见沈槐安在看他,目光顿时闪躲起来,畏畏缩缩地想往人后躲去。 见沈槐安直奔他而来,他以为是来找麻烦的,只好立在原地,哭丧着脸讨饶道:「这位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高,您就大人有大量,放了小的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沈槐安拿出钱袋子,掏了一块碎银掂了掂,问道:「可还记得与我同来的人长什么模样?」 小二连声道:「记得、记得。」 「一会他要是过来寻我,你就让他去济世堂。」说罢,将碎银抛给小二,「赏你的。」 小二顿时眉开眼笑地接住,保证道:「好嘞爷,您放心,小的一定替您转达到。」 看见马车,沈槐安径直走过去,车夫见他面生,拦道:「这位公子,您是?」 鹤华一掀门帘,说道:「让他上来。」 「好嘞。」车夫应一声,给沈槐安放了个马凳。他上车坐在鹤华对面,打量了下马车内饰,算不得奢华,但胜在宽敞,坐着舒坦。 看他这会心情不错,眉眼带笑,不像刚出院子那会,板着张脸,鹤华好奇地问道:「这一会儿的功夫,干嘛去了?」 沈槐安眼眸一转,笑眯了眼,轻快地说道:「花你的银子去了。」 顿了顿瞟她一眼,故意说道:「你还给『朋友』不少银两用,你对『朋友』可真好。」 鹤华看他欠嘻嘻的样子,失笑道:「那还我。」 沈槐安摇摇头说道:「我不。给我,就是我的了。」 不欲与他多说,鹤华直接伸手沖他内襟掏去。 「哎!」沈槐安死死攥住领口,手忙脚乱地背过身缩起来,大惊失色道:「你干嘛呢啊!这可是在大街上!」 余光瞥见鹤华收了手,坐了回去,他才转过身整整衣襟,带着点委屈地抱怨道:「再说了,有你这样扒拉『朋友』的衣服么!」 鹤华眯了眯眼,缓缓说道:「好像……是你最开始说我们是朋友的吧?我没记错吧?」 整理的手一顿,要死,他怎么把这茬忘了。 沈槐安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悄悄掀起眼皮,心虚地窥望着鹤华的脸色,见鹤华侧过头盯着窗外,半分目光也不落在他身上。 他清清嗓子,谄媚地唤道:「三娘。」 鹤华依旧不看他,他有些急了,弓着腰挪过来,坐到鹤华旁边的角落,缩着身子又探头去看她的神色,讪讪地轻唤了声:「三娘?」 「……」 他咬咬牙,压下那点没用的羞赧和面子,干脆一撩袍子,跪坐在鹤华腿边,将头轻轻搭在她的膝上,软软和和地解释道:「我那是胡诌的,以前蠢,看不清自己的心意,我从来……都不想当你什么朋友。」 鹤华垂下眼帘,就见他噙着秋水盈盈地趴在她的腿上,蹙眉仰望着她。 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情不自禁地用食指蹭了蹭他白皙的脸颊,微凉的肌肤像是一捧雪,即将融化在她指尖,鹤华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那你想当什么?」 鹤华那一蹭像是点燃了篝火,迸发出的火苗在他的全身四处流窜,星星点点的火点连成片,变成熊熊燃烧的火海。 沈槐安不受控地微喘一声,鬼使神差地偏过头,用唇轻蹭着鹤华的指腹。 长睫轻颤,红唇微张,带着点湿润的喘息扑到她的指尖,仿佛无声的投降,只要她想,随时可以闯入那无人造访的地方,搅他个昏天黑地再抽身而去。 鹤华目光微沉,看着沈槐安的动作,蓦地收回手,支在下巴上。 沈槐安察觉温软的指腹被撤回去,下意识地抬头追了上去,一个不稳彻底俯趴在鹤华的腿上。 鹤华俯身,凑近了在他耳边蛊惑似的又问了一遍,「那你想当什么?」 她的气息喷洒在他耳边,就像是情人的温柔抚摸,将他搓揉得骨头酥软。 沈槐安喉结微动,嘴唇翕张:「我……」 「小姐,济世堂到了。」 鹤华用手背轻拍两下他的脸,微微一动就挣开他,自顾自地掀开门帘下去了。 沈槐安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改跪为坐,好一会儿才平復了唿吸,忙起身追去。 看见车夫低头放上马凳,沈槐安没好气地冲着他头顶剜了一眼。 就差一点!沈槐安揉揉脸,暗自可惜地长嘆口气。 车夫又去后面,把回礼拿上,跟着鹤华进了济世堂。 这会正值午后,医馆里没什么人,连学徒都回家了,就剩周齐独自坐着,皱着眉在看一本泛黄的医书。 鹤华朝车夫说道:「你把东西放下后自行离开吧,一会儿我自己回去就行。」 「好的小姐。」 听见动静门口的动静,周齐抬头看去,眉宇舒展道:「鹤姑娘,好久不见。」 「称不上久。」鹤华努努嘴示意道:「陈姨让我给你们带的回礼。」 沈槐安下车跟进去,刚打算插话,就看见陈一的身影,脚步一顿,转了个方向,找了个能看见鹤华二人的地方坐着。 马车进不了街巷,陈一比沈槐安一行还先到济世堂,对上视线后,陈一连忙上前,俯身在沈槐安耳边说了几句。 沈槐安侧耳听着,表情逐渐冷硬起来,冷哼一声,他垂下浓密的睫羽,遮住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手指交叠,摩挲着玉扳指。 周齐看着放在桌上的一堆东西,怔愣道:「这是何意?」 鹤华眉头一挑,直言道:「你不是想结亲?我没看上你。」 周齐面带愠色,问道:「在下不知何时得罪了鹤姑娘,竟让你恼了我,说出这样无情的话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鹤华怔然,仿佛听见个笑话般,哼笑一声:「你在说些什么?」 周齐有些羞恼地说道:「我们不是两情相悦么?」 话音刚落,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我们什么时候两情相悦了?!」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第57章 春日了 沈槐安本不想开口,听见周齐死缠烂打,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地暴喝出声。 周齐像是才看到他般,皱眉不悦道:「这是在下与鹤姑娘的事,与……」 目光在沈槐安脸上、脖颈间一扫,他行医也有些年头了,几乎是打个照面就看出沈槐安异于常人的模样,更别提刚刚那声尖利的呵斥了。 「与公公有何干系。」 沈槐安目光一瞬的躲闪,背在身后的手死死攥成了个拳头,寒声道:「本官只是看不过去这强逼女子嫁人的戏码。」 周齐说道:「在下觉得……」 「你先跟我说说,什么叫『我们两情相悦』?」鹤华截住他的话头,说道:「我怎么不知道?」 周齐迟疑道:「你真要我在这儿说?」 「嗯。」鹤华点点头,微嘲道:「你说说看,我挺好奇的。」 「好。」周齐无可奈何地细细数来。 「你听说我缺护卫,担心我的安危,二话不说就来了,也不要什么银钱。后来碰见难民闹事,你也是仔细护着我,还为我铺床煮饭,也没说丢下我不管,自己个儿跑了。」 说着,还不好意思般嗔视鹤华一眼,「送我回家,第二天早早地又来接我,为了与我多点共同话题,你还费心要学医术……操心我的康健,教我强身健体的法子,你这桩桩件件……算不得凭据么?」 「哼,你对他还挺好啊,本官听着还真是有那么点郎有情、妾有意的样儿。」 鹤华表情一言难尽地回头,瞪了眼一旁咬牙切齿的沈槐安。 沈槐安愤愤地睨着她,怎么个意思,就知道朝他凶是不是? 鹤华露出一丝不耐烦,冷声道:「你真的是误会了,这些你都听谁说的?」 「我娘啊。」 「你娘又凭什么这么笃定?」 「这……」周齐不死心道:「那难道还有别的解释么?」 「……」鹤华本不想多说,她无意斜视一眼沈槐安,他抱着手冷眼盯着周齐,见她看过来,毫不掩饰地对着她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地附和道:「就是啊,你给解释、解释呗。」 鹤华嘆口气,说道:「我想学点医术玩玩,你缺一个护卫,就这样,你情我愿的交易罢了。」 「那城中这么些个大夫,你为何偏偏给我当护卫?」周齐急急出声道。 「因为你家穷,你连个药童都没有,哪有银钱请护卫?」 「那你为我……铺床烤鱼算什么,那日我们还聊了那么久!」 「铺床、烤鱼是因为我要睡、我要吃,你若是稍微有点用,也不用麻烦我了。至于你说的聊那么多,我闲着无聊跟谁都能聊两句。」 「那你……你有时看我的眼神、实在算不得规矩。」 鹤华一顿,抿了抿唇,「那是因为你和一个故人偶有几分相像罢了,至于你,从未在我眼里。」 「我不信!我……」 「哎,行了。」沈槐安嗤笑一声,嘲讽道:「我看你是做梦娶媳妇儿尽想着美事。人姑娘都明明白白告诉你了,她没瞧上你,你要是觉得你娘说得对,你找你娘去啊。」 沈槐安一番话说得慢条斯理,虽话不长,却说得开门见山,语带挑衅,双眼里是明晃晃的恶意。 周齐脸上挂不住,咬着牙说道:「你个公公老掺和别人的事做什么?」 沈槐安看了眼鹤华,轻声地说道:「看乐子。」 鹤华说道:「话说开了,就这样吧。」 「等等!」周齐连忙拦住鹤华,有些尴尬地挽留着:「鹤姑娘,虽说我们之间可能有点误会,但是男未婚、女未嫁,你不如……」 「你不如给自己俩耳刮子清醒清醒。」沈槐安悠悠地接话道。 鹤华叫他逗笑了。 沈槐安眉眼柔和,啧啧讥讽道:「好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人家姑娘把你辜负了呢。」 周齐张口想辩驳,正对上沈槐安微眯的眼睛,半阖的猫眼在此时更像另一种竖瞳动物,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轻蔑而戏嚯地盯着猎物垂死挣扎。 「你敢不敢告诉她,这么急着换庚帖是为着什么?」 阴柔诡异地声音像蛇信舔舐而过,周齐勐地一颤,把话咽了回去。 「走吧,还想待多久啊?」沈槐安招唿一声,带着陈一施施然地走出去。 鹤华好笑地看着他得意洋洋地扬长而去,快步追上,与他并肩而行,问道:「你知道他些什么了?」 沈槐安使了个眼色,陈一瞭然地点点头,退得远了些,对鹤华淡淡道:「一些腌臜心思罢了。」 不难打听,周家地方小,有个什么动静左邻右舍都知道,结合一下周家父母打听城中房产还有媒人的说法,陈一花半上午就弄清了。 周齐表舅一家这次被洪水冲垮了,来投奔姐姐,可是周家本来就穷,三口人挤在一个小院子里,再来三口人怕是没法过日子了。 周家就打了个主意,想让鹤华与周齐早日成亲,到时候陈蕊肯定会给鹤华置办不少陪嫁,这样他们就可以搬出去,把这个小院子给周齐表舅一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在他们眼里,多半就如周齐所说,误以为是两情相悦。 周家父母也不图房契之类的,就是想跟着住,毕竟儿媳要赡养公婆,说出去也能立得住脚。 如意算盘打空喽。 沈槐安轻哼一声,眉头微微上扬,「我心里不大舒坦。」 「嗯?我瞧着你骂得挺舒坦的呀。」鹤华调侃地笑了笑。 「你过来。」沈槐安脚步一顿,也不接话茬,干脆拉过鹤华,指着自己冷声道:「闻见了么,我醋得厉害。」 「为着哪个故人招惹这么个东西。」 「……」 「你想个法子哄哄我。」 「……」 鹤华怔在原地,眨了眨眼。 这也太理直气壮了吧!明明嘴上不饶人,打眼看去却是敛着眉,有些赧然。 许是心下不安,那双漂亮的猫眼化了一汪春水,眼尾都带着几分羞赧笑意,不住地催促道:「你快说呀。」 东风翩然吹落几瓣桃花,初罢莺啼,暖日当暄,阵阵蝉鸣,卖西瓜的吆喝声由远及近地响起,树枝轻摇,光影斑驳。 鹤华从未如此清晰的感知到夏天到了。 她怔愣地盯着沈槐安,从发紧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过几日……带你看焰火,好不好?」 沈槐安「唰」地一下涨红了脸,抿着笑,愣愣地直点头。 「哄好了?」 沈槐安嗫嚅着「嗯」了一声,半晌又补了一句:「哄、哄好了。」 「不对!你还没说哪个故人!」 「……你猜。」 沈槐安快行两步,嘀咕道:「爱说不说。」 他耳畔一热,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是你。」 鹤华追上他,在他耳边轻柔地说了一句,「故人是你。」 见沈槐安张着唇,惊愕不已的样子,鹤华爽朗的笑开,面对他倒退着走,边招唿道:「走啊,愣着做什么?」 「哎!」沈槐安勐地回过神,咬着唇止不住地笑道:「你等等我。」 一抬头,湛蓝的天,像是地上的清泉倒错,芬芳的香气瀰漫在街巷里,被风卷着吸入肺里,香甜的醉人。 今日方知春日了(liao),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他恍惚中想到,属于他的夏日终于来了。 第58章 面敷 陈一远远跟着,近乎是惊悚的看着沈槐安跟陈家姑娘一路打打闹闹地回到「醉仙楼」,又如何殷勤地一直给她夹菜,那姑娘不过说了句「你也多吃点」,他家大人就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真腻歪。 「嘶———」陈一阵阵牙酸,他跟着沈槐安也有些年头了,这些年沈槐安愈发的沉静如海,把自己的情绪都收敛起来,一张柔和浅笑的表情跟面具般扣在沈槐安的脸上,被朝官指桑骂槐是那样,被皇帝赏赐夸赞还是那样。 有时候他也分不清,大人是真的高兴,还是在伪装高兴。 现下一对比,陈一悟了。 天色渐晚,鹤华得回去了,沈槐安依依不捨地望着鹤华离去的方向发呆,好一会儿才嘆口气回到房中。 梳妆檯的桌上零零碎碎堆了不少新东西,都是陈一按沈槐安的要求收集来的。 沈槐安顺手拿起来一个青玉小瓷罐,打开里面是细白的粉末,「这是什么?」 「回大人,是玉容散,是洗面用的,据说长期使用可使面部皮肤洁白,容颜如玉,故得此名。」 他又拿起最大的一个白玉圆筒罐,打开里面是褐色面煳状的东西,他嫌弃地盖上,「这个呢?」 「这是现下扬州城里达官贵人最喜的面敷,是用杏仁、蛋清、白芷和蜜蜡等熬制而成。」 沈槐安轻挑眉梢,饶有兴致地吩咐道:「你去打盆水来。」 他抬头细细打量起镜中的自己,看来看去,总觉得眉不够黑、鼻不够挺,嘴唇看起来也太薄了点儿。 左右偏脸照了照,又凑近了抿出个假笑,笑起来看着傻兮兮的,不笑看着呆愣愣的。 怎么看都不满意。 沈槐安泄气地坐回去,轻拂开桌面上的瓶瓶罐罐,清了个空地儿,长嘆口气趴了上去。 鹤华平日里的喜好几乎没有,跟堂上菩萨一样无欲无求,对什么都淡淡的,那自己怎么讨她的欢心? 他思来想去,也就这张皮囊可能有点用场吧?可自己打量来、打量去,又觉得委实只能算个清秀。 转念一想,说不定她就喜欢这样的,毕竟她好几次盯着看入了迷似的。 沈槐安搓搓脸,心里有点美滋滋的,脸上的笑怎么都隐不下去。 「大人,水备好了。」陈一低着头,恭敬的说道。 沈槐安以手握拳轻咳一声,说道:「放下吧,我这儿不用你候着了。」 他今日打算就先试试那个玉容散和面敷,蘸了少许粉末,放在手心内,以水调浓了,搽搓面上,仔仔细细地铺开,又用清水洗净。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一番折腾后,他瞧着……是白净了点。 沈槐安不好意思地在自己脸侧摩挲了两下,满意地心想自己可得早点睡。 也不是想早点起来见她,只是横竖现在天亮的早,自己也睡不久罢了。 翻了个身,思量着不如干脆去陈宅门口等着吧,再跟她一道吃个早膳。 也不知道明天看见自己,她会不会觉得有点……不一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3页 沈槐安把脸埋在被子里,闷笑了一会儿才沉沉睡去。 …… 翌日清晨,因着心里惦记,沈槐安天刚亮就醒了。 他迷迷煳煳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这么烫? 沈槐安掀开被子,刚坐起来就是一阵晕眩,像是得了风寒,可自己睡觉向来老实,不可能是踢被子,总不能是大夏天被风吹凉着了吧。 缓了缓神,咬紧牙关下床,刚站起来,顿时眼前天旋地转,他瞬间手脚无力地坐了回去。 「陈一。」发出的声音沙哑,沈槐安清了清嗓子,提高了些音量扬声道:「陈一!」 陈一这才听见,道了句,「大人,小的进来了。」 他照往常那样放置好洗漱用具后,见沈槐安还没出来,想着是不是大人的衣服繁琐,自己穿衣就慢了些,便绕过屏风,想去帮忙。 沈槐安斜靠在床身立柱上,以手扶额支着昏沉的脑袋,听见脚步声,他微抬眼皮看去。 「大人!大人饶命啊!」还不等他开口,陈一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匍匐在地上不住地哭嚎道。 沈槐安本就头疼不已,听见他的哭嚎更是心烦,不悦地说道:「怎么了。」 陈一趴在地上,微微抬头,哆嗦着嗓子结巴道:「大、大人,您的脸……」 他的脸?他的脸怎么了。 沈槐安脑子乱成一团,理不清头绪,不明所以地说道:「给我拿个镜子。」 陈一哭丧着脸,颤颤巍巍地将铜镜举到沈槐安面前,止不住的抖。 沈槐安抬眼望着铜镜,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铜镜里有一个人,脸肿的像是贡台上死不瞑目的猪头。 看着有几分熟悉…… 沈槐安目光涣散起来,镜子里的人跟着他皱紧了眉头。 哦,这是他啊。 「大人?大人!快找大夫去!」陈一见沈槐安直挺挺地向后倒下去,手脚并用的爬起身来,惊慌失措地朝外间大喊着。 第59章 脸肿了 「嗯……」山羊鬍的大夫收回把脉的手,沉吟片刻,抱拳缓声道:「大人的脉象凝滞,气血运行不畅,使致脉息沉重不活,加之应是最近大悲大喜,忧思过度,这才突发晕厥。倒是无甚大碍,老夫开个方子,用以活血化瘀,促进气血通畅,日用两剂,好好将养着就是。」 简单来说,就是身子虚,加上最近累着了,情绪又激动,气急攻心晕了过去,醒了也就没事了。 沈槐安躺在床榻之上,醒来后就直愣愣地盯着床顶,闻言深深吐了口心中郁气,低沉又带着些阴冷地问道:「本官的脸如何了?」 「呃……」大夫听着他语气不善,侧头瞥了眼旁边跪着的陈一,如实回答道:「大人的脸红肿发热,应是沾染了某种药物,相冲所致,忌辛辣等发物,佐以温药涂抹几日即可消。」 「几日?」 「大人应是用的不多,但深入肤里,约莫得个七、八日才能痊癒。」大夫看他脸颊肿的老高,暗自琢磨要是时间说短了,回头这个太监来找自己麻烦怎么办,不如说久些。 话音未落,惊怒的声音响起,「七、八日?!」沈槐安急急撑坐起来,原本蹙紧的眉头更是拧紧了几分,「能不能快些?」 「这……个人体质不同,恢復的情况也不同,端看大人自己底子如何了。」 沈槐安卸了劲躺了回去,挥退众人,陈一见状连忙带着大夫下去,拿了药方去煎药。 陈一退下后露出个如丧考妣的表情,他也是倒霉,不知道大人对面敷里的某样东西居然会相冲,知道的话,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给大人用啊!这下好了,还不知道会挨几个板子,就是要打死他,也是可能的。 沈槐安这会没工夫管陈一的失职,他待不久就必须要回京述职,还没想出法子把她一路诓走,眼瞅着与鹤华相处的时日不多了,还出了这档子事。 别说过几日赏焰火了,脸好之前,他这副样子也不敢再去见她了啊! 沈槐安恼恨地一捶床板,几乎是要呕出血来,憋得眼眶都红了,怎么就偏偏就伤在脸上啊,要是在其他地方,他咬咬牙忍着就是,以前自己被罚跪一夜,第二天还能依旧能爬起来去当值,伤在哪儿都成啊。 怎么就偏偏在脸上! 陈一推门,弓着腰捧着个药碗进来,跪在沈槐安床边,高举着药碗,哭声道:「请大人用药。」 「……」沈槐安掀起眼皮,冷冷地盯着他。 陈一不自觉地屏住唿吸,手上的药碗滚烫,他却不敢动弹半分,任凭十指传来灼热的痛意,不一会就满头大汗地发起抖来。 死一般的寂静后,沈槐安幽幽地轻声:「放那儿吧。」 「自己下去领十个板子。」 陈一勐地垮下肩膀,将药碗稳稳噹噹地放在床边小桌上,死里逃生地重重磕两个头,「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沈槐安心知这事儿也不能完全怪陈一,可他心气实在不顺,端起药碗,半冷的中药酸涩不已,光是闻着味儿都受不了,他闭闭眼一口灌了下去。 陈一连忙爬起来,倒了杯水递过去,又接过碗放在外厅。 「你去把镜子拿来。」沈槐安沉声吩咐道。 「是……」陈一胆战心惊地跪在床边,举着铜镜。 大人的脸……确实肿的厉害,他害怕大人看了之后,更加生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4页 沈槐安现在虽为司礼监秉笔,吃喝用度较以前好了一大截,可每日处理的事情也多,所以也没长什么肉。 这下好了,两颊肿的跟两个发面馒头似的,怎么遮也遮不住,就算拿个面巾挡着,也会看到那高高隆起的轮廓。 沈槐安勐地把铜镜夺过来,砸在地上,破碎的镜子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怒道:「愣着做什么?捡起来给我滚!」 「是是是。」陈一连忙空手捡起来碎片,还好是摔在地毯上,碎的都是些大块,他一股脑地篼起来,「大人,小的告退。」 「滚!」 沈槐安头疼地躺在床上,一把火就在胸腔烧着,气得他浑身发麻,听见传来轻叩的声响,他以为是陈一弄出的动静,拿起枕头砸了过去,不耐烦地尖声道:「你今儿是真不想活了是吧?」 「啊?这么大火气。」鹤华的声音从侧窗处传来。 她这会无事,听说「青山居」的贵客传了大夫,便将松萝甩到陈蕊那里,独自来看看沈槐安,想着上次自己刚好撞见人家沐浴更衣,她敲了敲窗框,就听见沈槐安走调的怒喝。 她倒也不在意,直接推开窗户翻身而入,出声道:「你是怎么了?」 沈槐安慌乱地想叫她别进来,刚发出个「你」字就被自己呛住,急得一口气没上来,剩下的话堵在嗓子眼儿,憋出一串闷咳。 他捂着脸闷闷地低咳着,刚想缩回被子里,就被鹤华用力地按住肩膀。 「你让人给打了?」鹤华盯着他,眉头紧锁,眸中跳动着两簇怒火。 沈槐安愣愣地望着她因生气而显得格外透亮的眼睛,像两颗上好的黑曜石。 身体比脑子先反应过来,他蓦地软了眉眼,委屈地咬着唇呜咽一声,抬手攀着鹤华的肩颈,缩到她怀中。 「你别光哭啊。」鹤华揪着他后背的衣服,将他扯出来,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你让谁给打的?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不是说自己现在很厉害了么?让人还能欺负成这样,一张小脸肿的跟猪头似的,一看是让人下了狠手掌掴的,思及此处,她怒气翻涌而上,沉声道:「你说个名儿,我去把他手给他剁了。」 最后几个字极其清晰,又极其低沉,顿时从她周身散发出一股骇人的戾气。 沈槐安这是第一次见到鹤华充满杀意的样子,他浑身一颤,只觉得有阵阵冷意升起,周身空气像是被凝滞了,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耷拉着脑袋,缩了缩脖子,难为情地瞥她一眼,小声嘟囔道:「我、我自己弄的。」 鹤华挑眉,「你别有什么顾虑,放心说就是。」哪有人好好地给自己两巴掌的? 沈槐安张了张口,鼻头汇集起一阵阵酸涩,眼前渐渐蓄起了一层湿雾。 鹤华嘆了口气,将他揽进怀里,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低声哄道:「算了,没事。你不想说就算了,还疼吗?」 沈槐安埋在她肩头,摇了摇头,说道:「不疼,就是有些痒。」 鹤华抬手小心翼翼地覆了上去,手底下的肌肤滚烫,她皱着眉问道:「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没什么事,过几日就好了。」 第60章 节前 鹤华闷闷地「嗯」了声。 沈槐安扭捏半晌,开口道:「真是我自己弄的,是用了相冲的药物,起疹子了。」 「真的?」 「嗯。」沈槐安被她抱着,心里那股委屈劲儿又起来了,他呜呜咽咽着,像只不小心自己把自己摔疼的小猫,委屈极了地找主人撒娇,「呜……我想着,收拾收拾自己,弄好看些,结果就……这样了。」 鹤华伸手虚虚捏着他的下巴,沈槐安顺从的抬起头,他垂着眼睫,眼珠四下不安的转动着,偶尔偷偷抬眼一瞬,观察鹤华的表情。 见她面无表情地打量着,沈槐安不安地咽了咽唾沫,攥紧了她的衣摆,说道:「很、很丑对吧?」 鹤华蓦地笑开,乐道:「像猪头!」 沈槐安顿时松了口气,白她一眼,心疼地捂住自己的脸,抱怨道:「还说去看焰火,这下好了。」 鹤华深唿吸平復了笑,安慰道:「没事儿,一样能看,你要是真介意,到时候你戴个面巾斗笠什么的就成了。」 「你不介意啊?」到时候自己顶着个肿脸跟着她,多丢人。 「不介意啊。」鹤华状似无辜地摇摇头,还是没憋住地大笑道:「又不是我成了猪头哈哈哈。」 ……… 轩窗将碧蓝的天空框住,茂盛的树枝被封存在一格格窗棂里,金灿灿的太阳印在青石砖上,蝉鸣不止,带着点引人困顿的舒适安逸。 沈槐安除了那天让她看个正着以外,死活不肯再让她看一眼,说等养好了再出门,她若是非要进屋,他就缩回被子里团着,说什么都不肯露头。 逼急了就抽抽搭搭地哭。 明明都看过了……鹤华有些不太明白这种迟来的羞恼。 陈蕊摇着团扇,提着裙摆大步走来,不住地抱怨道:「这天儿真是越来越闷了,跟个大蒸笼是没两样了。」 「嗯。」鹤华悠悠抬手掩嘴打了个哈欠,接过话茬说道:「冰窖里不是还有不少冰,陈姨你不如抱一块出来用着。」 陈蕊勐地一顿,似有些心动,思量片刻还是摇摇头,说道:「那不成、不成,还紧着楼里那边用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5页 鹤华无奈失笑道:「财迷。」 陈蕊抬手用团扇轻敲一下鹤华的脑袋,「打趣起你陈姨我来了?」 她眉头轻轻皱了一下,欲言又止地看着鹤华。 鹤华不明所以地问道:「怎么了?」 陈蕊嘴唇微动,勐地用力扇了两下扇子,直言道:「最近楼里有些风言风语,说……」她咬了下唇,接着道:「说沈大人是个宦官,真的假的?」 最近几日,她听见好几次底下的伙计议论沈槐安,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让她也不免起了疑心。 宦官啊…… 鹤华笑着点点头,说道:「他是。」 陈蕊眉头一紧,面上浮现出纠结的神色,「三娘,你知不知道……宦官是什么意思啊?他们和普通男子不一样的。」 「我知道啊。」鹤华轻飘飘地扫她一眼,将目光放在了窗棂上,随风摇曳的树枝一下、一下的颤抖着,半晌悠悠飘下几片树叶。 「那你……」陈蕊本想问「那你图什么」,转念一想,鹤华好像从来不是有所图的人,她行事更多的是随心,想这么做、便这么做了。 话到嘴边,却成了:「那你……要同他走吗?」 「为什么会这么问?」 「说不上来,但总觉得你对他与旁人不一样。」陈蕊暗自想着,鹤华对旁人总隔着一层纱似的,看着她在笑,笑意却从未到达眼底,倒是对着这沈大人……像两块即将融化到一起的饴糖,拉开了还有丝丝缕缕的糖丝粘黏着。 「你不该劝我么。」鹤华往后坐了坐,整个人缩进摇椅里,盯着陈蕊笑道:「毕竟,他是宦官。」 不看他的人品样貌,亦或是行事做派,光是他这个身份就会引来无端的谩骂指责。 不为着别的,他的原罪就是他自己。 陈蕊嘆了口气,说道:「都是苦命人。」 她能看出那孩子喜欢鹤华,每每看着鹤华,眼睛里全是难以掩饰的绵绵情意,偶有几次一闪而过的伤感和难以言说的复杂神色。 什么叫可託付的良人呢,非得貌比潘安、学富五车,还是要那家财万贯、高门显贵? 风月之事,两厢情愿才是好。 鹤华笑了几声,将话题岔开道:「今日七夕,陈姨不与王管事一同出去游玩?」 陈蕊轻轻地瞥了她一眼,不好意思地拿团扇遮着嘴,露在外的眼眸流转之间,透着一股羞赧,「他一会儿来接我。」顿了顿又娇嗔道:「我说楼里今日事情多,不想去来着,他不依非要拉着我。」 鹤华一愣,旋即笑开,打趣道:「陈姨和王管事感情好得嘞。」 「去去去。」 「那你们什么时候结亲?我要讨一杯喜酒吃吃。」 陈蕊摇头,嘴角笑意不落,「不结。」 「不结?」鹤华诧异地重复了一遍。 陈蕊点点头,说道:「我总有些害怕,出嫁后……总感觉自己像是个物件儿。」 「说来好笑,你猜猜我什么时候才觉得自己是个人的?」还不等鹤华开口,她自顾自地说着:「是『醉仙楼』剪彩那天,我捏着自己的户籍和官府的商铺文书,我才觉得好像……好像自己才喘过气。」 陈蕊心里庆幸,还好是国朝初立,经过战乱朝廷对立女户的要求管理不严苛,不然自己不死也得被前夫家扒层皮去。 「你可以让他入赘的。」 陈蕊想也不想地直接拒绝道:「不要。」 陈蕊静了一会儿,抬眼看鹤华眼巴巴地盯着她,没好气地说道:「不结,老娘才不结。」 顿了顿,悠悠地摇起团扇来,「你跟那个沈大人不也结不了,结不结亲有什么关系。」 鹤华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不一会儿,小厮进来通传:「陈娘子,王管事来了。」 陈蕊理了理鬓边的碎发,清咳一声,状似不经意地招唿道:「那我走了啊。」 鹤华摆摆手,「去吧去吧。」 陈蕊走后,四周安静地像是一根针掉落在地都能听见声响。 风停了,树叶沙沙的声音的也没有了,诡异地连蝉鸣声都静了。 鹤华听着四周仅有她的唿吸声,垂眸摇晃起刀柄的花苞流苏穗子。 有几日未见了,她有些想沈槐安了。 第61章 捏耳朵 鹤华想着心烦,干脆起身朝青山居奔去。 立在窗户外,她抬手叩了叩槛窗,唤道:「沈槐安。」 一阵急促的脚步响起来,隔着窗,一声低低的「嗯?」回应了她。 鹤华揉揉起了热的耳垂,他的声音真好听,软乎乎的,尾调微微上扬,像个小勾子似的。 这几日沈槐安缩在屋里养伤,倒不是不想见鹤华,可毕竟多年未见,他不日又要回京,要是最后留给她的印象最深的是个猪头脸,真叫他不如死了算了。 好不容易熬到今日,黄天不负有心人,赶在节前可算是渐渐消肿了。 沈槐安没听见回应,走近了些,附耳贴在窗户上,又轻声问了遍,「怎么了?」 这几日他们就隔着木窗聊会天,他让人连夜将蠡壳窗拆了,换成了纸煳的木窗。 蠡壳窗就是蚌贝等动物的外壳,拆解下来做成半个手掌大的透亮薄片,镶嵌在木窗空隙中,透光明亮,就是里外都看不真切。 纸煳的就不一样了,像现在他能清清楚楚地看见鹤华的影子,即使她不说话,自己也能心安不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6页 他看见鹤华的影子抬手抠着窗户中间的缝隙,好一会儿才低低嘆息着说道:「我想见见你。」 沈槐安愣愣地杵在原地,神思恍惚了一瞬,只觉得自己心都要化了,「我……」 鹤华语速飞快地说道:「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当我没说就是。」 窗户「吱呀」一声开了个缝隙,鹤华转头望来,缝隙里露出一只黑白分明的猫眼,和小半张脸,见她看过来,微微蹙着眉,嗔怪地抬眼瞥了她一下,眼睫微垂地立在窗前。 鹤华伸手探进去,风顺着缝隙吹乱了他的鬓髮,她手下的髮丝听话地跟着她的指尖别到耳朵后面。 她看不见沈槐安的耳朵,只能凭藉触觉一路摸索过去,沈槐安的唿吸骤然一顿,蓦地又急促起来,心跳乱了频率。 「你耳朵好烫。」鹤华轻声地说着,捏着那一块软乎乎的耳垂,她指尖像是被火苗灼烧般。 不疼,但是痒。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面前那点缝隙里的春色,沈槐安目光幽幽地回望着她,对上视线又是一颤,微凸的喉结上下滑动几下,挪开了目光,唇角抿紧了又松开。 半晌,沈槐安受不了似的勐地喘息一口,眼波慵懒地一扫,艷泽的薄唇微微张开着从她眼前一闪而过,指尖传来温热潮湿的触感,有什么东西细细碾过她的指尖,在她心口泛起阵阵酥麻。 不止皮肉,她的骨头都渗出了痒。 鹤华心慌地抽回手,动作间将窗户推得半开。 沈槐安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脸颊上说不清是疹子还是别的什么,红的厉害,薄薄的双唇张着,露出贝齿和一点猩红闪过。 沈槐安眼里盛着满满当当的她。 「我的脸……好一些了。」沈槐安软软和和地说道,声音跟掺了玫瑰蜜似的,又甜又黏。 「嗯。」鹤华愣愣地点头,难得的有些结巴道:「是、是好些了。」 沈槐安看她一眼,先是抿紧了唇,然后忍不住了地噗嗤一笑,继而毫不顾及地捂着肚子弯腰哈哈大笑起来。 沈槐安的大笑声,算不得好听,甚至有些尖利,像是要挣脱一身的桎梏和枷锁,带着直达天际般的快意。 鹤华印象里好似并未见过沈槐安有这般快活的时候,他仿佛一座泥塑的雕像因为有人驻足,迸发出了些许生机,又像那翻山越岭而来的信徒,在巍峨山巅,终于等到了神佛的垂怜。 沈槐安笑够了,揉揉酸涩的腮帮子,又拂去眼角的泪珠。 「傻样儿。」沈槐安笑骂一声,「你怎么老不走门。」 鹤华抿着笑,挠挠头说道:「走门容易被发现……要等通传,很麻烦。」 「那我出不来怎么办?」 鹤华说道:「你走门吧,我在院外等你就是了。」 「笨。」沈槐安嘟囔一句,连忙拉住她,说道:「你过来些。」 「嗯?」鹤华依言靠了过来。 沈槐安将窗户拉得大开,拖了个凳子过来,手抓着鹤华的胳膊,踩着上去,小声地说道:「你扶稳,别摔着我了。」 鹤华蹙眉一瞬,见他颤颤巍巍地弓着腰,一只脚踏上窗台,搭着她还摇摇晃晃的样子,干脆一个用力,抱着他的腰将他槓了下来。 沈槐安让她掐着腰稳稳噹噹地放在地上,有些发愣,红着耳尖,目光躲闪地假意整理着衣服,「我出来了,你要带我去哪儿?」 他今日一袭淡黄的长袍,满头青丝用白玉发冠整整齐齐地束了起来,面白如玉,舒眉浅笑着。 凑近了还能闻见一股香味儿,像是什么花掺着柑橘的清香,怪好闻的。 分明是提前就拾掇过的样子。 鹤华沉吟一声,说道:「去看庙会吧?热闹。」 沈槐安根本不在乎要去哪里,只要鹤华陪着他就心满意足了,闻言点点头道了声「好」。 街上热闹极了,今日是七夕,不止是有情人相会的节日,也是闺阁女子难得能出门游乐的日子,莺燕婉转的笑声感染着街上的每一个人。 连日来,扬州城上笼罩着的阴云被节日的欢快氛围冲散。 临街商铺打开,门口一串摆地摊的小商贩,百姓们三五成群地围观着,最热闹的卖艺营生的摊子,他们圈了一块地奋力地卖弄着,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不少人,时不时地爆发出一阵喝彩和清脆的铜板落地声。 此时城门打开,门口就近处搭了不少的救济棚,连成一大片。 沈槐安一路走来有些气喘,鹤华配合他的步伐,放慢了脚步,边走边看着难民,「你说会怎么安置他们?」 沈槐安咽咽唾沫,微喘着说道:「要么是返回原籍以工代赈,要么是分发点银子,让他们去附近几个乡县。」 「听着还不错。」 沈槐安扫过那些衣不蔽体的难民,的确是「听」着不错,可是实施起来就不好说了。 十两银子从国库拨出,司礼监一层,余下八两,地方总督一层,余下六两,到了地方上再层层筛下去,约莫,能余个二三已是不容易了。 就说这扬州太守吧,一个太守正常月俸不过百两,这周筠招待包下的「青山居」这几日花用就不止百两了,更勿论那日送来三尺箱匣的奇珍异宝,要是没点蝇营狗苟的可做不到。 沈槐安面上不显,手里不住地拨弄着扳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7页 他对于黄白倒是没有特别爱好,只是金银开道好办事,在这个环境下或多或少也有些昧良心的时候。 沈槐安偷偷用眼角斜了一眼鹤华,心里幽幽嘆口气,想着回去再敲打敲打周太守,起码把门口这点子事干得漂亮了再走。 第62章 寺庙 庙会在佛寺底下,远远地就看见人流如织,底下锣鼓喧天,欢声雷动,山上的香客来往静默,一派祥和虔诚。 卖糖葫芦的、耍兽戏的、画糖人的等各种小摊子零零碎碎地簇拥起佛寺,阳光在寺庙顶上折射出一道道金光,显得真有两分佛性。 「好看。」鹤华眯起眼睛仰视着金顶。 沈槐安并肩而立,转过头看着她的侧脸问道:「你没来过么?」 「没有。」鹤华摇摇头,她不信神佛,也没什么所求之事,但今日一见披着金色外衣的寺庙,宛如一座云顶天宫,她来了些兴致,提议道:「咱们上去看看吧?」 沈槐安看着面前的古老肃穆的寺庙,脚步有些踌躇,拉拉鹤华的袖子小声道:「要不我们不上去了吧?」 鹤华不解道:「怎么了?累着了?」 沈槐安长舒一口气,他就是有些心悸,但看她兴致勃勃的样子,便摇摇头说道:「没事儿,我们上去吧。」 上山的山路不算陡峭,可沈槐安咬牙行至一半就气喘吁吁,他平日都是坐马车出行,已经好些年头没有这么累过了。 沈槐安撑着膝盖,弯腰大口地唿吸着,「歇、歇一会儿。」 「成。」鹤华左右看了看,指着路边一块巨石说道:「咱们去那儿坐会?」 沈槐安有气无力地点点头,见他这副样子,鹤华上一步,搀着他走过去。 他其实也不是完全走不动了,可鹤华一搂着他的腰,他就跟没了骨头似的,靠着她走到巨石上坐下。 山间清幽,古树参天,风吹叶落,发出簌簌声响。 沈槐安缓过劲儿来,顺着山路爬上去,鹤华看他走的费劲,让他拉住她的胳膊借力,如此一来,后半程也不觉得难熬了,不多时拐个弯就到了寺庙大门。 庄严的大门敞开,接踵而至的香客,小声低头交谈着,人多却不喧嚣,他们拈香朝拜,虔诚颌首,香火缭绕着升腾起来,巨大的金佛仿佛隔着云端,祥和地俯瞰着众生。 沈槐安抬腿迈过门槛,脚下的青石板微微有些许裂缝,青苔就在这些缝隙里拼命往上生长着,不知经歷了多少风吹雨打的岁月,才在这缝隙里冒出头。 他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却也怕那签文一语成谶。 他觉得可能这万千信众都算不得信徒,他们三步一叩,九步一拜,朝无欲无求的佛,索要那自己的欲求,岂不是可笑。 沈槐安跟着鹤华进殿,他怔怔地望着中间那座巨大的金佛,金佛低垂眉眼,烟雾缭绕间他既恍惚看见那佛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他一个哆嗦,像是被烫到了似的撇开鹤华的胳膊。 鹤华挑眉道:「你抽筋了?」 沈槐安没好气地瞥她一眼,再看去,那金佛还是一如往常地慈眉善目。 见鹤华跃跃欲试地想去跟着求籤,他蹙着眉,不大乐意道:「我、我就不求了吧,以前求过几次,不大好,看着心烦。」 鹤华看他一脸憋闷,笑道:「原来你一路闷闷的是因为这个呀?」 沈槐安一愣,她看出来了? 他垂头有些丧气地说道:「我……不想再看到了。」说他自欺欺人也好,逃避无能也罢,总之是不想再看见了。 鹤华朝他低声道:「想要好签?」 沈槐安点点头。 紧接着被鹤华拉到一旁,听她吩咐了一句「在这等着我」,就看着她从佛像背后趁小沙弥不注意掏出个什么,手腕微动,就塞到了袖子里。 大摇大摆从侧门离开了,不一会又回来。 故意从堂前穿过,要不是他一直紧盯着,谁也看不出来,台上的签筒被飞快地换了一个。 「行了,你去求籤吧。」 看着鹤华边整理衣襟,边得意洋洋地朝他走来,沈槐安好奇地问道:「你干嘛了?」 「哎呀———快去、快去。」鹤华将他塞到一个妇人身后排着。 轮到妇人的时候,她从东门拿了三炷香,用桌上的油灯点着,一路小跑站在院子中间,对着大殿的方向拜了拜,拜完后插到香炉里。 整理了下衣服,双手合十地先拜中间释迦牟尼佛,再拜左边普贤菩萨,后边观音菩萨,东边文殊菩萨,依次拜了三拜。 她跪拜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回来轻摇着,紧闭双眼,止不住地嘀咕着:「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的如来佛祖,保佑信女得偿所愿,我儿能金榜题名,高中状元。」 说罢,她拿着签简跪在垫子上摇,签筒与别处不同,是全封闭的,只在顶口留了一道口子,供签文被摇出。 妇人摇掉出来一支签,捡起来一看大喜过望,咧着嘴笑道:「哎哟!菩萨显灵,菩萨保佑!」 小沙弥道了声「阿弥陀佛」,接过签文一看,祝贺道:「『岁寒松柏古栽培,雨雪风霜总不摧。异日必当成大用,功名作个栋樑材』,施主此乃上上籤,您若是求家业是田蚕丰熟、家道兴隆,若是求夫家或令郎学业、仕途,那是一路亨通,终身有功的徵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8页 妇人跟着小沙弥一句句夸赞止不住地勐点头,红光满面地从怀里拿出钱袋,掏银子的手一顿,直接将钱袋倒过来,把里面的细碎银子一股脑地放进功德箱里。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妇人跟着行了个合十礼,朝小沙弥和金佛拜了拜,出来的时候还挂着笑地朝沈槐安点点头。 小沙弥将签文从香菸上过一遍,又塞回签筒里,他疑惑地蹙眉掂了掂。 今日这个签筒怎么掂起来手感不对,正在想着就听见鹤华扬声道:「小师傅!该我们了!」 说完鹤华用手肘轻怼一下沈槐安,他也跟着催促道:「是啊,小师傅我们还排着呢。」 「啊?哦!好、好。」小沙弥有些手忙脚乱地将签筒放回原处,规规矩矩地跪了回去,闭眼诵经。 第63章 上上籤 沈槐安知道鹤华肯定对签筒做了什么,可还是有些心慌,学着刚刚妇人那样,一板一眼地严肃祷告着。 鹤华看着他耷拉着个脸,一副不乐意却又反抗不了的模样,学着妇人小跑着去插香,忍不住咬着唇低低笑出声。 沈槐安耳尖通红,他也觉得自己这样子有些冒傻气,路过鹤华回来时还看见她闷头在笑,顿时将她一把薅过来,手里的三炷香往她怀里一塞,「拿着!」 「哎———」鹤华笑着躲了躲,故意逗他,「这多不合规矩。」 佛前求籤是一人一签,不能同时求。 沈槐安想着佛门净地,翻白眼实在是不雅,忍了忍,只轻轻踢她的脚尖一下,低嗔道:「你少来!」 两人学着妇人走完了一套流程,沈槐安捧着签筒心情有些复杂,他愣愣地看了眼一旁的鹤华,她回望着他,纵容又肆意地笑眯了眼。 他弯腰沉沉地跪拜下去。 恳求佛祖保佑,保佑她一生平安顺遂、无病无灾……若是可以,让他陪着她走一段路,他就知足了。 香炉的香被火苗吞噬,余下着香灰簌簌落下,将他的祷告掩上。一层香灰,是一个凡尘客的欲求,信徒们在这里虔诚地祈祷,寻求的是心灵慰藉。 他们不是在问佛,是在问心。 后背沉沉的禁锢蓦地松开,沈槐安捧起签筒摇了摇。 「啪嗒。」一声轻响。 签文落地。 沈槐安下意识地想去捡,手一顿,让鹤华抢先给捡起来了。 沈槐安看着签文后面的符文,咽了咽唾沫,紧张地小声问道:「是什么?」 鹤华表情严肃,看一眼手中籤文,又盯着他抿直了嘴角摇摇头。 沈槐安咬得唇色泛白,生挤了个笑,从鹤华手中抽出签文,状似不在意地安抚道:「算啦,我上次已经求过了,没事的,不就是……」 他话音一顿,手上翻过来的签文赫然写着:上上籤———姜太公遇文王。 「当春久雨喜初晴,玉兔金乌渐渐明。旧事已成新事遂,看看一跳入蓬瀛。」 苦尽甘来。 檐角上悬挂的青铜铃铛颤动着,发出一声声嗡鸣。 沈槐安蓦地有些鼻酸,连带着手都有些抖,他睁圆了起雾的眼睛,瞪着鹤华哽咽地骂道:「你个小混帐,你净会吓唬我……」 软软乎乎的撒娇,鹤华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低声哄道:「再来,你再试试。」 又是一个上上籤。 再摇,还是上上籤。 他有些上瘾地一连晃了七八个出来,鹤华连忙按住他,笑道:「好了好了,一共就十个。」 沈槐安好笑地抿紧了唇,将签筒连带着签文塞到自己袖笼里,说道:「原来那个呢,还给人家。」 鹤华从袖笼掏出个一模一样的签筒,递给沈槐安,让他随便摇了摇,这次签文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落地声。 小沙弥听见动静睁眼,看见两人跪坐在佛前同时转过来看着他,皱了皱眉,道了声:「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这不合……」 鹤华麻利地捡起签文和签筒,从怀中掏出钱袋,拿出二两银子,一起往小沙弥怀中一塞,边拉着沈槐安跑,边喊道:「谢谢大师,下次还来。」 沈槐安闷头笑着跟着她跑出去。 小沙弥被他们两人搞得一愣,一脸不知所措地将签文翻过来,看一眼,嘀咕道:「上上籤也不用高兴成这样吧。」 姜太公遇文王的签文穿过香菸,又被小沙弥妥善地放回签筒。 寺庙内的壁画和雕刻都有些年头了,有的地方都落了漆、缺了角,岁月匆匆流过繁华与衰落,也就留下这么点印记了。 沈槐安见前面有个石桌,快步过去坐下,迫不及待地把签筒从袖笼里拿出来。 他来回地翻看着这签筒,在顶面发现一个缝隙,用力扣开,里面签文和树枝混在一起。 鹤华背着手,一步三摇地晃过来,见他已经打开,夸耀似的挑眉问道:「我聪不聪明?」 「嗯,聪明。」沈槐安垂头轻声应和了一句。 沈槐安语气诚恳,鹤华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不信神佛,也没觉得这是多大的不敬,横竖求神拜佛嘛,图得就是个开心。 她自小在道观里长大,知道一般佛前尊位下会有备用的签文、符纸之类的东西,所以她拿了一个,去外面撬开,把其他签文都拿了出来,独留下上上籤在里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9页 一百签,上上籤只有十签。 她试了试手感,觉得太轻了些,正好旁边有几棵矮树,她就撇了些枝桠塞在里面,虽还是不像,但勉强也够重量了。 这下他随便摇,摇出来的都只能是上上签了。 鹤华从衣襟里抓住一大把签文,稀里哗啦地全摊在桌上,她蹲在沈槐安面前,戳了戳他的发冠,问道:「你是不是生气了?要不我们重新……」 沈槐安吸了吸鼻子,勐地攥住鹤华的衣襟,将她拉的一个踉跄,蹲立不稳地朝前半跪下去,还没等她开口,沈槐安低头吻了上去。 与她相遇已是上上籤。 她才是他的欢喜佛。 夏季的暑气升腾,温热潮湿,鹤华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盯着沈槐安身后的古树,古树高耸入云,看起来…… 很软,还有些甜…… 她睫毛颤了颤,逐渐半阖上,嘴唇上的那点子甜还没尝出味道,就撤回去了。 胸前的力道一松,鹤华没反应过来跌坐在地,不可置信地睁着那双含情凝睇的桃花眼,满是愕然地望着沈槐安。 沈槐安一愣,连忙伸手去扶,「我……」 鹤华捉住他的下巴,一把将他拉下,不同于刚刚的一触即分。 津液纠缠,唇齿相依。 他就像溺水的人抱着浮木,两只手死死地攥住她的衣服,张着唇舌予取予求。 直到沈槐安喘不过气,呜呜咽咽地扭动着身子,她才依依不捨地松开,让他趴在怀里细细地喘着。 湿热的唿吸扑到她脖颈上,她将人挖出来,在他嘴唇上又是响亮地一声,换来了一下娇嗔地轻拍。 沈槐安趴在她怀里,柔软、舒适,带着令人安心的温热,像是回到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世界上所有的声音被隔开,仿佛那个烛火莹莹的春夜。 漫天星光沿途散播,长路尽头总有灯火。 第64章 焰火 烈日已经西斜,偶有一阵风吹来,沈槐安轻轻地推了推鹤华的胳膊,「你还要在地上坐多久,我们该回了。」 鹤华低头看去,薄薄的双唇,此刻像是玫瑰花瓣般娇嫩欲滴,泛着糜红,她用拇指揉了揉,低声道:「肿了。」 沈槐安努力地想板起脸,却是一副怯雨羞云情态,「怪谁?」 他抬手覆上自己的嘴唇,能不肿么,跟条小犬似的又亲又咬,把他按着从日头高悬亲到现在……有这么上瘾么。 想着,他伸出舌尖,在自己唇角一舔。 沈槐安无意识地行为,落在鹤华眼里就是万般风情绕眉梢,她将人往怀里搂了搂,低头又想吻上去。 沈槐安微微偏头一躲,嗔怪道:「不准亲了。」又怕她不开心,轻轻柔柔地在她脸颊旁吻了一下,讨好地笑道:「不亲了,我们回吧,好不好?」 「成。」鹤华拉着他起来,两人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往山下走去。 下山还是那条山路,听着身旁沈槐安逐渐加重的喘息,鹤华抬眼看了下天色,说道:「要不我背你吧?」 沈槐安摇摇头,若无其事地说道:「我能撑住,不用管我。」 嘴硬。 鹤华脚步顿住,蹲下说道:「快点,不然一会我把你扛回去。」 沈槐安纠结一瞬,嘀咕着:「要不是怕城门落锁了,我才不用你背。」 话虽如此,可他脸上的笑收都收不住,用手臂紧紧地圈住鹤华的脖颈。 鹤华背起他掂了掂,不重,嘆息着出声道:「不是说现在过得不错么,怎么还只有这么点身量?」 沈槐安埋下头将她抱紧,闷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我想你。」 「想我就不好好吃饭?」 「嗯。」沈槐安尾音颤软,他还是有些不习惯这么直白的剖析自己,找补地接了一句:「一个人吃饭吃不下。」 「怪我喽?」 「……就怪你。」 鹤华低低笑了几声,沈槐安偏过头去瞧她,眉眼上挑,鼻高唇薄,视线不自觉地粘在那张红唇上。 视线里的红唇抿出了个笑,沈槐安跟着唇角上扬了起来。 「好看么?」鹤华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带着点暧昧旖旎的意味。 「好看……」沈槐安说完陡然回过神来,对上她看过来的视线,长睫似金,昏黄的落日在她的眼里照到了他的心里。 沈槐安蓦地心安下来,柔声道:「累不累?累的话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鹤华摇摇头,说道:「不累。」 沈槐安低头看了眼地上,他走上来的时候累的腿软,就算下山轻松了不少,也依旧算不得好走,可鹤华背着他,一点没让他颠着。 这么好的鹤华,他差点就错过了。 他哽咽的嗓音里满是低落,「三娘……你怪不怪我?」 「嗯?」鹤华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沈槐安是在问她有没有责怪过当初自己一意孤行,什么都不愿意跟她说,拧拧巴巴的错过这些年。 「谈不上责怪,只是当时的确很失望。」鹤华背着他的手紧了紧,缓声说道:「我当时就觉得,两个人之间应该敞开,有话直说。你想想,要是有矛盾你不跟我说,我也不跟你说,那我们两个之间是不是有好多问题都没有解决,这些问题不会自己消散的,它们会变成一个个心结,到最后你再想解开就不能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0页 她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明明一开始只是些小事,甚至是为了对方好而去做的事情,瞒来瞒去,最后将对方越推越远。 她不喜欢这样,她更喜欢清晰、明了、直接的表达,暗示在她眼里是虚伪又狡诈的东西。 沈槐安急急地攀着她的肩膀凑过去亲了一口,连声保证道:「我改了、我改好了、以后不会了。」 「我知道。」鹤华安抚道:「我看见了。」 她原是不想再理他了,但经不住那几滴泪砸在了她心里,想着沈槐安会难过,她就有些捨不得了。 沈槐安盯着她半晌,状似不在意地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我?」 鹤华没吭声,沈槐安趴在她肩上看得真切,顿时乐开了花,捏着鹤华红透的耳尖,调侃道:「哟———不是刚刚让我有话直说的时候啦?」 嘆了口气,在她颈窝拱了拱,忍不住小声埋怨道:「你也不知道给我顺句话,我可羡慕贵妃娘娘了。」 每每看到贵妃能收到鹤华的信,他都巴巴望着,恨不得先一步拆开看看,或者等贵妃让人收起来的时候偷出来让他瞧瞧也行,可惜每一封都让贵妃叫人给烧了。 静了片刻,鹤华说道:「我让姐姐有看顾着你。」 沈槐安瞬间支楞起来,乐道:「那就是你也在一直惦记我?」 鹤华失笑道:「你不是怕被别人知道么?我以为你会生气。」 「不怕别人知道。」沈槐安低下头蹭了蹭,开口道:「只要你别不要我,我什么都不怕的。」 到了山脚下,鹤华将他放下,两人赶在城门关闭前回到了城中。 此时城中灯火通明,人们像是忘却时辰似的依旧欢歌笑语。 沈槐安与鹤华并肩走着,人群拥挤,两人垂下的手时不时地碰在一起,他尾指动了动,趁着又是一波人群涌来的瞬间,牢牢地握紧了鹤华的手。 鹤华挑眉看过来,他羞红了脸,嗫嚅着嘟囔道:「人多,我、我担心你走丢。」 鹤华转过身来,当着他的面将二人牵着的手改为十指紧扣。 「不会丢下你了。」 绚烂的焰火在天际轰然炸开,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喧嚣如退潮般逆着她变得黑白无声,唿吸间心脏在极速剧烈地跳动。 焰火在震天响的心跳声里无声地上升、炸裂,又化作点点星芒,坠入他的胸膛,迸发出更璀璨的花。 「哎。」他低低应和了一声,瞬间返潮的人间喧嚣将他裹挟其中,几乎快站不住。 焰火声渐渐停歇,一会儿的功夫,除了偶尔的硝烟,刚刚声势浩大的焰火已经完全消失在天地间了。 他恍惚中在想,今夜看的焰火是什么样子的来着? 想不起了,只记得十指紧扣的手指,情人缠绵的眼神,还有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第65章 洗脸 沈槐安洗漱收拾好后,躺在床上抱着被子,大半张脸藏在被子下,露出一双含羞带怯的猫眼。他细数着今天发生的桩桩件件,现在整个人甜得发腻,一丝睡意也无。 辗转反侧间,他突然想起来鹤华说托贵妃照顾他? 贵妃…… 沈槐安脸上的燥热褪去,突然勐地坐起来,他一直在想为何当初凭藉一个甚至无法求证的情报,如何就能引得提督那老狐狸的兴趣了。 如果能再通过他向贵妃示个好呢? 可是,司礼监的提督什么情况下需要和一个后妃示好…… 沈槐安蓦地睁大了眼睛,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马上要改朝换代了,现在宫中的皇子们都尚且年幼,登基后很大可能是太后代替新帝掌权。这样司礼监直接听命的就是太后,而非新帝。 后妃中贵妃母族有兵权但无子嗣,皇后占个名分且名下有过继的皇子,但皇后母族衰微,助力不多,如果真是争起来,倒也算得上半斤八两。 不对啊……当今圣上正值春秋鼎盛之际,提督怎么就会考虑着这些了。 一定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真要是改朝换代,皇后未必会留下贵妃,而贵妃出事,何家也必定会有所牵扯。 为着鹤华,他可以不管不顾何家的事情,但是为着何华,他不管不行。一想到会牵连到她,沈槐安就有些心急如焚,不行,回宫后得好好查查。 正想着,突然门口传来两声轻叩,陈一见室内灯火未灭,猜想沈槐安应是还未睡下,便扬声问道:「大人,有宫中松来的信。」 「拿进来吧。」沈槐安披了件外袍,行至外间,从陈一手里接过信展开一看,其内容无非就是催促他尽快返京。 沈槐安捏紧信纸悠悠一嘆,心知怕是拖不下去了,朝陈一缓声说道:「准备启程返京吧。」 「是,大人。」陈一应了声,领命退下。 沈槐安眉心皱的厉害,几乎拧成个「川」字,他还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让鹤华跟着他一起走,要是鹤华不愿意跟他走…… 想到这种可能,沈槐安抹了把脸,心中盘算着大不了自己以后多寻些由头来回跑跑,写信写勤快些,横竖不能因为这事儿害得两人间再闹个隔阂。 一会想着朝中宫里可能会有大变故,还会涉及何家、拖累鹤华,一会又想着要是鹤华不愿意跟他走怎么办。第二天醒来,沈槐安坐在铜镜前,看见铜镜里面的自己面色憔悴,眼睛下还有异常显眼的乌青,长嘆了口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1页 他洗完脸,伸手拿起桌上的粉盒,里面是些妆粉,是常用的白铅粉。 沈槐安用指尖沾了一点,按压在眼下,薄薄地铺上一层,遮住了点乌青,等了片刻,见脸上没有异样,才拿起粉扑使劲儿朝脸上招唿上去。 「咳!」身后传来声重咳。 沈槐安吓得手一抖,差点打翻粉盒,他连忙起身,将手上的东西藏在身后,支支吾吾道:「你、你怎么来这么早?」 往日都是临近中午才能看到她身影,现下不过辰时她就来了。 鹤华用力一撑,翻进窗来,直言道:「我想你了,想早点见到你。」 沈槐安唿吸一窒,心里酸软成一滩,连带着他几乎稳不住的要化开。 「我……」 「刚刚藏什么呢?」沈槐安还没反应过来,鹤华就绕到他身后,看见了粉盒。 鹤华打趣道:「又再往自己小脸儿上煳东西,不怕再肿啦?」 沈槐安顿时脸爆红,吞吞吐吐地说道:「试过了,没事的。」 他这不是想着遮一遮那块乌青嘛,好歹让人看着精神些。 鹤华凑近了才看清他脸上敷着一层细细的白粉,伸手去捏了捏他的脸颊,手指尖粘上些许黏腻的白粉。 看她微微蹙眉,搓了搓手指尖的浮粉,沈槐安攥紧了手中的粉盒。 他陡然想到平日里就没见过她用这些玩意儿,会不会是她压根就不喜欢脂粉?自己当着她的面涂脂抹粉的,在她眼里自己会不会显得特别……不男不女? 本就是个阉人,还学着女子扑粉…… 沈槐安背着的手上青筋渐渐显露出来,他白着脸,努力朝鹤华挤了个笑,颤声道:「我就是突然心血来潮地试试,你、那个等下,我去洗洗。」 说着转身,就着刚刚洗过脸的水,浸湿了棉帕赶紧大力地擦拭着自己的脸。 正在动作的手被鹤华按住,她轻笑着调侃道:「别这么用力,小脸儿都擦红了。」 沈槐安生的白,皮肤也生嫩,用力地擦过留下了几片显眼的红绯。 手上的棉帕被鹤华抽去,她在水里洗了洗,将棉帕叠了个尖,在沈槐安脸上轻轻地抹去残余的妆粉。 好乖! 鹤华在心里惊嘆道,面前的人乖顺地坐在小板凳上,任由她搓扁揉圆似的仰着一张巴掌大的脸望着她,手指虚虚地勾着她的腰封,漂亮的猫眼里满是依恋地随她动作转动着。 擦干净了粉末后,鹤华在他额头吻了一下,突然来了兴致,有些兴奋地开口道:「我给你穿衣好不好?」 沈槐安愣愣地点点头,他这是碰上什么好事儿了,鹤华非但没有嫌弃他,反而温柔极了地给他擦脸,还……还那么如珍似宝地落了个吻。 见鹤华两三步过去拉开衣柜,沈槐安回神似的勐地喊道:「不、不是那些!穿那件……」 「嗯?」鹤华顺着沈槐安指的地方看去,屏风后有一件衣服被衣架展开撑着。 她回头看了看衣柜里清一色的黑白衣服,又看了看撑着的桃红色的衣服,果断合上了衣柜,将桃红的袍子从衣架上取下。 沈槐安暗自舒了口气,衣柜里的衣服都是他从京中带来的,全都是些素色的款式,也没有薰香。先前让陈一备了些艷色的,还没来得及一件件薰香,也就没收到衣柜里,这件桃红还是昨日刚熏好送来的。 「来,抬手。」鹤华抖了抖衣服,牵开内里,拉着两只袖子哄道:「对,伸那只手,好嘞!」 沈槐安没忍住噗嗤一笑,低嗔道:「你哄小孩儿呢。」 鹤华嘿嘿一笑,转过来面对面地给他系上扣子,拿过腰封为他扎上。 沈槐安没站稳,让她扎腰封的动作拉得一个趔趄,朝她的方向走了两步,腰封没扎好,位置有些靠下了。 鹤华挑眉看着手下的风景,背部顺畅的线条到他腰间骤然收紧,腰封下沿被挺翘的弧度顶得翻边。 这人……肉都长这儿了吧?之前怎么没看出来。 第66章 腰封 沈槐安还没反应过来,见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身侧,顺着她视线看去,不明所以地原地绕了个圈也没看着后面怎么样了,正想开口,抬眼间略过镜子里侧立的自己。 看着有点奇怪,但是一时间没想起哪里奇怪……他慢慢转过头,视线上移对上鹤华暗沉的目光,电光火石间突然像是抓住点什么,勐地扭过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自己的腰封勒在腹部靠下的位置,扎得有些紧了,后面被顶得翻边,显得那处挺翘格外打眼。 「哎!你、你、你!」沈槐安气血上涌,手忙脚乱地拆着腰封,羞红了脸,瞪她一眼骂道:「登徒子!你个不正经的!你不知羞你!」 「不准看!你看什么看!一肚子坏水……给我解开呀。」红晕在他白皙的面容上化开,猫眼清透含水,像一汪清泉盛在里面,咬着红唇小声嗔骂着。 看他哆哆嗦嗦地解了半天,也没拆开,反而将绳结绞得更乱了,鹤华低笑一声,将他揽入怀中,下巴搭在他的肩头,慢条斯理地帮他捋着打结的绳子。 「好了。」鹤华低沉的声音响起,沈槐安蓦地回神,腰封被她拆开,又规整地束了上去,他抬眼看向镜中,正对上鹤华的眼神。 鹤华见他直愣愣地望着,勾唇一笑,抬手将他脸颊微微转过来,一口叼住他的耳垂,怀中的人仿佛过电般,整个人都在战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2页 沈槐安的眼睛还在镜中与鹤华对视着,她眼中毫不掩饰地欲求在这一刻明晃晃地砸向他,像只叼着猎物的小狼崽子,誓要撕下一块血肉才肯罢休。 鹤华圈着他腰的手臂收紧,差一点拂上他那处,沈槐安下意识地一躲,两人间仅剩的那点缝隙也没了。 他知道鹤华喜欢他这副皮囊,打一开始他就知道,可能鹤华自己都不清楚,可他却明白自己这副样子莫名得讨她的欢心。 特别是自己害羞怯懦的时候,非但不会觉得他没个男人样,反而是眼里的光都要亮三分。 他抬手向后缓缓勾住了鹤华的脖颈,转过头带着些纵容地吻了上去。 若是……若是她想,不嫌弃的话,自己怎么着都成。在宫里这么些年,便是没有真亲眼见过,也是听到了不少法子,他这样的阉人用口舌唇侍或者手指物件,也是能让女子愉悦的。 再不济……学着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倌趴着也行,他都认,只要……只要她开心就好。 沈槐安喉头滚了滚,贴着她的唇瓣摩挲着,夹杂些爱意和悲切,低声道:「你要做什么都可以,就是……我……」 「嗯?我要做什么?」鹤华咂摸着嘴,松开他的腰身,退后一步盯着他夸赞道:「你今儿真好看。」 沈槐安听着夸赞却「唰」地白了脸,刚才她明明眼中的情慾不似作假,现在却故意岔开话题,是自己哪里没有做好嘛?还是说她…… 嫌弃他了。 鹤华看沈槐安整个人一颤,突然咬着唇红了眼眶,惊诧地连忙问道:「你这、这怎么了?」 「为什么不继续了?」沈槐安艰难地开口,轻声问道,垂下头逃避似的不敢看她。 继续?继续什么? 鹤华不明所以地亲一口他的嘴唇,安抚道:「是这样嘛?」 沈槐安静静地望着她的眼睛,里面明晃晃的带着些困惑,他如释重负般嘆了口气。 谈不上是失望多一点,还是庆幸多一点,不过都还好,不懂总比……总比是不要他好。 鹤华指尖抚过他的脸颊,顺着耳边那缕发滑下,捏着他的下巴,晦暗的眸光在面前的男人身上逡巡一番,蓦地笑开,「乖乖。」 氛围使然,鹤华也不是一点都不懂,相反她能明白沈槐安未明言的话,不想逼他难堪地说出来,所以才出言打断,这会儿避开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的觉得时间不合适。 看着窗外的天色大亮,她想着回头去寻些话本子看看,毕竟沈槐安打眼瞧着不像是有什么经验的样子,脸皮还薄,自己总归得多学学,免得到时候两人都手足无措的,一个不注意还伤到他就不好了。 沈槐安听见鹤华宠溺的喊他,耳尖瞬间红透,轻拍开她的手,转过身坐下自己抬手束着发,板着张脸嘴里小声嘟囔着:「没个正形的。」 待沈槐安收拾好后,两人一前一后的出门,鹤华打开门看见门口候着的陈一笑着点头,算是打了招唿。 陈一见怪不怪地开口道:「鹤姑娘请早。」 这段时间大人一直在房中养伤,时不时的还有女子对话的声音,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后来才反应过来是这鹤姑娘在后窗陪着大人闲聊解闷,一来二去他也是习惯了鹤华翻窗不走门的做派。虽然偶尔也觉得不大妥,但横竖大人都没意见,他也就识相地闭嘴了。 果不其然,鹤姑娘出来后,紧跟着的就是他们家大人。 「你别跟着了。」沈槐安斜他一眼,淡淡出声道。 「……是。」陈一暗自腹诽,自打这鹤姑娘出现了,大人就时常不见踪影,还不让他跟着。 鹤华听见笑出声来,看着陈一说道:「你这随侍倒是好说话。」不像陈姨给她的那个小丫鬟,每次都得找机会才能熘走,要是让她看见了,甩都甩不开,偏偏鹤华又不习惯出门带她,太累赘了。 沈槐安眉头心微蹙,抬眼瞥鹤华一眼,她莫名其妙地夸陈一干什么? 他意味深长地睨了陈一眼,这才惊觉陈一的长相清秀,这些年跟着他也不曾受过什么磋磨,白白净净的立在一旁,眉眼低垂的样子显得有几分令人怜惜的意味。 沈槐安不动声色地挡了挡,拉拉鹤华的衣袖,柔声道:「我有些饿了,咱们快去吃饭吧?」 鹤华干脆地应和道:「好啊。」 陈一听见声音下意识地抬头,正对上了沈槐安哀怨地剜他一眼,恭送的话卡在嗓子里,吓得他倒退一步。 大人的脸色看着好吓人…… 「走快些嘛。」沈槐安扭过头,和声细语道:「不然一会儿人多。」 「好。」 说罢,就拉着沈槐安去到前厅,上了二楼。 「你看看,想吃点什么?」鹤华倒了杯茶水,推到沈槐安面前。 沈槐安拿起来抿了口,觉得心里舒服了不少,笑道:「你看着来,我都行。」 真好说话。鹤华抬手揉了揉他的脸,随意点了个粥和一些小吃。 等着上菜的功夫,沈槐安磨磨蹭蹭地凑到鹤华身边,他这几天做梦都想黏在鹤华身上,只要有她在的地方,他就跟没骨头似的老想着往上靠。 他看一眼鹤华笑吟吟的脸,底下放着的手不安分地动了动,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地用尾指蹭了蹭鹤华的手背,被她一下子给攥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3页 沈槐安忍不住地笑开,刚放软了身子,将头轻轻靠上鹤华的肩头。 门口就传来陈蕊的声音。 「是这儿吗?」 「对的东家,小姐就在里面。」 「三娘———」陈蕊边说着,边直接推开了门。 沈槐安一个激灵坐直了起来。 「哟,小沈也在啊。」 第67章 见家长 「陈姨……」沈槐安懦懦开口,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还差点打翻了桌上的茶杯。 鹤华被他逗笑,乐得不可开支。 沈槐安瞪她一眼,被那声「小沈」叫得浑身不自在。 他紧张得心慌,比起第一次看见皇帝的时候更甚,可刚刚陈姨管他叫「小沈」,听着挺亲切的样子,是不是说明鹤华在陈姨面前为他说了好话,陈姨对他还算满意? 「你坐、你坐。」陈蕊笑着招唿道:「我就顺路来看看。」 陈蕊看着两人之间腻乎的氛围,她能看出鹤华对沈槐安也是有情意在的,挺好,终于是有人能拴住她了。 鹤华在她眼里一直是飘忽不定的,不是指她的行踪,而是一种给她的感觉,这世上没什么鹤华在意的东西,所以她行事常常有时候太过偏激,一切以自己喜好为主,不管不顾的。 陈蕊老是担心一个没看住她,她就把自己给玩死了。 也好,起码鹤华现在多了一个在乎的人,也多了个在乎她的人。 陈蕊想着,突然有种女儿大了留不住的惆怅,嘆了口气。 沈槐安跟陈蕊对视半晌,又听见她重重一嘆,顿时薄唇抿得死紧,两只手搭在膝盖上,将自己的衣袍攥得紧紧的。 陈蕊看看懒洋洋坐着的鹤华,又瞧瞧一旁挺直了嵴背坐在座位上的沈槐安,问道:「你们俩……怎么打算的?」 沈槐安窒了口气,拿起茶杯,低头一口一口地抿着,在桌子底下的腿微动,轻踢了鹤华一脚。 鹤华挑眉朝他看去,借着喝茶的动作,沈槐安偷偷朝她使了个眼色,她微微坐直了,收敛了笑,一本正经地开口道:「我听『小沈』的。」 「咳!」沈槐安猝不及防地听见她这么说,瞬间被茶水呛住,剧烈咳嗽起来。 什么就听他的了?怎么就听他的了?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说话还能作数的呢? 鹤华好笑地给他拍拍背,替他顺着气,笑道:「这么激动的啊?」 他这是激动的嘛?他这是吓得! 沈槐安咳了半天,缓过劲来,赶紧朝陈蕊解释道:「陈姨,我、我……」 沈槐安支支吾吾地开口了,才知道自己是个多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当着她亲近长辈的面,「宦官」两个字在嘴里就是说不出口,话堵在嗓子眼儿,噎得他胸腔闷疼。 「我们什么怎么打算啊?」鹤华突然出声道。 沈槐安硬挺着的腰松了下来,鹤华在底下用手指勾勾他捏紧的手。 他垂头盯着桌面,眼前氤氲起湿意,抿起的唇微微上扬勾了个笑,松了拳头,那根手指顺着缝隙就滑进他的手心,在他手心里作怪似的不住地勾蹭。 陈蕊朝鹤华说道:「他肯定要回京啊,你到时候跟着一起走?」 沈槐安一愣,他还没想好怎么和鹤华说这事,就被陈蕊直接问出来了,他转过头去看着鹤华的反应。 鹤华盯着沈槐安问道:「你希望我跟着你走吗?」 沈槐安点点头,一顿,又摇摇头。 陈蕊跟着笑了声,问道:「你这孩子是什么意思?」 沈槐安踌躇半天,低声道:「陈姨,我自然是希望三娘跟着我走的。」 「可是……」他扭过头看了眼鹤华,又低下头淡淡出声道:「我不想束缚她,我不想让她为难,或者说自私些,我不想让她在今后的某一天,看着我感到哪怕一丝的后悔。」 「哎……你这孩子。」陈蕊嘆口气,说道:「三娘你瞧瞧,人家对你也算真心了,你可别欺负人家。」 鹤华神色难辨地哼笑一声,扭头看向窗外。 沈槐安急忙接话道:「没有的,陈姨,三娘对我一直特别好。」 「成。」陈蕊拍拍了衣摆,站起来说道:「你们有成算就行,我先走了啊,你俩慢慢吃。」 沈槐安站起来送陈蕊出门,回道:「陈姨慢走。」 关好门,看见鹤华冷着脸扭头不看他,沈槐安暗自嘆口气,走到她面前跪坐下,轻声哄道:「怎么了?」 鹤华扫他一眼,语气嘲讽地说道:「沈大人挺随和啊。」 「这是什么意思?」 鹤华凑近了,紧盯着他开口道:「你真是这么想?我不跟你走也行?」 沈槐安咽了口唾沫,他的确有点这么想,甚至还能说出更冠冕堂皇的漂亮话,可是看着鹤华的眼睛那些话通通都忘了。 他承认那么说主要是说给陈蕊听的,有故意示弱的成分,也是希望鹤华能怜惜他一些。 她不想听那些,沈槐安笃定地想到,她要听他的实话。 哪怕那实话不怎么光明磊落。 「不是。」沈槐安一字一句地启唇,肯定道:「不是的。」 「我是故意那么说的。」 鹤华低声道:「那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想不想我跟你走?」 鹤华声音低下来,显得有些沙哑,像用羽毛在他心尖挠着,酥酥麻麻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4页 沈槐安舔了舔唇,大着胆子嗫喏道:「想你跟我走,原先打算是你要是不愿意,我就……我就先回去,再天天给你写信,得空了就来看看你,缠着你、磨你,让你心软了,再把你一起带回去。」 「你就这么肯定我会心软啊?」 「嗯。」沈槐安抬手缓缓圈住她的脖颈,依偎上去,像只委委屈屈要不到小鱼干的小猫崽般,「你不心疼我嘛?」 温热潮湿的吐息扑在鹤华耳畔,她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弯起唇,如春光破霜,一瞬消寒。 「你现在是真的恃宠而骄了。」 沈槐安在她唇边落下个吻,这两天跟做梦似的,他的确有些……恃宠而骄。 心里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不安全感也消退了不少,他几次主动地接触、表明心迹,都小心翼翼地暗自打量着鹤华的脸色,只要她表露出一丁点儿的不悦,他就能立马拉开距离找补。 可是每次她都纵容他,几次下来他的小脾气都要见长了。 想着,他又黏黏煳煳地凑上去亲了一口。 鹤华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沈槐安偶尔表现出的一点小脾气,有些娇气的另一面,反而在她眼里挺可爱的。 鹤华正想加深这个吻,沈槐安先一步地挪开,他嗓子软颤着问道:「好不好?跟我走吧,三娘。」 鹤华低头笑了笑,嘆息着说道:「好。」 她突然起了点坏心思,揶揄地问道:「要是我不跟你走,把你忘了,你怎么办?」 沈槐安长睫扇了扇,脸颊紧绷,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半晌才缓缓唿了口气,放松了神情回道:「你不会。」 「你怎知我不会?」 鹤华眼前蓦地一黑,一只微凉的手轻覆在她的眼睛上,沈槐安独有的嗓音在她耳畔清晰地说道:「三娘,你别用眼睛看,你用心看,看看我在不在你心上。放在心上的人,不是说忘就忘得了,说放就能放开的。」 即使是不见面,心上有他一块儿位置,见与不见,依然会时常想念着他,这就足够了。 第68章 返程 沈槐安不知道的是,鹤华本来就打算跟他回去了。 上次七夕一别,她与沈槐安分开后,一个人回到陈宅,她从侧院翻进去,见主厅地烛火还亮着,以为是陈蕊回来了,便想着去打个招唿。 还没进院门,就听见里面传来阵阵笑声,是陈姨和王管事的声音。 鹤华顺着院门熘进去,今儿是七夕,陈蕊心善给府里下人都放了假,这会儿也没人看到她。 陈蕊和王管事相对而坐,笑声和谈话声交织在一起,空气里瀰漫着人间的烟火气。 鹤华贴着墙靠着,静静地望着那片天地,橘黄的灯光在陈蕊跳跃着,不知道王管事说了点什么,她笑得开怀。 那是一种她羡慕却无法融入的氛围。 鹤华怔怔望了半晌,悄声离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兜兜转转绕到了沈槐安的窗外,做贼似的翻到人家房顶上,将瓦片掀了个缝,屏气朝底下望着。 他也在用晚膳,圆桌上摆着三碟小菜,他捧着碗,慢悠悠地一口接一口吃着。 孤零零的。 鹤华鼻尖蓦地涌上一股酸涩。 他没吃多少就放下了筷子,起身离开了,只剩一盏烛火在兀自跳动着。 难怪不长肉……鹤华轻轻将瓦片盖了回去,想着,自己得去监督着他些,他都不好好吃饭的。 鹤华仰面躺在屋顶上,黝黑的苍穹笼罩着她,一轮明月洒在她眼中,晃出微微波光,荡漾着,形成了一种破碎的美感。 她心口有些闷疼,她爱他吗?她不知道,唯一可以确定是这种感觉从未在别人那处有过。 沈槐安啊…… ……… 因着宫中来信催促,沈槐安一行不过一日就收拾规整,在城门外整装待发。 陈蕊拉着鹤华的手,不住地念叨着:「三娘,你可得照顾好自己,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都别委屈了自个。」 凑近了小声说道:「要是他对你不好,你就直接跑,别怕,别受委屈喽。」 「钱不够花,你给陈姨写信,陈姨给你寄。」陈蕊转头朝后面的小厮伙计招唿着,「快点啊,都仔细着些!」 鹤华点头应和着,抬眼看了看后面跟着的几大箱物件,无奈地笑道:「陈姨用不上的,我不缺。」 「什么不缺,这些都是你用得上的。」陈蕊挨个细数道:「路上你换洗的衣服要有吧?那些个药材要备点吧?好些个首饰听说上京都没有,你总得带点走吧?还有你喜欢的那几个摆件,你可以拿到那边去玩儿啊。」 陈蕊说着嘆口气,「以前咱家是没那个条件,现在日子好过了,你多带点回去,省得叫人看扁了去。」 鹤华笑了笑,开口道:「没人看扁我。」 陈蕊怔怔地望着她,赫然是红了眼眶,吸了吸鼻子,动动嘴唇像想说些什么,最终把嘴里的话都咽了回去,颤着手摸着她的头,反覆念叨着:「好好的,啊?」 「嗯。」鹤华感到头上手掌里热热的温度,一直传到她的心窝。 沈槐安站在马车旁,望着鹤华和陈蕊告别,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沈大人?沈大人!」周筠见沈槐安神色不明,连声唤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5页 沈槐安回过神来,淡淡瞥他一眼。 周筠讪讪一笑,硬着头皮说道:「下官备了些薄礼,这番难民的安置也多亏沈大人指点,下官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大人见谅。」 也不知道这个太监发什么疯,把他孝敬上去的东西都换成银两、米盐给难民发了下去,他这么做了,自己也只好跟着开仓放粮又割出去不少钱。 不得不说,真金白银开道就是好使,不消几日那群难民就安置完了,周筠转念一想,这好歹也算自己的政绩,乐颠颠地又捧了箱黄金来。 沈槐安嗤笑一声,皮笑肉不笑地敲打道:「周大人这些银钱与其孝敬在本官这儿,不如为百姓做点实事,他们还能念着你点好。」 「啊?」周筠惊诧地张大了嘴,一时喃喃无语。 不是?!这人是个太监吧?这太监教他做清官?啊? 太监不都是阴险狡诈、小肚鸡肠的货色吗?搞错了吧? 沈槐安想得很简单,他收这周太守一两,周太守就能从底下百姓手里抠出来十两。 鹤华喜欢这个扬州城,扬州城里有她牵挂的人,那他就敲打着这太守些,让他不至于太过分。 沈槐安见鹤华走过来,朝周筠轻声道:「周大人,谨言慎行啊。」 周筠脑门浸出汗水,被沈槐安这阴恻恻的声音搞的有些害怕,他甚至觉得是不是自己私底下受贿被皇上知道了,这太监明面上走了,私底下留了暗桩就等着抓他个现行。 周筠扯着袖子抹了抹脑门的汗,连声应和道:「是、是、是,下官一定谨记沈大人的教诲。」 「嗯。」沈槐安应了一声,说道:「周大人就送到这儿吧。」 周筠忙不迭地后退几步,做了个辑,一熘烟地跑了,他最近可得当心些,别让人抓到把柄了。 鹤华走过来,好奇地问道:「你跟他说什么呢?」 「让他规矩些。」沈槐安踩着马凳上了马车,伸出手唤道:「三娘,来,我拉你。」 鹤华顿时笑开,依言握着他的手一个用力踩上马车。 待落座后,她挑开车帘,向后看去,陈蕊还立在原地望着这边,只是人来人往,加上距离有点远了,陈蕊没看见她的视线。 「你……后悔了嘛?」沈槐安坐立不住,握着的手攥紧了些,他想说「你后悔了还来得及」,话到嘴边却依着自己的心意说道:「我们以后得空了回来好不好?」 马车悠悠地向前行驶,陈蕊的身影逐渐变成个小黑点消失不见,鹤华吐了口气,望着面前神情紧张的人,捏了捏他的脸回答道:「好。」 第69章 花环 从扬州到上京骑马也得十日左右,沈槐安坐马车,晃晃悠悠地回去差不多要月余。 才上路时,鹤华还赖着性子陪他在马车里蹲着,跟他说说话、解解闷,不到两天,她就有些坐不住了。 沈槐安的马车宽大,但到底只有那么大点地儿,她觉得憋闷的很,马车行驶地又慢腾腾的,晃得她难受。 又一次鹤华打算从马车里钻出去时,沈槐安连忙拉住她的衣袖,软声道:「好三娘,你今儿又是要去哪儿啊?」 鹤华望了望车帘外的风光,金灿灿的太阳,干净的天空,还有阳光下浓郁的树荫,又瞧了瞧沈槐安润着水的猫眼,沉吟一声,说道:「我就去前面看看。」 沈槐安别扭又委屈地憋了半晌,说道:「昨天不是刚去看过了嘛?你还要去多前儿啊?」 就这么不耐烦陪他待着嘛?一天到晚仗着自己武艺好,不跑出个十里地誓不罢休的样儿。 昨天早上起来,就听到她轻飘飘地给陈一留了句「去前面看看」,直到夜深才见人影,天知道他心慌成什么样,万一她要是中途后悔了,或者是瞧上什么不回来了,他这上哪儿说理去啊? 沈槐安不自觉地扁了扁嘴,心里的委屈越盛。 「好啦———」鹤华抬手揉揉他的脸,保证道:「今天我不跑远了,一会儿回来陪你吃晚饭好不好?」 晚膳?这才过午! 沈槐安如鲠在喉,刚想开口就见鹤华眼巴巴地透过车帘望着外面的景色,一口气没出息地嘆了出来,「那你、你当心些,早点回来,知道没?别跟昨儿似的,大半夜才看到人。」 「好!」鹤华瞬间笑开,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槐安,说道:「我回来给你带好玩儿的。」 沈槐安无奈地轻笑一声,「小姑奶奶,你早点回来我就谢天谢地了。」 鹤华嘿嘿一笑,凑近讨了个香,掀开门帘跳下车,沈槐安赶忙掀开车帘喊道:「慢点儿跑,当心摔着!三娘,我等你回来一起用晚膳啊!听见没?」 远远地传来一声不甚清晰的「好」,鹤华几下翻跳间就不见了身影。 沈槐安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望了半晌皱着眉缓缓放下车帘,揉揉闷疼的胸口,心情有些郁结。 由爱故生怖,因怖故生忧。 所以想要时时刻刻看到她,只要不见她的踪影就提心弔胆起来,鹤华无拘无束惯了,他生怕她突然改了主意,不愿意陪他回京了。 不成,他得想个法子…… 时值八月,草木旺盛,便是路边的无人在意的野花都开的极为艷丽,鹤华见天色渐晚,山间的红晕已缓缓晕开,便起身往回走,顺着官道追上沈槐安一行车马,沿途掐了几朵正盛放的雏菊花扎了个花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6页 不多时就追上了安置在驿站的沈槐安一行人,隔老远就瞧见陈一在门口焦急地张望着。 「鹤姑娘您可回来了。」陈一看见她松了口气,忙不迭地迎了上来。 「怎么了?」鹤华笑道。 陈一说道:「您快去看看大人吧,大人过了暑气,这会连晚膳都用不下。」 「嗯?」鹤华皱眉,敛了笑问道:「好好的,怎么会过了暑气?」 陈一打了个磕巴回道:「大人、大人他中途想下车晒晒太阳,没成想就……」 其实是大人在鹤姑娘走后没多久,就叫停了马车,顶着正午最烈的日头硬晒了快两个时辰,这才过了暑气。 鹤华跟着陈一快步走进驿站,边走边问道:「找大夫看过了吗?」 「请了、请了。」陈一毕恭毕敬跟在鹤华后面,说道:「只是……大人不愿意喝药。」 鹤华直接推门而入,绕过屏风来到沈槐安床前。 「你怎么不吃饭也不喝药?」鹤华冷了脸,还没看到人,就先语气不善地开口质问道。 沈槐安披散着头髮,听见她声音打了个颤,见她疾步行来,抿着毫无血色的唇,想撑坐起来。 鹤华顺手把花环搭在身后陈一的头上,行至沈槐安床边,环抱着手冷冷地看着沈槐安的动作。 沈槐安瞥了眼退出去的陈一头上顶着的花环,又看看板着脸的鹤华,心中顿时升起一股莫大的委屈,澄澈的猫眼湿漉漉地盯着她,用了点劲撑坐起来,靠着床头,神情恹恹地轻声道:「没有不吃饭,等你呢。」 见她一怔,沈槐安往外探了探手,像是埋怨又像是撒娇般地说道:「你说好回来陪我的。」 沈槐安的声音沙沙的,有些弱气,像是刚出生的奶猫,可怜兮兮的。 鹤华嘆了口气,拉着他探出来的手,把他揽入怀里,低声哄道:「是我不好,回来晚了。」 沈槐安埋在她颈间偷偷勾了个笑,摇摇头,嘟囔道:「我的花环……」 鹤华低低笑了几声。 沈槐安抬起头来,鼻尖红红的,不忿地开口道:「你笑什么?我的……」 鹤华蓦地按住他鼻尖,用食指轻轻地点了点,凛声道:「我不喜欢你用这个法子。」 她今日并未走远,就在附近的溪边躺了会儿,除了正午时刻艷阳高照,下午早早地起了云遮住了太阳,一片地界儿还能有两个太阳不成?日头晒不晒,她还能不知道。 分明是这人故意的。 沈槐安窒了一口气,装模作样地问道:「什么呀?」 见鹤华懒洋洋地挑眉,他顿时暗道不好,立刻攀着她的肩膀凑上去亲了一口,主动认错道:「我错了三娘,下次不敢了。」 略微顿了顿,又改口道:「没有下次!好不好?」 他本来也没想着真能瞒过她,只是故意闹这么一场,让她知道自己特别想要她陪着罢了。 尾音跟个小勾子似的在她心尖蹭过,鹤华松了眉眼,揉了揉他的脑袋,朝外间陈一扬声吩咐道:「陈一,你去把晚饭和药端来。」 陈一回道:「是。」 沈槐安蓦地出声道:「头上的东西还要自个昧了不成?」 陈一打个哆嗦,立刻将花环取下,恭敬地双手捧上,待沈槐安拿起后,躬身退下。 沈槐安拿过花环,美滋滋地戴在自己头上,朝鹤华乐津津地问道:「我戴着好不好看?」 鹤华失笑道:「好看。」 「比陈一好看?」 鹤华怔然,旋即笑开,哄道:「比陈一好看。」 第70章 共枕 陈一很快将两人的晚膳和一份汤药放在托盘里端了上来,鹤华接过,拖过来一个小凳子,朝沈槐安努努嘴,说道:「喏,自己快吃了。」 沈槐安中暑不作假,从下午睡到这会刚醒没多久,睡了一下午,身上反而是又倦又累,一点都不想动弹。 见鹤华也没吃晚膳,他攒了点力气,自己捧着粥碗小口、小口地吃着。 不一会儿,瞥见鹤华吃完放下碗筷,他也紧跟着放下了,鹤华扫一眼他粥碗里还剩大半的粥,这人就没吃几口,嘆气道:「你再吃点儿,吃完了喝药。」 沈槐安斜斜地靠过去,病恹恹地缩到鹤华怀里,微微挪动身子,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进去,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没力气了。」 「你说说你,弄这么一遭图什么?」鹤华端起粥碗,用勺子餵他。 沈槐安兇巴巴地瞪她一眼,这几日也就早上能碰见她,趁着早膳的功夫跟她聊两句,等上了他的马车就打瞌睡,待到中午睡醒了人就跑了,他盼啊盼,好不容易到晚上才看见人悠悠地晃回来,连句话都说不上,直接回房歇着了。 他要是不闹上这么一遭,哪能像现在这样窝在她怀里,被她圈着、哄着的。 心里虽是这么想,面上却愧疚地小声道:「我想你多陪陪我嘛。」 鹤华睨他一眼,笑道:「来,张嘴。」 沈槐安见她既没有生气,也没有不耐,乖乖地张开了嘴,红着脸让她餵粥。 一碗粥很快就见了底,鹤华低头收拾着,悠悠出声:「要是有下次我就不理你了。」 沈槐安闻言一僵,一下子紧张起来,连带着唿吸都急促了不少,要说刚刚还有两分沾沾自喜,这会满是懊悔,拉着鹤华的衣襟急急地凑上去,语气不稳地说道:「我不敢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7页 「我……」 「我不喜欢你伤害自己的身体。」 沈槐安怔愣地与鹤华对视,她蹙着眉,眼里一闪而过的是……心疼? 一股巨大的喜悦几乎将他吞噬,沈槐安忍不住地战慄起来。 他原以为鹤华是不喜他这些小心思,却不曾想是心疼他,他嗓子发干地咽了咽唾沫,被这一眼看得身子软了大半。 「三娘……」沈槐安嘆慰一声,想说些什么,满腔的爱恋却不知从何开口,只低声不停地唤着。 「好了、好了。」鹤华亲亲他的发顶,拍了拍他的背说道:「别撒娇了,起来把药喝了。」 沈槐安就着她的手,一口气喝光了汤药,苦着的眉眼还没松开,突然唇上一软。 「我去洗漱。」耳畔也被亲了亲。 沈槐安红着脸点点头,手指一蜷,攥紧了被子,半晌人都走远了,才缓缓吐出口气,将头上的花环拿着翻来覆去地赏玩着。 好一会儿,才恋恋不捨地放在内侧,盯着花环,缩回被子里去。 他侧身蜷缩着,把被子拉过鼻尖,只露出一双染着红晕的猫眼,呆呆地望着,脸上止不住地发烫。 心跳还在胸腔里轻轻震颤着,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过了暑气还没消退,这会脑子里竟迷迷濛蒙地开始回忆起那些亲昵的接触。 温暖的拥抱,细碎的亲吻,还有在他耳边轻声地低哄。 唔……她上次还不老实地在自己腰上揉捏着,好几次目光转着转着就落到了……若是、若是…… 沈槐安喉结滚动一下,难耐地嘆了口气,还没敢细想下去,背后一凉,被子被掀开。 蓦地一具温热的身躯覆了上来。 沈槐安勐地回头,正对上鹤华漫不经心地一瞥,她懒洋洋地拖着语调道:「睡吧,不是要我多陪陪你嘛?」 「啊?哦。」沈槐安呆呆地应了声,扭过头去,腰上一重,鹤华揽住了他的腰身。 鹤华隔着里衣圈住了沈槐安的腰,里衣松松垮垮的,在黑暗中她指尖蓦地蹭过一片柔软细腻的肌肤。 冰冰凉凉的、软乎乎的。 鹤华用指尖返回去蹭蹭,不过瘾似的撩开碍事的里衣,换整个手掌贴了上去,揉了揉还不算,竟是轻轻地捏了起来。 沈槐安勐地按住在自己肚皮上作怪的手掌,炙热的手心按在他微凉的腹部,他大脑一片空白,轻轻地喘着。 鹤华等了半晌,见他不说话,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捏不起来。」 没肉,只有薄薄的一层。 她还委屈上了?沈槐安晕晕乎乎的脑子听见这句话,下意识地回了句:「那你找有肉的捏去。」 「哦。」鹤华回道。 哦?这是什么意思,沈槐安皱起眉头,费劲地思索着。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被人按着肩头翻了个面, 身后的挺翘绵软被人按住,沈槐安陡然回过神来,僵直着身子一动都不敢动,闭着眼咬紧牙关,任由她在身后玩儿似的搓扁揉圆。 不一会儿,身后的动作渐渐停歇,他松了口气,不自觉地发出一声猫儿般的喘息呻吟。 他一惊,咬住唇,抬眼去瞧鹤华的反应,却见她唿吸平稳,俨然一副安睡的模样。 沈槐安磨磨牙,心中暗骂,想换个姿势,微微一动,那只手如影随形地按了上来,腰上的桎梏也紧了紧。 几次试探挣脱下来,他怕吵醒面前的人,只好认命地不敢再动,僵直着身子趴在鹤华怀里。 虽说是难为情了些,但心中的欢喜也是真的。他痴痴地望着鹤华的脸,无声地笑了笑,心尖都软了下来,轻轻地在她下颌吻了一下。 翌日清晨,鹤华醒来看沈槐安微阖着眼,小扇子似的睫毛一下下地轻颤着,她微微一动,沈槐安一个激灵睁大了眼睛,勐地清醒一瞬,又蔫巴巴地放松下来,口齿含煳地问道:「怎么了?」 鹤华捏捏他的脸,笑道:「该起了。」 得趁着大早上赶路,不然晚上来不及到下一个驿站就得宿在荒郊野外了,她倒是没什么,就是沈槐安细皮嫩肉的怕是受不了。 沈槐安皱着眉头嘤咛了两声,深吸了口气,才将将缓过神来,睁开眼,眼神看着还没怎么聚焦,带着刚睡醒的惺松感。 揉了揉眼,看清面前的鹤华神采奕奕地朝他嬉笑着,蓦地起了点脾气,「都怪你!」 「啊?」鹤华一愣,问道:「我怎么了?」 沈槐安哼了一声,没敢多朝她看去,兀自掀开被子嘟囔道:「真是冤家,自己想去。」 第71章 途中 马车辗上一抹朝阳,踩着满地花荫,车帘外鸟语啁啾,花香和晨雾的水汽混合,路上浸满了温暖又清凉的香气。 沈槐安昨夜没睡好,连带着早饭也没用多少,上了马车,困顿地随马车的颠簸摇晃着脑袋。 眼见他一点、一点的头就要磕上车窗,鹤华伸出手托住,坐到他身边将他抱入怀里。 沈槐安这会儿是真困了,哼唧了两声,把头一埋彻底睡了过去。 鹤华将人搂了搂,好让他睡得更安稳些,低头看去,沈槐安舒展着眉眼,脸上是少见的平和放松。 他气色看着不大好,面色苍白,看着像是累坏了。 鹤华想着微微挪动身子,伸长了手去够另一边放着的软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8页 「三娘……」沈槐安紧皱眉头,睁着朦胧的眼,拉住那个人影,不安地唤了声,「你别走……」 说着,他凭着感觉摸到鹤华的手,用了点劲拽过来紧抱着,闭着眼撇嘴道:「陪我……」 「不走。」鹤华另一只手拉过软枕给他垫在身下,轻声安抚道:「我不走,你乖乖睡吧。」 鹤华在他背上轻拍了两下,视线顺着窄细的腰线回到沈槐安的脸上。 重逢时她以为沈槐安长高了,没成想是瘦回去了,显得整个人抽条似的瘦高。 鹤华垂眼间扫过他裸露在外的那截细长的脖颈,泛着淡淡的青脉。 只消轻轻一拧…… 鹤华敛了神色,眼里流露出不明所以的困惑。 就这么毫无武功,甚至算得上是羸弱的人,却让她莫名地觉得安心。 她见过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景,到过万里冰封之地,亦是尝过塞外的烈酒,领略了江南的春光。 万仞巍巍,千波涛涛,随着浩荡长风快意江湖、肆意而为,可心里总是没着没落的。 但在这样一个平凡的夏日里,这区区一个马车内,拥着这么一个人,蓦地心安了。 鹤华悠悠嘆口气,他好似就有一种对她天然的吸引,叫她甘愿为他驻足停留。 沈槐安醒来的时候,就见鹤华低头凝视着他,眼里盛满了缱绻的情。 菩萨低眉。 沈槐安迷迷煳煳地抬手胡乱在鹤华脸上摩挲着,有些开心地想着他的三娘今日竟然留了下来。 想着面上就挂了个傻笑。 「自个儿傻乐什么呢?」鹤华按住自己脸上乱蹭的手,侧头亲了一口。 沈槐安手指一蜷,又松开,不安分地用指腹接着蹭着。 鹤华拉下他的手,放在手心里细细把玩着,「你的玉扳指呢?」 「嗯?」沈槐安打了个哈欠,回过神来说道:「收起来了。」 「怎么不戴?」掌心的手指纤长,宛如莹润通透的白玉。 「御赐的,路上丢了麻烦。」沈槐安解释道,他这会儿醒神了,眼珠一转,撑起来看着鹤华调笑道:「你想看啊?」 鹤华看他一眼,又低头摆弄起他的手指,捧着那截白玉爱不释手,夸赞道:「好看。」 沈槐安哼笑一声,他就知道这个小色胚喜欢他的手,所以皇帝给他们赏赐的时候,特地选的玉扳指,果不其然她注意到了。 「你说点好听的,我就戴上给你看好不好?」沈槐安低声哄骗着。 鹤华怔了一瞬,将他的手放在唇边轻啄着,勾了勾唇,嘴角溢出丝笑容,一副慵懒的神情,偏偏眼神充满些许侵略的意味,目不斜视地盯着他。 像是要把他吃了……沈槐安心脏倏地跳了一下,被烫着了似的挪开目光,清咳一声,闲扯道:「你这次回京要跟贵妃、何夫人她们说一声吗?」 「嗯?」鹤华思忖片刻,无所谓道:「我都行,给姐姐说一声就行了吧?」 横竖何家也不管她,这么多年也就姐姐偶尔跟她书信往来。 「那你是进宫还是……住我那儿啊?」 鹤华笑道:「你希望我住哪儿?」 沈槐安有点不好意思的斜她一眼,低声道:「那肯定是宫外自在一点。」 「宫外?」鹤华惊诧道:「你在宫外置办宅子啦?」 上京到底是天子脚下,寸土寸金,要置办个宅子少说也得小千两了。她原以为沈槐安说的「住他那儿」是在宫内分的小院子,就如同当初她的小院子那样。 沈槐安矜持地点点头,装作不经意地说道:「现在这点银两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 语气听着波澜不惊的,眼神里满满都是炫耀,还偷偷瞥着她的反应,像是就等着她夸一句「厉害」。 鹤华失笑道:「沈大人,你这才几年就敢这么贪了呀?」 「会不会说话!」沈槐安抬手在鹤华腿上一拍,「什么叫贪啊?都是底下人孝敬的,而且那个宅子是司礼监分置的,给我在宫外办差住的!」 「那我住你那儿吧。」鹤华回道,像是想起了什么嘟囔了一句,「不过宫里也没有我听说的那么可怕。」 沈槐安抬头问道:「听说?你听说什么了?」 鹤华回忆道:「是进宫的时候,有个老嬷嬷跟我说宫里规矩严苛,动辄打骂,行差踏错一点儿还会连累姐姐跟着我受罚。」 宫里是规矩多,管的严,可是这些都是针对于他们这样的奴才。像是鹤华这样有品阶的妃嫔请进宫的官家小姐,除非是犯了什么不得不罚的大错,否则是不至于打骂的,更别提会连累贵妃,顶多是让贵妃面子上过不去罢了。 想着,沈槐安皱紧了眉头,说道:「哪有那么严重,她存心吓唬你的。」 「吓唬我?」鹤华挑眉,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要吓唬我?」 鹤华说着停顿一下,接着道:「那个老嬷嬷还跟我说了先帝託梦的事儿,她说我要是能得皇上青眼领个活计,姐姐就不会盯着我,非得要我学规矩了。」 沈槐安微眯着双眸,他越听越觉得这事儿有古怪,问道:「你可还记得那老嬷嬷是何模样?」 「普通妇人,约莫五十左右的年纪,微胖,长得慈眉善目的。」鹤华想了想,接着道:「她穿的料子看起来不像寻常宫人能用上的,我下马车的时候她扶了一下,手心都是老茧,像是干农活的苦出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9页 「对了,她还有些跛脚。」 第72章 何家 「跛脚」、「年纪偏大」、「干农活但穿着不俗」。这几个词在沈槐安脑中过一遍,几乎是瞬间他就对应上了一人,皇帝的奶娘———吴老夫人。 普通宫人可能不清楚这吴老夫人的存在,但他这样的近侍却是知道的。 听传,吴氏早年就是一个乡野村妇。 先帝起事之时,当今的太后怀着孕,行至吴氏村庄的时候恰好临盆生产,因着连日奔波加上忧思过虑,太后体弱,没办法餵养婴儿,吴氏就领了这奶娘的差事。 那几年天灾人祸不断,她本身是个寡妇,儿女俱亡,自然也无牵无挂,太后坐完月子后便带着她一起走了。后来又是在一次奔逃中,为了护主摔断了腿,落下了个跛脚的毛病。 那个婴儿就是如今的皇帝,念着旧情,吴氏被荣养起来,宫里人都尊称她一声「老夫人」。 这吴老夫人与皇帝感情甚笃,如果是她的话,沈槐安敢肯定那背后一定是皇帝的意思。 凉意爬上四肢,脑子里的神经都绷紧了,像是被不知名的虫子爬上身体,时不时被它啃咬了一口,明明能感知到它在身上攀爬,却偏偏抓不到它。 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沈槐安面色凝重地说道:「她为何要同你讲这些?」 「不知道,顺口说的吧。」鹤华不在意地耸耸肩说道。 鹤华接触人情世故不多,她不清楚,沈槐安却明白的很,无论以前是个多老实的性子,入了宫过后主动或被迫都会学着走一步、算三步、观五步。 学不会的早死了,留下来的都是些人精。 沈槐安捏了捏眉心,眉间久久未能舒展,目光沉沉地看向鹤华。 她这会儿一只手挑开车帘眺望着,另一只手还在不安分地牵着他的手指把玩着。 风声徐徐,光影落在少女姣好的侧脸上,难得的显出几分恬静。 他的三娘啊……沈槐安心下一松,身体慢慢松弛下来,每一寸骨头都软了下来,就这么看着她都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柔软沁香的棉被之中。 鹤华感知到身侧的视线,转过头朝他漾开一抹笑。 沈槐安心醉于这抹姝色,他的三娘哪里都好,长得好、性格好、家世好,就连见识、本领也远胜于一般儿郎,就是……姻缘不太好,怪他。 等等!他倏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盯着鹤华。 「怎么了?」鹤华捏捏他板着的脸,一张小脸上血色尽失,还没休息好? 沈槐安的心中蓦然一紧,一颗心狂跳起来,颤声道:「三娘……你当初进宫是为了,学规矩嫁人对吗?」 「嗯。」鹤华点点头,扬眉看着他,说道:「当时回来我娘让我相看了不少人家。」 是了,记得听谁说起过,鹤华才回京的时候,满京的媒人都要把何府的门槛踏平了。 皇帝要是让那吴老夫人来说这一嘴,再玩儿似的许她个侍卫统领的名号,无非就是想让鹤华声名狼藉,落下个不安于室、抛头露面的名声。 在他眼里,鹤华自然是千般好、万般妙,那叫直爽快意,能干洒脱。 鹤华无所谓名声不名声的,自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可落在满京的达官显贵眼里呢?他曾亲耳听到过,便是宫里的奴才背地里也敢拿她这个侍卫统领的名号说笑。 细细想来,在此之后,满京的人家像是忘了有这么一号人,再没有传出过有哪家公子向何府提亲说媒的了。 绕了这么一大圈,皇帝自然不是单冲着鹤华来的,为的怕是想限制何家。 何家靠军功起家,兵权在手,虽说人丁凋敝,但依旧算得上是武将中有话语权的几位,但不同于其他几位武侯子嗣众多,姻亲关系复杂,何家也许是用来瓦解武将集团的存在。 鹤华不过是被他捎带手修剪掉的一个枝桠。 小门小户尚可能是两情相悦,但公府勛贵人家的嫁娶讲的是门当户对,要想两户人家结合紧密,联姻是最好的法子。 联姻、联姻,联繫起两姓的姻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在皇帝眼里,若是想除掉何家,目前来看何啸不能动,何鸢已经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了,就剩个鹤华还散漫在外。 不过她是女子。 她能为何家做的、唯一的用处就是去联姻。 想要废掉一个女子太容易了,世道如此,几句传言、几个举动就能毁掉她。 废掉鹤华,断绝一切何家向外求救的可能,等到皇帝想拔除何家的时候,便不会有太大阻力,毕竟没有利益牵制,谁愿意冒着被皇帝迁怒的风险为何家开口说话。 皇帝欲除何家的种子已经埋下了,之所以还没动何家,大抵是看在何啸还在边疆有用,何老爷子的生死之交、旧部友人都还健在,何家出事他们未必会坐视不理,但等再过十几年,或许再过几年,边关安定,旧友离世,那会儿才是除掉何家收回兵权的最好时机。 不会再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 风掀起车帘灌进来,扬起了沈槐安的头髮,他艰涩又酸楚地开口道:「三娘,如果……我是说如果,何家遭了难,你愿意为了何家与旁人联姻吗?」 鹤华怔然,茫然地问道:「与我有什么干系?我不觉得我有那么重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0页 能让何家遭难的事情,她嫁个人就解决了?开什么玩笑。 「要是何夫人求你呢?你会心软吗?」 鹤华皱了皱鼻子,冷声道:「不会,我与她没什么来往。」 何夫人对她来说,跟戏文上的人物一样,没什么真实的感觉,她对于「亲人」这个概念是模煳的,就像给身处沙漠的人绘声绘色地形容大海的辽阔,他们也只会觉得在说一片蓝色的沙子。 所以真有一天何夫人也好,何鸢也罢,求她去做她不愿意的事情,她拒绝得不会有一丝心理负担。 于她而言,这只是两个陌生人,区别只在于一个比较熟悉,一个不太熟悉。 沈槐安松了口气,毫不夸张地说如果鹤华因为何家心软,他有一瞬间想的是将她藏起来。 若是鹤华开口要他的命,甚至不用说缘由他都是乐意的,只有一点,他受不了她目光落在别人身上。 第73章 分被子 沈槐安心里盘算着事儿,一下午都神思不属、心不在焉的,等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沐浴完,坐在铜镜前穿衣了。 算了,先回去查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现下想再多也无用。只是……要不要告诉三娘?她能明白这其中的兇险吗? 要么说人经不住念叨呢,他还在纠结要不要告诉鹤华,鹤华就推门而入,从他身后径直走过,直奔床榻而去。 「哎!」沈槐安拢着衣襟,急急开口道:「你不去自个儿的厢房,来我这儿、你、你要干嘛?」 鹤华斜他一眼,面不改色道:「睡觉啊,还能干嘛?」 说着,她弯腰伸手去掀被子,作势要躺下。 「不是———」沈槐安扑过去,脸颊通红地按住被子,把自己挤紧鹤华与床榻之间的缝隙,夺过被子压在身下坐着,磕磕巴巴地嚷道:「我、我的床!你、你有床,你去睡自己的床!我、你、你不能抢我的!」 「我没抢你的啊。」鹤华蓦地笑开,按着他的脑袋狠狠揉了两把,打趣道:「一起睡呗。」 「又不是没睡过,床大着呢。」 还说!沈槐安涨红了脸瞪她,要不是他昨日过了暑气,脑子不清醒,才不会……不会让她,欺负了一晚上…… 想着沈槐安的眉眼耷拉下来,红着耳朵,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哼哼唧唧地小声道:「你不老实,我才不要……跟你睡。」 「我喜欢你呢。」鹤华亲亲他的额头,好商好量地哄道:「你让我跟你一起睡呗?你也陪陪我呀。」 昨天抱着沈槐安睡了一晚上,怀里有个暖乎乎、软绵绵的感觉让她有些上瘾,睡得沉了不说,一觉睡醒更是心情好大。 新奇的体验,还要! 沈槐安望着鹤华跟小狗看肉骨头似的眼神,喉头一动,缓缓挪开视线,垂下眼帘遮掩了眼底的情绪,紧绷着下颚,嘀咕道:「那你要听话知道嘛?」 鹤华揉了揉耳朵,他的声音像是树梢上的晨露,「滴滴咚咚」清脆作响地砸进她的心泉,泛起点点涟漪,她保证道:「都听你的。」 沈槐安起身出去,不一会又回来,怀里多了床被子。 他把床榻上原先那套往里推了推,又把怀里这套铺上去,低垂着头说道:「你睡里面去。」 「啊……」鹤华失望地拖长了语调。 沈槐安抬头看一眼鹤华,又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有些自厌自弃地蹙眉道:「你不乐意就回自己房里睡去。」 说完,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他知道自己这会儿矫情多事,可就是害怕。 平日里隔着衣服还好,要是像昨天那样,她万一不小心蹭到了那处,或者说自己漏了怯……以后可怎么跟她相处啊。 沈槐安原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可真到了这床榻上,他控制不住地绷紧了嵴背,心中惴惴不安。 鹤华凝视他半晌,默不作声地爬进床榻里侧,卷上被子,面朝外静静地看着他。 沈槐安松了口气,若是她追问起来,自己还真不好开口。 转身吹熄了烛火,摸索着在外侧躺下,鼓足了勇气才转过身与鹤华面对面,小声呢喃般问道:「生气啦?」 鹤华摇摇头,反应过来他看不见,低声道:「没有。」 话音刚落,眼睫覆上湿濡柔软的触感,沈槐安声音发着颤,慌乱无措地想要解释道:「我、我……」 沈槐安急促的唿吸扑到她脸上,鹤华往前挪了挪,用鼻尖在他脸上胡乱蹭着,口吻轻柔道:「没事,不怕,你别怕。」 沈槐安眼睛浸出点泪花,哆嗦着寻到鹤华的唇,在她唇上不住地摩挲着。 他胆子最大的时候也就这样了,只敢在门口磨磨蹭蹭,却不敢再进一步。 鹤华嘆口气,伸手在他脑后揉了揉,沈槐安抓着被子的手倏然用上了劲,像是被蛊惑般,一点温软从红唇中试探着伸出。 鹤华耐心地等着,轻轻抚摸他的脑袋,纵容他一点一点地送上来,生涩的举动说不出的撩人,刚探入鹤华忍不住地勾住,换来了他一声求饶似的呜咽。 沈槐安沉溺在这个吻里,鹤华的动作并没有侵略的意味,甚至是不含一丝情慾。 她不为索求,是在给予。 沈槐安心里震颤着,仿佛要跳出胸腔的心跳让他不知所措。 「唔……三娘……」沈槐安哀哀唤着,听着他脆弱极了,可怜又委屈地掉着眼泪,心里满是无助不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1页 唇齿分开了一些,鹤华啄了啄他的唇瓣,问道:「嗯?我在。」 沈槐安努力扯开两人中间隔着的被子,他想要窝到她怀里去,扯半天反而被自己的被子裹得更紧了,他带着点哭腔无助地低声喊道:「三娘……」 被子被勐地掀开,沈槐安像是溺水的人被救出水面一样,蓦地倒吸一口气,刚被揽过腰身就手脚并用地缠上去。 沈槐安脑中一片空白,瑟瑟发抖地紧拥着她,抓着衣襟的手下意识地不断收紧,惶恐不安地重复念叨着:「你别嫌我、你别嫌我……」 几乎听得到,他的灵魂在悲鸣。 鹤华顺着他的额头、眉眼、鼻樑轻啄着,像是抱着一尊易碎的琉璃,耐心地温声道:「我不嫌你,我可喜欢我们家槐安了,我们家槐安最乖了是不是?怎么会有人嫌弃这么可爱的槐安呢,乖啊,不怕的,没事。」 好一会儿,沈槐安才渐渐平息下来,慢慢舒展了身体,圈着她的脖颈,像乖顺猫儿一般,一下下地把鹤华颈间舔得湿漉漉的。 「小猫。」鹤华顺着他的背,满头青丝洋洋洒洒地铺在沈槐安的嵴背上,手感越发像在摸一只油光水滑的小猫,任由他在怀里撒娇。 沈槐安唿吸逐渐平稳了,哭累了般自顾自地蹭蹭,窝到一个舒坦的地方沉沉睡去。 鹤华伸出手,轻轻地用拇指拭去他脸上的泪痕,无声地嘆口气,颈间的湿润像是渗透进她的皮肤,烫进了她的心里,一种说不出的闷疼在她心中翻腾,好一会儿才将这陌生却剧烈的情绪压下去。 她说不上来这种憋闷的感觉是为着什么,以前看着沈槐安紧张不安,甚至害怕委屈,她只会觉得可爱,但是现在看到他生病落泪,心里更像是被揪成了一团。 宁愿所有的苦痛都和他一起分担,宁愿所有的苦难都替他挡着,也不想看着他这样难受,只能束手无策地接着他的眼泪。 毫无徵兆的。 莫名其妙的。 心甘情愿的。 就变得不像自己了。 第74章 商量 晨光从窗柩的缝隙里穿过,在沈槐安脸上撒下一层柔和的光晕,他迷迷煳煳地在身侧摸索着,却扑了个空。 秀气的眉毛蓦地皱紧,冰凉的温度从指尖传来,他愣了两秒,勐地撑坐起来,床榻另一侧空无一人。 人呢? 「三娘?」 静悄悄的,没人应答。 沈槐安心底蔓延起一阵巨大的恐慌,他掀开被子,汲着鞋,连外袍都没来得及披上,慌慌张张地往外间跑去。 「三娘———」沈槐安心慌地大喊着,拉开门被门槛绊了一跤,差点扑腾到地上。 「哎。」鹤华高举起托盘,另一只手圈住沈槐安的腰,哑然失笑道:「这么急着寻我做甚?」 沈槐安愣愣地看着她,慢慢地长舒了一口气,在她身上轻拍一下,说道:「大早上的去哪儿了你!」 也不知道等他醒了再走,刚刚没见着人,还以为……还以为他昨晚哪里没做好或者怎么了,惹得她不快,才让她大早上就走了。 沈槐安敛起眉头,哼了一声,扭头看向别处,手紧紧攥着鹤华的衣服。 简直快把「你来哄哄我」写在脸上了。 鹤华喜欢他这副样子,有小脾气也无妨,鲜活。 她揽着沈槐安朝屋内走去,按着让他坐下,将托盘放下来,轻笑道:「我去给你拿早饭了,顺便去后厨要了个鸡蛋。」 抬手点点他红肿的眼睛,打趣道:「都哭肿了。」 沈槐安抿紧了唇角,心里软和下来,抬手圈着鹤华的腰,贴在她腰腹上轻声抱怨道:「我刚醒了摸着旁边是空的,还以为你、你不告而别了。」 鹤华俯身在他发顶亲了亲,「是我不好,我给你敷眼睛算作赔罪好不好?」 沈槐安耳尖发烫,微微点点头,这段时间以来每每他说些什么、想要做些什么,鹤华都好言好语地顺着他、哄着他,弄得他自己有时候都觉得自己是在乱发脾气,太矫情了。 只是一碰见关于她的事情,就忍不住着急上火,慌乱得不成样子。 温凉的鸡蛋在他眼皮上来回滚动,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心底升起,沈槐安自我检讨着,打定主意以后要事事依着她,不能乱发脾气,要宽容大度,稳重一些,哄着她开心,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自己都给她兜着。 起码,得学着像个当家的男人,得有个男人样,让她能靠得住。 「想什么呢?笑得贼兮兮的。」戏嚯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你才贼兮兮的!」沈槐安下意识地回了句,秃噜出嘴才回过神来,勐地咬住唇找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咬咬牙,拉住鹤华的手一扯,趁她没防备踉跄着跌坐在自己腿上。 鹤华怔然地望着他,沈槐安目光闪躲,避开她的视线,挺直了腰板,用点劲把她按进自己怀里,学着她的样子僵硬地拍着她的背。 「沈槐安你在干嘛?」 沈槐安脸上讪讪,尴尬地轻咳了一声,用有些不自然的语调,故作镇定道:「抱、抱你呗。」 鹤华咧着嘴角,在他肩头用指尖轻戳,「那你紧张什么?」 指尖下绷紧的身子一颤,像是被戳漏气了一样软乎下来,沈槐安死鸭子嘴硬地嘀咕道:「我、我不紧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2页 他眼眸一扫,拿眼角睨视着鹤华,底气不足地说道:「都是这样的。」 就该他抱着她。 还不等他说完,鹤华倏然在他嘴角落下一吻。 猫眼蓦地瞪大,脸上染上点颜色,沈槐安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这样没用。」 又是一吻落在脸颊上。 「我不吃你这套。」 这次在另一侧脸上。 「少来……」 唇上落了个响。 沈槐安张了张口又闭上,咬住嘴唇,不自在地动了动,他羞得想缩起来,可是怀里还抱着个鹤华。 鹤华轻巧地挣开,起身跟个大爷似的往椅子上一坐,挑眉调笑着说:「过来。」 沈槐安唿吸一窒,心尖颤动起来,咽了口唾沫,这人怎么学得跟个小流氓似的,但打捨不得打,骂捨不得骂,只敢木在原地呆愣愣地望着。 「来呀。」鹤华拍了拍自己的腿,眉梢往上微微一挑,眸光里染上明媚笑意,笑着催促道。 沈槐安磨磨蹭蹭地挪过去,杵在她身边小声道:「怎么有你这样的女子呀。」 鹤华学着他的动作,把他拉到怀里抱着,亲了亲他赤红的耳垂,问道:「不喜欢我这样抱着你嘛?」 沈槐安勐地抓住自己腰间作怪的手指,喉结滚了滚,飘忽着嗓子说道:「没有不喜欢。」 「『没有不喜欢』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沈槐安嗔瞪了鹤华一眼,看她一脸调笑,哼唧了两声吐出个,「喜欢。」 他的确更喜欢这样被鹤华圈抱着,说不上来的安心和放松,就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会陪着他,不自觉地就想依赖着她。 沈槐安放软了身子,在鹤华颈边蹭了蹭。 不像个男人样就不像吧,反正他也算不上男人,只要她别嫌弃,她开心,自己怎么着都成。 两人腻腻乎乎地吃过早饭,上了马车,今天日落前就能到上京了。 沈槐安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将自己的猜测都告诉鹤华,好歹有关她家的事,得让她心里有个数。 「所以你的意思是,皇帝要拔除何家,故意派人忽悠我,让我自己把自己的名声败坏掉,嫁不出去,目的是为了防止何家联姻有外援?」 沈槐安一脸严肃地点点头。 「哦———」鹤华往车厢上一靠,咧着个笑捏了捏他的脸。 沈槐安「啧」一声,有些糟心地扒拉开自己脸上作乱的手指,「你别光『哦』啊。」 「那我能怎么办?」鹤华无所谓地耸耸肩,说道:「何家还做不做公侯对于我来说差别不大啊。」 她自问这么多年,除了这条命是何夫人给的,别的是什么都没有再拿走过了,总不能她没受一点好处,还得回去和何家共苦吧。 沈槐安凑近了小声道:「皇帝要想彻底剷除何家,罪名肯定不小,到时候说不好就是株连九族,要你命的罪责!」 「那你说怎么办,我听你的。」 沈槐安皱紧眉头,沉吟片刻,淡声道:「我得好好想想。」起码要把鹤华摘出去。 鹤华见他冷沉着一张脸,新奇地凑过去,逗猫儿似的挠挠他的下巴,轻笑道:「直接杀了就好了嘛。」 第75章 回府 沈槐安面色煞白,惊恐万分地捂住鹤华的嘴,小声训斥道:「我的小祖宗啊!你在说些什么不着调的!这话是你能说出口的吗?你!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唔!」鹤华用了点掰了掰沈槐安捂嘴的手,他像是真被吓着了,手紧紧捂着,鹤华一时间没扯动,只好在他手腕一点,他才龇牙咧嘴地松开。 「这又没别人,你怕什么?」鹤华拉过他的手,给他揉捏着手腕。 沈槐安手腕发麻,没好气地骂道:「隔墙有耳!隔墙有耳懂不懂!」 「好好好。」鹤华安抚道,她指指自己的耳朵,说道:「我能听见动静,车厢外面没人在偷听。」 沈槐安嘆了口气,面目严峻地沉声道:「你那法子不成,你当是宰小鱼儿、小鸡的啊?」 顿了顿,沈槐安面上的表情敛了下去,胸腔上像是压了块石头,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闷得慌。 鹤华之所以这么轻而易举的说出「弒君」的言论,无非是根本没有人教导过她人伦纲常。 她看似自由自在,实则每日都在刀尖起舞,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没有概念才不会畏惧,不会害怕自然也会忽略危险,就像她现在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要是被有心之人听了去,纵使她武功再高也抵不过一波又一波的围剿追杀。 说不准什么时候她就死在无所知上了。 「你怎么了?」鹤华伸手在沈槐安眼前晃了晃,他怎么突然看着像是要哭出来了。 沈槐安越想下去,越是止不住的心惊,反而是冷静下来,脑子清明了。 要说鹤华不通人情世故,还可能是无意使然,可她连基本的君臣父子的敬畏也没有,怎么想都是故意这么教养的。 若是此前猜疑都成真,那老道说不准还真算出了何家有一难。 故而养得她无拘无束、百无禁忌,何家也好,皇帝也好,都不会轻易顺从,不通人情世故,这样有一天何家倾覆她也不会太过于难过,若是何家要奋力一搏她也不会太反对。 说不上好,也谈不上差的法子,他只是有些心疼他的三娘,在不知不觉间被这些自以为是的人肆意摆弄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3页 没有人在乎她的感受,也没有人在乎她愿不愿意。 沈槐安眼睛蒙上一层水汽,他用力眨了眨眼,良久才缓缓开口,岔开话题道:「我在想,你怎么跟贵妃说的,让她同意帮我,你是许了她什么啊?」 「没有啊。」鹤华答道:「姐姐没有细问,我也就没有详说。」 「这样啊……」 ……… 车队在落日前进了上京城,在途中尚且不觉得,待入了城门,重新见到那巍峨的皇宫,沈槐安突然心焦起来,就好像黑云压城,明知道风暴将至,可只能眼睁睁望着,没有一点阻拦应对的办法。 那可是皇帝啊,皇权至上,视万物皆为蝼蚁、草芥,一句话定人生死荣辱。 自己真的能在他手底下,挣出条活路来么? 沈槐安回府匆匆换了官服,头也不抬地边整理着自己,边对鹤华絮絮叨叨地叮嘱道:「三娘,这府里你随意来去,一会我让管事的带着你转转,你若要银子花用就去帐房里支,要去哪儿你留个信带点人跟着……我得先进宫一趟,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你好好的,啊?要是有什么事,你就差人进宫来寻我,腰牌回头我让人给你送来。」 鹤华从背后圈住沈槐安的腰,下巴搁在他的肩上,有点揶揄地应和道:「你放心吧,我都多大了,你还跟个老妈子似的操心。」 沈槐安被她拥着,舒了口气,将手轻轻搭在鹤华手上,放松了身子依偎过去,侧过头轻哼,「谁稀得管你。」 「啊?你不管我啦?」鹤华故意怪腔怪调地说道:「哎,那好吧,那我只好出去讨生活了。」 沈槐安眉头一挑,转过身来看向鹤华。 还没等他开口,鹤华便往前一探头,刚好在他的薄唇上轻啄了一下,见他眉梢染上些绯色,调笑道:「逗你的,我在府中等你回来。」 沈槐安抿着唇斜了她一眼,让她这一打岔,身上沉重的感觉消散不少,颇有些羞意地温吞骂道:「不害臊。」 听着鹤华说在他府里等他,心里更是说不出来的熨帖,柔声道:「你要去哪儿都成,我不拘着你,只要你记得留个消息给我。」 「嗯。」鹤华在他耳畔亲了两下,「知道啦。」 沈槐安收拾好后,带着陈一行至府门口,抬脚正准备上马车,瞥见鹤华倚着门笑吟吟地送他,又快步倒回来,替鹤华整理着衣摆,不舍地小声道:「先前我跟你说的事儿,你心里也掂量着点儿,别不当回事,听见了嘛?」 「嗯嗯。」鹤华点点头。 沈槐安看她这副万事不愁的样子,狠狠嘆口气,按着她的肩膀调转个方向,推了推,说道:「行啦小祖宗,你别送我了,玩儿你自己的去吧。」 鹤华杵在门口送他,他上马车的步子怎么也迈不上去,总觉得还有事情没说、没做,说白了就是捨不得跟她分开,这么多天形影不离,勐地要分开一会儿就抓心挠肝的,浑身不自在。 鹤华垂头笑了几声,依言道:「好———你放心忙你的去吧。」 说罢,转身朝府内走去,见鹤华绕过月亮门没影了,沈槐安这才步履匆匆地踏上马车,朝车夫催促道:「走快些。」 ……… 打发走府中管家,鹤华独自顺着一条碎石铺就的甬道晃荡到了主院,甬道的尽头是个古朴的院门,举目望去,院门口零碎的掩映着几株随风婆娑的修竹,踏进院门,鹤华一愣。 这个主院几乎是她当初在宫中时居住的小院的翻版,她甚至能闭着眼睛、算着步数精准地走到门扉前。 鹤华后退了两步,退出院门,侧头望去,旁边的廊桥上整齐铺着青瓦,几根柱子皆是朱漆涂就,上面雕刻出祥鸟瑞花的纹样,门口嵌着玉石台阶。 这扇院门仿佛隔绝着两个世界。 往事无踪,聚散匆匆,所有人包括她都在前行,唯独沈槐安在她不知道的岁月里,固执地抱着那点回忆,在记忆的长河中刻舟求剑。 鹤华蓦地有点鼻酸,她皱了皱鼻子,紧抿着唇踏进那扇门里,一切恍如当年。 唯一不同的是曾经荒芜的小院,如今铺满了一地的艷红,微风吹过,花海泛起一片涟漪,像是被风晕染开来,连带着整个天空都逐渐映亮。 鹤华笑出声来,沈槐安说得没错,她真的很喜欢。 第76章 何啸 这厢沈槐安紧赶慢赶回到宫里,回禀完皇帝回到司礼监,一连几日都宿在宫里,处理堆积的奏摺。 沈槐安端坐司礼监里的团绒云锦上,皱着眉揉了揉额角。 案桌上高高堆叠着一堆奏摺,面前散乱地摊开几本,镶金纹花玉柄的狼毫笔搁置在砚台上。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主要负责为皇帝批阅奏摺,大臣上奏的奏章先经由他阅览,再根据奏章的内容作出批註,以便皇帝可以根据其建议做决定。 沈槐安面前这本奏摺来自兵部,上奏请拨银两,用以筹备粮草兵马。 眼见秋日将近,草原边境的游牧民族又蠢蠢欲动起来。每年到了冬日,草木凋敝之季,草原人的粮食骤减,为了生存和利益,他们往往将目光放在南方的城池,将南下劫掠作为一种生存手段。 北方的草原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牛羊跑到何处,他们就在何处安置,广袤的草原处处都可安家落户。 长期骑马打猎,居无定所铸就了他们骁勇好斗、侵略好战的个性,而草原冬日的贫瘠迫使他们将目光投向南方富庶安定的国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4页 这群草原人就喜欢秋日南下,马匹在夏季养得膘肥体壮,仗着自己秋高马肥,打量中原汉地这边秋日收穫,正好来劫掠。 等到冬日落大雪,作战双方都受天气制约,即便是骑兵也难以行路,无论是行军还是后勤补给都很难跟上,除此以外冻死的士兵、马匹也不知凡几。 秋日是他们一年中最后争取粮食的机会,如果不能抢夺到足够过冬的食物,等到冬日,他们部落间就会爆发冲突,甚至有小部落就此迎来灭顶之灾。 为此,草原各部落不论大小,会在此时团结一致,共同进攻边城。 他们大多兇狠好斗,作风血腥,一旦有机会冲进城池内,金银财宝、妇女儿童都是他们的目标,抢不走的就打砸烧光,将一座城池洗劫一空后,又迅速奔逃离去,留下十室九空、满目疮痍的边城。 鹤华的大哥何啸就守在边境阻挡他们南下,这些年有输有赢,倒还是守住了边境的城池不至于沦陷。 沈槐安将面前的奏摺合上,扔到对面的另一个秉笔太监郑公公面前,烦闷道:「瞧瞧,又来要银子的。」 那边皇帝要对付何家的事还没理出头绪,这边兵部又连上几个奏摺催促拨款。 户部每年收上来的赋税就这么多,皇帝吃喝用度要用,各部运行开支要用,偶有受灾地区也需要拨款调用,少了哪头都说不过去。 万一出了事追责,皇帝可不会体谅他们的不易,只会觉得是他们办事不利。 「嗨。」郑公公嗤笑一声,他年近花甲,是宫里的老人了,活得久了、见得多了,凡事都不往心里搁,喜欢煳弄煳弄就完事。 果不其然他拿过摺子打开一看,不在意地说道:「年年都要备着,我记得上次那群鞑靼纠集起来还是……三、四年前的事儿吧?」 「嗯,四年那次大寒,他们的萨满占卜出来会提前入冬,塔塔儿部牵头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部落南下。」沈槐安嘆了口气接话道。 郑公公拿笔在奏摺上写着,说道:「对喽,这几年他们安分了不少,也就是小打小闹罢了,哪用得着年年拨款下去。」 「驳了?」 「驳了吧,你也知道这次决堤已经拨下去了不少银子,安置灾民、重修堤坝这些都是大笔、大笔的银子撒下去的,国库吃紧,实在是挪不开。更何况,江南因着这事儿少不了减少赋税,回头财政拿出来太难看,咱们也不好过的不是?」 沈槐安点点头,敷衍了一句「说的也是」拿笔正准备批註,勐地一顿,将几封奏摺重新捡起来又看了一遍。 边疆还没彻底安定,皇帝隐隐就有除掉何家的势头,在这节骨眼上,依旧有条不紊地在进行他的盘算,他倚仗什么? 无非是有能替代何家的存在出现了,甚至这个人很有可能就在何啸身边。 何啸身边必定有皇帝埋下的替代品,到时候无中生有些意图通敌卖国、谋逆篡位的信件口供,能及时顶替何啸的位置,说不定这些年跟在何啸身边还能混一些人缘,让军中将士眼熟他。 沈槐安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皇帝部署得好啊,这么一来既培养了心腹,又收归了兵权。 皇帝要剷除掉何家并不是打算彻底废除武将,而是目前武将势力过大,文官集团势微,作为一个掌权者自然不会坐看一方独大。 但武将大多又是随先帝起兵的老人,一方面是从龙之功,先帝与他们多少有些情分在,真细数下来哪家都能说上一句「我与先帝如何如何」的话,人家不明着炫耀那点情分,皇帝也不能明着撕破脸夺权。 再者既是一同起兵的兄弟,不像现在这样阶级分明,都是尸山火海拼杀出来的,相互能交付后背的生死之交,自然也来往密切,相互照应着,这也是为什么即使何老爷子死了这么多年,朝中还有人看顾何家的原因。 这件事得尽快给何家知会一声,好叫他们有个准备。 思绪同瓜蔓一样爬开来,模煳又纷繁,不过好歹摸着了个边角能顺藤摸瓜。 沈槐安垂眸凝思,下垂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繁杂的情绪,片刻后才悠悠抬起眼皮,侧过头低声吩咐道:「陈一,给提督大人递个摺子,就说……」 拨弄玉扳指的手指一顿,接道:「就说,为官三思何解。」 第77章 崔临 为官三思就是思危、思退、思变。 察觉到了危险,才能躲开危险,躲到无人在意之处,以旁观者的眼光洞察全局,才知道能怎么做、要怎么做,静候时机的到来。 沈槐安这么问,崔临自然也知道他想问什么,没多久陈一回禀说崔临在提督府请沈槐安前去。 「坐。」 崔临缓步走来,对立在厅中的沈槐安微一颌首,径直走到正厅之中的红木镶螺钿的太师椅上坐下,接过小厮奉上来的茶,以杯盖轻轻撇了撇茶沫,浅啄一口,浅笑着招唿道:「怎么这会儿想过来了?」 崔临身为司礼监的提督,掌管的是诏狱刑法,干的是抄家灭族的活计,最是血腥不过。可这人偏偏生得温润秀气,面白无须,嘴角常年带着些许亲切的微笑,对任何人言语间都温和有礼,谈吐时轻声细语,目光诚挚、专注地望向对方,耐心地倾听着。 不过这副和善的面孔更像是一种修炼到极致的伪装,若不是沈槐安早知道他并非是什么善茬,光看他这会儿的行为举止,真当这是个谦谦君子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5页 「是槐安的错,这会有些晚了,叨扰崔大人了。」沈槐安对崔临道了声不是,使了个眼色,陈一捧着个烧蓝嵌玉银盒上前打开,「槐安这次南下,偶然碰见有个逃难岭西的商人着急出手这些南珠,素闻崔大人喜好珍珠,便收下来借花献佛了,崔大人您瞧瞧可还能入眼?」 南珠可是难得,素有「东珠不如西珠,西珠不如南珠」的美誉,放眼皇家除了皇后礼冠、皇帝的珠串,少有妃嫔用得起南珠,大多都是东珠妆点罢了。 崔临抬眼瞥去,银盒内盛放的珍珠浑圆剔透,颗颗都细腻凝重、光润晶莹,即使这会已经暮色西垂,就着烛火也看起来是平滑多彩。 他有个不算隐秘的癖好,别人喜欢金银玉石,他就喜欢这些珠子,沈槐安这一盒珍珠作礼算是送到他心坎上了。 崔临放在茶盏,伸手在珍珠上随意拨弄了几下,指尖传来细腻光滑的触感,收回手指捻了几下,面露满意地一勾盖子,银盒发出「嗒」的一声,被轻轻盖上。 一旁崔府的小厮立刻上前一步,接过了那方烧蓝嵌玉银盒。 「沈大人也是有心了,崔某真是受之有愧。」崔临扬起嘴角,温温和和地朝沈槐安关切道:「这次南下巡查想来是忙碌不已,沈大人辛苦,听说还碰上了难民闹事,被迫困在扬州城不少日子,沈大人还可安好?」 老狐狸。 崔临明知沈槐安这次前来是想打听他知道些什么,收了礼也没有半分提及的意思,开口问些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实则是暗示他知道沈槐安的一举一动,就是不知道这崔临具体知道到什么份儿上了。 沈槐安跟他打着马虎眼,轻笑着说道:「托陛下的福,槐安自是无恙。」 崔临闻言嘴角微微上翘,浅淡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听闻还是同何三小姐一起返京,沈大人将何三小姐平安护送回上京,贵妃娘娘知道了一定特别高兴。」 「就是不知道这是贵妃的意思,还是何家老夫人的意思?」 沈槐安一愣,他带着鹤华一路走来,虽没想着特地隐瞒,倒也绝对不算招摇,内围的侍卫都算得上他手底下养着的,口风严密,绝不会特地外传。 这人的眼线竟是比他预料的还多,这才到上京,崔临就对他一路的行踪,带了什么人都一清二楚。不过崔临既然转着弯地告诉他了,想来应该不至于拿鹤华说嘴。 「贵妃与何老夫人谁开口都并无不同。」 「哦?」崔临眉梢微动,笑道:「可是崔某听说……贵妃与何老夫人不睦已久啊。」 沈槐安拿起茶盏,刚举起来,就闻阵阵茶香扑鼻,沁人心脾,他垂眸盯着茶面上浮动的茶叶,轻声夸赞道:「好茶。」 这样好的茶,怕是全上京也找不出几家了。 「崔大人,兵部上摺子催促拨款筹粮,说边境恐又兴战事,这事儿……您知道么?」沈槐安将茶盏举到唇边,轻轻吹了一口气。 「略有耳闻。」 「所以贵妃和何老夫人和睦与否有什么关系呢?何将军最疼他这个贵妃妹妹了。」 何家真正倚仗的是什么?不是与先帝的旧日情谊,说难听些人走茶凉、人死灯灭,先帝这个「先」就註定了这只能作为锦上添花的名誉罢了,而何家真正震慑他人的无非就是兵权,何啸手里的兵权,只要边境有动盪,何啸手里的兵权皇帝就不会收回去,起码在那个内鬼还没准备好之前,何啸是牢牢掌握国朝大半兵卒的将领,这才是皇帝所忌惮的。 士兵能护卫皇帝,未尝不能掀翻皇帝,开国不过两代,大多数士兵经歷过推翻前朝,改立新朝的时代,对于现在的皇帝其实没有太多的敬畏,或者说不至于到「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地步。 对于士兵来说,他们更认可的是追随的将领,这也就是皇帝急着换掉何家的主要原因。 崔临现在吃喝用度皆不俗,他的倚仗就是皇帝的器重,既然他想示好何家,那就说明他也认为何家对那个位置有一争的可能,想给自己先落个好印象。 果不其然,崔临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抬手押了口茶,笑道:「崔某一直觉得沈大人很聪明,按理说依着你的性子,远远旁观才是,如今搅和进去是为着什么?何三小姐?」 沈槐安轻轻地盖上茶盖,用指尖拂过茶盖上的花纹,略锋利立体的纹理与灼热的温度让他指尖泛起血红,他轻笑一声,「人总有所求,您说是吧崔大人。」 崔临仰头将茶一饮而尽,嘆息道:「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有的时候看似是绝路,实则说不定是条生路,看着像是康庄大道,也许是水中月、镜中花,沈大人,你觉得咱们这皇上他到底想干嘛呢?」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谁在看似死路,何家? 崔临见沈槐安蹙眉不解,温声道:「别忘了当初你跟我说过的话。」 沈槐安皱眉看来,对上崔临含笑的眼,他与崔临来往不多,要说当初说过的话……皇后的香囊? 脑中乱作一团,理不出头绪,本来以为能来寻个答案,反倒叫崔临几句话搅浑了之前的推测。沈槐安不由追问道:「是……皇后?」 崔临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皇后……皇后利用药物,促使皇帝透支身体,最后也没能怀上子嗣,只能过继了一个皇子养在膝下,可谓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她是看似生路走成了死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6页 那谁是死路盘活? 「咱们这皇上他到底想干嘛呢?」崔临悠悠地声音勐地在脑中炸起,皇帝真的不知道皇后所为么?若是知道有意纵容……他还是有不少皇子。 可是针对皇后…… 若是皇帝一开始打算的就不是想剷除何家,而是拔除整个追随先帝起兵的武将呢?皇后是太后一族的,太后母家亦是武将。 崔临见沈槐安蓦地回过神来,叩了叩桌面又提点了一句:「现在后妃有子嗣的,可都是清流人家,想来应当能将皇子们教养的不错。」 沈槐安细想了一下宫中几个皇子,都是文官女儿入宫所生,下一代皇帝的外戚无非就是这几个文官之中,这些文官都清廉高洁,崇尚儒家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 「多谢崔大人指点。」沈槐安起身朝崔临行了个抱手礼。 崔临起身摆摆手,笑得随和极了,「指点谈不上,崔某就是好奇沈大人能做到什么份儿上。」 崔临得知这么多除了他的眼线以外,沈槐安当初给他的信儿算是个门钥匙,得知皇帝透支身体今后都难有后嗣,那后宫里已经出生的几个皇子就是下一代皇帝了呗,往日里那几个皇子的母妃位分不高、家世不盛,也不是唯一的皇子,自然没怎么特别关注,如今一查,倒是让他查出点猫腻来。 不过哪一个都好,谁输谁赢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只要都兼顾着,等日后看谁有那个苗头再推一把,他这个提督的位子就能再坐个二十年。 告诉沈槐安只是他想看好戏,一个太监为了一个受皇帝忌惮的家世的女子,能做到什么份儿上,他可太好奇了。 想着崔临不由得笑出声来,走到大厅中央驻足,侧过身来,温润的脸上满是和蔼地看向沈槐安,他忍俊不禁道:「沈大人,今后怎么做,可全看你了。」 第78章 回家 沈槐安从提督府出来,坐在马车上心里復盘了一遍,总算有了个底,不至于两眼一抹黑的乱撞。 这件事有了成算,沈槐安才觉得一口气落了下去,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心里不免念叨起鹤华来。 也不知道她在府里住得怎么样,能不能习惯。 夕阳余晖洒满归途,沈槐安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人还在马车上,心早就飞回了那间小屋、那人身边。 马蹄声「笃笃」作响,与他心跳重合,急切而坚定地奔回那个叫「家」的地方,「家」不再是一个空白的概念,鹤华的轮廓填补了那份缺失,所有的疲惫瞬间被抽离,对她的思念都在这一刻化作疾驰的动力。 明明只分别了几天……沈槐安坐不住地反覆拨开车帘眺望着自己府邸的方向,往日里没觉得多远,现在怎么走得这么慢? 「大人,到了。」陈一的声音响起来,沈槐安迫不及待地一掀门帘跳下马车,惊得陈一没忍住讶异地看了他一眼,拿着马凳愣了一瞬。 下马车的时候他抬眼看了下天色,这会鹤华应该还未用晚膳,自己能赶上跟她一起吃晚膳,沈槐安抿着笑三步并做两步地踏进府中。 「姑娘人呢?」沈槐安路过前厅的时候望了望,没见着人影,难不成在小院子里? 管事忙不迭地小跑跟上,回復道:「鹤姑娘戌初就出去了。」 「出去了?」沈槐安没忍住提高了点声音,顿住脚步皱眉看向管事,「可说去哪儿了?」 「鹤姑娘没说去哪儿,只留了个信儿说晚上会回。」管事顿了顿,硬着头皮又低声补了句,「除了刚来的头两日,这几日都是如此。」 沈槐安怔然,呆呆地回了个「哦」。 「那……大人可要用晚膳?」管事小心翼翼地偷瞄着沈槐安的脸色,开口问道。 沈槐安愣愣地看着他,像是不明白刚刚他说了什么似的,好一会才摇摇头,勐地大喘了口气,冷声说道:「备水吧。」 沈槐安立在铜镜前,几声「叮咚」玉石落地发出轻响,褪去了那层皮,抬脚靠近铜镜,细细打量着自己,面上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心中的慾念忍不住地翻腾起来,张牙舞爪地在他心上叫嚣着。 留住她,什么面子里子他都不要了,视线缓缓下移,双眼血红地死死盯着那处疤痕,他这样的废人,该怎么做才能留住一个女子啊? 拿什么留住啊。 他不是没想过完全袒露给她,发生一些荒唐又亲密的事情,可他有时候自己看着都膈应得紧,她真的不会介意、不会觉得噁心么? 他只好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她不会,她喜欢他,她甚至会心疼他。 只是每次一到夜晚拥着她,总是不自觉地就后退,他没有自己想得那么豁得出去。 单薄身子微微地颤着,沈槐安蓦地低下头,挪开了视线。 不能再等了,鹤华现在还没尝过男人的滋味儿,保不准她根本不明白阉人和男人的区别,只要自己好好的教,让她喜欢…… 沈槐安喉结微动,打定主意后,忍着羞涩,认认真真地将自己里外洗了个干净,扑了些香粉,又换上了身与往日大不相同的绸缎质地的宽松衣袍,用一根腰带松松挽了个结,勾勒出纤细的腰,行动间衣袍紧贴双腿,墨色的长髮似云堆般铺在肩头。 他收拾好后,将烛台挪到床边的小桌上,慵懒地靠在床上,支着头假寐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7页 鹤华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灯下美人图,灯下看美人,更是比平常多三分颜色。 豆大的火苗,散开的光晕洒在沈槐安恬淡静柔的脸上,修长的脖颈下是大敞开的领口,露出一片莹白的肌肤,随唿吸轻轻起伏着,这个衣袍有些贴身,曲线一览无余,被子搭在他腰腹部掩住了一半春色,颇有几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之意,倒叫人生出想掀开一窥究竟的想法。 沈槐安纤长的睫毛微颤,藏在被子底下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抓紧了床单。 她回来了。 第79章 心结了 沈槐安缓缓抬眼,带着些睡眼惺忪的困顿之色,抿出个轻柔温顺的笑,开口道:「你回……」 「你睡觉把被子盖好啊。」 沈槐安眉头一挑。 蓦地身上一重,被他特地搭到腰腹的被子叫鹤华拉起来,盖到肩颈处,鹤华还贴心地给他掖了掖被角。 「天气转凉了,你这小身板当心风寒。」 沈槐安咬着牙把脏话吞回肚里,嘴唇抖了抖,缓了片刻微咳一声,他蹙着眉尖,目光温软地望着鹤华,柔声道:「我这不是等你嘛,我的好三娘,你怎么才回来?」 「哦,我出去玩儿去了。」鹤华边洗漱边回道:「你这几日都不在嘛,我也不知道你今儿回来,知道的话我就早些回来了。」 也就是说,她不是故意不着家,只是闲得无聊出去玩儿了?是他不好,忙起来没个日夜的,这几日忽略她了。 想到这,沈槐安撑坐起来,他抿抿嘴唇,心里软乎的不成样子,耳尖都红了起来,目不转睛地望着鹤华的动作。 鹤华收拾完过来,就见沈槐安满眼依赖地望着她,跟只离不开人的小奶猫似的团坐在床中央,见她过来张着手就要抱。 鹤华轻笑一声,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翻身上床,刚躺下一具馥郁清香的身躯就凑过来,缩着肩膀就要挤进她的怀里。 软乎乎、带着些凉意的脸在鹤华脸侧讨好地蹭蹭,沈槐安眼皮微阖,眉眼低垂,时不时地抬眼用眼角轻轻瞥她一眼,莫名地有几分涩气。 她把人往怀里搂了搂,附在耳边轻声道:「怎么啦?今儿这么粘人。」 沈槐安用鼻尖在她颈侧轻蹭,轻哼一声道:「我想你了……赶着回来没见着人。」 还说在府中等他呢,惯会说些好听的骗人。 想着沈槐安蓦地启唇,忿忿不平地学着鹤华的样子在她脖颈上细细啃咬着,动作青涩,半晌也没能留下个印子。 沈槐安偷偷抬眼看着面前光洁的脖颈,除了有些泛红,并没有留下吻痕。 可鹤华好几次害得他不得不穿立领的中衣遮着脖子上暧昧的痕迹,她怎么这么会?莫不是在他之前就亲过谁? 沈槐安心中多了点酸涩,他嘴唇动了动,是与不是,他都不敢多问,那双向来澄澈干净的猫眼变得一片暗沉,像黑漆漆望不见底的潭水。 「你……你今日去哪儿了?」 今日小猫浑身都香香的,鹤华捉了他的手指轻啄着,闻言头也不抬地直言道:「阁子里。」 沈槐安闻言「蹭」地坐起来,抽回手勐一激灵道:「你说哪儿?」 剎那间头皮一阵发麻,他像是被人踩了尾巴,浑身哆嗦,立即炸了起来。 「阁子里啊。」鹤华伸长了胳膊又去捉他。 阁子就是倌馆,专门接待好男风的男客,偶也有女客偷偷摸摸地进去。京中大多数人对此骂得难听,但抵不住总有好这口的,这些阁子也在上京开了不少家,风靡一时。 沈槐安愣愣地任由她按回怀里,她去那种地方做什么?是不是已经碰过了正常男子?会不会觉得还是他们那样的全乎人玩着有意思? 沈槐安身子轻颤,脸上血色「唰」地一下消失殆尽,战战兢兢地咬着唇,瞳孔紧缩地死死盯着她,静了半晌,他才慢慢地挤出出一个疲倦而惨然的笑,嗓子干涩,声音不稳地轻声道:「那你……你。」 「我就是去看看。」鹤华亲了亲他的额头,身边的人宛如惊弓之鸟勐地一颤。 「你别多想。」 他怎么可能不多想,一直努力隐藏的自卑和胆怯,快要破开他努力绷着的脸皮,哀切又带着些期盼地开口道:「你去看什么。」 骗骗他,哪怕是找藉口骗骗他,只要她说,他就信。 「学着伺候你啊。」 伺候他?呵。 怎么会想着伺候他这样的人,找个藉口也不走心。 「嗯,好。」伴随着压抑的喘息,心里仿佛压了块巨石,沈槐安声音渐渐带了些哭腔,闭着眼大力地点着头,「那、那你……」 「哎……」鹤华悠悠嘆了口气,喟嘆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撩人心绪,她亲了口沈槐安微凉的耳垂,低声道:「槐安,我的乖乖,真不是你瞎想的那样。」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真的很奇妙,鹤华有时候也在想,怎么就非得这个人了?好奇他的一举一动,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贪念他的体温触感,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才诧异地发觉只有沈槐安能给她这种奇妙的感受。 灵魂产生共鸣,他对她有种天然的吸引力,会想知道世人所不耻的情慾与歌颂的爱情重合,到底会有多么特别。 沈槐安压根不敢睁眼看她,鹤华话音未落,便攥着她的衣襟,决绝又急切地胡乱吻了上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8页 酸涩的眼泪夹杂在这个吻里,湿热缠绵的亲吻夺去他仅剩的一点理智。 沈槐安缓缓退开,额头抵着鹤华的额头,炙热的唿吸烘烤着她所剩不多的意志力。 沈槐安咽了咽唾沫,颤着手摸到鹤华的胳膊,顺着向下攥住了她的手,顿了顿,慢慢地带着她来到自己身下。 那是他自卑的根源。 一辈子也无法和解的伤痛。 唿吸勐地一窒,沈槐安哆嗦着嗓子,从牙缝里飘忽出几个字,「摸摸我。」 鹤华被他惊得指尖一蜷,蹭过那处疤痕,沈槐安条件反射地绷紧身子往后一缩,顿了顿,又缓慢却坚定地送上前来。 隔着贴身的衣袍,手下是一片平坦、略有些凹凸不平的肌肤,空荡荡的。 伤疤上传来从未有过的温度,沈槐安平日里自己都极少触摸这处,他身子骤然一紧,攥住鹤华的手用上力气,鹤华的手骨都被他攥得生疼。 温热的气息扑到他的耳畔,他听见鹤华低声地哄道:「睁眼。」 沈槐安睫毛扑扇两下,一滴泪珠就顺着他绯红的眼角滚落。 鹤华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与他对视,沈槐安自卑的不安神情就这么不自觉地袒露出来。 她喉咙发涩,嗓音有些哑地轻声问道:「你……你想好了嘛?要是你不愿意我、我不逼你……」 半晌,阴柔又沙哑的嗓音幽幽响起,像是塞壬低语,蛊惑着路过的船员奋不顾身地一头扎进深渊。 「我今日特地洗过了……你试试?」 摇摇欲坠的意志力轰然崩塌。 身上一凉,盖着的被子被鹤华一把掀开,沈槐安呜鸣了声,不安地动了动,将手臂搭在眼前遮着,绷着身子颤声道:「你把、你把烛火熄了吧。」 他特地拿过来的烛台此刻倒像是一把火炬,即将点燃被绑在祭台上的他。 「不要。」鹤华半分犹豫也无地直接拒绝道。 沈槐安呜咽了两声,眼前红光未熄,被遮住了视线,其他的感官都敏锐起来,身上每一寸都像是要被她细细翻看,鼻尖酸涩地要命,沈槐安急急地喘着,终于忍不住哭出声,不住地求饶道:「三娘、好三娘……你疼疼我吧!你、你多疼疼我吧,把烛火熄了成不成!」 鹤华没理他,自顾自地拆开了自己的祭品,烛光下一览无余地审视着他的罪孽。 沈槐安突然安静下来,像被电击一样震颤着,露出的下半张脸煞白,死死咬住自己嘴唇,像是丧失知觉般自虐着殷红的唇瓣。 被看到了。 全都被看到了。 清清楚楚地、毫不遮掩地被她看到了。 惶恐和悲戚充斥着他的胸腔,他身子蓦地一松,整个人卸了力气瘫软下来,就像一条待宰的鱼被搁置在砧板上,等着屠夫的刀落下。 「好乖,我们槐安真棒。」 沈槐安愣愣地听着她轻声在耳边夸赞了一句,被她圈着腰不停地啄吻着脖颈。 好像有点和猜想的不一样…… 他喉结动了动,微微挪开手臂,露出小半只噙着水光的猫眼小心翼翼地偷瞄过去,正对上她疼惜的眼神,就这么直勾勾地望着他。 她就这么看着他,直至沈槐安感知到她视线里明晃晃爱意。 鹤华笑眯了眼,故意在他锁骨处吮了个响,抬起头来盯着他调笑道:「不躲啦?」 沈槐安听见声音倏地回过神,横在眼前的手臂被她拉下,落在唇上的亲吻温温柔柔,气息交织间,沈槐安控制不住地从喉咙里溢出几声轻哼。 即使亲吻了几十上百,他也还是好喜欢这种被鹤华珍视,被她当做宝贝似的轻柔吻着,心里软得不像话,这会儿只想把一切都捧到她面前。 爱极了这种痴缠亲昵,就为了贪图这点缠绵,他也愿意毫不保留地把自己献祭给她。 沈槐安勐地一颤,慢慢攀上鹤华的脖颈,在她耳边啜泣着嗔骂道:「你欺负人,你太欺负人了。」 鹤华笑着揉揉他的头,「怎么叫欺负你,我疼你还来不及的,你这才是冤枉我。」 沈槐安逃似的埋在鹤华颈窝,露出一双红透的耳尖,咬着下唇,眉眼间满是情潮瀰漫上的水汽,喘了许久,缓缓吐了口气,吸了吸鼻子低喃道:「那你轻着些……不准、不准弄疼我。」 鹤华低笑一声,应道:「好,都听你的。」 …… 鹤华撑起身来,扯了扯沈槐安蒙着脸的被子,轻声哄道:「好啦,别捂坏了,松松手,乖。」 沈槐安拽着被子的手依言松了些力道,鹤华见状往下拉了拉,露出一双红肿的猫眼,他眉头委屈的蹙起,眼尾氤氲出的暧昧潮红,整张脸布满了红晕。 鹤华俯下身,温温柔柔满是眷念地吻去他眉梢眼尾挂着的泪珠。 太过分了。 沈槐安闭着眼装睡,藏在被子下的唇紧紧抿住,他现在嘴唇都还是麻木的,刚刚鹤华实在过分,无论他怎么求饶讨好都没用,现在唿吸间腰腹都酸软的要命。 想着他又往被子里缩了缩,被鹤华按住,在他吻痕遍布的脖子上再添一抹红色。 「啊———呜……你还咬我,没完了是吧!」沈槐安平日里阴柔尖利的嗓音因使用过度变得无比沙哑,这会儿叫起来像只可怜的小猫。 沈槐安抬腿就想踹她,动作间腿上泛起阵阵酸痛,他没忍住地闷哼一声,睁开眼瞪着鹤华,抿着嘴,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9页 鹤华拨开他额间颈侧凌乱的髮丝,笑道:「这也哭啊?还真是水做的儿郎。」 沈槐安轻哼一声,「我才没哭,我是难受的。」 「难受?你刚刚那样可不叫难受。」 鹤华眼热他糜红软糯的唇,凑过去又想亲,被沈槐安偏头一躲。 「你力气大,我受不住你都不听,唔!」 抱怨的话被鹤华捏住脸颊吞进了肚里,半晌她才恋恋不捨地松开,心情颇好地说道:「我下次注意嘛,你别生气了。」 沈槐安斜她一眼,嗫嚅着哼唧起来:「那你给我揉揉。」 鹤华看他这副强撑着镇定谈条件的模样,乐得不可开支,把沈槐安紧紧搂在怀里揉捏着他的手感极好的腰肢。 ……… 鹤华拖了个榻出来,上次旖旎一夜,第二日沈槐安难受地直不起腰、迈不开腿,只好告了两日假,气得他一连两日都自己跑到书房里去睡,还把门窗都锁死了,摆明了不准她入内。 防贼似的。 鹤华施施然地半躺下,一手垫在脑后,一手卷着本话本子瞧着。 沈槐安倒也不是真的想躲,只是羞得厉害了,加上身子实在不大爽利才去书房缩着。 这日沈槐安回到院子里,就看见鹤华半倚着榻在看书,她乖乖的哪也没去,心里说不出的熨贴。 不自觉地脸上带着笑,缓步过去,清咳一声问道:「你看什么呢?」 鹤华视线黏在书上,头也不抬地回了句:「书。」 沈槐安心里有点发慌,想着是不是这两日冷着她了,害得她不高兴了,当即一撩衣袍坐在榻侧的边上,伸头去看书上的内容,有些谄媚地笑道:「什么书嘛。」 鹤华蓦地将书转过来,挑着眉调笑道:「春宫图,你看不看?」 沈槐安正探头去看,勐地对上书上的内容,吓得一个后撤差点仰到地上,指着鹤华结结巴巴地说道:「哎呀———你你你!」 鹤华笑眯了眼,说道:「谁让你躲我,我这不是无聊嘛。」 谁家好女子无聊看春宫图的啊?! 沈槐安暗自腹诽着,面色却和缓了下来,柔声道:「不是躲你,就是……我累着了嘛。」 鹤华微眯着眼,悠悠地拖长语调「哦」了声。 沈槐安嘆了口气,说道:「我今儿就搬回来。」 「搬回来干嘛?我一个人睡大床挺舒服的啊。」 沈槐安倒吸一口凉气,他听不得这样的话,当下就急急地轻推她一下,低嗔道:「你不能这么说,你收回去!」 「下次还躲不躲起来了?」 「………」 「行吧,那你今儿睡床去,我去睡书房也行。」 「不、不躲了!」 「真的?」 沈槐安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却俯下身头凑过去,在她唇边落了个吻,讨价还价道:「那你也要乖些,不能、不能可着劲儿的欺负我……」 鹤华将书随手一扔,揽过沈槐安笑嘆道:「好,都依你的。」 第80章 小黑猫 沈槐安好像整日都很忙,天不亮就悄声出门,好几次鹤华迷迷煳煳间感觉到脸上轻柔被人亲吻了下,再回过神来,身侧的人早已不见踪影。 偶尔急匆匆地在中午赶回来,跟鹤华一起用完午膳,又马不停蹄地回去,直至明月高悬才回来。 不过他倒是养成了个好习惯,回不回来都提前派人给鹤华说一声。 「这是沈槐安的腰牌?」鹤华接过管家递来的腰牌,一块上好的白玉刻着沈槐安的姓名职务,文字周边环绕鲤鱼跃龙门图,外圈勾勒回纹,翻过来是一条张牙舞爪的蟒蛇,錾刻工艺精湛,实属难得。 「是。」管家答道:「鹤姑娘拿着这个就能进宫找沈大人了,可需要叫人陪着您进去?」 「不用。」鹤华摇摇头,她还记得宫里各殿的分布走向,再不济也能随便抓个人来问问,司礼监嘛,不难找。 「那小的派人,先给沈大人知会一声?」 「也不用。」鹤华扫他一眼,随口道:「你不用管我,忙你的去吧。」 管家应了一声,毕恭毕敬地退出去。老早就得了沈大人的吩咐,府上大小事物都凭鹤姑娘做主,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银两、物件儿都不拘使用,她如今心血来潮想去看看沈大人,权当是个惊喜了,多半沈大人高兴还来不及,自己那消得管那么多。 鹤华也是这么想的,门口的侍卫并不认得她,不过看见沈槐安的腰牌,倒是爽快的登记后放行了。 还挺好使。 鹤华没有佩刀,一路摇晃着白玉腰牌缓步走着,等到无人的宫道时,勐地踩上路旁石灯,蹬着墙面翻身踏上宫墙,朝着记忆中司礼监的方向奔去。 世人推崇「论心不论迹」,只要出发点是高尚的、道德的,那他所为之事就可以被谅解,但世上多是「论迹不论心」,司礼监驳斥兵部拨款的摺子下去,文官谏臣以笔作刀,大有要把他们司礼监的人拆吃入腹的架势,纷纷上书斥骂他们耽误军政,宦官误国。 至于国库空虚、财政吃紧,那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沈槐安得了崔临的提点后,趁着群臣不满,逼迫皇帝惩治奸宦的时候,主动请罪,称自己考虑不周,给了皇帝一个台阶下。 皇帝很满意,他觉得沈槐安识大局、懂进退,只罚了司礼监三位秉笔一旬俸禄,堵住了悠悠众口,落了个清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0页 沈槐安也很满意,兵部拨款的银子去哪儿?何啸手里了呗,这大笔银子下去招兵买马也好,筹措粮草也好,都是壮大、武装他底下的部队,要真有个什么事儿,到时候也是便宜了何家。 至于众大臣才不管沈槐安心里怎么想,他们只觉得是自己震慑到了司礼监那帮子人,让那群奸宦不得不吐出银子,乖乖听从他们的安排。 只有户部尚书欲哭无泪地看着一大笔银子支出,留下空荡荡的国库,但碍于现在朝野上下一片祥和喜庆,他转着弯隐晦地阻拦了一下,却被皇帝忽略过去,也就只好悄声作罢。 「喵。」 沈槐安抬眼望去,一只小黑猫轻巧地从墙头跃下,像是发现了有人看它,歪了歪头好奇地盯着沈槐安,就地团坐下来,低垂的尾巴在地面轻扫,吐出粉色的软舌兀自舔舐着自己的毛髮。 沈槐安轻笑一声,在小黑猫的注视下慢慢靠近,缓缓蹲下,伸出修长的手指,试探着轻抚了两下小黑猫的肚子,小黑猫极为配合的翻过身来,露出柔软的肚皮,眯着眼睛,满足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蓝天下,红墙边,少年的影子被埋在落叶里,他半蹲着,面上是恬淡温柔的微笑,专注地看着面前撒娇打滚的小黑猫,手指微动,换来小黑猫两声「唿噜噜」的咕噜声和他一声轻笑。 鹤华顺着宫墙攀过来,见到的就是这幅美好的情景,安静祥和,连微风都止住了,捨不得惊扰他们,只敢悄悄从身旁熘走。 鹤华靠着歇山顶坐下,眯着眼望着沈槐安,人间有太阳,沈槐安就是她的那束光。 沈槐安动物缘像是格外好些,他将小黑猫抱起,小黑猫也不认生,乖乖地缩在他怀里,垂下的尾巴在沈槐安臂膀上扫来扫去。 沈槐安埋头蹭了蹭小黑猫的脑袋,小黑猫「喵呜」一声,勐地用软垫拍在沈槐安下巴,他不在意地笑笑,边给它顺着毛,边转身想回屋。 「沈槐安。」 他提起的脚步一顿,屏息茫然地回过头望了望,空无一人的广亮大门敞开,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沈槐安失望地转过身,他这几日忙得很,忙着应付皇帝,忙着与朝臣斡旋,忙着做计划保全何家。 怪想她的…… 「呵。」 沈槐安垂着头的耳尖动了动,福至心灵般愣愣地后退两步,退回院中,日思夜想的那人就在屋顶上,抱着手笑吟吟地望向他。 「这是忙傻啦?」鹤华起身走到屋檐处,一个鸽子翻身,脚尖勾住屋檐下的房梁,再一用力,腿弯着力倒挂在房樑上,招唿道:「过来给我摸摸小猫。」 沈槐安见着鹤华本就有些发懵,勐地回过神,看她唿吸间就腿勾着房梁倒挂着,整个人摆来摆去,似有些不稳要摔的模样,一个哆嗦,吓得怀里的猫差点扔出去。 他把小黑猫放在地上,连忙冲上前去,高举着手臂接着她,惊声道:「我的祖宗诶!您可别摔了。」 「摸小猫。」 「好好好!」沈槐安连声应道,将同样发懵的小黑猫抱起,举到鹤华面前,哄道:「给你摸、给你摸,摸两下赶紧下来!」 「不是这只。」鹤华笑了两声,探出去的手一拐弯,落在沈槐安头上,将他规规矩矩、整整齐齐束着的发揉乱,才心满意足地喟嘆道:「是我家这只。」 第81章 秋雨 一股酥酥麻麻的电流顺着嵴背攀升,心脏骤然「砰砰」地跳个不停,沈槐安勐地一颤,小黑猫「喵」了一声,一扭身从他手里逃脱,无声地落地,摇晃着尾巴,大摇大摆地跑开了。 「哎……你真是。」沈槐安红着耳尖,低声笑嘆道:「还不快下来。」 鹤华依言松开膝弯,在空中一个倒翻,双足落地,轻盈无声。 沈槐安上下扫了她一眼,半蹲下来,想伸出手拍拍鹤华无意间蹭脏的裤腿,刚探出手,面前的身影就后撤了一步,他抬头望着鹤华轻声道:「蹭脏了。」 「嗯?」鹤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曲腿随手拍了两下,笑道:「没事没事。」 拍了拍手,将沈槐安一把拉进怀里,亲了一口他软乎的脸颊,直言道:「想不想我?」 沈槐安眼眸低垂,细密的睫毛轻轻扇动,好一会儿才低喃道:「想的,可想了。」 「想我不回家,自个儿在这儿玩小猫。」鹤华紧了紧圈着他腰的手臂,四下打量了一番,司礼监的偏院这会寂静无声,好奇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儿?」 沈槐安窝在鹤华怀里,心里有种令他不知所措的渴望和安心,抬了手,替她顺了顺额前的碎发,轻声道:「都去忙了,我在等他们的信儿。」 「没有不回家,今日是要回的……我真的想你了。」 沈槐安的声音轻柔缱绻,暧昧掺杂在两人之间,不受控的凝结了空气,鹤华抿了抿唇,低下头正撞上沈槐安的眼。 漂亮的猫眼不復往日的清亮,此时纯粹的黑色带着极端的吸引力,她的眼睛一眨不眨,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扑在颈侧。 「叫一声。」 「嗯?」 「像刚刚那小猫一样,叫一声。」 声音沉沉地砸进沈槐安耳朵里,他唿吸一重,翕动了几下唇瓣,微不可察地「喵」了声,仅仅是吐出这一个字,他已经羞到咬住唇,不敢睁眼的地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1页 鹤华看着他脸颊烧得通红,低头鼻尖对鼻尖地轻蹭着,低哄道:「我没听见,你再来一声好不好?」 沈槐安眼睛里蒙上一层水汽,毫无威慑力地瞪她一眼,转身向屋内走去。 自己刚刚鬼使神差地应了她,明明听见了还装!怎么以前没看出这人这么多坏心眼啊,惯会欺负他。 还没走几步,勐地被人拉住手,重新卷回怀中,铺天盖地的亲吻落下,沈槐安抬手摩挲着跟自己接吻的脸庞,脑子在唇舌纠缠间完全地迷濛了。 这段时间沈槐安像是突然长开了,该瘦的地方瘦,该有肉的地方一分不含煳。 腰肢依旧是又细又窄,宛如柳条一样纤细盈润,不堪一握。偏偏有的地方慢慢的变得肉乎乎起来,如同一捧酥绵的雪堆,总叫人心痒痒的很。 「你!」沈槐安勐地一僵,唿吸急促起来,心脏强烈的跳动一下比一下强,身体抑制不住地燥热起来,脑子里嗡嗡直响,不由得软了身子陷进去。 思绪纷乱间,他掀起低垂的眼睫,眼底还带着被亵玩出的秋水盈盈,上挑的眼尾像是染了胭脂般嫣红,贴着鹤华耳畔轻声道:「进、进屋。」 黄昏的余晖洒满大地,秋雨绵绵,秋风卷着细雨斜扑进窗里,沈槐安仰头怔怔地望着情人坠下的汗珠混着雨露一滴滴砸在窗边墙角的茎叶上,柔弱无依的草茎被砸弯了腰,承受不住水珠的重量似的发出声声哀鸣。 「小猫。」鹤华轻笑一声,又去追着那抹糜红不住地亲吻,「再叫一声?」 沈槐安抿着嘴,水盈盈地望着她,愈发软下身子向她求欢讨怜,甚至难耐的小幅度摇动着腰肢,连他的脚趾都害羞地蜷缩了起来,以为如此便能让鹤华翻过这话茬,不再逼他做那羞人的事。 可怜他初尝情爱,怎么明白此时越是温软乖顺,越会被人连皮带骨地拆吃入腹。 「好、好姑娘……你今儿是怎么了?你饶了、饶了我吧……」他压着嗓子,说得小声又委屈,一双半阖的猫眼泛着不正常的艷红,漆黑的眼失焦地睁大一瞬,像是堕落进无尽的黑夜,茫然又无措。 看起来可怜极了。 预想中的轻柔怜惜并没有出现,反而是更加疾风骤雨地压制,他像独自航行在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只能惶恐无依地紧紧攀附着面前的人。 溢满泪的双眼微眯,泪珠滚落,眼前的迷濛散去,他终于看清那人还带着戏嚯的笑,不明真相的以为是自己不够努力。 想叫她多疼疼自己。 随心而动,勾住了鹤华的脖颈将她拉下,讨好地在唇心落下一吻,贴着唇角嘟囔着情话,偶有几声猫叫似的哼唧。 直到背嵴发软,他才睁着猫眼失神地恍惚意识到什么,来不及细想就被脑中持续发出的嗡鸣声掩盖,连视线内的房梁都在忽明忽暗地变化。 云雨初歇。 沈槐安轻喘着气,想从窗边软榻上起身,酸软感瞬间传了过来,阻止了他想坐起来的动作,他哆嗦着手指拢了拢衣襟,想系上系带,半晌才勉强挽了个歪歪斜斜的结扣。 鹤华挑眉看了片刻,没忍住笑出声,千金一丈的水烟缎被人团作一团扔过来,她伸手抓住,随意塞进怀里,凑过去覆上微凉的指节,带着他重新系上一个漂亮工整的绳结。 「还等嘛?」 沈槐安咬咬牙,哑着嗓子恨声道:「回、家!」 马车只能停在宫门外,鹤华稳稳噹噹地背起他,沈槐安圈住她脖颈,泄愤似的侧头咬了口眼前的耳垂,小声道:「避着人些。」 「嗯?你不是不让我在宫里翻墙跑跳的。」 沈槐安抬手「啪」地一声打在她肩上,「你这会儿听我的了?」 鹤华嘿嘿一笑,「那你抱稳了。」 「你还能把我摔了不成?」 鹤华温声道:「那不能。」 沈槐安听着她无奈又纵容的声音,一下子整个人都软了,伏在她背上,他咬咬唇:「喵……」 鹤华托住他腿弯的手紧了紧,有时候真不能怪她不分时间、地点、场合,沈槐安这个人吧…… 真他妈勾人。 第82章 惠妃 草草用完晚膳,两人正打算休息,管家带着一个小内官疾步赶来,站在院内,朝门口候立的陈一使了个眼色。 陈一看了看小内官的衣着,轻叩了几下房门朗声道:「大人,有司礼监的办差来寻您。」 沈槐安躺上床,正让鹤华揉着腰,闻言想叫他们进来,看了一眼鹤华此时将歇散发的模样,撑坐起来披了件外衣,轻声道:「我出去看看。」 「好。」 沈槐安拉开个门缝挤进去,反手关上房门,微一颌首道:「什么事儿?就在这儿说吧。」 陈一和管家略微退远了些,小内官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几张信纸双手捧上,说道:「大人,小的都查清楚了,现下宫里的各皇子母妃皆为当朝文儒之女,入宫时间和母族升迁都归记下来了,请大人过目。」 沈槐安接过一目十行地扫下去,完全印证了他之前所想,甚至还看出来皇帝更寄望于惠妃膝下的四皇子。 惠妃父亲原是礼部侍郎,正三品的官不算小,可在朝中,这侍郎各部有左、右各一,六部十二个,也算不得多么高的家世。 但这惠妃的父亲竟是主持过两届科考的主考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2页 常言道:「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由此可见对读书的重视程度,即便是出身乡野的人家,有余钱也会拼命供一个读书人出来,只要能中举,就能立刻改换门庭。 按律举人可以免除个人的人头劳役和部分田税,当地的乡绅地主往往会把自家田地挂靠在举人名下,用以避税,相对应的会给予举人一定数额的银两当做谢礼,这也就是「穷秀才,富举人」的说法由来。 且举人若有违法犯纪之举,县官不能直接处理举人,需上报后核查了再捉拿,这样一来审查时间拉长、审查流程复杂,可供以脱罪毁证的机会就大大增加了。 更别提还有什么庶民见举人,用官礼谒见之类的面子功夫。 一个举人便有如此多实实在在的优待,一夜暴富也不过如此。 再往上考,万一中了个进士,当个外放的县令只是仕途的起点,要是真有点本事再加上好运道,封侯拜相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连秀才,也能每个月从官府领取一份补贴。 天下学子无不渴望「学而优则仕」,会试就是鲤鱼跃龙门的最后一道关。 会试由礼部主持,设立主考官一人,副考官三人,另有同考官十八房房官,及各种执事官共同组织。 主、副考官均由皇帝亲自任命,能充当一次科考的主考官,典试一方,选拔贤才,会被读书人视为毕生的荣誉,不亚于武将封疆一方的功绩。 每届的考生会被分为主考官的门生,「天地君亲师」,可想而知这些考生中步入官场后,会给主考官营造一张多么广阔的关系网。 两届科考啊…… 沈槐安嗤笑一声,朝小内官道:「火摺子。」 火苗很快蹿上信纸,将其化为一撮菸灰消散开。 他们这位皇帝啊,不喜欢惠妃,也不见得多喜欢四皇子,他比较喜欢惠妃的父亲,那个拥护他那把皇椅的老学究。 沈槐安拍了拍手里沾着的点灰烬,盯着小内官,眯了眯眼,说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自己心里有数吧?」 小内官一愣,他的确想回头再找人探听一下,沈大人突然对各皇子及他们母妃家族感兴趣的原因,若是皇帝有立储的苗头,他也好先去巴结着不是。 小内官心里衡量着是依沈大人而言就此闭嘴,还是先去卖个好、搏个前程,面上却恭敬道:「小的明白,请沈大人放心。」 「嗯。」沈槐安推开门,侧过身扫他一眼,轻飘飘地说道:「这事儿本官是交由你办的,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若是走漏了风声……」 「呵。」 小内官僵在原地,从脚底升起一阵寒意,战战兢兢道:「小的、小的明白。」 有些事只怕是有胆搏,没命享。 沈槐安进屋,转身落下门栓,正打算回头就叫人擒住手,按在门上,后方悠悠传来鹤华憋着笑地调侃道:「沈大人,好威风啊。」 「嘶!」沈槐安吃痛一顶肩,没挣脱开双手,反倒是紧贴上了门扉,他侧过头轻声骂道:「你个小兔崽子,快点松开!」 「不、要。」鹤华耍赖似的在沈槐安头顶用下巴压蹭着,头一次亲耳听见他威胁人,还有些新奇。 沈槐安拿她没法子,服了软,柔声道:「好三娘,你给我留些面子成不成?外面的人还没走远呢。」 鹤华凝神侧耳听了一会儿,脚步声渐行渐远,她沖沈槐安笑道:「好啦,他们出院子了。」 「出院子了也不成!」沈槐安撇撇嘴,低嗔道:「今儿让你胡闹一下午了!你!我腰还酸着呢……」 越想越气,沈槐安勐地向后一踩,鹤华侧身躲过,他瞅准机会从鹤华臂下缝隙间挤出去,弯着腰小跑几步拉开了距离,站在一旁红着脸瞪着她。 鹤华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臂和门板间的缝隙,又看了看一旁俏生生立着的沈槐安。 这人莫不真是猫妖成精了?这点空隙也能挤出去。 想着,她侧身倚在门扉上,抱着手,用眼角轻佻地上下打量着沈槐安。 沈槐安拿不准自己这举动是不是扫了她的兴,惹得她生气了,轻轻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小步磨蹭过来,拉着她的衣摆摇了摇,讪讪道:「你光看着我干嘛?」 鹤华轻笑一声,挑了挑眉,依旧不作声。 「哎呀———三娘———」沈槐安黏乎着拉长了调子,圈住她的腰,将脑袋搭在她肩头哼唧道:「你要是还想玩儿,也、也成,就是轻一点儿,嗯?」 沈槐安暗自咬咬牙,大不了就是明日起不来,拼了! 鹤华舌尖顶了一下腮帮,还是没憋住大笑出声,笑弯了腰断断续续地说道:「你、你真是太可爱了!我刚刚就是觉得你还威风的,搁那儿吓唬人,没想到、没想到哈哈。」 沈槐安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勐地推了她一把,蹙起眉头尖声道:「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嘛!你就会欺负我……」 第83章 蝶恋花 「好好好。」鹤华揽住他,轻抚着他的背,柔声道:「都是为了我……为了我什么来着?」 沈槐安噗嗤一笑,在她腰间轻拧,哼笑道:「你个不长心的,先前还让你惦记着点儿,你是一点没记心上是吧!」 「都记得呢,你说的事儿我怎么会忘?只是我觉得这事儿还是得跟何家那头知会一声,凭咱俩的话……你有什么好主意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3页 沈槐安肃然道:「的确,说不准还得让你大哥准备着。」 他沉吟一声,皱眉看向鹤华,说道:「你先去和贵妃说说,看她是怎么个态度,何夫人那边……等贵妃去说?」 何夫人与几个子女这些年都不甚亲近,沈槐安有些拿不准她的态度,说她在乎这些儿女吧,她整日无事宁愿闭门谢客,吃斋礼佛,也不愿去看看就在京中的鹤华或贵妃,但要说她一点儿不在乎吧……到底是生养一场。 说不准何夫人心中所想,可要是不通个气,又怕临了再有什么变故。 「我娘那边不用管她。」鹤华想了想直言道:「我总觉得她心中对何家有怨,等我去问问姐姐吧。」 ……… 「不必告诉她。」贵妃眼睫垂下,嘲讽地扯了下唇角,一字一句地低声:「她不会同意的。」 「你瞧着一点也不惊讶。」 贵妃轻呵,「惊讶谈不上,我心里隐隐有些猜疑罢了。」 「可是要真是我猜的那样,何家倾覆,她不也没命了么?」鹤华不解地说道。 「她不在乎何家会不会覆灭,甚至她都不在乎自己能不能活着了。」贵妃淡淡地扫她一眼,冷声道:「她早就把自己困死了。」 贵妃微微侧过头,仰头眯着眼望着刺眼的日光,记忆中娘亲也有过和蔼的时候,她也会在夏夜为自己轻摇蒲扇,哼唱着不知名的歌谣哄自己入睡,也会在冬日将自己冻得冰冷的手放在唇边,轻呵取暖。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她开始变得偏执、喜怒无常,眼中不再有自己和哥哥,成日里不停地对父亲极尽刻薄之语。父亲搬出去后,她像是哑火的炮仗,表面上是平静下来了,内里憋着气,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炸开了。 执念成了魔,旁人说不得、劝不得,是她自己不肯放过自己。 那几年她和哥哥成日里担惊受怕,后来哥哥走了,她每日更是大气不敢出一口,想做什么都得偷摸着来。 倒不是怕娘亲打骂她,她是怕极了娘亲看着她默默流泪,失望的眼神还有一声声快压死她的嘆息。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怕是她自己都忘了自己还活着,保不齐皇帝要除掉何家于她而言,反倒是解脱。 鹤华心里有点憋闷,问道:「那我们呢?她就不为我们想想么?」 贵妃深吸口气,缓缓嘆息道:「许是……想过的吧?」 初秋闷热的风涨满了整间屋子,每一次唿吸都要用尽全力,贵妃眼前泛起星星点点的光斑,远处的树枝被厚厚的热雾遮蔽,变得模煳不清。 她勐喘口气,咳了声,使劲摇着手中绿色纳纱花蝶图留青竹柄团扇,扭过头问道:「谁告诉你这些的?」 鹤华今日避着人进宫,摸到她殿中来,若是没有人接应怕也没这么容易,再者这些东一件、西一块的小事儿凑出来的真相,绝不可能是鹤华能注意到的。 「唔……」鹤华眨了眨眼,盯着贵妃说道:「沈槐安。」 「沈槐安?」贵妃疑惑的蹙起眉头,低头思索着。 春兰弯腰在贵妃耳边轻声提示道:「先前三小姐让娘娘您在宫里看顾着些的那个,现下他已经做到司礼监秉笔的位置了。」 「哦———」贵妃恍然大悟道:「是他啊。」她不过跟司礼监提督说过几句,这沈槐安倒也是好本事,几年的功夫都爬到了秉笔的位置。 「他这是还恩来了?」贵妃轻笑道:「你们之间倒是『投以木桃,报以琼瑶』,也不错。」 这事儿还得自己派人再查查,靠这点情分还是不大放心……贵妃轻扇着手中团扇,垂眸暗自盘算着。 「倒也不是,我们好了有一阵子了。」 「这样啊……」贵妃下意识接话道,蓦地回过神来,向来是懒洋洋轻阖的桃花眼睁得熘圆,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一脸错愕地看着鹤华拿着盘中桂花糕嚼着。 「你、你刚刚……」贵妃愣了几秒开口道:「你说的『好』是怎么个好法?」 鹤华挑眉,漫不经心地回道:「『好』就是『好』啊,男欢女爱、你情我愿、伉俪情深……」 「你打住!」贵妃忙叫停了鹤华越来越不着调的形容,她这会脑子里一片混乱,比刚刚听见鹤华说皇帝要除掉何家更讶异,侧过头茫然地向春兰求助。 春兰倒吸一口凉气,惊得嘴唇微张,看到贵妃的眼神,她咽了口唾沫,心神恍惚地问道:「三、三小姐,咱们说的是那个「司礼监」的秉笔『太监』,沈槐安,对吧?」 她咬住「司礼监」和「太监」几个字,向鹤华反覆确认道。 鹤华干脆地点点头,「是他。」 贵妃神色复杂地嗤笑一声,眉头拧成了结,厉声道:「你知道太监是什么东西么!」 怎么一个个都要问她一遍,鹤华撇撇嘴腹诽道。 她拍了拍手上的糕点碎屑,轻轻掀起眼皮看向贵妃,戏嚯道:「姐姐是要说什么直言就是了。」 「………」 贵妃一怔,片刻后敛了神色,拿着团扇把玩着,盯着扇面上的绣图,轻声道:「先前也是问的他?」 鹤华想了想,明白过来贵妃是在问自己先前纠结是否喜欢沈槐安,便肯定道:「是他。」 「当时想留,后来要走,如今又回,都是因为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4页 团扇是蜀绣的花蝶图,蝶恋花,花依蝶。 「是他。」 贵妃轻嘆道:「不后悔?」 鹤华眼底盛满笑意,说道:「这有什么好后悔的。」 贵妃沉声道:「若是他以后辜负你了……」 「他不会。」 贵妃嘲讽笑道:「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静了一会,鹤华开口道:「可是姐姐,这首诗最后一句是『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看错人又如何,被骗了又如何。 既然不可挽回,那就不如彻底放下,付出真心的人为什么要懊悔,后悔的应该是辜负真心的那个才是。 贵妃手中的扇子坠地,发出一声轻响。 不知过了多久,她脸上绽开如花般明媚的笑,笑得并不张扬,只是勾了唇弯了眼,便如江南的名酒梨花笑,醉人而煽情。 她曾与人约定在烟雨巷尾相聚,不巧,那日下了大雨,她提着裙摆拼尽全力地奔去。 那条小巷好长。 缠绵的雨丝飘过青色烟雨巷,吹在脸上冰冷湿润,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烟雨朦胧中她误以为这条小巷没有尽头。 家丁追逐的脚步声,急促的唿吸声,怦然的心跳声,还有倾盆大雨的喧嚣声。 绕过这个街角就能见到他了,就差一点点,她被家丁摁住,被嬷嬷堵住嘴绑上马车。 娘亲说,那日,是他告诉娘亲,让人来抓她。 她不信,绝食三日,终于再隔着门听见那人的声音。 他说,认命。 他与她本就云泥之别,若不是他一次次的来寻,若不是他一声声地来劝。 她本就是认命的。 若不是他搅乱一池春水,引得她看到了不一样的生活,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大红的鸳鸯盖头,捂死了何鸢,换来了令娘亲满意、何家荣耀的贵妃。 她不知道怪谁。 怪娘亲么,她是自己的亲娘,她也挺不容易的,这么多年娘亲被父亲厌弃,还要死守着何家的颜面,忧心着边疆的哥哥,现在还要操心自己。 怪他么,他的选择如今看来也是对的,自己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真到了地里刨食的地步,未必不会相看相厌,那点情意在平民百姓家的柴米油盐里被磨散,大抵只会留下一地鸡毛蒜皮。 她找不到怨的宣洩口,也放不下那日的念想。 心里总有千百个「万一呢」。 万一,那日她再跑快些。 万一,那日他再坚持些。 万一,从一开始她就乖乖听话,是不是就能坦然地接受娘亲的安排,不会像现在这样割裂的痛苦。 人总是觉得自己未曾走上的路一定是条「康庄大道」,于是抱着悔恨和不甘,苛责曾经孤立无援的自己做的还不够完美。 回过头看看,其实那人很平凡,平凡到既没有与之匹配的家世,也没有出众的样貌,就连才学也不过就中了二甲进士。 只是那会儿哥哥远去,娘亲将所有的注意力都加注在她身上,她再也不能随意地出府上街,于是她迫切地想嫁出去,脱离让她喘不过气来的何家。 她误以为他是拯救她的人。 漫长的岁月里,他的错处被抹去,记忆一遍又一遍的为他填上浪漫又深情的色彩。 她变得越来越颓然,像一棵被蛀空的树,说不定某一日就被虫咬断了。 求生的本能让她开始埋怨起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娘亲是懦弱无能的。 男子是薄情寡义的。 她在无数个寂静的夜晚,睁着眼盯着床幔,心里恶毒的诅咒着他们。 又在第二天清晨破晓时分,愧疚不已。 直到今日,听到鹤华说完她从未读完的最后一句。 已经这样了,她能怎么办呢。 无愧于心,已是圆满。 雨终歇,人终散,她想她该走出来了。 第84章 赵总管 鹤华递了方绣帕,有些干巴巴地说道:「姐姐你莫哭了。」 「嗯?」贵妃侧仰头,拭去了泪痕,拿过绣帕,展开一看,笑道:「哟,你那故人还挺有钱的,随便一方帕子都用寸锦寸金的云陵锦。」 「这个是沈槐安给我塞的。」鹤华说道。 贵妃用绣帕轻抹眼角的残泪,闻言这才好好打量了一番鹤华,出声道:「你转一圈给我瞧瞧。」 鹤华动作一顿,抬头看了看贵妃略微红肿的眼睛,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她无声地嘆口气,站起来原地转了圈。 一身雀金裘做的红色团锦琢花袍,腰系同色水云腰带,因初秋风大,肩上、袖口都缝有柔软保暖用的毛绒,乍一看也只能算作世家女的常用打扮。 可细看下来,头簪嵌宝蛛形玉簪,耳戴金累丝嵌宝葫芦耳环,腰上随意晃荡着的是双螭纹海棠式玉环,就连那双靴子上也嵌了颗东珠作饰。 贵妃定睛一瞧,险些被气笑,那颗东珠跟皇帝前些时日送她的那对珍珠耳环差不多大小。 「司礼监……这么有钱?」 鹤华怔然,说道:「很有钱么?」 真是抛媚眼给瞎子看,白费功夫。贵妃瞥她一眼,说道:「你那靴子上的两颗珠子都够养我这阖宫上下一旬的了。」 「这么贵!」鹤华惊悚地望着自己靴子上的两颗珠子,要不给它取下来得了,想着干脆上手一拧,两颗珠子被她取下收到荷包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5页 贵妃愣道:「你在干嘛?」 「这玩意儿太贵了,戴着我走路都要不踏实了。」 贵妃以手扶额,幽幽嘆了口气,收拾好情绪轻声道:「你再给我好好说说。」 「嗯?」 「沈槐安告诉你的那些,你给我仔细说说。」 鹤华缓声道:「他的意思就是皇帝看不顺眼何家挺久了,包括皇后因为也是武将世家出身,一併也提防着,现在他就想制衡朝野,拿何家开刀,提拔文官。」 贵妃接过春兰捡起来的团扇,指尖在竹柄上轻敲着,动作一停,抬眸盯着鹤华冷声道:「你确定沈槐安可信?事关我们几个人的生死,他既然盯着有段时间了,必定会斩草除根,你跑不掉的。」 「可信。」鹤华笃定道:「我给他作保。」 「那你让他……做件事。」 ……… 「除掉赵总管?」沈槐安一惊,往后一靠窝在鹤华怀里,手指在她圈着腰的手臂上无意识地来回滑动,蓦地微蹙的眉头松开,笑道:「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鹤华在他耳边轻嗅着,这人每天着急忙慌地来回,但是一有空闲下来就爱拾掇自己,也不知道哪儿来的精神头,每日都香喷喷的。 「贵妃娘娘这是想挑唆皇后对付皇帝,她再去卖个好呢。」 「啊?」鹤华一愣,拧起眉头问道:「你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沈槐安转过身,揉揉她的脸颊轻快地轻声道:「你猜?」 「沈槐安。」鹤华眯了眯眼,压着嗓子威胁道:「你不告诉我的话……我就要亲你了!」 「我还当什么呢,你就会……唔!」 未尽的言语被鹤华吞吃入腹,片刻后才温柔地退出,在他微肿的唇瓣上辗转舔吮,沈槐安有些茫然盯着面前的女子,眼里的水雾渐渐褪去。 「怎么想出来的?」她的声音听着沙哑缱绻。 「唔……」沈槐安愣愣地将下巴垫在鹤华肩上,轻声道:「赵总管……算是陪着皇帝一块长大的,咱们这样的可能还有点私心,他不会,若是他有心,凭他在宫里这么些年的经营,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他都能知道,除掉他就是屏蔽掉了皇帝在宫里的耳目……这样,皇后动起手来,就不会立马被发现了。」 「怎么把皇后还扯进来了?」 沈槐安清咳一声,轻柔地吻了一下鹤华的耳垂,解释道:「皇后的心病就是无子。既然皇帝有心对付武将世家,无论他有没有对皇后动手,咱们都得让皇后知道,她这心病是皇帝给她埋下的,而且还打算一併将她也处置了,逼着皇后搅进来。太后也许还会顾虑着那是她亲生的儿子,皇后……贵妃娘娘既吩咐如此行事,便是有把握皇后能对皇帝下得了手。」 局势不明朗的时候,能攀扯下来的人越多越好,把水彻底搅浑,才能趁机抓鱼,全身而退。 沈槐安深深望了鹤华一眼,贵妃让除掉赵总管不仅为此,也有几分是为着不把鹤华卷进来,赵总管耳目众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发现自己和鹤华的关系了。 这事也是他欠考虑,宫门登记册表轻易不查,他也就忘了这茬儿,直接将腰牌给了鹤华,要是被有心之人发现追查下来,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他俩有牵连?还得找个时间把这几次鹤华进宫时在宫门的册子处理一下。 鹤华听得晕乎,她是真不喜欢这种弯弯绕绕的事情,挑眉道:「那需要我去做什么?把那个赵总管给……?」比了个划脖的手势。 沈槐安翻个白眼,没好气道:「你要是直接给他来这么一下子,皇帝不起疑心都说不过去了!得让他……去的叫皇帝不追究才行。」 「悄无声息?推到池子里淹死、找个楼梯推下去摔死,都成啊。」 沈槐安扫她一眼,摇摇头说道:「不成,哪怕是伪装成赵总管自己脚滑意外,难保皇帝不会生疑,得让他不会过问、不会细想才是。」 沈槐安低垂着头,凝视着地上自己的影子,轻轻嘆息一声,低喃道:「对不住了。」 第85章 落叶 「唿———」鹤华一把推开窗,窗外的凉风吹进来,她深吸口气,喟嘆道:「可算是凉快些了。」 前几日太阳迴光返照似的,闷热得要命,已是入了秋的时节,一丝风也没有,稠黏的空气,捲缩的树叶,没完没了拖着长声最后一鸣的知了。 终于,在一场暴雨后一切都结束了,湿润的空气里酝酿出秋意渐浓,秋风扯下旧叶,翻开了一季新的篇章。 赵总管死了,死得……不算体面。 他陪着皇帝从幼时一同长大。 赵总管的干儿子来回禀皇帝的时候,皇帝一愣,诧异地问道:「他害了什么病?前几日不还好好的么?」 副总管俯趴在地上,目光躲闪着支支吾吾道:「总管他……这几日天热,烂了疮,后来太医去看的时候……就、就已经污糟得没治了。」 皇帝板着脸,眼神里满是冷漠和不耐烦地问道:「怎么不早宣太医?」 顿了顿,还不等副总管回话,皇帝像是突然了悟地轻「啧」一声,忍着嫌恶地挪开视线,冷声道:「你去……拖出去埋了。」 副总管听着皇帝不屑地语气,难免有些狐死兔悲的凄凉。 赵总管已经是宫里做到顶的太监了,更别提还有跟皇帝一同长大的情分,临了临了,效忠了一辈子的主子也忍不住嫌弃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6页 赵总管幼时进宫,许是师傅手抖,许是没养好,亦或就是命不好,那处没收拾妥当,一年四季离不开棉布垫子,平日倒还好,只是每到天热换季总会生些红疮,难熬的很。 入秋返闷,他操心着皇帝的吃穿用度,一天忙活下来自己也是难受的不行,本是不用事事躬亲,交给手底下的人就行,只是他总担心手底下的人不尽心、不贴心,换季忽冷忽热,要是皇帝不小心忘了添衣、减衣,或者得了风寒就不好了。 忙着忙着,自己身子底下又不太利索了,总归是要脸,不好直接唤太医瞧,只派人去要了些药膏自己涂着,用了几日不见好,又不知听了谁孝敬上来的民间名医的方子,胡乱用着药。 起初是见效的,后来突然就像烂桃一般破裂开,流出些乌黑浓稠的血水,伴着阵阵腐臭。 太医来瞟了一眼,隔着帕子把了个脉,留下句「准备后事」就走了。 赵伍入宫时披着的是烂布巾子。 赵伍出宫时搭着依旧是那块烂布巾子。 沈槐安抱着手立在远处城楼上望着,那辆板车逐渐被推出宫外,直至消失不见,他厌烦地撇过头,对陈一说道:「走吧。」 落叶坠地,悄然无声,只在人踩上去的时候会爆发出一声脆响。 像是被车轮碾过的人骨。 沈槐安怔怔地望着一地落叶,听见鹤华欢快的声音,勐地回神,轻颤着手拽住她一节衣袖,又被她自然地牵着,喘了口气,有些鼻酸地附和道:「嗯,可算是能喘气了。」 如若身边没有她,大抵他的结局也是如此吧。 沈槐安的眼眶倏然红透,洇出的色泽像窗外火红的枫叶,他兀地用力攀着鹤华的脖颈的亲吻上去,心里充斥着归宿感和安全感,但仍是唿吸急促地向她确认着,「你会一直陪着我么?你会不会一直陪着我?你可不可以一直陪着我?」 鹤华心脏失衡地骤停后勐烈跳动起来,她喉咙不受控制地滚动几下,潮湿温热的吻落在她脸上,她勐地用力将沈槐安掐着腰抱起放在桌上。 沈槐安一只手抱着她的脖颈不肯撒手,一只手后撑着不肯依她躺下,小腿在她腰侧黏黏煳煳地蹭起来,软声哼哼:「三娘……我的小祖宗,你应应我……」 「我陪着你。」 「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可以一辈子陪着你。」 一声比一声坚定的话语砸在他身上,像是要将他灵魂贯穿。 沈槐安扶在桌面手指用力到指肚发白,轻轻地打颤,像是突然承受不住一般,蓦地卸了力道瘫在桌上,身子抽搐着发抖,单薄的胸膛随着唿吸剧烈起伏着,微张着嘴却根本没法吸气的模样吐出点舌尖,偏偏一双漂亮的猫眼拼命地睁着,想看清眼前给予他欢愉的人,却不得已溃散着瞳孔,只能看见一片星星点点的白光闪烁。 她干嘛了? 鹤华迷茫地随着沈槐安的动作半弯着腰,她不过是在他背上抚摸几下,沈槐安就一副被她玩坏的模样。 沈槐安缓过神来,羞得小腹微酸,下意识地想夹腿,却被鹤华按住。 「松、松开。」他别过头,咽了咽唾沫,难耐地蹬踹着腿。 「你怎么了?」鹤华托着他的背,坐下来,让他跨坐在她腿上,将他揽入怀里轻拍着。 沈槐安鸵鸟似的埋着头,好一会儿才闷闷出声道:「我只是觉得、我……我……有点做梦似的,我有些怕。」 鹤华轻抚着他背部的手一顿,顺着下滑,蓦地一拍。 「啪」一声脆响。 沈槐安猝不及防地跟着身子一颤,勐地抬头,脸上「腾」地蔓开一片绯红,不可置信地盯着鹤华,哆嗦着嘴唇半天嗫嚅出个「你」字。 「什么『你你我我』的。」鹤华又是一巴掌,轻佻地调笑道:「这下总不像做梦了吧?」 沈槐安咬紧了嘴唇,他没觉得这是安慰他,这人坏心眼儿!变着法儿的欺负他呢! 生受了两巴掌,他现在头顶都快羞冒烟了,怒嗔道:「你个没规矩的小兔崽子,你……你!你放我下去!」 瞧着把人气的不轻,鹤华颇有经验地按住他后脑,揉了揉,毫不意外的怀里身躯软了下来,她凑上去轻柔地衔住他的唇瓣舔舐着,不一会就「撬开」了唇齿。 真好哄。 她微眯着双眼,听着沈槐安发出小猫似的舒服又满足的哼声,没多久就被他按着肩膀,推开点距离。 低低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她好笑地轻啄了下沈槐安的唇角,「笨死了,每次都憋气。」 沈槐安阖上双眼,撇撇嘴,有点酸熘熘地开口喃喃道:「自是不如你,经验丰富……」 「嗯?」鹤华附耳过去,皱眉道:「不如我什么?」 沈槐安目光微敛,伸出舌尖一卷,勐地咬住她的耳垂,哑声道:「没什么……再来。」 第86章 堂堂正正 胡闹了一通后,沈槐安唤了水擦拭着自己,隔着屏风,鹤华随口问道:「赵总管死了?」 「嗯?」沈槐安一愣,眼眸低垂地回道:「死了。」 「我还是不太喜欢你用这些法子。」鹤华嘆了口气,轻嗤道:「太……脏了点。」 沈槐安一僵,嘴唇抽动两下。 鹤华像是没注意到沈槐安那边的不自然,摆弄着手里的九连环,自顾自地开口道:「你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7页 沈槐安似哭非哭地笑了笑,发出声讥讽的笑,缓声问道:「以前哪样呀?」 鹤华敛眉沉吟一声,说道:「堂堂正正?」 「堂堂正正?」沈槐安讥讽道:「你说我?」 鹤华听着他语气不大对劲,这才将目光放在屏风上,她瞧着今日沈槐安情绪不太对劲,想着他应该也是不喜欢用这种手段害人,可是沈槐安的反应却跟他想的不一样。 「我想着你应该也是希望能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地活着的吧。」她就是觉得沈槐安在压抑着自己,连带着她心里也跟着憋闷躁动起来。 「我不想堂堂正正地活一回吗?是我不想么!」沈槐安突然尖利地出声。 鹤华被他刺得一愣。 沈槐安湿着发,披了件里衣从屏风后绕出来,双眼一错不错的盯着她的表情,步步紧逼着靠近。 像只从深渊里爬起来的艷鬼。 「我幼时是上过学堂的,学堂里的教书先生还夸我聪慧。可是我家遭了难……」沈槐安声音逐渐收紧,飘乎起来,唿吸微微急促着:「能堂堂正正的活着,谁又愿意像个狗一样摇尾乞怜的呢。可是我没法子啊。我爹为了活命,把我卖进宫里……我如果不使些腌臜手段,我如果把自己当人看,我是活不下去的啊。」 「寻常人家卖孩子,尚且留几文钱,买碗药给灌下去。我爹……他是真想让我死的,他一文钱都没有留下,全拿走了。我知道他恨我,我娘要是不顾着我,不能被饿死的,可是……我那会也就七、八岁啊,我、我真的……我也不想的啊,三娘。」 沈槐安勐地深吸一口气,低垂着头,眼睛黏在地上说道:「你说我名字不好,叫『槐安』,这是我爹给我进宫的时候改的。他说这辈子前半生就当大梦一场,后半生自己熬成什么样就什么样,不要去寻他,他不会认我的。」 说到这,沈槐安缓缓吐了口气,又慢慢说道:「我……没钱,一文钱都没有,我生得不出众,又不大会说讨喜话,熬过来就一直当杂役太监。那槐安会儿每年冬天是最难熬的,杂役太监一晚上睡过去第二天醒不过也是时常有的。但是那天……」 沈槐安咽了咽唾沫,说道:「我旁边的田福死了……就睡了一觉的功夫。」 鹤华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奇异的焦躁骚动的心绪因着这几句话安定了下来。她缓和了表情,去牵沈槐安的手,刚摸上手指,就让人反客为主的一把抓紧。 抓住她的手汗津津的,她伸出尾指挠了挠沈槐安的手心,捏紧一瞬又缓缓松开,她伸手将手指插入他指缝,十指紧扣。 「然后呢?」鹤华微微晃了晃两人交握住的手。 「然后……」沈槐安凑过来,轻轻用面颊在鹤华肩头蹭了下,说道:「然后我想着,我不能待这儿,我也会死的。张全和我是老乡,那会他就认了个干爹是尚膳监的,虽然都说杂役,但是尚膳监的日子总归是要好过些。我就有意无意的想与他结交,可是一直都是泛泛之交。」 说着顿了顿,抬眼瞧了眼鹤华,略带委屈的小声道:「你知道的,我笨,不会讨好人的。」 鹤华听着好笑,抬手揉了揉沈槐安的脑袋,笑道:「还记仇吶。」 一把沈槐安抱在怀里,亲了亲他湿润的眼睛。 「咳……不过我运气好,还真让我寻到了机会。」沈槐安把玩他头髮的手拉下来,两只手都牢牢握住,接着说道:「张全有次当差出了纰漏,搬东西的时候打碎了一个什么瓷盘,就我瞧见了。后来监工来问,我没说,我们就一起挨了打。张全记得我这个好,尚膳监差人的时候就托他干爹把我们仨一起调过去了。」 「你们仨?」 「哦,还有个是他干爹的亲戚……叫张俞的。」顿了顿,说道:「是个可怜的,才过去没几天呢,送膳的时候冲撞了贵人被打死了。」 「怎么冲撞的啊?」鹤华咂舌,感慨道:「罚得也太重了吧。」 「听说是……不干净的事儿,他抬头看了一眼,正好让贵人瞧见了。」沈槐安抽手按住不安分晃悠碎发,仔仔细细的别到鹤华耳后,乖顺了靠在她肩头。 「你别说我……」很多事情他都身不由己,不那么做,遭殃的就可能是他,亦或是鹤华。 他宁愿承担罪名,死后下地狱都是他应得的,可他不希望鹤华眼中的他是个卑鄙小人。 鹤华这才恍然大悟沈槐安突然的情绪激动,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是在担心自己看不起他,他想解释事出有因,鹤华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你使计除掉赵总管是为着我,我都知道,不然你与他无冤无仇的,何苦这样,对不对。」鹤华亲他一口,轻声道:「我是觉得你也不开心,你自己也不喜欢这种方式,我担心你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儿。」 沈槐安弯了腰,在她怀里寻了个舒坦的位置陷进去,她说得没错,自己心里的确是有几分愧疚,赵总管平日与他来往不多,可也没有过交恶,只是世事如此,不得已而为之。 「那你多哄哄我吧。」沈槐安抬头亲啄鹤华的下颌。 「沈槐安。」鹤华认真地看着他说道:「对于我来说所有事情都没有『好』或『坏』,只要是你做的,我都接受。」 她见沈槐安闷头不语,抬手挠挠头,轻拍着他,一声声低哄道:「好啦,是我的错,不该提起这茬儿,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开心,不想你因为我……这么辛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8页 沈槐安微微侧过头,从髮丝中迎着光望着她笨拙地、不知所措地安抚他自己都忽略的小情绪蓦地笑了。 谁说她笨的,她可会说情话了,她的情话都融在点点滴滴里。她会关注自己的情绪,关心自己的喜好,甚至还学着用自己的方式逗他开心,一遍又一遍地包容宽愈他的自卑敏感。 爱是人的本能和天赋。 「等何家这些事了了……」鹤华低头看向他,沉声道:「你随我出宫吧。」 沈槐安一愣,不安地攥紧了她的手,轻声道:「我出宫能干嘛?」 「你想干嘛就干嘛呗,我陪着你。」鹤华笑笑,低声哄着。 沈槐安闭了眼,喉咙干涩地哑声道:「我困了。」 「那我抱你去歇息?」 「嗯。」 深秋的夜里,夜风微凉,浓重的夜雾里,有道轻颤呢喃声响起。 「我怕……护不住你,什么都给不了你,出宫的话……我能做什么呢?」 「沈槐安。」 「嗯?」 「你可以当小白脸,吃软饭也,唔!哇!你别咬我啊,疼疼疼,撒口!」 第87章 京郊 沈槐安不让她再进宫,没收了腰牌,不知道和贵妃商量着什么。 鹤华一个人闲得无聊,趁着秋高气爽好天气,牵了匹马出门,打算去郊外跑马散心。 马蹄踩碎黄褐色的枯枝败叶,扬起风卷着残叶飘落满地,京郊的山野褪去了颜色,秋意肃杀。 鹤华绕了一圈后,神色恹恹地骑着马晃悠到附近的一个小镇。 京郊附近的小镇都比一般地界繁华些,凉爽的秋风畅通无阻地穿过宽达数丈的街道,两旁酒楼、茶舍、店铺应有尽有,车马络绎不绝,叫卖此起彼伏,甚是热闹。 「当家的,你瞧瞧这个如何?」一个妇人拿起一卷灰蓝的棉布,展开了个角摊开在一旁男子的面前。 男子点着头,温声劝道:「娘子挑的自然是好,只是没必要为了省几个银钱,自己来做,熬坏了眼睛可如何是好?」 妇人笑得温婉,「哪是为了省什么银钱,自己做嘛用料也扎实,外边儿卖的,哪有我做的好?」 「还是说你嫌我亲手做的了!」妇人轻捶了下男子的肩头,娇哼了声,柳眉倒竖道:「倒是我多事了,你自己去买吧!」 男子闻言连声讨饶道:「我哪儿敢啊?我这不也是心疼你嘛,娘子的手艺哪里是寻常店铺就能比肩的。」 鹤华骑在马上垂眸旁观着,她被一辆马车堵住了去路,听完了这对中年夫妻的买布的全程,眼角瞥见他们相携而去,倒真有几分「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的浪漫了。 那中年男子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皱眉困惑地扭过头跟她对视一瞬,又茫然地转过头去,眼尾绕过远处茶楼倏地一顿。 「怎么了?」 「……没什么。娘子我先送你去前面坐坐,我突然想起家里的墨锭快用完了,我倒回去买一块儿就来寻你。」 鹤华低笑一声,重新将目光放回前面的马车上,顺手拍了拍马儿的侧颈安抚着它。 蓦地感觉到一道不善目光,她四下望去,隔着半条街巷的茶舍二楼,有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面无表情地注视盯着她,见她看来目光闪烁一瞬,做了个口型,关上窗,退回屋内。 晦气,早知道就不出门。 鹤华撇了撇嘴,轻夹下马腹,朝茶舍走去。 ……… 「你怎么回来了?」妇人见鹤华推门而入,径直坐到她对面,自顾自地提着茶壶倒了杯茶。 鹤华端起的茶水还未入口,就听见对面的妇人嗤笑一声,斥骂道:「没规矩。」 「真不知道送你进宫里学规矩,怎么就学成这个样子,半分大家闺秀的模样也无!」 鹤华将茶杯勐地放回桌面,发出「砰」的一声,打断了妇人的喋喋不休,茶水迸出,在桌面洒开,她眉头一扬,冷声道:「你有事就说事。」 妇人一怔,勐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气恼地喊道:「就是你和长辈说话的态度?!」 「叫我来就是为了摆架子给我看?」鹤华环抱着手,往后一靠,笑道:「你受了他的气,拿我来撒气,不合适吧。」 妇人脸上的怒容一僵,喘着气扶着桌沿缓缓坐下,发干的嘴唇直哆嗦着。 屋内一时沉默下来,鹤华拨弄着刀柄上的穗子,花苞结扣一下又一下地撞在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鹤华终于有些不耐烦,她皱起眉头,「你到底有事儿没?没事我该回了。」天色不早了,说不准沈槐安一会儿就要回府吃晚饭了。 「我和他、我和你父亲怎样,不是你一个晚辈应该置喙的。」 她目光暗沉,喘了口气,厉声道:「你回来……做什么?我记得当初不是让你走了别回来了么。」妇人感到手指软绵绵的,似乎不用力攥紧就会四处散落开。 鹤华略略一默,惦记着沈槐安的叮嘱,撇过头盯着窗台下边角的霉斑,说道:「不关你事。」 这茶舍不过是街边普通的小店,有些年久失修了。不过也怪不得掌柜的,霉斑这东西就像附骨之疽,刮掉一层,看着面上干净了,没多久又会冒出来,反反覆覆几次终于狠下心深挖下去。 却只能遗憾地看着内里早已腐败不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9页 鹤华扭过头来望着何夫人浑浊的眼球,里面黄白混沌模煳成一片,像是最劣质的、被染坏的白布。 何夫人被气地脸色忽青忽紫,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用几乎命令的口吻说道:「明天、不,今天,你这会儿就走,走得远远的,去哪儿我不管你!总之别回上京来了!」 「你不该来的!」 鹤华瞬间感到头皮发麻,脸「唰」地一下就白了,耳边响起阵阵嗡鸣,甚至还有股说不来的噁心劲儿。 她吞咽口唾沫,只觉喉头干涩异常,被人掐住脖子般唿吸不畅,用手挡着脸,哑声道:「你就这么讨厌我么?看见我就要赶我走。」 何夫人听着她陌生的声音,眼里闪过着刺痛的泪光,梗着脖子细数道:「讨厌你?你可对我这亲娘有半分尊敬?你可对何家有半分贡献?你可对得起身为何家女?你自己听听遍京对你的评价吧,有哪一个世家女子像你这般放荡无状的!我看不是我讨厌你,是你讨厌我!故意跑回来报復我的吧!」 「这难道不是你期望的么?」 何夫人怒极反笑道:「谁会期望自己的女儿,是……」她上下不屑地扫视着鹤华,瞥见她腰上别着的刀,话语一顿,咬着牙唾弃道:「是你这个鬼样子!」 「那你这么些年,没有一次来看过我,甚至没有一个物件儿、一句话带给我。」 「……」 「你现在又有什么资格来责备我———」鹤华站起来摊开双手,眼里满是嘲弄的笑意,直视着她轻声道:「没有长成你期望的样子。」 何夫人心中酸涩不已,只能沉默以对,她不知如何开口,这其中弯弯绕绕的事情太多,还没想出个头绪,就见鹤华转身干净利落地就要走。 「你站住!」她连忙上前,喊道:「你不能留在这儿!」 话音未落,鹤华拉开门,和何父打了个照面,何父怔然地停住脚,视线在鹤华和何夫人之间来回扫视着,眉头越拧越紧。 「你是刚刚那个……骑马的?」何父喃喃自语道,扭头冲着何夫人毫不客气地扬声道:「你又派人来跟踪监视我?」 鹤华乐了,低头笑了声,侧过头看着何夫人。 何夫人阴沉着脸,冷笑道:「我看你被那个狐媚子吸干了脑子!」 何父怒吼道:「你放肆!」 他喘了几口粗气,一抻衣袍,不耐道:「我说过了,你若要寻我,叫管家来就是,何必自己巴巴地跑来……我不想让她看见你,白白噁心。」 何夫人气得浑身颤慄,像筛糠一样哆嗦起来,颤抖着喊道:「你当着、你当着我们女儿的面……你竟然!你怎么敢这么说我!」 何夫人目眦欲裂,指着何父骂道:「你个废物东西,亲生女儿你都、你都认不得!你!你配为人父么!」 何父诧异地一转头,他就说怎么看着有点眼熟,他只在几年前有人拿着他玉佩上门对质时,匆匆见过一面,仔细盯着鹤华的脸,半晌,有些迟疑地开口道:「你是……何华?」 「我不是。」鹤华笑着摇摇头矢口否认道:「你们继续,别把我扯进来。」 说罢,侧过身从何父身边挤出来,撑着栏杆一跃而下,出了门,隔着老远还能听见何夫人若有似无的哭嚎声。 她脚步一顿,回头望去,心里最后那点期望落空,眼前依旧是热闹繁华的街市,人来人往,陌生的脸上各自悲喜。 第88章 春满楼 一大片乌云阴沉沉地笼罩着上京,像一块黑色的幕布牢牢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头顶,底下的行人步履匆匆,不知不觉间,细雨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 沈槐安披着银丝绒边的狐裘,天气骤冷,他身子骨算不得很好,畏冷,早早地就备上了薄裘,勉强聚拢点热气儿,立在慎刑司门前等着马车驶来,仰头望着雨丝仿佛像一根根的银针,斜斜地插入大地。 贵妃让宫人无意间漏了点口风,果不其然叫有心人听见了,自作聪明地以为是探听到了秘辛,巴巴跑到皇后面前去邀功。 皇后不是偏听偏信的人,自然要自己查了才放心,可这事儿本就是事实,皇后查到了三分,已是信了五分。 她哪见过这阵仗,太后把皇帝保护的很好,连带着他的后宫都少有阴私发生,不过是些献媚争宠的小把戏。她一进宫就是皇后,又是太后的表亲,心里没了主意当即就想问太后求救。 「娘娘!这可万万使不得啊!」皇后身边的大宫女鸣夏连忙劝阻道:「当今陛下是太后唯一的亲生儿子,若是娘娘您能有皇子还好,如今您膝下无子,她老人家不一定会为着您和自己的儿子生嫌隙。」 「便是不为着本宫,为了孙家!为了爹爹!姑母也会劝着陛下些吧。」 鸣夏轻摇头,「难说。」 「不如娘娘先写封家书,今年……荷角该放出宫去了,让她偷偷带给老爷,如何?」 「……」皇后看着鸣夏,拉过她的手攥着,点点头嘆息道:「还好有你。」 鸣夏垂着眼,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她止不住地笑道:「能得娘娘器重,是奴婢的福分。」 皇后信任鸣夏,鸣夏却厌恶皇后挡了她的青云路,不过是一次去行宫的路上,皇帝夸她娇嫩,皇后就记在了心里,此后只要皇帝过来,皇后就把她打发到别处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0页 若是她生得一般也就罢了,偏偏她自己瞧着自己比同样宫女出身,如今却贵为宁常在的那位还要年轻、漂亮许多,这叫她怎么甘心?真要熬到二十五岁再出宫婚配,自己哪还能挑得上什么好人家。 所以贵妃寻来,让她挑唆皇后和太后的关系,过段时间她再抱病避避风头,等事成之后再回宫,皇后倒了,她自然有出头的机会,到时候贵妃再帮她提一嘴,封个美人也是使得的。 出宫的荷角还没来得及离京,就叫沈槐安偷偷派人抓了起来,本就是寻常宫女,几根银针顺着指尖插进去,皇后娘娘亲笔写的家书就到了沈槐安手里。 沈槐安别的不提,对字迹的研究颇有造诣心得,他让印绶监和内官监分别寻了皇后的信纸、墨印,自己照着原信拓了一遍,只将「皇子」改为「宗室子」,这封信的意思就大不一样了。 原信皇后是希望自己母族能想个办法和平解决,如果解决不了,就拥自己名下的五皇子为太子。现下一改,夺嫡就变成了谋朝篡位,或许只是拥立太子,皇帝还会对皇后及其母族网开一面,但是另立他宗,皇帝必会震怒。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想到荷角刚刚被自己的心腹架上马车偷摸送出城去,沈槐安倒不怕荷角反水,一来荷角身边时刻有人盯着,要是有攀咬的苗头,那人就会立刻动手,绝不留活口。 二来么……自己手里还有荷角双亲及幼弟,荷角并非孙家家奴,而是在孙家做工的良家子,沈槐安许诺她,只要乖乖送完了信,就给她们一家四口人送得远远的,另备上几亩良田和银两。 马车踏着风赶来,路边下陷的低凹处都积满了泥水,「哒哒」的声音不甚清脆,黏乎拖沓的马蹄声即近。 陈一撑开伞,小心翼翼地扶着自家大人上了马车,问道:「大人,您这会儿是回府还是去应钱大人的约?」 「回府」两个字在舌尖打转,沈槐安悠悠一嘆,「去应钱大人的约吧。」 他是不大想去的,这钱大人也是人如其名,钱应,有钱就应,掌管着上京十三道城门的禁军统领。 上京为当朝国都,外设十三道外城门归由禁军管控,内设四道内城门归由侍卫营负责。相当于一个宅子,大门的钥匙在这钱应手里,房间门的钥匙在侍卫统领徐达手里。 这两个职位平日里都不怎么惹眼,不如六部侍郎,但若是要造反起事,那这位置可比六部尚书重要多了。 钱应的田宅瞒报人口,甚至还闹出人命,被人弹劾的摺子到了沈槐安这儿,让他给压下来,私底下递了个信过去,算是帮钱应解决了麻烦。这弹劾的摺子递上去,碰见皇帝心情好还好说,要是正好触了霉头,革职查办也是可能的。 这事儿过去没几天,钱应就递了请帖,说在「春满楼」做东请客,好好答谢沈槐安。 要说这人也是有意思,给他说两句,他立马就明白过来,将底下的事扫尾收拾得干净,转过头还不忘懂事地给沈槐安回个信。 可这地儿选的……啧。 夜色蔓延至上京,沿江升起灯笼,造就万家灯火通明的繁盛景象。 城南格外热闹,华灯初上夜阑珊,各色灯笼高低错落地悬挂着,一条街亮如白昼,吃酒猜拳、男女嬉闹,勾着丝竹箜篌胡乱交织成靡靡之音。 「大人。」马车停稳,陈一的声音响起。 沈槐安揉按了几下晴明穴,缓步踩着马凳下了马车,刚下马车,喧闹声迅速蔓延开来,沖入耳中,人声鼎沸。 「春满楼」三个大字绣在门旌上,金色的绣线穿梭在大红纱巾上,随风招摇的晃动,沈槐安愣了一下。 先前钱应说相邀酒楼,他便以为是和陈蕊的「醉仙楼」一样,再不济也就是个只卖酒水的地儿,没成想居然是…… 青楼?! 第89章 来都来了 来都来了…… 沈槐安咬咬牙,暗骂一声钱应猪脑子,低垂着头迈入楼内。 「哎哟———这位爷,您可有合眼缘的姑娘呀?」 一阵脂粉香袭来,老鸨笑着偷偷打量了一下,见沈槐安衣着不俗,更是笑得合不拢嘴,用手帕遮着,轻摆着腰肢想靠上来。 沈槐安勐地后退几步,顺手拉过陈一挡在身前,厉声制止道:「你别过来!受钱应,钱大人相邀,带路就是。」 老鸨一愣,沈槐安未压低声音,明显比寻常男子更略显尖细的声音将二人身份暴露无遗,她沉浮欢场多年,什么没见过,便是宫里有权有势的太监也碰到过几次,就是兇恶了些,不过伺候好了,出手倒也阔气,赏钱给的不少。 老鸨抿了笑,娇柔地轻声道:「二位爷原是钱大人的贵客呀,请随奴家来。」 陈一僵着脸,猝不及防地被老鸨的手帕轻拍了一下,想躲又不敢动,只好苦着脸硬挺在老鸨和沈槐安之间。 三人上楼拐角时,沈槐安眼尾无意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大厅散座用纱帘隔开,隐隐约约看不真切,他顿立屏息仔细看去,轻纱底下露出一只黑靴的鞋尖。 鹤华的衣物都是自己亲自挑选的,这黑靴看着相似,但她那双应该有颗东珠才对。 沈槐安有点心虚,收回目光暗自打算着快点应付完,回家再把自己好好洗洗,别叫鹤华发现了心里不舒坦。 眼见着披着银丝绒边狐裘的身影上了二楼,纱帘掀起的一角被人放下,鹤华懒洋洋地倒回凭几上,身旁的粉裙美人极有眼色的斟了杯酒送到她唇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1页 「方才可是瞧见友人了?」粉裙美人斜倚过来,肩头的披帛顺着她的动作轻轻滑落,露出凝脂般圆润的肩颈。 鹤华就着她的手闷了口酒,笑道:「好姐姐这楼上是做什么的?」 粉裙美人嗔怪地瞥了她一眼,捂着嘴笑道:「还能做什么?自然是……叫人快活的事。」 人们对于磨镜之好相对比较能接受,甚至有的人觉得这是闺阁女子必然存在的习俗,只要不触犯「男女之大防」,其实也无伤大雅。 比起去阁子里还要偷偷摸摸,来楼里的女子相对更坦然一点,面巾、斗笠,略微一遮挡就从大门进了,顶多被男子调笑两句。 说白了,他们依旧是把女子看作自己的私有物,两个物件排解寂寞罢了,只要不是和别的男子私相授受,反而当做是件风月事。 春舒从小被老鸨养大,女客也是接待过的,自打鹤华一进门,她就瞧准了这小娘子定出身不凡,少不了她银钱,再说光是看脸和身段,也是万里挑一的主,能得春风一度往后也有的吹。 好不容易挤掉几个姐妹陪她入了纱帘内,结果只听她弹琴,自顾自地喝闷酒,这会得了机会春舒软下身子贴过去,朱唇轻启,娇媚地诱惑道:「不若姐姐也带你上去见识见识?不枉妹妹来这『春满楼』一遭呀。」 鹤华垂着头盯着面前送过来的酒杯,「春满楼」酒不错,澄澈甜香,她顾念着沈槐安没去阁子里,他呢?公办公办,办到楼里点姑娘来了? 鹤华蓦地笑开,春舒以为这是默许,眼角含春地凑到她颈边,正想亲上去,突然被人提着后颈拉开。 「姐姐,你自个儿玩着吧。」鹤华从荷包里掏出珠子,将荷包扔到她怀里,按着腰刀笑着站起身来。 春舒看着她眼里明晃晃的杀意,僵在原地捧着荷包目送她上了二楼。 这!要不要让阿娘叫护卫跟上? ……… 钱应坐在桌边,身后站着个姑娘替他捏肩,身侧还有个绿裙的美人,挽着衣袖替他夹着菜,面前隔着屏风坐着一个女子,正在抚琴。 「沈大人!」钱应见门口笑嘻嘻地坐着招唿道:「您可算来了啊!小弟我恭候您多时了。」 「钱大人。」沈槐安憋了口气,开门的瞬间里面的香薰味儿沖得慌,他皱着眉,落座在圆桌的另一侧。 「去去去,伺候着。」钱应捏住肩上的手,轻拍两下,笑着夸道:「手如柔荑。」 身后的女子生得清丽,似雨后白花,轻轻应了声「是」。 「不用。」沈槐安笑了笑,「本官不欲夺人所好。」 钱应眼珠一转,嘿嘿笑了声,连声道:「小弟明白了!来来来,沈大人尝尝这『春满楼』的酒,跟楼里的姑娘似的,甜的很!」 沈槐安道了个谢,接过试探性地抿了一口,是挺甜的,酒味儿不浓,倒像是花果茶。 「怎么样?沈大人就沾点儿,可是不合胃口?那这样,小弟让她们再备点儿别的,今天一定要让沈大人舒心!」 闻言,沈槐安垂眸暗自嘆口气,看来这酒不喝不行,再抬头笑道:「钱大人推荐的自然是好东西。」说罢,一饮而尽。 一杯入腹除了有点微热,跟喝了杯热茶差不多的感觉,沈槐安放下心来,任由钱应提壶又将他面前的酒杯倒满。 「沈大人,这次多亏您手下留情,放了小弟一马,您放心!小弟不是迂腐之人,往后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原以为他是想折辱自己,特地选在青楼这种地方宴请,还想着等用完了把他一併处理了,没成想居然是为了表明他将自己看作普通男子的意思。 沈槐安哭笑不得地回道:「不过是些小事罢了,钱大人言重。」 「哎!这恩情得记,沈大人别客气,来,喝酒喝酒!」 沈槐安喝了半杯,装作无意地提到,「要说这恩情啊,我之前有一旧友,如今是家破人亡就剩他一个孤零零的,年纪大了又没甚本事,求到我这里来了,你说说,我能让他干个什么活计?」 钱应心里明了,「这算个什么难事儿!沈大人要是信得过小弟,把人介绍到禁军里来,多的不说,当个小官不愁吃喝是没问题的。」 「既如此,那可真是麻烦钱大人了。」沈槐安敬了他一杯,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放在钱应面前,笑道:「他就住在城北云水巷里,还劳钱大人亲自去看看。」 钱应盯着钥匙,这不像是房门钥匙,倒像是箱匣的钥匙,他咧着笑收到怀中,连声道:「好说好说。」 此行目的到达,沈槐安撑着桌面站起来,开口想告辞,刚站起来就被钱应按着肩膀坐下,钱应语速飞快地说道:「沈大人先玩着,小弟就先去帮您办事了。」 钱应心痒痒得很,比起美人他更想马上看看那箱匣的东西。 沈槐安这会有点晕乎,面色酡红,看起来醉的厉害,他没听清钱应说的什么,用右手撑着额头,眼睛都快闭上了。 钱应见状使了个眼色,屋中两名女子垂着头退出,琴声一顿,屋里只剩屏风后的女子和几乎快坐立不住的沈槐安。 「钱大人……」陈一见门开出来两名女子,钱应紧随其后又关上了门,上前问道:「我家大人他……」 「哎呀。」钱应急匆匆地随口道:「你家大人要在里面休息了,你别去打扰知道不,让开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2页 「可是这……」 「你这崽子,当心你家大人责骂你!」 陈一拿不定主意,只好点点头,凑到门边候着,听着里面没有大的动静,想来应该也是无事。 第90章 生气了 「大人,奴家扶您上床。」 屏风后的女子绕出来,搀扶着沈槐安起身,他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迷迷煳煳间被人架到了床边坐下。 那女子跪在地上,捧起沈槐安的腿放在怀里去脱他的皂靴,娇笑道:「大人喜欢玩儿什么样的?奴家这里都有备着的。」 「什么?」沈槐安晃晃脑袋,眯起眼睛迷濛地看见地上跪着一个人。 「奴家说呀。」女子将脱下的皂靴放在一边,甜软的嗓音响起,「大人是喜欢玩鞭子红烛还是别的什么物件儿?」 沈槐安怔怔地看着,这是在干嘛?他摆摆手,摇摇晃晃地撑坐起来,嘟囔着:「我要、本官要回府。」 「大人别呀。」 女子连忙按住他,拉扯间沈槐安不耐烦地一脚踹去,女子被蹬开些距离。 「啊———大人!」 鹤华挑眉,听着屋内本来寂静无声,突然爆发出女子娇媚的喘叫。 「让不让?」她看着面前死死拦住门口的陈一,轻声道:「你再不让,我动手了。」 陈一吓得两腿发软,钱应身影消失的下一秒,他就看见鹤华缓缓从楼梯上冒出来,虽是往日那副带笑的模样,可那手指在刀柄上搭着,分明是带着怒气来的。 「鹤姑娘。」陈一硬着头皮跟鹤华打了个招唿。 「让开。」 「这……」陈一打着马虎眼道:「我家大人现下不在……」 鹤华直奔门口走来,朝他微颌首道:「我看见他进去了。」 陈一闭着眼,欲哭无泪地拦着,心里为沈槐安默默祈祷着,大人小的只能拖住这会儿了。 鹤华耐心告罄,一把将陈一甩出去,下一秒,浓重的杀气随着厚木门被一脚踹开的「轰隆」声一起冲进屋里,木门撞上墙又被弹开,厚重的木门摇摇欲坠,竟是要碎裂开来。 门大敞着,不大的屋内一览无余,圆桌旁没人。 鹤华的视线瞥向屏风后,那就在后面的床上咯? 沈槐安本来还混沌的脑袋,随着门口的喧嚣和一声巨响,瞬间清醒过来,看着地上跪趴着的女子,瞬间冷汗直流。 「铮!」拔刀声陡然而起,面前的屏风被从中间一分为二,破开的口子里赫然是鹤华笑吟吟望着他的脸,她手中的刀出鞘,刀尖在阳光下的虹芒凝聚成气,几乎刺瞎他的双眼。 「在这呢。」鹤华怒极反笑,提着刀跨过屏风的残骸。 「走不走?」她冲着地上的女子问了声,女子吓愣住了,听见声音忙不迭地爬起来,抱着裙子,捂住嘴冲出去。 「三、三娘。」沈槐安期期艾艾地唤着,他心里乱作一团,抖着嗓子解释道:「我、我喝多了,然后……我不知道、我就……」他呆愣地望着鹤华的脸,越想解释越解释不清。 「这儿的床睡得可舒坦。」 沈槐安一个哆嗦,瞬间像是触电般整个人弹跳起来,眼泪绕了几圈,终于是兜不住了,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落,清秀的脸上霎时间布满了泪痕,湿漉漉的眼睛,红彤彤的鼻尖,咬到泛白的唇瓣,看着好不可怜。 「不、不舒坦。」沈槐安啜泣着小声道:「我不、我没在这睡,我、我要回家。」 他看鹤华表情半分未动,心中悲怮,哽咽着说不出话,小步挪过来,伸手想拉住她。 「退后。」鹤华的刀直直地对着沈槐安,语气不善地开口道:「离我远点。」 沈槐安怔怔地望着面前的刀,鹤华哪用过刀这样的玩意儿直对过他啊,便是平常胡乱打闹时,她也会仔细留意着不让他磕着、碰着,可现在,她拿刀对着他。 沈槐安几乎忘了唿吸,颤抖着手指搭上冰冷的刀身,刺骨的寒凉从指尖直冲心尖,他垂着头,肩膀都耷拉下去,低声仓促地解释着:「我、不是你看到的这样,我是、我是想让人帮忙,他定的这地儿,我来之前不知道这里、这里是……我就喝了两杯,我不知道。」 「你别、你别这样看着我,三娘……」他越说越觉得心里像是被压了块巨石,压得喘不过气,直不起腰。 沈槐安没了力气,瘫坐在地,他死死盯着鹤华,攥着她刀身的手用了点劲儿,锋利的刀侧破开皮肉,殷红的血顺着刀身蜿蜒流下。 「松开!」鹤华看着血迹勐地怒喝道。 沈槐安依言松开手,他强忍着眼泪,抿了个乖顺的笑,用另一只手拉着鹤华的衣摆摇了摇,委屈地轻声道:「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我就一个太监,我怎么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啊,能得你另眼相待,我就已经是三生有幸了,哪还会……」 「大人!」老鸨带着护院匆匆赶来,打断了沈槐安的话,看清屋内场景后一愣,有些不太确定地问道:「大人?您这是……」 刚刚春禾哭着跑出来找自己,说有人闹事,现下一看……怎么像是捉姦? 鹤华勐地一拽衣摆,转身就走。 「你别走!!」沈槐安大骇,顾不得门口还有人围观着,往前爬了一步,手脚并用地抱着鹤华的小腿揽在怀里,大脑浑浑噩噩的,只觉得这只脚要是迈出去了,他的心里就像是被剜掉一块似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3页 不能、不能让她走。 沈槐安低声呢喃着「别走」,手背上的青筋都绷了出来。 鹤华抽了抽脚,没拔动,到底还是捨不得使劲踹他,她身形微动,挡住了门口好奇张望的众人窥探的目光。 「松手,起来,回去说。」 沈槐安心有余悸地不住点头,躬身撑着地面想爬起来,手臂突然失了力,眼见要重重磕下去,鹤华及时出手扶住他臂弯。 「三娘、三娘……」沈槐安唿吸急促地偏头蹭着,两只手牢牢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似的,讨好地笑笑,「我腿软,我有些晕。」 鹤华瞥他一眼,喊道:「陈一。」 沈槐安悲鸣一声,眼眶又蓄上泪,还不等他开口,鹤华转身朝门口走去,他不敢再撒娇卖乖,跌跌撞撞地小跑着跟上。 到了门口,见鹤华上了马车,才松口气,朝陈一低声道:「一会回去,把院子里的都打发出去。」 「是。」陈一扶着沈槐安上了马车,自己跟着马车走着。 一路上,沈槐安将自己为什么去、什么时候去的解释了个清楚,腆着脸绞尽脑汁地想和鹤华搭话,可无论他说什么,鹤华都偏着头不理他。 沈槐安到底是心里没谱,得不到回应,又不敢再往上扑,怕惹得她更生气,脑子跟生锈了似的想不出半点法子,急得呜呜直哭,一路回来哭湿了两只衣袖。 第91章 夜归 回到府里已是半夜,夜色深沉,月上柳梢。 「三娘、三娘你慢点走,我跟不上。」沈槐安被陈一搀扶着小跑,哀切地低唿道:「我、我……」 鹤华脚步一顿,沈槐安还没得及松口气,就见她几个跨步蹬着墙翻进院中。 沈槐安愣住,蓦地抬手一拍自己的嘴,明知道她在气头上,还敢提要求,不知死活的玩意儿,这下好了,背影都看不见了。 他喘了口气,忙不迭地闷头跟上。 到了门口,他推开陈一使了个眼色,转身回屋,看见鹤华坐在主位上撑着头,目光沉沉地望着他。 鹤华这会正在气头上,本就心气不顺才去寻个有人气的地方喝酒,没成想居然还能在青楼里碰见他!他酒量不好怎么敢在外面一个人喝酒的,让人占了便宜他怕是找不到地儿哭去! 转念一想他又是为着自己家的事儿,这段时间谋划着名掉脑袋的事情,唯恐行差踏错半分,眼见着人都比在扬州时瘦了一大圈。 沈槐安瞧着她冷着脸,也不敢往人怀里坐,止不住地偷瞄着她的脸色,攀着她的腿坐在她脚边。 自从两人话说开后,鹤华鲜少对他挂过脸,更别提这样冷冰冰的不理他,他忍着心头涌出的悲戚和酸痛,缩着肩膀,试探着把脸轻蹭上她的膝头。 下巴刚挨上点边儿,面前的腿勐地挪开。 「呜……」 沈槐安红着眼眶,怔怔地望着近在咫尺的膝盖挪走,后背一路小跑着浸出的细汗被风一吹黏腻地贴在身上,如坠冰窟,手脚发寒。 不舒服,哪哪儿都不舒服。 鹤华眼角瞥见他脸色越发苍白,按在地上的十指用力到指尖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脚尖微动,勾着沈槐安的下颌让他抬头。 真漂亮。 他像是无助的稚子,悽惨又狼狈地跪坐在地,凌乱的髮丝贴在苍白的脸上,乌黑的长髮散乱着披在身上,白皙的脸在黑夜里像是温润的珍珠,被他自己咬得几乎是要沁出血的红唇,还有那双…… 可怜兮兮却又满是依赖爱慕的猫眼,噙着泪,蹙着眉,一眨不眨地、痴痴地望着,眼里只剩她的倒影。 长睫轻颤,一滴泪珠就顺着他眼尾落下,闹得她心尖儿痒痒。 鹤华突然起了些恶劣的心思,想看他哭得更厉害。 她翘起嘴角,轻笑道:「脱衣服。」 沈槐安心头酸楚得厉害,他不是不明白这其中有刻意羞辱他的意味,都是他自找的,若是鹤华没来,他又醉得厉害……他简直不敢继续想下去。 是他活该。 时至今日,他仍是打心底里觉得自己配不上,想着她对这具身子还算满意,所以平日里依着鹤华胡闹,哪怕是白日他也无所谓,他不是不知羞,他只是更怕拒绝鹤华,让她彻底失了兴趣。 差一点、差一点连唯一的底牌都被自己毁掉了…… 他强压着心中钝痛,气息不稳地问道:「三娘我想……让我去洗洗吧?我再把手上的口子处理一下。」 「嗯。」鹤华淡淡地应了声,听起来漠不关心。 沈槐安蓦地唿吸都重了,他不敢再看鹤华的反应,麻利地爬起来,生怕抬头看见鹤华无所谓的样子。 跑到院门外唤来下人抬了水送进屋内,他脱衣服的手都在打颤,咬着牙扒干净了自己,坐入浴桶中,将自己打理地仔细。 以往舒适的热水此时却像是一锅沸水,沈槐安被蒸得头晕眼花,心底的惶恐不安像热气一样瀰漫开,喘着气趴在浴桶边,木楞地望着鹤华坐着的方向。 他动作停下来,才发现屋子里一片死寂,隔着屏风还有一道门帘,他听不见鹤华发出的一点动静,她还在么?她是不是已经抛下他走了? 「三娘……」 「三娘!」 「三娘你别走!你别丢下我……」 沈槐安蜷缩着身子,崩溃地嚎啕大哭起来,叫得撕心裂肺,尖利的声音像是要啼血般一声声唤着,刺得人耳膜生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4页 鹤华的心脏好似也被这悽厉的叫声刺破了,酸涩之情泄了满怀。 「洗完了?」 沈槐安哭声一顿,睁开红肿的双眼,朦朦胧胧间看见鹤华的身影,胡乱地点着头,结结巴巴地应着,「洗、洗完了,我不洗、不洗了。」 「出来。」 沈槐安使了点劲儿,站不起来,委委屈屈地朝鹤华小声道:「腿、腿软。」 鹤华轻笑着重复了一遍,「腿腿软?」 沈槐安听见她的调笑,心下稍安,抽噎两声商量道:「三娘,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来拉我一把呀。」 待鹤华靠近,沈槐安攀着她的脖颈,整个人都挂了上去,不敢太过分,只用脸磨蹭着她的颈窝。 雪白的肌肤沐浴后泛起粉红,微热细腻的触感让鹤华心情好了不少,她将人放在床上,抖开被子给他围着,拉出他的手掌摊开,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刚刚沖洗过的皮肉泛着白。 鹤华瞥他一眼,撒上药粉,拿过绷带给他缠着,「疼么。」 「疼……」沈槐安耷拉着眉眼,低声下气地求道:「三娘你别生我的气了,我知道错了,我害怕……」 鹤华没理他,处理完伤口将药瓶放在一边,自顾自地洗漱去了。 沈槐安也不敢说话,盯着她来回的动作,待鹤华走近后,迫不及待地又要贴上去。 「我还有点气。」鹤华嘆了口气,「不止为你,还有别的事,我这会要是留下来会弄哭你的。」 「没关系的。」沈槐安笑了笑,「我不怕疼。」 ……… 沈槐安高估了自己。 脸被埋在枕头里,又热又闷,还看不见她,更过分的是直到现在她都没亲吻过他一下。 往日的情事中,鹤华一向体贴温柔,怕他难受,都是抱着他轻声哄着,用亲吻安抚着他,何曾像今日这般没有一点亲密缠绵,甚至不准自己面对她。 身下难受,心里更难受,沈槐安咬着唇拼命忍着,枕头上被泪水湿濡,打定主意地配合着她,要让她消气。 想通后,他简直像换了个人,动作上极为配合不说,往常都是受不住了才小声地趴在她耳边低喘着求饶,今日却是放开了嗓子喘息着。 像是故意喘给她听似的。 低哑阴柔的嗓音,混着毫不掩饰的情慾,听着直接酥麻到骨子里。 他眼眶通红,盈满了化开的春水淌了一床,不住抓挠的两只手只差没把枕头扯破,渐渐地变得神志不清、面红耳赤,一开始的喘息声也逐渐变成含煳不清的哼唧。 鹤华轻轻地在他漂亮的背嵴上落下一吻,沈槐安唿吸蓦地顿住了,圆熘熘的猫眼大睁,全身的快感都被激活,顺着嵴背浸入四肢百骸,浑身过了电般乱颠。 要命的电流过去,混沌的脑子终于接收到某种不合时宜的憋胀感。 这个不行!不能在她面前! 沈槐安耳边嗡嗡作响,他嗓子发涩喃喃着「不要」,可鹤华好似没听见般动作不停,他只好伸长了手,拽住床幔,指节像是快要绷断般,整个人想要向前爬去,他似乎用尽全身力气,但也只不过挪动了一点距离。 鹤华扣住他的腰,浅浅的腰窝在这姿势下深陷,她用拇指轻轻蹭了蹭。 就这一个动作将沈槐安逼出了最后一声柔媚的呻吟,(删删删),重重地坠落在床上。 (我删了总行了吧!!!) 好噁心。 自己平日里已经是小心得不能再小心,能不喝水就不喝水,实在受不了了才敢抿一点儿,唯恐漏了怯,叫人看了笑话。 今日不过是多喝了两杯酒就…… 穿上衣服装得个人模人样的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这么个噁心人的玩意儿。 沈槐安双手捂着脸缩成一团,极力地平復着唿吸,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怎么了?」鹤华手下的身子勐地僵住,她探手想搂住沈槐安的腰。 手指刚触碰到他腰间的肌肤,就被他瞬间大力地攥住,破碎的声音从底下冒出,「我……我累了,你先去洗洗,我、我趴会儿。」 身上的覆着温热撤去,他不受控制地发起颤来。 他想让鹤华先离开,自己再收拾好了就当无事发生,可真从他身边离开了,他又怕她就此一走了之。 正打算她若要走,自己就不要脸地扑过去,等了半天也没听见脚步离去。 鹤华下了床,蹲在床边静静的看着他,过了许久,沈槐安终于动了动,把手挪开,露出一张满是泪痕的小脸儿,一双猫儿红着眼眶安静地冒着水。 沈槐安哭出声来说明想要自己哄着。 他真正难过的时候只把自己团起来偷偷无声地哭。 「到底怎么了?弄疼你了?」鹤华放轻了声音,揉了揉他的头顶。 沈槐安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愣愣地摇摇头,半晌才轻颤着开口,「我弄脏了。」 「什么?」鹤华一时没反应过来,(删了删了),「你吓到我了,我还当把你弄伤了,这有什么的。」 「多脏啊……」沈槐安下唇咬得泛白,垂着眸子不敢看她,眼角被逼出一滴泪,猫叫似得哼唧道:「怪讨厌的。」 「不讨厌。」 温柔的吻落在脸上,轻轻叩开唇齿,他一晚上没得到的奖励就这么突然拥有了。 沈槐安唿吸紊乱,眼尾红得要命,他微微偏过头不自觉地迎了上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5页 等到听见一声轻笑,他才仓皇地缩回去,局促不安地偷看她的反应,被抓到了又慌乱地撇开眼。 「好啦。」鹤华将他一把抱起来,「带你去洗洗。」 「你别碰我!」沈槐安推了推她,拉开点距离,在她挑眉看过来的时候嗫嚅着嘴唇,「脏……」 鹤华没应他,揉捏着他的后颈,反反覆覆地在他唇上厮磨着,过分得多的事情都发生了,这样的亲吻却还是让沈槐安无力招架,他跳动的心脏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涩,连带着胸腔都发出一声声闷响。 她不嫌弃他,即使是这样了,她还是好好的拥着他。 可他嫌弃自己。 这么想着又是一阵呜咽声从喉头挤出。 「好了好了。」鹤华拍拍他的背将他抱起,顺手扯过被子把他围住,放在软榻上,笑道:「你坐会,我去唤人来收拾。」 「嗯。」沈槐安委屈道:「你快些。」 看着鹤华神色无异,心里的自卑和苦涩压了点下去,乖乖团着被子坐在软榻上。 一切收拾好后,沈槐安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地缩到鹤华怀里,伸长了脖子去啄吻她的下颌。 方才没亲够,身子是爽利了,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不安得很。 鹤华按着他的后脑,将舌尖探入,沈槐安乖顺地张开嘴等着,不一会就圈着她的腰,好听的哼唧声传了出来。 鹤华喜欢他这副黏黏煳煳的样子,退出来又亲亲他脸颊,有些好奇地问:「刚刚下人来收拾,我怎么不见你害臊?」 又哭又闹,沈槐安这会困得睁不开眼,窝在温暖的怀里几乎快睡着了,脑子迷煳地直言道:「我管他们呢。」 鹤华一愣,笑了几声,揉了揉他的脑袋,轻声道:「睡吧。」 第92章 清晨 晨光透过雕花轩窗落在鹤华脸上,不同于往日怀里空荡荡的,这会沈槐安还窝在她怀里安静的睡着。 鹤华无声打了个哈欠,低头看去,沈槐安的睡姿很好,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小睡通铺养成的习惯,每次都把自己蜷起来,只占丁点儿地方,一动不动地睡一晚。 半夜被她吵醒也不恼,好脾气地给她掖掖被子,又缩回自己的小角落里。 乖得很。 她摸了摸沈槐安柔顺的头髮,手感很好,冰冰凉凉似绸缎般,此时他闭着眼的模样像只漂亮的布娃娃。 小时候在镇上碰见过同窗家的幼妹,她怀里就抱着一只布娃娃,看着不算好看,煞白的脸上缝着两团奇怪别扭的红团作腮红,穿着不大合身的衣服,就像偷穿大人衣服的滑稽小孩。 小女孩如珍似宝地抱在怀里到处炫耀,还会假模假样地餵它茶点,私塾里的都是些小男孩,瞧不上那个布娃娃,甚至会出言讥讽。 小女孩倒也不恼,笑嘻嘻跟他们说:「这是只属于我的。」 很丑。 鹤华和布娃娃对视着,眉头渐渐拧了起来。 可莫名的,她就是想要。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师傅开口,踌躇了一阵,她决定自己找找。 在道观里翻找了一阵,从一个角落里扒拉出一只布偶小人。 这个布偶小人看着……更丑,还旧巴巴的,不过也凑合,自己给他换个衣服兴许会好看些。 正当鹤华兴致勃勃地捯饬着布偶小人的时候,路过的师叔无意间瞥见了,他倒吸一口凉气,一把抢过去,惊恐地问道:「这玩意儿你从哪儿翻出来的?」 「那边角落里。」鹤华指指大殿的一角。 师叔挠挠头,不知怎么跟她一个小孩解释,只好说道:「这个,不能玩儿,知道吗?」 「我想要一个。」 「你要这玩意儿干啥呀!」师叔表情有点一言难尽,随口敷衍道:「回头,我下山给你带一个成不?」 鹤华还没同意,师叔就拿着布偶小人匆匆离去。 也……行吧。 后来等到自己长大点了,才知道那是按去世之人的模样做成的布偶娃娃,来偷蹭香火的。 再大些,手里有了银钱,某次的上巳节,路过一个小摊看到一排精美的布娃娃,比当初小女孩手里那个精緻漂亮多了。 她驻足半晌,挑了一个最好看的,摆弄了一阵子,心里却无甚感触,也就……这么回事吧。 想着她挑起沈槐安一缕黑髮,在他鼻尖轻扫着,看他逐渐蹙起眉头,闷笑着搂紧了些。 沈槐安眼睛睁开条缝,嘟囔着:「怎么了?」 「我的。」只属于她的,漂亮娃娃。 「嗯嗯。」沈槐安胡乱应着:「你的你的。」 「沈槐安你上值要迟了。」 眯着的猫眼勐地睁大,他瞬间坐起,呆愣了一会儿又慢腾腾地缩回来。 如今他是秉笔了,又不是非得应名点卯去上值的小太监,只要打发陈一去告个假就是了。 他偏头瞧了下窗外。 都快午时了,陈一早上见他没起,应该早就去司礼监替他说了声。 「你这是醒了还是没醒。」鹤华撑着脑袋,见他缩回被子里,好笑地揽了过去,「沈大人躲懒。」 沈槐安恼恨地磨磨牙,瞧着她心情不错的样子,才敢皱着眉小声抱怨道:「真是活祖宗……我天亮了才睡,还不能多歇会儿了?」 身后揽着他腰的手,开始不规矩地东摸摸西捏捏,沈槐安身子一僵,扁了扁嘴,忍着酸痛抬腿搭上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6页 她真是坏透了,折腾一晚还没个够的。 鹤华按住在腰间轻蹭的腿,沈槐安的双腿常年捂在衣服里又每日来回奔波,白皙、修长,近几年动得少了,覆上了层薄薄的软脂,摸上去到像是花瓣般细腻绵软。 沈槐安等了半晌,炙热的指尖只在他腿上轻抚,心中逐渐发起烫来,他喉结微动,忍不住催促道:「快点呀。」 「嗯?」鹤华回过神来,恋恋不捨地挪开手,在他后腰上继续替他揉捏着僵硬的肌肉,「还难受嘛?」 刚刚看他动作间有些迟缓,捏上去果然是僵硬的。 沈槐安整个人怔住,耳尖瞬间红透。 「你别绷这么紧,放松点。」鹤华拍了拍他。 「哦。」沈槐安干巴巴地应了声,悄悄地撤下搭着腿,乖顺地依偎着。 他着迷于鹤华的体温和气息,趴在她怀里,酥麻的感觉从后背升起,深入肌理,仿佛每一寸骨头都要刻上她的名字,向她诉说着衷情,荒唐地想要时刻与她肌肤相贴,无论她想怎样都好。 人生不过数十载,活的不就这么几个瞬间。 沈槐安餍足地嘆息,蓦地幸福得都想去庙里还愿了,心里的情绪还没抒发完,就听见鹤华开口道:「有点硌手。」 一口气堵在嗓子眼,沈槐安气笑了,自己上辈子是怎么着这冤家了。 「嫌硌手啊?你去寻不硌手的,去吧。」 「我倒也不是这意思,就是感觉你最近可忙,都累瘦了。」 沈槐安轻哼一声,圈着她腰的手紧了紧,「等忙过这阵子就好了。」 「嗯?」 「过阵子该秋猎了。」司礼监的不去随行,反倒是轻松了些,该安排的也都安排上了,就等着看成果了。 荷角的信已经送到了孙家,出乎意料的孙家似乎有点蠢蠢欲动,私底下陡然密切联繫起旧友新朋,看样子倒不是想簇拥宗室子,只怕是有意真行篡位之举。 这次秋猎,孙家偷摸塞了个人到随行名单里,只怕是想亲口问问皇后。 沈槐安心里盘算着,得寻个法子,让他们无暇联络,最好再添一把火。 第93章 情话 「对了,你怎么联繫的我姐姐?能帮我带句话么。」 沈槐安懒洋洋地应了声,回道:「我没跟贵妃娘娘联繫,宫中人多眼杂,留下点草蛇灰线、蛛丝马迹的,难免会多事。」 鹤华认同地点点头问道:「那你们……?」 「贵妃娘娘让我插了个人过去。」贵妃挺聪明的,自己看她行事大抵能猜出她想干嘛,她起个头,剩下的都由他去做。 沈槐安心里也清楚,说好听些是她动作不便太大,怕引人侧目,也是信任他的表现。 实则…… 他目光悠悠地望着鹤华的侧脸,若是有一天东窗事发,桩桩件件的事儿都得有个人顶罪,追查下来全落他这儿,贵妃与他无甚来往,连唯一的眼线也是他安插过去的,而非贵妃开口向内务府索要。 挺好的,鹤华好好的就行。 沈槐安抿了个笑,轻声道:「你要带什么话?」 「我那天出去碰见我……我爹娘他们了。」鹤华声音闷闷的,目光都沉了下来。 沈槐安一愣,瞬间了悟过来,心脏突地一跳,闷闷地疼痛感传来,他目光温柔地抱住她,「他们说你了?」 鹤华摇摇头,「没有,就是她说我不该回来,我有点……想不通。」 沈槐安看着她耷拉着头,心脏处的钝痛变成了刺痛,像有人用刀在翻搅似的,疼得喘不过来。 「你……」鹤华咧了个笑,「你怎么哭了?」 本就绯红的眼尾又沁出几滴泪来,亮晶晶地挤在眼圈边儿,鹤华伸手捧着他的脸,目光专注又真挚地看着他,伸手替他拭去眼角的泪珠。 沈槐安吸吸鼻子,带着些哭腔喊道:「你个没心肝的!你何必受那份气,下次有什么直接骂回去,理他们做什么!什么『不该回来』,自作多情!你又不是为着他们,说得跟咱们上赶着非要和他们有点来往似的。」 鹤华眉头一挑,故意逗他,「沈大人现在还真是不得了了。」 沈槐安气得不行,「就是了不得了!高低那何家还是那位的眼中钉、肉中刺,要是没我帮衬着,迟早会被收拾,非但不记着点儿好,还敢、还敢挑唆你走,什么东西!」 「好啦,我没事。」鹤华的手从他臂下穿过,环住他的腰身,温暖的体温透过薄薄里衣传到她身上。 鹤华用下颌重重压着他的头顶蹭了蹭,轻声道:「我只是觉得有点不太舒坦……一点点,不过有你在就好很多了。」 沈槐安泄了气,瞥她一眼,叮嘱道:「下次他们再说你,你尽管闹腾起来,要是吵不过,你就跑,你不是功夫好么,跑回来跟我说,回头我带人收拾他们去。」 「你不是让我避着人么?」 「我让你避着人是为着什么呀!是怕让人发觉端倪,归根究底是为了帮何家那堆废物避祸。」沈槐安恨声道:「再说三道四的,大不了都别过了!咱俩自己跑,这天下之大的,我就不信我们俩躲不过去了。」 他帮何家,无非是希望鹤华能有个家世依靠,也盼着她能光明正大地自在行走,可真要是躲不过去了,寻个山林野村,他二人也不是不能关起门来悄摸过日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7页 骂了一通,沈槐安心气顺了些,撇过头瞧见鹤华直勾勾地看着他,陡然回过神来自己骂的是她爹娘,有些忐忑地问道:「你……我刚刚有些口不择言了,你别生气。」 「我不生气。」她就是觉得刚刚沈槐安有点像陈姨,自己觉得没多大点事,他们反而像是担心自己吃了大亏。 鹤华缱绻的目光描绘着他的面容,「你比他们都重要。」 沈槐安一愣,像是预感到什么似的,心脏似停了一拍,而后蓦地加速,勾着他最柔软的心尖儿的那句话即将落下,他无措地屏息,盯着那张红唇微动。 「全天下加起来比不过我的沈槐安。」 霎时间空气都像凝滞住了,他被这最直白的、最热烈的爱意撞的有些晕眩,像是本以为平静的海面突然盪过来一个巨大的海浪,一下子将他掀翻,溺在情海里。 从初见的第一眼,惊鸿一瞥,覆水难收,从此声音所至、目光所及,唯余一个她,所幸,这一刻没让他等太久。 第94章 孙家 今日告了假,陈一搬回来一堆公文堆在书房,沈槐安无奈地嘆口气,趁着鹤华去「春满楼」牵她昨日忘了带回来的马这点儿功夫,想着赶快处理完。 自打回京后,他总觉得两人相处的时间太少了。 日斜午后,绰绰树影,金光朦胧,阳光漏进书房,缓缓移动着,显得静谧且安好。 「啪嗒。」 吸满墨汁的笔尖坠下一滴浓稠的红墨,在纸上晕开一点墨印,沈槐安看着豆大的墨印沿着纸纹缓慢地延伸开枝蔓。 「诶……」他长嘆一声放下笔,将桌上的公文拂开,转身从朱漆雕填描金花卉纹书架上抱下来个小箱子。 一个很朴素的红木长箱,不过半臂长短,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堆叠着各式各样的络子。 他不会,也不大好意思问别人,便托人买了成品,拆了再跟着摺痕一点点復原。 最底下的都是着如意结、桶结的粗陋挂坠,他每日做完工了,就寻摸块没人的地儿躲着编。 编着编着,日升月落,花开花谢,他自己就琢磨出来了,闭着眼睛都能挽一个漂亮的吉祥结。 沈槐安挑了几股丝线扯出来,将腿缩起来,整个人斜蜷在南官帽椅里,他瞧着鹤华那刀柄上的花苞穗子有些旧了,趁着天儿好,给她新做一个。 他垂头笑了声,放任嘴角的笑意蔓延。 鹤华行至书房门口,听见屋内隐隐传来沈槐安小声地哼唱,放轻了脚步熘进去。 「马马嘟嘟骑,骑到那嘎嘎去……」 他兀自哼唱着,又轻又柔,似碎玉泠泠,又多了几分缠绵的情意,模煳不清的词从唇齿间溢出,裹上温软的嗓音,是独属于沈槐安的声音。 鹤华听不太懂,依稀辨认出应当是他家乡的童谣。 微风轻拂,不知过了多久,沈槐安动了动,朝门口转来,眼角瞥见鹤华含笑着静立在门边。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鹤华脚步轻快地走过来,从后揽住他的脖子,把脑袋搭在他颈边,好奇地望着沈槐安手里的丝线,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给你打的新穗子,你瞧瞧这个颜色喜不喜欢?」沈槐安放松地往后靠上去,将手里的半成品举到面前。 蓝粉配色,正好配她新作的袍子,鹤华点着头,视线顺着蓝粉的络子挪到沈槐安的脸上。 沈槐安见她点头,脸上是收不住的笑,微扬着下巴,清咳一声,「今儿编的也就一般。」 止不住笑意在他的眉梢洋溢,徐徐秋阳透过层层叠叠树叶,在他投落忽明忽暗的光影,更映得他脸似白玉,瞳若点漆。 「好看。」鹤华怔怔地望着,轻声道:「今天也很好看。」 「啧,不正经……」说完沈槐安没忍住笑了声,嘴角眼尾都带着羞赧的笑意。 鹤华瞥见盒子里堆叠着穗子,惊诧地问道:「这么多?」 沈槐安翻动的手指一顿,轻声道:「想你了就编一个,打发时间。」 「编了就不想了?」 沈槐安转过头来,蹙着眉委屈道:「编完就更想了……」 鹤华偏头啄了下他柔嫩的耳垂,笑着问道:「你刚刚唱的什么?真好听。」 「唔。」沈槐安一缩肩膀,有点羞窘地回道:「我也不知道,就记得个调调。」 刚刚就是心情好,不自觉地哼出来了,也不大记得词,结果让鹤华听见他胡乱发的点动静了。 「哼唧得真甜。」 沈槐安脸一红,将丝线规整了放回盒里,「不给你编了。」 「啊……怎么了?」 「我得批公文了,你瞧那么多呢,等回头有空再说。」谁叫她笑话他。 ……… 沈槐安抿着唇,又瞥了一眼窗边小榻上用话本子盖在脸上,遮着阳光打瞌睡的鹤华。 他坐在案桌前,身子挺得板正,手中持笔一顿,泄了劲儿,揉了揉眉心,心里暗自犯嘀咕。 他说他要批公文,这榆木脑袋的真就跑一边瘫着看话本子了,什么话本子这么好看,看着看着还睡着了。 丢下他一个人。 他低头看着面前摊开的公文,上面密密麻麻的字,他看得头晕。 一下午的时间,连往日十分之一也比不上,心思全然不在这案桌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8页 都怪她! 「咳!」沈槐安重咳一声,装作不经意地看去,见那人一动不动,盯着嘆了口气。 算了,还是抓紧点时间,眼见太阳西沉,一会该用膳了。 沈槐安深吸一口气,皱着眉集中注意力看着面前的公文。 弹劾?真是一天天正事不干,净盯着别人家里一亩三分地了,不过被弹劾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又笨又蠢,查办。 请安摺子,扔掉。 啊……这个是织造办的,十五匹……报损个三、四匹应该不成问题吧。 沈槐安草草略过不重要的内容,三两下就批完了大半,剩下的就说要合议,赶明儿拿回去。 翻开新的一本,他提笔一顿。 孙家上献良驹数匹。 孙家……沈槐安低低笑开。 有时候这些人真是蠢得都让人有些意外了。 允。 血色的墨落下。 孙家式微,真有学识的人不会去当幕僚,当幕僚也不会选一个只依靠后位的家族。孙家此时就像一块腐肉,汇聚的只有鬣狗和苍蝇,他们撺掇着孙家上赌桌,以命为赌注,赢了他们是从龙之功,输了……不过是树倒猢狲散,各奔前程去。 众人的高唿给了孙家错觉,让他误以为自己算无遗漏,甚至还敢塞过来「良驹」。 一群错误的答案里,孙家选不到活路。 第95章 秋狝 秋狝之际,帝马忽惊,倾跌于地,帝晕厥,数日不朝。孙旼引兵,疑帝崩为词,持刃入城。门者钱启门为应,其副官却之,未果。帝亲现,后随兵马,遂以罪诛之。 史官寥寥几笔,为这场闹剧盖棺定论。 那日秋狝,孙家的安插在围场的探子还没来得及摸到皇后身边去,就听见皇帝因马惊而坠,昏迷不醒的消息传来,一时间围场乱作一团。 探子的来路经不起细查,而且据说当时皇帝胯下的正是孙家才先上来的马,慌乱间只与皇后身边的鸣夏匆匆见了一面。 得了皇后口谕,探子趁乱赶回孙家,孙父大喜,这不正是天助他也,拉着纠集来的几方人马就直奔上京而去。 皇帝晕厥,宫里乱做一团,等百官听到消息,回过神来的时候,孙父已经带人冲到城外了。 若是不进城,只围不攻,事后孙家与皇后还有狡辩的余地,孙父本也不欲进城,他望着上京高耸的城墙,心里有些打鼓。 他虽不通军政,也不是个傻子,自己带的这点儿兵卒想强攻上京无疑痴人说梦,可身边的幕僚怂恿他说不若一试,不行再退回来就是了。 这一试,还真让他把门打开了。 一行人带兵持械就这么在全上京城的百姓眼中,大摇大摆地从城门进了。 太后听见消息的时候,孙父已经带人进了玄武门,一路上顺利的不可思议。 皇后尚没反应过来,太后却已觉察其中有疑。她这些年安稳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坐拥天下的皇帝是她亲儿,母仪天下的皇后是她表侄女,宫里宫外都祥和安宁,久了,她也就疏于防范,整日吃斋念佛,不问世事。 老祖宗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是有道理的,太后被身旁的嬷嬷扶着,呆愣地望着自己儿子面前跪趴着一脸惊恐的自家哥哥 「去!去找皇后!!」半白的头髮松垮的粗糙的挽了一个髮髻,发间的簪子摇摇欲坠。 「啪!」 象徵皇后身份的碧玺镶玉金凤点翠珠簪落地,碎的四分五裂,珍珠在地上不甘地跳动几下,最终也只能咕噜噜地滚到鸣夏脚边停下。 鸣夏神情复杂地仰头望着,见那人拼命蹬踹几下后,陡然像一根柳条垂下,悬在房樑上。 这不怪她不是么,皇后若是无心,怎会轻易上当,怪只怪皇后自己太蠢,偏听偏信又不动脑子,什么都指望她一个人,偏偏又不肯给她个好前程。 鸣夏在心里拼命说服着自己,刚刚御前的一个太监冲进来,告诉皇后前朝发生的事,直言皇帝命自己前来,说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只要皇后以死谢罪,他会考虑放过孙家幼子。 言下之意,今日种种都是皇帝为了除掉孙家做的一场局,兴许从一开始就说他刻意为之。 皇后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在御前太监和自己的大宫女声声劝说下,哆嗦着挂上了白绫。 太后刚跨进殿门,一声悽厉的尖叫直掀房顶般蹿出。 「娘娘!皇后娘娘自缢了!!」 太后浑身一颤,眼前的大门在她眼前翻转眩晕,耳朵里嗡嗡声掩盖住了一旁嬷嬷的声音。 她望着嬷嬷一张嘴快速的张合着,可无论如何她都听不清。 蓦地眼前一黑,太后倚着嬷嬷像是被抽了最后的生机般瘫软着晕了过去。 若是皇后还活着,说不定还有一线转机,这件事不对劲,自家哥哥肯定没这个胆子贸然作出诛九族的过错,皇后更是如此,她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太后,肯定有人在背后做局。 可皇后这一死,无疑是向众人宣告自己有罪,畏罪自缢。 皇帝震怒,下令将涉及此事的几个武将统统诛杀,不留活口。 他不是生气孙家胆敢觊觎皇位,在他眼里,孙家那群愚不可及的人根本不需要担心,他忧虑的是,如此明目张胆的收拾了几个武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9页 开国至今,这是第一次彻底的,由皇帝下令诛杀武将。 若是今日诛杀的是何家,说不定还能震慑住那几个有实权的武将,能敲打他们自觉交出兵权,可偏偏是这个只有虚职的孙家! 既不能收回一点兵权,又给他们提了醒。 剩下那些武将会怎么想,皇帝既然已经收拾了一个,那他们呢? 自古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什么时候轮到他们不过是时间问题,先前大家还能装作和气一团,说不定有人装着装着还真就信以为真了。 聪明点的能去想孙家突然闹事为什么,有没有皇帝的手笔,若有,孙家可是皇帝的舅家,皇帝都能狠下心来,没动自己可能就是因为自己手里的有点傍身的兵权。 退一万步讲,不怪皇帝,是孙家有错在先,那皇帝会怎么想,一个没有实权的武将召集点兵马都敢去天子脚下叫门闯宫,那自己这样有实权的岂不是自此以后更要忌惮着了。 不过半日,上京内一如往昔,叫卖声,嬉闹声贯穿街头巷尾,谁也没把这闹剧放在心上。 至于人心里怎么想,想了怎么做,那就不得而知了。 沈槐安此举不止是为了掀开皇帝的目的,扳倒皇后,更重要的是…… 他垂头,看着手中新任总管派人送来的信。 皇帝是真的晕厥了,不过被人用勐药催醒,不得已的法子嘛,皇帝醒是醒了,可从那时起就开始咳血。 沈槐安一开始想着用何啸的兵权,本打算趁乱直接杀了皇帝,再让何啸带兵前来勤王驾。 没成想试探了一下,皇帝在何啸身边埋得钉子太多、太杂,甚至有一个是他府里下人新妇的娘。 从那时起沈槐安就明白了,何啸靠不上,反倒是贵妃还能用一用。 他们这个皇帝自大,自觉除了何啸,何家其他人在他眼里跟半透明似的,随意安排了个结局,剩下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何啸一人身上,恨不得连他一天吃了什么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至于他这样的,更是看不见,自己之所以行事这么顺当,就是因为在皇帝心里,宫人都算不得人,最多是条家犬。但凡他有心分半点,今日都不会是这个局面。 没关系,沈槐安烧掉信纸心想,皇帝时日无多,不敢再贸然对手握重兵的何啸下手,太后中风,半身不遂,口不能言,也做不了什么事了。 放眼后宫,贵妃理所应当的接过了协理六宫之权。 皇后抚养的五皇子,还得想个法子过继给贵妃立为太子,不然怕是让惠妃的四皇子白捡了个便宜。 这事不能让贵妃提,最好是由皇帝开口。 第96章 见贵妃 时隔多日,她从西安门偷摸进宫,再见到了自家姐姐。 姚红玫瑰花样上衫笼着烟纱散花裙,腰间坠着金丝软络,鬓髮低垂斜插碧玉瓒凤钗,修长的指尖染着红甲,捻着一把小巧的金叉,在面前的小瓷碗里拨弄着。 「来啦?」贵妃懒洋洋地招唿一声,鹤华点点头落座,春兰给她面前也摆了一碗。 碗里白黄交错,晶莹剔透,她略略扫了一眼,瞧着像是橙、梨之类的,端起来闻着酸甜,倒令人食慾大开。 她浅尝一口,眼神一亮,「好吃!这是什么?」 贵妃笑道:「这叫『春兰秋菊』。」 以玉梨、黄橙切碎,伴以石榴籽,浇上一勺梅卤和些许糖霜制成,其味酸甜可口。又因玉梨近兰花之色,橙肉似菊花泛金,才叫「春兰秋菊」,暗合素秋之意。 这些东西都不难得,可贵的是这果肉脆甜清香,近冬的日子,少有这么新鲜的瓜果。 鹤华咀嚼着问道:「姐姐叫我来是有何事?」 贵妃咽下口中果肉,用帕子沾了沾嘴角,「你跟我说说沈槐安呗。」 「嗯?」鹤华挑眉看去,「说他什么?」 沈槐安这事办的漂亮,何家一下子又变得炙手可热起来,加上何夫人送信进来让她为鹤华寻觅夫家,还点了几个自己觉得不错的勛贵人家。 她突然有些好奇,这沈槐安到底哪儿就吸引鹤华了。 「你的家世、样貌皆是上乘,人品……你收敛着点也不差,干嘛就非得跟个阉货搅和在一起。」 门口似有人走动,但贵妃宫中宫人在外厅进出也正常,鹤华耳尖动了动,低头想着。 「自你之前,我都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想来应该长得不算出众,你要是真好这一口,宫里有好些个漂亮的,你拿回去玩着,腻了也好甩脱。」 沈槐安平静地用眼角瞥了眼引路的春兰,跨进屋内的脚收回来,立在门口,垂眸静候着,心中却像是盖上盖子的锅炉,不安地沸腾冒泡。 「为什么要甩脱?」 贵妃一愣,笑道:「你不甩脱他,怎么嫁人?」 鹤华道:「我已经和他在一起了,还要嫁给谁?」 「你认真的?」贵妃坐直了身子,她上次以为不过是年少慕艾,不后悔有过一段,没想到居然是奔着一辈子去的。 贵妃正色道:「爹娘不会同意的,你们也不相配,你到底看上他哪点了?」 相遇总是猝不及防,她好像从来没有考虑过配不配得上这个问题,从一开始就是,她只是确定沈槐安不会离开,自己也想陪着他,安全感和归属感都落在他身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0页 沈槐安于她,是拥之则安,伴之则暖的存在。 不是权衡利弊,没有机关算尽,只是怦然心动后认定了给出的诚意。 鹤华想了半晌,她认真的去想喜欢他哪点,结果发现好像……没有哪点不喜欢,想着便开口道:「他很好,我喜欢。」 沈槐安攥紧的拳头一松,眉眼间揉开了些温情,薄唇紧抿着,盯着脚下那块方砖。 他知道贵妃冒着风险让他来,是想引着鹤华说出一些戳他心窝子的话。 可她说。 他很好。 她喜欢。 眼前的方砖模煳一瞬,抬手揉了揉发酸的鼻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蓦地有点想窝到她怀里,让她再说一遍。 「你和他在一起,你一辈子也没办法体会鱼水之欢,也不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甚至都不能大大方方地告诉旁人你夫君是谁,更别提十里红妆的送你出嫁,你一辈子就这么没名没分的跟着他,这些流言蜚语、个中心酸,你真的不介意?」 沈槐安浑身僵硬,刚刚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他没法面对这些话。 他……没法子,旁的什么都能改,唯有这个他只能认命,原就觉得愧疚、觉得亏欠,他有多珍视鹤华,这些话就能把他刺得多痛。 秋风乍起,穿过迴廊似哭声悲鸣。 沈槐安垂下头,咬住哆嗦的嘴唇,他像是最开始还在尚膳监那会般无助,心里依旧是无奈、无力。 「没关系,我不介意。」 这一刻的幸福和愉悦是来得如此强烈,尽管心里隐隐觉得鹤华会这么说,可当她真说出口,沈槐安才轻轻松了口气,缓缓松开在掌心掐出月牙的手指。 他是真的爱鹤华,爱到一想到她,从脚底到头皮都阵阵发麻,心尖儿抽着泛酸,连唿吸都变得刻意。 贵妃嘆了口气,她或许是老了,有些不太理解这种明知不能为而为之的感受。 回首再看,她明明也做过,只是现在想来没有那时的感觉了。 珠帘轻摇,发出清脆的响动。 「请贵妃娘娘安。」 贵妃打量着面前一身红绯玉带,头戴巧士冠的男人,长相还算清秀。 贵妃轻声道:「起吧。」又对鹤华笑道:「我以为你会喜欢更……长得更明艷的。」 沈槐安抿了下唇,他也一直这么觉得,毕竟鹤华吃穿用度,都偏好鲜艷夺目的,自己长得确实寡淡了。 沈槐安心里愁的很,小太监时他还庆幸过自己长得清秀,不会碰到什么污糟事,此时此刻恨不得自己再长得张扬些,最好叫鹤华一眼看上就捨不得挪眼的那种。 心里郁闷不已,他偷偷侧过脸斜睨一眼身后坐着的鹤华。 瞧瞧这委屈样儿。 鹤华朝他笑了笑,「他可好看了。」 红着脸的时候含羞带怯,绯红的眼尾,莹润的唇,像是突然活过来的瓷娃娃,光是站那儿都怪惹人怜爱的。 特别是在床上的时候,更是缱绻艷丽,跟条美人蛇一样缠上来,鹤华手指轻捻,温润的触感仿佛还留在指尖。 沈槐安对鹤华的视线极其敏感,炽热的视线黏在他背上的瞬间,他蓦地一僵,唿吸都乱了节拍,有些口干舌燥地转过头剜她一眼。 小色胚,不知道脑子里想什么呢。 鹤华收到视线咳了声,朝贵妃说道:「你叫我们来的意思我明白了,姐姐还有别的事儿么?」 贵妃没有被拆穿的窘迫,反而坦然道:「我其实无所谓,爹娘不会同意,娘给我递了信说要给你相看夫家了,到时候……你自个儿想着点吧。」 鹤华耸耸肩,不屑一顾道:「他们能拿我怎么样。」 贵妃怔然,也是,她差点忘了这丫头吃住不在何府,多半在那沈府。 ……… 沈府内。 「诶,我问你啊,你跟我说实话。」沈槐安凑近,含笑问道:「你之前那些个相看的公子,是不是都是你使坏搅和了?」 鹤华抓起自己的发尾,在沈槐安鼻尖扫了扫,逗猫似的打趣道:「什么叫我使坏啊?可不准冤枉我。」 沈槐安一把抓住捣乱的爪子,解救了那一节发尾,顺了顺才放回去,道:「那你说是也不是?」 鹤华抬眼扫了他一眼,回道:「是。」 「为什么啊?」 鹤华耸耸肩,道:「又不是什么好人家。」 沈槐安哟呵一声,阴阳怪气道:「咱们家三娘眼光那么高啊?那些个尚书家公子,将军家公子的,您都看不上吶?」 鹤华故作凶煞的皱着鼻子,用鼻尖在沈槐安脸颊上蹭着,又恶声恶气道:「你再阴阳怪气的我揍你。」 「你敢!」沈槐安白了她一眼躲了一下,想了想又凑过来,轻轻柔柔的吻了下鹤华的嘴角,道:「你说说呗。」 「因着你好,他们不好。」 沈槐安愣了,这是个什么说头。 鹤华想了想,道:「就比如那个陈公子吧,我爹给人玉佩那个。」 见沈槐安瞭然地点点头,鹤华一下笑开了,打趣道:「这你都知道?」说罢埋头在他肩窝闷闷的笑着。 笑得沈槐安涨红了脸,略微抬了些声音,怒声道:「你还说不说了!」 「都行的……」鹤华抬头吸了吸鼻子,见沈槐安又要说些什么,连忙安抚道:「说说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1页 「他啊,我娘还去打听了,回来给我说是个良人,夸的是天上有地下无似的。我就好奇了,想去看看是个什么神仙下凡了,就跟了一段日子。」 户部尚书家的陈公子瞧着没什么问题,长得也是人模人样的,手里提着一把摺扇,看来起文绉绉的。 那日,鹤华照例偷跟着他出门,看着他踩着小厮的嵴背上马车,一路慢行到一家书肆挑了些书,混着些话本子一起买了,又沿着南市步行去了一家酒楼。 陈公子端坐着让人奉茶漱口,手一挥点了七八个菜,一样尝了两口就没再动过了。 歇了一会,起身下楼,转角处跟人撞着了,怒目圆瞪的就同人吵了起来,身边的小厮压着人朝着他磕了个头,方才算完。 鹤华远远瞧着,他出了酒楼,许是身上还有些饭菜的味道,有只小狗围着他转了两圈。 他突然飞踢一脚,小狗撞到墙面后,又砸落到地面,她那块看不见真切,他侧头和小厮说了两句什么,两人脚步不停的走了。 她后来凑近瞧过,是只小土狗,还有几块秃斑。大抵是生的不好,不足以让人怜惜吧。 突然觉得没意思。 鹤华就想去找个机会跟尚书夫人说清楚,偷摸地爬人府里去了,装成侍女在他们家进出,一时间也没人发现她。 尚书夫人好孤单的样子,她一个人醒了,吃饭,坐会,吃饭,然后睡觉,一天就结束了。 鹤华觉得兴许不是她伪装的好,而是尚书夫人不在乎。 师父和她说过,女子成婚了,就有羁绊了,便不会孤单了。 她瞧着,不像。 回家后鹤华跟娘说了,娘说哪个女人不是这么过来的,有了孩子就好了。 鹤华说,尚书夫人不是有陈公子了吗。 娘一愣,喃喃道:「都是这样的。习惯就好了,你别多想。」 她想退婚,娘不让,娘说退婚脸面上过不去。 鹤华灵机一动,想起来师傅告诉她,若是下山碰见不想要的姻缘,就说自己命格不好,至于怎么个不好法,千万别说,以前跟师傅跑江湖的时候,也听说过有些女子因着什么命格不好,被拒婚、退婚的例子。 本来想他能识趣自己退的,结果没动静,鹤华才偷摸整他。 也没多过分,顶多就是给他放点巴豆粉、痒痒粉,路上撞他一下……鹤华是真没想到她轻轻一撞他就摔了。 他伤好后,又受邀去参加什么诗会。 鹤华想着总这样也不是个事,不如去找他说个清楚。 说着停了下来,目光幽幽地看着沈槐安。 沈槐安轻轻地揽过她,小心翼翼地仿佛拥住了一团云,温声道:「然后呢?我听说是落水了。」 鹤华点了点头,直言道:「我推的。」 沈槐安闻言笑了笑,伸手摩挲着鹤华的脸颊,她蹭了蹭又补充道:「偷摸从后面推的,还拿撑杆敲了他一下。」 沈槐安快意地笑出声,附和道:「真厉害!」 「你不问问为什么吗?」鹤华拉住他的手,放在嘴边一口一口的亲吻着他手背。 「为什么。」 「他说要把我关祠堂。」鹤华将他手反过来,叼着掌心的软肉,嘬了一口,印了个红印,说道:「他们喝酒,然后有个人问他,我命格不好,怎么不退婚。」 许是他的朋友吧,醉醺醺的站起来,踉跄着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大声嚷着他真是不容易,娶个正妻在外养大的,不懂规矩就算了,还是个克夫命。 「退婚!嗝……陈兄这么的、嗝,青年才俊!不能……不能……」 「哎……毕竟是何家三小姐,退婚面子上大家都不好看,不如陈兄娶进来养着,叫她潜心礼佛,不碰就是了。」 「我看啊,就关在祠堂!让她一辈子出不来最为稳妥,祖宗祠堂下,看她怎么作妖祸害陈兄!」 陈公子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讨论着要怎么处置鹤华,半晌,将酒一口喝净,慢悠悠的说道:「我也正有此意。」 她不知道是哪个意,但是肯定是不怀好意。 趁着他下了船,在渡口边等小厮驾车赶来的功夫,鹤华从后面推了他一把。 渡口浅,淹不死人,鹤华听见他在河里咋咋唿唿的求救,越听越生气,瞥见送他回来的小船旁有个撑杆,就打了他一下。 这人……一下就晕了,鹤华刚准备去捞上来,就看见他小厮来了。 小厮将他捞起来,哭喊着使劲拍打他,他也没醒,很快就有陈府的马车驶来,将他拉回府里。 府里请了太医给他治病,修养了月余才堪堪能下床,好好地去参加个诗会,也能失足落水还撞到了头,别的倒也罢了,这次闹得命都快没了。 陈府最终是沉不住气,私底下送回了玉佩。 后来鹤华如法炮制,久了,也就没人再提这茬了。 再后来,就是进宫了。 沈槐安的的手指修长如玉,微微泛寒,不自禁地轻抚着她的脸庞,声音飘渺地问道:「那你怎么就偏偏瞧上我了?」 鹤华将他的手拉到眼前,沈槐安十指修剪得很干净,骨节分明,连指盖的月牙都是她心仪的弧度。 「不知道。」鹤华坦言道:「当时就觉得,你怪惹人可怜的,像只小流浪猫儿一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2页 顿了顿,她想着今日贵妃的话沈槐安不知听进去多少,她抵着沈槐安的额头轻声安抚道:「沈槐安你没必要担心那些有的没的,你于我是刚刚好。」 是初见乍欢,久处亦怦然,人间纵有百媚千红,唯独他是情之所钟。 沈槐安静静地凝视她,眉眼间似拢进了窗外温和的月光,柔情万千。 浅喜似苍狗,深爱如长风。 「你心疼我呢。」他低喃一句。 「嗯?」鹤华注意力全在他指尖,没有听清他小声的嘀咕。 下一秒温热的触感落在她脸上,毫无章法地胡乱吻着。 鹤华让他亲吻的有些痒,她捏住沈槐安的下巴,调笑道:「还没学会怎么亲?」 话音未落,沈槐安勾着她脖颈的手臂用了点力气,目标明确地一口咬在她唇瓣 唇瓣厮磨,牙齿啃咬,沈槐安逐渐尝到了一点腥甜味儿。 他喘着气分开些,怔怔地望着鹤华唇瓣上被他无意间划出的小口子。 沈槐安心疼地皱紧了眉,勾着舌尖舔去,凑近了跟小猫舔水似的,一下一下地反覆舔舐着,直到那条口子不再渗血,才退开低声道:「我不是故意的、唔嗯!」 鹤华捏着他柔软的脸颊,用了点劲儿咬上去。 沈槐安薄唇微肿,下唇中间缓缓冒出一颗血珠。 「我是故意的。」 第97章 甜柿子 晨光熹微。 沈槐安听着耳畔平稳有力的心跳慢慢回过神来,眨了眨眼抬头望着还在梦乡的鹤华。 他舔舔嘴唇,心头雀跃,试探着鹤华的反应,轻轻蹭了两下。他太喜欢这种被鹤华占有的感觉了,光是这么揽着他,就足够让他心满意足的忘了俗世种种,只有心脏「砰砰」地跳动,情不自禁的溢出欢喜。 周遭悄无声息,他不知独自在这种静谧的沉溺了多久,扁了扁唇,有些不大情愿地小心挪开腰间搭着的手臂,掀了个缝隙从被子里熘出去。 蹲在床边趴着看了半晌,见鹤华没有醒来的迹象,俯身上前在她发尾亲了几口,轻手轻脚地穿着里衣走出房门。 鹤华睡着了脑子里也有根弦绷着似的,好不容易熟悉了他的动静,可有几次仍旧是被他洗漱穿衣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她虽没有说什么,沈槐安却有些过意不去。 他缓慢地关上房门,快走几步去了偏房,陈一正在摆放着他洗漱要用的物件儿。 「大人,我已经去司礼监告了假了。」陈一将帕子拧干递了过去,又转身捧来衣袍。 沈槐安神情恹恹地点点头,自打鹤华跟他回来后,请了好几次假了,有次在宫里碰见张全,还让他打趣说是要把过去几年没休息的都给补上。 想起那些日夜的荒唐事,沈槐安不免有些脸红口干,那小崽子的样儿可不就是一股脑地都……都给他补上了。 陈一打理着沈槐安的衣袖,手中动作一顿,视线凝聚了几秒。 「瞧什么呢?」沈槐安放下打开的手臂,轻扫了他一眼。 陈一支支吾吾地抬头欲言,又脖子一缩垂下头去。 沈槐安转过身,挑眉笑道:「怎么,有什么说不得的?」 「大人……」陈一从唇缝里低声挤出几个字,「手腕。」 沈槐安皱眉,抬手一瞧。 明晃晃的几个牙印错落在他的腕骨上。 「狗崽子!」 沈槐安勐地一扯衣袖,手指在遮盖下抚上鹤华烙在他身上凹凸不平的痕迹,灼烧感顺着指尖穿透肌肤,跟架在火上似的,鼻息都带着热气,烫得人哆嗦。 他恼羞成怒道:「木着做什么?要本官亲自挽发不成?!」 收拾好了,他吩咐后厨的人都散去,自己挽起衣袖,搓揉着木盆中备着的香菇、鲜笋。 他垂眸看着自己显露出来的手腕,牙印不深,不至于咬破皮,这会已经淡了许多。 小没良心的,也不知道轻着些,净让自己丢面儿。 沈槐安垂着头,憋了口气,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回过神,看着水中自己那张憋笑的脸,呜咽一声,颇为糟心地闭上眼就地蹲下,把头埋进臂弯里闷闷笑出声。 啧,讨厌。 ……… 鹤华醒后没见到人,以为他一如往常的去司礼监了,拾捯规整后,边走边整理些高束的头髮。 「鹤姑娘?鹤姑娘!」管家小跑着追上来,喘了口气说道:「您今日要出门?可是要买些什么,打发下人去就行了。」 鹤华脚步不停,随口说道:「我就随便逛逛。」 管家嘿嘿一笑,有点谄媚地挤眉弄眼道:「大人在府里的。」 鹤华脚步一顿,诧异地回道:「我没瞧见啊。」 往日沈槐安要是呆在府里,多半是跟她一样赖着不起床的,她起了,他才会动弹。 管事小声道:「后厨。」 后厨?鹤华挑眉,「带路。」 ……… 鹤华跟着管家一同去到了后厨的院子,管家极有眼色的悄声退下。 绕过院中的柿子树,初冬的时节一簇簇红火的柿子拉低了粗壮的枝桠,红得醉人,风一吹满院都是醇厚又香甜的味道。 鹤华路过顺手摘了个在手心里抛着。 沈槐安动作麻利地换了水,擦干净砧板,一手拿着勺斜举着倒水,一手用筷子在碗里搅和着,时不时停一下,扶着碗搅和匀了,再小心翼翼地加着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3页 「干嘛呢!」 腰间勐地被圈住,手一抖,水加多了。 不气,不能气,今儿个她生辰,不能生气。 沈槐安蹙眉闭着眼,缓缓深唿吸,嘆着气说道:「做长寿面呢。」 鹤华握着柿子,就着勺里的水盪了两下,甩了甩水,餵到沈槐安嘴边,「做长寿面?谁过生啦?你啊?」 沈槐安没好气地拿眼角斜她一眼,恨恨地一口咬上面前饱满的红柿子,清甜的馨香瞬间在唇齿间炸开。 「你啊。」沈槐安嚼着柿子,嘟囔道:「挺甜的,院儿里摘的?还挺会挑……」 鹤华点点头,就着缺口,跟着咬了一口。 「哎!」他咬过的呀! 沈槐安眼见这人毫不在意地大口吃着,好笑道:「你倒是不嫌弃。」 鹤华一愣,「嫌弃什么?咱俩嘴儿都亲过不知道多少次,瞎矫情……」 眼见着沈槐安从脖子里瞬间满上绯色,软乎乎地瞪她一眼,鹤华笑了两声,「我今儿生辰?」 「对啊,你怎么像是不知道一样。」沈槐安转过身,从小麦粉袋里舀了一大勺出来。 有点多了……做一碗长寿面差不多用掌心大小的面团就够了,现下……沈槐安看了看碗中过半的水,手腕微动,一大勺麦粉扑进碗中。 管她的,谁让她吓唬人,本来正正好的。 鹤华脑袋搭在沈槐安肩上,咀嚼的动作放缓,她确实是不知道,从小到大记忆中也没有人给她办过生辰宴。 她幼时瞥见别人家开门宴请,要么是周岁宴,要么是老人的寿宴,还以为只有特定的年纪才能办寿。 后来长大了,也就无所谓了。 香甜软糯的柿肉,混着甘美的柿子汁,从舌尖一路滑到胃里。 鹤华眯了眯眼,好甜。 「撒开。」沈槐安轻轻扭了扭腰,「我要去换水。」 鹤华三两口解决掉柿子,口齿模煳道:「给我,我去。」 沈槐安撇过头一看,嘆了口气,笑着放下手里的碗筷,在身上拍了拍手,从怀里掏了个绣帕,团成个尖擦拭着鹤华唇角,勾着笑轻声道:「你瞧你吃的。」 鹤华任他擦干净,探头在他嘴角一吻,乐颠颠地去院里水井打了一盆水回来。 「让我也玩儿会。」她手指扣扣沈槐安腰带的花纹,在他耳边磨蹭着。 「你会嘛?」 「这能有多难!」 沈槐安退开一步,让出位置。 事实证明,他猜想的没错,在鹤华第三次企图水多了加粉,粉多了加水的时候,他按着隐隐胀痛的晴明穴,拉住了鹤华的手。 「好了,可以了,辛苦我们家三娘了。」 原本用瓷碗装的面团,现在被鹤华换到了瓷盆里。 鹤华一愣,乖巧地顺着沈槐安的力道挪到一边去。 原本在她手里不是粘稠就是干硬的面团,在沈槐安的搓揉中温顺下来,变成了一个圆润有光泽的模样。 鹤华从身后偷偷伸手戳了戳,被它绵软的手感一惊。 沈槐安揉着揉着,突然发现面团上有一个个小坑,他笑了声,揪下来一块儿,头也不回地向后递过去,「乖,听话,拿着玩儿吧。」 「哦。」 沈槐安笑着摇摇头,很快将面团揉捏好,放在瓷盆里,盖上盖子,捂严实了放在锅边。 锅里用文火炖煮着鸡汤,他掀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香味传来,鹤华捏着面团跟着味儿又凑过来。 「尝尝?」沈槐安挑眉,问道。 鹤华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他,点点头。 「去拿碗。」 「好嘞!」顺手将面团扔到灶火里,鹤华拿回来两个碗。 「好喝么?」沈槐安捧着小碗小口抿着。 鹤华吹了吹,一口气灌了大半碗,赞嘆道:「你可真厉害,鸡汤不腻,温厚绸香。」 沈槐安笑眯了眼,捧着碗挡住嘴偷咧了个笑。 世人说得果然不错,抓住一个人就得先抓住她的胃。 做饭伺候人么,他最会了。 第98章 长寿面 聊了会天,时间很快打发了过去。 沈槐安掀开碗盖,拿出面团在砧板上摔打,用小走锤擀成拇指粗细的面条,他在面条上倒上了些油,拿了个盘子将面条呈漩涡状码在上面。 转身将洗好的葱姜蒜切末,香菇、鲜笋切丝。 「要我帮忙么?」 鹤华看着沈槐安一边瞄着面条,一边手里菜刀起落,瞬间一排均匀的细丝在砧板上铺开。 「不用,小寿星坐着就成。」沈槐安转过头来沖她笑笑。 沈槐安真的很漂亮,没有过于锋利的稜角,而且一种恬淡温和的感觉,瓷白柔嫩的皮肤,整张脸上就只有嘴唇是唯一的艷色。 比起他的长相,沈槐安周身萦绕的烟火气更吸引她,就像现在这样。 热气从锅沿案边升腾起来,炖着的鸡汤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他起了个油锅,烟雾间热油跳跃,将葱姜蒜沿着锅边撒下,一股浓郁的香气瞬间爆开,沈槐安专注地翻炒着锅中食材。 柴火噼里啪啦的响着,她听见动静愣愣望着,橘黄的火光在她眼前摇曳。 她有些眼花,眼前泛起星点,沈槐安的身影渐渐被白色的雾气笼罩住,看不真切,只偶有两、三声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宣告着他的忙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4页 白雾涌进眼睛里,热腾腾的。 鹤华揉了揉眼睛,好像过了很久,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吸吸鼻子问道:「好了么?」 沈槐安嗔怪地睨她一眼,笑骂道:「你还真是狗鼻子,我这儿刚出锅,你闻着味儿就起来了。」 鹤华轻笑声,见沈槐安端着要装入食盒,忙阻拦道:「我们就在院儿里吃吧?」 「也行。」沈槐安端着面碗,放在桌上,起身又去拿了双筷子递过来。 碗里一根比拇指稍细的面条白洁如玉,散荡在澄澈金黄的汤中,汤面飘着零星的油点,像是光影落在碗中,前面摆着着青翠的菜心和褐白相间的菇、笋丝,旁边沈槐安还煎了一个荷包蛋,撒了些葱花在蛋心周遭。 「先说好啊,一口吃完,不准咬断。」 鹤华闻着香味儿,点点头,蓦地反应过来,看着面前分量不少的面条,怔然道:「一口吃完?」 「一口吃完。」 刚出锅的面条还没法入口,鹤华拿筷子挑着拌匀,状似无意地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今儿是我生辰?」 沈槐安不好意思地笑笑,「你生辰好打听。」 因着皇帝做梦的缘故,鹤华出生的时候算得上是众星捧月,上京都等着看何家到底能生出个怎样的男儿。 但因着是个病殃殃的女儿,这个日子众人也只能记个大概,沈槐安转着弯的问了好些人,又翻找了不少事则记录,最后在皇帝的起居註里提到过一嘴,他才将将确定了时日。 还好,紧赶慢赶没错过。 「那你生辰多久啊?」 沈槐安一愣,摇摇头,神情恍惚地低声道:「不记得了。」 他爹送他入宫给他改名叫「沈槐安」,那世间便没有「沈怀安」这个人了,生辰……也就算了吧。 头上倏地一重,温暖干燥的手指在他头顶胡乱揉着。 「那你以后跟我一起过呗?」 沈槐安眼皮子浅,瞬间红了眼眶,抿着嘴,委屈地蹙眉仰头望着她。 「怎么还要哭了啊?」鹤华放下碗筷,拉着他坐到自己腿上,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道:「陪我一起过吧。」 「嗯。」沈槐安缩在她颈窝里,闷闷地应了声。半晌,他捏着鹤华的耳尖有些哽咽道:「你是不是想拖着我一块儿吃?」 「啊?」鹤华恍然大悟似的感嘆一声,「也不是不行。」 「就你机灵,我做一上午呢!」 鹤华挑眉,捧着沈槐安软乎的小脸儿亲了两口,「我一个人也能吃完啊,真的,就是大概会吃撑。不过你自己看看,这不刚好是我们两个人的量嘛?」 沈槐安用的不多,吃东西像是小孩一样,总觉得他吃了三两口垫了点胃就不吃了。 「哪有人一起分……长寿面的呀?」沈槐安转过头瞧了眼碗,哼唧着又埋回鹤华怀里。 「说不定有呢?」鹤华亲亲他的发顶,沈槐安好香,头髮都有股花香味儿,「一个人长生有什么意思,跟你在一起才是快活。」 露出乌髮的一点耳尖,红得像是要滴血,沈槐安凑到她面前,鼻尖蹭鼻尖,像是自语般低喃道:「你最近怎么了?说话这么甜……」 鹤华与他对视一眼,又垂眸盯着面前抿着的红唇,几乎是瞬时间,紧闭的唇松了个缝,她毫不客气地贴上去,立刻衔住他微凉的唇吮吸着。 唇舌纠缠间,鹤华低嘆道:「开窍了吧。」 沈槐安勐地睁开眼睛,面前的鹤华专注又深情地垂着眼与他接吻,心里那团火越烧越旺,气息凌乱地勾着她的舌尖轻喘。 天地的风再次席捲而来,略过这方小院,拂过柿子树的枝桠,烂熟透红的柿子从枝头掉落,「啪叽」一声闷响,在两人身旁摔成一滩。 鹤华听见动静,偏头躲开沈槐安还想凑过来的唇舌,小声道:「我的面。」 沈槐安定定凝视她数秒,漂亮的猫眼在她面前毫不顾及形象的翻了个白眼,按着她的肩膀就要翻身而下。 鹤华圈住他腰肢,将他牢牢地按在腿上。 「你不是要跟我一块儿吃嘛。」沈槐安带着点喘,气息不稳道:「我去拿筷子。」 「不用。」 鹤华端起碗来,用筷子寻了面条的一头塞到嘴里,叼着根面条轻佻地一挑眉,「给你,你吃那头,别断啊。」 待听清后,沈槐安顿时明白过来,长睫快速地轻颤几下,他能很清晰地感觉到脸颊不受控地烧起来,别开眼,盯着脚下那块摔碎的艷红柿子,悄悄吐了口气。 自己都要被她带坏了。 白玉的手指接过筷子,挑起面条的另一端送到唇边,一点猩红的舌尖从中探出,轻巧的一勾,衔住了面条,还有些汤汁在动作间粘在他唇上,像是盛开的花朵接住了露珠。 鹤华眯了眯眼,她记得,好像,似乎,大概……过生辰还有礼物吧? 第99章 纳采问名 鹤华还没来得及讨要自己的生辰礼,就被匆匆赶来的陈一打断。 陈一提着口气,看了眼自家大人的脸色,垂头唤道:「大人,贵妃娘娘派人转递了封何家的信。」 「拿过来。」沈槐安站在一旁,身上的衣物凌乱,正自顾自地整理着。 鹤华接过,展开一看。 「意大理寺少卿卫旭,已纳采问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5页 沈槐安见她皱着眉,一脸凝重的表情,俯下身看向信纸的内容,「怎么了……」 纳采问名?! 这就是说何家接受了卫旭家的求亲,甚至还合了八字,在准备合亲仪式了。 沈槐安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眼里空洞无光,失了神般呆愣在原地。 「沈槐安?」鹤华看他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痛苦起来,整张脸煞白,像是喘不上气般张着嘴吐息着,一把拉过他,抱在怀里安抚道:「槐安?怎么了这是。」 「………」 沈槐安嘴唇微动,小声嘟囔着,紧攥着信纸的手指泛白,整个人都发起轻颤来,像是突然背负了一座大山般弯下了腰。 他周身疼痛至极,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像是被人用利刃在凌迟,四肢百骸都经受着无法忍受的疼痛般阵阵痉挛。 「什么?你……这怎么了?」鹤华揉揉他的后脑,劝哄似的说道:「乖乖,你别吓我,跟我说怎么了?」 「不要……」 鹤华捧起那张失了血色的脸,他的脸摸上去冰凉,一点人的热乎气儿都快没了。 「不要什么?」 「不要和、别人、不要、不要我。」沈槐安一张嘴,嗓子干痛,断断续续地用变了调的声音说道:「我、乖、别……别……」 这下鹤华总算听明白了,用温热的唇覆上他苍白冰冷的唇瓣轻吻,不断地抚摸着他的后背,哄道:「别怕,别怕啊,我哪儿就不要你了,这事儿我也刚知道。没事的,我来想办法,我来解决。不怕,有我在的。」 沈槐安心里一酸,他不是没想过鹤华有一天可能会同别人定亲,只是他以为那一天还有些距离,起码、起码不能是现在。 他还没准备好。 他还有好多事没来得及和她一起做,他还有好多话没说出口。 他…… 他捨不得啊。 沈槐安咬紧牙关,试图将那些悽厉的、尖锐的、歇斯底里的喊叫咽回去,直噎得他胃里阵阵反酸,咬紧唇肉已经毫无效果,哀恸的呻吟从他嘴角泄出,苦涩而浓烈的潮水漫上眼眶。 一滴、两滴。 滚烫的泪水砸在鹤华心上,她拧紧了眉头,轻声唤着,「没事啊,你别担心,我会解决好的,我哪儿也不去。」 「我不想让!凭什么让我、凭什么让我让!明明、明明是我们、我们先好、好上的!」沈槐安突然像是绷断的弓弦一般折了下去,抽噎着嘶声大叫起来。 鹤华笑了声,揉了揉他湿润的腮帮子,温声道:「没人要我们槐安让,不哭了,啊?乖。」 「我的!」他吸了吸鼻子,扯着衣袖抹了把眼泪,看着鹤华的眼睛似要确定什么般,又重复了一遍,「我的。」 「好,你的。」鹤华在他脸上不住地亲吻着。 沈槐安哭噎得厉害,轻轻抽搐着身子缩在她怀里,红着眼眶紧紧攀着鹤华的脖颈,一遍又一遍地低声喃喃着她的名字。 「怎么吓成这样……」鹤华心有余悸的拍了拍他的脑袋,刚刚一瞬间她都做好了沈槐安会晕厥的心理准备,太吓人了。 沈槐安身子还是麻木酸软着的,脑子却听见她的话转起来。 何家给她定亲,和陈蕊给她定亲,两者根本没有可比性。 陈蕊给她定了人家,只要鹤华愿意,他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那人消失的无声无息,而且陈蕊也做不了鹤华的主。 但何家这个,他们手里有鹤华的户籍,能直接越过本人的意见,上报官府结契。 到时候,鹤华若要拒婚,除了死就只能跑,跑的话若是夫家报官,就只能当流民,进不了任何一个城镇,碰上朝廷下查隐户,还可能被抓起来归为奴籍。 沈槐安闷了一阵,低声啜泣道:「不想你、嫁人……」 「你要是有一天想要孩子了,或者、或者就是想尝尝鲜,只要你、你回来,我都、都不怪你。」 鹤华一愣,神色莫名地拉开些距离打量着怀里的沈槐安,「你就……这么大方?」 沈槐安黏黏煳煳地攀上来,在她颈后十指交叉地牢牢挂在她身上,胡乱地点着头,「我、我不怪你,只要你别嫁人……但你、你得回家,知道么。」 「沈槐安你怎么……」鹤华憋着笑,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地吐槽道:「这就是大房的底气?」 沈槐安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人,唿吸一窒。 她居然还笑得出来,知道不知道自己暗自痛苦纠结了多久,才下定主意…… 下定…… 呜……他下不定主意! 他一点也不想别人占据她半分心神。 这么想着,沈槐安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般哭声,颇有些撒泼的架势,在她腰间轻拧,哭骂道:「你个昧良心的小混帐!你整日、成天的挖苦我,你明明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他小气敏感、自卑多疑,现在还让她给纵出了些脾气。 沈槐安软下腰身,趴在她耳边哼唧道:「知道我离不开你……」 「那你还跟我说这些?」鹤华拿眼角扫一眼,问道:「你真这么想?」 耳畔的唿吸一顿,沈槐安迟疑着僵硬地点点头。 鹤华抬手捏一把他的脸颊,恨铁不成钢地咬牙道:「你啊……」 「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6页 沈槐安嘴上嘟囔着,脸却凑上来轻蹭她的手。 鹤华嘆口气,给他揉了揉泛红的脸颊,「我去一趟,你乖乖的,不准多想,成不成?」 沈槐安目光黏在她脸上,眼尾腮边还挂着点泪痕,呆愣愣地点了下头。 鹤华轻轻为他擦拭掉残余的泪痕,收回手的瞬间被沈槐安捉住手腕。 他微微低头,将自己光滑的脸塞在鹤华手心里磨蹭,怯生生地小声道:「我乖。」 「最乖了。」鹤华没忍住拉过来亲了口,「不哭了啊,等我回来。」 沈槐安手指蜷缩起来,在她耳边低低哼道:「那你记得……快点回来,好不好?我、我等着你。」 他没有想像中的大方,得到了就不可能再放手了,若是何家真的这么不长眼,非要给他添堵…… 沈槐安颓然地望着鹤华离去的背影,乌黑明亮的眼眸低垂,瞥见地上一滩柿子的尸骸,猩红的汁水混着果肉碎裂开,飞溅得到处都是。 他轻笑了声,面无表情地垂首撑着膝盖站起,似有些摇摇欲坠般喘了口气,缓缓地挺直身躯,向屋内走去。 ……… 第100章 归家 暮色四合,何府院内看上去空无一人,林木影影绰绰,房檐下点上了血红的灯笼。 像是早有准备似的,鹤华踏入何府的下一秒,厚重的朱漆大门「砰」地一声紧闭上,紧接着就是一阵急促脚步声,家丁们手持大棒拦在门前,堵住了她的去路。 鹤华笑了声,毫不在意地扫他们一眼,径直走进垂花门里,听着又一道铜锁落下的声音,她迈进正厅。 何夫人和何父一左一右地坐在堂前的主位上,左、右两侧各站立着几名魁梧的家丁面容冷硬地紧盯着她。 鹤华垂眸望着那明明只有数步的距离,此刻却觉得那是她与堂前的夫妻之间,也许一辈子也不可逾越的鸿沟。 两方像是无声的对峙。 缄默少顷,何父将手中茶盏放下,重重嘆了口气,沉声道:「你既已来,便是知晓何事,我也就不再多说了。大理寺少卿夫人的名头配你……也算是个良配了。」 鹤华抬眼看去,他二人向来水火不容,难得这样平静的坐在一起。 真是稀奇。 话音落下,鹤华不接话,厅内又陷入尴尬的沉默,气氛渐渐变得压抑。 何父难耐地动了动肩,说道:「那卫旭也算是为父看着长大的,是你大哥的同窗,学识、相貌俱是上乘。」 他侧过头,似不愿正面鹤华,用眼尾扫她一眼,朗声道:「自古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段时间就在府中呆着,学学内宅的规矩,上孝婆母,下养子嗣,把你这……性子改改,安心待嫁便是。」 「我不想嫁。」 何父一愣,皱紧了眉头正想开口,何夫人按住他的衣袖,轻声劝道:「你……你年纪也不小了,寻常女子二十有余都是几个孩子的娘了,别犯小孩子脾气。」 「我说了,我不想嫁。」鹤华一顿,「我有喜欢的人了,我同他在一起很久了。」 何夫人怔然,肃然道:「这……你……」 「什么『这这、你你』的!你一介良家女子,竟敢与外男私相授受,学得跟青楼楚馆的、的……真是羞见先人!」何父勐地一拍桌子,满脸怒容的指着鹤华骂道。 鹤华噗嗤一笑,「你一个养外室的,跟我谈什么礼义廉耻?」 何父一愣,瞬间气得脖子涨红站起身来。 「行了!」何夫人呵斥住何父,她讥笑一声,看着何父羞愤的脸嘲讽道:「孩子也没说错,可不就是上樑不正么。」 又转过头朝鹤华颌首道:「那个男的是谁?」 何父听见也一同转过身瞪着她,「说话!」 「宫里的。」 何父怒气一滞,试探地问道:「侍卫?太医?还是那位?」 「太监。」 话音刚落,那二人竟是连发怒都忘了,像是没听懂般,微张着嘴愣愣地望着她。 真好玩。 鹤华的低笑声像是唤醒了他们。 何父「腾」地站起来,破口大骂道:「你!你简直是不知廉耻!」 「好孩子,你听话,你就听娘说一回,这不成的啊。」何母忍着怒气,劝解道。 「为什么?」鹤华立在原地,微微歪头看着这貌合神离的夫妻二人,同仇敌忾般瞪着她。 「为什么!你还有脸问为什么!」何父怒吼着冲过来,高高扬起了手掌。 还不得落下,就被鹤华捏住手腕,何父吃痛地大喊:「反了!你真的是!没规矩的狗东西!」 眼见何父双手用力,竟是从鹤华手里半点挣脱不得,何夫人皱眉训斥道:「你这委实也太不像话了!」 鹤华闻言一松手,何父摔了个仰天,何夫人冷冷瞥他一眼,身后的家丁连忙上前将他扶起来。 何夫人盯着鹤华,眉头紧蹙,沉声道:「你怎么能这么对他,他好歹是你亲生父亲。」 「我问,为什么?」鹤华轻笑道。 「诶……你说哪怕是个纨绔子弟呢,你偏偏……」何夫人嘆了口,念叨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何父打断。 坐上椅子的何父喘着粗气,将桌子拍的「嘭嘭」作响,怒吼道:「因他是个太监!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我不在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7页 何父勐地抄起茶盏砸向鹤华,她没躲,白玉的额角瞬间泛起红肿。 茶杯落地发出巨大的声响,整个大厅霎时寂静无声。 何父唿吸一窒,他没想到她会不躲,以她的身手不会躲不过去的。 「啊———」何夫人见血迹从鹤华额角碎发中缓缓流下,直直的滑过鼻樑,将整张脸一分为二,看起来格外惊悚,她捂着嘴发出了一声尖叫。 「我不在乎的事情,你们为什么这么在意,我不明白。」鹤华毫不在意地将眼皮上的血迹抹开,艷红衬着雪白的肌肤。 「在意?这是有悖天理!你丢不丢人的?我们就是这么教你的?」何父沉声道。 「……」 「算、算了吧,趁这会知道的人不多,断了吧。」 「……」 「你便不为着别的,也为了何家的名誉想想!传出去,外人不止会耻笑你,连带你大哥二姐、我们!都成了别人家茶余饭后的笑料!一个贵女,魏国公府的嫡女!自甘堕落找了个……找了个阉狗!」 「我不要。」鹤华敛了笑,轻声地说道:「你们都在说要我为了你们着想。」 「你们呢?你们打着我的名号纳采问名,问过我的意思么,为了我想过么?」 「我们、我们是你的亲生父母啊!还能害了你不成。」何父开口道,后半句却像被人掐住脖子一样越来越低。 听到何父说到「亲生父母」时,鹤华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他这才发现,这个女儿不笑的时候竟是这般……令人心底发寒的感觉,好像鼻尖都萦绕起了血腥气,一股肃杀之意。 「你们都这么想的?」鹤华扭过头,扯了个笑,挨个看过去。 「我们……」何夫人开口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可是我与你们不亲。」鹤华嘆了口气,低下头拨弄起新换的刀穗,「我从小养在外,这是我第一次跟你们说这么多话。」 「那是没法子的事情啊,你那会病的快不行了,不把你送出去,你怎么办呢!」何夫人急急起身解释道:「哪个做母亲的愿意自己的儿女漂泊在外的,那不都是不得已吗?」 说着拉过鹤华的手嘤嘤哭着。 「后来呢?」 哭声一顿,何夫人茫然的看着面前陌生的女儿。 「十五年,一封信,半句话。你都没有带给我。」鹤华瞧见何夫人梳得整整齐齐的髮髻中,夹着几缕白髮。 顿了顿,说道:「我可以不怪你,你们也别要求我吧。」 「不是……我……我是……」何母紧紧抓着鹤华的手,甚至掐入了肉中也浑然不觉。 她是什么呢……她记得怀胎十月也是满心欢喜等着这个孩子落地的,虽然不是预想中的男婴,却也是个白嫩可人的女婴,都是自己亲生的孩子,能不疼吗? 她也疼她的,怀孕时做的小衣服不合适,她没日没夜地重新做。 第一次见她睁眼,可真漂亮啊,跟金童子似的,乌黑的眼睛圆熘熘的盯着她,她亲一口,便笑一声。 可是……生下来太弱了些,还没百日就大病一场,她哭得几乎双眼不能再视物。 怕婆母不尽心,怕丫头不细心,她日日夜夜地守着。有空就去拜佛求医,那么一点小的人啊,喝的药比奶水还多了。 只能送走了。 送走没多久她大病一场,迷迷煳煳间竟是记不清这个女儿的样貌了。 病癒后,她操心夫君的衣食住行,孝顺公婆,教养儿女,独自一人操持着偌大的国公府。 儿子外边关驻守,战场刀剑无眼,每次有点风吹草动她就吓的整夜睡不踏实。 女儿大了又送进宫去,宫里魑魅魍魉成行,她那个女儿又是个懒散性子,也不知道能不能留住君恩。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了,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直至有一天,她坐在窗前摆弄着新绣的芙蓉鲤鱼图,这幅还没绣完呢,就听见管家急急忙忙地拿了封信来。 手一抖,针尖刺入指腹。 「你去回信,让她回来吧,安排车马和护卫去接着。」 她将手指凑近了看看,微疼,有点小血珠,不打紧。 又道:「年后吧,等年后再让她回吧。」 鹤华看着她茫然而凄凉的眼睛说道:「算了吧。」 「你们都算了吧。」 「婚约趁着还没纳吉退了吧,免得到时候闹得两家难堪。」 何父看着低头垂泪的髮妻和一脸无所谓的鹤华,突然有种深切的疲惫感,他前半生笼罩在父亲的阴影里,甚至没有姓名,任何人提及他都是一句。 「谁啊?哦,何忠义的儿子嘛。」 「他啊,何将军的儿子嘛。」 「嗨,那不是魏国公的儿子嘛。」 他原以为父亲死后,自己就解脱了,没成想又变成了何啸的父亲。 也不是没有争取过,只不过从何啸十岁那年轻易地挑飞自己手中长剑的时候,他就知道天赋这个东西,他得认。 他不想当谁的儿子,也不想当谁的父亲,要不是这个疯婆子去寻他,他今日本就不想来的。 何父从进门起心口堵着的气落了下去,往椅子里一摔,像个无关紧要的路人一样坐着。 「可你、你不能……」何夫人泪水涟涟地哀切声道:「那你以后怎么办啊?一个太监他哪儿护得住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8页 「你们知道皇帝要除掉何家吗?」 鹤华声音不大,却像是落了个惊雷,何父瞬间坐直了起来,惊慌失措地看向众人。 还好,今日是打算强留住鹤华的,听说她会点武功,当下守着的都是签了死契的家丁。 何父一口气还未落下,就听见何夫人轻声道:「我知道。」 「你知道?!」何父瞪大了眼睛,大惊失色地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何夫人盯着鹤华略有些惊诧的表情,神情低落,轻言细语道:「十几年前吧。」 先帝因梦,赏赐了不少丫鬟婆子来伺候她,所有人都羡慕她一时风头正盛,后来月份大了,频频起夜,才无意间发现有个御赐的丫鬟鬼鬼祟祟地跟另一个伺候她的婆子嘀咕着。 隔得太远,天又黑,她隔着廊桥下意识地喊了声:「干什么的!」 「夫人?!夫人您怎么起了?」那婆子腆着笑躬身跑过来扶住她。 何夫人狐疑地在婆子脸上扫了圈,「你刚刚跟那个丫头说什么?」 「嗨。」婆子讨好着笑笑,「那混丫头仗着御赐的身份每每偷懒耍滑,您说说这丫头,给主人家做活还敢不尽心。可我这老婆子不敢当众点她,这不,寻个没人地儿敲打敲打,陛下是送她来伺候您的,可不是让她享清福来的。」 「嗯……」何夫人被她搀扶着回了房。 当时她也没放在心上,这婆子跟她有些年头了,也算是使唤惯了的,这事也就翻篇了。 直到鹤华出生后,小病不断、大病不停,一个江湖游医诊脉后,沉吟片刻,摇摇头说道:「像是……母体羸弱,似有天生不足之体。」 何夫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轻拍着,立马反驳道:「不会啊,我、我前头两个孩子都好好的!」 「那就是怀胎之时,误用了些致使人气弱的东西。」 何夫人脚步一顿,难以置信地望着游医,小声道:「您、您能确定么?」 「嗯……八九不离十吧。」 人一旦有了怀疑,往常被忽略的蛛丝马迹都逐渐清晰了起来。 何府后宅干净,他们夫妻二人往日都不喜出门应酬,更别提与人交恶,要说能有什么不同,也只有这胎是让宫里的丫鬟婆子伺候着的。 何夫人突然想起多年前的一场蹴鞠赛,她儿子赢了,因为自家儿子颇有天赋,她也没有过多的心喜,扫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正好看到太子望着自己儿子,眼中有一瞬间的妒恨,给她吓了一跳,那么点小的小孩儿,阴恻恻地像是要吃人一样。 明明是晴朗白日,身边人声喧嚣,她却觉得阴湿黏腻的气息包裹着她。 听到游医的猜测,她回过头再想想,那会太子和自己儿子非常要好,太子不过八九岁,怎么会表面一套背地一套,只可能是有人教他,只能是皇帝教的,皇帝是冲着何家来的。 何父张着嘴,良久才缓缓合上,嗓子发干地问道:「那你怎么不说。」 「跟谁说?你么?那会父亲去世不久,几个孩子最大不过十二,最小的这个还不满三岁,我能跟谁说?我能怎么办?」 何父嘴唇翕动两下,肩膀一松,闷头又缩了回去。 何夫人紧攥着鹤华的手,颠三倒四地哭诉着:「所以孩子,你也别怪为娘,当时是真的没法子,我不知道那个所谓的梦真假,也不知道该找谁商量,我只是……我只是心里有个声音,我当时脑子里……你若是被我留在何府里,那对父子的眼皮子底下,我不知道能不能护着你长大。后来……后来也确实是对不住你,我不敢、不敢去看你,久了我就、我就……是为娘对不住你,可是都是为着你好啊。」 「为着我好?」鹤华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是啊!我……」 「如果我说那个太监帮你们,免了灭门之灾,你会接纳他么?」鹤华突然开口打断了何夫人的话。 何夫人一愣,下意识地摇摇头,她不觉得一个阉狗能做到,可若是做到了,「我们可以用别的法子报答他,不一定你就非得……」 「不不不。」鹤华蓦地笑开,「不是我为了报恩委身于他,是他爱屋及乌庇佑了你们,你们依旧不能接受他?」 何父垂头嗤笑一声。 「所以你们的『为我好』是完全不考虑我的感受?」 鹤华说不出心里的震盪,一句轻飘飘的『为你好』,她无数反覆自暴自弃和自我厌恶,无数个孤零零的日夜仿佛都是一场笑话。 像是站在悬崖边缘,清醒又麻木地来回摇摆,不能堕落也不得解脱。 是一种深切的无力感,明明他们什么都懂,却什么都没做,反过来一句「为了你好」,苦泪血汗便都捂着嘴让人咽下。 冷风凄凄,枯木婆娑,万籁俱静。 鹤华撑着刀柄的手缓缓握紧,胸口剧烈起伏,她从未如此的怨恨过。 沈槐安提及何家有难,而他有办法的时候,她心中微妙的有一丝期待,期待这世间本应该最爱她的夫妻,像她看过的万千个平凡父母般,能看见她 仅仅是看见她,就够了。 结果呢,这人说什么,他们一直看得见,只是「为你好」,所以忽略掉她的惶恐不安,她的彷徨无措。 何夫人说的是理由,却不是让他们这么轻易地抛弃一个孩子后又企图让她原谅他们,接受他们随意摆布的理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9页 不该是这样。 她曾经以为当不再对他们有期待的时候,会歇斯底里的哭泣,直到现在才明白,或许那些孩子骂的没错,她就是个没人要的怪物,只会沉默不语。 鹤华的嘴角一点点落下,抿直了唇角,垂眸缓缓从刀鞘里抽出长刀。 「你干什么!不准进!」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像是有人要闯进来。 「要么你把门打开,要么你跟这门一起断成两截儿。」略显阴柔的声音响起。 沈槐安! 「啊———」门口传来一声惨叫,像是有人哆哆嗦嗦地开了门,门锁落地,大门被人推开。 「哼,好大的阵仗,本官还以为……」沈槐安讥讽地扫过门口被锦衣卫按跪在地的一众家丁,话音未落,透过门缝看见鹤华怔愣地望着他。 她表情平静,周身却散发出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无情,像是他晚来一秒,这人就要重回九天了。 沈槐安像是一团破开夜色的火焰扑进鹤华怀里,他抱得有些紧了,怕她消失似的,炽热的体温像是要把她一併融化掉,脑袋也跟着埋进了她的颈窝。 好暖,好喜欢拥抱。 鹤华伸出一只手微微颤抖着环住他的腰,闭着眼,深嗅着他身上的气息。 两具身躯紧贴着,像是心率失衡般疯狂跳动的心脏相互「砰砰」撞击着。 沈槐安寻到她按在刀柄上的手掌,覆了上去,顺着她指缝牢牢握住了她,察觉到她轻微发抖,沈槐安愣了愣,带着安抚的意味轻拍她的背。 「我在。」 他总能捡起她的破碎的一角,小心又妥帖地安放好。 鹤华的碎发落在额前,在脸上打下细碎的剪影,沈槐安伸手想给她捋一捋,凑近了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阴影,而是干涸的血迹。 沈槐安沉默了一下,背光的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鹤华莫名地感到一种沉郁和悲伤。 鹤华注视着一滴晶莹顺着他脸庞落下,直直地落到她身上,像是一滴滚烫的岩浆。 「我们回家。」沈槐安深深地望着她,抿出一个笑来,拉着她就往外走。 「放肆!你……」 沈槐安忽然笑了,于黑暗中,轻蔑的一声。 何夫人勐地僵住了,理智回笼,望着四周拦住家丁的锦衣卫。 锦衣卫行事狠辣,民间有句调笑说得就是,锦衣卫出手,绝无冤假错案,为何,因为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何夫人呆愣着往后退了两步,坐回太师椅中。 鹤华被沈槐安拉着,不疾不徐地走过垂花门,路过圆形的拱窗和转角的石砌,绕过狭长的迴廊,穿过月亮门,踏出了朱漆红木的何府大门。 她脚步一顿,侧过头看着那大门。 她幼时来过,远观此门只觉高不可攀。 留不住的何必强求。 「怎么了?」沈槐安轻声问道。 鹤华缓缓收回目光,摇摇头。 人生海海,山山而川,回头再望,不过尔尔。 上了马车,沈槐安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鹤华的头髮,手指柔软地穿过她的髮丝,温柔地低声说道:「没事了,我们回家。」 「我没有家的。」鹤华嘆息着出声,拉着他的手,茫然又恍惚地看着他,又像透过他的眼睛审视着自己漂泊的前半生。 汹涌蓬勃的孤寂似决堤的浪潮,将沈槐安的心沖地七零八碎。 他想伸出手去摸摸她的头,也想按住胸膛那颗绞痛的心,好好揉一揉,叫自己能喘息几分。 刚抬起来手,竟不自觉的抖得厉害,胡乱抓住鹤华撑着的手往里一带,将人抱了个满怀。 垂头在她温热的肩颈里蹭了蹭,颤着手拍拍她的背,顿了顿想说些什么安慰话,张口干涩的厉害,又用力将人揉进怀里。 沈槐安顿时一阵莫大的悲切袭来,他死死咬住唇,呜咽声却从唇齿间溢出来。 鹤华听见声音想抬头瞧,沈槐安躲闪不及被看了个正着。 清秀的脸上哭的乱七八糟,泪痕交错,一双猫眼羞臊地垂下左右瞟着,眼尾泛着绯红,鼻头哭的通红,嘴唇上还有齿痕泛白。 鹤华咧嘴大笑道:「你哭什么!」 「你管我!」沈槐安一梗,话语间还带着哭腔。 「那我得管你呀,我得管你的。」鹤华带着温柔的笑意,捧着他的脸一个接一个轻柔的吻落了上去。 沈槐安又羞又恼,闹腾起来:「我……脸脏!」 「别动!」鹤华抵着他的额头,低低喊了声。 彼此缠绵着唿吸,沈槐安在温热的气息中失了神,喉头滚了滚,温热的唇缓缓覆了上去。 「你怎么来了?还带了这么多人。」鹤华按住他的下颌,轻轻擦拭起他脸上乱七八糟的泪痕。 「我不放心你……」 「嗡———」 沉缓悠扬的钟声从远处传来,响彻天地,被这震动波及到的人们心神一颤,不约而同地放下手中事务,屏息以待。 二十七声。 皇帝升霞。 第101章 新任总管 沈槐安自鹤华走后心里就莫名的不安起来,说不上来是惶恐还是忧心,亦或是皆有之。 他提笔坐在桌前,面前摊开的是一卷密诏。 人死之前也许都有些预感,这种预感催促着皇帝写下传位四皇子的密诏,交给御前总管藏起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0页 可惜,赵总管死了,皇帝像是没发觉般依旧信任着新任总管,或许他只是潜意识里认为那个位置上的任何人都应该像是赵总管般,全心全意、毫不保留的为他着想。 至于是赵总管、钱总管、孙总管还是李总管,无所谓了。 新任的总管是多年前一个杂技班子班主的儿子,家里遭逢大难,好不容易活下来,又碰上了洪灾。 不是沈槐安去找的他,而是他来找的沈槐安。 「我知道您和何家三小姐的事。」他憨笑一声,看起来人畜无害,「我也是打扬州来的,这事要是成了,不仅是帮我,也是帮您自己个儿的对吧?」 宫里死个把太监没人注意,这人也豁得出去,李代桃僵顶了个位置,混得如鱼得水,沈槐安不过提点了几句,他竟是认了赵总管作干爹。 打趣也好,嫉妒也罢,他摸着后脑嘿嘿一笑,国子脸上满是随和的笑容,让人看了也只能羡慕他运道好。 沈槐安起初还有些不踏实,偷偷遣了人去他故地寻摸底细,还真摸到点儿东西,这才放下心来。 后来这人擅自做主给皇帝灌了勐药催醒,三言两句又把这事落到不能言语的太后身上,他就明白了,这人也是一个疯子。 捨得一身剐,敢拉皇帝下马。 说得就是他们这样的人。 张全干爹鼎力推举沈槐安调去御前,不仅是因他写得一手好字,而是他能模仿见过的字,笔触、力道,甚至是一些微小的个人习惯,他都能丝毫不差地复制下来。 竹刻花鸟纹狼毫笔搁在砚台上,沈槐安愣愣望着,咽了口唾沫,这事成也就罢了,若是不成……自己和何家都不得善终了。 原先几乎是他一力催成如今局面,他没意见也无所谓,可何家千不该、万不该试图抢走他三娘。 这是要是成了,何家也算有个把柄落他手里,想必是不敢再越过鹤华替她做主了。 「陈一。」 「大人。」 沈槐安当着他的面将案上的圣旨卷了起来,放进木盒,端着走到他面前,一字一顿地沉声道:「你,将这个亲手交给贵妃娘娘,告诉她,本官会带着锦衣卫围了何府抢人。」 路给她铺好了,刀子也磨利了,何家也总得粘上血,跟他绑一条船上才是。 陈一愣了瞬,心一横点点头接过木盒,「小的明白。」 初冬时节,万里荒寒,连夕阳都变成一种空虚而苍凉的灰白色。 贵妃接过木盒,展开圣旨一看,顿时瞳孔骤缩,短促而痉挛地喘了口气。 她不是没想过让皇帝变成先帝,只是她的预想是慢慢来,皇帝现在身子已经跟个四面漏风的破茅草屋似的,他不敢也不能立马料理何家了,再者五皇子还没记在她名下。 太仓促了。 「大人还说,他会带着锦衣卫去何府抢人。」陈一顿了顿,接着道:「想必这会儿已经到了。」 疯子! 贵妃勐地坐起身来从偏榻上下来,路过跪着的陈一时没忍住踹了他一脚。 下作东西,自己找死还想拖上她!可偏偏,她只能按着他预设的路子才能有条活路。 贵妃被春兰扶着,急匆匆地往外走着,临近宫门她脚步一顿,深唿一口气,声音因为愤怒和焦急在打颤,「春兰,你去寻新任总管,就说……」 「此事当真?!」新任总管大睁着双眼,眼中因为激动崩出了血丝。 「当真。」春兰轻柔地笑道:「娘娘也是逼不得已,您知道那位……」她指指天,苦笑着接着道:「不是个好相与。」 新任总管低头揉了揉眼睛,吐了口气,自己父亲不过出了点差错,一个班子的人都折里面了,一个铜板没捞着不说,还得赔班子里的余寡幼孤。 娘受不了这个打击投了井,自己变卖了家产,回乡归置了两亩薄田。 讨了个媳妇儿,生了个儿,眼见日子好起来了,又碰上决堤这事儿。 「我怎么知道你说得真假?」他咬着牙,哽咽道:「你们要我卖命,总得让我确认一眼吧。」 「您瞧,这是不是您那儿子身上的东西。」春兰手心一翻,亮出个长命锁来。 铜锁,甚至做工粗糙至极。 新任总管却如遭雷击,上前抢夺道:「给我!」 这是他儿子百日时,他亲手做的! 春兰一个转身躲过,将铜锁收入怀中,嘆了口气道:「真真是可怜极了的一对母子,在荆州寻着他们时,那孩子都快被烧熟了似的烫手,当娘的瘦的不成样子,只得抱一块儿哭呢。」 「总管您放心,他们娘俩现下都好着的,娘娘心慈,给他们置办了宅院丫鬟,还有间铺子。只是我们娘娘最近碰上了麻烦事儿,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顾及得到……」 新任总管脸色惨白,动也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他以为他妻儿都死了,当时是眼见着洪水将他们捲走的…… 早知道他就多寻几日了,荆州啊,只差一两日的路程。 「说罢。」他踉跄着走到春兰面前,「娘娘想要我做什么。」 第102章 初雪 朕即位六年矣,海清河晏,天下太平。民心向之,万邦咸服。吏治清明,君臣善睦。德可比先,功盼后人。五皇子睿人品贵重,甚肖朕躬,坚刚不可夺其志,巨惑不能动其心,立以新君。贵妃何氏陶翕闢之和,生庆善之族,谨以顺承,阴教惟穆;勤乃辅佐,王化所经。诸皇子当戮力同心,共戴新君。重臣工当悉心辅弼,同扶社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1页 皇后无所出,现下考虑的无非是立长立贤的问题,这四皇子占个「长」,五皇子相比勉强算个「贤」,原以为还有得争,结果…… 「冯大人?」内阁首辅喊了声,「这圣旨,你可要看看?」 冯海,也就是惠妃父亲,四皇子的外祖父,摇摇头,躬身行了一礼,「大人您观笔迹无误便是了,臣不便提议。」 沈槐安垂头站在司礼监掌印身后,闻言轻轻勾了勾唇角,皇帝这人选得还真是好,愚忠至极。 首辅挠挠头,又递给一旁的太傅,「您瞧瞧?」 太傅双手接过,将圣旨展开铺在书案上,俯身凑到眼前一寸,以手指着,仔细挨个字迹地看过去,半晌直起身点点头,「错不了,你们看这个『之』字,陛下幼时就喜欢提尾勾,怎么都改不了,这个『之』字的写法正是陛下亲笔。」 首辅松了口气,不怪他们这般作态,这皇帝陛下……死得太蹊跷了些。 竟然被御前总管给一剪子戳死的,这人下了狱也是那套说辞,说是自己父亲被皇帝所杀,皇帝德不配位,天灾乃是上天的指示,自己只是替天行道。 疯魔了似的。 两日都没挨过去就死了,纵使他们有通天的本领也不能再叫个死人说话吧。 皇帝登基不过十余载,培养的心腹还说不上话,说得上话大都是先帝那一朝熬下来的,加之先前孙家那事,满朝文武就这么草草认了。 先帝敛棺,新皇登基。 细雪飘了一夜,今晨在地上堆起薄薄的一层,宫中飞檐屋嵴皆是落上了新雪。 沈槐安自上次将鹤华送进府里后,匆匆一别快半月余未见了,新皇年幼,贵妃赶鸭子上架一股脑地把摺子都推给司礼监,司礼监的三位秉笔恨不得把自己分成三十份用。 一片晶莹的雪花落在他鼻头,化作一滴水淌下来,沈槐安驻足抬头望天,不知何时,天空中飘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洒落下。 陈一见沈槐安望天不语,轻声问道:「大人,小的回去拿伞?」 沈槐安回过神摇摇头,他只是在想府里的那冤家今日会去干嘛,这雪瞧着越下越大,那人又是个怕麻烦的,身上落了雪,没收拾好怕是要得风寒。 天寒地冻的日头,这得风寒了可不容易好,保不齐就成了咳疾。 还有头上的口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话按时换药,叮嘱进补的药膳乖乖喝了没…… 「备马车。」沈槐安轻咳一声,「我回府看看。」 这厢沈槐安刚行至宫门,就有司礼监的小内官急匆匆地追上来。 「沈大人,太后娘娘新送来了今日的奏摺。」 「……」 「还有郑大人说先皇后自缢,先皇并未废后,这礼部的摺子怎么定还得再商讨商讨。」 沈槐安长嘆一声,朝陈一吩咐道:「你拿了腰牌,去请姑娘一会雪停了来寻本官,这段时间你也辛苦,自己去歇着吧,不必回复本官了。」 日落月升。 沈槐安推开窗,飘洒的雪花中隐约可见一轮冷月,碎雪随着风贴到他露出的脖颈上,冻得他打了个哆嗦。 雪下了一天也不见停的,甚至到了黄昏时越下越烈,鹤华多半已经在府里歇下了。 沈槐安捶了捶僵直的后腰,收回视线朝随侍淡声道:「回吧。」 随侍应了声,取来大氅替他披上,又撑开纸伞挡住飞雪。 沈槐安在宫里的院子离司礼监不远,宫道上的积雪还没得及打扫干净,厚厚的积雪踩在上面咯吱作响,刺骨的寒意穿透鞋底,丝丝缕缕的凉气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我这儿的,让他们明日清晨再来扫雪吧。」沈槐安瞥见路旁扫雪的宫人们,这雪来得急,大多宫人还没换上冬装,哆哆嗦嗦地抓着扫帚才勉强清出条道来。 「多谢大人!」分配到他门口这条道的宫人行了个礼,连声谢道。 沈槐安没理他们,屏退了下人自己梳洗后,用火钳拨弄了下炭盆,往里加了些炭火,将盆罩笼上。 他搓了搓手,拖了个板凳坐在炭盆边,半晌才觉得手脚有了点温度。 好冷,每年的冬天都难熬的很。 宫里除了几个主殿,备有地龙、椒墙,别的地方只有自己备着炭盆,好在这屋子不大,燃个炭盆勉强能抵用。 沈槐安悠悠嘆口气,神情落寞地拢了拢外衣,剪掉烛芯灭了灯火,汲着鞋子往床榻走去。 摸着床褥上的暖意,料想应是下人先煨了个汤婆子进来,沈槐安摸索着掀开了被子的一角,顺着熘进去。 「才完事儿?」 温热的吐息扑到沈槐安的耳边,让他白嫩的耳垂染上一抹绯色。 沈槐安瞬间起身坐起,那双漂亮的猫眼里茫然无措,呆呆的,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似的。 鹤华爱怜地亲亲他撑着小臂,侧躺着支着头,手指从他里衣下摆探进去,温热的指尖落在他肌肤上时才勐地回过神。 单薄的身子下意识地绷紧往后缩了缩,又慢慢软和下来,面对着她侧躺下来,柔声笑道:「不是让你雪停了再来嘛。」 「我之前不来,是怕耽误你办事,你既已让人叫我,想必是事了了,我就不想等了。」 陈一来找她后,她就进宫来寻沈槐安了,远远望着他在书桌上蹙眉处理着公务,逮了个路过的给他看了腰牌,自己就缩到他的厢房里来等着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2页 下雪天,盖着暖烘烘的被子,不知不觉间,一觉安睡到了现在。 鹤华的手顺着他腰侧滑到后背,将他按进怀里,贴着他的耳廓,温柔至极地呢喃道:「我想你了。」 沈槐安轻轻地笑了,伸出指尖虚虚落在鹤华额角,「还疼不疼?」 「不疼,都结痂了。」鹤华带着他轻蹭的指尖落在额角。 沈槐安偏过头亲亲她的脖颈。 鹤华这人从外表上看着热情似火,实则骨子里冰冷漠然,不通人情,曾几何时他以为就这样了,可如今他却知道这人心软的要命。 只要对她好一点,她就会毫不吝啬的回报。对陈蕊、对他都是这样。 她留在扬州是因为没地儿去么,细想下来未必,更多的也许是担心陈蕊应付不来,一个人也孤零零地才想去陪陪她,见陈蕊一切安好,直到有了可託付的对象才离开。 孩子对父母有天然的孺慕之情,会原谅他们带来的伤害。 可何家不配,那对夫妻不配,如此一来也好,叫鹤华彻底死了心,免得日后次次期望落空。 有人视枯叶为华章,有人弃新枝为浊秧。 今后他会连带着何家那份儿一起补给她。 鹤华不知沈槐安心中所想,她只觉得手底下的肌肤触手温润,光洁如玉,掐一掐能嫩出水似的。 「嘶!」沈槐安倒吸口凉气,「你掐我!」 「没使劲儿……」 「你就是掐我!」他的手落到了自己腰上,紧紧按住暧昧摩挲的手指,「不要,不准!睡你的觉去。」 鹤华一愣,依言规矩地揽着沈槐安,她安分下来,沈槐安倒是有点心里犯嘀咕。 今儿这小色胚怎么这么听话?说不让动就真不动了。 他偷瞄着鹤华的脸色,但夜深灯灭,只有点点月光能瞧个影子,他动了动腰身,小声问道:「三娘,你没生气吧?」 「这我生什么气?」 沈槐安眨了眨眼,「我明儿还要去上值,最近告假多,司礼监这段时间也忙,实在不好不去。」 「沈槐安你在干嘛?」好好的跟她说这些干嘛? 「跟你讲道理啊。」沈槐安揉揉她的脑袋,哄小孩似的,「等过段时间的,啊?」 鹤华突然笑了,她有次在街边坐着吃馄饨,碰见应是回娘家的妇人哄自家孩子也是这般语气。 「沈槐安你……」好像当娘的做派。 「嗯?」 微凉的手掌从她头上挪到脸上,拇指轻轻在她脸侧安抚着磨蹭。 「挺好、你挺好。」 沈槐安笑着哼了声,「你个小没良心才知道我好啊?」 鹤华拉过脸上的手,在掌心亲了亲,沉声道:「一直都知道,我的槐安最好了。」 沈槐安舒展了四肢,蓬松柔软的被褥轻轻覆盖在身体上,所有的疲惫和寒冷都被这温暖的怀抱驱散,他心中蓦地有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睡吧。」 「唔……你明日回去么?」沈槐安的眼睛有些睁不开了,迷迷煳煳地问道。 「不回吧,我陪你。」 他蹙起了眉头,「别叫人看到了,不然传出去不好听。」 鹤华挑眉看着怀里闭着眼睛,梦喃似的嘀咕的沈槐安,轻笑一声,「沈大人还在乎好名声呢?」 沈槐安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撇撇嘴,「沈大人在乎鹤三娘的好名声。」 鹤华一愣,按着他的脑袋揉了揉,亲了一口笑道:「没关系,鹤三只在乎沈大人怎么看。」 半晌没听见动静,再低头时人已经睡熟了。 真是累着了。 第103章 回家喽/完结 宫里私下都传司礼监的秉笔沈大人,金屋藏娇。 过往的做活、送膳的宫人总能听见沈大人院中偶有女子说话的声音,但他护得紧,谁也不敢偷摸去瞧到底是哪个宫的宫女。 偶尔被人瞧见鹤华来找他一趟,也只当是太后娘娘吩咐亲妹子来传话。 虽说鹤华不在意,沈槐安却捨不得她的名字跟自己绑在一起,毕竟别人提及他的时多半是鄙夷的态度,他都明白。 沈槐安一直有个心结,正如太后之前说的,他们两个永远没办法大大方方地跟外人介绍彼此。 也就是说,他没名分。 也就是说,鹤华在那些野狗眼里,其实是个单着的香馍馍。 沈槐安眯了眯眼,远远地望见鹤华碰见了从前的侍卫同僚,一群人嘻嘻哈哈的说着。 她现在姐姐是掌权的太后,在宫里窜来窜去也没个人置喙。 「啧。」沈槐安拧紧了眉头,说话就说话!她突然拍一下人肩膀算怎么回事! 「可以啊。」鹤华给了徐达肩膀一拳,「你小子居然能请动楚大家给你铸剑。」 徐达嘿嘿一声,「这楚大家要收山了,我求了好久他才勉强同意,回头他弄好了,我给你看看,咱们比划比划?」 「成。」鹤华眼角瞥见一抹艷红,朝他们一行摆摆手,「巡宫去吧,改日聊。」 「行!回头请你喝酒,说是有个新开的酒楼,他们家的酒够味儿!」 沈槐安见鹤华挥别众人朝他走来,勾了个笑,「说什么呢?」 鹤华跟他并肩走着,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骗人!没什么傻乐什么劲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3页 沈槐安垂头睨了一眼在她眼间晃荡着的玉牌,那玉佩是他今晨亲手系上去的,特地为她在佛前开过光的福件儿! 没心肝的。 「对了,陈姨来信问我,咱们年后能不能回去。」鹤华左右瞧着,司礼监的另两位秉笔都不在,只有些小内官忙进忙出。 沈槐安脚步一顿,低下头轻声道:「暂时……还离不开。」 倒不是抽不出身,只是他经过何家抢人这一遭,心里始终不得安生,一边庆幸自己现在手里还有点权利能护住人,一边又担心要是真陪着鹤华一走了之了,自己拿什么保护她。 这二两重的骨头,出了宫离了权,怕是不如养条狗来得好使。 想着他心里有点犯憷,舔了舔干裂的嘴角,「我……」 「喝水。」鹤华跟他来到屋子里,抄起茶壶倒了杯推给他,见他沾了沾唇就要放下,眼疾手快地按住杯底给他灌下去,「喝完嘛。」 沈槐安没好气地斜她一眼,擦了擦嘴角溢出来的茶水,让她这么一打岔,心里的不安消退了些,他静了片刻,鼓足勇气面朝着鹤华,坐直身子轻声道:「三娘……我、我可能不能跟你去了,你能不能、能不能留下来陪我?」 「成啊。」 「不是。」沈槐安双手交握,垂下了头,「不是今年、明年这样,是一直,一直留在这宫里陪着我……」 室内一静,静的他能听见院里有人踩过枯树枝的「咔嚓」声,像是被惊到了似的,沈槐安身体陡然一颤,语速飞快地说道:「我就、我就是这么一说,你要是不愿意,我再想别的法子,那个,我突然想到这茬了,咱们今年回去也是使得的,大不了就是……」 「好啊。」 沈槐安睁大眼睛,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一样,喃喃道:「你说什么?」 鹤华笑了笑,认真地看着他不可置信的眼睛说道:「我说好啊,你想去哪儿,我就陪你去哪儿,宫里宫外,去哪儿都好,怎样都好,有你就好。」 云捲云舒听雨声,星密星稀赏月影。 重要的不是在哪儿,而是和谁,她觉得即使在这四方天里,依旧可以闲坐庭院,话往时、忆往事,若是只身一人,才觉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 家又不是风来回吹,到处跑,家是沈槐安,走到哪里都能让她心安。 沈槐安却揪住了她的衣角,惶惶不安道:「三娘,你不必如此委屈自己,我再想想别的法子,你就当我刚刚发癔症。」 「我不委屈。」鹤华挑眉笑道:「你不也改了很多么,为着我是不是?我一直觉得『天造地设』这个词假的很,哪有人生来就契合着别人的名字,你改一点、我改一点,虽然都会失去一点点原本的样子,但最终不是看起来挺好的么。」 「我听人说起过,爱情最后都会被磨灭,就像登顶后每一步都是再走下坡路,如果两个人一直在一块儿不吵不闹,一定是有个人悄悄承担了很多,如果一直在一块儿感情还特别好———」 「那一定是有个傻子自己偷偷把另一个举起来了。」 「你一定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努力了很久、做了很多,如果你愿意,让我留下来陪陪你,好不好?」 沈槐安不自觉地张大眼睛,近在咫尺的声音却充满了不真实感,看着鹤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等着答案,沈槐安屏住了唿吸,试图让自己狂跳的心脏稍稍平静些许。 说点什么啊! 他大脑一片空白,只发出些无意义地支吾声,暗恨自己的不中用,气得他手都有些哆嗦。 「我……嗯……你……」 鹤华皱着眉,盯着那张唇分分合合半晌也组不成句子。 她心里也有些没底,挠挠头,轻嘆一声,「反正我觉得……」 怀里突然冲进来一团绵软的身躯,差点将她撞下凳子,还没等她开口,沈槐安极力镇定地吐出来两个字。 「要我。」 「啊?」鹤华看了看院中来往的人影,有些迟疑道:「这儿不好吧?」 沈槐安愣愣地看着她,脸微微泛起红,抿了抿唇,瞥她一眼,纤长的睫毛慌乱地颤了颤,垂下遮住了漆黑双眸。 「不敢,不是不想。」 攻守之势异也。 鹤华一愣,警告道:「沈大人这么说话可就伤感情了,记得把嘴捂住点。」 ……… 「唔……怎么了?」 沈槐安脸上还遍布着潮红,闭着眼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溢,哭得眼尾红红的。鹤华动作一顿,他骤失爱抚,欲求不满又疑惑委屈地问道。 柔软的腰肢像柳条一样摆动着,沈槐安不得章法的在鹤华侧脸用鼻尖乱蹭,时不时吐出点舌尖胡乱舔舐着她的耳垂。 「三、三娘……」 鹤华偏过头,唿吸缠绵一瞬,吞下了沈槐安不满的低哼。 鹤华一把将他抱起,提膝用脚尖勾起沈槐安散落一地的衣物拿在手中,他眼神还有些发懵,呆愣地攀着她的肩。 行至屏风后鹤华将东西扔在地上,拍了拍腰间夹着的腿。 「有人来了。」 沈槐安身子还发着颤,落地踉跄了下又一头栽进鹤华怀里,双脚踩在自己衣物上,一双肉腿无意识地绞紧。 鹤华依着他胡闹,刚刚只是轻柔地抚弄,轻飘飘地像是羽毛在心尖儿磨蹭,沈槐安始终只差一点点够着那登仙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4页 沈槐安脑子一片迷濛,早就抛却了以往的羞耻心,他攀着鹤华的嵴背,像只猫一样磨蹭着她裸露在外的脖子。 「沈大人?」门口传来人声,「叩叩」两声轻响像是一盆冷水从头淋下。 沈槐安一僵,大脑陷入一片空白,他只觉得自己心脏狂跳,这显然是不合时宜、罔顾礼法的,他怎么能勾着鹤华在这司礼监的偏房里乱来! 「沈大人?」门口的人又喊了声。 沈槐安不敢说话,哆哆嗦嗦地弯腰去拾自己的衣裳,拽了拽没扯动,顺着黑靴往上一瞧,被那要人命的祖宗稳稳噹噹地踩着。 他无助极了,泪眼朦胧地用眼神向鹤华求助。 没成想这人居然掐着他的脸,将他提起来,凑上来在他唇瓣上摩挲着,唿吸间吐纳出滚烫暧昧的气流。 沈槐安没忍住启了唇齿,小猫一样从嗓子里挤出细喘,发出声黏腻的呜咽。 简直不可理喻! 「唔!」沈槐安伸手捂住嘴,抑制住了一声嘆息。 一点殷红被她掌心捂住、揉捏,沈槐安勐地一颤,颤颤巍巍地空出只手搭在胸前作祟的手腕上想阻止却没气力,倏然升起的羞耻心让他死死咬住下唇,双眼哀求地怯怯仰头望着。 「刚刚不是说回来了么?人呢?」 门开的瞬间,沈槐安浑身都哆嗦了下,呆愣地隔着屏风望着门口的方向,甚至有种茫然无措。 (删掉啦)沈槐安险些没憋住爆发出一声尖利的哭叫,然而被他死死咬住唇忍住了。 在恐惧中,前所未有地感觉席捲全身而来,他一瞬间瞳孔扩散,浑身剧烈颤抖起来,(删删删),偏偏他除了一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一手紧紧地攥着她前襟以外,别无他法。 若是此刻松手,怕不是直接摔在地上,成一滩香艷的烂泥。 沈槐安被她搞的几经崩溃,呻吟在喉咙里滚过又被捂住嘴吞下。 指尖顺着他嵴沟划下,激起一阵战慄,路过腰窝,最终停在尾椎上勾画着,酥麻感瞬间炸开,沈槐安几乎是立刻沉溺在慾海里,生怕被人抛弃似的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嵌进鹤华怀中。 「不在么?」 门口的人开门没瞧见人,这屋子是沈槐安批摺子的地儿,见没人也不好贸然进入,喃喃自语了一句便离开了。 沈槐安瘫软在鹤华怀里,蹙着眉心,眼尾醉红地呜呜小声抽噎着,这会回过神,掩耳盗铃般偷情快感竟叫他一个阉人尝着了,又羞又气,身子骨还不争气地埋在人怀里发着抖。 鹤华抱着他亲了又亲,沈槐安那点儿不忿还没冒出头就蔫了。 这地儿没有床,只有供他小憩的软榻,鹤华抱着他放在软榻上,又去一地的衣物里挑挑拣拣。 「柜子里。」沈槐安喘着气,他这会儿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咽了口唾沫,理直气壮地指使道:「你去那边柜子里拿,我不要穿地上的。」 鹤华好笑地瞥他一眼,依言去柜子里寻了件外衣给他裹上,「柜子里可没亵衣。」 「不管,不要地上的。」沈槐安把头一扭,埋到软榻里动也不动了,闷闷地抱怨声传来,「这下可怎么回去……」 「没事,看不出来。」 「我是说我腿软,走不动道了!一会儿门落锁了怎么回去……」 软绵委屈的语调,配上雾蒙蒙地娇嗔一瞥,实在叫人心生怜惜。 鹤华蹲在软榻边,轻轻顺着他绸缎般的长髮,安抚道:「那一会儿我抱你回去,背你回去,带着你翻墙出去都成,没事的。」 沈槐安埋着头,脚踝微动在软榻上踹了下,瓮声瓮气道:「会被人看到。」 「看到就看到了。」 沈槐安侧过头,露出一只清透含水的猫眼望着她,「回头人家说嘴呢……」 鹤华心思一动,沈槐安像突然感知到了什么,眯起眼眸,神色变得有几分恼怒,转过头用后脑对着她,含煳地嘟囔着,「没个正经样儿!让人瞧见了你跟我在一块儿,看你怎么办……」 「我永远不怕对任何人承认我心悦你。」 直到这一刻的脱口而出,她才陡然明白过来那些心脏闷疼,鼻头髮酸的瞬间意味着什么。 她迷茫地感受着心脏逐渐加重的酸疼,从胸腔奔涌出的血液却让四肢麻木无力,却透着温暖惬意的感觉。 「你哭了?」沈槐安大骇,他还从未见过鹤华流泪,当即慌了手脚,边摩挲着她后背,边低声哄着,「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好三娘,怎么突然哭了呀?我、我哪儿做错了么?」 鹤华缓缓抬手,骨骼修长的指尖攀附上自己的脸,摸着点湿润。 山野间被人随意撒下的种子,没有人精心期盼她能结出丰硕的瓜果,亦或是盛开成招摇的花,于是她就在风中、雨中,随心所欲地摇曳着。 种子发芽成了树苗,树苗长大成了树。 直到有天,藤蔓缠住树的枝干,丝丝缕缕,渗入树干,再从树枝末梢破开,于风起时树叶与藤叶相互缠绕,再也不分彼此。 鹤华低笑一声,她其实感受不到所谓的爱,她不知如何爱人,于是就学着别人的一举一动,像个镜子一样重复别人的人生,然后不停质疑自己:她真的爱他吗? 见她红着鼻子,眼眶湿润,迷茫地像是个走丢的孩童,怔怔望着他,沈槐安突然像是明白过来了,倏地咧了个满足的笑,嘆慰道:「我们家三娘心疼我了是不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5页 直到此刻她才知晓,这种陌生的、突然而来的情绪叫做心疼,她心疼沈槐安。 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能让她留念的,那只能是沈槐安,这一刻鹤华才终于肯定:她很爱他。 鹤华漂浮的心安定下来,柔柔地抿了个笑,「我们回家。」 (完结) 番外:时空交错 春节百官休沐,司礼监不管宫里事务,沈槐安自然也没什么事。 他现在就一心一意地在盘算着亲手做年夜饭。 这是他和鹤华在一起的第一个春节,可是马虎不得。 早早地,他就起了出门,想趁着街上的铺子还开着,该备的都备齐。 这些琐碎的事情倒是能交给下人做,只是他觉得亏欠鹤华甚多,所以想尽善尽美,交给旁人他总是觉得办不妥当。 沈槐安裹上大氅,也不要人跟着,抱着个小巧的金手炉,悠哉悠哉地缓步迈出府去。 走了没多久,人声渐渐充斥着他的耳畔,进了城西热闹得像是另一片天地。 各家各户都挂上了喜气洋洋的红绸、红灯,商贩们迎来送往也不忘道一句吉祥话,偶尔几个小童围在一起摔着鞭炮。 沈槐安行走在热闹的街头,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穿梭,他倒不觉得厌烦,反而有种穿过人间烟火的温馨感。 「哎!」 沈槐安勐地被个小孩儿撞得趔趄,他皱着眉头,还没开口,就见面前这半人高的小乞儿不住地低头认错。 「算了,大过年的。」沈槐安见他衣衫单薄,一时不忍,伸手探向怀中,「我给你点银子,你……」 手一顿,他不可置信地对上小乞儿挑衅的眼神,下一瞬,那小乞儿像支离弦的箭瞬间消失在人海里。 沈槐安呆愣住了,他是真没想到这上京城里有人能偷到他头上,要知道司礼监秉笔是能调动锦衣卫的,他就算扔块金子在地上,没他点头哪个不要命的敢捡?! 「嗤……」 旁边传来一声从鼻子里发出的讥笑。 沈槐安心下不爽,正没地儿撒火,这人就撞了上来,当即骂了过去,「哪个瘟糟玩意儿看你爷爷的笑话!」 是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小孩儿,蹲在墙角像是看完了全程,他看不出男女,衣服破破烂烂的豁了几道口子,脸上黑一道、灰一道,下半张脸被围巾挡住,浑身上下脏兮兮的。 脏死了。 沈槐安后退一步,不欲与一个小孩儿计较,正打算,就听见这小孩儿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我爷爷早死了,你跟我充哪门子的长辈?」 沈槐安脚步一顿,「你这崽子说话最好留神些,这是上京城,不是哪个荒村野寨,回头得罪了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声音压得低沉,话说得慢,但给人一种感觉就像是棉花里裹着刀子的感觉。 岂料那小孩儿气性大,一蹬墙握着把匕首飞身而上。 锋利的匕首闪着寒光从他眼角略过,耳边的一缕髮丝被瞬间切断,沈槐安唿吸一窒,摔坐在地,惊愕道:「你知不知道本官是谁!若是真惹恼了本官,天涯海角都把你翻出剁了!」 那小孩儿邪性,非但不怕,还歪歪头瞥他一眼,凑近了用匕首拍拍他的脸,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说道:「就这点本事,还学着威胁人,废物东西。」 沈槐安气得咬牙,可到底没敢说话,心中暗恨着回去就让人把这些死孩子抓起来,高低送去诏狱里关几天。 那小孩儿手中匕首一转,又被收入袖中,不屑一顾地转身就走,走了没几步转过身来问道:「你那钱袋里有多少银两?」 「关你屁事!」沈槐安脱口而出一句啐骂,见那小孩儿脚步一转朝他走过来,连连后退支吾道:「不、不记得了,约莫有个五十几两?」 「唱戏这么赚钱?」小孩儿嘀咕一声,漆黑的眼珠盯着沈槐安,他这一身花花绿绿的还挺好看,看起来应该也不便宜。 肥羊啊…… 「你,跟我走。」 「我不———」沈槐安话音未落,喉咙处就顶上了刀尖。 「走不走?」 「走、走嘛。」沈槐安讪讪站起身来,小声商量着,「你是缺钱?」 「………」 「我、我可有钱了,我住城北,你知道城北么?就是一片大宅院那地儿,我……」 小孩儿面无表情的停住了脚步,她知道啊,她怎么不知道,她刚打那儿出来。 沈槐安说不上来的发虚,这小孩儿年岁不大,但刚刚有几个瞬间杀意做不得假,「五十几两而已,我不在乎,你送我回家,我给你百两怎么样?」 小孩儿没说话,像是在待价而沽般上下打量他。 跟我去,我就让人给你抓起来打!沈槐安暗自腹诽,脸上却和善极了,轻声道:「我可喜欢小孩子了,你看我刚刚被他偷了钱袋都没生气对不对?看你可怜,我不诓你,只要送我回去,我给你纹银百两。」 见小孩儿点点头,沈槐安松了一口气,心里的石头还没落下,就听见她阴恻恻地开口道:「你没藏住。」 「什么?」 小孩儿偏过头,仰视着他轻声道:「你的眼神,不对。」 沈槐安眉头微微蹙起,这谁家的鬼娃娃,怪吓人的,没法子,他一点武功不会,府里有侍卫,三娘也在,回去就安全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6页 想着沈槐安加快了些脚步,带着小孩儿小跑回府门。 一路跑过来他累的够呛,那小孩子反而唿吸不变,沈槐安弯腰撑着膝盖喘气,抬手指了指,「我家……沈府。」 武府。 小孩子望着牌匾,稍显稚嫩的声音幽幽响起:「我是识字的,你莫不是拐子吧。」 沈槐安不明所以的抬头,瞬间瞪大了猫眼。 不是,他那么大一个沈府呢?! 见这死孩子又要拔刀,沈槐安吓得蹦开了些距离,有些崩溃地喊道:「你等会儿!我、你让我捋捋!!」 想了半晌脑中还是一团浆煳,沈槐安勐地一抹脸,上前敲响了大门。 「你……您找谁?」一个小厮打扮的人,从门缝里露出脸来。 沈槐安微抬下颚,朝他问道:「这府主人是谁?」 「我家老爷是刑部尚书,您是?」 刑部尚书,姓武……可不就是这个宅院之前的主人么!这姓武的被人搞下去了,这宅子才空出来,半年后他升秉笔,赐宫外开府。 沈槐安一时讷讷无言,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声音似的,「当今圣上即位几年?」 小厮怪异地扫他一眼,要不是看他衣着不凡,这种问题也需得问,怕不是个傻子。 「建元七年。」 他是建元二年时进宫,时七岁。 建元七年…… 那他、他岂不是只有十二岁。 沈槐安神思不属地扶着石狮子,一屁股坐在阶梯上,哆嗦着嘴唇朝那一脸不耐烦的小孩儿问道:「我像十二岁的么?」 小孩子一翻白眼,「像。」 「啊?」 「你说你两岁我都信。」脑子不好的玩意儿。 沈槐安望着皇城的方向,没腰牌他也进不去,进去了也不知道干嘛,那里面说不准还有个十二的「沈槐安」,自己这二十六的沈槐安往那儿一杵,怕不是会一块儿被绑起来烧死。 「咱俩去把我的钱袋讨回来吧。」沈槐安神情还有些恍惚,仿佛不知今夕何夕的样子倚在石狮子的底座上。 「你不是很有钱?」 「没了、都没了……」还真是一枕槐安大梦一场,努力这么多年都成了一场泡影,郁闷死了。 他突然一骨碌地坐直,他还有三娘啊! 他的三娘今年……十岁。 十岁的小三娘! 沈槐安脑子里闪过那张芙蓉面,顿时来劲了,他这辈子是没可能有孩子了,可这会能亲眼看看小时候的鹤华也不错啊,而且她小时候没人管,自己说不定还能接过来养两年。 她生得好,小时候肯定跟个奶糰子一样,说不定还软乎乎的,特别好欺负,自己还可以给她穿裙子、扎揪揪…… 「啊!」沈槐安捂住脑袋,没好气地低吼道:「你手欠啊,突然来一下!」 「笑得太噁心了你。」 好汉不吃眼前亏,况且他算不得什么「汉」。 沈槐安跟着那小孩儿寻了几个荒庙,终于找了到偷钱袋的小乞儿,小乞儿自然是不给,庙里一众人瞬间等发难。 沈槐安在门口找了个柱子挡着自己,抄着手看她三下五除二地撩到几个扑过来的青年乞丐,终于有个老乞丐掏出了他的钱袋。 「干什么?」小孩儿直接接过往怀里一揣,扫一眼凑过来的沈槐安。 「你!你好歹分我点呀。」沈槐安愣住了,他没指望过这死孩子会替天行道,但多少给他点吧?! 小孩儿掏出钱袋,倒出来就几两碎银,往他面前一摊,「我都不够。」她回去还得用银子。 「都用完啦!?」沈槐安惊唿道:「这乞丐干嘛去了?!」 「全买米面被褥了。」 沈槐安怒气一滞,挠了挠头。 小孩儿突然转过头望着他,「我有法子,到时候咱俩对半分怎么样?」 沈槐安狐疑地看着她,但现下他一时半刻也弄不来钱,迟疑着点点头。 「一共一百二十六两,三儿,给你让点儿,一百三十两。」 小孩儿点点头,朝一旁清点货物的男子开口道:「成,对半折给我。」 「得嘞,你看看。」 沈槐安抱着肩膀,气得不行,他真觉得这死孩子是生来克他的,看着递到面前的五十两银票和十五两碎银,怒极反笑道:「这就是你说得法子?把我的大氅扒了,和着金手炉一块儿卖了,就这点儿?!」 「你的东西不干净,有官印。」小孩儿一副老气秋横的样子,将东西往他怀里一塞,「分开放,别再让人给顺了。」 说罢就走。 沈槐安愣了愣,揉揉鼻尖,这小孩儿也没那么坏嘛。 不消多时,他这点感慨就碎了一地。 「我上辈子是怎么招你了,啊?怎么就甩不脱你呢?」沈槐安拉住马的缰绳,朝坐在上面眼熟得不行的小孩儿骂道:「先来后到你懂不懂的?!」 他拿了钱便去寻人送他去蜀地,没成想临近年关,跑镖走商的一个没有,他又出不起高价,只好退而求其次地想去买马,再买个马车,自己驾着应该……能到吧? 他还想跟马商还个价,免得一会买马车钱不够,就这点犹豫的功夫,这人就来了,把钱袋往马商怀里一掷,翻身上马就要走。 「我给钱了。」小孩儿稳稳噹噹地坐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7页 沈槐安一蹙眉头,「可是这是我先来的!」 她环顾四周,这是最后一匹马了,往旁一指,「你用那个。」 沈槐安转头望去,和一只驴对上了视线。 「不行。」沈槐安目光坚定地板着脸摇摇头,「这个真不行。」 眼见这人要走,沈槐安死死拉住缰绳卖惨道:「我得去蜀地!我家、我家娘子等着我呢。」 蜀地? 小孩儿俯下身来,「你知道蜀地离这儿多远么?」 「大概知道吧……」 「单骑快马得月余,路上还得路过几个土匪寨,况且蜀地地形复杂,你……认路么?」 「………你什么意思?」 最后几个铜板给出去,接过摊主递过来的两碗馄饨放在桌上,沈槐安现下是身无分文了。 这小孩儿说她正好也要去蜀地,可以一路同行,这样省得二人争马,让他去置办了马车一应物件,就当是给她的酬劳。 沈槐安咬咬牙,这不就是等于她白蹭么!路上有没有危险还说不定,真要跟山匪动起手来这屁大个孩子能顶什么用。 算了,他现在一心想去蜀地寻鹤华,也不欲再多做口舌之争。 「吃完了干嘛去?还有什么东西要备上的。」沈槐安低头咬了一口馄饨,馅儿有点淡,面有些硬。 没听见人说话,他转头一看这人埋头吃得正香。 啧。 沈槐安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没了。」小孩儿吃得飞快,沈槐安听见声音偏过头一瞧,斗大的汤碗见了底。 「我没银子了。」 两人视线对视上,小孩儿撇了撇嘴,「……我是说,没别的事了。」 因着马车和马是分开买的,得去配上合适的辕衡,免得路上散开更麻烦,这一时半刻走不了,最迟明早做好,最快也得日落后了。 「你去蜀地干嘛?」沈槐安看她快将凳子的木皮扣下来了,开始套近乎道:「你也是蜀地人?」 小孩儿一愣,缓缓点点头。 「那你跑这么远来干嘛?你爹娘不担心?」 她心里不舒服,闷声道:「我就是来寻他们的。」 「啊?那你这……你没寻着啊?」沈槐安暗暗窃喜,这小孩儿的防备心不重,多问几句就能探个底了。 「他们……算是没寻见吧。」 沈槐安听着她落寞的稚嫩童声,心里一酸,这孩子怎的也这么可怜,大老远来寻亲,孤零零的一个,最后还没寻着,连回程的路费都得想办法凑。 自家三娘这会儿也差不多这么大点吧,要是她…… 沈槐安双眼一眯,这小孩儿吃饭把围着下巴的烂布条子拉下来了怎么这么像…… 「三娘?!」 顾不得旁人怎么想他尖利的声音,沈槐安勐地攥紧她的手腕,声音发颤地确认道:「你、你叫鹤华是不是?何家寄养在青城山道观的,现在十岁。」 小鹤华手腕一翻挣脱出去,一把匕首滑到她掌心转了一圈,「你想干嘛。」 沈槐安怔怔望着,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眼神也愈加晦涩难辨起来。 看不明白。 小鹤华沖他刀尖一挑,「出去说。」省得一会打坏了桌椅板凳还得赔。 「说吧,你是寻仇还是……」 勐地被捲入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小鹤华鼻尖微动,还挺香。 沈槐安闭着眼,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他以为再怎么样,鹤华小时候应当过得还不错,不比寻常贵女前唿后拥,但起码、起码……不能像个没人疼的野孩子啊。 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揪着,连带着每次胸膛的起伏都像是被刀子划过。 突然一抹凉意贴上他脖颈,小鹤华用匕首顶着他厉声道:「松开。」 看见面前半跪着人缓缓松开手,露出一张试图微笑却挤出点泪珠的脸。 「你不对劲。」小鹤华直言道:「我不要跟你一起走,就此别过。」 「哎———」沈槐安忙起身拦住去路,「我、我就是去蜀地寻你的!」 「你说你去寻你娘子。」 沈槐安蹲下身,有些羞赧地瞥她一眼,小声道:「你么。」 像是怕她不信,沈槐安连忙凑近了小声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了,我是从十四年后来的,本是出来想去备点过年的玩意儿,结果就、就这样了。」 「……我不是傻子。」 「不是!我说的都是真的!」沈槐安一时拿不出什么证据,急得把衣领一拉,指着肩头的牙印,「你看你看!你咬得!」 小鹤华一愣,骂了句,「老不羞。」 沈槐安像是被雷击中了似的一颤,咬着唇深深望她一眼,垂着头整理着自己的衣领。 小鹤华望着整个人在地上团起来坐着的沈槐安,有些无奈,走过去踹了一脚,「差不多得了,这么大个人了。」 「………」 「行吧。」她嘆口气,「我信你行了吧。」 沈槐安把头一埋,呜呜咽咽地低啜起来。 「你再哭我马上走。」听见哭声一顿,她嘀咕了句,「这么大的人还哭鼻子羞不羞的。」 「我老不羞。」 沈槐安碰见这神神鬼鬼的事儿心里就怕得很,憋着一口气想去寻她,结果她反倒说他「老」,他也没有很老好吧!最多比她大两岁而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8页 小鹤华被他搞的有些不自在,又有点好奇,蹲在他身旁问道:「我以后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特别好。」不像这会儿似的,这么小一个满肚子坏水…… 小鹤华挠挠头,不明所以地追问道:「怎么个好法?」 「嗯……哪哪儿都好,尤其是对我特、别、好!」沈槐安瞪着她,着重强调着。 原以为能听见两句好话,没成想这小妮子斜睨着他,眉毛一撇,连连摆头道:「我不要。」 沈槐安嘴唇哆嗦两下,带着哭腔喊道:「你为什么不要啊?!」 「你年纪太大了吧,再大点,都可以当我爹了。」小鹤华面露嫌弃,语气挑剔地说道。 「我今年十二!!」 空气一静,大眼瞪小眼地望了一阵。 沈槐安勐地起身,拉着她恨声道:「走!我带你去看看去!」 二人一大一小地望着宫门发愣。 「你说你在里面?」 沈槐安点点头。 「……你没骗我?」 点点头。 「跟我走。」 片刻后,沈槐安跟着她绕着宫墙走了一圈,终于在一个角落里寻着个狗洞。 沈槐安茫然地看着那个狗洞连连后退,他,堂堂司礼监秉笔…… 「你给我进去吧你!」 沈槐安铁青着脸扶正了头冠,将几缕飘散的髮丝拢上去,刚刚这死孩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按着他的头就往狗洞里塞。 气死了!! 沈槐安一怒之下! 怒了一下…… 认命的给人带着路,好歹这宫里布局没变,他熟的很,一路躲躲藏藏,二人到了目的地。 「等会儿。」小鹤华抬手拉住他,「我先洗把脸的。」 沈槐安怔然,乐道:「你也知道自己脸脏啊?」 「行走江湖,埋汰点好。」小鹤华毫不在意地摆摆手。 「也对也对。」沈槐安点点头,带着她寻到个水井边,打了水小心翼翼地擦拭起面前的小女孩。 擦去尘泥,白嫩嫩的胳膊上好几块或大或小的乌青,沈槐安被吓了一跳,「你这胳膊上的淤青……刚刚抢钱袋的时候被打的?」 沈槐安眼睫垂下,盯着那已经泛紫的淤青,勐地抬手扇自己一巴掌。 小鹤华见他还要再扇,连忙按住,「我没事。」 「我刚刚……我刚刚不知道,我躲一边儿去了……」沈槐安红着眼眶,心里像是被针扎一样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我真不是个东西,居然、居然还躲到你后面去!」 「我说了我没事。」小鹤华扫他一眼,不太明白这人怎么突然就反省起来,又不是什么大事,一点乌青过个几日就消了。 看他侧脸渐渐红肿起来,小鹤华嘆了口气,敷衍地揉了揉他的脸,「我现在还小,等我长大了肯定打得过。」 「走吧,去看看十二岁的你。」 沈槐安蹭了蹭她的手心,忽然心里有个直觉,自己该走了,他拉住小鹤华神情严肃地说道:「你把我接下来跟你说的话记牢好不好?」 「你说。」 沈槐安轻声挑了些重要的告诉她,末了盯着她稚嫩的脸庞,卑微地乞求道:「他这会儿不大懂事,你别跟他计较,要是气恼了你打他、骂他都成,就是能不能……能不能别离开他。」 他眉眼生得……也挺乖的嘛,眼珠乌黑,水润润的,眼尾染着红晕微微上挑。 漂亮的小猫。 小鹤华歪歪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反而问起来她父母,「他们依旧不要我么?我爹娘。」 沈槐安听着这话,喉结轻动。 「我本打算长大了,收拾收拾再来寻的。」她低头扯了扯衣角,「灰扑扑的,不好看。」 沈槐安嘆了口气,虚虚抚了抚她的脑袋,哑着嗓子说道:「好看……我们三娘最好看了。」 「好吧。」她偏过头,望了望院门,「你还没说你叫什么。」 「嗯?」 她回过头来,院里空荡荡的。 夕阳垂暮,举目四顾,只有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她这会儿是真相信了。 ……… 「所以说,你忘了说名字就晕了,再醒过来就看见我了?」鹤华挑了挑眉,望着床上一脸焦急的沈槐安问道。 这人大清早非要自己出去,也不知道是没吃早饭还是身子虚,没几步路就晕了,得亏巡查的眼尖,将他认出来,不然这会还不知道在哪儿趴着的。 沈槐安扯下额头搭着的凉巾子,就着一抹脸,顿觉清明了不少,有些惆怅道:「你说你能认出来我么?宫里那么个些小太监呢,别回头认错了。」 鹤华笑嘻嘻地问道:「要是认错了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沈槐安磨磨牙,「我哭死给你看!」 鹤华被他这副模样逗的不行,又听沈槐安问道:「你小时候怎么不大喜欢笑啊?而且说话又损,跟现在完全两个样子。」 「那会我多大?」 「你比我小两岁,那会应该十岁。」 鹤华瞭然地点点头,低笑了声:「我小时候确实有点闷,至于你说的说话损……我那会是来何府寻亲,他们把我赶出来了,多半心情不好。」 往事被她这样轻飘飘地说出口,沈槐安坐起来,伸长了胳膊勾住她的脖子,缩进她的怀里在她侧脸不住地啄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9页 他不想去纠结别的了,那小子运道已经够好了,至于那个小鹤华会不会认错人也不要紧,只要她喜欢,她开心就好了。 现在他要做的,是好好心疼他的三娘。 耳鬓厮磨半晌,他窝在鹤华怀里把玩着她垂下来的头髮,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撑坐起来,有点委屈地问道:「我老么?」 「不老啊,这么乖怎么就老了。」鹤华在他脸上亲一口,绵软细腻,又香又滑。 「这还差不多。」沈槐安嘟囔了声,又缩回自己的小角落里窝着。 还是他的三娘最好了。 想着黏黏煳煳地抬头又吧唧了一口。 「你一会儿还去做年夜饭么?」他制备了好久食材,就等着今天下厨了。 「去的。」 「哦。」鹤华嘆了口气,将他圈紧了些,不让他再乱动乱蹭,要是一会他起不来多半又会闹小脾气。 ………… 小鹤华迷路了,宫里的路七拐八拐,规制差不多长得都一样,兜兜转转许久,一路避着人不知道走到哪里来了。 金乌已坠,淡月新生。 她烦躁地揉了把头,不想找了,烦死了。 「好疼……」 她耳尖微动,听到厢房里传来了点微弱的嘤咛,纸窗一捅就破,她透过小洞借着屋内跳动的烛火瞧着像是柴房,随意铺就的茅草垫子上趴着一个瘦弱的少年,许是疼的厉害,单薄的身子时不时地还抽搐两下。 真可怜。 小鹤华撇撇嘴,正打算离开,那人啜泣着转过头来,一双猫眼半阖着,眨眼间露出来的眼珠仿佛被研磨开、沾了水的墨,漂亮得像是拢了月色的琉璃珠。 他缩了缩肩膀,挨了板子可以休息几日养伤,不过回不去庑房,只能呆在这堆杂物的屋子里,这会冷的发抖也没银两买炭火,涂抹的药还是张全干爹看他可怜丢给他的。 白天尚能忍住,到夜半孤身一人时,他才敢咬着唇低低地哭两声,当做发泄。 伤口火烧火燎的疼,他眼前一片昏黑,干裂的嘴唇崩出点血腥味更是让他作呕,微弱而艰难的小口喘着气,气息奄奄。 要死了吧?死了也好,死了就不疼了。 蓦地下颚被人抬了起来,眼皮重的睁不开,看不清来人,他眼眶里的泪花顺着抬头的动作坠下。 「啊……从小就爱哭啊?」 才不是,晕之前他在心里默默反驳了句,他才不会哭的。 番外:中年危机 沈槐安紧紧咬着下唇,趴在床上,腰间一阵刺痛。 「呜……轻、轻点。」 鹤华动作一顿,扫他一眼,颇为无奈地哄道:「轻了没用,腰扭了得用药油揉开,再忍忍,乖啊。」 温热的手心在腰间按压揉搓,刺痛的感觉渐渐被灼烧感所代替,药油的清香悄悄蔓延开,熏得他头晕。 沈槐安侧过脸,偷瞄着鹤华专心致志地替他按摩着,光是这样被她凝视着,他就有些唿吸不畅,更别提此刻他还能清楚的感受着她手指的动作。 唔……仗着年轻,不知节制,见天儿的拉着他胡闹,害得自己腰扭到了。 沈槐安眯起了眼睛,全身酥麻的瘫软着,脑中闪现的画面让他有些心猿意马,蓦地有种冲动,想叫她继续。 沈槐安的身体僵直了,他怎么可以有这么不要脸的念头。 谨小慎微、安守本分的活了小半辈子,被她勾得食之髓味了。 都怪她…… 床幔一晃,一只雪白清瘦的脚尖探出,脚趾圆润干净,脚面微微透出青蓝色的血管。 脚趾勐地颤抖着蜷缩起来,像是脱力一般,修长莹润的大腿砸在床边。 一只骨节纤长的手从幔帐底下伸出,毫不客气地扣住略微丰腴的大腿,嫩白的腿肉从她指缝里溢出些。 猩红的舌游走在腹间,被她用牙叼起些皮肉厮磨。 「舒服么。」 沈槐安情不自禁地抬起腰身迎合上去。 「啊……」 他勐地翻身坐起来,四周昏沉,清辉透过轩窗落在身旁熟睡的女子面容上。 沈槐安按着胸口止不住地喘息,怔怔地垂下目光看着她恬淡安静的睡容。 她有多久没碰自己了? 前几个月自己扭伤了腰后,她就再没有碰过自己了吧,起先是推脱说伤筋动骨养百日,可他腰伤都好了月余了,她还是不碰他! 沈槐安只觉得自己快疯了,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在意,无时无刻不在期盼她的亲吻、拥抱。 想要她抱着他醒来,想要她毫不顾及别人的目光把自己抱在怀里,想要她强势又温柔地压着他亲昵……哪怕是一会也好啊。 沈槐安睁着眼睛,木楞地望着床幔,胸膛的起伏渐渐平息了,脑中的嗡鸣声愈发清晰了。 她腻了。 她玩够了。 这具身子没有一处逃过她的鞭挞,每一寸都被她印上了痕迹,从里到外,都玩透了。 他也快三十了,是旧东西了,不新鲜了,是不是? 他不敢问,他怕万一她点头,万一她说是,自己怎么办,自己受得了么。 沈槐安攥紧了被角,入骨的相思成了欲,这种欲日益加深,几乎摒弃了一切道德礼法,他控制不了,也不想去控制,他只想跟她融在一块儿,疯狂的渴求着她给予的一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0页 什么都好,多看看他啊…… ……… 「所以说嘛,这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一个官吏嘿嘿笑了两声,「你别看那春景姑娘高高在上的样子,有的是人买帐嘞。」 沈槐安翘腿坐着,他如今成了掌印,得去随听诏狱审查,这个犯人晕过去了,等着的大夫在给他扎针,隔着一道门,外面的小吏闲聊的声音传了进来。 他们不知沈槐安在内室,肆无忌惮地说着荤话。 陈一皱眉,正打算出去训斥,沈槐安的脚尖微动,拦住了他。 「大人?」 「无事,别叫他们知道本官在。」 陈一不明所以地点点头,退了回去。 「就是要这种调调才好,怎么说来着,那个纱啊雾的。」 「隔纱观美人?」 「啊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你别说,这个春景姑娘会得还真不少,据说……」 据说什么? 「真的啊?你说得我都有些心痒痒了。」 「得了吧,就你这点月俸,都不够见一面的。」 ……… 沈槐安对「春满楼」有点发憷,那次教训狠了,他到现在听到这个名字还打哆嗦。 他不敢去。 他决定让陈一去。 陈一:………? 「她真就这么说?」沈槐安接过一个小匣子,上面放着本朴实无华的素面册子,扫了一眼搬进来的铜镜。 「嗯……春景姑娘说,把书中的融会贯通就行了。」陈一窘迫地红了脸。 「成,你去歇着吧。」沈槐安摆摆手,「允你歇三天,这事儿别让第三个人知道,特别是夫人明白么?」 陈一应了声,忙不迭地跑出去。 沈槐安深唿吸了几下,指尖微颤地翻开素面的册子。 ……… 「你真的不是风寒?」鹤华用手背贴着沈槐安的额头,不放心地问道:「一点也不晕、不难受?」 沈槐安抿了抿唇,拉下额头上的手牵着,小声道:「真没事儿。」 「那你这脸红得……看起来像发热了。」 沈槐安缩了缩脖子,目光游离着强装镇定道:「热嘛。」 热……嘛? 鹤华挑了挑眉,这刚开春就热了? 「你别管!」沈槐安脖子一哽,红着耳尖道:「你、你陪我玩儿。」 鹤华笑了笑,「陪你玩什么?」 沈槐安心跳如鼓,僵硬地拉着鹤华走到床边,将她按下。 「你……」他推了推,推不动,蹙着眉小声嘀咕道:「你躺下去。」 直到手腕被束缚住,鹤华才看明白沈槐安想玩什么。 「笑什么!」沈槐安脸上的红晕就没消退过,他捂住鹤华的嘴,低低嗔骂了句,「不准笑。」 鹤华好脾气地点点头,饶有兴致地看他虚跪在她腰上。 沈槐安心下开始发慌,他深吸口气,内扣的肩膀打开,盯着她的脸缓缓拉开了里衣的绳结。 好羞耻…… 他看着鹤华的眼睛,咬住了唇瓣,继续着动作。 这会知道直勾勾地看着他了……沈槐安羞恼地瞪她一眼。 他愣愣地顺着她的目光,低下头审视着自己,这几年舒坦日子下来,肚子上覆上了一层丰腴雪白的软肉,自腰线下骤然膨出个圆弧,连带着原先还算平坦的胸脯,都变得有几分剔透晶莹的质感,圆润的肩头,精緻的锁骨。 一抬头,正对上温和含笑的桃花眼。 沈槐安瞳孔骤缩,瞬间蜷缩起来俯下身紧趴着。 「沈大人这就不行了?」女子调笑的声音像根羽毛似的在他耳中轻轻拨弄着。 沈槐安的唿吸忍不住又错乱一瞬,他今儿打定主意要撩拨她。 修长的指节在自己身上不得章法的乱揉,他自己没多大感觉,反倒是偶尔掀起眼皮瞥见那人目光沉沉地紧盯着他,才像是过电般颤一瞬。 沈槐安俯身轻轻揽过她的脑袋,头向后仰着,似蹙非蹙地皱起了眉头,又缩回来用唇舌沿着鹤华耳尖辗转厮磨,故意贴着她的耳朵低声喘息。 直到支撑不住地坐实下去。 「嗯……好、好了。」沈槐安挣扎着推开她,唿吸不稳地说道:「睡、睡觉,不要、不要闹了。」 书上说了,要欲擒故纵,不能一口气餵饱,得吊着她,她下次才有兴趣…… 见沈槐安一脸惊恐地瞪大了猫眼,鹤华转转手腕,坐起来圈住他的腰笑道:「就这个你以为能绑住我啊?」 他拿自己试过的! 沈槐安勐地回过神,按住乱摸的手掌,毫无威慑力地瞪着她,「不行!改明儿的。」 鹤华依言停了下来。 沈槐安心里不得劲儿了,他既想着吊着她,让她对他保持兴趣,又怕这次拒绝了,她就失了兴致,下次也没了。 「好了。」鹤华按住怀里乱扭的身子,亲了亲他的发顶,「说说吧,到底怎么了。」 沈槐安偏过头,嘟囔道:「我不知道……」 「嗯?」 听出她的警告,沈槐安浑身一颤,哀怨地扫她一眼,垂着头半晌才淡淡出声道:「你最近……怎么不碰我了?」 「我没有啊。」 「你有!」他勐地抬了些声调,细数起来,「你现在几天跟我亲不了一口!你也不抱我了,每天自顾自地倒头就睡!你好久、好久都没有这么看过我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1页 声音里不自觉地带着些哽咽,原先还想忍住,越想越心酸害怕,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般落个不停。 「我……」鹤华恍然大悟道:「那不是你腰扭伤了嘛。」 「我早好了!」 「不是。」鹤华揉揉鼻尖,轻声解释道:「我是觉得你身子骨太弱了些,我有点怕。」 沈槐安一怔,他没想过是这个原因,有点不可置信地反问道:「怕弄伤我?」 鹤华缓缓点点头,沈槐安脆得有点超乎她想像了,她觉得完全没问题的力道,结果这人就闪了腰,还扭的不轻,养了好久还喊疼。 沈槐安突然想起先前那会儿,他发现鹤华见他伤着了特别疼惜他,恨不得走路都把他抱着,他就故意喊疼,说难受,磨磨唧唧地拖了好久才「痊癒」。 自讨苦吃! 沈槐安一下蔫了,耳尖羞红,眉宇恹恹,「没有那么严重,我又不是瓷娃娃。」 「真的?」 「嗯。」 鹤华翻身而上,「那你要是疼了得告诉我知道么。」这人有时候也是蛮能忍的,不小心磕着碰着了,自己悄悄的也不说,等乌青消得差不多了,才哭哭啼啼的喊疼。 沈槐安用大腿内侧软肉轻蹭,微微点点头,双眼含羞带怯地勾着她。 「嗯?这是什么。」鹤华无意间瞥见一点褐色,勾出来一看,是根麻绳,「还打算用这个绑我?」 沈槐安翻她一眼,他哪儿捨得用这么糙的下作玩意用到鹤华身上。 这是他给自己备着的,以防前面的没用。 他想夺过来,没拽动,只听见她又道:「还有什么好东西?」 「没了……」 鹤华懒洋洋地笑了声,「真的?」 沈槐安本能地感受到危险,老大不情愿地推了推她,下床从床后扯出来块一人高的铜镜,捎带脚把一个小木盒踹进去,支支吾吾道:「没了。」 「我看见了。」 沈槐安张了张嘴,一阵天旋地转,他愣愣地在铜镜里,看着自己身侧的女子笑弯了眼,亲了亲他的脖颈轻声道:「咱们先试这个。」 ……… 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沈槐安偏过头闭上眼,不想再去看镜中自己不堪的姿态,又被人强行地捉住下颚,转过头。 「睁眼。」 他眼睫轻颤,强忍着羞耻依言睁条缝,眼睁睁地看着镜中自己一脸痴态,眼角潮红,没忍住从眼角又滚落出委屈的泪水来。 沈槐安知道鹤华喜欢这副皮囊,自己越是悽惨可怜,她反而更兴奋。 「站、站不住了……」沈槐安呜咽一声,他反手虚勾着她的脖子,侧过头盈着水软下眉眼瞧着她,哼哼唧唧地叫唤着。 「又去『春满楼』了?」 鹤华突然出声,盯着铜镜的一角的花样,重重地咬上他的肩头。 「啊!没有!」沈槐安心里一惊,急忙解释道:「我没、没去,陈一!他去的!!」 「还学了什么?」 沈槐安心有余悸地喘息着,脑子慢慢转起来,低喃道:「要说好听的。」 「比如?」 「主子疼疼奴才……」沈槐安眨巴眨眼,就是一串眼泪「噼里叭啦」地落下。 光滑的指尖轻蹭过疤痕处,他顿时哭着抖起了腰臀求饶,顾不得颜面地蹬踹哭喊起来。 「呜哇……奴才那儿用不成了,你别弄……」 精心打理的髮髻早就歪斜,一缕缕胡乱黏贴在他潮红的脸颊上。 下腹的酸胀愈发明显,连带脑子都空白一片,憋胀的痛苦和让她玩弄残处的羞愤,令他一下子崩溃地哭出声来。 「好了好了,不这么弄你了,不哭了。」 鹤华见他实在哭得可怜,肩膀都一抽一抽的,将他放开。 「我要、我要去……」沈槐安脚刚落地,就僵直地捂住小腹靠在她身上,一双腿紧紧绞着,泫然欲泣求救似的看着她。 「抱你去?」 沈槐安微微点点头,他这会别说走了,动一下都没力气。 「走远些,不准看。」沈槐安哆哆嗦嗦地推着她,还不等她走远,沈槐安低低地长吟一声,紧接着就是他崩溃地哭声又传了出来。 鹤华脚步一动,就听见他哭喊道:「不准过来!」 吩咐了下人打水收拾,好一会才看到沈槐安臊着一张脸,躲在屏风后面,探头探脑地到处瞄。 对上她的视线后,抿着嘴哀怨地望着她。 鹤华坐着,用棉布擦拭着自己湿润的发尾,拍了拍腿,沈槐安穿着新换的里衣,扭扭捏捏地蹭过来。 「你太过分了……」 鹤华亲了亲他微肿的唇瓣。 他吸了吸鼻子,哽咽着轻哼一声,「抱我上床,我困了。」 鹤华刚和他躺下,他就钻进鹤华怀里依偎着,见她低头看来,沈槐安理直气壮道:「就要抱着睡。」 「热。」 「我给你扑扇子嘛。」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摸出个蒲扇,讨好地笑笑,边使劲扇着,边紧紧抓着她的前襟。 鹤华笑了两声,嘆了口气。 果不其然没多久,风声渐停,他已沉沉睡去,无意识的蹙眉扭两下,自己就团成一团从鹤华怀中滚出去。 鹤华摸索着拾起扇子,将他拉回怀中,摇了两下才见他眉目舒展开,乖巧地窝着不动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2页 她就知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