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 1.1-1 http://.biquxs.info/

出发那天，是欣县难得的桑拿天。 谭兮开箱检查行李，确认没有忘记任何必需用品，重新打包后，新换的衬衣竟然沾上一层湿气。 “兮兮，”临出发前，外公对她说，“到了北京，一定照顾好自己。” “嗯。”谭兮点头。 “穷家富路，”外公说，“带现金不安全，你小姨把生活费都存进你的卡里了。出门在外，别舍不得花钱，外公有钱，供得起你。” 谭兮明白。 小姨打电话来说车在门口，谭兮知道自己该出发了，她推着行李箱，出门按电梯。 等电梯的间隙，外公握着她的肩膀叮嘱道：“到大学里踏踏实实学知识，任何时候都要谨记，做人要自尊自爱，真诚善良。” 关于如何做人这个问题，从小到大，谭兮听过无数次。外公是新中国的大学生，毕业后被分配到省城滨市做电网建设，后来不知说错了什么话，才被发配到欣县来的。在谭兮看来，外公一辈子清高、傲气，似乎还有一种与时代脱节的迂腐之气，而这些特质，又一般无二地显现在父亲身上，这翁婿俩倒是一种人，难怪关系那么亲厚。 哎，父亲……谭兮赶忙郑重地朝外公点点头。 电梯开门，谭兮拖着行李箱进去。 门阖上前，外公最后说：“别有压力，也别觉得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外公一定努力地长命百岁，等着兮兮顺利毕业，工作成家。” 长命百岁是好事，谭兮却被戳中泪点，电梯下行的瞬间，泪水决堤而出。她连忙擦掉眼泪，不想等电梯开门的时候被别人看见。 小姨李淑芳、小姨夫王辉，带着表弟王勉，一家三口送她去火车站。从欣县开到滨市火车站，要一个小时。 路上王勉异常兴奋，叽叽喳喳地问了她好些问题。 关于北京，关于大学，关于未来。 谭兮答不上。搁在以前，她一定借机对王勉小学毕业还没念初中的学历嘲讽一番，可现在，她实在没心情。 多亏小姨夫及时出言制止淘气的王勉，否则她想安安静静地上路，还真是有些困难。 进站闸口，李淑芳从丈夫手中接过零食和水果。谭兮回头，看见矮胖的王勉踮着脚，朝她拼命挥手。 李淑芳送谭兮上车，把行李安置好，再把零食和水果分开放在小桌上，提醒：“葡萄和沙果已经洗好了，不能隔夜，今天要吃掉。饼干、泡面、酸梅，还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是王勉挑的。” “谢谢小姨。”谭兮说。 “到学校后，立马给家里来个电话。”李淑芳说。 “好，我到学校马上打给外公。”谭兮说。 李淑芬侧着身往车门方向挤，可没走两步又退回来，语重心长地对谭兮说：“你也长大了，家里的情况你都知道。自己心里要有数，你外公年纪大了，还能撑几年？你和别人不一样，万事都机灵点儿，别跟你妈一样。” 长途火车的卧铺车厢，即使开着冷气，环境依然恶劣。 谭兮没有洁癖，她躺在下铺，看着上面铺位斜伸出来的大脚板呈放松姿势许久没动过，猜测大脚板的主人一定已经睡熟，也不知在做着什么好梦，这让她十分羡慕。 耳朵下面枕着轰隆隆的行驶声，谭兮翻来覆去，一夜未眠。 火车到站，谭兮按照录取通知书上的指示，在出站口找到举着“a大迎新”牌子的老师，跟其他新生和家长一起乘大巴回学校。 火辣辣的桑拿天，车上空调开得很小，谭兮热得汗流浃背。好在邻座的阿姨给了她一瓶冰水，几大口灌下去，烧到脑瓜顶的暑气才稍稍消解。 大巴停在学校北大门外，交学费在南区行政楼，报道地点在西操场，谭兮摊着校园平面图，拖着行李，尽量走在高大的梧桐树阴里。 行政楼下排着长队，有家长陪同的学生比较幸福，可以留一个人排队，其他人去忙别的。谭兮夹在一众家长之间，在毫无遮挡的空地上排了整整一小时，才进了财务室的门。流程是先在门口的取款机上取现金，然后在窗口缴费。 谭兮从书包的夹层里拿出钱包，再把钱包中唯一的一张银行卡取出来。密码是妈妈的生日，取款六千七百，其中学费五千五，住宿费一千二。查询余额，三千二百九十八。 谭兮退回再查一次，3298，没有看错。她犹豫一下，赶忙把现金取出来，然后去里面的窗口继续排队。 拿了收据去办入学手续，领完资料，终于可以去宿舍休息。谭兮按照校园平面图，找到宿舍区，可是她在十几栋外观一模一样的楼间找了许久，也没找到102楼。而刚刚领到的校园地图，只是简版，宿舍区就火柴盒那么大，没有具体标注几号楼在哪个位置。 谭兮在两栋楼间寻了块背阴的地方，坐在行李箱上，拆开刚发的档案袋，打算在里面找个更详细的地图。 “同学！” 谭兮回过头，看见不远处有个穿白衬衣的男同学朝她跑过来。 “怎么坐这儿了？”男生抬手指着墙上的“施工”字样说，“危险。” 谭兮这才发现楼上在装空调。刚刚走累了，想就近找个阴凉处坐下，完全没注意到墙上贴的两个艳红硕大的字，她还正好坐在那两个字面前，就跟故意碰瓷儿似的。谭兮有点窘，说：“对不起。” “嗨，你跟我道什么歉。”男生笑了，问，“回宿舍？” “同学，102楼在哪儿么？” “102？” “嗯。”谭兮把印着宿舍信息的小纸条递过去。 “新102……学校里面是老宿舍区，新村宿舍在小南门对面。”男生把纸条还给谭兮，说，“060702，计算机072班，咱俩是同班同学！这么巧，我叫陆臻。” “真的？”谭兮惊讶，竟会这么巧。 “我骗你干嘛？”陆臻笑，从口袋里拿出学生证，递给谭兮。 “不用，我没不相信你。”谭兮摆手。 “从h省来？够远的。”那纸条上有学生基本信息，陆臻记性格外好，别说籍贯，身份证号码看一遍都能记得。 “嗯，中午刚到。” “我送你去新村宿舍。” “……那谢谢你。” “你爸妈呢？” “……我一个人来的。” “这么厉害！我宿舍那两哥们都是跟爸妈一块儿来的，刚刚出去主楼前跟校训合影了。h省考来a大挺不容易的，你爸妈怎么不来北京玩一圈儿？” “他们……忙。”谭兮想说爸妈来过的，五年前，她小学会考结束，爸妈带她来北京玩儿了大半个月，该去的景点都去过。 陆臻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好像忽然想明白了什么，赶忙换个说法：“你这么乖，他们放心你才不跟来。” “也许吧。你呢？” “我是本地人，西城的，我妈早上送我到门口然后回去上班了。” “哦，”谭兮说，“真好。” 宿舍门开着，一共四个铺位。两张上下铺相临，对面靠墙摆着四张电脑桌，门口是两两叠放的储物柜。此时两张床铺和地上都摊满行李，两个女孩子正在靠窗的床铺上收拾东西。 下铺的女孩儿先看见她：“你是谭兮？” “嗯。” “我是方华，”她指着另一张上铺，露出小虎牙，俏皮地说，“你的地盘儿你做主。” “我是朱琦，”方华上铺探出一张圆脸，委屈地说，“你床上是我的东西，只放一下下，马上就拿走，你先在下边呆一会儿，十分钟我准收完！” 谭兮点点头，她不着急。大跨步越过地上一个开着口的箱子，四张电脑桌、四把椅子上面各有东西，她拎着书包有些犹豫，不确定该放在哪里。 “你把那抹布扔桌上就行，”方华一边挂蚊帐一边说，“我是本地人，抹布、脸盆、洗衣粉都是我从家里带来的，你们随便用，把床板、桌椅、柜子都擦干净了……” “哎呦！”朱琦在上铺大叫一声，然后一屁股把她刚挂好的蚊帐又扯下大半。 “怎么了？”方华问。 “天哪……”朱琦仰在床上哀嚎一声。 谭兮走过去，踮起脚看她：“你没事儿吧？” “我站在上铺才发现，自己竟然是个巨人，头都顶到天花板了……”朱琦拉着长音说。 “谭兮你别理她，就是一疯子。”方华吐槽。 “哎？不能挑拨离间哈！”朱琦翻过身，笑嘻嘻地说，“谭兮，你过来，凑近点儿！” 谭兮被她突然亢奋的神情搞得莫名其妙，只好上前一步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方华你快看！”朱琦盯着谭兮的脸，感叹道，“这眼睛！这鼻子！这皮肤！这发质……” “你有完没完！”方华在下铺蹬了一脚床板。 “谭兮你长得可真好看！你是我们计算机系的么？”朱琦托着小圆脸满是憧憬，问，“你是混血儿吧？” 关于长相，谭兮随了她母亲，从小就是美人胚子，所以无论走到哪里，总会被旁人多瞧上几眼。但像朱琦这么直白的夸赞，谭兮还是颇感意外的，她说：“我爸妈不是一个县城的。” “谭兮你是哪儿的？”方华也加入，“我看你长相如此标致，一定是江浙一带的吧？” “不要地域歧视好不好？我们大西北美女才多的！”朱琦锤了锤床，说，“我猜你是维吾尔族！” “我是h省的。”谭兮说。 “袁蔓也是h省的,她是滨城市人，你俩这么巧不会是老乡吧？”方华问。 “我家在滨城郊县，距离市里不远。”谭兮说。 “我不开心！”朱琦噘着嘴说，“方华是本地人，谭兮和袁蔓是老乡，你们肯定会孤立我、欺负我！我不开心！” “哎呦喂！谁敢欺负您呐？祖宗！”方华又好气又好笑，蹬着床板说，“您打算霸着人家谭兮的床到什么时候？晚上还开班会呢，让不让人家收拾了！” “对！我竟然忘了！”朱琦一个鲤鱼打挺，矫捷地钻到谭兮床上。 谭兮笑着，拿起脸盆出门打水。想想以前，她也是一样的恣意欢脱，可这两年她的性格改变不少，再难融入这种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气氛。 2.1-2 http://.biquxs.info/

晚上班会结束，辅导员老师把谭兮留下。 朱琦说舍不得爸妈非要再去酒店睡一晚，方华要回家拿东西，袁蔓被票选出的班长林棠带去领优秀新生奖学金。其他同学各有安排，教室很快就只剩她和辅导员两个人。 辅导员老师姓刘，典型的江浙口音，比之东北方言的粗犷，显得十分温柔随和。他说：“小谭，我看了你的入学资料，了解到你的一些情况。” 谭兮点头，等下文。 “你父亲是年初过世的？” “嗯。” “你母亲呢，怎么样？” “还好。” “那现在是由外公外婆照顾你们，对么？” “外婆过世了，是外公。” “嗯，”刘老师点头，“因为你的情况比较特殊，系里也比较重视，刚刚介绍过的奖学金制度之外，每年学校都会开设一些助学金项目，只要你的成绩排进全系前50%，系领导一定会努力为你争取。如果遇到别的困难或者压力，一定要及时跟老师沟通，老师解决不了的还有领导在。高考有多辛苦大家都经历过，既然考上了，咱们的基本目标就是顺利毕业，千万别被旁的情绪影响到，知道吗？” “知道，谢谢老师。”谭兮礼貌地笑。 当晚宿舍只剩谭兮和袁蔓。没有咋咋呼呼的朱琦和活泛有趣的方华从中调剂，冷感的谭兮，跟慢热的袁蔓，这两人实在没说上几句话。 隔天谭兮花二十块钱买了一张校园卡，用宿舍的座机打长途才一毛二一分钟。趁饭时宿舍没人，她给外公打电话报个平安，再讲些学校的事儿，没说别的。 不过她刚挂断座机，手机就响了。是小姨李淑芳，让她钱不够用早点跟家里说。 谭兮说好。 周末要去后勤处报道，谭兮起得很早。上次刘老师跟她谈话的末尾，委婉地征询她考不考虑做个校内兼职赚些生活费，她说愿意，于是乎被系里推荐到后勤处帮忙。 后勤处管事的白主任把她分给27系的大二学姐，学姐名叫张会，来自西南边陲的一个小镇，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发质焦黄略显稀疏。张会带她去校礼堂转了一圈，给她讲述工作内容。可容纳八百人的礼堂，每周固定时间会有专门的保洁人员来做清洁工作，而她俩，需要在一周中，维持礼堂的整体洁净度。 “根据我的经验，礼堂每周会被使用三到四次，学术表彰和领导开会不用怕，充其量是遗落些鲜花和纸质资料。最坏的情况是有学生晚会，彩排时间长、观众人数多，果皮纸屑、彩带假发，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捡不到的。”张会讲话时，布满痘坑的脸上表情生动，矮小单薄的身体极有气势。“既然白老师把你分配给我，我希望你好好完成这份工作。虽然钱数不多，但是礼堂的卫生至关重要，绝对不能马虎。” “我知道，我会做好的。”谭兮觉得张会身上有种军人的魄力。 “我看你是老实孩子，长成这样还来勤工俭学。”张会语气和缓一些，说，“咱们学校以理工专业为主，环境相对简单。我相信你以后会有很多赚钱的机会，不过作为学姐，我希望你劳记这份工作，牢记每周拿八十块工资却要打扫八百人大礼堂的辛劳，还有月底发工资时，那份问心无愧的满足感。” 其实谭兮从没觉得自己长得有多好看，可能源自母亲家族容貌方面的强大基因，她看过外婆年轻时的照片，有些像港姐李嘉欣，却比之更有韵味。妈妈和小姨更不用说，就连表弟王勉，五官都比她更立体。 所以她约略领悟到学姐的好意，却对还有哪些更赚钱的工作机会懵懵懂懂。 随着专业课程的逐渐深入，老师开始布置课后作业，都是简单的小算法，可却必须要用电脑才能完成。学校有公共机房，刷学生卡每小时一块钱，可是每天晚上九点半准时关门。大一课多，公共课通常安排在晚上，谭兮每天下课还得去一趟礼堂，所以总是赶不上机房的使用时间。 好在宿舍已经有三台电脑。朱琦开学当天便入手一台ibm的顶配学生机，方华的是联想台式机，袁蔓的hp笔记本是冰蓝色的。 大家一起出门上课，但谭兮总是最晚回来。朱琦每天要敷面膜睡美容觉所以第一个上床，谭兮就用她的笔记本做作业。 校礼堂总共834个观众座位，这是谭兮领到第一个月的工资那天特意跑去数的。张会学姐还有另外两份校外的兼职，所以很多时候谭兮只能一个人去打扫。当然学姐有把工资折算给她，但是那么大的礼堂，一个人打扫真的挺辛苦的。至于学姐所说的满足感，谭兮倒没发现。 国庆长假过后，一年一度的迎新晚会将要在校礼堂举办。正式表演之前，有一次彩排和一次预演。第一次彩排结束，谭兮发现学姐所言不虚，前几排观众席被候场演员搞得乱七八糟，舞台上还躺着好些道具的尸体，两人耗费一个多小时才全部搞定，以至于谭兮跑回新村宿舍的时候宿管阿姨都在锁门了。 预演那天，张会要去做另一个兼职，来不了，谭兮只能孤军奋战。刚好没晚课，她八点半赶到礼堂，那时预演还没结束。 大合唱结束，主持人上场。舞台上灯光璀璨，照耀在女主持人的宝蓝色礼服上，波光粼粼。男主持人则穿一身干练的黑色西装，齐整挺拔。晚会结束在两位主持人一段慷慨激昂的脱稿演讲中，舞台下还没走的演员们稀稀拉拉地鼓着掌。 谭兮起初坐在中后方，等人走得差不多了，她才起来收拾东西。她拿着笤帚，从后往前，把每一个座位下面和桌子上面的垃圾先扔在过道，最后统一收走。还要把前几排被搬乱的座椅摆放整齐，要知道，前几排都是为领导准备的实木□□座椅，分量十足，每挪一把，都要耗费她好大力气。 谭兮干得正来劲儿，忽然听见有人叫她，寻声看去，竟是刚刚台上的那对儿主持人。 “哦，”谭兮愣了两秒，这才反应过来，说，“陆臻。” “嗨，你刚刚那反应，差点以为你不认得我了。”陆臻笑着说。 女主持人拉一下陆臻的袖子，说：“陆臻，咱们走吧。” 谭兮隔着浓妆，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见她换上一身雪白的欧根纱裙，样子有些熟悉。 “你先走。”陆臻对女主持人说，“我有事说。” “那好吧，我先走了。”女主持人有点失望，不过还是昂首挺胸地踩着高跟鞋，发出有节奏的“噔！噔”声。 “你这是……” “勤工俭学，我在打工。” “哦……那我跟你一起。要不这么大的地方，你一个人得忙到什么时候。”陆臻说着便脱下外套，撸起衬衫袖子就要动手。 “不用的，你别把衣服蹭脏了，后天不是要演出了吗？”他那身西装明显价格不菲，而且两人又不大熟，打个招呼已经可以了。 “没事儿，我晚上拿去洗。”陆臻不管不顾地动手帮忙，他胳膊长力气大，搬椅子这种活儿他干起来得心应手。 谭兮看他摆得挺好，便把场地让给他，自己去清扫舞台了。 两人忙活半小时，终于全部搞定。谭兮最后把舞台幕布拉直，环视四周，决定收工。 “我送你回宿舍。”陆臻说。 “送我干嘛？你不是住校内么？” “这么晚了，一个人走不安全……” “哎呀！”谭兮惊呼一声，蹲下来，抻开他裤腿上小指头大的破洞，说，“怎么刮破了。” “观众席那么远，根本看不见。”陆臻把她拉起来，被碰到的小腿麻麻痒痒的。 “我是说，这衣服挺贵的吧，租的么？会不会要你赔啊？”谭兮发现他长得很高，仰着头才到他下巴。 陆臻难得在她脸上看出波澜，鬼使神差地说：“我请干洗店的阿姨缝上，一准儿不会被发现。” “那不是骗人么？”谭兮想了想，说，“这样吧，我来赔，反正你也是因为帮我才把裤子刮破的。” “不行！”陆臻着急，说，“是我自己不小心，哪能要你赔。要不这样，你要是过意不去，可以请我喝饮料。” 谭兮不想欠人情，也不好估量这个小口子到底值多少钱。那就请他喝饮料吧，谭兮点点头，问：“你要喝什么？” “不急，以后再说。”陆臻挠挠头。 十月的北京城，正是短暂的秋高气爽。两人并肩走在校园中，却一路无言。 “你的校内网账号叫什么？”陆臻忽然问。 “我没有校内网账号。”谭兮最近在bbs上找到份去超时做酸奶推销员的兼职，忙得不亦乐乎。 “哦。”陆臻尴尬地笑笑，解释道，“最近挺火的网站，好多同学都用，我没找到你，还以为你取了什么特别的名字……国庆去哪玩了？” “我没出去。” “我看见方华发的丽江照片，里面有朱琦，不是你们宿舍的集体活动么？” “不是。” “那这么长的假期，你在学校里干嘛了？” “在超市推销酸奶呀。” 3.1-3 http://.biquxs.info/

陆臻恨不得抽自己两下。 他不是个话多的人，可每次一遇到谭兮，他就控制不了自己的语言中枢。 报道那天的偶遇，他把她从“施工”危险中带出。因为想要了解对方，便笨口拙舌地如同查户口一般，揪着她的家庭问个够。可是班会结束他返回教室取水杯时，在门口听见辅导员老师和她的对话，他才知道自己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有多蠢。也是从那天起，他开始下意识地关注这个冷漠而神秘的姑娘。 可是他一直找不到机会说话，虽然两人同班，每天一起上课。也许是因为谭兮低调得过了头，明明美得不像话，却总是在刻意躲避别人的目光，好像很不愿意被人看见，而且她也无视别人。比如说有两次，陆臻故意从她身边绕过，想借机说句话，可她就那么淡漠地、平静地让视线穿透他，就像经过她身边的只是一团空气。 陆臻决定为自己创造机会，即使他所用的方式带着些欺诈的成分。 迎新晚会正式举行那天，谭兮恰巧赶上生理期，张会叫她安心休息，不用帮忙。于是乎，她从中午一觉睡到晚上，方华和朱琦出门时叫她，她摆摆手翻身继续睡。 据说迎新晚会结束后，六系的陆臻凭借其沉稳大气的主持风格名声大噪，一度在校内论坛上风头无两，吸引众多女生为他发帖盖楼。 朱琦便是其中之一。 不过每当她在宿舍念叨起陆臻的风采时，作为陆臻的高中校友——方华，总是跳出来对她进行无情地打击。 据方华所述，当年高中开学典礼，陆臻作为新生代表，甫一上台便迷倒了万千少女。成绩更是一路领先，可惜高考发挥失常，才会沦落到跟她同校。高中三年，给陆臻递情书的女生不计其数，若说女追男隔层纱，那陆臻面前的这层纱可比铁皮还厚实。所以呀，要是朱琦能追上他，那可真是连铁树都能开花。 因为她的这番言论，朱琦生了一天的闷气。 不过几天之后，朱琦便顾不上生气了。因为迎新晚会那晚，被她碰翻饮料从而结识的五系系草蓝俊宇，开始对方华展开猛烈地追求。在宿舍里，她跟同样性格外向的方华关系最好，两人每天吃饭睡觉上课逛街都在一起，所以蓝俊宇出现后，最爱热闹的朱琦一度有些孤单和失落。 大一的公选课很多，对于理工科学生来讲，最不喜欢的一定是这门《思想道德修养与法律基础》，而这课又偏偏排在周五晚上，真是叫人想不翘课都难。 方华在点完第一次名后就走了，朱琦倒是乖巧，跟袁蔓两个雷打不动地徜徉在金庸武侠世界中。谭兮因为收到学姐张会的短信，说是要给她介绍份周末兼职，叫她早点去礼堂，所以在第二次点名之后，假装上厕所从后门溜走了。 陆臻跟班长林棠坐在后排研究算法，看见谭兮翘课，也借着上厕所的理由追了出去。 陆臻本人对主持晚会这种出风头的事情并没多大兴趣，他是被女主持人牛雨?魍萍龅摹5笔蓖砘崛备瞿兄鞒秩耍?魑?咧型?В?s?髑胨?锩Γ??皇遣缓猛拼前樟恕v皇撬潮惆锢贤?6桓雒Γ??裁坏倍啻蟾鍪隆v钡皆ぱ菽峭碛龅教焚猓??欧11郑?茉谟?峦砘嵘献鲋鞒郑?翟谑歉鲋っ髯约瑚攘Φ暮没?帷 只可惜，他在晃眼的灯光中热情澎湃地主持时，他想讨好的姑娘根本就不在台下。这是后来当他不厌其烦地在校内网上一封封礼貌而歉意地回复那些素昧蒙面的女同学的私信时，班长林棠说的。 彼时林棠正在他宿舍串门，一边剥桔子一边说那晚318宿舍的谭兮和袁蔓都没来，名字是方华代签的，作为班长，他有责任整顿班级纪律，杜绝这种代签行为。说完后还不忘同情地拍拍陆臻的肩膀。 “谭兮，”陆臻在教学楼大门口追上她，“还记不记得上次你答应请我喝饮料？” 谭兮看看手机，时间还早，喝杯饮料再去找张会也来得及。“喝什么？” “走！”陆臻示意她跟上，然后朝四教楼下的小卖部走去。 两罐北冰洋，一罐常温，一罐冰镇。陆臻把常温那罐上盖擦干净，然后问老板要根吸管，插好递给谭兮。自己则大喇喇地喝起那罐冰镇的。 “就喝这个？” “我喜欢这个，比可乐好喝多了。”陆臻觉得她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暖黄的光晕中，这么近距离的聊天，完全不像其他人评价的那样，什么“冰山美人”、“木头美人”。她的眼睛乌黑明亮，随便一个眼神，都生动伶俐。 “怎么了？”谭兮见陆臻盯着自己傻笑，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 “哦，”陆臻大脑告诉运转，说，“是这样，有件事，需要你给点意见。” “什么事啊？” “我想给……一个女性朋友送礼物，我送什么好呢？你是女生，你帮我想想。” 谭兮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倒不像开玩笑，可这问题叫她怎么回答，她觉得纳闷。“我都不知道你朋友喜欢什么，怎么给建议呢。” “你就想想，你们女生一般都喜欢什么东西？或者，如果是你的话，收到什么礼物比较开心？”陆臻记忆力超好，开学那天看见她的身份证号便一直记着，所以知道两周后的周末便是她的生日。他这几天一直想找机会问她生日打算怎么庆祝，又担心她不好意思，这才想了这么个两全之策。 谭兮当然不知道眼前这位实在算不上熟悉的同学心里会有如此复杂的想法。这两年，她的生活发生很大变故，她没有多余的感情和精力去关注那些对她来说无意义的事情，而她认为对她来说唯一有意义的事情，就是努力锤炼生存技能。 她看看时间，张会应该已经在礼堂等她了。“我只喜欢我需要的东西，比如，一台电脑。但你朋友一定不需要这个，我想，你可以考虑一下香水、丝巾、首饰之类的。” 谭兮不需要蓝颜知己，她只需要兼职。给陆臻的建议，灵感完全来自五系系草蓝俊宇在追求方华时送的礼物。谭兮不明白为什么看起来人缘不错的陆臻偏偏会来问她的意见，不过她看原本信誓旦旦说不打算谈恋爱的方华，已经跟蓝俊宇比翼双飞，她觉得给陆臻提的建议应该是行之有效的。 张会有个同乡，是房产经纪人，周末在南城有个新楼盘开盘，需要兼职做解说服务，很简单的工作，并不需要参与具体的交易环节。况且零七年的北京城，房价尚未大幅度上涨，绝大部分老百姓还被蒙在鼓里，除了刚需和投资眼光卓然的，哪有人会预料到之后的十年，房价会跟过山车一样一路飙升。 那楼盘分东西两个小区，分两个周末开盘，每天一百五，还管午饭。因为是熟人介绍的，谭兮很怕表现不好，所以背资料和现场解说十分卖力，对每个上前咨询的顾客，她都耐心应对。 或许是谭兮的直觉异常敏锐，或许是被房产经纪人们洗脑，总之，她潜意识里萌生了一个想法：北京的房价肯定还会涨，如果做投资，肯定能赚。她把这个想法告诉张会，张会一边吃着香辣鸡腿堡一边挤兑她：“要不咱俩投资一套？我出20！” 谭兮和张会在西门分手，一个人过天桥回新村宿舍。 十一月是这座城市短暂的秋季，从月初到月末，经历这个季节的整个过程。 陆臻一早跟方华打听好谭兮的行程，知道她白天出去打工，晚上大概八点钟能赶回宿舍。为了以防她的行程有变，陆臻还特意早到一个小时。所以从晚上七点开始，陆臻就一直等在新102号女生宿舍楼唯一的那个入口处。 入夜便起风了，陆臻开始后悔不该为了耍帅只穿一件单衣，该把外套穿上的。其间那些从宿舍门口进进出出的女同学，多少有几个是他认得的，他低着头故作潇洒地玩手机，时不常地偷偷对着已经冻得有点僵了的手哈哈气。 就这样熬过九点钟，陆臻终于盼来他等的人。 “陆臻？”谭兮在宿舍楼门口碰见他，还刚好挡在路中间，有些诧异。 “你回来了！”陆臻迎上去，心都暖化了，哪里还会冷。 “你在这儿干嘛呢？” “等你。”陆臻笑，多巴胺分泌过量的正常反应，他说，“我有份礼物送给你。” “礼物？为什么？”谭兮观摩着陆臻强塞给她的大盒子，上面缠着红丝带，分量可不轻。 “你今天不是过生日么。” “我今天不过生日……哦，你是说身份证上的生日？那个不是我的生日。” “怎么可能？身份证号是中国公民的唯一编码，中间几位对应的是出生日期，我绝对不会记错。”陆臻笃定。 “不是你记错，是……小时候为了早上学，托人把信息改掉了……小地方嘛，很容易做到的。”谭兮有些不好意思，打算把盒子还给他。 “别给我……那就算答谢礼吧。”陆臻一本正经地胡诌，“上次你帮我想的送香水那事儿，我姑妈很喜欢，我得谢谢你。” “……这里面是什么呀？” “你回去拆开看看就知道了。”陆臻没太想好这事儿该怎么收场。如果今天不是她生日，那就连个送礼的正当理由都没有，她要是知道里面是什么，拒收可怎么办？陆臻觉得不该给她拒收的机会，所以说完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4.2-1 http://.biquxs.info/

谭兮回到宿舍，发现朱琦竟然还没睡觉，而是坐在方华床上，两个人一起殷切地看着她手中的大礼盒。 “谁送的呀？”方华故意挑逗。 “……一个同学。”谭兮放下盒子，说，“他记错了，以为我今天生日，就买了蛋糕。我去洗澡，方华你拆一下，大家一起吃吧。” 谭兮没管宿舍里那几段高低音错落的逼问，她不会把陆臻供出来，明明没什么事的两个人，落在朱琦那儿，准得给安上一段暧昧绯色的关系。 宿舍楼的公共浴室在一层，谭兮赶在停水前速战速决，然后回到三层水房吹头发。吹风机的轰隆声掩盖了走廊里的争吵，她一边吹头发一边盘算着该找个时间去理发的。 关掉吹风机，谭兮听见走廊里回荡着一声巨大的摔门声。 她在宿舍门口遇到牛雨?鳎?苑胶莺莸闪怂?谎郏?缓笞部??泼呕刈约核奚崛チ恕 谭兮不知道是谁惹这位大小姐不开心，不过看她的白色睡裙和一脸傲然的表情十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宿舍里，气氛有些凝重。 “你们怎么了？” “谭兮，你别理牛雨?髂歉錾窬?。??褪窍勰郊刀屎蓿敝扃??鹄此担?安欢裕∷??揪褪且蚣刀识?蓿 “你说什么呢？”谭兮放下洗澡筐。 “没事儿没事儿，”方华拦住朱琦，指着桌上已经被拆开的礼物盒子，对她说，“其实我们都知道这是陆臻送的……” 谭兮看那礼盒里面根本不是蛋糕，而是一台系着蝴蝶结的银灰色笔记本电脑，在电脑的左下角外壳上，刻着一行小字：谭兮，祝你幸福。 “刚刚我们看见这包装，就随便嘲笑一下直男审美。可能是声音大了点，隔壁那谁，她就过来找茬儿，不过已经被朱琦怼回去了。你看，在这样一个令人高兴的日子……千万别因为这点不愉快的小插曲而不开心！”方华赔着笑，可她越解释，谭兮的脸越白，她左看看朱琦，右看看袁蔓，悄悄闭上了嘴。 谭兮转过身，把礼盒尽量恢复原样，连最外层的蝴蝶结都扎得结结实实。 “你这是干什么呀？”朱琦不明白她为什么把已经拆开的礼物装起来。 “朱琦，把你那个不要的纸袋子给我一个行么？我装一下这个盒子，明天好还回去。” “干嘛还回去啊？”朱琦问。 “是不是牛雨?魉凳裁戳耍俊狈交??√焚獾氖郑?冻隼夏盖装愕奈12Γ?担?拔腋嫠吣悖?惚鹄硭?k?映踔衅鹁投月秸橛幸馑迹?舛即笱r耍??乖粜牟凰滥亍n腋?惚vぃ?秸槎运??悦话氲阋馑迹??艺饷炊嗄暌裁患??阅母雠??幸馑肌d惴乓煌蚋鲂模??故且恢淮拷嗟男“淄茫??阋谎?！ 自从方华被蓝俊宇“启蒙”之后，就惯爱在宿舍里对三个母胎单身开黄腔，还总是一副谆谆善诱的样子，就连十五岁的袁蔓都不放过。此时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调侃陆臻，自然是看好这对儿金童玉女，老同学和舍友在一起，对她来说那是“亲上加亲”。 “他对谁有没有意思都跟我没关系。”谭兮一一审视三人的眼睛，清冷地说，“我跟你们不一样，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些，也不想跟谁扯上关系。” “你这话什么意思？”方华忽然站起来。 “我不打算谈恋爱，也不想被卷进任何绯闻八卦里。”谭兮依旧平静而克制，补充道，“我和你不一样。” “你怎么就跟我不一样了？你是在怪我不该把你跟陆臻扯在一起，怪我造你的谣是吗？”方华激动道。 “你都多久没上刘老师的课了，这两次她点名你都不在，你不怕挂科啊？” “所以你瞧不起我是吗？你觉得我不但自甘堕落，还要拉你下水是吗？就你是积极进取的好学生，我不配跟你做朋友!” “方华，谭兮，你们两个吵什么呀？”朱琦把两人分开，对谭兮说，“方华知道你今天过生日，还特地去买了蛋糕……” “谁说我是给她买的！”方华推开朱琦，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真正的蛋糕盒子，然后怒气冲冲地往门外走，扔下一句，“我扔出去喂狗！” 谭兮有些绷不住，赶紧爬到床上睡觉。 陆臻起初认为，自己用这么浪漫的方式表白一定能成功。他想，当谭兮看见电脑，一定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那晚他一直处于一种极度亢奋并苦苦压抑的状态，时不时地忽然趴下做几个俯卧撑，然后神经质地拿起手机左看右看。 他以为谭兮至少会给他发个短信，诸如：礼物很喜欢，谢谢你。就算没有前边那半句，总要给个回应的。 谁知一直等到半夜谭兮也没理他，倒是下铺的李强迪忍不了蹬着床板吼他：“卧槽！发什么骚呢？再把床板压塌了，让不让老子睡觉了！” 陆臻这一晚过得十分煎熬。 第二天一早，谭兮在课前给陆臻发了一条短信：中午下课等我一下。 可想而知，陆臻收到短信的时候有多兴奋。 中午十二点下课，老师一般不会拖堂，老师也是人，也得赶早去食堂吃午饭，毕竟抢手的就那几个窗口，去晚了可就没了。 因为昨晚的争执，谭兮一个人坐在教室后面。陆臻磨磨蹭蹭地收拾书包，等同学们都撤得差不多了，他才来到谭兮身边。 “这个还给你。”谭兮从桌子下面拿出一个精美的纸袋，那是朱琦买衣服配的包装袋，袋子里面是陆臻昨晚送她的礼物。 “你……”陆臻猜到是自己的表白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只好说，“送出去的礼物，哪有再收回来的？你需要就留着吧，我刻了字，也退不了。” “那你把银行卡号告诉我，我把钱转给你。”谭兮脸上一丝波澜都没有，就那么平直地表述着，好像是理所应当。 “不用，不至于，没多少钱……” “既然不贵，你还是觉得我买不起，对吗？”谭兮忽然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 她的表情并有一丝波动，白皙的脸颊上升起一片殷红，黑亮的眼睛里好像有火苗燃烧起来，原本静如止水的人在那个瞬间变得格外的矛盾却生动。 陆臻受不住她这样，整个人像被点住穴道，话都说不利索：“没有……当然不是……” “那你把银行卡号码发给我，还有价格，我把它拿走，钱马上转给你。”说完，她拿起电脑和书包，准备离开。 “谭兮！我喜欢你！只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让你注意到我。这次算我犯二，如果这样解决，你能开心的话，我尊重你的处理方式。我希望你幸福，也很想为你做些什么，可以给我个机会么？”陆臻叫住她，深情款款，深色坦荡。 谭兮平静地听他说完，眼中似乎有一晃而过的失神，不过很快，她微微低头过后，脸上又是一片漠然，好像面前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说了一句毫无意义的话。 “我很幸福，不需要谁为我做什么。” 这是陆臻得到的答案。 陆臻不是傻子，可他也说不清楚这个看起来清清冷冷的女孩儿，是从什么时候起走进他心里面的。他一向嫌女孩子麻烦，对她们总是敬而远之的态度，可唯独对她，想要靠近却总是不得其法。刚刚他把憋在心里几个月的话一口气讲完，倒是舒畅了一小会儿。可眼下，他开始觉得后悔了。 谭兮匆匆忙忙跑回宿舍，见宿舍里没人，便一股脑爬上床，蒙起被子。 滚烫的泪水冲出眼尾，迅速被被子吸干。她还以为自己这两年已经练成金刚不坏神功，应对一切外在打击都能不伤不死，怎么会因为这样的事情破功呢？她气自己的软弱，又恨陆臻这个捣乱的始作俑者，一时竟无法控制情绪。 这份恐惧和自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问自己，是妈妈生病时？还是爸爸过世时？又或者是被这所有的一件一件的事情慢慢浇灌出来的？ 她开始羡慕蜗牛和乌龟真真切切的拥有一道自卫的壁障，不像她，除了逃避和自欺欺人，什么办法都没有。她知道自己不够坚强，所以才把自保排在首要，哪怕是缩起来，不被人看见，不被人发现，不被人理解，也好过□□裸直面伤害。陆臻是那种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教养很好、家境很好的男孩儿，他的眼神干净纯粹，笑起来是没被世界伤害过的样子。若是三年前的她，说不定会跟朱琦一起发花痴的。可是现在，她害怕他走近，她害怕他告白，她害怕自己会动摇。她清楚自己不可能像方华一样无忧无虑地享受校园恋情，哪怕对方是王子，她也当不成灰姑娘。因为灰姑娘了无牵挂，拍拍屁股就能跟远道而来的王子一走了之，而她，怎么能够割舍牵挂？ 5.2-2 http://.biquxs.info/

六千块的电脑，差点要了谭兮了命。 不过她既然放下话说立马打钱给陆臻，总归是没脸食言的。左思右想之后，她问张会借了一千七，这才凑齐了转给陆臻。 张会的钱是存给她弟弟来年念高三交补习费的，所以谭兮借钱时同意按照月息2%偿还，且一定会在半年内还清。 这样一来，谭兮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电脑，不用担心赶不上机房使用时间，也不用借电脑做作业了。可是相应地，她以一百二十元身家欠下高达一千二百元的高利贷。 二零零七年年尾的老北京城，欢天喜地歌舞升平。因为转年那场举世瞩目的盛会即将在这里召开，热情似火的国人们虚位以待，随时准备打开大门迎接第一批访客 因为前几年国庆假期a大三系有一个班在集体活动时发生意外，上了社会新闻，给学校造成不好的影响，所以这两年每到节假日，教务处官网上都会提前发通知警示各系各班不得组织团体活动。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在计院这样一个僧多肉少的地方，072班的男生眼瞅着班上8个女生没过半年就剩6个单身了，遂不断怂恿林棠组织集体活动加深相互了解。 林棠那可是票选出来的班长，自然心系民众。他背着辅导员老师，新建一个qq群，对了暗号才能加入。征集大家意见之后，林棠选定元旦前那个周末，带领大家“一条龙”活动，先去颐和园长走，然后在校北门的顺意居聚餐，晚上去ktv唱歌加桌游，宿舍楼落锁前保准能回来。 那段时间，谭兮和方华还别扭着，宿舍的气氛也跟着瘀滞下来。她俩像是约好了一样，谭兮每天恨不得落锁前一秒回来，方华更是干脆夜不归宿了。直肠子的朱琦夹在中间，比两个当事人更尴尬。倒是袁蔓这个未成年少女，对这些七七八八有的没的浑然不觉。 林棠在群里最后一次统计参与人数时，谭兮确实报名了的。 朱琦开着小窗口等了半天，终于等到方华也去的消息，激动地认定这次班建活动一定能让舍友们重归于好。 一个头两个大。说得就是那段时间的谭兮。 打从她欠下高利贷，每天的伙食费能省就省，不说喝西北风吧，馒头配咸菜的日子也挺惨的。所以她才躲着大家。因为她了解方华和朱琦，她害怕她们理所当然的请客，害怕她们不求回馈的帮忙，她害怕她们无法拒绝的善意会被自己盖章成为“施舍”。 原本那个周末谭兮没找到合适的兼职，谁知周五那天下午张会从朋友那里得到一个会展招礼仪的消息，日薪三百管午饭，问她去不去。 谭兮问了位置，还不算太远。两天六百，而且张会介绍的兼职向来靠谱，实在没理由拒绝。 谭兮等晚课结束后，紧赶慢赶终于在校外最近那家商场关门前买到鞋子。打折的款式，四百块，这样算下来周末的兼职只能赚二百。不过高跟鞋站两天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特别是对谭兮这种不习惯高跟鞋的人，不想腿脚废掉，是得挑一双舒适好穿的才行。 谭兮紧赶慢赶奔回宿舍，十点一刻，朱琦已经戴着蒸汽眼罩进入美容觉时间。 方华坐在床上看漫画，连眼皮都没撩一下。 谭兮走过去小声问方华：“明天去活动么？” 方华翻到下一页，也不吱声，只点点头。 “那你帮我跟大家说一声，我有事不去了。” 方华“啪”一声合上台版《火影四十卷：终极艺术》，缓缓抬头瞪着谭兮，提高音量问：“你是故意的吧？” “嘘！”谭兮比个手势，她可不想吵醒朱琦。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漂亮的小盒子塞进方华手里，低声说：“早上听你问朱琦要头绳，我刚刚去商场顺便买了两个。明后天我有兼职，是真的去不了。” 方华打开盒子，心里挺不是滋味儿，两个头绳十分精美，是礼品店买的又贵又不实用的那种。谭兮的情况她很清楚，她需要什么对方也清楚。而谭兮的目的，大概是赔罪的礼物吧，不过说到底，谭兮又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呢？ 方华摇摇头，感叹道：“我真是搞不懂你。谭兮，你是不是非得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然后一个人死撑？” 谭兮知道她不生气了，便笑着握了一下她的胳膊，轻声说：“能撑住，才能长大啊。” 第二天朱琦才知道谭兮不参加活动了，本来还有点担心，没想到方华大咧咧告诉她两人的别扭已经解开了，朱琦这才放心。 方华虽说是来参加班级活动的，可她带了男朋友——大帅哥蓝俊宇，两人跟连体婴似的搂在一起遥遥坠在大队伍的后面，倒是蓝大帅哥时不时地跟林棠聊个天，不知道的还以为蓝俊宇才是072班的同学。 班里总共才八个女生，五个来参加活动的，朱琦算是四个单身中形象气质最好的，为人又率真有趣，所以一整天都被小伙子们围在中间，十足十享受到一把公主般的待遇，也不枉她过去一周把所有课余时间都用在减肥和皮肤护理上。 在最后一盘三国杀结束后，这场以寻找灵魂伴侣为目的的班级活动终于结束。林棠去买单，方华跟蓝俊宇先走了，剩下的人一边聊天一边交换飞信号。 别看朱琦平时咋咋呼呼有点蠢，但她想聪明的时候还是挺聪明的。比如今天的桌游，她赢了好几次的。 进了校门，陆臻终于绷不住，他推开李强迪，问朱琦道：“谭兮今天怎么没来？” 朱琦眼睛弯成一道有光泽的弧线。这一整天，她一直知道陆臻犹犹豫豫地瞧自己，于是笑着答道：“她去打工了呀。” “打工？她不是在勤工俭学吗？” “她还做校外的兼职啊。” “嗯。” “……” “她，她还好吧？” 当局者迷啊！朱琦都替他着急。“陆臻，你很喜欢我们谭兮吧？你想不想追她？” “嗨！这不是被拒绝了么。”陆臻重重叹息一声，说，“这一个巴掌也拍不响，我就是关心她。” “关心她你倒是好好追啊！”朱琦急得直跺脚，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说，“你上回那方法也太笨了！别说谭兮，搁谁谁都得丑拒！谭兮她脾气犟得很，你不能硬磕，懂不？” “什么意思？”陆臻一时没成想这事儿还有转机，眼睛都亮了。 “想追谭兮，绝对不能急于求成，用力过猛只会适得其反。你得细水长流，润物细无声，从一点一滴做起，从身边小事做起，让她没法拒绝你。懂不懂？”虽说朱琦母胎单身，可在电视剧和言情小说方面的涉猎可比陆臻多多了，所以她自信能给一根筋的蠢直男提供帮助。 陆臻仔细揣摩朱琦的话，反省自己之前的做法的确有失理智，于是虚心求教道：“那我该怎么办？” 朱琦引导他：“她最近过得可是有点惨，饭都快吃不上了……” 陆臻片刻后恍然大悟。 朱琦露出一个“孺子可教”的表情，很有成就感地说：“我看好你！” 当晚，开了窍的陆臻去超市采购了四大袋的食品，从费列罗张君雅到纯牛奶车厘子，品种繁杂，且每件数份。然后送到女宿楼下，请朱琦拿回去分给大家，说是长走辛苦，替男生那边请女同胞们吃点零食。 朱琦给隔壁宿舍送了两袋，然后笑嘻嘻地拎着剩下那两袋回到宿舍，只字不提陆臻，只说是男生那边给买的。谭兮站了一整天，累得半死，看朱琦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还以为是某个男同学看上她了，自己只是跟着沾光的。 从那之后，陆臻去超市采购的频率固定下来，零食的受众逐渐从“班级所有女生”缩减到“朱琦一个宿舍”，而零食的品类也渐渐倾向到谭兮喜欢的口味。 世上本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陆臻与朱琦的联合作战并非偷偷摸摸。所以“大情圣”陆臻的迂回策略除了能把当事人谭兮蒙在鼓里，差不多已经成功地感动了全系女生。 朱琦一直在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沾沾自喜。袁蔓年纪小，又是后知后觉的性子，零食被她吃得稀里糊涂不明不白。只有方华最先意识到这事儿办得欠妥，跟朱琦又说不通，只想熬过考试周，找个机会跟陆臻聊聊，提醒他长点脑子别尽信了朱琦这只糊涂蛋。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快，考试周才刚开始，方华还在为了考试头疼。倒是牛雨?飨劝茨筒蛔。?灼??愕厝フ姨焚狻袄砺邸薄 a大的新图书馆还没装修完，老图书馆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旧式建筑，地方倒还宽敞，可空调暖气都不行，冬冷夏热，置身其中没法好好复习。所以每次临近期末，教学楼中的自习室都是人满为患一座难求。同班同学往往拉帮结伙提早占座，才能率先抢占一席之地。 谭兮倒没为自习室发愁过，因为她有大礼堂的钥匙，趁打扫卫生之便，可以在那儿复习，别提多宽敞。 第二天要考高数，谭兮带练习册到礼堂刷题，完全没注意到牛雨?魇鞘裁词焙蚪?吹模?人?遄琶纪反邮掷镎獾澜獠怀龅奈11?掷锾?鹜肥保?蘸米采吓s?鞯墒铀?哪抗狻 “看不出来，你还挺刻苦的。我还以为你在这儿打扫卫生呢。”牛雨?鞔┝思?烨嗌?亩倘梗?硎谴虻卓闾?。?只蛘呤敲t诟聪懊缓煤么虬纾??牧成?韧?r?野滓恍? 谭兮脑子里还转着剩下那半道微积分，忽然被牛雨?鞯拇蟀琢诚帕艘惶?k?┧涫歉舯诎嗤?Ь?r黄鹕峡危?闪饺说淖飨14约吧缃蝗ψ邮翟诿挥薪患??胙?谝裁凰瞪狭骄浠啊l焚庥行┚?日馕蛔允由醺叩拇笮〗阍趺椿崽匾饫凑易约海?还??拇虬绲故翘嵝蚜怂??鋈幌肫鸬背醺?秸橐黄鹱鲇?峦砘岬呐?鞒秩司褪撬??饺艘膊皇堑谝淮卧谡飧隼裉眉?媪恕 “你找我？有事儿么？”谭兮空出半个脑子大概想了想，她记得方华说过牛雨?鞲?秸槟堑愀星榫栏穑?笤疾碌脚s?骼凑宜?残砀?秸橛泄亍f谀┐罂级蕴焚饫此岛苤匾???ψ抛鎏猓?幌敫??匣啊 “呵！看不出来‘冰山美人’的脾气还真不小啊。”牛雨?髟?疽桓碧终?频倪瓦捅迫耍?丝叹贡涞糜行┺限危??蛄嗣蜃欤?幼潘担?疤焚猓?揖褪窍胛饰誓悖?庋?踝怕秸椋?俏?饲?穑俊 谭兮一脑门子黑线，她不知道这大小姐发的哪门子神经，陆臻表白那事儿都过去两个月了，现在才反应过来，她这反射弧未免也太长了吧。 “我知道你家的经济情况，同学一场，我也曾试图去理解你。可我实在无法忍受你把陆臻当佣人一样使唤！你吊着他难道就只是为了让他给你买电脑和零食吗？你把他当你家的司机还是保姆啊？哦，我忘了，你家里怎么会有司机或者保姆呢。” 牛雨?魉盗苏饷炊喾匣埃?挥幸痪涮焚馓??耍?切┧?晕?侵扃?淖非笳咚透?奚岬牧闶吃?炊际锹秸槁虻摹 “我知道像你这种原生家庭不幸福的女孩儿，都想依仗年轻貌美找个有钱人当提款机。谭兮，我承认你漂亮，惦记你的人不少。可陆臻跟那些坐享其成的纨绔子弟不一样，他不是你要找的那种人，你不喜欢他就别利用他，更不要毁掉他！” 牛雨?飨褚患苡薪谧嗟幕?厍梗??嫌辛Φ乇硎鐾暾舛巫韵嗝?艿闹鞴勐鄱希?缓笊酚薪槭碌乇剖犹焚猓?茸趴此?绾畏词』蛘呓票纭 “陆臻是个成年人，又不是陶瓷做的娃娃，用‘毁掉’这个词太夸张了吧？”谭兮神情淡漠，话里有种挑衅的调调，说，“还有，谁说我不喜欢他？” 6.2-3 http://.biquxs.info/

考试周被称为考试周，真的只有整整一周。 大考结束，寒假伊始。 没有网络购票服务，一到返乡高峰，火车票变得十分紧俏。急于返乡的人们，往往在火车站彻夜排队，都不一定能买到想要的车次，这倒养活了一大批的倒票黄牛。 各高校为方便外省学生返乡，通常会提供校园订票服务，以班为单位提前半个月上报订票信息，然后由校方统一订购。不过校园预订限制颇多，卧铺不能订，直达车不能订，日期也错开了大部队离校返校的时间，导致大多数学生宁愿去火车站排队都不选校园订票。 朱琦是那种出了考场恨不能飞回家去的，像她一样家庭条件颇为丰厚的同学也许早在个把月之前已经订好机票，所以差不多真的是飞回家的。方华是本地人，不过她要跟蓝俊宇一起回海南岛度假，行程方面蓝学长已经安排好了。 班里八个女生，只有谭兮和袁蔓是通过校园订票渠道购买返乡火车票的。两人来自同一省份，袁蔓是省会滨市人，谭兮老家欣县是滨市的郊县，两人同样要订从北京到滨市火车站的车。按说谭兮和袁蔓既是同乡又是舍友，关系再随意也该订同一趟车，可袁蔓以十五岁的少年心性入学，跟大部分同学的想法是格格不入的。而谭兮已经有太多事情需要烦恼，除了方华这种心智成熟又有足够的善意来包容她的，对其他同学，她表现的十分疏离。所以期末订票两人事先都不知道对方怎么订票，订哪天的票，以致两人拿到票后才知道对方跟自己订了同一天却间隔八小时发车的两趟车。 考试周结束后两天，林棠从学生处领到车票，好心地指派陆臻给女生送票。 陆臻给谭兮打电话约好时间，然后一路小跑杀到超市，买了一堆零食，赶到约定地点。 新村宿舍区的道路两旁多植法国桐树。盛夏时，这些合抱之木给莘莘学子们散落遮天蔽日的阴凉，秋日里血橙色的比手掌还大的叶片落得遍地，此时就只剩庞杂的枝丫，伫立在冬月的寒风中为那些离校的学生们送行。平日热闹非凡的校园，此刻终于肃静下来。 谭兮穿了最保暖的衣服，走过长长一条石板路，来到宿舍区大门口。她老远看见陆臻从天桥上走下来，便顶着风迎过去。 “我迟到了吗？”陆臻见她鼻尖冻得微红，显得十分可爱。 “没有啊，我也刚到。”谭兮说。 “考试怎么样？” “还行。” “你和袁蔓的车票。”陆臻把票递给她。 “谢谢你送过来。”谭兮看到袁蔓的票，略微停顿一下。 “客气什么，就隔一条马路。”陆臻搓搓手，犹豫地递过手中的袋子，干笑着说，“给你和袁蔓买的零食，路上吃。” 谭兮没接，她问：“你今天还有别的安排么？” “嗯？”陆臻不明所以，答道，“没有。” “那你请我吃晚饭，好么？”谭兮目睹陆臻从惊讶到狂喜的整个面部表情，被逗笑了。 陆臻一边点头，一边感叹：“你笑起来真好看。” “那咱们吃什么？”谭兮觉得自己应该严肃一点，于是不再笑了。 陆臻努力平复心情，心想，自己也太不淡定了，女神微微笑，理智全跑掉。这怎么成？于是赶紧收起一脸的白痴相，优雅而绅士地问：“你喜欢吃什么？” “嗯，就去你最喜欢的吃的，或者你最想推荐给我吃的地方吧。”谭兮说。 陆臻想了想，说：“有个地方你应该喜欢，不过有点远，咱们到北门打车去。” 在没有打车软件的年代，一条相对僻静的道路，一个不太热闹的时段，两人光打车就花了将近半小时的时间。路上又半小时，两人东拉西扯的，谭兮觉得自己大半年都没跟人讲过这么多话。 出租车停在一个十分繁华的地方，陆臻告诉她那里是三里屯——北京城里最知名的娱乐场之一。陆臻带她走进一栋外观气派的大厦。 那是一家粤菜中餐厅，环境优雅，服务生说着标准的普通话，却长着一张混血面孔。谭兮看见菜单被卷成卷状用一个雕刻精美的金属环绑着，觉得十分新奇。陆臻点了两道推荐菜之后让她继续点，于是她照着菜单上的推荐菜品依次点了松露虾仁、脆皮乳鸽、鲍鱼浓汤、燕窝蛋挞。 谭兮是北方人，这些听起来十分tvb的食物她以前没见过，也不知道一份的量有多少，胡乱点下来，就有点多。 两人边吃边聊，气氛十分和谐，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陆臻在说，谭兮在笑。 陆臻告诉她自己幼儿园时在电视节目中客串群众演员吃包子吃到吐，还有高考那天骑车撞人导致迟到没进去考场，缺考一科分数不够最终凭竞赛成绩被a大破格录取的经历。他看见谭兮嘴角边浅浅的梨涡乍隐乍现，绞尽脑汁时忍不住吐槽自己活了十八年怎么只有这两件颇具喜感的小事能拿出来博美人一笑。 吃饱喝足，陆臻带她绕过那条著名的酒吧一条街，然后打车回学校。两人一路有说有笑，就像一对彼此爱慕的恋人一般。 陆臻感慨幸福来得太突然，叫人没有一丝丝防备，心里默念朱琦教他的口诀：从一点一滴做起，从身边小事做起，细水长流，润物细无声。然后极力稳住自己激荡的情绪，心想这才刚刚有点进展，可千万别表现得太过把她吓着。 等两人再回到新村宿舍区，已经是晚上八点。 新村宿舍区建筑密度不高，为了保障学生安全，路灯、监控器、校园巡逻车几乎遍布各个角落。可是再严密的保障，也挡不住冬日凛冽的寒风，以及校园情侣间无法压抑的情感。 此刻的陆臻是快乐的，甚至可以说是幸福的。喜欢的女孩，暧昧的灯光，还有情愫暗生的气氛。他的心跳得很快，他的手掌很暖。他试着去握她的手，想通过自己的温度让她暖和一点。可是想起朱琦的口诀：细水长流，欲速则不达，他打消了自己这个冲动的念头。 “陆臻，”快到宿舍楼门口，谭兮叫住他，忽然笑了，说，“你的耳朵，怎么这么红？” “啊？”陆臻下意识地摸一下耳朵，说，“冻得吧。” “冷了？把围巾给你戴吧。”谭兮说着，摘下脖子上姜黄色的毛线围巾，踮起脚挂在陆臻脖子上，然后在领口处打个结，又朝他满意地一笑。 陆臻愿意永远沉醉在这如同清泉般明媚的笑容中。 “陆臻。”谭兮收敛笑容，轻声叫他。 “嗯？” “谢谢你。” “什么？” “谢谢你喜欢我。” 谭兮的眼睛很美，深黑色的瞳仁被路灯笼在一片明黄中，泛起层层涟漪。陆臻忽然发现，“流光溢彩”这个成语有时竟然可以用来形容一双眼睛。 “我知道那些吃的是你买的，”谭兮直接地、恳切地说，“之前你送笔记本电脑给我，虽然我不认同你的做法，但我也是很感激的。我知道你喜欢我，一直有在为我做一些事情。我觉得我不应该……假装不知道，也不应该因为自己的一些负面的、消极的想法而敌视你的善意。” “别，没这么严重！”陆臻连忙摆手，他预感到事情发展的走向开始不受控，螳臂当车的感觉不好。 “你听我讲完。”谭兮固执地继续说，“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是我却不能回应你。这种感觉，有感谢，但更多的是很抱歉。” “不用抱歉，你别多想。”陆臻抬手揉一下她的头顶，故作潇洒地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用抱歉。” “不是不喜欢！”谭兮否定。 陆臻涩滞的眼神一瞬间又生动起来。 “但也不是喜欢。”谭兮发现自己的口才真的很差，她不想看到陆臻难过，但是也绝不能给他希望，因为这原本就是件无望的事情。“我跟你们不一样。对于我来说，这件事情和喜不喜欢没关系。因为现在的我，还没办法负担这种‘喜欢’或者‘不喜欢’。明白么？” 陆臻诚恳地摇头，说：“要不你再详解一下？” “比方说，今天我说让你请客吃饭，你想都不想就能答应我，也不会觉得一顿晚饭吃几百块对于没有稳定收入的学生来说是件挺奢侈的事。因为你有一张额度很高的信用卡可以用来买单，并且不用你偿还。可如果身份对换，今天是你让我请客吃饭，我却没办法带你去你喜欢的这家餐厅。也许我会答应请客的要求，但我只能带你去吃别的，那些你不喜欢吃的东西。” “我也喜欢食堂啊，二食堂的自助小火锅，我的挚爱！”陆臻急忙表明态度。 “你还是不明白。”谭兮抿着嘴，略显失望。“我知道你的意思，有情饮水饱吧。我见过爱情很美的样子，也见过生存面前，最好的感情，变成最丑的样子。没有人能够永远站在我身边给我想要的一切，连亲人都做不到，何况是喜欢的人。陆臻，如果你没有那张卡，如果你父母不给你买单，你还能这么理直气壮的请别人吃这么昂贵的晚餐么？” 陆臻发现自己无法回答。 “我虽然感谢你，可是这份‘喜欢’我负担不起。你做的越多，我心里的抱歉、惭愧、自卑感就会越多。我不知道该怎么把这种负能量完全化解掉，所以，请你收回这份‘喜欢’，可以吗？” 7.3-1 http://.biquxs.info/

忙碌的寒假，没有节日气氛的新年，谭兮不知道自己是习惯了，还是麻木了。 返校那天，她拒绝了小姨一家送站的好意，坚持一个人坐汽车去滨市乘车。好在这次回家她带的东西很少，只有一个书包。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她还带了笔记本电脑，因为专业课老师要求寒假完成两个小作业。她记得第一次在家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时，小姨的吃惊，还有表弟王勉缠着她放变形金刚时兴奋的小样子。 天色蒙蒙亮时，欣县发往省城车站的汽车启动了，谭兮看向家的方向。一路上都是皑皑白雪，除冰车旁边那些好像已经被冻成冰雕的环卫工人们，还在奋力地跺着手中的铁锹。这座尘雪缭绕的东北小镇，表面上一切都没变，可只有谭兮知道，究竟是哪里变了。 这个寒假，陆臻也没闲着。年前那次“深谈”，他显然会错了意，误以为谭兮拒绝他的理由在于他没有办法自食其力。所以十八年来从未因为“钱”发过愁的陆少爷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思考如何“赚钱”。终于在寒假第三天，他起个大早跑去小姑陆亦清的办公室毛遂自荐，希望能到她公司经营的超市做实习收银员。 陆亦清是个坚定的单身主义者，虽然公司发展顺遂，事业一路高歌猛进，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到底敌不过天性使然，每每面对这个跟她亲缘关系最近的小辈，总能成功激发出被她牢牢埋藏在心底的母性力量。听说陆臻要到她的超市实习，简直高兴坏了，还以为陆臻有意跟她学习卖场和超市的经营运作，想接她的公司呢。 月薪一千四，除夕初一休两天，剩余法定节假日三薪。这是陆臻和陆亦清讨价还价之后得出的“标准”实习收银员待遇。薪资商定后，陆臻想到谭兮，她说的那些话，想到她用“奢侈”来形容六百八一顿的晚餐，似乎有些能够理解了。 一个半月的寒假，陆臻一没打球，二没组队冲杀，踏踏实实在北三环外的这间超市做起了实习收银员。因为这间超市特殊的地理位置，陆臻上岗后几天发现店内外国顾客人数与店内英文导购指向牌数量不成正比，于是他熬夜写了一份《奥运迎外宾——制作英文导购指向牌》的方案交给经理，经理对他的想法赞赏有加，特批了采购部的两个同事跟他一起，熬夜将所有商品类别及指向牌做出成品摆放在相应位置。 开学前一天，陆臻最后一次去上班，经理把他叫到办公室，笑着告诉他，经过一个月的试用，他的英文导购牌方案确实为超市在同区域内赢得了一定量的外国顾客回购率，并特批了一千元奖金给他。 陆臻人生第一次领到自己动手赚来的三千元工资，厚厚一叠装在信封里，一米八三的大个儿一出超市门口瞬间缩成一米三八似的，紧紧攥着信封生怕被人抢去。回到家，他还不忘拿出信封反复端详，末了放进书桌上那只精致的盒子里。盒子很大，里面只有一样东西——谭兮送给他的姜黄色的针织围巾，现在里面又有了他自己赚来的钱，陆臻感到很满意。他想，赶快开学吧，好把这份自食其力的喜悦跟她分享一下。 大一下开学第一天，朱琦趴在上铺哭天抢地，说自己要申请换宿舍，现在的舍友让她深感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巨大压力。她既没有袁蔓年轻，又没有谭兮漂亮，还没有方华的感情顺利，最可恨的是她明明比三个人都更加努力，可结果却是期末考成绩排在宿舍最末。 “没天理，简直没天理！”朱琦总结道。 大家忙着收拾东西，显然没人愿意理她。 其实她们宿舍整体成绩不错，最末位的朱琦还排在系里中游水平。方华跟朱琦差不多，只比朱琦高两名，谭兮考得不错，学年第十九。而平时看起来慢吞吞对什么事都不大上心的袁蔓直接考出个全系第一的好成绩，惊呆了所有人。 “大华，海南岛好玩儿么？”袁蔓好奇道。 提起方华去海南岛的事头，朱琦赶紧停止抱怨，打开自己的超强八卦接收系统。谭兮也想知道方华跟蓝俊宇回家之后发展的怎样，她还以为朱琦会问，没想到竟是由袁蔓问出来的。 “海南岛挺美的，碧海蓝天，就是有点晒。”方华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说。 “说重点！”朱琦熊熊燃起的八卦之魂已经绷不住，说，“说你跟蓝帅哥回家之后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方华假装不懂。 “哎呀！他家人怎么样？对你怎么样？你俩会结婚吗？”朱琦连珠炮似的发问。 “他家人，挺好的。我是以同学的身份去拜访一下，还能把我吃了吗？还有我今年才二十，结婚得过两年呢。”方华大咧咧惯了，此刻露出一副忸怩的小媳妇情态着实把宿舍的小伙伴惊住了。 “哟，这么说过两年就会结婚啦！”朱琦大声起哄。 “你小点儿声，还没定时间呢。”方华说，“还有啊，我这学期就不总在宿舍住啦，我们俩在学校家属区租了房子。先说好啊，我床上不许堆东西，中午我还回来午睡呢，桌椅柜子你们随便用。” 宿舍中一片欢呼。不只是朱琦，连谭兮和袁蔓都在震惊中感叹这进展也太神速了，大一才过去一半，竟然就订下一桩好事，堪称二零零八年第一喜讯。 是啊，这一年，不仅是宿舍里学校中，全北京乃至全中国，都在一片欢腾中等待奥运会的盛大召开。而这场盛会的核心——北京——正在实际践行着“人人奥运”的口号。 听说出租车司机被拉去集训许国璋英语后，那些满口京腔的北京大爷不管载上谁都能先秀上几句英文。然后各所高校校内的奥运场馆陆续进入测试阶段，时不时有电视台记者拎着□□短炮在崭新的体育场外头拍照和播报。 三月初春风回暖，“人人奥运”的号召正式进入各所高校——奥运志愿者报名活动正式开启。据称不到半个月时间，北京有十几万名在校大学生报名参加奥运志愿者服务。志愿者服务活动包括前期培训、考核，以及奥运前后的志愿服务， 与a大热火朝天的志愿者报名相比，四人间宿舍竟然只有朱琦一人报名实在有些冷清。方华那厮自从跟蓝俊宇两个双宿双栖之后，正式开启了“多姿多彩”的业余生活，哪里还有精力参加这等耗时耗力的培训。袁蔓过了个年，终于长成了十六岁的花季少女，却发展起了跟广大高中男生一样的兴趣爱好——被金古两位侠士迷得死去活来。她天天泡在图书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刻苦钻研哈希算法，而实际上她只是沉迷武侠小说无法自拔。 谭兮倒还挺想参与一下这次盛会的，毕竟当初考来北京也有奥运的一小部分原因。可惜时间有限，她想到欠张会的“高利贷”还没还清，就满脑子都是找兼职的事儿。 虽说谭兮错过了参与北京奥运的机会，但奥运没有放弃她。 张会的一位在b大念书的高中同学因为参加奥运志愿者服务，所以想把正在做的一份家教兼职让给张会，可张会当时已经在给一家的两个孩子补初中数学和物理，时间岔不开，所以决定把这份家教工作推荐给谭兮。 下学期一开学，谭兮就把校内的勤工俭学工作给辞了，因为工资很低，而且对时间的要求又比较严苛，导致她晚上没法外出做家教。可家教工作也不是那么好找的，除了满大街的专业培训机构，北京有几十万号在校大学生研究生。谭兮把自己十分单薄的个人简介挂在网上，又打印出来贴在周边家属区的公告栏里，可一个半月也没一个找家教的电话打给她，倒是好些推销保险和理财的经理人联系过她。 谭兮重新审视自己的个人简介，发现对于初高中数理化补习老师而言，她的“获奖情况”一栏实在乏善可陈。因为家里的情况，她错过了初三那年的奥赛，高三她又没读，高二就参加了高考，所以别人都有的奥赛获奖成绩，她一个都没有。 离开学校的勤工俭学，谭兮发现，她只能花一百块钱去办张健康证，然后去麦当劳炸鸡米花。 所以当张会找到她的时候，她沮丧的告诉张会，欠她的钱可能要再过两个月才能还上了。 张会假装不高兴，然后对神情落魄的谭兮哈哈大笑。 谭兮得知这个好消息，十分开心，对张会的感激之情又涨几分，并保证绝不会在试讲时因为自己的原因失去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当天她请张会去吃清风苑的卤肉饭，张会又给她说了些去学生家里做家教时需要注意的事。 谭兮志气满满准备在这份家教工作中大展拳脚，以便为自己的工作经历一项添砖加瓦、增光添彩。 那晚跟张会一起吃饭时很开心的，直到两人在宿舍楼门口告别时，张会跟她说了一件事，让她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8.3-2 http://.biquxs.info/

谭兮把试讲约在周末，为的是争取充足的时间复习,因为张会告诉她，做家教的，最难过的就是试讲时学生家长那一关，只要把这关过了，充分展示自己的知识储备和授课能力，至于后续学生成绩是否有提高，都还能从其他方面找理由。谭兮生怕自己过不了试讲那一关，周末之前熬了三个通宵，差不多把方华给她那三本高中数学书翻烂了，这才觉得心里有了底气。 周六一大早，谭兮换了件略显庄重的白衬衣，又涂了朱琦给她的口红，这才背着教案出门赶车。可当她真正到达目的地，她才发现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快。 那是二环内黄金地段的一处高档小区，谭兮绕着小区走了一圈才在车辆通行的黑漆大门旁边发现那处极隐秘的行人入口。访客进门要报门牌号，然后由身着笔挺西装的保安拨通住户电话，确认身份后才放她进门。 谭兮从保卫室通过，发现小区里面别有洞天，假山、小溪、竹林、凉亭，很有种仿古的园林意味儿，不过小区不大，建在四周的几栋住宅楼，就充当了小区的院墙。谭兮按照保安的指路，顺利找到目的地，她对着门口光滑的大理石整理一下形容，然后又在脑子里过一遍教案，这才按响门铃。 开门的是个穿白t恤的高个子男生，额角的头发还湿着，一看就是刚洗漱完。谭兮估计这位就是她的学生林阳了。 “来得挺早啊，你周末都不睡懒觉吗？”林阳把她让进客厅，然后自顾自地站在厨房吧台后面，一边吃面包片一边打量她。 “不是约好了九点钟吗。”谭兮把书包摘下来，放在沙发的一个角落里。 “可是现在才八点半。” “我怕迟到，就提前过来了。” “可你打搅了我的好梦！”林阳吃完最后一片面包，踱着步子走回客厅，大喇喇往沙发上一坐，像考官一样审视着她。 “你父母呢？”谭兮在他对面坐下，毫不遮掩地巡视着开阔的房间，希望能从某扇门后面走出一对和善的中年夫妇，好好管束一下这个没礼貌的孩子。 “你找我爸妈干嘛？”林阳挑着眉头问她。 “今天试讲，他们不用在吗？”谭兮问。 不知为什么，林阳听后竟似有些生气，不客气地对她说：“你是给我补习功课，他俩干嘛要在？再说，我妈只要b大的学生，她就算在，也不会听你讲的。” b大是国内高校top2，a大工科再强，也只是众多985院校之一而已。谭兮不动声色地问：“既然这样，你叫我来干嘛？” “梁栋给我发了你的简历，我就是想看看你真人是不是跟照片长得一样，”林阳坏笑着说，“现在都是照片比真人好看，你这照片哪儿拍的？挺写实啊。” 梁栋就是张会的高中同学，也是林阳的前任家教老师。此刻林阳直呼他的大名，还嬉皮笑脸地开玩笑，谭兮心想自己不能跟个高中生置气，站起来拿上书包，说：“现在也算见过了，那我就先走了，你继续做美梦吧。” “诶！”林阳忙站起来挡住谭兮说，“着什么急啊？生气了？” 谭兮不想再继续这次毫无意义的会面，仰头看他，莞尔道：“梁栋提过你的情况。我本来不想来的，像你这样成绩又差又笨的孩子，肯定不好补。可他说你品性很好，我这才决定来试试的。没想到你不但不好补，还没礼貌。现在就算是朋友推荐，我也不想干了。我再不走，难道还留下来陪你聊天啊？” 林阳比谭兮高了足足一个头，此刻他被人捉住痛处狠狠戏谑一番，既生气又要忍住不发火，表情十分纠结。 谭兮看他的样子，觉得挺有趣，也就不再气他，只想尽快离开。可她往边上走一点，林阳也跟过去继续挡住她的路。 “你这丫头嘴巴倒挺厉害的，”林阳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俯视着她，说，“不过我就喜欢嘴巴厉害的老师。这样吧，你也别走了，留下来给我补习，我给你每课时150。” “你不是只找b大的家教吗？” “那是我妈，不是我！”林阳说完，大摇大摆从旁边拖过来一把刺绣缎面木凳，打开上面的缎面盖子，从中空的夹层里取出一沓百元纸币，点出十五张递到谭兮面前，说：“先来10个课时的。” 一千五百块。谭兮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多钱了。 梁栋给她发资料的时候明明说以前的课时费是100块的，对比市场均价80至100元来说，这150元每课时简直是天价。谭兮犹豫了一下，大方地接过这笔巨款，立马换上一副为人师表的样子，说：“今天第一课时，从等比数列开始。” 就在奥运盛会如火如荼地准备过程中，谭兮一脚跨过了从负债到存积蓄的鸿沟。 给林阳担任家教的这份工作，谭兮做的十分认真，却还是难免担忧，毕竟林阳的家长不同意甚至不知道他换家教的事。好在，一个多月过去了，林阳的父母从未出现过。 五四青年节这天，十数万名大学生奥运志愿者们通过两个多月的通用培训后，迎来第一期考核。而考核达标的志愿者们，将以学校及个人意愿为依据，重新按照具体岗位划分，之后则由奥组委制定专业培训计划。 朱琦出了面试考场，飞奔向班里的志愿者聚集地，把考核结果告诉大家。班里一共有十一人通过简历筛查，至此顺利通过考核的还剩七人，并且都被分做奥运会赛会志愿者。虽然具体服务哪个场馆要过两周才能定，但a大校内新建的体育场是羽毛球场馆，所以a大志愿者十有八九会被分到羽毛球馆。 被淘汰的李强迪没精打采，聚餐后就先撤了，陆臻赶紧把朱琦叫到一边。 “她今天去做家教了。”朱琦跟他一同参加志愿者培训近两个月，不用他开口就知道他要问什么。 “又是家教。”陆臻有些失望。下学期开学后，陆臻跟谭兮约了好几次饭，可每次都被以没时间为理由拒绝。 “诶，你唉声叹气的干嘛？做家教多好，不比炸鸡米花强多了？” “可我还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约上她啊。”陆臻泄气道。 “稍安勿躁！”朱琦拍着他的肩膀，打气道，“我上次侧面打探时，谭兮说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她现在的经济状况不允许她谈恋爱，所以她要先赚钱养活自己。” “她这么说？”陆臻想歪了，以为是年前那次约饭伤了她的自尊心。 “我骗你干嘛！”朱琦当然不知道陆臻想歪了，笃定道。 “朱琦，”陆臻舔着脸笑，“你再帮我约她一次呗？” 朱琦看他一脸坏笑就知道准没好事儿，咬牙切齿道：“十盒八喜！” “一百盒！”陆臻随口承诺。 “一百盒？你想吃死我啊！”朱琦翻个白眼，“十盒八喜，十个暴风雪，成交！” 谭兮从林阳家出来已经十点钟。 原本说好晚上只讲一个课时的，结果被一道万恶的力学大题生生拖成两个课时。两个月接触下来，谭兮发现她的这个学生一点不笨，大多数时候都很聪明，有时还能想到一些很巧妙的解题思路。成绩不好的唯一原因，大概就是没把心思往考学这事儿上用吧。 林阳跟她说过，他爸一直想送他出国念大学，高中毕业就走，不用参加高考。是林母舍不得独生子出国，这才四处找家教给他补习，想让他参加高考试试，只要能过本科线，花些钱走走关系，就能去b大。 b大，那可是国内高校top2，多少考生心目中的乌托邦，过了本科线就能进？反正谭兮当时是不信的。 这天讲的力学习题，说难也不是很难，谭兮记得上周还遇到过一道类似的，他当时明明做出来了的，可今天，她讲了好几遍，林阳都歪着脖子似笑非笑地盯着她表示听不懂。谭兮虽然怀疑他可能有些调皮捣蛋的成分在，可又觉得他没有假装听不懂的理由，毕竟一道题多讲一课时，就相当于他白花了一百五。 就在谭兮口干舌燥就快唾沫横飞时，第二个课时也结束了。林阳表示还是没听懂希望她能再讲一遍，但被她以思路阻塞为由果断拒绝了。出了小区，她朝着地铁站跑跑停停。二号线换十号线，林阳家距离学校的直线距离不算远，但晚上打车很贵，她可舍不得。 做家教这两个月，谭兮从专讲数学，到数理化通讲，从每周补习八课时，到每周十三四个课时，从负债九百，到存款近万，心情就像过山车，欢喜中总是夹杂着几分满是怀疑的不安。 谭兮在地铁上嚼了几口面包，出了地铁站，又是一路小跑，这才赶在宿舍里落锁之前赶回来。 出乎意料，方华竟然在宿舍。朱琦也没睡美容觉，而是挤在方华床上，两人抱着笔记本，共用一副耳机，一边看一边“嗷嗷”直叫，就连谭兮回来都没能引起两人的注意力。 “她俩干啥呢？”谭兮放下书包，问刚刚从水房洗漱回来的袁蔓。 “看色情电影。”袁蔓说。 “啊？”谭兮绕过冷静的袁蔓，挪到方华床沿上，贴着朱琦的腿边坐下，好奇道，“你俩看啥呢？” “去去去！”朱琦打掉谭兮的手，说，“未成年人闪开，别影响我们观影！” 谭兮满头黑线地回望袁蔓。 “你不洗漱吗？快熄灯了。”袁蔓一边擦脚一边淡定地说。 谭兮不禁开始怀疑人生了。 9.3-3 http://.biquxs.info/

难得大家都在，熄灯后的卧聊环节必不可少。 原来方华和朱琦看的是最近挺火的一部电影《色戒》，这电影谭兮是听过的，不过她没时间关注。 “不是梁朝伟演的么？怎么会是色情片？”谭兮不解。 “你丫一未成年人能不这么俗吗？什么叫色情片？还艳照门呢……这叫艺术片好吗？”方华蹬着床板叫嚣。 “我说你有本事蹬她床板啊，你蹬我干嘛？”朱琦在方华上铺扑腾几下，说，“能不能别提艳照门，知不知道我的阿娇都已经被你们这些毒网友害成什么样了！” “好好好！不提你偶像的污点。单说你们一个个的连初吻都没送出去，还跟这儿分析色情片，能不能长点艺术细胞？能不能高雅点？”方华一副嘲笑的口吻。 “好意思说！刚才是谁把那几段激情戏翻来覆去倒腾好几遍的？你把这当视频教程了吧？”朱琦不甘示弱。 “大华你今天怎么回来住了？”谭兮怕任由这俩人拌嘴会对下铺那位少年班学员产生不良影响，赶紧岔开话题。 “五系出去实习，蓝大帅哥不在家，大华一个人孤枕难眠，就想起咱么了呗。”朱琦抢答道。 “我不在宿舍这段时间是没人治你了吧，怎么这么欠呢！”方华再蹬床板。 “五系全走了？”谭兮又问。 “只有06级的。”方华说。 “哦……”谭兮想了想，问，“大华，你对蓝俊宇，是什么感觉啊？” “你傻了吧？”朱琦嗤笑道，“大华对蓝帅哥，那当然是意乱情迷干柴烈火走火入魔……” “为什么我的上铺睡了一只打了鸡血的疯猪……”方华感慨。 “你说为什么？你不在的时候宿舍里是什么氛围？我是活活被这俩人憋疯的，就差没去隔壁找牛雨?髁奶炖玻 “行啦行啦，我看你在男生那边人气挺旺的，知足吧你。”方华怼她，“不过，话说兮兮怎么忽然对恋爱感兴趣啦？” “对啊！”朱琦忽然坐起来，踹了一脚谭兮的被子，说，“你可不能喜欢上别人啊！人家陆臻苦守寒窑大半年，你可千万不能做负心薄幸的薛平贵！” “……”谭兮问，“大华，你说什么是‘喜欢’呀？” “你该不会真没喜欢过谁吧？”方华说，“‘喜欢’就是，看见他就高兴，想无时无刻跟他呆在一起，做什么或者什么都不做也可以；见不到时会想念，可以为了他做任何事，只要他高兴就好。” “对对对！陆臻就是这么对你的呀。不过真没想到，大华这么霸气，竟然也是恋爱关系中的付出型人格。”朱琦插话道。 “那，蓝俊宇，也是一样喜欢你的吧？”谭兮又问。 “那当然啦，要不怎么会在一起呢。” “我是说，他也愿意为你付出一切么？也会把他的一切都分享给你么？”谭兮追问。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方华说，“还‘付出一切’？我可不敢想，我又不是你，没有绝世容颜。而且我也没有玛丽苏病，我就只期盼我们两个能永远像现在这样，快快乐乐的在一起。你就放心吧，他绝对不会伤害我的！” “嗯。”谭兮翻个身，决定睡觉。自从张会跟她说了那些关于蓝俊宇的事情，她原本有些担心的，不过既然大华这么幸福，那她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而蓝俊宇之前做出那样的事情，或许只是因为没有那么喜欢而已，那些事只要不发生在方华身上就好。 “兮兮兮兮！”朱琦继续踹她的被子，说，“我看你今天对八卦如此着迷，说不定离情窦初开不远了！再给陆臻一个机会呗，我答应他一定帮他约到你的，你可不能让我食言呐！再说，他这么不死心干耗着也不是办法，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得负责开导他！” “嗯。”谭兮答应。 “oh，mygod！你竟然答应了，我去……”朱琦激动得跟奥运会开幕了似的。 当朱琦把这个好消息发给陆臻时，后者正在宿舍跟林棠、李强迪还有黄清组队打dota，乍见飞信内容，当即扔了键盘一飞而起，害得团队死翘翘，被另外仨人狠k一顿。 谭兮的学生林阳周一要参加东西城区高中联合运动会，所以他周末两天预定了十二个课时的补习内容，数、理、化每天各两个课时。 谭兮还从来没一次性讲过十二节课，光是背课就足足耗费了三个晚上的时间。谭兮高中只念了两年，虽然刚刚结束高考不到一年时间，但她知道自己的数学基础没有十分牢固，而且北京地区高考是自主命题，与她考的全国试卷出题重点不同，所以有些类似奥数的题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好在林阳的水平有限，她倒也不担心自己被学生问住。 周日这天，谭兮照常八点四十准时到林阳家里，等他吃完早餐，把练习册摆好。 “着什么急啊，等会儿再开始。”林阳用餐纸把餐桌抹干净，然后招呼谭兮说，“你把书都摆这儿来。” 平时俩人补课都是在书房的书桌上，谭兮虽然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还是照办了。 林阳看她只顾着在草稿纸上奋笔疾书却完全不理会自己，便解释道：“是我一朋友，非要来跟我一起补课，我就让她来了。” 谭兮听说一对一变成小班教学了，一时脑子没转过来劲，便停下笔思考。 “她高一，笨得很，等会儿你随便给她讲讲就成。”林阳一边玩儿手机一边满不在乎地说。 足足等了半个小时，林阳的这位叫做苏苗的朋友才赶到。小女孩儿长得白白净净，穿一身胭脂色的制服裙，看起来十分粉嫩可爱。 正如林阳所说，苏苗对于奥数题，实在有点迟钝。而且她打着补习的名义，明显是来发花痴的，一双俏皮的圆眼紧紧盯着林阳不放，完全没有认真思考或者提问题的意思。谭兮坐在中间，每每看到这对儿“疑似”小情侣深情款款眉目传情，都会不禁感慨这补课费赚得越来越容易了。 下午最后一节化学课结束，苏苗依依不舍地离开林阳家，谭兮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等着林阳给她结这一周的课时费。 “哎，我说，”林阳把钱递给她，顺便问，“你不是说明儿下午没课吗，你明儿有事儿不？东西城高中足球联赛，我们校队明儿下午在区体育场踢决赛。” “啊？”谭兮明显没有认真听他说话，再数一遍钱数，然后问他，“怎么多了九百？” “苏苗的六课时。”林阳没好气地说。 “不用了，她也没认真听。”谭兮要把多余的钱还给他。 “你拿着吧，我又不搞买一赠一。” 谭兮知道他说一不二，也就不再推辞，把钱收好。 “明儿苏苗也去，你要不要一起？”林阳故意把“苏苗”的名字说得很重。 “一起去哪儿？明天没定补习时间啊。”谭兮在脑海里仔细检索，确定周一只约了陆臻。 林阳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发火，说：“你明天没有安排的话，来看我踢球吧。” 原来是个邀请，谭兮放下心来，回绝说：“明天我有事的，你加油！” “你不是已经不做其他兼职了吗？明天还有什么事儿？” “有一门专业课要提前考试，我得复习；还有下周暂定7节数学，要把向量运算讲一遍，这几本书上的题我都得先做明白。”谭兮约略把自己明天的安排说一遍，末了又补了句，“而且明天我还有点别的事情。” “约会啊？” “不算。” 谭兮换好鞋准备出门，见林阳坐在沙发里专注地玩手机，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关门下楼，径直奔地铁站去了。 几分钟后，林阳站在偌大的落地窗前默默看着楼下那一抹渐行渐远的淡蓝，心中就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楚怎么会有一大股爆炒花椒的呛味儿，也不知该往哪儿发泄。 10.4-1 http://.biquxs.info/

因为周一下午的专业课老师请了婚假，所以这两周的课程都排到两周后去了，周一就只剩早上一堂高数。 十一点半，谭兮从图书馆出来，一眼看见远处树荫下的陆臻。 新图书馆刚刚装修完毕，门前的路是男生宿舍通往二食堂的主干道，饭时一到，这条路上的行人真是不少。 谭兮收回视线，假装没找到他，然后在人流中巡视几圈，这才缓缓朝着向她挥手的陆臻走去。 “那个，咱们去食堂吧？二食新出的卤肉饭，特别好吃。”陆臻提议。 “志愿者培训几点开始？” “三点半。” “我请你出去吃。”谭兮昂着头笑，她想起昨天收到的补课费，钱包满了就是有底气。 清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又有海棠花瓣落下。陆臻想起一句不知道在哪儿看过的酸话：花再美也比不上你的微笑，没见过的人不会明了。他想，自己是愿意陪她去任何地方的。 谭兮可没他那么好的心情。一直避而不见，就是怕自己下定的决心再有变动，可朱琦说得也没错，解铃还须系铃人，她可不想永远欠着别人的情。思考好几天，她决定先把上次陆臻请客的那顿饭还上。 谭兮带他去校门口打车，走同样的老路，去同样的餐厅，坐同样的位置，点同样的菜。 打从再次踏进这家港式餐厅，陆臻就大概清楚她打算干嘛了。送出去的礼物被还了钱，请客吃饭也一定要请回来，这姑娘拒绝人的办法也真是笨得可以。陆臻心里有种莫名的挫败感，人生第一次追女孩儿，这都什么事儿啊。 谭兮一边吃，一边盘算：往返打车费再加买单，约等于五课时的补习费，虽说自己已经是个万元户，可以后用钱的地方那么多，开源节流才是王道，以后绝对不能再跟他一起吃饭了。 这一顿饭俩人各怀心事，吃得十分安静从容。 虽然没有上次来时聊得那么愉快，但吃得还算饱。谭兮结了账，扫一眼账单上的时间，打算原路把陆大少爷送回学校，刚好不会耽误他的培训。 出了餐厅大门，陆臻并不着急回学校，他领着谭兮走进一条安静的小巷，这巷子隐约正是上次那条满是夜店的街，不过晌午时分，大多数店面都还没开始营业，只零星有两家咖啡厅和面包房开着门，而且顾客也不多，与上次来时看见的热闹景致相差很大，谭兮竟不认得了。 “假期怎么过的？”陆臻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选了个不算好的切入点。 谭兮回想起这两年中的每一个假期，心中涌起一丝难以抑制的抽痛，但表面依旧平静，她说：“没干嘛，就过年呗。” “你猜，我干嘛了？”陆臻用个问句卖关子，虽说他有心理有数，谭兮大约并不关心他干嘛了。“我在超市做实习收银员，一个半月，工资加奖金总共挣了三千。” 谭兮有些惊讶，她疑惑地跟陆臻对视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她问：“你为什么去打工？” “我觉得你上次说的话很有道理，如果没有爸妈买单，凭我一个半月才赚三千块钱，确实不能随时来这儿请客。”陆臻看向谭兮，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继而说道，“所以我决定，以后请你吃饭都会量力而行，这个‘力’就是自食其力。” 谭兮摇摇头，声音冷冰冰的，说：“今天这顿饭是把上次你请客那顿补上，现在吃完了，咱俩两清了，你以后别再约我了。” “你答应一起吃饭，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吧。”陆臻声音轻轻的，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对。”谭兮觉得做事情应该有始有终，既然要拒绝就得干脆点，她说，“上次是我没说明白，现在我已经想清楚了，我不喜欢你。所以你不要再为我做任何事情，没意义的。” “我都还没做，你怎么知道没意义？”陆臻好像一早料到她要说什么，所以并不失落，反而笑起来，露出好看的牙齿，他说，“谭兮，你没跟别的男生一起吃过饭吧？” 谭兮想起去年冬天做兼职，一大早等公交的时候跟九系的一个学长一起吃过鸡蛋灌饼，不过好像不能算是一起吃饭。她不知道陆臻为什么不生气，又为什么问起这个问题。 陆臻看她茫然地看自己，嘴角扬得更高，继续说：“就用价格作标准，你应该没有请别人吃过这么贵的饭吧？” 谭兮心想这伙食标准已经严重超出自己的经济能力，怎么可能请别人吃这个，她最多也就请张会吃过清风苑，还给宿舍买过全家桶而已。 “那你觉得自己讨厌我吗？”两人面对面，陆臻的眼睛明亮而深沉，看向她时极为温柔，正在等待一个诚实的回答。 谭兮想说“讨厌”，可是看向他时莫名有些心慌，就像撒谎的时候恰巧被老师抓到了，于是她赶忙转移视线，含糊道：“不算吧。” “就是嘛！”陆臻高兴得跳脚，然后用一种类似告白的郑重口吻说，“只要不是讨厌，我就还有机会！” “……”谭兮想说什么，可是一刹那头晕得厉害，竟有些站不稳。 陆臻迟疑了一下，赶紧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进怀里，然后警觉地朝不远处那栋很高的大厦看去。 片刻后，周围的一切恢复如初，就好像刚刚那个恍惚的瞬间只是幻觉。 “没准儿是地震。”陆臻放开谭兮，却始终拉着她的胳膊。 “地震？北京怎么会地震？”谭兮很吃惊，听了他的推测更紧张了，倒忘了被他抓着的胳膊。 “北京怎么就不会地震？”陆臻反问，却并不在乎答案，只是温柔地看着她。 谭兮被他问得有些不好意思，想在脑子里找点地理知识用来解释，可又实在记不清楚那些地震层地震带什么的究竟怎么说的，只好耿直地说：“因为北京是首都啊。” 陆臻松开抓着她的手，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顶，笑着说：“回学校吧，说不定周边哪里真的地震了。” 陆臻拉着她去路口打车，发现周边的高层建筑里陆续有上班族拿着手机和手提包往马路上走。 当时俩人怎么可能想到，在北京街边那短短一瞬的恍惚，并不是周边地区发生的小型地震，而是远在千里外的四川，一场夺去数万人生命的大型地震。 此后几天，汶川大地震的救援信息铺天盖地，巨大的灾难撕扯着全国人民的心，迎奥运的喜悦也一度被这种悲痛所取代。 五月二十日晚，a大学生在校方组织下，于校主楼前的广场处集体缅怀汶川大地震遇难同胞。大家举着蜡烛，以学院为单位站队，集合默哀。 三分钟过后，谭兮睁开眼睛，隔着星星闪闪的火光，看见不远处的陆臻，正微笑着凝望她。 这是心照不宣么？谭兮困惑，皱着眉头思考这个跟她手拉着手扛过汶川大地震的人，对她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六月初，a大一年一度的“盈夏杯”新生篮球赛正式开始。 六系往届在盈夏杯成绩都不错，已经连续三年杀入校四强。唯独今年运气稍差，抽签决定的淘汰赛第一场就遇上连续蝉联几届冠军的七系。 七系是a大人数最多的学院，也是a大男女比例最极端的学院，因此，七系在庞大的男生基数下，每年都能在校内各大类体育比赛中获得不俗的成绩。 六系的院队教练崔老师原指望今年新入学的几个好苗子能够带领六系篮球队一举在盈夏杯拔得头筹，打破以往的记录。结果林棠代表院队去抽签，拿着写着“七系自动化学院”的条子回来，崔老师气得差点儿就要抽他了。 六系与七系在淘汰赛的遭遇战基本是盈夏杯的半决赛水平，这场比赛成功吸引了关注盈夏杯的篮球爱好者们，当然还有一众对帅哥比对篮球更有兴趣的民间自发啦啦队。 如此热闹的场合怎么少得了六系篮球队官方后援会会长——朱琦，她翘了上午最后一节选修，跟院队一起去看场地，买水，摆桌，拍裁判马屁。然后不等谭兮等人从教学楼出来，就开始打电话催促大家先不要吃午饭一定要先去篮球场加油。 谭兮领着袁蔓，方华去找蓝俊宇，等四个人来到篮球场，里三层外三层的男破音全在高喊“七系必胜”。开场8分钟，七系在12比3领先的情况下，又进了个三分球，难怪看球的男同学都变成了自发的啦啦队。 蓝俊宇拉着方华，方华挽着谭兮，谭兮扯着袁蔓，一行四人好不容易找到个突破口挤进内场，只见朱琦正在对面声嘶力竭的吼着“六系！加油！”，不过呼应她的人不太多，偶尔几个细弱蚊蝇的女生也都湮灭在周遭的男破音中。在场的男观众比女观众多，看球的人比看脸的人多，所以靠队员颜值硬抗的六系篮球队在这样的观众结构下，到底不太吃香。 朱琦喊累了换气的功夫发现本院的应援后援就站在对面，于是连忙朝她们摆手示意快过去跟她汇合。方华无奈拉着几个人从包围圈中钻出去然后跑到对面再钻进去，这钻出钻进的不觉竟挤出了汗。 谭兮一路踩着人刚站定，朱琦又开始新一轮的呐喊助威。谭兮没有那么高昂的热情，只是跟着简单挥挥手。她站在本院同学中间，听着寥寥几个坚定不移的呐喊声，除了朱琦，竟还有另一个高亢急切的女声。谭兮寻声看去，果然是牛雨?鳎?驼驹诰嗬胨??母鋈说牡胤剑?┮簧砻装咨?蹲耪渲榈睦偎砍と梗?谔?粝麓笊?埠簦??蘸焱??模??稚???坏愣济挥衅绞蹦歉卑谅?笮〗愕难?印 谭兮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道疾驰的影子，正是陆臻。 11.4-2 http://.biquxs.info/

谭兮对于篮球的认知，没有nba，没有cba，全部来自于很小的时候看过的一部叫做《灌篮高手》的动画片。虽然流川枫是动画中的人气王，但谭兮最喜欢的却是一个叫做宫城良田的配角。映衬现实，陆臻跟宫城显然不像，他个子高高的，瘦瘦的，皮肤白白的，头发黑黑的比寸头长一些，五官分明，即使隔着很远，也能清楚的看到他颇有棱角的下颌线。这样看来，陆臻竟有些流川枫的样子。 谭兮站在沸腾的人声中，默默分辨球场上那道白皙挺拔的身影，这是她第一次仔细地观察他。正午的日头，打在他身上的那道光，格外炫目。 赛场上的时间分秒易逝，尖啸的哨声响起。上半场结束，七系以29比20继续保持领先优势。 中场十分钟，教练拉着队员简单交代几句，然后解散，大家朝牛雨?鞅e诺陌胂渎龆?呷ァ 谭兮看见球员们朝自己这边走来，赶紧收回视线，转头把卡在后排的袁蔓?o出来，放在旁边。 “谭兮！”陆臻从箱子随便抓起一瓶水，绕过牛雨?骱椭扃??涝谥谌饲巴放艿教焚饷媲啊 谭兮正侧过头去看袁蔓，听见声音回过头来，陆臻背着太阳从远处走来，整个人笼在一层炽烈的光晕中。 “拧瓶盖！”陆臻声音微微有些喘，却神采飞扬，把脉动塞进谭兮手里时，明朗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憧憬和希冀。 谭兮好像被面前这团巨大的光圈晃晕了，只能按照他的命令机械地拧开瓶盖。 “喝一口！” 谭兮有些疑惑。 “喝一口！喝一口！喝一口！”周围的同学们像是约好了似的，在谭兮迷茫的目光中开始有节奏地起哄。 没人注意，在谭兮犹豫着要不要喝的时候，牛雨?鞣畔驴湛杖缫驳南渥樱??砑烦隽诵?值娜巳骸 谭兮不喜欢脉动的味道，有点像清泡橘子皮，但她还是浅浅喝了一口。 陆臻从她手中拿回瓶子，把她刚刚碰过的地方印在唇上，然后深深喝了一大口。喝完后，他一边用护腕擦嘴角，一边朝她笑。弯弯的眼睛，高挺的鼻子，还有好看的下颌线。 那一个瞬间，谭兮的心口，猛然悸动了一下。 她好像有点儿明白了，这必定是个阴谋，把那些难以言喻的，公之于众了。 “呦喂！谭大美女！”七系篮球队新生队长尹岚，也拿着个水瓶走过来。 尹岚个子很高，比陆臻还要高半头，又比较壮，往陆臻旁边一站，整个儿一赤木刚宪。谭兮脑补一下他变身大猩猩的画面，莫名有些喜感。 尹岚挤开陆臻，低下头来，用食指反指着自己问她：“认得我吗？” 谭兮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因为她记得尹岚在校内网上给她发过私信，可惜她不大上校内，等看到私信的时候已经过了大半个月，她便没回。 “拧瓶盖。”尹岚把冰红茶递到她面前，又挑衅般地俯视着陆臻。 周围的起哄声一浪高过一浪，正所谓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观众们对这次中场表演的兴趣似乎更胜比赛本身了。 谭兮想，这个拧瓶盖大概有些特殊的含义吧。她不确定在这样的场合里，如果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断然拒绝尹岚，会不会太不给人家面子了。 “兮兮！”朱琦赶忙拉住谭兮，对她说，“这‘拧瓶盖’可是咱们学校的传统，球员可以向任何人借运气，可你刚刚已经把运气借给陆臻了，就不能再借别人了。” “朱琦！”尹岚扬着脸痞声痞气地说，“都是同校校友，至于分这么清楚吗？你就好好当你的啦啦队长得了，你们院又赢不了。” “对不起啊，”尹岚话音刚落，谭兮把冰红茶塞回他手里，淡淡地说，“我还是希望我们院队赢。” “六系必胜！”朱琦瞪了尹岚一眼，高兴得又开始喊口号了。 谭兮转过头，看向陆臻。陆臻也正扬着嘴角盈盈地望着她。 谭兮有些窘迫地转开脸，陆臻轻轻俯身，凑到她耳畔，低声说：“这场比赛一定会赢，为了你。” 呼吸相闻。 谭兮像醉了酒一样，觉得天阔地广竟也会颤动，脑子好像有些迷糊了。 下半场七系的首发队员陆续换了四人，除尹岚一直坚持到打完比赛，其他替补队员或者热身不够，或者水平不行，竟渐渐落了下风。而六系首发队员只换掉两人，陆臻、林棠，还有三班的景燃，全是越战越勇的类型，竟在下半场体力极度匮乏的情况下，一分一分地追平了比分。 42比45。裁判哨吹响，比赛结束。六系以三分优势险胜。 这是六系在盈夏杯上首次战胜七系。 这也是七系许多年来第一次在盈夏杯止步于淘汰赛。 球场上充斥着欢呼声和叹息声，六系旗开得胜，七系铩羽而归。 谭兮被朱琦和方华拉着，加入院里的狂欢人潮，大家闹着、笑着，等到疯够了，谭兮仰起头，脸上是陆臻没见过的灿烂笑容，好像一切禁制都消失了，包括那些无时无刻不在笼罩她的迷惘和忧愁。 陆臻的眼底烟花绽放，他知道，有些事情正在按照他的期望悄悄变化，眼前这个看似冷冰冰的姑娘，正在逐渐温暖起来。 那场球赛之后，无论当事人怎么想，反正在同学们眼中，他俩的关系变得不一样了。 课间陆臻去找谭兮说话，旁边的同学会自动避开；中午在食堂偶遇，身边的同学会像看小情侣私会一般肆无忌惮的大声唏嘘；偶尔下了晚课不用去做家教，朱琦便会把袁蔓拖走，留谭兮一个人回新村宿舍区，而陆臻总是适时出现在教学楼门口，就像在专门等她；甚至公选课占座，朱琦会给她预留陆臻旁边的位置，或者干脆让她帮陆臻占座。 谭兮虽然没能完全适应，但也没有刻意逃避。就像方华说的，followyourheart，谭兮想，一时找不到改变的理由，就以不变应万变吧。 话说零八年那场盈夏杯，六系虽然成功击败七系，却在第三轮爆冷输给了十九系，连四强的边儿都没沾到。事后，谭兮被六系篮球队封为幸运女神，因为队员们总是把止步八强的原因归咎于幸运女神没有驾临。 谭兮听到，只是笑笑。 那些珍贵的青春时光，总是走得飞快。急匆匆结束了两门专选课的考试，期末大考近在眼前。 谭兮自己已经被傅里叶男爵搞崩溃了，还要给林阳讲欧姆定律。她买了两个充电台灯都不够熬夜复习用，后来干脆偷偷摸摸去安全通道开辟个位置，那里有彻夜通明的灯光，不过得躲着宿管阿姨，否则一旦被抓到就要扣宿舍分，还要在宿舍大厅通报批评。 如此熬过两个星期，谭兮去给林阳上高二结业考试前的最后一节物理课。 欧姆定律讲完，谭兮哈欠连连，林阳把物理卷子最后一道大题又看了一遍，这才意犹未尽地放下练习册。 “今天别玩儿游戏了，早点睡，明后天考试加油。”谭兮感觉自己变成了学生时代最讨厌的班主任，跟个老妈子似的随便干涉别人的生物钟和课余安排。 “知道了，考好了给你涨工资。”林阳调笑。 谭兮懒得跟他分辨，收拾书包准备回学校。她得赶地铁，可不能像上次一样被他的一道解析几何困住，赶不上最后一班地铁不说，还差点被锁在寝室楼外。 “要不你再给我做个考前心理辅导吧。”林阳横在书房门口说。 “你不需要心理辅导，放心吧。”谭兮颇有教导主任范儿，拍拍林阳的肩膀说。 “我失恋了，你不给我做心理辅导，我就只能去游戏聊天室找人了。”林阳闪到一边，郁郁道。 谭兮无奈，把收拾好的书包放回桌子上，耐心问道：“是苏苗把你甩了？” “她甩我？靠！”林阳迫不及待地否定，转眼又闷闷地说，“我喜欢上一女孩儿，就，校花吧，学习挺好的，长得特漂亮，第一次见面觉得她脾气不太好，有点儿高冷，不过相处久了，发现她性格挺好的。” 谭兮一边听少男心事一边跟周公做斗争，点着头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你喜欢她，然后就没了，这算‘失恋’？” “先别提失恋行不行，以你的经验，你觉得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喜欢她，那她喜不喜欢你呢？” “不知道，她跟我说话只谈学习上的事儿，我都不知道她爸妈干什么的。” “嗯……”谭兮忍住哈欠，想，有钱人交个女朋友都得先打探对方家境，果然很电视剧。她说，“成绩好的女生一般也喜欢成绩好的男生，我觉得你首先要把期末考试考好！” “真的？”林阳的声音满是雀跃。 “我觉得是。”谭兮心里没底。 她又不认识对方，哪里知道人家喜欢什么样的男生。不过叫林阳好好考试，总还是对他有好处的，想到此处，也就不再心虚。她继续顶着骗人的心理负担坚决而肯定地安慰着林阳，然后在林阳热切的要求下，被他送上出租车，比搭地铁回学校多花了五十块钱。 心疼。 心疼之后是头疼。 那天晚上打车返校的路上，谭兮在出租车上睡着了，迷迷糊糊时被冷气吹感冒了。鼻塞流鼻涕，头疼四肢酸痛，直到考试周正式开始，都还没好利索。 12.4-3 http://.biquxs.info/

考试周第三天，谭兮从大英的考场出来，收到林阳的期末考试成绩。进步二百名，对于整个学年才不过五百多名学生来说，这个进步足以引起老师和家长的高度重视。林阳在电话里开玩笑说，成绩出来后，老师甚至打电话给他，隐约中透露着怀疑他有抄袭的可能。 虽然没能加入奥运志愿者为这场举世瞩目的盛会做贡献，但能够将一位玩物丧志的青少年从学年倒数提升到学年中等，谭兮觉得自己这半年过得挺值的。 林阳告诉她，因为自己成绩显著提高，他妈妈取消了暑期的法国行程，决定留在北京陪他。他也把换家教的事情跟妈妈说了，他妈妈说要见见她，还说要好好感谢她。 大一末的考试在缠绵一周的阴雨天中结束了，谭兮也终于不再用随身携带卷纸擦鼻涕。 期末考试结束后，朱琦跟随志愿者团队去郊区进行岗前培训。方华依依不舍地送走蓝俊宇，然后把出租房退掉，据称是蓝帅哥说要节省租金，等下学期再重新找房子。袁蔓好像长高了一点点，人还是讷讷的，好像对一切漫不经心，问她考得怎么样，她想很久才说一句：还成。 方华搬回家去，说是要坚守在电脑前面等奥运会开幕；袁蔓依旧通过校园订票买一张北京直达滨市的快车票；朱琦要在郊区统一食宿直到八月份才能回学校住。 谭兮跟林阳约在考试结束后第二天去他家里，林阳以郊区那个家附近没有地铁站为由，非要到a大来接她。 那天谭兮提前五分钟到校门口时，林阳已经在等她，还非常绅士地为她打开车门。 谭兮坐进车里，林阳给她介绍说开车的是他家的司机，冯叔叔。谭兮便也跟着叫了一声冯叔叔好，然后很新奇地打量着这辆外观看似平平无奇但内部装饰十分高端的车子。 辉腾携着滚烫的热浪绝尘而去，谭兮自然没有注意到后面那辆奥迪，以及驾驶席上的尹岚。 谭兮一直知道林阳住的那套房子是均价很贵的高档小区，却没想到那房子根本不是林阳真正的家，只是林母在他升入高中后随便在学校附近买给他通勤住的，难怪谭兮从没见他父母去过。 这次带她来的这栋位于西北五环内的别墅，才是林阳父母的居所，也基本刷新了谭兮的三观。 车子进了别墅区大门后，又开了十分钟左右，才转过那些假山喷泉和高尔夫球场，停进为首第一栋别墅的车库中。 比电影里的装饰更豪华，处处发散着金钱的美丽。房子内部空间很大，一楼还有一间配备齐全的会议室。谭兮觉得自己像初入大观园的刘姥姥，又新奇又激动，只不过没有外放到言语动作上罢了。 林阳的母亲李萍是位温柔和善的富贵太太，讲话时声音软糯甜美，看起来十分年轻。强说是林阳的姐姐确实有些夸张，不过论起年龄，谭兮倒真有些怀疑她是不是未成年便结婚生子了。当然这么愚蠢的猜测，谭兮才不会真的问出来。 李萍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把谭兮里里外外夸了一大通，全不像是那种会瞧不上a大学生，就连家教都只找top2的势利眼。谭兮一边听着李萍的称赞，一边用余光斜着林阳，心想这小子第一天试讲前肯定是打着他老娘的名义拿话唬我，这么善良美丽的阿姨怎么可能对人怀有成见。 开饭的时候，并没有用一层那张大的吓人的长餐桌，而是在二层小厨房边上的小圆桌上。林阳家的保姆做了两菜一汤，又从饭店订了两道菜，四菜一汤，再加上四副碗筷，刚好摆满这张圆桌。谭兮暗自庆幸得亏没在那张浮夸的长餐桌上吃西餐，因为她还不知道哪只手拿刀哪只手拿叉呢。一开始她以为第四副碗筷是那位保姆阿姨为自己准备的，可是那阿姨摆好碗筷后就消失了，直到吃完才又现身。 谭兮跟李萍和林阳吃到一半时，第四副碗筷的主人——林阳的爸爸——林竞川才进家门。 谭兮略显局促地站起来问好，这位西装革履的一家之主全不似他儿子般没正经，也不像他夫人那样慈眉善目。谭兮看他时，想起一个词——不怒自威——刚好用来形容像他这种数千人大企业的管理者的独特气质。 林竞川的加入，让谭兮瞬间有种无以名状的拘谨和压抑感。 好在这顿饭很快就结束了，而林竞川更是匆匆的来，匆匆的去，只跟谭兮说了几句话，便驱车离开了。李萍解释说，公司新开发的一款产品正在做上市前的最后准备，像他这样什么事都务必亲力亲为的老板，早晚得把自己累死。 感情已经拉近了，下面自然该说“正事”。 李萍亲亲切切地拉着她的手，说很喜欢她，觉得她就像自己的女儿一样。谭兮转过头看林阳，只见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走开了。然后李萍问她暑期能不能给林阳做一对一补习辅导，因为再开学就是高三，林阳到底基础差，这次的成绩提升，并不一定能长久保持。谭兮心想阿姨果然目光深远，跟眼皮子短浅刚刚进步就沾沾自喜的林阳真是不一样。但她还是拒绝了，她说自己已经买好回老家的火车票。 李萍仍不放弃，继续加码。问她可不可以晚回家一段时间，每天补习费用两千三千也是可以的。回家的车票订好了，订好了也可以退票的，买不到火车票可以帮她订北京往返滨市的机票啊。二环那套房子有四个卧室，直接带些行李住过去多方便，再叫保姆过去给他们做饭。想住学校呀，住学校也没关系的，暑期天气热，可以派司机每天去学校接送她的呀。 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 谭兮回到学校，便开始思考如何跟外公解释暑期只能回家呆两周的问题。 就说是通过奥运志愿者选拔，要留下来在奥运期间做场馆服务。嗯，谭兮觉得自己很聪明，这个理由十分充分，外公该是可以接受的。 每天三千块，四十二天就是十二万六，还包往返滨市的机票，以及每天的午餐、水果和零食。 谭兮觉得自己就算卖肾都不一定卖得了这么大一笔钱。而且林阳妈妈有句话说得很对，她说既然你要做家教，家里肯定是需要钱的，那么还有什么事情比赚钱更急迫，需要你必须在这一个月之内去做呢？ 谭兮想着家里的情况，确实不差她这一个多月能帮上的忙。可要是能提前把毕业前所需的食宿学杂费全都赚够，她就可以活得更有底气一些。 谭兮按照早以想好的说辞给外公打了电话，说自己是因为奥运志愿活动不得不临时改期，要等奥运会结束再回家。外公忽然听说这个消息觉得有些突然，但也没说什么，只叫她注意身体，天气热，劳逸结合，千万别中暑。谭兮安慰外公说放心吧，志愿服务又不是去做苦力，而且场馆里凉快着呢。 挂上电话，谭兮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再不是当初那个人人羡慕的三好学生，她变成了一个蝇营狗苟的坏人，就连说谎，都要给自己找一个“为生活所迫”的冠冕理由。 暑假正式开始，宿舍楼里空空荡荡，谭兮披星戴月像个孤魂野鬼。这是她在北京过的第二个夏天，还是不适应北京城里的滚滚热浪，每晚躺在小竹片凉席上，都要先怀疑一下人生，思考自己究竟是铁板烧还是碳烤鱿鱼，因为宿舍楼没装空调，凉席的每一粒竹片都比她的背要烫。 她拒绝了李萍提供的专车接送。日薪三千，陆臻做一个半月收银员才赚三千，就算是top2的研究生，也不一定找得到如此高薪的兼职。做人得有自知之明，拿着如此高的日薪，还要什么专车接送，再不知足就是不要脸了。 谭兮保持每天八点四十准时赶到林阳的通勤据点，然后晚上再搭地铁回学校。偶尔林阳心情好会提出送她回去，可每每总是被她以“这么闲不如多做一套模考卷子”给吓退。 八月份，已经晒成东南亚肤色的朱琦推开宿舍门的那一刻，惊喜地发现自己不用一个人住宿舍，简直高兴坏了。然后她还来不及拥抱谭兮，就拔出手机飞一般地给陆臻发一条飞信，告诉他谭兮在宿舍。 有了嘻嘻哈哈的朱琦，谭兮在宿舍的日子也好过一些。而且志愿者们返校之后，宿舍楼里也不那么冷清了。 谭兮上午的工作是看着林阳做题，下午的工作是给林阳巩固知识点再讲他做错的题。晚上就是跟他一起做暑假作业。 让谭兮比较欣慰的是，林阳一改前期的纨绔子弟形象，做题很认真，听讲也很用心，好像每隔几天做卷子都能看出他的进步。谭兮真心认为他其实很聪明，如果能够一直保持努力，没准儿能靠他自己的实力考上b大。 朱琦白天要进羽毛球馆熟悉场馆服务内容，晚上休息。白天的培训结束，她会先约别人一起逛吃逛吃，然后回宿舍偷菜抢车位。等谭兮回宿舍，两人再结伴去浴室洗澡，然后一起窝在方华的床上看《奋斗》。熄灯后她会上床睡大觉，睡不着的时候会跟床下头苦哈哈用充电台灯重读高中数理化的谭兮吐槽一下白天培训的事情，当然还要转述一番陆臻对她的思念之情。 朱琦对这段二人世界的生活评价蛮高的，她说她的理想就是找个志同道合的小男友，每晚陪她看剧听她吐槽，然后在她睡下之后一个人偷偷起床为了两人的未来努力奋斗。 谭兮问她该不会是爱上自己了吧？ 朱琦迷迷糊糊地摇头，她说陆臻的女人我不会动。 谭兮听后差点吐血。 13.5-1 http://.biquxs.info/

这场意在宣扬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举世盛会，从申办成功到正式开幕，每一件小事都牵动着全国人民的心。可盛会毕竟罕有，盛会也难长久，从开幕到闭幕，不过短短十六天。 坐落于a大的羽毛球馆内，本届奥运会的最后一场男单决赛结束，中国队再添一枚金牌。至此，a大绝大部分场馆志愿者的服务工作至此圆满结束。 头一天晚上朱琦订好机票，告诉谭兮说带队老师承诺结束的时候有惊喜，说不定会发劳动补贴哦。万万没想到，惊喜是每人两张比赛门票，还是放信封里随机抽取的。人家运气好的抽到女排、体操、乒乓球，再不济也是举重、长短跑、气步枪，轮到朱琦打开信封，直接被自己的运气惊呆了，尼玛曲棍球究竟是英式足球还是美式足球？ 朱琦自然不会为了一颗连面都没照过的球推迟回家时间，她回宿舍，把门票放在谭兮桌上，写了便利贴说每个志愿者免费发两张连座门票，自己着急赶飞机不去看了，票让谭兮随意处理。然后噼里啪啦装好行李箱，连妆都没画就跑了。 谭兮晚上回来看到桌上的门票，真是一头雾水。她连忙上网科普一下曲棍球是什么球，然后左思右想该找谁一起去。她给方华发飞信，方华回她说，什么球？什么球？曲棍球？几点？几点？一点半？哈哈哈哈，二师兄这运气也太背了……不看！ 陆臻呢？不行不行！谭兮想，以不变应万变的原则是自己不能主动去推进两人的关系。 她攥着两张珍贵又不畅销的门票，想来想去，先夹在海淀大考卷里边。 第二天上午，谭兮照常监督林阳做理综试卷，通过这半年补习，林阳做题速度和解题准确度都进步非常大，甚至比一个月之前都有明显进步。林阳交了卷，谭兮刷刷刷判完卷子。大红笔挥洒自如，202分。这是林阳第一次做理综模拟题达到两百以上。 “配平配错了！靠！”林阳错失一道八分的化学大题，懊悔不已。 “已经进步很多了，再多练一些题，以后分数会更高的。”谭兮把错题圈出来，大致看一下，都在她的掌控范围内。 “夸我？”林阳扬着头看她，不可一世的臭屁道，“我的能量，超乎你想像！” “……” “诶，我进步这么大，有没有奖励啊？”林阳继续厚着脸皮问。 谭兮眨眨眼，寻思着如果把他带去看比赛，带不回来的几率有多大。 投桃报李，借花献佛。 这两张门票来之不易，是平时养尊处优的朱大小姐辛苦劳累几个月才换回来的，谭兮是绝对不想浪费的。左右找不到别人一起，她决定冒着被辞退的风险，不跟李萍请示，直接把林阳带出去放风。 出发前谭兮对接下来的行动三缄其口，又跟林阳约法三章：“第一，不能告诉你妈；第二，谁搭讪都不要理；第三，牢牢跟紧我，绝对不能走散了。” 林阳嬉皮笑脸地贴近她说：“绝对牢牢跟着你！” 两人搭乘新开通的地铁8号线来到奥体公园，进门先是两道安检，连水都不能带。排队的人又多，光进公园门就耽搁了半小时。谭兮怕赶不及，拉着林阳飞快地朝鸟巢跑。等跑到体育馆安检处，她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东区三层十五排，太阳直射。 “女曲决赛？靠！可以啊！哪儿弄的票？”林阳非但没有嫌弃，还挺兴奋。谭兮认为他的这份兴奋是被关了一个多月后给逼出来的。 “我室友是志愿者，每个志愿者发两张票。”谭兮用手遮住眼睛，勉强挡住些阳光，向下边比赛场地看。 “只有两张？”林阳十分得意，又忍不住吐槽，“你早说啊！我好带上装备。” “装备？” “你看没看过球赛啊？迷彩帽子应援喇叭，我是球迷啊。” “你不是迷足球吗，这是曲棍球。” “都是11人球，大小而已。你看前面那外国人，脸上是不是荷兰国旗？” “我不认识。” “哥们儿是北京的吗？”林阳嫌弃地越过谭兮，隔着她去跟右边一位学生模样的男孩儿搭讪。 “我青岛来的。”那男孩儿装备齐全，又是一个人来的，好不容易遇到林阳这个球友主动搭茬，聊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比赛正式开始后，通过林阳的指点，谭兮大概知道了推球开球和击球开球的区别，还发现曲棍球果然跟足球有些相似，都有守门员，都需要进球得分。 比赛总时长一小时，中国队在下半场以02惜败荷兰队，最终获得亚军。林阳安慰她说这是中国队迄今最好的成绩，女曲荷兰队世界排名第一，败给她们不可惜。 谭兮好奇他怎么还懂这么冷门的球类运动。 林阳反问她说你到底关没关注奥运新闻，前天女曲半决赛结束后新闻都在报道中国女曲成功预定一块银牌。 谭兮被他问得有些尴尬，因为除了乒乓球，她对别的球类一窍不通，也不感兴趣，就算奥运会，她也只是关注几个感兴趣的项目而已。 在场观众国人居多，虽然大家都在替中国姑娘心痛，但在宣布荷兰队获得排位第一时，场馆中满是喝彩声，彰显了良好的国民素质。 谭兮心里有一点点骄傲，不只是为祖国骄傲，还为这场比赛，虽然她从未关注过曲棍球运动，但托朱琦的福，奥运会，她参与到了。 从鸟巢出来，已近下午四点，林阳重获自由一直嚷嚷要带她这乡巴佬去王府井逛逛。 谭兮当然不同意：“出发前你答应要牢牢跟着我的。而且等会儿唐阿姨来送晚饭，要是看见咱俩都不在，准得告诉你妈，那样咱们的行动就暴露了。” “行动暴露？你还真当我是小学生啊。”林阳最受不了她在自己面前摆出一副大人的模样，就好像她真的只是他老师一样。“我看你是怕我妈扣你工资吧？” “对！我拿了你妈妈那么多钱给你补习，今天偷偷带你出来玩儿已经违背了我对她的承诺！你再不回家万一发生什么意外，我怎么对你妈妈交代！”谭兮是晒晕了，喊完话竟然有些缺氧。 林阳看她急得快中暑的模样，不忍心继续争辩，就说：“喊什么呀，还以为我欺负你呢，走走走，回家！” 两人赶在保姆唐阿姨送晚饭前赶回住处，下午的旷工被掩饰得天衣无缝。 谭兮当然不会跟自己的学生一般见识，平安到家后，下午的不愉快就算翻篇了。而林阳，他自认为穷哈哈的谭兮愿意用仅有的门票请他看球赛，一定是对自己的感觉很特别，虽然没挑明，但他整个人沉浸在这种自我感觉良好的情绪中正是身心愉悦。 谭兮给财主家的傻儿子补完课，回宿舍看到朱琦在qq上的留言，朱琦问：比赛看了么？ 谭兮看朱琦的头像还是彩色的，赶紧回复她：看了。虽然看不懂，但能去现场观战奥运赛事，感谢二师兄！ 朱琦很快回复了一个字：滚！ 谭兮发个笑脸。 朱琦问：是不是跟陆臻一起去的呀？ 谭兮说：跟我补习的学生。他被我盯了一个暑假，算我补偿他。 朱琦说：我等到半夜，结果你竟然不是跟陆臻一起，不理你了！ 二师兄是个实在人，说完这句果然不再理她。 谭兮打开播放器一边放《奋斗》，一边规整要带回家的东西。过了一会儿，手机响了，有一条信息。是陆臻发来的，问她说：明晚一起去b大体育馆看男乒决赛好么？ 谭兮心想，准是二师兄又去通风报信了。她捏着手机，敲了又删、敲了又删，终于发出一句：你运气真好，能抽到男乒决赛的门票。 陆臻很快回信说：看在我这么好运的份儿上，一起去？ 谭兮敲了个“好”字，不过没法出去，而是继续整理东西。这个以不变应万变的策略，当对方又有新变化，她究竟是该顺势而变还是坚持一成不变？她一时拿不定主意，决定先冷静一下再回复。 谭兮很快整理好一背包东西，因为她这次只回家住十几天，所以只需要带些生活用品，连电脑都不用带。她盯着自己的背包想有没有忘带什么，忽然想起来，自己也算是个有收入的人了，空着手回去不太好。她想起她的表弟王勉，那个从小就爱坠在她身后的黑乎乎的小胖子，过年的时候曾大声嚎叫着新年愿望是有人能够可怜他给他买一台psp游戏机。 谭兮决定啦，她给陆臻回信息说：看完比赛，陪我去中关村买东西吧。 第二天一早，谭兮打电话跟李萍请假说自己晚上有事儿，只能补到五点。李萍关切地问她是什么事，是否需要帮忙，还提醒她注意安全。谭兮心想李阿姨人可真好。 虽然下午临走前林阳一直缠着她问晚上要干啥去，不过她没提看比赛的事，只说自己快回家了，要去给表弟买游戏机。林阳问她需不需要护花使者随行，谭兮赶忙祭出一套海淀大考卷封印住这名准高三生蠢蠢欲动的心。 14.5-2 http://.biquxs.info/

b大是百年名校，校区内建筑恢弘气派，也是北京城的一个旅游景点。 谭兮记得上次来b大，她才刚考完小升初。那个夏天，爸爸妈妈带她来到b大，威仪庄严的图书馆还有著名的百年讲堂和未名湖都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临别前，爸爸给她和妈妈在门口拍了一张合影，可惜回到欣县家中才发现，胶卷曝光，洗出来的照片只有一片模糊的白。为此她还生爸爸的气，怨爸爸没保护好胶卷，那时妈妈哄着她说：等兮兮考上b大，爸爸妈妈再陪你重拍一张。 六年而已，其实距离那时，就只隔了六年而已。世事变化如此无常，旧地重游，物是人非，谭兮回想爸爸妈妈的音容笑貌，恍若隔世。 原本暑期带孩子来b大参观的游人就多，再加上b大体育馆中即将举行国球——乒乓球——奥运会总决赛，此刻b大大门口两侧，游客排了两个长队，为加强校园安保，b大四大四小八个门分别有执勤人员站岗查证。所谓“两证两票”，即身份证、学生证、赛事门票、观光门票，这四样至少要有一样才能入内。 下午六点，陆臻已经在行人入口等了一刻钟，他收到谭兮说自己快到了的短信后，便一直在人群中寻找她的身影。 不久，他发现谭兮正站在不远处盯着仿古的石刻校门出神，一副黯然神往的样子。 “你来啦。”陆臻跑过去。 “我迟到了，”谭兮有点落寞，跟陆臻排进队伍里，说，“你等很久了吧。” “我也才到。”陆臻从包里拿出一瓶水，递给谭兮，说，“先喝一口，等会儿收水，入馆后才能再领。你看这队，且排着呢。” “我上次来这儿还是六年前。”谭兮慢慢挪着脚步说。 “六年前？初一暑假？” “不是。小学毕业那年，我没念高三。” “难怪你是九零后，原来是因为提前高考。为什么不念完高三，说不定能考上b大或者q大？” “因为没人照顾我了。”谭兮神色如常，就好像只要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别人就不知道她的悲伤，“我得尽快念完大学，尽快毕业。” 陆臻有些心疼这个自欺欺人的姑娘。“我小时候，爸妈工作忙没空管我，从有记忆起就是外公外婆一直带我。直到初三那年，外公因为心脏病过世，外婆身体大不如前，爸妈这才搬过来跟我们一起生活。去年年初外婆过世，她在殡仪馆，蒙着白布，那么瘦那么小，跟印象里抱着我去买擦炮时的样子完全不同。我甚至怀疑是不是工作人员把遗体搞错了，我跑过去掀开白布，看到她表情很安详，就跟平时睡着了一样，只是这次她再也不会醒过来了。”陆臻说到此处，稍稍停顿，后面成了自嘲，“那是我长大以后第一次哭，生理反应特强烈，怕被人看见就躲出去在路上边跑边哭，都没完成遗体告别。我记着电影里那些女演员的眼泪都一串一串的掉下来，为什么我跑了很远才感觉到眼泪？真是奇怪！” 谭兮想象他在大马路上一边奔跑一边干嚎的样子，不觉笑出了声。 “开心啦？”陆臻低头看着她，十分宠溺，“你要是心里难过，别一个人撑着。说出来，就会好的。” 他的目光，坦荡又真诚。谭兮很想像他一样，大大方方地把所有的难过和委屈都说出来，可是她不能，因为她经历的、她在意的，跟他不同。而且她内心深处那些卑微甚至丑陋的想法，真的能说出来吗？他听了，能真的感同身受吗？能完全理解和体谅吗？不见得吧。 她不知道自己是对他没信心，还是对自己没信心。 “快走吧，”谭兮转移话题，“你猜今年王皓能不能拿冠军？” “你说下一届奥运会，王皓还会参加吗？下次不会又是银牌吧？”这是比赛后，谭兮还在为王皓可惜。谁知一语成谶，那时的她哪里能够预料，四年后王皓不但再次参加奥运会，而且第三次获得银牌。 b大到中关村电子城，不到一千米，两人一边走一边预测本届奥运会中国究竟能得多少块金牌，能不能排第一。 陆臻对电子产品十分了解，帮谭兮砍价尽心尽力。谭兮下定决心淘汰掉自己的黑白屏手机，花费小两千给自己换个时下最流行的诺基亚6300，又给表弟买了最新款的psp游戏机，又挑了个进口助听器打算送给外公。不花钱则以，一花就是几千块。谭兮是一边花一边心痛，一边心痛一边体会小小的满足感。而当陆臻得知她通过自己打工已经把毕业前所需的食宿学杂费用全赚够时，简直不能更崇拜她，仰慕之情溢于言表。谭兮很开心，虽然她知道以陆臻的家世是完全没必要因为这样一点小钱而羡慕她的，可她还是在他真诚的夸赞中找到了一点点成就感。想起一年前独自踏上火车来到这座陌生城市时的慌乱和不安，打工怎么了？被同学瞧不起又怎么了？至少她现在不用担心辍学和饿死。而且能赚钱就是本事，还是活命的大本事，她觉得自己在这方面挺有天赋的。 轰轰烈烈的奥运会绝尘而去，谭兮在一片还来不及散场的喧嚣中离开了北京。 小姨夫开车载着表弟王勉到滨市飞机场接她，王勉等不及，在车上就把psp的盒子拆得七零八落。 外公的听力更差了，谭兮跟他通电话的时候就发现了，所以才买个相对高档的助听器给他用。 礼物发完，小姨一脸不爽地从厨房出来，嘴里小声地念叨说她长这么大了还不懂事，家里数自己最辛苦，却连个礼物都没有。 谭兮没说什么，赶紧去厨房洗碗。后面她好像听见外公在发脾气，可等她从厨房出来，小姨一家三口已经离开。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谭兮刚做好早饭，小姨便带着王勉来了。洗碗时，小姨跟她在厨房谈了很久。 小姨说你外公身体越来越差了，已经没办法一个人照顾家里，所以这半年一直是请了保姆的。 谭兮没吭声。 小姨又说暑期我和你姨夫都放假，可以来帮忙，你外公心疼每个月发给保姆那三千多块钱，就给保姆放假了。 谭兮说“嗯”。 小姨继续说，你知不知道这样一来我跟你姨夫两个要少赚多少补课费？欣县这地方，教师工资还没有保姆高，不趁着寒暑假多补课怎么行，我们一家也要生活的。你是念大学了，可你表弟才初二。 谭兮下巴抵到胸口上，闷声说了句“对不起”。 小姨挺起胸来长出一口气说，我不是想听你这句“对不起”，小姨是想告诉你，家里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从小就是个聪明的孩子，小姨相信你对家里是有考量的。这次换了新手机，给勉勉买了游戏机，那助听器也是进口货吧，这都不是便宜的东西……所以兮兮，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谭兮赶紧说没有，是自己打工赚的钱，不过外公不让她打工，千万别告诉他。 小姨在一顿唉声叹气后说，你外公疼你，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外公不在了你们怎么办，指望我吗？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谭兮打开门，看见外公在晨曦中，坐在床边大声地读着报纸；王勉抱着psp不撒手，看见她出来就对她开心地笑，还是小时候那副缺心眼儿的模样。 谭兮看着墙上那两幅黑白照片，照片中的人也在对她笑，安静又慈祥。可那笑容让她害怕，她害怕外公终有一日也会变成照片，只会看着她笑，看着她一个人在这世上拼命地活着，却还活不好。 离家那天，谭兮原本打算等出了门到外公看不到的地方，就把她赚钱的事情跟小姨坦白的，还可以把钱转给小姨留给家里面用。可门里外公叮嘱小姨给她打学杂费，出了门小姨就说家里情况不好，让她自己想办法办助学贷款，说钱她先收着，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谭兮什么都没说。 她忽然想明白一件事儿，这钱得攥在自己手里。 再开学，已不再是新人。 朱琦嚷嚷着岁月催人老，她都长皱纹了，然后赶紧从化妆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子，开始在眼睛周围打圈圈。 方华和袁蔓两个都去做迎新志愿者了，正在校门口迎接学弟学妹呢。 大华也就算了，谭兮好奇袁蔓怎么会主动去做迎新，这不符合她的性格呀。 朱琦告诉她，蔓蔓的发小考来a大了，在九系。她这是专程去迎她发小的，狗屁的志愿者，一点儿服务大众的意识都没有。 谭兮点头称是，说二师兄不愧是做过奥运志愿者的人，这觉悟，这境界，常人难以企及。 要不是手里的小瓶子太贵，朱琦肯定会定点投射脱手而出。 袁蔓这位小朋友啊，现在是宿舍的吉祥物加宠物。她在大一学年的总成绩排名中位列全系第一，除专业实验课外，其他各理论课成绩几乎满分，被辅导员老师在班会上夸了又夸。真是宿舍之光，班级之光，a大本届少年班之光！虽然a大本届少年班就只有她一位学生吧。 a大按例在迎新结束后由各学院组织新老生学习经验交流大会，选派大二年级优秀学生代表给新生传授学习经验。据说系领导钦定了袁蔓第一个发言，此外每个班级需推举一至两名学生代表发言。辅导员老师提名成绩排名年级第三的林棠、年级第四的陆臻以及年级第九的谭兮，让同学们投票，最终大家推选了班长林棠作为发言代表。 林棠的室友黄清是个典型的“偏科王”，所有上机考试全部满分，而笔试成绩就都在及格线上空飘忽不定。这时他在后排小声嘟哝道：“咱们一理工科专业，应该给学弟学妹们传授编程思想的嘛，哎！误人子弟！” “怎么？你这个实验课第一、算法达人，想要去学妹面前露露脸？你替我发言吧，刚好我不想准备发言稿。”林棠小声说。 谭兮宿舍四个人就坐在林棠他们宿舍前一排，黄清的声音不大，但她们都听得到。袁蔓有种被人戳脊梁骨的感觉，因为她的实验课成绩并不好，能排第一，全靠她那过目不忘的本事，背题又快又准。 “我才不想露脸！”黄清愤愤不平道，“我是觉得咱们院风气有问题，好好的计算机科学，不推崇acm、不培养gcj，就知道考试至上，可是考第一又能咋样？还不是应试教育培养出来的废物！” 方华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林棠怼他：“不想发言就闭嘴吧！” 黄清这个二愣子，挠着头表示莫名其妙。 谭兮在桌子下面握了握袁蔓的手。 15.5-3 http://.biquxs.info/

钱存在银行卡上只有活期利息，活期利息很低，谭兮觉得不划算。她现在好歹是个拥有六位数存款的富人了，不会理财不行的。得好好对待存款才能迎来更多的收入，于是她决定去银行存定期。 这天中午，她从学校出来，打算去北边的农行存钱。十字路口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的房产经纪人，正在发广告单。她本来不需要，可看那两个年轻人白衬衫背后全被汗水浸湿了，她就顺手领了一张。等红绿灯的时候她瞄了一眼广告单，各种海淀名校学区房，少则几十万，多则上百万。她翻过来看背面，最右下角有一则信息引起她的注意：d大校内家属楼半地下一居室，报价二十万，上面用黑色签字笔把“二十”勾掉，又在旁边手写的“十五”。 谭兮眼睛亮了一下。 太晒了，她忽然决定不去银行了。 d大在a大正北边，跟a大一样，校内有一片七八十年代建成的家属区。这套半地下跟地上户型一样，曾经是当储物室分给教职工的公房。现在房主两口子忙着移民变卖房产，这套半地下迟迟没能脱手，所以价格一降再降。 谭兮问中介，这房子能租出去吗？ 那小伙子拍着胸脯对她承诺，这个地理位置，稍微收拾一下，每月五百不成问题。还说她可以全权委托给他们公司来处理，自己只等着收租金就成。 谭兮订下房源，第二天悄悄去保卫保密处借户籍，瞒着所有人，偷偷买下这套不大见得到光的小房子。 周日下午两点，六系新老生学习经验交流大会正式开始。 可，成绩位列零七级第一名的学生代表——袁蔓，失联了。 据最后一位目击者谭兮称，袁蔓早上七点钟离开宿舍，之后手机便关机了。 因为袁蔓是a大近几级学生中唯一一名入学年龄不满十六周岁的少年班学员，自其入学始，班里、系里、院里对她都很重视，这短短一天的失联更是受到广泛关注。下午四点，在辅导员老师的带领下，班里同学组成搜寻队伍，辅导员老师带一队，班长林棠带一队，力求在熄灯之前找到她。 当天晚上九点半，在图书馆五层的小咖啡厅，班长林棠首先发现失踪者袁蔓。 那天大家都累坏了，平时觉得挺小的校园，深度挖掘了一晚上，谭兮、方华、朱琦都累得腰酸背痛腿抽筋。大家把袁蔓押回宿舍，用了一十二道刑讯手段，逼问她失联的原因。 得到的答案却是她不想在交流会上发言，就这么简单。 “三年一代沟啊！”朱琦躺在上铺敷着面膜空着小腿。 “九零后的世界咱们不懂。”方华补充结论。 谭兮翻个身，小声附和：“我也不懂呀。” 出乎预料的是，谭兮原本对自己买的小房子能够租出去没报多大希望，没想到出租广告才发出去半个月便租成了。是个学画的艺考生，一下子租了半年。谭兮拿到三千块房租，竟有种包租婆的感觉。 由于往年负责a大新生军训任务的连队在奥运前期被借调去做安保工作，所以a大07级学生的军训计划一直被搁浅。整整一年，学生中广为流传的说法是07级要跟08级一起军训，可直到08级新生于开学第二周的某个深夜被卡车拉走，07级的军训任务还没有任何官方消息。 又过三周，08级新生完成军训返校，教务处网站迟迟发布一条公告，大意是说负责a大军训任务的基地资源有限，无法同时容纳两个学年的军训任务，所以07级军训活动最终确认取消。 从此，对于谭兮那一届a大学生来说，传说中的拉歌，传说中的姨妈巾当鞋垫，传说中的卧射……就真的只是传说了。 大二的体育选修课不再局限于基础公共课，而是多出很多小班课程可以选择，比如舞蹈、瑜伽、形体、艺术体操等女生爱选的课程，还有更加专业的球类运动课程、跆拳道、功夫、健美等男生钟爱的课程。 方华想拉谭兮一起选瑜伽的，结果这课太火，选课系统的页面数据有延时，方华选上了，谭兮再选时已经没有名额。她只好选则了女生这边仅剩的一门非球类运动课程——艺术体操。 看课名吓得半死，就怕这么高难度的课程名称内容太专业，还好老师知道大家没基础，上课只教授一些基础的动作，课程并没有十分难，谭兮还吃得消。 艺术体操班上统一订购了一套藕荷色的紧身运动衣，上半身是吊带，下半身是九分裤。谭兮第二次课前在宿舍换好衣服，然后从宿舍到体育场这一路，差不多人人侧目，还有驻足观望的，吸引了太多目光，差点造成围观，着实把她惊到了。 下课后她披着毛巾跑回寝室，问方华和朱琦说：“后面脏了么？为什么好多人看我？” 朱琦和方华看看她，又很默契地对视后，均是笑而不语。 “我到底怎么了？”谭兮急切地问。 朱琦跟个老和尚似的念叨说：“美丽而不自知，果然更添几分可爱。” 方华盯着她的上三路，说：“我记得上学期你还飞机场呢，怎么忽然就发育了？现在有c了吧？” 朱琦打量她的下三路，说：“屁股也变翘了，还有这小蛮腰，我的天哪!我竟然没发现，之前你只有天使的面孔，现在连魔鬼的身材也有了，全面发展啊！” “兮兮你真的不考虑退学，然后重考个电影学院吗？”方华接茬说，“我们高中那考上电影学院的小美女，真心没你耐看，形象气质差太远了。你呀，来a大算是可惜了……” “怎么就可惜了？这不是有陆臻吗？咱们陆臻也不差啊，要身材有身材要气质有气质！”朱琦对谭兮说话，总是三句话离不开陆臻。 “是是是，二师兄做媒婆，这姻缘，准没错！”方华挤兑她。 “就你话多！”朱琦不甘示弱，“开学这么久了，你怎么还不搬出去？” 方华有些蔫，期期艾艾道：“大三课多，老蓝最近挺忙的吧。” 谭兮不想继续留在宿舍听相声表演，拎上澡框奔浴室去了。 虽然大二新开了许多体育选修课，但篮球依然是男生选课人数最多的一门，足有六位老师同时开课，课程表从“篮球1班”排到了“篮球17班”。 说来也巧，这么多个篮球班，当时盈夏杯打比赛的七系新生队和六系新生队差不多在篮球4班汇合了。 九月末，老北京的大中午依旧热得让人抓狂。下午第一堂体育课，篮球4班，热身后打比赛，助教老师当裁判，尹岚选了几个七系同学，林棠挑了陆臻、景燃还有两个十一系的同学，组队完成，裁判吹哨，比赛开始。 原本就是普通的篮球赛，小碰撞小擦伤对于大球类运动项目习以为常，但是那天偏就打起来了。据说起因是七系的一个同学绊了陆臻一下，后来也不知道尹岚跟陆臻说了句什么，这陆臻瘸着腿就动上手了，尹岚当然也不是吃素的。两人动手还好说，最怕的就是群情激奋。景燃拉架的时候不小心把七系一同学拽倒了，然后林棠眼瞅着只剩一条好腿的陆臻根本不是尹岚的对手，一时没忍住就借一条腿给陆臻——踹了尹岚一脚。 就这样，场面彻底失控了。 五对三，助教一边喊停一边吹哨子，后来把操场上踢比赛的足球班都招来了。 这事儿怎么说呢，影响挺恶劣的。 不过两边参战的学生各有背景，两院领导都想保住自己的学生，所以就没把这事儿往上捅。再加上能考上a大的学生，大家都还挺在意学位的，谁都不想从毕业生变成肄业生，所以一下战场，熄了战火，双方认错态度都特积极，在领导面前表现得跟刚闹过别扭的亲兄弟似的，统一口径说是因为对篮球运动太热爱了，对比赛太认真了，这才因为判罚有误动起手来。 助教老师听蒙了啊，心想找理由就好好找啊，关他么我什么事儿丫，麻蛋！这群孙子…… 不计入档案，只通报批评加每人五千字检讨。 陆臻是第一个动手的，他说自己有责任替那二位写检讨。可是他脚踝骨裂打着石膏，鼻梁破了，脸也肿了，面相有些惨，那俩人也不忍心劳累他一病号，坚持自己执笔。 陆臻这伤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缺课一周，后面赶上十一，连起来消失了两周。 朱琦是宿舍的小灵通，什么消息都能第一时间掌握。她老早知道班上三个男生跟七系的学生打架，却不知道细节。她给谭兮汇报陆臻断了腿这事儿的时候，细节部分还是袁蔓给填补的。 袁蔓说是陆臻先对尹岚动手，后面林棠和景燃看陆臻打不过，这才加入把战斗等级从单打独斗升级为多人混战。 方华问她两人动手的原因，袁蔓说景燃没说，她也不知道。 朱琦赶紧加入八卦行列，问袁蔓最近怎么跟景燃走得那么近，小丫头是不是春心萌动了？ 袁蔓说是景燃主动找她说话的，她只是倾听加回答问题，其他什么都没说。 方华赶紧给二师兄使眼色叫她别问了，说万一蔓蔓再来一次失联，景燃还不得杀了咱们。 两人奸笑，倒是把谭兮给忘了。 谭兮跟陆臻，两人近来的关系，似乎有些微妙。 陆臻那边是体谅谭兮还没考虑好，觉得自己不应该逼得太紧，怕适得其反，于是尽量给她空间，没什么事儿的时候一般不骚扰，再说受伤这事儿他一爷们儿，怎么可能特意告诉谭兮示弱；谭兮那边是太忙了，大二开课特别多，她拿了奖学金还想拿助学金，要写的材料摞起来有一厘米，再加上她还得上党课，还得做家教，实在连喘气的功夫都得硬挤，只能把陆臻往后边排。 所以两人此刻的实际关系就是，还没达到心有灵犀的状态下，彼此关心却又互相不搭理对方。 基于这种互不理睬的状态，谭兮觉得陆臻既然没主动跟她提这事儿，她就应该假装不知道才对吧。所以她纠结半天，又把编辑好的慰问短信删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