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晚来醉》 1.好久不见 http://.biquxs.info/

唐晚今天很倒霉,还没起床就接到设计稿被打回的通知,早上出门忘了带钥匙,车被违停的缺德鬼堵死在弄堂里,高跟鞋踩进了地砖缝,劈裂的指甲挂上了真丝长裙,几败俱伤…… 及至见到了闵希,她已然心力交瘁,饥肠辘辘地拉过她用来做摆设的慕斯蛋糕,大口吃了起来,其生猛之态令闵希瞠目结舌。 “你这是饿了几顿了?注意点形象好么?左边有碎屑……我去!圣罗兰限量色是给你涂脸的么!” 被甜食抚慰了心灵的唐晚视闵希的絮叨为无物,安之若素地将最后一小块蛋糕叉进嘴里,还意犹未尽:“能不能抽根烟?” 不出所料的遭到拒绝,闵希咬牙切齿:“恕我直言,我不是请你来喝下午茶的,相亲的游戏规则了解一下?” 唐晚懒洋洋地陷进身后的沙发里:“我不缺男朋友。” 闵希几欲拍案:“但你从来都没有结婚对象。” “那是我不想……”唐晚无力争辩,没人相信她奉行“不婚主义”,正如矛盾的是她也并不享受孤独,所以偶尔谈个恋爱算是调剂。 “是不想还是无能,你倒是试试。”闵希使上激将法,“不如赌一次,你只要能让这男人向你开口求婚,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保证说服我妈,绝对不再给你安排相亲。” “真的?”唐晚觉得这个提议值得考虑,最不济骗人合伙录个音,也能让她消停一阵子。闵希,这个大她三岁的堂姐去年在她姑妈的操持下相亲成功,且成功得十分美满,于是恨不能天下单身狗皆成眷属。 “当然是真的。”闵希见鱼上钩,忙哄她,“你坐端正点,捧着那杯柠檬白开,对,就这样,从橱窗外看你的侧脸非常文艺……不要打哈欠!” 唐晚揉着腮帮子:“为做这次设计稿,我连熬了三天,遮瑕膏都快盖不住黑眼圈了,你倒是想法子让我提神。话说回来,其实抽烟也很文艺。” “不行。”闵希手疾眼快抢走了唐晚从包里掏出的烟盒,“给你点提神的料,这次的相亲对象可是我妈动用所有人脉才挖出的一根绝好苗子,品行学识身家无一短板,重点是颜值……”她特意卖了个关子,冲唐晚晃着手机,“想不想先舔个屏?” 而唐晚却只是找服务生点了杯咖啡,眼都不抬:“我的男神可是泰坦尼克的小李子。” 闵希没好气:“所以你在三次元屡战屡败,就算男神从天而降,弱势如你,照样分分钟出局。前车之鉴还少吗?” 唐晚平心静气地搅拌咖啡,她很怀疑闵希想说的是“弱智如你”,只不过临时改了个字。她无非是一不小心客串了一场男友劈腿而她是最后一个知情者的八点档,虽然自己都没当回事,但那小富二代起初追求她的阵势拉得很大,是以人尽皆知。她原本觉着人家有毅力又有诚心,不妨先交往看看,结果发现根本不是一路人,分道扬镳也很正常。她还记得对方最后一次把她从摇滚震天的跑车里撵到瓢泼大雨的车外,扯住她想掏伞的手,苦情地说:“唐晚,你其实并没有心吧?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心究竟在哪里?” 思及此,唐晚不自觉地抚向胸口,手掌下的心跳绵缓有力,很健康。 真是人生如戏,她有点唏嘘。 然而戏还没完,提神的大料不期而至。 咖啡厅呼啦啦涌来一拨客人,领头的女人浑身名牌胸围傲人,甫一进门便趾高气扬地逡巡全场。唐晚正瞧得有趣,不料大胸女目光一凛,直直投向了她。 唐晚莫名其妙,对方眨眼已杀至眼前,手里攥着什么拍上了桌。她低头一看,是自己的名片。 “ene的园林景观设计师,唐晚?”大胸女轻蔑地打量她,“长得一般,勾引男人的台面倒搭得不错啊。” “说什么呢!”闵希也一头雾水,但挡不住护短心切,喝问得很有气势。 大胸女的同伴们立马将两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在她们七嘴八舌的声讨中,唐晚总算听了个明白,原来她短暂交往过的小富二代,家里早就给订了婚,自然是指望着浪子回头,哪想浪子转头出了家门,两条腿都不够他劈的。她还不知道是被谁甩了锅,可别人就咬定了她—— “装什么糊涂,你不就是以退为进吊人胃口,让邵鹏成天酗酒闹着退婚,口口声声要找你解释清楚,你再借机上位!” “说来说去不就是为了钱?你趁早开个价,别落得没脸。” “真是不要脸,就算退婚也轮不到你,男人嘛,不过是图新鲜玩玩……” “没错,就是玩玩而已!”唐晚无端被泼狗血,骨子里憋屈已久的叛逆因子终于给激活了,她回以挑衅的冷笑,“谁玩不起谁输,还不赶紧滚回去守好男人,在这乱叫什么!” “贱人!”对方的怒气显然也积聚到了顶点,抡起手中的prada就砸。 唐晚躲得还算快,但那包也没落下来——大胸女的胳膊被人拽往一边,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一名男子走了出来,衣着考究身姿笔挺,淡漠的目光携着一种不可名状的锋利,令吵吵嚷嚷的女人们霎时噤声。 唐晚在看清来人的瞬间如遭雷劈,转而意识到她此前的倒霉原来都只是铺垫。 暖色装饰灯光倾泻而下,勾勒出男人清俊的轮廓,他的面孔氤氲在光雾中,连发梢都带着点晕染的痕迹,像极了一副岁月悠长的画卷,如琢如磨的神~韵,世间无可比拟。 她姑妈难得如实描述一回。 他芝兰玉树,他师出名门,他气质端方,外在几乎挑不出任何缺点。 而她,只能在他的注视中缓缓起身。 顾大人,好久不见。 她在唇角抽搐出一丝笑,男人漂亮而深邃的眼眸盯了她一瞬,又不动声色地错开,转身对着花团锦簇们开了口:“你们刚说,我的未婚妻,勾引谁?” 一群女人面面相觑。 他旋即微微一笑,低沉的嗓音质感十足:“你们认为,她还需要勾引谁?” 闵希的手颤巍巍地攀向唐晚,口型再清楚不过:“未—婚—妻?” 唐晚血涌脑门,恨不能昏死过去,但还记得以坚定的眼神提示她:“这算不算求婚?” 闵希手指猝然收拢,捏得唐晚险些惨叫出声。 男人恰在此时长臂一捞,将她半拥身侧,凝神对上她疼得泪汪汪的双眼:“你嘛,的确是贪玩,不过是仗着玩大了,总有人替你收场。嗯?” 轻言细语的宠溺,收尾的鼻音悠然上扬,唐晚一个激灵,状似娇羞地低眉顺目,避开了与他的对视。 “还有什么问题吗?”男人的语气恢复如常。 大胸女神色忿然,却在他挑眉不语的睨诘下,灰头土脸地悻悻收兵。 “慢着!”唐晚不顾众人的错愕眼神,正经八百地走到大胸女跟前,“下次再找场子,记得先自我介绍,”她的疑惑显得货真价实,“你到底是邵鹏的老婆,还是老妈啊?” 服务生万分恭敬地送走了愤怒女团,暗暗抹了把汗。无疑是托了这位先生的福,现场才没有再度演变成血拼。但他也是白看了一场戏,愣是没搞懂人物关系,难道这世上还真有被绿帽子盖得心平气和的男人,以及怎么作都不会死的女人? 显然眼见不实,围观者散尽后,那对男女看上去十分客气疏离。 “那什么,闵希,这是你的相亲对象?” 唐晚拘谨地清了清嗓子,一开口,差点让闵希将一杯咖啡扣上脸。 男人在闵希惊天动地的呛咳声中镇定自若:“唐晚,你是不是欠我一个解释?” “这显然是个误会。”唐晚干巴巴道,“不过还是很感谢你出面帮我澄清,不然的话……” 可惜对方并不买账:“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手机救场似的响起。 来电的是ene的设计总监,约唐晚回公司会稿。 唐晚挂断电话,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歉意:“实在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 一抬眼,男人刚脱下的风衣已经搭在了臂弯:“要去哪?我送你。” 唐晚慌忙婉拒:“不用不用,都老同学了,客气什么?”说着冲欲言又止的闵希挥手,“我先走了,回见!” 也不管两人作何反应,她如获大赦地拎起包,风驰电掣般冲出咖啡厅。 闵希又一次比对了手机上的照片,确认无误后,费劲地攒出一个得体的微笑:“请问你是季尧的朋友吗?他为什么没来?你和唐晚……” 她不由自主停止了追问,只因那男子目送着唐晚钻进路边的出租车,仿佛已陷入沉思,卸下所有神采的面孔上,好看的眉眼低垂着,浓密的睫毛掩盖不去沉沉的疲惫。 又是一个通宵。 唐晚踏着晨曦回到自己的小窝,鞋都来不及换,整个人就陷进沙发。 头疼欲裂,却睡不着。 要是被闵希看见她这副模样,一定会说:“晚晚,女人再要强,也需要一个男人来依靠!” 她其实并不要强,只是她堪堪成年,便失了生命中最初的依靠。往后也一直没着落,于是只好慢慢习惯。 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模糊的笑脸,纷杂的思绪渐渐沉淀下来。很多年了,有些记忆埋藏在岁月深处,不愿苏醒,而她也不敢深究,只是本能地循着那一抹笑容的温暖,独自走过长长的一段路。 唐晚在黑暗中摸出一颗安眠药塞进嘴里,疼痛终于抽丝剥茧的离去,梦境,接踵而来。 唐晚第一次见到顾文韬是在初三开学,班主任梅太领着一个男生走进教室。初秋的天气还很热,他穿着简简单单的白衬衫,站在斜照讲台的阳光里,周身笼罩着一层淡金色,连带着眉目疏朗的五官都格外生动。 少年唇角微抿,若即若离的浅笑,明亮却不张扬。 时间在唐晚的世界里静止了一秒,心头似乎拂过一根轻软的羽毛,痒痒的。 她手中转得飞快的笔“啪”地甩落到过道上。 稀稀拉拉的掌声中,梅太指了指唐晚右侧的空座位,示意新同学过去。 自然而然的,两人的目光撞到了一处,又如蜻蜓戏水般,点到即止。 唐晚端正了坐姿继续做题,抓笔的手却扑了个空,这才想起笔还躺在地上。脚步声渐近,有人替她拾起了笔。 “谢谢。”唐晚接过笔,脸颊上漾出一只乖巧的酒窝,“你好,我叫唐晚。” 对方只是点了点头,桌椅响动声过后,一切恢复如常。 就这样,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午后,却在此后的某一天,填满了唐晚16岁的日记本。 虽然空白日记本中只有一副铅笔勾画的素描,但每一笔留下的深浅痕迹,都带着青春独特的味道。 青春,是件最奇妙的奢侈品,搁在每个人手上,就有每一种形状。然而,很少有人懂得在拥有的时候珍惜,一直到等到它无声无息的蒸发了,才会发觉但凡跟青春有关的,连个肥皂泡都是美好的。 唐晚就躺在这个逼近真实的肥皂泡中,笑容纯净如初。 2.英雄救美 http://.biquxs.info/

唐晚的青春很接地气,前期中二,中期懵懂,后期疼痛。 但顾文韬不一样,唐晚觉得顾文韬的青春,是拒绝世界的姿态,他孤城为王。 她与顾文韬同桌那么久,久到她把自个那一身上课看闲书递纸条打瞌睡的坏毛病憋成了内伤,两人都还没说过几句话。大多数时候,对方都塞着耳机。 于是唐晚的新鲜劲一过,很快就忽略了这个同桌,继续过着该干啥干啥的日子,刚升入初三的她成绩灰不溜秋,中二病正盛,活得叛逆而恣意。 这是一所国企集团自办的子弟学校,小学部和初中部相邻,集团效益好的年头,不惜重金挖名师,办学条件也跟着水涨船高。到了唐晚这一届,慕名而来的生源势如决堤,三分之一以上都是各种门路进校的,外来的和尚总是要先跟本地的土著打好交道,哪里都一样。渐渐的,集团内部子弟就有了种莫名的优越感,十分排外。 唐晚小学读的市一小,小升初也考进了市一中,但她爸唐志新是集团冶炼总厂的厂长,瞅着子弟中学风头正旺、重高升学率猛蹿,没等唐晚读完初一就给她办了转学。因此唐晚的江湖地位就有点不上不下,既看不惯本地土著的小团体,也扎不进外来和尚的圈子,好在她内心小宇宙强大,独来独往久了,也能吸引到跟班。 “唐哥!” 学校小卖部里,唐晚照脑袋给了猴子一巴掌:“哥你个头!” “哎,老大!”猴子从她胳膊里顺走一包薯片,笑嘻嘻道,“刚听说贩哥瞧着您那同桌不顺眼,准备给他点儿教训。我琢磨着跟您有关,特意来通报一声,万一您想罩呢?” 唐晚叼着冰棍,面无表情往前走:“我和他不熟!关我什么事?” “咳,那不就是他倒霉做了你同桌呗……”猴子口无遮拦,薯片嚼得咔嚓响,猛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顿时转身想溜。 “站住!”唐晚手快揪住他的衣领,“你什么意思?敢情老娘三五不时坐独桌还是给人暗算的?做老娘同桌就叫倒霉?” 猴子被勒得直翻白眼,心道你关注的还有没有重点? 数学课上,唐晚心头的算盘打得“啪啪”响。 本地土著的小团体也分三六九等。偌大一个集团,庞大的生产销售链条,工种上总还有个脑力和体力的区分,分配的家属区一目了然,有地段好的物业管理小高层,也有散落在矿场附近的棚户区。贩哥大名徐海,棚户区出身,父亲是矿场的司机,徐海志在进编领薪水却苦于年龄未到,连着读了两年初三,领着一大帮子只等子承父业的学生混混打遍黑架,俨然成了大头目。 对于凭实力横行的人物,唐晚颇能另眼相看。她和徐海儿时就认得,矿场后边有座荒坟山,几个大院的孩子都爱组队去探险,时不时也会打个乱仗。以她和徐海不深不浅的交情,偶尔看谁不顺眼会借他的名头惹点事,反正贩哥事多不压身,对她的小打小闹都没眼看。她想不通徐海为什么会与她为难,于是决定去整明白。瞅准老师转身板书,她脱手一个纸团飞给隔走道的猴子:地点? 猴子飞回来的纸团有点寸,掉在了顾文韬腿边。唐晚看了眼顾文韬,对方毫无所觉,她只好往他身旁挪了挪,一边伸长手去捞纸团,一边还得堤防着老师突然回头,甚是辛苦。由于只瞥见了大致方位,实在做不到精准,她感觉到指尖触到了什么东西便屈指一抓—— “砰——”,顾文韬撑着脑袋的手猝然砸到桌面上,与此同时一条腿踹上了前排的凳子。 讲台上老师的动作骤停,无数道目光转向声源处。 唐晚的肩膀抵着桌沿还来不及收回,感觉头顶一束目光比老师的更为咄咄逼人。 她讪讪地缩回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不是故意抓你腿的啊。” 也不知与世无争打瞌睡却惨被骚扰的顾文韬听见没,反正没机会多解释了。 数学老师姓周,人称周少,风流倜傥一枝花,向来容不得比他更作妖的,此刻傲然冲他俩点了点头:“你们,上来把这道几何题解一下。” 唐晚顿觉足下千斤,几何于她而言就是天文,众目睽睽之下,她不要面子的啊? 但顾文韬二话没说上了讲台,她再不情愿也只好跟去了,两人各自占据半块黑板,中间横亘着一个三角和圆重叠的怪异图形。 唐晚磨磨蹭蹭写完一个“解”字,加了两点圆润的冒号。 顾文韬旁若无人地拿起木三角板给图形加了几条辅助线,粉笔半点都没停顿,“刷刷”直书。 唐晚努力斜视,奈何眼眶再大,也拷贝不了那么多连体的数字符号。 顾文韬扔下半截粉笔头,不等周少发话,径直走回座位。 唐晚把“解”字擦掉重写了一遍,盯着腕表,给下课铃读秒。 终于,铃声如约而至,周少扶了扶眼镜,收起教具,临走拿三角板敲了敲顾文韬写的答案:“字迹不能潦草,步骤大家可以参考。课代表把今晚的习题卷子发一下。” 唐晚逆着哀鸿遍野的放学大潮溜回座位,随手将粉笔砸向猴子,猴子吃了一记,拉住她问:“要不我陪你去英雄救美?” 唐晚咬牙道:“滚!美人能着呢,要你救!” 座位四周早就空无一人,唐晚慢吞吞地抽出书包,忽而一顿,拈起放桌上的小纸团。 猴子还没下楼就被叫住,领了自家老大的吩咐:“赶紧去拦下郭元她们几个,今天我请烤串!等会路口见!” 唐晚没走大路,骑车钻进一条背街小巷,道路一边是院墙,另一边是炼钢的排水沟,浊黄的废水哗哗流淌,散发着轻微的铁锈味。就在唐晚快要被坑洼不平的路面给颠下车时,前方终于出现了几个人,背靠电线杆站着的像是顾文韬,徐海坐在一只废旧的集装箱上。 她捏着刹车停在徐海面前,热情地打招呼:“看见郭元她们没?你们班下课早,说约我吃串,我赶近道也追不上啊。” 徐海叼着根烟:“我最后一节课没上。” 唐晚四下随意一看,突然发现了顾文韬似的喜不自胜:“你怎么也在,正好,数学卷子借我抄。” 顾文韬给了她一个关爱智障的眼神。 唐晚咬牙拽了拽他的衣袖:“那就去烤串店做呗,快点儿。”转头又对徐海笑,“贩哥,借人用用。” 徐海瞧着她手里的半截衣袖,喷了口烟,没说话。他身边绰号狗熊的小弟是唐晚班上的,笑眯眯地吹了声口哨:“哟,家养的花儿爬墙了。” 唐晚收了假笑:“有你什么事?瞎放什么屁。” “嘿!”狗熊被人当众打脸,不爽地作势扬手。 唐晚挑衅地瞪着他,一副“你敢过来就挠你满脸花”的劲儿。 狗熊当然也没真上前,徐海推开他,顺手指了指顾文韬:“那谁,今天当着唐晚的面,我也不兜着,你明天找你们班头换个座,以后离远点,这事儿就算过了。” “凭什么?”不等顾文韬吭声,唐晚先炸了,“徐海你谁啊?手伸这么长,怎么没折呢?我爸都管不了我,你算哪根葱!” 狗熊顿时跳了起来:“跟谁说话呢?有爸了不起啊,一样欠修理!” 唐晚怒道:“你他妈才欠修理!我……” 还没骂完就被走上前的徐海打断:“老子替你摆平了多少事,你现在跟老子装不熟?你不要说你又没求过老子,老子是自个愿意,但也不是白愿意……” 说着,他很酷地捻了烟头,回手捏向唐晚的下巴。 然而,还没等他完成这个他臆想中酷帅的姿势,一个拳头打斜飞了出来,砸在他自认邪魅狂狷的脸上,继而跟着一股大力将他踹到了地上。 唐晚尚未从目瞪口呆里回过神来,场面已乱作一团。 顾文韬出手快狠准,直接将徐海揍了个鼻血满面,狗熊等人一哄而上,架不住顾文韬浑身一股狠劲,赤手空拳三五招能打趴一个人,当然他自己很快也负了伤,白衬衫上血迹斑斑。 唐晚愣了一瞬,拔腿跑去路口拉来了救兵。郭元与徐海家是邻居,年龄还长上一岁,平时大大咧咧欺男霸女的作派,令大部分女生都避而远之。唐晚自己也爱招猫逗狗,难得与她臭味相投,继而又有撸串的吃货交情,起先就想到要徐海真疯起来,估计也只有郭元拦得下了。 郭元果然一嗓子就喝住了混战,几分激赏的目光先给了顾文韬,“啧啧”叹道:“小孩挺能打啊!”眼见徐海又要冲上来,忙一伸手揽住,半开玩笑半认真,“都闹成这样了,你打算怎么收场?” 徐海一抬眼,定定地看向唐晚。 唐晚敏锐感觉到郭元的女伴里有人向她投来怨毒的目光,不由得一个激灵,脱口而出:“怪我不识抬举,贩哥多担待了。” 郭元瞥了唐晚一眼,硬是将徐海掰转了身:“都是从小玩到大的,来日方长,何必呢。走了!” 唐晚忙唤她:“郭姐……” 郭元头也不回:“烤串放下次吧,老娘出场费另算,今儿差不多都给你气饱了。” 徐海猛然侧过脸,冲唐晚身后的顾文韬森然一指:“老子见你一次打一次!” 顾文韬冷嗤一声,头也不回的跳上车走了。 “他还真是个人物!” “他是不是有毛病!” 猴子和唐晚望着顾文韬的背影,不约而同地感慨。 “你还不知道他?”猴子似乎有点意外,“就是顾立君的儿子啊,物资总公司一把手的公子,不过是原配的。” “哦……”唐晚不想在他面前暴露自己对这类茶余饭后谈资的匮乏,好在猴子也没发现。 “顾总人帅钱多结婚早,原配又不在身边,时间久了不就有三儿了,三儿的崽眼下也有五六岁了吧。”猴子眉飞色舞的八卦,神情与他任厂宣的妈很相近,“哎你行不行啊,你家和顾总不是一栋楼么,没见过他那崽子?” 唐晚想了想,见过,顾立君的年龄和她爹不相上下,但老婆可比她妈年轻多了,那小男孩还挺乖巧的。 真是没想到啊…… “那现在呢?原配成了下堂妻?原配的儿子怎么又回来了?” “还不知道离没离成呢,原配挺倒霉的,这会儿又生了什么病,为了找顾立君拿钱看病,只好送回了儿子。毕竟儿子还是亲生的,又是个好苗子,人可是一等学霸,省重点选手,原学校都还不愿意放呢,多有面儿。” “难怪……”唐晚咂咂嘴,难怪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不过没想到学霸打起架也很霸气啊,跟练过似的!”猴子津津乐道:“我觉得你这回同桌可算保住了,要不咱俩去吃个串儿庆祝一下?” 唐晚干净利落地推开他:“没钱。” 唐晚回到家,爹妈照常不在,钟点阿姨做好的饭菜热在锅里,她打开客厅的电视,站在厨房门边扒了两口饭,索然无趣地回了自己房间,挑拣着做了几道会做的题,便趴在窗前发起呆来。 客厅里的电视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就像是有人观看一样,新闻主播声情并茂的呼吁关爱留守儿童。她觉得自己和留守儿童也没什么两样,一周能与父母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如果父亲没有在饭局上喝趴,早上还赶得上与她见一面。母亲的公司在市郊,有宿舍,经常隔几天才回一趟,见了她也没什么话说。唐晚再小一点的时候,曾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收养的。她还偷偷问过父亲,父亲当即拉她到镜子前对比两人左颊上的酒窝以及耳垂边的小红痣,打消了她的傻念头。 她给自己倒了杯开水搁窗台上,往外吹着白气儿,百无聊赖间,正瞧见一个穿白衬衫的少年推着辆山地车走进小区大门,她眯眼看了会儿,又抬腕看了看表,嘴角不知不觉就翘了起来,学霸在外浪得够晚的呀,还知道回来! 3.爸爸走了 http://.biquxs.info/

在得知顾家的狗血剧情后,唐晚一开始还挺有同情心,妄想分给顾文韬一点同龄人的温暖——书里都这么说的。可她很快发现,书里都是纸上谈兵,顾文韬自从与徐海打了莫名其妙的一架之后,倒是开始和她说话了—— “你脑袋里装的是草么?同一题型你还翻着花样错。” “这题你昨天刚问过我,浪费口水还不如浇花。” “你还挺有超能力,选择题全蒙错也是一种本事!” …… 唐晚时不时就得按捺住和他打一架的冲动。 “呸,成绩好了不起啊?人品不好就是个渣。” 她一边愤愤不平地嘟囔,一边掀开半边英文书遮遮掩掩看漫画。 那个渣忽然朝她桌腿踹了一脚,她手一抖,英语书“啪”的盖住了漫画。 唐晚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圆睁的怒目猝不及防地撞进与她的座位仅一步之遥的班主任眼中。 唐晚所在的1班,综合指数平平,但班主任江湖地位极高。梅太芳名梅锦云,人如其名,家世优渥,常年各式旗袍加身,端庄万方,40岁上下辞去市一中英语教学组组长,出国伴子游学,回国后又欣然接受了子弟中学的土豪邀请。在她眼里,校办里争奇斗艳的同仁们都是浮云,班上这群上蹿下跳的毛孩子们更不算个事,心机深沉看状态,手段百出随心情,只要她想收拾,无人不服帖,堪称一段传奇。 而在当下,梅太无故吃了一记眼神杀,不由得满脸错愕。 唐晚只能死命按住英语书,生怕漏出一点破绽。 “身体不舒服?”梅太打量她。 “单词……”唐晚艰难地转换情绪,神情近乎悲怆,“单词太难背。” “哪个?”梅太难得见唐晚为学习发愁,顿时起了循循诱导之心,凑近往她书上瞧。 “parallelogram,记住读音就容易拼了。”顾文韬的声音此刻在唐晚听来犹如天籁,“你都念了一个早自习,明显缺乏有效的记忆方法。” “对,方法很重要。”梅太十分欣慰,“同学之间就应该多交流。” 唐晚忙不迭点头。 梅太巡完班,缴获两本地摊文学和一个游戏机,翩然而去。 顾文韬恢复了撑脑袋的坐姿,唐晚盯着他袖口露出的一小截耳机线看了会,撇撇嘴,不情不愿的一句“谢谢”更像是敷衍自己——她可是讲义气不含糊的。过了一会,她从兜里摸出一颗巧克力塞进嘴里。又过了一会,她左手动了动,将另一颗巧克力推到了顾文韬桌上。 那颗巧克力顾文韬吃没吃,唐晚没有留意到,反正顾文韬没有给她扔回来,就代表他接受了自己的谢意。放学以后,唐晚不想太早回去冷清的家,就跟着郭元吃烤串去了,还有模有样地喝了半瓶啤酒。 郭元一行都是些年龄偏大的女孩,无论打扮还是举止,都在迫不及待地向成人们的世界致敬。唐晚也说不清为什么喜欢与她们相处,并不是想要特立独行,或许内心深处不过是渴望长大,长出坚硬的外壳来摈弃空有希望的柔软。 和往常一样,她还在小区院外,目光就下意识飘向某一个窗口,不出意外的捕捉到万家灯火中的一团漆黑,脚步不由得一缓。再一错眼,瞧见路边梧桐树后闪烁着星点烟火。 她慢吞吞走过去,恶作剧般冷不丁回头,却愣了一下:“怎么是你?” 顾文韬掐烟掐到一半反应过来,指头烫得一哆嗦,强忍着不动声色的与她对视。 “你以为是谁?” 唐晚心道管谁呢,只要是这片儿的,谁的小辫子她都能揪,横竖是无聊。 她想了想,朝他伸出手。 “干什么?”他沉声问。 “见者有份,给我也尝尝。” 顾文韬嗤之以鼻:“快回去吧。” 唐晚不为所动。 顾文韬抬手在她头顶比划了一下:“抽烟长不高,你再等几年。” “我用不着长你那么高。”唐晚眼疾手快去抢他挂在山地车把上的书包。 顾文韬侧身挡下,有些无奈:“真没了,下次带给你。” 唐晚也不纠缠,趁机添上一句:“算个利息,明天早上借我抄数学练习册。” 顾文韬没说话,似笑非笑地盯了她一眼。 唐晚心中警铃大作,妖孽!顾文韬的眼睛生得非常神奇,欧式外双,眼尾微翘,乍一看很有点混血的感觉,十分的漂亮深邃,路灯昏黄的光晕都能被这双眼睛倒映得灿若星辰。 她立刻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停住:“你还不回去?” 眼角余光瞥见地上顾文韬的影子挥挥手,示意她快滚。 唐晚打开自家大门,室内温暖的灯光倾泻而出,她又惊又喜,鞋都没换就蹿过玄关:“爸……呃,妈!” 杜晓?女士一身职业套装从卧室匆匆走出,手里拎着个行李包,被她喊得一愣,仿佛很吃惊家里来了个人。 “你要,去哪里?”唐晚脸上的笑被母亲的淡漠冻住了一点。 “临时出个差。”杜晓?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对于晚间这个点才回来的女儿也没有太多疑问,走到她身边开始换鞋。 “妈,妈妈。”唐晚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发出几个音节。 杜晓?换好鞋,这才想起什么似的问了句:“吃饭没?” “没。”唐晚迅速抬眼望着她。 “厨房的电饭煲好像还没断电,饿了就去找点吃的。”杜晓?难得说了句稍长的话,同时推开了门。 “你什么时候回?”唐晚忽然觉得嗓子有点发紧。 “看情况。”杜晓?头也不回的走了。 顾文韬抽完烟,将山地车推进了车棚,手插裤兜里往小区晃悠。梧桐浓荫下的路上早已没什么人了,小区门口还停着辆帕萨特,他随意瞥了一眼,驾驶座上有人在打电话,一个短发套裙的女人踩着高跟鞋利落的上了车。 车刚开走,一个旋风般的身影冲出小区,幸亏他闪避得及时才没有迎面撞上,大脑空白了一瞬,忽而觉得残留的影像有点眼熟,于是紧跟着扭头去看。 居然又是她? 那个动若疯兔的瘦小身影一会儿功夫就狂奔出了几百米,而帕萨特的尾灯闪了两下,消失在右转的路口。 唐晚的爆发力有限,眼睁睁目送杜晓?的车一路绝尘而去,脚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憋在胸口的一股邪火顷刻化成了水,有笔直上涌的趋势。 路边有几个小青年经过,好奇地冲她吹了声口哨。 她正想破口大骂,不知打哪儿伸出一只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她梗着脖子,怕动一动就会有什么东西掉下来,只往后使劲甩开那只手:“滚!” “唐晚。”顾文韬还是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她倏然回头,一串眼泪滑稽地甩落,莫名恼怒:“你怎么还没回家!” 顾文韬定了定,看着她的眼睛:“我没有家。”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唐晚实在挑不出他的毛病,使劲吸吸鼻子,忽然笑出声来:“那去我家呗……陪我吃饭。” 钟点阿姨下午做了糖醋小排和芦笋虾仁,还煲了一盅山菌汤,闻着就挺香的,可惜唐晚肚子里装了不少烤串,只好象征性地小口喝汤。 “你手怎么了?”顾文韬忽然问。 唐晚这才发现自己手背出现了一块不规则的红斑,她马上撸起衣袖查看,白皙的皮肤上果然已经布满红疹——她见惯了的皮肤过敏。 “我今天吃什么了?又没沾海鲜……”她自言自语,“难道是啤酒?” 顾文韬打量了她一眼:“你过敏体质?” 唐晚无所谓地点头:“从小就这样,保不准是沾了什么,挺随机的。严重的话还会痒,隔天就慢慢消了——还好不往脸上爬。” 她最后一句是情真意切的庆幸,顾文韬忍不住被逗笑了。 唐晚索性也不喝汤了,咬着筷子看着顾文韬吃。 顾文韬被看得受不了,决定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就你上课偷吃零食的劲头,不像胃口小啊。” 不料唐晚战斗力尚未恢复,依然直眉楞眼地瞧着他:“你吃饭的样子……有点像我爸。” 顾文韬险些一口汤喷出来,又听唐晚自言自语:“我都快不记得他吃饭是什么样子了。” 趁着唐晚一愣神,顾文韬速战速决地吃完饭,顺手把碗筷也收拾了。走回餐桌边拎起自己的书包,看了唐晚一眼:“爸爸走了。” 这句话撞进唐晚耳膜,终于产生了剧烈的化学反应,唐晚“嗷”一嗓子原地复活:“你给老娘横着出去!” 顾文韬双手插兜优哉游哉,“哐”地将这声嚎叫拍进了门里。 初三的学习节奏明显快了许多,等唐晚后知后觉地发现时,她已经遭遇了好几个惨不忍睹的红灯。虽说她也不那么在意成绩,但也是基于过得去的分数上,排名倒数这种事,多少还是有些丢人。破天荒头一次,她把原计划送进学校小卖部的钱,拿去书店换了一堆习题册。 猴子十分震惊:“这是上吊够不着用来垫脚的吗?人生这么美好,多大的事连薯片都对付不了?” 唐晚傲慢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其实她也不知道买这么多书干嘛,总之比买薯片安心。 趴着打盹的顾文韬嫌吵,换了个面儿睡,喃喃梦呓:“人生一大错觉,以为书拿手上就能自动装进脑子里。” 猴子恍然大悟,冲唐晚一抱拳:“苟富贵,无相忘啊老大!” 唐晚:“……” “噗!”有人低笑:“侯宝你可真逗。” 猴子瞬间脸红到窒息,第八百次怨念过取名不靠谱的爹妈,这才假模假样地帅气转身:“班长慧眼,下次买水喊我替你跑腿。” 唐晚的前桌沈沁,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肤白貌美大长腿,品学兼优人缘好,见人三分笑,技能值满点,辅佐梅太将1班打理得欣欣向荣,同年级的打架闹事挨处分,鲜少波及到1班。 “这本南高出的完形填空很不错,去年还中了一篇原文。”沈沁仔细看了看堆桌上的一叠书脊,余光往旁边扫了扫,从拎着的塑料袋里拿出一瓶运动饮料,似乎寻不着地方腾出手,随意搁在顾文韬空荡荡的桌上,这才又掏出一盒能量棒,拆开来递给周围每人一只。 猴子乐颠颠地和沈沁搭话,把唐晚扔到了一边。 唐晚“咯吱咯吱”啃着能量棒,盯着摊开的完形填空发呆,心理上感觉把那些英文语句都吃进了肚子里。 顾文韬不知什么时候爬了起来,皱眉瞟了她一眼:“吃独食啊?” 唐晚朝他桌上的饮料瓶指指:“你有班长的vip。” 顾文韬反应了一会才明白,没好气道:“你怎么没噎着!” 一直到下午放学,那瓶饮料就被人遗忘在了原处,隔天早自习再来,就没见着了。 4.社交礼仪 http://.biquxs.info/

“这道题你怎么做的?”唐晚揪着顾文韬的习题册对答案,越看越眩晕,她昨晚绞尽脑汁解出的一道几何题,洋洋洒洒数十行,顾文韬就画了两条鬼画符般的东西算出了一样的答案。 顾文韬低头看了一眼:“斜率公式。”想起什么似的又补了句,“可能是高一的内容。” 唐晚被打击到麻木:“可能?” 顾文韬约摸是被她变异的语调刺激出了一点求生欲,抽出她的习题册看了看,难得认真地评价:“你做得还不错,有进步。不过……”他修长的手指随意点了几处,语气又恢复如常,“这几题真是错得惊艳。啧,送分给你都接不着……” 唐晚恨得牙痒,一把将他的手从自己的习题册上掳下来,卡着指关节反向用力一掰。 “嘶……”顾文韬淡漠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痕,甩开唐晚作恶的爪子,疼得说不出话来。 唐晚解了一时之气,代价是和同桌的关系一招回到解放前。为示尊严,她还特意把自己的课桌与顾文韬的拉开了一条小缝。 下午冗长的连堂数学课,唐晚坚持了十分钟,渐渐地满黑板的数学符号都开始挣扎扭动,仿佛身陷异次元空间,灵魂巫师对她发出了终极召唤…… “嘘~~老大!” 一个纸团砸到她头上,神魂倏然归位,唐晚连忙从课桌上爬起来,脸颊湿漉漉的,胡乱拿手抹了抹。 “这书还能用吗?”方才将她催眠的声音在上方响起,周少的眼神带有几分嫌弃。 班上轰然一笑,唐晚窘迫地发现她方才趴着的数学课本已经被口水打湿了整页,看样子还浸透了好几层。 唐晚手忙脚乱地将书合起来扔进桌屉,接过沈沁默默递来的纸巾摁在了脸上。 周少叹了口气,目光四下一扫,笑声低了不少,毕竟对着的是个女孩子,他最后只是用手敲了敲唐晚的桌子:“下课来我办公室。” 唐晚稀里糊涂地上完后半节课,周少刚出教室,沈沁迅速转向后排,低声对她说:“快去好好认个错。我们这一届9月调考成绩不怎么样,听说期中考试后要重新分班,梅太最近正忙着组织各科老师调研,还在跟部分学生家长约谈。” 唐晚怔了怔,不知为什么,下意识看了顾文韬一眼。 不料顾文韬也正看向她,两人目光对撞了一下,又各自转开。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从教师办公室捧着一叠周少自制的习题册出来,唐晚做了个深呼吸,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才往教室方向走去。刚下楼,就发现内走道站着几个人,她犹豫了一下,想往回转也来不及,对方明显有人已经看见了她。 她只好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走近了,冷不丁一条腿伸到她脚边下绊,她便站住了。 “嘿,这不厂花么?”伸腿的男生笑嘻嘻地歪头看她,“厂长的闺女,哥今天看见你爸了。” 唐晚扫了他一眼:“看见你爷爷没磕个头么?” “我还……”那男生扭头冲一边喊,“贩哥,这辈份不大对啊,嫂子是不是给周少训糊涂了?” 徐海靠墙歪着,要笑不笑地将手里打火机砸过去,走到唐晚面前说:“晚上去吃冰激凌火锅,给你消消霉运。” “……”唐晚看了看他身后几个竖着耳朵的跟班,“大伙儿一块去,还叫上郭姐,我请。” 唐晚回教室收拾好书包,正准备起身离开,邻桌椅子上“哐当”坐下一人。 心跳毫无预警地漏掉一拍,她觉得自己肯定是被吓着了,捂着胸口问:“你不在上课么?” 说完才想起明明发誓再找他说话就是猪! 顾文韬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尴尬,闷闷地说:“引体向上,手疼。” 唐晚看着他微湿的鬓角,输理不输气势:“你是娇花么?我才用了五成力。” 娇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壮士,你还想我夸你天生神力?!” 唐晚没控制好表情,笑意一旦上脸就收不回来,稀里哗啦一阵子,心底的一点小郁闷神奇的烟消云散。 唐晚原本打算先去甜品店,这么一耽搁离放学时间也不远了,她给猴子发了条短信,慢悠悠晃出校门。校门对面的马路上停着一辆车,喇叭响了几声,后车窗摇下来,唐志新微笑着冲她招招手。 “想吃什么,随便点。”唐志新将女儿带到一家高级饭店的包间落座,语气和蔼。 唐晚假装研究菜谱,余光偷偷打量父亲,看不出什么异样,只好冲服务员笑笑,随便指了几样菜品。 唐志新加了几份甜点和鲜榨果汁,待服务员离开才看向女儿:“最近怎么样?”话音刚落,自己也觉得太生疏,又笑了笑:“怎么瘦了些?长身体的年龄,不要瞎减肥。” 唐晚咬了咬唇:“今天我们班主任是不是找你来告状了?” 唐志新不以为意:“老师夸奖你来着,我女儿漂亮又懂事,打小就没让我操心。” 唐晚叹了口气;“你这么漂亮又懂事的女儿,就不怕长歪了?或者被人欺负了?” 唐志新细看唐晚,似乎想从她的表情来判断什么:“哪会长歪呢?学校里能有多大的事,你还对付不了?万一出格了也别怕,外边有你马哥呢,搞不定找他。” 唐晚:“……” “你们班主任姓梅,是吧?”唐志新喝了口茶,步入正题,“很有责任心,说是初三要分快慢班,你呢,成绩不上不下,希望我配合教学工作,和你谈一谈,摸清你的想法。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当然表态要全力助跑,但也并不想给你太大压力,所以先在这儿给你交个底,将来你能凭自己当然不错,实在不行,爸爸可以送你出国念书……” “你们把我再扔远点儿,是不是就更轻松了?”唐晚突然打断他,“你们当初为什么不丁克呢?为什么不干脆养只猫儿狗儿,每天喂点食就能当好主子?” 唐志新脸色沉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甚至微笑着示意唐晚继续。 “我还以为你会说,你他妈再不努力将来就只能去扫大街了。这样我起码能知道你们多少有些在意我的人生,在意我过得好不好。你们有钱是吗?只要能养活我,哪怕我就这么漫无目的地晃荡一辈子,你们都觉得毫无遗憾了?只要没人能弄死我,我长成什么样都没关系是吗?”唐晚嗤笑,“既然这样,又何必多此一举问我的想法。” 服务员轻轻叩门,麻利地上菜,给唐晚倒满一杯雪白的梨汁。 包间门重新合上,唐志新沉默半晌,忽然问:“你最近,是不是见过你妈?” “没有。”唐晚木然道。 唐志新看着她:“晚晚,你现在或许还不懂,每个人的人生都有不得已之处,你不能去责怪任何人。对他们来说,有些事,明明是错的,但也没办法回头。” 唐晚敏锐地反问:“比如说我的出生?” 唐志新摇了摇头,不再接话,慢慢喝掉已经凉透的茶。 与父亲不欢而散的一顿饭后,唐晚又接连当了好几天的空巢儿童,听说唐志新有个跨省融资的大项目要谈,人都在外地了。至于杜晓?女士,手机号码早已不在服务区。 唐晚的心理素质过硬,偶尔软弱一下得不到回应也不太当回事,隔几天便将猴子替她请的冰激淋火锅钱还了。这顿费用着实不菲,再多闲言碎语也都可以堵上一阵子了。 猴子八卦兮兮地唠嗑:“贩哥很生气,全程黑脸,也就郭姐敢和他说话。狗熊那小子吃最多,听说都拉肚子了……” 唐晚无语:“你还跟他去厕所了?” 猴子不理她,继续八:“狗熊那王八蛋又在瞎逼逼老顾,说那天周少的课上,你俩一起睡得昏天暗地……” 唐晚:“……!!!” 猴子唾沫横飞:“只不过他的睡姿比你隐蔽。嘿,你知道狗熊为啥总盯着老顾?郭姐那边有个女的很欣赏老顾,据我观察,她八成是狗熊的暗恋对象。” 唐晚实在没眼看笑得像个白痴的猴子,目光转向塞着耳机做题的顾文韬。 她发现顾文韬特别变态,他上课其实很少听讲,大多数时候听一会,然后不是睡觉就是埋头看自己的书,而且是随心所欲地看,连汉语词典都不放过,周少还从他手上没收过一册高等数学。但10月调考,这家伙随随便便就掳走了年级第一,还甩开第二名十多分,科目老师们也就对他睁只眼闭只眼了。 人与人之间的智商的确是有差别的,唐晚心想,但看破不说破,是基本的社交礼仪,不懂礼仪是缺陷。 “我脸上有花?”顾文韬冷不丁出声,笔尖同时在纸上移动,拉出一个化学方程式。 自恋也是缺陷,唐晚又加了一笔。 “你怎么知道是看你?”唐晚不服气地嘟囔,眼见顾文韬的嘴角微微上扬,她猛地反应过来,“你没听歌?” “听完了。”顾文韬拽下耳机线,笔在指尖转了一个漂亮的圈。破天荒的,他主动找唐晚聊了一句与她智商无关的话:“听说你爸已经来见过班主任?都谈了些什么?” “反正不可能是跟找你爸谈时一样的话。”唐晚随口一说又觉得不大合适,急忙揭过:“像我这样的,肯定是提前给家长打预防针,做好被分去慢班的准备吧。不过我爸心比我还大,他都做好把我扔国外去自生自灭的准备了。” “啪”,顾文韬的笔遭受了与上次唐晚的笔相似的命运,转飞了。 “哈哈哈哈哈!”唐晚第一反应是笑,见着顾文韬失手一次多不容易。 顾文韬淡定地将笔捡了回来,紧接着甩给唐晚一记重磅:“看样子你很乐意去慢班。” 笑容僵在唐晚脸上:“谁说的?多没面子的事儿,可又不是我能选的。” “学校会给你爸一个面子,只要他不反对你分到快班。”顾文韬说,“我要是你,会更忧心分到快班后的生存状态,拖平均分后腿岂不是更没面子?” 唐晚愣了愣,学霸看问题果然更透彻,再回想唐志新对她说的话,其实意思也很明显,他根本不担心分班的事,而是考虑到她能不能适应。 这样换个角度一想,她那天的反应是不是有点过激了…… 顾文韬见她脸色不对,也不再多话,伸手从她买回就堆桌上没动过的习题册里挑拣了几本,拿笔快速勾划完毕,扔到她手边。 “你还有时间发呆?每天加点餐补补脑子吧。”他重新戴上耳机,补充道,“我不收你咨询费。” “老大,班长说南门那边新开了一家串串香,一起去尝尝!” 快放学的时候,猴子挤眉弄眼地丢给唐晚一个纸团,又朝顾文韬指了指,双手合辑。 下课铃响后,唐晚忙问顾文韬:“你有空么?” 顾文韬停住动作:“怎么?” “那个,去吃,吃个串串香呗!”唐晚说话打了个磕绊,换谁来对着一张冷脸发出邀请都会不利索吧。不等顾文韬说话,她强行挽尊:“班长请你吃。” 果不其然,顾文韬一秒都没犹豫就回绝了。 “没空,不去。” 唐晚挑眉瞪他,脸上明明白白一行大字:你晚上明明就很有空! 然后,就把顾文韬瞪出了教室…… 沈沁并没有因为顾文韬缺席而表现出丝毫不高兴,她似乎与谁都聊得来,的确是个很讨喜的姑娘。她甚至还和唐晚一起调侃顾文韬的怪人自学模式,乐得嘻嘻哈哈。 吃完串串,唐晚借口不想等公交,打发猴子先送附近的沈沁回家。 深秋的夜空干净澄澈,拂面晚风已经有了微微凉意,唐晚在路边买了杯热奶茶,不紧不慢的往回逛。城南这条商业街不长,唐晚有一阵子没来,发现两边开了不少新店,还多了一家很有小资情调的清吧,招牌是几根圆木拼成的,led灯带绕出一个“等”字。 等吧? 她往里瞅了几眼,光线很暗,没见着什么,一扭头,却意外发现露天卡座边停着一辆有点眼熟的山地车。 5.身残志坚 http://.biquxs.info/

“想喝点什么?”清吧里回旋着舒缓的轻音乐,脑后绑着根小辫的帅哥调酒师看上去很清闲。 “我能喝什么?”唐晚一个人的时候还算有分寸。 帅哥打了个响指,忙活起来,各种颜色的液体相继加入调酒壶,唐晚看了一会,目光悄悄挪开,弧形吧台占了室内很大块地方,牛皮纸灯下散布着几处小卡座,客人不多,并没有她以为会遇见的人。 竟然有点意味不明的失望。 唐晚从兜里摸出一张纸币放在台面上,跳下高脚凳。 “喂!”帅哥调酒师一个风骚的抛瓶,面前的姑娘不但毫无反应,还直接走人。这种心灵暴击,但凡是个男人都不能忍。 “我给钱了。”有个性的姑娘依旧头也不回。 “阿杰,两杯曼哈顿。” 吧台后面的铁艺旋梯噔噔作响,唐晚脚下一顿,若无其事地迅速转身,飞快将钱揣回兜里。 仓促抬眼,正撞进一双讶然的眼眸。 “你们……认识?”帅哥调酒师表情有点扭曲。 唐晚急中生智:“洗手间在哪?” “楼上。”顾文韬让出楼梯,示意她过去。 地中海风格的洗手池边,唐晚掬起一捧水拍脸上,疯了,她一定是疯了,好奇心总有一天要坑死她。 “你给她调了什么?”顾文韬端起高脚杯闻了闻。 “迈泰,不含酒精。”余杰不怀好意地凑近他,“怎么,不放心?” 顾文韬点点头:“不放心你向未成年少女兜售烟酒,停业整改了解一下?” “哦……”余杰拖长了声音冲洗搅拌杯,“小姑娘挺有趣的,叫什么?” 等了一会没声没响,扭头一看,人都不见了。 唐晚装模作样地喝着饮料,有一眼没一眼地偷瞄顾文韬,简单的白衣黑裤也能穿得这么好看,大长腿功不可没,额发有点凌乱,像是故意抓出来的效果。端着托盘的手骨节分明……唐晚不由得想起掰他手指的那一幕,那手挺凉的…… 眼看他朝自己这边走过来了,她忙低下头,将要说的话打了个腹稿。 “你在这儿……帮忙?” “打工。”顾文韬简短道,“按小时计费。” 唐晚的脑速运转过快:“童工?” 顾文韬嘀笑皆非:“我比你大。” 唐晚老实了。她其实满腹疑问,但顾文韬肯定不会一问一答,只好暂时憋着。起码她知道顾文韬是怎么做到每天那么晚回家了。可他爸知道么?从顾文韬看到她那一瞬间的表情上推断,他一定觉得撞见她不如撞只鬼,万一他爸知道了,她会不会被灭口? 顾文韬看她垂着眼,拿吸管一下下戳着杯里的柠檬片,难得有点拘束的样子,忽然想笑,于是屈指叩了叩桌子:“你作业做完了么?” “啊……呃?”唐晚的脑回路烧断了线。 顾文韬拎起她的书包:“跟我来。” 唐晚傻愣愣地抱着没喝完的饮料,被顾文韬带到设计独特的隔断墙后边,她惊讶地看到这个外观不怎么起眼的清吧竟然有三层楼。 三楼的装修似乎还没有完成,破渔网装饰的墙面,像是废弃的船舱,中间摆着三张台球桌,靠窗有几套做旧的木质桌椅,窗下是屋子的后院,新翻的泥土,还没来得及种什么。 顾文韬拧开最里边桌上的顶灯,调成白炽光,唐晚看到一只椅子上扔着他自己的书包。 顾文韬说:“你要不想回家,就在这儿做作业,别到处浪费时间。” “那你呢?”唐晚不服气,“你浪费的就不是时间?” 顾文韬挑眉看她。 唐晚底气不足,立刻低头掏书包,也不知什么毛病,心里居然还有点儿开心,仿佛是又捡到了顾文韬的一个秘密,还被他答应见者有份。 嗯,就是因为占到了便宜。 于是唐晚今天的作业做得很顺,顾文韬下午给她圈的题目也比较基础,还标出了对应课本内容的页码。完成之后,她得意地翻了翻自己的杰作,无意中翻到扉页,发现空白的地方还龙飞凤舞地写着一串数字。 她仔细辨认了一下,拿出自己的手机将那串数字输了进去,自言自语道:“咨询费?” 电话响了一声就接通了,她循着对方那声“喂”,满怀笑意地压低声音:“顾大人,我作业做完了。” 顾文韬把量酒器递给余杰:“我出去一会。” 余杰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你也可以走了。” 顾文韬不答话,径直走去路口拦了辆出租车。不一会儿,唐晚出来了,他对司机报了小区名,替唐晚关上车门。见唐晚大眼不眨地望着自己,他挥了挥手:“我时间没到,明天见。” 唐晚进小区差不多九点半,电梯门在11楼打开时,她仍然埋头在书包里找钥匙,好不容易摸着了,抬头却发现自家的大门并没有关严,一线灯光漏出来打在雪白的大理石地面上。这栋楼一层只有一户,电梯门在她身后自动合上,声控灯也熄灭了,她忽然有点害怕。 踮脚走近大门,清晰传来的对话声令她的心脏骤然一松,继而又是一紧。 难得父母都在家,不幸的是在吵架。 “晚晚到现在还没回家,你不问一句就走?这里还是个家吗?”唐志新喝问。 杜晓?冷冰冰地回击:“这里对我而言,什么时候是个家?” 唐志新似乎忍了忍才开口:“晚晚总是你女儿吧?你还有个人样吗?” 杜晓?针锋相对:“她是我生的,但是你求我生的。正因为我是个人,所以到如今都没能原谅我的父母,又凭什么原谅你?” “我有什么对不住你?没有我,你能堂堂正正活在人前?”唐志新继续压着嗓门,却是咬着牙吐出每个字,听起来十分狠厉。 杜晓?接着又说了什么,就好像绵绵不尽的针扎进唐晚耳中,又茫然无措地坠进她心底。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唐晚记忆里,父母都是淡疏有礼善于克制的人,世间好像就没有什么事值得他们生气,他们几乎没吵过架,甚至也不多说话。唐晚一天天长大,他们也很少一起出现。 这么多年,唐晚都习惯了,想必他们自己也习惯了,眼下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她晚回家正好被逮着了一次么? 唐晚很希望她进门的瞬间,他俩能转移矛盾,共同把气撒她身上,哪怕揍一顿也是可以的。 可是当她站在门厅里,那两人的目光只是轻描淡写掠过了她,就如同她是团冷冻剂一样,同时沉默下来。杜晓?的高跟鞋清脆地叩响大理石地面,消失在电梯口。唐志新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似乎略带歉意地冲唐晚笑了笑,走回自己房间,门锁“咔嚓”轻响。 父母以不同的姿态告诉她,谁都只能精疲力尽的活着,你好自为之。 漆黑的房间里,唐晚的耳朵贴在墙面上,隔壁房间没有丝毫动静,猜想唐志新或许是睡了,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她丝毫没留意自己就这个姿势站了快两小时,绷紧的弦一松,早已麻木的腿一个踉跄,整个人就扑到了地上。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唇间,唐晚用剩余的一点力气让自己翻身躺平,等待脑门被桌角撞出的剧痛过去,阵阵眩晕又袭了上来。 我还是挺坚强的,她迷迷糊糊地想,我都没哭。 第二天早晨,唐晚头昏脑胀地从地上爬起来,去卫生间照了照镜子,顿时不想去上学了。 唐大小姐一向不怎么注重打扮,但前提是看起来清爽。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谁能接受以青面獠牙的形象示人,可镜子里这张脸,嘴唇被牙磕破了,凝固的血痂十分狰狞,额头正中鼓着一个包,青紫一大片。 她随便洗漱一把就走向唐志新的房间,门依旧锁着,她默默踌躇了一会,还是拎着书包出了大门。 昨夜起了风,路面又铺满了一层金黄的梧桐叶。唐晚的车留在了学校,只好沿着院墙漫无目的地走着,听着无数枯叶在脚底破碎的细微声响,有种凌虐的快感。 她正来回踩得起劲,身后响起自行车刹声,有人戏谑地问:“大早上就梦游呢?” 她吃了一惊,条件反应地对墙立正:“没,就看,看风景。” 又结巴个什么劲? 过了一会,没人说话,唐晚以为顾文韬走了,吐出一口郁结之气,转过身来。 顾文韬单腿撑地坐在车上,好整以暇得就像猫捉老鼠,他也不知道这有什么乐趣,但远远看见唐晚的背影就忍不住过来了,事实证明过来以后心情确实也很不错。 不过就在下一刻,他目光微沉,盯住了她的脸。 唐晚被吓得一个倒仰,差点没尖叫。抬起的手想捂脸又为时已晚,只好自暴自弃了。 “你要敢笑,我打死你!” 顾文韬莫名集聚的怒意打了个顿,她这么说,就是自己把自己整这么惨的了?细看伤处,确实也不算太严重,只是不过女孩儿皮肤细嫩白皙,一点异色就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但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好笑,只淡淡地问:“怎么弄的?” 唐晚仔细辨认了一下顾文韬的神情,确定他没有憋笑或是正打算笑,这才安心,不觉拿手摁了一下头上的包,疼得直吸气。 “啪”,她的手被顾文韬一巴掌拍掉了。 “问你话呢?” 唐晚被问得一怔,额头上的痛渐缓,心底的阴影又跃跃欲试,她赶紧把不该想的事儿全都按下去,试图摆出一张无所谓的笑脸来,不料嘴唇一动,又痛得闷哼。 顾文韬很是无语,刚说要打死他的壮士是谁?转眼又变成了娇花? 他叹了口气,将山地车停放好,拉着泫然欲泣的娇花快步走到大路上打了个车。 大清早的城南商业街一片凄清,连只过路的猫都没有。顾文韬掏出钥匙开了“等吧”大门,走进吧台用过滤纱布裹了一包冰块,示意唐晚敷在额头上,接着搬出一只小药箱,拿出棉签和医用酒精。想了一想又放回去,东翻西找地挑出一只不含酒精的软膏让唐晚涂嘴唇的裂口。 “还哪儿有伤?” 唐晚动了动腿,膝盖也挺疼的,但没瘸,于是摇了摇头。 顾文韬木着脸蹲下,卷起她的裤腿,紫红一片,右膝还肿得发亮。 他哼了哼:“可以啊,身残志坚的。” 唐晚忍住立马踹翻他的冲动,眼睁睁看他倒了些药油在手心搓热,使力按上自己的腿。 “唔……”,她害怕又崩裂嘴唇,只能咬牙叫唤,“疼疼疼!” “谁啊!一大早的扰人清梦!”余杰在二楼口齿不清地抱怨,探出个脑袋瞅见唐晚,他清醒了一半,“哟,妹妹,你这是被劫色了?” 唐晚:“……叔叔,我还未成年。” 余杰震惊道:“你叫我什么?!” 顾文韬站起来:“大叔,借你的手给她来遮遮丑。” 唐晚换了两次冰袋,额头的肿消了点儿。余杰转着把亮闪闪的剪刀绕着她左看右看,惋惜道:“做个长直烫再染个葡萄紫,该有多亮眼。确定要剪成个蘑菇么?” 顾文韬没有给唐晚发言的机会:“不染烫不办卡不充值,请快点,谢谢。” “也就只有全能的杰哥才能满足你们这些磨人的小妖精了。”余杰抖开临时用作围裙的桌布,给唐晚脖子以下都裹好,继续叨叨,“想当年,我可是挂牌的发型总监,即使做蘑菇,也必须做一朵奇货可居的松茸菇。” 唐晚闭上眼,不敢去想这位扎小辫的光棍总监会整出什么样的发型,但她的确需要一排厚实的刘海。 一个小时后,商业街上有小饰品店开始营业,顾文韬进去买了两只口罩。 “帽子!”唐晚小声提醒。 顾文韬看了她一眼,眸中带着点笑意:“不用,挺好的。” 口罩遮去大半张脸,就剩下娃娃头大眼睛长睫毛,怎么看都很好。 嗯,很好看。 6.话不投机 http://.biquxs.info/

“老大,你怎么了?是何方妖孽在一夜之间,硬把一朵霸王花变成了一只软萌兔,天哪!” 猴子沉浸在自己的表演里无法自拔。 顾文韬照旧充耳不闻。 唐晚咳了两声,对沈沁解释:“有点感冒……” 话音刚落,突如其来重重的一个喷嚏,震得自己的耳膜都嗡嗡作响。 唐晚:“……” 顾文韬瞥了她一眼,满是对她演技的赞赏。 唐晚回以又一个喷嚏,胳膊上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地板上果然是不能睡人的。 狗熊大摇大摆走了过来:“郭姐下早自习来找过你,让你来了跟她打个招呼。” 唐晚放下课本,从教室后门出去了。 狗熊没走,顺势坐上她的桌子,一掌拍在顾文韬的书上:“贩哥问你早上去哪儿了?” 唐晚到5班找郭元,郭元有点意外:“我没找你啊。”转而发现她的新发型,大笑,“怎么突然转型了?别说,这种清纯范儿还挺适合你,人畜无害的哈哈哈哈。” 唐晚:“……没什么事我走了。” 郭元一把拉住她:“等等,正好问你,刚听说你跟你那同桌一起迟到了,真巧哦?” “我睡晚了一节课,但比他先来。”唐晚不动声色,“他家有事,班主任批了两节课的假。有关系么?” “没!”郭元笑着放开手,“没关系就好。我特欣赏你这股机灵劲,唐晚,我是把你当妹妹没差,但有些臭小子可不一定,你别跟我说不知道。” “我这不还小呢。”唐晚话里带笑,眼底却一片冰凉,“但打小到老,我都是母胎独身,绝不拖泥带水。” 郭元怔了怔,定睛看向唐晚,小丫头又恢复了眉眼弯弯的笑模样,似乎刚才出言决绝的是另一个人。 唐晚走出5班,脚步忽然一顿,狐疑地往教室后排和走廊内外看了看,上课铃恰好响起,她来不及多想,扑到郭元座位上愣把她拽了出来。 “你听谁说我和顾文韬今天都迟到了?徐海去哪里了?”唐晚问得又快又急。 “你还真不傻。”郭元随意揉了揉她的头发,她躲避了一下,郭元的手背擦过她的脸,“哎,你至于紧张得发烫么?” 唐晚顾不上理会这句夸张的比喻,她方才有那么一刻确实很紧张,而现在一旦确定,就没什么大不了了。 她转身往实验楼的天台狂奔。 顾文韬脱了外套扔地上,挺拔的身高让他不费什么力就能自带睥睨群雄的气场,当然,眼前这群货色算不上群雄,拖把棍都杵得歪歪斜斜。 “一个个来还是一起来?”顾文韬问。一起来的话,他当然会吃亏,不过可以速战速决,总比时不时被挑衅要好。只要打不死他,迟早会找补回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一向光棍得很。 前楼上课铃响了,狗熊沉不住气,挥着拖把棍率先冲,顾文韬不躲不闪,稍转足踝,猛地原地起跳一个旋踢,狗熊侧翻倒地,半天没了声响。 果然是练过的。徐海把烟头扔地上碾了碾,指尖寒光一闪,眼神示意众人一起上。 双手不敌众拳,顾文韬肩头挨了一闷棍,他反手捏住对方手腕,在哇哇乱叫声中扫开背后一轮偷袭。眼角瞥见徐海凌空挥来一拳,隐有金属反光,躲是躲不过了,当即屈肘硬接。 “徐海!”一声尖叫破空。 徐海的拳头刹那失了准头,被顾文韬一肘敲在眉间,眼前顿时爆开无数金星。锐利的刀片划开顾文韬的衣袖,带下一串血珠。紧接着,他被一双女孩的手推了个趔趄。 “徐海我警告你!原本你无论干什么、收拾谁都和我没关系,哪怕有我什么事你也可以私下跟我说,我会给你面子!但现在不行了,你明知道他和猴子一样,都是我罩的人。从今往后,我绝不可能跟你再有半分钱的交情,你在吴州地盘上混,但凡还看马哥一分脸色,就不要轻易惹到我!” 徐海的视线好不容易恢复正常,险些没给唐晚这番话气炸,一把将她搡开,猱身扑向顾文韬。顾文韬错身将唐晚扶了一把,被徐海逮着机会直接摁倒在地,后脑勺撞击的疼痛反而让他更清醒,使了点巧劲挣出左手,屈指顶上徐海颈侧。较之缠斗,他更擅长以身为饵直击七寸。 “都给我住手!”周少怒气冲冲地带着学校保安冲上了天台。 顾文韬悄然卸了力,被徐海一拳砸破了嘴角。 “校内霸凌!无法无天!处分!必须记大过处分!” 周少领着唐晚和顾文韬走出行政办公室,他们身后,徐海和他横跨了几个班的跟班们正垂头丧气地聆听教导主任的咆哮。 “你先去医务室吧。”周少对一身狼藉的顾文韬说。 他看了看唐晚,想说点什么,又觉得心累,只好摆了摆手,示意她自行退散。 “我也去趟医务室……”唐晚的太阳穴一直隐隐作痛,但话没说完就被顾文韬截断。 “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唐晚反应有点迟钝,只是看着他。 顾文韬原本只是不想让她跟着,结果一张嘴就有些失控:“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结果也还是要靠别人。别人就一定靠得住吗?以后做事之前先用用脑子行吗?” 唐晚依然懵懵的:“你是说,我不该去天台,也不该叫上周少去制止你们?” “你做什么都没用,我从来都不需要谁庇护。徐海想收拾我,跟你有没有关系,我也没兴趣知道。你不要太自以为是。” 唐晚忍气向他解释:“你不知道,他的经历比较复杂,你只是个学生……” “你怎知我不比他复杂?如果你从小就被人欺负,必然会比别的孩子更早学会自保,最好的自保不是忍气吞声,而是有力的还击。我和徐海这一架是迟早的,不是徐海也会是别人,我不怕惹事,我也容易被事儿招惹,直到我站稳脚跟,成为谁都动不了的人。”顾文韬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是我的生存方式,所以不该掺和的,是你。” 说完,他转身就走,扔下唐晚一个人傻在原地。 “王八蛋!”好一会,她才回过神来,愤怒地冲他背影撂下话,“我再理你就改姓王!” 哪怕你跪求我原谅!!! 顾文韬处理完伤口就回了教室,唐晚的座位空着。他塞上耳机,将形形色色的目光,包括沈沁几次回头的欲言又止,全都隔绝在世界之外,开始刷题,这是唯一能让他静心的方式。 唐晚下午一直没来,梅太课间还向他打听情况,他只能摇头。他知道自己话说重了,小姑娘怎么也是好心,但这么一来,这事儿肯定还没完,她再怎么张牙舞爪,还不是一巴掌能放倒。她的父亲虽然看上去不大管她,但还是把她保护得很好。至少,她不像他这样自私……放学铃骤然响起,顾文韬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才写了半张的数学卷子,所以他是疯了吗? 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他闹心地将卷子揉进书包,指尖不小心触到一团柔软,抓出来一看,是一只还没拆包装的口罩。他与口罩上粉嘟嘟的流氓兔无声对视了好一阵,败下阵来——他掏出手机拨了个号,忙音。 顾文韬头一次天还没黑就回了小区,生怕被谁看见似的,飞快闪进了楼栋,在电梯按下了“11”。 直到站在了唐晚家门口,他还在天人交战地思考怎样才能表现出他只是不想替她保管口罩,没想到一抬眼,他看见门锁上挂着串钥匙,钥匙扣上坠着个时不时在他眼前晃悠的毛球。 顾文韬的天人交战顿时偃旗息鼓,对手智商堪忧,随便演演得了。 他象征性地敲了敲门,无人应答,于是自己开了门。正对玄关的沙发上,唐晚蜷成一团睡着。 “喂!” 顾文韬有点无奈,兴许是被他关门的声响吵着了,唐晚动了动,但也没醒。他只好走过去,穿堂风从书房的阳台直灌进来,唐晚什么都没盖。 “你是猪么!” 顾文韬居高临下地看她,忽然感觉不对劲,她的口罩滑落在一边,眉眼苍白,脸蛋通红。他覆手碰了碰,果然滚烫。 “爸……我很难受。”唐晚梦呓似地低喃。 顾文韬有点不知所措,定了定神,他弯腰从她书包里找出手机,打开通讯录,给署名“唐老爸”的手机号编辑了一条短信 “我生病了,高烧,送我去医院。” 发送成功后接着往下翻,停在署名“妈妈”的手机号上,发出同样一条。 删除记录,退出通讯录,他手指无意间一滑,看到了自己的手机号,署名——“顾卿平身”。 唐晚睁开眼,看到的不是自家客厅的水晶灯,而是医院病房的日光灯。 唐志新的脸忽地凑过来:“你吓死我了!” 唐晚被这张胡子拉渣的脸也吓得不轻,嘶声道:“你怎么来了!” “高烧!肺炎!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唐志新连仪表都顾不上了,风度更是个屁,恨不得学着八点档那样摇着病人的肩怒吼。 这样的唐志新反倒让唐晚生出几分亲近,她哼哼道:“在家洗澡摔的。”想了想又补充,“那晚你也在家,还锁着门不让我进去。” “嗖嗖”几把刀插进唐志新胸口,令他哑口无言。 唐晚转了转眼珠,这是间单人病房,布置得还挺温馨,茶几上堆着一大捧鲜花和几个果篮,她吸了吸鼻子,还没闻到什么香味,倒引发了一串撕心裂肺的咳喘。 “哎,忘了你对花粉过敏!”唐志新手忙脚乱地按床头铃。 病房门开了,小护士身后跟着唐志新的司机,左手吃力地拎着五六件礼盒,右手还抱着一只傻乎乎的大布熊。 小护士迅速挪走了花,司机一边熟练地摆放东西一边说:“唐总,赵厂长他们两天没见着您,到处打听,您看这……” 唐志新开口道:“行了你先出去,让他们也都回去,我现在没空。” 小护士回来帮唐晚插了根温度计,又掀开她的刘海儿看了看,笑道:“肿消了一些,青紫倒是不容易退,还疼吗?” 唐晚冲她弯着眼:“谢谢姐姐,干脆帮我把病房清空,那只熊,你要是不喜欢,就送哪个住院的小朋友吧,看不见它们,我就不头疼了。” 小护士“噗嗤”乐了。 唐晚朝唐志新撇嘴:“随便几个花果篮就能把你换走,太廉价了。” 唐志新轻捏她的脸:“我不走。”又对小护士说:“还能皮,看样子烧应该退了。” 小护士记录体温:“37.2,还会有持续反复低烧。多休息,有事儿再叫我。” 吊瓶里的药水不紧不慢地注入静脉,兴许有些安眠成分,唐晚又觉得眼皮有点沉,但她还不想睡,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忽然轻声问:“妈妈知道我生病了么?” 唐志新沉默了一会:“她打过你的电话,我接了,告诉她你没事。” “可我明明有事。”唐晚固执地强调,她看着唐志新,“其实不是每个妈妈都爱自己的孩子,对吗?” “不对。”唐志新顿了顿,“没人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大人的事,别乱想。” 他知道,这样空洞的话对唐晚根本没用,她只是习惯了大人的敷衍,但从未真正接受,宁愿一次次受伤,又一次次满怀希望。看着病床上孩子微微泛红的眼角和强忍着的倔强,掩埋在心底的一些思绪迅速强烈起来,甚至第一次有了倾诉的愿望:“晚晚,你再给爸爸一点时间。爸爸会努力赚很多很多的钱,送你去国外念书,过最好的生活。你走得越远越好,远离所有的伤害,你这么可爱,一定会有许多人爱你,你会慢慢忘掉不开心的经历,过好接下来的人生。父母只是给予了你生命,但生命本身无足轻重,只有你自己能赋予生命的意义。” 许久,一只略带暖意的小手握住他的:“那爸爸呢,也和我一起去,好吗?” 唐志新用额头碰了碰女儿的手,近似许诺。 然而很多年后的唐晚才明白,这世上,任何诺言对许愿者之外的人,都是没有意义的。它仅仅只代表了当时情景下的一种态度,甚至是一种冲动,一旦时过境迁,就什么都不是。而那些真正孤注一掷的未来、百折不饶也要实现的梦想、午夜梦回时隐秘的祈愿,必然因前路未知的沉重,绝无可能轻易宣于人前。 7.补补脑子 http://.biquxs.info/

“老大,恭喜你逃过一劫。”猴子左手一个香梨,右手一根香蕉,吃得精神抖擞,“完美闪避期中考试,哦,分班考试。咱学校为了保重点升学率,抽出每班前十名来额外办两冲刺班,外聘补习老师开晚自习,真是丧心病狂——还好和咱俩没什么关系。” 唐晚的铅笔在画纸上打了个滑,不得不拿起橡皮涂改,过了一会才说:“成绩出来了吗?你考得怎么样?” 猴子说:“我能怎么样,及格万岁。嘿,老顾可倒霉,滑年级第七了,梅太见天儿找他谈话,还让沈沁坐你那桌了,帮他改改课堂上的坏毛病。” “哦……”唐晚头也不抬地继续勾画,末了撕下一页速写本,扔给猴子。 猴子捞起来一看,一个活灵活现的小太监怀揣一兜水果,正冲他点头哈腰。 “你跪安吧。”唐晚躺病床上下旨。 “得嘞!”猴子又捞了两只大橘子,屁颠屁颠地溜了。 医院和学校离得不太远,唐晚已经住院两周了,梅太领着沈沁和几个班干部来探望过,郭元她们也来过,猴子更是三五不时地往病房蹿,郭元买的零食基本上都进了他的肚子。按说唐志新不在的时候,有人陪着聊天也不错,可唐晚觉得猴子今天可能是吃坏了脑子,能硬生生地把天聊成地,愣是让她接不上话。 她望着窗外被光秃秃的梧桐树丫切割成碎片的天空,有点郁闷。 “砰”,房门又被猴子撞开了。迎面接上唐晚的眼刀,猴子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飞快将手中的一叠习题册砸她床上:“刚忘了,老顾让我带给你的,说……多补补脑子。” 余音消逝在走廊里,唐晚回过神来,翻开最上边一本《黄冈密卷100题》,随手标记的圈圈和难以辨认的标识跃入眼帘,仿佛一张张东倒西歪的笑脸。 “猴子,把这套桌椅也帮忙搬一下。”顾文韬站在走道上,将码好的书用绳子捆了。 刚送走沈沁的猴子走过来,忧伤地抚摸唐晚空荡荡的桌面:“你还要把我家老大带走么?” “你家?”顾文韬轻哼,“我昨天看见你家太上皇了。” 猴子好一会才跟上学霸的脑回路,反应过来太上皇是唐晚她爸,大惊失色:“太上皇把她许给你了?” 顾文韬:“……” 眼见顾文韬一言不合搬起自己的桌椅就走,猴子只好又一次当起了苦力,但还是想不明白,幽怨的小眼神一阵阵地往顾文韬脸上飘。 顾文韬终于受不了:“她爸去校长办公室了,分班的当口,能有什么事儿?” “哦哦……”猴子恍然大悟,紧接着道,“老大以前是一中的,也很牛的出身啊,我们这的学风肯定不如一中,都把她给带坏了,啧啧,校长这会肯定觉得特对不住太上皇吧!” “……”顾文韬“哐当”扔下桌子,指了指新教室门牌:“到了。” “我知道啊。”猴子冲沈沁打了个招呼,回头道,“她边上还有空地儿,要搬过去吗?” “搬那儿去吧。”顾文韬指了指靠窗的最后一排,新挂上去的竹青色窗帘,他唇角微挑,“珠帘不卷好睡觉。” 新的班级为了博个好彩头,仍然沿用了1和2的序列,原来的1班和2班悲催地沦为11班和12班。梅太依旧出任1班的班主任,而周少则担任了11班的班主任,兼1班的数学任课老师。对顾文韬而言,除了多出个可有可无的晚自习,什么变化都没有,班上同学一以贯之的面目模糊。 “申请不上晚自习?”梅太牙疼地仰面望着伫在跟前的顾文韬,她的教学生涯中,斩落问题学生无数,从未料到会有一天遇到这么个左右不对劲的麻烦。 “我保证下次调考进前三。”顾文韬顿了顿,“只要不上晚自习。” 梅太隐忍地吸了口气,以免像对待自家熊孩子一样暴起,她知道任何强迫对顾文韬都不管用,既然他还能以成熟的姿态来找她商量,那也不妨跟他谈谈。 “考试成绩只是你人生的一部分,长远来看,你缺失的是对规则的解读。你们这个年龄的孩子,动不动以自己为中心,我能理解,可你也不能任意妄为。” “我懂规则。学习的确不是生活的全部,我有更重要的事。” “你家人知道吗?”梅太想起打过一次交道的顾文韬的父亲,他坚持认为他的孩子很优秀,不存在任何问题。 “我母亲在外地养病。”顾文韬抬起头来直视她,似乎在权衡能不能拿出更大的筹码。 梅太不觉坐直了,这孩子的家庭情况,她有所耳闻。正因如此,她对他才多了份耐心。 “所以你应该让她放心。”她轻声说,“告诉我,你有什么打算?” 顾文韬垂下眼眸,那几乎是一种请求的姿态:“我就快成年了,我必须养活自己,还要更好地照顾她。人的时间和精力都很有限,我会尽量做好现阶段该做的,但我不能把自己绑在一条船上,那船随时会翻。” 顾文韬走出梅太的办公室,几乎有点精疲力尽,他从未对任何人袒露过真实的自己,这种程度已是极致——他需要梅太的支持才能更好地对顾立君隐瞒,哪怕是作为父亲的良心发现,不管是同情还是怜悯,他都无法接受,他已经独自坚韧地长大,所有的向往,不过是更决绝地离开。他一天都不想多等。 他摸了摸衣兜,悄无声息地闪进教学楼顶层的厕所,抽完半包烟才恢复。洗手的时候,门外匆匆蹿进两个男生,见到他,顿时摆出防备的姿态。顾文韬面无表情地从他俩中间穿行过去,徐海的小弟,实验楼顶上见过。打架也很费精力,等徐海憋完大招,攒一起吧。 早自习结束了,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响过一遍,他从教室后门走回座位,对着摊开的英语课本,感觉思绪还有点堵。突然,一只手从天而降,“啪”地盖上他的书,不等他抬头,那似乎久违了的熟悉声调如同破开云层的阳光,暖暖地拥抱了初冬的早晨。 ——“顾大人早啊!” 唐晚毛茸茸的厚外套上还带着寒露的气息,唐志新带她刚去梅太那儿报过道,她就迫不及待地奔向了……新班级,甚至都没注意到她眼下“霸占”的其实就是她自己的桌椅。 然而顾大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等到她的胳膊都撑软了,才撩起眼皮子溜了她一眼,惜字如金道:“养胖了。” 唐晚:“……” 这个需要一天原谅八百次的货! 不过她很快发现对她不屑一顾的顾大人依旧选择了跟她同桌,便也报之以李地给在她内心小剧场跪求原谅的“顾大人”平了身。 拜顾大人所赐,唐晚病休期间的课程并没有掉太多,但新1班的教学进度也明显要快于平行班。一天下来,唐晚如同被霜打的茄子,紧跟着又被告知晚上还要加料—— “你们晚自习就是做卷子么?”猴子叼着沈沁给的面包,同情地瞅着唐晚。 “第一节课有补习老师授课,后面两节课有任课老师轮值。”沈沁仍是班长,说完看向顾文韬,压低了声音,“梅老师说你上完第一节课就行了。” 顾文韬点点头,嫌弃地将唐晚堆过界的零食往她桌上推了推。 “为什么你可以……”唐晚哀嚎,“丢下我一个人孤灯伴佛!” 话音落下,周围诡异的沉默。沈沁慢慢撕着面包,意味不明地偷偷看了顾文韬一眼。 猴子合上半张的嘴,咿呀唱起来:“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 唐晚的白眼翻出天际:“你才是尼姑!你全家都是尼姑庙出来的!” 猴子崩溃:“你还没有有重点了!” 唐晚一爪子挠了过去:“重点就是,我不想打坐啊啊啊!” 两只打作一团,顾文韬将一本练习册盖在了脸上,肩头微不可见的颤抖。 唐晚给自己做了张计划表,虽说计划表这东西一般都是个心理安慰,但用来打发一节自习课还是绰绰有余的。唐晚分析了一下,她的文科科目,语文英文都还不错,政治嘛,背一背不丢分,理化擦边球,死穴在数学。唐志新给她请了个外校的数学名师当家教,她出院在家休养了一周,和那位名师彼此折磨得相看两厌。据说名师在某个牌局上感慨,唐总的千金真是半点也没遗传到父亲,天生缺点儿数字细胞。 唐晚拿记号笔刷刷将“数学”两字涂黑,在一边画了个狰狞的鬼脸,然后生不如死地拖出第二节自习课做的数学卷子,侧身在顾文韬的桌屉里翻找他的卷子对答案——他第一节课就在老师滔滔不绝的授课中一心二用地做完了。 唐晚对完卷子,得出一个结论——今日她的小宇宙黄历忌做题,错得稀里哗啦不说,还根本看不懂顾文韬的算法。她曾虚心请教过顾文韬诸如为什么这题要选c呢之类的问题,顾文韬很是莫名其妙:“看出来正确答案就是c啊。”她只好又问:“怎么看出来的?”顾文韬默默盯着卷子看了半天,说:“就这样看出来的。” 所以唐晚常常觉得,她一天原谅顾文韬八百次还不够,至少得乘以2。 还有3分钟下课。唐晚又一次看表,吐出一口郁结之气。 手机在书包里振动了一下,她偷偷摸出来,竟然是顾文韬的短信。 顾卿平身:“帮我把理化综合模拟卷带出来。” “我去‘等吧’找你?”唐晚迅速回信。 片刻后收到回信:“回你自己家。” 唐晚撅起嘴,将手机塞回书包——真是了无生趣的一天。 唐晚到家冲了个澡,出来就接到了唐志新的电话。唐志新自从捡回高烧不醒的女儿后,即使不能正常回家,也一定会打个电话回来确认唐晚活蹦乱跳。至于杜晓?,据说她也在唐晚睡着的时候回来过,隔天唐晚就收到从香港寄回来的一大包新款衣物和护肤品。 唐晚对着镜子,仔细端详自己的下唇,上次磕破的地方流了很多血,愈合的过程中又反复撕裂过几次,长好以后,伤口就结成了一个触感清晰的小圆疤。如果不涂点什么遮一下,很容易看出来。杜晓?寄给她的东西里有一支淡色唇蜜,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 手机终于又响起短信提示音。 顾卿平身:“你来顶楼。” 8.直男审美 http://.biquxs.info/

这栋楼一共有16层,电梯门开的时候,顾文韬已经等在那里了。唐晚把手里的卷子递给他,电梯间对面还有一段楼梯,看样子是通往天台。 “那儿还能上去吗?”唐晚跃跃欲试,闷了一天,俯瞰一下江山也是好的。 顾文韬看都没看:“不能。” “嘁!”唐晚明显不信,“我以前上去过的。” 说完兴奋地往楼梯上蹿,蹿了一半又停住,犹豫地看了看还站在原地的顾文韬:“你先别走啊,等、等我一会就下来。” 顾文韬睁大眼,很吃惊似的:“你不狗胆包天吗?居然还会害怕?” 唐晚恨恨地别过脸,在黑暗中将楼梯踩得山响,一鼓作气推开了防盗铁门。 清冽的风扑面而来,天幕上淡月清辉,脚底下万家灯火,并没有想象中的死寂,令人瞬间放松下来。 朕的江山果真如画啊! 唐晚美滋滋地踮脚趴在水泥围栏上。远处的学校成了路灯光带下的一只火柴盒,白天火柴大的烦恼在她指尖轻轻一划,燃烧殆尽。 “学校后面就是江啊,好像还有沙滩,我很小的时候去过呢。” “白色的沙滩,夏天的傍晚很漂亮。”顾文韬不知什么时候也上来了。 “你去过?”唐晚惊讶地问,转念又记起自己的“狗胆”,立刻粗声粗气道:“你上来干嘛?” 顾文韬的脚步并未停顿:“回屋路过。” 唐晚不由自主地跟上,这才发现天台上还有个空中花园,刷了白漆的栅栏爬着紫藤,地上摆满了盆栽,种着她叫不出名的花花草草,热闹地簇拥着顶层附赠的阁楼,阁楼外墙角的两大株金桔还系着红绸,像是才搬来不久。顾文韬正往阁楼走去,他的手放在门把上,递给唐晚一个疑问的目光。 “我……那个,有题目不会,想顺便问你来着。方便么?”唐晚有点尴尬,紧接着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加剧了她挖地三尺的冲动。 挖地三尺……恐怕会直接掉进顾立君家吧? 她胡思乱想着,鼻腔愈发奇痒,她不得不捂住鼻子:“……我对花粉也过敏。” “地球已经不适合你生存了。”顾文韬开了门,“进来吧。” 唐晚没猜错,顾立君的确住在16楼,阁楼是和他家储物间连在一起的,有一道旋梯和内接的门。只是顾文韬来之后,内接的门几乎没被打开过。 阁楼不大但五脏俱全,顾家之前可能是打造了一个阳光休闲室,玻璃幕墙将室内一分为二,一口醒目的大浴缸,洗手池还外接了一台自动浇花器。另一边的原木地板上,摆放着一张单人床和一套桌椅,看上去很新,衣柜是布艺的,饮水机“咕咚”冒了个泡。顾文韬拉开南边斜顶的百叶窗,露出一小片夜空,唐晚不确定是不是看见了星星。顾文韬旋即拧亮了台灯,将夜色驱散无踪。 “坐吧。”顾文韬给她接了杯热水,拉开椅子,自己拖过一个小矮柜坐下,“哪道题不会?” 唐晚翻开他空白的理化卷子,随手点了道大题。 眼见顾文韬挑眉深吸了口气,她反应迅猛:“辱我智商者,杀无赦!” 顾文韬明显顿了一下:“这题你白天问过我,你卷子上应该有我画的线路图。还有,”他面无表情地一键切换了攻击方位,精准指向唐晚刚涂不久的唇蜜,“你晚自习偷吃了什么?油乎乎的嘴巴都没擦干净!” 中部城市的冬天阴冷潮湿,取暖基本靠抖。小寒前后雨雪绵绵,早晚路面上都覆着一层薄薄的冰凌,期末考前,晚自习终于停了。“等吧”装了壁暖,余杰又在车载广播电台里做足了文艺腔的宣传,入冬以来生意日渐兴隆,连三楼的台球桌都开张了。顾文韬学什么都快,调酒器上手也有模有样,跟余杰并排站着,很是赏心悦目。 余杰拿肩头撞了撞他:“你差不多得了,都快期末考了。你妈要知道我带着你鬼混,能劈了我喂狗。” 顾文韬专注地搅拌杯中液体:“我自己有数,就是不来你这,我也去别处打工。你良心发现的话,年底红包多拿点。” “那是。”余杰点头,空出手给店里换了张唱片,目光往角落里飘了飘,“你还给店里带了这么个忠实粉丝。” 门前圣诞音乐响起,顾文韬正巧抬头,愣了一下,迅速端起手中刚调好的奶昔,连托盘都没拿,矮身钻出吧台,不忘给余杰扔出一句:“那对客人带上二楼。”自己则走向埋头在卡座一角做题的唐晚。 “休息一会。”顾文韬伸手关了桌上的护眼灯,将奶昔递给唐晚。 唐晚的视线猝然一黑,有点摸不清状况:“你突然这么好心?” “要不要?”顾文韬作势要走。 “要要要!”唐晚抢过杯子。 “欲速则不达,你就算把自己折腾成四眼狗,数学也拿不了满分。” 这家伙一开口,唐晚反而安心——如假包换的顾大人。 奶昔很好喝,她又一次不计前嫌地给顾大人平了身。 顾大人浑然不觉,继续因材施教:“数学你能保基础分就行了,不用浪费时间嗑大题,有那个功夫,不如过一遍考试大纲。” 回到吧台,余杰满脑门官司的把客人等了半天的奶昔送上了桌,得空才问:“什么情况?” 顾文韬刚要说什么,眸光一动,闪身又冲了出去。 余杰:“……” “等吧”对面是家西餐厅,二楼有个弧形的露台,这季节自然荒着,原本黑黢黢的角落,此刻却不时闪动着电子微光。 “砰”,手持摄像机的男子听到背后的动静时,回头已经来不及了,被人一个抱摔放倒,机器滚落在一旁。来人卡住他的脖子,低声问:“干什么的?” “咳咳,兄弟轻点。”男子摸索着拣起摄像机,按下回放,镜头里晃动着唐志新和一个女人低语谈笑的场景,“有钱人闹离婚的都找我们,也不是什么秘密……哎,别删!跟拍小半个月了!” 顾文韬满身寒气的进门,下意识地先往唐晚的方向看了一眼,谁知竟没见着人。他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拔腿就往二楼冲。 洗手间在二楼,他气都没喘匀,抬眼就看见唐晚穿过错落的卡座,没有任何表情地,游魂般走向了半依偎在唐志新怀里的女人。 “唐晚!”顾文韬的声调有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 唐志新循声诧异抬头,然而还没等他看清什么,一罐混着酒水的冰块就兜头浇了下来。他在女人的尖叫声中跳了起来,又僵立在原地。 唐晚脸色苍白,手指有些痉挛地抓着那只罐子,但吐字依然清晰:“你可真叫我……恶心!” 唐志新本已狼狈不堪的脸上红白交错,骤然暴怒地扬起手。唐晚并不躲闪,那巴掌却被截停在了半空,顾文韬腾出一只手将唐晚拉到身后,余杰带着另外两名服务生给唐志新和他的女伴递上了热毛巾。 雪夜里不好打车,顾文韬拽着唐晚走了快有半里路,没遇着一辆空的士。 “我走不动了!”唐晚一路都没挣开顾文韬,此刻已经由愤怒转为无力,不料话音刚落,顾文韬就松了手,她脚下一滑,险些摔个跟头。 “我知道你瞧不上我干的破事!”她呵出大团白气,嗓音尖细得有些失真,“我总是收拾不了场面,事情总是因为我变得更糟糕……” 顾文韬突然打断了她:“事情并不是因为你变得更糟糕的,他们自己的事,自己去收拾,你不用管。你能长成今天这个样子,已经很努力,也不欠谁什么。”他顿了顿,低头望进那双雾蒙蒙的眼睛里,轻声说,“我一直都这么告诉自己的。” 唐晚觉得眼角有些刺痛,也许是有什么被冻住了。两人身上都只穿了件毛衣,残存的一点儿热气很快就挥发殆尽。 “再坚持一会。”顾文韬再度握住她的手腕,踩着人行道细碎的雨雪往前跑去。 唐晚体育800米从没及格,在心灵遭受重创的当下,被不想冻死的求生欲驱赶着狂奔了2.8公里,身体的极限值悍然强占了所有感官,除了累什么都不剩下了。 “呼哧呼哧”,一楼的声控灯接触不良,时亮时暗地偷觑着靠墙喘粗气的两个家伙。 “我这辈子……跑得最远的路……”唐晚腰都直不起来了。 “你这辈子,还那么,长。”顾文韬没好气地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这个距离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路滑,还拖着个八十多斤的累赘,那就另当别论了。 他搓了搓脸,平复呼吸后摁下电梯:“回去煮点生姜可乐,喝完早点睡。” “你考完试就要回去过年了吧?”唐晚忽然问。 这是当然的,顾文韬绝不会去打搅顾立君的“一家三口”。但他还是被问得怔了怔,好一会才点头。 “真好,你还有妈妈那儿可以去。”唐晚说。 “我妈身体不好,怨恨顾立君的时候容易捎带上我。”顾文韬说,“但是只有我能陪陪她。” 电梯门开了,柔和的光照在唐晚低垂的眉眼上,睫如蝉翼。 她轻轻嘟囔:“有人陪总比一个人好。” 但她很快抬起头,额角还有亮晶晶的汗水,笑容甜美。顾文韬愣了一下,穿着白色毛衣的女孩儿小兔般蹦到他跟前,给了他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 “谢谢你。”她的脸隐没在黑暗里,发梢微凉而柔软,“我一个人也会很好。” 9.不想喜欢 http://.biquxs.info/

期末最后一门考完的当天,顾文韬就走了,反正他也不用等成绩。唐晚出了考场有点无所事事,唐志新一直没露面,钟点阿姨就住在附近,放假了也能照应唐晚吃饭,但她本能地不大想回家。正游荡着,手机响了,余杰打来的电话,神秘兮兮地让她过去一趟。 “小晚!”看见唐晚进门,余杰的热情恨不能洋溢出屋顶,扬手一个漂亮的转瓶,给她倒了杯热烘烘的冰糖梨汁。 “哎……”唐晚受宠若惊,有些不好意思,“上次砸你场子了,要不我给赔点损失。” “损失啥?”余杰笑嘻嘻的,“你多来我这一楼落地窗边坐坐,给你打点儿侧光,配上一曲《dreamcatcher》,啧啧,那就是活体广告。昨儿真还有哥们向我打听你呢,不过我也跟他说了,你未成年!” 唐晚:“……” 余杰嘴炮够了,弯腰从吧台下边搬出个破纸箱给她。 “这什么?”唐晚莫名其妙,手指刚搭上去,指尖就碰到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似乎还会动! 她吓得从高脚凳上跳了下来。 纸箱的破洞里探出个圆溜溜的小脑袋,灰蓝色的大眼好奇地瞧着她。 “韬儿托我弄的,嘿,大过年的,花鸟市场都歇业了,也就你杰哥能有这神通。”余杰愉快地吹了声口哨。 仿佛为了回应这声口哨,纸箱里的小猫发出稚嫩的“喵喵”叫,从破洞处移开脑袋,试探着向唐晚伸出一只小爪子。 “朋友家英短下的小崽子,说是很纯的种,瞧这眼睛漂亮得跟玻璃珠似的……” 余杰喋喋不休的自夸,就在他以为唐晚会抱起小猫时,她忽然推开纸箱后退了两步。 “我不要这个。” “为什么?”余杰很诧异,“哦,或者说你喜欢狗……” “不是,我很喜欢它。可它会死,会走丢,总有一天会离开我。我不想喜欢它。” 唐晚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离开“等吧”,手指上还残留着小猫皮毛的温度。 挺好的,她想,可以让我开心整个下午,又不用总担心会失去它。在她惊觉失去唐志新的那个晚上,她其实有一种更深的恐惧,她对顾文韬产生了一种依赖,被他牵着跑过空无一人的街道时,雪籽在空中纷纷扬扬,世界冷漠而沉寂,他的手心却温暖而可靠,她竟然希望这个人能一直陪着他,永远都不要离开。 多么可笑的想法,家庭、血缘都无法束缚住谁陪她好好走一程,连父母都把她当作横生而出的负担,又怎么能期待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呢?人生那么长,他们只是碰巧遇到了、同路了,很快又会匆匆告别。难道还要表现出依依不舍吗?不,她绝对会很厌恶那样的自己,她不要在他面前显得卑微又愚蠢。 一个人是会孤单,但最安全。 唐晚如同在破纸箱中探头探脑的小猫,出生便遭遇了寒冬,在耗尽对这个世界所存的美好幻想之后,终于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宣布了对这个世界的失望。 春节平凡无奇的来了,唐志新大年三十晚上与唐晚各占沙发一隅守着电视无言相对。大年初一早上杜晓?回来找他大吵了一架,怒气冲冲地推门而出时,回头看了坐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乱晃的唐晚一眼,最终对这个五天没洗头睡到中午还没洗脸的女儿还是无话可说。再往后,就到了唐家最热闹的日子,来拜年的人潮一波接一波,门铃整天循环播放。唐晚懒觉也睡不成了,每天还得赶早出门才能不被堵在屋里。 “余老板吉祥!”唐晚熟练地从花盆里摸出钥匙开店门。 余杰从二楼隔间的行军床上探出个鸟窝似的脑袋,有气无力道:“你比昨天还早!” 唐晚掏出个红包冲他晃了晃:“开门大吉!来办张年卡,剩下的买猫粮。” 余杰从被子里揪出一个毛团,又躺了回去:“小崽子,那才是你的衣食父母,去抱个大腿!” 唐晚坐楼梯上抱起猫,心满意足地逗它玩。 余杰惬意地卷着被子:“所以我不耐烦带孩子,稀奇古怪的毛病多,让你抱回去又不肯,来我这儿当个宝!” “等与被等的感觉能一样么?大叔!”唐晚灵光一现:“你为什么给这个店取名叫‘等’?等什么……” “等等!”余杰平地起惊雷般的一声暴喝:“我擦小崽子又尿床了!中午不吃猫肉火锅我就叫你爹!” 唐晚:“……它是母的。” 初三下学期开学得比其它年级都早,校方的新春团拜换成了誓师大会,顾文韬回程晚了一天,台上发言的学生代表是年级第二名的沈沁。唐晚对着名次表顶端的名字看了很久,心想顾大人文成武德,使得一手好花枪,她昨晚溜上天台明明就看见阁楼的灯亮着。 散会以后回教室,梅太沿用了老规矩,按照排名挑座位,也就是学霸随意、学渣没得挑的意思,起码是个公平竞争的样子。唐晚排名中下,成绩符合预算,语文英语分数拔尖,平了数学刚及格的坑,理化政治平均线。沈沁喊到她名字的时候,她想也没想直接从后门进了教室,还坐在原处。顾文韬的桌子被梅太指挥班干部们搬到了正中间,众星拱月一般的黄金地段。 也好,唐晚想,初三么,本来就是一场离别倒计时。 结果第二天早自习,姗姗来迟的顾大人没找准位置扑了个空,臭着一张脸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愣是把自己的桌子从黄金地段挖出来还原,跟认准了坑的萝卜似的。还好老师不在,班长沈沁急着救火,不顾身段跑到最后一排,弯着腰轻言细语地给顾大人做思想工作,还频频给唐晚使眼色。 “……”唐晚装瞎都装不下去了。 于是新的一年里,唐晚对同桌说的第一句话是:“其实……我一个人坐更自由。” 话音刚落,桌脚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两张课桌之间惊现鸿沟,顾文韬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选座优先权在我,有你什么事儿!” 学业为重,梅太睁只眼闭只眼地放过了顾文韬。但这一次,战无不胜的顾大人首次在唐晚面前遭遇了滑铁卢。 顾文韬认识唐晚以来,就没见过唐晚真正安静过一刻,就像一簇生机勃勃地跳跃着的小火苗,谁料一个寒假不见,小火苗被冻成了白月光。他不动声色地暗中观察,白月光压根儿没留意到他,更没有像往常那样动不动就打搅他,大多数时候她都是自己在默默做题,实在做不出来,就扔了不做——只保基础分,还是他教给她的。或者又如眼下,抠着英语书角发呆,他甚至还发现她的书本空白处随处可见信手涂抹的杰作,古装小人、卡通小猫和其它的乱七八糟。 唐晚沉寂了一阵子,就在顾文韬认定她是女大十八变的转性了,她又突然活跃了起来,她开始往自己手上涂些亮晶晶的指甲油,穿衣风格也明显成熟起来,再隔几天连头发都挑染了几缕不大显眼的栗色。 顾文韬觉得她要疯。 “哎,昨晚的化学卷子借我抄抄。”唐晚拉拉他的袖子,空气中一股淡香水味儿。 “不给。”顾文韬头也不抬,他觉得自己前阵子对她的关注简直是有病,还白月光呢,这货顶多算个煤油灯,都油腻成什么样了?听说最近和职高技校的一伙女生打得火热,是准备毕业以后投奔她们吗? “不要小气嘛!”唐晚厚着脸皮求他,不然晚自习又要被化学老师留堂。 哪儿学会的嗲声嗲气,还不择手段的撒上娇了?顾文韬气不打一处来,扯出耳机塞好,不理她。结果眼角余光就瞥见唐晚几乎是立即向前桌男生借来了卷子,还笑嘻嘻地说着什么。他“唰”地站起身走了出去,桌子撞得山响。 客观的说,唐晚是个长得不错的小姑娘,这与她爸是唐志新一样,在当前的环境中,都是一种容易被接受和被原谅的资本。但她从来都不当回事,或者说,还没有意识到,因而她前两年无论怎样我行我素,都不会太出格。可一夕之间似有谁打开了潘多拉魔盒,这个小姑娘用力过猛地把自己包装成了另一副模样,打扮新潮,出手阔绰,不管上哪儿都热热闹闹地招朋引伴,而这样招引来的,可想而知又是些什么人。 可唐晚依旧觉得挺好,她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惧怕孤单和软弱,她清楚自己要什么。她还在按部就班的准备中考,等过了这半个学期,换一所谁都不认识谁的学校,山高水长,各自为安。 唯一可惜的是,她和顾文韬彻底陷入了冷战。将来收藏有关他的记忆,可能还需要剪剪裁裁。 “韬儿,小晚可有一个多月没来了。”余杰关上店门,给自己倒了杯君度,打量着正在撸猫的顾文韬说,“前天周末大兵说在盛隆广场的滚轴迪厅碰见她了。” 顾文韬跟没听见似的,怀中的小猫崽被撸疼了,扬起爪子就挠,瞬间在他手背上留下一道红印。 “你俩吵架了?”余杰也没指望闷葫芦开嘴,继续说,“咱爷们怎么能跟小姑娘一般计较?她在我这儿还办了年卡呢,回头用不完给作废了啊!瞅空把金主带来遛遛呗。” “她没空。”闷葫芦闷声闷气。 “那你……” “我和她没关系,就一同学,碰着了帮过两次。”顾文韬不耐烦道。 “我也没说什么啊,”余杰无奈道,“谁不就是把她当个爱闹脾气的小孩么?说起来你俩也算同病相怜,你妈她……” 话多死得快,大嘴巴老板不幸戳中小弟逆鳞,当场被甩了个臭脸,呆不楞登地目送对方暴走而去。他只好对吧台上的猫崽子吐槽:“可怜的白菜娃儿,瞧你爹妈的脾气也都不咋地啊!” 10.温柔星空 http://.biquxs.info/

第三次月考正逢春盛,可惜明媚春光丝毫拯救不了被熬干脑细胞的初三娃。傍晚考完最后一门科目,混在放学人流里的唐晚看了看手机的来电,又揣回兜里,今天她哪儿都不想去,只想早点回家睡一觉。她一个哈欠没打完,忽然听见几声尖利的怒喝,喊的是她的名字?!她以为自己疲倦得出现了幻听,冷不防被斜刺里伸出的一只手拽了个踉跄。 “唐晚!” 眼前是一张妆扮精致却又愤怒得变形的脸孔,有点面熟。 “你是……” “给你妈打个电话,让她来见我!”女人毫不客气地吼。 唐晚瞬间想了起来,顿时手足发冷,却又笑了出来。唐志新真没用,连个姘头都管不好,居然敢来找她?她强忍住颤抖,快速拿出手机,给刚才没接的来电号码发了条短信。 “发什么短信?叫你打电话呢!泼冰的时候脑子还不坏呢,这会儿傻了?” 肩头又被女人推搡了一把,唐晚趁机退后几步,冷冰冰地看着她:“你连见我妈的本事都没有,还敢跑出来现眼?唐志新一个月给你多少钱,看把你贱得。” 那女人果然被激怒,嘴上叫骂着扑过来抢唐晚手机,唐晚早有防备,一伸手抓住了女人的大波浪卷发,使劲往下摁住那颗没什么含量的脑袋,屈膝踹向她的胸。下三滥的招数很管用,女人的叫骂顿时化作尖叫。 校门口集聚了越来越多的围观学生,唐晚已顾不上丢人,只盼着救兵快到,她快要撑不住了。她看见徐海站在人群边缘,与她对视的那一眼意思很明显,她硬生生别过脸。徐海目光一沉,同时环视四周,压下了其它打算施以援手的男生,双手抱胸地观战。 那女人个子比唐晚高,双拳挥舞着没轻没重往她身上抡,挣扎着露出了半张脸,“你当你妈就不贱吗?她不图钱?唐志新家里除了你这个小杂种,她可什么都想捞走。居然还找人跟踪偷拍我!” “老大!”猴子拨开人群挤了出来,冲上前死死按住女人,扭头对唐晚吼,“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快走啊!” 可唐晚愣不松手,恨不能揪下满手头发:“你有种再说一遍!” 那女人猛地一脚踹开唐晚,将猴子打到一边,状若疯癫地指着唐晚的鼻子:“你还不知道吧!你妈就是个同性恋,被强~暴了才生下你这个杂种!” 唐晚坐在地上,耳畔阵阵嗡鸣,她听到过的最恶毒的骂街,都比不上这句话的十分之一。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视线中晃动着一张张因震惊而兴奋的脸,初三的生活确实很无聊,一记重磅八卦比什么提神补脑药都有效。直到她被人扶了起来,她还茫然地看着迟到的救兵,附近技校的一群女混混,非主流的打扮令郭元跟她们比起来都算个雏。 “她干的?”大姐头纪丽丽指着对面被自己手下制住的女人,拍了拍唐晚。 唐晚如梦初醒,浑身颤栗着尖叫:“你放屁!你才是杂种!打她!往死里打!出了事我担着!” 那女人虽然没能摆脱被群殴的命运,但也没真出事,闻风匆匆赶来的梅太手段老到地善了后,疾言厉色地通知了在外应酬的唐志新。正盘算着如何对待唐晚,挂了电话一回头,人也不见了。 顾文韬是从猴子七零八落的讲述里拼凑出的事情大概,他的理化科目一贯都提前半小时交卷,出校门时也没留意到什么女人。唐晚的手机是关机状态,最近常去玩的几处,大家都分头找过,猴子还弄到了纪丽丽的电话,也没打听到什么。 天色已经黑透了,顾文韬一无所获地蹬着车穿行在灯红酒绿的街头。吴州市不算大,产销一体的钢铁集团占据了半壁天下,经济发展快,开放程度却不高,人们在自给自足的王国里享受着一尘不变的生活,闲时的乐趣,莫过于在饭桌或牌桌上谈论隔壁老王。唐家这一出,不知会成为今晚多少佐饭的谈资。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有些隐隐的无力,就像是才来顾立君家时,甩不开那些粘在他身上的形形色色的目光。 电梯停在16楼,顾文韬一边往天台走一边掏出钥匙和手机,脚步停在阁楼门前,他摁亮屏幕找锁眼,柔和白光倾洒而下,照在蜷缩在门边的女孩脸上。 唐晚睡得很沉,一天里脑力体力双耗尽,在梦中都皱着眉头。顾文韬说不清这一瞬间给他的惊和喜哪样更多,只是不由自主地轻轻蹲在她面前,就这么看着她。好一会,才从自己的情绪里缓冲过来。 “喂!”他戳了戳她拧成一个小鼓包的眉间。 唐晚浑身一激灵,眼神充满戒备和敌意。在看清来人后,她才松懈下来。顾文韬打开门,她迷迷糊糊地跟了进去。灯光亮起的时候,好不容易揉开的眼又本能地闭紧。 “太亮了……我想喝水。” 唐晚眯着眼走进最近的书桌,适应了房间的光线后,她发现顾文韬的桌上散落着几颗圆润漂亮的石头,一张旧砂纸上沾着些石屑。她拿起一颗鸡血红的石头,对着灯光看去,红色中还有隐约几缕乳白色的纹理,十分漂亮。 她忍不住惊叹:“顾大人,你这是又发掘了什么新宝藏?” 结果话没说完,顾文韬就大步走过来,一股脑儿地将桌上这摊零碎全扫进了抽屉里,又利索地合上。他面孔有些微红,回过头见唐晚脸色讪讪的,立即又意识到不对,想解释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还是唐晚打破了尴尬:“对不起啊,没经过你允许……”她站起身来,“我去外面透透气。” 顾文韬出来的时候,唐晚已经翻身坐到了水泥围栏上,两只腿在空中晃悠着。 顾文韬的心猛地跳了一下,状似随意地慢慢靠近,递给她一瓶矿泉水。 唐晚偏着脑袋看他,他生硬地将目光别开,淡淡地说:“喝水。” “你是不是怕我跳楼啊?”唐晚忽然笑了。 他生出些微恼意,反击道:“你才没那个胆。” “赌吗?” 轻飘飘的两个字,他立刻转过头,黑如曜石的眸子死死盯着她。 “我不怕,可我不想。”女孩仰脸望着夜空,短发在夜风中飞扬,“死了就什么都见不着了,万一我后悔呢?” 他攥紧栏杆的手暗暗松了,哼了哼:“还不算太笨。” “顾文韬。”她轻轻唤出他的名字,却并没有看他,“你说我们长大了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顾文韬没说话,他不知道,也没有想过,但一定不会是现在这样,自以为是的坚强,无能为力的倔强。 唐晚自说自话:“你高中肯定会进省重点,然后考一所好大学,就不要再出来了。你适合做科研,当大师,每天翻着花样怼死那些智商不如你的人类。” 顾文韬无声地笑了一下:“那你呢?” “太远的想不出来,近一点的,我要考一所住读的高中,估计也考不了太远,但只要不回家都行——你知道我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吧?” 顾文韬点点头。 “打架其实还挺疼的,你以后也不要一言不合就动手了,难道你就不是肉做的?徐海毕业前肯定还会找你麻烦,你小心点儿,能躲就躲,反正都快走了。” 顾文韬默默听她说。 唐晚守着阁楼等顾文韬回来的时候,有很多话想对他说,还想大哭一场,因为全身都很疼,想到乱糟糟的明天连脑仁都疼。可是当他真的出现在她面前,她的世界顷刻间又有了短暂的平静。她微微阖眼,想象自己徜徉在被浓云密布遮挡住的温柔星空中。良久,她从围栏上翻身落在顾文韬面前,目光澄澈:“考完以后陪我去一次白沙滩吧,你说夏天的时候最漂亮。” “好。”顾文韬说。 唐晚打开家门,看见坐在沙发上的唐志新。 两人对视半晌,唐志新起身走向她:“今天的事,是爸爸的疏忽。你伤到哪儿没有?” 唐晚换下鞋,满不在乎地说:“你问她去,她肯定伤得比我重。” 唐志新压抑着自己的呼吸:“我会给她教训。学校那边,梅老师都跟我说了,她还担心你交的那群朋友。虽说那种情况也是……” “这都不是重点。”唐晚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你的抽屉里有我妈签过字的离婚协议书,日期都不相同。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拒绝。” 唐志新瞳孔紧缩,但也只是一瞬,他猛然发现这孩子此刻的神情是与年纪绝不相符的尖锐与成熟,她已经懒得再装傻。 “晚晚,”他有些费劲地开口,“那女人的胡说八道你不必理会,我在外边都只是逢场作戏,我和你妈妈……” “我妈妈,她对你没有感情,她其实就是讨厌我,当初强迫她生孩子的,是你吧?” 迟来的一巴掌终于落了下来,唐志新多少还有些理智,没招呼上脸,这个中年男人的愤怒与尴尬呼啸着抽在女儿稚嫩的肩头,力的惯性推着唐晚又撞在鞋柜上。 然而那双明亮的黑瞳中并没有丝毫惊惧,反而盛满了怜悯与讽刺。 唐晚锁上自己房间的门,脱掉衣服对着镜子,拿着顾文韬给的药油,耐心地涂满浑身每一处青紫,像是在做一件新鲜有趣的事情。过了许久,她不顾满手药油的辛辣,突然捂住了眼睛,可是依然来不及,大滴大滴的眼泪砸在地板上。她总算放开自己,结结实实哭了个痛快。 11.多管闲事 http://.biquxs.info/

5月里隔壁老王家的新闻,没有比冶炼总厂一把手唐志新被老婆起诉离婚更劲爆的了,子弟中学校门口的现场目击者更是经其父母为街头巷尾的谈资注入了各种猛料,就连任课老师们对唐晚的态度都不觉宽容了许多,生怕在这风口浪尖上再给这孩子加点儿什么刺激。而在这一片纷扰中,唐晚守着一处平静的角落,显得格外的事不关己。 “我让阿姨煮了芝麻核桃粥,补脑的。”唐晚照例把保温饭盒推给了顾文韬。 从上学期晚自习步入正轨开始,班上很多同学中午就用保温桶装好饭菜装带来学校,唐志新也让钟点阿姨在下午最后一节课间给唐晚送晚餐,但唐晚对零食表现出的热爱远超米饭,每次都死乞白赖地哄着顾文韬帮她吃。顾文韬让她直接倒掉,她还振振有词地列举出两点理由,一是不想洗饭盒,二是浪费粮食会遭天谴。堵得顾文韬无话可说,渐渐习惯成自然。 “那比较适合你。”顾文韬抽出她手里的薯片筒,“我不喜欢甜食。” “我讨厌核桃。”唐晚夸张地皱着脸打开饭盒,扑鼻而来的香味让她愣了愣,杵着的勺子情不自禁落下,舀了一口粘稠得当的粥送进嘴里。下一秒,她又立刻反应过来,把勺子往顾文韬手里一塞:“你不吃你自己去倒掉。” 顾文韬:“……” 唐晚:“哦……我先去洗洗勺子。” 猴子不知打哪儿蹦了出来:“你们吃什么!好香!分一点儿!” 唐晚起身将他往外推:“你妈喊你回家吃饭。顺便陪我趟去小卖部。” 猴子使劲往后伸长脖子,却见顾文韬已经神色如常地开始吃粥,半点也没赏他一勺的意思。 “老大,你下晚自习以后还去玩滚轴吗?”猴子叼着跟棒棒冰,和唐晚并肩蹲在小卖部后门,那里正对着一座山,山背面已经做了矿场,面朝他们的还是青青郁郁的模样。 “去啊。我反正考不进省重高,考个周边的县级市重点,分数绰绰有余。按照我的计划,晚自习以后就都是玩的时间。”唐晚说。 “羡慕你,活得真潇洒。”猴子说,“我每天被我妈摁着头复习,不到11点半都不让我睡。可我自个儿怎么样我清楚,我就想读个中专。” 唐晚咬了口面包,心说我曾经也很羡慕你,所有的叛逆,不过是仗着父母的娇宠。 路的那一头有些喧哗,猴子看热闹地起身张望,忽而定住:“沈沁?” 唐晚没听清,只觉得被面包噎着了,费劲地喝了一大口奶茶,抬起头,猴子只剩了个背影。她望着猴子跑去的方向,发现是几个常在学校附近打转的小混混围成了一处,中间竟然是沈沁。 擂肥擂到女孩儿身上了?真是世风日下,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嗯,极少数除外…… 眼见猴子不出所料地被推到了电线杆上,唐晚叹了口气,别无选择地去捞她唯一的小弟了。 “我就五百给你们,零头留着吃宵夜。”唐晚十分上道,一只手掏出钞票,另一只把沈沁拉到自己身边,“这是我们班长,那个穷得成天跟我混,大家没事散了吧。” 一个黑又壮的哥们接了唐晚的钱,咧着嘴笑:“既然你这么大方,那个不识相的伙计你带走。至于沈沁,不关钱的事儿,我们大哥想跟她处个朋友。” 他的大哥,染着一头黄毛,顶着不知喷了多少发胶拗出的造型,长得十分意识流,对唐晚挥了挥手:“我认得你,唐晚!徐海的马子!据说还把他给甩了哈哈哈哈……有个性!” 唐晚:“……” 还马子?什么玩意?全给港片祸害的,人家古惑仔的理怎么不学着点? 沈沁紧紧握着唐晚的手,大声说:“你们胡说八道什么?张阳你再来堵我,我就……” “你就怎么着?”张阳闻言很感兴趣,视唐晚为无物,将脸凑了过来,“告诉家长和老师?让他们诧异你这么个乖宝贝儿居然能和社会青年有染?你说得清么你?” 沈沁几乎要被哽哭了,张阳说得没错,她一直忍气吞声,就是不知如何对大人们开口。 唐晚无语地推开那张脸:“追女孩能上道点么?看上了就是你家的?做梦呢吧,早点回去洗了睡。” 张阳面子上挂不住,阴阳怪气道:“就你上道?跟你那同性恋的妈学的?嘿,你这么护着她,别是也从娘胎带出来的毛病吧?” 唐晚从顾文韬那里学会了先下手不吃亏,斗小三的实战经验也给予了她肯定,于是当下毫不犹豫一个大耳光抡了过去,直接把张阳打懵了。 “跑!” 她朝猴子大吼一声,拉起沈沁就跑,学校小卖部的后门不过百来米,进去了就有保安。 当然那几个混混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围堵过来,唐晚扬起早就扣在手心的辣椒水喷雾,劈头盖脸地一顿乱喷,在一阵状况不明的吼叫声中,成功逃回了学校。 “你就去趟小卖部还能逞英雄?”顾文韬吃惊地看着唐晚,有心多发挥两句,然而当唐晚呲着牙检查小臂上的一块青紫时,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打算说什么了。 “不是说没真交手吗?”他转问猴子。 猴子被他的目光刺得一哆嗦,还好唐晚及时说:“我跑太快,胳膊不小心磕上小卖部的门框了。” 顾文韬“哦”了一声:“亏得不是脑袋。” 唐晚:“……” 沈沁低声说:“都怪我。” 顾文韬抬眼看着她:“跟家里打个电话吧,这段时间让人接你上下学,也不用把事情讲那么清楚,就说学校附近来了群小流氓,有不少女生被骚扰了,你害怕。” 沈沁含着眼泪使劲点头。 顾文韬又将目光转回身边这只混不吝的女光棍身上,扇对方一个大耳光,眼下该害怕的不应该是她吗?可人家偏不,她还颇有得色地冲猴子晃着一只喷雾瓶,想让猴子试试效果以便改造升级。 顾文韬揉了揉额角,拿起手机走出教室。 “阿杰,是我。”他往走廊尽头走去,压低了声音,“我这儿有点麻烦,晚上不能过去了……对,我需要你来露个面……听说有一个叫张阳……” 晚自习第二节课,唐晚意外地发现顾文韬还在。 “你怎么没走?有事么?” 顾文韬简单的“嗯”了一声,明显不想多说。 “什么事啊?”唐晚却很上心,“需要我帮忙么?” 顾文韬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你能改改多管闲事的毛病吗?” “你是个闲事吗?”唐晚眨眨眼,见他神态无异,也就没追问了,继续埋头看漫画。 “唐晚。”顾文韬忽然叫她。 “嗯?”她警惕地四下看看,没发现老师。 “你有空还是得多刷题。”顾文韬说,“中考跨市区录取都比较难,如果你不想求你爸活动关系,光考试没用。市教育局前几年将六中与下辖的一个县重高合并了,新六中校区扩建在郊县,半封闭寄宿制,师资力量很不错,你可以试试——去年录取分数线比你第三次月考成绩高三十来分。” 顾文韬坐姿端正,一副聚精会神学习的模样,嘴唇微动,似乎在对着书本喃喃自语,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唐晚愣了好半天,确定不是她幻听。 可是,他为什么…… 唐晚一时找不着精准的词来形容自己复杂的心情,直到一只手越过她的肩膀,她漂浮的思绪才戛然而止—— 周少面无表情地从她的数学习题册下抽走了猴子省吃俭用攒来的漫画书,又慢慢从教室后门踱了出去。 放学铃响过,唐晚神色悲戚、两手空空地走出周少办公室,对等着她的顾文韬哀叹:“周少果真铁石心肠,说什么也没用,我就差使上美人计了……” 顾文韬瞥了她一眼,一针见血:“那也得是个美人才行。” “我……”唐晚忽然打住,惊奇道,“我好像看见余杰了!” 余杰的车横在校门口,整个人玉树临风地斜挂车门上,愣是将看上去处处漏风的桑塔纳停出了超级轿跑的感觉,一张斯文败类的面孔十分招蜂引蝶地吸引着路过的女生们频频回头。 “是他。”顾文韬牙疼似的吸了口气。 “哎!”唐晚停住脚步,“我怎么觉得,他这个角度看上去,和你有点儿像啊!” 顾文韬脑门上青筋直跳——谁和他像?哪儿像了? 然而女人的刁钻视角确实是直男们无法理解的,他落败在唐晚审视的目光下:“他是我小舅舅。” “杰叔好!”唐晚冲余杰行了个毕恭毕敬的礼。 余杰脸上邪魅狂狷的笑容顿时垮了:“叫谁叔呢?”他没好气地替唐晚打开车门,又回头张望了一下:“韬儿走了?” “嗯,他的车得骑回去。”唐晚从车窗往外看,马路对面站着张阳几个,面色阴沉,却也没动作。 余杰顺着她的目光随意扫了一眼,关好门走向驾驶室,启动车子以后不无惆怅道:“青葱少年江湖老啊,想当年,我比他们还要混,不料一晃就成了别人叔!” 唐晚笑得前仰后合:“台词不对啊,你应该说,叔不在江湖,江湖还有叔的传说。” 杰叔闻言龙心大悦,麻利地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顾文韬回阁楼冲了个澡,坐到桌前拿出刻刀,摆弄了一会石头。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才翻出晚自习没看完的政治资料,忽而又一顿,只见他手指下的书页空白处,画着一个活灵活现的小人,梳着电视剧里流行的旗头,大眼忽闪,冲他豪迈地抱拳。 12.来亲一下 http://.biquxs.info/

“等等,亲爱的等等,我想死你了。”唐晚抱着小猫,亲昵地揉搓。 余杰手一抖,差点没摔了高脚杯,他忍耐道:“你确定要给它取这么个……”他扭曲地联想到自己的店名,憋回“愁人”两字,改口道:“内涵的名字?” “确定啊,你看它自己多喜欢。”唐晚拿着刚买的猫玩具逗它。 “我要有个土豪妈,我也喜欢。”余杰瞅了瞅吧台里的豪华猫舍,心道这居住面积这装修,比我过得阔绰多了。 “跟你说个事呗。”唐晚放下等等让它自己玩,“我打算在盛隆的滚轴迪厅包场庆祝生日,酒水饮料都从你这儿走,你能给送一趟吗?” “哟,大单子!”余杰递给她一杯兑了百利甜酒的温牛奶,随口道,“你从‘金沙’走不是更方便?” 城区生意最火爆的夜总会“金沙”,唐志新是大老板,入行深的都知道。不过…… 他下意识看向唐晚,唐晚安静的与他对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毫无波澜,仿佛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立刻打了个哈哈:“我没问题啊,你跟韬儿说了吗?” “没。”唐晚犹豫了一下,“我觉得他压根儿不会搭理我,他跟我其他朋友都不熟。” “你只管邀请,他在场我的酒水到了也好安排接应。”余杰说,“大不了我把他一起打包过去。” 唐晚半张脸埋在牛奶杯里,眼神一亮。 余杰意犹未尽地咂嘴:“他会玩滚轴还是我教的,可这独来独往的闷性子真是半点都不像我!” 进门音乐响起,等等“喵”地一下钻进唐晚怀里,探出脑袋瞅着采买原料回来的顾文韬。 男孩额角沾着些汗珠,阳光下的皮肤呈现出半透明的红晕,白衬衫衣袖半挽,正忙着指挥工人将一个个大纸箱搬进来,拆封分类上架,有条不紊。空余一眼见着唐晚,他有点惊讶:“你是不是忘记今天周末了?起这么早?” 唐晚忙别开视线,过了一会才不服气道:“起晚了是懒猪,起早了又是糊涂虫,我就没一样好的。等等,我们上楼去。” “等等?”顾文韬回过头,不知为什么笑了起来,“好名字!” 唐晚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笑容闪瞎了眼,她第一次发现顾文韬原来还长着颗小虎牙,以至于他真正笑起来的样子有点孩子气,与他冷感的气质奇妙地融为一体,活脱脱一个漫画中走出的美少年。 唐晚做完一张数学卷子,无异于念了半天清心咒,四大皆空地扔下笔,望着脚下人来人往的步行街发呆养神。 “余杰问你中午吃什么,牛肉?h饭行不行。”顾文韬忙活完上来,抓起桌上的柠檬水一口气喝完了,又抽出唐晚压手底的卷子,随意扫了几眼,划了两个叉。 “看这里。”他打了个响指,引来唐晚视线聚焦,“一次函数过y轴上的定点,当k≠0,就要考虑>0和<0两种情况。你错第几次了?还有这儿……” 唐晚抢过卷子:“我还没自己检查呢。” 顾文韬不以为意:“你不说话,我都以为你当自个儿大功得成圆寂了。” 唐晚:“……” 顾大人只有在不说话的时候,才能让人产生岁月静好少年如玉的错觉。 “我要过生日了。”唐晚终于在顾大人的亲自操刀下超脱了,神色如常道:“我想去外边包个玩滚轴的场子,愿意来的都可以参加,人越多越好。” 顾文韬随口道:“不错。” “那你、你来吗?”唐晚懊恼自己又打了个结巴,又急急忙忙加上一句,“沈沁也来。” 为什么提沈沁?可能潜意识里觉得两人都是学霸,有同类才不觉得尴尬吧? 顾文韬看着她,眼神微烁,出乎意料的爽快:“好啊。” 莫名其妙的一瞬间,唐晚竟然分不清自己是开心还是失落,只能匆忙挂上一个招牌笑容:“那说好了,你一定来。” 唐晚生在春暮,吴州市的凤凰花正开得如火如荼,主干道上缀满连片的艳丽云霞。傍晚时候下了场急雨,湿润的路面上便似铺了一层红云毯,极度热烈地迎接着唐晚走向她的16岁。 唐晚那对不知在何处厮杀的父母自然顾不上一个小小生日,唐志新百忙之中还发了条祝福短信,往唐晚的卡上打了一笔钱。生日会的大小事情猴子操办得热火朝天,甚至萌生了将来开个婚庆公司的远大理想。余杰雇了辆小皮卡,带着店里的伙计亲自布置好了酒水台,还特意为唐晚定制了一个塔型蛋糕。 7点半左右,唐晚的客人们陆陆续续进场了。用猴子的话来说,他老大在子弟学校也算个风云人物,即使毁誉参半,前来捧场的人还是很多的。实际上,这个年龄的孩子都爱热闹、爱猎奇,谁不向往一两次与学校脱轨的活动呢?生日会只是个借口罢了。唐晚的另一类朋友,纪丽丽郭元等人,早就是城区各种酒吧迪厅的常客,不请也都在。 唐晚穿着赵晓?之前从香港寄回的一套红色小洋装,蹬着自己的白色滚轴鞋,踩着电子乐鼓点,动作娴熟地满场溜,看似笑语晏晏,目光却一直在各色镭射灯的光影中逡巡。 这样的场合她谈不上喜欢,只是很努力的使自己活得不那么冷寂,生怕一个屈膝,就陷入泥淖再也拔不出来。芸芸众生中,她隐隐约约渴望接近的,也只有一个人,却又不敢太放肆,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捏破那个绚烂而温柔的肥皂泡。 “唐晚,接个龙!” 纪丽丽身后拖着一长串人,呼啸着朝她冲过来,这种方式她们平常也玩过,只要对接好,她甚至当过龙头。可这会,她正心不在焉的猛然被叫醒,还有点发懵,大队伍转瞬即至,她半伸不伸的手与纪丽丽交错而过,巨大的惯性将她直接甩了出去。 她跟前是一个供玩家炫技的斜坡,脚下的滚轴不受控制地将她带上了坡道,她勉力维持住的平衡终于在一个踉跄中被打破,眼见就要飞扑一个狗吃屎。然而一双手及时伸出来扶在她腰间,借力使她稳住身形,随后有力地牵引着她,将她拉上了坡顶。 震耳欲聋的摇滚乐中,她听不见对方的任何声音,只看见淡橘色的灯光倾洒而下,是她熟悉和期盼的那张脸,漂亮的黑眸中含着微微笑意,促狭地欣赏她满头大汗的窘样。 差一点就丢人丢到家了…… 她觉得自己的掌心都冒汗了,湿漉漉的,但仍被顾文韬紧紧握住,以眼神示意她,要不要跟他冲下坡。 她目不转睛地对他点头,哪怕是万丈深渊呢?只要你这么看着我。 顾文韬的掌控力很强,她对坡道并不熟悉,却能在他的技巧引导下顺利着陆。他在平地上松开她的手,一个优美的回旋,稳稳停住。 恰在此时,场内dj间隔着打了曲缠绵的英文情歌,让众人耳膜有了片刻的舒缓。 猴子扶着颤颤巍巍的沈沁沿着栏杆过来了,冲顾文韬叫:“大神,求带啊!” 纪丽丽领着接龙的那帮人也围了过来,大喇喇地将顾文韬上下一打量,问唐晚:“他谁啊?挺帅的。” 唐晚一时语塞,还好猴子解了围:“哪家还没个校草啊?老顾,打个招呼呗!” 顾文韬简单地报了个姓名,连标点符号都不多余。 纪丽丽向他伸出手:“小帅哥,走一个!” 唐晚几欲撞墙,顾文韬抬眸淡淡扫过纪丽丽和她的手,一张连表情都欠奉的俊脸就差写上“和你不熟”几个大字。 唐晚立刻蹿到两人中间打了个哈哈:“去吃蛋糕吧!” 例行公事般的许愿吹蜡烛,众人唱完生日歌,七手八脚地送上礼物卸蛋糕。余杰运来的酒水品类很丰富,不少都有些度数,等到唐晚发觉时,手腕上已经冒出小片红斑,不过酒精无疑很对纪丽丽一班人的胃口,反客为主地逮着人就灌,越玩越疯。 唐晚挑了块最齐整的蛋糕拿给顾文韬,在他拒绝之前抢着说:“知道你不喜欢甜食,可这是我生日啊,分点好运气……呃,虽然也没多好,要不把你的考试运匀点儿给我?” 终于哄得顾大人接过蛋糕,勉强吃下几口。 “你怎么又喝酒?”顾文韬注意到她皮肤的异常。 “喝之前又不知道是酒,再说了,人生在世,怎么能对酒精过敏呢!多练练没准就脱敏了,不打紧。我更关心的是……”唐晚正预备打蛇随竿上地向理应吃人嘴软的顾大人索要生日礼物,结果话没说出口就被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来的郭元打了岔。 郭元直接把她给掳到一边,搭在她肩头问:“你没请徐海?” 唐晚说:“我没单独请谁,猴子在初三每个班都打了招呼,愿意来的我全请,图个热闹。” 郭元身上酒气浓重,不客气地指着顾文韬:“那他呢?” 唐晚面不改色:“都一样。” 郭元笑得有些古怪,将她用力一推,险些砸到顾文韬身上。转手抢了只麦过来,清了清嗓子:“今儿大家玩得尽兴,都很感谢我们的寿星,生日礼物送完了,再加一项福利好不好?” 众人应和。 唐晚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冲上去想夺麦,被郭元敏捷地躲开,只听她继续说:“大家选一个长得最好看的人,无论男女,替大伙儿亲寿星一下好不好!” 场内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叫好声一片。 唐晚从“无论男女”四个字开始就已经脸色发白,纪丽丽却跟着起哄鼓掌:“人家国外不都流行贴面礼么?这都玩不起,别告诉我你是唐晚!最好看的人,那谁不是校草吗?还用得着选?” 有人不赞成:“顾学霸多高冷啊,能答应么?” 也有人说:“来都来了,能不答应么?” 七嘴八舌间,唐晚甚至都不敢往顾文韬看一眼,虽然明知他就在自己身后而且一言未发,但这失控的场面她也是头一次遇上。她开始后悔把顾文韬叫来,如果他不在,她应付起来就容易得多。 唐晚的脑袋一阵乱码,不知是谁还把顾文韬往她近前推了一把,她试图找机会遁走,可层层人墙早已堵了个严实。 末了,她孤注一掷地横下心,劈手夺过一杯酒喝了,扔下酒杯,握住顾文韬的胳膊,踮脚将自己的唇送到他脸侧,似有还无地轻轻擦过。同时飞快的低声解释:“我不是有心的,就做个样子。” 人群顿时炸了,口哨声尖叫声混作一团。 她鼓起勇气看向顾文韬,对方果然面寒如冰,狠狠剜了她一眼,强硬地撞开人墙走了出去。 唐晚想都没想慌忙跟上,迪厅外是高高的台阶,晚风迅速冷却了过热的大脑,她追着顾文韬的背影脱口而出:“对不起,这些真不是故意安排的,我也……” 顾文韬停下脚步,硬邦邦地反问:“你对不起的是我吗?”说完,插在兜里的手往后一扬,扔了个东西给唐晚,头也不回地走了。 唐晚捧着手里的小盒子,半晌才打开,一枚红如凤凰花的玉石印章跃入眼帘,底部用篆体刻着她的名字。一张小卡片上写着八个字: 生日快乐,做你自己。 那一天唐晚没有再返场,去前台把账目结清后,给猴子发了条短信,她一个人回了家。她将自己锁在房间,找出她最漂亮的、从没舍得用过的带锁日记本,翻开崭新的扉页,在灯下一笔一划,几近虔诚地拓下曾经深深印在脑海中的一幕画面——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顾文韬,清俊如竹的少年立于斜阳,一抹疏离的浅笑,恍然照亮了整个世界。此后无数次在心底的描摹,生气的他、专注的他、展颜的他……都不过是对那一幕的修修补补,岁月如旧,历久弥新。 最后,她小心地将刻有她名字的印章沾上红泥,使劲压上页角。 篆体的“唐晚”生动古朴,她凝目端详,唇角抑制不住地渐渐上扬——盖个章,就是我的了。 13.放弃保送 http://.biquxs.info/

初夏时节,气温一天天攀升,初三年级每间教室的冲刺氛围也进入了白热化。 唐晚不出去玩了,她懒于揣测郭元突如其来的恶意,因为不会原谅,也厌烦了与纪丽丽之间各取所求的来往,当然,她与沈沁这样的好学生之间,也照旧擦不出火花。她消消停停地缩回了自己的蜗牛壳,慢吞吞地朝眼前唯一的目标爬去。虽然夏日燥热,好在她身边常驻一尊降温效果卓绝的大神牌冰箱。 她拿记号笔在一只梨上画了个惨兮兮的苦脸,推到顾文韬桌上。顾文韬眼睛都不带眨地转手塞回她的桌屉。她讨了个没趣,自己咬了口梨,嘀咕着:“就算是我稍微轻薄了你一下,你也没掉块肉啊……” 顾文韬忽然摘掉耳机,她立刻闭嘴,目送大神出了教室,迅速又将一包画着同样苦脸的怪味豆塞进了他书包。 猴子撞见过一次,异常震惊:“老大,你的名节不要了?” 唐晚一脸坦荡:“名节是什么?能吃吗?” 顾大人比名节重要多了…… 其实唐晚内心很受伤,那件事虽然不应当发生,但她毕竟是为了给两人解围,何况作为女孩子主动,再没皮没脸也会害羞,只是她竭力不表现出来而已。但在顾文韬如此强烈的抗拒姿态面前,这种害羞就跟难堪差不离了——他有那么……嫌弃她吗? “顾文韬,梅老师让你去趟办公室。” 顾文韬从洗手间回来,遇上正找他的沈沁,他点头转身,又被沈沁叫住。 “你……”沈沁咬着唇,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等了一会,见她还没有说的打算,只好问了一句:“还有事吗?” “你如果想换个座位,可以顺道给梅老师说一声。”沈沁语速很快。 顾文韬很奇怪:“我为什么要换座?” 沈沁这次没再犹豫,提醒他:“如果经常被打扰,肯定不利于专心备考。” 顾文韬明白了她的意思,挑挑眉,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竟低头莞尔。盎然笑意在面对满头雾水的沈沁时重归淡然,他不轻不重道:“你也该好好静下心来备考。” 梅太将一张表格递给顾文韬,示意他先看,内容很明确:保送推荐。 梅太习惯了顾文韬的沉得住气,自行清了清嗓子:“省重高每年都会分给我们两三个名额,校委会集体研究过,你有这个资格。” 她也没指望顾文韬能有多余的表情,却没料到他沉思片刻,问她:“保送提档之后,是不是就没有转档的可能了?” 梅太愣住了,好一会才回答:“理论上是,相当于双向合约。你还想去哪里?” 顾文韬说:“那倒也没有,只不过还是想考考看,能有个什么分数。” 梅太没好气道:“你就是考个状元,最后还不是被招录进省重高?” 顾文韬说:“状元的意义和保送不一样。” 梅太揉着额角倍感苍凉,她由衷地觉得现在的孩子越来越难带,再过几年怕不是都要成精。 “你先把表拿回去和家里商量一下。” “如果只看重结果,校方应该把推荐表留给更需要的学生。”顾文韬慢慢地说,“这样的话,会提高整体升学率。我自愿放弃还不行吗?” 梅太威胁似地凌空点了点手指:“任何意见,请家长签个字再交给我。” 于是顾文韬拿着表格去了“等吧”。 “你的法定监护人又不是我,干什么要我签?”余杰避之不及,生怕被顾文韬逮住,“你要是万一考砸了,我是说万万一,你妈真的会跟我拼了。” “我不会考砸。”顾文韬冷静地说,“我很有把握,而且不想提前断送任何一种可能。” 余杰一个头两个大:“不是,咱俩说的是一件事吗?你还可能干些啥?少年,你姗姗来迟的叛逆是不是用错了地方?” 店门被推开,他顿时如获救兵:“小晚啊你来评个理……” “砰——”,顾文韬一掌拍上吧台,将表格揉成一团揣进衣兜,锐利的目光地将余杰即将出口的后半截话生生堵了回去。 唐晚弯腰抱起迎出来的等等,没留意另一头的两人已经用眼神交战了几个回合。 顾文韬不等她过来,已经冷着脸走开了。 “你俩怎么了?”唐晚好奇地问。 余杰差点被问下一把辛酸泪,垂头丧气道:“儿大不由娘哪……唉,我也没闹明白。西瓜汁喝吗?” 临近中考,学校也不强制到校上晚自习了,唐晚会在平常客流量不大的时候到店里来,听听音乐看看书,撸猫刷题两不误。 余杰亲自把西瓜汁送到她座上,没急着走,压低嗓门问:“我觉得韬儿从你生日那天以后就有些古怪,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唐晚莫名的脸发烧,赶紧喝了一大口冰凉的西瓜汁降温。可惜还是没逃过余杰在情场浪了多年的火眼金睛,他追问:“还是你俩发生什么事儿了?我看他也不大搭理你。” “是这样,”唐晚心念死道友不死贫道,豁了出去,“他被一个女魔头给,调戏了。我亲眼所见,没救下他。” “噗哈哈哈哈哈……” 唐晚万没料到,一句话就让余杰节操掉尽地笑倒在沙发上。 “哎……” 唐晚没来得及说什么,抬眼就看到顾文韬在余杰面前站定,绷着脸道:“你既然这么闲,不如咱俩去三楼练练?” 余杰的狂笑戛然而止,边揉着腮帮子边若无其事往回走:“算了,回头别再耽误你功课。” 顾文韬嗤之以鼻,将手中书本搁到唐晚对面,唐晚心虚地盯着笔头,都快成了斗鸡眼。 不料就在此时,唐晚的手机不识相地响了,一个陌生号码。 “喂……马哥?” 顾文韬手中的笔打了个转儿,迟迟没有落到纸上。 唐晚手捂话筒,声音不自觉放低了:“……没,没有找过我……知道了,我自己会小心。” 挂断电话,她脸上再也没有了刚进门时的红润。 顾文韬忍不住问:“出了什么事?” 唐晚的声音有一丝不稳:“我妈实名举报我爸侵吞国有资产,正在调查取证。马哥被传唤后,已经潜逃了。”她沉默片刻,轻声说:“他们斗得这样你死我活,将来要我怎么办?” “不会到那一步的。“顾文韬条分缕析,“你妈她应该只是为了让你爸同意离婚,他们关系并不好,恐怕也没什么关键证据。你说的那个马哥,不一定是为了保你爸才跑路,他们那样的人,身上背的事多了去,最怕与公检法打交道。” “真的吗?”毫无来由的,唐晚从来都很相信顾文韬的话,仿佛天塌下来,他都能给撑一撑。 顾文韬很笃定:“不信你问余杰,早些年,他也四处流窜过。”顿了顿,他眉头微皱,“但我不太明白,你刚才说你会小心,小心什么?” 唐晚怔然:“我也不知道,他没细说。” 膝头一沉,等等不知从哪儿跳进她怀中,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原来无论她怎样努力忽略一些事,该来的总会来,半点缓冲都没有。 “放弃保送。家长——余杰?”梅太敲着桌上的推荐表,声调上扬。 “您可以查阅我的档案,是我舅舅。”顾文韬坦然道。 “为什么不是你父亲签字?”梅太问。 “顾……他出差在外有半个月了,我给他打过电话,他同意由舅舅代签。” 梅太透过眼镜细细打量他:“你父亲也同意你放弃保送?” 顾文韬表情诚恳地信口开河:“他对我有信心。” 梅太终于点点头,顾文韬的家庭情况比较复杂,顾立君是个骄傲得不遑多让的人物,养出个特立独行的儿子也不稀奇。这方面,老师终究是外人。 “那好,剩下的时间不多,你全力以赴。”梅太收回了手中的表。 唐晚等在楼梯转角处,见顾文韬从办公室出来,马上迎了上去:“你找梅太坦白从宽什么了?这么久?” 顾文韬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坦白被女魔头调戏了,请求接受精神洗礼。” 唐晚愣了有半分钟,嗷一嗓子捂住红透的脸。 大步向前的顾文韬头也不回地挥挥手:“你快点,时间不多,今天只提供45分钟咨询。” 余杰丧权辱国的被迫签了名,声称在顾文韬考上省重高之前不必再见他。顾文韬从善如流的答应了,于是唐晚上下学就多了个伴,暂时冲淡了马哥的电话带给她的阴影。 最后一次模拟考,各科难度都比较低,大约是为了振奋士气。唐晚无比珍惜的将数学考卷折好以后夹进笔记本,深情地抱在胸口:“这可能是我毕生能考出的数学最高分了,得带回去装裱起来。” 顾文韬带着耳机,屈指抵着鼻尖,肩头微微颤动。一不留神,被唐晚撸下一只耳机。 “你的歌是不是又听完了?”唐晚狐疑地给自己塞上。 “……isaylove,itisaflower,andyou,itsonlyseed……liestheseedthatwiththesun\''slove,inthespringbestherose……” (“……我说爱是一朵花,而你是唯一的种子……种子一直躺在那儿,等春天的阳光洒下,就会绽放成最美的玫瑰……”) 午后暖风拂动竹青色窗帘,骄阳在桌面投下梧桐的斑驳疏影,天籁般的温柔吟唱带着些许磨砂的质感,缓缓流淌进耳机的两端。 顾文韬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右手的水性笔在五个手指间一刻不停地旋转,似一朵炫目的花,直到唐晚侧过脸,几乎是用口型在问他:“什么歌?” 他这才落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单词,漂亮的花体:therose “好听。”一曲即终,唐晚轻轻念出歌名。 顾文韬看着她,细碎阳光跃动在静若深潭的眼眸中,异常生动。 唐晚叨叨个没完:“……这么好听的歌,你还在拿我当笑话偷听,不觉得太浪费吗?” “算你有自知之明。”顾文韬伸手截回耳机,“但被动接收你制造的噪音是我的错?” 唐晚不吭声了,拽过顾文韬写歌名的白纸,用铅笔在上面涂画片刻,又拿红色修正笔补了点色,乐滋滋地同数学卷子一起夹进了笔记本。 14.江水东流 http://.biquxs.info/

考前最后三天,各科老师轮番送完祝福,初三年级就放了假,统一在家休整温书。顾文韬领着唐晚备好了考试袋,又提前一天去看考场,他俩不在一个考点,分设桥中和三中的两地相隔还挺远。 天气闷热,半边乌云翻滚,山雨欲来的样子。 看完唐晚的考点,顾文韬递给她一瓶水:“你先回家,我的考点我自己去就行了。” 唐晚点点头,跳上自己车:“那你行动快点,好像要下雨了。” 顾文韬只看了一眼三中的门牌,确定了路线就折返,行至半路手机开始振动,等他找了个避雨的屋檐,振动已经停了,是唐晚的电话。他回拨过去,没人接。再回拨时,被人挂断了。屏幕亮了一下,闯进来几个字:“来接我。” 他握着手机的指端有些发白,紧跟着又一条短信,是一个陌生的地址。 他重新蹬上车,冲进了雨幕。 棚户区的小酒馆门口,正准备打烊的老板告诉他,是有一群年轻人来吃过饭,看上去像社会青年,后来有个女生喝多了,被搀着走的。 “就往那个方向。”老板往矿场指了指。 停止作业的矿场安静而空旷,大型设备被雨水冲刷出冰凉的金属色,山脚下并排着几间仓库,东南面有一座废弃的烂尾楼,暮色中黑洞洞的门窗就像蛰伏着的怪兽,冷冷地俯视脚下的黄土地。顾文韬没有急着往里冲,环顾四下,在废件堆里挑捡了根生锈的铁扦,掂了掂分量,反手插进腰间。就在他直起身的一刻,烂尾楼里闪过一束手电筒的光。 红砖楼梯的缝隙间胡乱抹着水泥,有的地方还露着钢筋,随处丢弃着各种垃圾,半山腰的汽灯漏了些白光进来,影影绰绰反而看不大清。顾文韬屏息潜到三楼,拿手机拨通了唐晚的号,“嗡嗡”的振动隔着一层楼板,在寂静的空间响起,他的脚步不由有些急促,转身朝楼上冲去,不料竟一脚踏了个空——应有台阶的地方只剩两侧的钢筋相连,面上拿薄薄一层沙土袋盖着,根本不能承力。他反应极快地拔出左腿,尚未站稳便迎面挨了一棍,他从楼梯摔下,四五个黑影迅速聚拢上来。 顾文韬从小到大,受过的外伤不少,因此锤炼出了强悍的忍耐力,只要还能动,照样能打。脚踝处的疼痛令他出手凌厉地寻求速战速决,但毕竟场地情况不明,坑坑绊绊之下,他放倒了两人,自己被逼到了还没封口的外墙边,细碎的砂砾从他毫无阻挡的脚后跟往下掉。对方步步迫近,顾文韬瞥向下方,二楼有半块伸出来的竹跳板,一楼左侧50公分处有个沙堆。 他冷笑起来,扬声道:“徐海,你自己都没胆子来和我过几招吗?” 楼上并没有回应,堵着他的人似乎也在等什么。他隔着裤兜摁下手机的快捷键拨通唐晚的号,振动声依旧在原处,他心中略微松了松,人机分离,情况也许没有他想的那么糟糕。如果他能再冷静一点,就应该相信唐晚,她从来都很有底线。 一念既定,他猝不及防地一记侧踢踹翻离他最近的人,与此同时,反向作用力将他推送出去。坠楼过程与他的估算没差太多。他借着竹跳板的弹力稍微调整了方向,摔进沙堆又滚落在地,已经受伤的左腿不可避免地发出可怕的钝响,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四分五裂的手机熄灭了最后一瞬微光,他脱力地趴在雨地里,咬牙等着这波疼痛过去。 耳边脚步声凌乱,有人怒骂:“操,不会摔着脑袋搞出人命来吧!贩哥只要他下跪磕头,弄死了算谁的!” 有人争辩:“这种硬骨头,不打趴怎么可能下跪?贩哥说最后留给他,那也没想到他真敢跳啊!” 顾文韬被一群乌合之众七手八脚地翻了个身,索性抑住了呼吸,从下午起就湿透了的衣服凉意十足。果然立马有人惊叫起来:“快!快叫贩哥,真出事了!” 徐海当然也不会离得太远,他从仓库赶过来的路上是有些半信半疑的,他觉得顾文韬不至于那么傻,但当他看见一动不动躺地上的人时,说不心慌也是假的。 “妈的!”他举着手电照在那张惨白的脸上,伸手就要拍。 电光石火间,一只冰冷的手卡住了他的脖子,就在他几乎要嚎啕大喊“诈尸”时,“尸体”已经将他掀翻,眨眼间跨坐在他胸口上,那双冷厉的黑眸盯着他,手指深陷他喉间,森然问:“唐晚在哪?” 徐海翻着白眼说不出话来,旁边吓傻了的手下磕磕巴巴道:“回、回家家、家去了,我、我们就、就偷了手、手机。” 机灵点的,已经将唐晚的手机双手奉上了。 顾文韬一言不发地收下手机,目光所到之处,众人退避三舍。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顾文韬如果来道上混,一方老大非他莫属。 徐海快要呼吸不上来,双手死命掰顾文韬的手腕。不料顾文韬陡然卸了力道,下一秒钟,扬手将一根铁扦对准他狠狠扎了下来。 惊叫声四起,徐海恐惧万分地闭紧眼睛,刹那间连呼吸都停了。 那根铁扦与他的太阳穴差之毫厘,紧贴着他的头皮,尖锐的一端没入泥土,另一端犹在轻微晃动,将一波波寒意经由大脑传遍肢体。 “今天,就在这,你、我、唐晚,都算清了。”顾文韬居高临下地睥睨徐海,“如何?” 徐海恨不能点头点得更明显,试图离铁扦更远点。 唐晚临睡前才发现手机不见了。她煮了姜汁可乐,想给顾文韬发个短信,问他要不要喝。然而她将书包倒了个底朝天,又在房间里翻箱倒柜,连床底都看了,依旧没见着手机的影子。 唐晚在中学生里边,是头一批用上手机的先驱。唐志新手上由砖头似的大哥大过渡到缩小版的大哥大也没过去几年,她的诺基亚还是赵晓?出差首都带回来的。学校里有手机的学生数得出来,老师们都还没有防如洪水猛兽。换句话说,这年头,手机还是个稀罕物品。 她今天除了看考场,就只在回家路上去了趟书店,难道是在书店被偷了? 她想了一会就放弃了,唐志新屋里还有一部座机,打电话也一样。 然而当她拎起话筒,发现座机早就欠费停机。 如果以顾文韬为参照物,唐晚的初中时代就已经悄然结束在了这一天,而她还一无所觉。 后来,她在家门口捡回了自己的手机。 中考如约而至又如常而过,考完最后一门,她在考点大门口站了很久都没有等来顾文韬。天台上的阁楼再也没有亮起过灯。“等吧”挂着“暂停营业”的提示牌。顾文韬的手机从关机变成了空号。 她一个人去了学校后边的白沙滩,晚霞绚烂如锦,江水滔滔东流,她回看自己留下的脚印,顷刻就被潮汐抹掉,就像从来没有人来过。 “人生啊,为何如此艰难!”钱多多捧着厚厚一叠被退回的设计稿哀嚎,“如果上帝问我下辈子想做什么,我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甲方甲方,还是甲方!” “省点力气。”唐晚飞快翻书充电,记号笔上下挥舞,“联系甲方,再给我们18个小时,明天上午9点最后一次会稿。” 又一个通宵,唐晚在天快亮的时候敷着面膜猛灌了两大杯清咖,带着重做的方案准时出现在了甲方会议室,挂上职业微笑侃侃而谈:“一江锦城主打高端楼盘,又毗邻百年名校华大,目标客户群必然对居住环境有更高的要求。我们的园林景观设计既承袭了古代文人墨客的造园思想,又考虑了商业精英的生活行为方式,采用水景、鹅卵石、竹林绿植等元素,营造雅致而私密的“流动客厅”。请看效果图……” 40分钟后,幻灯片停在了最后一张,唐晚在咖啡~因刺激下疯狂运转的大脑随之卡顿,开始隐隐作痛,但她唇角弧度半分未减,坦然面对诸多或挑剔或审视的目光。终于,甲方负责人的眼神略显松动,他的秘书礼貌地说:“唐小姐请稍等,我们开个短会。” 唐晚在候客厅摊开速写本,漫无目的地涂涂画画,身后的玻璃幕墙外,是华大的地标性建筑图书馆,午后阳光洒满葱葱郁郁的校园。 气氛热烈的研讨会上,主持人声情并茂:“下面有请华大心理学研究所的顾教授,院系最年轻的博士生导师,本次国家级科研基金项目主持人——给大家介绍一下合作课题。” 西装革履的年轻学者在掌声中欠身,手中激光笔在幕布的表格数据上画了一个圈,从容开场:“2002年,剑桥大学正式提出了广受关注的孤独症“极端男性脑理论”,核心观点是认为孤独症是男性认知风格的极端……” 唐晚扛不住暖阳的温柔,头一歪睡了过去,留下钱多多等消息。 华大认知心理学术研讨会结束,顾文韬掏出振动多次的手机,回拨了过去。 电话接通,对方彬彬有礼:“顾先生,您还有兴趣考虑世纪豪宅一江锦城的楼盘吗?按照您的预约时间,我已经等了两小时。”紧接着画风急转,“两小时啊!我相个亲都够来回了!” 顾文韬将手机拿远了点,淡定地瞄了眼腕表:“不好意思,但我和你约的是明天上午9点。” “什么?”对方震惊了,约摸是找助理求证了日期,顿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哥,我还在这儿呢,好歹是为了你才来,还被老爷子逮住训了一顿,求关爱。” 顾文韬挂了电话,信步往一墙之隔的鑫飞地产项目部走去。 “顾教授,房型设计资料我给您都备了一份,您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挑选。” 季尧的助理向自己的老板以及老板的朋友展示了足以媲美专业售楼顾问的解说水准之后,反倒遭来季尧的怀疑。 “小白,你是不是想跳槽到老爷子手下?地产业虽然看起来很风光,但不如我们这样的新兴创业板块……” “季总,不是您让我关注楼盘周边的商铺规划吗?您还说必须在这儿开一个高定形态的西餐厅。”耿直的助理表示很冤枉。 顾文韬搁下手中的文件夹,礼貌地道了谢,小白得以在堵得季尧哑口无言之后安然退场。 “你要真看好了,我帮你抡大刀砍价。”季尧瞅瞅时间也差不多了,“一起去吃个饭吧,算我谢你帮我去相了回亲,我都没想到你居然会答应!” “不客气。”顾文韬似笑非笑。 两人并肩往外走去,途径会议室,半掩的磨砂门里传出的甜美女声令顾文韬陡然驻足。 “……我们将以西方繁复美学与中式洗炼美学融合的特色,雕琢浑然天成的园林景观艺术,以闲庭逸境的旷度风采,写照未来业主的从容心境。感谢贺总及在座各位的信任,期待双方合作愉快!” “谁呀?”季尧难得见顾文韬失态一回,忙凑近了门缝看,越看越狐疑,“有点眼熟啊……啊,是她!” 唐晚的简历都还存在他手机里,他家母上大人说了,儿媳妇家世可以后期考察,学历筛选必须前置,三岁看到老,基因很重要…… “你见过比我妈更厉害的强迫症吗?”季尧激动地戳着手机,“就连中小学都要求是重点,这上边还特别标注了她的高中学校,你瞧,叫……” “吴州市第六高级中学。” 顾文韬的目光锁定投影仪光源聚焦下的那道清丽身影,径自接过了话。 15.后会有期 http://.biquxs.info/

“……i''mdrivingaroundinmycar,i''mdrivingtoofasti''mdrivingtoofar.i''dliketochangemypointofview,ifeelsolonelyi''mwaitingforyou.butnothingeverhappensandiwonder……” (“我开着车四处游荡,我想要尽快远离这个地方。情愿转移一下我的注意力,只因我感到如此的孤单。我仍在期待你的出现,但你终究没有出现,我诧异而难过……”) 唐晚站在六中大门口,耳机里播放着循环了几个月的旋律,太阳下闪闪发光的金字招牌,身边熙熙攘攘的人流,有那么一瞬间,整个暑假积攒的郁结之气仿佛才慢慢开始挥发了。 她父母的离婚案件经过漫长的调解、审理程序,终于在暑假结束前完成了判决。赵晓?放弃了大半婚内财产和子女抚养权,换来她想要的自由。有关唐志新的违纪线索,因证据链暂缺和举报动机等因素而待查。唐志新经此一役低调了许多,好在女儿自己考进了一所市重点,不需要他出面,就连办理新生入学的事都交给了司机。 司机打电话来告诉她行李已经搬去了宿舍,她礼貌地道谢。来之前唐志新就打听过,六中经过重组以后,招收的生源主要以区划内的乡镇为主,农村的孩子懂事早肯读书,学风自然很淳朴。言下之意,叮嘱唐晚别作妖。于是,报道第一天,唐晚一身牛仔背带裙加白短t,及肩的头发绑了两根松松的麻花辫,清清爽爽地进了校门。 校区建成没几年,硬件设施很新,l型的两座教学楼和西南边的宿舍楼环抱着宽阔的大操场,跑道中间还有足球场,才开学就有男生在踢球了。唐晚在教学楼前的公告栏上找到了自己的姓名对应的学号、班级和宿舍。一边默记一边转身,冷不防光线一暗,有什么东西迎面飞了过来,没等她看得更清楚,“哐”一下砸在她脑门上。 足球滚到了一边,唐晚眼冒金星,耳机都被砸掉了一只,恨不能抱头痛哭。 “同学,你没事吧?”有声音由远及近。 “能没事吗?你要不试试!”唐晚装不出大方得体,“能把球踢飞成这样,臭得可以啊!” “不好意思啊,我看看!”来人充满歉意。 唐晚挥开对方的手,自己拨开刘海,怒道:“肿了没?” “没,就有点红。”这人还挺实诚,又仔细看了看唐晚,“你要是感觉不舒服,我送你回宿舍吧,女生宿舍楼层高。” “不用了,你们注意点!到处都是人呢。”唐晚气消了点,眼前的男生浓眉大眼,很真诚的模样,她也不能怎么样。重新塞上耳机,她往宿舍楼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因为她发现对面楼里进出的都是男生——女生宿舍楼在哪? 身后的男生没走远,瞧见她的犹豫,将球抛给了同伴,对她说:“你跟我来。” “我叫李维,高二(7)班的。”男生边走边说,“我们学校女生少,宿舍楼只有一栋,男生住15楼,女生住67楼,5、6楼之间拉了一道‘柏林门’,有专门的宿管。” 唐晚小心地一路避开冲下楼的男生,气喘吁吁地站在这道“柏林门”前,叹为观止。 然而还有更重磅的—— “这里供水系统也不怎么好,4楼以上经常停水,得到一楼食堂后面拎水上来,所以需要备个大点儿的桶。”李维说,“我住309,靠东侧的楼梯口第一间,你也可以来我们宿舍打水。对了,你叫什么?” 唐晚机械地报出自己的名字,木然道:“还有什么更难对付的么?” 李维想了想,接着说:“夜里经常有老鼠爬床算不算?哦,宿舍柜子是木头的,一定不要放吃的。对了,蚊帐要买好点的,有一种虫子……” “谢谢学长!我先走了!”唐晚飞快屏蔽李维的预告大片,他已经成功打消了她对住校生活的美好幻想。 唐晚一口气奔上了6楼,李维还在楼下大喊:“忘了问你哪个班的啊?” 唐晚推开602宿舍的门,一眼望得见阳台和卫生间的长方形房间,挤挤挨挨摆放着6张高低床。 到了晚上,十来个女孩子们已经熟络地天南地北聊起了天,而唐晚则浑身酸疼地瘫倒在“咯吱”作响的上铺。她白天自己铺床收拾行李,又买齐了日用品,由于经验不足,经常是才买回一样又想起还缺另一样,不得不上下跑,跑到后来宿舍又停水了,自己再从一楼拎了半桶水上来,感觉骨架子都要散掉,晚饭就啃了半包饼干,此刻正倍感凄凉。 “你要来点么?”下铺探出一张小圆脸,友好地抓了把瓜子给唐晚。 “不要,谢谢。” 唐晚一开口,嗓子干涸,这才想起忘了打开水,也忘了买瓶矿泉水。她努力拗出一个温婉纯良的笑容,心想,算了,忍忍,渴不死。她也不理解,连名字都还没记熟的一伙人,哪有那么多好聊的,她连要水喝都开不了口。 要在这里过三年呢,唐晚在嘈杂声中迷迷糊糊地行将睡去,她最后想,这栋看起来高端大气的宿舍楼完全配不上它的外观啊,室内最具现代生活气息的居然还属电灯,连部电话都没有,更别提热水和网线,十足的面子货,和她自己倒挺像…… 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唐晚终于学会了天蒙蒙亮就能闭着眼将自己拾掇下床,抢在停水前洗漱完毕,去教室前顺便把开水瓶带到开水房外,能迅速分辨早餐哪个窗口的面食没有苦碱味,教工食堂的小炒哪个时间段对学生开放……同时她也明白了唐志新在得知她报考了六中时的那种欲言又止。可她也没觉得后悔,活得糙一点更有利于身心健康,人是一种很神奇的生物,只有当体力支出到了一定负荷,才能杜绝精神上无意义的衍生,比方说,安全感缺失,又比方说,思念。 思念是什么,唐晚还不太确定。只是她经常会想起那只叫“等等”的小猫,由于不知道余杰的“暂停营业”要到什么时候,她连着吃了好几次闭门羹后,也没有再去“等吧”。返校取成绩的那天,她第一眼就在子弟中学贴出的喜报上看到了顾文韬的名字,总分比他的平均水准低一点,但远超省重高的录取线。她甚至都没来得及找到自己的名字,就先彻底松了口气。然后,她立即去换了个手机号——唐大小姐从前即使不惜自打脸原谅了顾大人八千次,改姓王那也得是女王,不是王宝钏的王。 由于极度抗拒失望,干脆就连希望都弃如敝帚。唐晚宁愿在速写本上细心描摹那些明明暗暗的身影,然后撕成碎末,夜深人静的时候,在6楼阳台上任其飘散风中。 “同学们,下周高一年级要进行一次摸底测试。”唐晚的2班班主任蔡铭,教英语,刚从师大毕业没几年,他竭力使自己的话充满紧迫感,“通过这次测试,各科老师将对大家有更全面的了解,同时也关系到我们班的年级排位,请大家务必重视……” 下课铃响,小蔡同志夹着教案走了。 “他其实挺紧张的,第一次带班。”唐晚的同桌王璐是教职工子弟,小道消息灵通,她有理有据地分析,“其实2班生源底子还不错,但最近不断有借读生和赞助生插班,转学的也有,据说马上要来一个主动从省重高退档的牛人呢,不确定进哪班,小蔡资历不够,估计抢不过别的班主任。” “主动退档?图什么啊?”唐晚听到后来觉得很荒谬。 王璐“啧”了一声:“人各有志,懂不懂?俗话说‘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如果能轻轻松松称霸六中又有什么不好?” 唐晚不以为然:“咱也没那么差啊,能称霸六中的又岂能是那种专挑软柿子的废物!” 王璐转念一想,觉得唐晚也有理:“那赌一个呗,是驴子是马等到遛遛就知道了,就赌一盒巧克力。” “行!”唐晚爽快应了,“要德芙的!” 摸底测试难度中等,唐晚凭借中考前狂拼30分的老本,自觉不会拖班级后腿,考完之后心情舒畅。北教学楼背面有一个被几株老银杏树合围的旧篮球场,走下铺满银杏树叶的台阶,就是教职工家属区,小区院墙开了一道铁栅门,门外有一条发绿的河,据说很长,名字也就叫长港。 六中实行半封闭式管理,学生们除了周末可以回家,其余时间都出不了校门,于是从教学楼到长港边的这条路,就成了唐晚最喜欢的地方,她甚至可以忍受长港水的异味,只为安静地坐在河边石板上,看河对面的村庄、落日,还有从家属区飞出来觅食的鸽子。 考完试正是周五傍晚,大部分学生都兴冲冲地涌出校门回家或是玩耍去了,唐晚照常路过篮球场,夕阳余晖正好,她一边走一边展开手中的信——猴子没够着普高线,如愿去了外地一所中专,专业还挺新潮,学的什么物流。这货换了个地方不但没有水土不服,还摇身一变走起了文艺范,平时短信不怎么发,改用信纸给唐晚写起意识流的信了,一行十个字有八个字不知所云,唐晚不无嫌弃地拈着信纸——那信纸约摸是复古的,黄不拉几,看着像是被口水荼毒过。 一个球滴溜溜地滚到脚边,唐晚垂眸看着,十分无语,这都走的什么球运啊…… “唐——晚!”球场上的人冲她兴奋地招手。 她定睛一看,更加无语,居然又是李维。 “我知道你哪个班了。”李维跑过来,口无遮拦,“我哥们都说2班新来的有个眼睛大大的女生,长得跟小燕子似的,我一听就知道是你。” 唐晚啼笑皆非,只好把球踢还回去,踢出一半,有人弯腰将球拣了起来,走到场边一扬手,标准的三分入篮。 帅啊!唐晚目光跟随着那个牛仔裤白衬衫的颀长背影,暗暗喝彩。 那人转过身来,与唐晚四目相对。 天边霞彩如焰,金黄的银杏树叶扑簌而落,犹如燃尽的烟花,都在一瞬间沦为了铺陈的背景。 “你怎么傻了?”李维莫名其妙地问唐晚。 那人走近了,对唐晚微微一笑:“是够傻的。” 唐晚咬紧牙关,才没有让一瞬间汹涌的泪意冲破眼眶,傻什么?再控制不好,就会蠢得没眼看了。 她狠狠地瞪了李维一眼,转身就走。 “哎!”李维纳闷不已,他又说错什么话了? “你是……”李维再转向一旁,发现那不知打哪冒出来的哥们也不紧不慢地走了,作为体育生,他还一眼就看出对方的左腿有点僵直。 “腿那么短,走那么快,不累么?” 顾文韬跟着唐晚走到家属区楼下,有点无奈地叫住她。 唐晚愤怒地纠结应该先回哪句,腿短还是累?最后只能闷闷地说:“要你管?咱俩认识吗?”终究忍不住一扭头,“你来我们学校干什么?” “嗯?”对方依旧很顾大人的回答,“办点事。” “……那你赶紧,再晚都该下班了。” 唐晚唾弃自己,难不成还指望他说是来看望她的么? 顾文韬抬腕看表,的确不早了,临走前想起什么似的问:“你的手机号怎么换了?” 难道你就没换号吗?居然问得这么坦然?! 唐晚眼皮子都不眨:“以前那个号不吉利。” “哦。”顾文韬若有所思地点头,又问:“校办在哪个楼?” 唐晚指给他一个方向,他没再多话,径直走了。 唐晚:“……” 连她的新手机号都不问!就这么出现,又这么走了,还有比这家伙更讨打的人吗? 16.通关答题 http://.biquxs.info/

唐晚临时决定周末回家,她在学校总疑神疑鬼地觉得顾文韬还会冷不丁从哪个地方冒出来,但如果他没冒出来……她再琢磨下去就该进精神病院了。由于事先没跟唐志新说,她自己在校门口坐上了一辆小巴士。六中地处省会与吴州市之间,交通便利,回市区大约半个小时车程,去省重高的话40分钟足够……打住!关省重高什么事? 唐晚打开cd机听音乐,强行清空不正常的思绪。仿佛才眯了小一会,小巴车已经停靠在了城南站。城南步行街举目繁华,唐晚鬼使神差地下了车。 “等吧”正常营业中,唐晚推门进去,吧台中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余老板与朋友去西藏了,才走不久。”年轻的调酒师问,“你喝点什么?” “薄荷蓝莓。”唐晚一边说一边朝吧台下张望,猫舍还在。 “等等呢?”她问。 话音刚落,“咔嚓咔嚓”的拍照声合着摄影师“真乖、太棒了”的赞美接二连三响起,她回头一看,一团胖乎乎的绒球趴在窗边黄昏的光影里,实木桌上摆放着几只酒瓶,慵懒颓废的画面感十足,几个人围着只猫顺毛拗造型,不亦乐乎。 调酒师笑言:“我们店里的招牌模特。余老板说,之前还有一个比这猫更合适的形象代言人,可惜没来得及签约,跑了。” 唐晚:“……” 多么神奇的一天,却不知为什么,一直缠在心底的结,竟然有了松动的迹象。 从“等吧”回家,唐志新居然也在,见到唐晚很是欣喜:“晚晚,爸爸带你出去吃饭吧。” “不想出去了,累。” 唐晚扔下书包,回自己房间洗澡。等到她换好家居服出来,唐志新已经下好两碗青菜鸡蛋肉丝面等在餐桌前了。 “你还会做饭?”唐晚十分惊奇。 “爸爸从小一个人出来闯荡,什么都会。”唐志新将筷子递给唐晚,示意她趁热吃。 “好吃吗?”唐志新自己也挑了一筷子,见唐晚比了个大拇指才笑逐颜开,放心地低头吃起来。 餐厅灯光明亮,从唐晚的角度看,唐志新头顶和两鬓花白一片,该是许久没染发了。 她忽然有点难过,借着嘴里的食物,含糊道:“你现在经常一个人在家吗?” 唐志新执著的手顿了顿:“眼下风头还有点紧,厂里那边有人看着,我避个嫌,正好多休息一阵子。” “那就找个人照顾你呗。”唐晚头也不抬,“我无所谓的。” 唐志新笑得很欣慰,却答非所问:“钟点阿姨年纪也大了,懒得再找人。再说我身强力壮的,也不需要照顾啊。” 唐晚没再多话,唐志新又问了问学校的情况,对她的适应能力赞赏有加。 最后,他谈兴正浓地收拾起空碗:“你能照顾好自己,爸爸就放心了。爸爸虽然做错过很多事,但也比任何人都看重你。将来……” 将来如何,他在一瞬间打住,似乎想到了什么,愉悦的神色渐渐淡去。这个深刻影响了吴州市gdp十数年的操盘者,最终沉默着走进了厨房。 半夜里,唐晚翻完近期所有的漫画杂志,依然没有睡意,忽而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找出猴子写给她的信——那信都还没看完,而按照猴子三纸无驴的风格,一般在末尾才会提几句正事。 她直接抽出最后一张信纸,果然看见风格迥异的两行字:沈沁说分班名册上有老顾,但他并没有按时去学校报到,据多方拼凑出的不可靠消息,他生了场重病还没好全,提前办了休学。 重病? 唐晚心头“咯噔”一下,仔细回想下午的情形,顾文韬是清瘦了些,但气色还好,没看出异样啊。 他到底来六中做什么??? ——被唐晚死命克制不让自己多想的问题,终于在夜深人静意志薄弱的当口喷涌而出,搅得唐晚天翻地覆,直到天色微亮才一无所获地昏睡过去。 周末在家的晨昏颠倒很快结了恶果,周一早上唐晚实在爬不起床,挣扎着睡过了一个早自习,直到被吃完早餐回宿舍拿卫生巾的袁萍一嗓子叫醒。 袁萍就是她下铺的小圆脸,她也被上铺还躺着个大活人的事给吓得不轻,急急忙忙地猛推唐晚:“你是生病了?发烧了?昏迷不醒了吗?” 对袁萍这类一路从乡镇中小学第一名厮杀到市重点高中的好学生而言,赖床不上课已经超越了她有限的想象力。 唐晚别无他法,只好装出虚弱的样子:“是的,我好像有点头晕……别摸,我不吃药,我还能坚持,我这就去上课……” 袁萍这才放下心来:“你运气不错哦,今天蔡老师心情巨好,都没发现你旷课了。” “他中彩票了?”唐晚随口问。 “差不多吧,我们班上转来一名尖子生——都说他要是提早来一周参加摸底测试,没准还能拉高我们的班级平均分呢!”袁萍班级荣誉感超强。 唐晚的关注点不一样:“摸底的分数出来了?” 袁萍催促:“你收拾快点儿,还能赶去公告栏看一眼你的年纪排名。” 十分钟后,唐晚啃着块干面包,站在围观人群已散去的公告栏前,望着几十张密密麻麻布满姓名和学号的a3纸发愣。这也太夸张了,年级9个班打乱了排,上哪儿找自己? 算了,她最多也就是不拉低平均分而已。 正准备转身回教室,塞好的耳机被人拔走一只。她循着动静望进一双深邃漂亮的眼眸,那张迎着淡金色朝阳的面容明净而温润,cd机里是她最熟悉的旋律:“……i''mturningmyheadupanddown,i''mturningturningturningturningturningaround,andallthaticanseeisjustayellowlemontree……”(“……我晃着脑袋上下观望,我转来转去一遍又一遍、一圈又一圈,但我看见的只不过是一株柠檬树……”) 顾文韬听了一会,眸中笑意浅浅:“fool''sgarden,《lemontree》。” 唐晚说不出话来,哪有什么柠檬树,我抬起头,只看见了你。 顾文韬抬手在公告栏某处敲了敲:“同学,区位值281,这就能心满意足逃课了?”说着将手递到她面前,“重新认识一下,我叫顾文韬。” 唐晚课间去学校小超市买了一大盒豪华装的德芙巧克力,一声不吭地塞给了王璐。 王璐惊叫:“不是,你不能看人家长得帅就认定那不是脑子有病、废物呜呜呜……” 唐晚捂住她的嘴:“你小声点!是我,我肤浅好吧?” 王璐方才罢休,又一个姓王的闪亮登场。 坐她们右后排的王辉,也是只本地土著,他爸是做铝合金门窗起家的土财主,在镇上很有威望,市六中重组扩建征用的这块地,据说还是他们村的,他爸亲自拍板给了教育局,条件是保障村集体户口上王姓适龄孩子的入学资格,可见是个很有经营头脑的暴发户。王辉受他爸影响颇深,长得虽不赖,但开学至今黑虎头t恤下隐隐可见的大金链已经成为人物标识,头发上永远喷着发胶,走路大摇大摆,说话油嘴滑舌——只可惜,据唐晚冷眼旁观,这一切彪悍的表象,都不过是为了掩盖他内心是个蠢萌小公主的事实。 此刻,王辉单手撑住唐晚桌角,坚持不懈地侧漏出黑帮老大的霸气:“你俩聊什么呢?” 王璐抢道:“糖丸说你长得帅!” 唐晚眼见王辉的脸认真地红了起来,并大有朝耳根蔓延的趋势,立马站起来给王辉让座:“你们接着聊!” “等、等会。”王辉拦住她,急中生智道,“中午一起出去吃个饭吧,庆祝……我新来的同桌。” 唐晚的目光鹅毛般扫过那个正倚窗看书的清俊少年,笑眯眯地回答:“好啊!” “你就往下跳,我接着你,赶紧的。” 唐晚半张着嘴,仰望骑在墙头上的王璐,墙那边王辉一个劲地催。她能想到王辉应该是有法子带他们混出学校,但没想到还要翻墙。墙还挺高! 王璐终于横下一条心跳了,只听“嗵”地闷响,有人压抑地惨叫。 唐晚紧张地问:“怎么了?” 王辉痛苦地呻~吟:“王璐你怎么能这么重!快让开,我的腰断了!” 这种情况确实不该笑,可是…… 唐晚咬着拳头,笑不可抑。 顾文韬一直双手插兜,懒洋洋地靠墙站着,好整以暇地看戏。 “丸子!”王璐的声音传过来,“王辉直不起腰了,我得领他去医院看看,你们……” “我们先回去。”顾文韬接过话,“下午第一节课帮你俩请假,就说王辉中午打球扭伤了,你正好路过,帮他叫家长一起送去了医院,记得开病假证明,进学校大门可能有用。” 王璐连声道谢,扶着王辉走了。 等到唐晚笑够了,他才问:“你准备带我吃什么?” “啊?”唐晚没反应过来。 “走吧,都被你们蠢饿了。”顾文韬摇摇头,大长腿溜溜达达地从唐晚眼前经过。 “我请你吃饭,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不许应付,更不许说谎。”唐晚从小炒窗口端回饭菜,又买了两瓶可乐,犹犹豫豫地开口。 “你想问我为什么不去省重高,而要来六中?”顾文韬替她说了,拿起筷子,“先吃饭,让我想一会答案。” “……”顾大人登场,唐晚从来就是落败的份,只能憋着气拧可乐,结果半天也没拧开。手心一空,可乐瓶被顾文韬抽去,拧松了盖子搁一边。 “吃了饭再喝。”他说。 顾文韬吃饭的动作很斯文,但很快。唐晚吃到一小半,他已经放下了筷子。 “我的分数超过重点线不少,又没有及时去报到,陆续有别的高中联系我,原因你应该能想到,我能增加他们的重点本科录取率,作为诚意邀请,他们也愿意提供给我奖学金。”顾文韬的回答很巧妙,将提取信息的角度留给了唐晚。 “你是故意这么做的?就为了在省重高之外挑一所不错的又有奖学金的学校?”大部分血液为了帮助消化而从脑部流向了胃部,唐晚思考了一会,被顾大人成功地带偏了方向,“可如果你选择省重高,也多了一份进重点大学的保障啊。” 顾大人笑得很含蓄:“我考大学不靠学校,靠脑子。” 唐晚:“……” 再原谅你一次不嫌多。 她转念又想起了什么,低下头小声说:“可你为什么会突然失联?我……大家都担心你出了什么意外。” 顾文韬看着女孩儿用皮筋随意绑在头顶的小发丸,忽然很想去捏一捏,看是不是和他此刻的心房一般柔软,他的声音也不觉放低了:“是有点小意外,但已经没关系了,我现在好端端的……说好只用回答一个问题,这个超纲了。” 17.认个妹妹 http://.biquxs.info/

在唐晚眼里,顾文韬几乎就是万能的。直到现在他们换了个环境,唐晚基本已经度过适应期,顾文韬却才刚刚开始,令她想不到的是,万能的顾大人很快就要缴白旗。 “我说,能考进省重高的牛人都是睡觉睡出来的高分么?”王辉课间扶着脆弱的腰,坐在唐晚跟前满腹狐疑,还不敢太大声,怕吵醒正在补眠的顾文韬。 “你懂个屁,期中考试人家年级第一,你不睡也是倒数。”王璐咬着巧克力看武侠小说,“牛人自有绝技,做个梦都能打通任督二脉。” “你得了,能少吃点减减肥么?可怜我的腰一个多月还没好利索!”王辉没好气,“给我来一块补补。” “没了,最后一块。”王璐冲他摊手,接着一挺胸,“老娘肥瘦相宜好着呢。倒是你,啧啧,不是我说,男人的强壮跟你有半点关系么?医生说了,你缺钙缺运动!你个二缺!” 王辉怒了,蛮力拍桌以示威,正巧前排的男同学回来了,不客气地谴责他不该拿别人的桌子发火,直接就将小霸王这把火烧上了天,揪着人要揍。王璐又忙着拉架…… 每天都在看大戏的唐晚叹了口气,远离战场去了王辉的座位,有点担忧地看着顾文韬。 顾文韬从前也常在教室睡觉,但频率没这么高,也不像眼下,沉睡得就跟昼伏夜出似的,连耳机都忘了带。 “你是怎么了?”唐晚自言自语。 没想到顾文韬的睫毛动了动,说话了:“我在宿舍没法睡觉,快熬成干了……我得去租个房子,没有老鼠和蟑螂,也没有磨牙打呼说梦话的室友。” 顾大人此刻的弱小无助与平日的耀武扬威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萌,唐晚忍俊不禁,调好自己cd的音量,塞给了他。 英语课上,唐晚小声对王璐说:“帮我在你们家属区打听一下有没有单间出租的。” 王璐诧异道:“人家都租高三党,你一个女孩子现在就搬出来住?” “租到再说,你妈妈后勤处的,请她帮帮忙。”唐晚比划出三根手指,“德芙,礼盒装。” 王璐眉开眼笑:“成交!” “你俩干什么!”班主任小蔡人过于秀气,不得不在管教手段上铁血,“给我站后边去听课!” 唐晚有点傻眼,至于吗?跟小学生似的! 王璐偷觑小蔡的臭脸,识时务地拉着唐晚乖乖去跟扫帚为伍了。 比在自己班上丢脸更过分的是,小蔡还拖堂了,2班教室是去往一楼男厕所的必经之路,后门碰巧还没关,于是两人不得不忍受来自别班男生的各种戏谑目光,几乎一站成名。 好不容易盼到小蔡圣旨般的“ssover”,唐晚正要往座位溜,却听见有人叫他。 李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教室后门,身后还跟着几个嘻嘻哈哈的男生,他对唐晚说:“你出来一下。” 唐晚有些不情愿,看样子李维是等了有一会的。 李维见她不动,就直接走了进来,将藏在身后的一个礼盒塞她手里:“前两次都对不住啊,给你道个歉。” “不不不……”唐晚猝不及防,连连后退。 “嘿!兄弟,不地道啊,哪班的?”一个高大的身影敏捷地将唐晚挡在身后,挑衅地打量李维。 李维的同伴们见状,也都毫不示弱地围上前。 “算了算了。”唐晚使劲挤开上一轮课间没施展开拳脚的王辉,劈手夺过李维的礼盒,将人往教室外推。 “站住!”王辉一个箭步拨开唐晚,不料手劲过大,将唐晚推了个趔趄,撞到旁边的人。 “不好意思。”唐晚慌忙闪避,正对上顾文韬大约是被扰了好梦的臭脸。 顾文韬不耐烦地皱着眉,二话不说拿走了她捧着的礼盒,径直去往一触即发的阵前,一手掀开了王辉,另一只手把礼盒抛还给了李维。 李维认出了这个3分球的哥们,正想说什么,顾文韬先开口了,嗓音清清淡淡:“都哪儿的老套路?私事就私下办,不管是道歉还是别的什么,非得在公开场合办的那叫一个见证,你问过人家的意见吗?还有你,”他转向王辉,“你打一架试试,回头老班肯定不单是治你,你敢说是为什么” 几句话不偏不倚,也挑不出错来,王辉歇了火,李维看了唐晚一眼,转身走了。 “丸子,你一点都不肤浅,他是真的很帅啊!”王璐花痴地双手捧心。 唐晚望着顾文韬的背影,不知为什么有点心虚。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唐晚习惯性地看向顾文韬的座位,已经空无一人。她慢吞吞地收拾好书本,完全没有去食堂的打算,那些缺油少盐的饭菜,不饿极了她是很少去碰的,饭卡的钱基本都用来刷零食。她打了开水回宿舍,洗完头发,吃了两口泡面,看看天色还不算太晚,就照常往长港边去了。 暮色四合下的银杏树别有一种宁静的美,唐晚放缓了脚步,有点不舍地轻轻踩过金黄的落叶。不经意间,她听见有人说话,一个女孩婉转温柔的嗓音,很动听。 “没问题,我帮你打听一下。我有一副专门的防噪耳塞,还有蒸汽眼罩,现在都闲置了,要不你先用着。” “那倒不用,谢谢。”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唐晚愣在了当场,她怀疑自己听错了,是顾文韬? 她下意识地靠近粗壮的银杏树干,屏住了呼吸。 熟悉的声音继续响起:“我周末也会去学校附近找找看,如果有合适的房间,我可以找余杰签走读申请。” 真的是顾文韬!唐晚咬住唇。 女孩很快说:“校外不太安全,毕竟郊县比较偏,而且每天进出也耽误时间。你放心,这才上学期,肯定能找着合适的。” “嗯。”顾文韬似乎沉吟了一下,“看情况吧,只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你和我客气什么?”女孩的笑声很愉快。 唐晚默默转身,没有再听下去。 她在六中第一次遇见顾文韬就在这附近,顾文韬后来回答了她的问题,那个答案不假,但她始终期盼他的选择多少会有一点她的存在。而现在她却发现,他告诉她的,的确如她所想,并不是答案的全部,但也的确与她无关,明察秋毫的顾大人,或许只是不想让她难堪吧。 晚自习还没有开始,唐晚早早坐进了教室,王璐的饭后茶话会结束,把她拉去超市买水喝。 刚出教学楼,王璐就神秘兮兮地凑近了唐晚:“丸子,跟你说个事,你可别激动。” 唐晚心头正乱七八糟,没顾上吭声。 “昨晚107宿舍,就韬哥住的那间,听说被集体修理了。”王璐自顾自地说,“那个宿舍其实住的也不光是咱班的,4班有个男生,自称初中跟你同校。” 唐晚分了一点神回来。 “男生宿舍晚上总爱对女生评头论足吧,有人就说到你,估计是很欣赏的意思,4班那蠢货万分鄙视,说你……”王璐难得迟疑了一秒。 “说我邪魅狂狷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唐晚幽幽道。 “就泼脏水吧,说你就表面看着清纯,其实年纪小小就混社会,经常有人开车到校门口接,人家老婆还找上门闹……”王璐说着说着自己都乐了,“我要不认识你,我都信了。那韬哥就听烦了,直接把人给凑了。后来那蠢货才承认自己是瞎编排,嫉妒咱班女生比其他班都多,啧啧,心理得有多阴暗啊,起码得写万字检查。当然吧,打架的事还是闹出了动静,被宿管抓了,大半夜的走廊站一排,几个班的班主任都被通知了过来,要不你看小蔡今早芝麻大的事给我俩没脸,缺瞌睡加憋气闹的。” “那顾文韬没事吗?”唐晚半天才开口问了一句。 “他啊,小蔡当个宝似的,替他开脱都来不及。要说现在的应试教育,真是最大的不公平……”王璐的薄嘴皮上下飞舞,一竿子将话题岔老远,直到买完水往回走了,她才意识到自己还没说到重点。 “丸子,你跟顾文韬是表亲还是堂亲?”王璐的八卦眼闪烁着笃定的光。 “什么?”唐晚十分震惊。 “嘿嘿,你连我都瞒。”王璐说,“王辉问过他了,他说你是他妹,难怪那么护着你。你放心,这事绝对就我俩外人知道。” 唐晚话都没来得及说,奔去最近的垃圾桶吐了。一天的垃圾食品加上刚灌进去的冷饮,将她的胃摧残成了隐隐作痛的冰袋,然后在俩王炸缺心眼的催化下,一键清空。 “她哪里不舒服吗?”好巧不巧,那个唐晚现在一点都不想听到的声音在她们身后响起。 “不知道啊,突然这样。可能是……吃多了?”王璐抚着唐晚的背,也有点发懵。 “你走开。”唐晚有气无力地挠王璐,同时也不想理顾文韬。 顾文韬从书包里掏出保温杯,示意王璐喂她两口热水。不料唐晚手快,抢过王璐手里还剩的半瓶绿茶“咕嘟咕嘟”漱了口。 “还能上晚自习吗?”顾文韬问,紧跟补了一刀,“你反正上了也是多余。” 唐晚充耳不闻,自己慢慢往教学楼走。她才不要这么个闹心的哥! “我有话跟你说。”顾文韬忽然叫住了她。 王璐顿时加快脚步溜了,唐晚站在原地,想了想,又走了回去。 顾文韬带她去了空无一人的篮球场,不客气地把保温杯塞进她手里,冷冷地斜睨她,大有她再作就给她捏鼻子灌下去的意味。 唐晚找个台阶坐了,拧开杯盖喝下几口热水,胃里顿时舒服多了。 “你想说什么?”她埋头吸着杯沿的热气。 “你以后不要再和李维来往了。” 顾文韬的开门见山令唐晚呼吸一窒。 “为什么?” 假使顾文韬说这话是在白天,唐晚一定会忙不迭点头另外再吐个槽,可当下,她只是很平静地反问。 “不为什么。”顾文韬难得流露出一点烦躁,“你傻吗?你看不出来他什么意思?莽撞成那样,又一个出门不带脑子的,你还想再来一个徐海?” 他转过头,唐晚似乎正专注地看着他,但眼眸中只倒映着球场边缘一盏汽灯投下的一点微光。 他停顿片刻,似乎调整了一下情绪:“你是不是以为你也没招惹过徐海?我比你要了解男生,没有无缘无故的自作多情,只有似是而非的牵扯不清。我只想提醒你,不要自找麻烦。” “哦。”唐晚拾起一片银杏叶把玩,轻轻地问,“那你呢?” “什么?” 顾文韬没听明白,可眼前的女孩已经低下头,刚洗过的散发遮住了半张脸,空气中有淡淡的薄荷香。 “谢谢你的提醒。”良久,唐晚再度开口,跳过了此前语焉不详的问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其实我特别害怕孤单,但我又很难向别人敞开心门,实在有些自相矛盾。所以我偶尔会有一点不太舍得拒绝别人的好意,浮于表面的甚至让我更有安全感,也不管那好意源于什么。今后我会注意,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顾文韬哑然,唐晚说话很少这样一板一眼,直白的坦陈弱点,也是从未有过的事——她的骄傲刻在骨子里。他勉力忽略心中不知由何而生的梗塞,忽然觉得自己没能把握好谈话的重点,这也是破天荒头一次。到底哪里出了偏差? 唐晚见好就收,脸颊酒窝清浅:“那顾大人,我先回去了。还有,你今后也不必太为我操心,虽然我智商不如你,但我自己的路,自己会走好。” 18.横生枝节 http://.biquxs.info/

唐晚一贯是个行动派,晚上考完数学随堂测验,她就去等李维下自习。 高二(7)班是文科班,和唐晚不在一个教学楼,但方位比较好,走廊上能望见长港,夜幕下的村庄灯火错落,炊烟袅袅。唐晚多看了几眼,李维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就在她身旁默默站着,也不说话,直到有人叫出他的名字。 “李维,明天轮到我们做值日,你别又起晚了。” 唐晚猛地回头,看见说话的是一个长发女生,深秋时节里还穿着白棉布衬衫和驼色灯芯绒暗花长裙,外边多罩了一件米色厚针织衫,长长的衣袖包着手指,露出一点圆润的指尖扣着怀里的几本书。 “知道了。”李维闷声说。那女生笑着冲唐晚点点头,走了。 “她是谁?”唐晚的目光黏在女生袅袅娉娉的背影上拔不回来。 “江岚啊?”李维有点心不在焉,“算是艺术生吧,会几门乐器。你是来找我打听她的?” 唐晚忍不住笑了,李维立刻站直了些,有点拘束。 “我是想问问你为什么要送礼物给我。”唐晚说,“送的是什么呢?” “一盏小夜灯。”李维老实回答,“宿舍平时用得着。” 唐晚想了想:“其实没必要道歉吧?我们连朋友都还不是。” 李维很固执:“你如果收下礼物,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出乎他意料,唐晚点头很爽快:“好啊,我可以收下。但是,我得先说清楚,就只是朋友,或者哥们。别被电视剧荼毒了,什么一盏灯就是一直等啊之类的——你可能觉得我这人脸皮太厚,你本来就没其它意思,那也多见谅了。事实上我就是个很自恋的人,不太会考虑别人的感受,唯一的优点就是不占便宜,所以也不想看你浪费时间。” 李维沉默许久,转身回自己座位拆了礼盒,拿出一盏巴掌大的充电灯,星星的形状。 唐晚大大方方接了:“好漂亮。” 李维哼了哼:“哥几个翻墙去市区买的。” “那墙,我们也去翻过。”唐晚又忍不住笑,“王辉还把腰闪了。” “那小子得瑟。”李维终于也笑了,“迟早让他再闪一次。” 唐晚觉得自己这一整晚说的话、办的事都特别深思熟虑,尤其是对顾大人的宣言,虽然紧张得心跳都快停了,但没落一点毛病,打99分都算她谦虚。然而才隔一天,数学随堂测验的卷子发了,醒目的39分,当场把她给看傻了,敢情她只是把所有的智商额度调用到了别处,半点也没分给做题。 就连王璐凑过来瞅了一眼,神情都有点不忍:“算了,别看了……” 课代表袁萍匆匆跑进门:“唐晚,任老师让你去趟办公室。” 严格来说,唐晚初中时虽然闹腾,但老师们多半看在她爸的面子上,没真虐过她,教训也是点到为止。现在就不一样了,山高皇帝远,六中又一直是以学风严格闻名的。继唐晚人生中第一次罚站后,她遭遇了生平最为狂风暴雨的一顿……羞辱。 在数学组的大办公室里,被资历深厚的老教师当众质疑她来六中不是读书而是鬼混时,她脆弱的自尊心被伤得不轻。高一还没有文理分科,难度骤然增强的理综,尤其是数学,对基础本就不牢的唐晚来说是很大的考验,而且六中毕竟是一所重点中学,生源素质摆在那里,课堂进度也相对较快,唐晚有点跟不上。当然这些她都不会承认,老师批评她没用心,那就算是吧。何况对比起同一天英语单元测验的分数,她也的确像是专捡数学老师来打脸。 唐晚眼眶红红地回了教室,一向聒噪的王璐也噤若寒蝉,下一节课历史,顾文韬拿着课本敲了敲王璐的桌子,她立马如获大赦般收拾自己的东西换了座位。 顾文韬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对趴桌上一动不动的唐晚低声说:“卷子拿来看看。” 半晌,脸埋在胳膊里的唐晚才回了一句:“让你别管我。” “谁管你?我就是好奇,想见识一下……”顾文韬说一半停下,伸手去抬唐晚的胳膊。 冷不防唐晚甩开胳膊,露出半张泪痕狼藉的脸,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不顾形象哭得这么难看的唐晚,当即愣住了。 “求你别烦我好吗?你这样真的特别讨厌!” 其实我讨厌的是我自己,黏黏糊糊心有所盼的自己,站在17岁路口的唐晚想,明明说好了拿他当哥哥,却又不愿意被他当成一无是处还反复无常的小姑娘。39分并不是她烦恼的根源,99分才是。 被讨厌了的顾大人默默收手,知古鉴今的历史课上,顾大人守着他那朵蔫了吧唧的带刺玫瑰花,难得深刻地自省了他说过的每句话,连标点符号都没放过,然而还是一无所获。即使往前回溯,明明是唐晚扮猪吃老虎地对他进行了精神攻击,他说什么了吗?怎么生气的好像还是她…… “丸子……”王璐眼见她崇拜的顾文韬都在唐女王的眼泪下败走麦城,胆战心惊地回到自己座位后,犹豫着换了切入点,“我家对门的朱老师要去外地帮忙带孙子,这两年难得再回来。你让我打听那事,我妈正好就多聊了几句,老两口还怕时间长了家里生潮长虫呢,他家客房正好空着,我妈就说可以锁上主卧以后作单间出租,只租给在校生,挑成绩好,卫生习惯也好的……” 唐晚终于挪开一只胳膊,无力道:“租房都要看成绩?” “嘿嘿,就那么一说呗,总不能租给王辉那样的货。你没问题,往老两口面前一站,准保就过了。”王璐说,“要不去试试,不过房租可能贵点儿,老两口讲究,房子整得挺宜居。” “好。”唐晚想都没想就同意了,“你帮我约个时间。” “我先陪你去洗个脸。”王璐松口气,“要说你这次算是拯救了我,我离及格也差老远,还是要坚强地活下去啊……” “看来还是王璐厉害。”王辉抱着本书露出一双贼兮兮的眼睛,拿胳膊肘撞了撞顾文韬,“你说她用的什么招数?” “你感应一下,你俩脑回路比较一致。”顾文韬头也没抬,“去拿卷子。” “什么?哦哦!”王辉反应过来,蹦去唐晚桌前找到被揉成一团的卷子。 顾文韬迅速几眼扫完,问题很明显,基础定义置换不清—— 他忽然问王辉:“你的分数比她高?” 王辉大尾巴狼似的翘着二郎腿:“机智如我,就没交卷啊。” 顾文韬:“……机智如你,期末考试能把卷子吃完了再出考场。” 唐晚蓦然发现王辉突然变得十分好学,每天拿着不知打哪儿抄来的手写题目追着她求教,不耻下问的程度跟吃错了药一般。 “你问我不如问王璐。”唐晚很无奈。 “那个凶婆子,除非地球上就剩她一个女人。”王辉近来不用发胶的头发随意耷拉着,他往刘海上吹了口气,表达了不屑。 唐晚:“……你问个题还非得问女人?你身边明明有个能拿满分的男人。” “同为男人,我必须保持我的体面——他讲的我听不懂。”王辉义正词严,“你有空跟我瞎掰不如快点把题做出来!事关期末考试以后等待我的是金条还是大棒!” 唐晚只好每天“吭哧吭哧”地应付他没完没了的小纸条,绞尽脑汁解出答案,再尽可能直白地讲给他听。中途偶尔也爆发一下—— “你这写的是个什么鬼玩意!符号都错了!上次也是,害我算一中午都算不出来!”唐晚十分抓狂。 “是吗?我看看。”王辉理亏,赶紧将抽屉里的虾条可乐双手捧给唐晚,换回纸条仔细核对。他的同桌懒洋洋地瞥了一眼,落笔在纸上画了个圈,摇头叹息:“机智如你……” 唐晚接过修正以后的题目,咬着虾条发出同款叹息:“你就不能把你抄题的书给我?手抄显得很有文化吗?说真的你的字写得又不怎么样!” 遭受双面暴击的王辉郁闷得连脖子上的金链子都黯淡了几分。 “唐晚,校门口有人找你,保卫处让我带个话。” 享有走读生特权的王辉回家吃完晚饭,照常从奶茶店拎了两杯甜品放到了唐晚桌上,王璐挑走她点的椰奶冻,好奇道:“什么人啊?” “我哪知道,反正不是她家人。”王辉晃着二郎腿,“两男的,没我帅。” “那还真是两杯具。”唐晚总算有了正当理由扔下看着就想打瞌睡的物理书。 王辉无所事事地目送唐晚出了教室,一个错眼,瞧见自己的同桌也起身走了出去。 “哎,你看他俩像兄妹么……” 他拨了拨刚喷了定型水的刘海,用脚尖踢向王璐的桌脚,提醒她听自己说话。王璐一个不防,送到嘴边的椰奶冻“吧唧”滚落在衣服上。 “哈哈哈哈哈……嗷!不要弄乱了我的发型!” 原计划的聊天变成了单方面的被打,王辉难得一现的第六感小火花被无情扑灭。 “你好,我们是唐晚父亲的秘书,唐总有点急事需要接孩子回一趟家,他本人现因特殊原因手机信号暂时屏蔽,这是公司的法人证书复印件、他的私人印鉴,请过目。” 唐晚对面的男人举止得体,充满歉意地向班主任蔡铭解释。 “金沙休闲娱乐有限公司。”蔡铭接过文件夹认真翻阅,同时问唐晚:“认识他们吗?” 唐志新台前出任国企高管,幕后持股运营高端会所,“金沙”能一跃而成吴州最具人气的休闲娱乐品牌,与唐志新的亲自操刀密不可分,马哥从前就是旗下夜总会经理,这些对唐晚来说也不是什么秘密。 唐晚打量着对方的大众脸,她一贯脸盲,除了唐志新的司机见得比较多,其余人等她基本没留意过,眼下她关心的只是唐志新:“我爸不是停职了吗?手机为什么打不通?” 对方的回答无懈可击:“停职期间仍需配合各方调查,有的谈话室甚至不能带手机进去。这次匆忙来接你,也是因为问询需要。” 唐晚一听就有些着急:“那赶快走吧。” 蔡铭刚想说什么,顾文韬敲了敲门:“老师,找您批个假,我刚发现有套很重要的复习资料忘在舅舅家了……” “你舅舅也住市区,正好,你同唐晚一道走。”蔡铭当即拍板,“先送她回家。” 来接唐晚的车很宽敞,两男子坐驾驶室,顾文韬和唐晚坐后排,唐晚上车后就不停地追问唐志新的情况,对方尽管客气,但也没答出个所以然。顾文韬一直沉默听着,眼见唐晚越来越焦虑,他忽然伸出一只手按住了她的。 唐晚愣了愣,目光转向他。顾文韬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手指微动,在她手背上写了一个字。 马? 唐晚立刻反应过来,那还是半年前,唐志新刚被举报,闻风逃窜的马哥打了个电话给她,嘱咐她要小心,当时顾文韬也在。 他的意思是—— 一丝凉意自脊背升起,她蓦然绷直了身体。顾文韬轻握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熨帖着她紊乱的脉搏,似无声安抚。 19.知恩图报 http://.biquxs.info/

晚高峰时段市区堵车严重,天色一点点暗沉下来。 顾文韬淡定地说:“走沿江大道应该比较快。” 前座两人对视了一眼,开车的男子说:“唐总在‘金沙’留了包间,我们走内环过去。你在哪儿下车?” 唐晚显得很不耐烦:“都这么晚了,先带我同学一块去吃点东西。” 男子没再说什么,重重摁了几下喇叭,猛打方向盘,压过黄线逆行超了几辆车。 “金沙”坐落在城北,一厢灯红酒绿豪车出没,另一厢紧邻寸土寸金的城中村,村民们自建出租的私房生怕漏占了半分地皮,横七竖八排列得毫无章法,入夜以后外来务工的人们成群归家,路边摊的生意也很兴隆。 车还没停稳,唐晚就指着不远处的一家铁板烧:“你们给我爸打个电话,看他过来没,我要去买几串鱿鱼。” “我去就行了。”从副驾下车的男子阻止了她,却未动身,反而地朝相反的方向挥了挥手。 顾文韬眼见四下涌出数名面色不善之人向车身聚拢,当机立断地横掌劈往拦住唐晚的男子颈间——击打大动脉会使人体瞬间失感,他就在这一瞬间,趁着对方措手不及,拉起唐晚几大步冲进了人流密集处,并随之汇入了地形复杂的城中村。 城中村的内里并没有外围那么热闹,高低错落的小路通往不同的巷道,随时都会遇到死胡同。饶是顾文韬方向感再好,也前后折返了两次,第三次绕回路口,他迈出的脚猛然收了回去。 “分两头搜!他们不可能跑远。”有人低喝。 “别出声。”顾文韬短促地警示唐晚。 他飞快权衡当下——弯弯曲曲的小巷尽头,其实是一面院墙,再找路也来不及了,稍有动静都可能暴露。杂乱的脚步声渐渐逼近,他急中生智,觑见近旁两栋民房之间黑黢黢的夹缝,闪身钻了进去,随后一把将唐晚也拽了进来。 仓促之间,顾文韬也没想太多,下意识就将唐晚护在了怀中。他屏住呼吸听着约摸三四人进了巷子、来回走动、打电话交谈,一无所获之后又????地走远。时间分分秒秒过去,近旁人家的电视隐约响起天气预报,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动静。 顾文韬略微松了口气,旋即发现了一个新问题—— 这两堵水泥外墙之间的距离实在是近得可以忽略,体积稍微大点的胖子可能都挤不下,因此有效地掩护了他们,同时也足以说明他情急之下近乎神勇,愣是将自己和唐晚塞了并排。然而当危机解除,两人却以一种密不可分的姿势卡在了墙缝里…… 顾文韬一低头就能蹭上唐晚头顶的碎发,这迫使他不得不仰面朝天,站得更加笔挺。 唐晚也没好到哪里去,她被密丝合缝地扣在了顾文韬胸前,无论她怎么使力想往后挪一点,纹丝不动的墙面始终回馈给她与之匹配的反作用力…… “他们走了吗?”唐晚悄声问,她踮着的脚尖就快失去知觉。 “嗯。”顾文韬艰难地试图往外挪,挪了不到半寸就放弃了,“你先出去。” “我?”唐晚早已放弃了挣扎,毛茸茸的脑袋拨浪鼓似的在顾文韬颈侧摇晃,“你不出去,我怎么出去……” 顾文韬无处可躲,只得抬手就轻挠她腰间。唐晚猝不及防吃了痒,本能地猛力一扭,总算将自己从墙上摘了下来。 顾文韬凭着多年练就的机警,迅速将唐晚带离了此地。 “等吧”早早打了烊,顾文韬关掉店里的音乐,在电话里对余杰简单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挂了电话,他弯腰在吧台下翻腾了一阵子,问唐晚:“泡面吃吗?” 唐晚没吭声,高压下的紧张刺激感一过去,剩下的满心仿徨几乎将她没顶,她手足冰冷地发着愣。 顾文韬看了看她,打开一袋方面包开始切片,每片抹好黄油搁上培根,撒上一层芝士碎,整齐码盘放进了烤箱。 烤芝士面包出炉的香味总算惊动了唐晚:“那是什么?” “泡面。”顾文韬头也不抬,先推给她一杯热牛奶,“等它凉一会。” 室内只留着他们头顶的一盏吧台灯,浅浅光晕温柔了少年的侧脸,唐晚握着牛奶杯,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我并没有真的讨厌你。我只是……” “你只是讨厌自己的笨。”顾文韬没让她再说下去,漾满笑意的眼眸灿若晨星,他将装好面包的瓷碟放到唐晚面前,“填饱肚子就不会忧郁了。你这样子,客串不了黑帮片,所以事情不会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唐晚咬着面包也没忍住笑,正在这时,余杰回了电话,顾文韬打开免提。 手机信号不太好,余杰的声音遥遥传出,却是少见的严肃:“老马打电话给你的事,你没跟你爸提过?” 唐晚实话实说:“我爸那时候自顾不暇,我以为马哥只是让我小心我妈……” “老马是你爸手下的得力干将,但‘金沙’融资后的大股东不止你爸,你爸被盯上之后,有人比他更心慌,临时提出的股权置换协议,你爸没有接受。老马应该是提前听到了一些风声,但后期已经无法和你爸取得直接联系,所以只能含糊提醒了你。”余杰言简意赅,“他们很会挑时间,你爸这几天的确在接受问询,他们应该是想拿你当筹码,再和你爸谈判。” 唐晚犹豫道:“那现在怎么办,我要继续躲起来等我爸吗?” 余杰叹了口气:“我来找人给你爸打招呼,这事肯定得叫他知道,都到这地步了,我要是他,就算再苦再亏,也该把夜总会的烂摊子先收拾了,还有什么比你更宝贝的吗?” “没事的。”余杰最后说,“你就当作虚惊一场,不用管,也管不了。跟韬儿回学校就行了,你们学校很安全,近期别再单独出来。” “余杰说得很明白,对方只是慌不择路了而已,你也别胡思乱想了。看碟子么?” “等吧”三楼除了有台球桌,还被余杰用一面白墙和一只从二手市场淘回的旧投影机布置了一个小放映厅,几只懒人沙发围成一圈。顾文韬挑了张片子放进碟机,是《纵横四海》。很老的港片了,但很经典。 唐晚渐渐被吸引,过了一会自言自语:“我小时候,还特别想着找个黑帮老大做男朋友,为我出生入死,各种铁血柔情。” 顾文韬低笑:“幸好你幻灭得早,世界观还来得及改造。” 唐晚纠正他:“这种时候,你的台词应该是——那我好好混,争取以后做黑帮老大罩你啊。” 顾文韬轻嗤:“人贵有自知之明,我混不成老大,正如你也做不了美艳女主。” 唐晚砸了颗开心果过去:“不要妄自菲薄,最起码,侠义你还是有的。” “侠义?”顾文韬像是听到了新鲜词。 唐晚认真点头:“你真的是回来拿复习资料的吗?” 顾文韬这才发觉自己百密一疏,面不改色道:“我打算回来买。” 唐晚并不在意,变幻的光影滑过那张光洁的小脸,她侧首看着顾文韬:“我才说不给你添麻烦了,你又帮了我一次。” 顾文韬目不斜视:“你以后,可以考虑出一本打脸专辑。” 唐晚没再说话,仿佛专心致志地沉浸在了剧情中,其实她早已困倦得睁不开眼,而只有在当下,在这间海盗船风格的屋子里,即使真的随舟飘荡在广袤无垠的海洋,也因为身边有了顾大人,哪怕前方还有更大的风暴,她依然可以安心入睡…… 两人第二天大早就回了学校,对小蔡也只说是约好的,一切风平浪静。在唐晚的催促下,王璐迅速敲定时间带她看房。 “这间房很不错吧?”王璐拉着唐晚站到阳台上,“看,东头就是我家。” 3楼的小阳台,正对着一株银杏树,枝头所剩无几的金黄小扇子摇摇欲坠着不时飘落进阳台。换作前一阵枝叶繁茂的好天气,可想而知有多美。唐晚几乎立刻就敲定了计划。 王璐没夸张,朱老师退休前是教历史的,家里布置得很雅致,客厅还有架钢琴。 “您放心,我是替我哥租的,他可是我们年级排名前三的优等生,就有点儿容易失眠,所以需要安静的休息环境。”唐晚乖巧起来老少通吃。 “那是,我们家就适合不闹腾的孩子。”朱老师笑眯眯。 “您刚说的房租没问题。但我想这样,我现在手上有一笔钱,算三年租约,我一次性先付到60%,剩下的40%按月支付,您看行吗?” “压一付三就行了。”朱老师说,“照惯例来,你还是个学生,我们也不急需钱。” “不。一来我确实挺喜欢您这儿,也特别相信您。二来钱是家里安排给租房的,我留着也没其它用处。”唐晚坚持,“按月支付的您给个账户,每月25号打款。平时有什么事,您联系我就行了。” 唐晚顺利拿到了钥匙。朱老师夫妇定好下周的火车票,里里外外都交代清楚了才放唐晚走。 “可以啊女大款,”王璐搂着唐晚,“咱俩以后做邻居了。” “王璐,我真当你是朋友。”唐晚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王璐,“有件事我要拜托你,也只能告诉你。” “你说,只要我办得到。”王璐也认真起来。 唐晚说:“房子是租给顾文韬的,他最近在找房子。我垫付了钱,但不能让他知道。他按月付租就行了,朱老师夫妇人好,只打算找个替他们看家的,平时帮忙做做卫生,所以收一点房租只是个意思。你明白吗?” “明白,可……为什么啊?你想做活雷锋?”王璐很不理解。 “他帮过我很多次。我也没别的方式感谢他,正好存了点压岁钱。”唐晚说着笑起来,“你看那么多武侠小说,难道不知道报恩的话如果用不上钱,就得以身相许啊?” 王璐跟着笑:“行吧,只要你高兴。那你打算怎么告诉他房子的事呢?” “剩下的没我什么事。”唐晚说,“你找王辉,让他跟小蔡打报告说顾文韬上课睡觉。小蔡一过问,你就瞅空上呗,你演技那么好。何况你家对门的事,你不比谁都清楚?小蔡肯定心疼他的好苗子,107宿舍又才闹过事,最后只要顾文韬愿意搬出来,那就成了。” 王璐惊叹得立马连对她的称呼都换了:“唐导,您说了算!” 20.风雪同行 http://.biquxs.info/

在两只山大王的推波助澜下,顾大人终于得到得以乔迁新居。 唐晚开始一门心思的准备期末考试,住宿舍最大的好处就是没地儿偷懒,602宿舍住着一学委和三门课代表,带着大伙儿都特别拼。唐晚还在做梦时就能被洗漱声吵醒,虽然每晚她的星星灯又是最早关掉的。郊县特别空旷,唐晚趴在床头,能从窗户往外望得很远,远远的万家灯火,她生活了16年的地方,也曾经有一盏灯属于过她。 入冬前后雨水特别多,绵绵不绝的湿冷。唐晚有丢三落四的毛病,连着丢了好几把伞,干脆也懒得再买,反正宿舍离教学楼也不太远,短跑冲刺比带伞方便。冬至这天,王璐邀请唐晚去她家吃饺子。 “就上次和你一起租房子的丫头,又伶俐又懂事。”王璐将她妈妈的神情模仿得惟妙惟肖,“我跟她哥也说了。” 下午最后一节课体育改自习,体育委员王辉抑郁地领着一拨人去打扫器材室,生拖硬拽地拉走了王璐,顾文韬也被小蔡叫走了。下课以后,唐晚独站阶前看雨打枯叶,蓦然想起自己的开水瓶还搁水房外遭受凄风冷雨——水也忘了打。唐女王认命地叹了口气,深感自己比女奴还惨,体力脑力双负重。她顶起书包就往雨里冲,不料雨水还没浇上脸,就被人拽了回去。 “顾、顾大人!”她有点狼狈地冲举着伞的顾文韬打招呼,“好巧。” “巧什么?给你发的短信没看吗?让你等我。”顾文韬挑眉。 唐晚后半节自习课沉迷闲书,因而面不改色:“我学习专注,哪有空看短信。” “你专注地编辑短信给猴子,说你今天要陪顾大爷吃饺子。”顾文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然后你发到了我手机上。” “啊?!”唐晚的表情霎时有了裂隙。 顾文韬眼底笑意隐现:“愣着做什么?要陪就好好陪。” “我得先去打水。”唐晚苦着脸。 “走吧。”顾文韬将伞移到她的头顶。 唐晚远远瞧见自己的开水瓶孤零零矗在水房外,似乎在控诉傻冒的主人,她忙拦下顾文韬:“你就在这儿等我。” 后边顾文韬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就一蹦三跳地冲进了水房。 “砰——”水房传出顾文韬意料中的爆裂声。 顾文韬疾步赶去,一手将唐晚带离水槽:“烫着没?” 唐晚摇头,还好穿得厚,除了手指……还被来得及揣兜里就被顾文韬捉住。 “站边上去等着起泡吧。”顾文韬觉得头疼,室外温度都零下了,她能把水瓶扔外边一天,马上又去接开水。他动手把地上的残渣连同空瓶壳都清理好,拉走了唐晚。 “我得先去买个瓶,不然晚上……”唐晚在顾文韬的白眼下自动消声。 雨水冲刷过银杏树光秃秃的枝丫,零碎的叶片陷入湿滑的泥土里,唐晚踩上去一个后仰,不小心碰上顾文韬的手,下个瞬间,那只手掌心翻转,将冒失的闯入者妥善包容。 “你想表演一个空手翻?”顾大人稀疏平常地吩咐,“能留点神么?” 唐晚的神识顷刻被劈成两半,一半忙着找话掩饰,另一半则附身上了被握着的手。 然而总有人先她一步:“文韬?” 唐晚有点儿飘忽地看着迎面走来的女孩,果然是江岚,雨地里的大衣加长裙竟然也能行走优雅。 她停在顾文韬跟前,讶然问:“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去同学家吃个饭。”顾大人温文尔雅得像是变了身。 江岚的目光落在唐晚脸上,微笑:“唐晚是吗?那天在教室外边等李维的是你,我们见过。你俩一个班的?” 唐晚笑得极不自然:“是的,我也在2班。学姐好。” 顾文韬侧转身,好让江岚过去,还不忘提醒:“路上滑,小心点。” 江岚莞尔:“我知道,你也小心。” 等江岚走远,唐晚挣脱顾文韬的手:“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会走。” 到了王璐家,唐晚才发现王辉也来了。人到齐后,王妈妈煮好饺子堆了满满几大盘,热情地招呼他们入座。 “多吃点驱寒,冬至以后不生病。”王妈妈说,一眼瞅见唐晚拿筷子的手,“哎呀”一声,“怎么烫这么大的泡?这儿,还有这儿,都生冻疮了?” “这就是冻疮?”唐晚也很惊奇,她右手的小拇指和手掌边缘不知什么时候冒了两个红疙瘩,痒得厉害,还以为是被什么虫子盯了。 王辉狐疑地检查自己的手:“我好像也有!” 王璐趁机往他的调味碟里加辣椒油:“怎么哪都有你!” “都不会照顾自己,以后够你们受。”王妈妈唠叨着找出烫伤膏给唐晚抹了,却没找着冻疮膏。 “阿姨不用了。”唐晚赶紧说,“回头我自己买。” 王妈妈絮絮叮咛:“冬天少用凉水。坚持涂药,记得要多揉揉,冻疮长一次,以后年年都容易长。” 王辉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呛得满脸通红地扑向洗手间。 吃完饭出门,王璐借口扔垃圾,踢皮球似的将王辉踹下楼。 顾文韬叫住唐晚,让她跟自己进了租屋。他去了厨房插上电水壶:“等会水烧开给你灌瓶带走。” 唐晚眨眨眼:“顺便给送上宿舍楼呗。” 顾文韬嗤笑:“你再得寸进尺一点。” “好说,你难得善心大发,我自渡你成佛。”填饱了味觉和肚子的唐晚心思也活络起来,她出其不意地凑近顾文韬,“顾大人,再问你一个问题呗。” 顾文韬偏过头看她,两人的目光在暖融融的桔色台灯下相遇,彼此在对方眼中清晰可见,他竟也忘了挪开,只是点了点头。 “老规矩,不许应付,不许说谎。还有,不许说一半留一半。否则……”唐晚冲他比划了一个杀头的手势,这才问:“你怎么认识江岚的?” “她妈和我妈是病友,很复杂的一种血液病。”顾文韬说,“住院治疗认识的,后来发现还是老乡。她家国外有亲戚,会有一些比较先进的治疗方法提供给主治医生参考,主要是药品。我妈病情目前比较稳定,她家也帮了不少忙。” “那她为什么会来六中读书?” “好像也是有亲戚在六中吧,副校长?我不认识。” 接近事情真相了!唐晚给自己打气,被蒙在鼓里死也不会瞑目啊! 她丝毫没察觉到自己语速惊人:“所以你转学过来和她有关系!” 顾文韬回答得也很快:“没。” 沉静睿智的眼眸与明亮慧黠的眼眸又一次在半空中相遇,唐晚看不出顾文韬在想什么,但她的大招还没放完。 “文韬,”她轻柔地模仿出江岚对顾文韬的昵称,转而虎视眈眈,“那你觉得江岚漂亮吗?” 顾文韬被她的厚颜惊着了:“这个问题和我有关系吗?” “有啊。”唐晚理直气壮,“鉴于你上次好心提醒我不要自找麻烦,我也得适时点拨你,红颜自古皆祸水,明哲保身啊顾大人。” 顾文韬失笑:“你才是祸水。” 厨房里的电水壶发出嗡鸣,水开了。 被唐晚渡成佛的顾大人自此每天晚自习后都往宿舍六楼送两瓶开水,直到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考完恰逢周五,校园开放。唐晚走出考场,守在门边的王璐亲热地挽住她。 “王辉说去吃清江火锅,他知道有家特别正宗的。” 王璐拉着唐晚快步越过人群,走道尽头,是等得百无聊赖的王小二和永远从容淡定的顾大人。两个大男孩穿着款式相近的白外套,气质干净明朗,眼神骄傲明亮,是最好的青春模样。唐晚不觉跟着王璐小跑起来,脚步轻快。 近前了,顾文韬朝唐晚伸出一只手。 “干嘛?”唐晚不明所以,脸孔却蓦然发热,这是要牵手的意思? 王璐的笑声转眼已经和他们隔了一层楼,顾文韬没好气地捞起她的右手,麻利地从兜里掏出一管拧开了盖的冻疮膏,挤出一小团覆上红肿的冻伤处,大拇指打着旋儿,施力均匀的揉开——娴熟的动作绝非一日之功。 “我自己来!”唐晚吃痛,结果连缩手的反应都被顾大人算好了,卡着她的手腕紧了紧,直到上完药。 “你倒是早自己来啊。照你那记性,这药能用去明年。” 顾大人唯一能收差评的是医疗服务态度。 “马上就明年了啊。”唐晚小声嘀咕,话音未落,被顾大人拎着书包带拖走了。 阴沉了多时的天空仿佛也感染了即将放假的轻松,终于飞舞起细碎的雪籽。 “下雪了!”王璐欣喜地抓了一把。 “下雪有什么高兴的,都打不到车了!”王辉沾了雪籽的刘海搭在眼帘上,酷炫风难以为继的他像一只眼神湿漉漉的小狗。 “走去呗,反正还早,又不饿。”王璐问唐晚和顾文韬,“你们说呢?” “都行。”唐晚忍不住看了眼小狗,说,“你要是走不动,我们干脆坐小巴去主城区,我也有好吃的店推荐。” 小狗的男性自尊受到挑战,怒道:“我是怕你们两女的不行!”不由分说地推着王璐肩膀,“走走走!回头别哭着跪着求我要打车!” 顾文韬走到唐晚身边,随手兜上她羽绒服的风雪帽,端详片刻:“跟个球似的,滚着去更方便。” 镇上一条铁路贯穿南北,他们就沿着轨道,去往王辉打电话定好的火锅店。 潮湿的小石子在脚边滚动,王璐一路叽叽喳喳:“我只有小时候畅快玩过雪,后来都只能关在教室里看,等到下课雪都停了…… 雪越下越大,洋洋洒洒铺满天地,延伸向远方的铁轨渐渐变白。 王璐高举双手打了个旋,开心地嚷嚷:“哎,你说我们这一路走下去,是不是就走到白头啦!” 王辉立刻逮住机会:“‘你’是问我吗?小说看多了!谁要跟你白头,做梦呢吧哈哈哈!” 王璐一爪子拍上他猖狂大笑的脸,顺手将他头发捣得乱七八糟:“美得你,你不用等雪都已经少年白了!别人白发是用脑过度,你是无脑可用!” 两人你来我去追打成一团,动若疯狗般眨眼奔出老远,风中隐隐传来欢闹声。 唐晚很无语:“你觉不觉得,我们像带了两幼稚园孩子出来?” 说完有一会,她才反应过来这个“你”又是谁,脸有点红:“我是说……” 风雪帽被拉下,她看见顾文韬的笑眼,在乱雪纷飞的天幕下,灿若晨星。 他轻声说:“来白个头看看。” 21.红鸾星动 http://.biquxs.info/

期末考试成绩出来,唐晚的数学低空飞过,捎带着王辉的数学也临近了及格线。但爆冷的是,总分平平的唐晚语文单科年级第一,只扣了作文分。英语也比总分第一的顾文韬多了具有历史意义的8分。 小蔡很无奈:“你这是奔文科去的吧?能不要这么儿戏吗?” 王璐很羡慕:“我们丸子期末考就跟玩儿似的。” 王辉很骄傲:“数学有我的功劳。语文也有,你上课看《读者》,都是我在放哨。” 顾文韬双腿交叠,靠在钢琴上喝水:“左右脑发育不均衡,还生怕谁不知道似的高调。” 唐晚脚边躺着回家的行李箱,坐在沙发上捧着脸:“……我也很苦恼的。小蔡说的很有道理,我高二去称霸文科吧。” 顾文韬嗤之以鼻:“政史地这些长了脑子的都会背好吗?文科拉开分数段的学科是什么?是数学!” 唐晚被堵得气闷,一扭头,意外发现顾文韬床边靠着把吉他,立刻就把分数丢到一边。 “你还会这个?”唐晚抱起吉他,扒拉出几个音符。 “你也会?”顾文韬有点意外。 “小时候,爸爸教过一点。”唐晚一边努力回忆,一边断断续续地弹了首小星星。 顾文韬笑得肩膀一抖一抖,拿过吉他,一手流利的扫弦后切音,拨出几个唐晚熟悉的音符。 “i''msittinghereinaboringroom,it''sjustanotherrainysundayafternoon.i''mwastingmytimeigotnothingtodo,i''mhangingaroundi''mwaitingforyou……” (“我呆坐在这毫无生气的房间里,又是一个阴雨绵绵的周日午后。我空耗着时间无事可做,我坐立难安四处徘徊,等待着你的到来……) 低醇而充满磁性的和唱一响起,唐晚顿时惊了。顾大人孤傲清冷,没想到偶尔文艺一下,竟然如此的才高八斗,假使他平常毒舌的时候用的也是这样的调调,她可以无条件原谅他八百年! 曲终,不等顾文韬放下吉他,唐晚狗腿地凑上前:“大人考虑卖艺否?” 顾文韬用吉他隔开两人:“你买不起。” 唐晚不甘心:“那下次等我准备好,给录一段啊。” “下次?”顾文韬眉眼半弯,“行啊,下次你再考个第一来换。” 原来是对她的奖励?唐晚如同被赏了小鱼干的猫妞儿等等,心花怒放。 这时,有人轻轻叩门。 顾文韬去开了门,领进一个人,唐晚的笑容来不及收起,僵硬地挂在了嘴角。 “你好。”江岚笑盈盈地看着唐晚。 唐晚连忙从沙发上站起身,下意识地看向顾文韬:“啊……好啊,你好。” 顾文韬拖过一个硕大的行李箱靠在墙角,对唐晚说:“你自己玩会,我去收行李。” “你们,一起回家吗?”唐晚只好问。 顾文韬已经进了房间,江岚说:“是啊,我们得坐火车。我行李超多,一个人都没法搬。” 那就扔几件裙子啊,居然拿顾大人当苦力……唐晚酸溜溜地想。 江岚看着她的行李箱问:“你也准备今天回家吗?”又说,“我刚看见李维出门,他家也在吴州市内。我给他打电话,你俩搭个伴,女孩子搬行李上下车总不方便。” “不,不用。”唐晚忙说,“我给我爸打过电话,他来接我。” 顾文韬从房间出来,扔下一只旅行袋,拎起唐晚的行李箱:“走吧,别让你爸久等。” 他对江岚点点头,领着唐晚出了门。 唐晚五味杂陈地跟着顾文韬,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话来说,走到校门口,她才猛然回想起刚才自己的一句信口胡诌——被她忘去了爪哇国的唐志新,哪里知道她今天回家…… 下一刻,却见顾文韬拦下了一辆出租车。他熟练地放好行李,递给司机一张大钞并确认了行程,最后才走向愣在原地的唐晚,替她打开后座车门:“到了打电话,放完假我去接你。” 唐晚回到家不久,就接到了猴子的连环call,三秋未见一般约她出来吃烤串。 “老大,承蒙你栽培,我这辈子都没法跟其他姑娘志趣相投地撸串了,简直是被你误了终身。”猴子一边被辣得直吸气,一边大呼过瘾。 “真的好辣!”唐晚扔下没吃完的豆腐干,抓起冰红茶猛灌,含糊道,“我也吃不消了,换一家吧。” “那你看着我吃。顺便给我掰扯一下老顾的事,沈沁到现在都还耿耿于怀呢,好不容易跟他分到一个班,结果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他那么能的大神,想怎么飞升都随他,哪儿是咱们凡人能理解的。”顾文韬的私事,唐晚不愿意多说,转了个弯,“你也才回来,怎么不先约沈沁?” “约了,还没轮到接见我呢。”猴子突然觉得与唐晚惺惺相惜,“她那样的女生,多少人惦记啊。” 唐晚忍了忍,终于没忍住:“哎,你们男生都喜欢那样,嗯,秀外慧中、善解人意的吗?” 猴子高深地摆手:“那也不一定,老顾不就爱答不理么?” “那你觉得,他喜欢哪样的?”唐晚装作若无其事,又拿起一串烤肉。 “他啊,据我分析,肯定也不是你这挂的。”猴子人五人六地说。 唐晚不及计较这欠揍的货拉她出来一剑封喉,就连嘴里的肉串也觉不出辣了:“为什么啊?” “那要是的话,当初你亲他一下,你俩现在也在一处了吧。早个恋不算什么大事,不来电才真要命。”猴子眉飞色舞,口若悬河,丝毫不觉唐晚的脸已黑如锅底,犹不怕死地叨叨,“老顾他那么高冷,将来应该会被某种特别有个性的女生吸引,比方说,搞艺术的,温柔又冷淡的矛盾结合体……我班上就有这么一个……喂,你干嘛打我!啊啊啊,老板救命,谋杀啊!” 唐晚吃回一肚子气,刚洗完澡手机就响了,她一手挽着还在滴水的头发,一手摁下通话键,不耐烦地“喂”了一声。 “到家了吗?”顾文韬的声音。 “早到了,饭都吃了。你呢?”唐晚瞄了眼来电号码,外地的座机,搞什么啊,连个温柔都来不及装! “我刚下车,手机没电了。”顾文韬顿了顿,“你心情不好?” 顾大人神通,一根电话线都能摸准唐晚的脉。 “也没……”唐晚闷闷地,很想知道他是不是还跟江岚在一块,又实在问不出口,只好嘟囔,“刚揍了猴子一顿啊,还有点生气。” “哦。”顾文韬问,“他干什么了?” “他……给你算了一卦,说你红鸾星动,命带桃花劫。”唐晚捏着手机,心脏“怦怦”乱跳,“那我得讲义气吧,不能让别人瞎编排你,所以就亲自动手修理了。” “是吗?”顾文韬的话音带着笑意,“他什么破眼神,我命里自带文曲星,孤家寡人一个,桃花阵都劫不住我。” 唐晚这一天的心情如坐云霄飞车,忽上忽下地有点精疲力尽,早早地倒上床。唐志新还没回来,她正琢磨着要不要发个短信给他,手机又响了,还是个陌生号码。 她清了清嗓子,端庄得体地接了。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迟疑了一下:“……是晚晚吗?” 唐晚如遭雷劈,一下子从枕头上弹坐起来,嗓子像被谁捏住了似的,好半天才吭哧出一句:“妈……妈。” “是我。”赵晓?的声音遥遥地浮动在电波中,“我想和你谈谈。” 赵晓?显然并不具备和女儿交流的经验,公事公办的口吻,多少也流露出些许尴尬。 “你爸爸最近和我的助理联系过,提出了让你出国求学的想法。我的个人意见是,你现在才上高一,又是个女孩子,单独在外年龄还有点偏小,再等两年,也不必参加高考,出国接着读预科。那么你的主要任务是学好英文——你愿意来我这边上外国语学校的国际班吗?他们有专业的运营模式,省略预科无缝对接。” 说完,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外国语学校也有宿舍,条件会更好。” 听筒里只剩下轻微的信号杂音,她不确定地“喂”了一声。 “我在。”唐晚努力使平静下来,“你刚说,这也是爸爸的意思,他想送我走了吗?” 赵晓?沉默了一瞬,并不打算隐瞒什么:“他近来可能会麻烦不断,如果不是脱不了身,他不会愿意把你送给我。” 唐晚发出干涩的笑声:“我是个什么玩意儿吗,还能送来送去的。”她说,“我就快18岁了,我很早就能照顾好自己,从前是没有,现在是不需要有谁告诉我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我从小就在这个地方长大,我只有这么一个家,没有其他选择。虽然唐志新不是什么好爸爸,但我也不想扔下他。” “你最好再考虑一下。”赵晓?就像对待自己的客户一般,永远理智而冷静,“你可以留存我的手机号,我等你做出更好的选择。” 唐晚挂了电话,忽然抬起头,她房间的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推开了一条缝,又被轻轻合上。 春节一天天近了,道路两旁的梧桐树都挂上了电灯泡芯的红灯笼,齐齐亮起的夜晚十分喜庆。唐志新每天依旧早出晚归,唐晚的起床时间越来越晚,却总能在厨房里找到温热的饭菜。猴子被她揍过之后乖觉了很多,就差晨定昏醒了,每攒一个老同学的局首先请示唐晚去不去,唐晚一概回绝了,哪个局里都没有她惦记的人。 往年这时候,唐志新的司机早就流水似的往唐家搬运成箱的水果零食鸡鸭鱼肉了,今年却没见着人。于是唐晚自己去超市置办年货,正挑挑拣拣着,手机进来一条短信。 顾卿平身:“在干嘛?” 唐晚抿着唇乐:“逛超市。你想吃什么?” 顾卿平身:“一个人?” 唐晚:“一个人养家糊口不容易……给你拿了新款的巧克力咖啡,还有牛肉酱。你喜欢喝牛奶还是豆浆?” 顾卿平身:“你搬得动一个购物篮吗?省省。” 唐晚不再贫了,牛奶豆浆各拿几包,推着购物车去了结账处。小看她,一趟搬不动还不能多搬几趟么?多分装几个购物袋的智商她还是有的! 唐晚将付过款装好袋的商品重新放回购物车,往离马路最近的大门走去。 才走几步,忽然听见有人分外亲切地呼唤:“小晚儿!” 她诧异的回头,只见一个高个、黝黑、留着板寸的男人朝她挥手,有点面熟。男人几大步跨到她面前,她这才缓慢地反应过来。 “杰叔!”唐晚的震惊同样慢了半拍,语无伦次地指着对方:“你,你怎么变、变了个人?” 余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遗憾道:“是挺不习惯的,冬天头顶凉。” “不,我不是说头发……”唐晚的眼神渐渐由呆滞转为忍耐,忽然捂着嘴抖如筛糠,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是上哪儿整容失败了么?” 整个人老了十岁不止,尤其是皮肤又黑又糙,关了灯绝对见不着人。 余杰似乎已经习惯了,一脸超然世外:“你们都不懂,一个男人,一辈子不徒步走一回朝圣之路,就永远谈不上成熟。有一种洗礼,叫进藏前与进藏后。你眼见的不过是我的肉体,我的灵魂早已洁白无瑕。” 唐晚更加笑不可抑,引得路人纷纷侧目。余杰意犹未尽地咂咂嘴,似乎觉得短时间的对牛弹琴并不足以令这小丫头片子生出高山仰止之情,于是利落地双手拎出购物车里的八个购物袋,示意唐晚:“走吧,先去店里喝一杯。” “韬儿打电话说你在超市买高了,出来得哭。”余杰一边开车一边闲聊,“你说他这变化是不是挺大啊?换以前,别说是你,哪怕一大美人对着他哭呢……” “我也美。”唐晚提醒他。 余杰马上接话:“对,你最美!你长高了,也长漂亮了,第一眼我差点没敢认。” “演过了,太假!”唐晚评价。 “我一般说真话的时候都像是假话。”余杰笑,“不过我确实有大半年没见着你了吧,就韬儿出事那天算。” “那天他出了什么事?”唐晚没沉住气。 余杰意外地瞧了她一眼:“他没告诉你?”不等唐晚再问,他立刻坚定地说,“那我也不能告诉你。” 见唐晚默不作声,他又无奈道:“哎,你懂的啊,他不想叫人知道的事,你硬要知道也没意思,搞不好他真能翻脸。”顿了顿,他叹口气,由衷地感慨,“我反正没见过比他更倔也更坚持的人。虽然年纪还轻,但真爷们。” 唐晚的心没着没落,却因这句话而生出一些莫名的心疼。越是懂,才越是心疼。 22.礼尚往来 http://.biquxs.info/

“等吧”离超市不远,余杰在路边停好车,领着唐晚进门时,还在絮絮叨叨他的西藏往事。 “所以离开墨脱之后你们就分手了?” 不知不觉已被余杰洗脑了一下午的唐晚问。 余杰四下看看,这个时候店里已经没什么客人,他摸出一根烟,以一种沧桑的姿态点了。袅袅蓝雾中,他深沉地说:“始于悸动,终于回忆,难道不是爱情最好的归宿吗?至少我们分手时,彼此还深爱。” 余杰觑见唐晚一愣一愣的样子,暗暗得意,自觉已将自己黑土拙的形象成功洗白。多说会露馅,他当机立断地打了个响指,等等从唐晚怀里转过脑袋,精神振奋地寻找自己的加餐,结果只看见那个不着调的铲屎工冲它晃着车钥匙。它愤怒地跳过去挠钥匙,被余杰捉住蹂~躏了一番。 进小区的路上,唐晚问余杰:“你过年还是住店里吗?” 余杰晃着脑袋:“我能有哪儿去?最多去朋友家蹭几顿饭,你要是嫌家里吵还来。” 唐晚点头,心想今年家里应该会很清静了。 “对了。”余杰转过头,“你开学前来店里拍些照片吧,我一哥们新开影楼,正缺合适的模特,你试试看。还有我那照片墙也想换了,再印点宣传册,都指着你打广告了。” “好啊。”唐晚想起上回去店里看到的那一幕,不禁莞尔,“和等等一起拍吗?” “那主题就叫等一只猫?”余杰将满手购物袋放进电梯间,抽出唐晚的手机,屏幕上正显示给顾文韬的信息发送成功,他咧着嘴输入一串数字,“以后需要帮忙直接打我电话,我出力干活,不能给韬儿白占便宜。” 唐晚手脚并用地从电梯间拖出了所有购物袋,刚把钥匙插进家门,门从里边开了,唐志新探出头来,惊愕地瞪着唐晚身后的大包小包。 “你是怎么弄回来的?”唐志新往冰箱里码食物。 “找人帮忙。”唐晚吃着薯片,一样样解说,“鱼做糖醋,板栗用来烧鸡,排骨炖山药……我要吃藕圆子,裹糯米的。” “你倒会安排。”唐志新无奈,“现在预订年夜饭应该还来得及。” 唐晚说:“你做饭挺好吃的,我给你打下手,顺便偷个师。” 于是年三十这天,父女俩在厨房捣鼓了一整天,总算在春晚开始之前新鲜出炉了这屋子住人以来第一顿自给自足的大餐。唐晚用自己的方式告诉了父亲,她从小就一个人坚守着的这个家,一直都在。 跨年的钟声响起时,唐志新放下了手中的红酒杯,在热闹喧嚣的爆竹声中语声平淡:“我和你们班主任说好了,你下学期每周二和周四晚不在校自习,我给你报了英语补习班。如果高二期末的区位值不在一本重点范围内,就早点执行你妈妈的计划。晚晚,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妥协。” 唐晚没有吵闹,唐志新用眼神制止了她。而且,在这样一个万家欢聚、辞旧迎新的时刻,“最后”这样的字眼已经太过压抑,几乎让唐晚喘不过气来。 这个春节里,唐志新频繁外出拜年,唐晚一个人清闲在家吃吃睡睡,胖了三斤。年初八刚过,余杰就打电话让她去店里试镜。 一见面,余杰哪壶不开提哪壶:“哟,在家养白胖了啊,挺好!” 唐晚打不起精神:“是啊,你看我酒窝都变深了,上镜会肿成包子脸吧?要不然……” “包子脸怎么了,那正好是少女感。”余杰笑嘻嘻地朝他那正对着窗口调焦的哥们招手,“你瞧她这脸型,上镜没问题吧?” 摄影师是唐晚见过的,能把猫小妞都拍那么好看,技术当然不赖。那人才扭头看了唐晚一眼,就吩咐助理:“去拿那套棉纱裙子给她换上。余杰,配发型!” 余杰将店里暖气开到最大,还给取景的卡座下加了个小暖炉,烘烤过的裙子质地柔软,唐晚垂着两条麻花辫文静地靠坐窗边,时而托腮沉思,时而逗弄等等,摄影师变化着角度抓拍,却始终不太满意。 “摆拍痕迹有点重啊,缺少和主题契合的感觉。”摄影师对助理说,“再换套服装。” “就穿她自己的衣服吧。”余杰突然说,“不套羽绒服就行了。” 唐晚穿出来的是普通的牛仔裤和白色套头毛衣,露出格子衬衫的衣领。余杰替她简单地卷了卷披散的齐肩发尾,随意拧了两股小辫不让遮住脸。 唐晚趁摄影师还在指挥打光,半趴桌上悄声对等等说:“主题就是店名啊,到底等什么呢?我都快笑不出来了,感觉就想和你并排躺着……” 迎宾音乐恰在此时响起,她循声抬头,与推门而入的人正打了个照面。 顾大人言出必行,放完假就来接人。 “咔嚓咔嚓”,摄影师的快门再度连续按响,成功捕捉到少女眸中一闪而过的惊喜,眼波流转,那惊喜融化在油然而生的甜蜜笑容里,顷刻漾满嫣红面颊上的酒窝。 “呀,这是啥时候拍的?”闵希举起一张边角塑封有些开裂的照片,赞不绝口,“真水灵!” 唐晚扑过来抢走照片,不满地嘟囔:“谁让你动抽屉了吗?” “我刚才好像看见有蟑螂爬出来了!”闵希瞪她,“你以为我愿意?打开它难道不需要勇气吗?” 唐晚哑然,她没有勇气,所以即使抽屉烂成了灰,她也会假装它从未存在过。 但她依然不让步:“真要有蟑螂,回头我找人搬出去扔了。不~许~动!” 闵希只得作罢:“你几百年没收拾房间了,今天好不容易有假,都不出去玩么?” 唐晚说:“就因为平时没时间收拾,你别帮倒忙了,快和你老公去浪漫吧。” 说曹操,曹操到,闵希的手机立刻就来了视频电话,她跳起来跑去了客厅。 唐晚松了口气,手按上打开了一条缝的抽屉,半晌却没有推回去。站在她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张泛黄的分科表,意向栏里写着端正的“理”字,签名的笔迹都还有些稚嫩。 高一下学期,文理分科成了大伙儿课间讨论的重点,仿佛一张小小的分科表就能区分前程。 “你居然报理科?”王璐诧异地问王辉。 “文理科对我有差别么?”王辉说,“哥读完高中就该跟着我爸做大生意了。” “你以为做生意比做卷子简单?”王璐不屑,“你还是做梦去吧。” 王辉一把抢过她的分科表,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你也选理?物理高老头肯定会逼着小蔡早点把你给弄出去。你不要因为迷恋哥而对理科爱屋及乌,哥只是个传说……” 王璐劈头一顿鹰钩爪,将王辉那头自打和她混熟以后就没理顺过的卷毛变了个发型,干脆利落地说:“滚远点。”她回到自己座位,问唐晚:“丸子,你选的啥?” 唐晚看着自己的空白表:“我还没想好……” 王璐说:“没事,这只是张预选表,家长签过字以后,学校还要综合考虑才能确定的。” 唐晚没听进去她的话,仍然反复纠结着如果选文科,排名进一本重点范围的可能性会不会更大?毕竟文科才三个班,竞争会小点,学科难度也较低。可是,顾文韬一定是选理科的…… 王璐的小喇叭仍在继续:“中午陪我去买运动服吧,我妈正巧外出办事,好不容易答应捎我一程,一起去放个风。” 她心烦意乱地收起表,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王妈妈乘坐的学校后勤处的车,将他们放在了镇里的集市上。集市其实是一个琳琅满目的小商品市场,大大小小的门面鳞次栉比,服装头饰糕点窗帘工艺品什么都有卖,最东头往外还有个菜市场,鸡鸭叫声此起彼伏。对于第一次来的唐晚来说,眼睛都不够看了。 王辉驾轻就熟地买了三杯奶茶,领着王璐和唐晚进门往左:“那边有家卖耐克的,我拿市区专卖店买的对比过,看不出差别。” 王璐兴致勃勃地跟着王辉一头扎进了店里,唐晚稍慢了一步,耐克店旁边有家杂货铺,她想起自己的黑皮筋都用不见了,绑头发这根还是找袁萍借的,于是问蹲门边剥花生的女人:“有皮筋卖吗?” “老板,一共多少钱?”有声音同时响起,暗沉的杂货铺里走出一抹亮色。 唐晚讶然望着江岚,以及她手中抱着的一大束五颜六色的……塑料软吸管? 什么玩意儿? 剥花生的女人扫了一眼:“十五块。” 江岚付了钱,转而冲目不转睛的唐晚笑了笑,解释说:“做小手工的材料,有兴趣吗?” 说着,抽出一根长软管,纤长的手指灵动翻飞,不一会,一颗粉嫩的五角星躺在她白皙的掌心。 唐晚简直惊呆了。这时,打斜里伸出一只手替她取走了星星。 “怎么做到的!”王辉替唐晚喊了一嗓子,“也太心灵手巧了吧!” 江岚笑得愈发柔和:“很简单,不费什么事的。” 王璐穿着一套黑底滚红边的运动服从店里奔了出来:“怎么都没人看了,丸子,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显瘦。”江岚先开口了,“可以配双鲜艳点的运动鞋。” “哦哦……”王璐的表情有点奇怪,“怎么是你……” “你也认识?”王辉满脸“你们竟然背叛组织”的控诉,只差没抱住人家大腿打滚求结交。 唐晚不忍直视:“高二(7)班的学姐,江岚。” 江岚取下腕间串着一枚纱制小蜻蜓的头绳递给唐晚:“送给你,平时不用的时候就当手绳,不容易丢。” 回学校的路上,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 良久,只听王辉感慨:“文科班女生的气质真不一样啊,李维那货居然还来我们班……” 唐晚分外无语,王璐挽过她的胳膊,彼此眼神交汇,默契的当他放了个屁。 “这根头绳还挺漂亮的。”王璐找了点话说,“也是自己做的吗?” “也许吧。”唐晚有点微妙的低落,看上去也不复杂,但从创意到手工,她一样都办不到。 不管唐晚愿不愿意承认,她们与江岚那种女孩之间,肉眼可见的差距,还真有点类似白天鹅与丑小鸭。 这天正是周二,下午的课上完,唐晚就准备回市区补习英语,却在教室门外的走廊上遇上顾文韬。 “你又不打算吃晚饭?”顾文韬打量她一眼,“去哪儿?” “……” 唐晚没有对顾文韬提过她爹妈从她记事以来第一次达成共识的决定,提了也没用,潜意识里甚至并不想让他知道——她只打算拼尽全力去扭转。 但她的表情并没有瞒过顾文韬。 顾文韬一笑了之,侧身让路:“走吧。” “我爸帮我请了家教,补数学。”唐晚几乎同时开口,“周二、周四两次课。” “加油。”顾大人并没有如她所料调侃几句,只是看着她,目光沉静。 “对了。”唐晚想起什么似的,飞快拉开书包,费劲地掏出她中午特意买给顾文韬的东西。 顾大人的高深莫测瞬间被撼动,不由得后退一步,惊诧莫名地瞪着眼前这个—— 绿缨白皮的水嫩大萝卜! 唐晚不由分说地把萝卜塞给顾文韬,她险些忘了——难怪之前觉得书包死沉。 “你都咳嗽好些天了,回屋把萝卜切块炖水喝,比吃药管用。”唐晚认真地叮嘱。 走廊上来去的同学都好奇地打量着顾大人和……他的萝卜。 顾文韬白净的面孔难得泛起了一点红晕,胡乱点了点头,落荒而逃。 23.九天惊雷 http://.biquxs.info/

“丸子,你听的是啥?催眠吗?”课间,王璐拔下唐晚的耳机,以为能分享什么好听的歌,结果入耳的是魔咒般的疯狂英语,令她十分震惊。 “老师布置的听力作业。”唐晚按停cd,伸了个懒腰。 王璐的眼神转为钦佩:“难怪小蔡近来看你的眼神都温柔了许多……等等,他布置的什么作业,我怎么不知道?” “骗你的了。”唐晚笑着拉她起来,“走,去买点吃的。王辉呢?” 王璐习以为常:“他最近又吃错什么药了吧,一下课都不知道跑去哪了,别管他了。” 两人去了学校小超市,唐晚拿着饼干和巧克力排队结账,迎面碰上了李维。 他从货架上取了几瓶饮料,指着唐晚的零食豪爽道:“拿给我一块儿结了。” “谢谢土豪,可你别插队啊。”唐晚往身后指指,说话的功夫,结账的队伍又多了两个人。 李维只好站去了后边,大嗓门和唐晚闲聊:“你们班那个王辉才是真土豪,进口巧克力每天不重样的往我们班送,一个班的女生都和他混熟了。” “……”唐晚不知说什么好,抬眼看见王璐过来了,忙冲李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午间休息,唐晚刚坐上王辉的座位,就见生活委员田郴将一封信搁顾文韬面前,半开玩笑说:“这都第几封匿名信了?到底是哪个班的女生这么执着!”说着,又递出一封给唐晚:“还有你的。” 顾文韬这才抬眸扫了一眼,唐晚心不在焉地把手一伸:“猴子又闲得慌了。” 她的目光只顾黏着桌上的粉色信封,恨不能有双透视眼。 顾文韬却低头继续看书:“劳驾以后不用取这种信,直接扔掉就可以。” “别啊,”唐晚一边虎视眈眈,一边矜持劝说,“你打开看看,说不定人家只是想跟你交流下学习经验呢。” 在顾文韬似笑非笑的斜睨下,她坦白得也很干脆:“我就是好奇内容啊,都写的啥?” “能有啥,不外乎是对顾学霸的仰慕呗,就是不知道写作水平怎么样。”生活委员田郴堪称男版王璐,闻到八卦的气息都舍不得走,与唐晚一左一右盯着顾学霸收到的情书。 顾文韬懒得废话,将信往唐晚推了推,示意自便。 唐晚二话不说就拆,田郴立刻挤过来,两人屏住呼吸一目十行地读完。 “有点??铝恕!碧仆砬峥龋?仙闲胖健 “同感,含义太过晦涩。”田郴说,“应该是理科班的女生。” “理科班女生怎么了?”唐晚反驳,“谁还没有必杀技呢?换作是我……” 顾文韬闻言侧首,田郴也兴致勃勃,眼神充满“请开始表演”的意味。 唐晚骑虎难下,只好山大王似的霸气登场,故作风情地一撩不存在的长发:“同学,我……” 她原本打算说“我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刚好,带你吃香的喝辣的去啊”。 结果一对上顾文韬专注的眼神,没来由的心跳一乱,忽然就串了词:“我,我喜,喜欢你。” 九天惊雷后万籁俱静,她自己都懵了。 顾文韬眸光一动,她一个激灵神魂归位,立刻补上一阵夸张的大笑:“……那是不可能的哈哈哈哈!” 田郴喘上一口气:“你吓死我了!”转而又兴奋起来,“不是我吹,你这演得还真是……开始那段,紧张又羞怯,期待又躲闪,啧啧,感情充沛,收放自如,将来考虑一下表演专业。” 唐晚得瑟着掩饰自己的慌乱:“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田郴连连点头,转向顾文韬:“学霸作何感想?” 唐晚不敢看顾文韬,抢在他前面说:“不用问别人,要不对手戏换你试试,你回头再写篇心得体会?”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田郴,唐晚也立马要溜,刚离座就被顾文韬叫住:“你是打算学理科了吗?” “啊?”唐晚慢半拍才反应过来。 也不等唐晚回答,顾文韬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学理科的怎么能有你这种八面漏风的欠抽脑子。” 唐晚握着笔,在分科表上一笔一划地写出一个端正的“文”,力透纸背。 王璐难以置信地看着:“你决定了?你上学期考得比我好,连我都敢选理科。还有,顾文韬不也……” “谁再跟我提他,一起绝交!”唐晚斩钉截铁地说。 王璐缩缩脖子,不做声了。 春暖花开的时节明显比缩手缩脚的寒冬过得要容易,高一下学期很快流走了大半,天气渐热。唐晚有一阵子没和顾文韬说话了,世界好像变得无限大,既使方寸之间,两人的生活也渐渐失去了交集。她依然常听《lemontree》,她用花体字在笔记本上一笔一划的写下“ifeelsolonelyi''mwaitingforyou”,好像就能使所有的孤单都有了等待被终结的意义。 她把唐志新签过字的分科表交给小蔡时,依然有些纠结,她甚至希望小蔡能劝她再考虑一下,然而小蔡只是看了看,什么都没说。 晚自习前,唐晚又去了长港边。速写本摊在膝盖上很久,直到长河落日的风景只余下天边一抹残霞,她都没落下一笔。她觉得自己很有文科生的潜质,比方说容易伤春悲秋、触景生情。自古文人为离别赋诗都用尽了夕阳的意象,正如她此刻所想。但也只是她一厢情愿,她觉得顾文韬很少有主动意识到她存在的时候,就连她生气生到最后都成了莫名其妙。哪天她不在2班了,他可能也会很久以后才发现。 她有些无趣地拣出一片夹在速写本中的银杏叶,换了只勾线笔,在叶片上写了几个字,走下河岸的石阶,丢在了波光粼粼的水中。目送着银杏叶飘远,她还有点意犹未尽,又找出几片来,认真地消磨时间。 “你在干什么?”身后忽然有人问。 她吓得一哆嗦,差点往前倒栽,幸而来人早有防备,抓住她的衣领拎了起来。她的第一反应却不是站稳,而是抬手捂上对方的眼睛,尖叫:“不许看!” 顾文韬无奈又好笑,他倒是想看来着,可那水面离岸有落差,一片叶子能有多大,怎么可能看得清。他站着没动,见那双手还没有挪开的意思,只得缓缓闭上眼睛。 似有蝶儿振翅掠过掌心,暖暖的,痒痒的,唐晚倏然缩回了手。 她有些无措地把手背到身后,小声问:“你怎么在这里?” 顾文韬没理会她的嘀咕,只说:“我在班主任办公室看到了你的分科表。” “嗯。”唐晚低头用脚尖踢走一颗小石子,“我爸签过字了。” 顾文韬却问:“你想好了?为什么?” “因为你老说我蠢啊。”唐晚脱口而出,有种隐秘的报复感,她是故意的,因为她察觉到了顾文韬的迟疑,内心的小魔鬼开始雀跃。 顾文韬果然被噎着似的,皱眉打量她:“好好说话。” “那你怎么都不会好好说……”唐晚乘胜追击到一半,被顾文韬强塞了个保温杯。 “我不喝!”唐晚眼睁睁看着出现在顾文韬手中的大肉包,那香气似乎透过薄薄的塑料袋直接钻进了她鼻子,她悄悄咽下口水,没骨气地接了,“我就吃一点。” 顾文韬替她拧开保温杯,扑鼻的甜香比肉包子更浓郁。 “花生牛奶?”唐晚凑近闻,顾文韬就手给她尝了尝,用眼神询问她怎么样。 “哪买的?挺好喝的。”唐晚有点疑惑,不是学校小超市的熟悉配方。 “我自己煮的。”顾文韬回答得挺随意,“你还要吗?” “要!” 前一刻还满目伤情的斜阳芳草,顿时化作郊游野餐的闲趣,唐晚吃饱喝足,已经有点想不起来此前在为什么烦恼了。 顾大人再度悠然开口:“说说,为什么报文科。” 抱膝而坐的唐晚有点像只慵懒的猫咪,她枕在自己胳膊上想了一会,说:“我去文科班,年级排位会更有优势。” 顾大人不以为然:“年级排位只是个相对值。相比理科班少了一多半的总人数,这也叫优势?” “不是。”唐晚解释说,“我的优势学科你知道,而且我记忆力也不错,余下的精力专磕数学一门的话,比同时对付理综要容易得多。” 顾文韬没说话,过了一会才问:“你以后想学什么专业?” 唐晚老实回答:“还没有想过。我目前只是打算……再拼一次,看能不能……。” 顾文韬凝神看她,耐心等待下文。静水流深的双眸仿佛吸收了晚霞余烬,光影流转,恍若缱绻,一击正中唐晚的死穴。 她脑门一热,不假思索道:“和你考进同一所学校。” 顾文韬眼睫微微一动,方才翻飞在唐晚手心的蝶儿瞬间有了具象,唐晚不敢多想,也不敢回望,将燥热的脸埋进臂弯。 求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她无助地想,我怕你随随便便一句话,就动摇了我好不容易才下定的决心。未来那么长,那么多不确定,其实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走到下一站。 良久,她听见顾文韬似乎笑了一下,话音低缓却坚定:“那你说到做到。” 高一暑假,顾文韬大部分时间都在“等吧”,同时兼了两份家教,唯一的消遣是陪唐晚整理了一份编年体的历史考点大全。顾大人逻辑思维缜密,看待平淡无奇的零碎文字也能以独特视角总结规律,并对唐晚居然能割裂世界史与中国史的强行记忆方式给予了惊叹。 开学后,唐晚进了北教学楼的高二(7)班,她选了朝向操场的靠窗座位,从她的角度往外看,能看见高二(2)班的教室。其实和从前也没什么不一样,唐晚想。她的马尾辫上绑着新头绳——黑色针织带并排串着两颗嫣红和月白的圆润小石子。 江岚送给她的头绳她很少用,有次在家实在找不着皮筋了才从书包底翻出来得见天日,不知怎么就被顾文韬注意到了,还评价说小蜻蜓做得不错啊,可以摆个地摊卖艺。她心塞地回答说就一个,人家送的。顾文韬也没说什么。只是接下来一个月,她在刷题的时候,顾文韬在锉石头。她在打盹的时候,顾文韬在磨石头。她在撸猫的时候,顾文韬在给石头钻孔……唐晚眼里每一件极其无聊的事情,他都能做得意态从容。然后有一天,他就给了她这根新头绳,说是闲暇无事练个手,没想到还挺成功。 唐晚觉得顾大人就连闲都闲得比她高级许多,也就不好意思再计较他对自己的诸多挑剔和打击,毕竟差距摆在那,人家也不是故意俯瞰她的。 与唐晚同班的还有王辉,这个前一秒还声称自己学文学理没有区别的家伙,后一秒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改了填好的分科表,连王璐都蒙在鼓里。 “我那时年纪小。”王辉大言不惭地对唐晚说,“误以为文科班的女生在数量和质量上都会远超理科班。而实际上,以你为参照物,从2班到7班的位移,并没有改变你的绝对值。” 唐晚:“……你的目的就是为了看女生吗?” 王辉:“我是那么浅薄的人吗?我明明在寻找……”他不幸词穷,一眼瞥见唐晚手边正在读的王尔德,顿如醍醐灌顶,继而掷地有声:“我一直在寻找有趣的灵魂!” 唐晚“啪”地合上被这二愣子亵渎了的散文集,从桌屉里摸出带给王璐的《白马啸西风》,给她发了条短信,约在老地方见。 24.左右摇摆 http://.biquxs.info/

老地方在两栋教学楼转角相连的天台上,天气晴朗的时候,粗大的排水管上经常站着十来只晒太阳的鸽子,“咕咕”打量着擅自闯入的人类。唐晚有时会给它们带来早上没吃完的馒头屑,次数多了,胆子大的见到唐晚就会往下扑。 “丸子,你读文科以后气色都变好了。你看我,被数理化逼得满脸痘。”王璐叹气,“我羡慕你,清楚明白自己想干什么,不被任何人影响。” “并不是。”唐晚说,“我也是被逼的,如果不选文科,很可能就要选择更远方。” 而且……她在心底默默说,如果能影响到我的那个人不支持我,我不会有勇气坚持到现在。我也宁愿沉湎于短暂的陪伴,不去计较来日方长。 王璐仍是怅然:“我现在就想快点毕业,每一天都枯燥得要命。对了,”她状似随意地问唐晚,“王辉在你们班混得怎么样?” 唐晚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廓,斟酌道:“老样子啊,不过大家都忙,没人和他贫,他也挺独孤求败的。” 王璐“噗嗤”笑了,脸色稍霁:“哎,你知道么,高一刚开学,他成天围着你转,后来瞅着你和顾文韬熟,就厚颜无耻地质问顾文韬跟你什么关系,顾文韬懒得理他,说你是他妹妹,他居然信了,还乐颠颠跑来告诉我,庆祝他还有机会。”她的笑容渐渐隐没,“他就是个混球啊,我比谁都早知道。可为什么……” 唐晚没说话,只是抱了抱她的肩。每个人都有说不出口的心事,也都有憋得难受的时候,但需要的并不是安慰,她懂。 上课预备铃响过一遍两人才分开,唐晚下楼经过高三年级时,竟然撞见了王辉,他一边倒退行走,一边冲谁挥手。唐晚匆匆张望了一眼,高三(7)班的门牌下,一个长发长裙的女孩侧影,酷似江岚。 “哎哟!”王辉一转身,被唐晚吓了一大跳,惊魂未定,“上课了你不知道?” 唐晚不及多话,只有白了他一眼。 周二晚自习,唐晚照常请假去英语补习班,她现在的班主任姓龙,某师大毕业的高材生,三十来岁就担任语文教研组组长,行楷板书写得非常漂亮,兴起时还能左右手同时草书不重样,是女生宿舍卧谈会的焦点人物,人称龙帅。坊间传闻唐晚是被他钦点进(7)班的,因此对她偏爱有加,都没用唐志新出面,爽快地就给批了假。 唐晚补习完英语已经九点,培训机构位于市中心繁华地段,不远处正是大排档街,三五成群宵夜的人们络绎不绝,唐晚正好有点饿,犹豫着要不要也加入贴秋膘的阵营。这时,又一拨下课的人流从大楼走了出来,一个穿黑色风衣的瘦高个男生越过她站立的台阶,回头扶了扶眼镜,竟然叫出了她的名字。 唐晚讶异地看向他,认出是初中班上的一个男生,人长得文弱瘦小,又不是集团子弟,长期被徐海的手下堵在放学后的教室索取保护费,有一次被唐晚撞见,就替他轰走了那伙人。唐晚之所以记那么清楚,是因为她见义勇为之后,满以为会得到一句“谢谢”,结果这孩子只知道张大嘴冲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差点被路过的周少误当作他是被唐晚揍的,以致于唐晚很长一段时间见到他都绕道走。再往后,初二下学期还没完,他就转学走了。 “是我啊,张昱。”见唐晚没吭声,男生忙提醒她,“有一阵子和猴子做过同桌。” “我知道。”唐晚对着那张脸就不禁联想到他涕泪横飞的模样,只好强行转移了注意力,“但你以前没这么高……” “是的,家里都说我蹿个子晚。以前,我差不多这样……”张昱站的台阶比唐晚矮两级,他拿手在两人之间比了一条线,补充说,“到你耳朵那里。” 唐晚忍不住笑:“我要是你,黑历史就绝口不提。” 张昱也跟着笑了一会:“你也准备出国念书吗?雅思还是托福?” 唐晚正要说什么,眼神忽然顿住,张昱下意识顺着她的目光侧转身,犹带笑容的对上从大排档街走过来的一男一女,彼此眼神交错,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沉默。 “唐……哥。”王辉语出惊人。 唐晚狐疑地打量脸红脖子粗的王辉,张昱波澜不惊地开口应了一声。 一阵凉飕飕的风刮过,王辉身边的女生把长发别至耳后,露出一个落落大方的微笑。 “我来市区找琴行调音,路不熟,就找王辉当了向导。”江岚说着,目光在张昱与唐晚之间打了个转,“你们呢?” 唐晚竭力忽略头顶上方欢快闪烁的“出国留学找xx”大型广告牌,淡定地说:“补习,碰巧遇上。” 唐晚被这场一言难尽的偶遇耽误了赶回宿舍的时间,只得回家睡了一晚,第二天天不亮就爬起来打车,走进校门还有点神志不清。 “啪”,一个响指打在耳边。 “醒醒,梦游呢。” 唐晚承认这是她一周来听到的最美妙的声音,笑意不觉爬上眼角眉梢,目光终于清明起来。 “顾大人早。”她转过头,初秋的早晨,他额角还有细碎的汗珠,显然才结束晨跑。 “是挺早的。”顾文韬打量了一下唐晚,“你昨晚回家了?” 唐晚忍下一个哈欠,眼泪汪汪地点头,她不但回家了,还邪魔侵体看了半宿漫画。 她堆上一个讨好的笑:“我中午上你那儿补个眠行么?” 顾文韬作息习惯固定,白天宁愿趴桌板也绝不回去躺床,他的房间干净整洁,而且比宿舍安静太多。 不容顾文韬拒绝,她补充说:“就睡小沙发。” 顾文韬压下嘴角的弧度,显得漫不经心:“我的备用钥匙在你那儿,其实你自己偷偷去我也不会知道,但既然你说了,我也顺便想起来,床单被套都该换了。” “我洗我洗。”唐晚就差抱大腿,朱老师家的洗衣机可好用了。 教学楼转角,两人一左一右,顾文韬想起什么似的叫住唐晚:“别流口水。” 唐晚差点没跳起来:“我不流口水!那是睡姿不对!知道太多黑历史迟早被灭口你信吗?” 尽管知道顾文韬住的地方是什么模样,但当唐晚推开门,还是深深嫉妒了——正午阳光铺满房间,窗外无数柄金黄小扇子挤挤挨挨,偶有风过,打着旋儿轻敲窗棂,仿佛低声吟唱着一曲岁月静好。 与每天中午都混杂着饭菜与泡面味儿、每个角落都流窜着电台情歌与疯狂英语的学生宿舍,完全就是两个世界——所以她就是能自由穿梭两个世界的哆啦a梦,还是能帮大雄干活的。 唐晚光速找出干净的床单被套换上,又麻利地启动全自动洗衣机,将“嗡嗡”的电机声关进了洗手间,伸着懒腰扑向她垂涎已久的……床。 傻子才睡沙发呢,反正才换的睡一次又不会被发现,唐晚兴奋地将脸埋进似乎还余有阳光清香的枕头,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能进入美梦,然而下一秒她的视线却落在了书桌一角,那里放着一只玻璃瓶,瓶里装满色彩柔和的手工星星。她翻身取过瓶子,拔开软塞倒出几颗,软管编织的饱满的星星滚在她掌心,触感熟悉。 唐晚有点茫然地看了好一会,发现瓶子底下还贴着张小纸条,娟秀的小字写着“365颗星,愿你拥有每一天的幸运”。似乎有什么在心底一撞,她的茫然变成了手足无措。 唐晚给午睡定的手机闹铃响起时,她的耳机里正响着鼓点强劲的摇滚乐,桌子晃了一下,不知打哪冒出来的王辉一屁股坐到她身边:“谈谈呗。” 唐晚看了一眼被迫和王辉临时换座的同桌女生:“谈什么?” 王辉很直接:“昨天的事,你能不能先别告诉王璐?” 唐晚直接以眼神质问。 王辉显得很无奈:“她最近情绪不太好,老给我发莫名其妙的短信,我觉得,她可能对我有点儿意思。” 唐晚给气笑了:“你觉得?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特别帅,玩着玩着就有女孩喜欢你?你不要跟我说,你老撩她的那些话都是放屁啊,课桌下传个纸条还非得捏一把手,你年纪再小上个月也成年了吧?但凡还自认是个男人,就不要碰这些低级的把戏!” 王辉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最终狼狈揪住了一丝无关紧要的震惊:“那我起先也用那些话撩过你啊,你怎么都跟听不懂似的呢?那还不是她太早熟了?小说看多了!” 唐晚恨不得一巴掌将眼前这只卷毛二百五撸秃:“老娘就是不稀得理你,你当你撩得多高级?还有脸说!你闭嘴!现在是在讨论这事吗?” 王辉被唐晚乍然而现的霸气给镇住:“那,那你就说怎么办!”他避开唐晚的怒视,讪讪道,“我承认我是个垃圾,但我并不想伤害她,你帮帮我。” 唐晚憋在胸口的气球爆炸之后,也有些无力:“你和江岚,是认真的?”一个没忍住,又加上一句:“你对她,了解多少?” 话音刚落,王辉霎时狗眼闪亮,如果他文采再好一点,估计能现场再创作一本《林徽因传》。 “行了,我知道了。”唐晚赶在他张嘴之前果断挥手,“还不到一年这届高三就毕业了,你就算捡到宝也低调点。王璐那边,你找机会说清楚,好好道个歉,我再她上点眼药——你又不值几个钱。” 一文不值的王辉正要奋起反抗,唐晚威胁地伸出一根手指:“你要再敢似是而非,我弄死你!” 王辉吞了口空气,好半天才挪着椅子离唐晚远了点,嘟囔个不停:“昱哥,就我那立志常春藤的表哥,说你以前单枪匹马凶走了一群欺负他的混混,我还怎么都不信。江湖水深,你才是真人不露相啊!哎,对了……”他一拍脑袋,“有件正事,昱哥说一直都没机会好好谢你……” 重新趴回桌上无精打采的唐晚:“滚回你自己的座,不用谢。” 顾文韬晚上回屋,意外发现才用了没几天就被回膛再洗的床品居然还半湿不干地蜷在洗衣机筒里,而新铺好的床单被套连之前叠放的痕迹都还清晰可见。 唐晚来过一趟但没有午睡,为什么?顾文韬取出洗衣机里皱巴巴的床单被套去阳台晾了,运转了一天数理化代码的大脑难得卡顿了一下,拨冗研究起另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这个问题其实就连唐晚本人都解答不出来,却跟病毒似的植入了顾文韬的大脑,一整晚奔腾不息地搅乱了既定程序,直至死机——顾文韬最终扔下纯粹做样子的笔,一头倒在了床上。 台灯忘了关,一团暖光铺陈在桌面上,被乱七八糟的书本稿纸破坏了意境,只有一处可堪入目……顾文韬的视线慢慢落在桌角荧光微烁的玻璃瓶上,有点发怔。 良久,他起身拿起那瓶星星,塞进了床底下的行李箱。 过了一会,他拿手机给唐晚发了条短信:“明天把近两次的数学测验卷拿给我看看。” 手机反常地静默了许久,唐晚没回信。 25.拐个媳妇 http://.biquxs.info/

连着两天晚上没睡好觉,唐晚自觉黑眼圈一定相当惨烈,于是课间也架着眼镜——她的近视度数不深,150度左右,初一暑假躺床上看漫画看的,之后就再不敢了。所以只有在看不清黑板才偶尔用一用,平常几乎不需要。 然而她几乎立刻就后悔了这个决定,因为变得清晰的视野里,她看见数学课代表正在讲台边发放期中考试卷,压手底的一张是她的字迹,连串负分。 即使很多年后的唐晚,偶尔也会被有关考试的噩梦惊醒,梦中她一次次对着空白的数学考卷无从下手,直到被交卷铃声吓得心如擂鼓的睁开眼。也许旁人无法理解,但唐晚恐惧的并不仅是数学这门课本身,而是无论她怎么使劲都无能为力、怎么奔跑都看不见终点的感觉,隐藏在各种数字符号中的千变万化,她弄不懂,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弄懂,今后的生活中需要用到这些公式和定理吗?那为什么她的青春会被它们折磨得暗无天日? 受数学不及格的影响,唐晚期中考试跌出了分班时的排名,木桶效应下,什么雄心壮志都成了笑话。 上午四节课结束,顾文韬早早出了教室,逆着涌向食堂的人流往北教学楼快步走去。站在高二(7)班的楼梯口,他又缓下脚步,无所事事地来回走了几趟,目光不时扫向三三两两从他身边路过的女生,却始终没有看到唐晚。 顾文韬长这么大,主动找人的次数约等于零,更何况还跑去别班找一个对自己爱答不理的人,几乎是壮烈舍身迈上了由清贵到佞臣的堕落之路,没想到还如此不顺。可来都来了,顾大人也只好再挑战一下底限,打算去教室看个究竟,然而好巧不巧,身后有人叫住了他。 唐晚对食堂一向没什么兴趣,吃饭看心情,这一顿显然不在计划内,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漫无目的地出来透透气。不料她近日的确运势欠缺,居然在自家门前撞见了顾文韬和江岚,两人凑一块不知在说什么。她低下头打算视若无睹,结果顾文韬跟长了八只眼似的,一伸手拽住了她的书包带。 唐晚冷不防被拽得一个踉跄,怒从心头起,冷冰冰地侧过脸:“不好意思?” “你还知道不好意思?”顾文韬不吃她这套,不耐烦道,“你是又没收到短信吗?” 唐晚不想给外人看笑话,于是忍气吞声说:“手机忘了续费,有什么事回头说,我吃饭去了。” 说完迅速蹿下楼梯,满以为顾文韬也会顾及面子暂时收兵,不料忽然听到楼梯扶栏“哐当”作响,她还没来得及回头,抬眼就见顾文韬从扶栏上一跃而下,大长腿稳稳着地,挡住她的去路。紧接着,板着脸的顾大人就像是对她的书包带产生了执念,二话不说地拽住就往前走,唐晚只好跌跌撞撞地跟上。 顾文韬也没走多远,到了操场的一角就放了手,环抱双臂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唐晚与他对峙了不多久就败下阵来,不服气地拉开书包,取出几张卷子。 “期中考的呢?”顾文韬扫了一眼,没接。 “还没出来。”唐晚面不改色,“据说在统分。” 她暗自松了口气,至少顾文韬没质问她在发什么疯,她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自己都没拎清楚,更不知从何说起。她不想变成第二个王璐。 顾文韬翻了翻她的卷子,不无嫌弃道:“你不是在补习数学吗?都补了快一年,就补出这么个结果?” “那我基础差,人家老师也为难啊。”唐晚破罐子破摔。 “这道题,你怎么想的?”顾文韬恨铁不成钢地直戳大红叉,“这是个圆锥曲线看不出来吗?数形结合转换一下就行了,三大曲线定义光会背不会用吗?” 唐晚沉默了一会,尽可能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波澜:“这就是我和你的区别。你从来都知道在什么地方应该套用什么公式,用什么定理能最快地推算出结果。但我不知道,我就算背了整本数学书,我仍然拿不准我应该选择哪一章哪一节哪个知识点来正确解答一道题。” 顾文韬终于放下卷子,神态淡淡地垂眸看她。 唐晚反而更加难堪:“所以你不用白费力气了,你给我讲一百道题,就算你讲的内容我都能听懂,但下次稍微变个样子拐个弯,我还是不会做。我就是脑子不灵活啊,有什么办法?” 顾文韬终于开口了:“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那只是最好的可能。”唐晚干巴巴地陈述事实,“我辛辛苦苦把语文英语考得比别人多几十分,结果数学单科的班级平均分就能反超我几十分,又有什么用!我比谁都想要一个确定的未来,可我办不到。” 顾文韬不再说话。 她仰望天空,从张开的指缝里偷窥阳光,瞳孔微微刺痛。 她轻声说:“我放弃了,对不起。” 我不想去追逐一个无法实现的目标,我不想再自欺欺人地以为你会在前方等我。我怕我历经千难万阻,却发现曾经的梦想根本不值一提。 手腕被握住,继而被拉了下来,阳光直射进眼睛,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猝不及防的狼狈打败了唐晚努力维持的自尊,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我不要你的同情和可怜,你根本不懂!” 顾文韬恍若未见,只问:“你这个周末可以不回家吗?” 空旷的操场上有风,唐晚的碎发很快沾了满脸,她不明所以地迟疑不语。 “跟我回一趟我的家乡吧。”顾文韬说,“陵市。” 直到开往陵市的火车缓慢启程,唐晚都有点儿云里雾里,她偷偷瞥往一旁的顾文韬,对方正在调试手中的mp3,头也不抬地说:“别看了,都被拐上了贼船,等着被卖掉吧。” 唐晚习惯性地接话:“那买我做媳妇的家里得积多大德啊,这么的……” “做媳妇?”顾文韬戏谑地瞥了她一眼。 唐晚预感大事不妙,果然就听见他慢悠悠地说:“你想多了,我们村都是论斤买卖,气色不好的还要打个折。” 唐晚:“……” 顾文韬推给她一大袋零食:“吃点喝点再养养,路上得四个多小时呢。” 唐晚目不转睛地瞧着他将一只耳机塞好,正拿起另一只耳机时,她的意念终于使他抬眸看向她,她趁机乖巧地眨巴着大眼,直到他将那只圆滚滚的小东西递了过来。 窗外掠过大片青黄交接的原野,空气中弥漫着麦田的芳香。阳光透过云层,暖暖地洒向大地。《天空之城》的美妙旋律沿着同一根耳机线萦绕在两个人的世界,一切都是刚刚好的模样。 火车即将到站的广播提示惊醒了顾文韬,他看向靠窗睡得正香的唐晚,女孩儿手里握着半块没啃完的夹心巧克力,嘴唇上还沾着点儿融化了的草莓酱,憨态可掬。 有那么好吃吗?顾文韬鬼使神差地伸手取出那半块巧克力,想也不想地放进自己嘴里。 太甜了——他的脑海里闪现出第一个念头。紧接着,第二个念头凌空炸响,我在干什么?白痴病也能传染吗? 车厢轻颤,火车停了。唐晚被晃醒,睁开迷糊地睡眼,看见耳根到脖子都泛红的顾大人,奇怪道:“你很热吗?” 可是明明他的外套都盖在自己身上,她都不热。 “下车了。”顾大人胡乱拎起两人的书包,一个眼神都不给她,起身就走。 下了火车以后还要转两趟车。陵市属于丘陵地带,依山傍水,秀丽怡人,最重要的——这是顾文韬长大的地方。一路走马观花,唐晚的眼睛都不够看,因此并不觉得累。最后到了一个小区,小区里都是灰白色的六层小楼,上了年头的斑驳墙面多半攀援着爬山虎,外阳台是打通的,堆放着各种各样的杂物。 顾文韬走进一个单元,停在二楼的一户门前掏出钥匙。唐晚后知后觉地有点紧张,扯着他的袖子低声问:“你带我来见你妈?” 顾文韬怔了一下,反应过来有点想笑,同样压低了声音问:“你为什么不敢见我妈?” 唐晚顿时面红耳赤,恨不得一把捏死这个以戏弄她为乐的家伙。 “没事,她在医院。”顾文韬开门让唐晚进去,“我回来替她收拾点东西。” 两室一厅的屋子,家具都是很老的式样,收拾得还算整齐,只是不知哪儿生出一股混杂着变质食物和潮湿衣物的怪味,顾文韬神色如常地开了窗,对唐晚说:“去我房间坐。” 他的房间采光很好,窗棂上还招摇着爬山虎的绿叶,桌椅床单都很干净,床头还倒扣着一本书,是主人常回来的样子。书桌的玻璃板下压着一张照片,小男孩带着红领巾笑得天真明媚。唐晚端详了好久都舍不得移开目光,直到顾文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才忍不住冲照片挥了挥手,小声说:“小顾大人,幸会!” 顾文韬端来两碗淋了葱花辣油花生末牛肉酱等调料的干捞米粉,热腾腾香气四溢。唐晚塞满了零食的肚子立刻饿了。 “做这个最快,你拌匀了尝尝,缺什么再加。”顾文韬递给她筷子,又去厨房端来一盘蛋煎火腿。 “怎么能这么好吃!”唐晚一点都没有恭维的意思,她是味觉挑食者,挑得可以整天都不进食堂。 “你慢点行吗?”顾文韬往她碗里加了几片火腿,“感觉我像是在喂……” “不许喂猪!”唐晚腾不出嘴,只能言简意赅。 “喂宠物。”顾文韬从善如流,继而有点忧心地问,“你够不够?我就做了这么多。” 唐晚闻言厚着脸皮伸出自己半空的碗,顾文韬哑然失笑,将自己一口未动的米粉拨了一半给她。 “我炖了点汤,等会好了就送去医院。你在病房外等我就行。”他放下碗的时候说。 “你妈妈她,又住院了吗?” 唐晚问得有点犹豫,顾文韬从不跟人多提他的家事,有时余杰嘴溜挨上了,都会被他很快岔开。她不确定顾文韬打算让她知道多少。 然而顾文韬表现得很寻常:“她经常住院。这两年有个远方亲戚在陵市做护工,只要有需要就会来。”他顿了顿,若无其事地说,“请护工的钱由顾立君出,所以她请得很频繁。” 唐晚见到顾文韬的母亲,是隔着病房半开的门。走道里人来人往,谁都没留意到这个探头探脑的小姑娘。 “你来做什么?”病床上的女人形容憔悴,眉目间依稀还能看出往昔的秀美,却被咄咄逼人的神情破坏殆尽,仿佛此刻面对的不是自己的孩子,而是需要她投入战斗的敌人。 顾文韬替她支好床架,平静地回答:“主治医生打电话给我,你这次治疗周期会比较长,账户上余额不够了,我必须先回来办手续。那边一般月底才打账,时间来不及。” 女人的声音顿时尖刻起来:“你拿什么钱办?余杰的吗?我告诉你,不许动他一个子!离婚协议书上白纸黑字,我放弃你的监护权,姓顾的畜生负责我医保范围外的医疗费和护理费。” 顾文韬自动忽略了后半句:“余杰不知道你又住院了,我用的是我自己的钱。” 女人冷哼:“我知道,你们都巴不得我早点死!你脸上清楚明白地写着呢!” 顾文韬并不争辩,把盛着汤的保温桶和装着干净衣物的旅行包放在床头柜上,又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玻璃瓶递给女人:“江岚为你做的,让我捎给你。” 女人立刻又寻着了话柄:“我生养的儿子,连别人闺女的半个指头都比不上!我随随便便一句玩笑人家都能记在心上。你呢?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你只管自己吃香喝辣,讨好那小贱人的事没少做吧!我前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顾文韬在女人的喋喋不休中,一脸漠然地出了病房,走到门边,他脚下微顿,看向还没掩饰好错愕的唐晚:“走吧。” 唐晚一溜小跑跟在顾文韬身后,什么话都不敢说。他去窗口办理缴费,她在一旁守着;他去医生办公室,她在门外蹲着;他向护工交代事情,她隔几步听着…… 顾文韬忙完了,一转身见着寸步不离的她,竟然笑了:“你那是什么表情?” 26.有我陪你 http://.biquxs.info/

“很崇拜的表情!”唐晚毫不犹豫,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认真看着他,“你真的很能干。” 顾文韬的笑意掩不去疲惫,他扫了眼手表:“现在还早,我出去抽根烟。” 医院对面就是滨江公园,临近黄昏起风了,几乎没什么游人。顾文韬熟练地跃过石砌的观景围栏,径直往江边走去,走了一会感觉有点不对,扭头一看,差点没笑出声。 “不许笑!”唐晚憋着气,她单腿跨过围栏,脚下的江堤是个大斜坡,她根本够不着地。 眼见顾文韬朝她走来,她几乎可以预见他会说点什么,于是心一横,迅速抬起另一条腿,借着惯性跳下围栏。按照她的计划,如果她迈开双腿的速度足够快,她可以就势冲下斜坡。然而她的运动细胞实在一般,急冲了没两步,两腿就亲热地打了个磕绊,差不多就是让她翻着跟头滚下斜坡的意思。 幸好顾文韬走得不慢,于是她一头扎向迎面的人形障碍物,将对方撞得后退几步,多亏她机敏,胳膊牢牢地挂住对方脖子,才没有被当场甩开成自由落体物。 不知是谁的心跳猛烈撞击着胸腔,又是谁的呼吸暖融融地拂过额发,唐晚惊魂未定,晕晕乎乎。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有人在耳边低叹:“腿短又不是你的错,至于这么拼吗?” “我的腿在女生里边不短!”唐晚条件反应地辩解,同时意识到了什么,触电般缩回胳膊,结果因为动作太快,斜坡上又不容易站稳,这次脸成了唯一的着力点,硬生生将顾文韬拱出去半步。 “……”唐晚已经毫无想法,自暴自弃道,“脸大也不是我的错。” 她能感觉到对方身体在压抑地颤动,然后一双手握住她肩头,帮她找准了重心。 她正要抬头,头皮却被扯住,疼得她倒抽了一口气。 “等会。”顾文韬说,“你头发缠上我衣服拉链了。” 他????地摆弄着,还不忘补上一句,“你有多久没洗头了,打结成这样?” “我明明……昨天才洗过。” 唐晚很无力,前一秒她还胡思乱想着两人的姿势看上去一定很像韩剧男女主角在江边浪漫拥抱,下一秒这点绮丽的小心思就在关于洗没洗头的争论中化为乌有。 顾文韬透支了这辈子的耐心才理顺唐晚的乱发,而神奇的是,每次与母亲打过交道后久久盘桓在他心头的阴郁也被消磨了不少。 他的目光透过缭绕的烟雾,悄悄落在正往江里丢石头的唐晚身上,有点迷惑,这个女孩儿也很神奇,翻脸比翻书还快,偶尔一点歪打正着的温暖却又总能那么戳心窝。他四下看看,捡了块扁平的石头,冲水面比划了一下角度,使力抛了出去,一个、两个……石头在水面连续弹跳了十来下才沉没。 唐晚一扫方才的愤懑,惊喜地凑过来:“顾大人威武!你还有什么不会的吗?” “我不会那么容易被人看穿。”顾文韬笑着掐灭烟头,身边的女孩眸光清亮,还真有点让人无处遁形。 他挪开视线,远眺江对岸的山峦。 “可我能懂。”唐晚低声说,“我被父母伤了心,也会对人笑,就好像只要别人相信我没事,我就真没事了。但我还是希望会有一个人知道我心里其实很难过,即使什么都不说,陪陪我就好。” 顾文韬沉默了一会,眼前奔流不息的江水恰如逝去不再的岁月,他决定花点时间给这个不算是别人的女孩儿讲段故事。 “我妈早年在本地是个小有名气的美人,可惜老天爷赏给了她不俗的外表,却忘了匹配心眼和运气。她从前也并不刻薄,只是苦熬这么多年,这辈子就只剩了怨恨。你的脚下,陵市才是华中最早的水电、重工业发源地,当年从全国各地网罗了不少专家,我的祖父辈响应号召举家迁徙而来。后来随着国有资产重组、发展战略调整,重工业基地逐步外迁,顾立君在我六岁那年就跟随集团去了吴州市,我妈不愿放弃事业编的工作,就留下来照看我,也照顾年迈的祖父,再等我爸给她争取好的调动机会。后来的事情你大概也听说过,顾立君的事业飞黄腾达,我妈发觉不对的时候早已来不及挽回,又不幸被疾病缠身。我算是顾立君留给她的债,无论她怎么对我也都不为过。” 唐晚无法评价上一代的恩怨纠葛,却不认同顾文韬的自嘲:“父母生下我们的时候并没有问过我们意见,怎么能说是债呢?我们也有选择不原谅的权利,比如说,不原谅他们的自私和冷漠,不原谅他们肆无忌惮的伤害。只是我们比他们更大方,我们还是会选择去爱。” “或许吧。”顾文韬难得一次说完那么多话,似乎有点累了,又点燃了一根烟,“你老爱装大人——要知道我比你还大两岁。我中途休学过两年,我妈那病刚发作时很凶险,需要人随时守着,顾立君只在医院下达病危通知书的时候会回来,而等到病情好转,他们又会继续争吵离婚的事,吵得路人皆知。你知道,被父亲遗弃的孩子更容易遭受欺凌与不公。最绝望的时候,我想过从这里一直走下去。” 夕阳渐没,余晖染不尽瑟瑟江水,水波粼粼之处想必寒冷彻骨。而沉浸在记忆中的顾文韬眼神有点迷蒙,甚至犹带向往。唐晚不敢想象那个孤独无助的少年是怎样走下去又走了回来,她本能地悄悄往他靠近了一些。 顾文韬察觉到了,他低头看了看她,女孩儿散落的长发被风吹到他的手背上,有点痒,又有点暖。他觉得很新鲜,他从未想过会在这个地方,对着一个未曾想象过的人,透露他原本以为会埋葬进坟墓的秘密。 唐晚恰在此时转过头,于是他掸掉烟灰继续说:“可我不甘心,如果就这样死掉,无非是给旁人添了点话柄,又何谈尊严,我不能白来世上一遭,我起码得对得住自己。那天我在这儿坐了整晚,回去就去办了复学。我付出了许多才走到今天,即使谈不上好,但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垂怜和施舍。你看得到我的艰难,会不会就能明白,这世上并不只是你一个人在看似无望的路上挣扎?” 唐晚怔住了。 顾文韬看进她的眼睛:“我没办法给你更有力的安慰和帮助,也不可能告诉你,只要你坚持下去,就必然有一个好的结果。未来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但如果半途而废,就一定走不到你期许的未来。” “我期许的未来?”唐晚下意识地重复。 “你期许过怎样的未来?”顾文韬深深凝视着她。 却不等她回答,他错开了目光:“我妈总说顾立君是个骗子,他承诺给她怎样的生活,他答应过她什么事,一件件如数家珍,只是他没有一件能做到。所以,我从小就不相信承诺,也绝对不会给谁承诺。我只会尽力去做我想做的事情,无限接近一个目标,仅此而已。” 暮色下的江水烟波万顷,天边的云霞淡似水墨,细细的风擦过耳畔,近处的堤岸潮声起伏,远归的轮船交错鸣笛。 唐晚有些出神。 顾文韬静默许久,久到手里的烟燃成了灰烬,才近似低喃:“若你期许的未来有我,我必珍而重之。” 他不知道尚在神游的唐晚是不是能捕捉到所有声响,可是也没太大关系,这句话出口的瞬间,他的心底已经升起莫名的踏实和安定,就像从飘渺云端一头坠落,接住他的,是他疏离已久的人间烟火。 “你绕这么大个弯子,就是想告诉我人生很艰难,必须要做一只打不死的小强。”唐晚一手捧着烤红薯,另一只手拖住顾文韬,“那你也让我抽支烟。” 顾文韬无奈:“为什么?” 唐晚振振有词:“抽烟有利于冷静思考!” 唐晚内心的小魔鬼“呸”了一口唾沫,你不就是看人家抽烟抽得帅吗?你要清楚烟只是道具,主要看脸。唐晚将小魔鬼“pia”飞,你懂个p,烟雾缭绕下的脸那就叫柔光,好看死了,我要让他也偷看我一千遍啊一千遍。 顾文韬:“思考这个词跟你有关系吗?” 唐晚不屈不饶:“你记得我第一次撞见你抽烟时,你怎么说的吗?你说下次带给我!现在已经是下次了。” 顾文韬:“羊肉串吃吗?我们本地产的桔子汽水很好喝,要不要试试?” 唐晚顿时犹豫了:“那……” “下次再给你烟。”顾文韬果断走向烧烤摊。 火车回程时天色已晚,唐晚吃完最后一只白糖糕,连打数个哈欠,终于像一个在外玩耍累了的孩子,点头如啄米地泛起了困。朦胧中,有人托起她乱晃的脑袋,让她靠向了一处安稳舒适的所在。 “老大,你周末去了哪里?我有心事要倾诉!” 天刚蒙蒙亮,由宿舍前往教学楼的大军就浩浩汤汤,唐晚混迹其中,抽搐着嘴角给猴子回了条短信,然后将手机连同才出被窝就冻得冰凉的手一起塞进兜里。才走几步,手机又振动,这次是王璐的。 “双亲外出旅游,我这周跟你混食堂。” 唐晚“啪啪”摁了几个字:“食堂太难吃,我继续修仙。” 进教室之前,王璐回信:“韬哥让你下了早自习来领包子。” 唐晚眼睛一亮,六中食堂唯一像样的就是大肉包子了,可惜太过抢手,晚几分钟就得排队到门口,更坑的是往往卖到一半就宣告售罄——唐晚亲眼见过李维拎着一大袋包子边走边吃。唐晚脑补了一下顾大人抢包子的场景,正乐不可支,王璐又来一条短信:“为什么韬哥每次奴役我都能那么心安理得!我每次考试抄他答案完全是凭我自己的实力啊!” 唐晚快笑疯,心情放飞得连政治大题都多背了几道。 “下周问问我妈,看能不能走后门多囤点包子,给我俩开开小灶。”王璐心满意足地咬着包子,“面食档口的包子师傅说一口陕西话呢,地道!” “所以让你去抢包子其实是很好的历练,你看问题的思路都开阔了不少。”顾文韬难得发表意见。 田郴从门外探进半个身子:“顾学霸,有人找!”跟着眼珠一转,整个人都跌了进来,“哟,唐影后归宁了?这么客气干什么,还带了包子……” 唐晚递给田郴一个包子,问他:“谁找学霸啊?” “还能有谁,江岚呗。”王璐随口道,“最近老往我们班跑,一点都不矜持。” 田郴不以为然:“矜持拿不下学霸,他俩中午经常一块儿吃饭呢。” “可、可是,”唐晚有点反应不过来,“她不是高三了么?” “艺考生,文化课能有多难。再说了,她大伯不是校领导么,指不定能争取个保送指标啥的。”田郴见多识广地点拨她,“正有空演一出才子佳人。” 唐晚往教室外张望,只看得到顾文韬的背影。 王璐凑近嗅了嗅,悄声说:“我闻到了怨妇的味道。” 唐晚没好气地推开她:“你俩能靠点谱吗?人家也许就只是普通朋友。” 27.正房风范 http://.biquxs.info/

“没事,有我看着呢。你放心,韬哥跑不了。” 午饭时间的食堂人头涌动,王璐一手搂着唐晚,一手奋力拨开人群往小炒窗口挤去,一张嘴也没闲着,说出的话让唐晚哭笑不得。 转眼间王璐又冲档口大吼:“师傅,酸辣土豆丝、宫保鸡丁和回锅肉,多放辣!” 颠勺的大师傅斜了她一眼:“后边排队去,什么素质!” 没素质的两人面面相觑,一起扭过头,歪歪扭扭的队伍在来往人流中不太显眼,但齐刷刷瞪着她俩的表情却很统一。 “算了。”唐晚向来对排队没什么耐心,“等会食堂快关门的点再来,人少。” 王璐正要抗议,只听旁侧有人轻声说:“我朋友已经快排到了,要不顺道帮你们加俩菜?” “好啊好啊!”王璐兴奋地转头,表情有刹那的凝滞,偷瞄了唐晚一眼,“有劳学姐了。” 唐晚看着江岚手拿两双筷子,走到离档口不远的一个男生那儿,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那个男生频频点头,末了一脸傻笑地目送她离开。 “她的朋友可真多啊。” 王璐一语道破唐晚的心声。 “你们也过来吧,别处都没位置了。”江岚冲她俩招招手。 王璐拉着唐晚过去刚坐稳,忽然又挥着胳膊大叫:“韬哥,这儿!” 唐晚:“……” 顾文韬端着放了三份米饭的托盘过来,见着江岚也有点意外,扫了王璐一眼:“菜呢?” “还在炒。”王璐殷勤地将自己的座位让给了顾文韬。 对面的江岚托着腮,忽然冲唐晚笑了笑:“刚听说张昱的托福考了110分呢。” 在座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得有点懵,唐晚也不例外。 江岚于是提醒唐晚:“张昱啊,就我们在市区遇见的那次,和你一块儿上课的男生。” “哦……”唐晚被她话里的信息量砸得晕头转向,脱口而出,“你是说王辉的表哥啊?” 话音刚落,她同时感受到顾文韬和王璐双面夹击的疑惑目光,她看向江岚,挑起话题的是她,那能不能把话说得更清楚点呢?显然又不能,即使江岚愿意细说,她难道能让顾文韬和王璐细究么? 好在这时,排队买小炒的男生举着个大托盘回来了,唐晚忙接过王璐点的菜,补给他钱并道了谢,无意中瞥见江岚把手中的筷子递了一双给顾文韬。 唐晚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江岚和她的朋友吃完先走了,剩下他们三个人。 “韬哥,你先问还是我先问。”王璐恶狠狠地瞪着唐晚。 “我没什么要问的。”顾文韬收拾起自己的碗筷,起身欲走。 “不,你听我解释!”唐晚瞬间苦情剧女主角附体,不顾形象地扯住男主角的衣袖。 男主角冷酷地挣脱了她,但也并没有立即挥袖而去。 “我错了,错在不该在不合适的时候,与不合适的人相遇……”唐晚哀戚捧心。 “会说人话么?”王璐终于忍无可忍。 “好吧。”唐晚端正了神态:“那要说回初中,彼时的我天真无邪……” 顾文韬重重喷了口气。 唐晚忙加快进度条:“我救了一个由于弱小而被欺负的小男生,但无法消除他遭受暴力的心灵阴影,所以他还是转学走了。英雄美人经年再见——我是英雄,那美人变化挺大的,总之是他认出了我,就在路边聊了一会天,然后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他的表弟也在六中,就是王辉。我说完了。” “江岚也和他很熟吗?连人家考托福多少分都清楚?”王璐问。 “你刚不说她朋友多吗?”唐晚巧妙地回答,“说不定呢。” “你打算考几月的托福?”顾文韬冷不丁问。 “我?”唐晚反应极快,“谁说我要考那玩意?我的目标是用英语碾压你。” “做梦吧你。”顾文韬嗤笑,又打算走。 “慢着!”唐晚拦下他,“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不当说别说。”顾大人毫不买账。 唐晚装没听到:“我出于友情提醒,你这有手有脚有颜值的,能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吃个饭还等着别人拿筷子吗?多有损形象!” “言之有理。”顾大人眼风横扫,“也不知是谁把我拿的筷子瓜分了,连一双都没给我剩下。” 王璐往角落缩了缩,企图和墙壁融为一体。 顾大人在唐晚的张嘴结舌中悠然打道回府。 “你还敢找韬哥掐?守不守妇德了你!”王璐活了过来,作势要掐唐晚。 “妇德好吃么?”唐晚懒得再掩饰,“我只守护唐三藏,替他打跑一切有扰正途的小妖精。” “所以你就是正途?”王璐若有所悟,“还是……正房?” “正你个猪头啊!”唐晚将刚抽出来的纸巾拍上她的脸。 两个女孩嬉闹着出了食堂,深秋的校园铺满落叶,王璐抓住唐晚,状似随意地问:“江岚和王辉应该也挺熟的吧?” “王辉最近找过你吗?”唐晚不动声色。 “一般都是我找他。”王璐黯然道,“你肯定觉得我挺二百五吧。” “我二百五的次数不比你少。”唐晚说,“不过书上都说,男生比女生的心智成熟晚。我觉得王辉现在也就是个稀里糊涂的傻小子,跟他谈感情都白费劲,他自恋都来不及呢。你呀,不如一门心思考个不错的大学,再一门心思把自己?意脸纱竺琅???侥晖?Ь刍嵘兜牧粮鱿啵?羌一镒颊彻?此x妓Σ坏袅恕;八祷乩矗?鞘焙蛩?喟胧歉鲎映懈敢档纳?馊耍?湍阋裁惶?喙餐?镅裕?憔陀只岱11帧???蠢夏锬鞘裁从昙疚砑镜那啻憾嘉沽斯罚 王璐笑得前仰后合,一扫方才的阴郁。 唐晚暗自松了口气。 接连几场冷雨将枝头的树叶撸了个干净,那些明里暗里的小算盘也都被冻在了秋霜里——期末大考逼近了。龙帅十分关照唐晚,知道她偏科偏得人神共弃,于是每周从语文晚自习里挪出两小时,请来数学教研组组长——高一时曾把唐晚训哭的任老,专程给唐晚开点小灶。任老功力深厚,虽然嗓门大得令过往路人纷纷对唐晚投以怜悯的目光,但几十年的教学经验也绝非等闲,唐晚渐渐由度秒如年转为问东问西——反正脸都一次性丢光过,再蠢的问题也不在话下。 这天唐晚从教师办公区出来,晚自习已经过半,教室灯火通明,走道静谧无声,她大脑里紧绷了两小时的弦松了,人就有点犯懒。她盘算着干脆回宿舍洗漱了早点睡,又怕下楼撞见龙帅,于是特意绕了路,先穿行物化实验室去往南教学楼。眼见再转一个拐角就胜利在望了,却发现橙黄的走道灯下还站着一个人。她以为是哪个班的老师,双手迅速捂上腹部,装出生理痛的样子,放慢脚步挪了过去。 不料那人却转过头来,指尖一点星火忽明忽暗,她朝唐晚轻轻喷了口烟,小巧的小巴半隐藏在蓝雾中,秀美上挑的眼角流露出些许挑衅,全然不似人前温婉和煦的模样。 唐晚不禁直起腰来,暗忖果真冤家路窄,抽烟就不能找个卫生间么? 这话当然不能说出口,她只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然而正要与之擦肩而过时,江岚却出声问她:“你跑这儿来找谁?顾文韬吗?” 唐晚步伐微滞,视线所及之处,是江岚环抱腰间的手,修长白腻的手指半蜷在深咖啡色的毛衣袖口,握着一包烟,就连烟盒都很淡雅,绘着一丛山茶花,还印有一行小字: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可惜了,唐晚心想,你一点儿都配不上这诗。 “他不在,今天回陵市了,他爸也去了。”江岚见唐晚没有和她交谈的意思,便又加了一句,“他妈妈病情不太好,你不知道吗?” 唐晚心里“咯噔”一下,极力控制自己没再追问,只平淡道:“我不是去找他。” 江岚笑了笑,将烟盒递给唐晚:“来一根吗?” 唐晚摇头:“不了。” 江岚不以为然地收了回去:“所以说你还是个小孩啊。” 唐晚忍着火气:“请不要随便评价别人,尤其是全凭臆想。” 江岚却充耳不闻:“我最讨厌什么都不懂又莫名有优越感的小孩,哪里都需要人宠着,不给糖就耍性子,多大个麻烦还不自知,成天在人眼前晃。你究竟是图他这个人,还是图他稀罕你的那点新鲜感?” 唐晚被她不留余地的话给激怒了:“你讨厌我,那就离我远一点。我图你什么了吗?你哪来的资格指手画脚?有闲工夫先管好自己,别以为除了你之外的人都是傻子!” “顾文韬可不傻。”江岚说,“他心里明白我有多重要,无论我做了什么,他都会一如既往地对我,你相信吗?” 唐晚觉得自己胸腹间有种隐隐的烧灼感,她咬牙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江岚姿态优雅地摁灭了烟:“我想说,你最好不要尝试毫无意义的挑战,收起你的幼稚与无知,你连他妈妈的病情都一无所知,你知道他现在最需要什么吗?是希望。我家人已经帮他请到了外省知名专家,正在赶往陵市的路上。” 唐晚气笑了:“你在暗示什么?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流行卖身救母吗?” 江岚也笑了:“所以你不如我懂他,走着瞧!” 说完,她翩然离去。唐晚无意识地摸向兜里的手机,却迟迟没能掏出来,她独自在走道站了很久,直到胸腹间的烧灼感有如实质,疼得她缓缓蹲了下去。 “应该是胃炎,要去大医院做个检查。”校医并起三个指头,直接将唐晚按成了颗虾米。 王璐扶起唐晚,见她脸色苍白如鬼,忙对校医说:“时疼时不疼的已经两天了,先给她弄点胃药吧。” 校医同意了,一边开药一边摇头:“一看就是没好好吃饭,出了家门山高皇帝远,一个个都以为能上天,到头来坑的都是自己。” 唐晚没空反省,她拉住王璐:“顾文韬请了几天假?” “他请假了吗?”王璐一脸茫然,“我看你这样子也得请假啊。” 唐晚一头栽向检查床,从没有哪一刻,她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年龄,不能光明正大地为她关心的人做点什么,而只能躲躲藏藏地忧心观望,甚至都还没有成熟到游刃有余地给他一份不被当作添乱的安慰。 顾文韬相隔一周才给唐晚发了条信息,寥寥八个字:“家中有事,忙完回校。” 唐晚的回信更短,两个字:“等你。” 28.重要事情 http://.biquxs.info/

唐晚周末找猴子陪她去医院,听了一耳朵猴子无处安放的心事,无非是“爱我的人为我付出一切,我却为我爱的人流泪狂乱心碎”——这句歌词满大街回荡的那一年,猴子还拖着大鼻涕蹲马路牙子上眼馋货摊上的糖人,哪能想到会被它穿越时空一语成谶。 “你能严肃点吗?我这正失恋呢!”猴子忿然打住他已经来回倒了两遍的剧情。 “不是,我就是想打个喷嚏,嘴角有点不受控制。”唐晚站在消化内科的诊室门口努力调整表情。 “做个胃镜吧。”医生翻完她的化验单,“能看得更清楚,初步怀疑溃疡。你家人呢?” “我,我是他哥。”猴子捋了捋油光水滑的大中分,人模人样地伫在唐晚身后。 “我口腔也经常溃疡,吃点溃疡药行吗?”唐晚一听说难受,立刻就打起退堂鼓,刚才做钡餐的药水都喝得她想死。 医生语塞地打量着这对不靠谱的“兄妹”,末了只得低头详细记录病历:“主诉症状判断浅表性胃炎,钡餐可见轻微创面,血常规显示贫血,建议家长陪同来做个胃镜确诊。” 猴子惊悚地问:“您说的这些,都很严重么?” “什么叫严重?延误治疗的话,溃疡面有可能大出血。”医生对着两个半大孩子,缓了缓语气,“我先开些普方药,消炎止痛。好在你这年龄康复力强,按时用药,规律进餐,忌生冷辛辣,养好了问题应该不大。” 猴子从药房拎回一大包药,偷觑唐晚:“还是得让你爸抽空带你来做个胃镜,你可是我老大,你怕过什么呀,区区一根管子,一进一出就完了。” 唐晚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他俩刚去胃镜室门口打了个转,还没偷看到什么就被一阵压抑而痛苦的□□给吓跑了。况且她也不知道唐志新何时有空,最近不但很少碰到人,就连打手机都不怎么接了。 出了医院,她给等等买了些猫粮和零食,余杰不在,她将等等揉圆戳扁了一番就走了。回到家,她意外的在玄关看见了唐志新的鞋,紧接着满屋子的烟味扑鼻而来。 “回了?”唐志新嗓音沙哑,把手上没抽完的烟摁进已经塞不下的烟灰缸。 “你是在熏火腿吗?”唐晚嘀咕着先去开窗,经过唐志新身边,吃了一惊,“你怎么了?” 唐志新看上去仿佛苍老了一大截,眼睛布满血丝,花白的头发油腻而凌乱,米灰色夹袄沾了烟灰和茶渍,显得落魄不堪。 “没什么。”唐志新扯出一点笑,“就在审讯室呆了有几天,择床睡不着。你去医院了?哪儿不舒服?” 唐晚将药袋随手扔一边:“天冷冻感冒了,买了点药。” “外套这么薄,挡得住风吗?去买几件新款羽绒服。”唐志新说着顿了顿,“卡里的钱够用吗?我下午再给你打点。” “够用。”唐晚的鼻腔蓦然泛酸,“我不需要钱,你能不能也什么都别要了?我从小到大最希望回家就能看到你。” 然而唐志新没接话,甚至没再多看她一眼,只拿起烟盒与打火机,蹒跚步入卧室。 唐晚孤零零地坐在客厅发着愣,打开“顾卿平身”的对话框,输入一段文字,却只存进了草稿箱。 期末考试仿佛眨眼就到了,第一科开考前唐晚收到王璐的短信:“有人看见韬哥在第四考场!” 她呼吸轻滞,未及释怀,脑袋就被人轻拍了一下,她随之抬头,却定在了当场。眼前的少年眉目如画,在晨曦的薄雾中浅笑如水。 “你怎么过来了?”她问得有点傻,甚至还辨认了一下方向,确定自己没有走错教学楼。 “嗯,过来给你开个光。”顾文韬又捏了捏她绑好的发丸,笑道,“大神加持,逢猜必对。” 短短一瞬间,唐晚想说的话太多,却又一句都说不出来,就怕一张嘴,被人窥见铺天盖地的想念。 她只好言不由衷地嘟囔:“讨厌啊。” 顾文韬置若罔闻:“考完我等你,还送你回家。” 于是直到最后一科交卷铃响,唐晚心里的小鹿依旧蹦?得很欢快。她迫不及待地冲出教室,旋即又在门框边生猛急刹。 冬日久违的暖阳下,凭栏而立的顾大人手捧不知道读了多久的《时间简史》,被惊扰的目光缓缓聚拢,旋即眉头舒展,温柔地与她对视。 六中的寒暑假,从高二开始就被充公。大过年的,只给师生们放了年三十到初六的七天假,其余时间照常开课。苦逼的孩子们眼巴巴盼着回家吃顿年夜饭,顾文韬情况特殊,考完试就在小蔡的默许下又回了陵市,前后这段时间余杰也没离开,两人陪着又一次闯过鬼门关的亲人守了岁,转眼已是立春。 元宵之前都是年,被烟花爆竹声包围的六中较平日还是欢快了许多,食堂只开了几个档口,门禁也睁只眼闭只眼,中午和傍晚,镇上早早营业的餐饮店里随处可见打牙祭的学生们。课间,王辉找到唐晚:“明晚出去聚个餐呗。” 唐晚敲了敲笔记本上的日历:“情人节聚餐?” 王辉笑得贼眉鼠眼:“聚餐之后再各自活动。这不还没庆祝期末考试都考得不错嘛,你进了前十,我也摆脱了后十,我爸过年给的红包特别有分量。” 唐晚撑着脑袋:“那还有谁啊?” 王辉神秘兮兮地说:“有特约嘉宾啊,来不来?” 假期的早晚自习,老师们基本不出勤,自觉的继续寒窗苦读,不自觉的就任由放鸭子,但氛围摆在那,唐晚多半时候人在心不在。被王辉一怂恿,就有点好奇。 王辉试图说服她:“王璐也来。”见唐晚挑眉,忙补充道,“你放心,自从被你骂过,多余的话我一句都没敢再说过。” 唐晚心道,那该说的话你都说了么? 她终究还是不想太八婆,只好叹了口气:“行吧,她去的话,我一定去。” 按照唐晚的打算,蹭王辉一顿饭,吃完之后陪王璐回家,正好把顾文韬让她帮买的书带给他。 结果她和王璐去了王辉定的酒店包间,一推开门,两人都傻眼了。 包间是被布置过的,天花板上缀满彩色气球和丝带,餐桌花瓶里插着修剪得当的鲜花,背景墙上喷绘着硕大的happybirthday,电视柜上放着包装精美的生日蛋糕。 “你生日啊?”两人同时问对方,又不约而同地摇头,唐晚紧跟着扭头打了个喷嚏,惊动了围坐在沙发上打扑克的人。 唐晚对着几张生面孔,尴尬地指了指桌上的花瓶:“不好意思,我有点过敏……” “把花拿走就是了。”背对着唐晚的男生笑着走向她,扬声唤来服务员。 “张昱?”唐晚惊讶道,“是你过生日吗?” 包间门又被推开,王辉站得笔挺地做了个“请”的手势,江岚笑吟吟的出场,侧身又让进了一个人。 唐晚的目光与顾文韬不期然相遇,顾文韬显然也愣了一瞬。 “都请入座。”江岚抚掌,“朋友之间就应该多联络感情。当然了,今天这顿饭,主要是为我们的寿星过生日。”她站在主座旁,对顾文韬发出无声的邀请。 顾文韬却一动不动:“可我并不知道。” “那不是为了给你惊喜吗?我连唐晚和王璐都没告诉,回头让她俩给你补礼物。”王辉哈哈大笑,不由分说地把顾文韬推到座位上。 “我觉得韬哥要爆。”王璐拉着唐晚入座,低声说,“也就那个二缺看不出来。话说回来,你怎么忘了韬哥生日?” 唐晚哑口无言,她不是忘了,而是根本不知道,往年寒假她和顾文韬根本没有见面的机会,平时她也问过顾文韬生日,但从来没得到过正面回答。 与江岚比,她果然还差得太远。 “你俩喝点什么?”左侧的张昱问她。 “啤酒。”王璐幽幽地说。 唐晚随她看了一眼王辉,只见他半个身子都悬在江岚跟前,替她张罗酒水,而江岚身旁的顾文韬则入定般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酸奶和红酒。”唐晚对张昱笑了笑,“谢谢!”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也很想喝酒,拿酸奶垫垫,过敏应该不会太严重。 不得不说,江岚还是很会控场的,尽管顾文韬的表现不尽如人意,但她三言两语就让大家明白他只是天性拘谨不多话,另外几个年轻男女都是高三的,基本称得上是各班学霸,平时对顾文韬多少有过耳闻,所谓英雄惜英雄,推杯换盏间或溢美褒扬,或交流取经,一时间倒也热闹。 在与张昱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唐晚不知不觉喝光了两杯红酒,依稀听见他说要去奥地利游学,忽然就很向往:“我也想去奥地利,那里应该有很多水晶,你看……” 她费劲地从毛衣领子下拽出一条水晶项链——赵晓?还是习惯从不同的地方给她寄包裹,最近一次的发件地点就是奥地利,十来样水晶制品码放在蓝色小盒子里,她在大年夜独自一样样拆开。 张昱认真端详道:“你喜欢这样的吗?我帮你多买几条。” 两人的声音并不大,包间里却突然安静下来。 江岚轻笑:“你只帮她买么?”旋即看向唐晚,像是在称赞,“奥利地的水晶工艺确实不错。你爸妈很疼爱你啊,小小年纪就给买这么贵的首饰。我听说,你初中就很让同龄女孩子们羡慕了。” 唐晚已然有点微醺,一时辨不出话里有话,下意识只想解释:“它才不是首饰……” 是等同于还没把她忘干净的妈……不对,江岚怎么会知道她初中的事?她不由分说地瞪向顾文韬,视线有点重影,却不妨碍她看清一张空椅子……人呢? 下一秒,一只手不客气地握住她胳膊,将她整个人拎了起来。 张昱本能地伸手欲扶,却被人挡了回来。 “她酒精过敏,喝多了得出事。”顾文韬嗓音清冷,对着众人略颔首,“我先走一步,失陪了。” “哎,那蛋糕……”王辉迸出一嗓子。 “你要不想被王璐妈追着打,赶紧送她回家。”顾文韬扔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要跟着我,我还在生气呢!”半路上,唐晚好不容易才挣开顾文韬的手。 “行,你走个直线看看,就去那个电线杆。”顾文韬显得很好说话。 唐晚甩开胳膊就走,走了没一会,脚下一崴,再站稳就看不到电线杆了,只听到顾文韬笑得毫无遮拦:“原来醉酒的人真走不了直线!” 唐晚七窍生烟:“你居然不问问我为什么生气,就知道戏弄我!” 顾文韬神色坦然:“你难道看不出来我也蒙在鼓里吗?有什么好生气的。” 唐晚更郁闷了:“我以前也问过你生日,可你不告诉我!” “我也没告诉过江岚,她应该是在医院的家属登记簿上见过我的资料。”顾文韬低声说,“我的生日没有任何值得庆祝的意义,我自己都不当回事。” 唐晚委屈道:“但我想给你过生日,我的愿望难道就没有意义吗?” 顾文韬不假思索:“有。” 唐晚这才满意了:“那现在我就给你过生日咯!” 顾文韬的唇角忍不住上扬:“怎么过?” 唐晚原地打了个转,顾文韬正一心堤防着她绊倒自己,她忽然开心地指向一处:“去那儿!” 顾文韬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到镇上唯一的一家电影院,本地年味儿很浓,居民还是习惯关起家门娱乐,电影院前“欢度春节”的红灯笼在寒风中摇摇晃晃,照着空荡荡的门阶,显得十分孤寂。他又低头看了看唐晚,女孩儿酒气醺然,举止娇憨,这模样回宿舍给人见着也不好。 “行,你就请我看场电影吧。” 影院上映的是国内某知名导演的贺岁片,顾文韬要了后排的座位,打算让唐晚睡一会解酒,想了想,又买了瓶温热的草莓牛奶。 放映厅的灯在他们坐下不久后就熄了,大屏幕打出片名,偌大的厅里稀稀拉拉坐了几处观众,彼此之间如隔山海。顾文韬还担心唐晚折腾,结果她倒是很乖,喝完牛奶就睁大眼安静坐着。 “你除了会长红疹,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顾文韬丝毫没留意影片演的是什么,眼风只往唐晚脸上飘。 “嘘!我在想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唐晚嫌他吵。 顾文韬往下挪了挪,尽量接近她的高度:“什么事情?” 唐晚偏转头,丝毫不觉两人呼吸可闻的距离有何不妥:“我做了你可不许生气。” 她用的是“做”而不是“说”,可顾文韬的大脑也有点停摆:“你说。” “你先答应我不生气。”唐晚伸出小拇指,“拉个勾。” 顾文韬无奈,勾上她的小拇指晃了晃,还没松开,眼前光线骤然一暗,一团温润柔软的东西贴上了他的唇,鼻端顷刻充盈着淡淡的草莓奶香。 他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吓到她,可心跳却快要撞出胸腔,呼吸也随之紊乱。 他在微微晕眩中阖眼,只觉草莓奶香实在太过诱人,终于忍不住轻轻舔了舔,触感犹如蓓蕾初绽的玫瑰。陌生的悸动迅速流窜过四肢百骸,恍惚间唇上的压迫骤然减轻,紧接着他臂弯一沉——卸下心事的女孩儿一头栽倒,睡得人事不省。 29.扑朔迷离 http://.biquxs.info/

唐晚凭着一腔孤勇和一时冲动干了件大事,事后却怂得一塌糊涂,她可没敢忘记16岁生日那次顾文韬僵持了快1个月不理她,这次她明智地选择了酒后乱性不认账——有本事你找补回来啊。 不过顾大人很沉得住气,兴许是知道没地儿说理,懒得和她计较了——淡然超脱的态度甚至让唐晚蓦然生出怀疑,没准儿她那件大事真是在梦里做的,她酒量浅是事实,在电影院睡了个迷糊觉也是事实…… 于是唐晚也很快释然了,就当庄生梦蝶,她也赚了场逼真的美梦。 正式开学之前,猴子来了趟六中,向唐晚汇报了他家母上打听到的关于唐志新的事情——身居高位稍有不慎,湿鞋在所难免。集团效益在走下坡路,各方甩锅唯恐不及,唐志新的线索都冒了头,哪有那么容易平息。 “如果问题都是真的,”唐晚无意识地抠着手指,“会坐牢吗?” “再详细的我妈也不知道,其实都是听说的,没准。”猴子说。过了一会儿,似乎搜肠刮肚出几句安慰唐晚的话,“你也别多想……” “丸子!”天台的铁门被推开,一个女孩跳了出来,“我就猜你在这……” 出乎意料地对上猴子的生面孔,王璐有点愣。 唐晚忙收拾心情,给第一次见面的两人互相介绍。 猴子有模有样地伸出一只手:“幸会。” 王璐憋不住大笑:“你的名字……哈哈哈,不好意思,我今天吃错药了。可你这么高大威猛,居然可以忍受别人叫你小宝么?” “小宝?”猴子有限的人生里因为大名被群嘲过无数次,却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上这两字,有点新鲜,不由得脱口而出,“小宝挺好的,韦小宝就很爷们啊。” 王璐的笑戛然而止:“你也喜欢《鹿鼎记》?” “当然。”猴子挺了挺胸,“我读金庸,不追剧。” “哦,对了,那本《白马啸西风》就是找他借的。”唐晚说。 王璐“唰”地抽出自己的手递到猴子眼前:“幸会!” 晚饭是在顾文韬的房间解决的,屋外是倒春寒的凄风冷雨,屋里的电热锅翻滚着红汤,用方凳临时拼凑的桌上摆满洗净切好的大白菜豌豆苗冻豆腐红薯片,撂着数盒与火锅底料一同买好的牛羊肉鱼虾丸火腿肠串串香,王璐还在一趟趟搬运自家的炸丸子藕夹汤圆饺子,猴子从厨房捧来四只调料碗,反客为主地招呼另外两只坐等开饭的闲人。 其实也没太闲,顾文韬“啪”地扔了笔,揉着额角指使唐晚:“去把英语书拿来,我明明记得这个句型不是这么用的。” “哪有你这样一边不耻下问一边藐视人师的?”唐晚嘟囔着抓过书包,拿出自己的英语书。 顾文韬接过去“哗啦啦”一阵翻,书页里“啪”地掉出一样东西。 猴子眼尖,一个箭步冲上前,从桌底下捡起一封被折成心形的信。 “哇,老大!”他兴奋地说,“有人给你写情书啊!” 唐晚面红耳赤,是不是情书她都没看,不知是谁期末考试之前夹在她书里的,她觉得桃心折得很精致就用作了书签,用着用着就给忘了…… “给我!”她恨不能挠猴子两把。 “还挺宝贝的!”猴子唯恐天下不乱,戏谑道,“不会是老顾写的吧?” 顾文韬嗤之以鼻:“怎么可能。” 王璐擦着油乎乎的手凑过来:“拆开看看啊丸子,哪班的?” 顾文韬站起身:“还吃不吃饭了,再闹,锅底都煮干了。”说着,随手抽出猴子攥着的信扔书桌上。唐晚正想收起来,被他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顿觉被什么蛰了似的缩回手,若无其事地坐到了火锅边。 浓汤的香味很快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食材下锅顷刻就滚熟了,王璐妈妈自酿的米酒甘醇可口,猴子发出满足的喟叹,随即想起什么似的:“老大,医生说你忌生冷辛辣!” 唐晚从来没有如眼下这般嫌弃猴子,直接翻了个白眼。 顾文韬却停下筷子:“怎么回事?” “她的胃……” 唐晚抢在猴子之前说:“我的胃不疼了,就今天吃一点点,没关系的。” “对哦,你上次在校医务室都疼得满床滚呢,真没事了?”王璐吹着丸子认真脸。 唐晚:“……” 那你们的意思是你们吃着我看着? 唐晚质问的眼神与对方无辜的眼神碰撞到一处,顾文韬叹了口气,起身去了厨房。 不大一会,他重新回来,将一只电热杯接好电源放在唐晚面前,里边是王璐调兑锅底剩下的排骨炖鸡汤,又递给她一只白瓷碗,碗里是热腾腾的酒酿小汤圆。 猴子眼珠快要掉出来:“老顾,你这也太……” 顾文韬一记眼神杀,猴子硬吞下“贤惠”两字,光速改口:“太会饲养宠物了。” 唐晚:“……” 酒酿小汤圆香糯绵软,白汤的滋味也很鲜美,看在宠物待遇相当不错的份上,不计较了。 绵绵春雨下了大半个月,终于晴了,云层后的阳光虽然有些欲语还休,梧桐枝头却毫不犹豫地冒出了小嫩芽,教学楼升旗台后的迎春花也打了骨朵儿。 王璐策划了好几天,终于利用一次午休时间,拿着家长签批的外出事假条,大摇大摆地带着唐晚出了门禁,直奔集市淘春装去了。唐晚第一次上集市已经见识过它的大而全,这一次又叫她叹为观止地发现整个集市的构造就像个八卦阵,巷道纵横交错,走着走着就没了方向,刚从这家店正门离开,过不久又从人家后门进来……好不容易逛到一溜排女装店,背墙之隔就是小吃街,正是午饭的点,人流络绎不绝。王璐眼观八方,忽然拉住唐晚:“看帅哥。” 唐晚目光涣散的还没定位,王璐又是一声低呼:“韬哥?” 什么跟什么啊? 唐晚摸出眼镜戴上,透过门面之间的缝隙,能看进一家小饭馆的后院,大概店面满座了,老板就在后院临时搭了折叠桌,靠墙一张坐着两个人,背对着她们的确实很像顾文韬,而侧颜被王璐称之为帅的那位,竟然是余杰。 余杰胳膊肘撑着油腻腻的桌面,姿势活像趴在自家吧台迎客,正在对顾文韬说着什么。唐晚心中一动,将王璐推进隔壁的女装店里:“去挑几件衣服试试。” 女装店的试衣镜就挂在后门上,唐晚将门拉开一条缝,若无其事地站在镜子边等候王璐,不忘嘱咐她:“这家店不错,你多看看啊。” 余杰的声音很清晰:“……我也就是顺道帮你妈带几句话,不代表我的观点。反正道理你都懂,人是无欲则刚,那世上又有几人能做到?哎呀,我说你也太客气了,跑多远去买的……” 唐晚听得一愣,与此同时一个女生笑语晏晏:“余叔第一次来,我们也该略尽地主之谊,这家黑啤相当不错,我先跟你碰一个。” 唐晚从门缝里看出去,正瞧见身着长裙的江岚翩然入座。 玻璃瓶碰撞的轻响后,江岚说:“我还得和文韬碰一个。上次你生日,是我考虑不周,没照顾好两个小妹妹,扫了大家的兴。其实我的本意是想介绍几位高三的学长给你认识,其中有两位还是竞赛生,你不也想多了解一下吗?” “这是两码事。”顾文韬终于开口了,“也不是一路人。” “所以说是我考虑不周嘛。”江岚语音低柔,“我前阵子主要在联系高三的学长,其他的事都交给王辉在办,他毕竟是本地人,都很熟。” “呵呵,多大点事呢。”余杰爽朗地笑,“来碰一个碰一个……” 顾文韬没接这茬,忽然问:“你和唐晚并不熟,为什么会关注她?她就是个还不成熟又挺多事的小姑娘,她的过去也与你没有关系。” 唐晚骤然听见自己的名字,而且在这种场合下由顾文韬亲口说出来,感觉……十分怪异。 余杰莫名其妙地插话:“唐晚?我也很熟啊,韬儿一直拿她当妹妹看的丫头,你们怎么突然说起她来了?”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文韬想多了。”江岚轻轻松松地笑,“女孩子的世界,你们不懂。正因为文韬拿她当妹妹,我才认识她的。关注谈不上,只是她本身很有话题性啊,经常会听到有人议论她。那天我正好想起来,就当面提醒了一下。” 余杰笑道:“小姑娘还没长定性,多提醒是应该的。来说点正事,你表叔最近有回国打算么,那件特效药我姐快吃完了,时间不凑巧的话,我托人去黑市问问。” 江岚说:“我家还有一件,我周末回去一趟,先给阿姨挪几瓶,表叔恐怕得下下个月……” “丸子!” 唐晚被王璐突然拔高的音量吓了一跳,“砰”地将门撞合上。 “都问你好几遍了,这件裙子好看吗?”王璐跳到她跟前。 “穿裙子还早呢!”唐晚拣起被她扔到衣架上的格子衬衫和连帽卫衣,“买这两件吧。” “哎,问你个事啊。”回学校的路上,唐晚终于忍不住问王璐,“我很容易招人议论吗?” 她来六中后做过什么吗?比起初中,简直不要太纯良好不好!一不掐架二不逃课,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连去男生宿舍拎桶水都是跟在其他女生后边的。除了打顾文韬的主意多一点,基本就没花什么精力在人身上。 王璐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啊?” 唐晚:“真话不好听的话……那还是算了。” 王璐“咯咯”直笑:“我还以为你修行顿悟了呢。像你这样,来六中快两年了吧,不说高一(1)班,就你现在的高二(7)班,你人认全了没?能叫出一半同学的名字么?宿舍卧谈会有你这号人吗?每天独来独往的,你还能在意别人怎么看你?” “那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样。”唐晚不服气。 “是,还有很多人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埋头苦学,可人家那也属于一个群体。”王璐说,“少见的是你这样的,穿着打扮一看就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衣服每周打包回家洗,几周都能不重样。对谁都冷冷淡淡,看不惯的开口就能喷人一脸血,从不参加集体活动,却连开水瓶都有人送到‘柏林门’,还是韬哥这样的学神。你倒是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犹不自知,群众可对这种旁若无人的骄傲劲儿很有看法呢,当然,还有给你写过诗写过信全都石沉大海的兄弟们的怨念。” 王璐说完一转头,对上唐晚一脸难以名状的愕然,又乐了:“不过没事啊,我喜欢你就够了。” “我可能确实不大适合在地球生存。”唐晚幽幽开口道,“我明明很认真,对方总当我胡闹。再多的思虑,也不过是儿戏。我不擅长主动与人交往,却被定义为骄傲。难得想对谁好一点,会被解读成有心计。话多一点就是玩心重,话少一点就是憋事儿。反正前后左右都不对,真是个挺大的麻烦。” 王璐终于察觉到不对:“你怎么了?” 唐晚却笑了:“没什么,突然觉得有点累。爱谁谁吧,不管了。” 与其计较一些无谓的人和事,不如加把劲,争取在最美好的年华,用最美好的样子,向自己喜欢的人表白。 30.旁观者清 http://.biquxs.info/

唐晚又一次给自己做了张计划表,表格顶端,画着一只小小的顾大人。 关卡:年级排名、相处模式、形象重塑…… 通关路径:??? 唐晚咬着笔头,究竟怎样才能被称作最美好的样子呢?最起码应该有成熟的姿态,在表白的时候就不会被当作是一时冲动。还应该有足够的底气,如果被拒绝,可以表示出遗憾——哦,你竟然不喜欢这么优秀的我,实在太可惜…… 正当她浮想联翩,王辉的脑袋伸过来:“你在画小人咒谁呢?” “咒你。”唐晚“啪”地盖住计划表,转念想起“形象”二字,立刻扬起一张微笑脸:“有事么?” 王辉毛骨悚然:“你中邪了吗?” 唐晚吐字干脆:“滚。” “帮我出个主意。”王辉非但没滚,还扭捏着从裤兜里掏出两只小盒子,打开来,是两根款式不同的铂金手链,“就上次,我觉得你那项链挺漂亮的,女孩子还是应该戴点儿小首饰,我想送人,给点意见。” 唐晚看了一眼:“土豪,太贵重的礼物别人不会轻易收的。” “不会。”王辉胸有成竹,“她又不是别人。” 昔日小霸王冒着粉红泡泡的酸腐样将唐晚雷得不轻,她仔细比较了一番,挑出一根波浪水纹缀着海星贝壳的:“这根给她。另外那根送你妈。” 王辉如奉圣旨般捧走了。 上午最后一节课,唐晚收到王璐的短信:“前几天刚买的那件衬衫破了个洞,我妈让我中午去换一件,你要不要一起放个风?” 唐晚听着外边淅淅沥沥下得起劲的雨,回了她:“不去,鞋全湿了没换的。帮我带半斤烤蛋卷。” 结果唐晚等到天黑都没等到蛋卷,晚自习才上不久,浑身湿漉漉的王辉冲进了教室,不管四下因他而起的骚动,堂而皇之地走向唐晚的座位:“王璐下午才上了一节课就不见人影了。小蔡问她妈,她妈不知道她去哪了,电话又打给了韬哥。” 唐晚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王辉就这么盯着她,仿佛能从她脸上看出王璐的下落,黝黑的瞳孔紧缩着,说不清是焦虑还是恐惧。 唐晚定了定神,放下笔:“出去说。” 楼道的灯坏了,教室后门的光远远地漏过来,王辉面孔惨白,几乎有点神不守舍。 “出什么事了?”唐晚镇定地问。 “中午的时候,我约了江岚到校外吃饭。不知道她怎么也溜了出来,还好巧不巧撞见了……” 唐晚打断了他:“我之前就让你找她说清楚,道个歉,以后都离她远点。你做到了吗?” 王辉盯着自己的脚尖:“没。我下不了决心,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我们不是一直都玩得很好吗?” 唐晚深吸一口气,示意他继续。 王辉垂头丧气道:“她当时看上去不怎么高兴,但也没说什么。江岚好心解释了一句,说我们就是普通朋友,让她不要误会。王璐就立刻问她,韬哥算是哪一类朋友。她还说了些不大好听的话,当时我就生气了,告诉她不要多管闲事。她当然会反呛我,要搁平常,我肯定不会计较,但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特别愤怒,然后冲她吼了。” 唐晚问:“吼的什么?” 王辉沉默了一会:“记不大清了,就不大理智的一些话,其实并不是真那么想,只是……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你明明是被江岚的一句普通朋友打了脸,却把火发到了王璐头上。”唐晚一针见血。 王辉的脸色十分难看,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什么。 唐晚也不想再耽误时间,只问:“你都找过哪些地方了?” “学校到家属区的所有地方,长港边我也去了,还有天台,我知道你们经常约那儿见面。有哪里漏掉了吗?” “确定没再出校门吗?” “我去保卫处问过,没有。” 唐晚的大脑飞快运转:“你去趟宿舍楼,尤其是1班的女生宿舍,有人没到教室自习也说不定。我再去天台看看。” 唐晚到了天台才发现雨下得不小,四下黑黢黢的。偌大的空地上错落着好几处设备房,所以视野并不开阔。她试着叫了几声着王璐的名字,努力克服对黑暗的恐惧,咬牙冲进了雨幕,逡巡着各个角落。转角处的电房红灯闪烁机器嗡鸣,就像蛰伏在暗处的怪兽,她就快绕完一圈了,依然一无所获。 唐晚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又急又恨:“看我找着了怎么修理你!” “你在找我吗?” 一个微弱的声音幽幽响起,几乎不亚于惊悚片的音效,差点没将唐晚吓得魂飞魄散。 “是我!”蜷缩在电房护栏边的一小团黑影使劲清了清嗓子,才令唐晚险险压下即将迸出的尖叫。 “王璐!”唐晚摁亮手机,看清王璐的那一刻,想骂什么也都骂不出来了,能在这样的天气里从下午蹲到晚上,着实也需要点自虐的勇气。 “你搞什么啊?”唐晚走到她面前蹲下,悬着的心好歹放下了,“至于吗?不是早说了放下吗?” “我也是没其它地方可以去了。脑子出了故障,我总得清空重启一下,不然……”王璐故作轻松地说着,突然哽了一下,“我不能看着自己再贱下去。” “说什么呢?”唐晚有点心疼,“王辉自己也知道错了,他就是有点拎不清。有别的女生在,你不给他面子,他那天都塌了,能不胡说八道吗?你还真当回事了?” “并没有。他说,别当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你还说过男生懂事晚,其实他们都清楚明白,都有自己的计较,只是不轻易说出来。装傻谁不会呢?他待我的那一点好,与我交的那一点心,并不是因为他对我有一点喜欢,而是因为知道我喜欢他。” 王璐脸上,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这样一番话,和平时嘻嘻哈哈的她已是判若两人。 一字一句,仿佛也敲进了唐晚心中,令她哑口无言。 王璐扶着膝盖慢慢站起来:“我差不多都想好了,的确不算什么事儿,谁还不是哭着长大呢。走吧。” 唐晚随她走了几步:“我给王辉打个电话,他还在……” 话音未落,顶楼通往天台的铁门“哐当”巨响,王辉疾步冲出的脚步有点踉跄,直到看见了她们才勉强站定。 “你,一直都在这儿?”王辉嗓音干涩。 “我看见你过往了两趟。”王璐说,“只是你一直都没看到过我。谢谢你关心,我没事了。” 王辉似乎很不习惯这样疏离有礼的王璐,不由得抓了抓脑袋:“我就想给你道个歉……” “不用了,我也有不对的地方。”王璐说,“不过有句话我还是想告诉你,我不喜欢你了,就从今天开始。我这人性子直,往后也肯定做不成朋友的,别再提醒我你的存在,别让我真正的讨厌上你。” 王辉就像被钉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王璐走向自己,又与自己擦肩而过,目光近乎呆滞。 唐晚无声叹息,只得对他说:“我先送她回家,你别傻站着淋雨了。” 说完,她也往楼梯口走去,橙黄的灯光透过铁门在水泥地上投下一块块斜方格,她忽然停住脚步——方格里竟然还站着一个人。 她想见顾文韬的时候,往往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不那么刻意的理由。而当她刚刚决定要保持适当距离的时候,一抬眼就见着了。 “还有五分钟第二节自习下课。”顾文韬看了看手表,“你想这样子招摇过市?” 唐晚打了个喷嚏,如梦初醒:“王璐,等等我。” 顾文韬:“……” 唐晚出教学楼前给龙帅打了个电话,浓浓的鼻音毫无阻碍地让龙帅批了最后一节自习课的假。将王璐送到家,谢绝了碍于同学在场没能当场发作的王妈妈留坐,她不无同情地替王璐关好了大门。还没转身,一条干燥的大毛巾就兜头罩下。 “你的体质还能再差点吗?”顾文韬没好气道,“姜汁可乐煮好了。” “天都黑了,还是算了吧……”唐晚心口不一,遭来顾大人一记“你又犯哪门子病”的眼刀,她只好裹着毛巾默默走进了对门。 滚烫的姜汁可乐总算让鼻子通了点气,顾文韬拎着只大吹风对着她脑袋一阵乱吹,唐晚忍无可忍:“我自己来。” 对着洗手间的镜子,她头发吹到一半,目光忽然停住——没几样物品的杂物架上赫然躺着一包烟,山茶花的外壳,还有那行诗意的小字。 喝进去的热可乐顿时结成了冰块堵在了胃里,开始隐隐作痛——她今天好像又忘了吃药。 “你怎么了?”顾文韬见唐晚从洗手间出来,头发依旧耷拉着,神情萎顿。 “胃疼。”她有气无力地从书包里掏出中和胃酸的咀嚼片,塞了两片在嘴里,半蜷着坐在沙发一角。 顾文韬倒了杯白开水递给她,她没有接,甚至头都没抬。 “很疼吗?”顾文韬不觉屈膝半跪,细看她那在灯下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孔。 “给我根烟。”唐晚冷不丁开口。 “什么?”顾文韬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现在想抽烟。”唐晚重复了一遍。 顾文韬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恰在此时有人敲门,他想都没想,直接过去开了门。 “你怎么也在?”来客轻车熟路地进了屋,“我中午有点事耽搁了,没练成琴……” 顾文韬迟迟没有关门,对方的话音在看到唐晚的那一刻也戛然而止。 这一次,唐晚先露出笑脸,恍然不觉瞬间尴尬起来的气氛。 江岚很快回以礼节性颔首,泰然自若地走向客厅的钢琴:“艺术类的院校招考要开始了,附近都没有琴房。我大伯跟朱老师的爱人说了,他这架琴可以借我临阵磨枪。” 她并没有多余看唐晚,但几句话依然说得很得体。 唐晚“哦”了一声:“练琴是吗?”她旋即拎起书包告辞,“祝你考试顺利,我就不打搅了。” 顾文韬抱臂靠着门框,她不得不停下来:“借过。” 然而顾文韬的心情也明显不好,原本就在居高临下地冷睨她,被她不咸不淡的态度一激,当即拽回她的胳膊,“砰”地关紧大门。 流畅的琴声回旋在客厅,又是“砰”的一声,顾文韬甩上了房间的门。 “有什么事说清楚,少阴阳怪气的。”顾文韬扔下唐晚的书包,紧盯着她。 唐晚毫不示弱:“不关你的事,我自己心情不好行吗?” 顾文韬稍稍缓和了语气:“当初我想搬出宿舍住,这屋子还是她帮我找的,就是借用一下钢琴也没什么吧。” 她找的?唐晚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你个猪头!但她也说不出什么来,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况且是她自己决定要做无名英雄,也就断然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可心里那股邪火是怎么也按捺不住了。 “我就是讨厌她怎么了,她和谁关系好,我就顺带着连谁一起讨厌,你还看不出来?” 顾文韬压低了声音:“你为什么非得把对别人的情绪强加到我身上?这么大个人了,能成熟点吗?” 唐晚觉得自己的胃痛得更厉害了:“是我要强加的吗?我也没打算上你这儿来!我就是不成熟怎么了,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教训我?” “你再说一遍。”顾文韬下颔紧绷,眸光前所未有的冰冷。 唐晚的嚣张气焰不由自主地矮了一截,只嘴硬道:“你叫我说就说啊?你、你要干什么……” 她站得离房门不远,忽见顾文韬沉着脸跳下书桌,朝她大步走来,她本能地往墙角一缩,眼角余光正好捕捉到对方嘴角讥诮的笑,顿时又羞又窘。 “你还知道你讨打?” 顾文韬扔下一句话,扬长而去。 房门打在墙上又反弹回去,大门很快也随着顾文韬的脚步开了又关,此起彼伏的杂乱声中,江岚弹奏的钢琴曲依旧丝毫不乱。 而唐晚的脊背几乎立刻就松弛了下来,这种敌我不分的风格确实不像是她的,然而她也弄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或许是对一个人希翼越多,落差就会越大,她承认自己被顾文韬谈论自己时的云淡风轻给刺激到了,她视若珍宝藏在心中的那个人,由始至终,都只当她是个需要照顾的小女孩儿。本质上来说,她和王璐又有什么不同呢?相比之下,她更怕被顾文韬看透自己的心思。她做不到王璐那么坚强。 她默默拾起书包,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江岚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翻飞,腕间的水纹手链仿若波光粼粼,见唐晚出来,她收了最后一个音符。她将长发挽到了一侧,显得脖颈修长,此刻正如一只优雅的白天鹅一般,倨傲地打量着擅闯领地的丑小鸭。 蓦然安静下来的空气中,隐隐传来王璐妈妈的叱责,间或也有王璐带着哭腔的顶撞,世上大多数父母都用这种简单而粗暴的方式爱着自己的孩子,等到孩子们渐渐长大,淡忘了年少成长的痛,也会以同样的方式抚育下一代人,总归还是尽职尽责地守护着平淡岁月。 如果不是江岚刻意拖长的那一阵嗤笑,唐晚原本已经视她为无物地径直离开。 然而她的手终究还是停在了门柄上。 31.初蕾时节 http://.biquxs.info/

“很好笑吗?”她转身直视尚未收起笑容的江岚。 江岚被这出其不意的挑衅给震住,在她做出反击之前,唐晚快步去洗手间拿出那包烟,顺过窗台上的打火机,给自己燃了一根,然后将烟盒扔还给了她。 “你可以左右逢源,但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更不要倚仗这份‘糊涂’,一边从中获利,一边肆无忌惮地伤害别人。每个人的感情都值得善待和尊重,你纵然因着你的优势比别人得到的多一些,那也没什么可炫耀的。”唐晚漫不经心地斜倚在钢琴边,说出的话却半点也不含糊。 江岚略显僵硬的表情总算褪尽了惯常的三分笑,可唐晚并不打算给她开口的机会:“你既然在打听我的过去,那应该知道我从前就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混混,真要惹恼了我,我有的是办法收拾你。说起来,”她似笑非笑地夹着烟指了指江岚的新手链,“我最瞧不上的就是那些吃着碗里惦记着锅里还故作清高的人,说好听点是虚伪,说难听点,就是贱。你觉得呢?” 最后,她有些不耐烦地掐灭了还没燃尽的烟:“你不用去向顾文韬告状,他跟我没什么关系,最多就是不打不相识,然后被我缠上了,现在我不乐意缠了,谁也管不着我。” 大门被唐晚匪里匪气的从外一脚踹上,她低头捻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怕是被烟头烫了个泡,火辣辣的疼!但还好没演砸,唐晚能给自己第一次抽烟打满分,没吃过猪肉也看多了猪跑,只要不把烟溜进肺里就呛不着,装模作样谁不会?她都能察觉到江岚最后气得直哆嗦,这可比真正抽根烟更爽。 如鲠在喉的破烂事儿,还是得用很唐晚的解决方式。既然狠话都放出去了,也别再瞻前顾后了。 唐晚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雨中。 唐晚开始心无旁骛的放空,被龙帅瞧出了端倪,转手给她派了件活儿。六中的校报《初蕾》由学生会主办,然而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只有龙帅当仁不让地蝉联了多届指导老师,高二文科班轮流坐庄主编也成了雷打不动的惯例。龙帅抓壮丁经验丰富,先是轻描淡写地向唐晚约了几次稿,接着语重心长的找唐晚谈话,意思意思地谈了谈人生哲学,随后便心安理得的将整个4月刊都交了出去。 当然唐晚也没那么好打发,她趁机向龙帅抒发了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苦恼——唐志新给她的时限就快见底,期末考试她的成绩能否进入预期的一本重点范围,主攻靠自己,助攻得靠班主任的分析评价,区位值说到底是个参考,尤其是对唐志新这样的外行。 龙帅掉坑掉得神鬼不知,等到他回过味来,百思不得其解——这么个孩子,数学怎么能不拔尖呢? 写写画画之类的活儿难不倒唐晚,龙帅还给了她一份每个班学习委员的名单以供征稿,原本以唐晚的个性,此项约等于无,但当她随意扫了一眼,却十分意外地停在某个名字上——李维? “你难道不是你们班的体育委员?”唐晚纳闷地拨通了名单上的电话。 那头传来李维爽朗的大笑:“去年校际足球联赛搞完以后,高三的体育委员就集体失业了。上个月我的体育专项考试已经通过了,正好学习委员不想干,班头就让我顶上,为同学们服务呗。” 唐晚哭笑不得:“那在你离校之前,再给你的母校留点儿纪念吧。” 李维的文化课压力不大,欣然接受了唐晚移交给他的名单,开始收租似的征稿。他为人开朗,又是校队的,几乎每个班都有相熟的人,大大咧咧地往人家教室门口一堵,往往三五句话就敲定了篇数。 唐晚这边,挖空心思策划了三个版面,拿给龙帅过目,龙帅均表示满意,对于还差最后一个她实在拿不定主意的,龙帅喝了口他的枸杞养身茶,沉吟片刻,从抽屉里摸出把钥匙递给她:“身先士卒,集思广益。” 于是唐晚打包了一份蛋炒饭,溜达到机房上了学校论坛。她一边吃晚饭一边浏览帖子,人气基本集中在答题解惑版块,对她没什么启发。她用学号登陆,手指在键盘上徘徊了一会,披上马甲——等等的柠檬树。 傍晚的霞光透过明亮的玻璃将她笼罩其中,被遗忘的蛋炒饭渐渐冷掉,她随着明暗不定的心情敲下一小段文字:【(初蕾时节)好久不下雨了,不是吗? 希望再来一场那样的骤雨,雨后有清新的空气,有亮晶晶的阳光,当然,是初夏。那是好多年前了,可感觉并不遥远。我总会记起有一个小孩,走在铺满阳光和凤凰花的道路上,有风,没有行人。 你不知道长大会是怎样一种感受,虽然你也在成长。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固执,相信每朵花预订好的归期,相信每一次期许过的未来? 问一声岁月可不可以呢?如果能与十年后的自己来一场满心喜悦的相逢—— 哪怕只是问问他(她),那场未落尽的花,何时再去看看?】 唐晚在杂谈版块发完帖,也没太当回事,横竖是给龙帅一个交代,等到了截稿期,最多请他出山来一篇美文赏析,妥妥的整版。 不料相隔数日的中午,李维找她交稿,竟然问:“你要是能遇见十年后的自己,会聊点什么?” 唐晚呛了口水:“什么?” “咳,最近学校论坛上不有个很火的帖子吗?就说的这个。”李维说,“我也跟帖了,我想知道尤文图斯到底什么时候能熬过寒冬……哎,你干什么,机房现在没开门。” 唐晚打开电脑,找出自己的发帖记录,之前那个无疑石沉大海,但随后不知被谁编辑了重发到人气最旺的答题解惑版块。 “上卿?”她从令人眼花缭乱的字符里找出编辑者的id。 “大神加持的帖子啊,内容与版块不符斑竹都不管,还直接置顶了。”李维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伸手在屏幕上指点菜鸟,“不过原作者连个泡都没冒,坑品太差。” “……他是谁?” “那哪儿知道?你以为谁都像我这么光明磊落。”李维自吹自擂。 唐晚鼠标下滑,果然看到了李维的实名跟帖,底下还有一群迷妹队形齐整地高喊“表白师兄”。 她忍不住笑:“你是怕穿了马甲没人理吧?” 李维笑着供认:“人气落差不能忍。其实‘上卿’离掉马也不远啊,只出没在答题版,专拣别人答不出的,擅用奥赛思维,又能深入浅出地解析,几个教研组长都给点过赞。这么明显的特征,不外乎高三理科班的学霸,左右脱离不了年级前三的。” “思维僵化。江山代有才人出,高一的都说不定呢。”唐晚在李维的唠叨里翻完了跟帖,并没有看见“上卿”本人的只字片语,一个念头却已成形,她舒了口气,“《初蕾》最后一个版块的内容就是它了。” “什么?”李维后知后觉地愣了半晌,猛地一拍脑袋:“‘等等的柠檬树’是你?我怎么没想到,就觉得标题里‘初蕾时节’有点眼熟……” 唐晚凉道:“是啊,坑品太差如我,难当大任。你就全面负责梳理有代表性有热度的跟帖,点对点联系,利用你的人气二次组稿。” 李维领命开了另一台电脑,唐晚点开给“上卿”的私信窗口:“谢谢。可是既然你有兴趣,为什么不见你的回答?” 唐晚开始频繁出入机房,选稿是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有她自己知道打开电脑的第一件事是登陆论坛看信箱。过了两天,终于有了新短信提示, “我的每一步都决定他的结局,我正走向我们选择的终点。不念过去,不畏将来。” 一行小字猝然撞进唐晚眼底,又在心底泛起阵阵涟漪。能说出这样的话,真的很像一个人啊……她默念了好几遍,终于缓缓将脸埋进了自己的臂弯,原来我还是太想他了。 之所以一刻也不让自己停下,无非是因为不能空出时间去想一个人。然而即使不想,他也始终占据了心灵的一个角落,一点点风吹草动就会冒出来,真是很要命。 电脑“叮”地轻响,又有了新的短信。唐晚打起精神点开,竟然还是“上卿”:“你是《初蕾》的4月主编?” 唐晚心道大神可谓洞若观火,立刻回复:“是。诚邀大神投稿。” “上卿”在线答曰:“我只想提醒你,宿舍楼要熄灯了。” 唐晚一个激灵,瞥向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匆忙得连道谢都来不及说,关机拉灯锁门一气呵成,撒开腿就往宿舍楼狂奔而去…… “那个‘上卿’可能就是我们班的啊。” 中午在食堂吃饭,唐晚接过李维初步筛选的稿件,说出自己的判断,“我们班承办这一期的《初蕾》,大家都知道。” “不可能。”李维断然否决,“你去翻他以前的回帖,数理化的大神,就算文采滔天,学校都不会放进文科班。” 唐晚默了默:“你这话,打击面似乎有点大啊。” 李维摸着下巴望天:“我也有一种微妙的被伤害感……” 唐晚忍不住笑,食堂的菜太难吃,来点佐料下饭也不错。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李维聊着,无意间一抬头,视线倏然定格,前方一道挺拔清逸的身影正巧路过,而对方的目光只是淡淡扫过了她,并没有停留。 形同陌路莫过于此。她的心好似被针轻扎了一下,赶紧低下头,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又会凑上前去。 好在李维截断了她的满心乱麻:“我想起来了,我给站内关注度高的id群发了4月征稿信息,大神那么聪明,不难联想到吧……” 得益于李维的好人缘和高人气,唐晚的主编工作从容地退居幕后,而且进展相当顺利。她一般中午会和李维以及他召集的迷妹团一起在机房整理打印稿件,周一和周三晚自习后还会独自去机房呆上半个多小时——“上卿”大神一般都在线,唐晚自从上次与他一来二去的聊上之后,有时也会利用“职务之便”求教数学题,顺便从各个刁钻角度套话,企图扒掉大神马甲。不过李维说得没错,大神的确很聪明,起码比她聪明,迄今为止半点蛛丝马迹都没被她揪到,反倒令她更加乐此不疲…… 等等的柠檬树:“文理科数学考试大纲的差别逐年在缩小,理科的主要还是体现在难度上吧?” 上卿:“没比较过。个人认为,难度设置仅在拔尖,对于绝大部分初级水平的选手区分意义不大,因而不是你考虑的范畴。” 唐晚:“……” 天下大神一家亲,连毒舌都一脉相承么? 正瞪着屏幕的唐晚眼前骤然一黑,她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坐在电脑前一动也没敢动。耳边隐约听到宿舍楼那边哄然一片,口哨与尖叫四起。过了好一会,她的眼睛才慢慢适应了黑暗,大脑也反应过来——停电了。 32.引火烧身 http://.biquxs.info/

晚自习下了已经有一会,机房在北教学楼顶层,楼里的师生早该走光了。唐晚握住鼠标的手臂有些僵直,她试图镇定自若的起身离开,可稍稍一动,椅脚与地面摩擦的声响就格外突兀,身后数十台空无一人的电脑格子里仿佛都藏着什么在窥视她。她甚至能想象就算打开了机房门,外面等着她的也只是死寂得可怕的走廊和楼道…… 后背沁出了些微冷汗,唐晚不得不咬紧牙关,忽略被一片??响动刺激到极限的神经,总算摸到了手机。当屏幕亮起的刹那,机房门“哐”地被人从外打开。 来人见着唐晚的第一眼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唐晚连忙让手机远离自己的脸,就差没欣喜若狂地扑向这位从天而降的救星。 救星靠着门喘了口气,大步走了过来,没好气地夺过她的手机:“你躲在这儿就为吓人吗?” 唐晚:“……顾文韬?” “我的微机课本落机房了,你什么时候来的,见着了吗?”顾文韬没理会她的诧异,举着手机往后边几排晃了晃。 “哦。”唐晚怦怦乱跳的心落回原地,生出几分莫名的失落,“我没注意。” “算了,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顾文韬折了回来,“我刚到楼下就停电了,学校启用备用发电机估计得有一会。你还不打算回去?” “回!”唐晚迅速起身,紧跟上从她身边经过的顾文韬。 顾文韬走得不快,始终比唐晚领先了半步远。下楼的时候,他将手机背到了身后。 “喂!”唐晚没忍住,“你以后是不是都不打算理我了?” 顾文韬似乎哼了一下:“恶人先告状的事,你也好意思?” “那我是女生,你就不能让着点吗?”唐晚豁出脸皮不要,注意力也全然没放在脚下,话音刚落,紧张得一脚踩空。 还好顾文韬及时以身相挡,再度免去了她的五体投地,却也不可避免地被她撞到了墙上。 “能好好看路吗?”他有些无奈地对怀中惊魂未定的女孩说。 唐晚满面通红地迅速站直,懊恼极了——这样真的很像是她蓄意扑过去的。 接下来的路上,两人很有默契的谁都不吭声。 这次的停电范围还挺大,以操场为圆心,校园内外一片漆黑,完全看不到半点灯光,只有宿舍楼的玻璃窗上横七竖八晃动着手电光。 顾文韬送她到楼下,将手机递还:“上去吧。” 唐晚有点踌躇,可也找不出合适的话说,只好闷闷不乐地伸手去接。 顾文韬却没有立刻松手,只是看着她:“我难道还不够……” 手机突然来电,振动同时传至两人指端,亮起的屏幕上闪动着“李维”两字。 于是唐晚再也没机会听到顾文韬那半截没能出口的话,她目送着对方的背影在夜色中渐行渐远,怅然若失。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仍在不依不饶地振动。她没精打采地摁下通话键,听筒里涌出一阵喧嚣,她嫌弃的将手机拿远了些,李维的声音遥遥传来:“我以前买给你的那个可以充电的小夜灯还在吗?能借给我用用么,手电掉厕所了……” 唐晚情场失意,无处发泄的精力全都浇灌给了《初蕾》,提前一周就将4月样版呈给了龙帅,在他的赞不绝口中,正打算深藏功与名,事了拂衣去。龙帅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他示意唐晚先坐一坐,随手接了。电话另一端不知是谁说了些什么,只见龙帅的脸色渐显凝重,低声应了几句,途中还看了看唐晚。 唐晚有些莫名其妙。 龙帅挂了电话,似乎斟酌了一下才问:“你最近,是不是和谁有过节?”见唐晚一脸讶异,他又换了个说法,“或者与人有口舌之争?” “您就直说吧,出什么事了?”唐晚问。 龙帅清了清嗓子:“高三(7)班有个女孩子周末在镇火车站被几个社会青年抢了包,还受了点伤。派出所出警了解情况,她描述了对方的形貌特征,还特别提到,近期在学校也受到过威胁……” 唐晚反应过来,震惊道:“你怀疑是我?” “当然不是。”龙帅马上说,“我刚就说了不可能。你是我的学生,品行我了解。所以我才问你是否逞过口舌?你如果不想跟我说,那我就陪你去教务处,你当面和人说清楚。” 唐晚跟着龙帅去了教务处,还没进门就听闻屋内有人怒气冲天:“……那学生是集团子弟,我有朋友就在子弟学校任教,说她初中就爱鬼混,她父亲已被正式立案,其中就有涉黑洗钱……” 龙帅连礼仪都顾不得了,径直推门而入:“江校长,我的学生,我也有必要先说上几句……” 唐晚矗在门外,多余的话也听不进,来时的气愤不觉消失无踪,只剩了茫然无措。 “你站这儿干什么?”有人轻声问。 她倏然回头,却又在来不及看清对方的中途生生顿住,慌乱之下一头冲进了教务处。 顾文韬:“……” 在一屋子人的注视下,唐晚下意识挺直了脊梁,视线随即有了焦点。 江岚秀丽的脸蛋上还透着淤青,正泫然欲泣地解释着什么:“……当时在派出所单独问话时我很紧张,民警要掌握线索,追问得特别细,我想到什么就往外倒什么,也许这件事根本就跟校内同学没有关系,我只是陈述了不相关的事实。” 她直至说完似乎才发现唐晚的存在,整间屋子落针可闻。 唐晚与之对视片刻,慢吞吞地接过话:“什么事实?我为什么威胁你的事实吗?” “江校长,你找我?”顾文韬的声音跟着响起,他敲了敲洞开的门。 “是,”上座中年男子的怒容缓和了稍许,示意顾文韬进门,“你是在场的目击证人,对情况应该比较了解。那些个小青年你在学校周边见过吗?” 顾文韬在唐晚身边站定:“没有在学校周边见过。” 江校长旋即转向唐晚,板起脸训斥:“在座的都是师长,你全无半点尊重敬畏之心,难道还要撒泼吗?叫你来就想听你说句实话,你来六中后,还有没有与社会青年来往?你要知道,如果你继续说谎……” “我没有。”唐晚平静地说了三个字,却是看着顾文韬说的。 时间仿佛在两人之间凝固了一瞬,顾文韬眸光微动。 下一刻,唐晚冷冰冰地对江岚开了口:“龙老师让我当面跟你说清楚,那我就说了。其一,这事要真是我干的,我绝不会提前打招呼。其二,我俩不算有私交,说到过节,应该是从我不小心撞见你抽烟开始……” “唐晚。”顾文韬忽然叫住了她,“龙老师让你来,不是让你继续搅浑水,你说没有就行了。”三言两语稀疏平常,深不见底的眼眸却紧紧盯着唐晚,直到迫使她闭上嘴,他才若无其事的将话锋一转:“这件事其实没那么复杂。那伙人我以前在火车站附近见过,不但见过,还出手打过。可能因为江岚跟我一起坐过同班次的车,他们觉得面熟,产生了报复的意图。” 江校长几乎把持不住急转而下的剧情:“你?你为什么……” 顾文韬神态淡然:“我一开始不打算牵涉自己,对民警就有所隐瞒,经常出没火车站的惯犯,想必他们也不陌生,可没想到还能闹出这么多误会。” 对待六中重点班的种子选手,江校长下意识往回找补:“所以你打人……是见义勇为?”” 顾文韬毫不领情:“不,我就是看他们不顺眼。” 这下不仅江校长,在座的教导主任、班主任、就连江岚和唐晚也都错愕不已。 教导主任赶紧打圆场:“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顾文韬十分坦然:“在外打架斗殴,学校有什么处理意见,我都接受。” “顾文韬!” 教务处的乌龙大戏告一段落,唐晚费了好大劲才拖住疾行下楼的顾文韬。 “放手。”顾文韬头也不回,奈何手腕被唐晚合手交握,抽不出来。 唐晚宁死不屈:“你为什么不让我把话说完?你故意引火烧身,你怕我自己摘不清是吗?” 顾文韬终于看了她一眼。 她突然又有点底气不足:“还是说,你担心我把江岚拖下水……” “你希望听到怎样的回答?”顾文韬唇角略挑,脊背却绷得僵直,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如果我成了替罪羊,你打算再想法子讨还公道?然后继续由着性子横冲直闯?” 唐晚被问得愣住。 顾文韬转身面对她,眉眼冷淡:“可惜不是。人的确是我打过的,我从不需要谁替我兜事情,你知道的。何况你以为你现在就已经摘清了吗?明摆着是两码事,你对江岚说过什么你心里没数?这次侥幸有我能证明和你没关系,下次谁来证明?你最好烧香拜佛求她能够安然毕业。” 唐晚在他居高临下的审视下无所适从:“……我为什么需要人来证明?江岚敢把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一样样拿出来吗?她敢,我就敢,我问心无愧。” “问心?你但凡有点心,就该看出她跟你压根儿就不是一类人。”顾文韬不无讥讽,“唐晚,你除了一张嘴生得厉害,你还能干什么?” 唐晚蓦地甩开他的手,“你果然就是因为她而生我的气!我横冲直闯,她就温柔善良好欺负?你和那天成天围着她打转的男生有什么两样?活该像傻子一样被迷惑!” “我是活该。”顾文韬没了束缚,脚步丝毫不乱地继续往前走,“但像傻子的是你。” 唐晚倒抽几口气,依然没压下呼啸而出的愤怒:“顾文韬我讨厌你!” 唐晚恨不能每天表演一次胸口碎大石,好不容易捱到周末,正好王璐找她,两人就一块儿去了天台。 “你知道么,这一期《初蕾》真的令人耳目一新,连插画都很好看。最后一版的内容从网上热到了班上,大伙儿都遗憾自己的跟帖没有被选上印刷成铅字留作纪念呢。我也收藏了一份,等你老了再拿出来咱俩一块儿回忆。”王璐真心实意的替朋友骄傲。 唐晚很想回应,可实在笑不出来,初夏清风怡人,却吹不散心乱如麻。 “哎,你怎么了?”王璐总算发觉不对,“发什么愣呢?” 唐晚眼圈骤红,尴尬地别开脸。 我是不是太匆忙地喜欢上了一个人,她悲戚地想,不知不觉就喜欢过了头,敏感脆弱得都不像是自己了。 她摇了摇头,极力想把这个念头晃荡出去:“也没什么,就是在想……”电光石火间,她抓住了一个更适合谈论的话题,“我们帮顾文韬租的那间房子,为什么会和江岚扯上关系?” “不是你不许我对韬哥说实话吗?”王璐努力从陈年旧事中捡回一点细枝末节,“那天小蔡在办公室找顾文韬谈话,我自然得假装碰巧在场。可韬哥你不知道么,思路那个敏捷,随便几个提问都快让我招架不住了。特别碰巧的是,江岚也来办公室找他们班老师,她三言两语说了什么我也记不太清了,总之我当时还挺感激她帮我解了围——现在想起来真是有够傻缺。这事儿现在是有什么问题吗?要不我再去跟韬哥解释一下?” “有什么好解释的。早知道这么轻易就给她做了嫁衣裳,我宁愿让那家伙欠我钱!”唐晚奋力挥舞双臂,仿佛能驱赶数日的郁卒,“行了,多大个事啊!我就要横冲直闯的活着,那些谁谁谁,我才不在乎呢!反正我早就打算出国了,大不了从头再打一片江山!” 王璐半张着嘴:“……你多早开始打算的?我还以为你对韬哥认真的!” 一句话差点没让唐晚忍了好久的眼泪掉出来,她被呛着似的咳了半天,俯栏大笑:“就你当真了!” 王璐一时也被弄糊涂了,只得轻拍她的背,余光不经意捕捉到一个有点眼熟的人影。 “谁啊?”她下意识看向天台的铁门。 铁门被风吹得“吱呀”作响,无人应答——她刚才明明看到有人,兴许是也想上来透个气的同学,被豪言壮语的唐晚给吓跑了?! 33.相遇太早 http://.biquxs.info/

唐晚出校门的时候,周末回家的人潮已散,连带着载客的小巴也都没了影,校门口空荡得只剩被车辆行人随处抛弃的垃圾纸屑,与她的心情萧瑟到了一处。她漫无目的地迈下几级台阶,忽然怔了怔。 她不管什么时候见着顾文韬,人群中、酒吧里、书桌旁、抑或是眼下狼藉一片的路边,这个少年永远形同一株新生的翠竹,孑然傲立,清雅俊逸,令人心生向往却又难以接近。 顾文韬显然也瞧见了她,他双手插兜戴着耳机,书包随意挂在一侧肩头,似乎还在等人。那双静若深潭的眼眸一瞬不错地看着唐晚,几乎让她产生了一种幻觉——你是在等我吗? 就在她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腿时,一辆的士急刹在她跟前,李维探出脑袋大呼小叫:“你怎么也还没走?快上来。每逢周末闹车荒,我跑了半里地才找到空的士。” “我……” 唐晚有些犹豫地再次看向顾文韬,但他已经低下了头,继续无所事事地碾磨着脚底的小石子。 唐晚咬了咬唇,跳下台阶拉开了车门。 少顷,又一辆的士缓缓停在了她刚离开的地方,车窗摇下,露出唐志新的脸。 顾文韬这才走了过来。 唐晚照旧先去了和猴子约好的烤串店——她的父亲年后已经取保候审,可事态到了哪一步,他半个字也未曾对自己的女儿透露。猴子搜罗的消息虽是道听途说,却也聊胜于无,总能叫她稍稍心安。等她回到家,发现唐志新已将饭菜端上了桌——他仿佛正在努力补偿给女儿迟到了许多年的父爱,事无巨细,不论朝夕。然而这种感觉对唐晚来说并不太好,于是一顿晚饭就在父女俩心事各异的沉默中结束了。 “晚晚,你要不要跟我学几样拿手菜,就你喜欢吃的。”唐志新拨开唐晚打算收拾碗筷的手,“这些太油了,我来。” “你负责拿手,我负责吃。不学。”唐晚一口回绝。 “那我不能一直跟在你身边做饭吧。”唐志新笑,“你将来不也得有孩子。” “为什么不能?”唐晚看着他,“我的孩子,也会喜欢吃外公做的饭菜。” 父女俩对视了一刹,唐志新依然笑着摇摇头,一言不发地洗碗去了。 “爸爸。” 唐晚在他身后轻唤,他似乎没听见,过了好一会却说:“我给你买了零食和水果,在你房间,去吧。” 唐晚没回房间,她拎起门边的垃圾袋下了楼,漫无目的地晃悠了一圈后,给余杰打了个电话。 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她只问:“等等还好么?” 余杰一本正经地回答:“你找等等啊,我让它来接个电话。” 唐晚哑然失笑,话筒另一端的音乐空灵而动听,她又问:“你最近又淘到什么好碟子了?” 就这样,她从等等的猫粮问到体重再到最新的鸡尾酒,问得余杰颇为无奈:“我的大小姐,求你亲自过来看一眼行吗?” “作业太多了。”唐晚看似回归正题:“顾文韬在的话还差不多,我有不会做的题可以问他。” 没想到提起顾文韬,余杰比她还激动:“那个臭小子!他可有好几个礼拜没回来了。我这就打电话教训他,越来越不把我当回事了……” 唐晚在余杰的絮絮叨叨里挂了电话——顾文韬放学时果然不是在等她。 入夜的气温有点凉,她把手机揣进兜里,缩着脖子往回走。刚进楼道,电梯门将将要合上,她本来也没打算赶一步,电梯门却又朝她敞开了,一个小男孩挺热情地喊:“姐姐快点!” 她只好快步上前,道完谢,转头却是一愣。 小男孩有着与顾文韬依稀相似的眉眼,此刻正仰面看她:“你是我哥哥的同学吗?我看见过你们一起回家。” 小男孩的妈妈站在他身后,丝绒长裙贴合着年轻女人纤细的腰肢,风情摇曳,闻言瞥了唐晚一眼,继续对着镜面推匀唇角的一点口红。 唐晚对小男孩笑了笑:“是的呀,我也见过你。” 小男孩显得很开心:“哥哥总是忘记回家,你下次回来,能不能帮我叫上他?我很想他。” 话音刚落,一根手指就戳上了小男孩脑门,他妈妈没好气道:“想什么呢?你哥哥哪次回来不是要钱的?那钱都够你买十个汽车人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你爸又不是大富翁,你可长点心吧……” 电梯停在了11楼,唐晚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可那女人的喋喋不休却如魔似幻的尾随她进了家门。 本想下楼散个心,结果更闹心。 手机屏亮了又暗,唐晚在“顾卿平身”的信息输入框里不断地编辑文字又删掉,直到手机被她攥得有点潮湿才烦躁地丢开。她好不容易强迫自己从书桌上堆成山的习题册里抽出一本翻开,却发现第一道解析几何就不会做…… 唐晚隐约记起这类题前不久还问过“上卿”,别无他法的一边自我唾弃一边开电脑,六中论坛用外网刷的速度不如校内,但好歹学号还能登陆。页面有消息提示,“上卿”的id在最顶端,短短两字:“在吗?” 唐晚随手回了个笑脸,不料新窗口几乎一秒弹出:“我以为你周末不会来。” 唐晚感到稀奇:“那你还问?” 上卿:“我只是希望。” 唐晚更加诧异:“所以你在等我?” 上卿:“是。想找你聊聊,但又不知道该聊什么。” “这么说……很像是犹豫要不要表白啊。”唐晚顿时有了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共鸣,晦涩不明的心事,陌生人比朋友更适合倾诉。不过共鸣归共鸣,趁着大神在线,她赶紧拍下不会做的题目上传。 等到图片发送成功,她才发现“上卿”半天没吭声,于是继续发消息:“在干嘛?帮我看看这道题。” “叮——”系统提示音,唐晚定睛看去,险些笑翻。 上卿:“我在研究脸皮和智商的负相关比。” 等等的柠檬树:“你误会我的脸皮了,我并不是指你向我表白,而只是和你讨论表白这件事本身。” 上卿:“好在我没有误会你的智商。” 紧跟着几个简洁明了的推算公式出现在对话框,末尾给出了答案。 唐晚看了看时间,还不到两分钟。她托着腮,嘴角止不住上扬,鬼使神差的,她打出一行字:“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我甚至希望你是,但又觉得不大可能。所以你究竟是不是呢?” 上卿:“你愿意的话,就把我当作那个人。” 等等的柠檬树:“可事实还是不一样,如果你真是那个人,你不会有心情听我东扯西拉,你会让我省省脑子多做题。我对那个人而言,就是个不便甩掉的麻烦。明明知道他负担的已经很多很累,我也帮不上什么,却还总是妄想成为他最重要的人。” 上卿:“不便甩掉的麻烦……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你很重要?” 唐晚摇头,麻烦和重要怎么划等号?就好比妹妹和心上人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她以过来人的姿态敲击键盘:“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标识对方已阅的小信封很快打开,却隔了好一会才有回复。 上卿:“喜欢源于单纯的情感,但宣告是一种责任。我回答不了你的问题,因为我确定不了未来。” 唐晚十分意外:“你上次还说,你不惧未来。” 上卿:“那仅仅是我自己,一人负重前行尚能无所畏惧。而以喜欢为由,捆绑消耗对方的人生,会不会太过自私?如果喜欢的终点是怨怼和伤害,它的开始还有意义吗?” 等等的柠檬树:“我的理智认同你,但我的感情不支持你。喜欢不是两个人的事吗,怎么能由你单方面说了算?话说回来,如果感情能够收放自如,那可能只是你并不太在意。” 上卿:“在意不在意,事情的结局从来都不由人想。与其冲动决定,不如等待一个水到渠成的结果。” 等等的柠檬树:“思虑长远的或许还可以被称作深爱,少年,你的感情很复杂啊。” 唐晚一时手快引来一阵沉寂,就在唐晚以为对方已经下线时,系统提示音再度响起。 上卿:“轮到你了。” 等等的柠檬树:“我只想知道,喜欢一个人为什么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她所能看到的王璐、王辉、猴子,无一例外。也许太早到来的喜欢,注定无法善终。 “对不起。” 屏幕上出现的三个字让唐晚陡然怔住。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你,但你其实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坚强。你在帖子里写到过,你相信每朵花预订好的归期,也相信每一次期许过的未来。所以,一切交给时间。” 唐晚的眼眶无端潮热,她运指如飞:“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然而对话框一片灰蒙,再无回音。 唐晚周一回校呆了一天,隔天又回市区上课,她在巴士上挑了个靠窗的座位。 外边下着小雨,玻璃窗水汽弥漫,唐晚用手在上面画了个忧郁娃娃。一旁的空位有人坐下,她下意识往窗边挪了挪,没想到一只手越过她,在她画好的娃娃脸上涂改了几下,顿时现出一张滑稽的笑脸。 修长匀称的手指轻叩窗沿,来人似乎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还是笑起来好看。” 唐晚吃惊地调转头,下一秒,灵魂出窍。 那双熟悉的漂亮眼眸离她那么近,清清的亮,浅浅的光,轻而易举就能让她捕捉到深褐色瞳仁中倒映出的自己,有点儿呆,有点儿傻。 “你,去哪儿?”唐晚像是在问顾大人眼中的小人儿。 顾大人笑了:“你去哪儿?” 唐晚很有气节的没有被美人笑迷惑,想起两人还没和好呢,于是一扭脸:“不告诉你。” 然而眼不见不代表心静,唐晚始终有点晕晕乎乎,满脑子除了从天而降的顾大人也装不下别的了…… 车厢陆续坐满了乘客,司机踩下离合,被她晾一边的顾大人替她戴上一只耳机:“不说话就听会歌。” 顾文韬偏好单一,播放器文件夹里齐刷刷的英文和轻音乐,唐晚有一天心血来潮,从网上的流行音乐库给他批量下载了情歌top50,顾文韬后来也没删,就这么大杂烩似的留存了。唐晚觉得他大多数时候可能只是习惯了耳机隔离出的一方世界,并不在意真听到了什么。 而眼下,浅吟低唱的词曲和着雨打车窗的声响,却生生令人柔肠百结的沉溺在一场场情潮暗涌的迷梦中。不知过了多久,一把婉转的好嗓子突兀的刺中了唐晚—— “……上天让我们相遇得太早,对于缘分却又给得太少,才让我们只能陷在回忆中懊恼……” “这什么歌?我不想听。”唐晚忍不住拽下耳机。 顾文韬翻看mp3:“《相遇太早》,是你下的。” 唐晚不由分说地抢过mp3,直接摁了“删除”,头也不抬地继续往下删:“都是我随便下的,别占内存了。” 顾文韬并没有阻止,过了一会,提醒还在忙碌的她:“到站了。” 唐晚盯着字幕久了,正感觉有点晕车,胃部也开始惯常的抽痛,听说到站了也没多想,立马跟着顾文韬下车。 结果一抬头,“出国留学找xx”的大型广告牌正冲她闪烁。 她这才如梦初醒,猛地看向顾文韬。 34.梦别十年 http://.biquxs.info/

培训大厦一楼的餐厅灯火通明,顾文韬平静地问:“先吃点东西?” 唐晚置若罔闻,原本就略显苍白的脸上血色尽失:“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顾文韬无奈地站定:“你其实完全不用瞒着我……” 话才起了个头,被唐晚接过:“是的,因为你根本不在意。” 顾文韬顿了顿:“你这么认为?” “反正你总当我是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唐晚故作轻松地说,“那好吧,我承认,我有这个打算,我在国外应该能进一所比国内更好的学校。” 满满的赌气,别扭的试探,傻子才会听不出来。 而顾文韬看上去却像是在认真思索,良久,他点了点头:“嗯,很明智的选择,做只顺流的小海龟比做逆行的小土鳖好。” 唐晚的胃疼似乎有向五脏六腑蔓延的趋势,脸上的微笑都快挂不住了。 顾文韬恍若不觉,接着说:“绕开你不擅长的学科,凭借资源优势弯道超车,除了需要多一点时间去适应陌生的环境——这对你来说也不成问题。” 如果唐晚足够细心,兴许不难发现顾文韬的冷静近乎空洞,可席卷而来的失望已令她自顾不暇。 “所以你特地来告诉我,你真心实意的为我高兴?”她的声音有些变调,“难为你了,浪费时间给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她说完飞快转身,冷不防手腕被顾文韬抓住用力一拽,几乎同时,一辆串道飞驰的电动车险险擦过。 骑行的中年男子气势汹汹地冲两人吼:“没长眼睛啊!大马路上谈情说爱!” “靠。”唐晚好气又好笑,牙关一松,眼眶里温热的液体倾涌而出。 “不是。”她十分狼狈地解释,“吓死我了。胃疼得难受。还有,你能不能轻点,骨头快被捏碎了。” 顾文韬没有松手,唐晚每次生气了都会竖起满身的刺,那是一种自我保护,他懂。但从未有过眼下这一刻,她抛弃了所有的防备,柔软得让他心疼。 他领着唐晚过了马路,薄凉的小手蜷缩在他的掌心,五感仿佛汇聚到了那一处,牵动着脉搏都渐无章法。半人高的绿化隔离带后有供行人休憩的长椅,他买来一杯热豆浆放到唐晚手中,简短地命令:“吃药。” 唐晚愣了愣:“……忘了带。” 顾文韬磨了磨后槽牙:“挺能的,生气了就跑,生病忘吃药……手还疼吗?” 唐晚立刻拉起衣袖露出腕间红痕,他只瞥了一眼:“疼久点才好,长点记性。” 唐晚:“……” “不许再有下次。”顾文韬说着叹了口气,目光转向别处,自说自话一般:“谁说你是无关紧要的人?你明明就是……” “就是什么?”唐晚追问。 “就是傻啊!”顾文韬挑眉。 唐晚低头不语,顾文韬碰碰她的肩,示意她看四面八方的人来人往。 “是不是每个人都面貌模糊、过目即忘?这才是无关紧要的样子。你不是他们,你是独一无二的,”他轻声说,“你特别重要。” 街头车水马龙,路人行色匆匆,这个城市每天都上演着不同的悲欢离合,在为生计奔忙的成年人看来,少年时再多的伤与痛都会被更加无情的岁月冲刷,回首亦不过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因而从未有人教过那些少年,该如何义无反顾的割舍、云淡风轻的告别。 他微微侧目,凝眸一寸寸描摹过女孩弧线纤柔的轮廓,心底埋藏已久的种子再也不堪禁锢,随之破土而出的,是倾注在话语里的温柔:“我之所以觉得你不用瞒着我补习英语,是因为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我知道你不会把路走偏,你会越来越好。当初认识你,你的确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后来才慢慢发现,那并不是你的全部。更多时候,你很聪明,也很勇敢,你会坚韧的成长,你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在唐晚与他对视的刹那,他突然说不下去了。 “这么优秀的我,如果以后都见不着了,会不会很可惜?”唐晚连鼻尖都是红的,却依然笑嘻嘻。 “不会。”顾文韬看着她,“不会见不着。” “可是世界那么大……” “世界是很大,前路也还长,所以你应该选择一个清晰可见的目标,去实现它,让你的人生更精彩,”华灯初上的夜色里,顾文韬的眼神渐生缱绻,他抬手捏了捏唐晚用小石子头绳拧起的发丸,“也让我看到一个更优秀的你。” 亲昵的小动作并没能让唐晚如愿,她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顾文韬拉起身,径直将她推往餐厅的方向:“胃不好必须按时吃饭,我就不陪你了,余杰还等着我。” 唐晚茫然地往前走了一段,再转回头,顾文韬已经不见了,她的手里甚至还攥着人家的mp3。 她有点摸不着头脑,电视剧里都不这么演的啊,女主角吵着要走的时候不都是等着被挽留吗?为什么轮到她,就直接被发了通行卡?还是说,她以为她演的是言情剧,而顾文韬的频道却是励志剧? 无论还有什么疑惑,唐晚的自尊与骄傲都不容许她再为这件事纠缠顾文韬,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了学习。一切交给时间,她会坚持她自己的选择,并且证明她的选择没有错。美帝就能让她更优秀吗?显然不会,至少以她有限的人生经验来看,她拼尽全力的优秀只不过是为了向一个人表白。 拿到会考成绩单的那天,唐晚觉得自己已经取得了与父亲谈判的筹码,她要在18岁生日那天给唐志新一个惊喜。 然而令她想不到的是,唐志新也早早给她备好了一份大礼。 直至许多年后,唐晚都不愿回忆自己的18岁生日。她曾经幻想得绚烂缤纷的成年礼,似乎正是命运齿轮不容抗拒的埋下伏笔的那一刻。 最先到来的是猴子掐准零点送达的祝福,凌晨时分,顾文韬也发来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生日快乐。而王璐则赶在早自习前堵住她,爆出一组惊天消息—— “韬哥上月调考砸得很厉害,小蔡成天找他谈话,不知道是不是被烦的,他有好几天没来了。有人说他是犯了什么事儿,和校领导闹翻了?太夸张对吧,多半是假的。田郴还听说了他要转学的传闻,我本来也是不信的。关键是昨晚,韬哥打电话给我妈,问了房租的事!你说他是不是要退房?” 唐晚头脑乱哄哄的,下意识拿出手机拨号。 王璐仿佛在为话筒里冰冷的语音提示注解:“他昨天挂了电话我就跟着打过去,关机。” “没事的。”唐晚对王璐说,更像是安慰自己,“他如果要走,至少得告别。” 那时的她,还天真地以为每一次聚散,都会有告别。 她中午回了家,唐志新煎了西式牛排,配了玉米浓汤,还准备了一只精致漂亮的翻糖蛋糕,洒满白色糖霜的宫殿穹顶下,一位身穿红裙的小公主在翩翩起舞。 唐志新指着小公主说:“在爸爸心中,那就是你。”他给唐晚倒了一小杯红酒,“18岁的大姑娘了,来碰一杯。” 唐志新久违的容光焕发,看上去心情很不错,不大一会,已经自斟自饮了好几轮。 唐晚正琢磨着是不是时候呈上年级排名表和龙帅的亲笔信,唐志新却先一步拿出一只牛皮纸袋递过来,示意她打开。 袋子里装着几份文件、两张银行卡,还有一张律师名片,全英文。 唐志新一一指给她看:“购房合同,境外账户,托管律师。”他笑得很满足,“你的成年礼,爸爸所有能拿得出的都给你。” 唐晚不忍打搅他的兴致,默默吃完牛排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有你陪我,我就很开心了。爸爸,我对美帝毫无兴趣,再说,如果没有这些……” “没有这些,爸爸的境况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唐志新轻晃杯中的红酒,制止了唐晚未尽的言语,“这些是我应得的,你安心收下。晚晚,我说过,人生是你自己的,你只管好好过。但你现在还小,又太重感情,难免会有一些错误的认知。你不要以为爸爸平常很少过问你,就什么都不知道。上一回‘金沙’出事,是顾立君的大儿子帮了你。那孩子我后来见过,也很欣赏,我给他母亲找了家私立医院,预支了几年的进口靶向药,足够他腾出精力对付学业,甚至保有尊严的底线。换而言之,他若知感恩,不仅不会阻扰我送你出国,更远的将来,只要你愿意,他也绝不会不念旧,你又何必纠缠一个没有意义的现在?” “爸!”唐晚被唐志新简单粗暴的逻辑惊得跳起来,“你、你找过顾文韬?” 唐志新不紧不慢地反问:“我难道不应该找他吗?你是我的女儿,但凡你想要的,我都得给你铺好路。即使在我看来,感情只不过是人生在世的软肋,毫无用处。” “不是的,不是这样……”唐晚有些语无伦次,“你不懂,我才不要什么感恩念旧……” “其它要不要都随你,但出国念书是你唯一的选择,最迟6月签证就能下来。”唐志新的温和中透着决然,“但愿你有一天能懂,我不是一个好爸爸,但我很爱你。” 不,你根本不爱我…… 唐晚沉沦在声嘶力竭的悲愤中,事实上她只是发出蚊咛般的呓语。 钱多多慌乱的喊叫平地炸响:“医生,你快看这药,我在她包里找到的,有毒吗?她是要自杀吗?” 唐晚恨不能爬起来猛敲钱多多的脑袋,自杀个锤子?! 好在医生的答复很冷静:“患者对某一类成分的抗抑郁药物有明显的排斥反应,而且很可能服用过量,具体等化验结果。” 四周安静下来,唐晚的意识又有点飘忽,任由漫无边际的黑暗上涌,可渐渐的,黑暗中又沁出丝丝缕缕血色,蛛网般漫溢开来。她惊恐欲逃,却连一步都挪不动,只能眼睁睁地被汹涌的血潮吞没。 天边滚滚闷雷,她胃痛如绞地趴在宿舍床沿,窗外是阵雨降临前的校园,半边浓云半边霞光,有种形同末世的诡异。走廊上仓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龙帅大力拍门:“唐晚,你在吗?” 她想说“我在”,可是发不出半点声音。一着急,整个人从上铺摔了下来,仿佛掉进无尽的虚空…… 记忆有些断片,一幕幕闪回犹如蒙太奇。 最后那天是龙帅送她走的。离开学校的时候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懊恼着这次一定逃不脱被摁着做胃镜了,恍惚间她还看了一眼高二(2)班的教室,心想顾文韬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去往市区的路上电闪雷鸣,雨始终没浇下来,低压的空气着实令人烦躁不安。 龙帅并没有送她去医院,车子拐进了集团大院。 小区围墙外种满梧桐树的人行道上聚集了黑压压的人,警车的红蓝灯在半垂的夜幕下十分醒目。 她意识到了什么,狂奔途中却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猴子拦腰抱住。 猴子竟不说话。 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很古怪。 警戒线隔离了闲杂人等,有警察上前问她话,但她固执的只想回家。 隐约听见谁说:“让她进来,是死者的女儿。” 她敏锐地捕捉到声音,大脑却无论如何都反应不过来,前方影影绰绰,她似乎看到了什么,又不愿细想看到的究竟是什么,惶然间,有人挡住了她的视线。 龙帅尽职尽责的向警察出示工作证:“我是孩子的班主任。她目前在国内暂无法定监护人……” 她浑身一僵,继而下意识地想要挣脱桎梏,仿佛这样就能对抗席卷而来的恐惧:“你们放开我,我有爸爸,他不可能不要我……” 蓦然间,一股腥甜的液体冲出喉间,呛得她中止了歇斯底里的尖叫,俯身吐了个昏天暗地,触目所及,全是铺天盖地的红…… 那是她十八岁以后的人生中,永不能碰触的噩梦。 “顾教授,仁和急诊刚接了一位昏迷不醒、心率下降的患者,初步判断与我院的处方药有关,希望我们提供药理分析作参考。患者是徐慧老师的客户,她今天轮休。” 周六中午,顾文韬刚进华大附属医院,实习生刘芸就急匆匆找来了。 “先调出客户档案。”顾文韬依旧有条不紊,“我下午有空,可以排两小时班。” 华大心理与认知科学院内设的研究所,无论是专家团队还是科研水准,在业内都可谓是首屈一指,近年来试水药物研发也屡破难关,不能不归功于教学相长的模式——研究所在华大附属医院挂牌成立的心理咨询中心,在接诊各类疑难杂症的同时,也获取了大量具有研究价值的临床案例。因此研究所的教授们来一线带班逐渐形成了惯例,对刚取得心理咨询师从业资格的新人们来讲,算是莫大的福利。 刘芸很快折返,递来一个文件夹。 顾文韬信手翻开,客户的一寸小照率先映入眼帘,他的手猝然失了力道,文件夹“啪”的合上。 35.主治医师 http://.biquxs.info/

白色奥迪q7抄近道滑出华大侧门,车上,刘芸代为查阅客户档案,对着面无表情的顾教授,她略显紧张地做完梳理报告。 顾文韬的食指无意识地叩着方向盘:“她两年前就开始了心理咨询?” 刘芸忙说:“两年只是来华大附院的时间。根据客户自述,之前在国外她曾患有重度抑郁,接受过专业治疗。” 车身轻轻摇晃了一下,顾文韬扳紧方向盘,指关节显得有些突兀。 刘芸并未察觉,继续说:“上个月,她向徐慧老师主诉失眠心悸,要求医院开了镇定类的罗拉和律康,还有甲磺酸瑞波西汀。” “她要求?” “没错,久病成良医,在她身上有很明显的体现。国外的心理学研究比国内更趋前沿,她对药物的熟悉程度甚至不亚于我们。” 顾文韬发出意味不明的轻嗤:“如果你这样认为,我建议你还是继续回精神科见习,顺便让罗教授给你重修药理学。另外,客户有无过敏史及其它器官病灶,有详细问询记录吗?” 刘芸手忙脚乱地翻页,顾文韬利落地打转方向盘,稳稳当当地驶进了仁和医院。 “血样含酒精,洗胃处理发现患者有中度溃疡,出血点清晰可见,血压接近阈值。关于她昏迷前服用的药物,有几样需要确定……”急诊医生手持一叠化验报告单,与顾文韬进行着简单有效的沟通。 闻讯赶来的唐晚姑妈,唐小梅女士,守在病床前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低声问钱多多:“出什么事了?” 钱多多哭丧着脸:“真没事啊,我们最近刚接下一个大单子,晚姐心情还不错,周末约了我逛街,结果我都等了两小时,打电话也不接,她有一把备用钥匙在我这儿,我就直接去她家了,然后就发现怎么也叫不醒她……” 顾文韬走了过来,仔细核对完监护仪器显示的数据,冲急诊医生点了点头:“综合我们两方面的信息,患者生理指标已在脱敏介入下趋于平稳,那么现在的昏迷状态是意识自主的可能性较大,我会留下来观察。” “那再好不过,有情况随时通知我。”急诊医生喜遇同行,神色明显松快了许多。 唐小梅起身送走了急诊医生,转头招呼后来赶到的两人:“劳烦你们了,专程从华大附属医院赶来,快请坐!” 刘芸尚未正式介绍,顾文韬罕见的抢先一步:“我是唐小姐的主治医师,姓顾,伯母好。” 唐小梅对眼前这个器宇不凡的年轻人很有好感,不由得省去了一些客套:“你刚才说她的昏迷是意识自主的,意思是她自己不愿醒来吗?” “不能这样理解。”顾文韬耐心地解释,“人类的大脑是很复杂的器官,意识有自己演绎、推理的能力,也会干扰神经系统的感知判断。好比当普通人疲劳过度或身体不适,潜意识会收集、传导、分析感官上的细枝末节,投射到大脑皮层形成带有隐喻的逼真梦境。对于遭受过心理创伤的人来说,意识对身体的绝对控制力会作用得更加频繁。”。 见唐小梅频频点头,他话锋一转;“为了对她的心理状态有更深入的了解,我还有几个问题还想问问伯母,您看是否方便?” 唐小梅忙说:“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尽管问。” 顾文韬看了刘芸一眼,刘芸心领神会的带着钱多多离开了病房,并关上了门。 顾文韬对唐小梅微微一笑:“是这样,唐小姐刚来我们医院建档时,自述曾患有重度抑郁,具体是怎样的情况?” 唐小梅沉默了一会,似乎有点不知从何说起,在顾文韬略带鼓励的注视下,终于有些艰涩地开了口:“这孩子……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刚满18岁,我弟弟因故去世,她被送到我当时所在的美国科罗拉多州,由于刚失去父亲,她那时候精神状态很糟糕。她母亲,请原谅我不便评价,只能说她并没有生在一个适合孩子成长的家庭……” 顾文韬的目光轻轻落在苍白得几乎与病床融为一体的唐晚脸上,那双灵动的眼眸此刻紧闭着,似乎将自己深深藏在了另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 她的至亲各自选择了一种轰轰烈烈的方式离开,换做是谁,都不会比她更好。他前半生最大的遗憾,或许是缺席了她的18岁——就在街头的那一次转身,竟然轻描淡写的揭过十年。人海中走散,原来是那么简单。如果不是季尧的一次歪打正着,他就只能遗憾一辈子…… 唐小梅在回忆里显得心力交瘁:“她的抑郁症起初不太明显,我们也没有留意,以为她只是需要时间调整,还给她办了休学手续,直到半年后……”唐小梅轻拿起唐晚放在被子外的左手,推开衣袖,露出一道狰狞的疤痕,触目惊心的横贯了大半个腕间。 顾文韬本能地闭了一下眼。 “当时整个浴室都是血,还好那天我的女儿放学早,等到抢救回来也才知道,她因为晕血,尝试了很久才成功,否则的话……”时至今日,唐小梅仍心有余悸,“后来我们就把她送进了专业疗养院,聘请心理咨询师陪伴她一年多,情况才有所好转。为了不让她脱离社会,我们坚持送她回校上课,鼓励她多交朋友,好在她英文不错,高中毕业就考进了丹佛,学了她喜欢的专业,渐渐又有了点年轻人的样子。前两年她打算回国之前,医生对她做了评估,同意停止药物治疗。我以为她已经恢复了,可为什么……” 唐小梅没说完,顾文韬已大致明白,他自然而然接过了唐小梅的话:“抑郁症的成因很复杂,有心理方面,也有生理方面,不能一以概之,反复无常也是其特征之一。她能够自觉找我们进行专业咨询,说明她还在积极寻求解决路径,比消极放任要好得多。对此您不必太担心,相信我们,也相信她。这次应该只是个意外,她服用的是处方药物,但服用方式可能太过随意,产生了较大的副作用,这个我们会进一步核实。” 说着,他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倾泻而下的阳光铺满病床,他接着打开手机的播放软件,选了一张轻音乐专辑,行云流水般的钢琴旋律缓缓流淌,仿佛给一切注入了生机。 “我今后也会是她的主治医师,这是我的名片。”顾文韬的举手投足温文尔雅,“您可以随时找我询问情况,她既然没有主动对您提及此事,您也就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更不要过多的追问,以免给她徒增压力。” 唐晚托大了一回,她周五约见完客户,顺便就在那家星级酒店的意大利餐厅用了餐,在主厨的推荐下品尝了提拉米苏和caffecorretto——的确是搭配得当的味觉盛宴,然而她高估了自己的耐受力,手臂上立竿见影的起红疹不说,到了凌晨3点还睡不着觉。她这才想起自己经常断顿的药,于是爬起来估摸着差不多的量吃了,还担心不消化,又补了点胃药。久病成良医的唐大小姐就这么被混搭的生物制剂给放倒了。 唐晚是在温柔的乐声中醒过来的,暖烘烘的阳光照在眼皮子上,终于驱散了梦魇。钱多多在沙发椅上睡得四脚朝天,床边守着—— “刘老师?”她认出了华大附院的心理咨询师。 “我叫刘芸,还是实习生呢。”刘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对我来说都一样,还给你添麻烦了。”唐晚也很不好意思。 “我还好,主要是我们教授……”刘芸扭过头,往门外张望了一下,“他正在与急诊医生交接,你先好好休息,我们抽时间再沟通。” “好的,替我谢谢他。”唐晚真心实意地说。 “……只怪你和我相爱得太早,对于幸福又了解的太少,于是自私让爱变成煎熬,付出了所有却让彼此想逃跑……” 顾文韬听完整遍彩铃,直至话筒忙音,一时有些怔忪。他记忆力卓绝,同样的旋律,他十年前就听过,唐晚从他的mp3里删除了这首歌,他当时并没有太在意…… 电脑显示屏亮着,季尧提供的“特殊简历”首页,手机号码和住址一目了然,时代广场背景下的女主角明眸皓齿神采飞扬,是他想象中最好的模样,只是总叫人忍不住揣测镜头后面是谁的眼睛,那般甜美的笑靥或是为谁而生…… 飘远的思绪被回电中止,不过,对方显然还处在没睡醒的半梦游状态。 照片中的气质美人口齿不清的嘟囔:“亲爱的,我昨晚又陪吴总加班到3点,你去出个现场就行。中午帮我叫一份外卖,鸡腿饭不要鸡腿……” “咔——”,电话挂断。 顾文韬举着电话,拧着眉头哭笑不得。 长期熬夜,所以气色很差;过敏体质的人抵抗力弱,容易疲倦;饮食习惯从小都好不到哪里去,胃病是祸根…… 精密的大脑迅速闪过一行行诊断,修长的手指随之轻叩桌面,越来越急促,忽而顿住,他拨通了刘芸的电话。 二十分钟后,刘芸来到教授办公室,以虔诚的姿态捧着她的小笔记本。 顾文韬示意她坐:“周末仁和急诊发生的事情,你向徐慧老师转述过吗?” “还没,我正在补值班记录。” “尽可能详尽地描述事件起因和过程。提醒她,这位唐小姐具备所有的高风险特征。” 隔着宽大的办公桌,顾文韬侧对着刘芸,镜片上反射着电脑的蓝光,似乎正在查询什么资料,其专注程度令刘芸肃然起敬,忙在本子上记下备忘。 “另外,想办法了解到她在国外就诊的医疗机构,联系调阅每一阶段的病历。我需要大量原始资料进行分析——她的病程比较复杂,也刚好吻合我最新的研究方向。”顾文韬淡定地说,“当然,如果我正式接手,那就意味着你将在我的一对一指导下完成独立项目,有信心吗?” “有!谢谢顾教授!” 刘芸几乎脱口而出,她并非华大心理学的嫡系弟子,能在执业之初得到业内权威的提携,这无疑会成为履历表上浓墨重彩的开端。 顾文韬满意颔首:“所以接下来,该怎么与徐慧老师沟通,那也是你要好好考虑的了。” 他将修好尺寸的照片设置为桌面,关掉电脑,起身快步离开。 “您去哪儿?”刘芸忙问。 顾教授坦然自若:“客户回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