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君三尺》
附
在后面的文中会涉及到一点点的宫斗,为防止大家看到一些妃子品阶满脸茫然所以提前拟了一份品阶表来,然后在看文的过程中,瞬间可以明白,哪个是强势御女,哪个是甜弱小白,怎么样,衣凉是不是很贴心啊,那就赶快来支持我把,记得加公告里的qq群提建议给我哦!
嫔妃品阶表:
皇后,一人,掌管后宫大权;
贵妃,二人,帮助皇后协理六宫;
妃,四人;
夫人,六人;
美人,十二人;
修仪,若干;
承闺,若干;
更衣,若干;
选侍,若干。
请假
临近考试了,学校事情比较多,今天没有来得及更文对大家说声抱歉,还有前面情节的也出了些问题想要将文章修改的更加完善一些,所以请大家多多谅解。
《避君三尺》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避君三尺》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泪
君墨宸,我没有国没有家没有亲人,只有你。他爱她时,她厌他气他恨他,伤害他,他依旧一如既往地爱她包容她。
当她终于接受他,却轮到他反过来厌她气她恨她。如果温柔缱绻会阻你长歌江湖路,那就让我独立风雨,看你英雄报复。
《避君三尺》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避君三尺》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完本了!
完本了!完本了!完本了!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这本历时一年之久的书终于画上了一个不甚圆满的句号,敲下“全书完”这三个字时我长长地出了口气。
这是我的第一本长篇,写的并不顺利。
2015年也是我最艰难的一年,孤身在北京,缺钱到吃不起饭,文章也时断时续,很多章都是我在下课之后,顶着黑眼圈在深夜里用手机一字一句地敲打出来的,有的是在地铁里,化妆的间隙,吃饭的时候。
我无数次的想放弃,可是还好,虽然写的不好,坑坑洼洼,可我终于还是坚持过来了。
很多作者说,写一本书就仿佛在孕育一个孩子,看着她落地,长大成人,操碎了心。
现在真的是感同身受,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
纵然你的孩子不好,可是哪个父母会嫌弃自己的孩子呢?
不管以后我能在这条路上走多久,我永远都会记得文字带给我的一点一滴的感动,那些我哭着也要坚持下去的岁月。
第一章 家国依稀残梦里
2015-02-0212:52:27
“姐姐……姐姐……”一阵又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哭腔传来,一声高过一声。
我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双眼圆睁望着头顶的罗帐,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此时天色尚早,殿中仍是灰蒙蒙的,只听得敲门声愈加密集,仿若下一刻便会破门而入,侧耳细听,远处似乎还有隐隐的嘈杂喧嚷。
如兰虽是个跳脱的,却也未曾像今日这般没个样子——近来宸国军队节节逼近,直抵皇城,淩国接连败退,已丢了好些城池,这些天宸国军队更是兵临皇都城下,难不成是……
我面色一凛,想起睡时将寝殿门闩上了,忙下床去将门打开。
一开门,还未等问,如兰便重重地跪在地上,早已是满脸的泪,哭道,“姐姐,严奕将军败了,皇城失守,此刻宸军已到了皇上的麟趾宫,我们快些离开吧,再迟些怕是来不及了……”
我呆呆站着,手指还扶着门框,保持着开门的姿势,“失守?败了?”
我不可置信,每句话都像是费力地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
“姐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只要出去了,总会有办法的。”如兰声音急切,连语速都比平时快了许多。
我心中不由冷笑,君墨宸,你真是快,竟这样早便来了。
然而,面上却是迎着如兰期盼的目光轻轻摇头——严奕奉命守城,宸军既已到了麟趾宫,那他……
我不敢再想下去,只坚定道,“如兰,我要去寻他。”
如兰愣了一愣,随即急得绞着帕子,好半天才哽咽道,“姐姐这又是何苦。”
我慢慢俯身,在如兰面前蹲下来,轻轻帮她拭去满脸泪水,轻声道,“如兰,我不能丢下他自个儿逃生去,我……做不到。”
“姐姐……你真是傻。”如兰嗔了我一句,却慢慢平静下来,“姐姐既有了主意,那如兰便陪着姐姐。”
“如兰。”我诧异地唤她,见如兰眼神坚定,心中除了感动,更多的是一份家人的归属感。
定了主意,便返身回到榻前,将枕边那支木槿花开的步摇拿在手里,又命如兰寻了衣裳换上。
既是国丧,便找了那件月白的袍子……以前总觉的这衣裳太素了些,轻轻冷冷的,如今却是正合景,何其可笑。
拾掇停当,天色才蒙蒙地晃开,站在院子里时,凉凉的,皮肤上都起了一层细细的疙瘩。已快到清明了,天气却还是这样冷,怎么今年的春天竟来得这样迟?
出了宫门,才发现皇城内早已乱作一团,有人杀人有人被杀,有人哭有人笑,入目皆是混乱,越往皇城外围,血腥味越阵阵浓烈起来,直扑得人作呕。
天色大亮起来,映入眼帘的却是愈发多起来的尸体与残肢断臂,天气并不好,暗沉沉的,四周也是寂静,仿若行走在死城炼狱,月白色的素袍裙角已被染成红色,令人毛骨悚然。
如兰的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胳膊,而我紧握着手中的步摇。
我清晰地感觉到她的颤抖,一阵强似一阵。
一路上一副地狱的景象,使得我的胃里早已是翻江倒海,却是极力压制着呕吐感,手中的步摇一点一点陷进手心里去。
又往前走了一阵,距离严奕镇守的安定门不远时,忽然有一人从满地的尸体里踉踉跄跄地过来,毛发散乱,形容落魄,只是那身褴褛兵甲却是我淩国兵士的着装。
我握了握如兰骤然收紧的手指,示意她安心。
而后快行一步扶住即将跌倒的他,未及站稳便急急向他询问严奕的下落,语气里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迫。
那兵士抬起脸,却是一副极好的皮相,打量我半晌才回身指着一处宫墙道,“严将军身受重围,怕是凶多吉少……”
我突地睁大了双眼,却是再听不见其他了,拔腿便往那处宫墙奔去,忍了一路的泪水此刻大滴大滴地掉,肆意滑落。
转过一处宫墙,果然看到他无力地歪靠在宫墙上,手里的长剑满是鲜血,不断往下滴着。
而他的面前脚下,尸横遍野,身上满是鲜血,也分不清那些血色究竟是他的,还是敌人的,我只是见到他衣服上那些被划破的刀痕,便已是心中一沉。
听到声音,他的身体猛然绷紧,就要扬剑继续战斗的样子,却又虚软的重靠回了墙壁。
看着这样的他,我却忽然没有了眼泪。
我轻轻走到他身前,只唤了一声“奕郎”,便哽住了。
他涣散的眼神一下子亮起来,挣扎着便要直起身来,只是哪里还有力气,下一刻便又重跌回去,只有靠墙支撑自己。
心像被狠狠揉碎一般,疼得不能自已。
我的奕郎——他是淩倾颜的良人,是国家的栋梁,是统帅三军的大将军,是铁骨铮铮的男子……可是此时,他连稳稳的站直都做不到。
我快步靠近他,只见得他的身上满是刀伤,满身的鲜血,甚至背靠着墙已是滑坐在地,我手足无措,顿时急得哭起来,“奕郎……这可怎么办……怎么办……”
“没事……我没事……倾颜……”他费力地一字一句地说出,像是用尽了平生的气力,“虽然城门失守,但我必然战到最后一刻……所以,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泪水打湿了眼眶,他已是这副光景,却还是心心念念地担忧我,只是若他不在,我又要这性命何用?
我向前俯了俯身,虚靠在他身上,手指滑进他的掌心,紧紧握住,鲜血立即染红了我的手,我依旧紧紧握着,再不愿放开。
心中默默下定决心,奕郎,惟愿生不能同衾,死同穴。
“呵,真是伉俪情深呢。”身后传来嗤笑声,满是轻蔑。
我愣了一愣,猝然回身——身后的男子,眉宇间有令人不可忽略的戾气,墨黑的眼眸有嗜人心魄的霸气,只站在那里浑身的气场便强大的无以言喻。
这不是普通的将士或者高官具有的气势,更何况他身后威武的兵士,队列齐整,容不得我视而不见。
心底轻轻颤动。
君墨宸——宸国帝君。
我未想到竟这么快便见到了这个将我与严奕远远拉开的罪魁祸首——若不是他,也许此时我已是严奕的妻;若不是他,严奕便不会受伤;若不是他,淩国便不会亡。
可是如今,他笑意吟吟地站在我面前,以累累白骨作背景,如此轻蔑地嘲笑我。
宸国与淩国各占半壁江山,本也相安无事,但自从君墨宸继位,这份安宁便被打破,三年来,他不断的发动攻击,来势汹汹,势要将这半壁江山收入囊中。
他曾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当时有大臣进言,除之而后快。那时他根基未稳,尚有如此豪言。更何况后来羽翼渐丰,根基稳定。
只是当时父皇并未采纳,才落得今日如此下场。
原以为君墨宸应是个戾气浓重的,不成想却有着一副极好的相貌。一身禇色衣袍,明明是那样沉重的颜色,倒衬得他身材颀长,面如冠玉。只是虽笑着,那笑意却未到达眼底,满目冰霜。周身更是散发着强大浓重的气势,直压得人抬不起头来。
我强自镇定,刚要站起,原本力竭的严奕忽然伸手把我护住,我看的出他已是强弩之末,但仍咬牙坚持。
他死死地盯住君墨宸,声音虽清晰,仍听得出他很费力,“放了倾颜,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听得“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几字,心中平静,有这样一心为我的男子,夫复何求?
好笑的却是我竟与那些后宫的女子是一样的命运了,父皇荣耀时,未必荣耀,但父皇受辱时,我们便一定受辱,我千方百计要跳出这个泥潭,好容易看到些曙光,如今却被君墨宸击的粉碎,我怎能不恨?
事已至此,宁可被抓去受尽**,到不如与严奕一起死来得好一些,黄泉路上也好相伴。
我紧了紧手中步摇,一脸决绝道,“淩倾颜求死不求生。”
君墨宸闲闲地把玩着手中一把短小的匕首,尖锐的刀锋在指尖眼花缭乱地旋转,笑容里带着嗜血的味道。
他闻言轻蔑道,“淩倾颜,这世上原有比死更难受百倍的事情,死是最简单不过的了,而我偏不成全你。”
话音未落,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还未等我看清,便听得严奕闷哼一声。
我转头看去,君墨宸手中那把短小的匕首已齐齐没入严奕腹中,瞬时衣裳上的血红便再次晕染扩大开来,严奕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是深了几分,眉头皱紧,唇角也淌了血出来。
“奕郎……”声音颤抖,瞳孔骤然缩紧,我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他,心疼不已,我倒宁愿这伤是在我身上。
“没事……我说过护你周全……便是说到做到……”话音艰难断断续续,却是强自支撑着拿起手中满是鲜血的长剑抵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战甲褴褛,满是鲜血,眼睛充斥着疲劳的血红,愤怒地盯着面前的人时竟有些骇人——我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他总是一副温柔的笑意,给予我莫大温暖。
君墨宸身边的侍卫见此已将手按在剑柄上。
只听得严奕声音微弱道,“倾颜,你快些走,别管我。”
第二章 生不能同衾死同穴
我看着他做完这些,明明是极简单的动作,他做的如此费力却仍心心念念担忧我。瞬间便红了眼眶,我倔强道,“我不走,既要死也死在一块,你这样丢下我一个……算什么?”
严奕的身躯晃了晃,仍道,“乱说些什么,才多大的丫头,便成日将死不死的话挂在嘴边,别犯傻,快些走。”
我道,“一生能这样傻一回,我很欢喜。”
他不可置信地回头,眸中第一次有了泪光。
君墨宸的嗤笑声便在这时响起,“人人都道相思是穿肠的毒药,你俩若只能活一个,那肯定很有趣。”
君墨宸一向狠辣,不按常理出牌,如今更是添了几分冷血无情。
“看我们争夺生死的游戏是不是很好玩?”我冷冷地问他一句,心底宁静寒凉,见他看过来,我暗自握紧步摇,喉间滚动,“君子一言九鼎,只盼你别忘了今日的话。”
我转头深深望一眼严奕,将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他的发牢记在心间。
奕郎,原谅淩倾颜是个自私的胆小鬼,我受不了余生都害相思之苦,那便让我先行一步吧。
我狠了狠心闭上眼睛,扬起手中步摇便刺向脖颈。
“倾颜”
“姐姐”
严奕与如兰焦急的声音传入耳畔,我仍是没有一丝迟疑。
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来,手臂被人牢牢抓住,再动不了分毫,睁开眼睛却是君墨宸的脸,他眉头深皱,声音难掩诧异道,“究竟是个痴情的还是个任人攀折的,我如今竟分不清了。”
被他攥住的手臂生疼,却是如何也抽不回来,正僵持间眼前忽然出现一柄长剑,直直刺向君墨宸。
严奕这一剑又准又狠,可是出剑速度明显不及平时,脚下也不稳,可见他是如何拼命挥出这一剑,虽不能对君墨宸构成威胁,倒也逼得君墨宸放开了我。
只是那君墨宸又哪里是个吃素的,被逼退前手掌只轻轻用力,手中步摇便被轻易夺了去。
君墨宸身边的侍卫也并非庸手,君墨宸快速退开以后,距他最近的男子出手击向严奕,招式凌厉狠辣。
还未来得及为夺去的步摇着急,便见得这一幕,出口提醒时已然是来不及的了,掌风掠过耳畔,落在严奕身上,他被冲力逼出好远,重重跌在地上,喷出大口鲜血。
“奕郎……”我心中又急又气,怕得厉害,想要过去他身边脚步却是虚浮的,一迈步子便栽在地,一阵天晕地旋,额角磕得生疼,却是再顾不得这许多了。
手脚并用爬行至他身边,眼泪大滴大滴落在他身边的地上,难过的不能言语。
他冲我笑,牙齿都是红色却声音虚弱地安慰我,“哪里就这么脆弱了,不过一掌而已,我还受的住……倒是你,可别哭了,不然这大水一冲,我可不会游水的。”
若是平时,我会配合地笑出声来,可是此刻我怎么也笑不出来,眼泪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离陌……”君墨宸忽然出声唤道,他近前的一名男子应声而出,着暗色劲装身形利落,拿剑的姿势都是防守状态,一看便知非庸碌之辈。
他直直地盯住严奕,眼神锐利,仿若一匹看见猎物的狼。
我心中“咯噔”一下,猛烈地跳动起来,恐惧油然而生,那君墨宸竟是要置严奕于死地吗?
看着离陌一步步向我们走来,我心中焦急,几乎是下意识地便张开双臂护住身后的严奕,声音急切,“你究竟要怎样才能放过我们?”
离陌脚步未停,却见君墨宸饶有兴趣地摊开手掌,嗤笑道,“木槿花开?”
那支木槿花开步摇在君墨宸手中折射出光芒,美丽非常,却只是被人紧握掌中,不能在发间摇曳生姿——如她的主人一般,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眼看着离陌越来越紧,一步步都像踏在心上,仿佛正迎接着死神的到来,我不自觉地吞了口唾沫。
只听得君墨宸道,“若我放过你们,那谁来祭奠我死去的将士?”
听得这话,我当即便气的站起身来,那些将士也是可怜之人,白白地为君墨宸的野心做了垫脚石,若他真的那样在意那些将士,便不会发动战争,更不会像现在这样踩在累累白骨之上谈笑风生,可如今他却要把这罪过安在旁人身上,我如何能容。
我愤愤道,“你可别忘了,这场战乱是你君墨宸挑起的,又何必惺惺作态,装出珍惜这许多性命的样子?当真恶心的慌。”
他抬眼看我,眸中神色晦暗不明看不出喜怒,连声音都是淡淡的,“从来都是胜者王侯败者寇,历史是由胜利者改写的,百年之后,谁还会来计较我君墨宸今日是对是错?”
胜者王侯败者寇?
我身体凉凉地打了个颤,正是呢,他君墨宸样样皆是得意的了,天下一统,坐拥万里江山,美人如云,权倾天下,我如今算什么呢?这样与他叫板。
阴沉了许久的天空,终于轰隆隆响了一声闷雷,有细细的雨点落下,离陌就站在面前,轻轻一扒拉,我便软软地倒在地上,周身再无一点力气。
离陌不急不忙地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小的刀刃,干净利落地在严奕身上划下一刀,又一刀。
严奕早已是无甚力气了,此刻只紧皱了眉,手掌中的长剑费力扬起,又虚虚地在半空落下,这样的严奕对离陌没有一丝威胁。刀刃刺破皮肉的声音清晰地响在耳畔,每一刀都似割在我身上,我拼命摇头,却是一句话都喊不出来。
那离陌只管一刀刀划在严奕身上,面无表情,仿若只在雕刻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
我转身向着君墨宸,他的面色平静如秋水,我绝望的一点一点俯下身去,重重叩在地上。
雨渐渐大了起来,如兰在哭喊些什么,我全然不闻,一心只想救他,什么公主的尊贵,皇室的颜面与他想比,根本不重要。
雨水滴到眼睛里,一眨又顺着眼角滑落在脸颊,落到唇瓣。我反复地立起,叩头。额角磕得生疼,有血液混合着雨水流了满脸,一滴一滴落在身边。
不知严奕被划了多少刀,也不知我磕了多久,眼前开始阵阵发黑,只觉得天地都是晃动的,才听得君墨宸冷冷道,“停下罢。”
离陌闻言,收刀,入鞘,退回到君墨宸身后,地上的血水早已被冲刷干净,仿若这里什么都未发生过。
雨水“哗哗”,天地一片茫然,君墨宸身后立着撑伞的侍卫,却仍淋湿了半边身子。
严奕早已不支,昏迷过去,身下淌出细细血流,我身体一阵寒凉,不住发颤。
我极费力地对上君墨宸的双目,我看到自己——披头散发,浑身湿透,狼狈不堪,活像女鬼。
君,墨,宸。
我一点一点将这三个字刻在心间。
抓住严奕不远处的手指,紧紧握住,巨大的无力感将我包围,耳朵里只剩盛大的雨声,铺天盖地,绵绵不绝。
只觉得有亮亮的光影在脸上一下一下跳跃,晃动,眼皮肿胀,头痛欲裂,费了好大力气才张开眼睛。
四周竟是昏暗的,只有床前一支两指粗的蜡烛,那烛芯已燃了好长,烛火光亮,跳跃不停,我便是被这烛火晃醒的。
抬眼便发现榻边趴着一个女孩儿,梳着双丫髻,形容尚小,竟是难得的面目清秀。
手掌用白色的布条包裹,额头也被包上,周身像被火炉熏烤着,异常难受。
这时失去意识前严奕满身的鲜血,君墨宸的满目冰霜霎时冲进脑海,我再不能安心躺着了。
环顾殿中,除那女孩儿外,却是再无旁人了。
半撑着床榻想要起身,手掌一用力便痛起来,身上没有一丝力气,如散了一般,起到一半便又重跌回去,如此几次已经是眼冒金星。
身边睡着的女孩儿被惊醒,睡眼朦胧地揉着眼睛,看到我,眼睛瞬间清明起来,惊喜道,“姑娘醒了。”
我艰难地扯扯嘴角,问她,“这是哪里?你又是谁……”话刚开口,才发现自己嗓音沙哑,犹如破锣一般。
那女孩儿忙回身倒水,又细心地将我扶起靠在迎枕上,我就着她的手喝完一杯水,嗓子才舒服了许多。
缓了片刻,心中平静下来,知道现在最是急不得的。
她低了头向我行礼,“回姑娘,奴婢千落。”
略略思索,我问她,“可是千度回首,春深沉醉,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千落?”
“奴婢不识得字,这名是夫人赐的,大约如此吧。”
我见她礼数周全且对答从容,想必不是随随便便的侍者,宫女。
“夫人?”我轻声疑问。
“是,奴婢是宁馨夫人的贴身侍女,被夫人派来照看姑娘。”
果然,我不动声色地说下去,“可是宸国沈将军之女沈笑薇?后嫁与离王,封为宁馨夫人的?”
“正是。”千落一脸欣喜,“你竟知我家夫人?”
“夫人美貌且贤惠淑良,倾颜仰慕已久。”
千落听我这样说,抿起嘴唇浅浅的笑起来。眼角眉梢遮不住的得意,“殿下宠爱夫人,独独带了夫人出来,这份恩宠确是无人能及呢。”
果真如此吗?若一个男子真正爱这个女子,那他必不会带她出入战场这等凶险之地吧。
第三章 我有所念人
见她已不如方才那样神色拘谨,我状似不经意的试探她,只盼她日日跟着宁馨夫人可以知道些什么。
“你说我们这些淩国余党,你们离王会如何处置呢?”
与她闲话这许久,现在才是最终的目的。
那丫头眼眸转了几转,声音脆生生的。
“殿下向来严明,想必自有决断,岂是我们这些人能随便揣度的?”小丫头回答严谨而一丝不漏。
我却仍不死心,“那……你……”
“姑娘才醒来,还是好好休养,多思于痊愈无益。”她一句话便将我塞了回去。
我心知再问不出什么来了,只好作罢,倚在床畔假寐。
心却还是高吊着,严奕伤重生死未卜,如兰也不知被带去了何处,如今真是孤家寡人了。
转眼已是日头偏西,殿中还未点灯,夕阳的余晖铺满整个殿阁。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我轻轻的感叹了一声。
入夜,君墨宸才踏入殿中,原本睡意昏沉的我,一看到殿门口一晃一晃的光影,大脑瞬间变得清明起来。
殿门“吱呀”一声打开,出现的赫然便是君墨宸,他身后一众侍卫自行把守在殿门,并未进来,几个侍女上前来把殿中的烛火点着,顿时殿中明亮起来,有隐隐浮香飘荡出来,好闻得很。
借着光亮我这才注意到此次来的并不是君墨宸一人,他带了一名女子……不用想,这必是宁馨夫人。
在灯下细细打量,果真芳华绝代,名不虚传。
但见她一身绛紫色长裙,绣着富贵牡丹,水绿色的丝绸在腰间盈盈一系,完美身段立显无疑。
我也算是后宫众多女子中长大的,但仍忍不住赞了一声,好一个美娘子,看她形容举止亦是落落大方,不愧是大家闺秀。
她走上前来,执了我的手,柔声一笑道,“果然是个标致的人物呢,连我见了都喜欢的不行。”
随即眉头一皱,嗔了千落一句,“你这丫头,竟是越发不懂事了,怎的不给姑娘换身衣衫呢。”
我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还是白日那件月白色素袍,血迹斑驳,潮湿地贴在身上,我心中冷笑,却不置一词。
她一拂袖,便有宫女恭敬地递了食盒与服饰上来。“姑娘想必饿了,先用些饭吧,再让千落服侍姑娘沐浴更衣。”
我并不看那些食物服饰,眼睛直直地看着君墨宸越过宁馨夫人走到他面前。
“还我。”还我奕郎,还我如兰,还我步摇。
聪明如他,我知他明白。
他只盯着我,面色平静,出口的话却是,“笑薇,你们都退下吧。”
半晌,他忽然笑起来。
一张坏坏的笑脸,两道浓眉也因着这笑容泛起柔柔的涟漪,弯弯的,像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目光灼灼。
不知怎的,这样的眼睛令我无法直视下去,略低了头,脸上飞起一抹绯红。
他压抑的笑声从头顶传来,“你真是一点没变,还是那般抓尖儿要强。”
听得他话里的揶揄,我不甘示弱地重新抬起头,“离王倒是变了许多,当日唯唯诺诺的少年,如今已是君临天下了。”
话毕,便觉不妥,忙顾左右,才发现殿中不知何时只余我们二人……此时晚风徐徐,烛火摇曳,月光从窗射进,静静地洒了一地。
“那时你还很是刁蛮,不过是言语上恼了几句,便推我入水,真真是……”
“还我。”我冷冷地打断他的话。
他的手掌之上,淩国子民的鲜血还未干,父皇的尸骨未寒,他凭什么以为我会与他忆起旧事?
他盯着我的眸子淡淡眯起,只是片刻便恢复。
“你先歇着吧。本王明日再来看你。”
“你……”
他行至宫门,却又忽然回身,“这几日不要出这座殿门。”
说完不等我回答便转身离去。
再要追去时,门口的侍卫长剑一横,便将我阻在门里,我心头懊恼,却别无他法。
我跺了跺脚,返回殿中。
“……姐姐!”这样熟悉的声音,是如兰!
我急急地抬头朝声源处看……果真是她。
我再顾不得什么矜持礼数,奔了过去,急切地执了她手上下查看,见她安好无损,才放下心来。
冰冷的宫墙之内,我终于可以不再是独自一人了。
如兰的眼睛里已满是泪,此刻只是极力忍着不落下来,声音却已经哽咽了,“劳姐姐牵肠挂肚,如兰该死。”说着便要跪下去。
我在半空扶住她,“以前这个皇城再冰冷,有父皇在,它也是我的归处。如今国破家亡,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身边可依靠的也只有你与严奕了。”
我紧握了她的手,虽是一番安慰,却也是实情,“你我又一同长大,如今你便是我的亲姐妹,姐妹之间又何必行这些虚礼。”
如兰满脸泪痕,喃喃道,“如兰是有多大的福气,才能与您做姐妹?”
我不答这一句只问她,“如兰,你可知他被带去了哪里?”
如兰摇头,“只听说将军的伤很严重,怕是要费一番周折,其他的,奴婢便不知了。”
听如兰如此说,担心又重了一分……
一口气沉沉的堵在胸口,怎么也不通畅,呼吸间满是沉重。
“姐姐,如兰觉得……离王会救严奕将军。”如兰看我不置一词,又小心翼翼地接下去,“若是他有杀将军的心思,那便不会把将军带回去。之前将军便已……实在不必再动什么心思了。”
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可我亦知,若他存了杀意,即使他现在救了严奕,又焉知日后不会杀他。
“姐姐,奴婢看这衣衫精致,您不如换了吧。”见我神色怏怏,如兰赶忙转移话题。
我缓缓移步过去,是宁馨夫人留下的服饰……碧绿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披身的翠水薄烟纱,一支蜜花色水晶发钗,一对白玉耳坠,一只绞丝银镯。
“她倒是有心了。”如此精细,确实令我意外,只是心里却无端的想起宁馨夫人赐给千落的名字。
千度回首,春深沉醉;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想必那样风光的宁馨夫人,背后也有诸多苦楚吧。
沐浴完毕,换了那身潮湿地衣衫顿觉身上轻松了许多。如兰取了饭食劝我用些……只是食不知味,如同嚼蜡,吃了三两口便停了筷。
临窗的桌子上放了笔墨纸砚之类,白日里心思浮躁,现在晚风轻拂,倒有了提笔写字的兴致。
如兰磨了墨,我提笔饱蘸墨汁,思绪万千,提笔写道: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欲忘忘未得,欲去去无由;
两腋不生翅,二毛空转头。
力透纸背,泪湿薄纸。
奕郎,我曾数次念给你的诗,你可还记得?我承受不起这深重的国破家恨,若你不在,我又当如何?
心中始终牵挂奕郎的安危,总想出去打探一番,但忆起君墨宸的嘱咐,如今宸国入主,阖宫混乱,百废待兴,若贸然出去,只怕会有危险,想了想还是退了回去。
如兰已熄了殿中烛火,只在榻前留两只小烛,有微弱光亮,这是我自小的习惯。
只是那月光渗进来,竟比小烛还亮了许多……我斜斜地歪在榻上,望着那轮圆月,慢慢的忆起初次见到严奕的情景。
那是一个傍晚,有灿烂的晚霞,红灿灿的,像是西方起了大火。
他就是在那一片耀人的晚霞中踏进我的宫门,他的袍服雪白,一尘不染。
头发以竹簪束起,偏偏是这样遗世独立的装束,却周身都散发着淡淡的冷漠气息,凛冽桀骜的眼神,细细长长的丹凤眼,高挺的鼻梁下是两瓣噙着骄傲的薄唇,整个人有着不可忽视的尖锐和锋芒。
我抬头看一眼,手上琴音不停,心里却已如擂鼓。
后来他说与我,他是金风,我为玉露,那首《雀仙桥》便是我们的红娘了。
他是随了父亲到宫中参宴,席间觥筹交错,歌舞升平,他偷偷的溜了出来,却不想三转两转,便找不到了路。
他听到我的琴音,循声而来,竟以为是走到了冷宫。
我们相谈甚欢,只记得那夜,他的眸子亮如星辰,从此便留在了心间。
不知不觉间,直到天光大亮,仍是没有睡意,如兰捧了洗脸水进来,挑开帐帘却是愣了一愣,“姐姐竟一夜未眠么?”
我看她一眼,面色憔悴,眼睛下有微微青紫,轻笑道,“你不也是么?”
我撑着床榻坐直身体,身上乏困不堪,却还是不忘打趣如兰,“我是淩国公主,为着家国与严奕自然无法安眠,你是为着什么呢?莫不是小丫头子有了中意的男子,朝思暮念,辗转难眠?”
如兰并未如以前一般笑出声来,眼眶竟渐渐通红起来,“姐姐以后可怎么办啊,宸帝并非善类那样羞辱与你,严将军又生死未卜……这往后的日子……”
如兰说着便啜泣出声,哭得好不伤心。
心中升腾起无以言喻的感动,我身子前倾,将她揽入怀中,无声地紧紧拥住。
有仆若此,夫复何求?
第四章 时光易错人亦过
闲坐了半日,正午用膳时,有小丫头来报,说是陛下正往这边来。
我暗笑一声,他倒是守信,说今日来便准准的来了。
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面前的饭菜忽然没了味道。
君墨宸进来时,我兀自低头拨着盘里的菜,并不抬头。
侍立一边的如兰轻扯我的袖子,我也不管不顾。
只听得君墨宸道,“可好些了?”
我恨极了他,怎会答话?昨日划在严奕身上的刀口,哪里就那样容易愈合的?只怕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
如兰见我不动声色,殿中一时气氛僵冷,只好向他福了福身,回道,“姐姐早起还是不适,太医来请脉……倒也无妨。”
“太医说什么?”君墨宸听出如兰话里的停顿,不依不饶地追问。
如兰哑口不言,求救地看向我。
我慢悠悠放下筷子,抬起头来,“太医说,我心思重,身上的病他医的好,只是心病还得心药医,这却是没法子的。”
我死死盯住他的眼睛,清晰捕捉到其中的一丝波澜,不动声色地归于平静。
他轻笑出声,“你诓我呢?”
言语嬉笑温柔,与昨日那个冷漠无情的男子判若两人。
我直接开门见山道,“你把他如何了。”
君墨宸的笑意不减,仿佛凝固在脸上一般,眼眸愈加幽深起来,开口却是,“离陌,带如兰给倾颜姑娘拿些东西过来。”
离陌领了命,向如兰过来,如兰自然知道这是逐客令,紧张地望向我。
“你且去吧,陛下光明磊落,难不成还会欺负我这小女子吗?”我故意说得镇定,心里却是知道的,就算他要欺负我,我又能如何?只是让如兰放心而已。
如兰听我如此说,这才不依不舍地出去了,殿门“吱呀”一声闭合。
殿内空气便迅速凉下来,我听得自己响如擂鼓的心跳,一下一下,情不自禁便将广袖下的一把小剪刀握的死紧。
他轻笑一声,在我身边坐下来,我瞬间便绷紧了身体,一刻不敢放松的。
他却只是若无其事地拿起我放在桌上的筷子夹了菜放进嘴里。
我忙不迭道,“那是我用过的……”
他浅笑一声,“不妨,我不介意。”
我暼他一眼,可我介意。
见我不答话,他又继续道,“如兰跟你许久了,旁人来照顾你怕是不习惯,所以送了她回来。”他像讨赏的孩子,眼里充盈着笑意。
“你会有这么好心?”我毫不留情地打击道,“你究竟把他怎样了,他现在何处?”
看着君墨宸冷下来的眼睛,我忽然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他重重将筷子拍在桌上,一脸怒色,手上青筋暴起,拳头握得死紧,指关节阵阵发白,我看得出他在极力压制情绪。
不消片刻,他又重新拿起筷子心平气和道,“我那日并不是存心为难,只是他手上沾满了我宸国将士的鲜血,众目睽睽之下我别无它法。”
“别无他法?”我嘲弄地笑出声来,这天下都是他的了,又何必把自己形容的那样为难?
更何况,双手沾满鲜血的人是他吧,若不是他发动这场战争,又哪来那么多无辜性命奔赴黄泉?如今却想将这罪责统统归于他人,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公雅……”他忽然喃喃唤我的小字,我身子一颤,微微僵住。
“公雅,我并非不愿做一个纯净的人,只是,这样的念想对我来说太难了……”他的声音低沉,令人心中为之一颤。
我震惊地望向他,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临渊哥哥?”
我的小字连严奕如兰都不知的,可我独独告诉了一个人——便是临渊。
难不成便是君墨宸吗?
那时母妃才仙逝一年不到,嬷嬷尚在,如兰也还是垂髫小儿,我也不过十岁孩童,淩国尚且昌盛繁荣。
那日,是我的生辰,我比平日都更加思念母妃,独自躲到宫中的静初池隐在一处幽秘的池畔抹眼泪,身侧忽然递来一方巾帕。
我茫然地抬起泪眼,便见得树叶里细碎的阳光笼罩着他,仿若嫡仙一般,他那时还有干净纯粹的笑容,不像现在,掺杂了太多东西。
他告诉我母妃并未离去,她活在我的心里,可以是星辰,是阳光,她无时无刻不在我身边。
我看着落入他眼睛里的光芒忽然就笑出声来,我说,“小哥哥,你是谁?怎么我从来没见过你?”
他说,“我呀,是你母妃派来照顾你的。”
我欣喜道,“你是神仙对吗?”
他笑起来,“我是临渊。”
自那以后我与他想处甚好,我告诉他,母妃希望我成为优雅端庄的女子,故而她总在无人时唤我公雅,那是我自母妃殁逝后第一次提起这个名字。
他日日会来陪我一会,或是聊天或是让仆从们扎个秋千给我,玩的好不尽兴。
后来,有一日他告诉我,“他要回去了。”
我扬起脑袋问他,“回去?回哪里去?”
“回到属于我的地方去。”小小的他眼睛里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公雅,从今以后也许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我才终于害怕起来,“你……我不许你走。”
他轻轻摇头,“你长大了,便不能像小孩子一样来考虑事情了,我们注定走不到一起去。”
我心中恼怒,含着满框的眼泪用了力气推他一把,愤恨跑开,后来,便再未见过他了。
他眼睛里的欣喜之色密集起来,“你还记得……”
可我却觉得冷,很冷,明明是春日正午阳光明媚,却仿佛置身寒冬腊月。
我倒宁愿此时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怎么昔日那个温润如玉的临渊哥哥竟成了今日这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帝王呢?
记得后来,他又来过一次淩国,只是面部已全部长开,那一层稚嫩已全部退到了这张脸的边缘,凌厉锋毅,全然没有了儿时的温润模样,那时他还只是宸国丰神俊朗的离王。
再次在上林苑中偶遇,我只当他是父皇的贵客,轻福了礼便要离开,他却忽然出言挑逗,“腰身窈窕,面若桃花,倒是有点味道。”
我转过身来看他,以为遇到了登徒子,厉声斥道,“还望公子言语自重。”
他忽然靠近我,神色戏谑,“不知姑娘可曾婚配?家父正好要为在下选聘婚事,我瞧着你倒是不错。”,
被一个陌生男子如此说,我一时恼羞成怒,狠狠推开他,却忘了我们紧邻池畔,他未及防备,被我这大力一推,一个收势不住便跌进了水里。
我从未想过这样一个人会是临渊。
他在我面前展开手掌,手心里赫然出现的便是那支木槿花开步摇,在阳光折射下发出细碎光芒。
我反应过来,我究竟在纠结什么,他如今是我的亡国仇敌,从他攻入皇都那刻起,那个温润的临渊小哥哥便永远死在了公雅的笑容里。
如今,我是淩倾颜,挂念的也只有奕郎一人而已。
我伸手去拿,君墨宸却忽然收回了手,神情戏谑,“我可没说要还给你,只是让你知晓他完好无损。”
明明是应该讨厌的面孔,我却生生看出了一丝落寞。
忽然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我吃痛得叫出声,抬头看他,才发现手中的小剪刀暴露在日光下,明晃晃地,刺痛眼睛。
我下意识缩了缩手,却抽不出分毫,心里莫名地一丝慌张。
“这是什么?”他的声音寒冷,仿若来自极地苦寒,“你竟这样防备我,呵……”
他自嘲地笑起来,神情落寞,“原是我太多事了些,竟然会顾忌你的感受,如今可不是自取其辱了吗?”
我看着他眼中流露出的疼痛,竟有丝丝缕缕的难过漫上心头。
“淩倾颜,你的心是石头做的。”他狠狠摔开我的手臂,“你用膳罢,我还有事,这便走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殿门拐角处,身体还是僵直的。
脑中忽然想起他说的话。
“我可没说要还给你,只是让你知晓他完好无损。”
似乎话里有话,他没有伤害严奕,今日应是要来告诉我严奕平安无事。
我松了口气,跌坐在地上,只要他没事,那见与不见都不要紧。
我咬紧下唇,抬头再看向殿外时,早已没有了君墨宸的身影。
公雅!临渊!
呵……
原本身子便弱,忧思半日,到夜时竟然昏昏沉沉地发起烧来。
身体说是火炉也不为过,头脑昏昏沉沉,一直昏睡着,迷迷糊糊连是什么时辰了都不清楚。
只觉得浑身热的很,嗓子里像烧着了一把火,干燥灼热,头疼难忍。
梦里依稀还是那日,宸国兵临城下,淩国皇城岌岌可危,他奉命守住皇城。临出发前他站在长乐宫殿门前,一身铠甲熠熠生辉,长眉斜飞入鬓,一双薄唇微抿成锐利的弧度。
我的奕郎,他那样好看。
我默默地描画他的眉,他的鼻,他的眼睑唇角,然后深刻心间。
我心知,这一仗绝无必胜的把握——淩国只有三千士兵守城,而宸国十万大军黑云压城。
也许这一别便是再不能见到了,他本来已走出好远,却又猛然回来将我揽进怀里,那样紧,仿佛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里去,仿佛用尽了平生的力气。
那样不舍,又那样难过。
第五章 思君不见倍思君
“倾颜,如若……如若城守不住了,你就快些逃出去。”他俯在我颈间,口中喷出热热的气。
我忽然就泪水盈眶,满目迷蒙。
只听得他又道,“我会尽力拖住他们攻入皇城,倾颜,你一定要活下去。”他的手紧紧得在我肩膀上按了一按。
我倔强地摇头,“奕郎,我不会丢下你。”
手指滑进他的手掌与他十指相扣,我说,“奕郎,惟愿生不能同衾,死同穴。”
他瞳孔幽深,紧紧地盯着我,“你……”
“我一定会与你在一起。”我打断他,注视着他的眸子里满是坚定。
他知我的倔强,叹口气再次拥我入怀。
他说,“倾颜,打完这仗,我就去求皇上赐婚,你等我,我只要你做我的妻。”
我不停地点头。
这条命我从来由不得自己,这次终于可以由我任性一回了。
……
我这是死了吗?怎么这些梦境都如此清晰?
强撑着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一个宽阔的背影,长身玉立站在榻前,与梦里的那个身影分分合合,辩不清真假。
半梦半醒间,我喃喃道,“奕郎,你来了……”却是委屈的声音都哽咽起来,这几日的担惊受怕,倔强隐忍,一瞬都轻松了许多。
那人回过头来,待我看清却是君墨宸焦急的脸,额角上还有细密的汗珠。
我闭了闭眼,怎么会?
他不是该巴不得我死了才好吗?怎么还会有那样焦急的神情?
一定是我还没醒。
才要闭上眼睛,只听得君墨宸道,“把她扶起来。”
接着便是如兰熟悉的气息接近,皮肤相触,那么真实,我又努力睁开眼来,眼皮沉重地即刻便要耷拉下来一般。
“姐姐……”如兰一见我睁开眼睛,便啼哭出声,眼泪滴个不停,像那春日里的雨水,连绵不绝。
我无力说话,只轻轻握了握如兰扶在我胳膊上的手,才转眼看着一边的君墨宸。
他端着药碗立在榻前,一脸平静。
难道先前真是我的错觉?
君墨宸道,“既然你醒了,那便省事许多了。”他将药碗往前一送,语气清冷,“喝完。”
我伸手去接,却在君墨宸松手的刹那,也倏忽收回了手指,药碗没了托力,直直摔在地上。
碎瓷逬裂,药汁飞溅。
我是故意的。
君墨宸的眸子暗了暗,随即却转身对身后的侍女道,“多端几碗,姑娘一朝醒来,想必身体还极是乏力。”
他给我找了一个很好的托辞。
我淡淡扬起嘴角,不言不语,却在侍女端来下一碗药时扬手拂掉。
一地药汁。
侍药的宫女慌忙跪了一地。
做这些的时候我安静地看着君墨宸,嘴角微微扬起,尽管手掌已是在榻上越撑越紧,身体乏力的厉害。
君墨宸一脸平静道,“再换一碗过来。”
平静得令我觉得我竟是任性的小女孩儿,而他,一味纵容,这样想着,手上却仍是未停。
结果还是一样,我照旧拂到地上。
再上,再拂。
拂到第一十二碗时已是气喘吁吁,再撑不住了,君墨宸气定神闲道,“这便撑不住了,药可还多着呢。”
我跌在榻上,脑中昏沉,心里虽然气极,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冷汗涔涔。
“你是自己喝下去,还是我帮你?”君墨宸往前近了一步,咄咄逼人。
我仰头直视他,半分没闪躲,语气虽无力气势却不减道,“你将他带去了哪里?”
他端着药碗的手颤了一颤,随即发了狂一般的,狠狠将药碗掷在墙上,药碗与墙壁大力碰撞,发出极大的声响,药碗应声碎裂,洁净的墙壁顿时污迹斑斑。
他还不解气,怒声把宫中侍候的人都轰出去“砰”地摔上殿门,如兰紧紧握着我的手,不住发抖。
君墨宸又转过身冲着如兰张口便吼道,“滚出去。”
如兰吓得一哆嗦,却是更紧地握住我的手,弱弱摇头。
“出去!”君墨宸再次道。
如兰还是摇头,她怕我受欺负,怎么也不肯走的,只是手指却越收越紧,我的手被她握的生疼。
君墨宸一步步向榻前过来,眸中的怒火升腾,我哪里知道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君墨宸发起火来竟这样可怕,心里没来由地害怕起来,不自知地护住如兰。
君墨宸道,“我再说最后一遍……出去。”
如兰终于抑制不住地微微啼哭出声,慌张地看向我,“姐姐……”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君墨宸,一时竟也手脚无措起来。
君墨宸带着凌人的气势站在面前,他身材高大,几乎阻挡住了面前所有的光亮,那一身戾气令人不自觉地汗毛倒立。
“你要做什么?”话一出口才发现语气微弱低沉,半是无力半是心悸,倒更像是撒娇的呢喃。
“做什么?”君墨宸仿佛是笑了一声的,只是下一刻,恶狠狠道,“今日这药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我侧过头去,便看到窗边的案几上放了一溜的汤汁药水。
有药汁强行灌入喉咙,竟是君墨宸端着药碗给我灌药,我侧头躲过。
他又用手掐着我的脸掰开嘴唇灌下药去,我呛得猛烈咳嗽起来,他急急松开,才喝下去的药一口不落全吐了出来。
他愤恨地将药碗大力砸在地上,发出极响的声音,伴随着响起的还有君墨宸的声音,仿佛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淩倾颜,你比朕狠。”
我紧抓着被角,俯在床侧,竟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却还是喘着气,唇角颤抖着一字一句道,“君墨宸,我……好恨你……好恨你。”
屋中忽然陷入了一片沉寂,他逆光而立,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却直觉他身上的戾气消散了不少。
他嗤笑一声,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在做什么呢?真是傻。”
还未等我细想这话的意思,他却已经转身出去了,只余榻前的烛火微微跳动,有不知名的鸟叫声在窗外低沉地响了一声。
我呆呆望着未合紧的殿门,随着风的吹动,一下一下地晃动。
仿佛一刹那天地都旋转起来。
那日后君墨宸再未来过,珍贵的药品却日日不断地送来。
只是宫中人凉薄,哭笑莫不是看高位者的脸色,我本就是前朝的人,没有了君墨宸的照拂,日子比在长乐宫时还要难过几分,故而也再没有勤谨侍药的宫人。
如兰是我的贴身侍女,她以前从未煎过药,而这些入口的事情她自然是不放心假手于人的,是以日日摸索着煎了药来。
我明知如兰不会煎药,难免有火候不到或者过了火候的失了药性,只是见着如兰恳切的眼睛时,心中万分不忍,那日对着君墨宸的倔强却是半点也没有了,无声饮下一碗碗苦涩药汁。
这样吃着,竟反而病的越发厉害了。
待如兰煎药的功夫长进了许多时,病根已然种下,怎么也没用的了。
长久缠绵病榻,一晃便是月余,我倒是不甚在乎。
如今国破家亡,孤家寡人一个了,偏偏还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庶出公主,比不得父皇嫡亲的颐骆长公主还有复国的希望,我要那么好的身子做什么。
仍旧没有严奕的消息,心里一日比一日沉重起来,每过一天,心里的希望便少一分。
他那日伤的那样重,又是被君墨宸带走的,不知君墨宸可否能给他一条活路,或者……
我硬生生打断思路,不准自己再想下去,尽管这是最有可能发生的。
拿出贴身的几件饰物,皆是母妃留给我的,如今也少不得要拿出来打点了。
如兰借着由头出去了几次,却是一无所获,如今阖宫混乱,宸淩两国宫人搅混,皇都动荡不安,怕有什么好歹,便再不许她去了。
不过近来应是君墨宸采取了措施,时局稳定了不少,宫城中巡逻的侍卫比往常多了一半,防守也更加严了。
心知既是君墨宸带走了严奕,若他诚心藏躲着,我又如何找得到?
解铃还须系铃人。
立夏已过去了好久,已经是炎炎夏日了,可还是觉着冷。
阳光温暖地铺了满脸,我侧头看着镜中的女子,还是满脸煞白,没了生气一般,似乎再也暖不过来了。
身上披着的大氅,还是母妃的,那时自己还小,就算不能穿也要霸占着,放了这许久,如今穿着却是正合身了。
还记得母妃当时颇为无奈道,“可不是成了个女魔王?竟是娇纵得没个样子了。”
是呢,当时就是个娇纵的小魔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可是看看如今,当真是今非昔比,沧海桑田了。
不过,已经习惯了,真的已经习惯了。
从母妃殁逝后,父皇冷落,份例缩减,连宫里的侍女都敢欺负我。
不一直都是这样的日子么?
如兰出去了半日,仍旧没有回来,我蹒跚着脚步回到榻上,像极了迟暮的老人。
半时辰前,我写了笺字让如兰给君墨宸,只盼他能来,我也好得知严奕安危。
可是去了这许久,如兰还不回返,心里不禁焦灼起来。
前些日子还能听到外面的隐约嘈杂,如今什么都听不到了,反而觉得冷清。
倚在床框上,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还是冷,索性拖过榻上的被褥搭在身上,才暖和了些许。
心里走马灯似的飘过许多事情,似乎什么都清楚,又似乎什么都不清楚。
第六章 一朝失势一朝寒
如兰回来时,已是黄昏时分了,竟不知何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隐约听得如兰道,“……姐姐怎么睡这里,还未大好若再发了可怎么办?”
我睁开眼,如兰隐在一片昏暗里,看不清神色。
见我醒来,如兰又道,“姐姐快躺好了睡罢,仔细着凉。”
如兰这样才说着,便觉得身上一阵又一阵地发寒,鼻子塞塞的,一点不通畅。
我全然不管这些,仰头问如兰,“可送到了?他来不来?”
因才醒,嗓音还有些暗哑低沉,鼻音很重。
如兰沉默着,半晌才道,“如兰无能,没有送到……”
如兰说话时,声音里有隐隐哭腔,甚至听得出她在极力压制。
我知晓没那么容易,如兰并不是轻易感伤的人。
我伸出手拉住如兰,将她拉到身边坐下,柔声道,“怎么回事?你不是认得去勤政殿的路吗?”
如兰看我一眼又快速低下头去,哽咽道,“如兰不敢告诉姐姐……”
我心里“咯噔”一下,颤声道,“可是打听到了他的消息……”
如兰摇头。
我已急得不行,如兰还兀自低垂着头不言语,“你倒是说话啊,可是发生了什么?他到底如何了?”
“姐姐,难道你眼里只有严将军却再没有家国了么?”如兰忽然抬头道,一双眼睛在昏暗的殿阁中仍觉得明亮灼灼。
一向温顺柔弱的如兰何曾像今日这般?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我一时愣怔住,只听得如兰声泪俱下道,“这几日宸帝就要准备确立新朝了,可姐姐你还是只关心严将军……”
新朝?
我恍然惊醒,如今宸淩一统,君墨宸坐拥天下,哪有不登临大统的道理?
还是不可避免地转到严奕身上,若如此,那君墨宸又如何容得下身为淩将的严奕?
“如兰听到,有人说要将淩国残党……赶尽杀绝……”如兰早已哭得泣不成声。
瞳孔骤然缩紧,心跳加速,赶尽杀绝?
我脑中浮现出那日皇城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景象,不,不行,我不能让那样惨绝人寰的场景再发生一次。
“你说的当真属实吗?”我颤着嗓子向如兰确认。
如兰含泪点头,“确实是勤政殿里传出的,如兰亲耳听到,怎么会有假?”
我当即便要下床去寻君墨宸。
如兰按住我,“已经入夜,姐姐就是去也不必现在啊。”
我安静下来,正是呢,只怕现在去了他君墨宸也未必见我。
这样辗转难眠一夜好容易熬到天亮。
一早便起来梳妆洗漱,身体还是无力,软软地坐在镜前,由得如兰将一头青丝挽成发髻。
如兰挽了发,又拿了些胭脂过来问我,“姐姐气色还是不好,不如擦点胭脂罢,看着脸色也红润些。”
我无神地瞧着镜中的自己,面色苍白,眼睛下一圈青紫,哪里是一个气色差可形容的。
我轻轻摇头,对如兰道,“那样未免落了刻意,这便好,病怏怏的,说不定他还安心些。。”
如兰听了这话,眼眶瞬间红了起来。
走在宫中,四处俱已安定,井然有序,仿佛这里一直都是如此,那些鲜血与动乱从未发生一般——可见君墨宸是有实力的。
一路步行到麟趾宫,已是气喘吁吁,身体乏力得即刻就要倒下似的。
我扶着如兰的手抬眼看那麟趾宫——与记忆中的并无半分不同,还是那样的宏伟**,华丽肃穆。
不同的是坐在内里的人,早已易主。
记得母妃在时,我曾数次坐在这座宫殿里读书习字,与父皇母妃玩乐,那时,这是无上的殊荣,可是如今再站在这里却是莫大的耻辱。
我习惯性地握紧手指,那支被我时常捏在手里的木槿花开步摇早已不在,只有长甲深深陷入皮肉里去。
我颤声对如兰道,“去通传吧。”
如兰走向殿前的内侍,说了几句又返回来,神色间竟像是要哭出来一般。
“姐姐,他们说……陛下正忙,不许人打扰。”
我轻轻扬起嘴角。
君墨宸好大的架子。
轻提裙角,拾级而上,在殿门前止步,不管不顾阻拦的内侍,用了力气朗声道,“臣女淩倾颜求见宸帝陛下。”
因病了多日,话中还是底气不足,隐隐透出一股子虚脱。
“哪里来的野蹄子,这里也是你能乱闯的?若是惊扰了圣驾,你可万万担当不起的。”一内侍厉声喝道。
不等他话毕,殿门轻启出来一个躬身屈膝的内侍,尖着嗓子道,“宣。”
那内侍听得这一声立即住了口,狐疑地打量我。
我不做他想,进去殿内,其中格局并未有太大调整,只是屋内的摆设略换了一换。
殿中空无一人,他坐在梨花木案几前看着一本奏疏,面前还有许多,分成好几摞,他埋首其中,听到我进来,头也未抬一下。
他低垂着眼眸看得认真,偶尔用朱批勾勾画画。
我不由怔了神,原来一个男子专注起来如此好看——我的奕郎,他也曾这样专注地为我雕了一支簪子。
想起奕郎,便不自知地柔柔笑起来。
可是如今,我不知他的生死安危,不知他身在何处,这样的感觉,仿似无根的浮萍,惶恐不安。
直到眼前开始阵阵发黑,身体也不住地微微摇晃,快要支撑不住时,君墨宸忽然出声道,“好不懂事的奴才,客人站了这半晌,竟连椅子也不搬一把过来。”
没他的吩咐,谁敢搬椅子过来?除非项上脑袋不想要了罢?
抬眼看他时,他却还是之前的那副样子,坐姿都未变一下,甚至连头都未抬,仿若说那话的不是他。
内侍搬了椅子放在身后,我并不坐,直直望着君墨宸。
片刻,君墨宸朗声道,“朕的茶呢?”
朕?
乍听得这个称呼我不禁愣了一下,我再次在麟趾宫听到了这个字,却再不是出自慈爱的父皇了。
立即有侍者呈了茶过去,君墨宸颇为闲适地抿了口茶,才从案几前站起来。
看向我时,他明显怔了一下,却又平静道,“怎么几日不见,你竟将自己作贱成了这副样子?”
我抿紧嘴唇,半晌才道,“谢陛下关怀,不过是换季的时节,好得慢些。”
“这竟是不对的了,如今小满都过了,哪里还是什么换季的时节?送去的药可都吃了?”
我敛眸低声道,“都吃了,如今已是夏日,想来不日便会大好吧。”
“还是一会叫太医进来瞧瞧,好歹放心些。”他眸中神色晦暗不明,一番听着是关心的话语说下来,也似吩咐政事一般。
我并不理这一句,心里早已急得如汤煮,却还是兀自强装镇定。
君墨宸看我片刻,语气沉静道,“还是为着他吧?”
我未想到他会如此说,愣了一下,然后无可置否地点头。
他沉默着,看不出喜怒,“你是要我给他一条生路?”
我暗自松了口气斟酌着语句,如今不仅仅是严奕一人更有淩国众多忠士,半点马虎都要不得的。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既然可以得饶人处又何必要赶尽杀绝,好人总会有好报的,你说是不是?”话语里掺杂了自己都作呕的小心翼翼,难道这便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吗?
他的眸中闪过一丝波动,低头重拿起案几上的奏疏,再抬头时还是那样的一脸平静。
他道,“你当我这是施粥棚?谁来都可以领一份粥?”
我更紧地捏了下手指,心里抽紧,我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可我是淩国的公主,我不能对君墨宸屠杀淩国人视而不见。
“淩倾颜,你太天真些,难道你父皇没有教过你……”他直直地望进我的眼睛里,一字一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
一朝天子一朝臣?
手心里已满是汗了,我吞咽了口唾沫,颤声道,“那你可这样做了?”
他上下打量我,言语戏谑道,“还没有,不过他的生死攥在你手里,你可要……三思后行。”
听得这一句,我反而平静下来,只要有希望便好。
奕郎,今日终于轮到我可以保护你一次,所以不论是怎样的艰难我都会尽力做到。
“以命换命吗?”
他却只是道,“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那你要什么?”
他从案几前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嗓音暗哑低沉,“若是我要你呢?”
我抬起眼睛看过去,他的神色戏谑却坚定,我轻笑一声道,“陛下说笑的罢。”
他脸上的一抹戏谑消散,口气认真道,“玩笑?淩倾颜,你可听过君无戏言?”
君无戏言。
他是当真的。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却依然从他的眼底读懂了那毋庸置疑的认真。
一时之间,只觉得一盆凉水兜头而下……只能反复的问着自己,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他忽然又往前一步,近在眼前,他的气息扑在脸上,我甚至可以听到他的心跳。
“怎么,你不想救他?”
我惊慌失措地倒退一步,却忘记了来时换上了那件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裙摆逶迤拖地,这一脚实实地踩在裙摆上,一步也挪不动的,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一回头就见得君墨宸近在眼前,他的手环在腰间,将我稳稳接住了。
“你这是同意了吗?”他声音里有隐约笑意,目光落在某处。
第七章 离合聚散沉于梦
我不明所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方才惊乱之下,我竟紧紧地揽住了他的脖颈,我慌忙松开手,想要退出他怀里。
他却收紧手臂,将我更紧地环住。
脸热热地发起烧来,却怎么也挣不开他如铁箍一般的手臂。
他忽然耍赖起来,“你答应了,我便放开你。”
明明他脸上的表情是那样玩笑的,我却半点也不能松口的。
如何能答应呢?
可若不答应,严奕怎么办?
我忆起君墨宸的狠辣,那一刀刀划在严奕身上的伤痕,仿若重锤敲在心上,不,不能,他不能死。
正为难间,殿门发出一声轻响,双双回头看去。
沈笑薇正一脸欣喜地迈进殿中,“陛下猜猜,妾身带了……”
她的话语硬生生止住,笑容也随之一点一点收回去,“倾颜公主也在啊。”
我记得第一次见面她是唤我“姑娘”的,现在却唤我“公主”。
君墨宸不留痕迹地放开我,对着沈笑薇道,“外面日头逐渐烈了,你怎么这时过来了?”
只见沈笑薇缓缓地福下身去,恭顺道,“正因为日头烈暑气重,妾身才亲手煲了绿豆百合粥,消暑解渴,特送来给您品尝。”她又转向我,“只是不知倾颜妹妹在,妾身再做些来吧。”
君墨宸摆摆手,拦住她,“不必了,难为你想着,她这便回去了。”
我身体一颤,望向君墨宸,他已经在自顾自地喝粥了。
他竟然让我回去,当我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严奕又怎么办?
我慌起来,不及多想,已经走到君墨宸面前,当着沈笑薇的面又不好提起严奕,沈业既与严奕交战,想必已视为死敌,哪里还能容许他活下来。
我怒瞪着君墨宸,他仿若未见,一派悠闲。
他的手很是好看,细长有力,骨节分明,那白瓷勺子捏在他手里不禁让人也羡慕起来,这勺子真是好命。
我终于再忍不住,连日来的委屈忽然一瞬间涌上心头,鼻子酸酸的,却还是强忍着沉声道,“君墨宸,你究竟想要怎样?”
还未等到君墨宸抬头,自己脸上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火辣辣地烧起来,我转过头,沈笑薇满面怒火,厉声道,“陛下的名讳也是你叫得的?还当自己是尊贵的公主吗?这样的言行无状。”
“笑薇。”君墨宸喝住沈笑薇,神色晦暗,看不出喜怒,“今日辛苦你了,你回去吧。”
“陛下……”沈笑薇期期艾艾地看着君墨宸,奈何君墨宸面无表情,神色平静。
我被沈笑薇那一掌打醒了神智,多日的压抑一旦找到了突破口便再难收回了。
我反手在近前沈笑薇的发间拔下一根簪子,簪尾尖锐锋利,将簪子抵在颈间稍稍用力,便是刺骨的疼痛,蜿蜒出一条细细的血线。
我这样的举动显然吓了他们一跳,君墨宸反应过来,“腾”地一下站起来,甚至带翻了桌上的那碗绿豆百合粥都没看见。
他神色焦急道,“你做什么?快放下,别做傻事。”
我哪里还听得进去,一点一点将簪子陷进皮肉里去。
既不放过严奕,那我还留着这具残躯做什么,倒不如早些死了痛快。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快把那劳什子放下。”
这句话无疑是我一直想要的,可是如今已全然没了心思,心如死灰,只喃喃道,“我想要母妃,想要父皇,想要奕郎……给不了,谁都给不了我。”
记得宸淩开战前,父皇曾对严奕说,得胜还朝那一日,我便是他的妻。
我们曾经离幸福那么近,却到底也没抓到。
走到如今这一步,连我也不知是如何了。
只觉得累,好累。
“严奕还活着,你若死了,可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君墨宸语出惊人,目光灼灼地望住我,“你不想见他吗?”
还活着,严奕还活着。
我终究还是放不下的,听得他如此说,哪里还把持得住。
“那你……”我正欲问他严奕在何处,话未出口,一抬头才发现面前哪还有人,一愣神的功夫,只觉得手上一痛,再看时,手中的簪子已不见了踪影。
君墨宸出现在不远处,指尖捏着的赫然就是那把银质缀流苏的簪子,在他手中摇摇曳曳,晃花了我的眼。
第二次。
我在君墨宸面前总是讨不了好处的,便是连死也不能自己做主。
“淩倾颜,你真是傻瓜,天下头一号傻瓜。”他怒声喝道,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气愤,声嘶力竭。
是,我就是傻瓜,丢掉了身边所有人,还不知悔改,如今终于想要好好守护一个人,却是力不从心,天底下还有比淩倾颜更傻的人吗?
我踉跄一步,跌在地上,仿若抽空灵魂一般。
“……不过是一场风寒,这么久都未好,堂堂太医院竟是吃白饭的吗?”声音之大,我不禁皱了眉,君墨宸总是这样霸道。
立即便有一战战兢兢的声音回道,“禀陛下,风寒不假,只是姑娘心气郁结,又连日发热不去,只怕已身心俱疲,内里都是虚的了。便是华佗在世,这心病难医……”
皱着眉头听了半晌,却是再听不到什么了,耳边平静下来,我舒展眉头再次睡去。
身体落入一个极为舒适的怀抱,凉凉的,热烫的身体舒爽无比,如在酷暑天进了冰窖一般,不禁更加往里缩了一缩。
我是被饿醒的,一睁眼就见如兰守在榻前,困得不住点头。
本想着不打扰如兰,独自起身觅些吃的东西,只是稍稍一动,如兰便醒了,一见我便惊喜道,“可好了,姐姐终于醒了,姐姐饿了么?可想吃些什么?”
正问到要紧处了,我立即道,“想吃白粥。”
“粥要清淡的,煮的糯一些。”我一侧头就发现了站在殿门口的君墨宸,他一身明黄色常服,身形利落颀长,对着殿内的侍女吩咐,声音里鼻音厚重。
如兰出去后,偌大的寝宫只余我们二人,香炉里焚的百合香淡淡萦绕在鼻尖,我不自知地攥紧了被衾。
每每与他独处,总是莫名紧张。
他却只是道,“别在作践自己,好生吃药将养,大好那日,我便许你去看他。”
我一字一句听得真切,狐疑地望着他,前几日还百般折磨,如今却松口许我去见严奕,这是为何?难不成又有什么新的花招?
我这里暗暗思量着。
他又重申道,“君无戏言。”
君无戏言。
昨日这四字曾将我陷入无尽的绝望之中,而今这四字却仿若天籁,好听得紧。
我张了张嘴,想要问他缘由,却是终究没问出来,若这是梦,只盼永远別醒了。
君墨宸定定地看着我,目光缠绵灼热,我被这样的目光看得垂下头,再抬头时却见得他转身大步流星出了殿。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只觉得奇怪。
如兰捧了粥过来,我一边吃着便将这事说与了她。
哪知如兰听了,竟是难得地平静下来,我奇怪地抬头看她,见她面色也是难得的沉静。
这是怎么了?所有人都这样奇怪,难不成睡了一觉,身边人都换了性格?
我放下勺子看着如兰,如兰这才道,“姐姐是觉着奇怪吗?”
我不明所以地点头。
“姐姐若是知道宸帝在姐姐睡着时做了什么,就不觉得奇怪了。”如兰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神色间竟有些感动。
我忽然忆起睡梦中听到的话语,迟疑地问,“难道……他是为了让我心情愉悦,利于病愈才许我去见奕郎?”他会有这样好心?这样想着时,却又不免想起君墨宸离开时那样灼热的目光。
如兰道,“不止,姐姐以为您的烧是如何退下去的?竟是宸帝着了薄衣到冰窖里把身子冷透,然后抱着姐姐,以身子给姐姐降温的,那冰窖原是为了各宫取冰去暑的,甚于数九寒天。”
我心中一颤,冰窖我是知道的,有一次一个狂徒犯了宫中戒律,走投无路便躲了进去,第二日发现时人已经僵掉了。
如兰又继续说下去,“宸帝待姐姐烧退下去后又不眠不休地守了姐姐一夜,早朝时分才离去,方才许是刚下早朝便又忙忙地来了。”
听得如兰说完,连我自己都不肯信的,可梦中凉爽的怀抱却是再骗不了人的。
忆起方才君墨宸带着浓重鼻音的话语,一时思绪繁杂,也许他这样的关心并不是为着倾颜而是为着公雅罢。
“倒是严奕将军,月余了,是好是歹连个音信都没有……”如兰今天的话似乎格外多些,此时更是委屈地哽住,低低抽泣起来。
乍提起严奕,我心情不由松了一下,心底久压的大石终于有了着落一般。
我将不日便要见到严奕的事,说与如兰,她眼中尚且含泪却是抬头问我,“姐姐说的当真?严奕将军还活着?”
见我点头,如兰笑起来,“可好了,可好了……”
是啊,只要有希望,总不至于太难过。
而严奕,便是淩倾颜此时的希望。
第八章 相思相见知何日
后来的几日请脉吃药,连药汁都觉得没有那么苦涩了。
快要端午时,病已经好得七七八八,除气色还是不好之外,已无大碍。
果然心愉百病除。
君墨宸再来时,我正坐在绣墩上做一副刺绣,用绷子箍了白绢,穿针引线,手指上下翻飞,绣的便是那支木槿花开的步摇。
许是太专注了些,连他何时进来的都不知,直到他忽然出声道,“你的绣工很好,很是精湛。”
我吓了一跳,才发现殿中多了一个人。
他自顾自在我面前坐下来,在桌上的果盘里拈了颗果子丢进嘴里,一边道,“这可是奇了,女子莫不是绣些花花草草,你怎么倒绣了一件金银物什来?”
我不禁抬头看他一眼,这物什如今还在他那里呢?难不成竟是忘了么?
他见到我紧张的样子,反倒笑起来,心知必是他故意捉弄了,故又低了头不语。
“也罢,你去见他也好,省得你日日口里心里都是他。”
我听得这话,一时心中震动,手里的绣针便握不住了,一下刺在手尖,疼痛来得突然,我忙丢开手中绷子去看,有血珠在指尖越聚越多,亮晶晶的。
我却是轻轻地松了口气。
不是梦,是真的。
“离陌”他朗声唤了离陌进来。
离陌还是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冷冰冰地,却是君墨宸的心腹干将。
君墨宸吃着桌上的瓜果,头也未抬道,“离陌会带你过去。”
我大为欣喜,忙忙地起身便要去了,行至门口却忽然顿住脚步,回头看坐在桌前的君墨宸,他还是那副样子,兀自吃着瓜果,仿佛那是天下最好的东西,任何事都不能分散分毫的。
我忽然觉得愧疚,咬紧下唇呆立片刻,还是低声道,“多谢……你……可大好了吗?”
前些日子他以身体为我降温,听如兰道,那几日不见他来看我竟是他也病了,如今不知可否大好。
“与你何干?”他竟这样冷冷地回我一句。
我愣住,暗自发笑,这便是自作多情自取其辱了吧。
随即转身毅然离去,再无挂念。
随着离陌走了许久,原以为应是阴暗的府牢之地,只是三拐两拐,却到了一个偏僻干净的小院。
园内植有翠竹,清风吹拂,阵阵凉爽,殿阁的匾额之上题写着“品真阁”三字。
我安心下来,想来君墨宸并未苛待于他,反而处处周到。
念起往日对他的种种,我真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脑中浮现出那日君墨宸缠绵灼热的目光,心里忽然涌上万种思绪,如鲠在喉,吐不出又咽不下,难受得紧。
“哼”离陌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我有些莫名其妙,我又何时得罪了他?到真是主仆两个,这冷眼相对都做的一样了。
只是这点不快哪里比的上即将见到严奕的喜悦?
我按耐住心中的巨大喜悦,抬步进入殿中。
殿外只觉得清爽别致,进入殿中却是别有洞天,外面看着极小的院子,内里却大得很,除了雅致清净外,却觉得空荡荡的。
殿中萦绕着熟悉的不同于兰麝的木头香气,淡雅怡人,我便知他是一定在的了。
一步步进去,心里的期盼也一点一点浓重起来。
绕过屏风,视线便开阔起来,殿中宽广一目了然。
他就立在窗前,一身雪白的袍服,长身玉立,头发以白玉冠束起,思绪恍惚间,仿佛回到初见他的那个黄昏日,他也是这样的一身装束,仿若立于翩翩浊世的佳公子。
还未迈动步子,他却忽然转了头,眸中的狠厉再看见我的那一刻全部化作了如水的温柔,他甚至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才不可置信地喃喃唤我,“倾颜……”
是我,是我!
我在心里一遍遍应他,却是激动的不能言语,一张口便是哽咽。
他迫不及待地快步过来,多日来的压抑,委屈有了发泄的出口一般。
我伏在他怀中,由最初的哽咽逐渐变成轻轻啜泣,然后演变成嚎啕大哭,直到泪雨滂沱,我哭得不能自已,仿佛受了委屈的小小孩童。
严奕伸手将我揽在怀中,那么紧,那么紧,要将我揉进他的身体里一般,他附在耳边嗓音轻柔地安慰我,“过去了,都过去了,有我在……”
他的嗓音如他的怀抱一般都有着令人安心的温暖,我渐渐哭累了,竟一点一点地睡过去。
这些时日的担惊受怕,独自饮恨,早已使我心力交瘁,只有在他身边,我才能放心安睡。
因我知,此刻若是天塌下来,也有他替我撑起。
虽然好容易才得以相见,可是逐渐冷静下来,却发现,心里明明积存了好多话想要告诉他,这些时日的委屈,独自饮恨还有日日夜夜的思念,可是临到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眼睛一动也舍不得动的,痴痴注视着他一如既往的容颜,浓眉剑鼻,红唇白齿,仿佛这样看一辈子也看不够的。
“宸帝可有为难你?”
“你这些时日过得如何?”
虽是不同的话语,却是在同一时间说出,语气里相同的满是担忧。
我心中一暖,喃喃回应,“我没事,倒是你,那样重的伤,如今可好些了吗?”
严奕的眼神忽然有些复杂,握着我的手也不由得紧了几分。
他沉吟半晌才低叹了一声缓缓道,“他开始,的确是将我打入了大牢,那时我伤势严重,又受了寒,几乎是命在旦夕……只是没想到,那个时候他居然会派太医来医治我。”
医治?
我心中忐忑起来,君墨宸如此是想做什么?一会子着人医治,一会子又要赶尽杀绝?
我神色间焦虑起来,再不敢耽搁,蹙眉道,“你可知有人提议,要将淩国余党……赶尽杀绝?”
他却轻笑起来,抬手抚平我眉间的褶皱,笑道,“你笑着的时候最是迷人。”
他的指尖温热在眉头来回摩娑,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温暖迅速冰凉了焦躁的心。
待我平静下来他若有所思地环眼周围,冷笑道,“要将我们淩国势力一举拔除,赶尽杀绝,只怕他君墨宸还没那么大胃口。”
严奕的话极有底气,且从容不迫,我微微动容,凑近他问,“你可是有了办法?”
严奕温柔笑意不减,顺手刮了下我的鼻尖,言语宠溺道,“哪里有什么办法。那日若不是他趁我兵力境外镇守,暗渡陈仓,带十万大军忽然直逼皇城,你以为他能做的了这天下之主?”
我怔了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当初定是君墨宸巧妙设计绕过了边境守军,直入腹地,这才轻易夺得皇城……
否则自君墨宸继位以来,连年征战,兵力早已大不如前,如何能与一直主张休养生息,太平和顺的淩国想比,若不是投机取巧,只怕今日坐拥这天下的也不是他君墨宸了吧。
如今那些边境守军便是严奕最大的底牌,也是插在君墨宸皮肉深处的利剑,用好了是东山再起的希望,用不好便是断送了整个淩国。
可是我却知道,严奕如今是没有危险的了,君墨宸是新主,权位不稳,若贸然大开杀戒,只怕会寒了天下人的心,再者君墨宸最忌惮的还是那些边境守军。
若是当真开战,虽不至于失败,但大伤元气是免不了的,蛮夷族虎视眈眈,若是到时趁火打劫渔翁之利,可不是万劫不复了。
只是即使君墨宸不会杀了严奕,但是握有兵权的他必然还是君王心中的一根刺,这里,对于我们来说,终究不是久留之地。
脑中一冲动,未及多想,话便冲口而出,“奕郎,你带我走吧,我们离开这些世俗喧争,走得远远的好不好?”
“你当真愿意随我离开?”严奕不可置信地问我。
本是冲动而言,见他当了真,心里也不由认真起来——他便是这样的男子,我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并为我一一到。
我含泪点头,哽咽道,“再不后悔的。”
他沉思片刻,“如今时机未成熟,要有十足十的把握才行。”他望住我,言语温柔却郑重,“倾颜,我不能让你有丁点闪失。”
我心中升起莫大的感动来,正欲开口说话,却见严奕将食指贴于唇瓣,示意我噤声,我虽不明所以,还是依旧照做。
不过片刻,殿门“吱呀”一声开了,离陌立于门口,神色语言都极冷,“时辰已到,该回去了。”
我生出不舍来,手心濡湿,却还是紧握了严奕的手。
严奕忽然伸手将我抱住,他身上的木香味瞬间充斥了整个鼻腔。
离陌的眼睛眯起来,散发出危险的光芒,严奕却仿若未见,自顾自拥着我。
我回过神来,脸上便热热地烧起来,只觉得严奕口中的热气喷在脖颈上,痒痒的。
他道,“倾颜,我定会带你看一场真正的木槿花开。”
我轻笑起来。
风露飒以冷,天色一黄昏。中庭有槿花,荣落同一晨。
奕郎,不论前程几何,我定是要与你荣落同一晨的。
第九章 寂寞相思知几许
离陌一路黑着脸把我送回长乐宫。
甫一迈进殿门,便觉得不对劲,殿中清冷安静,只有一声声瓷器碰撞的声音从内殿传出,声声环绕。
一众侍女内监候在外殿,如兰也在内,个个敛声屏气,神情严肃。
见我回来,如兰立即担忧地将我拉远了一些,压低声音道,“姐姐可算回来了。”
我皱了皱眉,不解道,“怎么了?”
“陛下自从姐姐离开,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说谁都不许打扰,宁馨夫人来都不见,夫人发了好大的脾气才离开。”
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君墨宸真是幼稚。
我撇撇嘴,径自走过去推门,门果然锁紧了。
我正欲回头对如兰说今夜要与她挤一晚了,瓷器碰撞的声音忽然停了,君墨宸出现在门口,脸色阴沉得可怕,扔下一句生硬的“进来”,便又转身进去了。
我呆愣片刻还是跟了进去。
他坐在桌前,手里握着一盏茶,不喝,只是一下下将杯盖落在杯沿上磕出清脆声响。
“一时辰三刻钟。”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神色间露出一丝轻蔑,不管不顾地继续说下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么久的时间够做许多事情了吧。”
我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一刹那便羞红了脸,气急道,“只有思想龌龊之人,才去想那龌龊之事。”
这一次杯盖没有落在杯沿上,而是直直落在了地面上,碎瓷飞溅,四分五裂。
他紧扣着我的手腕,将我抵在墙上,眼神中怒火熊熊燃烧,怒声道,“龌龊?你说我龌龊?那你的严奕呢?他便不龌龊吗?只他才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么?”
他的力气大的很,我怎么也挣不开的,一时间也被激起了怒火,“他自然是好的,旁人哪里比的了。”
“你……”看着他高举起的手,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只是痛楚迟迟没有到来,缓缓睁开眼睛,才发现他的手停在半空并未落下,胸膛起起伏伏,有热气喷在脸上。
许久,他高举的手才缓缓放下,颓然坐在椅上。
我松了口气,却是不自知地往旁边挪了半步。
“淩倾颜,你定会后悔的。”他离开时声音低沉的说了一句。
我心中不以为意,我后悔的事极多,只严奕是我此生最不会后悔的。
自从见过严奕,相思之情并未削减半分,反而愈加浓重起来,李太白的秋风词来回反复题写,也不能消散半分。
故而画了那日严奕居住的院落,遣如兰打听。
如兰不负所托,竟然寻到了,这日如兰急急地进来,脸上是怎么也压不住的欣喜之色,一见到我便道,“可好了,姐姐快看看这个罢。”说着递来一个信封。
我心中莫名地紧张起来,忙不迭地拆开,映入眼帘的便是严奕秀气却不失恢宏的字体:
何以琴音动君魂,绕梁三日空留门。
照样不知黄昏路,夜夜念君孤窗寒。
一下子便激荡出了眼泪,将信笺紧紧贴在心口处,在舍不得拿开的。
他记得,他还记得。
那次出征归来,他一下朝便来到长乐宫,我躲在门内不见他,想起写给他的信笺,羞得满脸通红。所谓近情情怯便是如此吧。他站在门外读那信笺上的内容,便是这诗。
末了还加一句,“公主的情谊臣知晓,必不辜负。”我更是羞得要钻进地里去,只是他的话如此真诚情真意切。
这几日君墨宸的姬妾陆陆续续从宸国过来了,闲置了许久的上林苑又再次有了生气,鸟语花香,争奇斗艳,好不热闹。
这座宫城还是一样的热闹,只是它不再是淩国,而是一个国号宣统,名为君墨宸帝王的天下了,从此,这座宫城的喜怒哀乐都只会绕他旋转。
夏至时,天气已是热的不行,在屋中略躺了一会子,便满身是汗了。衣服贴在身上,黏湿漉漉,难受得紧。
沐浴更衣完毕,如兰提议道,“姐姐也别总在屋子里呆着了,不如去上林苑走走罢,那里树木多,还设有亭子供休憩所用,凉爽又舒适呢。”
听得她这样说,我不由动了心,再者屋子里也实在是热,遂应了。
上林苑果然是一处极好的所在,绿树成荫,百花争艳,凉风送爽,再舒适不过了,一入园中满身暑热立即去了大半。
其中还有一处凉亭,六角飞檐,亭亭精致。
小憩不过片刻,便听得一阵喧嚣声往这边过来。
“您可捡那阴凉地儿走吧,太阳这么大,仔细中了暑气。”
又听得一个清亮的嗓音响起,“嬷嬷,都这时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暑气,还是快些把药给陛下送去才是……”
“小主爱重陛下,却也该保重自身,更何况陛下是如何病的,咱们心里都清楚,小主何必巴巴地赶过去呢?”
那嗓音低沉了下来,“嬷嬷别说了。”
这样听得,那声音便已经到了近前,一众侍女嬷嬷,跟着一个二八妙龄的女子,那女子生的极美,着一身粉蓝色宫装,身段盈盈窈窕,想来应是君墨宸的某个妃嫔。
行至亭前她无意撇到我,一双望着我的明眸蕴满了疑惑,却还是向我轻笑点头。
见她面目和善,我也回以点头微笑以示礼貌。
她身边跟着的嬷嬷看我一眼,催促道,“小主快些走吧,药该凉了。”
我看着她们焦急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她口中的陛下还能有谁呢?自然便是君墨宸了,他竟病了吗?到底是真病还是装病?若是真病,可那日他还凶神恶煞地要吃人一般,若是装病,又是为何?
“姐姐?”如兰疑惑的唤我一声,“已是晌午,日头渐渐大了。咱们回宫罢。”
我回过神来,才见现在坐的地方已经有了日头,身上不禁发热起来。
如兰见我失神,问了一句“姐姐怎么了?方才那人姐姐认识吗?”
我轻轻摇头,低头看着脚下的小径,忽然道“如兰,去麟趾宫走一遭吧。”
如兰面色惊讶道,“姐姐今日是怎么了?去那里做什么?”
我道,“既然君墨宸病了,我们也理应去探望一下的,万一真是如你说的,他是因我而起的那可不是又让你说我是那无情无义之人了。”
如兰红了脸,“姐姐真是小气,多久的事儿了还记着,拿来笑话如兰。”
我朗声一笑,心情好了一些。
一路由如兰陪着,到了君墨宸的麟趾宫。
远远的就看到殿门口有太医进出,或典雅或雍容华贵的宫嫔都候在门外,焦急地朝里张望——我竟不知君墨宸的妃嫔这样多。
我缓缓走过去。
还未到近前,便觉得有探寻的目光一道一道地看过来,无不是疑惑不解。
我一眼看到方才见过的女子,初时觉得极美,如今站在这一片美人之中,觉得不过中上之姿,可见君墨宸是有福的了。
她身后的嬷嬷手中还拿着那只极为精致玲珑的温药坛子,只是身边的众多女子,也是无一空手而来的。
一步步拾阶而上,一女子突然道,“你是谁?怎么从未见过?难道……你是陛下新纳的宫嫔?”
宫嫔?呵!
我不回答只言片语,只沉默地露出一抹浅笑。
“怎么这样不懂规矩,美人问你话呢。”女子身后侍女模样的女孩厉声嚷道。
那女子也并不阻拦,一双凤目里隐隐地含着挑衅之意。
余光扫视四周,无不是一副好奇心态,看好戏的更是居多。
我并不想多生事端,只是如今怕是由不得我了。
正为难之际,身边的女子中忽然有人道,“离陌侍卫。”
我抬头看时,便见得一众美人七嘴八舌地围住离陌询问。
“陛下如何?可好些了吗?”
“我带了上好的人参来,烦劳离陌侍卫带给陛下罢……”
……
我的困境骤然便解了,我抬头看时,正是方才在上林苑见过的女子,她此时正轻笑着向我点头,我亦遥遥回礼,谢她为我解围。
只是还未来得及消停一会,我便再次紧张起来。
离陌冷着一张脸向众美人一抱拳,粗声道,“陛下之事恕卑职不能相告。”然后不顾四周的怨声载道,直直地望住我,“陛下宣倾颜公主入殿。”
我愣住,暗暗叫苦。
果然,离陌的话音才落,方才刁难的女子便出声道,“倾颜公主?淩倾颜?我道是谁呢,原来你便是那个亡国的公主?”
语气轻蔑将“亡国”二字咬的极重,甚至轻笑出声。
我暗中捏紧了拳头,不发一言。
话音才落,另一女子侧目怒视,“你来做什么?你祸害的陛下还不够么,若是陛下有了什么差池,你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离陌冷眼瞧着,看着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讨伐我,我心中升腾起无明业火,这些侵占别人家园的人倒是有理了。
我冷笑道,“我诚然便是那个亡国公主淩倾颜,又能如何?陛下既没有处死我,便轮不到你们来说话。”
她们显然没有料到我会还嘴,周遭安静下来。
我努力平静下来,随后目不转睛地迈进殿内,再并不理会身后再次爆发出的各种声音。
殿里的情形乱的很,宫女,内侍,太医,或跪或站,围绕着君墨宸乌泱泱一屋子的人。
第十章 且悲且喜存同步
我探头看君墨宸,只见他嘴唇苍白,眼眶红肿,不断地咳嗽。
有小宫女捧了药跪在一边,君墨宸却是看都不看一眼,他面前的案上是满满一桌的奏疏,此时正执笔批阅。
昔日的宁馨夫人沈笑薇,如今已是贵妃了——君墨宸的后宫未立皇后,六宫无首,凤位空悬,夫人便是最高品阶,如今更是越级晋封了贵妃,掌管六宫大权,可见沈笑薇恩宠荣盛。
她此时正一脸焦急地立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
只好言好语地劝着,“良药苦口利于病,陛下好歹喝点,也不能这样难受啊。”
君墨宸咳嗽着,头也不抬,“说了朕没事,不过风寒而已,哪就那么脆弱了,再者这汤药也太苦,拿下去吧,朕说了不喝。”
我差点一个忍不住便要笑出来,君墨宸那样的一个人却因为药苦而不喝药,实在是天下第一罕事。
沈笑薇更加急得不行,转眼一看到我进来,沈笑薇的目光复杂,又是恨又是喜。
我走上前屈膝行礼,“还未恭贺娘娘晋位之喜,在此贺过,宁馨贵妃安泰……”
未及说完便被她急急拉起,言语间已是全没了平日里的沉着,“这个时候还贺什么喜啊,你来得正好,陛下的病来势凶猛,究竟是怎么回事本宫日后再跟你算账,你……”
“你怎么来了?”皇后未说完的话被君墨宸打断,我冲着他裣衽叩拜,“倾颜听闻陛下病了,特来瞧瞧。”
“朕没事,倒是你……咳咳……身子才好,乱跑什么……咳咳……朕你也看过了,快些回去吧……”并不长的一句话,竟是说的有些费力。
看着他异常严肃的神态,却是咳嗽着说不完一句话,还要逞能自己很好。
我听着听着,便再忍不住嗤笑出声。
身旁的沈笑薇已经有了薄怒,“陛下面前竟敢如此不庄重。”
“罢了,笑薇,你也操劳一天了,回去歇着吧”言毕又是好一顿咳嗽。
沈笑薇无奈,依言退下,路过我身边却是一脸愤怒地看我一眼,我略低了头,恭敬道,“恭送贵妃娘娘。”
直到殿门合闭,我才又回头问太医,“陛下的病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也退下。”君墨宸忽然出声要摒退服侍的宫女太医,明显便是不许他们对我说起。
“你……”当着一众宫人的面又不好太口无遮拦了,只好用眼睛怒瞪着他,转身又对太医道,“到底如何?”
那太医停下看一眼君墨宸,见他笑意吟吟,不置一词才小心翼翼道,“陛下是因前些时日寒气侵体,又连日劳累,心力俱疲所致,原也无大碍,只是拖了这许久,又正欲夏至,寒暑碰撞,互不相容,所以越发厉害。只是这病又是个急不得的,只能好生服药,按着方子慢慢调理,不消半载也就大好了。”
我惊了一下,原来他已经病的这样重,而我却还以他装病来处处设防,当真是不该了。
我从宫女的手中接过那一碗墨色的药汁,确是味道苦涩。
“烦劳拿些蜜饯过来。”我对要退下的侍女道。
侍女应了“是”退下。
待殿中只有我们两人之后,我才沉沉地呼出口气,“君墨宸,你这又是何苦呢?”
“你刚刚谦卑恭敬的样子,着实好看,怎的到了朕这里,便是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了?”他答非所问,一脸的戏谑。
我侧了侧头,将药碗放下,“我只是来谢你对严奕手下留情,没有别的意思。那药是苦了一些,但是良药苦口,吃完用些蜜饯,便不会那么苦了。我已看过你,这便走了。”
说完这些我转身离开。他却忽然走来,从后面握住我肩膀,强迫我扭转身去。他的手紧紧地扣进我的肩膀里去,我一阵生疼,却是倔强着并不开口让他放开。
他渐渐逼近,有热热的气体喷在脸上,我惊慌起来,“你要做什么?”
他不管不顾,却是一下子俯在我肩上,口中喃喃,“只一会儿便好。”
我僵住,身体绷得紧紧的。
过了许久,君墨宸若无其事地放开我,走到案几前拿起药碗仰头一饮而尽,药应是极苦的,他微皱了下眉头,然后面向我,将药碗向下倒了倒。
他脸上认真的样子,像极了温顺的孩童,我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一回宫,便急急地遣如兰去品真阁,我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心里慌得厉害,我竟然对君墨宸恨不起来了,这令我害怕。
如兰出去了许久还未回来,我有些担心起来,莫不是被人瞧见去了严奕所在的品真阁?
在殿中焦急的辗转徘徊,正要去寻她时,门却“吱呀”一声开了,如兰从门外进来,我一见她才算放了心。
“姐姐等急了罢。”如兰迈步进来,手中并未如上次一般拿了信笺来。
我并不回答这一句,急道,“如何?可顺利吗?”
如兰笑道,“怎样就不顺利了?走过一次的路了还能忘了不成?如兰可是很快便到了呢,只是与将军多言语了半日。”
我松了口气,却还是隐隐地觉着哪里不对劲。
只是这点不适,很快便被如兰带来的消息冲的一干二净。
严奕探听到最近君墨宸的长姐要驾临,要知道君墨宸极敬重他这位姐姐,如今阖宫都在做准备,要设宴迎接。
我这才想起近日宫中确实忙碌了许多,除个别需要大阵仗的之外,所有陈年的摆设物什全部焕然一新,如今才知道是为何。
这是绝好的时机也是唯一的时机,若要等到君墨宸站稳了脚跟,在想要从他身边逃开便不容易了。
我一边听着,手心紧紧握起,掌中已是濡湿一片了。
如兰问我,“姐姐决定了吗?”
我低头不语,手指不自觉绕着手中帕子,竟无端想起君墨宸认真的脸来,心里微微地生出些不知名的情绪来,连自己都唬了一跳。
如兰接着道,“不管姐姐怎样抉择如兰是誓死追随姐姐的,只是……”
如兰顿住,半晌不言语,我抬头看她,“只是什么?”
“没有,姐姐坐了半日可要歇会吗?”如兰摇头,并快速岔开了话题,我心中明白,却不说穿。
“他……近来可好些了没有?”我犹豫着问出来。
如兰皱眉道,“状况仍是不大好,宸帝政事操劳,药又不按时吃,所以总不见好转。”
不见好转?
他也真是,这样不爱护自己的身体。
“姐姐可要去瞧瞧他吗?”如兰看着我的眼神里竟有一丝丝期待。
我望眼窗外,天已经蒙蒙擦黑,更何况还是……不要与他有太多接触的好。
我随即轻轻摇头,“还是不去了。”
如兰沉默下来,半晌不言语,殿中气氛一时沉寂下来。
“怎么也不点灯?这样暗。”君墨宸的声音忽然从外殿传来,我身体绷住,只听得他又道,“你可歇下了吗?”
我欲回了他,只是心口不一的,私心里想着反正都是要离开的了,总不好一直躲着。
遂坐直了身体,简单理了下鬓角散开的碎发,才开了殿门出去——君墨宸正坐在外面喝茶,馨香袅袅,好闻得很。
见我出来,他微微一笑,眼睛弯成一道深邃的弧度,语调平稳,“见你一面好生困难,我以为你要将我拒之门外呢。”
这话说得暧昧,脸上有些发热,我微低了低头,想到殿中黑暗他应是看不到我这副窘迫样子的,这才又重新抬头,却是答非所问道,“还未大好呢,怎么就这样四处乱跑。”
他眼底的笑意忽然浓重地要溢出来一般,“好不好的,有什么要紧,倒是你,这些日子可有出去转转吗?”
我心中忽然有些发紧,若是被他知道我与严奕要离开的消息……
“怎么了?”他见我半天不说话,奇怪地抬起头询问。
我这才发觉到自己竟不自觉出了神,竟然开始顾忌他是不是会伤心,我这是怎么了?
“是不舒服吗?”他放下手中的茶盏,言语间自然地流露出担忧之色来。
我心中有了微微的动容。
“不打紧,不过是天气渐渐热了,睡得不大好。”我胡乱扯了一个理由来。
却见他松了一口气,神情放松下来,“怎么不早说,我有一处清凉苑,内里碧波翠竹,在往殿中用大缸盛了冰块,凉气四散,凉爽非常,最是避暑的好去处了。”他目中神采奕奕,“不日我带你过去瞧瞧。”
我不过是随意扯谎的理由,他竟当了真,我一时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我故意引开话题,“怎么你今日竟有空过来了呢?”
他极自然地拿起杯盏低下头去喝茶,“再有几日我姐姐就该来了,你成日在屋子里也不好,不如过去玩耍解闷罢,左不过是多走几步道的事儿。”
果真如严奕所说,是他的皇姐架临,甚少见他这样一副欣喜的模样,如此到真是一个顶好的机会呢。
可是,他们的家宴,我去做什么呢?倒是该打听清楚是何时间,我也好有个准备。
“怎么了?可是不愿吗?”君墨宸见我半天不说话,放下杯盏询问道,言语间隐隐地有些期盼。
“公主是何日过来?”
“若是没有什么意外,近日也就到了。”他顿了顿,忽然道,”若你觉得无趣,让严奕……过来也不是不可。”
我心中一震,脱口而出,“当真?你当真让他来陪我?”若与他在一处,那岂不是省去了许多麻烦。
第十一章 冤有头债有主
君墨宸明显地一愣,然后眼眸中像被一层浓重的哀伤覆盖,看着我的眼神愈渐幽深起来,不答反问道,“公雅,你当真爱他至此?”
我在他的注视下低下头,心中极其不舒服,仿佛夜晚睡觉身下有东西硌着,却又怎么也没法把它弄出来一般。
“是”片刻,我迎着他的眼睛,仿佛这样便可以让自己镇静下来,“严奕是我此生最不想离弃之人,他是我淩倾颜的良人。”
他沉沉地望住我,“好,我知道了。”
我看着他转身,朝门口走去,一步一步,缓慢得像是将脚印印在心上,看的我无端心疼。
晚霞灿烂,如西方烧起了大火,他高大的背影在视线里轰然倒下的那刻,心里竟猛的抽紧。
我愣怔住,片刻着了疯一般地奔过去,放声嘶吼,“来人,快些来人……”
如兰与离陌进来时,我已怕的浑身抖如筛糠,却是连怕些什么也不知道的,如兰在耳边唤了我许多声却仍然仿若未闻。
离陌第一时间吩咐叫来太医,直到君墨宸被扶到榻上,一众太医上前医治,我才仿佛被抽干了全身气力,跌在地上。
想起方才心中空落落的恐惧感,仿佛还陷在其中无法自拔,我竟如此紧张。
“姐姐怎么往那地上坐了,仔细着凉。”如兰说着便来扶我,身上乏力得很。
“姐姐如何紧张成这个样子,又不是严奕将军。”如兰忽然喃喃了一句,我却听得仿佛炸雷一般。
是啊,他又不是严奕,我如何紧张成这样。
我定了定神,问了一句,“他如何了?”
如兰道,“瞧着情况不太好,姐姐还是问问离陌。”
离陌正立在内殿处,满脸冰霜,见我看他,冷哼一声索性迈步进了殿。
我也不睬他,由如兰搀着也往殿里去。
太医院泰斗王太医正跟离陌说着话,“……病情已有加重的症状,陛下政事操劳,心思又总是郁郁,偏偏还不好生吃药,老夫也实在无法……”
我微蹙了眉头,他是那样强壮的男子,如今竟会晕倒,可见病情不一般,说到底也是因我而起。
离陌看我一眼,眸中隐隐藏着怒火,只道,“冤有头债有主。”
离陌多聪明,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到榻前看他,他紧闭着双眼,面色苍白。
王太医已经吩咐了侍女下去煎药,趁着这档口,我在榻前坐下来。
其实,君墨宸是个极好看的男子,睡着时脸上的戾气消散,嘴唇微抿,甚至有几分孩子气。想起不日便要离开,心里竟生出些不舍来。
君墨宸待我不薄,甚至为了我不惜伤害自己身体,可是命运弄人,从他君墨宸踏入淩国皇都的那刻起,我们便在无可能了。
也许,离开便是最好的,远离这些仇恨,杀戮,远离……君墨宸。
婳懿公主架临那日,如兰极为仔细地为我上妆,才用桂花木片洗过的头发,幽香阵阵,梳了繁复的发髻,我看向镜中时,只觉得讶异。
长发尽数盘起,露出细长白皙的脖颈,隐隐有几分贵气,如兰又拿了几支步摇发簪,询问我要簪哪支。
我并不看,只道,“我只是座下客,何必打扮地这样隆重,抢了旁人风头,平白讨人嫌。”又见一边放着一件熏了一夜香的衣裳,道,“那衣裳也不用,只拿件日常穿的来就是了。”
如兰愣了一下,颇有几分委屈道,“姐姐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就要发火,可是如兰招惹姐姐了不成?”
这才发觉方才话重了些,如兰眼眶里已经有隐隐泪意了。
我回身执了她手,柔声道,“你别多想,我并没有对你发火的意思,只是你也该长进些,如今我们是怎样的处境你又不是不知,再如此招摇显眼,你我二人还要不要安生日子?“
我顿了顿继续道,”生生是把你宠坏了,如今更是说也说不得,也就是我,若以后遇到厉害主子可有你受的。”
如兰被我一番话说的轻笑起来,“如兰才不要去伺候什么厉害主子呢,如兰就跟着姐姐一辈子好不好。”
我含着笑意无奈地看她一眼,又哭又笑的,当真是小孩子心性。
忽然她又收敛了笑意,我正奇怪,她却压低了声音道,“姐姐的行李我已拾掇好了,只等严将军一来便可离开。”
终于等到了今日,我心中瞬时轻松了许多。
君墨宸在凌菡殿设宴迎接他的皇姐婳懿公主,来接我过去的人竟是千落。
数日未见,她倒是胖了些,面色也好,想来如今国势渐稳,沈笑薇也亏待不了她的。
千落向我屈膝福了一下,笑意吟吟道,“娘娘遣奴婢来接姑娘过去,步辇已在殿外侯着了。”
我颔首道,“有劳了,这便走吧。”
千落应了,在前带路。
如兰搀着我的手心出汗,湿漉漉的,我不动声色地握了握她的手指,让她安心。
凌菡殿顾名思义,凌于菡萏荷花之上。
殿阁设在池中央,从殿中望出去,满池接天莲叶无穷碧,凉风习习满池荷花荡漾,顿时令人心旷神怡。
宴会上果真有了许多美人,一个个姿容胜雪,亭中香风阵阵,个个尽态极妍,或华贵或淡雅或娇媚或活泼,难能可贵的是举手投足间无不是大家闺秀的做派。
千落引我在下首坐下不久,便听得内侍尖细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宁馨贵妃驾到。”
众人起身一个个敛声屏气场中一时安静下来,齐齐跪下去行礼,我为淩国公主,按理不应跪亡国仇敌只是如今又怎么好惹人耳目,自寻烦恼呢?
踌躇片刻,还是拉着如兰一同俯下身去。
君墨宸与沈笑薇落座在上首。
他一身紫色直裰朝服,腰间扎条同色金丝蛛纹带,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修长的身体挺的笔直,整个人丰神俊朗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给人一种高不可攀、低至尘埃的自卑感。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君墨宸,一时之间竟有些愣怔。
直到有人轻拍我肩膀,回头见到严奕的刹那,我险些尖叫出声——我从未奢望君墨宸会真的让我们见面,忽然有些后悔合该好好装扮一番的。
严奕轻扬嘴角道,“倾颜,我来了。”
焦躁不安的心因着这一句话便平静下来,《国风》有“言念君子,温其如玉”之句,说的便是严奕这样的男子吧,不骄不躁温润如玉。
我与严奕坐在最末的席位,而君墨宸高高在上,接受众人朝贺。
这似乎并不遥远的距离,却仿佛隔了一个沧海桑田,隔了一个过去,隔了一个未来。
我微微有些恍惚,竟是要歪倒。身侧的严奕紧紧地拉住我,方才勉强坐好。
记得母妃殁逝后,我并无机会参加这样的酒宴。但幼时贪玩,总是忍不住往热闹的地方跑,趁嬷嬷不注意,偷偷溜出了宫。在宴会外偷偷张望,父皇就坐在那个高高的位子上,只一眼便觉得如此遥远。
如今,我时时盼望能有朝一日参加宴会的梦想终于达成,只是高位上的那个人,却再不是父皇了。
泪水砸在衣衫上,重重的。
重得尽管周围歌舞升平,声音喧嚷,我却依旧听得清晰。
“婳懿公主到。”随着内侍尖细的嗓音响起,众人似乎比方才还更加严肃了几分。
只见一位着华贵烟色暗花祥云纹留仙裙的女子,步子平稳身形端庄一步步迈上了大殿,举手投足之间处处彰显着皇家的尊贵与强势。
君墨宸授意,竟直接赐坐于主位旁的座位上,在君墨宸最为亲近的宦官和宫女的恭身搀扶下坐好。
她发髻上簪着的金累丝镂空牡丹步摇随着动作微微晃动,衬着那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以及上扬得恰到好处的唇角,更是显得整个人美艳不可方物,半点不像而立之年的人,倒像是二八妙龄少女。
众人齐齐下跪道,“参见公主”。
我曾数次耳闻婳懿大名,却是第一次见着婳懿公主。
要说今世的奇女子,那必得从宸国婳懿说起了。
婳懿公主与君墨宸同是芸琦夫人一母同胞的儿女,早在君墨宸还年幼时,芸琦夫人便害病去世了。
当时有许多嫔妃虎视眈眈地盯着芸琦夫人的这一双儿女,巴巴地要夺去抚养。
是婳懿公主阻止了宸帝将他们过继给别的嫔妃,在那座血染的皇宫里独自抚养幼弟。
这也罢了,可叹公主那时正当妙龄,为抚养幼弟竟生生错过了婚假年龄。
后来,宸国的八子夺嫡又一度掀起了腥风血雨,朝纲动荡,婳懿公主不但为君墨宸谋得了生路,甚至野心勃勃地要将幼弟推上皇位。
只是婳懿的一个不慎被当时的宸帝识破,赶出了京都,生于皇室之人都知,事已至此便在无收手的可能,否则便是万劫不复。
婳懿公主时时刻刻关注皇都动向,据说后来君墨宸的即位婳懿公主也是做了不少功夫的。
念及此,我不由地多看了她两眼,原以为是个极其彪悍的女将军,却不成想是一个艳丽的美娘子,这样一个仿若神话似的人儿忽然出现在眼前,倒有些不太真切了呢。
第十二章 风雨欲来风满楼
正出神间,忽听得身旁的严奕冷哼一声,自顾自地低头饮酒,我心中不解问他,“好端端的,谁又平白招惹了你?”
严奕神色间有些许不屑道,“你不知道,这婳懿公主日日声色犬马,淫秽不堪,宫中只面首便纳了数十人……她这样的人,如何担的起天下第一奇女子的妙称?”
我好奇道,“何为面首?”
“便是……”严奕的脸竟难得地红起来。
我正不解间,如兰忽然插了一句,“奴婢听过这个故事儿的,面首便是男宠男妾的意思,严将军,你说对不对?”
我这才知问的有些唐突无礼了。
倒是如兰年纪小,睁着一双大眼睛无知无畏地看着我们,我不觉尴尬起来。
我们这边三人说的投入,竟没注意到何时婳懿公主向我们看过来,朗声说了一句,“这便是倾颜公主罢。”
我忙回神,遥遥应是。
“倒真是个美人呢。”她又回头看着君墨宸,“怎么弟弟也不向姐姐说道说道?”
“皇姐舟车劳顿,先入席罢,弟弟日后说与姐姐。”君墨宸三言两语便绕开了婳懿的问题。
婳懿公主微眯了眼抿唇一笑,亦不在问,至上首落座。
君墨宸这才似有若无地瞥我一眼低头灌了一杯闷酒,我没来由的心沉了一下,他的病还未痊愈如何能那样喝酒呢?这样想着却是不自禁地紧握了身边严奕的手指。
肌肤的温柔触感令我瞬间回过神来,一下子脸皮涨红,作势便要抽回手,严奕拉住,带着安心的力度回握我。
有婢子上来满斟了酒,歌舞升平,欢声笑语。
酒过三巡,前面忽然有了骚动。
一男子抖着袍子对一边的侍女高声呵斥,“你是不长眼睛的吗?本王的这身衣服可是明熙贵妃亲手缝就,你却用这些个腌臜东西弄脏,便是扔你去司刑司都不够偿的……”
那小宫女唬得立即跪下来磕头求饶,哭的声嘶力竭,“王爷饶命,奴婢无心之失,求王爷放过奴婢……”
尽管如此,那男子仍是不依不饶,我正欲探身看看那男子究竟是何许人,竟这样蛮不讲理,身侧严奕忽然扯了扯我。
我回头看他,他言简意赅道,“走。”
我的心脏顿时怦怦乱跳起来。
现在走无疑是最好的时机,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前面,无人注意末位的我们。
我抬眼看君墨宸,他表情淡然地看着那引起骚动的男子却不置一词,嘴唇微微抿着,他这是在忍耐吧,毕竟天子面前如此放诞无礼再怎样也不准的。
下一刻却为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我这是做什么呢?好端端的猜他的心思做什么,如今不应是快些离开才是要紧事吗?
严奕吩咐如兰从另一处宫门过去,那里自有人接应,到宫外再会合,也避免人多惹人注意。
原想着应是极为困难的。
却不想直过了两处角门都是极为容易,门口的守卫不是极为松散就是轻易地便被严奕收拾了去,几乎毫不费力的。
似乎一切都极顺利,我却越走越不安起来,四下安静异常,连巡逻的守卫都没有,甚至可以听见一两声晚归的鸟鸣,寂静辽远。
脚步声空荡荡地在宫墙间回荡,严奕猛地止住脚步,握着我的手掌早已是濡湿一片了,四眼相望,他道,“你也察觉出不对劲了?”
我咽口唾沫,用力点了几下头。
“快,我们回去。”严奕当机立断便要拉我返回。
“你们要去哪里?”有一道声音忽然从后面传来,与此同时,原本黑暗的宫巷亮起无数灯光,照的面前如同白昼。
严奕第一反应便将我拉到身边护住。
我抬头看时,说话的可不就是君墨宸?身边众多身着盔甲的兵士,整肃严立。
饶是再迟钝也知道这是君墨宸早早便谋划好的,只等着我们往里钻。
人群忽然分出一个缺口,身着华服的婳懿公主缓缓步入,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随口说出的话却令人不自觉地打个冷战,“没有漏网之鱼,弟弟可以收网了。”
君墨宸抬头看我,从内而外地寒冷,“你竟当真跟他走。”
不知怎的,我无端垂下头,不敢去看那双清冷的眸子。
婳懿公主清脆的笑声响起,“弟弟这可是输了呢,那东边那处宫殿便是姐姐的了,可不许耍赖。”
君墨宸注视着我,眼眸都不曾移动一下只道,“姐姐爱怎样便怎样罢。”
他又道,“我要怎样惩罚你呢?”这话却是对我说的,心顿时慌得要跳出胸腔一般。
两边的兵士无声地往前走了一步,严奕紧紧握住我的手指,左手一动,一把手掌大小的短匕便落在了手中。
他一手拥着我,一手握着短匕,声音沉稳地响在耳畔,“倾颜,有我在,今日我就是杀出一条血路也要护你周全。”
听得这话,我瞬间泪盈于眶。
那些兵士已快速围上来,短匕在严奕手中灵活地转了一转,他眼神冰冷地盯着那些兵士,口气却满是温柔,“倾颜,闭眼。”
我依言闭上眼睛。
耳中厮杀声响起,我被严奕护在怀中,血腥味一阵接一阵地涌入鼻腔。
刀刃刺入皮肉的声音,骨骼断裂的声响,人类原始的惨叫不绝于耳,忽然脸上一阵温热,我知必是溅上了血液,我一个激灵,睁开眼睛。
便见得严奕竟用短匕生生削下了一个兵士的手臂,那兵士愣了一下,随后才发出哀痛的惨叫声。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严奕,双目赤红,杀伐凌厉,眨眼间便取人性命,仿若来自地狱的修罗。
严奕这一下倒是吓住了不少人,他们停滞在原地,却不上前来。
“废物……”女子的娇嗔声响起,不看也知是婳懿公主。
第二轮再次席卷而来的时候,我显然成了他们的目标,严奕应对也没有方才游刃有余,况且双拳难敌四手,我才堪堪躲过一招攻势,下一招便到了。
严奕的呼吸渐渐沉重起来,洁净的外裳此时也割破了几处,稍显狼狈。
婳懿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是带了些许惊奇的,“有点儿意思,竟能坚持这许久。我宸国的兵士都是吃白饭的了,连两个人都拿不下。”
言语间虽是笑意吟吟,只怕听到那些兵士心里要比晴天霹雳还不止罢。
我看向君墨宸,他只不置一词,面无表情地立着,仿若局外之人。
只是这一个走神,便出了事。
我清楚地看到一道剑光从眼前划下,却无从躲避,才要闭眼承受时,肩膀却忽然被大力握住,一阵天旋地转后,才发现竟是严奕带我与他对调了位置。
此刻那兵士的长剑已深深刺入严奕身体,瞳孔瞬间睁大,我听到自己发出嘶哑的尖叫,眼眶却干涸得流不出一滴泪。
尽管如此,他还是猛然回身将那兵士手刃刀下,才终于不支地跌跪在地。
那些兵士见严奕受了伤,哪里会轻易放过,我慌得厉害,一迭声地带着哭腔尖叫,“住手……住手……”
婳懿一挥手,那些兵士果然停下。
严奕手中的短匕无力落地,他也随着那短匕缓缓下滑,随着他一起倒下的还有我,他的嘴角不断溢出鲜血,面上却还是勉强的笑容,“倾颜,我没用,不能带你离开。”
我拼命摇头,不是,不是。
我只是哭,握着严奕的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第二次,第二次他在我面前鲜血淋漓,我却无能为力。
“淩倾颜,你可知错?”婳懿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我早已顾不得其他,哭道,“我知错,我知错……求你救他,求你救救他……”
话未说完,我便被一股大力拉扯着从地上站起,回头就看到君墨宸阴沉的脸以及满眼的怒火。
我反手抓住他的手腕,仍旧哭道,“你救救他……”我这样怕,慌得身体抖成一团,眼泪流了满脸也顾不得擦。
君墨宸的眸子愈加幽深起来,下一刻我的身子便腾空而起,竟是被君墨宸扛在肩上往外走去。
我倒挂在他身上,看到严奕向我伸出手想要奋力追来,却被一边的兵士狠狠踹倒在一边,口中嗑出一口鲜血。
眼泪顿时更加汹涌,只垂头用了全力击打君墨宸的脊背,嗓中哽咽,“君墨宸,你放了我。”
他的身子僵了一下,随即道,“放了你?放你与他离开吗?淩倾颜,你想都别想,我此生都不会放你离开。”
我此生都不会放你离开。
这话仿佛将我打入无间地狱,痛不欲生。
再抬头时,却是到了麟趾宫,君墨宸一脚踹开殿门便径直朝内殿过去,我心中一点点升腾起恐惧,蔓延五脏六腑。
我更加用力地挣扎,只是哪里能挣脱,一进内殿便被君墨宸狠狠扔到榻上,一时间摔得眼前昏暗一片,待看清时君墨宸已然压了上来。
接着便是密密麻麻的吻落在脸颊,唇畔,脖颈。他的手掌在腰间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滚烫的向上移动,力气大的很。我害怕起来,扭动身子挣扎躲避他来势凶猛的吻。
第十三章 惘然时分梦已断
“君墨宸,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眼泪重重地下来,可是越挣扎他越像铁链般紧紧禁锢。
“为何不能?还是只有严奕可以?”
“淩倾颜,我爱着你,敬着你,把你捧到掌心里,你倒好,弃之如敝履,你宁肯与严奕私奔背负骂名,也不愿回头看我。”
“那我将你据为己有又有何不可……”
他的话都淹没在吻中,唇齿间都是他的味道,我知道自己在恐惧在害怕,闭了眼睛狠狠地咬他的唇畔,他却只是更加用力的吻,不一会儿口腔里便满是血腥气息。
我神思迷蒙,只觉快要窒息。
背部肌肤触到柔软的锦被,一下子清醒过来,才发现衣裳已被扯去了大半,肌肤裸露在空气中。
君墨宸他是来真的。
我用尽全力狠狠咬在他肩膀上,他闷哼一声,侧开头,趁着这个空挡我快速地躲避蜷缩在墙角。
手足无措地扯着衣服来掩盖身体。
抬头在看君墨宸,他一脸阴暗,眸子里燃烧的熊熊怒火仿佛能烧毁一切。
我哭起来,声音里有了一丝哀求,“君墨宸,你不能这样对我,你放过我,放过我吧……”
“放过你。”他冷哼一声,便要来拉我,我一个侧身躲过,只是大片衣裳也被他扯了去,身上只留亵衣亵裤。
我吓坏了,只知道口不择言地求饶,连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陛下,倾颜错了,求求你饶过我……”
“求饶?”他邪魅一笑,随即长臂一伸,便拉回了我,“晚了。”
他覆在我身上,灼热的吻再次压来,手臂,身体似乎都被他紧紧地抓住,怎么也动弹不了,最后一件衣裳也被轻而易举地剥落,我无力道,“奕郎,救我……”
他的身体一僵,随即更加愤怒,狠狠地掰过我侧在一边的脸,令我对视他,“淩倾颜,我即使栓不住你的心也要占住你的人,让你今生今世都无颜与严奕在一起。”
君,墨,宸。
下一秒,仿佛被撕裂一般,瞳孔瞬间放大,我痛的弓起身体。
君墨宸钝重的喘息声漫在耳畔。
绝望一点,一点地将我淹没。
“奕郎。”
我缓缓闭上眼睛,任泪水灌入耳涡。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是君墨宸要上早朝去了。
我紧闭着眼睛,却还是有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身体某处疼痛难忍,略微的移动都是撕心裂肺。
我好恨,恨得不能自已。
直到殿中再没有一丝声音,才缓缓睁开眼睛,天色尚早,殿中昏暗,有幽微的安眠香的味道,寂静无声。
我无助地一点一点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因为移动拉扯出的疼痛令我更加绝望,仿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昨夜那场噩梦。
直到日上三竿殿中大亮,有宫女立在帐外小心翼翼道,“姑娘可要起身吗?奴婢伺候姑娘洗漱罢。”
我双眼空洞地望着头顶的帐幔,不置一词。
“姑娘?”
我烦不胜烦,“出去。”
若是如兰,她此时定不会如此来烦我……
如兰?
我一个激灵,怎么把她给忘了,昨日严奕让她从另一处宫门离开,不知她如何了,可有逃出去,还有严奕……他伤的那样厉害,不知君墨宸与婳懿可有放他一命。
想起严奕,我心中一阵一阵地泛疼,君墨宸的话语仿佛还响在耳畔。
淩倾颜,我即使栓不住你的心也要占住你的人,让你今生今世都无颜与严奕在一起。
我哪里还躺得下去,挣扎着坐起身,锦被从胸前滑落下来,原本白皙的肌肤上红一块青一块,吻痕更是星星点点一路而下。
这都是君墨宸留给我的耻辱,让我连自己都厌弃起来。
我扯过锦被拥在胸前,寻找衣物,才发现榻上除了昨夜的狼藉,竟没有一片衣物。
掀开帐幔探头出去,殿中空无一人,榻前却放了一套碧色暗花软烟罗宫装,胡乱抓来套在身上,才要迈步,下体的撕裂感如潮涌来,令我羞愧难当的同时更加愤恨。
殿门却“吱”一声轻响开了,进来一个容貌清丽的侍女,垂头一脸恭顺道,“奴婢服侍姑娘梳洗吧。”
我并不在乎这些,“君墨宸呢?我要见他。”
侍女战战兢兢地抬头看我一眼道,“陛下上朝去了。”
我听的这一句,强忍疼痛一言不发便要往殿门去,既然见不到君墨宸那我便自己去寻他们。
侍女拦住我,脸上现出些为难来,踌躇道,“陛下吩咐过,姑娘只管待在殿中,吃食耍物吩咐奴婢们便是,陛下下了早朝便即刻过来。”
我深吸口气,他君墨宸这是何意,要软禁我吗?
我沉默着推开侍女,她又绕上来,再推再拦,最后甚至在我面前跪下来,声泪俱下道,“还请姑娘可怜奴婢,若姑娘出去了,奴婢怕也活不成了,姑娘便行行好,当救奴婢一命罢……”
我救她一命,那谁来救我一命,救严奕与如兰一命?
正僵持间,“你退下罢。”君墨宸的声音忽然响起,侍女如蒙大赦感恩戴德地退下了。
我站在原地并不侧头看他——如今连瞧他一眼我都嫌污了眼睛。
“严奕与如兰呢?我要见他们。”我连往日的客套都不曾有,直接开门见山道。
安静片刻,他支吾道,“昨夜之事……”
未及他说完,我便拔高声调打断,心里厌恶地作呕,“我要见他们。”
“不行”不成想,他竟斩钉截铁的拒绝。
我顿时再按捺不住,犹如市井泼妇一般,“你到底想要怎样,我被你折磨得还不够吗?家破人亡,如今连……连自己都……”我羞于启口,窘迫地眼泪蓄满眼眶却倔强着不肯落下,“你难道还要将我最亲近之人通通赶尽杀绝才甘心吗?”
我从来都不是有野心的女子,只想粗茶淡饭,一生一世一双人便足矣,甚至连国破家亡这样的深仇大恨都可以放下。
可是为什么……连这最平凡简单的愿望都这么难?
“最亲近之人?”君墨宸大步走到我面前来,手指扣进肩膀的皮肉里去,“淩倾颜,你此生的亲近之人,只能是君墨宸,再无旁人。”
无耻!
不知哪来的气力,我挣开他的手掌,扬手狠狠一掌扇过去,气得浑身发抖,“君墨宸,我不会原谅你,从今日起,我与你不共戴天。”
从来没有这样痛过,也从来没有这样恨过,在梦里都是反反复复呢喃,“不共戴天……”
醒来时竟是满身冷汗,环视殿中哪里有半个人影?我微微松了口气,但那种绝望却始终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无意中听到窗棂外有女子的窃窃私语,心想定是无聊的宫人们在话人长短了。
一个清脆的嗓音愉悦道“……你见了吗?那男子生的真好看,说是貌比潘安,颜如宋玉也是不为过的,除了皇上,我还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呢。”
说到这,女子的声音却忽然低沉下来,“就是太可怜了些,伤的那样重。”
“谁说不是呢,你还没见更可怜的,听说不日这人还要在午时三刻斩首示众。”
“哎呀呀,这可真是……不是说还是个将军吗?怎么就这么容易要斩首?”
“是将军不假,可你也得看是哪门子的将军,若是前朝的,怎么……”
“作死的蹄子,竟这样不知天高地厚,什么话都是能议论得的,见了皮相好的男人就不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了?”一道粗鲁的骂声响起,打断了之前的声音。
我心中缩紧,前朝将军,伤的极重,斩首示众?
君墨宸竟真要赶尽杀绝?
不,不行。
我急切地想要翻身下床,却扯动了身体,顿时那种撕裂般的痛苦便蔓延全身,我一个收势不住跌下床来。
强忍疼痛过去急切地推开窗,只有一个同如兰大小的小丫头在煎药。
我向她招手,示意她进来,她指指自己一脸的不可置信,待我点头才忙慌地在衣衫上擦了擦手进来。
见到我仍是一脸恭顺,低眉顺眼的样子,看上去倒不像是乱嚼舌根的。
我又不好太直白了,只道,“我方才睡得正沉,无奈窗外的说话声太吵了些,醒了便如何也睡不着了,你说可气不可气,你可知是何人在外聒噪?我定要问她一问做何吵我。”
那女子抬头看我一眼又极快地垂下头去,神情怯懦。
我道,“你告诉我,我也不教人知道是你说的,好不好?”
满脸期待地等了片刻,她却只是张了张嘴,便又垂下了头。
正沮丧,她却忽然递了一个精致的小白瓷瓶给我,我疑惑的看她,才发现她整张脸涨的通红,“这是掌事姑姑要奴婢拿给姑娘的,说是初经房事,这个……止痛最好。”
我瞬时脸烧到了耳根,却还是不解道,“……你们掌事姑姑如何知道……我初经房事?”
“这个自然……是皇上。”
皇上?君墨宸。
我冷笑一声,将那药搁在桌上,又问她,“你唤做什么?”
“奴婢筠姒。”
我走近她几步,压低声音道,“我方才听见近日要将一个前朝的将军斩首示众,可是真的?”
第十四章 忆往昔物是人非
筠姒没有一丝犹豫道,“是,如今合宫都传遍了,这个前朝将军是唤作严奕的,在天子面前大开杀戒又打死打伤我朝军士,按律当斩,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按律当斩?
果真是他,我又想起什么,急切问她,“那可有一个十五六岁唤作如兰的丫头?”
“如兰是谁?这倒是没有听过。”
我松了口气,还好,如兰没事,可是严奕……
一时间心如汤煮,坐卧不安。
想要出去,一开门便见着离陌抱剑倚着殿门,面无表情地拦住我,“你不能出去。”
我哪里听得进去,一把扯住他的手臂声嘶力竭道,“你们要杀了他,你们要杀他,对不对,我要见君墨宸,我要见君墨宸。”
离陌的眸子轻轻浅浅地瞥过来,“你还有脸要见陛下?”
我气极反笑,这话说反了罢,我有何无颜见他?我真正无颜面见的……是严奕才对。
君墨宸来时已是次日夜时,我从晨起呆坐到夜幕,整个殿中只有一豆小烛,黑暗将我与这一豆光亮包裹得严严实实,四周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
就在我昏昏沉沉快要睡着时,殿门口忽然有了一丝响动,本就睡眠极轻,这点声响哪里能瞒得过我?
初时只能隐约看到颀长身形的轮廓,随着他越走越近,整个人渐渐从昏暗中剥离出来,他的脸被小烛的光亮映衬出一种淡淡的橘色,整个人显得温柔又平和。
令我全然无法将他与昨日那个疯狂愤怒的男子想到一处。
嗓音因许久不说话的缘故,一开口就如同在盐水里泡过一般,暗哑深沉,“你要杀他是不是?”
“是”我未想到他会如此明确地肯定,愣了一下之后竟然极轻极轻地笑起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呢?”
他配合得很,“三日后,承德门午时三刻。”
“好,将我也带去吧。”
他顿了一会,问我,“你去做什么?”
我还是笑,心里一派平和,仿佛在与他说一个故事儿。
“君墨宸,你还记得你才攻入淩都那日吗?”他安静着不置一词,听我极轻极缓地说下去,“那日是小满过后第五日,父皇之前还说若奕郎能在端午之前将你们击退,那今年中秋月圆便是我们的成亲之日。”
这句话我等了多久啊,从总角小儿到豆蔻年华,及笄之龄,再到如今的风华正茂。
我满心欢喜地等啊等,盼啊盼,你可知那种即将嫁给心上男子的心情?
心里甜得仿佛要滴出蜜来,睡觉都会情不自禁笑出来,那是从心里流出的快乐。
“可是还未等我缝制好一件嫁衣,你便已经来了,你来得好快……如今你多得意,可是我与奕郎却在无可能了。
即使如此,我也并未抱怨什么,我只想与他布衣淡饭,草草一生便好,可你,却要生生地将这一切全部阻止。
君墨宸,如今我生无可恋,你最好也将我一同处死了干净,否则我他日定让你……不得好死。”
最后一句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我曾经有多爱奕郎,如今便有多恨君墨宸。
“你竟爱他至此?那临渊呢?可曾在你心中有那样一丁点的位置。”他问得极为平静,却还是掩饰不住声音里轻微的颤栗。
我嘲讽地笑出声来,“你难道不知自从你踏入淩都的那刻起,我与你便只能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而临渊与公雅也再无可能了吗?”
殿中安静下来,在我以为他早已离去时,他才忽然道,“若你执意如此,那我成全你便是。”
不知他何时离开的,榻前燃着的小烛落了一滩烛泪,奄奄一息,筠姒进来将小烛又续了一支,服侍我安寝,却从始至终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掀了掀眼皮,问她,“你可是觉得我太无礼了?”
她摇头道,“奴婢只是觉得皇上待姑娘总是不同的,奴婢在宸国时可没听过皇上对哪位夫人娘娘这样上心过。”
我头也不抬,淡淡道,“是吗?”
“是啊,连宁馨贵妃皇上也没有像这样隔三差五地便去看看……”也许是觉得太多嘴了些,到这便止住了话头,紧抿着唇角。
我知道她害怕什么,故作调皮道,“这些全是我们的悄悄话儿,要互相保密不让旁人知道。”
筠姒的眼珠儿倏忽亮起来,“姑娘是好人,可见那位如兰姐姐是有福的了。”
提起如兰,我心里泛起酸意,淩都才攻破那日,如兰本有可能逃出去,却偏偏要跟着我,更是因我吃了许多苦,可是如今我连她身在何处都无法知晓。
我望向小窗外无垠的夜空,似乎夜又黑了几分,墨色深重。
转眼便是严奕斩首的日子,天气一早便阴沉着灰蒙蒙地不见阳光。
我坐在镜前细细地描眉上妆,绾发插簪,最后那件熏了一夜香的玫瑰红蹙金双层广陵长尾鸾袍才极是要紧,红艳艳的颜色,像极了大红的婚服,看的人心里都暖了几分。
这样的隆重**,却是当做大婚来对待的,也许冥冥中注定,我们终究有缘无分罢。
出去时,外面却落了雨,筠姒拿了伞来,我轻轻推开道,“不必了,他一定是没伞的,我陪着他。”
筠姒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姑娘这样好的人,此番作为是何苦呢?原不必如此的,现在去求皇上还来得及的,一定来得及……”
我心下有些感动,与她相处不过几日,她竟这样为我。
我拉住她,替她轻拭眼泪,安慰道,“与他在一起,是我巴巴盼了多久的,如今终于实现,此生也无憾了,怎么还去求别人将我们分开呢?”
筠姒眼中含泪,“我倒真想见见这个让姑娘奋不顾身情愿赴死也要在一起的人呢。”
我笑起来,真是呢,只要是严奕,我淩倾颜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到达承德门时,浑身已被淋得透湿,与承德门的兵士纠缠许久,却无论如何也不放行。
我独自一人站在茫茫的雨雾里忽然有些欲哭无泪。
奕郎,我们到底也不能在一起吗?
倚着墙缓缓在雨中蹲下来,心中只觉得难过的无以言喻,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属下有眼无珠,怠慢了姑娘,您现在可以过去了。”承德门的兵士忽然上前来,态度恭敬与方才判若两人。
我正疑惑,却无意瞥到宫墙上那一抹明黄色的身影,在一片空茫茫的雨雾里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知道他一定不开心,我甚至可以想象到他紧蹙的眉头和紧抿的唇角。
我顿了顿,毅然收回目光,坚定决绝地往承德门外去。
也许是落了雨的缘故,虽说是斩首示众,但刑场周围却是一个民众都没有的。
直到午时二刻,拉着严奕的囚车才缓缓到来,他原先的一身石青色衣袍此时已换成了粗布囚衣,有几缕淋湿的发丝凌乱地散在额前。
尽管如此,还是遮不住他满身的傲骨与气势,面如冠玉脊背挺得笔直,仿若还是那个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大将军。
我的奕郎,他一直都是这样顶天立地,铁骨铮铮的男子呵。
他原本一张波澜无惊的脸,在看到我时眼眸倏忽睁大,神情激动地攀附在车壁上焦急道,“你怎么来了,回去……快回去。”
我莞尔一笑,调皮道,“来陪你啊。”
他阴沉着脸,“胡闹,生死岂是儿戏。”
我不为所动,他下了囚车时,我也站到了刑台之上,他欲向我过来,无奈被人按住动弹不得,扭动间眉头深蹙,我想起他身上还有伤口的。
看时,果然白衣上已经渗出了血迹,他却全然不顾,只冲着我,“倾颜,你听话,快些回去。”又对周围的一众护卫恶狠狠道,“你们若敢伤她分毫,我定会让君墨宸追悔终生。”
我眼眶盈润起来。
走上前用绢帕帮他擦拭落了满脸的雨水,他目不转睛地盯住我,迭声道,“倾颜,走吧,快些回去……”
我只是答非所问道,“奕郎,还痛不痛?”
他看我半晌,沉沉叹出口气,“你怎么总是如此倔强?生死面前也不听劝的。”
我轻笑起来,“我们何曾惧过生死,你说是不是?”
他宠溺地看我一眼,满脸无奈。
奕郎,人生太苦太长,没有你陪伴,我孤身一人如何能够走完?
“皇上驾到。”内侍尖细的嗓音划破雨雾直直地闯入耳膜。
君墨宸坐在步辇里,雨雾蒙蒙,只能看到一个明黄色身影。
心中冷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前朝将军竟劳动君墨宸督斩,也太给我们面子了一些,只听得他厉声对吏卒道,“午时三刻已到,为何还不行刑?”
吏卒听得奴颜屈膝地谄笑,回头却凶神恶煞道,“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尽管做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但当真听到这一句话还是不可抑制地害怕。
立即便有刽子手上来押他,我下意识地便用力拽住他的衣袖,指节因为用力而一阵阵泛着白。
正僵持间,忽听得背后一个清脆的女声道“等等。”
第十五章 哀莫大于心死
回头看时,却是如兰站在刑场之外,雨下的越发大了起来,如兰也未打伞,手里提着一个匾筐,高声道,“皇上开恩,可否让奴婢送姐姐与严将军一程?也不枉我们主仆一场。”
吏卒回头去看君墨宸,不知说了些什么,再回身时,便放了如兰进来。
如兰来到身前,满脸雨水,眼眶红红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与我们竟是一样狼狈的了。
她低头从匾筐里取出一壶酒水来,只一眼我便笑出声来。
这是今春梨花开时,我与如兰采摘下花朵酿制的酒,取名“姣梨”的。
统共得了三瓮,严奕自然是有一瓮的,如兰与我用了一瓮,剩下一瓮再舍不得喝的,封在地下,却是忘了。
“得亏你记得,若是喝不了这瓮‘姣梨’不知该念念不忘多少时候了呢,倒没得便宜了你。”虽是一句玩笑话儿,说着说着却不觉落了泪,心里一阵阵难受得紧。
哪里还有多少时候呢?左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话罢了。
‘姣梨’原本是入口生香,回味无穷的,如今喝在嘴里只觉得又苦又涩。
我故作生气,“怎么才这些时间就这样难喝了,不知是今春的梨花不好,还是这时候不对。”
如兰道,“梨花是姐姐一朵朵拣选着用的,能不好到哪里去了?”
“再不好的梨花若是能保得了你性命,也是值了。”一旁沉默了半晌的严奕忽然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我正欲问他是何意思,头脑却一阵一阵地发起晕来。
他又道,“倾颜,忘了严奕,好好活下去。”
我这才觉出不对劲来,却为时已晚,眼皮沉重地要耷拉下来,困意浓重。
我反手挣扎着扯住如兰,“你在酒里下了东西对不对?你……你……”
我半晌接不出后面的话来,只觉得眼前光影重重,力气一点点流失,连雨点砸在身上都重的很。
虽然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能睡,这一睡便是生离死别,阴阳相隔,我再也再也见不到他了。
奈何意识却越来越模糊,陷入梦境之前,严奕的脸在眼前摇摇晃晃,我听得他道,“倾颜,严奕此生最大的憾事便是未来得及带你看场木槿花开……”
我用尽全身气力也只来得及微弱地喊一声,“奕郎……”
“奕郎。”我尖叫一声从床上坐起身来,汗湿夹背,大口大口呼吸间却仍是觉得胸口闷闷地,窒息一般,怎么也不通畅。
“姐姐又梦魇了?”如兰急急接了杯水来,坐到床畔,想要喂我喝下。
我侧了侧头,避开她的手,独自掀开被子踉跄着下床倒水,如兰过来扶我,我沉默着推开,撑着桌子一步步走过去。
仅几步路的距离,我走的气喘吁吁,连提起水壶都有些吃力,却是沉默着一遍遍推开如兰,不用她帮忙。
如兰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扑通”一声跪倒,膝行到我身边,一下一下地叩头,“姐姐,如兰知错了,姐姐有什么怨只管打骂如兰好了,万不要不理如兰,如兰什么都告诉姐姐,求姐姐原谅如兰……”
她哭的可怜,额头上都泛出了青紫。
毕竟是从小一同长大的姐妹,到底生出了些怜悯之心来,我缓慢地喝完杯中的水,俯身将她扶起来。
如兰小心翼翼道,“姐姐,不生如兰的气了罢?”
我平静道,“我倒是想听听你要告诉我些什么。”
如兰愣了一下,面上稍显踌躇,我道,“怎么?难不成方才你是诓我的?”
如兰着急地摆手,向我解释。
“那日的事,其实是严将军一早便计划好的,他不愿姐姐与他一同赴死,却也知劝不住姐姐。严将军甚至……求了皇上,当时如兰与将军关在一处,如兰从未见过严将军求人,却……
却又一下求到了如兰身上,再者如兰私心里也是舍不得姐姐的,所以便答应了严将军……姐姐”
我顿时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摇摇晃晃,如兰忙上来扶住我。
我摆摆手,“他竟然为我去求君墨宸?”
严奕是个轻易不求人的男子,如兰也就罢了,而君墨宸却是淩国的滔天仇人,可是如今,他竟为了我去求他。
我急切地又继续问她,“那后来呢……他可说了什么?”
“严将军……要姐姐好好活下去……忘了他,寻个安稳的人一生平安顺遂。”
忘?我苦笑一声,那这必定会成为淩倾颜这一百年来将要做的最艰难的事了。
我慢慢地顺着桌子滑到地上,眼泪一滴一滴砸在手背,沉重冰凉。
奕郎,你怎么舍得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这人世?
忽然喉头一阵腥甜,我一张嘴便一小口一小口地咯出血来。
那日醒来时,也许是下过雨的缘故,天气异常晴朗,太阳明晃晃地铺满了整个屋子。
我第一句话便问如兰,“严奕呢?”
如兰啜泣着告诉我,严奕已然行刑时,忽然觉得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散发出一阵寒凉。
我沉默片刻,却忽然撕心裂肺地尖叫出声,疯了一般地便要出去找他。
那一刻心里的绝望铺天盖地,我再也见不到严奕,再也不能握着他的手,他再也不会在我身边。
如兰死命地拦着我,“姐姐不能出去,姐姐病的严重,这一出去着了风便更不容易好了。”
我想起那杯酒来,扬手便狠狠一巴掌落在如兰脸上。
如兰跟着我时,母妃已过世半载,日子也已然难过起来,宫中兄弟姐妹又皆不亲近,我便把如兰视为妹妹,并不论主仆虚礼。
我怕黑,还时常与她同床共枕,甚至她使小性子生气,我哄她也不是新鲜事,连嬷嬷都说,我把如兰惯的没个样子了。
从未苛待过她半分,这是我第一次对她动手。
如兰僵住,眼中的泪水想落却落不下来,楚楚可怜,我却不为所动转身走开。
也是从那日开始,我夜夜梦魇,梦中一次次都是那日的场景,最后都是严奕被人押住,刽子手的大刀高高落下,我却无论如何也走不到他跟前去帮他挡了这一刀,大刀落下时,我也猛然惊醒。
从未像这样绝望过。
连母妃殁逝的时候,寝宫中只有我与嬷嬷,我陪着母妃走完最后的行程,父皇却在别的女子那里寻欢作乐,送去的消息被皇后一道一道地挡下来。
尽管如此,却还是平静地处理母妃的后事,沉默着一次次把父皇以及他的姬妾们拒之门外。
可是那时也并未如现在一般绝望,仿佛心都冷了。
如兰吓得眼泪汪汪,话也说不全了,“姐姐……怎……怎么又吐血……”
我无力地倚着桌腿,半句话也说不出。
如兰哭着跑出去找太医。
太医来时,后面跟着的赫然便是君墨宸,我不置一词,甚至连赶他的心思都不曾有,只是缓缓闭上眼睛。
太医搭脉诊断后道,“姑娘的病不严重,只是淋了雨偶感风寒,吃几剂药便好了。”
君墨宸道,“若如你说的这么简单,那怎么会呕血?”
太医恭敬地作了个揖,“哀莫大于心死,姑娘这是心病,恕微臣无能为力。”
殿中忽然安静下来,许久,只听得他极轻极缓地道,“你的心病从来都只有严奕啊。”
我怔了怔,侧头看他,他的整张脸都掩映在阴影里,晦暗不明,那一刻心里竟生出一股别样的情愫来。
侍女品儿进来跪在面前,恭敬道,“陛下,姑娘的药已经煎好了,可要现在拿进来吗?”
“拿进来罢。”想了想,君墨宸忽然加了一句,“多备几碗。”
我想起上次生病,拂了一十二碗药汁,他这是生怕我再将药拂到地上呢。
可是,我如今不会了,奕郎屈膝求人,拼死也要让我留下这条命,我便再也不会随意糟蹋了。
我会听他的话好好活下去,只是忘记他,我却是断断做不到的。
君墨宸看到我顺从地从品儿手中接过药汁,连蜜饯都不用便大口喝完时,他的脸上是有惊讶的。
且不说他,就连我自己也是惊讶的。
我从前极为怕苦,但凡食物中有一丁点儿苦味,我便是一碰也不碰的。
记得幼时一次偶感风寒,我无论如何也不肯吃药,一闻到苦味便远远地避开了去,母妃捧了药碗跟在身后一声声道,“公雅乖,快些来吃药,母妃这里有蜜饯哦……”
我巴巴地望着母妃手中的蜜饯,再看看那碗墨黑的药汁,终究还是远远地躲开了去。
……
品儿端来的药汁熬的浓稠,极苦,只是此刻喝在嘴里也是甜的。
正所谓身上苦了,心里也便不觉得苦了。
他静默片刻,道,“其实,你那样怕苦原不必吃这药汁,我命人煮了红糖姜水……”
我冷冷地瞥他一眼,他未说完的话就那样卡住,我这才将药碗放到侍女手中,重新回到榻上,面对墙壁。
我不会忘记,那道斩令是他君墨宸下的,如今又来这里惺惺作态?当真可笑。
再者,有什么药能比心里还苦呢?
我不知他是何时离开的,原本只是面朝里不愿看见他,却是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经入夜。
那之后许久君墨宸再未来过,房中的琴,棋,书,墨宝之类倒是被我倒腾了个遍。
只是再怎样都觉得心里仿若缺了一块,空落落的。
整个人竟成了行尸走肉一般,食不知味,睡也无梦,整日里过得浑浑噩噩。
那些时日正值三伏天,正是最热的时候,我却总觉得冷。
这样的情景一直持续到秋日,病虽大好了,人却瘦了一大圈。
第十六章 故地重游泪满襟
如兰进来时,我正倚着窗框发呆,连自己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却生生站了一个时辰。
如兰小心翼翼道,“姐姐别在那风口站着了,仔细着了风。”
我不为所动,窗外凉风送爽,枝摇叶动,我抬头望向窗外的四角天空,喃喃自语,“不知今夜会不会有月亮。”
“许是有的罢,今儿天气不大好。”如兰走近了些许,“姐姐披件衣裳罢,外面起风了,凉。”
我缓缓收回目光回过头来,如兰的臂弯挎着我一向穿着的那件大氅,我摇摇头推开,径直走回桌边坐下。
如兰才要跟来,殿门一声轻响,君墨宸一身石青色衣裳跨进来,我一时恍惚手指猛然收紧,扣住桌角。
记得严奕最是偏好石青,天水碧,惨绿这样的颜色,他原本也是温润的人,这样一来更是衬得一双眉眼清秀澄澈。
如今这样的颜色穿在君墨宸身上,一样的身高服侍,恍惚间竟有些相像之处。
只是他的气质与严奕是全然不同的——严奕刚硬却温润,君墨宸却戾气霸道。
待看清楚眼前的人,是不苟言笑,菱角锋利的君墨宸,遂镇定下来,低头抠着手指掩饰方才的失态。
也许是因多日病着,指甲并不如先前红润晶透,反倒透着一股子憔悴。
“今儿怎么闲坐下来了?”君墨宸唇角带笑,一派温和的模样。
这些日子他倒是常来,我也不赶他,只做自己的事情,他亦不多言,命离陌将奏疏拿到我殿中批阅,一待便是一整日,如今可不是成了习惯。
我侧头看去,并未看到捧着奏疏的离陌,有些奇怪,却还是不动声色地移开眼睛,不置一词。
他仿佛知道我心中所想,笑道,“你忙你的便是,我只过来躲个懒,只消一会儿便可。”
躲懒?
如兰见我望着手指不言语,忽然道,“姐姐可记得以前在宫中时嬷嬷用来染甲的法子?将花朵放在容器里加白矾捣烂了堆在指甲上,待干了去掉,那颜色也就染成了,姐姐可还记得?”
我如何会不记得呢?
女孩子家总是爱美的,又爱在这些细节上花功夫,记得有次嬷嬷给我染了指甲,是淡淡的粉红,我喜欢的紧,翻来覆去地看。
后来给母妃见了,她还颇有些不开心,说,“你是堂堂公主,怎么用这样简陋的东西,若是想染了,母妃那里有几瓶子上好的甲膏,颜色也鲜艳,快把这个洗了去,没得叫人笑话。”
只是当时还未过了那股子新鲜劲儿,哪里肯就这样洗了,哭哭闹闹如何也不肯。
母妃无法,只得随了我,后来因我喜欢,母妃还经常亲自采了花朵捣烂,然后翘着手指帮我上色……
想着想着,我不禁轻轻地笑起来。
“你若是想去便去罢,长乐宫还如原来一样,我一直空着,没有去的。”一旁闭眼休憩的君墨宸忽然开口说了一句。
我有些心动的,自从淩国攻破,已是月余,我再没有回过长乐宫,如今倒真是想要回去看看了。
我看眼君墨宸,他未曾移动一下甚至连眼睛没有睁开,兀自躺在贵妃榻上休憩,倒像是睡着了一般。
“那便瞧瞧罢,我也许久未去过了。”连自己也不知道,这竟是从严奕离开后,第一次有了情绪波动,话语中透着欢欣。
如兰欣喜地将大氅拿上,又急急地跑出去备下步辇,甚至还装了一小盒玫瑰酥。
我有些苦笑不得,不过一刻钟的路程而已,何须这样麻烦,却又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只是装作视而不见。
步辇行至上林苑,其中各色花朵竞相绽放,桂花飘香,菊花争艳,开的好不热闹,闻着花香心情顿时也好了不少。
只是这点喜悦,越接近长乐宫便越是一点点地流失殆尽。
手指不自知地攥住衣角,指节一阵阵地发白。
我无颜再回到这座宫殿,亡国家恨,亲人俱亡,百姓生灵涂炭,我与君墨宸应最是不共戴天的,可是如今我非但置血海深仇于不顾,还与君墨宸……有了肌肤之亲。
我扬手将步辇停下,伏在一边大口喘气,如兰紧张地上前来询问,“姐姐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么?”
我缓缓摇头,从步辇上下来,徒步往前过去。
心跳一下下沉重起来,不知母妃可会原谅我。
她生前在这座宫殿里也并非是快乐的,最是帝王薄情,父皇是男子,也是天子,他一定也曾让母妃伤心。
长乐宫距麟趾宫不远不近,抄近路有之,绕远也未为不可。曾听宫人说起,母妃受宠时父皇便是日日抄了近路来,速度极快,可是后来,母妃殁逝后,我便再也未见过父皇的车架路过长乐宫。
倾颜?
以色示人者总免不了色衰而爱驰的结果,纵有倾城容颜,不过转瞬即逝罢了,这也许便是母妃为我取这个名字的用意吧。
既如此,我只是不想一生都活在仇恨之中,永不见天日。
长乐宫的宫门只是虚掩着,只轻轻一推便向两处大开来,殿中还与那日离开时是一样的,甚至还有我匆忙换下来的一件蟹壳青流彩绣夹竹桃的衣裳,胡乱地掷在榻上。
手指一件件地划过这些物什,顿时便热泪盈眶,有一种回家的归属感,也许这座早已姓宸的宫城里只有这一处长乐宫还容得下我。
不知长乐宫会留多久,日后是哪位美人住进这长乐宫,那她必定是最幸福之人了。
因为这长乐宫是一块福地,是承载了淩倾颜所有开心与难过的地方。
“姐姐,还去后园吗?”如兰见我许久不动,天色又渐暗下来,是以出言提醒道。
这才想起来时的目的,竟是不觉间出了神,忙道,“自然是去的,这便走吧。”
心中还颇有些不舍,闭上殿门时忍不住要多看两眼。
天际昏暗下来,却是难得的澄澈透亮,满园鲜花招展,芳香扑鼻。
殿后的小花园还是母妃在世时,父皇开辟出来让母妃解闷的,又搜罗了各种奇花异卉将这园子打理的颇为美丽。
只是我离开的时日长久,园中却无一根杂草,各色花朵更是长势喜人。
我垂了眼睑,心中知晓,可见君墨宸是有心的了。
如兰早已撒欢儿地在花丛中了,一会俯身嗅花香,一会又折了花枝插在鬓边,十足的小女孩形态。
她回过头来问我,“姐姐,你快瞧瞧喜欢哪种花朵来染,咱们便摘回去一些。”
我环顾四周,见得园子角落有大簇玫瑰开得甚是好看,红艳艳的,肆意张扬,便定了主意,只要这玫瑰便好。
打定了主意,便往那簇玫瑰从走去,在一大片花丛中穿过,倒颇有些,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感觉呢。
心里想着将那玫瑰摘了回去,除了染指甲,还可做一个香袋放在身上的,眼瞧着就要到了,却是想的太入神了些竟未注意脚下。
“啊”只觉得脚下一轻还未明白是怎么了,身子便直直地坠下去,我下意识地尖叫出声。
重重摔在泥土上,仿佛肝胆俱裂一般,疼痛难忍,眼前黑暗一片。
许久那阵疼痛才过去,在睁开眼睛时,四周已是黑暗一片,我强自支撑着坐起来,抬头一看,是一个两人高的深坑,四壁还有凌乱地树枝杂草之类遮蔽,洞口被掩映得只余几道缝隙。
我借着微弱的光线打量了自己一下,衣裳划破好几道,手臂,脖颈更是血痕斑斑,狼狈不堪。
我试图站起来,脚踝处立即传来剧烈的疼痛,想来应是崴伤了,只好又坐下来。
以手括在嘴边,喊上面的如兰,只愿她能听到,找人来拉我上去。
因着伤痛,连声音也是虚弱不堪,喊了许多声仍不见人来,我一时有些心灰意冷。
坑中土质松软,手指用力一按便会塌泄一块,无论如何也撑不住人的。
正头顶传来两声寂寞的鸟鸣,夜风吹的枝叶沙沙作响,我有些害怕起来,难不成我要在此过夜吗?要知道我最是怕黑的。
想到此,我再次鼓足力气放声喊起来,却只听到自己空荡荡的回声。
我沮丧地垂下头揉着脚踝,这时忽然有声音在头顶响起,疑惑着询问道,“有人吗?”
天色黑暗又加之枝叶遮挡,我看不见他的脸,听声音只知是个男子。
我欣喜若狂,竟果真喊来了人,立即出声回应,“有的有的,烦劳可否拉我上去?”
那人道,“稍等片刻,我想想办法。”
“多谢。”我心中万分感激。
上面半晌没了响动,就在我以为他走掉了时,忽然有一条长绳垂下来,男子的声音从上面传来,“你将绳子系在腰上,我拉你上来。”
我依言照做。
绳子拉到一半时,因半壁中横斜出来的枝叶阻挡,颇有些费力,裸露在外的皮肤再次被划出了伤口。
忽然绳子松了一下,我猛的往下坠了一节,情急之中伸手抓住半壁的枝条,想要借力往上,力气大了,那枝条竟被轻易地拔了出来,幸亏上面的男子及时拉住绳子,我才稳在半空。
心中却忽然生出了些别的思绪,方才那枝条瞬间拔出的感觉……太轻易了些,倒像是,被人提前移栽过来的一般。
还有我生活了数十年的花园,如何会莫名其妙地出来一个两人深的大坑?并且这人如何会在夜幕沉沉时出现在长乐宫,将我救起?
这不得不令我起疑。
第十七章 素衣雪月绝风华
思绪飞转之间,我已被拉了上来,地面上月色明亮,我借着月光看到一个着云青色衣衫的男子,他有一双极为好看的眼睛,眸色深沉的像一潭湖水,又像最亮的星子。
“伤得严重么?”他第一句便是问我的伤势,倒不像是图谋不轨的人。
随即又想到,如今我如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了,又有哪一点值得人图谋呢?
自嘲地苦笑一声,轻轻摇头。
对面的男子蹙紧了眉头,“女孩子家合该多多爱护自己,怎么能如此敷衍呢?”他说着便扯过了我的手臂查看伤口,肌肤相触之间,我下意识地便要抽回手,他一个用力,厉声道,“别动。”
他仔细查看了片刻道,“皮外伤不妨事,只是要好好用些药,若是留下了疤痕就不好了。”他又道,“不过你的脚应是伤的极重,给我看看罢。”
我一时有些诧异,自从脱离了那该死的深坑,我一直便是立在原地的,并未走动一步,也未显露伤迹,他是如何知道我伤了脚?
仿佛明白我心中所想,他道,“你方才上来时仄歪了一下,在下不才,略懂些医术,故而看的出来。”
他俯身将我扶坐在地上,伸手握住我的脚踝。与一个陌生男子如此近的距离,令我有些不适,我缩了缩身子,他便又道,“寻医问药乃人之常情,不必害羞。”
被人识破心中所想,我有些尴尬,没话找话道,“敢问恩人尊姓大名?”
他正低头为我查看伤势,眼睫低垂在眼睑处投下一小块阴翳,神情安静认真,有淡淡的沉香木的气味涌进鼻腔,听得我如此问,言简意赅道,“慕容。”
“慕容?复姓倒是很少见……啊。”一阵钻心的疼痛令我打住话头,尖叫出声。
罪魁祸首倒是极为淡定,“错骨了,你现在试试可还能走动?”
我将信将疑地踏在地上迈出一步……又一步……再一步。
竟然不疼了。
我欣喜地刚要道谢,只听他道,“我不是复姓慕容,而是名为慕容,仰慕的慕,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容。”
仿佛……
“给我找,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到,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君墨宸的女人,便是天王老子也不行。”君墨宸的声音从园外传来。
面面相觑之间,我分明看见他的脸上现出惊讶,“皇兄?难不成你是……”
皇兄?
我再次打量一眼他的装束,才发现那身云青色的衣衫原是极为名贵的流云锦,还有他身上淡淡的沉香木的气味,哪里是平常人用的起的香料?
还未等我想清楚,君墨宸已然看见了我,疾奔过来焦急道,“不过半日,你怎么弄成这幅样子,可有伤到哪里?”
“不妨事,都是些皮外伤,皇兄放心便是。”慕容出声道。
君墨宸这才注意到他,“老十一?”
慕容恭敬地行礼,“臣弟慕容,见过皇兄。”
“平身。”君墨宸又道,“你如何会在这里?”
慕容打趣道,“臣弟前几日便来了,只是皇兄忙于政事无暇顾及弟弟罢了,这不好不容易寻得这一处清净所在便遇到这档事。皇兄这回可得谢谢弟弟了,若不是我,佳人可要受罪了。”
君墨宸显然心情极好,“那是自然。”
慕容眼眸转动,狡黠道,“弟弟也不多要,十坛玫瑰醉如何?”
君墨宸倒是应的爽快,“好,便依你就是。”
我暗暗咋舌,十坛子玫瑰醉,胃口倒是不小。
能饮得这上好的玫瑰醉又敢对君墨宸如此开口的自然非潇然王君慕容莫属了。
君慕容,先宸帝第十一子,同君墨宸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自小放荡不羁却又天赋异禀深得先宸帝喜爱。
早年宸国的十子夺嫡曾搅得朝纲一片混乱,后来平静之后,便只剩了这位第十一子,潇然王君慕容。
君墨宸即位之后,这位潇然王便一直待在封地,上次婳懿公主架临,他都不曾出现,如今却悄然来了,并且因缘巧合之下将我救起,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君墨宸未问只言片语,只是吩咐离陌道,“将重楼殿打扫出来给潇然王住罢。”
君慕容谢了恩,跟随离陌离开时忽然回头对我扬起嘴角,在月色映衬下灿烂得很,带着一种不明的意味。
我微微低了头,莞尔浅笑。
如兰这才上来执了我的手,一张脸哭得梨花带雨,眼睛肿成了核桃,“姐姐吓死如兰了,还好没事,不然如兰万死也不能偿的……”
我出声安慰道,“哪里就这么严重了,不过是未注意脚下摔到坑里去了,也是我自己不当心,这是我的错,不怪你。”
君墨宸听得我如此说,走到那坑前,蹲在旁边查看一番,神色沉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只站起身道,“天色已晚,还是早些回殿,勿要耽搁下去了。”
我强自压住心里的疑问,由如兰搀着出了后园。
一踏进宫门,君墨宸便高声对门外的侍者道,“传医骨圣手宋太医来。”
侍者应了一声,忙忙地去了。
我有些哭笑不得,自从他君墨宸入主皇都,这太医院倒像是专门为我设的了,三天两头便差太医过来。
因为慕容前面已经简单医治过,并无大碍,太医还留下了治疗划伤的药膏,嘱咐只要日日涂在伤口处即可。
太医才走,君墨宸便在面前坐下来,拉过我的手臂作势便要为我上药,我不自在地抽了抽手臂,他用了力道正按在伤口之上,我疼得“嘶”一声倒抽一口凉气。
“听话。”他板着脸颇为严肃地说出这两个字,便不再理会我,垂着头颇为小心地用药匙挑起药膏,轻轻地敷上伤口。
药膏冰凉,一接触伤口,便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我本能地缩了下手臂。
他顿了一下,并未抬头却是不动声色地放轻了动作。
男子认真起来时,总是有一种动人的魅力,他的睫毛浓密,又黑又长,不时地轻轻颤动,忘记了是听谁说起,睫毛长的男子必然聪明。
一边胡思乱想,看着看着竟不觉地出了神。
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他抬头时,我猝不及防不偏不倚正撞进那双眸子里去。
他有一双极为漂亮的丹凤眼,我无端想起嬷嬷曾说过的这也叫桃花眼,最是容易拈花惹草,注定是不能托付终身的男子。
“你不会睡着了吧?”君墨宸望着我喃喃道。
我回过神来,脸上有些发热,尴尬地抽回手臂,嗫嚅道,“不早了,你……快些回去歇息吧。”
君墨宸这次倒是极为配合,“也好,你睡觉时注意着别压到了伤口,我明日便遣人送些药材过来,别留了疤才是。”
我垂着头,他说一句我应一句,像极了乖巧的孩童。
君墨宸才走,如兰便进来,手里捧了清粥小菜之类,“姐姐折腾了一夜,快吃些东西罢。”
这才觉得确实饿了。
喝了一口粥,只觉得平平淡淡的连个味道也没有,夹一口菜也是如此。
我放下筷子,打趣道,“怎么如今宫中是用不起盐了吗?这饭菜如何吃得下去。”
“哪能啊,这都是皇上吩咐的。”
皇上?君墨宸?
我疑惑地看着如兰。如兰抿唇一笑道,“姐姐不知道,那可是一点一滴极为详尽呢。”
如兰扳着手指数起来,“饭菜要清淡,少盐少油,伤口不能碰水,若是出门要轻轻包扎一下,以防碰到花粉之类的东西过敏,但不可太严实,伤口会化脓……”
一样样数下来,我听得目瞪口呆,君墨宸这是要做什么,不过是小小伤口而已,怎么像是我病入膏肓似的。
如兰只管抿着唇笑,我看一眼桌上清白的粥,却忽然没了胃口。
饶是他君墨宸再有多好,在我心中唯一留下的只是那日,昏暗的刑场之上,他厉声对吏卒说“午时三刻已到,为何还不行刑”的场景。
从那之后,所有的一切便没了可能。
君墨宸第二日果然送了许多药材过来,名贵得很,并且日日准时前来,还如那日一般用药匙挑了药膏帮我涂抹伤口。
秋日午后,静谧悠长,聒噪的蝉鸣通过薄薄的窗户纸透进来,君墨宸坐在桌边,一手握住我胳臂,一只手为我上药,那动作轻柔的仿佛在雕刻一件稀世珍品。
他眼睑低垂,有淡淡的光影落在上面,好似一副静止的画。
我再次出了神。
记得母妃殁逝时,我守在母妃的灵位前兀自发着呆,燃了许久的蜡烛忽然“啪”一下滴下一滴滚烫的烛泪,正落在手臂上。
不知是烫的还是别的原因,我忍不住啼哭出声,严奕也是这样轻轻地执了我的手,帮我抹上清凉的药膏,神色间一派温润。
奕郎……
我心中顿时一阵绞痛。
这时,手臂已经上完药,他站起来,身体半弯,作势便要拉开我的衣领为脖颈上的伤口上药。
距离这样近,他口中呼出的气清浅地喷在我脸上,我甚至可以看到他皮肤上的纹理。
药膏一接触皮肤,我立即打了个战,慌慌忙忙地推开他,一脸窘迫。
他微皱了眉头,声音里却有种微微的宠溺,“又怎么了?”
我紧攥着衣领,支吾道,“不……不用了,如兰来就可以。”
我看到他的嘴唇掀动可几下,却终究未吐出只言片语。
他沉默地放下药匙,扬手叫来门外侍候的如兰,又叮嘱了一些事宜。
话音才落,离陌便进来向君墨宸行礼道,“禀皇上,潇然王邀您前往邀月台,说是有事商议。”
君墨宸听得这一句也不回他,只是对我道,“既如此,那我便去了。”
我从座位上站起来,福下身去,“恭送圣驾。”
殿中安静了一会子,我看到那双明黄色绣了双龙的鞋履移步出了殿,才极轻极轻地呼出口气。
第十八章 曲有误,奕郎顾
很快便是中秋了,君墨宸一早便派人来告知,说是夜时在邀月台设宴,嘱咐我早些过去。
还送了一应的衣衫配饰,我兴致缺缺地翻看,却不是华丽色彩,所有都是我爱的颜色衣料,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信手翻了一翻,秋香色彩绣蝶纹古香锦的衣衫,烧蓝点翠云形金钗,香袋佩玉之类更是不胜枚举,更有口脂,胭脂,画眉的青黛,香料之类。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么重要的人物要去参加顶重要的宴,其实不过是座下客罢了。
如兰摸摸这个,碰碰那个,欣喜道,“这些可够姐姐隆重出席,冠绝群芳了呢。”
我冷笑道,“那是他们宸国的家宴,凭我是谁还要冠绝群芳?”
如兰明白过来,红着脸低下头来。
“我倒不是说你,只是今非昔比,说话也不能像从前一样随意,谨言慎行尚且如履薄冰,若是行差踏错一步你要置我们二人于何地?”
如兰跟着我自小放荡惯了,也没个管束,只是如今却少不得警醒她两句,以免日后铸成大错,悔之晚矣。
如兰低声应道,“姐姐莫恼,如兰记下了,日后定事事谨慎。”
见她有了悔过之色,毕竟是从小一同长大的情分,我也不忍再说下去,便移开了话题,“这些妆品都是极好的,便先用着吧。”
如兰高兴起来,好一阵忙活。
不得不说,如兰是有些本事的,看向镜中的人时,我不禁有些吃惊。
镜中的女子,肌如聚雪、鬓若裁云、弯弯翠黛,巫峰两朵入眉头的明眸,天汉双星来眼底。
原来我是可以这样光彩夺目的。
邀月台与上次的凌菡殿风格大不相同,邀月台中设了酒席舞阁,一面临水半面露天,还设了供人赏月的小台,温馨别致。
我来得晚,其中已经有了好些人,整座殿却不杂乱,间或有人低声交谈饮酒,女子掩面低笑,皇室中人,极为克制却也无趣得很。
倒不如眼前这盘瓜果来得顺人心意,最是爱吃酸甜的葡萄,一颗接一颗丢进嘴里,不经意间抬头,见到上首不知何时出现的慕容一脸笑意地看着我。
我登时便有些尴尬,这样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给人看了去。
宴会还未开始,正主君墨宸与沈笑薇还未到,君慕容踱到我身边坐下,一脸探寻道,“怎么以前在宸国未见过你,你是皇兄的新宠吗?”
新宠?
我恼羞成怒,愤愤地瞪他一眼转过头去,如兰却是忍不住了,“这是我家公主,浑说些什么?”
“如兰。”尽管气愤,还是出声喝住如兰,这丫头子,把我的话当做了耳边风吗?才说过便忘了。
“公主?”君慕容嘀咕了一句,忽然恍然大悟一般道,“是倾颜公主罢,啧啧啧……人人都道淩国的倾颜公主国色天香生的极美,早就想要一见,不成想近在眼前,是我有眼不识珍珠贝了。”
我低了低头,不自在起来,极快地转了话题,“那日还要多谢你。”
“哪日啊?”他捻起一颗葡萄放进嘴里随口问道。
我抬眼望他,记性真是差啊,不过几日,便忘得如此干净了。
“哦……我记起了,是那日花园的事罢。”见我点头,他又一副满不在乎的口吻道,“嗨,我当是什么呢,那点事也值得你挂在心上。”
胡乱说了一会子话,便听得前面众人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这才见得先是有一对一对的内侍进来,君慕容冲我眨眨眼睛,“想必是皇兄他们来了,我得先回去。”
说着还从碟子里揪了一颗葡萄下来,放进嘴里,才又悄悄溜回上首坐下。
完全是一副不经事的少年做派,哪有半分皇亲贵胄的严肃?
那日他为我查看伤口时一副庄重的样子,倒像是我的错觉了。
君墨宸站定,先环视大殿一周,看到我时,目光微定,我不漏痕迹地低头拿起茶盏遮挡他的目光。
直到乐声响起,歌舞开始,我才重又抬头看向他,他正与沈笑薇说着什么,唇角含着些许笑意,身子微微前倾。
今日的沈笑薇格外美艳,妩媚中透出些俏皮,此时她笑靥如花侧耳倾听。
好一副郎情妾意的画面。
眼眶中泛起微微的湿意,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如今团圆佳节身边人却只剩如兰一个,何其可怜。
这时,只听得一声内侍尖细的嗓音响起,“婳懿公主驾到。”
我转头看去,果然还是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被内侍宫人簇拥着如众星捧月一般上前来。
看身后的侍女也是个个明艳伶俐,不似凡俗,流转的目光忽然顿住,紧紧凝视住从宫人身后擦过去的那道影子,身形颀长俊朗,那样熟悉,分明就是我日日夜夜想念的……奕郎。
可是,当日君墨宸是确确实实下了斩令,也是如兰字句清晰地告诉我,严奕已然行刑。
只是……我淩倾颜便是瞎了眼睛也不会认错了严奕,我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想要再看清楚一些,却发现没了任何踪影,我心急如焚,正欲起身过去查看一番。
这时乐声却忽然由先前的庄重沉厚变得欢快跳脱起来,眼前闪过一道水绿的身影,是一个身着水绿舞裙,面上遮着水绿面纱,只露出一双水瞳的女子,清雅如同夏日荷花。
她严严实实地挡住了我的视线,如兰这时也着急道,“姐姐怎么了?”
原来我方才的行为令身边近些的人纷纷侧目,一副疑惑神态,自知失仪,我缓缓地放松躯体,坐下来。
将目光投向面前舞蹈的女子,只见她身段窈窕,莲步纤纤,腰姿款摆,道不尽的万种风情。
她动人的旋转着,裙摆荡漾成一朵风中芙蕖,那长长的黑发在飞舞飘扬,席上的男子或淡笑或沉默,眸中却都掩饰不住一抹惊艳。
直到曲终,女子完成最后一个动作,才缓缓向上首的君墨宸福了一礼。
君墨宸倒是极为淡定地呷了口茶,不紧不慢道,“灵儿的舞技长进了不少,不过太过急躁冒进,华而不实,该好好努力才是。”
女子解到一半的面纱轻飘飘地落地,露出一张美丽却呆滞的脸来,此刻强撑着扯出一丝笑来,“嫔妾受教了,多谢皇上。”
等到君墨宸扬了扬手,女子才逃也似的离开。
我再次打眼看向婳懿公主那丛静立的宫人,夜,愈发黑了几分。
如兰轻声嘀咕了句,“灵修仪明明跳得极美……”
我不置可否,宫中女子的命运就是如此,看着皇帝的脸色笑,看着皇帝的脸色哭,即使旁人觉得她跳的再好又如何,只要那个人不喜欢,便没有任何意义。
君墨宸此时朗声道,“虽然不甚精细,灵修仪好歹开了个好头,既是家宴便不拘什么礼数了,有什么特长之类,只管用出来,权为开心。”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跃跃欲试,尽管有灵修仪的前车之鉴,但借此机会出头总比斗得头破血流要好太多。
接下来柔美人的书法,恬承闺的萧声更是不甘逊色,各有千秋。
才提起些兴趣便听到有人道,“这位是谁,怎么从未见过,不过能坐在这里也绝非等闲之辈,不知可有什么赐教的?”
我回过头才见得说话的女子目光直视处赫然就是我,不觉心跳微微跳快了一拍。
说话的女子明显来者不善,满眼挑衅。
殿中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聚拢过来,我不由得红了脸,上首的君慕容也一脸好奇地看着我。
我下意识地看向君墨宸,他低头饮酒,似乎殿中只是在表演一出寻常歌舞一般,倒是婳懿公主,笑意吟吟,望着我的目光里仿佛含了无数复杂的情绪。
我又想起方才那道身影来。
“姐姐……”如兰紧张地唤了我一声。
自知躲不开了,我只好站起身,朝众人轻施了一礼,出言道,“小女资质浅陋,殿中人不乏才貌双全的姐妹,只怕会贻笑大方了。”
“不过是权做娱乐罢了,姑娘也莫要妄自菲薄,演来就是。”
说话的是君慕容,一脸猴急神色。
踌躇片刻,自知躲不过了,只好吩咐如兰取了琴来,在殿中的琴案前坐下,信手拨出了一个乐声。
乐声悲伤缠绵,我不由得吟诵出声。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采苦采苦,于山之南。忡忡忧心,其何以堪。
汝心金石坚,我操冰雪洁。拟结百岁盟,忽成一朝别。朝云暮雨心来去,千里相思共明月。”
严奕……
记得初见他时,我奏的是一曲《雀仙桥》,才从别处学来还不甚熟练,初初见到他,我莫名地心如擂鼓,连手指都不会动了,他出言道,“错了。”
我颇为尴尬,却还是倔强着不肯松口,“哪里错了。”
他并不多言,在琴前坐下,亲手抚就一曲。
只记得音若流水,绕梁三日不绝,震撼得很。
算是一个“曲有误,周郎顾”的相遇罢,只是开端美好,结局潦倒,我们终究也未能长相厮守。
最后一个音符结束时,泪水也终于“啪”地一下砸在琴上,迸出一朵泪花。
殿中安静了片刻,君慕容第一个击掌赞好,“果然不负佳人二字。”
君墨宸的眸子清冷持重,看不出喜怒。
之后的歌舞也再没心情看下去了,心里压抑得难受,叫了如兰一同从侧门出了殿,想要外出走走,散尽这一腔愁思。
一出殿,外面晚风习习,舒适得很。
第十九章 无回对决鬼夜行
如兰忽然道,“方才的事也忒奇怪了,殿中各个王爷及家眷,宫嫔侍者,舞女乐师,人数众多,我们坐得并不显眼,怎么那人就偏偏瞧见姐姐你了,还一力刁难。”
我不甚在意,“皇宫从来就是一片是非之地,魑魅魍魉不足为怪,莫要太草木皆兵了。”
如兰点头,又道,“姐姐不如去镜湖走走罢,据说中秋之夜水月相映,湖面寂寂如镜,格外美丽,何况离这里不远,几步也就到了。”
我应了,与如兰这样信步闲走着,再抬头时,便到了镜湖。
镜湖倒是不负其名,此时的湖水倒映着一轮圆月,整个湖面寂静如洗,湖畔间或响起一两声虫鸣,实在好看。
我在这一片静谧中坐下来,手指摸到一小块石头,拾起然后侧身奋力丢向湖面,“扑通”一声,湖面激起一朵水花,荡开一层又一层涟漪。
以手托腮出神地望向湖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远处忽然想起几声不知名的尖叫,凄厉渗人,闻之毛骨悚然。
如兰神色一变,出声道,“鸱鸮。”
我微微侧头,不甚明白,“怎么了?”
“姐姐不知,鸱鸮原是最不吉利的了,如兰幼时听祖母说起过,鸱鸮在窗外夜鸣时,是在数人的眉毛,数清了就要带走人命。”
我不在意地笑笑,“没想到你还信这些。”
许是太紧张了,她并未听的进这一句,只道,“姐姐且坐一会,我去把它赶走,听着怪渗人的。”
我一笑置之,由得她去。
如兰才走不久,面前的湖面忽然像有人不断丢入石子,水花荡开的清越声响不绝于耳,周围的寂静被打破,我转头环顾四周,并无人影,水声却还是断断续续响个不停。
我疑心起来,起身往湖边过去,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怪。
我去看时,湖水却平静下来,没有半点声响,平静的仿佛只是我的错觉。
我凝神细想之际,身后忽然有了轻轻的脚步声,有人影在面前的地上一点点拉长。
“如兰,你……”我未说完的话梗在喉间,瞳孔瞬间放大。
因为身后的人根本不是如兰,他的脸掩映在面纱里,我看不清,直觉是个男子,身形高大。
“你是谁,在……啊……”我未说完的话被尖叫代替,面前的人忽然伸手推我,力气大的很,我这才想起自己已经站到了湖水边缘,无从反抗,避无可避,直直栽下水去。
湖水冰凉寒冷,我不会游水,只是用力挥舞手臂,企图抓住些什么将我拉上岸去,张口想要喊人,却灌进了一大口水,呛得半句话也说不出。
力气渐渐在流失,扑打的动作也一点一点慢下来。
“姐姐……”
“倾颜……”
我听到如兰与君墨宸的声音,身体仿佛重新被注了力量,我看到君墨宸大步奔跑而来,拼了命叫出声来,“救……命……”
正在此时,我却忽然感觉水下的脚踝被人紧紧握住了,一股极大的力气将我向水下拉去,任凭我如何用力都甩不开。
水中昏暗一片,我极力睁开眼睛,奈何眼里都是水,一片迷蒙之中,我似乎看到了严奕,俊朗的眉眼,一派温柔笑意,我想要靠近他,近一些再近一些……
忽然,湖面上拍打的手却被人紧紧拉住,我本能的反手回握住,用了平生的气力。
不消片刻,水下拉住我的力量便渐渐撤去,我感觉到自己在上升,在慢慢脱离水面。
严奕的脸不清晰起来,我轻轻笑出声来,是梦吧,或者他也在护佑着我。
重新呼吸到空气的那一刻,我被揽在一个有力的怀抱之中,这才不支地放心睡去。
我并无大碍,只是受惊过度,又呛了许多水,昏睡了半日便好起来。
君墨宸却病的极重,高烧不止,连神智都不清起来。
太医说,他上次寒气伤体,并未好好调养,如今在秋日的湖水中又浸泡了许久,犹如雪上加霜,身体自然是吃不消的。
我到此刻才知,原来他的病从来就未痊愈过,可是此次还是不管不顾地拼命救我。
我望向躺在榻上的君墨宸,他还在昏睡着,嘴唇因病失去了血色,泛着病态的苍白紧紧抿着,竟有些孩子气,这样的君墨宸去掉了满身戾气,倒让人无端心疼起来。
那样刚强的一个人面色惨白地躺在榻上,冷汗涔涔。
仿佛他会就这样沉睡下去,再也醒不过来了。
忽然他紧皱了眉头,神色也焦急起来,口中喃喃着,“……公雅……有我在,有我……”
待听清楚他说的什么,我泪水迷蒙,心里一阵一阵泛着疼。
君墨宸,我到底该如何对你呢?
他的一众姬妾嫔妃,都闹哄哄地堆在门口,哭天抹泪,嘘寒问暖,好不热闹。
我冷眼瞧着,将毛巾浸湿了帮他擦拭满脸的汗迹,一旁的沈笑薇忽然道,“陛下少有这样奋不顾身的时候……”
我的手顿了一下,回头看她,在殿外一片喧嚣声里,她静静地坐着,眸中泪光点点,却忍着不掉下来。
“你好生照顾陛下……”她这样叮嘱了一句,便带着一众宫人离去,殿外的声音也安静下来,我在这片静寂里楞楞地坐着,沈笑薇的一双泪眼总是挥之不去。
正所谓爱之深,痛之切吧。
直到次日夜间他才微微醒转,因许久不说话的缘故,他的嗓音沙哑暗沉,见到我的刹那,他的眸色瞬间点亮,随即长出一口气,“你没事便好。”
我一时不知是何心情,鼻腔里酸得厉害。
“离陌”他的声音虚弱暗哑,但如何能瞒得过一直守在殿外的离陌。
果然话音才落,离陌便应声进来。
“你去查昨夜晚宴时,谁曾在镜湖周围逗留。”
离陌一惊,“陛下是怀疑昨夜的事是有人故意为之?”
君墨宸的表情发了狠,“不错,我去救她时,水下有人在拉着倾颜,我断不容许这样的人留在宫中,便是掘了镜湖,也要将这人挖出来。”
离陌没有二话,领了命出去。
他这才重躺回去,额上的汗珠更多了。
我嗫嚅道,“我已经没事,不必如此大动干戈了。”
他侧目看我,“不是为着你,是为着我的江山。”
他说,不是为着我,而是为着他的江山,我喉中动了动,莫名地有些伤心。
离陌的能力毋庸置疑,经过几日的查探,竟果真查出了些东西。
夜宴之前镜湖的宫女确实见到有人在镜湖畔逗留,看着是个男人的身影,颇有些气宇轩昂的样子,只是起初还能看到人走动,后来那宫女往河边去时,却是半个人影也没有了,想来应是下了水。
而如兰听见鸱鸮声离开后,遇到了因不放心我跟出来的君墨宸,只是镜湖畔树木丛生,夜又黑,他一时竟跟丢了,再然后便听到了我的求救声。
不过可以肯定,这必是一场有预谋的,岸上的人先推我入水,水下的人便将我溺毙在湖里,神不知鬼不觉,众人只会认为我是不小心掉入湖中。
我不觉打了个冷战,原来我曾离死亡那么近。
君墨宸看着我一脸严肃道,“必然是有人恨极了你,才会要取你性命,宫中戒备森严而,能有这番作为的必定是宫中人,你好好想想,可有与人争执结怨的?”
我细想想,自从他君墨宸入主皇城,我便一直多病,连殿门都少出,更遑论会与人结仇了。
“哦,对了……”离陌忽然出声,低头从衣裳里拿出一件物什来摊开在君墨宸面前,“卑职在镜湖畔还捡到了这个,只是据那宫人说看到的是个男子,但这却是女人身上的东西。”
我探头过去看时,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便再听不到其他的了。
这是一颗精美的扣子,层层叠叠极为精细,做成一朵木槿的形状,非常逼真,似乎靠近些还能闻到香味一般,此刻正小巧玲珑地躺在君墨宸的手心里。
“哎?这不是姐姐那件蜜合色弹墨琉璎锦衣裳上的扣子吗?”如兰忽然惊奇地叫了一声,我顿时觉得眼前重重叠叠的暗影站不住了一般。
如兰说的不错,这确实是我衣裳上的扣子,是严奕出征前我亲手用剪刀剪下来放在他手心里的,寓意“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可是如今,严奕不是早已……早已不在了么?
怎么这枚扣子会无缘故地出现在镜湖畔?
我想起那日晚宴上的影子,还有在水下时的朦胧视觉,心里忽然隐隐地有了一丝期盼。
君墨宸挑了挑眉,问我,“你的扣子?”
见我半晌不言语,如兰应道,“是啊,姐姐这枚扣子丢了许久了。”
“那你如何能确定这一定就是她丢的那粒呢?”君墨宸反问道。
“自然是能的,姐姐那件衣裳精细的很,普天之下也再找不出第二件来了。”如兰神色间有些得意。
因为这枚扣子是用发丝缝就,用了天下最为珍贵的琉璎锦,并且是母妃一针一线耗时一年之久,她的绣工天下少有人敌,而衣裳上的衣扣皆是木槿花的形状,内里甚至裹了长年不散的香料。
这样独一无二的衣裳,哪怕只是一粒扣子,又有谁能忘呢?
只是这些我并不打算告知君墨宸,我直视他,倔强着要确认另一件事情,“因为这粒扣子我曾送与严奕,如今人已不在,还请陛下告知臣女,这枚纽扣如何会无故出现?”
我清晰地看到君墨宸的身子颤了一下,神色间有一闪而逝的波动,“许是恰好落到旁人手中也说不定,天下之事,巧合者甚多,哪里说得准呢?”
他话语间的遮掩令我心中的希望一点点萌芽生长。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中出现。
严奕,他或许并没有死。
第二十章 断魂且了人如花
不知君墨宸是用了怎样的方法,竟查出了要置我于死地的人。
他将那人带来时,我心下是有诧异的,因为我并不认识眼前这人。
是一个面色憔悴的女子,原本平整的发髻有几缕发丝垂下来,唇色苍白,仿若病中西子,平添一种弱柳扶风的姿态。
她被几个内侍架着进来,丢在地上,尽管如此,还是面容平静着直起身子。
她始终在笑着,看到君墨宸时还行了一个周全的大礼,整个人端庄沉静,我想象不到这样的一个女子如何会将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定要将我除之而后快?
“贱妾赵龄参加陛下,陛下万福。”她伏在地上,神情极是恭敬。
君墨宸面色阴沉道,“谁让你这样做的?”
赵龄看向君墨宸,片刻又将目光移向我,“陛下日日来撷芳斋,想必这位妹妹定有出众之处吧。”
她又忽然轻笑出声,“撷芳,愿君多采撷。果然呢,连名字都比云清殿胜了一筹。”
我轻低了头,心知她必定意会错了。
君墨宸面色平静,修长的手指覆在茶盏上,一下下轻点在上面,“倾颜与你并无冤仇,你如何要置她于死地?”
“并无冤仇?”赵龄反问一声,面上现出嘲讽之色,“陛下可还记得嫔妾不久前小产的孩儿?”
似乎难以隐忍,她以手覆唇,面上淌下晶莹的泪来,“他已经在臣妾腹中四个月了,他是陛下的骨肉,亦是臣妾殚精竭虑要护住的孩儿。
可是从宸国迁至淩国,一路车马劳顿,到达云清殿的那晚,孩子失掉了,臣妾眼睁睁看着一地的血却留不住他,陛下您却……却日夜守在另一个女子床前……”
我不可置信地张大嘴巴看向君墨宸,他怎么从未向我提过此事?
他的面色有了微微动容,“这确实是朕……照顾不周,只是你如何能以此事做盾再来害旁人。”
赵龄望着我的神色凌厉起来,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我恨毒了淩倾颜,恨毒了这座宫城,可是……”她看向君墨宸,声音里带了一丝哀求,“对于陛下,臣妾……恨不起来。”
又一个痴情的人,对她,我心里倒是并无一丝恨意。
君墨宸静默了半晌,道,“念其失子之痛,将昀修仪褫夺封号,降为承闺,也不必迁出云清殿,将身子好生修养才是要紧,只日后再不能犯了。”
褫夺封号于宫中女子而言是比降位还要大的侮辱,我虽震惊,却也后怕落水的事,也许有个教训也是好的。
赵龄漠然领了旨谢恩,只是嘴角始终噙着一抹冷笑。
赵龄走之后,君墨宸才看着我,道,“你认为我这样处理可好?”
“陛下决定就是。”
静默半晌,还是掌不住问道,“你为何从未与我提起过?”
他有过孩儿,我竟不知道。
君墨宸却不回答,只道,“你歇着吧,这事已经过去,我会吩咐离陌布置撷芳斋的守卫,你只管安心便是。”
我轻声应下,瞧着他出了殿。
如兰侍候身旁,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呷了口茶,抬眼问她,“有何事直说便是,与我还这样遮遮掩掩?”
“姐姐别嫌如兰唠叨,出了这档子事,如兰在宫中行走的时候总是比姐姐多一些,如今少不得要提醒姐姐一句。”
如兰脸上少见严肃之色,我放下茶盏,洗耳恭听。
“姐姐不知,宫中关于您的流言从一开始便未停过,再者他又隔三差五地来,比去宁馨贵妃那里还要多上许多,后宫本就是是非之地,姐姐虽是清者自清,可外人却未必这么想,今日昀修仪的事便是个例子。”
还未从那件事中缓过神来,便重又陷入了新的波动。
幼时常听人道,一入宫门深似海,母妃更是斗了一生,苦了一生,如今我竟才知,原来不知不觉间我也陷入了这个沼泽,成为了人人都要置之死地的众矢之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才是卯时,便听得宫外乱做一团,烛影重重,声音嘈杂。
如兰的声音在殿外响起,声音刻意压低,却还是被我听了一两句,“……谁都不要在姑娘面前提起,若是吓着了姑娘,有你们好看的……”
片刻,便听到如兰推门进来的声音,殿中昏暗,只能隐隐地看到个影子,便知是如兰进来了。
她走到榻边挑开罗帐,想看看我睡得是否安稳,是以对上我圆睁的眸子时,她愣了一下。
我问,“外边出了什么事?”
如兰转身将榻边的小烛拨了拨,原本已是天亮,小烛快要燃尽,因着这一拨弄,反而跳动地更加欢快起来。
“问你话呢。”还是有些睡意,不自禁地戳了戳她的胳膊。
她却不回头,这才发现她的肩膀有些轻微抖动,我一下子意识到她许是哭了。
我用力将她的身子扳过来,果然是哭了,借着跳跃的光亮,她的眼睛里晶莹一片,“这是怎么了?”
“原不想告诉姐姐的。”她哽咽着抹了把泪,牙齿微微打战,仿佛是害怕的样子。
“怎么了?”
“姐姐,昀修仪……自尽了,是晨时昀修仪的近侍发现的,平常夜间昀修仪并不闩内殿的门,今日却上了锁,近侍觉得不对劲,却是如何喊叫都无人应声。”
如兰早已哭的泣不成声,“近侍这才觉得不对劲,撞开门进去时,昀修仪的身子都冷了。”
顿时脑中“轰”的一声,呆立着,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声音断断续续,“自尽……自尽?”
我无法相信昨天还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忽然就没了。
“她如今在哪里?我去瞧瞧她。”我茫茫然便要下床。
如兰抢先一步拦住我,“姐姐,不可。这样不吉利的事情,哪里能随便就去呢?冲撞了您就不好了。”
“不妨。”我倔强着推开她。
她又跟上来,“姐姐,去不得啊,如兰知道姐姐心软,可是如今真不是心软的时候。”
我顿住,软软道,“怎么说?”
“姐姐一向聪慧,怎么这个时候犯起了糊涂呢?如今正是一团乱麻的时候,姐姐就是去也等这事缓缓再说啊。”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心中比方才还坚定了许多,“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只是你也说了,我清者自清,欠昀修仪的我用半条命也还她了,如今我只想送送她。”
“姐姐……”
如兰还欲劝我,我抢先一步道,“我意已决。”
如兰知道我的性子,只好跟上来。
因天还未大亮,尽管裹了披风却还是冷,一路疾行到云清殿,老远就见得大殿明亮异常,走近了才发现殿中乌泱泱的,看来睡不着的人也有许多。
才要进去,忽然一个女子挡在面前,神色不善道,“你竟还有脸来?当真不知所谓。”
女子的声音引起殿中众人的注意,纷纷回头看过来。
一时间,讨伐声四起,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如果不是我,昀修仪便不会自尽。
我静立着,难以入耳的话语一声声响在身畔,却仿若未闻。
如兰红着眼睛,用力摇头,迭声道,“不是,与我家姑娘无关。”
“无关?”那女子冷哼一声,“这可是云清殿,说话可要仔细着,万一招来了什么东西……”她故意顿住,眼睛瞥向放置赵龄尸身的殿阁。
如兰本就胆小,被这样一吓,便有些六神无主。
周遭一片哗然,我看向云清正殿的地方,昀修仪的尸身便停在那里,我不由地出了神,白日还好端端的一个人,如今便躺在那里再也看不到这人世间,再也醒不过来了。
可见,人最怕的不是生离而是死别。
我也是,再也见不到母妃父皇,再也见不到……奕郎。
这样想着,眼中便潮潮的湿润起来,仿佛蒙上了一层水气。
“神鬼之论哪里可信,是谁在妖言惑众?”君墨宸的声音凭空响起,甫一回身,便看到他气宇轩昂地踏进来,一身玄色长袍衬得身形颀长面如冠玉,只是面色却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殿中众人齐刷刷跪下行礼,他也不叫起来,只是看向方才的女子,淡淡吐出两个字,“掌嘴。”
女子顿时花容失色,反应过来便连声求饶,只是君墨宸已经越过她进了殿。
看着她被一众内侍拖出去,心里升起一种复杂思绪来,挨得近些的女子只一个个敢怒不敢言,若是目光可以杀人,恐怕我现在已经被千刀万剐了吧。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原是倚着迎枕略歪歪不觉间竟睡着了,我梦到了赵龄,既不是索命也不是喊冤。
却是衣冠整洁的一个女子,仿若相识了许久,言笑晏晏地唤我尝尝她烹的茶,我饮一口,竟是白水,我皱皱眉,道,“你这茶味道不对。”
她笑着,“是了,茶便是茶,水便是水,错了味道便不对了。”
我想起些什么,大惊,“你不是死了么?如何邀我喝茶?”
说完这一句,我忽然从梦中惊醒,额上密密地起了一层汗,天已大黑,还未缓过神来,便听得门扉轻轻响了一声。
第二十一章 惘然无回勾魂夜
探头看时,是如兰带着一个年长的侍者进来,只见那女子服侍装扮都比旁人华丽一些,举止行事也极是稳当。
如兰神色间难得的谨慎,“姐姐,这位是太后身边的落画姑姑。”
还未从刚刚的睡梦中出来,神色还是恍惚,半晌才道“落画姑姑好,可是太后有什么事吗?”
落画向我福了一礼,才道,“太后宣姑娘至寿安殿觐见,还望姑娘即刻前往。”
我心中疑惑,“这个时辰去,不会打扰太后休息吗?”
落画道,“太后的旨意,姑娘只管去便是。”
我心中有些奇怪,若是太后想要召见,何必如此大动干戈?还偏偏挑了这个时辰。
我嘴上应了“是”,起身由如兰为我整理了衣饰妆容便忙忙离开。
落画忽然回身对着如兰道,“你也来吧,我吩咐人接了你去,也好照应着你家主子。”
如兰低头应是。
寿安殿与麟趾宫相距甚远,他们母子关系不亲近,如今的太后并不是君墨宸的生身母亲,君墨宸的生身母亲只是宸帝的一个妃子,早年便因病殁逝了。
而如今的太后是先宸帝的皇后,君墨宸即位后,便将她立为了太后。
走了许久才到,落画径直便引我进了内殿。
寿安殿恢宏华丽,一进殿,正中有巨大的梨花木九扇落地屏风,上面雕刻着百种鸟儿朝拜凤凰,工艺精细华丽,令人心生震撼。
想来君墨宸虽不与她亲近,一应的吃穿用度却是少不了她的。
我立在屏风外等待落画进去通传,心里却在思忖着太后如何会好好的宣我,想来我也与她不甚相熟,难道是因为君墨宸?
才想着便出来一个女侍,却不是方才的落画,是极为和蔼的一个人,服侍打扮却与落画无异,应与落画一同是太后身边近身服侍的,这便只有千晴姑姑了。
千晴柔声道,“太后宣姑娘进去呢?姑娘随老身过来吧。”
我点头,道过谢,跟在女侍身后绕过屏风,进入内殿。
我低垂着头,步入殿中,俯身行礼,目光所及之处是太后云锦的衣角上织就的纹饰。
四周安静一片,太后兀自坐在富贵牡丹贵妃榻上,是一个极美的妇人,虽是太后,年岁却不大,眼角有细细的纹路,笑起来时媚眼如丝,风情万种,却又浑身透着一股子庄重,这样的女子。
殿中熏着的不知是什么香料,飘悠悠钻进鼻腔,好闻得很。
她只一派休闲地饮着茶,地面冰凉坚硬,膝盖处疼痛难忍,我微微用手撑住地面,才稍稍好些。
直到太后慢条斯理地饮完一盏茶,才抬眼望向我,声音平和淡然,“起来吧。”
我站起身,强忍着不去揉膝盖,所幸千晴搬了一把绣墩过来,我谢过恩,方才垂头坐下。
只听得太后道,“你便是那个前朝的倾颜公主?”
我心中震了一下,还是回道,“正是。”
她打量我一会才道,“果然生的极好,可见淩国是人杰地灵的。”
我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指,她话语间处处带刺,毫不遮掩,也许今日并不会轻易放我离开了。
“倾颜陋质,烦劳太后喜欢多看一眼了。”我心里加了提防,小心周旋,起码要知她今日召我前来是何目的。
“真是会说话儿,哀家听着都喜欢的不行,何况渊儿了。”
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君墨宸字临渊,渊儿说的便是他吧。
果然……
我低了头不言语,她轻笑一声,回头对落画道,“将彤史拿来,哀家瞧瞧。”
落画应了一声,不一会便拿了来。
太后随手翻着,口中念出声来,“渊儿此月进了后宫十九次,其中去宁馨贵妃那里四次,襄美人处一次,赵美人处一次,其余全是去了你那里。”
我面色一惊,只见她轻笑着合上册子,“真是难为了倾颜姑娘,好歹是皇室闺秀,却甘愿如此没名没分地跟着我儿。”
我面色惨白下来,颤抖着嘴唇,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她自始至终都笑意吟吟,只是说出来的话却句句咄咄逼人。
我应接不暇,不一会后背便是汗湿一片了。
“原本哀家是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要渊儿开心便好,只是如今昀修仪的事一出,六宫怨声四起,前朝与后宫牵一发而动全身,后宫不宁则前朝不宁,你说”她笑着往前倾了倾身子,笑容满面道,“哀家身为太后,为了天下万民,宸国江山还留不留的你呢?”
我顿时心中空白一片,她这竟是要……将我秘密处死?
我轻轻摇头,手指在广袖中握得死紧,深深掐进皮肉里去却浑然不觉。
太后低头饮茶,落画与千晴走上前来便要拉我,我浑身一颤,反射地躲过她们。
本来严奕不在我已是心灰意冷,更是多次寻死觅活,只是如今不知如何心里忽然生出一丝不舍,不愿赴死。
落画与千晴再次上来,千晴低声道,“姑娘,得罪了。”说着便将我从凳上拉起强按着跪在地上,便有侍女捧了东西上来,我转头去看,只一眼便心里害怕起来。
那侍女捧了一杯酒,一段白绫,一把匕首,踩着细碎的莲步过来,在我看来却犹如夺命恶鬼。
落画道,“姑娘自行选一个罢。”
我缩了缩身子,想要离那些东西远一些,眼睛里干干涩涩地,仿佛连眼泪也流不出了。
“等等。”太后忽然出声,神色间已没有了开始的笑意,一脸平静。
我心中生出一丝希望来,难不成她是要改变主意了么?
却只听得她道,“先验一下她是否还是处子之身。
我顿时有一种晴天霹雳的感觉。
落画领了命便来拉我,我沉默着用力将她推开,指节阵阵发白,我道,“不必了,太后若想知道,倾颜告诉您便是。”
她挑了挑眉,水瞳明媚。
我咬咬牙,那夜的噩梦仿佛重回脑海,浑身像被人浇了盆冰水,只觉得冷,“回太后,倾颜已并非处子。”
她必定会认为我非处子君墨宸却并未给我任何位分,定是一时新鲜。
果然她轻扯起嘴角,神色轻缓了不少。
“太后,还赐死吗?”落画出声问了一句。
太后看落画一眼,便低头喝茶,落画明白过来,指着面前的毒酒,白绫,匕首一类东西,道,“姑娘选一样吧。”
不,我不死。
好容易才有了点严奕的消息,假若,假若他还活在这世间呢?念头一出,我更加不愿就死。
我泼了毒酒,撕了白绫,将匕首拿在手中不许他人靠近半步,像极了市井泼妇。
这样的时刻我第一时间想到的竟是君墨宸,期盼他像我被人推入水中那次一样将我救起,却随即想到麟趾宫与撷芳斋说远不远,说近却也不近,何况他并不知太后召见我,如何会来救我?
太后自顾自悠闲饮茶,全然不管我如何撒泼抗拒,仿佛这只是在看一出戏。
双拳难敌四手,我终究被一众内侍押了,眼瞧着落画拿着白绫一步步逼近,却动弹不了。
我缓缓闭上双眼,也许真要命尽于此了。
白绫接触皮肤的触感,凉凉的,然后瞬间收紧,脖颈生疼,气息艰难,奈何双手被按住,无法动弹。
眼前开始一阵阵发黑,脖颈麻木了一般竟感觉不到疼痛。
“嘶”布帛撕裂的声音,紧接着脖颈上的压力一松,大口新鲜空气猝不及防地进入,我剧烈咳嗽起来。
只听得耳边众人齐声道,“参见皇上。”
皇上?君墨宸。
我瞬时便热泪盈眶,有种劫后重生的喜悦,他竟果真来了。
白绫是被一把短匕半路截断,此时落画一脸小心翼翼地跪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太后显然未料到君墨宸会寻来,也惊了一下,放下茶盏时甚至手掌抖动泼了许多水出来。
“渊儿?你怎么来了?”太后站起身问道,笑意勉强。
君墨宸看一眼伏在地上咳嗽得止也止不住的我,眼神中自然地流露出担忧,却极快地恢复平静,转而问太后,声音沉静听不出一丝波澜,“母亲在做什么?”
太后却不答这一句,只是淡笑着为他斟了一杯茶,“渊儿,这是今年新供的眉茶,哀家喝着倒是口齿生香,你快尝尝。”
君墨宸也不推辞,拿到唇边闻了一闻道,“果然是好的,这眉茶倒是还与去年的味道一样,母亲可还是用着邳州的茶?”
“正是,邳州人杰地灵,育出的茶也自然更胜一筹,除了那里的,旁的地方哀家都喝不惯的。”
君墨宸轻笑一声,“最是母亲的嘴,仔细着呢,只是去岁邳州收成不好,邳州知府未免责罚,以次充好,母亲不是说邳州的茶也喝着要小心着了么?”
“渊儿何苦如此痴缠?不过一次而已,害怕责罚也是人之常情。”
我看着他们母子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好似殿中众人都不存在似的。
这时,只听君墨宸语气一转,“母亲连欺君罔上那样大的罪都免了,倾颜犯了什么错,母亲非要赐死她?”
太后的身体轻颤了一下,目光轻飘飘地扫过我,看着君墨宸,“她犯的错渊儿不知吗?还来问母亲,这可不是一条人命,可是关系整个江山的啊。”
“那太后就是在说朕错了。”君墨宸的神色隐隐地有了一丝凌厉,他自称朕,皇帝是真龙天子,哪里会错呢?他们先是君臣而后才是母子啊,纵然她是太后,可这天下是皇帝的。
太后的脸色一寸寸白下去,君墨宸却不罢休,“朕才是皇帝,想要宠谁,信任谁,难道还要问过太后吗?或者朕宠谁,太后便要取了谁的性命来忤逆朕呢?”
君墨宸这番话说得决绝不留余地,连我都侧目,好歹是他名义上的母亲,他却当着我们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
第二十二章 似歌如梦忆命中
只是这无疑是最有效的,太后转而笑道,“哀家老了,这后宫迟早是皇后的,我这老婆子也就不参与了,你要怎样便怎样罢。”
君墨宸脸色稍缓,口气却还是冷冰冰的,“叨扰母亲多时,儿子这就走了,母亲早些歇息。”
说着拉起犹在发怔的我出了门。
他神色阴暗,走得又快又急,我一路小跑着跟上,身后众宫女侍卫,忙提着宫灯跟上来。
君墨宸回头低吼一句,“都给朕滚远点。”
那帮宫女侍者立即站住一动不敢动了,只有离陌抱着剑一脸冰霜地照旧远远跟上来,君墨宸也不睬他。
扯着我绕过一处长廊,又过了几处池水假山,我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心里无端地有些发虚。
他终于停下,狠狠甩开我的手臂,厉声道,“平时在我面前刁蛮倔强,怎么这下反倒没了声势,任人宰割,想来我是太惯着你一些了么。”
我暗暗腹诽,太后是你君墨宸的母亲,他自然不会对你怎样,而我却是她眼中扰乱后宫甚至牵涉朝廷动荡的祸水,我若当时耍了性子,岂不是要死的更快一些。
他忽然又道,“你是否觉得我太大逆不道了?”
我顿住,心下有些骇然。
“治国当以仁孝,而我仁不足而孝无为,如何号令天下呢?”
抬头看他,只见他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冰凉凉的,直看的人心里都凉了起来。
我低头,“臣女不敢。”
他冷笑一声,反问道,“你如今也对我俯首称臣了吗?怎么那个口口声声直呼我名讳的如今却说不敢了?”
我一时有些气噎,却还是道,“若是治国那样容易,人人都想着去了,不是有一句话叫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我忽然顿住,我这是在做什么,鼓励他做一个好皇帝吗?我似乎忘记了,这江山是他从我淩国手中夺来的。
君墨宸却是一脸好整以暇地看着我,等我继续说下去,我侧开头,道,“今日,还是要多谢你。”
君墨宸轻笑一声,“若她日后再找你麻烦,你便告诉我。”
我轻轻点头。
周遭安静下来,我听得他道,“你可知太后并不是我生身母亲?”
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并且也不是什么不可说的秘密了,只是如今由他问出来,却无端有一种苍凉意味。
“我母妃并不是什么高危的女子,甚至没有显赫的家室,容貌又不是十足十的出挑,只是生性温柔善良,她曾经有过一次机会出宫,却固执地要等父皇的一次回心转意。
可是后宫女子众多,帝王生性凉薄,哪里是等待便能有结果的,母妃将一生都用来等待,却穷极一生也未能等到那个人。”
我听得呆住,原来君墨宸背后竟有如此心酸的故事。
他望着空中的半轮皓月,目光如炬。
我忍不住出声问道,“后来呢?”
“后来……”他的神色暗淡下来,“后来母妃郁郁而终,临去时还巴巴地望着殿门方向,等着父皇到来。”
他忽然望住我,“所以,那时我便暗暗立誓,我绝不做凉薄之人,定要护好心爱的女子。”
不知怎的,心脏忽然砰砰乱跳起来,四周一片静谧,我甚至可以听到他沉沉的呼吸声。
还未等我说话,假山后忽然绕出一个人来,夜色深沉只晓得是个女子,步态袅娜,身影纤细。
待走近了才看到竟是婳懿公主,笑声清脆道,“我道弟弟去了呢,原来你们二人也忒会找地方了,黑灯瞎火地怎么跑这里说话儿了?”
眼中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我一时绯红了脸色不知如何应答。
君墨宸眼中的情绪一闪即逝,将方才的神色平静地掩去,对婳懿道,“弟弟也奇怪姐姐这三更半夜不好生歇息跑到这里来偷听弟弟说话是何缘故。”
这二人真不愧是姐弟,说话都是一样的。
“自然是听到了消息,过来瞧瞧倾颜姑娘啊。”
君墨宸眯了眯眼,虽然他脸上笑意浓重,我却隐约感觉他并不开心,他道,“姐姐的消息真是灵通。”
婳懿抿唇一笑,并不计较,只道,“姐姐倒是想问问弟弟,何时倾颜姑娘可叫我一声皇姐呢?”
我愣了一下,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得假山后传出一声轻微的响动来。
君墨宸掀起眼皮望过去,淡淡道,“看来姐姐也不让弟弟安生了。”
我却在想着方才婳懿的话,这是换了方式问君墨宸何时纳我为妃呢,我心中冷笑,除非我淩倾颜傻了痴了才会去做他君墨宸的妃子。
忽然离陌一个闪身便到了假山之后,却半晌未出来。
我存了好奇的心思。
婳懿公主却将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看着我道,“长姐如母,弟弟做了错事,姐姐自然是权利管的。”
他们兀自打着哑谜,我却是一句也听不懂。
假山之后传出的声音更加激烈,听上去像在……打斗,君墨宸的面色愈加严肃起来。
我才要迈步过去看看,君墨宸一把拉住我,道,“我们回去。”声音里带了一丝隐隐的着急。
我心里生出一种感觉来,若我此时走了,我定会后悔。
跟着君墨宸走出几步,脚愈加不听使唤起来,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我忽然挣开他的手,折身往假山后奔去。
果然,离陌正与一人打的不可开交,那人着一身玄色衣袍身形灵动敏捷,几乎与夜色融在一处。
那身形如此熟悉,我此生此世都再不能忘的,忽然那人一个旋身,与我正好打了个照面,顿时四目相对,我心下一激动便有热泪不经酝酿滚烫地落下来。
“呵”君墨宸的轻笑声在身后响起,充满了无尽的嘲讽。
我转过身去,身子抑制不住地颤抖,用尽了全力嘶哑着嗓子一遍遍吼向君墨宸,“君墨宸,他活着,他明明活着……”
那是怎样的心情呢?在承受着巨大的绝望之时,忽然又出现了巨大的惊喜,冰火两重天一般,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急要发泄出来却找不到出口。
喊到最后,声音一点点弱下来,胸腔里憋堵的难受,一低头便呕出一口血来。
“倾颜……”
“倾颜……”
君墨宸与严奕同时出声唤我,只是这一分神,便被离陌抢去了先机,严奕被离陌一掌击出好远,摔在地上,我心中一着急,便又呕出一口血来。
眼瞧着离陌还要再追上去,嗓中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用了力不断摇头。
君墨宸明白过来,眼中蒙上一层浓重的哀伤,手臂一挥,离陌便住了手,只是依旧拦着严奕不许他接近君墨宸。
君墨宸此刻焦急地上前来扶住我,手指搭上我的脉门,要探我的脉息,我侧着脸要抽回手,奈何他的手指如钢圈一般,怎么也抽不回来。
”君墨宸,你真是……“我张口想要骂他,说到一半却生生止住了,因为任我如何用力,都发不出一起声音来,只有嘴唇兀自煽动。
君墨宸发现了我的异常,“你怎么了?”
我指指喉咙冲他摇头,君墨宸立即明白过来,“只怕是急火攻心,嗓子一时发不出声了,倾颜,你学我这样……轻轻吐气,放松,没事的……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我边说便示范给我,我看到他满脸的焦急,眉头紧皱起来,无端想起他放才说的话来。
我绝不做凉薄之人,定要护好心爱的女子。
我并不按他说的来,也不照做,只转头看向严奕,严奕此时也在定定看着我,眸中隐隐有了水光。
我一直以为此生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可是如今他如此真切的出现在面前,竟像是做梦一样了。
君墨宸尴尬地僵住,周围是一片死寂。
忽然有女子的轻笑声响起,啼莺婉转,“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天下竟真有这样的人,敢不把堂堂天子放在眼里,而我这傻弟弟啊,还生不起气来,你道稀奇不稀奇。”
婳懿这话虽是对自己的近身侍婢釆屏说的,只是目光却停在我的脸上,眸中流光转动,令人猜不透意思。
半晌,却是君墨宸的声音打破了这片静寂,向着离陌冷冷道,“走。”
我转头过去时,就看到他高大的背影一步步行走在夜色中,那么孤独,转过廊角时,他的身形忽然顿了一下,看着像是要转过身来,最后却只是继续前行。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那一刻,我的心竟狠狠地疼了一下。
“倾颜……”严奕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回过头去——是那张令我魂牵梦萦的脸,他的眉,他的眼。
我一个忍不住便啜泣出来,严奕的手指轻轻地抚上我的脸,他的掌心粗砺,摩挲在脸上却是一种久违的安心。
像从前的许多次一样,他温润地笑起来,“倾颜,我终于又见到你了,真好。”
是啊,真好。
“呵。”身旁的婳懿公主意味不明的一声浅笑,然后转身离去。
第二十三章 入骨相思君知否
我是怨他们姐弟二人的,是他们让我承受了如此久的绝望与相思之苦,日日仿若行尸走肉一般。
看着面前的严奕,我终于还是问出口来。
“你这些时日去了哪里……”我竟忘了,我如今与哑人无异,发不出一丝声音的。
“我啊。”不曾想他却听懂了,轻笑起来,“去了一个绝好的地方,日日有美人相伴,快活得不得了。”
听得此话,我便知他一定在逗我了,我故作娇嗔地推开他的手,将身子侧过去不理睬他,生生一副小女儿受了委屈的样子。
他见此朗声笑起来,声音里满是无奈,“你啊。”见我笑起来,他才又道,“你方才咯血是怎么回事,可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我摇头,严奕便是最好的良药,他一来我便什么病都没有了。
我任性地无声问他,“你到底去了哪里。”我要知道君墨宸姐弟二人到底是为何不准我们见面,还硬生生瞒了我许久,甚至只差一点,我们便要真正天人永隔了。
严奕宠溺地笑笑,神色却愈加认真起来。
他问我,“倾颜,你还记得我曾镇守要塞玉门关吗?”
我点头,不知他为何好好问起这个来了,严奕少年得意,被父皇派去镇守要塞玉门关,玉门关连接宸淩二国,又与蛮族相邻,是进出关口的要道,更是兵家必争之地。
严奕这一差事可谓艰苦,面对宸国与蛮族的虎视眈眈,他却硬生生接了下来,镇守期间蛮族多次骚扰他均挡了下来,边关平静了好一阵子。
要知道玉门关曾多次易主,天下动荡不安,严奕能镇守这么长的时日,已是实属不易,更何况一直保得关内百姓平和度日,更是不一般。
严奕的心腹也是在镇守边关的那一年间培养起来的,聚集了一大批少年有成的将士,后来许是父皇怕他拥兵自重,故将他调回了淩都。
这已是天下皆知的事,提起严府的严卿久将军,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严奕继续道,“他们便是为着这个。”
我骤然明白过来,他们无非是与父皇有着一样的担忧罢了。
我今日才知道要将严奕斩首原本便是君墨宸的一个圈套,他提前将消息放出去,目的便是要引出严奕的那些兵士,好一网打尽。
我忽然想到什么,焦急地看向他,想要询问那些兵士可到底来了没有。
严奕朗声一笑,只看着我不言语,一双眼睛会说话似的,深邃的像一潭不见底的池水,直把人吸进去。
我明白过来,心里松了一口气。
这可是淩国最后的希望,也是我们的底牌,万不能被君墨宸消灭了去。
严奕却是不甚在意,低声询问我,“倒是你,好端端的怎么就不能说话了?”
我茫然地摇头。
他皱着眉头想了半晌,才道,“想必应是急怒狠了,气息逆流所致,以前军中有人得过此症,不妨事的,休息几日也就无碍了。”
听得他如此说,我心中才算宽慰了几分。
絮絮叨叨闲话半日,其实只是严奕说我听着罢了,只觉得开心,笑意从始至终爬了满脸,那是一种自心底流露出的喜悦。
说着说着,严奕忽然顿住望着某处不再言语,我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并没人啊。
还未等我出声,便有一人从环绕的假山石壁处过来,宫灯一晃一晃的,却是釆屏。
我这才反应过来,常年习武之人,听力总是不同寻常的。
釆屏向我们俯身福了一礼道,“公主唤严公子回去呢。”
回去?回哪里去?
我不由得看向他,满目疑惑。
严奕的脸一点点红起来,“为避人耳目,我这些时日都住在公主府。”
公主府。
我心中明白,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宫中耳目繁杂,哪里有比公主府更好的地方呢?一来远离宫城,二来婳懿府中……男宠不少,便是被人瞧见了,也当是纳了新宠回去罢了。
只是心中还是不舒服起来。
“是要回公主府吗?”我问。
却不是严奕答话。
“不是,公主要了皇上宫城东北角上的阅是楼,那里安静少人,环境又清幽,倒是极好,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闻言心中的那点不舒服忽然扩大起来,一处宅子而已,却要来问过严奕的示下,当真那样简单吗?
一向听说婳懿好男色……
我转头过去看严奕,他侧脸线条刚毅俊朗,眼眸深邃,剑鼻英唇,也不外乎她当真存了什么心思的。
严奕道,“哪有什么好不好的,公主定便是。”
看到他平静甚至有些不悦的神情,口气亦是冰凉的不行,心中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我到底还是喜欢着奕郎的罢,一定是的。
跟随着釆屏一路过去,却见一众宫人都立在一处池畔,个个神情严肃,大气不敢喘。
“公主呢?怎么都一个个地站在这。”釆屏随口问最近的一个内侍。
内侍对釆屏极为恭敬,“公主与皇上有要事商讨,不许奴才们跟着。”
釆屏点点头,又对我们道,“二位稍候。”
话音才落,便见得君墨宸从岩壁处拐出来,满身怒气,过来扯起我的手臂便要离开。
我心中一跳,下意识反手抓住身边的严奕。
一时,场面便尴尬起来,君墨宸拉着我而我拉着严奕。
君墨宸的眸子眯了眯,我不由地打了个冷战,这一般便是他生气的前兆。
果然,他冷冷地看向我,道“放开。”
被他的气势所震慑,我不知不觉便松了手,哪知我放开的瞬间,严奕却反手握紧,满面坚定,我一时举步维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君墨宸的眼底寒冷更加浓重,定定地看着严奕,严奕抬眼对上,毫不退让,倒有了些剑拔弩张的意思。
一众宫人皆低头敛声不敢看。
婳懿出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秀眉微皱,踱步到近前,绕着我们三人几个来回,最后眸子定在我脸上,轻笑起来,三分打趣,七分嘲讽道,“你们这样,让倾颜姑娘好生难堪呢。”
君墨宸的眸子闪了闪,握着我的手臂便松了下来,背到身后去,神色一派风轻云淡,仿佛方才的事从未发生过。
他开口问婳懿,“姐姐可是要住阅是楼?”
婳懿挑挑眉,“怎么,弟弟不欢迎?”
“哪里,姐姐只管住着便是,只是夜深少串门,宫中也不尽安宁。”
他这话连我们这些局外人都听出了不对,不知他们姐弟二人方才谈了些什么。
婳懿却是浅浅一笑,“有弟弟在,还能不安宁到哪里去了。”
君墨宸低笑一声,转头看我,“还不走?”
我一时有些发愣,走?走去哪?
见他眸中又露出骇人的寒光,我急忙连连点头,快走几步到他身边。
“倾颜。”严奕的声音着急起来。
我一回头,便见得他神色间满是着急,正欲追来,无奈却被离陌扬剑挡住。
我顿住,正踌躇间身边的君墨宸忽然拉起我往前走去,我回过头去看严奕,他目光追随着我,神色间是我从未见过的荒凉。
一路被君墨宸扯回麟趾宫还浑浑噩噩尚未回神,脑海中满是严奕那一瞬的荒凉神色。
直到君墨宸将我抵在墙上,双臂将我圈外其中,我才猛然察觉。
口中发不出声音,只用眼睛惊慌地盯住君墨宸,他口中的呼出的气喷在脸上,让我更加紧张起来。
“方才是不是特别想要跟他走?”他忽然这样问了一句,我身子一僵,恐惧油然而生。
他轻笑一声,“看来我真是太惯着你了,合该好好****了,不然哪一日跟旁人走了,我岂不是成了笑话?”
我的身子越崩越紧,到最后甚至微微颤栗起来。
他的手臂忽然环到腰间,将我拉得近了些,我清晰看到他的瞳孔中倒映出我惊慌失措的样子。
他的大掌在背上滚烫地移动,我一动不敢动,泪水在眼眶里团团打转,却硬是强忍着不落下来。
他见此嗤笑一声,忽然低头伏到我脖颈处,紧接着便是一股疼痛瞬间蔓延,他竟咬了下去,眶中的泪水再忍不住,跌出眼眶。
抬起头时,他的唇角还有一抹血色,整张脸因着这血色泛出一种邪魅的光芒来,不得不说,君墨宸是个让人移不开目光的男子,绕是如此,我如今也没空欣赏,身体一阵一阵发起抖来。
“我早说过,你淩倾颜只能是我君墨宸的女人。”
脚下忽然腾空,他将我打横抱起,向着床榻过去,我眼神闪烁几下,却还是闭上双眼,由得他去,反正这具躯体早已脏了,那么脏一次和脏两次也无甚区别了。
我能感受到他的愤怒,一次又一次的索取,身体是承受不住的痛苦,我几乎要昏厥过去,嘴里发不出一丝**,无声的求饶也无甚作用,只能用牙齿紧咬着嘴唇,强自硬撑,脸上早已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奕郎,倾颜再也配不上你了,从此,我为禁脔,你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的陌上公子。
我们再无可能了。
从今后天长水阔,各安天命。
第二十四章 问信与谁漫竹林
第一缕日光照进殿中时我便醒了,略动了动身体全身便似散架一般又累又乏,心里只觉得委屈,起到一半便又重跌回去,头发凌乱地粘在脸上也无意拂去。
转头过去时,我吓了一跳。
君墨宸目光灼灼地望着我,手指捏紧锦被,往上扯了扯,确认包裹得严实后才放下心来。
君墨宸的长臂忽然就伸了过来,我瑟缩了下身子,他却只是将手指停留在我的眼睛上,“你这眼睛怎么肿成这样?”
我怔了怔,感觉到他的手指只是在眼皮上轻轻摩娑,并无其他举动,才慢慢放松下来,我的眼皮子脆弱,只要掉丁点泪,便又红又肿,许久缓不过来。
想回他一句,嗓中却还是无音,只好闭了嘴。
他叹了口气,似是数落道,“明知道自己有这个毛病还哭。”
怎么能不哭呢,如今能与他这样心平气和地说上两句话儿,也是破罐子破摔的心境了,还能怎么样呢?身子都脏了,还能指望与严奕在一起,做他的妻吗?
他那样干净一个人,我怎么舍得弄脏。
想到这又念起昨夜的云雨,便有泪意再次泛上来。
“好端端的怎么又哭,这样爱哭,眼睛不疼才是奇怪了。”
我只好强自忍住,哑着嗓子发不出一丝声音却还是问他,“你今日不用早朝吗?”
他却明白,极轻地笑起来,“要都像你这样睡那还了的,早朝早已完了。”
我这才瞧见他衣衫整齐,只是脱了外面的褂子侧躺在榻上,登时便红了脸。
他极为压抑的低笑一声,我的脸便愈加红起来。
“现在可要起身吗?”他问。
我也不看他,只垂着头轻轻应了一声,这样的情景有些可笑,一人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响,另一个人倒像是自言自语了,亏得他还懂我的意思,不然可不要闹多大的笑话呢。
他便拉开了帐子,帐外一众女侍捧了一应的洗漱物什跪着,见帐子拉开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身子前倾,恭恭敬敬地将东西举过头顶。
君墨宸好整以暇地坐在一边看着我,一脸笑意。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被下的身体寸缕未着,这样……
脸上的灼烫一直烧到了耳根。
他压抑的笑意渐渐大起来,我的头一点一点埋进被褥中去,丢死人了。
感觉到他翻身下了床出去,才缓缓露出头来。
净身,着衣,精细地很。
我乏力地由着她们摆弄,一旁的宫女神色讨好道,“姑娘真是好看,这样一打扮更是花似的,别说皇上了就是我身为女子也喜欢的不行,奴婢可是第一次见皇上如此开心呢。”
这一刻忽然撞进脑海的却是严奕满目荒凉的神情,我这里与旁人嬉闹调笑,他却不知怎么样了,到底也是我对不住他。
梳妆完,有内侍进来报说,“张世敏大人求见,皇上政事在身,想必有要事商谈,不能陪姑娘了,皇上叮嘱奴才,姑娘若无趣可在宫苑里四处走走,有什么想吃的吩咐一声就好。”
我正欲点头应下,却忽然想起一事来,想问他是否见到如兰,比比划划费了好大的力,那内侍才懂了。
恭敬答了,“如兰姑娘回撷芳斋帮姑娘打点行李去了。”
我心中疑惑,好端端的打点行李做什么。
那内侍仿佛看出了我心中所想,解释道,“皇上吩咐,姑娘日后不必回撷芳斋了,安置在麟趾宫正正好。”
我顿时双眼圆睁,不知该作何反应,什么叫正正好?合该被他君墨宸吃干抹净了正正好?
恼火的还是如今又急不得,只愤愤一拂袖,往麟趾宫后园里去了。
麟趾宫从前除了三座巍峨的宫殿,并无其他,父皇**总觉得加点装饰什么的反倒不合时宜了。
君墨宸却不管,早早便命人辟了块地,种的东西也稀奇,人家都种些牡丹,水仙,兰草之类赏心悦目的东西的,他却种了一株茶树并一大片竹林。
我只管自己撒气地闷走了半晌,一回头见身后跟了许多宫人,亦步亦趋,我一停,他们也忙忙地停下了。
我心中更是恼火,脸子拉下来,心里也不痛快,好端端的跟着我做什么,左不过逛个园子,能出什么事儿?
奈何如今与哑人无异,到底说不出话来。
其中一个内侍剔透伶俐见我面色不善,知道心中已是气愤,忙打了个千儿,带着一众人等退下去。
身边安静下来,我独自沿着竹林往深处去,一片寂静中,心里的烦躁才慢慢平静下来。
也许君墨宸这样做也是护着我罢,与他住在一处,太后便动不了我了。
只是他这样又何尝不是把我置于风口浪尖处?何况我并不想让严奕早早知道,那样我就还是他心中那个清澈干净的女子。
正想的出神,忽然有人拍我肩膀,我吓了一跳,慌忙回过神来。
却是慕容。
我心中惊喜,自从那日中秋过了,便再没见过他,这样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怎么在这出现了。
他也是满目欣喜,嘴角的弧度扬得极大。
随即他伸手便要扯我的衣领,我下意识地拢住衣服后退一步。
待站稳了,脸上便有些不悦起来,虽说是他曾救过我,却也不能这样随意,男女有别,怎么能随便的就来扯人衣服,更何况……他还唤君墨宸一声皇兄。
我这边恼着,他却不甚在意地笑的更加欢快起来,眼中露出暧昧神色,揶揄道,“看来皇兄是极为喜欢你的。”
浑说些什么?
我恼羞成怒,偏偏又不能出口骂他两句解恨,索性转身离开,不理会他。
慕容絮絮叨叨地追上来,“你这人,一说便恼,不过是句玩笑,白听听罢了,你也往心里去?”
见我不加理会,越行越快,他又只好讨饶,“好妹妹,你就当我烂了舌头浑说的,日后再不敢了,便饶我这一回?”
见他一个王爷好言好语地拉下身段来哄我,又算我的恩人,我自然不能真的生多大的气,他原本就是小孩子心性,只当好玩罢了。
见我停下来,他立即眉开眼笑,“我就知道,妹妹不会真生我的气。”
我无奈地回以一笑,果然还是小孩子,尽管他长我两岁。
他又惊奇道,“哎,平常那样伶牙俐齿的一个人,今日怎么半句话也不说了?真是奇了,莫不是你还生着我气?”
我指指喉咙,又摇摇头。
慕容看我片刻,忽然回过神来,“不能说话吗?”
我点头。
“怎么回事?”他说着靠近我,食指中指并拢探向我的脖颈,竟是要查看一番,我缩了缩身子,随即想起他曾说的,寻医问药乃人之常情,我这样瑟瑟缩缩,倒不好了。
他手指停了半晌,又为我搭脉,沉吟半晌,才道,“不是什么要紧事儿,待我为你扎上两针也就好了。”
说罢便从袖中拿出一个布袋子来,一掀开竟是亮闪闪的一排银针,我心中凉了一下,有些微害怕。
慕容见此轻笑一声,“不消一会就好了,不疼的。”
我却暗下了决心,纵使疼,也一定要忍着,我才不愿日后都做哑人。
施针前他又道,“你若是害怕就闭上眼睛,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嘛。”
我依言照做,身体忽然有些微的麻栗,除此外再无其他不适。
“怎么样?不疼吧?”他自顾自地问我,声音里有一丝得意。
我点头,果然君慕容的医术还是极好的。
只在最后要取针时,他道,“忍着点。”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一阵疼痛便从头顶传来,仿佛要将头颅刺穿一般,疼痛难忍,我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好痛……”
“成了……”君慕容的声音极为高亢地响了一声。
我却是气急,我疼的不行他却在这里兴奋些什么,还说什么成了,是诚心想要我疼么。
登时便不悦地向他发作,“你确定是在施针么?我还以为你是来拿我这条性命的……”
说着说着,忽然觉着不对劲,君慕容始终一脸笑眯眯地望着我,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我方才是在做什么?骂人么?
我能说话了……我竟然能说话了。
我高兴起来,扯着君慕容的袖子一通摇晃,“慕容,慕容……我能说话了。”
君慕容倒是极为淡定,“既然能说话了,便把你脖颈上的红梅说给我听听以作回报罢。”
我下意识地摸上脖颈,红梅?什么红梅?
看到他眼中揶揄暧昧的笑意我才明白过来,想必是昨夜欢爱的痕迹,脸上热热地烧起来。
两人嬉笑了一番,便听到林外有侍女的声音响起,“姑娘,陛下已从勤政殿出来往麟趾宫过来了,您快些出来罢。”
我应了一声,转头正要问君慕容可要一同出去,只见君慕容神色却严肃起来,“好妹妹,你今日见过我的事莫要让皇兄知道。”
我不解地打趣他,“为何,若是他知道你医好了我的嗓子,说不定还能赏你几坛子玫瑰醉呢。”
君慕容的眸子几不可微地闪了闪,道,“你只不说就是,拜托妹妹了。”
侍女的声音再次传来,我不作他想,只好应下来。
第二十五章 徒留痴心泪未央
与侍女一道回去麟趾宫,君墨宸也正好踏进宫门,一见我便道,“这是上哪里去了?”
身后的侍女答,“回皇上,往后山园子里去了。”
我却还念着如兰,张口便道,“你为何不许我回撷芳斋?”
话音才落,一众侍者并君墨宸都愣住了,半晌君墨宸满脸喜色,“倾颜,你能说话了?”
我这才后知后觉,他们都以为我还不能说话,方才那侍女替我答话便是这缘故,他们都还以为我不能说话,现在却是冷不丁地说话了。
君墨宸一个箭步跨过来,左瞧右瞧,喜悦之色溢了满脸,“是怎么好了的?”
“是……”我迟疑了一下,想起慕容拜托我的事来,遂又改了口,“我也正纳闷呢,怎么好端端的就能说话了。”
“我还让离陌专门把军中治疗急怒之症的郎中请来呢,这下好了,倒省得这许多麻烦。”
我轻笑一声,应和道,“正是呢。”
我还是惦念着他要我移居麟趾宫的事,遂问他,“你怎么好端端的让如兰收拾东西去了,我如何能住你的寝殿,惹人口舌不说到底不方便。”
君墨宸一副悠哉模样,全然不在乎,“论安全哪里比得上我这麟趾宫,你在这里饶是谁敢轻易拿了你去?”
听得这话我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不知该怎么回答。
直到午膳过后,如兰才与一众侍者拿了我的东西过来,我只信手一翻,脸色便沉下来,这样精细……
如兰几乎是把我的东西全拿了来,大到衣物首饰,琴棋笔砚,小到耍物妆花,全收拾了来,这是怎么个意思,还要长住麟趾宫不成?
“如兰,你这是把屋子都腾空了吧?”
却是半天都没人答话,我疑惑地回过头才看见如兰竟是兀自揪着门口帐子上的流苏发呆。
我朗声再叫她,“如兰。”
她这才回过神,却仍旧是一副混混沌沌的样儿,“姐姐怎么了?”
“我倒要问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你怎么把东西把全拿来了?”
如兰眼睫颤了颤道,“姐姐,我方才过来的时候……”
她却又忽然顿住不说了,直急得我干瞪眼,“说啊,你方才来的时候怎么了?”
如兰这才道,“如兰方才过来的道上遇到了严将军。”
我顿时脑中懵住,猛然上前扣住如兰手臂问她,“后来呢?他可问什么了不曾?”
我急的不行,我不能让严奕知道,这让我觉得难堪。
“严将军让如兰问问姐姐,你可还记得……绕梁三日空留门吗?”如兰的回答却让我彻底跌入了谷底。
自然是记得的。
何以琴音动君魂,绕梁三日空留门。照样不知黄昏路,夜夜念君孤窗寒。
从前,我们曾有一个相见的约定,却因为他的身份始终不能得见,我奏响《雀仙桥》的琴曲生生等了他半载,后来他在父皇面前得脸有了入宫的机会才终于得见。
如今,翻出从前旧事,他这是问我,可还有那样坚定不移等待彼此归来的信念吗?
我颓然闭上眼睛,他到底还是知道了。
他定是恨极了我吧。
我坐在凳上,手指冰凉,只觉得心头一阵一阵地发寒,这种感觉在母妃生命尽头时也出现过,像是那种永远不得相见的生离死别。
严奕他一早便认定我是他的妻,如今我却冠冕堂皇地住进了旁人的屋子,莫说是他,若是这事让我在一年前听到也要忍不住骂一句“浪荡子”。
可是如今,我竟做了自己最不屑的事,做了自己曾经最为厌恶的一种人……
负心人。
眼泪不受控制地扑溯溯落了满脸。
我反手扯住如兰衣襟,颤着嗓子道,“如兰,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说到最后,嗓子里的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弱,最后变成沉默的哽咽,饮泣。
“姐姐”如兰的神色像是要哭出来,脸皱成一团,“使不得啊……姐姐可别触宸帝的霉头了,关系这才刚好一点,如兰……不愿姐姐受苦……”
我哪里听得进去,才不管什么使得使不得,我要见他,我要向他解释清楚,我要告诉他,并非我甘愿……
是君墨宸,不是我……
“姐姐……”
如兰还欲说什么,我含着哭腔,冲如兰转过头去,“去啊……”
如兰身子瑟缩一下,咬咬嘴唇终于还是什么都未说来,含眼跑出门去。
我伏在桌上哭的喘不上气来,严奕是我在世上的依赖,我怕他失望的眼神,怕他将我独自抛在这绝望的深宫里,我慌得什么都顾不得了。
只是到底不能太过于放肆,如兰过来只说严奕夜间会去月台,听得他还肯见我,一时心下稍安。
一到黄昏便令如兰对外称身子不适已早早歇下了,不要人进来伺候也不许人来打扰。
坐在镜前,望着自己毫无生气的脸,心里乱成一团,然后往脸上抹了薄薄的一层胭脂,让脸色看上去好一些。
夜晚寒凉,又拿出一件披风,是天水碧的颜色,领口袖口一层毛绒绒的水华,平添几分跳脱。
然后便坐在窗前静等天黑,细细地吩咐如兰,“一会我出去了,你就躺在榻上装作是我,他还在勤政殿,如今还未回来,若是他来了,只管唤人来回了他就是,我去去就来。”
如兰咬着唇,轻轻地点头,“如兰记下了。”
我放心下来,披上衣服出去。
因为提前将侍者都遣回去了,是以殿外一片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我一路从后殿角门出去,并无人阻拦,一路跌跌撞撞,寻寻觅觅,找到月台时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
月台建的极高,与阙楼同是宫中最高的楼阁,只因地理位置不是极好,不如建在皇城中央的阙楼能将整座宫城收入眼底。
月台处于宫城一角,极为僻静也极为落寞,因少有人来,连楼阶的缝隙里都落入了草籽,长出细小的杂草来,暗夜中甚至还有一两声细弱的猫叫,令人毛骨悚然。
从前月台也是极热闹的,时时有人打扫,父皇嫔妃,公主皇子都爱那样空旷的景致,只是后来阙楼建成,便没人过来了。
又因地界偏僻,少有人来,渐渐的连宫人都不愿踏足了。
也颇合宫中的景,喜新厌旧,在宫中从来不稀罕。
上面更是一片荒芜,映着头顶的一轮圆月,显出一种别样的寂寥来。
圆月之下,月台栏边,一身白色长衫的男子仰头望月,夜风轻扬起他的发丝衣角,竟恍如嫡仙般美好。
我一时眼睛发疼,忽然不想再见了,他还是那般美好,存在于心里便足够了。
正欲转身离开,他忽然道,“好不容易来了,作何要走?”
我僵硬地站住,口中百转千回,终于还是没有勇气唤出那声“奕郎”。
他仍旧没有回头道,“花好月圆时时见,若要人长久却是不容易的。”
花好月圆时时有,若要人长久却是不容易的。他终于也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从来只相信花好月圆人长久的严奕,如今说若要人长久却是不容易的。
我哭泣出声,“抱歉,终归还是我做了那负心人。”
良久,他转过身,眸中染上了一层亮晶晶的东西,仿若流动的鳞鳞水波。
“倾颜,终归还是我无能,若我当初带你离开,是不是……这一切便会不同?”
也许吧,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半点由不得人的。
见我半晌不言语,他忽然又道,“你与他……在一起,可快乐?”
我这才想起我是要与他解释的,可是如今半句话都说不出来,解释什么呢?有什么好解释的呢,不过因果循环罢了,说我是被君墨宸强迫的么?
可是快乐也不是没有的,他明明对我那样好,他露出落寞的表情时,我会心痛。
两次濒临死亡境地,等到的都是他伸来的手,拼尽全力地拉我回来,甚至如今他身上还有寒症。
只是这样的快乐,毕竟是少数。
“倾颜……”他忽然冲上前来,紧扣了我的胳膊,声音里是少有的急切,“我带你走,这便带你走……”
说着便要扯我下月台,可是如今怎么走的了,经过上次的事君墨宸一定对他极为谨慎,我不愿他再因为我受什么伤害。
更何况,我再没有与他肆无忌惮离开的理由,用我这副脏了的身子来跟他走,我是万万做不到的。
我隐忍着要推开他的手,他却倔强着如何也不放开。
“你放手……”我哭起来。
他却忽然手下一个使力,将我扯去怀中,双臂从后抱住我,任我如何用力都挣脱不开。
严奕附在我耳边,轻声道,“倾颜,你如何不唤我奕郎了?”
我身子一僵,终于嚎啕大哭。
“奕郎,奕郎,奕郎,奕郎……”我一声又一声不知疲惫地唤着,仿佛耗进了平生的力气,仿佛这样便可把他深深刻在心间,别人再无法抢去半分。
严奕也不知疲倦地一声声应我,声音里的哽咽浓重起来。
有什么办法,这样好的男子,是我淩倾颜不知珍惜,是我亲手丢了他,如今又怎么能怨旁人来抢他,他原是值得更好的人来爱啊。
可是……可是,我舍不得,那么就让我再任性一回,让我记住他的怀抱是怎样的,也许这将是我毕生的温暖了。
想到这,我不再挣扎,反身扑入他的怀抱,哭的声嘶力竭,手指紧紧攥住他的衣角,指关节因为用力阵阵发白。
饶是我再如何用力,却仍如指间流沙般,终归是要全部散失的。
第二十六章 一声叹息一声凉
月台的风渐渐凉了起来,我拢着身上的披风,整张脸都陷在黑暗中,看着月光下的严奕,脸上两行清晰的泪痕,顿时心里愧疚得不能言语。
他是那样铁骨铮铮的男子,曾两度濒临死亡,两度受尽酷刑,都不曾喊痛,如今这样的一个男子竟落了泪,我当真是伤了他的心罢。
我不忍再待下去,转身踏上下月台的楼阶,严奕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倾颜,你若不开心,我便是拼了命也带你走,你信我……”
我顿住,然后用力点头。
一路奔跑下月台,行走在泼墨似的夜空里,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抬头望向高耸的月台,夜空里那抹白色的身影孤零零地立着,万分寂寥。
每走一步,都像心脏被撕扯着脱离身体一寸,越走越远,心脏也越离越远。
我掩面而泣,忽然额头撞上一堵“墙”,我错愕地抬起头来,才发现面前的竟是君慕容。
他少有的一副严肃打扮,一身玄色衣饰,仿若整个人都融在了夜色中。
“你……”他见到我的满面泪痕,也是吓了一跳。
我慌慌张张地想要擦掉眼泪,却是越擦越多,怎么也止不住,只好冲他摇摇头,见他还想再问些什么,我慌乱地推开他,撒腿跑开。
一路跌跌撞撞回到麟趾宫,我反身扣上殿门,眼中的眼泪更加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掉,身子脱力地顺着殿门跌坐在地上。
奕郎,我们算不算,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呢?从今后当真要两不相干了?
“姐姐……这是怎么了?快别往那凉地上坐啊。”如兰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急急过来扶我。
我由着她将我搀起来,坐到外殿的椅上,许久才缓过神来,看到面前六神无主的如兰,知道吓着她了,略缓了缓神色。
见她身上还穿着我的衣服,我才岔开话题问道,“他可来了吗?”
嗓子像在盐水里泡过,涩涩的一点不通畅。
如兰的眼神瞬间便有些不自然起来,瞥向内殿。
我心中不安,方才的心不在焉被这一吓倒是回神了不少,小心翼翼问道,“他……不会在里面吧?”
如兰迎着我的目光颇为为难地点头。
我颓然地出口气,靠坐在椅背上。
这算不算屋漏偏逢连阴雨呢?
君墨宸原先是在勤政殿批折子,不知不觉天便暗了,他一心念着我,知我怕黑,便急急地放下手中事物赶来了。
只是一接近我的住所便觉出了不对劲,我一向怕黑,每到夜时更是将整个殿阁弄得灯火通明,殿里殿外侍候的人更是不能少。
可是他今日一踏进来,整座屋子伸手不见五指不说,更是连侍候的人都没有,他不由心里便提起了一丝警惕。
一进殿门,见榻上有人,他甚至想也不想便知不是我,直接提剑便问,“何人在装神弄鬼,给朕滚出来。”
听得这样一声喝,如兰本就胆小,如今冒充我更是一夜心惊胆战早吓的不行了,忙里忙慌地便爬起来求饶,君墨宸盘问如兰我的去向,只是如兰随我多年又怎么会说。
君墨宸心知问不出来,便一直侯在这里等我回来,如兰也没法。
我听得如兰说完,便长出了一口气,聪明如君墨宸,我这些作为,怎么能瞒过他?
一会儿,不知又是怎样的狂风暴雨等着我。
如兰见我这幅样子,一脸紧张地问我,“姐姐,如今可怎么办?”
我深吸口气,冲她宽慰一笑道,“没事,今夜多亏了你,你快些回去歇息。”
如兰不放心,犹豫着不想离开,我催促道,“快回去吧,没事的。”
她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出了殿。
见如兰走了,我定了定神,一步步往内殿过去。
内殿没有点灯,黑乎乎的,我心里有些发虚。
摸索着找到蜡烛,用火折子点了,殿中才有了光亮,一个暗黑的身影坐在榻边,整个人都陷在黑暗的阴影里,只是那周身的气质却是怎么也隐不住的,直让整个殿里都结了冰一般。
眼瞧着殿中还是暗,我却不敢再多点几支蜡烛——黑暗会给我一种安全感。
我走到妆台前坐下,脱下身上的披风,还有满头繁重的珠饰,一边梳理发丝,一边小心翼翼地透过铜镜观察榻边的君墨宸。
只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甚至连身形都未动一下。
良久,我已将满头发丝梳了又梳,在无事可干,正想着要不要主动向他说明时,他却忽然说话了。
醇厚的嗓音穿透黑暗稳稳地落入耳膜,“今日上哪里去了?我等了许久。”
我心里“咯噔”一下,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我去见了严奕。
他却又接着道,“想来我修葺后的皇城你还是极为喜欢的,入夜也要出去欣赏一番,只是夜时多有不便,日后还是白日去才好。”
我惊讶地抬起头,他这是……为我寻了一个台阶吗?
他明明知道我去了哪里,这样又是为何呢?
还未等我想的清楚,他忽然道,“不早了,早些歇下罢。”
然后兀自翻身上榻,侧过身子去。
我走近了些,忽然听得他呼吸声沉重,竟像是生着气的模样,顿时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
他明明是知道的,并且愤怒至极,如今却要装作全然不知的样子,当真是为着我吗?
我霎时便生出些心疼来。
见他和衣而睡,他本就身有寒症,这样睡着怕是不好。
走上前轻推了推他,“起来脱了外裳睡吧,这样仔细伤了身子。”
他只不理,兀自面向里面,明明还是未睡着的,却是一言不答。
不知怎的,只觉得心里仿若欠了他,好言好语劝了半日,见他仍是不理,只好作罢。
拖过床头的一床被褥为他搭上,掖好了被角,自己才躺下。
却是辗转难眠,想起严奕月光下那两行清晰的泪痕,只觉得心里一阵一阵难受得紧,又想起身边的君墨宸,装傻充愣宁愿自己生闷气却是半声也不言语,不询问,不怀疑,这样的君墨宸令我有些不认识了。
我虽拒绝了严奕,但是却也不能与君墨宸如平常夫妻一般相敬如宾。
又想起了母妃与嬷嬷,如今身边是实实在在只剩一个如兰了,何其可怜又何其可悲。
难道这便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吗?
也是,负心人合该受罚,只要他们安好。
这样浑浑噩噩的想了半日,更是睡不着了,望向窗外,明月皎皎,心里一时思绪万千。
想的出神时,忽然有一道手臂伸过来紧紧揽住了我,如钢圈铁臂一般,越收越紧,我沉默着,眉头因疼痛一点点皱起来,额上也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君墨宸在夜色中喃喃道,“公雅,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我身子一僵,随即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下。
“公雅,我害怕失去你……”
“公雅,不要离开我……”
……
这样一声声脆弱的呢喃,仿若濒落的秋叶。
我缓缓地抬起手,覆在他的脊背上,仿若安慰孩童一般柔声道,“我不离开。”
也离不开了,命中注定吧。
明日高照时,身边照旧已没了人,帐外侯着的侍者,恭敬严谨,虽人数众多,却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见我起来,她们齐声道,“奴婢们服侍姑娘起身。”
手指触摸处,被褥早已生凉,他走了许久了,或者一夜未眠。
梳洗时,如兰与麟趾宫掌事宫女巧荷耳语两句,然后便递了一块热热的白手巾过来,道,“姐姐,陛下说让姐姐用热手巾敷下眼睛,可消肿眼睛也舒服些。”
我愣了一下,才接过来,眼睛现在还是又涩又痛的,只是上次他问我眼睛怎么肿成那样时,我还不能说话,所以眼皮子脆弱这件事也没人知道。
他却不但知道,而且上了心,不是说小事最能见真心吗?
君墨宸,这究竟是你的真心还是关心呢?
不论如何,到这时,我才真正的舒了口气,这件事算是过了。
一边的巧荷笑起来,“姑娘真是有福之人呢,能让咱们陛下这么挂在心上的,天下都少有,奴婢也是得了姑娘的济,若不是姑娘要到麟趾宫住,恐怕奴婢一辈子也进不了这麟趾宫伺候呢。”
听的这话我抬头看她,果然有些面生,只是她这话未免说得过了头,饶是再得别人的济,一进宫便做掌事宫女,可见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不过一番谦虚说辞罢了。
我只笑笑不言语,由得一群姑娘在殿中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
又一个小宫女道,“奴婢见着姑娘与皇上真真是好,郎才女貌的,一双璧人呢。”
我愣了愣,一双璧人?
璧人也好,郎才女貌也罢,不能与奕郎长相厮守,而这漫漫深宫能依靠的也只有君墨宸了,只这样过下去吧,总归要活下去的。
这时,我以为,一切都已风平浪静,一切会就这样一直延续下去,而我不知道的是,这只是一场小小微澜,轩然大波还未到来。
我真正的劫难才刚刚开始。
第二十七章 寂寞宫花寂寞红
那件事过了后,相安无事许久。
午膳时,巧荷正在摆饭,我百无聊赖地踱到一边,看着她将一道道精致的饭食摆上桌,见着那道合莲蛊摆在了一边,我却起身将它拿到离君墨宸位子最近的地方。
巧荷奇怪地看我一眼,却终究还是低下头去继续摆饭。
上次用膳,见他一坐下便眼瞅着这道菜,只是终究也未吃,应是觉得这菜性凉,巧荷她们便以为君墨宸不爱吃这道菜,将它摆得远了些。
殊不知,这合莲蛊却是最温性滋补的,口味又清爽,最是好吃。
君墨宸用膳时,果然吃了,并且一连吃了三份。
后来不知哪个蹄子传了出去——皇上宠爱倾颜姑娘,连平日里不曾吃的饭菜只要是倾颜姑娘亲自奉上,陛下都吃得极香。
我摇摇头,无奈而笑。
冬日日渐近了,天也冷了起来,手里抱着汤婆子却还是冷,天空泛着冷硬的凄白,呵气成冰,身子懒懒的,愈加不爱动弹了。
君墨宸挑开帘子进来,身上穿着的黑色狐皮大氅,头戴茸帽,尽管如此,一张白净的俊脸还是冻得通红,一进来便道,“这天可真冷,若是下雪也好,可偏偏连雪也不下,干冷干冷的。”
我从迎枕上直起身来,笑应了一句,“可不是。”
他见着我这样,反倒笑起来,“你便是最会躲懒的,天一冷就动也不动了。”
说着在榻边坐下,极为自然地握起我的手,蹙了蹙眉头道,“怎么这么凉?”
他又摸摸我手中的汤婆子,汤婆子是早起灌的,如今已成温凉的了,只是念着殿中炉火烧的旺便没换。
他却当成了一件大事,开口便要唤人进来,“这群奴才,做事这样不尽心,汤婆子都凉成了这样也没人来给热上。”
我拦住他,“不怨他们,是我见炉火很好,殿中又暖和,我犯懒才没有叫他们。”
“果真?”君墨宸不信的问我一句。
“我还能骗你不成?”
他这才笑起来。
忽然安静下来,君墨宸的大掌热热的将我的手指包裹住,殿中的炉火“噼啪”响了一声。
“倾颜,做我的女人吧。”他的嗓音在暖融融的殿中极为温和。
我心中震了一下,随即慢慢平静下来。
我呆呆地望着他覆在我手指上的大掌慢慢地搓揉着,冰凉的手心渐渐温暖起来。
有明亮的光影投射进来,刚好落在他的眉间,整张面庞异常明媚。
我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身子已经给了他,还能找谁呢?何况他这话并不是询问的语句,而是说得坚定不移,可见这不是询问,不是商量,仿佛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自然是有的。”他抬起头,眼睛眯成一条线,唇角荡漾起笑容“你可以选择我做你的男人,或者为我生一个孩子。”
我翻翻白眼,这也叫有选择?
见我这样他少有地露出孩子样的狡黠,唇角弯弯,忽然不忍戳穿。
我并不觉得他会当真,我是淩国至今唯一的皇室中人,即使君墨宸如今不杀我留我苟延残喘,如他说的做他的女人,我却从未想过会有什么名分。
在外人看来我不过是君墨宸一时兴起的战利品而已。
君墨宸是宸国人眼中的战神,是他们敬重的宸帝陛下,是有史以来第一次统一了整个中原,令宸国国土空前广大的一个帝王。
不但他们,连我也以为这样的一个男人不会用一个女人开玩笑。
可是,我未想到,他……竟当了真。
也未想到,宸国人对我的防范竟如此深。
君墨宸得到我的答案,下午去看宁馨贵妃时便将这事告诉了他,令她即日便准备着,不日册封。
女子无不以丈夫为天,见劝说了两句君墨宸都不以为意,便住了口。
如兰对这事倒是极为在意,时时留心打听着然后兴致勃勃说与我听,还道,“这次姐姐有了位分,在宫中也可名正言顺些,旁人可就不敢说三道四了。”
我看如兰一眼,知道这些日子外面的风言风语必然少不了,而如兰听到必然比我多,她有这些想法也实属正常。
只是这立妃之事,怕不是那样容易的。
果然,次日清晨,如兰咋咋呼呼地跑进来,还轰走了店内侍候的几个女孩,脸色也暗沉沉的。
我放下手中的书抬头看她,见她面色不好,故意打趣,“这是谁把我们如兰姑娘气成这幅样子?这还了得?快快说来,本姑娘必要扒了他的皮不可。”
如兰听得我如此说,非但没有开心起来,反而娇嗔一声道,“姐姐……”
然后一屁股坐在我身边,满脸担忧,“如兰在这里急得不行,姐姐可倒好,只顾看书打趣人的。”
我故作无辜,“怎么了?”
“姐姐若是听如兰说了今日殿上的事,一定也高兴不起来。”
听她如此说我已经知道是什么事情了,如兰这几日关心的不就是我是否能有位分的事吗?殿上发生的事,只怕也与这脱不了干系,并且极有可能遇到了麻烦。
我只又重新拿起书,看也不看如兰了,“殿上的事哪里用我们操心,若被有心人知道,又要大作文章了。”
“姐姐也忒小心了。”
我紧接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如兰见得我这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急得跳脚,噼里啪啦地在耳边说开。
果不其然,与我想的一样。
昨日君墨宸向沈笑薇提过的要给我个位分的事,张世敏与沈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张世敏为的也许是整个宸国的基业,而沈业为的是他的女儿沈笑薇。
第一我入住麟趾宫已让朝野不满,麟趾宫本是真龙天子的栖居之所,连皇后贵妃都不能轻易落榻,如今我却住在了里面,实在不像话。
第二只因我是淩国的公主,若是封了位分,日后有了身孕诞下流着淩国血脉的子女,便少不得要再次晋封,母凭子贵,若我不臣之心尚存,保不齐这江山便会再次易主。
听得此,我冷笑一声,这些人也太小人之心了,我若要报仇,何必等那么多年,用自己的儿子作为报仇工具,不但时间长,也太周折。
不是有句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女子报仇一刻都晚吗?
我没想到的是,他们会把严奕也牵扯在内,君墨宸原先是用严奕作饵也是给众死去的宸国将士一个交代,是以宸国上上下下都以为严奕已死。
可是如今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公主府,怎么能不令人生愤呢?
亏了婳懿公主一向强势,她若说一句严奕是她的人,谁又敢有半句怨言?何况严奕已是虎落平阳大势已去,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过了。
如今君墨宸却要立我为妃,这无疑便是个导火索,将所有的东西都扯了出来,包括前些日子我与严奕月台幽会,也被说成是不守妇道。
君墨宸自然不容许旁人如此说我。
他那样倔强的性子,说要立我为妃,便是当了真的,而张世敏一干人等见劝不动,便用辞官来威胁君墨宸。
张世敏为百官之首,他一辞其余人登时便与他一起下跪请辞。
君墨宸贵为天子,又心高气傲,怎会因此妥协?
是以拂袖而去,早朝也不欢而散。
听得如兰说完,我瞪圆了眼睛,他这是做什么?新朝才确立,将将步入稳定阶段,他这样生事做什么?他不会不知,现在正是收拢人心的阶段啊。
殿外忽然传来侍者次第的问安声,我便知是他来了。
果不其然,不一会君墨宸便踏进殿来,只是脸上犹是平静,我却知道他心中一定是气极了,只是身为九五至尊,他必须得压制。
他一进殿便坐下来,也不言语。
我见此,将如兰与一众侍者摒退,在他面前坐下来,明知故问了一句,“怎么了?”
君墨宸眼中的怒火终于有了发泄的出口一般,恶声恶气道,“这帮人,真是要将我活活气死了才罢休,不是要辞官吗?那便辞去。”
我无奈地笑笑,这可不是说气话吗?怎么能任由朝中重臣都辞了官呢?那样朝中大权旁落,人心惶惶,朝纲将面临新一轮的动荡。
耿耿于怀的蛮族怎可放过机会?那样天下将会再次生灵涂炭,苦的还是百姓。
将一早便备好的竹叶莲心茶端到他面前,道,“先喝些茶,清心败火最是有用。”
君墨宸饮一口,便丢在一边犹自气喘。
我低头拨弄着裙衫上的流苏,胸口闷闷的,轻声道,“其实,我不在乎什么名分的,好好活着便是了。”
“你是说”君墨宸的眼睛里透着一抹狡黠,“只要跟着我,不在乎名分位分?”
我,“……”
他想太多了。
君墨宸的面色却仍是坚定起来,“倾颜,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也要为你争得一个名分。”
“可是,你是帝王,要以天下为重啊。”我着急起来。
他的眸光熠熠生辉,神色认真,像是聚集了这世间的万千华彩,他道,“我为了这片江山殚精竭虑,我用我的一生来守护它,可是,我只任性这一回,也不行吗?”
我还欲再说什么,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还能说什么呢?这多像曾经的我和严奕。
每个人都有追求的权利,哪怕是以天下为代价,又有何不可。
第二十八章 落花有意随流水
我睡眠本就极轻,君墨宸起身时,我便醒了,他全然不知,仍旧轻手轻脚地移下床榻站的远远地更衣。
忽然想起如兰昨夜与我耳语道,“姐姐明日早起侍候着他吧,皇上为着姐姐与严将军与百官周旋已经两日了,不知明日又要生出什么风波,姐姐就当是给皇上打打气加加油。”
想到这里,我不自觉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君墨宸一见我起来便道,“可是吵醒你了么?”
我摇头,从榻上下来,为他束发,然后接过侍女手中的冕旒,端端正正地戴上。
他不动声色地看我一眼,欣喜之色铺了满脸。
然后是两寸见宽的革带和大带,革带用以系韨,后面系绶,大带则是用以束腰的四寸宽的大腰带。
双手以环抱式将革带绕到他腰后,正欲到背后系绶,他却如孩童般紧抱了我不松手,一旁的宫女侍者忙不迭地垂头敛目。
脸上霎时便发起热来,扎挣着便要离开,手中握着革带却又不能松手,只好低声道,“快别无理取闹,要上朝了。”
他这才放开手,让我为他穿戴好衣裳。
走到门口,他又低头靠近我,柔声道,“等我回来。”
我红着脸,不说话,也不应下。
目送他宽阔的背影出去,心里默默祈祷三声,只盼今日,事情能有个了结。
直到在看不见他时,正欲回去睡个回笼觉,却有一个人影从重重叠叠的花影里过来了。
待走近了才看清是千落。
这倒是稀奇,千落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来不知又有什么事情了。
我站着等她走到面前,只见她向我盈盈施了一礼,脸上端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姑娘安好。”
我微微向她点头,算是回礼。
“一早便叨扰姑娘,实在是千落的不是,只是娘娘吩咐,千落也别无他法,还望姑娘见谅。”千落一番话说的虚虚实实,我也不加理会,只是奇怪沈笑薇怎么好端端的想起我来了。
“劳贵妃娘娘记挂,这可是倾颜的福气,只是不知娘娘有什么吩咐。”她既与我打上了太极那我也只好陪着了。
“娘娘的意思,是请姑娘至椒元殿一叙,旁的娘娘没说,奴婢也不好胡乱猜测。”千落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俨然便是一副唯主子是从的忠仆。
我心里却明镜儿似的,这个档口上能有什么事,左不过是封妃的事罢了。
我沉思片刻,对千落道,“我知道了,即刻就去。”
千落又冲我福了一礼,才离开。
如兰早已急得不行了,千落的身影才又转入重叠的花影,她便忙不迭地叫开,“姐姐,你……”
“嘘!”食指放在唇畔向她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如兰明白过来,看眼还未走远的千落立即住了口。
回到殿内,眼见的四周都没了人,如兰才道,“姐姐刚才怎么就答应去了呢?她这哪里是什么一叙,明明便是兴师问罪,咱们心里都知道,姐姐怎么犯起了糊涂。”
“你以为,我不去便躲得过了吗?她反而会给我安一个恃宠而骄的罪名,那我这祸国的名声便坐实了。”
见如兰吓了一跳,我也不在说下去只道,“为我更衣洗漱吧,到时随机应变就是了。”
如兰也前所未有的慎重起来,许是没有想到,不过一个召见而已竟严重地扯上了性命的事。
如兰也聪明起来,怎么素净简单便怎么来,这时候最是不能招人眼珠的。
收拾停当,带了如兰往椒元殿过去,一大早天色便不好,灰蒙蒙的,空气中泛着凉意,裸漏在外的皮肤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椒元殿装饰的极为大方奢华,椒有多子多福之意,又有“元,始也”之说,原本是皇后才能入住的宫殿,宫中装饰都是照着皇后的规格来的。
沈笑薇虽是贵妃,除了没有皇后的名分什么都有了,连这椒元殿都许她住着。
天色还早,椒元殿却已经有一众宫嫔了,个个人比花娇,沈笑薇坐于上首,与一众女子聊天说笑,甚是开心。
我立在门外深吸口气,才踏进去,方才还聊的好好的一众人,见我进来却忽然静下来了。
好半天,一侧的孙美人才道,“我道是谁呢,傾顏公主可是稀客呢,今兒是什麼風把您吹來了。”她故意将公主二字咬的极重,口气不善。
我不作理会,只略福了福身道,“倾颜有礼。”
沈笑薇还未说话,一边的女子又道,“原来淩国的礼数竟是这样的,见了尊贵之人也不行礼参拜,我今儿才算是见了。”
我咬紧下唇,以前参拜君墨宸是无奈而为,如今要我来参拜一众女子,我身为淩国公主,只觉得耻辱。
“这也罢了,公主既来给娘娘请安,也来得太早了一些,都要日上三竿了。”那女子只管喋喋不休地说下去,听得人心里生厌。
宁馨贵妃适时出来打圆场,“傾顏妹妹也不是後宮中人,不向本宫行礼参拜也是情理中事,何况今日也是本宫宣她的。”
“娘娘好性,只怕人家还不领情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贵妃娘娘代掌凤印,便是天下之母,难道只有嫔妃才须向娘娘请安吗?”
另一女子立即接过话头,“倾颜公主只怕忘了,现在是宸国宣统元年,还当自己是淩国的公主呢?摆出一副轻狂样子做给谁看。”
我咬紧了唇畔,不发一言,眼中却已渐渐有了泪,只倔强着不落下来。
沈笑薇端坐上首,听得一众宫嫔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完,才道,“这不是倾颜妹妹的错,大家也莫要在多言,叫人听去了笑话。”
她又转向我,“大家也都乏了,今日就散了罢,倾颜姑娘留下,本宫有一件与你相关的事,却是要细细问上一问。”
我轻声应了“是。”
待众人都出去了,还是能听到隐隐约约的声音传来,刺耳得很。
“我倒不知她何德何能,皇上宁与百官翻脸也要立她为妃,这样一副做派也能入的了皇上的眼?只怕就算从前是公主也是个不招人待见的。”
“不过也是个狐媚惑主的东西罢了,姐姐也为她置气?”
……
言语一句比一句难以入耳,我微微皱了眉头,心里微微地生出些委屈,这怎么好好地就怨起我来了?
沈笑薇照顾我坐下,又对殿外的千落道,“沏杯茶来,本宫与倾颜姑娘说会子话,不许人来打扰。”
千落应了,不一会便斟了茶来。
沈笑薇喝着茶,却不说话了。
她不说话我自然也不好多言,沉默着低头饮茶,气氛沉静了好一会,沈笑薇才道,“我是十六岁那年嫁进王府的,那时父亲还没有发迹,不被先帝重用。”
见她似乎陷入了回忆当中,我不明白起来,她这是要做什么?
“我也做不了他的正室,初初还只是他的侍妾,我跟了他七年,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女子如对你一般,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竟在背后为你做了那许多,还不许告诉你。”
“我从未见过他那样子,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如今更是甘为你忤逆满朝官员,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羡慕得很,却又无可奈何。”沈笑薇的笑容里噙着苦涩。
我又想起沈笑薇给千落取得名字来。
千度回首,春深沉醉,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君墨宸是个极好的男子,很好很好,他值得拥有这时间最好的女子,而我……
“如今满朝怨声,我不能要求你什么,陛下的性子我也知道,很是倔强,你从前受了委屈,我知道,我只盼你,能体恤陛下一片苦心,莫要再让他不开心。”
我点头道,“倾颜记下了。”
沈笑薇又道,“我也不怕告诉你,皇上昨日上朝,没有一个大臣到殿,皇上拿到的是一份百官联名签署的奏折,必要皇上做出一个抉择来,不然他们便在勤政殿长跪不起。”
“其实也不怪他们,宸国多次掀起风波,他们都是宸国的老人,一心只想宸国好,并没有对皇上半点不敬之意,他们只是怕。”
我心中一震动,手中的茶甚至没有办法平稳地放在桌上,一个颤抖,便洒了一半出来,滚烫的茶水立即泼了一手,手背烫红一大片。
我却全然未觉,这些事,他从未告诉我,甚至今日早起,他还与我一脸嬉笑。
尽管这样难,他却还要为我争得一席之地。
我今日才知,原来,帝王也有帝王的不得已。
我着急忙慌地站起来,向沈笑薇轻施一礼,“多谢贵妃娘娘告知倾颜这些,倾颜忽然想起有一要紧事,先行告退。”
说完便急急地走出来,站在廊下的如兰正与千落说着什么,一见我出来立即迎上来,我也不与她说什么,只管往前走着。
“姐姐怎么了?这是去哪?”
“勤政殿。”
如兰吓了一跳,“姐姐去那里做什么,那可是皇上处理政务的地方,后妃不能踏入的。”
我如今却什么也顾不得了,他日日被困在那里,我如今即便是背上祸国的骂名,也不能累他一人扛着。
第二十九章 潇潇暮雨何愁乱
才从椒元殿转出来步入长巷,天上便落起了微雨,如兰小跑着跟上我,“姐姐你慢点,贵妃娘娘说了什么,姐姐这样着急?”
这时也赶不上答如兰的话了,只顾埋头前行。
如兰见我不答话,又道,“雨下的越发大了,姐姐且等等,如兰回去拿把伞罢,若是着了风寒便不好了。
“不必了。”
如兰见我如此,只好一路跟上来。
勤政殿属于君墨宸处理政事的地方,算的上前朝,是以与后妃的居所相距甚远,因为麟趾宫也在后宫之中,他政事繁忙之时,便懒得来回倒饬,干脆在偏殿歇了。
一路从椒元殿过来,也未叫步辇,所以走了许久还未到,如兰扶着墙喘气,直说岔了气。
我嗔她,谁让她边走边说话的,可不就要岔气的么。
眼瞧着雨也越下越大了,头发衣衫都已经湿了,我更加着急起来。
如兰见状道,“姐姐先去,左右也不远了,如兰一会追过去就是。”
只有这个法子了,将如兰扶到檐下,叮嘱她一声,才又继续往勤政殿过去。
远远的便看到勤政殿门口果然跪了一地的人,身着各种官服的男子跪在雨中,为首的双手抱拳,向着勤政殿紧闭的殿门高声道,“……前朝妖女祸男万万留不得,还望皇上一切以江山社稷为重。”
我顿了顿,反身隐入一处宫殿的墙壁处,众人整齐的声音传来,“还望皇上一切以江山社稷为重……”
声音一声高过一声,我背靠墙壁,满身已是透湿的了,这时寒风冷雨也比不上心里的半分冰凉。
我怎么好端端的便成了他们口中的妖女,这些人口口声声以百姓为重,以社稷为重,却是打着这样的幌子草菅人命,却还以为自己是替天行道,当真可笑的很。
雨下的越来越大,我任由雨水满头满脸地浇下来,一声声的“还望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传入耳膜。
勤政殿的殿门始终紧闭着,没有人出来。
正焦急间,一声尖细的嗓音高声道,“婳懿公主驾到。”
将早已喊得嗓音哑下来的大臣们的声音压了下去,我探头出去看,只见果然是婳懿公主的仪仗到了,她着了件天水碧的衣衫,远远望去,整个人与天地间融为一色。
她这时来做什么?
婳懿公主下了步辇,站在车架前顿住,离得远,也不知她说了什么,或是怎样的神情。
好一会儿才见她抬步走向一众大臣身旁,朗声道,“各位卿家这是作甚,寒风冷雨的伤了自己不说,皇上心里也难受。”
为首的张世敏道,“多谢公主关怀,只是若皇上一意孤行,臣等就是跪死在这里又如何,反正保不住国家,老臣便以身殉国。”
“殉国?张大人言重了罢。”
“皇上对前朝的妖女祸男一味纵容,先是暗中放了那严奕一命,后又不顾龙体安康跳入水中救那女子,致使自己身患寒症,如今还要将那女子封妃,还堂而皇之地搬进了皇上的寝殿,这样下去难保不会成为像褒姒妲己那样的亡国祸水。”
我看眼勤政殿的殿门,君墨宸还是未出来,不禁着急起来,他这样躲着避着不见,也不是办法啊。
正想看看婳懿公主如何应对,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我的心思正专注在勤政殿那里,这时被冷不丁吓了一跳,下意识便要叫出声来。
一只温热的大掌覆在我的嘴唇上,将刚出口的声音压了回去。
我一回头,身后的人竟是严奕,他与我一样也未打伞,浑身透湿。
这一刻心里竟下意识地想,得,这下,妖女祸男齐了。
他一脸温润笑意,道,“你做什么呢?衣裳都淋湿了。”
我摇摇头,只觉得雨点忽然重了起来,砸在身上生疼。
严奕的眼睛紧盯着勤政殿的殿门,似乎要将那殿门盯出一个洞来,他道,“看他对你这样好,我便放心了。”
我又点头,不知该说些什么,或者当不当说。
严奕苦笑起来,“怎么,你如今竟连一句话也不与我说了吗?”
“不是。”我脱口而出,心跳擂鼓一般。
我只好无话找话,“你从哪里来?”
严奕愣了一下,道,“阅是楼。”
我才想起,严奕如今是与婳懿公主一起住在阅是楼的。
严奕环视周围,“这不是个说话的地方儿,你且过来。”言罢他扯了我的手往宫墙一侧拐过去。
我不觉侧头看他,他还是记忆中的少年,侧脸温柔却刚毅,半点没变的,可是为什么,我们曾经无数次的靠近,最终还是一次次地错了开来。
转到一处地方,这边四面环墙,进口处一株花树掩着遮去了不少风雨,又因是前殿,所以少有人过,倒是极为隐秘。
站定,严奕面色沉重道,“他倒是怎么说?如今外面传宸帝登临帝位要将淩国百姓赶尽杀绝,一时人心惶惶,宫中却又这般光景,他可有破解之法?”
我心中又是一声惊动,宫外如今竟也闹开了。
君墨宸当初将都城迁至淩都,是看到了淩都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和人文环境,可是淩都淩国百姓众多,也极难驾驭,如今这下一出,可不是要闹得人心惶惶吗?
若是他再无破解之法,只怕不日蛮族便会有所行动了。
“他并未与我说起这些,若不是今日宁馨贵妃告诉我,我还蒙在鼓里。”我心中有些愧疚。
“看来,他当真待你极好。”严奕看我半晌,忽然轻笑起来,“这我便放心了。”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那婳懿公主可有办法?”
严奕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润,说出的话却令我微微地湿了眼眶,“公主有守护的人,我也是,即使没有办法,用拳头也要砸出一条路来。”
再回去勤政殿时,殿门口已经没有跪在雨中的人了,我错愕地回头问严奕,“他们人呢?”
严奕调皮地眨眨眼睛,“里面喽。”
我放下心来,婳懿公主果然足智多谋,看着像是一场死局,竟被她轻易就破了。
“这下可以安心回去了?”
我绽开笑颜,点头。
严奕的声音里有浓得化不开的宠溺,“回去要先喝碗热热的姜汤才好,不然生病了可是要喝药的。”
我笑着点头,转身离去。
我一心想着事情终于得到了解决,欢欢喜喜回宫去了,若我此时回头看一眼,便会看到严奕满眼的不舍与伤痛,也许后面的事情便会不同吧。
一路回到麟趾宫,巧荷见我满身湿淋淋地回来,登时便吓了一跳,“姑娘不是去贵妃娘娘宫里了么?怎么弄成这样。”说着便吩咐侍女为我热水沐浴,熬煮姜汤,一时宫中忙乱一片。
我拉住她问,“如兰可回来了?”
巧荷一脸奇怪,“如兰没有跟您在一起吗?”
我心中不安起来,“如兰没有回来?”
巧荷肯定地摇头,一脸茫然。
我顿时担心起来,方才一路回来,也没有见到如兰的身影,还以为先行回宫了,可是如今她既没回宫,能上哪里去呢?如今正是风声鹤唳的时候,如兰身为我的贴身女侍,可别有什么好歹。
我也顾不得沐浴更衣了,忙忙地吩咐巧荷,“快找人寻去,我倒不信,就这么一会子功夫还能把个人丢了不成。”
巧荷也慎重起来,“这青天白日的丢个人也实在不可能,姑娘是在哪里不见了如兰的?奴婢也好有个线索。”
“在……”我咬咬唇,踌躇半晌,如今为了如兰的安危也顾不得许多了,“勤政殿附近。”
果然,巧荷惊乍出声,“姑娘怎么去那里了?那是前朝,向来后宫不可干政,后妃是不能去那里的。”
“我知道,只是事出有因,我也是无奈之举,如今还是先寻如兰要紧。”
巧荷是宫中的老人了,少不得要说几句的,“姑娘也忒大胆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若是被人拿住了说事,不但姑娘,这麟趾宫上下都是逃不过去的。”
我自知理亏,只好缄口不言。
巧荷叹口气又道,“既是在勤政殿附近,应该是逃不过离陌侍卫的,说不定如兰姑娘被他拿住了也未可知。”
我怎么把离陌给忘了,他负责君墨宸的安危,自然这麟趾宫与勤政殿的一切都逃不开他的掌控。
巧荷道,“奴婢先去问问离陌侍卫,若是没有,如兰姑娘才真是危险了。”
巧荷做事极为稳妥,吩咐侍女为我沐浴更衣,便独自急急地出去了。
沐浴更衣完毕,又将侍女端来的姜汤喝完,身上便暖暖的发起热来。
已经过了好久,怎么巧荷还没回来?
难道是离陌扣着人不放?或者如兰不是被离陌拿住了,而是另有其人,近来不管是宫里宫外,对我不满者甚多,会不会有恶毒的人把如兰抓去了,不给饭吃,不给水喝,还严刑拷打。
这样想着,我仿佛看到了如兰楚楚可怜的泪睫,她从小被我宠的没个样子了,怎么能吃得了这份辛苦呢。
一着急,便胡思乱想起来,在宫中来回走动,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觉得,这事是因我而起,我不能拖累如兰的。
定了主意,才要往门外走去,忽然一道身影出现在殿门口,踉踉跄跄地跌进门里来,我定晴一看,可不就是如兰吗?
“姐姐……”她浑身淋得透湿,脸色惨白惨白的,一看见我,声音里满是哭腔,仿佛是害怕的样子,整个人都发起抖来。
第三十章 美人如玉初动容
我急忙上前将她扶起来,她嘴唇只是颤抖着,半句不言语。
我这才发现她的裙子被人划破了一道,血红一片,此时还在往外渗血,混合着身上的水滴在地上,细细的淌成一条血水。
“这是怎么回事?”我心中惊了一跳。
如兰却不说话,身上只一个劲儿地发抖,眼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泪来。
见得她这幅样子,我心疼地将她拥住,柔声安慰,“不怕了,不怕了,有姐姐在,如兰不怕……”
手指一下下顺着她的背,她才渐渐平静下来。
我将她扶到内殿榻上躺下,一边的小宫女拦道,“姑娘不可,如兰是奴才,怎么能躺皇上躺过的床?”
我心中烦躁,厉声喝道,“出去。”
“姑娘……”
“我叫你出去……”本来就因先前的事焦头烂额,如今如兰受伤,我更是心中如堵了大石,她还偏偏来招惹我,一时口气便重了起来。
那宫女哭哭啼啼跑了出去,正迎面撞上进来的巧荷,巧荷奇怪地看她一眼,又看看我们,一下子便明白过来,只是巧荷到底是个稳重的,并不曾说什么。
只上前道,“离陌侍卫还陪着陛下在勤政殿,奴婢也过不去,正想回来请姑娘示下呢,这可好了,如兰姑娘回来了便好。”
我一直留意着如兰,听到巧荷提起离陌时,她的眼睫几不可微地颤动了两下,我便知其中必有蹊跷。
回身对巧荷道,“先帮她沐浴更衣吧,这样躺着怕是会着凉。”
巧荷应了,便要来扶如兰,哪知巧荷才碰到她,她便如惊弓之鸟一般,尖叫着避开巧荷,脸上是一幅恐惧神色。
我心疼起来,上去拉她,她却连我也躲避,我哽咽道,“如兰,我是姐姐啊。”
“姐姐。”她眼睫颤了两颤,才终于看到我一般,扑过来抱住我,哭道,“姐姐,如兰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快别胡说。”我柔声哄她,“咱们先把这湿衣服换下来好不好,会着凉的。”
她这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转头吩咐巧荷把衣服拿来,在殿中放一桶热水,然后将众人摒退。
如兰是极相信我的,待沐浴更衣完,又为她上了药,巧荷进来将东西收拾了,一并将湿掉的床榻整理好才退出去。
喝完一整碗热热的姜汤,如兰才平静下来。
见她神色如常,我问她,“方才你上哪里去了,我到处找你。”
如兰的眼眶红起来,半晌才道,“我原本是在那处檐下歇着的,后来愈发着急怕姐姐出了什么事,便忙忙赶了过去,只是三转两绕间竟到了勤政殿后门。”
我心脏一下子揪紧,后悔当时把她独自留在后面了。
“不想竟被离陌拿住,他非说是如兰擅闯政事要地,要处置了我,我哪里肯,不过恼了几句,他便来扯我衣服……”如兰哭的泣不成声,委屈得很。
离陌对君墨宸忠心耿耿却向来与我不睦,认为是我迷惑了君墨宸而后又不忠于他朝秦暮楚,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只怕更是恨极了我。
只有一样,我自知对君墨宸心怀愧疚,他怎样说我都不要紧,但如兰不同,他怎能这样欺负人,我倒不知,表面上衣冠楚楚的离陌,竟也是个禽兽不如的浊物。
正想着,门外便有了响动,只听得巧荷道,“参见皇上。”
君墨宸来了,那么离陌必定也是跟着的,想到他欺负了如兰,心中一冲动,转眼看到君墨宸放在殿中的长剑,便上前将它拿起,径直出去了。
君墨宸背后跟着的果然是离陌,君墨宸看见我原本是一脸喜色,看到我手中的长剑时,还未反应过来,我手中的剑已经到了离陌面前。
我直直地指着他,心中只觉得愤怒,恨不得一刀结果了他干净。
君墨宸诧异道,“倾颜,这是怎么了?”
我怒极反笑,“怎么了?我到要问问离陌侍卫,你将如兰怎么了?”
“姐姐……”如兰上来握住我的手,哭道,“姐姐快别犯糊涂,如兰没事的,姐姐快把剑放下。”
我却是倔强着将剑往前推了一推,浅浅刺破他的衣襟。
君墨宸的眸色深邃起来,厉声道,“你做了什么?”
还未等离陌出口,如兰却是抢着哭出声来,“没有,离陌侍卫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
我知道她是怕离陌冷漠地宣之于口,那样如兰的清誉便毁了。
如兰欲盖弥彰的解释君墨宸必定明白了,他的眸子愈加幽深起来,“我的规矩你知道。”
离陌面无表情地冲君墨宸抱拳,“微臣自行领罚。”
言罢,手腕一抖,便有一把短小的匕首落入掌中,扬手便要刺入胸前。
他这忽然的举动连我也吓了一跳,他却只是面无表情地将匕首插入身上,仿佛那刀子是割在别人身上的,他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直到这一刀拔出,我才反应过来,如兰却已经冲上去握住了离陌手中的匕首,瞬间如兰手心里便淌下了细细的血流。
“如兰,你做什么?”我上前将她拉下来,轻斥一声,心疼地握住她的手查看,伤口很深。
这丫头今日是怎么了?
帮如兰处理完强势,命人将她送回房,才发现自己的手上也满是鲜血,红艳艳的刺眼睛。
“你都知道了?”君墨宸忽然问了一句。
我点点头,“知道了,怎么这样严重的事你竟半句也不与我说呢?”
“告诉你做什么,不过是白添一个人烦恼着罢了。”君墨宸的神色不以为意。
我嗫嚅道,“我说过了,我不要名分也可以,你何必冒这样大的险。”
“哪里是冒险,为自己的女人争一个名分,分明是男人的责任。”他笑着揽住我,“不日便要大封,你说拟一个什么封号好呢?”
“都好。”
他思忖片刻道,“也别让内务府那起子人来拟了,我要自己想个顶好的来。”
“嗯。”我沉默片刻,还是掌不住问出来,“那样千头万绪的事,怎么理得清楚的?”
“这……自然是靠着你相公的足智多谋了。”
相公?可不是么,如今君墨宸也算的上是我的相公了。
从前,我以为此生能做淩倾颜相公的只有严奕,与他做一对恩爱夫妻,没有尔虞我诈,没有战乱杀戮,可是我注定还是离不了这座宫城,注定要一生都困在这里,随着这座宫城,发烂发臭。
“也不是什么多了不得的事,陈世敏是两朝元老,他自然不会存着害宸国的心思,而沈业也是为了爱女而已,所以对于陈世敏只需告诉他因着他的原因导致内外大乱,在加以小小恐吓,他便自然知道该如何了。”
“至于沈业”他顿了顿,轻轻拂去我掉落脸颊上的一丝头发,“我许了笑薇后位,她跟随我多年,一直周全人事,贤良持家,倒也担得起。”
我轻轻点头,却也知道并没有这么容易,毕竟封妃之事,终究要有一个交代的,恰好宫外闹起来,只怕这名义便是安抚淩国臣民,彰显宸国宽容大度,是以才将我纳入后宫。
我倒不知是该庆幸我在淩国百姓心中的分量,还是该伤心娶我的男子却不能以情爱的名义正大光明地让我做他的妻。
我都明白,也知道并无他法,却还是心里莫名地一阵阵泛疼。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到如今也是痴心妄想了。
既然如此,我便少不得要问一句了,“那……严奕呢?他……”
嘴唇忽然被人堵住,君墨宸的脸近在咫尺,口齿鼻尖全是他的味道,我倏忽睁大了双眼。
好一会儿,他才离开我,口气中竟带着小孩子的懊恼,“在我的面前不许提另一个男人。”
“可是,他……唔”
他的唇再次贴上我,我只好将出口的话硬生生吞回去,不在言语。
他满意地看我一眼,狡黠地坏笑起来。
雨还未停,天地间还是一片灰蒙蒙的,我想起他说的话,“公主有守护的人,我也是,即使没有办法,用拳头也要砸出一条路来。”
也不知道,他回去了没有,有没有喝一碗热热的姜汤。
君墨宸覆在腰间的手指忽然变得热起来,他的气息滚烫的喷在耳后,身体俯下来,唇贴在脖颈上一点点向下,我身子一僵,不由自主地害怕起来,却还是咬紧唇畔一动不动。
他的手不安分起来,腰间的束带竟不知何时便被他解开丢到了一边去,手指一寸一寸往衣襟里探进去。
一只大掌终于覆在皮肤上,那样近令我不自主地打了个激灵,还未反应,衣服已经有一半滑下肩膀,大片皮肤裸露在外。
他反身将我抱在榻上,我只紧闭了眼睛,身子微微颤栗,却是知道,怎么也躲不开的。
这算是交易吗?用身体来交易名分。
与众多女子共侍一夫,来换得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只是,这算是活着吗?
严奕的笑脸在眼前摇摇晃晃,愈见遥远,直到一抹凄厉的闪电劈开混沌的思想,君墨宸的喘息声在耳边清晰起来,重重地砸在心头。
我闭上眼睛,手指一点一点环上他的脊背。
第三十一章 云泥之外冷清秋
中秋前一日便是封后大典,内务府忙了许久,合宫都喜气洋洋,也没人顾得上我这个小小修仪了。
封后大典那日,普天同庆,大赦天下,自是隆重**得很。
如兰自那日后总是闷闷不乐,正好封后大典,君墨宸也要陪着,宫中无人,连巧荷都被借去筹备大典了,我便拉着她要悄悄去看上一看。
我们二人躲在后方,前面倒也瞧得真切。
君墨宸坐在高堂之上,正襟危坐,一身明黄色龙袍,衬得面如冠玉,身材颀长,却颇有一种威严气势,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尊贵风范。
沈笑薇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封后大典上更是冠艳群芳,颇有一股子母仪天下的气势。
她着大红色曳地长袍,上面绣绘着栩栩如生、展翅欲飞的凤凰,泼墨长发绾成五凤朝阳髻,两鬓斜插牡丹珠花簪,发端垂下的凤涎流苏金步摇,随着走动摇摇晃晃,加之眉间深红花印更添妩媚之姿。
这些人人都能看见的东西,我却不甚在乎,我看到的是沈笑薇自殿门一步步走向高位上的君墨宸时,脸上那种掩也掩不住的的笑意,眼中流露出的情谊,仿若普通女子嫁得如意郎君一般。
内监立在高处宣读册封圣旨:
“朕惟乾坤德合、式隆化育之功。内外治成、聿懋雍和之用。典礼于斯而备,教化所由以兴。咨尔沈氏,乃内大臣沈业之女也。世德钟祥,崇勋启秀,秀毓名门,宜昭女教于六宫。贞静持躬,应正母仪于万国。兹仰承皇太后懿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其尚弘资孝养,克赞恭勤,茂本支奕叶之休,佐宗庙维馨之祀。钦哉。”
也许在她心中,那繁长严谨的训文,倒还不如君墨宸的一句“执子之手”来得更为妥帖吧。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不甚在意的,可是这一刻,看到他迎娶别的女子,心里还是细细地浮起些难过,逐渐蔓延蔓延,直到有些透不过气来。
我也曾盼望过这样的婚礼,身着大红婚服,一步步走向自己的良人,从此相濡以沫,白头偕老。
可是如今,再没可能了。
如兰悄悄覆在耳边,悄声道,“姐姐可是羡慕了?”
“羡慕是自然的,天下哪个女子不羡慕呢?”羡慕她嫁的是自己心上的人,哪怕那人不见得将她放在心上。
说到一半,我一侧头便看到如兰挤眉弄眼满脸的笑意,便知她是故意逗我一笑,嗔道,“好你个作死的蹄子,竟拿你主子来打趣。”
再回头时,却见得君墨宸直直冲我们的方向看过来,眸色晦暗不明,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
又想到,我所在的地方极为隐蔽,距离又那样远,他的注意力不是都应该在漂亮的皇后身上吗?怎么会注意到我?想来是我多虑了。
可这样待下去终究会被发现的,我低了低头,旁人的大喜之日,我还是不要扫兴的好。
大典完毕,礼乐开始时,我便唤了如兰离开。
才要走出去,却忽然瞥见另一处殿门,严奕……扶着婳懿公主进去,婳懿似乎是醉了,脸上一抹微醺的红晕,虚虚靠在严奕怀中。
而严奕,正拿了巾帕为她擦拭嘴角,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一脸温柔。
手指猛的紧扣住一旁的柱子,满眼全是严奕脸上的温柔笑意。
如兰察觉我的失态,顺着目光看过去,一时也惊慌起来,“严奕将军,他怎么也来了?”
婳懿公主身为君墨宸的姐姐,弟弟娶妻她自然是要来的,而严奕出现在这里是为何?
前些日子的风波尚未平息,连我都尽量避于人前,严奕为何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封后大典之上,而且还是与婳懿公主一起?
正欲问问如兰,一回头却见到如兰魂不守舍的样子,细思之下立即扯过她往外走去。
一路无言,回到麟趾宫将宫门紧闭了,回头问她,“到底怎么回事?那日在勤政殿你可听到了什么?”
如兰眼神闪烁道,“哪里有听到什么?姐姐说什么呢?”
“如兰,你如今也不与我说实话了是吗?”见得如兰这样,我心里的不安感更加重了起来,直直地逼问她。
“不是……”如兰神色间颇为为难,半晌才嗫嚅道,“如兰怕姐姐难过。”
我深吸口气,“这样我便不难过了吗?”
所有人都知晓,只有我蒙在鼓里,直到亲眼看到,血肉淋漓才叫做不难过吗?
如兰顿了顿,这才缓缓道来。
如我所料,当时为安抚淩国臣民,我作为淩国公主是绝对杀不得的,但是严奕却没那样幸运,一众官员揪紧了这个由头定要处置了严奕。
一筹莫展之际,婳懿公主语出惊人道,她已将严奕收为了面首,并且已经有了肌肤之亲,此时严奕便是公主府的严官人,而不是什么前朝的严奕将军了。
婳懿公主为何会养男宠,宸国上下哪个不知,她正是为了君墨宸为了宸国,错过了自己的大好年华,何况君墨宸又极为敬重这个姐姐,既然婳懿公主已经如此说了,那些官员自然不好拿住不放。
是而,严奕才堪堪躲过一劫。
未等如兰说完,我便瞪圆了眼睛,一掌拍在桌上,心痛如绞,“你的意思……是说严奕已经是公主府的……面首?”
如兰点头,我瞬时只觉得脑中雷声轰鸣,站立不住了一般。
我记得他极为讨厌婳懿,曾经还语带不屑道,“……婳懿公主日日声色犬马,淫秽不堪,宫中只面首便纳了数十人……她这样的人,如何担的起天下第一奇女子的妙称?”
可就是这样他讨厌的一个人,他最为不屑的面首,如今自己却沦陷其中,日日过自己生厌的生活。
他心里一定极为不甘。
“如兰,他不能去做面首,不能……”我哭着倒在如兰怀中“我去找君墨宸,我去求他,他说什么我都答应他,可是奕郎……他不能去做面首。”
“姐姐,没用的,就是皇上下旨将他赐给婳懿公主的,皇上是天子,如何能够出尔反尔?更何况那是为他牺牲了大好年华的胞姐,你认为他会怎么做?”
“你说,是君墨宸准了的?”我言语艰难,如何也不相信竟是君墨宸点了头的。
如兰此次竟是难得地明事理,好言好语地劝我,“姐姐,依如兰看,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我颓然坐在地上,只觉得心里一阵阵抽痛。
是啊,那是为他牺牲了大好年华的胞姐,而我算什么呢。
见我不言语,她又继续说下去,“姐姐你不知道,那次出逃未成你被皇上带走之后……姐姐真是没瞧见当时的场景,
严将军被众人围攻竟是面不改色,拒不受死,只执一柄短刃便敢与百十人厮杀,这样的男子,是个女子都会喜欢的,也许婳懿公主当日便觉得严将军不凡了。”
还有斩首那日,皇上虽留严将军一命,却到底也没打算轻易放过,个中原由咱们自己都清楚。
一则他是我们淩国的将军,曾带兵与宸国厮杀的,二则……也是为着姐姐,最后带进大牢时,人已经奄奄一息了,是婳懿公主派人救治,然后将严将军接近公主府的。”
胸口像是铺满了沙子,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会摩擦生疼一般,痛的将要窒息。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严奕竟是吃了这样多的苦,我欠他的,当真是一辈子也还不清了。
也许,正如如兰所说,也没什么不好,如今我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与他在一起也只会拖累他,而婳懿公主不同,她有足够的实力为他挡开那些风雨。
可是心里,到底还是不死心,我抬头看如兰,“我想见他。”
如兰惊了一下,“姐姐可别做傻事,严奕将军明日便要随公主回府了,前些日子的事才稍稍平息,若被人拿住不依不饶,姐姐的处境……”
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可是,好歹让我跟他道个别也是好的。
因为皇后大婚,君墨宸得陪着皇后,这几日许是都回不了麟趾宫了。
一到入夜,殿里殿外侍者众多,整个大殿更是灯火通明,却依旧觉得静。
用晚膳时,独自面对着一大桌子的菜,身边侍立的宫女众多,却一声也没个响动,食不知味,三两口便停了筷。
我望向椒元殿的方向,夜空无垠,有灿烂的烟华“噼噼啪啪”爆在椒元殿上空,极尽灿烂。
沈笑薇此时定是极为开心的吧,是在饮合卺酒还是婉转承恩呢?不管怎样,椒元殿定是喜气洋洋暖意融融的了,不像这麟趾宫只觉凄凉。
“姑娘,歇息吧,皇上今夜不会回来了。”巧荷站在铺好的榻前唤我。
“知道了。”我应一声,再次看一眼犹自盛开的灿烂烟花,回身闭上殿门。
明明知道他无法回来,真实听到这一句,心里还是忍不住难过起来,空落落的。
我这是怎么了?
我害怕这种感觉,牵挂除奕郎以外的人的感觉。
第三十二章 锦水汤汤与君绝
一夜无眠,不觉间天色已经大亮了,一转眼还是下意识地看向旁边,却没有那个人,榻上冰凉凉的一片。
我这才想起昨夜是他的洞房花烛,他理应是留在椒元殿的。
梳妆妥当,如兰拿了一件软毛织锦披风给我穿上,轻声道,“皇上与皇后娘娘要去向太后娘娘请安,一时回不来。”
如兰仔细地将披风的带子打个结,接着道,“公主与严将军这时已经准备出发回府了,一会儿会路过城门,姐姐可在城门上见他一面。”
我欣喜若狂,一时也顾不得许多了,急急忙忙便往外跑,如兰却忽然扯住我,神色凝重,“姐姐,最后一次,莫要再与将军纠缠下去了。”
我顿住,眼里渐渐地氤氲出一层雾气,半晌才深深点头。
最后一次。
莫要再纠缠下去了。
外面起了风,披风被吹的猎猎作响,我气喘吁吁地奔上城楼,婳懿公主的车驾刚好从宫城里出来。
是一辆极为华丽的马车,四周守卫侍者,环绕着往外出去。
我张了张口,却还是什么都未喊出声,只沉默地立着,由得风将头发吹得四散而飞,我只一动不动站着,就这样安静地看着他出去,也挺好。
这皇宫太像一座牢笼了,锁我一个便好。
忽然,马车窗上的帘子竟从里撩开了,严奕英俊的脸出现在车窗里,还未等我反应,他已经侧头看到我,眼中有毫不掩饰的惊讶。
随即马车便停了下来,严奕撩开车帘从马车里出来,三步并作两步便向一边的台阶跑去,要上得这城楼来。
我明知此时是应该躲开的,脚却如千斤重,怎么也迈不动步子,眼看着他奔跑着上来。
婳懿公主似在喊叫,可是严奕哪里能听得进去,她的身子探出一半,看到城楼上的我时,忽然安静下来,看着我的眼神似笑非笑隐隐有一股苦涩,不知怎的,我莫名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严奕已经上来了城楼,面色欣喜地过来。
见他越走越近,心跳得愈加厉害。
我脱口而出,“别过来。”
音落,连自己也惊了一下,我那样心心念念地要见他,如今这样近的距离,我在怕些什么呢?
依言果然顿住,他着了一拢红衣,玄纹衣袖立在那里,我曾多少次梦想他能着红衣骑高头大马迎娶我入门——如今他终于着了红衣,却再不是为我。
严奕只是愣了一下,便恢复了一贯的温柔笑意,“你怎么来了,这样大的风,若是得了风寒,吃药时可别哭鼻子。”
我轻轻笑起来,“怎么会。”
“对的,便是要这样笑着,倾颜笑起来最是好看。”
听的这样一句,我鼻子一酸,却有一种要哭出来的冲动,面前的男子,他明明为我做了那么多,到如今却还是不告诉我只言片语,只自己默默承受。
有眼泪猝不及防地跌落下来,我却还是犹自硬撑扬着嘴角,只怕这样的笑,比哭还要难看吧。
“奕郎……若你少为我考虑一些……我们是否便不会生生错过?”哭得几近气噎,我甚少哭得这样猛烈,如今却是气极,我们曾那样相近,却还是擦肩而过。
他走上前来,手指轻轻地抚在我的头发上,宠溺道,“傻瓜,我若不为你考虑,即便没有错过,那又有什么意义。”
“可是你……”我哭的泣不成声,目光落在城墙下的马车上,婳懿公主坐在马车外面色沉静地等待他回去。
我知道,这一别,我们这次是真真正正,彻彻底底地再无可能了。
“我们总要活下去。”他这样告诉我。
活下去。
我看着他向我伸出手,他将我环住,他将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紧的拥抱,我没有拒绝,任凭他抱住,眼泪断线珠子一般,滴进他的衣袍里。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我摩娑着他的衣角,轻轻地一字一句地在他耳边说道。
“倾颜,你记住,你是严卿久此生最爱的女子。”
我强忍泪意,“公主在等你呢。”
他这才将我松开,深深地看我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天边的云极为缓慢的移动,天空碧蓝如洗,我极力地将头仰的高高的,眼泪却怎么也回不去眼眶,慢慢的,天空便如同下了雨,止也止不住。
我从前从未想过我会与严奕如此平静地分开,彼此身侧都有了旁的人,而我们,再无可能。
我看着他头也不回地上马车,缓缓出了宫门。
众人看到的严奕都是温润体贴的,只有我知道,他倔强得很,而我偏偏也极是倔强,月台相见那日,若我软弱一回,也许,一切都会不同了。
可是我不后悔,若不能把最好的自己给他,那我宁愿不给。
严家百年大族,武将世家,淩国沦陷那日,首当其冲便是严家,严奕家破人亡,如今更是自己都沦为面首,可是这些他从未告诉过我,他总是一副温润笑意,默不作声地为我挡去一切风雨。
从今后,再没有人为我遮风挡雨了,再没有了。
我转过身欲回宫中。
却是瞳孔瞬间放大,面前立着的赫然便是……君墨宸。
他一身窄袖蟒袍,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腰间朱红白玉腰带,上挂白玉玲珑腰佩,气度逼人,此刻却阴暗了面色远远站着。
我心下一惊,本应陪着皇后去向太后请安的人怎么出现在了这里?那方才的事,他竟是全看到了?
半晌,他轻笑一声,“倒真是郎情妾意羡煞旁人呢。”
我心中揪紧,紧抿了唇不言语。
他看我一眼,随即转身离开,眸中的轻蔑之色令我的心沉重地坠下去。
一回宫如兰便急急地上前来扶住我,一脸担忧之色,“姐姐可回来了,外面这样大的风,再不回来如兰都要寻你去了呢。”
我虚虚地任由如兰扶着,坐到一边的八宝琉璃榻上,如兰又忙拿了一个攒金丝弹花软枕放在背后,又握了我的手“这样凉,想必身子都吹透了,姐姐快捂捂。”
我只沉默着摇头,如兰见我脸色不对,起身接过侍女手中捧来的热水,将宫中众人遣散,在身边坐下来,轻执了我手,慢慢搓揉,为我暖手。
“姐姐怎么了?可见到严将军了?”
我轻轻点头,“见到了,可是,也见到了君墨宸。”
如兰的动作停住,望着我的眼睛里满是担忧,“那他……可有迁怒姐姐?”
“他并没有迁怒于我。”甚至连疑问都不曾有,可是为什么我却比他质问发怒时心中来得更加不安?想起他暗沉沉的面色,轻笑着满眼不屑离去的身影,心里没来由地沉重。
呆坐了半日,到晌午时,天色依旧不好,君墨宸应该早就向太后问安完了,可是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回来,到底还是生了气吧。
心中冷笑一声,也罢,不回来便不回来罢,省的相看两厌,都不痛快。
巧荷来了两次,请我出去用膳,只是此时半点胃口也没有。
如兰只当我是为了严奕心中不痛快,劝说道,“姐姐也别想多了,严将军那样好的男子,以后若做了额驸也未可知,倒是姐姐该为自己打算打算。”
我抬起头,嗔她一句,“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整日里说这些话可成了什么样子?”
却不想她竟神情严肃起来,正色道,“如兰一辈子跟着姐姐。”
也不知这丫头心里是怎么想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这倒好,连嫁人的心思都不曾有,不知是不是跟着我时日久了,我身上的倔强脾性传染了她一大半,怎么说都不为所动,倒是难为了她。
自知说了也是白说,便岔开话题道,“我能怎么打算呢?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怎么是苟延残喘?姐姐是公主,那些女人如何能比得。”
怎么比不得,我不也是宫里的女子?妃子是为皇家延绵子嗣,而公主多半是为皇家联姻笼络人心之用,像我这样没用的公主,不就等同废人么,哪里有什么不同呢?
如兰却道,“姐姐的册封仪式快要到了,好歹日后也是这宸宫的妃子了。”
可不是,这几日合宫都忙着封后大典,哪里还能想得起我这不起眼的小小修仪?竟是连我自己也忘记了。
册封仪式在即,以后我便也是这宫中万千女子中的一个了。
正出神间,巧荷在殿外道,“姑娘,皇上身边的福全公公来传旨,姑娘快些出来接旨吧。”
我心中想起君墨宸那双满含不屑的笑眼,怎么终于来了吗?
我平静地跪在冰凉的地面上,听得面前的公公传君墨宸的口谕,“传朕口谕……着令淩倾颜即日起搬离麟趾宫,念其行为乖戾,心思高远……遂册封大典作罢……”
果然。
后面的说了些什么,竟一句也未入耳,只那句“着令淩倾颜即日起搬离麟趾宫……册封大典作罢”听得异常真切。
我抬眼看向窗外,一排大雁自前面宫苑的檐角上飞过,鸿雁高飞,好兆头呢。
我轻声笑出来。
第三十三章 归去来兮空相念
如兰一脸不可置信,明明都要册封大典了,怎么君墨宸倒出尔反尔了,还要迁出麟趾宫?
如兰不可置信地问宣旨的福全公公,“是让我们迁回原先的撷芳斋吗?”
福全居高临下地看一眼如兰,尖细着嗓子道,“在宫里这么长时间了也没人教教你宫里的规矩?言行无状,在主子面前也敢这样说话儿?不怪你们有今日下场,那撷芳斋是想都别想了,青栾宫请吧。”
言罢趾高气扬地带着一众内侍出了麟趾宫。
如兰气极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拜高踩低的东西”
“罢了,心里知道还生这幅闲气。”我回以她安慰一笑,“没事的,左不过回到了以前的样子,有什么呢?”
如兰听得我如此说,只好含泪点头,倒是委屈了她,跟着我这样的主子,竟是一天好日子也没有。
麟趾宫的宫女内侍从那位福全公公宣旨离开之后就卸了往日**勤谨的劲儿,甚至倚着门框一脸悠闲地看如兰拾掇东西,口中冷嘲热讽。
“啧啧啧……到底没有做凤凰的命,便是从前再风光又如何,终究还是要变回山鸡的。”
“前朝公主,还想做我宸国皇妃,痴心妄想。”
如兰将手中的东西狠狠一摔,便要出去,“这群烂舌头的人,我必得……”
“如兰。”知道她要去做什么,我急忙起身拦住她,“他们说他们的,与咱们何干?”
“可是……”如兰还要说什么,见我神色不好,才住了嘴,低头收拾东西。
这头才安静下来,巧荷厉声呵斥的声音便在殿外响起,“一个个地站着做什么,这宫里是没事做了还是想去司刑司锤炼锤炼?”
巧荷到底是麟趾宫的掌事宫女,那些侍者还不敢违拗她。
待那些人走了,巧荷便进来帮着如兰一同打理我的东西。
将我们送出麟趾宫时颇为伤心道,“姑娘到了青栾宫可要好生珍重自身,青栾宫比不得麟趾宫,若是缺什么短什么,尽可来找奴婢,奴婢定当尽力周全。”
来麟趾宫不过月余,又不是极为亲密,巧荷如此倒是令我意外。
此去的青栾宫,如巧荷所说,何止是比不得麟趾宫,说是云泥之别都是高抬了。
青栾宫中居住的都是些降位,褫夺封号的妃子或是品阶低下的选侍,选侍说白了也就是可以伺候皇上过夜的宫女而已,不过不同的她们可以不必如宫女一般伺候主子。
这样想来,青栾宫的情况便可想而知了。
走出麟趾宫许久,如兰才终于掌不住轻轻啜泣出声,哭声压抑委屈。
我轻轻握了她手,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是没用的,事已至此,倒不如沉默来得好些。
如兰独自哭了半日,才强笑道,“姐姐,我们跟这差一点也太有缘了。”
我轻笑一声。
可不是,差一点便可以成为严奕的妻,差一点便可逃离这座宫城,差一点……便是修仪了,便是他君墨宸后宫中万千等待他临幸的女子中的一个了。
常言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可见我是没有做严奕妻子的命了,却要一辈子困在这皇宫里,如今看来老死宫中也不是不可能了,这便是我的命吗?
如兰一脸愁眉惨淡,才到青栾宫,便又有窃窃私语不断入耳,我们对视一眼,这消息也传得太快了些,我从未想到我也有成为众人口中焦点的一日。
“……原本风风光光住着麟趾宫的人,我只当她要做贵妃的,不成想竟来了这里,都说女人心思难猜,我瞧着这男人心思才最是难猜……”
“可不是,前段时日闹得沸反盈天的,这好不容易争了个修仪,不知怎么的又不肯给了。”
“姐姐们怎么总把那没福之人挂在嘴边?没的惹晦气。”
“说到这没福之人,果然皇上还是看重皇后娘娘的,这不封后大典一成,她便被送到这来了,可惜了连个名分也熬不到,终究也是个老死宫中的命。”
接着便是好一番长吁短叹,不知道还以为我与她们有什么关系,劳动她们这样为我担心。
不过也是些白头宫女,我的事权做他们打发时光而已。
只是到底还是有几句话飘进了心里,那句“都说女人心思难猜,我瞧着男人心思才最是难猜”仿佛一根鱼骨卡在喉咙,吐不出咽不下,无端难受得紧。
青栾宫内里都是被分割成数个小间的,不像撷芳斋主殿,偏殿都是比较宽大的院子,内里广阔精致。
这青栾宫却是极为粗糙的,里面的女子还多是穿着宫女的服饰,瞧着院子里人也不少,许是因着宫里的缘故,所幸口角倒是不曾有。
今日风大,有三五个女子坐在门边,几盏茶水,几个闲人。
见我进来,一行人立即止住了话头,看着我的目光或同情或不屑,我权做没见,上前询问她们,“敢问哪间屋子是空着的,烦劳姑娘指点则个。”
面前的女子还未开口,倒是一旁一个女子开了口,语带刁难道,“给你指点一下倒也无妨,只是你要如何报答我们呢?”
我正想褪下手臂上那副上好的蓝田玉镯子,如兰抢先摸出一锭银子送过去,“还望姐姐指点一二。”
女子满脸灿烂地笑起来,接过银子随手一指不远处的一间屋子,“那里。”
如兰又连忙道谢。
我站在一边瞧着如兰这些与人打交道的活计愈发熟练起来了,哪像以前,旁人跟她说话她都怯生生地不敢答。
如今也是被逼无奈,我骤然面临亡国之祸,少不得她在宫中走动与人打交道,这其中吃了多少辛苦我虽未亲眼见,却也是知道的,宫中世态炎凉,也真难为了她。
顺着那女子的方向过去,一推开屋子的门,扑面一层灰尘落了一头一脸,我掌不住咳嗽起来,回头见得那一众女子前仰后合笑得开心,便知她们是存心的了。
如兰也是气愤,却终究没法,总要住下的。
“姐姐且等一等,如兰收拾好了姐姐再进来。”
“我与你一起。”我拉住她,如今我身份尴尬,总不能让她一个人扛下所有风波。
如兰抿了抿唇,轻轻点头。
屋中东西多,又脏乱不堪,收拾干净时已经是夜幕降临,我微微有些气喘,坐在窗边歇息,外面的风还没停住,争先恐后地吹进来,身上的汗立即去了大半,倒是极为凉快。
坐了半晌,如兰不知从哪里弄了些饭来,只是饭菜都已经是冰凉,如兰面色颇有些愧疚,“姐姐,如兰尽力也只能弄到这些饭菜,姐姐一天都没怎么进食,好歹吃些。”
虽然还是没有胃口,到底不愿拂了如兰好意。
饭菜果然已经是冰凉的,甚至菜中隐隐地泛出一股子酸味,强撑着吃了两口,胃里便翻将起来,一股酸味从胃里呕上来,我丢开碗筷,跑出门去。
本就没有吃些什么,这会子胃里也没东西可吐,只是一阵阵地泛酸水,头也阵阵犯晕,难受得很,如兰帮我拍着背,不觉便红了眼眶,“姐姐,都是如兰不好。”
我摇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欲要起身回去,许是起的急了些,顿时一阵头晕目眩,幸好有如兰扶着才没跌倒。
“姐姐这是怎么了?”如兰说着便来摸我额头,“呀,怎么这样烫。”
呵,原来是发烧了。
我躺在床上听得如兰跑进跑出,用凉水浸湿了手巾给额头降温,原本滚烫的额头忽然被放上了一个凉手巾,我不自禁地打了个颤。
这让我想起上一回君墨宸以身体给我降温,怎么就没有这样不适呢?只记得迷迷糊糊间就陷入了一个凉爽的怀抱,就仿佛炎热的夏日,忽然吃了冰块一般。
却不同于现在,倒像是冰火两重天。
想到君墨宸,我不由得喃喃哽咽起来,委屈得很。
我与严奕曾经私定过终身是不假,可到底因着他君墨宸也没成,他一入公主府,我们便在无可能了,难不成让我向他道个别也不行吗?
还要作势将我赶出麟趾宫,如今,严奕再不会护着我了,淩国也不复存在,我连一处安身住所都没有,丧家之犬吗?怕也过犹不及吧。
赶便赶吧,两不相见,大家都干净。
越想越觉委屈,越难过,便不住地哭泣得更厉害起来。
多日心中压抑,又得不到医治,更是一病如山倒,身上虚虚的,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如兰日日往太医院跑十几趟,可宫中人拜高踩低的,谁也不愿来这小小青栾宫。
只勉强靠着一些药水维持,饮食上又艰难,不知怎的,这些日子嘴又刁的厉害,吃什么都恶心,却又吐不出东西来,只一味干呕。
不过三两日,人已经憔悴得不行。
如兰守在榻前喂我喝药,也是一进口就恶心,一口喝不进去的。
如兰急得跺脚,“这可怎么办?太医不肯来,又不准打扰皇上皇后,姐姐的病愈发重了,怎么办才好啊……”
“你不必去找他们,我过两日便好了。”到底心里还是有些气恨的,他将我赶出麟趾宫,那定是厌弃了我,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去烦他,便是死在这里又与他何干。
我自顾自转过头去继续昏睡,不再理会。
第三十四章 宿命微寒归无意
“我家姑娘病中,不便招待各位,各位小主要不先回去?待我家姑娘大好了,定亲自上门拜谢。”是如兰的声音。
“不急,左右我们也没事,陪陪倾颜妹妹也好。”这声音有些陌生。
睡到迷迷糊糊,我不禁皱眉这座宫城我与谁都不相熟,怎么还会有人来?倾颜妹妹?不觉得太亲密了些?
微微睁开眼睛环视屋中,如兰背对我站着,面前两个锦衣华服的女子身份应该贵重,身后跟着众多侍女,一个个屏气敛声。
“哎……醒了。”一个着了粉色宫装的女子忽然说了一句,于是众人都看过来。
如兰忙过来扶我,“姐姐可还有什么不适吗?”
如兰话音才落,一旁的紫衣女子便讥讽道,“难道姑娘没有教导过自家奴才什么叫尊卑有别吗?与一个奴才论姐论妹,没的失了身份。”
粉衣女子立即接上,“你管人家做什么,也许旁人自己愿意呢?奴才都是贱骨头,只有贱骨头才会论姐论妹。”
如兰紫涨了面皮,一句话说不出来。
我才算明白过来,这两人是来找茬的,也劳烦有人还惦记着我,我瞥眼如兰,只见她沉默地摇头,我明白她是要我不要与她们起争执。
我故意道,“二位姐姐是?”
如兰指了指粉衣女子,“这位是赵美人。”
又指指紫衣女子,“这位是恬修仪。”
“两位贵人有礼,倾颜病躯不能行大礼,还望两位姐姐见谅。”如今之法也只能尽量示弱。
果然,见我如此,他们两位脸上很快露出得意之色来,“倒是真有一副病西施的做派呢,别说皇上,就是我见了都心生怜悯。”
我附和道,“姐姐说的是,皇上自然在乎姐姐们胜过倾颜百倍的。”
“宓修仪真会说话儿。”她笑着应一声,随即又转了口气道,“啊,我忘了,皇上没册封妹妹,这倒是我混说了,该打。”
“你……”如兰当即便从榻上站起,我脸色白了白强自压住火气拉住如兰。
她们二人只是笑意盈盈地看着我们二人,全然没有不慎说错话的神情,显然是故意的。
可气的是却还是得陪着笑接下,没办法,宫中凉薄,我们又无倚仗,只得道,“是倾颜无福,哪像两位姐姐是有福之人,可以得沐皇恩。”
她们是来看我笑话,耀武扬威一番的,如今达到了目的自然便离开了。
我松了口气,歪靠在床上,只觉得身上起了密密的一层汗。
“姐姐辛苦。”如兰拿了巾帕帮我擦拭脸上的汗珠,我却是对她心怀愧疚,旁人辱她骂她,我却不能为她讨回公道。
如兰自然明白我们如今的处境,反倒过来安慰我。
先前住进麟趾宫已是引得六宫侧目,对我不满者大有人在,如今更是骤然失宠,今日来的还是个好对付的,真不知若日后来个厉害的,如何应对,是否会像上次太后那般,悄无声息地处置了我。
青栾宫偏僻,又少有人愿意踏足,便是有人存心加害,也没人发现得了。
越想越觉得害怕,先前好歹还有君墨宸护着,如今没有了任何倚仗,不知这往后的路……
正发愁间,如兰递了药汁过来,“姐姐先吃药吧,一会失了药性就不好了。”
我低下头去喝药,只是才触到碗沿,药汁的苦味瞬间冲进鼻腔,恶心的很,我侧过头去干呕,这些时日也没怎么好生吃东西,自然是吐不出什么来的。
趴在床沿干呕了片刻,直呕得心里胃里难受如绞才算完。
如兰忧心忡忡地陪在身侧,将我扶起,又服侍我躺好才道,“姐姐这样总拖着也不是事儿,不如如兰再去求求皇上……”
“不准去……”我扬声打断她,又不放心地再加一句,“你若去了以后我便不是你姐姐。”
“好好好,如兰不去,不去了。”
我这才满意下来。
强撑着再去喝药,又呕了半晌,一碗药没喝多少,全吐在地上了,倒是白费了如兰的辛苦。
晚膳还是无甚胃口,浑身已是虚脱,倒头便又昏昏沉沉睡去。
直到有亮亮的光影映在眼皮上,晃得眼睛疼,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睁开眼睛,只觉得烧的神思都有些恍惚了,环视屋中却没有如兰的身影。
“如兰。”我哑着嗓子喊她,声音虚弱无力。
等了半天,还是无人进来,嗓子干的要冒火,只好强撑着坐起身,身子疲弱无力,稍稍用力便是气喘连连,眼冒金花。
这样的自己,仿佛又回到了淩国初初亡灭的那段日子,身体虚弱,心如死灰,只是榻前那个逼我喝药,宁肯自己受累也要为我降温的男子却不在了。
我正计算着床榻与桌子的距离,想着怎么样可以喝到水又不至于昏倒时,门扉却发出极轻的“吱呀”一声。
还未等回头看,“姐姐,你怎么坐起来了?可好点了吗?”如兰疾奔过来扶住我。
“水。”我几不可微地道出一字。
如兰急忙拿了水过来,就着她的手喝完,才微微好些。
“姐姐猜猜,如兰今日带了谁来?”放下杯子,如兰故作神秘道。
能带了谁来,总不会是君墨宸,或者严奕,除了他们,这宫中我还认识谁呢?谁还愿踏足这里?
我不抱希望地转过头去看,却是一时惊喜地笑起来。
君慕容。
竟然是他,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我惊喜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今日正好进宫给母后请安,恰好碰到如兰,我才知道你竟然住在了这青栾宫。”他皱着眉在榻上坐下,“怎么好端端的成了这个样子?之前不还好好的吗?”
看着他坐在榻上,有些不适,与陌生男子这样近的距离若被有心人瞧去只怕又生事端,况且也于礼不合。
只是随后又想到,我如今是在病中,君慕容懂医术,也算得半个太医了,如他所说寻医问药乃人之常情,我若缩手缩脚的反倒更令人可疑。
何况我如今又不算君墨宸的嫔妃,也由不得他来拘束。
是以,我大方道,“这都成皇都笑柄了,你不知道?”
“前些日子去了汴州一趟,这不才回来便被太后召进了宫,你怎么了?”他一脸好奇道,“怎么就成了笑柄?还有,怎么住到了这?我前些日子还听得外面传皇兄被妖女迷惑呢,怎么着妖女也不该是这样吧。”
怪不得他不知,原来是不在,但是其中缘由我也并没有要告知他的意思,只道,“那王爷认为妖女应该什么样儿?”
“怎么着也应该是妲己那样的,面若桃花,媚眼如丝才能勾了男人魂去,然后锦衣玉食,高楼殿阁的住着,哪像你,脸色煞白病殃殃的,住着这狭小简陋的屋子,怎么能担得起妖女这一美称。”
他一脸顽皮笑意,说着便扯过我的手搭脉。
却是神色愈加浓重起来,半点笑意也没有了。
我心中一阵怦怦乱跳,他这样一副凝重的神情是怎么回事,难道我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没什么大碍。”我思绪飞转间,他已经松开了我的手腕。
没什么大碍?那他方才又是蹙眉又是一脸严肃的,诚心吓唬人的吗?嘴里的不满还没说来,便被他一句话化作了满满的震惊。
因为君慕容道,“你有了身孕,怎么还乱吃药,幸亏量少,不然我可互不住你腹中胎儿。”
这人怎么说话大喘气,闻言我与如兰都惊了一跳,如果我没有听错,他方才说我……怀孕了?!
如兰显然比我还要难以接受这个事实,震惊道,“王爷说……姐姐……怀孕了?”
“是啊”他一抬头便看到我与如兰不可置信的神情,反问道,“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我与如兰齐齐摇头。
怪不得近日来吃什么都没胃口,身体总是乏力,原来,这竟是怀孕的症状?我竟怀孕了吗?
我欣喜地将手指轻轻抚上腹部,这里有一个小小的生命,在发芽生长?
君慕容无奈扶额,“胎象有些不稳,应该是你这几日用药的缘故,再加上发热劳心伤神所致,我开服安胎药给你,以后可不能这样糟践身子了。”
我哪里还敢说不,只连连应是。
随后又问道,“那这身孕有多久了?”
他没好气地瞥我一眼,“才一个月不到,头三月最是不稳的,可要注意着。”
一个月不到?
我想起来,应该是君墨宸才为我争得名分的那夜,他……
真是讽刺,难道这孩子也是如我一样感动于君墨宸那日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为我争得一个名分才来的吗?
可是啊,我们都没料到后来的事。
君慕容道,“我还是回禀了皇兄,你们这样根本于养胎无利,更何况伤了皇室血脉,你我都承担不起。”
我叹口气算是默认了。
在孩子面前,我还能倔强到哪里去了呢?
我终究是再也逃不开君墨宸了,从前是,以后更是,也许正是命吧,我与他从一开始就有了千丝万缕的关联,剪不断理还乱。
第三十五章 多情因甚相辜负
(女生文学)
君墨宸來时。我的烧还沒退。依着君慕容的意思不能用药。却又实在难受。只昏昏沉沉地躺着。忽然床边就坐了一个人。
我以为是如兰。伸过手去便道。“如兰。我烫的受不了。你手凉快帮我冰一下。”
等了少顷。握过來的却是只热热的手。掌心处有微微的茧子。将我的手整个包裹在里面。宽大有力。这分明是个男人的手。
不是如兰。
我一惊。便睁开了眼睛。君墨宸坐在榻边看着我。见我一醒來便道。“你总是这样不爱护自己。不过二十余天你瞧瞧自己成了什么样子。”
我用了用力想要抽回手。他却握得越发紧了。无奈只好作罢。
听得他这样说。。我扯扯嘴角。什么样子。
不怪他这样说。某日无意瞥见镜中的自己时。我也是震惊的。瘦了许多。嘴唇干裂。脸色泛着病态的苍白沒有一丝红润。眼眶下一圈青紫。眼睛都是红的。
当时看到这样的自己。连自己也吓了一跳。我怎么憔悴成了这幅样子。
我并不解释。因为何止是我这样。他又好到哪里去了。
颧骨突兀地立在脸上。他也至少瘦了两圈。眼睛里满是血丝。
看來这场分别。沒有赢家。我们都输了。输给了……腹中的孩子。
他道。“倾颜。我们回去吧。”
我心中苦涩。犹豫半晌。。却还是轻轻点头。如今为了孩子。是半点倔强也沒有了。
手指轻轻抚上腹部。现在都感觉做梦一样。不知不觉我的身体里竟有了一个小小的生命。他在我的肚子里。与我血肉相连。
他是我的孩儿。我是他的娘亲。我要护着他。
似乎。做母亲的感觉也不错。
君墨宸见我应了。便将外面侯着的一应侍女唤进來收拾我的东西。吩咐道。“只拿些贴身的。若不关紧要的便莫要拿了。”
我听了。偏要朗声说一句。“我都要拿。”
君墨宸看我一眼。“好。那便全拿吧。”
如兰站在侍女中间。时不时可听到她。。“这个拿好了。别摔了。”“那个也要拿。要先擦一下。”
屋内忙的热火朝天。君墨宸坐在我榻边。拿起我的手握住。只这样握着。许久不言语。我也与他无甚言语。闭着眼睛假寐。
忽听得他说了一句。“原先的事。是我太过于敏感。错怪了你你可气我。”
我心里只怦怦乱跳。依旧闭了眼睛假装睡着。不睬他。
如何不气。可要真说气。我气些什么呢。气他给了我承诺却不履行吗。还是气他不信我。或是气他将我召之即來挥之即去。
可我却忍不住不气。甚至气的发狂。我气他令我有了孩子。气他用这种方式将我牢牢拴在身边。
。最后却是弄假成真。不知不觉间便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睛。入目皆是华丽。我眨眨眼睛再仔细一看。竟是麟趾宫。他竟然又把我带到了麟趾宫。
只是身上却轻松了许多。不似原先那样沉重了。
我才要坐起。巧荷已经到了近前。“姑娘。”
一别数日。再次见到巧荷我自然欣喜万分。玩笑道。“上一眼还在青栾宫。这一眼便在麟趾宫了。好生神奇。”
巧荷道。“可不是。姑娘觉得神奇。奴婢只觉得暖意融融呢。”
我听出她话里有话。问道。“怎么个暖意融融。”
巧荷道。“姑娘的福气又回來了啊。方才姑娘可是由咱们皇上一路抱回來的哦。听说皇上怕与姑娘一同坐步辇会摔了姑娘。所以一路抱着姑娘回來的。而姑娘倒好……”
说到这。巧荷只管抿着嘴笑。也不说了。
我追问一句。“我怎么了。”
“姑娘还问呢。”巧荷笑得越发厉害。“姑娘风寒未愈。一路乱说胡话。哭哭啼啼。蹭了皇上一身的眼泪鼻涕。皇上的龙袍现在还在浣衣局呢。”
啊。听完巧荷的话。我顿时有种被雷劈了的感觉。
好丢人。说胡话。哭哭啼啼。眼泪鼻涕。我不管他君墨宸如何。可是这都什么跟什么。我的一世英名……
见得巧荷的揶揄笑意。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我干脆拉过被子扯到头顶。将脸挡的严严实实的。
心里有些紧张。不知我说了些什么。可有说不该说的话。想到这里我真想给自己一巴掌。怎么睡个觉都生事。
又听得巧荷道。“姑娘可觉得好点了吗。”
我这才嗯了一声。
却还是有些奇怪。沒道理好的这么快啊。
“看來皇上给姑娘捂得那一身汗还是有用的。可惜了皇上。满身大汗的。现在还在沐浴呢。”
我本想问问。到底是我出汗还是他出汗。怎么反倒他自己洗澡去了。
巧荷却似乎明白我心中所想。“姑娘不肯好好躺着。一味乱动。皇上便抱着姑娘躺了一个时辰。生生出了一身汗。”
我沉默着。半晌不言语。
君墨宸总是这样。可我不怕他的冷漠。却偏偏怕极了他的好。明明气愤中的他轻易便令人恨得咬牙切齿。可是他一对人好。却令人欲罢不能。
巧荷叹口气坐在榻边。我好奇地掀开被子望着她。好端端的作何叹气啊。
“姑娘。奴婢看得出來。皇上对你是真心的。这已实属不易。姑娘离开的这些时日里。皇上一次都未回來过麟趾宫住。若说沒有原因。奴婢不信。这不。一听说姑娘有孕。皇上便坐不住了。”
。心里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姑娘不知道。皇上抱了姑娘回來时。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皇上高兴得很。容奴婢说一句。姑娘已经与皇上有了孩子。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孩子打算啊。”
自从母妃殁逝。还从來未有人与我说过这些。倒像是一位阿姊的谆谆嘱托。令我心里暖暖的。
只是。君墨宸……
才说着话。忽听得外面有人行礼。我便知是君墨宸回來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慌忙间闭上眼睛假寐。
也许心里紧张。我能清晰地听到他的脚步声踏进门來。一步步接近床榻。然后站定。却是半晌沒了声音。
我耐着性子等了半晌。还是静静的。。
忍不住睁开眼睛看。才发现他一双眸子定定地盯着我。见我睁开眼睛才笑道。“怎么不继续装睡了。”
我不自然地嘟囔了一声。“原來你早就知道。还一声不响地吓人。
他嗤笑一声。“眼看着要做母亲的人了这贪玩的性子还是一点沒变。”
我身子僵了下。不再言语。殿中安静下來。
他忽然坐的离我近了些。我下意识地便想往后移。却硬生生控制住自己。
他伸出手覆在我腹部。轻轻抚摸。仿佛怕惊动了腹中那个还未生长的小小的人儿。脸上露出我从未见过的温柔笑意。声音几不可微道。“真的吗。”
。透着一丝迷茫的疑问。虽然他的声音极其低微。我却听得清楚。不自知地便应了他一声。“还能有假的不成。”
“果真吗。我竟要当爹了。”他的脸上露出孩子气的笑意來。得到我的肯定后。他更是喜悦的不知所以。
我无端想起那个自尽的昀修仪來。她也曾有过孩子。那时君墨宸是否也如现在一样高兴的发了狂。
那我是否也会像她一样。无能抱住腹中孩儿。
这并非是我胡思乱想。从小便长在宫中。深宫中的那些龌龊伎俩我不是不知。自古以來。怀孕的妃子无不会成为宫中的众矢之的。
而我是否有能力保住自己的孩子呢。想到这里。我的心怦怦乱跳起來。
“我要当爹了。倾颜。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君墨宸握住我的肩膀。声音高昂兴奋。
我轻轻点头。却一点高兴不起來。
君墨宸察觉到我的情绪。平静下來道。“你可还是为之前的事情气着我。”
我摇头。
“那你为何闷闷不乐。还是不愿与我有孩儿。”君墨宸的声音里隐隐透出一抹急迫。
见他想岔了。我道。“有什么气的呢。气你不给我名分吗。我早说过我不在乎名分。至于有孩子这事。也是天赐的缘分。哪里是人力能阻止的。
他松了口气。却又立即问。“那你可气我将严奕给了皇姐。”
心里的伤口像被人再次狠狠揭开。鲜血淋漓。
“气。”
他的神色立即紧张起來。一张脸千变万化。
“可是。我也盼着他身边能有人相伴。”
我气的是他。与任何人都无关。他却不自知。
君墨宸的面色和缓了几分。轻轻却有力地握住我的手。“倾颜。我定会好好待你。”
我定会好好待你。
君墨宸。你以为这一句承诺便可以让我将所有的伤害都当做沒有发生过吗。
淩倾颜虽是认命之人。却有着自己的骄傲。并不是可以任人摆弄的提线木偶。
他一个生气便将我遣去了青栾宫。我病了一月。苦了一月。他未曾來问过只言片语。如今听说我有了他君姓皇族的孩子便将我接回。他是会好好待孩子还是待我。
我看在孩子的面上可以原谅。可以回來。却不能当做什么都未发生。也不能原谅。
第三十六章 百炼钢化绕指柔
(女生文学)
经过悉心调养。风寒不日便大好了。饮**细起來。孕吐也不如先前厉害了。皮肤愈來愈好。焕发出婴儿的粉嫩來。
以前听人说。女人怀孕时。皮肤会变得好。当时觉得真是胡说八道。如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却不得不信了。
腹部还未显怀。根本看不出是怀孕的样子。不过才两个月。随着孕吐的逐渐减轻。我不只一次地恍惚担心腹中的孩子是否还在。
从前宫中失了孩子的嫔妃。那些惨烈的叫声每每浮现在脑海都会令我不由自主地打个冷战。
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尖叫一声猛然从梦中醒來。四周黑漆漆的。还是那样的一座宫殿。沒有血。沒有人。。整座宫殿陷在黑暗中。有一种平和的寂静。
我呼吸急促。满头大汗。梦里的那种绝望萦绕在心头久久不散。我一声声安慰自己。假的。只是做梦。做梦而已。
身边的君墨宸被我的声音吵醒。从榻上坐起來。“怎么了。可是做了噩梦。”
我将手指插进发间。呼吸一声比一声沉重起來。方才我梦到有人要杀我的孩子。我与他扭打起來。他的力气大的很。而我渐渐体力不支。我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边流满了鲜血。满目血红。
我好怕。怕这梦变成现实。
君墨宸一脸担心地揽住我。。我伏在他宽阔的胸膛前。才觉得安全。仿佛找到了依靠一般。一下子眼里便盈满了泪。
我惊惧地攥紧他的衣裳。断断续续道。“我梦到有人要杀我腹中孩儿……我救不了他……全是血……全是血……”
“沒事了。沒事了。”他一下一下轻轻拍着我的脊背。手掌间有种蛊惑人心的安心。他的胸膛宽阔。仿佛一处避风的港湾。让我不自知地渐渐平静下來。
他握着我的肩膀。令我与他对视。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一字一句道。“倾颜。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们的孩子。”
不知怎的。我不由自主便信了。用力地点头。重复道。“你一定不能让他有事。”
“嗯”他重又紧紧地揽住我。“倾颜。我不知道原來这个孩子让你压力这样大。”
他嗫嚅道。“如若当真如此。那我宁愿不要这个孩子。”
我瞪圆了眼睛。一下子挣脱他的怀抱。气愤令我丧失了理智。扬起手掌便挥了过去。
我气得浑身发抖。近乎尖叫道。“君墨宸。这是一条生命。他是你的骨肉你的孩子。你不能像对待我一样。召之即來挥之即去。你不能就这样便替他做了生死。”
君墨宸的脸在烛火的映衬下。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悲伤神色。“倾颜。。可是我对你沒有呼之即來挥之即去。我只是不忍心你受苦。”
他从來沒有这样好脾气过。我一时有些诧异。方才气极。下手有些重了。我忙回头看去。果然见他白皙的脸上现出红色的指痕來。
我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却见君墨宸沉默地站起身。然后缓慢地一件件穿上衣服。掀开帐子出去。忽然又回头道。“这是我们的孩子。我定不会让你们母子受半点伤害。”
忽然有泪珠“啪”地落在锦被上。我应该感动还是应该伤心。
再抬头时。殿中已经沒有了君墨宸的身影。我一下子心慌起來。这样黑的天他要去哪。想起他离开前满脸悲痛欲绝的神色。我害怕起來。
“君墨宸。君墨宸……”我焦急地大声叫他。声音在广阔空旷的殿阁中飘荡却无人回应。我更加心急如焚。
正欲下床去寻他。殿门响了一声。君墨宸急步走进來。“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我顿住。手上还保持着穿衣的姿势。我问。“你上哪里去了。”我以为你走了。我在心里轻轻地接上后半句。却沒有问出口。
“卯时了。上早朝啊。”君墨宸理所当然地说一句。
我顿时有些气不打一处來。敢情人家做出一副生离死别的表情來。是要上早朝。害我在这里大呼小叫担心得不行。。
我踢掉脚上刚穿好的鞋子。倒回榻上。感觉有些浪费感情。
不过。我沒有想到的是。方才那一刻我如此担心……担心身边沒有那个男子。
君墨宸离开的时候明显心情大好。我却郁闷起來。
这一郁闷。吃安胎药的时候便极不顺畅了。吞吞吐吐大半晌喝不进去。喝进去了又满嘴发苦。是以一上午都哭丧着脸。
君墨宸比平日里晚回來半个时辰。也不知道做了什么。
巧荷与如兰将上午的事向他禀了。他一脸无奈笑意。“都要当娘亲了还是这幅样子。”
。我眼睛亮了亮。是蜜饯小枣和茯苓糕。
蜜饯小枣甜滋滋的。茯苓糕极为爽口。一个接一个地吃下去。嘴里哪还有半点苦涩。
他笑道。“都说酸儿辣女。那你这一味吃甜可是男是女啊。”
我慢条斯理地将口中的茯苓糕咽下去才道。“女孩嗜甜。应该是女孩儿罢。”
我心里倒希望生个女孩。可以日日陪在身边承欢膝下。不必去争夺什么权势财富。安安静静地弹琴作画。找一个世间的好儿郎來爱。岂不是好。
若是有了女儿。我一定不让她如我一般。若她有了心爱的男子。。
“是男是女都好。只要是咱俩的孩子。我都喜欢。”君墨宸轻轻点头。温柔地应我。又道。“我瞧着你的指甲也泛着苍白。左右也沒事。不如涂指甲可好。”
我翘起手指看。哪里有泛着苍白。分明挺好。
他却不由分说。将我拉过去。才见大殿的地上放了一地的花匾。每个匾子里都是不同的花瓣。殿中香风阵阵很是好闻。
“喜欢哪一种。”
我有些不太相信地看看君墨宸再看看这一地的花瓣。心中生腾出丝丝缕缕的感动。这些日子心情不好。总是闷闷不乐。我明白君墨宸这是变着法子的逗我笑。
。我随手指指手边的一个花匾。“就它吧。”
“好。”我看着他将花瓣放入器皿里。然后放入明矾。一起用杵子捣碎。
我穿梭于满地的花匾。每种花瓣都看过去。其中不乏花中名品。却单单沒有木槿。连最普通的品种都沒有。
我看一眼兀自捣得认真而用力的君墨宸。终究还是沉默地踱到他身边坐下。
许是太专注了。并未察觉到身边的我。他连头都未抬一下。
我不觉得看着他发起呆來。
面如冠玉。四个字君墨宸是绝对当的起的。五官俊朗。长眉斜飞入鬓。剑鼻如挺。整张脸原本是刚毅无比的。却因为紧抿的嘴唇显出一股子孩子气來。。
这时的君墨宸。沒有平时的戾气和冷漠。有的只是满面的温柔。我心里偷偷地想难道是因为要做父亲的原因。我总感觉此时的他浑身散发着一种慈父光辉。
我轻轻将手覆在腹部。可见一个孩子对于两个人來说多么重要。他甚至可以改变父母的性格。
父母。对于我给君墨宸与我冠以的这个词。我不禁愣了愣。我该清醒。这孩子是我与君墨宸的。他是这孩子的父亲。而我是这孩子的母亲。
他放下杵子时。我也慌忙收回了视线。只听得他声音雀跃道。“好了。”
然后极自然地牵起我的手。仿佛做过了许多遍那样自然。
用木签子挑了那捣得烂乎乎的东西堆在指甲上。细细地铺平。拨匀实了。然后用东西将指甲裹上。不过是这样小的事情。他都做的极为仔细认真。
一边做着这些。他一边与我说话。“倾颜。等孩子出世了。我一定会对他非常非常好。不让他吃一点苦。我会尽全力护他周全。”
我听着。轻轻点头。
接下來便是等着它干掉。将这些东西剔除。颜色便就留在指甲上了。
我张开五指看着指甲上的东西。是淡淡的粉色。也不知那花叫做什么名字。就这样被我拿來染了甲。
见君墨宸还坐在一边鼓捣那些东西。我问他。“今日沒有事情吗。
君墨宸平日里时间极少。他对待政务兢兢业业。很少有这样悠闲的时光。
只是这样的时光我并不排斥。反而欢喜得很。恍惚中有一种闺房之乐的意味了。
他轻笑一声。极为自然道。“此刻你与孩子可比那政务重要多了。”
我愣了一下。在口中盘桓了许久的话语终究还是沒有勇气说出口。只好又重咽回去。
不知为何。我不愿伤他的心。
阳光透过窗棂。明媚地照进殿來。君墨宸正好便处在那里。阳光泻了他满身。仿佛一个背着日月的巨人。
我就这样做了他的女人。为他生儿育女。像这样在殿中染甲的时光。不应该都是夫妻间才能有的吗。
可我与他做的这样自然。也许我心中早已认定他是我的夫。只是嘴里仍旧不愿承认而已。
第三十七章 浮华一世转瞬空
(女生文学)
一早便起來梳妆打扮。巧荷与如兰都是一脸喜色。今日是册封仪式。却不是原先的小小修仪。而是美人的品阶。封号宓。
梳了繁复的发髻。册封的吉服也已经到了。内务府拿來的时候。是熏了一夜香的。巧荷如兰服侍我穿好。我将鼻子凑在衣服上闻。清清淡淡的味道。好闻极了。
“吉时还未到。姑娘先歇歇。喝口热茶。一会子可有的忙呢。”巧荷搀扶我坐下。又奉上一盏茶。
我接过。低头饮了一口。
只听得巧荷又道。“可算到了这一天。姑娘因祸得福。宫中的女子若沒有名分。那便是老死宫中的命了。姑娘是有福之人。如今更是有孕在身。若是一朝分娩得个皇子。这一世都不必愁了。。”
我轻笑起來。有福之人。记得当时被遣去青栾宫时曾有人冷嘲热讽。“何必把那沒福之人挂在嘴边”如今我也成了有福之人了。可见有福无福也不是一句话就能说得清楚的。
我放下茶盏随口问道。“是我一人晋封吗。”
“还有一人。是林更……”巧荷说到这里嫣然一笑道。“如今该唤林承闺了。”
原來与我一同晋封的还有一人。也不算孤单了。
我到了椒元殿时。她已经到了。却是一个形容身量都尚小的女孩子。宽大的吉服穿在她身上。只觉得空空荡荡的。
人倒是生得眉清目秀。一双眸子灵气逼人。唇边两弯梨涡很是讨喜。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
侍女正为她整理妆容。。其实沒有什么可整理的。妆容衣裳都整洁庄重。
她看见我。远远地朝我行了一礼。我回以温柔笑意。
千落出來宣我们进殿。
我与林承闺相携入殿。向上首的沈笑薇行全套大礼。气氛庄重压抑。礼毕听皇后训示。我们应下。谢恩。
这些一完。沈笑薇便道。“千落。快将宓美人扶起來。赐坐。”我谢了恩方才坐下。
沈笑薇关切道。“可是有两个月了吧。头三月可千万要当心。入口的食物。近身的衣物都要万分仔细。皇上膝下子嗣单薄。你要努力为皇家开枝散叶。”
我唯有应下。然后说些不让龙裔有损的话。其实宫中诡谲多变。连自己性命都无法保证。哪里能知道这小小孩儿的安危呢。
她又说了许多与皇嗣安胎的事。直坐了一个时辰。快要坐不住了时。沈笑薇才总算说完。又零零总总赐了许多东西。才终于许我退下。我如蒙大赦。逃也似的出了殿。
一路出了椒元殿。左右现在回宫也无法清净。便遣散了多余的人。只带着巧荷如兰往那僻静幽深处去了。
行过几处角门。回廊。周遭渐渐安静下來。我才放缓了脚步。慢慢踱着步子。
脚步声在空旷寂静的廊巷里低低环绕。。我自顾自想着事情。如兰巧荷二人不远不近地跟着。不來打扰我。
我一步步数着脚下的方砖。正想的出神时。忽然眼前晃了一下。视线中便出现了一双做工精细的云头绣鞋來。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來。“你也是不耐烦皇后的唠叨吧。”
我顺着这声音往上一看。便见得林承闺眨着一双大眼睛。满脸无辜地看着我。小巧的嘴唇轻轻撅起。实打实的一个小孩子而已。只是宫中连童言无忌也容不得的。
我忙将手指放在唇边。轻声道。“妹妹这话可不能乱说。”
“如何不能。”她一双眼睛睁的圆圆的。一脸无知。
我忙拉着她走远了一些。然后将手在脖子上做出抹脖子的动作道。“若是被人听了去。可是要杀头的。”
她肩膀缩了一下。有些害怕的点头。
见得这样的她。我心中有些酸涩。明明还是个小孩子呢。却要她來宫中承受这样的担惊害怕。
不由得道。“妹妹几岁了。”
“十四了。”
我心里暗暗腹诽。好小。君墨宸到真是老少通吃。
“你比我小。得叫我姐姐呢。”我故意逗她开心。
她却忽然将手放在我的腹部。隔着衣料轻轻抚摸。一脸的好奇不信。“姐姐。这里当真有个小娃娃吗。”
我笑起來。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当真啊。再过几个月他就慢慢长大了。然后便会出來与你相见。”
她一下子露出好神奇的表情。“那还要几个月呢。”
“十月怀胎。还有八个月。”
“嗯”她轻轻点头。然后只静静地抚摸着我的腹部。仿佛这样便可以感受到那小人儿一样。
这小女孩倒是有趣。天真无邪的样子。对于自小便听多了也见多了尔虞我诈的我來说。仿佛一缕清风。不自知地让人放松。
忽然她又哭丧着脸道。“姐姐多好。我听奴才说如果腹中小人儿要出來时。家人便可进京陪伴。向來姐姐很快就要见到家人了。可我的家人都在宸国。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我已经许久沒有见过他们了。”
我心中苦笑。
家人。我哪里还有家人呢。其实也不是沒有多想过。父皇子嗣众多。像我这样的公主也是屡见不鲜。难道竟沒有一个逃出去吗。或者当日铁骑踏破宫城之时。有如我一样苟活下來的人呢。
我心里到底还是存在一丝侥幸的。不管如何。我希望他们若当真逃了出去。便再不要回來了。隐姓埋名。不要再回皇宫。不要参与那些尔虞我诈。粗茶淡饭。清清淡淡了此一生。
只要他们还活着。虽然不是一母所出。但到底也有些血缘关系的。也会令我觉得自己不会是孤单一人。这世上淩倾颜还有家人。
。至少还有一个家在宸国。纵然遥远。思念却也有寄托。可是我……
竟是连思念也无处寄托的。
与林承闺分别后。我突发奇想要回长乐宫看看。那个承载了我十几年欢笑和与母妃全部思念的地方。
巧荷听得我要去长乐宫颇为难的拉住我道“美人。那里已经有主子入住了。”
我硬生生止住步伐。再迈不出一步。
长乐宫已不是我的了。整个皇城亦不是淩国的了。我哪里还回的去呢。
仿佛还是在长乐宫的样子。母妃坐在榻上为我缝制冬衣。低垂着头。一针一线表情认真。露出细细长长的脖颈。像极了天鹅那种高贵的鸟儿。。
她抬头笑意盈盈地唤我。“公雅。”
我走到她身边去。她便满脸无奈笑意地拥住我。“真是不知公雅这名字取得对不对。这哪里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糕点吃得满脸都是。”
我撅起嘴。满不在乎地抱住母妃脖颈坐到她身上去。可是她的身子又冰又凉。我好奇道。“母妃。你冷吗。怎么手这样凉。”
她却半晌不说话。我抬头看时。母妃竟流了满脸泪水。嘴唇分分合合。我明明就在她身边却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我凑过去听。却听到了哀乐奏响。
再看时。却成了漫天漫地的雪白。哀乐齐鸣。九月飞雪。长乐宫内外缟素一片。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心里也空茫茫的。
这不是母妃殁逝那一日吗。
我仍然记得。母妃殁逝之日正好赶上父皇的宠妃临盆。宫城两处。一个凄迷哀伤。一个喜气洋洋;一个生命流逝。一个生命新生。
我甚至怀疑。那位娘娘产下的女儿。会不会就是母妃转世。
遣人去启禀父皇。等來的却是皇后的禁足令。不准我出宫去。不准扰了有福之人的安宁。我冷笑一声。在不奢求其他。
整整一天一夜。我守在母妃灵位前。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长乐宫冷清寒冷。母妃孤零零地躺在那座冰冷的棺木里。她心心念念等待的父皇却还不知道她殁逝的消息。此时的父皇日夜守在别的女子床前。
我为母妃不值。我绝望地想哭。眼中却沒有一滴泪。
“母妃。父皇他不值得你爱。他不值得。”我哽咽着自语。“母妃。公雅想你。好想你……”
满脸濡湿。眼泪轻轻灌入耳蜗。冰冰凉凉的。有一双温热的大掌为我擦去泪水。
我慢慢从梦中醒來。君墨宸的脸近在咫尺。好看的眉微微蹙起。正为我细细擦拭眼角泪水。
“怎么睡觉都能哭成这样。”见我醒來君墨宸的声音微微地有些责怪。
紧握了他的手。他的掌心却是湿润的。想必是我的泪水。我哽咽道。“临渊哥哥。我想母妃了。”
君墨宸僵了一下。反手将我的手指握得更紧。沉思片刻。他问我。“母妃可葬入妃陵了。”
因为顾及母妃。便将他自觉称母妃的事给忽略了过去。不知他问这做什么。茫然地点点头。
君墨宸道。“淩国的祠堂。至今还是有的。你可以去祭拜母妃灵位。聊表思念。”
我当即便从榻上坐起。欣喜万分。
在淩国时。因为母妃殁逝。心情不好。触犯了皇后娘娘。她便下旨我此生不许祭拜母妃。
所以。从母妃殁逝后。我从未对着她的灵位祭拜过。如今竟可以了。我如何能不激动。
君墨宸见我笑起來。轻声道。“我终于知道为何周幽王宁愿冒着亡国危险也要烽火戏诸侯。博美人一笑了。”
我的脸红起來。紧咬了嘴唇不发一言。
君墨宸笑道。“美人笑果真是天下最美的风景。若是刚好印在心上。便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我的脸愈发红起來。却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心里反而生出一种别样的情愫來。
第三十八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
(女生文学)
祭拜母妃终究也未能成行。离陌一张冰冷的脸横在面前道。“皇上为你做的已经够多。你怎么就不能为皇上想一想。”
我已是君墨宸的妃子便是宸国人了。如今再去祭拜淩国的牌位算什么。终究不像话。我不愿让他为难。遂作罢。
因为身孕。我被君墨宸层层保护起來。这个不许那个不准的。日日无所事事。无聊的很。只君慕容会时不时过來看我。为我送一些好玩的东西过來。
尽管如此。他毕竟是男子。也不能总是出入宫中。所以大多数时候我还是依旧无聊。
眼瞧着案上的葡萄已经被我一颗又一颗吃了许多。服侍的小宫女进來送了两三回的葡萄了却仍是不自知一般。。
巧荷进來时。我的手边已经堆了一堆葡萄皮。巧荷笑道。“人人都说酸儿辣女。姑娘这样能吃酸。可见是个小皇子呢。”
我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的葡萄。又捻起一颗放进嘴里才瞥她一眼。“浑说什么。沒影儿的事呢。”
巧荷抿唇一笑。又道。“美人。皇上來了。在侧殿等您呢。”
侧殿。怎么好端端去侧殿了。
左右也沒事。倒不如走动走动來得好些。我当即便起身去侧殿。
侧殿是谨兰苑。我是一次都未曾踏足过。不想倒是布置得极为雅致。主殿是以庄严华丽为主。而这谨兰苑明显便是精致典雅。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
君墨宸见我一进來。极自然上來拉起我的手。一边将我引进殿内。一边问我。“今日感觉如何。可有什么不适。”
我摇头。“沒有。就是葡萄吃了不少。这会子口里发酸。”
他耐心道。“那一会让如兰服侍你漱漱口。再饮些清口茶便会好了。”
说话间已经进了殿中。还沒问是什么事。一抬头却见到殿中站着一个女子。
她背对着我们。身影窈窕优美。我觉得有些微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來是谁。
直到她极缓极缓地转过身來。面色完全现在我眼前。。
面前的女子……可不就是父皇嫡亲的长公主。我的皇姐。颐骆公主嘛。
虽然她面色不如以前白皙细腻。但样子却沒有什么改变。我还是认得出來的。
她望着我呆愣半晌。眼睛里涌出泪來。“倾颜妹妹。”
我握着君墨宸的手指一寸寸收紧。此刻只强忍着不落下泪。
君墨宸轻轻地在我手背上拍了拍道。“你们姐妹重逢想必有许多贴心话要说。朕出去等你。”
他的手指抽离的那一刻。我心里沒來由沉了一下。
“我从沒有想过。我最后剩下的亲人会是你。”。
颐骆是嫡亲的长公主。身份尊贵。不同常人。我们的身份更是天差地别。如同云泥。从前并沒有过多的交集。最后如此结果。当真令人意外。
我轻轻俯下身去庄重行礼。“倾颜参见颐骆长公主。”
颐骆忙将我扶起。苦笑道。“我如今哪还是什么长公主。倒是我向你行礼才对。”
我脸色白下來。向我行礼。因为我已是宸妃吗。做亡国仇人的妃子是令人所不齿的吧。
颐骆似是知道我心中所想。忙出言解释。“妹妹不要多心。活下來已是不易。我并沒有怪你的意思。何况。我看得出來。他对妹妹是极好的。又是世间少有的好儿郎。”
我脸色微红。。却放下心來轻声问。“姐姐。那日之后……你去了哪里。过得好不好。”
颐骆的笑容瞬间僵硬起來。眼睛看向不知名的远方。眼睛里的疼痛逐渐浓重。对于每个淩国儿女而言。那一天的确是疼痛无比的。
她缓缓道。“那日。兵荒马乱。宸国军队势如破竹。一路攻进皇城。我是在睡梦中被母后摇醒的。我从沒有见过她那样慌乱。全身都在发抖。还交代她的贴身侍女定要将我带出去。
我想拉着母后一起走。可是她却毅然决然地拒绝。她说身为皇后。应势与家国共存亡。”颐骆的声音已是颤抖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來。。身体站的笔直。傲然之气凌然而生。
我不禁汗颜。同为女子。同是淩国公主。我却从沒有为淩国想过一分半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儿女情长之上。
“那……旁的兄弟姐妹。”
颐骆却是勉强扯出一丝笑意。“你既已经是宸妃了。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
你既已经是宸妃。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
我明白过來。君墨宸不可能给自己的江山留有后患。如今有我们二人。都是女流之辈。尚且紧紧禁锢身边。哪里还能允许其他的兄弟存活下來呢。
虽然心中知晓。可是当亲耳听到的刹那。。
见我神色不对。颐骆忙转了话題道。“我出宫后便一路随着逃亡的百姓到了河西。也险些成了一具饿死骨。那时才真正知道民间疾苦。直到被皇上的人找到。才算了了这流离失所。”
我苦笑一声。“我到宁愿流离失所。再不回这座皇城了。”
颐骆怔了一怔。随即轻轻笑起來。
颐骆在这大半年里的经历从她断断续续的讲诉中。我也听得了一个大概。
皇城亡灭那日。母后身边的宫女是拼了一条命才将她送出宫去。为了不让宸军认出自己來。她隐姓埋名。随着宫城里逃亡的百姓一路往河西去。
。沒有了干粮吃食。随后的路程饥一顿饱一顿。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她什么都吃不到。向來锦衣玉食的她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楚。当时便断了生欲。
饿得奄奄一息之际。有人往她口中送了一块饼子。一口水。她便活了过來。不知怎么的。尽管沒有一丝希望。却仍旧不愿如此就死。
她靠着这口气到了河西。一直昏昏度日。若非这一次入宫。她几乎都不知道自己要这样浑浑噩噩的活多久。
姐妹二人便这样说一阵哭一阵笑一阵。相拥又相泣。不论如何。世间总有了互相依靠的二人。
颐骆公主本名叫凌庄宜。如今称呼颐骆公主也多为不便。。我便直接叫她庄宜姐姐。
我却是沒有名字的。倾颜既做封号又是名。母妃取的小名公雅。到底也沒有叫出來的。
记得当时我颇为不满。旁的公主都有名字。怎么偏我沒有。问起母妃。母妃便道。这名字得父皇來取才好。
可是我还沒有來得及向父皇提起。母妃便殁逝了。那之后我与父皇的关系日渐恶劣。更是再沒有提起过。后來宫中年长的姑姑告诉我。小字是日后要未來的夫君取的。可是如今……
“姐姐。”如兰推门进來。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又看向一旁的庄宜姐姐。恭敬地行一个礼。“奴婢如兰见过颐骆长公主。公主安好。。”
姐姐看着如兰微微地皱了下眉叫她起來。
如兰站起身看向我道。“姐姐。时候不早了。已经传了晚膳。皇上在前厅等着姐姐呢。姐姐快些用膳去吧。”
我笑应一声。对庄宜姐姐道。“姐姐一同去用些吧。”
她只是摇头。“我不去打扰你们了。”
却唤住即将出去的如兰。神情严肃道。“如今你既还叫我一声长公主。我便少不得要提醒一句了。你与倾颜感情好是真。但不可太过随意。人前人后姐姐长姐姐短。不但让人笑话咱们淩国沒有礼数。还让人瞧不起你姐姐。更轻看了你。”
我心中也知道这一层。只是如兰叫顺了嘴。我也听惯了。是以总是记不起來。便由得她去了。如今听庄宜姐姐这样一说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想起上次在椒元殿。因为这一声“姐姐”便是被有心人听了去。虽然沒有多大事。当时也并未放在心上。如今想起。倒也算是一个警诫了。
如兰脸色红起來。羞愧道。“多谢公主提醒。如兰日后必定谨言慎行。”
殿中气氛沉闷。我故意撅了撅嘴。醋溜溜道“我说了许多遍你都记不起來。怎么姐姐一说你就记住了。”
庄宜无奈地在我鼻子上刮了一下道。“你呀……快去用膳吧。可别让人一直等着了。我累了正好歇息一下。你们可不许來扰我。”
如此我便不好强求。只吩咐了巧荷将她安顿好。拿些饭菜送过來。才随了如兰一同前厅过去。
一出殿才发现天色已经晚了。夜幕降临。繁星闪烁。送來凉风习习。我深深吸口气。真是许久都未曾这样轻松过了。
手指停在腹部。小腹还未隆起。还是平坦的。可是这里真实地有一个与我血肉相连的孩儿。
“姐……”如兰一开口许是想到了皇姐方才的话。便立即转了口气。“美人。皇上从下午开始便一直等在正殿……”
一直等在正殿。
他这样做是为了我腹中的孩子还是为了我呢。
我终究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的。期盼有人免我惊。免我苦。免我流离失所。免我四海为家。被人当做珍宝來爱护。
第三十九章 风波乍起乱清平
(女生文学)
一路來到前厅。君墨宸正坐在红木八仙桌前细品香茗。面前的桌上。佳肴珍馐琳琅满目。却一口未动都好端端放着。竟像是……等人的样子。
见我进來殿中的宫女侍者俱都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君墨宸抬起头。笑道。“你若再不回來。我可要过去抢人了呢。”
我嗫嚅道。“不过是与姐姐说会话。”
“你是不饿。我们的孩儿却该饿了。”君墨宸此话一出。宫中的侍者皆都忍不住轻扬嘴角。
我的脸也渐红起來。
晚膳的菜依旧精致。只是其中有一道通花软牛肠。才夹了一筷子到嘴边。一股羊膻味便扑鼻而來。顿时胃中翻滚起來。我扔下筷子。。跑到一旁呕吐。
君墨宸也跟过來一下一下顺着我的后背。关切道。“怎么了。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我吐得眼里都蓄满了泪。抬起头泪眼婆娑道。“那道菜怎么会有羊膻味。”
君墨宸道。“那道通花软牛肠是用羊油烹制的。你闻不了这味。”
我点点头。又想起那股令人恶心的羊膻味。便又吐起來。甚至将下午在谨兰苑用的点心都吐了出來。
我蹲在地上。身体疲软无力。眼睛又红又肿。难受极了。
君墨宸的手握着我的手臂。只一个用力便将我从地上拉起。
。眼前阵阵发黑。然后。一阵天旋地转。便觉得脚离了地。
待反应过來时才发现是君墨宸将我打横抱起。他一迭声地对着宫女侍者吩咐。“去唤太医來。”
他小心翼翼地将我放在内殿的榻上。动作小心的让我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件稀世珍宝。被人小心翼翼地爱护着。
他一直起身。我这才发现他的身上有一大团的污渍。应该是方才不小心沾上去的呕吐物。他却浑然不觉。
我才扬了扬手。他便焦急地过來道。“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我摇摇头。指着那处污渍。有气无力道。“皇上的衣裳脏了。”
君墨宸愣了一下。似乎极为开心。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正在这时。殿外有人报。“张太医到。”
君墨宸立即宣了张太医进來。张太医为我搭脉细看。然后捋着下巴上的山羊胡沉思半晌道。“美人并无大碍。只是胎中正常的害喜之症。只是……”
张太医有话却不说完。低垂着眼沉思。
只是什么。我心中忽然有一丝不安。君墨宸却早已按耐不住地发话了。“只是什么。说话莫要吞吞吐吐。”
张太医忙下跪道。“微臣还未确诊。想先问一问姑娘。”他探寻地看向君墨宸。一脸严肃。事关于腹中胎儿。君墨宸也想不了许多。便沉声应下了。
张太医这才道。“美人近來可是时常觉得乏闷无力。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身体不适。小腹胀痛。”
确实有这些症状。原本还以为是孕中的正常现象。现在却觉得好像并不简单。
张太医见我应下。神色立即便紧张起來。“果真如此。”
“到底怎么回事。”君墨宸的语气间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种威严來。令人不寒而栗。
张太医这才道。“若微臣猜的沒错。美人应是中了茴香之毒。”
我疑惑道。“茴香。”
张太医解释道。“茴香其实是一种香料。用茴香熏衣可以使衣裳散发清香。有提神的功效。但是孕妇忌闻。闻多了会使体内胎动不安。最终导致滑胎。敢问。美人身上怎么会有这个东西。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
我脸色白了又白。震惊的不能言语。手指放在腹部越收越紧。怕的身体都微微颤栗。
君墨宸瞥向身边的如兰与巧荷。如兰巧荷慌忙地跪下。
如兰道。“自从美人有孕。奴婢便万分小心。吃食用具都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香料自然也不敢怠慢。美人用的香料都是奴婢仔细拣选出來的。应该沒有问題。”
应该沒有问題。果然。听得这一句。君墨宸的眼睛危险地眯了眯。往常这时。我定会站出來为她说话。可是这一次……
如兰做事向來马虎。是我一味纵容。可是如今关系到我腹中孩儿性命。我还怎样容她如此下去。
君墨宸厉声道。“应该沒有问題。伺候主子如此不用心。是不是要你家主子真出了什么好歹你才安心。”
如兰眼中盈满了泪。牙齿紧咬下唇。想要说什么最终却还是未说出來。
巧荷接过话。语气沉稳道。“美人房中用的香只有两种。一味是安睡的馨香。一味是宁心的檀香。奴婢知道香最是能伤人于无形的。更是半点不敢马虎。每每从内务府拿來。必仔细查验才敢用。便是再小心也沒有了。”
我暗暗点头。巧荷虽才比如兰长一两岁。但到底经的事多。这一番话说下來让人再挑不出半点错处。看來。如兰需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张太医的脸色浓重起來。“照巧荷姑娘如此说。那茴香通过香料直接送进來倒是不太可能了。茴香常用來给衣服熏香。可是美人的衣服上沾了这些东西。”
“这便更是不可能的了。”张太医话音才落。巧荷便出言否认。“美人的衣服件件都是经了奴婢手的。每每熏香都是亲自做來。连新裁的衣裳奴婢都要细细地熏了美人最爱的檀香。半点错处也沒有的。”
见她说得斩钉截铁。殿中人都陷入沉思。既如此那茴香从何而來呢。
躺了这许久。我身子有些酸。略翻了翻身。衣裳便压在了身下。我伸手去扯。电光火石间便想起來了。。
册封那日。内务府送來的吉服。因为是册封前一个时辰才送來。时间匆忙便來不及再拿去熏香了。犹记得我还将鼻子凑到衣裳上去闻。当时还觉得清清淡淡的好闻极了。
心中知道是一种陌生的香味。只是当日事多。便沒有放在心上。如今想來。那味道很可能便是茴香了。
我慌忙将这些说出來。张太医道。“这便是了。”
我又吩咐巧荷。“我记着那吉服还在柜子里放着呢。拿出來给太医查验一下吧。”
张太医摆手道。“这种香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消散的。美人册封也已经许久。现在必发现不了什么了。”
我愣住。。只听得张太医道。“幸亏美人的吉服只穿一日。闻得不多。是以症状轻微。也算有惊无险。微臣开服安胎药來。美人服用几日也就无碍了。”
送走张太医。君墨宸又遣散殿中的宫女侍者。只余我们二人。我的手指紧攥着被角。指关节阵阵发白。
君墨宸看我半晌。忽然道。“若是觉得心里难受。便哭出來。”
我虽未答话。眼眶却渐渐红起來。我不是心中难受。而是既委屈又害怕。是什么人非要将我置于死地。如今更是连我的孩子都不放过。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他们如此恨毒了我。
“是我不好。沒能照顾好你。”君墨宸难得一见地不高高在上盛气凌人。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
我却沒有一点波澜。平静道。“自然是要怪你的。”
如何能不怪呢。是他说。“倾颜。等孩子出世了。我一定会对他非常非常好。不让他吃一点苦。我会尽全力护他周全。”
可是如今。我的孩子他险些便不在人世了。我只觉得后怕。当真是防不胜防。
“你放心。这件事定不会善罢甘休。我必定追查到底。”君墨宸的神色竟像是发了狠的。眼底一层浓重的愤怒。
我心里知道。他这样一查。宫中又要好久不得安宁了。说不定从前的风波还会再來一遍。但是我顾不得这么多了。
君墨宸这样起码会让宫中的人知道。他极为在乎这个孩子的。让他们有个忌惮也是好的。何况。我也实在想知道。是谁如此狠心。
抬眼瞧见君墨宸方才那身衣裳还未换掉。衣裳上依旧是一大块污渍。想起他连晚膳都未吃几口。便陪着在这折腾。我到底还是于心不忍。
我道。“你还是去把衣裳换了吧。我命如兰将饭菜热一下。你好歹吃些。”
君墨宸却皱皱眉头。“怎么。这便嫌弃我了。”
我撇撇嘴。故意道。“皇上九五至尊。臣妾小小女子。哪里敢嫌弃皇上。”
君墨宸心情极好地笑起來。“那为夫便不换了。”
说着便将外袍三下五除二脱了随意丢在一边。掀开被子便躺在我身侧。我身子一僵。转移话題道。“皇上饭都沒有吃几口。想必饿了……”
“你是在提醒为夫该吃些什么了。”君墨宸的笑意暧昧不明。
我理所当然便要点头。在看见君墨宸这抹不明的笑意后。立即噤声。谁知道他要打什么鬼主意。
君墨宸凑近了。在脖颈处轻轻喷吐出一句。“娘子你真是可爱。”
娘子。我浑身一颤。顿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见我这样。君墨宸却心情大好地抱住我。感受到腰间环绕的手掌。我身子直直地僵住。君墨宸却并沒有其他动作。手指只放在腰间便一动不动了。
一种异样的感觉瞬间袭满全身。我一动不敢动地躺的僵直。半晌再转过头去时。才见身侧的君墨宸已经有了轻轻的鼾声。呼吸均匀。想來应是睡得熟了。
我这才放松下來。转眼打量熟睡的君墨宸。虽然日日见到这张脸。这样面对面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出神。
想起他方才自称为夫。我不自知地轻笑出声。
第四十章 血雨飘落尘罪哀
(女生文学)
脸上痒得很。我伸手挠挠。不痒了之后便继续转过身去睡。只是不一会便又痒起來。我再次伸手挠。然后转过身去。只是仿佛摆脱不开一般。痒痒的感觉再次席卷而來。
如此几回终于沒有了睡意。我气鼓鼓地睁开眼睛。便见得面前君墨宸侧躺着用手肘支着床榻。笑意盈盈地看着我。手中还握着我的半截长发。
我顿时明白过來。定是是他玩心大起。见我睡得正香。便拿着我的发丝在我脸上拂來拂去。存了心不让我睡觉。
可是此刻罪魁祸首却不躲不闪。光明正大地直视我。眼里笑意浓重。仿佛眼中有细碎的光芒。灼灼明亮。
。心里暗暗腹诽。君墨宸就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孽。
君墨宸还未玩够一般道。“娘子可要起身了。”
我听得这一声娘子。脸便热热地发起烧來。“你再乱说。我可是……”
他直接忽略掉这一句。又殷勤地拿來侍女一早便准备好的衣裳。坏笑道。“为夫给娘子更衣吧。”
我打了个颤。飞快的摇头。“多谢皇上美意。还是臣妾自己來。”
说着便去夺他手上的衣裳。手指才勾住衣裳的边缘。他嘴角一扬便极快地闪开。因为手指勾着衣裳。我也随着这一闪躲被拉到一边去。
眼看便要跌下床榻去。我下意识地叫出声來。“。”
他一脸笑意盈盈地将我拦住。只一个旋身我便坐在了他怀里。一张俊俏的脸在眼前忽然放大。他坏笑着道。“果然还是张牙舞爪的公雅看着顺眼些。”
张牙舞爪的公雅。我沉默着低下头。也许只有是公雅时。我才最是真实。
而倾颜。代表着克制。沉默。以及疼痛。
更重要的公雅有母妃还有临渊哥哥。可是倾颜沒有。
我动了动身子。他将我抱的很紧。我挣不开。只好道。“君墨宸你放开我。你今日不用早朝吗。”
“让他们等着。”君墨宸任性地扔出这样一句话。
我的心提起來。。他的脸愈來愈近。一种独属于男子的气息将我紧紧包围住。心中像揣了一只小鹿横冲直撞。他的唇瓣轻轻地触碰在我的嘴唇上。温柔地辗转厮磨。
门外忽然有人道。“皇上……”殿中不知名的气氛瞬间驱散。
他的气息远离的瞬间我莫名地松了口气。却又夹杂着星星点点不知名的失落。
君墨宸气急败坏地转过身冲门外吼道。“什么事。”
门外的人显然沒想到君墨宸会发这么大火。声音瑟缩了一下。又道。“离陌侍卫候在森罗殿等候皇上。说是有要事要启禀皇上。”
君墨宸不耐烦道。“让他等着。”
。他厌极了我。自然不愿在我面前说任何话。可是如今既找了來。又说有要事。那便一定是要事了。
眼看着君墨宸又渐渐靠近过來。我伸手抵住他的胸膛道。“你快去吧。兴许当真有事呢。”
这时门外的人又说话了。语气踌躇道。“皇上……”
君墨宸不悦道。“朕看你们的差事当的越发好了。连朕的旨意都好忤逆。”
然后便听到殿外叩头的声音。外面的人诚惶诚恐道。“皇上就是借奴才一千一万个胆子。奴才也绝不敢忤逆皇上……”
君墨宸不耐烦地打断。“直接说來便是。何必那样麻烦。”
门外的人犹豫了片刻。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道。“张太医昨夜回府的路上。被人杀害了。离陌大人带了尸体回來。此刻就停在森罗殿中。”
我才刚刚平复下來的心。倏忽又高吊起來。君墨宸亦是一个翻身从榻上坐起。周身的温度瞬间降下來。他回身道。“公雅。你好生歇着。我去瞧瞧。”
说罢便要转身离去。我紧扯了他的袖子。道“我也要去。”
直觉告诉我。张太医的死与我脱不了关系。不然怎么昨夜才为我诊治完。回府的路上便被人杀害了。世上哪有这样巧合的事。
“公雅。你身怀有孕。见不得这些脏东西。听话。好生在宫里等我。”。
然后不等我回答。便着急忙慌地转身出去了。
我心中惴惴不安。张太医为我诊治过两回。无不是尽心尽力。若此次当真因为我而……那才真是我的罪过了。
君墨宸一离开。巧荷如兰立即便进來殿中。想來应是君墨宸怕我出去。特叮嘱她们照看我。
吩咐了如兰出去打听森罗殿的情况。
我坐在榻上身体微微地发抖。巧荷见状。担忧道。“美人可是冷吗。怎么好端端的发起抖來了。”
我不是冷。而是怕。这个皇宫表面秀丽旖旎。内里却是暗流涌动。一不小心便会吞噬人性命。
时间一点一滴地走着。我捏紧了手指。。掌心一片冰凉。
过了许久如兰才回來。将森罗殿的情形告知我。“说张太医被人杀害的是离陌侍卫。但是张太医身上并无明显伤痕。也沒有陈年宿疾。身子又一向硬朗。不是疾病骤致。仵作又细细查验了张太医的身体内脏也沒有中毒迹象。倒像是睡着了一般。”
我忍不住道。“那离陌又如何说张太医是被杀害的。”
如兰道。“离陌侍卫在张太医的肩膀上发现了一处掐痕。掐痕并不明显。离陌侍卫细细对照了一下。与张太医的手指并不符。是以离陌侍卫说张太医定是遇害了。”
遇害了。仅凭这一处掐痕离陌便确定张太医遇害了。
我还是不相信地问。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那离陌可有查验张太医有沒有仇家。或得罪了什么人。”
如兰摇头。“这个可能一早便被离陌侍卫排除掉了。张太医性格素來温和。平时也是能忍让便忍让。断不会有结仇之说了。”
难道果真是……
我缓缓地将脸埋入手指间。此刻因为紧绷了许久的弦忽然断裂一般。我终于忍不住轻轻哭泣起來。
如兰巧荷吓了一跳。忙不迭地问我怎么了。我只是不应。
正慌乱间。有小宫女进來说谨兰苑的那位姑娘來了。
庄宜进來时我的眼中含泪眼睛还是肿的。她吓了一跳。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怎么了。可是与皇上吵架了。”
她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也好。省的她白为我担心。
我哑着嗓子道。“沒有。”
庄宜叹了口气道。“妹妹也别瞒我。眼睛都哭肿了还能沒事。有什么事你就告诉姐姐。如今咱们姊妹两个还说什么外道话。”
我这个样子也瞒不下去的。何况我心中乱得很。理不出头绪。憋闷的难受。
我遣散了殿中众人。只有我们二人时。才终究还是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來。
我一边说着。庄宜的面色便浓重起來。“你说是昨晚张太医为你诊治之后。回去的路上遇害的。”
我哽咽着“嗯”。
庄宜又道。“那张太医是为何來为你诊治的。可有诊治出什么。”
我仿佛一下子便找到了一根线头。果然不愧是我淩国的长公主。一下子便捉住了要脉。
“我中了茴香之毒。险些滑胎。张太医他……”说着说着我不由地顿住。难道是因为张太医查出了茴香之毒。才遭人杀害。
我抬头看向姐姐。四目相对。我知道。我们想到一处去了。
若给我用毒之人想要害我腹中孩儿。大可不必费此周折。怕只怕那人是想连我一起搭进去。一尸两命。
呵。我竟不知不觉。再次陷入性命之忧。上次是有君墨宸相护。只是不知这次。他还是否会如前几次一如既往地护我。
我无奈道。“姐姐。倾颜自从入宫便谨言慎行。不敢多行一步。不好多说一句。唯恐行差踏错一步。自问沒有得罪了什么人。怎么她们这样狠。一定要置我于死地。后宫的女人都这样可怕吗。”
庄宜却道。“我觉得不一定是后宫中的女人做的。张太医的府邸在宫外。才为你诊治完便有人得了消息。并且那样高超的作案手段。非等闲人能做到。我倒觉得可能是有些皇亲贵胄所为。”
我心中一紧。细想之下便觉有理。看來上次的事并沒有平息。虽然我最终还是有了名分。那些大臣也不再上奏。
可是显然有些人并不想就此善罢甘休。
我的出现想必影响到了某些权臣的利益。我的身份终究还是令他们耿耿于怀。如今有了孩子。可不就是眼中钉肉中刺了更欲除之而后快了吗。
我转过头去看姐姐。我只是一个庶出不受宠的公主尚且令宸国皇室不安。那么有着淩国嫡亲血脉的长公主颐骆……姐姐才來一日便出了这样的事。谁知道那人是不是要针对我们姐妹二人呢。
我不敢再想下去。只紧紧握了庄宜的手。却还是觉得害怕。
庄宜多聪明。自然知道我心中想些什么。手掌温柔有力地覆在我的手上。“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
我勉强露出一丝笑意。便是沒办法又能怎么办。入了这座宫门便生死都不由得自己了。
第四十一章 孤云出岫风亦寒
(女生文学)
君墨宸与离陌着手调查。这样的杀人手法离陌只是曾经听说过却还从未见过。
永丰十三年春。宸国便出过一起这样的案子。开始是疑心有人蓄意谋杀。只是巡查半载无果。当地官员便只好以自尽草草结案。如今想來却是大有门道。
皇姐能想到的自然君墨宸也想到了。茴香不是寻常之物。宫中沒有这个。只怕是宫中有人与外勾结。
君墨宸派人暗中盯着各处王爷的府邸。各宫妃嫔处更是不可放松。依君墨宸的话这已不单单是人命的事。只怕放毒之人是有了不臣之心。
我心中震惊。怎么竟发展成了这个样子。
这事还沒有个了结。皇后宫中便传來消息。皇后娘娘在上林苑无故落水。原因不详。
君墨宸当即震怒。“身边的奴才都是做什么的。连自家主子都伺候不好。还指望他们做什么。当真不中用。”
我看着跪了一地的奴才侍婢。无不是战战兢兢。
我轻轻扯住君墨宸道。“皇上此刻发火也沒用。臣妾陪皇上一同去看看皇后娘娘罢。”
君墨宸沉着脸应了一声。反身回來扶我。已经有三个月身孕了。虽然还是并不明显。但是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腹中有个孩子了。与他的情意也日渐深厚。更希望能保得他平安出世。
。一路阴沉着脸。只闷不吭声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却极为不解。这几日竟是怎么了。宫中接二连三地出事。难怪君墨宸会生气。
椒元殿忙碌一片。宫人进进出出。气氛异常紧张。
君墨宸一进去。宫人侍婢更是跪了一地。气氛冷硬。直让人想逃开。
我与君墨宸一道进入宫中。沈笑薇躺在榻上。面色泛着病态的青白。呼吸微弱。眼皮紧闭。仿佛还是害怕的样子。
卸去了平日坚强的伪装。沈笑薇也只是需要人关爱的女子而已。
殿中还有一个女子。是我曾经见过的柔美人。此刻眼见到君墨宸进來忙下跪行礼。君墨宸却不理。径直上前看了看沈笑薇。
一旁的太医忙道。“秋日池水冰凉。皇后娘娘骤然落水。又受了惊。无甚大碍。休息些日子也就好了。”
听得太医说完。君墨宸脸色稍缓。却还是不悦道。“皇后落水时。谁在旁伺候。”
千落忙膝行到面前來。神色惶恐。“是奴婢。”
“千落陪着你家主子很久了吧。”君墨宸忽然无厘头地问了一句。
千落忙俯下身去。“奴婢自小便服侍在娘娘身边。已经整整十六年了。”
君墨宸掀起眼皮看她。口气清冷道。“怎么这么久的时间还沒有学会照顾你家主子。。贴身侍婢在侧都能让主子落水。是不是服待的时间久了便漫不经心了。”
君墨宸的气场迫得千落头也不敢抬。一力往地上磕去。“皇上明查。奴婢伺候娘娘从來都是尽心尽力。不敢丝毫松懈。今日娘娘落水。奴婢却也着实逃不开干系。奴婢领罚。”
千落话音才落。一旁的柔美人便跪了下來。“启禀皇上。皇后娘娘落水时。臣妾也在身边。这确实不怪千落。”
君墨宸挑了挑眉。等她继续说下去。
“当时是在静初池上那个四面临水的小亭子。臣妾正与娘娘说笑间。娘娘忽然说要看看河里还有沒有红鱼。便往那河边去了。。巧荷还在身后道‘娘娘那心性儿还像个小孩儿似的’话音还沒落呢。娘娘便跌进了水里。
说來也奇怪。若是旁人跌进水里。都会呼救两声。娘娘却是一声都沒有。幸亏我们站的近。忙将娘娘拉了上來。本沒怎么淹着。却是到现在都沒醒。”
柔美人说完。大家也都觉得奇怪。似乎当真是无缘无故。
君墨宸面色沉静道。“到底还是奴才们不上心。如今你们就好生伺候着皇后。一切等皇后醒來再说。若是再出了什么差池。小心你们的脑袋。”
千落等一众侍女奴才纷纷叩头谢恩。
略待了一会才与君墨宸一同从椒元殿出來。他从始至终都是满脸的平静。。我也不好问什么。
转过一处宫殿。远远地便看到君墨宸身边的首领内监齐福朝这边匆匆过來。君墨宸忽然停住。将我的手握在掌中轻轻按了按道。“先让离陌送你回去。我去勤政殿议事。随后过去看你。”
我轻轻点头。随着离陌离开。
离陌一脸冷淡。连近旁的如兰也是一脸安静。低头看着脚下连头也不曾抬起过。我有些好奇。离陌也就罢了。如兰何曾如此安静过。
我忽然想起上次如兰与离陌不了了之的那件事。难不成如兰与离陌有什么过节。只是这是他们的事情。我猜归猜却是沒有勇气问出來的。
沉默着行了半晌。我问离陌。“倾颜自问沒有得罪离陌侍卫。怎么离陌侍卫每次见着我都仿佛有深仇大恨的样子。”
离陌冷冷道。“微臣不敢。”
我苦笑一声。这哪里是不敢的样子。分明是不屑吧。
既然他态度如此冷硬。我也不想巴巴地贴上去。是以一路沉默。气氛尴尬。
“哎。你怎么在这。”身侧忽然响起一个奇怪的声音。在周围的一片静谧中显得异常突兀。
我回过头去。便看到站在一边的君慕容。他身上还穿着工整的朝服。嬉皮笑脸的样子。我回头看一眼君墨宸离去的地方。并沒有走出多远。
我倒想问问他怎么在这了。怎么这么快便议事完了。
“嘘。”他将手指放在唇边笑道。“我告假出來的。”
我道。“告假。你怎么了。”我总觉得这幅神情加这样的对话像是偷跑出來的。
此话一出。便感觉到离陌的眼神剑一般看过來。我这才发觉我们这样的对话。似乎太过于随便了。
君慕容不以为意道。“听说皇嫂落水了。我來看看。”
想起沈笑薇惨白的脸。我不由地心情压抑起來。只听得君慕容又道。“你呢。这又是去了哪里。”
。“才从皇后娘娘那里回來。”
君慕容立即道。“可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如何会好端端跌进水里去了。皇嫂也不是不稳重的人啊。”
我摇摇头。只觉得心里闷闷的不痛快。“你快些去吧。只怕晚了皇后娘娘要休息了。”
君慕容笑嘻嘻地应一声。走了几步后却又忽然回过头來道。“你晋位美人。我还沒贺过呢。改日定挑份顶好的东西來。给你做贺礼。”
我不甚在意地笑笑。贺礼不贺礼的我如今哪里还顾得上。
殿中已经昏暗下來。如兰一进去便要掌灯。我伸手拦住她道。“我心里难受的很。略歪歪。先别掌灯了。”
如兰听此忙将我扶到窗前的八宝琉璃榻上。又拿了个攒金丝弹花软枕來靠着。见我神色恹恹。如兰担忧道。“要不如兰唤太医來看看吧。”
我摇摇头。如今我哪里还敢唤太医來。若是为我诊治一回便出条人命。我倒宁愿自己这条命不要了。
我抬头问如兰。“今日怎么沒见庄宜姐姐。她的一应用具吃食可都齐全吗。”
如兰道。“长公主一切都好。姐姐放心便是。”
我瞥她一眼。“怎么还长公主长公主的浑叫。若是给姐姐听去了又该说你了。咱们私下里说说也就罢了。可别拿到人前儿去。”
如兰用力地点了下头。
我靠着靠着竟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梦中闪闪烁烁。往事一帧帧划过。再醒來时。眼中却是积蓄了满眶泪水。我慢慢地忆起。淩国亡灭明明一年都未到。怎么觉得倒像是过了一世呢。
殿中已经是完全暗下來了。我定定地望着一个地方发呆。极力地想要想起梦中的事却是一无所获。
一转头才发现一边的椅子上坐了一个人。我“啊”地叫出声來。
“是我。”听到是君墨宸的声音。我才放心下來。只是心仍是怦怦乱跳。
“怎么不掌灯。坐在这里。生生吓我一跳。”我抚着胸口。心有余悸。
君墨宸却不像往常一样跟我说笑。我正欲唤如兰进來掌灯。君墨宸却忽然反身将我紧紧抱住。
我吓了一跳。身子崩得紧紧的。半晌才嗓音干涩道。“你怎么了。”
君墨宸却不说话。我任由他抱着。窗外月色如水。透过窗棂洒进來。一室静谧。
许久君墨宸忽然道。“公雅。你可有一丁点喜欢过我。”
我僵住。不知该如何回答。口中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全部僵在嗓中。一声也发不出來。我明明极力地想说些什么。可是又什么都说不上來。
许久。他松开我。嗓音闷闷的。“朕知道了。”
我颤抖了一下。朕。
他称帝这样久了。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自称朕。声音寂寞疏离。我的心沒來由地揪成一团。
他道。“你有孕在身。身子又不好。这几日便不要出宫了。好生休养。”
我看向他。他的脸半边隐在黑暗中。半边被月光映得如瓷雪白。却是平静无比的。
我心知必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但他既不愿说与我。我不问便是。
第四十二章 圣主朝朝暮暮情
(女生文学)
我是在过了好几日才听说。天空骤现异常星象。白日高挂蝰蛇星。不久又传來辽水一带颗粒无收。朝中上下猜测纷纷。
蝰蛇星是凶煞之星。历史上只出现过一回。那一次王朝动荡。民不聊生。直持续了数十年。但是亦造就了一个女皇。。雪刃女皇。
雪刃女皇手段凌厉狠辣。称帝期间雷霆镇压反派。这场风波倒也慢慢平息下來。在位数年人民得以修养生息。但是她的狠厉也是史上少有。导致冤狱众多。惨案连连。
只是这已经是上千年前的事了。如今再现蝰蛇星。正是王朝易主的凶兆。君墨宸建国未久。朝纲未稳。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生事端。也难保官员百姓一片恐慌了。
似乎一时间。皇后的无故落水。辽水的颗粒无收都有了解释。
看着面前越说脸色变得越发不好的如兰。我心中已经猜出了大半。只是还是少不得要问一句。“如何会骤现蝰蛇星。你可问清楚了。”
如兰弱弱地看我和庄宜一眼。又低下头去。忽然说了一句。“姐姐。我们离开这里吧。”
离开。我苦笑一声。哪里还能离得开呢。
我沉稳地将茶盏端在手里。对如兰道。“莫要说那孩子气的话。你说便是。”
如兰这才道。“天命司的人说今次的蝰蛇星主正中坐北朝南。主正中坐北朝南的宫殿只有麟趾宫和勤政殿。而蝰蛇星应的是女子。故……”如兰犹豫着说不下去了。
而我心里却都明白。故只有住在麟趾宫的我与皇姐。是与这蝰蛇有关的了。
淩国余孽不能留的传闻再次出來。朝野上下恐慌之余。纷纷响应。
我听得君墨宸的话留在麟趾宫这些天半步也未出去过。竟是到现在才知道。与上次一样。君墨宸还是沒有告诉我。他独自顶着來自各方的压力。可是这次……
君墨宸说张世敏是两朝元老。对宸国忠心耿耿。上次我得以侥幸逃脱。可是这一次关系到江山社稷。他一定不会再退半步了。
对于一个男子來说。江山和女人哪个更重要呢。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可是为什么明明知晓。心里还是存在着一丝期望。
我将手指放在腹部。轻轻抚摸。。这是怀孕以來的新习惯。也不知他们会不会看在君墨宸的面上放过我的孩子。
我已经许久沒有想起过严奕了。可是这一刻忽然很是想念。上次我牵连了他。这次不知会不会又牵连皇姐。
庄宜却极为淡定。只说了一句。“你要想清楚。”
可是连我也不懂。她具体要我想清楚什么。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发呆。片刻才道。“皇上中午过來吗。”
如兰道。“已经派人去问了。”
我不再言语。放在腹部的手却一点一点用力地攥住衣裳。微微颤栗。
已经是深秋了。窗外有一株树。枝丫光秃秃的。太阳挂在高空却是一点热量也沒有。都是一片愁云惨淡的景象。
自古逢秋悲寂寥。都是如此的罢。
桌上的饭菜已经渐凉。如兰道。“美人先用膳吧。皇上应该不会过來了。”
我却只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发呆。明年春天。这株树便又会长出新的枝叶來吧。生死荣枯。一秋而已。
人活一世。草活一秋。我这一世。也不知道为何來走这一遭。我爱的。离我而去。爱我的。最终也要将我推出去了。
君墨宸來时饭菜已经是冰凉的了。他的眉眼间满是倦色。看着满桌未动一口的饭菜却是轻笑起來。“公雅。你是在等我吗。”
我应道。“是。怎么回來得这样晚。菜都凉了。”
他垂着头道。“有些政事要处理。所以耽搁了。”
见他提起筷子便要去吃桌上冰凉的饭菜。我忙阻止道。“菜已经凉了。仔细吃了伤身。还是让如兰拿下去热热。”
“不打紧。”他兀自不管不顾地吃起來。
。我也拿起筷子去吃那饭菜。君墨宸却忽然拦住我。“你还沒吃饭么。你怀有身孕怎么能吃这个。”
我倔强道。“你能吃的。我与孩子都能吃。”
“你……”君墨宸一时语塞。盯着我看了半晌。忽然吩咐侍者宫人。“把这些东西都端下去。快点。”
君墨宸一吩咐。不消片刻面前便只剩一张空桌了。
我无奈道。“我还沒吃饭。你让人都撤了。我吃什么。”
君墨宸笑起來。“谁要你等我了。”却又心疼道。“你既饿了。我做饭给你吃好不好。”
我惊了一下。“劳动皇上大驾。臣妾不敢。”
“此刻我只是你夫君。。夫君给娘子做饭。还谈什么劳驾。”
我看他一眼。问出关键问題。“你会做饭吗。”
“你这人……”君墨宸哭笑不得。“可别门缝里看人。若我当真做的出來怎么办。”
我噘嘴。“不信。”
“那我若做出來了。你便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君墨宸一脸地胸有成竹。
见他那样自信。我不禁心里打鼓。却又不想失了面子。咬牙道。“好。便依你就是了。”
他冲我得意一笑。拉起我往宫里的膳房过去。
外面起风了。秋风掀起他的袍角。轻轻飞扬。端的是一派气宇轩昂。丰神俊朗。。
君墨宸一进去便将膳房的宫人全都轰了出去。然后又寻了一个围裙系上。瞧他穿着上好的衣裳袍子。却系了围裙洗手作羹汤。怎么看怎么别扭。
我轻笑一声道。“还是我來吧。”
君墨宸推开我。“说了我來。你只管坐着。饭菜一会便好。”
无奈我只好返回去坐着。
他独自一人在灶台前忙碌。洗菜。切菜。炒菜。从容不迫。连做饭都有一种胜券在握。睥睨天下的气势。
不一会儿。膳房里便是香气四溢。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來。君墨宸回头冲我笑。一副“我的手艺不错吧”的表情。我满脸尴尬。却还是嘴硬道。“是你儿子。他饿了。”
话说完。我才意识到。这样的口气……像极了打情骂俏的恋人。而我与君墨宸。算是恋人吗。
很快。君墨宸便将菜端上了桌。色相倒是极好。只是不知味道如何。
君墨宸一脸雀跃道。“你尝尝。”
我执了筷箸。思量着如果太难吃要不要说出來。小心翼翼地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却立即惊住了。味道极好。菜一入口便是唇齿生香。我连连点头。“好吃。好吃。”
沒想到君墨宸还会做菜。并且一点不亚于宫中御厨。
君墨宸立即笑得眉眼弯弯。眼角眉梢都是得意。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
实话说。这是我有孕以來吃得最香的一顿饭菜。碗底一粒米都不曾留。记得以前母妃便是这样亲力亲为地为我做一顿饭。我每每都吃地肚皮圆滚。
酒足饭饱。我放下碗笑道。“你儿子吃饱了。”
说完便是一阵懊悔。怎么办。貌似“你儿子”已经说顺口了。
再抬头时。君墨宸却仍是一脸笑眯眯的模样看着我。我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怎么了。”
君墨宸道。“饭菜的味道可好。”
我点头。“很好。”。
君墨宸立即道。“你说要答应我件事的。”
呃……我立即意识到中计了。
事到如今却是赖不得了。只好硬着头皮道。“什么事。”
君墨宸眼珠转了一转道。“还沒想好。随后想好了告诉你。”
从膳房出來。君墨宸又道。“你去过阙楼吗。我带你上去瞧瞧。”
见他兴趣盎然的样子。我有些奇怪。怎么今日他的兴致这样大。只好道。“你不用去勤政殿批奏折吗。”
君墨宸转过身來。“我陪你不好吗。”
麟趾宫长日无聊。有人陪自然是好的。只是。近日的事情……他怎么会有空陪我。
我眼瞳几不可微地缩紧。随后却又笑意盈盈地迎上他的眼睛道。“好啊。”
听得我如此回答。他的笑容明媚起來。眼眸灿烂。仿若万千华彩汇聚其中。褪去了满身冰冷与锐气的君墨宸。像极了任性的小孩子。
他将手放在我的腹部对着那还不知何处的小人。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道。“父皇带你与母妃去玩好不好。”
我正想说连人形都沒有的孩子。他哪里听得懂呢。却顿时感觉自己忽然离了地。君墨宸将我打横抱起道。“怀孕辛苦。我抱你去。”
不过才三月而已。都沒什么感觉。哪里辛苦了。再看他。却是
满脸的笑意。罢了。我只当他抱着的是他的孩儿。
君墨挑的是宫中少有人走的路。本就距离阙楼挺远。如此一來。更是多了一半的路程。走了许久还未到。
君墨宸的脸上逐渐渗出了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淌下來。我拿着手帕帮他擦拭。问道。“重吗。”
不想君墨宸不假思索道。“重。”
我的嘴角还未撇下去。他又道。“我怀中抱着的比江山还要重要。自然重了。”
我一下子哑口无言。心里生腾出一种复杂的近似于感动。却又比感动更深一些的情感。
第四十三章 以心做赌比江山
(女生文学)
阙楼与月台是宫中两处最高的所在。阙楼比月台地理位置好。可以纵观整个皇城。甚至皇城以外。
阙楼的风比底下凉了许多。正所谓高处不胜寒便是如此吧。
君墨宸俯身将我放下。已经是累得气喘吁吁。我转头看向遥遥相望的月台。上一次我与严奕在那里。而这次我与君墨宸在这里。似乎便是这样。兜兜转转。有缘无分。
我还记得。是我亲手将他推开了去。心痛的不能自已。一生那样痛一回也就够了。
严奕道。“花好月圆时时有。若要人长久却是不容易的。”
事实变迁。长长久久总是不容易的。我微微低了低头掩饰掉眼中的一丝落寞。。婳懿公主既对他有情。想必不会亏待了他。倒是我。不该总是拖累他。
待的久了。我便冻得有些瑟瑟发抖。再看君墨宸。他立在阙楼边沿。负手而立。风吹得激烈。只听得他的衣襟在风中猎猎作响。袍角翻飞。此情此景下。颇有一种君临天下。挥斥方遒的霸气。
我慢慢走过去。立在他身后。放眼眺望整个宫城。
我从來沒有看过宫城全景。此时看到只觉得庙宇楼阁。鳞次栉比。放眼望去。磅礴俊美。万千楼宇尽收眼底。心中深深震撼。怪不得多少豪杰男儿要拼尽全力地拥有这大好河山。
君墨宸沉默着半晌不言语。忽然转过头來时。。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公雅。”一出口他的嗓音便是暗哑深沉。“我用这大好河山赌你一颗心。”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來他说的什么。心仿佛要跳出胸腔。
我用这大好河山赌你一颗心。
我看向他的眸子。却是异常的坚定认真。一时心里竟然有什么东西分崩瓦解。
我听到自己问。“为什么。”
“为什么。”他轻笑一声。仿佛在问自己一样。“我也不知道。我只想守护你平安喜乐。”
我还未从巨大的震惊里回过神來。他忽然朝我伸出手。郑重道。“公雅。你可愿与我终身所约。。”
这样的时刻。思绪飞转。严奕再次浮现在脑海。
却是那日他离宫的情景。也是这样的猎猎狂风。他将我拥在怀里。而我伏在他的耳边一字一句道。“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他郑重道。“倾颜。你记住。你是严卿久此生最爱的女子。”
能成为一个男子心上最爱的女子。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无奈。成为最爱。明明是天下多少女子的愿望。可是我却不能嫁他为妻。
我当时强忍泪意。“公主在等你呢。”
我是那样的清冷自持。明白我们都再无可能。他的身后等他的是另一个女子。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而非我。在不可能是我了。
他离开时深深地看我一眼。我从那双瞳孔里看的明白。那是无声的告别。我们都明白不是吗。
以后再无以后了。
面前的男子。坐拥万里江山的君墨宸。他用江山赌我一颗心。
奕郎。有人将我看的比江山还要重。我是不是应该庆幸。
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微地动了动。我甚至有些按捺不住它要将自己放在面前那张宽大的手掌上。
我还在犹豫。犹豫着要不要接上那句“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君墨宸一脸倔强地等下去。悬在半空的手心里仿佛是权势。财富。那些令所有人都趋之若鹜的东西却被他覆手丢开。只留一颗赤诚的心等待我将自己交付上去。
许久。我的手才微微抬起一点。那句“琴瑟在御。岁月静好”在唇边呼之欲出。
忽然齐福慌慌忙忙地上了阙楼。甚至被台阶绊得一个趔趄都顾不得。一见君墨宸便扑通跪倒。急道。“皇上。大事不好了。”
齐福是君墨宸身边的内侍。自小跟随。宫中礼仪自然周全。如今能让齐福慌成这样的事情必然非同小可。但是君墨宸不闻不问。还是之前的那副神态。倔强得很。
“沥王带兵进了皇城。声称让皇上把宓美人交出去。。不然绝不退兵。离陌侍卫带了一小众人挡着。怕是寡不敌众。”
我刚刚抬起的手不动声色地放回原处。
齐福看我一眼。再看眼一动不动的君墨宸。声音都有了哭腔。“皇上……”
君墨宸的身子动了动。嘲讽地轻笑一声。我看到那只手无奈地垂下去。只觉得那仿佛是一颗心。沉重地坠了下去。
他再看我一眼。然后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
我的心仿佛被抽离了一般。不禁往前追了两步。看着君墨宸急匆匆地下了阙楼。嘴唇张张合合。那句。“一切小心”到底也沒说出口。
风呼呼地吹过耳畔。。此刻我到希望这风大一些再大一些。大到可以遮盖住所有的一切声音。
我懊悔自己的懦弱。却也庆幸这份懦弱。
君墨宸派了人送我回宫。一路下了阙楼。才发现风已经便得好大。上林苑的枝丫草木被风吹得东倒西歪。记忆中宫城从沒有起过如此大的风。难道当真是应了蝰蛇星的凶兆。
我艰难地往宫里走去。衣袖纷飞。风中夹杂着尘土扑了一脸。我一抬头便看到了如兰远远地从回廊处过來。神色焦急。
“如兰。”我朗声唤她。果然她看见我。眼睛便是一亮。疾步走过來。
还未等我说话。如兰便道。“姐姐先别回宫。咱们就在这上林苑里逛逛。”
我狐疑地看她一眼。又看看上林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树枝。这样大的风。她说在上林苑逛逛。
我立即意识到不对劲。焦急问她。“宫里怎么了。”
如兰摇头。一脸信誓旦旦。却是不知不觉眼眶便微微红起來了。“宫里沒事。”
她否认得如此迅速。再加上那副神情。我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道“那咱们回宫啊。”
“不能。”如兰脱口而出。随即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了。
我定定地看她半晌。厉声问。“宫中怎么了。”
如兰只犹豫着不说。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我心如汤煮。又厉声追问。“到底怎么了。”
如兰眼见着瞒不过去了才终于“哇”的一声哭出來。“岑离夫人与一众嫔妃到了宫里。押了长公主。声称要姐姐用腹中孩子來换。否则便把长公主……”
用腹中孩子來换。
我只觉得眼前一黑。站立不住了一般。如兰忙扶住我急道。“姐姐。现在怎么办啊。”
我定了定心神。告诉自己不要慌不要慌。如今最是急不得的。我问如兰。“岑离夫人是谁。我怎么从未听过。”
如兰道。“岑离夫人是皇上还在宸国做离王时的一个通房丫头。后來抬了侍妾。皇上登临大统。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念及她追随有功。所以封了夫人的。只是她一向不爱热闹。并不多见人。所以姐姐不知道。”
既是跟随君墨宸多年的。行事应该不会不谨慎。怎么还带人公然闯入麟趾宫。既是害人的事。未免太招摇了些。
只觉得心里乱成麻。庄宜姐姐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不能让她有丁点闪失。我强撑道。“回皇后了吗。”
“皇后娘娘闭门谢客。何况……岑离夫人奉的是太后懿旨。皇后也不能违背啊。”
太后懿旨。难道她上次想要取我性命不成。这次便來取我孩儿性命。
我下意识想到君墨宸。正欲唤如兰前去禀告。却忽然想起方才阙楼之上。齐福來报说沥王带兵攻进了皇城。声称让他把我交出去。不然绝不退兵。
电光火石间我却忽然知道了。太后真是好打算。岑离夫人取了我腹中孩子的性命。若是君墨宸日后追究起來。她便说是为了宸国江山。再不济将岑离夫人推出去也就是了。于她却无丝毫影响的。
之所以不取我性命。是算准了君墨宸会将我交出去的罢。沒有了孩子。我在君墨宸眼中还有价值吗。这倒真是一石二鸟之计。
我又想到至今仍未了结的张太医之死。皇后的无故落水。还有骤现的蝰蛇星。不禁怀疑这到底是人为还是天意。
那么。我也要赌一把了。
君墨宸说。他用这大好江山赌我一颗心。
我便用这一颗心赌他的大好江山。赌他会救我。
“你去将事情原原本本地禀了君墨宸。我相信他会明白。”而至于他会不会來救我。我不得而知。
如兰忙跑着去了。我将手指放在腹部。轻声道。“娘亲不能不能不去救庄宜姐姐。孩儿你若能听到。便一定要乖乖的。不要离开娘亲……”
说着说着我不觉落下泪來。
我如何不知道呢。前朝后宫风波迭起。便是告诉他知道。他如何又能两头兼顾呢。不过是心里还存在一股念想。想要尽力留下这孩子罢了。
我心里却是知道的。今次是真真的凶多吉少了。
我迈开步子往宫中过去。并不长的路程却走的极为艰难。那头是皇姐。这头是我的孩子。我在中间左右徘徊。不论舍弃哪一个都足以令我痛不欲生。
心里有个弱小的声音阵阵呼喊。“君墨宸……君墨宸……”
第四十四章 秋阴不散霜非晚
(女生文学)
一路回到麟趾宫。我沒有任何停顿直接便去了庄宜的谨兰苑。
谨兰苑本就不大的空间里果然是乌泱泱一屋子的人。只有正中坐着的女子绫罗华服。众星捧月一般。这自然便是岑离夫人了。其他的都是随侍宫人。
我环视殿中庄宜姐姐坐在榻上。身侧是两个粗壮的女子。其中一个拿着一把短刃放在庄宜的脖颈上。面色凶戾。
庄宜一见我进來。便坐也坐不住了。急道。“你怎么來了。快些离开。”她正欲站起。无奈被身边的女子牢牢按住。半分动弹不得。
我并不理她这一句。只向着坐在正中的女子平静道。“岑离夫人到访。倾颜有失远迎。还望夫人见谅。”
。一旁的侍女轻蔑道。“有失远迎。还真当自己是这麟趾宫主位了。当真不知所谓。在娘娘夫人面前也这样拿大。”
我平静地看着岑离夫人。并不理那侍女。这种莫须有的话只会越描越黑。倒不如置之不理。
岑离夫人的容貌并不是一等一的出挑。甚至只能算得上清秀。此时只面色平静地坐着。也颇有一种静如娇花照水的娴雅。半晌才轻笑一声道。“你竟然还敢來。”
我笑道。“夫人又不是洪水猛兽。倾颜如何不敢來。”
岑离夫人还是之前的表情沒有一点变化。满脸平静道。“你既來了。那本宫也废话不多说。她或者”她伸出涂着鲜艳蔻丹的指甲指指一边的庄宜姐姐。。又指着我然后手指缓缓下移停留在腹部的位置。“你的孩子。只能活一个。”
我下意识地用手护住腹部。仿佛只要这样便可以保护我的孩子免受伤害。
他不过只是一个正在孕育中的无知生命。为什么这样大的天下竟容不下我的孩子。连一个让他看看这世界的机会都不给他。
我平静道。“嫔妾自认沒有做对不起夫人的事。夫人为何要如此苦苦相逼。”
岑离夫人的笑中满含嘲讽。催促道。“想好了么。”
我沉默着。想要以此拖延时间等待君墨宸到來。岑离却仿佛已经看出了我的意图。不耐烦道。“看來美人还沒有想好。那本宫便來帮美人一把罢。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
说着一挥手。宫女手中锋利的刀刃便划破了庄宜的脸颊。登时便有鲜血流出來。庄宜浑身一个颤栗。只强忍着不叫出來。眼里却已经有了盈盈粉泪。
岑离夫人转过头來。“怎么。美人想好了吗。若是沒想好。本宫不介意再帮美人一把。”
眼瞧着那把刀刃又要落下去。“住手。住手。”我慌乱地阻止。
我知道。拖延时间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我心里从來沒有像现在一样地盼望过君墨宸。
岑离夫人冷漠道。“美人是要保哪个。”
我深吸口气。强压下涌上來的委屈与泪意。走到庄宜身边。看着她全是血的半张脸。拿出身上的手帕为她擦拭。
旁边的两个宫女看向岑离夫人。见她点头。才退守到一边。
“倾颜。一命换一命不值当。舍我一个不怕的。你快些走吧。”庄宜到现在还是劝我离开。只是我如何能将她置之不理呢。何况。我如何还能走的了。
我扶起她。将那块沾满血的手帕塞给她。把她推出门外。“快走。我不会有事的。”
庄宜无法。见到她终于一步三回头地出了谨兰苑我才松了口气。转过身面对着她们。
至始至终岑离夫人都未阻拦。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岑离夫人才轻笑一声。“夫人姐妹情深。看來是要舍弃腹中孩子了。那本宫便全了夫人心意。”
她话音才落。身旁便有婢子捧了一碗墨色的药汁。只一眼我便不由自主地发起抖來。
我紧紧护住腹部。一点点后退。岑离夫人的声音冷冷地。“这是我特意找來的滑胎药。左不过就是一柱香的功夫也就完事了。”
一碗药汁。一炷香的功夫我怀了三个月的孩子便沒了。多讽刺。我原本以为自己坚强的很。可是到这一刻。我却开始害怕。护着腹部步步后退。
“美人是要自己來。还是要本宫帮你一把。”
我只僵直了身体一步步后退。微微摇头。不要。。我不要舍弃自己的孩子。
岑离夫人面色一凌。冲身边的侍女道。“你们等什么。还不去帮帮宓美人。”
岑离夫人一声令下。我拔腿便要跑。却看到殿门早被她们关了。我被一众人押着动弹不得。只瞧着那碗药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牙齿被撬开。药汁强行灌入嘴里。我呛得咳嗽却挣扎着怎么也不肯咽下去。岑离夫人的面孔忽然出现。她用力捏了我的鼻子。登时呼吸的通道被阻。下意识便要张嘴呼吸。
只是一瞬间。那药便进了喉咙。
她们一放开我。我便趴在地上。极力地想要把那药从嗓中抠出來。我一遍遍在心里默念。“孩子。你乖乖的。不要离开……”
。难道我与这孩子的母子情分只有三个月吗。
岑离夫人俯下身來。在我耳边道。“你可体会到昀修仪失掉孩子时的心情了。想來本宫的妹妹在天之灵也可安心了。”
昀修仪。妹妹。
我顿时忘记了去抠口中的药。
直到一阵又一阵的疼痛袭來。我痛地蜷缩在地上。禁不住地**。
孩子。我的孩子。我要失去你了吗。
“倾颜。”君墨宸的声音仿佛平地惊雷一般响起。殿中的女子都着了慌。除了岑离夫人。
君墨宸眼中仿佛喷吐着火焰。咬牙切齿。“将那贱人给朕拿下。朕要亲自处置她。”
。紧紧地攥住君墨宸的袖子。**道。“救……救他……”
君墨宸将我打横抱起。声嘶力竭道。“叫太医……”
我从未见过这样失态的君墨宸。可是不中用了。我能感觉到孩子在我体内一点一点流失。一点一点离我而去。
我疼得几近昏厥。却还是硬撑着听太医道。“微臣无能……已经是回天乏术……这红花极为伤身。只怕美人日后再不能有身孕了……”
铺天盖地的疼痛涌上來。却都抵不过心里的痛。
许久。我才终于从嗓子里嘶吼出一声。“……孩子。”
娘亲不是叮嘱了你。一定要乖乖的不要离开吗。。
君墨宸垂头。“我來晚了。对不起。”
我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來。脸色青白。眼前逐渐朦胧。昏暗。
仿佛是做梦。却又什么都清楚的样子。我又见到了昀修仪。她站在面前。臂弯下揽着一个小孩子。
明明近在眼前。我却看不清那孩子的脸。明明不断地想走到她们身边去。却是怎么也过不去。仿佛原地踏步。我只好说。“既然來了。进宫里坐坐吧。”
她却不理不睬。转身便走。
我忽然惊慌起來。那孩子是我的。她不能带走。我追出去却已经沒有了人影。整个宫城一片死寂。
我终于啼哭出声。“那是我的孩子。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你不能带走。”
哭着醒过來。便见到君墨宸守在榻边。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眼睛血红。满脸疲惫。但更多的却是愧疚。
昀修仪的事已经过去了许久。我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原來。终究还是有人放不下的。她的孩子沒有了。便要用我的孩子來偿还。那么现在算是平了罢。
我想起才从青鸾宫回到麟趾宫的那段时日我做的梦來。也是那样的无力。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里淌出越來越多的血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流失。
却无能为力。我救不了他。
这些日子的担惊害怕。也不是沒有道理。也许我一早便看到了结局。便知道这孩子护不住。却还是拼了力气想要护他周全。
我将手覆在腹部平静道。“他不在了。是不是。”
君墨宸沉默着。握着我的手却一点一点地收紧。半晌。才嗓音暗哑道。“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还会有孩子的。还会有孩子吗。
我呆呆地望着头顶的罗帐。太医的话回响在耳边。“……这红花极为伤身。只怕美人日后再不能有身孕了……”
我知道他是宽慰我的。我再不能有孕了。我再也不能有孩子。我再也不能做母亲了。
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簌簌跌落。
“倾颜。我晚了一步。我沒有护好你们母子。我……”君墨宸的声音难得哽咽起來。
原本满心的责备瞬间便柔软下來。孩子是我的也是他的。沒有保住孩子。他此时一定比任何人都难过。
我道。“我不怪你。”也许冥冥之中这个孩子便注定不是我的。
听得我如此说。君墨宸握着我的手不觉紧了几分。
我又问他。“沥王的事……”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会像我之前猜想的那样。将我交出去。我在赌。
“区区沥王。我还不放在眼里。”君墨宸为我掖了掖被角。平静道。“倾颜。我君墨宸发誓。日后定不让旁人再伤你一份一毫。”
我还沒有想清楚他前面的话语。却被他后面的话语惊的睁圆眼睛。他的面色阴鸷。目光坚定的令人深信不疑。
泪光一点一点充盈上眼眶。我知道。我到底还是赌赢了。他來救我了。虽然晚了些。
第四十五章 梅艳香冷雪掩城
(女生文学)
等我终于能起身时。今冬的第一场大雪便來了。纷纷扬扬地飞了一夜。早上一睁开眼睛就觉得殿中亮堂了许多。
如兰裹挟着满身寒意进來。她的鼻尖脸颊都冻得红红的。还犹自兴奋道。“姐姐。外面落了好大的雪。白皑皑的。后院的梅花也开了。白雪红梅。好看的紧。”
我笑起來。“便是你最贪玩了。什么好玩的事都瞒不过你去。”
如兰问我。“姐姐可要出去看看吗。”
我愣愣地看着窗户上被雪映得明媚的纸。道。“庄宜姐姐还是那样吗。”
庄宜自从上次被岑离夫人她们伤了脸。所以总不愿见人。
如兰叹口气道。“情绪好了许多。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只是总不出门。”
想來也是我连累了姐姐。若我当时沒有犹豫那一会子姐姐也便不会受伤了。
我道。“去看看姐姐吧。”
如兰忙应了。然后拿过厚衣裳來一件一件为我穿戴好才出了门。果然是极冷的。一出门便有一阵清冷的寒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來。我不由地打了个冷战。
放眼望去。宫城尽都成雪白的了。一片银装素裹。仿佛冰雪琉璃之城。果然极美。
我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踩着皑皑白雪去往谨兰苑。
一进门。姐姐身边的小宫女品儿和筠姒便笑道。“方才姑娘还念叨您呢。。”
品儿筠姒从前都或多或少服侍过我。也算知根知底的人。便把她们指來照顾庄宜姐姐了。也稳妥些。是以她们在我面前也不甚拘束。
说话间我伸手在外面的地上握了一把雪在手里。然后狡黠地冲她们笑。她们便立即明白过來。如兰附在耳边小声道。“姐姐还是那样贪玩。一点沒变呢。”
我们这边话音才落。边听得内殿里庄宜朗声道。“是倾颜來了罢。”
我们相视一笑。我一边进去。一边笑道。“你耳朵倒灵。”
庄宜坐在窗边的小炕桌上。身上搭着一方薄被手里还拢着个汤婆子。旁边的地上炭火烧的正旺。殿中暖意融融的。她最是畏寒。。伤了脸更是少出门了。
我一眼瞥到她脸上的伤痕。已经结了血痂横亘在右脸。原本白皙的皮肤衬着这道血红更是触目惊心。
我眸色一暗。慌得转开了目光。
殿中一角的白瓷瓶里插了一束含苞待放的红梅。兀自开得鲜艳。我笑道。“姐姐倒是早。如兰方才在宫中才跟我说红梅开了。姐姐这边就折了回來。”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教枝头空寂寞。”庄宜笑着应了我一句。又道。“白站了这半晌。冷不冷。快过來烤烤火罢。”
我这才想起手中握着的雪。攥了这半晌。已经开始融化了。我笑着走到姐姐身边道。“姐姐。倾颜给你个耍物好不好。”
庄宜才露出好奇的神色。我便将手中的雪快速地贴在她的手臂上。她未及防备。冰得倒吸口凉气。
笑骂我。“你这蹄子。当真是坏透了。”
我得意地笑出声來。连外殿的如兰她们听见都笑成一团。
姐姐指指我。虽是嗔骂脸上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合着都团成伙來欺负我一人呢。”
我擦掉手上的雪水。走过去将手放在炭火上烤着。一边笑道。“姐姐可是好了。这好容易今年的第一场雪。你却连冷暖都不知岂不是可惜。妹妹帮你拿了來。你还不领情。真是冤枉呢。”
庄宜掌不住笑起來。“最是你这张嘴。无赖得紧。只是我这幅白雪红梅的样子。哪里抵得过撷绮馆的红梅呢。”
我愣了一下反应过來她说的是自己时。登时眼泪便涌上了眼眶。哽咽道。“姐姐……”
庄宜着了慌。“哎。好端端的你哭什么。”
“姐姐。你可怨我么。”
庄宜叹口气将我拉到她身边坐下“如何不怨。我怨你真是傻。如何不保自己的孩子。却反过來保我。”
我眼睛涩涩的。半晌才道。“孩子可以……再有。姐姐却只有一个。”
庄宜登时便落了泪。“凌庄宜何德何能值得妹妹如此用心待我。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
我紧紧握了她的手道。“我们是姐妹。何苦说这些外道话。”
姐妹二人哭了一回。笑了一回。末了。庄宜道。“不如今夜便歇在谨兰苑罢。我们姐妹好好说说话儿。”
我笑着点头。
从谨兰苑出來。独自踏雪走了半晌。我忽然回头对如兰道。“岑离夫人是押在冷香馆的吗。我要去瞧瞧她。”
如兰吓了一跳。“姐姐作何要去瞧她。她害得您还不够么。”
我盯着远处廊檐上的皑皑白雪。便想起了姐姐雪白的脸上那道血红丑陋的伤痂。心里一阵阵犯疼。
不由道。。“我要找她问些事儿。”
与如兰深一脚浅一脚地到了关押岑离夫人的地方。是一个极其偏僻冷清的地界。殿门口的积雪都无人來扫。门匾上三个大字“冷香馆”。更显得凄廖。
这是专门用來关押犯了错的宫人或被废嫔妃的。冷香馆。听着便觉心中一沉。
冷香馆有一处是专门的牢狱。如兰赏了狱头一锭银子。那狱头便点头哈腰谄笑着带我们进去了。
牢狱里面沒有一丝暖意散发出一种阴寒。才进去我便打了个冷战。一路进去。牢中关押的女子无不是脸色铁青。瑟瑟发抖。身上单薄的一层衣裳根本不足以御寒。
。条件简陋得很。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杂草。以及一层单薄的被褥。岑离夫人便在那一小块地方上坐着。
仿佛是受过刑的样子。身上满是斑斑驳驳的血迹。双眼无神。正低头抠着地上的泥土。
狱头冲我福了福身道。“娘娘。这便是了。”
我走上前去看她。她却不动声色。仿佛不知道一般。头也不抬一下。
狱头凶戾地冲她吼了一声。“见着贵人也不知道行礼。”
她抬头看我们一眼。竟惊慌地缩到了墙角。瑟瑟发抖。
狱头见此转过身來。谄媚笑道。“前几日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想必是得了失心疯。”
失心疯。。
我看向缩在墙角的她。惊恐地抬起眼睛看我们。
那日的岑离夫人可不是这样的。她同昀修仪一样都是极为沉静的女子。只是她的沉静中透漏出隐隐的锋芒与傲气。
一点不像是装出來的。一时之间。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五味杂陈。
前几日她还耀武扬威地夺去了我腹中孩儿。甚至……我做母亲的权利。可是今日她却比我还要惨烈百倍。命运当真是半点由不得人心的。
我示意狱头打开牢门。如兰忙道。“既是失心疯姐姐还是小心些。”
我摇摇头道。“无妨。”
岑离夫人见有人进來。。又惊慌地往墙角缩了缩。见得这样的她。我忽然沒有了怨恨。放柔声音道。“别怕。我沒有恶意。不会伤害你的。”
她瞪圆了眼睛看我。怯怯诺诺的样子。半晌才忽然道。“你是昀儿吗。”
我愣了一下。想到她口中的昀儿应该是昀修仪。她眼睛倏忽亮起來。扑过來抓着我手臂。兴奋道“昀儿。姐姐为你报仇了。姐姐为你报仇了。”
她的眼睛又忽然黯淡下來。“昀儿。我们一起出宫去好不好。我再也再也不要入宫了。”
说完竟像小孩子一样嘤嘤哭泣起來。逐渐变成啜泣。然后嚎啕大哭。可见她这些年也是不好过的。尽管得了失心疯。仍然忘不了心里的苦。就像现在。仿佛发泄一般。
喉中滚动。我一句也不言语。听得她哽咽着说她们幼时的事。一会神采飞扬。一会低沉暗淡。那些同甘共苦的时光。那些单纯的往事。再也回不去了。
我又何尝不是呢。时间飞逝。半点不等人。
直到她说完我才哽着嗓子问她。“你可曾给她下了茴香。”
她忙点头。又似乎惋惜道。“可惜了。衣裳在内务府放了许久拿到那贱人手中时。味道都淡了。好死不死的。还给她发现了端倪。”
我心脏一窒。“那太医。”
她理所当然道。“自然是死了。”说完她又怕我生气似的。急忙道。“她怎么也生不下那孩子來的。只是我沒有亲眼看着她死。”
如兰脸色一变。猛的将她推到一边。挡在身前护住我。“这哪里像是失心疯的人。口口声声都是置人于死地。美人当心。”
我却知道。她当真疯了。在深宫数十载的岑离夫人。最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如今却肯这样明白的说出來。
她被如兰一推便跌到了地上。嘴角一撇嚎啕大哭。
也许这样的岑离夫人也沒有什么不好。高兴了便笑。痛了便哭。活的也轻松些。
我轻轻推开挡在身前的如兰。相对一个小孩子说话那样。语气温柔地安慰她。“往日种种。我不会怪你。你这样也许是幸运的。只盼你余生平安喜乐。再不要害人了。”
她听得我说话。一双大眼睛眨了两下。忽然停止了哭泣。
也不知她有沒有听懂。牢狱的小窗里渗进一缕明媚的阳光來。有细小的尘埃跳跃舞蹈。她呆呆地望着那抹阳光。眼中还含着盈盈粉泪唇角便扬起了灿烂的弧度。
第四十六章 姊妹围炉话真心
(女生文学)
从冷香馆出來心里便闷闷地不舒服。一路漫无目的四处乱走。再抬头时竟然走到了云清殿。云清殿还是原來的样子。一点沒变的。
我只在殿门口立着并不进去。恍恍惚惚又见到了那日的昀修仪。她从容不迫地行礼。她含泪说“对于皇上……臣妾恨不起來。”
冤冤相报何时了。如今牵涉进了这样多的人。因为她我几次三番陷入陷境。如今更是失了孩子用一生做代价。欠她的我也早就还清了。
从前我总是逆來顺受。以为退一步便是海阔天空。却不知这样换來的却是变本加厉。宫中本就不是一个靠忍让便能风平浪静的所在。我冷眼看了许多年却还是沒看透。
以后我再不会如此忍让下去了。。我要保护身边的人。也保护好自己。
“哎呦。可算找着您了。”正出神间。齐福慌慌张张地跑來。才说了一句话便大口大口地喘气。
我一下子紧张起來。“怎么了。可是皇上……”
“沒有沒有。您甭急。皇上好端端的。沒事。”齐福见我想岔了忙摆手道。
我愣了愣。不禁为方才的着急懊恼起來。我似乎对君墨宸越來越上心了。
所幸齐福并沒有察觉。下一句我便将口气冷下來道。“那你寻我做什么。”
“哪是奴才寻您啊。是皇上。现在宫里等着您呢。”
我才冷下來的态度不觉又有些提起來了。。不禁暗恼起自己來。
跟着齐福一路回了麟趾宫。进去内殿时。君墨宸正在案前写着一副字。忽然回过头來看着我。道。“小产才几日。便随处乱跑。伤了身子可是一辈子的事。”
我一怔。他怎么倒比女人知道的还多。
踱到炭火旁烤火。嘟囔道。“哪就那样娇嫩了。不过是出去了一会子……”正说着我忽然又想起庄宜的叮嘱來便道。“今夜我想去谨兰苑歇着。姐姐因前次的事情受了惊。我想陪陪她。”
不自知地我便对他解释起來。君墨宸虽有些不愿。但到底也沒阻拦。
他走过來将我的手自然地拢在手心里捂着。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样一副小孩子心性。何时才能长大了呢。”
被他的大掌包裹住。凉透的手掌逐渐热起來。我楞楞地看着君墨宸指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缓缓道。“我去了冷香馆。”
君墨宸的表情无甚变化。只不断地揉搓着我的手指。平静地问了一句。“去那做什么。”
“去见岑离夫人。”我嗫嚅道。“她得了失心疯。谁都不认得了。”
君墨宸这才抬起头來。眼睛里像嵌了一块冰凉的玉石。兀自散发着黑曜曜的光芒。
我迎上他的目光。“她的惩罚也够了。便到此为止吧。”
君墨宸道。。“可是她害了我们的孩子。甚至连你也险些遇害……”
“是。还有张太医。”我平静地打断他的话。“可是昀修仪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岑离夫人也失去了她的妹妹。如今她落得这样的下场。也够了。”
我低了低头。心里有些难过。“因我而起的孽但愿也能到此为止。”
君墨宸沉吟片刻。忽然道。“是我的错。哪里能怪你。”他揽住我的肩膀。眼睛里丝丝缕缕的笑意。“纵然你是祸水。怎么我还镇不住你。”
他这话一语双关。我羞红了脸。先前的压抑不快也一闪即逝了。
我并不讨厌君墨宸的。甚至经过这长久的相处。我反倒有些依赖起他來。。只是到底心里还是存了一层芥蒂的。可要问起这层芥蒂是什么。却连我也不知道。
与君墨宸一同用了午膳。又说了一会子话。君墨宸要去勤政殿批奏折。我一闲下來也不知做什么。明明时间还早却按捺不住地跑去了谨兰苑。
今日太阳甚好。早间落的雪开始融化了。屋檐下滴滴答答的落水声响成一片。空气里满是清冽的气息。天空也蓝的透明。
进去时庄宜正在榻上午睡。我轻手轻脚的进去。示意品儿与筠姒不要声张。只自顾自的在一边凳子上坐了。
我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窗边的小案上零散着放了一些书籍。我信手翻阅了几下。。亦或一些天象地理。玄奥得很。我竟看不懂。
心中奇怪。沒想到姐姐那样温柔贤淑的一个女子竟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侧头看庄宜。她正睡得香甜。唇角微微翘起。仿佛做了什么美梦。只是下一刻却又秀眉微蹙。
我盯了她半晌。庄宜姐姐才是个实打实的美人。就连母妃也曾说庄宜姐姐是个美人坯子呢。假以时日。不知是怎样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若母妃能够得见如今的庄宜姐姐。只怕也觉得自己当时形容的远远不够呢。
可是。庄宜脸上那道血痂却刺眼的很。我看着看着就想到了那日岑离夫人咄咄逼人的神色。以及那碗墨黑的药汁和我的无能为力。。
纵使我对岑离夫人表现的多么大度。可是心里到底也过不去的。
我正专注地倚着窗棂数檐下有多少注水滴时。便听得身后有声音响起。“怎么來了也不叫醒我。”
我知是庄宜醒了。回过神笑道。“左右也沒事。倒还不如让你多睡一会子。”
庄宜才睡醒。甚至枕着枕头的半边脸还隐隐约约地印上了花纹印子。云髻松散。神态慵懒。到有一种别样的美丽。
等着她梳洗完毕。她转身便遣散了品儿和筠姒。
见状我也让如兰出去了。如兰还颇为不情愿。嘟着嘴呢喃。“能说什么悄悄话儿。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还不准人听见。”
逗得我与庄宜都是一笑。见得如兰出去了。庄宜才笑道。“可见你多惯着她了。说话也百无禁忌的。”
我不甚在意道。“如兰自小便与我长在一处。宸宫又举目无亲。自然待她更亲近些了。”
庄宜道。“亲近些也无可厚非。只是可别沒了分寸。这是宫里。可不能由着性子胡來。”
我应了。
这样坐着觉得身上发冷。索性与庄宜一同坐到榻上。一人裹了一床被子坐着聊天。庄宜不放心道。“还说我畏寒呢。你可不是比我还畏寒了。莫不是小产的缘故。”
我笑道。“哪啊。。所以冷了。”
庄宜无奈。“你也太不注意。”
聊了半晌。庄宜忽然问道。“我瞧着宸帝对你倒是极好的。若非他我也不能再见到你了。你呢。对他可有心意。”
冷不丁问起他。我便不由的想起了上午君墨宸极为自然地拉起我的手为我捂热。笑意盈盈地说。“难道我还镇不住你。”
我悄悄地红了脸。庄宜将我这幅样子看在眼里。凑近我悄声道。“莫不是倾颜对宸帝也是有意的。”
“我与他不可能的。”我轻推了她一把。嗔道。“姐姐再说我可要恼了。”
庄宜只好笑着退开。“好好好。我不说了就是。”
。我想起那日阙楼之上。君墨宸固执等待的手掌。以及最后失望垂下的弧度。我忽然有些难过。
庄宜叹了口气。“姐姐看得出。倾颜对宸帝也并非无情无义。只怕也是顾忌着宸凌二国的交战还有与你交好的那个严家的少年将军。所以还纠结着吧。”
我深深掩埋在心底的东西被庄宜轻易地便扯了出來。顿时觉得心里某一处被揭了开來。鲜血淋漓。
严奕便是心底那处不可触碰的地方。与他迫不得已的分离将会是我无法走出的长久阴影。
“其实。由姐姐说一句。战争那是男人的事。宸凌二国交战本与你无关。不过是历史的选择而已。你又何须如此耿耿入怀。至于那严将军。他既已是公主府的人。注定你二人情深缘浅。妹妹也别太执着于过去了。”
庄宜这样一说。心中虽疼痛不已。却也渐渐明朗起來。正如从前看的一本书。上面说腐肉要彻底剜去才能长出新肉來。而此时那过去对我來说便是腐肉。
正如庄宜姐姐所说的那样。我并非对君墨宸是无情无义的。甚至看着他对我那样好。我心里还会泛起波动。
只是我从來不愿意承认而已。我不愿意承认我对君墨宸的动摇。一日复一日地麻痹自己我是爱着严奕的。我恨极了君墨宸。
可是我哪里瞒的过自己的心呢。
再抬头时已经是夜幕降临了。庄宜姐姐忽然惊道。“不知不觉已经这么晚了。你且坐坐。我去看看今夜的晚膳是什么。总不能这样两人都饿着肚子。”
她披了件衣服出去了。我独自坐在榻上想着。仿佛醍醐灌顶一般。对君墨宸的感情原本一直压抑着。此时却不断的回想起君墨宸对我的千万般好來。一时心中便有些激荡。
正想的出神。便听到门扉轻响。我激动道。“姐姐。我知道了。我明日便……”
我以为是姐姐。也沒想她怎么才出去便回來了。雀跃地抬起头來。正欲分享给她。可是我一抬头后面的话便接不上來了。
我呆呆地望着忽然转过那扇屏风进來的人。一时忘记了说话。然后慢慢地将眼睛睁大睁大。不相信地又将眼睛闭上。又睁开。不是假的。
我才愣愣地念了一句。“严奕。”
口气里带着一丝微微的质疑。不相信似的。
第四十七章 辞去眉间风月寒
(女生文学)
严奕原本笑意温润的脸几不可微地僵了一下。随后又笑起來。
他的面色发白。人也消瘦了不少。面色更加显得刚毅。我心中一窒。不禁想到婳懿公主不是属意与严奕的吗。怎么他的日子竟过的不好吗。怎么瘦了这许多。
我丝毫沒有注意到刚刚才下定决心不再执着于过去要好好与君墨宸生活的想法顿时便飞至了九霄云外。
只痴痴地看着还站在屏风处的严奕。仿佛看不够一般。
这样过了半晌。严奕故作幽怨道。“看來倾颜不欢迎我呢。我巴巴地赶过來。竟是连门也不让进。”
我这才反应过來我还直勾勾地盯着他。。而我仪容松散地裹着被子在榻上。
这似乎……
我脸色一红。讪笑着掀开被子便要下床。严奕忙忙地走过來。将身上的披风解下來给我穿上。轻声责备道。“才盖的热热的。猛的这样下來。小心生病。”
我看着近在眼前的温润面容。修长的手指三绕两绕便扎了一个极美的蝴蝶结出來。比如兰她们的还要好看几分。
严奕的衣裳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和他身上惯有的不同于兰麝的木头香气。芳香沉郁。他多年來惟爱这个味道。
此刻。那香气直往鼻孔里钻。我面色愈加红起來。直烧到了耳根。
他的面色忽然有些低落
。那声音却又是既安心又不甘的样子道。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看來君墨宸并未亏待于你。我瞧着你倒是有些珠圆玉润了。”他说着便在我脸上轻轻地碰了碰。
我微微地低下头。眼泪在眼中打了个转。便跌落了下來。“你怎么倒是瘦了。”
他笑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我如今也总算是尝到滋味了。”
我怔了一下。明白过他话里的意思。心里便有些纠结起來。我总是这样。心中明知我已是君墨宸的妃子又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诫自己不准再与严奕往來。
可是一看到他我便控制不住自己了。
想起那日在城楼上我一字一句道。“……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我们不是本该结束了么。到底还是因为心里放不下才会生出这许多牵扯來吧。
想到这里。我便微微地后退一步。与他拉开了些距离。严奕看到我这样微小的一个动作。眼神暗了暗。无奈道。“我们也终于到了这样生疏的地步了。”
我心中一颤。不忍之情油然而生。
嗓中涩涩的。我干巴巴道。“宫中禁卫森严壁垒。你怎么这样硬闯。若是被人瞧见了。你可知……”
“我知道。”严奕依旧是口气温润地截断我的话。
他知道还硬闯。。更是离陌负责。他向來对我们厌恶至极。若是被他发现。那严奕……
我脸色一白。惊慌地正要劝他快些离开。
一抬头却发现他眉眼间仍是一派从容的温润。不急不躁。“倾颜。我听说你……小产。五内俱焚。我只想來看看你好不好。如今见得你这样我也安心了。便是搭上这条命又如何。”
“不许胡说。”我抬手覆在他唇上。不许他说下去。
炉中炭火噼啪作响。殿中亦是暖意融融。时间仿佛一瞬间停止了。直叫人不住祈祷。时间过得慢些。再慢些。
严奕轻轻地拉下我的手攥在掌中。他的手心是冰凉的。想來是外面风雪刚过。空气寒冷。。
他低叹一声。“道是命运弄人。半点逃不开的。我们曾经那么近。怎么就生生错开了去呢。”
他抬头望着我。温润地眼神中多了一丝坚定。“倾颜。若是当时君墨宸当真将你交出去了。那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将你夺走的。”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來。他说的是那日沥王带兵逼上大殿。声称让君墨宸将我交出去。小产以來。我沉浸在失子之痛中。倒是忘了这么一回事。如今想起倒是有些好奇君墨宸是如何化解的了。
只听得严奕又问。“倾颜。你可还记得月台那夜。我曾道。若你不开心。我便是拼了命也带你走。如今你受伤失了孩子。我都知道。难道你还要继续留在他身边吗。。”
他的神色间一抹焦急。一抹担忧。一抹期盼。他的意思显而易见。我心中不由的一暖。他还是那个奕郎半点沒变。变的是我。是这风云迭起的人世。
“诚如你所说。我们已经有了孩子。”我满眼泪光地看住他。“奕郎。我们此生已经再无可能了。”
他的眸中覆盖了一层浓浓的难过。看的我心里无端疼痛起來。只好别开头。望着一边榻前的小案。
他的手却忽然握住我肩膀。用力道。“倾颜。你记住。若他待你不好。我是一定要带你离开的。”
我本想说他严重了。但凝望着他认真的面孔。却是不由人有半点玩笑的意味。半晌还是郑重点头。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
忽听得门外响起如兰的声音。“美人是在这住着不错。不过方才庄宜姑娘说美人已经就寝。离陌侍卫就这样进去。怕是不妥罢。”
我一惊。心里砰砰乱跳起來。莫不是君墨宸发现严奕來了谨兰苑所以派离陌过來查探。
想到这里。我急忙拉住严奕。道。“你且在屏风后躲着。我应付他走了你再出來。”
我急急忙忙地往外走。忽然发现身上还披着他的披风。手忙脚乱地解下來塞到他手里。他却手掌一个用力紧紧地拉住了我。
我回过头去便看到他满脸我看不懂的复杂神情。只听得他道。“倾颜。你爱他吗。你这样害怕他发现。。是怕他会难过吗。”
我愣住。
确实。我这样害怕的原因无非是害怕君墨宸发现会生气。会难过。可是。爱。仿佛太遥远了些。
我轻轻摇头。“我也不知道。”
严奕却忽然发了怒似的。扯住我的手更用了几分力手掌被他握的阵阵发疼。他却有一股子冲动在里面。“你我清者自清。何须怕他。难不成他还不讲道理了。”
我着了慌。这怎么能行。我与他孤男寡女从殿中出來。且不说君墨宸会不会信。便是我自己也不能纵了他出去。我们一个是公主府的人。一个已是后妃。哪里还是两个人的事情。
。这样一來。难保不会再次掀起來。我不能也不敢冒这个险。
我用了大力扯住他。哀求道。“严奕。我求你。我求你。不要出去。”
严奕却并未打算坚持一般。我只用力一扯他便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看我。在我声声的哀求里。他的眼睛一点点泛起疼痛來。
他温柔地揉揉我的发顶。帮我拭去眼角泪水。轻声道。“我不过说着玩的。我不出去。你可别哭了。”
我安静下來。这时门外又响起如兰的一声嘶吼。“不是你是谁。烦请离陌侍卫明白告诉。”
声音里夹杂着泪意。仿佛含着极大的委屈。此时只强自隐忍着。
我暗叫不好。莫不是离陌欺负了如兰。
抬头深深看一眼严奕。我才转身出了门。
殿门一开。泼墨似的浓黑夜空里。如兰与离陌站在廊下。如兰背对着我。以手掩唇。肩膀微微抖动。不用看也知道她必是哭了。
而离陌执剑站在一侧表情冷硬。一身玄黑色利落衣袍。仿佛将他这个人都融入了夜色中。
气氛有些尴尬。只是我担心如兰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了。跑出门去。來到如兰身后用力将她的身子扳过來。她果然已经哭的眼睛都肿起來了。
一见是我。如兰忙哑着嗓子道。“姐姐怎么出來了。外面这样冷。小心着了风寒。”
我这才觉得冷。寒风刺骨。连骨头缝都透着股寒意。
却是咬咬牙。转过身面对着离陌朗声道。“我敬离陌侍卫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知道你讨厌我。每每冷口冷面我也从不曾生气。难道离陌侍卫这便以为我们二人是好欺负的吗。”
如兰听得我这一句。极力压抑着的哭声才微微地发出了声响。
离陌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半晌才回头看了我一眼。道。“卑职不敢。”
客套而疏离的一句。我抿了抿唇角。不知该作何回答。他却已经深深看了如兰一眼。几个起跃。便消失在了夜色中。仿佛从未來过。
见得他走了。我正欲问问如兰。她与离陌到底隐瞒了我什么。她却已经先向我请辞了。因为才哭过的原因。鼻音厚重。“如兰这个样子不能在姐姐跟前伺候。还请姐姐允准如兰回去。”
心知此时问了。她也不一定告诉我便道。“也好。左右我今夜在姐姐这里。也不用你照顾。你便回去歇着罢。”
如兰又嘱了我一些快些回去。莫要生病了的话。才离开。
我揉揉胳膊。果真是冷的厉害。忙哆哆嗦嗦地回了门里。
一关上门。我便轻声道。“人已经走了。你快些出來吧。”话毕。却是半天沒动静。我疑惑着再唤一声。“奕郎。”
还是沒声音。
我饶过屏风进去榻前。才发现内室空空如也。哪里有人。只有一盆烧的极旺的炭。兀自繁盛地发着红。
我踱到榻前坐下。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夜风的凉意仿佛也带进了屋里。任凭那炭火烧的再好也驱逐不了。
怅然若失。
第四十八章 落心之意无可喻
(女生文学)
庄宜兴冲冲地推门进來。边走边道。“今夜的晚膳丰富的很。宸帝还派人送了几道菜过來。想必全是你爱吃的。可见他是有心的了。”
我兀自发着呆并不理这一句。庄宜见我半天不言语。凑过來瞪着眼睛看了半晌故意挨着我笑道。“这是怎么了。竟是发呆撒癔症呢。”
我回过神來。问她。“姐姐。前些日子我病着不知道。他是怎么平定了沥王的。”
庄宜的笑容怔了一下。才道。“怎么好端端的想起來问这个了。”
她侧过身在我旁边坐下。道。“自然是君墨宸压下去的啊。不过说來。自从与我凌国一战。宸王朝明明看着已是孱弱不堪。沒想到暗里却有那样大的一股力量。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
“当日的情形。已经被眼见过的人描绘的神乎其神。说什么正是危难的时候忽然就出现了几个人。身形凌厉。刀法手段更是凌厉。三下五除二就收拾干净了沥王带來的人。”
庄宜说这话的时侯非常平静。倒像是在说着今晚的菜肴一样。
连我也奇怪起來。好端端的我怎么问起这个了。
遂笑着问庄宜。“摆饭了吗。我都要饿死了。”
“我还以为你不饿呢。”庄宜嗔笑了我一句。随即又道。“哎。我刚刚进來怎么沒见着如兰。她上哪去了。”
想來她还不知道严奕來过的事。也好。毕竟不是什么可以宣之于口的。少一个人知道也好。便道。“她说不舒服。我先让她回去了。”
庄宜也不问什么。我兀自披了衣服。随她一同出去用饭。对刚才的事只字不提。
只是心中还是久久不能平静。方才严奕问我。“你爱他吗。”
若是以前我会毫不犹豫地否认。可是刚刚我为什么犹豫了呢。为什么那样害怕君墨宸发现。怕他误会。怕他难过。
我这是怎么了。
却是一桌的饭菜。各色菜品。琳琅满目地整整一桌子。我惊讶道。“姐姐这是做什么。菜怎么这样多。我们两个人如何吃的完。”
。还未说话。便听得门外一声响动。“谁说就两个人的。”
我身子僵住。回头便看到君墨宸满脸笑意盈盈立在门口。
眸光无声地闪了一闪。
他长身玉立站在那里。此刻脸上露出极温润的笑意來。一身石青色弹墨的衣裳。不知不觉间竟与严奕有些相像。我一时看呆了。
他道。“倾颜。你记住。若他待你不好我是一定要带你走的。”
沒有人知道。性子温润的严奕内里却倔强得很。只要他一旦决定了的事情。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來。我又不由地有些不安。也不知他此刻有沒有出了宫。
正这样想着。。“公雅。”
我一阵恍惚。那两个字差点便脱口而出了。
待反应过來。却硬生生地止住了。
只听得君墨宸笑道。“你怎么了。半天也理人。”
我看着面前君墨宸的笑脸和满桌的饭菜忽然便沒有了胃口。我道。“我不想吃。你们用罢。”
庄宜道。“你这人。方才还喊饿。怎么这会儿又不吃了。”
我只冲庄宜抱歉地一笑。便转身离开。
回到寝殿。正要将门关上。忽然就有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伸过來抵住了房门。我关门的动作一滞。抬头便看到了君墨宸满脸平静地站在门外。
登时心便扑通扑通跳起來。。不知怎么的。见过严奕后。我越发害怕见到君墨宸。竟是有一股子心虚在里面。
我转身往殿内走去。听得君墨宸在身后将门关上。门扉发出“吱呀”的一声轻响。我不自禁地捏紧了自己的手指。
“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吗。”君墨宸的声音淡淡地飘过來。
我咬紧下唇。“沒有。”
“我一來你便不吃饭了。那就是不愿看见我了。”他的声音还是极为平淡。
我继续道。“不是。”
“那便是见到什么人了。”
君墨宸的声音慢悠悠地飘过來。仿佛炸雷一般响在耳畔。我心中一紧。
已经留了许久的指甲。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修长如水葱。顶端修成尖锐的弧度。此刻深深掐进了手心里去。顿时便有一股细密的疼痛从掌中传來。
见我半晌不言语。君墨宸忽然嗤笑一声。语气嘲讽。“原來这些时日不过是我自欺欺人罢了。我小心翼翼。万般讨好。自以为拥有了你的心。却终于还是抵不过他來见你一面。从來沒有这样一败涂地过。摧枯拉朽一般。”
我心中沒來由地一痛。心里仿佛揉进了一层木刺。疼得喘不过气來。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可是这话却哽在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來。
一转身便看到君墨宸满脸暗沉地立在那里。。仿佛一座山。压抑的人喘不过气來。
只听得君墨宸道。“我两次向你示好。你却都沒有回答我。凌倾颜。你是吃定了我敬着你。爱着你。所以你就把我双手捧给你的心肆意糟蹋是吗。”
我微微摇头。心里难过的不行。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來。
他一步步走近我。身上散发出浓重骇人的气势來。我被这气势迫得一步步倒退。小腿抵在榻沿上。退无可退。
我望着他。情不自禁地透出一股子紧张來。周身都是他的气息。仿佛夜行的狼。嗜人心魄。
殿中静默了许久。他忽然道。“公雅。我累了。”
语调低沉。。仿佛当真是累极了的模样。听得我眼泪差点便夺眶而出。我垂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许久。只听得耳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道。“物归原主。你如今若想要随他去。我绝不阻拦。”
我震惊地抬起头來。便见得他的指间拿着的赫然便是那支已经被他拿走了许久的木槿花开步摇。
此时那步摇上垂下來的穗子在他手中兀自荡漾。我的心也随着那穗子荡啊荡啊。沒了着落一般。
他将步摇塞给我转身便往外走。仿佛有什么东西忽然从身体中抽离。我急切地喊出声來。“君墨宸……”
他果然在门口顿住。却不转身。只道。“是走是留想好了再來找我。若是走。我安排车马送你们离开。若是留……我眼里容不得沙子。”
说完这句。他便快速出了门去。那感觉竟像是在逃避着什么。
寒风从打开的门里灌进來。尽管屋子里已经很是暖和。也抵挡不了这突如其來的猛烈寒意。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哆嗦。望着浓黑的夜空。紧紧地攥住了掌心里的木槿花开步摇。
这步摇已经离开我快要一年了。如今失而复得。反而沒有了当初破釜沉舟也要夺回來的气势了。步摇上还带着君墨宸的温度。这样握着反而有些烫手。
我静静地从随身的衣裳里摸出一方帕子來。。我一针一线绣在帕子上的木槿花开步摇。
当时君墨宸还笑道。“这可是奇了。女子莫不是绣些花花草草。你怎么倒绣了一件金银物什來。”
我缓缓地将步摇放在帕子里。小心地包好。
才做完这些。庄宜便走了进來道。“难不成这屋子这样热了。还要大开殿门。”
我瞧了她一眼。默不作声地继续坐着。
“这是怎么了。我瞧着宸帝出去了。好像不高兴。方才不还好好的么。”
我是当真伤了他的心吧。想起我被他强行占有的那一次來。他在耳边恶狠狠道。“我此生都不会放你离开。”
我此生都不会放你离开。
当时我那样恨。恨不能杀了他。与他同归于尽。
可是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他待我那样好。
有了孩子时。他高兴的发了疯;堂堂君王至尊。甘愿为我洗手作羹汤。他甚至用整个大好河山來赌我一颗心。这赌注这样重。可他还要固执地等我一个答案。
我从冷眼瞧着到如今的渐渐依赖。再冰冷的心也该暖过來了。
可是。如今他是要对我有多么失望才能说出这一句。你若想要随他去。我决不阻拦。
想到这里。我心口一阵一阵地泛起疼來。只觉得委屈。
庄宜叹了口气道。“倾颜。咱们都是女人家。女人家图什么。不就是身边能有个知冷知热的男人吗。他甚至敢以身体给你降温。这样的豁出命去。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顿了顿。她又继续道。“诚然。那严奕将军也不差。可是你们中间总是缺那么点缘分的。既然各自安好。又何必再去打扰呢。”
既然各自安好。又何必去打扰。
当真应该如此吗。
我道。“姐姐。你当真不在乎什么国仇家恨吗。这样把我推到他身边去。”
庄宜叹了口气。沉重道。“如何能不在乎呢。可是倾颜。仇恨这东西太苦太重了。有我一人背着便好。再不要多你一个了。”
登时心里便涌起一针极大的被人疼爱守护的温暖來。我哽咽道。“姐姐……”
庄宜微微一笑。“你若是过得幸福了。姐姐也便知足了。也算不枉受了这一回苦。”
我破涕为笑。
我知道该给君墨宸一个怎样的答案了。
第四十九章 寒雪满庭叹夜长
(女生文学)
外面又落了雪。飘飘扬扬。撕棉扯絮一般。沒完沒了地落着。整个麟趾宫都被雪覆盖住了。白皑皑的一片。天寒地冻。
“美人在门口站半个时辰了。回屋里坐坐吧。”如兰站在身后提醒了一句。我才发现已然站了这么久。撩着帘子的手已经冻僵了。
我失望地朝外望一眼。
麟趾宫朱红的大门敞着。外面的世界还是一片冰雪皑皑。无边无际地延伸开來。间或有一两个宫人行走。空荡荡的寂寞无声。心里也无端空了一块。
那雪已经纷纷扬扬地落了一层。宫门口的侍卫却还是一动不动站的笔直。
我轻轻地叹口气。放下帘子进到殿内。
。却全然不顾。只自顾自在榻上坐了发呆。
这时。门帘忽然响了一声。我心中一动。忙就从榻上下來往门口看过去。进來的却是一个小宫女。拿着一簇红梅面带喜色道。“美人。您看这红梅开得多好。放在殿中再好不过了。”
我心里泛起无以言喻的失望來。楞楞地后退一步。跌坐在榻上。
那小宫女见着我与如兰兴致缺缺的样子。一时便僵在原地。
如兰上前道。“你有心了。先拿下去养着。随后我便拿到美人殿中來。”
小宫女忙忙地应了出去。
如兰这才转过身來。有些抱怨道。“皇上这怎么说不來就不來了呢。已经十多天了。美人可是与皇上生气了吗。”
君墨宸从前隔三差五便会过來。如今这许久未來。连宫中的奴才都不习惯起來。定是有人跟如兰嚼裹了两声。
只是。我却未与他生气。他离开的时候。不是愤怒。而是满脸的失望神色。我心里一阵阵发慌。用力将手按在胸口。不安地问如兰。“如兰。你说他还会來吗。”
如兰闻言担忧地看我一眼。“姐姐这是何苦。明明心里是记挂着他的。却偏偏要将他远远地推开了去。最后难过的还是自己。”
殿中的炭火忽然噼啪响了一声。我怔怔地看过去。竟是我将他远远地推开的吗。
午膳中有一道通花软牛肠。我只看了一眼。。便转过头去。
我还记得初尝这道菜时。我还怀有身孕。闻不了羊膻味。才尝了一口便吐的天昏地暗。君墨宸便下令。我有孕期间菜品中不许再有这一道。如今再见。却是柔肠百结。催人泪下。
他对我那样好。一点一滴尽融在生活中。而我却一点不惜福。
午膳后。雪渐渐停了。天却还是灰蒙蒙的。让人无端压抑。
我对一边伺候的如兰道。“我想去阙楼。”
如兰脸色变了变。“现在雪才刚停。雪天路滑。姐姐现在去那里做什么。等雪化一化了我们再去好不好。”
我却是铁了心的。只想现在过去。听得如兰如此说也不理她。转身便拿了一件织锦镶毛斗篷。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兀自穿好了。便要往门外出去。
如兰在身后叹口气。“早知姐姐这脾气便是个劝不动的。我还要不知死活地试一试。”
说完便拿了个手炉过來。给我塞到手里。又帮我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无奈道。“我算是怕了姐姐了。小心冷着。”
她这神情倒像是她大我小。一副纵容宠溺的样子了。我微微地扯了扯嘴角。
外面果然冷极了。才出宫门。便迎面扑來一阵寒风。夹杂着细碎的雪花刺到脸上。脸颊生疼。我不由地打了个喷嚏。幸好手中的手炉是温暖的。也不怎么冷。
我感激地对如兰一笑。她却沒好气地冲我撇撇嘴。这丫头。。
雪下了很厚。一脚下去。鞋子便沒入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这样走着。不一会鞋袜便已经全湿了。脚尖冻得发疼。却仍是咬咬牙只管往前走。
好容易到达了阙楼。见有几道人影远远地映入眼帘。我漫不经心地瞥过去。竟再移不开目光。
君墨宸……
他身边还有一个女子。一身艳丽的颜色。我极力地想要看清楚。却只觉得眼前朦朦胧胧的。不管如何瞪大眼睛。眼前都是一片水雾。
如兰轻声道。“姐姐。是林承闺。”
我不由自主地发起抖來。
林承闺。。那个与我一同晋封的小小女孩。单纯得仿佛一张白纸。
她在君墨宸身边蹦蹦跳跳地走着。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忽然脚下一滑便向一边仄歪过去。君墨宸手疾眼快地便将她捞在怀里。笑着说些什么。只是距离太远。听不清楚。
倒是君墨宸的笑轻轻清清楚楚地落在了眼底。灼烫得生疼。
林承闺伸出手來。手指轻轻地在他的下巴上点了点。笑容明媚。君墨宸便将她环在大氅里。严严实实地裹住。
我愣愣地站着。他们二人的笑容如此明亮。映衬着地上的白雪。只觉得刺眼睛。
如兰担忧地碰了碰我道。“姐姐……”
正在这时。君墨宸忽然回过头來。我慌慌忙忙地便迈步转进了阙楼。闷头踩着石阶往上面过去。眼里的泪冰凉地滚出眼眶。砸在手背上。只觉得一直冰到了心里去。
一口气走了许久。阙楼的台阶上有从外面吹进來的一层薄雪。我这样着急地走着沒注意竟一脚踏空。不由地晃了一下。
我紧紧抓着木质栏杆。稳住身子。缓缓滑坐在阙楼的石阶处嚎啕大哭。只觉得心里委屈的厉害。
我傻傻的日日在宫中翘首盼望。想要挽回他。想着向他道歉。
可他呢。转眼便新欢在怀。我算什么。不过是他一时兴起的玩物而已。厌倦了便随手丢弃。
那眼泪源源不断地滚出來。嗓子哭的嘶哑。
如兰恨恨道。“原以为宸帝是个痴情的。。却不想转眼便是秋扇见娟。”
秋扇见娟。
我呆住。原來竟是秋扇见娟。
不知过了多久。腿都开始阵阵发麻时。如兰终于还是小心翼翼问了一句。“姐姐。咱们还上去吗。”
我这才抬头望了一眼阙楼曲折回绕的台阶。心中顿生凄凉。一月前。他就在这上面。神情认真地对我道。“公雅。我用这大好河山赌你一颗心。”
如今想到那句“终身所约。永结为好”竟是何其可笑。
我还曾一度以为自己比他的江山都要重要了。现在才觉得自己傻得可笑。他是皇上。九五至尊。这样的誓言可以许给我。也可以张口便许给别的女子。
这场赌。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终究赢的是他。我输了。输了心。
我可笑的苦苦执着。转身他已经拥了旁的女子在怀。
还上去做什么呢。那只会让我更加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可怜可笑。
我摇摇头。缓缓地站起身。却是忘了蹲了这样久。脚已经麻的不能站立。才要迈步便一个踉跄往一边栽去。如兰忙扶住我才沒有摔倒。
我扶着墙大口呼吸。缓了许久才好些。嗓音沙哑着对如兰道。“回宫吧。”
如兰忙搀了我一步步下去了。
天色已经蒙蒙擦黑。出來时。我忍不住回头往君墨宸站的地方看了一眼。早已经沒人了。天上又飘起了雪花。轻飘飘的几片。
。來时拿的手炉应该是落到阙楼上了。鞋袜未干。此时一脚踩进厚厚的雪里去。只觉得透骨寒凉。寒风猛烈地灌进斗篷里去。将斗篷掀起來。
身上心里。内内外外都是寒风。我只觉得自己要冻僵了要埋在白皑皑的大雪里再走不动一步了。
事实上却是在如兰的搀扶下一步一挪地便看到了麟趾宫的宫门。
一进麟趾宫大门。如兰便径直扶着我往正殿过去。我顿住道。“去谨兰苑。”
如兰愣了愣忙又改了方向。将我扶去谨兰苑。
庄宜正与品儿筠姒说笑着什么。殿中烘得暖融融的。一进去。竟像是春暖花开一般。
我被这热死一扑。顿时便头脑昏沉。身上沉重极了。
庄宜一回过头。见得我们进來竟是吓了一跳。忙奔过來扶住我急道。“这是去了哪里。怎么成了……哎。倾颜。”
她话还沒说完。我便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去。耳边一阵混乱。再然后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反反复复交替折磨。仿佛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那段日子。身体如陷入冰火两重天。高热如何也退不了。缠绵病榻月余。
后來君墨宸凉透了身子为我降温。我滚烫地陷在他怀里。那冰冰凉凉的感觉顿时便让我安静下來。
可是如今只有我一人苦苦支撑。翻來覆去地难受。痛苦得快要死掉了。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角滑落。我不断地喃喃呓语。“母亲。你带我走吧……母亲。公雅好难受……”
凌国亡灭那日如何不将我一起杀了。奕郎。你作何要留我这一条命。活着。太苦太累了。
可是单单忆不起那个人。他的名字就在口中來來回回翻滚。却怎么也叫不出來。只这样微微地想起他。想起那个人。便觉得撕心裂肺的疼。
迷迷糊糊醒來时。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楚。过了好一会。才渐渐适应了黑暗。能够看到床的轮廓。还有如兰守在榻旁。呼吸均匀。发出细微的鼾声。睡得正熟。
离床榻较远的一方小案上隐隐约约趴着一个人。看不清身形。应该是庄宜姐姐。我心里升起一股暖意。纵然沒有严奕与君墨宸。我还有庄宜姐姐和如兰。
我还有亲人的。不是孤单一人。
睁着眼睛。胡思乱想了许久。天还未亮。这夜怎么这样漫长。
只觉得头脑昏沉。难受得很。然后睡意上涌。我再次一点一点地陷入睡梦中。
第五十章 寂寞芳菲无人知
(女生文学)
这样病着。马上便是年关了。我一直在谨兰苑养病。半步也沒有踏足过麟趾宫。
这日。我与庄宜下了一回棋。直到庄宜最后将我至关重要的一子收了。我才发现胜负已然揭晓。败局已定。
我端起一边的茶轻呷一口。笑道。“姐姐棋高一着。倾颜输了。”
庄宜一颗颗收着棋子。白皙的手指与莹润的棋子相映成辉。竟是别样好看。庄宜轻笑一声道。“你是心不在焉。方才那一步。若是你用了心。现在胜的便不是我了。”
我默不作声。只管喝茶。
庄宜叹口气道。“你既放不下他。又何苦如此折磨自己呢。”
我忽然便心跳加快。。打断她的话道。“外面可是來人了么。”
这样才说着。外面的宫女就通传了一声道。“庄宜姑娘。宓美人。林承闺來访在外面侯着呢。可要请进來吗。”
我愣了一愣。竟是歪打正着。
我才要说话。庄宜抢着道。“不见不见。快些轰了出去。”
我看她一眼。“姐姐何时与林承闺结了深仇大恨。”
庄宜理直气壮。愤愤道。“她欺负我妹妹。我还不能赶她吗。”
我哭笑不得。这竟是哪门子道理。被庄宜这样一闹。我反而不好再去赶她了。又转念一想。我为何要躲她。欺骗我的是他们。我怕什么。
遂道。“请进來罢。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
品儿出去请了。不一会儿林承闺便进來了。还是一副蹦跳的欢脱模样。一进來便脆生生地叫了一句。“姐姐。”
一边的如兰皱了皱眉头。道。“承闺來宫中这许久了。礼数还未学全吗。”
她可怜巴巴地看看我。再看看庄宜。一张小脸都皱了起來。委屈道。“我确实未学全。那样拘束人的东西我本不爱学。冬日又犯懒。嬷嬷昨日还说我來着。”
沒想到她会來这样一句。我差点掌不住笑出來。回头看庄宜。也是忍得极为辛苦。
再看如兰。却是脸都拉了下來。
那日的事。如兰是真真切切瞧见的。她为我不平。此时自然不会轻易罢休。道。“那奴婢便斗胆给承闺做个示范。承闺照做便是。”
说罢。如兰走上前來。对着我行了一个极为周全的大礼。“承闺林氏参见宓美人。美人万福安泰。”
她毕竟是我手底下的人。既然做了。我自然也得配合着。道。“起來吧。”
如兰这才站起來对着林承闺道。“承闺学会了吗。若是学会了。便照着來一次罢。”
我与庄宜都定定地看着她。若她那副纯真样子是装出來的。如此大的耻辱她定是要露出马脚的。
谁知她却只是不悦地撅了撅嘴。便照着如兰的样子拙劣地向我行了个大礼。
那拙劣倒一点不像是装出來的。身侧的庄宜轻轻地松了口气。
她从地上站起來看着我。一双明眸眨巴了两下。道。“姐姐不记得我了。”
我心中苦笑。如何不记得呢。阙楼那样一副恩爱模样。绕是谁见了都难以忘怀罢。
想到这。便少不得要想起君墨宸了。心里就一阵阵地难过起來。
她见我这幅样子。却以为我是记不起了。所以在费力思考。
便把嘴嘟起來。不高兴道。“之桃还记得姐姐呢。姐姐倒忘了我。”
那双眼睛透明澄澈。一眼便能望得到底。
这明明还是一个小孩子呢。便是装也不能如此逼真。她能懂什么。是他君墨宸喜新厌旧。难道我也要像后宫的女人那般争风吃醋吗。我不愿。
我一点气也生不起來了。笑道。“我们当日同时晋封的。怎么会忘。”
她这才重新露出笑颜。道“姐姐若忘了。我只怕是要伤心死了。”
听得此话。我与庄宜都笑起來。当真是个可爱的女孩子。由不得人不喜欢。
如兰见得我与庄宜脸色都缓了过來。也就下去端了盏茶过來道。“承闺喝茶。”
她却坐不住一般。兴致勃勃道。“姐姐。我给你看个有趣的好不好。”
她那一双明眸里透出清澈的狡黠笑意來。令我不由也好奇起來。顺着她问道。“什么有趣的。这样神秘。”
她抿唇得意一笑。便转身快速出了殿。
我与庄宜对视一眼。皆是满眼疑惑。
不一会儿。她便进來了。手里提着一个笼子。兴奋地放到我们眼前。我定睛一看。才发现笼中竟是一只雪白的兔子。正兀自啃着
一片菜叶。三瓣嘴唇一动一动的。可爱极了。
我顿时玩心大起。隔着铁丝的笼子将手指伸进去。摸它柔软的毛。顺口问道。“你哪里來的这样好玩的东西。”
她笑道。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皇帝哥哥前些日子去骊山打猎给我带回來的。统共两只。只是在宫中也沒人与我玩。便给姐姐送了來。”
我逗弄兔子的手顿住。皇帝哥哥。那可不就是君墨宸吗。这兔子是他捉來送给她的。
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收回去。我抬起头來看着林承闺。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丝炫耀或者得意來。
最终。我失望了。
她脸上只有一丝小孩子等着表扬的笑容。与得意。炫耀。一切尔虞我诈的东西都无关。
可我还是道。“我不要这个。你拿回去罢。”
她不高兴起來。“这是我送给姐姐的。怎么能再拿回去呢。”
口气里是不悦的倔强与坚持。我也不好再说下去。
林承闺离开时到底也沒把那只兔子带走。那笼子放在殿中的方桌上。笼子里的菜叶已经沒有了。兔子的嘴巴却还兀自动得欢快。
我看一眼便转过了头去。这是君墨宸送给旁人的东西。竟兜兜转转到了我手里。我嘲讽地一笑。
睡觉时。它便就在殿中的方桌上。我也不睬它。兀自去睡了。
半夜时。只听得一阵沙沙的声响。我过去看时。才发现笼子门开着。那只雪白的兔子不知去处。我一下子着急起來。叫來值夜的小宫女。掌了灯四处寻找。
找了许久。才发现它竟躲在我榻边地帐子里。小小的一团。
我将它抱起。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感。
抱着它坐在榻上发呆到天亮。我无数次地告诉自己不要再想君墨宸了。他是个负心人。可是方才找不到了兔子时。我慌得不行。就仿佛丢掉了他一样。
我也从不知自己是如此理智而绝情的。知道与严奕再无可能了。心里便快速地塞了另一个人。
后來的几日林承闺时不时的跑來。以看兔子为名在这呆一整日。连晌午饭也懒得回去吃。
这许多天了。她对这对兔子的兴致倒是一点未减。
此时她正玩的尽兴。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额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不经意间问我。“姐姐。你的这只还沒名字呢。我的唤做灵儿。你的呢。”
灵儿。
我微微一笑。道。“便唤做阿离罢。”
“好。”她轻笑起來。回过头去唤那只兔子。“阿离。阿离。”又唤一声旁边的。“灵儿。
那两只兔子哪里听得懂。只兀自快速地动着唇瓣嚼食菜叶。她却仍旧兴致勃勃地看着。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你日日待在这里。不用去陪你的皇帝哥哥吗。”
她正玩的兴起。又扔了一片菜叶进去。头也不抬道。“想來正是年关皇帝哥哥忙。这个月总共才來了后宫四趟。还都是來去匆匆的。”
有这样忙吗。想起君墨宸要立我为妃那一次。那样艰难。他也隔三差五地來。不知为何。想到这我心里竟沒來由地一松。微微笑起來。
“宓姐姐。除夕夜宴你去吗。”正玩的起兴的林承闺忽然问了我一句。
我愣了愣道。“除夕夜宴庄宜姐姐不能去。我还是留下來陪她。”
“哦。”林承闺趴在桌上看着笼子里两只吃得欢快的白兔子。声音闷闷地说了一句。“姐姐。我觉着皇上待你还是极好的。”
看着她。也不说话。
果然她又继续接下去道。“那天上了一道梅花香饼。皇上说。你宓姐姐爱吃这个。你随后拿些过去给她。后來我玩着玩着就忘了。皇上还为此生了我的气。说再不带我玩了。”
她的嘴角眼角都向下撇。脸上露出极委屈的神情來。
我心里一片柔软。果然还是小孩子啊。君墨宸一句再不带她玩了。她便要千方百计地要我们和好。我倒只愿她永远保持这样的一颗赤子心。
正说着话。如兰便推门进來了。我从兔子身上移开视线道。“怎么了。”
如兰看了看正专心致志看着兔子的林承闺道。“皇上回麟趾宫了。”
我的手抖了一抖。自从君墨宸那夜从谨兰苑离开。便再沒有回过麟趾宫。后來我又搬了出來。麟趾宫已经闲置了许久。
如今他却骤然回來。这是怎么个意思。
林承闺却立即抬起头來。眼神亮亮地问道。“皇帝哥哥回來了。”
她高兴地连眼睛里的笑意都流淌出來。掩也掩不住。
随后却又过來拉我。“宓姐姐。皇上既然來了。你便与我一同去看看罢。我定要再与他讨一件好玩的东西來。”
林承闺自顾自说的眉飞色舞。我却不动声色。只是心里狂跳如雷。怎么也压制不住。
第五十一章 除夕夜思绪点点
(女生文学)
终于是经不住林承闺的纠缠。随她一同去了。却沒见到君墨宸。年关了他政务繁忙已经离开。不知怎的心里生出些丝丝缕缕的难过來。仿若希望落空。
很快便是除夕夜了。皇后一早便邀请了后宫众人。庄宜意料之中的不在邀请之列。宫中四处歌舞升平。欢声笑语。只有这一处是凄凉冷清。她定是比任何人都难过孤独的。
每逢佳节倍思亲。更何况是除夕之夜。我不愿丢她一人过年。
遂让如兰去回禀皇后。除夕夜宴我便不去了。
可巧。如兰前脚才走。庄宜后脚便來了。
她在我身边坐下。问道。“我瞧着如兰走得匆匆忙忙的。哪里去了。”
“我吩咐了她事情。去晚了怕來不及。”怕庄宜觉得愧疚。是以便沒有与她明说。
庄宜却是叹了口气道。“想必是去回了皇后的除夕夜宴的吧。倾颜。我知道你。”
知我莫若皇姐。我微微笑起來。却不置一词。
只听得庄宜道。“倾颜。你才來宫中便树敌颇多。如今还是不要再特立独行。引人耳目了。不过是一个除夕夜宴。你去就是了。我不要紧的。”
我心中明白。所以并不顺着她。调皮道。“如兰这会想必已经快到了椒元殿。姐姐既然知道倾颜树敌颇多。如今又要我去再回禀要去。岂不是戏耍皇后。。落得个更大的罪名吗。”
庄宜无奈地一笑。在我头上轻戳了一下。宠溺道。“你呀。当真是沒法子。”
我顺势倒在庄宜怀里。笑声清脆。
如兰沒多久便回來了。却是满脸的喜色。“美人。皇后娘娘说大家聚在一起不易。又是年节。还是一起过年。所以准您带庄宜姑娘前去。”
我愣了愣。随即高兴起來。拉着庄宜的手晃了晃。笑道。“可好了。这样我们便可以一同去。”
因为脸上的伤。她总不爱出门的。是以我一说完便期待的盯住她。生怕她会拒绝。
可能这些日子她脸上的伤经过悉心调理已经好了许多。沒有初时那样的鲜红狰狞。颜色也渐渐淡了。是以便不如前些日子那样排斥出门。
听得我这样说。她倒是难的沒有反对。
“人多了。是非也多。夜宴时莫要玩的太过得意忘形。”庄宜总是如此清醒。
我笑着应了。
除夕那日各宫的赏赐便都下來了。月钱也比平日的多。只是这一年里我频繁遭人侧目。所以谨兰苑便清净好多。只有林承闺时不时地往这里跑。有她在。谨兰苑也不至于太过于冷清。
从午膳后便有些心不在焉。心里隐隐地有些期待。却又有一丝沒來由的慌张。
破天荒的一早唤了如兰进來梳妆。连如兰都有些惊讶。我可是一向懒打扮的。对妆容也是极为不在意。
如兰打趣道。“女为悦己者容。姐姐可算是有了打扮的心思。”
我怔住。女为悦己者容。
看着镜中柳眉粉面的自己。我忽然有些着了慌。急急道。“淡妆即可。这样艳丽的妆容。岂不是喧宾夺主了。”
如兰朝着镜中忘了半晌。奇怪道。“哪里喧宾夺主了。正正好。再挽一个相衬的发髻。才极是好看呢。”
听得如兰如此说。我也不好说什么了。再者时间也着实來不及了。又挑了一件流彩暗花云锦宫装穿上。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
出门前我再次看了一眼镜中的女子。云髻高绾。粉面桃花。顾盼明眸。朱唇含笑言情事。欲说还休膏烟眉。我甚少打扮的这样艳丽。现在倒像是一朵春日里的灼灼桃花。满腔心思只恐被人发现。
与庄宜一同相携前去。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目光中有毫不掩饰的惊艳。道。“不张扬却又令人眼前一亮。果然是用了心思的。”
我脸色一红。
夜宴设在大福殿。不像以往的宴会场所娱乐为重。这大福殿倒是庄严得很。
庄宜与我不能坐在一起。眼看着她离开。我有些不快。早知如此。倒不如不來。
如今却退不得了。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只好找了位置坐下。便百无聊赖地等着。这个时间人已经到的七七八八。
后宫中的女子妆容艳丽者有之。淡雅者有之。庄重端肃者有之。当真是尽态极妍了。此时她们正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说话。说到开心处也不过掩唇低笑。很是克制。
正无聊间便听得殿外的奴才高声报。“潇然王到……”
我抬头便看到君慕容一路与人嬉笑着进來。看到我时还微微地挥了挥手。极是洒脱的样子。我微微颔首以示回应。
潇然王仿佛总是这样超然于六界之外的样子。不为情爱所恼。不为名利所累。我倒是极为羡慕这份洒脱的。
。门外又是一声。“婳懿公主驾到……”
我身子僵了僵。脖子仿佛不能动了一般。只呆呆地望着一个方向如何也转不过來。
只听得君慕容嬉笑道。“皇姐怎么独自前來了。也不找个‘美人’伴驾。”
这话也只有君慕容敢说。一时宫中人也都好奇的看过去。我心里竟然微微地松了口气。
婳懿倒是不甚在乎道。“这样的场合自然是额驸出席才好。怎能随随便便带阿猫阿狗來呢。”
阿猫阿狗。
我皱了皱眉。婳懿公主说话明显是夹枪带棒的。转头看去。才发现婳懿公主的视线直直地看过來。明明是非常平静的眼神。。
我从未与她交恶。依方才的语言。难道是……严奕。
我心中一颤。沒來由地一阵慌乱。
这时只听得君慕容道。“皇姐说的极是。也莫为等闲人气恼了。落座罢。”
婳懿公主落座后便再未往我这里看一眼。
胸口仿佛堵了一口气。也许君慕容是说者无意。可是我却听者有心。等闲人。那我之于君墨宸。也是等闲人吗。
不多会。君墨宸与沈笑微便到了。与众人行过礼后。我便沉默地垂着头坐在位子上。专注地吃着桌上的水果。
他也仿佛看不见我一般。殿上觥筹交错。歌舞升平。正是气氛热烈的时候。
我抬眼看君墨宸。。千娇百媚的女子左一杯酒右一杯酒地敬他。他來者不拒。照单全收。正是酒酣耳热之际。我不由地红了眼眶。原來当真是秋扇见娟。
我闷头喝了一回酒。殿中烘的极热。渐渐地酒气上涌。脸色发烫。头脑也一阵一阵地发起晕來。
庄宜忽然走到身侧來扶住我。担忧道。“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可不是醉了。”
我一言不发。脚步虚浮地往外走。见到他那样的冷淡。不知怎么的。心里仿佛难受得泛起酸水來。
庄宜与如兰扶着我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一出殿。冷风扑面而來。这样一冷一热两下夹击。身上便难受起來。
。我猛的蹲在一旁呕吐。才喝进去的酒都吐出來。胸口烧灼得难受。眼泪也噼里啪啦地掉个沒完。我反手抹去。却却是越來越多。沒完沒了似的。
庄宜帮我拍拍背。道。“你这又是何苦呢。好端端的这样作践自己。”
我也不想如此作践自己。我只是有些怕。怕这样的自己。为了除严奕以外的男子牵肠挂肚。
远处的宫门转角处。还有一处残雪。我忽然跑过去握了一把雪便要塞到嘴里。我要让自己冷静下來。不能为他迷失了心智。
冰凉的雪一入口我便打了个冷战。待雪在口中慢慢融化成水。便又握了一捧放进嘴里。
庄宜吓了一跳慌得上來拉我。“可怜见的。那雪如何吃得。”
我不管不顾。仍自顾自抓了一把。庄宜一掌拍掉。拉我起來。
我含着一嘴的雪。仿佛融化进嘴里的雪水。一下子又从眼睛里流出來。心里既委屈又难受。
终于无力地低泣起來。“姐姐。怎么办。我输了……”
庄宜一脸不解。“输了。什么输了。”
我却不答这一句。脸上火辣辣地难受。索幸反身躺倒在雪地上。身下顿时一阵冰凉。我冷的打颤。却不愿意起來。
再后來便是被人抱着。身上却还是冷。只有泪水是滚烫的。烫的脸颊都是生疼。我将脸埋进身旁的胸膛。不断地喃喃哭泣。“我输了……我输了……”
早晨第一缕阳光照进殿内时。我幽幽转醒。如兰忙捧了盏茶上來。“口渴么。先喝口茶。”
我就着如兰的手喝了一口。顿了顿。问她。“昨夜。我可有搅到夜宴。”
如兰放下手中的茶盏。颇为无奈道。“姐姐还说呢。你昨日躺在雪地里任谁都拉不起來。又哭又笑。总之……狼狈的很。”
我眼神闪了闪。想到昨夜的那个胸膛。“那是谁送我回來的。”
“自然是皇上。扔下了一殿的人送了您回來。只怕姐姐日后又要多许多事情了。”
我竟将那些埋藏心底的事情都说了出來。果然酒壮人胆。
我追问一句。“他还说了什么。”
“沒有了。”如兰奇怪地看我一眼。“略站了半晌便走了。”
我心里微微有些失望。看到如兰若有所思的眼神。我急急忙忙转移开视线。
如兰不说我也明白。甚至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却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第五十二章 花开花落不同悲
(女生文学)
在榻上坐了半日。却沒见着庄宜姐姐。以往我稍有病痛庄宜姐姐便在榻前守我一夜的。莫不是我昨夜酒后的作为姐姐生气了。
问如兰。如兰无奈道。“姐姐还说呢。长公主昨日平白受了好些冷言冷语。又守了您大半夜。这会儿怕是还在宫中歇着呢。”
我一听便过意不去了。想着定要向姐姐赔罪的。
后來整个正月我都再未见过君墨宸。仿佛他从未來过。只是一个梦一般。
春天很快來了。天气转暖。万物复苏。连宫苑里的一棵小柳树都开始冒出了新芽。
忽然起意想要去麟趾宫的后园去。记得初次进去时。君墨宸将我迁到了麟趾宫。。心中恼怒得不行。
进去时。林中还是翠色葱茏的。仿佛冬日从不曾在这里降临。
我行走其中。只觉得物是人非。忽然便有些厌弃起这种长青的树木來。
虽已是春日但依旧有些春寒料峭。才走了不过须臾。身上便已经带了寒意。
在竹林中的一处飞檐小亭坐了许久。我缓缓从袖中拿出拢了一路的东西。
赫然便是那个被我用绣好的帕子包好的木槿花开步摇。我楞楞地看了半晌。又沉默地将它紧紧握在手中。
身边的如兰忽然低低唤了我一声。“姐姐。”
她定是又要说天凉。催促我回宫了。我干脆转过脸去。自顾自坐着。
“姐姐……”如兰依旧锲而不舍的不断唤我。我终于回过头。來。不悦道。“就回了。再稍坐一会儿。”
话音才刚落我便觉出不对來。侧面有一道寒冷的目光直视过來。令我无法忽视。不由得转过头來看。只一眼心脏便惊得猛烈跳动起來。
君墨宸就站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脸上的神情暗沉沉的。他看了我片刻。忽然转身朝外走去。步子又急又快。
我慌得站起來跟上去。却怎么也追不上他的步子。我着急地叫他。“君墨宸……君墨宸……”
上气不接下气。追的辛苦。
。手臂摔得生疼也顾不上。气急道。“君墨宸。你只管走。这一次后我便再不会去理你的一分一毫。”
果然。君墨宸的脚步顿住。半晌才反身过來。用力将我从地上拉起。
只觉得膝盖都是疼的。胳膊上的皮蹭掉了好大一块。正慢慢地渗出血來。
君墨宸皱了皱眉头。“你便是最倔的。明知追不上却还要追。”
见他回來。我心中松了一口气。自然也愉悦起來。笑道。“我这不是追上了吗。”
“你这幅性子。迟早要吃亏的。”君墨宸眼含宠溺。眸子却忽然暗淡下來。“倾颜。若是日后追不到就放弃。别太委屈了自己。”
我不以为意。性格是天生的。哪里能说改便改了。
君墨宸将我扶到亭中坐下。如兰早已经退下了。我撇了撇嘴。她闪的倒快。
君墨宸低头查看了一下我擦伤的地方。便眉头深皱起來。
我无所谓地用衣袖盖好。沒话找话问他。“我听巧荷说你这几日都沒有回麟趾宫。政务当真如此繁忙吗。可莫要忙坏了身体。”
君墨宸的笑意这才一点点漫上眼睛。笑道。“据我所知。宓美人也是一次都未回來过啊。”
我嘟嘟嘴。“宫中那样冷清。我回去。只怕要冷死了。”
君墨宸轻笑一声道。。“先让齐福送你回去。我还有些政事要处理。随后便去看你。”
他说完站起身便要走。我着急起來。“那你何时会过來。”
君墨宸的脚步顿了顿。“等你……能舍得将那支步摇以及帕子丢掉的时候。我便回來。”
我怔住。握着步摇的手指不自知地收紧。手指收收放放。却是直到君墨宸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的时候。我才紧紧地将步摇攥在手中。
为什么连个念想都不肯留给我。为什么这样逼我。
齐福早已等在身侧。毕恭毕敬道。“宓美人。皇上让奴才送您回去。”
我楞楞地望着君墨宸离开的方向。半晌不言语。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
齐福又小心翼翼地问一声。“美人。”
我回过神來。只觉得心中压抑难过。深吸口气。才对齐福道。“劳烦公公了。如兰就在外头。左右也不远。我们自己回去就是了。”
齐福忙道了不敢。他是君墨宸贴身伺候多年的奴才。处处唯君墨宸是从。这会自然不肯听我的。执意要将我送回去。才肯离开。
我也不多言。只领了如兰静静在前走着。因方才摔了一跤。齐福想必是看到我走的辛苦忙跟上來道。“辇轿已备好美人还是坐轿子回去。也省的辛苦。”
只这一小段路。坐辇轿实在夸张。便摇摇头仍旧携了如兰一同走着。
清风微拂。满园竹丛摇曳。沙沙作响。四周静谧无声。
我直接略过麟趾宫走向谨兰苑的方向。齐福动了动唇瓣欲言又止。最后却是沉默地垂下头。
到宫门口时。我回过头对齐福道。“有劳公公了。”
齐福客气地冲我拱了拱手。到底也沒把心里的话说出來。我却是知道。无非就是想要劝我回麟趾宫罢了。
待齐福走远了。我才拐进谨兰苑。
才进去宫门便有一个小太监与我们极快的擦身而过。我瞥了他一眼。只觉得熟悉。仿佛在哪见过似的。正欲叫住他问上一问。
。一晃就沒影了。
如兰不满道。“这是哪的奴才这样沒规矩。面生的很。”
我回过头來。不甚在意地转身往庄宜房中过去。
“姐姐。”如兰忽然道。“如兰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我随意地接上一句。“不知道便不要说。”
如兰怔住。仿佛沒有料到我会如此说。走了几步。才道。“不行。如兰必须要说与姐姐。”
我掌不住笑出声來。一早便知她是个憋不住的。
如兰却不与我闹。只道。“姐姐与皇上真是都顶倔强的。奴婢看的出姐姐也是喜欢皇上的。依如兰的话说。若是姐姐喜欢着皇上。不如放下身段去向皇上讲和。他毕竟是皇上……”
“如兰……”我怒目圆睁。厉声打断她。“那我是不是还要主动去向他负荆请罪。今日的事你也不是沒见。分明便是他君墨宸步步紧逼。”
我又气又恼。心中更是纳闷。
如兰明明是我的贴身侍婢。庄宜也是我的姐姐。怎么一个个都偏帮着君墨宸。要将我推到他身边去。我做的还不够吗。他君墨宸是九五至尊拉不下面子來。那我的感受呢。就沒有人顾及了吗。
我甩开她搀着我的手。独自进了殿。
庄宜正坐在窗前的小炕桌上凝神细想着什么。秀眉微皱。正发着呆。桌上照例是堆了许多的兵书阵法。。左右散乱着。殿中空无一人。只有炭火还兀自旺盛着。
她脸上的伤已经不是特别明显了。君墨宸从前送來的许多除疤痕的伤药都是极好的。所以好的也快些。
见得我进來。庄宜微微一愣。回过神來后便有些惊讶。“你这是怎么了。”
因方才腿摔疼了。所以走起路來便有些一瘸一拐。我不愿让她知道这些。便笑道。“走的太急了。不小心跌了一跤。”
庄宜忙站起來。扶我坐下。然后为我倒水。一边还不停地数落我。“这样大的人了。还这样冒失。怎么走路还能摔跤呢。”
我不理她这一句。却是想起方才出去谨兰苑的小太监來便问道。“内务府近來拨了人过來吗。”
庄宜微微一怔道。“沒有啊。我这样的地方。还拨什么人。妹妹难道忘了。连品儿和筠姒还是你给我的呢。”
接过庄宜手中的茶。我道。“可是方才宫中出去个极是面生的小太监。我还以为内务府往这里拨了人呢。”
庄宜便轻笑了一声道。“是吗。我还真沒注意。”
我道。“宫中人多。來來往往的倒也常见。”
“嗯。你的伤还是擦点药罢。”庄宜说着撩起我的裙摆看。腿上竟是已经青紫了一大片。
想起方才君墨宸说的话來。我心中便是一片拥堵。摆摆手道。“不必了。我回去歇一晚也就沒事了。”
庄宜拗不过我。只好送了我回去。
正是午间阳光直晃晃的。庄宜便帮我放了帐帘下來。她的侧脸被阳光踱上了一层暖黄色的光。极是美丽。
我想起君墨宸宫中那些尽态极妍的美人來。她们都是君墨宸名正言顺的妃子。能轻易的为百官和天下人所接受。而我虽然是个美人。不过也是个空壳子罢了。
我不由伤心道。“姐姐。你说为什么我喜欢的东西旁人都要与我争抢呢。”
庄宜正背对着我放帘帐的手猛的一顿。我听到她的声音有些暗哑。道。“倾颜。”
想着应是又惹起她的担心了。忙道。“倾颜爱胡思乱想杞人忧天。姐姐只当沒听过就是。白为了我的闲话担心便不值当了。”
庄宜这才勉强笑起來。道。“好了好了。你既这样。我也不在这里白为你担心了。你好生歇着罢。”
不知怎的。总觉得今日的庄宜怪怪的。只是转念想起君墨宸心里又难受得紧。來來回回想了许多。不一会便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第五十三章 又是一年清明雨
(女生文学)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我轻轻地吟诵着这首小诗。一遍又一遍。
窗外的雨从早起便纷纷扬扬地沒有停过。与这诗竟是极为相衬。
时间真是白驹过隙。忽然而已。不知不觉间已经是一年了。去岁的今日。正是亡国那日。也是我与严奕渐渐分道扬镳的开始。我清清楚楚的记得那种疼痛。深入骨髓。
记得去年的今日也是也落了雨。我战战兢兢地行走在尸横遍野的宫城寻找严奕。跪伏在瓢泼大雨中哀求君墨宸。那些轰隆隆的雨声仿佛刻印在心上。怎么也忘不了了。
将品儿筠姒摒退。整个谨兰苑只有我庄宜与如兰三人。。我们一早便换了素白的服侍。准备了纸钱金箔等东西要烧给逝去的凌国臣民。
我与庄宜如兰拿了炭盆。简单地摆上供品之类一同跪在院中。小雨点点滴落在身上。竟是冰凉的要透进心里去。四周静谧无声。只有炭盆中飘出纸张的青烟。幽幽飘散在空中。
庄宜苦笑了一声道。“父皇曾经还说清明好。听着像是海晏河清。清明盛世。只是他大概怎么也沒有想到这清明竟会成为我凌国的祭日吧。当真是造化弄人。”
我眼睛有些发涩。对于这些我沒法子知道的。对于那日的记忆。除了只有漫天遍地的尸体。便是严奕满身的鲜血还有铺天盖地的大雨。那天我寻找的只有严奕而已。
而庄宜姐姐不一样。她从小生长在皇娘与父皇身边。对于亲情自然难割舍的多。
庄宜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我只管沉默着将手中的纸钱一张张地掷进火里去。借着这清风带给天国的人。
才刚刚祭奠完。便听得有人扣门。朗声问。“宓美人。庄宜姑娘可在。”
我听出是齐福的声音。登时心里升起一股紧张來。又同时夹杂着一丝期盼。
庄宜忙让如兰把烧纸钱的炭盆蜡烛之类撤了。待如兰将东西都拿下去。看不出一点痕迹。
我与庄宜对视一眼。我们都还穿着素白的衣服。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却是來不及换了。宫门却是越敲越响。仿佛不开门便誓不罢休的样子。
庄宜走上前去将宫门打开。齐福正着急地不行。一见我们的样子。登时脸色便白了一下。然后又忙的垂下头去。
急急道。“庄宜姑娘。宓美人。皇上设宴在大福殿庆祝。各位大人邀两位过去。”
我手指猛的缩紧。
今日是宸国的庆祝日。可却是凌国的祭日。这时候让我们前去。无非便是一种羞辱。可若不去被人拿住了把柄。只怕更是难做。
我正犹豫去还是不去时。庄宜已经走上前缓缓道。“我们即刻就去。”
齐福领了命。。又看我们一眼。终究还是道。“今日是宸国的好日子。姑娘还是将衣服……换一下为好。”
庄宜依旧平和道。“好。”
我心里已经炸开了锅。眼见得齐福领命走了。我才担忧道。“姐姐。今日只怕是來者不善。我们不去不是会好一些吗。”
庄宜摇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既然是各位大人邀请的。哪里避的过去。”
想來也是。我们便一同返回殿中更衣。
如兰拿了一件湖蓝的衣裳过來道。“如今听齐福公公的意思。姐姐若是穿的太过素净。只怕会被揪着不放。这件湖蓝色的衣裳端庄又不失沉稳。想來应是错不了的。”
既然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我穿了艳丽衣裳。他们岂不是也会说我的不是么。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在这方面烦恼呢。
便道。“我本來便是凌国人。由得他们说去。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人都是活在旁人嘴里的。姐姐是不在意。但是不能大意啊。”
这样说來也是有理的。便穿了这件湖蓝色的衣裳。
更衣完毕。我想了想。还是从妆奁里拿出那只用帕子包着的木槿花开步摇缓缓地插在发髻上。我照照镜子。步摇上垂下的流苏微微荡漾在发髻之间。流光溢彩。
我便是要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君墨宸。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我是绝不会妥协的。若是他不肯接受这样的我。那是他不要我。要将我远远地推开了去。如此执着于过去的男子。哪里值得我这样牵肠挂肚呢。
走出殿内时。庄宜也已经收拾停当。她穿了一件紫檀色的衣裳。娉娉婷婷地站在那里。真是半点错处也挑不出的。
庄宜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目光在我头上的步摇处稍稍停顿。然后微微点头。
我们这才一同往大福殿过去。
大福殿正是丝竹管弦声声悦耳。酒香阵阵欢声笑语之际。我与庄宜此时进去倒是有些不合时宜。
我们二人在殿中跪下來。
“臣妾参见皇上。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皇上万福安泰。”
“臣女凌庄宜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上首却忽然沒有了声音。空气一时僵冷下來。只有丝丝乐音传入耳中。
半晌。才听得君墨宸的声音响起。“起來吧。”
殿中官员许是沒有想到我与庄宜能肯來并且换了平常的衣饰。一时也沒有说什么。并未多加刁难。
我与庄宜站起在一旁的位子上坐定。只觉得君墨宸的目光冷冷地在身上穿梭。我心跳如鼓。低头看着自己的裙角。不置一词。神游天外。
君墨宸说了什么全然沒有听见。也不知庄宜与殿中官员说了些什么。
不知说了什么。殿中发出一阵轻快的笑声。我猛然回神。抬头时竟不见了如兰。我若有所思的环视殿中一圈。果然也沒有看见离陌。
这些时日。如兰一得空便出去。在眼前的时间也少。与离陌仿佛见得太过频繁了。我有些不太清楚。他们好像有事瞒着我。
这时。只听得君墨宸道。“倾颜。你酒量不好。先让齐福送你回麟趾宫罢。”
我愣了一下。看了看面前案上空空如也的酒杯。一脸迷茫。我明明沒有喝酒。哪里就醉了。
奇怪地是庄宜姐姐也道。“正是呢。那也不劳烦齐福公公了。。臣女便先送美人回去罢。”
虽满心疑惑。却到底也沒问出声來。
庄宜扶着我离开时。我回头看一眼君墨宸。他也正目光平和地看着我。不是这些时日來那种暗沉冰冷的平和。而是淡然的平和。甚至含着隐隐的柔情。我不解其意。难道方才我错过了什么。
走在回宫的路上。庄宜问我。“你方才出什么神呢。一进殿倒像是沒事儿人一样了。好话坏话你都不理。白闹的我心力俱疲。”
话语间竟有些微的抱怨。
我轻笑一声却问了一个不相关的话。“姐姐。你可见如兰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庄宜摇头。“。不过我可要警醒你一句。离陌是君墨宸身边地人。而女子是夫唱妇随的。”
我知道庄宜要警醒我什么。只是心里却不甚在意的。旁人可以不相信。对于如兰我却是深信不疑的。不仅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更是一种亲情的羁绊了。
如果对亲情都不能信任。那还有什么可信任的。
一路回到麟趾宫。庄宜忽然道。“你去吗。”
“啊。去哪。”我不知所以地抬头看她。
庄宜无奈扶额。“你当真是半句也沒有听进去的吗。”
我疑惑道。“怎么。”
“君墨宸过几日要去围场狩猎。为期一月要你随驾。问你身体可能适应。我还以为你是在考虑所以久久不答话呢。原來你是根本一言未进的。”庄宜解释道。
我随驾。我震惊了一下。
“是啊。你可要去吗。”
要去吗。我也轻轻问了自己一句。
不知为何。明明挂牵了许久。这一刻却又有些犹豫。难以抉择索性将这烫手山芋丢给庄宜。“姐姐认为我该去吗。”
庄宜自然知道我的意思。反而笑道。“你心中明明已经有了答案。还问我做什么。”
我愣了一下。
想着等如兰一回來便遣她去回了君墨宸我不去了。等待如兰的时候。竟有些坐立不安。只想让时间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想到要一月与他分离。我心中便有些不舒服起來。反而希望如兰不要回來。
所以如兰一踏进殿门。我的心脏便是猛的一紧。我扬声道。“如兰。”
如兰忙过來道。“姐姐怎么了。”
“你去回皇上我身体不适便不能随驾了。”这一句话仿佛烫嘴唇一般。怎么也说不出口來。
“姐姐。”如兰有些疑惑。见我许久不说话。神色间竟渐渐有些慌张起來。
我找到了由头。道。“你与离陌去了哪里。”
“沒有。”如兰脱口而出。否认的这样快反而令人生疑。如兰也觉出來。登时脸便红了。支支吾吾道。“姐姐别问了。到了时间如兰会告诉您的。”
我本就是转移话題。如今看着她这幅样子也无心再问下去了。直到如兰退下我也沒说出來。
反而为几日后的狩猎发起愁來。这一次于我们到底是福是祸呢。我会与他更进一步还是越走越远。
第五十四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女生文学)
很快便是君墨宸出城狩猎的日子了。我一向赖床在榻上翻來覆去许久才起身。出去才不过卯时。天还未大亮。便要出发了。
如兰一早便将我的贴身衣物之类拿好了。又零零总总的装了一马车才出发。
因姐姐在宫中也是长日无聊。这次我与君墨宸都不在少不得有些人要借此机会好好“大显身手”。是以便求了个恩典将庄宜姐姐也带上。
随侍的除如兰还有巧荷并几个小丫头子。庄宜姐姐那里又是筠姒和品儿还有一众宫人。加上各种侍卫随从竟也是浩浩荡荡的一大队。
皇后自从去岁那次落水。因为正是秋末冬初所以病了许久。身子一直未好全如今寒疾再犯。春寒料峭更是连门都不出。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君墨宸也就沒有再带旁人。
一出宫城。只觉得连空气都是自由的。坐着马车摇摇晃晃。我轻轻掀开轿帘新奇地左右乱看。自长这样大我是第一次走出宫城。
虽然走的都是些僻静的小路。却仍旧遮不住心里的喜悦。路边翠草茵茵。比宫中的名贵花草长的自由。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愿随意生长。
我探头寻找君墨宸。他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面。一身明黄色衣裳。被一众黄马甲的侍卫簇拥着仍是脱颖而出。那一身与生俱來的王者气势由不得人忽视。
此时的他面色平静。稳稳地坐在马上。马蹄踏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嘚嘚”声。
曾经有个人与他一样好看。。少年得意。可是最终我终究是负了他。
正想的出神。忽然君墨宸一扬马鞭。朗声道。“驾”
他胯下那匹良驹便如离弦的箭一般奔了出去。事出突然。身旁的侍卫脸色一变。慌忙的策马跟上。
只是哪里追的上呢。且不说马匹好坏。便是这一跑一追两种心态便困难极了。
我心中亦是紧了一下。已经出了皇城。外面自然不比皇城禁卫森严。保护周全。如今天下未安。各方势力都是蠢蠢欲动之际。他忽然要出來狩猎也就罢了。如今还这样独自策马飞奔。
我心里揪成一团急得不行。路边的景致也沒心思看了。。也不知那些侍卫追上他沒有。
一转眼。见离陌还跟在身侧不慌不忙的样子。我急道。“皇上的安危比较重要。离陌侍卫还是去保护皇上吧。”
离陌道。“皇上吩咐微臣负责美人的安危。”
君墨宸明知宫外有多凶险还把离陌派來负责我的安危。一时我也不知是感动还是生气了。
离陌忽然道。“美人不必担心。皇上行事一向谨慎。不会有事的。”
我有些意外离陌会跟我说这些。只是依旧放心不下。
一路心都高吊着。直到行了许久。才看到君墨宸等一众人都在一个小山坡处等着。君墨宸整张脸都熠熠生辉。。那是在宫城里我沒有见过的神态。
鲜衣怒马。这样的意气风发。我的心也慢慢平复下來。
围场并不远。不过走了一日便到了。里面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天已经蒙蒙擦黑。
只觉得身上被马车颠的沒有一处不疼。全身散了架一般。一到围场。还未等那车停稳。我便迫不及待的从车上跳了下來。却忘记自己穿了一身及地的衣裙。
从车上下來。身体习惯性前倾。但是鞋尖压到了裙角。我一个收势不住便狼狈地往地上扑去。
君墨宸不知是从哪里出來的。只觉得眼前一道明黄的影子。便有一双大手接住了我。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我不由地便红了脸。
君墨宸身上猛烈的男子气息扑鼻而入。他的手指在腰间一点一点收紧。忽然臂上一用力便将我紧紧抱起。
身侧的宫人见到这一幕都做仰头望天状或者直接装作沒看见的样子。
“倾颜……”正在这时。马车缓缓停稳。庄宜撩开帘子探出头。一看到我们的样子。笑容瞬间便僵在脸上。
我更是脸红到了耳根。轻声道。“你快放我下來。”
君墨宸却轻笑一声。迈开步子往他的帐中走去。
我心中砰砰乱跳。既紧张又期待。我们已经快要半年沒有接触。如今再次回到这样。我等了太久。
不经意间从君墨宸的肩膀处看到庄宜姐姐站在马车前望着我们。脸上的表情极为平和。淡淡地看着我们越走越远。不知怎么的。只觉得庄宜的眼睛里有一层薄薄的难过。
看到这样的庄宜我竟无端心疼起來。
想到这我极快地甩了甩头。直笑自己莫名其妙。我与君墨宸重归于好。这应该是姐姐最想见的。怎么会难过呢。一定是我看错了。
可是被他这样大庭广众地抱着。我羞赧道。“君墨宸你放下我。”
君墨宸狡黠道。“当真要放。”
我全然意识不到。“你放我下來。”
“好。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顿时便觉得身下的两只手一齐都松了。失去了手的脱力身体便猛的下坠。我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勾住他的脖子。
他却并未彻底放手。只松了一下便又紧紧地抱住了我。现在的姿势……暧昧得很。
我的脸更加红起來。明显的感觉到君墨宸极为开心。身体一抽一抽的。竟是在憋笑。我既气又恼却无可奈何。
君墨宸将我放在榻上。下一刻便欺身压上來。他离我如此之近。他脸上细细的汗毛。他深邃的眼眸。他又长又卷翘的长睫毛。刚毅硬朗的面部轮廓。
一瞬间在眼前清晰起來。
他的手指在皮肤上暧昧游走。所过之处一片颤栗。我忽然不合时宜地说了一句。“我不想丢掉。”
“嗯。”君墨宸的嗓中发出一声暗哑的轻哼。
见他无动于衷。我忍不住追问道。“可你……唔。”
君墨宸的唇贴上我的。瞬间所有的话语便都被堵在了口中。我睁大眼睛看着面前俊郎的男子。一阵阵意乱情迷。我知道这是他的妥协。我亦是。
“闭眼。”君墨宸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看到他的目光专注地停在我脸上。我一阵慌乱。忙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一室旖旎。鱼水之欢。从未有过这样的欢愉。一次又一次。他的精力仿佛用不完一般。
最后他气喘吁吁地倒在身侧。我亦是筋疲力尽。昏昏欲睡。房中是欢爱后的暧昧气息。
君墨宸的胳膊伸过來将我揽住。两具汗涔涔的身体**相拥。皮肤相触。我静静伏在他胸口。有力的心跳在耳边一下下震动。掀起一阵心旌荡漾。
“公雅。你可知这一日我等了多久吗。”
我抬起头望着他。他的眸中是难得的柔情爱意。
“第一次见到你。你还是小小女孩。为了母妃的逝去伤心。我也曾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特别感同身受。你拉着我的衣角唤我临渊哥哥。我就在想以后我做了皇帝。。一定要对你千万分好。”
“后來我终于做了皇帝。可是我们中间却仿佛总隔了千千万万道障碍。我翻山越岭來到你身边才发现你的心才是最坚不可摧的障碍。我忽然不想再逼迫你。”
“你那夜伏在我怀里哭着说输了时。公雅。你可知我有多开心吗。”
他轻轻地握着我的手掌。脸上散发出柔和的光芒來。“公雅。我真是开心得要疯掉了。”
声声响起的公雅。世上也只有他会用这样暗哑的嗓音将“公雅”二字唤的如此好听。
看着这样激动的手足无措的君墨宸。我轻轻地垂下头。笑道。“傻子。”
君墨宸握着我的手放在心口的位置。道。“怎么像是做梦一样。”
我一味笑着。若是让旁人看到这样的君墨宸只怕是要将眼球都惊出來了。威严凌厉的君墨宸此刻笑得像个孩子一般。
我低头狠狠咬在他的臂上。君墨宸未及防备。闷哼一声。却是不躲不闪。我抬起头笑嘻嘻地望他。“既然知道疼了。便不是梦。”
君墨宸看看自己手臂上那两排清晰的牙印。上面还残留着晶莹的口水。指间在我鼻尖点了点。笑道。“你真是狠。谋杀亲夫不成。”
我咯咯地笑起來。翻滚着要退出他的怀抱。他却一个用力将我抱的更紧。目光忽然变得郑重起來。看到这样的君墨宸。原本笑闹着的我也忽然安静下來。静静地望进他如潭深邃的瞳孔里。
“公雅。你可愿与我终身所约。永结为好。”这是第二次他这样对我说。
他的手伸在面前。我想起那日也是这只手在我面前极为无奈。满含失望地垂了下去。
那时我才知道他失望我会难过。可我不愿他难过。
我缓缓地将自己的手抬起來。郑重地放在他手心里。“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君墨宸楞楞地却忽然沒了动作。
我好奇地推他。他这才回过神。面上现出巨大的喜悦來。将我的手紧紧握住。“公雅。你答应了。”
我迎着他的目光。重重点头。
君墨宸大笑着将我紧紧抱在怀里。我的肩膀被他握的生疼。却也是心中喜悦。
我与君墨宸从第一次见面到如今已经十几年的光景。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他身边。也许是命运使然罢。
只愿从此可以免我惊苦害怕。岁月安好。
我抬头望着君墨宸开心的面庞。心中忽然升起难以言喻的安心來。
第五十五章 枝头花好孰先折
(女生文学)
早起时外面落了雨。狩猎之事便先搁下了。与君墨宸在房中下了一盘棋。却是无聊的紧。
我忽然起意。既然都已经出了皇城。何不到处去玩玩呢。听说京都的市集人來人往络绎不绝。是最为热闹的地方。
可笑我在京都长了一十九年。却连皇城的宫门都未出过。
宫中人人克制。不肯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更是尔虞我诈。人人自危。好生压抑。
我央着君墨宸带我出去瞧瞧。让我见见那样的热闹。一次便足够了。
可是我却又知道。如今君墨宸离了宫城。安全已然就是首位的。不知他会不会答应。
我兀自托腮想的出神。正犹豫要不要向君墨宸说时。。他的手已经落在我的腰间。一阵不安分的乱动。我红着脸躲开他的手。闪到一边的案前站着。
君墨宸笑道。“怎么了。我又不是洪水猛兽。能吃了你。”
我嘟着嘴抬头看他。见他心情不错。我道。“临渊哥哥。”
“嗯。怎么了。”君墨宸有些意外。我一向张口便是直呼他名字惯了的。如今忽然叫了这样一声。别说他。连我都有些不自在。
我嗫嚅半天。一咬牙一闭眼索性一口气说完。“我想去市集上玩。你若答应便带我去。不答应便当我沒说过。”
见着我这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君墨宸轻易地便被逗笑了。在我鼻子上轻刮一下道。“你打算穿成这样去。”
我看自己一眼。身上套着一件宽散的中衣。腰间松松地挽了一条带子。三千青丝披散而下。衣裳的裙摆出若隐若现地一双玉足。正是赤足而立。
我一阵羞赧。看來女为悦己者容在我这里已然是作废的了。女子一般不愿夫君见到自己蓬头垢面的样子。而我却偏偏喜欢将这样最舒适的自己展现在他面前。
只是。这些。都不是重点。
他说。“你打算穿成这样去。”
他的意思便是同意带我去了。我一时欣喜若狂。“我马上去更衣。”
“可要为夫帮忙。”
我果断道。“不用。”
话音才落。身后便响起了君墨宸张扬的笑声。
我换了一身水绿色的利落裙装。头发高高束起。用一根缎带绑定。照照镜子。颇有一种英姿飒爽的滋味。我满意地挑起嘴角。
出去时君墨宸也已经换了衣装。他穿了一身赭色的衣衫。更是衬的身形利落颀长。见我出來。目光里流露出赞赏來。
他走上前來握住我的手。道。“公雅果然是天生丽质。稍稍一打扮便是极美。”
这几句话很对我胃口。心情顿时愉悦起來。
出去帐外竟空落落的沒有备车。
我问。“我们怎样去呢。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坐马车吗。”
君墨宸道。“坐什么劳什子马车。你不嫌颠簸的难受。”
我想起來时的一路颠簸來。忙摇了摇头。可是不坐马车我们怎么过去呢。走过去吗。
君墨宸却已经拉着我往前走了。道“我们骑马去。”
骑马。
我顿时雀跃起來。我还从沒有骑过马呢。每每见到君墨宸与严奕鲜衣怒马的样子。心里总是羡慕的紧。
如今能亲自体验一下。自然期待的不行。
不一会便到了马厩。许多马匹在低头吃食。时不时昂头打个响鼻。威武极了。
君墨宸进去牵马。不多时便骑着匹通身雪白的马从马厩里出來。伸出手道。“过來
我将手放入他的掌心里。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还沒等看清楚。一股大力已经将我拉坐到了马背上。君墨宸就在身后。将我紧紧圈在怀中。
我一坐定。他意气风发道。“坐好了。”
我忙紧紧抓住缰绳。只听得君墨宸一扬马鞭。“驾。”
马儿便冲了出去。我害怕地闭上眼睛。只听得风声在耳边呼呼响起。我背靠着君墨宸的胸膛。只觉得一阵安心。遂渐渐将眼睛睁开。
马儿跑的极是平稳。我这才真正体会到策马飞奔的感觉。
。他一个近侍都未带。只有我们二人。我不禁问道。“只有我们两人吗。”
君墨宸理所应当道。“那你还想几个人。”
我不由地一阵害怕。这样便出來了。若是当真有什么不测……我不敢想下去。催促他。“我不想去了。我们回去罢。”
“好容易出來了。回去做什么。既來之则安之。便去好好逛逛。也不算白出來这一趟。”君墨宸倒是极为淡定。还有时间腾出手來为我拂去吹到唇边的发丝。
“可是……”
“公雅。你知道这匹马叫什么名字吗。”我还欲说什么便被君墨宸抢过了话头去。见他马速一点不减。他若不停只怕我也是回不去的。
罢了。。君墨宸也是极为倔强的一个人。若我能劝的动。只怕现在我们也不会在一起了吧。
我翻了翻白眼。“我又不是神仙。怎么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可是随后我便明白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君墨宸悄悄地放开一只手。又提了马速。一个颠簸。我一下子坐不住便往一侧倒去。看着眼前的地面飞速后退。我吓得尖叫起來。
幸亏君墨宸及时伸手捞住我。将我圈在怀中。我才免遭栽下马的危险。
反应过來。明知道君墨宸故意的。却还是敢怒不敢言。咬牙切齿的装作极为卑微的样子。“还请临渊哥哥赐教。这匹马叫什么名字。”
君墨宸立时心情大好。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它叫土丘。”
土丘。
我用了十分的辛苦才将喷薄而出的笑意忍下去。这名字……果然够土。不知君墨宸这样严肃一个人怎么会取这么喜感的名字。
君墨宸却不以为意。“土丘是去年攻入……遇到它时。它就在一个土丘上。瘦骨嶙峋的。沒想到日后竟成了一匹难得的千里良驹。”
对于他话中硬生生的停顿。我故意装作沒有听懂的样子。转移话題“你若是想夸自己明说便是了。何故这样拐弯抹角的。”
君墨宸笑道。“为夫哪有自夸。”
我道。“慧眼识珠辩得千里马。可不就是在夸自己是伯乐么。”
“。我可沒说。”君墨宸一脸笑意吟吟。
“你这人……”我作势便要回身打他。哪有这样赖皮的。君墨宸只一伸手。便扣住了我的手腕。松开了缰绳。我便坐不稳了。差点从马上颠下來。
只是如今知道他不会让我掉下去的。我便愈加大胆起來。
索性转过身去。腾出另只手來揪他的衣服。还未等抓到他的衣服。这时身体却摇晃的更加厉害起來。马背一颠我便坐不住侧身栽了下去。
眼瞧着君墨宸拉不住。我才终于惊慌起來。
一阵呼天号地后。想像中的疼痛并未到來。
身子下面软软的。我疑惑着睁开眼睛一看。身下竟然垫着君墨宸。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我心中一暖。他竟然不假思索地从马上下來。
抬眼看向前方。土丘还兀自往前跑着。我不禁怀疑起君墨宸的眼光來。这便是他的千里良驹。主人都颠下马了。它还不知道。
我回头看君墨宸。才见他的眉毛都要打结了。“凌倾颜。你夫君为救你摔下了马。你不闻不问竟先去看马。”
我撇撇嘴。若不是他故意惹我。我如何会从马上掉下來。归根究底还是他的缘故。
不过看在他为我当人肉垫子的份上。我也不计较这许多了。
见他面色越來越深沉起來。我才终于挪过去道。“你可有伤到哪里吗。”
君墨宸忽然伸手将我拽到他怀里坐下。神情还是生着气的。语气却满是关怀了。“你可有伤到吗。”
我紧紧回握他的手道。“我沒事。你怎么这样傻。不管不顾。便要往下冲。”
“我不会让你受伤的。”极简单的一句。只是轻易地便撞进了心里去。
君墨宸多年习武。又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从马上摔下來都是常有的事。如今又是他自己跳下來的。自然沒有多大的事。
他从地上站起。又返身拉起我。我这才瞧见他背上有许多泥土。我跟在后面帮他掸掉。君墨宸回过头來。笑容真切。是那种暖到心里的笑容。仿佛一抹暖阳。
我望着土丘跑远的方向道。“你的千里良驹自己跑了。”
君墨宸看我一眼。不置一词。我以为他是尴尬。可是下一刻。他便从容淡定的蜷起手指放在唇边打了个响亮的哨子。
不一会便有隐隐约约的马蹄“嘚嘚”声从远方传來。我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从前只在书上听过这样的事。如今亲眼见了只觉得神奇。
不一会土丘便到了眼前。一番搔首弄姿又昂头打了个响鼻。仿佛跑的极为顺畅。
君墨宸拍了拍它的脖子。然后敏捷地翻身上马。道。“过來。”我乖乖地任由他将我拉上马去。再不敢乱动了。
土丘四蹄生风。往市集的方向奔去。这次倒是极为顺畅了。不多会便已经能隐隐听到喧闹声。心里的期待一点点浓重起來。
君墨宸却忽然一收缰绳停了下來。我正闹心雀跃。这会一停。立即转头问君墨宸。“为何停下了。”
君墨宸道。“若想顺畅地逛市集。走路便好。”
我也不知道这些。只好按着他來。与君墨宸一道安置好马。
这时距离市集还有一段路。我终于还是将忍了一路的话说了出來。
第五十六章 粉黛万千不及你
(女生文学)
“还是给土丘换个名字吧。”
君墨宸转过脸來。“不换。”
“换吧。”每每读起它的名字。总是感觉怪怪的。
君墨宸不知怎么的。竟是异常坚定。“不换。”
……
一路这样拌嘴不多时市集便已经近在眼前。我的注意顿时转移了过去。
市集上人群熙攘。声音嘈杂。人们來往络绎不绝。叫卖声欢笑声不绝于耳。比曾经听说到的还要更加热闹。
我立即便撒欢的往人群里钻。左看看右看看。是我沒有见过的繁华热闹。这里才有一点人生的味道。而那座宫城太过于冰冷了。
我四处新奇地张望。。一边侧身躲过一个挑货的行人。一边道。“你莫要乱跑。一会跑丢了。我可不找你的。”
我全然未听进去他说了什么。一转眼便看见了新奇好玩的玩意。又兴致勃勃地凑过去看。君墨宸无奈只好跟过來。
竟是由许多晶莹硕大的红珠子串成的东西。许多串。握在一个男子的手中。身边围了许多人。想來应是极受欢迎。
那珠子实在漂亮。光泽晶莹圆润。比首饰上的红玉珠还要好看许多。我只一看便喜欢得紧。
可是。如今囊中羞涩……
我转过头去看君墨宸。他不断侧身躲过身边的行人。一边紧紧拉住我。他似乎并不喜欢这样的热闹。。
我道。“君……临渊哥哥。”
“嗯。”
我看向那个男子。“我想要买那串珠子。”
“什么珠子。”君墨宸疑惑地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忽然大笑起來。
我不解道。“你笑什么。”
君墨宸强忍住笑。道。“公雅。我给你展示一个技能如何。”
“什么技能。”
“一个令你目瞪口呆的技能。”君墨宸神秘地拉着我往那男子身边过去。我不明所以地跟着他。
只见君墨宸过去对男子说了句什么。不一会便拿了一支回來。
我雀跃地看着他。
“看好了。”他得意地冲我一笑。竟将那珠子叼了一颗在嘴里。嚼了几嚼便若无其事地吞了下去。
我立即惊得语无伦次起來。“你你你……你竟将它吃下去了。”
君墨宸这时再忍不住了。放声大笑。笑得眼泪都要流出來了。我不满地瞪他一眼。楞楞道。“笑什么。”
君墨宸强忍住笑把那串珠子伸到我嘴边來。挑挑眉示意我吃下去。我将信将疑。“这样好看的东西怎么能吃呢。”
君墨宸仿佛快要忍不住一般。便又往前送了送。
我只好迟疑着张开嘴咬住。竟然是软的。再稍稍用力一咬。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便充斥了口腔。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好吃得很。
我这才知道君墨宸在笑什么。一时也不好意思起來。只兀自嚼着口中的“珠子”。
“这个是糖葫芦。民间的一种糖果。你长在深宫。未见过也实属正常。”君墨宸说着。口中又忍不住溢出了几声轻笑。
我看着他。忽然很想大吼一声面前这个笑得毫无形象可言的男子就是当今圣上君墨宸。彻底令他颜面扫地。
我愤怒地嚼着口中的果子。只当做是君墨宸。兀自一口比一口用力。牙齿咯吱做响。
可恶。竟敢戏弄我。
才走了不久。君墨宸忽然拉住我拐进一家店面。外面极为普通。。各色簪子发钗。翡翠玉饰。直让人目不暇接。
君墨宸在内里走了一圈。过來时手中便拿了一对耳环。他附身过來往我耳垂上套。温热的手指在耳垂上轻轻拂过。引起一阵细微的颤栗。
他独自站着看了半晌。然后寻了一面铜镜给我。
是两颗温润圆滑的玉石。触手生凉。雕成合欢花的形状。花朵小巧玲珑极为漂亮。此刻正在耳边轻轻摆动。平添一股灵动气质。
不得不说。君墨宸挑东西的眼光一向都是好的。
守在一旁的老板看了半天此时一脸喜色道。“公子眼光真是独到。这是小店的镇店之宝。正是上好的合欢玉……如今灵玉配佳人真是再般配也沒有了。公子有福。”
老板一番话说下來。倒令我有些害羞起來。
君墨宸轻轻地揽住我。待掌柜话音落下。才道。“你说这是上好的合欢玉。”
掌柜道。“是。”
我惊了一下。合欢玉乃是上等的好玉。因自带香气。香味接近合欢的味道。是以雕成合欢花倒是恰到好处。只是这种玉以价钱昂贵著称。平常人都是望尘莫及。
我再次看向铜镜中的自己。颜色清透莹亮与肤色交相辉映。果然极是好看。
我喜欢地不得了。
君墨宸看了我片刻。笑道。“就是这个了。”
老板笑应了一声。脸上的横肉都堆到了一处。
君墨宸拿出锭银子放在柜台上。道。“不必找了。”说罢便拉着我往外走。
“公子。”
才走了两步老板便出声唤住了我们。君墨宸转过身來。面目平静地看着老板。颇有一种器宇轩昂的感觉。
“您这……”掌柜手中摊着君墨宸那锭银子面目皱在了一起。“不够啊。”
“不够。”我终于有幸看到君墨宸尴尬的样子。脸越來越皱。耳根处竟然渐渐红了起來。
“是。远远不够。”掌柜口中的价格高的令人乍舌。
君墨宸愣怔了片刻。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然后淡定地去摸身后的钱袋。看到这样的他我自然也松了口气。
自顾自看向铜镜耳垂上的那对合欢玉的坠子。摇摇曳曳的喜欢地紧。
半晌回过头去。却见君墨宸的面色更加难看起來。老板方才那副亲和的笑容也渐渐收起來。冷口冷面道。“若是沒钱。便甭到金玉乡里装那富贵人。”
他又转向我。“姑娘。把东西给我罢。可注意着别弄坏了。咱这金贵着呢。坏了您可赔不起。”
我看向君墨宸。他面色已经隐隐地有了怒色。若是一旦让旁人知道了他的身份。如今身边沒有一个侍卫护驾在旁。市集有这样的杂乱。万一有了什么意外。这天下只怕会再起波澜。
我走上前。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伸手握住了君墨宸攥成拳的拳头。柔声问道。“怎么了。”
君墨宸口气中有隐隐的怒气。神色却不自然起來。“钱袋不见了。许是方才过來的时候被人顺走了。”
我有些想笑。君墨宸也有这样窘迫的时候。不过我更加佩服拿走君墨宸钱袋的小偷。如果他知道自己偷走的钱袋是如今统一天下的君主君墨宸的。不知会不会吓的肝胆俱裂。
我握在他手上的手指轻轻地握了握。然后走过去缓缓地从耳垂上取下那双合欢玉的坠子。极为小心地放进锦盒中。心里有些不舍。这样通透灵气的东西。如今是极为少见的了。
可是我不能让君墨宸为难。
我将东西推回掌柜手边道。“谁沒有个磨盘压手的时候。老板这样咄咄逼人不是做生意之道罢。幼时常听家母说人要为自己积点口德。否则下辈子会做哑巴的。”
言毕。也不等他答话。便拉起君墨宸径自出去了。
我一路走着。心里愤怒。君墨宸是一国之主。他不该受这样的侮辱。听到方才老板那样的话语我有些难过。
同时心里也是满满的失望。怎么这样热闹繁盛的人世也如宫中一样凉薄呢。既然同是一样的。那么也沒什么好新奇的了。
不过万千景象中的又是一个俗世而已。
君墨宸从身后拉住我。有些担忧。“你怎么了。可是不高兴吗。”
我定定的看着他。忽然转身便往回走。君墨宸紧紧地拉住我。“公雅。你要去哪里。”
“我去将那个老板骂一顿。他怎能如此侮辱人。”说着说着。语气中却忽然有了些哽咽。我从來沒有见过那样的君墨宸。尴尬无措。像做了错事的孩童。
他是一国之主。他不该收到如此待遇。他应该是受万官朝拜的君主。怎能由得市井小民谩骂侮辱。
君墨宸紧紧地抱住我。笑道。“公雅。你是在为我抱不平吗。”
他这话一出。我一下子便破涕为笑。哪里有这样傻的人。自己受了辱骂。却还笑得出來。难道这便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我道。“我们回去罢。”
君墨宸道。“这便不逛了。”
“皇上如今可是身无分文。怎么逛。”
君墨宸的表情暗淡下來。我正欲安慰两句。他却忽然抬头道。“我们可以去花林瞧瞧。如今春风送暖。正是百花竞放的时候。
我撇撇嘴。“不去。我可沒你那样好的兴致。怜花惜花。”
君墨宸被我这话逗笑。“花林万千粉黛哪里及得上你。那我们便不去了。我单赏你这朵花好不好。”
我红了脸。嗔骂一句。“惯会取笑人的。”
“你瞧瞧这人。说什么都不行。”君墨宸无奈笑起來。
他又道。“钱财乃身外之物。丢便丢了。只要人在便好。”
听的这一句。我不禁抬头看君墨宸。夕阳的余晖为他的面颊踱上了一层金光。熠熠生辉。
我忽然明白过來。也许我从來都逃不开宫中便是为了遇见他吧。俗世有何好艳羡的。不过都是不同的生活。
心中的某一处莫名变的柔软起來。
第五十七章 归途路刀光剑影
(女生文学)
从市集出來出來找到土丘。便再一次地郁闷起來。
土丘土丘……
君墨宸忽然道。“你觉得叫什么好。”
我开心起來。想起方才的合欢玉來。脱口而出。“便叫合欢玉罢。”
只是话毕便有些后悔起來。我偷眼看向君墨宸。他倒是沒有什么。神色极为正常。我放下心來。
“好。便叫做合欢玉吧。”沒想到这一次君墨宸竟然这样容易便答应了。心里不由一阵开心。
合欢玉。比起土丘高了不止一个档次啊。
与君墨宸共驾一匹马往回走。我道。“临渊哥哥。回去你教我骑马。日后同你一起策马飞奔。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好不好。”
君墨宸笑道。“女孩子学什么骑马。女红琴棋才是根本。”
“你看不起人。”我声音愤怒。“女孩子怎么了。谁说女孩子便不能学骑马了。你若不肯教。直说便是。哪里來那样多的借口。”
我嘟着嘴转过头去。
便听得君墨宸轻笑一声。满是无奈道。“你这张嘴。当真是伶牙俐齿。我是怎么也说不过的。便依你就是了。”
我心中暗笑一声。这激将法还真是屡试不爽。
天色渐暗起來。逛了一路。此时已经是满嘴哈欠了。困得要睡着。
越走周围便越安静起來。天色渐晚。只有马蹄声空旷地响在耳边。我的心忽然沒來由地高吊起來。眼看着沒多远就要到了。我心里才悄悄放松了一些。
夜色中忽然传來一两声不知名的鸟叫。我正在猜测是哪种鸟。君墨宸忽然按着我的身子猛地压下來。额头磕在马鞍上生疼。我不悦道。“君墨宸。你做什么。”
话音才落却觉得有温热的液体落在手背上。我侧头一看才发现君墨宸的脸颊上有一道细细的血痕。此刻正一滴一滴地淌下血來。正好落在我的手背上。
我惊了一下。这才觉出不对劲來。“你怎么了。”
。身侧又“唰唰”飞过几只箭來。君墨宸拉着我敏捷地左躲右闪。才堪堪躲过。
合欢玉果然是匹良驹。这样的状况下还是兀自飞驰着。全然不管周围发生了什么。
君墨宸压在我身上。轻声且快速地为我解释。“我们被伏击了。如今敌在暗。我在明。一会我数一二三。我们便一齐跳下去……看见那片树丛了吗。我们便去那里。”
君墨宸指着前方的一片低矮却密集的树丛。神色严肃。
箭矢伴着风声在耳边划过。直将人送往生死边缘去。我紧张起來。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块树丛。点点头。又道。“那合欢玉呢。”
“沒事的。。相信那些人也不会为难一匹马的。”
我暗暗咽了口口水。却还是不能平复心中迭起的害怕。
君墨宸又道。“你若实在害怕。便闭上眼睛。公雅。有我在。谁也不能伤害你。”
我往后靠了靠。觉得心中有了倚靠一般。依言闭上眼睛。拉住他的手。将自己放心地交付。我道。“临渊哥哥。公雅信你。”
随着马蹄的“嘚嘚”声。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强过一下。仿佛要跳出胸腔一般。
不过须臾。只觉得身子一阵轻移。就地一滚。脸上就有了被树枝划过的感觉。我睁开眼睛便看到合欢玉从眼前飞快地划过去。。
我的脑袋一阵阵发晕。还未等回过神來。君墨宸已经紧紧握住我的手。往更茂密的林中跑去。
我昏昏沉沉地跟着他。只觉得连腿都是虚软的。
身后传來悉悉索索的声音。我一回头。看清楚后面的情形。只觉得心头一阵发紧。不远处的树林里现出几道黑色蒙面的身影。正快速地追赶过來。
我心里一惊。脚下便被缠绕的树根绊了一下。重重地跌倒在树林中。君墨宸着急地蹲下來道。“公雅……”
我回头看一眼越來越接近的黑衣人用力地推他一把道。“你快些走。不要管我。”
。将我从地上拉起。让我靠坐在一边的树上。
见他一点不听劝。我着急起來。“你快些走啊。他们找的是你。留下我不打紧的。”
君墨宸拨开地上密集的草丛。顺手捡起几块石头。道。“你休息一会。公雅。我一定会将你平安带回去。”
见他如此坚决我定定地看他片刻。气愤地转过头去。
君墨宸在一棵树后站好。等那些黑衣人越來越近了。忽然手腕轻动。还沒有看清楚他做了什么。对面的黑衣人便有一个倒了下去。
我探头出去。才发现是君墨宸用一颗石头正砸到了那人的额头之上。因为距离近。又用了十分的力气。所以那人当场便被砸晕了过去。。
这一击出去。趁他们一愣神的功夫。君墨宸又立即拉起我往林子深处跑进去。
我边跑不解道。“你如何不乘胜追击呢。若是早些解决了他们。我们也好回去。”
君墨宸道。“看他们的身手应该都是训练有素的。一击出去他们尚还搞不清楚。会以为我们并不是只有两人。若是再出手他们很快便会反应过來的。到时候想走便走不了了。”
我明白过來。再不想其他。只跟着君墨宸奋力奔跑。
只是又跑了一会。再回头时。身后竟然沒有了人。仿佛刚才的凶险都未曾发生过。逗弄人一般。
连君墨宸也道。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这竟是奇了。这些人倒是什么目的。不要钱财不要性命。只这样狂射滥追一通便了事了。”
这样说着君墨宸的神情便有些不忿起來。“我堂堂一国之君。也有被人这样团团戏弄的时候。”
我看着君墨宸无奈地笑意。心里有些酸酸的。刚才若不是有我。只怕君墨宸一人完全不必如此狼狈的。
君墨宸常年习武。这样一通奔跑也是面不改色气不喘。而我早已经是气喘吁吁的。此刻只觉得快要虚脱了。
我们坐下來休息了片刻便往外走。天色已经黑暗下來。林中温度泛着清冷。我衣衫单薄。体质又偏寒。不过一会便冻得手指都麻木起來。。我不由地打着喷嚏。
君墨宸紧紧地拥住我。缩在他怀中才感觉暖和了一点。
我们这样互相依偎着往外走。因为已近夏日。林中的小虫也多了起來。时不时便觉得脚边有东西跳动。我吓得失魂落魄。只盼快些出去。
可是走了许久都未出去。林中已经是完全黑暗下來的了。我道。“不会是迷路了吧。”
因天色太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口气也严肃起來。“如今看來应该是的。我们得尽快出去。若是一夜在林中只怕会生出意外。”
“那我们怎么出去。”如今林中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天色又偏偏不好。沒有一颗星星。连辨别方向都不能。
我害怕地看了看四周。黑黢黢的。时不时有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响起。树枝交错伸展总觉得鬼影幢幢。我颓然道。“我们不会要在这里过夜吧。”
君墨宸笑起來。忽然凑近我道。“在这里过夜也沒什么不好啊。”
我听出他话中的暧昧。在夜色中悄悄地红了脸。
君墨宸的气息渐渐贴近。手掌环在腰上。一用力我便跌进了他怀中。心里一阵发紧。死死地抵住他的胸膛。嗫嚅道。“我们先出去。……先出去再说。”
静谧的林中。我感觉有瓣湿润的唇贴上我的。辗转厮磨。紧绷的心也一点一点地放松下來。
许久他才离开。呼吸中带了微微的气喘。他嗓音嘶哑道。“好。我们回去再说。”
言毕耳边便响起了尖锐的口哨声。惊起一片林中飞鸟。
我愣怔了片刻才反应过來。他是在叫“合欢玉”。可是都已经如此久了。合欢玉怎么还会在呢。
君墨宸又连着吹了几声。一声比一声响亮。我期盼的心一点点低沉下來。“算了。它一定是跑回去了。听不到的。”
可是我话音才落。耳边竟有马鸣声响起。隐隐约约地从林外传來。高亢兴奋仿佛在呼应着君墨宸的口哨一般。
君墨宸喜道。“我们顺着马鸣的声音过去。”
我心里却还是担心的。会模仿马鸣的人。天下多的很。他如何知道这便是合欢玉呢。
君墨宸仿佛总是对我的心思了如指掌的。立即便道。“土……合欢玉是个极有灵气的。我亦用了它三五载。它地声音我还是能听出來的。”
我放心下來。与君墨宸一同往声音发出的方向过去。一路跌跌撞撞出去便看到了林外激动地打着响鼻的合欢玉。我顿时喜悦起來。
下一刻觉得腰间一轻。竟是君墨宸提气将我带上了马背。一声高喝。合欢玉便迎风奔跑起來。
方才的惊惧害怕。拼命逃亡。现在想起來仍是后怕。若是君墨宸出了什么好歹。那我岂不是天下的罪人了。当真是万死不能赎了。
而如今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梦。驾马迎风驰骋。讲那些惊惧都远远甩在了脑后。有一种重生的喜悦。我几乎要喜极而泣。
第五十八章 伊人不再独握樽
(女生文学)
一路回到围场。离陌早出來迎接了。当着这样多的人。我有些难堪执意要自己下马。只是我从沒有骑过马。如今当真是骑虎难下了。
见我犹豫半晌仍不下來。君墨宸索性将我拦腰抱下马來。我站定登时便红了脸。离陌倒是目不转睛不受干扰。只是营帐里的那些侍卫总有一两个伸头拽脑地偷偷看过來。
我低垂着头转身快速离开。羞臊的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路过君墨宸时他忽然伸手扯住我。低声附在我耳边道。“在屋里等我。我马上便回去。你可别忘了说过的话。”
我的脸更加红起來。恨不得用东西堵了他的嘴。他一松开。我便脚步加快。几乎是逃回去的。
围场为了适应狩猎。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所以住处都是做成帐篷的。内里舒适宽广。一路回去。在榻上坐定。只觉得心跳的格外厉害。
待心中平定了。我又走到帐帘处轻轻挑起。往方才的地方看过去。君墨宸已经不在那里了。只有一片无垠的夜空愈加辽远的扩展开來。
瞬间便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回到帐中。來來去去只觉得孤单。从來到围场还未去看过姐姐。想着过去看看的。却听得如兰道。君墨宸已经去看过了。一切都好。不必我担心。
既然是君墨宸亲自去看过。那自然是万无一失了。
这便更加无聊了只觉得困乏的不行。迷迷糊糊竟睡了过去。
这一睡再醒來时已经是天亮了。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一睁眼便看到君墨宸正侧着半边身子躺在榻上。一双黑黝黝的眼睛來回逡巡。看的我一阵心虚。
我扯开话題。“你什么时候回來的。我竟一点不知道。”
“你若知道才是奇了呢。”君墨宸笑起來。在我鼻上轻捏了一下。“睡得那样死。”
我轻笑一声。瞧着帐外天色甚好。想起君墨宸昨日答应我的话來。遂道。“我们去骑马罢。”
“嗯。好。”他答应得极是爽快。只是这样说着却是靠近了我一些。一伸手便将我环在了怀里。身上的情欲气息愈加浓重起來。我慌得去打他的手。“君墨宸。青天白日的。莫要胡闹。。”
君墨宸嗓音暗哑道。“你昨夜应允我的还沒有兑现。”
我想起昨夜在林中的事。脸热热地烧起來。“我哪有……唔。”
后面的话被尽数堵在喉中。君墨宸的脸在眼前忽然放大。一种独属于男子的清香扑鼻而入。我被吻得意乱情迷之间他随即便欺身而上。
我双手抵着他的胸膛。声音从齿缝里细细碎碎地漏出來。“君墨宸……不……要……”
帐外有一株不知名的花树。春暖花开。结了许多小朵小朵的粉花。被风一吹就有很多吹进了帐來。隐隐约约的暗香浮动。
窗边便落了一两瓣在那里。此时只觉得那花朵一颤一颤的。仿佛荡在水中一般。怎么也不安宁。
用过午膳。正与君墨宸坐着说话。帐外便传來离陌的声音道。“皇上。按照您的吩咐各位王爷已经到了。此时正在帐外等候。”
我听得这一句。便将君墨宸握着我的手狠狠摔开。转到一旁去。
明明说是下午陪我去骑马的。如今却又召了这样多的人來。倒是什么意思。
我这边嘟着嘴生闷气。君墨宸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给他们安排住处歇着。晚上设宴为各位王爷接风。”
离陌在门外应了又道。“皇上不见各位王爷吗。”
“不见。朕今日还有重要的事情。。”君墨宸故意将这句话说得大声。话中含着隐隐的笑意。
知道误会了他。此时我也生不起气來了。但又拉不下面子來。只好嘟嘴坐着。身子却是一点点僵硬起來。半点沒有原先的气势了。
不一会君墨宸的味道便在鼻尖蔓延起來。他从背后揽住我。我一个不稳便跌进了他怀中。他笑道。“你啊。总是那样小性儿。”
我不好意思起來。羞赧地冲他一笑。
君墨宸的唇再次贴了过來。辗转厮磨。
我惊了一下。这样下去。今儿一天都甭想出去了。
用力在他嘴上咬了一下。他皱了皱眉头。手臂一松。。
君墨宸笑起來。“你跑那么快做什么。看我能吃了你。”
我羞红了脸道。“我们快些走吧。”
君墨宸看我片刻。爽朗地笑起來。走过來拉住我道。“那便走吧。”
一到马场便有侍卫过來问君墨宸要什么马。君墨宸却笑意吟吟地看向我。
我便脱口而出道。“我要合欢玉。”
那侍卫愣了一下。明显不知我在说什么。君墨宸便立即道。“牵土丘过來。”
我竟忘了。合欢玉只是我浑起的名字。这里的兵士哪里知道呢。
侍卫领了命离开时。君墨宸又道。“以后土丘改名合欢玉了。”
那侍卫忙又应了一声才下去。。
我高兴起來。合欢玉。听着便是个吉祥阖团的词。君墨宸转过脸來。“这下可高兴了。”
我笑着用力点头。
我这时才知道。原來我纠结的从來都不是一匹马的名字而是这个男人的在乎与否。
不一会便牵了合欢玉过來。还是那样一匹高大的白马。只静静立着便觉着威风凛凛。一想到昨夜还是它将我们带出树林的。对它的好感便不觉又多了一分。
我走上前去顺顺它的毛发。心里羡慕得紧。我要是有这样一匹马就好了。
忽然合欢玉打了个响鼻。我吓得后退一步。
。“这样胆小。竟还会被它吓到。”
我不服气起來。绕到马鞍旁道。“谁被它吓到了。我才沒有。我还要骑马呢。”
见君墨尘只笑不语。知道他是不信的。我也不与他理论。便要上马去。
只是今日合欢玉格外的不配合。我正费力地要爬上马背。合欢玉却走动起來。我身子一趔趄便被甩到了一旁。
君墨宸在旁差点忍不住要笑出來。我愤愤地又急走几步追上合欢玉。便要抬腿上马。这次还沒等我踩到脚蹬。它又悠哉悠哉地离开了。我一阵气噎。
如此再三。君墨宸终于忍不住大笑起來。提醒道。“你若握着缰绳便好许多。”
这便是**。我转身一言不发地往回走。心里却不是生气仿佛是撒娇的意思。一边走还一边侧耳听着君墨宸有沒有跟上來。
走了许久都沒有听到他叫我。我心里有些失望。身后忽然传來越來越近的马蹄声。我正欲回身去看。只觉得腰间一紧。我便被君墨宸捞上了马背。
我侧坐在他身前。因为紧张。紧紧地抱住他的脖颈。君墨宸的手还环在腰间。姿势暧昧。
我羞恼起來。“你这人是强盗吗。放我下去。”
君墨宸便笑起來。“强盗又如何。抢你回去做压寨夫人好不好。”
我气急。“谁要做你的压寨夫人。”
他笑道。“自然是你了。”
这人真是气死人不偿命。。我轻哼一声。转过头去不理他。
他看过來。“生气了。说你小性儿还不愿意。我说了教你就是。”
他说着竟稍稍贴过來。正好一个吻便落在脸侧。
“哎。你这人……”我脸红起來。偷偷环视马场中的侍卫。才见他们一个个都极为专注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就算异常清闲沒有事情做的人此时也都做仰头望天状。
心中稍稍放心下來。
君墨宸的驭马之术很好。一路飞奔驰骋竟是如履平地。
天空飞过一群鸟儿。天地辽远。正是极美的。
君墨宸道。“坐好了。”
我回头便看到他已经在搭弓射箭。他的手臂一放开。便觉得身子晃荡地厉害。几乎要栽下马去。我忙紧紧地环住他的腰。两具身体贴的死紧。然而此时我也顾不得许多了。
君墨宸低头看了我一眼。便又抬头望着天空的飞鸟。只是一眨眼的速度。伴随着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下一刻便听到了飞鸟嘶哑的鸣声。一道黑色的影子直直地从半空中跌下來。
立即有兵士跑过去捡。君墨宸随手放了弓箭。才道。“你……松开一点……有我在。你不会掉下去的。”
我这才将信将疑地缓缓地放开。抬头便见得君墨宸神色极为不自然。面色竟有了微微地泛红。
我急道。“你怎么了。”
他却只是摇头。“沒事。”末了又加一句。“幸亏我自制力一直都极好。”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君墨宸轻咳一声转移开话題。“你有口福了。我们晚间可以烤野味吃。”
我狐疑地看一眼君墨宸。不置一词。总感觉他有些怪怪的。
见他脸色有些不好。我不依不饶道。“你到底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君墨宸沉默着摇头。
沒事。我不信。
我凑近他胸膛去听他的心跳。心跳有些快。却是沉稳有力的。我正疑惑。君墨宸却忽然拉开了我。嗓音有些暗哑道。“莫要乱动。”
“怎么了。”
“你……”君墨宸的脸红起來。“不觉得对男人又搂又抱极是危险吗。”
我一下子反应过來。当即也羞红了脸。一动不敢动了。只觉得这一路沉默地紧。周围的空气都灼烫起來。
第五十九章 满船空载明月归
(女生文学)
君墨宸说晚上会设宴招待各位王爷。一下马他便立即安排了人送我回去。
这倒是正合我意。本來也不太愿意去那些人多的地方。更何况皇室宗族尔虞我诈。尽量还是有多远便避多远的好。
回去也未见到如兰。这两天只顾与君墨宸一处倒是忘了如兰这小丫头子。成日里也不知忙什么竟不见踪影。
左右帐中无趣。我便返身去了庄宜姐姐处。
进去时。庄宜正在看书。全神贯注。我悄悄走到她身后。她都未察觉。我探头一看。竟是一本《烈女传》。
我忍不住问出声來。“好端端的怎么看起这个來了。前些日子迷兵书。。怎么姐姐是思嫁了吗。”
我一边说着便大咧咧地在她身旁的绣墩上坐下。又随手捻起一粒果子丢进嘴里。
“你说你怎么走路也沒个声音呢。真真是吓我一跳。”庄宜抚了抚胸口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
我撇撇嘴。“原是你太专注。”
庄宜轻笑一声放下书。“怎么今日竟有空來我这里了。”
我道。“怎么姐姐不愿意我來吗。”
“怎会。我巴巴盼着你來你总是不來。如今还反过來怨我。真是不讲道理。”庄宜这样说着又不觉凑近我道。“只是你不是与皇上骑马去了吗。”
想起方才在马场的事。。心里一圈一圈地漾开甜蜜。
庄宜本是无意提了一句。见我这幅神态便凑过來仔细地打量起我來。眼神中的笑意愈加明显。
我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忙轻推了她一下。嗔道。“姐姐老瞧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不成。”
庄宜这才直起身笑道。“花倒是沒有。只是满面的小女儿神态却是再瞒不了旁人的。这甜蜜全写在脸上了。”
庄宜惯会打趣人的。我的头便愈加垂的低了。
她又道。“皇上不是设宴招待各位王爷吗。你怎么回來了。”
我道。“他让我先回來。”
“他竟沒唤你一同去。”
我点点头。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
庄宜面色一白。眉头也紧紧地皱在了一起。待我问她时。她却是神色如常地笑起來。
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忽然庄宜道。“我们去窥宴好不好。”她脸上浮现出很快乐的神情來。带着一种小孩子的神采。
我犹豫道。“不太好吧。”我潜意识里觉着既然君墨宸不让我去。便是有极重要的事情。若是如此那我过去做什么呢。
庄宜见我如此便又道。“都说女大不由人。我今日才算见了。竟是对他言听计从。姐姐都不愿陪了。”
“姐姐混说什么。看我不拧你的嘴。”。作势便要去拧她的嘴。
庄宜笑着躲开我道。“不与你闹了。你倒是去不去。我可要去了。”
见着庄宜一脸雀跃的样子。我也不忍拂了她的兴致。叹口气道。“我到沒发现姐姐这样贪玩。窥宴什么的原不是大家闺秀该做的事啊。”
庄宜狡黠一笑。“那里能天天拘束着了。左右也就咱们姐妹二人。尽情疯一回不好么。”
我心中有些动摇。“那……便去看看。”
两人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笑。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支开品儿与筠姒。我们一路找过去。
君墨宸是设的露天宴。繁星闪烁夜空辽远。伴着其中旺盛的篝火。。舞女乐姬穿梭其中。原本应是极为热闹的景象。只是却看不到一丝欢愉。
连身在外面的我们都能觉出其中气氛冷凝。令人不由自主地便屏气敛声。
君墨宸坐在上首面色宁静如水。望着在座的各位王爷。而那些人也都望着他。神色各异。剑拔弩张。
我顿觉不对。慌得扯了庄宜道。“姐姐。我们走吧。”
庄宜却不如在帐中时一般言笑晏晏了。神色严肃道。“來都來了。这时候走什么。”
我仿佛明白了什么。颤声道。“姐姐。你想要知道什么。”
庄宜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完全沒有听到我在说什么。只道。“倾颜。你瞧那位是衡王。仗着手中亲兵众多。最是个傲慢的……”
我静静地听着庄宜为我说其中的各位王爷。心里的愤怒越燃越旺。我走上前去大力将庄宜扯转过來。
口中的话还未出來。便听得耳边响起极大的掀案声來。紧接着便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从來卸磨杀驴。兔死狗烹。如今皇上自觉这天下安定了。便用不着臣等了。现在也要效仿一下古人。”
我惊了一下。也顾不得庄宜这里了。转过头去便看到一个男子立着。正是庄宜方才提起的衡王。说话时下巴微微扬起。眉眼间尽是傲慢之色。
。“皇上若是怀疑臣弟们。大可以贬官削爵。从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弟自然不会违拗。皇兄又何须如此麻烦。”
君墨宸皱了皱眉。“衡王这话的意思竟是在怪朕了。”
我尚未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坐在席中的君慕容便看到了我。眼神现出微微地惊讶。又快速恢复了平静。我只向他微微颔首。便着急地看向君墨宸。
原來他不许我來。便是一早知道今夜会不安宁。他不愿我受伤害。
我再次看向庄宜。她此时全神贯注在席中。那样谨慎的一个人如今甚至察觉不到我的目光。
从她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一丝野心。一丝期待。
我顿时心惊胆战起來。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想到曾经庄宜案前的兵书。仿佛一切都是早有准备的。此时庄宜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端庄持重。养尊处优的长公主了。
我忽然意识到也许亡国家恨。庄宜从來沒有真真正正地放下过。
席中忽然传來刀刃出鞘的声音。我转过头去。便看到衡王的兵士竟亮出了兵器。刀刃雪白。亮闪闪的。瞬间便刺痛了我的眼。
“临渊。”我口中呢喃一声便要冲出去。庄宜此时却已经回过神來。死死地扯住我道。“倾颜你要做什么。”
“姐姐我不管你想要做什么。我只要平平淡淡找个人來爱。我已经错失了严奕。不能再沒有临渊。”说到最后我甚至细细地哽咽起來。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
庄宜还是毫不松手。“他们男人的事。女人去了也沒用的。”
我着急的不行。席中涌进來许许多多衡王的兵士与君墨宸的近身侍卫兵戎相见。气氛僵硬到了极点。君墨宸忽然嗤笑一声。“十弟这是要造反吗。”
我环视殿中各位王爷。有的冷眼旁观只等着看好戏。有的跃跃欲试也想分得一杯羹。有的虽是面上不忿。却是敢怒不敢言。
片刻。只有君慕容拍案而起指责道。“十哥。这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天子面前岂能亮剑。还不快快收兵。皇兄或可还能饶你一命。”
只是此时的衡王哪里能听的进去。。甚至命人押了君慕容。一时殿中竟再沒有仗义执言的了。
我着急起來。照这样的情势。君墨宸只怕是众多吉少。
只听得衡王又道。“哪里。臣弟只是为皇兄分忧而已。”
“哦。”君墨宸的眼睛微微地眯起來透出骇人的精光。“朕怕弟弟担不起这份辛苦。”
衡王却毫不在意。“担不担得起那也得弟弟试过了才知道。”
言罢。手腕一挥身后的兵士便气势汹汹地冲君墨宸他们冲过去。心脏瞬间揪紧。君墨宸出來时并沒有带多少人。如今衡王有备而來。如何能相抗衡呢。
两兵即将相接。离陌带着的亲卫却是不进反退。离陌面色平静地持刀挡在君墨宸身前。朗声道。“护驾。”
话音才落便从天降下來许多身着夜行衣的男子。身形利落仿佛与夜色融在一处。即刻便投入了战斗。所过之处如入无人之境。摧枯拉朽一般。
衡王显然沒有想到君墨宸还留有这样一手。一时阵脚大乱。面色已是惨白的了。
我稍稍放下心來。看來这早已是君墨宸谋划好的。只等着请君入瓮。再來个瓮中捉鳖。
很快。衡王部下便已经所剩无几了。那些方才不敢说话的王爷此时都纷纷倒戈。讨伐衡王。
君墨宸只是静静看着。嘴角泛出一丝冰冷笑意來。
正是锦上添花无人记。雪中送炭情谊深。
衡王仍旧不死心地道。“我还沒有全输……”
“你是在说。你的部下陈琦带兵偷袭皇城吗。”君墨宸轻声打断他未说完的话。仿佛宣判死刑一般。“他已经被婳懿公主捉拿。此时也许已经处斩。黄泉路上你们也好作伴。”
衡王的脸上现出一种失望的死灰來。事已至此。已经是满盘皆输了。
眼瞧着已是必死无疑。忽然有一个兵士附在衡王耳边说了句什么。衡王的面色浮现出一抹希望來。忽然道。“臣弟想与皇兄交换一样东西。”
我正奇怪。衡王已经是瓮中之鳖。还有什么东西是能与君墨宸交换的。
正想着便有一双有力的手覆上我的唇。紧紧捂住。我來不及挣扎。嗓中发出低弱的“呜呜”声。而庄宜还在看着席中的事。全然沒有注意到这边。我甚至來不及挣扎便被拖着离开。
我一下子明白过來……
第六十章 剑光如雪人如花
(女生文学)
我一路被拖到衡王的身边。手早被人反缚在身后。如何也挣不开。
衡王伸手便扼住了我的脖颈。手上一用力。我便喘不上气來。嗓子被咖紧。眼珠肿胀得要爆裂出來。
衡王全然不顾我的痛苦。装过头去对着君墨宸笑道。“若我用她换臣弟一条命。不知皇兄肯不肯。”
君墨宸的瞳孔猛然放大。额上青筋暴起。怒声道。“老十。你若伤了她。我便踏平衡洲。”
衡王仰天大笑。“我此次來便是豁出命去的。不论输赢都不会再回衡洲。倒是皇兄。看來极为在意这个女人啊。”
他毫无避忌地打量起我來。我阵阵心慌。
忽然衡王的目光骤然凶狠起來。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手下力道加大。我只觉得脖颈要断了一般。眼泪不由自主地涌出眼眶。
衡王道。“皇兄。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臣弟手下沒个轻重。若是伤了美人便得不偿失了。”
我这才瞥到有君墨宸的兵士悄悄靠近过來。此刻听得这一句也只能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君墨宸的面色已经恢复了先前的平静。此刻只冷冷地看住衡王。“你以为这样便能出去吗。”
衡王却看向我。忽然松开了扼住我脖颈的手指。已经快要窒息之际。大量的空气涌入鼻腔。我呛得猛烈咳嗽起來。身子也虚软地站立不住。几乎跌倒。
。笑道。“便是出不去。也要拉个美人相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君墨宸笑道。“老十。知道你为何会输吗。”
衡王脸色僵了僵。只听得君墨宸朗声道。“因为你输不起。”话音平静却令人闻之震撼。
衡王愣怔之际。忽然便听得身后有什么东西破风而來。还未回过头來。便觉得自己被一股大力扯着转到一边。紧接着便是箭刃刺入皮肤的声音。瞬间涌來的剧痛。
君墨宸方才与衡王说话只是想分散他的注意力。好让弓箭手将他一击毙命。只是未想到他反应如此迅速。竟拿我來挡箭。
我疼得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液。却只咬紧了下唇不吭一声。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此时若君墨宸分了神。我才当真是求生无望了。
君墨宸已经从案几前站起來。手指紧握成拳眉头也深深皱起。眼神中流露出关切來。我勉强扯起嘴角冲他虚弱一笑。随即又被巨大的疼痛扯回水平。
君墨宸的目光里已经满是愤怒了。“你找死。”
衡王周围的兵士已经又去了大半。此时尚且能走的也不过五六人。胜利与否不过是时间的问題了。
他冲君墨宸道。“皇兄。现在你可以让我死。那我也保证我会让宓美人作陪。或者你放我走。那臣弟便将宓美人送回。皇兄觉得如何。”
君墨宸沉沉地站着。离得这样远都可以感受到他身上的杀伐之气愈渐浓重。。在我以为他会将我舍弃之时。他却忽然道。“离陌。准备一匹快马來。”
离陌惊讶地望向君墨宸。久久不动。
“去啊。”君墨宸又一声令下。离陌才深深地看我一眼。转身离开。
衡王附在我耳边笑道。“看來皇兄对美人很是痴情呢。你倒真是有福了。”
我眼中满是泪。君墨宸的面色看不太清楚。却仍是紧紧地盯住那抹身影。凌倾颜何德何能能得这样的男子如此相待。
我是知道的。若是放了衡王回去便是放虎归山。衡王野心勃勃势必会卷土重來。孰轻孰重只怕黄口小儿都看的清楚。聪明如君墨宸他不会不知道。我并未抱着他会救我的希望。
离陌牵來的竟是合欢玉。衡王上马之前还不忘拉着我。我疼得几乎要昏厥过去。后背已经满是汗水了。伤口一阵一阵泛起疼痛。
衡王一夹马背便骑了出去。今夜月色甚好。地上被照的极亮。仿若白昼。
合欢玉跑的不紧不慢。完全沒有像那日一般仿佛四蹄生风。不管衡王如何抽打。合欢玉仍是保持之前的速度。
不一会儿君墨宸他们便已经快马追了上來。这下衡王更是急得额头上都滚下豆大的汗珠來。他握着我臂膀的手越來越用力。我疼得冷汗直冒。。
衡王恶狠狠道。“闭嘴。”
我疼得脸皮都要颤抖起來。全然不顾他的话了。正僵持着。前面的地上竟出现了许多荆棘还有木桩。合欢玉却是不躲不闪依旧匀速地冲过去。
衡王驭马半天无果。情急之下。只好独自纵身从马背上跃下。
我看到合欢玉还在往前跑着。顿时吓得心都要跳出來。脱口道。“合欢玉……”
就在衡王从马背上纵身跃下的同时合欢玉只差一脚便会踏在荆棘之上。这时。合欢玉忽然跃起。落下时刚刚好便是荆棘与树桩的空隙。几个抬腿我们便脱离了那片险地。
我沉沉地松了口气。回过头去看衡王。他此时才刚刚稳住身子。狼狈地蹲在地上。看到我们安全停下。愤怒之色浓重。恨不得将我掐死。
只是他还未站起。君墨宸已到。衡王脸色一白。却是再怎么也跑不掉了。
我放下心來。一放松只觉得痛意便铺天盖地涌上來我差点一个晃荡摔下马來。死死抱住合欢玉的脖子。咬牙顶住了。
正在这时君墨宸担忧地看过來。我正想告诉他我沒事。目光一闪。却看见一边的衡王正缓缓从地上起來。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握了把手掌大小的匕首。刀刃在月光的反射下。泛出森冷的白光。
我着急起來。伤口挣得生疼也顾不得了只用尽力气道。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小心……”
君墨宸一下子回过神來。下意识地侧身一闪。刀刃堪堪擦着他的胸口而过。将胳膊上的衣襟划开一道。不一会便渗出鲜血來。
君墨宸的亲卫早在君墨宸侧身时就已经搭弓射箭。这时数箭齐发。死死地将他钉在树上。
鲜血迸发。惨不忍睹。也许是我的幻觉。衡王的嘴角甚至露出了一丝神秘莫测的笑容來。
“啊。”我害怕地尖叫出声。仿佛亡国那日的情景再次出现在面前。鲜血满地。尸横遍野。
“公雅。”君墨宸担心地唤我一声便绕过面前的荆棘树桩來到我面前。伸手将我从马背上抱下來。紧紧拥在怀里。。心疼道。“沒事了。都过去了。”
我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因身体的抖动带动伤口一阵阵发疼。却仍是控制不住自己。一睁眼便又看到钉在树上的衡王。双目圆睁不甘心一般。我冷冷地打了个战。低头缩进他的怀里去。
君墨宸将我打横抱起绕过衡王。向另一边过去。又对离陌道。“吩咐太医到帐中侯着……”
话音未落。便觉得他身子摇晃了一下。抱着我的手臂猛然一松。却又死死抱紧。然后费力地将我缓缓放下。我正欲问他怎么了。
面前一闪。他忽然跌落在地上。高大身形轰然倒下。我心中一紧随之坐下來将他的头托起放在手掌上。着急道。。“临渊哥哥。你怎么了。”
君墨宸甩甩头。眸色却是愈加模糊起來。“公雅……我头晕得很。”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这样。
我抱住他。想要将他的身子更坐立起來一些。手却突然摸到他胳臂上方才被衡王划伤的刀口。不经意间瞥过去。我才发现了问題。
原來那细细的伤口处竟然往外散着青紫。暗沉沉地一大块。
我心中咯噔一下。失声叫起來。“离陌侍卫。离陌侍卫……”
离陌正带身边的兵士在排查周围可还有漏网之鱼。此时听到我的声音忙急急地过來了。
我急的快要哭起來。“你快來瞧瞧。皇上这伤口怎么泛着青紫。”
离陌也是面色一凛。大步跨过來。往伤口处一看马上道。“不好。刀口有毒。”
我这才想起衡王死时那个神秘莫测的笑容。顿时觉得心中一冷。
“皇上的伤口必须马上得到医治。”离陌忙吩咐人将君墨宸送回去。见我神色痛苦地坐在地上。又道。“美人。微臣派人送你回去罢。”
我摇摇头。坚定道。“我跟着皇上便好。”
离陌也不再说什么了。
肩上的伤口经过这一番扯动更加血流如注。还有半截箭矢留在身体里。稍稍一动便是如潮痛苦。
因为担心他。一路跌跌撞撞竟撑到了回去眼见得君墨宸近了营帐。太医跟进去。我便再支持不住了。眼皮沉重地睁不起來。
“姐姐……”身子正摇摇晃晃。如兰便出现在身前扶住了我。
一见我的样子。便惊道。“姐姐。你是怎么了。脸色怎么白成这样。”
我冲她一笑。却是虚弱地一个字也说不出來。身子一侧便倒在了她身上。脑中竟是异常清醒。只感觉到疼痛如潮水一般一遍一遍地冲刷着脑海。
我能感觉到有东西将身体里的箭头抽离出來的感觉。还能听到箭头脱离而出的时候。有血液伴随着迸溅出來。
脑海中反反复复都是衡王死去时的情景。被数支箭钉在树上。双目圆睁。
我又冷又怕却如何也不能脱离。忽然便听得一声。“王爷。皇上的毒极深。刘太医也束手无策。”
君墨宸。
我猛然醒转过來。呼吸急促。胸口处还沁着丝丝疼痛。却是不管不顾地问道。“皇上怎么样了。”
第六十一章 试情鲜血染夜长
(女生文学)
“你做什么快些躺下。”却是君慕容的声音响起。我抬头才看到榻旁还站着如兰与庄宜。
如兰早已哭的梨花带雨。一双眼睛肿的如核桃。庄宜也是一脸着急地站在一旁。手中紧紧地攥着一块粉绿色的帕子。
我的眼神在她们脸上扫视一遍。又转回君慕容身上。
君慕容却不看我。脸面向另一处。耳根处竟是微微红起來了。我正奇怪便觉得身上凉凉的。一低头顿时便皱了皱眉。
因为是处理伤口的缘故。我只着了齐胸襦裙。酥胸半露。更是露出大片雪白的肩头。伤口处显然才被包扎好。皮肤上甚至还有未來得及擦干的鲜血。。长发披散。鬓角已经被汗水打湿。粘在脸上。
我微微红了脸。咬紧嘴唇费力地将被褥扯过來遮挡在自己身上。庄宜忙上來帮我把被褥在身上盖好了才道。“围场这里沒有女医。而你的伤又耽误不得。所以只能出此下策。王爷他……”
我知道君慕容一向是遵从寻医问药乃人之常情的。但到底也是男女授受不亲。
我向君慕容略略颔首。“多谢王爷医治之恩。只是我现在要更衣。王爷在这里怕是不方便了。还请王爷回避。”
君慕容听得这一句倏忽转过身來。道。“你要去哪里。伤口才将将包扎好。宜静养。切莫要乱动。”
我道。“我去瞧瞧皇上。”
“如今皇上那里正乱着你去做什么。”话毕。君慕容才意识到仿佛说漏了嘴。忙尴尬地冲我咧嘴一笑。
我心中已是了然。扎挣着便要下床。伤口一扯动又阵阵发痛起來。君慕容一个箭步上前來按住我。急道。“莫要感情用事。你的伤口也是极重的。”
我却反手抓住他的衣襟。“王爷。求求你救他。你医术高明。一定可以救他的是不是。”
君慕容扶住我道。。“我自然会尽全力救助皇上。但是你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我全然听不进这些。庄宜走上前打住君慕容。“王爷。倾颜的性子我是知道的。倔强得很。你若现在不让她去。她也不见得能静养。便让她去吧。”
我眼神复杂地看一眼庄宜。缓缓地转过头去面向君慕容。便见得君慕容无奈地点了点头道。“那便去吧。”
如兰为我更衣完。又拿了一件厚厚的斗篷。才从屏风处转出來。
竟发现君慕容还站在那里。我登时便着急起來。“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快些……咳咳……”因为话说的着急。。一下子便扯得伤口疼起來。我才倒抽一口凉气便咳嗽起來。
我捂着伤口处。咳得眼泪都流出來。
“你别激动。皇上那里有刘太医在。但你的伤势也是不容忽视的。”君慕容口气平静地馋住我。不知怎么一弄。我便停止了咳嗽。
如此也便不好在说什么了。只想着快些过去。不要耽误了君墨宸的病情。奈何脚下发虚。每一步都像是腾着空的。
正是更深露重。夜色最黑之时。一轮圆月寂寞地挂在天上。旁边零星的有一两颗星星。有猫头鹰的叫声回荡在夜空里。令人毛骨悚然。。
君墨宸的大帐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保护了起來。离陌抱剑守在帐外。表面上虽是一派平静。但那眼睛里却是遮也遮不住的担忧。
旁边。带來的侍者宫人近近出出。帐内灯火通明。给这寂寞黑暗的夜空平添了一股紧张之气。
离陌侧过头來。面色上才有了一丝波动。却是径直地走到君慕容身边去。“皇上伤势紧急。不得已请來王爷。叨扰王爷安歇微臣有罪。”
君慕容摆摆手道。“皇兄受伤。作为臣弟哪有歇着的道理。带我进去瞧瞧皇兄吧。”
。见得君慕容进去。我心里也松了一下。跟在他们后面进去。
离陌一双浓眉微微地皱了皱。目光平静地扫过庄宜。如兰。最后停在我身上。淡淡道。“美人有伤在身。怎么这时过來了。”
我身上虚虚的。连说话也沒力气了。所幸离陌沒有多问。
我走上前去。便看到君墨宸躺在榻上。面色泛出一种异样的铁青來。
我看向他的胳膊。此时已经是由内渗出紫黑來。我心中一惊不是有个刘太医在的吗。怎么成这个样子了。君慕容此时也是满面严肃。
一旁着太医官服的男子战战兢兢地上前來。扑通一下便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王爷饶命。微臣本是司妇科骨伤的。不擅长治毒。已经为皇上挤出了一些毒血。
奇怪的是。方才明明肤色已经泛出鲜红。只是如今却又再次恢复到中毒时的青紫。甚至比之前更甚。微臣……从來沒有遇见过这样的状况。”
君慕容听到最后已经是眉头紧锁。在榻前蹲下來。细细地查看君墨宸的伤口。半晌竟呆住了。
我在忍不住上前问道。“究竟是怎么了。皇上怎样。”
君慕容转过头來。看着我竟还是不说话。。我着急起來。“倒是怎么了。你说啊。这样不言不语的。可要急死人了。”
庄宜轻轻扯动一下我的袖子。必是觉得帐中这么多的人。我对一个王爷这样说话。多少失礼了些。可是如今我哪里还顾得了这些。
君慕容这才道。“皇上中的毒唤做……试情。”
“试情。”我皱了皱眉。满心疑惑。
“试情也叫作三日心。是一种极为奇怪的毒。中毒者会昏厥。面色铁青。并且中毒的地方即使将毒血挤出來。不一会还是泛出黑紫。并且会越來越严重。正所谓三日心便是三日内得不到救治……”
君慕容说到此便硬生生止住了。只是心中都明镜似得。回头看向君墨宸。他原本是那样刚强的一个男子。
我心里涌起大团大团的难过來。几乎要支持不住跌倒在地。
手指紧紧地握住如兰的胳臂。颤声问。“那可有解毒之法。”
君慕容顿了一下。道。“有是有。只是……”
我急切道。“什么。”
君慕容缓缓看住我的眼睛。道“那便是取中毒者最爱之人的心头血。连饮三日。毒自然便解了。”
。许多双眼睛便都直勾勾地看过來。众人皆知。新帝独宠宓美人。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为我争得一个名分。
“心头血。那不是生生的一命换一命吗。信这劳什子做什么。”庄宜忽然神情激动起來。对着君慕容一通怒吼。然后转过身拉起我道。“倾颜。我们走。”
说罢。我便被庄宜扯着往前走了几步。离陌忽然抱着剑的手臂伸开拦在眼前。满目冰霜。庄宜的脸色白了一白。“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我们回去也不行了。”
离陌也不说话。只静静地望住我道。“皇上平日里对美人如何。美人是知道的。”
“离陌侍卫这是什么意思。”这次说话的却是如兰。她一脸坚定的挡在我面前。眼睛瞪得溜圆。“若是想伤害姐姐。必得先从如兰的尸体上踏过去。”
我惊了一下。
若是当真我的命可以救君墨宸我倒宁愿舍了自己來保她。只是庄宜姐姐与如兰这般。我倒是意外。
“也不一定是宓美人能救得了皇上。”君慕容忽然开口说话。所有人的目光便都齐刷刷地向他看过去。
君慕容道。“毕竟谁也不知皇上心里想的什么。皇上心里中意的也不一定便是宓美人。若是取了宓美人的心头血而皇上并未好转。岂不是生生害了一条性命。
再者心头血并不能重复引用。换言之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一次不中。便是一尸两命。”
君慕容的话音一落。殿中便是一片死寂。仿佛有一双手紧紧地扼住了喉咙。不能言语。
半晌离陌才打破沉寂。“依王爷的意思。那我们有什么办法知道谁是皇上的心爱之人。”
君慕容耸耸肩。“小王并不敢妄自揣测圣意。”
他这话一出。顿时像抛给了众人一个谜团。大家面面相觑。却是都不言语。
脸上的伤口处渗出了血迹。星星点点地落在衣服上。像极了白雪红梅。记得从前庄宜姐姐被岑离夫人伤了脸时。她便这样说过自己。如今想起心中还是会蔓延起细细密密的疼痛。
我侧头看过去。庄宜姐姐的脸上肤白如雪。竟是不知何时。已经好全了。
我极细微地轻笑一声。抬起头來。
第六十二章 生不相从约来生
(女生文学)
我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來轻快一些。“行与不行。总要试过了才知道。有言道。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不是‘试情’吗。那我正好也试一下。皇上对我到底是宠而不爱还是因爱而宠。”
“姐姐。不可。”我话音才落。如兰便惊叫出声。“生命怎可儿戏。”
庄宜也将我拉到她身边。将我护在身后。
对君慕容道。“王爷。可还有别的办法。”
君慕容眼光几不可微地一闪。微微地垂下头道。“试情也就毒在这里。并沒有别的办法。”
庄宜与如兰听了这一句。急得要哭起來。死死地拉住我紧张道。“倾颜。你不能去。”
只是我早已在心中做了决定。怎么可能轻易改变呢。我对着如兰与庄宜轻声一笑。然后面对君慕容道。“敢问王爷。心头血如何取。”
君慕容的神色现出一种极为不同的复杂來。“美人可是想好了。”
我转头看向榻上昏睡着的君墨宸。轻轻道。“再不后悔的。”
离陌缓缓放下拦在我面前的手臂。面色沉静地看我一眼。我却是头也不回地走到君慕容身边道。“还请王爷告诉我。心头血如何取。”
“姐姐。”如兰尖声哭叫起來。扑过來紧紧抱住我的腿。。“你当真舍得扔下如兰吗。姐姐可是说过。不管怎样都不会丢下如兰的。姐姐不能说话不算数的……”
她这样的声声哭喊。令我觉得自己仿佛十恶不赦似的。却是心里也一阵一阵地泛起酸來。如兰跟了我许多年。怎么能轻易舍得。
我慢慢地蹲下身來。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叮嘱道。“如兰。便算是姐姐错了罢。下辈子就罚我给你做丫鬟。你做个蛮横的小姐。日日报仇好不好。”
“不好。”如兰抽抽噎噎道。“如兰要一辈子跟着姐姐。就这一辈子。”
“傻丫头。”我难过起來。声音也不由得哽咽了。“能救他我心里高兴。如兰。若是我死了。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你就抓一把我的骨灰洒在长乐宫。我也算落叶归根了。”
“才多大的丫头。便成日将死不死的话挂在嘴边。”庄宜轻声啜泣着嗔了我一声。
我却是愣住了。记得奕郎也曾这样跟我说过这样的话。那时正是君墨宸最为难人的时候。严奕便是这样决绝地要我离开。
我这一生也算是完美了。天下最好的两个男子都被我遇到。他们也都是一心一意待我的。如此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只是奕郎。我终究还是辜负了他的真心。而今我不想再辜负君墨宸了。
我不明白我只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即可。怎么就那样难。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中间总是隔了千山万水。而我长途跋涉却总也走不过去。如今便是不要我这条命又如何。我是一定要救他的。
庄宜又道。“长姐如母。你如今去送死。我是再不许的。”
我看向庄宜。见她眼睛也是红红的了。我道。“难道姐姐是要他死吗。”
庄宜张了张嘴。却是不说话了。如今天下虽不甚稳定。但好歹有个统一的政权。君墨宸肩负着天下的使命。若是他有了什么闪失。天下再起动荡。只怕又会是一次生灵涂炭。
我望着庄宜郑重道。“我不能。姐姐也不能。”
想清楚这些。我又对如兰道。“如兰。那样的痛我不想再有一回了。”
失去严奕时。心像被人从胸腔里狠狠剜去。空荡荡的。我以为再也不会爱上别的人了。可是君墨宸仿佛一轮火热的骄阳。重新让我长出新的爱人之心來。
如兰抽抽噎噎地不再说话。只手指紧紧地捏住了我的衣裳下摆。仿佛是孩子的梦呓一般道。“如兰不能沒有姐姐。这世上只姐姐是如兰的亲人了……”
心阵阵抽痛起來。我怕若是再待下去我当真会沒有勇气再去了。随即毅然决然地站起來便要转身离开。
谁知如兰的手指却是紧紧的。一点不放松。
“倾颜。。你连姐姐也不要了吗。”庄宜朦胧着一双眼睛。巴巴道。
我心中阵阵泛酸。却是倔强地去扳开如兰的手指。如兰的哭声又一次加大。震天动地一般。我不管不顾的离开。一转身眼眶里便满是泪水了。
踱到君墨宸榻前。轻轻俯下身來。君墨宸还是一味昏睡着。脸上泛出虚弱的铁青來。却仿佛还是不甘的样子。
我笑起來。当然是要不甘的啊。他那样要强的一个人。怎么能甘愿躺在这床榻上呢。他本是该逐鹿天下。顶天立地的男子啊。
我伸出手指在他的鼻子上轻轻地点了一点。轻声道。“临渊哥哥。你救了公雅那么多次。如今也让公雅來救你一回好不好。”
他自然是听不到的。也不能起來回答我。我轻笑一声。“那我便当你默许了。”
笑着笑着却忽然悲从中來。这一次之后便是阴阳两隔了。再无相见之日了。也不知这世上有沒有神鬼。若是有。我倒宁愿做一只有执念的鬼。陪伴在他身边。
只是凌倾颜此生罪大恶极。负了两个深爱我的男子。像我这样的人。死后要下修罗地狱的吧。
我站起身來。如兰已经瘫软在地上。鼻涕眼泪流了一脸。庄宜也在暗暗抹泪。我极力地忍着不看她们。只对着面前的君慕容道。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走吧。”
君慕容沉默地看着我。比出一个极为恭敬的手势來。请我去屏风后面。甚至离陌的神色也不一样起來。
如兰与庄宜的呼唤在背后声声响起。直让人肝肠寸断。
夜色忽然变得暗沉沉的。月亮也不知躲到了哪里去。大朵大朵的乌云从天空压下來。无端压抑。
风中飘來不知名的香味。我深深地嗅了一嗅。只觉得心旷神怡。从前这些被我忽略的事物。如今只觉得异常珍贵。
却是心中沒有一点悔意。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君墨宸在我面前死去。我要救他。
君慕容已经提前去准备了。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我看着走在面前的离陌。忽然道。“好好对如兰。她是个好姑娘。”
离陌的身子一僵。脚步停了下來却并未回头。许久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些时日如兰总不在身边。但到底还是小丫头子。心事是藏也藏不住的。我原本并不太肯定。如今见得离陌的反应。也知当真是真的了。
我又继续道。“我不知你们发生了什么。但是如兰心中是一定有你的。只盼你能一生护她惜她。我也就安心了。”
离陌这才转过身來。我第一次在他的眼睛中看到了除冷漠以外的神情。他郑重道。“我必定待她好。不让她受委屈。。”
也许是跟着君墨宸的时间久了。离陌与君墨宸的性情脾性便都有些相像了。连面上的那一层刚毅都是一模一样的。
忽然想起。我这算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不由地轻笑一声。
离陌又道。“微臣从小便跟着皇上。在我心里。皇上既是君也是兄弟一样的人。所以你肯救皇上我是万万沒想到的。”
我却不答他这一句只道。“若是能有幸救得了他。你们一定不要告诉她我已经……便说我见他命不久矣。自己逃走了。”
离陌眸子黯了黯。“这对你……不公平。何况皇上不会信的。”
我轻笑一声。沉默着往前走去。离陌随即也默默地跟上來。一时间。仿佛夜更深。也许明天会下雨吧。
到达另一个房间中时。君慕容已经收拾妥当。离陌回头看我一眼。然后才转身出去。
君慕容极为仔细地擦拭一把锋利的匕首。在灼烫的火焰上烧灼。然后转过头再次问我。“美人当真想好了吗。”
我道。“有何可想的。我只知我不愿他死。哪怕用我这条命來换。”
君慕容回头看向火焰上的匕首。叹口气道。“美人可知飞蛾扑火的故事。那飞蛾明知这烛火是能将它焚身的。却为何还要不管不顾地扑上去呢。”
我定定地看着那火苗一层层将刀尖包裹。心里沒有一丝波澜。平静如水道。“也许是为了那片刻的温暖和幸福罢。”
君慕容的眉毛深深皱起。一片疑惑。“只为了那片刻温暖和幸福。值得吗。”
“也许吧。”谁又能说得准值得不值得呢。如今我也算是那扑火的飞蛾了罢。不管不顾。孤注一掷。盼君安好。
他将匕首从火焰上拿起时。我轻轻地闭住眼睛。“王爷便把我当做是那扑火的飞蛾罢。”
衣裳单薄。烧灼的热热的刀尖抵在胸口。我呼吸微窒。尽管做了十分的准备。但是到这一刻。离死神如此之近时。我还是有点害怕起來。
甚至带动着身上的伤口都泛起强烈的疼痛來。我紧紧地闭上眼睛。觉得全身都紧紧地崩起來。只有那支尖锐的刀尖。一点一点地刺破衣裳。触到皮肤。然后一点一点刺入。
我闷哼一声。随着匕首的深入。疼痛也越來越强烈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來。我止不住地发抖。忍不住轻声**出声。
最后汗涔涔的疼得昏厥过去。
第六十三章 流年染情去无迹
(女生文学)
身子晃晃荡荡。竟像是坐在马车上。伤口处被震得一阵又一阵的刺痛。耳边传來叽叽喳喳的声音仿佛是有人在说话的样子。我被这声音吵醒过來。睁开眼睛却仍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楚。
眼睛上被人蒙了什么东西。却是如何也扯不下來。头晕得厉害。稍稍一动。身上便疼得仿佛被人狠狠刺了许多刀。
我想起來。我确实是被人刺了一刀的。是要一命换一命。去救一个人的。那么我现在在那。地狱吗。
那声音还在响着。我侧耳细听。想要听清楚他们说的什么。可是半晌都听不懂。直觉是两男两女。他们说话的口音我总觉得熟悉。却怎么也记不起來。
。虽未听懂什么意思。却是知道了这绝对不是地狱。我还沒死。我还活着。
心里生出一丝激动來。那我便可以见到他了。一定可以的。这世上除非死别。还有什么能将两个人分开呢。
摇摇晃晃地过了许久眼前还是黑乎乎一片。什么都看不到我几欲睡着。这时。马车忽然停了下來。听得一个女声响起却是京都的口音隐隐约约道。“大凌到了。”
大凌是凌国的一个地名。从前极为繁荣甚至可与皇都比肩。只是后來经过了几次战乱。大凌曾被血洗。也就渐渐的成了一片无人的荒城。
我不禁疑惑起來。怎么竟到大凌了。我不是要救君墨宸的吗。被慕容取了心头血我不是应该死了吗。怎么好端端地來了大凌。那么将我带來大凌的又是谁。有何目的。
我满脑子的疑惑无从解答。只听得又一个女子道。“这一路颠簸坎坷的总算是到了。先把那一位安顿好了。然后去禀了清起大哥罢。”
清起。我费力地在脑中搜罗了一番。仿佛并沒有这个人的印象。
还未待我想清楚。便有两只手上來一边一个架了我的胳膊。却是小心翼翼的感觉。尽管如此我颠簸了一路的伤口此时还沒有缓一缓。被这样一扯。更加疼痛起來。我不由地叫出声來。“痛。”
架着我的两双手微微地松了松。。停了下來。
“奴婢该死。”两个极为惶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愣了愣。不置一词。
不一会便有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却是纯正的京都口音道。“那便只能先委屈下您了。”
还未等我答话。身子便已经腾空而起。我心下一惊。忙紧紧地抓住他的一片衣襟。
男子的胳膊沉稳有力。紧紧地将我抱在怀中向前走着。男子身上有一种好闻的松香。极是醉人。此刻幽幽地钻进了鼻腔里去。
我问。“你们是什么人。要将我带到哪里去。”
。“总之我们不会伤害您便是了。”
自知他不会回答我这一句。我抿了抿又道。“你能把我眼前的东西拿掉吗。我什么都看不见。”
我明显地感觉到男子的身体僵了一下。才继续道。“到了该拿开的时候自然会拿來的。”
说完这一句。不论我再问什么。男子都是一言不发。我也无可奈何地不再说话。只是已经走了这许久还未到。我不禁有些不耐起來。
正在昏昏欲睡之际。仿佛是走入了一个很是热闹的地方。抱着我的男子也仿佛极有威望。來來去去许多不同的人向他打招呼。
有一个笑嘻嘻的声音道。“清起大哥。怎么今儿竟开荤了。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
声音里有暗暗的暧昧。我听得这一句也不由地一下子将心提起來。原來他便是清起。只是这清起是什么人。为何带我來这里。
“你是太闲了吗。在这里插科打诨。”清起嗔了那男子一句。男子嬉皮笑脸地离开。
周围一安静。我便不由自主地扎挣起來。清起抱着我的手臂紧了紧道。“莫要乱动。仔细摔了。”
我这才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要将我带到哪里去。”
“我已经说过了。只不会伤害您就是了。”清起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
我着急起來更加用力地挣扎。清起无奈只好将我放下了。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脚一沾地。我便急急地跑了开去。只是什么都看不清楚。不由地有些害怕。
清起在背后喊着些什么我全然未闻。一边走一边伸手去扯遮住眼睛的东西。摸索了半晌才找到结头一把扯开。却沒有光亮涌入眼睛。依旧什么都看不清楚。我才愣了一下。脚下便是一松。
“啊。”我尖叫一声。竟是跌进了水里。水从四面八方涌入口耳鼻。呛入肺腑。我一句话都说不上來。双手扑腾着心里又慌又怕。
记得曾经我也有这样一次掉入水中。又冷又怕。那是第一次离死神如此之近。是君墨宸奋不顾身地跳下來救我。
这时我抓到了一个有力的臂膀。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他紧紧地揽住我。将我往上拽。我笑起來。“临渊哥哥。是你來救我了吗。”
我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随即又被什么东西裹上了身体。初时的惊惧渐渐消失。昏昏沉沉睡过去之前。听得有人道。“去煮一碗红糖姜汤过來。必得要热热的才好。”
热热的红糖姜汤。
怎么那样熟悉。是奕郎吗。
这样想着我又快速地摇了摇头。不会的。他不是应该在婳懿公主的公主府吗。我们说好了。两不相扰的。怎么可能是他呢。
再说大凌距皇都那样远。严奕怎么可能千里迢迢來到这里。
不是他的。。一定不是。我这样对自己说着。昏昏沉沉陷入梦境。
再醒來时眼前黑乎乎的一片。我昏沉沉地想。一定天还未大亮。便又想睡过去。只是突然有人走近挑起了帘子。脸上忽然便是热热的。仿佛是阳光。
我以为是君墨宸。便翻了个身喃喃道。“别闹。我要再睡一会。”
却是一个女声道。“公主快起來用膳吧。将军等您半晌了。”
公主。将军。
我倏忽瞪圆了眼睛。却还是什么都看不见。我想到了什么。不由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那人就笑道。“公主当真贪睡。。如今已是巳时三刻了。”
巳时三刻。那就是说现在是天亮。可我为什么什么都看不见。我一个翻身坐起。问道。“为什么我看不见。你们对我做了什么。你们的将军呢。他在哪里我要去见他。你带我去见他。”
女子显然被我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将军正……正等着您呢……我……我这就带您过去。”
她说着便來扶我。我心中愤怒。狠狠地推开她。执意要自己下床。却是直接从榻上跌下來。左肩处又被牵出疼痛。一浪又一浪。直要疼晕过去。
“公主。”女子惊慌着來扶我。我一声不吭地站起來。握住她的手臂。“带路。”
女子战战兢兢。
我再次一脚踏空跌在地上。顿时对自己又恼又怒。我痛恨这样无力的自己。难道我要从此都瞎了吗。我会看不到这个世界的花红柳绿。看不到君墨宸的喜怒痴嗔。
“这是怎么了。”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的手被人握住从地上扶起來。瞬间涌入鼻腔的不同于兰麝的木头香气。那么熟悉。我大脑有片刻的迟疑。才不相信道。“奕郎。”
“是我。倾颜。有我在。”他一迭声地应我。将我紧紧拥在怀中。还是那样一如既往的温柔。带给人安心的温暖。
“倾颜。有我在任何人都不能伤害你。”他说得郑重其事。极为认真。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到他是怎样的一副神情。
可是这不能打消我心中的疑问。我道。“奕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在这里。你又为何会在这里。”
我不是应该在围场取了心头血救治君墨宸吗。想起君墨宸我心中又是一阵不安定起來。
严奕慌慌张张地转移了话題。“你可是饿了。我叫些饭食來可好。”
“你为何顾左右而言他。奕郎。你明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直觉这一定不简单。
严奕的声音里有不甘。但更多的是隐隐的倔强。“倾颜。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便是君墨宸也不行。如今我们就在这里。再不回去了好不好。你的眼睛只是意外。一定会好的。”
我明白过來。只怕是我要取心头血救君墨宸的事被严奕知道了。他便将我劫了出來。
我不由地着急起來。“你怎么这样糊涂。他中毒已深若是沒有我的心头血会死的。你怎么能这样意气用事。我要回去。”
说着便要挣开他离去。严奕紧紧地拉住我。声音悲恸。“倾颜。你当真爱他至此吗。宁肯用自己的生命去换他活。那你可有想过我。你心中可还有一点点属于我的位置。”
我僵住。虽然看不清他是怎样的神情。却能感受到他的难过。铺天盖地而來。
可是半晌我还是喃喃道。“对不起。”
我要去救他。我不能在我有能力救他的时候还要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我做不到。
我转身往外走。严奕忽然伸手拉住我道。“不必去了。”
第六十四章 花底微风莫惊梦
(女生文学)
不必去了。我心中涌起一阵惊惧來。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必去了。难道他已经……
“为何不必去了。他怎样了。”我反手扯住他的袖子。手指关节阵阵发白。尽管什么都看不到。仍然倔强地睁大眼睛。
他却忽然安静下來许久不言语。他这样的反应令我越來越不安。正欲再次出口询问时。他道。“不负你所望。他已经平安脱险。”
喜悦來的太好太快。我震惊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地高兴起來。他沒事了。
可是随后我又反应过來。君慕容不是说必得我的心头血才能救得了他吗。而我也需要一命换一命。若说君墨宸沒事。那我。如今又是怎么回事。。
我疑惑地问严奕。
严奕道。“他的毒本不是试情。这只是我想将你救出那座牢笼想的法子而已。若非这样。你如何能够出來。倾颜你太过天真。你以为当真涉及到他的生命时。他会保你吗。”
“是你做的。”我极为不相信地说出这句话。
那么围场遇刺。君墨宸中毒。衡王造反。都与他有关了。再者是君慕容为我施救的。那么也有君慕容的份了。而严奕与君慕容又如何识的。
我心中翻江倒海一般的。那个温润如玉。心存怜悯的奕郎。怎么变成了如此工于心计的男子。将别人的生命视为草芥。随意践踏。
“是。。是我做的。”他竟然说的如此坦坦荡荡。供认不讳。“你跟着他一再受伤。你根本不幸福。倾颜。我见不得你过得不好。如今更不会让你白白送命。”
我气急反笑。“怎么会是白白送命。我至少可以救了他不是吗。倒是严将军。救我一人。却又将天下人置于何地。”
“他哪里用你來救。想救他的人多不胜数。难为你巴巴地捧了命送上去。”严奕的声音陡然提高。我被他吼得愣住。他竟这样说我。
他哪里还是我认识的奕郎。奕郎从來都是翩翩君子温其如玉。哪里有过这样的高声大叫。
话音落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间悄悄变化着。却又不知变化的到底是什么。
“原來。你竟是这样想我的。”眼眶酸涩得难受。强忍着不落下晶莹的液体來。
我喉中來回滚动。却是不知怎样的感觉。一句话也说不出。
忽然。严奕的手握住了我的肩膀。一字一句仿佛小孩子的呢喃。“倾颜。不要再离开我了。留在我身边好不好。我不能沒有你。我心中难过。”
此时的严奕像极了伤心的小孩子。话语里一字一句都揉进了深深的期盼。心脏像被人揉在手里。疼痛难受。
我轻轻地在他背上拍了拍。答应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躺在榻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他奋不顾身地救了我一次又一次。我们已经再回不到从前了。又何必再自添烦恼。
我道。“奕郎。我已是他的人。我们……已经再无可能了。”
“我不在乎。”他极快地打断我。仿佛怕我拒绝一般。
“可我在乎。”我极力地睁大眼睛。努力地想要从那密不透风的黑暗中看见些什么。“我若待在这里。少不得会授人以柄。到时候你我将至于怎样的境地。你可曾想过。”
严奕却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早已处理妥当。”
我疑惑道。“处理妥当。这竟是怎么说的。”
“现在天下人都知美人凌氏深明大义。。为救皇上不惜自己付出性命。你是以殁逝之名出來的。沒有人知道你如今会在这里。所以我们现在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我心中震惊。久久不能平静。殁逝之名。
我明白过來。君墨宸中的并非试情之毒。自然另有解药救治。而所有人都以为我已经为救君墨宸而死。
好一个偷天换日。我竟不知严奕有这样的好办法。如今我越來越看不清楚这个男子了。
只是不知。若君墨宸知道我因救他而不在了会不会伤心。会不会难过。会不会感动并因此想念我很久很久。
我笑起來。“。既然你如此大费周折。只怕我不愿。也是走不了的罢。”
严奕顿了顿道。“倾颜这是怪我了。可是离开皇宫。粗茶淡饭隐姓埋名。这不是我们曾经所盼望的吗。如今我们做到了。你不开心吗。”
是。这是我曾经所盼望的。可是如今他当真只是为了与我粗茶淡饭草草了此一生吗。只怕不尽然吧。
我叹口气。只道。“我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严奕轻轻地握住我的手指。他的手掌带着暖人的温度。仿若从前的每一次一般自然。“这是假死药的后遗症。过几日便会好的。不必担心。”
见我情绪平静下來。严奕的口气也随之平和下來。。过來扶住我。让我坐在榻上道。“倾颜。有今天。你不知我有多开心。”
他的话语里是掩也掩不住的高兴。“倾颜。我们就在这里隐姓埋名。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微微愣住。重新开始。
难道我当真要从此将自己从君墨宸的世界里剔除吗。可是若不能。我又如何回得去。现在所有人都认为我已经死去了。若是冷不丁再回去。只怕会吓坏旁人吧。
我叹口气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严奕高兴起來。握住我的手指紧了紧道。“合婚尚知时。鸳鸯不独宿。倾颜我当真是要高兴疯了。这一日我已经等了太久。。”
“奕郎。我……已经与他有过孩子。已是残败之身。”我嘴唇动了动。还是说出了口。
“何必对过去耿耿于怀。我们要重新开始啊。”
我淡淡地扬起嘴角。心里百般滋味。却都无法言喻。重新开始。若是这世上事事都能重新开始。便沒有那样多的伤心人了。
何况。严奕从來不是个甘为人下的。他不会一辈子甘愿做一个女子的面首。如今这样的大费周章。若说沒有原因我是不信的。
我问他。“你怎么会到了大凌。婳懿公主竟也放你。”
婳懿公主那样谨小慎微的人。必定对他是严加提防的。可是如今他能堂而皇之地來到大凌。只怕不容易的罢。
“她要镇压衡王哪里顾得上我。”虽然看不到我却仍能感受到他的口气冷了下來。有着隐隐的薄怒。
我微微地垂下头去。他到底还是在乎的。只是自己并未察觉。倒是我。竟沒有一丝异样的情绪。我以为自己会酸意上涌会不甘心。可是。沒有。
以前的我既想让严奕忘记我。又害怕他心里不再有我。那样的害怕失去和纠结难过。如今却是半点沒有了。
严奕又道。“倾颜。我带你到城中各处看看吧。你不是最喜欢人多热闹的地方吗。如今大凌已经不是曾经的荒城了。这里的百姓安居乐业不为外物所扰。正是繁荣。咱们便去那集市上逛逛可好。”
集市。想起前些天才与君墨宸逛过的集市。我将糖葫芦当做珠子。他便存心戏弄。像个孩子一般。这样想着便不自知地扬起嘴角。
严奕又道。“你可要披件衣裳。”
我轻轻摇头。“什么都看不见。逛什么。日后再说吧。”
耳边默了片刻。“好。那便不去。你不是最爱弹琴吗。我们便來弹琴好不好。便弹那首鹊仙桥罢。”
我心中一窒。推脱道。“你当真以为我是圣手了。不用看着也可以弹。”
“那……”严奕又思索着要想起旁的东西來。
我急急忙忙打断。“不必了。我就这样在房间里便好。也省的眼睛不方便。给你添乱。”
严奕轻笑一声。“也好。”
听得他这样好脾气的由着我來。我说什么便是什么。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他温润如玉。什么都依着我。只最后会用宠溺的口气无奈道。“你呀……”
我便会“咯咯”地轻笑出声。那是一种被宠爱的幸福。可是如今他不会也不能只属于我了。
外面响起沙沙的声音伴随着一阵极其微弱刻意压低的脚步声。随后远远地便传來一声。“将军……”那声音像极了离陌与君墨宸有事商讨时见到我的欲言又止。
我茫然地睁大着眼睛。眼前是密不透风的黑暗。我问。“外面下雨了吗。”
“是啊。正是一场春雨一场暖。快要立夏了。这场雨过后。天气也就该暖了。”严奕极为耐心地为我解释。
我轻轻地点头。转过身寻着声源望过去。“你也不必总陪着我。去忙吧。”
“不妨。”顿了顿。严奕却又道。“倾颜。你当真不问我在忙些什么吗。”
他在忙些什么我并不是沒有一丝发觉的。却是不敢细想也不敢多问。我道。“若我想知道你会告诉我吗。”
严奕不假思索道。“会。”
我道。“那我便等到想知道的时候再问罢。”
只盼到时莫要让我两下为难。还能像现在一样可以静坐听雨。所有我爱的人都能够各自安好。
就像是一场好梦。永远都不要醒來了。
第六十五章 凡尘似酒醉于情
(女生文学)
眼睛果然如严奕所说。一日比一日好起來。初时只是朦朦胧胧可以视物。某日清晨一睁开眼睛。便窗外的花儿开了。有半支探进窗來。我一眼便看到。是那样嫩嫩的颜色。顿时心生喜悦。
这才有机会好好打量了一下住了好几日的屋子。
房子还是沿袭凌国初时的风格。在窗棂墙角雕刻淡雅的花纹。只是上面已经有了微微斑驳的痕迹。严奕心思细巧地在上面刷了亮亮的一层东西。阳光一照便反射出光芒來。异常美丽。
我轻轻地踏在地上。來回走动。随后推开房门出去。
是一个极为雅致的小院。其中遍植各色花卉。争奇斗艳。香风阵阵。更为奇异的还引了一条溪水进來。各色花卉得以灌溉。生长地更加令人流连忘返。
出去这座小院。沿着细细的溪水一路向前。便逐渐能见到三三两两行走的人。越走人便越多了起來。也越加热闹起來。
却都是普通的庄户或者妇女。其中夹杂着持长枪的士兵。不同以往的这些庄户都是不躲不闪甚至和和气气地问候一两句。
“哎。”见我打量她们。一个妇女看见我忽然出声。旁边的几个女子也看见了我。她们的神情却是有些微微地紧张道。“瞧着姑娘眼生。不是本地人罢。到这是找人还是投亲啊。”
心知她们想岔了。。正要报上严奕。却想到太过于招摇。让人误会。又想着带我來的那个清起应该是极有声望的。便忙的扯了旁的话來道。“既不是找人也不是投亲。是清起大哥带我來小住几日。”
那几个夫人明显松了口气。面色也放松了不少。甚至其中一个走上前來。亲昵地拉起我的手道。“既然是清起带來的。自然是错不了的。姑娘多大了。哪里人氏。”
这样质朴厚重的亲热令我不由地心中一暖。笑应道。“今年十九。京都人氏。”
“原來如此。”那妇人执了我手上下一番。“啧啧啧……瞧瞧这通身的气派。也只有咱们京都那地界儿才养的出來。。姑娘可有了人家。”
她话音才落。旁边的妇人便起哄道。“飞兰嫂子又给她兄弟惦记媳妇子了。竟是想弟媳想疯了罢。随手看到个姑娘便要问上一问。半点不羞臊的。”
那被唤做飞兰的妇人便要笑回一句。“这有什么羞臊不羞臊的。长嫂如母。我不给他张罗谁给他张罗。再说我们家云生也是仪表堂堂的啦。”
我只管抿唇笑着看她们斗嘴。臂弯上挎着的木盆里。有淡淡的皂荚清香萦绕在鼻尖。我从前盼望的不就是这样的生活吗。粗茶淡饭。布衣薄田。如今都这样真实的出现在眼前。
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平和淡然。也是我一直期盼着的生活。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如此岁月静好。.
半晌飞兰嫂子才回过神來。明明是问着我话的怎么中间又去只管与她们聊家常了。眼见得又要晌午了。便硬拖着我回去吃顿便饭。
我再三推脱不过。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一路去了。
飞兰嫂子家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小院落。院中种了各种花卉植物。收拾得干净整洁。一进门。飞兰嫂子便冲屋里朗声道。“当家的。咱家來客了。”
少顷。便从屋内迎出來一个男子。男子是典型的庄稼人。皮肤黝黑身形粗壮。一笑便露出一口白牙來。
飞兰嫂子笑道。“。”
男子便道。“快里面请。”
正是典型的妇唱夫随。这样平凡的夫妻之情。当真是羡煞旁人。
进去屋内。飞兰嫂子一会端茶。一会倒水。一会又拿了晒干的大枣來。倒弄得我不好意思起來。笑道。“原是我厚颜叨扰。嫂子若是再如此忙乎。可要羞死我了。”
飞兰嫂子笑着在我手背上拍了拍。“你这孩子。真是让人心生喜欢。那既然如此。你便在这坐会。我先备饭去。”
我笑着点头。眼见得飞兰嫂子出去了。我才开始各处打量起这屋子來。发现屋子靠里的墙上竟然有一幅字画。
我好奇地走过去看。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是一副极为清净淡雅的雪地景象。其中湖面。小亭。加之若隐若现的群峰。整个画面只有黑白两色。令人仿佛身临其境。不知不觉间便满心平静。
旁边題了一行字:城中与山下。喧静暗相思。
倒是两相衬托。恰如其分。整个画面笔触流畅自然。不觉令人感叹作画人的功底。只是明着是言说相思之情。画的却是皇都外园林。分明醉翁之意不在酒。有抱负怀胸。
正出神间便听得门边一声响动。一回头便见得一个男子拐进门來。见到我亦是一愣。我忙解释道。“飞兰嫂子爱惜赐饭。要叨扰一番了。”
男子笑起來。“。”
嫂子。我顿时想起來飞兰嫂子口口声声挂在嘴边的云生。忙道。“是云生大哥罢。”
云生便轻点下头。“正是在下。”
云生倒是与飞兰嫂子的当家人不同。竟是白白净净的一个人。眉眼细致。言语间也是平和淡然自带一种书生的文气。这样温和的一个人倒是看不出是个志在庙堂的。
我道。“云生大哥文采斐然。我自叹不如呢。”
他看一眼墙壁上的字画又看看我。笑道。“不过是信手涂鸦。难为姑娘看得进去。”
他这话便是谦虚了。能将一幅画画的如此形神兼备。便是信手涂鸦。也令人望尘莫及了。
“云生回來了。怎么光顾着说话也不坐下呢。”飞兰嫂子手中端着一盘菜进來。对着云生招呼了一声。
云生这才道。“幸得嫂子提醒。不然可不是怠慢了。”
飞兰嫂子心灵手巧不一会便摆了满桌的菜上來。又招呼着坐下來。待坐定了才笑道。“可巧了。这位姑娘与咱们同是京都人氏。并且还是清起兄弟的贵客。呃……姑娘如何称呼呢。”
飞兰嫂子面向我。眉头皱了半晌。忽然这样问了一句。一旁的云生早已忍不住了。“哪有嫂子这样的。连人都拉回來了。却还不知道人家如何称呼。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
我也笑起來。“原不怪嫂子。是我冒失了。若是嫂子不介意。便浑唤我公雅吧。”
大家各自笑了一番。才提筷吃饭。飞兰嫂子对云生道。“哎呀。我这说了半晌了。才想起云生可是走了好几日了。今天才回來。竟是我糊涂了。”
这样说着又转身过去问他。“此行可还顺利。”
云生待把嘴里的饭食咽下去了才道。“宸帝要为什么宓妃发丧。连城门都进不了。何谈顺利。竟是原路返回的。”
飞兰嫂子愤愤道。“竟赶上这样的事。真是晦气。”
我手指一抖。手中的筷子便从掌中滑落。发丧。他当真是以为我死了的吧。这样光明正大的发丧。
“公雅姑娘。公雅姑娘……
我猛然回过神來。便见得飞兰嫂子一家子都看着我。神情紧张。我这才觉出自己的失态來。慌慌张张的拿起筷子。低头掩饰。
飞兰嫂子担忧道。“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我摇摇头。半晌却又忽然抬头道。“宸帝怎么好端端的为一个妃子发丧。这不合规矩啊。”
云生抬头看我一眼。道。“是不合规矩。但是听说这个宓妃深明大义。舍了自己的性命救他。他才发丧的。”
“这女人也是傻。这样罪大恶极的人救他做什么。还白搭上了自己的一条命。值也不值。”云生话音才落。飞兰嫂子便义愤填膺的接上了一句。
云生便适时地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她碗里。笑道。“嫂子。吃口菜。消消火。”
大凌的所有百姓都是因为君墨宸攻入皇城才迁出來。其中不乏亲人成为了宸国铁骑下的冤魂。自然对君墨宸恨之入骨。
我暗自埋头扒饭。心里泛起一阵又一阵的苦涩。也不知是为了君墨宸不知我还活着而委屈还是为了飞兰嫂子口中的那个不值当的傻女人。
待飞兰嫂子又扯起旁的话題我才暗自沉沉地出了口气抬起头來。却看见面对我而坐的云生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那样的眼神仿佛已经洞知了我所有的秘密。我的心不由又砰砰乱跳起來。
空气中慢慢酝酿起奇怪的味道來时。窗外忽然想起一声清朗的询问。“飞兰嫂子在家吗。”
“清起兄弟。”飞兰嫂子忙放下碗筷迎出去。“在的在的。”
只听得飞兰嫂子道。“不过才坐下一会便找來。清起兄弟这是不放心嫂子吗。”
“我哪有不放心嫂子的时候。只是我找她有要紧的事。所以叨扰嫂子了。”
“好歹也先让姑娘吃完饭啊。才坐下一会子。”
听到这里。我忙放下碗筷迎出去。笑道。“嫂子的手艺真是好。我吃的极饱了。既然清起大哥有事找我。我也不便一直叨扰下去了。这便去了。明儿定要好好请嫂子一顿。”
飞兰嫂子寒暄两句也不说什么了。
一出院子。脚下便快了起來。我要回去找严奕。求他带我进城。只要远远地再见他一眼。我便心满意足。
第六十六章 花开两地缘自分
(女生文学)
“公主走的这样急。怕是为了君墨宸吧。”清起慢悠悠地这样说了一句。我脚下一顿停在原地。想要继续前行。脚下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半晌又返身回來。站在他面前。“你老实告诉我。严奕将这样多的兵士百姓屯集在这里要做什么。”
清起直视我的眼睛片刻。忽然笑起來答非所问道。“公主可知我是谁吗。”
我愣了一愣。细细地看他半晌。眉眼间是有些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來。他便笑着提醒道。“君墨宸攻入皇都时……”
“竟然是你。”我一下子想起來。亡国那日。我四处寻找严奕
他便是那个踉踉跄跄为我指路的兵士。
他又道。“公主可知那日我为什么要丢下将军独自出去吗。”
我轻摇摇头。
“便是为了这些百姓还有……凌国最后的兵力。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将军用性命救下來的。难道公主当真要弃众多百姓于不顾。视将军的心血于不顾而一心要改姓宸了吗。”
他最后那句话重重。仿佛是一字一句牙缝里挤出來一般。
眼中忽然便是涩涩的。原來那日。他拼死护住的不单单是我。还有幸存的凌国百姓和凌国最后的兵力。他比我想象中的更要心怀天下。
“我们姓凌。而君墨宸姓宸。。他现在不动我们只是因为才攻下都城元气大伤。需要休养生息。可是一旦他缓过神來。公主以为他会放过我们吗。”
他会放过我们吗。仿佛五雷轰顶一般。整个人都愣怔住了。只听得清起的声音不断地在耳边响起。
“公主万不可意气用事。如今凌国遭受灭顶之灾。我们已然赌不起了。就请公主暂且放下儿女私情。将凌国数千人的性命放在心上。末将代将军。百姓们谢过公主了。”
说罢。清起便用力地重重跪在地上。恭敬地向我行了一个叩拜大礼。
顿时心里乱麻似的堵成一团。阵阵慌乱。几欲要站立不住昏厥过去。
“倾颜。”严奕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我转过头去便见得他站在垂柳之下。一树明明灭灭的枝影倒映在他身上。斑驳摇曳。几乎要融入那片绿色之中。
他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目光凌厉地扫过清起。我慌慌张张地看向他。仿佛溺水的人看到救命稻草。严奕大步走过來拉起我便要离开。清起的声音着急起來。“将军……”
“闭嘴。”严奕的声音里有着毫不掩饰的怒气。清起只好闭口不言。
我任由严奕拉着我离开。他似乎比我还要慌乱。步子都是摇晃的。直到我越來越跟不上他的步子。他才猛一回头。“你怎么哭了。”
我这才意识到不知何时已是满脸的泪了。脸上濡湿一片。。仿佛心都搅成了一团。
“你不必管他说了什么。这样重的东西我來背着就好。”严奕垂头看着我。面色隐在一片明亮的树影里。晦暗不明。
“可是。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吗。除非我死了。终究是逃不开的。”我轻轻地闭上眼睛。问严奕。“这样大费周折。你想做什么。”
半晌。只听得一个郑重其事的声音响在耳畔。脑中仿佛划过一道闪电。劈开了黑暗的夜空。“复兴凌国。”
虽然心中早已知道。但从來都不愿承认。若是复兴凌国其中又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尚不可知。那样惨绝人寰尸横遍野的悲剧又要重來一次了。
胸中翻腾起一股酸意。。我强忍着才压了下去沒有吐出來。
只听得严奕又道。“我们这样多的人在此苟且偷生。君墨宸又如何会不知。只是如今朝纲未稳。他不会轻易动手罢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们迟早会无处所躲。”
我却只是道。“我想去看看。”
严奕看我片刻。轻笑道。“好。我们这便去。”
我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來。半是高兴半是纠结。
应严奕的意思着了男装。
在房中好一番折腾。束胸束发。稍加修饰。为我梳妆的大姐打趣地笑起來。“好俊俏的小相公。。”
我却是半点打趣的心思都沒有。只勉强冲那大姐一笑。径直出了门去。严奕骑了马來。在马上向我伸手道。“把手给我。”
我站着不动。仰头看他。“我要自己骑一匹马。”
严奕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讶。“你竟会骑马。何时会的。”
不知怎么的。我并不想让他知道是君墨宸教会我骑马地。只含糊其辞地搪塞过去。“从马背上摔下來几回自然也就会了。”
脑海中浮现出君墨宸使坏我们两个人一起滚下马背的经历來。不觉心中一片柔软。
严奕紧张起來。“可有摔伤。现在好了吗。”
我轻笑一声。“我如今不是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了吗。”
严奕放松下來。身边的一个兵士便极为伶俐道。“将军。小的去牵马过來吧。”
“不必。”听到这拒绝的一声。我转头看过去。才见得严奕嘴角噙了一抹微笑。“我带你去选马。好不好。”
我心中着急如今听得严奕要去选马。差点便脱口拒绝。如今只得硬生生忍下了。道。“好。”
只是纵然他马厩里的马匹有多好。我此时也是沒有心情看的。只是随手一指一匹枣红色的马道。“就这个罢。”
严奕走上前去仔细地看那匹马。“这匹不行。它生性刚烈倔强。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难以驯服。”
我便又转过身去。看着马厩中的那一排马匹。又指着一匹白马道“那便这个罢。”
“那个也不行。它……”至于他说了什么我已经全然顾不得了。只心急如焚地抬头看了看日头。已经不早了。再这样耽搁下去。只怕也是來不及了。
我转过头去看严奕。他正兴致勃勃地在看马。催促的话在喉中滚动了几下还是咽了下去。装作轻松的道。“你这人。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左右我又不会挑马。便是你來定吧。”
严奕笑道。“也好。”
然后看着他气宇轩昂地在一排马匹前面走來走去。面上满是认真。唇角微微扬起。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显出一种温柔的弧度來。
这个我曾经深深爱过的男子。正在悄然变化着。而这种变化是那种他在前行我在停滞。距离远远拉开的。我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轻而易举地触摸到他。
许久。严奕才终于挑到了一匹满意的马。声音里有着微微地歉疚。“这里的马都是刚烈桀骜。只有这匹稍温驯。你骑的时候定要小心。”
我点头应了。便迫不及待地拉过缰绳。翻身上马。带我坐定回头看严奕。他却还站在原地看着我一动不动。我道。“怎么了。”
严奕轻笑一声。“沒事。”
说着走到马前。一个旋身便利落地坐在了马上。回头道。“让我瞧瞧你的驭马之术如何。”
说罢便率先驱马跑了出去。这正合我意。只盼快些走才好。
“驾”我一夹马背。急切地追上去。严奕不紧不快地骑在前面。我快他便快。我慢他便慢。我与他之间总是有一段距离。如何也追不上的。
我愈加心急如焚。催马之声更加急切起來。一时竟把马匹骑得飞快。
只是这种俗世中的马到底也不能与合欢玉相比的。合欢玉跑起來如四蹄生风却又极稳且极通人性。我忽然想念起在围场的日子來。
严奕从马上回过头來道。“倾颜。快些。我们必要赶到天黑关城门之前到了皇都才行。”
听得这一句我更加着急地催马。马速虽未减。却是逐渐颠簸起來也沒有初时跑的稳了。我本來骑得不好此时心中又慌张起來。只强自稳住身子。
好容易眼瞧着追上严奕了。他回头一笑道。“可见教你骑马的人驭马之术是极好的。如今连我都赶上了。”
说罢便又立即催马前行。我心中暗暗叫苦。他是行军打仗的将军。而我将将学会驭马哪里能比得过他呢。
我着急地开口唤他。“你等等……”却是话沒说完。马儿忽然越过了一个隆起的坡地。我一个坐不稳便摔下马來。
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肩膀重重地磕在地面一块石头上可是脚却还别在马镫上无法抽出。就这样倒吊在马背上被拖出去。身体生疼。脑子却是空白一片的。
视线里有马蹄由远至近。伴随着严奕的急切呼唤。“倾颜。倾颜……”
我竟恍恍惚惚有了一份错觉。君墨宸知道我不在人世时。是否也是这样声声急切地呼唤。
严奕的脸忽然出现在面前。他整个人似乎全部斜吊在马背上。一只手冲我伸出來。可是那匹马此时跑的极快。哪里能追的上。严奕急切地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仿佛君墨宸对合欢玉那样。
可是全然无用。马匹自顾自地向前奔跑着。我只觉得自己的肩背磨过地上的石砾。树枝。荆棘。甫一回头竟是一条细细的血线。
我惊慌失措。终于拼尽力气叫他。“救命。救我……”
严奕的脸上现出一种发白的失色來。那是一种无措的慌乱。
我看见他疯了一般地抽打马匹。急切地伸出手來拉我。只是一次又一次。总是差那样一点距离。
第六十七章 欲阻战台终不悔
(女生文学)
眼瞧着离不远处的一棵树越來越近。随着马的快速奔跑。我即将要撞上去。严奕着急起來。忽然抽出一把锐利的匕首來狠狠地刺入胯下马匹的身上。
马嘶鸣一声。几乎是离弦一般的速度。他很快便追上了我。
两匹马并驾同行时。他一个飞身跃起。便稳稳地坐在了这匹马上。然后一个俯身便将我从地上捞起來抱在怀中。堪堪擦着身旁的大树而过。
我贴在他的胸膛上。只觉得他的心跳一下一下跳得极快伴着紧张的气喘响在耳畔。
后背撕裂一般。马匹还在飞速奔跑。我却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巨大的疼痛袭來。我甚至來不及反应。便是铺天盖地的黑暗笼罩而來。。
光明散去的最后一刻。我看到被严奕狠狠刺入匕首的马轰然到地。那样的绝望与无奈。。那是严奕最喜欢的马。
我自然沒有看到君墨宸为我举行的“发丧”。再次醒來时。已经一日以后。是在一间客店的上房。房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房中静静的沒有一丝响动。我环视房中一圈严奕并不在。
强自起身时。肩背疼痛的厉害。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换过了。正是一身清爽。
外面隐隐有声音响起。侧耳细听正是店家在与另一名房客说话。我朝外朗声道。“店家。”
须臾便听得门外一声应。“姑娘有何吩咐。哦。那位公子让小的转告姑娘。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他要出去一会。让姑娘安心等他回來。”
我皱了皱眉。便听得店家又道。“若是姑娘有什么旁的吩咐。小的就叫丫头进來伺候。”
我应了一声。听着店家的脚步声越走越远。不一会又有一个细细轻轻的声音停在门前。清脆地扣响门扉。“莺儿过來伺候姑娘。”
我披了件衣裳。下床去开门。门口站着的姑娘是个面相极为活泼的。手上还捧了一些衣物首饰。我侧开身让她进來才关上门。
“姑娘。这是那位公子让我拿给你的。”莺儿指了指那些衣物首饰。又道。“姑娘的药也煎着了。一会便好。”
我点点头。。他一向细心周到。不管旁人想得到想不到的。他都已经做到了。
我道。“你可知他去哪了。”
“谁。”莺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來。“那位公子啊。他一早就出去了。看着挺着急的。”
我又问。“那可有旁人和他一起。”
“有的。是一个戴斗笠的男子。背着剑。就是看不清脸。”
不知怎的。听得这一句。心里忽然沒來由地砰砰乱跳起來。只觉得有事会发生。
莺儿沒注意到我这些。只一个人自顾自地絮叨。“姑娘身体不方便。不然便可以去看看皇家的阵仗。皇上为宓美人发丧。今日正要回朝。那排场。啧啧啧……。那宓美人真是幸福极了……”
女孩子的目光中满是星星点点的期盼。我心中一惊。君墨宸今日回朝。那严奕去做什么……
难道他从一开始便沒有想过要带我去看君墨宸。而是另有其图。那路上的马惊……我想起严奕无用的口哨声和脸上发白的失措來。
按说马厩中的马都是经过细心**的。怎么会突然惊马。严奕又一向不放心我那日却让我独自追赶他。他似乎是胸有成竹的。只是沒有想到最后会伤到我。我心中一阵一阵揪疼。
严奕。你到底要做什么。我竟是越來越看不懂你了。
君墨宸……
我倏忽睁大眼睛。心中害怕起來。。急切地便要穿衣出去。莺儿愣怔道。“姑娘要去哪里。”
“去……”话说到一半便硬生生止住了。事关重大。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想到此我不动声色地接下去。“听你说的那么好。我都心动了。我也要去瞧瞧那阵仗。”
“可是。你的伤……”她指了指我的肩背。言语迟疑。
我道。“不妨。左不过一会就回來了。”
莺儿的眼睛亮起來。殷勤地为我拿來衣裳斗篷以及一顶面纱。我正需要这个。于是点头谢过。莺儿道。“姑娘可否也带我过去瞧瞧。我还沒见过呢。”
她必定以为我是去玩耍的。。又怎可在连累一条无辜性命呢。
我道。“对不住。我有要事去做。不方便带着你。”
莺儿的嘴立即嘟得老高。“我不会耽误姑娘正事的。你只把我带出去就是了。这样的阵仗不常见。我长这么大都沒见过呢。偏偏我爹还不放我过去。”
莺儿的一双眼睛亮亮的。满是期盼。我不忍驳了她。便道。“既如此我带你出去就是了。只是你可不能跟着我。”
莺儿笑起來。“瞧姑娘说的。我还能讹上了你不成。”
我淡笑一声。不置一词。只快速地打理好自己便一同出了门去。
掌柜的便是莺儿的父亲。如今听得莺儿要出去。。但当着我的面又不好说什么。莺儿一见他犹豫了。又抢着道。“我帮姑娘叫车去。叫好了马车我也就回來了。”
掌柜的这才应了。
莺儿立即如出笼的鸟儿。撒欢儿地跑出门去。我从始至终未置一词。见得她此刻如一只欢乐的小鸟一般跑出去。只觉得眼睛酸疼。
我只比莺儿长两岁。可是这样清脆欢快的笑声。多久沒有过了。竟连我自己也记不清了。
出门沒多久我们便各自分开。街上的人很多。摩肩接踵。熙熙攘攘。肩背上的伤口被人擦來碰去。只觉得疼得厉害。额上都渐渐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只咬牙随着人流的方向走。
随着人流走了一路。抬头时。只能看到身边一个挨一个挤得水泄不通。哪里能看得到什么。人群中忽然有了小小的骚动。只听得前面有人隐隐约约道。“來了……”
我着急起來。又徒劳地往前推挤了一阵。终究也沒办法出去。四处张望下。映入眼帘的有一处阁楼。那里虽然不高。地方又偏僻。但好在可以看到大半条街。正是一览众山小的地方。
我心中一喜。急切地剥开人群往阁楼的地方过去。往内走进不去。出去倒是容易得很。有人巴巴地要进去呢。
一出來不由的便松了口气。只觉得身上心里都是一松。肩背处的疼痛已经是麻木的。细细碎碎地漫延开來。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
我早已顾不得这些。三步并作两步便往阁楼上上去。脚步回荡在阁楼中“咚咚咚”的。一站上去。顿觉得眼前一片开阔。下面正是人山人海的时候。
这里可以一直看到人群的中央。有一列又一列的车架出來。震撼奢华。只听得一声高喝。“皇上驾到。跪。”
下面挤得密不透风的人群。此时都齐刷刷地跪下。竟沒有一丝声音。肃穆庄静。
我眼瞳一紧。扶着栏杆的手指紧紧地扣在上面。越收越紧。
那顶明黄色的车輿缓缓进入众人的视线。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凝固起來。众人都大气不敢喘。天子的威严展露无遗。
忽然。眼角余光闪过一个男子。斗笠遮着他的脸。他就那样抱剑而立。男子站的地方极为隐秘。三面环墙。若不注意定是看不到的。
心中“咯噔”一下。记起莺儿说。与严奕一同离开的便是一个背着剑戴斗笠的男子。莫不是他们今日要生事。
我急切地转目看向君墨宸。他全然不知。车架正一点点地接近
男子站立的地方。车輿上的轿帘紧闭。根本看不到内里是怎样的情况。
忽然人群中出现了小小的骚动。不知发生了什么。边围的兵士与内里的百姓。一个挤一个推。因着这小小的躁动心中也不由地紧张起來。
可是那顶明黄色的轿舆还是自顾自走着。连旁边驱马前行的离陌都只是微微侧目看了一眼便兀自走了。
我紧紧地盯住那顶轿舆。眼珠仿佛要迸裂出來。那里坐着君墨宸。他为我举行丧礼。那他呢。可有想念我。可有伤心。我用尽了力气。才忍住叫出声的冲动。
我想回去。想回到他身边去。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人群中的严奕。他面上蒙了东西。可是那道身形。便是再怎么变也能识得的。
而他走过去的方向正是君墨宸轿舆的方向。我打眼看向人群中。才发现许多人虽然都与周围百姓的装束无异。但面色却是不同于周围百姓的严肃。手指蜷在衣袖中。仿佛下一刻便要拿出兵器來。
我心中一急再忍不住了。我不能让他们任何一个受到伤害。随即不管不顾地叫出声來。“临渊。”
离陌猛的一勒缰绳四处寻找。眸中现出了极为惊讶的目光。他朝我的方向看过來。可是面纱飞飞扬扬。他根本看不到我的脸。只是片刻。离陌便又转过身驱马前行。
从始至终。那顶明黄色的轿舆都未有片刻停顿。我不相信他沒有听到。可是他沒有一丝反应。这是不是代表……他忘了我。
我收回目光。便看得严奕正抬头看我。眸中是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令我一阵心虚。隔着面纱都不由自主地垂下头去。
他收回目光去立在原地片刻。忽然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我猛的抬头。便看到严奕的身影极快地略出人群直奔君墨宸的轿舆而去。
原本还是跪伏在地的百姓此刻也都变成了手持刀刃的兵士。跟着严奕涌上前去。
第六十八章 眉间黛色惊鸿雨
(女生文学)
“不要。”我声嘶力竭地喊出声來。可是声音淹沒在一片混乱之中。根本无人听到。那一刻我心里地恐慌如同涨潮的池水瞬间漫延。
兵士打斗。百姓恐慌。奔跑拥挤。我眼睁睁看着下面乱成一团却无能为力。
严奕一路无人能当。摧枯拉朽的轻易便立在了轿舆之上。离陌奋力护驾。可是双拳难敌四手。高手过招也就一刻便可定胜负。离陌被下面的兵士一个扰乱。便被严奕轻易治住。
周围已经打斗成一片。直到现在坐在轿舆中的君墨宸都未露面。仿佛轿中根本沒人一般。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來。也许正是如此也未可知。
果然。。严奕也觉出了不对劲。将轿舆的帘子一把挑起。内里竟是空空如也。
君墨宸到真是。这空城计也是屡试不爽。我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为严奕担心起來。
出乎意料的。他并不如上次一般无措。而是极为淡定地做了个手势。正在打斗中的兵士一分即解。迅速地融入恐慌的人群中去。几个转弯便沒有了人影。
这时严奕忽然直直地冲我过來。我微微地退后一步。心中有些抗拒。可是他却全然不顾将我揽在怀中。径直下了阁楼。
他不往城门处跑。反而顺着人流往城中跑去。我心中疑惑。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应该尽快出城吗。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怎么还要往里走。
“不是让你待在客栈等我吗。怎么出來了。”严奕道。
听得这一句。我平静地反问道。“不是要带我看皇上发丧吗。怎么好端端打起來了。”
严奕忽然停下來。却只是直视着我。半晌不说话。后面追來君墨宸的人。脚步声已经声声回荡在耳边了。他却动也不动。
我着了急。“你做什么。他们要追來了。”
“我做什么。”严奕轻笑一声。满是嘲讽。
“我倒要问问你想做什么。你想救的只是君墨宸而已是吗。方才那样凶险的情况。你竟肯朝他报信。你口口声声为了百姓。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难道我的兵士不是百姓生百姓养的吗。你想救的从來都只有他一个。对不对。”
严奕胸膛起伏的厉害。额上青筋暴起。这些话几乎每一个字都是用力喊出來的。可见是激怒狠了。
我知道方才那样的情况。我做的是过分。是考虑不周。可是那样的情况我如何能由得自己。我不敢想象若是君墨宸被严奕伤害我会怎样。我只愿他们都好好的。
“奕郎。你听我说……”我声音暗哑着去扯他。想要向他解释。他却只是沉默着躲开我的手。面色阴沉沉的。
我的手僵在半空。这时才终于体会到那次君墨宸向我伸出手來说“终身所约。永结为好”时。我犹豫着不去接他的话。不握他的手。他的手也是这样孤零零地悬在空中。
只觉得心里难受极了。他从來沒有这样对过我。与他在一起时。我总是被宠溺的那一个。可是如今。到底是他便了还是我变了。或者我们都沒变。只是时间太匆匆。
“在那里。”身后忽然出现了一队兵士。叫嚣着要抓我们回去。严奕不避不闪只愤怒地看着我。眼里仿佛要喷出火來。
眼看着那些兵士便要冲上來。我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了。一把拉起严奕的手便往一侧的巷子闪过去。那些兵士已然近在前了。哪里闪的过去。。
一把刀亮闪闪地砍在我面前的墙壁上。我吓的一顿。身后的严奕便在这时出手了。招招凌厉狠辣。带着迫人的气势砸在人身上。泄愤一般的。
不过一会。便是一地**的兵士了这里的打斗声很快便吸引了更多的兵士过來。耳边尽是脚步声。
严奕忽然用力将我揽到他身边去。垂首道。“你要救他。我偏偏便要杀他。你要回去他身边。我就偏偏不让你回去。此生此世你都别想再见到他。”
我的脸色发白起來。此生此世都别想再见到他。这话君墨宸也说过。今日竟也轮到他了。
眼眶中盈满了泪。团团打转。那个舍不得我哭舍不得我流一点泪的奕郎哪里去了。他怎么能这样对我。
泪水猝然跌落。严奕却看也不看地转过头。带我钻入更深的巷中。可是后面追赶的兵士如影随形。怎么也甩不开。我抬头看严奕他的面色严肃还是之前的样子。
跑了这许久还是这样一副面不红气不喘的样子。就在严奕又要拐进一条巷子时。忽然有一个人探出身來。严奕下意识地便要扬手劈过去。
却硬生生顿在半空。我定情一看。才发现面前的人竟然是莺儿。被严奕一吓怯怯地缩了缩身子。看到我才眼睛一亮愉悦道。“姑娘。”又看一眼严奕。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弱弱道。“公子。”
“你怎么还沒回去这里这样危险。”我着急地向后张望了一眼。甚至可以听到越來越近的说话声。
莺儿随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狡黠一笑道。“姐姐。跟我來。”
我愣了愣看向严奕。
严奕眉毛浅浅一皱却还是跟了上去。
莺儿带着我们在迷宫似的小巷中七拐八绕。我早就昏了头。严奕却出言道。“这里是你家客店的后门。”
莺儿回头粲然一笑。“正是。我爹爹的房间有一条地道直通城外你们可以从那里出去。保证沒事。”
严奕却忽然停下。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我不能从那里出去。”
这下子不但莺儿愣了。连我也愣住了。明明生路近在眼前。他为何却不去了。
“我若这样堂而皇之地从你家走掉。势必会连累你和你爹爹。严卿久从不受人之惠。多谢姑娘好意了。”严奕不卑不亢地这样说了一句。
我心中惭愧起來。严奕说的沒错。我口口声声将天下百姓挂在嘴边又何曾为他们想过。就如同现在只想着自己逃命。却沒有想到会不会牵累旁人。
莺儿也愣怔住了。一时有些目瞪口呆。严奕坚持让她回去。
莺儿拗不过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去了。身后的兵士已经被甩开了好长一段路。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我始终沉默着任他揽住我。不言不语。
莺儿拐了个弯。消失在眼前。
严奕喉头滚动几下。忽然道。“公雅。我们都变了。”
我面色平静不置一词。心中却是翻江倒海。
是啊。月亮尚有阴晴圆缺。更何况是人呢。
身后的兵士很快便追赶上來。严奕的脸上却看不出一点慌乱。仿佛是故意逗弄一般。将他们引着右拐右拐。甩掉他们时。才发现我们竟站在方才送走莺儿的地方。
我们是遇到鬼打墙了吗。怎么又绕回了原处。
严奕却是一声不吭径直往前走。。他这还是要走人家的地道啊。不过是不牵累旁人而已。
正在这时。忽然听得耳边响起一句。“启禀皇上。那逆贼对这里地形极为熟悉。只怕已经绕出去了。卑职无能……”
我身子僵住。便听得君墨宸道。“找。便是掘地三尺也要将他们找出來。”
严奕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满是复杂。既有愤怒不甘。又有期盼哀求。看得我心中生疼。徘徊在唇边的那三个字便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随即率先往前走去。
客店的后门倒是极为冷清。小门虚掩着并沒锁。我与严奕小心翼翼地进入其中。
严奕的身形极为轻盈几个起落都是寂静无声的。院中人又极少。我们很快便找到地道顺利地出了城。
从地下出來时。严奕的一身干净衣裳早已是污迹斑斑。他向來以君子自勉。衣着洁净行之洁净。佩玉修身。温文有礼。如今这个样子连他自己也自嘲一声道。“哪里还有半分君子的做派。”
我跟在他身后走。在城郊的一处取了马。一路驱马回去。
他从始至终都沒有与我说半句话。我心中委屈。却又说不得什么。只将马匹催促的极快。几乎与严奕并驾齐驱。却又保持着距离。
已经是芒种。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起來。连现在已经是傍晚了。太阳的余热还是灼烫地覆盖在身上。肩背的伤口处一阵一阵泛着疼。
前面严奕的身影随着马的颠簸而一下下的起伏。夕阳的余晖为他踱上了一层金光。光彩熠熠。更衬得他身形异常高大。光彩夺目。
那远处隐隐地传來催马声。我眯起眼睛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便见得一个人影逐渐从夕阳的金光中剥离出來。愈加清晰。
严奕勒马停下。那人竟是连滚带爬从马上摔下來的。堂堂七尺男儿如今已是满脸的泪了。连话也说不全。只哽咽道。“将军……你可回來了。”
严奕的话语中隐隐的着急起來。“怎么了。”
“大凌遇袭。好多兄弟……都……”他侧过脸去说不出话來。
大凌遇袭。脑中仿佛轰然炸开。震惊地说不出话來。严奕的兵力都在京都。这时大凌遇袭。可不是……
严奕的额上青筋暴起。却是什么都沒说。一夹马镫便急急地催马回去。
我这时心中已经乱成一团。也急忙扬鞭跟上去。
第六十九章 血染杀伐孤城寂
(女生文学)
一进去大凌。我便不由自主地惊了一跳。昔日平和热闹的街道。如今清冷寂寥大街上还残留着血迹。斑斑驳驳一路蔓延。临街的店铺也被砸的一片混乱。整个大凌仿佛又回到之前的样子成为了一座空城。
噩梦一般的。
大凌的一处极大的空地。一具一具平摆在地上的尸体几乎将空地占满。各种完整残缺的死去的人。横尸遍野。远远的便有巨大的血腥气味扑鼻而來。
女子的哭声震天动地频频有人昏厥过去。一条条刚勇的汉子此刻都低垂了头目中噙了泪水却是强忍着不落下來。这里是生离死别。气氛压抑难过。
我心中猛的颤抖一下。
而严奕亦是瞳孔猛然缩紧。未等马停下便跃了下去。清起满身狼狈地迎上來。见到我时。竟是满目怨恨。
“怎么弄成这幅样子。你们沒有从西门撤退吗。”严奕口气严厉地问清起。
“是从西门撤退沒错。可是那里早有埋伏。就等着咱们钻进去。”清起顿了顿。直直地向我看过來。“要说我们的计划是万无一失的。君墨宸是神仙吗。竟知道我们何时要攻过去。还來得及设伏……”
“够了。”严奕低吼一声打断清起的话。
周遭立时泛出一种诡异的寂静來。这时有人忽然道。“公主是忘了自己是哪国的公主。也忘了自己是姓宸还是姓凌了罢。”
这话意思昭著。明着便是说我是那细作向君墨宸透漏军情了。我一时心中委屈。却有口难辩。方才最紧急的时候我的行为确实有失考量。可是我并沒有泄露军情。我只是担心君墨宸。
顿时便有一个女子扑上來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臂声嘶力竭道。“你哪里配做我们凌国的公主。我丈夫为凌国卖了半辈子的命到头來却落得个不得善终的下场。你还我丈夫……”
女子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脸上的薄妆被晕开。是痛不欲生的难过。
我呆呆地立着任她缠打辱骂也不出声。直到她悲伤过度晕厥过去被人拉开。我仍是一动不动。胳膊上被划开了一道血痕。静静地渗出血迹來。
严奕转过头來。面无表情道。“你先回去。”
周围的民众兵士一个个眼神怨怼。要将我生吞活剥了一般只因为有严奕才按捺着沒有发作。久留无益我只好先离开。
天色已经暗下來。远远近近的房舍笼在黑暗中。鬼影幢幢一般。因为百姓都积聚在广场。所以街道之间一片寂静。整个大凌都充盈着悲伤的味道。
每每想起这样多的生命是因为我的一时冲动而逝去。我就难过愧疚得恨不能死去。
我原本是想救君墨宸。却沒想到伤害了这样多的无辜性命。
脚步声寂静地回荡在夜空中。仿佛一座空城。我轻轻地蹲俯下來。孤独瞬间袭涌上來。天地之大哪里才是我的归处。
“小民参见倾颜公主。”夜空中忽然突兀地响起一声。我震惊之余四下环视。才见昏暗的街道边站着一个人。细看之下竟是云生。
我敛了思绪从地上站起來。蹲的有些久了腿微微发麻。我侧头看着向我走过來的云生。正在猜测众人都在广场。他怎么在这里时。
云生却忽然笑了。“公主是在为方才的事伤心吗。”
我这才反应过來他是口口声声唤我公主的。而我仿佛从來沒有对他提起过自己的身份。他又如何得知。
“公主不必担心。您是凌国的公主。严将军再如何拼命。这江山也不能随了严姓。终归是要姓凌的。他们又会拿公主怎么样呢。”
看着他笑眯眯一派平和的眉眼。我却忽然想起了上次在飞兰嫂子家看到他做的一幅画。城中与山下。喧静暗相思。
我挑了挑眉语气不悦道。“云生大哥这话什么意思。”
云生轻笑一声。“公主冰雪聪明。自然知道云生什么意思。”
他志在庙堂。生为下贱却心比天高。此番这话说下來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不过是想将我做为跳板。乱世有为而已。而我只愿与世无争。一生安好足矣。注定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面无表情道。“抱歉。我并不知云生大哥说的什么意思。我要回去了。”
我径直绕过他便要离开。他却绕上來挡在我面前几乎是一口气将话说完的。“难道公主能放的下国仇家恨。公主不想报仇不想洗雪仇恨吗。公主难道不想乱世称雄有自己的一番作为。流芳千古吗。”
我顿住半晌转过身來。云生的目光里显出一种喜悦來。以为我动心了。可是……
“我不想。什么国仇家恨。凌倾颜再不懂也知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冤冤相报何时了。再说我要那雄图伟业來做什么呢。”我侧过头去望着他。声音平和。
“可公主姓凌。”他显然沒有想到我会这样说。沒有哪个人能够放下这样的深仇大恨。而我不过是害怕。
我终于不耐烦他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拦。道。“大丈夫顶天立地。若是你当真想要有一番作为还不如堂堂正正地去严奕面前。凌倾颜胸无大志莫要耽搁了你。”
“公主心中明镜似的。既已入局又哪里还能做的了那置身事外之人。公主早晚要担起來的。这会子又跟咱们打什么哑谜呢。”他又紧追一步跟上我。
我脚步不停。他只管说我也只管半句不理。少顷他便沒有再跟过來了。
我一口气回去。闭上房门。竟是大口大口喘气。也不知是为了那些遍地的尸体还是为了云生口中那些实为事实而我不愿承认的责任。
我逃不开是真。放不下也是真。两种情感日日在腹中翻搅裹挟异常难受。
怎么我想平平静静地去爱一个人这样难。我失去地还不够多么。不是有句话叫“否极泰來”吗。怎么上天丢给我的都是不幸。却沒有我想要的生活呢。
顺着门一点点地滑落在地上。我开始有些后悔与君墨宸在一起时为什么沒有好好珍惜。到如今连回忆都是苍白无力。
我无数次的伤害他。让他失望让他受伤。难道这一次我连他的江山都要抢吗?
夜凉如水。我竟不知不觉的在地上睡了过去。冷的打战却是怎么也醒不过來。
直到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被人紧紧拥在怀中。我情不自禁地呢喃细语。“临渊。”
我清晰地感受到抱着我的身子一僵。我倏忽想起此时身在大凌。抱着我的也只能是严奕而非君墨宸。
顿时心中震惊从梦中醒來。却是佯装睡着。不睁开眼睛。支起耳朵听他的动静。
心想若是他发现了我在装睡。我正好问问可安顿好了沒有。若是沒有。我便继续睡过去。便是生气。他也是迁就我的。
一时间心中百转千回。我想了千万种可能。却怎么也沒想到他会将我恶狠狠地推倒在榻上。密密麻麻的吻铺天盖地的落下來。
我再无法装下去了。惊慌失措地啼哭出声。伸手去推他。而严奕仿佛发了疯一般。怎么也推不开。甚至还将我的手一把握住禁锢在头顶。
我心中异常害怕。用尽了力气扎挣身体。“奕郎……奕郎……你醒醒……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倾颜。”
声音断断续续。满是哭腔。
可是他不管不顾。胸前的衣裳被一把扯开。眼泪瞬间滴进耳涡嗡嗡作响。“严奕。我如今已是君墨宸的人。你不能这样对我。”
话音才落脸上便狠狠地挨了一掌。我的头侧到一边去。眼睛不可置信地逐渐睁大。
他竟然打我。那个宠我爱我舍不得我受一点委屈的奕郎。如今不惜伤害我。让我受尽委屈如今更是伸手打我。我心中难过起來。奕郎。你怎么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他停下來。将我的脸扳过去看着他。目光中有熊熊燃烧的火苗。“君墨宸的女人。那我呢。你口口声声的地久天长也是戏弄我的。你委身君墨宸时可也曾这样说你是我严奕的女人。”
身上旧伤未愈。此刻肩膀被他狠狠压在身下。已经渗出了红色的血迹來。可是这点疼痛都比不上严奕的那句。“凌倾颜。我严奕瞎了眼。错看了你。”
眼泪猝不及防地跌出眼眶。他却只是面无表情地放开我。转身出去。
即将出去时他道。“凌倾颜你竟是个沒有心的。为了你那句天涯海角愿随君安。我拼了命地要为你凌家夺回江山。而你竟端起了一副悲悯众生的面孔。如今你可满意了吗。君墨宸安然无恙。而我的兄弟……”
他的声音中有一丝隐隐的哽咽。眼瞳倏忽睁大。我转头看过去。可是门口哪还有人。只有未合闭的门缝里透出黑暗无垠的夜空。
衣裳只剩一层小衣。大片肌肤裸露在空气中。还有血液不停地淌出伤口。只觉得累得厉害。连手指也动不了一下。
你口口声声的地久天长也是戏弄我的。
凌倾颜你竟是个沒有心的。
凌倾颜。我严奕瞎了眼。错看了你。
耳边声声盘旋着严奕的话语。仿佛一把刀子在心头狠狠地割下去。拔出來。连皮带肉。鲜血淋漓。
第七十章 伊人泪落青丝乱
(女生文学)
从來沒有觉得夜晚这么长。一点一滴。浸透了血与泪。夜凉如水。连脸上的泪水都是冰凉凉的。
凌国亡灭不过半年我却觉得有一世那么长。凡事种种在脑中走马灯似的过。天色一点一点亮起來的时候眼睛干涸。已经沒有更多的泪水流出來。脸上的皮肤紧紧绷着。仿佛有一层面具。
“公主……哎呀……”帐外响起飞兰嫂子的声音。见得我这个样子她也不由自主地羞红了脸。下意识地转过身去。
片刻又意识到殿中并无旁人才尴尬地转过來。“那个……公主是要现在起身吗。”
眼眶干涩肿胀。一张口连声音都沙哑的不行。强自撑着从嗓中挤出几个字。细若蚊蝇。“嫂子……水。”
飞兰嫂子忙去接了一杯水过來。扶着我半坐起來。将水喂给我。我就着她的手一点一点喝完。
疼痛早已麻木了。血迹在皮肤上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线來。伤口处触目惊心的一处血痂。床榻也已经被血污了。
飞兰嫂子忙端來热水为我清洗伤口。然后上药。细细地包扎。
从始至终我都紧抿着嘴唇不置一词。身上纵然是痛的。可是再痛也痛不过心里。
裸露了一夜的肌肤冰冰凉寒冷。最后被飞兰嫂子拥在怀中。她一件件地帮我穿好衣服。极为细致地扣上盘扣。这样的温暖令我落下泪來。泪水缓缓划过面颊。“啪嗒”一声砸在她的手背上。
良久。飞兰嫂子重重叹了口气。却说了一句看似半点不相干的话。“人活在世上。谁沒有个难处呢。”
我终于哽咽道。“嫂子。我错了吗。”
飞兰道。“我若说公主沒错。可是那些死去的兵士何辜。将军又有何错。宸帝非良善之辈。竟是连城中的百姓都要杀。城西那家的女儿才年芳十五。便被斩于刀下。也许在公主眼中宸帝并非坏人。可在我们眼中却是恨毒了他……”
我身子一僵。虽然极为不信。但是昨日遍布尸体的广场却是事实。一时间竟微微地发起抖來。
“公主。将军为保得这一城的性命。有多艰辛咱们都是瞧在眼里的。将军对公主的好咱们也是瞧在眼里的。说句不该说的话。公主到底姓凌不是。”
我低垂了眼睛道。“嫂子别说了。”
飞兰也就叹口气住了嘴。只帮着我打理好仪容才离开。
我呆呆地坐在妆镜前许久都不曾移动一下。镜中的女子明明还是年轻的模样。黛眉星目。面若桃花可是目中的那一抹沧桑和疲惫。却像极了迟暮之年的老人。
原來。累便是胸腔里的那颗心变重了。
我总想两全其美。却总是辜负许多人。难道如今因为我是凌国的公主便要当真放弃一些东西吗。只这样想着心里便是一阵又一阵的抽痛。君墨宸的音容笑貌此刻都变作了毒药。直入心扉。
严奕。他不会放我走。
一连数天。大凌城都是一片寂静。往日的热闹喧嚣不复存在行走其中时。也再沒有热心的百姓上前來嘘长问短。而是极客气的行礼问安。更有甚者见到我便是冷哼一声径直走开。
我知道。我在这里已是人心尽失。
可是心里委屈得很。我只是一时情急按捺不住唤了君墨宸一声。怎么就生出了这样多的事。至于他如何会突袭大凌。如何会不在轿中。如何又埋伏在西门处我一点不知的。
严奕在大凌的机要处不眠不休地熬了几天。我过去时。房中正围聚着许多严奕的心腹商谈军事。他的眼睛已经熬的通红。脸上却沒有半点疲惫之色。
我一进去。帐中瞬间便安静下來。严奕的唇角紧紧抿起來。半晌却是面对一众将士。“我们继续。”
严奕都发了话。其他人自然是不好说什么。一时间帐中又讨论得火热。而我被冷冷清清晾在一边。尴尬万分。
一将士道。“如今天下看似太平实则暗流涌动。前有衡王余部蠢蠢欲动。后有蛮族虎视眈眈。宸王朝根基未稳兼顾不暇。此时出战对我们无疑是最好的。”
“不可。”话音才落。一边的清起便出言阻止。“李将军既知道内有衡王旧部。外有蛮族眈眈。又怎能贸然出战。便是胜了又能如何。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有了动作。我们都无法全身而退。”
“前畏虎后惧狼哪里是大丈夫所为。不试试怎知不可。”
“李将军此言差矣。我们不是只有自己的身家性命。我们还有万千兄弟。还有这许多百姓要守护。如何能如此鲁莽。我们要的不是手刃君墨宸便罢休了。
我们要让江山千秋万代地传下去。要让百姓安居乐业。不再受战乱之苦。如今我们赌不起。”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正是讨论热烈的时候。严奕始终盯着桌上的地形图一言不发。让人猜不透心思。
我心中一阵又一阵的撞击激荡。砰砰乱跳起來。听他们的意思竟是想要起事。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一众将军讨论的耳憨眼热之际。严奕忽然道。“既然公主來了。我们不妨问问公主的意思。”
一时间房中竟是异常的寂静。目光齐刷刷地看过來。我沒有想到严奕会说这样一句。一时间也是愣住了。他明知我不喜打打杀杀平时连兵书都不看。如今让我说这些。可见是故意刁难的了。
我心中一阵气噎。他竟然也像那俗世的男子生了气记了仇。
可是昨日的事情他们已经认定了便是我泄露的军情。严奕不为我解释。我也百口莫辩。如今虽是凌国公主的身份。却是好不尴尬。
眼瞧着是躲不开了。我道。“敢问严将军。此仗是非打不可吗。”
我一问出这一句房中人的脸色都变了一变。严奕的唇抿成一道锐利的弧度。眸色深沉言语掷地有声。“非打不可。”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上割了一道小小的口子。点点滴滴地渗出血來。
我走上前去。看着严奕一字一句道。“我一向久居深闺。对这些东西亦是一窍不通。难为将军看得起我。若是我说得不对。你可要海涵。”
严奕的面色更加锐利了几分。
我却不再看他。转过头去道。“如今你们不过是烦着衡王残部和蛮族。要我说或是挑拨他们其中一方互相残杀。或是联合其中一方。这样至少不会在攻下京都时也被灭口。”
一旁的清起冷哼一声。“公主真是天真。挑拨蛮族与衡部。他们兵力有限。连对付君墨宸都小心翼翼难道会吃饱了撑的再去对付蛮族。”
本來也是胡言乱语。对这样的反应更是意料之中。只默不作声地站着。
却是不知为何一众将军看着我的目光沒有先前的敌视了。房中渐渐又是一片热烈的商谈声。心中一片苍凉。我眸色暗了暗。转身离开。
才走出门沒几步。便听得身后传來一阵脚步声。亦步亦趋。轻轻地跟在身后。
我不为所动仍旧不紧不慢的走着。将近晌午。太阳光毒辣辣的。不过一会子。额上便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我在一处树荫下顿住。身后的影子也随之停住却一声不响。
我慢慢地闭上眼睛。任由阳光肆意铺在脸上。那样热那样暖却仍旧照不到心里去。寒凉一片。
我平静道。“你出來做什么。”
严奕道。“你莫要往心里去。清起口快心却不坏。”
我轻笑一声。自顾自地说下去。“如你所愿。沾染了鲜血的手终究也是洗不干净了。”
我转过头去便见得严奕的眸光闪动一下然后不动声色地归于平静。他道。“我会与衡王旧部谈和。……倾颜。这江山我终究是要交与你的。”
我轻笑一声。一时却不知是该难过还是该开心了。
衡王曾经是严奕的棋子。甚至连我也险些因此送命。可是他如今竟然这样堂而皇之地告诉我他要与衡王旧部谈和。他要将这江山交与我。
可我不要这江山。它从來不是我的野心。
我定定地看住他。“你以为。我想要的是这片江山吗。”
严奕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不答反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君墨宸明明可以将大凌轻而易举地收归他的版图。却偏偏弃城不要吗。”
我愣了愣。轻轻摇头。
“那是因为他在给我警告。他随时可以灭掉这里的每一个人。你以为到现在我们还能回头吗。”他顿了顿。又道。“昨日那样大的动静。他一定知道了你还活着。可是他有留下你吗。倾颜。他沒你想象中的情深。”
他沒你想象中的情深。
我的身子微微地发起抖來。诚如他所说。我们那日回來的确实太过于顺利。难道当真是他故意为之。他不要我。他放我走。
我忽然想起什么來。急切道。“那皇姐和如兰呢。他们还在宫中。你这样不管不顾的。可有想过她们的安危。”
严奕的声音从始至终都是一派平静。仿佛早知道我会这样说。“长公主与如兰都是凌国人。我也是。只要凌国复兴。为国捐躯又如何。”
我轻轻闭上眼睛。心痛难当。“奕郎。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天还是这片天。江山依旧。可我们却都回不去了。就如曾经那个从來都不屑这些身外之物的严大将军如今也要去争去夺了。”
怎么我只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却是如此艰难。
身后静悄悄的。天很热沒有一丝风。直闷得人喘不上气來。水中的鱼儿都游到湖面上來透气。想來应该要有一场大风雨來了罢。
第七十一章 几多兵马几多悲
(女生文学)
今年的夏日格外的热。太阳火辣辣的。只把人要烤化了。大凌的土地干裂。许久无雨。连庄稼都要旱死。
大凌周遭还是有一条河流的可是如今连河流也干涸了。这里尚且如此更别说旁的地方。听说有些地方已经闹起了饥荒。百姓颗粒无收。民不聊生。
君墨宸下令开仓放粮。奈何地方官府眼见得是要打仗。竟将粮食按住不动。民众无以为生。一时纷纷揭竿起义。严奕适时打出“反宸复凌”的旗号。不多日竟是汇成了一批规模不小的队伍。
他甚至将我推出來。说长公主颐骆被君墨宸扣押在宫中。而我是如今仅剩的皇族后人。
严奕的一番游说。令众人群情激奋。纷纷说要随着他踏平京都。将君墨宸赶回宸国。
我暗暗为君墨宸捏了把汗。
他当时统一天下后。迁都凌国就是个错误。且不说当时宸国内部都有一股势力蠢蠢欲动。况凌国百年根基。哪里那么容易就能动摇。
京都的百姓都是世代生活于此。想让他们服从于一个外來的君王。怎么可能是一朝一夕的事。虽然君墨宸一直主张休养生息。可到底是新朝。下面人貌合神离。又恰逢这天灾人祸哪里抵挡得住呢。
不过数日。天下已是动荡一片。衡王。沥王的残部乃是一脉。势要取了君墨宸性命以祭奠二王。他们迅速划分出去。建立政权。国号为“昌”。以二王生前最为信任的人宋弗晟为首。
而严奕自成一派。民众多为凌国百姓。兵士多为他从前旧部。我这才知道原來严奕当日保存了这样多的实力。为的便是今日的东山再起。他竟谋划了这样久。
在宋弗晟与君墨宸两相对峙之时。严奕只是叫兵士做好防守。他自己则吃住都与百姓一起。加快引水入田。救治庄稼。所幸大凌临水。庄稼并未彻底旱死。
经过这一番措施。竟然救活了大部分的庄稼。一时之间人心向背。百姓拥戴。
大批各地灾民涌入大凌。严奕來者不拒。甚至一视同仁对于鳏寡孤独者更是照顾有加。一时百姓和乐。竟有了安居乐业的感觉。
而我心中清楚。不过都是假象。如今风云突变。这场战争是迟早都要爆发的。这些都只是暴风雨之前的片刻宁静罢了。
严奕的军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成长起來。第一片叶子落下时。已然是一副兵强马壮的景象。
宋弗晟已经与君墨宸对峙许久。不过也是无关痛痒的小打小闹。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等待一场真正的暴风雨來临。
正在这时。宫中传出君墨宸病重的消息來。这无疑是顶好的机会。众人神色欣喜。君墨宸病重。大权旁落。这自然再好不过了。
我心中揪成一团。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病重。还是在这样的节骨眼上。
严奕状似不经意的看我一眼。问清起。“这样的当口。只怕君墨宸有病也会封锁消息的吧。怎么还会传出來。”
听得这样一句。我心里生出了些期盼。一定是君墨宸的计谋。他不可能受伤的。
“长公主送出來的消息。千真万确。君墨宸是封了这个消息的。如今知道他病重的也只有咱们而已。”清起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喜色。
严奕神情平静。“可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清起这才为难地看了我一眼。又看看严奕。
严奕心领神会。“公主累了一天。臣先派人送公主回去歇着罢。”
我张了张口。终究还是未说出口。只道。“我自己回去就好。不必劳烦了。”说罢转身出了门。
心里按捺不住的砰砰直跳。一出门便返身缩到门一侧。侧耳倾听。
“……君墨宸将长公主封为宜妃时。长公主已经有了身孕。如今身怀六甲更是盛宠。这次君墨宸病重便是为了长公主的一根簪子掉进了水里。君墨宸竟然亲自下水去找。只是他本來身有寒气余毒。这次是愈加重了……”
我听着听着。顿时手脚冰凉一片。听他们的意思姐姐也就是如西施妹喜一般了。
我來到大凌也不过才三个月。姐姐竟然已经身怀六甲。还封为妃位。那就是他们早就在一起了。蒙在鼓里的就只有我一个人。
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下來。我不忍再听下去。跌跌撞撞地离开。
心口疼得厉害。一个是我心心念念的男子。霸占了我一切的男子。一个是我的姐姐。我最敬重的世上唯一的亲人。他们把我当做了什么。
他一身的寒气和余毒曾经都是为了我。可是如今他甚至为了姐姐的一根簪子而不顾个人安危。我让他受了这样多的伤。所以他要放弃我了吗
君墨宸。原來你的情深从來不是对我一个人。只要愿意你可以把它给了天下的任何一个女人对不对。
而我还要傻乎乎的心心念念的都是他。为他担忧为他愁。他却已经怀拥美人。根本不将我放在心上了。
我曾经认为此生最亲的两个人。却让我痛的恨不能死掉。
君墨宸。难道你曾经的那些誓言都是假的吗。
身体摇摇欲坠。站立不住一般。我忙扶住了身旁的墙壁才沒有跌倒。
他们究竟是何时开始的。我竟全然未知。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信的。我对君墨宸的感情如何。姐姐是知道的。甚至她还劝我莫要与他置气。这样的庄宜怎么会与君墨宸在一起。
还未等我弄清个中缘由。战争已然打响了。昌凌二队纠结在一起竟然是万人大军。一路从江北打过去。逼近京都。
严奕起事那日。天空黑沉沉的。竟然下了今年以來的第一场大雨。民众喜悦。认为此次起事顺应了天意。凌国复兴是迟早的事。
在这样的认知下。君墨宸派人镇压。却是一路败多胜少。颇有些力不从心的架势。
而严奕从开始与君墨宸开战的那一日便命人好生照顾我。明着是保护。可我知道他不过是怕我再次回到君墨宸身边。实打实的禁锢而已。
君墨宸的病一直从初秋到初冬还未好。他本身患的便是寒症一到冬天更是不容易好。一定又牵挂着战事。我心里一面难过一面却又为他担心起來。
凌倾颜。你这样不争气。
冬至时。君墨宸已经丢了许多城池。反观严奕却是越打士气越高涨。
天气寒冷。城中的百姓都忙着为兵中的战士做冬日的衣裳鞋子。满城皆是喜悦。仿佛外面不是战争。而是等候回家的归人。
外面落了雪。我独自坐在屋外的青石板上发呆。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了我满脸满身。
有一双手从身后为我披上大氅。顿时身上便是一片暖融融的。
“冰天雪地的怎么坐在这里。冷不冷。”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严奕。
他的话语极为平静。平静的令我听不出一丝关切的味道來。我也回以淡淡的问话。“你不是在军营里吗。怎么回來了。”
严奕道。“年关了。想要歇战让大家过个好年。來年。我定让这江山姓凌。”
最后一句话。他咬的重重的。
我不以为意地一笑。“恭贺严将军夙愿即将达成。”
严奕如今兵强马壮。天下已经大半掌握在手。他说歇战便歇战。打与不打全在他一句话之间。何其得意。
他说。“倾颜。我很快便可以把这大好江山送与你了。”
“我要这江山做何用呢。”我垂下头苦笑一声。世人千辛万苦去求的东西偏偏得不到。而我历尽艰辛推开的东西却有人赴汤蹈火也要送到我手上來。这究竟是福还是孽呢。
“有了这江山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再也沒有人能够伤害你。再也沒有人能够拆散我们。”严奕平静地说着。到最后甚至自嘲地轻笑了一声。
也许连他也觉得荒谬吧。纵然有了这江山我们也是不能在一起的了。不过都是自欺欺人。只是既然沒有了回头路可走。好歹也权当是个安慰罢。
他安静下來。我亦不再说话。只有雪花静静飘落的声音。一瓣两瓣。许久沒有这样静坐的时光了。真想要时间就这样停住。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
可是……
“倾颜。颐骆公主即将临盆了。”
我身子一颤。身上的大氅因为震惊滑落。悄无声息地跌落在地上。我双眼圆睁。身子绷的僵直。
从听到她有身孕的那刻。我便知道会有这么一日的。可是怎么这样快。快到我还沒有将君墨宸赶出心房。她便要生了。
我从來不相信那样深情款款对我说着情话的君墨宸。早已与庄宜有了肌肤之亲。我一直再等。等他向天下人说明。并沒有这一回事。
陆陆续续传入耳中的却是君墨宸待她那样好。他为我做过的事情。如今都不惜冒着更大的危险再为她做一回。君墨宸。到底哪一次才是你的真心。我倒分不清了。
那是他们的孩子。他与庄宜的孩子。我想起我的孩子來。那片秋风中。从我身下流出的鲜红血液。耀眼刺目。
上天真是不公。我与他也有过孩子。我曾经那样情深。拼了命地想把孩子生下來。可是我终究也沒有留住他。为什么庄宜。她可以生下他们的孩子。
愤怒横生。无名之火将我的眼睛烧的通红。广袖下的手指握的死紧。深深陷进皮肉里去仍不自知。
“倾颜。”严奕扯住我的袖子焦急地唤了一声。
眼前的景色忽然旋转起來。我直直地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第七十二章 泓眸静守似前生
(女生文学)
“公雅。公雅……”梦中依稀是他深情款款地唤我。也只有他能将公雅二字叫的格外好听。缠绵悱恻。
他冒天下之大不韪为我求得妃位。他奋不顾身的救我。他为我做饭食。他高兴地拥着我手足无措道。果真吗。我竟要当爹了。
可是那个孩子终究也沒能出來脆生生地叫他一声父皇。
画面一转。这些事情的主角都变作了庄宜。他对她说。终身所约。永结为好。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我猛的啼哭出声。心里刀绞一般的难受。那是你说与我的誓言。又怎可转说于他人。
醒來时。心里的难过仿若当真发生过一般。沉沉压在胸口怎么也无法驱散。
见我醒來严奕急忙走上前來扶住我。这才发现。头脑昏昏沉沉。眼眶肿胀浑身虚软无力。才起到一半便又跌落回榻上。
“哎。还发着烧呢。你莫要乱动。”严奕口吻焦急的制止我。关心之情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來。
见到这样子真心为我担忧的他。仿佛回到了从前那个温润如玉的奕郎。我再也忍不住了扑在他身上嚎啕大哭。我实在太累了。为什么每一回的全心付出。都换來这样的下场。
严奕在我背上一下一下地轻抚。我周身被一种安心的温暖环绕着。只听得严奕道。“倾颜。你若不开心我定让这个孩子消失。”
我心中震惊。却又忍不住想要付诸行动。这个孩子身上流淌着宸凌二国的血液。不管是宸国还是凌国都容不下他的。他明明知道还是要护这个孩子平安出生。君墨宸。你们当真相爱至此吗。
那我呢。我算什么。
浑浑噩噩的病着。眼瞧着竟是要病到年关了。
这一日才刚刚醒來便听得外面隐隐地有鞭炮和孩子的笑闹声。严奕节俭。所住的地方不过也是比普通百姓多了一个院子。且与百姓民居一处。
我來到院子里顿时觉得身上的滚烫好了一些。正是冰天雪地的时候。树上满是积雪。风一吹便扑朔朔落人满头满身。倒像是下雨一般。
院外有人说话。“你去京都做什么。如今正在打仗。严将军可是下了令任何人不得踏足京都的你且忍忍罢。过了这几日再去岂不好。”
另一个声音道。“你小点声。我这不是听说宸帝喜得公主万民同乐嘛。京都还发了赏赐。我就是想回去瞧瞧。”
喜得公主。庄宜生了个公主。
睫毛上落了一片雪花。颤颤巍巍。把眼前的景物都晕染成了一片雪白。
宣统二年。宸帝喜得爱女。未出百天便封为长公主。赐号辞颜。
辞颜。听得这个封号我不禁全身颤抖起來。
严奕道。“你恼我气我。不准我攻打京都。你的一片情深。终了换來了什么。倾颜。别傻了。帝王家哪里有真心不过都是逢场作戏罢了。”
逢场作戏。原來是逢场作戏吗。
除夕那日。我独自抱病在床。听着窗外热闹的喧嚣声和噼啪的爆竹。忽然就泪如雨下。
从小到大。我第一次觉得过年原來这样孤独。如兰不在身边。母妃不在身边。君墨宸……也不在。
记得去年的今日他与我置气。冷战数日。除夕夜宴看到他的嫔妃那样多。左一杯酒右一杯酒地敬他我难过的要死掉。
我醉酒。我哭闹。甚至伏在雪地里不肯起來。冰雪寒凉却寒不过心里。可是他还是不肯原谅我。
从來都是这样的啊。他是一国之君。是天下之主。后宫佳丽如云普天之下的女子都是他的。沒了我。只要他愿意还可以有千千万万的女子。可是我……只有他啊。
炭盆里的炭火烧的红红的。我却仍是将自己裹得厚厚的。我从來沒有如此想念过如兰。也只有如兰是陪伴我最为长久的了。
严奕进來地时候我正昏昏欲睡。看到一个人影晃进來我登时便清醒了许多。严奕手中还端着一碗什么东西。走近了才发现竟是一碗饺子。。凌国素來有春节吃饺子的习俗。
严奕将碗放在榻边回过头來看我却是怔了一怔。然后道。“还是一点沒变的。沒有人陪。便哭鼻子。”
我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还满脸泪呢。忙忙地用手背抹了去。所幸严奕并未多问。只轻轻叹了口气。便将一颗晶莹剔透的饺子送到了我嘴边。“吃吧。”
我迟疑地张开嘴。却仿佛扯动了记忆中久违的温暖。泪水如断线的珠子。吃了多少饺子便落了多少眼泪。
严奕忽然一把将我拥在怀中。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紧紧的。他将下巴放在我肩头。也许是太瘦了竟然有些硌人。
许久他才道。“倾颜。我嫉妒君墨宸。不是因为他的权势财富地位。我嫉妒你为他流的眼泪。嫉妒你对他的牵挂。倾颜。我嫉妒得发了狂。”
我听着他低吼一般的在耳边说。眼泪却愈加汹涌。我又何尝不是呢。
我嫉妒庄宜。能够诞下他的孩儿。嫉妒沈笑微。能够助他一路平顺。我嫉妒他身边的每一个女人。嫉妒她们可以光明正大的做他的妃子。
可他身边的女子太美太多。多的令我生厌。
他这样拥着我许久都未放开。屋中寂静一片。只有檐下消融的雪水砸在地上的“滴答”声。
万籁俱寂。
病了一场。仿佛脱了一层皮。重生了一回似的。迅速地消瘦下去。甚至可以摸到身上突兀的锁骨和肋骨。我心中满是怒。恨不得要将他挫骨扬尘。
是我的报应吧。从前我那样伤害辜负严奕。如今也轮到被另一个人狠狠辜负了。
春节后。我真正开始介入军营事宜。我要攻入京都。去问问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如此对待我。我不信他不知道我活着。我等着他來找我。带我回去。
可是。他却封了我的皇姐为妃。诞下了他们的孩子。
我对军事一窍不通。夜夜翻查兵书。一遍又一遍地查看地形图。分析天下形势。
我生性散漫。从來沒有像现在一样拼命认真地做过一件事。倒像是把从前沒有用过的心力一下子都补了回來。
战乱再次开始的时候。我已经与凌国众多兵士站到了一块。严奕从前是凌国的镇西大将军。领兵打仗自然不在话下。一路攻过來江北一带已经大片竖起了“凌”的旗帜。
只是到安阳城时。却出现了意外。这一次君墨宸仿佛使出了浑身解数。小小的安阳城竟是久攻不下。
安阳城乃是宸凌两国的交界地。又易守难攻。从來都是兵家必争之地。打下了安阳城。京都便岌岌可危了。
攻打安阳前夕。庄宜竟然还送了消息出來:君墨宸兵力北调。安阳城内兵力空虚。可安心攻打。
心中百转千回。庄宜这是做什么。他们那样的情深意长。怎么她还忍心背叛他呢。不过这都不是我该担心的事了。纵使他伤心难过。又与我何干。
可是如今大军滞留在此。一步不前。我心中焦急。不是说安阳兵力空虚吗。怎么忽然又这样多的人。并且火力强劲。
如今凌国最是打不起消耗战了。而君墨宸明显便是想要慢慢消耗我们的实力。好最后一举拿下。
前方战火纷飞。不断有伤重的兵士被抬下來。我知道若是再攻不下來便永远也打不进京都去了。
正在这时清起急急地进來禀。宋弗晟被君墨宸的人阻截。状况与我们一般无二。不能赶來救援了。这无疑于雪上加霜。
一时之间帐中陷入沉默。宋弗晟來不了。这仗便是注定要输掉了。可是君墨宸去岁还沒有这样多的兵力。怎么过了个年兵力就多了。
大部分的人在安阳城与我们对峙。他竟然还分的出人对付宋弗晟。
严奕忽然镇定道。“不怕。我们还有一道王牌。”
我转身过去看严奕。目中疑惑。“这竟是怎么说。”
“潇然王君慕容。”
我皱了皱眉。何时竟连潇然王也扯了进來。
严奕轻笑一声语气中满是不屑。“不过是皇家内院的腌臜事。纵然他是潇然王。可天下有几个人能躲得过权利江山的诱惑。”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严奕。原來我心中那个洒脱的潇然王从來也沒有真正洒脱过。
听严奕说完我才知道君慕容早有不臣之心。我假死之事便是他与严奕一力促成。从前在君墨宸面前的不过是作戏。
可我怎么也不能相信。外表纯良无害的君慕容会去害他的皇兄君墨宸。在我眼中他们一直都是兄友弟恭。和睦相处。
难道皇权当真如此吸引人。能让亲情反目成仇。人伦丧尽。
严奕道。“攻打安阳前我已经与他说过。若是情况紧急他会帮我。”
“帮你。”我忍不住笑出声來。“他好端端的作何会帮你。你答应了他什么。”
严奕低了低头。神色竟有一丝闪烁。“他……要婳懿公主的性命。”
我愣怔了片刻。嘴角自嘲地扬起。
虽然婳懿公主曾经将他纳为面首受尽侮辱。可是婳懿公主救过他不是吗。并且婳懿对他并非无情无义。他竟如此轻易地便用她的性命作为交换。
严奕。你何时变成了这样的男子。
第七十三章 自有无情消长恨
(女生文学)
又有一个满身鲜血的兵士被抬进來。我早已顾不得旁的。疾步走上前去。
他的一只胳膊被齐齐削去。眼瞧着出气多进气少。口中不停地喷吐出鲜血來。像是要说什么。
我急忙走过去在他身前蹲下來。那兵士一看到我。嘴唇动的更加厉害。鲜血也越流越多。我柔声道。“你莫要着急。你要说什么。我听着呢。”
半晌他才扎挣着从嗓中嗫嚅出几个字來。我凑上耳朵去听。只听得。“公主……家妻……在京都……找……找……”
话未说完他便撑不住了。原本极力抬起的头无力地歪向一边。竟是沒有了半分气息。
我红了眼睛。这时抬着他的一个男子道。“公主。他的媳妇前些日子悄悄去了京都。如今都未回來。”
我忽然想起前几日在院内听到的说话声。不会如此巧罢。
正在这时又传來消息。竟是君慕容被唤进宫中。一时半会出不來。明着便是被君墨宸软禁了。
一件又一件事情。我面对着这样糟糕的境况还有不断抬进來的血淋淋的身体。几乎要崩溃。此刻只是撑着身侧的墙壁才能勉强站立。
严奕的脸上这才现出一丝焦急來。
君慕容被禁。宋弗晟被拖住。而安阳又久攻不下。眼瞧着宸军越打越盛。怎能不急呢。
这时。严奕却回过身來面对我道。“倾颜。你去京都吧。去帮他寻回他的妻子。也算对得起跟着我拼命的兄弟。”
安阳城攻不下來。意味着什么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可是他如今竟要让我离开。这时的他又仿佛从來都沒有变。每每到了危险的时刻。他总要把我支开。
我眼中朦胧一片。“我不去。要报答跟着你拼命的兄弟那就自己去。既要报恩又岂能假手于人。我要守着安阳直到它攻下來。”
“你也太高看自己。沒有你我便攻不下安阳打不进京都去了吗。若非他托付的是你。你以为我会让你去。”严奕的口气生冷竟是带着愤愤的怒火。
我气噎。登时一赌气便道。“去就去。你以为我不敢吗。这样看不起人。”
可是话音一落我便有些后悔。他这分明就是激将法。我竟然不知不觉钻了进去。若是他当真有什么好歹……
他却已经容不得我反悔。转身便吩咐近前的兵士。“安排人送公主出去。”
我心中不愿。对着严奕故意道。“我是公主。你不是说了这江山日后是我凌家的吗。那你作何敢这样对我。我哪里也不去。便要待在这里亲自将安阳城攻下來。”
严奕也不恼。不疾不徐地对着我一抱拳。“正因为公主是君严奕是臣。公主才不能对臣出尔反尔。至于安阳城公主只管放心。有微臣在。公主只管安心去就是了。”
“你……”
我一句话还未说出來。严奕却一记眼刀扫过去。“还不去。”
严奕身旁地兵士都是跟着他曾经出声入死的。只听他一人的号令。如今严奕这样。那兵士立即便上來请我出去。我无奈。如今只怕不去也由不得我了。
我回头看严奕。他的身影高大颀长背对着我。一动不动。
我咬咬唇。转身离开。
安阳距离京都并不远。骑马不过两个时辰就到了。只是周围都是战火纷飞。混乱得很。一小队兵士将我护送出安阳时。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我辞退他们。急急地翻身上马向京都过去。
我要寻的女子姓秦。唤做巧儿。老家在京都西市。此行我只要将她带回來便好。
我将马催的飞快。这样我还可以早些返回。只盼严奕他们坚持的时间久一点。这样便是失败我也可以与他们一起。我不想再欠他什么了。
京都比起安阳相对平静一点。不过也是人心惶惶。店铺闭门歇业。街道上间或的行人也是神色匆匆。
我牵马行走在街道中。心里顿生荒凉。转过一处街角。忽见得一个老婆婆在卖莲蓬。莲的清香淡淡的蔓延在鼻尖。身边的人行色匆匆。唯有这一隅安静祥和。
老婆婆抬头看我。慈眉善目。“姑娘。买点莲子吧。都是新鲜的。”
我不禁道。“婆婆。城中如今这样乱。你为何不家去呢。”
老婆婆不甚在意地一笑。“不管何时。百姓的活计总是丢不了的。总得活下去不是。”
我愣怔一下。呆呆地僵在原地。半晌释然地笑起來。
同老婆婆道别。我翻身上马。径直往西市过去。
战争的意义不是为了夺得天下而是为了让天下的百姓都有继以为生的活计。这样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再踏足西市。顿时便有一种久违感。从前我与君墨宸便是在这里闲逛。我将糖葫芦错认为红玉珠子闹出了好大的笑话。君墨宸憋笑憋的辛苦却不告诉我是为何。
还有那家卖首饰的店铺。不过是一对合欢玉的耳环而已。竟是那样的咄咄逼人。
可是西市已经不复往日热闹。街道上冷冷清清的。早已沒有卖糖葫芦的了。我有些失望。垂头丧气地往前走着。却是惊喜的发现从前的那家玉饰店还在。
不由的拐了进去。只有店掌柜一人正在拾掇着东西要关门。听到脚步声只是无精打采地一句。“东西不卖了。您请回罢。”
说着抬起头來。却是愣了一愣。我不慌不忙迎着他的目光。
半晌。“姑娘好生眼熟。”
我淡笑一声。不疾不徐道。“不知掌柜那副合欢玉的耳坠可还在吗。”
他登时恍然大悟。忙忙地走上前來便是作揖抱拳。“上次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姑娘大人大量……”
我皱了皱眉。后退一步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他一脸的诚惶诚恐。“皇……那位公子已经把东西拿走了。是小的鲁莽。还望姑娘高抬贵手大人不记小人过……”
君墨宸把东西拿走了。我一时心中五味杂陈。许久才回过神來。却是硬着声音问他。“你可知秦家在哪里住着。”
他显然有些反应不过來。半晌才急忙道。“就这条街。您沿着直直往里走。走到头右拐那里有一处乌门小院就是了。”
我平静地道谢转身出去。听得身后轻轻的呼气声。
我茫然地牵起马离开。照着他说的一路找过去。很顺利地便找到了秦巧儿。她一见我便急急地要拉起我回去。神色一片慌张。“我昨夜梦到他出事了。满身的血。我们快些回去。”
我有些心虚。不敢告诉她。她的丈夫当真已经不在人世了。怕她情绪失控。引人注意。那样我们才是真的走不了了。
我只好岔开话題道。“你怎么來了这样久。”
她的神色暗淡下來。“原本我是可以当日來便当日回去的。但是正赶上年关宸帝喜得公主。说是如今天下动荡。为保安全京都封城半月。这不好容易城禁解了。安阳又打起來了。”
说到这。她忽然想起什么。紧紧抓住我的胳膊道。“我丈夫可也上了战场。他好不好。有沒有受伤。”
我嗓中滚动几下。嗫嚅道。“我未见他。所以并不清楚。”
所幸她沒有再问什么。只是催着我快些出城去。因她从來就是久居深闺的妇人。并未骑过马。才将她极为费力地推上马去。耳边便传來马蹄“嘚嘚”声。离我们愈來愈近。
我心中一紧。不会如此巧吧。才來便被发现了。可是这样短的时间根本容不得我走开。街角处便有一匹马转过來。我定情一看。竟是合欢玉。
见到我合欢玉显然极为开心。又是嘶鸣又是打响鼻。我着了慌。这样大的动静定是要招來人的。而这个人……
我脸色一变。再顾不得许多。一个翻身上马。便要离开。
就在这时。身后一声呵斥。“何人在此。鬼鬼祟祟的。做甚么。”
离陌。
我身子一僵。下一刻便一夹马背。催马而去。边跑边侧耳倾听。后面的人并沒有追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有一股小小的失落。
我快速地穿过寂静的长街。春寒料峭。风冷冷的从四面八方钻进衣裳里去。马蹄声空旷地响在耳边。
城门越來越近。我心中升起一股惆怅來。这个我从小便生活的地方。承载了我所有欢笑喜乐的地方。还有我所有的爱。恨。情。仇。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回來。
穿过城门的刹那。头顶上方忽然传出一声激动的呼唤來。那是一种情不自禁的喜悦。“倾颜。”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待看清楚那张我朝思暮想却又憎恨怨念的脸时。我脸色一白。差点便要一个坐不稳从马上摔下來。
“果真是你。你还活着。”他惊喜地喊出來。眼睛里的光亮灼痛了我的眼。
是。我还活着。我一直都活着。可是你。早已令我心寒。
“驾。”我不曾停顿片刻。咬牙用尽了力气将马催的飞快。再不回头。
坐在身前的秦巧儿忍不住道。“公主。他是谁啊。你为何不理他。”
我闷声不吭。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他是谁。
他是君墨宸。他是一国之君。他是庄宜孩子的父亲。
却……再与凌倾颜无关了。
我将满心的怒火与不甘都倾泻在驭马之上。顿时马匹跑的如离弦之箭。掀起衣角猎猎作响。
秦巧儿忽然道。“公主。他追來了。”
第七十四章 孰轻孰重取舍间
(女生文学)
空气又冷又硬。寒风裹挟着树叶划过脸颊竟是一阵生疼。
我抿唇不语兀自将马骑得飞快。身后的马蹄声在耳边不间断地传來。辽远却清晰。仿佛虚无缥缈却又异常真实。一声又一声。如重锤一般不断地敲打在心上。
心中无声呐喊。回去吧。快回去。莫要在追了。
可是君墨宸听不到我心里的声音。他还在奋力追赶。而他依稀在身后喊些什么我也听不到。只兀自埋头驭马奔跑。
人生何等戏剧。从前我千辛万苦要他回心转意。如今再见却巴不得要与他形同陌路。君墨宸。凌倾颜的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你既选择了她。我便不在你面前碍眼了。
可是你如今这样苦苦追逐又是为哪般。
我从未像今日这般拼命。用尽了全身的气力要逃开。连君墨宸都追不上我的马。可是他的马蹄声却仍然远远的跟上來。从不间断。
眼瞧着前面就是安阳城了。甚至可以听到火炮爆炸时的轰鸣声和灼热的气浪。还有愈加浓重的血腥味。
君墨宸一点停顿和犹豫都沒有。不管不顾的追上來。我回头看一眼。心中抑制不住的担忧。
如今两军交战。战场上最是刀剑不长眼。而我走的地方又是凌军最为集中的地方。若是被他们发现后面跟來的是君墨宸。又怎么会善罢甘休呢。那样他必然会有性命之忧。
到底狠不下心來。我轻叹口气。微微地勒了勒缰绳。正犹豫要不要劝他回去。就在这时横向冲出來一匹马。正是离陌。死死地拦住了君墨宸。
我沒來由地松了口气。然后继续驭马径直进了凌军腹地再不回头。
我一路将马骑到了大帐之前。还未停下。秦巧儿便啼哭出声。由最初的默默饮泣到压抑的哽咽再到最后的嚎啕大哭。她几乎是跌下马來的。
我伸手去扶她。她却全无意识。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双眼更是空洞无神。我心中不解。我方才并未告诉她。他丈夫已然不在的消息。她作何如此悲伤呢。
直到她猛的扑在一具身体上面。我才反应过來。方才她定是看到了她丈夫。
她尖叫着号哭出声。拼命的摇晃怀中血淋淋的身体。可是他哪里听得到呢。这样的场景令人动容。周边多少八尺男儿悄悄红了眼眶。
看着看着。我不觉眼中酸涩肿胀。生离死别从來半点由不得人抗拒。不管你愿不愿意。这一天总是要來临的。
我回头望着君墨宸追來的方向。那里早已沒有了他的影子。只有黑色的硝烟弥漫。却是心里无端疼痛起來。
秦巧儿这样的生离死别。是不是我也即将要经历了呢。
宸军的又一拨攻击上來时。凌军已经是筋疲力尽。不过是强弩之末。硬顶着罢了。
战场之上混乱不堪。秦巧儿这样到底不合适。
我上前去想要将他们分开。却不想秦巧儿竟是把他丈夫抱的死紧。鲜血染了她满身还犹为不知。
她的嗓子早已哑了。眼睛肿如核桃。脸颊和嘴唇都已经被冻得青紫。哪里还有在京都时的半分灵动。
一旁有人走上前來。想要将他的丈夫拉走。她却仿若惊弓之鸟。撕咬踢打却绝不松手。可是这样也不是办法。天气寒冷。这样一久。只怕连她也受不了的。
正一筹莫展之际。严奕大步走上前來。以掌做刀劈向她的后颈。她身子晃了两晃便晕了过去。这才将他们分开。
一旁的兵士将秦巧儿抬进帐中。我忙忙地便要跟过去。路过严奕身边。他却忽然握住了我的手。嘴唇轻启。却是半晌沒有一个字。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不过是想问问京都的情况如何罢了。若是从前。他一定会担心我此行可顺利。看來时间真是神奇。它可以将一个变得面目全非。只是为什么心里竟然半分感觉都沒有呢。
我故作无知道。“京都人心惶惶。百姓纷纷闭门歇业。看來他们对于严大将军还是自信的很。相信你能打过去的。”
严奕的神色暗了暗。苦笑一声。“你莫要管这些了。这里沒有女子。照看秦巧儿的事便拜托你了。”
我巧笑嫣然。“好。”
一转身却是瞬间泪盈于眶。若是时间可以倒流那该多好。我还是那个不受宠的庶出公主。你还是那个功不成名不就却心怀抱负的武将后人。
那天晚霞灿烂。如同西方起了大火。是不是从你踏进长乐宫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结局。
往日种种。到真希望是一场梦。醒來什么都沒有发生过。
我看着躺在榻上狼狈不堪的秦巧儿。睡梦中仍在喃喃自语。“你不是说要一辈子对我好吗。你怎么舍得让我这样难过。”
一辈子。我在心底轻笑一声。一辈子太长太重。谁能真正陪的了谁一辈子呢。
我用手巾轻轻地为她擦拭满手满脸的血。又为她换了干净的衣裳。那染了血污的衣裳被我攥在手里握了许久却还是折叠好放在她枕边。
那是他深爱丈夫的血。从此后阴阳相隔。他们再也见不到了。只当……留个念想罢。
却不想夜间。她竟沉沉地发起了烧。梦中竟还是不停地说着胡话。一会说。“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你说过要陪我一辈子……”
一会又轻笑出來道。“你要吃我偏不给你吃。生生馋着你。”
这样小女儿的痴嗔怒骂。看的我好生羡慕却又好生心疼。
端來热水浸透巾帕为她擦拭脸颊手臂。她却反手用力紧紧地握住我。神色慌张。额上冒出涔涔冷汗來。竟是浑身发抖。我不知道梦里的她经历了什么。只能柔声在耳畔安慰。
平日里那样活泼开朗的一个女子。睡梦中手劲却这样大。被她握住的手背上已经被指甲掐出了几个月牙形的血痕。我犹自咬唇由得她去。直到她终于渐渐放松下來安睡过去。
这才抽回手背一瞧竟是青紫一片。而罪魁祸首却兀自睡得安稳了。我一愣随即轻笑起來。如果这点伤痛能够换的她一个安稳好梦。也颇为值当的。
“也只有你这样傻。手都伤成这样了还笑的出來。”严奕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碍着她才睡着。音调刻意压低了。却仍能听得出其中的戏谑。
我回过头去就见得严奕一身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甚至还有多处划伤。衣裳破败不堪。眉眼间满是疲惫。
我吃了一惊。不由地要站起來走向他。
只是我原本是跪坐在地上的。又被秦巧儿扯着手大半晌。腿早已酸了。这样猛然一起。竟是眼前黑暗一片直直地往一边倒去。
严奕倒是眼疾手快地过來扶我。只是手掌将我揽到怀中的同时。不知是我近些日子重了还是他未站稳。竟然一个趔趄双双拥抱地面去了。
他的脸就在面前。触手可及呼吸交汇。周围静谧得沒有一丝声音。忽然就仿佛回到了从前在长乐宫的时候。
他只要一有机会进宫便偷偷地到长乐宫來见我。那时我们像极了怕被人发现的小贼。小心翼翼却又异常兴奋。那时我时常会感到悲哀。怎么总觉得我与奕郎的感情这样暗无天日呢。
可是如今想來。倒是怀念的很。那样无忧无虑的日子再不会有了。果然只有失去了才显得珍贵。
严奕的脸一点点的靠近我。他的意图那样明显那样清晰。我一动不动身体绷的僵直。君墨宸的脸猝不及防地冲进脑海。今日他驭马奋力地追赶我。见到我时脸上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惊喜之色……
我微微侧过头。严奕的唇便落在了我的脸颊上。
严奕的神色一变。眸子也暗了下去。我有些尴尬。
正在这时。秦巧儿忽然发出一声难受的**。我这才意识到我与严奕还是这样极为亲密暧昧的姿势躺在地上。忙忙地推开他站起身來。
慌慌张张地拍干净身上的土。走上前去查看秦巧儿。她只是微皱了皱眉。并未醒转。我沒來由地松了口气。转头去看严奕。他索性并未起來。直接呈“大”字形躺在地上。
我惊了一跳。这春日最是容易伤身的。他怎么直接躺在地上了。当时便要拉他起來。他却直接按住我的手。也不起來只紧紧地握着。
许久。才声音哽咽道。“倾颜。怎么感觉我离你越來越远了呢。明明就在身边。可是我为什么总是触不到你。”
我嗓中哽住。就像是小时候吃鱼的时候卡进了一根细小的鱼刺。明明非常不舒服却不能将它弄出來。
“倾颜。明日。我可能又要败了。为什么败的总是我。上一次的失败已经让我把这一世最珍贵的宝贝输掉了。这一次。也只有这一条命了……”
夜色中他的目光灼灼。里面仿佛含有点点泪光。看不清那里面的情绪。我伸出手想要将那泪光擦去。他却忽然握住我的手。郑重无比。“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纵然是死。”
我这才发现。哪里是什么泪光。分明是榻边的烛火映衬进去的。我听到自己说。“好。我不离开。便是死咱们也一块儿。”
严奕满足的笑起來。被他握住的手生疼。却是暖暖的。
第七十五章 风云初起缘初聚
(女生文学)
醒來时天已经大亮。竟是睡在房中的矮榻上的。我翻了个身。遮盖的东西便从身上滑落下去。浑身一股凉意袭來。我打了个哆嗦。忙俯身去捡。
手指轻微地顿了一下。竟是严奕的披风。
记得昨夜他久久地握着我的手。却一句话也不言语。奔波了一整日我实在困乏的不行。竟然就昏昏睡了过去。
也不知严奕是何时离开的。有些微微的鼻塞。头脑沉沉发晕。迷迷糊糊地看向榻上的秦巧儿。不禁松了口气。她连姿势都未变地躺着。
我翻身下榻。走过去想要看看她可还发烧。却发现她竟然睁着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床顶。眼珠许久才僵硬地转动一下。
不过一夜而已。她已经憔悴得令我认不出面前的这个女子就是我从京都快马加鞭接回的秦巧儿了。
看到这样的秦巧儿。嗓中一时涩涩的。不知该说些什么來安慰她。无措地枯站了半晌倒是她先说话了。“劳烦公主忧心照顾巧儿。”
我伸手探她额头的温度。还有点发烧不过已经不严重了。我道。“不必如此客气。你病了一夜。想必饿了。我去煮点东西來。”
“公主。”她竟强撑着叫住我。只这几个简单的动作已经是气喘吁吁。“巧儿谢过公主。”
我疑惑地看向她。“何以言谢。”
“公主将巧儿快马加鞭接到安阳。巧儿才有幸见到他最后一面。还有这个……”她侧头轻轻抚摸着我叠好放在她枕边的那件衣裳。热泪盈眶。“多谢公主给我留着。”
举手之劳而已。不过多想了一点她便如此。倒令我有些惭愧了。只轻轻地扬了扬嘴角便快步走出门去。
才踏出房门。鼻尖便蔓延过來一股浓浓的火药味。还未带我查看。便是一阵“轰隆隆”的巨响。紧接着山摇地动。天地一片灰暗。地上甚至出现了一道大坑。泥土被炸的老高。劈头盖脸地砸人一身。
我狼狈地倒在地上。身后的房子瞬间便烧起來。瞳孔猛然缩紧。秦巧儿还在里面……再顾不得许多。慌慌张张地从地上站起。未等站稳便跌跌撞撞冲了进去。
这座房子皆是木质结构。正是一点就着的。房中此刻已是一片火海。秦巧儿身子虚弱。此时正一边咳嗽着往门口过來。奈何火势太大。她一次次被逼退。
眼瞧着她已经是踉踉跄跄要站不稳了。手里却还是紧紧攥着那件衣裳。
再这样耽搁下去。只怕这房子便要塌掉了。情急之下我以袖掩鼻。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不由分手便拉起她往外跑。
皮肤被身侧的大火烤的生疼。仿佛要被烤化了一般。身后的秦巧儿已经几番支持不住要跌倒。门口明明近在咫尺。却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到达。
我才将秦巧儿推出门外。还未來得及出去。耳边想起一阵木质燃烧的声音。下一刻。我便被一根横木重重砸到。瞬间一口气吸不上來直接跌出门去。顿时口中一股腥甜翻涌上來。张口竟就是一大口血。
肩背上火辣辣的灼痛感。更是连从地上站起也做不到。再看不远处的秦巧儿已经晕了过去。一时间又急又怒。竟是不间断地从口中咳出血來。
“倾颜。”我听见严奕的声音。还未反应过來便被人揽在怀里。伤口被轻轻碰到都是一种煎熬。我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來。
任由严奕将我抱在怀里。我费力地抬起手來指指不远处的秦巧儿。严奕立即明白过來。吩咐兵士将她抬下去请郎中过去查看。
他将手抄过膝下将我拦腰抱起。我疼得冷汗涔涔。终于禁不住**出声。他这才将我轻放下。只看了我一眼背后的伤口。脸色便是一白。冲着身后的清起大声道。“备马车。让刘军医一同。要快。”
不过片刻。便备了马车过來。竟是极为简陋的。只是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严奕急急地将我抱上马车。一行人竟是匆匆忙忙离开。
我已经疼得沒有力气说话。声音细弱。“我们这是去哪。”
严奕的身子僵了一下。缓缓道。“我们败了。撤退。”
意料之中的事。却比意料之中快了许多。所幸出來的时候为防再像上次一样被君墨宸声东击西再次偷袭。故而在大凌布了兵防。否则若是连大凌也回不了了。那岂不是当真走投无路了。
一路从安阳奔逃出來。前路无知。后有追兵。竟是非常狼狈的。严奕回头看着安阳城的目光异常平静。我却从那里看到了喷薄的力量。那是一种势在必得的决心。
刘军医查看我背上的伤势。神情严肃道。“将军。姑娘的伤势极重。要剪掉衣服我才能着手医治。可是如今衣裳已经与皮肉黏合在一起。又不能用力撕扯……”
我疼得脸色发白几乎要晕厥过去。“你只管剪就是了。实在不行一把扯了我也不会怪你。”
刘军医显然沒有想到我会如此说。一脸震惊。“那样可是会留疤的。”
我虚弱一笑。“我还是比较喜欢活着。所幸是在背上。不打紧的。”
严奕忽然抱住我。轻声道。“好了。你别说话了。不过一点小伤哪就那么严重了。刘军医自会治好你的。”
听得这一句。我才疲惫地闭上眼睛。疼痛早已麻木。只是细细密密的并不清晰。直到我无意识地转了下身体。疼痛如一道闪电一般劈开浑浊的大脑。我猛然清醒过來。
眼前黑暗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我心中咯噔一下。想起以前的一次失明。便是在某次醒來之后什么都看不见。而我还傻乎乎的以为是夜里。
不过这次倒是我多虑了。不过一会儿。面前便渐渐的有了一些物体模糊的轮廓。果然是在黑夜。只是我怎么会在榻上。睡过去之前我还在马车上。等待刘军医治伤呢。
再细细观察房中。才发现竟然已经回到了大凌。这样快。
身体稍稍一动便是灼人的疼痛。我只好一动不动地躺着。环视房中。寻找严奕的身影。可是房中除了寂寞的黑暗。却是空无一人。
百无聊赖中。忽然又想起君墨宸见到我时脸上明亮的笑意來。倒真像是意外之喜。那样的真切。一点不像是一早便知道我还活着。
可是我曾经我那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世人他们面前。连离陌都已经见过我。他沒道理不知道。若是他装作不知道……
我心里细微地疼痛一下。也一定是因为庄宜。
又不禁想起自己來。如今天下已经一分为三。战火纷飞。严奕要如何在这样的纷乱中为凌国争得一丝生机。如今又从安阳败退。不论是兵力还是士气都已大大挫伤。他是否还能东山再起呢。
我到底姓凌。难道要真如严奕所说。这凌国江山终究是要交到我手里的。那我……可还能回到他身边。
这样胡思乱想了许久。终于要昏昏沉沉地睡过去时。门外忽然有了说话声。正是严奕和清起。
房中已经有了蒙蒙的亮光。想來快要天亮了。
远远地响起严奕的声音。却是一腔怒火道。“他这便是痴心妄想了。跟我要人。也要问问我手上的剑答不答应。”
“他们欺人太甚。还当我们凌国沒人了不成。”清起的声音也是一阵气愤。仿佛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声音越來越近。忽听得他道。“嘘。你先去罢。记得布好兵防不能让他们钻了空子。”
“是。”
脚步声渐行渐远。然后门轻轻地响动了一声。我立即闭上眼睛。
我听到他轻轻地回身关上门。然后向我走过來。因为是烧伤。背部只搭了一层薄薄的轻纱。此时他正掀开來查看。最后才轻叹口气。在我身边坐下來。
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他握住了。他的掌心里有常年习武练剑磨出來的茧子此刻轻轻地摩挲着我的手指。有细微的颤栗传來。
房中寂静无声。沒有一点声音。我也只好屏住呼吸。渐渐的。肩膀和脖颈酸痛无比。我渐渐忍受不住。
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却是登时愣了一下。严奕已经在身侧沉沉睡去了。只是还紧紧握着我的手。
想必这些天疲累操劳得紧了。他眼睛下一圈青紫。脸上甚至还有不自知的几处灰尘。身上的披风随意地垂落在地上。也是灰尘仆仆。
他就这样随意地坐在地上。在我榻前沉睡过去。我忽然有些动容。他身为征战沙场的将军。警惕性极高。如今却对我半点不设防。
他这样拼命的要守住凌国。如今更是退无可退。千万人的性命压在他身上。而我。非但不与他分忧。却还要责备于他。我仿佛忘记了。纵使我再不愿意。这片江山也本该是我的责任。
而他。已经默不作声地为我背负了太多。
我轻轻地伸手过去。拂开落在他面前的几缕发丝。他浑然不知。兀自睡得香甜。甚至还响起了细细的鼾声。
心中悄悄地下了决定。至于那个人。一切随缘罢。
第七十六章 大凌风云且登临
(女生文学)
胳膊由最初的酸痛到麻木。到现在的无知觉。严奕直从凌晨睡到下午还未醒转。中间清起來过一回。我忙将食指置于唇上示意他不要出声。他看一眼严奕了然地点点头。
我远远地用口型问他。“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清起面上有些犹豫。半晌却还是沉默地摇头。转身出了门。我想起凌晨听到他们的谈话。严奕甚少那样愤怒过。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他们不与我说我也无从得知。
直到未时三刻严奕才幽幽醒转。极为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垂头看我。见我醒着竟是愣了一下。
我这才得以将手臂抽出來。竟是酥麻酸痛的抬不起來。严奕见状颇为不好意思地上來帮我揉捏胳膊。一边道。“既然这样难受。你怎么不叫醒我。”
我不满的撇撇嘴。“你这可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许是睡饱了。此时的严奕神采焕发目光炯炯有神。听得此话竟是爽朗地笑出声來。
我有些目眩神迷。有多久沒有听到过他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容了呢。
他侧过头去检查我的伤口。确定沒有大碍才明显地松了口气。他道。“你也真是傻。昨日那样大的火。竟然就敢不管不顾地往里冲。如何不等我來呢。”
“沒想那么多。”当时情况那样紧急。哪里來得及想那些。
严奕闷闷道。“以后不许那样鲁莽了。”
察觉出他的话音不对。我偷偷地看他的脸。果然有些不开心。只好弱弱地应了。却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不开心。
我道。“秦巧儿呢。她好些沒有。”
严奕道。“她昨日夜里就醒了。身体已无大碍。只是精神仍旧不好。”
我叹口气。也不知她何时才能走出來了。
正说着话。门扉忽然轻轻地响动了一声。进來的是清起。他必定以为严奕还在睡着。此刻还是像先前那样轻手轻脚小心翼翼。
先前是怕吵醒严奕故而觉得沒什么。只是现在看到他这幅样子。倒是像极了偷偷摸摸的小贼被主人抓个正着。越想越觉得符合越觉得滑稽。是以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转头看严奕。也是忍得极为辛苦。却强自板着脸问清起。“你这是做什么。”
清起脸皮难得的涨红了。不自然地干笑一声道。“那个……将军醒了。”
严奕点点头。却忽然回头看我一眼。握着我的手塞进身下的锦被里去。然后转身对着清起道。“我们出去说。莫要扰了公主休息。”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轻轻地眯起眼睛。忽觉的不同寻常。清起几次三番地进來查看严奕是否醒來。而严奕才刚醒便如此着急地要出去议事。可见事情极为重要。
可是严奕一直想要我涉政。积攒人心。如此为何谈论政事还要避开我呢。
只有一个可能。必是涉及到了我与君墨宸的事。
强自撑着从榻上坐起身來。身体稍稍一动还是牵扯着伤口阵阵犯疼。可是我顾不得那么多了。随手扯过一件薄衣來忍痛穿上。一路悄悄的出了门。
却不知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了。背上又疼得厉害。只强忍着顺着抄手游廊胡乱走了一通竟不见人。垂头丧气的正想着是不是要作罢往回返。
却在这时听见严奕的声音从身侧想起。我冷不丁转过头去便看到旁边的一从高大花枝中隐隐约约透出严奕的身影來。我往旁边闪了闪。正是柱子的一侧可以遮住大半身形。也能清晰看到他们。
只听得严奕道。“……君墨宸这样咄咄逼人。当真以为我们打不起吗。”
清起在旁道。“说起來也实在奇怪。明明安阳那日宸军已经筋疲力尽了。怎么又忽然反扑起來。后來竟是越打越紧。这几日干脆追到了大凌來。这不依不饶的倒不像是君墨宸的性子。他向來是最喜简单快捷一击致命的。”
严奕侧过头。“说得好像你多了解君墨宸一样。”
清起干笑两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
听到此。我轻扬起嘴角。他们二人倒与我和如兰极为相像。插科打诨乐此不疲。
严奕也不与他多理论。忽而沉默下來。又听得清起道。“将军。有一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说。”
“说。”严奕简洁明了。
“公主去京都寻秦巧儿那日。君墨宸一直追到安阳城外。若不是见他身侧有一众武功不弱的高手护着。我定取了他狗命來……”
我心中轰然一下。猛的捏紧了身上的衣裳。原來那日君墨宸追來清起是看见了的。我还以为当时混乱不堪。无人注意。
“哦。竟有这事。”严奕轻笑一声道。“这便不足为奇了。那公主当时作何反应。”
清起道。“公主倒是沒什么反应。驱马连头都未回便进了城……”
我心中一刻也平静不下來。后面的也再听不进去了。悄然离开。逃也似的奔回房中。
难道君墨宸从安阳一路追來大凌。这样不依不饶地攻打竟是为了我吗。而严奕终究也不能对我释怀吗。一提到君墨宸便存了戒备之心。
心里砰砰直跳。一想到庄宜。想到君墨宸赐给那孩子的名字:辞颜。心里便是一阵抽痛。
恍恍惚惚回去房中时竟发现秦巧儿在榻上坐着。我稳了稳心神才抬步迈入房中。秦巧儿似乎是在发呆。直到我走到了近前她才猛然回过神來。忙忙地过來扶我。“公主有伤在身。这是去了哪里。”
我垂头将眼中不经意的闪烁掩饰掉。口气一如既往的平静。“躺了一天一夜的。闷得慌。起來走走。”
秦巧儿的眼眶却是渐渐红了。“都怪我未能來陪陪公主。秦巧儿何德何能。竟让公主拼命相救。”
我不在意地一笑。“言重了。当时的情形。不管换做谁都不会坐视不理的。只是我格外笨重才受了伤。不干你事。”
原是有意宽慰。却不想她更加伤心了。眼眶里甚至落下泪珠儿來。我只好闭口不言。
她执意要留下來照顾我。我拗不过。便应了。
只是她精神实在不好。经常发呆。有时候坐着坐着便会睡过去。脸上也少见笑容。看着这样的她我忽然想起从前君墨宸将严奕“杀死”的时候。
我恨不能也随他去了。所以我知道她的难过。理解她的痛苦。却又想起君墨宸來。他可曾这样为我神伤。痛不欲生。
一晃便是半月过去了。背上的上已无大碍。只是听大夫说会留疤痕。我无所谓地笑笑。
有一道疤痕也好。能让我清晰的记得昨日的伤痛是谁给的。莫要再沒心沒肺的忘记。好了伤便忘了当时是怎样的痛不欲生。咬牙切齿也要报仇。
外头打了大半个月却是半点要停的迹象都沒有。君墨宸将大凌城团团围住。外面的人进不來。里面的人进不去。竟是要将我们困死在里面。
上次宋弗晟也伤的不轻。昌军退守都城恒兴舔砥伤口。只余我们与宸军。打的火热。
纵观天下只有大凌这一处兵戎刀戈半点不停歇。其他地方倒是安宁的很。
面对着愈來愈艰难的局势。严奕渐渐坐不住了。只是求生无路。城中一应物资即将殆尽。他终日愁眉紧锁。
一同在营帐中议事。也是唉声叹气愈重。所有人都在这里看不到希望。所有人都是共同的担忧。难道凌国要再一次经历横尸遍野血流百步的悲剧吗。
我在角落里看到这样沉重的气氛心里也不觉有几分难受。侧头问严奕。“不知严将军可知道围魏救赵的典故。”
帐中的一众大臣都向我投來希翼的目光。严奕却头也不抬道。“如今公主还指望谁來救我们。宋弗晟吗。他如今可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严奕一番话仿佛兜头凉水一般。我却不在意地笑了笑。缓缓道。“既然外力无法搭救我们。宸宫中不是还有颐骆长公主和潇然王君慕容吗。再不济不是还有个一半凌国血统的辞颜公主吗。”
严奕看着我的目光明明灭灭。其中的情绪晦暗难辨。半晌才道。“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君墨宸如今对潇然王的警惕性颇高。他能得手吗。”
我轻笑一声淡然道。“不管能不能得手。对我们都百利而无一害。只要他一动。便势必会引开君墨宸的注意力。而我们只要他那一刻的无暇顾及。所以不管他能不能得手。都与我们无关。”
严奕挑了挑眉。“潇然王也不是傻瓜。这其中的厉害我们能想到他自然也会想到。如何能让他去冒这个险才是关键。”
我扬了扬嘴角。看向严奕。“我倒想问问将军。便是你有法子。你又想如何接触到君慕容与他商议。”
“你的意思是。”
我道。“庄宜姐姐不是在宫中吗。她心思细巧缜密。事关凌国存亡她必定会想一个万全之策出來。哪里需要我们操心呢。”
严奕看向我的目光中竟有一丝怒气。我不动声色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躲不闪。
像是一场无声的对峙。可是这对峙的原由。为何对峙。严奕沒來由的怒火。我也是无厘头的。
第七十七章 安阳城破圆月晓
(女生文学)
议事完毕。从营帐中出來我便兀自一路径直地回去。严奕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我也不管不顾。甚至加快了脚步。不知怎么的想起严奕方才在帐中无厘头的怒气。我便只想逃开。
他追上來。用力拉住我。我被一股大力拉扯着迫不得已回转身來。方才在帐中他眸光里隐隐的怒火现在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了。仿佛有一团火苗在眸中烧起來愈燃愈旺。我有些心惊。
果然。他愤怒地将我推到一边的树干上。力气之大。连前阵子已经结痂的伤口此刻都疼了起來。我强忍住倔强地抬脸看他。硬着声音道“你做什么。”
我方才还在帐中为他出谋划策。怎么这时竟要翻脸不认人了。
“我做什么。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严奕的呼吸沉重。忽然抬手狠狠一拳便砸了下來。我害怕地闭上眼睛。身体缩成一团。
疼痛久久未來。我睁开眼睛才发现他竟一拳砸到了树干上。手指关节渗出血來。我立时便被激怒了。用力地想要推开他。奈何男女力气悬殊无论我怎样努力。他还是纹丝不动。我更加气愤起來。
几乎是嘶吼出声。“我已经照你说的牢记自己姓凌。你这幅做派又是为何。”
严奕也同样愤怒不堪。对着我吼回來。“凌倾颜。你可知你如今在做什么吗。你在算计自己的姐妹。玩弄人命于股掌之间。你从前不是最痛恨这些吗。”
你在算计自己的姐妹。玩弄人命于股掌之间。
这句话仿佛一把尖刀。狠狠地刺到了心口之上。我竟不知不觉间也成为了自己曾经最痛恨的那种人。我难受地哭泣起來。“这不都是你想要的。你以为我愿意吗。”
严奕的眼神晃了晃。仿佛才回过神來一般。紧握了我胡乱挥舞的手臂。眼眶竟湿润起來。“倾颜。是我不好。将你拉下了这浑水。”
我满腔的怒火便因着这一句话顿时无影无踪了。我缓缓抬起手掌放在眼前。楞楞地看着。从前这双手是用來抚琴写字。拈针穿线的。可是如今竟在这肮脏时局里搅弄风云。是他将我拉下浑水的吗。
是。也不是。
“倾颜。我后悔了。我不想你成为一个冷血无情连亲人都要算计的权谋者。这些肮脏污秽的东西让我來。你还只管做那个不问世事。纯真干净的公主好不好。”严奕的声音里竟有着难以掩饰的慌乱。
我身子僵住。半晌轻且用力地推开他的手。
他当我是什么。他可知我是经历了怎样的煎熬和痛苦才迈开这一步的。而推着我迈开这一步的人就是他啊。我那样痛。那样难过。他从不曾问过只言片语。待我终于下定了决心。
可是如今。他说。你只管做那个不问世事。纯真干净的公主好不好。
呵。
哪里就那么容易了。现在说这个。太晚了一些罢。开弓沒有回头箭。不是所有的事都有重來一次的机会的。
我毅然决然地往前走。仿佛走出了一路的血与泪來。
严奕的声音异常悲痛夹杂着绝望的嘶吼从身后传來。“倾颜。是我对不起你。”
我脚步无声地一顿。然后继续迈开步子往前。沒有什么谁对不起谁。路是我自己选的。而他不过是做了一把推力。以后还是要我自己走下去的。我能怪谁呢。
那之后我们都绝口不提这件事。仿佛从來便沒有发生过。
伤口近來总是有些痒。我忍不住要去挠它。但是手指还未碰到。手指便被严奕握到了手里。他不满地瞪我一眼。我讪讪一笑。只好作罢。
只是背上还是极痒。待他不甚注意时我又想去挠。严奕头也不抬道。“你莫要动它。否则挠恼了可是有你好受的了。”
“可……实在是痒”我一点一点地抠着脊背边沿。也不敢下了死劲。严奕却是大步走过來将我的手握住不准我去挠。一边垂头又去看公文。
我不满地撇撇嘴。他哪里知道这是怎样的一种痛苦啊。真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他见我这样一副委屈的样子。便只好放下了手中事务。转过身來道。“已经是连孩子都有过的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似的呢。那伤才刚刚好些。怎么能去挠。”
我愣住。孩子。
是啊。若是沒有人提起。连我自己都要忘记了我曾经也是差点要做母亲的人。
严奕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什么。神色一顿。便不再说下去了。
有些事情。即使沒有人提起。但是也必然是被人记在心中的。
屋中一时静谧得可怕。许久严奕才打破平静道。“我们之后怎么做。”
在凌国。我做过君墨宸皇妃的事情。大多数人都是介意的。如今这样不甚说开都是一阵尴尬。我也就顺着他的话头别开了注意。
严奕果然按我先前说的去做了。颐骆与君慕容齐齐联手竟然成功引开了君墨宸的注意力。大凌也得以平静了许多。可是这毕竟不是久为之计。君墨宸一旦缓过神來便肯定是更加來势汹汹。
这样一來便沒有了回头路可走。再难也只能进不能退。我沉吟片刻道。“取安阳。”
如今君墨宸的中心都在大凌。安阳必然兵力薄弱。这时去取自然是最好的。这一招叫做调虎离山。
严奕的眼睛亮了一亮。笑道。“倾颜。我早说过你是有军事之才的。如此高瞻远瞩。连我都望尘莫及呢。”
我苦笑一声。高瞻远瞩。不过是谁用力想想都能想到的。怎么到我这竟成军事之才了。可见是谬赞了。
当时也不多与他理论。径直地往榻上躺了。便冲着他下逐客令。“严将军既觉得可行。那便快些去筹谋罢。莫要失了先机。”
“好。”他这样应着却一个返身压上來。言笑晏晏。“如今真是愈发懒怠了。动不动便躺着。”
他口中喷吐出的热气暧昧地在身边徘徊。我推了推他的胸膛。推不开。只好作罢。无奈道。“你快些起來。若被人瞧见他们的大将军这样欺负一个小女子。将军的英明可要毁于一旦了。”
他轻笑一声。忽然便握住了我的手。平躺在我身侧道“毁便毁了罢。谁在乎那些劳什子。”
此后殿中便沒有了一丝声音。我昏昏沉沉之际。只听得身旁的严奕道。“倾颜。我总想让你过得好些。却不想最后却是孤注一掷地将你推入了危险的境地。你莫要怪我。”
我想说。我不怪你。命运使然。谁能逃的开呢。凌倾颜是认命之人。可是睡意汹涌。最终也沒有只言片语。
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半点不知。只知道一觉醒來。安阳已经归入了凌国版图。
这算是严奕打得最漂亮的一仗了。夜间极速行军。仿照从前君墨宸偷袭京都的例子偷袭安阳。竟然得手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了安阳。趁众人都未反应过來之际又乘胜追击。
严奕行军速度极快。夺下安阳之后。又绕道大凌城之外的宸军后方。烧掉了宸军的粮草。
待宸军反应过來时。严奕已经回到大凌。再次发动了进攻。要将宸军打回老家去。
我从來不知道严奕的实力竟然这样强大。这一支精兵已经达到了神出鬼沒的状态。真真的兵贵神速。
沒了粮草。失了安阳。宸军的气势已经大大减弱。君墨宸只好将全部兵力调回。力守京都。
严奕兴致勃勃还欲直取京都。奈何君墨宸已经早早撤回。并做了严加防卫。如今的京都可谓铁桶似的防守极为严密。即使沒了安阳。只怕攻进去也要费些时日的。
严奕一拳砸在桌上。恼怒道。“现在打不下京都。也不知何时才有这样好的机遇了。”
我轻笑一声。上前劝慰道。“如今该急的是君墨宸。你急什么。”
言罢。帐中的兵将都回过头來看我。我淡淡笑着继续道。“如今安阳以破。还愁京都不能手到擒來吗。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題罢了。既然他要与咱们耗着。那咱们就看看谁能耗得过谁。”
严奕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來。笑道。“可不是。我竟忘了这一条。如今他们才是被动的那一个。”
我了然一笑。转身出了帐内。至于后面的事要怎样做。怎样将京都孤立。怎样拢住天下人使得人心向背。这些严奕都要比我懂得多。自然不用我再插手。
出來才发现已经是夜间了。月亮玉盘一般挂在空中。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今日是十五。怪不得月亮这样圆。
每月的十五。皇帝都是要陪着皇后的。祖制如此连君墨宸都不能违背。那么现在的他应该是在椒元殿陪伴沈笑微的罢。或者他已经为着严奕夺取安阳城而忧思难眠。亦或……是在陪伴那个叫做辞颜的孩子。
辞颜。呵。
深情似海抵不过岁月蹉跎。我终究只是个旧人。
若是他知道如今的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是对我失望至极还是气的跳脚势要取得我的首级呢。
可是。即使这样。我依旧忘不了你。
君墨宸。你是要我守着剩下的流年。看你们岁月静好吗。
第七十八章 微月夕烟往事遥
(女生文学)
飒飒晚风凉。我拢了拢身上的衣裳。胳臂交叠抱在一起。却仍然无半分暖意。树影摇曳之中忽然走來一个人影。匆匆忙忙的。我心中不由地紧张起來。不过一会子可是有了什么要紧事。
那人來到近前。竟是很面善的一个男孩儿。我认得他是清起身边的一个兵士。平日里机灵得很就是咋咋呼呼的。现在是笑嘻嘻的一副神情。见到他这样。心知不是什么大事。一颗心也就放下了。
他声音雀跃地对我抱了抱拳。道。“公主。将军特让小的來请您过去呢。如今连篝火都架好了。就等着您了。”
我笑起來。“你瞧你。连个话都不会说。究竟是什么事呢。就请我过去。好端端的架什么篝火你也沒说清不是。”
他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傻笑道。“原是将军说要开庆功宴呢。我这一高兴就不会说话了。”
原來。他要犒劳将士。不过也好。如今攻下了安阳城也合该轻松轻松了。
我笑道。“你这猴儿。既然要庆祝。你又为何必巴巴地要跑这趟腿儿。快些回去罢。就说我累了。想回去歇着。”
他笑道。“将军让我來请公主过去呢。我们能有今日的胜利离不开公主的运筹帷幄。高瞻远瞩。既是庆功宴。岂有功臣不去的道理。”
运筹帷幄。高瞻远瞩。
我一个久居深宫的庶出公主。哪里比得上他们这些久经沙场的将军呢。不过是有点小聪明罢了。我知道严奕是有意抬举我。让我在凌国臣民心中有一席之地。提升威望。
如今目的已经达到。又何必讨了便宜还卖乖呢。
思及此。便以“身上的伤还未好”为由。拒绝了出席。
他还欲说些什么。我想了想又加一句。“让将军少饮些酒。醉酒伤身。”
言罢。便自顾自地转身离开。再不做他想。
因为都去参加庆功宴的缘故。房中甚至整条街道都异常冷清。只有不知名的鸟鸣寂寞地在夜空中回旋。令人毛骨悚然。
向來怕黑的我。此时已经是出了一头的冷汗。快速回到房中。将房门一关。才顿觉好了许多。幸好天刚擦黑的时候便在房中点起了一盏小烛。此刻虽然一豆烛火昏暗朦胧。心中却是安宁下來。
我疲惫地拐进内室去。这些天來身心俱疲。总是特别容易犯困。只想着快快回榻上歇着。
竟沒有发现榻上还有一个人。直到夜色中一条有力的手臂伸过來环在我的腰上。我被惊的一个激灵。随即轻呼出声。手足无措地扑打那条手臂。故作威严道。“究竟是谁人在此无礼。”
那人却是一声不响。环在腰上的手臂也不曾挪动一下。甚至越收越紧。
我心中惊慌一片。该不是遇到采花贼了罢。可是城中人皆知我的身份。严奕又是着重保护的。哪个敢不管不顾地这样放诞无礼。
心中这样猜测着。手指却一刻不曾闲。已经摸到了枕榻旁边的一把小剪刀。紧紧握在手里。
今夜所有的人都在宴席之上。我的住处又偏僻。怕是放声呼救也无人听到的。我开始后悔起來。不该独自回來。
若是我不能免于受辱的命运。便是宁为玉碎。也绝不能瓦全。
心中定了主意。正欲拿出剪刀來。故意恶狠狠道。“你是谁竟然这样大胆。仔细被将军知道揭了你的皮。”
“知道你还活着谁在乎这身皮呢。便是性命交关又有何妨。”身侧的人一说话。我却楞楞地僵住了。
即使房中昏暗伸手不见五指。即使方才心中恐惧难安。即使相隔时日长久。可我还是一下子听出了这声音是谁。
他又道。“公雅。我來了……”
身子竟因为这巨大的震惊而微微战栗起來。甚至连剪刀也握不住了“啪”的一声掉落在床榻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那个让我又爱又恨的男子。顿时脑中空白一片。仿佛被人点了穴。身体不能移动一下。
“公雅。”仿佛感受到了我的僵硬。他微微抬起身体來。声音焦急。“你怎么了。”
眼泪猝不及防地便落了下來。我朝着声音传來的方向。狠狠地扬起手掌扇过去。他不躲不闪。竟生生地受了我这一掌。我咬牙切齿地啐道。“君墨宸。你混蛋。”
君墨宸的身子亦是一僵。接下來便是紧紧地将我抱住。那样用力。我几乎要喘不过气來。
只听得他一声声激动道。“公雅。真的是你。原來真的是你。我以为你不在了。我以为我再也不能见到你。我以为我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抱着你我以为……”
说到最后。他的话音里泪意浓重哽咽得再说不出话來。只把头埋在我颈间。有温热的液体一点点落在皮肤上。滑进衣衫里去。
“公雅。我好想你。”
公雅。我好想你。
听得这一句。仿佛这些日子以來所有的思念都有了安慰一般。我不由自主地便哭起來。
他不断地絮絮言语。我从來沒见过话这样多的君墨宸。他说。“公雅。当时他们告诉我你不在了。你用心头血用一条命换我來活。你为什么那么傻。我宁愿死的是我。”
“公雅。自从你走后。我才意识到。什么权势。什么江山都不重要。我只要你。只要你在身边。”
“公雅……”
“公雅……”
那声声深情的公雅。令我眼泪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掉。在黑暗中默默地揽住他的肩背。
我静静地听着他说也说不完的话语。心里无限欢愉。我心心念念的男子。他从不曾忘记我。他这样想念我。
直到他说。“公雅。跟我回去吧。”
好。我几乎就要脱口答应。可是不知怎么的。那个字在唇齿间徘徊萦绕。仿佛一张口便会跑出來。却也硬生生地咬紧了唇。
我想起了心里浓重的愤怒。想起了封为宜妃的皇姐。想起了庄宜的孩子。那个叫做辞颜的孩子。
我们还能回得去吗。要我与自己的姐姐共侍一夫。要我当做什么都沒有发生过。
我……做不到。
“公雅。”察觉到我的沉默。他疑惑地垂下头來询问我。
我不动声色地放开抱着他脊背的手指。冷静地推开他。翻身下榻。站得远远的。目光渐渐冷静下來。方才的激动已经尽数敛去。
我道。“宸帝今日进入大凌之事。我不会说出去。趁宴席还未结束。城中空旷少人。你快些离开罢。若是一会儿宴席一散。被人发现你就走不了了。”
君墨宸怔住。方才耳憨眼热的我怎么瞬间就这样清冷了。
“公雅。我是临渊。”他从榻上下來。正欲上前握我的手。我轻巧地一侧身。他的手便擦着我的胳膊而过硬生生停在半空。
这样尴尬的
一只手。曾经是为了那句“琴瑟在御。岁月静好”。如今却到了这样的境地。
“公雅。你这是要与我生分了吗。”他的话语中是少见的慌乱。
“生分。”我冷笑一声。到底是谁要与谁生分。明明是他要下定决心“辞颜”的罢。如今反倒來说我要与他生分。天下哪有这样不讲理的事。
“你这样一副冷口冷面的是怎样。你是怪我來迟了吗。公雅。”他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愧疚來。
我看他一眼。强压住心内生出的思绪。我从來沒有怪他來迟。多晚我也愿等。
冷口冷面也并非我所想。可是一想到他曾经与庄宜背着我有了肌肤之亲。如今还要來挽回我。心内便止不住的难过。哪里还有什么好脸色给他。
他这样一副好言好语委屈求全的样子。令我有些心疼。这哪里是那个雷厉风行的君墨宸。到底还是放不下的。这样拗着他心里竟有些过意不去。
我放软了口气。道。“你也实在大胆。如今大凌是什么地方。你也敢随便乱闯。你是天子。是一国之主。你并不是一个人。”
君墨宸仿佛任性的孩子。不管不顾地拉住我。“我不管什么天子。公雅。我只要你。”
我差点便再次陷在他的温柔之中了。
可是。我又无比清醒。用力挣开他的手。走到门边将房门大开。冷冷道。“如今我只是凌倾颜。公雅……早就连人带心死在了那座宫城里。君墨宸。你好好待她。我们就此别过。你走吧。”
我强忍着眼泪别过头去。心里万般不舍却又万般决绝。那是我曾甘愿付出性命的男子。我怎么舍得。可是我有自己的坚持与尊严。
君墨宸僵在原地。竟是一脸苍白了。喃喃道。“你……知道了。”
我不言语。
君墨宸忽然着急起來。“公雅。并非是你想的那样。我与庄宜。她……我……”
他支支吾吾言语艰难。我却已经沒有听下去的心思了。眼泪不知不觉地落了满脸。他这样欲盖弥彰的解释。任谁都能知晓其中的含义。我又何必要自讨不快。
他们一个是我深爱的男子。一个是我的皇姐。我不能恨也恨不起來。可我也做不到若无其事还能与他一同回去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正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爱不知所然。却不释手。
第七十九章 忘却人间万种心
(女生文学)
他慢慢地走过來。将我脸上的泪珠拭去。只是眼泪仿佛是流不尽的。怎么也止不住。他的手指抚上脸颊。反而惹來更多的眼泪。
“公雅。你别哭。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
听得这一句。我失望地想要死去。抬手便狠狠地打在他的胸膛上。一下一下。用了全力。手指已经是生疼却还不肯停下來。
他这样说无非便是承认了与庄宜的事。那我呢。他把我置于怎样的地方。他可否为我想过。我还要怎样回到他的身边去。难道他也要学汉成帝。飞燕合德皆拥与怀吗。他把我当什么。
他被我推打着抵到门边。脸上甚至已经有了一道细细的血痕。却仍是不声不响。由得我打闹。
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最后跌坐在地上。泣不成声。“君墨宸。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明明知道。他是我姐姐。你怎么还能……你要我怎么办啊。”
他在我身前蹲下來。轻轻地揽我入怀。手指一下一下在背上抚过。这种属于他的久违的温暖令我贪恋。我任由自己被他揽在怀中。再舍不得推开。
“他……待你好不好。”
我只抽噎着。不摇头也不点头。要我怎么说呢。严奕确实已经变了太多。他再也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奕郎了。可是如今他是凌国举足轻重的人。凌国复兴非严奕莫属。
我僵直着身体不言语。君墨宸顿了顿。又道。“公雅。你又何必让自己如此委屈。这片江山我早就输给了你。你若想要。我给你便是。”
闻言。我愣怔住。
他一定是知道的。夺安阳烧粮草他一定都是知道的。可是他放任我夺了他的军事要塞。如今还要将这江山给我。我在他眼中仿佛只是一个任性的小小女孩。要什么他便尽数为我拿來。
如今我还是分不清。到底他对庄宜的是真心还是对我是真心亦或他对我们都是真心。那么这真心给了庄宜几成又给了我几成。
我望向外面无垠的夜空。圆月皎皎。却是在每个悲伤的时刻徒惹更多悲伤。
忽然手心中被塞入一个凉凉的东西。我垂头一看竟是一对玲珑剔透的耳坠。是那对用合欢玉打造的。原來他终究还是买了下來。
他轻轻地捧起我的脸。执起耳垂便要将那对耳坠为我戴上。
我呆呆地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浓眉斜飞入鬓。目光炯炯有神。薄唇微抿成一道锐利的弧度。。他还是那个我熟悉的君墨宸。半点沒变的。
只是。他的心还似原來一样吗。那个深情地对我说着“终身所约。总结为好”的君墨宸还如原來一般初心不改吗。
这样的静谧中忽然响起的拍门声便格外突兀。我被这突如其來的声响震得浑身一颤。外门处响起一个焦急的声音。“公主。严将军醉酒遇刺。请您快些过去看看。”
醉酒遇刺。
我猛的看向身侧的君墨宸。瞳孔渐渐缩紧。“可是你做的。”
君墨宸却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悠然道。“公雅。这耳坠生來便是为你打造的。美人肤白如脂。美玉青翠欲滴。美玉配美人当真是再般配也沒有了。”
我心中着急。严奕在宴席上遇刺必然百姓惶恐。这会子不知道乱成了什么样子。
外门处的敲门声还在继续。纵然万般不舍。我还是轻轻地从他的怀中站起來。道。“你……”
“你放心。我只带了离陌一人來的。”君墨宸打断我的话。话语间一片平静。
他只带了离陌一人还敢行刺严奕。如今城中必定已是戒备森严了。他们要怎么才能出去呢。
我着急起來。慌得抓住他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拉起道。“你怎么能这样冲动。一会我走了你就从后门出去。这一代地方偏僻。想來应是无人阻挡的。”
我着急地跑到门边冲着外门处还在不断拍门的人道。“你且回去。我即刻更衣过去。”
“是。”门外的人应了一声。外面终于平静下來。
我转身便要拉着君墨宸往后门走。他却一动不动。我反而被他扯回來一个收势不住跌到他怀里。
他的味道瞬间将我包围环绕。所有的防线顷刻间崩溃坍塌。我多想不顾一切地跟他走可是……我不能。
他贴在我耳边。手指在皮肤上若有似无地抚过。一阵合欢的香味淡淡地萦绕在鼻尖。我几乎要沉溺其中。只听得他轻声道。“公雅。我与你一同去。”
眼瞳倏忽睁大。“可是……”
“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发现的。我去瞧瞧离陌。不过才一会儿他便闯了这样的祸。如今越发不稳重了。”他说的风轻云淡。话语里却有着一丝惆怅。令我心生不忍。只好应了。
我去开外门然后踏出门去。他便默默地跟在身后。一路沿着街道过去。
次第响起的脚步声在寂静的长巷里格外清晰。因为知道有这样一个人跟在我身后。心里安宁无比。再不怕什么黑夜。或者鬼神之说。只因不管如何。他都会帮我挡下來。
月光静静地投射下來。地上的影子重重合合。分开又交错。我故意踩着地上的影子。仿佛踩住了便是我的了。
可是他调皮的很。我才刚刚踩住。他便调皮地从脚底脱离。令我的心也一下升起。一下低落。
他沉默着。我也半句言语也无。一路无言。却又有着旁人不能理解的默契。有些感情。已经融入岁月。不用启于唇齿。
多希望这条路可以长一些再长一些。永远沒有尽头。我们便可以这样一直不停地走下去。
可是终究再长的路也是有尽头的。快要到接近宴席的地方时。便有一个兵士跑过來。我仔细一看正是清起身边的那个兵士。边跑还边道。“公主可算來了。”
我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君墨宸。宸凌两国素來水火不相容。若是被这满城的百姓知道君墨宸如今就在大凌。不知道又是怎样的惊涛骇浪了。
可是……身后空空如也。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在了。一时心里也空落落的缺了一块似的。
“公主在看什么。”面前的兵士疑惑地挠挠头顺着我目光的方向望过去。一脸迷茫。
“沒什么。”我若无其事地转过身來往里面走。一面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细细说來。一句不能差的。”
那兵士应了一声。
“将军让我去请公主。回來后我把公主的话原封说给将军。将军倒也沒说什么。只说让大家尽兴。然后他就先与清起大哥喝了一杯。又与……”
“说重点。”我瞪他一眼。打断他兴致勃勃的废话。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时间说这些。
他委屈地撇了撇嘴。继续道。“将军原是与兄弟们一同吃酒的。只是将军向來节制。今夜也不知怎么的竟一杯接着一杯地吃。任旁人怎么劝都不行。后來便是烂醉如泥了。
就在这时。有人发现将军的身上竟有一枚暗器。极为细小。将军已经喝醉沉沉睡着。若不是将军今日着了浅色衣裳洇出了血迹。只怕也是沒人发现得了的。”
我竟然有些莫名的安心。问道。“你说并不知是谁行刺他的。”
他的脸上现出不自然的神色來。“是。”
我悄悄地松了口气。只盼君墨宸趁着这个万般混乱的空档快些离开。再不要來了。如今我哪里还离得开。从我设计夺得安阳的那刻起。我便沒有了回头路可走。
可是严奕……
我疾步跟着前面带领的兵士往里去。严奕被安置在一处僻静的院落里。我进去时竟是一屋子侍候的人。郎中军医。将士兵卫。
清起站在他们面前。大发雷霆。“……咱们这么多人。竟连将军都保护不好。更可笑的竟然沒有一个人察觉。若是今日來的是宸军。岂非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这庆功宴差点便成了鸿门宴。各位将士可否吃好了。”
房中一众人被清起骂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不敢发一言。
我抬步走进去。一侧的将士纷纷为我让开一条一人宽的过道。房中静静地。鸦雀无声。
我走到清起面前道。“事情已经发生过了。清起将军再怎样生气也挽回不了将军受伤的事实。倒不如趁着这个时间重新部署一下城中缺漏的兵防。”
一向自视甚高的清起。现在也觉理亏。一言不发地转身出去了。那些将士也纷纷跟了出去。沒有了那种兵将者的压力。连房中的空气都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刘军医正在为严奕诊治。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一旁坐下静静等待。
只见刘军医神情严肃。许久才站起身來。我忙忙地迎过去。道。“他伤的重不重。如今情况怎样了。”
刘军医捋一下下巴上的山羊胡子。道。“于性命倒是无碍。只是伤口极深。”他弯腰将一个木质的托盘拿在手里。“公主瞧瞧这个。”
我依言看过去。却是一个极为精美的铁器做成梅花的形状。细看之下边缘还有许多细细的锯齿。锋利繁杂层层叠叠不由令人胆战心惊。
“这是。”
刘军医道。“这便是刺伤将军的暗器。江湖上有名的梅花刺。”
梅花刺。江湖。
第八十章 醉歌起意话真心
(女生文学)
心中半是疑惑半是心惊。如今安阳的事还是一团乱麻怎么又扯到了江湖事。我道。“你是说伤他的是江湖中人。”
刘军医沉吟片刻道。“也不尽然。但梅花刺确实是江湖组织梅谷的东西。至于具体是谁。恕老朽也无从得知。”
“梅谷。”这又是什么地方。我竟从未听过。
“公主久居深宫。也难怪不知。梅谷是江湖上一个极为有名的组织。因所聚集的地方开满梅花故而得名。梅谷中人似乎也极为赞同这个名号。通常是夏伏冬出。只是不知这次为何梅花刺会在春日出现。”
我亦是疑惑。严奕一向不是多事之人。什么时候招惹了江湖中人。再者既使出了暗器。又如何会袒露自己属于何方门派。甚至连一个军中的郎中都知道。这也未免太招摇一些了。
刘军医继续道。“奇怪的是那人并沒有要将军性命的意思。伤的部位不是要害暗器上又无毒。这倒让老朽摸不着头脑了。”
这可是奇了。既不取人性命却亮出了自己属梅谷中人。这岂不是矛盾。
若说是离陌伤的。且不说那离陌是不是梅谷中人。单君墨宸说只有他们二人进來大凌。他便不会如此鲁莽。置君墨宸于危难之间。更何况他是从小跟着君墨宸。何时又与梅谷有了瓜葛。
可若不是离陌。那又会是谁呢。难道大凌如今除了瞧瞧潜入的君墨宸于离陌还有第三个人。那个人是谁。为何偏偏于君墨宸他们一起进來。是巧合还是另有预谋。
百思不得其解。既然想不通。便是想破脑袋也无用。此刻要紧的是严奕的伤。我索性先丢开不管。走到榻前去看严奕。
因为醉酒。他的脸上有些酡红。泛出一种不正常的红晕來。口中喃喃有声。却听不清楚说的什么。
我忽然想起什么來。转身对刘军医道。“既然将军已无大碍。夜已深您就先回去歇着罢。如今城中不甚安全。我叫几个小子送您回去。”
刘军医目中流露出一丝隐晦的赞赏來。又细细嘱咐了一些事情才退下去。待的刘军医走了。便将屋中众人也一并摒退。
房中忽然安静下來。我静静看了严奕片刻。确定他不会醒过來才回身走出房门。
月色如水。倾泻在整个小院。我在院中轻轻走动。目光扫过每一处檐角屋顶犄角旮旯。连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在期待什么。亦或是在寻找什么。
忽然有一双手沉默地在背后抱住我。熟悉的气味环绕上來。心里沒來由的安定。我这才知道。我在找他。
情不自禁地轻轻扬起嘴角。心中既害怕又喜悦。害怕的是他孤身入大凌会有危险。喜悦的是他还在。
心中百转千回。口里却故作轻松道。“怎么我倒不知你如今多了这么个习惯。喜欢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人后。”
“怎么是悄无声息。难道公雅不是在寻我吗。”他的声音里竟有一丝耍赖。
我垂头看着他手上被我划伤的血迹。心疼道。“疼吗。”
他轻轻一笑。“不疼。只要是你给我的。纵然是伤痕也是好的。”
“贫嘴。”这一刻心中安宁幸福。尽管万分不愿。我还是催促道。“你怎么还未走。如今清起已经在布防了今夜注定是不眠之夜。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嗯。这就走。”虽然这样应着。他却仍旧一动不动地抱住我。“公雅。伤他的不是离陌。只怕另有其人。想來应是我们进來时也有旁人进來。看來大凌的兵防是该好好规制一下了。”
他这话里沒有一丝的嘲笑或者高傲而是真切的担忧。临渊。你还是担忧我的。是不是。
此时确定了不是离陌。我又忍不住心惊胆战起來。此人能在武将聚集的宴席上竟如入无人之境令人毫无察觉地伤了严奕。可见非同凡响。不可小觑。
只是他既沒有伤到严奕。看來个中缘由夜只能等严奕醒來之后。亲自问他了。
腰上的手紧了紧。我被勒得生疼。只听得身后的君墨宸低声道。“不许想别的男人。”话语中醋意十足。哪里还有半点君临天下的威严。
我心中好笑却陡然生出一片难过來。心中半是不甘半是不舍。最终还是轻轻推他道。“你快些走吧。”
闻言他的手却更加用力地收紧了一下。
片刻。腰上的手臂才依言一松。顿时心里都凉了半截。差点便要忍不住回手拽住他。可是想到大凌如今是他不可久留之地。终究还是强自硬生生忍住了。
他的脚步声在耳边异常清晰。一步一步越來越远。我忍着不回头。却听得脚步声忽然停住了。“公雅。我……”
话语一出却是欲言又止。半晌只叹口气。“罢了……我这便走了。你也不回头看看我。”
我只兀自抬头望着夜空。眼睛里渐渐积蓄起泪水來。却仍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嘴硬道。“你要走便走快些。啰啰嗦嗦的。哪里还有一点天下之主的样子。”
话音落下许久都沒有人回话。我终于忍不住缓缓转过身去。背后却是一片空空如也。半个人影都沒有。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唰地跌落下來。嗓中发出一声细弱的哽咽。“临渊……”
心里空空荡荡。仿佛那个一直跟在你身后默默无闻的人。当你终于适应了他的存在。却在某一天暮然回首。他再不会出现在身后了。
我缓缓蹲在地上。泣不成声。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我们终究会分道扬镳。越走越远。再也回不到最初的地方。
回到房中时眼睛还是肿的。涨涨的格外难受。
看向榻上的严奕。他还兀自睡的香甜。我轻轻地松了口气。
见他面色仍是一片酡红应是极为难受的。便端來一盆热水要为他擦洗一下。也好舒服些。
他的脸还是一如从前俊朗。只是眉眼间积满了风霜。再不复少年时的意气风发。
现在的他令我几乎忘了。他曾经也是我深深喜欢过的男子。是那样肆意张狂的将军。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的笑容里再沒有从前的澄澈爽朗了呢。
也许我从來便沒有将心真正地放在他身上过。沒有好好地关注过这个陪伴了我几乎整个少年时候的男子。
有那么一个人。能陪你笑魇如花。却终究陪不了你天长地久。
我兀自胡乱地想着。心里感叹沧海桑田世事变迁。
“倾颜。自你走后。花无人戴。酒无人劝。连喝醉也无人问暖。你莫要再走了好不好。莫要再留我一人独饮寒凉。”身侧的严奕喃喃哽咽了一句。眼角竟还有晶莹的泪珠点点。
我正在担心君墨宸能不能平安出去。乍听得这一句倒是吓了一跳。回过神來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却是一瞬间泪盈于眶。
奕郎。
他梦中呓语不断。脸上竟然泛出一片潮红。满脸细密的汗液。身上的锦被在翻滚中滑下了不少。我有些紧张。方才还好好的。现在这是怎么了。我伸手过去想要将锦被拉上來为他盖好。
手指却被他猛然握住。他的手极为滚烫。力气奇大我怎么也挣不开。忽然间天旋地转。竟然被他按到了榻上。
他口中呼出的气沉重灼热。我终于觉出不对劲來。用力地想要推开他。
他却全然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一般。只是一声又一声。“倾颜。倾颜……”密密麻麻的吻登时便落了下來。发髻已经在这一片混乱中散开。此时汗涔涔地沾在脸上。
我明白过來他想要做什么。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慌乱。
不论我怎样用力想要推开他。身上的衣裳还是一层层不可阻挡地被剥落。我强自撑着用力将手挥在他脸上。企图将他打醒。
可是经过这一番折腾。早已力竭。挥出去的这一掌亦是软绵绵的全无作用。
方才对他升起的一丝愧疚。顷刻间荡然无存。心里有的只是悔恨。若是时间倒流。我一定要跟随君墨宸离开的。他严奕的野心干我何事。
在最后一件衣裳脱离身体时。我终于低低哭泣起來。我方才还伤心君墨宸与庄宜给予我的伤疤。可是如今我算什么。若是此时。我死了。是不是可以干净些。
奕郎。你最是舍不得我难过的。如今却是怎么了。
仿佛心都碎了死了。不论我怎样哭泣都是叫不來人的。怎么能有人來呢。是我亲自遣散众人。
“我求求你。你放开我。我不离开……”
“严奕。莫要让我恨你……”
“奕郎。我求你……”
我徒劳地挣扎躲避。还在期盼他能醒來结束我的苦难。我一遍又一遍地唤他。甚至连自己都不知说了些什么。
可是当那道疼痛清晰地将脑中所有的思绪全部驱散之时。我绝望地瘫软在榻上。
他的手指还在皮肤上流连游走。触碰到后背结痂的凹凸不平的伤疤。我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栗了一下。
我曾经是用这伤疤來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君墨宸的伤害。我躲避他。推开他。我不肯原谅他对我的背叛。甚至因为嫉妒躲到极为信任的严奕的身边。不惜开始双手浸满鲜血。要夺回凌国。
可是。如今。我全身的伤口。全部都是那个我以为永远不会伤害我舍不得我有一丁点儿委屈的严奕给的。
我到底还可以依赖谁。
君墨宸。你一定……一定要走的远远的。再也不要回來找我。
男子粗重的喘息声还在耳边不断响起。我缓缓地闭上眼睛。心里满是绝望。
第八十一章 道是无缘何弄人
(女生文学)
早晨的第一缕阳光映射进來时。脸上的泪痕犹未干。身体虚软乏力。我大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的暗夜一点一点地亮起來。寒夜漫长。我从來不知原來等待天亮的过程竟是这样难过。
身边的严奕动了动。却忽然安静下來。
我知道。他醒了。
可是许久都未见他起身。他一动不动地躺着。不知是羞于面对还是别的什么。我费力地从榻上坐起身來。艰难地寻找着散落了一地的衣裳。一件件套回身上。
从始至终我都默不作声。榻上的严奕忽然忍不住了。一个翻身坐起來。嗫嚅道。“倾颜。我此生都会对你好。若违此誓。便让我不得好死。”
我呆呆地望着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如今发这些毒誓有什么用呢。心都死了。
严奕却翻身下來。紧紧地扣住我的肩膀。将我拉到他近前。急切道。“倾颜。昨夜的事我当真不知道。我并不是有意的。你也要怪我吗。”
我平静地望着他。冷笑一声道。“我不该怪你吗。严奕将军说得好生轻巧。一句不是有意的。对别人的伤害便不复存在了吗。我从不知你是这样的人。”
说完也不等他反应。我便冷冷地转身离开。心里失望至极。是不是对一个人的依赖和期许太深了。所以但凡有一丝伤害。便觉痛不欲生。正是希望多深失望便有多深。
“凌倾颜。”严奕的声音在背后愤怒地响起。不等我转身便大步过來将我扯转面向他。铺天盖地的吻再次狠狠地落下來。
我彻底失控。愤怒地踢打撕咬。严奕的脸颊。手臂脖颈上都被我抓出了血痕。我犹如一只愤怒的小兽。他不得已放开我。
一脱离他的禁锢。我便远远地躲开了去。却是跌跌撞撞地立不稳直接摔在地上。严奕欲过來扶我。我浑身战栗着尖叫。他硬生生止住脚步站在原地。
牙齿不由自主地打战。不知是冷还是怕。眼睛里无意识地流下泪水來。却还是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道。“严卿久。你这样欺负我不过是仗着我对你还尚存情意。那我们便从此两不相干。我再不认识你。”
熊熊的怒火几乎要将我燃烧。我从來沒有想过。此时这样痛不欲生地难过会是严奕亲手施加在我身上。纵然他不是有意的。也发了那样的毒誓。可我还是不能原谅他。
“你休想。”严奕瞪大了眼睛。几乎要将眼角撕裂。
我淡笑一声。不甚在意地缓缓站起身往门外走去。这事却不是他严奕能够主宰得了的。
严奕追上來。“我说了你休想。现在的大凌我还是做得了主的。你如今已经与我同床共枕。还指望君墨宸会要你吗。你……”
我回身毫不犹豫地一掌挥过去。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的脸偏到一侧去。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我一字一句道。“别逼我恨你。”
严奕僵在原地。直到我走出房门。他都沒有再追上來。我轻轻的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眼泪也猛烈地涌上來。落了满脸。
我就这样一路泪水跌跌撞撞地走在路上。长巷上间或行过的百姓纷纷侧目。我不管不顾地往前走。如今我还怕什么呢。还有什么会比昨夜更难堪的事情出现吗。
我一步一晃。几乎要站立不住跌倒下去了。勉强扶住身侧的墙壁才支撑住身体。我俯下身大口大口地喘气。胸口处仿佛压了什么东西。沉沉的。几乎要将身体炸开。
已近清明。天气渐渐暖和起來。此时才上午便已经是暖暖的了。我迎着阳光扬起脸來。任脸上的泪珠慢慢蒸发。
君墨宸。临渊哥哥。
现在只想起这个名字便是一阵刀绞。我再沒脸见你了。我喜欢那个干干净净能理直气壮站在你面前的公雅。而不是现在肮脏的凌倾颜。
在路上耽搁了许久。回到房中时已经是晌午了。我直接一头栽倒在榻上再不愿动弹一下。
手指触碰到衣襟。却又猛的从榻上站起來。走到灶房烧了满满一大桶水。脱掉一身衣裳洗浴。
滚烫的热水即使兑了凉水还是有些烫。却浑然不觉。不一会身上的皮肤已经被烫红。我在氤氲升腾的水雾中终于忍不住放声哭泣起來。
用力地揉搓着身上的皮肤。那上面还残留着昨夜欢爱的痕迹。斑斑点点满身遍布。这一身耻辱的印记令我羞愧得几乎要死去。我想我再也回不去他身边了。
不知过了多久。水已经是冰凉的。坐在其中冷的浑身打战。却仍旧抵不上心里的疼痛。
我无意识地从水中坐起。披了件衣裳走回榻前。却看到方才躺过的床榻皱皱巴巴。顿时又慌慌张张的将上面的一层单子扯掉。才放心地躺上去。
眼睛肿胀如核桃。一闭上眼睛便满是君墨宸的容颜。辗转难眠。
睡在左边。
君墨宸道。“公雅。你又何必让自己如此委屈。这片江山我早就输给了你。你若想要。我给你便是。”
他总是那样无限的包容我。自从被他宠爱过。我便再也喜欢不了别人了。
睡在右边。
是我愤怒地哭闹着推打他。他却不声不响。直到我力竭跌倒在地上才轻轻地将我揽入怀里。
虽然我不断的提醒自己要恨他。可是见到他的那刻。我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想念。所有的恨意顷刻间便荡然无存。
仰躺时。
我记得他给我做的每一顿饭菜。我记得他给我的每一次拥抱。我记得他对我说的每一句誓言。他一点一滴的温柔相待。正是我想要的岁月静好。
可是。如今。我们怎么办。
如今对君墨宸多愧疚就对严奕多厌恶。方才严奕的话语重回耳边。我总觉得他不会毫不知情。可他那样理所应当。仿佛垂怜。令我恶心至极。
我只管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从黑夜睡到白日。醒來便大睁着眼睛望着帐顶脑中空白一片。直到再次昏睡过去。
只想这样昏昏沉沉地睡着。不问世事。
傍晚时分。我再次醒來时便见到榻前坐着一个人。长久的昏睡。令我看眼前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好半天才看清楚來人。飞兰嫂子。
我许久未见她了。记得上次叫她是被严奕……
我冷漠地转过头去。她还是要來当严奕的说客吗。只是这一次我还如何能原谅他。
飞兰在身后坐下來。轻轻地叹了口气。“姑娘这样好的模样。却也是命运多舛。若是生在普通百姓家嫁个好人也就罢了。却偏偏是生在帝王家的。这一波三折的。我听着都心疼。”
我定定地看着床栏上雕刻的一朵小小合欢花。眼睛一眨一眨。便是一片湿润了。
“将军这次做的确实过分了。只是姑娘就要因为这个弃这满城的百姓于不顾吗。咱们还等着公主给我们一个太平盛世呢。”
眼睛再一眨。眼泪便跌出了眼眶。我既然拿起了。便再放不下了。可是我虽被严奕强推上了继承人的位子。可到底不过是有名无实。
哪里有我这样窝囊的公主呢。我算哪门子地公主。
见我无动于衷。她又道。“严奕将军遇刺。公主也不问问吗。宸军偷袭宋弗晟的都城。宋弗晟向严将军求救。将军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公主也当真不闻不问了吗。”
严奕还真是有办法。这一次不是真情感动。却是要用凌国來牵涉我了。只是如今我还在乎什么呢。
我闭了闭眼道。“嫂子说完了吗。若是说完了便回去吧。我要歇着了。”
“公主……”
她还欲说什么。我轻轻打断道。“飞兰嫂子也是女人。应该也知道烈女不侍二夫。倾颜虽不是什么烈女却也不是任人攀折的。嫂子请回罢。以后若无事也不必再來了。”
飞兰又重叹了一回气才离开。眼睫一眨一眨的。总觉得我该筹谋些什么或者想些什么。却是不一会儿又再次陷入了深眠。
一天一夜的水米不进。竟然发起烧來。我迷迷糊糊地躺着。感觉浑身仿佛一座火炉。直烧的口干舌燥。嗓中如同起了一把火。
想要喝水却是一点起身的力气都沒有。嗓子干的咳嗽起來。我趴在床沿边剧烈咳嗽。直咳得嗓子疼痛快要咳出血來。身子也跟着冷冷地发起抖來怎么也止不住。
我有多久沒有这样病过了。都说是病來如山倒我这才算是信了。仿佛把之前沒有生过的病都一齐发出來了。
我昏昏沉沉地在床上躺了一天。却无人问津。嗓中已经说不出话來了。
我强撑着从榻上下來。只觉得头重脚轻。水壶放在房中的圆桌上。原本也不远的距离。我竟是走的异常艰难。双腿软绵绵的。深一脚浅一脚仿佛走在云端。
一连饮了三杯冰凉的水下去。才觉得异常舒服。嗓中的灼热感被减轻了许多如同久旱遇甘霖。
我蹒跚着脚步回到榻上。不经意间瞥向窗外才发现又是一个黑夜了。
也不知还能不能看到明日的太阳。或许就这样不为人知的无声无息的死了也好。这样便不用面对君墨宸。不用背负对严奕的仇恨。也不用……活的如此辛苦了。
第八十二章 浮生半醒沉于梦
(女生文学)
直到第三日的夜晚。我已经昏昏沉沉烧的不省人事时。才迷迷糊糊看到床榻前站了一个人。他焦急地将手放在我额头上探了探。便放声朝外喊道。“清起。快请一个郎中过來。”
那样急匆匆的声音终于令我落下滚烫的泪來。泪水一落到脸庞的皮肤上便被蒸发干。我微微抬起身來喃喃不自知道。“临渊哥哥。我好难受。”
身旁的人明显愣了一下。我才猛然想到眼前的人不是君墨宸而是严奕。果然他一下刻便俯身下來。双手紧紧地握住我的肩膀。将我狠狠按在榻上。
后背撞击在床榻之上。脑中便是一片昏沉。只觉得要被撞碎了一般。
“凌倾颜。你看清楚了。我是严奕。不是君墨宸。”他的话语里毫不掩饰地透着一丝恼怒。
我轻笑一声。咬紧了牙关道。“是。我自然知道你是谁。”
这一次换严奕有些愣住了。正在这时。门口处忽然传來清起的声音。“将军。郎中來了……”
严奕不动声色地松开我站到一边去。一派衣冠楚楚的模样。
头脑阵阵发晕。我几乎要再次昏睡过去。
只见得一个郎中背着药箱走上前來。却不是一贯的刘军医。而是个面生的人。一见到我便吃了一惊。“怎么烧成这样。”
严奕紧抿着嘴唇站在一侧也不言语。那郎中接下來便是好一通折腾。吩咐人熬药。又让严奕派了侍女进來用酒为我擦身。
我无动于衷由得他们去摆弄。直到饮了药躺下。我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是否太过配合了。
记得很早以前。我也是有一次病的这样厉害的。却又汤药不进。君墨宸为我端來的药汁都被我无一例外地拂在地上。我记得曾拂了一十二碗。那时我是抱了必死的决心的。可是如今怎么感觉无知无觉的。
难道这是我的报应吗。我曾让他那样难过如今便要把这伤害统统再换回我身上來。
待得房中安静下來。严奕便命清起端來一盆烧的正旺的炭火然后又将所有的公务一应事宜挪來此处。
看这样的架势。倒像是要守着我一整夜的。
清起应了一声出去。房中只余我们二人。严奕这才看向我。“怎么这样难受也不叫人來。若是出了什么事……”他顿了顿又道。“倾颜。昨夜的事……”
我缓缓地翻过身去。面对着里面的墙壁。再不理他。
严奕的声音却并沒有间断。“纵使你再怎样逃避。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不是么。你总不能就这样一辈子躲着不见人了罢。”
我心中暗骂他不要脸。这样的话都说的出口。可是细细想來。我却也知道这样一味逃避并不是长久之计。就这样躲一日是一日罢。让我能晚一日面对也是好的。
见我长久的不言语。严奕只好叹口气道。“你一定非常好奇那个伤了我的江湖中人。那是我一个好友。不过是恶作剧。那支梅花刺上也不过是沾了些让人动情的小玩意。只是我一时喝了酒才……”
“是我对不住你。我自然任打随骂。只是你不要把气憋在心里。到最后反而气坏了自己就得不偿失了。”
恶作剧。令人动情的小玩意儿。
他这解释多么随意。倒像是玩耍一般从來便沒有放在心上的。终究不过是觉得我好欺负。纵然生气怨恨也坐不了什么的。这样的严奕令人不由心寒。
我用力地闭着眼睛。想要尽快的睡过去。可却是越想睡越是睡不着。严奕的话源源不断地传进耳中。
半晌听不见我的回答。严奕也沉默下來。房中只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我茫然地望着面前的墙壁。一时间竟不知何去何从。
如今服了药。身上安生了许多。却因这些天睡多了。此时反而沒有了睡意。一时之间思绪流转。竟是不知不觉间想了许多。
我不知道这世上我到底还可以依靠谁。难道当真要去夺这江山吗。可我要这江山做什么。身边沒有一个亲人。我便是成功的夺得了这江山也沒有人为我开心沒有人陪伴我看这江山如画。
我厌恶此时的严奕。可是曾经他对我那样的深情反而是我一次又一次地负他。连如今他对我做了这样的事情。我也只能生气。却不能仇恨。
许久。我微微地侧过身來。便见到严奕就在房中离床榻不远的地方放了一张案几。上面堆着公文。地形图。兵书。他便坐在案几之前在一个本子上勾勾画画。神情认真。
那盆炭火放在房屋中央。直哄的房中暖意融融。但严奕长年习武。住的屋子一向便是连冬天最冷的时候也沒有炭火。如今渐渐转暖了却忽然生了炭火。他自然是不习惯的。
他的身上早已是汗流浃背。此时身上只着一件中衣。却仍是有汗液不停地从额上滚落下來。
“叩叩”叩门声忽然响起。我急忙回转身躺好。侧耳倾听。严奕轻轻地走到门边打开门。清起才唤了一声“将军”便沒了声音。
门扉响动。应该是他们出去了。
直过了好一会儿严奕才从外面进來。他脸颊上的汗珠早已沒了。想來外面应该极是凉爽。
我重又闭上眼睛。却是故意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嗫嚅了一声。“冷……”
我听到严奕站起身走过來。将棉被为我往上拉了拉盖好。然后便听到他极力地压低了声音吩咐清起。“再端一盆炭火进來。”
清起为难道。“将军。要不您回书房去处理公务吧。瞧您这一头汗。”
严奕道。“无妨。她烧的厉害。我怕她夜里会有什么不舒服。再说了习武之人。夏练三伏冬练三九。难道还怕这一点热不成。我就权当练功了。”
清起不再说什么。不一会儿房中温度便又明显升高了许多。连发着烧的我都感觉到了热。我掀了掀被子。微微地让凉风透进去一些才好了许多。
回头去看严奕。他的中衣都已经湿透了。却仍旧时不时地站起來照看着房中的炭火。
不知怎么的。原本的那一丝小小的报复快感。竟然所剩无几。我便是这样沒出息的。容易被他人的一点小恩惠打动。容易心软。
想到此。我狠狠心转过头去不再理他。不一会竟是睡着了。
这一次我竟然梦到了如兰。她满脸憔悴地跪在雪地里。哭喊着求我。“姐姐。姐姐。你救救我……”
我不明所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便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一个男子。那男子背对着我们。身形极为熟悉。却怎么也想不到那人是谁。
如兰跪在一片惨白的雪里。阵阵嚎哭。我手足无措地站着。想要走过去拉起她。脚下却仿佛生了根一般。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我从梦中惊醒。却发现房中亮堂堂的。乍然初醒眼睛还不适应这样的光亮。我抬起手臂放在眼睛上遮挡光亮。天色已近晌午了。
严奕就在身边。见我醒來关切道。“你醒了。可好些了不曾。”
我这才发现房中还是一片温暖的。打眼看去。那炭火还兀自烧的火热。他这样一问。我倒是觉得身上飒飒发冷起來。明明是盖着棉被的。
我并不理他。淡漠地转过身去。紧紧地拢了拢杯子。方才梦中的事还在脑海里久久不散。出來将近一年了。我许久未见到过如兰。也不知她好不好。留她一人独居深宫。也不知有沒有受人欺负。
梦中如兰无助的哭喊传进脑海。难道她如今有危险。可是宫中有君墨宸有……庄宜。纵然她再不念姐妹情谊。总不会下毒手去害如兰罢。
我这边还沒有想清楚。便听得严奕道。“我还有军务要处理。药放在这里。你记得喝。便是恨我。也要先把自己的身体养好了才能有力气报复我不是。”
他这话说的平静随意。我亦无动于衷。只是心里早已经翻江倒海似的了。
这一句话说完。他便急匆匆地出去了。想來是果真有要事。
放在床榻边的一碗药汁。兀自散发着苦涩的味道。伴随着暖融融的热气飘散在房中。
身子这几日躺的虚软。我微微地坐起了一些。房中的一面铜镜。此刻便映出了我半边的脸颊來。
镜中的女子此刻因为发烧的缘故。脸色红彤彤的。看上去仿佛脸色是红润的。但底色依旧苍白。一双总是清透的眼睛此刻也是茫茫然无神的。整个人软弱无力地倚在窗框上。
那个女子由内到外地渗透出一股死气沉沉來。
我缓缓地抬手抚上自己的脸庞。我不相信我会变成这个样子。我明明才二十岁。正是一个女子最好的年华。可是为什么这样沒有生气。
身旁便是严奕留下的那碗药汁。我楞楞地盯着那碗药汁。反应过來时竟然已经拿了它在手里。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喝下去。我还留着自己这一具残破躯体做什么。
难道我还对这世间有什么牵挂吗。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可是。我知道。我现在还不想死。总有一件事情放在心里。却记不起來那是怎样的一件事情。
第八十三章 满川风雨独凭栏
(女生文学)
严奕走后不久便说要派一个女子來照看我。我不以为意。将那碗苦涩药汁便依旧躺下去。
照看。焉知是不是來监看我的。
不一会。便果然听到了门扉响动的声音。一个脚步声迈进來。回身关上房门。才缓缓走进來。
我听到她先过去拨弄了一下炭火。然后脚步声渐渐远了。不一会又回來走到我身边往枕下塞了个什么东西。又走开拿起了桌上的瓷壶……
我心中疑惑。慢慢地转过身來。便见得房中的圆桌前立着一个女子。她此刻正往水壶里加水。
我从背后打量她。她穿着一身淡紫色的麻布衣裳。旧旧的甚至已经洗得发白。那身量也极为纤细。竟一时看不出是谁。
我侧头看了一眼枕边塞入的东西。竟是我平时用來解闷常看的几本书。心中的排斥之感一下子少了许多。
这时那女子已经合上壶盖转过身來。我这才看见她的脸。竟然是许久未见的秦巧儿。
她瘦了许多。下巴尖尖的愈发显得一双眼睛又圆又大。我记得初见她时。她体型丰腴。面色红润。眼神灵动跳脱是个极为活泼的媳妇子。
可是如今我竟有些认不出她。整个人倒映出了一种油尽灯枯的憔悴來。
我眼眸轻眨。缺发现方才镜中的脸与她重合。如今的我们多像啊。
她冲我柔柔地一笑。仿佛一早便知道我醒着似的。一点不惊讶。“可要起來坐坐。”
我点了点头。她便走过來将我扶起又拿了一个靠枕让我靠着。然后又问我。“可好点了吗。”
我楞楞地望着她一句不言语。她便伸手过來探我的额头。微微地皱了皱眉。“怎么还是这么烫呢。可有沒有吃药。”
我点点头。却又问她。“你这些日子去了哪里。我都未曾见你。”
她轻扯下嘴角。“巧儿市井小民。自然是柴米油盐了。倒是听闻公主的战绩却是极为大块人心。”虽是这样说着。可她脸上却沒有多么兴奋的表情。连笑容都从始至终淡淡的。
现在的她沒有了从前的半分跳脱。整个人娴静如姣花照水。只是也再沒有过那种发自内心的舒心的笑容了。
她夫君的离世。仿佛也将她的心带走了。
“这也值得你挂在心上。我纵然是夺了这江山。于女子而言又有何意义呢。”我茫然地望着某一个地方。淡淡道。“一个女子想要的。不过是这世间最平凡安宁的生活。却怎么就这么难。”
她的眼神中有了一丝波动。却仍旧是淡淡的。“也是。那是男人的战争。关咱们什么事。”
片刻。她又忽然道。“那日从京都穷追不舍而來的人。想必就是大凌的仇敌君墨宸罢。”
我僵住。抬头望她。
她却仿佛肯定了似的又问。“公主心里装着的人是他。对吧。”
我心中奇怪。如今大凌的百姓都以为我与严奕才是登对的。也一直以为我心里的是严奕。倒是她是怎样看出來的。
她仿佛看出了我心中所想。轻笑一声道。“公主一定好奇我是如何知道的。女人的感觉一向都很准。那日虽然公主不曾回头。可是面上的慌乱之色是骗不了人的。还有。他即将进入安阳时。公主是想要勒马的吧。”
我当时只注意着君墨宸了。竟沒有想到她观察的这样细致。
我直直地望着她。笑道。“你倒瞧得真切。”
“其实公主是如何病的。我倒能猜出几分。有言道。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公主一向是个有主见的人。若是当真看上了谁。想必也是错不了的。”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泛泛之言。我也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疑惑地皱起眉头。
她却转身去拨弄房中的炭火了。许久才又道。“若是当真遇上那个人了。就应该好好把握。公主救过我。我不忍公主也经受如我一样的痛苦。巧儿如今便是想要珍惜却也不成了……”
她握着火钳的手一下一下地捣弄着炉火。却忽然响起一声细微的“滋滋”声。竟是眼泪落在火里被瞬间烤干。
我闻言一愣。呆呆地僵住了。
秦巧儿陪了我好几日。衣不解带地照顾我。只是这次的病情來势汹汹。高烧连日不退。竟是久久不好。连带着整个人都要虚脱。
眼瞧着快要清明了。天气又连绵不绝的下雨。病便更加不容易好了。
这日。因为外面落了雨。秦巧儿便早早回去了。房中寂静无声。唯有小雨拍打窗棂的声音不断入耳。
我终于忍不住翻身起來。身上还是虚软无力。随手拿了件斗篷披上。身上还是无力像是走在云间。好容易摇摇晃晃走到窗前。将窗子推开了些。
清冽的空气顿时奔涌进來。雨声也顿时清晰起來夹杂着细细的雨滴打在脸上。冰凉的雨滴一接触滚烫的皮肤。倒是极为舒服。
放眼望去。天地间迷蒙一片。只有小雨淅淅沥沥地落下。耳边铺天盖地的雨声。
那雨滴不断的在地上激起水花來。一朵又一朵。那么小。晶莹可爱。只是看的久了不免有些眼晕。身上逐渐虚脱起來。站立不住一般却仍旧不愿回去。
院中的迎春花早已开了。倒是沒有怎么注意。长久病中也未來得及打理。此时花架疏散。经连日來的雨水一浇。竟然已经塌了半边。无数朵莹莹娇弱的花儿泡在雨水中。令人万分怜惜。
身子虚晃一下。我忙扶住了手边的桌案才稳住了身子。手指触碰之下。案上的东西呼啦啦掉了一地。
竟是严奕前几日放在这里的笔墨纸砚之类。我费力地一件一件捡起來。轻轻地拿起那笔。左右无聊。想了想便慢慢地在纸上写道:
一朝风雨。满地残红。湿了花香。几许悲凉。奈何世间无常。
一阵风吹來。将那窗扇來回吹动。吱呀作响。用东西将那纸压上。犹豫片刻还是转身出了门。
此时正是风大雨大的时候。一出门便冷冷地打了个战。我一步一步地踏在庭院中。无数冰冷的雨落在身上。我不管不顾。只朝着那落了一地的花朵过去。
用力地将那花架扶起。做了简单的处理。让它们不至于被这风雨再次摧毁。可是尽管如此地上还是不可避免地残留了许多花瓣。陷落在泥土之中。满地残红。却是怎么也回不去了。
我轻轻地将它们一瓣一瓣拾起來。握在手心里。包在衣襟里。却是不知不觉落了泪。奈何世间无常。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以为自己抓到了幸福。只是到最后也不过是一句奈何世间无常罢了。便如这花朵。纵然娇美艳丽。可哪里能够经得住风雨摧残呢。
才扶起的花架正处在一片风雨飘摇中摇摇摆摆。也不知这风雨要下多久它能不能挺过去。
淋了一场雨后。病便愈发的重了。头昏脑涨连呼出的气都是滚烫的。身上压了许多层锦被。却还是止不住的瑟瑟发抖。
严奕前线战事吃紧。这许多天都不曾过來。我未想到他一來便碰到了晕倒在雨中的我。
此时他正在房中对一众郎中发火。“你们这样多的人竟治不了她一个。怎么还愈发烧的厉害了。”
一个郎中小心翼翼道。“姑娘这病有渐成肺痨之势。小的也……”
严奕一个凌厉的眼刀扫过去。愤怒道。“若是她今日治不好。你们也别想活了。”
他从來沒有对人如此盛气凌人过。如今凌军正是需要人心向背的时候。他这样对着众人不管不顾的大发雷霆还是第一次。
那些郎中战战兢兢地开了方子下去煎药。他又大步过來将我从榻上拎起。愤怒道。“你纵然再恨我。怎么能用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我认识的凌倾颜原是这样窝囊。心中一个不快。便糟践自己。”
窝囊。
我冷笑一声。用尽全力推开他的钳制。
却因为身上无力。反倒是自己跌回了榻上。顿时头晕眼花。好一会我才道。“你也太高看自己。你如今还有什么值得我如此糟蹋自己的。我便是即刻死了又与你有何干系。”
严奕的呼吸猛然间急促起來。狠狠道。“好。好一个与我无干。我是疯了才会來瞧你。如今我看你好的很何须医治。你就是死了又与我有什么相干。我若再管你便不姓严。”
说完他便大步往外走。眼角瞥过窗棂却忽然顿住了。下一刻竟转身过去了窗边。我一愣不知他要做什么。
直到他拿起窗边案前的纸张。我才惊慌失措地脱口道。“别看。”
可是已经來不及了。严奕已经拿在手里语气嘲讽地念出來。“一朝风雨。满地残红。湿了花香。几许悲凉。奈何世间无常。”
他哼笑出声。转过头來看我。“好一个湿了花香。几许悲凉。凌倾颜。你这奈何世间无常倒是令人好生怜悯。”
我羞愧难当。用力地咬紧了下唇。从齿缝中挤出一个字來。“滚。”
严奕满不在乎地将那张纸掷在地上。抬步出了门。我这才力竭虚软地倒在榻上。胸口一阵一阵泛疼。
第八十四章 故人依旧情已非
(女生文学)
清明时。城中的每一个人都是要去宗祠祭祀凌国先祖的。而我因身体不适为名并未前去。只独自歇在房中。
缠绵病榻数日。连说话的力气都沒有。更何况在宗祠行那样繁复的大礼了。
耳边清冷安静。寂寞无声。
记得去岁。清明时是与庄宜如兰一同祭祀父皇母后的。可是如今。我却连去祭祀都不想了。短短两年。已是翻天覆地。沧海桑田。心境早不负从前。
沈笑微。如兰。离陌。婳懿。庄宜……仿佛都是极为久远的事情了。
严奕果然再沒來过。只有一个郎中和秦巧儿还十不五时地过來照看我的病情。除此之外我这里再无人踏足。这倒是正合我意。落得清净。
记得很久以前……真的是很久了。那时凌国还未亡灭。母妃才殁逝不久。我被父皇冷落。那时也是这样大病了一场。我躺在长乐宫的床榻上。独自垂泪。
那时养尊处优的我第一次体会到世态炎凉。第一次觉得繁华的长乐宫如此冰冷。可是从什么时候起我就适应了这种冰冷呢。
宗祠的礼钟响起遥遥传來。想必祭祀就要开始了。
今日不与往年相同。倒是沒有“清明时节雨纷纷”了。下了好些时日的雨反而停了。只是天色依旧不好。
总觉得心里闷闷的不舒服。拿过一边的翠纹织锦羽缎斗篷。随意地披在身上。信步出了门。
院中的那丛花架子还是塌掉了。已经有一大半的花朵枯萎。只有一小半还是盛开着的。那一丛丛花朵竟是颤巍巍的。格外惹人怜爱。
我楞楞地看了半晌。也无甚力气与心情去将它扶起來了。一路出了门去。
已经是春天了。入目皆是一片大好春光。常言道。一场春雨一场暖。倒当真是所言不虚。清明雨过。天气便已经转暖了。
我慢慢地走着。因为身上总是不爽利。少不得走走停停。不知不觉间竟然就走到了飞兰嫂子家屋后的菜园边。
记得才來这里的时候。飞兰嫂子拉着我去她家中用饭。那样平和淡然的日子。如今却是再回不去了。
“公主。你怎么在这。”
我被这突如其來的一声惊了一跳。回头一看竟是飞兰嫂子的弟弟云生。他着了一件青绿的衣裳站在一棵才冒出嫩芽的绿柳之下。竟是不引人注意。
我下意识地不想与他待在一处。转身便要离开。他却一步跨在身前挡住了我的去路。我不得已抬起头來看他。“云生大哥为何沒有去宗祠。”
他道。“我一介区区小民。去与不去。有什么相干。”
“云生大哥自己都认为无甚相干。那让别人怎么觉得你相干。”
云生的眼光闪了闪。“公主就是公主。轻轻一句话。便令人如醍醐灌顶。”
经过上次的事情。我总觉得云生并不是现在的样子。他是包藏祸心之人。话已至此。我抽空便要脱身。才走出几步。云生忽然又道。“小民想要给公主看件东西。”
我直觉不是什么好东西。奈何脚步虚软也走不了多快。他便又再次走上前來。摊开的手心里竟然是一个精致玲珑的小瓶子。瓶身上三个瘦金体的小字:醉缠欢。
我也猜不透他什么意思。疑惑道。“这是什么东西。”
云生气定神闲。“男女欢爱。以此迷情。”
我不禁垂了垂头。他一个男子与我毫无隐晦的说这些终究不合适些。我道。“云生大哥乃读书之人。应该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云生忽然打断我。“公主与严将军的事早已传的沸沸扬扬。难道公主不想知道这件事的缘由吗。”
闻言我震惊地看向他。他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难道是严奕。
云生似乎非常满意我的反应。得意一笑道。“云生一心想要结交公主。自然对公主关注多些。公主勿怪。那日公主一早从严将军的卧房里哭着回到住处。旁人不知。云生却是知晓个中缘由的。”
我不觉有些羞恼。“你莫要在这里危言耸听。你知道些什么都不要紧。也不必巴巴地來说与我听。”言毕我转身便要离开。
“若是公主被将军算计了。也不介意吗。就甘心白白地吃这样一个暗亏。”
闻言我硬生生止住步伐。手指不自知地紧握成拳。
云生继续道。“公主可知道严将军那日用的是醉缠欢。”
指甲深深地掐进皮肉里去犹不自知。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來。只有眼泪猝不及防地砸下來。虽然早知道那日的严奕必定是用了些手段。可是如今真真切切的听在耳里却是刀割一般的难受。
却还是硬着嗓子道。“这些事情你是如何知道的。谁又知道你是不是那个包藏祸心挑拨离间的。”
云生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将手背到身后去。道。“公主若是不信我。大可以去问问严将军。便知道云生所言非虚了。”
我抿了抿唇转身便要离开。他却又在身后叫住我。我不耐道。“还有什么事。”
云生道。“这个……公主还是带着为好。”
下一刻。一个凉凉的东西便落到了手心里。我低头一看正是那瓶“醉缠欢”。瓷瓶透出淡淡的凉意落在因发烧而滚烫的手心里。顿时直沁心底。仿佛千斤重。我不由地紧紧将它握住。
宗祠祭祀已散。我徘徊在严奕的院落之外心里跳的厉害。那冰凉的瓷瓶此刻已经被我攥的极热了。手心里薄薄的出了一层汗。
终于我鼓足勇气进去。正欲敲门却听到里面传出说话声來却不是严奕的声音。我鬼使神差的停住。侧耳倾听。
“……若是严将军肯狠的下心。我家主上自然沒问題。只是不知严将军要将倾颜公主如何安置。手段这样的东西终究是见不得光的。若是处理不好可是后患无穷。”是一个陌生的男声。
“不管如何安置。她是永远不能回到君墨宸身边去的。不然我这翻作为岂不是付之东流了。”
“可是公主并非不谙世事。她若反应过來迟早会知道的。那时。将军又当如何。”
严奕道。“便是她知道了又如何。想必那时她已经是严夫人了。难不成她还要为了这些小事与我反目吗。”
我狠狠地攥紧了手中的东西。顿时气血上涌猛的咳嗽出声。房内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
然后门开。我被一股大力握住肩膀扯进门去。一切都那么快。快得我甚至反应不过來便已经身在房中。
脖颈骤然被人掐住。空气被阻截。我猛然睁大双眼。面前的男子我并未见过。面生得很。再看到我的脸时。他错愕之下却一点一点地放开了我
我咳嗽得更加厉害起來。直咳得脸色发红胸口一阵阵发疼。
严奕看到是我。眉头几不可微地皱起來。语气中透出一丝慌张來。“你不是病着吗。怎么出來了。”
我直直地望住他。言语激烈。“我來请教严将军倾颜何德何能。值得用了什么手见不得光的手段來留住我。”
严奕的面上顿显尴尬。一边的陌生男子便极有眼力地退下了去。严奕轻笑一声上來拉我。“倾颜。你听我说。并非你想的那样……”
他这笑容多少有了点欲盖弥彰之嫌。我轻轻地侧身躲过他伸过來的手。开门见山地将手中的醉缠欢摊开來。“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严奕的瞳孔猛的缩紧。面色也骤然凌厉起來。“这东西哪里來的。”
看到他这样的反应。心里的猜测已经得到证实只觉得心中一阵一阵地发寒。我反手狠狠地将那盛满醉缠欢的瓷瓶往地上摔去。
顿时碎瓷迸裂。液体飞溅。连严奕也愣了一愣。他许是未想到有朝一日一向对奕郎言听计从的倾颜也会对他发火。
我几乎是哭喊着嘶吼出声。“你竟然敢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却为何不敢承认。枉你还一直用君子自居。如今君子二字从你口中出來便已是玷污了。”
我这样难过。不仅仅是为着我再也回不去从前。更是因为如今变的我怎么也看不懂的严奕。
严奕面色沉静。目中精光顿显。“谁告诉你的。”
他这便是承认了。我趔趄一步。几欲跌倒。“原來当真是你。”
“是。你既已知道了。我便告诉你。”严奕口气清冷。“那夜是我故意用了醉缠欢。我遇刺的事也并非真的我只是不想让你随君墨宸离开。这样说你可满意。”
他原來是知道君墨宸來过的。
不知是冷还是气愤。身体抖如筛糠。我几乎要怀疑面前的这个男子是不是严奕。他如此陌生。陌生的我一点认不出。可笑我那夜竟然还顾及他而未与君墨宸离开。
我发狂地扑到他面前紧紧地揪了他的衣领。却是连声音里都透出一股虚弱无力來。“严奕。你竟然一点不顾念往日情分。你知不知道。我再也……”
再也回不去他身边。
未说出的话语。他却仿佛全然明了。严奕猛的握住我肩膀将我重重推抵到一边的墙壁上。我被撞得阵阵头晕。只觉得自己要碎掉一般。
“我便是让你再也回不到他身边。你的心里永远只能有我一个。”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严奕。他的面孔还是一如既往的俊朗。只是为什么却是这样一副可怖的灵魂。
我闭了闭眼睛在他耳边一字一句道。“我。恨。你。”
由爱生慕。由爱生痴。由爱生嗔。由爱生恨。这中间要经过多远的距离才能走到如今这步。我们也曾如漆似胶恩爱两不移。可是为何成了现在的样子。
手中的发簪尖锐处朝着脖颈直直地刺过來。过往种种走马灯似的在脑中划过。但愿下一世。我再不要投身帝王家了。
第八十五章 风烟拂过容华褪
(女生文学)
手指硬生生停在半空。再下不了半分。不用睁眼睛也知道。是被严奕的手指握住了。连带着整条手臂都使不上力气。
他轻而易举的夺过了我手中的簪子轻轻一扫我便虚弱地跌倒在地上。严奕却背转过身去冷声道。“话既已说开。我也不怕更无情一些。”
“來人。”他朝外朗声唤道。话音才落便有人应声进來。
他便冷冷吩咐道。“将公主带回去。派人好生伺候着。公主病重。若是沒什么要紧事也不必出來了。”
他这竟是要明目张胆的软禁我。
呵。他如今这些作为。倒是像极了当初君墨宸的作为。难道他以为用这些伤害能将我栓在他身边吗。
一旁的几个侍卫犹豫的左右顾盼。严奕便又一声喝过去。“是沒听明白还是我的话不管用了。”
几个侍卫忙战战兢兢的领命过來。我这才反应过來。厮打怒骂。各种不堪的话语骂出口去。却仍然不能缓解心中的分毫愤怒。严奕不动声色地立在门边。甚至连头也不回一下。
还是那处院子。只是门里门外都站了许多人。他的行事倒是极迅速的。这么快便将院子监管了起來。
我冷眼看着严奕这些作为。只觉得心里寒凉无比。
严奕这一次是当了真的。单我一个严奕便派了三个近身侍候的丫鬟。四个粗壮婆子过來。我稍微一走动她们便紧张的跟上來。院里院外还有许多侍卫看守。我一接近院门便被他们拦住。再怎么也走不出去的。
我再无折腾的力气了。心都沒有了还能折腾到哪里去呢。
一连几日身边都围满了人。外面战事愈紧。严奕也愈加行事匆匆來了也不过坐一会子便走。我也不与他说话。外面一有人通传他來了。我便起身进去内室。直到他离开才会出來。
如今这张脸我是见也不愿见的了。
天气愈发热起來。胃口本來不好。如今更是东西都吃不下去了。
我正坐在窗前发呆。门扉一响。一个女孩子走进來。手里端着一盘鲜艳的樱桃。许是才洗过上面还有晶莹的水珠。
她走到我面前來对着我行了一个屈膝礼。道。“公主。这是早起才摘的樱桃。您这些时日爱吃这个。我便摘了给您送來。都是顶新鲜的。”
我转过头去看着低垂着头的女子。又看看她手中端着的仿佛一粒粒红玛瑙似的樱桃。倒是像极了一种东西我道。“我现在不想吃。你放着罢。想吃的时候我自会去拿。”
女子应了一声。将樱桃放在窗前的案上。便要转身出去。我出声叫住她。“如今哪里有糖葫芦卖。”
她愣了一下。才道。“公主想吃那个。城西的邱大从前在京都时是货郎。他会做那个。只是他今日不在。那我明日等他回來去问问。”
“好。”我轻声应下。心里生出一丝久违的期翼來。
房中总是飘荡着的药汁味道。令我长久地皱起眉头。我不喜欢这味道。如今春暖花开。我却不能出去嗅嗅那万种芳香。实在是遗憾的紧。
看到案上的樱桃。红艳艳的倒是极为可爱。我不由地拈了一颗放进嘴里。顿时清甜的汁液弥漫在嘴里。酸酸甜甜的。极为爽口。
我便一颗接一颗地吃。窗外的阳光正好。暖暖地照在身上。舒服的很。
我嘴里含着樱桃看到院中立着的几个侍卫时不时地看我一眼。而那三个女孩子呢。正在院中做衣裳。坐着的方向正对我的窗口还时不时地走近屋來看看。
我轻扬起嘴角。倒真是看的我极紧。想起那日严奕说的话。他竟然那样不在意道。“那夜是我故意用了醉缠欢。我遇刺的事也并非真的。我只是不想让你随君墨宸离开。这样说你可满意。”
是他亲口承认。他故意用了醉缠欢。这怎能令我不心寒。
如今的他仿佛是发了狂的。不择手段不惜伤害身边的人只为达到自己的目的。
在阳光下坐的久了再进入屋中便觉得身上一阵一阵地冷起來。那种阴冷仿佛要渗到骨子里去的。令人异常难受。
院中的几人正在闲谈。说话声透过开着的窗户飘到耳里。
“听说这次去打宋弗晟的是婳懿公主。阻截咱们将军的也是她。你说一介女流之辈。不在家里好好相夫教子干什么去掺和这种战场之事。”
“你这话竟是不对的了。谁说女子便不能上战场了。婳懿公主这般巾帼不让须眉。便是男子又有几个比得过。”
婳懿公主。
我微微地闭了闭眼睛。觉得有什么落下了。却又一时想不起來。这会子身上难受不适。躺在榻上几欲昏昏欲睡。
“要说咱们将军可是应该极为讨厌这一位的罢。我听说将军还……”声音说到最后便低落了下去。胸口出忽然升起一阵恶心來。我翻身趴在榻前呕吐。
近日來吃的东西本就少。此刻根本吐不出什么來。只有才吃下去的樱桃。一阵阵的酸意泛上來。竟也呕得眼泪落了满脸。
听到房中的响动。外面的女子跑进來。一见到我的情形。吓得脸色都白了一白。她们一个上來为我抚背一个忙忙地去拿东西进來打扫。另一个便急急地端了杯水过來让我漱口。
直呕了大半晌。接过她们递來的水漱了口。我才无力地躺回榻上。
“公主。我把赵郎中请來给您瞧瞧罢。”
我摆摆手。只问道。“他今日來了吗。”
女子愣了一愣。才反应过來我说的他是严奕。忙忙道。“这几日军情吃紧。将军在前线忙着。若是公主有什么事。我倒是可以帮您去回了清起大哥。”
前线吃紧。我我侧过头望着面前的三人。声音虚弱道。“前线吃紧。这竟是怎么说的。他不是一向春风得意吗。”
三个女子相互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走上前來小心翼翼道。“公主病中。忧思过度于病情不利。前线有将军。公主还是安心养病为好。”
这些人都是严奕派來。最会审时度势。原也沒打算她们能告诉我些什么。我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却忽听得门外响起一声。“参见将军。”
是严奕來了。他轻声问门外的人。“公主是歇着吗。”
才听得这一句。我便想要顺势装睡。却不成想身边的一个女子一听到严奕的声音便露出喜悦的模样來。朗声道。“可巧了。公主正问着将军呢。您就來了。将军快些进來罢。”
我抬头扫她一眼。冷冷道。“我还沒说什么呢。哪里就容得你说话了。你既喜欢见他。大可以约了他去别的地方。在这里显摆什么。倒无端脏了我的地方。”
严奕正走进來。听得这一句。登时便顿在了原地。脸上的笑容凝固住半晌扬起的嘴角也渐渐拉回水平。
说话的女子楚楚可怜地望着我。面红耳赤眼含盈盈泪珠。向严奕与我各福了一礼道。“公主冤枉映雁了。映雁就是看着公主与将军都问起对方。心里觉得公主与将军心有灵犀。一时按耐不住。”
我冷笑道。“我竟不知如今大凌是映雁姑娘当家。何时我也要听映雁姑娘的了。”
“公主折煞映雁了我哪里有那样的胆子。映雁是一向仰慕公主与将军的。”
“辛苦映雁姑娘竟然还仰慕我。那你是仰慕我孤苦伶仃还是仰慕我被人囚禁。”我语带刀锋。咄咄逼人。半句不肯忍让。
映雁期期艾艾的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严奕。
“你们先下去吧。”严奕忽然出声。
映雁并两个女子都隐隐地松了口气。行礼退下。
房门轻轻合闭。严奕目光清冷地看着我。“你若不开心。只管找我撒气便是。与旁人置什么气。倒不值当许多。”
我冷声道。“我哪敢与她们置气。不怕她们日后禀了严大将军不给我好果子吃吗。”
严奕缓缓踱进來。在房中的桌前坐下。上面还放着我未吃完的樱桃。他便顺手拿了一粒放进嘴里。笑道。“我倒瞧着这果子挺好的。哪个不是好果子给你吃了。”
听到他故意的玩笑话。我也不言语。手指抚摸着枕头上银线织就的花纹。心里便难过起來。
严奕慢慢地吃着那些樱桃。道。“倾颜。纵然万劫不复。纵然相思入骨。我亦待你眉眼如初。岁月如故。你又何必巴巴地要回去君墨宸身边呢。我们以前不是挺好的吗。
难道你忘记了我们曾经的誓言了吗。你还与我说惟愿生不能同衾死同穴。怎么如今我们都变了这么多呢。我知道我怪不得旁人。曾经我们明明就有那样多的机会离开的。是我无能一次又一次地错过。
倾颜。我以为我可以放下的。可是。后來我才知道。不行。你便是你。旁人谁都代替不了。”
他抬起头。我才发现他的眸中竟满是泪水。眼中布满血丝通红通红的。“倾颜。我们回到过去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我带你去看木槿花开。我们一起去浪迹天涯。粗茶淡饭了此一生。”
眼泪早已经打湿了枕头。终究还是忍不住道。“你以为事到如今。我们还能回得到当初吗。早在很久以前我们就已经分道扬镳。越走越远。如今哪里还能回得到当初呢。”
正如你说的。纵然万劫不复。纵然相思入骨。我亦待你眉眼如初。岁月如故。
当真如此吗。
第八十六章 除却巫山不是云
(女生文学)
身上的病总是不见好。竟是从春拖到夏。眼看着天气一日日热起來了。胃口原本不好。却比春日里还不如。吃一点饭便要吐。身子一天天消瘦下去。连手腕上的螺狮骨都高高的耸起來。
整个人病殃殃的。一点神采都沒有。
病中疏于装扮。又总不爱见人。却是愈发憔悴了下去。某一日看到镜中的女子。竟连自己也吓了一跳。忙用东西将铜镜遮了起來。所谓自欺欺人便是如此罢。
严奕变着法子的送來各种吃食东西。却仍是吃多少便吐多少。只有一些酸甜果子可以吃进去一些。整日里昏昏欲睡。一丝精神也无
房中的圆桌上照旧堆满了各种吃食。凝儿和巧蕊三不五时地便进來照看我。我无力地看着在房中忙碌的两个女子。忽然道。“映雁呢。今儿怎么一整日都未见她。”
凝儿忙道。“瞧我这记性。映雁葵水之日。身上不爽。怕伺候不尽心。让我代她跟您告个假。却是一忙起來就忘了。真是该打。”
“既如此。那就让她歇着吧。”我点点头。不再追问。都是女子。自然知道这样的事情马虎不得。也极为理解。
却是忽然一下子想起來。我似乎许久沒有过月信了。记得上次來是……
我倏忽睁大了眼睛。上次是葵水过后与严奕……心里一下子惊得半点睡意也无。
都说葵水过后最易受孕。想起这些日子身体的反应來……不会这样巧罢。若是当真有孕。那我病了这许久日日都有太医前來。怎么会不知道。
一时间心里又惊又惧。难道。是严奕。
我并非什么都不知的懵懂少女。毕竟有过一次身孕了。自然也知道些。我暗骂自己大意。这些日子的呕吐贪睡还以为是季节变换的正常反应。竟沒有多加在意。
我强忍着心里的震惊。转头对凝儿道。“赵郎中今日來了吗。”
凝儿道。“公主的药是三日一换的。赵郎中昨日才來过。后日才会再來。公主忘了吗。”
确实是向來如此的。方才震惊之下竟然忘记了。凝儿又道。“公主怎么好端端的问起他來了。是有事吗。”
我故意皱起眉头。做出难受的样子來。好在病了许久脸色苍白倒不用多么费劲。我道。“今日总觉得不舒服。既如此也别去麻烦赵郎中了。换个旁的大夫过來瞧瞧罢。”
凝儿紧张道。“公主哪里不舒服。可要紧吗。”
我抿唇不语。紧紧地捂着腹部。表情痛苦。
凝儿踌躇道。“公主的病一向都是赵郎中照看。若是换了旁人只怕多有不妥。还是依旧请了赵郎中过來罢。”
我道。“赵郎中既然昨日才來过。总是麻烦他也不好。不过你既这样说了便裁踱着办罢。”
“公主哪里的话。”凝儿应了一声。忙忙地便要出去。
“等等。”我急切地唤住她。叮嘱道。“先不用告诉他了。”
凝儿愣了一下。我又道。“他前线已经那样忙了。我这里便不要给他添乱了。”
凝儿轻轻一笑。用力点点头。
房中寂静无声。我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比一下强烈。如今还不能确定是否真的有孕。只盼我的猜想不是真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哪怕让我这样一直病下去也好。只要我不是有了严奕的孩子。只要……再不见君墨宸。我想我还是可以苟且偷生的。
房中如今只剩一个巧蕊。她年纪最小。所以更多时候凝儿和映雁也用不着她。此刻她站在床榻一侧。到底年纪小。慌得也不知做些什么。一味干着急。
我道。“你去厨房烧一锅水。给我灌个汤婆子过來罢。”
巧蕊愣了愣一脸惊奇道。“公主现在要汤婆子。”
也不怪她惊讶。如今正是夏日。天气炎热。汤婆子是不合时宜。而我也不是非用不可的。不过是一个支开她的由头罢了。
我点点头。“是。”
巧蕊不敢耽搁。快步去了。房中只余我一人。倒是放松了不少。
凝儿的速度很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回來了。
我因为紧张。这一小会儿脸上竟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再加上煞白的面色和刻意做出的痛苦表情。赵郎中一看登时脸色便严肃起來。急急地坐下把脉。
赵郎中的眉头渐渐皱起來。神情中透出一丝疑惑。半晌才迟疑道。“公主的身体并无大碍。您是哪里不适。”
我紧紧皱起眉。故意道。“腹痛难忍。”
“腹痛。”身后跟着的凝儿一惊。令我心头也不禁紧了一下。
赵郎中看了我一眼。把着我手腕的手指又用了几分力。面上是依旧未散的疑惑。许久才缓缓放开道。“凝儿姑娘。你随老夫去看看公主的药膳罢。”
凝儿担心地看我一眼。才与赵郎中一同出去。门一关上。我便急急地翻身下榻。身体因为紧张。微微地颤栗着。腿亦是软绵绵颤巍巍的。几乎要站立不住了向前栽倒。
我用力地将手掌覆在唇上。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他们就在门外的回廊处。我极力的让自己镇定下來。这才听见他们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过來。
“公主如何了。可有什么大碍。我瞧着倒是挺严重。又是在腹部。您看用不用禀报将军一声。”是凝儿的声音。
“嗯。是得禀报一声。否则这病是沒法子好了。”
凝儿一听顿时急了起來。“这话竟是怎么说的。公主到底什么病。可是那腹中胎儿有碍。您刚刚诊出了什么。倒是快些说啊。急死我不成。”
“相思病。”
……
腹中胎儿。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头顶轰然炸响。耳边嗡嗡一片。竟然是真的。我果然有了他的孩子。他也果然是瞒着我的。
猜想得到证实的那一刻便如同在血淋淋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痛不欲生。
我惊得连连后退。狠狠地跌倒在地上。正在这时。门开了。捧着汤婆子进來的巧蕊顿时惊了一跳。失声道。“公主怎么坐在地上。可摔着了不曾。”
听得这一声。凝儿和赵郎中急急地进來。看到坐在地上的我顿时也是大惊失色。
过于小心便必露马脚。我心中好笑。他们时时都是这样大惊小怪的。我怎么从前都沒有察觉。我倒希望这一跤将肚子里的孽种摔去。倒省了我许多力气。
可是既然如今严奕有心瞒我。他的心思便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明摆着是要这个孩子的。
只是他这样的做法令人不齿。更是令我气愤。我当下便下了狠心就是赔上了自己的性命也不要这个孩子。
可见一个女人。爱一个人时可以甘愿生不能同衾死同穴。决绝时却也是宁愿丢了性命也不要委屈求全的。可是男子。永远都不知道女子想要的是什么。
当下不动声色地抬头看向面前的三人。自嘲地笑起來。“我身体这样不适。赵郎中却说的如此模棱两可。我怎能不來问问。只是奈何我这幅身子骨。却是不争气的了。”
赵郎中忙上前來道。“地上冷莫要着了凉。公主还是起來再说罢。”
凝儿与巧蕊应和一声。忙上來扶起我。
我轻笑一声。故意道。“又不是怀了身孕。哪里就这样娇弱了。”
面前的三人俱是神色一紧。这更加证实了我的猜测。
他们很快便回过了神。赵郎中这时才道。“公主身体并无大碍。想來应是这些日子休息的不好又忧思乏累。故而身体不适。只要好生修养。便会好的。”
我神色自若道。“原來如此。我记着了。”
赵郎中又道。“公主病中还要小心饮水吃食及一切入口的东西。还要小心香料。这些都是最能够伤人于无形了。”
我一一点头应下。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万不能让他们查觉我已经知道了此事。
可是接下來该怎么做。我要如何除掉这孽种。却是半点主意也沒有的。
将他们都遣出去。我独自抱着滚烫的汤婆子坐在床榻上。手心滚烫灼热仍不愿放开。只是这样的热却也不能化掉心里的寒冰半分。
一想到如今我的腹中有一个小小的生命在萌芽生长。心口处便一阵阵发堵。
手指轻轻地抚上腹部。眼睛却看向不知名的远方。外面花红柳绿。阳光明媚。正是一片大好景色。可是孩子。娘亲不能将你带到这世上來。
你的出现只会一遍又一遍的提醒我让我记起那个万分后悔。万分屈辱的夜晚來。
这个孩子的出现是不被祝福的。是名不正言不顺的。我厌恶这样的存在。
这一次之后。已经是两次了。我生生与做母亲的机会擦肩而过。我怎能不心痛。
我骤然捏紧了衣襟。念起上次有孕。我险些被茴香所伤。记得当时的太医说。茴香是一种香料。用茴香熏衣可以使衣裳散发清香。有提神的功效。但是孕妇忌闻。闻多了会使体内胎动不安。最终导致滑胎。
我心中有了主意。手指一点一点地缩紧。也许此法。试试也未为不可。
命运也真是会捉弄人。当时的我恨极了用茴香來害我腹中孩儿的人。可是如今我却要借助这茴香。來亲手杀死腹中的孩儿。
何其可笑。
第八十七章 夜凉粉坠半面妆
(女生文学)
夏日了。房中的蚊虫多了起來。正与凝儿说着过些日子便将房中仔细地打扫一遍。去除蚊虫。
巧蕊却忽然跑进來道。“公主。凝姐姐。将军过來了。”
凝儿正与我交谈着。被这突如其來的一声吓了一跳。回过头來便斥责道。“你这蹄子。真真是吓我一跳。”
我却不理会她们的对话。
心中一颤。手指不由自主地便捏紧了身上的锦被。
而此时严奕满面春风地站在门口。身后跟着许多随侍的人捧着东西堆放在外间的地上。來來回回的竟堆了一地。
最后。他摒退众人独自端着一个果盘进來。在我身边坐下。将那果盘递到我面前來笑道。“你尝尝这个。新鲜的很。”
我冷眼瞧着。淡淡道。“好端端的又无甚大节日。你送这么多东西过來做什么。如今战事正吃紧。严将军也做起那劳财伤民的事了。”
严奕不在意道。“不过一点小玩意儿。沒什么要紧的。不过是昨日打了个胜仗得了一些东西。想着你会喜欢。”
打了个胜仗。
近日宸凌昌三军交汇。打的不可开交。已经僵持了一个多月。怎么终究还是严奕赢了吗。而宋弗晟一向与凌军是一体的。那输得自然便是君墨宸了。
我看向面前零零总总堆了一地的东西。想到这些东西都是严奕从君墨宸手中夺过來的。竟然不知一时是喜是悲了。
严奕拿了一块新橙递过來。我微微侧过头去无力道。“我不想吃。”
严奕愣了愣。将手中的橙子收回竟然反手便扔在了一旁。沉默着将果盘放在一旁的矮几上。道。“我听赵郎中说你这几日身子不适。怎么了。可有大碍。”
我看着被他随手丢在一旁的那瓣橙子。上一刻还被他拿在手心下一刻便弃如敝履。他从前不是这样的。
我道。“我沒事。劳烦将军挂念。”
严奕哼笑一声道。“你病着我也不与你计较。既是生病便清心寡欲。病自然也就好了。若是思虑太多。只怕于康复无益。”
我垂头不语。他又道。“我前些日子瞧着你耳朵上的那对坠子好看的紧。怎么这些天倒是不戴了。”
我惊了一下。我平时是沒有戴耳坠的习惯的。只有那次……君墨宸亲手为我戴上的那对合欢玉的耳坠。一时又发生了那样的事。便忘记了摘下來。直到前几日才想起摘下放好。
怎么还是被他发现了吗。
我抬头看他。才发现他面色还算平和带着询问的神色。并沒有生气的样子。我一时心里稍定。以他如今的脾气。只怕知道了万不会如现在这般平和。那还是并不知道的吧。
我道。“病中懒怠。久不梳妆反而用不着那样的东西。”
严奕伸手将我鬓边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笑道。“你也知道自己病中懒怠便还沒有病糊涂。其实正因为是病中才更应该梳妆。我记得我是送过你一支步摇的。你这便簪上。我为你描眉可好。”
我神色怏怏地看着他雀跃的面庞。拒绝的话在唇齿边打了个转竟是咽了下去。
他如今为了保护我腹中的孩子是极为提防我的。若太过抵抗。是不是他会将我看的更紧直至孩子出生。
可我不要这个孩子。
想清楚这些。我翻身下榻缓缓行到妆台前。从妆奁中取出那支木槿花开的步摇來。一向包着步摇的还有一方绣着这步摇的巾帕。
“咦。这是什么。”严奕不知几时出现在身后。将那方巾帕抽了去。
我一动不动地由着他拿走。只听得他道。“倾颜的绣工真是好。竟然一模一样。仿佛真的似的。”说着他便将那方帕子塞进了袖中。笑道。“这可是我的了。”
我嗔道。“你这人。强盗似的。怎么什么都要拿去。”
他却蛮不讲理道。“哪里都拿了去。那不是还留了一支步摇给你。”
还未等我说什么。他便按着我的肩膀让我坐在镜台前。抬手便要将那面遮着的铜镜掀开。
我着急道。“别动。”
然而却已经是來不及的了。我下意识地侧过头去。严奕愣道。“怎么了。”
我慢慢地转过头來抬眸看着镜中的女子。下巴瘦瘦尖尖的倒显得脸上只余一双眼睛。而那眼睛里却满是沧桑疲惫了。我正是害怕看到这样苍老憔悴的自己。
我淡淡道。“沒事。”
严奕闻此才笑起來。“今日一定好生装扮一番。也显得人有精神些。”
严奕握着发梳的手指轻轻地落在披散在肩膀的三千青丝之上。轻柔地一下又一下地梳理。气氛静谧安宁。我看着镜中一脸认真的男子。竟有些恍惚起來。
若是以前的凌倾颜。此时此刻应该早已满心欢喜。小鹿乱撞了罢。那时的凌倾颜眼里心里都是他。连当年那样艰难的境况都能熬过去。可是现在我想要的只是逃开。
我道。“将军凯旋归來。还是去歇着罢。梳妆这样的事日日都可以做不急于这一时。”
严奕头也不抬道。“我不累。左右今日闲着。”
我也不再阻拦。由得他将一头发丝轻轻梳顺然后挽起來。出乎意料的是。他那双拿剑驭马的手掌。挽起发髻來竟也并不生疏。动作间格外小心翼翼。
我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待严奕将发髻挽好。在发间插入步摇时。我不禁愣住了。
他竟为我挽了少女小髻。而这样的发髻早在宣统元年清明以后我便再沒有梳过了。如今这样的发髻搭配他为我别在发间的那支颜色明艳的木槿花开步摇。倒是隐隐有了以前的影子。
只是再不复从前的纯真心境了。
他似乎极为满意。嘴角轻轻上扬。
然后他坐下來为我画眉。修长的手指握住细细长长的眉笔。极为细致的落下抬起。我垂头看着他挂在衣上的玉佩。随着他身体的动作。轻轻的來回动荡。
有香气淡淡地萦绕在鼻尖。还是从前的味道。他一向的喜好。从未改变。
我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完全是按照着以前的我來妆扮。眉毛颜色浅淡。从前这是我最常画的。严奕还曾说这正是合了我恬淡无争的性子。
可是那时这样画只觉得整个人都含着一种少女的清冷。此时却觉得无端违和。
那样沧桑疲惫的一双眼睛。却偏偏要衬上这样无争的眉毛反倒将眉间驱之不散的一抹忧愁放大了。这样的妆容不仅沒有精神反而更是病态横陈了。
我平静地望着他。不言不语。严奕仿佛也觉着哪里不对劲了。只是执着眉笔看了半晌却叹了口气将笔放下了。
许久。才颓然道。“倾颜。我以为只要画出从前的你。便会回到从前。我以为你会有‘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的心态。却原來……一切不过是我的痴心妄想罢了。”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他如今竟还能若无其事地将这句话问出口來。
若当真这样容易。我又何必苦苦煎熬。
看着他颓然坐在一边的身影。我平静道。“你这是做什么。不过一面妆而已。何至于如此伤春悲秋。执着过往。”
严奕却忽然抬头沉沉地望住我。语音喃喃。“从赵郎中來告诉我那日为你诊治的详情时。我就知道。倾颜。聪明如你。你一定是知道了。”
这样绕口的话语。从他口中说出。我便一下子明了。他今日來原不是只为了送一些东西。画一面妆的。他这样坦白。便是已经知道了我的心思。
我反而平静下來。“是。我知道了。”
他忽然从椅子上站起。上前來紧紧地握住了我的肩膀。声音近乎低沉道。“倾颜。错的是我。你不要伤害腹中孩子也莫要伤害自己。只盼你将这孩子平安诞下。我便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求了好不好。”
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求。如今的他已经是这样一副骑虎难下的情形。难道还能抽身而退吗。
我却笑道。“什么话。这是我的孩子。我还会伤害他不成。”
严奕有些意外。楞楞地看我半晌才道。“倾颜。你……当真愿意为我诞下孩儿。”
我淡笑一声。答非所问。“难道我如今不是在你面前吗。”
严奕愣怔一下。却忽然笑起來。
我看着这样发自肺腑的笑容。记忆中便浮现出那个人的影子來。他欣喜若狂地对我说。“果真吗。我竟要当爹了。倾颜。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
他说。“倾颜。我定会好好待你。”
心中疼痛无以复加。可是如今我再也等不到你。再也无颜站在你身边。
君墨宸。相见之日遥遥无期。若是此时的我站在你面前。你可还能认得我。
严奕已经离开许久。我仍然一动不动坐在妆台前望着铜镜中的自己。
夜凉如水。
纵然你是有意也好无心也罢。难道仅凭这一面妆这些无关痛痒
的话语便能消除那些已经烙印在心里的伤痛吗。
那些疼痛已经入骨入髓。此生也不能忘的了。
从此凌倾颜不会再逆來顺受任人宰割。便是死后下地狱又如何。纵然万劫不复。我也不要生下你的孩子。
第八十八章 谁人踏花拾锦年
(女生文学)
严奕送來的东西凝儿正在外间兴致勃勃的清点。遇到好看的便让巧蕊拿到我面前來看。我只神色怏怏地应一声。这些东西都极是精致美丽。只是我却提不起半点兴趣來。
直到最后。凝儿清点完毕将册子拿到我面前來。我才算惊了一跳。出乎我意料的是。一件件数下來才知道严奕竟送來了那样多的东西。
玉器耍玩。簪钗发饰之物。竟是百十來件。他还说不过是些小玩意儿。单凭这些小玩意儿便够多少普通百姓的家用了。而他却只是拿來让我开心。
那以后严奕倒是比往常更经常來了。因为孕中。嘴巴也比从前挑剔得多。严奕便时时搜罗些新鲜好吃的东西送來。或是瓜果小吃。或是点心汤水。连药膳也是极为精致的变着法子做。
我照单全收。尽管最后会吐的天昏地暗。
僵持了一个月的战事因为严奕的胜利暂时告一段落。天下也难得出现了一段的平静时日。只是这平静之下却是令人窒息的暗流涌动。宸凌昌都暗暗步兵保存实力。
暴风雨之前都有一阵极其安静的时刻。正如此时。
严奕却仿佛得了空。日日都要过來待一会子。
自从前些时日的事情发生后。映雁在面前总是神色怏怏的。伺候也总是不尽心。
只有严奕一來。她才会显示出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殷勤來。忙前忙后。端茶倒水。事无巨细都想得到。
这样明显。只怕谁都能看得出映雁的心思吧。可是严奕每次都是不置一词的与我说话。仿佛看不到身边殷勤的映雁。
聪明如严奕。我绝不相信他看不出这些显而易见的小女儿情怀。可是反过來说若他看不出來。那谁看出來又有什么相干呢。
左右这些日子无事。我也不打发映雁去旁的地方。也算小小的帮她一下罢。
这天下午不过才与严奕下了一盘棋。桌上便堆了许多的葡萄皮。如今爱极了吃酸甜的东西。严奕见状笑道。“这样爱吃酸。必定是个男孩了。”
我一笑置之。不管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与我有什么要紧。
我将棋子落在一处。然后淡定地收回了两子。眼看着棋局之上他已成败势。我道。“枉你还是个带兵打仗的将军。这点破绽都看不出來。若是方才那子你及时收了去。便沒有我此时的胜利了。”
严奕闻言轻笑一声道。“我若赢了你。你只怕要哭鼻子呢。”
我也被这一句逗笑了。“我从前是有多能哭。竟在严将军的脑里扎了根。”
这一次连身边侍候的凝儿和映雁她们都笑起來。映雁的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爱慕。明眼人都看得出的。
严奕却站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去操练场瞧瞧了。免得那些小子偷懒。”
我也站起身來。“是该去瞧瞧。在这耗了一下午了。”
严奕却转过身來。轻轻地扶了我一把。道。“这些时日忙。也不能总陪着你。如今头三月正是不稳定的时候。你自己要小心。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只管告诉她们。”
我笑道。“真是要当爹的人了。连嘴都碎起來。这些我都知道你放心去便是。”
他却忽然拥住了我。我登时便红了脸。这房中还有人呢。忙忙地便要推开他。只听得他伏在颈窝处声音低沉道。“倾颜。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心中“咯噔”一下。莫不是被他瞧出了什么。继而又转念一想。他应该只是一种感觉。若是当真察觉了什么。他必定不会如此平和的与我下棋说话了。
思及此。我平静下來。轻轻地抱住他。“有什么不踏实的。我就在你怀里啊。”
目光所及之处。凝儿与巧蕊微微地侧开了头去。只有映雁直直地望着严奕的背影。眸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喷薄而出。
良久。严奕才松开我。手指用力地在我肩上按了按。“那我走了。”
严奕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我兀自抚摸着被他按过的肩头。忽然出声道。“映雁。怎么不去送将军出去。”
映雁愣了一下。显然有些喜出望外。片刻才脆生生地应了一声跑出门去。
随即遣散了凝儿和巧蕊。我颓然坐在榻上。脑中竟是空白一片。
“公主。今日的安胎药还未喝。”不过一会。门外忽然传來凝儿的声音。轻轻扣响门扉。
我索性躺下。扯过一旁的薄被盖在身上不予理会。凝儿久叫不应便自己推门进來了。仿佛是叹了口气的。“公主。还沒喝药呢。怎么就躺下了。那榻上又凉。你有身孕可不能躺在那里。”
我忽然烦躁无比。“你把药放下就是了。我一会喝。”
耳边静默了片刻。便听到瓷碗与木质桌子发出的轻磕声。凝儿轻声道。“药放在这里了。公主记得喝。”
我一言不发。直到门扉发出轻轻的一声响动。我才微微侧过身來。房中寂静一片。沒有一丝声音。
我颓然地平躺在榻上。手指不由自主地放在腹部。。这是每个怀孕的女子都无师自通的一个习惯。可能是因为天生的母性吧。自然的对腹中胎儿形成一种保护的姿态。
如今可怎么办。月份渐渐大了。而严奕对我的“照顾”却愈加紧密。他已不如从前一般完全信任于我。他不信我会不伤害这个孩子。而实际上我也并沒有打算原谅他。
我的一应吃食器物都是严奕派來的人精挑细选的。桩桩件件严格缜密。沒有半点空隙。每日活动的空间也就只有一方院落。尽管如此还前前后后跟满了人。当真是半分机会也沒有。
思來想去。也沒有好的办法。我甚至想若是月份大了。我又实在沒法子堕掉这个孩子。那便一尸两命好了。
却是隐隐的有些心痛。我曾答应过君墨宸不论何时何地都要好好的活下去。若是能让我再见他一面。我宁愿倾其所有來交换。可是已然不可能的了。
躺了半日。旁边放着的药汁已经凉透了。我恼怒地以手握拳狠狠地捶了腹部两下。然后忽的站起身端起那碗已经凉掉的药走到屏风后面的那盆花树旁。反手将药汁全部倒进了花树的根部。才又返回來。
是的。我之所以久病不愈的原因便是我未曾喝过一口药汁。那株花树倒是争气的很。在药汁的浇灌下长的却是极好。
然后冲着门外道。“凝儿。我药喝完了。你进來为我收拾床铺罢。我要歇着了。”
平时我话音一落凝儿便会应声进來。可是现在已经大半天了。门外却仍是静悄悄的。无人回复。
“凝儿。”我疑惑着再唤了几声。却仍旧是无人理会。
我不解的站起來走过去将门打开。门外却是空无一人。天色愈渐擦黑泛出一种澄澈的透亮來。
我有些奇怪。凝儿映雁巧蕊三人平时恨不得寸步不离的跟在我身后的。怎么如今竟然一个人都沒有。
左右闲來无事。难得这样一个自由的闲暇时光。我自然不会放过的。
再次环视四周。确定并无一人后。便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打眼一瞧。院门处却还是有人看着的。并出不了院子。我顿时便有些丧气起來。
到底还是出不了这个四四方方的院子。
我百无聊赖地在院中四处闲逛。院子虽然不大但好在五脏俱全。还有一个极小的花园。其中遍植很多花草树木。虽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但也开得繁盛。一点不因卑贱便放弃了盛开的机会。
“你真是……叫我怎么说你好。当着公主的面呢。也这样不知收敛。”
却是凝儿的声音。我倏忽停住脚步。左右环视竟然不知何时绕到了角房的后窗处。而这处角房正是凝儿她们居住的地方。原來凝儿不在房中伺候竟是回了角房。
我不由的停下脚步。只听得映雁的声音响起。“姐姐叫我收敛什么。我就是喜欢严将军。光明正大的喜欢。”
凝儿急道。“你这蹄子……真是怎么说也不懂。你今日表现的那样明显明眼人都瞧得出來。可严将军有说什么吗。如今将军的心思都在那位身上呢。你快省些力气罢。”
我浅笑一声。不过都是小女儿的私房话。喜欢一个男子。本是每个女儿家都有的心事。严奕……也确实是这世间少有的好儿郎了。只是命运多舛。
“呸……凭她是谁。那可是君墨宸身边踹开的人。若沒有肚子里的东西。姐姐以为她能入得了将军的眼。我比她差什么。我至少还是清清白白的女儿。”
我脸色一白。身体不由地晃动了一下。是啊。我早已不是清白的女儿。
凝儿急道。“阿弥陀福。快些住口罢。越说你还越來劲了不是。这样遭天谴的话都说的出口。公主再不济。也是主子。这样的话该是奴才说的吗。”
映雁明显已经昏了头。口不择言。好在凝儿总是个明白的。一向大凌城中的百姓从來沒有把我放在眼中。她却还能这样。实在难能可贵。
倒是那映雁。既然她这样恨我。或许她可以帮我也说不定呢。
我侧头看着在晚风中摇曳的娇嫩花朵。也不知谁能踏花而來赴锦年之约。
第八十九章 荷叶枯时秋恨成
(女生文学)
午间的时候严奕派人來说今日不能过來了。我不禁皱了皱眉头。“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那兵士为难道。“前方战事有变。是以将军不能过來了。”
我点点头。不再问什么。
若非迫不得已严奕是不会无故不來的。可是战事能有什么变化呢。不过就是宸军开始反扑了。而凌昌两军也自然要迎战的。
也罢。阴了这样久的天。迟早都是要有一场暴风雨的。
我信手翻阅着一本书籍。却是沒有半点要静下來看进去的心思。一抬眼便见到映雁立在门口看着不知名的地方出神。
我不禁出声叫她。想必是太专注了她竟未听到。直到我叫了好几声才猛然回神。
我笑道。“想什么呢。那样入神。我叫你好几声都听不见。”
映雁神色懒怠道。“映雁失仪了。公主可有什么事。”
话虽这样说。却沒有半点羞愧之意。我也不甚在意。轻笑道。“也沒什么。就是想问你个事儿。你进來说话。”
映雁只好合闭房门进來。道。“公主想问什么事儿。若是映雁知道的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从前在宫里的时候。宫中的妃子都用一种叫做茴香的东西为衣裳熏香。用此香薰出來的衣裳清香好闻。你便帮我去找找哪里有这个。”
映雁不经意地撇撇嘴。“公主是那金玉乡里堆出來的人儿。咱们可沒有用香料熏过衣裳呢。如今我上哪里给您寻这些个东西。”
我垂头拿起茶盏。心中暗笑。却一转头冷笑道。“映雁姑娘是在与我说话吗。映雁姑娘怎么能沒见过那东西呢。如今可不就是您是主子了。”
映雁见我语气不好。竟然出乎意料的软了口气。只是仍然是语中带刺“公主言重了。映雁哪有那福分当主子呢。”
闻言。我猛然将手中的茶盏摔出去。顿时茶水泼了一地。杯盏也应声而碎。映雁不由地身子颤抖了一下。
我便咄咄逼人道。“既然沒有那福分。就要牢记自己的身份。将军怎么嘱咐你们的。如今我想要这点东西都要瞧你们的眼色。是不是要他给你们点颜色瞧瞧才肯。”
映雁被我激怒。索性口不择言道。“公主这是做什么。又是骂人又是摔东西。何苦來。公主尊贵咱们这些下人是入不得公主的眼的。反正我们是沒可能做了皇妃还能心安理得的做回公主。”
我气极反笑。反而不慌不忙道。“我是做过皇妃那又如何。可惜了你个清清白白的女儿。严奕却是看都不愿多看你。”
映雁的脸色不出意料的一白。我趁热打铁道。“性子也耍够了罢。你倒是去也不去。”
映雁咬牙缓缓道。“映雁记得了。现在就去。”
眼见得她出门去。我又哼笑一声道。“你若想去将军面前乱嚼舌根。我也提醒你一句。一定要掂量好自己的身份。”
映雁的脊背一僵。随即快步走了出去。
我这才长长的呼出口气。阿尼陀佛。方才那样恶毒的话语我真不敢相信竟是从我口中说出的。看來人为达到目的还真是不择手段甚至不惜伤害他人。
映雁不是省油的灯。我这样对她。让她知道了茴香的功效。也就只有她能带的进來。
女人为难起女人來。往往比男人更狠。
不知映雁用了什么办法不过三两日竟然拿到了茴香。我看着她极为小心地查看四周是否有人。然后轻轻地将房门合闭进來房中。
她这一番作为已经令我确定。她必定已经知道了茴香的功效。见此。我故意问她。“怎么了。鬼鬼祟祟的。”
映雁却垂下头不敢看我。目光闪闪烁烁。半晌才嗫嚅道。“映雁只是怕旁人知道我给公主私自带东西禀了将军知道。”
看來她果然是沒有让别人知道的。
她从广袖中拿出一个小匣子來放在桌上。只说了一句“公主要的东西。”便急急忙忙地出去了。
我轻轻拿起那个木质的小匣子。手指竟然不由自主的一片颤抖。顿时远远地丢开了去。映雁定还以为我不知道这茴香的功效所以愧疚。
可是。我才是那个最为狠心的人。
我无力地用手护住腹部。那一刻几乎就要放弃。想要要这个孩子。可是他是严奕……
随即我又缓缓地将那匣子拿在手里。紧紧地攥住。匣子棱角刺的手心生疼却还是不放开。
我站起身。用勺子在匣子里舀了香料。犹豫片刻还是咬牙投进了香炉之中。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他既那样对我。我还为他留什么仁慈。
将茴香放好。我慢慢踱到香炉旁坐下。许是心理作用。腹部竟然已经有些隐隐作痛。可是药效断沒有那么快的。我慢慢地将腿蜷起坐在椅子上。难过的不能言语。
我如今是在做什么。
我是要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我在杀掉一条生命。可是有什么办法。我恨极了那个毁掉我的男子。
手指放在腹部。那里还有一条束的极紧的腹带。我日日用缎子束腹。便是存了那样的心思。只是月份尚小。到底不管用。
不知不觉间便沉沉睡了过去。醒眼迷蒙之间竟然看到了一个孩子。笑着说。“來。來啊。”
那眼神明明是冲着我的。却又仿佛是错开我看着旁的地方。我四下环顾。便见到一个更小的孩子摇摇晃晃而去。两只小手拉在一起。那个大些的孩子回过头來看我。
我并看不清他的脸。却觉得那里透着一股沁人的凉意。“娘亲。你不要我们。”
“不。不是。”我声嘶力竭的呼喊出声。不是我不要你们。不是。
我疾走几步想要追上去。想要叫他们回來可是只徒劳的张大嘴巴。却沒有一丝声音。这时腹部传來剧痛。又急又痛之下。我忍不住啼哭出声。
骤然惊醒。
外面已经是夜幕降临。房中亦是黑暗一片。我却不在椅子上。而是在床榻之上了。
腹中疼痛难忍。我扎挣着趴伏在床沿。声音被疼痛折磨的虚弱至极。只有浅浅的几声**。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滴落下來。汗湿浃背。
“來人……來人……”夹杂着哭腔的虚弱求救。我一点点接近床沿。想要再次呼唤时。却是一个不留神跌下床來。
重重摔在地上。更是雪上加霜。顿时觉得要痛的昏死过去了。
可是仍旧沒有人听到声响进來查看。我这才反应过來。外面应该沒有值夜的人。否则这样大的声响何至于无人察觉。
顿时。心如死灰。怎么办。怎么办。
鼻尖还萦绕着那股清香好闻的茴香味道。挥之不去。仿若死神的手掌。
我能感觉到裙子一点一点的潮湿起來。我清楚的知道。那是血。是我的孩子在一点一点地脱离我的身体。
我放声呼喊起來。“对不起。对不起……”
可是回应我的只有无边暗夜里的寂静。
死去活來。生不如死。
意识渐渐模糊起來。连那如潮的痛苦都不能令我清醒半分。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门扉轻动。有一个疑惑的声音传进來。“公主。”
我已经沒有一丝力气。嘴唇张张合合。却说不出一句话來。只望着那道昏暗的身影愈走愈近。她并未发现地上的我。猛然被绊倒。尖叫着退到一边。
半晌才又一点一点地挪近。声音颤抖。“公主。”
竟然是映雁。
我挣扎着用力握住她的衣袖。映雁全身一颤。哭道。“公主。你怎么了。”
我说不出一句话來。映雁忙忙地起身掌灯。房中顿时明亮起來。
映雁回过头來一看。顿时吓傻了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满地的鲜血。
从榻上直延伸过來。我的整个裙角已经都是血红的了。满眼浓重的鲜红。茴香掺杂着血腥气味飘荡在房中。
映雁扑通跪倒在地。一下又一下的对着我磕头。“公主。我并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这东西如此厉害。我原不知道会这样。”
她的额头已经磕出了细细的血丝。却仍不自知一般。
我虚弱道。“你怎么过來了。”
映雁哭道。“我不放心。”
她必定也是极为不安心的。辗转反侧一夜终于还是忍不住过來看我。
纵然她乖戾了些。但人却是不坏的。我顿时有些愧疚。竟将她扯进來了。
这里的动静早惊动了院里其他的人。凝儿一进來。本來有些睡眼惺忪的。一看到房中的情形顿时便吓得魂飞魄散。巧蕊年纪小。一时之间只吓得大哭。
好歹凝儿还有些理智。急道。“还愣着做什么。巧蕊快去请赵大夫來。映雁帮我把公主扶到床上去。”
我的意识已是模糊。半句话也说不出了。
由得她们七手八脚地将我扶回床上去。朦胧间听得映雁问。“姐姐。要禀了将军知道吗。”
“将军今早便赶赴前方了。你怎样去禀了将军知道。”凝儿嗔她一句。“我早就说过你。公主这里上点心。你偏偏要出了事才知悔改。如今可怎么办。”
映雁低垂着头。一言不发。我心中一遍遍道。不怪她的。不怪她。可是实在累极了。
我闭上眼睛。沉沉地陷入黑暗之中。
第九十章 弯月搁寂凉人心
(女生文学)
严奕的胜利之势终究还是沒有保持太久。倒是仿佛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一般。之后迅速呈节节败退之态。宋弗晟的军队早已被打的抱头鼠窜。严奕的队伍也好不到哪去。七零八落。
不过月余。曾经能够与宸王朝相抗衡的版图。甚至将宸军孤立包围在京都的盛况如今竟然只能死守安阳与大凌了。兜兜转转之间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大凌是老巢。能死死抱住的也就唯有安阳了。
天下形势一时大变。曾经叱咤一时的凌军与昌军都败落下來。连暗中多次相助的君慕容此时也弃如敝履。消息传來。一时之间整
个大凌城都是气氛压抑不堪。
每个人都在担心。若是严奕败了。被君墨宸攻破大凌可怎么办。难道两年前的悲剧还要重新上演吗。
城中人心惶惶。街道寥落。店铺闭业。仿佛又恢复了从前的荒城。
而相反的。宸军士气高涨兵强马壮。倒像是之前的败退之态是兵法中的“能而示之不能”。
身体底子本來就虚弱不堪。这样一來更加虚弱的整个人都瘦脱了形。原先才好些的病再次卷土重來雪上加霜。日日的汤水药汁直喝的嘴里都是苦的。
那夜的事情我再未提起。也沒告诉过任何人是怎么回事。
映雁却觉得心内有所亏欠。日日服侍身前。端茶送水。饭食歇息。当真是再尽心也沒有了。
君墨宸再次攻向安阳时。严奕已经几乎沒有抵抗之力。只能死死的闭紧城门。以地势之优勉强抗衡。
大凌城已经不复往日的半点热闹。城中民众人人都准备了一个包袱。随时准备逃亡。
安阳的一点风吹草动都牵动着整城百姓的关注。安阳地理位置重要。安阳在大凌就在。安阳亡大凌便必定会受其害。
如今大凌城中最为悠闲的便是我了吧。不言不语地睡了这许多天。当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睡梦朦胧之中。便感觉房中站了一个人。
微微睁开眼睛。只看到一个穿着铠甲的宽阔后背。一身的风尘仆仆。
这个身影不管是曾经还是现在。早已经深深刻印在脑海。怎么也不会认不出的。
是严奕。
我静静地躺在床上。只觉得呼吸间都是沉重。
严奕是习武之人对于一丁点的动静都能够敏锐察觉。我醒來他应该也是知道的。却兀自不声不响地站着。。如今的他。在找不到方面的意气风发了。
许久才听得严奕道。“我早知道你不会轻易留下这个孩子。我早知道的。却沒想到你这么快这么狠。竟是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心中“咯噔”一下。
所有人都以为我是骤然失子。导致这些天忧思难过缠绵病榻。甚至连映雁都以为是她害我失掉孩子的。可是从沒有怀疑是我自己不要这个孩子。
可是严奕是谁。他是十六岁便考得凌国文武双状元的天才少年。是十八岁就大败蛮族的严飞卿将军。我那点伎俩如何能够瞒得过他的眼睛。
他猛的转过身來。一见他的样子我便清楚。
他必定是才下战场便过來了。一身戎装未退上面甚至还有大片大片未干的血迹。身上的杀伐之气未消。一双眼睛满是血红。尚有杀气未散。
这样一眼猛的看过來。凌厉可怖。我不由的瑟缩了一下。
下一刻他一个箭步便跨过來。紧紧地握住我肩膀。顿时肩上一片生疼。要被他捏碎了一般。我皱眉痛呼道。“你弄痛我了。放开。”
他却仿佛听不到一般。睚眦欲裂。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蒸腾的怒气。几乎是嘶吼出声。“凌倾颜。我将整颗心都掏给了你。你怎么敢这样对我。你怎么敢。”
话语激烈之时。他愤怒地将我往旁边狠狠一推。我便重重跌到床榻上。额头撞上床框。顿时头晕眼花。耳畔嗡嗡作响。不一会便有温热的血液顺着额角滑下來。
我抬起手指。轻轻的抚摸下额头。将手掌拿在眼前看。一手心的血红。
我看着这红色轻轻地笑出声來。“我为什么不敢。我连死都不怕还怕这个吗。我就是要报复你。你毁了我。我便杀了你的孩子。让你也尝尝这生不如死的味道。”
我从始至终都微微笑着。口气淡然平和。看着面前的严奕额头上青筋暴起。手指紧紧攥住。心中忽然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他一字一句道。“凌。倾。颜。”
显然已是怒极。
我不慌不忙地对上他的目光。心中一片平静。
他忽然上前來紧紧地掐住了我的脖颈。我受力不住被直直扑倒在榻上。他就那样跨坐在我身上声嘶力竭道。“我真恨不得……恨不得杀了你……”。
他的力气大的很。如今又用了全力只觉得已经几近窒息。喘不上一口气來。眼眸肿胀泪光点点。我极力地从嗓中挤出一句话來。“有种的……你就杀了我……”
这样毫无希望的活着有什么意义呢。我便是要这样激怒他。我要他亲手杀了我。然后长命百岁一生难过。
“你以为我不敢吗。”严奕的眼睛弥漫着杀伐的通红。令人望之生畏。手指上的力度骤然加大。
我缓缓闭上眼睛。血与泪都是冰冷的了。此刻冷冷地凝在脸上。
“啊。”
“咣当……”
一个尖锐的声音伴随着金属落地的巨大声响响在耳畔。原來是映雁端着一盆水进來。见到这样的情景顿时吓住了。猛的扑过來着急道。“将军……”
严奕被愤怒侵蚀的双眸微微转动了一下。下一刻仿佛受了惊吓一般。猛的放开我。退到离床榻很远的地方。
映雁忙忙地上前來查看我。轻轻地摇晃一下小心翼翼道。“公主。”
许久眼睛才能看到映雁满脸泪痕着急的脸。
若不是映雁进來。我如今怕已是沒命的了罢。我还以为今日当真是可以死在他的手下的。
有冰凉的眼泪落下來。我喃喃道。“映雁。让我去死吧……”
映雁听得这一句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泪便喷薄而出。热热地砸在我的手背上。“公主正当大好年华。好端端的快别乱想。不是有句话叫好死不如赖活着……”
还未等她说什么。严奕又忽然走上前來。两手撑在身前。斜睨着我道。“哪有那么容易就死了。你杀了我儿子。也该付出代价。”
一边的映雁身子瑟缩一下。半晌却又仿佛鼓起了极大的勇气。“将军。其实……”
“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了。滚出去。”严奕正在气头上。头都未回地厉声打断映雁。映雁一愣。随即眼中慢慢地蓄满了眼泪。侧头奔出门去。
我却忽然松了口气。失掉孩子的事原与映雁无关。若是方才严奕沒有打断她由得她说下去。虽然严奕知道是我故意为之。但是谁知道他气怒之下会不会迁怒旁人。如今虽然映雁是受了委屈却好歹性命无忧。
房中只余我们二人。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身子本來不好又加之小产。方才又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经过这一番折腾下來。早已是筋疲力竭了。
半睡半醒之际。我迷迷糊糊的看向面前的人。
严奕站在床前背光而立。夕阳的余晖仿佛为他踱了一层耀眼的光芒。周身都金光闪闪。不光是他。连房中都是一片金光灿灿。
忽然想起。这样好的晚霞真是许久沒有见过了。我记得还是在初见严奕的时候。也是这样金光灿灿的一片景象。他便在这一片灿烂中伴着琴音袅袅來到我面前。一张年轻的脸意气风发。
而如今我已经快要忘记他肆意张扬的少年模样了。说起來。他如今也才二十出头而已。却有着与从前截然不同的老练狠辣。
我们都变了。时光匆匆。从不等人。而我们也再回不去当初青涩的少年模样了。
也许从一开始便注定了“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结局。只是我们从來沒有留意。
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他忽然沉静下來。仿佛方才像头愤怒的狮子叫嚷着要杀人的并不是他一般。
眼睛有一下沒一下地微睁着。眼皮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起來。
直到外面晚霞退散。夜幕降临。房中黑暗一片。他几乎要一动不动站成一座雕塑。我终于支撑不住要合上眼睛时。严奕低沉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许是因为长久未开口说话的缘故。声音里有一丝细弱的沙哑。“倾颜。安阳要守不住了。”
这样无奈又无力的一句话伴随着暗哑的嗓音说出。不知怎么的。我忽然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安阳守不住了。
便意味着大凌又一次的惨败。悲剧将会再次重演。也许很快我们便会面临两年前的抉择。死或者逃亡。
我要说些什么。可是张了张口才发现什么都说不出來。如今我们算什么呢。说是仇人可我们明明都姓凌最应该同仇敌忾的。可说是亲人一样的人我又恨毒了他。
可是他这却仿佛只是一句喃喃的倾诉。在我纠结要不要说些什么时。他已经自顾自走了出去。那高大的身影竟是有些摇晃的。
我听到他嘱咐门外的人。“照顾好她。”
第九十一章 斜雨听风片刻寒
(女生文学)
天气渐渐转凉。又是一个秋天來临。却不是天凉好个秋而是薄雾浓云愁永昼了。整个大凌城都是愁云惨淡。
君墨宸明明是可以一举收复安阳的。只是却仿佛是故意的。只不紧不慢的打一下又打一下。又不用力打仿佛是故意逗弄一般。这也罢了。偏偏还不让安阳宁静。严奕稍稍缓过神來。君墨宸便适时打个小仗搅乱这平静。
城中的百姓夜夜不敢安睡。只因严奕道。这只怕也是宸军的诡计。只待将他们扰的精神松懈之后直取安阳。那时就晚了。
严奕身先士卒。加强了对安阳的兵力。日日提高警惕。
可是这时城外的宸军却沒有一丝动静了。
意图如何让人摸不着头脑。
直到传來消息。宋弗晟被人刺杀在营帐之中。沒有了主将。昌军内部群龙无首乱做一团。甚至还因为争夺主帅之位起了争执。
还未等他们争出个结果。宸军已经趁机攻入。宋弗晟三万亲兵未及防备便被打的措手不及。宸军自然大获全胜。
一时之间。凌军上下人心惶惶。昌军与凌军本就是唇亡齿寒的关系。如今昌军不声不响地便被灭掉。凌军现在又是这样的状况。可以说。若是君墨宸铁了心。凌国如何抗衡。
想想从前两国交战时的惨剧。这怎能不让人胆寒。
窗外下起连绵的小雨。淅淅沥沥不绝于耳。我轻轻地抚摸着额角已经结痂的伤口。疤痕表面凹凸不平。总是不由自主的抚摸感觉要滴下温热的血液來。仿佛那里还是疼的。
严奕的话语还声声响在耳畔。他说。“我真恨不得杀了你。”
一边想着一边看着被蒙蒙雨雾笼罩着的苍茫世间。我不由的出神。
“公主快把那窗关上吧。怪冷的。雨天湿气重可别伤了身子。我已经点了檀香。也好为屋中祛祛湿气。公主前些日子想要读的书我都为您找來了。左右今儿天气不好。正适合坐在屋中读读书呢。”
我到不知映雁何时这样啰嗦了。这样长的一段话竟然语不带停的便说完了。思绪被打断。我猛然回过神來。却还是装作听不见一般无动于衷。
映雁无奈地走到身边來。便要为我关上窗。我这才动了动。伸手按住她。半晌才问道。“如今外面的情形如何。”
我清晰的感觉到映雁的身子僵了一下。面上的不自然一闪而逝。故作平静道。“这窗外的情形公主都瞧了一下午了。如今却來问我了。您这手这样凉。快回屋里坐着罢。”
映雁的神色我都瞧在眼里。只淡淡道。“我说的是门外的情形谁问这门内的情形了。有什么你只管说就是。如今还有什么不堪是我承受不了的。”
映雁这才道。“如今外面的形势乱的很。城里城外都乱糟糟的。如今宋弗晟败了。宸军便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了安阳。将军一个人顶着……已经不眠不休的熬了好几夜了。”
我一动不动地站着。听映雁缓缓的说下去。
“将军发出公布。誓与安阳共存亡。便是到了最后一刻也要护得大凌满城百姓的平安离开。眼瞧着竟是要拼个鱼死网破的。”
便是到了最后一刻也要护得大凌满城百姓的平安离开。
记得他曾经也这样对我说过。他说他必然战到最后一刻。要我好好活下去。原來他竟是一直用生命來守护百姓的吗。如今我倒是不知道他当时的那番作为到底是只为了我还是用我來做障目。救得百姓逃离。
我追问道。“还有呢。”
映雁抿了抿唇摇头道。“沒有了。”
我回过头去。“怎么会沒有了。那件令你难以启齿的事还沒有说呢。”
映雁沉默片刻却道。“窗边冷。公主进里面坐着罢。”
我目光骤然冷下來。“我在问你事情。你为何顾左右而言他。”
映雁犹豫半晌才道。“宸军放言要将军用……”映雁顿住。抬眼看我。踌躇不言。
我却一下子明了。“君墨宸要严奕用我來交换。对不对。”
映雁轻轻点头。我顿时全身失了力一般。往旁边仄歪过去。幸亏死死的扣住了身旁的桌角才勉强站稳。
君墨宸。你这是做什么。你要这大好河山便痛快的收了去就是。何故要与他來交换我。我如今是什么人。怎么能再回去你身边。
我轻轻推开映雁扶着我的手臂。问道。“君墨宸许了严奕什么。”
映雁犹豫片刻。嗫嚅道。“君墨宸许了将军江东一带。并说若得公主。他便立即从安阳退兵……”
我气急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他是疯了吗。”
明明可以轻易拿在手中的安阳。他却偏偏要与别人做这样一个全然不值当的交易。
他们拿我当什么。可以任意买卖的货物吗。还是他君墨宸要坐实我这“祸水”的名头。
连严奕都经受不住江山的诱惑。而君墨宸竟然能够随随便便就将江东一带给了严奕。
要知道江东一带土地肥沃适宜耕种。正是个利国惠民的好地方。虽然不大。却也好歹占据了整个天下的四分之一。而作为交换的却是于他全然无利的我。
他当真是半点不在乎吗。
见我脸色不好。映雁忙忙地岔开话題。“将军已经在安排城中百姓离开了。只是如今天下都是一片烽火狼烟。实在沒有什么安身之所。所以……”
“所以。严奕那样为民着想的人。若是拿我换得一个江东也不是不可能。”我接上的话语。直惊的映雁瞪圆了眼睛。连声道。“映雁该死。映雁并不是这个意思……”
“你确实该死。”严奕的声音仿佛平地惊雷一般。吓得映雁一个激灵。抬头直直地望过去。连礼数都忘了。
“多嘴的人是会被拔掉舌头的。”严奕的话语异常平静。却令人不自觉地浑身一抖。比用凶神恶煞的口气说出來更令人胆颤。
映雁吓得重重跪下去。早已经一动不敢动。直到严奕眼神厌恶道。“出去。”
映雁才猝然回神。急急忙忙地站起身來。因为起的太急还险些被裙角绊倒。严奕见此不悦地皱起眉头。
待映雁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我还是久久地盯着门口。
映雁对严奕的心思我是知道的。可是严奕显然并沒有将她放在眼里。这注定便是一场单相思。
严奕缓缓地踱到桌边坐下。我打量着他。果然像是熬了许久的样子。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睛熬的通红。只是整个人却仍旧是神采奕奕。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來。问我。“怎么。即将要回到他身边了。便一句话也不想对我说了。着急忙慌的还要向旁人打听。”
这样一张口就语带刀锋的。怎么听怎么硌得慌。他是知道我的。如今这样还回得去君墨宸身边吗。
见我不说话。他忽然又轻笑一声道。“果然是树倒猢狲散。连你这凌国的公主都要离开。我苦守着这里有什么用呢。”
我仰头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严奕。你敢以自己的性命为誓。以严氏一族为誓。以这满城的百姓为誓。你从來沒有过要将这天下据为己有的念头吗。”
严奕看着我的眼眸忽然便坠了一下。沉默着不言语。
他那样的一个人。雄心英发。文韬武略。有这样好的机会怎么甘心永远居于人下。若是他当真将我这个凌国的皇室公主看在眼里。我如今也不会被他软禁在这座小院子里了。
“既然有这个想法。便不要说这些堂而皇之的话來。你不是常以君子自居吗。君子坦荡荡。你何不将你的壮志对天下人言明。何必要拿我做挡剑牌。难道你会稀罕一个扶主上位的区区将军吗。”
我言语激动。说到最后已经忍不住是气喘吁吁的。
严奕却笑起來。“果然还是倾颜了解我。”
我与他相识数年。曾经甚至是极为亲密的恋人。我怎会不了解他。只是如今我却是愈发看不懂他了。
他又道。“那倾颜。你可会怪我动过这样大不敬的念头。”
我长出口气。轻轻闭上眼睛。他终于还是承认了。“凌国早已覆灭。你这番作为也并不是篡位。如今的天下。原与我半点干系都沒有。何來的大不敬。”
严奕显然沒有想到我会这样说。脸上意外之色浓重。轻轻走到我身边來。“还是你最懂我。可是终究迟了。若是我早些听到你这样说。也许便不会畏畏缩缩。如今也不是这样的局面了。”
我道。“胜败兵家事不欺。包羞忍辱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來未可知。兵败如山倒又如何。只怕你已经是自己要停滞乌江。”
看着严奕离去的背影。脚步明显比來时轻快了许多。
奕郎。若是我今日这番话当真能助你來日夺回凌国的大好河山。那便是上天怜悯。叫我偿还了你。也算此生无憾。沒有什么辜负你的了。若是不能。那我便來世给你当牛做马。还你今生一世情深。
窗外的雨仍旧在下着。凉风一阵接一阵的从开着的窗中扑到身上來。却浑然不觉。
第九十二章 人在天涯已无涯
(女生文学)
一夜翻來覆去昏昏沉沉。还未睡着帐外便已经有了一丝丝光亮。不消片刻就听得凝儿在帐外道。“公主。将军等了许久了。您可要起身吗。”
我一惊。猛的睁开眼睛。便见得凝儿的身影隐隐约约的现在帐外。
我翻身坐起。嗓音因为初初醒來。还带着浓重的鼻音。我问。“还这么早。他这时过來做什么。”
凝儿摇头。“我也不知。只是外面已是初秋。正是冷的时候……”
我懒懒地翻了个身面向榻里。“去问问他什么事。若是沒有要紧事我就再睡会。”他是习武之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记得他连冬日最冷的时候都不生火的。这点冷对他來说算得了什么。
“公主。”凝儿为难道。“不管是不是要紧事。将军已经等了许
久。这样……不太好罢。”
的确。是有些不大好。只是又不是我让他等着的。他等他的我睡我的也算两不相干。一夜沒有睡意。到现在竟是有些困了。便是天大地大也比不上睡觉最大。
“公主。”见我无动于衷。凝儿又无奈地唤了一声。
我不为所动。眯着眼睛装听不见。心里想着一会子她见叫不醒我。也就走了。
这边侧耳倾听。果然不消一会就沒了声音。我安心的正想安睡过去。却忽然听见严奕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赖床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我身子一僵。睡意瞬间便无影无踪了。
记得从前。他随父亲上朝悄悄潜到内宫來找我。只是年少贪睡。如兰告诉我有人找我时。我只当是哪个闲來无事的人过來溜达。便不予理睬。自顾自睡着。
严奕心急如焚地等着。直到早朝快要结束。才无可奈何地离去。后來我才知道等在门外的竟是严奕当真是悔恨的恨不能杀了自己。
后來严奕便常拿这件事來打趣我。
我神色有些不自然。紧紧地攥住了被角。“我尚未起身。还请将军回避一下。”
严奕轻笑一声。“我们都有了肌肤之亲。还在乎这些个吗。”
我心中顿时升腾起无名业火來。这样的话也亏得他能说的出口來。我们是如何有的肌肤之亲只怕他比谁都清楚。如今他却仿佛光明的很。挂在嘴边來说了。
我才正翻身坐起。怒目而视。严奕便已经先笑起來。“便知道你会这样。我不过是玩笑。你也生气。”
他今日并沒有故意找茬的意思。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倒让我沒了火气。闷闷地重新躺倒。“还望将军日后莫要开这样的玩笑。”我早已经受不起了。
“好。”严奕应了一声。“你还不快些起床。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兴致缺缺。眯着眼睛扯枕头上的流苏。“军中不忙吗。将军还有这些闲情逸致。”
严奕道。“正因为忙。才更要去。若是如今再错过。我才真是要悔恨死了。”
我这才疑惑地睁眼看他一眼。才见的他今日竟然穿戴一新。换下了成日穿在身上的盔甲。着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衣裳。令人眼前一亮。竟然与从來的武将姿态不同了。
我不由的愣了一愣。究竟是要去什么地方。如此隆重。是要去参加什么宴席。可这身服饰又不是什么庆服。
严奕仿佛看出了我心里的疑问。笑道。“总之我不会卖了你就是。快些起身罢。”
说罢不等我问什么。他自己倒先转身出去了。
紧接着。凝儿与巧蕊捧着一应的洗漱物品进來。眼见的是再躺不下去了。只好起身。被凝儿巧蕊迎上來。按到妆台前坐下。我无奈地翻了翻眼睛。
额角上的伤已经好了。只是却留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疤痕。在白皙的皮肤上尤其显眼。我垂了垂头。眼神暗淡。
“不怕的。一会子用头发或发饰一遮。保证半点看不出來。公主莫要担心。”凝儿见我盯着那道伤疤。笑着安慰了一句。
可是也只是看不出來。这世上并不是有许多事是因为看不见就不存在的。就像那道伤疤。虽然遮住了可它却还是在那里的。
巧蕊将毛巾在玫瑰汁水里浸湿。然后递给我擦脸。我懒懒接过
。看着镜中站在身后为我梳头的凝儿。我环顾左右不由问道。“映雁今日怎么又不在。”
前些日子精神不好。也沒有太注意她们。以前也就罢了。可是现在这已经是连续数日沒有见到映雁了。我不由地问一句。
凝儿道。“将军要安排城中百姓离开。映雁的父亲母亲年迈。将军便让她家去照顾双亲了。想必这时已经不在大凌了。”
原來如此。我点点头。转头看向巧蕊手中捧着的东西。虽然不甚奢华但却异常精致。我不由地一件一件看过去。
最上面的是一支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银簪的头饰。还有一支白银缠丝双扣镯。下面是一件银纹绣百蝶度花裙。还有那件我经常穿的织锦镶毛斗篷。可见他对我的生活还真是一清二楚。
大到出行事宜。小到衣裳吃食他都知道。真是不知他这样的关心。我到底是该庆幸还是该无奈。
凝儿已经在梳发髻了。妆容极淡。只是淡扫蛾眉薄擦胭脂。眉眼间也泛出一种朦胧清冷來。
梳的是我寻常的凌云髻。然后簪了那支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银簪在上面。顿时有如画龙点睛一般。凝儿却道。“公主。您不是有一支步摇吗。何不戴上。”
我愣了愣。一时沒反应过來脱口道。“哪支步摇。”
话毕却连自己都笑起來。能让严奕如此惦记的除了那支木槿花开步摇还有哪支呢。
当下也不与她多理论。从妆奁里拿了给她。凝儿笑逐颜开地为我戴在发髻之上。一边道。“这才是美艳绝伦。交相辉映呢。”
我却只觉得画蛇添足。明明那支银簪已经极好看了。如今再加上这一个却有些累赘。何况步摇已经沒有那支银簪的颜色好。他却要我戴上。也不知严奕要做什么。
又由凝儿与巧蕊穿戴完毕。凝儿冲着门外道。“将军。梳洗已毕。”
接着严奕便进來了。我这才发现这一身的妆容服饰竟然是与严奕相搭的。
我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去。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边将耳垂上的耳坠摘下來。一边道。“你说要带我去什么地方。这样兴师动众的。”
严奕笑起來。“不过换了身衣裳。哪里就兴师动众了。你病了这许久。日日懒怠梳妆。这不好容易催促了一回。你竟说兴师动众。”
我轻笑一声。拿起妆奁里单独放置的合欢玉耳坠。轻轻挂于耳上。。并非是我故意添堵。而是他这样故意的所作所为。一意孤行地要将我推回从前。
我早已不是从前的那个凌倾颜。怎能由得旁人将我捏扁揉圆。
严奕的笑容僵了一下。我却仿若未见。巧笑嫣然地回过头道。“好不好看。”
严奕僵硬道。“好看。”
一旁的凝儿一个劲儿地给我使眼色。我却故作不见。问严奕。“现在走吗。”
严奕虽然依旧是笑着的。却沒有了才进门时的雀跃。连笑意都未达眼角。却是出乎意料的道。“走吧。”
我愣怔片刻。忙跟了上去。
半年來第一次踏出这座院门。只觉得呼吸间都是自由。入目虽是树叶枯败。却仍是喜欢的很。天空辽阔无边。这是在小院中那四四方方的天空无法比拟的。
严奕早在院外布了车撵。我一路跟着严奕出去。坐上同一辆车撵。马车摇摇晃晃开始走动。
车厢内的气氛压抑逼人。严奕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我被这目光看的有些心虚。转过身去轻轻撩起身后的轿帘往外看。
此时已经行到了大凌正街之上。不过小半年未出來。大凌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再也不复当日繁荣。甚至见不到初來大凌时人人脸上那种淳朴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满面愁容。
街道上枯叶纷飞。更平添了一种荒凉之感。战乱之年。最苦的永远是百姓。
走了半晌。我才发现车撵行走的方向竟是往后山去的。我不禁疑惑。这时去后山做什么。宸军如今虎视眈眈盯着大凌。他怎么还敢只带这一小队亲兵便敢独自前往后山。
我忍不住转过头去。想要问他。才见他正眯着眼睛假寐。
他依旧容貌昳丽。是令人着迷的男子。尽管此时坐着一动不动。却仍然让人心旌动荡。
“大凌城我还是能够管得了的。”他忽然说了这一句。
我愣了愣。反应过來他是在回答我心中的疑问。从來我在他面前是半点心事也藏不住的。他总有办法知道我在想些什么担忧些什么。从前认清了这一点。我在他面前也从不隐瞒。
可是如今到底与从前不一样了。便是想什么也不愿宣之于口。纵然他猜到了也不足为奇。
又摇摇晃晃地走了半日。车撵外有人高声报。“将军。到了。”
严奕睁开眼睛。率先下了马车。然后回身打起轿帘。向我伸出手掌。“倾颜。下來。”
他看着我的目光中含有隐隐的雀跃。刹那。仿佛回到了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第九十三章 木槿花西见残月
(女生文学)
我微微呆愣一下。然后错身别开他的手独自扶着轿子下去。严奕的手指却用力地按住了我的手。我动弹不得。以为他又因此生了气。
转过头去时。却沒有在他的目中看到愤怒。只认真道。“倾颜。今日你只是倾颜我也只是严奕。从前的种种先暂且抛开。像在凌国时一样过完今日。好不好。”
像在凌国时一样过完今日。这话竟是怎么说的。
我不知严奕要做些什么。却知道他这话是再沒可能的。尽管在当做沒有发生。却也已经真实的蹉跎了这些时光。就好比额角的伤疤。在用多么华丽的饰品來掩盖。那抹丑陋也是始终存在的。
我答非所问道。“你究竟要做些什么。现在可以告知了吗。”
严奕却轻笑一声。强行拉过我的手握住。“你下來一看便知了。”
我只好由着他将我扶下去。
只漫不经心地往前一瞥便再移不开目光了。眼眸倏忽睁大。我生生顿住。脚下仿佛生了根怎么也移动不了一步。
面前是一大片枝叶繁茂的木槿花林。花型秀美。满眼都是紫的、红的、白的花。花瓣层层叠叠花朵硕大。艳丽夺目。娇媚悦人。
千朵万朵花儿在风中摇曳。铺天盖地的蔓延而來。格外震撼。微风拂过。有花瓣纷纷扬扬落下。仿佛下了一场花雨。极美。
我不禁缓缓涨大了嘴巴。这怎能让我不惊讶呢。
曾经朝思暮想在梦里才能有的景象。如今竟真实的出现在眼前。不过是时日晚了些。
原來他这样的神秘竟是要给我看这些。
严奕的手指紧紧地覆在手掌上。将我的手攥进他的手心里去。“倾颜。我说过我要带你看一场真正的木槿花开。”
可是我记得大凌从前是沒有木槿花的。从前我也來过这后山。却是光秃秃的。无甚景致。怎么如今无端生出这么大一片木槿花林來。
我转过头去询问严奕。严奕笑眯眯地执起我的双手带我步入这一片木槿花林之中。正是千朵万朵压枝低的繁盛景象。有浓郁的花儿香气弥漫在鼻尖。脚下是天然形成的厚厚的一层花毯。
我不禁觉得自己真是奢侈。竟然行走在这样美丽的花毯之上。闭眼深嗅。当真是好闻的很。
严奕道。“这片花林是我从瑾城移植过來。细心栽培照顾了三年。如今一朝花开。只想让你看看这盛景。如此便再无遗憾了。倾颜。你可喜欢。”
瑾城。他竟是从瑾城将花卉移植过來的。
瑾城是木槿花的故乡。那里的大街小巷漫山遍野都开满了这种花儿。品种最是齐全也最是繁盛。故而称为“瑾城”。
可是瑾城是蛮族的地界。且不说瑾城距离大凌是天高地远。单单像如今我国与蛮族的这种微妙关系便知有多不容易了。可他却早在三年前便为我备下了。三年前是一个怎样的景象呢。
……
那时我是一个久居深宫不受圣宠的公主。而严奕却是鲜衣怒马初露锋芒。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后來家国残败。命运从此便将我们拨去了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同在宸宫的我们同为“前朝余孽”。却不能相依为命。后來。我为宫妃。而他……为面首。
那样铁骨铮铮的一个男子。我不知道他是忍下了怎样的屈辱才能迈步进入公主府。
他被君墨宸斩首那日。说此生最大的遗憾便是沒有带我看一场真正的木槿花开。
那是很早以前。他送我那支木槿花开的步摇时许诺给我的。当时只道是寻常。却不想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兜兜转转之间竟然岔过了这么多。
如今我真的看到了这样一场盛大的木槿花开。却只不过是徒惹伤悲而已。已经晚了。太晚了。
“倾颜……”严奕双手用力扳过我的肩膀。令我面对着他。“你可喜欢。”
我知道他这是话中有话。可是又能怎样呢。世间的许多事情并不是单凭一己喜好便能定夺的。
我状似不经意地朗笑起來。“这样美的花。换做天下女子都舍不得辜负罢。托你的福。我今日有幸沒有错过。心里喜欢的很。”
严奕的唇角微微扬起。笑道。“你喜欢便好。也算这些年的辛苦沒有白费。”
我垂下头。忽然无端觉得眼眶酸涩。
严奕温柔地笑着。伸手从我身侧的花树上摘下一朵硕大的红花來。亲手为我簪在发间。
这样的他是我从未见到过的。从前的少年稚气。已经在这张脸上看不出一点痕迹。明明是岁月里打磨出來的老练和沉稳。可是岁月又偏偏极是眷顾他。沒有在他脸上刻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我轻轻抚摸着发间的花朵。花瓣柔软的触感在指尖抚过。
木槿花每花只开一日。但是因为每天都有大量的花开放。故而繁盛不衰。这些花儿等待了三年的时光。如今每朵却只有一日的花期。那些源源不断开出的花儿维持了这美丽。
可是。谁又能记得。每日黄昏时。无奈谢落的花。
风露飒已冷。天色近黄昏。中庭有槿花。荣落同一晨。
而与我荣落同一晨。伴我朝开暮落的木槿花。只怕我再也见不到了。
不知怎的这样的气氛总让我觉得别扭。全然沒有了赏花的心情。不一会子便催着严奕要回去。
回去的话一出。严奕兴致勃勃行走在前的脚步忽然一顿。半晌转过头來时。却是一副稍显僵硬的笑容。“好容易过來了时间还早。怎么这时就要回去。再说若是想再看到这样的盛景可是要等到下一年了。”
我敷衍道。“既然年年都有。又何必急于这一时。”
严奕淡淡倒。“可是明年的花终究不是今年的。”
我微微抿起唇。坚持道。“回去罢。我累了。”
我何尝不知。如今严奕的种种刻意示好我又怎会看不出來。只是诸事种种。他对我做下那样的事情。要我如何与他重修旧好。
严奕看出了我的兴致缺缺。自嘲地轻笑一声。“也罢。这样多的花儿朵儿都沒能将你的心留在这里。你既不想看了。那我们就回去便是。”
我忙道。“你若是还想看。只管留下。我自己回去就好。”
严奕笑着摇头。“这片木槿花林原就是为你才设的。如今你又不在。我留在这里做什么。”
见此。我也不多说什么。
径直一路头也不回地出去。干净决绝的像是在告别一个过往。
我往轿辇旁过去。严奕却道。“我知道一条下山的小路。我们不如走走。”
虽是询问的口气。却是说完不等我回答他便已经转身往前走了。我愣怔了片刻。终究还是抬步跟上。
他的鞋履踩在脚下的树叶上。发出“卡擦卡擦”的清脆声响。我一下一下地听着竟然不由地出了神。
直到严奕忽然出声倒是把我吓了一跳。“离这里不远有一座小庙。听说灵验的很。只是近年來兵荒马乱的便冷静了下來。要去瞧瞧吗。”
我也不好总是拒绝他的好意。略想了一想。左右时间还早。便应了。
山间小路崎岖蜿蜒。还有前些日子因为落雨而积起的水洼与落叶混在一起。一脚踩下去满是泥泞。走了沒一会。绣鞋并裙角已经都满是泥了。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费力地拎着裙角。
严奕见到我这幅样子。便折返回來。道。“你这样还能走吗。我背你过去罢。”
严奕说着便要俯下身來。
我忙道。“不必了。你不是说不远吗。想來也快到了。不用了麻烦。”
严奕道。“若是照你这样的速度。那可是极远的。”
我回头看了一眼走过來的路。若是原路返回也不比现在容易多少。既然已经走了这么远。那便沒什么到不了的。
我淡淡道。“我不怕远。总会到的。”
严奕愣了一下。忽然细细道。“就仿佛他身边山南水远你也要跋山涉水而去。却终究看不到近在眼前的我。”
我低头摆弄着沾满泥泞的裙子。状若未闻。心里却已经一阵一阵的难过起來。
如今我再不怕远。也迈不开回去他身边的脚步了。既不迈开脚步。便是再不怕远。又怎能过的去。
严奕不再说什么。放缓了脚步。不紧不慢地跟着我。
这里走的辛苦。哪晓得天公也不作美。竟然开始下起了雨。这些日子总是下雨。本也见怪不怪了。只是早上出來时。天气还是很好的呢。如今竟然开始下雨了。
严奕迅速地脱下身上的外袍。遮在我头顶。我依旧走的缓慢。严奕安静地为我遮着雨穿行在这树林里。
雨打树叶一片静谧。满耳的雨声。空气清冽透着微微的清寒。这样安静平和的时光。仿佛经历了许多的艰难险阻才终于得到。
我与严奕谁都沒有说话。生怕声音大一些惊动了这样安静的雨。亦或经过了从前的兵荒马乱。此时的寂静安宁便分外珍贵了。
只是不知。今日过后。何时能再得这样的安静时光。又是怎样的兵荒马乱。
雨渐渐大了起來。蒙蒙雨雾中终于看见了一个若隐若现的寺庙的影子。我与他竟都是呼出一口气。
第九十四章 人心无道寒人心
(女生文学)
一路匆匆忙忙躲进寺庙中。身上已经湿了大半。裙角处沾满泥迹早已看不出本來的颜色。分外狼狈。再看严奕。比我还要糟糕许多。全身已经是透湿的了。
而我因为有他用衣物遮挡。头发并未湿多少。而严奕的却已经全湿。有几缕发丝垂在额角还兀自往下滴水。
严奕一边站在廊下拧着手中被雨水打湿的衣裳一边笑道。“这雨竟然说下就下了。半点不由人心思的。”
若是连雨都由了世人心思。这世间还有什么趣儿。
我不置一词。转头打量着这间寺庙。果然如严奕所说。几近荒废。偌大的庙中竟然沒有一名香客。我甚至有些怀疑是严奕故意清空。
可是严奕的兵士都是一路跟在身后的。如今见我们进來。也只是自觉的留在了外面并未进來。
果然是冷清的很。
站在门外往里望。因为是偏门。竟不像是寺庙而是一个错落别致的小院了。看院中的情形也是格外干净。便知时时有人打扫。再垂头看看自己这一身的泥。真是怕污了这样洁净的地方。
细细地抖落了衣裳上的雨水。又将脚上的污泥处理了一番。严奕见状不解道。“你做什么。怎么不进去。”
我道。“这一身的脏污。实在与里面的洁净不符。”
严奕听罢。微微地笑起來。“也是。”
便将自己也打理了一番。他的一身雨过天青的衣裳。倒是令我有些微微晃神。
待他也打理好了。我们才一路进了里面。院中安宁静谧。只有小雨落地的沙沙声响在耳边。连呼吸声稍稍大些都怕惊扰了这片宁静。
我们走了许久。竟然半个人影都沒有。我回过头去正欲问问严奕。
却见他站在院中的翠竹旁一脸若有所思。衬着身上的那件青色的衣裳。仿佛也成了一株亭亭的翠竹融入其中了。竟像是入了画。
这个翠竹样的男子。曾经深深的爱过我。还有一个……
也够了。凌倾颜一生能得到这两个男子的真心爱护已经极为奢侈了。尽管他们曾或多或少的给予过我伤害。
“我当真这样好看吗。竟让你这样目不转睛。”正出神间严奕竟回过身來。一双眼睛灼灼明亮。
我一惊。慌忙转过头。
身后响起严奕的轻笑声。我顿时羞红了半张脸。
一步步进去院中。走了许久还是未见一个人。我不禁怀疑这里是否有人。
直到行走至正院。耳边才传來清脆的木鱼敲击声和轻轻吟念经文的声音。令人闻之心静。
我不由道。“若是真有那么一日。青灯古佛。木鱼经文。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严奕在身后接道。“好。那时候我陪你。”
心中忽然尖锐地疼了一下。我垂下暗淡的双眸。再抬头时却笑道。“我们进去罢。”
里面的木鱼声与经文声已经停了。我一步步拾阶而上。快要到达门口时。忽然从里面出來一个僧人。见到我们甚是惊讶。半晌才向我们轻轻福了福身。
“阿弥陀佛。不知两位施主來这是拜佛还是求签。”
我恭敬的双手合十向他还礼。“既是拜佛也是求签。”
那僧人极为和善的将我们让进去。
第一眼看到的自然是房屋正中的慈眉善目的大佛。我仰视高高在上的佛像。心中顿生崇敬之意。
我在香案前的蒲团上跪下來。上香叩拜。然后双手合十望着面前的佛像。心中默默。
凌倾颜一生无求。一生随缘尽管命运多舛也从未有过一声抱怨。从此后只愿佛主保佑倾颜在乎的人一生和乐安康。保佑天下再无战乱。
还有身后的这个男子。期望佛主让他变回原來的纯善模样。驱散掉他心中所有的阴霾和仇恨。让他能够幸福的生活。
还有另一个男子。我只盼能让我有偿还他的机会。除此外再无愿望。
“你许些什么。”站了半晌的严奕一见我站起來便迫不及待地问了一句。
我笑道。“若是说出來就不灵了。”
我转头查看。便看到殿一旁的另一张案上放着一只签筒并零零总总的一些东西。
我正想走过去求一支。严奕却忽然握住我的手道。“求不求的。有什么要紧。你还真指望这样一支签子能有什么用。天色不好。我们早些回去罢。”
我疑惑地看着忽然有些着急的严奕。这里可是他将我带过來的。怎么好端端的竟要走。
一旁的僧人见状笑道。“这里已经许久沒有人來过。庙中沒有香客。如今也就只余我与年迈的方丈二人了。今日是两位施主到來也算有缘。女施主若极想求签。可求一支。下次來时再解也是一样的。”
严奕望着我默了默。随即道。“也好。”
那僧人如此说。我也不愿多加推脱。便上前去求了一支签子拿在手里仔细放好。然后向那僧人道谢离开。
一出了门我便忍不住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这样着急。”
严奕却僵硬地笑了笑。“沒什么事。就是想着你才淋了雨又大病初愈。早些回去为好。”
我自然是不会信的。骤然停住脚步。追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严奕却定定地看着我半晌不置一词。我忽然安静下來。这一日倒叫我忘了。我轻笑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将我交出去。”
严奕的身体明显的僵了一下。随即转过头來。“原來你早知道了。怎么。是不是心花怒放了。我到底哪点比不上他。竟让你连滚带爬也要回去他身边。”
我轻叹口气。他又想岔了。
“原來两位在这里。让我们好找啊。”还沒等我开口解释便被一个刺耳的声音打断。我们齐齐转过头去便看到寺庙大门处源源不断地涌进许多人來。
这些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凌城中的凌国百姓。
一直站在我身侧的严奕见状一把将我拉到身后。他宽阔的脊背仿佛是一堵避风的墙壁。牢牢地将我挡在了身后。
一时之间。泪湿眼眶。这样的场景仿佛回到了两年前那个血流成河的京都。危难之时。他也是像这样把我护在身后。
不管我们方才是在争吵。又诸多不快。仿佛是下意识一般的保护我。
他问面前的人。“大伙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要紧事这般兴师动众。还非要找我。”
最前面那人冷笑道。“做什么。我们倒要问问将军在做什么。如今外面的情势已是岌岌可危。将军倒是好。竟还有心情來这里烧香拜佛。怎么如今将军这急匆匆的是要去哪。”
严奕的眸色渐渐眯起來。声音也不如方才平和。竟是泛出丝丝的冷意來。“我去哪里还需向你们禀报一声。你们这番作为是要造反吗。”
“造反不敢。倒是请将军给我们一个答复。将军只管让我们逃出城去。让我们逃去哪里。将军吃了败仗。凭什么还要牵连我们。”
这样的话说出來连我都一阵气恼。好沒道理。当初若不是严奕拼死护得他们出城來找到这样一处地方谋生。只怕还不知是怎样的光景。如今他与宸国斗争不也是为了他们不用再过躲躲藏藏的生活吗。
他们太不知足。竟然反过來怪严奕。
严奕的手紧紧拉住了我。不让我站出來。这时那男子又道。“既然宸帝要倾颜公主。只要将公主交出去了。我们就可以得到整个江东。”
严奕气极反笑。“得到江东以后呢。”
那男子愣了一愣。“得到江东。自然便是可以安宁过日子了。”
“安宁过日子。”严奕嘲讽地笑出声來。“且不说公主是我们大凌最后的底牌。若是交出了公主我们便当真是再无半点复国的可能了。便是退一万步來说我们就是交出了公主。你以为君墨宸便能放过我们吗。”
那男子不屑道。“宸帝可是发了诏书昭告天下的。如何信不得。倒是公主。便是留在这里也不见得能复国罢。”
呵。
我在凌国百姓的心中已经跌落至此了吗。他们宁愿相信有着血海深仇的宸帝。也不愿将希望寄予我。
“糊涂。”严奕怒斥一声。“宸帝狼子野心。如何信得。”
男子嗤笑一声。“他就是再狼子野心。要杀尽这一城的人只怕也不可能罢。难不成他还要屠城。”
严奕额上青筋暴起。“当年京都的惨状你们不是沒见。你怎么知道君墨宸不敢再來第二次。”
“今时不同往日。他只要倾颜公主。而我们只要平静的生活。严将军。您就说是要百姓还是要公主。若是将军将公主交出去。那咱们绝无二话。拼死相随将军。若是将军不交……”
他故意顿了一顿。语气凶狠。“便是要将我们推上死路了。那时就别怪我们不讲昔日情分。”
我不禁笑出声來。场中正是剑拔弩张的形态。气氛格外紧张如今这一声自然极为惹人注意。那男子看过來道。“公主笑什么。”
我道。“你方才说。他若是将我交出去了你便拼死相随。”
男子愣了愣。郑重道。“是。”
“那将不将我交出去。又有何干呢。左右都是个死。又何必斤斤计较是因为什么而死呢。”
男子的面色涨红。气急败坏地转身对身后的民众道。“大伙儿听听。公主这话竟是全然沒有一丝要救我们的意思。如今还要将咱们遣出城去。说什么逃生。焉知他们是不是要将我们打发走自己投了宸国安享荣华呢。”
我听得此话一阵气噎。
第九十五章 迷离缥缈林雨间
(女生文学)
沒想到民众竟是一时哗然。纷纷赞同。
我心中早已是一片气恼。愤怒地要出去与他理论。若是当真如他所说。严奕又何必死死守住这座城。他甚至做好了与宸军决一死战的准备。只为保的这一城百姓。
他将城中百姓遣出城去。不过是为了两年前的惨剧不再上演。
他这样的良苦用心竟被人说成居心叵测。若是一早就抱了要投宸军的念想。他又何苦如此艰难。
而这些百姓才最是让人寒心。素來严奕对他们如何。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被人一挑拨便都纷纷站出來反对他。果然是人性本恶。
可是严奕紧紧地拦住我。不让我出去。
我看向身前的他。面色仍是一片平静。只是身侧紧紧攥住的拳头。暴露了他的愤怒。
除非是无情无义之人。否则如何能不在乎呢。
那个个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令人听着无端难过。“我们可比不得两位。一个得宸国大公主青睐。一个得宸国帝主喜欢。这将來是不用愁的了。”
我心中猛的一惊。那件事一直是梗在严奕心中的刺。而当初他是为了什么才甘愿受辱的。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如今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当真是令人寒透了心。
我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青色的身影。严奕从一旁的兵士身后拿过弓箭。拉满射出。快得仿佛是一瞬间的事。再反应过來时。箭矢已经沒入那男子的胸口。
顿时血液迸溅。男子甚至來不及说一句话便轰然倒地。
方才还兴致勃勃地在面前说话的人。下一刻已经口吐鲜血亡灭世间。一时哗然的民众都惊呆住。场面鸦雀无声。
严奕却并不给众人反应的时间。立即道。“严奕带着大家來到大凌已经两载有余。严奕是怎样的人。大家都是瞧在眼里的。若是大家信得过我。便安心再等三日。到时我一定保的大家安宁。”
人群中忽然有人问。“若是三日后你做不到呢。”
那人话音才落。严奕便将手中的弓反手扔出去。明明沒见他使什么力气。那样坚硬的弓箭落到地上竟顿时裂成两段。严奕看也不看一眼。郑重道。“当如此弓。”
严奕扫过场中众人的脸威严道。“若是如此还不能让你们信服。那严奕别无他法只能即刻撤兵。再不插手各位任何事宜。若是大家觉得君墨宸仁慈。也可去投了宸国。严奕绝无二话。”
众人还未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神來。便又陷入了另一轮震惊。
绕是他们再无知。也应该知道若是严奕此刻撤兵他们如何有能力抵抗宸军。更何况此时正是两军交战。凌国抵抗数日不从。如今忽然投靠。绕是谁能轻易相信。
一时间。众人左右对视。窃窃私语声渐渐响起。
严奕又及时给众人吃了一颗定心丸。“今日的事我想大家只是一时着急才出此下策。严奕不会放在心里。孰是孰非还请各位考虑清楚。好自为之。莫要行差踏错一步。白白断送了身家性命便不值当了。”
话语点到为止便可。趁众人还未反应过來。严奕一把拉过我。径直出了寺庙。
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稳住了局面。如今正是最紧要的时刻。若是自己人先乱了起來。那这仗便不用打了。
才踏出寺庙的门一步。便看到门前站着一人。竟是又有人相拦。这回却是方才寺中的僧人。见了我们还是如先前一般。
严奕道。“师父等在这里。可是找严奕有话说吗。”
僧人轻轻一笑道。“话自然是有的。不过却是对这位女施主说的。至于将军……寺庙乃清净之地。将军在此开了杀戒。可莫要忘了事后清洗干净。贫僧自会替将军念经超度亡灵以赎罪过。”
严奕道。“多谢。只是是非对错。佛主自有定论。严奕并不认为自己有过错。”
僧人却不在说话。转而面向我道。“公主的签子可莫要轻易给旁人看。千帆过尽自然知晓。”
我惊道。“你如何知道我是公主。”说完却又觉得可笑。严奕既已自报了性命。我的他又焉能不知。
却又不解那僧人话语。再欲追问。那僧人却道。“二位好自为之。就此别过。”
言罢。三转两转便沒了身影。
严奕不甚在意地嘀咕道。“疯和尚。”
我一时无语。也不理会他。
左右衣裳已经湿了。我索性在面前的台阶上坐下來。严奕推我两下。我不为所动。他道。“这一身的湿。别坐着了。我们回去换衣裳。莫要着了凉。”
我轻轻摇头。问他。“你打算怎么办。”
严奕叹口气也坐下來。却不说话。沉默地望着不知名的远方。
因为才下过雨的缘故。空气清冽寒冷。时不时地吹來的微风。让我一片颤栗。
严奕转过身來紧紧地拥住我。虽然两个人都是湿淋淋的。但是拥抱在一起就沒有那么冷了。他道。“我们回去。”
心里忽然就生出难过來。他这样模棱两可的态度。是默认了吗。
先前的车撵早在不远处候着了。径直上了马车。山路崎岖颠簸不停。车厢摇晃的我有些头晕。衣裳此时潮潮地贴在身上竟渐渐冷起來。
我与严奕各坐一边。我这里冷的牙齿打颤昏昏欲睡。严奕却是眯着眼睛若有所思。他定是在思索这件事的处理方法。
也罢。我也不打扰他。
马车停下时的一个收势。我防备不住额头磕在车厢上。剧痛醒來。才发现竟不知何时昏睡了过去。头疼欲裂。身上的衣裳还是湿的。一阵阵发冷。
“公主。到了。”车厢外传來兵士的说话声。
我转过头去。不自觉的呆住。
严奕坐着的位置已经是空的。他不知何时就下去了。整个车厢中如今就我一人。
看來果真是睡得太死了。竟连他何时走的都未听到。
兵士早放了凳子。让我踩着下去。才打起轿帘便有一阵冷风扑面而來。我冷冷地打了个战。眼前发昏竟差一点就摔下來。却还是问面前的兵士。“将军是何时离开的。”
兵士恭敬道。“回公主。将军是在半路被清起将军拦下的。说是有要事商讨。让属下先送您回來。”
我点点头。却又忍不住说一句。“你去把将军的衣裳送一身过去。他穿着那一身湿衣裳只怕要得风寒的。”
经过方才的事。我不由的有些心疼他的辛苦。如此艰难。身边却沒有一个懂得的人。
强自下了马车。脚步竟是虚浮的。像走在云端。
迎出來的是凝儿。我急急地抓住了她的手臂作为倚靠才勉强站住。
凝儿一触到我的衣裳便惊道。“这衣裳怎么是湿的。公主竟就这样回來的。”
我已经顾不得许多。头脑发昏。只沉重道。“你快些扶我回去。我难受得紧。”
凝儿道。“只怕受了风着了风寒呢。”
凝儿将我一路搀扶回去。我重重地跌在榻上。凝儿急道。“公主可别这样睡了。我先帮您把衣裳换了。”说罢。又急急地让巧蕊准备热水沐浴。
我便强撑着让凝儿为我换衣。沐浴。
潮湿的衣裳一脱离身体随即袭裹上舒服的热水。满身寒意便瞬间消失殆尽了。
只过裹上厚厚的锦被。顿时万分舒服。凝儿又命巧蕊将煮好的姜汤端來给我。
这样细致。我不由笑道。“我这次怕是想生病也不能了。”
凝儿笑道。“哪有还盼着自己生病的。快些喝了姜汤躺一会。只盼别再病了。”
我低下头去喝姜汤。直觉姜汤的味道与往常不同。可若是说有什么不同。我又一时说不上來。热热的姜汤下了肚子。顿时觉得身上又暖了几分。
我不禁笑起自己的多疑來。难不成是还未从方才的事中缓过神來。
凝儿从我手中接过空碗道。“咱们院门外的兵士都撤走了。公主可是与将军重修旧好了。”
我躺倒在床上。眼睛也不愿掀动一下。只道。“现在只愿这风寒能快些好。我可不愿到时候全无知觉的被旁人抬出去。”
“抬出去。”凝儿不解道。“公主要去哪。”
我也不与她多做解释。沉沉睡过去。
这次的病竟然出乎意料的沒有纠缠太久。第二日醒來时一身神清气爽。异常舒服。
连凝儿都笑道。“难不成前儿些日子病的久了反而有了抵抗不成。”
我便回。“干那些什么事儿。还得多谢你的照料呢。”
凝儿又说了句什么我沒有听见。只打眼看向院中。因为才下过雨。院中还是湿的。巧蕊在扫地上的落叶。格外静谧。
严奕派來软禁我的那些人。如今只余了凝儿与巧蕊。院中冷冷清清的。只是待在这里时日久了。反而也不想出去了。这样与世隔绝倒也甚好。不用理会外面的嘈杂风声。
我转头问凝儿。“将军可有來过吗。”
凝儿摇头。“沒有。如今外面风声正紧。只怕将军应是最忙的了。”
我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凝儿便道。“公主。喝药的时辰到了。”
我惊道。“我已经好了。还喝什么药。”
“现在是早上人阳气盛公主觉得甚好。只怕下午要反复呢。喝药预防。总比下午病了才喝要好罢。”
我无奈。只好接过喝了。凝儿这才轻笑一声。
第九十六章 欲求先舍全其愿
(女生文学)
不知怎的自从饮了那碗药腹部便是隐隐作痛。到午间时竟然已经疼得不能自已。大汗淋漓了。
房门紧闭。房中沒有一个人。我渐渐害怕起來。
想喊嗓中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來。我疼的几近昏厥。这让我想起之前失掉孩子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痛。痛的死去活來恨不能死去。如今这种疼痛重回脑海。仿佛唤起昨日的记忆。
迷迷糊糊中听到凝儿的声音。我费力地张开眼睛。想要问问她早时给我吃的什么东西。
却是话还未出口。便听到严奕厉声道。“还不去。”
我这才发现跟着凝儿进來的还有严奕和另一个男子。
听到严奕的话。男子忙上來为我诊脉。毕了。道。“公主确实服用了凉药一类的东西。”
我不禁疑惑他在说些什么。何为凉药。
严奕却满含嘲讽地轻笑一声道。“你们都下去罢。”
凝儿向严奕轻施一礼。回过头來看我。眸中神色晦暗不明。“将军。公主她……”
严奕的声音陡然加重。“我说了让你们下去。”
凝儿退下前却忽然侧脸刚刚好在严奕看不到的角度向我轻笑。我仿佛忽然明白了些什么。却又仿佛还是迷茫。
待他们都退下。严奕却倒了杯热水端到我身边坐下。轻声问我。“难受吗。”
我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却直觉严奕不应该是这副反应。我必定被人算计了。可是他们为何算计我。算计我有什么好处。这些我都不得而知。
如今听到他肯这样跟我说话。我自然是乐见的。起码要先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想张嘴说话。却发现喉中仿佛梗住了。怎么也发不出声來。只好点点头。
严奕便轻笑一声道。“原來你也是知道疼的。那你可能将旁人的疼痛感同身受。”
我心中尖锐的疼痛一下。静静等他说下去。
他道。“你大可不必如此伤害自己的身体。你想要回去他身边我成全你便是。何苦用这样的办法。”
我微微摇头。想要向他解释我是被人构陷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严奕却早已不听我说。手指猛的掐上我的脖颈。愤怒道。“我真想……真想……从此后你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我就当……你这个人死了。”
虽是言语愤怒。可是他的眼睛里却涌出泪來。“啪嗒”一声砸在我的手背上。滚烫灼热。一直烫到了心里都在微微颤抖。
不是。不是。这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嘴唇扇扇合合。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來。
而严奕正在气头之上。根本无暇顾及我这丝焦虑。我着急地眼泪滚滚花落。跌了满脸。
严奕却看也不看。半晌他放开我对凝儿吩咐道。“來人。给公主收拾着罢。”自己则大步出了房门。
我急切地翻身起來想要抓住他。可是除了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去。什么也抓不到。
我无声地哭倒在床沿。我知道这一次他是对我彻彻底底的绝望了。不是失望不是伤心而是绝望。
一杯水递在面前。我想都不想便伸手拂掉。凝儿的眼眸冷冷的。极为淡定地擦去手上的水迹。
这样的凝儿陌生无比。我从未见过这样冷淡的她。她一向是稳重柔和的。我待她那样好。甚至怀疑利用映雁。都不曾对她防备。不曾想到最后她才是我身边最危险的所在。
凝儿冷冷道。“你这样的人。复兴大业怎么指望你。还是颐骆长公主來的好些。”
颐骆。
是啊。我几乎忘记了。凌国如今不只是我一个公主。颐骆较之我是更适合复兴大业。可是既然如此。他们当初又为何要千方百计将我弄來。
“那凉药是我给你的。也是我告诉将军。你害怕他回心转意不愿把你交出去。故而饮凉终生不愿再生育。”
终生不再生育。
我倏忽瞪大眼睛。那碗药……竟让我再也无法生育。
我难过地嘶吼出声。“我自认待你不薄与你无仇无怨。你为何如此对我。”
奇怪的是。严奕一走我的话便冲口而出了。
凝儿冷冷地觑我一眼。“无冤无仇。我们的仇恨大了去了。公主自己未曾察觉吗。”
我皱紧眉头。疑惑不解。
凝儿却不再说下去了。直接道。“公主等着被进献宸帝罢。反正您心里也是愿意的。我成全了你。岂不是好。”
“你……”我嘴唇颤抖着。却说不上话來。遇人不淑。我能怪谁呢。
方才的剧痛现在还未消散。脸上犹自冒出汗珠來。
凝儿伸手过來抓我。从來不知她的力气这样大。竟生生将我从床榻上拖下來。我无力地趴伏在地上。脸因疼痛几乎皱成一团。
这时门扉轻响。站在门口的巧蕊见到这一幕。不禁呆住。“凝姐姐。你这是……”
凝儿转过头去道。“你只管伺候公主梳妆便是。旁的知道了也与你无益。”
巧蕊一向胆小又听凝儿的话。如今见她面色暗沉。便立即一声不吭的将我从地上扶起來坐在妆镜前。
我疼得直不起腰來。脸上亦是冷汗涔涔。巧蕊犹疑地看向凝儿。“凝姐姐。公主她……身体不适。”
“你只管做你的就是了。这是将军吩咐的。与咱们无关。”
与她们无关。。
她倒真是脸不红气不喘。当真与她无关吗。
巧蕊听得这一句。愣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为我挽发梳妆。穿戴规整。凝儿走上前來扶住我对一边的巧蕊道。“这里沒你事了。你歇着去吧。”
“可是。公主她已经极其难受了。将军要做什么。”巧蕊忍不住追上來问道。
凝儿道。“自然是有要事。你个小孩子知道什么。”
我浑身无力。只能由着凝儿将我扶出院门。
一出院门。等在外面的却是清起。看到我的样子。顿时皱了皱眉问道。“这是怎么了。”
凝儿的神色却有些闪烁起來。催促道。“清起大哥快些走吧。否则一会子迟了误了将军的正事。”
清起猛然抓住凝儿的手臂。二人低声争执了些什么。我已经沒有心思听进去。疼痛令我无法独自站立。一点一点地蜷在地上。
这疼痛太磨人。只盼它快些过去罢。
随后清起过來将我从地上拉起。一路抱到一早准备好的马车之上。我瑟瑟发抖。嘴唇已经咬出血來。血腥味充斥在口腔里。引人厌恶。
清起轻轻的别开头去。道。“公主莫要怨将军也莫要怨凝儿。要怨就怨我罢。若是日后要报仇只管來找我。与他人无关。”
“呵。无关。”我扎挣着从口中吐出这几个字來。咬牙切齿道。“你倒是与我说说如何就跟他们无关了。你记得。若我來日报仇。你。凝儿。严奕……一个都别想跑。”
清起闻言。冷笑道。“公主直接让宸帝踏平大凌。岂不是更干净。”
我疼得紧紧的皱住眉头。一句话说不出來。视线里是男子袍子上的云锦图案。清起的声音从头顶响起。“你与凌国复国大业并无助益反而累得将军心智不坚。如今几十万人的性命担在将军身上。容不得丝毫马虎。
公主被拘着可能不知。君墨宸已经围了安阳数月。用了种种手段來逼迫将军把您交出去。昨日更是激起民怨。我不能让将军如此糊涂下去。我只想让将军对你死心。却不知凝儿……对您有旧怨。所以……”
“旧怨。”我抬头恨恨地望着他。“我自问从沒有亏欠过她何來旧怨一说。你莫要在这里一叶障目。为她开脱。”
“我并沒有为她开脱。你可还记得映雁。”清起转而问道。我不禁疑惑。映雁不是随家人一起另觅生处去了吗。怎么好端端的提起了她。
清起继续道。“映雁是因为一再在您跟前说错话。所以将军悄悄处置了她。至于是因为什么……公主与她朝夕相处。只怕比我要知道的多。”
我顿时说不上一句话來。原來映雁……早就……
当时映雁告诉我事情的时候。我看到严奕面色极为不爽。还以为他只会稍稍训诫。却沒想到……
原來。原來当真是我的错。这算是我的报应吗。我利用了映雁为我偷來茴香。杀掉了自己的孩子。如今我便再也不能生育。
如今倒真是我的错了。我要怨谁呢。怨严奕处死了映雁。怨君墨宸逼迫严奕。还是怨天道不公。
凝儿与映雁一向交好。她必定是知道实情的。如今她为自己的姐妹出气有什么错。原是我作孽太多。本该得此下场。
我自嘲地笑出声來。直到最后眼泪都止不住地落下來。凌倾颜。你原是不该來这世间的。
清起叹口气又道。“公主不适合权谋。也许宸帝身边对您倒是一个不错的归宿。”
归宿吗。到底是归宿还是坟墓。
轿辇摇摇晃晃开始走动。腹部却沒有那么疼了。也许是心里的疼痛更甚盖过了身体的疼痛吧。
我缓缓从广袖中抽出早已藏好的匕首。拿在眼前反复细看。
刀锋锐利冰冷。泛着森冷的光泽。
然后放回刀鞘。收回广袖之中。轻轻阖闭双眼。
第九十七章 肠断心伤知几许
(女生文学)
马车才刚刚停下來。我未及坐好。轿帘便被一股大力掀起。一双有力的手攥住我的肩膀。顿时感觉骨头要碎了一般。我根本无力反抗。便被那双手强行拖下马车。
我來不及站稳。几乎是被他拎在手里的。
我被他拎的气息不顺。腹部的疼痛再次席卷而來。扎挣着低吼出声。“严奕。你放开我。”
严奕闻言。却不管不顾。又走了许久才终于狠狠地将我甩在一边。
我摔在地上。身体仿佛散架了一般。他却看也不看一眼。
“严奕。你莫要欺人太甚。”有一道声音远远传來。仿佛隔了几个世纪。
我震惊地缓缓抬起头。才发现我是在安阳的城门之下。对面战马嘶鸣。人头涌动。那坐在最前面的白马上说话的人……可不就是君墨宸。
时隔许久。再次见到他的容颜。我几乎要忍不住哭泣出声。
可是如今我如此狼狈。被人毫不在意地摔在地上。已经毫无公主之面。严奕这样践踏于我。不知当真是无所谓还是报私仇。
泪眼迷蒙我并看不清君墨宸的脸。奇怪的是却能清楚的明白他是怎样的表情和心疼。
与对面的雄壮气势不同的。这里只有一辆马车。清起。严奕。三五兵士而已。
我紧紧地攥住了手中的匕首。强撑着从地上站起。
起到一半。便有一双男子的手上來掐住我后颈。我迫不得已地向后扬起头。严奕的面色是我从未见过的阴戾。
他朗声对君墨宸道。“凌倾颜就在这里。你可还记得你说过的话。”
“君无戏言。朕说出的话自然一言九鼎。”
他们这样的言语。仿佛我只是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被任意买卖。我用力地动了动脖颈。想要从他手中挣脱。严奕却不肯松手甚至越握越紧。我险些便失声叫出來。
严奕朗声一笑道。“那就好。”说着却反身拉着我往回走。
身后的君墨宸急道。“严奕。说好的用凌倾颜來交换江东。如今才想要反悔吗。”
严奕将我交到一旁的清起之处。才不紧不慢地回身对着君墨宸道。“我自然不会反悔。只是如今你我是怎样的形势。明眼人都看的出。不妨您就耐心再等几日。从江东把人带走岂不是好。”
严奕这话的意思竟是要等到他接手江东之后才会将我交出來。
绕是君墨宸再三保证。严奕仍是不能相信的。如今满城百姓的性命都在他身上肩负着。他这样做也无可厚非。
我自嘲地笑起自己來。如今我被本国的人用來换一块江东土地。甚至弃如敝履。我竟然还要对他万分理解。我不是应当恨他们的吗。
君墨宸却是意外地松了口。“也好。那就在江东。不过若是我见到她时。有一丝损伤。不但江东无望。还有……”
君墨宸故意顿住。我不明白其中意思。严奕却陡然面色一凛。
只听君墨宸又道。“孰轻孰重将军自己掂量。”
我已经无心再管严奕的冷清。君墨宸的深情。额头上因疼痛兀自冒下冷汗來。
严奕回过头來对清起低声道。“将她带回去罢。给她请个郎中瞧瞧。别还沒到江东就死了那便得不偿失了。”
我心中一窒。他这样的口气。显然已经是不将我放在心上的了。
“凌倾颜好歹也是凌国的公主。你们这样对自己的主上。那我自然也不必小心对待了。”君墨宸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知他是故意如此说的。只为了不让我受到伤害。
只是他不知其中缘由。这样明面上的坦然相护。严奕岂能听不出來。
果然严奕道。“届时我将她毫发无伤地送给您就是。何必如此着急。”
我被清起拉着又拖回马车之上。马车重又颠簸而行。
我强自撑起身子。掀开马车的帘子往后望去。君墨宸坐在白马之上。。合欢玉。再熟悉不过了。我已经行出了好远。仍然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追随过來。
我默默地回过头來。低低啜泣出声。
“如今这样的局面是大家都不想见到的。公主肯深明大义救百姓于水火。清起代将军。代百姓谢过公主了。”清起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我不由地嗤笑一声。这样冠冕堂皇的话。也亏得他能说的出口。
清起这一次却未将我带回原先的住处。而是严奕商讨军事的地方。我心中满是对严奕的愤恨。哪里还会來这里。
我一动不动地坐着。抬头问清起。“为何不将我送回去。”
清起道。“凝儿与巧蕊已经出城去了。您去那里做什么。再者明日一早便要启程。在这里也方便些。”
我坚定道。“我不想待在这里。烦请你将我送回去。”
清起还欲说什么。我极快地出言打断。“若是你执意如此。也好。那便莫要怪我不遂你们的心愿了。”
清起闻言。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松了口。“公主回去收拾收拾也好。”
大凌与安阳说远不远。然而也并不近。这样一來一回天色早已经是黑下來。一路行來街道之间寂静一片。只有落叶寂寞地在街道上打转。
原先的住处果然已经如清起所说。里面沒有一个人。想來应是我前脚才走。她们后脚便离开了。
秋风寒冷。我不由地将身上的衣裳拢的紧了些。走上门前的石阶。院门紧闭。只轻轻抬手一推。院门就向两边打开來。
院中黑漆漆一片。尽是一种人去楼空的凄凉。
我抬步走进去。清起紧随其后。
房门伴着令人难受的“吱呀”声打开來。里面伸手不见五指。月光洒进來犹是一片清冷。走时房中还是暖融融的。如今再來却已经是满室凉意。
清起道。“您先歇歇。郎中一会儿便來。”
他不说还好。一说只觉得腹部的疼痛便更加剧烈起來。这样的疼痛怎么就沒个头呢。疼了这许久也沒个间断。
清起上前去掌灯。有微微的光亮从烛心里晃开來。点了两根还要继续。我淡淡道。“够了。”
清起停下手來看我。我重复道。“已经够亮了。”
清起这才放下手中的火折子。我又道。“郎中也不必叫了。如今。我也就只剩这疼痛了。就让她痛着罢。”好歹我还能知道。如今自己还是活着的。
身上疼了。心里也就不疼了。
清起愣了愣。道。“好。”
清起又端了两个火盆进來。不一会房中便被烘的极热了。清起道。“公主早些歇息。明日还要早起。”
我默不作声。清起亦不在说什么。
门扉再次关上。房里静悄悄的。我踱到妆台前坐下。铜镜前的木梳上还残留着下午梳妆时的头发。长长的一根。
半开的一扇抽屉中露出一点金色來。我顺势抽出來。赫然便是那支木槿花开的步摇。登时心内震动。响起下午的种种來。我激动地将步摇拿在手中。用力地摔出去
步摇叮叮当当地响了一阵便沒了声音。我心下不耐。又加上身子上不爽利。便起身回了榻上躺下。
只是一侧身膀子竟是一阵生疼。我只好又坐起來。拉开衣裳凑在烛火下细看。肩上竟是清晰的几块青紫。正是下午被严奕生生拖下马车时落下的。
我又心烦意乱地重新躺回榻上去。却是辗转反侧。一会腹部疼痛。一会肩膀疼痛。周身沒有一刻消停。
迷迷糊糊之间。竟然看到母妃从门口进來。我从榻上翻身而起。笑唤道。“母妃。”
我心中知道这是梦。却宁愿再不要醒來。自从母妃逝世。除了最开始的一段时间。她从沒有入梦來。甚至连凌国亡灭的日子我都沒有梦见她。也许母妃也是恨的罢。她不愿再回到那座宫城。
母妃还是当年的样子。半点沒变。还是那身她最喜欢的绛紫色宫装。梳着如意高鬟髻。美艳不可方物
我眼眶慢慢湿润起來。心中却仿佛有了倚靠一般。我哽咽道。“母妃。我好想念你。”
公雅如今万事艰难。几欲无亲。母亲应该过得极好罢。不像公雅为世事所累。
如今万念俱灰。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推手。将我不可抗拒地推到了命运的悬崖边上。不可反转。
如今的我为凌国所厌弃。堂堂公主竟只被人换做了一方小小江东。何其可悲。
母妃似乎沉沉地叹了口气。“公雅。你是温良宽厚的孩子。母妃知道。只是你不能一味退让。纵容他们变本加厉。你是凌国的公主。怎能容得他们如此欺凌。”
仿佛我还是个孩子。母妃总要谆谆叮嘱。
“公雅。你是母妃的掌上明珠。万不能让旁人欺负了去。”
一股暖流注入心间。是一种被宠爱的温暖。
我还欲说什么却听得耳边一阵嘈杂的叩门声。清起的声音响起。“公主。该起身了。”
我惊了一下。猛然从梦中惊醒。下意识地看向门口处。房中还是黑漆漆的。哪里有半个人影。
我竟然不知何时睡着了。身上还穿着白日里的衣裳。上面尘迹斑斑。发髻也极为松散。
我一下一下地喘着气。慢慢地将身体蜷缩起來。心里砰砰乱跳。只是那股久违的温暖却是萦绕心间久久不散。母妃是普天之下对我最好的人。
耳边还回响着那句。公雅。你是母妃的掌上明珠。万不能让旁人欺负了去。
母妃素來疼爱我。连父皇都不能训斥半分。如今我这样的不中用。母妃怎能不急。
我暗暗发誓。母妃。公雅日后再不会让旁人欺负我。你放心。
第九十八章 落华凝噎泣无声
(女生文学)
见我久久不应。清起的叩门声愈加不间断起來。着急得很。
我烦不胜烦。终究还是冲着门外道。“我即刻起身。”想了想又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清起在门外道。“寅时三刻了。”
我扶了扶晕沉沉的额头。才寅时三刻。时辰还早呢。
却听得清起道。“不早了。我们马上便要启程。从大凌过去江东。”
我一个激灵。仅存的一丝困意也无影无踪了。
过去江东。看來严奕当真是被逼的无路可走了。竟真要铤而走险迁去江东。
我应了门外的清起一声。翻身从榻上下來。摸索着找到火折子先将房中的烛火点亮了。又无精打采地坐了片刻才去翻找了一身衣裳出來换上。又稍稍整理发髻。梳洗一番。
清起便又过來敲门。我这才抬步向门外走去。
行至门边正欲开门时。脚下却忽然踩到了什么东西。硬硬的硌得慌。
垂头去看时。因为黑暗又看不分明。我蹲下身手指摸索着捡起來。才发现是一颗珠子。我陡然想起來。这是那支木槿花开步摇流苏上的珠子。昨夜那样大力一摔。竟是这样四散而开了吗。
也好。早就该是分别之期了。他那样的种种所作所为。迟早是要将我们推上两条背道而驰的道路的。如今分别之期。不正是应了这步摇吗。
思及此。我轻轻地将那颗珠子放回原处。起身开门。
门外的清起显然已经等待多时了。此刻正來回在问外徘徊。见我出來急道。“怎的这样慢。足足一个时辰了。”
我微微皱眉。他这话竟是有责备的意思了。我不由冷笑道。“让清起副将久等了。倾颜在此向您赔罪。”
察觉到我语气有异。清起才猛然想到语言失礼。当下便要赔罪。
我却已经目不斜视地走开了。人的第一反应往往是最真实的。这里的哪一个人又将我真实的放在眼里过。
清起面上窘迫。急切地追过來还欲解释。我道。“严奕如今也是这凌国的当家人。而你是严奕身边的第一得力助手。我算什么呢。你这样对我说话原是沒错的。也别觉得抱歉倒是折煞了我。”
清起知道我是当了真的。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走上前來为我拉开院门。
我才抬起头來。便愣住了。
门外站着的人可不就是严奕。我还以为。他当真放心将我交与清起一人。要知道若是我出了什么闪失。莫说是他的江东之地。便是如今的大凌和安阳能不能保住都是另说。他怎能不小心。
如今我也能做到熟视无睹了。径直走到门前的马车上。躬身掀起轿帘进去。从始至终。严奕的目光都停留在我身上。我明明知道。却是返身便放下了轿帘。毅然决然。毫无留恋。
他的所作所为。已经将我们所有的往日情分丢弃殆尽。我又为何还要巴巴的去留恋呢。
清起在外问道。“将军。现在走吗。”
严奕道。“走罢。天黑路遥。通知下去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
清起应了一声。立时车子便晃荡了一下走动起來。耳边都是车轮的辘辘只声。这样一晃一晃的。我又不禁想起方才的梦來。心中还是舍不得的留恋。也不知此时还能不能再梦到母妃。
我强自闭着眼睛。车厢颠簸。困意席卷而來。想要再次入睡。期盼母妃再次入梦來。
这一觉沒等到母妃入梦倒是极安稳地睡了一觉。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醒來。身处一片晃荡之中。竟一时头脑空白不知今夕何夕。此身何处。
好半晌才记起是在轿子上。如今要过去江东的。
我抬手掀起车帘。从小窗里探出头去。外面早已是天光大亮。已近冬日。虽然阳光很是充足。却并未觉得有多热。反而迎面扑來的清冷气息令我不由地缩了缩脖子。尚存的几丝慵懒也顿时沒了。
再定晴看时。却是不觉愣了一愣。
原來。我所在的轿子竟是被一节大军环绕着。个个盔甲长枪。扬起一路尘埃。看向队伍前方。骑着高头大马的赫然便是严奕与清起。
我不禁问离得最近的一个兵士。“现在什么时辰了。”
那兵士边行军边极为恭敬地应道。“已过午时了。”
原來已经这样久了。
正在这时便听得清起道。“大家在此地稍作休息。生火做饭。”
我才愣了一下。马车便停了下來。余光里便看到严奕打马过來。我轻哼一声。放下轿帘。那马蹄声却在轿前停下了。我兀自坐了并不理会。
只是那轿帘子却掀开了。一股寒气奔涌进來。我不由地打了个激灵。严奕探进头來。口气不容商量地说了一句。“一会儿你与我同行。”
我淡淡道。“好。”
严奕似乎并未想到我会如此配合。登时便怔了一下。然后又极快的恢复如常。转身离开。
我静静地望着面前墨色的帘子。只觉得眼眶里渐渐泛起酸涩來。又用力强忍了下去。
坐了半日的轿子。身子早已被颠簸得发软了。我掀开轿帘下了马车。
入目皆是席地而坐的兵士。围坐着篝火熬煮饭食。见我下來。竟都是侧目而时。心中犯嘀咕。我何时如此受欢迎了。
正是碧云天。黄叶地的景象。日光繁盛周身却沒有一丝暖意。停下的这一处又极是空旷。微微地一阵风。便是极冷。
走出了好远才停下。清风夹杂着饭香远远飘來。出來的匆忙。我并沒有拿披的厚衣裳。此刻冷风一阵阵地席卷上來。身子已经极冷了。却仍旧不愿回去。
耳边忽然响起脚步声在身后停下。周遭却是愈加安静下來。好一会儿。他才绕到面前來。我目不斜视只望着远远与天相连的地方。泛出清冷的颜色來。
鼻尖已经冷的麻木了。我便回身往回走。冷不丁的手腕被他拉住。我顿在原地。他只道。“手怎么这样冷。”
我冷冷道。“有劳将军挂念。我这便回去。”
严奕就松了手。“我只是怕将你交过去时有什么闪失。累了我这一城性命。”
果然如此。早知道他是这样的心思。我还抱着什么念想呢。
我自嘲一声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将军放心就是。我必会保全自身不会累了大家。”
身后却是半晌沒了声音。
我终于回过头去看他。他的嘴唇张合。竟像是欲言又止不知说什么才好。许是沒有料到我会忽然回转身來。脸上略略有些尴尬。却又极快地恢复了一片平和。
远处的兵士一个个伸头拽脑地看过來。满是好奇神色。我见得如此当即便要回转身离开。
“等等。”严奕却急急地叫住了我。
我便再次顿住。他却又不说话了。
我只好道。“将军有何事直说就是。您贵为三军将领。这样拖泥带水。给旁人落下话柄就不好了。”
严奕沒有说话。却终究是松了口。“沒事。那你走罢。”
我不在理会其他。一路回到轿子上。再不出來。
清起拿了吃食过來。我也只是胡乱吃了两口。
下午继续行军时。严奕果然驭马过來要我与他一同走。我厌极了他怎会与他共乘一骑。当即便道。“不敢劳烦将军。我还是独乘一骑。”
本以为严奕会如先前一般允了。却不想他竟然想也不想便断然拒绝。“后路必不会如现在一样平静。你若有什么闪失。我岂不是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言罢不由分说便将我从轿中捞出來。抱至他马上。我顿时脸色煞白一片。嘴唇颤抖却是身子僵硬一动不动的。
众人瞧在眼里此时也权做未见。我心中一片羞恼。他却已经一夹马腹。极快地骑了出去。耳边呼呼风声。有熟悉的木香气涌入鼻腔。
他这样一副喜怒无常的样子。倒是令人猜不透心思。我记得他从前是极为温和的人。从來不会这样忽冷忽热令人难以捉摸的。
他行的快。后面的大军也只好加快了速度跟上。秋风打在脸上竟是一片生疼。发丝扬起在风中胡乱纷飞。我终于忍不住啐道。“是你执意要送我去换江东。如今又是发什么疯。”
严奕果然是发了疯。一声不吭。那马却是越骑越快。风冷冷的刀子似的刮在脸上。不过须臾。便将身后的大军甩出了老远。清起的声音在身后遥遥响起却是吹散在了风里。听不清说的什么。
我紧抿着嘴唇。不发一言。由得他策马奔驰。
忽然。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伴随着猎猎风声。斜刺里有一个什么东西划破长风而來……
第九十九章 千里迢迢赴江东
(女生文学)
只觉得一股寒意迎面直扑过來。身体随即被严奕揽住。在马上极快地一个璇身。我才看到原來是一支箭矢堪堪擦着严奕的袍角而过。
再次稳稳落在马上时第二支。第三支箭矢也到了。竟像是一阵箭雨。铺天盖地而來。
我心中“咯噔”一下。这时。便有人行刺。
严奕挥剑格挡。幸好身后护卫的人极快地跟了上來。一番奋力相护。箭雨才总算停了。
“属下來迟。还望将军责罚。”清起躬了躬身。恭敬道。
严奕面色极为阴沉道。“來迟事小。若是办事不利我倒要想想该如何责罚你了。”
清起闻言惶恐道。“属下早便清理过这儿了。还派了人守着。却不想还是叫他们钻了空子。属下甘愿领罚。”
严奕且撇开这话不谈。只问道。“可抓到活口沒有。”
清起禀道。“是抓到一个。只是口风极严。一瞧着不对劲就服毒自尽了。”
严奕眉头紧皱。半晌忽然嗤笑一声道。“也罢。既问不出什么。就继续行军。”清起这才应了一声下去。
原來严奕一早便知道路上会有人阻挠。而一路上可设伏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他便派了清起一路清理。不知怎的。到底还是出了岔子。
严奕垂头看我。笑道。“君墨宸到底还是看重江东二十四城胜过你的。方才那样大的箭雨。他也不怕伤了你。”
我抿紧唇角。淡淡道。“多谢将军相护。我才沒有成为箭下鬼。将军的这份恩情。我必定牢记在心。”
严奕愣了愣。便不再说话了。
这一回过后。一日倒是相安无事了。夜间又寻驿馆歇了。只是严奕的所有兵士。俱是小心翼翼。夜间巡逻也更是周密。半点马虎也沒有。
严奕这样也不是沒有缘由的。如今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他又何苦冒这个险。只为了君墨宸的一句话。便千里迢迢奔赴江东。不过也是为了城中百姓挣得一个出路罢了。
这一路前途漫漫。如今不过才刚刚启程便遇到了今日的凶险。若非严奕早有防备。只怕今日的事便必会见血光。
严奕下令往后只日间行军。晚上就在驿馆歇下。青天白日的总不好就做杀人放火的事。
却是连着几日平安无事。严奕却是半点不敢懈怠。日日要让清起探了路再出发。路上也是万分小心谨慎。
到最后更是将我带在身边寸步不离。白日同行一骑。夜里也是比邻而居。
这样一來。纵使一路也有些魑魅魍魉磕磕碰碰。但因为一早便有准备倒也无甚大碍。极是顺利了地行了几日后。这天傍晚清起來报即将就要进入嘉兴城了。
众将士都是眼前一亮。嘉兴之名。哪个不知哪个不晓。“温柔富贵乡。嘉兴胜天堂”说的就是这里。谁都想來看看嘉兴这传说中的温柔富贵乡是怎样的模样。
他们这样也无可厚非。这一路走了这许久虽然也经过了不少胜地名城。但是这样人数庞大的队伍去到哪里都是显眼的。为了掩人耳目。避免旁生枝节。这一路都是尽力绕行而过。
全军上下无不雀跃。这样风尘仆仆半月。谁不想有舒服的床榻。吃口热饭。睡个安稳觉呢。而这些。温柔富贵乡的嘉兴自然给的起。
如今这嘉兴城是进入江东的必行之地。算是紧要关卡。再怎么也绕不过的。
严奕愁眉紧锁。却是半晌不说话。身侧原本极为雀跃的几个人见了他这幅神情也不由的冷静下來。疑惑的看向他。
原本吵闹的周遭一时安静下來。一边的兵士亦是支起了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这样多的人顿时竟是鸦雀无声。可见严奕在军中的地位。
终于有人忍不住问出声來。“到了江东。我们便是有了立足之地。怎的将军一点不高兴。可是何事烦忧。”
严奕淡淡瞥他一眼。“有什么可高兴的。那嘉兴城是你想进便进的去的吗。”
旁人不知缘由。我却是知道的。只怕越是接近江东一分。严奕的心便会抽紧一分。
“如何进不去。这可是那宸帝亲口应允的。反正已经到了嘉兴城下。退也退不回去了。若他现在想反悔。那咱们索性打进去。全部杀了拉倒。”说话的男子五大三粗。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
清起皱了皱眉喝道。“刘猛。你平日里胡说就罢了。如今在将军面前也这样不知收敛……”
清起这厢还未说完。严奕却出声打断道。“刘猛兄弟说的对。我们已经沒有退路了。左右是他应允在先。若是他现在反悔我们就打进去。谁也不能说什么。”
正被清起训得灰头土脸的刘猛一听这话。登时便笑起來。冲清起得意道。“将军都赞同了我的话。”
清起无心搭理他。只对严奕道。“将军当真要打进去。”
严奕笑道。“若是他们好生放我们过去。我们又何必费那个功夫损耗自身兵力。我不过是未雨绸缪做了最坏的打算罢了。你先去探探嘉兴城。若是顺利。便不用去费那个功夫了。”
清起并几个参将应了一声。便下去准备了。
见他们走了严奕转而看向我。半是疑惑半是肯定。“有你在。我们应该进的去。”
我轻轻摇头。“我在君墨宸心中并无甚分量。将军太高看我了。”
“无甚分量。”严奕嗤笑一声。“江东二十四城的分量还轻吗。”
唇角泛起一起苦涩。我仍旧微微笑着道。“我原不知将军如此看重这江东二十四城。”
严奕愣了一愣。随即明白过來我话中的意思。正欲解释些什么。我却已经转身走开。再不理会。
清起带了一小拨人进城查探。大军便原地休整。
原先我坐的轿子已经被弃到了半路。如今从严奕身边走开。却又不知去往哪里。想到一会子还得与他同乘一骑。心里便不由的憋堵。
我只好百无聊赖地信步闲走。进了江东之后。他便要将我交出去了罢。如今带着我不过也是牵制君墨宸的。
一想到君墨宸。心里不由又是一阵难过。我原不值得他如此的。可是又庆幸他如此。救得了凌国满城百姓的性命是一面。另一面我心中也是安慰。起码。他对我还是有真心的。
我暗暗捏了捏一直藏在广袖内的短小匕首。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安宁。
直到晌午。清起才带人返回。喘吁吁的从马上下來便道。“将军。可以进去的。城中人人道宸帝亲下了旨意。不准拦阻。我们几个起先还心存疑惑。只怕有诈。便冒险纵马进城走了一遭。竟是人人避让。极为顺利。”
严奕沉吟片刻。却忽然冲我看过來。“倒是我错怪了宸帝。既如此。今夜我们就进城罢。只是这样大的阵仗势必惹人耳目。小心些总是错不了的。着令下去。让大家乔装一番进城歇息一夜。再有两日也就到江东腹地陵川了。”
因为人人心中都知道夜间可以宿在嘉兴城了。个个精神亢奋。下午的行军速度便快了不少。傍晚时分方已经到了嘉兴城外。大军化整为零。进入嘉兴。
我自然与严奕清起一路。他们二人都换上了寻常装束。倒是让别人看不出來走了许久的路。
我们进入嘉兴时。已经是夜间了。华灯初上。万家灯火甚是美丽。却仍是有不少的人在街道上來來去去。络绎不绝。
清起早定好了客栈。要了三间上房。又要了些吃食酒水。
我神色怏怏。无甚胃口。胡乱吃了两口便停了筷。
倒是严奕与清起。二人边吃边说起进入江东腹地陵川之事。
清起道。“陵川可是一块宝地。气候得宜。水陆便利。如今君墨宸也算是鞭长莫及了。将军可要好生筹划下我们将來怎么办。是就此罢手安守一隅。还是休养生息东山再起。”
严奕夹了一口菜。待缓慢吞下去了才道。“鞭长莫及。你忘了他还要用江东來交换……”
严奕顿了顿。又道“如今说这个还为时过早。我们尚未进入陵川便不算安定下來。留守在大凌的兄弟可有消息。”
“还沒有。想來应是我们这些日子七拐八绕的。大凌的兄弟不知。所以找來便慢些。”顿了顿。清起又道。“我们已经入了江东地界。将军不必忧心。接手江东已是指日可待的事了。”
严奕却不接这一句。只道。“大凌的消息你多加留意一些。如今这里尚未稳定。万不能顾此失彼。到头來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有。既是江东地界。让弟兄们莫要太过放松。仍要保持警惕。”
清起明白过來。饭也不吃了。当即郑重地应一声便出去了。
而严奕仍旧慢条斯理地吃完饭才离开。
我面对着一桌的残羹冷炙却是久久不能平静。严奕能否平安到达陵川接手江东。君墨宸会不会当真如此轻易地允了他。两日后的陵川是否平静。我又将何去何从。
这些问題如巨石一般压在心口。烦闷的喘不上气來。
第一百章 狼烟烽火几时休
(女生文学)
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安眠。到了后半夜时。外面却忽然下起了雨。雨打窗棂。连房中也骤然冷了起來。
身上阵阵发寒。我拢了拢身上的被衾将自己紧紧裹拢。想着该不该去向掌柜要床被子來盖。却是身子懒怠不愿动弹。
昏昏沉沉间听得外面有隐隐的嘈杂之声传來。原先并未注意。却是愈來愈大。脚步在门外來來去去。隐约有清起的说话声。似乎在吩咐些什么。听不真切。
难道出什么事了不成。
我皱了皱眉正欲起身。房门却先一步响了。有人推门进來。因为尚未天亮。房中暗沉沉的。并看不清楚。只从身形看晓得是个男子。看着却不像是严奕或者清起。再者他们也不会三更半夜不敲门就进來。
我心中一惊。已经明白闯进來的是生人。而在这个当口只能是非友即敌了。我紧紧地盯住那道身影。厉声问。“谁。”
那人却是半句不言语不管不顾地往里走。我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匕首。死死地盯着那道愈來愈近的身影。精神紧绷到了极致。
“什么人。”严奕的声音骤然在门口响起。那人脚步一顿。反而更快地朝我掠过來。只是严奕速度更快一步。他的手掌才触到床栏。严奕便扣到了他的肩膀。二人竟然瞬时纠缠在一起。打的难解难分。
我一时呆住。不知该做什么。
“快走啊。愣着做什么。”严奕忽然冲我大吼一声。我才反应过來。急急地便往门口跑。
那人见我要走心下着急。趁着严奕这样的一个分神。猛的一掌击开严奕便來追我。幸好清起他们及时赶來。那人见无法得手仓皇破窗而逃。
我这才无力跌坐在地上。心有余悸。
清起一个箭步奔到窗前。却哪里还有人影。
他转而去扶严奕。因是仓皇击出的一掌。所以倒未用多大的力。对严奕并无影响。此刻用力推开清起的搀扶急道。“此地不可久留。我们快些走。务必要尽早到达陵川。”
我有些奇怪。不过一个未得逞的刺客。为何严奕不追却要即刻离开。
清起的面色也是少有的郑重严肃。领了命下去。严奕过來一把拉起我。语气中是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慌道。“我们走。”
我不知所以。“到底发生了何事。”
严奕却仿佛未听到一般。径直拉我出了门。
外面天色还未亮。迎面一阵寒风扑來。我倒吸了口凉气。严奕却是一步不停。直接翻身上马。那脚步急匆匆的。面上神色亦是严肃。
我知必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不然一向沉稳的严奕不会如此阵脚大乱。
才走出不远。清起从侧里的巷子中穿出來。向严奕拱手抱拳禀道。“将军。兄弟们已经都等在城门口。即刻便可出发。”
严奕点点头。言简意赅道。“出发。”
嘉兴的街道空无一人极为安静。马蹄声一过甚至有回音在耳边响起。竟有些毛骨悚然。
“大凌遇袭。安阳沦陷。”
严奕的声音在一片空旷之中响在耳边。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來。顿时心中一片震惊。
大凌遇袭。安阳沦陷。这无异于是切断了严奕的所有退路。怪不得他要连夜赶去陵川。若是此时进不了陵川。那便是一败涂地了。
严奕的额上青筋暴起。眼眸泛着通红的颜色。胯下的马匹跑的飞快。恨不能直接飞去陵川。
自知此时说什么都是无用的。便干脆闭口不言。
许久才听得严奕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君墨宸此次最好杀了我。若是不能。他日我必定会为安阳数千兄弟讨回公道。将他碎尸万段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听得碎尸万段四字。我心中顿时一惊。
安阳沦陷。君墨宸竟将其中的数千人全部屠杀殆尽了吗。
一日一夜不眠不休。似乎所有人都是憋了一股劲的。到第二日凌晨终于抵达了陵川城下。
却是还未靠近一步。城墙之上便下了一阵箭雨。密密麻麻铺天盖地而來。长久的连续行军。兵士们早已疲惫不堪。如今面对这样的状况。未及反应便已经倒下了一片。
而城门之前又极为空旷。连避身之所也沒有一个。眼看着伤亡渐大。只好用尸身做盾才勉强扛过。
严奕一张脸已经是格外阴沉可怕了。清起满面狼狈。早已忍无可忍。冲着城楼之上。愤怒道。“亏得他君墨宸还是一国之君。说出的话竟这样不做数。也不怕天下人耻笑。”
“皇上剿灭叛军乃是理所应当之举。天下人敬仰尚且不及。哪个又敢耻笑。”城墙上出现的人却不是君墨宸。而是离陌。
“剿灭叛军。”身旁一直沒有说话的严奕嗤笑出声。忽然一个反手将我推到面前去。“那我倒要问问君墨宸。她该如何处置。是杀了还是……”
“是杀是刮都不要紧。皇上圣明。也就是你们如此傻才会相信皇上不要江山要美人。倘若你们束手就擒。皇上或许还会网开一面。”毫不留情的奚落。
听得这话莫说严奕。连我都是心凉了半截。
离陌是严奕多年重用之人。他既如此说了。那这便是君墨宸的意思了。他竟然用我做钓饵來歼灭严奕。而严奕亦想用我來换得江东二十四城。
我自嘲地笑出声來。凌倾颜。你是有多可悲。才会被最信任的人轮番利用。
严奕道。“束手就擒从來不是严奕作风。是严奕错信。以为宸帝是信守承诺之人。既如此。我们也无甚退路。便是拼死也不能叫人辱我凌国沒骨气。只是累了兄弟们。”
严奕话沒说完。便被刘猛打断。“兄弟们愿誓死追随将军。”
一时间。两方竟是剑拔弩张之势。我正踌躇之间。乍然一个声音平地惊雷一般响起。却是君墨宸到了。“朕说出的话向來一言九鼎。”
众人闻声回过头去。就见到君墨宸率领一对亲兵。威风凛凛坐于马上。秋风吹动袍角在风中翻动。端的是鲜衣怒马。
听到这一句话。我心中轻轻地松了口气。君墨宸缓缓打马上前來。厉声道。“离陌。你当真是辜负朕对你的信任。你可知罪。”
离陌进退维谷。陵川的城门仍旧闭的死紧。君墨宸见状。口气愈加严肃。“我瞧你如今是胆子越來越大了。连朕的话都不听了。”
离陌无奈道。“臣不敢。可是……”
“开城门。”君墨宸不及他说完便直接打断。
见到这样的场面。心中无端安定下來。
离陌无奈。只好将城门打开。君墨宸转而对严奕道。“属下管教不严叫将军见笑了。”
严奕轻点下头。不甚在意道。“无妨。离陌侍卫不过是与我们开了个玩笑。”
“既如此。倾颜……”君墨宸故意顿住。目光向我看过來。
时隔半载。我才终于能这样近距离的看看他。他瘦了不少。脸颊更显刚毅。眉眼之间更添了一丝成熟稳重。虽然面色波澜不惊。但那目光里的担心我却是明明白白。这世上。终于还是有一个人肯挂念我的。
“宸帝如此重诺。严奕自然也不会违约。只是陵川之中尽是宸军……”严奕故意顿住。有了方才的事。他显然还是心存芥蒂不愿轻易相信的。
君墨宸面色沉下來。“朕已经一再退让。你莫要太过分了。”
此话一出绕是明眼人都知君墨宸已经生了气。如今宸强凌弱。安阳又沦陷。大凌亦是风雨飘摇。若是君墨宸动怒下令攻打凌军。他们又怎能抵挡呢。
清起见状。忙出來打圆场。道。“将军并非此意。只是在安阳时说好。陵川城交换。如今我们还未接手陵川。何况皇上当时是允了的。是以也不算违约罢。”
君墨宸的面色已然不好。只沉声道。“离陌。你可听见了。”
“回皇上。属下……听见了。”离陌无奈。只好撤出了城中兵力让严奕入主陵川。
严奕这才带着我往陵川城中走。附在我耳边轻声道。“马上就要回到他身边了。倾颜是不是高兴坏了。”
我知他这句故意挑衅的话。可是这些时日來我也为他凌军担惊受怕。此刻在他这里倒成了沒心的人。心里堵了气想要回他一声“是”的。可是却又无端想起了路上严奕说过的话。
严奕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君墨宸此次最好杀了我。若是不能。他日我必定会为安阳数千兄弟讨回公道。将他碎尸万段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这句话现在想來仍觉心惊。
这样的沉默在严奕看來便是默认了。他冷哼一声道。“莫急。马上便可得偿所愿了。”
进去陵川时。严奕极快地对清起吩咐。“注意严加防守。将城中整肃一遍。莫要漏了人进來。”
清起应了一声。一进城门便开始急急地部署了。
严奕却停下來。直直地看着我。被他这样盯着我不由地吞咽了口口水。我知道。接下來。这战场便是我的了。
我一个人的战场。结局我早已知晓。却仍旧想要固执的求一个答案。
第一百零一章 别离难忍忍别离
(女生文学)
一个时辰后。
我立在陵川城外。城门在身后轰然关上。发出极大的碰撞声。独独将我一人关了出來。一片寂凉。
我楞楞看着前方的君墨宸。一时之间竟然脑中空白一片。说不了一句话。亦挪动不了一步。
“公雅。”君墨宸远远的唤我。翻身下马便要过來。却被身旁的一众将士阻挡。
我身子动了动。抬头看身后的城墙。那里站着的赫然是严奕。
我看不清楚他面上是怎样的神情。只看到他墨色的衣角在风中翻飞。那面颊却是低也不肯低一下的。
我垂下头暗笑一声。如今他已成功接手江东。得万千百姓拥戴。这些都是他东山再起的倚靠。可是我呢。也就是他用罢的弃子而已。
“公雅。过來。”君墨宸的声音带着一丝喜悦的颤抖。
我愣了愣。收回目光麻木地迈开步伐。却是才走出几步。脚下的地面上便横空出來一支箭矢。
箭矢來自背后的城墙之上。直直地钉在我面前的地上。因为大力还在兀自摇晃着。
君墨宸的侍卫随从见状已经齐刷刷举起弓箭对准了城墙上的严奕。
我硬生生顿住。转头看过去。
果然。他手中的长弓还未來得及放下。面对着对面数支弓箭。却一动不动。面色只是沉郁。
君墨宸的声音里已经满是不悦。“怎么。江东一到手。便想要反悔了。”
我亦搞不懂严奕到底是怎样的心思。如今这凭空而來的一支箭矢到底是怎样的意思。令我琢磨不透。
这时严奕一派气定神闲道。“一时错手。宸帝莫怪。”
一时错手。谁会信。众人只会当他是一再挑衅宸帝。藐视君威。
我转目看去。果然君墨宸的面色已经是极力忍耐的了。而严奕却还仿若不知一般。朗声道。“祝宓妃与皇上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手指不由自主的捏紧。顿时手心里便是一阵刺痛。我这才发现手心里的匕首不知何时脱了鞘。此刻已经嵌进了皮肉里去。将手掌划开一道伤口。我却感觉不到疼。楞楞的麻木的立着。
是啊。从今后我便只会是宣统宸帝的宓妃了。不。宓妃已经因救宸帝而死。现在的我不过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女子。
白头偕老。早生贵子。不过是虚妄的企盼罢了。
君墨宸也朗声回道。“朕与公雅自当如此。也望你好自为之。若要再生事端。必不会如今日一般容易了。”
严奕负手而立。仿佛听进去了。又仿佛并未听见。
君墨宸却不理会他。也不顾周围人的阻拦径直朝我走过來。尽管方才那样的剑拔弩张。委屈难过。此刻面上却还是流泻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意來。
我将他周围人的表情都看在眼中。。具是担心忧虑不堪。在他们的眼中。我也不过是媚主的祸水。
想來君墨宸如今用江东二十四城來换一个我的举动已经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韪了罢。更何况方才那样一触即发的境况。他身为天下之主。莫说他们。便是我也觉得他行事太过鲁莽。
我还沒走几步他已经大步來到我身边。众目睽睽之下一个用力将我拉进他的怀里深深拥抱。双臂坚定有力将我环在其中。越收越紧。我几乎要喘不过气來。
这样的他带着一种诚惶诚恐的小心。生怕一松手我便不在了。我鼻子微微一酸。他这样待我。倒让我不知是福是孽了。
我贪恋这时美好。愿时间就停在这一刻。
直到离陌在身后轻咳一声。我才猛然想起身边还有那样多的人何况……背后的那道目光也从沒有消失过。直烫的人后背发疼。
他这才轻轻松开我。指腹轻轻抚上我的面庞道。“好端端的哭什么。”
我才惊觉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了。我慌慌张张地伸手去擦。满手冰凉。君墨宸按住。目光认真起來。“公雅。以后我们就再也不必分开了。有我在。谁也不能夺了你去。”
说这话时他忽然抬起头來望着城墙上的严奕。眸光骤然冰冷下來。
我却不敢回头。明明是他对不起我。此刻却倒像是我欠了他的。
“正是还君明珠双泪垂。朕心甚慰。还要多亏了严奕将军。”这话明明是对严奕说的。君墨宸却从始至终只看着我。
我心中一惊。
只因还君明珠双泪垂的下一句是……恨不相逢未嫁时。
恨不相逢未嫁时。。
我已并非清洁之身。难道君墨宸……我忐忑地偷觑他一眼。见他并无异色。才心内稍安。
他又解下身上的斗篷。给我披在身上。斗篷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有淡淡的龙涎香的气味。忽然恍若梦境。
这一年中。磕绊坎坷。这样的情景在梦中出现过许多回。如今他真实地站在了我面前。我竟有些不敢相信。
“公雅。我们这便回去。”他说着过來执起我的手。手掌相触。手心里顿时一阵刺痛。我忆起手中的匕首來。只是此时再想缩回去已然晚了。
满满一手心的血红暴露在君墨宸面前。此刻还有血兀自往下滴落着。君墨宸惊住。半晌却又若无其事地将我手中的匕首拿过去。又紧握了我的手带我坐上马车。
那道目光仿佛胶着在后背上挥之不去。直到进了马车将他隔除在外才好些。
一进马车君墨宸便用车上专为他准备的药物细细为我敷伤口。然后才抬头看我。“公雅可饿了吗。想吃些什么。”
我定定的望着他。心中五味杂陈。他不顾群臣反对用江东二十四城只换了一个已是残花败柳的我。相遇之期。他不问前事。不问我为何满手血液。不问我想要做什么。只温情款款地问我可否饿了。
仿佛我只是出了趟远门。并未与他分离。中间的那些风雨坎坷也只是一场梦。这样的温柔令我不由自主的落下泪來。隐忍了许久的情绪顷刻间崩塌。我不管不顾地扑进他怀里。却只从嗓中唤了一声“临渊……”便再说不出旁的话了。
千言万语都哽在喉中。无语凝噎。
君墨宸亦紧紧地环抱住我。耳边寂静无声。只有他的心跳声沉稳有力的响在耳畔。
安心。温暖。
什么家国大业。什么黎民百姓。天地覆灭干我何事。此刻我只想埋首他怀中。做一个被呵护的女子。
至于……那件对不起君墨宸的事……
只盼他能知道的久一点。再久一点。让我多一些温暖。
他的嗓中也是微微的哽咽。却仍是强笑道。“你怎么瘦成这样。我抱着的竟是一把骨头。无端硌得慌。回去了我可要把你瘦下去的都补回來。”
我忍不住破涕为笑。嗔道。“你可不是嫌弃了。既如此我就下车去。也省的皇上难受。”
虽这样说着。我却是一动不动的。君墨宸抱着我的手倒是紧了几分嘴里喃喃道。“公雅。你可知道我有多开心吗。你终于……回到我身边了。”
连续几日他都是极为耐心的照料我。梦中总是不安。常常惊醒且浅眠。可是不论何时醒來。他都在身边。手指被他轻轻握在手中。每每这时。我才渐渐相信。我终于不用在颠沛流离。
过去一年的日子仿若一场梦一样的过去了。
这一次回京的道路断断续续走了月余。到达京都时正落了雪。雪花纷纷扬扬撕棉扯絮的下着。将这一片辽阔天地都笼罩在一片白皑皑之中。
街道边的景色渐渐清晰起來。虽然天寒地冻。但是街上仍旧行人熙攘。一派热闹景象。
我想起來曾经从京都接秦巧儿回安阳去见她的亡夫时。京都是怎样的萧索。如今不过短短半年。君墨宸便将天下恢复到了原先的样子甚至更胜从前。
他的手指轻轻环在腰间。在耳畔喃喃道。“那日我从京都一路追你到安阳。你竟然连头都不回一下。可见真是心狠。”
我轻笑起來。当日那样倔强的远去一是因为近乡情怯。二是。我以为他明知道我还活着却装作不知。故而生气不愿回头。不曾想他竟记了这样久。
不等我回话。他又继续道。“公雅。除非死别。我们以后绝不生离。是你答应过我。终身所约。永结为好。琴瑟在御。岁月静好。一命换一命的事再不能发生了。”
一命换一命。自然指的是我用心头血为他“解毒”一事了。这原是严奕的计策。本不关他的事。如今他这样说倒令我不好意思了。却又不能让他知道事情原委。只好轻笑一声闭口不言。
我在他面前再不能如从前一般坦诚相待了。这一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不能一一告知。却又贪恋在他身边的温暖。我只好自私地装作全然不知待在他身边。
不多会便听到离陌在外道。“皇上。马上要进宫了。”
进宫。
兜兜转转之间。我还是绕回了原地。还是逃不开这座金色的牢笼。察觉到我身体的紧绷。君墨宸默默地将我的手指包在掌心里。无声地握了握。
车轮辘辘。一路驶进宫城里去。不断有参拜行礼的声音传过來。“皇上万岁万万岁。”
我侧头看向身侧的君墨宸。却一下子撞进了他的目光里去。此刻他的目中只有我一个。那样的坚定不移。心中不禁一暖。
若是这座皇城里有你。也许沒有那么冰冷吧。
第一百零二章 白雪红梅从前过
(女生文学)
才由螽斯门进入内宫。边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噙着哭腔响起。“恭迎皇上回宫。”
我浑身一颤。如兰。竟是如兰。
车輿缓缓停下。君墨宸轻握了握我的手指道。“你们姐妹许久未见。想必有许多体己话要讲。我先去勤政殿。晚上再过來看你。”
我轻轻点头。目送他离开。
车内陷入了一片宁静。手指在裙裾上越握越紧。直到松开时。攥成了密密的褶皱。
耳边响起一声低沉的啜泣。“姐姐不记得如兰了吗……”
记得记得。怎能不记得。
我无声地在心中呐喊。却是顿时泪如雨下。千言万语都哽在喉中。说不出一句话來。
只听得如兰又道。“姐姐定是忘了我。不然怎么不出來见我呢。”
我深深呼吸。这才轻轻打起轿帘。
猛然一阵寒风扑面而來。我不由地打了个战。
轿旁随侍的人早已远远地站到一边去。着碧色宫装的如兰跪伏在车輿之前的雪地上。小小的一团。竟是异常瘦弱。肩膀还在微微的抖动。像极了不胜严寒的绿叶。
我眼眶一酸。忙从车轿上下來将她扶起。
看清楚她的脸。我愣了一愣。瞬间便是热泪滚滚。
她瘦了许多。从前的如兰是讨喜的圆圆脸。面色红润。可是如今的她下巴几乎成了尖的。倒衬的一双眼睛泪汪汪的又大又圆。那脸色却是蜡黄。衣裳套在身上空荡荡的。仿佛一阵风就会将她吹走似的。
冬日寒冷。又才落了雪。我穿了极厚的斗篷都仍觉颤栗。如兰竟只着了单衣。更显得身影单薄无依摇摇欲坠。
她极力地瞪大眼睛看着我。一眨不眨。连晶莹的泪珠从中低落都恍若不知。只喃喃道。“姐姐。果真是你啊。你可回來了。”
我抚摸着她身上单薄的衣裳。喃喃道。“你怎么……穿的这样少。”
话一出口才发现。声音像在盐水里泡过似的。竟是哑的厉害。
“如兰不冷。”她缓缓将手放在心脏的位置。“姐姐在。这里就是暖的。”
姐姐在。这里就是暖的。
我再忍不住了。伸手将她拥在怀中。只觉得她骨瘦如柴。想來这一年在宫中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我又握了她的手。冰凉冰凉的。一边不停地揉搓想要将她暖过來。一边执了她的手将她卡上车輿。起初她只是犹犹豫豫的不肯。我道。“曾经的宓妃为救皇上早已不在了。你就当我还是长乐宫的公主吧。”
如兰含泪看我一眼。不再拒绝。随我一道上了车輿。
知道我畏寒。君墨宸便将车輿中布置的格外暖意融融。车里车外完全便是两个节气。如兰的手指渐渐变得暖和。原本冻的发紫的脸颊也红润起來。
车輿中静悄悄的。如兰隐忍的哭泣一点点发泄出來。只是不敢大声嚎啕。手掌用力地覆在唇上。泪珠却兀自噼里啪啦地砸下來。
我依旧低头为她揉搓着手指。她的手生了冻疮红一块紫一块。此刻也都化作了模糊的色块。
“我还以为。姐姐当真……”如兰哽住说不出一句话來。“如兰生无可恋多次想要追随姐姐而去。只是如兰沒有见到姐姐的尸身。心里总还是有一丝希望的……如今。总算上天垂怜。还能让如兰见到姐姐。”
如兰泣不成声。我却听的心惊胆战。凌倾颜到底是前世积了多大的福分。才能换得如兰今生誓死追随。
她紧紧地握了我的手。泪眼婆娑。“如兰从小就在宫中长大。也只侍候过姐姐一个主子。如兰沒有父母家人早将姐姐视作了我的亲姐姐。若是姐姐丢下了我。我就只能……”
知晓她下一句要说什么。我适时地出言打断。半喜半嗔道。“我如今不是好端端的回來了吗。你若再说那起子不吉利的话可仔细我恼你。”
如兰忽然反手抱住我。破涕为笑。
我故意道。“又哭又笑的。疯姑娘。”
车輿再次辘辘而行。车轿里焚了香。暖融融的扑在鼻尖。如兰的手指就握在手中。这样的安心。我却忽然想起陵川城外。背后那道清冷的目光。说不出是怎样的滋味。只是五味杂陈。
却是暗暗下了决心。他既这样狠心用我來换江东二十四城。那我也不必与他有多深的情意了。倒是君墨宸。他如此待我。对我万般周全。便是一颗石心也早该被感化了。
见我不言不语。如兰忍不住道。“姐姐。你……”
正在这时车輿停了下來。
如兰未出口的话也就顿住了。她上前去打起轿帘。往外看了一看。才回头道。“姐姐。到了。”
到了。到哪里了。
我起身往外看去才见是一个极为僻静地所在。连宫人都极少。面前的宫殿之上題着三个娟秀的字体:灵犀阁。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心中哂笑。这人还真是事事讲求意境。不过一个殿名也要这样。
如兰才扶了我下來。脚跟还未站稳。便见得一个内侍在旁谄笑道。“这里是皇上知道姑娘喜清净。特特为姑娘辟出來的。姑娘快去瞧瞧。可喜欢吗。”
我愣怔一下。反应过來时却已经置身于灵犀阁院中了。
果然是一个雅致的所在。院中一隅竟然植了许多红梅凌寒而开。在白雪的映衬下更觉美丽。
白雪红梅。
是了。庄宜从前被岑离伤了脸。后來结了一条血红的疤痕。她还曾自嘲是“白雪红梅”。
记得当时为救庄宜。我失掉了自己的孩子……
回忆至此戛然而止。仿佛有一道闪电凌空劈來。
我记得……我是被岑离灌下了红花的。当时的太医诊断说我再不能有孕了。可是在大凌时。我为何会有了严奕的孩子。
这突如其來的发现令我不禁僵在了原地。我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題。亦或是谁救了我。严奕吗。
“姐姐。”一旁的如兰见我许久不出声。犹疑着唤我一声。我才猛然回神。如兰笑道。“姐姐可是看呆了吗。也难怪。宫中就数撷绮馆的红梅开的最好。知道姐姐喜欢梅花。这可是特特从那里移來的。”
我只好将心中的疑惑先行抛开。“你费心了。”
如兰笑道。“外面怪冷的。姐姐快进屋去吧。”
我点点头。亲扯了她的手进去。
殿中暖意融融。才打眼一看竟是怔了一怔。这里的一切摆设归置完全便是按着从前的长乐宫來打造的。
小到茶盏杯盘。大到案几柜桌。无一不是尽了心的。
如兰淡淡道。“这些都是皇上精心为姐姐布置的。”
语气间却仿佛只是传达并无激动之色。我记得从前君墨宸为我做了什么。如兰总是最开心的。可是如今却是这样平淡的神色。
我不动声色地摒退了殿中的人。拉着如兰在榻上坐下。这才道。“你有什么疑问。现在尽可以问了。”
如兰抬头看我。问到。“当初我是亲手探了姐姐的鼻息。也是亲眼见了姐姐的心头血。明明已经。姐姐又是怎样去了严将军身边的呢。”
我是怎样去了严奕身边的。说起來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当日一醒來我便已经到了大凌。只知道是严奕设计把我拉出宫去的。可是如何出的宫如何瞒天过海的。我却是半点不知。
我如实道。“确切说我也不甚清楚。当日一睁眼就在宫外了。”
如兰也不再追问。只道。“严将军对姐姐一往情深。应是格外体贴照顾的。怎么姐姐还是瘦了这么多。”
格外体贴照顾。
我不禁心中苦笑。他可还真是体贴照顾。我险些便要命丧于他手。可是这些又怎能告诉如兰呢。
严奕太过沉重。只要想起。心里就是沉甸甸的坠着。只想着要迫不及待的转开。一丝一毫都不愿回想起往日的绝望苦楚。
我笑道。“都道‘心宽体胖’。若是心里装着事儿又能胖到哪里去了。”
如兰追问。“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还值得姐姐在心里装着。”
我顺势道。“自然头一号的就是你与离陌的事了。我可记得你说过会告诉我的。我也就安心等着了。谁成想这一等就等了这样久。”
本來只是想寻个由头岔开严奕的话題的。却沒想到如兰的眸光骤然暗淡下來。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竟然又大滴大滴的眼泪垂落下來。
我着了慌。如兰一向开朗。何至于如此。
总觉得如今的她不比从前。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见状严肃地握住她的肩膀。让她扭转身來看我。她却别扭着转过头。
我亦是倔强着去扳她的身子。“两年了。你到底与离陌瞒了我什么。”
如兰的抽泣声登时便溢了出來。哑着嗓子才唤了一声“姐姐”就哽住了。
看着如兰苦不堪言的样子。只觉得怒火中烧。我曾经还拜托离陌照顾如兰。他就是这样照顾的。
猛的从榻上站起便要去找他理论。如兰在我心目中是亲人一样的存在。任何人都不能欺负了她去。
见我站起身來。如兰急忙拉住我的袖子急道。“姐姐去哪里。”
那双眼睛又红又肿蓄满了眼泪。直看得我一阵心疼。愤愤道。“我找他理论去。”
“不要。”如兰脱口而出。随后又轻轻地垂下头去。“我告诉姐姐。”
我看着她微微抖动的肩膀。终究还是止住了脚步。
第一百零三章 人间别久不成悲
(女生文学)
如兰踌躇半晌却不说话。只缓缓将右臂的袖子拉起。露出一段雪白的藕臂來。
我不明所以。疑惑地看她。
如兰的手指轻轻的停在手臂某处。艰难道。“这里原有一颗守宫砂。”
守宫砂。。
我愣了愣。忙忙地再低头看她的手臂。却是白皙光洁哪里有半点印记。
心里凉凉地发起寒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离陌。”
如兰定定的看着我。却不说话目中疼痛蔓延开來。我顿时微微打起颤來。牙齿磕碰。“不是离陌。”
如兰目中毫无预兆地跌落下眼泪來。旋即才重重地垂下头去。
我顿时又急又气。“你糊涂啊。那人是谁。为何不早告诉我。”
如兰将袖子放下。抬手擦去满脸的泪。道。“并非是我要瞒着姐姐。而是实在……难以启齿。”
房中本來便有地炕。却又拢了两个炭盆。炭烧的暖烘烘的在炭盆中劈啪作响。忽然便觉得身上热起來。额角逐渐渗出细密的汗液。
心像被人狠狠地攥在手掌里。揉搓。撕扯。额上的汗珠越聚越多越聚越多。直到最后不堪重负“啪”地滴落在握着如兰的手背上。
如兰的话音一落。我才长长的出了口气。仿佛刚刚通过了一条黑暗的甬道。忽然重见天日一般。
事情发生在君墨宸要将我封妃而群臣反对之时。当时我听得还是贵妃的沈笑微说朝中大臣跪于勤政殿门外不起竟是要联名反对。便不顾宫中禁令。急急过去查看。
当时如兰行走中岔了气。我便先行过去。事情平息之后回去才发现不见了如兰。
后來如兰的反应我心中也曾浮起过怀疑。只是当时是多事之秋。如兰缄口不言。在我面前也并无反常。是以便暂时搁下了。后來我被严奕设计运出了京都。时隔这许久。却不曾想竟如此严重。
如兰依旧嘤嘤哭泣着。我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指。问道。“可还有旁人知道吗。”
如兰轻轻摇头。“我哪里还有脸去四处扬说。”
我严肃道。“你可确定与你发生肌肤之亲的一定是离陌。”
如兰闻言猛的抬头看我。言语骤然激烈。“怎么姐姐如今是要维护他吗。且不说我与姐姐数十年的情分。便是如兰再怎样下贱也不会这样编排自己的清白。”
“我哪里有不相信你。只是你自己也说了。事关你的清白。我自然不能不谨慎。离陌行走御前心思缜密。他既然说了那样的话必不是空穴來风。我总要查清楚了方不负你清白。”
听得我如此说。如兰的肩膀颓然垮下來。满脸歉疚。“姐姐。我……”
我重又将她的手握住道。“你既唤我一声姐姐。我又怎能害你呢。”
如兰含泪点头。半晌才道。“当日被人打晕之前。我看到的真真切切便是离陌。后來醒來就发现自己……这一年他并沒有否认之词。反而对我处处照顾。可就在不久前他忽然说……毁我清白的另有其人。并非是他……”
如兰掩面而泣。再说不下去一句。
既然离陌会如此说。那他一定是查清楚了。否则也不会如此肯定的告诉如兰。我追问道。“那你可曾听他说了什么。”
如兰用力摇头。喃喃道。“我不听。我不要听……”
如兰一向开朗活泼。见着她如今这样当真是如用刀子剜我的心一般。难受极了。
我紧紧地揽住她。心中却暗暗下了决心。不管如何。一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正在这时。门外有人低声道。“姑娘。宜妃娘娘來访。”
我愣了愣。如兰在旁哽着嗓子道。“是颐骆长公主。”
我这才想起來。可不嘛。如今她已经是君墨宸亲封的宜妃。一宫之主。
如兰小心翼翼地问我。“姐姐见吗。”
为何不见。难道我还要躲着她不成。我又未曾对不起她。
看着如兰一双红肿的泪眼还未消下去。此刻小心翼翼的看着我。知道她是担心我难过。我轻笑道。“这个样子怎么见。沒的叫人笑话。”
我扬声对门外的人道。“先将娘娘请到正殿。我即刻就去。”
门外的人应了一声去了。我才对如兰道。“快些下去重新匀脸上妆。这个样子如何见人。”
“姐姐。”如兰担忧的看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安抚的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只道。“快去罢。”
如兰无法。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净脸。上妆。直到看不出哭过的痕迹了。才出门去见颐骆。
说不清道不明是怎样的心情。只觉得五味杂陈。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与自己的皇姐共侍一夫。也沒想到我竟然还会回到这座宫城。一会子见了她我又当如何。
旋即自嘲地笑起來。凭我是谁。我又能如何呢。如今她是宜妃而我不过是一个被君墨宸从宫外带回來的女子。如何与她叫板。
且看她一会子作何解释。若是一五一十照实告知。那便还是将我这个妹妹放在眼里。若是她不复从前一味吃味强压。那也遑论什么姐妹情分了。
脑中混混沌沌。还未想出个所以然來。便已经到了。
颐骆还和从前一样。沒有半点变化。穿着素绒绣花袄。下罩累珠叠纱粉霞茜裙。因天气寒冷外面披了个镜花绫披帛。手中拿着一个精致小巧的手炉。当真是盈盈俏丽。
我垂下眼去。想來君墨宸极宠爱她。连镜花绫这样一匹何止万金之数的料子都赏得。
我俯下身去行礼。“参见宜妃娘娘。娘娘万福……”
礼才行到一半便被她搀住。“快快起來。我们姐妹何须论此虚礼。”
我垂手敛目。依旧俯下身去。“娘娘高看臣女。臣女却不敢越了规矩。与娘娘妄论姐妹。”
庄宜的手顿在半空。半晌却听到她道。“你们都下去罢。无召不得进來。”
殿中的侍女内监齐应了是。退出殿内。
等他们退下去了。殿中安安静静的。也就只有我们二人了。
庄宜信步踱回上首坐下。道。“地上凉。你起來罢。”
我谢恩。站起身來。却仍旧不言语。
庄宜轻轻的转着手指上的宝石戒指。轻声道。“事到如今。我也沒打算瞒你。就是在你与皇上闹僵那次。除夕夜宴你喝醉了。他将你送回我的槿兰苑。我与他就是那时开始的。”
我轻笑一声。除夕夜宴。
我记得那日我担心她独自留在宫中寂寞。还特特向皇后告假要陪她。原來竟是我的错了。我本不该去。也不该喝醉。更不该与君墨宸生气宿在槿兰苑。果然有因必有果。
庄宜却不管我。自顾自说下去。“后來我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肚子越來越大。眼瞧着便瞒不住了。那次春猎。原本便是想要告知与你。从一开始我便沒打算瞒你。只是……”
只是沒想到衡王造反。君墨宸受伤。我还傻乎乎的要用心头血來救他。最后却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若是沒有后來的事。君墨宸也是要告诉我。也是要将她纳为妃。留下她的孩子的罢。我倒是该感谢严奕将我劫出了宫。让我不必面对这些腌臜之事。
我抬头看着面前的庄宜。竟一时觉得陌生无比。“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庄宜还是先前的神情。眼珠子都不挪动一下。“后來我遭到了报应。你离开的一年多里。君墨宸一次都沒有召见过我。甚至连我临盆都未曾过问一句。”
她猛的抬起头來看我。我才发现她已经是满脸的泪水了。“倾颜你知道在宫中若是一个女人沒有恩宠有多艰难吗。我险些便是连孩子也保不住了。若不是太后下了懿旨。只怕皇上连公主都不会册封。”
我愣愣地站着。殿中虽极暖。此刻身上却沒有一丝热气。有一股寒浸浸的凉气直往骨子里钻。我忍不住便打了个冷战。
“不管妹妹是否相信。我对皇上并沒有男女私情。如此这般也实属无奈之举。”
我心中一惊。抬眼看她。难道她还是存着复国之心。庄宜与我不同。她是大凌王朝的嫡长女。身份贵重。自然也更为上心。若是她当真是为了这个。虽然我不甚赞同。却也不能指责。
我艰难道。“那君墨宸。”
庄宜轻笑一声。“他心里是有你的。他只以为我是你。耳鬓厮磨之际都唤着你的名字。到底是我对不起你。打也好骂也罢。我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我沒來由的轻轻松了口气。
见她面目诚挚。并不像扯谎。一时想问些什么。却又说不出來。兹事体大。宫中又是个四面透风的所在。还是不问为好。
念及此。虽然心中还是存着芥蒂。可是到底不如先前进來那般了。我面色缓和了几分。侧身往一旁的椅上坐了。
庄宜见此。脸上晕出一层开心的笑意來。
我看着她身上的镜花绫披帛。微微皱眉道。“殿中热。你穿这样厚。一会子出去仔细冷风扑了热身子。”
庄宜的手紧抱着手炉道。“如今畏寒怕冷的。都是月子里带出來的毛病。一会子出去了自有更厚实的衣裳呢。”
我愣了愣。终究还是道。“那孩子呢。说起來我也做姨娘了。”
庄宜的脸色僵了僵。随即又故作轻松道。“孩子打出生就在太后宫中教养。也是她的福分。能得太后垂怜亲自赐名册封。”
原來辞颜的名字竟是太后赐的。倒是我误会了君墨宸。
第一百零四章 但愿曲终人未散
(女生文学)
见到庄宜眼中的神情。我也明白了过來。想必其中缘由并不如她说的如此轻松。
太后多精明。这个孩子的身上流着凌国血脉自然不能掉以轻心。留在身边除了以防万一。无非也是想用公主來牵制庄宜。令她不要有非分之想。二來还可警醒君墨宸。
想來她这一年多的日子也并不好过。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如今话都说开了。也就沒有先前的拘谨了。
我苦笑一声。“姐姐是有福之人。毕竟是公主生母。公主日后大了。团聚之日必定不远。不像我竟是连孩子的影儿都见不着。”
我又想起在大凌的那次有孕來。明明头前已经有太医诊过。我服用了许多红花。早已不能再有孩子了。怎么还是会有孕。越想越觉其中必有蹊跷。
庄宜笑道。“承你吉言。也不知那一日多早晚才來。倒是妹妹。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皇上又与你亲近。还愁沒有孩子。”
我的脸微微红起來。青天白日的怎么倒说起这起子话來了。
庄宜细细打量我一番道。“他待你不好吗。怎么神色倒不如在京都的时候了。”
我不动声色道。“他待我极好。是我自己作下的。”
庄宜道。“他如今可霸住了江东二十四城。”
“他只是得了江东。可若是说霸住。只怕还有的日子呢。江东之地向來天高皇帝远。如今骤然出來一个管辖者。只怕。难呐。”虽说对严奕仍心有余恨。可论起江东形势。不免还是担忧。
庄宜的面上却陡然有了气愤之色。“且不说他能否治理好江东。单说他用你來交换江东二十四城的做法就为人所不齿。”
我垂下双眸。心中泛起一阵阵的苦水。却说不出他的半句不好來。倒是庄宜笑道。“罢了罢了。如今既已回來。便莫要去想那些事情了。”
虽是这样说。我却知道庄宜心怀天下一心复国。此刻怕是憋了一肚子的话要问我的。却偏偏压住了让我莫要去想。
如此我也不说破。只轻轻点头。不再言语。
如兰奉了茶上來。是极好的薄玉茶。清清透透的颜色。好看的紧。庄宜放在鼻端深嗅一口笑道。“好香的茶。果然皇上还是挂念妹妹的。你一回來。这些都沒有旁人的份了。”
我对茶道并无甚兴趣。听她如此说便道。“我原是一介俗人。不如姐姐知茶识茶。若是姐姐喜欢便让如兰包了给姐姐带回去罢。”
庄宜笑道。“皇上送妹妹的东西我又怎好横刀夺爱。”
横刀夺爱。这个词用的极好。
见我骤然不出声。庄宜也意识到了什么。脸上顿现尴尬之色。半晌喏喏辞别。我也不挽留。起身相送。
待得庄宜走了。我才回头对如兰道。“方才你在外面可都听到了。”
如兰点头。“听到了。”
“她说的是否属实。”虽然当时未说什么。但到底心里是存了芥蒂的
“是。公主的孩子自出生便被抱去了太后的寿安殿。平日里见一面都极难。”如兰看了看我。终是忍不住。“姐姐明明知道颐骆公主说的都是真的。又何必还要问如兰呢。”
我轻轻地叹口气。转目看向窗外。方才已经停了的雪。这会子又飘飘扬扬的开始落了。映得整间屋子都是亮堂堂的。从这里看出去。依然可以看到那几株红梅。凌寒傲雪。芬芳吐瑞格外美丽。
只听得如兰道。“姐姐。我知道你。”
我闻言笑起來。“你知道我什么。”
如兰咬了咬嘴唇。面上一派坚毅之色。“如兰知道姐姐最是重情义的人。也知道姐姐最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姐姐放心。如兰日后定不会做对不起姐姐的事情。”
我有些诧异。士别三日刮目相待。果然是大了。竟然当真知道我的心思。
这场雪直下了整整一日。与如兰在屋中煮水烹茶。赏雪说话倒也别有一番情趣。仿佛又回到了幼时。两个女孩子缩在一处总有说不完的悄悄话。惹得嬷嬷总说我们聒噪。
天刚刚擦黑。便听到门外一声高唱。“皇上驾到。”
如兰与我对视一眼。笑意吟吟道。“这样迫不及待。”
我笑骂她一句。“你这蹄子。愈加口无遮拦了。”
我起身去接驾。跪在殿门口。看着那道明黄色的身影愈來愈近。
“恭迎皇上圣驾。”
君墨宸独自从殿门处大步过來。将我从地上拉起。一边愤愤道。“这帮狗奴才。我不过少叮嘱了一句。他们便聒噪起來了。外面这样冷。你快进去。”
我抬目望向被君墨宸留在殿门口的一众宫人。不由地笑起來。“那是他们职责所在。若是不通报。怠慢了你。可就是我的不是了。如此我还得谢谢他们呢。”
君墨宸将我拉进殿中。面上现出愧疚之色來。“也不知带你回宫对也不对。这样多的规矩束缚着。”
我道。“我自小便生活在这里。早已习惯了。”
君墨宸闻言面色稍缓。甫一进殿便不由道。“好香。你在做什么。”
我不由的笑起來。“好灵的鼻子。我与如兰才烹的茶。你一來便赶上了。”
“果真吗。我倒真是有福的。”君墨宸喜笑颜开。仿佛小孩子得了糖一般。
我走过去为他斟了一杯茶。盛在绿玉斗茶具中。颜色脆生生的。格外讨喜。我道。“先饮一杯热茶暖暖。”
君墨宸笑吟吟地接过茶。惬意地吟着诗句。“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來将欲雪。能饮一杯无。”
我抬眸看一眼外面被雪映照的透亮夜幕。果然是极符合的。
见他面上已经有了汗液。晓得是殿中温暖。他虽曾经身有寒症。如今早已大好并不畏冷。这样的温度倒是有些难为他了。遂令如兰将房中的炭盆火炉都挪下去。
君墨宸看着低头忙碌的如兰问道。“灵犀宫如今只有你一人在伺候。”
如兰垂首应了“是”。
君墨宸的面容立时便有些不悦。“皇后如今是当的越发好了。”
站在一旁的如兰微微动了动。却依旧不言语。
我道。“左右沒有什么麻烦事。我与如兰也清净。人多了反而吵闹。”
“那也太不像话些。”君墨宸皱眉。又道。“既如此也不用她拨人过來了。便将从前贴身侍候你的宫人调回來。可好。”
后宫事宜皆是皇后照管。如今皇帝插手。便是明着驳了皇后的面子。我有些犹豫。
眼角余光瞥到如兰。却发现她也正不动声色地看着我。目中有隐隐的期待。
宓妃“殁逝”之后。宫中的侍者宫人都被分散到了各处。不是在掖庭做苦役便是各宫后妃的粗使宫女。总不得意。她们曾经都对我忠心耿耿。我既然回來了。便不能再累着她们。
遂对君墨宸道。“你决定就好。”
君墨宸直待到夜幕降临。棋子落在棋盘之上磕碰出轻微的脆响。殿中极暖。君墨宸已经脱掉了外罩的衣裳。额上还是不可抑制的渗出了汗液。殿中寂静无声。仿佛能听到外面簌簌的落雪声。
棋盘之上渐成僵持之态。一时之间难分胜负。我嗫嚅道。“天色已晚……”
“嗯。怎么了。”君墨宸看着棋盘头也不抬的应了一声。
我迫不得已。只好隐晦道。“我既已回來了。我们來日方长。也不用急于这一时。沒的落人口舌。”
君墨宸这才抬起头來看着我。“灵犀宫位置偏僻。宫殿又极大。只有你与如兰。我不放心。”
我心中升起一股暖流來。虽然如此。却也沒有忘了如今自己是怎样尴尬的身份。君墨宸用江东二十四城來交换我已经是令人极为不满。若是甫一回宫便将他留在这里。日后被人冠上一个妖魅惑主的名声。只怕这条命依旧是不长久的了。
可是这些怎样说与君墨宸知道呢。他待我这样好。我总不能将他的一片热忱置之不理。
正思索间便听到君墨宸又道。“明日一早太后召你。你不必太急。我必定早些赶回來陪你一同过去。至于皇后那里。你既身在后宫。便免不了也要去向她请安。你……”
听着君墨宸的千叮咛万嘱咐。我不由嗤笑出声。“劳烦你事事都为我想着。”
君墨宸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啰嗦了。不好意思地轻笑一声。
我轻轻地伸手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指。莞尔一笑道。“你若无事。我自然也会好好的。”
这个无事。不是闲來无事。而是他的不偏宠。正如雨露均沾六宫祥和一般。若是他当真能做到这样。我自然也会相安无事。要知道我这个从地狱里出來的人。又怎会害怕百鬼夜行。
君墨宸当即便明白了我的意思。心有灵犀也不外如是了。
他紧紧地握了握我的手指道。“那我将离陌留在这里。方能放心。”
这是他的一片心意。我自然不能拒绝。更何况离陌……
见我应下。他才恋恋不舍地看一眼未完成的棋局。道。“也罢。我这便走了。你早些安寝。”
我轻轻点头。“恭送皇上。”
第一百零五章 几多岁月囚几身
(女生文学)
目送着君墨宸的仪仗从宫门口出去。他果真留下了离陌。
暮色中离陌一身玄色劲装立在这一片冰雪琉璃世界之中。端的是雄姿英发。
如今我也不知离陌到底是怎样的立场。他对君墨宸隐瞒我的行踪。处处与我为敌令我憎恨。可是他对如兰的照顾对君墨宸的忠诚又令我万分感激。也许他讨厌的从始至终也只是我一个。
“姐姐。”如兰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回过头去。就见到她倚门而立。一双明眸之中泪光点点。“姐姐可是要去问他吗。”
我并未打算瞒她。开门见山道。“自然是要问他的。如今除了他还有谁知情呢。”
如兰的身子轻轻地打了个摆子。腰身空落落的。竟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楚楚可怜。我心疼地上前挽了她的手道。“我知道你心里苦。可是你这样一直躲着避着也不是事儿。若一直这样下去。你与离陌中间始终都隔着一道墙。多早晚才能守得同心共。”
如兰垂下头去。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轻轻颤动。半晌便有一滴晶莹挂在上面。像清晨的露珠儿。
“好。如兰都听姐姐的。”
听得她答应。我又道。“今日天色已晚。到底不方便。随后我便唤他來将事情都了解了。到时候你也不必过來陪着了。先回下间歇着罢。”免得有什么令人心痛的言语。我也好缓些说给她听。
如兰踌躇半晌道。“毕竟是我的事情。怎好让姐姐劳累。自己个儿去歇着。我在外面伺候茶水也就是了。”
我点头。“也好。”
回头看一眼宫门处的离陌。心中百味杂陈。也不知事实到底如何。如兰最后要如何自处。
如兰道。“姐姐莫要想了。早些安寝罢。只怕明日不好过呢。”
可不是。皇后与皇太后那里只怕都不好过。也不知命运几何。可还能活着回來。
歇下的早。却是一夜都睡的不安稳。梦魇不断。都是逝去的人。梦中的父皇还是母妃在世的样子。音容笑貌皆是慈祥。他柔声道。“倾颜如何不來看看父皇呢。可还是怨着朕的。”
我道。“倾颜如何敢怨父皇。只是如今自身难保。出不得宫。再者。女儿不孝。不知君墨宸将父皇的墓碑安放何处。”
心中却嘀咕。年年清明。我都遥遥烧了纸钱给亡人。父皇可是未收到吗。
父皇一贯便是仁主。从前有朝臣上奏。宸凌必然要一统不如先下手为强。占得先机。
父皇与先宸帝斗了一世。最后松了口不愿再耗费民力挑起战争。却不想最后落得如此下场。
自从母妃殁逝。我被父皇遗忘在长乐宫数年。便是再热的心都冷了。宸军攻破京都时。我未能见他一面。甚至很久之后才知道。父皇以及众位兄弟姐妹都死状惨烈。
可叹曾经的天潢贵胄。天之骄子。最后连一片棺木都沒有。席子一卷便草草埋了。想來母妃早逝不用经历这灾祸。也许是好的。
沒有想到的是。一向不亲近的孝恭皇太子弘文。我的大皇兄竟然入梦。一如往常的严肃谨慎。我慌慌忙忙地跪下來行礼。末了半信半疑地唤他。“皇兄。”
弘文怒哼一声侧过脸去。却是一阵冷嘲热讽。“皇兄。宓妃娘娘客气了。我如何当的起你的皇兄。”
宓妃。
在梦中心里都是一颤。只听得弘文又道。“如今你只记着自己的儿女情长。哪里还能记起自己姓凌。你可见过君墨宸的狠戾。当日宫中妃嫔。皇子公主。宫女内监。何止万人。可你瞧瞧如今还剩了几个。这座宫城的哪块地皮之上沒有染过血。也就是你这样沒心肺的。才能与这个手上沾满自己亲人鲜血的人生儿育女。儿女情长。”
沒心肺的。沒心肺的……
这几个字仿佛长了翅膀似的。在耳边盘旋环绕。经久不息。我颓然跌坐在地上。
那样多逝去的人。鲜血淋漓。红着眼睛地向我控诉他们的枉死他们的不甘。每个人都在不满我的“沒心肺”。
“不是的。不是的……”我一步步后移。几乎崩溃。我怕的要命。慌的要命。却反而不知该做什么。
从嘈嘈杂杂的声音中剥离出一道清澈來。那声音轻轻的唤着“姐姐。姐姐”空谷幽兰一般。是如兰的声音。
我猛然从噩梦中醒來。面前的赫然便是如兰。哪里还有旁人。我一个翻身坐起。环视四周。殿中确只有如兰一人。并无旁人。
冷汗涔涔。湿了背脊。我剧烈喘息无力地将头埋在手臂之中忍不住泪盈于眶。
如兰见状。忙着急道。“姐姐怎么了。可是做了噩梦。吓得狠了。”
我抽搐着哭起來。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來。断断续续道。“如兰……我梦到了……父皇……还有太子弘文……”
如兰搭在我背上的手指僵了僵。半晌才道。“皇上和太子。”
“如兰……他们说我是沒心肝的……认贼作夫……”心中难过的不行。我第一次梦到这些亡人。竟是被控诉。这些我曾经的亲人。
难道当真是我错了吗。应该随着庄宜和严奕复国。
如兰一下一下地在我背上顺着。殿中寂静无声。只有钟漏的清澈声音响在耳畔。眼中早已无泪了。只是无神地大睁着。望着帐外的小烛投在床榻上的暗影发呆。“其实你也是怨着我的罢。”
话音落下。竟是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今日如兰虽待我还是一切如从前一般。可是我们从小一同长大。她是怎样的习性我是再清楚不过。一点一滴细小的变化我都知道。我一直觉得是分离太久的缘故。此刻却骤然心中清明。
如兰的手顿了一下。我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我道。“我当你是姐妹。有话便敞开了说。莫要闷在心里。反而生了嫌隙。”
如兰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却又带着毅然决然的果敢。“如兰死罪。姐姐既让如兰说。如兰便斗胆说出來。即便姐姐是杀是剐都不要紧。”
如兰深吸口气。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凌国蒙受了怎样的奇耻大辱。姐姐曾经都曾亲眼所见。用血流成河罄竹难书來形容亦不为过。庸人闻之尚不能忍。姐姐是公主。身体里流着皇族血脉的人。怎么能置之不理。反而嫁与灭国仇敌为妃。如此心安理得。
颐骆公主全心为国。姐姐为何连自己的亲人都要疑心却放心宸帝。退一万步说。严将军到底姓严。他的灭族之恨尚且不论。他既愿扶持姐姐。姐姐又为何将他远远推开。”
如兰言语激烈。曾经温顺的眼睛此刻却是血红的。令我想起梦中的亡人也是这般神色。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这些话是谁说给你的。你方才去了哪里。”
如兰余怒未消。“姐姐不必怀疑这是谁说与我的。如兰也是这样认为。姐姐生性淡泊不爱权利金银亦不爱万里江山。可是咱们大凌需要啊。若是一日无法洗雪冤屈。便一日亡魂难安。凌国的百姓便一日无法抬头做人。”
我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如兰。仿若换了一个人似的。她再不是躲在我身后眼神怯懦的小小丫头子了。这样有主见。
如兰吸了吸鼻子。极力忍着的眼泪还是不由自主落了下來。“姐姐可知道。咱们皇上是怎么死的吗。皇上堂堂天子何等尊贵。最后却被凌国兵将千刀万剐。浑身沒有一块地方是好的。如此大辱。姐姐怎能忍得。”
若是一日无法洗雪冤屈。便一日亡魂难安。
我心中震动。从來沒有人告诉过我。我的父皇。我的亲人他们是怎样……怎样孤单绝望的离开这个世界的。
我楞楞的坐着。只觉得全身都像被冻住一般。良久竟道。“如今什么时辰了。”
如兰跺了跺脚。急道。“姐姐竟是一句都未听进去吗。”
我叹了口气无奈道。“天大的事也该容我缓缓罢。”说完这句。我不再理会。独自起身去看钟漏。
丑正二刻。时辰还早着呢。
却是怎样都睡不着了。心乱如麻。千头万绪盘桓在心中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殿中暗沉沉的。只有帐前的小烛发出微弱的光亮。却不足以照亮整个寝殿。
窗外影影幢幢。纵横交错的树枝投映在窗纸上。摇摇晃晃。仿佛妖魔鬼怪的爪子。万籁俱寂之中连雪压断树枝的轻微声响都听得鲜明。
我走过去用力将紧闭的窗扇推开。顿时寒风大入。殿中的暖意瞬间便驱散了许多。只着一件薄薄寝衣的我。不由打了个瑟缩却仍是咬牙站着。
“这冬夜里的寒风最是要人命的。姐姐是连自己的身子也不要了吗。”如兰从身后走上來。说着便要拉过窗棂关上。
我紧紧地扣住窗框。目光却望着院中的那几只红梅。想來应是又下了雪。院中的积雪又厚了几分。愈加衬的那红梅娇艳欲滴。甚至还有几缕暗香若有似无地飘过來。
视线所及都是白惨惨的亮。入目皆是干干净净的雪地。虽是夜晚却比白昼还要刺的眼睛生疼。
许是被刺痛。我缓缓闭上双眼。“不管那些话是谁告诉你的。你记着。该我的责任我半分也不会逃避。但是也不必把天下兴亡的大帽子扣在我头上。若非皇族中沒有了男子。谁又何曾把我这女流之辈放在心上。”
从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第一百零六章 瑞雪可否知归客
(女生文学)
如兰哪想到会惹出这些不快的记忆來。才劝得我肯担负起复国重任來松了口气。便又立即紧张起來。语气中又是喜悦又是担忧道。“姐姐。我并不是有意的……”
不论如何。如兰性子纯善。她不会害我。这些想法但凡是凌国人都会有的。我并不甚在意。故作轻松道。“记着上次采集梅花上的雪水还是在长乐宫中的事了。如今左右睡不着。我们这就去重温风雅一回好不好。”
听得我答应。如兰轻松起來。这会子一听我如此说便轻笑着嗔道。“明日要去皇后。皇太后宫中请安呢。还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前半夜沒有睡好。姐姐不紧着去睡会子还去重温什么风雅。可仔细着了风。”
我无奈地摇头。“你倒是会煞风景。”
如兰不甚在意地摆手。“煞风景就煞风景罢。这样冷的天我可不能由着你胡闹。”
这才觉得天冷了。背上早已是寒浸浸一片。手指也冰冷的僵直。我退后一步让如兰将窗关上。退回房中。
一进到屋中。身子渐渐回暖起來。如兰催道。“姐姐再去打个盹儿罢。这一日可有的忙呢。我去拿把剪子放在枕头下。那些阴人便不会扰您清梦了。姐姐也可安心睡会。”
原先重温风雅的话不过是说着与如兰玩的。这样冷的天。若是出去了还不把骨头都冻僵了。此刻如兰再说。也就应了。
这一次许是累了。竟睡的极为安稳。一觉无梦。睁开眼睛。正正好已是卯时。
起來时。眼睛还是红肿的。眼眶下隐隐的一圈青紫。略显憔悴。
梳妆前再四地叮嘱了如兰。万不可招摇华丽。淡雅庄重即可。如兰知晓其中缘由。自然照办。
面上淡淡地敷了胭脂。上了口脂。一番装扮下來。终于将憔悴之色遮去了不少。
最后又挽了寻常的惊鹄髻。如兰取了一支金累丝镇宝蝶赶花簪在发髻上比了比。对着镜子里的我问道。“姐姐觉得如何。”
在宫外这支簪子可能颇为昂贵招摇。可这是在宫里。天底下所有的好东西都得贡到这來。这个也就算是寻常的东西了。既不显得寒碜又不招摇。
我轻轻点了点头。
如兰便将那支簪子稳稳地插进了发髻里头。
因着天气寒冷。身上加了厚衣裳。又披了夹棉的斗篷。如兰又备了拢袖和手炉。里三层外三层的裹好了才出门去。
临到宫门口。便见外面守着一个小太监。他衣裳单薄早已冻的瑟瑟发抖。见我出來。忙就跑上來行礼。可能因为雪地里站久了腿上麻木。甫一抬步便栽进了雪地里去。
才刚刚爬起來跪好。便将头磕得山响。万分惊恐道。“奴才该死。在姑娘面前失仪。冲撞了贵人。还望姑娘饶恕奴才。还望姑娘饶恕奴才……”
瞧着年龄尚小。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身子格外单薄。肩胛骨瘦瘦的。那身衣裳穿在他身上大了许多空荡荡的。还兀自在寒风中发着抖。一张脸冻的泛紫。
我想起昨日如兰跪在我的肩舆之前也是这样。心中不觉生出疼痛來。不知我不在的时候如兰受了多少委屈。忙道。“快些起來瞧瞧可摔着了不曾。”
那小太监愣了一下。连磕头都忘了。怔怔地抬起头看我。
如兰见状道。“姑娘跟你说话呢。可有沒有摔着。”
他这才意识到失礼。忙的垂下头去。喏喏道。“多谢姑娘善心体恤。奴才沒……沒事。”
见他如此说。我才道。“你是哪宫的。在这里做什么。”
他又俯身磕了个头。虽然身上仍旧瑟缩。神情却已经严肃起來。“奴才猪脑子。竟忘了正事。奴才是御前的人。今的事儿本该是我师傅过來。奈何要伺候皇上。便派了奴才來。说皇上的意思。让您不必着急去寿安宫。皇上下朝之后自会寻您一道过去。”
我愣了愣。随即明白过來。君墨宸这是怕我应付不來。其实说來。这座宫城伤了我。又何曾不是让他变得战战兢兢。从昨晚他执意要陪着我到今日才将将卯时刚过。便巴巴地派了人來叮嘱一声。我响起昨夜答应如兰的事。嗓中一阵阵泛起酸水來。
若当真开始筹谋复国大业。不管最后是否成功。都足以伤了他的心。
可是现在当真应了他所说。等他下朝之后再去。却又哪里有半上午去请安的道理呢。
如今阖宫的眼睛都盯在我身上。当真是半步也错不得。我从小长在宫中。那些龌蹉腌臜之事见的还少吗。纵使君墨宸百般相护。又怎能抵得过暗箭连连。
若是此时被扣上一个恃宠而骄的帽子。只怕这宫中容不下我的大有人在。
这些道理。聪明如君墨宸不会不明白。想必是关心则乱。可我却不能乱。如今此身系着的不单是他一人。更有复国大任。怎能轻易自乱阵脚。
思及此。我不禁谨慎起來。垂头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小太监道。“抬起头來。你师傅是谁。”
“回姑娘话。奴才师傅是麟趾宫首领太监齐福。”
我顿时松了口气。齐福是御前的人。又从小陪着君墨宸。与离陌算是他最亲信的人。最是信得过的。
我道。“替我谢过皇上的好意。你起來吧。天寒地冻的。快些去复了命也好回去暖和暖和。”
小太监又磕了几个头。道了“奴才告退”。才后退着离开。
他一走。如兰忙问。“姐姐还去吗。”
我觑她一眼道。“我倒愿不去呢。”可能吗。
如兰了然。道。“雪下的这样厚。怕是不好走呢。奴婢去传顶软轿來吧。”
听到她自称奴婢又说去传软轿。我不悦地看向她。如兰立即明白过來。低声解释。“只有我们二人时。姐姐纵容着也就罢了。可是如今姐姐不能被人拿住一点错处。知道姐姐不喜欢。也且忍忍罢。”
我叹口气。忍不住道。“那你还去传软轿做什么。”
如兰明白过來。垂头道。“奴婢疏忽了。”
这一口一个奴婢听在耳中。真真是万般不适。日日生活在一起的姐妹。却被宫规制度硬生生拘束着要主仆相称。
与如兰二人踏雪而去。雪果然是极厚的。因着灵犀阁地处偏僻。时辰又尚早。打扫的内侍也只有零星几个。大雪尚未扫除。一脚踩下去。竟沒了脚。雪簌簌的落尽鞋子里去。格外冰凉。
咬着牙走了几步。脚趾已经是又冷又疼。只好拢着衣服。深一脚浅一脚走着。
灵犀阁与寿安宫说不上远却也绝对说不上近。一路步行过去。只觉得脚都沒了知觉。手炉的热量也渐渐冷了。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只是杯水车薪。寡淡的一小块暖意。根本不足以温暖整个身体。
我笑道。“若现在是去踏雪寻梅。只怕是另一番意趣呢。”不定都觉不到冷。
未待如兰说话。斜刺里便有一个声音道。“姑娘好雅兴。左右这儿离撷绮馆也不远。可要一同前往。”
我与如兰都呆了一呆。回过头。却见是一个面若冠玉的少年。瞧着年岁不大。应该比我还小一些。十四五岁的样子。我心中奇怪。这大内之中怎会有男子出入呢。
不过。随即便反应过來。瞧他的衣饰便知。虽不是什么彩绣辉煌。却也是上上等的料子。再加上如此从容的做派和举手投足之间自然而然流露出的贵气。便知非凡俗之人。
此刻立在这大内之中还能谈笑风生的。只怕应该是宗室皇亲。只是尚不能确定。再者这样堂而皇之的沒个避忌。总归不好。却又不能失仪。我只好行了个万福。道。“奴才方才只是随口一说。劳烦公子入耳。只是奴才如今着急去向皇太后请安。不便相陪。公子请便。”
那人听得此话。却喜笑颜开道。“可巧了。我也要向老祖宗请安去呢。一道同往罢。请了安出來便踏雪寻梅去。岂不是好。”
边上的如兰听得此话。紧张的暗中扯我袖子。
听这口气。必定是皇室宗亲错不了的。我心中一紧。偏生怕什么來什么。与一个男子同行。成何体统。传出去少不得又是一场风波了。
我只好道。“奴才身份卑贱。不敢劳动公子贵步同往。恭请公子先行一步。”
那人听了此言。竟然不悦地皱起了眉头。“还以为遇着了兴趣使然的妙人。如此看來不过又是俗人一个。”他兀自长吁短叹了一番去了。
我哭笑不得。回头问如兰。“今日可有哪位宗亲进宫吗。”
如兰嗫嚅道。“应该沒有罢。”
意料之中的答案。如兰从昨夜开始一直在我身边哪里知道呢。不过这倒是一个有趣的人。与那些满子城府的不同。那双眼睛包括整个人的气质都太过清澈不染纤尘。
越近寿安宫。來回扫雪的宫人多了起來。宫道上早已扫开了干干净净的一条路。好走了许多。
亏得出來的早。走了这许久。好歹也赶上了。远远望见寿安宫的宫门。才长长出了口气。
也不知这雪过后是成灾还是成瑞。
第一百零七章 如今青鸾不自由
(女生文学)
临到宫门口。才瞧见门口停了一辆华盖肩舆。正从上面走下來的赫然便是沈笑微。
因天气寒冷。她披了云丝软毛的氅衣。帽子兜住了大半张脸。身侧的千落小心搀扶着走下來。我心中咯噔一下。不是说皇太后宣召我的吗。怎么皇后也在。
沈笑微转过头來。我忙俯身下去道。“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是你啊。起來吧。”沈笑微的声音平静无澜。这倒令我有些惊讶。
从前君墨宸为“宓妃”发丧之事。是昭告天下的。众人皆以为我早已不在人世。如今堂而皇之地回來了。与很多人來说还是极为惊讶的。可她的语气却像是一早便知的。
我垂头站在一边。等着沈笑微过去。
却只听得沈笑微沒头沒脑地说了一句。“果然是有后福的人。”
这话也不知是说与谁的。其中是何意。
半晌。如兰在旁提醒。“姐姐。我们进去罢。晚了怕是不恭。”我才猛然回神。才见沈笑微早已经进去了。宫门口的肩舆正被一众内监抬走。
我深吸口气。挺直腰背。将手稳稳搭在如兰的手腕之上。如兰忙深深地弯下了腰去。
不管一会命运几何。气势上是不能输的。凌家的儿女何曾惧过。
打定主意。心下安定了不少。抬步迈进寿安宫中。
殿中的格局并未与从前有多大不同。一进殿。正中还是那扇巨大的梨花木九扇落地屏风。上面依旧雕刻着工艺精细华丽栩栩如生的百种鸟儿朝拜凤凰。在眼前繁盛地铺陈开來。如今看來。也依旧震撼。
我在屏风外站住。对旁边的宫女道。“灵犀宫凌倾颜温请皇太后圣安。烦请通报一声。”
那宫女对着我福了福身。“姑娘稍候。”便转进了屏风里去。
我静静垂头立着。虽然有屏风相隔。却还是能听到内里有笑声隐隐地传过來。心中五味杂陈。一年前的惊险重现脑海。当日若不是君墨宸及时赶來。只怕我早已沦为这宫廷中的又一具尸体。
世人都赞当今太后最是个心宽的。宣统四年了。这位太后只管吃斋念佛。逗鸟养花。将宫中的一切大小事宜全部交与了皇后。
可是我却深深领略过她的手段的。这宫中的女人尤其是太后。怎可能如此简单。
今日又重现这样的惊险之中。也不知命运几何。
不过少顷。那宫女便出來了。向我一福身道。“太后娘娘宣姑娘进去呢。”
我沉沉呼出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今只能走一步瞧一步了。我是君墨宸带回來的。若是这样堂而皇之地将我处死。君墨宸与她本就不亲近。如此一來。只怕他们的母子情分也就至此到头了。
我赌她冒不起这个险。也不敢冒这个险。
思及此。我冲如兰露出一个放心的神情。垂头整了整衣裳。昂首踏入殿内。
殿中正是热闹的时候。太后与从前一般无二。因为保养得极好。看不出一丝岁月的痕迹。此刻她正懒懒地斜靠在嵌螺钿紫檀玫瑰广榻上与身侧的皇后说话。倒像姐妹似的。
殿中还有一人。正是方才碰见的男子。靠着太后皇后落座。此刻说了一句什么笑话。逗得二人合不拢嘴。
太后的贴身侍者落画千晴在旁侍候。皇后身边则跟了个千落。因着都是贴身侍候的人。也不拘束。甚至还多几句嘴。竟是其乐融融的场面。倒显得我格外突兀了。
太后指着少年道。“最是十六会说。哀家竟管不住这张巧嘴。”
他就道。“若是母后要管儿子。儿子自当从命。可若是这样了。谁來逗母后开心呢。”
房中又是一阵笑声。
我却惊了一下。原來这竟是先宸帝最小的十六子。君墨宸同父异母的弟弟。统一天下之后。便为他开牙建府封了宁澈王。一直在宸都待着。却不知这回怎么好好地來了。
我敛衽下拜。恭恭敬敬地行个齐全的大礼。“奴才参见太后娘娘。娘娘洪福齐天千岁吉祥。”
太后悠闲地受了礼。起身再次朝皇后叩拜下去。“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沈笑微笑意吟吟道。“快起來罢。地上凉。”
我恭敬道。“多谢娘娘。”
才刚起身。一直沉默着的宁澈王道。“母后。她是谁。怎么儿臣从未见过。”
我依旧垂首立着。不发一言。只听太后道。“如今哀家也不知她究竟是谁。你该去问问你皇兄。”
宁澈王笑道。“母后也不知她是谁。这可是奇了。”说着转向我道。“你自己说。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我口舌僵硬。不知该如何接这一句。
殿中的气氛顿时微妙起來。我隐隐觉着若是此刻一句话说错。必定会危及性命。
太后慢悠悠地端起茶盏。用茶盖轻轻刮着茶叶沫子。气定神闲的样子。皇后垂头拨弄着手指上的一个翡翠玉戒。宁澈王则满眼戏谑地看着我。
我轻轻叹了口气。还是孩子心性呢。他还在为方才我拂了他的面子而生气呢。却不知他这一句看似无心的发问。不觉间便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我咬紧嘴唇。半晌道。“回王爷的话。奴婢是皇上万千臣民中的一个。”
他又道。“你自然是皇兄的臣民。本王问的是你怎么会在宫中。为何能让皇兄如此相待。”
“皇上垂怜奴婢。奴婢感激不尽。”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液來。只盼他莫要再问下去了。
宁澈王却仿佛愈加好奇起來。“那你唤做什么。”
我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一个王爷当着太后的面问我的名字……
果然太后板起了脸。沉声道。“禹铉。怎么越大越沒个样子了。成何体统。”
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住了嘴。此事原是因我而起。若此时不说话。只怕显得太沒眼色。便道。“奴婢贱名恐污了王爷尊耳。”
禹铉还欲说什么。便被一旁的皇后打断道。“如今安也请了。嘴也贫了。前头不是还嚷着要见皇上吗。眼瞧着皇上要下朝了。你这会子还不快去。又在这里磨人。”
少年的眼眸倏忽一亮。喜道。“亏得皇嫂提醒。不然可不误了正事。”
说完匆忙忙告退。一溜烟出了殿。
太后笑道。“什么劳什子正事。他何时将心放在正事上了。”
皇后闻言也笑了起來。“管他什么正事呢。老十六最是个缠人的。这回又不知惦记上了什么东西讨赏。皇上不知要多早晚才能脱身。”
闻言。我心中打了个突。君墨宸不知何时才能脱身。皇后这是有心还是无意。宁澈王禹铉的出现到底是恰巧还是别有预谋。越想心中越如坠大石。沉甸甸的。
“说起缠人……”太后沉沉地叹了口气。黯然道。“谁能比得过容川。皇上兄弟多。心眼子实。待他们那样好。最后有多少是喂不熟的。听着都让人寒心。只盼禹铉别学了他就是。”
太后说的是潇然王。君慕容字容川。那个风华卓越的男子。最是风花雪月洒脱率直。却不想最后他才是这俗世中最苦的。
他曾暗中为严奕传递消息。帮严奕的忙。最后严奕兵败过去江东。我也再次回到了这座宫城。却不知他如今怎样了。君墨宸会怎样处置他。
殿中忽然沒了声音。静悄悄的。我猛然回神。下意识地往上首看了一眼。才见太后正目光森冷地望着我。皇后亦是满面冰霜。落画。千晴。千落都不在身边伺候。殿中气氛一时便冷下來。仿佛结了冰。
我心中一颤。忙的跪下去。
只听太后道。“哀家问你。你可当真是那宓妃凌氏。”
宓妃凌氏。
我深深肃下去。“皇上已为宓妃娘娘发丧。天下再无宓妃。奴婢只是凌倾颜。”
太后冷道。“你可知罪。”
双手抵地。深深磕下去。我道。“太后娘娘息怒。奴婢知罪。”
听得我这一句。她反倒轻笑一声。伸手拿起茶盏饮了一口。才道。“知什么罪。”
我心中暗暗叫苦。我何罪之有便是连自己也不知道。说我不该让君墨宸用江东二十四城來换我。还是不该随君墨宸回來。或者根本就不该活着。
可是若此时说不知。岂不是蒙骗主上。不管怎样都是不对的。我嗫嚅道。“奴婢惶恐……”
“你惶恐。”太后嗤笑一声道。“你有圣主护着。还会惶恐。该惶恐的是哀家才对啊。”
姿态已经低的不能再低。“奴婢不敢。”
“哀家不管你到底用了怎样的狐媚才引得皇上为你神魂颠倒。你既已回了京都。便要记得自己的身份。若敢在这里兴风作浪。哀家绝不轻饶。”说着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放在案上。杯中的茶经不住这一震。洒了许多。
这下子连皇后也忙道。“母后息怒。”
太后就道。“哀家自然要息怒。为那些人气坏了自己反而不值当。”
皇后笑道。“正是呢。”
我伏在地上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只觉得膝盖处酸软疼痛。仿佛方才的怒火从未有过。
终于。太后注意到地上还有一个人。“你既知错了。哀家也不重罚。自己去院中跪两个时辰。好好想想错哪了。”
两个时辰。我不禁心中叫苦。却仍旧恭敬道。“奴婢谢太后恩典。”
太后颇为不耐地挥挥手。我才从地上站起。膝盖又冷又疼。只觉得艰难。好容易站起身一步步出了门去。
第一百零八章 咫尺天涯轻亦寒
(女生文学)
侯在门外的如兰见我出來了。忙忙迎上來扶住了我。我明显感觉到她松了口气道。“可把奴婢要急死了。好在这样快就出來了。”
如兰以为只要我平安从殿中出來了。这事也就过了。却不知。且早着呢。
我回头看着殿中走出一个身影來。正是太后身边的千晴。缓步來到面前。如兰屈腿向她福了福。千晴略微颔首以示回应。然后转向我道。“姑娘。就在这吧。”
如兰疑惑地看着我。甚是不解。
我也不解释。面向寿安殿直接提起裙角跪下。冬日的地面十分冰凉。寒意丝丝沁骨。直让人打哆嗦。
如兰惊呼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一旁的千晴道。“奴婢给姑娘把着时间。绝不叫姑娘多受累一刻。”
我抬眼笑道。“多谢姑姑。”
听得这一句。如兰即刻便明白了过來。紧紧地握了我的手。也随之在我身边跪下來。“奴婢陪着姐姐。”
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來。不论何时。如兰都是会陪在我身边的那一个。
千晴见状也道。“姑娘二人主仆情深。是姑娘的福气亦是如兰的福气。”
我轻笑一声。不再言语。
时间过的格外漫长。冬日即使是午正。却仍旧沒有一丝热度。轻轻冷冷的一个太阳。倒是冷的很。一阵风划过。只把人从里到外冻了个通透。
膝盖逐渐泛起一阵阵酸疼來。几乎沒了知觉。只是咬牙硬顶着而已。
忽然手臂被人大力扯着向上拉起。我回过头去。君墨宸的脸近在眼前。想來应是才下朝便急急地赶了过來。一身明黄色朝服还未换下去。神色焦急。
往宫门处一看。果不其然。齐福带着一众小太监立在宫门口。远远的望过來。难掩焦急。想來应是才下朝便急急地赶來了。
我心中奇怪。他不是被宁澈王缠住了吗。怎么这样早便來了。
此刻他面色阴沉着口气不悦道。“你起來。”
我轻轻摇头。“太后娘娘并沒有重罚于我。你不必如此。”
君墨宸沉声道。“怎样才算重罚。必要赐了鸩酒白绫才算重罚吗。”
跪在一旁的千晴愣了愣。忙向君墨宸叩了叩道。“皇上这次当真是想岔了。太后娘娘并未想着为难姑娘。”
“并未想着为难。”君墨宸反问一句。指着地上的我道。“这算什么。”
千晴顿住。不知该如何回话。
正在这时。正殿的帘子忽然响了一声。入画从中走出來先向君墨宸行了礼。笑道。“皇上來了怎么也不进去呢。冰天雪地的仔细冻着。前儿娘娘还念叨着您呐。可巧就來了。”
君墨宸整整袍子。冷然道。“朕也甚为想念母后。”言毕。抬腿迈向正殿。瞧那神色倒不像是想念而是兴师问罪了。
虽然他们母子关系并不好。但太后仍是他名义上的母亲。若是这样冒然闹了开來。只怕不好。
几乎是下意识地。便伸手几不可微地扯住了他的袍角。他回过头來。我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只能不尴不尬地僵硬着身体。
君墨宸俯下身來。轻轻地拍拍我扯住他袍角的手指。低声道。“放心。”
不知怎的。也许是他的话语。也许是看见他目中渐渐平和下來的神色。我竟莫名地放下心來。
君墨宸甫一进去殿中。千晴便上前來搀我。“姑娘受累了。快些起來吧。”
我奇怪道。“姑姑这是做什么。还不到时辰呢。”
千晴轻叹口气道。“姑娘已经跪了一个时辰。如今皇上來了。想來够了。”
我微微地红了脸。轻轻推开千晴的手道。“姑姑体贴。倾颜感激不尽。只是太后娘娘圣命。奴婢不敢违拗。”
千晴轻轻点头。“姑娘是个懂事的。”
她话音才落不过一会子。便听到入画的声音在殿门口响起。“这大冷的天快别让姑娘跪着了。进殿暖暖罢。”
千晴忙的过來扶我。“太后下了恩旨。姑娘这下可以放心了。快起來罢。”
由得千晴与如兰将我扶起。整条腿麻木疼痛。仿佛不是自己的。半晌无法直立。歇了好一会才往殿中走去。
入画早早打起了门帘子。我心中有些讶异。却仍旧客气地向她低了低头。“劳动姑姑了。”
入画与千晴都是太后身边得脸的人。便是皇后也要客气几分。如今我沒名沒分的。客气些总归沒错。
进去殿内。倒是令我愣了一愣。沒有想象中的剑拔弩张。反而颇有些母慈子孝的意味。君墨宸与太后坐在上首聊些家常。皇后就
站在一边接过侍女手中的点心一一摆在中间的小案上。
俨然便是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我跪下去谢恩。还未等说话便听到太后道。“免了罢。赐座。”
我有些不知所措。这竟是怎么说。才刚还要罚跪。怎么这会子又要赐座。
只小心翼翼道。“各位主子面前。奴婢不敢造次。”
君墨宸抬了抬眼。不管不顾道。“太后叫你坐你便坐。违了懿旨就是你担得起的吗。”
我被他说的一愣。一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太后见状笑道。“你这孩子。哀家与皇帝二人也说不动你。”
我慌忙道“不敢”。才侧身在一旁的杌子上坐了。却也不敢坐全。只浅浅地垮了个边。
见我坐下。君墨宸才重又转过头去对太后道。“眼瞧着就近腊月了。年关将至。母后要好生注意身体。方是儿子的福分了。”
太后指着一旁的千晴入画笑道。“哀家日日就是念念经逗逗鸟。这些个人还处处不准这个不准那个。便是再注意也沒有了。”
一旁的皇后也笑道。“母后还做什么呢。只管好好的长命百岁。让臣妾与皇上好好孝敬您。便是臣妾的福分了。”
君墨宸这才将目光移到沈笑微身上。“皇后既要操劳后宫。又要在母后跟前替朕尽孝。辛苦了。”
沈笑微道。“皇上言重了。这都是臣妾分内之事。再说臣妾近來侍奉母后礼佛。学到了不少。何谈辛苦呢。”
太后便将手搭在皇后手背上。又拉过君墨宸的手交叠在一起。旁若无人却又语重心长道。“帝后同心。天下才能稳定。”
看着那双交握在一起的手。只觉得刺眼。我微微地垂下了头去。
半晌。却听到太后道。“眼瞧着要年下了。皇后要忙后宫中事。左右你也沒事。就來寿安宫为哀家抄写佛经罢。”
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來这话竟是对我说的。忙忙地跪下來道。“奴婢遵旨。”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君墨宸的嘴唇张合。欲言又止。却最终还是沒有说出一个字來。
太后又对帝后说了许多。从皇帝圣躬到后宫祥和。诸妃安顺。甚至对君墨宸道。皇家开枝散叶最为紧要。要帝后加把劲。
这样的话在我面前毫无避忌地说來。倒像是房中不曾有我这个人一般。
我愈加尴尬起來。寻了个由头便匆匆告退。
一出寿安宫才发现天色灰蒙蒙的。迎面而來的寒风都是一股肃杀之气。我不禁皱了皱眉头。今年这雪还下个沒完了。无端恼的人头疼。
如兰慢慢地搀着我。沿着宫墙夹道往回走。风一阵紧似一阵。來时的手炉早已经是冰凉的了。走动间膝盖隐隐作痛。
见我停下來如兰便知是怎么了。蹲下來为我揉膝盖。委屈道。“姐姐跪了那样久。腿一定疼了罢。”
我不愿她担心。轻笑一声道。“无碍的。大约休息一日也就好了。”
如兰闻言沉默地为我揉着膝盖。直到我要发话回去。她才忽然道。“姐姐。太后是不是又为难你了。”
如兰今日一直被拦在殿外。所以殿中情形并不知晓。听到这一句。我忙忙地掩了她的口四处打量。两排红墙之间的长巷只有寒风呼啸着从中而过。远远地几个宫人迈着齐整的脚步垂头走过。
我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膛。压低了声音道。“什么话也是能随便说的。若是被旁人听了去。诟病主子。那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如兰几乎委屈出了泪水。哽咽道。“姐姐曾经也是这京都的主子。何曾这样看人脸色。”
我急得倒仰。这样的话如何说得。再怎么是主子那也是曾经的事。若是此时翻出來倒腾。吃亏的还不是我们。可是看着如兰泫然欲泣的双眼。却又沒有了责怪的意思。又怕她再说出什么來。被旁人听去。只好咬咬牙道。“先回宫去。”
虽然如此。心中却是半分气愤都沒有。有的只是一种深沉的无力感。枉如兰唤我一声姐姐。却日日令她为我担惊受怕。如兰有一句话说的沒错。曾经我也是这京都的主子。
换做从前纵然不受父皇宠爱。但也从不用看人脸色。还尚可护得如兰与嬷嬷平安。可是如今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忽然有一个想法在心中一闪而过。若是这天下当真换了我來坐怎么样。
却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遥遥望见宫门。灵犀宫三个大字硬生生撞进眼里去。想起君墨宸的信任和处处维护。心中忽然生出一阵酸楚來。直到这时。我才忽然意识到。。我们之间的距离。
第一百零九章 送我无尽风华叹
(女生文学)
一进去灵犀宫。我与如兰都齐齐惊住了。宫中齐刷刷跪了一排人。为首的竟是巧荷。而余下的那几人虽然叫不上名字但眼熟得很。
君墨宸昨日说起要将从前贴身侍候的人调回來。沒成想竟这样快。
巧荷深深地肃下去。“奴婢恭请娘娘圣安。娘娘万福。”
“天这样冷。快起來。”我疾走几步上前去将她们扶起。心中激动的不行。在寿安殿的阴霾一扫而空。只觉得开心。
巧荷满眼含泪。哽咽道。“前些日子听说娘娘回來了。奴婢还万分不信。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娘娘。奴婢……”
我亦是感慨万分。世事弄人。谁能想到还有今日的团聚之期呢。
如兰道。“本是高兴的事儿。姐姐快别哭了。若是过后冻了脸。可别找我要油膏。怎么都不借的。”
巧荷听得这一句到底掌不住嗔她一句。“你这蹄子。一盒油膏倒值得你心疼成这样。”一边又拭了泪。伸手搀住我。“倒是娘娘可别冻着了。快进屋去。”
我看了眼身边跟着的几个人。按了按她的手。轻声道。“宫中哪里还有什么宓妃娘娘。如今我不过只是一个平凡女子。受不得那样大的礼。以后别这样了。”
巧荷愣了愣。垂下头去。轻道。“奴婢记得了。”
只顾着与巧荷说话。迈门槛时竟未看见。直直地跌进了门里去。膝盖还是疼的。这样一摔更加疼起來。半晌起不了身。一屋子人都慌张起來。忙着要去叫太医。
我心中一急。赶紧招手唤住她们。“多大点子事。还值得劳动旁人。回头又叫人拿捏住不放。”
如兰道。“姐姐也忒小心了。”
巧荷是个通透的。便比如兰明白的多。劝道。“姑娘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小心些总归沒错。”说着又唤了如兰來一同将我扶到榻上坐下。
又转身将众人都遣散。只与如兰为我更衣查看伤势。这才发现膝盖上好大一块淤青。隐隐地渗出血丝。巧荷骇了一跳。“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如兰为我打抱不平道。“在那样坚硬的地上跪了那么久。若不是皇上來了。只怕姐姐还要再跪下去……”
“如兰……”我喝住她的话。如兰今日是怎么了。纵然再心疼我。替我委屈却也不能总将这些话挂在嘴上啊。皇宫是个什么地方。一不小心就能要了人命的。
如兰在宫中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怎么今日这样口无遮拦。
巧荷不动声色地为我揉着膝盖。忽然道。“姑娘也别恼如兰。咱们的心都一样。只盼姑娘能好好的。”
记得从前巧荷总是叮嘱如兰要时时记得规矩。比我还要严厉几分。却万万沒想到今日巧荷竟由着她说完了这句话。甚至还深为赞同。
我轻叹口气。拉住如兰与巧荷的手道。“我知道你们的心。能再见面不容易。咱们往后就好好过。谁也不能欺负了咱们去。我必定好好护着你们。只是如今我是个什么处境。你们是知道的。定要更加谨言慎行才好。”
如兰与巧荷闻言。齐齐在我面前跪下來。泣道。“奴婢必定好好跟着姑娘。绝无二心。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我沒想到就这样一句话竟引得她们如此。忙将她们一手一个拉起來道。“你们既跟着我。日后这样见外赌咒发誓的话便不准再说了。”
她们笑着应了。
我这才开心起來。与她们絮絮叨叨说着话。“左右我也沒事。哪天大家得了空便将姐妹们都叫进來设个酒席。大家吃酒玩乐。也算庆祝重逢了。”
如兰看看巧荷。眼珠亮晶晶的。“姐姐说的可是真的。那可有的玩了。姐姐爱吃烤地瓜。到时候往炭盆里埋几个。就着酒……真真是想着都极美。”
到底是个孩子。平日里再怎样的持重。说到玩哪里还把持得住。
巧荷打趣道。“哈喇子都要流一地了。快些擦擦。”
如兰听得这一句便忙忙地抬手去擦。不过是巧荷逗她的。哪里有什么哈喇子。她故意皱起眉对巧荷道。“真是讨厌。一味打趣我。”
巧荷却不理她。只对我道。“好是好。只是到底在宫中。若是被人问起了。只怕不好说。”
我笑道。“无碍的。到时宫门一关。谁知道咱们做些什么。”
“就是就是。”如兰忙不迭地凑过來应和。
巧荷翻翻白眼。“哈喇子又流出來了。”
如兰便下意识地又去擦。自然还是沒有的。见到我与巧荷笑成一团的样子。不禁道。“好啊。连姐姐也來欺负我。”
我笑得几乎岔气。“这样不长记性。还说旁人。”
看到如兰羞恼的神色我不禁又笑起來。也不知是殿中的炭火烧的太好还是怎么的。只觉得身上从内到外的暖了起來。
这时。只听门口处有人朗声道。“你们说什么呢。这样开心。”
如兰与巧荷愣了愣。突地跪下去道。“奴婢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我唬了一跳。方才说的尽兴。竟不知道他是何时进來的。心下一急。便起的快了些。倒忘了膝盖还伤着。
疼起來时早已來不及了。腿下一软。便要跌倒。幸亏及时扶住了窗框才勉力站住。
眉头疼的打结。怎么歇坐了一下。这会子倒疼的越发厉害了。
君墨宸已经过來扶住我。一仰头便看到君墨宸的脸正在头顶上。一脸的戏谑。“怎么见了我激动成这样。可见是想我了。”
脸上突地红起來。还有人在呢怎么就这样乱说。抬眼看如兰与巧荷。却哪里还有人。再看门口。巧荷正关上殿门出去。见我看过去。冲我轻轻一笑才退出去。
顿时连耳根都烧起來。她们定是听见了的。
我不禁恼羞成怒地转头看向君墨宸笑意浓重的脸。他却忽然臂上使力将我一个打横抱起。
我不由地惊呼一声。出口道。“你快放下我。”
君墨宸便耍赖似的。抱着将我放到他的腿上坐着道。“我偏不放。”
我又羞又恼。正不知如何发泄。他却凑近我的膝盖看。“公雅。你受苦了。”
一腔羞恼便顿时无影无踪了。他又道。“我也不知带你回來是对是错了。母后命你为她抄写佛经不过也是故技重施想要时时拘着你。是我不好。一意孤行地把你带來。却只让你受苦。若是你不想去。不去也成。便说是我不让去的。”
他的眼眸中透出认真來。并不是说笑着顽的。知道他是处处为我着想着了。可是我怎么能不去呢。他越是对我好。那些盯着我的人便越多了一份除掉我的心思。君墨宸未必不知。只怕却也像我一样。情难自控罢了。
可是若能够避开。何苦要把自己的命巴巴地给人捧去呢。还是小心些。也省的他日日操劳国事还要为我烦心。
我故意道。“你让我好好坐着成不成。”
君墨宸盯着我的脸看了半晌颓然叹口气。将我放到榻上坐下。才又道。“让我瞧瞧你的腿。”
我就乖乖地伸了腿给他看。他道。“可擦药了沒有。”
我摇头。“还沒有。”
君墨宸蹙眉道。“那怎么行。这情形不擦药明日就走不了道了。”说着便帮我放下衣裳盖腿一边朗声唤齐福。
齐福原在门外侯着的。听到这一声唤忙忙地推门进來了。低头呵腰的打了个千儿。也不敢抬头。只道。“主子有什么吩咐。”
君墨宸道。“你去取西域才贡的那些治伤药。挑好的拿來。”
齐福应了一声。飞快的去了。
我默了半晌。道。“巧荷她们回來了。我心里喜欢的很。烦你事事想着我了。”
君墨宸听得这一句便抬起头來。顺手将我的手指包在掌中。“我们是怎样的关系。还要这么见外。我情愿为你做这些。”
我笑起來。故意打趣道。“我们是怎样的关系。我怎么不知道。劳烦皇上告诉奴婢。”
“你当真不知。”君墨宸的笑意浓重。身子前倾。慢慢地压过來。
看着他不怀好意的笑容。我不由地颤了颤。嗫嚅道。“你做什么。”
他就伸手按住我。“你不是不知我们是怎样的关系吗。我告诉你。”
我被这话惊得肝儿颤。真想抽自己。好好的逗他做什么。他可是老虎屁股摸不得的。
忽然门外传來齐福的声音。“主子。药到了。”
君墨宸的嘴脸抽了抽。咬牙道。“这狗奴才。越來越有眼色了。”
与君墨宸不同的。我笑逐颜开地推开他。“我倒认为齐公公來的很是时候。”
君墨宸觑我一眼。闷声道。“进來。”
齐福就弓着腰进來。双手将一个小瓷瓶举过头顶。恭恭敬敬地呈上來。
君墨宸伸手拿了。气愤道。“沒你事了。出去吧。”
见他气愤。我偏要笑着插一句。“辛苦公公跑这一趟了。”
齐福摸不清是个什么情况。只恭恭敬敬地打个千儿。“姑娘折煞奴才了……”
还未等齐福说完。君墨宸那里早已怒不可遏地喝道。“说完了就给朕滚出去。”
齐福浑身打了个激灵。忙哆哆嗦嗦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奴才这就滚。这就滚。”
齐福告饶着退了下去。我转过头去笑盈盈地看着君墨宸。他沉着脸坐在一边。倒像是孩子似的。
伸手拿过他手上的小瓷瓶。轻声哄道。“知道你为着我好。我心里都知道。你也别生气了。”
君墨宸回过头來。却掌不住笑起來。轻轻在我鼻头上刮了一下。宠溺道。“我怎么就拿你沒办法呢。”
第一百一十章 千秋才女一寸心
(女生文学)
晨钟暮鼓。门上启明报晓。钟声绵长悠远。在整个京都上空盘桓流转。
晨曦渐渐透过双交四椀菱花槅扇窗照进來。照得繁花盛开的天花图案熠熠生彩。光线透过槛窗折射到镜子里來。发髻上那支镇宝蝶赶花簪被踱上了一层光辉。仿佛振翅欲飞。
巧荷将一个手炉递到我手上道。“昨夜下了半宿的雪。今儿一早虽说是晴开了。但老话说下雪不冷消雪冷。姑娘还是注意着些。”
我点头应了。抬头才发现只有巧荷一人。不禁问道。“如兰呢。怎么沒见她。”
巧荷笑道。“姑娘还说呢。昨日您说了那些话。回到下处一晚上烙饼似的翻。兴奋的不行。这不。一大早便起來张罗。奴婢估摸着这会子应该准备吃食去了。”
我哭笑不得。颇为无奈。“我又沒说什么时候她急什么。真是娇纵坏了。既这样。那就留她在家里罢。若是准备好了。咱们回來就办着。也叫大家伙儿高兴高兴。”
听得我这样说。纵使沉稳如巧荷。也不由地露出了笑颜。“姑娘真是顶好的人。能伺候您。是咱们的福分。”
“你真真是折煞我了。哪里轮的上伺候呢。左不过是日日待在一块。你们也不容易。辞了父母家人來到这。唯有互相扶持。帮助才好。”说了几句话的功夫。眼瞧着时辰便不早了。再不走怕是要迟了。这才从妆镜前站起來。
巧荷忙搭了手來扶我。“您若不是家里遭了难。只怕奴婢都不配伺候您提鞋的。哪里就轮不上了。”
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狠狠地疼起來。我瞳孔缩了缩。骤然顿住了脚步。巧荷猛的抬头。慌忙跪下。自己掌嘴道。“奴婢该死。奴婢多嘴。姑娘恕罪……”
她说的沒错。我确实家中遭了难。还是大难。亡了国沒了家。事实如此人家不过照实说了。有什么错。纵然不说出來。难道就沒人知道了。何况如今我是哪个牌位上的人物。凭什么我不愿听。人家就要忍着憋着。
我深吸口气。将心里的不适压下去。才俯身按住巧荷掌嘴的手。道。“你说的沒错。我不怪你。快些走吧。若是迟了只怕又要被人拿捏住了。”
巧荷小心的看我一眼。唱了个喏。从地上站起來扶我。
一路紧赶慢赶的。到底还是迟了些。到时太后已经在梳妆了。
太后晨起之时不喜有闲杂人等在侧。是以入画只带领着我进去殿内。太后正由宫女伺候着梳洗。眉眼间还有着晨起的慵懒。见我进來只是淡淡地抬眼一瞥。并不言语。
我跪下來行礼道。“奴婢恭请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淡淡地挥了挥手道。“哀家正想与你说说话呢。可巧就來了。那入画便将这些丫头子都带下去罢。”
入画唱了个喏。忙将一众伺候在侧的宫女子都带出去。这下子房中便只有千晴在旁。太后偏了偏头。道。“你也下去罢。”
我有些诧异。不知这是何意。万沒有这样道理的啊。一时想不通。只好躬腰上前接过千晴手上的梳子。恭恭敬敬立于太后身侧。“奴婢伺候娘娘梳头罢。”
太后保养的极好。连头发都依旧是油光水滑。根根康健。此刻披散下來仿若瀑布一般。处处显出成熟女子的万种风情來。单看现在便可以想见。年轻时是怎样的人物了。
“若是瞧着有白发。就拔掉。”太后忽然微眯着眼睛说了一句。我沒反应过來。一句话便冲口而出了。“不能拔。拔一根长十根。”
话音落下。便登时悔得肠子都要青掉了。慌忙叩拜下來。“奴婢失仪。”
太后却连眼睛都未睁。随意地摆了摆手道。“又沒有旁人。何苦拘那些虚礼。快起來罢。”
我愣了愣。似乎今日的太后不同于平常。沒有了平日的凌厉。倒透出一份长辈对晚辈的和蔼包容來。只是和蔼包容再好。我也是清楚自己身份的。她可以对天下任何一个人和蔼包容。却独独不能对我。
本來出宫时已经准备好了应对太后百般刁难的万全准备。然而此刻。却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软软地打在了棉花上。
“多谢太后娘娘。”我缓缓从地上站起來。继续为太后梳发。
一头长发早已梳的通顺。却苦于该梳什么样的发髻。平日里我的发髻都是如兰梳好的。也并不在红妆之上费心。此刻太后身边梳头的宫女子都被摒退了下去。比來比去却也不知怎样梳好看。
再看太后的样子仿佛睡着了。正发愁之际。却听她忽然道。“梳寸心髻罢。”
寸心髻。我倏忽睁大了双眼。
因小巧玲珑。别致秀美而被广大女子竞相模仿。流行一时的寸心髻。正是出自我的母妃容华夫人。
寸心髻是母妃盛极一时。油烹鼎盛之际所创。小小的发髻仿佛女子巧妙的心思。含羞带怯却又格外渴盼。那时父皇会亲自为母亲簪上发饰。用梳篦抿去鬓边碎发。恩爱两不疑。
因着父皇对母妃的宠爱。这寸心髻便极快地风靡京都。一是心也寸心髻着实好看。利落却又温婉。二來也是女子的期望。哪个女子不希望与自己的夫君恩恩爱爱长长久久呢。
直到后來母妃甍逝。父皇的冷落和疏远加之严令禁止。才令世人连带着对这发髻的追捧也冷落下來。
只是不知今日太后如何会好端端的提起要梳这个发髻。是纯粹的随口一说还是有心试探呢。
我心中一窒。手上便沒了轻重。梳齿一个收势不住便擦着她的耳边过去了。却只呆呆地站着。眼中酸涩。
太后这才睁开眼睛。回过头來看着我。见到我的神情却半点也不意外。反而道。“你这样子不行。如此轻易地便能被人搅动心神。喜怒常形于色。如何能在这深宫之中安然无恙呢。”
我这才反应过來。忙的叩拜谢恩。“奴婢失仪。谢主子教诲。奴婢必定铭记在心。时时不忘。”
太后轻笑一声将我搀起來。手掌在我的手背上轻拍了拍道。“我今儿才知道原來你竟是当时名噪四方的才女寸心的女儿。怪道这通身的气派总是与众不同。”
我心中微微惊讶。她竟然连这些前尘往事都打听了出來。母亲入宫之前是唤作寸心的沒错。只是这已经是数年前的事了。作何现在提出來。
“你母亲可是个了不得的人呢。天下谁人不知“千秋才女一寸心”。天下多少豪杰儿郎都与她结识。天下女子都恨不得自己变作了她。当年。蛮族攻入。风头一时无两。宸凌两朝正处内乱无一人可退敌。最后竟是你母亲挺身而出游走于宸凌二国之间。使得两国暂且放下恩怨共抗外敌。这才逼得蛮族退回夷境。单这份气度便令天下人折服。我早就仰慕你母亲的才情。早年有幸拜读过你母亲的诗作。深感佩服。只是这样的女子。却……”
这些事。我只星星点点地听过一些。却从不知母亲也曾这样的辉煌。此刻由旁人的口中听得。都是一片心血澎湃。
太后面色暗了暗不再说下去。可是后面的事我却是知道的。
后來母妃入宫。曾经翱翔于天地的凤凰为了追随父皇甘愿被圈在宫中四四方方的院落里。日日面对着宫中女子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天下再沒有什么才女寸心。留驻在世人耳中的只是宠冠后宫的容华夫人。
后來那样的寥落。不知母亲可曾后悔。
我想一定是后悔的罢。不然弥留之际。为何将期盼了许久的目光收回。又为何重重叹气垂泪。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我深深地肃下去。“若母亲知道这世间还有人记得才女寸心必会泉下有知。感激娘娘的。”
太后却喃喃道。“本是你母亲应该被人记得……”
我沉声不语。一点一点地为她绾寸心髻。从前幼时见母亲绾过。她亦教过我。只是从母妃甍逝。我便再沒有在宫中见过这样的发式。也不曾绾过这样的发式。
如今一点一点梳开。心里却是麻木的。似乎是痛的却又似乎什么感觉都沒有。
发髻小巧玲珑精致。太后的面庞也因着这发髻活泛起來。透出女子娇美的面容和婉转的心思。
太后轻触发髻。笑道。“果然是千秋才女。出自她手的每一样都是不俗的。”
我微微低头强自压住心里翻江倒海的思绪。道。“奴婢为您上妆罢。”
太后却左右看了看发髻笑道。“拆了罢。到底是老了。这样出去还不让人笑话我老婆子卖俏吗。”
我却忽然明白了什么。太后是最为清醒的人。便如寸心髻一般。再喜欢再崇敬。却也不会贸贸然梳扮出去。正如她再仰慕母妃的才情。却也不会放过有可能威胁到宸帝国的凌国余孽。只怕都是障眼法。
想清楚这些。我心中暗道好险。每每提及母妃都容易失控难以自持。此刻在心中声声嘱咐自己。万不可被人以此做了把柄。
第一百一十一章 再忆当年故之交
(女生文学)
到底还是叫了梳妆的宫女进來。不过半个时辰便一切都收拾停当了。
太后一向不喜吵闹。是以平日里吩咐了各宫嫔妃除了初一十五与重要日子之外便不用到寿安宫请安了。所以尽管先前耽误了一些时间。却也无妨。
殿中早已摆好了早膳。竟沒有一点肉腥。全是清淡素食。道道精致。
太后亲热地扯过我的手道。“你可用了早膳不曾。一道坐下用些罢。”
我心中不安。太后这样忽然的亲热令人极为不适。昨日里被罚跪。现在膝盖还疼着。太后却仿佛忘了一般。
我退后一步。福了福身道。“太后娘娘真是折煞奴婢了。奴婢哪有那样的福分。”
太后叹了口气。轻轻地用帕子按了按眼角道。“你莫要怨恨。哀家也是为了皇帝为了整个大宸着想。若是我一早知道你是……便是疼都來不及。怎么还舍得罚呢。”
我半信半疑。当真是为了母妃。我眼中的母妃虽然与宫中那些女子不同。却也不敢相信竟在她甍逝这许久之后还有人因此而善待我。
我轻轻福身道。“娘娘只管用膳。奴婢能在侧服侍您就是天大的福分了。”
太后就笑起來。对入画千晴道。“瞧这孩子多会说话儿。直听得人心里舒坦呢。”又道。“既这样。千晴便先引她去西佛堂罢。哀家随后便來。”
我与千晴共同唱了个喏。一同退出了殿中。
太阳已经出來了。今日倒是格外暖和一些。那阳光照在身上虽还不甚暖。却是明亮灿烂。空气中还有些微微的清冷。也不知午时是怎样的光景。
正想着手中便是一热。低头一看才知是千晴塞了一个手炉给我。千晴笑道。“姑娘是个惹人疼的。”
我不自然地扬了扬嘴角。心中奇怪。今儿是怎么了。
西佛堂是君墨宸专为太后辟出來礼佛的一个所在。安静清幽。内里一应物什俱全。最数辉煌的还是殿正中那座金佛。全身金光闪烁。华丽非常。
千晴引了我进去便赶着回去伺候太后了。
西佛堂因是太后礼佛之地。所以格外清净。只有一些宫人在殿外驻守。内里却是沒有的。我注视着那座佛像不由地跪了下來。双手合十。
心里渐渐弥漫起一层紧张來。先叩了三个头方才直起身。不敢高声。只喃喃道。“佛主慈悲。愿保佑我父母亲人可以早日投胎转世。忘却今生的痛苦不堪。來世投身寻常人家。优渥平安。信女凌倾颜拜。”
我沉沉地出了口气。剩下的千言万语哽在喉中。却又不敢贸然出口。只在心里默默祈祷。愿佛主保佑生人平安。保佑信女能够早日大仇得报……
只是想到此心里却是不由自主地窒了一下。若是我大仇得报。他可还是我身边人。他可会恨我。怪我。怒我。怨我。
抬头望向面前的佛像。他那样的安宁祥和。既慈悲又冷漠。带着看透红尘的疏离接受万千膜拜。他可会知道我心中所求。
若是要行复国之际。那颐骆便是绕不过去的。我到底该如何处之。
呆楞楞地跪了片刻。忽听得外面有说话声响起。“殿中炭火可旺。别冻坏了那可怜见儿的孩子。”
便有入画回道。“太后娘娘放心便是。您礼佛的地方。怎么敢冷了去。”
是太后來了。我惶惶从地上站起來。出门迎驾。
“奴婢恭迎太后娘娘圣驾。娘娘万安。”
“快。快搀起來。”太后吩咐人过來搀我。我再次叩拜。“娘娘如此倒叫奴婢惭愧万分了。奴婢一未在太后面前尽孝。二未曾立功。娘娘如此相待。奴婢愧不敢受。”
太后便道。“你说这话便是见外了。哪里用那些虚的。哀家也是爱才之人。难道善待仁士还错了不曾。”
我哪里是什么仁士。不过是“前朝余孽”罢了。见我要开口说话。太后又道。“罢了。咱们不说这个。你可是说了要为哀家抄写佛经的。”
我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垂头应了是。
殿中有一处桌案。上面文房四宝甚为齐全。还有一册金刚经作为抄录所用。
因为许久都未碰过笔。这一提笔便觉有些手生。不敢贸贸然落笔。便先抽出一页纸來写几个字。好习惯些了再落笔。
恰好太后过來。好奇道。“你这是写什么。”
我不好意思道。“原是长日不提笔。这一写有些手生。便浑写几个字练练手。倒是叫太后娘娘见笑了。”
却不想太后严肃道。“这可不行。哪有这样做学问的。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必得日日温读习练才好。”
脸上早已是绯红一片。臊的不行。只垂头道。“太后娘娘教诲的是。奴婢记下了。”
太后这才满意。踱步到案前看我浑写的字。却赞道。“前面几个字虽生硬。但后來的便愈加熟练。竟是规规整整的一手簪花小楷。可见是下了功夫练过的。说是一字千金应也不为过。”
我垂头道。“太后娘娘谬赞。奴婢万万承受不起。”
太后笑道。“哀家说你受得起就受得起。瞧这一手字一看便是承了寸心衣钵的。叫你给哀家抄经倒是大材小用了。”
心中总是不得安宁。为何今日太后屡屡提起母妃。为何对我的态度一下子转换如此之大。若不是当真为母妃之故。那太后便是必有所图。
从小便知“世人熙熙皆为利驱。世人嚷嚷皆为利往”。如太后这样的人必定是深谙其理。想來我还是应该小心些为好。
听得这一句依旧道。“奴婢陋质。蒙娘娘看得起。竟是奴婢几辈子的造化了。”
太后果然高兴起來。“瞧这巧嘴儿。说话真是令人听着舒畅。”
这样耽搁了一会。才坐下來抄录。
一写字顿时便觉得周围一片静谧了。什么利來利往。欢爱情长。此刻都变做了笔下的一个个秀美字体。变作了一撇一捺。一横一竖。变作了雪溶化后滴落在檐下的清脆声响。一声声。仿若还有回音响在耳畔。
一时间身旁心里都只有面前的一纸素笺。手腕轻动。轻轻浅浅的在纸页上落下墨迹。
恍若又回到了在长乐宫中的日子。天气晴好。母妃坐在窗前的贵妃塌上一边看书一边看我写字。嘴里提醒“写字时身姿要正。心要静。若是三心二意。歪歪扭扭。便不是做学问的样子。”
小小的我顶着规矩在案前写字。一笔一划。绷着认真。写累了偷偷抬起头來看母妃。
她坐在日光里。娇好的面容仿佛上好的羊脂玉白皙细腻。处处透出一股温婉。垂头处眼睫轻颤。明亮的日光里有细小的尘埃飞舞。波澜不惊。
一页又一页。直抄了十多卷。颈子都酸痛起來。这才放下笔。
下意识地便要唤出“母妃”來。看到殿门口的小宫女。愣是硬生生咽了下去。
我竟是糊涂了。哪里还有母妃呢。
重又一张张翻着看。确定每一页具是整洁干净无错字才放下。伸手揉捏着脖颈以此缓解酸痛。
不写字了。感官也就清晰起來。竟然嗅到空气中有一抹极为清冽的茶香。沁人心脾。
才拿起抄录的佛经要给太后送去。却被告知太后早先起驾回宫。见我写的专心便未打扰。让小宫女代为转告。若是写好了由侍女带回去即可。不必再跑一趟了。
这也正合我意。将佛经全部交与宫女手上兴冲冲出了门去。
这才发现竟是午时了。太阳难得的好。又温暖又明媚。昨日夜里的雪都化了。房檐下的水珠仿佛落成了水帘子。水滴敲击青石板的声音不绝于耳。远远近近的屋宇竟连成了一片浩大的水声。
循着先前那抹茶香寻过去。果然是有人在煮茶。是一个男子汉蹲在廊下。守着一个红泥小火炉。炉上的水壶正兀自烧的滚热。冒出大团白色的热气來。
那人瞧背影竟有几分熟悉。我不禁疑惑内廷之中规矩严谨。不准男子走动。也无人敢在此明目张胆的烹茶。是谁人如此大胆。
想到这。原先的几缕好奇也瞬间沒了。宫中人多眼杂。若是过去被人瞧见了。少不得又要生出许多波折來。
转身欲走。电光火石之间。仿佛想到了什么。再转头过去。可不是越看越像。我掌不住笑起來。这人。还跟小孩儿似的。
便故意走上前去。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來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阁下真是好兴致。只可惜若是这茶换做酒就好了。”
君墨宸突的转过身來。“你敢。”
看着他吃味的样子。我不禁又笑起來。“你堂堂天子。九五至尊都烹茶。我为何不敢的。”
君墨宸的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來。咬牙道。“敢跟旁的男人喝酒。你胆子不小。”
我这才反应过來他气的竟是这个。一时掌不住大笑起來。君墨宸愈发懊恼。一个箭步蹿过來。
他本來便比我高处一个头。如今站在面前高大魁梧直把眼前的光亮都遮了去。他的气息近在咫尺。抬头间那双眸子深若幽潭。一时竟忘了要说些什么。
半晌。才呐呐开口。“你在做什么。”
君墨宸仿佛有些楞。“烹茶。”
“你会烹茶。”我有些意外。九五至尊的君墨宸竟会烹茶。不过他连下厨都会。烹茶应该也在情理之中。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一往情深深几许
(女生文学)
他烹的是千叶香茶。茶是寻常。只是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比平常的都香。此刻整个廊子香气四溢。让人忍不住要屏息深深地吸一口。
“是水不同还是茶不同。或是火候掌握的好。”我疑惑地转身问他。
君墨宸得意一笑踱到近前來。“水是河水。茶也是寻常的茶。至于火候更无论什么好与不好了。”
“那为何……”
君墨宸的目光里透出一股狡黠來。凑近我道。“你也不瞧瞧是谁烹的。”
听听这口气。说好听了是豪气万丈。可若通俗了说便是吹牛。
我便顺着他的口气说下去。“是是是。皇上烹的茶自然是顶好的。”
君墨宸果然笑起來。伸手将我扯到他身边坐下。我问道。“你多早晚來的。外面这样冷怎么不进殿去。”
“我瞧着你写的认真。怕扰了你。”君墨宸亲自斟了一杯茶递过來笑道。“夫人请喝茶。”
我被这一句夫人叫的红了脸。忙地回看四周。见无人才放下心來。回身嗔他。“你真真是要把我害死了才罢休。这样沒个正经的样子合该让那些臣工们也瞧瞧。看你还怎么说得出來。”
君墨宸便伸手轻轻揽住了我笑道。“咱们的私话。说给他们做什么。我便要只说给你一人。”
这便是得寸进尺了。我臊的无地自容。接不上话。便低头去饮茶。
茶温是正正好的温热。不烫人却也不冰凉。暖流顺着喉咙进入体内。瞬时身体连带心里都暖了起來。
君墨宸握了握我的手道。“这里冷。我们回去。”
“明知冷。就为了巴巴地烹一壶茶。”我笑问道。
“自然不是。”君墨宸当即道。“若是里面沒有一个傻瓜。谁还会在这里白白受冻呢。”
心里顿时暖暖的。他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却因为我在里面而甘心受冻烹茶。只是也不知太后有沒见到。若是太后见到了。只怕今日的种种慈爱和蔼都会瞬时打回原形。
心里乐成一团。面上却不肯表现出來。故意道。“原來那小宫女竟有如此大的面子。能劳驾皇上受冻烹茶。若是她知道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呢。”
君墨宸笑意浓重。也不答话。忽然站起转身便走。我心里发了急。脱口而出道。“你去哪里。”
君墨宸兀自走了几步。才道。“你既说她高兴的不行。那她必是愿意的。我这就去与母后商议。想來该晋晋位。”
明知他是故意的。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生气。对着他的背影朗声道。“若是去了。以后便莫要再來找我。”
君墨宸的脚步顿住。转过身來笑道。“你这人。不是你说我是为她烹茶的吗。”
我却已然不理他。自顾自转身便往外走。君墨宸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才两句便恼……”
并不是恼。我知道自己吃了醋。只是越发的恼恨自己。明明已经下了那样的决心。却还是不可抑制地对他动心。从前是。现在也是。我的心从來都由不得自己。就像我的命运也从來由不得自己。
君墨宸的脚步声愈來愈近。他跟上來了。我惶然不知所措。拔腿跑了出去。
君墨宸却只当我是与他怄气。使小性子也只管由着我。此刻见我跑开。也不依不饶地追上來。
他是靠武力得天下。马背上的帝王。我哪里能跑的过他呢。不过几步便被他追上來。生生地扯住了。再跑不动一步。
心中委屈的想哭。我不要什么万里河山。也不要什么权倾天下。更不要金银绸缎。绫罗裹身。我只想与心爱的男子长相厮守。粥饭相依。
可是。不能了。都不可能了。
我亲口允下的承诺。怎么能反悔。父母兄弟以及凌国千万亡灵都在天上看着我呢。可是。复国啊。便意味着要从他手中将这江山再夺回來。
他是那样英武刚烈的男子。若有朝一日他发现枕边的那个女子并沒有将心中的复国火焰泯灭。甚至越烧越旺之时。会不会恼恨当初轻信了我。错付了真心。
“才说一句便要恼。不是你自己说的我是为旁人烹茶吗……怎么了。”被君墨宸拉着回转身來。他原本絮絮的话语在看到我泛的眼眶时终究还是止住了。
听得这一句“怎么了”。我不管不顾地埋首在他胸前。不想让他看到快要忍不住的眼泪。君墨宸愣了愣。随即便用手臂紧紧揽住了我。柔声道。“怎么了。可是母后为难你了。”
我轻轻摇头。沒有人为难我。原是我作茧自缚。自己为难自己。
君墨宸轻叹了口气道。“是我不好。叫你受了这么多苦。日后必不会了。”
我不置一词。却早已湿了眼眶。泪水渗进他的衣衫里。此刻阳光泄了满身。却都不及他怀中的温暖。从心底生出的寒凉仿若潮水一点一点地浸透了四肢百骸。
他愈对我好。我便愈加惭愧。离开京都的那一年内。发生的种种总是不间断的浮现在脑海。他能做到不问。我却不能心安理得。
我对不起他。却又不敢说与他。怕他恼我。气我。离开我。
许久才哑着嗓子道。“你为何对我那样好。”
他轻笑了一声。道。“又说这样的傻话。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呢。我情愿对你好。只对你好。”
我情愿对你好。只对你好。
我不值得。我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凌倾颜。如今的凌倾颜残破不堪。沧桑世故。她不值得这样好的男子來爱。
我终于忍不住啼哭出声。忽然觉得我不能再瞒下去。复国之计关乎万人性命说不得。但是与严奕的事却不能再瞒着他。这对他不公平。更令我在面对他时良心难安。
我咬紧了嘴唇将倾泄而出的哽咽死死忍住才从他胸前抬起头來。君墨宸的手指便从鼻尖划过了。宠溺道。“一点小事便哭鼻子。真真孩子气。”
就是这样的一句话将我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瞬间摧毁。他待我这样好这样温柔。倘若他知道了面前的女子多么不堪。会不会从此将我弃如弊履。不管不顾。
如今。偌大的天地。早已沒有凌倾颜的容身之所。真心相待的人亦是少之又少。若是沒有了他……
我红着眼睛望住他。艰难启齿。“你为何不问问我。这一年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不问我为何沒有死。为何……”
君墨宸的手指温温热热地停在唇畔堵住了还未出口的话语。“问那些做什么。只要你回來了。什么都不重要。我只要你。”
心中安宁了些许。却还是忐忑地追问。“可是……”
君墨宸却握了我的手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不明所以地跟着他走。脚步声在寂静的甬道中格外清晰。來來回回的宫人见到皇帝匆匆跪避于甬道两侧。只待我们走过了。有那么一两个胆大的伸头拽脑地看过來。
君墨宸却只管目不斜视地走着。并不在乎。可我却被这许多双眼睛看的有些不自在起來。
这样多的人瞧着。我又不是什么正经嫔妃。宫中人多口杂。里里外外盯着他的人不少。若是被那些臣工知道了。少不得又要上奏。
我不愿惹是生非。轻轻地挣了挣他的手。想要抽离出來。不想却被他反手更加用力地握紧了。
他便是这样。一旦认准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來。倔强的很。
罢了。
我咬咬牙。管他什么臣工上奏后宫非议。那些人的不满值什么。哪里有面前的这个男人更令我在乎。
心里定了注意。面上也不再推诿。由得他将我扯着走开。
身侧的目光有憧憬。有艳羡。有怨恨嫉妒亦有不屑一顾。在这个光芒万丈的男人身边。我注定了会成为众矢之的。可这些都不要紧。我只要身边的是他。
我不知道他要带我去何处。一路经过上林苑。镜湖。各样宫殿。飞檐巧亭。各色宫人具是垂首敛目。纷纷避让。
心里交织着担忧恐惧与欣喜期待。
他这样的不管不顾一路走來无非是向整个**宣示了我的存在。我却并不欣喜。这样大的后宫。万人不止。这样大的天下。泱泱大宸。哪双眼睛不是看着他的。他是他们的圣明君主。若是身边多了一个令他失了分寸的人。会怎样。
我不禁转过身去。看周围的人。却看见随侍君墨宸的人在不远处亦步亦趋地跟着。却不敢贸然上前。为首的齐福急得红了眼睛。一个劲儿地冲我使眼色。他是害怕。这个样子若是被皇后太后知道了。只怕他们都沒命活。
我不愿牵累旁人也不愿他为我遭人非议。
日头愈加暖了起來。明明早起才落了雪。这会子却又温暖的像要即刻春暖花开一般。
因为天气热。宫道上的雪都化了开來。这会子正是湿漉漉的时候。一路行來水早已渗进了鞋子里。此刻脚下又冰又凉麻木不已。连带心里都凉了起來。
我冲齐福遥遥点了点头算是应了。才回过身。见君墨宸仍是兴冲冲的样子。虽心中不忍。却还是咬紧了牙关。正要扯他的袖子。劝他回去。
君墨宸却忽然停住了。我一个收势不住直直地撞进了他的怀里。脑袋一阵发晕。君墨宸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到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灯火万盏一阙暖
(女生文学)
一路上被君墨宸扯着。心思百转千回又兼之方才被齐福这样一闹。竟沒发现这一路是朝着何地去的。
此时抬起头來。便望见面前赫然就是阙楼。原來他是要带我來阙楼的。
我抬头望着高耸的阁楼。神思迷茫。
直到君墨宸拉着我要上去时才猛然回神。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是沒法子帮到齐福了。只好向他做出一个抱歉的神情。还未等反应便不由自主地被君墨宸拉上去。
脚下麻木冰凉。几乎走不动路。我气喘吁吁地拽住君墨宸。“停一下。”
君墨宸回过身來。见到我的样子。忙俯下身來扶我。“我一时只想带你过來。竟忘了你会不会累。是我考虑不周……”
我心中暗叹。的确是考虑不周。不然也不会这样闹的人尽皆知了。总觉得这次回宫之后。他以往的老成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我亦是疑惑。君墨宸一向谨慎自律。怎么一到我这里就仿佛毛孩子似的。真真是什么荒唐事都做尽了。
君墨宸的双手从膝盖底下抄过去。作势便要将我抱起來。我慌得用手去推他。“外面那么多人呢。被旁人瞧了去纵然你不顾一国之君的面子。往后我也不敢出门了。”
君墨宸好笑道。“怎么我关心自己的夫人还要旁人置喙吗。”
说着臂上一用力我便离了地。怎么也犟不过他的。我也不在说什么。安心靠在他胸前。手臂环上他的脖颈。君墨宸垂头看了我一眼。笑意瞬时爬了满脸。
记得上次君墨宸带我來阙楼。也是这样将我抱上去的。那时我身怀有孕。君墨宸将我抱至楼顶。我问他。重吗。他不假思索地回我。重。我怀中抱着的比江山都要重要。
原來我还清晰地记得这些。记得他的每一个神情。每一句话语。我以为早已忘却。到最后却发现他们一直蛰伏在记忆的某个角落从來不曾消失。
阙楼还是从前的样子。放眼眺望令人眼前一亮。心中顿生豪迈。只是到底高处不胜寒。方才在下面还觉得温暖而此时只觉得冷风阵阵直往骨头缝里钻。
我往君墨宸的身边缩了缩。问道。“好端端的。來这里做什么。”
君墨宸道。“公雅。你可还记得我曾在这里问过你可愿与我终身所约。永结为好。”
我点点头。“再不能忘的。”
君墨宸便笑起來。“你可是答应了的。不许反悔。”
我不满道。“我何曾反悔了。”
君墨宸笑起來。“是是是。你不曾反悔。”却又郑重地面对我。“你离开的这段时日。你可知我是怎样过來的。当初得知你死了。我恨不能登时就陪你去了。黄泉路上我还能照应你。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定罢。好歹留了一条命才能有今日的相见之期。到那时我才知道。江山值什么。我倒有些后悔坐了这天下之主的位子。”
我静静地立着。看着他的眸中自己的影子眸光灼灼地倒映其中。
“公雅。就留在我身边。莫要再离开了。好不好。”
听着他小心翼翼的问话。我心中一阵一阵的泛起酸涩來。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放下尊贵这样温言软语地來问我。我倒希望他此刻是狠了心将我驱逐出京都永世不能再见。我倒宁愿他是薄情寡义的男子。
那样我的良心也会好受些。也许会狠下心來复国。
可是他如今这样的深情款款。叫我怎么办呢。
我无言以对。只好埋首进他的胸膛。“临渊你一点都不想知道我为何会出现在严奕身边。在大凌。安阳。以及迢迢迁往江东的路途发生了什么。你一概不问吗。”
君墨宸却不答反问道。“公雅。你记不记得你曾经吃了我的饭菜说过要应允我一个条件的。”
这人真是的。多早晚的事儿了还记着。我故意眨巴着眼睛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來。“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记得了。”
“哦。当真不记得了。”君墨宸邪魅地扬了扬嘴角。我察觉出不对时已然晚了。君墨宸知道我最是怕痒。此刻伸了手过來呵痒。我招架不住。上气不接下气地连连求饶。
君墨宸便道。“那你可记得了。”
我笑的眼泪都流了出來。忙道。“记得了记得了。好哥哥快停手罢。”
君墨宸这才住了手。笑道。“你最是个嘴硬的。明明记得却偏要我着急。”
好容易停住了。直笑的肚子疼。“好了。你便说要做什么罢。我怕了你了。”
真正说起來。君墨宸的眼神却有些闪烁“这个条件便是。忘记从前我们从新來过。而这一年里你就当……出了趟远门。”
忘记从前。
忘记那些在大凌的岁月。忘记安阳的战火。忘记严奕的伤害。忘记那些被囚禁的岁月。
我如何不想忘。可是那些记忆太深太痛。早已深深烙印在心底。如疤痕一般再也不可能痊愈了。怎么能期待它恢复如初呢。
正如君墨宸。他能当真忘记吗。那一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心中也一定有过疑惑。有过怀疑。他不准我说。自己也不问。只是因为他忘不掉。
我定定地看住他。那句“你当真愿意吗。”在口中徘徊反转。却终究还是低下了头。应道。“好。我答应。”
真是可悲。我们一样的胆小。害怕着相同的害怕。却又卑微地守护着这份情感。
谁说越是小心翼翼守护的东西越是易碎。仿若指尖流沙一般。握得越紧便流失的越多。
君墨宸果然沒有太多兴奋表现在脸上。我想起从前他得知我有孕时。那样的雀跃。一叠声地问我。“果真吗。我当真要做父亲了。”那样的兴奋。眼眸晶亮。仿若洒了一层金子。
可是如今。他平淡地握起我的手。轻轻地扬了扬嘴角。那抹笑看在眼中。竟是难言的苦涩和隐忍。
心中暗暗定了主意。不管日后如何。只要我在他身边一日。便要尽量偿还他一日。哪怕他日后是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必向今日他对我一般。不离不弃。
他从來就是这样。再大的苦楚都宁愿独自扛。他心中一定是有委屈的。我心中愧疚。轻轻揽住他的手臂。道。“我们回去吧。你政务繁忙。若是叫人知道单陪着我。只怕我又要背上妖女祸国的名声了。”
君墨宸嗤笑一声。“你会怕这些。”
“为何不会。”我朝他噘嘴。“人言可畏。我可不愿做那妖女沒的叫人惦记陷害。我还有那样多的吃食沒吃过。那样多好玩的地方沒去过。就这样死了。多冤枉。”
君墨宸宠溺道。“最是你这张巧嘴令人无可奈何。”
才下來阙楼。便见到齐福在楼下來來回回地走动。明明是冬日。这会子太阳也早已泄了午时的热度。可他的额上却仍旧冒出大滴大滴的汗液。
见我们出來。仿佛是泄了一口气的样子。忙忙地跑上來叩了个头道。“皇上。张世敏并另外几位大人觐见。已经在勤政殿等侯多时了。想來是有要事启禀。”
虽然私下里与君墨宸你我的浑叫。但是在人前他到底还是天下之主。不能太过随意。
一涉及到政事。君墨宸的脸色便严肃起來。不等他说话我便道。“皇上政事繁忙。奴婢不便相扰。就先行告退了。”
君墨宸道。“也好。那你就先回去。”
向着他福了福身。“奴婢告退。”
一直立在君墨宸仪仗旁边的巧荷。待君墨宸离开了才忙忙地过來搀住我。直念阿弥陀福。“姑娘可把奴婢吓死了。”
我不明所以。怎么才上了趟阙楼。就要人这样惊慌。不禁问道“怎么了。”
反倒将巧荷问的愣了一愣。“姑娘当真不知道。”
我沉默着不言语。巧荷叹了一口气道。“姑娘是明白人。心里明镜儿似的。怎么偏偏还要去趟这浑水。”
巧荷见我依旧不言不语。声音里明显有些发急。“姑娘与皇上从西佛堂到阙楼一炷香的路程。可知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已经阖宫尽知了。”
我如何会不知呢。宫中到处都是耳目。从再次回宫的那一刻我便知道。沒有那么简单。
我也知道今日的事情必定会在后宫之中掀起不小的波浪。也许许久之后才会平定。也许我会再次出现在那些臣工们的口中。成为“红颜祸水”。我早就知道。
可我今日还是随着君墨宸做出了如此荒唐的事情。他亡了凌国。我不是沒有恨过沒有怨过。只是那些本当有的血性早被从前冷落在长乐宫的日子磨沒了。麻木不仁的。连成了亡国公主都沒反应。
如今决心复国也并非是自己的主意。我总是对他有亏欠的。辜负了他的喜欢。
我这样。不过是知道。京都的万家灯火之中。只有君墨宸是我的归宿。他疼我爱我。免我惊。免我苦。免我流离失所。免我四海为家。将我当做他手心里的珍宝來爱护。
我情愿在可能的时候。成为他身侧娇小玲珑的妻。
第一百一十四章 林家有女若之桃
(女生文学)
阙楼到灵犀宫倒是不远。慢悠悠的也就一刻钟的功夫便到了。只是宫中并沒有如往常一般热闹。我不禁奇怪。如兰平日里上蹿下跳。从早起便忙着准备食材一类的。此刻宫中不是该极为热闹的吗。怎么这会子倒瞧不见人了。
直走到宫门口。才终于见到如兰迎出來。却不是像平日一般欣喜地唤声姐姐倒是毕恭毕敬俯下身來行礼。“奴婢恭迎主子圣安。”
原本在见到她时露出的笑意此刻都尽数僵在脸上。她许久都未向我行过这样的大礼了。今日是怎么了。
“我们何须如此见外了。快起來。”我心中虽奇怪却还是俯身去扶她。
她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将将躲开我的手独自站了起來。
我愣了愣。不知哪里招惹了她。
一旁的巧荷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禁出口道。“如兰。当着姑娘的面。你上什么脸子。”
如兰还是那副样子。冷冷道。“奴婢不敢忘了自己的身份。怕脏了姑娘的手。”
我一阵气噎。还真是小孩子。说摆脸子就摆脸子看來也是我太宠她了。竟让她这样的不知分寸起來。
巧荷还欲说什么。如兰却不等巧荷说完。低眉顺眼打断巧荷的话禀道。“林美人來拜访主子。已在殿中等候多时了。”
我不禁问道。“哪个林美人。”
如兰还是先前的样子。一脸淡漠。“主子进去瞧瞧便知。”
被她这样一句又一句冷口相向。我也不由的大为光火。登时便拉下脸厉声道。“你既这样记得自己的身份。那便下去吧。我身边不用你伺候。”
听得我这一句。如兰不可置信地抬头看我。嘴唇抿得死紧。我故意看也不看地越过了她去。径直进了殿。
巧荷不放心地回头看一眼。“姑娘。如兰虽小却也不是莽撞的人。今日这样沒有分寸必有缘由。您可别白白地与她置气。”
我轻叹口气。我如何不知道她这样必有缘由。可她这气性儿也太大了。当着阖宫人的面就敢上脸子。她一向在我面前无法无天惯了也到罢了。只是如今是在宫里。这样的做派如何惯得。
我点了点头。“我省得的。”
迈进殿中。打眼一瞧房中却并沒有什么人。这下不光我疑惑连巧荷也不知怎么回事。”不是说林美人來访吗。哪里有人。”
巧荷话音才落。殿中的一处角落。便发出了轻微的声响。才转头看去。便有一个女子豁然站起。笑嘻嘻的模样。脆生生地唤道。“姐姐。”
女子端的是亭亭玉立。一袭桃红流彩双蝶花笼裙更衬得女子仿若春日里盛开的桃花。迎风招展。她的眉眼生的也极好。盈盈流转。顾盼之间灵气逼人。细看之下竟有几分熟悉。
未等我反应。她却已经上前來亲昵地握了我的手。如此近的距离细细打量。我恍然大悟。喜不自禁道。“之桃。”
她便是当年与我一同册封的林承闺。我记得她当时只有十四岁。如今不过两年的光景。她都已经位居美人是个正经的主子了。身量容貌具已长开。果真是个难得的美人。记得当时我还因为她与君墨宸而吃味儿。如今想起。也不怨我了。
她高兴起來。“姐姐还能记得我。该奖。”
自然是记得的。从前记得现在也不会忘记。宫中的女子我独爱她身上的率真。不知君墨宸可否也是喜欢她这一点。
我开心地执了她的手打量。笑道。“逃之夭夭。灼灼其华。我们的之桃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呢。”
她娇羞地垂下了头。嗔道。“姐姐贯会打趣人的。”
“不是打趣。而是本來如此。”我轻笑一声拉着她往一旁的玫瑰椅上坐了。又命巧荷为她上了一盏牛乳茶才问道。“你方才在那里做什么。”
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也不回答。忙忙地钻到方才站起來的地方。起來时手中竟然多了一个笼子。里面是两只雪白的兔子。
她将兔子放在我面前。“喏。就是它们了。姐姐可还记得吗。”
自然是记得的。从前我与君墨宸置气。她便拿了两只兔子來哄我开心。只是这还是当初那两只兔子吗。
她嫣然一笑。指着笼中的兔子道。“自然不是了。这个是灵儿的孙子。这个是阿离的孙女。姐姐瞧瞧是不是如它们一模一样的。”
孙子孙女。
我噗嗤笑出声來。“这都已经是孙辈儿的了。那阿离与灵儿呢。”
“姐姐还说呢。你得了阿离却不照看她。连当时我偷偷抱回了自己宫里也不知道。”她撅起了嘴。不满地埋怨我。“姐姐不知。你走的第一年春节它们就害病死了。”
害病死了。
我愣了愣。有些东西当初不知珍惜。到最后却发现再也沒有机会去珍惜了是多可悲的事啊。
我闷闷地看着笼中两只兔子。心中伤感。
一旁的巧荷眼见气氛冷了下來。忙忙地打圆场。“美人已经做了母亲。却还是这样淘气。可见小公主也必定是个活泼的。”
我顿时惊讶起來。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之桃已经是母亲了。”
她跺了跺脚。急道。“巧荷姑姑。”
巧荷却不理她这一句。继续笑道。“可不是。今年夏天得的。小公主玉雪可爱。叫人喜欢的紧。”
我听了一时唏嘘不已。谁曾想当初摸着我腹部问我。‘姐姐这里当真有个小娃娃吗。’的女孩儿如今已然为人母了。可我当初回她再有八个月我的孩子便可与她见面。可是这样久了。我都沒有一儿半女來与她相见。焉知不是上天戏弄。
我转过头去道。“这样一副做派哪里像做了母亲的人。”
见她羞得面目通红。也不再打趣。问道。“公主封号是什么。可取了小字。如今养在何处。”
“姐姐竟是比我这个娘亲都关心她呢。”她笑着坐下來。垂头饮了一口牛乳茶才道。“公主封号是灵鸳。小字妙菡。如今养在温裕贵妃处。”
我点了点头。“温裕贵妃带人宽容和善。灵鸳公主跟着她必不会受了委屈。”
她兴致勃勃地凑过來。“姐姐。之前我从未见过那样小的人。小胳膊小腿儿藕节似的。还怪有劲儿一味胡乱扑腾见人就笑。好玩的很。我日日都去瞧她的。”
哪有这样说自己孩子的。好玩。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温裕贵妃如今可不是算养着两个孩子了。也亏得是养在了温裕贵妃处。若让她自己带不定怎么鸡飞狗跳呢。
我忽然又想起另一个孩子來。问道。“那宜妃的辞颜公主呢。你可见过。”
她却摇头道。“辞颜公主尊贵的很。一落地就被抱去了寿安宫由太后娘娘教养。公主不是足月生产的。身体弱。所以总不能见人。放眼整个宫中也就辞颜有福气了。得老祖宗亲自抚养。”
有福气吗。那倒不尽然罢。她还小看不出其中的利害來。表面上看辞颜公主金樽玉贵。却不知真真要操碎了她老子娘的心。
可这些我也并未打算跟她说起。说了她也不见得明白。还有一层。我总归是不愿意让她涉及这些腌臜事的。宫中的女子哪个不是白布入了染缸。也就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澄澈干净。叫人看着舒心。
聊完了孩子。她又问我。“姐姐。皇上何时给你名分。这灵犀宫太远了。走的我脚疼。若是姐姐搬得近一些。我也好时时來找你玩耍。”
我不甚在意道。“能再次回宫已是大幸。名分什么的于我并不重要。何况再远能比江东还远吗。可见是你偷懒。不愿來看我。”
她立即四指朝天认真道。“之桃对天发誓。绝沒有偷懒不來看姐姐的意思。”发完了誓。又忽而凑近我。一脸狡黠。“反正皇上心里有姐姐。怕什么。”
“好啊。连姐姐也敢打趣看我不拧你的嘴。”我作势便去拧她的嘴却被她笑着躲开。两人打闹了一阵。喘吁吁地倒在榻上。再看殿中。巧荷已经不知何时退下去了。只有之桃在耳边道。“姐姐。你这两年在宫外过得好不好。”
我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道。“我挺好。”
她也不说话。侧过身來抱住我。喃喃道。“姐姐。皇上很想你。我也是。”
“我知道。”我轻轻地在她身上拍了拍。安慰道。
一天的时间过得真是快。送走之桃时天空已经蒙蒙擦黑了。她玩的累了些。走的时候便硬将兔子留了下來。
巧荷煮了热汤捧过來。“姑娘喝些热汤罢。”
我接过來。打眼看周围。侍立殿中的果然还是沒有如兰的影子。
巧荷适时道。“姑娘。如兰如今正在值房里呢。可要奴婢叫她过來吗。”
“不必了。叫她自己好好想想罢。我也不能总是顾着她。若是……”若是有一日我不在了。谁还能由得她如此胡闹。
我顿住不再说下去。对巧荷道。“今日乏了。只想早些安歇。明日还要去寿安宫。”
巧荷亦不在说什么。就此打住话头。
第一百一十五章 掩去几许清霜寒
(女生文学)
日光渐渐的移过來。从椒元殿正殿的窗上折射进來。落在皇后衣裳上用五色金丝线绣着朝阳拜月飞腾的五彩凤凰上。更显得那金鸟格外辉煌。栩栩如生仿佛要羽化而去。
只是与这美丽截然不同的是椒元殿此刻的气氛。殿中的宫女内监早被遣了出去。只留一个千落。还有一向与皇后亲近的孙美人。
“啪”皇后的手掌重重地落在桌子上。震得上面的茶水都洒了些出來。我被这突如其來的声响惊了一跳。不由地打了个瑟缩。反应过來便忙忙地垂头同千落与孙美人一同跪下。
心中正纳罕。皇后今日是恼了谁。怎么这样大的火气时。忽听得她沉声道。“凌倾颜。”
我心中咯噔一下。这才猛然想起昨日的事來。从阙楼下來以后与林美人闹了一会子。又被如兰扰的烦心便将这事抛诸了脑后。却不知这事在我微不足道。而在这规矩森严的皇宫之中是万万不许的。
我忙里忙慌地接道。“奴婢在。”
皇后的声音冷淡。“你可知本宫为何召你來吗。”
我叩下。“奴婢不知。还望娘娘指点。”
皇后冷哼一声。却又继续问。“凌倾颜。你可知道自己的身份。”
不知是不是在宫里待久了的缘故。总觉得皇后早已不复从前。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自带了凌厉。甚至连言语中都透着一股阴恻恻的感觉。
我眼眸暗了暗。深深肃下去。“奴婢时刻不敢忘了自己的身份。”
“时刻不敢忘。”皇后轻笑一声。音调陡然拔高。“只怕不尽然罢。皇上是万乘之尊。凭你是谁。也敢与皇上论你我。真真是不知所谓。”
一旁的孙美人插嘴道。“一个下作的娼妇而已。娘娘是尊贵之人若为此气坏了身子倒不值许多呢。”
下作的娼妇。
我一点一点捏紧了手指。胸中怒火难平直要烧化了一般。已经是极力忍耐了。却不得辩驳半句。
皇后颤抖着手指道。“本宫瞧在你曾经是个公主。处处对你周全。如今竟不知大凌的公主都是这样不知羞耻的。青天白日的跟爷们儿在大内拉拉扯扯。你当这儿是你凌家的园子不成。亏你还是个公主。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我面色青白地咬紧牙关。这本來便是我凌家的园子。不过是他们鸠占鹊巢罢了。不敢对着君墨宸发作便把我拿來撒气。只是我再不济也容不得她们这样來羞辱我。羞辱凌家。
我立起身來。直直地看着面前的沈笑薇。“凌家的规矩自然是是有的。凌家公主一向学的就是女子端庄柔秀。禁出恶言禁出恶声。只是奴婢一向不得父皇钟爱。规矩沒有学全。若这里还是我凌家的园子。我只怕还要比这沒规矩数倍……”
眼见得皇后气的身子打颤。一旁的孙美人竟奔过來狠狠地扬手一巴掌打断了我的话。厉声道。“作死的奴才。当着皇后的面儿也这样口无遮拦。该当让人拔了你的舌头去。”
皇后在一侧冷笑道。“好丫头。竟然跟本宫论起了长短。那本宫便让你知道知道。如今这后宫到底是谁当家。”说着便向门外吩咐道。“來人。便把她的舌头给本宫拔了。杖二十丢到冷香馆去。”
我挨了孙美人那一下。头侧到一边去。脸上火辣辣的却仍是心有不甘。
事到如此也沒有了转圜的余地。索性豁开了去。我本当是四年前就该去了。苟且偷生了这么久。尝尽了世间的苦楚早就活够了。便当追随家人而去了。
我坦然地站起來。并不看皇后等人脸色径直出了门去。
千落随之跟出來。椒元殿总管太监凑过去问道。“娘娘可说了是先拔舌还是先行杖。”
千落看我一眼。道。“公公糊涂了不成。娘娘在气头上。明眼人儿都知道的事。公公瞧不出來。”
总管太监对着千落躬了躬身道。“多谢姑娘指点了。”
又回头对押着我的小太监道。“先行杖罢。”
院子正中间摆了张春凳。掌刑的皂衣太监持了笞杖已经在恭候了。我被推搡着过去。手脚束缚着趴在上面。屈辱的姿势令人难堪。
我闭了闭眼。扎挣着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千落道。“多谢了。”
杖刑不可怕。若是沒死将养将养便能好。好了还跟常人沒什么区别。拔舌头便不一样了。便是沒死又怎样。到底不是齐全人了。若是我能有幸等到君墨宸过來。便是我的造化了。可见千落也算不大不小地帮了我一把。
话音才落。掌刑太监手中高高举起的朱红刑杖便重重地落下了。正打在大腿根。只觉得腿登时断了一般不是自己的。差点便一个倒气上不來。口中闷哼一声。才刚刚调匀了气息第二杖便到了。一点沒有喘息的机会。
强忍着不肯喊出声來。便是在委屈也得打碎牙往肚子里咽。满皇宫乱嚎的叫别人听去了多丢份。便是死也要留的一份脸面。
五六杖打下去嘴唇便咬出了血。我艰难地抬头望着椒元殿空荡荡的宫门处。盼望着有一抹明黄色的身影出现把我救下。
落在身上的疼痛渐渐不清晰起來。眼前模糊一片。耳边回荡着数杖的声音。“十。十一。十二……”
我迷迷糊糊地想。还有八杖呢。也不知道熬不熬的过去。
忽然宫门口出现了许多模模糊糊的身影。我心中一喜。急切地用尽全力看过去。却是一大堆垂头弓背的扶着一个颤巍巍的身影。声音隐约倒像是太后。
“杀才。还不快住手。”掌刑太监正数到十六。被这一声喝吓得丢了三魂七魄。一众人忙停了下來。跪在地上。
我心中疑惑。怎么君墨宸沒來。却是太后來了。按理说太后跟皇后不该是同气连枝一心想要我死的吗。
可是太后如今却走上前去照着千落的脸便是狠狠一个耳刮子打下去。怒骂道。“你们主子不清楚。做奴才的也不知道劝着。她是嫌这个皇后之位当的太舒服了还是你们的都活的不耐烦了。在自己的宫里行杖。也不怕脏了地儿……”
一面又道。“还不快给哀家把人解了。傻站着干什么。”
手脚被人松了绑。身体一泄劲便是钻心的疼。牙关打战却还是得谢恩。
却听得太后对院中众人道。“皇上近些日子朝政繁忙。谁敢拿这事儿去烦他。哀家绝不轻饶。”
院中众人齐应了“是”。太后过來看我。帕子在眼角按了按道。“可怜见儿的。好好的闺女打成这样。这里离灵犀宫远先送到哀家宫里调养去罢。派人好生伺候着。”
我的心里却明白过來。太后到底还是护着皇后的。
她怕皇帝迁怒皇后。便先封了众人的口。反正发生在椒元殿内里的事儿。椒元殿的下人原也不敢四处声张去。现下又得了懿旨。谁敢叫皇帝知道。如今又将我接到寿安宫。表面上是将养。安知不是软禁与遮人耳目呢。
一时间。直委屈的想哭。有家人庇佑多好啊。不像我挨了打受了苦却连个照顾的人都沒有。还得仰人鼻息看人脸色。受了罚也要谢主隆恩。
若是母妃在。她哪里会容我这样受人欺负。纵然是我错。母妃也不会叫他人來欺负我。
想着想着。便不由自主地湿了眼眶。太后不疼不痒地安慰。“好孩子。知道你受了委屈。先送你回寿安宫去叫太医医治。”
如今在人家的屋檐下。还能犟到哪里去了。皱着脸谢恩。便见到太后站起身对千落道。“你们主子呢。”
千落便忙忙地引了她进殿去。
有小宫女上來七手八脚地将我从春凳上扶起。只是这样一來。下半截身体便痛的支持不住。后头一看。竟是连衣襟都沾了血。
忍不住再往椒元殿的宫门处看。除了门上当值的太监哪里还有人。不禁有些微失望。
入夜时。身上昏昏沉沉地发起热來。略略一翻身便是疼痛难忍。折腾许久都无法安睡。
殿中响起细微的鼾声。侧头一看才发现太后指來照顾我的宫女歪在窗框上睡得香甜。
口渴的嗓子要冒烟儿。这幅情形下去接水是不能了。只好压低了声音唤她。唤了许多声她才醒过神來。不耐烦道。“怎么了。”
到底是在人家宫中。只好陪笑道。“我渴的厉害。劳驾你给我接杯水。”
“真是麻烦。”她嘀咕着走到桌前倒了杯茶过來。重重地放在榻前的小几上。又转身回去继续睡。
茶已经是冰凉的了。一口喝下去凉凉的。更衬出身上灼烫无比來。
太后下午过來看了一次。只叫安心在此养伤。又派了太医和伺候的人來便走了。只是既是派人过來伺候的。却不叫我的贴身侍女如兰与巧荷。却是派了太后宫中的人过來。
如今我怎么感觉竟像是被软禁了似的。
外面的夜空早已是黑暗无垠。喝了茶反而更加睡不着了。窗上映出几根树枝的影子來。摇摇曳曳。一晚也就过去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朱颜倩影君相伴
(女生文学)
君墨宸是第三日上來的。伤势渐好。我已经可以轻微地翻身挪动了。
越到年下反而天气愈加好了起來。正午的阳光甚至还格外温暖。当真是快要春天了。我眯着眼睛正享受铺陈了满脸的阳光。却忽然觉得眼前一暗被什么挡住了。
睁开眼睛一看。竟是君墨宸立在榻前。他身形高大往面前这样一站。便瞬时挡住了所有光亮。他的目光如炬瞳仁黑黝黝的。比那阳光还要耀眼。
我有些发愣。他是怎么找到我的。太后为了瞒着他可是做了不少呢。按理他应该是被瞒过去了。怎么还能找來呢。
他看我片刻。目光从我脸上错开往身上看去。我这才反应过來。为了方便擦药。左右也沒旁人便只着了亵衣亵裤趴在床榻上。谁能想到他会找來呢。
此刻他直剌剌地看过來。我羞红了脸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着急忙慌地扯一边的被褥。
却不想牵动了身上的伤。疼的我倒吸一口凉气不得已又倒回榻上。
君墨宸沉着脸按住我。“乱动什么。我们都已经同床共枕过了。有什么可害羞的。”
他的话更加令我脸红起來。垂下头去不看他。
他却伸手过來扯我的裤子。我着了慌急道。“你干什么。”
“自然是查看伤口啊。”他一脸的理所当然。仿佛奇怪的那人是我一般。
我脸上挂不住找了由头边去推他的手边道。“你是皇上。让别人瞧见该怎么说你。沒得叫人笑话。”
君墨宸却绷起了脸道。“屁股都开花了还管别人笑话不笑话。”
我气得倒仰。难为他平常那样聪明。那些用在处理政务上的英明睿智都哪去了。我一个姑娘让他一个大男人看伤口。虽说有了肌肤之亲。可到底不方便。
顾左右而言他地搪塞一句。“你还是读书人呢。也不怕有辱斯文。”
“我出身行伍本是鲁莽之人。关斯文何事。”说着他还要过來拉我的衣裳。我登时急了眼。用力地推开他。“你莫要胡闹。”
君墨宸原沒有防备。被我推了个愣神。半晌才道。“你今日究竟是怎么了。推三阻四的。”
这个呆子。我手指用力地绞着锦被一角。脸上的火热直烧到了耳根。
君墨宸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我抬头看一眼。见他目光中已经是一片明了之意了。更加羞得无地自容。
君墨宸坐过來将我揽在怀里。故意道。“公雅害羞起來也是别有一番美丽呢。”
我愈加不敢抬起头來。
君墨宸便道。“你我都有了夫妻之实还害羞什么呢。你的伤我必定要亲自瞧过了才能放心。”
见我不再言语。君墨宸便一手揽住我一手过去褪下衣物查看伤势。我紧紧地攥住了他的衣裳。脸上绯红一片。心里却渐渐蔓延出丝丝甜蜜來。
“伤口并未感染。恢复得还不错。那些太医也算尽心……你这里是怎么了。”正静静听着君墨宸说话。便听得他话音一转紧接着背上的衣裳便被撂了起來。待我反应过來想要去盖时已然來不及了。
那些曾经在安阳的伤痕此刻狰狞曲折地暴露出來。仿佛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也**裸地晾在了阳光之下。
再看君墨宸的眼眶里仿佛要喷出火來。格外骇人。我惊了一跳。忙的抓住他的胳臂急道。“沒事的。我沒事的。都是过去的事了。”
他道。“公雅。你出宫时还沒有这些伤疤。你告诉我这是怎么了。谁把你伤成这样。”
我身子一僵。愣住了。
谁把我伤成这样。
当日安阳之战。我照顾秦巧儿时被因火炮点着的房梁砸到。灼伤了背部。从那以后。这伤疤便注定要伴随我此生了。而当时的火炮正是两军交战之际。君墨宸一方投來的。
我重新垂下了头。思虑要不要告诉他。若是告诉他。他会不会因此而自责呢。
君墨宸却已经道。“是他对不对。”
我脱口而出。“不是。”我虽然害怕君墨宸知道会自责。却也不会无缘无故地诬陷严奕。
“事到如今你还在袒护他。”听到我的否认。君墨宸的眼眶更红了几分。我甚至仿佛看到了里面熊熊燃烧的怒火。可是真的不是他。不是严奕。
君墨宸猛地握住了我的肩膀。厉声道。“凌倾颜。你告诉我。到底是不是他。你心中还有他对不对。连他对你这样的伤害你都可以放任。我是可以对从前不问。可是我要你心里有我。只能有我……”
我顿时气愤起來。怎么还沒说便发火。从前的他是那样的孤高清傲。可是如今他已经完全了沦为凡夫俗子。像每一个寻常的男子那样吃醋。生气。哪里还有半点九五至尊。君临天下的样子。
我终于再忍不住。狠狠挣开他握住我肩膀的手臂。尽管这样剧烈的动作牵动身上的伤口泛起疼痛。却还是咬牙道。“那个人不是旁人而是你。”
君墨宸果然愣住。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却不加理会。继续道。“当日在安阳。宸凌两军交战。宸军投來的火炮点燃了我住的屋子。我便是在那时受伤的。你可满意了。”
说完这话。我转过脸去。面朝床榻里面不再理会他。
房中忽然安静下來。半晌沒有声音。我心中一点一点地升起愧疚來。他待我那样好。我怎么能这么对他呢。更何况。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怪不得他的。
我慢慢地转过头去。偷偷觑他。
果然他满脸的自责之色。仿佛恨不能杀了自己。我心中不落忍。握住了他的手道。“这不怪你的。我都好了。并无大碍。”
君墨宸道。“当时一定很疼罢。公雅。方才我还想对你说我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伤害你的人。可是如今……多可笑。你这满身的伤痕都是我给的。我还信誓旦旦地说要保护你。”
我又着急又心疼。“你莫要这样说。这些都与你无关。你对我已经是极好的了。你的好我都记着呢。”
君墨宸不再言语。轻轻地帮我整理好衣物。在床榻之侧坐下來。“你只管安心养伤。旁的事都不要管。我來料理。这一次的事必定不能就这样算了。”
我顿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忙道。“我都已经快要好了。这件事就让它过去罢。我实在不愿再掀起风浪了。”
君墨宸替我掖了掖被角。轻声道。“我从來不知跟随了我多年的女人心肠如此歹毒。便是不为了你。也要好好肃清一次后宫。若是当时太后沒有及时赶到。你可知会有什么后果吗。”
我自然是知道的。左不过便是拔舌或者打死算完。我亦知如今退一步海阔天空已然是沒用的了。这只会让那些人更加变本加厉起來。
可是有什么用呢。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除了忍便是小心翼翼依靠着身侧的男子。静待时机。除此外还有什么法子呢。
我不愿让他知道这些。只道。“快要年下了。就平静些过去吧。”
君墨宸笑着握了握我的手道。“我知道。我有分寸的。”
见他如此坚持我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好沉默着。
可巧侍女端了我的药进來。看到房中的君墨宸吓了一跳。忙忙地跪下來行礼。“奴婢给皇上请安。不知皇上驾临。怠慢了皇上。奴婢该死。请皇上恕罪。”
君墨宸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你若是现在不出去才真是该死了。”
看着他作威作福的样子。我心中不禁好笑。我才见他时。他也是这个样子。后來才知都是唬人的。
小宫女吓得放下药便跌跌撞撞地出了门去。君墨宸端过药來。一整碗墨黑的药汁。散发着难闻的味道。只看一眼舌根便发起苦來。我皱眉道。“不喝行不行。”
君墨宸拉了脸子。“你说行不行。”
脸都要绞成了一团。只有在这时心里才痛快地骂起了皇后。若不是她。我也不用喝这苦药。
君墨宸看到我苦大仇深的样子不由也被逗笑了。宠溺道。“知道你怕苦。喏。看这个。”
原來他精心准备了许多甜食。像往常的每一次一样。每逢喝药。他手中总是会神奇地出现各种甜食。连吃药都沒那么苦了。
一边吃着药。我问道。“你如何会找到这里來呢。”
君墨宸瞬时便露出了看白痴的眼神來。“你打量大家都瞎吗。几日不回宫沒人瞧见。”
我被噎了一下。这人。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喝完药他还沒有要走的意思。我不禁心中打鼓。太后不愿让君墨宸知道我受伤的消息。是为了袒护皇后。我亦是赞同的。若是君墨宸去拿皇后问罪。岂不是闹得后宫人尽皆知。到时合宫人的眼睛都聚在我身上未必是件好事。
可是如今他已经知道了。那太后这一番作为不是白做了吗。
我偷偷地觑他一眼。小心翼翼道。“你会如何处置。”
君墨宸笑起來。“放心。比不会让你过不好年的。”
听得这一句。我放下心來。看着君墨宸耐心为我剥取甜食的手指。心中有一块异常柔软。
抛去他万乘之尊的身份不说。现在的他只是我的丈夫。是要与我共度一生的良人。
房中安安静静的。只有炭盆中烧的通红的炭噼啪做响。
一室静谧。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夜阑珊咽泪装欢
(女生文学)
歇了两天。勉强能下地走两步时已经是大寒了。
扶着槛窗的边缘一步一步的挪。打起暖阁的软帘出明间。站在滴水下驻足观望。
好几日了这才发现所在的地方是寿安宫后殿。所以布置也沒有前殿严谨。反而格外精巧玲珑。显出平常人家的温馨。
皇太后素喜梅花。所以不管寿安宫前后殿。都日日换新折的梅花。是以不论哪个殿都是暗香涌动。格外醉人。
在屋子里待久了。此刻來到外面。猛然便是清冽寒冷的气息。顿时耳目一新。
院子中三两女子抱着一个小孩子。“咚咚咚”地摇着拨浪鼓逗弄。
那是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娃娃。衣服穿的厚厚的。脚上还有小小的虎头鞋。仿佛糯米团子。很是讨喜。口中咿咿呀呀。也不知说的什么。
她看到了我。小手开心地鼓掌。脸蛋儿上尽是纯澈喜悦的神情。
抱着孩子的女子回头看到了我。便遥遥像我颔首示意道。“公主很是喜欢姑娘呢。”
公主。难道这便是庄宜姐姐的女儿辞颜公主。
我方才竟未想到。如今能在太后宫中教养的孩子除了辞颜还有谁呢。想來那女子应是公主的奶娘了。
却还是少不得问一句。“可是辞颜公主。”
那女子道。“正是。”
我便扶着门框艰难地俯下身去道。“奴婢拜见公主。”
那女子倒也和善。忙地上前來搀了我一把道。“姑娘身子不爽利。想來公主也是体谅的。。”
这样近了看那孩子。果然很是喜欢。眼睛圆圆的。小眼珠子黑葡萄一般滴溜溜打转。肉嘟嘟的小脸粉嫩嫩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抱在怀中亲一亲。
纵然与庄宜再有什么不快。如今见到孩子也尽消了。说起來我还是这孩子的亲姨娘呢。
我站起身來。对面前的女子道。“外面寒冷。姑姑带公主里面坐罢。”
原以为她不会答应。却见她平和地笑一笑。转身对后面的两个女子道。“你们先回去备着公主的东西。我稍后便回。”
那两个女子齐声应“是”。退了下去。
她这才迈步进來。我缓慢地跟在后面进來。笑道。“如今这副样子。真是让姑姑见笑了。”
那女子道。“奴婢不过是公主的乳娘。哪里担得起姑娘一声姑姑呢。奴婢姓孙。姑娘不弃便唤我一声孙奶娘罢。”
进了房中。那小女孩子也不认生。伸出手來要抱抱。我开心地将她抱在怀里。软软的一个孩子。对庄宜的怨恨此刻都无影无踪了。
若是我的孩儿能够生下來。他也会哭也会笑。长大了会偎在我怀里。唤我娘亲。
这样想着。眼框便不由自主地湿润起來。
缓了缓神才对乳母道。“公主是一直养在这里的吗。”
那乳母点头道。“自出生公主便养在这里。一直由奴婢照看。”
自出生便养在这里。
我握了握辞颜的小手。她立即紧紧地握住了不松开。我笑起來状似无意道。“小孩子闹腾。怎么不送去孩子生母处教养。在这里不是扰了太后她老人家的清净吗。”
那女子笑道。“太后娘娘住在前殿。公主在后殿。平日里不经常见。如何会扰了她老人家的清净呢。”
不常见。那便是太后很少來看公主。她既对这孩子不上心。难道仅仅是因为孩子的身上有凌国人的血液才将辞颜养在这里的吗。
这样想着不禁觉得这孩子真是可怜。君墨宸与太后都对她不上心。而庄宜又被太后拘着见不到。只怕如今辞颜还不知自己的母亲是谁。
我这样想着。终究还是忍不住问起。“宜妃娘娘可曾见过小公主。”
孙奶娘轻轻地拉着小公主的手。沉沉叹了口气。只让人的心也重了几分。“公主只把奴婢当成亲人。可是奴婢哪有那样的福分啊。左不过还是可怜了公主。”
辞颜正兴致勃勃地拨弄着我耳垂上的一对耳环。肉嘟嘟的小手衬着碧绿的颜色。一派无辜的天真无邪。看的我心中无端揪痛。
辞颜何辜。她不过是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孩子。只因为一个连她自己都不能决定的血统。便要与母亲分离。被太后。被整个皇城的人冷落在这森森皇宫之中。
我不愿她像我从前被冷落在长乐宫一般。大好的青春年华只能被埋沒在这寂寂无声的四方院落之中。
可是。我能怎么做呢。直到此时才发现我有那样多无能为力的事。
在寿安宫将养了几日。身上的伤已经差不多好全了。启禀太后要回宫时。本以为太后会阻挠一番。不想却是极为顺利的。还特地说了不用前去谢恩了。
只好当着太后身边的宫女遥遥冲着寿安宫正殿的方向拜了拜。才与來接我的巧荷如兰一同回去。
如兰一副别别扭扭的神情站在门口。不进來却忍不住探头张望。我眼角余光扫到她。也不做理会。
由巧荷搀着出了门去。她便默默地跟在身后不言不语。甚是委屈。我亦不睬她。
巧荷兴致勃勃地在一旁说着话。“皇上一早便派了人过來。送了将养的食材和祛伤的药膏之类。还嘱咐奴婢们好好照顾姑娘。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姑娘可不能松气。要好好养着才是。”
我笑起來。“哪就那么严重了。”
说着侧眼扫到如兰。她微微垂着眼睛。明显是支起了耳朵听着呢。
我接着道。“我从前也常常受伤。眼馋树上的果子。爬树翻墙少不得摔打磕碰。比这严重的海了去了。当日还是我妹妹不眠不休地照看着我。如今身上连个疤痕都不曾有。可是你瞧瞧现在。比从前吃的住的不知好了多少。按说尊贵了不少。却反倒还不如从前了。”
巧荷笑道。“原來姑娘还有这一段儿呢。爬树翻墙可也是够野的。”
“那是自然。活生生的假小子呢。连嬷嬷都说我是投错了胎的。”提起那段自在的日子。不由的心里也畅快了几分。不用拘着规矩。不用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饿了便粗茶淡饭。高兴了便开怀大笑。再不爬树翻墙也是要得的。可是那样的日子。这辈子都回不去了。
看到如兰的身子微微地僵了僵。我便知她明白了。
果然一回宫。才坐下要喝盏茶歇歇。巧荷便道。“姑娘。如兰來了。”
我点点头。用茶盖子拨着杯中的茶叶。沉声道。“叫她进來罢。”
巧荷是个体人事儿的。将房中拾掇好便退了下去。
如兰进來便先跪下重重叩了三个头道。“如兰有错。请姐姐责罚。”
我放下茶盏。定定望着她道。“你有何错。”
如兰便道。“如兰不该误会姐姐。更不该不分青红皂白便与姐姐置气。如兰知错了。”
我故意道。“如兰姑娘怎么会有错呢。错的原该是我。”
如兰双目含泪。泫然欲泣。“原先如兰以为姐姐舍弃了如兰。心中难过才与姐姐置气。后來姐姐受伤。如兰已是心如刀绞。方才又听姐姐说起幼年事。如兰便知。姐姐心中……还是有如兰的。”
见她眼中滚下泪來。我极力忍着才沒有过去安慰她。如往常一般为她擦去眼泪。
“你说误会了我。更是自己不分青红皂白所以错了。”我声音严厉起來。“而我却说你是不懂礼数沒有规矩。我也罢了。若是今日换做旁人你也动不动便上脸子梗脖子。我说了你多少回。这上面吃的亏也不再少。怎么总是沒个记性呢。”
如兰的面色更加委屈。身子一抽一抽的。却还是趴伏在地上道。“如兰记得了。以后绝不会再犯。姐姐放心。”
我瞧着到底不落忍。起身将她扶起。好一番安慰才止住了。
我问道。“你仔细告诉我。怎么就觉得我舍弃了你。”
如兰的鼻子抽动可怜巴巴道。“那日姐姐与皇上的消息在合宫传遍。他们说姐姐与皇上伉俪情深。只怕这大宸后位要易主。可是姐姐明明答应过如兰的。如兰以为姐姐为了荣华富贵。便……”
如兰偷偷觑我的脸色。见我面露不悦便不敢说下去了。
怪不得。一向沉稳自持的皇后会那样生气。甚至冲动下令要割去我的舌头。这样说來皇后的作为便不为过了。
我握住如兰的手道。“我既答应了你。便必定不会反悔。难道你连姐姐也不相信了。”
“如兰相信。”如兰忙忙地坦白。“从前如兰是被猪油蒙了心。竟怀疑起姐姐來。以后再不会了。”
我原也并未生她的气。她既如此说了。我也不是那种不依不饶非要在此事上纠缠下去的人。便就此打住了。只笑道。“你不是在张罗着要在宫中來个小聚吗。可准备好了。”
如兰听得此事。便破涕为笑起來。“如兰定不负姐姐所望。定准备的让大家伙儿都开心。”
我点点头。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辞颜來。犹豫片刻才道。“庄宜姐姐近來可好。”
如兰愣了愣。仿佛是沒有想到我已经许久沒有沒有提到的人怎么忽然便提起了。
便是连我自己也奇怪的。可能是因为孩子罢。
第一百一十八章 遥映人间冰雪样
(女生文学)
庄宜住的流霜宫。虽说在宫城中位置算得上极好的。可但凡在皇城里待久了都知道。这里距椒元殿寿安宫是近。但若说起与麟趾宫。那可真真是远。这意味着什么。人人都心照不宣。
想來虽及妃位拥有上上荣宠。也算有女傍身。可她真的快乐吗。不见得吧。
來到流霜宫才真算见了。里里外外用金碧辉煌來形容也不为过。宫人个个肃立谨慎。便知都是**有素的。
巧荷走上前去对宫门处的小太监道。“灵犀宫倾颜姑娘來给宜主子请安。烦请公公通报一声。”
那小太监冲我看了一眼。躬了躬身道。“奴才这便去。姑娘稍后。”
那小太监去了不一会儿便回來了。身后跟着的赫然是品儿。当初品儿和筠姒还都是从我身边出去的。此刻一见便顿生亲切。品儿冲我蹲了蹲身道。“姑娘请进吧。娘娘等着呢。”
跟着品儿进去了。才发现偌大个流霜宫竟是安安静静的。连风吹动树枝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虽然來往宫人不少。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冷冰冰的。
品儿终究还是忍不住道。“姑娘别恼我们主子。娘娘也是不易。”
我紧抿着嘴唇不说话。若说不易。哪个人又容易了。这座宫城里。个人有个人的不得已。的哪一个人不是在煎熬。可是想起寿安宫中的孩子。心里某一处柔软起來。她还那样小。宫中的那些尔虞我诈都不该与她牵扯上关系。
殿中极暖。品儿才为我打起门帘。一阵夹杂着浓烈药味的热风便扑面而來。只呛得人心里都发起苦來。
我皱了皱眉问品儿。“这殿中怎么这么重的药味。姐姐身子有恙吗。”
品儿道。“娘娘自从诞下公主身子便不曾好过。前些日子娘娘听说姑娘回來。巴巴地过去见您。娘娘身子本未大好赶巧遇上雪。又受了风寒从姑娘那里回來便病倒了。这么些日子总不见好。”
可是我记得庄宜从前的身子很好。身为凌宫的嫡长女身份自是贵重。绫罗绸缎山珍海味里长起來的女儿虽说娇贵却不娇弱。连嬷嬷都说好生养。如今怎么弱成了这样。一场风寒便能病倒。
抬步迈进。映入眼帘的每样东西都是精致的。小到茶杯椅凳大到家具物什件件都是极美的。想起那日庄宜去见我时。身上的镜花绫披帛。一匹不下万金之数的料子竟用來做披帛。
我心中不解。若说君墨宸是冷落了庄宜。可这流霜宫从进门起便令人觉得是倍沐皇恩的。换做宫中任何一个女子。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我心中升起酸意來。他既这样宠着庄宜。又作何要來招惹我。
品儿径直将我引至寝宫。一进去药味便更加浓重起來。直呛得人皱起眉头。这才发现殿中竟然支着一个锅子正煎着药。热气扑扑地涌出來伴随着苦涩的味道弥漫在殿中。
庄宜则斜斜地倚在榻上。用帕子掩着嘴不断地咳嗽着。那面色苍白如纸。正难受的紧。
环视殿中却沒有一个伺候的人。她都这样了却还把身边亲近的品儿派出來迎我。
此刻见到我进來。忙不迭地想和我说话奈何咳嗽的不行。只断断续续道。“叫妹妹见笑了。”
我忙上前去倒了一杯热茶端过去让她喝下。见她好些了才道。“你也太不爱惜自己的身子。病成这样怎么也不请太医來瞧呢。还自己在殿中煎药。身边怎么一个伺候的人都沒有。这怎么行。话说从进來。我怎么沒瞧见筠姒呢。”
庄宜强笑道。“你不必担心。我身子好着呢。将养几日就沒事了。”
“姐姐打量我是傻子吗。都病成这样了还好什么。”眼中的泪已经忍了许久。我从不知。外表那样光鲜亮丽受尽恩宠的她其实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
庄宜笑道。“原就不该让你进來。早知道你要这样小題大做的。你瞧我这里还短什么。药都煮着呢。沒什么大碍的。”
一旁看着药的品儿闻言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这样的境遇背后到底有多少我不知道的呢。
握住庄宜冰冷的手。我再忍不住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來。“姐姐。你告诉我。我到底是怎样误会了你。”
庄宜的神色先是惊讶后來便慢慢地转为了愤怒。转目看向一旁的品儿。厉声道。“你是不是在姑娘面前混说了什么。真是太放纵你。”
品儿也不惧。在我面前嚯地跪下來。“娘娘既不肯说。那就由奴婢來说好了。”
庄宜登时。“你胆子真是越來越大。如今连本宫的话都不听了。”
品儿便冲着庄宜叩了个头道。“娘娘恕罪。娘娘吃了多少苦奴婢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再不愿看着娘娘还要被倾颜姑娘误会。娘娘与姑娘对奴婢恩重如山。若是奴婢一番话能换得姑娘与娘娘重归旧好。便是死了也值了。”
庄宜气的脸色铁青。满眼的恨铁不成钢。我在她的手上轻轻拍了拍道。“姐姐若真是心疼我。便不该瞒我。”
庄宜愣了愣。终究也不再阻拦了。
品儿说之前先向我行了个大礼道。“若是奴婢言语中有什么不妥。还请姑娘莫要与奴婢一般见识。”
我道。“你说便是。”
她这才道。“姑娘一直以为是娘娘霸抢了皇上的恩宠却不知娘娘的苦。娘娘临盆之日何等凶险。身边却沒有一个可靠的太医。皇上不露面。娘娘有沒有位分宫中皆是拜高踩低的人。当日即使出了人命也无人问津的。方才姑娘问奴婢筠姒哪里去了。她……”
品儿哽咽着说不出话來。庄宜在侧亦是满眼含泪地别过头去。我心中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却仍旧期待着她说出不一样的话來。
“娘娘当时大出血。险些母子都留不住了。是筠姒冒死闯了麟趾宫为娘娘求來的太医才保得母子平安。而她却被禁军斩于乱刀之下。我却连为她收尸都不能。”
我震惊地睁大了双眼。原來这其中竟出了这么大的事。可庄宜一丁半点都未告诉过我。
品儿继续道。“就算如此。皇上还是狠心未出现。甚至不给娘娘名分不为公主正名。姑娘可知这意味着什么吗。”
宫中的女子若是有了身孕沒有名分。连同腹中孩子都是要被杖杀的。前次听如兰说起是太后下了懿旨。抬了庄宜为妃。给公主赐了封号这才算完。
品儿道。“娘娘虽强自留住了一条命。可是却再沒见过公主一面。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哪有不疼的道理。这也罢了。娘娘的身子作践坏了。却还有那起子人往娘娘药里放脏东西如今连吃药都是小心翼翼不得不自己动手。表面上瞧着娘娘是荣宠非常。皇上什么好东西都送來。却单单不來见娘娘。这不是硬将娘娘往风口浪尖上推吗。”
庄宜忽然厉声道。“住口。越说越沒规矩了。皇上也是能随便编排的。”
品儿急道。“事实如此。”
庄宜垂眸冷静道。“皇上垂怜。自当感恩戴德。”
“娘娘……”品儿还欲说什么。庄宜却已经摆摆手道。“你出去罢。本宫想与妹妹说些体己话。”
品儿心有不甘。却还是行礼告了退下。才却行退出。
殿中静悄悄的。只有苦涩的药味在鼻尖蔓延。瞬间便苦到了心里去。当初。我以为是庄宜与君墨宸苟合。背叛了我。可如今我才知。那个最自私的人却是我。
庄宜握住了我的手道。“你莫要信品儿混说。见他对你这样好。我也尽可安心了。这份荣宠是偷來的。终究不光明。何况若不是当时你与严奕攻下安阳。威胁到了京都。太后也绝不会下那道懿旨。说起來你还救了我呢。”
她这样说。更加令我无地自容。这算哪门子的救。不过是自打脸罢了。
心中却是奇怪。她这样的艰难。痛苦。当初为何还要有了君墨宸的孩子。她明明知道前路艰难却还是一步步走來。难道这其中当真沒有对君墨宸的一点点私心吗。
我欲问出口。却是几次都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生生吞回。
庄宜竟然早看出了我的心思道。“我有苦衷不能对你言明。只一样。你要信我。他是世间的好儿郎。姐姐希望你幸福的心从未变过。”
闻言。我忍不住嚎啕大哭。我气她恼她恨她中伤她疏远她。直到此时才发现我错的有多么离谱。我伤害的是这天下对我最好的人。
庄宜的手在我背上一下一下的轻轻拍着。柔声道。“你比我命好。有这样出色的男子将你放在心尖儿上还有什么不足的呢。你呀也莫怨他怎么这么久都沒给你名分。他这是保护你呢。
我知道倾颜心中也有他。那便好好地与他在一起。旁的事都不用你管有姐姐在呢。”
我自然知道她说的旁的事是什么。可是她已经受了这样多的苦。我不能再如此自私。只顾着自己风花雪月。却不管姐姐的死活。
庄宜担忧道。“可这样一來。你们便势必会反目成仇。那时又该如何。”
我楞楞地看着房中扑扑冒出热气的药罐子。道。“走一步看一步吧。若是当真走到了那一步。也是我与他无缘。”
庄宜轻轻地叹了口气。
却忽听得门外品儿的声音响起。“奴婢恭请皇上圣安。皇上万福金安。”
第一百一十九章 何处繁华笙歌落
(女生文学)
庄宜与我对视一眼苦笑道。“若不是沾了妹妹的光。皇上可是怎么也不愿踏进流霜宫半步的。”
这一句话直听得我心里发苦。她是我大凌的嫡公主。如今却被冷落在这流霜宫中。
庄宜强撑着下來见礼。我忙过去扶她。这一会子的功夫君墨宸已经进來。我与庄宜一同跪下去道。“恭迎皇上金安。”
君墨宸快走几步上前來。却是先向我伸出了手道。“你身子才好。快起來罢。”
我看一眼庄宜。踌躇道。“皇上。宜妃娘娘……”
如今我无名无分的。在高位的庄宜前面起身总归是不合礼数的。可是君墨宸却不管那么多。直接将我拉了起來。才对庄宜道。“你起來罢。”
“多谢皇上。”庄宜身子沉重。起的艰难。我忙上去搀扶了她一把才起來。
待庄宜站定便又被君墨宸扯了回去。从始至终都沒有看庄宜一眼只对我道“你出來许久了。这便回去吧。”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庄宜。虽她方才说对君墨宸并无情义。可是她到底诞下了君墨宸的骨肉。怎么能一点不介意呢。何况庄宜一向骄傲。如今处于这样的境地。只怕她心里的苦是谁也体会不到的。
可是庄宜低垂着头面色沉静。目光清澈。听得君墨宸如此说。便笑道。“妹妹确实出來久了。皇上厚爱妹妹。既來接妹妹回去。臣妾也不好挽留了。”
君墨宸觑她一眼。口气不悦道。“既是身子不好。就好好养病。莫要在作什么幺蛾子。”
我面上不快。庄宜已经这样了。何况他是我的姐姐。君墨宸怎么好当着我的面如此严厉地斥责于她呢。
不可思议的是庄宜竟然全无反驳之意。垂头道。“臣妾谨遵圣意。断断不敢有违。”
庄宜从前是嫡公主。身份贵重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亦不为过。何曾这样委屈过。
我一时为她不平。在君墨宸身前跪下來。“启禀皇上。宜妃娘娘缠绵病榻许久总不见好。还望皇上请太医來为娘娘医治。”
君墨宸无奈地看我一眼。转向庄宜之时却又是满目冰冷道。“宜妃是一宫之主。又身居妃位。她要叫人医治。太医院哪个太医敢不來。”
我正欲辩驳。庄宜却抢着道。“多谢皇上与妹妹关怀。臣妾身子并无大碍。”
“喏。你尽可放心了罢。宜妃都说自己无大碍了。现在可能回去了吗。”君墨宸转向我询问。
庄宜冲我轻轻摇头。示意我不要再说下去。我虽不明所以却还是不再言语。由得君墨宸将我从地上拉起。
庄宜便又吃力地扶着床栏跪下去。“臣妾恭送皇上。”
我侧了侧头。不忍再看。
我虽心疼庄宜。却又知道这些都并非君墨宸的错。他又何尝不是与我一样难过。
一出殿门。顿时有铺天盖地的冷气袭來。先前房中暖和才出了一身的汗。此时被冷风一吹登时便消了大半。我缩了缩脖子旁边的君墨宸便立即察觉到了。随手一展大氅便将我包裹其中。身边随侍的宫人瞬时都垂下了头。
我回过头去看他。可巧与他对个正着。他冲我和煦一笑。眼中像铺了一层碎金子。璀璨耀眼。
虽对他这样的举动早已就习以为常。可到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免难堪。与他说他又必定不会听。便也微微地垂下了头去。一声不言语。
君墨宸看眼四周围的侍从。轻笑一声。手上却更紧地将我往里揽了揽。
君墨宸的胸膛厚实温暖。独属于男子的气息萦绕周身。我愈加红了脸不敢抬头。
君墨宸揽着我往宫外走去。边走边道。“怎么穿的这样薄。你身边伺候的人也太不尽心。”
巧荷在旁听见。忙的跪下來道。“奴婢死罪。沒有照顾姑娘周全。望皇上责罚。”
我下意识地往身上看。明明已经极厚的了。不过方才殿中暖热出了一身汗。这会子乍然出來才有些冷。他若当真计较起來。巧荷如何扛得住他的天子之怒。
却又不好贸然申辩。期期艾艾地抬头瞧他一眼。这幅样子落在他眼中。他掌不住轻笑起來。“罢了罢了。知道你护短。若是发落了她。只怕我好心为你。你也是要怨我的。”
我窘了窘。怎么如今当着众人的面他是半点避忌都沒有了呢。只好朝他蹲了蹲身道。“奴婢不敢。”
君墨宸抬手将我拉起。对还跪在身后的巧荷道。“你们姑娘护着你。你也该尽力回报。”
巧荷深深肃下去。“奴婢必定好生伺候姑娘。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君墨宸这才满意了。
说话间便已经到了宫门口。早有辇轿在外等着了。见君墨宸脚步不停地过去。我心下有些踌躇。与帝王同乘一车。传出去到底不好。可若是拒绝。却也觉得扭捏了。前几日与君墨宸一同上阙楼之事早已是人尽皆知了。如今再來避讳。也显得拿乔。
思虑再三。索性大大方方地随他一同上了车。
车中只有我们二人。我小心翼翼觑他的脸色。见他面色如常心中稍定。这才开口道。“你不是在勤政殿处理公务吗。怎么好端端的过來这里了。”
君墨宸闻言。斜着眼睛看我一眼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我心中不解。怎么这幅神情呢。是哪里又招惹了他吗。我惶恐的猜疑着。他半晌才慢悠悠道。“我倒要问问你。怎么一从寿安宫回來就來了这里。”
这话竟是怎么说的。难不成他发现了我决心与庄宜复国之事。
我心中一紧。抬头看他。才发现他转动着手上的玉色扳指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并未朝我这里看过來。
他眼皮子耷拉着。长长的睫毛覆盖下來。在眼底投下一小块阴翳。我不由感叹。上天真是厚待君墨宸。给了他那样好的一副面貌。
作为大宸的帝王。日日周旋于前朝后宫。君墨宸的心思深不可测。更是喜怒从不行于色。此刻他面色沉静如水看不出心中所想。
心中擂鼓似的。早已惶惶然不知所以。但是兹事体大。若是他并未这个想法而我贸然承认。岂不是自寻死路吗。
是以犹疑着半是试探半是真实地岔开了话題道。“前几日在太后宫中见着了辞颜。那真是晶莹剔透的一个孩子。我喜欢的紧。去瞧庄宜也不过是推己及人。我的孩子未能來这世间看上一眼。庄宜的孩子也不能承欢膝下。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君墨宸突的睁开了眼睛。道。“好端端的。竟会给自己找不自在。你与她是哪门子的同病相怜。你若是喜欢那个孩子。那便从太后宫中接來自己身边养着。也算聊以安慰。省的整日里胡思乱想。”
我正想再为庄宜讨个恩典。将辞颜送回她身边。也好让她们母女团圆。同享天伦。
君墨宸却忽然凑近了我。手指轻轻地覆在我脸上。叹了口气道。“真不知该说你是善良还是傻。她那个人心思诡谲。为人不正。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还巴巴地要给她将孩子讨回去。”
他是七窍玲珑心。我还未出口的话语他竟知道的一清二楚。可是庄宜好歹给他生了一个女儿。怎么他竟如此恶言相向。我扯扯他的袖角。“庄宜姐姐不是那样的人。是我想要让她们母女团聚的。与她无关。”
“不是那样的人。”君墨宸嗤笑一声。“那为何瞒着你爬上我的龙床。她明明知道你是我的妃。她这样不顾你。你还要为她讨回孩儿。”
提起昔日往事。心中早已无恨。庄宜的不得已无非是为了大凌。她有什么错呢。或者我们三人都有错。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怎么能尽归于一人之身。
可是怎么能告诉君墨宸这些呢。
半晌我极轻极轻地啜泣起來。君墨宸惊了一跳。忙忙地垂下头來看我。神色愧疚道。“对不住。方才话说的重了些。”
天底下能叫他说出“对不住”來的人有几个呢。他是堂堂万乘之尊。何至于如此低声下气。看着他眼中的心疼和愧疚。我心中自是更甚于百倍千倍的。
我为了旁的缘由瞒着他。甚至还要利用他的关心。仗着他对我的宠爱來达到自己的目的。我讨厌这样不择手段的自己。恨不能一刀刀剐了自己。可是有什么法子。
君墨宸终究还是松了口。“你别哭。你想怎样我都由你便是。”
我更加难过起來。心中沒有一丝半点目的达成的喜悦。反而生出悲凉之感來。大片大片的阴霾堆积在胸口。憋闷的难受。
我扑进君墨宸的怀抱。心中悔恨交加。不知如何排解。却还不得不为自己的伤心寻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我已不能再有自己的孩子。我好歹也算辞颜的姨娘。能叫她们团聚也尽够了。”
君墨宸当时便瞪圆了眼睛。“谁说我们不能再有自己的孩子了。有我在。倾颜必定会诞下我们的孩儿。”
瞧着他眼中的灼灼光芒。我不由自主便信了。不管后路如何。这一刻我是相信的。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儿。
第一百二十章 春宵苦短日高起
(女生文学)
辇轿一停。君墨宸将我抱下车來。径直入殿。
我伏在他的肩膀上往后看。齐福正忙着遣散一众宫人。只准在台阶下侍立着。自己则返身跟上來。将殿门从外合上了。我不禁红了脸。
一室香风旖旎。头顶的莲生贵子图仿若在缓缓的旋转抖动。我迷迷糊糊的想。也不知巧荷在殿中焚的什么香。真是好闻。
君墨宸的精力仿佛用不完似的。男子粗重的喘息声响在耳畔。汗液交融。我已经筋疲力尽。身体软软的。只能将手臂环上他的脖颈。勉力支持。
君墨宸的手掌环在我腰间。紧紧相拥。耳鬓厮磨之际他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公雅。我封你做我的皇后好不好。”
我惊了一下。忙的便去捂他的嘴。下意识便往窗外看了一眼。外面天才刚刚擦黑。窗户纸上透出蒙蒙的亮來。心里微微地疾跳起來。
君墨宸将我的手拉下來。喘着气倒在一边。“公雅不愿吗。”
我微微摇头。语气里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自宣统元年起皇后娘娘便掌管凤印。这些年來后宫和睦井然有序都是娘娘的功劳。皇后为皇上分忧从无错处。我且问你。如今你有什么理由要重立新后。”
君墨宸静默着。终究还是沉沉地叹了口气。伸手将我揽在怀中道。“是我欠考量了。”
伏在他的胸口。我委屈得几乎要落下泪來。君墨宸一向谨慎。在旁人面前向來是不肯多说一句多行一步的。可是他现在这样口无遮拦地便说出要立我为后。是怎样的爱之切才让他这样的不假思索。
我心中既是后悔又是心疼。也伸手抱住了他。
也许是我少有这样亲密的时候。君墨宸愣了愣。随即展颜一笑更紧地揽住了我。
从前听人说葵水之后最易受孕。而这一次恰恰便是葵水才过不久。我半是忐忑半是期盼。
殿中早已黑暗下來。我渐渐已经看不清君墨宸的脸。只有他的呼吸声清晰的响在耳畔。能够真实的触摸到他在身边。
我顿生羞赧之意。半晌才嗫嚅着问道。“你说。我们当真会有孩儿吗。”
君墨宸闻言轻笑起來。戏谑道。“怎么这样快便想为我诞下孩儿了。”
面皮轰然涨红。这个人。总是沒个正经。索性房中黑暗。这样一副窘迫之态他看不到。
“沒正行儿。”我翻转过身去。不理会他。心中奇怪。怎么好好的大宸皇帝到我这儿就成了个长不大的孩子了呢。
君墨宸复又纠缠上來。声音迷离道。“明日就宣太医院的人來为你请脉。调理着身子。你我还年轻。不愁沒有孩子。”
我心中一暖。他竟这样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说吧。到时候想要什么位分。”君墨宸将我揽在怀里。笑道。“除了后位。什么位分我都给的起。”
这话的意思竟是让我自己选位分了。他倒是随性。可以不顾祖宗礼法不按规制晋封。大手笔的让我自己选。
不过说起來。他一向便是放荡不羁惯了的。纵观整个天下哪个人拘束得了他呢。
历來女子出嫁从夫。皇后自然也说不上什么话的。太后并非君墨宸的生身母亲。与她不甚亲近。甚至还要处处讨好來换得地位安稳。俨然便是大权在握。无可撼动了。
可是那些臣工们怎么说。人都是活在旁人嘴里的。若是我当真如此做了。岂不是叫旁人诟病帝君无德吗。也给自己落下了秽乱后宫的名头。
我也便不答他这一句。只道。“你还是将辞颜送回宜妃身边去吧。她缠绵病榻。说不定见着了女儿病还好的快些。”
君墨宸却忽然不说话了。等了许久却只等到了他愈渐均匀的呼吸声。不禁心中一阵沮丧。
醒來时已经是辰正时分了。身旁的床榻上早已沒了人。手指覆在上面。触手生凉。想來已经走了许久。
人人都道皇帝好。历朝历代为此争破了头的不少。却不知天下最苦的便是皇帝了。要克己严律。周全四方。病了也不能歇着。军国大事哪一样落得下。
日日天不亮便应卯上朝的。若是出生在平常人家。他这般年纪的公子哥正是玩闹的年纪呢。
冬日天亮的晚。如今外面也是灰蒙蒙的。还未大亮。想着这个时辰他快要下朝了。巧荷的声音在帐外轻轻响起。“姑娘可是要起身了吗。”
我看一眼空荡荡的殿阁。随口应道。“起罢。”
巧荷便上來打起了帐子。伺候舆洗的宫女鱼贯而入。有条不紊。如兰素來只负责为我上妆。因从小一处儿。也沒有旁人的谨慎。反而出自她手的便比旁人好许多。
一旁司衾的宫女已经在收拾床榻了。我有些难为情。毕竟女子对于房事总是隐晦的。
巧荷剔透。知道我心中所想。轻笑一声回头吩咐司衾宫女道。“你们且下去罢。一会我來就成。”
司衾的宫女唱个喏。却行退了出去。
见得巧荷这样。我愈加红了脸。尴尬地别过头去问如兰。“皇上快要下早朝了罢。”
如兰抿嘴儿一笑。“皇上今儿早起才走的。这才多大一会子您就念上了。”
我瞥她一眼。嘴硬道。“谁念着他了。倒是你。这些日子跟着巧荷学规矩瞧來见效不大。还开我的玩笑。”
说起规矩。如兰的神色便蔫蔫儿的。因为前些日子的事。我罚了她跟着巧荷学规矩。她向來不喜这些。我一说这个果然便消停了。只冲我顿了顿身。无精打采道。“是。如兰错了。”说完这句便不吭气了。
巧荷也不理会。在一旁回道。“皇上下朝后还要在勤政殿处理政务。到了年下。各种事务便多了起來。皇上劳心劳力恐怕要晚些过來。”
我微微垂了头道。“既是年下了。宫中事务多。皇后必定有许多事情与皇上商议。皇上总來这里也不成。”
巧荷讪讪道。“皇上去哪儿咱们哪管的着。主子愿來。咱们也万沒有推出去的道理啊。”
我叹口气不再言语。
梳妆完毕用完早膳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了。有小宫女进來禀道。“姑娘。皇上为您请了太医。现在宫外侯着呢。”
太医。我愣子一愣才想起昨夜君墨宸说要宣太医院的人來为我调理身子。我本沒有放在心上。却不想他如此在乎。顿时心里便生出几分感动來。急忙道。“快请进來。”
小宫女应了一声出去了。不一会儿便引了一个太医进來。恭敬地行礼打千儿。“奴才请姑娘安。”
我忙对巧荷道。“快扶起來。大人真是折煞我了。我哪里受得起这一礼。”
太医笑道。“姑娘客气。”
心中清楚。这还是因着君墨宸的荣宠。宫中的人个个都有耳听八方的能耐。皇上对谁好。对谁不好。他们门儿清。只要荣宠在身。他们才不管你是否有位分。反正仔细伺候着不得罪就成了。
我知道他们的心思也不愿多说什么。只唤了巧荷赐座。
太医用了帕子遮在手腕上请脉。我立时心中便紧张起來。一颗心高高吊着。
巴巴地等着太医诊完便忙不迭地问。“我身体可有大碍吗。”
“姑娘身子并无大碍。”还未等我松一口气。那太医便继续道。“只是姑娘身子尚有亏虚。需得好好养着。姑娘正值青春年华又圣眷优渥。孕育龙胎是迟早的事。”
虽说这人是太医。可到底是男子。与他说起内廷事总是欠妥。可若不找太医问。又找谁问呢。记得从前有个人告诉我。寻医问药乃是人之常情。何必故作扭捏之态。话说起來。这个人我可是自回宫都未见到过。
见我发怔。如兰小心翼翼地唤我。我才倏忽回过神來。终究还是硬着头皮问道。“我的身子原先是被红花的。。难道还能有孕吗。”
太医道。“红花的功效原是活血通经。散淤止痛。用于闭经。痛经。恶露不行。症瘕痞块。跌扑损伤。疮疡肿痛等症状的。虽会伤胎。却也是饮用量较大的情况才会导致不孕。想來姑娘当时服用的并不多。是以只要将身体的亏损补回來便还可有身孕的。”
原來如此。我一时大喜过望。压在心头的大石也终于落了地。却还是不放心地问一句。“那为何当日里的太医却说我再不能有孕了。”
太医恭谨道。“姑娘当时应该是症状凶险。奴才方才诊脉。发现姑娘体内还尚有余毒。或是还有旁的伤胎东西导致当日太医下此结论。姑娘莫往心里去就是。”
我心中有些发虚。当日在大凌用茴香堕胎。想必他说的余毒便是那东西。登时也不敢再继续下去。忙忙地岔开了话題。
那太医又叮嘱了几句。开了方子。方才退下。
太医一走。巧荷与如兰便急急问道。“姐姐的身子里怎么还会有余毒。”
我一时头大不知该如何应对。犹豫片刻才道。“安阳时落下的。已经都过去了。”说完又不放心的提醒一句。“你们万不要对皇上提起。”
若是他知道了。不知是担心还是伤心。他对我那样好。我还是背叛了他。
第一百二十一章 吟尽清风为君妆
(女生文学)
将太医送走之后。左右也无事。想起前些天给太后抄的经书來。沒抄几天便出了那档子事也就搁下了。如今闲着正好來写。倒不是为着表示有多恭敬忠心。而是实在又有些日子沒有握笔了。我可不愿再生疏了。
遂命如兰磨墨。自己在案前坐了。
虽说我不是后宫嫔妃主子。但到底也占着一宫。时近年下少不得有许多事要料理。还有各宫走动。巧荷是掌事宫女。这会子忙着去裁制新年的衣裳。又得备着吃食一类。便不能在跟前伺候着了。
因着我写字。房中人太多了怕扰了清净。便只独留了如兰一个人在。
笔沾足了墨汁。一笔一画稳稳地落在纸上。工工整整的簪花小楷。赏心悦目。
如兰啧啧赞道。“姐姐这一手字真是半点也沒丢掉。还和从前一样。”
我不置可否。这一首字可是从小便练起的。怎能轻易丢掉。那岂不是白白耗费了那些年的辛苦。
殿中一片静谧。只有墨与砚台摩擦发出的细微声音响在耳畔。当真是岁月静好。
直写到晌午时分才撩笔。瞧着抄好的佛经。心里一阵畅快。
如兰见我搁了笔。忙端來茶为我解渴。又上來为我揉肩。“姐姐写了这许久定累了。快歇歇罢。”
倒也不是累。就是手酸。我再次看一眼桌上字迹工整的纸张。这才满意的离开。
用过午膳。宫中的规矩是要歇午觉的。而我从來沒有这个习惯。又不愿闲着。原想着去瞧瞧庄宜姐姐。巧荷却道。“既是宫中的规矩。宜主子也不能违的。便是此刻未睡也不能宣您进去的。”
我叹口气坐回去。百无聊赖。
如兰道。“姐姐要不也歇会。时间久了。自然也就有了歇午觉的习惯了。”
我摇摇头。冬日本就时间短。若是再歇这么一会子午觉。晚上便不用睡了。
其实从前我也是有歇午觉的习惯的。皇室之中规矩严。便是皇上和太后也不得不遵守。小时候贪玩。躺在床上烙饼似的翻。待母妃一个不注意便想往外溜。每每都被母妃捉回來按在床上睡觉。渐渐的也就睡着了。久而久之。也就有了歇午觉的习惯。甚至到最后。晌午还会犯困。
后來母妃甍逝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独自入睡。寡眠多梦加之父皇冷落。宫中世态凉薄。自己需要动手的时候越來越多。歇午觉的习惯也就渐渐的淡忘了。
回过头去问巧荷。“皇上现在还在勤政殿议事吗。”
巧荷道。“应是的。年节下正是忙的时候。皇上忙的脚不沾地儿。今年的事儿又格外多。封印的日子也推迟了。”
他这样从早忙到晚的。也不知用膳沒有。可累不累。正这样胡乱想着。门上便忽然有嘈嘈切切的声音响起。忽又听得有人在外禀道。“姑娘。齐福公公來了。”
他这时候不在君墨宸身边待着來这做什么。虽这样想着却还是紧着吩咐人将他让了进來。
齐福冲我打了个千儿。笑道。“皇上前头还跟奴才说姑娘铁定未歇午觉。奴才还不信。这会子才算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君墨宸肚里装的下乾坤。头脑里装的下天地。凭他有什么不知道。我笑起來。“这大晌午的。什么事儿还牢烦公公亲自跑一趟。”
齐福这才小心翼翼地将手中一张叠的齐整的笺子捧过头顶。恭敬道。“皇上御笔亲书。请姑娘亲启。”
我登时笑起來伸手接过。这人。孩子似得。不过半日未见。大晌午的还要巴巴地派人送个纸片子过來。也不知写了些什么。
齐福笑道。“皇上政务忙。脱不开身。可心里却是实打实的惦记姑娘呢。”
我不做声。浅浅一笑便打开了那纸页。
君墨宸的字迹映入眼帘。竟是一句:离了繁华良人何方。
我心中不解。好端端的怎么写了这一句來。昨夜温存才过。原以为是些相思靡靡之句。他的肉麻我可是见识过的。可是这样沒头尾的一句是怎么回事呢。
我转过身去问齐福。“皇上可还说了什么吗。”
齐福道。“并未再说什么了。”
这倒是奇了。
只是齐福还等着回去。也不好细细深思他这一句。只略略思索。执笔回道:吟尽清风为君淡妆。
然后折好交与齐福道。“有劳公公。”
齐福笑道。“姑娘客气。皇上还等着奴才回旨。奴才这便告退了。”
我微微颔首。“公公好走。”
见齐福却行退出才坐下來细细思量那句离了繁华良人何方。真是想不通好端端的怎么出这样沮丧的话语。
等了许久。却不见君墨宸的回语。眼瞧着歇午觉的时辰也过了。才唤巧荷如兰进來。为我洁面更衣。
左右无事。佛经抄好了也合该送过去才是。
整理好仪容便命如兰拿好佛经。一道出了门去。
太后午觉才起。正在梳洗更衣。张开了双臂让侍女伺候着更衣一脸的慵懒。掩嘴打了个哈欠才问我。“伤才好。不好生将养着。怎么这时候过來了。”
从一旁如兰的手上接过抄好的佛经递上去道。“好些日子沒有为太后抄写佛经了。左右今儿闲着。特特抄了送來。”
太后听了伸手接过去一页页翻着看了。啧啧赞道。“偏偏这一手的好字。真是叫人赏心悦目。”
又拉起我的手道。“可人疼的。难为你身上不好还记得给我老婆子抄佛经。”
我蹲了蹲身道。“太后主子言重了。奴才沒做什么。哪里值得您这样一句呢。”
太后在我手上轻拍了一下。对身边人吩咐道。“你们去沏壶好茶來。哀家跟姑娘说会儿话。”
原本伺候着太后衣冠的入画和千晴知道太后这是打发她们出去呢。便唱个喏。却行退了出去。
太后牵着我的手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下。半晌才道。“皇帝昨儿留宿灵犀宫了。可进幸了不曾。”
我心中咯噔一下。太后果然是手眼通天的。不过一夜便传到了她耳中。胸中一时百转千回。太后将有何作为呢。如今君墨宸被政务缠身。出來时为了不扰了旁人歇息。甚至未惊动什么人。若是太后此刻想要处决了我简直易如反掌。
想到此。却又不禁想笑。此刻的情形与两年前的何等相似。
见我许久不说话。太后只当是羞涩。笑道。“都是女人家怕什么呢。到底临幸了不曾。”
纵然是怀疑太后的用心。可谈到房事还是不由自主的红了脸。
眼瞧着瞒不过。只好绯红着脸点了点头。
太后倒沒有多大的惊喜。仿佛一早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似的。只笑道。“甚好甚好。”
我有些意外。甚好。不该是雷霆震怒格外反对。然后将我秘密处置了再不能出现在君墨宸身边的吗。
太后又道。“你回宫快要月余了罢。”
我心中擂鼓一般。不知太后要做什么。只小心的点了点头。“还差三五日便满一月了。”
“你既已进幸。这样沒名沒分的总归不成事儿。皇上政务繁忙。想是忘了。哀家來给你复位好不好。”太后目光在我的腹部停了停道。“若是肚子争气。晋个皇贵妃也使得。”
我心中一跳。忙的在太后身边跪下去。“奴才已经受了太后皇上大恩。只盼能伺候好各位主子。便是倾颜的福分了。再不敢奢望旁的。”
太后伸手将我拉起來道。“好孩子。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只是有一样哀家得问问你。你定要照实了说。不能跟哀家打马虎眼。”
我垂头肃下去。“太后娘娘请问。奴婢必定知无不言。言不尽。”
“你心里对皇帝还存着多少怨恨。此次回宫可当真是要伺候皇帝的。”
仿佛晴天里一个惊雷劈在头顶上。我忙忙地跪下來。“太后就是给奴婢天大的胆子奴婢也不敢怨恨皇上。皇上是天子。是九五至尊。君临四方。奴婢小小女子。承蒙皇上大恩才能再次回來宫中。又有幸陪伴皇上左右。对皇上唯有仰慕断不敢再有其他念想。”
至于还有多少恨。我也说不清。也许沒有了。也许还有一些。
太后叹了口气道。“我们君家对你不住。你要恨也是应当的。只是皇帝对你的心哀家都是瞧在眼里的。说出來不怕你笑话。渊儿是个实心眼子。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來。我从未见他对哪个女子这样上心过。你不在的那段日子。皇帝几乎要疯了。整日里浑浑噩噩。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
我心中惊愕。我不知那段日子君墨宸是怎样过來的。却也知道他的不易。他定是非常艰难的。
太后又道。“如今哀家老了。也不愿管你们的事。哀家别无所求。只你好歹瞧在皇帝待你一片真心的份儿上。莫要伤了他。”
目光所及之处。是太后金线滚边的裙角。此刻在眼前轻轻漾动。晃花了眼睛。
其实我又何尝不想顾念他的一片真心呢。可是谁又知道我的不得已。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世间安得双全法
(女生文学)
从太后宫中出來天已经擦黑了。天气冷硬冷硬的。只把人的心都要冻成冰碴子。
太后的话仿佛还响在耳畔。“……渊儿是哀家全部的希望与寄托。若你敢伤他一分半点。哀家就是冒着下阿鼻地狱的风险也留不得你……”
脑子里不知混混沌沌地想了些什么。心口难受的不行。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小块亮亮的光影。光影下是一双金线织就的龙纹皂靴。不偏不倚正正好阻挡了我的去路。猝然回神。抬头看时竟是君墨宸的高大身影立在面前。如兰不知何时已经跪在几步远的地上行礼了。此刻见我看过去。一个劲儿地冲我使眼色。
我愣了愣。反应过來便要蹲身行礼。君墨宸伸手搀住我道。“行了。莫要行礼了。”他的手掌伸过來将我的包在其中。皱了皱眉道。“怎么这样凉。”
我僵着身子不说话。只定定地望着君墨宸的脸。心中刀绞般的难受。他曾经因为我离开而伤心难过。可若是我开始做那件事。他可会深恶痛绝对我失望。
君墨宸察觉到我的失态。眉头紧皱起來。“是不是太后与你说什么了。”见我不言语。君墨宸忽然便恼怒起來扯着我回去要向太后理论。
我才反应过來。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拉住他。碍于有旁人在场不好高声言语。只好压低了声音道。“太后娘娘并未说什么。你莫要冲动。”
见他垂头看我。知道他是性子倔强。必要究根问底才会放心。只好道。“太后娘娘对我说起了我不在宫中那段日子。我才算知道。你对我那样好。”
君墨宸的面上难得的尴尬起來。嘴硬道。“我日日对你的好你瞧不出來。偏偏要母后说了你才知道。”
话虽这样说。可脸上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拉起我的手道。“咱们回去。”率性的活脱脱一个孩子。
我沒话找话道。“你怎么会在这儿。难不成又是來接我的。”
君墨宸觑我一眼。沒好气道。“不然呢。你以为爷吃饱了撑得遛弯呐。”
我暗暗咂舌佩服自己。叫当今的皇帝亲自來接。可谓是天大的脸面了。这样的事若是传出去了。于我于他都是无益的。只是却不忍拂了他的好意。退后一步。冲他深深作个揖。“皇上厚爱。奴婢感激不尽。”
君墨宸原本绷起的脸此刻也掌不住破了功。
也许是觉得外人太多到底不方便。便只叫宫人远远跟着并不许他们上前來。而他自己左手握住我。右手提着宫灯。在宫巷中缓慢行走。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來。整个宫城笼罩在暮色之中。身边的一豆灯火照亮脚下的路。有长长的影子透射在地面上。携手而行相依相偎。原先冰冷的手掌渐渐地暖和起來。心中忽然生出想这样一辈子走下去的念头。这样便不用应对那些纷乱嘈杂。
君墨宸道。“明日将政务处理好便可封印闭朝。直到年初一才开印上朝。我们还未好好的过一个年。今年可不能再错过了。”
他这样一说我才想起。可不是。第一年偏偏到年关时出了岔子。两人冷战着过了年才好。第二年便身在大凌了。这才发现我们竟然错过了这样多的日子。如今好容易才团聚了。合该好好聚聚的。只是……
他不单单是我一个人的。宫里那样多的女子哪一个不是巴巴的指着他。何况过年按例皇上都该陪着皇后的。他又怎可能只守着我一个呢。
君墨宸说着。“过几日是辞颜的周岁宴。母后的意思是要好好操办。辛苦了一整年。也叫大家都轻松轻松。到时候你也出來走动走动。总在房中闷着于身体无益。”
我不禁问道。“辞颜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君墨宸笑道。“正是除夕日。偏偏早出生了两个时辰。不然赶到年初一岂不是好。”
我笑起來。“这个哪里能随人愿的。”
君墨宸笑开。“也是。”
一路慢悠悠地走着。信口聊几句。宫灯的光亮明明灭灭地摇曳着。月朗风清。正是一派悠闲时光。从太后宫中带出來的阴霾。此刻已经无影无踪了。心里一派清明。
想那么多做什么呢。这会子不管怎样都是骑虎难下了。前怕狼后怕虎。左瞻右顾的保不齐又会多生事端。只能硬着头皮走一步是一步。倘或有所亏欠。也只能慢慢弥补了。
君墨宸忽然止住了脚步。道。“辞颜的周岁宴过了就为你册封。我君墨宸的女人怎可连名分都沒有。叫世人诟病。”
想起方才太后也曾这样提起。我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我并非不想有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分。我也是一名普通女子。也渴望与心爱的男子白首不分离。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也想有一个可以名正言顺站在他身边的身份。
可是。“宓妃”已逝。且以昭告天下。怎可挽回。何况我自己早已不是原來的宓妃了。
君墨宸握着我的手紧了紧道。“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那便不复位。而另行册封。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回來。诸事有我。你便只管等着做你的主子娘娘。好不好。”
我微微地红了脸却也感念他的心意。轻轻地点了头。
见我答应了。那笑意便在君墨宸的脸上蔓延开來。直达眼底。整个面庞仿佛迸射出光芒來一般耀眼。
君墨宸将手中的宫灯塞到我手里。道。“方才你听说你去了太后宫中。这样久都未回來。一时火烧火燎的便要去接你。如今见你无事我也放心了。你且先回去。我去瞧瞧皇后。年关了。许多事情也该找她商议。”
抬头间才发现。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到了灵犀宫。他竟是专程送我回來的。听他说起要去皇后处。心里微微地有些不舒服起來。
吃醋是有些却不是全部。想起皇后那日愤怒地叫嚣着拔舌头。杖二十的狠毒样子便是一阵阵的心寒。从前的沈笑薇虽然略有心机却不是这样的。难道皇宫当真如此厉害。不过一两年。便让一个大家闺秀变成了工于心计的蛇蝎女子。
我呆呆地立在宫门处。瞧着君墨宸的身影在夜色中愈渐愈远。忽然吹來一阵风。宫灯中的烛火摇摇晃晃“噗”地灭掉了。那原本一众灯火簇拥着的身影也拐过宫墙再看不到了。仿佛一瞬间便被黑暗吞噬。
如兰在旁扶住我道。“姐姐。外面冷。我们回宫去吧。”
我在心底轻叹口气。收回目光返回宫中。真是奇怪。方才的那一瞬竟然生出些悲恸來。
才进去宫门巧荷便迎了上來。目光先是在我身上打量一下便又往后探了探奇怪道。“皇上沒同姑娘一起进來吗。”
如兰在旁接道。“临到门口了。又说要去皇后娘娘宫中。这不。连宫门也不进。急匆匆便走了。”
巧荷奇怪道。“皇上下午是从勤政殿直接过來的。一听说姑娘在寿安宫怕姑娘有什么好歹。连宫门都沒进便急匆匆要去接您。怎么如今接到了人。皇上自己倒走了。自从处置了椒元殿的总管太监皇上已经多日不驾临。怎么今日心血來潮了去了。”
我眼眸微动。问巧荷。“处置了椒元殿的总管太监。什么时候的事。”
巧荷道。“便是姑娘上次在椒元殿受罚之后。”
如兰笑道。“咱们都知道。皇上护着姐姐呢。既动不了皇后。如此一來也算给了个警醒。这以后瞧谁还敢欺负姐姐不成。”
听得这样一番话。方才沒來由的低落便一扫而空了。我觑她一眼淡淡道。“心里知道就成了。连皇上也敢挂在口头编排。小心祸从口出。”
如兰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快步跟上來。
我还以为那件事就那样过了。太后护着皇后并不会插手。不过是白白挨了板子捡了半条命回來。不是沒有想过君墨宸帮我主持一回公道。却也沒抱太大希望。到底是男子。若是他插手了此事。不是打皇后的脸吗。皇后是国母。君墨宸得顾着她的面子。便是委屈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却沒想到他绕开了皇后。处置了椒元殿的总管太监。这样一來既不妨碍皇后威仪。却也提醒了皇后。两全其美。
虽然时时以礼克制。可当听到这个消息。却还是止不住的开心起來。他是将我放在心上的。
心里活泛了。连食欲都好起來。若不是巧荷提醒着夜晚不宜吃多。怕是还能吃些。
我看着如兰道。“前些日子你不是张罗着要大家一起顽一顽吗。可准备的怎么样了。”
如兰登时來了精神。“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我道。“过几日是辞颜公主的周岁宴。衬着这几日尚还清闲。就明天办了罢。越拖越沒头尾。”
如兰雀跃着应了。巧荷却忧心道。“年下宫中查的紧。倘或出事。可要连累了姑娘。”
我不甚在意地摇摇头。“无妨。早就答应的。总要兑现。”
正如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來不负卿。
第一百二十三章 心中永存故山河
(女生文学)
阳光照进低垂的绡纱。前一晚剪下的红梅已经盛放。红花遍布枝头。却闻不见梅香。满鼻子的药味儿。我不禁笑道。“姐姐房中的药味太浓。连梅香都闻不到了。”
“病中的人哪里管他什么花香药香。我是俗人只管养伤吃药。”庄宜的身子比前几日好了许多。面色也逐见红润有了几分颜色。这会子懒懒地歪在榻上。竟还能打趣我。“我听说皇上在妹妹宫里留宿了。想來离复位也不远了罢。”
宫中人尽皆知的事儿也沒什么好害羞的。索性大方说了。“昨儿皇上也跟我提了。想來是吧。不过复位是不能的了。只怕要重新排位分了。”
庄宜直了直身子。“这竟是怎么说。难不成还要从家人子。选侍做起。这可不成的。凌朝虽沒了。却好歹也是个公主。皇族女子如今居于那样卑贱的位分。岂不是叫人笑话。便是皇上答应我也不能答应的。”
我摇头笑起來。“沒影儿的事呢。难为姐姐上心。”
庄宜却不这么认为。“皇上既起了这个由头便不是空穴來风。不管怎样也不能大意。若是疏忽了。到时旨意一颁就晚了。”
“姐姐说的是。我记着了。”虽然嘴上如此说却沒怎么往心里去。凭他什么位分都是些身外之物。总归不牢靠。再者便是不成又有何法子呢。左右我也做不了主。
庄宜心知我的性格。叹了口气道。“你莫要现在不上心。有你哭的时候。”
我转头四顾。房中只有我们二人。南面开了一扇槛窗原是屋子里闷热为着透气的。我走过去朝窗外瞧。这几日天气不好。阴沉沉的。品儿与如兰她们应该是往值房里去了。门口只有筠姒在守着。除此外再无旁人。我这才一手收叉竿。一手接棂子。熄下了槛窗。
边往回走便道。“姐姐既要行大事。又何必在乎这些呢。我身份尴尬。倒不如姐姐根基深厚。只怕是难啊。”
庄宜明白我说的什么。拉过我坐在床榻上。“你见过成大事的有几个是一辈子的白丁。再说沒有位分在宫中举步维艰。哪里能施展开手脚。便是成大事也得先保自己无虞才能想别的不是。”
其实位分什么倒在其次。君墨宸心中有我。还怕旁人不将我放在眼里吗。
我点点头。“姐姐说的是。只是倾颜今日却不是來与姐姐说这些的。辞颜生辰将至。我是想问问姐姐可送些什么才好。”
女儿是母亲的心头肉。一提辞颜庄宜果然笑起來。“难为你还想着她。我还只当你是图着热闹。果然是大了。遇事知道上心了。”
我嘟了嘟嘴。“我哪里图热闹了。姐姐冤枉人。”
庄宜笑道。“好好好。是我冤枉人。昨日夜里也不知哪一宫关起门來嬉闹的。”
我目瞪口呆。如兰她们在宫中玩耍都是尽力压低声音的。况且都是在自己宫里。灵犀宫与流霜宫虽不远却也沒有到了毗邻而居的地步。她如何知道的。
庄宜仿佛知道我心中所想似的。“在宫里一言一行哪里能瞒得过人去。只要稍稍留心便能知晓。”
思量着虽说是留心了。想必姐姐在宫中也是有众多耳目的。否则消息何至于如此灵通。
庄宜并不多说。当即便岔了开去。“辞颜小孩子家。便是有什么好东西也不认得。不必太过上心。”
我微微一笑。既然庄宜不愿多说我也不纠缠下去。只道。“姐姐还说嘴呢。只怕你给辞颜准备的都是好东西。怕旁人抢了母亲的风头去。”
庄宜面上现出苦涩來。“可怜天下父母心。谁不想给自己的孩子最好的。”
瞧着庄宜脸上的无奈。我忽然想到。若是能够求得君墨宸放她们母女团聚。也算是份厚礼了吧。记得上次君墨宸是松了口的。可这几日却又偏偏沒了动静。
说到这我又忽然想起君慕容來。打从回宫便沒有见过这个人。我记得大凌时。严奕还曾找他相助过。我从不知那样清风朗月的一个人心中竟有那样深的城府。
如今严奕落败。庄宜尚且是这样的境况。而那君慕容可曾被人发现。如今怎么样了。仿佛是突然从众人的视线里隐去。沒有踪迹可寻。
我忍不住将心里的疑问说出來。庄宜的面色有一瞬间的僵硬。半晌却装作若无其事地错开了脸去。“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
我也不隐瞒。照实将自己知道的说出來。“姐姐还要瞒我吗。我已经知道他曾经帮过严奕。可是如今回宫。怎么瞧不见他人呢。”
庄宜眼瞧着瞒不过才道。“是了。你知道君慕容曾经与严奕为伍。那聪明如君墨宸又怎会不知。他与严奕的來往书信。还有调动的亲兵哪一样都沒有瞒过君墨宸的眼睛。你说。君墨宸会如何处置。”
我惊得睁大了双眼。甚至不敢相信庄宜口中的人是在面对我时总是柔情似水的那个男子。愣了愣神又忙追问道。“那你呢。你当时与大凌也往來甚多。他可曾发现你。”
庄宜苦笑一声。却不直接回答。“你瞧瞧我的境况。你说他发现了不曾。”
是啊。君慕容那样隐藏甚深的人都能被揪出來。何况本來便是凌国公主身份尴尬的庄宜。可我有一事不解。若君墨宸一早知道。那庄宜那些书信是如何传到大凌的。
庄宜接着道。“你想的不错。君墨宸便是利用我传去的消息将计就计的。”
怪道呢。当时便觉得君墨宸仿佛是胜券在握的样子。打仗倒像是玩儿似得。放风筝一般收放自如。有一下沒一下便轻轻松松将严奕打的措手不及。原來竟是早就胸有成竹。
“我真是恨。”庄宜用力地将手掌砸在床榻上。狠狠地捶了几下。“怎么当时就对他沒有防备呢。还以为他好歹顾念着你。白白害了我凌国万千百姓的性命。如今还迫不得已被驱逐江东之地。虽说表面上比大凌安阳是要好了不少。可那是个龙潭虎穴。一进去再想出來就难了。此时被君墨宸掌握在手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江东必定会成为君墨宸的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而这些都要怪我。”
这些我从沒有听她说起。庄宜的眼中滚下眼泪來。仿佛压抑了许久的伤痛。忽然找到了发泄口。泪雨滂沱却哭的沉默隐忍。我甚少见到她这样脆弱的样子。往日的坚强倾巢崩塌不堪一击。
这样的她令我心中难过。走上前去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慰。“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姐姐也莫要太过于自责了。江东之地是大凌数倍不止。且土地肥沃。百姓有了安居之所。姐姐该高兴才是。至于会不会成为君墨宸的肉中刺都是后话。如今不是有我们吗。从中尽力周旋便是。”
庄宜的面色稍缓。却还是微微地有些抽噎。“君墨宸那样的人。怎容卧榻之侧有他人安睡。收回江东是迟早的事。若是凌国最后的希望折在我手上。倾颜。我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我们要尽早通知严奕。要他早做打算。”
严奕不是寻常人。他是少年将军。死人堆里成长起來的。我与庄宜想得到的。他自然也会想到。哪里还用提醒。未雨绸缪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说不定当初入主江东时他已经想明白了这一层。也只是万不得已。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
我却还是想问问君慕容到底怎样了。说了这样多。庄宜还是沒有告诉我他的境况。
不过想來也不会太好罢。与“叛贼”勾结调动亲兵。这样等同谋逆的大罪。君墨宸怎会轻易放过。
那个清风朗月的男子。多次为我诊治的男子。此刻是在黑暗的牢狱里受着刑罚还是已经……
我打了个冷战。只盼君墨宸能够念在君慕容是他兄弟的份上格外开恩。留他一条性命。
庄宜好容易才平静下來。我绞了帕子让她擦脸。她却还是提醒我。“这宫中难躲的暗箭太多。皇上再怎么护着你。到底是爷们儿家。男子志在四方总不能时时缠绵内廷。少不得有疏漏的时候。你要注意着避人耳目。紧着心。别中了旁人的圈套还不自知。”
我一一应了。她见我肯听也算松了口气。“你还小。这其中的事理你不明白。以后要学的地方还多着呢。我只提醒你。你出宫这一年。便是再怎样洁身自好。也少不得有那起子人诟病。你若有什么沒说出來的。便快些告诉我。只怕有心人要拿这个做文章。到时候我也可为你周旋。若是临到头可就晚了。”
我能有什么瞒得呢。左不过就是与严奕的事儿。可是叫我怎么说出口呢。
我茫然地往她脸上看去。那张不带一丝装饰素面朝天的脸此刻因为坚定仿佛笼罩了一层光芒。我在心里想。若是凌国当真有复辟成功的一日。那也必定是有庄宜领导着的。她便是凌国百姓所有的希望。
第一百二十四章 琉璃界踏雪寻梅
(女生文学)
转眼便是年下了。因为是除夕又要筹备辞颜公主的周岁宴所以格外忙些。各处宫人都忙的脚不沾地。唯独灵犀宫内外一派平静。
除夕的家宴也作周岁宴一道办了。好歹热闹些。宴会设在大福殿。一早便开始了。上午是周岁宴。下午稍事休息。晚上还要一同守岁。共迎新年。
宫中规矩礼制甚严。我如今沒有位分无法参加这样的宴会。而庄宜身居妃位又是公主生母是一定要出席的。我心中有些沮丧。好在君墨宸一早派人來告诉说是允了先前的所求。将辞颜送回母亲身边教养。
我便又开心起來。有什么礼物能及得上女子团聚呢。何况君墨宸金口一开。太后又能说什么。每每他将我的话放在心上。都格外的喜不自胜。
巧荷伺候在身边道。“今儿是年三十。咱们关起门來自己过好
不好。一年就这么几天得闲的。总不能辜负了不是。”
宫中的侍女都是年轻女孩儿。最大的巧荷也才不过二十二岁。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平日里被规矩压抑着。如今听巧荷起了这个话头子。侍立殿中的另几个女孩子都支起了耳朵听着。
我笑起來。别宫中的主子都往大福殿去了。现下各宫的宫人都是趁着这当儿得闲的。我既去不了大福殿好歹年节下。也不好总拘着她们。“那咱们就让小厨房做些好吃的來。晚上一起守岁吧。”
此话一出。几个小宫女脸上都掩饰不住的露出欣喜來。巧荷冲我蹲了蹲身。“那奴婢就代大家伙儿谢过姑娘了。”
到了傍晚外面竟然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沫子。大如鹅毛。须臾间便白了地。
外面是一片冰天雪地。房里却是热火朝天的。
土炕烧的极热不说。还拢了火炉。内里先前丢了几个地瓜进去。这会子烤熟了。香气便跑出來。满屋子甜滋滋的。
房中的桌上放了一应的吃食点心。如兰拿了红纸剪刀來要剪窗花贴在窗户上。众人便都扑过去。玩的起劲儿。
灵犀宫的宫女太监都聚过來不成样子。如今在跟前的都是从前在宫中伺候的。而另外的几个人便叫他们在旁处开了席。也自由些。
这里除了巧荷如兰外。还有另两个女孩子。一个唤做佩儿。一个唤做琴歌。另有三个小太监分别是小福子。小顺子。小昌子。合起來便是“福顺昌”。吉利得很。
正是青春烂漫的年纪。这会子放开了性子玩闹。女孩们儿撒娇嗔痴。小子们胡侃海吹。倒是还原了人性原本的色彩。
宫女不比太监能够各宫走动。有时候赶上了还能上宫外走走。所以见识的东西多了。这会子绘声绘色地描述上來。吸引的几个女孩子都围拢过去。
我坐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恍然便觉得自己像极了从前的母妃。我与兄弟姊妹们玩闹时。她也是这样端坐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嘱咐宫人为我们添茶点留意着小心。
那些宴会未必好。一群人坐在一起。貌合神离说些恭维应承的话反而不如这样自在。
我坐在炕头。从窗户上往外看。雪下的大。院中的那几枝红梅开得真好。凌寒傲雪。白雪红梅正是好看的紧。
我突发奇想。回头唤如兰。“你可还记得从前咱们酿的梨花酒。”
我这样一问。其他人都看了过來。一脸好奇。小福子道。“姑娘是想饮酒了吗。也是。这样的时候有酒才相衬。奴才去弄一坛來。”
我哭笑不得。如兰紧着唤住了他。“偏就你猴儿精。是你自己想要喝罢。还偏偏说成姑娘要喝。”
小福子受了她这一句。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去。如兰便道。“姑娘说的梨花酒。可不是那些俗物。那可是采摘春天的第一茬梨花。一朵朵仔细拣选着最后经过多道工序酿成。全部由姑娘亲力亲为。最后酿成的酒入口甘甜不上头最是好喝不过。”
我笑着看她都是两三年前的事了。难为她还记着。当初因为这酒我还险些将她赶出去。如今想起竟仿佛是很久远的事了。
如兰想必也记起了这事。面上不自然起來。偷偷地抬眼看我。我轻笑一声略了过去。“从前在一本书上看到用梅花上的雪水來烹茶也是极好的。只是不知那梅花可能用來酿酒。”
火炉中的地瓜如今都熟了。巧荷用了火钳一个个拿出來先挑了一个大的。仔仔细细得剥了皮放在盛器里递过來。“姑娘真是个妙人儿。以花为食这样的法子咱们都是闻所未闻。姑娘却已经受用了。真个把人要羡慕死。”
女子谁不愿让旁人夸。我也不能免俗的。左右今天高兴。便对殿中人道。“那咱们也做一回风雅人。且不管它能不能酿成。先摘了回來试试。不定就成了呢。还有那雪水也是要得的。不能落下。”
琴歌顺嘴接了一句。“宫里统共就那么几株梅花。怕是经不住咱们采的呢。”
从前听说这几株也是从撷绮园移过來的。想來撷绮园的梅花也都开了罢。不禁心向往之。撷绮园的千万株梅树全部开放。该是怎样的一种盛况呢。
当即便决定下來。“咱们去撷绮园。”
这可把巧荷吓了一跳。“姑娘。万万使不得啊。如今且不说各宫主子娘娘都在大福殿。宫中各处正是禁严。单是这样大的雪便不能让您前去。左右也不急在这一时。明日雪停了。奴婢陪您去可好。”
心血一來潮。便是不论怎样都想去的。被人这样横着打断。我顿时有些怏怏的。“梅花什么时候都赏得。可这赏花的好心情却不是时时都能有的。”
殿中人也不闹了齐齐安静下來。小顺子最是机灵。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两圈。便转身给巧荷打了个千儿道。“姑姑。容奴才说一句。姑娘仁慈看得起奴才们。纵得咱们吃喝玩乐。姑娘原不是好热闹的人却陪着咱们顽了许久。咱们是高兴了。可姑娘这会子想要找个乐子咱们反倒不让去岂不是忒不厚道。”
一旁的佩儿也附和道。“我瞧着沒多大关系。现下天还刚擦黑。大福殿那里一时半会也结束不了。既然姑娘难得有这样的好心情。姑姑多派几个人照顾着姑娘。想來不会出岔子的。”
听得有人为我说话儿。我顿觉有了希望。一行人眼巴巴地忙着巧荷。巧荷皱了皱眉。明显有了些松动。“若出了什么好歹可怎么办。”
琴歌道。“姑姑多虑了。这可是皇宫大内。能出什么好歹。何况各宫主子都往大福殿去了。谁能注意着咱们。咱们多些人一起去。必不会有事的。”
巧荷听得如此说。又见我实在想去。无奈摇头。“好吧。”
殿中顿时一阵雀跃。我心中亦是欢喜。
最后巧荷叫了如兰。琴歌并小福子一齐跟着去。小福子是小子。正好当个跑腿儿的。我们采摘好的他便可以给我们送回來。
巧荷又伺候着一层层地裹了厚衣裳。笼着兜袖出了门去。
雪果然极大。刮在人脸上都是刺痛的。巧荷笑道。“瑞雪兆丰年。看來明年是个好年景。”
我心里莫名的喜悦。伸出手來接那雪花。晶莹的雪花一落在掌心里便消失了。却又接着有更多的雪花落下來。面前仿佛是一片冰雪琉璃世界。身旁静悄悄的。仿佛能听到雪花簌簌掉落的声音。
我回头对如兰道。“这样大的雪。回去在院子里堆个雪人儿才是应景儿呢。”
巧荷在一旁笑起來。“姑娘孩子似的。要奴婢说啊。还得皇上与姑娘一起堆才好呢。夜里皇上散了宴。必定会先來瞧姑娘。到时候姑娘就跟皇上堆雪人。再折几枝红梅回來插上去。白雪红梅。郎才女貌。真真登对呢。”
我听出她话里的打趣來。如今也就巧荷这张巧嘴敢这样说。让人恼也不是笑也不是。偏偏回不了嘴。
如兰道。“还是巧荷姐姐厉害。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一说话便连姑娘都反驳不了。要知道姑娘算是能说的了。如今也遇到对手了。”
我瞥一眼巧荷。但笑不语。一行人说说笑笑往撷绮园而去。颇有一种踏雪寻梅的意味。
却沒想到撷绮园的宫人很是恪尽职守。好说歹说也不放行。最后还是巧荷塞了一袋银子过去又再四保证定会尽快出來。才放我们进去。
琴歌嘟囔道。“都是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今日是除夕夜。小小的撷绮园多早晚有了这么些规矩。不过就是见着咱们沒有位分。可劲儿欺负想要捞些钱罢了。在咱们面前拿大……”
我愣了楞神。原來是这个原因。可笑我还以为当真是公事所需。甚至还体谅他们大雪天当值不容易。叫巧荷多给了些银子过去。当真是世态炎凉。令人心寒。
巧荷拉下了脸子。低声斥道。“这么大的雪。琴歌不冷吗。仔细冻了舌头。”
琴歌咂出了点味道。讪讪的缩了缩脖子。不再言语。
第一百二十五章 撷绮园雪掩心沉
(女生文学)
一进去撷绮园。便被眼前的景色震撼到了。万千红梅竞相开放。满眼都是铺天盖地的红色。一树梅花有一树梅花的姿态:这一树花开灿烂。那一树梅枝虬曲错落有致。。难怪南宋诗人陆游要说“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了。
置身花海之中。鼻尖满是萦绕的香气。让人忍不住要深深地嗅上一口。
平日里被规矩拘着谨言慎行。不敢多说一句不敢多行一步。在这样的情景下也都放了开來。她们几个早已按捺不住。早早地采雪摘花。我却泛起了懒。不愿动手了。只管在梅林里闲逛。
虽有些冷。却是格外开心。
这撷绮园凌朝时便有了。只是那时种的却不是梅花。父皇母妃偏爱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听嬷嬷说起母妃便是与父皇相识在桃林。一个是灼灼才女。一个是至尊帝王。也算佳偶天成了罢。
那时这里遍植桃树。一到开放时。满眼桃色。落英缤纷。母妃是心灵手巧的精致女子。会用桃花酿桃花酒。做各色点心。可惜那样的日子却再回不去了。
我轻轻地叹口气。这座宫城留给我的念想太多。时刻会触及到
记忆的弦欲罢不能。
“谁在那里。”忽然平地一声惊雷在身侧响起。我吓了一跳。慌忙转过身去看。
影影绰绰的梅影深处。有一个身影立在那里。身材颀长。宽肩直立。端的便是一个男子。我慌张起來。转身寻找巧荷如兰她们。才发现身后空无一人。撷绮园绵延数里之广。想是走远了。
深夜。大雪。梅林。孤男寡女。
怎么着都是让人误会的场景。
我打量了一眼与我隔着三两株梅树的男子。雪这样大夜这样深。心里存了侥幸。但愿他沒有看到我才好。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想要借此机会溜之大吉。
才走了几步。便听得耳边一阵风声掀起衣袍的响动。有一个人影从眼前略过。再一晃那人已经近在眼前。挡住了我的去路。
他看到我的脸愣了愣。随即笑出声來。“我当是谁呢。原來是你。”
宁澈王一堵山似得站在面前。我又恼又窘。自知走是不能的了。便索性跪下來行礼。“奴婢眼拙冲撞了王爷。搅扰了王爷雅兴。还望王爷大人大量。原谅则个。”
方才正在兴头上并未察觉。脚下的鞋子进了雪此刻想是化了。冰凉凉地泡在脚底。又冷又麻格外难受。
宁澈王却悠闲地玩弄着腰上悬挂的玉佩。斜着瞥了我一眼。并不叫起來。“今日是除夕你怎么不去大福殿参宴。在这里做什么。”
我如实道。“回王爷话。奴婢身份卑贱。哪里能与主子们同居一堂。倒是王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倒是不甚在意。“我向來自由。那夜宴无聊的紧。倒不如这梅林更让人赏心悦目。”
“起來吧。”宁澈王觑我一眼。这才笑着叫起。“你既承幸。本王受你这一礼算是饯越了。还你一礼好了。”说着便要拜下去。
我虽承幸。却到底沒有册封正经位分。哪里敢受他这一礼。在他拜下之前。慌忙也跪拜下來。”王爷万万使不得。折煞奴才了。”
他垂头來看我。“为何使不得。”
我红了脸。嗫嚅道。“回王爷话。奴婢虽蒙盛宠。却仍与宫人无异。实难承王爷这一礼。”
他明白过來。也不再追问。只双眼环顾四周一副满足神色。“夜浓雪深。你在这里做什么。总不会是踏雪寻梅罢。”
这人。还真是记仇。不过第一次见面不得已拂了他的面子。竟是还记着呢。我掌不住笑出声來。“奴婢是俗人。做不來那风雅之事。”
他也想起先前的事來。不好意思起來。不过也只是一瞬而已便立即坦然起來。“那你來这里做什么。”
我便将心血來潮想要采集梅花酿制梅花酒的想法如实相告。最后道。”只是不知能不能酿成。”
宁澈王來了兴趣。“如何不能。我从前见十一哥酿制过。味道好的很。如法炮制就可以了。”
十一哥。那不就是潇然王君慕容。心中一片怦怦乱跳。强自压抑住了。故作惊奇道。“十一爷竟会这个。真真出乎意料”
他从鼻子里嗤了一声。“这有什么出乎意料的。十一哥会的多着呢只有你想不到的。就沒有他不会的。”
我立即做出崇敬向往的表情來。“世上竟真有这样的能人。若能得一见。也算无憾了。”我有太多的事情要问他。他为何帮严奕偷天换日将我带离君墨宸身边。又为何要与自己的兄长君墨宸争夺皇位。又与婳懿有着怎样的深仇大恨而至于将她杀之而后快。而且与我的相遇。。是否一早便是有所预谋的。
我不敢想象。那样一副与世无争的面孔背后竟是这样一个工于算计的人心。
君禹铉的面色上露出一丝伤痛來。目光投向辽远黑暗的天际。“怕是再看不到了。”
我心中一沉。再看不到了。难不成君墨宸当真将他处死了。可是他连庄宜都能容得下。又为何容不下自己的亲兄弟呢。
还未等我想明白。他斜我一眼。已恢复了先前的傲慢。仿佛方才那个无限悲痛的表情从未有过。“你身为皇兄的女人却打听旁的男人。太多事了些罢。”
我自然知道自己的失态。“皇上是奴才的天。奴才对皇上是仰慕和敬畏。而十一爷是能者。奴才陡生敬佩之情。”
他闻言哈哈大笑起來。“果然皇兄身边的都非等闲之辈。”
他话音才落。如兰她们便寻了來。琴歌负责采集梅花上的雪水。而另外的三人都是每人一捧娇艳红梅。脸颊冻的红彤彤的。却仍掩饰不住满脸的喜悦。
而看到我面前的君禹铉时。四人皆是愣了一愣。还是巧荷最先反应过來。跪下去叩拜行礼。另外三人才反应过來。
宁澈王叫了平身。瞧着天色也不早了。再待下去总归不好。便向他福了福身道。“天色已晚。奴才就不搅扰王爷赏景了。先行告退。”
从梅园一出來。巧荷便道。“可把奴才吓死了。姑娘怎么跟王爷一块儿去了。”
我暗暗叫苦。哪里是我与他一块儿。分明是他自己追上來的。“偶然遇上的。不过王爷身上瞧着是有些功夫的。”
巧荷笑起來。“十六爷跟咱们皇上一样。都是行伍出身。哪里有不会功夫的道理。不过说起來皇上的兄弟们身上多少都是有些功夫的。连潇然王那样的诗意王爷都会比划两下。更遑论旁的爷了……”
巧荷越说声音越低下去。我想起方才君禹铉的含糊其辞。心里不由的有担心起來。难不成。君慕容当真……
心中虽这样想。面上却不动声色。不显山不露水地继续道。“潇然王爷和宁澈王爷关系很好吗。”
巧荷方才说错了话。这会子言语上也有了计较。再三斟酌才道。“十一爷和十六爷都是与皇上一处长大的。关系自然不一般些。”
我点点头。在心里补上一句。只怕还因为当年宸国的十子夺嫡中唯有这两位沒有背叛过君墨宸吧。既然当时都相安无事。为何时隔多年。君慕容却忽然反水呢。
大福殿的家宴还未散。一回宫也顾不得什么雪水梅花了。由得如兰她们去处置。一回房直剌剌便倾身倒在榻上。只觉累及。一动不想动。
巧荷在旁劝道。“姑娘要睡也让奴婢给您伺候着洗漱更衣了罢。这会子才回來。又在那冰天雪地里逗留了这许久。还满身寒气呢。就这样睡了仔细受了凉。”
我闭着眼睛从嗓中嗯了一声。却仍旧不愿起來。半晌才问道。“皇上回來了吗。”
巧荷侧身去看殿中的更漏。“现在才是戌时。皇上可能要陪着各位娘娘守岁。只怕到子时才能散席。”
我淡淡地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了。脑子里混混沌沌的。一会是庄宜和辞颜的笑脸在面前重叠。一会儿又是君慕容和君禹铉的脸。再一会是如兰与离陌的。还有严奕的江东与婳懿的铁腕……
这样多的人和事交织在一起。密密地滚成一团杂乱无章的线团。百思不得其解。寻不到线头亦理不通畅。想的脑仁儿疼。
又想起答应庄宜的事來。说要复国可是我该怎么办从哪里下手。却是一无所知。
还有君墨宸身边那样大的一个后宫。那样多巴巴盼着他的女人。我迷迷糊糊的胡乱想着。他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会不会有一日厌倦了我。也许到那时候我也就不需要什么顾虑了。可是潜意识里又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真是矛盾的很。
这样杂七杂八的想了许多。一点头绪都沒有。纯粹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一点用处都沒有。可是为什么心里就是这么难过呢。
那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地砸过來。像一个大山一般。沉沉地压在心上。快要透不过气來。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一生只为君亭亭
(女生文学)
睡得迷迷糊糊间身上忽觉一暖。是有人给我盖了被子。身体顿时被裹住。暖烘烘的。那双手还在细致地为我掖着被角。我蜷着身子往里面缩了缩。也不睁眼。哑着嗓子问。“巧荷。什么时辰了。”
“亥时三刻了。”竟是个男人的声音。一下子便想起君墨宸。
我顿了顿。睁开眼睛果然就看到君墨宸的脸。他坐在床榻边。想是太累了面上浮现出一丝疲倦。我坐起來。睡眼惺忪道。“你來了。”
他却不说话。直直地注视着我。一双本就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此刻更黑了几分。仿佛隐隐藏着怒气。
我不知所以地看着他。沒话找话。“外面还下着雪吗。想必累了罢。可用了饭不曾。”说完又忍不住啐自己。他是从宴上回來的。哪有不用饭的道理。便是沒用。他身边的人又怎会让他饿着。
君墨宸不为所动。“你今夜去了哪里。”
我愣住。这才明白他为何生气。皇帝手眼通天我的行踪自然一清二楚。“宫中无聊。想起撷绮园的梅花开了一时心血來潮便去了。哦。还遇到了十六王爷。”
我并未打算瞒他。就算我不说。这宫中也有许多人巴巴地要去告诉他。只是他这样质问的口气令我不悦。仿佛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而兴师问罪似的。
听我如此说。君墨宸的目光柔和了几分。“早说了叫你好生在宫中待着你偏不听。十六弟一直养在宸都不认得你。沒唐突了你吧。”
唐突。
不知怎的。听得此话我便不由的大为光火。他还真是有肚才。怕我说的不尽不实。拐弯抹角地还要再问问。登时便直言道。“十六王爷守礼。奴才也谨记着自己的身份。何來唐突一说。皇上多虑了。”
我越生气便表现的愈加疏离。与他一起时闲散惯了。平日里你我的混称。他既不拿皇帝的架子。也不自称朕。我亦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卑微。真真的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这样的感情都令我们倍感舒适。而这会子的冷声冷调。他不会听不出來。
果然君墨宸微微地皱起了眉头。将手覆在我的手掌之上。轻轻地叹了口气。“你这冲动的毛病何时能改改呢。我并不是气你遇见了他。而是气你自降身份。你既是我的女人。即使还沒有名分那也是代表着我的。自古哪有君拜臣的道理。”
听得他如此说我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原來拈酸吃醋的人竟然是我。可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活打了嘴嘛。但转念一想。当时撷绮园中并沒有旁人。他是如何知道的。
君墨宸无奈道。“这宫中盯着你的人多的是。你稍有动作便有人想方设法地告诉我。你自己要多加小心。莫要中了旁人的陷阱。”
我不由地打了个冷战。紧紧地握住了君墨宸的手。原來我以为这些日子的风平浪静。却原來从未平静过。竟是暗流涌动。那些虎视眈眈盯着我的人从未安静过。不过是我自己掩耳盗铃罢了。
君墨宸又道。“不论何时。我都信你。亦是更相信自己的弟弟。”
听着这话。我忽然觉得窝心。想起太后曾经说。皇上兄弟多。心眼子实。待他们那样好。最后有多少是喂不熟的……
君墨宸虽然在天下人眼中是个杀伐果断的霸王。可是亦有一套自己的处事之道。便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对待兄弟亦是十足十的付出。当初对君慕容是怎样的用心。只要不过分他便一切都由着他。可是最后呢。
不知君慕容做那些事时。可曾有过愧疚。君墨宸必定寒心之至了吧。这样想來。似乎他受到怎样的惩罚都不为过了。
我垂了垂眼睛。他亦是这样的相信我。待我这样的好。不知道若是我从他手上将这江山当真夺走了。他还会不会像今日这般一如既往地待我。亦或恨不得将我剥皮抽筋。
倘若当真是那样。我也认了。绝无半句怨言。
兀自混混沌沌的想了一通。一抬头便见得君墨宸笑吟吟地看着我。为着方才的无辜冤枉我有些不好意思。“不是说子时才能宴散吗。你怎么这会子來了。”
君墨宸道。“母后年纪长熬不得夜便先行散了宴。想着好几日也未曾见你。不知你可睡得好不好心中挂念。果然一來便看到你就这样睡着。衣裳不换。被子也不盖。叫人怎么好放心。”
心里顿时淌过一阵暖流。他都已经这样疲累了还要乘着风雪來看我。这份情意叫我如何不珍存心间呢。
我嗫嚅道。“原是想要打个盹的。却不想睡着了。”
见他坐在灯下。面上被烛火映着现出明明灭灭的光影。眼圈下淡淡的一层青紫不由的有些心疼。便拉开身上的被子拍了拍旁边的床榻。面上不由地浮起一层羞赧。“天色晚了。外面还下着雪。就在此歇下吧也省的來回跑。回头生了病。沒得糟心。”
君墨宸也不客气。掀开被子躺进來。身上还带着夜里的寒风躺在身侧。一阵凉气扑过來。
他将手垫在头底下与我谈天。像极了平常人家的夫妻。“明日便是年初一。要开印上朝的。晚上还有夜宴。叫宜妃带你去吧。我要时时能瞧见你才能放心。”
我点头。“好。”
他翻了个身。眼睛眯起來。想來是累极了。口中却依旧喃喃道。“今日你在宫中做了什么。可进了饭。用的香不香。”
因为方才睡了一会子。现在也沒有了睡意。耐心地回答他“用了。你着人送來的羹食很好吃。特别是那碗碧梗粥。连带着其他的饭菜都比平日里用的多。晚上与宫人们在一处顽。自觉不比你们的宴席差呢。”
君墨宸言语温柔。“如此甚好。那碧梗粥是温禧亲自下厨做的。她厨艺精湛。连母后都说好。”
温禧。那可不就是温禧贵妃嘛。“能够吃到温禧贵妃亲手做的羹汤。也算有福。”
君墨宸睁开眼睛看我一眼。神色愤懑。还未等他开口我便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忙道。“不过与你亲手做的自然不能同日而语。”
君墨宸这才满意地重新闭上了眼睛。我不由的一阵无奈。
这样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忽听得门外齐福高声唱道。“子时至。新年到。奴才们给主子拜年。主子新禧。”
“这狗奴才。倒是会讨喜。”君墨宸顿时精神了许多。拉过我的手笑道。“倾颜。这是咱们第一次一起过新年。以后的每一个新年我都陪你一起过。”
心中淡淡地泛起一层难过來。我微微垂头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笑道。“齐公公还等着呢。”
君墨宸并未注意到我的失态。心情极好地转过身去。冲着门外中气十足地道。“赏。”
“奴才们谢主子赏。”齐福的声音噙着喜悦。门外呼啦啦一大片谢恩磕头的声音。“奴才们愿主子來年龙体安康。大宸风调雨顺。”
君墨宸听得这些心中更是高兴。紧紧握着我的手掌中传來温暖的热度。我也情不自禁地跟着高兴起來。
我窝在他怀里絮絮叨叨地与他说着话。心里祥和安宁。真想就这样一直下去。
一直到丑正。耳边才响起君墨宸均匀的呼吸声。我侧过脸去就看到他已经睡熟。那睫毛又长又密。覆在脸上投下一小块阴影。榻前的烛火太亮。火焰不停的摇曳跳动。映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上竟莫名显得柔和。
我轻手轻脚的从他怀中出來。下了床榻去吹灭了榻前的两支蜡烛。回头见他睡的依旧安稳毫无防备。嘴唇孩子气的抿起。心中某处忽然一片柔软。
巧荷站在门口向我蹲了蹲身。我回头看一眼睡的正熟的君墨宸。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
巧荷道。“姑娘。皇上歇下了。”
我嗯了一声。“你出去跟齐公公说一声儿。叫他别等着了。早些安置罢。”
巧荷唱了个喏。却不见下去。我皱了皱眉。“还有事儿。”
巧荷面上现出为难之色來。半晌才道。“如兰姑娘跟离陌侍卫出去了。”
我心中一惊。这段时间被一些事情搅扰着竟然忘记了如兰与离陌的事。这会子如兰却又独自与离陌出去了。不知怎么的。心里沒來由的惴惴不安起來。
“天色已晚。离陌侍卫与如兰到底孤男寡女。若是传出去。只怕……”巧荷面上焦急。却又无可奈何。
如今也沒旁的法子。只道。“纵然如兰不懂事。不是还有离陌吗。他行走御前向來谨慎。想來不会有事的。你且去歇着罢。若是她们回來了。你也莫要吱声。只将如兰带來见我便好了。”
巧荷自知也只能如此了。便行了了个蹲安。带上门出去了。
我心中却不由地着急起來。如兰心里苦我知道。可是她这样鲁莽地便跟随离陌出去到底不是可行之法。如今只盼有离陌在侧。能够护她无虞。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而这件事亦不能再拖下去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芙蓉风雪苍山远
(女生文学)
大年初一一早。君墨宸照例走的极早。身为国君他一直坚信宴起(晚起)则家败。便是连春节也不曾例外。
我慢悠悠地磨蹭了许久才起身。巧荷在榻前打起帐帘。看到她的脸时。我愣了愣。
宫里三百六十四天都要守规矩。平常不许涂脂抹粉。只今天是可以例外的。宫女们适当穿得鲜亮一些。脸上嘴上擦些胭脂。只要不过份。都是被允许的。
巧荷的身上是内务府新裁的衣裳。画了细细的柳叶眉。唇上一层薄薄的口脂。整张脸容光焕发。
不止巧荷。宫中的女子一早都打扮的鲜鲜亮亮的。我甫一从床上坐起。她们便齐齐俯下身去请安。齐声道。“奴才们给姑娘拜年了。姑娘新禧。”
瞧着一殿漂亮年轻的面孔。便是再重的心事也该放一放了。我笑逐颜开。“你们也新禧。都快起來吧。大早上的别拘那些个礼。”
又转过去对巧荷道。“我也沒有什么好东西给你们的。一会儿你带大伙儿去库房里瞧瞧。挑些自己个儿喜欢的东西。”
巧荷笑道。“姑娘也忒大方了。这个挑法儿。凭您有多少好东西都得给挑完了。姑娘快甭操心这些了。皇上已经赏过了。奴婢们又怎好贪得无厌再來拿姑娘的东西呢。”
如此我也不再说什么。由巧荷几个伺候着梳洗。
我环视一眼殿中的人。抬头问巧荷。“如兰呢。”
巧荷道。“如兰姑娘此刻在值房里。回來时眼睛肿的厉害。想來是哭过的。奴才便先叫她歇会子再过來见您。”
我愣了愣。将一只耳环扣在耳朵上。才道。“她才刚回來的。”
“有一会子了。卯正时刻回來的。”
我点点头。“一会子我去瞧瞧她。”
巧荷为我上妆的手顿了顿。半晌才道。“大过年的。姑娘歇着。奴婢去叫如兰过來。”
为着她不再说出什么主仆尊卑之类的话來。我也就沒再说什么。
一直到用膳完毕。才见到如兰进來。面色平静已经看不出哭过的痕迹。敛衽拜道。“姐姐找如兰有事儿。”
瞧着她的样子我有些心疼。从前多开朗的女孩儿心里半点事儿都藏不住。可是如今存着那样大的委屈。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波折才会修炼成现今这样的喜怒不形于色。
我伸手拉她在身边坐下。巧荷知道我与如兰有话要说早已将殿中的人都支了出去。此刻只有我们二人。沒什么可拘束的。她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坐下來。
我心中愧疚。许多话哽在嗓中说不出來。半晌只嗫嚅道。“我对不住你。”
她跟着我这样久。亲如姐妹。世事沉浮大起大落。陪在我身边对我一如既往的也就只有她。曾经说必定会护她周全。可是如今她吃了这样多的苦我却束手无策。
“姐姐这是什么话。”如兰愣了愣。声音里却明显有了哽咽。
我将手覆在她的手指之上。安抚地拍了拍。“你放心。这件事我必定叫离陌给你一个公道。”
“姐姐不要。”如兰却出乎意料地拦住了我。目中泫然欲泣。“不是离陌。所以……也犯不着他來给我公道。”
我万分不解。“怎么……”
如兰哭起來。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在面上肆意滂沱。我慌了神。她何曾有这样脆弱不堪的时候。忙忙地用帕子去擦拭那些泪。却是越擦越多。无穷尽似的。
如兰握住我的手。近乎哀求道。“姐姐。如兰一辈子陪着你好不好。别赶如兰走。”
我心痛如绞。将她揽过來抱在怀里。迭声安慰。“不会的。姐姐永远不会赶如兰离开。”
离陌是君墨宸最为信任的人。沒有之一。他与君墨宸的情义不比我与如兰的差。曾经随着君墨宸四处征战。是可以过命的兄弟。当初十王夺嫡。君墨宸被困是离陌拼着一条命将君墨宸推上皇位。
后來君墨宸御极。离陌却一向散漫惯了不愿为官。只甘愿在君墨宸身边护他周全。君墨宸便许他自由行走。可以说离陌虽沒有一官半职但在君墨宸心中却无人能及。只是他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要寻他。谈何容易。
他轻易不进内廷。要找他极为不易。只是今日是大宴。他必定会护君墨宸安全。那在大宴上应该可以找的到他。为今之际。便只能先去大宴了。
定了主意。便起身要去流霜宫。记得君墨宸昨夜说让庄宜带我过去。
如兰精神还是不好。便嘱咐了让她在宫中待着。不必跟过去了。
外面飘着细小的雪沫子。天气冷冰冰的。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因着昨夜落了雪。宫道的方砖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这会子再覆上一层薄雪。走路时刺溜刺溜的打滑。强自到了流霜宫门口时。脚趾都已经是麻的了。
流霜宫倒是安静。宫中何处都沉浸在过年的气氛里。只有流霜宫还如往常一般。半点沒有喜气。
品儿赶巧出來。一眼瞧见我便笑起來。福下身去道。“奴婢给姑娘拜年了。姑娘新禧。”
我肃了肃身还礼。“你也新年好。”
品儿道。“娘娘方才还念叨姑娘叫奴婢去瞧瞧您呢。可巧就來了。”
我站上台阶张开手臂让巧荷为我掸去身上的雪一边道。“姐姐呢。今日可好。”
“昨日去参加公主的周岁宴。想來是受了凉。回來有点发热。这会子还躺着呢。”
我一听顿时心里有些紧张起來。也顾不得身上的雪有沒有掸干净了。急忙便打起门帘子进屋。
殿中还是那股子浓重的药味。我径直进了内殿。果然见庄宜歪在榻上。只是却不似上回那般怏怏无力。精神头足的很。定睛一瞧。竟是她的枕边还有一个小小的孩子。躺着不知在玩些什么。引得庄宜笑吟吟地看着。竟全然沒有注意到有人进來。
见得这样的情景。心登时放回了肚子里。我打趣道。“姐姐好兴致呢。”
庄宜抬起头來见是我。忙起了起身。脸上的笑容竟是怎么也藏不住的。“你來了。外面冷不冷。快过來烤烤火。”
我走过去。见到榻上的小人仰起头來看我。一双小脸粉粉嫩嫩的。我不由道。“外面是冷。可姐姐倒会躲懒。身边有女承欢连门也不出了。”
巧荷在一旁笑道。“奴婢还是第一次见到小公主呢。长的真是漂亮。”她瞧瞧辞颜又看看庄宜。“容貌长的像娘娘。竟是个美人坯子呢。只是这性格却像皇上。处变不惊。”
庄宜笑起來。抱着辞颜的小身子扭了扭道。“听见沒有。有人夸你呢。”
辞颜咯咯地笑起來。
我不由走过去握握她的小手。抱抱她的小身子。软软糯糯的抱在怀里让人异常安心。
庄宜笑着在她旁边念着。“叫姨娘。叫姨娘。”
那如花似玉的小孩子嘴里就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脸上是极欢快的表情。甚至手舞足蹈起來。逗得屋中人一阵大笑。
我腾出手來褪去手腕上的白玉八仙纹手镯道。“既叫一声姨娘。这压岁钱不能少了对不对。”
“妹妹这是做什么。她小孩子家的怎么值当这么贵重的东西。”
我笑起來。对庄宜道。“这玉是极好的。温润。水头足。但比起这声姨娘便不值什么了。女孩子合该戴玉。往后性情好。”
见我如此说。庄宜也不好再推辞了。“既如此那我就替辞颜谢谢你了。正好辞颜还沒个名字呢。就随着这个唤玉儿罢。妹妹以为如何。”
我知道庄宜是想揭过“辞颜”那一页。我便不动声色地承她的情了。
我道。“只玉儿未免太草率。辞颜这样的冰雪聪明。添个音字。做玉音岂不是好。”
“便依你。”庄宜笑着对一旁的品儿吩咐。“把公主抱下去叫乳母喂奶吧。一早晨都沒吃什么东西。”
我瞧出庄宜有话要说便道。“巧荷陪品儿一同去吧。你是稳重的。公主才回流霜宫。瞧瞧可有什么不妥的帮衬帮衬。”
巧荷自然知道我的意思。蹲了蹲身却行退了下去。
待殿中只余我们二人。庄宜却忽然从榻上下來朝我跪下。我大惊。忙去扶她。庄宜却深深地叩了下去。
我急道。“姐姐这是做什么。可不是要折煞死妹妹了。”
庄宜立起身來。我才发现她竟是流了满脸的泪。“从决定复国的那一刻起。我便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可是这个孩子來的实在意外。我不怕死也无甚挂念。可是这个孩子是我最大的念想。妹妹如今算是救了我半条命。合该一谢。”
我忙道。“姐姐言重了。倾颜并沒做什么的。你快起來。”
好说歹说才将她扶起來。庄宜叹口气道。“我知道若不是你开口。君墨宸是不会顾及我。更遑论从太后那里要來辞颜了。”
长吁短叹了一回。我才问。“姐姐今夜可去参加大宴吗。君墨宸说了。要我跟着你进去呢。”
庄宜用帕子拭泪。奇怪道。“你不是向來不喜欢这些吗。”
我踌躇片刻。才将如兰的事告知。庄宜皱了皱眉竟是出乎意料的重视。“是该好好查查。只是……”庄宜话锋一转。看着我。“明日大宴。婳懿也会到。”
我愣住。婳懿。
第一百二十八章 柳絮飘思万事迟
(女生文学)
庄宜连日身上不好。再加上辞颜回來她更懒怠动了。原本想着去回了皇后说不去了。如今见我來说又担心我。便要强自起身陪我一同去。我心中不忍。“姐姐既然身体不适。便歇着罢。再说辞颜才回宫。孩子还不认得你呢。你多陪陪她也好。我自己去就成。”
庄宜摇头。“我与玉音來日方长。且有的是时候呢。我是她娘亲。血浓于水还怕她不认我。她既已回來了也不急着这一时。”
我愣了下。才反应过來玉音便是辞颜。才刚取的名字她就迫不及待叫开了。可见庄宜比我还要忌讳这个名字。
庄宜并未注意到我的神态。自顾自说下去。“倒是你。叫我放心不下。你以为婳懿那‘天下第一奇女子’的名号是白担的。何况……”
庄宜顿了顿不再说下去。我心中明白。轻轻点了点头。“叫姐姐病中还为我操劳。我实在过意不去。”
“你是我妹妹。我不为你操心为谁操心。”庄宜的手伸过來。在我的手上握了握。“咱们当初兄弟姐妹们有多少。那时候多热闹。也是造化弄人。现今就咱们两个。若还不互相扶持。才当真是家门无望了。”
庄宜这一番话说下來直教人唏嘘不已。是啊。若到如今我们都不相互扶持。谁还能帮得了我们呢。
“你与严奕……到底是怎么回事。”庄宜踌躇了半晌终于还是问了出來。
我嗫嚅着。不是不说而是实在难以启齿。我知道庄宜是为着我好。怕我有什么沒告诉她。若万一出了岔子。总不至于手忙脚乱沒个法子。
严奕从前是婳懿的面首。婳懿是极欣赏他的。但是女人对男人的欣赏往往就是爱慕。婳懿对严奕未必沒有真心。只是严奕那样的男子岂是一个小小的公主府能够困住的。他又如何会甘心做一个为人所不齿的面首。
他盘踞大凌拥兵而起。将我设法带出京都。这些婳懿不会不知道。庄宜是怕婳懿为难于我。
大凌那段日子里发生的事。能说的都已经说了。倘若有什么不尽不实的也就只剩与严奕的肌肤之亲了。可是这样的事。怎么说得出口。
我不由的红了眼眶。庄宜拉过我的手道。“如今我们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沒有见识过婳懿的手段。可我却知道她当时是用怎样的雷霆手段铲除异己将君墨宸推上皇位。又是怎样在流放地挺过了生不如死的生活荣返大宸皇室的。那是一个蛇蝎样的女子。你有什么沒告诉姐姐的。现在快些说出來。我也好替你想想法子尽力周全。若是当真出了事再说。可就晚了。”
我咬了咬唇。再三思忖才红着脸把与严奕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包括他如何强迫了我。我如何有了他的孩子。又如何使毒故意打掉。
说着这些的时候就像把那些生不如死的疼痛统统又经历了一遍。那些被抽丝剥茧的过往一点点呈现在面前。当时的痛苦历历在目。心里的那块伤疤还未痊愈。此刻连皮带肉的扯下。直教人痛不欲生。
说到最后几近泣不成声。心里难过的要呕出血來。
直到现在我仍旧想不通。从前那样温润如玉的严奕如何就像魔怔了一般。作下这一件又一件令人寒心的事儿來。到底是什么可以让人疯狂到连人性伦常都不顾。
庄宜听完我说的。身体气的颤抖。咬牙切齿道。“我只当他是个好的。却不成想到头來也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禽兽罢了。他竟是什么忘了。纵然凌国亡了。你还是君墨宸的妃子呢。他竟然这样僭越什么都不管不顾。连你都要亵渎。”
我听得这一句更加无地自容。恨不得一头撞死一了百了。眼泪断了线的落。当真是满腹委屈无处言说。
庄宜自顾自骂了一通。又将我揽进怀里。“我还想着你出了宫也好。出去了就别再回來了。外面天长水阔的怎么个逍遥法儿呢。却原來。你竟受了这样多的苦。”
庄宜身子弱。这一來急怒攻心竟然一时咳得直不起腰來。我犯了慌。一下一下在她的背上顺气。哭道。“姐姐别急。都是过去的事了。犯不着再为我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何况我如今不是好端端的回來了吗。”
庄宜紧紧地握了我的手。急道。“君墨宸可知道吗。”
我窒了窒。轻轻摇头。若是他知道了。就必定不会是今日这样了吧。天威不可亵渎。只怕浸猪笼也是有的。
浸猪笼。。
我微微地打了个寒噤。可能吗。他会不会这么做。
庄宜又哭了起來。心疼地帮我擦眼泪。“妹妹。苦了你了。”
我却已经有些淡然了。事已至此。再说下去还有什么用处。沒得叫庄宜伤心。自己心里也不受用。
便岔开了话題问道。“我想听听当日严奕是怎么出了公主府到大凌的。”
庄宜愣了愣。显然还未从刚才的气愤中缓过神來。听我这么问。沒好气儿道。“怎么出來的。自然是偷跑出來。难不成婳懿还能大度到自己放他走。我原说那些个面首最是吃软饭不中用的。也不知严奕是不是因为做了一阵子面首才这样的。”
我听了庄宜的话心里总归不好受。“姐姐别这么说。他当日去做面首是为着什么。咱们都清楚。他也是迫不得已。”
庄宜道。“他再怎么着迫不得已也不能对你做下那种事來。也亏得是你还为他说话儿。傻妹妹。你怎么就这么实诚呢。”
一时间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我哪里是实诚。摆明了就是缺心眼儿。心比豆腐还软。旁人的一点好都能记许久。尽管被严奕伤成那样。也狠不下心來骂他编排他。连恨也是憋在心里。自己难受自己的。
我可就是我这样的脾性。还想跟着庄宜谋复国大业。我不禁想要仰头痛哭。不知是我的不幸还是大凌的不幸。
庄宜眯了眯眼睛道。“你是不知道当时严奕失踪。婳懿公主急成什么样。恨不得把整个京都都翻过來了。很是闹腾了一阵子。从前她府里也不是沒出过面首无缘无故失踪的事。可也从沒有过这么大反应。我瞧着婳懿公主对严奕未必沒有情。”
我怔了怔。心里竟然沒來由地有些安定。婳懿公主与严奕都是这世间难得的。若是严奕当真有了人來爱。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可是如今这样的局面。婳懿公主又是那样的脾性。他们两个……使得么。
我愣愣的。“那婳懿公主那里……”
庄宜握着我的手忽然紧了几分。“妹妹。你与严奕的事千万不能再让第三个人知道了。婳懿公主倒是其次。她虽会拿这件事來为难你但少一个人知道总是好的。最紧要的是君墨宸。无论如何他都不能知道。否则。不单你我。只怕江东那里的百姓也要被累及了。”
我打了颤。心中忽然害怕起來。原是我一个人的错。此刻竟牵扯上了这么多人的身家性命。登时也紧张起來。“姐姐放心。兹事体大。再者……我有什么脸四处扬说去。”
庄宜轻轻的松了口气。
该说的都说完了。庄宜擦擦眼泪道。“年初一的。我们倒在这里掉眼泪。多不吉利。快别哭了。”说着转身唤侍女进來绞了热帕子擦过脸。才又道“妹妹。你先回去准备着。今晚的大宴左右我要陪着你去的。倘或婳懿诚心刁难。我也能帮着你应对。”
心里涌过一阵暖流。有家人庇护的感觉真好。就算出了天大的事又如何。身边总有人陪着你。就是明日上断头台也有人为你送一盏践行酒。
我开心地笑起來。像小孩子撒娇一般道。“有姐姐在。倾颜就什么都不怕了。”
庄宜原本眼睛红红的面上还是绷着不高兴。听得我这一句忍不住笑出声來。“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孩子似的黏人。”
我记得许多人都说过我孩子气。我多希望自己永远都是个孩子啊。那样所有的纷扰繁杂都与我无关。永远只用澄澈的视角看人看物。多好。
其实也沒什么好准备的。因为哭了那样久。眼睛有些胀痛。嗓子也哑哑的不舒服。
一出门凌冽的寒气扑面而來。我被这等风吹的倒吸了一口凉气。才发现來的时候还是雪沫子呢。这会子倒是纷纷扬扬下的大了。我叹了口气。“怎么今年的雪这么多。这才回來沒多少时候。阴阴晴晴的下了几场了。”
巧荷就道。“雪既大了。咱们就赶紧回去罢。省的越耽搁越不好走。”
我心里却在担忧着。这样大的雪。宫里的女子都是娇滴滴的贵人。那这大宴还举行吗。
正想着。睫毛上忽然落下了亮晶晶的一点。连带着眼前的世界都朦胧晶莹起來。。原來是睫毛上落了雪花。
我揉揉眼睛。仰起头迷茫的朝天际看去。鹅毛大的雪花只管轻轻巧巧的落。那样的肆意轻盈漫天漫地的扑下來。却不知这座宫城是个牢笼。一旦进來再想出去可就难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缥缈歌舞升平夜
(女生文学)
待皇太后。皇后。皇帝坐定。大宴也就开始了。嫔妃。群臣。皇亲国戚。命妇加之席间侍膳的宫人齐齐跪下。山呼万岁。声势浩大。震耳欲聋的声音回荡在宫城上空久久不散。
君墨宸叫起。鞭炮声也就隆隆入耳。驱邪的羊肠鞭也抽打开了。或长或短。鞭梢儿一甩。是破空的清脆指音。
我抬眼看向上首的三位正主。不由地皱了皱眉。太后身边的人正是婳懿公主。她正微微笑着跟太后说着什么。那面上的表情是极温顺柔和的。
我想起庄宜的话來。“……那是个蛇蝎样的女子……”可她现在这个样子。只会叫人觉得恬淡温柔。谁会将蛇蝎两个字与她联系起來。可见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罢了。
所幸她从始自终都未朝我这看一眼。仿佛并未看到我。我也落得清闲。只希望她永远都别记起我來才好。
我意不在大宴。这会子偷偷地四处张望寻找离陌。君墨宸身边自然是沒有的。今日内廷人多他是要避讳的。转头朝殿内殿外搜寻。果然在一众带刀侍卫之间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轻易不着官服。如今还是一身利落劲装。站在一众身着盔甲的侍卫中间气势竟也不输分毫。手握长剑。端的是气宇轩昂威风凛凛。这样的男子。如兰若能与他长相厮守倒也是不错的。
正出神间。肩膀忽然被人碰了一下。我转过头去。竟然是孙美人。她端着酒盏在我身边坐下來。盈盈一笑却先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姑娘瞧什么呢。这么专注。”
因怕她看出我的心思。慌忙回过神來行礼。“奴婢给姐姐请安……”
孙美人一把扶住我脸上笑的亲热。“妹妹这是做什么。可不是还在怪我吗。”
我一阵云里雾里。我何时与她如此熟捻了。
孙美人拉着我坐下來。笑道。“前次在椒元殿叫妹妹受了委屈。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妹妹如今可大好了。”
想起那日在椒元殿平白无故受的杖行。心里便有一阵火气拱上來。她们是主子不假。但做何要将旁人的性命涮着玩。我记得这个孙美人当日也是助纣为虐的。那句“下作的娼妇”如今还言犹在耳。
他是有主位的娘娘。而我只是却是个连位分都沒有。就是撕破脸也是撕不起的。思前想后到底不好发作。何况这么多的人。若是叫旁人看了去。又要君墨宸为难。
正在这时。上首的庄宜朝这里看了过來。一脸担忧。我朝她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表示自己沒事儿。
孙美人又道。“姑娘与宜妃娘娘姐妹情深。我瞧着真是羡慕不已。不像我在宫中孤零零的。沒个姐妹照拂受了委屈也沒地儿说去。”
我冷冷地看着她虚情假意的脸。心里一阵阵犯恶心。“美人是主子。又承蒙圣眷。谁敢给您不痛快。”
孙美人笑道。“说起承蒙圣眷。谁能比的过妹妹去。”说着便帕子去按了按眼角。“到底妹妹年轻便是我都想跟妹妹多些亲近。不像我。人老珠黄的不招人待见。”
我紧紧的咬住后槽牙冷冷地瞧她一个人在那自说自话。她这话的意思竟是君墨宸只是看着我年轻。若是哪一日人老珠黄了也会被冷落。
这竟是來给我做不痛快的。我一面告诉自己莫要理她。一边却又止不住伤心。
孙美人闻言又道。“瞧我。大过年的偏说这些。”又笑着过來拉我。“好妹妹。前儿的事是我对不住你。我迷了心智。你大人大量。好歹别记恨我。”
我肃了肃身。“奴婢不敢。”
孙美人笑的更加灿烂起來。“既如此。那以后我就当你是我的亲妹妹了。”
我正欲说。自己身份卑贱哪里当的起她的妹妹时。她却已经先行走开了。我无奈地摇头。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皇帝正与皇后给皇太后侍膳。规规矩矩地立着。他与皇后的衣服都是尊贵的明黄色。一样的耀眼。一样的尊崇。站在一起登对极了。
忽然眼睛酸的厉害。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与他相配啊。能够正大光明的站在他身边。伉俪情深。举案齐眉这些词只有皇后才可以用。而我是一辈子都沒有这样的福分了。帝后和谐鸾凤和鸣。多好。
他就应该跟这样的女子在一起。而不该是我这样生活在沼泽里的人。
用膳期间鞭炮声不许断。鞭子声也不许断。听那嘈嘈切切之声不绝于耳。膳桌上的人吃得慢条斯理。膳桌旁的人忙忙碌碌。一顿饭拘谨严肃。
侍膳完毕。鞭子炮声一停。世间仿佛都寂静下來。耳边犹自嗡嗡作响。皇帝叫传舞乐。这会子用美妙的乐声洗耳再好不过了。
席间的气氛这才稍稍放松下來。觥筹交错。贺语连篇。渐渐热闹起來。左右环顾打量。见沒人注意到我。便偷偷起身。只嘱咐巧荷若有人问起便说我不胜酒力醒酒去了。说完还未等巧荷反驳便快速绕着后方出了门去。
一口气绕到离陌值守的地方。打眼一瞧。不单离陌。他附近还有几个侍卫。皆是肃穆而立。再细瞧之下竟是离陌正握剑站在殿阁旁出神。一双眼睛直直地望着对面宫殿的檐顶。
我抿了抿唇不知该如何是好。是直接叫他过來呢。还是再等等。毕竟内廷人见男子是要避讳的。可是如兰的事放在心里。实在是硌得慌。若是处理不妥当。才真是寝食难安。偏偏顾及着如兰的名声还不能说开了。只好先底下问问离陌來龙去脉。
想起如兰。心里不由地一阵绞痛老大不痛快。沉沉地呼出口气。正待探身出去唤离陌。他却已经察觉到了动静。目光凌厉地扫过來。“谁在那里。”
随即身形极快地便掠到了近前。待我反应过來时。已经一把长剑抵在颈项之上了。我紧张地吞了口口水。心中无奈。怎么每回见面都是这样剑拔弩张的。
离陌见是我。面上也无甚表情。“怎么是你。不知道大宴期间不能随处走动吗。”
我讪讪地笑着。一点一点避开他的刀锋。“有话好说。”
离陌从嗓中哼了一声。淡定地将剑放回刀鞘里去。
从前他见我还会做做表面功夫。说一句属下冒犯。如今我沒位分。即使君墨宸万般宠爱。在他眼里也不过与天下众多女子并无两样。
我道。“可否请离陌侍卫借一步说话。”
离陌淡淡地瞥我一眼。那神情真是与君墨宸一样的。他们兄弟多年。两个人连性格脾性都快要相像了。
“你是内廷人怎么也不知道避嫌。沒得给皇上添麻烦。有事就此说完干净。我还有差事。”
听听这口气。我还沒向他问罪。他倒先教训起我來了。若不是一早知道他对谁都是这样的声气儿真是要被他气个倒仰。心里有些生气。这关乎如兰的名誉。他竟这样不在乎。我若在这里嚷开了随后传的合宫知道。如兰往后怎么见人。
我定了定神道。“你当真要我在这里说。”
离陌猜出我要说什么。回头看了看周围的一众侍卫。轻叹了口气道。“这边來吧。”
我松了口气。他到底顾念如兰。否则我当真不知道这话头子该怎么开了。
在离殿前稍远的一处空地上停了下來。回头道。“你有什么尽可以问了。”
我定定的看他半晌。咬牙切齿道。“你沒有遵守你许下的承诺。”他说过会好生看顾如兰不叫她受一点委屈的。可是如今怎么样。他是半点都未做到。
离陌却道。“她如今全须全尾的在你宫中还要我如何看顾她。我自认沒有食言。”
我心中冷笑。好一个离陌。
我当日是抱了必死的决心走的。他不会不知道我那句好生看顾如兰是托付的意思。当日他清清楚楚应下了的。如今竟來跟我打马虎眼。
到底是女子。总不能为着这个不顾脸面來纠缠。深吸口气道。“那你且说说你与如兰是怎么回事。你先前做下的事。这会子又不承认了。女孩儿家的清白怎可随意亵渎。当我们是好玩的吗。”
离陌却不紧不慢地回敬。“说话要有倚仗。你不明不白地扣一个亵渎清白的罪名在我身上。也是好玩的么。”
离陌是个软硬不吃的。原还以为这样先说开了叫他心里有个顾忌。如今看來却是不可行的了。
我心中微微地叹了口气。如兰这是遇上了个什么人啊。
才说开已经僵到了这个地步。后面的话也不知怎么问出口。心中暗暗懊恼。是我低估了他。能深得君墨宸信任的人哪里是等闲之辈。
这时离陌却忽然开了口。“离陌虽算不上什么君子。却也不屑于做那样的事。先头沒有解释清楚。不想却叫你们如此变本加厉。你且去问如兰。若他敢斩钉截铁地说一定是我做下的苟且之事。那我任打任杀绝无二言。”
他的语气中已经有了一层薄怒。知道是冤枉了他。连如兰都说不是他。如何去问呢。是我操之过急。想着以毒攻毒不定离陌就会说了。
可我忘了。离陌是怎样的人。他怎会吃我这一套。
当即便泄了气。对离陌蹲了蹲身道。“是我说话欠妥当。惹你生气了。”
第一百三十章 雪掩梅花半扇门
(女生文学)
离陌倒是坦然。不动不摇的受了这一礼。才笃悠悠道。“告诉你也沒什么。只是你莫要再生旁的心思。”
我连连点头。“出嫁从夫。我人都是他的了。还能再生什么旁的心思。”
离陌斜着眼睛觑我一眼。才道。“你可还记得潇然王。”
我点点头。心里莫名地揪起來。进宫许久了我一次也沒见过他。所有的人提起他都是闪烁其词。难道这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离陌也不理会我。又道。“那你还记不记得我与皇上潜入安阳那次。”
我愣了愣。顿时心如擂鼓。好端端的怎么提起这个來了。那天君墨宸潜入安阳來看我不假。可我与严奕发生关系也是在那一夜。难道他是发现了吗。
女人敏感。想起前几次的事來。那天他明明已经将我送到了宫门口。却要返去皇后处。之前他从來沒有这样过。原來竟是一早就知道了吗。心里霎时冰凉一片。身子也冷冷地打起摆子來。
离陌看我一眼。微微地有些讶异却又不好來扶我。只道。“沒事吧你。”
我铁青着脸摇头。艰难道。“记……得……”
正思量着要不要去向君墨宸坦白了说。或许他还可听我解释。离陌并沒有注意到我的失态继续道。“那夜严奕遇刺。梅谷。梅花刺想必你也还记得的。”
我点头。自然是记得的。
离陌便道。“那便沒错了。那夜使梅花刺的人就是与如兰敦伦的人。他功夫极好就是人有些好色。那日他原本是要潜进勤政殿偷东西的。我是不知如兰如何会在那里。后來我赶到时。如兰姑娘已经神思迷蒙才错认了是我。”
我心中轻轻地松了口气。原來并不是我与严奕的事。可是听了离陌的话。我更加不安起來。当日如兰是我带去勤政殿的。这样子一來。错处源头便是我。若我沒有那一时冲动。沒有将如兰丢下。那么此刻的事情便也不会发生了吧。
却又纳闷。“那你方才提潇然王做什么。”
离陌道。“十一爷才是梅谷的正经主子。难道不该提吗。”
我顿时一阵颤栗。梅谷竟然是……君慕容手握的。我一时难以置信。他是那样高超的医者。原该纤尘不染悬壶济世。怎么会……会是一个经营着刀口舔血的杀人行当的呢。
一手救人一手杀人。也实在令人讶异。
我猛然想起那夜严奕被刺中的不疼不痒的一下子。还有那夜的耻辱。原本还以为那枚梅花刺是谁给他的提醒。现在想起。竟是君慕容做的推力。
我当初还纳闷怎么就出了一会子门回來严奕便成了那个样子。如今想來应该便是那梅花刺上的文章了。那如兰是否也是因为这个。我猛然想起那日如兰伤痕累累地回來时。身上便有一道血丝。
我苦笑一声。君慕容好计谋。将我推到严奕怀里。君墨宸必会不依不饶。单就看着严奕与君墨宸斗。而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到底人心隔肚皮。我还曾经把他当恩人一样的看待。到最后却也不过如此。只是如兰何辜。为何要把她拖进來。
我愣愣地僵在原地只觉得心里寒一阵凉一阵。恨得咬牙切齿。6这可怎么是好呢。
半晌才转过头问他。“那个人。毁了如兰的那个人如今在哪里。”
离陌犹豫着终究还是道。“沒了。江湖本就凶险再加上他那个贪嘴的性子。谁能多容他。”
顿时仿佛一道惊雷劈來。沒了。沒了。
那如兰怎么办。她还小呢。往后就这么完了。
我将脸慢慢地埋在掌中。抑制不住地低低哭泣起來。都是我害了她。是我的一时冲动葬送了她的一生。
离陌尴尬地站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我便哽咽地又问一句。“潇然王呢。他还活着吗。”
离陌不屑地从嗓中哼道。“皇上不是无情无义的人。到底顾念兄弟情义。只是贬为了庶人。现下罪宫关着呢。”
罪宫。进了那里的人此生都是出不來的了。
怎么就发生了这样多的事。一样接一样。糟心的很。好容易止住了眼泪。从掌中抬起头來。想要向他道个谢。被平白冤枉了这许久还不算。我不在的日子里也算保得如兰安宁。我还有什么不足的呢。
才要张口。斜刺里便冷不丁儿的冒出个声音來。“妹妹和离陌侍卫聊了这样久想必极为尽兴吧。瞧瞧。这怎么还哭上了。真真是美人梨花带雨。惹人格外怜惜。”
我抬头寻声望过去才发现不知何时大殿的门前站了那样多的人。太后。君墨宸。皇后。婳懿。还有各宫的嫔妃。连着侍候的宫人。此刻都齐齐地看着我们。或嘲讽。或幸灾乐祸。或担忧。
因着宫门下钥。那些外戚臣工等早就退下了。如今只剩内廷这一干人。
我惊了一跳。他们多早晚站在那儿的。我竟一点不知道。这下可好叫人看了笑话。
孙美人还在唯恐天下不乱地说着。“离陌侍卫真真儿不是个体人意的竟招惹的这么个如花似玉的人哭成这样。怎么也不快安抚安抚。”
我心中愤恨。方才在殿中还姐姐长妹妹短的。如今转身便來拆台子。想來她前头便是不安好心。是我大意了。
惴惴不安的看向君墨宸。其他人怎么看我都不要紧。我只要君墨宸是信我的。便足矣。
君墨宸的眼睛微微眯起。那是他发怒时的征兆。果然孙美人的话音才刚落君墨宸便一个耳光赏了过去。直打的孙美人站立不住滚下了台阶。
一边还不甘心地指着她骂。“烂了舌根的东西。她是朕的女人。要安抚也是朕來。离陌是朕兄弟一样的人。也是你能编排的。趁早给朕滚回去自省别叫朕哪天拔了你的舌头。”
孙美人吓得不轻。听得这一句也不管摔的发髻松散。衣裳脏污了。直接跪下來磕头告饶。
身边的人都被唬的不轻。皇帝一向宽以待下。虽是严肃了些。却鲜少发怒。身为帝王。一向是内敛疏和。如今这样急赤白脸地动手打人破口大骂还是头一遭。众人都吓破了胆。忙的跪了一地叫息怒。
天子之怒。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惶惶不安地跪着。只听得君墨宸又厉声道。“朕一向不愿插手后宫事。如今竟纵得这捕风捉影的习性。若是日后再让朕听到这样的无稽之谈。冷香馆伺候。”
在场的人都齐齐打了个颤。这几句话下來便是打了皇后的脸了。沈笑薇忙道。“都是臣妾的错失。臣妾管教不力。望皇上责罚。”
君墨宸也不理会她。转身对太后道。“母后想必乏了。儿臣差人送您回宫去吧。”
皇上正在气头上。连皇后都晾着。周围的人更是谁都不敢劝了。太后的面色淡淡的。只道。“皇帝再生气也要保重圣躬。为那些个事儿生气不值当。”回头又去斥孙美人。“你也忒沒个分寸。在皇帝面前这样失仪。”
君墨宸见太后说完了就道。“这些杂事儿子來处理就好。不敢劳动母后费心。”
太后瞧着君墨宸脸色不好。也不好多说什么。
我偷眼抬头看一旁的婳懿。她的神情冷冷淡淡的看着面前的事。从始至终未置一词。她是这些人中最为冷静的一个。
这会子离得近了。才发现婳懿瘦了不少。她原先是有些丰腴的。现在却是一张脸儿尖尖的。腰身空空荡荡。面色也不如原來好。
我目光窒了窒。不动声色的垂下了头去。
君墨宸瞥一眼孙美人冷冷道。“你还在这做什么。”
孙美人僵了僵。忽然反应过來。嚎啕大哭。额头一下一下地磕在坚硬的地面上。“皇上。臣妾知错了。皇上恕罪……”
我有些不解。不过是叫回去面壁思过。既沒有罚俸责罚。也沒有降位褫夺封号。何至于就要死要活的。
君墨宸不耐烦起來。“还不将她送回宫里去。吵的朕耳朵疼。”
立马便有两个人上來一左一右叉了孙美人下去。远远的还能听到孙美人声嘶力竭的哭喊声。
君墨宸这才冷冷地看皇后一眼。“你也该回去思过。朕将后宫给你掌管。你将朕的信任置于何处。”
同样是思过。皇后的面色却是松了口气。“今日是臣妾的过失。臣妾羞愧万分。日后必定好生自省。不负皇上所托。”
君墨宸不点头也不摇头。忽然冲我看过來。“你是太闲了吗。在这里做什么。”
我讪讪的。这事因我而起。他竟说我是太闲了。这是要催我走了。我心中万分感激。再待下去只怕那些嫔妃愤恨的目光要化作刀子剐了我了。
我伏在地上告退。然后却行退出。
我一出來巧荷也紧随其后跟了出來。抱怨道。“方才可吓死奴婢了。一向听说皇上最是喜怒不形于外的。这样的雷霆之怒直把肝胆都吓出來了。您也是。太鲁莽了些。独自一人便去找离陌侍卫。得亏皇上未怪罪。若是怪罪了姐姐可怎么办。旁人信了那些有的沒的。多冤枉。”
我也不接她的话头子。只是疑惑。君墨宸今夜的怒火实在莫名其妙。是因我而起却并未责罚我。
当真奇怪。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夜风不晓世间苦
(女生文学)
这会子雪已经停了。宫巷里挂着的宫灯摇摇晃晃在白雪上投下一小片朦胧的光晕。天空黑得彻底。一望无垠。天气泛着冰冷。鼻尖冻的要麻木。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这样冷的天。冻的人受不住。巧荷扶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忽然道。“那孙美人真是可怜。”
心里忽然闪过一个想法。才刚踩下去的脚就硬生生顿住了。
他不会已经都知道了吧。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胸腔里仿佛兜不住那颗心了一般。直要跳出胸膛來。
我强压住心里的不适。故作镇定地问。“区区禁足而已。怎么就可怜了。左不过一阵子也就出來了。”
巧荷听得我这一句。震惊地回过头看我。“姑娘不知道。”
知道什么。我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巧荷左右瞟了一眼。见周围沒人。才鬼鬼祟祟地将我拉到一个角落里。“我的姑娘哎。您是当真不知。”
我轻轻的皱眉。难道这里面还有让旁的缘故。
巧荷满眼的不相信。仿佛我不知道是一件天大的事。一边却又将声音压的更低了些道。“宫里的女子一生的命运都在脸上。别说有头脸的主子了。便是最下等的宫女不是做了什么不耻的事或者极重的罪过。都不能赏耳光。不能传杖。一旦赏了。那便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什么叫再无转圜的余地。”我不解地追问了一句。
巧荷左右瞧了瞧凑到我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只要赏过耳光的宫女第二日都会莫名其妙的失踪。也不知去了哪。想是草草配了人或者直接打死仍了乱葬岗。”
这番话衬着静悄悄的宫巷和在皑皑白雪中摇摇晃晃的朦胧灯光。顿觉毛骨悚然。
巧荷继续道。“如今孙美人惹得龙颜震怒。只怕凶多吉少。轻的一辈子都出不了那座宫门了。重的……十之**……”
我缓缓抬手捂住了嘴唇。呼吸骤然急促。胸腔里一阵紧似一阵。明明就是一件极小的事情不是吗。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步。我还以为是孙美人拿乔以此搏得同情。却不知害她的罪魁祸首正是我自己。
双腿发软。我几乎站立不住。全身的气力都耗干了一般。
“姑娘……”巧荷忙扶住我。“是奴婢多嘴。吓着姑娘了。”
我却全然听不进去。只觉悲哀。这座宫城里埋葬了多少女子的青春啊。难道仅仅就因为一句说错的话。她的一生便到此为止了。
君墨宸从來不是乱发脾气的人。也从來不是武断的人。可是今夜他的所作所为实在反常。便是要护着我。也不必如此罢。
想到这。我站直身体。便要转身回去。
巧荷忙拉住我道。“姑娘去哪。”
我不假思索。“去见皇上。”不论他是不是为了我。我都不能让他把一个女子的一生毁在宫城里。
“姑娘不能去。”巧荷着了慌。见拽不住我。便索性跑到面前來双手张开挡住了我的去路。“姑娘可是要去为孙美人求情。”
看着她站在面前阻挡的姿势。我不悦的皱了皱眉。“怎么。我不该去吗。”
“我的好姑娘。您何必去触那霉头呢。”巧荷几乎要哭出來。“天子之威。金口玉言。您现在回去是要劝皇上收回成命吗。这是万万不可能的事啊。若再惹得皇上迁怒了您。多不值当。”
是啊。说出去的话哪有收回去的道理。何况他是天子更是君无戏言的。我有些犹豫了。“可是。孙美人并无大错。何至于如此重罚。我若什么都不做良心难安。”
“倾颜姑娘真是性儿善。”这次说话的却不是巧荷。无垠的夜空中传來一个女子的声音。冰冷的仿佛这冬日的寒夜。不带一丝温暖。
巧荷愣了愣。扬声道。“谁在那里装神弄鬼。”
拐角的宫巷里就有一个人从黑暗中走出來。越走越近越走越近。慢慢的有灯光照在她的面庞上。
是婳懿。
我与巧荷忙齐齐跪下去。“奴才参见婳懿公主。不知公主在此。冒犯了您。还望公主恕罪。”
婳懿轻笑了一声。嘲讽道。“姑娘说笑了。凭我是谁。怎么敢降罪与你。方才孙美人的例子我可是瞧在眼里的。我这个人旁的优点沒有。倒是这吃一堑长一智却是万万不好丢掉的。”
我缓缓地收紧了手指捏住裙子一角。心中紧张起來。立即将身子伏得更低了些。“奴才惶恐。”
“我又沒说什么。瞧你。何至于如此。快起來吧。”说着便伸手來扶我。“若是被皇上知道了。可不要怪我了。”
我诺诺应道。“娘娘说笑了。”
婳懿伸过手來握住我。她的手冰的很。我愣了愣。犹豫半晌终究沒有抽回來。“你万不要去为她求情。若是引火烧身便不值当了。她那张嘴得罪的人多了去了。今日不是皇上也迟早有人收拾了她。何况她冒犯你在先。也不算冤枉了她。”
我有些不甘。“可是。这样岂不毁了孙美人一生……”
“宫里这样的人海了去了。你救得过來吗。”婳懿又道。“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明哲保身方是生存之道。”
我不赞同她说的。却又不好反驳。只好闭口不言。
婳懿却也安静了下來。两人谁都不说话。行走在寂静的宫巷里。连脚下的踩雪声都成了回音。
不知走了多久。忽然有一个极轻的声音虚无缥缈的响在耳畔。“他还好吗。”
我顿住。转过头茫然地看着婳懿。这才发现原本跟在我们身边的巧荷不知何时已经已经离我们好远。并不上前來只在后头亦步亦趋地跟着。周围静寂一片。
我知道她问的是严奕。
我不知该说什么。说好吗。可他被逼至江东福祸难料。
说不好吗。他却终于逃出了这个令人窒息的京都。重新披起了他心爱的盔甲。
婳懿仿佛并未指望我回答。自顾自走在前面。状似无意却又带着一丝不引人注意的小心翼翼道。“你还爱着他吗。”
果然啊。任你是再怎样的无坚不摧。怎样的强大。终有一个难过的关隘。便是情。谁都逃不过的。
我几乎沒有多做思考便道。“如今我心中只有皇上一人。”
婳懿的身影顿住。转过头來望着我。“你们数十年的感情。他肯为你赴汤蹈火。为你做所有的事。你亦是如此。怎么这样轻易就放下了。”
是啊。那时的我们肯为对方付出所有哪怕是生命都在所不辞。可是若心伤透了。哪里还爱的起呢。痛了尚且会喊疼。伤了自然也就会放手。何况时间长短那能用來论感情深浅呢。
我轻叹口气道。“月亮尚且有阴晴圆缺日日变化。又怎能企求亘古不变呢。”
婳懿是特地來问我这个问題的吗。该是怎样的爱之切才能令这样高高在上的一个女子放下身段如此不管不顾卑微的去爱一个人呢。
“是啊。日月如此又何况人心呢。”她却忽然轻笑一声。唇角浮起一丝苦涩來。“他到底是怎样的厌恶我。才至于用我的性命來换得旁人的一个救助呢。”
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击了一下。我猛然抬头看向面前的婳懿。才发现她的眸中亮晶晶的。竟是哭了。
原來她知道。她一早就知道。
这样的事搁谁身上不难过呢。满腔的真心竟只换來这样一个结果。谁不心寒呢。
嗫嚅着不知该说些什么來安慰。婳懿安静而沉默。只有眼中不停的滚出泪珠來。融入脚下的白雪中。这样的她却比撕心裂肺嚎啕大哭更加让我难受。
许久她才道。“一边是我的弟弟。他想要我死。一边是我爱的人。他帮着别人來杀我。你说我是不是太可悲了些。”
“也许……他们只是迫不得已呢。”这话一出便是连我都不相信。
“罢了。”婳懿长叹口气。“到底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在一起了又怎样。终究要分道扬镳的。”
到底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在一起了又怎样。终究要分道扬镳的。
我与君墨宸又何尝不是如此。我的身份尴尬。日后必定还会再生变数。到那时。我不知道我们是否还能如今日这般。
婳懿到此便打住了不再说下去。再转过头來时面上已经沒有了哭过的痕迹。一脸的平和淡然。“提起君慕容。想必你有许多的话要问他罢。想去便去罢。宫中世事无常。若是哪一日出了岔子想问都问不了了。”
我冷冷地打了个颤。这话竟是怎么说的。难道婳懿要报复君慕容而取了他的性命吗。可她方才都说了。他是她的弟弟啊。
我忙抬头看她。她却已经头也不回地踩着摇曳宫灯投在地上的光影一路去了。头上的步摇随着她的走动摇曳生姿。依旧隐入來时的那条宫巷中。倏忽一转。便看不到了身影。
寒风如方才一般冷冷的穿过宫巷。仿佛一切都沒有发生过。只有寒气一个劲儿地钻进骨头缝里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不见君情空寂寞
(女生文学)
辞别婳懿后又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回到宫中。脚都已经麻掉。巧荷忙端了热水过來。除去鞋袜。为我浴足。
温热的水漫过皮肤。冰冷一点点化开。巧荷一次又一次地加了热水进來。世间久了。脚趾便痒起來。红红的。
巧荷道。“莫不是冻伤了脚吧。”这样说着便吩咐殿中人去取冻伤的药來。一面又道。“想來是新伤。姑娘上了药就早些歇息罢。奴婢叫人给您拢个汤婆子踩在脚底。保证暖和和的。不出几日也就好了。”
宫中侍候的人立即忙开了。司衾的梳妆的。殿中人虽多却鸦雀无声。我探头看了看。问道。“怎么不见如兰。”
巧荷抬起头來。面上不悦道。“她也太不懂事。姑娘为着她的事冒了那样大的风险。她倒好。如今回來了。连个面也不露。”
我不经意地笑笑。巧荷打小便进了宫。从前又在麟趾宫伺候。是正儿八经的御前大宫女。规矩自是严的。可如兰不同。她是自小随我长大。向來无拘无束惯了的。我也乐意宠着她。越发叫她无法无天起來。
这样的如兰在巧荷眼里自然便成了娇纵沒规矩。前些日子叫她跟着巧荷学规矩。起先还是认认真真的。后來见我不生气了。便卸了劲儿。又偏偏遇上这档子事。便搁下了。
巧荷是个严谨的人。因着这个“未出师的徒弟”。每每瞧着心里膈应得慌。也就沒什么好脸子给她了。
我道。“她心里也是苦。谁遇着这事能好受的了呢。就拜托巧荷姑姑再多担待些罢。等这事过了。我必定叫她去跟姑姑请罪还跟着你规矩。”
巧荷果真受用。却又别扭道。“姑娘这样说倒像是我欺负了她。罢了罢了。如兰是姑娘妹妹一样的人。咱们值些个什么呢。倒显得我小家子气。巴巴地拖着人家來。”
我哭笑不得。“你这张嘴。真是叫我怕了你了。”眼瞧着她拿了帕子來擦干了脚。便道。“我这里沒旁的事了。你且去歇着罢。如兰这两日心里不得劲儿。倒白白辛苦了你。这样日夜熬着也不成事儿。”
巧荷脸上踌躇。“劳姑娘记挂。奴婢不累。姑娘身边沒个贴心人。奴才也睡不安稳。必得亲自看顾才能放心。”
听得这几句话。心里当真是受用的不得了。可是看着她熬红的眼睛。心里到底不落忍。如兰与巧荷都是我最亲近的人。平常一切的贴身衣物吃食都得经了她们的手才能到我这里。往常她们是轮值的。可是如今如兰精神头不济。这差也就落在了巧荷一人头上。
她独自照管着一切。两个夜晚沒怎么睡觉了。这样下去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我笑起來。对一旁铺陈床褥的琴歌道。“瞧瞧这人。说她胖还喘上了。难不成离了她我还就睡不着了。”
巧荷这才笑起來对琴歌道。“真真是沒脸儿见姑娘了。既有琴歌这个得力的。那我就歇着去。劳累琴歌这个能人儿了。”
三人又笑了一回。我嘱咐道。“你回去告诉如兰。不必急着來见我。今日天冷夜又深了。明日再來也不迟。”
巧荷应了才要下去。忽听得外面有人高唱一声。“皇上驾到。”
我愣了愣。因为才刚敷了药这会子正坐在榻上。还未來得及穿上鞋子他便进來了。巧荷琴歌忙忙地跪下去行礼。我也顾不得穿鞋了。光着脚在地上跪下來。君墨宸见此便快步走上前來将我拉起。“地上这么凉你倒光着脚往地上踩。是嫌自己身子太好了吗。”
说着看到我脚上上了药的部分。皱了眉沉声道。“你这脚怎么了。”
巧荷琴歌见状。早就悄悄地退了下去。
我道。“今年雪多竟冻伤了。”
“那你还光着脚下來。”君墨宸不管不顾地将我打横抱起向床榻走去。我不由地红了脸。他的身上还有从外面带來的寒气。此刻薄薄的寝衣贴在他身上竟还有凉意透过來。我们许久都沒有这样亲近过了。
君墨宸抱着我在榻上坐下。让我坐在他的腿上手臂环住我的腰肢。一手拉过被褥将我的脚紧紧裹住。
我的身体紧紧绷着。带着一种莫名的紧张。
君墨宸轻声道。“今夜的事叫你受惊了。可你也太鲁莽了些。有什么事情不能对我说。何况如兰的事我早有打算。”
我摸摸鼻子讪讪道。“我还不是怕打扰你。又心急如兰的事便一刻也顾不得了。”
我从未在君墨宸面前提过如兰的事只是为了维护如兰清誉。毕竟她女孩儿家。嚷的人尽皆知总归不好。
“最后怎么样。”君墨宸的手指在我的鼻尖捏了一下。宠溺道。“险些被人拿捏住罢。以后不许这样了。”
我看着他柔和的笑容又想起他方才在大殿上的样子。谁能将那个暴戾愤怒的男子与现在柔情似水的他联系起來。
君墨宸道。“我知道你是顶在乎如兰的。随后有了位分你就将她收为义妹。然后在朝中物色一个好的儿郎。我亲自下旨将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好不好。”
这番话令我感动。他日理万机之时还当真是什么都为我想到了甚至还有身边的人也是万般照拂。只是不知如兰可否能过得了自己心中的那个坎儿。
我轻轻地揽住他的脖子靠在他的怀中。“临渊。你待我这样好。”
君墨宸笑起來揽在我腰上的手臂瞬间收紧。将我拉的更近了一些。“你是我的女人。我不待你好待谁好。”
可是。他的女人那样多。这宫中的女子那个不是他的女人。若只是因为是她的女人便待我那样好。那是不是他也可以待旁人那样好。
这样想着嘴里便不由自主道。“孙美人也是你的女人。”
“啊……好痛……”君墨宸放在我腰上的手用力地捏了一下。直疼的我叫出声來。
他皱着眉道。“你真是会煞风景。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撅撅嘴。背过手去揉被他捏疼的地方。“我说的是事实。”
“既如此。我便也去对她好些。”他作势便要将我放下來。我知道他是故意的。登时也不用他赶。自己利落地从他身上站起來。退的远远的故作冷淡道。“既如此。那你便去吧。”
君墨宸一脸受伤的神情。“你铁了心赶我走。我也不好再赖下去了。”
见他当真要拉开了门要出去。我有些着急。却不好说出挽留的话來。情急之下只道。“你若出去了。以后也就不必再來灵犀宫了。”
君墨宸听得这一句便重新合上了门。笑嘻嘻的转过身來。“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我面上绯红。直烧到了耳根。暗暗腹诽。谁舍不得了。分明是他舍不得走吧。
君墨宸走过來将我圈在他的怀中。细细密密的吻就落下來。轻柔辗转。
“公雅。”他温柔地唤我。
“嗯……”
“离离陌远一些。”
“嗯……为什么。”我不明所以地转过头看着他。离陌不是他兄弟一样的人吗。
君墨宸顿住。面上现出少有的尴尬來。半晌才重又俯下身去。
“嘶……”我疼的倒吸一口凉气。他竟然在我的肩膀上咬了下去。疼痛瞬间袭來。顿时令我一个激灵。
君墨宸的嗓音闷闷的。“因为他是男人。”
我楞了半晌才回过神。毫不客气地笑出声來。“君墨宸。你是吃醋了吗。”真是奇怪。高高在上的君墨宸竟然也会吃醋。
君墨宸从我颈间抬起头來。一脸的不悦。“谁许你直呼朕的名讳了。”我呆了呆。朕。
“乖。唤我临渊。”
噗……他的下一句话直接令我倒仰。君墨宸这样的人忽然露出孩子气的一面竟令人万分无奈。
君墨宸闷闷地俯下身去再次温柔旖旎。吻从唇间一路向下。身体微微颤栗着渐渐情动不能自已。只有紧紧地勾住他的脖颈才能勉强站立。君墨宸臂上用力将我抱回榻上。
我撑着最后一丝清醒道。“临渊。孙美人不过是错了一句话。你莫要太苛待她。”
到底都是女子。都有一份苦涩。我又何必多为难呢。
君墨宸并不言语。沉默着再次吻下來。由最初的轻柔渐渐转为热烈。仅存的一丝清醒也转瞬间消饵殆尽。我沉醉在他的柔情里。无法自拔。
感受着他一次次强有力的进入。他在耳边的絮絮呓语。“倾颜。莫要再离开我了。如果可以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权势。财富。地位。甚至这天下。只要你想要。只要我有我统统都给你。”
眼角落下晶莹的泪來。我伸手紧紧地抱住他。如果可以……如果可以我多想自己不姓凌。不用背负深仇大恨。不要江山只要你永伴身边。可是世上哪有如果。
他做不到抛下所有。我也做不到一切洒脱。
都是宿命。终究逃不开的。
我闭上眼睛。抬起身体迎合他。不论前路如何。我爱的人都是他。这个永远不会变。
不过又是一个情深缘浅的故事罢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贴饰菱窗落浅塘
(女生文学)
这一日我醒的极早。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君墨宸近在咫尺的睡颜。我缩在他的怀中。被他拥抱着。
男子的气息随着均匀的呼吸轻轻地环绕在身边。我是最怕黑的。可是现在心里平和安宁。再沒有比这更轻松的时刻了。我抬头看一眼满屋的黑暗。。只要君墨宸在身边。殿中便沒有小烛。
只要他在。我便安心。
只是这样的日子每一天都像是偷來的。不知可以到什么时候。只是希望那一天來的慢一些再慢一些。我往他的怀中缩了缩。手指环上他的身体。紧紧地抱住。
“怎么醒了。睡不着。”君墨宸的声音带着才醒來的沙哑忽然在耳边响起。我吓了一跳。还以为睡梦中的他感觉不到。
看着他迷迷糊糊的样子。眼中蒙上了一层茫然。我笑起來。搭在他腰上的手指更紧了些。
君墨宸俯下身來吻我。“黑灯瞎火的便趁机轻薄朕。还笑的这样猥琐。说罢。你想干嘛。”
轻薄。他也真说的出口。
“你怎么知道我在笑。”房中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他怎么知道的。
君墨宸嬉笑着贴上來。温热的唇瓣贴在肩上轻轻辗转吮弄。引得我一阵颤栗。伸手去推他。却被他握住了手指。“我就是知道。”
说罢复又纠缠上來。抚摸亲吻。我几乎再次沦陷在他的怀里。就听的门外的齐福道。“皇上。黎明即起。万机待理。勤政爱民。不可忘乎。”
这就是唤君墨宸起身了。
君墨宸却不为所动。仍旧伏在我肩上细细地吻着。我不由地推了推他。“该起身了。”
君墨宸蛮横地拉下我的手道。“叫他们等着。”声音里是蓄势待发的情欲。嗓音暗哑。
门外的齐福又在小心翼翼的轻唤。“皇上。已经四更天了。各位大人们等着呢。”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再提醒他一句。
君墨宸已经停了下來。闷闷地伏在我肩上。“总有一天我要宰了齐福。”
我哭笑不得。时间到了唤他去早朝原本便是齐福的职责所在。人家尽职尽责为他着想。他还要宰了人家。果真是伴君如伴虎。
我用力将他推到一边。“时候不早了。你快些去早朝罢。莫要让各位大人们等着。”
“你赶我。”君墨宸的声音有些不悦。随即便翻身抱住我。“那我今儿还就不走了。”
我有些无奈。君墨宸幼稚起來就像个小孩子。是需要人温声软语去哄着的。“你这样不是坐实了我是祸水妖女。狐媚惑主吗。一向英明的大宸皇帝缠绵女人塌连早朝都不上。你还要不要我活了。你不是一向最心疼我的吗。”
君墨宸在我唇上用力地吻了吻道。“祸水便祸水我甘愿被你迷惑。再者。我的江山养你一个祸水绰绰有余。”
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人连歪理无稽之谈都说的如此理直气壮。却理直气壮的让人感动。
许是久不见君墨宸出去。门外的齐福不得已又高唱道。“黎明即起。万机待理。勤政爱民。不可忘乎。”
君墨宸的脸彻底黑下來。冷声道。“你再催一句。朕就把你的脑袋拧下來。”
耳边顿时沒了声音。我同情地望一眼紧闭的门。为齐福感到委屈。
虽这样说。却不能当真赖在榻上做唐玄宗。君墨宸是个责任心极重的人。他无论如何不会将自己的责任置之不理。
吼完齐福。君墨宸才终于磨磨蹭蹭地坐起來。我忙将榻前的烛火点着。殿中亮起來。君墨宸的脸在烛光下明亮起來。刚毅的线条被朦胧的光晕柔和了不少。可是脸色依旧不是很好。想來方才是被吵烦了。
齐福见房内有了光亮忙又谄媚道。“奴才们伺候主子起身吧。”
君墨宸沒好气的吼过去。“滚。”
齐福顿了顿。又不怕死地道。“皇上不愿看见奴才。奴才伺候皇上更衣洗漱完毕麻溜儿的就滚。绝不叫主子碍眼。”
我听得实在是佩服齐福。当真是不怕死啊。这样冒死进谏的劲头儿真是不输朝堂上的各位臣工。
君墨宸气的牙根痒。脸色铁青。我真怕君墨宸一气之下当真杀了齐福。忙按住他对门外的齐福道。“公公不必忙。我來伺候皇上起身。”
齐福这才明显松了一口气。好一通千恩万谢。想來在君墨宸身边当差不是个轻松的差事吧。
我披衣而起让后拉着他站起來道。“奴才來伺候皇上更衣好不好。”
君墨宸臂上用力将我扯到他怀中抱住了。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为齐福求情。”
我半晌反应不过來。这竟是又怎么了。
君墨宸屈起手指在我额上弹了弹道。“以后不准管他。也不准自称奴才。”
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來。这男人不会是连齐福的醋都吃罢。我有些哭笑不得。
为他更衣完毕。君墨宸出去之前还不忘狠狠地吻我一口。伏在耳边小声道。“我晚上还过來。”
我顿时红了脸。他却得意洋洋的大步迈出了殿去。身后的齐福才冲我打了个千儿。君墨宸的声音就传了过來。“还不快走。你的差事当的那样好。朕是不是该赏你些什么。”
齐福打了颤。忙忙地跟上去谄笑道。“奴才不敢。”
“还有你齐福不敢的事。朕瞧你胆子大的很……”
君墨宸已经走了出去还有声音不断的传过來。
手指抚上唇瓣。那里还有君墨宸的气息。想到昨夜的温存还有他每一次在耳边的低声絮语。顿时禁不住的笑出声來。
这个男子在天下人眼中是严肃冷酷。杀伐决断。俾睨天下的九五至尊。在臣子们眼中。他是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君主。在后宫女子眼中他是她们的期盼。她们的信仰。她们崇敬他畏惧他。
而在我这里。他温柔。体贴。孩子气。是丈夫是依靠是良人。到底他待我是不同的吧。
这一认知令我开心起來。心中满是甜蜜。
如兰一早便进來伺候着起身洗漱。一双眼睛每每看着我欲言又止。
见到她这样。我顿时有些不知从何说起。若昨夜的话原封不动说给她只怕会伤了她的心。
我摒退了左右却仍旧不知该如何说。如兰的眼睛中带着一丝急切更多的却都是紧张。令我心里紧紧地揪起來。格外难受。
许久如兰才道。“姐姐。昨夜的事。你沒事吧。”
我轻轻摇头。
如兰咬紧下唇。许久才终于问出。“姐姐。是他吗。”
我终究是不忍心。伸手将她拉到身边坐下。斟酌道。“过去的事就莫要再执着了。我昨天还跟皇上说起呢。我的如兰定要配这世间最好的男子。到时候就请皇上亲自下旨赐婚。把如兰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好不好。”
如兰听得这一句。脸上却一瞬间如死灰。颤抖道。“不是他。对不对。”
我一时着了慌。一句话也说不出來。
如兰嘴角一抹虚浮的笑脸色白的可怕。“姐姐为如兰做的事如兰心领了。可是我这样的人。谁还肯要我呢。沒的白白误人子弟。”
我又急又气。“你莫要妄自菲薄。怎么就误人子弟了呢。如兰是这天下最好的女子。我凌倾颜的妹妹他们抢都來不及谁敢不要。”
“便是有人愿意要我也只是因为姐姐和皇上的亲旨。却不是如兰本身。”如兰的声音从内而外透出一股子虚软无力來。
我登时哑口无言。担心的握住她的手想要好生开解几句。她却极平静地抽出自己的手。站到地上行礼。“姐姐为如兰操劳的。如兰感激不尽。只是现在恐怕不能服侍姐姐了。”
话音才落。便有豆大的泪珠从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滚落下來。我看的心疼不已。忙拿了帕子为她拭泪。安慰道。“好如兰。有姐姐在呢。还有姐姐呢。”
如兰垂了垂头。却沒有一句话。
知道她心中不好受便也不勉强。只道。“既如此。你便下去歇着。我这里不打紧的。”
如兰的眼泪已经全然忍不住了。听得这一句。只來得及朝我匆匆蹲了蹲身便急急忙忙地奔出了门去。
身影摇晃。跌跌撞撞。心中像有人拿着刀子在一下一下的划。鲜血淋漓。
想起昨夜那些出自离陌口中的真相。当真是为如兰不值。如今成了这个样子。可怎么办才好。瞧着如兰的样子未必对离陌是无情的。如兰虽常胡闹。可我却知道她最是个宁折不弯的倔强性子。
她说的沒错。若是以后我与君墨宸为她指婚。那些人终究也是看着君墨宸的面子。而非真正想要娶她。那这样的婚姻要她何用。岂不是更将她往火坑里推了吗。
可是依她的性子。想必也再不会接触离陌了。
这时。巧荷进來禀道。“姑娘。都妥了。”
我终究还是放不下如兰。便道。“只你陪我去便好。叫琴歌留下來看顾如兰罢。她情绪不好。我怕她出事。”
巧荷应了忙下去安排了。
心情前所未有的烦闷。只盼如兰能够安好的度过这一劫。恢复到从前无忧无虑的样子。
【今天是元旦。祝大家happyneyear。每天都要开开心心的哦。】
第一百三十四章 成王败寇尽东流
(女生文学)
罪宫在宫城最偏僻的角落。若是沒有踏足这里我甚至都不知道繁华尊贵的宫城中还有如此荒芜的地方。连从前去过的冷香馆与这里相比都已经算是极好的了。
罪宫深处是一座牢狱。狱卒收了银子便谄媚地为我们打开牢狱大门。
一股阴冷之气扑面而來。令人不自觉地汗毛倒立。常年不见阳光导致牢狱中潮湿阴寒。那层寒冷附着在身上。万般不适。
狱卒在一处牢门前停下。依然是一脸殷勤的笑意。“姑娘。到了。这就是关押罪臣君慕容的地方。”
我看过去时竟然一时无法将眼前的人与那个清风朗月般的男子联系起來。他蓬头垢面胡子拉碴。面色憔悴神情呆滞。一身囚衣几乎看不出原來的颜色。他坐在稻草铺就的床榻上。低垂着头。
听到声音才慢慢地抬头看过來。看到我时他呆呆地看了我半晌才喃喃道。“你怎么來了。”
眼泪轰然而出。这样一个人怎么就落得如此下场呢。
他轻笑了一声。“君墨宸终究还是用二十四城将你换回來了。张世敏那老头子沒有造他的反吗。”
我心中苦涩。到了这个时候他竟然还想着造反。不知是该佩服他的坚持不懈还是该骂他死性不改。
他站起身向我走來。我这才发现他的腿是跛的。一瘸一拐走的异常艰难。
巧荷见他过來忙不迭地伸手将我护到身后紧张道。“你干什么。”
君慕容不理不睬径直走了过來。我心中平静沒有恐惧亦沒有排斥。君慕容在距离我们两步远的地方站住。笑道。“巧荷你不认识我了。我真是伤心。以前我还帮你医过女病呢。你忘了。”
语气自然的仿佛还是从前的那个潇然王。只是那眼睛里却早已沒有了神采。
巧荷面不改色道。“您当日的恩情巧荷不敢忘。只是您大势已去。我们姑娘好心來看你。你莫要伤了她。那样对大家都不好。您说是不是。”
君慕容哼笑一声。“大势已去。确实是大势已去啊。但是你说错了。我可沒有想着伤害她。说起來她还是我嫂嫂呢。”
听得这一句。我轻轻地推开挡在身前的巧荷。道。“你先出去等我。”那些陈年往事。我虽不避忌。可让她知道了总归不好。在宫里。知道的越多便死的越快。
巧荷担心道。“姑娘。他如今已经失心疯了。仔细他伤了您。”
我只好退一步道。“那你在外面守着。一有动静我叫你。”
巧荷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你倒是胆子大。不怕我杀了你。”他戏谑的看着巧荷走出去的身影。
我转过身继续道。“若你当真将我当做你嫂嫂。你便不会做那些事。”
他面色死寂沒有一丝波澜。仿佛已经沒有了生气的行尸走肉。
我定了定心神道。“是不是从我见你的那一刻你就是计划好了的。”
“是。”君慕容承认的极其痛快。“长乐宫的那一出就是我设计的。为的就是拉拢严奕。我们都有共同的敌人。但是他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唯一的软肋便是你。”
果然。当日在长乐宫我便怀疑是有人故意为之。但却沒有细想。
我继续道。“那后來严奕冒险在月台见我。直到最后将我带出京都。都有你的份儿吧。”
我紧紧地攥住了手掌。我竟然不知一个表面纯良无害的男子竟做了这样多的事。而我还一直以为他是个好人。全然沒有一起怀疑。真是可笑。
君慕容笑道。“不止。你在君墨宸身边受的委屈。我都添油加醋告诉了严奕。不然怎么能激怒他。让他拿出全力來帮我呢。”他的神色骤然一转。狰狞起來。“只是这样的人太不好控制。当日答应我的将你弄出宫后。他便助我夺得江山。最后他抱的美人归。却只顾自己了。”
我深吸口气。“所以你就偷偷潜入大凌。用了梅花刺。对不对。”
“对。我就是要让你恨他。让他知道。不信守承诺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原來如此。随着真相的一层层揭开。我手脚早已是冰凉一片。那夜的梅花刺我总觉得蹊跷。怀疑上面是淬了用于迷情的东西。如今终于证实。原來罪魁祸首竟然是他。如今我倒不知该怨谁了。
看着面前一脸狰狞的君慕容。我狠狠地劈手一个耳光挥过去。如今的他那里还有半点往昔的样子。我很恨道。“混蛋。你算计我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带上如兰。”
他无所谓地一笑。“是她运气不好。关我何事。更何况。与君墨宸亲近的人都该死。包括你。”
我气得发抖。“一个皇位而已。你就当真连自己的兄弟都不要了。”
君慕容愣了愣。忽然看着我狂笑起來。“皇位。一个皇位值什么。你以为我稀罕。”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若不是为了皇位。他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君慕容靠近我一步。他身上带着浓重的臭味我却连躲闪都不能。脚下像被冻住。
他说。“你太天真了。活该被君墨宸吃干抹净。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吗。我从來不稀罕什么皇位。权利。但是杀母之仇不得不报。母妃是死在他与婳懿身上的。这笔账我便是化作厉鬼也会记得。他以为不杀我将我关在这里便是他的仁慈了吗。凌倾颜。你醒醒吧。他根本不爱你。他血洗了你整个大凌皇室。他的手上沾满了你大凌皇室的献血。也只有你还心甘情愿地信他爱你。”
你太天真了。活该被君墨宸吃干抹净……
凌倾颜。你醒醒吧。他根本不爱你。他血洗了你整个大凌皇室。他的手上沾满了你大凌皇室的献血。也只有你还心甘情愿地信他爱你。
……
脑袋像要炸开一般。胸腔里窒息的厉害。仿若溺水透不过气來。我泪眼朦胧。
不是的。他明明……明明待我那样好……
不对。他一定是报复君墨宸。他在离间我们的关系。
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我用力推开面前那张狞笑的脸。转身便往外跑。脚下仿佛生了藤蔓密密麻麻地环绕。才迈出一步便跌倒在地上。身体虚软。挣扎着连站起的力气都沒有。
君慕容隐隐含着笑意的话语在身后响起。仿若夺命咒语一般。“若是不信你大可以去问问君墨宸是怎样早知道我有造反之心却故意利用你一步步将严奕引到他设的圈套里去的。你会感激我的。”
我紧紧地捂住耳朵。可是那些言语还是源源不断地涌进來。怎么也摆脱不掉。
由巧荷馋着跌跌撞撞的出了罪宫。并不热烈的阳光照在身上却觉得异常温暖。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仿佛才从鬼门关转了一遭。
巧荷忙忙地一下一下为我顺气。“姑娘。您可别吓奴婢。这是怎么了。你慢慢地回气。慢慢吐慢慢吸。沒事的。沒事的。”
我按照巧荷的话照做。却是一点一点泪盈于眶。终于眼睛承受不可泪水的重量。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我死死的咬住了嘴唇不准自己哭出声來。
方才的那阵窒息感仿佛还萦绕在心头久久不散。到底是难过还是失望。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巧荷拿了帕子來为我拭泪。温言劝解我。“他跟姑娘说了些什么姑娘都别往心里去。谁知道他是不是用姑娘作筏子呢。您犯不着为这样的人白白伤心。多不值当。”
我只是不言语。缓了许久才由巧荷馋着回宫。宫巷里的风冷冷的扑过來。泪水在脸上绷的紧紧的。仿佛戴了一张面具。
我用尽了力气逼自己不再去想君慕容的那些话。君墨宸这些天对我的好我都是看在眼里的。我不能因为听了旁人的一面之词就去怀疑他。我不能。
心中犹是不甘。上天为何如此捉弄我。平静的日子才过了多久便再起波澜。难不成我便就是个波折坎坷的命吗。
宫巷尽头远远的有个影子过來。再仔细看时竟是宫中的小福子。急急忙忙的奔过來。脸上的神情像是快要哭出來。边跑边带着哭腔道。“姑娘。不好了。不好了……”
身旁的巧荷皱了眉。厉声道。“作死的东西。你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在谁跟前儿呢说这不吉利的话。你是嫌脑袋在脖子上呆着太安分了吗。”
小福子被巧荷劈头盖脸地一通骂。也不敢喊了。直直地扑通一声跪下來在地上磕头。“奴才情急忘了规矩。姑姑别跟奴才计较。”
这样说着眼泪竟然落了满脸。我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來。他们几个小太监正是爱玩闹的时候。平常插科打诨。侃大山都是常有的事。可像今日这样哭天抹泪的情况却是从來沒有过的。
巧荷还欲再计较。我伸手按住了她。对小福子急道。“是不是宫里出了事。你别哭。快些告诉我。”
小福子这才抬起哭的花了的一张脸。“如兰姑娘在房里寻短见……”
如兰。寻……短见。
瞳孔猛然缩紧。沒有听他说完。便什么也不顾地跑了出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 落日楼头子如玉
(女生文学)
心里惶惶然空白一片。只有愈渐沉重的双腿还有空旷的脚步声。此刻什么都顾不得了。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如兰不能死。
一路跌跌撞撞奔回灵犀宫。沒有任何停留便往宫女们住的下值房里去。
我气喘吁吁地倚着房门站定。一眼便看到躺在榻上的如兰。她紧紧闭着眼睛。神色平静除了脖子上一圈瘀痕外竟像是睡着了一般。
房梁上白绫未除还有地上翻倒的凳子。
“如兰……”绝望一点一点地漫上心头。我挣扎着唤出來。眼泪如奔涌的洪水倾泻而出。
如兰于我是亲人一样的人。这些年來。身边的人來來去去。只有她陪伴我的时间最长。尽管她经常使小性儿沒规矩。给我惹麻烦。可是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身边如果沒有她会怎样。
“她只是睡着了。你不必着急。”这才发现离陌也在房中。登时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见他看过來。我迎面便问。“如兰怎么样了。”
一旁的琴歌和佩儿忙上來扶住我。琴歌道。“姑娘放心。所幸离陌侍卫眼疾手快。否则如兰这会儿……太医说了。只要好生将养就无甚大碍了。”
我听得这句话心里的大石才落了地。走到榻前去看她。见她仍旧挂着满脸泪痕。梦中也并不安稳。还在兀自抽泣。
我转身对离陌福了福身道。“多谢你救了如兰。”
离陌皱了皱眉。随即拱手作了个揖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顿了顿。离陌看一眼榻上的如兰踌躇半晌却是欲言又止。我正想摒退琴歌她们。却又忽然想起昨夜的事。遂只好作罢。
离陌只道。“皇上已经知道了。很快便过來。您预备着接驾罢。微臣告退。”
我也不好说什么。只叫琴歌送他出去。
我踱过去在床榻边坐下。用手帕给她擦拭脸上的泪水她的脸色苍白如纸。顿时心疼不已。眼泪扑朔朔不停地往下落。
如兰与我一样。都是那些男人们争夺天下的陪葬品。命运都由不得自己。我便罢了。想起君慕容的话來。当真是为如兰委屈。
原以为她是熟睡着的。抬头时却是一双眼睛大睁着。哽咽着唤我。“姐姐。”
我愣了愣。顿时骂道。“你就这点能耐。好端端的做什么去寻死。死多容易一脖子吊上去就完了。可是我呢。你还说叫我不要丢下你。如今你倒好。自己先撂了挑子。”
说着说着又忍不住难过起來。“如兰。我知道你心里苦。可是你不能就这样走了……”
如兰坐起身來。紧紧地抱住我哭道。“姐姐。我对不住你。可是我心里苦啊。我沒法儿活下去了。”
我沒有一丝劝解之法。只好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她。“我知道。我都知道。那你就当为了姐姐活好不好。我不赶你走。我们姐妹两个一块儿。咱们好好活。好不好。”
如兰只管伏在我肩上嘤嘤哭泣。肩膀上的衣裳都湿了一大块儿。闻言用力点头。
好一会儿才将她拉开。此刻看到她脖子上那块清晰的勒痕仍旧觉得触目惊心。那股恐惧感犹未散尽。
忽听得巧荷在外通报。“姑娘。皇上驾到了。您快些出來迎驾吧。”
我忙与如兰一同迎出了门去。
君墨宸才刚从宫门处进來。脚步急匆匆的往宫中來。
他应该是从勤政殿过來。已经换下了朝服。阳光照射在他身上。仿佛肩挑太阳的巨人一般。我愣愣地看着他向我走來。君慕容的话忽然又在耳畔响起。
若是不信你大可以去问问君墨宸是怎样早知道我有造反之心却故意利用你一步步将严奕引到他设的圈套里去的。你会感激我的。
他当真利用了我。可是那些好都是真实存在的。哪里有虚情假意需要这样大费周折呢。
君墨宸已经走过來。见到我恍然松了口气。直接上前來将我拉起。刚要说话一眼瞥到跟在我身后的如兰登时便拉下了脸子道。“便是你要寻死的。宫女自戕是大罪。是要牵连你姐姐的。你倒走的干净。白白累的你姐姐为你受罪。”
如兰闻言忙在地上叩头。“奴婢该死累姐姐为奴婢担心了。是奴婢思虑不周。”
“思虑不周。”君墨宸皱了皱眉。“难道思虑周全了还要再來一次。”
如兰立即又道。“奴婢不敢。”
我怕君墨宸这样疾言厉色地吓着了她。便在他手心里轻轻地掐了一下。示意他别在说下去了。
君墨宸果然清了清嗓子道。“以后做事情的时候先想想你姐姐。想想周围的人。别只图着自己痛快牵连了亲近的人。”
“是。奴婢谨记皇上教诲。”
见他终于挥了挥手叫如兰下去。我才用眼神示意巧荷。要她找个稳妥的人照顾着。巧荷明白过來便去办了。
看着如兰单薄的身影立在那里。纤细瘦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
君墨宸握着我的手进殿去。身旁的人见状都极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君墨宸无意道。“我今日不在。你去了哪里。”
我心中“咯噔”一下。猛的看向君墨宸。他正垂头把玩着腰间的玉佩脸上的神色淡淡的。我才慢慢的放松下來。当真是鹤唳风声了。他不过随便一问。我便紧张成这样。
我莞尔一笑道。“能去什么地方。左不过是四处逛逛罢了。”
心里下意识地不想叫他知道我去罪宫见了君慕容。也许是怕他生气。也许是旁的连我也说不出來的原因。我小心翼翼地将沏好的茶端过去。看他面色并无波动。才放下心來。
君墨宸饮着茶长臂一伸便将我揽到怀中。指腹摩挲着我脸上的肌肤。柔声道。“方才定是急坏了。这满脸的泪。”
说这话时他面上露出宠溺的微笑。像在看一个长不大的小女孩儿。我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面前的人。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一丝对我的利用來。
可是沒有。那样真切的温柔仿佛一直都是这样的。
“怎么了。总是盯着我看。”君墨宸轻轻地捏了捏我的脸笑道。“难不成你也好男色。”
噗……男色。
我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噎到。如此厚颜无耻的话也只有他说的出來。
可“罪魁祸首”却又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題。“如兰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说了到时候下旨赐婚吗。怎么还如此想不开。”
提到如兰我顿时情绪低落起來。“哪有那样容易。便是赐婚也得她先迈过自己那道坎儿。”
君墨宸又问。“是离陌救下的。”
“嗯。”
“她俩又是怎么回事。”君墨宸握着杯盏一脸若有所思。“难不成他们才是两情相悦。”
难为了君墨宸装满了家国大事的脑子还要來操心这些琐事。我怏怏应道。“也许吧。”
“这不就好办了。”君墨宸将茶盏往桌上一放。“那就将他们撮合在一起。下一道恩旨离陌不敢不从。”
看着他讨论这些事情的时候却是一本正经的神情。庄重的像在处理公事。我不由的笑出声來。
“最好还是由得他们自己去。若是他们二人本无意。被你这样一通乱点鸳鸯谱。可不是好心办了坏事。”
君墨宸不悦道。“好心办坏事。”
好吧。他是皇帝。哪有错的时候呢。
我讪讪地笑着。“你是从勤政殿过來吗。”
君墨宸饮一口茶。不咸不淡道。“听说你宫中出了事。怕你处理不來。过來瞧瞧。如今见你沒事。我也放心了。一会还要回去。勤政殿里还侯着人呢。”
闻言我怔了怔。才反应过來君墨宸因为担心我竟是扔下了一殿的臣工过來的。登时心里五味杂陈不知是什么滋味了。
君墨宸放下茶盏道。“今日不能陪你用午膳了。你可记着歇午觉。莫要总是看书伤了眼睛。”
我嫌他比宫中的嬷嬷还要啰嗦。又说了一会子话才送了他出去。
见巧荷在门边侍立。我少不得要叮嘱道。“今日去罪宫的事。不要对旁人说起。”
巧荷忙蹲身道。“奴婢省的。只是宫中耳目众多。便是咱们不说。只怕也已经有人知道了。”
我自然知道这个。也不多加理会。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只问道。“如兰呢。”
巧荷道。“已经回下处去了。”
我叹口气道。“把她带來我房中。你们摆好午膳就都下去吧。今儿中午不用人伺候。”
巧荷领了命下去。
殿中炭火烧的真是极好。热腾腾暖烘烘的。我坐在窗前看着。此刻天气好。雪都化了。房檐上滴下的雪水连成了一条线。人一过就是满头满脸的湿。
脑中像装了许多东西又沉又重。宣统四年。大凌已经亡了四年了。
君墨宸。严奕。君慕容在脑海中纵横交错。來來去去。逐渐乱成一锅粥。理不出头绪來想着迟早要去找庄宜问问的。
只是眼下。如兰这个样子用完先安顿好了如兰再说。君墨宸那里便是万般不舍也沒法了。可如兰不行。我怎么都不能对她置之不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凡事万般皆因果
(女生文学)
如兰进來时情绪已经好了许多。甚至脸上还带着笑意道。“姐姐这一桌子好吃的。是给如兰备的吗。”
我笑起來。“是。你想吃便吃。管饱。”
如兰坐下來。却沒有往常的风卷残云。她夹了一筷子菜在嘴里咀嚼。安安静静的。全然沒有了平日的活泼。
“如兰……”我拉住她的手才叫了她一句便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姐姐。是如兰不好。叫你担心了。”如兰回握住我的手。虽然是笑着的。我却分明从她脸上看出了苦涩。
我握了握她的手道。“你打算今后怎么办。”
如兰默默地垂下头去。长长的睫毛覆下去。一眨再一眨。就已经濡湿了。
她哽咽道。“姐姐若是不嫌弃如兰。就让如兰一辈子跟着您吧。”
我听了心疼不已。“我何曾嫌弃过你。只是这样岂不委屈了你。皇上都说了会为你亲自赐婚……”
“如兰多谢皇上好意。只是我这样的人谁还会要呢。”
看着面前抽泣不已的如兰。我心中万分自责。身子往前探了探将她抱在怀里。道。“你可知道我为何给你取如兰这个名字吗。有言道。‘墨兰兮。素白;美人兮。如兰’在姐姐心中。如兰一直都是美人。是珍宝。”
仿若找到了依靠一般。如兰在我怀中渐渐地嚎啕大哭起來。声嘶力竭。涕泪横流。气噎抽搐。
而我能做的只有静静的陪伴。手掌一下一下在她背上轻抚。
殿中只有我们二人。房门一关。两人一起用膳说话儿。就仿佛还是从前的样子。我是不受宠的公主。她是被人遗忘的宫女。沒有让人打扰却也自得其乐。
与她一起歇午觉。躺在榻上烙饼似的翻。两个人都睡不着。我忽然起意道。“你可还记得咱们在长乐宫时中午睡不着玩什么來着。”
如兰的眼睛亮了亮。“翻绳儿交。”
如兰兴冲冲地坐起來去找了两根红绒线。我们面对面坐在大榻上玩。这是我们幼时常玩的游戏。两人暗暗较劲儿。研究出了不少新奇的花样子。
纤细如玉的手指左勾右挑。一会儿翻出个渔网。一会儿又是个鸡爪儿。渐渐翻得出彩了。八根红绒线攒出了一个小小的红结。竟是个二龙戏珠的花式。
轮着我接交。我有意让着她逗她开心。來來回回的倒腾。手勾口咬的。装作一不留神的样子故意将八股红绳拧成了两股。中间松垮垮的耷拉下來。已经是散交了。
如兰笑着嚷道。“姐姐输了。可叫我赢了一回你这交绳儿鼻祖。你可要愿赌服输。”
我故意懊恼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又有赌注在先。我便是不服输也不行了。”
如兰这才满意了。我故作一副悲痛的神情道。“既如此。你想要什么可以说了。只要我有你尽可以提。”
“嗯。我就要……”如兰托腮看着我。许是发泄过了。一双盈盈流转的眸子又恢复了往日的灵动。看着这样的她便是她提出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是愿意当即就去给她摘下來的。
“姐姐上次酿的‘姣梨’好喝的很。不知您前些日子说要酿的梅花酒可酿好了否。如兰便要那个。整整一瓮哦。”说着还伸出食指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笑起來。探身捏她的鼻子。“馋嘴。”
如兰嘻嘻一笑。所有的阴霾便尽数散去了。
我拉起她的手握住。郑重道。“你今日可把我吓坏了。以后不管受了什么委屈都要记得还有姐姐呢。可不能再这样自寻短见了。”我顿了顿。愧疚道。“也是姐姐的不是。未能保护好你。如兰你相信我。日后姐姐必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不怨姐姐。原是我自己钻了牛角尖儿。以后再不会了。”如兰冲我蹲了蹲身。含泪道。
话一说开。心里便舒畅了不少。如兰脸上的笑意也愈加多了起來。
才过了歇午觉的时间巧荷便在门外道。“姑娘。宜妃娘娘到访。”
我有些意外。急急忙忙地出门去迎。庄宜身体不好。向來不愿出宫。如今却忽然來了这里想來也是被我宫中的事惊动了。如兰愧疚地看我一眼。也紧跟着迎了出來。
庄宜披着厚厚的狐裘大氅。头上罩着帽子。手拢在兜袖里。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却更加衬的整个人弱不禁风。承受不住那衣服的重量似得。
庄宜一叫平身。我便忙的搭手扶住了她。她的脸色一片苍白竟与那檐角未化开的残雪一般颜色了。
当着外人的面又不好太过亲近。却仍旧忍不住道。“娘娘有事儿。发一个传召。奴才必定亲自上流霜宫请安。您身体不适还劳您亲自过來。叫奴才怎么自处呢。”
庄宜摆摆手道。“左右今日天气好。总躺在床上把人都躺虚了。出來走走也沒什么不好。”
这可是混说了。今天虽然晴开了。可好歹前日才下了雪能暖和到哪里去了。还不是为着不让我担心故意如此说的。
将她扶到殿中榻上坐下。然后亲自服侍她脱了鞋拢了一床被子盖上。又拿了个汤婆子给她抱着。吩咐将殿中的炭火又烧起來。一切收拾妥当。如兰才将殿中的人都带下去。只让我们自在说话。
庄宜无奈道。“我就是來瞧瞧你。早知道要让你这样周折还不如不來。现下叫主人站着我却拢着被子坐在炕头。像什么话。可不是我反客为主了。”
我瞪她一眼故意道。“你且安生坐着罢。讨了便宜还卖乖。我可不承你的情。谁叫你病着还不好生将养。如今倒來讲这些大道理。也就是我。换做旁人谁观音似得供着你。”
“好一张利嘴。”庄宜笑道。“我也算能说的。如今竟叫你搪的开不了口了。”
我也不理会她。将一杯热热的参茶递过去道。“先喝些热的暖暖。”
庄宜接过却转手搁在了一边道。“我一早听说你宫中出了事。原还不信。方才瞧见如兰脖子上那圈青紫才算信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思虑再三。庄宜不是外人。算是我在宫中为之不多的能依靠的了。便索性将如兰的事并在罪宫时君慕容说的话一五一十告知了。只是自动省略了关于君墨宸的部分。
我与君墨宸之间的事情。我只想自己來解决。不想让任何人插手。
庄宜闻言冷笑道。“他倒是磊落。自己做下的事情还知道一五一十的说出來。不过。如兰当真是冤枉了。可惜了她。”
我道。“听着姐姐的口气。你是一早便知道这些吗。”
庄宜笑道。“你当我这些年在宫中是白给的。若连他这些都不知道。怕是严奕能不能到江东都是两说了。”
我忽然想起君慕容说的杀母之仇來。忍不住问庄宜。
庄宜道。“那都是些陈年往事了。君慕容的母亲说起來比君墨宸他们的母亲芸琦夫人的位分要高许多。是宸国位列四妃之首的恒妃。宸国十子夺嫡之时君慕容才四岁。按理说是争不过那些及冠且实力雄厚的皇子们的。可是恒妃野心勃勃想要将她的儿子推上皇位。
“后來君墨宸御极自然不能放过那些曾经忤逆他的人。只是当时君慕容尚小。婳懿才留了他一条命。只是谁都沒有想到当日一个四岁的孩童竟把这些都记了下來。并且把仇恨隐藏了这么多年。”
我听得胆战心惊。原來君墨宸与君慕容的恩怨由來已久。我不解。那把用鲜血和尸骸堆积起來的皇位当真那样好吗。
庄宜端起茶盏喝茶。问道。“好端端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道。“沒什么。随口一问而已。”
庄宜也不甚在意。“君慕容已经是过去了。沒了功夫。又被挑断了手筋关在罪宫。如今废人一个凭他还能掀起多大的风浪來吗。”
我心中猛的一震。沒了功夫。挑断了手筋。废人一个。难怪他的腿是跛的。
这都是君墨宸做的吗。他对自己的亲兄弟竟当真下的去手。那我呢。是不是就更不必怜惜了。
庄宜却已经将君慕容的事一语带过了。在她眼中君慕容已然是沒用的了。这会子她正说着如兰的事。“亏得君墨宸压下了这事。正月里寻死。那是犯了太后的忌讳。只怕叫她知道了。便是转了心也活不成了。还得白白搭上个你。我早说过你不能太将她宠的无法无天了。”
我只笑道。“姐姐。我省得的。我有分寸。”
庄宜见劝不动我。便无奈甩來一句。“你好自为之吧。”
默了默。庄宜又道。“你可知过了年君墨宸要选秀了。”
我还未从先前的震惊中出來。如今又是一声惊雷炸在耳边。我几乎已经惶惶然不知所措了。
喃喃道。“不是说选秀是劳财伤民的事吗。怎么好端端的又要选秀。”
庄宜道。“早在宣统元年就该选了。只是新朝伊始。朝局不稳。又恰逢严奕那么一乱这事便搁下了。如今已经宣统四年。再沒有拖下去的道理了。左右就在元宵之后暮春之前了。”
我愣愣地看着庄宜张张合合的嘴。心底一寸寸地凉下來。纵使他有再多的甜言蜜语。再怎样的爱我。他终究还是君墨宸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我又怎能奢求他的一心一意呢。
这宫中的一切。这天下都是他的。只要他情愿。便有数不尽的好东西送來。也不缺貌美如花的女子。他凭什么要甘愿守着我一人
呢。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不叹浮生因几何
(女生文学)
我颓然垮下身來。呆愣地望着殿中的某一处。庄宜意识到我的垂头丧气。遂也止住了话头。语重心长道。“倾颜。你早就知道从你决定走那条路开始。你与他已然是不可能的了。多想无益。不如干脆抛开了。过几天自在日子。”
是啊。路是我选的。除了走下去别无他法。
我勉强笑道。“我知道的。姐姐放心就是。”
庄宜轻笑着摇头。想來是不信的。是啊。连我都不信的事。别人作何去信。
庄宜身体不适。不能太晚回宫。又再次照來时一般细细地穿着妥了。才将她送出宫门的撵轿上。
送走庄宜。已经是傍晚了。我回到宫中独自倚在大迎枕上愣愣地望着窗户发呆。
选凌国便不能选君墨宸。我是凌国人原本显而易见的答案。到现在却是万分艰难。若是时间往前推到宣统元年。我想我会眼睛都不眨一下地选择凌国。可是如今世事推移。很多事情早已不如原來那样简单了。
如今君慕容可以暂且抛开不论。他余生怕是也走不出那座罪宫了。可是如兰呢。她那样无辜。明明心中是属意离陌却因着国仇不能袒露心声。还有严奕。我与君墨宸到底又会何去何从。
头脑一阵沉似一阵。太多的东西憋堵在其中。又疼又胀。
“姑娘……姑娘。”耳边传來一阵阵呼唤。我皱了皱眉。便有一只手覆在额上。随即又极快地拿开。“呀。怎么这么烫。姑娘莫不是发烧了吧。”
脑子渐渐清明起來。我睁开眼睛。才发现殿中已经掌了灯。竟然不知不觉睡过去了。
又有一双手覆上额头。就听得巧荷道。“我的姑娘哎。您怎么烧成这样了还一声不响的呢。”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巧荷正着急忙慌地吩咐琴歌。“快去太医院请太医來瞧瞧。晚了宫门一下钥。这一整晚且有的难受呢”
琴歌领了命忙忙的去了。
身上滚烫似火直烧的口干舌燥。我扯了扯衣领子喃喃道。“拿杯凉茶给我罢。我烫的难受。”
巧荷叫起來。“可使不得。烧成这样去喝凉茶。姑娘是不要自己的身子了吗。”
说着忙倒了盏热茶來。我也懒怠起身。就着她的手喝了些。却觉得更加热了。整个人像是被火炉烤着。难受的很。
巧荷道。“姑娘想來是受了阴。又因如兰的事吓着了这会子才发作起來。”
一旁的如兰听了。忙的跪下來磕头。“是奴才不好。叫姐姐担心了。”
巧荷不悦道。“这会子知道错了。早在哪干嘛去了。你也不小了。不说叫姑娘省心罢了。竟供得像个小姐样。你还把姑娘放在眼里吗。”
看着巧荷低声下气泫然欲泣的样子。我当即有些不受用。可细想想我平日里确实对如兰太不同了些。难怪她们心中不平。便道。
“我自己作下的病。干她什么事儿。地上凉。快起來吧。”
又对巧荷道。“如兰从小与我一同长大。一向娇纵惯了。你是掌事姑姑。若是她平日里有什么沒规矩的地方。你担待些。左右咱们宫门也就这么几个人。大家和和气气的多好。”
巧荷忙应了。也不再说什么。各自都散开了。
眼皮子沉重的厉害。直想睡觉。巧荷拿了两床被子來搭在身上。身子一暖登时便要睡过去。
巧荷在旁絮语。“姑娘别忙着睡。一会子太医來了唯恐不便。且等一等。”
我昏昏沉沉的应着。眼皮子却兀自打起了架。开始还能强自撑着到最后却是越來越不支了。好容易听到巧荷雀跃的声音。“來了來了……”
便一下子松懈下來。再撑不住沉沉睡了过去。
神思迷蒙之中。感觉到被人抱起拥入了一片温暖之中。紧接着就有苦涩的液体灌进口里苦的很。我皱了皱眉头反感的尽数吐出來。烦的却是那苦水竟灌了两三次。直弄得满嘴发苦。我转了个身。将脸埋在一堵坚实之中才又沉沉睡去。
这时却又有一只手來掰我的脸。紧接着就是两瓣温软覆上了嘴唇。那苦涩的液体通过这唇瓣再次进入口中。我下意识地还要吐。却有一只灵巧的舌拦住。不管怎么吐出去总会再绕回來。我不得已只好吞咽下去。却是从舌根一直苦到了心里去。
我挣了挣。用力睁开了眼睛。面前却是一个男子的脸。目若朗星。眉飞入鬓。面色刚毅。自有说不出的风流俊郎。英武霸气。我迷迷糊糊的想。这个男人真是好看。难不成是仙人吗。
神思渐渐清明起來。却是君墨宸的脸。我一个怔忪。才发现自己现在是躺在君墨宸怀里的。旁边伺候的人都垂着头。大气不敢喘。再看外面。夜色如墨。想來已经是夜深了。
“皇上你怎么來了。”我动了动。话一出口才发现嗓子沙哑的厉害甚至还隐隐作痛。随即便转了口言简意赅道。“水。”
君墨宸沉默着一伸手。巧荷便立即递了水过來。就着他的手喝完。君墨宸又将手覆在额上仿佛是自言自语道。“还未退下去。”
我昏昏沉沉翻了个身。喃喃道。“我沒事儿了。你歇息去吧。明日还要早朝呢。”
君墨宸似乎是叹了口气。“你这样我怎么睡得着。”
我撇撇嘴。爱睡不睡。
脑子里迷迷糊糊的。一会醒着一会睡着。夜里身上烫的难受。我听到君墨宸用凉水浸湿巾栉为我降温。听到他在地上走來走去。听到他守在我身边一整夜。他的呼吸。他刻意放轻的动作。时不时覆在额上的手指。
心里说不出來怎样的感受。想起他不久便要秀女大选。这宫中又要再多许多女人了。只觉得格外难受。
他将我抱在怀里时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我紧紧地攥住他胸前的衣裳啜泣出声。眼泪滴落下來。立即便被脸颊上的滚烫烧干。胸腔里难受的抓心挠肝。
君墨宸的大掌在背上一下一下地轻抚。格外沉默却又令人格外安心。
再睁开眼时。已经是天光大亮了。殿中只有近身侍候的几个人。却是沒有一丝声响。房中一片静谧。
我抬了抬头才要起身巧荷便忙扶住了我。“姑娘还发着热呢。再歇会罢。”
我撇嘴。才醒來便又让我歇。哪儿就那么金贵了。
我探头看殿中。“皇上呢。”
这才发现内殿与外殿之间隔了一道屏风。登时有些奇怪。好端端的这是做什么。
巧荷就悄声指指屏风压低声音道。“皇上在外殿。”
巧荷话音才落就听得殿外君墨宸的声音。似乎极为愤怒。正骂着什么。
“……都是一帮只拿俸禄不干事的废物。湖广的赈灾物资多早晚就发下去了。这会子怎么还会出现饿殍遍野。灾民涌入京都的事。打量朕是傻子。好糊弄的么?……”
说着说着声音却渐次低了下去。明显是刻意压抑着。我愣了愣。不相信地问巧荷。“他在这里处理政务。”
巧荷点头。“皇上待姑娘真是极好的。昨夜守了您整整一夜。上完早朝又立即过來了。这会子更是把折子都搬來了。”
我心中格外感动。记得每一次的生病都是他在身侧陪着我。俨然便是倚仗一样的人了。
“醒了。”许是听到了殿中的说话声。君墨宸从屏风处转进來。脸上却全然看不出方才的盛怒。
他踱过來在床畔坐下。帮我掖了掖被角。关切道。“还难受吗。”
我摇摇头。“已经好多了。”
他的眼睛中布满着红红的血丝。神色疲惫。只是面上却仍旧是如常的样子。我心疼道。“你竟一夜未眠吗。眼睛都熬红了。怎么不去睡会。”
君墨宸连被子将我拥在怀中。“我是男子。不过一夜未睡沒什么打紧的。倒是你。病着就不要操心那么多一会叫巧荷煮些粥來。用了再吃药。”
他这谆谆叮咛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朝堂上的杀伐决断。我听着不由好笑。
“还有。”君墨宸忽然转头吩咐旁边的巧荷。“去告诉宜妃。既然病着就在宫里好生将养。别到处晃荡沒的过了病气给旁人。”
他应该是将我的生病都归咎到庄宜身上了。我替庄宜委屈。“不关姐姐的事。是我自己沒注意。不是姐姐……”
君墨宸却不听下去了。只道。“我外面还有政务处理。你别忙着起。我处理完了政务进來陪你用膳。好不好。”
君墨宸不喜庄宜。我若此时再说下去只怕更会惹得他反感。只好乖顺点头。
君墨宸一出去。巧荷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姑娘哎。您好端端的说那些做什么。沒的要给皇上添堵。”
添堵。可那是我姐姐。我竟连一句话都不能为她说吗。我重新躺下來。面朝里躺着。心里有些委屈。
巧荷在身后轻拍我。“皇上也是为姑娘好。姑娘可别跟皇上怄气。快起來吃粥罢。”
原本嘴里就淡淡的沒有一丝味道。粥也极是清淡。不过两三口便推开了。回身过去继续睡。
耳畔隐隐约约地听到君墨宸在外殿说话。声音压的极低。仿若是湖广一带的雪灾迟迟得不到解决云云。
一道屏风相隔。他在外我在内。这不远的距离。却仿似天涯海角。我跋山涉水而來。每每快要触到幸福的边缘便被旁的东西远远推开了去。
临渊。我们怎么就那么难。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多愁多恨亦悠悠
(女生文学)
如兰端了药进來。轻轻推我。“姐姐。起來吃药了。”
我侧了侧头才发现殿中只有如兰与巧荷二人。如兰轻飘飘地看我一眼。再看一眼就垂下了头去。极为体贴道“姐姐拿个软枕靠着罢。仔细腰疼。”
巧荷斟了茶递过來笑道。“这便对了。如兰姑娘今日真是格外懂事了。”
我轻笑一声。“难为巧荷姑姑瞧得起她。既如此你也忙一夜了。歇着去吧。有如兰在就好了。”
巧荷道。“皇上守了姑娘一夜都沒有说累。奴才怎好说累。”
我笑道。“咱们面前论那么仔细做什么。皇上这会子不是勤政殿去了吗。听说召集了各位大人们商讨政事。一时半会想來也脱不开身。你且去好生歇会。否则一会皇上來了我可不指望如兰顶得住。”
巧荷脸上果然受用。冲我行了个蹲安道。“多谢姑娘体恤。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去吧。”我笑着挥挥手。
巧荷前脚才出了殿。如兰便绷不住了。急急地便要去看看她走远了不曾。我按住她的手腕轻轻摇头。故意道。“跟了我这么些年。连我吃药的习惯都不知道。这么苦怎么吃的下去。”
如兰领会。“姐姐的嘴都是皇上给养刁的。”
直到看到窗前越过的身影。我才松了口气。如兰忙跑到门口。探头往外看。过了一会才关上门反身进來。好奇道。“姐姐是怎么知道我的意思的。”
我好笑地去拿她放在案上的药。才要往嘴边送便被苦涩的药汁顶的皱了皱眉又放回了原处。“你我一同生活数十年。我若连你那点小九九都猜不出來。岂不是白活了。说罢。你把巧荷支出去是要说什么。”
巧荷调皮地吐吐舌头。“姐姐真乃神人也。”
我一阵好笑。“贫嘴。”
可一说起正事如兰倒是严肃了不少。挨得我近了些连声音也压到了只有我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地步。“长公主让我告诉您。留意着点儿巧荷。她可是君墨宸的人。”
乍一听长公主我不由地愣了愣。好一会才反应过來是庄宜。却也因她后來的话。心旌震动。巧荷在身边待的久了。我几乎都要忘记了她从前是麟趾宫的掌事宫女。实打实的御前侍候。
难道君墨宸连我也不相信。还要巴巴的派个人來看着我。
如兰道。“姐姐就是太单纯。他再把您放在心上他也是皇上。帝王心怎么说得准呢。”
闻言我侧头上下打量她。如兰一脸奇怪地也上下扫视了一遍自己。“姐姐看什么。”
“方才那话谁教你说的。”
如兰颓然卸了肩。“长公主。”
我“噗嗤”一声笑出來。食指在她额头上点了点。“早知道你说不出这番话來。”
“姐姐你别打岔。”如兰羞赧起來。急声道。“长公主说您日日被皇上看着未必知道这些事叫我告诉您。湖广一带的雪灾您可听说了。”
想起昨日在梦中迷迷糊糊听到的只言片语。可不就是湖广受灾之事吗。我点了点头。“知道一点。”
如兰就像个老学究一般道。“今年雪落的早。湖广一带正赶上秋收时节落了雪。辛苦了一年的庄稼颗粒无收再加上接二连三的大雪民不聊生。哀鸿遍野。姐姐可知道这些状况不但湖广有。还有一个地方也是同样。甚至比湖广更甚。”
我心中奇怪。脱口而出道。“什么地方。”
话一出口。电光火石间却突然全都明了了。
“江东……”
这个答案从我与如兰口中一同说出。心都仿佛揪了一下。
如兰道。“按理说江东与湖广都是大宸的地界。可是皇上对江东的状况显然不上心。明明江东比湖广的灾情更为严重一些。”
君墨宸这样。明眼人都知道是因为如今严奕盘踞那里。我还以为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却原來在君墨宸心中严奕到底还是一个无法忽视的毒瘤。
我愣了愣。“姐姐怎么说。”
“长公主叫您留意些皇上的口风是怎么个意思。咱们也好未雨绸缪。”如兰抬头觑我一眼。“姐姐。你若是不愿……”
我甩甩头仿佛这样便能将那些无用的东西甩出去。“说什么呢。姐姐都身先士卒了。同为公主我又怎能临阵退缩。”
如兰用力点点头。开心地笑起來。
我却无端有些惆怅起來。时至今日已然退无可退了。前面是沼泽后面是深渊。
“姑娘。”是小顺子的声音。“赵承闺和恬修仪听闻您病了特來探望您。”
我皱了皱眉。赵承闺。恬修仪。
自从回來以后。久不出灵犀宫。也不与君墨宸的妃嫔多接触。甚至连他有几夫人几贵妃都不知。疏远程度可想而知。怎么今日竟有人乍然到访。
事出反常必有妖。只怕是來者不善。
我思虑着要不要让如兰以身体不适为由回了她们。却听得殿外已经传來了说话声。两个窈窕艳丽的女子从屏风处转进來。二八的年龄同样的耀眼。
为首的一个熟稔道。“听得妹妹病了。我等心中焦虑特來探望。妹妹可好些了。”
我明明比她年长。她却唤我妹妹。这架子端的不小。
胡乱披了衣服下榻來行礼。“倾颜有失远迎。怠慢了两位贵人。恕倾颜不恭了。”
恬修仪在空中虚扶一把道。“妹妹病中原是我们打扰了。快起來罢。”说着自顾自在一旁上首坐下。
我暗暗腹诽。面上却不动声色道。“两位主子肯贵步临贱地。灵犀宫蓬荜生辉何來打扰一说。倒是倾颜失仪。在两位主子面前蓬头垢面的。主子莫嫌才好。”
听我如此说。恬修仪脸上便带了一丝不屑。“妹妹这小嘴儿真甜。怨不得皇上喜欢呢。”说着在宫中四处打量。“话说皇上这几日算是扎根在这儿了。皇上呢。怎么沒在。”
我便知道她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看來探望我是假。看君墨宸才是真。他一连两三日都在这里。想來着急的人大有人在啊。这不。正大光明地找上了门來。
我道。“皇上政事繁忙。这会子应该是在勤政殿罢。”
“哦。”到底是孩子脸上藏不住事。顿时便露出了失望之色。
如兰见了还故意道。“要不两位小主吃盏茶稍候片刻。或者皇上吩咐了午时要过來用膳的。两位小主留下用饭罢。奴婢这就去通知小厨房多加菜。”
如兰虽这样说着脚下却一动不动。我心中暗笑。这丫头真是越來越精进了。把宫中那套打太极的方法都学了來。
见那两个人脸上露出了雀跃之色。我故意道。“混说什么呢。我如今带病之身。怎能与两位贵人同席而坐。再者两位主**中什么沒有。咱们那些粗茶淡饭就别摆出來丢人现眼了。”
恬修仪闻言冷笑一声道。“皇上提倡后宫节俭。连皇上都吃得下你宫中的粗茶淡饭。我等为何不能。”
我扬了扬眉。用眼角余光瞥如兰。她这算不算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我笑道。“倒是倾颜想多了。蒙姐姐不弃。那如兰就去准备罢。”
如兰的脸上犹有不甘。却也不好再说什么蹲了蹲身去吩咐侍候殿外的小宫女。
赵承闺用盖子刮着表面上浮起的茶叶沫子漫不经心道。“皇上待妹妹的好。咱们都是有目共睹的。江东二十四城值什么。还抵不上妹妹一笑。”
手指猛的扣住桌角。想來这件事已然合宫传遍了。而这二人便是來向我耀武扬威的。
我深呼口气。想起方才庄宜叫如兰带的话。心里忽然有了主意。我缓缓放松紧绷着的身子看向面前的二人。既然是她们自己撞上來的便怨不得我了。
我道。“承蒙皇上垂怜。倾颜才能陪伴圣驾。心中自是感激不尽。唯有用心伺候方能以慰皇恩。”
恬修仪道。“倾颜妹妹识大体。是我们莽撞了。如今江东二十四城冻死饿死者甚多。民情积怨已是乱做一团。还想着若不是亏了这些城池。妹妹也到不了这京都你好歹是要关心顾念些的。如此。倒是我们多虑了。”
赵承闺笑着接道。“何止乱做一团了。听说那位严将军啊。不过是出去巡视都能被难民打破头呢。啧啧啧……”
严奕。我心中有些不太相信。
他会功夫且是少年将军。死人堆里滚过來的。怎么会被手无缚鸡之力的难民打破头。难道江东的形式当真如此严峻了。
严奕到江东不过月余。根基未稳。如今又出了这样大的灾情。不知他如何应对。而君墨宸袖手旁观明显便是要他自生自灭了。我心中隐隐地有些焦急起來。
“倾颜妹妹。你怎么了。”恬承闺在耳边唤我。我才回过神來。见到她们脸上得意的神情。明知我如此失态是正中她们下怀。却还是忍不住。
后面的话我一句都未听进去。君墨宸此举是不是代表他是铁了心的要除掉严奕。那我们该当如何呢。
凌国如今势弱。如何与宸国抗衡。若是严奕再有什么损伤。凌国复兴便是遥遥无望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朝暮云雨定何如
(女生文学)
恬修仪和赵承闺执意要留下來用饭。我也不好赶走。由得她们东一句西一句地闲扯眼睛却不时地往宫门处瞥。明显便是等着君墨宸的。我看在眼里。渐渐地支持不住。脸上烫起來。想必是又发热了。
见她们仍沒有离开的意思。我求助地看向如兰。
如兰会意。“姑娘。您还沒有吃药呢。”
找着了由头。我便光明正大道。“与两位贵人相谈甚欢。原该多坐会的。只是我尚在病中要去吃药。怕过了病气给二位贵人。午膳已快备好。也着人去请皇上了。二位若是不弃。侧殿里备好了胭脂水粉。贵人们可去装扮一番。倾颜这里便失陪了。”
她们巴不得我如此说。笑着应了。由琴歌领着过去侧殿。
我颓然倒在床榻上。眼中湿润却欲哭无泪。
如兰怯怯道。“姐姐。我不知道她们当真会留下用饭的。好歹是宫嫔怎的像市井婆子一样无赖呢。”
宫中的女子就指着君墨宸的恩宠活。与那尊崇的万千恩宠相比脸面有什么重要的。
我无力道。“这个值什么。一会他们用完了饭。你记得把君墨宸请进來。”
聪明如君墨宸。不管我用了什么办法都瞒不过他。还不如开门见山地问他是打算如何应对江东灾情。
如兰不甘道。“姐姐。这是咱们宫。皇上过來用膳凭什么便宜了她们。”
“你要我与她们同桌吗。我做不來。”将脸闷在枕上。无端的心里不舒服。
如兰只好应了。又忽然“啊”的叫了一声。心里无端烦的很。不耐道。“又怎么了。”
如兰惶惶然道。“姐姐的药是当真还沒用呢。如兰该死竟给忘了。一会子巧荷姑姑又该说我了。姐姐且顾念着我。我这就去将药热一热。您好歹喝了。”
我探头一看。果然那药还在案几上搁着呢。墨黑的一碗。早已经凉透了。我顺手拿过來。想也不想地便送到唇边。一口气喝下去。
如兰看的愣了。待我将药碗搁在案上才反应过來。快要哭出來似的。“姐姐哎。您这是做什么。哪有这样子喝药的。这药喝与不喝有什么用。您何苦作践自己的身子。”
那药真是苦。先前一口闷下去沒觉着。这会子苦味从胃底返上來。当真是苦不堪言。直要哕出來一般。我强笑道。“沒事的。我不告诉巧荷。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睡会。”
“姐姐是又不舒服了吗。”如兰担忧起來。“我再去请太医过來瞧瞧罢。”
我自顾自往榻上躺去。“不必了。我睡会儿就好。你自去吧。莫要來扰我就好。”
不知是不是药太苦了。一回转身眼泪便簌簌落下。听得如兰唱了喏退下。房门合闭发出轻轻的声响。
静谧的殿阁中。我愣愣地瞧着房梁上雕刻的花形。只觉得嘴里的苦涩经久不散。一点一点地蔓延到了心里去。
这样久的时日再从旁人口中听到那个名字时竟然还有一瞬间的失神。我对他既恨且怨。却又狠不下心來想仇人似的看待。
我知道此时的伤心不是为着严奕。可若为着君墨宸。他怎么样呢。似乎也不必。
他这样的心狠。我竟忘了他是大宸的君主。是人民膜拜的神君。我被他的宠爱迷昏了头脑。以为他一直就是那样温柔缱绻的样子。却忘了当初他的铁骑踏进京都时鲜血是怎样染红了凌国的宫城。
如今才发现自己错的有多么离谱。他是君墨宸。不是周幽王不是商纣王亦不是唐玄宗。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丢盔弃甲。他永远清冷自持。
男儿素來凉薄。更何况身为帝王的他呢。
我一会哭一会笑。心里忽喜忽悲的。难受的紧。
不知过了多久。门扉轻响。紧接着便有脚步声传來。
我以为是如兰。也不回头。沒好气儿道。“不是说了不叫人打扰吗。你耳朵聋了。”
“嗬。倾颜姑娘好大的脾气。”
我愣了愣。下意识地回转头看向声音來源。
君墨宸站在地上笑吟吟地看着我。那笑意却未到眼底。像淬了冰似的。让人莫名的心慌。
他皱眉道。“你哭什么。”
我抬手忙忙地去擦眼泪。“你不是用膳去了吗。怎么这会子來了。”
君墨宸却已经三步并作两步來到身边。沒好气道。“谁让你留她们用饭的。她们承你的情我可不承。竟给自己找不痛快。”
我沉默地侧过身去避开他。君墨宸顿了顿也不甚在意又坐近了些道。“脸怎么这样红。可是又发烧了。”说着便要伸手來试额头上的温度。
我抿着嘴唇再次躲开。“我沒事。”
君墨宸察觉到了什么。皱眉厉声道。“你在别扭什么还是她们跟你说了什么。”
我抬起头看他。他的眼睛中还有红红的血丝。这会子衬着怒火更显得骇人。
我轻轻摇头。“她们沒说什么。我只是身子不适……”
“你打量我是傻子吗。”还未等我说完君墨宸便出言打断。“是严奕对不对。”
我心中委屈。一时声气也不好起來。“你不能因为严奕一个人就置江东万千百姓于不顾。你为何不理会江东的灾情。那里也是大宸的国土……”
我仿佛能感受到他身上愈渐蒸腾的怒火。声音渐次低沉了下去。
反应过來自己说了些什么。真恨不得以头抢地登时就撞死了去。有些话再想问再难过。可若是宣之于口便什么都不一样了。
我沉默着重新垂下了头去。耳边却忽然传來一声巨响。我沒防备。被吓得一个激灵。
这才发现君墨宸将房中桌上的茶具尽数扫了下去。顿时碎瓷遍地。满目狼藉。声音惊动了门外的齐福。小心翼翼地叩门。“皇上……”
“滚。”
门外登时沒了声音。君墨宸又转向我。
“说來说去到底还是严奕。我怎么不知你何时这么忧心天下苍生了。不能因为他一个人置江东万千百姓于不顾。呵。好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咬紧下唇心中暗暗恼火。此时不管我说什么他必定都是不信的。
“我这些天对你的好还抵不过他的一个名字是不是。”君墨宸怒吼出声。愤怒烧红了他的眼睛。“是。我就是要对付他。你凌倾颜能奈我何。”
身上一阵一阵地发起抖來。到底还是惹怒了他。我有多久沒见过这样盛怒中的他了。我害怕起來。也后悔起來。怕他从此厌恶我。怕我们连这最后的安宁时间都沒有了。怕盛怒中的他当真去对付严奕。那庄宜这些年來的忍辱负重便都白费了。
我瑟缩着去扯他的衣袖。“君墨宸。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要生气……”我泣不成声。唯有紧紧地扯住了他的衣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我知道你对我的好……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那你告诉我。你是为了什么。别再说什么为了江东百姓。傻子才会信。”君墨宸仿佛在强自压抑。沉沉地呼吸。
为了什么。严奕是我凌国大将。我能说是为了复国吗。只怕这个答案比为了严奕更容易惹怒君墨宸。我只好沉默着不说话。
君墨宸猛然发了狂一般的将我抱住推倒在榻上。我未及防备身子狠狠地撞在榻上。一阵头晕眼花。君墨宸的吻滚烫地压下來。胸前衣襟的扣子一颗一颗地绷开。眼泪落在滚烫的面颊上。只觉得整个人都被熊熊烈火烧灼着。
君墨宸仿佛一座大山。推不动躲不开。他的手指在身体上游走流连却全然沒有了从前的温柔。仿佛只是在发泄抑或宣告主权。
然后沒有一丝前戏的进入。我痛的弓起身子。指甲陷在他背上的皮肉里。他一次又一次用力地冲撞。全然不管我疼痛与否。只觉得身子都要被撞碎了一般。
疼痛中更多的是委屈。而这委屈无法言说。
身体轻飘飘的。仿佛成了无根的浮萍唯有紧紧地依附着身上的男人。
汗水交融。泪水一次一次的落下。又被他一点一点的吻去。
一次次的昏过去又醒过來。脑中由清醒到昏沉。再清醒。
他仿佛不知疲倦。这样久的时间。身上的怒火却沒有消下去半分。门外的司礼太监提醒了两次被盛怒中的君墨宸拉下去砍头。便再沒人敢劝了。
我从汗液迷蒙中睁开眼睛。连声音都透出一股虚软无力來。挣扎着道。“你说过的……终身所约……永……结为好……是不是……不做数了。”
君墨宸骤然停下來。沒了动作。被情欲包裹着的眼神瞬间回复了清明。我抬起朦胧的泪眼看他。固执地想要一个答复。眼泪沒有任何预兆地喷涌出來。“你厌了我对不对。”
“做不做数。不在我而在你。”君墨宸的声音是出乎意料的冷漠。
心中像狠狠插进了一把匕首。抽出來时鲜血淋漓。
他径直离开我的身体。坐到了一边。那冷冷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我从那里仿佛再也找不回从前的温柔缱绻。
君墨宸冷冷地开口了。“那你且告诉我。吟尽清风为君淡妆。是什么意思。”
我一时愣怔住。这不是那日他派齐福递來的的话。而我接上去的句子吗。我不解道。“难道你不知道吗。”
君墨宸手中不知何时便多了一张纸页。冷冷地掷过來。纸页悠悠地落在了枕边。
我拿起。打开。
瞬间瞳孔睁大。
第一百四十章 心有灵犀一点通
(女生文学)
纸页上赫然书写着两行字:
离了繁华良人何方。
吟尽清风为君淡妆。
字句相同。却不是那一日君墨宸的字迹。上面清晰万分的是严奕俊逸的字体。我登时明白过來。那一页薄纸此刻如千斤般重。我早已顾不得这纸页是从何而來。又如何到了君墨宸的手中。
指尖颤抖着几乎拿不住那纸。“你试探我。君墨宸。你不信我。”
眼眶酸涩的厉害。这一次却硬是忍住了。误会一旦产生。男人这种凉薄的生物。狠心起來便是我哭瞎了双眼。他也不会看一眼。
我真是傻。
君墨宸往前一步凑近我。面上是狠厉之色。“你。还值得朕相信吗。这封信若不是被军士截下來了。你还要瞒朕多久。你自诩聪明。可别打量着让人都是傻子。凌倾颜。朕是天子。你竟这样亵渎天威。谁给你这么大胆子。给朕戴绿帽子。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配不配。”
我重重地扑倒在床榻上。脸颊阵阵发疼。
我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他竟打我。
他笔直地站在面前。面色阴郁。“凌倾颜。朕会晋你的位。朕抬举你做这后宫最尊崇的女人。却也是最不受宠的女人。你这辈子都别想逃开。朕要让你知道。谁才是你的依靠。朕既能将你捧在云端又能将你踩在脚下。”
他满口的“朕”。满目的冰霜。仿佛将心里生生拉开了一个口子。风冷冷地灌进去。
看着君墨宸大步走出去的身影。我僵硬地张了张口。却失声了一般。一个字都吐不出。
呵。这样也好。到此为止罢。
我呆呆地保持着君墨宸离开的姿势。脸上的滚烫蔓延全身。暴露在锦被外面的皮肤却泛起淡淡的凉意來。
一片狼藉。地上。榻上。还有心里。
仿佛才经历过一场兵荒马乱。
镜中映射出此时的自己。披头散发。泪眼迷蒙。脸上清晰的五个指印。半张脸已经高高肿了起來。裸露的身体上淤青吻痕。星罗棋布。
我茫然地眨着眼睛。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女子是谁。
如兰哭天抢地地跑进來看到眼前的一切呆愣了片刻便扑过來。手指小心翼翼地碰我的脸颊。哭道。“姐姐。方才不是还好端端的吗。这是怎么了。”
眼珠僵硬地转了两转。看到面前哭花了脸的如兰。我登时急切地握住她的手道。“你快去问庄宜。叫她去查查君墨宸截了严奕多少信件还有今日恬修仪和赵承闺二人与君墨宸说了什么。谁叫她们來的。都要一五一十问清楚了。快去快去。”
我心里又慌又急。催促着如兰去。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題。不然君墨宸不会好好的便发这样大的火。
如兰手足无措。却也大致知道什么。担心地看我一眼。才要说话。我却什么都听不进去。只一力催着她。如兰咬咬唇。急慌慌地跑了出去。
也许这一回当真是无可挽回之势了。我从來沒有见过这样的君墨宸。愤怒疯狂。嗜血暴力。
肌肤上淤青星星点点。遍布全身。
我扯过一旁的被褥盖上。不忍再看。
身体酸乏的厉害。却沒有一丝睡意。脸上的皮肤紧紧绷着。仿佛戴了一张面具。
如兰直到入夜才回來。我急切地问她。“可打听到了么。”
如兰却哭的更加厉害。“皇上身边的人口风紧的很。长公主并打听不出什么來。倒是今日恬修仪和赵承闺在皇上身边吹了不少耳边风。皇上盛怒。这会子恬修仪已经在冷香馆了。”
我愣了愣。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如兰。心中空白一片。
如兰踌躇片刻道。“姐姐。皇上将灵犀宫的宫人都撤走了。说是不准人來伺候。却又亲自下了旨要晋您为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动了动。抬眼看她。他将灵犀宫的宫人都撤走了。
我还正奇怪。平日里殿中人來來去去的。怎么今日到现在都沒有一个人进來。也真是好笑。宫中的人都是他一个个拣选着送进來的。这会子又是他亲自将人都送了出去。
如兰又愤愤道。“我早就说巧荷有问題。果然。这一回她又被调回麟趾宫去了。这算什么。姐姐在这里如同冷宫。她倒沒事儿似的继续回去做她的掌事姑姑。保不齐她就是个卖主求荣的。”
如兰抽噎着说了许多。我却听得心惊胆战。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也许当真是我太相信巧荷了。不知她到底跟君墨宸说了什么。说了多少才能让君墨宸厌恶我至此。
只是我在乎的不是这些。而是惊讶于君墨宸的行动如此快。想來才出了这道殿门便急不可耐地下了旨。只怕这时各宫都已传开咯吧。
“朕抬举你做这后宫最尊崇的女人。却也是最不受宠的女人。”
他果真如此做了。并且做的这般漂亮。
君墨宸。你口口声声问我我的心是什么做的。那你呢。你的心是什么做的。
从前的那些情爱与时光。还有那些担心与愧疚也就此灰飞烟灭了吗。
他对我好。爱我宠我。却独独不肯相信我。贵为九五至尊的君墨宸对自己竟如此不自信。他不相信我爱他远远胜过严奕。
如兰见到我不言不语的样子。又兀自哭道。“姐姐。长公主让奴婢带话给您。事到如今。也别企盼什么了。从來道不同不相为谋。皇上注定跟您不是一道人。您就莫要纠结这些了。”
是啊。他是宸国的宣统帝我是经过的公主。哪门子一道人。是我痴心妄想。不是他要终身所约。总结为好。而是我的期盼胜过他百倍千倍。
当务之急复国要紧。也许若是离开了这里。一切也就能淡忘了罢。
我动了动身子。随即而來的便是如潮的酸乏疼痛。“庄宜打算怎么办。”
如兰道。“若不是您说起。长公主甚至都不知君墨宸截下了來往信件。只是现在顾不得那许多了。君墨宸想來是要晾着江东。让严将军尽失民心。到时候他适时地雪中送炭民心自然归附。一石二鸟好坐收渔翁之利。”
我轻笑一声。“君墨宸好盘算。我这里到底不方便。叫姐姐寻个稳妥的方式递消息出去吧。也好叫严奕有个防备不至于措手不及。”
如兰领了命出去。我独自呆愣在床榻上。殿中格外寂静。连更漏滴水的声音都能听得见。地上还有一地碎瓷为來得及收拾。我定定地看着。只觉刺眼的很。
真有种冷宫的感觉了。
经过这一番折腾。身体不由烫的更加厉害了。我暗自懊恼。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祸不单行。
如兰再进來时我已经昏昏沉沉地睡醒了一觉。她端着一碗药汁。轻声唤我。“姐姐。起來吃药吧。”
吃药。我哼笑一声。“他竟然沒有断了我的用度。还有药喝。”
“今日皇上已经下旨。晋姐姐为俪贵妃。仅次于副后温禧贵妃。”如兰吸了吸鼻子。将药碗放在一边跪下來向我行礼。“如兰恭贺娘娘晋位之喜。”
俪贵妃吗。伉俪情深的俪。
眼前一片迷蒙。我微微地侧过头去。淡淡道。“你是在打我嘴吗。这贵妃当与不当有何不同呢。”
如兰终于忍不住哭起來。因为哭的太多。她的眼睛都肿如核桃。“姐姐。咱们现在也是同流霜宫一样的情形了。其实以皇上与您的情分。断不必如此的。”
与流霜宫一样的情形。只怕还不如罢。姐姐对君墨宸从來沒有过情义。所以便沒有期盼。只要有位分有用度何况现在她现在还有女傍身。日子照样过得的。
可是我呢。兜兜转转之间终究还是孑然一身。一无所有。
终究还是逃不过一句哀莫大于心死。就像地上摔的粉碎的茶具一般。还如何能回复到从前的样子呢。
我颤抖着手指拿起君墨宸掷在榻上的纸页。离了繁华良人何方。吟尽清风为君淡妆。
如今再看到。我只想发笑。笑自己的傻。笑自己的天真。
当日看到那句‘离了繁华良人何方’时。还以为是君墨宸的浓情蜜意。巴巴地差了人送來。以为他又在杞人忧天担心我离开他。我当时满心欢喜。斟酌思忖。
那句’吟尽清风为君淡妆’包含了多少小女儿的情丝和百转千回的柔肠。
可是我竟不知。这样的真心在他眼中一文不值。被他弃如敝履。
“吧嗒。”
眼泪砸在纸页上。像蕴含了沉重的情绪。满心的孤苦。
我垂头看着纸页上的字。从來沒有如这一刻清晰地看过严奕的字。他写的一手行云流水的字。潇洒俊逸。字体间转折圆润。曾经我们被一处宫墙相隔无法相见时。我们便是一次次地传阅着信件。
我对这些字体再熟悉不过。可是。我不明白。严奕的字怎么会叫君墨宸截下。便是与庄宜传递军情。也不会平白无故的写这样两句话來。我终究也不愿相信天下竟有这样巧的事。严奕的字句竟会与我的完全一样。
难道住进了灵犀宫。便是与千里之外的严奕也能心有灵犀一点通了吗。
【大家自备纸巾。开虐喽。】
第一百四十一章 楼上数日帘幕遮
(女生文学)
秀女大选一早便完毕了。
新晋的宫嫔进宫那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阳光透过窗棂照进來。在地上投下一块四四方方的影子。细小的尘埃在光影里起起落落。
春天要來了。天气渐渐转暖。我也不愿总在房里待着。叫如兰搬了把椅子放在阳光下。自在地拎了本书來看。
如兰就蹲在一旁剥花生。食指与拇指一用力花生壳就裂开來。将壳和花生外的红衣去掉露出花生白色的果儿來。放在一个小碟子里。
如兰手快。不消一会儿就能剥一碟子。
我眼睛看着书。手指伸进碟子里拿花生吃。如兰就喋喋道。“姐姐少吃些吧。仔细上火。到时候脸上长痘看不愁的你头疼。”
我抬起眼睛來。将书卷起來敲她的头一下。然后顺手把书扔在了她怀里。“就你乌鸦嘴。”
如兰哭丧着一张脸。抱着我扔过去的书道。“姐姐忒不厚道。伺候得您舒舒服服的。倒反过來打我。”
我也不理会她。眯着眼睛看对面宫殿上的砖瓦。太阳暖融融的打在身上舒服的很。
这些天來君墨宸不管不问。我倒落得清净。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做。与如兰逗逗闷子或者看看书。饿了就吃。困了就睡。除了抬头就是这四四方方的天。也沒什么不好。
若是沒有每每午夜梦回之际。眼角总是湿润的。心里空落落的沒个着落那种感觉。我甚至都要怀疑自己当真是忘了君墨宸的。
前面大殿的礼乐从辽远的天际远远地传过來。我抬头问。“进宫的时辰已经到了吗。”
如兰点头。“此次入宫的小主有十几位。是从几百名秀女里挑出來的佼佼者。家世门第。样貌修养都是极好的。不同于往常的只许朝中官员的女眷入选。还有众多江南名士。诗书大家的小姐。当真是争奇斗艳。”
我轻笑一声。伸手拿过如兰手中的书盖在脸上。“君墨宸艳福不浅。这下后宫要热闹起來了。”
心里却不是滋味起來。我暗骂自己沒出息却又无可奈何。
如兰在我身侧蹲下來道。“姐姐。凭他现在有多少娇妻美妾。都与咱们沒关系。咱们只管过自己的日子。别与他有什么相干了好不好。咱们如今不也挺好的吗。”
凭他现在有多少娇妻美妾。都与咱们沒关系。
咱们只管过自己的日子。别与他有什么相干了。
……
眼中酸涩的厉害。心脏想被一只手攥住。生拉硬拽。
我尽量放平语调。“想是方才花生吃的有些渴了。你去给我端盏茶來。要温的。还要是香片茶。”
如兰叹了口气。脚步声渐渐远了。
我才轻轻移开脸上遮挡着的书。书页上是一片洇湿的水迹。眼泪蜿蜒着淌下面颊。我想终究还是做不到置之度外。
又不由地想。君墨宸这时在做什么呢。
想必那里正是乱花渐欲迷人眼。他应该徜徉其中流连忘返了吧。怎么还会记起灵犀宫中这个千疮百孔的旧人呢。
余光撇到如兰端着茶盏正从殿中出來的身影。手忙脚乱地去拭干净脸上的泪。重新将书罩在了脸上。
“喏。香片茶好了。起來喝吧。”如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深吸了口气。稳了稳思绪。才将脸上的书揭开。随即就低头去饮茶。唯恐被如兰看出哭过的痕迹。
所幸她并未朝我这里看。百无聊赖地又去拨弄那堆花生。
我道。“你头前不是说见着宁澈王进宫了吗。我还输了你一瓮梅花酒呢。我又不大会酿。正好他在。咱们找他讨教去。”
只要有事做了便不会总想着他了。不想心自然也就不会那样疼了。
如兰听了惊道。“姐姐哎。你可消停会子吧。后妃跟个及冠的王爷在一处说出去叫人诟病。到底不像话。我宁愿不要那瓮酒。原就是玩的。若是为了那酒。坏了姐姐的清誉。我可是万死难恕其罪的。”
“有什么不像话的。既是清誉又有谁毁的了。”我闷闷地将手中的书页翻得哗哗作响。“如今谁还顾得上管我呢。都忙着张罗新人去了沒人注意咱们的。再说我答应了你的。你要不要是你的事。我给不给却是关乎我的原则。”
我凑近她压低声音道。“咱们悄悄儿去。沒人知道的。日日这样待着。我都觉得自己要发霉了。好歹就当是散散心去。”
如兰无奈地看着我。“姐姐还说我贪玩。这会子贪玩的也不知道是谁。”
“是我是我……”我迭声应承道。“日后再不说你贪玩了好不好。”
如兰虽是皱着眉头。眼睛里却沒有一丝不情愿的。我直接道。“去打听打听宁澈王从寿安宫出來沒有。咱们还去撷绮园。那里人少。说话也清净。”
如兰惊叫道。“姐姐还敢挑人少的地儿。上次的亏沒吃够。”
我故意拉下了脸子。“你是想吃挂落儿了是不是。跟谁面前这样回话呢。还不快去。”
如兰苦着脸撅了撅嘴。直接转身就走。我扬声道。“你这蹄子真是愈发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到底还是在撷绮园见到了君禹铉。他还是那副不涉世事的样子。一双圆圆的眼睛生在男子身上。倒显得格外无辜。孩子一般。
他这回见了我不像先头那样胡闹端架子了。规规矩矩地向我行大礼。规规矩矩道了声。“奴才恭请俪贵妃金安。”
我垂头看着他恭敬的样子。当真是顺眼极了。记得前两回还叫他拿捏得倒噎气儿。心里暗暗好笑。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宫里的风水更是流转得快。
我存了逗他的心思。当时也不叫他起來。只道。“我今日找你來是有事请教你。你不准藏着躲着。要言无不尽才好。”
如兰偷偷地扯我袖子。又瞄一瞄地上的君禹铉。
王爷是皇上的兄弟。宫中除了皇后。凭你高贵如皇贵妃往俗了说都是妾。可就是皇后都得对王爷客气些。我如此这样于礼不合。也在人情上说不过去。
我轻笑一声。压根也沒想着合礼法。人情就更不需要了。如此。也不理会如兰。只问地上的君禹铉道。“你可知道梅花酒的酿法。”
“娘娘心宽。真是有闲情逸致。梅花酒奴才会酿但就怕娘娘不会。酿出來成了酸的可怎么好。”
君禹铉这话明显便是奚落我的。连方才劝阻我的如兰都有些气恼。我淡然一笑。若是君家的人肯不动不响的受了这哑巴亏那才叫稀奇了呢。君家的人上至君墨宸下到他的各位兄弟姐妹。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也不知道君家的先祖该有多聪明才能让君家的子孙个个都格外精明。
我蹲下來看他。才发现他果真是生了气的。表情不屑却又咬牙切齿。明明还是狰狞的样子。在他脸上倒像是小孩子怄气似的。看的我“噗嗤”一声笑起來。
君禹铉一抬头才发现我近在眼前。愣了愣。只呆呆地看着我却不说话。
我被他的目光看的羞赧。不客气地拍他一下。“不过逗逗你。你嘴皮子倒厉害。还不起來。跪上瘾了。”
他这才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站起來。嘴硬道。“你有沒有点后妃的自觉啊。皇兄的新宠都入宫了。你还能笑的出來。还能跟旁的男子讨教如何酿梅花酒。果真够沒心沒肺的。”
我的笑容僵了僵。沒心沒肺。
是啊。果然是够沒心沒肺的。
可若我当真是沒心沒肺的便好了。起码心里不会像现在这么痛。仿若一块大石压在心口上。沉沉地堵着。喘不上气來。
不这样我怎么办呢。像旁的宫妃一般生闷气。拈酸吃醋。焦急上火。可是就算我这样是为着什么呢。君墨宸说的清清楚楚。
他那样厌倦我。我便是连争风吃醋的资格都沒有了罢。
“那个……”仿佛意识到自己口快了。他拙劣地转移了话題。“我旁的不才。对于吃喝玩乐还是精通的。酿梅花酒。简直玩似的。”
我也乐的不去追究他那日还说不甚会是从君慕容那里学來。这会子倒说精通的很。。只要将我从那片沼泽里揪出來。便是他说自己是梅花酒的鼻祖我也是不会问的。
直到真正开始时。我才知道君禹铉当真是天资聪颖。不过看君慕容做过一次。他竟能完完全全地记下來。亏得他只一心扑在吃喝玩乐上。若是有意权谋。只怕君墨宸也是要费些力气的。
我怔了怔。为自己一次次无端想起君墨宸而有些懊恼。逼迫着自己不去想他。
君禹铉正有模有样地说着如何拣选花瓣。如何酿制。如何封存。事无巨细。一点一滴说的格外详尽。我一一记下。向他道谢。
他狡黠地冲我眨眨眼。道。“我可是知道年前贵妃搜集梅花时还收了两瓮梅花上的雪水。听说用那个泡茶极好。若是贵妃当真要谢我。不若就送小王一瓮罢。”
我无奈摇头。总算知道为何君墨宸也常常被他缠的脱不开身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只要他君禹铉惦记上的东西。能逃得过吗。
我才要应下。便听得耳边传來一声。“原來娘娘在这儿。叫奴婢好找啊。”
我转头看过去。千落正从梅林外走进來。
不知怎的。乍一见到千落。心里竟然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第一百四十二章 半世流离慰哀伤
(女生文学)
千落从梅林处走进亭中來。仿佛是才瞧着君禹铉的样子。笑道。“王爷也在呢。”
说着敛衽行礼道。“奴婢见过俪贵妃娘娘。见过宁澈王爷。”
千落是沈笑薇的贴身侍女。轻易不离皇后身边便是我回宫这些日子都不多见。怎么这时候來了。
只是心里揣测。面上却热络道。“千落姑姑快请起。你这么急匆匆的找我做什么。可是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千落站起身來道。“正是呢。皇后娘娘请您过椒元殿一趟。”
我与如兰对视一眼。这会子正是新人入宫的时候忙的什么似的。唤我过去干什么。
我道。“娘娘这会子想必正忙着呢。我过去了不会打扰娘娘吗。娘娘可说了是什么事。”
千落倒是回答的密不透风。“皇后娘娘召主子前去自是有话要说。主子别嫌麻烦。去了就知道了。”
“怎么会。”不论怎样是少不得要走一趟了。我回身对君禹铉道。“王爷方才说的流程本宫记着了。倘若还有不尽理解之处。还要叨扰王爷。”
君禹铉摆摆手道。“不值什么。娘娘要问。小王自然知无不言。”
辞了君禹铉随着千落过去椒元殿。一路上千落闭口不言。只字不肯透漏。见问不出什么來。我也只好作罢。
一进殿便觉出气氛不对來。新晋宫嫔入宫。就算众人再有不快面上也要做出热络的样子來。以显示自己的高贵大度。
可是如今明显不是这样的。殿中气氛凝重压抑。并沒有想象中的热闹景象。还有也并未见到那些新晋的宫嫔。
皇后在上首正襟危坐脸上神色严肃。旁边坐着各宫的娘娘小主。或不屑或幸灾乐祸地看着我。我隐隐地觉着不好。
地上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娘子。二八的年纪。一身水桃红的衣裳。衬得人也娇艳欲滴。只是眼生的很。我暗暗揣测。难不成是新晋的宫嫔。
她的边上还跪着一个低眉顺眼的女孩儿。想來是她的侍女。
我大致地将殿中的情形扫了一遍。依旧不知道到底是何事。转身过去向皇后敛衽叩拜。“奴才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的面色不好。瞥我一眼道。“起來吧。”
我谢恩站起身來道。“不知娘娘召奴才前來有何吩咐。”
皇后指着殿中的人。像是气的不轻的样子道。“是新晋秦修仪身边的侍女说识得你。还平白毁你清誉。我虽信你。可好歹这许多人都听见了。总归沒个交代。所以叫你來认认。好让这空口说白话的杀才住嘴。”
“多谢娘娘疼爱奴才。”我如今伶仃一人。还有谁识得我呢。我说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扫向殿中跪着的人。“既说识得我。只怕还是故人呢。”
那女孩儿将头压的很低。面上神色安安静静的。我隐约觉得有些熟悉。皇后道。“你且抬起头來。”
那女孩儿道了是。就低眉顺眼地抬起了头來。
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怦然炸开一般。整个人都陷入一片暗无天日之中。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几乎站立不住了一般。
巧蕊。她怎么会在这。
曾经被严奕软禁。是她与映雁还有凝儿侍候我的。后來我被凝儿陷害使严奕生厌。回了京都。
可是按说她如今该在江东才对啊。怎么会出现在宫里。又怎么会成为这个秦修仪的侍女。
我百思不得其解。她却已经深深地叩了下去道。“久不相见。娘娘一向可好。”
我一时不知该不该答这句话。方才皇后说。新晋秦修仪身边的侍女说识得你。还平白毁你清誉。
毁我清誉。难道是巧蕊将我与严奕的事说出來了吗。那皇后叫我前來便不是“疼爱”而是“治罪”了。
我抬头看向上首的沈笑薇。她面上功夫练的极好。这会子依然一派风平浪静的样子甚至还甚为不解地看着我。“俪贵妃认识她吗。”
我脸色瞬间煞白一片。心里慌张起來。
“贵妃娘娘是不记得奴婢了吗。”巧蕊忽然出声问道。殿中的人都齐齐看过來。
我僵住。嗓中像忽然失了声。
如兰不认识巧蕊。见我面色不好。便忍不住对巧蕊喝道。“你是从哪儿冒出來的。我家娘娘深宫里养尊处优。哪里认得你这等人。莫不是你要拣攀着我家娘娘吧。”
我心中一紧。怕她口快闯祸。忙伸手按住她。那头皇后却已经怒了。“如兰姑娘好大的火气。各宫主子都还沒说话呢。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如兰不甘道。“奴婢护主心切。我们娘娘好性儿奴婢怕旁人无端诬赖。是以在皇后娘娘面前失仪了。”
旁边的云妃唯恐天下不乱道。“如兰姑娘这话说的仿佛咱们怎么了你家娘娘一样呢。”
皇后冷笑一声。“谁诬赖你家娘娘了你就护主心切。主子们说话沒你插嘴的份儿。”
眼见得众人都将矛头指向了如兰。我忙道。“奴才管教无方。叫娘娘见笑了。”又回头对如兰道。“你且去殿外等着我。我沒事的。”
如兰扯着我的衣角满脸哀求。可是我却铁了心地不去看她。
这事原本便与她无关。我在宫外经历了什么她也一无所知。所以不要再牵涉更多的人进來了。我自己的错就让我自己來承担好了。
如兰拗不过我。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我心中也瞬间安定了不少。只要不牵连身边的人。接下來的一切无论是什么都无畏了。
巧蕊一脸平静地看着我们。咄咄逼人道。“娘娘贵人多忘事。想來是不记得奴才了。可奴才却记得娘娘。”
我深吸口气道。淡淡道。“劳你记挂。我很好。”
皇后万分惊奇道。“你竟认得她。那她说的事可是真的了。”
我紧抿着唇角。到现在仍是不信巧蕊会将我的事兜搭出去。我记得她那样善良。我被凝儿伤害时她还曾为我求情。如今怎么会來害我呢。何况我并沒有做什么伤害她的事。
思索再三还是道。“皇后娘娘明鉴。奴才是认得她。却不知道她说的是何事。奴才不敢贸然应承。”
皇后就冲巧蕊扬了扬下巴道。“那就把你所说之事原原本本地再给贵妃说上一说。贵妃位重。是本宫和皇上的得力之人。不能凭你空口白牙便信了。”
心里砰砰作响擂鼓一般。心像是不受控制地要蹦出胸腔。只能暗暗祈祷。她说的千万不要是那件事。
巧蕊向殿中众人又叩了叩才将事情道來。
想是上天沒有听到我的祈祷。巧蕊当即将我如何与严奕相处。怀孕时严奕如何的厚待。又是如何的温柔缱绻。还有一应的吃穿用度是怎样的敦实精致。
当真是事无巨细。却只字不提严奕对我的伤害。我的不情愿。我与严奕的矛盾。令众人深信我是心甘情愿地从了严奕。如今又來迷惑君墨宸。
我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不明白巧蕊为何要这样做。我自认从沒有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她为何要这样害我。
“巧蕊……”我面无血色地看向她。
她倒是磊落。一副大义灭亲的样子。“奴才是实在看不过皇上皇后蒙在鼓里。娘娘想來不知道罢。我原是宸国人。后來被人牙子贩卖辗转到了大凌的。”
皇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俪贵妃。你……你做下这等藐视圣躬。秽乱宫闱之事。竟还有脸面回來。一个奴才都知道要忠于皇上。何况皇上待你那样好。你这……”
藐视圣躬。
秽乱宫闱。
皇后气的手指发抖。我抬头看向殿中人。俱都是一副终于应了心中所想的样子。皇后口口声声说信我。可是如今尚未取证。也沒有确凿的证据便如此急切的将这样的罪名扣在我头上。看來先前的那番话也不过是应场面的罢了。
我竟不知。何时得罪了这样多的人。叫她们恨不能将我置之死地。
这时殿门忽然打开了。众人齐齐地看过去。随即慌忙起身行礼。一大屋子莺莺燕燕。千娇百媚的女人跪在地上。齐声道。“奴才恭迎皇上圣驾。”
我心中猛的一颤。君墨宸怎么來了。那方才的话他都听到了。
我急忙转身看过去。君墨宸的眸子正落在我身上。那里淬了透骨的凉意。望之仿佛身处寒冬腊月一般。他的面色阴沉沉的。透出一股子狠厉來。
我颓然地跌坐在地上。他一定是听到了。我与他再也沒有转圜的余地了。
沈笑薇审时度势。见君墨宸面色不好。小心道。“皇上怎么这时候來了。”
“怎么。难道你的意思不是叫朕來瞧场好戏。”君墨宸的声音冷冷的。从始至终他的视线都沒有从我脸上离开过。
沈笑薇竟有这样的心机。她是掐准了时间让君墨宸听到巧蕊那番话的。
该來的终究还是会來的。左右今日是逃不过去了。
事到如今。我倒骤然平静下來。这样也好。从此不用再每日提心吊胆害怕那些不堪的往事被人揭开來了。
如今赐鸩酒也好。冷宫也好。都坦然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一分半角连情脉
(女生文学)
沈笑薇讪讪地待君墨宸坐定。才在君墨宸面前福了福道。“今日请皇上來。是想请您就这件事拿个主意。俪贵妃是您亲封的。又位分尊崇。太后娘娘她老人家不问事。奴才怕拿捏不住分寸。特來讨您个示下。”
君墨宸靠在椅背上冷冷地抬头看沈笑薇。“皇后一向雷厉风行。还有你拿不定主意的时候。”
皇后脸上现出尴尬來。蹲了蹲身道。“奴才无能。”
君墨宸亦不多言。从皇后脸上调开视线看向地上跪着的巧蕊道。“你是谁。方才那些话谁教你说的。”
“奴婢恭请皇上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巧蕊倒是伶俐。先向君墨宸行礼然后才道。“回皇上的话。奴婢巧蕊。是秦修仪的贴身侍女。”
“朕问你那些话是谁教你说的。”君墨宸半点不在乎她的伶俐。声音严厉。天子之威面前。先前还很是镇定的巧蕊此时也有些害怕了。战战兢兢道。“沒……沒有人教奴才说。是奴才明明知道这事却隐瞒不报。故而良心难安。今日來向皇后娘娘告发。”
君墨宸道。“良心难安。那你且说说你为何良心难安。又是如何识得俪贵妃的。你一五一十地说。若有不尽不实的地方……”
君墨宸故意不将话说全。却足以达到了威慑效果。
殿中的人都屏息敛声。偌大的宫殿中只能听到巧蕊略带颤抖的声音。“回皇上的话。奴婢本根原是宸国人。早前被人牙子贩卖辗转到了大凌。后來被一个将军买下。指去照顾他家有孕的娘子。奴才并不知那将军便是逆贼严奕。也不知那位有孕的娘子竟是如今的俪贵妃。”
君墨宸不放过她的任何一句话。极快地便抓住了她话中的漏洞。继续道。“你说你是在大凌被严奕买下的。他既买下了你。那自然便算是他的人了。后來他迁去江东。你为何不跟着你家主子去。却來了京都。
朕倒不知如今宸国的女子竟这样有骨气。被凌国人买去还惦记着自己的君主被人蒙蔽。再者天下相似之人甚多。你又怎么知道俪贵妃一定就是严奕那有孕的娘子呢。”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君墨宸。其实说到这里。君墨宸不可能不知道巧蕊口中那个“有孕的娘子”就是我。那他问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巧蕊是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哪里经得住君墨宸这样缜密的询问呢。
巧蕊果然被君墨宸问的有些不知所措起來。顿了顿才勉强道。“回皇上话。奴婢是趁着严奕迁往江东时杂乱不堪之际逃出來的。就想回自己的故乡看看。因着家里人都所剩无几了。好在与秦修仪母家是远亲。今日跟着秦修仪入宫而來。不曾想竟听说严奕那有孕的娘子成为了俪贵妃。皇上若是不信。可让太医为贵妃娘娘把脉。当日娘子被人用茴香打掉了孩子。体内余毒未清。一诊便知。”
巧蕊说这话时。语气里仿佛蕴藏了深深的愤怒几乎是咬牙磨齿而出。
我冷冷地打了个颤。水葱似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里去。当日为了打掉那个孩子。我确实用了茴香。记得岑离夫人用茴香害我时分量不够并未如愿。
那日我熏了整整一夜的茴香。孩子是顺利的打掉了。可是那茴香之毒却早已深入身体肌理。无法根治。
若是此时有太医來诊治。我是决计逃不过的。
君墨宸闲闲的斜倚在座位上抬眼看巧蕊。“听着是挺有道理的。只是良心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谁知道是不是当真良心难安。况且是从严奕身边过來的。朕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严奕派來的呢。”
巧蕊刹那煞白了脸。猛的将头叩下去道。“奴婢对宸国的忠心天地可鉴。皇上可请太医來为贵妃娘娘诊脉。立时便会真相大白。证明奴婢句句属实。”
“去传太医來。若是叫朕知道你在诋毁贵妃。那就拖出去。打死不论。”明明是对巧蕊说的话。君墨宸却向我看过來。眸光冰冷。我无端打了个颤。凉意浸透四肢百骸。
巧蕊听了君墨宸的话。吓得身子直打摆子。扑在地上不断地磕头。“奴婢句句属实。不敢有假。望皇上明查。”
我定定地对上君墨宸的眸子。神色荒凉。
到底还是被揭了开來啊。若是一会子得到太医的肯定。不知君墨宸会怎么办。依他的脾气。应该是会扒去贵妃服。褫夺封号。废去贵妃位丢去冷宫的罢。
抑或赐白绫。赐鸩酒。都不为过的。君墨宸绝对做的出來。
左右是逃不过去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罢。
想到这儿。我又不由地有些自嘲。想起凌国才覆灭那日。严奕也说过这样的话。他为着护我。对君墨宸道。“放了倾颜。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如今风水轮流转。我竟也有不得已说出这话的时候。
而接收这句话的却是同一个人。我。严奕。君墨宸。也许注定就是要纠缠不休的罢。
我想。被自己深爱的人亲手杀死。应该极为讽刺罢。
若我死了。也不知严奕会怎样。是会念着旧情为我伤心呢。还是耿耿于怀那些曾经而觉得格外快意呢。
太医院院尹很快便到了。在我面前跪下來。为我诊脉。
殿中人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太医按在我脉搏上的手指。当真是比我还要紧张万分。
终于。太医的手从我的脉搏上拿开了。顿时殿中人都屏住了呼吸。只听得皇后急切问道。“怎么样。”
我看向君墨宸。齐福正给他递了盏茶。他接过。用盖子刮了刮茶叶沫子。垂下头去喝茶。神情还是平静的样子。甚至看都不看一眼殿中紧张的众人。
太医道。“娘娘体中确实有茴香的余毒。”
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耳边众人哗然。
皇后立时道。“还不快來人给本宫拿下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
登时便有一众内监进來不由分说地按住了我。身子软软的全然沒有一丝力气。由得那些内监大力地扭住了我。胳膊生疼。动弹不得。
“皇后不是怕拿捏不住分寸吗。这会子不怕了。”皇后疾言厉色之时。一旁坐着的君墨宸忽然闲闲地插了一句嘴。
这下子不光是殿中众人便是连我也不明白君墨宸的意思了。君墨宸放下茶盏。道。“当日岑离夫人是用茴香害贵妃腹中胎儿的。所以贵妃体内有茴香余毒朕是知道的。难道仅凭这就能说明贵妃与人有染。”
我愣住。不明白他这时为什么要为我开脱。这样的理由。只怕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吧。
君墨宸的目光在我身上轻飘飘地扫了一眼。最后落在太监押着我肩膀的手上。厉声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这样扭弄着贵妃。那双爪子不想要了么。”
身后扭住我的太监闻言忙忙地松开了我跪下來告饶。
那些太监力大。下起手來也是用了狠劲。这会子一松开了钳制顿时觉得四肢都不是自己的了
君墨宸又转向巧蕊。巧蕊顿时吓得在地上哆嗦成一团。“不管是你是谁派來的。抑或还是你所谓的良心难安。朕都留不得你。”
君墨宸话音才落。立时便有会意的太监上前來叉了巧蕊出去。巧蕊眼见得逃不过。索性豁了出去声嘶力竭道。“凌倾颜。你不得好死。你还映雁凝儿命來。你不得好死。我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远远地还有巧蕊的声音传來。我心中震惊。难道凝儿也沒了吗。巧蕊原來是为着她们來找我报仇的。
可是我又害了一条人命。又是因为我……
外面还是天光大亮的。我却仿佛跌进了黑暗之中。身上一阵一阵地落下冷汗來。
“还有你。”君墨宸又对着秦修仪道。“初初进宫。不恪守宫嫔本分倒纵得下人胡闹。这样德行有亏的人留在宫中做什么。叫朕心烦。送去冷香馆冷静冷静罢。”
秦修仪登时便一口气喘不上來。晕了过去。
处理完这些。君墨宸才看向面色惨白的皇后道。“朕这样处置。皇后可看见了。日后这些空穴來风。捕风捉影的事绝对不能姑息。尤其……”君墨宸向我看过來。眸中还是淬了冰的寒冷。说出的话却仿佛春暖花开。“不能伤了朕的贵妃。”
皇后由千落搀扶着才不至于跌倒。向君墨宸蹲了蹲身道。“皇上说的是。奴才受教了。”
君墨宸轻笑一声。转而向我走过來。手臂用力将我从地上拉起來温声道。“倾颜。让你受委屈了。”
倾颜。让你受委屈了。
他的嗓音温柔暗哑。太过温暖。我不由地心中一阵感动。脸上便滚下泪來。
我沒想到。他竟如此信任我。如此护着我。
他将我揽入怀中。身上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过來。我依偎着他走出椒元殿。
我甚至能感受到那些宫嫔们嫉恨的目光。还有皇后支持不住跌坐在地上。宫女们惊叫起來的声音。
我心中暗暗苦恼。这次之后。只怕宫中恨我的人愈加多了。
可是只要他在身边。我便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北极冰消心更寒
(女生文学)
宫巷寂寂无声。宫人们的脚步声在地上稳稳地起落交替沒有一丝脚步声。前面步辇上的君墨宸。他肩背宽阔。稳坐如山。
想起他方才在椒元殿的万般袒护。还如做梦一般。我原本以为今日我是必定走不出椒元殿的了。可是他还是那样一如既往的对我好。
如兰在旁道。“姐姐。我瞧着皇上还是在乎您的。你瞧瞧皇上方才护短的劲儿。把皇后她们可气坏了呢。要我说啊。一会子回去您就放下身段。跟皇上认个错儿。皇上也怪不容易的。您也得体谅些个。”
我点头。笑道。“不用你说我也省得的。”
想起前些日子的事來。愈发觉得他只是被截下的严奕的信件气昏了头。又加上恬修仪和赵承闺的挑拨才会一时生气绝对不会刻意冷落我的。
我不断为他找理由开脱不过须臾便原谅了他。
心中暗暗下了决心。一会子回去了。必定要向他解释清楚。我们不能再彼此误会下去了。
我还要去告诉庄宜姐姐。我不要什么复国大计了。便是凌国人骂我也好。恨我也罢。我都认了。我们已经耽误了一个四年。人生有多少个四年可以耽误呢。
如今所有的事情都在他面前捅了开來。他却还是那样护着我。我再沒有瞒着他的事了。也再沒有什么可顾虑的了。瞬间便觉得往常那些不知该以凌国为重还是以君墨宸为重的踌躇都不值一提了。
只要他一个笑容。便值得我跋山涉水而去。
我要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
这些事情一旦想通。心中的阴霾顿时散去了。眼前都亮了许多。春暖花开。连日日相对的宫墙都沒那么压抑了。
君墨宸的步辇沒有任何停顿的径直拐进了灵犀宫。我心中一喜。。自从上次君墨宸离开后他便再沒有踏足过灵犀宫一步。
还未等步辇停稳。我便急急忙忙地要往下跑。想追上前面的君墨宸。沒注意脚下险些绊倒。如兰忙扶住了我。打趣道。“姐姐小心些。以后日子且长着呢。这会子急什么。”
我想想也是。重新站好了去寻君墨宸的身影才发现他已经踏进了殿中。
我不敢怠慢。遣了如兰去烹茶。自己整了整衣冠。心里的开心竟是藏也藏不住。不由自主地便要笑起來。
我踏进殿中。一眼便看到流连在琴案前的君墨宸。“临渊是想听琴了吗。我弹给你听好不好。”
君墨宸手指拨弄着琴弦。发出嘈嘈切切的几声杂音。唇角紧抿着并不言语。
想來应该还是为着前些日子的事情闷着气呢。我讨好地凑上前去。在琴案前坐下抬起头看他。笑道。“临渊想听什么曲子。长相思可好。”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尽。
这首曲子再合适不过。好让他知道我心里是时时刻刻都有他的。我与他是一样的。
见他不说话我只当他是默认了。便要伸手去试音弹琴。
君墨宸却一掌拍在了琴上。琴弦振动。发出极大的声响。
我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他。
君墨宸的身子伏下來。脸庞与我挨得极近。我这才发现他脸上满是阴戾之色。狰狞可怕。身上甚至带了一丝肃杀之气。冷冷道。“弹琴。凌倾颜。你以为这事就算完了吗。”
君墨宸忽然直起身。一把抓起案上的琴狠狠地掷了出去。
上好的琴与墙壁猛烈碰撞。重重地摔在地上。弦断琴亡。我吓得一个瑟缩。眼中顿时结起了一层水壳。不敢眨眼。唯恐一碰就落下泪來。面前的君墨宸变得陌生。模糊不清。
正斟了茶送來的如兰。一进门便被这声音吓得摔掉了茶盏。站在门口不知所措。君墨宸转头看过去。“滚。”
如兰战战兢兢。却又紧张地看我一眼。君墨宸再次道。“朕的话沒听见吗。滚。”
如兰再担心我也不敢逗留下去了。忙忙地收拾了地上的茶盏退了出去。殿中空无一人。
我走上前去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角。哽咽道。“临渊哥哥……”
从前他生气。我只要这样拉拉他的衣角。温言唤他一声临渊哥哥他便不会再生气了。可是这一次……
他愤怒地推开了我。“凌倾颜。你长行市了。你真行。打量着朕是傻子么。上次是罪宫探君慕容。情话相思句。这一次又是与严奕有孕。你还有什么沒说出來。今日一气儿都说了罢。朕也好想想该怎么给你打圆场。”
我愣住。他竟然连我罪宫探望君慕容都知道。那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你还知道些什么。”我忍住了泪意。强自道。
君墨宸轻笑一声。“还有你与流霜宫那位的盘算打量谁不知道吗。由得你们蹦哒两日。你倒变本加厉起來。朕是不是该夸你。竟然瞒得住这么多东西。若不是今日闹开。你还打算瞒多久。”
凉意从脚底直冲上來。我愣愣地看着君墨宸。他竟然连我与庄宜的谋划都知道。那这算什么。我们一直以为隐秘的行动。他竟然知道的一清二楚。我与庄宜就仿佛跳梁小丑一般。只是为他演了一出戏吗。
如今还有什么可指望的。在君墨宸这样的人面前。论心计。谁能玩的过他。
看來。凌国当真是复国无望了。难道这真是命运使然吗。
君墨宸一个跨步來到我面前。紧紧地握住了我的肩膀道。“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沒有与严奕行苟且之事。”
我定定地望进他的眸子。却答非所问道。“方才在椒元殿你为何不问。”
君墨宸笑道。“我说过。我会抬举你做这后宫最尊崇的女人。却也是最不受宠的女人。何况。我是天子。丢不起这人。”
原來如此。心底一寸寸地凉下來。
可笑我还以为他是护着我的。还心心念念地要与他解释清楚。要与他重修旧好。要为他放弃复国大业。
可是君墨宸他告诉了我。我有多傻。原來他只是不想丢脸。
我垂下头去。“巧蕊沒有说错。我曾经是与他有……啊。”
还未等我将话说完。君墨宸已经气急扬手狠狠一个耳光挥过來。“贱人。”
我跌出去。耳畔嗡嗡作响。口中充斥着浓重的腥甜。
脑中空白一片。
君墨宸不依不饶地追上來。紧紧地提起我的衣领将我拽离地面。身体软软地吊在他手中。我几乎喘不上气來。君墨宸的脸近在咫尺。狰狞放大。竟已是被怒火烧的早已经沒有了理智。
“凌倾颜。你是不是觉得把我君墨宸玩弄于股掌很好玩。我将你捧在手心里。敬着你爱着你。你却去给旁人怀孩子。好容易回宫了。前头与我亲亲热热转头又去罪宫看望君慕容。你是不是还打算让我养着你与严奕的孩子。
凌倾颜。你当我君墨宸是什么。可笑我还傻的为你要死要活。用二十四城來换回你。想着要给你位分。想着要补偿你。我就是个傻子。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君墨宸眼中流下滚烫的泪來。仿佛一滴滴落在心上。灼烫无比。心如刀绞。口中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喃喃。“不是的。不是的……”
我从沒见过这样的他。神情憔悴。堂堂七尺男儿。高高在上的帝王。在我面前哭的泣不成声。涕泪横流。我简直便是罪大恶极十恶不赦之人。
他说。“凌倾颜你一直在耍我。”
他的手掌用力地放在我胸前的位置。眼睛因愤怒而烧的发红。恶狠狠道。“凌倾颜。你的心不是石头做的。而是你根本就沒有心。”
他狠狠将我甩在地上。站起身來。那神情仿佛在丢弃一件令他厌恶的东西。神色恢复了往常的高高在上。威严疏离。“滚。朕不想再看到你。”
他眼中的冰冷和厌恶令我心寒。心早已疼的沒了知觉。又仿佛被挫骨扬灰了一次。死了一般。
他转身要走。衣角凉凉地拂过手指。身体先于思想做出反应。牢牢地攥住了他的衣角下摆。我不明白自己在挽留些什么。奋力地想要抓住些什么。这段情。发展到今日。已然是两败俱伤。伤痕累累。一颗心早已残破不堪。
可是那些深情的时光。那些温暖的情爱……齿间细碎地呢喃出声。“临渊……”
他厌恶地踢开我的手。退到两步开外去。“你以为朕还会相信你吗。你的不堪令朕恶心。”
我愣住。
恶心吗。
他真是将这世间最难听的字眼都给我了。
贱人。不堪。恶心。
他沒有错啊。如今我都厌恶这样的自己。何况他呢。可是为什么还是难过的喘不过气來。
手指插入发中。几近崩溃。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明明是要与他重修旧好的。他待我那样好。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
宫殿外传來一声高唱。“皇上起驾。”
猛然惊醒一般。我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倚着门槛看他渐渐远去的身影。仿若生离死别一般。我终于再忍不住。嗓中翻涌滚动。终于啼哭出声。“临渊……”
我奋力地哭喊出來。仿佛用尽了毕生的气力。耗尽了一生的年华。
我知道。我们再无以后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痕现魂伤夜阑珊
(女生文学)
我保持着君墨宸离开的姿势。一直到夜幕降临。已经看不到宫门处了。却仍旧不愿意回去。
脸上这会子痛起來。连轻微地扯扯嘴角都不能。
如兰已经掌了灯。殿中苏合香的气息淡淡的萦绕在鼻尖。恍惚还是从前的样子。一切都未曾改变。
如兰劝道。“姐姐。夜深了。咱们回去歇着吧。”
我看向夜幕中模糊的宫门。嗓音因为久不说话的缘故有些发涩。“如兰。你说他还会不会再來了。”
如兰只温声劝着我。“姐姐。回去吧。这会子起了风仔细着凉。”
我自顾自道。“如兰。我怎么成了今日这样沒用的样子。被他的整个后宫陷害算计。他不理解也就罢了反而还厌极了我……他不会再來了。他再也不会來了。”
如兰忍不住放声哭起來。紧紧地抱住我道。“姐姐。有我呢。还有如兰呢。”
我任由她抱着我哭着。神情麻木。心里也是麻木的。
最是无情帝王心吗。
不是的。在我眼中。他是这世间最长情的男子。
君墨宸在我面前哭的毫无形象可言的脸再次浮现在脑海。心里一阵阵地绞痛起來。我是怎样的伤害了这个男子啊。
夜凉如水。心静如殇。
是我自己远远地将他推开了去。半点怨不得人。
如兰在旁侍候我更衣洗漱。身体软软地任由她摆弄。偌大的宫殿格外寂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太静了。
我转过头。却猛然发现如兰在哭。
隐忍沉默地落着泪。脸上泪雨滂沱。手指却还兀自不停地为我系着衣襟上的带子。这样的她却比每一次的嚎啕大哭。涕泗横流更加令我震动。
我忙抽出帕子为她拭泪。只当她是因为我的境遇而难过。软言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
我这样一说。她却哭的更加厉害了。才擦过的眼泪。便再次落下來。无穷尽似的。
如兰扑进我怀里。泣不成声。
我不明所以。不知这是怎么了。
我拉开她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如兰却忽然退开來。站到两步开外的地方。规规矩矩地跪下去行了个周全的大礼。
如兰何曾如此正式过。我愣了愣。便急忙上前去要将她扶起。她却忽然道。“皇上方才将如兰赐给了离陌侍卫。即刻便要过去。如兰服侍姐姐睡下便要走了。”
我的手指僵住。不可置信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方才。”
君墨宸当真是要我在这灵犀宫中自生自灭了吗。如兰是我姐妹一样的人。君墨宸竟然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便将如兰赐给了离陌。这是什么道理。
我道。“既然是皇上亲自赐婚。合该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才对。这时候过去是怎么个意思。当我们都不是人随意糟践吗。我不许你去。”
我还曾对如兰说。要为她择取一个这世间的好儿郎。把她风风光光地嫁过去。君墨宸也是答应了的。可是如今算怎么回事。明明是我惹了她。却要用如兰來撒气。把如兰随便往人房里一塞便完事了吗。
我着急起來。紧紧地握住了如兰的手臂道。“你不准去。听见沒有。不准去。我这便去寻皇上。我宁愿不做这个贵妃。你也不能去。”
如兰这一去不过是做了个凭着皇上金口玉言略有脸面的填房丫头而已。连个妾都不算。是要一辈子被人看轻的。这让她日后如何抬头做人。如兰一向心气儿又高。这不是作践的她不能活吗。
因为太着急扯动了脸颊。顿时疼的我落下泪來。却不管不顾地转身往外跑。
如兰慌忙拉住我。“姐姐不能去。皇上如今正在气头上。您这会子过去不是自触霉头吗。若如兰去了能保姐姐安宁。如兰甘愿去。”
“这是什么话。若要用你的一生來换这片刻安宁。我宁愿不要。”我不再理会她。独自奔出了宫殿。往麟趾宫而去。
已经快要亥时。宫里亥时各处便要安置了。此刻宫巷寂静。只有宫灯在风中摇摇晃晃。
着急的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君墨宸是我对不起你。若有恨有怨只管冲着我來。不要伤害我身边的人。
所幸麟趾宫还未安置。整个宫殿还是亮的。才到宫门处便被侍卫拦了下來。不准入内。不论怎样好说歹说。那些侍卫是直接听命于君墨宸的。怎么也不放行。
我只好在宫门前跪下來。放高了声音道。“灵犀宫凌倾颜求见皇上……”
宫门处的侍卫在旁迭声道。“娘娘您快回去吧。若是皇上怪罪下來。奴才们不打紧。连累了您就不值当了。”
如兰此刻也追了过來气喘吁吁道。“姐姐。咱们回去。如兰是甘愿去的。您别这样。”
“你甘愿什么。你甘愿自己一辈子被人轻贱。你甘愿自己一辈子抬不起头來。”我此刻气血上头。几乎是疾言厉色地嘶吼出声。
如兰哑口无言。默默地垂下了头去。
我我握了握她的手道。“便是你甘愿也不能如此草草了事。如兰。这太委屈了你。”
正在这时。麟趾宫的殿门打开。齐福站在檐下高声道。“谁在那里聒噪。”
我忙道。“灵犀宫凌倾颜求见皇上。”
“原來是贵妃娘娘。”齐福忙忙地从檐阶上來到宫门处。伸手來馋我。“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地上湿气重您快起來。”
我也不听这一句。只道。“皇上呢。烦请公公为我通报。”
“娘娘心急。想來是忘了现在什么时辰。夜已深。皇上都要歇下了。”齐福颇为为难。
不管如何。今日我却是铁了心的。见不到君墨宸誓不回返。我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仿佛私心里只想着见他一面的。
“公公。”檐阶上有小太监遥遥唤道。“皇上有旨。召娘娘入内觐见。”
我抬头看向前方灯火通明的宫殿。心里说不出是怎样的感觉。我还以为他必定不愿见我。要费一番周折的。
他是当真放下了吗。释怀了吗。才能这样不动不摇。
回身再轻握了握如兰的手道。“等我回來。”
如兰含泪点头。
齐福在旁将我从地上馋起來。引我往殿中走。
我这才感觉到冷。方才出來的急连衣裳都忘了加一件。只着了薄薄的一层衣裳。出來这会子。早已经凉透了。
一进殿中。便有扑面而來的暖意。跟着齐福进去君墨宸的寝宫。他正穿着中衣坐在榻上看书。神情平静。连眼睛都未抬一下。
我跪下去。叩拜道。“奴才参见皇上。”
耳边许久都沒有一丝声音。方才一番狂奔又加上宫门口跪了许久。这会子膝盖泛疼有些支持不住。我小心翼翼地微微抬了抬头透过指缝看过去。
他眼睛都不错一下专注地看着书。我只好默默地等着。
今时不同往日。往常那个舍不得我有一丁点伤痛的君墨宸早已经不复存在了。我如今也不指望他能原谅我。只盼他能放过我身边的人。
过了许久他才合上书本。直了直身体。齐福立即捧了茶奉上。君墨宸接过。耳边是盅盖刮动茶盏的摩擦声。我晕乎乎地看着眼前的地砖。心想他不会一会子自顾自睡去罢。倒像是忘了我这个人似的。
正胡思乱想之际。君墨宸忽然道。“你急惶惶地过來干什么。”乍听到他的声音。平静。波澜不惊。
我愣怔了一下才反应过來。咬咬牙道。“奴才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君墨宸闻言挑了挑眉。“收回成命。”
我忍不住哭起來。“如兰是奴才姐妹一样的人。恳请皇上莫要草草便将她与了旁人。奴才犯下滔天大错。甘愿受罚。可是如兰。她是无辜的。”
“旁人。”君墨宸将茶盏重重地放在案几上。“离陌是旁人吗。凭她残花败柳之身还想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做正房太太。断沒有这个道理的。离陌是堂堂的御前行走侍卫。还委屈了她吗。朕如此已然是宽宏大量了。”
残花败柳。
我瞬间面无血色。他是在影射我吗。
我咬咬牙。额头重重地抵在地上。“离陌侍卫劳苦功高是这世间少有的好儿郎。自然该配这时间最好的女子。如兰残花败柳之身配不上离陌侍卫。奴才虽不才却也是皇上正经的贵妃。如兰又是奴才的宫女。怕叫皇上扫脸。望皇上成全将如兰留在奴才身边。奴才愿迁居福堂。日日为皇上为大宸诵经祈福。”
“啪”案几上的杯盏被君墨宸扫到了地上。上好的瓷器碎裂。茶水泼在地上还兀自冒着热气。
我惊了一跳。猛的一个激灵。
君墨宸凑近我。英俊的脸庞在眼前骤然放大。面上满是阴戾之色。“凌倾颜。你有什么斤两跟朕斗。你不稀罕这贵妃之位。有的是人稀罕。你想去福堂。朕还怕你脏了佛门净地。”
“皇上……当真厌恶奴才至此吗。”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极力地睁大了眼睛控制着不叫落下來。
君墨宸的眸中。映衬出一个卑微到极致的人。披头散发。面庞红肿。在九五至尊的皇帝面前。渺小得如同蝼蚁。
第一百四十六章 琴断灵犀满地残
(女生文学)
君墨宸站起身。脸上连一个表情都懒得施舍。声音冷冰冰的。仿佛梦魇一般。“不过一个丫头而已。有什么扫脸的。你如今只有两个选择。识相的。回去继续做你的贵妃。若是再纠缠下去。不用去福堂。冷香馆也是使得的。如兰不在若是寂寞。宜妃去陪你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脸色一点一点的白下去。
心里一点一点的凉下去。
他真是对我的软肋了解至极。知道我最为在乎庄宜与如兰。便用她们來要挟我。
难道看我忍痛舍弃她们其中的一个就是代表对他妥协了吗。这样有什么意义呢。
君墨宸厌恶极了我。他根本不会因为我的哀求而放过我。可是如兰怎么办。
男人啊。柔情起來时恨不得将这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你捧來。可若心狠起來。便是连你的死活都不会管。
不过他的话却给我提了醒。除了如兰还有庄宜。我们都是一体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君墨宸深谙此道。
怎么逃的过呢。
逃不过的。
如兰与庄宜都是我的姐妹。都是我在凌国所剩不多的亲人。仿佛左右手。舍了哪一个都终究不是齐全的了。
眼中蓄满了泪水。无可奈何。
君墨宸却已经看也不看我。不耐烦道。“人怎么还沒到。”
齐福忙道。“宁主子已经在侧殿等侯多时了。这就请进來。”
我愣住。他竟召了人侍寝。果然是无心的人。我还以为他至少会伤心会难过。可是他转头便若无其事地召幸旁的女子。
他拥有弱水三千如云美女。拥有山河如画万里国土。拥有无上的威仪。
可我。沒有国沒有家。沒有父母家人。只有他。
现在却连他都失去了。
心里隐隐地疼痛起來。
齐福道。“贵妃娘娘。您在这里怕是不方便了。奴才这就着人送您回宫罢。”
我自嘲地扯扯嘴角。多讽刺啊。我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子在一起。我待着竟不方便了。
如今当真是什么面子里子都沒了。索性统统抛开。扑上前去紧紧地攥住了君墨宸的衣摆。哭道。“求皇上收回成命。奴才愿领罚。都是奴才的错。奴才罪大恶极……”
君墨宸用力地挣了挣。奈何我拽的死紧。如何也挣不开。便道。“你瞧瞧你如今的样子。为了个宫婢要死要活。还有半点贵妃的样子吗。”
原來在他眼中。贵妃的尊仪比一条人命还要重要吗。何况如兰不是宫婢。
是了。这才是他本來的样子。君王最应当的样子。威严冷酷。而不是与我一起时的柔情缱绻。
我不理不睬。“皇上……皇上是奴才的错。都是奴才的错。望您收回成命……”面对他的铁面。我已然全无办法。只盼他还能念及从前。顾惜则个。好歹不要牵连到如兰。她已经因为我吃了许多苦。不能再把她的一生都葬送了。
背宫太监在门外踌躇道。“皇上。宁夫人到了。”
君墨宸不耐烦地甩开我道。“如果你当真顾及她。那么应该去求求离陌。那才是她的夫君。求朕做什么。”
我跌在一边。满面的表情就那样僵住。
他真是铁了心。任我再如何求都不管用。
君墨宸转头冲门外的人道。“还不快进來。”
声音里满是的急切。顿时被伤的体无完肤。他竟这样着急赶我走。
见得他如此决绝。我已然是心灰意冷。知道再怎样都是沒用的。我紧咬着嘴唇从地上站起。紧紧地攥住了发抖的手指。冲他蹲了蹲身道。“奴才多谢皇上恩典。奴才告退。”
说完看也不看君墨宸。沉默地转身离开。
背过身去的刹那。泪水汹涌而出。
君墨宸的狠绝冷漠。我早就见识过的。这个人危险。冷漠。可我偏偏相信他是世间最好的人。是被他的温柔浸泡太久所以连那些伤痛都忘记了吗。
被太监驮着用锦被包裹的女子与我错身而过。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耳边破碎再也不能恢复如初。
后宫的女子很多时候就仿佛案板上的肉。供人挑拣选择。永远沒有自主的权利。
从前母妃说。哪怕嫁与匹夫莽士草草一生也要好过在深宫王府之中争斗一生。可是如今我算什么呢。处在深宫身为他人妾室。做了自己最厌恶的一种人。
想到这。忽然从胃底返起一阵恶心來。我蹲在台阶下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來。春寒料峭。夜风萧瑟。身体瑟瑟发抖。脸庞红肿胀痛。披头散发。被人遗弃。
我自嘲地笑。凌倾颜。你瞧瞧你曾经深爱的男子。你瞧瞧你把自己作践成了什么样子。
情和男人。果然是世间最靠不住的东西。
如兰在旁搀住我。见到我的样子也不由地哭泣出声。“姐姐。我们回去。”
我对着她凄然一笑。却说不出半句话來。我对不起她的事情太多。如今连她的幸福都保不住。
我真沒用。
齐福从殿中出來。同如兰将我从地上扶起道。“娘娘。奴才备了步辇。叫人送您回宫吧。”
我虚软地靠在如兰身上。轻轻摇头。“不必了。叫皇上知道沒的连累你。”
齐福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我也懒得再去追问他什么。
他如今不是就爱看我落魄痛苦的样子吗。是不是我遂了他的愿他便能让我好过一些。
身上的力气都被抽干。几乎是倚靠着如兰才能勉强回了宫。站在宫门前望着上面提着“灵犀宫”的匾额。一时百感交集。恨不能当时就上去将那匾额撕碎了再狠狠地跺上几脚。
宫中静悄悄的。房中的地上还散落着那把断裂的琴衬着烛火幽暗。竟有了一丝凄凉的意味。
琴断。情断。
君墨宸绝情至此。毕竟是我有错在先。我无可奈何。可是如兰不该牵扯进來。
我定了定心神。握住她的手回身看她。“如兰。我送你出宫好不好。不在面前了他们自然也就不会日日拿你做筏子了。”将他鬓边的碎发掖到耳后哽咽道。“是我对不起你。将你牵累成了如今的样子。我无法求的君墨宸收回成命。是姐姐沒用……”
“姐姐这是什么话。”如兰哭泣起來。“我若出宫了姐姐可怎么办。这可是抗旨不遵。是要杀头的。何况长公主呢。如兰不能叫姐姐为了我一个连累您和长公主。”
可是我如今哪里还顾得了旁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如兰垂了垂头。倒反过來安慰我。“姐姐别急。总会有办法的。何况离陌至今尚未娶妻。我过去了也沒有什么的。只当是去做使唤丫头了。”
我知道她是在安慰我。若是当真甘愿。那前头作何哭的那样伤心呢。
心中既欣慰又难过。在她手上轻轻按了按。“我记得你同我说过。人都是活在别人嘴里的。你把自己当做使唤丫头。可旁人却不这么想。做妾是要一辈子抬不起头來。一辈子仰人鼻息的。何况还比妾差了一大截儿呢。”
如兰苦笑一声。“不管旁人怎么说。自己不还得活着吗。再说。我这样的人。若活在旁人口中只怕也早就嚼裹死了。如今这样实在算是好的了。如兰自小就在姐姐身边若是出了宫举目无亲的可怎么活。倒不如在离陌府中。至少还能时时见着也尽够了。”
我垂头哭起來。“总归是我沒用。”
“姐姐只是心善。”如兰摇头。“只是如今这样。姐姐也该为自己打算。皇上绝情至此。是万万指望不上的了。姐姐要千万珍重自身。”
我轻轻点头。将她揽入怀中道。“你也是。万事要小心。若是离陌实在不能相与。便记着还來找我。有姐姐呢。”
“如兰这一走。宫中便只有姐姐一人了。您要千万珍重。莫要贪凉。夜里莫要熬夜看书仔细伤了眼睛。宫中诡谲。您要千万仔细多亲近着长公主。如今也只有咱们自己人方能靠得住了。”
我点头。“我省得了。”
如兰又絮絮说了许多。说到最后已然泣不成声。拥住我哽咽道。“姐姐。委曲求全换不來旁人的高看。返过來还得踩一脚啐一口。如兰是个奴才不值什么。可是姐姐是我们凌国的公主。金尊玉贵不该如此。”
我知道她的意思。明了她心中所想。除了点头应允别无他言。
两人又哭了一阵。才分开。
如兰向我蹲福。退出殿去。
门外侯着一架小小的轿辇。为首的内监道。“奴才们奉命送姑娘出去。”
呵。君墨宸还真是步步紧逼。这样怕我抗旨不遵吗。
倚着宫门瞧那架轿辇渐渐远去了。才终于无力跌坐下來。
爱了一场笑了一场。最后却是空欢喜。
哭了一场闹了一场。终究还是这样的结局。
沉默地回到宫中。早已无力收拾满殿狼藉。兀自仰躺在榻上。只觉得筋疲力尽。从沒有这样累过。也从沒有这样辛苦过。真想就此睡过去了。一觉不醒。
若是再次醒來。春暖花开。所有的事情还是本來的面目。从不曾改变。
我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第一百四十七章 空捻花枝空倚门
(女生文学)
从來沒觉得这样静过。
每日睁开眼睛时。出现在眼前的便是帐顶的百子图。殿中静悄悄的。床榻旁的香烛只余一滩烛泪。
我是最怕黑的。起初还以为自己会害怕。可是现在只觉得累。晚上一沾枕头便睡。睁眼天色便是大亮。根本无暇害怕。。只是连自己都不知这累从何而來。
沒有宫人们伺候洗漱的声音。也沒有如兰在旁逗闷子。房中來來去去只有自己空荡荡的脚步声。
实在太静了。仿佛连太阳移动的声音都听得见。
与世隔绝一般。
有人送了饭菜來。吃完便在殿中呆坐着。一本书一上午都不会翻动一页。若是困了不管在榻上还是椅上。倒头便睡。左右沒有人约束着。春寒料峭往往是被冻醒。环顾四周还是自己一个人。
宫门口空荡荡的。间或有一两个宫人垂头走过去。中规中矩的。双脚起落。连脚步声都不曾有一下。
灵犀宫只余白天与黑夜。
那架断琴一直沒有去收拾。生怕一旦触到那根弦。往事便收势不住。不敢多想亦不敢多走动。这座宫殿里残留了太多君墨宸的气息。多走一步都会牵动起蛰伏在某处的记忆。
因着君墨宸。沒有人敢贸然踏入灵犀宫一步。只有之桃还时不时地來看看我。她大了。倒不像从前那样行为无状了。变得稳重知进退。话语间逐渐圆滑剔透。却找不回从前说话逗趣儿的感觉了。
我不无嘲讽地想。又一个天真烂漫的人要葬送在这宫城之中了。
庄宜身边的品儿进來时。我正抱着一本书昏昏欲睡。日头照的极好。洒得满脸满身。当真舒畅无比。
眼前的日头忽然被遮住了。我不悦地抬起头來就见到品儿在面前站着向我蹲福。“奴婢参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安好。”
我坐直身子道。“你怎么來了。”
品儿道。“我家娘娘挂念您。又不好过來。您倒好自自在在地晒着太阳看书。我们娘娘那里都要急死了呢。”
“这竟是怎么说。”我当即就从椅上站起來。“姐姐那里出什么事了吗。”
品儿道。“太后今儿忽然派人到宫里带走了玉音。娘娘急得什么似的。去求皇上。皇上那里也沒个话儿。当真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了。”因为着急品儿的语速快了许多。说到愤懑处还不平地跺脚。“好端端的也不知怎么了。平白无故便不叫养了。您不知道娘娘是如何用心待公主的。真是一粥一饭都尽了母亲的心思。可现下这不是剜人心吗。娘娘身子骨儿本就不好。这么一來又得做下病了。”
我愣了愣。即刻便丢开书往宫外走。眼里心里都憋满了火气。
尽管君墨宸那夜极为护着我。可是他的一个冷落在宫中就仿佛刮风一般的。哪里瞒得住。这时候宫中多的是要拿我们姐妹开刀的人。
更令人心寒的是君墨宸的不闻不问。他只道自己受了伤。我又何曾好受过。我对不起他。本就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他却又牵连上无辜的人。如兰倒也罢了。可是玉音是他的骨肉。是一个小孩子。他也当真狠的下心。
孩子不放在娘亲身边教养。难道还要被他用作棋子按住庄宜吗。
流霜宫中的气氛格外压抑。殿中一个伺候的人都沒有。站在殿门口。庄宜细弱的啜泣声就传过來。我回头冲品儿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跟进來了。品儿会意。轻轻地点了点头转身退下。
庄宜在榻前坐着。因入了春。她只着一身青绿的寝衣。薄薄的衣料覆在身上。更显得肩背瘦削纤细。细细的啜泣声伴随着肩膀的抖动清晰地传入耳中。
我轻轻唤道。“姐姐。”
庄宜的身子一顿。手忙脚乱地在脸上抹了两把。才回过头來。“你怎么來了。”说着又皱了皱眉头道。“虽说天暖和了。可毕竟不是三伏夏日。你怎么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穿的这样薄。仔细生病。”
我看着她哭得红红的眼睛。心里五味杂陈。强自笑道。“不打紧的。原是在宫中晒太阳的。身上暖和的很。”
庄宜吸了吸鼻子道。“那也该穿厚点。这样可不行。好歹要过了清明再减衣。春捂秋冻。老祖宗的说法总是沒错的。”
我沉默着点头应了。
來的路上一肚子的话要说。到这时却又觉得沒说的必要。庄宜向來不是需要旁人安慰的人。我的是也不需多说。她在宫中有自己的耳目。想必早已经知道了不必我多言。若是不知道。我又何必多言。沒的多一个人操心。
过了好一会。才听得庄宜踌躇道。“你这些天可好。”
听她的语气已然是知道了我的境况。我也不避讳索性大方道。“吃得下睡得着。沒什么不好的。”
庄宜叹口气。伸手将我耳边的碎发掖到耳后道。“知道你受苦了。你也别在我面前逞强。我是你姐姐。有什么痛苦不跟我说还能跟谁说去呢。”
说來奇怪的很。这么些天來独自一人在灵犀宫。痛到了极点伤到了极点反而沒有了眼泪。痛了就睡一会。醒了便照样看书晒太阳。那些伤痛埋在心里像一座坟墓一般安静。我以为自己已然放下了。
可是此刻。庄宜一句话。一个细小的动作便令我消失了许久的眼泪将要再次涌出來。心里的委屈只待与她哭诉。
可是……
我强自笑了笑。将涌到眼中的泪水压下去道。“我沒事的。姐姐不用担心。倒是连累的姐姐失去了玉音。我……我真是沒脸來见你了。”
庄宜握着我的手不自知地紧了紧。目中的神色忽然凌厉起來。“我的女儿。谁都别想夺走。便是君墨宸也不行。”
我看着她目中的坚定神色。愣愣地便说不出话來。庄宜一直就是这样明确的。有守护的人和东西。可是反观我唯唯诺诺。软弱无能。
许久。庄宜的神色才缓和起來。我的手腕被她握得生疼开始泛红。
庄宜道。“事到如今。君墨宸的狠心你也算见了。就别指着他了。好生为自己谋个出路才是要紧。如今如兰被牵累。总归是我们凌家对不起她。若是有机会我们总是要弥补她的。”
想起如兰心里顿时一阵一阵地抽痛。
庄宜凑近了我一些。压低了声音道。“江东的灾情算是控制住了。只是却不是有利于严奕的。”
我心中不解。这话竟是怎么说的。既然控制住了灾情。怎么又不利于严奕了呢。
庄宜接着道。“陵川在江东算是‘孤家寡人’左右孤立无援。严奕根本找不到援助之法。君墨宸要的就是这样。他等到民心最为不稳之时。拨粮赈灾一举收服了人心。如今严奕在陵川已然是举步维艰的了。”
我听得心中一震。着急道。“那如今怎么办。看來君墨宸收回江东是志在必得了。”
“为今之法……”庄宜的手指在我的手背上点了点。忽然附耳过來。“只有主动出击或可有一线生机。继续待在江东只会被君墨宸困死坐以待毙。与其如此倒不如放手搏一把。”
我转头看向庄宜的脸。“主动出击。”
庄宜镇定地点头。
“可是如今江东形势严峻。天下各处更是视严奕为乱臣贼子。我们一无粮草二无兵马三无人心甚至连天时地利都不占。这仗如何打。”我心中着急。仅凭这些。还未打便已经预知了结局。
庄宜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江东始终是君墨宸的眼中钉。他早晚会除之而后快。如今的情势。我们若再如此下去便是等着他瓮中捉鳖。也许破釜沉舟或还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女人一旦狠心坚定起來。一点也不亚于男人的。可若是有个男人來疼爱有温柔的生活。哪个女人愿意狠心坚定得去夺那天下呢。
“倾颜。”庄宜看住我。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胜败在此一举。我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的。我不愿在过这样任人欺凌仰人鼻息的日子了。我想要过不再担惊受怕的日子。想要玉音在我身边。为她挣一个好前程。嫁这世间最好的男子。而不是如现在一般。万事不得已。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能承欢膝下。这样的日子有什么趣儿。何时才是个头儿呢。”
心脏跳的猛烈。怎么也按捺不住。仿佛下一刻便会蹦出嗓子眼儿。那里充斥着一股强烈的冲动。
我想起君墨宸那些誓言还有他高高扬起用力挥在我脸上的手掌。断裂的琴弦。他厌恶的眼神。如兰的眼泪和孤独离去的身影。后妃们的算计。
所有的理智终于顷刻崩塌。如今我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我重重地点下头去。“我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博这一把。”
两双纤细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因为紧张和激动微微地发着抖。
我们都知道胜利的可能微乎其微。却还是愿意孤注一掷地搏一把。庄宜是因为自已想要守护的人。而我。却是因为这座宫城将我伤的体无完肤。
我有一种强烈的要毁掉它的冲动。
从庄宜宫中出來。我又忽然有些难过。我与君墨宸终究还是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如此。所有的可能都变为了不可能。那些误会已经无关紧要。他知不知道都不要紧。
因为。真的都已经不重要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欲说还休宫中事
(女生文学)
从庄宜处回來。虽还是与往常一样。吃饭看书经常犯困。平静如初。我却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悄悄地发生了变化。随着渐渐热起來的天气。飘荡在宫城上空。暗流涌动。空气中似乎都散发出一种不同寻常來。
我维持着平静的假象不动声色的遮挡着平静下的暗流涌动。
当真正地成为凌国的一员。我才发现原來严奕竟然保存下了那样多的实力。江东的兵力只是其中的五分之一。分散在各地的聚集起來竟然也不容小觑。
我有些意外。严奕竟然能在君墨宸的眼皮子底下囤积起來这样多的兵力。单这样的梦里便不容小觑。如此论來也不是全无胜算。如今严奕蓄势待发。缺的只是人心和一个合理的契机。
如今宸国虽然不甚安定。表面上却初现国泰民安。若贸然挑起战事。不管你是否名正言顺。只怕都会惹得天下人不满。
百姓们不管是谁坐江山。只要有一口热饭生活富足。那是不是谋朝篡位。用了怎样的阴谋诡计都不重要。
我们如今已然冒不起这个险。
想的多了便头疼。索性丢开了去不再想。
才闭上眼睛。便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姐姐……”
我惊了惊睁开眼睛就看到如兰站在宫门口叫我。想來应该是睡得久了出现了幻觉。我闭上眼睛正欲睡去。那声音却又响了一声。“姐姐……”
这次我极快地睁开了眼睛。如兰已经笑着从宫门处走进來。我几乎是反射地从椅上弹坐起來。往前紧走几步拉住了如兰的手。
她的眸中含着喜悦的泪光。却又露出了担心的神色。“姐姐怎么在那睡。我走的时候怎么说來着。让姐姐莫要贪凉。你可是答应了我的。现在这又算什么。”
我讪讪的摸了摸鼻子道。“左右这两天暖和。我就是晒晒太阳。哪儿就那么严重了。”
如兰听我这样说又忍不住破涕为笑了。我轻轻地刮她鼻子。“傻姑娘。又哭又笑的。”
我愣住。这样的动作真是似曾相识啊。
“姐姐瘦了。”如兰哽咽道。
我冲她眨眨眼睛。“日日想你。怎么能不瘦呢。”又执了她的手将她带进殿中。满怀期冀道。“君墨宸下了恩旨将你调回來了。”
如兰的神色不自然起來。垂了垂头才道。“离陌进宫述职特让我來看望您。也算是……归宁了罢。”
心中的失望顿时铺天盖地而來。君墨宸。你当真要这样远远地将我推开了吗。我要造你的反了。你若是此时对我有一丁半点的好。也许我就远远地退开了去。甘愿在这冷宫一样的灵犀宫关一辈子。
可是。你偏偏如此决绝。
我敛了思绪。问她。“离陌待你可好。”
如兰微微垂下了头。脸上浮起一层薄薄的红晕來。低声道。“他……很好。”
见到她这样。我便知离陌待她是不错的。顿时便放下心來。幸亏如此。否则我当真是要愧疚死了。
我凑过去。笑道。“他很好。怎么好了。”
“哎呀……姐姐你……”如兰羞得说不出话來。将脸埋在手掌中。
我起了兴致。伸手去呵她的痒。“你说不说。”
如兰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连连告饶。“我说。我说。好姐姐。快饶了我罢。”
我这才停了手。
如兰沉默许久才道。“他并不轻贱我。不在乎我的从前。肯真心待我。”
虽然只是短短一句话。却已经尽够了。离陌能做到这样确是我沒想到的。
如此我也沒必要将我与庄宜谋划的事让她知道。她既然已为人妇。我便只要她能好好的生活。远离这些尔虞我诈诡谲波折。算是我对她的最后一点补偿。
我笑道。“如此我也就能放心了。”
如兰却握住我的手。嘴角直往下撇。“姐姐。你怎么办呢。你去跟皇上解释解释。皇上必定是误会了您。说清楚了自然就什么事都沒有了。”
我何尝沒有这样想过。又何尝沒有解释过。可是君墨宸的心里笃定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甘愿的。他是那样固执的人。若非他自己转圜。便是解释清楚了。他的心里还是有芥蒂的。
再者他这样的所作所为。早已令人寒心。事已至此。解不解释的有什么打紧。还不若过两天安生日子來得实在。
眼见她的眼泪摇摇欲坠就要跌出眼眶。我忙道。“我沒事。你瞧我现在能吃能睡的。比往常还要自在几分呢。我们的事你别操心。自有解决的办法。”
如兰抬眼往殿中瞧。看到那日断裂的琴还是原封不动地放着。上面积了一层灰尘。就哽咽道。“姐姐……”
为防止她就此借題发挥。我忙忙地岔开了话題。“离陌今日进宫是有事吗。若是可以我就去与他说留你一晚可好。”
如兰却忽然收起了笑意。认真道。“姐姐可听说了。如今蛮族蠢蠢欲动。边关之地不稳。朝堂上更是众说纷纭。一部分人认为如今天下初呈太平之势不宜挑起战争。故而主和。而一部分人认为蛮族再三再四地來骚扰。若是一味退缩只会令他们得寸进尺。故而主战。离陌此次进宫便是为着这个。听说皇上也是有意攻打的。”
我心中顿时一动。这个消息來的真是及时。如此一來。严奕的契机便到了。
“姐姐。这个消息可有用。”如兰目中满是期盼之色。
看着她这样的神情。心中有些酸涩。我握了握她的手。神色如常道。“这些事你就莫要再操心了。既然已为人妇。自然应该以丈夫为重。那些个事有我与庄宜姐姐呢。”
不曾想如兰却着急起來。“是因为我与离陌在一起叫姐姐不高兴了吗。姐姐是要赶我走吗。如兰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我忙伸手按住她道。“沒有。你别多心。你沒有做错什么。是我。错的是我。我不愿你再跟着我担惊害怕。离陌对你这样好。你便自去过你们的日子。莫要再卷进这些腌臜事里了。”
如兰道。“如兰也是凌国人。姐姐与长公主可以连生死都置之度外。如兰为何不能。”
我心中叹气。如兰的这份心意固然可贵。但是她年纪尚小许多事情仍旧不知。我与庄宜不是将生死置之度外。更多的却是被逼无奈。若是沒有家国仇恨。沒有君墨宸的步步紧逼。我想谁也不愿放着安生日子不过。而來图谋这些。
我握住她的手道。“你与我们不同。我们是凌国公主。肩上责任使然。而你不同。你明明可以过上安稳的生活。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又何必要卷进这场动荡里呢。如兰。你比我们幸运。我与庄宜都是愿意护你平静的。”
如兰却并不觉得。冷笑一声道。“说來说去姐姐还是未拿如兰当自己人呢。既这么的。我也沒必要腆着脸留下了。白招人烦。”
如兰是个一点就着的脾气。才说着便要起身离开。我无奈地拉住她道。“这是做什么。可不兴上脸子的。我拿不拿你当自己人你心里不清楚。这么垂头丧脸的出去。好看相么。”
如兰也知道自己无理取闹了垂下头去嘟囔道。“谁叫你一味把我往外推了。哪有跟自家人这么见外的。”
我当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一心为她打算的还有错了。瞧这一阵闹腾梗脖子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个恶毒的要拿她怎么样呢。
她是小孩子心气儿。越性儿胡闹惯了的。如今若我再由着她。只怕时候会再次无辜地牵连了她。只拉着她道。“如今都是出嫁的人了。还是这样的性子。以后有了儿女也这样胡闹。忒不成体统。回头该跟离陌说说。叫他管教好自家娘子。”
如兰脸上的红晕直烧到了耳根去。“姐姐只管说嘴。我今儿却不能由得你混说。好歹要给我个明白话儿的。”
她倒是倏忽明白起來了。竟然轻易岔不开她的话題。我面上认真起來道。“你如今也是有家室的人。不是一个人了。凡事该多为自己的郎君和家室着想。怎么还能像从前一样纵性胡來呢。我们姐妹不幸。终归沒有你那样的好福气。既然都出去了又何必再扎进來呢。沒的还累了自己的家室。”
如兰垂头在榻沿上坐下來。抠弄着自己的手指。莹亮的水珠一颗接一颗地砸下來。“我这算什么家室。不过也是旁人的玩物罢了。过了新鲜感便可抛开。总归做不得数。他日后迎娶正妻左右是容不下我的。姐姐就瞧着我到时候活不下去一脖子吊死……”
我听得心惊胆战。如兰瞧上去大大咧咧心思却是细密的。她早早地就想好了自己往后的路。可是只要我在一天就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你敢。”我正欲出言宽慰几句。门外忽然响起了一声男子的断喝。
我愣了愣神心中骤然紧张起來。原是我大意了。离陌竟就在门外也不知方才的事他听了多少。若是他告诉了君墨宸只怕大事不妙。转头看如兰。她还正在愣怔中尚未回神。
第一百四十九章 深院无人惊行客
(女生文学)
那头离陌已经气宇轩昂地进來了。今日他着了甲胄。走动时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日光打在上头反射出灼灼的亮光來。威武非常。
他进來先行向我行礼道。“恭请贵妃娘娘圣安。”
我心里打了个突。往他的脸上看去。竟是一脸的平静看不出子丑寅卯來。心里惶惶然开始发急。怪我不谨慎。离陌同君墨宸一样都是极有肚才的人。便是当真听进去了什么也必定不会在脸上表露出來。
我不自觉地往他身后打量。却是空荡荡的再无旁人。我不禁有些失望。还以为君墨宸会与他一起來的。如今看來当真是我多虑了。他厌恶我。恨不能退避三舍。怎么还会自己过來。
我收回目光道。“平身罢。我一直将如兰当亲妹妹看待的。他如今许了你。咱们也算一家人了。不必如此生分。”
离陌抱了抱拳。依旧是那副淡淡的神情道。“娘娘身份尊贵。奴才不敢高攀。方才在麟趾宫与皇上议事完久盼小内不至。皇上厚爱故准旨來接。若有唐突之处还望娘娘海涵。”
如今灵犀宫就我一人。君墨宸倒也放心离陌这样的外臣出入。他到底是太过于信任离陌还是已经对我彻底放弃。
我嘴角噙了一抹冷笑。心中是浸骨的寒凉。
如兰这会子反应过來了。从榻上站起來。亦步亦趋地走到身前來冲着离陌蹲福。细声道。“大人。您怎么來了。”
到底不是正妻。她终归是低了离陌一头。与通房丫头无异下人一般的。虽然已经与他有了肌肤之亲。人前却照例要唤上一声大人。
离陌声气儿不大好。“我若不过來。还不知道你竟然存着日后要一脖子吊死的心思呢。你倒说说我如何委屈了你。叫你寻死觅活的。”
我用眼角余光扫他。他面色如常。并沒有半点异色。我心里稍稍安心了些。应该是沒有听到的吧。否则何至于如此平静。他并不忌惮我。现下如兰又成了他的人。若是他听到了必定会说出來的。
便是不看着我的面子也该看着如兰的面子。她出了事。离陌也讨不了好。
这样想着。心中稍安。
如兰被离陌迎头一呛。往后缩了缩身子。干干道。“奴混说的。您别往心里去。”
离陌斜着眼睛哼了一声。“什么混话也能挂在嘴上说的么。你若自己在府里嘟囔也就罢了。在娘娘面前也这样沒个避忌。好看相么。不知道还以为我苛待一个女人。”
离陌疾言厉色一番下來。如兰眼中泪光莹莹。不敢反驳。
我原本是想替如兰解释一二的。又想起终归是人家小两口之间的事。我这么的贸贸然插话。只怕惹人反感。
离陌皱了皱眉头。“天色已晚。怎么好总留在娘娘宫中。我们回府去。”
如兰看着我踌躇片刻终究还是道。“劳烦大人进宫接奴一回。只是奴久不见姐姐。心里怪想的。可否能……”
“不能。”如兰还未说完。离陌便已经知道了她接下來要说什么。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一早便知是这样的。倒不是怪离陌有多无情。皇宫大内规矩严。平常宫中的嫔妃见母家人一面都难如登天。夫人以上的位分尚且只能在有孕八月时或者疾重才能传家人进宫侍候的。何况如兰只算我身边出去的一个丫头。今日能进來探望已然是极好的了。断不能奢求太多。
瞧着如兰委屈的脸。我上前安慰她道。“才刚说了你。这会子又孩子气了不是。郎君既來接你了。哪有赖着不走的道理。我这里一切安好。你只管回去过好你的日子便是。”
如兰皱着一张脸。碍于离陌的面子好些话不能说出來只憋在心里。这会子只怕心里不受用呢。
离陌想來是耐不住了。拱手道。“奴才是外臣。久置内宫终究不便还是早些回去。若是待的久了。沒的叫娘娘为难。说您恃宠而骄。”
我心中好笑。恃宠而骄。离陌倒是什么话都说的出來。
只是何來的宠又如何骄。
当下却不说什么只叮嘱离陌道。“本宫如今把如兰交给你了。她若受了委屈或任何伤害。本宫唯你是问。”
离陌还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样子。也许在我面前他也懒得有太多表情罢。“她如今是府上的人。我自然护她周全。这点就不劳娘娘费心了。若是沒旁的事。离陌这便告辞了。”
对于他这副腔调我早已见怪不怪。看着他将我旁边的如兰拉过去。头也不回地出了殿。竟然一点不生气。
我冲一步三回头的如兰笑着挥挥手。他们的身影拐过宫门便看不到了。
我心中这才沉沉地呼出口气。离陌不管怎样的冷口冷面。对如兰却不是全然绝情的。只这一样便尽够了。
便是日后失败或者东窗事发。至少离陌会护着她。她涉及的少。君墨宸会顾着离陌的面子将她从中摘出來也未可知。
如今已算是最好的结局。好歹算是偿还了一场业障。交托了一场心事。
呆呆地望着早已经空荡荡的宫门许久。才忽然记起方才如兰说起的极重要的事情。当下心里猫抓似的按耐不住了。
倘若当真应了如兰所说。君墨宸主张攻打蛮族。那么一切都有了由头。届时严奕发兵起事也就有了倚仗。
人们向來信奉明正则言顺。若是贸贸然攻进京都只怕也要费一番手脚的。
只是如兰是女子。朝堂上的事到底不明白。终究逃不过道听途说。少不得要叫庄宜细细查探清楚了。事关万人的生死存亡和一个王朝的命脉。更是一点差错都要不得的。
时侯尚早。总是去庄宜宫中只怕要惹得众人非议。想着入了夜再过去。左右沒人注意我。无声无息的。不叫人注意便好了。
打定主意便又返身进殿捱着。好容易到了晚上。便急急地裹了衣裳出去。
乍然出现在品儿面前倒把她吓了一跳。我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不要出声。既然这时候來便是为了少一些人知道。若是叫她嚷嚷出來都知道了。这番作为也沒用了。
品儿会意。不再言声只当沒瞧见我。
我闪身近了寝殿。庄宜还未安置。歪在大迎枕上看书。因此榻前的烛光格外亮些。我凑过去想瞧瞧她看的什么书。近了才发现她只是两眼发直竟是在发呆。面前的书页一张都未翻动。
我心里不由地生出惆怅來。饶是坚定如庄宜也有放不下的事情吧。只觉得庄宜越发清减了。人都道心宽体胖。可是她心里承载的事情太多。哪里胖的起來。
细究起來。庄宜也才大了我几岁。正是一个女子最瑰丽的时候。可是她肩上承担的东西早已远远超出了这个年纪的女子该承受的东西。
细究起來。她比我还要不幸些。她的身份是一等一的尊贵。凌国的长公主。擎小儿金尊玉贵的。一朝亡国以身事敌。沒有过一天的安生日子。论起來我当真是幸福的多了。
烛火发出“劈啪”一声爆响。我们都惊了一跳双双回过神來。庄宜回头之际看到我。倒是结结实实地打了个激灵。
拍着胸口道。“你什么时候來的。站在人身后悄沒声儿的。可狠狠吓了我一跳。”
我敛了神思。旋身在她面前坐下來道。“我來了好一会子了。姐姐想事情竟看不见我。我也沒法子只好站着了。”
“倒是我慢怠了你。”庄宜笑道。“你怎么这会子來了。更深露重的也不怕受了寒气。”
我也不卖关子了。起身四处在窗前门口确定了一番沒人才又在她身前坐下。庄宜知道我的顾虑道。“你只管放心。一个流霜宫我还有把握的。宫中绝对沒有那起子腌臜东西。你有什么放开了胆子说就是。”
见她说得这样肯定。我当即也不顾忌什么了。索性开门见山将如兰今日带來的消息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庄宜听了果然慎重起來。沉吟片刻道。“这事规划得当了就是个契机。若是规划不当只怕要葬送多少人性命。成败在此一举。还须从长计议才好。”
我道。“姐姐该将这事查探清楚了再将利弊说与严奕。不能出一点差错的。”
“我省得。”庄宜点头。“这个你不必操心有我呢。倒是你。还是安安心心地做你的贵妃。宫里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呢。若是叫君墨宸察觉了什么风吹草动便不好了。”
这些我都知道。今夜若不是为了这个消息我也不会轻易过來的。踌躇着要不要把下午的事告诉她。
庄宜抬眼疑惑道。“怎么。还有事。”
我即刻摇头。如兰既然已经有了安稳日子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了罢。
当下便道。“一切就都依赖姐姐了。我不便多留这就先回去了。”
庄宜道。“你怕黑。让品儿送你回去吧。我也放心些。”
我也不拒绝她的心意只道。“姐姐早些安歇。如今愁也是沒有法子的。且待这场风雨过后。看花落谁家。到那时一切的烦忧也就迎刃而解了。”
庄宜笑道。“难为你想着我。我知道了。”
我笑着向她挥挥手转出门去。
我不知道这会子的一问一答。竟然是我们最祥和安宁的日子了。
从此后。便再无宁日。
第一百五十章 虎落平阳被犬欺
(女生文学)
君墨宸果然要发兵征讨蛮族。亲自点兵下了征讨文书。任命骠骑将军带领二十万大军征讨蛮族。出发前君墨宸亲自为将士们饯行鼓舞士气。
从大军开跋出了京都的那一刻起。庄宜便悄沒声儿地忙起來了。如今这个契机來得正正好。外患不平。民怨丛生。庄宜便利用了这一点。在民怨最盛的地方大肆鼓动。趁机反宸拥凌。
这是最好的时机。若是严奕把握得好。谋略得当。一举攻下京都并不是问題。
庄宜兴致勃勃地将她的谋划说给我听。眸中闪烁着我长久都沒有见过的光芒。耀如星辰。仿佛夜空中的启明星。。那是一种希望的曙光。
我紧张的不停吞咽口水。事已至此有些问題就不得不想了。
若是严奕攻进京都。首当其害的便是君墨宸。到时候我又当如何。严奕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我要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吗。
不管他们当中的任何一方出事或者互相残杀都是我不愿意见到的。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们注定是水火不容。要争个你死我活的。
看着庄宜盈满光芒的侧脸。我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姐姐。非打不可吗。”
庄宜愣了愣。反手握住我。坚定道。“开弓沒有回头箭。但凡我们有一点办法都不会冒险走这一步。是他君墨宸太狠。不给我们活路。倾颜。我知道你心里还想着他。到了这一步该放就放下吧。何苦这样为难自己呢。”
我终于忍不住啜泣出声。我何尝不想放下呢。可是君墨宸就像一棵树。已然长在了心上。繁密茂盛根系与心脏盘根错节。若要放下除非连心都剜去。可到那时。我也是活不成了的。
庄宜盼这一天盼了太久。也压抑了太久。这喜悦令她无所适从。根本顾不上管我。自己站在书案前。口中喃喃有声地分析着这场战役的利弊好坏。她喋喋不休。在殿中徘徊來去。喜悦与担忧交错。她几乎要失了理智。
风雨还未來。我却已经被这风雨之前的平静给压的垮掉了一般。
不再管庄宜。我无知无觉地出了流霜宫。在宫巷中漫无目的地闲走。
夏日的天气无常。方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便是乌云密布了。胸腔里布满了燥热。
我扶着宫墙缓缓地蹲在地上。身体蜷缩成一团。看着天际的乌云越积越厚。阴沉沉地压下來。终于轰隆隆一声惊雷。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的砸下來。
很快便将我淋得透湿。眼泪伴随着雨水滚滚跌落。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迷蒙起來。牙齿碰在一起“咯咯”地打战。
心里和身体。寒凉如许。
我想起我已经独自在灵犀宫住了半载。这半年里君墨宸确实对我是无微不至的。绫罗绸缎山珍海味从來沒少过。只是他从不來看我。
脑海中只有那一张脸。我记得他的每一个五官。发色如墨。眉如飞剑。目似朗星。鼻如刀刻。嘴角微翘。
却不敢将他们拼凑起來。日积月累长成了一根深入皮肉的刺。
他是有多么狠心才能将我独自抛在灵犀宫半载不闻不问。他是当真不爱我了吗。或者这样久的时间他是将我忘了。
他怎么能这样绝情呢。
我怎么办。
我忘不了他。舍不下他。也沒法不爱他。我要苦死了。难死了。可是这些在君墨宸的眼中都是那样的不足道也。那样多的女子都爱着他。我的真心对他來说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我恨他恼他。帮着严奕庄宜造他的反。可是事到临头。我却反悔了。我既想庄宜他们成功。又害怕他们成功。
君墨宸。你让我怎么办。
我仰起脸迎接着铺天盖地而來的雨滴。雨点砸在脸上是生疼的。我呆坐在大雨之中仿佛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我一直希望的能有一个人免我惊。免我苦。免我担惊害怕。免我四海为家。我一直以为我找到了。到最后却不过只是一场镜中花水中月。虚无缥缈。
我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去麟趾宫问问他。到底还爱不爱我。
我只想要一个答案。若是他爱我。此刻再去阻止庄宜已然是來不及的了。我不能害凌国数万人的性命。若是当真严奕攻进來了。我便与他生死相随。若是他不爱我。也好及早做个了断。这样不明不白的。算什么。
心里才这样想着脚下已经迈开了步子。第一步迈出去了。后面便是更加按捺不住了。
我甚至还未及多想便已经奔跑在去往麟趾宫的道路上了。
宫巷里积了一层薄薄的水鞋子踩上去四溅开來。水花很快便将袍角打湿。全身已经淋得落汤鸡一般。我不管不顾。脚步声在宫巷里突兀地回荡。
麟趾宫的大殿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出一种朦胧的磅礴來。宫中严谨肃穆。处处显露出天子的威严來。
我猛然顿住脚步。扶住宫墙喘气。脑中却一瞬间变得清明。我这是做什么。巴巴地跑來求他的原谅吗。我把自己作践的还不够。还要低到什么程度去。他分明已经忘记了我。我还自己贴上來自取其辱吗。
我方才是被魇住了罢。否则怎么会想要好端端的來问他。
我自嘲地扯扯嘴角。正欲转身离去。麟趾宫门口的两个太监忽然出声道。“哪个宫的人。这么沒眼力价儿。麟趾宫也是想來就能來的。快滚快滚……”
我垂头看一眼自己的装束。当真是狼狈的很。衣裳头发都被淋湿了。紧紧地贴在身上。也不怪他们将我认做了宫女。当下也不愿多计较。返身离开。
却听那两个烂了舌根的东西在身后道。“身段倒是不错。前凸后翘的。配给你做对食也不算亏了她。”
太监们一向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心眼子最是坏。嘴上功夫更是练得个顶个的厉害。但是到底是麟趾宫。再放肆也得收敛着。许是被今儿的大雨淋昏了头。说话竟沒个顾忌了。
这样大的折辱。我再忍不下去了。登时道。“快夹紧你们的嘴。不过是两条看门的狗乱吠些什么。且给自己积点口德罢。仔细下辈子做哑巴。”
“凭你是谁。敢在咱们面前说这样的话。”其中一人恼羞成怒地走上前來。抬腿便踹过來。
“敢说咱们是狗。今儿就叫你知道知道谁才是狗。”
疼痛伴随着骂声不断地落在身上。我跌倒在地上。雨水满头满脸地往下浇。麟趾宫金碧辉煌的宫殿仿佛近在眼前又仿佛远在天边。终其一生都触碰不到一般。
君墨宸。你将我变成了什么样子啊。
我透过雨帘看面前拳脚相向的二人。心里的火气渐渐地被激发出來。切齿道。“你们今日能耐便将我打死了。若是叫我缓过气來。我必定要拉你们全家人的性命來偿我今日之辱。”
“你们在做什么。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惊扰了圣驾你们担待得起吗。”齐福忽然从身后出现喝住了面前的两人。
那两人忙忙地冲齐福点头哈腰道。“公公说的是。奴才知道了。这就移地儿……您小心脚下。雨天地滑。”
眼瞧着齐福看也不往这看一眼就要进去麟趾宫。果然这宫中都是一样的。谁会管你一个不相干的人死活呢。
我抹一把脸上的雨水。朗声唤道。“齐福公公……”
齐福闻言。漫不经心地转过头來。看清楚我的脸时。眼睛倏忽便睁大了。登时也不管身边的人是如何殷勤了。忙忙地跑过來跪在雨里搀扶我。“贵妃娘娘。您怎么在这雨里淋着……”
说着又想起什么。站起身对着方才那两个太监便是左右开弓两个耳刮子上去。破口大骂道。“你们两个杀才。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这是贵妃娘娘也敢如此大不敬。”
那两个太监这才反应过來。顿时脸色便煞白一片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不要命地磕头。“奴才该死。奴才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贵妃娘娘……”
他们的额头起落之间带出一束水花來。面前汇聚成的一小摊积水渐渐地被染成了红色。却仍旧不自知。声泪俱下。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方才打人的时候不是还神气的很吗。
我不做声。齐福忙上來将我从地上搀起道。“娘娘您要杀要剐都不要紧。只是这大雨天儿的别做坏了自个儿身子。快先起來。”
我自嘲地扯扯嘴角。贵妃。哪个贵妃是像我这样的。沦落到被两个站门太监拳脚相向。这个贵妃当的可真是够可悲的。
身体沒有一块不泛着疼。雨水浇下來。冰冷掺杂着疼痛。脑中忽然变做了一片空白。起到一半的身体就软趴趴地倒了下去。耳边只剩一片铺天盖地的雨声。还有齐福着急忙慌的声音。“快去通禀皇上……”
我想拦住他。谁知道君墨宸会不会不问死活地将我丢回去呢。今日连两个太监都敢打我。若是他不管不顾地将我丢回去。那人人都敢轻看我了。我以后还要不要活。
奈何实在沒力气。意识在以一种我无法控制的速度流失掉。
终于。一片黑暗。
第一百五十一章 从此山水不相逢
(女生文学)
热水缓缓地蔓延过身体。腿。腹部。脊背。胸部到脖颈。凉意一点一点被驱逐。我舒服地发出一声喟叹。意识渐渐清明起來。
我一睁开眼。一个小宫女便放下手中的巾栉退了下去。我料想她是跟君墨宸汇报去了。
周边还围着几个宫女。沉默地为我擦着身体。热气氤氲中我打眼环视四周才发现此刻竟身在麟趾宫的寝殿。
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他竟然沒有将我丢出去。
我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日。此刻看來仍旧是格外熟悉。内里的摆设格局并未有太大变化。还是从前的样子。
果然如我所料。那小宫女才出去不一会儿。君墨宸便进來了他负手立在屏风前。唇角紧紧抿着。
我愣了愣。才忽然意识到现在水中的我是赤身裸体的。登时脸上便绯红一片猛的身子前倾。将大半身体都埋在了水中。心中不禁埋怨。这人有沒有点眼力价儿。我可是赤条条地在洗澡。他竟就这样进來了。
周边的宫女倒是极为淡定。仿佛沒有看到这一幕。我的身体都缩进了水中。她们便转身对君墨宸行礼。
君墨宸的眸子微微地眯起來。我有些战栗。。他每当这样。就是发怒的前兆了。
君墨宸侧了侧头。对殿中侍候的人道。“你们都下去。”
不过须臾。殿中的人便都撤了下去。
他皱着眉头看我。愤怒蓄势待发。
我不明所以看着他。不知哪里又惹到了他。
半载未见。他变得更加成熟稳重。眉宇间蕴含着帝王的磊落和睿智。他瘦了许多。脸部线条显得更加冷硬坚毅。
我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那些在脑海中出现了无数次的发色如墨。眉如飞剑。目似朗星。鼻如刀刻都汇聚到了一起合成令我那张朝思暮想放不下的脸。
我沉静地看着他。等待他说话。水中的手指一点点紧握成拳。
许久君墨宸的腔调冷冷道。“你來这里做什么。”
呵。我來这里做什么。
是啊。我來这里做什么。
我垂了垂头。不知是不是眼前的热气太多。渐渐地看不清楚了面前的事物。他的心眼儿竟是针鼻样大的。我以为这样久的时间他不会再计较下去。如今看來显然不是这样的。
可是他沒有忘记我。尽管是记恨着我的。我是不是该庆幸呢。
“奴才唐突了。烦请皇上移驾。奴才即刻更衣离开。”说着。心里的委屈如潮般翻涌上來。怎么也抑制不住。大颗大颗的眼泪砸进浴桶中。
君墨宸扶额侧过头去。却朗声对殿外人道。“将那两个杀才给朕剁碎了喂狗。”
殿外的人唱了声“遵旨。”
我反应过來他是要处置方才的那两个奴才。心里顿时一颤。剁碎了喂狗。他是因为那两个太监打了我才如此气愤的吗。还是为了躲避我的眼泪。
我定定地看着他。我真想像从前一样将手放在那张脸上细细地抚摸。覆上嘴唇去亲吻。浓情蜜意。温柔缱绻。向他诉说我的委屈和想念。
可是他冷冷地站在那里。连个笑脸都不肯给予。这一点点仅有的温存也就瞬间零落成冰冷的尘埃了。
君墨宸不再看我。迈步踱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忽然道。“水已经凉了。你还打算在里面待多久。”
水确实已经凉了。我用了极大的努力才能忍着让自己不打战。抬头看向君墨宸。他在那里岿然不动地坐着。半点沒有要离开的意思。
一抹绯红浮上面颊。我道。“还请皇上回避。”
君墨宸并未有任何的波动。连眼睛都不曾抬一下。只道。“任人攀折的人也会在乎这个吗。”
任人攀折。
面上顿时变作了煞白一片。血色全无。
他竟然如此说我。在他的眼中我已然沦为了任人攀折的人。
看着君墨宸的脸我许久才终于沉沉地喘了口气。胸腔里像揉进了一把沙砾。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会引起疼痛。
是我傻。怎么会想着半载不见他便会与我冰释前嫌呢。
我深深地吸口气。手指用力地掐进手掌中。却仍旧不自知。
缓缓地从水里站起身來。身体冻得发抖。我紧咬着嘴唇颤抖着手指扯下衣架上的衣物。也不管身体是不是还湿着便一件又一件地套上身。里衣很快吃透了水。紧黏在身体上。
又极快地套上外衣。神色呆滞如木偶。脑子里空白一片。
系好最后的束带。我对着君墨宸缓缓地俯下身去。“奴才。告退。日后再不敢來打扰皇上。”
说完便要转身离开。
君墨宸终于一拳砸在案几上。厉声道。“凌倾颜。你给我站住。”
我闭了闭眼睛。这一次他又要说出什么割人心的重话來。难道一定要将我伤的体无完肤才会罢休吗。
我转过身去。还未來得及福下身去问他有何吩咐。君墨宸的身影已经极快地掠到眼前來。伸手便來扯我才穿好的衣裳。“不擦干身子就穿衣裳。头发也是湿着的。你这样出去跟进來时有什么两样。”
眼见着衣裳就要被他扯开來。我才终于反应过來剧烈地挣扎着去推他的手。哭道。“奴才是个任人攀折的。莫要脏了皇上的手。”
君墨宸的手忽然用力环上我的腰肢禁锢住了我。眼睛紧紧地盯住我恨不能喷出火來。“凌倾颜你莫要得寸进尺。”
我身体僵住。在他手中绷成一条直线。
得寸进尺。他将这视为得寸进尺。
看我不再挣扎。君墨宸才又继续去解我身上的衣服。外面的衣裳一滑落。便露出了被洇湿的中衣。君墨宸皱了皱眉头。依旧伸手去解。
眼泪在脸上缓缓地淌过。“君墨宸。你的自负当真是半点都未减。你不听我解释不问我感受。当我是你召之即來挥之即去的玩物吗。”
“玩物。”君墨宸用力地将手中才脱下的衣裳狠狠掷在地上。一把揽过我。将我打横抱起道。“你既说了是玩物。那便尽尽你玩物的本分。”
我慌张起來。伸手去捶打他的胸膛。扑腾着双腿让他把我放下來。
君墨宸却已经全然沒有了理智。将我狠狠地扔在榻上。我摔得头晕眼花。他却已经欺身上來压住了我。强势的气息扑面而來。
君墨宸双手按住我的肩膀。双腿也被他制住动弹不得。仿佛一条搁浅的鱼。
“我为何要听你解释问你感受。凌倾颜你敢告诉我你与严奕苟且之事不是真的吗。”
我僵住。
“或是你与他有孕的事不是真的。”
见我直着眼睛一动不动。君墨宸又道。“既然都是真的。那我为何要去听你解释。听你是如何的被迫与不甘愿吗。你与严奕行苟且之事时都未曾想过我的感受。我又为何要问你的感受。”
他说的沒错。都沒错。
可是既然不能做到包容。当初又为何给我那样的承诺。从回到他身边的那一刻起我就未打算瞒他。想要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是他自己说了。不问从前。
我感动于他的包容理解。想要用一生來偿还。我那样相信他将他当做我的天。我所有的希望。
可到最后他到底还是厌我弃我。用最狠毒的言语伤害我。
果然。男人的话都是做不得数的。
贴在身上的亵衣与下衣极快地便被他尽数扯去。他疯了一般。啃咬厮磨。身体因疼痛泛起一阵阵的颤栗。君墨宸强势贯穿的那一刻。我张嘴狠狠地咬上了他的肩膀。
君墨宸闷哼一声。冲撞的动作却一刻未停。身体有多痛。我便咬的有多用力。发了狠的。几乎要撕下他一块皮肉來。
口腔里散发着血腥的味道。我仍旧不放松死死地咬住了。他的冲撞更加有力起來。我几乎觉得自己要碎掉了一般。
泪水打湿了君墨宸的脊背。与血液混合在一起。手臂紧紧地环住了君墨宸的脖颈。我虚弱地在他的耳边呓语。“临渊。我对不起你。若是有來世。让我当牛做马來偿还你。”
今生今世。我欠的人太多。只怕生生世世都还不完了。
君墨宸停顿下來。沒有丝毫感情。翻身下榻沉默地去拾地上的衣物。一件一件地套回身上。恢复了冷漠尊贵的样子。若不是他肩膀上的那个血红的牙印还有这一床欢爱过后的淫靡。我一定会以为他一直就是这样的。什么都未发生过。
君墨宸回过头來。冷冷地看着我。唇齿间沒有温度地挤出一个字。“滚。”
我却扬起嘴角轻轻地笑起來。这样也好。我已经尽我所能的忍让和道歉。他再如何的不解生气。我亦是沒有办法的了。后面的事只有听天由命罢了。
我拾起地上的衣物一件件套回身上。退出了寝殿。
倾盆大雨已经转为了毛毛细雨。淅淅沥沥地飘着。
巧荷候在殿外递上一柄伞來。恭敬道。“娘娘。莫要淋湿了。”
我看着低眉顺眼的巧荷。心中一时五味杂陈。这个人我曾经也是用心相待的。可是最后怎么样呢。
我沉默着拿过她手上的伞。却不撑开。旋身下了台阶。径直去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半是飘零半是殇
(女生文学)
昏昏沉沉地睡了大半日醒來时已然是日上三竿。太阳热腾腾地铺了满殿。晒的睁不开眼睛。抬起胳膊遮在脸上才好了一些。
口干舌燥头脑昏沉鼻子也囔囔的不通气。真是越睡越不济事。可见过犹不及。扎挣着从榻上坐起。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稍稍一动便牵扯起满身的疼痛來。
净脸漱口又懒懒地挽了个发髻之后已然是午时了。
所幸如今灵犀宫就我一人。若是从前这个时辰起身。只怕司仪嬷嬷该到皇后面前参我一本了。
送膳的宫女比平日晚來了半个时辰。是个生面孔。进來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手下沒了轻重。碗放在桌上时是重重的一声。这也就罢了。饭菜一拿出來便是一股子酸味。明显已经馊了的。
我不满道。“这是什么东西。你也敢拿进我的宫门。”
那宫女头也不抬道。“有的吃就不错了。十一爷皇亲国戚走的时候都吃不到这些。”
“你跟谁说话呢。这样蛮横无理。你们什么十一爷吃什么……”等等。十一爷。那不就是君慕容。她方才说什么。十一爷走的时候都吃不到这些。走去哪。
我急切道。“你方才说君慕容怎么了。他要走去哪。”
“死了。”宫女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也不说告退。提着食盒便要出去。
死了。我一时难以置信。怎么好好的死了。是君墨宸赐死的。可是前头不是说君墨宸仁慈不杀他吗。
看到那宫女不管不顾走出殿的身影。饶是脾性再好。此刻也忍不住了。我重重地一掌拍在桌子上气愤道。“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你是哪宫的宫女。这样能耐。我倒要好好地去问问齐福。背后诟病诅咒主子是该上司刑司还是拖出去打死。”
那宫女顿了顿。转过身來是宫中人一贯死气沉沉的神色。只有语气里隐隐地含了轻蔑之感。“奴才沒那么大胆子。十一爷自缢罪宫已然不是什么密事了。您随便打听打听便知奴才所言非虚。至于奴才是去司刑司还是乱葬岗就不劳贵妃娘娘操心了。您且担心担心自己吧。如今江东严奕起兵造反。等皇上灭了严贼腾出手來只怕你们大限之日也不远了。”
君慕容自缢。严奕起事。怎么这么快便起事了。我竟沒有听到一点风声。
“來人。给本宫把这个胆大包天的蹄子拉出去打死。”伴随着一声气愤的断喝庄宜迈进门來。指着那宫女道。“只要皇上一日未发话。贵妃娘娘仍旧是主子什么时候轮不到你來教训了。”
庄宜又道。“品儿。去查查她家里还有什么人。背后议论皇亲。对主子大不敬。是牵连满门的死罪。”
那宫女被一帮人按住时神色尚是平静。却在听到庄宜要将她家中人屠杀干净时忽然挣扎起來。对着庄宜狰狞道。“这后宫如今是皇后娘娘当家。后妃不许用私刑。难不成宜妃娘娘要僭越吗。”
庄宜长声一笑道。“不许用私刑。真是好笑。你方才不是还说只要等皇上灭了严贼。腾出手來只怕我们大限之日也不远了吗。你觉得死到临头的人了还怕什么。左不过拉几个垫背的罢了。”
那宫女面上哪里还有方才的四平八稳。顿时沒了血色惨白一片。冲着庄宜沒命地磕头。“奴才知错。奴才再不敢乱说话了。请娘娘手下留情放过奴才家人。”
庄宜转头向我看过來。“贵妃娘娘的意思是要怎么处置她。”
我猝然反应过來。方才庄宜说要将她家中人一起处死时我真是吓了一跳。不明白庄宜为何如此心狠。如今见到她目中流转的神色。忽然明白过來。她这哪是问我的意思分明就是碍于面子走个过场罢了。遂道。“宜妃做主就是。”
庄宜蹲了蹲身。“嫔妾遵旨。”
庄宜这才转身对那宫女道。“你若好生说出方才那番话是谁让你说的。本宫不但不杀你家人。还可以放过你。否则……”
那宫女沉默着仿佛是在犹豫。却趁众人不注意时忽然抬头看向殿中的墙壁。目光坚定。我猛然意识到她要做什么。脱口而出。“快按住她。”
说时迟那时快。她起身奔向墙壁的那一刻。旁边的两个内监也反应过來。一个按住她另一个窜到她面前挡住了去路。她一头撞在了那内监身上。
“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宫好声儿好气儿跟你说话。你竟來这样一出。來人……”庄宜发起火來。扬声便要唤外面的人进來。
那宫女一听要唤人登时急了。慌忙跪下來。哭道。“奴才说。奴才都告诉娘娘。求娘娘不要牵累奴才家人。”
庄宜挥手将已经到了殿门口的人摒退。看着地上的人言简意赅道。“说。”
那宫女踌躇一番。咬牙道。“是皇后娘娘。”
我与庄宜对视一眼。不禁道。“你可想仔细了再说。诟病皇后娘娘那可是要株连九族的。”
那宫女道。“奴才不敢。方才那番话确实是皇后娘娘叫奴婢來告诉您的。”
庄宜也不多问。挥手让她下去。待殿中只有我们二人了。才嗤笑道。“不过才刚刚开始。皇后就坐不住了。”
我心中有太多不解。“皇后为何要这样着急除掉我们。严奕起事又与她什么相干。还有君慕容如何好端端的要自缢。”
因为入夏天气热了起來。庄宜的身子也比从前好了许多再不像冬日时里三层外三层地裹得严严实实了。换了单薄的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额上却还是香汗淋漓。
沒有团扇。便摇着手帕來回煽动道。“莫要管她那些。她那针鼻儿大小的心眼子必是看不下去君墨宸留着咱俩也就罢了还什么好东西都往两宫送。如今严奕起事。她心里可不是乐透了。她也算是摸准了你的脾气。出了这样的事。你这个直肠子不干点什么惊天动地的事都对不起你自己。那样一來正正好落到人家套里。啧啧……多好的打算。”
我有些心虚。转过头瞥她一眼。“这么好的打算。那你还阻拦人家。”
庄宜笑着在我头上戳了一下道。“她打算她的。跟我什么相干。你最是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若不是亲眼看到我当真不知你这样能隐忍。叫个下人蹬鼻子上脸。來了我这儿就张牙舞爪的。忒沒出息。”
我脸上有些挂不住。转过头去不搭理她。
庄宜叹了口气。“你前些日子的事做的太鲁莽。凡事不过脑子。我不过一会子沒注意你。你就跑去了麟趾宫。最后怎么样。那起子狗奴才大不敬。他君墨宸就端坐大殿。真真是半点从前的情义都不顾。怎么让我放心。”
想起君墨宸我心里微微地泛起疼來。他最后那句冷冷的“滚”。不论何时想起。都仿佛一柄利剑贯穿心肺。
庄宜又道。“君慕容的事你也别太挂心。人死如灯灭。他就算自己不死君墨宸也不会容他活太长久。自行了结起码还留住了自己的尊严。也难为了君慕容还能在罪宫那种地方熬那么久。若是换做我……”
我忽然不敢再听下去。“姐姐。你再说下去仔细我恼了。”
不管在旁人眼里君慕容是怎样的大逆不道。在我这里他却只是一个可怜人。一个被仇恨左右的可怜人。
我记得他问君墨宸要一个十坛玫瑰醉时的神采飞扬。记得他为我诊断时的专注。我想若不是出生在帝王家沒有背负那些仇恨。他应该会是个恣意山水。悬壶济世的江湖郎中。
可是偏偏造化弄人。只盼他下一世莫要再投身帝王家了。好好地投生一个寻常人家。莫要再置身于这些诡谲莫测之中了。
“好。我不说了。”庄宜笑着。转头去看那宫女送來的饭食皱了皱眉道。“这东西如何能吃得。非作病了不可。我叫她们重新给你置办饭食。”
我点点头。其实庄宜与我的处境一般无二甚至还比我还要不如。可是我却觉得自己更惨一些。
爱上一个人。便是把自己的心交给了他任他伤害践踏。庄宜沒有这样的羁绊。自然也就比我强了许多吧。
我问道。“君慕容的身后事是如何办的。”
“还能怎么办。”庄宜一阵唏嘘。“入了罪宫的人死了也是罪人。难不成还指望君墨宸用皇亲国戚的丧仪给他办。有几片棺木一个葬身之地已然算是极好的了。”
我沉沉叹了口气。曾经的天潢贵胄身后事办的如此潦草。怎么能不让人感叹呢。这世上从此后就再无一个唤做君慕容的人了。
人死如灯灭。真是令人闻之悲伤啊。
庄宜忽然道。“性命握在旁人的手里。被人涮着玩儿的日子真是苦不堪言。若是这次成了事。咱们便再不用过这样的日子了。将这天下最大的权利握在自己手中。可以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做自己心之所愿的事。不必看他人的脸色。”
我滞了一会。默然垂下头去。
第一百五十三章 琴声寥寥奈凉音
(女生文学)
天边的晚霞极美。烧红了整片天空。仿佛西方起了大火。与殿阁宫门交相辉映。磅礴壮美。
我倚门看着。一些记忆在脑海里浮浮沉沉。虚无缥缈却又藕断丝连。渐渐地便不清晰起來。
看得久了。眼睛都出现了重影儿。有一群人从宫门处缓缓进來了。个个勾背含胸的。渐渐走近了才看清为首的是齐福。
我笑道。“齐公公今儿怎么得闲來我这儿了。”
齐福笑着打了个千儿。奉承话儿张口便來。“瞧娘娘说的。奴才是日日念着娘娘的。这不是怕搅扰了娘娘清净恼奴才吗。今儿是借着皇上的旨意才敢來问娘娘安。”
“说得我是悍主一般。”我笑道。“劳烦公公亲自跑一趟了。皇上可是有什么吩咐。”
齐福就对身后的人一挥手。那两个小太监轻手轻脚的抬了一个东西上前。“皇上前儿得了一架好琴。念着娘娘的琴坏了。便赏了娘娘。特叫奴才送來。”
琴。好端端的君墨宸送架琴來做什么。
一时也想不了那么多。我道。“多谢皇上厚爱。我这便更衣去麟趾宫谢恩。”
“娘娘莫忙。”齐福摆摆手笑道。“皇上特意吩咐了。不必前去谢恩。”
褪下手上的玉镯打赏了他。齐福一行人才告辞离开了。
我有些愣怔。摸不准君墨宸的意思。
琴被安置在原先的琴案上。我走过去仔细地抚摸着琴身的每一寸。手指放在琴弦上轻轻地一挑便有清脆的声音流淌出來。清脆婉转。还未弹便已醉人。
果然是好琴。
我细细地打量着琴。参不透君墨宸此刻送琴來是做什么。
正在这时才发现琴身边缘有两个小小的字。凉音。若不是仔细看根本看不到。
凉音。凉心。
我轻轻地笑起來。这才是他的用意吧。严奕造了他的反。他便势要与我恩断义绝。
他果真将我看做了一件玩物。召之即來挥之即去的玩物。他赐我绫罗绸缎金银玉饰。却将那扇通往他心里的大门永远地对我合闭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们之间的误会太多。渐渐地成了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生生的两端。我们彼此站成了岸。
也罢。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上手弹的曲子是那日未及弹出來的秋风词: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弹完一首手下仍旧不停。紧接着便弹起了第二首《鹊仙桥》: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首曲子长久未弹。手已经生的不成调子频频出错。心如乱麻。手上嘈切杂弹。渐渐地便沒了韵律。手上愈來愈快。愈來愈快。到最后完全不成调了。只是憋着一口气乱弹一通。
终于“铮”地一声按在了琴弦上。琴弦还在兀自微微颤动。手指也因为这一阵的大力。泛起火辣辣的刺痛來。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未相识。
我颓然跌坐在椅上。明明这已经是我最想要的结果。日后不管如何都不与他相干。可是为什么却一点开心不起來。
心里空落落的。仿佛植物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根系。飘飘荡荡无所终。
严奕起事并不怎么顺利。从江东到京都山高水长要攻过來谈何容易。更何况君墨宸好歹已经在皇位上坐了四年之久又岂是白给的。竟然潜移默化之中收拢了天下人心。
虽然对他发兵讨伐蛮族颇有微词。但却沒有到了要助严奕反宸的打算。严奕竟然一时停滞住了。
任我们急得团团转。君墨宸身边铁桶一般。庄宜使劲了浑身解数都无法打听出來君墨宸是如何的应对之策。蛮族那里打的水深火热。严奕这里却不知要派谁去。
我进去庄宜殿中时。她正焦急地在殿中走來走去。手上执了一柄团扇。却仿佛并沒什么用有一下沒一下地摇着。才刚进入夏日天气原也不热。此刻庄宜却是满头的汗液。花了脸上的脂粉都不自知。
庄宜半晌才看见我。也不管是否是满头大汗。便急急地撂下了扇子。将我拉进殿中道。“才打听出來的。婳懿向皇上自荐对战严奕还立下了军令状不平定严奕誓不还朝。皇上已经允准。保不齐这会子已经在路上了。”
自从大宴时与婳懿在宫巷中见过一面后。我几乎要忘了这个人。如今再听到竟要自请去平定严奕。
“婳懿公主竟亲自上阵。”我不禁问道。“姐姐是担心严奕落败吗。”
“我并非不相信严奕的能力。只是婳懿这个人实在不容小觑。”我鲜少在庄宜脸上见到这样如临大敌的神色。“还有一个你是知道的。严奕曾经入了公主府。他们二人……”
是啊。婳懿与严奕的事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得清的。我却无端想起那夜婳懿安静沉默的眼泪來。还有那句苦涩的“他到底是怎样的厌恶我。才至于用我的性命來换得旁人的一个救助呢。”
婳懿是爱着严奕的。这爱甚至不亚于我对君墨宸的爱。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但是心里万分肯定。
却又为婳懿难过。他们那样相爱。如今却要在战场上兵戎相见。若是当真到了生死对决的时刻。她们当如何。严奕对婳懿是怎样的感情我不知道。但是婳懿那样的情深。她不该被辜负。
我不敢想下去。
庄宜在一旁诉说着婳懿的辉煌。“婳懿曾经是大宸的女将。上阵杀敌运筹帷幄。可谓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在宸国的地位曾一度屹立不倒。直到君墨宸登临大统婳懿才慢慢隐退。而当年令人闻风丧胆的还有就是她手下有一批善战勇猛的死士。当初她孤军深入低部探查敌情被围。便是靠着这些死士舍命相护才冲了出來。时隔多年婳懿再次披甲上阵只怕这批死士也要出现了。那时严奕又当如何应对。”
庄宜对婳懿赞赏的口气最终结成了一声忧愁的喟叹。
我到此时才知事情的严重性。这一次是凌国最后的可能了。若是失败。凌国便要永远淫灭在历史的洪流之中了。
庄宜一筹莫展。显然也并无法子可想。我们都在君墨宸的后宫。又是这样的时刻。若要递消息出去简直难如登天。
为今之计。也只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严奕身上了。
婳懿虽是女将。严奕却也不差并且所有的兵士都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因为每一个凌国人都知道这一战决定着他们和凌国的未來。
如此说來。也不一定就敌不过婳懿。
正开解着庄宜叫她莫要担心。就听得殿外一阵吵嚷。紧接着是
品儿的声音道。“奴才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的声音不满道。“宜妃好大的架子。哀家來了她的宫中她竟连面儿也不露。是叫哀家去给她请安吗。”
我们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疑惑。急忙起身迎出了殿。
太后身边还跟着皇后。身后一大帮子侍候的人。來势汹汹。只一眼便知來者不善。
我与庄宜在殿前跪下來。“奴才恭迎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金安。”
庄宜赔着笑脸道。“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大驾光临。奴才有失远迎。慢待了贵人。”
太后却并不理会。冷冷地朝我看过來。“俪贵妃。你果真在这里。怎么。严奕一起事你们按捺不住了。朝堂上都不准大臣结党营私。你们竟这样明目张胆。我告诉你们且死了这条心吧。这天下到什么时候都是君家的。”
我抬头看向太后身边的沈笑薇。嘴角几不可微地扬起一个弧度來。骄傲得意。我顿时明白了。
庄宜俯下身去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奴才是妇道人家。万万担不起结党营私的罪名。只是如今内忧外患。奴才为皇上担忧。跟贵妃娘娘互相说说话儿而已。万不敢有旁的念头。”
我用眼角余光看着身子俯的极低的庄宜。姿态卑微。才终于体会到她对严奕寄予的希望。对复国的希望。她受了太多苦。复国是她所有的支撑。
“这么的最好。只是你们这话儿说的也太频繁了些。隔三差五的便聚一聚。你们凌国人起事。也亏你们坐的住。”
凌国人起事。凌国的公主却在担心宸国皇帝。说出去任谁也不会信的吧。
太后又道。“既这样也省的外人搅扰你们。给你们指个好去处。传哀家口谕。将俪贵妃的灵犀宫拾掇出來请两位主子住进去。沒有哀家的命令谁都不许过去打扰。”
我心中冷笑。场面功夫做的真是足。不过是变相的软禁罢了。左不过是怕我们给严奕报信儿。
我与庄宜都明白是怎样一回事。并不反抗。顺从地被一帮内侍押着到了灵犀宫。
我有些哭笑不得。曾经就有风言风语说灵犀宫便是第二个冷香馆。如今竟然一语成箴了。
庄宜倒是淡然。玩笑道。“比我想象中的早一点。”
第一百五十四章 情到深处心苍凉
(女生文学)
太后对我们的监管比想象中的还要严上几分。宫门的守将格外兢兢业业。所有进來出去的东西都要详细盘查。闲杂人等更是不得随意接近。
几乎隔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让我们半点接触不到外面。庄宜原本布置了极多的内线。却一丁点消息都递不进來。这时。庄宜才算真正着急起來。
我在意的却是。太后这样大张旗鼓的将我们软禁。君墨宸不会不知。可是这样久的时间他都不闻不问。再想想太后与皇后若沒有君墨宸的默许。她们又怎敢如此猖狂。
那日沈笑薇得意的笑容浮现在眼前。不禁心里刺痛的很。。那是有自己男人撑腰才会有的底气。
偌大的灵犀宫來來回回都只是彼此的脚步声。
庄宜的身影在眼前绕了十几圈时。我一把拉住她将她往椅上扯。“你且坐会子吧。绕的我眼晕。如今再急能有什么法子呢。尽人事知天命罢了。”
庄宜叹口气在旁边坐下來。又恨铁不成钢地开始数落我。“我要有你这份儿闲心倒好了。你这真真是言者谆谆。听者藐藐。金玉良言过其耳门而不入。也罢。合该我就是劳碌命。什么都得替你打点着。”
我也不接她的话茬儿只道。“如今离婳懿出京已经月余。是成是败总该有个音信儿的。便是我们不知道。也有人想方设法会叫我们知道的。姐姐急什么。”
“你是说沈笑薇。”庄宜轻声一笑。“这倒是呢。她最是个坐不住的若是有什么音信肯自己憋着才是奇了。”
庄宜按了按胸口。愁容满面。“倾颜。你说我们能成功么。我这几日心里总是不安宁。”
能成么。我也不知道。婳懿太过睿智。君墨宸也绝不会闲着。反观我们。真是砧板上的肉。生死都捏在旁人的手里。
我握了握庄宜的手。宽慰道。“成败得失。都是命里注定的劫数。姐姐且放宽心耐着性子等等。”
如我所料。我们确实在不久之后就知道了这场战事的成败。却不是从沈笑薇那里得知的。
君墨宸踏进灵犀宫时。我与庄宜都愣住了。我甚至有些恍惚。不可置信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他依旧站在那里。明亮的令人不敢直视。
他终于肯踏进灵犀宫的宫门了。
庄宜跪在地上拉扯我的袖子。我才反应过來。跪下去行礼。却是口不能言仿佛有什么东西梗在喉中。只听得庄宜道。“奴才恭迎圣驾。”
君墨宸的目光冷冷地在我们身上扫了一圈。自顾自踱到殿中坐下。只垂头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不置一词。
这样的君墨宸自有一种威严气质。殿中都结了冰一般。
我与庄宜悄悄对视一眼。心中忐忑万分。君墨宸的忽然到访。绝对不是无缘无故的。而这个当口除了严奕的事还有什么呢。
其实见到君墨宸。我便已经肯定了心中的想法。饶是太后和皇后有天大的能耐也不过只是后宫妇人。若沒有君墨宸插手。庄宜何至于打听不到一丁点的消息。
主子不说话。便沒有奴才开口的份儿。只能耐着性子等着。有莫名的烦躁飘荡在殿中渐渐的手心里便都是汗了。背上湿漉漉的。难受得紧。
不知过了多久。君墨宸才终于道。“婳懿公主与严奕交战胜负与否。想必你们等得极为着急吧。”
我心中咯噔一下。抬头看向君墨宸。他眸光凛凛。透射出可以洞察一切的精明來。
庄宜面上还尚算镇定。故意顾左右而言他。“外面日头这样大。皇上怎么这时候过來了。贵妃晨起在井里湃了西瓜。最是解暑的。皇上可要尝尝。”
君墨宸注视着我连目光都不错一下。眉目肃然。语气严厉道。“朕跟贵妃面前。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方。”
庄宜窒了窒。再不言声了。
君墨宸又道。“凌倾颜。你是盼着朕赢还是严奕赢。”
他与严奕是势如水火。不可相容的存在。不管哪一方赢都意味着另一方要死。这是我无论如何都不愿见到的。
我紧抿着嘴唇不说话。君墨宸忽然嗤笑道。“那朕告诉你。严奕败了。三日前在陵川被捕。此刻已经在押送回京的路上了。你可满意。”
“扑通”我还未來得及反应便听得旁边一声响。回过头去才见庄宜跌坐在地上。神色震惊。脸上霎时便失了血色。
庄宜全部的希望。凌国最后的可能。都随着君墨宸这一句话付诸东流了。
耳中充斥着轰鸣。嗡嗡作响。半晌我才听到自己的声音。极其微弱的响起仿佛风一吹就会消散了一般。“你说什么。”
君墨宸咬牙切齿道。“朕会将陵川所有的人一个一个地屠杀殆尽。还有严奕。朕会让你亲眼看着他是被怎样的千刀万剐。五马分尸。死无葬身之地。凌倾颜。想要造朕的反。你们还嫩了些。”
千刀万剐。
五马分尸。
死无葬身之地。
仿佛一下子坠入了冰天雪地之中。牙齿打战浑身颤抖地说不上一句话來。
“君墨宸。我杀了你。”庄宜忍无可忍疯了一般地扑上來。
君墨宸岿然不动地望着我。不躲不闪。
“啊。”殿中忽然响起庄宜的惨叫。我僵硬地转过头去就看见不知何时出现在殿中的离陌。庄宜被打出去好远。撞在墙壁上在地上滚了两滚。身子一阵痉挛。
离陌冷冷地看着君墨宸。“皇上。是杀是留。”
君墨宸的喉结上下滚动。我反应过來。在他未说话之前哽咽着打断。“君墨宸。你莫要太过分。”
“过分。朕过分的还多着呢。”君墨宸嗤笑一声。“凭你们做的那些事。十颗脑袋都不够砍的。若不是朕。你以为你们能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
我们做的那些事。他果然是知道的。
我紧紧攥着手指。才有力气说出那句话。“要杀庄宜。你不如先处置了我。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与庄宜无关。”
“不是她。是我。她什么都不知道。”庄宜扎挣着喊出來。
我目不转睛地盯住君墨宸的眼睛。仿佛在打一场无声的拉锯战。
“不急。等严奕押送回來。自会处置你们。”君墨宸冷笑连连。目中是毫不掩饰的失望之色。“离陌。去查所有与宜妃。俪贵妃接触的人。然后统统处死。还有…”
“不要。”我生怕他再说下去。牵连进更多的人來。尖声哭叫着打断了他。我从來都斗不过他的。只要一在他面前。我便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了。
我缓缓地跪下來。膝盖磕在坚硬的地面上。一阵阵生疼。“奴才错了。求皇上开恩放过陵川的百姓。”
君墨宸蹲下來。手掌覆在我的脸颊上。轻轻抚摸。他的手心粗砺。有因为长年练剑磨成的茧子。龙涎香的香气幽微地飘荡在鼻尖。仿若隔世。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却总是在说自己错了。凌倾颜。你可知这才是最令人生厌的。”
事到如今。错在哪里如此重要吗。我知道了自己错在哪里。君墨宸便会放过严奕放过凌国的军士百姓。放过庄宜吗。
不可能的。
君墨宸厌恶我。他不会让我好过。而身为宸国的君主他更加不会放过任何能够威胁到他皇位的人。
愣愣地看着眼前这张俊逸的脸。他是我爱的人。想要共度一生的人。可是他亡了凌国。如今又断送了凌国所有的希望。他有着这天下最最尊崇的地位。最最耀眼的身份。
曾经我以为他也有一颗最为专一柔情的心。如今看來我真是错的离谱。帝王怎么会有心。便是有。也应该是铜墙铁壁。无坚不摧的。内里装满了家国天下权谋伟业。可是独独容不下儿女情长。
我无声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來。
君墨宸一离开。我便急急地过去扶庄宜。她被离陌伤的不轻。身体在地上紧紧地蜷缩在一起。不停地颤抖。这样的庄宜令我害怕。在君墨宸面前隐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倾泄而出。我哭道。“姐姐你伤到哪里了。你告诉我啊。你不要不说话。”
庄宜顿了顿抬起头來。我这才发现她竟然是满面的泪水。
我愣了愣。道。“你伤到了哪里。可要紧吗。”
庄宜却恍若未闻。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水葱一般的指甲掐进了皮肉里去。疼的我皱起了眉头。
庄宜的言语中满是急切。“倾颜。君墨宸一定是诓我们的对不对。严奕怎么会败呢。不会的。”
我无言以对。君墨宸并不是会随意说话的人也犯不着來灵犀宫只为诓我们一句。
庄宜仿佛失了心神一般。目光呆滞无神。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站起。望着不知名的远方。
“我不信……倾颜。我不信。”声音从庄宜口中而出。杜鹃啼血一般。
当初寄予了多大的希望。如今就会有多大的失望。
那道单薄的身影在面前猝然倒下的一瞬。耳边仿佛有什么声音炸裂开來。一切都已经无法回复到原來的样子。
第一百五十五章 却添眉间蹙更忧
(女生文学)
庄宜躺在榻上。双眼无神直直地望着头顶的罗帐。眼珠子许久才转动一下。
自从那日之后庄宜便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再不复从前的生气。
严奕的失败。仿佛撤去了庄宜所有的支撑。她所有的坚强都瞬间轰然崩塌。
我坐在榻边温言劝她。“姐姐这样是用刀子在剜我的心吗。凌国沒了。姐姐也要离我而去了吗。”
庄宜的眼珠微微地动了动。看向我。干涸的眼睛里缓缓地淌出泪來。“倾颜。什么都沒了。”
还记得庄宜曾经满怀希冀地对我说她不愿再过那样仰人鼻息的日子。她想要玉音承欢膝下。想要她有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不用成为别人的棋子。想要为她择一个佳婿。如今这些愿望都在严奕战败的消息中化为了泡影。
我不知该怎样宽慰她。如今说什么都是枉然。只能一再道。“怎么会什么都沒有呢。姐姐还有我有玉音。玉音还那么小。如今最需要的不是身份不是地位。而是娘亲。为了她姐姐也得打起精神來。”
“玉音。”庄宜的目光中微微地恢复了些神采。忽然扎挣着从床上坐起。胡乱地趿了鞋子便往宫外跑。
我心中一颤。当即便跟了上去。
庄宜自然是出不了灵犀宫的。我一出门就看到她被守门的侍卫拦住狠狠地推倒在地。我心中一紧。厉声道。“放肆。你一介小小侍卫竟敢对宜妃娘娘无礼。”
庄宜却不管不顾声嘶力竭地喊出來。“让我去见太后。我要见太后。将玉音还给我。那是我的孩子。”
泪水瞬间涌上來。我跑过去紧紧地拥住庄宜。手心微微的颤抖。只听得那守将冷冷道。“不过是秋后的蚂蚱。神气什么。宜妃。亏你们还说得出口。”
我顿时怒不可遏。“你最好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不知你可听说过一句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再不济也还是皇上亲封的贵妃。轮不到你來对我指点。”
“你……”那侍卫张口结舌。半晌道。“婳懿公主的车架这会子已经到了午门。希望你在断头台上也还能这般作威作福。”
我愣住。婳懿的车架已经到了午门。
那么。严奕也被押送回來了。
怀里的婳懿忽然哭起來。不是往常隐忍的哭泣而是放声嚎啕大哭。
庄宜靠在我怀中。我的手臂却几乎抬不起來。
严奕。
听到这个名字便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自从上次分别已经快要一年之久。我还记得他站在陵川的城门之上。长身玉立手挽长弓。在我走向君墨宸之时射下一支箭羽。
严奕姓严。原本复国大业与他无关的。他却愿意为我们保卫凌国那样久。如今虽然战败。对他的却只有感激。
宫城上方飘荡着将士班师回朝的胜利号角。高亢嘹亮经久不绝。
我闭了闭眼睛。终于还是來了。
庄宜一直在喃喃重复着那句。“我要见太后。我要玉音……”
也许复国的希望沒有了。庄宜便将全部的希望都放在玉音身上了吧。
到了这一刻我反倒安静下來。紧紧地握住了庄宜的手。既然一开始做了这样的决定便想到一定会有今天。死何所惧。只是心中放不下的太多。如兰还有玉音。以及……
我生生地打断自己的念头。问庄宜。“姐姐。你怕吗。”
庄宜苦笑一声。“怕。可比死可怕的是生不如死。君墨宸不会那么轻易便放过我们。我更怕行尸走肉一样的活着。”
“那玉音呢。”
庄宜愣住。随即捂着脸哭起來。眼泪从指缝中流出來。“倾颜。我如今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玉音了。是我对不起她。生下了她却沒有尽过一天母亲的义务。甚至连她的出生都是为了接近君墨宸。可是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的肉啊。但凡有一丁点办法。我又怎么会做如此连自己都不耻的事呢。”
“玉音会体谅姐姐的难处的。”
庄宜只是摇头。“她还小。什么都不知道。我不在了。君墨宸可以将她过继给任何一个嫔妃。她们会像我一样的待她。玉音会将她们当做母亲。会忘了我……”
庄宜想起什么來。猛的从手掌中抬起头來。泪眼迷蒙地看住我。“倾颜。君墨宸他未必对你是绝情的。你若是能够活下來。一定要替我好生看顾她。莫要让她受一点苦。莫要让别人欺负她。她可以不嫁王公将相。只要能有一个真心爱护她的男子。她的父皇可能不会喜欢她。但她要知道。她的母妃有多么爱她……”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我却连一句宽慰的话都说不出。她的话语中满是一个母亲无可奈何的担忧。
庄宜又兀自垂下了头去道。“心狠如君墨宸。他对你那样绝情。又怎会留一个曾造了他反的前朝公主在身边。是我痴心妄想。我的玉儿可怎么办。”
心狠如君墨宸。不会留一个曾造了他反的前朝公主在身边。国家大事与儿女私情之间君墨宸一向都拎得清的。
我微微地侧开头去。不想让庄宜看到我黯然神伤的样子。却意外地发现。殿门口。君墨宸的身影。
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下來。他一身玄色衣袍立在门口。仿佛要融入那无尽的暗夜。眉头微蹙。他就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进來。
可是。这样久的时日里。只有这一刻我才发现我们如此之近。我看到他的目光中有怜悯有爱怜。不同于往常任何一刻的冷漠。
庄宜还在絮絮念着些什么。并未发现门口站着的君墨宸。
我忽然转头对庄宜道。“玉音是他的骨肉。虎毒尚且不食子。姐姐且放宽心。他定会将玉音抚养长大的。而我。”我握了握庄宜的手道。“黄泉路上太过寂寞。我就陪着姐姐好不好。”
“若我一人死能换得你们生。你又何必非要钻这牛角尖儿呢。”
我淡然一笑。“姐姐也说了。君墨宸不会留一个曾造过他反的前朝公主在身边的。并非我要钻牛角尖儿。也实在是这世上已经沒有令我留恋的东西了。何况。君墨宸恨毒了我。他不会放过我。”
最后一句话。我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來的。很大一部分是故意说给君墨宸听的。
带着一份决然。两份失望。还有一丁点隐隐的期待。
我略带快意地冲殿门转过头去。
空荡荡的一片。哪里有半个人影。
他悄无声息地來。又悄无声息地去了。我甚至有些怀疑方才是否只是我出现了幻觉看见的。他其实并不曾來过。
“看什么你。”庄宜推了推我。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一脸疑惑。
我揉揉眼睛。“沒什么。”
安顿庄宜睡下。我轻手轻脚地从榻上起來吹熄了殿中烛火。出了殿去。
殿外比里面凉快许多。夜风习习。白日的燥热瞬间便去了大半。今日的月色极好。月亮又圆又亮。碧玉盘一般。
我才想起今日是十六。椒元殿中有好酒。有软玉温香的美人相伴。怎么会來这凄惨冷清的灵犀宫呢。
我忽然想起一句來。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只是极为讽刺。
“严奕一回來你竟这样高兴。还有心情赏月。”一片静谧中忽然传來君墨宸的声音。我愣了愣。回过头去。就见他从一片夜色中剥离出來。渐渐走到面前來。
原來。方才不是我的幻觉。他当真來过。并且还未离开。
“也是。”君墨宸嗤笑一声。“你们曾经可是要生不能同衾死同穴的。”
听到他这样的话语。我顿时生出无力來。他这么晚到灵犀宫來待了这样久就是为了來讥讽我。往我心口上插刀的吗。若是如此。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我便知道。我曾经爱过严奕。不管他对我如何的好。如何的温柔缱绻。他的心里都还是会耿耿于怀。一而再再而三地将这件事拿出來说嘴。
一时也沒了要辩驳的心思。索性道。“正如皇上所料。只盼快些赐我们个痛快。也好让我们团聚。”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进去了殿中。胳膊被拉住强势扭转过身來。就看到君墨宸的阴沉的脸。“你终于承认了。那你之前说的对我的情爱真心都算什么。”
我缓缓地闭上眼睛。我一颗真心就捧在手上。他的眼里却只有那些从前。而对这颗真心视而不见。如今却又來问我那些情爱都算什么。
可笑至极。
我用力地挣开他的手。一言不发地进殿。回身将门闩上。君墨宸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是怒到极致的声音。“凌倾颜。你不要后悔。”
我不管不顾。
探头看了一眼榻上的庄宜。见她还睡着。我轻轻的松了口气。我并不愿让她看见这些纠葛。
轻手轻脚地在床榻上躺下。月光从窗外渗进來。一地惨白。却翻來覆去睡不着。
我又想起君墨宸站在殿门口时的目光。那样真真切切的怜爱与后面的冷漠讥讽截然不同。
也不知他走了沒有。
他会如何处置我呢。
婳懿班师回朝。可是这场战争还未到尾声。宫城里的战火才刚刚打响。
第一百五十六章 氤氲满室是离愁
(女生文学)
次日一早。便有人來宣我们过去麟趾宫。
我与庄宜都格外平静。早便料到会有今日。所以根本不惊慌。
麟趾宫并沒有想象中的朝臣置喙。众妃讥讽。反而大殿之中只有君墨宸一人。庄宜在进殿前就被拦住。。所有我们想象的要面对的情形都未出现。反而格外平静。
进去时。君墨宸背对着我。身形颀长高大挺拔。他听到声响转过身來。却不是满脸冰霜。面上温柔平和。甚至还亲切地招呼了一声。“过來坐。”
我愣了愣。有一瞬间的恍惚。我们还如从前一般从未变过。却又忽然清醒。有些狐疑。不解他的反应。
君墨宸走过來。伸手便要拉我。也许是多日來的抗拒也许是还未能接受他突如其來的转变。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手。
君墨宸顿了顿。然后毫不在意地依旧拉住了我。将我按在椅上坐下。又亲自端了茶盏放在我面前。“去岁采集的雪水烹的茶。入口清冽甘甜。我觉着极好。你尝尝。”
我更加不安起來。
君墨宸冲我扬扬下巴。示意我饮茶。
事出反常必有妖。难道。是这茶有问題。他这样迫不及待的便要处置了我。
可是面对着君墨宸的催促。我只好缓缓地将那茶盏端在手里。嗓中一阵阵发紧。君墨宸再次催促道。“快尝尝啊。”
我掀开蛊盖。将茶盏送到口边。原本清香的茶此刻却尝不出一丝味道來。君墨宸见我喝了。又巴巴地问。“怎么样。”
我僵硬着笑道。“极好。”
君墨宸笑起來。“我就说嘛。论烹茶谁比的过我。”
我垂眼看着手中的茶。青绿的颜色衬着白瓷的杯盏只觉得赏心悦目。这茶。竟是他亲手烹的吗。
君墨宸在我对面坐下。神情风轻云淡。“公雅。你心里可当真只有我。”
公雅。
我有多久沒有听到他这样唤我了呢。一时竟有些久违。
他这是要放下身段向我低头了。我们二人都太过倔强。谁都不愿向彼此低头。所以误会越來越多。
我心中陡然升腾起按捺不住的激动。却在听到他后面的那句话还是冷着脸将茶盏重重放在案几上转身便走。
“你去哪。”君墨宸在身后唤我。
我不管不顾。
“公雅。”君墨宸跑过來紧紧地拉住了我。令我再无法向前一步。
我挣了挣。奈何他力气太大我只好放弃。
眼眶里微微地浮起湿意來。“我心里是不是只有你一个。你最清楚。何苦再來问我。”
君墨宸握住我的肩膀将我扳转过來。我急忙抬起手臂挡在眼前不愿让他看见我眼中的泪意。可是君墨宸还是看见了。他微微地愣了愣。道。“你哭什么。”
我用力地摇头。抬手去擦眼泪。却发现越擦越多。流不尽一般。
君墨宸叹了口气。将我拥进怀中。“你这眼泪真是多。不管何时何地都能哭起來。”
我静静地靠在他怀里。不动亦不说话。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的气味。阳光静静地照进來。一室静谧。
“公雅。”他唤我。
“嗯。”
“你做一件令我相信令朝臣的事吧。那时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放过庄宜还有如兰。她们不仅不会死。我还会让辞颜回到庄宜身边。亲自下旨让离陌抬如兰做正室。你还是我的贵妃。我们如从前一般好不好。”
“什么事啊。”
君墨宸退开一步。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來。“这把匕首上面是淬了毒的。刀锋更是锋利无比。”
混沌的大脑忽然被一道闪电劈开。我骤然清醒过來。犹豫着问出口。“你要我用它……去杀严奕。”
“聪明。”君墨宸笑着在我鼻子上刮了一下。我却仿佛如遇毒蛇一般远远地逃了开去。
毒蛇。此刻的君墨宸就是一条毒蛇。
我暗骂自己的沒出息。他的三言两语便令我丢盔弃甲。现在是什么时候。我怎么还会以为君墨宸要放下他九五至尊的身份來与我言和呢。
我气得浑身颤抖。愤怒地指着他声嘶力竭。“君墨宸你竟用这样下作的办法叫我去杀人。你无耻。”
他明明知道我是最为胆小的我怕血怕黑。可是如今。他叫我去杀人。
君墨宸的手指把玩着那把匕首。嗤笑一声道。“你害的人还少吗。恬修仪。巧蕊。哦。还有那日两个太监。如今不过是叫你取严奕的性命有什么难的。”
我愣愣地看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看着他走到面前來。握住我的手将匕首放到手掌上來。仿佛哄骗一般的。“快些去吧。”
“不。我不去。”
我烫手山芋一般的狠狠丢开了那把匕首。那是严奕啊。我曾经一心要做他妻子的严奕啊。曾经将我看的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的少年。尽管他对我做了那样的事。令我遍体鳞伤。我却也沒有想过要去取他的性命。
君墨宸的眸子暗下來。“由不得你。”
我缓缓摇着头后退。声音激烈。“我不要你的放过。你要我与庄宜的性命。拿去就是。我凌倾颜绝对不会说一个不字。”
“呵。”他嗤笑一声。唇角溢起嘲讽。“宁愿送上庄宜与自己的性命也不愿去杀他。我是不是该称赞你情深意重。你可以不管庄宜与严奕。那么如兰呢。辞颜呢。还有流霜宫上上下下的人。”
我瞳孔一点点放大。他当真是疯魔了吗。就算我不杀严奕他迟早也会动手的。何苦非要我亲自去动手。还牵扯这样多的性命。“君墨宸。你莫要咄咄逼人。”
他重新转过身去不愿再看我一眼。重复道。“他不死。那么颐骆。如兰还有辞颜包括那些与你们有关联的人统统都得死。不要当朕在开玩笑。君无戏言。朕说得出就做得到。”
他的话语中渐渐的透出狠厉來。他一向都是这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我冷冷地打了个战。无力道。“君墨宸。旁人权且不论。可辞颜是你的骨肉。你竟也舍得。”
“这孩子怎么來的颐骆最清楚。我可从來沒说过她是我的孩子。”
“你……”我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话來。他这样的狠厉为了逼我竟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我看着他宽阔的肩背。身体一点一点地垮下來。眼睛模糊地看不清楚。我咬牙道。“好。我答应你。”
我弯下身捡起那把制作精巧的匕首。却觉得重如千钧。坠得胳膊都抬不起來。
君墨宸的声音从身后传來。“记住。只有严奕死。她们才能活。”
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声音颤抖道。“奴才记得不必皇上再四提醒。”顿了顿。我道。“临渊。你已经陌生到我快要不认识了。”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出了宫殿。
他有心却是一颗坚硬无比的帝王心。我便如鸡蛋。日复一日地去敲这颗坚硬的心。我以为可以感动他。到最后却发现他纹丝不动。我却已经碎得找不回原來的自己。
深情总被无情伤。先动心的人往往最惨。
阳光繁盛强烈。劈头盖脸地砸下來。心里沉重的时候连阳光都有了重量。
一见我出來。庄宜便急急地奔上來。我不动声色地将广袖下的匕首塞的更深了些。才迎上庄宜的眼睛道。“皇上准我去看望严奕。”
庄宜疑惑不解。“为何。”
我故意做出一副无知的神情來。道。“我也不知。想來不会有事的姐姐且放宽心吧。”
庄宜渐渐拉下了脸子。“这时候准你去见严奕能有什么好事。事到如今我们家姐妹还有什么不能分担。你老实些告诉我。”
我正不知如何跟庄宜解释。一旁的齐福适时道。“宜妃娘娘。皇上吩咐了。请您到偏殿小坐。贵妃娘娘去去就來。耽误不了多少时候的。”
庄宜语气焦急道。“倾颜。你快说。到底怎么了。”
我依旧笑道。“当真沒事。姐姐要我说什么。”
还未等庄宜说话。齐福便道。“奴才为您备了好茶。宜妃娘娘偏殿请吧。”
顿时就有几个小太监上來领了庄宜下去。看着她频频焦急地回头。我的眼泪差点便要忍不住掉下來。
齐福道。“贵妃娘娘请走这边吧。”
我强忍住眼泪。喃喃道。“宜妃娘娘还要劳烦公公多多看顾了。”
我心中已经暗暗下了决定。如今最放不下的就是庄宜她们了。
齐福应道。“这是自然的。娘娘宽心。只要您想透彻了也就一会子的事。您就当是做了一场噩梦。咬咬牙也就过去了。梦醒了。还跟原來一样。日子不还是照过吗。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就算您自个儿不下这个手皇上也是要处置的。宫中的死法儿海了去了。到时候可就沒有这么个痛快法儿了。”
一场噩梦。严奕是噩梦吗。
梦醒之后当真还能回去原來吗。
我轻轻地笑起來。不可能了。有些事情已经偏离了原來的轨迹太远。再也回不去了。
也许这样也不错。
我最后看一眼身后巍峨宏伟的麟趾宫。转身对齐福道。“走吧。”
第一百五十七章 何处繁华笙歌落
(女生文学)
天牢中有重重重兵把守。一路跟着齐福过去。广袖中紧握的匕首一点点收紧。几乎嵌进手掌里去。
厚重的大门一道一道打开。发出沉重的声音。牢中因为久不见阳光。所以即使外面艳阳高照烈日炎炎。而这里却还是阴冷潮湿。鼻尖散发着难闻的恶臭。
齐福在一扇门前止步。不消他开口我便已经看到了里面的男子。牢中艰苦。他盘的一丝不苟的发髻有零零散散的碎发落下來。即使衣衫褴褛仿若逃荒的难民。可那身形却依旧是笔直挺拔的。自有一种朗朗气质在身。
他依旧还是记忆中的样子。我微微地有些湿了眼眶。
随着开门的响动他转过身來。原本黯淡无光的眸子倏忽亮起來。惊喜道。“倾颜。你怎么來了。”
看到他的神情。我一时语塞。
我看得出这是一种不加雕琢的喜悦。甚至不用多想便在脸上显现出來。仿佛是一种本能。可是我记得。上一次分开时我们各自都是遍体鳞伤。我以为他至少会难堪或者生气怨恨。
可是。沒有。
他那样坦然。仿佛我还是那个被他捧在手心里小心呵护着的女子。
我嗓中发紧。说不出一句话來。想必江东事务是劳心劳力的吧。他简直瘦脱了形。脸部线条更显刚毅。
全身都是冰冷的。只有眼眶里涌出來的泪。格外滚烫。
“君墨宸叫你受委屈了吗。”严奕愣了愣。急切地走上前來。却又在两步开外顿住。厉声道。“君墨宸算什么男人。他怎么舍得让你來这种地方。”
边上的齐福和侍卫却听不下去了。“大胆严贼。竟敢对皇上不敬。我瞧你是……”
“齐公公。你的差事已经办完了。请回吧。”我哑着嗓子扬声打断。纵然他如今落魄褴褛。可在我心目中他仍旧是那个偏偏浊世佳公子。容不得他人置喙。
说完。我回头将齐福手上一早备好的食盒拿过來。便再不回头了。
齐福只好唱了个喏。带着众人退了下去。
牢中简陋连个放饭菜的桌子都沒有。我只好蹲在地上将酒菜一样样地拿出來。
严奕轻笑一声。席地坐下來。却只目光深沉的看着我。
我侧了侧身。“你瞧什么呢。我脸上有花儿么。怪不好意思的。”
严奕笑道。“沒花儿。比花儿好看。”
我微微地红了脸。垂下了头去。心里却升起密密麻麻的疼痛來。如同藤蔓。紧紧地将我缠绕住。
“沒想到。最后來送我的竟是你。倾颜。我以为我此生都见不到你了。”
我猛的抬起头來。就撞进了他深沉的眸子里。那里竟有点点泪光。“怎么会。我这不是來了么。”
“想必你是恨毒了我的。我做了那样混账的事。便是我。也恨不能自己杀了自己。”严奕的语气中满是自责。令人闻之伤心。
恨吗。自然是恨的。他让我无法面对君墨宸。甚至如今的处境也是因为他。当时我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以泄愤。以为我会这样一直恨下去。
可是面对着他时我却沒有了一丝恨意。怎么还能恨的起來呢。当初明明是我先负了他。凌国原不是他的责任。他却义无反顾地扛起。我如今所能有的只有感激罢了。
我低头斟酒。然后递过去。举杯道。“千言万语都在酒中了。饮了这杯酒。我们一笑泯恩仇。好不好。”
“好。”严奕的面上浮起宠溺的笑意來。随即举杯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却是相顾无言。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了。许久严奕才道。“倾颜。你过得不好。”
他的语气肯定。我才将将收住的眼泪险些再次掉下來。只有他能将我的困境一眼识破。从前是现在也是。
“他让你这样累。你还是愿意跟着他。”
酒杯被他捏在指尖一下一下转动。神情凄然。
是。君墨宸让我这样累。他不信我。伤害我。我却沒有半点要离开的心思。我想我已经泥足深陷。再也拔不出來了。
“严奕。他如今是我的夫君。女子出嫁从夫。我……”
“我不过随便一说。你便长篇大论。真是要往我心上插刀子吗。”严奕笑着打断我。“你就莫说话了。听我说可好。许多话。我怕再不说就永远也來不及了。”
眼中的泪已然是一忍再忍。我不敢说话。只怕一张口便喷薄而出。只沉默着点头。
“倾颜。你还记得我带你去看的木槿花开吗。”
我点头。
他却道了一声“可惜啊”。我抬头看他。“你当时心思却并不在花上。当时我从未想过。你心中会住进另一个人会不再喜欢木槿花。”
我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会将君墨宸在心上安放。挂念他。担心他。
我干巴巴道。“对不起。”
“有什么对不起的。情这事儿谁也说不准。我从未想着怪你。也从未想过要伤害你。我只是恨。我恨君墨宸夺走了一切还不算还要将你也夺去。我想让你留下。想让你心里只有我。”
他渐渐地激动起來。声调拔高。
“可是我错了。我留住你的人却留不住你的心。”
我低垂着头。默默地听他说完。心灵惊动。我原來以为严奕对我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最后他要毁了我。才会那样对我。
如今才发现他其实并沒有错。错的是我。若不是我。他不会变成这样。
任何事情只要以爱为名义便都可轻易获得原谅。
他的手伸过來。缓缓地握住了我的手。“如今落在君墨宸手里。我便沒想着能活着走出去。他不会放过我的。其实从我军战败那一刻。我便应该自刎殉国的。可是倾颜。我想见你一面。见你最后一遍。便是死了也记着你。过奈何桥时我不喝孟婆汤。下辈子我还來找你。你做我的妻子好不好。”
明明他是笑着说的。我却一点也开心不起來。他是为了见我一面才甘心被婳懿活捉。被囚禁着千里迢迢來到京都只为见我一面。。。这样厚重的情义。
我终究还是问出口。“婳懿呢。她是爱着你的。”
严奕愣了愣。却轻描淡写地揭了过去。“我若对她有一丝半点的感情。也只能是怜惜吧。”
他又面向我笑道。“倾颜。让我最后一次抱抱你。像从前一样好不好。”
还未等我说话。他已经大步过來。用力地抱住了我。他的怀抱跟君墨宸截然不同的。瘦弱却有一种令人安心的温暖。耳边有热热的气息喷吐。“倾颜。我真想拼了这一身嶙峋瘦骨。也要为你铸一座锦绣江山。如今却是不能了。从今后我不在。你要好好的。”
拼了这一身嶙峋瘦骨。也要为你铸一座锦绣江山。
这辈子沒有人的好再像严奕一样了。
我靠在他的胸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手腕忽然被一阵大力握着。用力地往前一送。紧接着便是刺破皮肉的声音和严奕因为疼痛的闷哼声。
我缓缓地退开。就见严奕握着我的手。我的手中握着……那把我自以为藏的极好的淬了毒的匕首。而那把匕首……如今深深地陷入严奕的腹部。鲜血涌出來。很快便染红了他的衣裳。
我愣愣地看着他。仿佛眼前都成了血红色。
严奕的嘴角轻轻地扬起來。是一种极其愉悦的神情。直到他轰然倒下。我才反应过來。几乎要喘不过气來。一直压抑着的眼泪在此刻如决堤的洪水。我听到自己的嗓中发出破碎暗哑的嘶吼声。
我将他抱在怀中。已然慌的手足无措。身子抖如筛糠。颤抖着声音叫太医。
严奕的手却拉住我。示意我沒用了。
我骤然想起。那把匕首上面是淬了毒的。我悔不当初。只能哭道。“你怎么那么傻。你怎么知道的。你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我的意图。又怎么发现我袖中的匕首。我我明明将它藏的极其严实。还是有多绝望才能甘愿做出这样的举动。
严奕的口中一点点溢出鲜血來。断断续续道。“你别忘了……我……可是武将。眼睛。精明得很……再说。君墨宸如何会在这时………好心的……让你來看我呢。”
原來。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对不起。对不起……”除了这一句。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严奕身上的鲜血越來越來多。染红了一大片衣襟。“若我的死能换來你日后安稳。我死而无憾。”
“我不准。我不准。”我尖声哭叫起來。“你说要护我周全。可是后來的大风大浪都是你给的。如今你就想甩甩手走了。沒有这么好的事。”
身体已经抖得不能自已。我好怕。是一种真真切切的恐惧。果然人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知道珍惜。可往往为时已晚。
我恨自己。为什么那样优柔寡断。为什么那样懦弱无能。为什么要让自己身边的人都陷入困境。为什么要答应君墨宸这样的要求。
他是我从小便相识的少年啊。他陪伴了我小半个人生。同如兰庄宜一样都是我亲人一样的人。他对我那样好。事事以我为先。可最后我最先放弃的却是他。
严奕的手轻轻覆上我面颊。“从我败给君墨宸。输了凌国输了你的那刻起。我便知道。再沒有翻盘的可能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何处曲终人聚散
(女生文学)
他口中溢出的鲜血越來越多越來越多。渐渐地染红了我托着他脸的手指。鲜血满手地蔓延。胳膊处淌进袖中去。在蜜合色的衣衫上面洇晕成一片暗红的血迹。
似乎总是这样的。他在我面前鲜血淋漓的时候。我除了落下眼泪什么都做不了。
他说。“倾颜。我想听你唤我……奕郎……”
他挣扎着说完这一句话。气息就一点一点的弱下來。覆在我脸颊上的手指也无力地垂了下去。我亲眼见证着一条生命的流逝。
仿佛握了一把流沙在手。越想用力地握紧。流逝的便愈快。
我用泪迹斑驳的脸贴上他早已鲜血纵横的脸孔。泣不成声。“奕郎。奕郎。奕郎。奕郎……”
你听见了吗。
奕郎。你听见了吗。
你不要走……
我知道。这一次我真真切切地失去了他。我还记得初见他时。
那样鲜艳繁盛的晚霞。烧红了整片天空。他就在这样的盛况里迈进我的宫门來。
袍服雪白。一尘不染。头发以竹簪束起。偏偏是这样遗世独立的装束。却周身都散发着淡淡的冷漠气息。凛冽桀骜的眼神。细细长长的丹凤眼。高挺的鼻梁下是两瓣噙着骄傲的薄唇。整个人有着不可忽视的尖锐和锋芒。
明明已经过去了这样久。我却将那天的情形记得清清楚楚仿若昨日。
若是沒有君墨宸的突然闯入。只怕我现在已经是他的妻。团圆和乐。沒有这样多的伤痛和波折。
可是我们终究还是抵挡不过命运的捉弄。那些已经发生的和即将发生的。都是命中注定。
与君初相见。回首却成殇。
从此世上再也沒有一个对我那样好的人。
我抱着他已经全无气息的身体。眼泪仿若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若是可以我情愿用一生的眼泪來偿还他的深情。
可是。不可能了。
牢门忽然重重地响了一声。进來的是婳懿。我呆呆地看着她。仿佛忽然失了声。
婳懿看到躺在我怀中的严奕还有那把陷进严奕身体里的匕首时。登时便面无血色。
愣怔了片刻。她提剑向我刺來。我一动不动。心里一片安详。此刻我是敬佩着婳懿的。尽管严奕不喜欢她甚至于厌恶她。可她仍旧敢大胆地追求他。敢于提剑刺向杀了他的……我。
而我除了为他掉下一些无关痛痒的眼泪。什么都做不了。
我想。死在婳懿的手下也不算冤屈。再说黄泉寂寞。严奕会等着我。那里还有我想念的母妃。
只是不知道。父皇和众位兄弟会不会原谅我。我以身侍敌做了那样多无颜面见祖宗的事。那里可还能容得下我。
这是一瞬间我心中划过的想法。最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凌厉的刀风扑面而來。却沒有想象中的疼痛。耳边响起的反而是刀剑碰撞的清脆声响。
我睁开眼就看到与婳懿打在一起的君墨宸。他一剑挥退婳懿。冷冷道。“你有何怨恨冲我來。都是我叫她做的。你作何朝她发泄。”
婳懿的身体微微地颤抖起來。愤怒怨恨的目光在我与君墨宸之间扫了几个來回。忽然放声大笑起來。笑得眼泪流了满面。
她指着君墨宸。“真是姐姐的好弟弟。临渊。你真是我的好弟弟。”
君墨宸皱了皱眉。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你们两个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忽然转身对着我道。“凌倾颜。你好狠的心。严奕对你如何连我都看在眼里。你会不知道。你可知他为了见你一面吃了多少苦。难道你以为生擒押送回京只是从江东到京都这样简单。是。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可是你焉知他的疼痛。你与旁人浓情蜜意卿卿我我的时候。你可知他正被江东暴民打的头破血流。你……”
“够了。”君墨宸打断的声音里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慌张。“婳懿。你可知自己是在为谁开脱。你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婳懿的唇角浮起若有若无的笑意。“我倒宁愿自己不是你君墨宸的姐姐。不是宸国的公主。那样。”她看向我怀中的严奕。“他也不会那么的厌弃我。”
“婳懿。你疯魔了么。”君墨宸愤怒道。
“我就不能疯魔一回吗。”她哭着反问君墨宸。“我这一生活得清醒克制权谋利弊尔虞我诈。我用女子一生大好年华换你一朝御极。显赫荣华。可你却对我处处提防。临渊。连姐姐也免不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吗。”
“姐姐想要什么。财富。权势。地位。男宠。我都可以给你。牢中阴冷。莫要伤了姐姐贵体。姐姐还是回去罢。”
“你如今真是一个称职的帝王了。也知道用这些來笼络人心了。可是我不需要。”
我愣愣地看着他们姐弟吵成一团。怀抱里是严奕尚且温热的身体。除去那些血迹不论。他面目平和。唇角甚至微微地上扬起一个弧度。仿佛只是睡过去了一般。
我一点都不清楚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他竟为我做了那样多。他真是个傻瓜。明明知道我已属意君墨宸。明明知道我恨他。他却还要固执地处处为我着想。
他说。我真想拼了这一身嶙峋瘦骨。也要为你铸一座锦绣江山。
抱着他的手指更加紧了几分。泪如雨下。
我欠你的。再也还不清了。
君墨宸的脸上已经显出不耐烦來。频频地向我这里张望。面上不豫。“凌倾颜。你还不过來。”
过來。过哪里去。他身边吗。
我用严奕的性命换來的他的垂怜。换來他的信任。
那里还有我的容身之所。
我忽然觉得可悲。我竟然要用这样的办法來换得他的信任。
见我呆呆地不为所动。君墨宸又再次出声。“凌倾颜……”
他沒有说完。因为婳懿公主仿若蹁跹的蝴蝶。鲜艳的广袖旋开來。最后是身体重重摔倒在地上的声音。血从她雪白细长的脖颈间缓缓地流淌出來。她的手中还握着那把方才刺向我的长剑。现在却转而抹上了自己的脖子。鲜红的血迹顺着剑锋流下來。
我愣住。君墨宸也愣住了。也许连他也沒有想到。婳懿会用如此决绝的办法。
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奔过去。面色铁青着去探她的鼻息。颤抖着唤她。“姐姐。”
那些话语伴随着喷涌的血液从婳懿口中虚弱且断断续续的传出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只愿你好好的看顾好这片江山。我一生未曾求过你什么。可是这一次。我要你将我与他合葬。”婳懿的眼睛直直地看过來。盯着我怀中的严奕。唇角扯出一抹笑意來。
“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为何要这样。”
“你能给我。是因为我是你姐姐还是因为我是宸国的功臣。”婳懿虚弱地问他。
君墨宸哑口无言。
牢狱中阴暗潮湿。外面却是艳阳高照。阳光在脸上铺陈下來。明亮的无法睁开眼睛。明明是滚烫灼热的。却仿佛再也暖不热胸腔里那颗心。
“公雅。你受惊了。”君墨宸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缓缓地睁开眼睛就看到君墨宸站在面前。
我却已然沒有了与他应答的心情。严奕逝世。如同一团阴云笼罩在心头。令我久久无法释怀。
严奕说他再也沒有翻盘的可能了。我又何尝会有呢。我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心安理得地站在君墨宸身边。那会让我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
只道。“庄宜呢。我要见她。”
君墨宸却不答我。反而道。“如今随离陌进宫了。你不去瞧瞧她吗。她很担心你。”
“那辞颜呢。如今严奕死了。辞颜可以回到庄宜身边了吗。”
“若是庄宜愿意。自然是可以的。”
庄宜思女如狂。怎么会不愿意。我再不愿多说一句。转头离开。
走了两步。却又隐隐地觉着不对劲。回头问君墨宸。“庄宜是在流霜宫吗。我去瞧瞧她。”
“如兰在灵犀宫等着你。你做什么要去流霜宫。”君墨宸极快的否认。他这样再三地对庄宜避而不谈。令我有些起疑。
“你不是叫庄宜在偏殿等我吗。怎么叫她回了流霜宫。”
君墨宸的目光迅速错开。望向远处。“腿长在她身上。他要走我还能拘着她不成。”
心里生腾出一种强烈的预感來。。庄宜一定出了什么事。
我呼吸渐渐急促起來。心里恨不能将他撕成碎片。我疯了一般地扑过去紧紧地攥住他胸前的衣裳。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來一般。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血泪与愤恨。
“君墨宸。我即刻就要见她你若敢伤他一分一毫。我必定与你恩断义绝。”
君墨宸眉头皱起。手掌抚上我攥住他衣襟的手指。紧紧包裹覆盖。“你累了。我送你回去。”
“我不要。君墨宸。我即刻就要见她。即刻就要见她……”我已经沒有理智可言。我究竟是爱上了怎样的男子啊。他是要将我身边所有的人都赶尽杀绝才罢休吗。
那为什么不杀我。杀了我便一切都干净了。
君墨宸沉默着。忽然将我打横抱起。
我手脚并用着反抗着。胸腔里有一团火几乎要将我烧毁。
第一百五十九章 孔疚何以慰苦心
(女生文学)
君墨宸走了几步就因为我的反抗而不得不停下來。我扎挣着从他身上下來。他铁青着脸攥住我挥舞的胳膊。“凌倾颜。你闹什么。”
我防备地看着他。试图退开几步。却被他攥得死死的。“我闹什么。君墨宸你说我在闹什么。庄宜呢。带我去见她。”
“无理取闹。”君墨宸愤怒的目光微微闪烁。忽然松开了我大步走开。
他这样的反应更加令我确定。庄宜一定出了什么事。至少不应该是平安无事的。
我想起來。其实这场策反。庄宜一直都算暗中策划的。君墨宸手眼通天他一早便知道我们的谋划。且庄宜还是凌国的长公主。比严奕更加留不得。
这一认知。差点令我即刻便要晕厥过去。
千万。千万不能这样。
心中暗暗祈祷。君墨宸。但愿你不要如此。
那样。才是真正地葬送了我们所有的缘分。
君墨宸已经的背影已经快要消失在宫墙的拐角处。阳光倾泻在他的身上。光明高大的仿若神袛。
我已然顾不得形象。拔腿追过去。声嘶力竭地唤他。“君墨宸。你站住……”
君墨宸的背影晃了晃。仿佛是下意识地走了两步。反应过來却又顿住了。我气喘吁吁地站在他面前。扯了他的手便往麟趾宫去。
我不知道他到底对庄宜做了什么。只愿我所有的担忧都是杞人忧天。
我不敢多想。生怕所想的一切都应验。
君墨宸俨然已经知道逃不过的了。他素來知晓我的脾气。
君墨宸站住。手臂一用力我便再扯不动他一步。他仿佛一座大山。磐石无转移。任我怎么拖拽都不曾移动一步。
他终于愤怒的咆哮出來。“为何什么都要刨根问底。有些事情就让它留在过去不好么。你事事都要洞悉清明。若是活得糊涂一些。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活得糊涂一些。不问。不闻。不听。不看吗。
我的身体冷冷地发起抖來。“这么说。你当真做了对不对。”
君墨宸愣住。
眼前仿佛一下子都变得暗无天日起來。心茫茫然往下坠着却怎么也到不了底。只是坠着。坠着。永远沒有尽头一般。
君墨宸的脸在面前恍恍惚惚不真切起來。我无力道。“君墨宸。你告诉我。你到底将庄宜怎么了。”
他喉头滚动。半晌才走上前來。将我的手指攥进他的掌中。“倾颜。你相信我。不论我做了什么都是为着你好的。庄宜身为后宫嫔妃却与逆臣勾结谋反。并非是我容不下她。而是大宸江山容不下她。我身为一国之君。不能置天下百姓于危难之中。你为我想想好不好。”
呵。为着我好。。
好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狠狠将他的手甩开。咬牙切齿道。“你既然觉得自己不能置天下百姓于危难之中。那么我告诉你。我与庄宜是一起的。我同她一起与严奕策反。我姓凌。我是凌国公主。沒有了庄宜还有我。沒有了我。还有辞颜。再不济还有如兰……”
君墨宸着急起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快住口。”
我不管不顾。“你有能耐便将我们都赶尽杀绝。你不是一国之君么。更应该杀伐决断。斩草必要除根的道理你比我懂。你快些动手啊。杀了我你方能坐稳这一国之君的位子。否则你将生生世世永无宁日。”
君墨宸的面色一点一点灰败下來。他紧紧地再次握住我的手。急切道。“公雅。你是玩笑的对不对。我们还要生儿育女。我们还要共享山河。你都忘了吗。”
我冷冷地看着他。“玩笑。你可曾记得你方才在麟趾宫答应过我的事。你说要让辞颜回到庄宜身边。你说如兰可以得到世人的尊重。可是现在呢。君墨宸你的话才是玩笑。你所有的誓言都是玩笑。”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可是我保证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我要这最后一次做什么。该杀的都杀尽了。才來说最后一次。不觉得太晚了些吗。
记得从麟趾宫出來时。庄宜还说。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事是自家姐妹不能分担的。我原以为只要我将这一切都承担下來。不叫她知道。她就可以不必承担那些痛苦。
那之后。她可以好好地活下去。将辞颜养大成人。生命无虞。
却原來。是我太天真。君墨宸是根本容不下她的。
我竟不知。那是她在这世上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也沒想到。曾经我以为与严奕在大凌时是我最痛苦的一段时日。想要将那段时间从记忆里剔除出去。可是我从未想过。那却是我与严奕此生走过的最后一段路程。
若是早知道。是不是当初我会更加珍惜一些。
可是哪里会有早知道呢。谁都不能预见后來的事。
我挣了挣他的手。他却将我攥的更加紧了。心里升起巨大的悲哀來。曾几何时。我也这样紧紧地握住过他的手。紧紧的拥抱过他。
可是如今。我无比的痛恨自己。若不是我。是不是严奕与庄宜就不必死。所有的事情都可以重新來过。
我无力道。“君墨宸。你放开我。”
“我不放。公雅。我们來抚养辞颜。我封如兰为郡主。令离陌抬她为正房夫人。我们之间再沒有旁的阻碍了。只要你愿意。我只要你做我的皇后。好不好。”
我看向他的眼睛。心里升腾起愤怒來。叫我踩着凌国万千人的性命來与他过岁月静好的生活。他想的这样好。只可惜我要让他的希望落空了。
咬牙道。“放手。”
我依旧只是这一句。
“我不放。我千辛万苦的才将你接回來。我为何要放手。”
“放手。”
“光天化日之下。这样好看相么。公雅。我们别闹了好不好。我们回去。还像从前一样。”君墨宸的语气软下來。近乎祈求。
可是胸腔里的那颗心已经渐渐衰竭。死去。再也活不过來了。
手腕渐渐的泛起青紫。可是他依旧不放手。固执地想要抓住些什么。
我微微地皱起眉头。还是那句话。“我要见庄宜。你为何顾左右而言他。”
君墨宸身子轻颤。慢慢地垂下了头去。“我带你去。”
他依旧不放手。只是手上的力道再看见我腕上的青紫时微微地放松了一些。却仍旧是我挣脱不开的力量。
我执意不肯坐他的轿辇。君墨宸只好与我在炎炎的烈日下行走。太阳炙烤着皮肤。汗液顺着额角淌下來。每一步都变得异常艰难。面前的君墨宸从一个变成两个。
他宽肩窄背。为了配合我的脚步。也走的极慢。汗水滴下來一点点地淌进他的颈间。
我已然不知心痛的感觉了。呆呆地看着这个气宇轩昂的男子。脑中空白一片。
耳边乍然响起宫人诚惶诚恐请安的声音时。我才骤然反应过來。抬头时才发现已经到了流霜宫。品儿作为掌事宫女带领众人來迎。
沒有庄宜。
仿佛是意料之中却又格外震惊。身体微微地打起了摆子。明明是烈日炎炎。却如处冰窖。手脚冰凉。
我回过神來。挣脱了君墨宸的手不死心地问品儿。“你家主子呢。”
“回贵妃娘娘的话。”品儿语带哭腔。明显是极力克制的。“我家主子在殿中。”
我强自道。“姐姐是身体不适吗。怎么不出來接驾。”
品儿抬头看了我一眼。又迅速地垂下了头去。却沉声哭起來。
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我不自觉地回头看眼君墨宸。他只是一脸平静地站在身侧。
他自然是不在乎的。对于他來说。庄宜只是后宫万千女子中的一个。只是威胁到他大宸江山的人。罪有应得死有余辜。而对我來说。庄宜却是我在这世上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了。
凌国皇族在他的铁骑下除了个干净。如今竟连这最后的一个亲人都不给我留下。
脚下灌了铅一般。似有千斤重。径直便要进去殿内。品儿吓了一跳。冲上前來拦。“娘娘贵体还是莫要进去了。若是什么脏东西冲撞了您可怎么好。”
我不管不顾。什么都听不进去。
一进殿。正中便是一副棺椁突兀地安放在金碧辉煌的宫殿。
仿佛一道闪电劈开混沌的大脑。庄宜的音容笑貌还历历在目。她隐忍的哭泣。面对辞颜时藏不住的笑靥。对我的处处维护。对凌国的满含希望。
她受尽的所有苦楚还沒有回报。她的所愿还沒有实现。她心爱的女儿还未承欢膝下。她就静静地躺在了那里。
从此阴阳相隔。我们再也无法相见。
品儿忍不住掩面而泣。我抓住她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您怎么问奴婢呢。是您跟娘娘出去的啊。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來怎么我家娘娘就成了要赐死的罪人了。”
“仔细着你说的话。你的命不打紧。连累了一家子可就不好了。”君墨宸忽然从殿门处进來。声音冷冷地警告品儿。
心凉如许。
果真是他。
“庄宜……”
喃喃地唤出这一声。身体便软弱无力地倒了下去。
第一百六十章 事非往日不可追
(女生文学)
沈笑薇來时。庄宜婳懿已经出殡好几日了。庄宜的丧制是按着贵妃的仪制办的。君墨宸并未将她的死因昭告天下。她还是大宸的宜妃。
可人都不在了谁还会在乎这些身后事呢。何况也不能减轻半分我对他的愤恨。
许是因为连日高温受了暑热。从庄宜出殡之后我便一直病着。上吐下泻。吃不进去任何东西。面色憔悴不堪。形容瘦弱枯槁。真是恨不能当时就随他们去了。
与我不同的。沈笑薇彩绣辉煌的进來。假意关怀一番。且不说我们有许多的前尘宿怨。便是沒有此刻我也懒得兜搭她。
她只管说她的。我只默默无声。
沈笑薇自顾自说了半日。面上挂不住却意外的沒有生气。只叫宫中的人都退了下去。
我知道她必定有话要说。只沉默地看住她的脸等待着。
沈笑薇轻笑着为我掖被角。道。“很难过吧。他这样的狠心。”
我冷冷地看着她。“若你是來看我笑话的。我想你应该满意了可以走了。嫔妾连日身上不好。恕不远送。”
“你别这么着急赶我走啊。说不定你会对我后面的话感兴趣呢。”
我真是厌极了这个女人。恨不得从此都看不到她。
她看到我脸上明明白白的厌恶。也不恼。神色自若地说下去。“你自然是厌极了我。只是那次的事却不是我做的。那句‘离了繁华良人何方’是婳懿仿写严奕的字迹故意叫君墨宸截下來的。甚至连作证的巧蕊也是她找來的。我不过做了个传话的而已。你也别只怨我。到头來连是谁害得你都不知道。”
婳懿。怎么会。
转而想到那日婳懿在天牢毫不犹豫地对我拔剑相向。甚至毅然决然追随严奕而去。为了严奕。她也不是做不出來的。或许一时冲动也是有的。
古今多少女子。终究都是过不了情这一关的。
倒是面前这个“传话儿的”。只怕我与君墨宸那句來往的“离了繁华良人何方。吟尽清风为君淡妆”便是从她那里泄露出去的罢。
我冷冷道。“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皇上对你也真是情真。我还以为他能将你扔在灵犀宫一辈子。然后干干脆脆地砍头治罪呢。”
说到这。她顿了顿又道。“你也太不知好歹。你可知他是顶着多大的压力才留下你这一条命的。你竟还如此怨恨他。”
“依你的意思。我应该对他感恩戴德。”我挑了挑眉看向她。沈笑薇何时如此大度了。肯将我推到君墨宸身边。左右我是不信的。
果然。下一句她就笑道。“也亏了你的不知好歹。只是你为何不能再多成全一些呢。他灭了你整个凌氏一族。不论他对你有多么好。你总是那把他要提防的剑。既然两下里都不痛快……”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沒耐心等她拐弯抹角下去。我干脆直接打断。
“你是聪明人。明人不说暗话。”沈笑薇收起了脸上那副假笑。压低了声音道。“既然你已经对皇上死了心。不若出宫去吧。外面天大地大。自有另一种活法。我安排人在宫外接应你。保你后半辈子富贵无忧。你看可好。”
出宫。
我心中一动。母妃的陵墓在宫外。我从未去认真祭拜过。这座宫城里也实在沒什么要留恋的了。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辞颜。她还那样小。沒有了娘亲。我又是这样的情形。只怕她会受委屈。
若是托付给如兰。。她不在宫中又是我最信任的人当真再合适不过了。辞颜离了宫。或可过得好一些。日后配个好儿郎。也算全了庄宜的心愿。
心里瞬时有了计较。有了想法仿佛身上都恢复了一丝力气。
抬头见沈笑薇还在巴巴地等着。一脸希冀。
我心中不由冷笑。出宫固然是好。却不能叫她來安排。若是当真信了她。只怕才真是尸骨无存了。在宫中尚有君墨宸护着。出了宫有了什么事可真是鞭长莫及了。
想起君墨宸。我心中泛起冰冷來。
正要回了她。殊不知我这半晌的思量落在她眼中已然是被说动心了。遂笑道。“不急。你慢慢想。考虑清楚了便告诉我一声。我的话不论何时都作数的。”
我张口结舌。正要出言否定。君墨宸的声音总是出现的那么凑巧。“你们聊什么呢。”
沈笑薇站起來行礼。笑道。“妹妹病着。奴才过來探望探望。”
探望。睁眼说瞎话。
果然他们才是最登对的夫妻。
君墨宸一进來我便转过了头去面朝着墙壁。听着他们一言一语地说话。
君墨宸闻言“唔”了一声。“你身为后宫之主是该过來瞧瞧。辛苦你了。”
“皇上言重了。奴才分内之事。不敢说辛苦。倒是您。是从麟趾宫过來吗。可用饭了不曾。”
“方才用了些点心这会子倒不怎么饿。”
“只用些点心怎么成。这么的不行。奴才去备些吃食罢。”
她们的言语随意得像是寻常的夫妻。丈夫下朝归來。妻子细细询问衣食住行。
明明恨极了他。心里却还是升起丝丝点点的委屈來。
“方才你说要贵妃考虑什么。”君墨宸终究还是将话題绕到了我身上。
沈笑薇言语极为平静。“奴才是觉着倾颜妹妹病着。身边却连个可人意儿的人都沒有。想着让如兰进宫侍疾的。只是妹妹心善。不愿劳动旁人。”
这一番话说下來脸不红气不喘。连我都忍不住要信以为真了。
只是如兰我倒当真想念的很。那日如兰进宫。我沉浸在庄宜与严奕的疼痛中无法自拔。并未见她。
如今我有许许多多的话要告诉她。只是不知君墨宸肯与不肯。
他却问侍候我的宫女。“娘娘今日如何。可用了饭。进的香不香。”
宫女如实道。“回皇上的话。娘娘今日的病情更甚了些。上吐下泻并未见好。吃什么都吐。连药汁都吃不下去。更别提进食了。”
“怎么会这样。太医院那帮人都是干什么吃的。原不是什么大病。还有越医越回去了的。可见是他们不中用。”
沈笑薇忙劝道。“皇上莫急。贵妃心思郁结。便是华佗在世。这心病难医也沒法子的啊。”
我侧耳听着君墨宸的声音。他沉默了许久。才道。“那就召她进來吧。沒什么要紧。”
沈笑薇领命出去。随着一声门扉的轻响。房中寂静一片。
我知道他还在。
我闭上眼睛企图睡去。
君墨宸颓然的声音再次响起。“公雅。你还不明白吗。我已经如此让步了。我想护着你。我们如何就不能好好的。我们已经蹉跎了一个五年。还有多少个五年可以蹉跎呢。”
我眼睫轻颤。有湿意充盈上眼眶。
我何尝不想与他好好的相伴余生。
可是如今。已然是全无可能的了。
庄宜。严奕。还有凌国数万将士的性命。我不能当做什么都沒有发生过。
君墨宸在身边坐下道。“你也要体谅我。若非万不得已我怎会去伤害他们。”
有一滴眼泪从眼角滑下。猝不及防地砸在枕头上。我睁开眼睛。“要我体谅你什么。体谅你算计我。还是体谅你将我凌家人赶尽杀绝。”
“算计。”君墨宸道。“若非你说起。我倒是忘了。究竟是谁算计谁。如果今天换做是严奕赢。换做死的是我。你才会开心。”
“我从未想过要置你于死地。”身体微微地颤栗起來。“再者。你会是甘心被人算计的么。你如今不是利用我成功拔掉了你的眼中钉么。你曾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那么如今呢。是否该轮到我了。”
君墨宸的眉头一点点皱起來。“你莫要生事。”
我生事。在他眼中我永远是无理取闹。他不知道亲人对我來说意味着什么。他一意孤行不管不顾地毁了我的所有。家族。亲人。皇城。国家。他凭什么会以为他只要给予一点点施舍我便要原谅他。依附他。
从前的我可能会。可是我的任性已经害死了我身边的人。我再不会如此下去了。
我轻笑一声。缓缓闭上眼睛。不断淌出的泪水已经将枕头打湿了。贴在脸上濡湿一片极为不适。“君墨宸。我们无法再重新开始了。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你……放我走吧。”
我恨你又爱你。我沒办法杀你。却又不能爱你。既如此是不是只有离开才能眼不见心不烦。若是能够忘记。也算是我的造化了。
这种心如油煎进退维谷的感觉实在太过难受。
“不可能。”片刻的安静后。君墨宸的声音骤然提高。“我不会让你离开我。永远不会。只要你在。我在。心还在。公雅。你信我。我们可以的。我们会有孩儿。我们会幸福。所有的一切都会好起來的。”
会吗。当真会吗。
明明都已经是心知肚明的答案作何要自欺欺人呢。
我沉沉地叹口气。不再理会。
他就坐在我身边。明明那样近。可是我却不敢回头。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从此他在那边我在这边。再也沒有相遇之期。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一帘幽梦话黄粱
(女生文学)
此时的如兰已经有了人妇的样子。身形比在宫中时还要丰腴几分。只是面色很是不好。倒是梳了成熟稳重的梅花头。衬的人也沉稳了几分。
她再不像从前一般冲动沒有主张的哭哭啼啼。她依旧哭。却只是沉默的落泪。
会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我看着她沉着地吩咐宫女将窗上的帘子放下來。在我呕吐后有条不紊地伺候我漱口净脸。又为我更衣。撤换掉床榻上脏掉的床铺。最后在香炉里焚上苏合香。
面色沉静。动作干脆麻利。小宫女做事不谨慎。她也会恩威并济地训诫她们。
我看着这一切。心里既欣慰又难过。
欣慰的是那个不懂事的如兰如今已然长大了。她变得沉稳干练完全可以成为一家主母。过上了我真正希望她过的日子。
难过的是。她再也不需要我了。如今的她有丈夫來保护。她可以独自将所有的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到最后只有我是孑然一身。
此生便就是个颠沛流离的命了。怨不得旁人。
我拉住忙碌的她道。“那些事且让她们忙去。咱们姐妹许久未见。说说体己话多好。”
旁边的宫人听到这一句也就极有眼力地接过了如兰手中的物什。退了下去。
我撑着她的手打量。“果真是为人妇了。这周身的气质都不一样了呢。颇有些当家主母的威严了。”
如兰羞红了脸。“姐姐笑话我呢。我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知道。不过是觉得回家了。端端架子过过瘾罢了。能有什么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多了去呢。”我笑起來。“比从前圆润了些。稳重了些。会体贴人了些。”
“姐姐真是。我从前哪就不稳重。不知道体贴人了。从前为你操的那些心可见都是白费了。竟沒一件叫你记在心上的。”
我笑笑。凑近了她笑道。“想來离陌对你真是极好的。将你宠的比从前还要有恃无恐。我也真算成全了一对好姻缘。如今也尽可放心了。”
如兰面上有些羞赧。却直言道。“他……确实待我极好。”
我有些意外。一向羞涩胆小的如兰何曾像今日这般过。
她又轻笑着扯过我的手放在她的小腹之上。脸上的红霞直烧到了耳根处。
我开始还愣着不明白怎么一回事。待看到如兰的神情才猛然反应过來。一时大喜过望。言语间都有些颤抖。“你要做母亲了。”
如兰的头垂得愈加低了。轻轻点头。
我急切道。“什么时候的事。怎么都不叫人送个信儿进來呢。我竟不知道。”
“就前两天的事。我听说了姐姐跟长公主的事。一时急怒攻心厥了过去。他叫人來诊治才发现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我垂头抚摸着如兰的腹部。不可置信。才一个月。正是萌芽呢。忍不住责怪道。“你也太不小心。有了身孕自个儿都不知道还來操心我们的事。幸亏平安无事。若是有什么好歹。岂不是要让我愧疚死么。”
如兰握住我的手道。“姐姐说什么呢。如兰的命是姐姐给的。沒有姐姐就沒有如兰。若是保不住他。也是我命中注定。”
“混说什么呢。孩子可是听着呢。这么不吉利的话也亏你说得出口。”
如兰垂了垂头。轻声道。“是我胡言乱语了。姐姐莫恼。以后再不说了。”
听她这样说话。我的愤怒才压下去了一些。谁能想到那个处处任性胡言乱语的如兰。如今竟要做母亲了。可是从今后我不能看着她的儿女长大成人。不能做她孩子的姨娘了。
看着她沉静若水的面容。我调侃道。“果然是像要做母亲的人了。”
如兰只沉默地垂着头。并不反驳。
我握着她葱管儿似的手指絮絮道。“纵然你如今是要做母亲的人了。我却还是少不得要叮嘱你两句。你是有家的人了。以后务必要事事以丈夫孩子为重再不能像从前一般任性不懂事了。传出去可是要叫人笑话的。可听到了。”
如兰用力点头。
忽然有一滴液体砸在手背上。这才发觉她竟哭了。
我急忙去捧她的脸。“好端端的。怎么了这是。有喜了是好事。可不兴哭的。”
她却忽然扑起來抱住了我。哽咽道。“是如兰牵累了姐姐。牵累了长公主。若沒有我。长公主就不会死。”
心中一点点地揪起來。我轻轻拍着如兰的脊背安慰道。“不怪你。不怪你。与你无关的。你莫要这样想。便是沒有你。君墨宸也是容不下庄宜的。不止庄宜。他容不下我们凌国人。在他心里沒有什么能比那把龙椅重要了。”
许久如兰道。“姐姐。你若是不开心便哭出來吧。哭出來心里便会好受一些。”
我鼻子一酸。当真便湿了眼眶。
这些天來。有人急着将我赶出这座皇城。有人讥讽我。有人嘲笑我。更有君墨宸他总是要我原谅他要我与他在一起。
可是沒有人问问我。失去了那样两个对我如此重要的人我心里可曾难受过。这世上的亲人相继离我而去我可曾孤独过。面对良人的心狠手辣我的手足无措。
只有如兰。她像从前一样抱着我。温言道。“姐姐。你若是不开心便哭出來吧。哭出來心里便会好受一些。
只有她知道我。只有她知道。
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出來。打湿了如兰新制的衣裳也不管不顾。
如兰从始至终都抱着我。一言不发地递來手帕。在我哭的气噎时为我一下一下地顺气。
眼泪涌出眼眶。淌过脸颊。滴进嘴唇。干涩咸腥。仿佛再次品尝了一遍那种疼痛。
许久我才鼻子一抽一抽地停下來。在她耳边仅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如兰。我想要离开了。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如兰愣了愣。随即道。“也好。外面天大地大。姐姐去的地方多着呢。总不用像在宫中那般拘束了。只是这事不容易。还要从长计议才好。”
我转头去摸她的腹部。“你怀着孩子还要劳心我的事我总是过意不去的。这事不用你操心我自有办法。你只管好生养胎便是。”
如兰着急起來。“姐姐这话怎么个意思。是嫌如兰麻烦了吗。再者宫中如今还有什么人能求助。君墨宸吗。反正我是不信他的。”
君墨宸。。
我苦笑一声。自然不能是他。莫说如兰不信。我也是不信的。
“我才好了。你倒又來招我。”我幽怨地抬眼看她。“不过如今当真是有一件事要拜托你的。”
“什么事。”
我招了招手要她过來一些。低声郑重道。“要说这座皇城最令我放不下的便是你与辞颜了。如今你有了离陌相护。他是个踏实谨慎的人。适合托付一生。将你交给他我总是放心的。可是我放心不下辞颜。若我离开后。望你一定要看顾辞颜。若是可能。将她过继给你们也是使得的。”
如兰皱了皱眉。“若是可以我是万分情愿的。只是公主千金贵体若是就此隐沒。只怕不好吧。”
我摇摇头。“沒什么不好的。只要她能一生平安喜乐。那些身外之物都不要紧。”
如兰点点头。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姐姐这一走我们姐妹不知多早晚才能见面。也许此生都见不到了。可是如兰不忍看姐姐受苦。所以如兰愿让姐姐出宫去。只是宫外不比宫里。姐姐以后千万要珍重自身……”
我心中五味杂陈。
如兰不愿看我受苦而情愿将我送出宫去。可是君墨宸。我们明明如此相爱。可是他宁愿将我禁锢身边。受尽折磨。也不愿成全我离开。
如兰时近午时才离开。在门口等了许久的品儿一见如兰离开。便急急忙忙地进來殿中。
我焦急道。“可说了什么。”
品儿先向我肃了肃道。“王爷叫奴婢回您。说愿意帮忙。”
我一时欣喜若狂。“当真。”
“千真万确。”品儿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封信笺來。“这里还有王爷的亲笔手书。”
我急急接过來看。只见上面工工整整的几行字:
临书仓促。不尽预言。承蒙信任。既愿托付。必定鞠躬尽瘁。全力周旋。
我松了口气。却又不解君禹铉如何肯帮我。不过就是病急乱投医。倒沒想到他果真会出手相帮。
品儿道。“娘娘。王爷叫奴婢带话给您。不看兄嫂之面只念朋友之情。请您千万放心。”
我想起从前在太后宫中时。太后说的话。她盼望君禹铉莫要再让君墨宸伤心了。我不由得为君禹铉担心。他放走了我只怕君墨宸不会放过他。
他最是了解君墨宸的。却还是毅然决然地帮我。这份情义当真是无以为报。
我强自下榻。立在书案前。饱蘸浓墨。回道:奉报王爷殷殷之谊。应接不遑。切谢切谢。
抬头时。才发现从这里望出去窗下的那几株花枝已经快要开败了。花瓣凋零残红满地。偶尔一阵风吹过。已经带了微微的寒意。
时光荏苒。又一年秋季要來到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也无风雨也无晴
(女生文学)
因为长日久病。君墨宸特许如兰可时时入内侍疾。如此许多事情倒是方便了许多。
因为拜托了君禹铉。他是皇亲贵胄又是男人家。出入方便的多。一切事宜极快地便停当了。
这一日天降大雨。天空一片昏暗。整片天地都笼罩在水雾蒙蒙之中。
我早早地换上了宫人的衣服戴好斗笠。手边是如兰为我准备好的包袱。里面有收拾好的衣裳细软。
耳边是铺天盖地的雨声。连绵不绝。手指一点一点地回握。攥紧。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哗啦啦”地坍塌下來。无可阻挡。
如兰站在门边撩开帘子往外看一看。又极快地缩回來道。“到底是男人家。想的周全。这样大的雨淋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凭谁还能细揪着看出去的是什么人吗。”
在宫中品尝够了世态炎凉。这会子有人肯援手想帮还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在如兰眼中君禹铉俨然已经是救世主一般的人了。对他赞不绝口道。“宁澈王爷真是好人。谁能想到原也不是相熟的人。到最后竟是他肯伸出援手。这样的人如今真是少有了。”
我僵硬地点头。确实少有。可是长情的人却也少有。严奕是我见过的长情之人。可是君墨宸呢。他算长情之人吗。
他总是说我沒有心。可是他呢。
若如今的情形算是他给我的全部真心。我倒情愿这真心从來都沒有过。
如兰走上前來。握住我的手道。“这个天气走虽说姐姐有点受苦。可却是再好不过了。这档口宫门盘查要松懈一些。姐姐在宫外的住处王爷都已经为您打点好了。姐姐莫要挂念……好好活才是正经。”
说着说着。如兰便红了眼眶。紧紧地拥住我。“姐姐。这一别咱们不知多早晚才能再见。你千万要好好的。”
这话她已经说了许多遍。心里难免生出些离愁别绪來。“你也是。与离陌好生过活。”
我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他……现在何处。”
如兰愣了愣。反应过來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愤愤道。“我就知道姐姐放不下他。都这时候了你还念着他。你虽伤透了心。可他呢。他……他……”
如兰气愤地颤抖。却半晌说不上一句话來。只有眼泪扑朔朔地往下落。
心中惶惶然沒了着落。“他怎么了。”
“姐姐若是打定了主意走便别问了。早些离开是正经。”如兰却深吸了口气不说下去了。
我着急起來。“如兰。他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也好叫我走的安心。否则我便是离开了心里也不安宁的。”
“他沒事。他好得很。”如兰脸上的泪已经止不住了。几乎是哭喊出來。“昨儿夜里皇后身子不适。叫太医去看说是喜脉。皇上有了嫡子这会子正喜不自胜要大赦天下呢。也就姐姐你还牵念着他。姐姐。他是帝王。沒有儿女情长的。”
我茫茫然地注视着某一处。耳中仿佛骤然失了声。
他是帝王。沒有儿女情长的。
看。连如兰都看得清。所有人都知道的。只有我不相信。必要撞得头破血流还不罢休。
沈笑薇有孕。君墨宸的嫡子。
也好。皇后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如今又有了嫡子他合该有自己的生活了。如此我也尽可放心了。
君禹铉身边的小厮已经候在宫门外了。如兰强忍哭泣为我理了理衣裳。哽咽道。“姐姐快走吧。晚了恐生变故。”
我心中再沒有什么牵挂。只是回身踱步行走到案前。想了想提笔写道: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天下能使人离散的。无非便是生离。死别。
如今我这秋扇见捐也算是一宗罢。
手中的笔无力地脱落下來摔在地上。如兰低低的啜泣声响起。“姐姐。快些走吧。”
我点点头。拿好一早便收拾好的包袱。一步一踱出门去。忽然想起曾经在大凌时与严奕去看后山的木槿花开。回返时在寺庙里求的那支签。我总是不信的。固执地不愿旁人知道那签文。如今想起却是由不得我不信了。
那签文是:生來多舛。爱而不得。
果真呢。此生命运多舛。两次爱而不得。短短两句话已然概括了我的一生。
其实我早就窥到了结局。却仍旧固执的不愿相信。想要打破这结局。
终究只落了个伤痕累累。
雨下的极大。砸在地上引起一阵小小的水雾。千万朵水花竞相绽放。如兰将我送到宫门处。果然有小厮等在那里。我拢了拢头上的幕离。跟着那小厮离开。
已经行出好远了。回头看如兰。她依旧还在宫门处驻足眺望。大雨将她的裙摆吹得飞飞扬扬。仿若下一刻便会乘风而去一般。
眼中酸涩的厉害不忍再看。
因为大雨。宫巷中并沒什么人。一路倒是极为顺畅。
到了宫门处时。衣裳已经湿了大半。被风一吹就冷冷地贴在身上。
君禹铉的车辇早已经侯着了。一见我过來也不管是否会淋着了。焦急地从车辇上下來。“可算是來了。一切都已经打点妥了。我们快些走吧。”
君禹铉今日换了平常的服侍。沒有了往日的贵气逼人。倒更显得仿若陌上少年郎一般。
随着君禹铉上了车辇。风风雨雨都被阻隔在外面。心里却惶惶然沒了着落。仿佛变作了无根的浮萍。
我忍不住打起帘子想要回头看一眼。君禹铉却先快一步地按住了我的手。“你自己淋成了落汤鸡还不算。还要把我的轿子也变成水帘洞吗。”
我讪讪地收回了手。
尽管戴了斗笠。奈何雨势太大还是淋湿了大半个身子。这会子湿湿地贴在身上。落汤鸡。倒是极为形象贴切。
因为淋了雨。这会子喷嚏禁不住一个连着一个的打。
君禹铉好笑道。“你也有这样狼狈的样子。”
我沒好气的瞥他一眼。我这个样子于他有什么好处倒來笑话我。
君禹铉却不与我斗嘴。只随手扔过來一件衣裳道。“安生坐着。宫门处的侍卫可是皇兄的亲兵。当初一同打天下。不太好应付。待出了宫。别说是撩车帘子。就是你要穿着这身湿衣裳去盼头露面我也是不会管的。”
待出了宫……
是啊。出了宫就是另一片天地了。我不用再围绕着那一个男人而活了。不用担心他会不会伤害我身边的人。也不用因为他去了另一个女人处而心里不舒服。
离开他。我再也不用因为看到他就想起因为他而死去的人。那样也就不会日日伤心至此。
可是为什么心里却是空落落的呢。
我拥着衣裳尽力地将身子在角落里缩成一团躲到君禹铉身后一些。不知是不是冷的。身体微微地打起了颤。
这时。马车已经停了下來。
我紧紧地缩着身子。屏气敛声地听着他们说话。
宫门前的侍卫向君禹铉请安。“这风大雨大的王爷怎么这时候出宫。”
君禹铉笑道。“正因为风大雨大的才要出宫呢。宫里有什么趣儿。这时候宫外烟波楼的姑娘们可是温了好酒等着爷呢。岂敢辜负美人好意。”
“王爷真是第一等快活风流之人。末将们是望尘莫及了。”
“哎。还是兄弟们的兢兢业业才有大宸的安宁。我是个闲散之人。可不敢再卖弄了。这样大的雨。辛苦兄弟们了。本王先行一步。改日请兄弟们喝酒。”
君禹铉这一番话下來。便是有心要查看他的车辇也不行了。这一口一个兄弟的。当真是令他们受用的很。想來君禹铉也是与他们有些交情的又加上风雨大。他们稍慢了些。这边君禹铉的车辇已经越驶越远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大雨的缘故。后面的几处守卫君禹铉都游刃有余地过了。我一路屏息凝神。心脏高高吊起。只怕哪一处出了差错再被送回君墨宸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君禹铉沉沉出了口气道。“我们出來了。”我才终于回过神來。
急急地撩开马车上的帘子往外看去。果然那座巍峨的宫城已经在身后了。风雨飘摇之中依然不减它的富丽堂皇。
马车渐行渐远。宫城的轮廓在眼前逐渐不清晰起來。
相逢一醉是前缘。风雨散。飘然何处。
从此后。我的世界里再也沒有一个叫做君墨宸的人兴风作浪了。
从此后。也无风雨也无晴。
一年后。
皇后诞下龙子的消息尽人皆知。普天同庆。
听到这个消息。正浆洗衣服的手指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着之前的工作。
这一年。开始君墨宸还会满天下的找寻我。可是君禹铉找的地方又怎么会让他找到。后來渐渐的。连天下人都遗忘了那个妖女俪贵妃。
如今他有了自己的儿子。后宫中美人如云。“俪贵妃”也不过是他一时兴起的年少轻狂而已。
就像当年他写给我的纸笺。离了繁华良人何方。
吟尽清风为君淡妆。
他不知道的是。这是我对他最郑重其事的承诺。
纸张有些破旧。有些模糊。可每一笔勾勒。每一抹痕迹。似乎都记载着跨越千年万载的思念。
临渊……
【全书完】
如兰篇
(女生文学)
。。酒美梅酸。恰称人怀抱
皇上宣旨将我指给离陌时。说不上來的感觉。沒有像姐姐那样首先想到的是我的名声和未來。更多的是一种不知所措。
心里甚至是有一丝情愿的。
我与离陌的事。从來沒有对姐姐说起过。可是我知道。姐姐一定明白的。
第一次见到离陌时。是凌国亡灭那日。他作为君墨宸的贴身侍卫。面色冷酷地将手中的匕首一次次划在严将军的身上。
那样多的鲜血。姐姐声嘶力竭的哭喊还有漫天的大雨都沒能让他停下。甚至在面对那样多的鲜血时他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我当时就想。世上怎么能有这么冷酷的人。
他面对谁都是冷冰冰的样子。仿佛这世上从來沒有令他在乎的东西。
直到那一次。姐姐知道皇上为她冒天下之大不韪着急忙慌地赶去麟趾宫时。我崴了脚又岔了气。姐姐只好先去。我随后跟去。
却不想误打误撞地碰上了登徒子。
后面赶來的离陌见到了我此生最为狼狈的样子。我衣衫不整地缩在角落里。头发散乱。狼狈不堪。
他在我面前蹲下來沉默着用衣裳为我遮挡裸露的身躯。我仿佛惊弓之鸟。尖叫着躲开。那时他笨拙的安慰我。“沒事了。都过去了。”
我怔忡地看着面前的脸。忽然从他腰间抽出长剑。绝望地划上脖颈。
他是习武之人。反应快的很。当即便眼疾手快地劈手夺下长剑。
我崩溃地大哭。为什么会让我遇到这样的事呢。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除冷漠以外的表情。他愤怒道。“蝼蚁尚且偷生。何况生而为人呢。”
我只是哭。他根本就不懂贞洁对于一个女子來说有多么重要。
可是他说。“我从來不觉得贞洁能比性命重要。”他顿了顿。面上浮起一层尴尬來。“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你放心。”
那又如何呢。我终究不是清清白白的身子了。
可是。那之后我再沒有动过轻生的念头。
我想。我这一生就陪在姐姐身边也是极好的。姐姐总不会嫌弃我的。
可是我错了。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呢。
我从沒有想过。姐姐会抛弃我。她执意用性命去救君墨宸后。我自请去浣衣局。已然心灰意冷。
我自小到大最亲近的只有姐姐。沒有之一。我很小的时候便被指去照顾倾颜公主。那时容华夫人刚刚甍逝。加之皇上的冷落。堂堂公主竟过的连奴才都不如。
但是姐姐好性儿。待我更是亲姐妹一般。我自小不知父母兄弟。姐姐便赐我名字。将我视作姐妹。我有时任性胡闹。姐姐也一向纵容我。
这么多年我早已不记得原來的名字是什么。只记得姐姐当时说。墨兰兮。素白;美人兮。如兰。
从那以后我就只有姐姐一个亲人了。可是如今连她都弃我而去了。
我以为我将要成为众多白头宫女的一员。老死宫中了。
浣衣局都是下等的宫女。做的都是最苦最累的活。
寒冬腊月。双手还浸在冰冷的水里浆洗衣物。生活中只剩下了蝇营狗苟。麻木不堪。
直到有一日离陌忽然到了浣衣局。他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总管公公自然极尽讨好。我提着沉重的水桶才要离开。离陌却不管不顾当着那么多人道。“你去哪里。”
我顿住。就看到离陌的眼睛里有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他大步走过來在众目睽睽之下拉着我便离开。不知是不是寒风将手脚都冻得麻木了。我一动不能动。只能被他扯着离开。
第一次发现原來他的手这样温暖。他的肩背这样宽阔。
他在一堵宫墙处停下。问我。“见了我你跑什么。我又不是老虎。能吃了你。”
我一言不发。一下一下地揉着手上的冻疮。我知道姐姐的死他脱不了干系。可是却恨不起他來。说到底是姐姐情愿。我只怪她抛弃了我。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姐姐对君墨宸的感情。那种恨不起來。却又泥足深陷的无力感。
“别再揉了。仔细破了是要留疤的。”离陌出乎意料地说了一句。许是太过震惊。我下意识地便顿住了。
手指冻伤的地方已经被揉的又红又肿。这会子又热又痒。难受得很。又不能宣之于口。我只好强忍住了。
离陌见状也不说什么。只将一瓶药粉递过來。“回去将手烤热了敷上。以棉布覆之。三五天便会缓解了。”
我有些意外。一向惜字如金的离陌也会说这样长的话。可是惊讶归惊讶。我不会忘记他当时是怎样决绝地不准姐姐离开。
一瞬间。仿佛所有的恨意都有了着落点。我狠狠地扬手将那装了药粉的白瓷瓶挥到地上去。随着一声清脆的破裂声。药粉撒了一地。
我有一刹那的慌张。却又强自昂起了头颅。故作轻蔑地看他。
面对我的无理取闹。离陌却只是皱了皱眉头。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他的眸光平静如水。我在那里看到了慌乱的自己。他的目光像极了在看一个胡闹的小女孩儿。
最后。我在这片平静里落荒而逃。
可是离陌却并未打算放过我。那之后他就经常到浣衣局來。也不说话。有时是送些药粉药膏。有些是吃食衣物。却不多留放下便走。
饶是如此。浣衣局的总管对我也是格外客气了。渐渐的。那些冬日里浆洗衣裳的活便不用我來干了。
我心里说不上來是什么样的感觉。心里那层隔阂却渐渐的消弥无形了。时日久了甚至还会聊上一两句。
有时候看着他离去的高大背影。我想。若我还是清清白白的女儿。我也许会迷恋他。有一天堂堂正正地站在他面前。告诉他。我喜欢他吧。
这样也好。宫中长日漫漫。日复一日无聊的生活。心里有这段念想。也足够温暖日后冰冷的岁月了。
可是我沒有想到姐姐还能回來。当宫中都开始传宓妃要回宫时。我惊掉了手中的水桶。冰凉的井水漫过鞋面。是彻骨的寒冷。
我激动的身体微微颤动。大喜过望。
可是自从姐姐回宫。我便很久都见不到他一面了。他渐渐地与我疏远了。我真是有苦说不出。不知是哪里招惹了他。
从前姐姐问起那件事他不解释。我知道他在遵守当时的诺言。连姐姐都以为是他毁了我的清白。可是不知什么时候他开始解释。
面对姐姐的发问我真是有苦难言。
直到皇上下旨将我赐给离陌。我心里说不上是忧还是喜。
皇上的心思谁也猜不透。亲自下旨赏一个通房丫头。怎么都说不通的。连妾都不如。
姐姐问我。你甘愿一辈子仰人鼻息。一辈子做小伏低吗。
我自然是不甘愿的。世上那个女子不想身为正室。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呢。可是我如今已经是不配的了。
一來我不愿牵累姐姐。二來能在他身边时时看到他。也算余生的安慰了罢。
我在夜幕时分到达他的府邸。三进三出的院落。有大片竹林。间或几个仆人打理府中事务。府中沒有婢女。清冷安静。却总觉的少了些什么。
管家将我领到离陌的房门前。我紧张到了极点。深深地呼吸几次才鼓足了勇气推开那扇门。
房中灯光昏暗。窗子却大开着。他长身玉立在窗前。换下了平日里严谨的官服。此时的他竟自有一种翩翩的风度。面目疏朗。身形挺拔。我不知不觉便呆住了。
他猝然回头。那双眸子里仿佛落入了星辰。亮的耀眼。我猛的红了脸。
虽说是通房丫头。他却并不拿我作通房丫头。甚至将府中的事务交给我打理。我做惯了甩手掌柜。这些事情并做不來。有时候看账本看到深夜。他就抱臂坐在一旁闭目养神。在我焦头烂额之际适时地指点我。
夜凉如水。
心里一片平和。
他虽然话少。却心细如发。他一点一滴不经意的动作间我知道他其实是关心在乎我的。
姐姐总是说。我如今是有家室的人了。更应该事事以丈夫家庭为重。
我有些羞赧。是啊。从今后他就是我的天。我的丈夫了。
脑海中浮起那个在黑暗中微微闭着眼睛的身影。他明明不喜欢太亮的烛火。可每次我看账本时房中都是灯火通明的。有时候夜深害怕。他就睁开眼睛看我一眼。
只一眼。便能驱散所有的恐惧。
从前听姐姐读诗。有一句我至今记得。酒美梅酸。恰称人怀抱。说的就是这样的淡然平和罢。
【qq:2135808072】
庄宜篇
(女生文学)
——浮生谁能一笑过,流云千丈堪醉卧
窗外的阳光极好,照的殿中一片明亮,可若是没有眼前那些凶神恶煞的内监还有他们身后那张满是冰霜的脸,以及那些内监手上托着的鸩酒,我或许会觉得这是个好天气。
虽然早就想到了这样的结局但是真正来临的这一刻还是止不住的有些战栗。
我一早便知道他容不下我,却没想到他肯亲自送来鸩酒。
我看向不远处的的君墨宸,他冷冷的看着我,仿佛我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不过他向来都是这样的神情何曾变过?只是此时格外冰冷些罢了。
他只有在面对倾颜时才会露出和煦的笑意,他的心中只有倾颜再容不下旁人了。
也许从一开始便是错的,第一次见到君墨宸他就是为了取悦倾颜才将我找回,我只是作为倾颜的家人出现在他眼前。
要说不嫉妒是不可能的,甚至我曾经嫉妒的发了狂。
“你方才要倾颜去做什么?用什么威胁了她?你这样做不怕她恨你吗?”
君墨宸只是轻蔑地看我一眼,“这个与你无关。”
呵!与我无关?
“一个是我妹妹一个是我凌国大将,皇上倒说说怎么就与我无关了?”
君墨宸显然并不想与我多言,反问道,“那又如何?”
我一时张口结舌。
是啊,那又如何?所有人的命都掌握在他手中。
我看着那盏清澈的酒液,忽然觉得凄惨无比,我多可悲。喜欢一个人却从来都不敢让他知道,甚至在倾颜的面前都不敢承认我是喜欢他的。
伸手将那杯盏拿在手里,仿佛用尽了一生的气力,我终于敢抬头沉着地对上他的眼睛,“不论如何,辞颜是你的骨肉,望你不要迁怒于她,她是无辜的。”
君墨宸连眼睛都不抬一下,依旧是冷口冷面道,“朕的女儿,用不着你操心。”
用不着我操心,与我无关。
他从一开始就决绝地将我摒除在他的世界之外,他不允许旁的女人进入。
倾颜,你何等幸福啊。
可是我却知道,他还是认了辞颜的,这令我多少有了些安慰。
冰凉的液体从喉咙一路滑进腹中,杯盏落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他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迷蒙起来,腹的疼痛一点一点加剧,手指在光影里轻轻地描绘他的身影,我张了张口想要唤他的名字,那声“墨宸”却终究还是散落在尘埃里,再也没有机会唤出口。
如果可以,我多希望,我是倾颜,是他心中那个唯一的女人。
思绪飘忽,仿佛又回到了初见他的那一日。
宸国的铁蹄踏进凌国皇城的前一刻母后便拼尽了全力将我送出皇城,我坐在飞快行驶的马车里渐行渐远,亲眼看到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攻进皇城……
那阵子因为战乱民不聊生,宫外的生活过得格外凄惨,君墨宸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然沦落到了快要被饿死的地步。
我被带到他的面前时,因为许久没有沐浴换衣的缘故身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味,头发脏乎乎地揉成一团,瘦弱狼狈,那时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曾经还是个公主。
而他端坐在上首,绫罗加身贵气逼人,平静的眼眸仿佛一汪潭水,那一刻我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比父皇更加适合坐这天下之主的位置。
从那时我便知道,凌国大势已去。
可我还是选择复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不是大勇而是孤注一掷。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与他就仿佛凌国的复兴一般,都是没可能的,我不过是拼尽了全力来反抗罢了。
【今天是小年,避君三尺完本,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也祝大家小年快乐,猴年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