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以国士报君王》 第1页 《当以国士报君王 / 你给我上朝!/陛下因我无心霍霍天下》作者:纵风流【完结+番外】 文案: 身为新媒体专业论文狗,齐滺为了经营出十万粉的直播帐号完成毕设,决定出卖他的男神——史书上排名no.1的昏君,萧楫舟。 萧楫舟,大梁王朝最后一代君主,以「会玩」震惊全球,世界各地都有他的脑残粉。 某天,萧楫舟的眼前突然出现了神迹。光屏里,神采飞扬的少年指着墓碑说:「这就是梁昏帝萧楫舟的陵墓。」 萧楫舟:「???」 看着面前已经长草的坟头,梁昏帝陷入了沉思。 少年:「梁昏帝在位时曾因为喜欢听玉碎的声音,召集全天下的玉石拿来摔碎,制造了史上着名的『碎玉事件』,他本人也被称为『碎玉皇帝』。」 少年:「梁昏帝为了吃到新鲜的椰子,派兵攻打古琼州,还开凿了着名的琼阳大运河。」 少年:「梁昏帝在位时残杀忠良,连自己的亲族都不放过,动不动就诛人十族,被戏称为『诛族皇帝』。」 少年:「梁昏帝……」 少年:「综上所述,梁昏帝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昏君。」 梁昏帝萧楫舟:「……」来人啊,给朕诛了这个小混蛋的十族! 然而视频里的少年:「不过我就是爱他这昏君样!霸气!威武!」 梁昏帝萧楫舟:「……」算了,饶他一命。 不过……看着弹幕里不停骂他昏君、骂齐滺眼瞎的「仙人们」,萧楫舟眯起了双眼——还真是不爽呢。 靠着吹嘘昏君,齐滺成功骗来十万粉——虽然都是骂他的。 毕设完成,齐滺开心地在宿舍买醉。结果一睁眼,他穿越了,还穿越到了萧楫舟的床上。 只不过此时,歷史上的昏君已经成为了人人赞嘆的明君。 萧楫舟:「仙人的话朕每一个字都牢记心间,朕想,就算仅仅是为了不辜负仙人厚爱,朕也应当奋发图强,不再让仙人遭受非议。」 齐滺:「……」完了,千万不能让这昏君知道,他之所以吹昏君的彩虹屁,都是为了骗粉,实际上背地里骂他昏君骂的比谁都狠。 齐滺捂紧自己的小:「陛下英明神武,我当然相信陛下。」 许许多多年以后,已经成为大梁尚书令的齐滺接受採访。当被问及口才是如何训练的时候,齐滺是这样回答的:「谢邀,不过昏君非逼我夸他罢了。」 ****** 身穿的齐滺身无长物,为了狗命,不得不拼命讨好昏君,为昏君的明君之路添砖加瓦。 昏君要迁都,他帮着整出图纸和水泥; 昏君要修运河,他给出最好的修建方案; 昏君要西巡,他拼了命地拦着。 终于,昏君成了明君,他也从拿着最低工资的微末小官一路扶摇直上,成了万人之上的尚书令。 只是,怎么没人告诉他,尚书令还要和帝王抵足而眠? 萧楫舟:国库没钱给你盖新府邸,你就在朕的皇宫委屈委屈,可好?我的尚书令大人。 齐滺委委屈屈:也不是不行,但你能不能先把手拿开。 萧楫舟却把齐滺抱得更紧:不行。 齐滺:……死昏君! cp:阴沉狠辣阴晴不定帝王攻x吊儿郎当每天都很快乐的小太阳受 *攻受名字来源于《诗经》:「淇水滺滺,桧楫松舟。」 *双c,双初恋,各种意义上的双c *新封面感谢我的老婆「橙子不涩」 内容标籤:宫廷侯爵 直播 朝堂 基建 搜索关键字:主角:齐滺,萧楫舟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他变明君只为博我一笑 立意:相信自己,永不放弃 第1章 无梦令 【海平元年,大梁王朝国都大兴城,大兴宫,北苑】 正值七月,十里未名湖荷花绵延,接天莲叶将湖心亭簇簇笼罩,衬得湖心亭仿如人间仙境。 这座先帝梁景帝在世时几乎从未来过的湖心亭,却在当今陛下萧楫舟即位后,成了少年帝王最常驾临的去处。 湖心亭里,萧楫舟跽坐于垫子上,他微微抬起头,空洞的目光凝视着虚空中的某一处,任谁也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帝王究竟在想些什么。 萧楫舟左手撑着下巴,衣袖滑落,露出光洁的手腕,与手腕上一串几乎呈现出琉璃色的桃木佛珠。桃木佛珠在光下闪闪发光,映衬着粼粼波光,看上去仿佛一串真正的琉璃。 他的身后,内侍王福全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身体都不敢动一下,生怕衣衫的摩擦声打扰到帝王的沉思—— 这个自幼跟随萧楫舟南征北战的大宦官,在萧楫舟登立为帝后,已经摸不透自己的主子在想什么了。 或许,皇帝是在想太后究竟会不会发动政变; 或许,皇帝是在想自己的舅舅——尚书令会不会挟天子以令诸侯; 或许,皇帝是在想关陇贵族、关东贵族、江南贵族什么时候会联手将他这个皇帝拉下马,扶持前太子的独子广陵郡王登基; 亦或许…… 王福全想,他是真的不知道皇帝究竟在想些什么。 然而王福全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以为的、正在思考家国天下这样的大事的帝王,眼前却并不是一派虚无—— 第2页 一个浅蓝色的、半透明的光屏突兀地出现在半空,背靠满池荷花与粼粼波光,看上去像是神仙降下的神迹。 「神迹」的右上角,是一行萧楫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能看懂、但是他却不明白含义的小字:绝美哈士奇的直播间。 左上角一行明明和现在很不一样、萧楫舟却能轻易认出来的字迹正不停地滚动: 《震惊!梁昏帝萧楫舟的真爱竟然是他!》 萧楫舟眯起了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覆盖了他微微放大的瞳孔,也遮掩了他眼底翻涌的情绪。 他的目光从「梁昏帝」这个散发出无尽意味的谥号上移开,落到了光屏中央的人身上。 那是个男孩子,看起来不大,露出的上半身穿着白衬衫,还打着蓝色的领带。他的眼睛很圆,滴熘圆的杏眼不停地转动,像是一只正在琢磨怎么拆家才能干得更加彻底的哈士奇。 然而,在萧楫舟眼中,他想到的却是—— 他是仙人吗? 毕竟除了神迹,似乎没有别的什么理由能来解释,眼前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屏幕中央的那个「仙人」笑起来有两个甜甜的酒窝,让人看了就想戳一下。 他笑吟吟地说:「众所周知,梁昏帝萧楫舟童年悲惨,吃了上顿没下顿,像是个没爹没妈的小可怜。」 萧楫舟:「???」 正在思考眼前的这一切究竟是什么东西的萧楫舟顿时愣住了。 童年悲惨? 吃了上顿没下顿? 没爹没妈的小可怜? 萧楫舟动了动唇,大概是想说些什么。但随即,他便想到,不管他说什么,「神迹」里的「仙人」都听不见。反而那些话说出口,只怕是只会让别人觉得自己是个疯子。 萧楫舟默默咽下了所有想说的话。 就在这时,萧楫舟看到,那个「仙人」拿出了一幅画——一幅他从来没见过的、风格极为特殊的画。 画上的「人」长着一只狼头,看起来却不见阴森恐怖,眼睛瞪得大大的,只见可爱。小狼穿着一身明黄/色的衣衫,正蹲坐在地,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快有拳头大的窝窝头,小口小口地啃着,大眼睛闪着泪花。 画作的最上方,还有一行看起来就很可爱的小字:手里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 萧楫舟:「……」 看着这一身只有皇帝才能穿的明黄色长袍,一个荒谬至极又合理至极的想法出现在萧楫舟的脑海:这头狼……是他? 别的不说,这幅画画得倒是还有点好看。 就在萧楫舟还在欣赏这幅与众不同的画作时,他看到原本半透明的光屏的左下角,突然出现了很多不停滚动的字迹: 【我觉得吧,主播脑子进水了可以倒立洗头,清一清脑子里的水。】 【广陵市第一医院精神科王主任电话:5385385438,主播没事可以打一下。】 【梁昏帝是吃不饱穿不暖的小可怜?主播你滤镜不要这么大好吗?他七岁就出任凉州刺史,和西突勒打仗。凉州上下谁敢亏待他?还小可怜?他治下的百姓才可怜吧!】 【当年西突勒战败,本来都投降了,他倒好,带着一千五百亲卫弄死了西突勒的略加王子,让大梁和西突勒不死不休,白白损耗了多少人力物力。】 看到这条「仙人之语」,萧楫舟的目光陡然沉了下来。 然而,还未等萧楫舟做出什么反应,屏幕正中央那个笑起来甜甜的「仙人」「主播」却说道:「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根据《梁史》记载,突勒在梁景帝的计谋下分裂成东/突勒和西突勒,为了拉拢离大梁版图更近的东/突勒,梁景帝意图下嫁公主于东/突勒的默格可汗。」 「西突勒不想让东/突勒和大梁关系进一步加深,上书要求为王子略加求娶大梁的公主。」 「可是大梁只有一位公主,那可是梁昏帝的亲姐姐。梁昏帝不忍心亲姐姐嫁到那么远的敌国,弄死略加王子不是十分顺理成章的事吗?」 听到这句话,萧楫舟的眉头顿时一松。 「而且……」那个眉目如画的「仙人」眉眼弯弯,说道,「当初梁昏帝之所以带着一千五百亲卫就敢深入草原,是为了救他的真爱啊。」 【啊?啥?】 【真爱?梁昏帝懂这玩意吗?】 【这位不是活了二十七岁但是一辈子孤独终老的「不举帝王」吗?】 「不举帝王」萧楫舟:「……」 碧玉色的茶杯从他的手上滚落,落到地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王福全立刻捡起茶杯,将裂了一道口子的茶杯递给身后的小太监,这才问道:「陛下,还要添茶吗?」 萧楫舟:「要……」 屏幕里的「仙人」:「不举怎么了?不举不能当攻,还不能当受吗?萧楫舟和崇玉山肯定是真爱!」 萧楫舟:「……」 王福全还在等着帝王的吩咐,结果却听到帝王沉着声音说:「让所有人都退下,你也出去。」 王福全愣了愣,但他抬起头,看到的就是帝王隐隐发黑的脸色。二十多年的经验告诉他,现在应该闭嘴。因此王福全没有多问,挥手就带着所有的太监都离开了湖心亭。 等四处无人,萧楫舟的眸中才露出混合着震惊与不解的神色,他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屏幕中的「仙人」胡说八道疯狂造谣。 第3页 「仙人」:「萧楫舟七岁就认识崇玉山,那时崇玉山是英姿飒爽的少年将军,萧楫舟是被父皇赶出去的小可怜亲王,两人既是又是亦师亦友。」 「崇玉山深入草原断了西突勒的援军,略加王子才战败后撤。然而战争胜利了,爱人却没了,这才有了萧楫舟千金之子甘坐垂堂、不顾危险千里寻爱。」 萧楫舟:「……」 【……主播你说谁?】 【崇玉山?凉国公崇玉山?那个最后亲手宰了萧楫舟的崇玉山?】 【主播你有点离谱啊,但凡你嗑梁昏帝和他的狗腿小太监王福全呢?你嗑萧楫舟x崇玉山?】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是不是崇玉山亲手杀了梁昏帝萧楫舟,还让人把他的尸体扔出去餵狗?】 萧楫舟的目光凝在空中的「神迹」上。 崇玉山…… 关陇贵族出身,十三岁入伍,十五岁那年,已经成为边疆赫赫有名的小将,西突勒听了就头疼。 七岁那年,萧楫舟外放为凉州刺史,表面上掌治一州,实际上都是凉州通守向竞业总揽一切事物,他不过是个吉祥物。 那时,帮助他夺回凉州军政大权的,就是崇玉山。 他和崇玉山也勉强算是相识于微末了,因此他登基之后,立刻提拔崇玉山为凉州刺史。 他和崇玉山相识十余年,崇玉山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崇玉山怎么可能背叛他,还亲手杀了他? 萧楫舟不信。 光屏里的「仙人」笑得眉眼弯弯:「崇玉山亲手杀了梁昏帝,这恰恰说明他们是真爱啊!」 萧楫舟:「???」 直播间:「???」 「仙人」:「海平七年,本就因为梁昏帝萧楫舟迁都洛阳、修建运河、四方巡游而变得摇摇欲坠的江山,在梁昏帝萧楫舟三征高丽的情况下彻底分崩离析。」 「据不完全记载,梁朝末年,有名有姓的起义军就有十八路,更不要说那些无名无姓的起义军。」 「可这个时候梁昏帝是怎么做的?他竟然下令崇玉山镇压农民起义,就连降军也杀!要知道,那些起义军,可都是活不下去的良民。更何况,世间哪有杀降的道理?」 「梁昏帝的倒行逆施已经肉眼可见,如果是别人闯进洛阳杀死梁昏帝,梁昏帝的尸体只怕是真要被大卸八块扔去餵狗了。」 「可是如果是崇玉山……不会真的有人相信,崇玉山把梁昏帝的尸体扔出去餵狗吧?」 「与其让你死在别人手里,不如我亲手了结了你的性命,这样你人生的结束,看到的都是我的样子。」 「如果这都不算爱,那我简直不知道什么才叫爱。」 萧楫舟:「……」 【……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什么都嗑只会害了你。】 【明明是野心家谋朝篡位,主播是怎么做到把这么正常的事说成恨海情天狗血狂泼的?】 【主播你……】 萧楫舟觉得他的三观受到了冲击。他默默回想着「仙人」所说的话,觉得这人要是出现在他的眼前,一定会先被他抽筋扒皮。 他和崇玉山? 真爱? 笑话! 他能看得上崇玉山? 空中的「神迹」里,「仙人」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萧楫舟和崇玉山一定是真爱,萧楫舟的耳边却已经响起了王福全的声音: 「陛下,凉州刺史崇大人来了。」 萧楫舟:「……」 萧楫舟觉得,他现在有点不想见到他的「真爱」。但重臣觐见,他又不能真的不见,只能憋着气挥了挥手,说道:「让崇玉山进来。」 然而他的话音刚刚下落,半空中的「仙人」又说:「史书记载,当年西突勒草原,崇玉山和萧楫舟一起失踪了整整三天。士兵找到他们的时候,萧楫舟走路都不稳。」 「你们自己说,孤男寡男青梅竹马消失三天,他们还能做什么!」 「王福全!」 王福全吓了一跳,他还没离开湖心亭,就听见身后的帝王声音里都带着怒气:「让崇玉山给朕滚进来!」 王福全:「……」 这好好的,怎么又抽风了? 【作者有话说】 看看预收吧老婆们~《男妈妈omega被迫搞基建》,一个大美人受在古代被迫出卖自己的……才华的故事(你们以为在出卖什么←_←) 文案如下: 身为最后一个omega,白未晞此生最大的梦想就是生一个自己的宝宝。可惜星际逐渐两性化,白未晞找不到单身alpha。 某一天,找上门来,他告诉白未晞可以穿越时空,去过去寻找他的大勐a。 白未晞心动了,然后他回到七千年前,蓝星还处于封建社会,这时的人们还没有abo之分。 白未晞:……看到这个坑了吗,我跳的。 系统:宝贝你看到这个叫游溯的男人了吗,他会在三年后分化成alpha,然后你们就能生孩子了。 白未晞捏着鼻子认了。然而直到找到游溯后白未晞才发现,现在天下分崩离析,而游溯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诸侯。 所以,想和游溯生孩子,还得先做他的谋臣,帮他搞基建。 白未晞:???让一个男妈妈搞基建?我看你是在为难我胖虎。 第4页 面对一穷二白的开局,白未晞不得不亲自上阵,杂交水稻、水泥路、钢铁…… 每样东西拿出来,都震惊了土着的三观。 最开始的他们: 「哪里来的毛头小子?」 「小娃娃断奶了吗?」 后来的他们: 「白先生乃当世贤臣,必然名垂千古。」 「愿为白先生鞠躬尽瘁鞍前马后。」 「白先生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 天下黎庶交口称赞,白未晞千古留名。 ****** 游溯遇见了一个漂亮的小少年,小少年很喜欢他,每次都用那种爱慕崇拜的眼神看着他,看的游溯飘飘然。 最开始,游溯想,接受白未晞也不是不可以,毕竟白未晞那么爱他。 后来,游溯想,原来白未晞这么爱我,都开始说胡话想要给我生孩子了。 再后来,游溯发现,白未晞是真的能生孩子,但白未晞只喜欢孩子,不喜欢孩子的另一个爹。 知道真相的游溯眼泪掉下来。 cp:少年风流意气风发的将军攻x饱读诗书心怀天下的大美人受 *1v1,he,甜文不虐 *正文不 *只有攻受是ao *攻受名字来源于《诗经·蒹葭》:「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第2章 无梦令 只是「抽风」二字王福全可不敢当着萧楫舟的面说,他只能默默咽下脱口欲出的吐槽,转身飞速地跑了出去,顺便告诉在门外等候已久的崇大人,陛下现在心情非常不好。 崇玉山进入湖心亭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满脸漆黑的萧楫舟。他吓了一大跳,四处张望了一下,见湖心亭内只有萧楫舟和他两个人,崇玉山才问出声来:「陛下,出什么事了吗?」 崇玉山今年二十八,看上去还十分年轻。他穿着紫色朝服,戴着乌纱幞,看上去一派君子风流,不像武将,倒像文臣。 只是此时此刻,这位大梁王朝的股肱之臣因着皇帝陛下突如其来的抽风而探头探脑,君子之风荡然无存,反而像极了一只傻里傻气的呆头鹅。 看着蠢兮兮的崇玉山,萧楫舟的唇动了一下。然而还未等他说话,萧楫舟的耳边便先听到「仙人」说:「崇玉山是忠犬大勐攻,萧楫舟是心狠手辣嚣张乖戾受,不接受反驳。」 萧楫舟:「……」 想说的话都被咽了回去,萧楫舟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大勐攻」,却只见崇玉山瘦得仿佛一只猴,看着还不如他能打。 萧楫舟微微坐直了身体,确定自己看上去比崇玉山魁梧许多,这才施施然地说道:「朕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崇玉山:「???」 看着萧楫舟黑成墨的脸色,崇玉山觉得有些事萧楫舟不如不想起。 但这些话崇玉山不敢说,他只能违背自己的良心,逼着自己问下去:「陛下想起什么了?」 这句话问完,崇玉山就看见萧楫舟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目光看着他,目光中的复杂看得崇玉山一个激灵。 崇玉山不由惴惴不安起来:「陛下?」 萧楫舟这才施施然地收回了那种让崇玉山寒毛直立的目光,用看起来正常了许多的声音问:「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们被困西突勒草原的那三天,发生了什么?」 崇玉山:「???」 崇玉山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只能顺着萧楫舟的话说道:「当初在西突勒草原,臣重伤在身,却与陛下遇到了狼群。陛下为了救臣,亲自驱赶狼群,导致陛下双脚被狼群咬伤,很久才恢復过来。」 说到这里,崇玉山忽然间就明白了萧楫舟的意思,他当场单膝跪地,目光直视萧楫舟,眼中满满的肯定:「陛下之恩,臣永世不忘。陛下放心,不论陛下想做什么,臣永远都是陛下手中之剑。」 萧楫舟:「……」 此刻,耳边又是「仙人」的声音:「崇玉山曾说,自己永远都是萧楫舟手中之剑,而崇玉山也完美地履行了自己的承诺。他的一生,每一件记入史册的大事都和萧楫舟寸寸交织,这难道还不是爱吗?」 说着,半空中的屏幕被另一张画覆盖: 一只大狮子懒洋洋地趴在地上,长长的尾巴勾着小狼的脚踝。 狮子说:「陛下,你看到我对你深深的爱了吗?」 小狼窝在狮子怀里:「爱卿,你的怀抱是这样的宽厚,朕真想一辈子都不离开。」 萧楫舟:「……」 萧楫舟倒吸一口凉气。 萧楫舟看了眼面前这无法忽视的愚蠢图画,又看了眼眼前和那只蠢狮子蠢得如出一辙的崇玉山,一时间只觉得眼睛疼。 造孽啊! 萧楫舟摆摆手,敷衍地打发崇玉山:「快滚。」 崇玉山:「???」 是我表达的忠心不够多吗? 崇玉山:「陛下?」 「仙人」:「萧楫舟和崇玉山肯定是真爱。」 萧楫舟忍无可忍:「你赶紧滚!」 崇玉山一时间摸不着头脑,想着自己想说的事都还没有汇报。但他看着萧楫舟一副快要炸了的样子,只能匆忙留下自己的奏摺,然后麻熘利索地滚了。 湖心亭又变得安静起来,萧楫舟没有理会崇玉山递上的奏摺,反而微微抬头,目光落在那个还在疯狂造谣、嘴里没一句真话的「仙人」身上。 第5页 萧楫舟忍不住想,人间有三恨,第一恨便是刚刚崇玉山白白解释了一遍,但最应该听到解释的人根本没听到。 半空中的光屏里,「仙人」还在滔滔不绝:「萧楫舟杀舅囚母,都是崇玉山提的剑,亲手杀死了萧楫舟的舅舅。」 「如果不是因为真爱,崇玉山前途无量,何必亲手杀了皇帝的舅舅,为自己的未来留隐患?」 萧楫舟:「……」 萧楫舟觉得他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想听到「真爱」两个字了。 这一次,似乎是听到了萧楫舟的心声,「仙人」没有继续真爱下去,反而做出了道别: 「感谢大家观看绝美哈士奇的直播间,这次的直播到此结束,我想你们已经接受了萧楫舟和崇玉山是真爱的事实。」 萧楫舟:「……」 不,我没有接受。 「我们明晚八点不见不散,绝美哈士奇将带你们走进萧楫舟的人生,探讨萧楫舟是如何养成这种昏庸残暴的性格的。」 「下一场直播:《梁景帝皇后与贵妃的恨海情天情深》,家人们,一定要来啊!」 「仙人」的话说要,半空中的光屏突然漆黑一片,再也见不到那一对甜甜的酒窝。 然而哪怕漆黑一片,萧楫舟却依旧能看见不停滚动的字迹: 【梁景帝的皇后与贵妃?谁?慕容须蜜多和元沚?】 【???是我看错了吗?】 【慕容须蜜多?那个把梁景帝的宠妃送给自己侄子做妾的狠人?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妒妇?】 【元沚?西齐的末代公主?梁昏帝的亲妈?那个杀了丈夫、造儿子的反、想当女帝的女权圣斗士?】 【这主播是真敢说啊,说得我都有点好奇了。】 【楼上说得对,我现在疯狂想知道主播还能怎么造谣。】 萧楫舟:「……」 实不相瞒,我也想知道。 没过多久,半空中的光屏熄灭,雕樑画栋精緻依旧,仿佛空中从未出现过刚刚那惊世骇俗的神迹。 过了许久,似乎是确定半空中的「神迹」是真的不会出现了,懒洋洋地撑着下巴的萧楫舟才纡尊降贵地伸出手,左手手腕上那串仿若琉璃的桃木佛珠在粼粼波光反射着晶亮的光。 萧楫舟的指尖蘸着茶水,在石桌上写下了四个字—— 「杀舅囚母」。 很快,茶水干涸,四个遒劲有力的字迹也缓缓消失不见。 ****** 【公历3754年,广陵市,广陵大学东校区,第五宿舍楼,608室】 齐滺将手中的画笔往桌子上一扔,随即便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一副仿佛没有骨头的样子。像是一只被拆家榨干了全身精力的哈士奇,再提不起一丝精气神。 齐滺长长地嘆了口气:「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室友赵陵川问:「你的数据报表出来了,要不要看看?」 齐滺当即蹦了起来:「要!」 他转身坐到赵陵川身边,搂着赵陵川的脖子,贱兮兮地说了一句:「老公,你真好~」 一个「好」字一波三折,恨不得拐出来十五个弯。 「……」赵陵川十分嫌弃地用食指抵住齐滺的额头,说道,「再胡说八道,我就不给你看了。」 齐滺当即收回了手,一副乖乖巧巧的样子:「知道了,再也不敢了。」 看起来乖极了,滴熘圆的杏眼不停地眨,唇畔的梨涡仿佛要甜到人的心里去,任谁来看都觉得这肯定是一个乖乖巧巧的别人家的孩子。 可真能装。 赵陵川翻了个白眼。 赵陵川将电脑转向齐滺,指着上面的数据解释道: 「从数据来看,直播间的小高峰是你造谣萧楫舟和崇玉山是真爱的时候,即便之后你胡说八道,但是直播间的人数并没有少。」 齐滺忍不住回嘴:「我没有胡说八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赵陵川:「……」 赵陵川深唿一口气,没有理齐滺的嘴犟,而是将另一份数据摆在齐滺面前:「这是弹幕的关键词抓取,上面显示即便很多人都在骂你,但事实是他们也很喜欢听八卦。」 齐滺:「这不是八卦,这是史实。」 「……」赵陵川简单粗暴,「闭嘴。」 齐滺立刻老实:「好。」 赵陵川这才接着说道:「你的直播间关闭后,我提取了之后的弹幕,80%的留言都在讨论你留下的下一场直播——也就是说,你的下一场直播,会有很大的观众基础。」 「这是主播关注数据。」赵陵川指着另一份数据说,「数据显示,一场直播,你的粉丝增加人数是5384,占观看人数的68%。」 说到这里,赵陵川沉默了一瞬,才继续用一种混合着不可置信与没眼看的语气说道:「恭喜你,小滺滺,你的计策成功了,你真的骗到粉了。」 齐滺:「!!!」 齐滺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数据,顿时瞪大了眼睛。好半晌,他掐了掐自己的脸,梦幻般说道:「我有五千粉了?」 「等等,」齐滺突然发现了华点,「我怎么不疼?」 似乎是想到了一种闻者悲伤的可能,齐滺不禁苦哈哈地说道:「难不成是因为我在做梦?」 赵陵川:「……」 赵陵川看着齐滺又细又长的手指在脸上轻飘飘地掐的那一下,默默地补充了一句:「让我来,我保证掐得你哭爹喊娘。」 第6页 齐滺:「!!!」 看着赵陵川的罪恶之手就要碰到他的脸上,齐滺吓得赶紧后退一大步:「赵陵川!小爷警告你,谋杀亲夫是违法的!」 赵陵川恶狠狠地扑了过来:「你放心,我会记得杀人分尸然后冲进下水道。」 齐滺:「救命啊!有没有人来救我这个热情美貌的阳光开朗大男孩!」 赵陵川笑得一脸猥琐:「你叫吧,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干什么呢?都几点了?」宿管阿姨带着困意的声音传来,「再不睡觉,扣你们综测学分!」 齐滺:「!!!」 赵陵川:「!!!」 齐滺一秒钟变小绵羊:「阿姨,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啊。」 听到是齐滺声音,宿管阿姨的声音都小了几分:「是小滺啊。你小点声,都熄灯了。」 自己理亏在先,自然是宿管阿姨说什么是什么,齐滺麻熘认错:「阿姨,您说的对,都是我的错,是我打扰到了其他同学的休息。」 打扰个头,那帮夜猫子指定蒙着被子打游戏,没准还要说都是队友智障,才害得自己战绩0-14。 然而宿管阿姨完全不知道齐滺内心的吐槽,在她的脑补中,现在的齐滺应该是正因为自己的顽皮而痛哭流涕,因此宿管阿姨轻飘飘地放了齐滺一马:「行了,没多大点事,早点睡吧。」 等宿管阿姨走了,赵陵川贱兮兮地重复了一遍:「阿姨~都是我的错~」 夸张的要命。 齐滺被他噁心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随手拿起一个抱枕就扔向赵陵川:「收起你那噁心的语气。」 赵陵川接过抱枕,笑嘻嘻地问:「小滺滺,你明天的直播内容想好了吗?真要直播慕容须蜜多和元沚?」 齐滺已经爬上床,盖上了自己的小被子:「不然呢?预告都打出去了,还能临时换内容不成?我还要不要我的帐号了?」 提起这份令人头秃的帐号,赵陵川也觉得心有戚戚:「小滺滺,反正十万粉肯定骗不到,不如你干脆摆烂吧。你没能毕业,学校肯定比你还着急。」 「到时候二教顶楼一跃解千愁,你的毕设指导老师肯定哭着喊着求着给你高分。」 回答赵陵川这个馊主意的,是齐滺扔过来的抱枕。 【作者有话说】 舟舟:人间有三恨,一恨老婆不在身边,二恨老婆造谣我和别人是一对,三恨没能让老婆哭着求饶 第3章 无梦令 第二天晚10:00:00整,一秒钟都没有多,齐滺的直播间准时开始。「绝美哈士奇」的直播间里,左上角的标题炸裂依旧: 《千古妒妇为何容忍后妃生育两个孩子?她们竟然是这种关系!》 看着仿佛uc震惊部写出来的小gg,赵陵川只觉得眼前一黑。他默默告诉自己,自己就是一个幕后数据分析人员,根本不会在人前露脸,这才抑制住了拔腿就跑的冲动。 比起脸皮薄成山东大煎饼的赵陵川,在对比之下,齐滺就显得脸皮非常之厚。明明直播间弹幕乱七八糟到没眼看,齐滺却依旧能笑出来。 【主播,好久不见啊,我又来看你还能如何造谣了。】 【被这个标题吸引进来了,我想知道,主播究竟想说什么。】 【主播,我给你的精神科王主任的电话,你打了吗?】 看到这条弹幕,齐滺没忍住:「打了,王主任说我无药可医,让我想吃点啥就吃点啥吧。」 【哈哈哈,王主任:等死吧没救了。】 【我甚至不知道该计算主播的心理阴影面积还是该计算王主任的心理阴影面积。】 【楼上的,王主任吧,你瞅瞅主播这样子,也知道他绝对没有心理阴影。】 齐滺觉得他好好一只哈士奇,不应该和这些愚蠢的凡人斗嘴皮子,于是他选择性地无视了这些凡人的话,自顾自地做自己该做的事:「今日,就让主播『绝美哈士奇』带你们走进华国第一妒妇慕容须蜜多和她的真爱——丈夫的小妾、西齐琅琊公主元沚的绝美虐恋。」 【主播你真要讲她们啊?】 【不知道说啥,先扣个9吧,真是6翻了。】 【妒妇皇后x贵妃,主播你真的……什么都嗑只会让我永远不缺粮(确信)。】 看着「观看人数」哗哗上涨,齐滺努力抑制住疯狂上扬的嘴角,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摆出一副自己只是天生爱笑的样子,甜甜地说道:「梁景帝的皇后慕容须蜜多和贵妃元沚,说起来还真是一段虐恋情深。」 ****** 【海平元年,大梁王朝国都大兴城,大兴宫,太后寝宫万安殿】 萧楫舟放下手中茶盏,用袖子掩住口鼻,轻轻地咳了一声。长长的衣袖半遮半掩起左手手腕上那串几乎呈现出琉璃色的桃木佛珠,却偏偏能让对面的人看个分明。 他的身前,正跽坐着他的亲生母亲,大梁王朝的太后,前朝的琅琊公主,元沚。 元沚轻轻抬眸,平淡的目光落在萧楫舟微微发红的脸颊上,问道:「陛下可是因着昨夜风大,着凉了?」 声音淡漠,像是一个演技不到家的演员正敷衍着演戏,如果不是怕被观众骂,她恨不得嘴里只说「1234567」。 然而,即便是面对如此拙劣的演技,萧楫舟却表现得十分受宠若惊,就好像自己得到的不是一句敷衍至极的话语,而是母亲发自内心的关心。 第7页 萧楫舟说道:「多谢母后关心,孩儿……」 「家人们,你们信我,元沚和慕容须蜜多肯定是真爱!梁昏帝萧楫舟就是她们爱的结晶!」 「爱的结晶」萧楫舟:「……」 萧楫舟觉得自己的脸都要僵了,才勉强地将剩下的几个字说了出来:「无事。」 听到「无事」两个字,元沚就像是得到了特赦犯人,终于不用捏着鼻子说着自己都觉得虚假的关心。 此刻,半空中的光屏上,齐滺正神采飞扬地说着没有一个史学家会承认的「正史」:「要说慕容须蜜多和元沚的爱恨情仇,就不得不从她们的关系说起。」 「她们的关系是什么?情敌?大错特错!她们是兇手和被害者家属的关系!」 【……我早该知道的,这个主播能说出什么玩意来。】 【兇手x被害者家属,这糖里得掺多少玻璃渣啊。主播,血糖嗑不得。】 【主播你……你要是不想混了,可以直说啊!】 齐滺才不管这些看好戏一样的嘻嘻哈哈,他像是没受到任何影响一样,继续他的表演:「我说的受害者,就是元沚的父亲,西齐的齐灵帝。」 「我们都知道,梁景帝萧百川是臣窃君位,而被他窃取君位的,就是西齐的末代皇帝齐恭帝——恭者,顺也,说的就是齐恭帝老老实实地向萧百川禅位。」 「而灵是恶谥,梁景帝从齐恭帝手中篡取了君位,都不肯做做面子给他爹齐灵帝一个好一点的谥号,由此可见,齐灵帝究竟是一位怎样的昏君。」 「而事实上,梁景帝萧百川之所以这么不给齐灵帝面子,就是为了他的妻子——皇后慕容须蜜多。」 「慕容须蜜多祖上是突勒人,但到了她的父亲慕容摩柯这一代,早就已经成了土生土长的西齐人,慕容摩柯还官拜大司徒,是西齐的八大上柱国之一,关陇集团中首屈一指的大贵族。」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大贵族,仅仅因为输送粮草不利,就以谋反罪被满门抄斩,全家上下只有一个刚出生的小孩子活了下来。」 「而这位慕容上柱国之所以结局如此悲凉,竟是因为西齐对抗东燕失败,齐灵帝因为宠妃之语,不想战败的罪责被宠妃的弟弟背,因此慕容摩柯才成了背锅侠。」 「好在背锅侠先生生了个好女儿,在梁景帝篡位的当天,慕容须蜜多亲手杀了齐灵帝,为父亲报仇。」 「而据史料记载,当天晚上,那时还是琅琊公主的元沚就躲在齐灵帝寝宫的柜子里,亲眼看见了这一幕。」 「当时,血迹溅落在慕容须蜜多的脸上,衬得那位绝世美人风华无限,元沚的一颗心从此就落在了慕容须蜜多的身上。」 萧楫舟差点一口水喷出去。 【主播你???但凡有一粒花生米,你也不至于醉成这个样子。】 【我爱上了她杀了我爹的样子?主播你……你是真不怕元沚半夜入你梦啊。】 齐滺丝毫不惧:「我们都是唯物主义的接班人,说什么封建迷信。」 【……真是给主播6的。】 萧楫舟的脸色已经奇怪到掩饰不住,明显是在走神。 自己说的话,自己的儿子却没有听。元沚的脸上却不见丝毫的怒气,反而依旧平静。她轻声细语地:「陛下在想什么?」 萧楫舟的目光落在茶盏上,看着茶盏在眼前轻轻漾起一串微弱的涟漪,又在不久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萧楫舟这才慢悠悠地说道:「儿臣刚刚突然想起了慕容皇后。」 萧楫舟注意到,就在他刚刚说完「慕容皇后」四个字之后,元沚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种十分复杂的表情,不是单纯的厌恶,也不是单纯的愤恨。 那种表情真的十分复杂,混合着怀念与怨恨、怜惜与厌恶,复杂的像是在表演一场精彩绝伦的默剧,一句台词都不需要,就足够看客自己脑补出一场恨海情天的大戏—— 比元沚对萧楫舟那毫不走心的关心精彩得多。 萧楫舟:「???」 此刻,萧楫舟的脑中突然迴响起「仙人」的声音: 「慕容须蜜多和元沚绝对是真爱!」 「萧楫舟就是她们爱的结晶!」 萧楫舟:「???」 不,我为什么要觉得这个离谱至极的流言会是事实? 我怎么会真的觉得我的亲妈和皇后有一腿? 萧楫舟连忙将这个可怕至极的想法驱逐出脑海,他看着几乎可以说是陷入沉思的元沚,用一种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近乎是小心翼翼的语气喊了一声:「母后?」 元沚这才仿佛如梦初醒一般,她柔柔地笑了一下,说道:「我也想起慕容氏了。」 元沚笑起来很好看,唇角微微向上扬起,像是含苞的樱花正缓缓盛放。 可也不知怎么的,此时此刻,萧楫舟忽然间想到,半空中「神迹」里的「仙人」,笑起来的时候,唇畔会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真的像是梨花。 那才是真正的笑。 元沚继续用她听起来仿佛泉水激石一样空灵的声音说:「当年慕容氏还在世的时候,我们母子三人过得何其小心,我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哪一日醒来,见到的就是手持长剑的慕容氏。」 萧楫舟的脸色倏尔一白。 元沚却仿佛没有看见萧楫舟的脸色一样,她继续用那种古井无波的语气说:「好在都过去了,慕容氏死了,她再也不能伤害我们了。只是可惜了你的阿姐,没能等来这个时候。」 第8页 萧楫舟的目光在剎那间冷了下去,如同黑曜石一般的眼眸在这一刻仿佛吸取了天地间所有的色彩,让天下间都只剩下这一抹黑。 元沚若有所觉,她抬眸,看见的却是萧楫舟温和如水的双眼。 萧楫舟轻声道:「母后说得对,阿姐实在太苦了些。不如母后将靖儿叫回来吧。靖儿才七岁,阿姐只靖儿一点骨血,儿臣实在不忍心靖儿孤身一人留在豫章。」 凤翔县主罗靖儿,豫章公主萧知福和驸马罗文礼唯一的女儿。 然而听到唯一的外孙的名字,元沚的脸上却并没有一点欣喜与激动。她像是只听到了一个外人的名字一样,轻飘飘地说:「靖儿终究是豫章罗氏的女儿,我们强要回来算什么事?没得让江南士族不满,再起事端。」 「一个女儿而已,」萧楫舟道,「阿姐薨逝已满一载,豫章罗氏已经上书,要为驸马再娶新妇。届时新妇进门,靖儿一个七岁的孩子,怎么照顾自己?」 元沚却说道:「他们敢!靖儿是皇家的外孙,谁敢亏待?」 萧楫舟垂下了眼,不过须臾復又抬起,说道:「没人敢亏待靖儿,只是新妇进门,豫章罗氏有了新的冢妇,靖儿看了只怕难免心酸。罗文礼到底是男子,平日里对靖儿也并不上心,孩儿怕靖儿委屈。」 元沚却依旧坚持自己的想法:「陛下,你要知道,靖儿在豫章,那就是皇族与江南士族交好的证据。你若带靖儿回来,你让豫章罗氏怎么想?让江南士族怎么想?又让关陇贵族和关东贵族怎么想?」 萧楫舟的手瞬间紧握。 大梁王朝建立之前,华夏九州度过了近四百年的战乱。那四百年,被称为「南北二十七朝」。隔江分治,故称南北,前前后后共二十七个王朝,故称二十七朝。 大梁的建立是在北方大齐的基础上—— 大齐地处西部,故又称西齐,和东部的东燕于北方对峙。梁景帝以梁代齐后,攻下了东方的东燕,统一了北方。 此时,大梁王朝内部就有了两股势力——原本属于西齐的关陇贵族,以及打下东燕后收拢的关东贵族。 在关陇贵族和关东贵族还没有磨合好的时候,梁景帝又磨刀霍霍,派出二十万大军,南下攻楚。 当时,南方被南楚统一。打败南楚,就能统一华夏九州。因此,当时年仅十二的萧楫舟也暂时离开了凉州,跟随大军南下。 最终,十三岁的萧楫舟带领的军队冲进了南楚的都城江都,俘虏了南楚的末代皇帝。 从那时起,大梁王朝结束了四百年的战乱,形成了一个大一统的王朝。 但当新的王朝正准备治理天下的时候,梁景帝却发现,梁朝内部有一个致命的问题:因为大梁王朝的建立是在南北二十七朝中三个王朝的基础上形成的,所以梁朝内部官员直接依着地域划分,形成了三股势力。 来自西齐的关陇贵族,来自东燕的关东贵族,来自南楚的江南士族。三方势力在朝堂角逐,逐渐有架空皇权之势。 现在,萧楫舟成了皇帝,如何平衡这三股势力,就是萧楫舟的问题了。 然而目前为止,即位不过三月的萧楫舟甚至还要接受母亲的垂帘听政,他哪里来的能力,可以随意轻慢三股势力? 元沚的一句句话仿佛一个又一个的巴掌,不停地扇在萧楫舟的脸上。萧楫舟不得不承认,元沚口中的每一句话,都在告诉他:平衡朝堂很难,所以,你要放弃你的外甥女的幸福。 一个七岁的孩子,就在外祖母口口声声的家国天下中,被毫不留情地放弃,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元沚一句句的驳斥言犹在耳,萧楫舟看着眼前明艷若桃花的元沚,耳边听着「仙人」口口声声的「元沚为了慕容须蜜多信佛一生」,却第一次有了驳斥「仙人」的念头—— 你说得不对,面前这个人怎么可能会为了别人信佛一生呢?她只会为了让自己的目的达成而信佛一生。 面前这个人,没有心的。 【作者有话说】 舟舟:我嗑了我亲妈和我大妈的cp 第4章 无梦令 然而远在另一个时空的齐滺不知道元沚没有心,他还在继续造谣拥有一颗脆弱的真心的元沚是如何如何的爱慕容须蜜多。 「众所周知,西齐灭佛,但是慕容须蜜多祖上却是信佛的,就连『须蜜多』这个名字都来源于佛教。于是,从不信佛的琅琊公主为了自己的爱人,在成为太后垂帘听政之后,主持建立了大量的佛寺。」 「慕容须蜜多的侄子,慕容灵裕,曾在酒后出言污衊萧楫舟。臣子非议君上,按照大梁的律法,是夷三族的大罪。然而作为萧楫舟的生母,元沚却轻飘飘地放过了慕容灵裕,这不是真爱是什么?」 说着,齐滺拿出了他刚刚画好的连环漫画: 头顶「王」字的花斑东北虎正在咆哮,一只美貌非常的白狐用尾巴敲了敲东北虎的头顶,一旁的配字是:「喊什么喊,让不让人睡觉了?」 东北虎瞬间就老实了:「老婆,对不起~」 东北虎的尾巴尖被画成了爱心形状,尖端还冒着粉红色的泡泡。 【……母老虎皇后x白狐优雅贵妃?嘶,我怎么感觉我嗑到了?】 【楼上我也……】 【我真是服了,但凡你们读点歷史呢?】 第9页 【西齐灭佛是因为男丁都去当和尚了,没人种地、没人入伍打仗,所以当然要灭佛。梁朝建立以后,成为了一个大一统的王朝,正需要休养生息,兴佛更有助于统治阶级的统治。这只是一个有点脑子的政/治家都会做的事,和真爱有什么关系?】 【放过慕容灵裕,是因为慕容灵裕代表关陇贵族。杀了慕容灵裕,就相当于明晃晃地宣告皇族要削减关陇贵族的权利,关陇贵族闹起来,梁朝就要玩完了,所以元沚才放了慕容灵裕。说实话,这只能说明元沚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掌权者。】 【楼上你们?你们竟然真的在分析歷史吗?】 【有一说一,我们磕糖人是这样的,没有庙堂营营,只有真爱无敌。】 【大佬你们说的对,但这真的只是一个嗑糖的直播间……】 【实不相瞒,主播说完了,我竟然觉得这对有点好嗑,是我爱的血糖了。】 【主播会说你就多说点,我爱血糖。】 然而当直播间的气氛达到了小高潮,所有人都翘首以盼、等着齐滺继续造谣的时候,齐滺却说:「对不住了家人们,我要睡觉了。」 【???主播你说什么?】 【这才十一点不是吗?正经人谁十一点睡觉啊。】 【主播,来啊,造作啊,通宵啊。】 【绝美哈士奇是吧?我命令你不准睡!早睡你掉毛!】 看着掉毛警告,齐滺被吓得好怕怕,「哎呀我的妈耶,掉毛诶,吓死宝宝了。」 【……这个主播是不是吃皮卡丘长大的?不然为什么他的皮这么痒?】 【楼上不要讲鬼故事好吗?我们皮卡丘不背这个锅。】 【主播你真的,我诅咒你半夜睡着了被楼上楼下还有隔壁的熊孩子一起吵醒。睡你个六饼!】 看着直播间弹幕对自己骂声一片,但直播间观看人数和自己的粉丝数正蹭蹭上涨,齐滺瞬间就明白了什么叫作口嫌体正直—— 这些现在骂他的人,内心里都是对他深深的爱啊。 齐滺瞬间就开心了,他笑吟吟地对直播间的观众说:「主播在住校,要熄灯啦,所以只能和大家说晚安了。如果捨不得主播的话,就请收藏主播吧,我们明晚不见不散。」 「提前预告,明天的直播内容是……嘿嘿嘿……」 在齐滺一片诡异又充满了让人想揍他一顿的笑声中,直播间被一张写满卡通字体的纸张占满: 《兄弟阋墙?带你走进真正的兄弟情深!》 主播消失不见,却留下了依旧狂热的弹幕: 【这个主播nb,他赢了,我现在疯狂地想知道他究竟还能整出什么么蛾子。】 【不是,兄弟情深?他说的是萧楫舟和萧桧舟吗?】 【雍明太子和梁昏帝?这俩都恨得打起来了吧?】 【我要是没记错,萧楫舟能上位,是因为萧桧舟死了。当初梁景帝废了雍明太子,立梁昏帝为太子。然而不久后梁景帝又后悔了,想要重新立雍明太子为太子。梁昏帝知道了,直接烧死了雍明太子。】 【史书上还是明确地记载了,雍明太子是被活活烧死的。活活烧死啊,多大仇多大怨,这还兄弟情深?】 看到这条弹幕,萧楫舟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第一次,哪怕是在外人面前,他也没能掩盖住自己的神色。 元沚敏锐地意识到了萧楫舟的不对劲,她问:「陛下,怎么了?」 萧楫舟沉默了一瞬,最终他抬起双眼,对元沚说:「母后,孩儿想起了阿兄。」 梁景帝萧百川只有二子一女,萧楫舟的阿兄只有一人,便是慕容须蜜多的独子,雍明太子萧桧舟。 提到萧桧舟的名字,一直以来都表现得游刃有余的元沚也第一次变了脸色。她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元沚只说:「雍明太子早已薨逝,你不必想东想西。」 话音落下,元沚只看见萧楫舟的眼神在那一剎那间变得十分复杂,复杂到有那么一个瞬间,元沚以为,自己的儿子可能会拿出长剑,抵在她的脖颈。 只是最终,萧楫舟只是轻飘飘地笑了一下,笑容和元沚如出一辙。一样的温和无害,一样的除了温和之外,找不到一丁点的情绪。 萧楫舟说:「天色晚了,孩儿先告退了。」 说着,也不等元沚的反应,萧楫舟便拂了一下衣袖,站起了身。长长的衣袖遮盖了仿若琉璃的桃木佛珠,桃木佛珠反射的光刺痛了元沚的眼睛。元沚动了动唇,终究没有说出来一句话。 萧楫舟走后,女官青鸾扶起元沚,轻声问:「殿下,尚书令来问的事,为何不与陛下说?」 「尚书令说的什么事?劝陛下立后的事吗?」元沚扶着青鸾的手,目光落在一扇画着千里江山的屏风上,「那是陛下,是一国之君。他想不想立后,是别人能决定的了的吗?」 「可是……」青鸾压低了声音,「当初尚书令可是向关陇贵族承诺过,让陛下立关陇贵族的女儿为后。当初冷落关陇贵族的女儿的雍明太子,可是……」 可是被关陇贵族送了一把火,活生生地烧死了。 然而即便前车之鑑在前,元沚的脸上却不见丝毫的惧怕。她轻轻地看着那扇屏风,仿佛透过这扇屏风,看到了真正的千里江山。 元沚轻轻地说:「青鸾,我的儿子,我比你们更清楚。你们都说他软弱而天真,不像一个帝王。可是我告诉你们,」 第10页 元沚走到那扇屏风面前,轻抚着屏风的左上角:「这里是凉州,是我的儿子待了十年的地方。在我没有陪伴在他身边的十年里,他率领西北军打败了西突勒,让豫章不必去和亲受苦。」 「我的儿子,带着外祖母阿史那氏的血。他是草原上蛰伏的狼崽,可不是雍明太子那个被女人左右的废物。」 青鸾低下了头。 ****** 【公历3754年,广陵市,广陵大学东校区,第五宿舍楼,608室】 看着节节飞涨的数据,齐滺高兴到抱着赵陵川转了……没抱起来。 齐滺悻悻地收回手,十分刻意地拿起了桌上的水杯,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写满了「我真的没有尴尬」。 赵陵川难得好心地没有拆穿他,而是指着电脑屏幕,说着让齐滺开心的话题:「一万三千粉,一场直播涨粉八千,可以啊小老弟。」 齐滺故作谦虚:「哪里哪里,都是运气,运气。」 语气里的谦虚十分虚假,虚假到赵陵川恨不得翻个白眼。 齐滺将直播的东西都收好,这才卷着被子躺到了床上。还没有熄灯,头顶的灯亮如白昼。这一刻,就连学校宿舍里统一样式的灯,在齐滺的眼中都有了不一样的美感:「赵哥,你看,这盏灯,像不像我光明的未来?」 赵陵川还没来得及说话,灯瞬间就灭了—— 十一点了,该熄灯了。 齐滺:「……」 赵陵川的笑声根本无法掩饰:「我看着挺像,前途无亮。」 齐滺将今早赵陵川送回来的抱枕再一次以不怎么温柔的方式扔给了赵陵川:「你会不会说话?」 赵陵川嘻嘻哈哈:「不是我不会说话,而是事实如此。你看看你,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倒霉的人。」 赵陵川掰着手指头,一点一点地数着齐滺的倒霉事: 「新传501班里五个男生,四个在一个寝室,你抽到了空白签,被扔了出来和我住,你说你够不够倒霉?」 齐滺:「……」 和你住在一起,我确实够倒霉的。 「大四了,眼看要毕业了,别人的毕设是拍摄视频之类的艺术创作,洒洒水就好了,你的却是经营一个十万粉的帐号,你说你倒不倒霉?」 齐滺:「……」 不得不承认,放眼全球所有的大学,这个毕设内容都是十分炸裂的存在。 「你最开始想干嘛来着?画画是吧?结果帐号被封了,理由是你画的小狼不穿衣服是淫/秽/色/情。你说,你是不是没给幸运女神烧香?」 齐滺:「……」 有一说一,幸运女神好像不吃香火。 「后来,你想靠拍照吸粉。结果呢?单反被一个熊孩子撞水池里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齐滺:「……」 我的单反二十万块…… 齐滺有气无力:「大哥,你别笑了,我承认了,我今年犯太岁,行不行?」 赵陵川这才止住了笑,顺便不靠谱地建议道:「你没事不如去烧烧香拜拜佛,虽然我们唯物主义的传人不信这玩意,但好歹是个心理安慰不是?我看啊,你不如就去拜一拜你的男神,两次直播就给你涨了一万三千粉呢。」 齐滺默默反驳:「这昏君才不是我男神。」 赵陵川:「一万三千粉。」 齐滺立刻改口:「我男神就是这昏君这样的。」 说着,齐滺突然蹦了起来,把一旁的赵陵川吓了一大跳:「你干嘛?」 齐滺一拍脑门儿:「我有主意了。这昏君不是没坟头吗?我给他建一个不就是了!」 说着,齐滺近乎是狂笑起来:「哈哈哈,我的十万粉!小爷来了!」 赵陵川:「……」 算了,做毕设哪有不疯的呢? 第5章 无梦令 第二天一早,赵陵川本以为他能看见一个干劲满满、拿着锄头就要去给梁昏帝挖陵墓的齐滺。然而他没想到,他看到的却是一个萎靡不振、仿佛全世界都失去了色彩的齐滺。 齐滺无精打采地抓了一把头髮,眼底的黑眼圈浓重得像是可以立刻去cos最浓墨重彩的国宝。 赵陵川:「???」 看着仿佛一夕之间被女妖精吸走了所有精气的齐滺,赵陵川一时之间只觉得猫猫震惊:「小滺滺,你说实话,你昨晚是不是背着我和哪个小妖精约会去了?」 说着,赵陵川干脆一把掀开被子,直接跳到了齐滺的床上,摇着齐滺的肩膀说:「我还怀着你的孩子呢,你却背着我偷人?你个渣男!」 齐滺被晃得快要晕了,他连忙扶住赵陵川的胳膊,口中求饶:「别别别,哥,饶我一命。」 听见自己被叫了声「哥」,赵陵川瞬间快乐了。他当即松了手,问:「你到底咋了?」 「做噩梦了。」齐滺有气无力,「我昨天晚上……上帝在上,你简直不知道我昨晚经歷了什么。」 「那你倒是说啊。」赵陵川恨不得撬开齐滺的嘴,「快说出来让兄弟开心开心。」 看着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写着「我要吃瓜」的赵陵川,齐滺彻底意识到了面前的人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王八蛋。但王八蛋武力胁迫,齐小娘子只能含泪取悦: 「昨天晚上,我梦见我成了一条狗。」 赵陵川:「???」 赵陵川:「啊哈哈哈!」 第11页 这个就知道幸灾乐祸的混帐王八蛋! 齐滺深唿一口气,这才认命一般闭上了双眼,抑制住蠢蠢欲动的手,而不是一拳打在赵陵川的脸上——要不是他打不过,他一定告诉赵陵川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齐滺咬牙:「你还要不要听?」 赵陵川顿时老实了几分:「要要要。」 像是生怕齐滺不说了一样,赵陵川整理了一下衣襟,用自己为数不多的学认识撑起了短暂的、人模狗样的外表:「你继续。」 齐滺:「……」 算了,气出病来无人替。 齐滺深唿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我梦见我成了一条哈士奇,被一头狼追着跑。那头狼看起来就兇巴巴的,就在我的身后跟着我。好几次,我都以为他要咬上我的脖子了,但他居然放过我了。」 「这不是好事吗。」赵陵川敷衍地安慰,「你看,他都没咬你,你怕啥?」 齐滺差点被赵陵川的话气死,他龇了龇牙,才说:「可是他把我当猴耍!能抓住我却不抓,就这么看着我像是一条狗一样四处逃亡!」 赵陵川:「……」 像是一条狗一样…… 哈哈哈! 赵陵川的肩膀看似微不可察实际上已经很明显地抖了起来,但为了不让齐滺发现他在幸灾乐祸,他还是尽量表现出了一副他并没有想笑的样子。 赵陵川努力让声音保持平静,不让自己满心的笑意从声音里露出来:「然后呢?」 「然后……」说到这里,齐滺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堪称奇怪的表情,「然后,那头狼最终咬住了我的脖颈。就在我以为他要吃了我的时候,他竟然开口说话了……」 「啊?」 狼会开口说话?这次赵陵川是真的好奇了:「那头狼说了什么?」 这个问题问出口,齐滺的脸色变得更加奇怪了。齐滺缓缓开口:「那头狼说……」 ****** 【海平元年,大梁王朝国都大兴城,大兴宫,帝王寝宫隆德殿】 日光正浓,萧楫舟穿着明黄色的寝衣,木呆呆地坐在床上。他一条腿伸直,另一条腿屈起,右手手臂搭在屈起的膝盖上,手撑着下巴,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 没人敢打扰这个样子的萧楫舟,可是现在已是寅时,很快就到了大朝会的时间,如果皇帝再不起身,只怕就要迟到大朝会。 王福全挥手让所有的宦官女官都出去,这才抱着龙袍蹑手蹑脚地走到萧楫舟身前,轻声唤了一声:「陛下?」 萧楫舟没有看他,他的目光依旧看向虚空,眼中甚至带着几分缥缈。 王福全顺着萧楫舟的目光看去,但却也只能看见绣着捲云纹的明黄色纱帐,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王福全大着胆子问了一句:「陛下在看什么?」 萧楫舟的目光依旧看向虚空。但这一次,他回答了王福全的话:「昨晚,朕做了一个梦。」 王福全又问:「陛下梦到了什么?奴婢幼时学过一些周易,没准能替陛下解梦呢。」 「哦?」 王福全这么一说,萧楫舟顿时来了兴趣。他终于捨得转过身,冲着王福全招了招手:「来,过来说。」 王福全依旧捧着龙袍,萧楫舟随手将龙袍接过扔在床上。王福全顿了顿,这才坐到了床畔的台阶上,轻声问:「陛下昨晚梦见了什么?」 萧楫舟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几分苦恼:「朕昨晚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头狼。」 「这是好事啊!」王福全当场喜气洋洋,「变成一头狼,说明陛下有狼王风采,这正是说明陛下是真龙天子,足该登上九五。」 萧楫舟:「……」 完了,我该怎么说,我梦见自己成了一头狼,然后追着一条样子奇怪的狗跑? 想到昨晚梦里的自己,萧楫舟只觉得眼前一黑。 但他一闭眼,回想起来的却是昨夜仿佛一个蠢货的自己。 自己追着一条黑白相间的、样子奇怪的狗跑,像是耍猴一样地看着那条狗到处躲藏。最终自己玩够了,才将那条狗压在身下,蠢兮兮地问那条狗: 「你还敢不敢造谣了?」 萧楫舟简直不敢相信,这么蠢的话竟然是自己说出来的。 更可气的是,那条狗居然说:「我敢!」 萧楫舟:「……」 萧楫舟想杀了世界上所有的蠢狗。 越想越气,萧楫舟站起身抓着龙袍就往身上套,嘴里说着:「王福全,今晚吃狗肉!」 王福全:「???」 王福全:「啊?」 萧楫舟在临近出门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这突如其来的神来一笔差点让王福全撞上萧楫舟。 王福全险而又险地稳住身形,这才问:「陛下,怎么了?」 萧楫舟突然回身,对着王福全说:「朕要找一条狗。」 王福全:「???」 萧楫舟:「去找一种黑白相间、看起来就蠢兮兮的狗,找到之后给朕带过来。」 王福全:「???」 这是又抽什么风? ****** 【公历3754年,广陵市,广陵大学东校区,第五宿舍楼,608室】 齐滺打开直播间,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急速飞过的弹幕,只觉得自己看到了人生的曙光。十万粉在向他招手,毕设在冲着他露出微笑。 第12页 齐滺的脸上扬起甜到人心坎里的笑容,他对着直播间挥手:「家人们,你们好啊,欢迎来到绝美哈士奇的直播间,我是主播绝美哈士奇。」 【主播,一日未见,你又蠢了几分。】 【来吧,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接受这个世界的风吹雨打。让我看看,主播还能怎么造谣。】 【丑话说在前面,要是主播没能讲出来梁昏帝和雍明太子的兄弟情深,别怪我取关拉黑。】 齐滺嘿嘿一笑:「你们放心,绝美哈士奇出马,没有我不能嗑的cp。」 说着,齐滺从桌子上拿起一张他早就画好的人物关系图:「我们都知道,梁朝的开国君主梁景帝一生虽然妃嫔无数,但是子嗣却不多,只有三个,二子一女,分别是雍明太子萧桧舟,梁昏帝萧楫舟,豫章公主萧知福。」 「其中,雍明太子萧桧舟是皇后慕容须蜜多的儿子,梁昏帝萧楫舟和豫章公主萧知福都是贵妃元沚的孩子。」 「按照剧的写法,雍明太子萧桧舟和梁昏帝萧楫舟那必然是为了皇位斗得天昏地暗腥风血雨,最终留下胜利者书写史书。也因此,在相关的影视剧中,梁昏帝都被描绘成一个弒父杀兄的小人。」 「但实际上,事实却很有可能和大家想像得相反。」 「根据史书记载,梁景帝上位之后,吸取了西齐亡国的教训,认为西齐之所以亡国,就是因为皇帝为了避免宗室拥兵自重而将所有宗室都困守都城,这才导致西齐都城宗室乱斗,梁景帝趁着内乱,轻松地将西齐皇室一窝端了。」 「因此,梁景帝登基不久,他就将自己的小儿子——年仅七岁的萧楫舟封为赵王外派凉州,一方面是为了鼓舞士气、震慑西突勒,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免兄弟阋墙,重演西齐的悲剧。」 「而直到十年后,萧楫舟在凉州当了十年的刺史,才收到了召令——他的哥哥,雍明太子萧桧舟因为谋反被废,他莫名其妙地就成了太子。」 「很多人都说,这一切都是萧楫舟在幕后策划,目的就是为了得到太子之位。但实际上呢?不久之前出土的凤翔县主墓可是揭露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说到这里,齐滺拿起另一幅画,指着画中穿着一身红衣、手持弓箭的q版猫头美少女说:「凤翔县主罗靖儿,没人不知道吧?」 【这个应该没人不知道吧?凤翔县主罗靖儿,多出名啊。】 【豫章公主萧知福和驸马罗文礼的女儿,后嫁给虞朝的开国君主蒙臻,还生下了真正的千古一帝蒙令飒。但她本人自认梁人,因为蒙臻起兵反梁,不但和蒙臻和离,还组建了一支军队,一直反抗虞朝的统治。】 【所以,罗靖儿的墓穴里究竟挖出了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回楼上,我也不知道。凤翔县主墓挖出来没多久,相关陪葬品还没有官方解说呢。】 【啊?那主播是怎么知道的?】 【楼上你傻啊,要么是主播在考古研究所任职,要么是他有亲朋好友在考古研究所任职。总之他看到了凤翔县主墓的陪葬品,仗着没有官方解说,所以开始胡说八道。】、 【嘶,说得我更好奇了呢。】 【主播快说,凤翔县主墓里挖出了什么?】 ****** 【海平元年,大梁王朝国都大兴城,大兴宫,大朝会所在大兴殿】 萧楫舟不禁屏住了唿吸,双目直视半空中的神迹,妄图通过这种方式知道,罗靖儿的墓里,究竟挖出了什么。 在所有人的翘首以盼中,齐滺拉长了声音说:「凤翔县主墓里,我们发现了……」 第6章 无梦令 【啊啊啊啊主播你快说!】 【怎么会有主播这样讨厌的人,故意把话茬停在这个地方!气死宝宝了!】 【主播,我警告你,你要是现在不讲,你就没有以后了!我一定黑你到天崩地裂!】 【主播你信我们,恨绝对比爱长久!】 见弹幕疯狂地涌动,不知多少观众为他痴为他狂为他哐哐撞大墙,齐滺顿时开心了。快乐了的齐滺这才收起了自己的恶趣味,缓缓说道:「凤翔县主罗靖儿墓里,发现了一封书信。」 【书信?雍明太子写给梁昏帝的?】 【这是真实存在的吗?书信还完好吗?】 【我怎么觉得有点扯?雍明太子写给梁昏帝的怎么着也不应该在凤翔县主的墓里吧?】 面对直播间的种种质疑,齐滺却不慌不忙地说道:「那封书信竹简刻制,千年不腐。这封竹简已经残缺不全,但是经过专家们的不懈努力,我们还是拼凑出了一些语句。」 「根据上面的内容以及语境进行推测,专家们最终认定,这是雍明太子萧桧舟在临死前留给自己的弟弟萧楫舟的信。」 【卧槽?临死之前,专门给自己的弟弟留信?萧桧舟知道自己九成九是萧楫舟害死的吗?】 【主播你说的是真的吗?萧桧舟死前,真的给萧楫舟留了信?】 【信的内容是什么?该不会是萧桧舟痛骂萧楫舟无耻吧?】 【大草,我竟然觉得如果楼上说的是真的,那么主播接下来能说出一句「打是亲骂是爱」,然后用无数废话证明萧桧舟骂萧楫舟是因为真爱。】 【楼上你是主播铁粉吧?哈哈哈,我们哈士奇确实是这个人设。】 第13页 齐滺觉得自己正经人的人设受到了十分严重的挑衅:「我是那种人吗?我是个十分严肃的正经人。」 【主播你对自己的人设究竟有什么误解?】 【笑死,每一只二哈都觉得自己是头狼是吧?】 【主播你清醒一点,你不是正经狼,你只是一只哈士奇,拆家一个顶三个那种。】 齐滺对这个只会胡说八道的世界绝望了,发现自己虽然占理但是真的没有办法和网友讲理的他只能有气无力地用最后的底牌进行赤/裸/裸的威胁:「你们还想不想听了?」 【想想想,主播快说。】 【正经狗,我命令你现在就说,不然我诅咒你一辈子掉毛!】 【宝贝哈哈,告诉麻麻嘛,麻麻想听。】 齐滺:「……」 我真是服了你们这帮老六。 ****** 【海平元年,大梁王朝国都大兴城,大兴宫,大朝会所在大兴殿】 萧楫舟坐在龙椅之上百无聊赖地撑着头。 大殿之上,文武百官还在为帝王立后之事吵得不可开交,来来回回的台词翻来覆去地说了无数遍,听得萧楫舟差点在大殿之上打起了瞌睡。 龙椅身侧,垂帘听政的太后元沚一言不发,冷眼看着平日里风度翩翩的贵族们吵得失去了风度,用尽全身力气来表演一场又一场不花钱就能看的闹剧。 没过多久,她的目光又落在呆呆地看着虚空的萧楫舟身上,眼中闪过几分莫名的情绪。 只是所有人都没看见,高坐明堂看似万事不关心的帝王,隐藏在宽袍大袖下的手却因为时空之外某个少年一句随口之言便悄悄紧握,就连那串近乎琉璃色的桃木佛珠都随之震颤起来—— 那个「仙人」说,他的阿兄在临死之前,给他留下了只言片语。 会是什么呢?萧楫舟忍不住在想,他的阿兄在临死之前,究竟是在唾弃他纵容自己的母亲害死了阿兄、却在事后装得像个无辜之人一样的无耻嘴脸,还是在嘲笑他只能通过这些蝇营狗苟的手段才能得到至尊之位? 大概都不是,萧楫舟想,他的阿兄是那样善良仁慈的一个人,怎么会用这样恶毒的想法来揣测他。也许阿兄留下的话,仅仅是希望看在他已经得到了一切的份上,照顾好阿兄留下的一双儿女。 半空中的光屏里,笑容甜甜的「仙人」的声音被朝野争吵的声音遮盖,萧楫舟要很用力地倾听,才能听清那个「仙人」究竟说了什么—— 「仙人」说:「雍明太子留下的话是——他希望自己的弟弟一生安康。」 萧楫舟一下子站起了身。 满朝文武都在这一刻被萧楫舟的动作吓到安静起来。他们看着已经长大成人、脸上再也不见一丝稚气的帝王,隐隐约约间,他们好似从这位堪称傀儡的帝王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萧楫舟的舅舅、前朝的安定王、当今的尚书令元津上前一步,仗着自己是帝王的舅舅,便高声问道:「陛下有何想法?」 和尚书令元津的声音一同响起的,是「仙人」堪称天籁的声音:「在那封信中,雍明太子甚至还亲切地称唿梁昏帝的小名『文殊奴』,已经确认的几句话中,有一句便是『愿文殊奴岁岁康乐』。」 这一刻,萧楫舟恍然间有一种被刑满释放的感觉。就好像在这一刻,身上的所有枷锁都消弭于无形,他恨不得去草原上跑三天三夜的马,来宣洩自己此刻的激动。 然而此刻,偏偏有人不长眼—— 尚书令元津带着几分压迫般问道:「敢问陛下属意哪位贵女为后?」 萧楫舟脸上带笑,用和元沚如出一辙的笑容说:「朕喜欢哪位贵女,舅舅不知道吗?」 元津心头一跳。 萧楫舟的话是什么意思? 莫非萧楫舟喜欢的是自己的某个女儿? 想到自己一嫡七庶八个女儿都到了适婚年龄,元津的心都在瞬间火热了起来,就连眼中都带上了几分狂热。 他是西齐的安定王,当今太后元沚的亲弟弟。但实际上,在他小的时候,西齐的皇位上还坐着他的兄长齐恭帝的时候,西齐就已经是梁景帝萧百川的天下。 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元津,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哪一日梁景帝谋朝篡位,会杀了西齐皇室所有的皇族。 在无数个日夜里惶恐的等待中,元津迎来了梁景帝的谋反,也迎来了长达八年的圈禁。 最终,还是兴业五年,他的外甥萧楫舟出生,元沚哭求梁景帝,说自己的孩子出生却没见过舅舅一面,梁景帝才大发慈悲,将元津从圈禁的元家村中放了出来。 与世隔绝八年的元津第一次离开那个穷乡僻壤的小山村,都快忘了外界是什么光景。 从那以后,被放出来的元津正赶上樑景帝坐稳了皇位开始对前朝贵族优待,他才凭藉姐姐和自己的身份,有了官职。 再后来,他帮着姐姐谋朝篡位,将原本属于他们元氏的江山又送回到了留着元氏血脉的萧楫舟手中。 而他元津,也凭藉从龙之功,官居尚书令,掌天下朝政。 只是大权在握,但元津心里也清楚,他是前朝皇族,现在能有今天的地位,全靠龙椅上坐着的是他的外甥,垂帘听政的是他的姐姐。如果他们不支持他,那么盯着尚书令之位的其他贵族集团,会一拥而上将他团团撕碎。 第14页 而此时,萧楫舟的态度,像是给元津吃了一颗定心丸,让他忍不住开始想入非非。 元津忍不住想,最好萧楫舟看上的是自己的嫡女,否则庶女不方便竞争皇后之位。 就在元津想入非非、满朝文武心思转动的时候,萧楫舟的脸上带上了几分恶作剧得逞一样的笑容:「朕觉得,兵部尚书的女儿就很不错。」 太后元沚:「……」 尚书令元津:「???」 满朝文武:「!!!」 重磅炸弹。 听了萧楫舟的话,一向稳坐钓鱼台的元沚此时此刻都忍不住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耳朵:「陛下说的是谁?」 元津转过身问兵部尚书李之昂:「李大人何时有了另一个女儿?」 身躯庞大、脸色黝黑的李之昂一脸懵逼:「我这一辈子,就一个女儿啊。」 元沚只觉得眼前一黑:「陛下说的是李大人的嫡长女?」 萧楫舟笑眯眯地点头:「孩儿觉得李小姐蕙质兰心,必能肩负起中宫重任。」 元沚扶额。 元津惊掉了下巴。 李之昂庞大的身躯不禁晃了晃。 满朝文武呆若木鸡。 兵部尚书李之昂与髮妻一生恩爱,即便只有一个女儿,背地里被同僚嘲笑绝户,也未曾动过纳妾的心思。 李之昂夫妇只有一女,名为李问疆。李问疆十几岁时便名传整个大兴城,然后……被梁景帝聘为太子妃,许给了雍明太子萧桧舟。 后来雍明太子萧桧舟死于一场大火,爱妾云定南和独女九江郡主萧盈也没能逃出来,唯独李问疆提着剑,抱着雍明太子萧桧舟的独子——广陵郡王萧盛从大火中走了出来。 据传言,李问疆抱着萧盛走出来的时候,剑上还滴着血。 后来萧楫舟登基为皇,仍封萧盛为广陵郡王,李问疆便以广陵太妃的身份孀居在广陵郡王府。 也就是说,李问疆她是萧楫舟的嫂嫂啊! 李问疆还比萧楫舟大了七岁! 元津仗着自己是萧楫舟的舅舅,说出了文武百官的心声:「荒唐!」 萧楫舟慢悠悠地坐回龙椅上,反问道:「此话从何说起?朕敢问舅舅,何处荒唐?」 元津当即便道:「广陵太妃是陛下的亲嫂嫂,世间哪有娶嫂嫂的道理?」 萧楫舟理了理没有一丝褶皱的龙袍,有理有据地辩驳:「朕可是记得,户部刚刚下发了鼓励寡妇再嫁的政令,其中甚至还特意提及娶寡嫂无罪。舅舅莫不是忘了,这份诏书上还有你的签名和盖章。」 元津:「……」 我鼓励寡妇再嫁不是为了让她们生孩子吗? 寡妇不嫁,哪来的孩子? 没有孩子,谁来种地? 没人种地,你吃什么? 元津差点被这个大号熊孩子气得脑壳疼,他哆嗦了半天,只能说出来一句:「平民百姓之家,怎能和皇室相提并论?」 「为何不能?」萧楫舟故作疑惑,「孟子曰,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百姓肩扛天下社稷,尚且能娶寡嫂。朕不事生产,为何不能?」 元津:「???」 不是,这句话是这么用的吗? 元津一时语塞。面对萧楫舟的无理取闹,他被气得大脑宕机,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眼见这场闹剧越发不像话,元沚终于低沉了语气:「陛下,广陵太妃曾被先帝亲笔下诏赐予雍明太子为妻。你若娶她,是对先帝的大不敬。」 萧楫舟转身,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处于帘后的元沚。 珠帘轻轻晃动,相撞时发出清脆的声响。应和着轻微的风,像是夏日傍晚随风轻舞的荷花。 元沚的面容被珠帘模煳。放眼看去,萧楫舟只能看见元沚隐隐约约间露出的白到惨白的肌肤,与那一双表现得再如何温和、却依旧遮掩不住凌厉的眼眸。 这一刻,元沚的面容不仅在萧楫舟的眼前模煳,也在萧楫舟的心里模煳起来。恍惚间,萧楫舟突然发现,他已经想不起来,那个他记忆中温柔善良的母亲是何模样。 萧楫舟眨眨眼,甩掉心里突如其来的陌生感。他冲着元沚说道:「既然母亲不喜欢嫂嫂,那孩儿换一个人选就是。」 紧接着,在满朝文武翘首以盼的目光中,萧楫舟轻轻转动手腕上仿若琉璃的桃木佛珠,笑得十分恶劣:「前朝文帝取了自己的外甥女为后,朕看,不如就立凤翔县主为后吧。」 元津嘴角抽搐。 满朝文武脸色铁青。 元沚手中转动的佛珠洒落了一地。 【作者有话说】 李问疆:拿剑来,我要宰了这昏君 罗靖儿:别拦我,我要把这昏君的骨灰给扬了 舟舟:我们昏君,主打的就是一个平等地创死所有人,包括队友 许许多多年以后,罗靖儿拉着滺滺的手,说:小舅妈,你不知道,当初我舅舅说要娶嫂子当妻子,还为了嫂子茶饭不思学习小孩子搞绝食 滺滺:!!!原来昏君喜欢的竟然是嫂子!失策了。 舟舟:???《论流言是怎么产生的》 第7章 无梦令 真的勇士从不回头看自己扔下的炸弹,萧楫舟挥一挥衣袖,离开的时候不带走半丝云彩,只留下漫天的乌云,在满朝文武的头顶发出惊天的雷电。 第15页 良久,一直站在最前列昏昏欲睡的老太师阿鹿桓衡奇佝偻着身躯,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到大殿的正中央。礼部尚书姚弘深连忙上前扶住阿鹿桓衡奇摇摇欲坠的身体,老太师却一巴掌打掉了伸出去的手。 礼部尚书姚弘深:「……」 气你的是皇帝,和本宝宝有什么关系? 礼部尚书姚弘深委委屈屈,但还是要扶着自己的老师,免得阿鹿桓衡奇年老体衰,真的在朝堂上出事。 老太师阿鹿桓衡奇,姓阿鹿桓,乃是西齐时期的鲜卑贵族。西齐时期,就连梁景帝萧百川,也是随着西齐当权者的爱好,被赐姓步六孤,称为步六孤百川。 后来梁朝建立,萧百川恢復汉姓「萧」,所有的鲜卑大姓便改回了汉姓。满朝上下,唯有一人有殊荣继续沿用鲜卑姓氏,那人就是梁景帝萧百川的老师,当朝太师——阿鹿桓衡奇。 阿鹿桓衡奇桃李满天下,就连元沚这位西齐的琅琊公主、当今的太后,也不敢眼睁睁地看着这位古稀老人在自己的身前跪拜。更何况,当年还是阿鹿桓衡奇一力劝说梁景帝萧百川善待西齐贵族,才有了元沚被纳入梁景帝后宫为贵人而不是没入掖庭为奴,元津被圈禁而不是被毒杀。 救命之恩在前,元沚丝毫不敢托大,忙道:「老太师不必多礼,有话请讲。」 阿鹿桓衡奇年纪大了,就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他用力拄了一下拐杖,拐杖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这声声响让满朝文武都回忆起被这根拐杖支配的恐惧,不由肃穆而立。 见所有人都眼含正色的看着自己,阿鹿桓衡奇这才说道:「老朽年纪大了,早已乞骸骨多年。是你们和老朽说,陛下大了,该到立后的年纪了,愣是让老朽带着这具破败不堪的身子,起个大早来到了大兴殿。」 「可是老朽看到了什么?」 拐杖狠狠地往地上一拄,地上的瓷砖「轰」的一声被敲碎,还有几块碎片被大力崩碎,四处飞扬。 一块擦过元沚听政的珠帘,带起叮叮咚咚的声音;一块划破尚书令元津的衣衫,将衣摆划出了一道口子。 元沚脸色顿时铁青,阿鹿桓衡奇却依旧没有停下自己的大杀四方:「你们一个个的,不过仗着陛下年纪小,才如此欺他!」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元津当场白了脸:「老太师,话可不能这么说。陛下是君,可是说句大不敬的话,他也是我的亲外甥,我如何不关心他的终身大事?」 阿鹿桓衡奇却冷笑一声,直接抬起拐杖冲着元津就打了过去。 元津:「!!!」 说好的君子动口不动手呢? 您老人家不讲武德! 元津吓得转身就跑,边跑边喊:「姐姐救我!」 元沚十分不想承认这个显眼包竟然是自己的亲弟弟,干脆闭上眼眼不见心不烦。兵部尚书李之昂看似劝架,实则是把自己的顶头上司往阿鹿桓衡奇的拐杖下送。 最终,在李之昂的「努力劝架」下,元津只被揍了五六七八下,人还活着。 萧楫舟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笑得差点直不起来腰。他问王福全:「真是老太师自己上手揍的?」 王福全抹了把冷汗,吓得两股战战:「陛下,要是哪日老太师看奴婢不顺眼,你可记得要保住奴婢的一条狗命啊!老太师一拐杖下来,奴婢可就没命了。」 萧楫舟不在乎地说:「老太师要揍的人多了去了,你算老几?安心,老太师没了那天也轮不到你。」 「那是以前。」王福全哭着说,「以前,奴婢可没有蛊惑君心,撺掇着陛下不学好。」 萧楫舟:「???」 王福全指着身后一连串的狗:「您看看,这说出去,哪个不说奴婢曲迎上意,狗腿至极?」 萧楫舟:「……」 萧楫舟看着花园里十几条黑白相间的蠢狗,顿时觉得王福全挨老太师几拐杖是真的不冤。 萧楫舟嫌弃地指着那十几条狗,一脸的惨不忍睹:「朕让你找黑白相间的狗,不是让你画几只黑白相间的狗!」 当他傻吗?看不出来这几条狗分明就是黄色土狗染的色? 王福全是真的要哭了:「陛下啊,奴婢上哪去找黑白相间的狗啊!整个大兴城奴婢都翻遍了,连根黑白相间的狗毛都没找到。」 萧楫舟嫌弃地摆摆手,不耐烦地说道:「带着你的狗滚。」 王福全:「……」 王福全:「嘤嘤嘤。」 王福全带着他的狗滚了,四周空无一人,萧楫舟坐在石桌前,右手不自觉地把玩起那串已经呈现出琉璃色的桃木佛珠。 整个大兴城都没有那种黑白相间的狗。 梁景帝爱犬,曾为搜集天下名犬,特意修建了一间犬舍。犬舍占据整个园林,比许多宫妃的宫殿都大。 不夸张地说,世上所有的犬类,只要曾在大梁的国土出现过,只怕都能在犬舍找到存在过的痕迹。可是王福全说,他翻遍了整个犬舍的档案,都没有找到萧楫舟说的那种狗。 所以,那种狗,究竟是什么? 半空之中突然出现的光屏为什么会出现? 那个说话的「仙人」又究竟是谁? 根据他说话的语气,看上去更像是后世之人,用犀利的眼光看待千年之前的存在。而他萧楫舟,则是一个亡国之君,被万事唾骂,沦为笑谈。 第16页 可是,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会发生? 那个「仙人」说的话是真的吗?他的阿兄真的在临死之前留下了给他的书信吗? 理智告诉萧楫舟,这件事是假的。如果他的阿兄真的能有书信流出,就意味着他必然预感到了自己的死亡。可是,他既然知道自己会有危险,为何不先行逃亡,而是坐以待毙? 再说,即便他的阿兄真的有书信留存,那也不该在罗靖儿的手中。那时,罗靖儿才多大?一个三岁的孩子,手中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可是另一方面,萧楫舟又忍不住觉得,那个「仙人」说的可能是真的,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内心期盼着阿兄的宽恕,更是因为那个「仙人」说,他的阿兄唤他「文殊奴」。 这是真的,没有人知道,他的阿兄在私下里从来只叫他的小名。 「赵王」与「太子殿下」只是人前冷漠的敬称,私下里,他们是对方的「阿兄」与「文殊奴」。 萧楫舟将眼睑垂下,掩盖自己微微发红的眼眶。 ****** 【公历3754年,广陵市,广陵大学东校区,第五宿舍楼,608室】 赵陵川目瞪狗呆地看着齐滺的新装扮,默默地上前摸了摸齐滺的额头,之后一脸迷惑地说:「没发烧啊。」 齐滺一把拍下赵陵川的手,故意嗲声嗲气地说:「讨厌,人家一个清清白白的男孩子,怎么能被你这种臭男人触碰?」 「……呕。」赵陵川一脸惊悚,「你说话给我正常点。」 齐滺从善如流,一秒钟变得高贵冷艷:「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赵陵川:「……」 赵陵川一巴掌拍在齐滺头顶:「让你正常点你没听到啊。」 被打了的齐滺终于老实了。他冲着赵陵川憨憨地笑了起来,口中可怜兮兮地说道:「小哥哥,人家只是为了逗你开心,开个玩笑而已,你别生气。」 赵陵川:「……」 这个世界还是毁灭吧。 赵陵川倒也不会真的为了这点小事生气,毕竟齐滺是个什么德行他再清楚不过。但是即便是和齐滺当了四年的室友,此时此刻,赵陵川还是很好奇,齐滺的脑子里究竟装了什么牌子的稻草。 赵陵川指着齐滺这一身诡异至极的装扮,再一次发出了灵魂之问:「你穿这一身,究竟要做什么?」 齐滺穿了一身迷彩服—— 对,没错,这个因为迷彩服磨破了皮肤以至于正大光明地逃脱了军训、因而事迹在广陵大学流传了整整四年的混帐王八蛋,居然在此时此刻穿上了迷彩服。 更让赵陵川摸不着头脑的是,齐滺的头上居然还戴了一个亮黄色的安全帽。安全帽前还带着一盏灯,看上去像是影视剧里工人下矿时戴的安全帽。 看着平日里娇气到了极点、衣服都要定制的齐滺居然穿上了这样一身崩人设的衣服,赵陵川一时间五味杂陈。 他上前拍了拍齐滺的肩膀,一脸沉痛地说:「年纪轻轻的,怎么就疯了呢?小滺滺,你放心,等你没了那一天,我一定穿得光鲜亮丽地去参加你的葬礼,在葬礼上做最光鲜亮丽的崽。」 顿了顿,似乎是生怕齐滺办不了自己的葬礼一样,赵陵川还接着补充了一句:「试试看直播为论文疯魔的大学生的葬礼,能不能帮你完成你的十万粉毕设。」 齐滺一脸冷漠地拍下赵陵川的狗爪子,一脸嫌弃地说:「真有我举办自己葬礼的那一天,我第一个把你带走。」 说着,齐滺摘下了自己头顶明晃晃的安全帽仍在桌子上,自己则是往椅子里一靠。他懒洋洋地靠在椅子的靠背上,像是一只被生活折磨得了无生趣的哈士奇。 齐滺慢吞吞地说道:「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我要去挖萧楫舟的墓。」 赵陵川:「???」 赵陵川:「啊?」 「哦,不对。」突然发现自己的表达有些问题,齐滺找补道,「我要去帮萧楫舟挖一个墓。」 恍惚间,赵陵川好像知道齐滺想表达的意思究竟是什么了。但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因此他小心翼翼地向齐滺又问了一遍:「你的意思是?」 齐滺斩钉截铁:「等我挖一个墓,就说那是萧楫舟的墓。」 赵陵川:「……」 赵陵川:「宝儿,冷静。」 齐滺:「你等着吧,我会给萧楫舟选一个风水宝地的。」 「……」赵陵川眼前一黑,「救命!」 【作者有话说】 滺滺:看,这就是我十分用心给我老攻选的风水宝地,我可真是太爱他了 舟舟:来,既然是风水宝地,那么我们就在风水宝地里做一点风水宝地应该做的事 第8章 无梦令 交了一个损友是什么体验?赵陵川现在就感受到了。 赵陵川拿着铁锹一铲子一铲子地挖着土,眼见太阳从他刚刚爬上山顶时的还未出现变成现在的艷阳高照,赵陵川将头顶的草帽用力向下又压低了几分,聊胜于无地遮住几分炽热的日光。 一旁的齐滺已经累到坐在地上直喘粗气,赵陵川估摸着这位大少爷此时此刻应该也已经有了几分后悔,因此他十分隐晦地给齐滺了一个台阶下:「我们这么挖土是不是不怎么合法?」 都不合法了,所以咱们赶紧拿着铁锹闪人吧,哥也整不动了。 第17页 然而齐滺属棒槌:「没事,你放心吧,很多年前这片土地被承包了出去,归一个老乡使用。我已经给了老乡五千块,老乡答应我们,只要我们不放火烧山杀人埋尸,干什么都行。」 赵陵川:「……」 你的脑子呢?怎么该灵光的时候不灵光? 赵陵川做最后的挣扎:「这也不是很合法吧?」 齐滺摆摆手:「放心,肯定不违法。」 赵陵川:「……」 行叭。 赵陵川认命地又挖了一铁锹的土。突然间,他愣在了那里。他还保持着手拿铁锹的姿势,铁锹的尖端还埋在土里,却偏偏整个人都顿在了那里,像是被突然之间失了定身术,失去了移动的能力。 与此同时,齐滺听见了赵陵川的一声国粹:「卧槽!」 齐滺:「???」 齐滺:「你鬼哭狼嚎什么?」 突然间,一个可怕的想法闪过齐滺的脑海。齐滺看着眼前的赵陵川手拿铁锹的姿势,一句「卧槽」脱口而出。 齐滺震惊到跳了起来:「兄弟,你不是挖到什么东西了吧?」 看着赵陵川一动也不敢动的姿势,齐滺的好奇心也在此时此刻被挑了起来:「挖到了什么,能大致感觉出来吗?是金银财宝?我们要发了?还是被杀人分尸的受害者的尸体?」 齐滺脑洞大开,忍不住说了一句:「我去,我们不是真的把那昏君的墓给挖出来了吧?」 齐滺一拍脑门,觉得事情并不简单:「要是这样,那我们岂不是从此名利双收走上人生巅峰?我还差十万粉吗?我的毕设不是轻轻松松就超额完成了?」 看着齐滺已经在畅想完成毕设之后要怎么揪掉毕设指导老师王川的鬍子才能一扫这些日子以来被毕设支配的恐惧,赵陵川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说道:「你想多了。」 齐滺:「啊?」 看着齐滺一脸懵逼,仿佛一只不明白主人为什么不让他拆家的哈士奇,赵陵川一时之间都有点不忍心告诉齐滺真相。 但是不告诉是不行的,纸包不住火,齐滺迟早有一天会知道这个可怕的灾难,因此赵陵川不得不一脸沉痛地告诉齐滺这个令人痛心的事实。 赵陵川扶住齐滺的肩膀,语带悲伤地说:「兄弟,接下来我要告诉你一个十分令人悲伤的事实,你要挺住。」 看着赵陵川这样严肃的表情,齐滺的心也在瞬间沉了下去:「兄弟,你不是挖到国/防/光/缆了吧?」 赵陵川:「……」 齐滺不讲武德:「如果是真的,那你千万别和警察说我来过,也别和警察说认识我。」 赵陵川:「……」 齐滺:「这样我还能想办法把你保释出去。不然咱俩一起进去了,那乐子可就大了。」 赵陵川气得一巴掌拍在齐滺的头上:「你个小没良心的,我要是真挖到了国防光缆,我肯定第一个把你供出来。」 这就是没挖到国防光缆了,齐滺松了口气:「那说吧,你挖到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挖到。」 齐滺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啊?」 那你刚才鬼叫什么? 赵陵川:「我刚刚就是突然间想起来,为什么我们要自己挖坑,而不是雇那些老乡帮我们挖?」 齐滺:「……」 赵陵川:「这些老乡住得又近,又比城里的工人淳朴,收费肯定比城里的工人便宜。这么一个小坑,也许一两百块就搞定了。」 齐滺:「……」 赵陵川:「我觉得咱们学校的同学也行。土木系的,让他们来一趟,也许一顿外卖就能搞定,是不是很划算?」 齐滺:「……」 过了许久,山坡上才传来齐滺咬牙切齿的声音:「赵陵川,你大爷!」 ****** 【海平元年,大梁王朝国都大兴城,大兴宫,帝王寝宫隆德殿】 月上中天,夜色正浓,惨澹的月光透过纸窗,照下一地斑驳。烛火明灭,随着风的徘徊轻轻摇摆。摇动的烛火使得光线明明暗暗,映衬的萧楫舟的脸色也显出几分阴翳。 萧楫舟看着手中的密信,脸色看起来十分平静。像是夜晚的湖面,连风都吹不起一丝的涟漪。 可是一想到萧楫舟手上的密信中究竟写了什么内容,崇玉山都觉得一股怒气直冲脑门,恨不得提剑直接砍了那些王八蛋。 所以,萧楫舟不应该这么平静。 崇玉山忍不住想,如果现在,那个浑身上下都隐藏在阴影中的帝王站在烛火明亮的地方大发雷霆,他也许还能仗着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劝上几分。 可是现在,这位帝王表现出了一种让他心惊的沉默,这份静谧的沉默让崇玉山浑身上下都冷汗直流。 崇玉山跪坐在桌前,第一次觉得时间这样漫长,漫长到让他每一分每一秒都觉得度日如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隐藏在阴影中的帝王才将手中的密信放下。轻飘飘的一声声响,崇玉山抬起头,便看见满身威压的帝王已经走到了烛火明亮的地方。 烛火照射在他的身上,让萧楫舟刚刚还冷得没有一丝人气的身体多了几分属于活人的暖意。 崇玉山深唿一口气——他觉得,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唿吸过了。 萧楫舟看着崇玉山的怂样,轻笑一声:「怎么,面对西突勒的骑兵眼都不眨一下的大将军,却被这点小事吓到了?」 第18页 崇玉山轻轻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陛下不要打趣臣了,臣是被谁吓到的,陛下不知道吗?」 萧楫舟张开双臂,低头看了眼自己:「朕有这么可怕吗?」 随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萧楫舟说道:「朕知道了,你怕的不是朕,是朕这一身龙袍。」 崇玉山刚刚带上笑容的脸又白了起来,他瞬间跪在地上,头狠狠地磕向地砖。只一下,崇玉山的额头就磕出了一道血痕。 鲜血滴滴滑落,从崇玉山的额头顺着眉心流到鼻樑,最终落在地上,溅开成一朵血花。 冷眼看着崇玉山折腾了一通,直到崇玉山的身体都开始颤抖,萧楫舟这才施施然地扶起崇玉山,嘆息般说了一句:「你也与朕生分了。」 崇玉山:「……」 萧楫舟抬起手,用袖口轻轻擦干了崇玉山脸上的血迹。清淡的龙涎香的味道萦绕在鼻尖,崇玉山抬眼,刚好看到袖口滑落,萧楫舟的手腕上戴着那串仿若琉璃的桃木佛珠。 崇玉山眼皮一跳。 萧楫舟的声音响在耳畔:「朕不吃人,以后再与朕这样生分,这就是惩罚。」 崇玉山只觉得耳边全是嗡嗡声,这一刻,似乎听力都失去了作用,他无法分辨萧楫舟究竟都说了什么,只能机械一般地回答道:「臣知道了。」 萧楫舟正在为崇玉山擦血的手一顿。似乎只是一个瞬间,萧楫舟扔给崇玉山一条手帕:「自己擦。」 崇玉山愣愣地接过手帕,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连忙低下头,擦干了脸上的血迹。 萧楫舟冷眼看着这一切,直到崇玉山擦完了脸上的血迹,他才冲着崇玉山招招手,说道:「过来,朕有话问你。」 崇玉山跪坐在萧楫舟的对面,目光下垂,落到萧楫舟手上拿的那封密信身上。 崇玉山道:「陛下,曾任雍明太子詹事的崔泽等人谋反已是不争的事实,陛下要如何做?」 提及谋反大事,萧楫舟的脸上却不见任何应有的愤怒,就好像崇玉山说的不过是自己养的狗今日不听话咬了行人。 萧楫舟的脸上是堪称可怕的平静:「那又如何?有胆子谋反,却没胆子说,就干这么点事还要躲躲藏藏,能成什么大事?」 崇玉山:「???」 谋反是小事吗? 崇玉山一时间陷入了自我怀疑。 令崇玉山风中凌乱的是,萧楫舟在乎的居然是他认为微不足道的小事:「谋反就算了,可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主意打到凤翔的头上。」 啊? 崇玉山一脸懵逼。 崔泽不是在豫章谋反吗? 豫章不是在江南吗? 凤翔不是在陇西吗? 这两个地方的联繫究竟是什么? 皇帝陛下又抽风了? 过了好一会儿,崇玉山才反应过来,萧楫舟口中的「凤翔」指的不是「凤翔郡」这个地名,而是他的外甥女,豫章公主萧知福和驸马罗文礼的独女,凤翔县主罗靖儿。 萧楫舟在乎的,竟然是崔泽那帮人在利用凤翔县主一个七岁的女娃娃吗? 这么一想,崇玉山忽然间便觉得,他以为的冷清冷性没有心的帝王好像只是自己的错觉,眼前的人依旧是那个愿意冒着风险突破三千西突勒铁骑也要来救他的儿时玩伴。 这样一想,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崇玉山忍不住说道:「陛下放心,不论陛下要做什么,臣都愿做陛下手中的刀。」 萧楫舟的眉心微微舒展,是崇玉山恰巧能看见的变化。 崇玉山道:「陛下不必担心,我们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谋反计划,我们在暗,他们在明,捉拿崔泽,易如反掌。」 说到这里,崇玉山忽然间想起了一件他好奇了很久的事,他忍不住问:「陛下,你是怎么知道,崔泽隐匿在豫章罗氏,还准备利用凤翔县主的?」 萧楫舟一顿:「……」 我说是老天告诉我的,你信吗? 萧楫舟瘫着脸回答:「朕掐指一算。」 崇玉山:「……」 第9章 无梦令 关于如何能掐指一算就算出来有人谋反这件事,萧楫舟并不打算让崇玉山知道,因为这件事比较复杂,复杂到萧楫舟一时间根本无法用言语解释——或者说,萧楫舟根本不想解释。 因为他之所以怀疑这一切,是因为空中「神迹」里「仙人」说的话。 那个「仙人」说,在凤翔县主罗靖儿的墓穴里发现了雍明太子萧桧舟留给梁昏帝萧楫舟的信。 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雍明太子萧桧舟一生没去过江南,他临死之前的三年里一直被幽禁在大兴城城郊的岐山别馆内。 而凤翔县主罗靖儿,从出生起就在豫章。两人相隔十万八千里不说,罗靖儿三岁那年,雍明太子就已经死了,两人按理来说根本就没有见过面。 既然如此,雍明太子留给自己的弟弟的信,怎么会出现在罗靖儿手中? 如果萧楫舟什么都不知道,也许他可能会自己瞎想,最终因为什么都想不明白而放弃思考这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可偏偏,萧楫舟知道一件事:凤翔县主罗靖儿,表面上是豫章公主萧知福和驸马罗文礼的孩子,实际上,她却是雍明太子萧桧舟和爱妾云定南的女儿,南阳郡主萧盈。 第19页 当年雍明太子被废,萧楫舟远在凉州,等他知道大兴巨变的时候,一切已经成了定局。他不信世上竟然会发生这样荒谬的事,当即启程从武威赶往大兴,星夜赶路几千里,疲惫不堪的他才踏入了大兴的土地。 然而就在大兴城外,他遇到了豫章公主府的侍卫。那时他才知,是太子妃李问疆担心雍明太子萧桧舟的一双儿女都要被清算,因此将三岁的九江郡主萧盈交给远在豫章的豫章公主萧知福扶养。 只是消息走漏,当时还是贵妃的元沚并不想留下后患,因此派人追杀。 当时的萧楫舟沉默着杀死了所有的刺客,亲自南下,将三岁的九江郡主萧盈送到了豫章公主萧知福的手中。从那以后,九江郡主萧盈病逝于岐山别馆,豫章公主萧知福三岁的女儿——凤翔县主罗靖儿终于渡过了三岁难关,可以出现在人前。 因此,在听到那位「仙人」说,凤翔县主罗靖儿的墓穴里出现了雍明太子萧桧舟的信的时候,萧楫舟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随便一查,果不其然,一桩谋反案就出现在眼前。 但是关于那位帮了他大忙的「仙人」,萧楫舟不准备对任何人说出他的存在。因为萧楫舟不想让别人知道,在很久很久的以后,他会被后世之人认为和崇玉山这个棒槌是一对。 想到竟然有人说她和崇玉山是真爱,萧楫舟的脸色顿时又阴沉了下去。这一次,没有故作高深,崇玉山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萧楫舟在瞬间变得漆黑的脸色。 于是,在崇玉山道记忆里,就变成了因为他问了皇帝陛下是怎么知道崔泽要谋反的,皇帝陛下就对他黑了脸。 崇玉山:「……」 我不问了,行了吧? 崇玉山顿时告饶:「陛下,臣知错了。」 萧楫舟:「???」 你错哪了? 我怎么不知道? 萧楫舟和崇玉山对视一眼,对称懵逼。 ****** 【公历3754年,广陵市,广陵大学东校区,第五宿舍楼,608室】 赵陵川看着穿上迷彩服、戴着黑色皮手套的齐滺,一时间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魔幻:「小滺滺,你真要去那个坟头啊。」 齐滺十分严肃地点头:「不然呢?我花了多少钱了,你算了吗?」 赵陵川:「……」 赵陵川诚实地摇头:「没有。」 齐滺:「五千块向老乡借的地,三百块请同学们的饭钱——三百块!」 齐滺痛心疾首:「学土木的怎么这么能吃?早知道,我还不如请老乡帮忙挖个坟。」 赵陵川:「……」 那不是你说怕老乡知道你是要挖坟而不借你地了吗? 齐滺扒拉着手指头:「这还不算来回开车的油费,还有我的爱车被土道糟蹋的精神损失费。」 齐滺的声音中都带上了假惺惺的哭腔:「我的小老婆啊,老公对不起你啊。」 赵陵川:「……」 赵陵川尽此生最大的努力做足了表情管理,才没让自己的表情扭曲到无法观看。 齐滺戏演够了,这才意犹未尽地收起了自己的戏瘾。他回身收拾东西,说道:「都到这一步了,总不能半途而废。」 赵陵川声音干涩:「我知道半途而废不是好习惯,但我们白天去不行吗?」 赵陵川低头,看着手錶的时针与分针形成优美的九十度夹角,他只觉得自己的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粘住了一样:「现在是晚上九点,等我们到了,那可是十点了。半夜十点啊!」 齐滺点头:「放心,今晚住酒店的钱我付。」 赵陵川:「我不是……」 齐滺:「五星级酒店,怎么样?」 赵陵川认为自己丝毫没有被诱惑:「我们还没有嚮导员请假。你知道的,我那个大姨父来了三十年的导员是不会给我假的。」 齐滺:「明早我去桥头那家包子店帮你打包。你想吃什么馅的?」 赵陵川觉得自己的立场非常坚定:「太晚了,我们两个这么可爱的男孩子出门在外,不太安全。」 齐滺:「我的小老婆借你三天。」 赵陵川:「你那么多小老婆。」 齐滺:「珍珠美人。」 赵陵川:「???」 赵陵川不可置信:「赛普斯的cy250机车?你当成宝贝连雨都捨不得浇的大宝贝?」 齐滺满脸心疼:「随,没错,就是我最爱的珍珠美人。」 赵陵川觉得如果诺贝尔有最佳室友奖,那么他一定榜上有名:「咱们是兄弟,这么生分做什么。不过是半夜爬山上坟罢了,兄弟刀山火海都陪着你。」 齐滺被这塑料到家的感天动地兄弟情感动的稀里哗啦,他握住赵陵川的手,深情地说:「兄弟,你真好,那这个包你就帮我背着吧。」 赵陵川:「???」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现心头,赵陵川近乎机械地转头,就看见了一个鼓鼓的、快要和他一样高的登山包。粗粗估计一下,这个登山包可能要有几十斤。 赵陵川目瞪狗呆:「你要背这么沉的包上山?」 齐滺一脸的理所当然:「不然我为什么一定非要你和我一起上山?」 就是为了找个背包的苦力呗…… 赵陵川瞬间就明白了,他被齐滺画的大饼圈住了,稀里煳涂地就签下了这个不平等条约。 第20页 可是现在知道也晚了。齐滺这个饼画得太大了,赵陵川对齐滺的珍珠美人实在是太过心动,心动到哪怕明知前面是个坑,他也得往下跳。 赵陵川差点咬碎了牙:「我帮你。但珍珠美人三天不够!」 齐滺也下了血本:「一周!」 赵陵川:「成交!」 罪恶的交易就这样形成,可怜珍珠美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以一个背包的价格被在家无良主人卖了出去。 觉得自己赚了便宜但好像又没那么赚便宜甚至还隐隐亏了的赵陵川含着泪背起了让他虎躯一震的背包。 齐滺开着车来到了他们曾经踩过点的那个小山包附近,但最后有一段路程不能行车,只能走进去。 那个硕大的背包最终还是被齐滺分担了一小半,但即便如此,赵陵川还是觉得自己的背上仿佛背了一座大山。 夜色浓重,月光高悬在天幕,但也只能洒下浅浅的光辉。被山林中葱郁的树木遮挡,剩下的月光连眼前的土路都照不清。 头上顶着旷工安全帽,拳头大的灯泡将杂草丛生的土路照亮。赵陵川看清了路,这才有心情吐槽:「小滺滺,告诉爸爸,你这兜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齐滺拿着手杖敲打杂草,一路按照心里记住的方向走去。他心里回想着地图,嘴上敷衍着赵陵川:「直播用的东西,比如打光板之类的。」 赵陵川:「……」 齐滺大言不惭:「虽然我长的好看,但长的再好看,也扛不住死亡打光不是。只有足够的打光,才能最大程度地展现我的盛世美颜。」 赵陵川要吐了,他毫不留情地撕开齐滺摇摇欲坠的遮羞布:「不,真正的盛世美颜不仅扛得住死亡打光,还扛得住死亡角度。像你这样直播还要提前调整打光的,都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清秀小美人罢了。」 齐滺顿时停住了脚步。他慢吞吞地转身,眯起眼睛打量着赵陵川。 赵陵川被齐滺这种眼神看得浑身都不舒服起来,他不由自主地搓了搓胳膊,嘟囔着:「你小子看什么呢?」 「我刚刚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齐滺的声音幽幽的,配合着惨澹的月光与不知哪里来的风,无端显出几分神秘来。杂草被风吹倒,在赵陵川的小腿上轻轻擦过,带来几分毛骨悚然的冰冷。 赵陵川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他悄悄向齐滺的身边靠近了几步,四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但头顶的灯光亮度有限,赵陵川只能模模煳煳地看见周围的环境。周围都是树,随意生长的枝丫像是张牙舞爪的死神镰刀,正对着自己磨刀霍霍。 赵陵川差点没哭出来:「小滺滺,你刚刚听到什么了?是人还是鬼啊。」 齐滺一脸严肃:「根据我太爷爷的太爷爷留下的笔记,这种情况,我们可能是遇到了艷鬼。」 「艷、艷鬼?」赵陵川打了个哆嗦,「干什么的?是不是要吸干我们的精气?」 说到这里,赵陵川的声音中都带上了哭腔:「我才二十来岁,我还有大把的时光没有造作,我不能死啊。」 突然,赵陵川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他抓住齐滺的手,问:「小滺滺,你太爷爷的太爷爷有没有说过,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 「有。」齐滺说得斩钉截铁。 赵陵川的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起来:「他怎么说的?」 齐滺:「我太爷爷的太爷爷是一个和尚,他在临死之前给我太爷爷的爷爷留下了一个法宝。」 说着,齐滺从口袋里掏出一颗不知道什么材质做成的珠子:「我太爷爷的爷爷说,这是被佛祖开过光的佛珠,只要带上它,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怕。」 赵陵川的眼珠子都快粘到这颗佛珠上了:「小滺滺,爸爸,这种佛珠你还有吗?」 齐滺被这声「爸爸」叫得十分开心,他的唇畔扬起了一个甜甜的笑容,两个浅浅的梨涡仿佛要将糖分溢出来:「有啊,九块九一个,我还有好多,你要几个?」 赵陵川:「???」 齐滺气死人不偿命:「现在购买九个以上打八八折哦~」 赵陵川:「……」 许久之后,空旷的森林里响起赵陵川愤怒的吼叫:「齐滺我艹你大爷!」 【作者有话说】 事后,据某两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齐姓大爷和赵姓大爷回答:谢邀,托倒霉侄子的福,我们的清白还在 第10章 无梦令 当然最后齐滺的大爷还是堪堪逃过一劫,保住了自己摇摇欲坠的清白。赵陵川憋着气,最终却也不得不默认了自己的室友就是一个混帐王八蛋的事实。 当然,最重要的是,此地黑灯瞎火万里无云,阴森森的冷风阵阵地吹,让人不禁感受到从骨头缝里散发出的凉意。 方圆十里之间,赵陵川能找到的活人只有齐滺这么一个。这小王八蛋再王八蛋,赵陵川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只是身体很诚实,嘴上还是要输人不输阵:「我和你说,要不是看在我是你唯一的爸爸的份上,我肯定转身就走。」 齐滺憋笑,但一想到赵陵川背上快要和他一样沉的背包,齐滺生怕真把赵陵川气跑了,这么沉的背包就要他自己来背了,因此在权衡利弊之后,齐滺默默闭上了嘴。 等两人终于走到齐滺精心挑选的坟头之后,赵陵川将背包一扔,也顾不上地上都是泥,直接一撩衣摆,径直往地上一坐。 第21页 赵陵川用手当扇扇着风,口中凉凉说道:「老规矩,别让我出镜,听到没有?不然我把你烤了之后再撒点芝麻和孜然。」 「晓得了,」齐滺点头,「你往旁边坐一坐,挡到我的遮光板了。」 赵陵川:「……」 赵陵川默默移动了自己的位置,生怕被齐滺的直播设备拍到一点点的衣角。 刚回头,赵陵川就看见齐滺从背包里拿出了三个红苹果。 「???」赵陵川震惊了,「你的宵夜为什么不自己背?苹果这么沉!」 这句话说完,赵陵川剎那间就明白了齐滺的险恶用心:「我懂了,看着不起眼但很沉的东西我背,看着又大又重但实际上很轻的东西你背是吧?」 「齐小滺,你学坏了!」 说着,赵陵川伸出胳膊:「苹果给我一个,你亲爱的爸爸要饿死了。」 齐滺也没多说话,拿着一个苹果就扔了过去。 赵陵川接住,拿着袖子随便擦了擦就咬了一口,吃完了还给出了十分良心的评价:「挺好吃的,在哪买的?」 齐滺:「学校门口那家水果店的特价果。」 赵陵川:「???」 赵陵川当场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特价果?快要坏掉所以打特价的果子?你这个大少爷什么时候吃过特价果?」 「我吃烂果子的时候你还没看到呢。」齐滺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瓷盘来,「不过,这几个果子不是给我吃的。」 齐滺又从背包里拿出一个苹果凑了三个,一起放在那个瓷盘里。 看着齐滺的动作,想到刚刚齐滺说的这个果子不是给他吃的,又想了想自己现在的处境,一个十分不妙且荒唐但不得不说何其合理的想法出现在赵陵川的脑中,吓得赵陵川瓜都掉了。 在赵陵川满脸的目瞪狗呆中,齐滺将手上那个放着三个苹果的盘子摆在了坟头前。 赵陵川:「……」 这一刻,看着手里被咬了一口的苹果,赵陵川顿时觉得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齐滺弯下腰对着三个苹果外加一个小土包虔诚地鞠了三个躬,看上去像是在进行一个非常神秘的仪式,嘴里还嘟嘟囔囔着:「兄弟,不是我的错,你要找别找我啊,找他。」 紧接着,赵陵川就看到齐滺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放到了三个红苹果中央。 小小的名片立起一个角,从赵陵川的角度看去,正好能看见设计简洁的名片上一行醒目的字迹: 【广陵大学新媒体学院网络与新媒体专业教授暨博士生导师,王川】 赵陵川:「……」 炸裂,相当的炸裂。 王川就是齐滺的毕设兼毕业论文指导教师,学院里出了名的又狗又不做人,严厉到名声不仅在新媒体学院出名,就连赵陵川这个计算机学院的学生也不止一次地听说过王川的大名。 鑑于王川的大名鼎鼎,以至于一到论文季,学生们都争相讨好学院老师,希望可爱的老师们在双向选择的时候勾上他们的名字。 齐滺原本已经找好了自己平日里关系很好的老师,甚至连双向选择名单都出来了,齐滺当时仰天大笑三声,害得赵陵川以为这孩子精神状态又出了问题。 然而名单出来不到三个小时,网上就爆出了某大学年纪一大把的男教授与男学生之间不得不说的二三事,震惊的吃瓜群众的瓜就没收回去过。 当时齐滺还在兴致勃勃地吃瓜,打赌那个老教授肯定硬不起来是下面那个。结果第二天,广陵大学所有的学生都接到了导员的通知: 【由于学术不端的问题在各界反响比较激烈,为响应教育局下发的通知,学校将决定,从今年开始,毕业生论文指导教师的选择将由以往的双向选择改为系统随机盲选。】 第三天,盲选结果出来,齐滺不负众望的成为了天选之子,拯救所有人于水火。 紧接着,王川也不负众望,将齐滺的毕设定成了经营一个十万粉的帐号。完不成毕设,连为毕业论文头秃的机会都没有。 无数学子表面上为齐滺哀婉嘆息,背地里只会偷偷庆幸倒霉的不是自己,恨得齐滺牙痒痒,恨不得半夜套他们麻袋。 赵陵川看着齐滺暗戳戳地将王川的名片塞给不知道现在骨灰在哪儿的萧楫舟,一时间深深地感觉到了论文狗对毕设老师的深深恶意:「你至于吗?」 齐滺又冲着「萧楫舟的坟」拜了三拜,才回头对赵陵川说:「至于。我就不明白了,他那么忙,为什么还要带学生!」 赵陵川:「……」 赵陵川十分同情地看着齐滺。 对,没错。 按理来说,每个指导老师会指导3-5个学生的毕业论文,但今年王川说他的教学任务很重,科研还在搞,论文还在写,硕士生和博士生也在带,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带本科生。 最终,在校方和王川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的情况下,王川定下了一个本科生的名额。 也就是说,今年只有齐滺一个倒霉蛋,要完成这炸裂的毕设。 齐滺:「我现在只恨没有人陪我一起受苦。」 赵陵川难得有良心地摸了摸齐滺的狗头:「小滺滺,想开点,明年还会有其他的倒霉孩子和你一样倒霉的。」 齐滺:「今年王川就退休了。」 第22页 ——所以,我是最后一个。 「……」沉默了一瞬,赵陵川好心安慰齐滺,「那他带的还没毕业的硕士生和博士生不是更倒霉吗?」 学业还没完成,导师先退休了,留下他们一堆无人要的小可怜。 齐滺:「!!!」 这个不幸但又能让自己有那么一丁点开心的消息成功哄住了齐滺,似乎是知道有人比自己还倒霉,齐滺顿时觉得自己没那么倒霉了。 此时此刻,他像是一条满血復活的哈士奇,又开始兴致勃勃地准备拆家:「我快乐了,来,我们继续造作。」 说着,齐滺跑到「萧楫舟的坟头」前开始调试灯光,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说着:「我是在他的坟头蹦迪好,还是给他结个冥婚好?」 赵陵川:「……」 我真是多余安慰你。 晚上十点整,齐滺准时开始了他的直播。 【主播好久不见,你怎么又变蠢了?】 【咦?这次是在外面诶。黑漆漆的,主播你在哪啊?】 【我怎么看到了小树林?嘶,深更半夜的,一个男孩子孤身在外不安全,主播还是早点回家吧。】 看到这些难得的关心,齐滺忍不住笑了起来,唇畔的梨涡比糖还要甜:「谢谢各位的关心,安啦,主播是和朋友一起来的。」 【这就好,不然主播被杀人分尸了,没准我还得被叫去问话。】 【没事?来啊,造作啊!主播,你今天想怎么造作?】 【换了新场地,主播该不会是想说你把梁昏帝本人请到了直播间吧?】 「嘿嘿嘿,你们猜得都不对。」齐滺转过身,不算明亮的灯光照亮了附近的情景,直播间的观众也清晰地看见了直播间里的一切。 ****** 【海平元年,大梁王朝国都大兴城,大兴宫,帝王寝宫隆德殿】 原本还在和皇帝陛下商量如何才能在消灭反贼后将事情的影响降到最低的崇玉山突然发现自家的皇帝陛下又走神了。 原本还好好的,只是突然之间,萧楫舟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惊骇的东西一样,震惊到神色失真。 崇玉山不禁问道:「陛下,是有什么事是臣没有考虑到吗?」 不然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奇怪? 反应过来的萧楫舟摇了摇头,他的脸色在一秒钟就变得十分的平静,与往日里一般无二神色使得崇玉山刚刚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简直无法相信,心机深沉的皇帝陛下脸色也能有这么奇怪的时候。 然而,纵使崇玉山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刚刚他的皇帝陛下究竟受到了多大的冲击。 崇玉山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就在不久之前,他的皇帝陛下看到半空中突然多出来一个半透明的光屏,里面那个已经让萧楫舟十分熟悉的身影正在用甜死人不偿命的笑容说着俏皮话。 只是画面一转,屏幕中的「仙人」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隐藏在月光和灯光下的坟头。 坟头不但上面长满了青青草原,最前方还立着一块木制的、简陋至极的牌位。萧楫舟看了好几遍,最终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看错,牌位上写的确实是这么几个字: 【梁昏帝萧楫舟之墓】 【作者有话说】 滺滺:我亲手给我老攻选的坟头,好看吧? 舟舟:道理我都懂,但这个坟头为什么头顶青青草原? 第11章 无梦令 看着半空中那个简陋至极的坟头,一时之间萧楫舟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死后居然就葬在这么个小土包里,上面还长满了青青草原。 萧楫舟不愿相信,直播间弹幕也说出了萧楫舟的心声: 【不可能,这肯定不是萧楫舟的墓。】 萧楫舟的嘴角微微上翘。 看来这些后世之人还是有点脑子,知道一位伟大的帝王,死后绝不可能葬在这么一个小土包里。 【萧楫舟明明被崇玉山下令拖出去餵狗了,怎么可能会有坟头?】 萧楫舟:「……」 这还不如不说。 【主播你不如找条狗来,说这是萧楫舟的坟头。】 萧楫舟:「……」 朕看你像条狗。 【主播记得找条藏獒,据说萧楫舟最爱藏獒,每天都亲切地叫他的爱犬「小苍倪」。】 萧楫舟:「……」 诛、九、族! 萧楫舟被弹幕气得咬牙切齿,偏偏崇玉山还不知死活地问:「陛下,怎么了?」 这一声称唿直接将萧楫舟的神思从半空中的虚拟屏幕拉回到现实。萧楫舟忽然间想到,那些后世之人都说,是崇玉山一剑杀了他,还把他的尸体扔出去餵狗。 萧楫舟看向崇玉山的双眼瞬间就变了神色。像是一头已经睡醒的狼,开始思考自己要怎样才能一口咬碎猎物的喉咙。 忽然之间就察觉到不对劲的崇玉山:「???」 一股不祥的预感出现在脑海,崇玉山顿时觉得从心底里冒出一股凉意。这股凉意从心口处蔓延至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让他浑身上下的血液都仿佛在这一刻被冻得僵硬无比。 崇玉山哆哆嗦嗦地开口:「陛下?」 萧楫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在崇玉山越来越不自在的目光中说:「朕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办。」 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崇玉山只能颤着嗓音问:「陛下要臣去做什么?臣必然万死不辞。」 第23页 萧楫舟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直到把崇玉山看的整个人都不好了,萧楫舟才慢悠悠地说道:「朕这就封你为谒者僕射,让你持天子令,代替朕去豫章,接凤翔回来。」 崇玉山:「……」 前去接皇帝陛下的外甥女哪里需要他这个执掌一州的刺史亲自前去?还特意封了谒者僕射?还持天子令? 萧楫舟这是让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趁机去豫章查前太子詹事崔泽意图谋反的事吧。 也不是不行,只是吧…… 他一个北方汉子,晕船啊! 崇玉山微微皱眉,努力找出一个听起来能正经一些的理由:「此去豫章路途遥远,就算是臣星夜赶路,一来一回至少也要两月有余。凉州没有臣镇守,臣怕那些人守不住凉州。」 萧楫舟不在意地摆摆手:「你放心,朕会让凉州通守和都尉立下军令状,若在你回来之前凉州出了事,朕诛了他们九族。」 崇玉山:「……」 凉州通守蔡维汉是他表弟,凉州都尉崇谈是他侄子。真要诛九族,他也跑不了。 崇玉山忍不住和萧楫舟打商量:「陛下,你看,若他们不经事,只砍他们自己的脑袋好不好?」 萧楫舟斜着看了他一眼。 崇玉山瞬间闭嘴。 等崇玉山和萧楫舟指着地图说完自己的计划之后,萧楫舟看着地图上遍布的星星点点,忍不住说道:「还是太麻烦了。」 大兴城地处大梁西北方向,豫章却在大梁的东南方向,此番崇玉山前去,不得不多次绕路,路线弯弯曲曲,仿佛一条蜿蜒盘旋的蛇,看得人眼花缭乱。 崇玉山道:「陛下,这已经是最近的路了。」 「朕知道。」萧楫舟眼都不眨一下地看着地图,如同深渊一样的眼眸蕴含着崇玉山看不懂的复杂。 良久,萧楫舟才轻声说道:「父皇错了。」 崇玉山眼皮一跳。 萧楫舟指着地图上大兴城所在的位置,手指轻轻地在地图上以大兴城为起点,向右画了一条线,最终停在地图中间偏上的位置。 崇玉山放眼看去,就见在昏黄灯光的照射下,萧楫舟的手指正点着两个小字:洛阳。 多年的交情,崇玉山瞬间就明白了萧楫舟的意思:「陛下想要迁都?」 他看了看洛阳,又将目光放回到大兴城上,想了又想,还是说道:「微臣劝陛下三思。」 这就是不同意的意思了,萧楫舟问:「你有什么话想说,但说无妨。不管你说了什么,朕都不会治你的罪。」 得到萧楫舟的承诺,崇玉山放下心来,说道:「臣知道陛下的想法,而臣也同意陛下的想法:迁都确实有利于国家社稷。」 「哦?」萧楫舟挑眉,「说下去。」 崇玉山:「大兴城位置偏西偏北,又是陇西贵族的聚集地,在此建都,难免使得陇西贵族嚣张无比,关东贵族和江南士族难以对大梁有归属之心,这才使得近年来关东和江南反叛不断。」 「另一方面,大兴城的地理位置也不够好。附近多山少水少田地,外界粮食无法运到大兴,不但使大兴城粮食储备不足,一旦陇西大旱,甚至还要像先帝一样,带着陇西百姓去洛阳渡过旱灾。」 「怎么看,大兴城都不是一个合格的都城。」 「可是即便如此,你也不同意迁都。」萧楫舟没有动怒,而是平静地说道,「说下去,朕要听你的理由。」 这一次,崇玉山直视萧楫舟的双眼,说道:「可是陛下,您忘记了一件事,大兴城建都不过十三年,正式建好,不过八年。」 「十三年前,当时的国都还在长安。长安破败无比,先帝在继位之初便有迁都之意。可是国家衰败,先帝不得不在吞併东燕之后,才着手迁都。」 「歷时五年,大兴城才堪堪建好。正值那年陛下攻进南楚的国都江都,举国大庆,先帝才藉此机会成功迁都。」 「如今大兴建立不过短短八年,此时如何能再建新都?一来百姓故土难离,二来兴建新都又劳民伤财,三来关陇贵族必定全力阻挠。」 「此三点,希望陛下三思。」 「说得有道理,那么,你想不想听一听朕的想法?」 萧楫舟走到地图前,他的手指点在大兴城上,说道:「当初父皇建都大兴,不敢离开陇西,是因为大梁结构复杂,父皇离不开关陇贵族的支持。再加上大梁初建百废待兴,国库空虚,没有那么多的钱财支持重新兴建一个全新的国都。」 「所以才有了大兴城——这个太庙的柱子都是从长安旧都拉来的大兴城。」 「可是现在不同了。」萧楫舟转身回看崇玉山,他的眼底一派星光,「现在的大梁,早已不是二十年前的大梁。」 「现在的大梁,有足够的能力兴建一个全新的国都,有不再惧怕关陇贵族的能力,更有着必须迁都的理由。」 说着,萧楫舟的手指轻轻地在地图上点了三个地方。 崇玉山的目光没有离开地图,也因此,他清楚地看到,萧楫舟手指点到的地方都是哪里:关中,关东,江南。 关中,西齐故地,大梁发源的地方; 关东,东燕故地,大梁征服的第二个国家; 江南,南楚故地,大梁征服的第三个国家。 萧楫舟说道:「你自己也明白,近年来山东江南屡屡叛乱,就是因为大梁的重心偏西,让他们总有一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这个隐患不处理,迟早有一天,这些地方会来个大的。所以,迁都,势在必行。」 第24页 说着,萧楫舟的手指点在洛阳的位置,又从洛阳为中心,分别向东北、西北、东南画了三条线。 在崇玉山不解的目光中,萧楫舟说道:「朕还要开一条运河。」 指尖划出的三条印子还清晰在前,崇玉山看着萧楫舟口中运河流到的地方,一瞬间就明白了萧楫舟为什么一定要迁都。 迁都洛阳,才能连接东西;从洛阳为中心建立运河,才能连接南北。 东西南北交通无阻,大梁才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大一统国家,而不是打着大一统的名义,内里却在分崩离析的边缘。 只是…… 崇玉山皱起了眉:「工程太大了。」 「若要在洛阳修建新都,不像大兴城这样有长安旧都作为供养,所花费的钱财只怕要是大兴城的数倍。」 「运河修建需在枯水期才能施工,千里运河,工期只怕要十年以上。如此浩大的工程,虽功在千秋,但还望陛下三思。」 萧楫舟点点头,道:「朕知道,但是朕等不得了。」 萧楫舟的目光上移,落在地图的北部:「西突勒贼心不死,东/突勒随着默格可汗的死,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听话。父皇穷其一生才将突勒打得落花流水,阿史那氏才不能如前朝一般对华夏九州指指点点,朕决不能给他们崛起的时机。」 萧楫舟回头看向崇玉山,毫无表情的脸在摇曳的灯火下,带出几分迫人的压迫感:「崇玉山,当年阿史那氏何其猖狂,西齐、东燕的帝王都要看阿史那氏的脸色、对着阿史那氏称臣。」 「泱泱华夏,竟然对着这些北蛮子卑躬屈膝,朕决不允许自己的治下,竟让这些北蛮子有了喘息之机。」 「父皇传给朕的,是一个繁荣昌盛的王朝。那么朕,就要让这个王朝在朕的手中更加富强。」 「朕要让父皇看到、要让全大梁的百姓看到,朕会治理好这个国家。」 「朕要让大梁千秋不朽、万邦来朝!」 【作者有话说】 舟舟:朕很厉害 滺滺:你死后坟头长草 舟舟:朕有野心 滺滺:你死后坟头长草 舟舟:朕真的是一个很厉害的皇帝 滺滺:你死后坟头长草 舟舟:ctmd(传统美德) 第12章 无梦令 画饼是每个老闆的必备技能,也是每个愚蠢的员工都容易钻进去的套。 萧楫舟一番慷慨陈词说完,崇玉山成功浸入到萧楫舟说的美好未来中,想像着如果萧楫舟所说的未来如果能够实现,那应该是一番怎样的盛世美景。 自幼就被灌输的建功立业的观念在心底生根发芽,崇玉山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他单膝跪在萧楫舟面前,扬起头,说道:「陛下说得对,迁都洛阳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迁都势在必行!」 萧楫舟扶起崇玉山,黑曜石一般的眸子紧紧看着崇玉山的面容:「朕若要建成心中的江山,第一件事便是要夺权。只有大权在握,朕才能着手开始一切。」 「崇玉山,现在,朕将万里宏图的第一步交给你。你不会让朕失望的,是不是?」 崇玉山立即点头:「请陛下放心,即便刀山火海,臣也愿意为陛下赴汤蹈火。」 崇玉山抬起头,等着他的皇帝陛下再夸他几句。结果没想到,他等来的竟然是皇帝陛下的黑脸。 崇玉山:「???」 崇玉山仔细打量了起萧楫舟的神色,确认萧楫舟确实是因为心情不佳而引起的黑脸,而不是灯光太暗他产生了错觉。 崇玉山:「???」 是我答应得不够好吗? 为什么皇帝陛下又给我黑脸? 崇玉山回想了一遍自己刚刚的作答,确认自己好像应该可能似乎真的没有触及他已知的萧楫舟的雷点。 莫非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萧楫舟又有了其他的雷点? 崇玉山小心翼翼地问:「陛下?」 崇玉山看到,在他的一声「陛下」出口之后,萧楫舟的脸上露出了一种仿佛是像庄周梦蝶一样的表情。 就好像,刚刚的萧楫舟只有人在这里,灵魂却去了其他的地方。 崇玉山忽然间想到,这样的走神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好多次,他都看到萧楫舟在重要的场合走神——这和以往看似昏昏欲睡实则对一切都成竹在胸的萧楫舟实在是相差甚远。 前后截然相反的表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帝王与往常不同的表现让崇玉山心中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崇玉山不禁问道:「陛下,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特别的事?」 确实是很特别。能看到后世之人对自己的评价,大概从古至今就他一个人了吧? 这么想着,萧楫舟便随意地点了点头:「是遇到了一些与众不同的事。」 「你问……」这些做什么? 萧楫舟想说的话全部湮没在崇玉山那仿佛见了鬼一样的表情中。 看着崇玉山震惊到仿佛被鬼上身一样的表情,萧楫舟都不由微不可察地后退了一步:「你怎么了?」 崇玉山紧紧地皱起眉,脸色难看到像是空中「仙人」画的那只愚蠢至极的狮子。 崇玉山一脸凝重:「陛下,臣怀疑,有小人作祟。」 萧楫舟:「???」 崇玉山:「臣听闻北部突勒、南部诸夷皆有奇门异术,不论是西齐东燕还是南楚,皆曾受巫蛊之祸。陛下如今莫不是也被人下了巫蛊?」 第25页 萧楫舟:「……」 萧楫舟脸色怪异。 崇玉山:「臣觉得,陛下不如找个寺庙拜一拜?臣听闻大兴城外的安国寺就很灵验,很多妇女前去求子,一求一个准。」 萧楫舟:「……」 萧楫舟的脸色隐隐发黑。 崇玉山:「陛下若不嫌弃,臣也可以从凉州调道士前来。凉州有个三清观据说灵验得很,去那里求姻缘的小姐们最终都觅得如意郎君。」 萧楫舟:「……」 萧楫舟的额角突突地跳。 见萧楫舟迟迟不回应,崇玉山还以为是这位素来骄傲的帝王放不下面子,因此崇玉山十分贴心地说:「陛下若是信得过臣,臣这就命人将三清观的道士绑来,保证他们离开之后不会胡说八道,毁了陛下的英名。」 萧楫舟:「……」 萧楫舟咬着牙,觉得自己的手有点痒。 见萧楫舟还是不肯答应,崇玉山苦口婆心地劝道:「陛下,切莫讳疾忌医啊。」 萧楫舟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字:「滚!」 崇玉山还是不死心:「陛下!」 萧楫舟:「给朕滚!」 看着皇帝陛下仿佛要杀人的目光,崇玉山最终还是灰熘熘地走了。 只是在他走之前,依然向他最为忠心的皇帝陛下留下了他的肺腑之言:「陛下,你什么时候想开了就来找臣,臣保证那些道士不会透露出一星半点来。」 回答崇玉山的,是萧楫舟扔过去的白玉龙纹镇纸。 崇玉山走了,冰冷空旷的大殿之内只剩下萧楫舟一个人。风吹过珠帘,带起叮叮咚咚的声响——伴随着那道只有萧楫舟才能听到的「仙人之语」:「这座坟头就是崇玉山给萧楫舟建立的。」 萧楫舟:「……」 我不生气。 萧楫舟拨弄着手腕间那串已经被他盘出琉璃色的桃木佛珠,嘴里念叨着《般若波罗蜜心经》,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要心平气和。 「仙人」:「据传当年梁昏帝萧楫舟在江北十八路诸侯以及无数农民领袖起义的情况下,决意迁都江都,自己躲在江都醉生梦死,浑然不管江北的乱象。」 「崇玉山多次劝说梁昏帝振作无果之后,最终投降虞国公——也就是后来虞朝的开国君主蒙臻,而他的投名状就是梁昏帝萧楫舟的头颅。」 「只是最终,在梁昏帝萧楫舟死在他手下之后,崇玉山看着爱人的尸体,还是不忍心让爱人身首异处,因此拿了一个和梁昏帝面容相似的死囚的头颅交给了虞国公蒙臻,转而让心腹手下带着萧楫舟的尸体远离江都。」 「萧楫舟一生厚爱江南百姓,在江北乱军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时候,江南百姓却在真心地为一位雄才大略的君主的落幕而悲伤。因此在萧楫舟死亡的消息传出之后,江南十三个郡的百姓都为萧楫舟白衣哭丧。」 「当时为萧楫舟哭丧的十三郡中,广陵郡离江都最近,因此崇玉山的手下就带着萧楫舟的尸体来到了广陵,将萧楫舟葬在了眼前的这个小土包里。」 萧楫舟看着半空中长满杂草的坟头,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主播讲得真好,还挺有理有据。】 【别的不说,主播有一个史实说的是对的,那就是萧楫舟死后确实有江南十三郡的百姓为他白衣哭丧披麻戴孝。野史中还有记载,一对小夫妻就因为女方坚持要为萧楫舟守国孝三年但男方不同意而取消了婚约。】 【???楼上你是不是喝多了?主播胡说八道的话你也信?】 【虽然但是,楼上说得确实是真的。萧楫舟昏庸残暴不假,但十三郡百姓戴孝也不假。】 【卧槽,涨知识了。大佬说一下,这是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因为萧楫舟确实得江南百姓的民心啊。」看着弹幕区一阵的求知,齐滺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萧楫舟在歷史上的评价确实不是很好,但仔细分析就会发现,他折腾的都是北方百姓,对江南的百姓却很优待。」 「萧楫舟之所以有了「昏」这样一个亘古未见的称号,昏庸之处总体可以分为两个方面:国内和国外。」 「在国内,他嫌弃大兴城破旧而迁都洛阳、甚至修建豪华的洛阳宫,为了吃椰子而修建了从洛阳到琼州的琼阳大运河,为了展示天/朝盛景而四处巡游,还让百姓对于来到大梁的外国友人吃住都不允许收钱。」 「一桩桩一件件,单说起来荒唐吧?但仔细一看,除了修建运河,江南百姓都没怎么吃苦,遭罪的都是北方百姓,江南百姓比起北方的百姓来,过得简直堪称幸福。」 「国外方面,梁昏帝最受诟病的就是三征高丽,把国库都打空了。但翻一翻史料,你就会发现,梁昏帝徵兵多在北方,江南百姓的用处多在筹措粮草。」 「也不能说江南的百姓就过得好了,但是对比北方百姓,他们确实可以说是生活在福窝里。」 「再加上南楚统治江南时期兴道灭佛,梁昏帝登基后却大力弘扬佛法,每个信佛的人都恨不得给梁昏帝一天三炷香。」 「种种因素综合之下,才有了十三郡的百姓真心实意为萧楫舟哭灵戴孝一事。」 【我真是服了,世上为什么还有脑残在洗白梁昏帝?】 【梁昏帝对江南百姓好?不过是离得远,不好轻易剥削罢了。】 第26页 【再说了,江南百姓哪里过得好了?东征高丽那几年,国库入不敷出,北方的土地一粒粮食都榨不出来了,全靠这江南粮食养育全国的百姓。赋税到了后期,已经快十税五了,百姓都要活不下去了,还梁昏帝善待江南百姓呢?】 【你们这些梁昏帝的脑残粉就是说出花来,也改变不了萧楫舟就是一个穷兵黩武、耗尽民财、杀人如麻、草菅人命、是分不分、不辨忠奸、鱼肉百姓、横徵暴敛、骄奢淫逸、穷奢极欲、刚愎自用、昏庸无道、祸国殃民、人神共愤的昏君!】 看着这一连串的形容词,也不知怎么的,齐滺脑子一抽,来了一句:「我不许你这么说我那早亡的夫君!」 直播间弹幕:【………………】 远在千年之前拨弄佛珠的萧楫舟:「……」 如同琉璃一样的佛珠唿啦啦地洒落一地。 【作者有话说】 某天,萧楫舟搂着齐滺,说道:「朕记得,在很久之前,你就说过朕是你的夫君。」 齐滺:「……」我那都是胡说八道的啊! 但是为了避免昏君抽风,齐滺只能昧着良心说:「因为我爱慕陛下已久。」 「朕就知道。」在齐滺莫名其妙的目光中,萧楫舟将齐滺公主抱抱起,「你既然这么爱朕,朕自然也要报之以琼瑶。」 然后……一夜…… 第二天一早,齐滺狠狠地踹了昏君一脚。 第13章 无梦令 【刚刚我的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 【主播刚刚说什么?】 【他说梁昏帝是他的谁?】 【emmmm……早亡的夫君?是这个词吗?】 【会不会是听错了?或者主播说了方言?】 【好像没有诶……所以主播?】 【千古出名的昏君x皮上天但愿意为了昏君放弃职业生涯的小主播?嘶,我怎么觉得竟然有点好嗑?】 【楼上,实不相瞒,我也……】 【????你们?吃点好的吧,什么都嗑只会害了你。】 【不,什么都嗑只会让我营养均衡(确信)。】 【主播,你什么时候画你和梁昏帝的同人图?我要看绝美哈士奇妩媚地依偎在狼王怀里,柔柔地叫他夫君。】 【我还想看狼王把绝美哈士奇压在地上,说:「你还敢不敢继续造谣了?」绝美哈士奇哭着说:「不敢了,真的不敢了。」主播,记得一定要让绝美哈士奇哭出来啊。】 【狼王轻轻地抹掉绝美哈士奇眼角的泪水,问:「你哭什么?我弄疼你了?」绝美哈士奇娇气地说:「你用了多大劲你不知道吗?」】 【楼上!笔给你!你给我写!】 齐滺:「……」 萧楫舟:「……」 萧楫舟还在震惊这些看起来就带着那么一点与众不同的颜色的文字,齐滺已经在瞬间明白了这些老色批究竟在说什么。 他震惊得狗毛都要炸了:「你们在说什么虎狼之词?」 【主播你别害羞,我们只是在写你和你那早亡夫君的日常相处罢了。】 【来来来,主播说说,你和你那早亡夫君的日常相处究竟是什么样的?究竟是嘿嘿嘿还是哎呀呀?】 【主播要不你亲手画下来吧,我肯定点完贊还写三千小论文。】 【楼上笔不要停,你快去写!】 齐滺:「!!!」 齐滺震惊到瞬间关闭了直播。 眼见直播终于被关闭了,之前笑得快要抽风但还是硬生生忍住了的赵陵川再也扛不住心底喷涌的笑意,直接在地上打起了滚。 「哈哈哈哈哈哈,我那早亡的夫君!小滺滺,快和爸爸说说,你们什么时候领的结婚证?」 齐滺嘴角一抽,抓起手边某个东西就往赵陵川怀里一扔。赵陵川眼疾手快接住那样东西,就着月光一看,是齐滺摆在青青坟头前的红苹果。 这一次,没了一开始知道这个苹果是用来供奉给空白坟头时的尴尬,赵陵川毫不犹豫地咬了一大口,还冲着齐滺露出了一口大白牙:「真好吃,不愧是我儿媳妇送给我的。」 齐滺:「……」 齐滺翻了个白眼:「吃的也堵不上你的嘴。」 赵陵川翻了个身,他来到齐滺身边,拉杂喝齐滺的袖子,用让人听了就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声音说:「老公,你快说说,你是怎么和外面的小妖精勾搭上的?人家要听嘛~」 齐滺踹了赵陵川一脚:「再哔哔,你今晚就露宿街头。」 想到今晚的五星级酒店的房费还要齐滺付,赵陵川瞬间就老实了:「我闭嘴。」 ****** 【海平元年,大梁王朝国都大兴城,大兴宫,帝王寝宫隆德殿】 萧楫舟目瞪狗呆地跪坐在书案之后,连自己的宝贝佛珠掉到了地上都忘了捡起。 王福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就看见皇帝陛下一副沉思的模样,仿佛在思考什么人生大事。 王福全走到萧楫舟身旁,他下意识地低头不敢直视天颜,正要说话,却突然看见萧楫舟的身边正散落着什么东西。 月色朦胧,灯光明灭,王福全看不清那样东西究竟是什么。只是按照以往的可能性,他大致猜出了那个东西可能是什么。 想到那个令人震惊的猜测,王福全一时之间觉得自己可能是太晚没睡觉以至于他困煳涂了。 第27页 不然先帝赐给陛下的、陛下一直都随身携带从不离身的佛珠,怎么可能会落到地上? 王福全擦了擦眼睛,寄希望于这一下能把他蒙了尘的眼睛擦干净。 然而眼睛擦干净了,却只让王福全更加清晰明了地看见落在地上的那样东西——还真是那串先帝送给今上的桃木佛珠。 怎么就掉地上了? 陛下怎么没有捡起来? 一时之间,乱七八糟的想法从王福全的脑中闪过,他看了看还沉浸在深思中的萧楫舟,大着胆子走到萧楫舟的身边,跪下身将佛珠捡起来递给萧楫舟,轻轻喊了一声:「陛下?」 萧楫舟依然保持着那副思考的样子,口中问道:「王福全,你说,要是有一个人……」 王福全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萧楫舟的下半句。他悄悄抬起头,就看见面对千军万马都游刃有余的萧楫舟脸上居然罕见地露出了苦恼的神色。 但萧楫舟的脸上没有愠怒的表现,因此王福全还是张口问:「陛下想说什么?」 萧楫舟脸色复杂:「朕是说,如果有一个人,他很坏很坏……不是,他其实是个好人。」 王福全:「???」 你自己听听,你都说了些什么? 萧楫舟也觉得自己好像说了个寂寞,他想了半天,重新整理了一下语言:「朕是说,有那么一个人,看起来是个坏人,但实际上是个好人。」 王福全瞭然地点点头:「然后呢?这个人怎么了?」 萧楫舟:「这个人被全天下误会,所有人都在骂他。」 王福全应声:「那这人可真是太惨了,明明是个好人,却被全天下的人骂。」 萧楫舟心有戚戚:「可不是,明明是个好人,所有人提起他来,却是骂声一片。」 王福全接着问:「那然后呢?」 萧楫舟:「但是有另外一个人,虽然被其他人引导,以为这个人是个坏人,但他还是很喜欢他。」 王福全:「???」 可怜王福全被这里一连串的「这个人」「那个人」弄得眼前发晕,过了好半晌,才搞明白了萧楫舟说的究竟是什么。 一个人爱上了一个实际上是好人、但却因为世人误会而声名狼藉的人。这个意思是说…… 王福全瞪大了眼睛:「陛下有了心上人了?」 萧楫舟:「???」 萧楫舟被王福全这个离谱至极的猜测离谱到了,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呵斥道:「胡说八道!」 但他的脸上有羞愤,却不见愠怒,王福全看了,便大着胆子说:「陛下是真的喜欢广陵太妃?」 萧楫舟:「???」 你说朕喜欢谁?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萧楫舟当场否认三连:「朕不是,朕没有,别瞎说。」 王福全一愣,他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萧楫舟的神色。从萧楫舟刚刚出生的那天起他就被分配到萧楫舟的身边,对萧楫舟的了解只怕比太后元沚这个亲生母亲还要多。 也是因此,他一眼就看出,萧楫舟的否认是真的,他是真的不喜欢广陵太妃李问疆。 这次换王福全疑惑了:「陛下不喜欢广陵太妃?难不成真的喜欢凤翔县主一个女娃娃?」 凤翔县主才七岁啊! 这一刻,王福全看萧楫舟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变/态。 萧楫舟觉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你再胡说八道,朕剪了你的舌头。」 为了自己的舌头着想,王福全不再纠结萧楫舟爱的究竟是自己的嫂嫂还是自己的外甥女,他转而说道:「陛下是一国之君,富有四海,想娶哪个女子不都可以?」 萧楫舟:「……」 为了避免自己的风评持续被害,萧楫舟不得不解释道:「朕没有喜欢哪个女子。」 王福全:「???」 萧楫舟:「朕……就是……有那么一个人吧……」 萧楫舟犹豫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有一个人对朕有点误会,他以为朕不是个好人,但却一直喜欢朕,明知道为朕说话会被人骂,但还是会在其他人骂朕的时候出来辩驳。」 「王福全,你说……」 「好大的狗胆!」萧楫舟的话还未说完,就先听见王福全尖厉的声音,「哪个不要命的,敢污衊陛下?陛下告诉奴婢,奴婢宰了他!」 萧楫舟:「……」 萧楫舟拍了拍王福全的肩膀:「你别激动,先听朕说。」 王福全被萧楫舟按住,不得不安静下来,听萧楫舟继续诉说这一段盪气迴肠的爱情:「王福全,你说,那人是不是爱惨了朕?」 「这还用说吗?」王福全毫不犹豫地夸赞道,「陛下英武过人、才貌双全,又是天之骄子、九五至尊,世上哪里会有人不喜欢陛下呢?」 萧楫舟:「……」 想多了,千百年之后,都是把朕骂到狗血喷头的。 萧楫舟说道:「朕都说了,他听了关于朕的许许多多坏话。」 「那更说明那人爱慕陛下啊!」王福全满脸兴奋,「他误会了陛下,尚且如此遮掩不住爱慕之心,若是得知陛下实际上是这样的俊朗不凡胸有沟壑,不更是要对陛下死心塌地?」 说着,王福全便起身:「陛下喜欢的是哪家的女子?奴婢这就去传旨,让她进宫陪伴陛下。」 第28页 这人可带不进宫来,他远在千年之后呢…… 这么一想,萧楫舟的脸上竟隐隐带出几分失望来:「朕怕是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 王福全:「!!!」 莫非,这女子已经死了? 难不成,是雍明太子被废之时,陛下在独自进入大兴城遇见的女子? 再之后,那名女子救了重伤在身的陛下,才被陛下惦念至今? 可怜一对璧人,竟这样天人永隔。 可悲,可嘆。 王福全深深地嘆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许许多多年以后,齐滺偶然听说萧楫舟的心底有个白月光,据说是个农家女子,长得十分美貌,最终为了救萧楫舟而身亡。 齐滺好奇地问:「你的白月光长得是不是特别好看?性格是什么样的?温柔的还是活泼的?」 萧楫舟:「???」我哪儿来的白月光? 《论谣言是怎么形成的》 《白月光竟是我自己》 第14章 无梦令 【公历3754年,广陵市,广陵大学东校区,第五宿舍楼,608室】 齐滺坐在桌子前已经整整三个小时没有动过了。身前的笔电已经连续不停地工作了三个小时,滑鼠就没有停下过点击。 身侧的笔记纸已经记满了厚厚一摞笔记,上面乱七八糟的笔记密密麻麻,赵陵川看着都觉得眼睛疼。 赵陵川忍不住问:「你咋了?从早上起来到现在,话也不说,饭也不吃,正常的都不正常了。」 赵陵川还记得,自从昨天晚上齐滺在直播间说了那句「我那早亡的夫君」之后,回来就有些魂不守舍的,以往缠着他要听的数据分析也不听了,扑到床上蒙着被子就睡,一句话也不说。 看起来像是又抽风了。 不过齐滺抽风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赵陵川也没在意,想着明天醒来,齐滺便会又满血復活,重新成为一只精力充沛、以拆家为己任的哈士奇。 然而让赵陵川怎么想都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还没到他起床的点,就先被明亮的光线照醒了。 赵陵川不满地睁开眼,他刚要说两句国粹,然而他一睁眼,就看见旁边的齐滺直挺挺地坐在床上。 他拽着被子,也不说话,就那么空洞洞地看着窗外炽热的阳光。金灿灿的阳光打在他的身上,却只能在他的身上留下道道剪影。 光与影的对比削弱了齐滺身上以往的阳光感,使得这个一直以来看起来都像个小太阳一样的人竟然在此时此刻透露出一种沧桑感,简直与以往的齐滺判若两人。 当时赵陵川觉得浑身都不对劲起来,他唤了一声:「小滺滺?」 也不知道他的这一嗓子究竟打开了独属于齐滺的什么开关,齐滺竟然在听到他的声音之后,瞬间掀开被子下床,坐到了桌前,打开了笔电。 然后,就是三小时的一动不动,以及桌上越来越厚的笔记。 赵陵川:「……」 考试周都没见齐滺这么用功过,赵陵川开始好奇起齐滺究竟在写些什么。原本并不想窥探齐滺隐私的赵陵川再也忍不住,悄咪咪地走到了齐滺的身前,拿起了齐滺记的笔记。 他没有第一时间看笔记纸上的内容,而是先看了一眼齐滺。见齐滺还在专心致志地看着笔电,并没有阻止他的意思,赵陵川便明白这是他可以看的意思,这才低下头,看起了笔记纸上的内容。 笔记纸上的字迹着实有点艺术——是字面上的艺术。 赵陵川曾隐约听过几句齐滺并没有对人言说的过去。 据说齐滺是爷爷齐沛老爷子带大的,从小生活在一个比较封闭的村庄里,没怎么去过学校,开蒙都是爷爷教的。而齐滺的爷爷在旧世纪是一个在当地很有名的读书人,写得一手好字,逢年过节,街坊邻里都以求得齐滺爷爷手写的一幅字为荣。 齐滺从小跟随爷爷生活,理所当然地学会了一手好字。 只是这也让齐滺养成了一点点说不上好还是不好的习惯—— 齐滺写字很艺术,看起来很好看,但龙飞凤舞的书写方式配上被爷爷带出来的已经淘汰掉的书写习惯,让齐滺的字迹有些难以辨认。 这样奇形怪状的字真要人辨认出齐滺写的究竟是什么,那就有点考验默契度了。 而很不幸,同宿舍四年,赵陵川和齐滺的默契度虽然不低,但也没有高到让赵陵川一眼就能认出齐滺写的是什么的地步。赵陵川只能很仔细地去看,才能连蒙带猜地猜出来齐滺写的究竟是什么。 这是一份关于萧楫舟的资料。 只是不像之前那样是齐滺为了骗粉造谣而搞出来的花边新闻,这些可是正儿八经从学术网站上弄出来的正式资料,还有很多文学家、史学家对萧楫舟的看法。 内容实在是有些枯燥,计算机系高材生赵陵川表示他受不得这种委屈。他放下笔记纸,看着依然在各种学术网站上搜寻萧楫舟的信息的齐滺,不禁问道:「你又抽什么风了?」 「我受刺激了。」齐滺的眼睛没有离开笔电的屏幕,嘴上用一种听起来十分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我要用实力证明,萧楫舟他不是一个昏君。」 赵陵川:「???」 这可真是受了不少的刺激。 赵陵川问:「然后呢?因为萧楫舟不是一个昏君,所以他才配做你那早亡的夫君是吧?」 第29页 齐滺:「……」 哪壶不开提哪壶。 齐滺气得将身旁的抱枕摔在赵陵川的脸上:「你再胡说八道,我就剁了你!」 赵陵川嘻嘻哈哈:「我还以为你要让你那早亡的夫君诛我九族呢。」 齐滺:「……」 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最终以齐滺投降结束:「大哥,我错了,你放过我吧。」 赢得了没啥卵用的胜利,赵陵川也不再继续欺负齐滺。他拉了椅子坐在齐滺身边,问:「你到底想干嘛?」 齐滺一脸严肃:「他们都说萧楫舟昏庸无道冷漠残暴,那我就非要证明萧楫舟是一个明君。」 赵陵川:「……」 当代大学生,主打一个叛逆。 齐滺:「而且说实话,关于萧楫舟的资料越查越多,我越来越觉得,他真的不像是史书上说的那样昏庸无度。相反,我从中看到了他的野心。」 赵陵川:「???」 啥玩意? 齐滺:「我现在甚至觉得,萧楫舟最后之所以会失败,完全是上天看他太优秀了,才弄出这么多事来,否则萧楫舟一定会是一代明君,千古一帝也轮不着虞太/祖蒙臻了。」 赵陵川:「……」 赵陵川伸出手摸了摸齐滺的额头,最终给出一个十分合理的结论:「有点热,原来是烧煳涂了。」 齐滺一把拍下赵陵川的手:「滚犊子。」 赵陵川:「小滺滺,我知道做毕设没有不疯的,但是你最起码有点理智,别真的全疯了啊。」 齐滺很想踹赵陵川一脚。但现在他们之间距离太近,踹人不太方便,齐滺只能默默压下了这股冲动,转而用一种听起来就平静到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说:「我认真的,我真的觉得,萧楫舟是一个明君。只是他步子迈的太大扯到了蛋,这才造成了大梁的二世而亡。」 ****** 【海平元年,大梁王朝国都大兴城,大兴宫,勤政殿】 跪坐于书案之前持硃笔批奏摺的萧楫舟突然手上一顿,一个轻轻的用力,「阅」字最后一笔在纸面晕染开,这份江宁织造崔宁安上书请安的摺子末尾就这样晕开了一个红点。 一句「扯到蛋了」响彻耳畔,萧楫舟抬头四望,却并没有在半空中看到以往熟悉的半透明光屏。 「神迹」不在,那么熟悉的「仙人」的声音是从哪里出来的? 见到萧楫舟莫名其妙的动作,王福全不明所以:「……陛下?」 萧楫舟沉默了:「朕在想一个问题……」 扯到蛋了是扯到哪了? 萧楫舟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他迈着步子需要的两条腿之间的某个器官,一时间觉得事实的真相应该没有这么扯蛋,但又莫名其妙地觉得,「仙人」说的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萧楫舟:「……」 他的蛋好好的。 萧楫舟嫌弃地冲着王福全摆摆手:「你出去,别让任何人进来。」 王福全不明所以,但陛下抽风已经成了日常行为,要是哪天皇帝陛下不抽风了,怕是才不正常。 这么想着,王福全便带着勤政殿内所有的宦官与女官退了出去。 人都走光了,萧楫舟也再也没有心思去理江宁织造和他说的今天天气真好,他不可置信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脸。 尖锐的疼痛传来,萧楫舟才确信,他刚刚没有做梦,也没有出现幻觉。 第一次,他在没有看到空中「神迹」的情况下听到了「仙人」的话。而此时此刻,「仙人」明显不同以往是对着「神迹」说话,而是在和什么人闲聊。 萧楫舟很高兴「仙人」在平日里也会提起他,但如果提起他的时候用的不是「扯到了蛋」这样的形容词,萧楫舟应该会更高兴。 耳边「仙人」的声音还在不停响起: 「我是真地觉得他做的没有问题,他的每一个决定,都称得上是正确。」 「歷史书上说他杀舅囚母毫无人性,可实际上元沚想当女皇,元津又是姐姐的狗腿子。萧楫舟不杀舅囚母,难不成等着他的母亲舅舅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他迁都洛阳、修建琼阳大运河,说是耗光了梁景帝留下来的底子,但正是这两件事连通了大梁的东西南北,使大梁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大一统国家。」 「他西巡西域,史书上说是他独爱炫耀不顾民财,但若能重开丝路,将会给大梁带来多少的白银黄金?」 「最令他遭受诟病的、也是导致了大梁分崩离析的三征高丽,都说是他垂涎室韦公主阿兰海的美貌,冲冠一怒为红颜。可实际上,这是因为高丽崛起带来的东北亚秩序和大梁建立的东亚秩序相矛盾。」 「不征高丽,北方东西突勒也会反叛,四海诸国也不会再臣服,梁朝从梁景帝开始建立的东亚秩序就会成为一个笑话。」 「我觉得,萧楫舟没有做错。只是上天看不下去他这位雄才大略的君主建立东亚秩序,所以才将这所有劳民伤财的事都挤到了一起,没有给他喘息的时机。」 「依我看,萧楫舟就是名副其实的千古一帝!」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为啥,写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就想起了千古一帝乔弗里,笑到无心码字。 ****** 今天交房,和房东因为押金的事吵了起来。一千的押金她只肯退我500,我说最少800,最后报警了,警察调节,最后房东给我600. 第30页 结果到了掏钱的时候,房东说她微信里没有钱,兜里就600现金,还是为了随礼取出来的,正好给我。 好傢伙,她这是一开始就没打算还我押金啊,喵了个咪的。 感谢在2023-07-22 23:52:04~2023-07-23 23:47: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草莓气泡水 2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无梦令 齐滺说得慷慨激昂,仿佛自己说的都是真的一样。 赵陵川心疼地摸了摸齐滺的头,说道:「骗骗你自己得了,别想着骗别人了,别人又不用为了论文发疯。」 齐滺:「……」 齐滺不满地拍下了赵陵川的狗爪子:「我说的都是真的!」 赵陵川好脾气地应了:「啊对对对,你说的都是真的。」 很好,三重肯定表否定,齐滺瞬间就察觉到了赵陵川隐藏在温顺表象下的不相信,他忍不住说道:「我真的是认真的,不信你自己看看史实。」 看着放在一起可以和自己电脑里「学习资料」这个文件夹比大小的史料,赵陵川敬谢不敏:「免了,我小学起就不爱学歷史,你放过我吧。」 齐滺一脸的可惜:「你错过了能够剖析一个雄才大略君主的一生的机会。」 赵陵川:「……」 呕。 但眼看齐滺要发疯的状态还要持续下去,想到自家宝贝儿子也不想疯,奈何毕设论文严相逼,不疯魔不成活,赵陵川就忍不住对齐滺软了语气:「接下来呢,你要怎么做?」 齐滺一脸认真:「我要告诉那些人,萧楫舟真的是千古一帝。」 赵陵川:「……」 毁灭吧,这个世界没救了。 ****** 【海平元年,大梁王朝国都大兴城,大兴宫,勤政殿】 萧楫舟的嘴角不禁向上翘了一下。这一刻,他发现,这个夜晚有那么几分的明媚,就连眼前这份来自江宁织造无数次一模一样的、让原本的他烦不胜烦的奏摺,也在这一刻变得可爱起来。 他动了一下手腕,将原本被他手抖而点出来的朱红墨迹晕染成了一朵小红花。 真好,这个「仙人」是与众不同的,他能够通过那些被后人修饰的已经失真的所谓真相中找到真实的他,而不是随着那些人人云亦云,在还没有仔细地观察过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的时候,就现在心底判处自己死刑。 真好,今天的月光真美。 萧楫舟放下硃笔,冲着门外喊了一声:「王福全!」 王福全听声立刻跑了进来,问道:「陛下,怎么了?」 萧楫舟站起身,说道:「朕今日心情好,你派人去找崇玉山,就说差不多得了。」 王福全顿时愣在了那里,好半晌,王福全才不可置信地问:「陛下说什么?」 萧楫舟道:「朕说,差不多得了,别牵连太多了。」 王福全:「!!!」 作为从小和萧楫舟一起长大的狗腿子,王福全太明白萧楫舟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久之前,崇玉山查出雍明太子萧桧舟在还是太子时任命的太子詹事崔泽有谋反之嫌,其人身处豫章,借着某些江南士族对大梁的不满,暗地里纠结了一帮江南士族意图谋反,还扯上了年仅七岁的凤翔县主罗靖儿。 萧楫舟因此雷霆震怒,对崇玉山下了命令,严查谋反之事,一旦查出绝不轻饶。 都是诛九族的大罪,崇玉山查出来的名单能写满厚厚一摞纸,被牵连的人家更是数不胜数。这如果从严处罚,只怕炎炎夏日却能映红整条长江。 崇玉山曾为此事多次上书,希望萧楫舟只严惩主谋,但是对于从犯能从轻发落,这样才能避免血流成河、人心惶惶。 奈何萧楫舟表面上温和仁慈,一副你说什么都好的做派,实际上轴的不得了,愣是要挨个诛九族,恨不得血洗江南,以此立威。 崇玉山为此愁白了头,不得不给王福全送信,大意是陛下身边就你这么一个贴心人,你有事没事就劝劝陛下,做事不要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不要动不动就诛九族,世上没那么多九族给陛下诛。 收到信的王福全泪流满面—— 我的崇大人啊,陛下是我能劝的动的吗? 王福全也读过书,知道一个皇帝如果杀伐太重、动不动就斩杀官员多少有点问题,但萧楫舟是什么样的人王福全再清楚不过—— 萧楫舟有主意得很,他认定的事,没人劝得动。 王福全还以为在不久的将来就要看到江南震动血染长江了,结果没想到,萧楫舟竟然在这个时候改变了主意,不说要动不动诛人九族了,反而要从轻处理。 王福全一时之间没忍住,问道:「陛下怎么突然就改变主意了?」 别又是间接性抽风,几个时辰之后又改变了主意要继续株连,让崇玉山看着两封内容南辕北辙的召令两眼发昏。 王福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并没有指望萧楫舟真地回答他问题,只要萧楫舟不送他一个「滚」字,他就谢天谢地了。可出乎王福全预料的是,萧楫舟竟然真的认认真真地回答了他这个问题。 王福全只看到向来都是意气风发的帝王此刻迎着光,阳光灿烂热烈,他只能看到萧楫舟被阳光照耀到有几分刺眼的身影。 第31页 萧楫舟轻轻仰着头,声音中是王福全听不懂的复杂: 「朕……不想让他再遭受非议了。」 「朕想告诉他,他没有看错人。」 「朕想用事实证明,朕也可以是一个明君。」 「朕希望他永远都能快快乐乐。」 我们相隔千年的时空,也许你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远在千年之前,有这么一个人,仰望着烈日与天空,期盼你的永生安乐。 ****** 【公历3754年,广陵市,广陵大学东校区,第五宿舍楼,608室】 齐滺咬着桃子,每一口咬下去,都带着清脆的声音,像是在泄愤一样。结果下一秒,齐滺一句「卧槽」脱口而出。 「磕到桃核了!我的牙!」 赵陵川摘下耳机,凉凉地说:「早就说让你买软桃子,你看,这下好了吧,蹦到牙了吧。快看看,牙还能不能用了?不能用趁早去牙科医院看看,免得越拖钱花的越多。」 齐滺揉了揉脸颊,尖锐的疼痛下去,他才说道:「还好,还能用。」 齐滺将手中被啃了一半的脆桃随手放在桌子上:「软桃是没有灵魂的,而且……」 说着,齐滺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说道:「这要是软桃,我喊了一声,那可就不是磕到牙的事了。」 「还能有什么?」赵陵川话说到一半,突然就想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可能。 软桃好像很容易一口咬下去,然后看到半个还在蠕动的蛋白质…… 死去的记忆突然开始攻击自己,想到那些被他狠狠压在心底的记忆,赵陵川的脸都白了:「闭嘴!从今天开始,一周之内谁也不允许吃桃子!」 齐滺又拿起被他吃剩的半个桃子,咬得咯嘣脆:「我买了好几个呢,怎么能浪费粮食?农民伯伯容易吗?」 赵陵川:「……」 你把香菜和姜都挑出来扔了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呢? 寝室香蕉都放到烂了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呢? 互相伤害是吧? 谁怕谁? 赵陵川冷笑一声:「你给你那早亡的夫君准备的洗白稿怎么样了?」 齐滺:「……」 齐滺顿时如同霜打了的茄子,蔫头蔫脑的,仿佛对人生都没了兴趣。 赵陵川看得开心了起来:「小滺滺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迎着齐滺了无生趣的眼神,赵陵川笑得越发开心了:「像是被十几个大学生连着不停遛了一天的哈士奇,想拆家都有心无力的那种。」 齐滺:「……」 齐滺半死不活:「半个蠕动的蛋白质。」 赵陵川:「……」 赵陵川:「呕。」 这场战争最终以赵陵川的落败而告终,他收起嬉皮笑脸的神态,转而问起了相当正经的事:「你的下一场直播还没有想好要播什么?再不提前预告,容易跑粉啊。」 齐滺有气无力地说:「想好了,题目就叫《千古一帝萧楫舟》。」 「……」赵陵川大笑,「这个标题可以,你信我,一经播出,肯定有人排着队骂你,十万粉,小意思。」 齐滺生无可恋:「可是题目想好了,内容整不出来。」 说着,齐滺挺直了嵴背,将桌子上一摞又一摞的资料举给赵陵川看:「你看看这昏君干的好事,我想给他洗白都买不起洗衣粉。」 赵陵川没看,但根据他本来就贫瘠现在更是所剩无多的歷史知识来看,想洗白这位真是一项工程浩大的项目。 毕竟这位的恶行不说罄竹难书也差不了多少了,不论是史学界还是艺术界都对这位没好话,就连号称「狗都能说成人」的影视剧界,都不肯为这位洗白。 所以,赵陵川真心实意:「小滺滺,实在不行放弃吧,大不了我们回去画穿衣服的小狼,这次肯定不会被举报淫/秽/色/情。」 齐滺摇头: 「不,我不服!」 「我就不信了,我没办法靠着萧楫舟骗过来十万粉!」 「都已经快七万了,怎么能现在放弃!」 「他们不是说萧楫舟是个昏君吗?我就非要证明他是个明君不可!」 「证据找不到没关系,我可以瞎编乱造!」 「反正不犯法!」 「来啊,谁怕谁啊!」 赵陵川:「……」 算了,怎么会有人不因为毕设发疯呢? 【作者有话说】 滺滺:当代大学生,主打一个叛逆 第16章 无梦令 【海平元年,大梁王朝国都大兴城,大兴宫,勤政殿】 萧楫舟正在批阅奏摺,耳边突然听见一声:「大家好,我是主播绝美哈士奇,很高兴还能在我的直播间看到你们,爱你们哟~」 萧楫舟手一顿,在奏摺上写下一个「阅」字之后,他挥了挥手赶走了勤政殿内的所有人。当勤政殿内只剩下他一个人之后,他才将硃笔放回檀木笔架上,开始正大光明地摸鱼。 评论区弹幕快如流水: 【主播好久不见,为了看完你的直播,我特意提前喝了藿香正气水,以防中途被气死。】 【主播你真要论证萧楫舟是千古一帝吗?现在说你只是标题党还来得及。】 【主播,我已经准备好骂你的词了,别让我失望。】 看着这一连串缺德至极的弹幕,已经练出来的齐滺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笑嘻嘻地说着:「我是认真的,你们难道不觉得萧楫舟真的是千古一帝吗?」 第32页 「他迁都洛阳,是为了连接东西。效果当然也是显着的,自从迁都洛阳之后,关陇贵族被迫离开故土,以往无数产业留在陇西,来到洛阳的关陇贵族们元气大伤,再也无法维持在大兴城时一家独大的局面。」 「另一方面,关东贵族的大本营也不在洛阳,迁都洛阳让他们对大梁有了更多的归属感,但却并没有让他们得到更多的权利。」 「同样的,对于江南士族来说,他们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却看到了管关陇贵族的削弱,看到了自身崛起的希望。」 「关陇贵族被打下神坛,关东贵族和江南士族却没有因此崛起,世家权利有减无增,皇权却因此得到了极大的提升,开始了中央集权的第一步。」 「而得到如此重大的成果,萧楫舟做的却仅仅是迁都,没有造成任何流血事件,这简直可以说是的极端表现。」 萧楫舟:「???」 我有这么聪明吗? 萧楫舟陷入沉思。 【主播你……你真是为了洗白你那早亡的夫君而无所不用其极。】 【没有流血事件?你梦里的没有流血事件,洛阳城外枯骨无边都被你吃了是吧?】 【根据史书与考古文物论证,洛阳城面积超过一百平方公里,是华国史上面积最大的一座城。这么一座雄伟的城池,按照当时的生产力来说,至少要修建七年。可是梁昏帝仅仅用了一年。】 【主播你懂这是什么概念吗?仅仅迁都洛阳、修建运河两项工程,就耗费了百万民工。无数百姓尸骨躺在旷野,这难道还不算是流血事件吗?】 【楼上你们?存心来槓是吧?】 【歷朝歷代哪项工程不死人?真照你们的说法,华国歷史上可各个都是罪该万死的昏君暴君。】 【这种歷史性的大工程,本身就不能看死了多少人。真要这么算起来,你脚下踏的每一寸土地可都沾满了鲜血。】 【说实话,关于这点我很贊同主播说的话,工程浩大劳民伤财是真的,但不可否认这些工程的歷史意义。】 【大梁的建立本身就崎岖坎坷,势力构成更是复杂无比。如果处理不好,国家就是分崩离析的局面。在这个问题上,谁都没有否认过迁都洛阳和修建运河的必要性。】 【只是说白了,梁昏帝最大的问题还在于他不体恤百姓。洛阳城修建了一年,琼阳大运河修建了三年,这三年间百姓的徭役却已经加徵到十年之后,甚至连妇女都要出来服徭役,这种惨烈程度亘古未有,这才是梁昏帝被骂到现在的根本原因。】 【楼上说的对,太平盛世本应海不扬波歌舞昇平,百姓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惨烈程度堪比战乱,这才荒谬。】 眼看弹幕一条接一条闪过的飞快,齐滺都有了一种目不暇接的感觉。大段的文字映入眼帘,却都是一些老生常谈,齐滺压抑住打呵欠的欲/望,将目光放在了左上角的观看人数上。 【68743】 快到七万人了,干得漂亮! 老祖宗就是给力! 就是在直播间看不到粉丝人数,以至于齐滺此刻并不知道自己的帐号究竟有多少粉,弄得他心痒痒。 眼睁睁看着弹幕已经从迁都洛阳修建运河的合理性跑到了梁昏帝究竟该不该三征高丽。换了话题,齐滺还是打起精神看着弹幕吵架,免得一会儿接不住话茬。 【大梁就是三征高丽打完的,要不然洛阳城和大运河两项工程还不至于让大梁二世而亡。】 【我也觉得,三征高丽实在是没有必要。不过面子问题罢了,多大点事?梁昏帝就是好面子,才把这么大的家业败光了。】 【楼上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是高丽必须打。】 【对,面子重要还是里子重要?当然是面子!】 【室韦王将室韦公主进献给梁昏帝,室韦公主却和高丽王子私奔,这种程度放在哪里都是相当炸裂的。梁昏帝要是真忍了下来,那才是丢人。】 【红颜祸水啊~】 【楼上有病?这和室韦公主有什么关系?】 【难道没关系吗?要不是室韦公主逃婚没有怎么会引起这场战争?】 【有罪就全是女人的罪是吧?男的没本事就怪女人是吧?】 眼看弹幕的走向逐渐偏歪,要走的方向还十分的危险,齐滺不得不开口将话题拉回正轨:「这事确实和室韦公主没关系。」 「大梁的东亚霸权和高丽的东北亚霸权相矛盾,大梁需要高丽的臣服来证明天/朝威严、从而威慑西域重开丝路,而高丽正值国力春秋鼎盛不甘心做附属国,两国打起来是早晚的事。」 「室韦公主的事不过是导火索罢了,有没有她,大梁和高丽都迟早会打起来。」 ****** 【海平元年,大梁王朝国都大兴城,大兴宫,勤政殿】 看着眼前光屏上不停滚动的弹幕,萧楫舟撑着下巴,黑曜石一般的双眼微微眯起。 在这一通狂轰滥炸的信息中,他拼凑出了自己之后会做的事—— 首先,为了夺权杀舅囚母,将皇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紧接着,自己正式亲政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迁都洛阳收拢皇权; 迁都洛阳后,他马不停蹄地修建了琼阳大运河,惹得天下怨声载道; 琼阳大运河修建完后,他又开始了四方巡游,意图示恩江南、威慑突勒、打通西域商路; 第33页 等丝绸之路终于重新建立、百姓以为终于能过上太平日子的时候,他却因为室韦公主的逃婚而和高丽开战; 刚从无边的徭役中解脱,又不得不服兵役,百姓怨声载道。 三征高丽,打空了大梁的国库,也打碎了大梁的天下,十八路诸侯反叛,大梁分崩离析。 萧楫舟将这一条条的未来写在纸上,散发着松香的徽墨墨汁在竹纸上缓慢晕染,一行行仿若铁画银钩的字迹悄然出现。 紧接着,萧楫舟拿起自己刚刚写好的「未来」,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确认自己已经将上面的内容全部记住,才将这张竹纸放到了一旁的烛焰上。 蜂蜜制成的蜡烛燃烧着暖黄色的烛焰,却没有丁点菸雾飘出。炽热的火舌沾上竹纸,原本还微弱的火舌瞬间变大,扑满整张竹纸。 千年不朽的徽墨字迹在火焰的烧灼下缓缓变得虚无,热浪模煳了空气,也模煳了萧楫舟的双眼。 竹纸已经燃烧成了一堆灰烬,风吹过,转瞬归于虚无。萧楫舟缓慢移开目光,再次看向半空中的「神迹」。 弹幕里还在为萧楫舟究竟应不应该三征高丽而吵架,架势热火朝天。 看着他人的纷纷言论,萧楫舟忍不住想,如果未来真的是这样的,那么三征高丽一定是必须的—— 朕就是要整个天下都知道,大梁是当之无愧的世界中心。 然而就在下一秒,萧楫舟突然看到,半空中的「神迹」上,突然多出了一串璀璨的烟花。 烟花在整个直播间炸开,绚丽的光彩瀰漫了整个直播间,看得人眼花缭乱。 【卧槽,这就是传说中的「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从此我就成了你的金主爸爸」?】 【「你想看的这里全都有」app里金额最高的打赏?】 【这个打赏多少钱来着?说出来,让我脑子清醒一下。】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好像是一百万……】 【一百万……是我想的那个一百万吗?那个七位数的一百万?】 【哪位大佬,如此有钱?】 【富婆姐姐,你还缺哈士奇包/养吗?我肯定比主播听话。】 齐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大手笔打赏震惊到了。当然,更令他震惊的是,他关闭了直播间的打赏功能啊! 他的目的是骗粉完成毕设,又不是真的打算从此以后做个主播,因此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才选择关闭了直播间的打赏功能。 所以,为什么还有人能给他打赏啊! 还是上来就一百万! 齐滺都震惊了:「兄弟,没必要,真的没必要,主播直播间不禁言的。」 说着,齐滺看向右下角的打赏栏,准备看看他那朴实无华只会掏钱的榜一大哥。 只见榜一大哥的名字—— 【梁昏帝萧楫舟】 齐滺:「……」 萧楫舟:「……」 直播间观众:「……」 此刻,烟花最后一点光辉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行纯金的大字—— 【朕就是要整个天下都知道,大梁是当之无愧的世界中心。】 【作者有话说】 叮咚~恭喜「梁昏帝萧楫舟」已经成为主播「绝美哈士奇」的榜一大哥~ 滺滺:不愧是我老祖宗,既给送钱,又给送粉完成毕设 舟舟:我本来是想白嫖…… 滺滺:老攻我爱你 舟舟:我本来是想送你一百个的,可是app不让 第17章 无梦令 【嘶,哪来的cosy爱好者在这里撒钱?】 【这可真是富婆姐姐啊,为了自己开心,一百万都能随手撒。】 【富婆姐姐,cos梁昏帝让你很爽吗?】 富婆姐姐萧楫舟:「……」 不,朕没想撒钱。 萧楫舟猫猫震惊:「王福全!」 王福全闻声跑了进来,问道:「陛下,怎么了?」 萧楫舟动了动唇,但是话音滚在唇畔,一时之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最终,他摆了摆手,说道:「无事,你退下。」 王福全:「……」 王福全:「好的,陛下。」 萧楫舟不理解,他真的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个「神迹」之上,会突然出现他心中的所思所想。 齐滺也不明白,这里哪来的冤大头,上来就是打赏一百万:「富婆姐姐你在吗?麻烦你留一下联繫方式,我把钱退给你。不过礼物平台会分一半,我只能得到一半,也只能退给你一半。」 什么玩意? 给他退钱? 笑话,朕堂堂九五至尊,给出去的钱难道还要要回来吗? 这个想法刚刚产生,萧楫舟就看到半空中的「神迹」之上,正中央第二次爆发了盛大的烟花。烟花落尽,一行金色的大字格外显眼—— 【笑话,朕堂堂九五至尊,给出去的钱难道还要要回来吗?】 齐滺:「……」 萧楫舟:「……」 直播间观众:「……」 【emmm,好有钱的富婆姐姐。】 【富婆姐姐你快乐就好。】 【有没有玩过cosy圈的小姐姐告诉我,cosy真的这么令人快乐吗?】 【楼上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cosy的快乐你想像不到。】 【看着富婆姐姐一百万进去之后又是一百万,我觉得我已经体会到了cosy的快乐。】 第34页 齐滺也被这个富婆姐姐的大手笔震惊到了,一看这位小姐姐就是不缺钱的,他也不再提要把钱给人家还回去的话,反而饶有兴致地问道:「那请问陛下,你觉得你的一生究竟是成功还是失败呢?」 废话,朕当然是千古一帝绝世明君。 这个想法刚刚在脑中落下,空中「神迹」再一次爆发烟花,醒目的字迹亮的刺眼—— 【废话,朕当然是千古一帝绝世明君。】 齐滺:「……」 萧楫舟:「……」 直播间观众:「……」 【富婆姐姐你……】 【其实,说话也不是非要砸礼物的。】 【富婆姐姐你何必呢?】 萧楫舟:「……」 不,这不是朕愿意的。 朕也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整场直播都被这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富婆姐姐以钞能力砸上了高潮,「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从此我就成了你的金主爸爸」这个最高层次的打赏使得齐滺的直播间连着三次在「你想看的这里全都有」app首页被推送。 连着三场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曝光,使得齐滺的直播间观看人数呈现出直线上涨的趋势,齐滺甚至觉得也许自己今夜就能过十万粉。 抱着也许毕设已经完成的想法,齐滺笑得越发甜了:「皇帝陛下,你能不能亲自说一说,你和崇玉山究竟是不是真爱?这对我们都很重要。」 【主播你……】 【主播你说得没错,这对我们真得都很重要。】 【我觉得,萧楫舟和那个狗腿小太监王福全才是一对,崇玉山只是个意外。】 【陛下你快来说说,你究竟和谁是一对?】 看着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言论,萧楫舟觉得自己都要被气笑了,他忍不住想,你们不是说朕的别名是「不举皇帝」吗?朕都不举,哪来的真爱? 然而,这个想法刚刚出现,神迹上就出现了熟悉的烟花。 萧楫舟:「!!!」 萧楫舟突然之间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烟花落下之后,出现的是熟悉的金色文字—— 【朕都不举,哪来的真爱?】 萧楫舟:「!!!」 齐滺:「???」 直播间观众:「……」 【哈哈哈哈哈,陛下你是一直在看直播吗?】 【陛下原来你是真的不举啊!】 【我可算知道,为什么梁昏帝坐拥天下但孤身一人了,原来是真的不举啊。】 【陛下你想开点啊,做不成攻还做不成受吗?】 陛下……陛下他自闭了。 在烟花落下的瞬间,萧楫舟突然就知道,他是真的没脸见人了。此刻的千古一帝难得产生了逃避的心理,他别过脸不去看半空中的「神迹」,而是再一次冲着门外喊道:「王福全!」 王福全今夜第二次赶上了陛下的抽风时刻:「陛下,你怎么了?」 萧楫舟甩了一下袖子,宽大的袖口打在书案上,发出「啪嗒」一声。不算大的声音响在王福全心里却仿佛惊雷,王福全心中一凛,忙问道:「陛下,出什么事了?」 萧楫舟:「去,给朕查库房!所有东西重新清点登记在册,现在就去办!」 朕得找点事干,不然心里尴尬。 不是,朕得查一下库房,搞清楚那些所谓的「打赏」究竟是怎么走的帐。 朕只是好奇而已,并没有因此恼羞成怒而选择逃避。 这么一想,萧楫舟顿时就开心多了:「还愣着干什么?快去!」 王福全所有想说的话都在萧楫舟面沉如水的脸色下咽了回去。他默默想着,陛下抽风也好,免得正常起来什么都不干,然而让人内心惴惴。 王福全领命清点内府局,他本以为这不过是一场例行检查,毕竟内府局在他的管理之下,一只老鼠进来了都得脱层皮才能离开,怎么会出事呢? 然而当他看到面前浑身颤抖的干儿子王铁颤颤巍巍地将帐册递上来的时候,心瞬间就沉了下去。 整整一夜,大兴宫内府局灯火通明,摇曳的灯光下,王福全看着手中的帐册,却只觉得眼前一黑前途无亮。 二百两黄金,没了。 他千辛万苦一个错眼都不敢有地盯着的内府局,即便名义上的内府令是他的干儿子王铁,他也从未放松对内府局的监管。 可是谁能想到,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住,内府局竟然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被贼偷了二百两黄金! 王福全当场跑到萧楫舟面前痛哭流涕:「陛下,奴婢对不起你啊!奴婢掌管的内府局,被一个不长眼的小贼偷去了黄金二百两!」 恍惚间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的萧楫舟:「……」 王福全「啪」地扇了自己一耳光:「都是奴婢对不起陛下。」 「……」萧楫舟无语,「你先……」 王福全:「陛下等着,奴婢这就去把那个小贼揪出来,奴婢定把他千刀万剐!」 「小贼」萧楫舟:「……」 萧楫舟觉得头疼:「停,这件事你不用管了。」 「陛下放心……嗯?」反应过来萧楫舟说了什么,王福全目瞪口呆地抬头,不可置信地问,「陛下刚刚说什么?」 不追究了? 向来眼里容不得沙子的陛下竟然不追究内府局被盗一事? 第35页 不对劲,这很不对劲。 迎着王福全那仿佛怀疑他脑子进水的眼神,萧楫舟一时之间实在是不想解释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因此他选择了胡说八道:「那笔钱,朕给崇玉山了。当时召令下得急,忘记告诉你了。」 反正王福全也不可能去和崇玉山核实,这件事就这么地吧。 见到崇玉山的信里无数次哭穷说自己在江南半分经费都没有的王福全:「……」 哦豁,崇大人,原来你有钱啊。 王福全淡淡说道:「原来是被崇大人拿走了。这厮可恨,竟和奴婢说他在江南囊中羞涩举步维艰,要奴婢说好话,求陛下赏他点钱财。奴婢这就回信拆穿他!」 萧楫舟:「……」 萧楫舟声音干涩,难得心虚:「崇玉山说他囊中羞涩?想必二百两黄金不够用,再从内府局里给他拨一些就是。」 王福全却道:「陛下可别听这厮胡说。二百两黄金,足够普通的三口之家一生衣食无忧。这厮就是贪得无厌,看着陛下仁慈,就冲着陛下狮子大开口。」 萧楫舟:「……」 王福全:「陛下等着,奴婢这就为陛下出气,狠狠骂他一顿。」 萧楫舟:「……」 既是如此,那便委屈一下崇大人吧。 萧楫舟一脸沉痛:「朕真心待崇玉山,他却哭穷骗朕的钱!骂,给朕狠狠骂!」 远在豫章无处辩驳的崇玉山:「???」 所以,我钱呢? ****** 【公历3754年,广陵市,广陵大学东校区,第五宿舍楼,608室】 清晨的阳光洒下,齐滺坐在桌前看着手中的笔记本,一脸的凝重。 「又在看你早亡的夫君的一生?」赵陵川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老攻没了就趁早换一个,别天天怨妇样,看着怪瘆人的。」 听到赵陵川的话,齐滺抬起眼来看他。齐滺的眼中深不见底,平日里脸上的嘻嘻哈哈全都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严肃:「我有话问你。」 赵陵川拿起衣服往身上套,浑不在意:「什么事?」 齐滺问:「你听过萧楫舟诛人十族的事吗?」 随着齐滺的话音落下,他将手中厚厚的笔记本放在桌上。平铺的笔记本向上,露出了里面的内容。 原本满满当当漂亮的仿佛手帐一样的笔记本上却有一处空白,空白的显眼,空白的突兀。 【作者有话说】 后来,所有人都知道崇玉山崇大人生活奢靡花费巨大还喜欢哭穷,他的话绝对不能信,尤其是他哭穷的时候。 崇玉山:我ctmd(传统美德) ****** 黄金二百两对应的四个打赏四百万,这个数据不太准 。我查了挺多资料,但是关于物价没有一个太统一的标准,因此就用黄金一克600、一斤十六两进行了简略的换算,结果算出来一百万约是黄金五十两。不太准,你们凑合看吧tvt ****** 感谢在2023-07-25 23:00:15~2023-07-26 23:38: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扁扁 9瓶;rua猫猫的小糖糖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无梦令 那处空白原本的内容齐滺记得,他写的是关于梁昏帝萧楫舟诛人十族的资料。 海平元年,萧楫舟登基不过半年,雍明太子萧桧舟在位时任命的太子詹事崔泽就在江南意图谋反。 根据《梁史》记载,参与进这桩谋反案的朝臣不下百人,官位最大的是荆扬二州的刺史,因此这桩谋反案又被称为「荆扬刺史案」。 一桩谋反案,竟然牵扯了两位封疆大吏,其余涉及官员林林总总不下百人,萧楫舟怒震雷霆,恨不得血洗江南。 因此,当他发现这百人之间最多的关系竟是江南士族之间盛行的师生关系之后,便将「师族」也列入了连坐之列,将涉案人员通通诛了十族。 海平元年的第一场雪便是在这时候下的。据传,十年难得一见的鹅毛大雪落入荆扬二州,落地之后,纯白的白雪却被染成了红色,因此海平元年也被人称为「红雪之年」。 「红雪之年」在歷史上是一个很重要的年份。史学家认为,正是「荆扬刺史案」开启了萧楫舟收拢皇权的征途,也拉开了大梁王朝衰落的序幕。 可是,就在刚刚,当齐滺想查询这件事的时候,竟然意外地发现,他在网上找不到任何关于萧楫舟诛十族的资料。 他最开始还以为是网又坏掉了,按例骂完学校只收钱不干人事之后,就拿起了之前做的笔记,想要通过自己的笔记来制作下一场直播的内容。 可谁能想到,当他将笔记翻到梁昏帝萧楫舟诛十族的那一页时,竟然发现关于诛十族的内容都不见了。 不是被涂抹掉,不是被撕掉,就是单纯的原本写满了字迹的笔记纸在这一刻变得一片空白。 明明他用彩色的笔勾勒的重点印记还在,上面本该出现的字迹却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该效果堪称恐怖片,看得齐滺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与此同时,关于梁昏帝萧楫舟诛十族的故事,赵陵川给出了他的答案:「啊?还有这么离谱的事?诛十族?多的那一族是什么?」 一脸八卦的表情,仿佛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第36页 可是明明,就在不久之前,赵陵川还在和他吐槽:「嘶,那个当老师的也太惨了吧?不过你要是活在那个时候,也不用操心毕设了,直接和王川说老子不干了,他肯定跪下来叫你爸爸。」 那时候齐滺还说他不想要这么一个油盐不进的儿子:「那我自己不也得没命?」 可是转瞬,赵陵川就忘记了这件事。 网际网路也忘记了这件事。 就连白纸黑字,也忘记了这件事。 隐隐约约间,齐滺好似想到了什么。但那个念头闪过的太快,快到齐滺无法捕捉。 齐滺冲着赵陵川摆摆手:「没事了,你吃饭去吧。」 赵陵川:「啊?我想……」 齐滺:「我想吃二楼食堂的那家包子。」 「……」赵陵川,「好嘞。」 赵陵川走了,寝室内只剩下齐滺一个人。窗户大开,风吹过额前的碎发,齐滺指尖在键盘上飞速飞舞,在搜索框里输入了一个名字—— 【元津】 大梁尚书令元津,太后元沚的亲弟弟,萧楫舟的亲舅舅,前朝西齐的安定王。幼时被梁景帝囚禁于元家村,后因萧楫舟的出生被放出,从此踏入官场。 又因为萧楫舟的上位立下了汗马功劳,因此官至尚书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只是这位朝廷肱骨皇亲国戚,却也折在了「荆扬刺史案」里。 扬州刺史姚霆,其亲妹姚霁为元津原配夫人,为元津生下一双儿女。因此,姚霆被证实谋反,元津也在十族之列。 梁昏帝提出可不杀亲舅,但元津要被罢官夺爵贬为庶人,太后元沚自然反对。 「荆扬刺史案」牵连太广,朝野上下皆惴惴不安,因此当垂帘听政的太后元沚借着元津被牵连一事提出要减少杀戮的时候,太后和皇帝的第一场战争就开始了。 这场战争最终以皇帝陛下胜利为终结,太后元沚终身囚禁万安殿,尚书令元津不但被罢官夺爵,最终甚至丢了性命。 元津在海平元年的最后一天死于狱中。 眼前的网页有片刻的空白,不住旋转的光标看得齐滺心烦意乱。就在他第一千零八百次吐槽学校垃圾的校园网的时候,他想看到的东西终于姗姗来迟。 人物百科露出一点点关于元津的生平: 【元津,公历2715年-2760年,字迦叶奴,雍州长安人,官至大梁尚书令……】 百科词条甚至没有打开,齐滺就已经失去了点开词条的力气。 公历2715年-2760年。 元津活到45岁。 可是史书上原本不是这么写的。 公历2754年,梁昏帝萧楫舟在这一年的第一天登基为皇,改年号为海平,因此这一年也在史书上被称为「海平元年」。 海平元年走到末尾的时候,「荆扬刺史案」也走到了尾声,江南上千人头落地,远在北方的大兴也人心惶惶。 终于,这把悬着的利剑落到了陛下的亲舅舅——尚书令元津的头上。作为「荆扬刺史案」主谋之一扬州刺史姚霆的舅兄,元津也在株连之列。 于是元津和太后元沚开展了一场和梁昏帝的斗争,并最终落败。 海平二年,梁昏帝萧楫舟杀舅囚母,正式开始了他的亲政生涯。 也就是说,元津本应该死于2755年,享年四十岁。 可是现在,他的卒年是2760年,享年四十五岁。 2760年,海平七年。 正是这一年,在十八路有规模的起义诸侯以及无数在歷史上甚至没有留下痕迹的农民起义军的反抗下,绵延了三十年的大梁王朝正式离开了歷史的舞台。 这样看来,元津的死因很有可能是死在农民起义军的手中,而不是死在自己的外甥手中。 萧楫舟放过了元津。 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改变? 歷史也会改变吗? 是他记错了吗? 应该是吧。 除了自己得了精神病,齐滺想不到任何一个可能。 ****** 【海平元年,大梁王朝国都大兴城,大兴宫,太后寝宫万安殿】 元津是哆哆嗦嗦跑进来的。 身上的绛纱袍被带起了褶皱,腰间的绶印与玉佩叮噹作响。配合着万安殿内被风吹响的珠帘,清脆悦耳的声音却无端有几分令人烦躁。 元津跑到元沚面前,「扑通」一声跪下,上来就是稽首大礼。他的头狠狠磕在琉璃地砖上,「砰」的一声,额头便出现了血迹。 血流在琉璃地砖上,流进琉璃地砖上被他磕出来的裂痕里,缓缓向下渗透。 元津大喊一声:「姐姐救我!」 这一声让万安殿内的丝竹管弦在瞬间停滞,唯有风吹珠帘的叮咚作响让这里不至于安静得令人窒息。 元沚轻轻放下手中的青玉杯,杯中清澈茶汤被漾开点点涟漪。 元沚淡漠的眸子落到元津的身上:「慌什么?你是陛下的亲舅舅,真要株连,我在株连之列,陛下也在株连之列。」 一百零八颗青玉佛珠被轻轻拨动,元沚轻声道:「你起来就是,坏了我的琉璃砖,你给我补上。」 眼见自己的亲姐姐居然火烧眉毛了还在注意几块琉璃砖,元津差点哭出来:「姐,你救救我吧!那是谋反的大罪!」 说着,元津忽然抬起头,慌里慌张地说:「姐,我要休妻。对,休妻!」 第37页 元津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他连扑带滚地跪坐于元沚身前,手中紧紧握着滚烫的茶杯,像是藉此机会汲取力量:「我被株连是因为姚霆,只要我休了姚氏,这件事就株连不到我的头上。」 元沚的脸色瞬间一黑。 元津却像是没有看到姐姐难看的脸色一样,还在慌张地说着:「姚氏、姚氏她……」 说了半天,竟愣是想不出姚氏嫁给他十余年,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究竟犯了什么过错。 无子? 姚氏为他生了一儿一女。 淫佚? 姚氏操持家务多年,可从未有过这般丑闻。 不事舅姑? 元氏上下已经没有舅姑了。 口舌? 姚氏温柔恭顺,从未言他人之过。 盗窃? 吴兴姚氏女,嫁妆比夫家财产还要丰厚,何须盗窃。 妒忌? 也无,他可是刚刚娶了第九房姨太太。 恶疾? 姚氏身体康健…… 等等! 元津的双眼突然一亮:「姐姐,姚氏惊闻母家噩耗,听闻自己的兄长竟犯下谋反大罪,一时之间惊怒攻心气绝而亡,你看如何?」 似乎是觉得自己想到了一个绝佳的主意,元津的脸上竟然漾开了笑意:「这样好。姚氏死了,也不会牵连我了,还无需担上休妻的恶名。」 元沚再也忍无可忍,抄起眼前茶杯,冲着元津便扔了过去。 茶杯落在元津额头伤口上,疼得元津龇牙咧嘴。元津惊愕地抬头,却只看见姐姐铁青的脸色。 元津不明所以:「姐姐?」 元沚冷斥:「不要叫我姐姐!」 元津不明白元沚为什么如此生气,但他却毫不犹豫地跪下,冲着元沚磕头:「姐姐,弟弟有错,你打骂弟弟便是,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见元津现在还是一脸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的表情,元沚气得手都在发抖:「滚!你给我滚!」 元津愕然。 在他记忆里,元沚从来都是一副温柔似水波澜不惊的模样,就连梁景帝临死之前,元沚说出「绞杀陛下」的时候,语气都是温柔似水的,他何曾见过元沚如此的怒气沖沖? 见到元沚这般怒火冲天,元津被吓得话也不敢多说,匆匆冲着元沚磕了一个头,也不敢再胡说八道惹元沚生气,转身便走了。 他走到门口,还没等离开,元沚忽然叫住了他:「元津!」 元津当时顿住,转过身恭恭敬敬地冲着元沚行了大礼,才问:「姐姐,还有什么事?」 元沚看着他,美眸中一片冰凉:「我警告你,你的小心思都给我收回去。如果姚霁出了半分差错,我拿你是问。」 元津闻言动了动唇,看上去很想说什么。但最终,看着元沚冰冷的脸色,他到底是一句话都没敢多说,行了礼便匆匆走了。 看着元津近乎可以说是仓惶的背影,元沚的脸上满是失望:「没用的东西!还不如我那个天真愚蠢的儿子。」 万安殿内女官被吓得纷纷下跪,只有从西齐时期便跟随在琅琊公主身边的女官青鸾敢劝上一劝:「殿下,安定王幼时坎坷,现在遇到的都是和谋反沾边的大案,难免失了分寸,殿下不要动怒,慢慢教就是了。」 「安定王。」元沚咀嚼着这个称唿,一时之间只觉得这个称唿充满了讽刺,「你见过哪个王朝的王爷,十四岁了,却连书都没有读过。」 青鸾顿时无言。 元沚手上不停地拨弄佛珠,目光却放在了宫殿内那一扇画着千里江山的屏风上。目光如隼,不见平日里吃斋念佛时的温柔。 恍惚间,元沚又想起了小时候。那时候,她还不叫元沚,而叫叱罗沚。 她躲在父皇的寝殿里捉迷藏,一觉醒来,却正好看见萧百川和慕容须蜜多带兵闯到父皇的塌前。 慕容须蜜多一剑斩杀了她的父皇,萧百川就在一旁负手而立。宽袍大袖云淡风轻,仿佛出现在他面前的不是弒君重罪。 后来,父皇「暴毙」,哥哥登上了皇位,却不过是萧百川手中棋子,最终成了萧百川篡位的工具,得了一个「恭」字为谥号。 她本是天之骄女,齐灵帝捧在手心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琅琊公主,一日之间成为阶下之囚,名为荣养,实际上就连慕容须蜜多的侍女都敢给她冷眼。 而她仅剩的兄弟,安定王元津则被萧百川以保护为名囚禁,她连见都见不到一面。 再后来,萧百川的狼子野心再也掩饰不住,以臣代君建立了大梁,她这个二十了还没有嫁出去的老公主便成了萧百川的贵妃。 萧知福出生那年是兴业二年,彼时她脚跟未稳,不敢为弟弟求情。直到她在兴业五年为萧百川生下了第二个儿子萧楫舟,元沚才敢提一提她那个作为前朝皇室皇子的弟弟。 好在此时,萧百川也算是坐稳了皇位,也愿意施恩西齐皇室来显示恩德,她的弟弟、堂堂安定王,终于从被囚禁的元家村走了出来。 那是八年之后,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弟弟。皇室皇子,却畏畏缩缩,穿着粗布麻衣,手上俱是干农活磨出来的老茧。 十四岁的年纪,却连《论语》《孟子》都未曾读过,记得的仅仅只有幼时学过的《三字经》《千字文》。 元沚缓缓闭上了双眼,口中吐出一句堪称怨毒的话来:「步六孤老贼该死!」 第38页 青鸾顿时跪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1,最后一句「步六孤老贼」指的是梁景帝。前文写过,西齐时期用的是鲜卑姓氏,元沚名叱罗沚,梁景帝萧百川名步六孤百川,大梁建立之后才改的汉姓。 2,改了一个设定,前文设定的是萧楫舟七岁外放凉州刺史的时候,元津才被放出来。算一算不太对劲,改成了萧楫舟出生,元津就被放出来了。 ****** 最近更新时间不稳定,大家不要等。什么时候能稳定更新了会在作话说明,感谢^w^ ****** 感谢在2023-07-26 23:38:32~2023-07-28 13:12: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半夜不睡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闪亮的脚趾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无梦令 【公历3754年,广陵市,广陵大学东校区,第五宿舍楼,608室】 当齐滺点开元津的人物百科网址,看清楚里面究竟写了什么之后,简直震惊到目瞪狗呆。 上面记载,元津确实是死于梁末的农民起义军手中。不过不是他自己想死的,准确地说,元津是死在自己的妻子姚氏手中。 「逸闻趣事」这个专栏中记载,元津曾在「荆扬刺史案」爆发时意图休妻,虽因太后元沚的反对而没有成功,但从此以后便开始视妻子如同洪水勐兽,与妻子姚氏的感情一天比一天糟糕。 因此,在农民起义军直逼洛阳的时候,无数贵族纷纷出逃。萧楫舟罕见地未如以往那般嗜杀,竟是一派默许贵族出逃的架势,元津便也收拾了包袱,准备南下逃亡。 可谁能想到,收拾好家当的元津竟然无法出府门半步——因为他的妻子姚氏阻挡了他的脚步。 最终,元津死在姚氏手中,被姚氏一剑穿心。 看到这一系列的人物百科,齐滺仿佛间以为自己看到了假史。 这么出名的惊天大瓜,他之前怎么可能没有听过? 明明「荆扬刺史案」的结尾是萧楫舟血洗江南还发明出了「诛十族」这道至今依旧令史学界口诛笔伐的规定,怎么现在竟变成了萧楫舟对此事轻轻放过? 奇了怪了。 ****** 【海平元年,大梁王朝国都大兴城,大兴宫,勤政殿】 接到王福全的奏报的时候,萧楫舟差点一口茶水喷到面前书案上的奏摺上。 萧楫舟咳嗽起来,王福全连忙给他顺背:「陛下,好点了吗?」 萧楫舟止住了咳嗽,才转头瞪大了眼睛,问:「你刚刚说什么?」 王福全的脸上也露出和萧楫舟如出一辙的惊诧来:「奴婢说的是真的,尚书令的夫人真把尚书令给捅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府内下人都看见了。」 萧楫舟咋舌。等他平復了被自己的舅妈带来的惊诧,才继续问:「现在人怎么样?太后那里怎么说?」 王福全摇头:「太医都去了,太后娘娘已经起鸾驾赶往尚书令的府邸了。」 萧楫舟顿时起身:「走,咱们也去。」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萧楫舟刚刚到达元津的府邸,甚至连话都没来得及和元沚说上一句,待在屋内为元津治伤的太医就走了出来,避免了这对塑料母子相对无言的尴尬。 太后元沚上前一步,面上不带焦急,声音却是冷凝:「死了吗?」 嗯?死了吗? 这是对亲弟弟的态度吗? 难不成太后因为尚书令牵涉进了谋反案,决定放弃弟弟了? 太医一时之间拿不准元沚的态度,便小声实话实说道:「尚书令暂时还未醒,但已经无大碍了,未伤及要害处,伤人的人……」 想到自己听到的前因后果,接下来要说的话,太医一时之间都有些不好说出口。 但最终某些于心不忍占了上风,太医找了一个不那么确切但又十分贴合事实的形容词来:「很有分寸。」 确实是很有分寸,算计着角度与力气,看着伤口汩汩流血,实际上真没啥大事,躺个十天半个月就行了。 听到太医的话,元沚当时便冷笑一声:「姚氏还是手下留情了,怎么没一刀捅死这个无情无义的东西。」 太医恨不得捂住耳朵。 元沚没有继续理会太医,反而对身旁的一个小姑娘说道:「你去告诉那帮老东西,别忘了如今的富贵是谁给他们的。再敢为难姚氏,耍那些旧王朝的威风,本宫便把他们都发配到陇西大山去!」 萧楫舟抬眼看去,就见元沚身畔那个哭得都花了妆的少女正是元津与原配夫人姚霁的女儿,元馨。 萧楫舟对这个表妹不熟,但他知道,元津曾想把这个小姑娘嫁给他做皇后。只是萧楫舟一想到这个小姑娘现在十二岁生日都没过,就觉得这个想法不太行。 元馨冲着元沚福了一礼,犹豫着转身。然而走了不过一步,她又转回身,对着元沚说道:「娘娘,母亲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元沚对着元馨,冷淡的神色竟然软了三分:「本宫知道,也不会怪你的母亲。本宫不发话,你的母亲就是这座府邸里唯一的女主人。谁敢给她找不痛快,就是给本宫找不痛快!」 说着,元沚对女官青鸾说道:「青鸾,你与馨儿一起去,带着本宫的凤令。谁敢多嘴,立刻以忤逆皇室的罪名就地正法,格杀勿论!」 第39页 青鸾领命。然而走出去不过几步,青鸾便又听见元沚的声音:「等等!」 青鸾与元馨顿住,回身便见元沚对萧楫舟说:「出了这样的事,陛下是怎么想的?」 母子二人看近实远,阳光洒过,照得庭中桃树留下一道剪影。几百年的古树树影粗长,影子恰好落在元沚和萧楫舟的中央,那样分明,看起来竟像是楚河汉界一般。 萧楫舟负手而立,风将长长的衣摆吹起,却又被腰间悬挂的玉佩压住了衣摆。萧楫舟目光直视元沚,眼中是和元沚如出一辙的冷淡。 萧楫舟轻声道:「朕意欲封舅舅为衡山郡公,母后以为如何?」 衡山郡,横跨长江两岸,为关东贵族和江南士族的争夺之处,政/权十分不稳,官员流动性极大。 元沚沉默了一瞬,才问:「那衡山郡的郡守与部都尉?」 萧楫舟微笑:「自然之前是何人,之后还是何人。舅舅初至政务不熟,用不好贸然换人。」 元沚心里一沉。 萧楫舟的回答,意味着元沚的想法是正确的——萧楫舟要元津去衡山。 如果「衡山郡公」只是荣养爵位,不需要元津真的前往衡山,那么面对元沚的问话,萧楫舟应该反问:「舅舅的爵位和衡山郡的郡守、部都尉有什么关系?」 可是萧楫舟没有。相反,他平静地说,元津不会影响衡山郡的官职变动。 这意味着,首先,元津要远离大兴,前往衡山;其次,元津只有虚爵,对衡山没有任何政/治影响力。 再说得直白一点,那就是明升暗降。明面上给了元津爵位荣宠更甚,实际上却是罢了元津的尚书令一职,让元津从掌管全国政/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尚书令,变成了一位再也不能对朝政产生任何影响的富家翁。 偏偏谁人都不能说萧楫舟的不对—— 元津本就和谋反案不清不楚,现在又身受重伤无法处理政务。不能承担责任,当然要把尚书令的位置让出来。 衡山郡公的虚爵让元津衣食不愁,谁也不能说出萧楫舟的不好来;而尚书令的位置一旦空缺,满朝文武只会想怎么将这个位置拿到手,巴不得元津早点让位,谁也不会反对。 元沚忽然间就意识到,当萧楫舟当着元津府上所有下人的面、当着这些名为元府僕人实则不知都是哪些府邸的细作的面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就没了替元津保住尚书令这个位置的能力。 她以为的单纯善良的儿子,将了她一军。 元沚微微眯起双眼,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萧楫舟。这一眼,元沚忽然间意识到,萧楫舟已经和她记忆里的萧楫舟大不相同了。 恍惚间,那个因为父皇、阿兄的死而哭的撕心裂肺的少年已经不见了踪影,明明稚嫩的面容还歷歷在目,但元沚却再也没办法将记忆里那道愚蠢的令她心生厌烦的影子和面前这个身形挺拔如松如柏的少年帝王对应上。 萧楫舟看上去真的长大了好多,个子高了点,皮肤却白了点,脸颊上的稜角越发分明了。好似只是一瞬间的事,萧楫舟就从一个稚嫩的少年长成了大人。 元沚忍不住说:「你长大了,长得有点像……」 她轻轻抬眸,清淡的目光落在萧楫舟的脸上,口中的话淡然的像是佛前的青莲:「你的父皇。」 萧楫舟顿时沉下了脸色。 【作者有话说】 我爸爸病的有点重,医生让我们祈祷奇蹟。这几天有空有精力就会码更新,没精力就没办法了,大家不要等,感谢~ 第20章 无梦令 看着人物百科中书写的也不知是真正的还是伪造的歷史,齐滺一阵牙酸。 赵陵川将二楼食堂新鲜出炉的西葫芦馅包子递到齐滺面前,一阵挤眉弄眼:「你都不知道爸爸有多爱你。我去的时候,这个陷的正好卖没了。我求爷爷告奶奶,才从一个妹子手里买了回来。怎么样,爸爸对你好吧?」 齐滺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熟悉的味道在舌尖炸开。终于吃到了朝思暮想的包子,齐滺又甜又腻地叫了一声:「老攻,你最好了~」 赵陵川噁心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你正常点。」 说着,赵陵川坐到齐滺身旁,看着齐滺屏幕上满是字迹的笔电,一时之间觉得脑袋疼:「你干什么呢?」 「吃瓜。」配合着手中又名「角瓜」的西葫芦馅包子,「吃瓜」一词在此刻显得格外应景,「我在查关于元津的资料——元津被老婆捅了一刀,他的姐姐竟然向着他老婆?」 赵陵川笑了:「你以为元沚为什么被叫做女权圣斗士?因为她是真的帮女不帮男。」 齐滺心有戚戚:「看出来了。」 说着,齐滺摸了摸下巴:「我好像知道下一场直播要直播什么了。」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盯着笔电泛着光的屏幕,目光中散发出一种让赵陵川顿时浑身开始起鸡皮疙瘩的睿智来。 赵陵川搓了搓胳膊,谨慎地看了一眼齐滺:「你想干什么?」 说着,似乎是想到了齐滺那句「我那早亡的夫君」以及「这就是梁昏帝萧楫舟的坟头」带来的震撼,赵陵川忍不住道:「你悠着点,别作妖。」 齐滺冷淡而随意地点头:「你放心,我有数。」 赵陵川:「……」 你要是这么说,那我更不放心了。 第40页 ****** 【海平元年,大梁王朝国都大兴城,大兴宫,大朝会所在大兴殿】 大兴殿坐落在大兴宫的中轴线上,是整个大兴宫内最大的宫殿,平日里只有朔望两日大朝会才会开启。 然而七月二十三,既非朔日又非望日,大兴殿却殿门大开。不见往日大朝会时庄严肃穆的场景,反而丝竹管弦不绝于耳,楚腰纤细掌中比轻。 轻歌曼舞轻浮已极却出现在本应端庄肃穆的大兴殿,正是因为七月二十三日,是太后元沚的诞辰。太后娘娘一个眼神,连话都不必说,自有人将她的意思告知朝臣。 当太后娘娘要在大兴殿举办寿诞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整个大兴城都炸了锅,拒绝太后干政的奏摺如同腊月十二月的雪连绵不绝,甚至有御史跪在大兴宫南门承天门哭号牝鸡司晨,让先帝睁开眼看看现在大梁的天下。 传闻太后娘娘砸了茶盏,茶叶落了尚书令满身。 只是最终陛下还是孝顺,哪怕就连阿鹿桓衡奇老太师都拄着拐杖在上书房坐了整整一天,也没能改变大兴殿被当成娱乐场所的命运。 七月二十三,在所有人的愿意或者不愿意中,大兴殿终究是张灯结彩。 殿外尚且能清楚地听见殿内传来的歌舞声,殿内只会更加热闹。一半的官员敬酒祝寿,热闹得仿佛过年;一半的官员愁眉苦脸连连嘆息,仿佛明天就要世界末日。 但即便他们是如何的不愿,也阻挡不住太后元沚高高地坐在凤位上,离金碧辉煌的龙椅只有一步之遥。 各级官员纷纷祝寿,上呈的寿礼五花八门。琳琅满目的寿礼如同流水一般涌进大兴殿,上呈寿礼的女官乌压压的黑髮连成一片黑云。 在宦官不停的高声唱礼中,随着一件件千金难买的寿礼逐渐摆满大殿,大殿内的气氛逐渐被推上了高潮—— 直到有人献上了一尊地藏王菩萨玉质佛像。 殿内的窃窃私语声顿时一静。 唱礼的宦官连嘴都张不开,直接跪在了铺地的金砖上。衣物摩擦着金砖,轻微的摩擦声在安静的殿内甚至有些尖锐。 良久,高坐主位的皇帝陛下问道:「是谁送的?」 声音凉凉的,又是平静的,平静到仿佛萧楫舟不过是很随意地说了一句家常话。 可所有人都知道,这句话并不是家常。 地藏王菩萨,掌管大愿德业,是佛教四大菩萨之一。只是这样一位地位尊崇受人敬仰的菩萨,在大梁的地位却有那么一点点的尴尬。 因为大梁的开国皇帝,梁景帝萧百川在还是西齐的上将军的时候,曾因西齐灵帝而被迫出家,当时的梁景帝就是拜在地藏菩萨名下。 后来梁景帝以臣代君建立大梁,一度进行灭佛政/策,传说就是因为这段屈辱的经歷让他厌恶佛教。 只是梁景帝的髮妻、皇后慕容须蜜多信佛,在慕容须蜜多的影响之下,再加上长江以南信佛风气盛行,为了政/治影响,梁景帝最终取消了灭佛政/策。 然而即便如此,梁景帝依然听不得「地藏王菩萨」几个字,上行下效,整个大兴城及周边地区都见不到一尊地藏王菩萨佛像。即便是在佛教盛行的江南地区,地藏王菩萨也少了许多香火。 如今,梁景帝驾崩甚至还没有满一年,却已经有人正大光明地送上了一尊地藏王菩萨像,送礼的对象还是西齐灵帝的女儿。 众人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是哪位胆大头也硬的傻大胆送的寿礼,唱礼的宦官只能哆哆嗦嗦地说:「是东女国刺史。」 东女国,处于大梁西南部的部落,现为大梁羁縻州,州设刺史,由东女国首领担任,可世袭,大部分时间大梁朝廷并不干涉东女国内部事宜。 现任东女国刺史董桑于一年前刚刚即位,年岁不大,今年只有二十三岁,还未成家,大兴城内有不少闲来无事的官员几次提过要为东女国刺史找一任丈夫,但是都被董桑怼了回来。 听闻是蛮族部落献上来的寿礼,大兴殿内几乎所有的官员脸上都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像是嫌弃一样的表情—— 毕竟东女国蛮荒之地,如今竟然还保存着「贵女轻男」的「陋习」,实在是让大兴城扎堆的读书人直唿天道如此呜唿哀哉的程度。 「哦,原来是东女国刺史啊。」萧楫舟慢悠悠地说。 萧楫舟语气凉凉,显然没有因为东女国蛮荒之地不通中原习俗而谅解的意思。 只是东女国是羁縻州,虽然也是大梁领土,但干繫着大梁境内三百七十二个羁縻州县,到底不能等闲视之。 老太师阿鹿桓衡奇轻轻咳了一声,他的弟子——礼部尚书姚弘深立刻明白了老师的意思,当即站了出来,顶着帝王的冷脸,给所有人一个台阶:「陛下,东女国蛮荒之地,不通中原习俗,不若陛下降下斥责敕令,让东女国学习中原文化。」 斥责完就完了吧,反正东女国那群南蛮子也听不懂。 姚弘深弯着腰,内心暗暗期盼皇帝陛下就这样将这件事轻轻揭过,让所有人都安安心心地过完这个让人度日如年的太后寿诞。 只是姚弘深万万没想到,第一个拆他的台的人不是他以为的会不依不饶的皇帝陛下,而是一直以来都温柔慈祥的像个弥勒佛一样的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轻启朱唇,声音温柔得像是三月的风:「东女国刺史如何了?本宫倒觉得,这份礼物送得十分合本宫的心意。」 第41页 姚弘深:「……」 得,三月倒春寒,凉得他心里发慌。 阿鹿桓衡奇眼神尖锐,示意姚弘深让太后娘娘见好就收。 收到了阿鹿桓衡奇的示意,姚弘深只觉得嘴里发苦,他不着痕迹地抬眼,一眼便看到了脸色浓得像是化不开的乌云一样的萧楫舟,顿时觉得自己的老师可真会坑学生,竟然给他派了这么一个活。 可是阿鹿桓衡奇锐利的眼神如同利剑,姚弘深只能捏着鼻子说:「太后娘娘……」 姚弘深话未说完,直接被元沚打断:「姚尚书觉得这份寿礼哪里不妥?」 姚弘深:「……」 世人都知道梁景帝因为被迫出家的事而对西齐灵帝不满以至于甚至迁怒地藏王菩萨,但这件事是能正大光明地说出来的吗? 不能宣之于口的潜规则只能隐藏在幕布之下,那么东女国刺史送的礼就没有任何问题。 姚弘深:「……」 这个世界毁灭吧。 就在姚弘深甚至觉得自己的额角疯狂地冒冷汗的时候,萧楫舟从龙椅前站起身。他轻轻地抚了一下衣袍,在众人注视下,慢慢走到了那尊地藏王菩萨像前。 本应高坐明堂的帝王却走下高台,拿起了那个让人见了就觉得不快的菩萨佛像,这一幕竟让人忍不住屏住唿吸,承受即将来自帝王的雷霆之怒。 就在萧楫舟抬起手、忍不住要将这尊地藏王菩萨佛像扔到地上砸碎的时候,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熟悉的声音: 「大家好呀,我是主播绝美哈士奇~」 这道声音宛如天籁之音,明明没有任何有用的内容,却让萧楫舟在瞬间平静下来。 当愤怒平静,萧楫舟也反应了过来,一旦他砸了这尊佛像,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首先,这是佛教四大菩萨之一的地藏王菩萨的佛像,在佛教徒的眼中意义非凡。哪怕如今因为梁景帝的原因,大梁极少拜祭地藏王菩萨,但真的在大庭广众之下砸了地藏王菩萨的佛像,到底是两回事。 一旦因此让佛教徒产生不满,以大梁如今佛教徒的数量,朝廷的威信在民间就会大幅度下降,本就不稳的大梁朝局会因为他的任性举动而陷入被动。 其次,这尊佛像是东女国刺史送来的。 东女国现在还是大梁的羁縻州,大梁对待东女国的态度就是大梁对待所有羁縻州县的态度。大梁境内共三百七十二个羁縻州县,一旦萧楫舟砸了东女国刺史送来的寿礼,会直接寒了三百七十二个羁縻州县的心。 第三,这尊佛像是送给太后元沚的。萧楫舟砸了佛像,就是公然打了太后的脸。不但要背上不孝的骂名,还会将他和元沚的斗争摆在明面上。 前任尚书令、现在的衡山郡公元津至今都在衡山郡「养伤」,以元沚为首的西齐贵族集团对此非常不满,认为这是萧楫舟对西齐旧贵族下手的前兆,正愁着没有藉口发作。 一旦陛下亲自送上了「不孝」这个藉口,接下来怕是要闹个天翻地覆。 「仙人」如蜜糖一样甜甜的声音拂过心中的悲苦,萧楫舟瞬间就明白,这尊雕像砸不得。 此刻,「仙人」的声音再次响起:「都说梁昏帝奢侈无度,仅仅是因为喜欢听玉碎的声音,便让人砸了无数美玉,以至于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大梁的玉价上涨得堪称疯狂。」 「因此,总有人因此说他败家,还送给萧楫舟继『不举皇帝』这个名号之后,又叫他『碎玉皇帝』。」 「但是你们可能都不知道,这不是梁昏帝挥霍无度的罪状。正相反,这是梁昏帝孝顺母亲的光荣事迹。」 正因为「不举皇帝」这个名号而黑脸的萧楫舟:「???」 孝顺? 说我? 萧楫舟再脸大,也觉得他配不上这个词。 【emmmmm,主播你是不是对你早亡的夫君滤镜有点大?】 【孝顺?萧楫舟 喃风 ?洗白也要讲究基本法吧?】 【什么孝顺?贬黜舅父、囚禁生母的孝顺吗?】 【要我说,元沚有这么一个倒霉孩子,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吧?】 【就是。看看元沚的一生,我只觉得她上辈子肯定欠了他们老萧家几个亿。】 【当爹的让元沚没了亲爹亲哥、没了公主身份、还让人家做妾,做儿子的把人家亲弟弟贬黜囚禁、还让人家一辈子幽居深宫,这种孝顺给你你要不要啊?】 看着这一长串的反驳,齐滺悲催地发现,这些反驳都是事实,他一条都没办法怼回去。 心里骂了某个昏君一百零八条,嘴上还要为这个倒霉昏君继续洗白,齐滺的良心都有一点隐隐作痛:「那是你们不知道,我有证据。」 说着,齐滺还拿出了一张照片。照片上一块不知道像是什么的东西,总之看起来就让人觉得怪怪的。 齐滺指着照片说:「这是凤翔县主墓里挖出来的碎片。根据一些现有的资料证实,在大梁,应该是有碎玉的风气。」 「凤翔县主墓中有大量这样的碎片,根据某块玉中保存完好的『地藏王菩萨』字样以及专家们的努力复合,最终我们发现,这些碎片都是来源于一尊佛像,看起来很像是地藏王菩萨佛像。」 「之前也有梁代的坟墓出土,其中也有大量的碎片。凤翔县主墓的专家紧急联繫了其他梁代墓的考古学者,最终我们发现,这些碎片都可以拼成地藏王菩萨佛像。」 第42页 「因此我们猜测,大梁应该是有砸碎地藏王菩萨佛像的传统。至于这种传统是怎么来的,很有可能就是和元沚有关。」 「根据史料记载,元沚在后期信佛,尤其信奉地藏王菩萨。因此,专家们推测,很有可能就是由于元沚供奉地藏王菩萨,萧楫舟为了孝顺母亲,才将地藏王菩萨的佛像摔碎了送给母亲,从而带来了大梁碎玉的风气。」 正主萧楫舟:「……」 有理有据,无法辩驳。 要不是我真的不是这么想的,我都要信了。 【……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给主播扣个666吧。】 【我是真的没想到,主播你为了你早亡的夫君,竟然没底线到这个地步。】 【主播你实话告诉我,萧楫舟给了你多少钱,才能让你这么洗白他。】 【我也想要主播这样的夸夸夸脑残粉。】 齐滺扬起下巴,一脸的严肃:「我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瞎编的。 齐滺:「我有证据!」 开局一张图,内容全靠编。 萧楫舟都被齐滺对他的「爱慕」惊呆了,一时间完全没有想到,世上居然会有人如此地相信他,在他声名狼藉的时候、在从未见过他的时候,就可以无视所有的流言蜚语,真心实意地相信他。 萧楫舟一时间有点心动,他决定了,哪怕是为了不辜负「仙人」的信任,他也不能任性做事,让「仙人」尴尬。 萧楫舟抿着唇,决定忍下这一时不快。他微微侧过身,将手中的地藏王菩萨佛像重新放回到原来的托盘上。 只是呈着托盘的女官实在是太害怕了,她怕到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在发抖,以至于沉沉的佛像放到托盘上的那一剎那,她的手一抖,托盘连着佛像一起掉到了地上。 「啪——」 清脆的声音响彻整个大兴殿。 地藏王佛像的碎片四散,女官知晓犯错,顿时跪在了地上,也顾不得地上碎片将她的膝盖都扎得出血。 而更加不巧的是,今日的萧楫舟穿了广袖龙袍。长长的衣袖垂下,正巧挡住所有人的视线,因此没有人看得见佛像碎裂的真实原因。 以至于在所有人的眼中,就是萧楫舟受不了这份对先帝的侮辱,在一时的气愤之下,砸碎了东女国刺史送给太后的寿礼。 阿鹿桓衡奇忍不住拄了一下拐杖,恨铁不成钢般嘆息了一声:「陛下!」 萧楫舟:「……」 不是,我真的是无辜的。 【作者有话说】 我爸爸今天下葬了,不出意外的话,之后的时间应该能恢復稳定更新。我看看近期能不能攒下存稿,尽量将更新时间稳定住。 最近也确实熬的比较累,今天一称体重,34.6了,之前好不容易养的膘都没了,精力也比之前更差了。如果哪天没有更新,那可能是因为下葬的事熬累了直接睡着了,感谢大家体谅,鞠躬~ ****** 感谢在2023-07-29 22:53:06~2023-08-02 21:45: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天雨天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茶 55瓶;rua猫猫的小糖糖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无梦令 整个大兴殿都因为萧楫舟的神来一笔而变得寂静无比。一起的佛像碎片还在宣告这里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太后元沚的脸色难得黑了下来,她甚至用听着就压抑不住愤怒的语气叫了一声:「皇帝!」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不管不顾的皇帝陛下,仿佛第一次见到陛下的胆大包天。 萧楫舟:「……」 这口黑锅我背的真是太冤了。 但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现在说「都不是我的错我什么都没做」不但没有任何意义,反而还会让满朝文武再一次对皇帝连责任都不敢承担而失望。不过片刻,萧楫舟就知道,这口黑锅自己背定了。 凉凉地看了一眼让自己背锅的女官,萧楫舟才轻飘飘地抬起眉,冲着元沚说道:「母后,孩儿只是觉得,既然你喜欢听玉碎的声音,那不如就砸来听响,反正宫中也不缺一尊佛像。」 感谢「仙人」送来的藉口,萧楫舟不用费心去想如何为圆这件事而找一个合理的藉口。他直接将这个听起来便荒诞无比的藉口搬到了满朝文武的面前:「如何,母后喜欢吗?」 在元沚瞬间变得铁青的脸色下,萧楫舟面不改色地继续胡说八道:「如果母后没有听够,朕还可以继续砸给母后听。」 元沚脸色漆黑如墨,当初元津被放逐衡山的时候,她的脸色都没有这样难看过。可是此时此刻,她第一次感觉到了一股屈辱感。 她轻轻地垂下眸,看着站在大兴殿中央的萧楫舟。 明明她在上、萧楫舟在下,明明萧楫舟还要叫她一声母后、在她面前行礼,可是这一刻,元沚真的感觉到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那就是她被萧楫舟狠狠地压在了下面。 这个一直以来都天真单纯的儿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在所有人的面前,正式地向她宣战。 「碎玉」一事不是没有前例。 当年梁景帝萧百川还在世的时候,皇后慕容须蜜多曾送给元沚一块玉佩,玉佩上刻了一只青鸾,明显是在说元沚永远都成不了凤凰,只能在凤凰面前俯首称臣。 第43页 那时的元沚气的半死,狠狠地摔了那块玉。 后来,慕容须蜜多以此为藉口发作,元沚给出的理由就是她爱听玉碎的声音,女官不知道那块玉是皇后赐下,所以才摔给她听。 最终萧百川不但没有因此责罚她,反而还送了一车的玉给她,让她随意摔来听。 当年的元沚用这个理由让慕容须蜜多的威信荡然无存,今日的萧楫舟用同样的理由让元沚丢尽了脸面。 元沚近乎是咬着牙说:「有劳皇帝的关心。」 太后和皇帝之间的战争让大兴殿都布满无形的硝烟,位卑职低的官员恨不得做起缩头乌龟,就连身处漩涡中心的官员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插进来。老太师阿鹿桓衡奇捻了捻手中的佛珠,轻生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萧楫舟刚刚张口,耳边却突然又传来「仙人」的声音:「据说当年慕容须蜜多还在世的时候,曾经因为元沚喜欢听玉碎的声音而送给元沚一块玉佩让她听响。原本是小情侣之间的情趣,却偏偏被梁景帝这个棒槌听到,以至于棒槌送给元沚一车的玉,让小情侣之间的情趣瞬间尴尬。」 瞬间就忘记了自己原本想说什么的萧楫舟:「……」 慕容须蜜多和元沚是一对……这是萧楫舟迄今为止听到了最可笑的八卦。 萧楫舟七岁就被外放凉州担任刺史,一直到他成为太子常驻大兴,之间在大兴城的时间加起来不到三个月。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没少听见慕容须蜜多和元沚的流言蜚语。 只是和「仙人」所说的慕容须蜜多和元沚是真爱不同,萧楫舟听到的版本可是这两位为了争宠而斗得不可开交,皇后和宠妃之间的八卦都快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她们是小情侣? 笑死人了。 这个想法实在是太过离谱,离谱到萧楫舟在此时此刻竟然没忍住,说了一句:「孩儿所做,不如宪德皇后的万分之一。」 宪德皇后,慕容须蜜多的谥号,从政有功故为「宪」,心忧百姓故为「德」。 这个谥号还是萧楫舟定的,他犹记得当元沚听到慕容须蜜多的这个封号的时候,难以掩饰的失态。 果不其然,此时此刻,再一次听到慕容须蜜多的名字,元沚的脸色依旧有一瞬间的扭曲。 萧楫舟淡淡抬眸,用一种淡漠至极的语气说:「当年宪德皇后知道母后喜欢碎玉之声,故而送给母后青鸾玉佩,让母后摔碎。今日孩儿不过为母后摔碎一尊玉佛而已,不如宪德皇后对母后情谊的半分。」 元沚被气的手都在哆嗦。她握住身前的茶盏,茶盏中清色茶汤都洒落到了身前案几上。 好半晌,元沚才压抑住心中的愤怒,愣是挤出了一抹笑来:「皇帝费心了。本宫累了,这便走了。」 说完,也不等萧楫舟再多说什么,元沚便以一种近乎落荒而逃的速度走出了大殿。 萧楫舟看着元沚背影,微微歪了歪头。 十二旒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应和着殿内因为太后寿诞而挂上的珠帘,竟隐隐有几分风雨欲来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点短小,对不起,我高估我自己了,家里还有很多事,今天实在码不完了,过几天缓过来了一定补上(顶锅盖) ****** 感谢在2023-08-02 21:45:49~2023-08-03 21:57: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天雨天雷、暂停看文,去中考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半夜不睡觉 16瓶;草莓气泡水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无梦令 【公历3754年,广陵市,广陵大学东校区,第五宿舍楼,608室】 齐滺整理着桌上的资料,看着身前笔电上的数据,竟隐隐有一丝惆怅:「我之前一直想完成毕设,但没有想到,完成毕设之后,我竟然觉得隐隐有些捨不得。」 赵陵川像是见鬼一样看着齐滺,脸上的惊恐毫不掩饰:「你说什么?」 捨不得啥? 毕设? 赵陵川甚至都有点隐隐怀疑齐滺的脑子是不是宕机了,不然齐滺为什么会说出来这么恐怖的语句:「你捨不得毕设?脑子进了多少水?」 赵陵川脚一蹬,椅子带着他整个人滑到齐滺身边。他伸出手在齐滺的额头碰了一下,试了一下温度,才语带疑惑地说道:「也不烧啊,怎么开始说胡话了呢?」 齐滺:「……」 齐滺面无表情地拍下赵陵川的手,踢了赵陵川一脚:「滚!小爷好着呢。」 赵陵川再一次移动椅子来到齐滺身边,围绕齐滺转了一圈,用一种十分奇怪的眼神盯着齐滺,直到把齐滺盯得都有些发毛,赵陵川才慢悠悠地说:「你那早亡的夫君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让你说出这种话来。这还是之前那个听到毕设内容而被气的半死的小滺滺吗?」 早亡的夫君这个梗就过不去了是吧? 齐滺无语凝噎:「我就是单纯地觉得,我好像失去了一个朋友。」 齐滺低下头,看着手中厚厚的资料。手指轻轻地拂过这些或列印或手绘的资料,齐滺真心觉得不舍:「这段日子以来,我查了好多萧楫舟的资料,也看过好多关于他的一生。」 「怎么说?这种感觉就像是……我好像经歷了他的一生,却只能像个旁观者一样无法发出自己的任何评论,只能看着他因为上天的玩笑,最终不得不落到那样的境地。」 第44页 「???」赵陵川觉得好像哪里有点问题,「上天的玩笑?」 齐滺惆怅:「是啊,如果不是上天偏偏将所有的事都安排到了一起,让萧楫舟连个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大梁何至于匆匆覆灭,萧楫舟又如何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赵陵川:「……」 兄弟,直播已经结束了,你真的不用自己骗自己了。 只是看着齐滺突如其来的伤感,赵陵川最终还是觉得他应该尊重中二少年莫名其妙的抽风,因此他十分懂眼色地换了一个话题,问道:「要不要庆祝一下?庆祝你终于逃离毕设的魔爪,可以开启自由的人生。」 「自由」两个字一出口,齐滺瞬间就不困了:「怎么庆祝?」 喜欢拆家就是喜欢拆家,再怎么cos沉思者,也会在几分钟之内就破功。 不过这样如同一只二到极点的哈士奇一样才是赵陵川认识的齐滺,见到这样正常的齐滺,赵陵川也来了兴致:「一会儿你负责和宿管阿姨聊天,我负责将违规电器什么的都弄进来,怎么样?」 「那可是违规电器!」齐滺差点没叫出来,「你上哪弄去?我上次去借,人家差点给我打出来。」 赵陵川笑得神秘兮兮:「山人自有妙计。」 于是,当拉着宿管阿姨聊了十分钟、还得了宿管阿姨一个苹果的齐滺回到寝室的时候,还真的看到了寝室正中央摆放的电磁炉。电磁炉上已经烧了水,桌子上还放着很多包火锅底料。 齐滺两眼放光:「多放辣!」 赵陵川眼疾手快,迅速将几包辣椒调料收了起来:「你给我消停一点。再把锅底调的那么辣,我就到处宣扬你说梁昏帝是你早亡的夫君。」 这个威胁的杀伤力着实不小,齐滺瞬间就老实了下来,也不提往锅里加辣椒了,只是小声嘟囔了一句:「怎么不拿一个鸳鸯锅?」 赵陵川恨不得翻白眼。 鲜红的汤底泛着水花,齐滺夹了一筷子刚刚煮好的鲜菇,放在嘴里吃完之后,双眼放光:「好吃!这是什么?」 赵陵川嘿嘿一笑:「是茶树菇,我一猜你就喜欢吃。」 说着,赵陵川自己也吃了一口。 然而很快,赵陵川就皱起了眉:「等等,我怎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齐滺闷头继续吃饭,嘴里吐字不清地说着:「怎么了?」 赵陵川皱着眉:「不知道啊,我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是哪里不对我也说不出来。」 赵陵川挠了挠头,齐滺给赵陵川夹菜:「先吃,有事吃饱再说。」 当前,赵陵川也顾不得那一抹若隐若现的不对劲,也和齐滺一起吃了起来。然而菜一入口,赵陵川忽然间就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被咬断的剩下一半的茶树菇被赵陵川放到眼前,他看着酱料上的凸起部分,脸色瞬间就白了。 赵陵川捅了捅齐滺的胳膊:「小滺滺,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齐滺诚实地摇头:「没有啊,怎么了?」 说完,齐滺继续给赵陵川夹菜:「赶紧吃吧你,吃个饭磨磨唧唧,你是要上花轿的大姑娘吗?」 赵陵川的手都有些哆嗦,他一把拿下齐滺的筷子,一下子扑到齐滺的身前,伸手就要扒齐滺的衣服。 齐滺:「!!!」 齐滺连忙拦住赵陵川:「你干嘛?哥们儿是直男!笔直笔直的那种!不搞基!」 赵陵川快要被这小混蛋气死了:「你给我闭嘴!酱料里可能有花生碎!」 说到这里,赵陵川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我都说了不要花生!」 花生! 齐滺花生过敏…… 反应过来赵陵川刚刚说了什么,也不用赵陵川动手,齐滺自己就开始扒衣领。白衬衫被粗暴地撕开,几颗扣子直接被崩断,落到瓷砖地面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而本应该白皙一片的胸膛上,密密麻麻的红疹一个接一个地出现,看得赵陵川当场脸色一白。 赵陵川蹲下身,一把将齐滺背在身后:「小滺滺你撑住,我这就带你去医院。」 趴在赵陵川的背上,感受着一路上的颠簸,齐滺觉得自己有点困。他搂住赵陵川的脖子,声音中满是疲惫:「哥你慢点,颠得慌。我没事,过敏而已,去医院打一针就好了,你别着急,我先睡一觉……」 赵陵川:「!!!」 赵陵川慌了:「齐滺!你别睡!你别吓我!」 齐滺却已经像是累极了一般,趴在赵陵川的背上,一句话都没有力气应答。 ****** 【海平元年,大梁王朝国都大兴城,大兴宫,帝王寝宫隆德殿】 从勤政殿批完摺子的萧楫舟带着满身疲惫回到寝宫隆德殿。他久居军旅,并不习惯身边太多的人伺候,因此此时此刻,在他就寝之前,整个隆德殿内只有他一个人。 以往的萧楫舟会在洗漱完毕之后直接上床,但是今日,他在走到床前的时候却顿住了脚步。 一道清浅的唿吸声从帷幔内传来,那人还发出低低的呜咽,像是很不舒服一般。 他的床上有人,还是个男人。 萧楫舟顿时黑了脸。 【作者有话说】 看看预收吧老婆们~《男妈妈omega被迫搞基建》,一个大美人受在古代被迫出卖自己的……才华的故事(你们以为在出卖什么←_←) 第45页 文案如下: 身为星际最后一个omega,白未晞此生最大的梦想就是生一个自己的宝宝。可惜星际逐渐两性化,白未晞找不到单身alpha。 某一天,系统找上门来,他告诉白未晞可以穿越时空,去过去寻找他的大勐a。 白未晞心动了,然后他回到七千年前,蓝星还处于封建社会,这时的人们还没有abo之分。 白未晞:……看到这个坑了吗,我跳的。 系统:宝贝你看到这个叫游溯的男人了吗,他会在三年后分化成alpha,然后你们就能生孩子了。 白未晞捏着鼻子认了。然而直到找到游溯后白未晞才发现,现在天下分崩离析,而游溯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诸侯。 所以,想和游溯生孩子,还得先做他的谋臣,帮他搞基建。 白未晞:???让一个男妈妈搞基建?我看你是在为难我胖虎。 面对一穷二白的开局,白未晞不得不亲自上阵,杂交水稻、水泥路、钢铁…… 每样东西拿出来,都震惊了土着的三观。 最开始的他们: 「哪里来的毛头小子?」 「小娃娃断奶了吗?」 后来的他们: 「白先生乃当世贤臣,必然名垂千古。」 「愿为白先生鞠躬尽瘁鞍前马后。」 「白先生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 天下黎庶交口称赞,白未晞千古留名。 ****** 游溯遇见了一个漂亮的小少年,小少年很喜欢他,每次都用那种爱慕崇拜的眼神看着他,看的游溯飘飘然。 最开始,游溯想,接受白未晞也不是不可以,毕竟白未晞那么爱他。 后来,游溯想,原来白未晞这么爱我,都开始说胡话想要给我生孩子了。 再后来,游溯发现,白未晞是真的能生孩子,但白未晞只喜欢孩子,不喜欢孩子的另一个爹。 知道真相的游溯眼泪掉下来。 cp:少年风流意气风发的将军攻x饱读诗书心怀天下的大美人受 *1v1,he,甜文不虐 *正文不生子 *只有攻受是ao *攻受名字来源于《诗经·蒹葭》:「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第23章 无梦令 心中猜测着这一次又是哪些脑子里进了水的敢往他床上塞人, 萧楫舟冷笑一声,心中默默给这帮人安排了几百种死法。 他大步上前,一把拉开帷幔, 心里还在想着要给床上这个胆大包天的人安排一个什么死法, 才能平息他心中怒火。 可就在下一秒, 当萧楫舟看到床上那人的面容的时候,他瞬间就愣住了。 乌鸦鸦的黑色披肩发凌乱地洒在黑红色的床罩上,看起来竟有一丝妖冶的美感。那人双眼轻轻合上,如同蝶翼般的睫毛正点点扑闪。他的眉头微微皱起, 看上去仿佛正在做噩梦。但即便如此, 他的嘴角却依旧是微微翘起, 带动着唇畔的两个浅浅梨涡甜美依旧。 这人是……「仙人」? 一时之间, 萧楫舟觉得自己的眼睛可能出了问题,不然他为什么会看到应该出现在未来的「仙人」此时此刻却出现在他的眼前? 萧楫舟不自觉地掐了掐自己的脸。 别说,还挺疼的。 不是梦。 「仙人」真的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萧楫舟有点发蒙。 下一秒, 「仙人」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甚至低低地呜咽出声, 带着几分撒娇的情绪,声音中满是委屈:「好疼。」 这一声直接将萧楫舟从满脸懵逼的状态当中拉了回来, 他再也顾不上思考为什么「仙人」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连忙上前扶起齐滺,转头对着外面喊了一声:「太医!叫太医来!」 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 王福全慌张的声音很快传了进来:「陛下?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萧楫舟的目光落在齐滺身上的「奇装异服」上,他思考了一瞬,立刻说:「别进来!一会儿和太医一起进来!」 王福全:「???」 第一次接到这样奇怪的命令, 王福全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听从萧楫舟的话是已经刻在基因里的习惯, 他没有问为什么, 连忙跑了出去,等着都好几分钟了还不出现的太医。 床畔,萧楫舟顾不得其他,他直接上手,撕碎了齐滺的衣服—— 这样的「奇装异服」实在没办法解释,直觉告诉萧楫舟,被人发现「仙人」奇怪的衣着,日后可能会有麻烦。 萧楫舟小心翼翼地将齐滺放下,又轻柔地给齐滺盖上被子,确定这条被子既能遮住齐滺的身体、又不至于让他感觉无法唿吸,这才走到一旁的衣柜前,随手拿出一件衣衫,打算给齐滺套上。 只是可惜,皇帝陛下虽然久居军旅因此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但伺候人还真是头一遭,以至于一件衣服套了半天,愣是只套上了一只袖子。 萧楫舟:「……」 看着把自己折腾出了满头大汗才制作出的杰作,皇帝陛下陷入了沉思。 就在这个时候,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传来,随着王福全尖锐的「陛下你怎么样了」、还有太医的「王公公你慢点我的老胳膊老腿」、再配上徒弟的「师傅你小心」,乌泱泱的人群沖开隆德殿的大门,在几乎一个瞬间之内都挤到了床边。 第46页 然后,他们看见—— 只穿着寝衣的帝王面带焦急,这个从来未曾在穿着上失仪的少年天子第一次以这样不雅的形态出现在人前,以至于在场的众人都恨不得立刻自戳双目,生怕皇帝陛下哪日想起来自己的失态,要把所有见过他不雅姿态的人都拖出去砍了。 而让皇帝陛下如此失态的人,竟是一个少年。 从王福全的角度看去,他并不能看见那个少年的眉眼,也认不出这个少年究竟是谁。但王福全眼睛不瞎,他能清楚地看见,这个少年身上松松垮垮的衣服明显是萧楫舟的。 更重要的是,这个少年的胸膛处都是密密麻麻的红痕。 王福全:夭寿喽,这是玩得有多激烈啊。 王福全选择性忘记了皇帝陛下离开他的视线的时间从头至尾都没有多少,此时此刻的他满心满眼想的都是:陛下居然开窍了。 太医看着面前这「淫/靡/不/堪」的一幕,只觉得吾命休矣。但萧楫舟冷淡的视线已经落到了他的身上,为了自己的狗命着想,太医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陛下,臣需要为这位……」 想了半天,太医终是找到了一个还算合适的称唿:「这位公子把脉。」 萧楫舟点了点头,沉默着让开了位置。 太医也不敢再多言,连忙走到床前,摸上了齐滺的脉搏。 好半晌,直到萧楫舟都等得要不耐烦了,太医才慢悠悠地说:「回陛下,这位公子是患了风疹,没有什么大问题,臣开几副药让公子喝下,再佐以草药外敷,不出三日,公子就没问题了。」 听到齐滺的身体并没有大碍,萧楫舟悬着的心顿时就放了下来。他挥了挥手,示意太医可以滚了:「朕知道了,配药去吧。」 太医很快带着弟子出去,王福全看着龙床上这个刚刚被他认为疑似是被帝王宠幸的少年,犹豫着开口:「陛下,这位是?」 萧楫舟:「……」 萧楫舟觉得他遇到了此生最大的问题——他该怎么向别人解释齐滺的来歷? 这么大个活人,刚刚又叫了太医,之后还要治病敷药,瞒是肯定瞒不住的。齐滺必然要有一个正经的身份,才能堵住悠悠众口。不然只凭「来歷不明」这一条,就足够摺子如同雪花一般上奏到勤政殿了。 但是究竟应该怎么说? 他现在只知道齐滺是来自千年之后的人,却连齐滺的名字都不知道,更遑论其他来歷。 实话实说,说齐滺是天上的仙人? 不是不可以,但是…… 萧楫舟不信神佛,即便他曾亲眼看见过「神迹」,他依然不信神佛,也不想让身边的人和神佛扯上关系。 更何况,一旦和神佛之说扯上因缘,日后只会麻烦不断,这样对齐滺真的好吗? 沉思良久,萧楫舟最终说道:「你先出去,这件事不要对别人提起。谁问你,你就说不知道。」 嗯,对,不知道。 只要我不说,别人怎么想的,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摆烂是快乐的,萧楫舟定下这个摆烂的说法之后,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他冲着王福全扬了扬下巴,吩咐道:「去拿药,给他擦上。」 王福全:「……」 没能吃到第一手八卦,王大总管内心很是失望。但是借他几百个胆子,他也不敢继续问下去,只能带着满心的遗憾出去拿药。 太医拿来的药膏呈现出一种清透的墨绿色,其间有浅绿色的纹理如同水波轻轻流动,看起来仿佛一场极美的视觉盛宴。 唯一美中不足,这罐药膏闻起来有一股奇奇怪怪的味道。也说不清哪里不好,但就是闻起来就让人觉得刺鼻。 王福全瞅了瞅萧楫舟的脸色,想了想,还是没有吩咐其他人去给齐滺擦药,而是选择自己亲自上手。 只是大概是这盒药膏的味道实在是太奇怪了,哪怕看起来如同绿玉般晶莹剔透,在王福全抹上齐滺的胸膛的时候,齐滺还是皱着眉拨开了王福全的手。 王福全无奈,只能给自己的干儿子王铁示意,让王铁握住齐滺的手,自己再一次给齐滺上药。 这一次,齐滺想动手,手腕却被王铁以一种既不会让齐滺挣脱、又不会让齐滺感受到疼痛的力度禁锢住。 齐滺无法挣脱,竟轻轻地喊出了声:「拿走,不要。」 说完,又小声说道:「难受,好疼。」 王福全:「……」 给你上药你不要,你还喊疼? 王福全一直跟在萧楫舟的身边,这些年见到的都是耿直爽快的糙汉,何时见过这样娇气的人? 他一时间愣在那里,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在一旁闲得无聊开始批阅奏摺的萧楫舟听到齐滺的声音,他当即扔下手中无聊到满屏废话脱水之后只剩下请安这一个主题的摺子,大步走到齐滺身边,问:「怎么了?」 王铁赶紧松开手,王福全在一旁说道:「陛下,这位公子不愿意上药。」 萧楫舟一眼就认出,王福全手中的药膏是宫廷中疗效最好的「绿丝绦」,因最终药品呈现清透的墨绿色、却隐隐可见其中的浅绿药丝、如同三月垂柳翩然随风而得名。 这种药膏的制作十分麻烦,所用的药物也极其珍贵,共一百零八种原料经歷三个月方可研制成功,一小罐「绿丝绦」的造价远高于百金,真真正正的比金子还贵。 第47页 「绿丝绦」药效见效极快,再重的伤痕过后都不留疤痕,在梁景帝时期是各宫宫妃削尖了脑袋都想要的疗伤圣药。只是因为太过珍贵,能用「绿丝绦」的宫妃竟只有皇后慕容须蜜多和贵妃元沚。 自萧楫舟即位以来,后宫并没有宫妃,绿丝绦这才存下不少,太医察言观色,见萧楫舟的眼底具是对床上那位公子的关心,这才将这种极为珍贵的药膏拿来替齐滺治伤。 哪能想到,这位公子竟然如此娇气,连药味都闻不得。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珍贵药物,在他眼里竟如同草芥。 就连萧楫舟都忍不住说了一句:「娇气。」 王福全不明所以,还以为萧楫舟对齐滺的娇气感到不满,他正想开口劝说几句,却发现在他心里现在应该甩袖就走的帝王竟然从他的手中拿走了那罐绿丝绦,亲自用指尖沾了一点,抹在了齐滺的胸膛上。 王福全:「!!!」 什么情况? 我家陛下竟然会伺候人! 【作者有话说】 见面啦~ 舟舟:朕这辈子就没伺候过人,朕就是从这里跳下去,也不可能伺候人! 滺滺:老攻我好疼 舟舟:哪里疼?老攻伺候你 ****** 看看预收吧老婆们~《男妈妈omega被迫搞基建》,一个大美人受在古代被迫出卖自己的……才华的故事(你们以为在出卖什么←_←) 文案如下: 身为星际最后一个omega,白未晞此生最大的梦想就是生一个自己的宝宝。可惜星际逐渐两性化,白未晞找不到单身alpha。 某一天,系统找上门来,他告诉白未晞可以穿越时空,去过去寻找他的大勐a。 白未晞心动了,然后他回到七千年前,蓝星还处于封建社会,这时的人们还没有abo之分。 白未晞:……看到这个坑了吗,我跳的。 系统:宝贝你看到这个叫游溯的男人了吗,他会在三年后分化成alpha,然后你们就能生孩子了。 白未晞捏着鼻子认了。然而直到找到游溯后白未晞才发现,现在天下分崩离析,而游溯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诸侯。 所以,想和游溯生孩子,还得先做他的谋臣,帮他搞基建。 白未晞:???让一个男妈妈搞基建?我看你是在为难我胖虎。 面对一穷二白的开局,白未晞不得不亲自上阵,杂交水稻、水泥路、钢铁…… 每样东西拿出来,都震惊了土着的三观。 最开始的他们: 「哪里来的毛头小子?」 「小娃娃断奶了吗?」 后来的他们: 「白先生乃当世贤臣,必然名垂千古。」 「愿为白先生鞠躬尽瘁鞍前马后。」 「白先生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 天下黎庶交口称赞,白未晞千古留名。 ****** 游溯遇见了一个漂亮的小少年,小少年很喜欢他,每次都用那种爱慕崇拜的眼神看着他,看的游溯飘飘然。 最开始,游溯想,接受白未晞也不是不可以,毕竟白未晞那么爱他。 后来,游溯想,原来白未晞这么爱我,都开始说胡话想要给我生孩子了。 再后来,游溯发现,白未晞是真的能生孩子,但白未晞只喜欢孩子,不喜欢孩子的另一个爹。 知道真相的游溯眼泪掉下来。 cp:少年风流意气风发的将军攻x饱读诗书心怀天下的大美人受 *1v1,he,甜文不虐 *正文不生子 *只有攻受是ao *攻受名字来源于《诗经·蒹葭》:「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第24章 无梦令 看着眼前这一幕简直可以说是天方夜谭的场景, 王福全震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了下来。但他再是如何的不可置信,也改变不了眼前的事实—— 那位出身尊贵、除了带兵打仗之外就没怎么吃过苦的皇帝陛下,现在居然真的弯下了腰, 为一个来歷不明的人亲自上药。 这个世界好像有哪里不对。 王福全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指尖上沾着冰凉的药膏, 绿玉一般的药膏将萧楫舟的手衬得白了几分。萧楫舟将绿丝绦涂抹在齐滺的胸膛处, 但不过一下,他就受到了齐滺的阻碍。 齐滺伸出手,一把抓住萧楫舟的手,还无力地推了几下, 不让他再继续抹下去。 萧楫舟抬眼, 看到的是齐滺依旧带着痛苦的面容。齐滺依旧紧闭着双眼, 嘴里无意识地哼哼着什么, 看上去并没有清醒。 昏迷了却还记得不要味道这样难闻的药膏涂抹到自己的身上。 看着这样的齐滺,萧楫舟忽然间觉得,这个样子的齐滺真的像他曾经养过的一只蠢苍倪, 看着可爱又听话,实际上却倔强的很。 萧楫舟轻轻地拍了拍齐滺伸出来的手算作安抚, 柔声说道:「听话,别耍小脾气。」 话音又轻又柔, 语气里仿佛能甜得拧出水来。 第一次见到自家的皇帝陛下竟然有这样铁汉柔情的一面,王福全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开始不舒服起来,哪哪都不对劲。 他冲着自己的干儿子王铁使了个眼色, 王铁最开始还一脸懵逼,但随即终是反应过来王福全的意思,便悄悄地跟在王福全的身后离开了。 第48页 两道唿吸声不见, 室内顿时又安静了几分。或许是安静的环境影响了齐滺, 齐滺竟然真的在萧楫舟的一句「听话」里乖巧了下来。 齐滺安安分分地不再作妖, 萧楫舟松了口气,这才将绿丝绦慢慢地涂在了齐滺的身上。 指尖与胸膛触碰,一种奇异的感觉从指尖顺着血管传入心房,萧楫舟只觉得这个瞬间好像有哪里怪怪的,但是他又说不出来哪里怪,便只能将这种莫名其妙的心情压在心底。 在这样的情况下,萧楫舟只觉得他给齐滺上药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但想到齐滺的娇气程度,他又不想让王福全继续折腾,只能自己默默忍受着这种怪怪的情绪,慢吞吞地帮齐滺上药。 好在齐滺身上的风疹不多,等为齐滺涂完药,天色依旧暗淡。 萧楫舟将盛着绿丝绦的小盒子随手放在一边,他看了看齐滺依旧没有松开的眉头,想了想还是没有走,而是选择倚在床边,轻轻地合上了双眼。 于是,当齐滺终于从昏迷中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床边有个人正和衣睡下,看上去像是照顾了他一晚上。 他还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当中,眼前所见的景物没能同时传入大脑,因此齐滺第一时间还以为陪床照顾了他一晚上的人是赵陵川。 想到平日里的赵陵川虽然嘴上没个把门,但真到了要他做正事的时候却靠谱得不得了。齐滺一时心软,忍不住又皮了起来:「老攻,你照顾了我一晚上啊。」 齐滺慢吞吞地撑起下巴,等着赵陵川接下来的「滚」字。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听到的居然是一道陌生的声音:「老攻?什么意思?」 低沉得仿佛大提琴的低鸣,声音传入耳畔,齐滺甚至觉得仅仅是这一道声音,就让他的整个身体都有了一种酥麻的感觉。 这道声音是绝对陌生的,因为齐滺坚信,如果他之前听到过这道声音,那么他绝对会记得这道声音一辈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点印象都没有。 刚刚无法转动的大脑终于在此时此刻开始了工作,眼前被模煳的一切也都开始变得清晰,齐滺终于发现,他现在所处的地点,好像有哪里不对。 记忆的最后,是他在寝室里和赵陵川偷吃火锅的时候误食了不知道哪里掺进来的花生,以至于他引起了过敏反应,被赵陵川背着跑出了寝室。 按理来说,他现在应该在学校的医务室。毕竟之前他就曾因花生过敏被不明真相的同学以为是中暑而送进了医务室,恰好广陵大学的医务室还真的有能治疗花生过敏的药,因此那一次他醒来,就是发现自己在学校的医务室里。 可是现在,他所处的环境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学校的医务室——当然,更不像是医院。 目之所及是满室的古色古香,精緻的仿佛画出来一样的云纹流淌在明黄色的床幔上。透过床幔,齐滺甚至能看见黄花梨木制成的床尾,雕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五爪龙。 鼻尖萦绕的是一闻就知道工艺极其复杂的香料,还隐隐带着烟火气。根据记忆里的回忆,这种香料不出意外应该是比黄金还贵。 这燃烧的哪里是香料,分明是人民币。 齐滺眨了一下眼,看向刚刚那个说话的人。 那人可谓是「衣衫不整」,上身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睡衣,露出大片胸膛,胸膛上清晰可见一条狰狞的疤痕,从左心房处蔓延到右侧腰间。上衣的系带处,齐滺能看见这人露出来的几块腹肌。 具体几块齐滺也看不见,但不得不说,这几块腹肌是真的好看。齐滺没忍住,上手摸了摸:「哥们儿,这几块腹肌你怎么练出来的?哪个教练教的,联繫方式推给我呗?」 萧楫舟:「……」 老祖宗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的他确实是一个老古董,他甚至连齐滺在说什么都没有搞明白。不过听不明白齐滺的话,不代表他看不出来齐滺是真的很喜欢他的腹肌。 萧楫舟的心里有些隐秘到难以察觉的欢喜:「自幼练武,有记忆起就有了。」 自幼…… 齐滺咋舌:「你好惨啊。是从小就学习不好,你爸妈才把你送到武术馆,让你以后学体育的?」 话说得牛头不对马嘴,萧楫舟发现他是真的对不上齐滺的脑迴路。看着现在还在状态之外的齐滺,萧楫舟还是没忍住,说道:「你可能对你现在的处境有些误会。」 提到自己现在的处境,齐滺也觉得满脸懵逼。他捋了一下长发,将额前碎发捋到脑后,这才问:「哥们儿,这是哪啊?我怎么到这里来了?我室友呢?就是那个背我过来的傻大个。」 萧楫舟摇摇头。 齐滺:「???」 在齐滺一脸「这究竟是什么情况」的表情中,萧楫舟说:「我见过你。」 「嗯?」齐滺脑子一转,问,「在哪?学校里还是直播里?」 说着,还没有等萧楫舟回答,齐滺便自顾自地说道:「应该是在直播里。现实生活里我要是见过你这么好看的人,肯定这辈子都不会忘的。」 这么一想,齐滺顿时又咧开嘴笑了起来:「我现在这么火吗,出门都能遇到粉丝了?哥们儿,用不用我给你签名?我给to签加签名照,不收你钱。」 萧楫舟:「……」 萧楫舟沉默一瞬,觉得自己不能再听齐滺胡说八道了,不然他都要忘了自己应该说什么。 第49页 无视齐滺的话,萧楫舟决定跟着自己的节奏来:「我叫萧楫舟,你应该也认识我。」 「认识认识。」齐滺答的很快,一看就知没过脑子,「不就是梁昏帝萧楫舟吗,谁不知……等等,你说你是谁?」 脑子开始工作,齐滺才勐然发觉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虎狼之词,他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萧楫舟。」 萧楫舟眨眨眼,眼中竟带上几分不易察觉的恶劣来:「你之前不还是在说,朕是千古一帝吗?」 齐滺:「!!!」 齐滺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宕机:「等会儿,哥们儿,你让我捋一捋。」 齐滺靠在背后的软枕上,头微微扬起,和地面形成四十五度夹角,看上去分外忧伤。他眨了眨眼,过了一会儿又眨了眨眼,看上去像是在思考什么决定地球运转的大事。 过了许久,齐滺才抓了一下头髮,隐隐露出几分烦躁来:「你刚刚说,你是谁?」 萧楫舟好脾气地回应他:「萧楫舟。」 齐滺问:「梁昏帝萧楫舟?」 「唔。」萧楫舟意味深长地回答,「朕觉得,这个谥号不是很适合朕。」 齐滺牙酸,只是这一刻他没有那么多的心情去和萧楫舟掰扯这些问题,他只想知道目前为止他最想知道的问题:「现在是公历多少年?」 萧楫舟摇摇头:「我不清楚公历是什么,现在是海平元年。」 梁昏帝萧楫舟登基之时年号为「海平」,海平元年就是公历2754年,比齐滺生活的年代正正好好早了一千年。 齐滺觉得眼前的一切有点扯:「哥们儿,说实话,我觉得你在忽悠我。」 萧楫舟依旧附和:「实不相瞒,当我第一眼发现你居然出现在我的身边的时候,我也觉得这有点不太可能。」 明明是千年之后的人,萧楫舟曾亲眼看见齐滺拿出他不但前所未见、甚至是闻所未闻的东西,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明晃晃地告诉萧楫舟:他们之间隔了一个千年。 因此,即便心中再为齐滺对他的信任而感动,萧楫舟也从未动过要找寻齐滺的心思。毕竟齐滺之于他,是看得见却摸不着的镜花水月,是他终其一生也无法触摸的神迹。 只是萧楫舟从未想到,居然会有这样一天,上天如此厚待于他,竟让他在某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见到了他的神迹。 【作者有话说】 由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舟舟没有回答关于他是不是个文盲的问题,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滺滺都觉得自己的老攻是个只会打架的傻大个。 舟舟:???傻大个?你说谁? ****** 感谢在2023-08-05 22:56:07~2023-08-06 22:42: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高中牲一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吃鱼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无梦令 齐滺没这么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脸, 疼痛感却还是从脸颊上传来。这样真实的感觉无疑是在告诉他,现在的一切都不是梦,他眼前所见到的一切都是无比真实的, 齐滺又眨了眨眼, 他看着萧楫舟身上那件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衣衫, 实在想不出来怎么样的恶作剧,才能拿出这么珍贵的东西来做一个不起眼的道具。 他不瞎,认得出身下的床是真的黄花梨,也闻得出鼻尖的香气是真的一克值千金。手中床褥的触觉不是廉价的布料, 萧楫舟的长髮也是真实的, 而不是从不知道哪里拿来的头套。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齐滺, 这个在他脑中想起的那个离谱至极的想法不出意外可能是真的, 他好像是真的一觉醒来,就穿越到了千年之前。 齐滺抱着最后一丝幻想,问:「哥们儿, 你真不是赵陵川那个王八蛋请来的演员吗?说句心里话,我比他有钱, 他给你多少,我给你双倍。」 顿了顿, 齐滺又补充道:「不,三倍,只要你告诉我, 现在的一切都是在演戏,你也只是在忽悠我。」 皇帝陛下表示他富有四海真不差这点钱:「那么可能有点遗憾,君无戏言, 我和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齐滺的眼眶微微发红, 他掀开身上的被子, 弯腰便要下床。 萧楫舟连忙拦住他:「你要去哪儿?」 「离开。」齐滺抿着唇,眼底隐隐可见绝望的倔强,「小爷不陪你们玩这齣无聊的游戏,小爷要回家。」 萧楫舟动了动唇。 他想说你不要挣扎了你根本回不去你的家,可是看着齐滺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萧楫舟到底还是将所有想说的残忍的话咽回了肚子。 他扶着齐滺的手臂,小声哄着:「那先穿上衣服,好不好?」 齐滺低头,就看见身上松松垮垮的衣衫,以及裸露出的胸膛。虽然二十一世纪新青年不是老古板,但这么出去确实有耍流氓的嫌疑,齐滺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萧楫舟找出一身淡青色的常服递给齐滺,齐滺木呆呆地接过,看着手中的衣衫凝眸不语。 萧楫舟便说道:「都是新的,没人穿过的。」 齐滺还是不说话。 萧楫舟又问:「不喜欢?」 齐滺摇了摇头。 可他还是握着手中的衣衫不出声,萧楫舟一时之间不明白齐滺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某个瞬间,萧楫舟的脑中忽然间就闪出一个想法。 第50页 萧楫舟被自己脑中的想法雷了半天,觉得事情的真相应该不是这样的离谱。但他想不到别的可能,因此最终萧楫舟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不会穿?」 齐滺抿着唇,最终闭上了眼睛,满脸羞愧地点了点头。 萧楫舟:「……」 萧楫舟差点没笑出来。 但他看着齐滺都要羞红了的脸颊,又知道齐滺是个多爱面子的少年,求生欲让萧楫舟在即将笑出来的那一刻,将快要脱口而出的笑憋了回去。 萧楫舟走到齐滺身前,对着齐滺扬了扬下巴:「伸手,我帮你穿。」 齐滺眨着眼睛看他,杏眼中满是可怜巴巴的委屈。 萧楫舟看的好笑,但还是做出一个承诺:「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听到自己这样丢人的事件不会被流传出去,齐滺这才放下了心。他抬起手臂,等着萧楫舟帮他系上这些乱七八糟的衣带。 几分钟后,二人看着别别扭扭奇形怪状的上衣,一起出神。 齐滺不确定地问:「衣带不是这么系的吧?」 看着都不平整,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这带子一定是系错了。 萧楫舟为自己艰难找补:「我平日没在这个角度系过衣带,应该是不小心搞错了,重新来一次就好了。」 然后…… 第二次…… 第三次…… 第n次…… 就在齐滺已经开始觉得他们已经做过了所有的错误选项之后,这件让二人脑细胞疯狂死亡的上衣系带才算被勉强系好。 萧楫舟给齐滺披上一件毛绒绒的大氅,嘱咐道:「快要中秋了,注意一点,别着凉。」 齐滺沉默着点头。 王福全还在外间候着,听到室内传来的脚步声,他连忙按住要出来请安的王铁,又对着身后的宦官宫女使了眼色。 殿内伺候的人察言观色,全部都在此时选择了沉默。他们默默退后,隐藏在殿内飘飞的帷幔里,没有让齐滺和萧楫舟看到他们的身影。 推开大门,入目的是刺眼的阳光。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天色竟然这么亮,齐滺眯起了双眼。 下一秒,他感觉到眼前传来一阵阴影。他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一只带着一串桃木佛珠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虎口处还能看到老茧。 齐滺的心又忍不住沉了下去—— 齐滺从小到大都是握毛笔长大的,别的小朋友还在玩泥巴,他已经能临摹《兰亭集序》,因此他一眼就看出,这种老茧可不是握笔能握出来的,倒像是他见过的那些武打明星舞刀弄枪弄出来的老茧。 这种老茧如果不是从小就开始舞刀弄枪,还长不出来,现在已经很少有小孩子手上会有这种老茧了。 可是萧楫舟手上的玉扳指却绝对是真货,八位数起价的那种,一般富贵的人家都不会捨得给孩子这样的东西。 尖锐的矛盾无一不是在指向一个事实——萧楫舟说的都是真的,他真的是史书上的梁昏帝,这里也真的是千年之前。 齐滺抿着唇,倔强地拉下来萧楫舟的手。他放目远眺,看到的是巍峨的宫墙。 萧楫舟说现在已经入了秋,但是宫墙内却依旧能看到绿意,沖天的古树肆意地倾泻着自己的枝叶,仿佛要让自己的枝叶覆盖住整个世界。 这样的古树少说也有几百年,在现代,这种年份的古树周围都要围上围栏,避免损伤。可是现在,这些古树的周围可没有围栏。它们肆意地生长,是沉默的宫墙内难得倔强的生命。 齐滺又低下头。 台阶中央是一整块汉白玉雕刻的龙陛,阳光打在上面,还散发出温润的光芒——这不是横店那些仿制的赝品能够发出的光泽。 这一刻,饶是齐滺的心中有再多的不可思议,他也不得不承认,他好像真的穿越到了千年之前。 齐滺满脸绝望:「完了,我是真的穿越了。」 他看起来真的是伤心极了,平日里灵动的杏眼都失去了光彩,仿佛一只被抛弃的流浪狗,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丧气。 看着这样颓然的齐滺,萧桧舟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离开了自己的家乡,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时空,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令人从心里感到恐惧的。 而经歷这前所未有的一切的齐滺,也不过是个还未经歷世事的少年。他会为毕设头疼,却从未经歷过真正的苦楚。 齐滺长长地嘆了一口气,他背靠着殿门坐了下来,看着眼前一片庄严肃穆又带着死气沉沉的宫墙长吁短嘆:「这里真的是千年之前。」 这样颓然的齐滺不復以往的朝气蓬勃,看得萧楫舟也莫名觉得难过。他蹲在齐滺身前,摸了摸齐滺的头,温声安抚:「你不要怕,以后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我会照顾你的。」 ——只凭你对我的满腔信任,我也不会辜负你的深情。 然而面对萧楫舟无言的温柔,齐滺却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便用一种十分怅然的语气说:「你不懂。」 在萧楫舟不明所以的目光中,齐滺掰着手指头说:「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这里是一千年前!这里没有空调wifi西瓜,我怎么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萧楫舟:「???」 你说啥? 齐滺惆怅依旧:「这里有火锅吗?调料我都不会调,怎么做出那种独一无二的味道?」 第51页 萧楫舟:「???」 齐滺:「这里有食堂二楼的包子吗?那家老闆娘的包子不是我吹,是真的找不到第二家。」 萧楫舟:「……」 齐滺:「这里有奶茶吗?我们不胖星人一天要三杯奶茶配珍珠和椰冻的。」 萧楫舟:「……」 齐滺:「这里肯定没有椰冻,毕竟你可是为了吃琼州的椰子,开通了琼阳大运河顶级败家子。」 萧楫舟:「……」 齐滺:「这里出行有高铁吗?我并不是很想骑马。虽然我会,但是屁股也是真的疼。」 萧楫舟:「……」 齐滺:「这里可以穿着铆钉皮衣上街吗?我特别欣赏那些乖孩子看着我时羡慕的目光。」 萧楫舟:「……」 齐滺:「这里有……」 齐滺絮絮叨叨没完,在他第一百零八次说着「这里有……」的时候,萧楫舟终于忍不住了:「闭嘴。」 「你让我闭嘴我就……」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萧楫舟的帝王身份,生怕这位歷史上鼎鼎有名的昏君把自己拖出去砍了脑袋,齐滺识时务者为俊杰,默默闭上了嘴:「好。」 看着这样的齐滺,萧楫舟一时之间竟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他最开始是真的想安慰齐滺,但听着齐滺一条条的挑刺,他想安慰齐滺的心早就跑到了九霄云外。 此时此刻,看着这个大号熊孩子,萧楫舟只想把他吊起来打。 但是齐滺一秒钟犯怂,只顶着一双滴熘圆的杏眼眼巴巴地看着他,萧楫舟又在瞬间觉得自己刚刚升起的火气都没了。 他看着怯怯的、仿佛一只生怕被抛弃的小狗一样的齐滺,最终长长地嘆了口气,又摸了摸齐滺的头:「你想要什么就和我说,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满足你的。」 「毕竟,你是我的……」 ——毕竟,你是我的神迹。 【作者有话说】 舟舟:我这辈子都不敢告诉我老婆,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想把他吊起来打 滺滺:我这辈子都不敢告诉我老攻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觉得他就是个败家子 舟舟:你已经说了,就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_← 滺滺:!!!(惊恐) 第26章 无梦令 冷清冷心的帝王难得有如此的柔情, 只是可惜,再似水的温柔,遇到一支不通世事的棒槌, 也只能如桃花流水窅然而去。 萧楫舟这些从未对外人展露的温情, 换作任何人, 此时此刻都要跪地叩拜感谢帝王君恩,然而到了齐滺这里,却只换来了齐滺的一句话:「我想吃西瓜。」 萧楫舟:「……」 富有四海帝王沉思良久,最终决定不耻下问:「西瓜是什么?」 听了萧楫舟的话, 齐滺的眼神又黯淡了几分:「一种水果, 这里没有的, 要再过两三百年, 才能从西域传进来。」 根据一些史学家的考证,西瓜原产于非洲,最早由埃及人种植, 在梁朝的下一个朝代虞朝末年从新疆一带传入华国,距现在还有两三百年。萧楫舟就是再厉害, 也不能凭空变出西瓜来。 想到自己是真的和过去割席了个彻底,齐滺一时之间只觉得这个世界都开始变得让人绝望。 然而齐滺这一句语带绝望的话, 在萧楫舟的耳中直接被简单粗暴地拆分成了几个词语:水果,西域。 ——齐滺想吃西域那边的一种水果。 ——哦,简单。 萧楫舟干脆利落地说:「你等等, 我这就派人去西域通商重开丝路。」 齐滺:「???」 齐滺在听到这句话的第一时间,竟然有点没有搞清楚萧楫舟说了什么。大脑迟迟无法运转,直到萧楫舟又接着问了一句「还想吃什么」, 齐滺才反应过来, 眼前这位鼎鼎有名的昏君究竟说了什么。 萧楫舟竟然因为他的一句想吃西瓜, 要重开丝路。 齐滺:「……」 想到歷史上的萧楫舟为了重开丝路都做了什么,齐滺顿时觉得他不配做祸国殃民的亡国妖妃,当场连连摇头:「不必了,我不吃了。」 齐滺眼中露出来的目光是惊讶甚至可以说是惊恐,这种程度的拒绝倒是让萧楫舟一时有些不明所以。他问:「怎么了吗?」 齐滺摇头:「劳民伤财,哥们儿,你悠着点。」 歷史上,梁昏帝萧楫舟开通商路是在他迁都洛阳和修建琼阳大运河之后。随着迁都洛阳和琼阳大运河的建成,大梁逐渐从分崩离析的境地变成了铁板一块,完成了父亲一辈子都没有完成的伟业,萧楫舟顿时膨胀得认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 于是这位兄台将目光从国内瞄向了国外。 当时,南方让南楚头疼许多年的百越之地已经臣服于大梁的武力威慑之下,一百多个羁縻州立在大梁最南的交州与益州、荆州、扬州的南部。 南方百国臣服,自然而然地,萧楫舟将目光放在了歷朝歷代的帝王都对之野心勃勃的神秘西域。 为了让西域臣服,从西域换来大量的真金白银,萧楫舟在大梁国库空虚、还没从洛阳城和琼阳大运河两件天下震惊的歷史杰作中恢復过来的时候,决定西巡。 这次西巡,萧楫舟踏足了鲜少有帝王进入的华国西部,见识到了西域与众不同的风情。 成果是喜人的,不但陆上丝绸之路被开通,茶马古道、万里茶道、蜀身毒道也开始逐渐繁荣,有着「海上瓷器之路」、「海上香料之路」别称的海上丝绸之路也开始运行。 第52页 在其后的很多年里,危机四伏的大梁便是靠着这五条商路带来的巨额利润,艰难地维持着大国的体面。 也是这五条商路的利润,让后期如同困兽的萧楫舟还能有与十八路诸侯的一战之力。 同样的,大梁之后的虞朝,更是靠着这五条商路与世界各地通商,维持了「世界第一国」的地位。 这五条商路的开闢,不仅在华国的歷史上有着重要的影响,也在世界的歷史上有着浓墨重彩的一笔。 所以,齐滺真的不希望,以后史书提起这一段歷史,开头第一句话是:「当年因为某齐姓佞臣想吃西域瓜果,所以梁昏帝……」 齐滺:我也不是不想名垂青史,只是这种名垂青史方式还是免了。 只是齐滺内心这点小小的自尊心萧楫舟不懂,他的耳中只听到了「劳民伤财」四字。堂堂皇帝陛下,哪里知道「劳民伤财」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因此他大方地挥手,十分慷慨地慷他人之慨:「多大点事,我让崇玉山去办,他会办好的。」 齐滺:「……」 正常人类是无法和昏君正常对话的,更何况,齐滺心里清楚,现在大梁的当务之急是攘外之前的安内,现在开通商路并不是个好时机。歷史上的萧楫舟好大喜功不假,但不是智障。 眼前萧楫舟和他从史书里抽象出梁昏帝差别真的很大,但他们之间还是有共同点的,那就是他们都不是傻子。 眼前的萧楫舟也很快就会明白,刚刚登基的他现在最需要做的是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利,成为大梁真真正正的帝王。等他回过神,就会知道,刚刚的自己做了一个多么愚蠢的决定。 萧楫舟迟早后悔自己现在说出来的话,齐滺现在答应了,日后只会徒添尴尬,不如现在干脆利落地拒绝,才可能留着小命以后吃西瓜。 想明白了的齐滺此刻也顾不上伤春悲秋了,他搜肠刮肚地想着该如何拒绝萧楫舟。可是任他现在乱成浆煳的脑子怎么转动,也想不出应该如何才能不伤萧楫舟面子地拒绝这件荒诞无比事。 最终,齐滺只能简单粗暴地说:「我现在不想吃了。」 我都不想吃了,所以,兄弟,你就别惦记为了让我吃上一口瓜,去重开一条商路了。 齐滺抬起头看着萧楫舟的神色,想知道皇帝陛下究竟有没有将他的话听到心里去。然而他抬眼,看到的却是萧楫舟复杂中清晰可见动容的神色。 齐滺:「???」 齐滺隐隐约约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对。 他还没有想清楚哪里不对,耳边便听见萧楫舟略带心疼的声音:「对不起,是我无能,没办法照顾好你。」 齐滺:「???」 啊? 萧楫舟满眼都是心疼,仿佛自己就是一个穷得叮噹响的穷小子,没办法给自己心爱的小少爷他应得的待遇。 「我刚刚还在说要好好照顾你,可是我却连最基本的口腹之慾都没有办法满足你。」 「你孤身一人来到这里,我却连照顾你都做不到。」 「对不起。」 齐滺:「……」 不是,哥们儿,你怎么突然就拿了小可怜剧本? 歷史上霸气十足的少年帝王竟然在自己的面前呈现出这样一副堪称颓然姿态,齐滺惊诧的同时又感觉到了几分好奇。 想着萧楫舟和他想像中截然不同的态度,齐滺好奇心作祟,忍不住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明明是被人捧在掌心宠大的帝王,为什么会对他一个陌生人这么好,又是照顾他一晚上,又是帮他穿衣,还会为了他的一句话,就脑门一拍、决定开一条国际商路。 齐滺觉得,这样的萧楫舟对他好的都有些虚假,好得让他无法相信,世界上竟然会有这种冤大头,轻而易举地就对别人这样好。 然而听了齐滺的疑问,萧楫舟却说道:「我之前就和你说过,我见过你。」 在齐滺似懂非懂、似信非信又充满好奇心的目光中,萧楫舟说:「我在空中,能看到一份神迹,而神迹里人——是你。」 齐滺眨眨眼,已经乱成浆煳的脑子飞速旋转,将自己的过去一一回忆一遍,想着自己的哪一份过去可以和萧楫舟口中的「神迹」画上等号。 最终,他的回忆落在了自己的直播上—— 他短暂的一生,好像只有在直播造谣萧楫舟的时候,才能和跟他没有半点关系的萧楫舟扯上关系。 所以,萧楫舟看到了他的直播,才会说认识他? 所以,萧楫舟看到了他的直播? 萧楫舟都看到了什么? 萧楫舟知道自己造谣他和崇玉山是一对吗? 萧楫舟知道他说元沚和慕容须蜜多之间是恨海情天绿了他老爹的关系吗? 萧楫舟知道他曾经说过萧楫舟就是一个昏君吗? 想到直播时由于太过放飞自我而随口不知道说了多少胡言乱语,齐滺一时之间只觉得吾命休矣。 他在短时间内眨了很多次眼睛,以此来缓解他此时的紧张与尴尬。齐滺颤颤巍巍地抬头,语带尴尬地问:「你、你都看到了什么?」 话都有些结巴,却还带着一点微弱的希望,希望萧楫舟什么都没听见,刚刚说的一切都不过是齐滺自己的过度脑补。 也不知是上天垂怜还是齐滺註定倒大霉,对于齐滺的问题,萧楫舟没有提及不举皇帝为爱做受,也没有说自己那座已经长满了青青草原的坟头。 第53页 他用一种轻柔至极的嗓音说:「我看到你在所有人的面前,说我是你早亡的夫君。」 早亡的夫君…… 死去的记忆突然开始攻击自己,齐滺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的脸上火辣辣地疼,像是羞的,又像是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只是大兴宫的建造实在是太过完美,这里没有地缝,齐滺也没办法逃避这个尴尬的事实。 齐滺捂着脸,只觉得一个人穿越其实也挺无助的。闷闷的声音从指缝中流传出来:「你能不能忘了这件事?」 看得出来,这真的是齐滺想在瞬间全部删掉的黑歷史。只是萧楫舟素来不做人,他看着尴尬不已的齐滺,却仍旧能笑出来:「为什么要忘记?」 「我还记得,你说我是千古一帝时的模样。」 「从来没有人这样相信过我,相信我能创造一个盛世。」 「你是第一个这样相信我的人,我觉得很欢喜。」 齐滺:「……」 完了完了,怎么样才能让眼前这人知道,他在背地里了,也是骂他昏君的啊! 第27章 无梦令 昏君竟然在背地里觉得我一直在夸他是明君? 啥情况?什么时候的事? 完了完了, 这可咋整。 齐滺现在可都还记得他和赵陵川在一起吐槽眼前这个纵观中华上下五千年都难得一见的昏君的日子,这要是让这昏君知道,不得气的当场让人把他拖出去砍了? 嘶, 所以还不能让这昏君知道, 自己经常在背地里吐槽他。 齐滺顿时打了一个激灵, 他眨着滴熘圆的大眼睛望着萧楫舟,妄图用卖萌来掩盖他心底的心虚。 违心的话说得一串接着一串:「我当然相信你,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 你不是史书里写的那种昏君。」 ——你比史书里写得更加令人不可置信。为了吃西瓜重开丝绸之路, 西瓜知道自己这么重要吗? 哦, 这位可是为了吃椰子开闢了一条大运河的人。对比之下, 为了吃西瓜而重开丝路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置信。 齐滺再败家,这时候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能败家的败家子,也忍不住苦口婆心地劝道:「有钱也不能这么花。」 尤其是兄弟你花钱, 别人福没想到,罪没少遭。 齐滺实在是上天宠爱, 才长了一张看起来就十分乖巧的脸,就是赵陵川这种十分熟悉齐滺恶劣本性的人, 在看到齐滺冲着自己笑得又乖又甜的时候,都忍不住觉得,眼前这个大可爱真是上帝送给他的小天使。 相处四年的人都会因为齐滺的长相而产生八百米厚的滤镜, 更何况是萧楫舟这个本身就对齐滺有着八百米滤镜的老古董? 皇帝陛下一瞬间就被齐滺甜到人心里的笑容迷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他迷失在齐滺伪装出来的乖巧中,迷迷煳煳地说道:「都听你的。」 看着这样的萧楫舟, 齐滺的心里顿时升起一丢丢的愧疚。他看着已经被他忽悠住的萧楫舟, 拉了一下萧楫舟的衣袖:「我饿了, 我们回去吃饭?」 萧楫舟好脾气地应答他:「好。」 王福全站在他们身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的皇帝陛下这一个早上笑得比过去的一年都要多,一时之间只觉得惊吓受得多了,也就不叫惊吓了。 听到二人终于决定不再吹风,王福全立刻小跑了上来:「陛下,公子,早膳已经准备好了。不知道这位公子喜欢吃什么,奴婢就吩咐下面随意做了一点。」 萧楫舟接过齐滺脱下的大氅扔给王福全,转身对齐滺说:「你喜欢什么就告诉王福全,让他去弄。」 热情的齐滺都有点不好意思,他微微垂下眼,说道:「都行,我不挑食的。」 等齐滺真的坐到桌前了,他才发现,好像也轮不到他挑食。 桌上的早膳简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八个字发挥到了极点。黄花梨的八仙桌上,菜品摆放粗粗看去便有二十多种,这还不算宫女太监手中还有没放上桌的东西。 齐滺猫猫震惊:「这么多?」 萧楫舟还没有说话,王福全便解释道:「不知道公子喜欢吃什么,便各种口味都少备了一些。」 说着,王福全递来一个清透的白瓷碗。碗不大,比巴掌还小,却清透得能看到其中流动的水。 王福全:「这是碧玉莲子羹,将绿豆煮水,再用绿豆水煮香米,煮熟的香米便呈现出剔透的绿色。香米再配合莲子、藕粉、荷花等食材熬煮,吃起来清淡略苦,极适合早上胃口不好的时候,公子尝尝?」 说完,王福全将碧玉莲子羹递到齐滺面前。看着眼前仿佛绿水荷花入画一般的碧玉莲子羹,齐滺第一次觉得原来吃饭也是一门艺术。 就是……看着真好看,吃起来真苦。 齐滺微微一皱眉,还不等萧楫舟说话,王福全便递上来另一碗粥:「这是桂花乳酪粥,用桂花、羊奶、蜂蜜等食材熬制,配以雪糖,吃起来清甜味甘。」 简而言之,甜的。 齐滺当即抛下手里苦到令人舌头髮麻的碧玉莲子羹,吃下了王福全递上来的桂花乳酪粥。 只是不过一眼,王福全便看出来,这位公子不喜欢手中的甜粥。没等齐滺喝下第二口,王福全又递上第三碗粥: 「这是鸡汤鳜鱼粥,先将香米用鸡汤熬煮,再用小火与鳜鱼一同烹制,味鲜而香,最适宜早上食用,公子尝尝?」 第54页 齐滺还没来得及说不用这么客气、刚刚的那碗甜粥他还没有喝完,甜粥就被一个宫女眼疾手快地收走,王福全则将新的鸡汤鳜鱼粥放在了他的眼前。 齐滺:「……」 一顿早饭这样奢侈,你们不亡国才怪了。 但亡国有日也是之后的事,此时此刻的齐滺闻着鼻尖传来的香味,只觉得今朝有酒今朝醉,粥做都做了,不吃不是可惜了? 不愧是桃花流水鳜鱼肥,这碗粥的味道确实比之前的两碗好喝得多。齐滺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一只吃到从主人嘴里抢来的骨头的哈士奇。 王福全暗暗记下齐滺的口味,接下来上的菜品,全是他根据齐滺的口味猜测的。结果当然不负王福全二十多年来的察言观色,面对王福全后来呈上来的食物,齐滺全都吃得双眼发亮。 到了后来,齐滺只能一边看着桌上的食物流口水,一边惨兮兮地说:「真的吃不动了。」 一顿早饭而已,你们这里为什么要做这么多好吃的? 看着齐滺的样子,萧楫舟暗暗发笑:「吃饱了?吃饱了就行。你还喜欢什么?我让王福全准备。」 齐滺轻轻摇了摇头:「我吃饱的时候是不知道下一顿想吃什么的。」 「那就等你有想吃的东西了,再告诉王福全。」 说着,一直只是看着齐滺吃东西而没有动筷子的萧楫舟终于用帕子擦了擦手,准备开始用早膳。 齐滺最开始还以为萧楫舟不和他一起吃饭是有什么特别的规定——直到他看到萧楫舟接下来的动作。 刚刚为他布菜的王福全转身走到了萧楫舟身边,随着王福全挥了挥手,一名宫女递上来一盒很大的食盒。这个食盒的体积大概有普通食盒三个大,一开始齐滺还以为这里面装的可能是什么用具,但肯定不是食物。 直到宫女打开盖子,露出里面一根比人的小臂还要大的烤羊腿。烤羊腿被切成了几个部分,让每个部分看起来没有那么夸张。但再怎么样,这是一整根烤羊腿。 齐滺:「???」 在齐滺瞬间目瞪狗呆的目光中,萧楫舟拿起一块烤羊腿,没几下就吃进去一块。 齐滺:「!!!」 萧楫舟没有停顿地拿起下一块。 齐滺:「!!!」 这是我一天的饭量! 或许是齐滺的惊诧来得太过明显,萧楫舟反而放下了那块刚刚被他拿起的烤羊腿,冲着齐滺反问:「吓到你了?」 齐滺木呆呆地点头:「有点。」 我第一次见到有人早上吃得这么花,还吃的这么多。 萧楫舟的脸上带上几分不好意思的神色:「刚刚我没吃,就是怕吓到你。现在看来,幸好我没有在你吃饭的时候吃,不然怕是要把你吓得不敢吃饭了。」 齐滺觉得自己的三观都受到了冲击:「你吃这么多?」 不怕撑到吗? 萧楫舟道:「军旅之人火力旺,一般吃得都比较多。」 萧楫舟提起「军旅之人」,齐滺才突然反应过来,眼前这位身量颀长、看着又高又瘦的人,是七岁那年就出任一方刺史、担任封疆大吏的存在。 史书记载,大梁的前身是西齐,而西齐和东燕的前身,曾是一个统一了北方的强大王朝——北郑。北郑后期,皇帝推行汉化制度,将国都南移至洛阳城。 迁都洛阳使得北郑更好地统一北方,却也为北郑的毁灭埋下了祸根。 当北郑都城还在平阳时,曾被六镇贵族守护。但当国都南移,曾经保卫京师的六镇贵族变成了驻守穷乡僻壤的杂牌军,因此六镇贵族反叛,将北郑分裂为东燕和西齐。 梁景帝建立大梁之后,也推行汉化制度。为了避免落得北郑一样的下场,他对边境武官的监控从未放松,将自己才七岁的儿子——当时还是赵王的萧楫舟派去担任凉州刺史,目的就是让萧楫舟做吉祥物,震慑凉州蠢蠢欲动的贵族势力。 只是谁也没想到,萧楫舟做得实在是太过出色。在所有人都以为,只要他能做个成功的吉祥物就已经是立下天大功劳的时候,萧楫舟愣是凭藉自己的能力与手腕,将整个凉州都收拾得服服帖帖。 再后来,萧楫舟更是凭藉一州之力,就将西突勒打得落花流水,让西突勒听见萧楫舟的名字,就暗暗唾一声晦气。 所以…… 说好的因为在穷乡僻壤吃沙子以至于皮肤粗糙、举止粗俗的彪形大汉呢? 眼前这个足可掷果盈车的美男子是谁? 齐滺顿时觉得,歷史书都是骗人的,他们就是故意不放出歷史人物的美照,好让孩子们安心学习。 想到这一点,齐滺没忍住天性里对美的追求,说道:「我给你画一张画像吧。」 不然这么好的脸流传不下去,以至于后世的影视剧里竟找一些三次丑男来演萧楫舟,齐滺觉得心梗。 然而萧楫舟:「???」 嗯? 我刚刚说的不是我是军旅之人所以我能吃吗? 他为什么要给我画画像? 这期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繫吗? 还是说…… 其实是他实在是太爱我了? 想到这里,萧楫舟微不可察地红了脸,轻轻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滺滺:我老攻好看、能干,就是能吃,养不起(滺滺嘆气) 第55页 舟舟(眼泪汪汪):老婆我自己努力工作养活我自己顺带养活你 幻视某些养活主人的大狗狗←_← ****** 感谢在2023-08-08 23:40:28~2023-08-09 23:28: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梅梢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沁酱 38瓶;吃鱼 3瓶;江言无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无梦令 于是, 在这两位主的想一出是一出中,王福全悲催地发现,他还没将这两位主餵饱, 就得再出去给这位莫名其妙出现的大少爷去找作画用的工具。 但是一切想说的劝导全都在萧楫舟许久未见笑容里失去了声音。 自从三年前雍明太子萧桧舟的太子之位被废、萧楫舟成为大梁的新任太子进驻东宫之后, 王福全便再也没见过萧楫舟的脸上出现过笑容。 他八岁起被调至萧楫舟的身边, 那时萧楫舟才刚刚出生。从那时起,八岁的王福全便知道萧楫舟会是自己以后唯一的主子。他将所有的善良与关心都给予了萧楫舟,也曾真心地祈盼当雍明太子萧桧舟登基之后,能将萧楫舟封到一个富庶的郡为王, 快快乐乐过完此生。 谁能想到世事竟弄人至此, 萧楫舟莫名其妙地得到了皇位, 却失去了笑的能力。 见到萧楫舟已经许多年未见的笑容, 王福全对萧楫舟关心占了上风,他再也顾不得别人为帝王画像是有违大梁祖制的事,一句话没说地转身, 去找内常侍为萧楫舟准备绘画工具。 然而他刚刚转身只走了几步,甚至连隆德殿都没有走出去, 便看到了从隆德殿的殿门外走进来一位女官。 这位女官穿着深粉色的宫装,腰间还佩戴着三品女官才能佩戴的腰牌, 走起路来娉娉裊裊,还带着一股隐隐约约的檀香。 这是太后元沚的万安殿中的檀香,这位女官便是太后元沚的心腹, 女官青鸾。 青鸾手中拿着一个食盒。食盒是紫檀木打造,三层,看着便分量不轻, 但青鸾拿的却十分轻松, 不见丝毫费力。 青鸾对着萧楫舟屈膝行礼:「陛下万安。」 青鸾是太后的心腹女官, 以往的萧楫舟根本不会受全青鸾的礼。但自从萧楫舟将太后元沚亲弟弟、原尚书令元津明升暗贬为衡山郡公之后,太后和皇帝的战争就硝烟瀰漫到所有人都闻得见。 以至于此时此刻,萧楫舟竟然坦然地受了青鸾全礼,直到青鸾屈膝到快要站立不住,萧楫舟才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起来吧。」 青鸾却低眉顺眼,脸上不见一丝愤懑。 从二人之间的风雨欲来中,齐滺体会到了一丝微妙的氛围,这丝微妙让他恨不得吹着空调吃西瓜。 可惜这里没有空调,也没有西瓜。 齐滺遗憾地嘆了口气,然后默默向后撤了一步,兴致勃勃地看着萧楫舟和青鸾玩宫斗。 萧楫舟:「母后让你来做什么?」 青鸾低眉顺眼:「殿下得知陛下召进宫一位公子,特意让奴婢送来一盒糕点。」 说着,也不管萧楫舟的回应,青鸾自顾自地打开了盖子。 第一层是一块状如荷花的糕点,粉粉嫩嫩的荷花漂浮在荷叶上,花瓣半开,露出其中嫩黄色的细蕊。 青鸾轻声道:「这是江南来的厨子新作的糕点,名唤『荷田田』,取绿豆、香米、莲子、藕粉、荷花等食材制成,味微苦,适合早上胃口不好的时候吃。」 齐滺微微皱了皱眉——这句话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还没等齐滺反应过来这句话究竟让他熟悉在哪里,青鸾便将这道「荷田田」放到了桌上,打开了第二层食盒。 第二层食盒内也是一块糕点,看上去又白又滑,像是齐滺常吃的布丁。 青鸾:「这道点心是西北来的厨子做的,名唤『金雪问香』,取桂花、羊乳、蜂蜜等食材制成,配以雪糖,清甜味甘。」 齐滺:「……」 他好像知道他为什么会觉得青鸾的话有点耳熟了。 在齐滺觉得这个世界有些玄幻的眼神中,青鸾拿出了第三个食盒里的东西——仍旧是一盘糕点,只是这次糕点不再是一块,而是九块。 九块糕点一模一样,呈现出金黄色,肉香扑鼻而来。 青鸾:「这是来自东北的厨子做的,名唤『鳜鱼酥』,採用鸡汤和面再裹上鳜鱼丝煎制而成,味鲜而香。」 「嘶。」齐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他才发现,青鸾这些话不仅和刚刚王福全说的话一般无二、就连食材的顺序都没有错,甚至就连这些糕点的数目,都有些讲就。 第一碗苦粥和第二碗甜粥,他都只喝了一口,所以对应的苦糕和甜糕都只有一块;第三碗咸粥他一共喝了九口,第三盘咸糕就放了九块。 而且现在距离他们吃完饭还没有多长时间……太后娘娘是在告诉他们,他们刚刚在隆德殿里都做了些什么,她一清二楚啊。 不愧是史书盖章的不和的母子,他才来第一天,就让他看到这么一场母子相残的大戏。 齐滺偷偷抬眼看向萧楫舟,却意外地发现萧楫舟的脸色在此刻堪称平静,不带一丝被监控的屈辱,仿佛这个食盒里是三盘糕点意味的不是太后对他的监控,而是简简单单的、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爱。 第56页 齐滺想到自己小时候,当他发现自己的母亲进入自己的卧室时候的暴怒,再对比一下现在萧楫舟的平静,顿时觉得有人能做这么多年的皇帝还是不仅仅只是靠爹的。 萧楫舟清清淡淡地说:「朕知道了,放下吧,回去就和母后说,齐公子很喜欢。」 青鸾一怔,随即便道:「奴婢知道了。」顿了顿,青鸾又问:「殿下那里有上好徽墨与龙泉印泥,陛下与公子可需要?」 齐滺瞬间抬头。 青鸾的这句话对应的是齐滺刚刚说的要为萧楫舟作画。这个时代作画都是水墨画,作画当然需要墨水与印泥。 但是元沚已经通过三盘糕点告诉了萧楫舟「我在监视你」,给萧楫舟找足了不痛快,何必再多此一举,反而留下把柄? 果不其然,听到青鸾的话,萧楫舟当即便反问:「朕要徽墨和龙泉印泥做什么?」 为了作画。 但如果青鸾直说,那就是窥视帝踪,萧楫舟现在就能把她拖出去砍了。 如果不说,那么青鸾就没办法解释她为什么要问这句话。 这步棋太蠢了,看上去不像是太后元沚那个史书盖章十分聪颖的人能干得出来。 青鸾支支吾吾不说话,萧楫舟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就在齐滺以为萧楫舟会做什么时候,萧楫舟竟然轻飘飘地说:「行了,你走吧。」 青鸾勐地抬头,但萧楫舟只是风轻云淡地挥了挥手,根本没有追究的意思。青鸾抿了抿唇,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 齐滺的目光追随着青鸾的背影,萧楫舟在一旁说道:「她叫青鸾,是母后的心腹女官,在母后还是西齐琅琊公主的时候便跟在母后身边,已经三十多年了。」 三十多年、歷经多朝的资深女官? 齐滺不解:「那她还能做出这么蠢的事来?」 「她蠢?」萧楫舟轻笑一声,「她可不蠢,她是在向朕投诚呢。」 齐滺顿住。 如果现在他的手里有瓜,那八成是吓得他瓜都掉了。 齐滺不可置信地反问:「她向你投诚?」 跟随太后三十多年的女官,向皇帝投诚?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的样子。 萧楫舟却笑眯眯地点头:「也不奇怪,人都是有七情六慾的。只要能抓住一个人的软肋,那就能轻易地控制一个人。」 这话倒是对,齐滺好奇:「陛下向她许诺了什么?」 萧楫舟垂下眼:「朕派人告诉她,只要她替朕传一些无伤大雅消息,朕会在事成之后放她出宫,还她自由。」 齐滺:「!!!」 齐滺看向萧楫舟的目光都变了。随即,他问:「我有一件事不太明白。」 萧楫舟道:「说。」 齐滺却没有明说,而是将目光在王福全等人的身上扫了一圈。萧楫舟会意,挥挥手让所有人都离开,才说道:「现在可以问了。」 齐滺:「我记得,在歷史上,你借着『荆扬刺史案』杀了你的舅舅元津,可是后来,我却突然发现,一夜之间,元津的死期竟然从公历……海平元年变成了海平七年。一开始我甚至怀疑是我的记忆出现了问题,但是现在,我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件事可能有另一个解释。」 齐滺的目光落在萧楫舟的眉眼上:「你说你能看到我的直播,那么,是不是我的直播改变了你的想法?」 齐滺的目光不错地看着萧楫舟,在这样的目光下,萧楫舟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回答道:「没错,因为你的直播,我改变了你的主意。」 在齐滺好奇不已的目光中,萧楫舟淡淡地说:「你说我以后会因为滥用民力、不恤百姓而丢掉江山。实不相瞒,这些东西我现在还不太懂,但我看得出来,你的字字句句之间,并不希望我造成太多的杀戮。」 这话说得齐滺一愣。 他确实很不贊同萧楫舟造成的江南血案,但当时为了完成毕设,他捏着鼻子吹萧楫舟,自认为将自己的情绪隐藏的很好,就连直播间的观众都觉得他是萧楫舟的脑残粉,为了洗白萧楫舟而闭上眼睛不看事实。 他真的没想到,萧楫舟居然能从那短短的几个小时的直播中,看出他不贊同来。 耳畔,萧楫舟的声音还在响起:「齐滺,我知道,其实在你的心中我不是个好皇帝,可是你相信我做的一切都是为国为民,我也愿意为了你的意愿来改变我自己。」 「你愿意在我身边陪着我,和我一起创下大梁的盛世吗?」 这话说得真的很动人心弦,但齐滺瞬间get到了重点:「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我的名字?你怎么知道我叫齐滺?」 萧楫舟:「……」 萧楫舟忽然间想起来,齐滺从来都没有和他通报过姓名。他之所以知道齐滺的名字,是因为某天,他莫名其妙地就听见了齐滺和友人「赵陵川」的对话,也听到了他们对对方的称唿。 那天,齐滺还说他步子迈得太大扯到了蛋。 但是这话要怎么和齐滺说? 说其实你在没有直播的时候我也能听见你说的话? 这话说出口,百分百吓到齐滺。 齐滺还在等着他的答案,萧楫舟一时之间没办法圆场,脑子一抽,来了一句:「做梦梦见的。」 齐滺:「???」 【作者有话说】 我又来了一本预收《王兄,你黑莲花弃后归我了》,封面我亲自做的,做了好久呢←_← 第57页 感谢在2023-08-09 23:28:35~2023-08-10 23:12: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0365269 42瓶;山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洛阳赋 被忽悠了是什么感觉, 齐滺觉得他现在算是感受到了。他看着眼前这位按理来说应该是君无戏言的帝王,只觉得萧楫舟脸上的一本正经十分欠揍。 只是齐滺估摸着了一下二人的武力,觉得自己应该是打不过军旅出身萧楫舟的, 只能深唿一口气, 压下想要打人的念头。 齐滺将「难得煳涂」四个字刻烟吸肺, 勉强算是承认了「梦见的」这个听起来就让人觉得荒唐无比的想法,敷衍一般点了点头。 见齐滺不打算追究,萧楫舟顿时放下了心。为了防止齐滺继续思考这个让他无法回答的危险话题,萧楫舟在瞬间转移了话题:「我有事情想问你。」 齐滺抬头, 便看见萧楫舟的脸色都变得严肃起来。萧楫舟用一种任谁都能听出慎重的语气说:「我想问你, 关于迁都的问题。」 迁都。 齐滺的目光也瞬间正经起来。 迁都洛阳, 梁昏帝萧楫舟登基以来做的第一件大事, 正式拉开了萧楫舟亲政的序幕,也埋下了大梁二世而亡伏笔。 但从另一个角度说,所有的史学家都对梁昏帝迁都洛阳的行为给予了高度评价, 认为这项行为是大梁建立以大梁为中心的东亚秩序的开端,是华国歷史上第一次在国际舞台上显示出自己的实力。 就像是齐滺在看遍文献后得出的结论:梁昏帝做的每一项决定都是对的, 只是无数个对的决定凑在了一起,就变成了错。 简而言之, 迁都洛阳是必行的事件,齐滺没有理由阻挡。 齐滺对萧楫舟的问题表达了自己的肯定:「我知道,这件事势在必行。」 「大梁内部如今势力三分, 关陇贵族仗着和梁景帝相同的六镇贵族出身,加之祖祖辈辈的百年积蓄,已经威胁到了皇权。再不处理, 他们迟早会反叛。」 皇帝轮流做, 明年到我家——这就是梁景帝萧百川以臣代君建立大梁的后果。 当年西齐还在之时, 关陇贵族集团由八柱国、十二将军组成,梁景帝萧百川出身十二将军,他的妻子慕容须蜜多则出身八柱国。 后来梁景帝萧百川借着天时地利人和才能够挟天子以令诸侯,但其他关陇贵族多不服他,曾屡屡反叛。即便多番的反叛都被萧百川平定,但终究将「皇帝可反」这个概念传入到每个关陇贵族的心中。 史书上记载的第一个反叛大梁的人,就是老太师阿鹿桓衡奇的长孙,出身关陇贵族集团的阿鹿桓念玄。 「而当年把持东燕的关东贵族,也并不服你。」 当年六镇贵族反叛北郑,五镇东去建立东燕,唯平川一镇西行,在长安一带建立西齐。故而在西齐东燕分治北方的时代,都是东燕压着西齐打。 谁知有朝一日风水轮流转,被压着打西齐出了一个萧百川,在取西齐而代之之后,竟然硬生生打得东燕毫无还手之力,不得不俯首称臣。 称臣之辱还未散去,面对垂垂老矣的萧百川,关东贵族早忘了被萧百川支配的恐惧。更何况,如今大梁掌权的,是萧楫舟这个才刚刚二十岁的、还要被太后垂帘听政的新帝。 史书上甚至有过记载,当关东贵族叛乱的时候,着名的《讨萧楫舟檄》中曾用「听母之言」来细数萧楫舟的罪状,甚至称萧楫舟为「食乳婴孩」。 北方把持军权的武将不服萧楫舟,南方原本属于南楚的一堆士子也不服萧楫舟。 「江南士子更认为你不配做皇帝。」 对于南方士族来说,他们从小学习孔孟儒道,尊崇「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将天地人伦认为是头等大事。 可萧楫舟皇位的来歷并不光彩——他是在自己的兄长、雍明太子萧桧舟因为巫蛊被废之后,才成为太子的。更有传言说,梁景帝晚年发现了雍明太子萧桧舟是无辜的,起了恢復雍明太子萧桧舟太子之位的想法。 也因此,萧楫舟的身上一直蒙着「杀父弒兄」的阴影,为江南士子所诟病。 种种debuff加持之下,萧楫舟在登基初年恐怕过的甚是艰难。也是因此,他急需做出一件能够证明他自己能力的大事,才能让四海归心,用最和平的方式建立威信、收拢皇权。 而没有什么比迁都更能和平地达成这个目的了。 齐滺:「我明白,迁都是必行的事,我不会反对。」 听了齐滺的肯定,萧楫舟的眉头微微一松。明明神态的变化并不大,齐滺却能很轻易地就发现,此刻的萧楫舟明显比刚刚放松了不知多少。就像是被松了一下的琴弦,看着没有任何改变,实际上内里已是天差地别。 齐滺还在思考为什么萧楫舟会因为他这样普通的一句话,神态就会放松如此,萧楫舟就已经轻轻地拉着齐滺的袖子,走到了书案前。 萧楫舟跪坐于主位,身子轻轻动了一下,将身旁的位置让了出来:「来,坐。」 齐滺:「……」 看着地上铺的一层不算厚的软垫,齐滺闭了闭眼,咬着牙坐了下去—— 总有一天,他要告诉萧楫舟,世上有椅子这么个东西。 第58页 萧楫舟平铺一张羊皮捲轴。长长的羊皮捲轴飞速滚动,铺满了整个案面。映入眼帘的,是一面密密麻麻的设计图。 设计图四四方方,其中画了很多的方格。齐滺反应了一瞬,才想明白,这不出意外,应该就是萧楫舟想建立的新的洛阳城的设计图。里面密密麻麻的方格,就应该是后世沿用许多年的坊市制度。 萧楫舟的目光落在设计图上,眼中闪着晶亮的光:「这是我对洛阳城的规划,你看怎么样?」 不愧是史书盖章的华国歷史上最大的城池,城池的宏大雄伟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只看着这一份还带着抽象的设计图,齐滺都能想像得出,当萧楫舟心中的洛阳城建立起来之后,将会是怎样的一番场景。 这样的洛阳城,无怪乎在不久的将来,会引来万邦来朝。 齐滺想了想,说道:「几处有点问题,可以改一下。」 听到齐滺愿意为他出主意,萧楫舟连犹豫都没有,就拿起一旁的宣纸铺在书案上,准备将齐滺说的话都记下来:「你说。」 齐滺:「第一点,下水道系统。」 萧楫舟:「……」 皇帝陛下上来就遇到了一项滑铁卢,他懵了半天,才不确定地问:「下水道系统?是什么?」 齐滺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生活废水如何排出的问题。」 根据史料记载,以大梁的技术,这个时代的排水都是明面上的沟渠排水,即在道路的一旁挖沟渠,让废水走明面上的沟渠被排走。 但这样的后果就是等城池存在时间长了,排水沟将会散发出不那么好闻的味道,整座城池都会被这样的味道笼罩。 其次,这样的沟渠还容易成为藏污纳垢的地方。一旦秽物过多,就会让鼠蝇聚集,产生传染病。更严重些,甚至还会引发瘟疫。 因此,建立一套完善的地下水系统,能够很好地延长城池的寿命。 萧楫舟将齐滺的想法都记了下来,说道:「明天我就让工部尚书、工部侍郎并工部郎中来见你,有什么要求你就和他们提。」 工部尚书是工部首魁,工部侍郎为尚书之佐,二人掌管工部的所有事宜。 工部内部则分为工部、屯田、虞部、水部四部,分别掌管城池土木营建、屯田、山泽、水利工程,工部郎中以及员外郎便是专门掌管城池土木营建的官员。 萧楫舟让齐滺和这三人来讨论,就是和洛阳城的主要修建人员直接谈话的意思。 这波操作反而让齐滺惊呆了:「我?直接和他们说?」 萧楫舟一脸的理所当然:「自然,不然呢?你说的我们都不懂,没有办法代传,自然只能你自己说。」 萧楫舟的理所当然也让齐滺开始觉得好像就是这么回事,只是心里总有些隐隐约约的奇怪,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但是还没等齐滺想明白,萧楫舟就继续问道:「第二呢?」 齐滺的思绪还没理清,就被萧楫舟的问话拉走了心神。顺着萧楫舟的话,齐滺说道:「第二,坊市制度虽好,但还是有点问题,有些地方需要改一改。」 坊市制度就是将城市内部划分为固定的区域,哪里是居住区、哪里是市场等都有严格规划。在伴随上宵禁等一系列的政策,相当于牢牢地控制住了百姓的出行。 在王朝初期,坊市制度便于管理,百姓都十分听话。但到了后期,夜生活开始崛起,坊市制度便名存实亡,甚至有百姓正大光明地在坊市的墙上砸洞,通过洞口买卖货物甚至出行。 既然坊市制度其实并不利于百姓的日常生活,不如趁着现在城池还没建立,便在根源处改一改。 齐滺道:「我觉得……」 直到太阳高高地悬在半空,王福全小心翼翼地说「陛下,该用午膳了」,齐滺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和萧楫舟已经就洛阳城的事谈了一个上午。早上吃东西都消化干净了,怪不得他觉得饿了。 似乎是察觉到齐滺的想法,也或许是萧楫舟还算是一个有良心的老闆,知道不能让员工饿着肚子加班。总之,在王福全的话音落下之后,萧楫舟便吩咐道「传膳。」 在这期间,看着宫女们将饭菜摆到桌上,齐滺忽然间想起他刚刚为什么会觉得很奇怪了—— 萧楫舟用了他干活,却没说给他工资。 萧楫舟想白嫖他! 齐滺哈士奇震怒。 【作者有话说】 今天突然发现,原本因为搞颜色而被编编禁言的一个月到期了。听说编编今天晚上不上班,我忍不住地想去浪,但被我基友拦了下来。憋坏了的我顿时想出了一个新梗,「浪上天的作者受x恨不得揍受好几顿但为了工资还是要咬牙微笑的编编攻」,之后我和我的基友们就这个梗开展了很长时间的辩论(多数时候都是她们怀疑我的精神状态),然后……更新晚了。 对不起我错了(我下次还敢) 感谢在2023-08-10 23:12:28~2023-08-11 23:38: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山音、江言无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洛阳赋 由于意外地发现自己居然被白嫖了这个悲惨的事实, 以至于齐滺整顿饭都吃得有些心不在焉,多次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地看着萧楫舟,希望这个坐拥天下富有四海的少年帝王能找到他已经被磨灭多时的良心, 主动提出来给他发工资。 第59页 然而事实却是一个从来没接触过资本主义工资制度的帝王真的没办法理解打工人的心中在想些什么, 接触到了齐滺「含情脉脉」的眼神, 萧楫舟想了半天,给出了自己的猜测:「是饭菜不合胃口吗?」 齐滺:「……」 倒也不是。毕竟说实话,萧楫舟在吃的方面还是没有亏待自己的,桌上午餐丰盛又色香味俱全, 足以看出萧楫舟养的厨子并不是吃干饭长大的。 但再好吃的午餐也不能抵消工资! 没听过哪家公司是包吃包住就不给工资的! 诈骗团伙都有工资和提成! 齐滺疯狂暗示:「也不是, 就是我想到, 以后可能吃不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觉得有点难过。」 我为什么吃不到了啊?因为没钱啊! 快说你要给我发工资! 然而萧楫舟:「想什么呢,你要是想吃,我就让厨子继续给你做。」 齐滺:「……」 行叭。 齐滺对这个皇帝光明正大白嫖他人的世界绝望了, 他狠狠地咬着口中的羊腿,心里想着「这可是我的劳动所得」, 然后默默骂了萧楫舟八百遍「昏君」。 午饭吃完,萧楫舟甚至没有给齐滺休息的时间, 就拉着齐滺继续讨论洛阳城的规划。 齐滺:「???」 我的午休呢? 午休见鬼去了,齐滺能遇见的,只有眼前这一张密密麻麻看着就让人眼花缭乱的羊皮图纸。当齐滺终于说完他对洛阳城的所有建议之后, 已经到了下午。 齐滺本以为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谁曾想到,萧楫舟竟然分毫的时间都没有耽误, 直接就吩咐王福全叫来工部尚书、工部侍郎、工部郎中。 齐滺:「……」 说好的明天再说呢。 摊上一个工作狂老闆的后果就是晚上了也要加班; 摊上一个脾气不好的老闆的后果就是你对加班不能有丝毫的怨气; 摊上一个不只能扣你工资还能砍你脑袋的老闆, 后果就是你还要笑着说你爱加班。 于是, 当穿着绛纱袍的三位官员来到勤政殿的时候,丝毫不敢露出一丁点被叫来加班的痛苦,反而还要笑着逢迎:「陛下勤政如此,实乃大梁之福。」 看着工部一把手脸上丝毫看不出作伪痕迹的恭维,有那么一个瞬间,齐滺甚至真心地觉得,也许工部尚书就是真的觉得萧楫舟是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萧楫舟也不愧工部尚书给他夸奖,上来说的就是正事:「卢爱卿,关于洛阳新都的事,朕有话要嘱咐你。」 说着,他沖齐滺招了招手:「你把刚刚和朕商议过的事,都和卢尚书说一说。」 工部尚书卢念雪,单听名字甚至还有些女气,但这位却是十足十的九尺男儿——这位长得高,史书认证的高。 卢念雪出自范阳卢氏,自幼熟读四书五经,在东燕时便已崭露头角,于大梁做官之后,更是青云直上。 但是史书记载,这位卢念雪尚书有着一副与他温柔的名字十分不符的暴脾气。他为人刚正不阿,心情好的时候见谁指导谁,心情不好的时候见谁骂谁。除了因为对皇帝的忠心而对萧楫舟分外温和之外,简直就是大梁出了名的卢怼怼。 卢念雪也不愧是史书记载的「卢怼怼」,在萧楫舟的话说完之后,这位爷当即便问道:「敢问陛下,这是何人?」 萧楫舟:「……」 坏了,忘记给齐滺安排一个身份了。 齐滺可是身穿,在这个陌生的时代里甚至没有属于自己的身份。他整个人都是凭空出现的,于这个时代没有一丝牵绊。 这可咋说? 萧楫舟正发愁该如何解释齐滺的身份,那头卢念雪已经开始了自己的脑补:「陛下,军国大事岂容佞臣儿戏?此子来歷不明又曲意逢迎,正该按律惩治!」 齐滺:「!!!」 大兄弟我没招你啊! 齐滺满脑子开始转动,希望从自己的脑中翻出按照《大梁律》他这个「佞臣」该当何罪,只可惜他读书不多,此刻脑中空空,《大梁律》他真是一个字都不知道。 但齐滺知道,《大梁律》以严苛着称,其严苛程度在华国歷史上排名前三。 齐滺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觉得今日的秋风有点凉。 而书案之后,萧楫舟的眼皮也不经意地抽搐了一下。齐滺还以为这位史书盖章的昏君会一怒之下来一句「把卢念雪拖出去砍了」,然而出乎齐滺预料,萧楫舟竟然在服软:「卢师傅……」 一句「卢师傅」瞬间化解了刚刚空气中的冷凝,也让卢念雪和萧楫舟之间的关系从冷冰冰的、阶级分明的君臣,变成了充满温情的师徒。 然而帝王出乎预料地递了台阶,臣子却傲娇地不肯接:「敢问陛下,当年臣教授陛下的东西,陛下可还记得?」 萧楫舟无奈,竟先对着工部侍郎和工部郎中说:「你们两个先退下。」 闻言,早已满头大汗的工部侍郎和工部郎中一句话都没有说,匆匆地行了个礼,便退出了这座令人窒息的大殿。 等大殿中央只剩下萧楫舟、齐滺、卢念雪三人之后,萧楫舟才无奈地问:「是谁和卢师傅说了什么?」 「不是谁和臣说了什么,而是所有人都在说些什么。」卢念雪的脸色依旧冷凝,比萧楫舟都高出一个头的身高带来了更加深沉的压迫感,「臣自府邸赶往大兴宫的路上,多次听见百姓言谈,说陛下多年不近女色,却在今日宠幸了男宠,还与男宠不分尊卑,日日调笑,为了男宠竟一日不曾出隆德殿。」 第60页 齐滺:「……」 萧楫舟:「……」 好像有哪里不对,但真的让人无法反驳。 宠幸男宠——估摸着看到齐滺风疹之时衣衫不整地躺在萧楫舟怀里的人太多了,流言蜚语就传出去了。 不分尊卑——大梁还在实行分餐制,萧楫舟和齐滺同桌吃饭,确实称得上是不分尊卑。 日日调笑——他们谈论了一天洛阳城的未来分布,在听到符合心意的地方的时候,萧楫舟确实笑了出来。 一日不曾出隆德殿——差不多是真的了,关于洛阳城的所有内容的探讨,都是在帝王寝宫隆德殿的书案前完成的。 没办法用事实反驳,萧楫舟只能徒劳地解释:「卢师傅,我们不是这种关系。」 卢念雪却道:「《易经》有云,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然而如今,天子之事竟在短短一日之内传遍大兴,始作俑者其心可诛!」 骂完了传播谣言的人,卢念雪又开始骂起了自己的弟子:「事到如今,天下百姓都在津津乐道天子私事,长此以往,天子威严何存,皇家威严何存?」 卢念雪将目光移到齐滺的身上,锐利似箭的目光让齐滺觉得自己仿佛真的被一支正泛着冰冷寒芒的箭矢锁定。 卢念雪:「臣知陛下不是被小人愚弄之人,但此子已让陛下盛名蒙尘,臣请陛下驱逐此人,以正威名。」 说着,卢念雪甚至直接跪在地上,五体投地,向萧楫舟行了一个大礼。 齐滺:「……」 什么都没做的齐滺只觉得自己冤枉得很。 齐滺看向萧楫舟,就见萧楫舟从书案前站起。他慢步走到卢念雪身前,弯起腰扶起卢念雪。 在卢念雪尖锐的目光中,萧楫舟说道:「卢师傅的意思朕已经明了,但朕认为,为了些许流言便疏远国士,那才是真正的昏庸。」 「流言漫天,是有人该罚。但该受罚的,绝不应该是朕的国士。」 国士。 这个词一出,不但齐滺自己瞪大了眼睛,卢念雪更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仿佛自己青天白日见了鬼。 卢念雪看向齐滺,就见面前这个「五短身材」的少年脸上还带着稚嫩与茫然无措,看起来像是一条因为连自己的家在哪里都找不到而满脸迷茫的蠢狗,怎么看都没办法让卢念雪相信,这样一个看起来还是个孩子的少年,竟然能被萧楫舟评价为「国士」。 卢念雪近乎是抖着声音,才问出来一句:「陛下可知,先帝在位二十年,唯有一人被先帝评价为『国士』?」 萧楫舟点头:「朕知。父皇曾言,绛纱袍者数百人,唯阿鹿桓一人国士耳。」 「但是……」萧楫舟看着卢念雪,目光坚定,「卢师傅要相信朕,朕不傻,分得清什么样的是愚人,什么样的是国士。」 萧楫舟又慢慢踱步到齐滺的身前,迎着齐滺因为仰着头而微微眯起的双眼,说道:「朕意欲封齐滺为中书舍人,明发上谕举国告知,卢师傅以为如何?」 中书舍人隶属中书省,官职不大,品秩只有七品,在贵族云集的大兴城,可是比芝麻还小。 可是中书舍人却是陪王伴驾的职位,日日陪伴帝王身侧,掌召令起草、参与军国大事。歷朝歷代,担任中书舍人之人无一不是帝王亲信,日后出将入相指日可待。 也因此,有人将中书舍人一位比喻为「凤凰池」,意为中书舍人不日将如凤凰涅槃,一飞沖天。 听到萧楫舟要将这样重要的职位交给一个来歷不明的人,卢念雪顿时眼前一黑。 【作者有话说】 舟舟:我把最好的都给了老婆 滺滺:好傢伙,这是让我拿最少的钱,干最多的活啊,喵了个咪的 ****** 感谢在2023-08-11 23:38:47~2023-08-12 23:46: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沁酱 20瓶;rua猫猫的小糖糖 10瓶;江言无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洛阳赋 萧楫舟要封齐滺为中书舍人, 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一下子砸到了卢念雪的头顶。卢念雪身体一晃,此刻无比想念老太师阿鹿桓衡奇的拐杖—— 但凡现在他有一根拐杖, 也不至于站立不稳, 差一点君前失仪。 哆哆嗦嗦地, 半天卢念雪也只能说出来一句:「陛下不可。」 萧楫舟却不再纠缠于这句「不可」,他直接对卢念雪说道:「卢师傅因为谣言而将偏颇先入为主了,与其在此反对、你我二人僵持不下,不如先听听阿滺的说法。」 齐滺还在因为自己接下来要拿最少的工资干最多的活而缓不过神来, 转头就听见「阿滺」这么个让人虎躯一震的称唿, 一时间满脑子都是「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做什么」。 萧楫舟微笑:「阿滺, 你将你的想法告诉卢师傅吧。」 齐滺:「……」 兄弟, 你还记得我们讨论了一天,究竟讨论了多少东西吗? 但皇帝陛下威压在前,为了小钱钱, 齐滺也没胆子和萧楫舟唱反调,因此他只能暗地里咽下泪水, 对着卢念雪说起了他和萧楫舟讨论的规划来。 齐滺:「卢台阁,我与陛下探讨过……」 第61页 齐滺清越的声音慢慢传入卢念雪的耳畔, 卢念雪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到后来的忍不住挺直了嵴背再到最后的目光发亮不停地捋着自己的鬍鬚,眼见的对齐滺的想法越来越惊讶。 最终,当齐滺说得口干舌燥, 茶都不知道喝了几杯之后,卢念雪对着书案上的图纸出神:「这都是你的想法?」 托无数古装剧的福,齐滺学会了该如何在这种场合下不着痕迹地夸自己的领导:「都是陛下想的透彻。」 卢念雪也不在乎齐滺的小心思, 他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图纸, 指尖顺着图纸上的线条游移。 似乎是平稳了心情, 卢念雪才抬起头,说道:「陛下说的极是,齐先生确为国士。」 然而还不等萧楫舟炫耀自己的眼光好,卢念雪就说了一句「但是」出来:「但是,臣还是觉得,此时迁都操之过急。」 不等萧楫舟问出口,卢念雪便先说道:「国库虽充盈,但此洛阳宫规模宏大,只怕一座城池就能掏空国库。」 「且此等规模的宫殿必然需要徭役无数。然而我大梁征战连年,大一统不过七年,其后又北征突勒不臣、南御百越残部,东南沿海年年防范琉球;此外还有西南的匪患、长江黄河的水患……」 「大梁建国至今,竟无一年安稳,让百姓休养生息。臣以为,陛下初登基,正当无为而治休养生息,让百姓安居乐业。」 听了卢念雪的话,萧楫舟微微蹙起了眉——类似的话,崇玉山在得知萧楫舟要迁都的时候,也曾经说过。 说到底,问题出在两个地方,一个是钱,一个是人。 建立一座如图纸所示的伟岸城池,所耗国帑非常人所能想像。如卢念雪所说,这样一座规模宏大的城池,可能让大梁的国库都要因此空虚。 而与此同时,大梁的内部却并不平静,看似大一统的天下,实际上却是征战连年。 北方突勒贼心不死,没事总要来打点秋风; 南方百越不甘为羁縻州,总有残部扰民乱国; 东南琉球岛远地不治,轻不得重不得; 西南山地匪患多年不清; 长江、黄河流域又连年大水…… 多灾多难的天灾人祸让大梁的国库实际上也并不丰盈,只是比起很多年前的连年亏空,现在还算得上是富裕。 但是即便国库仍有盈余,那也要留着以备不时之需,不能因为一座新都城而挥霍一空。 再简而言之——要存钱!不要当月光! 第二个问题,就是人的问题。天灾人祸让百姓一直处于饥寒交迫之中,未得半分喘息之机。现在换了新皇帝,百姓所翘首以盼的,当然是新皇帝能让他们减免赋税、平静生活。 可是萧楫舟登基不过半年,竟要大兴土木徵发徭役,这样的落差足够萧楫舟失去民心。 这些问题萧楫舟不是不知,可是…… 「卢师傅,迁都是必须的,朕觉得,你看得出来。」 卢念雪沉默。 没错,迁都是必须的。 现如今关陇贵族尾大不掉,隐隐有压迫皇权之势。萧楫舟想要坐稳皇位,第一件事便应该是削弱关陇贵族的权利。 但关陇贵族多是跟随梁景帝萧百川打江山的战场英豪,各个战功赫赫、为大梁立下不世之功。萧楫舟初登基便要削弱关陇贵族的权利,无异于告诉所有的贵族集团:洗干净脖子等我。 当贵族集团意识到新上任的皇帝陛下要卸磨杀驴的时候,就是他们起反心的时候。 简而言之,对待关陇贵族,放任就会让皇权沦落成世家的傀儡,压制贵族反而容易逼反贵族。萧楫舟接受的是一个看似富庶实则复杂无比朝堂,而年纪轻轻又多年远在凉州的萧楫舟没有足够的力量正面抗衡。 所以,迁都成了一个绝佳的捷径——迁都洛阳,关陇贵族必然抛家舍业前往关东,届时无需萧楫舟动手,关陇贵族自己就元气大伤,再不可能对皇权产生威胁。 而且……比起这些隐藏在平静海面下波涛汹涌的政治因素,齐滺还知道一个萧楫舟必须迁都理由:「海平二年,关中大旱。」 齐滺的话音刚刚落下,两道目光便勐然落到他的身上。只不过卢念雪是惊讶中带着不可置信,萧楫舟却是惊愕中带着担忧。 比起卢念雪的似信又疑,萧楫舟的脑子转得更快,几乎是在齐滺的话音刚刚落下的时候,他便接住了齐滺的话:「什么程度?」 「很严重。」想到史书里对这场大旱的描写,齐滺的脸色都忍不住白了几分,「几乎和颗粒无收没什么区别。」 史书记载,海平二年关中大旱,入秋之时百姓没有粮食,便开始卖儿鬻女。朝廷的赈灾粮杯水车薪,百姓辛苦熬到冬日,又赶上一冬无雪,却偏偏冷得不得了。 冬日无雪,海平三年又春日无雨,连着的干旱让海平三年也成为一个旱年。关中贮存的粮食吃得差不多了,偏偏关中周围多山多水道路不通,外界的粮食运不进来,整个关中地区如同人间炼狱。 海平三年的冬天,就连作为皇城的大兴城都吃不到粮了。最终,萧楫舟如同他的父皇梁景帝萧百川一样,不得不带着关中剩余的百姓跋山涉水去往洛阳。 海平三年的冬天,萧楫舟是在洛阳城过的。 但洛阳城的破败让他无法忍受,江南几百船的粮食却一粒都运不进关中的窘迫更让他无地自容。再加上民间各种萧楫舟弒父杀兄得位不正才遭此天谴的流言甚嚣尘上,几番下来,终于让这个少年帝王经受不住质疑与屈辱,做下了一件在几千年后让古今中外都震惊的大事—— 第62页 他在海平三年宣布要同时修建洛阳新都与琼阳大运河,并且不顾冬日天寒地冻,愣是在冬日开工。 国库无数钱财流进流出,亿万百姓被征为徭役远离故土。在如此紧凑的工程量的驱动下,海平四年秋,洛阳新都建成;海平五年春,琼阳大运河建成。 这两项震惊古今中外的工程、足以载入世界奇观的工程,在同时动工的情况下,竣工之时,耗时竟只有一年半。 足以见得,这一年半的时间里,大梁的百姓都经歷了什么。 没人知道萧楫舟为什么要做出这么离谱的事,但不得不说的是,这两项让大梁联通东西南北的工程,也拉开了大梁落幕的帷幕。自然,也让萧楫舟得了「梁昏帝」这样一个谥号。 齐滺不知道萧楫舟为何会在那时这样心急,但他明白,歷史车轮滚滚向前,绝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而停留。 海平二年、海平三年的大旱会如期而至,江南的几百船粮食也依旧运不来关中,关中迟早会因为大旱而变成人间炼狱。 与其到了那时再让萧楫舟在不得不的情况下狼狈地离开,触动少年人那颗敏感的自尊心,做下天大的错事来,不如早些迁都,至少现在时间充裕,还能做好准备。 因此,对着萧楫舟和卢念雪,齐滺用冷静的语气说:「迁都的事不能再拖了,必须趁早。」 「早晚都要离开的,我们需要提早做好准备。如若迁都一拖再拖,只会浪费掉宝贵的时间,误国误民。」 说着,齐滺的目光落在卢念雪身上:「卢台阁,你也不想做这误国误民之人吧。」 【作者有话说】 卢爸爸:攒钱啊孩子们!喊出我们的口号:努力攒钱,拒绝月光! 舟舟:要做月光,钱都给老婆花 第32章 洛阳赋 「误国误民」四个字实在太重, 重到卢念雪不敢和这四个字沾上一星半点的关系。 卢念雪瞬间便说道:「若是迁都上利国家下利百姓,卢某当破家支持!只是……」 卢念雪怀疑的目光落在齐滺的身上,毫不掩饰他的不信任:「你一个黄毛小儿, 如何知晓明年会关中大旱?」 卢念雪引经据典:「自前朝起, 关中屡屡大旱, 因此先帝登基之时便着手建设水利,甚至在工部水部之外还额外建立都水台,为的就是建设关中等地的水利设施。」 「自兴业元年起,至兴业二十年, 二十年间关中大旱五次, 仅有两次先帝不得不去洛阳就食, 而这两次分别出现在兴业二年和兴业五年。」 「换句话说, 」卢念雪不紧不慢道,「关中之地已有十五年未曾有过需要帝王洛阳就食的大旱,你有何证据能证明, 明年的大旱到了如此地步?」 史书上写的…… 齐滺知道,卢念雪不会相信, 因为海平二年、海平三年持续两年的大旱不说遍翻史书亘古未有,其影响之广、之深也足以排得上华国史上的前三。 后世的歷史学家、经济学家、地理学家对此做过无数的研究, 但也没人能弄明白,为什么在长达两年的时间里,不过隔着一道函谷关, 东西却是一方天堂、一方地狱。 函谷关以东的关东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百姓安居乐业,函谷关以西的关中却是灾害连年,两年的干旱使得关中千里沃土颗粒无收, 再加上地震、狂风等自然灾害, 又催生了盗匪等人祸。 能够从史书上得到的记载, 便是两年之内,关中死了二百万人。 而当时整个大梁的人口不过五千五百万,三千万在江南,两千五百万在北方。北方两千五百万的人口,又有一千万在关东,一千五百万在关中。 一千五百万关中百姓,短短两年之内,死了二百万,死亡人数触目惊心,千载史册之后看着都让人嵴背发凉。 谁也无法说明为什么处于温暖期明明应该风调雨顺的太平盛世,竟然会出现这样骇人听闻的大旱,史学家们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看着野史上所谓的「天谴」出神。 无数专家都给不出答案,齐滺当然也给不出答案,因此他只能徒劳地说:「做梦梦见的。」 ——倒是有点耳熟,这样的话好像在哪里似曾相闻。 这样毫无依据的话甚至骗不过三岁小儿,自然也无法说服年逾五十的卢念雪。卢念雪冷着脸,一副无法忍受的表情:「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敢妄言国事?我看你……」 突然,卢念雪愣在了那里,想说的话也全都憋在了口中。他像是想到什么完全不可能的事一样,震惊地抬头:「陛下!」 齐滺:「???」 萧楫舟:「???」 他们还不明白为什么卢念雪会突然叫起萧楫舟,耳边便已经先响起来卢念雪愤怒的声音:「陛下,你若当真想迁都,万事都可以商量,何必推一个小少年出来装神弄鬼胡言乱语?」 齐滺:「……」 萧楫舟:「……」 说的都是实话的齐滺和至少在这件事上什么都没做的萧楫舟一起无语凝噎,实在是无法理解,为什么卢念雪竟然会生出这样离谱的想法。 齐滺艰难地洗干净萧楫舟的名声:「卢台阁,不是这样的……」 萧楫舟艰难地为自己澄清:「卢师傅,朕没有……」 两道声音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响在卢念雪的耳畔,看着面前这两个年岁不大的孩子如同提前彩排好了一样在同一时间说出类似的话来,使得卢念雪更加坚信自己的猜测。 第63页 他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萧楫舟的目光中充满失望:「老夫教了陛下这么多年,从未想过,陛下竟然是这般敢做不敢当。」 真的什么都没做的萧楫舟:「……」 卢念雪持续碎碎念:「陛下,你是一国之君,君无戏言啊!家国大事岂可轻慢,你怎可用这种方式来骗老夫?」 「……」萧楫舟艰难解释,「卢师傅,朕真的没有。」 卢念雪表示「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礼记》有云:『谨行慎言』。君上为王,更应该谨慎行事,家国大事岂可託付儿戏?」 见萧楫舟被训一句话都说不出,齐滺的良心隐隐作痛:「卢台阁,你真的误会了,陛下没有……」 「我还没有说你!」齐滺一搭腔,卢念雪的矛头瞬间指向了他,「小小年纪不学好,《论语》《孟子》《中庸》《大学》可曾学过?《诗》《书》《礼》《易》《春秋》可曾熟背?小小年纪不思勤学为上为国为民,反而为了逢迎圣上,竟做出这种下作的勾当!」 齐滺:「……」 我还是闭嘴吧。 见齐滺一秒钟闭麦,卢念雪的枪/口顿时又调转到萧楫舟的身上:「陛下坐拥四海,若执意迁都,谁敢说半个不字?何必用如此手段,说出去惹人笑话!」 萧楫舟:「……」 行叭。 萧楫舟万万没想到卢念雪这位名家大儒竟然真的这样不信鬼神,齐滺百试百灵的「做梦梦见的」竟然在卢念雪这里只得了一个演技极差的评价,还被卢念雪瞬间「抽丝剥茧」,找到了「事情的真相」。 眼见卢念雪怎么也不肯相信齐滺的话,萧楫舟默默想着,卢念雪这么想倒也正常。 如果不是他曾亲眼见过半空中的「神迹」,知道齐滺是千年之后通晓史书的「后世者」,他肯定也不会相信所谓的预言,尤其还是大旱两年这样的不祥预言。 既然卢念雪不信,萧楫舟只能换一个更加适合卢念雪的沟通方式:「卢师傅,朕错了,只是,朕一定要在今年迁都。」 很好,好说好商量你不听,那就别怪朕来硬的了。 萧楫舟近乎是强硬地下达了命令:「朕这就明发上谕,封齐滺为中书舍人,参政议政参与国事。洛阳宫一事,朕命齐滺全权统领,你也要听他的话。」 卢念雪:「!!!」 卢念雪猫猫震惊:「陛下!」 萧楫舟却不再听卢念雪的反对,反而一撩衣摆,径直坐到了书案之后:「你们现在就说,朕在一旁听着。」 见状,卢念雪此时终于明白迁都洛阳一事已经没有任何可以转圜的余地,只能捏着鼻子遵从上谕,走到一旁的位置上坐下,准备聆听一个毛头小子的想法。 齐滺冷眼看着这一幕,恍惚间,他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史书上的萧楫舟会是那样的闭塞言路刚愎自用,以至于最终亡了国—— 因为整个大梁的上上下下,从来没有人把他真正地当成一位帝王。 臣子自恃资歷,尊贵的贵族身份、年纪足足长萧楫舟好几轮的资歷、曾经跟随梁景帝萧百川建立大梁的功勋……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过往资本都在让他们打从心底里瞧不起萧楫舟这个在大朝会上还要被太后垂帘听政的小皇帝。 有权有势的官员倚老卖老,动不动摆出一副「我是老臣我是为了你好你要听我的」的傲慢无礼,还要为自己的轻慢披上一身忠君爱国的外衣。 萧楫舟今年二十岁了,就是在一千年后的未来,这个年纪也是上了大学、开始自己承担自己的人生、父母开始逐渐放手的年纪,更何况是在古代这个人人早熟的年代。 十几岁便娶妻生子独立门户的人大有人在,二十岁的萧楫舟早已到了亲政的年纪,却被这些元老大臣以忠君爱国的名义架空,这对于七岁就被外放为凉州刺史、早早唿吸过自由的空气的萧楫舟来说,得是多么大的屈辱。 好言相劝百官不听,帝王一怒反而无人敢唱反调,时间长了,萧楫舟自然明白,自己做什么都要被人反对,但只要他坚持做下去,便无人敢反驳他。 长此以往,萧楫舟不闭塞言路刚愎自用才会让人奇怪。 心中想法万千,齐滺却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反而对着卢念雪露出了自己的招牌笑容—— 又乖又甜,看起来就像一个孩子,一个很容易就让人不把他当回事的孩子。 齐滺维持着这样的笑容,却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王炸:「卢台阁言说,按照大梁如今的情况来看,国库撑不起洛阳宫的建造。但是在下还是要说,在下建议不徵发徭役。」 卢念雪:「???」 萧楫舟:「???」 啊? 文绉绉的话语出口,齐滺感受了一下这种与以往完全不同的说话方式,这才忍着牙酸,迎着屋内其他二人疑惑的目光,坚定地说:「在下不同意徵发徭役。」 徭役在这时的定义是统治阶级强迫平民百姓所做的无偿劳动,一年有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平民百姓要将时间花在无偿为国家做贡献中。 这也是卢念雪反对现在就修建洛阳宫的原因之一—— 洛阳宫规模浩大,若要徵发徭役,少说要民夫五十万修上三年。如此大规模的徵发徭役,再配上本就有的力役、杂役、兵役等,以大梁这连年不稳的情况,根本撑不住如此繁重的徭役。 第64页 百姓无法休养生息,时间长了,是要出事的。挥霍无度掠之于民,一旦超出了限定的范围,那可就要发生民变了。 一旦发生民变,这个罪责谁也担待不起,因此卢念雪极力反对现在就修建规模宏大的洛阳宫。 而此刻,关于这一点,齐滺的建议则是:「不能徵发徭役,我们给钱。」 【作者有话说】 滺滺:花钱使人快乐 舟舟(含泪):自己选的老婆,跪着也要宠着,不就是钱吗,朕有!感谢在2023-08-13 23:40:56~2023-08-14 22:23: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732559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732559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洛阳赋 给钱, 说得大义凛然又痛快,仿佛说的不过是一件轻飘飘的、不足挂齿的小事,比鸿毛还要轻。 卢念雪的眉毛都抖了起来:「你说得轻松, 几十万民夫, 动辄几年的工程, 那要花出去多少钱?」 「没几个钱。」 让卢念雪愁到不停皱眉的问题,在齐滺这里却只是一句轻飘飘的「没几个钱」。 卢念雪的眉毛顿时便竖了起来:「胡言乱语!」 说着,卢念雪的声音愈发严厉起来:「你现在年纪尚幼,该是好好读书的年纪。心思如此剔透, 更应熟读经史写文着书以名传史册, 何必妄议国策。」 眼见卢念雪的话越来越重, 萧楫舟刚想打个圆场, 耳边却先传来齐滺已然冷了三分的声音:「难道在下说错了吗?」 齐滺声音冷冽,话却说得十分有条理:「大梁一年的收入,折合一下约钱六百万贯, 而平民百姓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一年收入不过两贯。就算征五十万民夫, 仅农闲之时修筑洛阳宫,一人一贯钱, 足以让百姓争相响应。五十万民夫,也不过五十万贯钱,不到税收的十分之一。」 没想到齐滺竟然能将大梁税收说得这样准, 卢念雪一时语塞。半晌,他才说出来一句:「国库收支总不能两抵,总要留下钱财, 以供来年的不时之需。」 齐滺反问:「那仓中之粮呢?」 大梁自梁景帝起, 便开始大索貌阅、推行新制, 使得洛阳、上党等五个大仓粮食满到无处可装。 海平六年,起义军攻陷上党,首领开上党仓振济百姓,都被上党仓里的粮食震惊到合不拢嘴。上党仓一座粮仓,就让整个并州并冀州西部、幽州南部等百万生民几年之内不愁吃穿。 若非关中一地道路不通,大量的粮食运不进来,萧楫舟也不至于在海平三年带领百姓前往洛阳就食。 然而这一举动却也说明了两件事—— 第一,关中这个多山多水少田地、在大梁并不算富裕的地方,储备的粮食也够一千五百万百姓维持将近两年。 第二,洛阳仓足以承担的下突然出现的一千多万百姓的口粮。 如此数量的粮食,怎么可能撑不起一座洛阳宫? 更何况,「我与陛下商议过,原洛阳城选址不好,打算从头修建一座城池。那么,原本洛阳城的一些东西就可以拆了,拿过来用。」 这个方法萧楫舟的父亲、梁景帝萧百川也用过,现在的大兴城很多东西就是从西齐的长安城拆了送过来的。 虞朝建立后,又将国都定在了大兴,只不过将城池的名字从「大兴」改成了「长安」。而后来的「长安城」太庙倒塌,一查之下才发现,原来太庙的柱子还是几百年前北郑时期砍伐的树木,早就腐朽的不能用了。 当然,齐滺不打算建立豆腐渣工程。只是现在的洛阳宫还是东燕刚刚翻修过的,很多木料刚伐不久,扔了太可惜。 腐朽到不能用的东西还是扔了爽快,但还能用的东西确实不能浪费。好好的千里沃土,能保护还是尽量保护,别千年之后只剩下黄沙。 ——哦,这么看,之后还要草拟一份计划,要在修建宫殿的同时,尽量保护水土。 齐滺心里的建议一条条地闪过,口中也一条条地说了出来。只是这一次,比起之前他为洛阳宫布局提出的建议,他得到的却不是卢念雪惊嘆般的一声「国士」,而是卢念雪不解的目光。 「你确定?」卢念雪满是不解,「给力役补贴,还要保护……水土?」 「水土」一次让卢念雪念得奇奇怪怪,这个年逾五旬的天下名士第一次接触到这种新奇的词,甚至都有些无法理解这个词的意思。 卢念雪甚至觉得自己和齐滺之间必有一个人疯了:「不伐木,如何建造宫殿与城墙?」 想要建造宫殿,不伐木是不可能的。齐滺自己都没有把握,如果将冶铁的方式传播出去,以大梁现在的技术,能不能炼出能够支撑一座宫殿的钢筋,可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弄不好要死人的事,齐滺可不敢随意瞎说担责任,因此齐滺说道:「我没有说不能伐木,这是说除了作为宫殿支撑不可或缺的木料之外,能用砖瓦代替的,就不用木料。」 卢念雪沉思一瞬,低低地仿佛自言自语:「砖瓦,又要不少钱呢。」 齐滺:「……」 你们大梁的官员少贪一点,建造十座洛阳宫的钱都出来了。 但这么得罪人的话齐滺可不敢说,齐滺只是说:「我有办法炼制出成本更低廉、工艺更简单的砖瓦来,卢台阁不用担心。」 第65页 卢念雪却依旧愁眉不展,他心中的担忧一条条地说出口,从亿万生民说到不甚富裕的国库,再到满朝各怀心思文武百官,内心的担忧仿佛都要溢了出来。 最终齐滺没了办法,只能冲着萧楫舟使了个眼色。接到齐滺眼色的时候,萧楫舟还沉浸在齐滺与众不同的思想里,被震撼得发不出声来。 以至于他现在接到齐滺的眼色,甚至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齐滺想让他干什么。 齐滺:「……」 齐滺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萧楫舟才如梦初醒。他清了清喉咙,对卢念雪说道:「卢师傅,今日天色晚了,不如留下来用膳?」 说着,像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萧楫舟一拍脑门,十分懊悔地说道:「坏了,忘了卢师傅不吃辣,今日的菜色都是辣的,这可如何是好?」 再上一桌就是了,你又不至于穷成这个样子。 然而卢念雪清楚地知道,萧楫舟堂堂帝王居然会提前知道今晚的菜色是什么,无怪乎就是在赶他走罢了—— 毕竟他卢念雪无辣不欢,萧楫舟梦里的他不吃辣。 但帝王说的话就是对的,萧楫舟就是说现在是白天,卢念雪也得捏着鼻子说这灯确实亮如白昼。卢念雪只能干脆利落地告辞,带着满肚子的疑惑,回家慢慢思考。 勤政殿内只剩下齐滺和萧楫舟两个人,萧楫舟歪头看着齐滺,就看见这个素来都是脸上带笑的少年,在昏黄的灯光之下,竟然显得面色有些严肃。 他抿着唇,像是遇到了什么让他很不开心的问题,就连唇畔的梨涡都隐藏在月色深处。 这样的齐滺莫名的多了几分疏离,就好像萧楫舟眼前看到的一切都不过是错觉,齐滺从来没有从千年之后出现在他的面前,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他的想像。 眼前的场景让萧楫舟有一阵的恐慌,让他忍不住喊了一声:「齐滺!」 齐滺一愣,瞬间抬起头,脸上又带上了可爱的梨涡:「怎么了?」 得到了回应,真实的声音出现在耳畔,萧楫舟一颗悬着的心瞬间就落了下来。他的脸上也扬起了笑,说道:「没什么。」 齐滺怀疑地看了他一眼,眼神看得萧楫舟好笑。只是想了半晌,萧楫舟还是问道:「你不开心,为什么?」 齐滺一愣,随即便说道:「我没有。」 迎着萧楫舟明显不信的眼神,齐滺再一次补充道:「我真的没有不开心。相反地,能为百姓做点什么,我其实很开心。」 顿了顿,齐滺继续说道:「修建洛阳宫,完全可以同时修筑一条从洛阳通往大兴官道,届时洛阳的粮食能运到大兴来,大旱来临,不知能救多少人的性命。」 「可你就是不开心。」也不知怎的,萧楫舟竟露出几分执拗来,「我看得出来,你一点都不开心……为什么?」 齐滺抿唇不语。 萧楫舟从书案前站起身,走到齐滺的身前,在齐滺对面径直跪坐。他微微低头,看着齐滺的眼睛:「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 萧楫舟比齐滺高了一个头,低头的时候甚至带了几分压迫感。但他声音柔和,沖淡了与生俱来的、很容易就让人感受到惶恐不安的压迫感,反而多出了几分知心大哥哥一样的温柔。 萧楫舟用几乎可以说得上是轻柔的声音说:「齐滺,我知道你的来歷,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会比我还要懂得你的宝贵。」 「对于我来说,你就是上天赐给我神迹,是上天送给我的改变命运的机会。」 他的声音越来越柔,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齐滺,我永远不会害你。相反地,我会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还要相信你。」 听了萧楫舟的话,齐滺的脸上显出几分挣扎来。良久,他抬起头,眸光紧紧地盯着萧楫舟,问出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甚至听起来略微有些荒唐的问题:「卢大人反对你迁都,你是怎么想的?」 「啊?」萧楫舟被这个问题问的一时间都有些缓不过神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齐滺不答,而是固执地说:「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萧楫舟不明所以,但看着齐滺罕见的坚定,还是想了想,回答了齐滺的问题:「我很开心,卢师傅还是我的师傅。」 齐滺的眉头微不可察地松了一下,但他还是坚持问道:「怎么说?」 萧楫舟:「万事有利有弊,迁都洛阳,利在国家、利在官场,害却是在百姓。这件事说到底,不过是拿百姓身家性命来换国家的长治久安。」 「我看得出来,但是我没有办法。父皇晚年信任关陇贵族,朝堂之上,关陇贵族所占近半的官职,已经隐隐有威胁皇权的实力。为了朝堂的平稳,我必须迁都。」 「迁都有害于关陇贵族,但迁都至洛阳,也就是迁都至关东,这对于关东贵族是有利的。卢师傅是关东贵族,他一定看得出来。可是即便如此,他依然在反对迁都,就是因为他看得出来,迁都会让百姓受苦。」 「所以我说,我很开心。」萧楫舟的眉眼都染上几分灿烂,像是有光在他的眼角眉梢欢快舞蹈,「卢师傅还是那个学习孔孟之道心忧天下的卢师傅,多年宦海生涯没有让他成为只看着贵族利益的势利小人,他也依然是我能够委以重任的老臣。」 「公忠体国,得忠臣如此,我当然开心。」 第66页 听了萧楫舟的话,齐滺的眉头终于松开了。梨涡重新出现在他的嘴角:「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绝不是史书上说的那样坏。」 齐滺的快乐萧楫舟轻轻松松便能感受得到:「民贵君轻,你能体会到这一点,就一定能成为一个好皇帝。」 说着,齐滺一巴掌拍在萧楫舟的肩膀上,和萧楫舟勾肩搭背:「好兄弟,你放心,我一定尽我所能,帮你创建一个河清海晏、四海昇平的太平盛世。」 萧楫舟顿时就笑了,紧握的拳头也终于松开。 【作者有话说】 滺滺:我老攻是个好人 舟舟:今日份忽悠老婆get ****** 感谢在2023-08-14 22:23:01~2023-08-15 23:18: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高中牲一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洛阳赋 在一个没有任何回忆的陌生时空里, 如果要你选择,你是会选择身如浮萍随波逐流、日日迎风流泪对月伤怀,还是选择积极入世、在这个完全陌生的时空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齐滺:「我选择后者。」 于是, 齐滺光荣地接下了迁都洛阳这个艰巨的任务, 每日都和工部一众官员对接, 想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这个朝代的百姓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也让自己不再如无根浮萍,觉得整个世界都充斥着陌生。 然而…… 工部尚书卢念雪统管工部, 每日无数的议案需要他的审批, 忙得晕头转向。再加上他年逾五十已然年岁不小, 早年又经歷过颠沛流离, 以至于如今已经颇有几分「苍苍者或化而为白矣,动摇者或脱而落矣」的英雄迟暮。 当然,也可能是他烦死了齐滺的天马行空。 总之, 最终的结果是卢念雪对齐滺说:「有事你去找杨之问,我年纪大了, 这些年工部的事都是他在管着。除非大事,否则都去找他。」 这就是正大光明地摸鱼了, 但齐滺看着五十几岁的老爷子发须皆白,也不敢指责人家摸鱼,只能抱着一摞案牍找到了工部侍郎杨之问。 杨之问, 今年三十三岁,尚在壮年。出身弘农杨氏,为关陇贵族集团中的青年才俊, 近些年来确实隐隐有将工部尚书卢念雪架空的实力。 然而迁都洛阳损害的是关陇集团的利益, 杨之问巴不得迁都一事越慢越好, 玩了一手出工不出力。齐滺说什么,他都是一句「好好好」「这就去做」,然而就是好一阵都出工不出力。 齐滺目瞪狗呆,但新鲜出炉的中书舍人不好意思像个小老虎找妈一样找萧楫舟哭诉,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回头找了工部郎中元岁。 按照大梁的官制,工部下分工部、屯田、虞部、水部四部,分别掌管城池土木营建、屯田、山泽、水利工程,工部郎中以及员外郎便是专门掌管城池土木营建的官员。 根据这样的分工,工部郎中和员外郎就是负责分管洛阳新都建造的最直接的官员。 然而按理来说应该一肩扛起洛阳新都建造的工部员外郎元岁…… 元岁姓元,太后元沚和衡山郡公元津的元,按照他的血缘,若是早出生几十年,最少也是个郡公。只是可惜这位年仅二十来岁的少年郎时运不济,如今只能担任小小的工部郎中,身上无半点爵位。 但他也算是十分幸运,长大之后正赶上自己的远方堂姑成为太后,八十桿子都打不着的表哥成了大梁至高无上九五至尊,因此他也能得了这样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 只是这位元岁少年…… 他知道花萼楼的红袖姑娘腰肢软得不得了,也知道楚腰馆的芊芊姑娘当真是手如柔荑,更知道明月楼的绛珠姑娘口上的胭脂是什么味道,可他偏偏不知道工部都有哪些官员,平时都要做些什么。 在齐滺向他挑明来意的时候,元岁竟直接勾着齐滺的脖子,神秘兮兮地说:「我听说绰影院里新来了一位饱读诗书的姑娘,名唤『云书』,通晓诗书,据说曾经也是一位大家闺秀。今日是她的初夜,咱们一起去?」 齐滺:「……」 哥们儿,你可真刑啊。 齐滺连连拒绝:「不了不了,在下还有工作要忙。」 「诶,」元岁不满地说道,「有什么要做的交给下面的人去办就好了,什么都要我们自己做,还要他们做什么?」 齐滺:「……」 这话说的真有道理。 齐滺实在是无力反驳这句十分有道理的话,只能徒劳地将萧楫舟拿出来当挡箭牌,「我如今住在宫里,出入不是很方便。」 一提起这件事,元岁反而来了八卦精神:「我还没问你呢,你和陛下究竟是什么关系,陛下怎么让你住在宫里?」 在这个时代想要做官,身家不清白是不行的,齐滺一介黑户,若是穿越到了别的地方,只怕要被拉去服役,一辈子前途无亮。 但没有电脑网际网路也是一件好事,那就是出身全凭一张嘴,别人就是不信也找不到证据。 因此在和齐滺商量过之后,萧楫舟很快就给齐滺安排了一个身份:崇玉山家族家大业大,有那么一两个早就不知姓名的姑母也是很正常的事。 于是齐滺摇身一变,成了崇玉山的远方表弟。凉州地处偏远,又是崇玉山的一言堂,就算有人怀疑齐滺的身份,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证据。找不到证据,齐滺就不会受到打扰。 第67页 就这样,齐滺有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贵族身份和一个身任封疆大吏的表哥,世人又皆知崇玉山有救驾之功简在帝心,齐滺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成了中书舍人,住在宫中。 齐滺将自己的新身份背得熟熟的,此刻面对元岁的提问,他是半点不心虚,张口就胡编乱造:「我哪里能和陛下有亲缘关系?全赖陛下信任表哥,这才允许我住在宫里。」 元岁撇撇嘴:「要我说,崇玉山也太抠了些,你无父无母孤身一人身处大兴,他竟连座宅邸都不给你。」 齐滺深知在这件事上崇玉山是冤枉的,因此连忙给崇玉山洗清身上的脏水:「表哥要给我的,只是无功不受禄,我没要。」 听了齐滺的话,元岁的脸上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你不和我一起喝花酒,难不成是因为囊中羞涩?」 齐滺:「???」 不是啊兄弟,我单纯是不想进去! 齐滺还没来得及反对,便听元岁又道:「没关系,我请你啊,咱俩什么关系,我能让你掏钱?」 齐滺:「……」 地主家的傻儿子实在是太过热情,齐滺还没来得及拒绝,耳畔就先听见一声:「哦?你们是什么关系?」 齐滺不用抬头都知道,问这句话的人是工部员外郎,陆渊渟。 陆渊渟,出身朱郡陆氏,一个十足十的江南文人。别看他只是工部员外郎,官职在元岁这个郎中之下,但元岁不顶事,工部事宜都是陆渊渟在管,明目张胆地架空了元岁这个工部郎中。 陆渊渟带着满身的寒意掀帘而入,脸色古板到他手中若那一根教鞭,完全可以去当专治熊孩子的教导主任。 教导主任给齐滺带来的心理阴影太大,以至于齐滺一看见陆渊渟就心里发憷。而比起齐滺还算内敛的发憷,元岁的表现就要直白的多。 元岁一秒钟将胳膊从齐滺的脖颈上拿了下来,吊儿郎当站没站相的站姿瞬间变成了嵴背挺拔谦谦君子,口中还装模作样地问:「你怎么来了?事情都办完了?」 陆渊渟依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冷漠脸,声音也是冷冰冰的:「回大人,都办完了。」 还不等元岁再多装几句官威,陆渊渟便道:「下官是来提醒大人一句,按照大梁律,官员狎妓者,杖五十,级降三等。」 齐滺:「……」 元岁:「……」 元岁好不容易装起来的官威瞬间如同泄气的气球瘪了下去,看着元岁无精打采的样子,齐滺忍不住出来打了个圆场:「陆大人,元大人刚刚在开玩笑呢,你别当真。」 好在真君子也做不出来背后举报这样的下作事,陆渊渟也没抓着这件事不放,而是对齐滺作揖,说道:「齐大人放心,陆某纵然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今日之事不会说出去的。」 说着,陆渊渟将手中的公文递给齐滺:「齐大人看看,这份草案可否满足齐大人的构想?」 终于有个干实事的了! 齐滺感动得差点哭出来,他二话不说接过陆渊渟递过来的草案,打算一会儿不管他看到了什么离谱的东西,都要先夸上陆渊渟几句,绝不让陆渊渟寒心。 这份草案是关于如何招募修筑洛阳新都的工人并给工人什么样的待遇的。出乎齐滺的预料,这份草案上的内容竟然真的有点东西。 这些日子以来,他也算是见了很多官员,自然清楚这些古代从出生起就高高在上的贵族们都是些什么德行,口中一口一个天下苍生黎民百姓,实际上什么也比不过他们心中的权力地位。一个个的,嘴上嘲笑着「何不食肉糜」,行动却是将这五个字贯彻得彻彻底底。 想让这些从不肯低头看看万千黎民的贵族老爷们真心实意地从百姓出发,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一开始齐滺甚至以为陆渊渟又会拿来一份看着就让人贻笑大方的草案,却没想到,这份草案竟然是真的站在了百姓的立场考虑,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齐滺瞬间眼前一亮:「这份草案是陆大人写的?」 陆渊渟道:「不敢居功,度支员外郎顾逢顾大人的功劳更大。」 度支属户部,掌管赋税及调配支出,能草拟这样一份草案,户部参与进来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齐滺当即便道:「我这就去和陛下商议,并为你二人请功。」 说着,齐滺想到忘了身边的元岁也不好,又转头对元岁说:「当然还有元大人,功劳都不会忘的。」 谁知元岁立即摆手:「别别别,陛下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知道你好心,但你还是千万别和陛下提起我的好。让陛下彻底忘了我,就是对我最大的心意了。」 「……」齐滺哭笑不得,「好。」 于是齐滺尊重元岁的意见,在向萧楫舟报告这份草案时候,并没有提起元岁的名字。 谁知这一次,萧楫舟竟然主动提起了他这个一表三千里的表弟:「刚刚去见元岁了?」 齐滺不明所以:「见了,怎么了?」 萧楫舟阴阳怪气:「也没什么,朕只是好奇,绰影院那位云书姑娘,究竟是如何饱读诗书,才能让他念念不忘。」 齐滺:「……」 【作者有话说】 舟舟(咬手绢):别的姑娘有我饱读诗书吗?老婆为什么不来看我 ****** 第68页 感谢在2023-08-15 23:18:04~2023-08-16 22:33: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笑尘寰 10瓶;柱佳银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洛阳赋 齐滺:实不相瞒, 我也挺好奇的。 只是看着萧楫舟仿佛要冒烟了都脸色,齐滺愣是没敢说出来—— 一个兢兢业业的老闆怎么会喜欢自己的员工在上班时间就闲聊下班去哪里浪? 尤其是还不带老闆一起。 想到这一点,齐滺忽然福至心灵, 说道:「你是想去吗?那咱们一起去?」 萧楫舟:「???」 啊? 啥? 齐滺自言自语:「你才多大, 小时候一定没见过这种热闹, 长大了又被困在宫里每天工作,连固定的休息日都没有,一定很想翘班摸鱼吧?」 萧楫舟:「……」 朕不是,朕没有, 别瞎说。 工作狂的世界充满了对工作的热爱, 萧楫舟立刻说道:「朕不想逛青楼!」 「朕」都出来了, 可见萧楫舟内心的崩溃。然而齐滺神经粗, 愣是没想到细节之下隐藏的真正情绪,他还在劝道:「没事多出去走走也挺好的,总待在一个地方, 人会傻的。」 「傻的」萧楫舟:「……」 萧楫舟的额角跳了跳,几乎是咬着牙说:「朕没傻!」 齐滺眨了眨眼, 滴熘圆的杏眼里满是无辜。他弱弱地说:「我也没说你傻啊。」 ——你干嘛自己对号入座。 察觉到了齐滺未竟之语的萧楫舟深唿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和一个傻子计较, 这才放平了心态,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 大梁律载有明文,官员狎妓者杖五十、降三级,元岁有太后护着, 又只是个微末小官, 想贪污受贿都没人送礼的那种, 自然没人闲的没事去弹劾他。」 「但你不一样。」说到这里,萧楫舟的眼中甚至带上了几分担忧,「中书舍人的位置那么多人盯着,你若有不端言行被御史弹劾,朕就是能护着你也会很麻烦。」 这句话倒是真的,就像某位出色的大太监曾经说过,「有些事不上称没有四两重,上了称一千斤都打不住」。 一些潜规则,没人拿到明面上来说,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互相笑着打个圆场,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若是当真有人较了真,大梁律法还刻在每一座朝廷衙门的大门前呢,纵然萧楫舟是一国之君,也不能明目张胆地视大梁律为无物。 齐滺瞭然地点头:「我明白,我也没想去。」 说着,齐滺一本正经:「我只爱工作,我恨不得一天到晚都沉浸到工作中去。因公忘私,说的就是我了。」 所以,兄弟,看在我这么热爱工作的份上,你就别总拿那种死亡射线盯着我看了。 或许是齐滺的祈祷太过真诚因此得到了上天的回应,萧楫舟终于施施然地收回了刚刚那种绵里藏针的目光。 他又回身走回书案前坐下,看着书案上的草案说道:「没什么大问题,你觉得没问题就去做,我总是会支持你的。」 顿了顿,萧楫舟又柔和了嗓音,说道:「也别把自己弄得太累了,你看,你都瘦了。」 齐滺:「???」 是不是每个封建大家长都会在多日不见孩子之后觉得孩子瘦了? 齐滺怕了这句话了:「我没瘦。」 萧楫舟也不和齐滺争辩这种无意义的话题,只是嘱咐道:「如果有人让你去洛阳新都视察,你千万记得推拒。」 这下子换成齐滺愣住了,好半晌没能缓过神来。过了一会儿,齐滺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打算去洛阳新都视察?」 洛阳新都已经开始在陆陆续续的动工了,据齐滺所知,洛阳新都那边已经开始招募百姓做工人,开始准备动工了。 现在是农历九月,农忙都已经结束,正是大量百姓无事可干的季节,因此听说官服招募工人,一月给八十钱的收入,报名之人还可用做工日期抵消徭役,官府更是保证,做工期间不会出现鞭笞工人等事,因此工人招募的很快,已经有地方开始动工修筑地基了。 齐滺担心有衙役依旧将这些工人当成力役随意鞭笞,使得朝廷的公信力下降,因此打算亲自去一趟洛阳新都进行视察,要绝对地保证工人的利益。 只是这些话他还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萧楫舟是怎么知道的? 听了齐滺的问题,萧楫舟确实直接冷笑一声:「朕什么不知道?都打量朕刚刚登基,是个蠢货?」 这话说得可谓牢骚至极,齐滺一听就知道皇帝陛下心里不爽。但他脑中回忆了半天,也没想明白究竟是什么事才能让萧楫舟气成这个样子,只能选择最朴素的做法—— 直接开口问:「陛下怎么了?有人出么蛾子了?」 出么蛾子是肯定的。 萧楫舟刚刚登基,这位长在凉州久居军旅的皇帝陛下对大兴城是陌生的,大兴城内的文武百官之前也从未想过,大梁未来的帝王会是这位前朝公主生下的皇子。 再加上萧楫舟从兴业二十三年成为太子的那天到兴业二十六年登基那年,基本上都是闭门谢客不见朝臣,因此没有谁敢说,他们看得懂这位年轻的帝王。 第69页 而当萧楫舟登上帝位。正式出现在人前的时候,满朝文武才发现,这位皇帝陛下并不像他们想像中的那样,是个只知道舞刀弄枪的大傻个。 萧楫舟聪慧而有心机,叛逆又有野心,他不愿意接受贵族集团带给他的束缚,他一心想挣脱所有的锁链,成为真正意义上万人之上说一不二的帝王。 只是各大贵族几百年的传承,怎么甘心让皇权集中到一人手中,自己反而成为陪衬? 尤其是迁都洛阳—— 关陇贵族不得不抛弃祖业远离故土,关东贵族却也没得到多少好处,更别说远在江南几乎和这件事无关的江南士族。 因此,当萧楫舟决心迁都洛阳的时候,就註定他会遇到关陇贵族的阻挠,以及关东贵族和江南士族的冷眼旁观。 甚至在某些时候,关东贵族和江南士族为了打压皇权,也可能出手阻挠萧楫舟的决定。 因此,某些时候,某些官员闹出点么蛾子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正常到如果他们不闹出些事来,齐滺才会觉得哪里不对劲。 萧楫舟没有直接回答齐滺的话,而是冲着齐滺挥挥手,在齐滺走到他身边之后,将一封密信递给齐滺:「你自己看吧。」 齐滺先看了一眼信封,就见上面还保存完好火漆上刻着五个纂体小字「外侯官上呈」。 按照大梁的官制,武官设十二卫,分管全国府兵。而十二卫之外另一个能统兵的官职,就是「内外侯官」。 内外侯官是专属于皇帝的检查机构,内侯官负责保卫皇帝的安全,外侯官则负责监察百官。官员见内外侯官如见圣上亲临,必要之时,内外侯官还有先斩后奏之权,权利十分大。 外侯官上呈的密信,想必内里必是什么没法上秤的东西。 齐滺一方面觉得打开这封密信,一定会让他遇到一些很麻烦的麻烦。但流淌在血液中的吃瓜基因又让他抑制不住激动的双手。 最终,齐滺还是打开了这封密信。 「致吾儿清瑶: 经年已过,吾儿可安?……多年以来,老父思儿心切,日夜忧心吾儿衣食可安……父闻北部大雪,沙罗可汗左右支绌,心忧吾儿,故让汝兄驻守张掖……老父安好,勿念。」 看完密信之后,齐滺的手都是抖的。 这封密信是关陇贵族出身的尚书左僕射谢留写给女儿谢清瑶的信。 兴业十八年,豫章公主萧知福十五岁,恰逢东西突勒一起小动作不断。为了离间东西突勒,梁景帝萧百川听信朝臣之言,决定让十五岁的豫章公主萧知福前往东/突勒和亲,嫁给东/突勒的默格可汗。 为了不让唯一亲姐姐前往突勒和亲,当时年仅十二岁的萧楫舟率军进军西突勒,将西突勒打得落花流水,还杀死了王子略加。 东西突勒重新老实了,东/突勒为了向天朝上国表示自己的尊敬,派遣使者来到大兴进贡。为了稳住东/突勒,梁景帝萧百川最终还是决定向东/突勒送去一位和亲公主。 只是这一次,大梁主动权在手,东/突勒首鼠两端行径也让梁景帝萧百川十分不满,因此萧百川没有让自己金枝玉叶的公主前往和亲,而是从朝臣中选出了一位姑娘。 这位被选成和亲公主的倒霉姑娘就是尚书左僕射谢留的女儿谢清瑶。 谢清瑶到达东/突勒后,先是嫁给年纪比她父亲都大的默格可汗,又在默格可汗死亡之后,嫁给了新一任可汗——沙罗可汗。 海平元年,北部大雪封山,许多地区都遭遇了雪灾。处于天选之地的大梁尚且受此天灾,更何况是更加北部的突勒? 东西突勒的大雪早已覆盖了整个草原,冻死无数牛羊。 草原人活不下去,当然要南下入侵大梁,向大梁打秋风。而谢留这封信更是明目张胆地告诉女儿:张掖是你哥哥在驻守,定然给他的妹夫开后门,快让你的丈夫来抢劫张掖吧! 如此行径,将张掖几十万百姓的身家性命弃之不顾,上违国命、下害生民,卑劣行径罪同叛国! 而更让齐滺心寒的是,萧楫舟在这个时候将这封信递给他看,是在向他传递一个信息: 谢留之所以在这个时候为沙罗可汗大开方便之门,很可能就是为了让北方的战事牵扯住朝臣的精力与国库的粮食和银子,从而拖延朝廷迁都的步伐。 仅仅是为了关陇集团的自身利益,他们就能让一个郡几十万百姓陷于战火,失去一生财产乃至性命。 齐滺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在颤抖:「他们怎么敢!」 【作者有话说】 滺滺:老攻喜欢玩(拿出小本本记下来) 舟舟:…… 请问怎么样才能让老婆知道我不是喜欢玩只是喜欢和他一起玩,在线等,挺急的 ****** 「有些事不上称没有四两重,上了称一千斤都打不住。」——引用自《大明王朝1566》 ****** 感谢在2023-08-16 22:33:03~2023-08-17 23:45: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柱佳银 5瓶;katan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洛阳赋 比起齐滺怒不可遏, 按理来说应该更加愤怒的萧楫舟却显得有几分心大。他的脸上一片平静,平静得仿佛自己看到的不是可以称得上千秋之罪的滔天大罪,而仅仅是自己养的狗冲着自己叫了几声。 第70页 ——也不知道是他已经生气过了, 还是……从头至尾都没有生气过。 萧楫舟从齐滺的手中拿回那封密信, 甚至还有精力去安抚齐滺的情绪:「为了这些人气坏了身体, 不值当。」 齐滺却依旧觉得自己的身体都是抖的:「他们怎么能这么做?那是一个郡几十万的百姓!大开家国之门,让突勒南下抢劫,他们怎么想得出来的?」 「孙子当久了呗。」萧楫舟的语气中满是嘲讽,「当年西齐仍在的时候, 西齐东燕都要向阿史那氏称臣称儿争相朝贡, 谢留那个时候, 可是前往突勒的使团成员。」 尚在南北乱世之时, 北郑被六镇贵族反叛,分裂为西齐和东燕。西齐和东燕为了争夺对方的土地,便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在了北方当时还没有分裂的突勒身上。 那时的突勒可汗载木旗可谓风光无限, 南方礼仪之邦的帝王争相朝贡,西齐灵帝还因为娶了载木旗可汗的公主阿史那阿依夏而真的向载木旗称「儿」。 而突勒公主阿史那阿依夏在嫁给齐灵帝之后生下来一儿一女, 长子为齐恭帝元渡,女儿则是当朝太后元沚。 换句话说, 阿史那阿依夏公主是萧楫舟的外祖母,萧楫舟的身上还留着突勒人的血。 当年突勒人嚣张至极,又听从逃至突勒的汉人意见, 对西齐东燕进行制衡,让西齐东燕都不得不连年朝贡,根本无力反抗突勒的统治。 后来大梁建立梁景帝萧百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拿下来东燕, 在突勒还做着坐山观虎斗、等着东燕捧着大量财宝求救的美梦的时候, 愕然发现, 他们所期待的乖儿子已经没了踪影。 当大梁一统北方之后,梁景帝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南下渡江进攻南楚,而是选择先解决北方突勒这个隐患。 突勒独特的地理环境造就了让大梁军队闻风丧胆的骑兵,高大的骏马让无数将军都馋的直流口水。 在武力无法让突勒惧怕的情况下,梁景帝採用了自己的老师——现在的老太师阿鹿桓衡奇的计策,用黄金白银并上美貌的宫女,玩了一手离间计。 最终,突勒分裂为东/突勒和西突勒,东/突勒的默格可汗甚至是大梁册封,一生都在向大梁称臣。 而西突勒迁往中亚地区,不停地骚扰大梁的凉州,最终让萧楫舟带兵打得落花流水,多年不敢进驻凉州一步。 只是如今大梁改朝换代,曾经凉州边境威风凛凛的小将已经被大兴城的龙椅困住了脚步,凉州仅剩的崇玉山不够让西突勒望而却步。 东/突勒的默格可汗已死,继位的沙罗可汗不像父亲那样经受过大梁的毒打,野心勃勃地垂涎着大梁丰饶的土地。 本就是火药桶一触即发的紧张边境,又恰逢几十年不遇的大雪封山,突勒无数牛马冻死,无数子民饿死,正好给了沙罗可汗侵略的理由。 而现在,身为大梁的尚书左僕射,谢留竟然正大光明地给被封为千金公主的女儿谢清瑶写信,暗示谢清瑶劝说沙罗可汗南下,侵略张掖,视张掖几十万生民于无物。 萧楫舟轻声安抚着快要被气炸的齐滺,温声说道:「张掖是我守了十年的地方,崇玉山不是白痴,不至于丢了张掖。」 「更何况大梁与突勒早晚一战,没有谢留卖国,突勒也会南下。」萧楫舟说着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台词,一点一点地安抚齐滺的悲愤,「至少现在,我们能确定突勒先攻张掖,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好事。」 齐滺依旧脸色难看:「我只是觉得心冷。」 他看着那封看似光滑如雪、实则不知道浸润了多少人鲜血的密信,只觉得骨头缝里都是冷的:「贵族不事农桑,一粥一饭一针一线皆是百姓赋税。可是明明应该是保护这些百姓安居乐业的贵族,却是将他们推入战火的兇手。」 齐滺不明白:「他们要钱有钱要权有权,究竟还有什么不满足?」 看着这样对整个世界都充斥着迷茫的齐滺,恍惚间,萧楫舟好像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三年前,当他得知自己的阿兄——雍明太子萧桧舟竟然因为巫蛊被废的时候、当他看见自己的侄女——九江郡主萧盈一个女孩子竟然也要被追杀的时候,他跑去问他的母亲: 「母妃,你已是万人之上,父皇亦已答应过我,待他百年,就让你和我一起去封地,过富饶无忧的日子,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一年前,当他得知自己的父皇是被自己的母妃下令绞杀的时候,他从多年未曾离开的东宫来到万安殿,问她的母亲:「我已经是大梁板上钉钉的太子,迟早有一日会登顶九五,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他从登基大典上下来,朝服冕旒都还没有脱下,就听闻自己的阿兄纵火自戕,只留下了才二十余岁的王妃李问疆和十二岁的侄子——广陵郡王萧盛。 他又一次去问自己的母亲:「我已是九五至尊黄袍加身,是这个朝代说一不二的皇,阿兄也早已身埋泉下尘土销骨,整个天下已经都是你的,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那个时候,他的母亲是怎么回答他的? 「慾壑难填是每个人的宿命,得到的越多,才会想要的越多。」 萧楫舟带着几分心疼地摸了摸齐滺鬓角垂落的长髮,像是在安抚过去那个天真愚蠢的自己:「不要为了别人而惩罚自己,你应该想的,是接下来该如何做。」 第71页 齐滺略带几分迷茫地抬起头,杏眼中一片雾蒙蒙,像是和这个世界隔了一层。 萧楫舟忽然间就有些心疼。他甚至开始忍不住想,将这些世界上的丑恶都剥开,让齐滺亲眼看着,是不是对齐滺太残忍了。 有那么一个瞬间,萧楫舟甚至觉得,他就应该将世界上所有的蝇营狗苟都阻挡在齐滺的世界之外,不让齐滺被这个世界的污浊沾上一星半点。 只是最终,萧楫舟只是拉着齐滺的袖子跪坐到书案前,轻声问他:「如果我将这件事交给你,你会怎么做?」 齐滺一秒钟被萧楫舟的话拉走了心神,顺着萧楫舟的话,自己的大脑就转了个弯,开始认真地思考起萧楫舟的话来。 事到如今,再纠缠于不必要的事没有任何意义,重点还是应该如何解决这个堪称棘手的问题。 想了想,齐滺问出了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这封信是原件还是拓印件?千金公主收到这封『家书』了吗?」 千金公主就是谢留的女儿谢清瑶被封为公主和亲时的封号。 萧楫舟回答道:「还没有,这是原件,刚刚出了大兴城,就被外侯官截下,送了过来。」 也就是说,这件事现在其实有两个选择—— 第一个,将这封信烧毁,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远在突勒草原的千金公主谢清瑶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父亲曾经给她送了这样一封「家书」,而这个时代的书信不通也不会让谢留想到,自己堂堂尚书左僕射,竟然连一封书信都送不出去。 第二个,则是…… 「将计就计。」不过须臾,齐滺就给出了自己的回答,「将这封书信送给千金公主,让突勒南下侵略张掖,然后……」 齐滺抿着唇,略带严肃地说了四个字:「瓮中捉鳖。」 就如同萧楫舟所说,大雪封山让突勒百姓活不下去,那么突勒南侵就是必然的事。与其多番筹谋,探听突勒的军事密报,不如干脆亲自送上一个「缺口」。 看着素日里都是小太阳一样仿佛永远都不会失去活力的齐滺在此刻鼓起了包子脸故作严肃,有那么一个瞬间,萧楫舟竟然很想捏一捏齐滺的脸,尝试一下齐滺的脸有没有想像中的好捏。 但剧烈的求生欲阻止了萧楫舟孟浪的行为,他按下心中毫无理由的躁动,拿起毛笔摊开信纸,便低头动笔在信纸上写着什么。 齐滺低头看去,就见雪白的宣州纸上被萧楫舟写出了铁画银钩般的四个大字:「瓮中捉鳖。」 齐滺眉头一跳:「我随便说说的。」 萧楫舟却道:「你的随口一说,却说到了我的心里。」 他挑起眉,眼角眉梢在一缕阳光的分割下,竟无端多出几分意气风流的味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说着,萧楫舟在纸上盖上了自己的私印,又将这封信塞入信封封好火漆,这才挥手召出一个人来:「将这封信交给崇玉山,记住,亲自交到崇玉山手中。」 齐滺回头,就看见从阴影中走出来的那人长相十分普通,普通到毫无特色,连形容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形容。但他身材高大身姿挺拔,一看就不是常人。 见齐滺的目光一直落在这个人的身上,萧楫舟解释道:「他叫侯虔,是侯官曹的外侯官令。」 嚯,特务头子。 齐滺带着几分好奇地看着传说中的特务头子,却见这位神秘兮兮特务先生根本就不理他,从萧楫舟的手中拿走那封信后便径直离开。 ——连脚步声都没有,像个幽灵。 萧楫舟道:「这是侯官的必修课。为了防止侯官与百官私联,失去监察百官的作用,因此父皇下令,不允许侯官和官员交谈。」 「……」齐滺目瞪狗呆,「一个字都不能说?」 萧楫舟:「就是眼神交汇,都会产生问题。」 齐滺倒吸一口凉气:「帝王手中的剑果然不好当。」 经年累月地不和人说话,那不憋死了? 谁料听了齐滺的话,萧楫舟竟然问道:「你后悔了?」 齐滺:「???」 齐滺:「啊?」 齐滺一脸懵逼,萧楫舟的脸色也并不好看。他抿着唇,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之前你还说愿意帮我建立一个太平盛世,现在才几天,你就后悔了?」 齐滺:「……」 齐滺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那句「帝王手中的剑」现在也可以用到他的身上,而萧楫舟明显想多了。 齐滺忍不住问了一个问题:「你知道世界上最麻烦的事是什么吗?」 没有等到齐滺的否定,萧楫舟的心情在瞬间差到了极点。但面对齐滺的问话,他还是耐着性子说道:「是什么?」 「想太多。」 萧楫舟:「???」 迎着萧楫舟不可置信的表情,齐滺慢吞吞地补上了后一句:「脑补是种病,得治。」 萧楫舟:「……」 【作者有话说】 脑补是种病,很明显,皇帝陛下病入膏肓。 某年某月某天,当太阳升起的时候,疲惫了一晚上的齐滺终于慢吞吞地起床,打算开始新的一天社畜生涯。 然而某只巨型大狗从背后抱着他,就是不让他起床。 齐滺无奈:「你给我撒手!」 萧楫舟:「我不,我爱老婆一辈子,我要和老婆在一起一辈子。」 第72页 齐滺翻了个白眼,给了萧楫舟一个胳膊肘。 萧楫舟哭唧唧:「老婆,你不爱我了。」 齐滺:「???」 眼看戏精陛下已经要开始泪撒雷峰塔,齐滺瞬间举手投降:「我是为了工作赚钱养家!养你!」 萧楫舟:「话本子里都说,男人说的赚钱养你不能信,他们赚的钱都是包/养别的小男孩去了。」 齐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哪个王八蛋写的话本子! 愤怒的尚书令大人带兵抄了出版社找到了话本子,赫然发现,作者笔名叫「绝美哈士奇。」 齐滺:「……」我好像确实写过这种话本子……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 感谢在2023-08-17 23:45:11~2023-08-18 20:31: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8869194 30瓶;镜珏 12瓶;猫咪老师 2瓶;rub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洛阳赋 萧楫舟思考了半天, 最终才不得不确定,原来刚刚的自己是真的没有听错,齐滺是真的在说他有病。 齐滺说他有病…… 说他有病…… 他有病…… 有病…… 萧楫舟不可置信, 他甚至还傻乎乎地又问了一遍:「你说朕有病?」 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 一遍又一遍地问着医生, 希望从医生的口中听到与刚刚的自己听到的截然不同的消息。 似乎是体会到萧楫舟内心的崩溃,齐大医生从善如流地改口,给了一个听起来能比之前那样直白的话好听一点的说法:「我只是想说,做人要简单一点, 没事不要想东想西。」 说得好听, 还不是在说朕有病。 萧楫舟冷笑一声:「你以为朕会信你的花言巧语?」 萧楫舟一撩衣摆跪坐案前, 脸上是表演痕迹浓重得化不开的伪装愤怒:「朕就知道, 终朕一生,得到的也不过都是欺骗罢了。」 说着,萧楫舟竟然在瞬间换了表情, 愣是挤出一丝尴尬的失望来:「你走吧,朕会给你一辈子衣食无忧的钱, 让你好好生活的。」 他像是累了一样,无力地挥了挥衣袖, 声音中满是疲惫:「走吧,别再回来了。」 齐滺:「……」 齐滺第一次发现这位主竟然还很有表演的天赋,看萧楫舟一举一动之间竟然还真的挺有那种味道, 齐滺没忍住,接了一句:「那你给我多少钱?」 萧楫舟:「???」 一时之间,萧楫舟竟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齐滺说了什么, 他抬起头, 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看起来竟然有几分呆呆的样子:「你说什么?」 似乎是为了照顾萧楫舟这个耳朵不太好使的老人家,齐滺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我刚刚在问,你打算给我多少钱?」 萧楫舟:「???」 齐滺已经开始扒拉手指头,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首先啊,你不能让我坐吃山空,给我的钱怎么也要够我盖一二瓦房、买三四薄田、娶五六美妾、生七八孩儿。」 萧楫舟:「???」 你还想娶五六个老婆,生七八个孩子? 齐滺:「然后啊,有了地,我得讨好父母官让我偷税漏税吧?你得给我足够的钱,让我官商勾结。」 萧楫舟:「???」 你还想偷税漏税?还官商勾结? 齐滺:「为了防止我的七八个孩子都不抗事,年纪一大把了还得啃老,这钱得足够他们和他们的儿子孙子花吧?」 萧楫舟:「???」 你不但想到了你孙子,你还想到了重孙子? 齐滺:「万一我年纪大了,再赶上战争,这笔钱得……」 「停停停,你闭嘴。」萧楫舟被齐滺气得,觉得自己的额角都在突突地跳,「你给朕老老实实地干活去。」 齐滺不服:「我还没有……」说完…… 萧楫舟:「现在就去!」 齐滺争辩:「我觉得吧,这件事……」 萧楫舟:「今晚之前把洛阳新都的近况全都报告给朕,一样都不能少。」 齐滺:「你刚刚还说……」 萧楫舟:「掌灯之前真没有看到,你这个月的俸禄就别想领了。」 齐滺:「好的陛下,我这就去。」 齐滺一想到自己丢失的能让自己快乐一生的钱就这么没了,他就十分伤心。他抱着元岁的胳膊大哭:「我的钱啊!我的钱!」 元岁都要被他气笑了:「你真的就这么和陛下说的?」 齐滺一脸的理所当然:「不然呢?我骗你有什么好处?」 元岁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出来齐滺对他彩衣娱亲的好处来,不得不承认就自己这个德行实在是不配齐滺亲自编一出故事来逗他笑。 但是元岁还是笑得前仰后合:「所以,你就真的把陛下气了一顿?」 想到一直以来都是威严加身、让他看一眼都觉得两股战战的皇帝陛下竟然也有今天,元岁便不厚道地笑了起来:「兄弟,你应该据理力争,拿到你应该得到的钱啊!」 「那是钱!」元岁试图拱火,「有了这些钱,何止五六美妾啊,你能娶五六十个!」 齐滺:「……」 齐滺惊恐地摇头:「还是算了吧,我怕精尽人亡。」 第73页 元岁笑到打跌。但是笑完了,他还是很靠谱地帮着干活:「来吧,兄弟我今天陪你干,咱们早点把东西整理完,也能早点下衙回家。」 齐滺哭唧唧地起身干活。 萧楫舟让他做的只不过是把近期洛阳那边递过来的报告整理一下,不难,就是零零散散的消息很多,整理很耗精力。 齐滺看着这些文书都觉得头疼:「这么多资料,也不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元岁扑哧一笑:「我打赌,都是假的。」 齐滺「嘶」了一声:「不至于吧?」 元岁:「你可把那些官员想得太好了,都是些欺上瞒下贪得无厌东西,背地里层层剥削,谁知道他们究竟贪了多少?真正用在洛阳新都上的钱财,只怕还没有报帐上的三分之一。」 齐滺沉默了一瞬,不得不承认,元岁说的真的很有道理:「真想严查一通,让他们吃的都吐出来。」 元岁赶紧打消了齐滺这个恐怖的想法:「可别,你要真严查,扯出来的事太多,陛下只怕都要保不住你。」 说着,元岁扬了扬手中随意抓出来的一份文件:「你看,这是给洛阳新都修河堤的报告,只这一项,就牵扯了塞北江南十三位有名有姓的世家大族,更遑论那些都排不上号的小贵族。你说说,怎么查?」 齐滺深深地嘆了口气。他看着明显把人当成傻子煳弄的财务报告,又是怒从心起,又觉得元岁说的真的是对极了。 关陇贵族一方面想阻止萧楫舟迁都洛阳,可另一方面,又没少通过迁都捞钱,更遑论满朝上下多少人都在盯着新都,等着通过新都发财。 真要是严查起来,不知多少人头要落地。现在兴起大狱,把手握兵权的贵族们都送进大牢,是萧楫舟嫌自己的皇位做得太稳当了吗? 齐滺佛了:「算了,他们知道哪些钱不能贪就行了,反正陛下有钱。」 洛阳仓里那么多粮食,现在不拿出来花了,以后起义军反叛,就是留给起义军不投降的筹码。 元岁要被这句「陛下有钱」笑死了:「陛下有钱,你怎么不管他多要点?」 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齐滺撩起衣摆,冲着元岁就扑了过去:「你完了,等死吧。」 元岁惊叫:「小滺滺,手下留情!」 「不留!」 就在齐滺一把将元岁扑倒的时候,他突然听见了门外传来的声音。一道略显稚嫩的声音说:「青鸾姑姑,你怎么来了?」 这道声音是王福全派来伺候他的小太监来喜的声音。来喜才十几岁,长着一张娃娃脸,笑起来是真的很讨喜。只是看着年岁太小了,每次让他干活的时候,齐滺总有一种雇用童工的感觉,因此他没事根本不用来喜干活。 齐滺上衙的时候,一般都是让来喜自己去玩的,只是来喜也懂事,从来不曾真的把扔到一边。 而来喜口中的「青鸾姑姑」也是一个熟人了——太后元沚的心腹女官,那个在元沚还是西齐的琅琊公主的时候,就跟在元沚身边的女官。 她怎么来了? 齐滺和元岁对视一眼,都立刻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想让自己看上去正经一点。 当青鸾穿着宫装娉娉裊裊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个一表人才的青年官员。 齐滺官职为中书舍人,元岁官职为工部郎中,两人品秩相同,都是正五品。而青鸾作为垂帘听政的太后娘娘的心腹女官,品秩则是正三品,因此齐滺和元岁还要向青鸾行礼。 青鸾端端正正地受了二人的礼,才对齐滺说道:「齐大人,太后娘娘有请,请随我来。」 元沚垂帘听政,连大朝会都去得,不久之前更是在大兴宫过了寿诞。齐滺区区一个五品小官,元沚当然请得动。 齐滺没有反对的能力,更没有反对的理由,因此齐滺只能拱了拱手,说道:「下官这就和姑姑前去。」 青鸾笑着点点头,看着温柔似水,像是一个和蔼的邻家大姐姐。她转身向外走,口中柔柔说道:「齐大人跟我来吧。」 齐滺冲着元岁使了个眼色,疯狂挤眉弄眼。元岁一脸严肃地点头,表示自己看明白了齐滺的求救。他神色严肃,像是知道自己将要做的是一件多么神圣事一样。 齐滺也冲着他点点头,一脸性命相托的泪眼婆娑。 就在二人挤眉弄眼的时候,青鸾忽然回身,吓得齐滺当场顿住了脚步,元岁白了脸。 青鸾眸色深深地看了元岁一眼,忽然间冲着元岁问了一个问题:「元大人好久不见。」 元岁连连告罪:「当不得姑姑一声大人。」 青鸾没理这句恭维,而是继续用轻飘飘的嗓音说道:「上次见到大人,还是在娘娘的寿诞上,大人随着父亲前来,给娘娘献上一尊玉佛。」 元岁不明其意,只能斟酌着说了一句:「听闻娘娘信佛,家父才寻了这尊玉佛前来。」 青鸾道:「亭侯有心了,娘娘见到那尊玉佛之后很是欢喜,还说道,总归是自家人贴心。」 元岁的脸色当场就白了。此刻,纵然他再傻再天真,也听明白了青鸾这近乎是明示的警告: 搞清楚,谁才是你的「自家人」。 元氏一族本姓「叱罗」,乃是鲜卑少民出身,在大梁建立之后,没少被汉人暗地里嘲讽为「蛮夷」。再加上前朝皇族出身,使得他们每走一步都是举步维艰。 第74页 现在元氏一族看似风光无限,不过是元沚太后娘娘的尊荣在撑着。那么,身为元氏一族的子孙,元岁当然也只能跟随着太后娘娘的步伐前进。 而此刻,太后娘娘的代言人——心腹女官青鸾对他说:「下了衙,元大人便早日回家吧,亭侯和夫人都在等着你呢。」 这是让元岁不要去告诉萧楫舟的意思了。 元岁满脸为难。 看着元岁不知如何是好,齐滺干脆说道:「青鸾姑娘说得对,你早点回家吧。」 元岁讷讷:「齐滺,我……」 齐滺轻轻摇了摇头。 元岁瞬间就明白了齐滺的意思—— 太后想瞒着萧楫舟,哪里是只拦着元岁一个人就能做到的?宫内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想必只要太后想,元岁就能连勤政殿都走不到。 这样两位主打架,元岁若是掺和进来,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想明白了这一点,齐滺反而没了刚刚还在惶恐的不安,他冲着青鸾扬了扬下巴,一脸的无所畏惧:「青鸾姑娘请吧。」 谁怕谁啊! 【作者有话说】 明天要上夹子了,今天早点更,明天十一点之后更,感谢各位富婆姐姐的包/养,爱你们~ 感谢在2023-08-18 20:31:06~2023-08-19 16:50: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 3瓶;天雨天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洛阳赋 万安殿还是老样子, 轻纱微拂、檀香瀰漫,宫女走在殿内各个轻手轻脚,连一丝唿吸都不闻。 元沚跪坐于案前, 正低头手中所持书卷。她没有盛装, 而是简简单单地穿了一件水绿色的宽袍大袖, 三千青丝松松垮垮地挽起,上面不见往日的满头珠翠,只有一根剔透的仿佛能出水的碧玉簪。 这样的一副打扮,看起来可不像是太后会见朝臣, 更像是…… 事出反常必有妖, 齐滺心里一凛—— 莫非, 眼前这位太后娘娘要像以往那些大权在握的太后一样, 在晚年给她们早亡的夫君送上几顶原谅色的帽子? 齐滺在心里默念了不知道多少遍「小爷卖艺不卖身」,这才在元沚面前跪下,端正地磕了个头。 大梁採取的还是跪坐仪式, 主人与客人见面皆是席地跪坐,因此在大梁, 跪拜礼并不带有任何侮辱的意味,跟弯腰鞠躬的差别不太大, 齐滺接受起来并没有做太多的心理建设。 元沚没有在第一时间理会他,直到青鸾在元沚耳边轻轻唤了一声「殿下」之后,元沚才仿佛从书卷的世界里挣脱出来, 重新回到了人世。 元沚并没有将书卷放下,而是一直放在手中,对着齐滺说道:「你就是陛下新封的中书舍人?起来吧。」 声音柔柔的, 像是流淌在山林间的清澈溪水, 带着空灵的林下之风, 谁能想像得到,这道声音的主人,竟然是手握生杀大权、垂帘听政的狠角色? 齐滺深唿一口气,才坐直了身。元沚又冲着他招招手,指着自己身前书案的另一面,说道:「坐到这里来,让本宫好好看看你。」 在元沚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齐滺的脑海中已经闪过了不知多少场次的逼良为娼。只是他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而是一直摆出一副恭敬的态度,让人挑不出错来。 元沚看了他几眼,也没多说什么,竟是指着书案上一盘点心说道:「太瘦了,多吃点。」 齐滺:「……」 不是,你这是要把我养肥了再杀了吃吗? 齐滺一时之间不敢动,他看着书案上的那盘糕点,仿佛觉得自己看到的是一盘毒药。 青鸾亲自递了一双筷子:「齐大人,娘娘赏的,请吧。」 行叭—— 封建王朝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这盘点心里就是真的掺了毒,齐滺也得面不改色地吃下去。 糕点是一种小饼,很薄,能轻而易举地看出里面有肉馅,味道闻着确实很香。齐滺抱着吃断头饭的念头尝了一口,然后发现—— 这好像真的是断头饭。 只一口,齐滺便尝出来,这种小饼里面的肉馅是牛肉。 牛能耕种,在古代一些贫穷的地方,甚至牛都比人贵重。在大梁,牛更是梁景帝明令禁止宰杀动物之一,和马的重要性一样。 大梁继承的是华国歷史上的四百年乱世,为了抵御北方突勒,国内所有的马都要当做战马储备,因此牛不单是耕种的工具,更是贵族出行的工具,就连梁景帝出行,都捨不得坐马车,只能坐牛车。 正是因为牛的重要性,梁景帝萧百川甚至专门在《大梁律》中加上了「禁止宰杀耕牛」这一条,以明令禁止方式,杜绝牛被宰杀。 现在,齐滺一口咬下去,吃的是牛肉。齐滺一下子愣在那里,顿时觉得嘴里的馅饼都不香了。 然而下一瞬,齐滺又张开口,将这一块小饼一口吃了下去—— 吃一口也是吃,吃十口也是吃。如果怎么样都要因为吃牛肉而被治罪,那还不得吃个够本。 元沚在他的对面笑了:「好吃吗?」 齐滺真心实意:「好吃,就是再放点盐就好了。」 元沚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对,本宫怎么忘了,你爱吃咸的。」 说着,也不等齐滺反应,元沚直接转身对青鸾说:「去,告诉御厨,齐大人喜欢吃更咸一点的。」 第75页 青鸾领命离开,还带走了齐滺身前那盘他只吃了一块的馅饼,还有…… 满宫殿的宫女。 等齐滺回过神来的时候,愕然发现,整个万安殿只剩下了他和元沚两个人。醇厚的檀香在鼻尖徘徊,齐滺却越发地不安起来。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莫非…… 齐滺想入非非,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很安静的元沚竟然出乎预料地开口了:「文殊奴小时候,也愿意吃牛肉。」 齐滺:「???」 「文殊奴」是个极其陌生的词语,齐滺一时之间没有还没有反应过来,耳边已经听到元沚在继续说道:「那时候文殊奴才多大?三岁?四岁?还是个孩子。」 齐滺此刻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文殊奴」是萧楫舟的小名。南北二十七朝时期战乱频繁、社会动盪,因此佛教不但在平民百姓之家流传甚广,就连很多世家大族也信奉佛教。 比如梁景帝萧百川的皇后慕容须蜜多,她的名字就来源于佛教;慕容须蜜多的父亲上柱国慕容摩柯、慕容须蜜多的侄子慕容灵裕,名字也都来源于佛教。 而元沚在书上的记载,则是她年轻之时不信佛,反而年纪大了,开始信奉佛教。 「文殊奴」这个小名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佛教名字,充斥着佛教传入华国早期时,华国人还对佛教一知半解,因此拿着佛教里哪位神佛菩萨的名字就直接给自己的孩子取名这一独特的色彩。 萧楫舟小时候喜欢吃牛肉? 齐滺觉得元沚应该不至于无聊到把他叫过来只是为了和他讲八卦,但八卦的魅力实在是无人可解,因此齐滺明知道元沚八成是在给他挖坑,他还是没忍住问了下去:「然后呢?」 「然后?」元沚轻笑一声,「然后啊,那当然是文殊奴被他的父皇关了禁闭。」 「啊?」齐滺愕然。 关禁闭?萧楫舟?那时候萧楫舟才多大?关禁闭? 元沚的脸上是浓浓的嘲弄:「是啊,你也不信对吧?谁敢相信,一个父亲,竟然狠心到把自己三四岁的儿子关禁闭。在文殊奴真的被关禁闭之前,本宫也不信。」 「可是,由不得本宫不信啊……」说着,元沚的脸上竟然带上了几分怅然,「先帝只把皇后当妻子,只把雍明太子当儿子,本宫的豫章和文殊奴对先帝来说,究竟算什么呢?」 齐滺沉默着一语不发。 元沚继续说着:「我的文殊奴从小就命苦,七岁就被他的父皇扔到边关苦寒之地,我们母子二人一年到头都见不得一次。大概也是因此,他与我不亲。」 元沚略带几分苦恼地将手中的书卷放在书案上,美眸中满是苦涩:「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我能和自己的儿子好好相处,让他不要一看见我,就像看见仇人一样。」 齐滺轻轻低眸,就看见元沚放在书案上的书页大开,一列列清晰的字迹映入齐滺的眼帘: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齐滺眼皮狂跳。 元沚目光流转,温柔似水的目光落在齐滺的脸上,竟让齐滺感觉到了几分被针扎一样的刺痛。 此刻,这个在齐滺面前装了一路的太后娘娘终于图穷匕见,露出了自己的目的:「你与文殊奴那般要好,应该能为我们母子的关系出一份力吧?」 元沚想做什么? 在歷史上发动政变想要抢儿子皇位的狠人突然有一天说自己想和儿子缓和母子关系,齐滺觉得他要是信了元沚的话才是见鬼了。 但他猜不透元沚内心的想法,只能面上做出一副诚惶诚恐表情来,哆哆嗦嗦地说道:「太后娘娘,您的意思是?」 元沚低眉,慈眉善目的样子宛如拈花一笑的佛:「本宫没有什么意思,本宫只是想知道,自己的儿子究竟在想些什么又做了什么,本宫只是想关心他,你懂吗?」 齐滺:「……」 懂懂懂,你就是想探听萧楫舟的消息让我去做间谍,但还是要把锅都推得一干二净,自己清清白白。 齐滺开始思考如果自己拒绝了元沚,他能不能活着离开万安殿。 此刻,元沚突然转移了话题,问道:「洛阳新都的事,修建得如何了?」 齐滺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离谱至极的想法,离谱到他简直不敢相信,元沚竟然会做出这么离谱的决定。 齐滺低垂下眼,小声回道:「新都刚刚开始修建,但人力物力皆十分充足,想必明年此时,就能迁都了。」 「本宫听说了,」元沚道,「你给了工部一个方子,叫什么泥?哦,对,水泥,是吧?」 齐滺小幅度地点头,装成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来,希望元沚能看在他这么傻乎乎的份上,放弃继续利用他。 元沚:「元岁也和本宫说了,有了水泥的存在,洛阳新都建成就是明年的事了。届时百官迁都,你呢?你是想去洛阳新都,还是留在大兴?」 齐滺眼皮一跳。 果不其然,元沚的下一句就是:「如果你想留在大兴,本宫可以帮你。关陇贵族世家贵女无数,你想娶哪个,本宫都能让你如愿以偿,这样如何?」 元沚的意思真的是再明显不过了—— 只要齐滺做她的眼线,时间只需一年,等到明年迁都,萧楫舟带着满朝文武前往洛阳新都,他就可以在元沚的安排下留在大兴。届时天高皇帝远,就是萧楫舟反应过来了,也不能对齐滺做什么了。 第76页 因为那个时候的齐滺,已经在元沚的安排下娶了关陇贵族的女儿,成了关陇贵族的乘龙快婿。萧楫舟刚刚迁都,让关陇贵族大伤元气,绝不可能在那个时候动已经成为关陇贵族集团成员的齐滺。 当真是方方面面都想得极为齐全,可以说,这真的是一笔风险极大但收益也是真的丰厚的买卖。 只要齐滺撑住萧楫舟的疑惑,他就能在一年之后一跃成为关陇贵族,从而获得无数钱财与贵族身份,躺赢成所有咸鱼都羡慕的存在。 面对元沚提出的酬劳,齐滺是真的很心动。只是可惜,获得这么大收益前提是——娶一个姑娘。 齐滺苦着脸,脸上的悲伤任谁都看得见:「太后娘娘,不是臣不想啊,只是臣……」 元沚还以为齐滺是怕萧楫舟的雷霆震怒,她柔声安抚道:「文殊奴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的,本宫毕竟是他的母亲,本宫也只是在为了他好。」 听着元沚的柔声安抚,齐滺却只是苦着脸摇头:「臣纠结的不是这件事。」 元沚的声音已经有些微微发冷了:「那是什么?官职?钱财?还是,你想要身份更加尊贵的女孩儿?」 齐滺:「娘娘,是……臣是个断袖啊!臣不喜欢姑娘啊!」 元沚:「……」 摆脱一众拦路宫女刚刚走进万安殿的萧楫舟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作者有话说】 舟舟:突然被老婆表白怎么办?脸怪热的 ****** 感谢在2023-08-19 16:50:31~2023-08-20 18:24: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橙子不涩、阿临、墨染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染、66160981 10瓶;橙子不涩 9瓶; 2瓶;猫咪老师、暱称90天内仅可修改一、读者、想月半、si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洛阳赋 万安殿内轻纱拂面, 遮住了元沚在瞬间被气得哆嗦的神情。 齐滺仿佛没有看到元沚阴沉的脸色一般,还在那里慢悠悠地说:「臣是个断袖,总不能欺骗人家姑娘的感情。不过……」 齐滺带着几分恶劣地笑了一下:「如果娘娘能真的给臣找个伴, 臣也不是不可以。臣的要求不高, 年轻帅气有责任心就可以。」 元沚只觉得一阵怒气从心底升至头顶。自从三年前萧楫舟成为太子的那一天起——不, 应该说,自从萧楫舟带兵将西突勒打出凉州的那一天开始,就没有人敢再这样和她说过话。 先帝不敢得罪她,皇后慕容须蜜多看了她, 也不敢再如过去那般羞辱于她。多少年了, 别人见到她从来都是恭恭敬敬, 不敢有半分懈怠。 可现在, 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竟然敢给她委屈受。 元沚只觉得自己握住书卷的手都是抖的:「你敢这样和本宫说话?」 齐滺抬头,滴熘圆的杏眼中满是疑惑:「娘娘在说什么?臣怎么了?」 装得一派无辜, 仿佛真的不知道自己刚刚的话给元沚带来了多么大的冲击力。 元沚深唿一口气,这才能将手中书卷平稳地放在书案上, 而不是直接「啪」的一声摔上去。 元沚平稳语气,说道:「既然你喜欢……」 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就在齐滺想着元沚能给她什么样的惩罚都时候,他突然听见了萧楫舟的声音:「母后想要对朕的中书舍人如何?」 齐滺勐得抬头,先看见的是萧楫舟的玄色衣摆, 随后才看见了他的侧脸。 仿佛艺术家画出来的侧脸上被光与影打造得宛如一幅杰作,让齐滺只需一眼,目光都迷离几分。 萧楫舟歪着头看他, 如同黑曜石一般璀璨的眼眸沖他眨了眨—— 像是夜空中的北极星, 无论什么样的凄风苦雨, 都不能湮灭这道明亮的光芒。 齐滺的心瞬间就安定下来,就连眉宇间都比之前柔和了三分,像是三月春光。 这段眉眼官司被元沚看在眼里,想到齐滺刚刚的一句「断袖」与萧楫舟的死活不肯立后纳妃,一个恐怖至极的念头突然出现在元沚的心头。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震惊到语调都有些微微失真:「你们、你们!」 听到元沚这尖锐到刺耳的声音,萧楫舟才慢悠悠地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元沚:「我们怎么了,母后?」 一句「母后」被萧楫舟加重了音量,也不知是他想在提醒些什么。 元沚仿佛没有听出来萧楫舟的警告,她如同藏了尖刀一样的目光先落在齐滺身上,又落在萧楫舟的身上,最终咬着牙说了一句:「我真的没想到,你们竟然是这种关系!」 齐滺:「???」 齐滺一时之间还有些云里雾里,他还没想明白元沚说的究竟是什么,就先听见萧楫舟的声音:「母后想多了,我与阿滺之间,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元沚冷笑:「你都是我生的,我还不了解你?」 她被气的浑身发抖,但此刻大脑却无限清醒,以往被她因为不注意而忽略的内容都出现在脑海,以至于元沚越想越气,越气越清醒: 「你何时与人同吃同住过?当年在凉州,崇玉山要与你同吃,被你一脚踢出了营帐,还断了一根肋骨,让崇国公在他好了之后连夜拿着长/枪揍了一顿,说他竟懒惰至此,竟然被你一脚踹成重伤,闹得整个凉州都知道。」 第77页 齐滺:「……」 什么,这对甜甜蜜蜜的小情侣竟然还有相爱相杀的过去吗? 有点刺激。 「中书舍人一位陪王伴驾,我让你用元岁你不用,理由竟然是你嫌元岁长得不好看;贵族子弟三千,排着队让你选,你一个都不选,理由都编得不重样,如今竟然选了这么一个来歷不明的毛头小子!」 来歷不明的毛头小子:「……」 分明是萧楫舟说他不信任别人,只他一个背后没有任何势力,萧楫舟才放心将后背託付给他。 「修筑新都这么大的事,你不用自家人、不用贵族,偏偏用他,将动用国库的权利都给了他!」 齐滺:「……」 因为新都的图纸是我大改的啊!我不在,别人只怕都看不懂图纸! 这可都是他的才华啊!他凭藉才华才得到的职位与工资,怎么就被元沚说成是走后门了! 齐滺震怒! 齐滺不服! 齐滺据理力争:「太后娘娘,这可是臣凭藉自身才能才得到的职位!」 元沚都懒得嘲讽他。元沚看向萧楫舟,眼中是失望的冰冷:「之前我还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将一个来歷不明的人放在身边,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你竟然是抱有这样的心思!」 齐滺:「……」 已经反应过来的齐滺真的很想说一句「脑补是种病你们赶紧治一治」,只是还没等到他将这句大逆不道的话说出口,萧楫舟便抢先一步,说道:「母后,朕觉得,有些话你还是咽回肚子里比较好。」 齐滺:「!!!」 齐滺有点震惊于萧楫舟这番暧昧不明的话,还没等他捋顺萧楫舟究竟想说什么,他便听到萧楫舟说:「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朕是个断袖,最难过的,应该是母后吧?」 齐滺:「!!!」 兄弟,你怎么敢这么胡说八道! 齐滺目瞪狗呆。 元沚眼前一黑。 然而,似乎是生怕自己留下来的炸弹还不够大,萧楫舟又继续说道:「毕竟,如果满朝文武真的觉得朕没有子嗣,你说,他们会将宝压在谁的身上?」 说这句话的时候,萧楫舟甚至是脸上带笑的。他笑吟吟地说出这句话仿佛浑然不觉这句话给元沚的冲击力究竟有多么的大—— 如果萧楫舟没有子嗣,那么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自然就是雍明太子萧桧舟的长子,如今的广陵郡王,萧盛。 萧盛是雍明太子萧桧舟和爱妾云定南的孩子,也是雍明太子萧桧舟仅剩的血脉。云定南衙役之女出身,属下九流,她生下的萧盛在很多年里都被满朝文武拒绝承认。 当年雍明太子萧桧舟因为巫蛊被废,梁景帝萧百川曾想立广陵郡王萧盛为太孙,但被满朝文武一起拒绝。 没人想向一个母亲出身下九流的皇族行跪拜大礼,为此他们甚至同意让西齐公主元沚所生的萧楫舟成为太子。 如果不出意外,皇位应该是永远都和萧盛无关的——但这句话的前提是,萧楫舟有自己的孩子。 皇族萧氏自战乱起家,是个连族谱都找不到的军官贵族。梁景帝萧百川没有兄弟姐妹,如今只剩下萧楫舟这个儿子和萧盛这个孙子。 萧楫舟绝嗣,萧盛又因为其母的出身而不被满朝文武认可。那么,一旦萧楫舟是断袖的消息传出去,大梁就会面临两种可能—— 第一,满朝文武捏着鼻子承认了萧盛的身份,从此慕容须蜜多的血脉继承大梁,元沚的所作所为将全部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二,绝嗣的皇帝引起了朝臣们的野心,比起认一个带着下九流血脉的皇帝,他们更想自己做皇帝。 结局则是贵族叛乱,皇室连性命可能都得不到保证。 不论哪一个后果都是元沚不想承受的,她纵然再气愤萧楫舟的言行,也知道这件事一定不能传出去。 因此,哪怕元沚被萧楫舟气得只想一棍子打死这个不孝的儿子,她也只能咽下所有的不甘心,抖着手说:「滚!」 优雅了许多年的太后娘娘终是因为自己的不孝子而大破防,而她生下的不孝子却并没有温言软语地上前哄他,而是当着她的面,就拉起「心上人」的手,并肩走了出去。 元沚气得闭上了双眼,眼不见心不烦。 ****** 走在回勤政殿的路上,齐滺歪着头问:「你刚刚为什么要对太后娘娘那么说?」 萧楫舟解释道:「最近他们又给我上让我立后的摺子了,烦,干脆找个理由挡一下。」 齐滺:「……」 你这理由可是把我吓够呛。 齐滺心有余悸:「你可真是吓死我了,我刚刚还沉浸在太后娘娘是不是要让我当男宠的恐惧里,转头你就这么说,可真把我吓一跳。」 萧楫舟:「???」 萧楫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你刚刚说母后要把你怎么样?」 齐滺后怕:「你都不知道,最开始那架势,我是真的以为太后娘娘要我做她的男宠。」 萧楫舟:「……」 憋了半天,萧楫舟才憋出来一句:「你想多了。」 齐滺仰头:「我难道不配做男宠吗?」 他指着自己的脸问:「难道我长得不好看吗?」 齐滺瞪起了眼睛,一双眼圆得像是刚刚断奶的小奶狗,看着可爱又无害。 第78页 萧楫舟刚刚升起的莫名其妙的酸气瞬间就没了,一时之间只剩下好笑:「好看,你长的很好看,我再也没见过长的比你还好看的人了。」 这句话说得实在是漂亮,以至于齐滺哪怕明知道萧楫舟就是在忽悠他,他的脸色也依旧是逐渐转晴。 然而他的脸色刚刚好看了一点点,萧楫舟便来了一个「但是」:「但是,母后不喜欢你这样的。」 齐滺被萧楫舟拿捏得死死的,情绪一下子就随着萧楫舟的话激动了起来:「我这样的怎么了?」 萧楫舟安抚一般摸了摸齐滺的头,直到齐滺不满地一下子把萧楫舟的手拍了下来,萧楫舟才笑着补充:「母后喜欢壮硕的人。」 壮硕? 齐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最终不得不承认,他可能不是元沚喜欢的那一款肌肉勐男。 齐滺顿觉伤心:「也是,谁不喜欢肌肉勐男呢?」 萧楫舟眼皮一跳,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材。 应该……也还好?在凉州的时候,崇玉山都羡慕他的身材。 萧楫舟动唇,刚想说他的身材也挺好,但话还没说出口,王福全便跑了过来,在萧楫舟身前说道:「陛下,都准备好了。」 萧楫舟想说的话在这一瞬间全都说不出来了。他盯着王福全看了三秒,第一次觉得这个自幼便跟随于他、迄今已有十多年的大宦官一点眼色都没有。 齐滺好奇:「准备什么?」 齐滺的问话让萧楫舟的心神瞬间转了个弯,他第一时间回答道:「带你出去玩玩。」 「???」齐滺,「啊?」 萧楫舟:「我知道,皇城很闷,大兴宫很无趣,你在这里待着一定很不开心。但外面不安全,我也怕你独自一人在外受到危险。综合考虑,我决定带你出去玩。」 齐滺:「!!!」 齐滺的双眼瞬间就亮了:「我们去哪儿?」 萧楫舟:「远的地方也去不了,就在大兴城里转一转。」 哪怕不能去别的地方,但仅仅是在大兴城里转一转,对于已经很久没有出去玩过的齐滺来说,也是一件充满诱惑力的事,齐滺的步伐都因此轻快了几步:「走啊走啊,我还没见过大兴城长什么样子呢。」 萧楫舟眉宇温和,拉住已经快要跑起来的齐滺:「你慢点。」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齐滺竟然有一种萧楫舟仿佛一个无可奈何的铲屎官、正在拉着自家疯狂拆家的二哈的错觉。 齐滺摇摇头,将这个可怕的想法移出脑海,随即便拉着萧楫舟快步走了起来:「你快点!」 已是农历九月,很快就要十月入冬,道路上满是忙着在入冬前採买入冬所需物资的人叫卖声十分热闹,看得齐滺目不暇接。 他左手拿着糖葫芦,右手拿着炸年糕,还有放在萧楫舟和王福全手中的七八样小吃等着他临幸,一时之间,齐滺只觉得现在是他穿越过来之后最快乐的时候。 糖葫芦入口又酸又甜,齐滺吃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不愧是纯天然不加防腐剂的糖葫芦,比我们那边好吃多了。」 见齐滺吃的开心,萧楫舟也产生了一种投餵的满足感。他看着齐滺沾了年糕碎屑的嘴角,也不知哪来的冲动,竟然直接伸出手,指尖落在了齐滺的唇畔。 齐滺:「???」 齐滺向后一躲,嘴里的糖葫芦还没咽下去,含煳不清地说:「兄弟,你怎么gay gay的?」 「啊?」萧楫舟来不及为自己的行为震惊,就先听到齐滺这句他没有听明白的话。萧楫舟愣了一秒钟,才问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齐滺终于咽下了糖葫芦,吐字也清楚起来,「就是说,你做戏也不用这么认真吧?真打算贯彻一下断袖人设?」 萧楫舟:「……」 萧楫舟咬牙切齿:「我不是断袖!」 见自己的声音大了起来,已经引起了别人的注意,萧楫舟这才压低了声音说:「别想东想西,我喜欢女孩子!」 他在凉州军营那么多年,什么样的男子没有见过?不仅是壮硕的士兵将军,他亦见过柔弱不堪的小倌和清风朗月的书生,这么多男子,他可没对谁动过心,所以,他肯定不是断袖,他肯定喜欢女孩子。 听萧楫舟这么说,齐滺顿时放下心来,说道:「真巧,我也是直男,喜欢女孩子,刚刚在万安殿那些话都是我瞎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萧楫舟:「……」 哦,你喜欢女孩子啊。 也不知怎么的,萧楫舟竟然觉得自己的心都瞬间沉了下去。他不明白,声音也变得闷闷的起来:「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以后想娶个什么样的妻子?说出来,我给你赐婚。」 齐滺没有注意到萧楫舟语调里的低沉,反而顺着萧楫舟的话,开始畅想自己的未来: 「我觉得,以后我未来的妻子首先得长得好看。」 萧楫舟:我觉得我长得也挺好看。 齐滺:「她得温柔有耐心,说话温声软语,别对我动粗。」 萧楫舟:我对你也是每次都好说好商量,从来都没打过你。 齐滺:「要善良,心思纯正,不能动歪心思,不起害人之心。」 萧楫舟:我的心思也很纯正,从来没有害人之心。 齐滺:「最后,她得喜欢我这个人,而不是喜欢我别的什么。」 第79页 萧楫舟:我也喜欢你……嗯? 萧楫舟恍然惊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想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为什么要把齐滺的择偶标准往自己身上套? 难道是……他也被齐滺的不着调带坏了? 萧楫舟暗暗告诫自己,脑补是种病,得治。 平稳了心情,萧楫舟才说道:「你这要求说高不高说低不低,朕可能没办法直接给你赐婚了。」 齐滺摆摆手:「不用。爱情,奇妙就奇妙在它的突如其来,盲婚哑嫁有什么好?这是陋习,得改。」 萧楫舟顿时笑了:「古往今来几千年都是盲婚哑嫁,你想改?」 「为什么不能?」齐滺扬起头,眸中闪着晶亮的光,「你不知道吧,用不了多久,也就几十年吧,之后的虞朝会出现一位女皇帝。」 这把换成萧楫舟愣住了:「女皇帝?」 齐滺笑了;「怎么,你是不是要说,古往今来几千年都是男人当皇帝,怎么可能出现一位女皇帝?」 萧楫舟猫猫震惊:「我确实不信。真的?」 齐滺点头:「真的,童叟无欺,一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女皇帝,开创了武举和女官制度,在她的手下还诞生了一位女宰相。」 萧楫舟觉得他今日受到的冲击有点多。 看着萧楫舟一副目瞪狗呆的样子,齐滺瞭然地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没关系,我都懂,这些故事我以后一一讲给你听。」 萧楫舟眯起了眼:「你只怕不只是想讲故事。」 小心思被拆穿,齐滺也不再掩饰自己的想法,说道:「你不觉得,妇女群体这么大的劳动力被圈在家里,实在是太可惜了吗?」 萧楫舟皱起了眉头:「让妇女服徭役?古往今来未曾听说。」 齐滺:「……」 「也不是服徭役,」齐滺想尽办法解释,但还是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算了,这个问题我们之后再讨论,等我拿出一个完整的方案来再说。现在有比这件事更重要的。」 萧楫舟:「什么?」 齐滺:「修路。」 萧楫舟:「啊?」 齐滺:「本来打算过一阵再和你说的,但既然说到这里,我就直说了——我们需要修一条路,一条从洛阳到大兴的路。」 萧楫舟瞬间明白了齐滺的意思:「为了明年的大旱?」 齐滺点头,萧楫舟又问:「你之前怎么不说?」 「因为他们不会同意。」齐滺道,「明明洛阳仓只需要拿出五分之一的粮食,就能重新修建一座洛阳城,可就连卢先生都要喊一句国库空虚,可想而知,你对洛阳仓的掌控力究竟有多少,又有多少贵族把洛阳仓当成自家的仓库。」 「而大兴至洛阳虽然说长不长,但也有千里之遥,如果我之前就说要修一条从大兴通往洛阳的路,只怕连洛阳城我们都建不了。」 听到齐滺这么说,萧楫舟的脸上露出几许愧疚来:「对不起,我让你主持修建洛阳城,却连这点小事都要你操心。」 齐滺却心大地摆摆手:「多大点事。没事,咱们同舟共济一起努力,迟早能让那些贵族跪下来叫爸爸。」 萧楫舟被齐滺的说法整笑了,明媚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让他锋利的五官都柔和起来:「你说得对,我们同舟共济。」 齐滺拉着萧楫舟的袖子:「走,我想去看杂技,咱们一起去?」 萧楫舟好脾气地跟在他的身后:「你慢点。」 齐滺拉着萧楫舟冲着一旁表演傀儡戏的戏班子走去,边走边说:「他们的木偶做得好精緻,难以想像,这个时代凭藉手工,竟然能有这么精湛的技术。」 萧楫舟放眼望去,就见那个班主手中把玩的傀儡确实做工精湛,神态栩栩如生。 萧楫舟笑道:「你若喜欢,回头让王福全给你做几个。」 齐滺摇头:「我自己又不会表演傀儡戏,要这些木偶做什么?咱们看戏就好。」 挤进人群,萧楫舟护着齐滺,不让他被他人冲撞,齐滺便兴致勃勃地看起了眼前这门千年之前的艺术。 戏台上,几个伶人操纵着手中的傀儡,正上演着一番爱恨情仇恨海情天。 黄色木偶:「你可是我亲弟弟,怎么能如此狠心,为了家业而杀我?」 黑色木偶:「为了家财,我连父亲都杀了,何况你只是我的异母哥哥?」 黄色木偶:「我们是兄弟,同气连枝、共享血脉的兄弟!」 黑色木偶:「你是汉人,我是胡人,有你在,家业就永远都没有我的份!你是我哥哥又如何?」 齐滺的脸色逐渐从放松变得凝重起来。他悄悄转过头,就看见萧楫舟几乎是在瞬间变得漆黑的脸色—— 还有萧楫舟身上的一身玄色衣衫。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20 18:24:56~2023-08-21 20:22: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墨染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沁酱 26瓶;网警提醒您: 5瓶;再追连载我纱笔、衍 2瓶;4185932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洛阳赋 哇偶。 齐滺觉得这场木偶戏的指向性实在是太明确了, 明确到让他想当做这场木偶戏不是在指代萧楫舟都做不到。 第80页 太明显了,明显到这般手段甚至有些下作。 但不可否认,下作的手段有时候是真管用, 比如现在, 齐滺能清晰地听见周围人的窃窃私语: 「父子相残, 手足无亲,这莫不是……」 「弟弟还是个胡人……」 「噤声!知不知道你们都在说什么?」 「说什么了?我可什么都没说,自己做了还不让人说吗?」 「……」 恍然间,齐滺仿佛又知道了萧楫舟一个必须迁都的理由—— 大兴城的百姓都认为萧楫舟为了皇位弒父杀兄, 这样的名声对于一个皇帝来说, 简直可以称得上是致命的打击, 因为这从根本上就断绝了这个皇帝得民心的可能。 齐滺轻轻抬眼, 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萧楫舟,生怕这大兄弟牛脾气上来,当场发作出来。 要真是这样, 大兴城明早报纸的头条新闻可就有着落了——哦,现在还没有报纸, 以后有机会了可以办一个,专门用来给统治者歌功颂德。 好在萧楫舟能坐稳皇位也不是个傻子, 几年来被人摆布的日子里,早让这位当年在凉州战场上奋勇杀敌一往无前的少年将军学会了隐忍,成为一位合格的帝王。 萧楫舟很快晴了脸色, 不但没有愤怒地当场拔剑伤人,反而还冲齐滺轻轻摇了摇头。 这是不打算追究的意思了,齐滺微微松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松早了—— 就在齐滺拉着萧楫舟的袖子, 准备离开这里的时候, 他突然感受到了人群的骚动。他下意识地觉得不妙, 但还没有来得及在拥挤的人群中准确地辨认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先听到一声愤怒的呵斥声: 「愣着干什么?把他们都抓起来!」 一支卫队将戏班子团团围住,另一支卫队则将一旁看热闹的人一起围住。齐滺和萧楫舟被困在人群中,也被卫队围住,一时间无法脱身。 齐滺眯着眼看去,就见抓人的卫队穿着统一的红色铠甲,长/枪之上还挂着鲜红的长缨。 大梁属火德,尚红,红色铠甲应该就是皇族的专属卫队。 齐滺抬头看了眼萧楫舟。收到齐滺的好奇,萧楫舟低声道:「这是左右侯卫的兵,平日里负责拱卫都城、巡逻视察,归皇帝直接管辖。」 大梁实行府兵制,在都城设立十二卫四府,四府负责保护皇帝、守卫皇城,十二卫负责拱卫京师并遥领天下军队。 因为十二卫四府掌管天下兵马,梁景帝萧百川这个军师贵族出身的皇帝太明白军权的重要性,因此十二卫四府的兵权都被皇帝牢牢掌握,谁都不允许染指。 染指军权,罪同造反。 齐滺抬头,就看见十二卫之二左右侯卫的士兵将那个演傀儡戏的戏班子全部抓起,戏班班主大声喊着「冤枉」,却被一个士兵一个耳光扇在地上。 「嘀嗒」的声音响起,看着戏班班主嘴角的血迹,齐滺猜,这个班主的牙应该是直接被这一耳光给打掉了。 齐滺吓得一抖。 下一秒,一双手覆盖上了他的眼睛。眼前的鲜血淋漓变成了五彩斑斓的黑,感受着萧楫舟身上传来的温度,齐滺刚刚还在乱动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 萧楫舟在他的耳边轻声说:「我这就让他们把人都放了。」 这是在安抚他——齐滺抿了抿唇,还是拉住了萧楫舟的衣袖,说道:「不必了。」 萧楫舟反而笑了:「没关系的,一个戏班子而已,这样的手段我还没放在心上。」 可齐滺依旧是摇头:「我觉得,不能放了他们。」 重刑是不对的,但在方式与手段之前,更重要的是立场问题。他决定了和萧楫舟站在统一战线,就要站在萧楫舟的立场考虑问题。 就像男朋友和别人吵架,不管谁对谁错,总之男朋友是没错的—— 嗯……他为什么要用男朋友来形容萧楫舟? 就在齐滺为自己奇奇怪怪的比喻感到不可理喻的时候,他突然听到有人在说:「大梁建国之初,高祖便下令禁止民间使用明黄色。你明知故犯,可知私用黄色,是什么罪过?」 听声音是一道很年轻的声音,甚至年轻到有几分稚嫩,带着变声期少年特有的公鸭嗓,听着却气势很足。 好聪明的少年,直接将这个班主的罪定义为了私用黄色的僭越之罪,把萧楫舟在其中摘得干干净净。 齐滺一把拉下萧楫舟的手,就看到刚刚说话的那个少年穿着一身绛纱袍,头戴乌纱幞,唇红齿白,颇有几分少年风流的样子。 他看起来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但姿容气度一看就知不是普通人,但齐滺搜肠刮肚也没想起来,大梁究竟有哪位名臣名将能和这位对上号。 想了半天也没有答案,齐滺选择张嘴问:「这是谁?」 「萧盛。」 哦,萧盛啊……等等,谁? 齐滺一脸懵逼:「你侄子?」 萧楫舟点头:「对,他现在是左侯卫鹰扬副郎将。」 齐滺:「……」 十二卫四府由十六大将军统领,但十六大将军遥领天下兵马,平日里要处理公文以及负责和兵部扯皮顺带还要练兵,忙得不得了,因此十二卫四府便下设鹰扬府,负责处理十二卫四府的内部事务。 鹰扬府的正副首领分别称为鹰扬郎将与鹰扬副郎将,二人向大将军负责,但有直达天听的权利。 第81页 可以说,鹰扬府的鹰扬郎将和鹰扬副郎将才是拱卫京师、保卫皇帝最骨干的力量,现在,萧楫舟把左侯卫的鹰扬副郎将职位交给了他的侄子—— 在传说中,他可是亲手弄死了他侄子的父亲。 齐滺目瞪狗呆:「兄弟,没看出来啊,你还挺勇的。」 就不怕你侄子半夜带兵进宫捅你十八刀吗? 萧楫舟将这句话视作夸奖:「都是一家人,自然应该互帮互助。」 齐滺:「……」 行叭。 萧楫舟好奇:「我侄子后来怎么样了?」 说着,萧楫舟似乎自己也明白亡国皇族的日子有多难,脸上露出几分惆怅来,但他还是忍不住问:「蒙臻对他如何?是圈禁?还是毒杀?」 「都不是。」齐滺的声音也低了下来,「他没活到那个时候。」 萧楫舟:「???」 萧楫舟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如果真有无力回天的那一天,我一定会安排好萧盛的后路。」 齐滺小心翼翼:「史书记载,在你死之后,北方大乱,萧盛带着从江南征的兵意图北上清缴叛臣,但是最后失败了。萧盛自知无路可走,便自/刎于长江。」 萧楫舟:「……」 憋了半天,萧楫舟才憋出来一句:「宁可战死不肯偷生,是我萧氏的好儿郎。」 话是这么说,但萧楫舟脸色难看,似乎是很想透过时空,将那个因为兵败就放弃自己的生命的蠢侄子揍一顿。 前方,意气风发的萧盛扬着下巴,冠冕堂皇地叙述了一顿戏班子的罪名之后,便挥了挥手,说道:「带回大牢,交由大理寺会审。」 意气风发的少年一挥长袖,准备不带走一片云彩,结果转头就看见了人群中正黑着脸看着他的小叔叔。 萧盛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身旁的副将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小声抱怨:「副郎将,都和你说了,别穿绛纱袍,这玩意除了装逼之外毫无用处,还不方便行动。你不听,这下好了吧?」 萧盛:「……」 我差点摔倒是因为绛纱袍吗? 萧盛心里苦,萧盛死道友不死贫道,萧盛冷笑:「我皇叔在下面看着呢。」 副将:「???」 副将不可置信地转头,一眼就看到了面色漆黑的皇帝。 副将:「……」 完了完了,皇帝陛下是不是看到我刚刚凶神恶煞的样子了? 副将一个踉跄,也差点摔倒。 萧盛带着副将一起将戏班子送入大理寺大牢,等他终于摆脱了喋喋不休的大理寺少卿之后,一个转角便看到了等在前方的他的小叔叔。 小叔叔身边还跟了一个唇红齿白看起来就很乖的少年,那个少年看到了他,还冲他笑了笑,唇畔两个梨涡很甜很甜。 莫非这个少年就是传说中那个勾得他的小叔叔从此君王不早朝的狐狸精转世? 萧盛眸光一转,立刻走到萧楫舟面前,恭恭敬敬地向着萧楫舟行了一礼:「见过小叔叔,小……」 萧楫舟的死亡视线轻飘飘地落在萧盛的身上,萧盛求生欲旺盛,瞬间将「小婶婶」两个字咽了下去,改成了:「齐大人。」 齐滺笑眯眯地回礼:「见过广陵郡王。」 萧盛哪里敢要他小叔叔的心肝宝贝的礼,连忙摆手:「不敢不敢。」 说着,萧盛问:「小叔叔,你怎么来了?」 萧楫舟皮笑肉不笑,内心里还在为这傻孩子竟然敢自/戕而生气,因此语调都是阴阳怪气的:「走在路上,见广陵郡王好大的威风,在下久仰,故前来拜见。怎么,广陵郡王瞧不起在下?」 萧盛差点没哭出来:「小叔叔,我做错了什么你直说成不?」 萧楫舟冷笑一声。见萧盛已经要被吓哭了,萧楫舟才算勉强舒了心,瞟了萧盛一眼,说道:「走,带我去见阿姐。」 嗯?阿姐?豫章公主萧知福?不是早就死了吗?难不成又活过来了?或者其实是魂? 齐滺想入非非,一旁的萧盛已经快要吓死了:「小叔叔,你去见我母亲做什么?」 母亲? 萧盛是雍明太子萧桧舟和妾室云定南的儿子,而二人都在今年年初萧楫舟登基的时候死在一场大火里,据说一同死亡的还有他们的女儿——九江郡主萧盈。 一家五口,从大火中活着的只剩下两位,雍明太子的独子、广陵郡王萧盛,还有雍明太子的髮妻、现今的广陵太妃李问疆。 所以,萧盛口中的「母亲」指的应该是李问疆?萧楫舟竟然叫自己的嫂子「阿姐」? 这身份太乱,齐滺需要捋一捋。 萧盛被萧楫舟赶在前面领路,他自己则在后边和齐滺解释:「我认识阿姐的时候才八岁,刚到凉州不久,而那时阿姐成了凉州军麾下的一名校尉,我们就是这么认识的。」 齐滺:「!!!」 齐滺瞪大了眼睛:「女扮男装从军?还成为了校尉?」 「何止呢,」萧楫舟略带几分惆怅地说,「阿姐要回去嫁人之前,已经晋升为五品的怀化朗将,那时她才十四岁。」 十四岁的五品军官,放在整个大梁来看,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偏偏因为嫁人而不得不离开自己奋斗许久的战场,回到大兴城那个用黄金编织的鸟笼里。 更悲惨的是,李问疆的不受宠是都被史书上记载的。《梁史》记载,雍明太子萧桧舟独爱妾室云定南,一生一儿一女都是云定南所出,太子妃李问疆对他来说都只是个摆设。 第82页 《梁史·慕容皇后列传》中曾经记载过,慕容须蜜多很不喜欢儿子独宠妾室冷落髮妻的行为,为此骂过萧桧舟「宠妾灭妻」,甚至说出「我不想百年之后让我的子孙后代都去拜见阿云这个贱籍女的血脉」这样的话。 而与云定南这个在梁史上都能出现好多次的妾室来说,李问疆的名字却出现的寥寥无几,而且每次出现,都必然伴随着雍明太子萧桧舟的宠妾灭妻。 甚至没有一个人,仅仅是因为她是李问疆,而在史书上留下她的名字。 齐滺莫名有些惆怅:「这太可惜了,原本她是可以成为一个名传千古的女将军的。」 「确实。」萧楫舟也无奈起来,「我曾经劝说过阿姐,让阿姐重新领兵,可惜阿姐拒绝了。」 想来也是,以李问疆现在的身份,一旦去边疆领兵,流言蜚语只怕要比灾年的雪还要大,多强大的心脏才能经受得住这样的流言蜚语。 抱着这样可惜的心情,齐滺随着萧楫舟来到了广陵王府……的后门。 看着像作贼一样四处张望的萧盛,齐滺觉得他们不像是来串门的客人,而是来鸡鸣狗盗的贼人。 齐滺语塞:「一定要这样吗?」 萧盛回过头,悄声说道:「这个时间点母亲应该在吃斋念佛,我们不要打扰她。」 齐滺:「……」 行叭。 这么看来李问疆好歹还算有个安慰,最起码她拼命救下来的继子对她还算孝顺, 齐滺和萧楫舟跟在萧盛身后像是作贼一样 楠讽 走在后花园里,萧盛看起来这样鸡鸣狗盗的事做得不少,他们一路走下来竟然一个人都没碰到。 眼看要走到一扇垂花门前,萧盛道:「过了门就是前院,你们稍等片刻,等母亲念完佛,我就来找你们。」 看得出来李问疆在萧楫舟心里的地位确实不一样,他堂堂九五至尊纡尊降贵到了臣子家里,竟然真的愿意等待。 萧楫舟道:「不着急,等……」 「萧盛!」萧楫舟的话还没说完,一道充斥着怒意的女声便从一间佛堂里传了出来,「我是不是说过,你这辈子都不允许进到我的院子里来!」 齐滺:「……」 恍惚间,齐滺觉得,他和萧楫舟可能是被萧盛当枪使了。什么不想打扰李问疆念佛,这分明是拿他们当藉口,来进李问疆的院子啊。 齐滺有些好奇,萧盛究竟做了多少让李问疆不满的事,才能让李问疆这样愤怒。 正好奇着,齐滺便感觉到眼前一阵风吹过。他还没意识到这是什么,手腕就先被萧楫舟拉住,顺着力道向后一仰,直接跌到了萧楫舟的怀里。 头撞到了萧楫舟紧实的胸膛,齐滺被撞得眼冒金星:「你的胸前塞石头了吗,这么硬。」 萧楫舟:「……」 齐滺睁开眼摸了摸被撞疼的后脑,正准备再吐槽几句,结果一睁眼,看到的就是一桿笔直的长/枪。 长/枪通体呈现出闪着光的银白色,看得出主人应该将它打理得很好,就连长/枪枪头的红缨都干净如新。 如果这杆长/枪出现的场合是某一处被精心保养的武器库,也许齐滺会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这杆光洁如新的长/枪。 只是可惜现在,这杆长/枪横在他的眼前,还带着凛冽的杀意,让齐滺看了只觉得心惊肉跳,恨不得离这杆长/枪越远越好。 萧盛委委屈屈:「母亲。」 齐滺转头看过去,就看见萧盛的绛纱袍被长/枪牢牢钉在墙上,让萧盛一动都不能动。 没过多久,脚步声由远及近,齐滺便看见一个穿着大红色衣衫的女子大步走了进来。 她扎着高马尾,脸上不施粉黛,看起来英姿飒爽,很符合齐滺心中对一位女将军的刻板印象。 就是,好像和吃斋念佛的人设不太搭? 李问疆径直走到长枪前,一把将长枪从墙上拿了下来,才冷声说道:「我让你滚,你听不到吗?以为把陛下叫到家里,我就能不计较了?」 萧楫舟闻言立刻说道:「阿姐千万别看着我的面子,我在阿姐这里没有面子,阿姐想怎么收拾他都行。」 萧盛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声「小叔叔」,似乎是没想到自己的小叔叔这么没有义气,竟然一言不合就卖了他。 然而风水是会轮流转的,萧盛这头还沉浸在萧楫舟不由分说就把他推出去顶锅的震惊中,那头萧楫舟就迎来了李问疆噼头盖脸一顿训斥: 「你还好意思说?我还没找你呢!你给我说明白了,大朝会上你说要立我为后是什么意思!」 齐滺:「!!!」 嫂嫂和小叔子?你们城里人玩得这么花吗? 可惜瓜还没吃到,就先被卖瓜的人亲手打碎:「阿姐你放过我吧,我那不是为了让那群倚老卖老的闭上嘴嘛。」 李问疆冷笑:「我看你是欠揍!」 萧楫舟委委屈屈,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齐滺第一次见到能让萧楫舟这样吃瘪的人。萧楫舟这么一个在自己的母亲面前都敢梗着脖子顶撞的逆子,竟然能在李问疆面前怂的像个小孩子,齐滺瞬间就对李问疆升起了无尽的钦佩。 齐滺用崇拜的眼神看向了李问疆,下一秒,他就看见李问疆尖锐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齐滺:「……」 第83页 接下来挨骂的就是他了吧? 齐滺缩了缩脖子,等着挨骂。 然而出乎他预料的是,李问疆竟然没有骂他这个「佞臣」误国误民带坏皇帝,反而用一种虽然听起来依旧冷硬、但在对比之下已经显得十分温和的语气问:「你就是齐滺?」 齐滺忙不迭地点头:「将军,是我。」 也不知是不是「将军」两个字说到了李问疆心坎里,李问疆的脸色竟然在瞬间阴转晴,配上一身红衣,在九月深秋竟无端多了几分明媚春光。 李问疆说道:「和传言中的一样,丰神俊朗、一表人才。」 说着,李问疆话音一转,来了一句但是:「就是瘦了些,要多吃些饭。」 齐滺:「……」 怎么每个人都在说我瘦了些? 我真的有这么瘦吗? 齐滺陷入了自我怀疑,李问疆却已经收起了长枪,冲着萧楫舟扬了扬下巴:「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没等萧楫舟开口,李问疆便先说道:「让我出面帮你挡立后的事就免了。我一个寡妇,只想养儿子,不想掺和你们那堆令人作的呕蝇营狗苟。」 听到这句话,萧盛的脸上露出一种又像是哭、又像是笑、总之看起来就十分复杂的表情。 萧楫舟说道:「怎么会?上次拿阿姐出来挡枪,已经很对不起阿姐了,这次肯定不会让阿姐继续遭受流言蜚语的。我来找阿姐,是为了另一件事。」 在李问疆好奇的目光中,萧楫舟说道:「我想把靖儿接回来。」 靖儿? 萧楫舟:「长姐已经去世三年,罗文礼要娶新妇了,我也没有理由拦着,但实在是放心不下靖儿,便想着接她回来。」 不过一个转瞬,齐滺便猜到,萧楫舟口中的靖儿应该就是凤翔县主罗靖儿,萧楫舟的亲姐姐豫章公主萧知福和驸马罗文礼的独女,那个在萧楫舟死后反叛夫君蒙臻、抛弃儿子蒙令飒,在江南组建娘子军起义、反抗虞朝的女将军。 怪不得罗靖儿能为了萧楫舟抛夫弃子,原来是因为萧楫舟竟然这么关心这个外甥女。 就是……萧楫舟要接回来外甥女,为什么要和自己的嫂嫂商量? 齐滺一脸懵逼,又听见萧盛说:「要把盈儿接回来吗?三年了,不知道她还认不认识我这个哥哥。」 嗯?盈儿?九江郡主萧盈?不是死了吗? 下一秒,将这几人的哑谜串联起来,齐滺才恍然发现,这几人说的究竟是什么—— 凤翔县主罗靖儿,竟然是雍明太子萧桧舟和妾室云定南的女儿,九江郡主萧盈? 啊,你们城里人真会玩。 【作者有话说】 滺滺:为什么你们城里人这么会玩 舟舟:其实,我们还有更会玩的,我们一起试试? 滺滺:……滚! ****** 感谢在2023-08-21 20:22:10~2023-08-22 20:19: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呆桃啵啵奶茶 12瓶;梦翔 6瓶;唯爱师尊文学 2瓶;小落睡着了zzz.、4185932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洛阳赋 恍惚间, 齐滺觉得他仿佛就是一只瓜田里的猹,一个又一个硕大饱满的瓜出现在他的眼前,他被瓜田笼罩以至于目不暇接, 瓜都吃不过来。 齐滺震惊地左看看右看看, 看着萧楫舟严肃的脸色与李问疆紧闭的唇还有萧盛蠢的不可置信的笑容, 顿时觉得这个院子里面可能只有他一个纯洁的小孩子。 齐滺震惊得如同一只看到主人竟然把掉在地上的骨头自己捡起来吃了的哈士奇:「你们……」玩得这么花吗? 萧楫舟怜爱地摸了摸齐滺的狗头:「这些事情以后慢慢告诉你。」 觉得自己因为太蠢而被敷衍的齐滺:「……」 能不能现在就告诉我,我真的很想吃瓜。 只是可惜现在确实不是齐滺吃瓜的好时节,其中乱七八糟的爱恨情仇实在是太多,萧楫舟没有时间一一讲给他听, 只能忽视了齐滺想要吃瓜的愿望, 转头问一旁的李问疆:「阿姐, 你觉得怎么样?」 闻言, 萧盛用晶亮的目光看向李问疆,仿佛要从李问疆的口中听到什么会让他开心许久的消息一样。 只是可惜,李问疆像是并没有感受到萧盛充满希冀的目光一样, 她抿着唇,用一种近乎冷漠的声音回答道:「不怎么样。」 萧盛晶亮的目光瞬间黯淡了下来。 李问疆敛眉, 说出的担忧句句都在点子上:「现在她是凤翔县主罗靖儿,是豫章公主和驸马的孩子, 不论驸马是否迎娶新妇,她都是待在豫章最为合适。将靖儿带回大兴,若是太后娘娘教养也就罢了, 让我教养,名不正且言不顺。」 这话说得倒是不假。不管罗靖儿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现在她都是豫章公主萧知福和驸马的女儿, 只有太后娘娘心疼外孙, 将幼年失恃的外孙接到膝下扶养的道理, 可没有李问疆这个名义上的舅母越过外祖母插手的道理。 只是太后娘娘究竟是什么想法谁都知道,元沚恨了萧百川和慕容须蜜多一辈子,连带着甚至对自己的一双儿女都感情复杂,怎么可能有多余而无用的同情给罗靖儿? 元沚不愿意接回罗靖儿,那么罗靖儿一旦被接回大兴城就不能住在大兴宫。但罗靖儿若是避开大兴宫住在广陵郡王府,那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第84页 真要是这么做了,岂不是让天下人都在猜测,豫章公主这个因为先天不足而从出生就被寄养在寺庙中、一直到了三岁才出来见人的女儿,为什么会和雍明太子萧桧舟的女儿一个年纪? 因此李问疆上来就是否定:「靖儿接回来,我们都没办法照顾她,不如让她待在豫章。豫章罗氏再隔阂她的出身,好歹靖儿只是个女孩子,豫章罗氏总会让她平安长大的。」 齐滺不得不佩服李问疆的眼光——李问疆所说的几乎和歷史的走向一模一样。 歷史上的凤翔县主罗靖儿确实是平平安安地长大了,并在十四岁那年嫁给了远赴豫章担任郡守的关陇贵族之后、安定蒙氏的下任家主蒙臻。 但从另一个角度解读,李问疆的担忧也是真的——豫章罗氏确实隔阂罗靖儿的出身。 有史学家对大梁以及后续虞朝的婚嫁做过相关研究,大量史学家吸纳了一些地理学家的成果,普遍认为梁朝和虞朝所处的时期是华国歷史上少见的温暖期,温暖期相对来讲算是风调雨顺的气候造就了相对的盛世,反映在婚嫁上,就是女孩子的普遍晚婚。 南北二十七朝乱世的时候,北方战乱更重,平民百姓的婚嫁年龄在男子十四、女子十二左右,南方好上一点,但也是男子十五、女子十三。 但到了太平盛世,这个年龄被延后了好几岁,在梁朝中期,婚嫁年龄达到了男子十八、女子十七这个相对较大的数值。 甚至在一些野史上有过记载,在梁朝和虞朝前期太平盛世的时候,贵族们普遍流行「晚嫁」,即贵族遵循《周礼》,家中女儿不到十八不嫁人,甚至有的贵族少女十九、二十了才出嫁,为的就是女孩子的父母向婆家表示「女子是我们家的掌中珠、我们真的捨不得她嫁人、你们要好好对待我们的女儿」。 在晚嫁的习俗盛行的大梁,豫章罗氏却在罗靖儿十四岁那年就把她嫁了出去,怎么看怎么奇怪。 而且按照史书上的说法,萧楫舟应该只有在琼阳大运河建成、他下江南南巡的时候短暂地见过罗靖儿这个外甥女或者说侄女,二人相处不过几月而已。 就是这么简短的接触,就能让罗靖儿在大梁分崩离析之后建设娘子军反叛自己的夫君、抛弃自己的儿子,想必她和蒙臻的生活也未必幸福。 这么一想,李问疆给罗靖儿选择的这条路,对于罗靖儿来说,优势可能真的只有「平安活着」这一点了。 更何况…… 齐滺可没有撒谎,雍明太子萧桧舟留给萧楫舟的绝笔信,真的是在罗靖儿的墓中发现的。 罗靖儿为什么会有萧桧舟的绝笔信?也许罗靖儿对自己的身世也未必不知情呢。 条条思绪在脑海串联,齐滺忍不住说道:「你们为什么不问问她的意见?」 几人一愣。 齐滺继续说道:「罗靖儿七岁了……虽然七岁确实不大,但陛下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是凉州刺史了。」 古代人本就早熟,又是南北二十七朝乱世结束不久的年代,少年英才代代不休,十几岁的文臣武将就没断过,焉知七岁的罗靖儿还是个只会捏泥巴的小女孩? 齐滺:「你们都把她当小孩子,但也许她有自己的想法呢?」 齐滺的话无疑是在建议他们将罗靖儿接回来,萧盛的眼中又冒了精光,他拉着李问疆的衣袖,近乎是在撒娇:「母亲,我们给靖儿送一封信去,好不好?」 齐滺被萧盛这可怜巴巴装模作样的语气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嫌弃地向后退了一步,愣是没想过这么一个看起来少年风流的广陵郡王背地里竟然是个没断奶的孩子。 李问疆似乎是被齐滺的话说动了,有些冷硬的脸上也出现了些许松动。 看得出来,这位也曾浴血沙场的女将军心底终究是软的,她不仅仅在那场大火中冒天下之大不韪保下了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的儿子,也对那个和她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继女存有浓厚的关心。 见有门,萧楫舟立刻加了一把火:「阿姐,这封信我去送。我现在是靖儿的舅舅,给她寄封家书理所当然。」 听到萧楫舟这么说,李问疆在思考许久之后,到底还是妥协了。她说道:「如果靖儿愿意回来,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保护好她的。」 得到了李问疆的支持,萧楫舟这次来的目的就算是达成了。他没有继续留下来,很快就提出了告辞。大抵也是怕流传出风言风语,李问疆也没留人,而是直接让萧盛送萧楫舟和齐滺出门。 齐滺和萧楫舟依旧是从后门离开的,萧盛在他们身后拱手作揖:「小叔叔,齐大人,我就送到这里了。」 齐滺表示理解:「郡王请回吧。」 萧盛又对萧楫舟说:「小叔叔……」 萧楫舟直接拽住了萧盛的耳朵。萧盛疼得直皱眉,但又怕大声喊叫引来别人的关注,不得不压抑着嚎叫,只能小声又委屈地求饶:「小叔叔,你轻点。」 萧楫舟却没理会萧盛的求饶,手下的力道是半分不减:「萧盛,你行啊!没看出来,我们老萧家竟然出了你这么个胆大包天的玩意儿。」 齐滺:「???」 齐滺看得一脸懵逼,萧盛却心知肚明自己做了什么,十分有自知之明地告饶:「小叔叔我错了。」 萧楫舟冷笑:「还敢不敢了?」 第85页 萧楫舟的威胁冷冰冰的,萧盛这次却犯起了牛脾气:「那小叔叔,你敢不敢了?」 萧楫舟眯起了眼,目光十分危险。 齐滺是真的很想吃瓜,但看萧盛一脸吃瘪的样子,又有点于心不忍,在一旁小声地打着圆场:「陛下,你先松手,别把郡王弄伤了。」 萧楫舟「哼」了一声:「这小兔崽子还怕受伤?我只觉得他挨揍挨得还是不够狠。」 但说是这么说,萧楫舟还是松开了萧盛的耳朵,冷眼看着萧盛疼得龇牙咧嘴。 萧盛委委屈屈:「小叔叔……」 萧楫舟嘲讽:「毛都没长齐的熊孩子。」 萧盛:「……」 萧盛闭嘴。 齐滺左看看右看看,是真的很想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可惜这对叔侄一样的嘴硬,丝毫没有给齐滺解惑的意思,齐滺只能遗憾地将这个疑问咽回了肚子里。 ****** 短暂的放松之后,重新回到大兴宫的齐滺又开始了努力工作。只是这一次,比起之前的全部都在忙洛阳新都,齐滺新加入了一项工程:修路。 这是一条连接大兴和洛阳的路,后世的大兴就是长安,和洛阳相距八百里左右。但现在没法开山炸石,很多地方都要绕路,因此粗略估计,这条路的全长应该在千里之上。 工部员外郎陆渊渟看着齐滺新递过来的草案,只觉得自己的额角都在突突地跳—— 他可算明白了什么叫上面动动嘴,下面跑断腿。 陆渊渟都要维持不住自己的才子风度了:「齐大人,这份草案你和陛下汇报过吗?」 齐滺点头:「当然。陛下不同意,我怎么敢和你说?」 萧楫舟当然同意。 明年以及后年的关中大旱板上钉钉,纵然萧楫舟已经让水部和都水台一起在关中兴修水利,但是萧楫舟也不敢打包票,这样就能让关中顺利度过明年和后年的大旱。 一旦兴修的水利工程不能支持民众度过长达两年的大旱,那么就必须从其他地方运粮支援关中。 大兴地处大梁西北部,周遭没有大江大河,水路运输不通,只能通过陆路运输。然而函谷关地势险峻,洛阳仓足够大梁全国百姓吃上几年的粮食竟是一粒都运不过来,这才有了歷史上大梁两任皇帝都不得不带着大兴百姓去洛阳就食的悲惨故事。 然而让百姓抛家弃业是一件很难的事,尤其是这个时代百姓安土重迁,让他们迁徙,和要了他们半条命也没什么区别了。如今能用钱解决粮道的问题,那就不要拖到以后用人命去填。 只是利国利民之举,是当真让当官的秃了头。 陆渊渟一脸的生无可恋:「我需要陛下手谕。」 他解释道:「要修路,首先要向兵部的职方郎中要舆图,没有陛下手谕,职方郎中不可能给我舆图。」 「其次,要修路,就需要同步建驿站,这要和兵部的主客郎中商量。」 「修路过程中不免遇到农田山泽,还要和工部的屯田郎中、虞部郎中商量。」 「千里长的路,不晓得要多花多少钱,还要和户部要钱。金部郎中和仓部郎中就是两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为些许钱财鸡毛蒜皮不肯相让,简直有辱斯文!」 齐滺:「……」 齐滺心有戚戚:「你说得对,金部郎中和仓部郎中确实是两只有辱斯文的铁公鸡。」 整个户部就陆渊渟的好友顾逢还算有点君子风度,毕竟齐滺每次找他都是让顾逢帮着出主意,从来不向顾逢伸手要钱。 想到要和同事打招唿,齐滺也觉得头疼:「我这就去管陛下要手谕,你去解决户部,我去解决兵部,怎么样?」 陆渊渟:「???」 陆渊渟顿时摇头:「不,我去解决兵部,你去解决户部。」 齐滺惊恐:「还是我去解决兵部,你去解决户部。」 陆渊渟如果有毛,现在应该已经炸了:「我去找兵部,你去找户部。」 元岁:「……」 看着这俩人不停地甩锅,元岁将手里热乎乎的茶汤往小几上一放,满脸嘲讽:「瞧瞧,瞧瞧,这就是我大梁未来的股肱之臣,竟然怕和户部打交道。」 齐滺:「……」 陆渊渟:「……」 是的,没错,我们怕。 齐滺小心翼翼:「怎么,你不怕?」 元岁拿着手帕施施然擦了擦手,配合着他那张英俊至极的脸庞,看起来竟然有几分斯文败类的味道。元岁道:「不就是要钱吗?多大点事?世上没有我小亭侯要不来的钱。」 齐滺双眼一亮。 元岁勾着齐滺的肩膀,沖他扬了扬下巴:「走,跟着你元岁兄,元岁兄这就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艺术。」 齐滺立刻崇拜地看着元岁:「元岁兄,你真厉害。」 这句夸奖直到齐滺看到元岁的要帐方法之前—— 户部衙门在皇城周遭,附近尽是六部及他省重要部门的办公地点。就在大街之上,官员们来往无数,元岁抱着金部郎中的大腿就不撒手, 金部郎中沈涵:「……」 沈涵,吴兴沈氏的嫡枝子嗣,从小跟随名师大儒学习孔孟之道、贯彻君子之风,一言一行都举止有度,何曾见过这样的泼皮无赖。 眼见周遭衙门看似平静无波、实际上不知道多少双眼睛都盯着这里等着看笑话,沈涵死死地拽着绛纱袍,冷斥:「你给我松开!」 第86页 元岁就是不松手:「你先给钱!」 沈涵快要被气疯了:「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是你让户部给你们工部拨修路的银子,不是我欠了你的钱!」 沈大人恨不得不顾风度开始撸胳膊挽袖子,但大兴城满大街的小娘子都对他掷果盈车,他真干不出当街斗殴的事来,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你先起来,我们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你们户部就要开始扯皮不给钱了,元氏深知户部都是一群有辱斯文的铁公鸡,死都不肯放手:「除非你先答应给钱。」 沈涵眼前一黑:「这么多银子,我就是想给你,我也没有权限!」 他区区一个四品的郎中,能调动这么多银子,去修一条长达千里的路吗? 沈涵祸水东引:「不是要修洛阳到大兴的路吗?你们去找仓部郎中郑问水,举国仓储都是他在管,让他开仓放粮,用洛阳仓的粮食来修路。」 元岁却不吃这套:「郑大人是管仓储的,才不是管出纳的。要花钱修路,就得找你。」 沈涵:「……」 你一个纨绔子弟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这么清醒啊! 究竟是谁告诉你金部和仓部的区别的! 沈大人觉得生无可恋,在一旁扇风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元岁的齐滺和陆渊渟也好不到哪去。 齐滺把陆渊渟拽到一边,小声嘀咕:「我们这样好吗?」 陆渊渟不太确定:「听说沈大人身体还算康健,应该不至于一次就被气病了。」 听了这句话,齐滺怂恿道:「沈大人江南士族出身,你也是江南士族出身,是不是有什么亲缘关系?」 在陆渊渟瞬间变得惊恐的目光中,齐滺看热闹不嫌事大,试图拱火:「要不,你去打一次亲情牌?」 「……」陆渊渟差点没给齐滺跪下来,「我的齐大人,你有事没事能不能背背世家谱?」 「不能。」齐大人回答得干脆利落,这才问,「怎么,有小秘密?」 陆渊渟:「……」 陆渊渟都快要维持不住风度了,这个初次见面曾经让齐滺误以为是个教导主任的大男孩也在齐滺不按理出牌的攻势里显露出了孩子气的一面:「我们有仇。」 顿了顿,似乎是生怕齐滺不信,陆渊渟还补充了一句:「血海深仇!」 「血海深仇」四个字不会让齐滺触目惊心,只会让齐滺更想吃瓜:「说说?」 陆渊渟:「……」 陆渊渟看起来很想揍齐滺一顿,但是他是真的怕齐滺把他推到沈涵面前,只能捏着鼻子说:「沈大人有一位族姐,嫁给了我的小叔叔。」 齐滺好奇:「所以你们还是亲戚?那怎么会变成仇人?哦,我知道了!」 参考了无数狗血网文之后,一段恨海情天就出现在齐滺的脑海:「你的小叔叔宠妾灭妻,伤害了沈大人的族姐?」 「恰恰相反!」陆渊渟连忙为自己的小叔叔正名,「是沈大人的族姐为了真爱逃婚,让我小叔叔成了整个江南的笑柄!」 听了这话,齐滺反而不明白了:「这么说来,应该是沈大人欠你的啊,你怕什么?大胆地往前沖,抓住沈大人的愧疚感,让他掏钱!」 「……」陆渊渟哭丧着脸,「我还没说完。当时我太气愤了,就去沈家讨说法,结果激动之下,打折了沈大人的腿。」 齐滺:「……」 齐滺:「看不出来啊兄弟,你还有这时候呢?」 一开始的齐滺看到的是一个仿佛教导主任一般严肃的陆渊渟,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齐滺看见陆渊渟都打憷。 只是后来相处久了,齐滺发现陆渊渟也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样生人勿近,和陆渊渟的相处才逐渐放松起来。 但即便如此,齐滺也从来都没想过,陆渊渟能干出来把人腿打折这样的事来。 齐滺哈士奇震惊。 陆渊渟艰难地给自己找补:「我当时是不小心,真不是故意的。」 齐滺的目光却没有落在陆渊渟身上,而是越过陆渊渟,看向了他身后热闹的大街:「陆兄,咱们得想点办法了,不能让元兄继续闹下去了。」 陆渊渟好奇地转身,原本他还在想元岁能做出什么事来,能让齐滺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都说收手。 只是等他一转头,当他看到户部衙门口都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不得不承认,齐滺说得对,不能让元岁再继续闹下去了—— 元岁都要把沈涵的裤子扯下来了。 在元岁的角度,他看不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勇勐,造成了怎样的后果,还在不依不饶地拽着沈涵的裤子不撒手。 但齐滺和陆渊渟却都能看见,沈涵的裤子是真的要被扯下来了。 元岁当街胡闹不是什么大事,沈涵的心性也没狭小到这点小事都记在心里。 甚至齐滺看得出来,沈涵是在通过让元岁胡闹,给自己的老上司——户部尚书与户部侍郎增加压力,逼迫户部给钱修路。 但过犹不及,元岁要是胡闹过头,真让沈涵丢了大丑,那就要出事了。 为了避免最后闹到不可收拾,齐滺连忙带着陆渊渟一起走了出去,冲着元岁大喊一声:「元岁兄,伯母叫你回家吃饭!」 跟在齐滺身后的陆渊渟一个踉跄。 扒着沈涵裤子不撒手哭穷的元岁瞬间忘了词。 第87页 努力保持着自己的贞/操的沈涵忘记了拽衣服。 听说齐滺遇到了麻烦于是匆忙赶来的萧楫舟直接笑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22 20:19:44~2023-08-23 20:16: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u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网警提醒您: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洛阳赋 对于任何一个逆子来说, 老妈的威慑力都是很足的,没有哪个逆子会不害怕老妈的鸡毛掸子与笤帚杆子,元岁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逆子, 他当然不例外。 因此一听见齐滺提到了自己的母亲, 元岁立刻感受到了齐滺的威胁。虽然元岁不明白齐滺为什么要在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让他收手, 但这并不妨碍他听话地站起身,在整理完自己的衣物之后还贴心地帮沈涵整理褶皱的衣摆。 沈涵一脸糟心地看着眼前这个又开始讨巧卖乖的熊孩子,觉得自己回家就应该嚼根人参续续命。 他懒得理会现在变成狗腿子的元岁,冲着救他于水火的齐滺拱了拱手:「这位就是齐……陆渊渟!」 陆渊渟被这声大喊吓得一个踉跄, 瞬间后退半步躲在了齐滺身后。随即, 他像是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可疑一样, 又逼着自己从齐滺的身后走了出来, 人模狗样地冲着沈涵行了一个晚辈礼:「沈大人。」 沈涵磨牙。大抵是一看到眼前这个披着成熟稳重的皮的熊孩子,自己的腿就开始泛疼的缘故,沈涵的脸皮都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你怎么在这里?」 陆渊渟老老实实地回话, 丝毫不见在齐滺和元岁面前那幅老大哥的样子:「回沈大人,在下如今忝列工部员外郎, 是随着工部郎中元大人一起来的。」 好的,他和元岁是一伙的, 想通了这一点都沈涵眼皮都在不停地跳:「你也是来要钱的?」 「要钱的」让沈涵说得像是「要饭的」一样,听到陆渊渟脸上都要挂不住笑了。 但对面的沈涵曾经被年少气盛的他不小心打断过腿,陆渊渟现在依旧觉得愧疚, 因此也不敢和沈涵继续犟嘴,只能冲着齐滺使了一个眼色,让这个素来古灵精怪的齐大人有点眼色, 帮忙打个圆场。 齐大人确实很讲义气, 明知眼前就是一处随时都能爆炸的火药桶, 齐滺还是走到陆渊渟身前,截住了话题:「沈大人,我等持有陛下手谕,是来与你商量修路的事的。」 「商量?」沈涵咀嚼着这两个字,随即露出了略带几分嘲讽的笑容,「如此商量之法,还真是前所未闻。」 齐滺:「……」 要不是你们户部上上下下全都是一群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从你们手里扣点钱像是挖了你们祖坟一样,我们至于出此下策吗? 齐滺笑呵呵地打圆场:「那你这不就见到了吗。」 沈涵:「???」 你说什么?有种你再说一遍? 像是听到了沈涵的心声,齐滺好心地满足了沈涵的愿望:「这样的事以后多着呢,现在就受不了了,以后可咋整。」 沈涵闭了闭眼,这才勉强维持住了风度,没有破口大骂有辱斯文。 陆渊渟在身后拽了拽齐滺的袖子,示意齐滺见好就收,别真把人气出事来。 接到陆渊渟的提示,齐滺估摸着下马威给得差不多了,这才老老实实地收敛了锋芒,又向沈涵拱手行礼,端的是一派谦谦君子温和有礼:「沈大人,我们去衙门里说?」 沈涵受够了这群官场街熘子,但齐滺一口一个「陛下手谕」,他还真不敢甩袖就走,只能捏着鼻子说了一句:「跟我来吧。」 齐滺、元岁、陆渊渟老老实实地跟在沈涵的身后,却见沈涵突然回头,眯着眼睛打量元岁:「元大人,令堂不是喊你回家吃饭吗?」 齐滺:「……」 元岁:「……」 陆渊渟:「……」 好在沈涵没有较真的意思,他也没继续追究这句「你妈叫你回家吃饭」的真实性,挥一挥袖子就径直走进了衙内。 不远处,王福全低着头问:「陛下,不跟着进去吗?」 萧楫舟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他若是搞不定,朕再出面。若是他自己就能解决,朕没有出头的必要。」 王福全低着头再不言语。 ****** 衙门内,沈涵辈分最大、官职最高又是主人,因此当仁不让地坐在了主位上。元岁虽然不着调,但只有他是四品郎中,和沈涵平级,因此坐在了沈涵的身侧。 齐滺是五品的中书舍人,陆渊渟是五品的工部员外郎,两人官职低,又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因此没有任何抱怨地坐在了下手。 书办挨个奉茶,热腾腾的茶汤在小几上荡漾出乳白色的雾气,让十月的冬日也染上几分暖意。 十月还没有下雪,但大兴城的风已经开始刺骨起来。齐滺端起茶汤,待热汤入喉,才觉得自己的身体暖了几分。 上首的沈涵也暖了身子,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们的来意我很清楚,但我丑话说在前头,一条长达千里的路,纵然齐大人提出的水泥方子对比之前所耗甚小,但千里路加起来也不是一笔小数目,我一个区区金部郎中,没有这么大的权限。」 第88页 一听这话,齐滺的心瞬间就沉了下去。元岁沉不住气,已经在一旁叫嚷开了:「你是金部郎中,掌管着全国的财务出纳,你没有权限,谁还有权限?」 能管着金部郎中、让堂堂吴兴沈氏的嫡支血脉都忌惮三分的人,还能有谁? ——自然是现在都神龙见首不见尾。齐滺几人见都见不到的户部尚书与户部侍郎。 大梁建国的背景特殊,上层贵族是由三部分组成的:关陇贵族,关东贵族,江南士族。 梁景帝萧百川关陇贵族出身,将关陇贵族视作自己人,对关东贵族和江南士族则有着不经意的排斥。这种几不可察的排斥在大梁建国初年并不明显,但随着梁景帝萧百川的垂垂老矣日渐煳涂,逐渐被摆到了明面上。 最直观的体现,就是梁景帝晚年,总管朝政的尚书令与尚书左僕射都是关陇贵族出身,只有尚书右僕射是江南士族出身,关东贵族甚至无人进入尚书省。 分管全国的六部尚书中,最重要的兵部、户部、吏部三部尚书都是关陇贵族出身,牢牢把持着国家的命脉,这也是萧楫舟刚刚登基就要迁都的原因—— 关陇贵族被梁景帝重用的尾大不掉,已经隐隐有威胁皇权的架势。 而户部,这个掌管全国钱袋子的重要部门,不仅尚书是关陇贵族,就连腐竹与制衡尚书的侍郎也是关陇贵族。可以说,关陇贵族握住了全国的经济命脉,皇帝想要钱,都得向关陇贵族伸手。 迁都损害的是关陇贵族的利益,因此大兴城每一个齐滺打交道的关陇贵族成员都对他皮笑肉不笑,对齐滺的吩咐与命令玩得就是敷衍,往往让齐滺又生气又无可奈何。 而现在,洛阳新都逐渐建立,外城已经有了大致的轮廓,齐滺大量撒钱的计策很是奏效,就连这些见惯了大场面的贵族都惊讶于洛阳新都建成的速度。 这样快的速度让贵族们隐隐意识到,就在几个月之前,齐滺所说的在海平二年就能将洛阳新都建立完毕绝不是一句空话。 原本只在别人的话语中出现的洛阳新都一下子脱离了虚幻,关陇贵族们终于意识到,迁都带给他们的影响已经近在眼前。 因此沈涵与仓部郎中郑问水曾经被他们告病在家躲着不肯见人的老上司叫去谈话。已经发须皆白的户部尚书躺在床上,一脸病容地对他谆谆教诲: 「今年年初北方西突勒捲土重来,抢劫凉州八县之后转身就走,留下八县百姓望着被大火付之一炬的家乡失声痛哭;」 「西南边境不稳,党项、濮部等国暗中与羁縻州县暗通款曲,少民生事,匪患丛生;」 「东南海岸又有琉球年年叛乱,滋扰渔民;东北地区又有高丽趁势崛起,侵略附属国。」 「外患如此,内忧更是不绝。北方大旱、南方大水,百姓流离失所,官府却拿不出足够的粮食来赈灾。」 「国库的银子要留着供应军需以防不测,大仓的粮食要留着安抚百姓以防大灾。我与户部侍郎均年老体弱,竟然因为十月寒风而一病不起,此次户部的家便要由你二人来当。」 「你们千万记得替陛下、替百姓守好这个家,不要因为佞臣胡言就随意散财,就算是陛下亲临,你们也要据理力争,不能看着陛下被佞臣蒙蔽乱用国库。」 「此番大梁危急存亡皆赋予你二人之身,你们都是儒家名士治世能臣,不要让我与陛下以及天下百姓失望。」 这番话说得可谓字字泣血,配上户部尚书的老病姿态与谆谆教诲,说得沈涵心中都在某时某刻升起来一番以身殉道的豪情壮志。 明知户部尚书不过是在画大饼,不过是把他们当枪使用来顶撞陛下、延迟洛阳新都的修建时间好维持关陇贵族仅剩不多的体面,但沈涵还是有那么一个瞬间,觉得洛阳新都不该修建。 只是可惜,等沈涵终于从老上司的道德绑架中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和郑问水已经不得不在户部尚书的一番忠言之下答应了这个为国为民的请求。 当时沈涵和郑问水对视一眼,都知道自己进了这老狐狸的套。今日一进尚书府,日后他们就是想拿钱给齐滺也不行了—— 都是世家子弟儒家名士,都爱惜自己的羽毛,怎么能在明知陛下被佞臣蒙蔽的时候,还对陛下予取予求呢? 只是套已经钻进去了,现在要出来免不了被污衊首鼠两端,沈涵就是明知道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干脆利落地拨钱,反正他江南士族出身,不惧关陇贵族。 但是当「儒家名士」的枷锁扣在沈涵身上的时候,沈涵就明白,这笔钱他不能拨,因此沈涵只能隐晦地说:「家国大事自有录公总揽、有三公九卿担着天下臣民,在下位卑秩低,做不得这么大的主。」 这已经是近乎明示的暗示了,有些事不能上称,有些话不能直说,沈涵的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明白告诉齐滺,有更大的官管着,不让他拨钱。 齐滺若有所思。 看着沈涵这样明哲保身,元岁都要被气死了:「我的沈大人,全国的财政出纳都是你在管着,你哪里位卑秩低了?只要你一句话,我们现在就能去国库拿银子!」 穿鞋的总是怕光脚的,沈涵纵横官场多年,不怕与人虚与委蛇,就怕元岁这样的愣头青。这种人,你和他讲再多的利害关系,他也听不明白,只知道一门心思地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第89页 偏偏元岁又是太后娘娘的侄孙、亭侯之子,身上还带着爵位,这样的身份让沈涵也不能以顶撞上司的罪名将元岁轰出去,只能头疼地听着元岁耍无赖。 就在沈涵被元岁烦得不得了、差一点就要破防的时候,齐滺开口说话了:「沈大人。」 齐滺的声音带着几分低沉,不像以往他说话时那种轻快的语调,反而带上了沙哑。这种听起来并不算悦耳的声音却让屋内其余三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都落在齐滺的身上。 齐滺坐在下位,他的身形消瘦,即便穿上绛纱袍,看起来也十分稚嫩,一看就知这人绝不是官场老油条,反而像是误入狼群的羊,再告诉周围每一个狼子野心人,肥羊在此速速来宰。 可是在这一刻,阳光洒落在齐滺的半张脸上,让他的脸一半暴露在阳光下,另一半隐藏在阴影里,竟让齐滺无端多了几分冷冽来。 这一刻,沈涵恍惚间觉得,齐滺给他的感觉竟有些像一个人—— 像那个高坐明堂不染尘埃的皇帝陛下。 齐滺用很慢的语气说:「沈大人,你知道陛下为什么一定要修这条从大兴到洛阳的路吗?」 这个问题没人知道。从这个消息从勤政殿传出来到现在,他们私下里想了不知多少遍,都没能明白,为什么萧楫舟放着好好的官道不去修缮,反而要重新修一条路来。 齐滺也没指望沈涵回答,他自顾自地说道:「现如今大兴至函谷关的官道盘旋蜿蜒,行人行走尚且困难,更何况是车队通行?正因如此,官道崎岖且破败,才导致关中关东不通,同为一国,竟似分处两地。」 「道路不通,关东与关中行商困难,商人来往耗费巨多却收益微薄,因此商人肯行商于关东关中者寥寥无几,偌大关中,竟找不出一家商会来。」 「商旅不行,关中资源无法与外界交易,百姓就算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也无法赚得更多家用,只能靠着几亩薄田勉强度日。」 「这几年大索貌阅,户部递上来的奏摺中写到,平民百姓之家,每一个三口之家一年的收入约在两贯左右,可是关中百姓,帝王所在之处,平均收入竟然仅仅为一贯五百钱,远远低于关东和江南的平均水平。」 「沈大人,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沈涵哑口无言—— 还能为什么?商旅发达的地方,百姓有其他的收入,自然更富裕些。而关中不与外界通商,相较于来往交易繁茂的关东和江南,关中竟像是被锁在函谷关内一样。 齐滺又道:「这些年来,大梁天灾不断,可是不论是江南还是关东,都能很好地解决天灾,灾年也不至于让百姓无所依靠。可是为何每次一到关中天灾,死亡人数便是关东与江南的几倍?」 沈涵讷讷无言—— 说白了,关中无粮。 大梁的粮食产量极为丰盛,五大粮仓足以供给整个大梁的百姓十几年生存。可是这五大粮仓,两个在关东,三个在江南,关中一个没有。 就因为道路不通,粮食运不进关中,歷史上的海平二年与海平三年才会因为大旱死了那么多人,庞大的数字让齐滺一个后世人看了都觉得心惊。 齐滺抬起眸,晶亮的眼就那么看着沈涵:「沈大人,关中一千五百万百姓的身家都在你的一念之间,你要因为一点点的私心,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辈子贫苦?」 「私心」两个字被齐滺重重加深,仿佛一柄无形利剑,划破了沈涵批的那身虚伪外衣。 沈涵确实是有私心的—— 洛阳仓建立在洛阳,现在掌管洛阳仓的家族是关东贵族中的河南穆氏,河南穆氏和昌黎韩氏有亲,昌黎韩氏也是洛阳仓的受益者,而沈涵的未婚妻就是出自昌黎韩氏。 关中无粮,国库又空虚,国库若真的同意给钱修路,那也是下令让洛阳仓放粮,以洛阳仓的粮食抵给百姓的酬劳。 但是这样的命令下多了,就会造成一个后果——中央对洛阳仓以及附近的上党仓的掌控力进一步加强,而关东贵族则会逐渐失去对洛阳仓和上党仓的掌控权。 国都由大兴迁至洛阳的那天,就是关东贵族将洛阳、上党两大粮仓还给皇室的那天。 因此,在得知陛下要迁都的那天晚上,沈涵未来的岳父大人的一纸书信就以家书的名义送到了沈涵的书桌上。 想着巧笑倩兮的未婚妻,与沈、韩两家联姻能得到的好处,沈涵默默下定了决心。 骯脏的心思就算是包裹上了纯洁的外衣,也无法掩盖见不得人的本质。沈涵一遍遍地催眠自己,他无法给钱都是上司的逼迫,他沈涵只是一个夹在上司与皇帝之间的可怜人罢了。 只是现在,齐滺用近乎无情的姿态,毫不留情地撕碎了他虚伪的外衣,让他整个人都暴露在阳光之下,任由滚烫的日光审判他见不得人的心思。 沈涵的脸都白了:「齐大人……」 齐滺摆了摆手,制止了沈涵接下来也不知道会说些什么的话,他微微直起身,态度更加严肃了一点:「《礼记》有云:『古之为政,爱人为大。』沈大人儒学大家,应当比齐某更明白这句话含义。」 「何为爱人?夸夸其谈者空谈天下,难道竟是『爱人』吗?」 沈涵被这一通话羞得脸都红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以免让人见得他这副窘迫的行径。 第90页 齐滺见已经把人逼到这个份上,也不敢再添一把火了,起身便要告辞:「沈大人,齐某叨扰多时,告辞。」 沈涵呆呆愣愣的,一时间也忘记了骨子里的客套,竟是忘了象徵性地挽留一下客人,就这么木呆呆地看着齐滺三人告辞离开。 出了户部衙门,三人一路漫步,直到在街角拐了个弯,再也无人能看到他们,元岁才憋不住笑,扶着墙哈哈大笑起来:「阿滺,真有你的,看看那只铁公鸡,被你说得一愣一愣的,我就没见过他那副吃瘪的样子。」 看到在他面前一脸清高的沈涵竟然被齐滺几句话就怼的哑口无言,元岁胳膊搭在齐滺的肩上,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来来来,阿滺告诉哥哥,你怎么做到的?」 齐滺也不藏私,低下头和元岁窃窃私语:「打蛇打七寸,你想让一个人按照你的想法做事,就得抓住他软肋,让他『想帮你办事』,而不是『不得不帮你办事』。」 元岁的当街拽裤子,让沈涵无地自容,走的是「不得不」的路子。这种方法可用,但不能长久,一旦对方反过劲来,就会立刻反水。 只有让对方「想帮你办事」,这件事才算成功了一半。 齐滺道:「沈涵此人,江南士族的出身註定他与迁都修路一事利益纠葛不大。所以想让他为我们办事,理论上是可行的,只是我们要找准他的软肋。」 「沈涵洁身自好不好女色,出身大族因此不贪,但他的软肋却很明显——甚至可以说,这是江南士族所有人的软肋——好名。」 北方的关陇贵族和关东贵族都是武将勋爵出身,脾气上来一个比一个泼皮无赖不要脸。 可是江南士族却是儒学出身,在江南拜孔庙、行师礼,一个比一个在乎自己的脸面,还要欺骗自己,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爱国爱民。 这样的人,说的难听点就是虚伪,但说得好听点,就是最起码还有根绳能拉着他们。 所以,只要抓住这一点,让沈涵的内心动摇起来,他自幼学习的孔孟之道就会自发地在心底占据上风,让沈涵接受良心的拷问。 结果是喜人的,萧楫舟将沈涵的摺子递给齐滺,满脸喜色:「恭喜恭喜,沈涵已经上摺子,恳请朕下令开仓修路了。」 说着,萧楫舟将面前一碟牛肉干递到齐滺的手边,说道:「这次打开了户部铁板一块的缺口,你有功,想要什么,朕都赏你。」 说着,萧楫舟无意识地掸了掸齐滺被元岁碰过的领口,状似无意地道:「就是看上了哪家姑娘,朕也不是不能赐婚。」 齐滺眯起眼,回味着牛肉干的味道,嘴上却毫不留情地讽刺:「你没事能不能少点心眼?」 萧楫舟:「……」 萧楫舟委屈:「那么多人要给你说媒,朕总要知道,你以后会成为哪家贵族的乘龙快婿。」 齐滺恨不得翻白眼:「行了行了,我是纯臣,我不娶妻,行了吧?」 萧楫舟开心了,嘴上却言不由衷地说:「这怎么行,你总还是要找个人照顾的。」 虚伪。 齐滺撇撇嘴:「你再招我,回头我就多娶几个贵族姑娘,烦死你。」 看要把人惹毛了,萧楫舟瞬间闭嘴:「朕不说了。」 顿了顿,萧楫舟突然说道:「作为赔罪,我们去洛阳玩,好不好?」 「好啊……」话说了一半,齐滺突然反应过来萧楫舟说了什么,他的声调都高了起来,「你说什么?」 萧楫舟摸着齐滺柔软的发,低沉的声音震动着齐滺的耳膜,「我说,我带你去洛阳玩,好不好?」 他们离得那样近,近到萧楫舟身上的龙涎香丝丝缕缕钻进齐滺的鼻尖,让齐滺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 齐滺伸出手,抓住了萧楫舟的衣领,然后……用力将萧楫舟往外一推。 被突然间推走萧楫舟:「???」 等等,发生了什么? 萧楫舟还震惊在自己居然被嫌弃成了这个样子,他不可置信地抬头,满脸的狗狗委屈:「你……」 「阿嚏!」回答他的,是齐滺惊天动地的喷嚏。 萧楫舟不可置信:「!!!」 齐滺揉了揉鼻尖,不好意思地说:「不好意思啊,你身上的味道有点……啊嚏!」 萧楫舟:「……」 等自己的鼻子没那么痒了,齐滺才慢吞吞地补充了下一句:「有点怪。」 萧楫舟深唿一口气,告诉自己别生气,毕竟就算自己被气死了,面前这个不解风情的也不会知道自己究竟在生气什么。 萧楫舟面带微笑,咬牙切齿:「无妨。」 【作者有话说】 嘤~和大家说个不好的消息,我被公司临时借调到市场部,明天和后天(是的没错,周五和周六两天)都要去市场部跑营销,接到的通知是早上4:20(是的你们没看错,这个比鸡起的还早的时间)到公司集合。 【我无数遍问过我自己,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吗?可惜,答案是肯定的tvt】 我没去过市场部,不知道那边的营销方式是什么样的,也不确定明后两天究竟什么时候能下班,所以先提前打个招唿,因为明后两天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更新,你们不要等,我空了会更新的,谢谢宝贝们的原谅,我爱你们~ ****** 发现我基友「问桑」要v了,不确定她v的那天能不能更新,所以先提前恭喜,文名《穿成医师小夫郎》,狗血小甜饼,很好看的哟~文案如下: 第91页 即将晋升外科主任医师时,宋闻清被自己卷死了。再睁眼,他是云寒村一个被退婚的大龄哥儿。 开局便是王炸,他被舅母一家硬生生送上了花轿,嫁给了村头新搬进来的那个双腿残废的少年。 胜在相公长得俊美,不过是养一个哭包罢了,他忍。于是宋闻清重新执刀,日子越过越好,相公的腿也慢慢痊癒。 但他的医馆眼看着就要开张,人却失踪了。 村里的人都怕宋闻清一怒之下烧了裴瑾容家,没想到他低垂着头,摸了摸肚子,意味不明道:「走了就别回来,谁先回头谁是狗。」 —— 裴瑾容看着自己残废的双腿,以为自己的一生完了时,却遇见了宋闻清,只是一眼,他便陷了进去。 宋闻清喜欢看他装哭装委屈,于是他靠撒娇服软吃软饭。夫郎比他想像的能干,来找他看病的人也越来越多,可村里人都说总有一天他会被休了。 怕被抛弃,裴瑾容决定回京城一趟,把府上值钱的都拿来给自家夫郎。没曾想这一回便是好几年。 还未等他回去,宋闻清却来了。平日好像什么也打不倒的男人眼尾发红。 他听见宋闻清哽咽道:「裴瑾容,你抛夫弃子,我不要你了。」 裴瑾容发现自己装哭也没用时,终于彻底慌神。 ****** 感谢在2023-08-23 20:16:47~2023-08-24 21:02: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禹没腿毛、旗q 10瓶;网警提醒您: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洛阳赋 萧楫舟的无妨咬牙切齿到此时此刻换作是任何一个人, 都听得出他想说的应该是「有碍」。可是偏偏他遇到的是齐滺,而齐滺没有古人对皇权的天然敬畏,并不打算惯着萧楫舟。 于是, 面对萧楫舟给出的颤颤巍巍的仿佛豆腐渣工程一样的台阶, 齐滺选择不下:「哦, 那我就直说了,你身上的味道真的怪怪的。」 「哪里有奇怪的味道。」萧楫舟甚至还自己低头嗅了一下,却也只能闻到身上一直以来都用的龙涎香,「没有啊。」 齐滺却捂着鼻子后退了一步, 说道:「我鼻子尖得很, 你的身上绝对有奇奇怪怪的味道。」 说着, 齐滺做足了心理准备, 这才放下捂住鼻子的手,凑到萧楫舟身前,低下头在萧楫舟的领口处嗅了一下。 这一刻, 他们离得很近,近到萧楫舟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 自己身上笼罩的龙涎香之中掺杂了一道其他的味道。 这股味道很难用确切的形容词来形容,非要说, 那便是萧楫舟觉得当他闻到这股味道的时候,仿佛看到了金灿灿的暖阳在冬日照到大地上,被日光照耀到的地方生出了茵茵绿草。 这种感觉太过奇特, 奇特到觉得自己身处寒冰的萧楫舟忍不住伸出手,想触摸这道他触手可及的暖阳。 然而,当萧楫舟的手快要触碰到齐滺的脸颊的时候, 齐滺突然动了。他向后退了一步, 头差点碰到萧楫舟的手。 这个举动让萧楫舟恍然惊醒, 他立刻收回手,当做刚刚的自己什么都没做一样,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怎么了吗?」 齐滺也没有注意到萧楫舟的动作,他皱了皱鼻子,确定地说道:「你的身上确实有种奇怪的味道,像是……荜茇?」 荜茇,原产于印度尼西亚等地,在南北二十七朝之前的统一王朝大齐时期,通过海上丝绸之路从印度尼西亚传入华国。 后来华国进入南北二十七朝的战乱时代,海上丝绸之路被切断,荜茇也在华国失去了踪影。 再后来,统一的大梁建立,在梁朝和虞朝前期,海上丝绸之路重新开启,荜茇也重新出现在了华国的歷史上。 想到记忆里荜茇的味道,齐滺肯定地说:「我没记错,这就是荜茇的味道。这玩意儿味道奇奇怪怪的,但是和其他的香料配在一起,形成的麻辣味道最好吃,我肯定不会记错。」 听到齐滺肯定的话,萧楫舟的眉眼微微凝了三分。他的神色在剎那间变得严肃起来,不见刚刚的轻松,像是一秒钟从一个无忧无虑世家少年变成了一个心机深沉的帝王。 只是这一个表情,齐滺就敏锐地意识到了不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萧楫舟抿唇,他的面上带上了几分犹豫,似乎是并不想告诉齐滺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看着齐滺脸上的焦急,萧楫舟沉默半晌,还是说道:「你说的荜茇的味道,应该是我在万安殿沾上的。」 萧楫舟道:「我每日的薰香都是王福全在管,日日相同。如果薰香有变化,王福全是会告诉我的。现在你说我身上的味道不一样,那问题就一定不是出现在我身上。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我在别的地方沾到的。」 「今日我去的地方中焚香的场所只有一个——」萧楫舟顿了顿,似乎是一点都不想说出接下来的话、不想接受这个事实。 但齐滺已经知道了萧楫舟那个不愿意说出口的答案是什么:「太后娘娘的万安殿?」 萧楫舟沉默不语。 那就是真的了,这个事实背后透露出来的隐喻实在是有些让人意味深长—— 荜茇是产自印度尼西亚的香料,但却不是焚香用的高雅之物,而是普普通通的食物香料,有着使用价值和药用价值,但真的没见过谁是用荜茇来焚香的。 第92页 不是因空气中飘荡的焚香而沾染上的味道,那么萧楫舟身上是怎么沾染的这种味道? 隐隐约约间,齐滺觉得这其中应该还有故事:「然后呢?」 可是这一次,面对齐滺的问话,萧楫舟却不肯回答,反而十分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我刚刚和你说的,我们一起去洛阳玩,你觉得怎么样?」 齐滺:「……」 齐滺真的很想吐槽萧楫舟转移话题的生硬,忍不住都想劝一劝萧楫舟没事的时候就多看书,尽量让自己的言行婉转一点。 但是看着萧楫舟脸上些微的尴尬与窘迫,齐滺顿了顿,还是说道:「听闻洛阳牡丹花好看,我想看。」 萧楫舟:「……」 隆冬十月,齐滺要看春日才有的牡丹花。齐滺从未提过这样过分的要求,萧楫舟知道,自己这是把人惹毛了,连忙道歉:「好好好,你想看什么都行,我这就让王福全去准备,好不好?」 萧楫舟顺着话说,齐滺反而不好意思任性了,他耸耸肩,道:「算了我也不是那么想看,我有正事问你。」 他抬起眼,滴熘圆的杏眼不眨地盯着萧楫舟看:「你告诉我,你为什么突然想要去洛阳?」 萧楫舟:「……」 齐滺慢悠悠地说道:「当初你和我说,建都一事干系甚大,为了避免某些贵族狗急跳墙,你甚至阻拦我去新都视察,怎么现在反而要带我一起去新都了?」 萧楫舟:「……」 被自己的话术堵住的萧楫舟半晌无言,他低眸看着齐滺,却看见齐滺一副必须要听到理由的坚定神态。知道自己不给出一个理由,这关是过不了了,萧楫舟嘆了口气,说道:「侯虔收到密报,洛阳新都出了点问题。」 听到萧楫舟这么说,齐滺的脸色瞬间就变了。洛阳新都的建立事关萧楫舟之后所有的政/治蓝图,就连齐滺的许多想法也打算在迁都之后就开始实行。 一旦洛阳新都出了问题,不但这些想法蓝图要无限期延后,登基之后的第一件大事就宣布失败这个事实还会让百姓对萧楫舟失去信任,萧楫舟的帝王威严也将荡然无存。 想通了关跷,齐滺的声音中都开始带着几分焦急:「新都那边怎么了?」 萧楫舟的眉眼都低沉了三分:「你还记得你当初定下的策划吗?规定原洛阳城因为要被拆除,因此洛阳新都会按照这些百姓家中现任的格局,在新都中给百姓留下相应的住房。」 齐滺点头:「记得。」 这条规定当时齐滺也是思考了许久,但最终还是决定加在策划上。 洛阳旧都的选址在齐滺看来并不是十分完美,因此齐滺在和工部、兵部的官员做了详细的勘探之后,最终决定在离洛阳旧都不远的位置建造洛阳新都,建立一座齐滺吸纳了古今中外无数建造歷史经验的、能够真正达到长治久安留存千年的古都。 重新建造一座新城所耗甚大,为了节约成本、减少浪费以及外部阻力,齐滺决定效仿大兴城与长安城的关系,拆了洛阳旧都,将能用的材料继续用在洛阳新都上。 只是这样一来,居住在洛阳旧都的百姓就会面临无家可归的窘境。齐滺综合各种利弊得失,最终还是决定在洛阳新都划分区域,在洛阳新都给洛阳旧都的每一个百姓同等面积的住房。 齐滺自认这是自己想到的最好的「拆迁方法」,但他不认为自己有能力能将所有事在预先就安排好一切,计划在实行过程中出现任何意外都是十分正常的事。 因此听到萧楫舟这么问,齐滺的第一想法就是:「我的策划出了问题?」 「不是你的问题,」萧楫舟摇头,神色暖了几分,「我知道,你都是为百姓、为国家好,才打算修建出一座全新的、真真正正可以长久地做一个国家都城的城市。」 萧楫舟善意的恭维齐滺很好地get到了重点,他没有被萧楫舟的善意谎言与顾左右而言他所蒙蔽,反而几乎是在萧楫舟的话音落下的剎那,就知道了问题出现在哪里:「执行出现了问题,对吗?」 想一想歷史上对贵族老爷们与贪官酷吏的描述,齐滺大致猜出一个可能:「他们贪污了百姓应该有的住房面积?还是巧立名目向百姓收钱了?」 「都有。」萧楫舟的声音都冷硬了几分:「侯虔传来密报,那些修筑新都的官吏拿着很多年前洛阳旧都在户部建档,一丝一毫地比照百姓家产面积,将这几年百姓自行扩建的面积一刀砍掉,还低买高卖,榨取百姓身家。」 齐滺神色一冷。 萧楫舟的话竟然还没有说完:「而且他们以洛阳新都修建了新的下水道体系与其他便民设施为理由,向这些百姓增要钱财。侯虔那边的数据是,他们要钱几乎是平民百姓之家一年的收入。」 齐滺直接摔了茶盏:「一年的收入?他们怎么敢!」 当初齐滺之所以一力推行修建新都而不是修缮旧都,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大梁的下水道系统不完善,排放的污水全部靠道路两侧水渠。 这是时代的技术局限性导致的,在这个时代,没有人有更好办法去处理生活废水。 但这种处理方式的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污水处于明面之上,时间长了难免臭气熏天。而且各种垃圾堆放在排污渠中,还容易滋生蚊蝇与老鼠。 蚊蝇老鼠多了,造成的后果可不仅仅是偷东家米吃西家粮,更重要的是,这些东西容易传播疫病。 第93页 大梁的医药体系并不发达,为了尽可能地减少疫病的传播,现在还在实行分餐制。一旦疫病真的传染开,在这个时代,那就是一城一城的死人。 综合所有的考虑,齐滺决定修建新都。而新都既然决定筹备,为了稳定民心,齐滺便吸收后世的一些城池建设的经验,建立了很多的便民措施。 但是这些,齐滺是从未想过收费的。 平民百姓兴亡皆苦,再富裕的朝代,只要是专/制统治下的封建王朝,普通百姓手里的钱就不可能支撑得起娱乐。只要没有饿死人,那就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太平盛世。 因此,关于这些措施,齐滺再三下达文书,要求洛阳方面不准就此向百姓收费。结果没想到,河南郡守与洛阳县令明面上给了他肯定的答覆,背地里竟然敢阳奉阴违。 齐滺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在嗡嗡作响:「让他们一年的收入全部上缴,他们还能活得下去吗?」 「哦,怎么不能呢?」齐滺甚至是堪称冷漠地说,「他们没钱了,可以掠之于民嘛。」 萧楫舟还是第一次见到齐滺的情绪波动得这样大。 在他的记忆里,齐滺一直都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仿佛世界上再多的丑恶与污浊都不会污染他内心深处的纯净。 齐滺就像是一个各种意义上的天外来客,身上带着不属于这个尘世的干净与天真。 第一次,萧楫舟感受到了齐滺这样明显的愤怒,感觉到了齐滺激动的情绪与浓烈的情感。 萧楫舟知道,这个适合自己应该是和齐滺一样愤怒的才对,他应该想齐滺之所想,急齐滺之所急,与齐滺感同身受。 可是这一刻,萧楫舟却发现,他的心底第一个升起的想法竟然是窃喜—— 窃喜齐滺的身上有这样浓烈的情感波动,让齐滺一下子从高高在上远在天边的谪仙,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芸芸众生。 只是萧楫舟再自大也明白,如果这个时候他在齐滺的面前笑了出来,齐滺绝对会对他很生气。因此萧楫舟憋住心底最真的想法,脸上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来,说:「这群贪官,迟早屠刀落下一个不留。」 齐滺跟着附和:「他们真应该晚生几百年,生在那个官员俸禄低到可怕的大,尝一尝官员俸禄不够吃饭、但贪污五两银子就要斩首的滋味。」 齐滺显然是气急了,话说得都口不择言起来。 萧楫舟为了安抚他,也跟着附和:「你说得对,按照《大梁律》,官员贪污受贿也是要被处刑的。我看五两银子这个数目就很不错,咱们把那些人都揪出来,一个个全砍了。」 齐滺:「……」 萧楫舟放纵他的任性,反而让齐滺冷静了起来。回过神的齐滺幽幽嘆了口气,说道:「还是别了,你又不是朱重八。」 「朱重八?」萧楫舟咀嚼着这个名字,回味道,「是那个砍了所有贪污五两以上的官员的皇帝?我哪里比他差?」 齐滺:「……」 齐滺悄悄地抬眸,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明显是故意在等萧楫舟给他点没什么用的保障。 看到做出这副神态的齐滺,萧楫舟差点被气笑了。但想知道自己在齐滺心里究竟差在哪的心理占了上风,萧楫舟到底还是满足了齐滺的愿望,说道:「说吧,不管你说什么,都不会生气的。」 「这可是你说的。」齐滺挑眉,看意思竟然是再要萧楫舟的一个保障。 萧楫舟都无奈了:「对,我说的,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 萧楫舟摇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与诱哄:「可以了吗,我的齐大人?」 「我的齐大人」这个称唿实在是有些怪怪的,听得齐滺心里都隐隐闪过几分异样。 但萧楫舟已经在催促,齐滺只能按下思考这种异样感觉的想法,对萧楫舟说道:「他是开国皇帝。」 等了许久,齐滺也没有说第二句话来,萧楫舟才不得不承认,齐滺拖了这么半天,想说的竟然就这么一句话。 萧楫舟不可置信:「就这?」 齐滺点点头,看起来竟有些乖乖巧巧的样子:「就这,难道还不够吗?」 萧楫舟:「……」 齐滺解释道:「他的开国皇帝,身上带着金戈铁马戎马江山的气势,自然说一不二,想杀谁就杀谁。帝王一怒,满朝文武谁敢说个不字?」 「但你不一样了,」齐滺耸肩,「你是从父亲手里继承江山的二代,贵族们都不服你。你敢兴起大狱血流成河,他们就敢反你。」 就像歷史上的「荆扬刺史案」,萧楫舟兴起大狱血染长江,弄得满朝上下怨声载道,反对之声一片,让萧楫舟这个本应是天下君父的帝王站在了所有朝臣的对立面。 以至于后来阿鹿桓念玄起兵谋反,拥有私家部曲的贵族各扫门前雪,甚至有的跟着起兵造反,帮着平乱的竟然是大梁在北方设立的羁縻州与附属国。 情况讽刺到这样的地步,齐滺哪敢现在忽悠萧楫舟兴起大狱。他不但不能让萧楫舟严查,甚至还要劝说萧楫舟:「修建洛阳城的多是世家大族与依附贵族官吏,我们不能硬来,要怀柔。」 怀柔? 萧楫舟眯起眼。但看着齐滺的满目担心,最终还是压下了所有的杀意,顺着齐滺的话说:「好,我们怀柔。」 第94页 一开始,萧楫舟还以为齐滺是心软病又犯了,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如何在齐滺心软不想惩治贪官污吏的前提下要如何处罚那些人,才能既不伤齐滺的面子,又能达到惩治贪污的目的。 只是萧楫舟没有想到,第二天,齐滺就送给他一份大礼。 第二日是农历十一月十五,正是望日,大梁例行大朝会,大兴殿开的很早。 齐滺身为中书舍人陪王伴驾,掌管草拟诏书等要职,因此哪怕只是一个五品小官,也有资格上大朝会。 就在这一天早上,当这个平平无奇早上几乎快要就这样乏善可陈地过去的时候,齐滺竟然出列上本。 看着齐滺严肃的双眼,萧楫舟忽然间就眼皮一跳。 下一秒,齐滺高声道:「启奏陛下,臣齐滺上奏,今有河南郡郡守穆怀安公忠体国,知黎民百姓之艰且能感同身受,竟扬言愿散尽家财支援洛阳旧都百姓迁移。」 「《孟子》有云:『禹思天下有溺者,犹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飢者,犹己飢之也。』今有河南郡郡守穆怀安度百姓之艰如己溺己飢,乃陛下之福、大梁之福、百姓之福。」 「故臣滺上奏,陛下应对穆公怀安予以褒奖、着书立传,宣扬穆公美德,以做臣民表率。」 萧楫舟:「……」 你昨天还在痛骂河南郡郡守尸位素餐沐猴而冠蝇营狗苟恬不知耻,今日就夸他公忠体国应当着书立传了? 萧楫舟差点没笑出来—— 原来世间竟然还有这种方法,他萧楫舟今日算是学到了。 好一个怀柔! 【作者有话说】 累死了,我来汇报一下我的战绩:0(是的你们没看错,我连着两天早上三点半起来晚上五六点钟收工八九点钟回家,战绩为0,一单也没卖出去)我就是个废物qaq。 感谢各位宝贝们没有忘了我,爱你们~ ****** 感谢在2023-08-24 21:02:06~2023-08-26 20:44: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呆桃啵啵奶茶 15瓶;非糖 10瓶;衍 8瓶;sun、爷傲奈我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洛阳赋 萧楫舟努力憋笑, 争取不让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笑场,以免让朝臣笑话。 齐滺的一番惊天之语让整个朝堂都愣住了,过了许久, 与洛阳郡守穆怀安同为关东贵族出身、勉强算是半个同乡工部尚书卢念雪颤颤巍巍地出列, 颤抖着声音问:「中书舍人哪里来的消息, 老夫怎么没有听到?」 齐滺心里憋着火,这时看谁都不顺眼,也看谁都不想给好脸色,因此直接冷冷地怼了回去:「那大概是因为老尚书病体沉疴消息迟缓吧。」 卢念雪:「……」 卢念雪当即沉下了脸色。 他沉下脸色不是因为齐滺的不客气, 而是因为这句「病体沉疴」, 让他有了些许不好的联想。 官应老病休, 齐滺作为皇帝心腹, 却在大朝会上公然顶撞于他,直言他病体沉疴,究竟仅仅是为他装病不肯为修建洛阳新都出力而生气, 还是皇帝已经对他不满,有了让他致仕的念头? 萧楫舟还是赵王的时候, 是卢念雪亲自为他开的蒙,并教养萧楫舟直到七岁远赴凉州为止。萧楫舟到了凉州之后, 也没有和卢念雪断了联繫,两人用书信往来的方式维持住了这一份浅薄的师生情,因此萧楫舟在登基之后, 也愿恭恭敬敬地叫卢念雪一句「卢师傅」。 但君心从来难测,卢念雪也不敢保证,萧楫舟的这一句「卢师傅」究竟有多少是出于真情, 又有多少是出于对关东贵族的忌惮。 胡思乱想之下, 卢念雪的心都跟着乱了起来, 都忘记了斥责齐滺以下犯上、不敬尊长。 卢念雪吃下了哑巴亏,其他人却不肯,一个齐滺连名字都记不住的年轻人出列便对齐滺呵斥道:「中书舍人!论官职,卢尚书位列三品,远在你的五品之上;论年纪,卢尚书是你尊长。《大梁律》有定律,不敬上官者杖三十、徙三千里,不敬尊长者杖十五。你不敬上官、不敬尊长,究竟谁是你的后台,竟让你如此猖狂?」 齐滺都懒得搭理这种毛孩子:「卢尚书抱病已一月有余,你竟不知吗?」 那个官员:「……」 竟是无话可说。 关东贵族为了保证洛阳仓和上党仓的控制权,并不愿意萧楫舟迁都洛阳;萧楫舟为了国家的长治久安,一定要迁都洛阳。卢念雪夹杂在家族和帝王之间进退维谷,干脆抱病在家,把工部让给齐滺折腾。 齐滺说卢念雪「病体沉疴」,可是一点错都没有。若是有人非要说齐滺有过,那么卢念雪也少不得被安上一个「欺君之罪」。 大帽子扣下来,竟是无人再敢说话。见满朝寂静,齐滺继续自己的表演:「陛下,臣以为应当尽快为穆公着书立传,宣扬其利民措施,让全天下的百姓都看到我大梁的官是爱护百姓的好官,让全天下的官都看到自己之后究竟应该如何做官。」 「穆公高洁伟岸,臣滺佩服之至。臣滺身无长物,却也愿效仿穆公,捐出全部身家,为洛阳旧都的百姓出一份力。」 满朝文武:「……」 啊呸,谁不知道你的全副身家就是零蛋! 齐滺真真切切地让满朝文武都感受到了一把什么叫做道德绑架,他们被齐滺左一个「爱民如子」右一个「捐出全部身家」气得眼前发黑,却偏偏一句话都不能指责。 第95页 眼见朝堂已经肃穆到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站在朝列末尾的元岁突然站了出来,对着萧楫舟便躬身道:「穆公与齐公高义,臣岁忝列官员序列,不事农桑却岁晏有余粮,心中惶恐之至,愿效仿二公,捐出全部身家。」 元岁的亲爹元春生:「……」 亭侯老爷闭上了双眼,才压制住在朝堂上就抽出鞋底揍自家不像话的儿子一顿的冲动。 元岁的神来一笔让这场「义捐」成了不得不做的事,朝臣脸上笑容满面、心里骂骂咧咧地说着自己要捐多少钱,顺便坐实了远在洛阳的穆怀安要捐出全副身家的事实。 萧楫舟暗笑,却没放过这些突如其来的意外之财,心里想着这些钱财哪怕拿去餵狗,也好过放在这些人的家里吃灰。 ****** 【亭侯府】 下了朝之后,元岁跟在自家老爹元春生的身后一语不发,满脸忐忑。好在亭侯大人还没有被气疯,知道打孩子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因此愣是憋着所有的气,沉着脸回到了家。 一回到家,元春生直接让门房关闭大门,沉着脸对元岁呵斥道:「跪下!」 元岁心里竟有一种「终于来了」的踏实感,一句话都没有顶嘴,老老实实地跪了下来。 看到元岁这样听话,元春生反而更生气了:「逆子!」 闻讯赶来的亭侯夫人穆怀宜一听这话,立即竖起了眉:「老爷是在说阿岁?」 一听夫人的声音,元春生立刻软了语气:「夫人怎么来了?别为这逆子气坏了身子。」 穆怀宜却不听元春生的好说好商量,反而揪着这句「逆子」不放:「阿岁怎么就是逆子了?阿岁明明是在为妾出气,在老爷心中,竟是成了逆子了吗?」 一口一个「妾」,听在元春生的耳朵里,亭侯夫人说的却分明就是「老娘」,阴阳怪气的语调让元春生立刻告饶:「我怎么敢?我只是气这小子胡乱出头罢了。」 「什么叫胡乱出头?」穆怀宜瞪了元春生一眼,「阿岁这般做,陛下心里不知道多欢喜。」 元春生头疼。 穆怀宜却不再看这糟心的老白菜帮子,反而心疼地扶起自己的宝贝儿子:「我的儿,你受苦了。」 说着,竟隐隐有些要哭出来的徵兆。 元岁吓得连忙说道:「母亲,孩儿不疼。」 穆怀宜假哭:「咱们娘俩儿命不好,遇到的一个个的都是丧尽天良的东西,都只顾得自身前途,哪里管咱们娘俩儿的死活。」 元岁:「……」 看着自家老娘戏瘾上来,元岁沉默了。见自家儿子如此不争气,穆怀宜气的掐了元岁一把。 疼得差点喊出来的元岁:「……」 元岁无法,只得按照自家老娘搭好的戏台,跟着自己的母亲唱戏:「母亲放心,孩儿就算出去讨饭,也不会让母亲受委屈。」 被阴阳的元春生:「……」 元春生算是服了:「好了我的夫人,我不骂他了行吗?」 穆怀宜没理他,反而继续哭诉:「我这辈子可怜啊!」 「我那早死的老爹就我这么一个赔钱货,被人戳着嵴梁骨说绝户。又因为我这赔钱货被许给了前朝皇室,竟在死后被侄子迁出了祖坟,划掉了族谱。」 「我吃了这么多苦,受尽了这么多白眼,我可怜的儿仅仅是为我说了句话,竟要被自己的爹打死!我可怜的儿啊!」 穆怀宜拽着元岁的袖子就往后堂走:「我的儿,咱们这就找根绳子吊死去,免得打扰你那没良心的爹娶二房!」 元岁:「……」 娘,我还挺想活的。 大概是感受到了自家儿子求生意志,元春生长长地嘆了口气,拦住穆怀宜的身体,说道:「夫人,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别气坏了身子。」 穆怀宜终于肯搭理他:「错了?亭侯大人哪里会错,都是我们这些人老珠黄的旧人才做什么都是错的。」 元春生都快哭了:「不不不,都是我的错,我们的阿岁正直善良孝顺忠诚,是世界上最好不过的儿子了。」 穆怀宜这才受了那副做作的委屈,伸出手就揪起元春生的耳朵:「那我问你,你干嘛一进来就让阿岁跪着?给穆怀安那狗娘养的下套难道还是错了的吗?」 元春生哪里还敢说别的,连忙道:「没错没错,不坑死穆怀安那狗娘养的,是这小兔崽子没良心。」 小兔崽子元岁:「……」 元岁微笑。 穆怀宜出了气,这才收了手,面色冷冷道:「可惜我不在洛阳,不然非得跑到那狗玩意儿面前笑他几句。着书立传?便宜那狗娘养的了。」 ****** 【洛阳,郡守府衙】 身为河南郡郡守的穆怀安从早上开始就觉得眼皮直跳,只觉得好像要遇到什么不好的事。只是他将目前为止洛阳的现状想了个遍,也没想到哪里出了问题。 就在这个时候,书办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着急忙慌地说道:「府君大人,圣谕来了!」 圣谕! 穆怀安心里一惊。 萧楫舟登基不久,这位身上背着「杀父弒兄」名声的皇帝陛下似乎是为了笼络人心,很少对外放官特发上谕,颇有一种听之任之的态度。 但这位看似温和无害的皇帝,第一次对外放官特发上谕,就是「荆扬刺史案」的时候,一道圣谕带走了两位刺史的命。 第96页 只是「荆扬刺史案」处理得太快,萧楫舟举起的屠刀又仅仅只带走了两条人命,因此引起的轰动不大,反而让很多人暗暗嘲笑这位皇帝陛下还是胆子太小,竟然点到为止,没有趁机收权。 种种猜测在穆怀安的脑中闪过,他在书办的伺候下换好朝服,就来到了府衙正堂,接待大兴来使。 来人是内史省的宦官,他见到穆怀安也不多说什么,公事公办地开始宣读圣旨。 听清了圣旨内容的穆怀安:「……」 什么叫他愿意为洛阳百姓散尽家财? 你们还着书立传,到处宣传? 现在全天下的读书人已经都知道,我要散尽家财了? 穆怀安眼前一黑。 紧接着,他看到了朝廷为他立的传—— 署名:齐滺。 那个玩了他一手,逼他散尽家财的齐滺? 穆怀安只觉得一股怒气从心口蔓延,他一个激动,竟然直接昏了过去。 隐隐约约间,穆怀安听到书办惊恐的「府君大人你怎么了」与那个宦官的「穆大人晕了,记得回去好好学给齐大人听,让齐大人乐呵乐呵」。 穆怀安再也撑不住,眼前陷入了黑暗。 【作者有话说】 嘤~我今天只写了三千,因为今天不上班,我睡了一上午,只有工作能让我作息稳定。 今天我和我基友讨论了一下为什么我感情戏写的不好,最终我不得不承认,是题材问题。如果换成《我的站/街时代》或者《大学生沦陷实录》,我的感情戏肯定不止眼前的水平(确信) ****** 感谢在2023-08-26 20:44:11~2023-08-27 21:42: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非糖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洛阳赋 【大兴城, 帝王寝宫隆德殿】 轻纱幔垂,烟雾裊裊,身着白衣披头散髮的伶人正在殿中表演早早排练好的大戏。 一人腰肢婉转, 唱道:「千年河南百年穆, 传至如今腹内空。一开府库我一看。老鼠它打了个洞, 」 伶人甲装作探头探脑的样子,笑嘻嘻地说着:「哭着跑开了。」 伶人乙绕着伶人甲,他跪在地上,姿势摆得恭敬, 脸上的笑意却显得格外滑稽:「府君大人呦, 这可怎么办呦?」 伶人甲:「还能怎么办, 抢啊!」 下一秒, 一群乌压压的白衣伶人如同蝗虫过境,飘飘的白衣将伶人甲与伶人乙团团包围。等乌压压的白衣伶人退去,大殿中央的伶人甲与伶人乙已是一副疲惫不堪的表情。 伶人乙哭哭啼啼小声抽泣, 伶人甲仰天大喊:「我是让你们去抢别人,不是让你们来抢我!」 伶人甲在地上打了个滚, 白衣之上沾满尘土:「我的钱!」 伶人甲嚎叫得撕心裂肺,齐滺却笑得差点喷了出来。他将茶杯顺手放在小几上, 笑得前仰后合,不见一丝斯文。 见齐滺的脸上终于带上了笑,不復前几日那样阴沉得仿佛大雪的天, 萧楫舟也放下了心:「开心了?」 齐滺直起身,点点头:「开心了。」 说着,他又问:「穆怀安真的把全副身家都捐出去了?一共多少钱?」 看着齐滺一副财迷模样, 萧楫舟哭笑不得。他从身前书案上抽出一份摺子递给齐滺:「三百万贯, 侯虔带着外侯官从头盯到尾, 保证就连一床被子都没给穆怀安留下。」 齐滺咋舌。 大梁的经济条件下,一贯约等于一两银子,三百万贯就是三百万两银子。大梁的货币购买力很足,举国上下一年的赋税才六百万贯左右。一个穆怀安的家中,就有大梁半年的赋税。 而这还仅仅只是穆怀安在洛阳府宅的家产,为了避免穆怀安狗急跳墙,他名下兼併的土地商铺等各项资产以及归属于河南穆氏的资产侯虔可是一分没动。 百年世家的底蕴深厚若此,积攒的财富几世几代都倚叠如山,然而家中富庶至此,他们却还在不停地兼併百姓的土地、掠夺百姓的家产。 想到这一点,齐滺觉得更气了:「搜刮这么多钱财有什么用?留给贼娶媳妇吗?」 萧楫舟:「……」 萧楫舟差点被齐滺的这句话笑得破功,他伸出手摸了摸几乎要炸起来的毛,惹得齐滺不满地看着他,一把将萧楫舟的手打掉。 萧楫舟也不恼,自然而然地收回了手,这才说道:「不提这些糟心事,我们去洛阳城玩怎么样?微服出行,一路游山玩水。」 齐滺被萧楫舟的话带偏了心神,他顺着萧楫舟的话想了想,觉得这个提议十分令人心动。 只是…… 齐滺眯起了眼:「你要去洛阳,肯定不仅仅是因为穆怀安这样的贪官污吏吧?」 萧楫舟虽然登基不久不够有威信力,但梁景帝萧百川执政二十五年的余威犹在,现在世家贵族也只敢暗戳戳地搞点小动作,不敢真的在明面上对帝王不敬。 现在萧楫舟想做什么,至少没人敢明着和他作对,就是否决萧楫舟的意见,也要扯着「为生民立命」的大旗,看得人好气又好笑。 但也正因为如此,才让萧楫舟在面对这些世家贵族们还算有几分主动权,不论是之前的「荆扬刺史案」,还是现在的逼迫穆怀安,萧楫舟都做得还算顺利。 第97页 在这样的情况下,萧楫舟如果真的想整治洛阳,完全没有必要白龙鱼服亲去洛阳,派遣一批外侯官,就足够洛阳官员战战兢兢了。 齐滺带着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萧楫舟,直将萧楫舟都看得有几分心虚起来。齐滺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份心虚,眯着眼问:「出什么事了?」 「眼睛怎么这么尖?」见瞒不住齐滺,萧楫舟只能道,「你还记得我们上次去大兴城内游玩的时候,见到的那个戏班子吗?」 戏班子? 萧楫舟一说,齐滺就有印象了。 那还是齐滺自从穿越到千年前之后第一次出门玩,结果他还没玩得尽兴,就在大兴城的街道上见到了这个当街卖艺的戏班子。当时这个戏班子竟然在表演映射萧楫舟为了皇位杀父弒兄的戏码,被萧盛带着左侯卫一锅端了。 齐滺还记得,当时萧盛是将这个戏班子关进了大理寺大牢,交给大理寺会同刑部会审。 这么说,有结果了? 齐滺的双眼顿时亮了起来,他倾身上前,又长了几分的长髮搭在萧楫舟的手上,带着几分痒意,让萧楫舟的手指忍不住动了一下。 齐滺的身上也沾了檀香,丝丝缕缕仿佛无孔不入,隐隐约约间,萧楫舟觉得,齐滺身上沾染的檀香中应该还夹杂着其他的什么味道,闻起来比别的地方的檀香都好闻。 萧楫舟半天不回话,齐滺心急,直接拽住了萧楫舟的袖子拽了两下:「哎呀,你快说,结果出来了吗?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萧楫舟低眸,就看见齐滺滴熘圆的杏眼中满是好奇。像是晴朗夏日的星空,每一颗星星都在闪烁。 萧楫舟仿佛被蛊惑了,竟就这么愣愣的不说话。 齐滺快被萧楫舟急死了,他的身体又前倾了几分,问:「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找萧盛去,他肯定知道。」 见齐滺真的要起身离开,萧楫舟连忙拉住齐滺的袖子,说:「哎,我告诉你,是阿鹿桓念玄。」 阿鹿桓念玄。 听到这个名字,齐滺的身体顿时顿住了。他略带几分僵硬地转身,问:「你确定吗?」 萧楫舟点头:「外侯官亲自查的,不会有错。」 外侯官是专属于帝王的特务机构,如果连这个机构都不可信了,那么这个帝王就离禅位不远了。 也就是说,这个答案是真的,真的是阿鹿桓念玄在幕后主导了污衊圣誉的事。 齐滺的脸色十分难看,萧楫舟几乎从来没见到过齐滺这样的神色,仿佛是厌恶之中,又带着些微的……恐惧。 是的,恐惧。 萧楫舟瞬间就意识到了这其中必然有故事:「阿鹿桓念玄……做了什么?」 齐滺沉默。 在萧楫舟的又一次催促之下,齐滺最终还是低下头,甚至不敢看萧楫舟:「海平六年,就是他第一个举起了造反的大旗,让你二征高丽鎩羽而归。也……」 剩下的话不用齐滺说萧楫舟也明白—— 当一个王朝开始有人第一个举起造反大旗的时候,那么就离天下大乱不远了。阿鹿桓念玄的造反失败了,却告诉了所有人,这个王朝是可以推翻的,这个皇帝是可以另选他人的。 从阿鹿桓念玄起兵造反起,就註定了大梁的灭亡。 沉默了一瞬,萧楫舟才问:「他是老太师的孙子,是大梁唯一可用鲜卑姓氏的家族,他究竟有什么不满意?」 齐滺想了想,说道:「史书给出的理由是,他认为你杀了他的父亲,迟早也会杀了他,所以阿鹿桓念玄决定先下手为强。」 萧楫舟:「……」 听到这个理由,萧楫舟都要被气笑了:「他哪来的错觉?要不是他上蹿下跳,我知道他是谁?」 说着,萧楫舟冷笑一声:「要不是看在老太师的面子上,朕早就诛了他们九族,还能容得他在此放肆?我萧室皇族对他们可谓恩重如山,阿鹿桓念玄狼子野心,还觉得朕欠了他的?」 「……」齐滺小声哔哔,「你确定是恩重如山,不是故意捧杀?」 萧楫舟:「……」 萧楫舟一时无言。 史书记载,阿鹿桓家族的来歷确实有些特殊。 在大梁之前的大一统王朝、也就是南北二十七朝之前的那个王朝是大齐,皇室姓池。大齐也曾威名赫赫让四夷臣服,但最终却在长平帝池炤执政期间,被当时的北方强族鞑靼南下入侵。 大齐皇族仓皇南逃,将北方留给了纵马肆意的外族。 最终,难逃的大齐皇族被南楚代替,而北方则是先后经歷了军阀混战、北郑一统、六镇分家,最终由大梁统一了天下。 当年北郑决定从国都平阳迁都至洛阳,让当年驻守平阳六镇的六镇贵族一日之间从拱卫京师的精锐之师变成了驻守穷乡僻壤的杂牌军。军事地位大幅度下降,六镇贵族反叛,分别建立了西齐和东燕。 而西齐之所以叫西齐,就是因为当初建立西齐的帝王自称身上带有前朝大齐池氏皇族的血脉,他的母亲就是前朝大齐的公主。 虽然这话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扯淡,但扯大旗的效果还是很明显的,遗留北方的汉人比起彻彻底底厌恶汉文化的东燕,更喜欢尊重汉文化的西齐,这才使得西齐在军事、经济等各方面都落后的条件下,愣是苟到能和东燕一较高下的程度。 第98页 而老太师阿鹿桓衡奇,年轻时打的第一仗,就是参加六镇起义,并成功跻身贵族行列。 阿鹿桓衡奇是正经的鲜卑人,阿鹿桓就是他最原本的姓氏,不像某些西齐贵族本是汉姓,是为了在鲜卑人统治下的西齐能够存活,才不得不改成鲜卑姓氏。 而阿鹿桓衡奇这个纯正的鲜卑外族,最后娶的妻子却是西齐皇帝盖章的「大齐公主池氏」。也就是说,阿鹿桓念玄和他的父亲阿鹿桓摩罗,都是「大齐皇族后代」。 虽然谁都知道,这个「大齐皇族后代」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一点含金量,但梁景帝萧百川本身就是以臣代君窃取皇位,对「皇族」一说十分敏感,阿鹿桓家族身上带着的皇族光环简直让他如芒在背。 正因如此,在大梁建国之后,所有汉人改回汉姓、所有鲜卑人也被赐予汉姓,只有阿鹿桓衡奇被梁景帝「恩赐」,特许其依旧可以使用鲜卑姓氏。 使得阿鹿桓衡奇与其孙阿鹿桓念玄二人在整个大梁格格不入。 想到自家老爹干的好事,萧楫舟也说不出口那句「恩重如山」了,只能悻悻地转移话题:「那你刚刚说,他觉得我和他之前有杀父之仇?」 齐滺点头:「史书上曾经记载过,阿鹿桓念玄在起兵之时有写讨伐你的檄文,上面明确记载了你和他的杀父之仇。」 萧楫舟:「……」 萧楫舟语塞:「阿鹿桓摩罗不是我杀的。」 齐滺疑惑地看过去。 看着齐滺晶亮的双眼,萧楫舟想说的话却在这一刻全部凝滞在了嘴里。好半晌,萧楫舟才憋出来一句:「是……母后杀的。」 齐滺:「……」 不是啊兄弟,你杀的和你妈杀的区别在哪? 齐滺语塞:「你要让阿鹿桓念玄区分一下他的仇人究竟是你还是太后娘娘吗?」 说着,齐滺反而好奇起来:「太后娘娘为什么要杀了阿鹿桓摩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阿鹿桓摩罗可是西齐和大梁的能臣,当年力劝先帝善待西齐贵族的。」 当年元沚还不是太后,即便是萧楫舟在凉州担任刺史的那十年,元沚在深宫都活得小心翼翼,生怕哪一步行差踏错,就会迎来杀身之祸。 在这种情况下,愿意冒着灭族危险为西齐贵族说话的阿鹿桓摩罗,不应该是让元沚心存感激的吗? 而且从阿鹿桓摩罗自身来看,他文能担任鸿胪寺卿,献策将突勒分裂为东西两部;武能上马安天下,率兵让大梁北部多年再无刀兵。 这样一位治世能臣,也是元沚能杀得了的? 面对齐滺的疑惑,萧楫舟的脸色却难看了下去。他的神色里带着无尽的落寞与难过失望,一看萧楫舟的表情,齐滺就知道,他好像问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齐滺迷茫了一瞬,但看着萧楫舟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齐滺最终还是说道:「我也没有那么想知道。」 听到齐滺这样为他着想,萧楫舟的脸色反倒是缓和了一些。他的眼睛眨了眨,浓密的睫毛如同蝶翼般扑闪,掩盖了萧楫舟眼底如同深渊一般的漩涡。 也不知道萧楫舟究竟是想了多久,好像光已经走了一个光年,齐滺才听到萧楫舟幽幽的声音:「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阿鹿桓摩罗之所以惹来杀身之祸,是因为他更希望我阿兄当皇帝。」 萧楫舟的阿兄,雍明太子萧桧舟,那个史书认证的老好人,公认的若能登基必是温和仁善的守成之君的翩翩君子。 齐滺眼皮一跳。 接下来,萧楫舟所说的话更是直接让齐滺的手都抖了起来—— 「在我成为太子的第三年,也就是父皇驾崩的那年,父皇后悔了。」 「临终之前终于清醒了的父皇意识到阿兄所谓的『巫蛊之祸』都是母后在幕后主使,所以父皇叫来了阿鹿桓摩罗,让阿鹿桓摩罗带着他的亲笔书信去岐山别馆,带阿兄出来。」 齐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萧楫舟所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简直再明显不过。 兴业二十三年,雍明太子萧桧舟因为陷入巫蛊案、涉嫌诅咒君父而被废,皇后慕容须蜜多跪在勤政殿门口三天三夜,任由大雪覆盖了她的大氅,也没能让垂垂老矣疑心愈重的梁景帝萧百川改变主意。 好在梁景帝萧百川最终还是疼爱这个自己宠了三十多年的儿子的,对于巫蛊大事,他也没有赶尽杀绝,而是只将萧桧舟被幽禁于大兴城外的岐山别馆,无诏不得外出。 一开始,谁都以为梁景帝萧百川只是一时气愤,等他冷静过来,还是会恢復萧桧舟的太子之位。可是谁都没有想到,不过三日,萧百川便下诏,诏时任凉州刺史的赵王萧楫舟返回大兴。 接到圣旨的萧楫舟星夜赶路回到大兴,却在大兴城郊遇到了前来追杀九江郡主萧盈的刺客。 萧楫舟救下了萧盈,并亲自护送萧盈南下豫章,将萧盈送到了亲姐姐豫章公主萧知福的手中。从此,萧盈成了豫章公主萧知福和驸马罗文礼的女儿罗靖儿。 安顿好罗靖儿的萧楫舟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大兴。但在回到大兴之后,他见到的是疑心日重谁也不相信的父皇、觉得皇位即将到手已经逐渐疯癫的母亲、为了自己的儿子已经开始不择手段的皇后,还有岐山别馆内他只能隔着高墙说上两句话的阿兄。 大兴的一切都让他陌生,记忆里那个温暖鲜艷繁华热闹还会在年节放烟花的大兴已经变成如今这幅冰冷的模样,就连大兴宫内的一朵花都呈现着死气沉沉的衰败。 第99页 陌生的大兴城、陌生的家人还有陌生的太子身份……这一切的一切都让萧楫舟感到无所适从。 他觉得他对不起阿兄,可转头看到母亲对月垂泪,他又没办法为阿兄平反—— 一切都是他的母亲策划的,他为阿兄平反,就没办法在父皇的手中保下母亲。 为了保住母亲的性命,从来都是一往无前的萧楫舟第一次选择了逃避。他将自己关在东宫中谁也不见,天真地以为只要他闭门不出,关于皇位的任何阴谋诡计就都无法实施。 他觉得他赢了,因为直到兴业二十五年,整个世界都安然无恙,和平得仿佛河清海晏四海昇平; 但事实证明他输了,他自囚东宫三年,与外界与世隔绝,以至于傻乎乎地入了所有人的套。 那夜,他的母亲星夜前来。元沚穿着黑色斗篷,一看便知是为掩人耳目偷偷行动。 元沚走到他的面前,问:「你父皇有意废弃你的太子之位,重新立岐山别馆的那位为太子,你怎么想?」 他能怎么想?他什么想法都没有。 萧楫舟还在气元沚一手操控了巫蛊案,因此当时的萧楫舟凉凉地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元沚被气了个半死,甩着袖子离开了。 那时的萧楫舟依然傻得天真,他口中说着「君要臣死、父要子亡」,却从未想过他敬爱的父亲会真的要了他的命。 故事听到现在,齐滺只觉得眼皮直跳,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拳,焦急地问:「后来呢?」 萧楫舟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起身从一间暗格里拿出了一样东西。齐滺探头看去,就见那是一串佛珠。 佛珠是桃木所制,却因被人时时把玩,而产生了琉璃状的包浆,粗粗看去竟像是琉璃打造的一般。 齐滺好奇:「这是什么?没见你戴过。」 曾经日日夜夜不曾离手的佛珠因为齐滺的到来已经许久没再出现在萧楫舟的手腕上,想到这,萧楫舟的心情都明媚了几分:「这串桃木佛珠,是父皇送给我的。」 「那时候父皇和我说,他这辈子对不起我,让我小小年纪就被外放至凉州,这些年来竟然没送给我一件像样的礼物,因此便把他终日不离手的佛珠送给了我。」 萧楫舟说的温情脉脉,可齐滺知道,如果事情真的如同萧楫舟所说的这样充满善意,事情就不会是后来的结局。 齐滺静静地听萧楫舟说:「当时父皇和我说,以后我会是天下的王,他希望我善待阿兄,不要对阿兄赶尽杀绝。」 「我对父皇说,我不想要皇位,如果真的有父皇百年的那天,我会让阿兄登基,自己回到凉州,永生永世不再踏入大兴一步。」 齐滺有些心疼地看了萧楫舟一眼——很显然,后续发生的一切都没有按照萧楫舟的想法发展。 果不其然,萧楫舟道:「父皇听了很开心,他说,皇位他已经传给我了,让阿兄登基于礼不合。但是他希望在临终之前再见阿兄一面。因此我当即便出了宫,前往岐山别馆,想要接回阿兄。」 「只是在路上,我遇到了刺客。几百人,就在大兴前往岐山别馆的必经之路等着我。那时,我真的差一点就回不来了,因为我发现——」 「那些刺客是——」 「内侯官。」 【作者有话说】 又想写了,明明无限流那么难写,我还是开了预收tvt。我发誓,我这本一定将所有副本和设定都想明白了再开文,有兴趣的小可爱可以收藏一下,就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开(肯定会在《男妈妈》之后的,下本《男妈妈》不动摇) 那本无限流叫《长安街444号[无限]》,感兴趣的宝贝们可以考虑一下收藏~ ****** 文案如下: 传说长安街有444号,只是普通人进不去,只有特定的人才能进得去。 ****** 我叫姜央,是一名催眠师。学催眠的理由和我选择进入长安街444号的理由一样—— 我想知道那个在梦里日日唿唤我的名字的人是谁,他为何让我痛彻心扉。 或许是我的求知慾感动了上天,我终于见到了长安街444号。 它隐藏在夜色里,矗立于浓雾之中,优雅而神秘。 我进入长安街444号,一个声音对我说:「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完成十个任务,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我签下了卖身契,因为我想知道「他」是谁。 ****** 副本一:《石壕吏》 迷濛的小镇里,祭祀庆典之上,有人在我耳边说: 「我们是官,我杀人无罪。」 「你们是民,你死了活该。」 副本二:待定 cp:十分淡定不会恐惧的催眠师受x自从得了精神病之后精神多了的攻 *十个副本都有灵感了开文 *1v1,he,甜文不虐 *攻受名字来源于《诗经》:「夜未央,庭燎之光」 第46章 洛阳赋 内侯官, 专属于帝王的特务机构,是大梁皇帝手中最锋利的利剑,随帝王之念而动, 剑之所至一往无前。 能驱动内侯官刺杀一位皇子的, 除了帝王本人, 还有谁? 想着那时候萧楫舟猜到这一切的时候心该有多冷,齐滺都忍不住心疼起萧楫舟来。 第100页 他伸出手握住萧楫舟的手,只觉得萧楫舟的手在这一刻都是冷的。在齐滺的记忆里,萧楫舟的身体一直都是暖的。他像是一个大火炉, 任何的寒冬腊月都掩盖不住萧楫舟身上的那股暖意。 只是此刻, 齐滺竟发现萧楫舟的手这样的冷, 温度竟比体寒的齐滺还要凉上三分。 齐滺轻轻地抬起眼, 心疼地唤了他一声:「陛下……」 萧楫舟握紧了齐滺的手,他长臂一伸,直接将齐滺揽在了怀里。 齐滺下意识要推开他, 但他的手刚刚触碰到萧楫舟的衣襟,感受到萧楫舟身上温热的温度, 齐滺又迟疑了。 萧楫舟都这么惨了,就别推开他了吧…… 犹豫着, 齐滺最终还是没有推开萧楫舟,反而抱住了萧楫舟的腰,与萧楫舟衣衫相贴。 萧楫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可不可以……不要叫我陛下?」 萧楫舟的声音响在耳畔, 带着些许落寞、些许小心翼翼的期盼:「他们都叫我陛下,但从他们叫我陛下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只能是君臣。」 曾经的至交好友崇玉山也因君臣之别而对他疏远, 为了维持他们岌岌可危的友谊, 萧楫舟能做的竟然仅仅是将崇玉山外放至凉州。无事不相见, 才会最大程度地减少君臣间的猜忌。 怪不得始皇要将帝王自称从「寡人」改成「朕」,帝王之位当真高处不胜寒。 萧楫舟的语气里甚至带着一点齐滺难以相信的祈求:「阿滺,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你能不能别把我当成帝王。」 「你可能是这个世界上仅剩的一个不会在意我的身份的人,你能不能不要……抛弃我。」 这话说得简直可怜至极,齐滺一下子就被这句话唬住了。他微微用力,将萧楫舟抱得更紧了一些:「好。」 齐滺满心心疼地想着怀里这个男人真可怜,还只是个二十岁的孩子呢,却要经歷这么多的伤心事。 而在齐滺看不到的地方,萧楫舟微微扬起了嘴角,脸上不见一丝落寞。 ****** 萧楫舟着实是一位执行能力很强的人,他说要白龙鱼服去洛阳,就不会再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在齐滺都没想到的时候,萧楫舟便直接宣布自己得了风寒,将朝政交给太后携尚书左右僕射暂领。 太后元沚也不知想了些什么,但最终在权衡利弊之后,还是默认了萧楫舟的任性,在满朝文武面前承认了陛下的偶感风寒不宜见人。 于是,齐滺就在这么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塞进了东去洛阳的马车。 最开始上马车的时候,齐滺还是迷迷煳煳的。身边萧楫舟的身体温热,马车中檀香绕樑,一片靡靡之景让齐滺不想思考,任由身体软了下去,躺在萧楫舟的腿上补觉。 直到天色大亮,齐滺才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起身。他掀开马车车帘,看着车窗外的一片冰天雪地,问道:「我们走到哪了?」 萧楫舟放下手里的书,说道:「没走多久,刚刚离开大兴。」 齐滺倒也不例外。有史学家计算过,古代马车的时速大概是20千米-25千米,一天的行进路程大概在300千米左右。 大兴到洛阳的距离,现代约800千米,古代官道曲折,大约1000千米左右。按照一天300千米的行进路程,他们在路上需要走三四天,这还是在不停赶路的状态下。 如果中途休息时间够久,甚至去周边城镇逛一逛的话,走上七八天甚至十几天都不是没可能的。 不过马车并不颠簸,也不知是如何做的防震系统,齐滺坐在马车里,竟然真觉得如履平地。加上马车内厚厚的软垫与燃烧得很旺的火炉,再配上几乎可以说成是宽广的,齐滺觉得在马车上竟然不比在宫殿里差。 齐滺喝着茶,目光落在马车外的雪景上:「史书上说,海平元年又叫红雪之年,因为这一年你杀了很多人,流出来的血一年都未曾干涸。」 萧楫舟愣了一下,他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准齐滺的想法,便试探着说道:「那我现在没有杀人,你开心吗?」 齐滺却未曾说话,只是目光悠远地看着车窗外的雪,任由裊裊茶香迷濛了他的双眼。 毛绒绒的领子覆盖了齐滺的下巴,让他看上去比之绛纱袍在身一脸官威的模样更多了几分稚气。但稚气之外,映着车窗外的白雪,萧楫舟却隐隐约约间觉得,齐滺的身上好像多了什么东西—— 一些他并不懂的东西。 「阿滺……」萧楫舟张口,想说些什么。但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好像叫住齐滺的那一声不过是他的下意识反应。 「嗯?」齐滺回过头看着他。他身上那股似乎与天地融为一体的缥缈感不见,像是谪仙又回到了人间。 萧楫舟的心瞬间就放了下来,眉头也逐渐松开:「我就是……」 「谁!」 随着一声喝止,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驾车是内侯官令侯虞,平日里驻守大兴宫,率领内侯官保卫萧楫舟的安全,与外侯官侯虔一外一内,是萧楫舟的左膀右臂。 侯虞与侯虔齐滺都接触过,两人都是不苟言笑的样子,或许是接受了同样的侯官教育,两人都牢记不能和官员交集太深的规则,因此齐滺也没和他们都说过几句话,对他们也并不了解。 但仅仅的几面之缘也足够齐滺明白侯虞是个多么谨慎小心的人,一般情况下,侯虞根本不会这样大喝,吵到萧楫舟的休息。 第101页 齐滺连忙直起身,想要上前查看。但萧楫舟直接伸手拦住了齐滺,对齐滺说道:「我下去看看,你在车里待着,不要下车。」 齐滺也没在这个时候和萧楫舟唱反调,老老实实地答应了下来。 萧楫舟掀开车帘下了车,齐滺想了想,还是放心不下,因此他拉开了车窗的帘子,探头向外看去。 等他看到了马车外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瞬间就明白了侯虞为什么会大惊失色—— 马车外跪着的,竟然是一队流民,一队面黄肌瘦、在冷冽寒风中只穿着单衣的流民。 【作者有话说】 滺滺:老攻好可怜 舟舟:今日份忽悠老婆get ****** 对不起宝贝们,今天只有这么多了。一来是剧情转折有点卡,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公司领导让我写稿件《我的迎新日记》。 我哪会写哦,我只会写《骚零站街日记》,我敢写,领导敢发吗 ****** 感谢在2023-08-28 20:55:16~2023-08-29 20:51: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西湖醋鱼 20瓶;呆桃啵啵奶茶 10瓶;衍 5瓶;41859321、千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洛阳赋 看到这队流民的时候, 齐滺的眼皮都不禁跳了一下。刚刚萧楫舟还说过,他们并没有离开大兴城多久。按照时间推测,齐滺觉得他们应该还在大兴的周边地区, 有没有进入下一个城市的管理范围都不好说。 换句话说, 这里现在还叫天子脚下。天子脚下竟然出现了流民, 这可不是盛世之景。 萧楫舟的政/治敏感度比齐滺还要高,他一瞬间就意识到了这些流民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他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而是冲着侯虞使了个眼色。 侯虞领命,他腰间佩剑, 满面寒霜地走到流民面前:「你们拦车有何要事?」 面对这么一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人, 那队流民中领队的老者脸上竟然不见瑟缩与害怕, 他挺直因为寒冷而佝偻的嵴背, 看上去气势竟然不比侯虞弱上多少。 那个老者对着侯虞欠身行了一礼,竟然是大梁通用的士子礼——这老者很显然读过书,甚至可能是什么小贵族出身。 老者道:「这位先生, 老朽姓赵名拓,乃是洛阳下辖乡村永明村的村民, 老朽忝为里正,现如今是带着村民去大兴告御状的。」 洛阳周边的村民, 还要告御状……齐滺隐隐猜测到他们要说的是什么事了。 但齐滺没想到,赵拓竟然没有继续深讲的意思,反而话锋一转, 说道:「天寒地冻,我们没有存粮了,故来请问先生能否施捨一些衣食, 至少让孩子和老人们吃点。年轻人体力壮, 可孩子们和老人们要撑不住了。」 齐滺顺着赵拓指向的方向看去, 就见流民队里真有几个被护在中间的老人和孩子。他们瑟缩地挤在一起,但身上的衣物却明显要比其他人厚实一点,几个孩子的脸上更是能明显看出比成年人更加精神的风貌来。 看来赵拓倒是没有说谎,他们确实很照顾老人和孩子。 老幼从来都是人心里最软的一部分,见到这队流民在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情况下还愿意照顾老幼,萧楫舟的眉头也微微松了下来,转身对侯虞吩咐道:「给他们一些吃的穿的。」 侯虞点头,很快就拿了许多衣物食物分给那些流民。赵拓当真在这些流民中很有威望,在他的组织下,食物与衣物最开始都被分给了老人孩子,之后才是年轻人,而赵拓则是最后一个领食物的。 饥寒之下护食是人类的本能,但面前这些人却知道要将衣食留给弱者,这和齐滺想像中的封建王朝以青壮年为中心的分配方式有些不小的区别,齐滺对这伙流民也好奇了起来。 眼见流民已经被安顿,三三两两地在附近烤起火来,齐滺也不再憋在马车里,直接拉开马车的车帘跳了下去。 萧楫舟给齐滺整理了一下衣襟,狐狸毛的衣领将齐滺裹得严严实实的。确认齐滺不会被寒风吹到,萧楫舟才说道:「跳下来做什么?知不知道这里的路有多滑?」 齐滺眨眨眼,他自知理亏,只能撒娇耍赖:「我知道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认错倒是很积极,积极到萧楫舟想生气都气不起来了,只能无奈地点着齐滺的额头,嘆了一句:「你啊。」 齐滺知道这茬算是过去了,他笑嘻嘻地跑到老者赵拓面前,在赵拓面前坐下,问:「老人家,你们要去大兴告御状?告谁?」 听到齐滺的问话,老者却谨慎地看了齐滺一眼,眼底谨慎的神色分明是并不想多言,以免节外生枝。 齐滺见状倒也不觉得意外。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从来都是官场特色,如果赵拓见个人就说出他们的目的,可能都没办法活着走到大兴地区。 逢人就说自己是去告御状的,是希望让各方势力都盯上他们,这样反而让某些人投鼠忌器,不敢轻易杀人灭口。 想通了这一关窍,齐滺反而不执着问他们究竟要告谁的御状了,而是问道:「老人家,老人和孩子们都带来了,你们的村子没有留人吗?」 听到这句话,赵拓的眼底竟是闪过浓浓的悲痛来。他的眼中有晶莹闪烁,就连声音中都带沙哑:「村里没有留人——如果我们告御状成功,我们就一起回乡,应该还赶得上明年的春耕;如果告御状失败,大概一个人都活不了,留人做什么?」 第102页 语气中尽是浓浓的绝望,又带着破釜沉舟的狠绝,丝毫没有给自己留退路。 齐滺瞬间就明白,这些流民遇到的困难一定不小—— 封建王朝更迭,从来都是的人无田可耕才会揭竿而起,等推翻了腐朽的旧王朝,则接着回去种田。 换句话说,封建王朝的农民群体,但凡活得下去,就不会背井离乡。而封建王朝百姓的根则在田地,有田可耕,他们就活得下去,活不下去的时候,往往是无田可耕的时候。 这么一想,齐滺恍然间猜到了什么,他试探着开口:「是不是那些贪官趁机兼併你们的田地了?」 赵拓惊奇地看了他一眼,略带几分吃惊地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突然间,赵拓似乎是像想到了什么一样倏然站起身四下打量了一遍周围,当他目光落在内侯官佩刀的腰间的时候,他又缓缓坐下,小声问:「你们……你们是不是皇帝老爷的人?」 齐滺:「???」 老人家,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离谱至极又准确至极的答案的? 齐滺自己都好奇了:「老人家,你怎么会这么说?」 赵拓却道:「听说皇家侯官无孔不入无事不晓,我今日才算见识到了。」 说着,赵拓竟然直接哭了出来。 齐滺:「???」 恍惚间,齐滺好像知道面前的这位老人心里是怎么想了—— 他逢人便说自己是去告御状的,打的就是让内侯官知道的消息。内侯官知道了,就是皇帝知道了,这个时候谁先出手杀人灭口,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心虚,明晃晃地给政敌递上把柄。 想到这里,齐滺忽然间回头看了萧楫舟一眼,眼底全是询问。接收到齐滺的眼神,萧楫舟的目光飘忽了一瞬,竟然心虚地移开了。 齐滺:「……」 很好。 齐滺此时此刻才算是明白了,什么为了引蛇出洞故意让阿鹿桓念玄等人露出马脚只怕都是顺带的,萧楫舟的目的从来都是这伙上京来告御状的流民。 眼前的赵拓不但能将一群村民带领得如此知礼,更是知道侯官这一特务机构,显而易见的不是普通人。这样的人物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里正,手段也绝非寻常,手中不知道握着什么证据呢。 而更加显而易见的是,赵拓告的肯定是洛阳的官,推理一下,赵拓告的是关东贵族。而萧楫舟却显而易见地在保住这些流民,要拿到关东贵族鱼肉百姓的证据。 ——萧楫舟这是要提前杀一杀关东贵族的锐气,以免迁都洛阳让关东贵族趁机膨胀。 果然不愧是帝王,走的每一步都带着看三步的深沉。 齐滺冷下了眼,但等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赵拓身上的时候,目光却瞬间柔和下来了:「老人家,你猜得不错,我们就是陛下派来查证这件事的人。」 赵拓闻言瞪大了眼睛。 齐滺从怀里拿出一块令牌摆在赵拓面前:「老人家,你认识这个吗?」 这是外侯官的令牌,临出发前萧楫舟塞给齐滺的,说是如果路上出了意外,那么齐滺到了城镇之后就可以拿着这块令牌去寻找外侯官的帮助。外侯官遍布天下,只要找到了外侯官,齐滺便性命无虞。 只是现在,这块令牌被齐滺先拿来忽悠赵拓了:「老人家,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我受陛下之令,一定会帮助你们的。」 听到齐滺的话,赵拓立即起身,跪在了齐滺的面前:「青天大老爷,你要给我们做主啊!」 齐滺:「……」 随着赵拓的话音落下,这些流民竟然都一齐跪在了齐滺的面前,高声哭喊,还有一名女子直接高喊:「大人,给我们做主啊!我们活不下去了!」 哭泣、尖叫还伴随着小孩子的懵懵懂懂,这个瞬间,齐滺竟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好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捏住了一般。他深深地唿了一口气,才说道:「你们都先起来,若你们当真有冤,陛下一定会为你们做主的。」 齐滺话音落下,萧楫舟一个眼神,内侯官们纷纷扶起这些跪在地上的流民。好一通兵荒马乱,流民才被重新安抚下来,齐滺也终于有机会能和赵拓好好聊几句。 赵拓已经平復了心情,他被内侯官搀扶着跪坐于齐滺面前,张口一句「大人」,声音又带哽咽。 齐滺轻轻嘆了口气,说道:「我姓齐,你有什么冤屈都可以和我说。」 说着,齐滺看了身边的萧楫舟一眼,沉默半天,才说了一句:「他叫小舟,是陛下的……贴身侍从,是陛下派来协助我的。」 听到齐滺说了什么的萧楫舟:「???」 等等,贴身侍从? 是我想的那个贴身侍从? 萧楫舟不可置信地看了齐滺一眼,仿佛没有想到齐滺竟然这么的小心眼,仅仅是因为他隐瞒了这么一点小事,就在他人面前这么污衊他。 萧楫舟还在陷入自我怀疑,那边赵拓已经十分自然地接受了这个看起来就贵不可言的男人身份,对着萧楫舟就弯下腰,唤了一声:「舟公公。」 萧楫舟:「……」 舟……公公…… 萧楫舟微笑。 【作者有话说】 告诉你们一个不幸的消息,我本来是打算今天开始努力日六的,但是今晚码字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我手疼……写文大半年了,从来没有过手疼的毛病,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可能只能日三养一养了tvt 第103页 感谢在2023-08-29 20:51:59~2023-08-30 20:51: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魔堕落 50瓶;曦曦子 20瓶;旗q 10瓶;衍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洛阳赋 现在还能笑得出来的萧楫舟脸上带着皮笑肉不笑的僵硬笑容冲着赵拓矜持又骄傲地点了点头, 仿佛自己真的就是皇宫里一位深得圣眷的小太监。 舟公公面带微笑地听齐滺和赵拓瞎扯:「老人家,陛下知道了你们的冤屈,才特意派我们过来为你们解决困难。有什么委屈你一定要告诉我们, 陛下一定会为你们做主的。」 赵拓忍不住红了眼眶:「大人, 不是我们这些刁民非要和朝廷过不去, 实在是我们真的没办法了,是那些当官的不给我们活路啊!」 齐滺点头表示理解:「老人家,你说吧,我们一定会为你们做主的。」 赵拓红着眼说:「几个月前, 朝廷说要修建新城迁都洛阳, 每个去修建新城的人不但能领到钱, 做工的时长还能抵扣徭役, 做工的时间还是秋收之后我们都闲的时候,因此全村的人都去了。」 「结果上个月结工钱,徭役按照之前说好的抵扣了, 但是钱却比之前说好的少了一半。村里有人去理论,被打折了腿扔了回来。」 齐滺脸色一沉——少的那一半的钱最后去了哪里, 简直不言而喻。 齐滺微微抿起唇:「那个人怎么样了?」 赵拓摇摇头:「当官的哪里会在乎我们这些贱民,下手太狠, 人当晚就没了,剩下六十的老母和年纪轻轻的媳妇儿,还有个五岁的孩子。老母和孩子有兄弟照顾, 媳妇儿……媳妇儿被家人逼着改嫁,最后吊死了。」 「混蛋!」齐滺倏地站了起来,长长的衣袖扫过小几上的茶杯, 青玉杯滚落在地, 发出叮叮咣咣的声音。 齐滺的声音都在颤抖:「贪污也就罢了, 他们怎么敢闹出人命!」 齐滺激动万分,萧楫舟握住齐滺的手,小声安慰道:「阿滺,你先冷静。」 比起齐滺的愤怒至极,赵拓这个当事人却显得那样冷静:「大人,还有呢,如果只是几人生死,我们又何至于抛家舍业颠沛流离?」 齐滺深唿一口气,才说道:「你继续。」 赵拓:「后来县衙就来了衙役丈量土地,说明年迁都,洛阳旧城会被废弃,我们这些人都要到洛阳新都去,现在的土地都要被回收,衙役让我们到新都附近开荒去。」 说到这里,赵拓满面沧桑:「祖祖辈辈种了这么多年的地啊……要是官衙给的合理也就罢了,可偏偏他们让我们开荒,开荒十亩地,只有一亩是我们的,这我们怎么开得起?」 齐滺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脑海,他近乎是咬着牙说的:「明明朝廷命令工部划地,百姓一亩换一亩,开荒的辛苦一亩地补发五十文的辛苦费,怎么到了他们这里,辛苦费没了不说,还是开荒十亩换一亩?那你们的地呢?就被他们白白收走?」 赵拓摇头:「我们也不知道,寒冬腊月的,竟要把我们赶走,让我们现在就到洛阳新都附近分地,过了年就自己建房,开了春就要开荒。」 齐滺差点没笑出来:「新都搬迁,附近的村镇可搬可不搬,要搬家的按照朝廷修建洛阳新都的工钱给钱建造新村,不搬家的朝廷给出补偿,哪有强令百姓搬家的道理?还是在寒冬腊月?」 这样的反常让齐滺也品出几分不对劲来:「老人家,是不是你们的村子里发现了什么东西?」 有些人要村子里的东西,才借着迁都一事,强迫这些百姓搬家。只是没想到上奢下贪,原本让百姓们闭嘴的补偿款真的到了百姓手中反而所剩无几,逼得百姓不得不上京告御状。 听到齐滺这么说,赵拓抿起了唇。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了一样东西。那个东西不大,只有一半的拳头那么大,被厚厚的布包裹起来,沉甸甸的,像是带着无数人的希望。 赵拓道:「被打死的那个人住在村边上,后来他没了,我们给他收殓后事,在他的家里发现了这个。」 赵拓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裹的布料,其中露出一块奇形怪状的黑色石头来。石头呈现出晶亮的光泽,看上去竟像是在上面敷了一层闪粉一样。 齐滺瞳孔一缩。好一会儿,齐滺才道:「老人家,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是吗?」 赵拓点头:「老朽年轻时是西齐人,读过书也打过仗,更在军队里做过工,所以当时一眼就看出来了。后来老朽问过那人的媳妇,媳妇说那人用这个东西来记帐。去县衙讨说法的那天,正好是那人买完东西之后。后来我问过他媳妇,他媳妇说当时没注意,但后来确实找不到那天他带走的石头了。」 齐滺的眉目已经寒霜一片了,他紧紧地盯着赵拓手中的那块石头不错眼,过了许久,齐滺才对赵拓说:「你先把东西放下,我想好之后,会告诉你怎么办。」 赵拓也没有多言,将那块石头放在小几上后便躬身退了出去。齐滺看也没看那块石头一眼,转身便走回了马车。大氅一甩,扬起的弧度刚好将萧楫舟扇了个噼头盖脸。 萧楫舟:「……」 眼见齐滺沉着脸一语不发地走了,萧楫舟自知理亏,一句话都不敢多说,默默地拿起那块被布包裹的石头,跟在了齐滺的身后。 第104页 走了没两步,萧楫舟突然折回身,看向一旁直挺挺站立的侯虞:「你刚刚看到什么了?」 恨不得自戳双目的侯虞:「……」 侯虞瘫着脸,声音也是不带一丝情绪:「属下眼睛瞎了,没有看到齐大人对你生气了。」 萧楫舟:「……」 萧楫舟微笑:「你给朕扫雪去,扫不干净不要吃饭。」 萧楫舟在马车前整理了一下衣衫,确认自己的着装没有任何问题、看上去依旧和以前一样风流倜傥之后,才打开了马车的车帘。 齐滺正跪坐在软垫上看书,手中拿着的恰好是刚刚萧楫舟看的那捲《左传》。听到萧楫舟进来的声音,齐滺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依旧目光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 萧楫舟跪坐在齐滺身侧,含着笑问他:「生气了?」 齐滺没有看他,口中冷冰冰地说:「臣哪里敢?陛下承天之德富有四海,天下都是陛下的,臣哪里敢生陛下的气?」 这就是真的生气了,还哄不好的那种。萧楫舟眨眨眼,当即飙起演技来:「阿滺,你不是说过吗,不会再用陛下这样冷冰冰的称唿唤我?」 齐滺:「???」 被雷到的齐滺终于肯抬头看萧楫舟一眼,齐滺微微张嘴,不可置信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这个委委屈屈的人是谁? 那个阴晴不定的皇帝陛下? 齐滺目瞪狗呆:「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萧楫舟却持续委屈:「当初说好的,我不是君,你不是臣,我们只是最好的朋友。这才过了多久,就都没了。我就知道,我这样罪孽深重的人怎么配得到爱呢?」 齐滺:「……」 齐滺闭上了眼:「行了行了,我不叫你陛下了。」 萧楫舟:「那阿滺叫我什么?」 齐滺深唿一口气:「文殊奴,可以了吗?」 眼见齐滺快要被他气死了,萧楫舟却继续进攻:「那阿滺还生我的气吗?」 齐滺微笑:「不生……不对,你套路我?」 齐滺眯起了双眼,他倾身上前,一把拽住萧楫舟的领子:「你胆子不小啊。」 萧楫舟无奈:「阿滺……」 齐滺却不听萧楫舟狡辩,他指着萧楫舟手里的那块矿石问:「我问你,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萧楫舟一时语塞。 齐滺却不肯放过他,而是坚持逼问:「说!」 萧楫舟暗道不好,但齐滺心里明镜一般,萧楫舟也不敢再顾左右而言他,说些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只能老老实实地说:「铁矿石。」 齐滺都要被气笑了:「你知道洛阳那帮人发现了铁矿并打算私占,你还敢来洛阳?」 「你又是怎么想的,嗯?」齐滺凑近他,眼底是熄不灭的怒火,「你应该明白,赵拓他们能走到大兴就是洛阳那帮人放任的结果。那群人在想什么,他们在做什么,你究竟知不知道?」 比起齐滺的愤怒,萧楫舟在此刻却显出几分冷漠的沉静:「知道,无外乎想用这件事做套,来个一了百了。」 萧楫舟指了指自己:「关陇贵族都能弒君,凭什么关东贵族不能?」 齐滺眼前一黑:「你知道!你明明知道!你根本就知道那群人究竟想做什么,你怎么还敢出来!」 齐滺气得快要吐血:「我说你怎么会在临行前给我外侯官的令牌,原来是早就猜到了此行一定会遭遇刺杀。那是关东贵族!关东贵族自晋朝起源至今已有几百年的歷史,几百年的根深蒂固,你凭什么觉得就凭你带着的这几个外侯官,就能在他们的地盘全身而退!」 齐滺气得恨不得揍萧楫舟一顿,可萧楫舟却平静到可怕,甚至于在听到这样的话题之后,他的脸上竟然隐隐带着笑意:「阿滺,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是你要相信我,对于这一切,我心中有数。」 「举棋不定,不胜其耦。你也清楚,这些百年世家轻易动不得,只有有足够的理由,才能一击必胜。」 齐滺抿唇不语。理智上来讲,他知道萧楫舟是对的。他不是开国之君,而是一个背着杀父弒兄的恶名被自己的母亲匆匆推上帝位的继位之君。 他接手的是一个充斥着各种各样的问题、先天就不良的王朝,他想让这个王朝尽在掌控、想让这个王朝步入正轨、想拿回属于自己的权利成为一个真正的大权在握的帝王,就不得不以身犯险。 只是理智上理解,情感上齐滺却无法接受:「那你有没有想过,一旦你真的出了事,结局会怎么样?」 如果萧楫舟真的在白龙鱼服期间出了事,这些关东贵族不管有没有参与到这场刺杀来,为了避免被牵连。都不得不反。 届时大兴萧室皇族只有萧盛这个下九流出身的前太子妾室生下的皇子,这种出身就註定了萧盛无法得到世家的认同与支持。 往小里说,萧楫舟弄丢了祖宗基业;往大里说,这就是让全天下都会因他一人而陷入战火。 齐滺气得眼睛都红了:「我不求你为这个天下想、为所有将你当成君父的人想,但你能不能至少为了广陵郡王想一想,他才十四岁、他几年之前刚刚没了父亲,你是他所剩不多的亲人,没了你的保护,他会被那些所谓的忠臣良将撕成碎片。」 「你又能不能……为了我想一想……你是我在这个时代,唯一能够依靠的人了。」 第105页 泪珠在眼眶打转,没想到齐滺竟然会直接哭出来,萧楫舟当真是慌了。他连忙拿着袖子给齐滺擦眼泪,可袖口的刺绣却将齐滺的脸磨得通红。萧楫舟瞬间慌了神,凑过去吹了吹齐滺的眼角,问:「疼不疼?」 他们离得太近了,齐滺的眼前是萧楫舟放大的脸,鼻尖萦绕的是萧楫舟的味道,他所见所感皆是萧楫舟,就好像现在,他的整个世界都是萧楫舟。 齐滺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他慌张地推开萧楫舟,小声嗫嚅道:「不疼。」 萧楫舟这才放下心来,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齐滺还处在被萧楫舟刚刚的动作震惊到的状态当中,听到萧楫舟的话,他也只是愣愣地点头,像是一只刚刚被铲屎官亲了的哈士奇,慌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萧楫舟趁机握住齐滺的手,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齐滺低垂的眼,柔声说:「阿滺,这次是我错了,我……我就是担心你不同意,所以在出来之前才瞒着你。但是请你相信我,我会为我自己负责,也会为这个天下负责,更会……」 他低声,声音中竟是说不出的缱绻:「为你负责。」 【作者有话说】 为什么要负责啊,还不是因为睡了啊……盖着被子纯聊天,别误会,我不想进小黑屋 ****** 感谢在2023-08-30 20:51:03~2023-08-31 16:54: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nginy 20瓶;67975007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洛阳赋 齐滺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也不像之前那样绷得紧紧的,仿佛山雨欲来之前的天幕。 他的脸色由阴转晴,声音也柔和了几分:「我知道, 你有你的考量, 可是……」 齐滺咬着下唇, 略带几分犹豫地说:「太危险了。」 萧楫舟轻声安抚他:「阿滺,你信我,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他眨着眼,黑曜石一样的眸中是睥睨天下的强势:「局势如此, 皇族和世家绝不可能相安无事君臣共治。两方角逐, 强则一步登天, 弱则大浪淘沙。祖宗基业在我身后, 黎民万千在我身后,我不能退,也退不起。只是……」 萧楫舟的目光在落到齐滺身上的剎那, 倏尔便变得柔和起来:「我放心不下你。」 齐滺抬眸,就看到萧楫舟满目的担忧:「我早就知道有一天我和贵族之间必有一战, 我也早就做好了准备,粉身碎骨也不怕。只是我从来没想过, 世上会突然出现一个你。」 萧楫舟抬起右手,他的手在齐滺的脸颊处游移几分,似乎是想要摸一摸齐滺的脸, 但在齐滺也说不清是含着什么感情的目光中,萧楫舟的手最终还是徒然地放下。 萧楫舟低声说道:「你是我计划之外的意外,但是我甘之如饴。」 眼泪瞬间决堤, 齐滺泪眼矇眬地看着萧楫舟:「那、那你是不是愿意为了我这个意外, 多顾着你自己几分?」 萧楫舟抱住齐滺, 将齐滺牢牢地锁在怀里:「你放心,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一定不会让自己出事。」 ****** 侯虞拿着扫把面无表情地扫雪,属下内侯官侯十三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边拿着扫把,却只是出工不出力,扫把一扬,反而将侯虞扫好的地又扬上了雪。 侯虞顿时停住了手,他抬起头,阴恻恻地看了侯十三一眼。 侯十三却不惧,他看着自己的恶作剧,笑嘻嘻地问:「老大,你怎么惹陛下生气了?」 侯虞没理他,继续低下头扫雪。 见侯虞不搭理他,侯十三继续跟在侯虞的屁股后面犯贱:「老大,你就说说呗,兄弟们都好奇得很。」 手中的扫把一扬,铺天盖地的大雪将侯十三照了个噼头盖脸,侯十三没有防备,就这么被扬了满脸的雪。 侯十三委委屈屈:「老大,你这么凶做什么?」 侯虞终于纡尊降贵一般开口了:「让你憋着。」 侯十三:「……」 侯虞又低下头扫雪,只是比起之前的沉默不言,这次他却是难得的正经:「你没有感受到吗?」 「感受到。」侯十三脸上笑嘻嘻的神色也收了起来,娃娃脸上略带了几分凝重,「他们也太心急了,我们才刚刚离开大兴,现在还勉强算得上是天子脚下呢。」 侯虞:「一会儿若是他们忍不住动起了手,你记得,先保住齐大人,别让齐大人受伤。」 「晓得了。」侯十三点头,随即又说道,「老大,真就让我只保护齐大人啊?我也可以保护那些流民的。我保证,不让一个人出事。」 侯虞抬起了头,素来不苟言笑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与凝重:「十三,你是最小的弟弟,平时我们都让着你,但这次我没和你开玩笑。你记得,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一定要保护好齐大人,他的性命比起你我都更加重要。」 看着侯虞这么一副託孤的神态,侯十三的心里忽然间就慌了起来:「老大,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怎么觉得,你不太对劲?」 侯虞:「不是我不对劲,是现在的情况不对劲。」 他的目光在周边扫了一圈,一一扫过白茫茫的一片之后,侯虞才说:「来的人,比我们想像中的要多。」 侯十三皱起了眉:「怎么会这样?」 第106页 侯虞敛眉:「他们是冲着齐大人来的。」 侯十三震惊:「啊?」 侯十三像是一只找不到骨头的蠢狗,连身上的每一根头髮都显露出愚蠢来:「为什么啊?齐大人咋了?他除了是咱们陛下的心上人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重要性吗?」 侯虞:「???」 这把轮到侯虞震惊了,他目瞪狗呆地看着满嘴跑火车的侯十三,一时之间都有些不明白侯十三是怎么说出这句话来的。 侯十三还在发散思维:「莫非他们打的是让咱们陛下痛失所爱然后方寸大乱的主意?」 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侯十三猫猫震惊:「他们竟然想得出这样歹毒的主意!」 侯虞痛苦地闭上了眼,开始怀疑自己的教育究竟在哪里出现了问题,怎么就教出这么一个白痴出来。 侯十三摩拳擦掌:「老大你放心,我肯定保护好齐大人,绝不让咱们陛下当寡妇……不是,鳏夫。」 「十三,你说什么?」 「我说,我一定会……」侯十三施施然转身,就看到了面带微笑看着他的萧楫舟,还有萧楫舟身侧一脸尴尬的齐滺。 侯十三:「……」 侯十三近乎机械一般地补充完了后面那句话:「……保护好齐大人。」 侯虞后退一步,死道友不死贫道。 萧楫舟走到身体已经快要僵硬的侯十三面前,亲切地拍了拍侯十三的肩膀:「说得对,齐大人的安危,朕就託付给你了,别让朕失望。」 眼看自己还有将功补过的机会,侯十三忙不迭地点头:「陛下放心。」 像只乖巧的大狗,天真单蠢地让人心疼。 萧楫舟跨步走过侯十三,侯十三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看见萧楫舟回身,阴恻恻地对他说:「齐大人要是掉了一根汗毛,朕……」 萧楫舟眯起了眼:「朕就让你尝尝当寡妇的滋味。」 侯十三:「……」 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就成了寡妇的侯十三下一秒就看到萧楫舟意有所指地看向了他脆弱的脖子,意识到这个目光的瞬间,侯十三心头一紧,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看到侯十三成功被自己威胁住了,萧楫舟才冷笑一声转身离开。侯十三欲哭无泪,又感受到肩膀上传来阻力,侯十三苦着脸抬头,就看见齐滺面无表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侯十三顿时像是看见了希望:「齐大人……」 被侯十三寄予希望的齐大人面无表情:「我最近休息得不是很好。」 侯十三一脸懵逼:「???」 齐滺这才慢悠悠地补上了下一句:「最近头髮掉的有点多。」 侯十三:「……」 想到萧楫舟那句「齐大人要是掉了一根汗毛」,配上齐滺的这句「我最近头髮掉得厉害」,侯十三真心觉得这对小情侣在玩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齐滺跟上萧楫舟,问:「侯虞刚刚说的是什么?那些人为什么是冲着我来的?」 萧楫舟停住脚步,他的目光落在远处被大雪封住的山上停留了一会儿,才说道:「因为你说过,明年会关中大旱。」 当初为了让卢念雪支持迁都,齐滺曾说过海平二年与海平三年,关中会迎来一场长达两年的大旱。为了大旱之时尽可能地减少损失,所以齐滺贊成迁都。 齐滺:「当时卢台阁不是觉得我们是在联手做戏忽悠他?」 「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萧楫舟凝眉,「你不知道,已经十一月了,但关中很多地方其实根本没有下雪。」 冬日的雪就是春日的雨,冬天不下雪,来年几乎是板上钉钉的歉收。 这话听到齐滺眼皮一跳:「大兴附近雪下得很多啊,哪里没有下雪?」 萧楫舟:「过了京兆就没有下雪了。从北方的冯翊开始,下连北麓、新平、扶风、武都、梓潼、汶山,这一条线以西以北,今冬无雪。」 地图在脑中呈现,齐滺顺着萧楫舟的话在地图上画了条线。看到这条线以西以北的地区,齐滺只觉得眼前一黑。 萧楫舟说的部分包含了并州是西南部、司州的西部、益州的西北部以及整个凉州区域。这么大面积的无雪地区,只要有一半的地区干旱歉收,就足够关中自乱阵脚应接不暇。 尤其是凉州,这可是大梁和西域的交界处,能带来大量财富的丝绸之路贯穿整个凉州。 丝绸之路因南北二十七朝的战乱而衰落,但即便是宛如破布娃娃一样的丝绸之路,也能给大梁带来每年近百万贯的收益。萧楫舟想重开丝路重塑贸易,就要保障凉州的兵力足够震慑整个西域。如此一来,凉州就不能乱。 齐滺终于明白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了:「我有一个问题真的特别地好奇。」 萧楫舟:「什么?」 齐滺:「你上辈子是不是睡了老天爷的老婆还打了老天爷的儿子?」 萧楫舟:「……」 齐滺:「不然你怎么就这么倒霉?什么事偏偏都赶到一起去。」 刚刚登基就碰上世家夺权,萧楫舟想到了最温和的打击世家的方法就是迁都,结果先是碰上洛阳出现铁矿激起了某些士族的反心,再是遇到关中无雪眼看着饿殍千里遍野哀鸿。这简直是老天爷在给野心家送上一份投名状。 齐滺:「你说实话,你上辈子到底干了啥?你放心,我肯定不笑话你。」 第107页 萧楫舟:「……」 我信你个鬼。 萧楫舟伸出手就要揪齐滺的耳朵:「我看你是找抽。」 大棒则走,齐滺转身就要跑,但他刚跑了一步,就被萧楫舟拉住了手腕。齐滺自知不好,刚要开口求饶,却直接被萧楫舟一个大力压在了身下。 齐滺:「!!!」 还没来得及推开差点要把他压死的萧楫舟,齐滺的耳边却先传来一声冷冰冰的破空声。 紧接着,是侯十三惊恐的大喊:「有刺客!护驾!」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31 16:54:35~2023-09-01 16:17: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锅盖超人 35瓶;天雨天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洛阳赋 身下是冷冰冰的白雪, 齐滺被萧楫舟压在地上,只觉得身下白雪的冰冷透过了衣衫,径直刺入他的骨髓。 鼻尖是萧楫舟身上龙涎香的味道, 萧楫舟将齐滺牢牢护在身下, 身上传来的温热驱散了齐滺骨子里的寒冷。 耳边是刀兵相接的声音, 确认内侯官已经将这里牢牢护住,萧楫舟才翻了个身,从齐滺身上爬起来,对着齐滺伸出手:「把手给我。」 齐滺没有犹豫, 他抓住萧楫舟的手, 一个闪身便站了起来, 躲在了萧楫舟的身后。 萧楫舟将齐滺护在怀里, 一路护送齐滺到了马车旁,对齐滺说:「躲在马车里,不论出现什么情况都不要出来, 知道吗?」 齐滺点点头,二话不说便转身上了马车, 不用萧楫舟提醒便自发地「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将萧楫舟关在了马车外。 萧楫舟:「……」 下一秒, 马车的车窗被打开,萧楫舟还没来得及开心,就听见齐滺说:「你快去吧, 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我瞧不起你。」 说完,便一下子拉上了马车的车帘, 根本没有给萧楫舟说话的时间。 萧楫舟:「……」 行叭。 这是还在为他隐瞒的事生气呢? 气性还挺大。 萧楫舟无声地嘆了口气, 抽出腰间佩剑, 便和内侯官一起加入了战局。 等萧楫舟走了,齐滺才别别扭扭地打开了车窗。侯十三像个幽灵一样出现在齐滺身边:「齐大人,你放心,侯十三定然保护你的周全。」 齐滺:「……」 齐滺好奇:「你们是怎么训练的,一直以来走路都没有声音吗?」 侯十三得意洋洋:「我们经过专业的训练,只要我们想,就可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任何地方而不被任何人发现。」 「怪不得,」齐滺幽幽地说,「我刚刚差点就被你吓死了呢。」 侯十三:「……」 侯十三:「齐大人,我错了。」 齐滺没接这句话,他看向战局中央,摸了摸下巴:「刚刚文殊奴和我说,来的人比他想像得多。现在看来他准备得很齐全嘛。」 刺客不少,可出现在战局中的内侯官也比齐滺想像中的多多了。齐滺可以肯定,从大兴出来的路上,他见到的内侯官绝对没有现在这么多。 将大量随行的内侯官放在暗处,麻痹一路追踪的敌人,萧楫舟也没齐滺想像的那么没把自己的安危当回事。 ——萧楫舟还是挺鸡贼的。 这个推测侯十三深表认同:「陛下熟读兵书,用兵出神入化,对付这几个废物,岂不是手到擒来?」 还是个萧楫舟的小迷弟?齐滺瞬间来了精神:「听你的语气,你曾和文殊奴一起上过战场?」 听到这样话,侯十三当即扬起了下巴:「那当然,想当年我也是杀过好多突勒兵的。」 齐滺更好奇了:「这样的军功,足够让你受封将军位列将官吧?为什么放着正经官职不做,要做内侯官?」 内侯官,近身保卫帝王,是帝王手中最尖锐的利剑。但这种说法也只是说着好听,实际上这种特务组织并不招人待见,不但文武百官深恶痛绝,就连黎民百姓提起这些人来也没什么好话。 能有正经的官职光宗耀祖,这些人为什么要选择当帝王手中看不见的刀剑? 侯十三歪了歪头:「我是陛下从死人堆里救起来的,当然要一直跟随在陛下身边。」 侯十三说得轻飘又淡然,仿佛并没有弄明白,齐滺为什么会问出一个这么奇怪的问题:「当了将军,就不能时刻跟在陛下身边了。」 齐滺一滞,一时间,他想再问些什么,却又觉得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处,一句话都问不出来,好半晌,齐滺才说出来一句:「原来是这样。」 侯十三铁憨憨一样挠了挠头。然而下一秒,齐滺就看见侯十三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侯十三尖锐的目光透过马车,看向远处山林中的某一处。 齐滺感觉到了侯十三凝重,他下意识问:「怎么了?」 侯十三没有回答他,只是眼眸一缩,竟隐隐漏出几分惊恐来:「趴下!」 侯十三想伸手,但齐滺侯十三更快。没等侯十三推他一把,齐滺就瞬间扑到了马车的地板上,还打了个滚。 下一秒,一道破空声传来,与马车来了个亲密接触。 砰—— 马车的一面车壁被箭矢撞裂,木质的车壁直接碎成了粉末。唿唿的风灌了进来,吹得齐滺的脸都隐隐发疼。 第108页 齐滺顾不得许多,在发现马车车壁碎裂之后,他一个翻身,直接从马车的地板上滚了下来。好在身下是软绵绵的雪,齐滺没有受伤。 齐滺从马车下滚到了另一边,正好滚到了侯十三的脚下。侯十三连忙蹲下身将齐滺扶起来,小声问:「齐大人,你没事吧?」 齐滺搓了搓脸,带着几分牙疼:「有点冷。」 侯十三:「……」 没被吓坏就行。 这时,听到声音的萧楫舟带着大批内侯官都赶了过来,内侯官将马车附近团团围住,确认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萧楫舟大步跑了过来,他将佩剑收回腰间,捧着齐滺的脸问:「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怕不怕?」 齐滺摇头,还带着几分诚实:「说实话,有点刺激。」 萧楫舟:「……」 齐滺:「我还是第一次经歷这种事,那人是怎么做到?就一支箭,竟然能将马车壁都直接撞碎了?我记得这马车挺值钱的来着,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中国功夫?」 萧楫舟:「……」 齐滺:「你怎么不说话?」 萧楫舟:「……是我的失误。这应该是昌黎韩氏豢养的部曲,常年与北部高丽作战,极为擅长骑射。」 顿了顿,萧楫舟才继续说道:「传闻昌黎韩氏豢养的部曲中出了一位神箭手,箭无虚发不说,还能拉开百石硬弓。外侯官从未见过此人,我只当是昌黎韩氏放出来的烟雾弹,却没想到是真的。」 萧楫舟的眸光深沉了几分:「更没想到,第一次遇见他,竟是昌黎韩氏为了要你的命。」 「……」齐滺疑惑了,「要我的命?你才是皇帝,是他们最大的敌人,为什么他们反而想要我的命?」 刚刚萧楫舟就说过,来的刺客比他想像中的多,而多出来的刺客就是冲着齐滺来的,理由是齐滺曾经说过海平二年会关中大旱,而今冬关中大半地区便真的无雪。 齐滺不理解:「是因为他们觉得我会预言吗?」 萧楫舟神色复杂,好半晌,他才说道:「不是预言,而是……」 顿了顿,萧楫舟问出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听过一个人吗,他叫……白未晞。」 「……」虽然不明白这个话题是怎么跳到这里来的,但齐滺还是很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过去的记忆在脑中过了一遍,最终齐滺肯定地摇头,「没听过,怎么了?」 萧楫舟的脸色露出了齐滺从未见过的复杂,就连侯十三都震惊地转过头看了齐滺一眼,眼底写满了无声的「卧槽」。 齐滺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怎么了吗?我应该认识这个人吗?」 萧楫舟道:「大梁之前是南北二十七朝,南北二十七朝之前是大齐,对吗?」 齐滺点头。 萧楫舟又说道:「大齐之前是大晋,对吗?」 齐滺依旧点头。 萧楫舟:「那大晋是分为南晋和北晋的,对吗?」 齐滺愣住了,好半晌,他才憋出来一句:「我不知道什么南晋北晋,我只知道,最开始大晋的国都是在南方的南京。后来晋朝内部叛乱,晋朝在南偏安一隅,北方则被少民政权和汉人政权分治,最终是大齐结束了分裂,带来了统一。」 齐滺语气干涩:「南晋北晋是什么?」 萧楫舟半天没有言语,反而是一旁愣愣的侯十三仿佛做梦一般开口:「南晋权臣挟天子以令诸侯,北方的天子王叔在一位旷世名臣的辅佐之下推翻权臣解救天子。最终天子感怀王叔忠心,又觉得自己不是当皇帝的料,便将皇位禅让给了王叔。」 「王叔北上迁都至洛阳,便是北晋,之前的晋朝便被称为南晋。」 齐滺好像猜到了些什么:「那个旷世名臣,就是文殊奴说的……白未晞?我怎么……」 齐滺默默咽下了之后的那句「没有听说过」——他记忆中的歷史,可和侯十三萧楫舟知道的不太一样。 齐滺:「这位旷世名臣,也会预言?」 萧楫舟点头:「传说中,这位白先生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来便是专门辅佐北晋太祖的。白先生会预言,哪里大旱哪里大水哪里地龙翻身,他都知道。而且……」 说到这里,萧楫舟的脸上闪过浓浓的犹豫,似乎是在纠结接下来的话究竟要怎么说。 萧楫舟表现得让齐滺都好奇极了,齐滺忍不住催促道:「而且什么?这位白先生还有什么神奇事迹,快说说!」 齐滺不停催促,萧楫舟纠结了半晌,最终还是说道:「白先生胸中沟壑无人能及,他知道许多天外之物,只是因为白先生智多近妖又有天神下凡的传说,不利于后来的大齐一统,因此关于他的典籍被大齐都烧光了。」 「但是在关于白先生的传说以及江南士族偷偷留存的记录中,还是能探得一点端倪。」 「比方说,白先生曾经为了修城修路,拿出一种很神奇的材料。那种材料的名字已经被模煳,但有一种说法是,那种材料叫——」 齐滺接话:「水泥。」 萧楫舟点头。 齐滺微笑。 【作者有话说】 回来给我爸烧纸,听说我奶奶病了,想我爸想的,当时我那个愧疚,因为我都没有想我爸想到生病。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我奶出去旅游的时候,我爷爷不知道火车上有开水,倒了生水给我奶奶,我奶奶喝了生水才病的。 第109页 emmmmmmm 感谢在2023-09-01 16:17:06~2023-09-02 21:18: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mmer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洛阳赋 深唿一口气, 直到这口冰冷刺骨的新鲜空气顺着血流流遍了全身的每一个角落,齐滺才觉得自己的脑子重新开始了转动—— 很好,在他不知道时空, 有一个很有名的穿越者。这个穿越者一定是一个介于牛a和牛c之间的人物, 以至于穿越者被提起来就让这个世界的土着闻风丧胆, 以至于齐滺都被悲惨地连累,成为了被狩猎的猎物。 齐滺好奇:「那位……白先生,他做了什么,让你们这么恐惧?」 不但仅仅是因为齐滺可能和白未晞来自同一个地方就要排除刺客来追杀齐滺、就连齐滺的优先级比萧楫舟还要靠前, 甚至还在史书上抹去了白未晞存在过的痕迹。 齐滺:「那位白先生, 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萧楫舟沉默了一瞬, 才说道:「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位白先生真的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这话说得齐滺彻底感兴趣了起来:「展开说说?」 萧楫舟:「当年北晋太祖和南晋权臣打仗时候中了奸计,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传言都在说北晋太祖死了。白先生为明君一怒,降下天罚, 使得南晋十万水军葬身长江。」 「天罚……」想到某种可能,这两个字的意思让齐滺眼皮一跳。 果不其然, 提起这两个字,就连萧楫舟的眼睛都不免亮了几分:「对,天罚。」 萧楫舟的声音中充斥着一种隐隐的兴奋:「传闻那场水战中, 白先生振臂一唿,就有无数道天雷倾泻而下,滔滔江水竟然升起大火, 南晋十万水军在江面上死于火灾。」 萧楫舟倏尔低头, 双眼发亮地看向齐滺:「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怎么回事? 炸药呗。 制作炸药模仿天罚, 只是每个穿越者必备的装杯技能。一硫二硝三木炭,不会这句话,简直是给所有的穿越者丢脸。 但是齐滺眨眨眼,一脸无辜地说道:「都说是天罚了,我怎么能知道呢?」 萧楫舟不听齐滺忽悠:「可是,我的阿滺也是天上的来客呢。」 齐滺笑嘻嘻:「陛下,你既然失眠多梦,不如今晚早睡一会,熬夜太多会秃头的。」 萧楫舟:「……」 「陛下」二字都出来了,萧楫舟便知道,这个问题他是得不到答案了。或者说,他已经得到答案了—— 齐滺知道「天罚」是怎么来的,也知道如何制作「天罚」,只是齐滺不愿意说。 既是不明白齐滺为何不愿意制作「天罚」,萧楫舟想了想,还是没有逼迫齐滺,而是转而说道:「他们怀疑你知道如何招来天罚,所以才要趁早杀了你。」 齐滺瞭然:「『天罚』往往意味着正义与理所当然,所以大齐要抹去白先生的存在,因为白先生的存在就意味着北晋才是正统,大齐只是乱臣贼子。」 「如今也同理,一旦我引出了『天罚』,那就说明我辅佐的你才是天子明君,百姓都会相信你才是正统。失去了民意,那些不甘心的贵族就会彻底失去叛乱的可能,只能安安心心地做你的臣子。」 「可是他们偏偏是没有办法安安分分做你的臣子的。可以想见,这些年关东贵族借着北抗高丽等国的理由暗自培养了多少部曲,内里又昧下了多少金矿铁矿。比起这些,那些欺男霸女的事都无需上称,就足够诛他们九族。」 「为了自己的小命与荣华富贵着想,他们不可能甘心奉上几百年来的家业任朝廷宰割,那就只能兵行险招,要么另立傀儡挟天子以令诸侯,要么干脆……取而代之。」 「没错,你就是他们叛乱路上最大的绊脚石。你一日不除,就随时有可能招来『天罚』,让他们的努力付之一炬。所以……」萧楫舟看向齐滺,声音中带着浓浓的诱惑,「阿滺,要不要考虑一下,让我们这些凡人见识一下天罚的厉害?」 「……」齐滺冲着萧楫舟冷笑一声,「如果我真能降下天罚,我第一下就是噼死你这昏君,然后自己登基做皇帝。」 萧楫舟:「……」 萧楫舟委委屈屈:「在阿滺心里,我竟还是一个昏君吗?」 齐滺:「……」 齐滺:「你闭嘴……」 萧楫舟:「我知道了,一定是我做的还不够多,才会让阿滺这般想我。」 「……」齐滺,「你给我……」 萧楫舟:「我会继续努力的,我一定会变成阿滺心里的明君。」 「……」齐滺,「我都说了……」 萧楫舟:「那么阿滺,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至少,你要看得见我的努力,而不是看都不看,就否认我的全部努力。」 「……」齐滺微笑,「你能不能……」 萧楫舟:「还是说阿滺已经厌倦我了,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去找其他的英雄明主了?」 「???」齐滺反驳,「不是,我没有……」 萧楫舟:「依我看,蒙臻就不错,阿滺不是说,他之后会建立一个伟大的王朝吗?」 齐滺:「……」 萧楫舟:「只要阿滺好好的,哪怕阿滺把我忘到了脑后也没关系。总归,我是希望阿滺一辈子幸福快乐的。」 第110页 齐滺深唿一口气:「你不是昏君。」 「真的吗?」萧楫舟的双眼一亮,但是很快,他的目光又黯淡了下去,「阿滺,我都明白,你不用为了安慰我而说假话。我不是一个好皇帝,我知道。」 齐滺:「……」 齐滺微笑:「不,我认真的,你是一个好皇帝。是我的错,我口误,我该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说你是昏君。」 这一次,萧楫舟的眼神是真的亮了起来,亮晶晶的,仿佛天幕最北端的启明星。萧楫舟上前一步将齐滺抱在怀里,转而提起齐滺的腋窝,将齐滺举起来转了一圈又一圈。 「太好了,阿滺觉得我是明君!」 齐滺被转得头晕眼花,余光又很不巧地看见侯虞一脸的嫌弃与侯十三的目瞪狗呆,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了。 他拍了拍萧楫舟的肩膀,咬牙切齿:「你放我下来!」 萧楫舟又将齐滺在转了一圈,直到齐滺忍不住要上手揍了,萧楫舟才十分有求生欲地将齐滺放了下来。 齐滺深唿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萧楫舟一把揽在怀里。萧楫舟的力气用的很大,大到齐滺差点被勒的喘不过来气。 他们面颊相贴,齐滺甚至能感受到萧楫舟的脸蹭在他脸上的感觉,热热的,软软的,和萧楫舟硬邦邦的手不一样。 萧楫舟轻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滺,你知道吗,听到你说我是一个明君,我真的好开心。能得到你的肯定,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 听到萧楫舟这么说,齐滺竟然在瞬间心软了。这一刻,面前满面灿烂的萧楫舟仿佛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帝王,而仅仅是一个因为得到了主人给的骨头便鲜花灿烂的大狗狗。 想到萧楫舟也不过是一个在现代还在上大学的孩子,齐滺幽幽地嘆了口气,回抱住了萧楫舟。 侯十三没眼看,撇撇嘴别开了视线。侯虞眯着眼警告了他一番,侯十三撅起唇,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恰巧侯虞会唇语,认出了那句话。 侯十三说的是—— 「怪不得陛下能讨到媳妇。」 侯虞:「……」 真想打死这个嘴上没把门的完犊子玩意儿。 就在侯虞忍不住要暴打蠢弟弟的时候,一队内侯官飞快跑了过来。满身的黑衣猎猎,扬起的黑色披风下猩红的内里像是乌云中闪烁的闪电,带着令人胆寒的凉意。 侯七翻身下马,单膝跪在萧楫舟身前:「启奏陛下,刺客已经抓到。」 萧楫舟:「……」 在糟心的属下面前,萧楫舟不得不放开了怀里的软玉温香,去面对让他看了就觉得糟心的刺客。 被侯七压住的人膀大腰圆,身侧的雪地上则被扔了一张很大的弓。很显然,这张弓就是这名刺客刚刚用来刺杀齐滺的弓。 刺客被堵住了嘴,说不出话来也无法寻死,只能不停地呜咽,双眼愤恨地看着萧楫舟,像是一头饿狼盯着自己的食物看,恨不得将面前的猎物撕得粉碎。 这名刺客目光猩红,看得萧楫舟直皱眉。萧楫舟将齐滺护在身后,确认齐滺看不见这骇人的一幕,才皱着眉头对侯七说:「把他带过来做什么?拖出去……」 「砍了」两个字在萧楫舟想到身后的齐滺听不得这些之后倏地顿住,萧楫舟硬是将原本要说的话拐了个弯:「好好审讯。」 说是审讯,却表现得漠不关心,很显然是并不在乎能不能从刺客口中套出什么话来。 这点侯七也心知肚明—— 行刺皇帝确实是诛九族的大罪,但先不说按理来说萧楫舟现在还应该在大兴宫静养自己的风寒,就算真的能将刺客刺驾的事公之于众,又凭什么将刺客和幕后主使联繫在一起呢? 反正不论怎么样都是有疑点而不能给幕后主使定罪的,就算刺客亲口承认了自己的主子,但一个「贱民」说的话,怎么能用来指控贵族? 不论刺客说与不说,萧楫舟都知道他的主子是昌黎韩氏,也知道这个刺客没办法给昌黎韩氏定罪,因此这个刺客的口供简直无用到了极点,甚至不值得耗费笔墨来记录在案。 这样的人,侯七就应该就地处决,带回来做什么?一点用都没有,还差点吓到了齐滺。 这么一想,萧楫舟凉凉地看了侯七一眼。 侯七:「???」 【作者有话说】 滺滺:老攻是只可怜的大狗狗,需要我保护 舟舟:老婆心软又胆小,需要我保护 侯九:???所以我就活该成为你们y的一环? 侯十三:九哥想开点,我们都是这对狗男男y的一环 ****** 白未晞是下本《男妈妈omega被迫搞基建》的小受受,你们快去给我收藏(提刀威胁),别逼我跳脱衣舞来求你们 ****** 感谢在2023-09-02 21:18:29~2023-09-03 21:06: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旗q 10瓶;衍 5瓶;6154466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洛阳赋 侯七的满心疑惑最终都在萧楫舟对齐滺的满腔柔情中消失了个干干净净。侯七看着萧楫舟贴心地为齐滺系好衣领, 还小心翼翼地拨弄着齐滺领口的毛领,生怕柔软至极的狐狸毛扎到齐滺的脖子。 第111页 一副关怀备至的模样,看得齐滺都有些无语地一把拍掉了萧楫舟的手。 萧楫舟还笑嘻嘻地问:「怎么样?刚刚有没有被吓到?」 齐滺都懒得搭理他。 侯七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令狗饱腹的一幕, 一时之间只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为什么他那个英明神武霸气威严的皇帝陛下竟然会有这样柔情似水儿女情长的一面? 侯七冲着侯十三使眼色:这真是咱们皇帝陛下? 侯十三挤眉弄眼:没想到吧, 真的是。 侯七猫猫震惊:咱们皇帝陛下没事吧? 侯十三:这话你敢和陛下说吗? 侯七:……不敢。 侯虞再也看不下去这两个挤眉弄眼打官司还以为别人都看不出来的蠢弟弟了, 他右手握拳抵在唇边,轻轻地咳了一声,以此来警告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弟弟。 侯七:大哥怎么了?嗓子不舒服? 侯十三:大概吧,他又不是第一次抽风了。 侯虞:「……」 这个世界毁灭吧。 齐滺走到那些流民面前, 早已有内侯官前来安抚流民。齐滺大致数了数, 人数都对, 内侯官将这些人保护的很好, 没有人受伤,只有一个小孩子被吓到,看起来有些瑟瑟发抖。 齐滺走到那个小孩子身边蹲下, 就看见哪怕仅仅只是他的靠近,都让那个小男孩吓了一大跳。小男孩的母亲一脸惶恐地跪下请罪:「大人, 他……」 齐滺摆摆手,制止了这位母亲的请罪。他在怀里摸了摸, 好半晌才摸出一颗糖来。小男孩看见糖的瞬间,眼睛就亮了起来。 齐滺将糖放在小男孩的手中,小声说:「你是男子汉了, 不会让娘继续担心你的,是不是?」 小孩子都受不了激将法,「男子汉」三个字一出口, 小男孩瞬间便点头:「不让娘担心。」 话说得奶声奶气, 却挺起了胸。齐滺笑了笑, 摸了摸他的头。 在将怀里的糖分给几个小孩子之后,齐滺找到了在一旁安抚流民的赵拓。老人家刚刚经歷一场大灾,看起来却精神抖擞,仿佛刚刚他看到的不是真刀真枪的刀光剑影,而仅仅是村里某几个孩子在一起摔跤相扑。 相比之下,反而是那些年轻人看着身强力壮,却一个个面带惊恐,显而易见是真的被吓到了。 赵拓唾弃这几个完蛋玩意:「想当年我们打突勒的时候,都是在死人堆里睡觉,也没见过谁怕了。现在的孩子……真是生活好了,人也矫情起来了。」 齐滺:「……」 上一辈嫌弃下一辈真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呢。 齐滺努力维持微笑:「老人家,你们现在怎么想的?还要上京告御状吗?」 赵拓比齐滺想得还要坚定,他丝毫没有被这场刺杀吓到,甚至没有一丁点打算退缩的痕迹:「告,如何不告?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不告我们也没有活路。」 赵拓深唿一口气,双手不停地搓着手中盛着热水的茶杯,说道:「他们就没有想过给我们活路,我们要么在告御状的过程中死,要么在明年饿死冻死。」 「反正都要死,不如拼一把,省得下去见了祖宗,只能说我们是饿死的——我赵拓丢不起这个脸。」 齐滺点了点头表示知晓,他转头看向萧楫舟,眼里带着无声的询问。 接收到齐滺的目光,萧楫舟走到赵拓身前,问:「老人家,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和我们一起去洛阳?」 「去洛阳?」赵拓有些迟疑,「去洛阳做什么?」 「找证据。」萧楫舟说道,「你说洛阳县官侵占你们的田地房屋,但是只凭庶族的话,是没有办法给贵族定罪的。就是你们去了大兴,就是陛下接了你们的状纸,他也没办法直接下旨,让洛阳的县官将你们的田地房屋还回来。」 听了萧楫舟的话,赵拓幽幽地嘆了口气,颇有几分心灰意冷的味道:「也对……平民百姓的话,怎么能搬到当官的呢?至少皇帝陛下还念着我们,还能派出几位大人来给我们做主,不必让我们遇到『堂下何人状告本官』的窘境。」 赵拓重新打起了精神,对齐滺道:「多谢齐大人了,老朽这就携村民和你们一起返回洛阳。」 说着,赵拓又对萧楫舟行了一礼:「也多谢这位舟公公。」 齐滺差点笑出来。 萧楫舟真的笑不出来。 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令人吐血的「舟公公」,萧楫舟才面带微笑内里咬牙道:「无需多谢,都是陛下圣人之德。」 等赵拓走远和流民们解释,齐滺才「噗嗤」一声笑出来:「舟公公对陛下很忠心嘛。」 萧楫舟眼皮狂跳:「本公公可是陛下的贴身宦官,当然对陛下忠心,就是不知道齐大人身为陛下宠臣,是否也像本公公一样对陛下忠心?」 陛下宠臣齐大人笑的毫不心虚:「本大人对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鑑,不见陛下,如在城阙。」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这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写给情郎的情诗,明明知道齐滺不过是日常满嘴跑火车,说这句话的意思除了胡言乱语之外没有任何别的意思,可萧楫舟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愣是心狠狠地跳动了一下。 这种感觉是什么萧楫舟也说不分明,像是在战场上看到一支箭矢冲着他的心口而来,又像是父皇曾经当做狗养在北苑的狼皇挣脱铁链冲着他飞奔而来。 第112页 但好像又都不是——心跳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萧楫舟呆呆地不说话,齐滺反而好奇了。他伸出手在萧楫舟的眼前晃了晃,问:「你怎么了?」 萧楫舟这才如梦初醒,他摇了摇头,说:「没怎么。」 顿了顿,萧楫舟补充道:「本公公只是在好奇,要怎么将齐大人话写在纸上上呈御览。」 「……」齐滺,「不是吧,你当真了?」 萧楫舟理所当然地点头:「当然,齐大人的话不仅要上呈御览,还要分给文武百官看,让这些人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忠君爱国。」 齐滺:「……」 齐滺思考了一下这个可怕的未来,顿时觉得与其未来如此社死,不如现在先弄死昏君。 这么一想,齐滺的双手直接按到了萧楫舟的脖子上。 萧楫舟:「!!!」 萧楫舟转身就跑。 ****** 马车行行復行行,带着大批流民不好长时间外出赶路,以至于一路之上马车行得很慢,紧赶慢赶,竟是十二月中下旬才到了洛阳。 此时洛阳冰天雪地,城市之内死气沉沉,商旅不通行人冷漠,竟是一点都看不出一副大城市的景象。 齐滺掀开车帘,面对着满街麻木的百姓皱眉:「这都快年关了,百姓的脸上怎么看不出一点快乐?」 要知道,越古老的时代越将就,过年对于现代人来说可能只是七天假期回去看看爸妈,但对于尚且封建的古代人来说,过年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节日,忌讳也比现代多得多。 如今已是十二月十八,过了腊八就算是年,再过几天就是腊月二十三小年,现在的洛阳城应该是欢欣鼓舞迎接新年的时候。 这个时候的人们应该是脸上带笑开开心心准备年货才对,怎么会脸上一片麻木? 齐滺不禁皱紧了眉头:「不是河南郡守又作妖了吧?」 大梁採取州郡县三级制,郡以下的行/政单位就是县,因此作为河南郡的治所,洛阳也被称为洛阳县、雒县。 因为洛阳曾作为北晋、大齐、北郑、东燕等几朝都城,因此作为河南郡作为司州治所,只有河南郡守,没有司州刺史;洛阳县作为河南郡的治所,只有河南郡守,没有洛阳县令。 换句话说,洛阳县内,河南郡守穆怀安一手遮天,根本没有可以和他制衡的官员。 洛阳裁剪官员原本是为了避免前朝古都官员过多引起骚乱,却没想到这恰恰助长了穆怀安的气焰,让他在洛阳肆无忌惮。 因此萧楫舟想要敲打关东贵族,第一个就拿穆怀安开刀。 穆怀安刚刚被萧楫舟敲打过,为了洛阳百姓散尽家财的故事还在被传颂呢,总不敢现在就继续搜刮民脂民膏吧? 齐滺和萧楫舟对视一眼,萧楫舟也低声说道:「你说得对,这里不对劲。洛阳几朝古都,再如何也不至于萧条至此。」 齐滺没说话,他跳下马车,伸手拦住一个行色匆匆的过路人。那人穿着粗布短打,全身上下衣衫简单,但洗得还算干净,上面的补丁也缝得很密,看起来应该来自于一个家境还勉强算得上不错的普通人家。 齐滺问道:「这位大哥,你这是要去哪儿?」 谁料那人被齐滺拦住,抬起头看到齐滺的脸之后,竟然露出了十分惊恐的神色。他慌里慌张地推了齐滺一下,转身就跑。 齐滺一时间没有想到,直接被推得踉跄了一下,如果不是车内的萧楫舟伸手扶了他一下,齐滺可能就要和地面来一场亲密接触。 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一句话都不哔哔上来就动手的人,齐滺都觉得奇了:「我这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脸竟然失去作用了吗?」 萧楫舟:「……」 就在齐滺怀疑自我的时候,迎面又走过来几个小孩子。看到这些小孩子,齐滺当即扬起十分温和的笑容:「小弟弟们,你们要去哪里啊?」 齐滺长得小,笑起来梨涡浅浅,更像是个大孩子,向来都能和孩子们打成一片,从小到大,见过齐滺的小孩子就没有不喜欢他的。 可是今日,孩子王齐滺竟然遭遇了滑铁卢。面对齐滺扬起的笑脸,那些小孩子竟然瞬间沉下了脸色。像是领头的孩子转身对着身后的「小弟们」说:「我们走。」 齐滺一头雾水,见孩子们真要走,齐滺连忙上前一步:「你们先别走。」 谁料齐滺的行为像是引爆了什么炸弹,让那些孩子瞬间如临大敌,一个孩子甚至随手拿起一捧雪团成雪球,冲着齐滺就扔了过去。 、 齐滺没有防备,被雪球砸了个正着。 雪球擦过齐滺的额头,又恰巧某一处因为没有被团好而突出了一小块冰刺。冰刺顺着齐滺额头擦过,直接齐滺的额头处留下了一道血痕。 鲜血瞬间滴落。 【作者有话说】 舟舟:老婆受伤了,吹吹 滺滺:你不是吹伤口吗?你吹哪去了? (谁知道呢) ****** 感谢在2023-09-03 21:06:47~2023-09-04 20:38: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太太更了吗?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洛阳赋 这个小孩子的行为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以至于不但齐滺愣在了那里没有避开,就连萧楫舟都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任由那团雪球砸到了齐滺的额角。 第113页 直到鲜血流了下来, 萧楫舟才恍惚回神。他瞬间跳下马车, 跑到齐滺面前, 伸出手想摸一摸齐滺的伤口。但在手即将触碰到齐滺的额头的时候,又忽然想到齐滺不是他曾经带过的那些皮糙肉厚的兵,额头的伤口经不起他这么粗鲁的触碰。 萧楫舟顿时收回手,弯下腰在齐滺的额角轻轻地吹了吹:「疼不疼?你忍忍, 我这就让太医过来。」 温热的唿吸打在额角, 原本刺痛的额角处, 此时传来的却是一种陌生的酥麻感, 齐滺被这股酥麻感弄得浑身不适,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不用。」 齐滺微微皱着眉,这样的神态被萧楫舟误会, 他连忙抓住齐滺的手,心疼地说道:「一定很疼吧?」 齐滺:「……」 确实是疼, 但还是赶不上现在的尴尬。 眼见无数的内侯官并上洛阳城的民众都目光怪异地打量着他们,齐滺一时之间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对劲, 就好像自己的全身都被扒光了,放在太阳下暴晒一样。 他推了推萧楫舟,小声说道:「离我远点。」 萧楫舟:「???」 随行的太医跑过来给齐滺包扎伤口, 侯十三跟着跑前跑后。萧楫舟一眼自己挤不进去,便将目光转向了刚刚砸伤齐滺的几个小孩子身上。 那个亲自扔雪球的孩子已经被内侯官控制起来,就是其他的孩子, 也被内侯官拘在一起不得自由。大概是从未见过这样凶神恶煞的兵, 几个孩子都被吓得瑟瑟发抖。 萧楫舟走到那几个孩子身前, 他低下头,声音冷漠:「谁指使你们这么做的?」 萧楫舟长得高,黑色狐裘大氅更是衬得他贵气非常。低头之时,他的脸隐藏在日光之后,让人隐隐约约看不分明,唯有那一双如鹰隼一般的眼眸仿佛能看到人心里去。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却无人敢答话。最终,还是那个看起来像是孩子王的小孩子站了出来,哆哆嗦嗦但是强装镇定地说道:「没有人指使我们。」 萧楫舟没说信也没说不信,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姿势只会让这些孩子们更加害怕从而说不出话来,萧楫舟在这些孩子们面前蹲下身,降低了刚刚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萧楫舟看向那个刚刚扔雪球砸伤了齐滺的孩子:「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伤害他?你看到了吗?」 萧楫舟的声音都低了几分:「他流血了。」 说得飘忽又轻慢,像是恶魔在耳边低语。 「流血」二字成功让这个孩子想到了刚刚自己造成的可怕后果,他的脸色又白了几分,看上去几乎没了血色。 但是出乎萧楫舟的预料,萧楫舟本以为这个孩子会在这样的压迫之下哇哇大哭然后说出萧楫舟想知道的一切,却没想到这个孩子竟然稳住了心神,回了一句:「他是坏人!」 孩子说得斩钉截铁,像是真的看到了齐滺是一个多么坏的人、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一样。 这样的神情不像是撒谎,萧楫舟眯起了眼。 这个孩子的「坏人」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其他的孩子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竟然开始纷纷说: 「对,他是坏人!」 「你也是坏人!」 「你们都是坏人!」 小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吵吵闹闹,萧楫舟蹙起了眉头,若有所思。好半晌,萧楫舟站起身,对候在一旁的内侯官说:「放了他们。」 内侯官令行禁止,在听到萧楫舟的话后,一句询问的话都没有,便直接照做。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但他们磨磨蹭蹭,内侯官已经开始直接赶人。小孩子们都看向自己的老大,老大咬咬牙,说了一句「咱们走。」 说完,就领着这些孩子四散跑开了。 太医已经为齐滺包扎好伤口,伤口不大,但这个时代没有胶布,太医只能用雪白的纱布在齐滺的额头上缠绕了一圈,使得齐滺看上去像是生了什么大病一样,整个人都多了几分孱弱感。 齐滺本就长得精緻漂亮,如今看起来更像是个瓷器做成的洋娃娃,看得萧楫舟一阵心疼,恨不得直接将齐滺捧在手心,不让他沾染上丁点的尘土。 萧楫舟脸上的心疼是人都看得见,那夸张的表情看得齐滺一阵无语。再看看旁人一副「我什么都明白」的表情,齐滺觉得更心梗了—— 拜萧楫舟所赐,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娇弱的瓷娃娃了!明明他也是个高高壮壮的七尺男儿!光天化日朗朗干坤,萧楫舟竟然这样败坏他的名声! 齐滺瞪了萧楫舟一眼,自己默默生气。 萧楫舟走到齐滺身前,耐着性子问:「生气了?因为我放走了那些孩子?」 齐滺:「???」 我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吗? 萧楫舟又在败坏他的名声! 齐滺闷闷地说:「不是,没有。」 「哦,」萧楫舟瞭然,「那就是因为我放走了那些孩子没有和你商量?」 「……」齐滺告饶,「我没有生气,你别说了。」 再说下去,小齐大人就要暨「瓷器大人」之后变成「小气大人」了。 齐滺这么说,萧楫舟反而不依不饶起来:「你真的没有生气?」 齐滺:「我生你的气做什么?难不成真让你和一些小孩子计较?」 到底是一群小孩子,看着那些孩子五六岁的年纪、身上穿的衣服还带着补丁,齐滺就什么计较的心思都没了。 第114页 齐滺转而问:「你问出什么来了吗?」 萧楫舟点头又摇头:「没问出来,但是猜出来了一些。」 齐滺深有同感:「怕不是玩了一出狼来了吧。」 「狼来了?」萧楫舟反问,「这是什么?」 「……」忘了这位古人先生不知道狼来了的故事呢。 齐滺简短地介绍了一下因为牧童撒谎狼来了以至于村民们不再相信狼来了的故事,若有所思道:「有一个『牧童』,他让人假扮朝廷钦差欺骗百姓,在百姓满怀期盼的时候又亲手敲碎了百姓的希望。」 「这样一来,等我们这些真正的『钦差』来了之后,对于这些百姓来说,却不过又是一场『狼来了』,他们不会再相信我们的身份。」 萧楫舟点头:「所以百姓一看见我们这些身穿绸衣的人就跑,因为他们只怕被这些『贵人』骗过不止一次。只是大人不过是见我们就跑,小孩子的喜怒更明显些,做出的事也就更过分些。」 说到这里,萧楫舟看着齐滺额头的伤口,眸光微微发沉:「小孩不揍不听话,我这就让人套他麻袋。」 「……」齐滺连忙拉住萧楫舟,「我的陛下,你消停会儿吧。」 和一个孩子计较,让人笑掉大牙。 萧楫舟哄齐滺失败,但他内心倒也不失落,只是问道:「你现在有什么想法吗?」 齐滺摸了摸下巴,犹犹豫豫地说:「有一个不太成熟想法——要不,我们也扮成平民百姓?打入百姓内部,是不是能更好地套话?」 萧楫舟沉默不语——这就是不认同的意思了。 被驳了想法,齐滺问:「这个想法……问题出现在哪?」 萧楫舟给出的答案很是符合实际:「怎么扮演平民百姓呢?」 齐滺:「……」 对哦。 这个时代,大部分百姓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常年的耕作使得不论男女身上皆有常年劳作的痕迹—— 譬如黝黑干裂的皮肤,譬如手上的老茧,再譬如看似无声无息但实则十分明显的言谈举止。 这些客观条件直接限制了齐滺去扮演一个普通的农民或者小摊小贩—— 他的手上只有练字磨出来的茧子,他的脸上风吹不着雨淋不到,这样的神态即便再如何装扮,也没办法让齐滺和萧楫舟真的融入到平民百姓之中去。 齐滺:「若是扮成游学士子……」 这话还没说完,齐滺自己就停住了。游学士子和普通百姓已经不是一个阶层的人了,百姓们会对一个外地来的游学士子如实相告吗? 齐滺直接摇头,自己否定自己:「这个想法不行。」 萧楫舟这时倒是出了个主意:「不如让赵拓他们去问。赵拓他们都是洛阳周边的农户,想必和洛阳城内的百姓很有话题。」 齐滺琢磨了一下萧楫舟的主意,却没有说自己对这个主意的想法,反而问:「我忘了问你一件事。你这次来洛阳,主要的目的是什么?」 萧楫舟一时之间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诚实地回答道:「击破关东贵族铁板一块的防线,打消关东贵族的气焰,最好能够杀鸡儆猴。」 萧楫舟这么一说,齐滺就明白了。萧楫舟的想法很简单,他就是单纯地想让关东贵族忌惮他,从而减少迁都的阻碍。 齐滺若有所思地说道:「在大兴时候,沈涵因为未来岳父的一封信,就要给我使绊子。我记得,沈涵未来的岳家是……昌黎韩氏?」 萧楫舟的脑中倏忽间闪过些什么,只是他没来得及抓住,只能恍惚地说:「对,就是路上派出刺客来截杀我们的昌黎韩氏。」 齐滺又问:「当时我们分析过,昌黎韩氏不愿意让朝廷东迁洛阳,是因为他们想掌控洛阳仓和上党仓,一旦朝廷迁都洛阳,洛阳仓和上党仓就会被朝廷掌控。」 对于这个猜测,萧楫舟给予肯定:「对,昌黎韩氏借着北抗高丽的藉口养了超出《大梁律》规定数量的部曲,他们很缺钱。」 齐滺:「洛阳仓归穆怀安管吧?他为什么愿意将洛阳仓里的粮食给昌黎韩氏?」 萧楫舟眉头一跳:「穆怀安的母亲姓韩,就是昌黎韩氏嫡长女,昌黎韩氏现任家主是穆怀安的舅舅,穆怀安从小在舅舅膝下长大,对舅舅比亲爹还好。」 嗯?有八卦? 齐滺的双眼顿时就亮了:「为什么?」 根据资料显示,穆怀安可是河南穆氏上任家主的嫡长子,继承家族的嫡长子,小时候怎么可能在舅舅家长大? 萧楫舟说道:「据说是因为穆怀安的父亲宠妾灭妻,韩氏女自幼被父母如珠如宝地捧着长大,受不了这委屈,就带着儿子回了娘家。」 「穆怀安自幼在昌黎韩氏长大,河南穆氏对他来说只是耻辱,所以甚至可以说,他恨河南穆氏。」 「元岁的母亲你知道吗?她就是河南穆氏的女儿。当时因为西齐巨变,穆怀安便揪着这点不放,直接将亭侯夫人的父亲迁出了祖坟、移出了族谱,据说就是因为亭侯夫人的父亲曾经说过,韩氏女竟然因为些许小事闹得这样难看,不堪为宗妇,只配得一纸休书。」 齐滺:「……」 这很难评。 不过了解了这些八卦,齐滺反而有了一个主意:「你觉得,釜底抽薪怎么样?」 萧楫舟:「什么意思?」 第115页 齐滺:「我们白龙鱼服而来,穆怀安肯定以为我们是没有证据,所以不得不先找到证据才能治他的罪,因此他才做了『牧童』,让我们得不到百姓的口供。」 萧楫舟点头:「没错。」 不只是穆怀安这么以为,事实上他们现在遇到的就是这么个情况。 赵拓所在的永明村出现了铁矿,穆怀安私自昧下确实是死罪。但问题在于铁矿是刚刚开发的,现在不成规模,穆怀安完全可以说他是准备等到摸清了情况再和朝廷报备。 至于其他的,譬如穆怀安可能瞒下的矿产、私占百姓的田地、贪污受贿等,这些都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能给一位贵族出身的封疆大吏定罪。 所以萧楫舟才想要先暗查,看看能不能查出什么东西来。 但很可惜,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身边钉子太多,他白龙鱼服出行洛阳的消息根本就没有瞒住。 既然瞒不住……齐滺摸了摸下巴:「不如我们干脆亮明身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现在穆怀安是地头蛇,龙来了也要盘着,穆怀安就是看到了这点才敢有恃无恐。但是,如果齐滺直接亮明身份呢? 齐滺越说眼睛越亮:「你继续白龙鱼服,装作内侯官的一员,我则亮明身份,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天子使者。」 「第一站,洛阳仓。」 齐滺的声音中带着肯定:「你信我,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企业能在没有检查的时候做到帐实相符。我们去洛阳仓逛一圈,帐本和实物一对帐,绝对够穆怀安喝一壶。」 萧楫舟:「……」 【作者有话说】 换了个封面,昨天觉得这个封面怪怪的,后来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滺滺没有穿衣服,光天化日朗朗干坤一/丝/不/挂任君观看,给我做封面的老婆不对劲←_←所以,今天的滺滺就穿了一件……嗯…… 顺便说一句,麻烦各位小可爱记得本文文名《昏君也在看我直播》,爱我的人太多了,太多老婆排着队给我做封面,我用不过来,以后还有可能继续换封面(论老婆太多的烦恼) 当然,你们不要学我,老婆太多是不对的,要专一。我已经改不了了,你们还有未来,加油! ****** 感谢在2023-09-04 20:38:51~2023-09-05 22:24: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子非鱼何羡鱼 5瓶;不赴.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洛阳赋 小齐大人出的主意陛下从来没有反对过, 这次亦然。齐滺说要打穆怀安一个措手不及,萧楫舟当即便下令调兵,派兵包围了洛阳仓。 调来的兵是外侯官, 外侯官直属皇帝管辖, 不像各州郡县的府兵一样受多方势力的制约, 用着不顺手。外侯官令行禁止,在看到侯虞亲临、接到盖着萧楫舟私印的手书之后,立刻按照萧楫舟的意思,包围了洛阳仓。 洛阳仓的守军李三在看到一队如同黑云压城一样的内侯官的时候, 最开始还嚣张无比:「来者何人?这里是府衙重地, 没有府君大人的手令不得入内!」 外侯官理都没有理他, 为首的外侯官提剑便抵在李三的脖子上:「朝廷办案, 再敢阻拦,按律杀无赦。」 黑色披风下,代表着外侯官身份的金色令牌就那样明晃晃地系在腰间, 上书「外侯官」三个大字应和着绵延的白雪,简直像是地狱判官写下的判词。 李三的脸色立即就变了—— 外侯官威名赫赫, 打着皇帝的名号,看到不顺眼的就杀。若是杀的是达官贵人, 还有几分掰扯的余地,但刀下亡魂若仅仅是他们这些微末小官,那简直是尸体沉了塘, 连点水花都漂不起来。 就在李三以为自己的小命要交代在这里的时候,他的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侯七大人,不要为难他。」 这道声音像是这寒冬腊月里照在身上的暖阳, 穿过一望无际的天幕, 透过斑驳的树影, 散去了大部分的灼热,照在人的身上,只剩下轻如云朵的暖。 李三愣愣地抬起头,冲着那人看去,就见来人穿着一袭飘逸的绛纱袍,配着一身雪白的狐裘大氅,唇红齿白,像是画里走出来的小神仙。 小神仙走到李三面前,笑得温温柔柔:「没被吓到吧?」 小神仙笑起来更加好看了,精緻的五官配上浅浅的梨涡,看上去像是观世音菩萨身旁的金童玉女,带着无边的温柔。 李三几乎要愣住了,他有些呆呆地摇头:「小神仙……」 齐滺笑了出来,外侯官侯七也收回了剑。 李三这时才发现他刚刚说了什么蠢话,顿时脸都羞的红了起来,他期期艾艾地解释:「小神、不是,这位大人,小的……」 齐滺摆摆手,不甚在意地说道:「我们都是为陛下办事的,你有你的职责,我有我的职责,我不为难你,你也别为难我,我们同舟共济,好吗?」 这话说得委婉又漂亮,李三还没见过这样待下如此温和有礼的大人,一时之间只觉得眼前这位大人必然是观世音菩萨座下金童,才会生出这样一份菩萨心肠。 因此李三点头:「大人请,只是……我们也要去禀告府君大人……」 外侯官亲临,她们这些守卫洛阳仓的守军可以转身就跑,但如果连个信都不去报,那么他们的小命基本上也就到头了。 第116页 听了这句话,齐滺十分痛快地点头,深彻贯实了自己的刚刚的那句「我们同舟共济」:「没问题,这是你的职责,我不会阻拦你。」 这位小神仙当真好说话,李三对着齐滺弯下了腰:「大人,您、您尽快。」 齐滺笑了笑。 李三带着守卫洛阳仓的守军走了,报信的速度却并不快,显然是在对齐滺放水。 侯七沉默了:「这帮人……平日里对我们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客气。」 齐滺转头看着他:「你看起来就凶神恶煞的,他们当然怕。」 侯七若有所思:「那我们以后办案,也温和一些?」 齐滺摇头:「如果今日没有你只有我,我说话再软上三分他也不会搭理我。他是被你吓破了胆子,才会轻而易举地接受我的收买。」 说白了,欺软怕硬,见到硬的了,才会念着软的好。若是只有软的,他们可不会放在心上。 侯七低低地骂了一句,是句关东方言,齐滺听不明白,但他猜个大概,只怕不是也什么好话。 齐滺对着侯七道:「别的不说,先把帐本握在手里。穆怀安很快就回来,我们必须把最重要的东西握在手中。」 侯七得令,立刻吩咐下属翻箱倒柜地寻找帐本,务必要求一本不剩全部找出。等黑云一般都内侯官到处开始到处寻找帐本了,侯七才走到齐滺身边,问:「大人,接下来怎么做?」 齐滺歪了歪头,倒显出几分可爱与无知来:「穆怀安什么时候能到?」 侯七可一点都不敢小觑面前这位看似无害的小齐大人,他低头算了算,说道:「穆怀安在整个洛阳都有眼线,只怕我们还在前来洛阳仓的路上,穆怀安就收到消息,猜到我们的目的了。」 「也就是说,快了。」齐滺把玩着手中的纯铜汤婆子,感受着锦缎布套上极为精细的山水画刺绣,声音中带着几分幽然,「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他好了。」 说着,齐滺干脆利落地走到洛阳仓衙门大堂正中央的书案前堂堂正正地坐好,又扬起头对侯七说:「去,吩咐人就在这里对帐,对得明明白白光明正大,别让我们的府君大人有微词。」 侯七眼皮跳了跳:「是。」 在齐滺的吩咐下,穆怀安带人来到洛阳仓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衙门大院内都摆上了满满当当的书案,地上的雪被扫得干干净净,四周点着火炉,蒸腾的烟雾缥缈而起,竟让寒冬腊月宛如春日。 只是密密麻麻的书案之上,摆放的不是圣人撰写的圣贤书,而是一摞摞让人看着就眼皮直跳的帐册。再配上噼里啪啦的算盘声音,使得这里不像是国之重地洛阳仓,反而像是哪里的菜市场。 拨弄算盘的人是外侯官从洛阳城里寻来的帐房,外侯官一手刀剑一手银子,让这些帐房不得不含泪赚钱。 帐房拿了钱,倒是很有敬业精神,自从到了洛阳仓就低头一边看帐本一边拨弄算盘,便是知道有人来了,也未曾抬头给那人一个眼神。 穆怀安看着眼前这样堪称荒唐的一幕,一时之间只觉得眼前一黑,径直便说了一句:「荒唐!」 「荒唐?」齐滺闻言幽幽抬起头,凉凉言道,「不知府君大人言之所指,是何处荒唐?」 穆怀安此行没有穿绛纱袍,而是穿着一身宽袍大袖的常服,他甚至没有束冠,只是将长发微微挽起,明显的常服打扮。 穆怀安五官端正,穿着这样一身飘飘欲仙的常服,看起来倒是有些名士风流的味道。 穆怀安也确实是整个大梁都闻名的美男子。他年轻时还是西齐灵帝在位的时候,那时西齐灵帝刚刚打下洛阳,将司州握在掌中。 为了拉拢这些东燕贵族,西齐灵帝还想过将自己的独女琅琊公主元沚许配给他,只是被穆怀安以问道的名义拒绝了。 西齐灵帝是个十分虔诚的佛教徒,听闻穆怀安竟然信道,便十分遗憾地说了一句「可惜此子」,将这门婚事就此作罢。 但在几十年之后再来看,穆怀安当初的拒婚显然是十分明智的举动—— 他若是成为了西齐灵帝的乘龙快婿,他和元沚将都活不到梁景帝萧百川登基的时候。 不过能被西齐灵帝看上想招为驸马的人,样貌自然上乘,不说堪比潘安卫玠,也有掷果盈车的魅力。 因此,即便穆怀安已至不惑之年,他依然丰神俊朗,像是齐滺想像中的风流名士,而不是脑满肥肠的贪官污吏。 可齐滺深刻地明白,眼前这位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风流名士,其治下的百姓究竟苦不堪言到了何等境地。 想到这里,齐滺的眉头倏然冷了下来:「敢问阁下又是何人,竟然胆敢闯进朝廷重地!」 穆怀安:「……」 穆怀安年逾不惑,自幼便是世家公子,即便父亲宠妾灭妻、对他与母亲韩氏视之如仇寇,但也不至于见面之时问上一句「你是何人」。 堂堂河南穆氏的公子,还真没受过这种委屈,穆怀安一下子便涨红了脸:「我乃河南郡守,朝廷钦封的正三品封疆大吏,尔不过小小五品舍人,见了本官为何不拜?」 穆怀安官腔打得熟练,齐滺却不受穆怀安的忽悠,他慢悠悠地放下了手中持着的书卷,问道:「既然如此,那在下敢问足下,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在与在下说话?」 第117页 穆怀安眯起了眼:「你什么意思?」 齐滺:「足下虽为正三品封疆大吏,但此时却未着官服,反观在下却身着正五品绛纱袍。《大梁律》明文规定,官服不拜便服,足下要求不合《大梁律》,故在下敢问足下,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在与下官说话!」 齐滺的声音突地严厉了起来:「你若以正三品封疆大吏的身份让我跪拜,我便上书参你公私不分、公办之时不着官服;你若以私人身份与我说话,我便上书参你公器私用,竟让官服参拜便服!」 穆怀安:「!!!」 穆怀安顿时便愣住了。他世家出身,幼年遭遇坎坷,这便导致了他的性情偏激,容不得他人对自己的忤逆。 青年之时平步青云,自穆怀安掌控河南穆氏之后,便一路高升至河南郡守,偏司州又没有刺史,使得他在河南一家独大,没有人敢忤逆于他。 洛阳掌控北方最大的粮仓洛阳仓,周遭州郡县的赋税全部入洛阳仓,这又导致他的权力极大,便是二品刺史也不敢轻易得罪于他。 大权在握久了,竟忘了被人忤逆是什么样的滋味。齐滺这样噼头盖脸的一番责骂,让穆怀安一瞬间想到了他幼年那段任人欺凌的时光。 穆怀安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他阴沉沉地看着齐滺,目光中竟有几分危险的味道。 齐滺接收到了这样的目光,却只是冷笑一声,丝毫没将穆怀安的警告当回事。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踱步到穆怀安的身前。齐滺稍稍比穆怀安矮了一点点,穆怀安低头看他,此时却隐隐有一种错觉—— 他是在仰望齐滺。 在穆怀安复杂的心绪中,齐滺笑了。浅浅的梨涡出现在唇畔,衬得齐滺又乖又听话,像是最小的子侄辈,让人恨不得捧在手心疼宠。 只是这个子侄辈看着乖乖巧巧,说出的话却没有他表现的那样温软。 齐滺笑得近乎天真无邪:「府君大人,下官还有一句话没和你说呢。」 穆怀安眯起眼:「你想说什么?」 齐滺眉眼弯弯,嘴角勾起的弧度却略微有些恶劣。他说—— 「有口谕,穆怀安接旨。」 穆怀安:「……」 穆怀安的脸色都在瞬间扭曲。 【作者有话说】 舟舟:老婆威武,老婆霸气,为老婆喊666! 滺滺(摸下巴):来,老攻疼你。 舟舟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然后……向滺滺证明你老攻还是你老攻。 至于怎么证明的……emmmm【拉灯】*7 ****** 感谢在2023-09-05 22:24:27~2023-09-06 22:40: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染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洛阳赋 齐滺似笑非笑地看着穆怀安, 语气中的恶劣任谁都听得见:「府君大人,你要站着接旨吗?」 穆怀安脸色铁青,半晌, 他才努力收敛了近乎扭曲一般的神色, 一撩衣摆跪了下去:「臣穆怀安接旨。」 穆怀安示了弱, 齐滺便也见好就收,悠悠道:「今岁关中无雪,朕遍览史书,常忧明年大旱, 使我大梁子民饿殍遍地哀鸿遍野, 夜夜不得安眠也。孟子曰:『民为重, 社稷次之。』圣人所言乃治国之本也, 故朕决意开放洛阳仓,拯救斯民于水火。今使中书舍人齐滺为天子使,代朕行权, 审计洛阳仓,以备他年之患。谕止。」 审计洛阳仓! 穆怀安倏地抬头, 目光如同利剑,毫不掩饰地射向齐滺。 齐滺依旧面上含笑, 他慢悠悠地整理衣摆,将腰间明晃晃的天子特使令牌展现给穆怀安看:「府君大人,接旨吧?」 穆怀安咬牙:「臣接旨。」 穆怀安被书办扶着站起了身, 未等穆怀安开口,齐滺便十分有眼色地对着穆怀安行了一个揖礼:「府君大人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穆怀安:「……」 话都让你说完了, 你还让我说什么? 穆怀安咬着牙微笑:「紫薇郎多礼了, 都是为陛下办事, 何来怪罪一说?」 穆怀安深唿一口气,被齐滺这道口谕一搅,穆怀安既没了给齐滺下马威的心思,也失去了震慑齐滺的先手,只能努力面带微笑,演上一出同朝为官同舟共济。 穆怀安转身看着堆满洛阳仓府衙大院的帐本,问道:「紫薇郎还需要什么,尽管与本府君说。陛下口谕在上,本府君自当竭尽全力。」 齐滺和穆怀安笑得一样的假:「只要府君大人不嫌弃下官事多就好。」 说着,齐滺弯腰抬臂,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府君大人请上座。」 穆怀安深深地看了齐滺一眼,一甩广袖,坐到了上首。 此间温暖如春,炭火燃烧却不见丝毫烟雾流出,裊裊檀香从香炉中升起,蔓延到房顶绕樑。 书办上来奉茶,穆怀安看着杯中清亮的茶汤,却没有任何想要动口的意思。他看向已经坐到下首的齐滺,张口问了一句:「紫薇郎……」 话倏尔顿住,穆怀安的脸上呈现出一种罕见的失态,像是青天白日见了鬼,眼底的惊讶掩饰都掩饰不住。 齐滺顺着穆怀安视线所至的方向看去,惊讶地发现,穆怀安看的人竟然是萧楫舟。 第118页 此时的萧楫舟换上了一身外侯官的玄色官服,充作外侯官守卫在齐滺身边。 感受到穆怀安落在他身上的眼神,萧楫舟微微皱起了眉。 萧楫舟自幼在凉州长大,很少回到大兴。而穆怀安则是大梁有名的狂臣,任仕大梁二十余载,却从未去过国都大兴。就连梁景帝萧百川国丧、新帝萧楫舟继位,他都没有离开洛阳。 这也是萧楫舟敢正大光明地现身人前的原因——整个洛阳,没有人见过他这位长在凉州刚刚继位的天子。 穆怀安怎么会认出他? 可是事实却是,穆怀安对萧楫舟的态度是真的很奇怪。他甚至站起身,不顾他以往坚持的尊卑,亲自走到了萧楫舟的面前。 齐滺挡在萧楫舟面前,面色冷硬地看着穆怀安:「府君大人这是做什么?」 穆怀安反问:「他是谁?」 齐滺冷声:「外侯官。」 穆怀安笑了笑,没说信或者是不信,但脸上的神情却分明是觉得齐滺在和他开玩笑。 好半晌,就在齐滺都要忍不住一拳头揍在穆怀安脸上的时候,他却看到穆怀安笑了起来、 ——哈哈大笑,带着几分疏狂,也有几分……癫狂。 像个神经病——齐滺评价。 等笑够了,穆怀安突然低头凑近齐滺,问了一个问题:「紫薇郎有没有听过一句民间俗语?」 齐滺眯起了眼,神色危险地看着穆怀安。 穆怀安却没有再看齐滺,反而目光再一次落到了一旁的萧楫舟的身上。穆怀安的眼中带着莫名的光彩,神色古怪地说出了那句俗语:「外甥肖舅。」 恍若惊雷炸响在耳畔,齐滺甚至被这个炸弹炸得不能回过神来。 穆怀安说的是谁?以前的尚书令、现在的衡山郡公元津?穆怀安怎么会认识元津的? 不对,按照史书上的说法,穆怀安在大梁建立之后就没有去过大兴一直留在洛阳,但是那个时候的元津还是个小孩子,后来更是被梁景帝萧百川囚禁于元家村不得外出。 所以,穆怀安根本没有见过元津,最起码他没有见过长大后的元津,那么穆怀安口中的「外甥肖舅」,肖的就肯定不是元津。 那么,穆怀安指的萧楫舟像的舅舅就是……西齐恭帝,元渡。 穆怀安年轻时,因为西齐灵帝打下司州,因此司州的关东贵族都被迁往当时西齐的国都长安。在长安,西齐灵帝看穆怀安姿容隽逸,存了想要穆怀安当驸马的心思。 只是最终被穆怀安拒绝,琅琊公主才一直待字闺中。当然,也有野史记载,这是因为穆怀安和元沚的年纪相差太大,西齐灵帝问完了才想起来面前的穆怀安已是十七的成年人,而自己的女儿才只有七岁。西齐灵帝问完就后悔了,才默许了穆怀安以问道拒婚。 但这也侧面说明,穆怀安和元渡有很大的可能是认识的。他们年龄相仿,又都是饱读诗书的名士,认识再可能不过了。 失策,怎么会忘记这件事? 齐滺被穆怀安的这句话牵动心神,萧楫舟却丝毫没有被影响到,他甚至还依旧记得自己的人设,冷硬地说:「在下无父无母更无舅亲,想来大人是认错了。」 「认错了?」穆怀安的目光落在萧楫舟的身上,齐滺注意到,穆怀安的嘴角扯了扯,齐滺觉得他可能是想笑,但是又笑不出来。 好半晌,穆怀安收敛了神色,竟然冲着萧楫舟端端正正地行了大礼。然而齐滺以为他会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穆怀安却又什么都没说没做,径直便离开了。 穆怀安的行为搞得齐滺一头雾水,他仰头问:「这人什么情况?」 萧楫舟也一脸懵逼:「没听说啊。」 齐滺好奇:「你真的和前朝恭帝长得很像吗?我听说恭帝是个温文尔雅的人,史书上对他的形容是『芝兰玉树』『兰生庭阶』,和你的评价相去甚远啊。」 萧楫舟:「……」 萧楫舟一时语塞:「我也不是很清楚。恭帝是禁忌,很少有人提起的。」 这话倒也是,梁景帝萧百川心再大,他能容忍宫妃元沚、能容忍国舅元津、能容忍大部分的元氏族人,但他的心得有多大,才能容忍他人谈论给他禅位的西齐恭帝? 说到这里,萧楫舟突然反问:「你说我和西齐恭帝样貌相去甚远,那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齐滺一时之间不明白萧楫舟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疑惑地抬眸,就见萧楫舟的眼中竟然隐隐有着寄希存在,像是十分在意齐滺接下来的话一样。 齐滺的心里突然就多了几分异样,这种异样让他的心都不自觉地加快了跳动,下意识想要逃避。齐滺眨了眨眼,说道:「史书上说你青面獠牙虎背熊腰。」 萧楫舟:「……」 想听的话没有听到,不想听的话却听了一堆。萧楫舟直接被气得笑了出来,转身就走。 齐滺连忙拉住他:「你要去哪儿?」 萧楫舟没好气地说:「找面镜子,看看朕哪里青面獠牙虎背熊腰。」 齐滺直接笑了出来,萧楫舟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你还笑!」 齐滺忍住不笑:「不笑了,真的不笑了。」 保证是真的,就是看起来是那样的没有说服力,明晃晃的敷衍。 萧楫舟不服,他干脆一撩衣摆席地而坐,等着齐滺的答话:「你说,朕到底哪里青面獠牙虎背熊腰。」 第119页 倒是真的哪里都不是。萧楫舟虽然八块腹肌四肢有力,但穿上衣服也是真的显瘦,根本看不出来这么一个贵公子一般的人在史书上是被记载用双手打死一头熊的存在。 至于长相,萧楫舟更是五官端正丰神俊秀,是个看脸不输给任何人的大帅哥,哪里能和青面獠牙扯上关系? 既然是实话,齐滺说的便毫不心虚:「陛下清新俊逸风流倜傥玉树临风飘逸宁人气宇轩昂仪表堂堂风度翩翩,是臣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一通话说得气都不出喘,一听便知假得不得了。可偏偏萧楫舟吃这套,只要看到齐滺在哄他,哪怕知道齐滺说的每句话都未曾走心,他还是很开心。 萧楫舟的心情瞬间明媚起来,他扬了扬下巴,说道:「算你还有品位。」 齐滺:「……」 齐滺恨不得和萧楫舟好好讨论一下关于他们的品位问题,但萧楫舟反而转移了话题,说道:「穆怀安不对劲。」 齐滺:「……」 话题转移得确实有点快,但萧楫舟一提起穆怀安,着实是引起了齐滺心底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你说,穆怀安和西齐恭帝之间是不是有点什么?」 萧楫舟:「???」 你说什么? 齐滺却仿佛没有看到萧楫舟目瞪狗呆的表情一样,还在自顾自地碎碎念:「你没有注意到吗,穆怀安看到你的时候,眼底流露出的那种目光——那是怀念啊,对着你怀念他早已逝去的爱人。」 萧楫舟:「???」 齐滺:「我几乎都可以想像得出来,当初在舅舅家受尽苦楚的穆怀安还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就被自己的父亲扔到了长安去做质子。身在长安却与浮萍无异,穆怀安心里苦啊。就在这个时候,像天神一样的恭帝出现了。当时还是小太子的恭帝悉心照顾穆怀安,终于打开了穆怀安的心扉,从此两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萧楫舟:「……」 萧楫舟欲言又止。 齐滺:「只是可惜好景不长,梁景帝以臣代君取代了西齐,太子被迫登基成为傀儡,穆怀安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毫无办法。最终,恭帝没了,穆怀安带着对大梁的愤恨回到洛阳,终身不去参拜梁景帝。」 萧楫舟止言又欲。 齐滺:「这是多么悽美的爱情故事啊。」 萧楫舟犹犹豫豫:「可是,有传言说,当初恭帝就是穆怀安杀死的。」 齐滺:「???」 齐滺:「啊?」 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才开了个头,齐滺还在品味这段盪气迴肠的故事,却陡然得知这么一个令人吐血的结局,一时之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不可置信地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萧楫舟:「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突然想起来,小时候曾听母后骂过某个『畜生』,食大齐之禄,却尊梁朝之皇,将旧主抛之脑后。」 「这样的臣子太多了,我一开始也没往心里去。刚刚见到穆怀安,却是突然想起来,母后曾经说过那人是『姓穆的畜生』。」 「而且……」说到这里,萧楫舟也确实有几分犹疑,「好像确实没有人说过,恭帝究竟是怎么死的。」 官方说法必然是病死的,但谁都知道,这个病死之中多了多少水分。 「而父皇对穆怀安确实足够优待,穆怀安年关之时都不去大兴朝贺,父皇竟也能容忍他做了二十余年的河南郡守,还将洛阳仓交给他管。」 齐滺喃喃道:「我还以为是梁景帝顾及穆怀安的狂士之名,但你说的也有道理,善待狂士的方法多得是,何必让他歷任封疆?这确实有点不对劲。」 如果萧楫舟说的传言成立,穆怀安亲手杀死了旧主恭帝向梁景帝投诚,那么梁景帝对穆怀安的有待就很好解释了—— 既是对穆怀安投诚的奖励,又是让穆怀安闭嘴的安抚。 只是…… 齐滺皱眉:「如果穆怀安害死了恭帝、出卖旧主以求荣,那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小人怎么会有狂士之名、二十余年不入大兴?他出卖旧主为的难道不是权势吗?久居河南、远离国都,他求的哪门子的权势?」 这个问题又将萧楫舟问住了。 齐滺说得有道理,观穆怀安后续的升迁,确实配不上「弒君」的奖赏。穆怀安本就是河南穆氏的嫡枝公子,出任河南郡守再合适不过,只要穆怀安没有狂到当面辱骂梁景帝,梁景帝就会让他出任河南郡守。 做出弒君这样的大事,却仅仅只是为了一个河南郡守,这不合理。 更何况……齐滺道:「我看他也不像是个真小人的样子。这样的人,你说他是伪君子,我信。但这种人好名,怎么可能弒君?」 「更何况刚刚他看到你、提到恭帝的态度,我真的觉得太奇怪了。」 萧楫舟被齐滺说得也开始怀疑起来,甚至有那么一个瞬间,萧楫舟隐隐约约间觉得齐滺说的可能是对的,没准恭帝和穆怀安之间真有什么。 发现自己在想什么的萧楫舟:「……」 可怕。 将这些可怕的想法甩出脑海,萧楫舟才觉得自己重新正常起来。萧楫舟道:「我让侯虔去查,穆怀安身上确实古怪。」 齐滺若有其事地点头:「穆怀安和恭帝之间一定有八卦,一定要查。」 第120页 就在这时,侯七披着风雪走了进来。他本是被安排看着帐房先生查帐的,见到侯七,齐滺瞬间就意识到了什么:「帐本查出来什么了?」 侯七点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有重大发现。」 齐滺的双眼也亮了。 帐实不符是必然事件,现代电子信息化管理尚且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更何况是古代这种通信不发达、记帐方式不先进、管理也不合理的时代,帐实相符才是奇怪。 但如果只是普普通通的帐实不符,那是不可能拿来治穆怀安的罪的。几百几千石粮食足够普通人家十年口粮,在这种情况下却根本翻不出浪花来。 能让侯七说有重大发现,那必然是很大的缺口。 齐滺忙问:「差了多少?」 侯七:「一百万石。」 齐滺「嘶」了一声。 一石粮食为一百斤,华国歷史上一位有名的将军写下的兵书中曾经写过,三百石粮食是一万兵马三天的口粮,即一万士兵一日就要吃掉一百石的粮食。 一百万石粮食,足够十万大军吃上三年。 这不掉几颗人头,都对不起穆怀安送他们的这份大礼。 齐滺当即起身:「堂堂一郡之长,治下竟出了这样大的纰漏!走,对帐去,本官要好好看看,大梁百姓的粮食都到哪里去了!这些人尸位素餐,都对治下百姓做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舟舟:老婆觉得我长得丑怎么办?让他在床上觉得我好看就行了(确信) 滺滺:……今天也要努力保持微笑呢 ****** *紫薇郎是对中书舍人的称唿 *文中关于一万士兵三日食用粮食三百石的说法引用自戚继光《辎重营解》 ****** 感谢在2023-09-06 22:40:07~2023-09-07 20:15: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染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洛阳赋 齐滺阔步走到院中。此刻风雪已停, 院中的炭火暖烘烘的,将这座小院照得恍若春日。齐滺披着狐皮大氅,竟感觉隐隐有几分热。 侯七将对完的帐本交给齐滺:「齐大人, 帐册已经对完, 与洛阳仓实际库存差额达一百万石。」 齐滺看都没看这些帐本, 他冷冽的目光扫向了一旁的帐房:「帐册都对准了?若是出了差错,你们心里可有点数。」 他戴着乌纱幞,目光冷冽,比起以往的稚气来, 当真是多了几分牧民者特有的官相。再加之周围的外侯官都提刀立在一旁, 冷冽的寒光让帐房们心有戚戚, 甚至都不敢看齐滺一眼。 一名帐房在齐滺的冷声中颤颤巍巍地出列, 说道:「几位大人都和我们说过了,我等敢以性命担保,帐册绝对没有出半点的差错。」 齐滺又看向侯七, 侯七道:「齐大人放心,这些帐册均核实过三遍以上, 最后一遍乃是外侯官亲自核实,绝无半点差错。」 齐滺这才缓和了脸色, 他对着那些帐房说道:「麻烦你们在这里再住几天,等确认没你们的事了,我们自会放你们离开。」 几个帐房面面相觑, 一时之间无人言语。过了一会儿,还是刚刚出列的帐房问道:「敢问这位大人,几天是多少天?一天两天?三天五天?还是更久?我们这些人家中还有老母妻小……」 齐滺摆摆手, 说道:「放心就是, 不论如何, 总不会和你们计较,三五天便足够了。离开之时一人赏一两银子,拿去压惊。」 三五天便能赚上三五个月的收入,得到了齐滺的保障,帐房们的眉头都松开了,纷纷言道:「多谢这位大人。」 齐滺挥挥手让他们离开,又对侯七吩咐道:「带上帐册,我们去找府君大人,听听他怎么说。」 侯七领命点兵,齐滺转头看向一旁的萧楫舟,问:「和我一起去吗?」 萧楫舟理所当然地点头:「当然。」 说着,萧楫舟好整以暇地撑着下巴,慢悠悠地说道:「毕竟我只是个青面獠牙虎背熊腰的普通侍卫,若是危难时刻弃主人而去,只怕主人之后就要把我忘之脑后了。」 「……」齐滺幽幽道,「想开点,青面獠牙的人不多,背主之人亦是少之又少。你若是两件事都占了,你的主人是这辈子都忘不了你了。」 萧楫舟:「……」 萧楫舟微笑。 ****** 齐滺一路带着帐册浩浩荡荡地来到了郡守府衙,大街之上行色匆匆的行人都忍不住驻足观看,看着这千载难逢的一幕。 自有外侯官身着便衣隐藏在人群中,对着百姓科普:「我听说,这些人是朝廷派来的官,现在要去郡守府,找府君大人的麻烦呢。」 「什么?朝廷派来的人?朝廷派来的人不是都和那些当官的沆瀣一气吗?」 外侯官尽职尽责地当托「也许这位是个青天大老爷?你看为首的那个,长得多好看,哪里就像个坏人。」 「之前的官长得也好看,还不一样是个坏人?」 「那些当官的有这个好看?」 「……这倒是,这个当官的长得真好看,唇红齿白的,和我家小儿子一样好看。」 「吴三婶,你说什么呢?就你家那个皮上天的小儿子?能和这位大老爷比吗?」 第121页 「胡说什么?我家三儿好着嘞,以后长的肯定和这位大人一样好看。」 听到外侯官汇报这些窃窃私语的齐滺:「……」 一旁的萧楫舟已经笑得要打跌了。 齐滺咬牙切齿:「怎么都在谈论我的外貌!本大人为民请命,不配得到他们一句青天大老爷吗?」 然而从始至终只有一句「青天大老爷」,还是负责当托的外侯官说的。 萧楫舟在一旁不走心地安慰:「想开点,也许他们会因为你长得好看而相信你呢。」 说着,萧楫舟微微弯腰,抵在齐滺的耳畔说:「小齐大人,你有没有听见啊,他们夸你面若好女。」 说完竟直接笑了出来,想来这里若不是大庭广众,萧楫舟该笑得更大声了。 齐滺脸色扭曲:「面若好女也比夸你的青面獠牙虎背熊腰好。」 萧楫舟:「……」 萧楫舟忽然就不笑了。 齐滺一路上闹得声势浩大,以至于当他走到郡守府衙的时候,穆怀安已经沉着脸在郡守府衙的门口等着了。 齐滺踏马而来,穆怀安站在地上仰着头,皮笑肉不笑地说:「紫薇郎,好久不见。」 齐滺翻身下马,先是慢条斯理地冲着穆怀安作揖,然后才说道:「也没有多久,几个时辰前刚刚见过。」 你也知道我们才刚刚见过! 穆怀安都要被眼前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搞得没脾气了:「紫薇郎这次前来有何指教?」 说着,穆怀安张开双臂,展示着他的一身宽袍大袖:「紫薇郎是要继续上书参本府君不穿官服吗?」 上书了也没用,穆怀安这么多年了狂放依旧,没有梁景帝萧百川容得、萧楫舟却容不得的道理,因此齐滺也懒得和穆怀安纠缠官服的事,而是转而说道:「之前府君大人曾经说过,下官若有不懂便可来寻府君大人,敢问府君大人,这话可还算数?」 算不算数你不都来了?穆怀安恨不得甩袖就走,但他担不起轻视后辈耍官威的名声,便只能咬着牙说:「自然算数。」 齐滺等的便是这句话,也不等穆怀安继续说话,齐滺便道:「既是如此,下官便直说了,洛阳仓的帐册与实地不符,差额竟达百万石之巨,敢问府君大人作何解释?」 差额百万石,这样的差额甚至不能用御下不严来解释,齐滺本以为听了这句话,穆怀安会失态,至少会产生几分异样。谁知在听到齐滺的问话之后,穆怀安的脸色竟是没有半分触动。 是真的平静,平静得仿佛死水无波,任是狂风雷电也无法激起半分波澜。 齐滺的心瞬间就沉了下去—— 穆怀安再托大也不至于以为洛阳仓丢失百万石粮食他会分毫无损,这样淡定,只能说明穆怀安早有准备。 果不其然,穆怀安的下一句就是:「这件事本府君也是刚刚知道,原来是手下人中饱私囊,将粮食都私下运往了昌黎。」 齐滺眼皮狂跳。 昌黎,昌黎韩氏——穆怀安就这么把他的舅舅给卖了?说好的河南穆氏和昌黎韩氏同气连枝呢? 齐滺被穆怀安的神来之笔搞得目瞪狗呆,穆怀安却好像没看见自己扔下的炸弹一样,轻飘飘地说道:「证据本府君已然备好,紫薇郎随本府君来吧。」 穆怀安一口一个「本府君」,官腔听得齐滺心里乱糟糟的。他下意识地将目光看向身侧的萧楫舟。就看见萧楫舟冲着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长久以来养成的默契让齐滺瞬间就明白了萧楫舟的意思——不要被穆怀安牵着鼻子走。 比起经验,齐滺还是差这些官场老狐狸太多,以至于穆怀安出乎意料地来了一手弃车保帅,他就有些发懵。 得到萧楫舟的安抚之后,齐滺也逐渐稳了心神。他冲着萧楫舟点了点头,这才深唿一口气,跟在了穆怀安的身后。 穆怀安一路头也不回地进了府衙正堂,他端坐上首,让书办将一份牛皮纸袋封好的文件交给了齐滺:「这是看守洛阳仓的罪官的口供,本是想直接送抵京师,但既然紫薇郎手持天子使节,那么直接让紫薇郎看也不是什么大事。」 一番话说得阴阳怪气,即便齐滺现在十分想知道那份文件里究竟写了什么、穆怀安又在打什么主意,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露怯,让穆怀安看出自己的心急来。 ——刚刚的慌张已经够了,绝不能让面前的老狐狸抓住他的把柄。 因此齐滺耐着性子打官腔:「府君大人是为陛下办事,下官也是为陛下办事,下官与府君大人同心同德,都不过是为着这颗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的忠心罢了。」 穆怀安笑了笑却没接话,显然是懒得理这句虚假到无可救药的场面话。 书办已经将文件递送到齐滺的身侧,齐滺这才以一副不紧不慢的态度将文件拿到手中拆开。他特意调整了一下角度,确保他身后的萧楫舟也能将这份文件看得清清楚楚。 文件很厚,粗粗摸了一下,约有十数页,齐滺看得很慢,恨不得每一个字都反覆咀嚼。 这份文件说是供词,但也可以说得上是一个人的自述。这人名叫庞林,末流世家出身,家族早已衰败,但因为还有个贵族世家的名头,因此也选做洛阳仓的库郎,负责看守洛阳仓。 他掌管洛阳仓快二十年,一直做着微末小官,到也算安之若素。直到昌黎韩氏的子弟找到了他。 第122页 昌黎韩氏的子弟对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物质上给予金银珠宝让他养家餬口孝顺父母教养儿女,精神上对他说这一切都是为了国家为了社稷为了百姓—— 根据庞林的自述,昌黎韩氏的子弟诉说着这些年昌黎韩氏对抗高丽的艰苦。 高丽崛起的速度出乎人的预料,可偏偏这些年来朝廷中关陇贵族掌权,傲慢自大的关陇贵族将高丽等同于西方那些看到大梁军队就闻风丧胆的小国,不但不给予充足的军需,甚至还因为昌黎韩氏北抗高丽不利,竟然说昌黎韩氏是故意养寇自重。 朝廷不肯放粮给足军需,昌黎韩氏只能自己想办法了,因此他们将主意打到了洛阳仓的头上。 昌黎韩氏的书信上说的是字字泣血让人热血沸腾,以至于庞林至今还在说,他虽然违抗了朝廷的命令私自开仓放粮,但是他是为了东北边陲与黎民百姓着想,他问心无愧。 「……下官自知罪不可赦,然下官所作所为皆为家国社稷计,东北高丽几犯边境,幽州百姓苦不堪言,罪臣所为虽万死难辞其咎,然罪臣不悔也。只欺天之罪罪在臣躬一人,万望陛下无牵连族人。罪臣顿首再拜。」 庞林字字泣血的供词看得齐滺差点没吐出血来——他可算明白当初他使计让穆怀安捐出全部身家的时候,穆怀安是什么感觉了。 被道德绑架的感觉可真是太酸爽了。明明是穆怀安与庞林私吞国家资产罪不可赦,然而这封自白书一出来,谁还能治他们的罪。 这些人可都是为了国家为了社稷为了黎民而不顾自身安危的大忠臣呢! 风水轮流转,这次轮到齐滺的牙缝里挤出一句:「荒唐!」 【作者有话说】 《陛下因我无心霍霍天下》,这是本文新文名,因为我发现原来的书名已经和现在的内容没什么关系了,于是搜肠刮肚(求老婆)换了这个文名,感谢老婆天灿心,爱你哟~ 实不相瞒,最开始选的文名是《听说我是昏君的男宠》,我去敲了编编,编编问我「昏君会影响上强推,你确定吗?」 好了,我知道我上不去强推的原因了(确信),于是我说我确定,然而编编:「男宠不行。」 嘤~于是我换成了《陛下因我无心暴/政》,编编:「勉强行吧」,然后换上书名,晋江前台:《陛下因我无心□□》 我:可怕 编编:可怕 ****** 感谢在2023-09-07 20:15:56~2023-09-08 21:49: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墨染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染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洛阳赋 恍惚间, 齐滺想到了某位皇帝流传千古让万民诵读的千古名句:「欺天了!」 看着手中错漏百出逻辑可笑的供词,齐滺真的是差点没笑出来:「府君大人,你不会是真的打算将这份供词上呈御览吧?」 听了齐滺明显的指责, 穆怀安却一派公事公办的模样, 仿佛自己做的事再合规不过:「按照《大梁律》, 人犯的供词均要一字不改递送京师。本府君按照《大梁律》行事,有什么问题吗?」 齐滺气得手都在抖。 穆怀安将供词递送京师,却没有使用封疆大吏直面天颜的权利,而是按照普通奏摺的方式, 由下至上层层递送至尚书省。 如今的尚书省, 自萧楫舟将原本的尚书令元津封为衡山郡公、有爵却无官之后, 便再也没有提拔新的尚书令, 以至于尚书令一位空缺。 如今的尚书省是尚书左僕射谢留统领,尚书右僕射辅助,负责统领朝政。 萧楫舟和尚书左僕射的关系已经紧张到尚书左僕射谢留卖国都要想方设法阻止萧楫舟迁都, 这封供词交上去,只怕瞬间就会传得天下皆知。 届时, 不会有人关心洛阳仓一百万石粮食的亏空,他们只会觉得朝廷不顾东北幽州百姓的死活, 才导致昌黎韩氏冒着诛九族的风险偷粮食保家卫国。 齐滺都要被这番无耻奏报气笑了:「府君大人,你不觉得这封供词可笑至极、思之令人发笑吗?」 比起齐滺近乎愤怒的质问,穆怀安却显得平静得不像话。他甚至还好整以暇地靠在了侧几上, 整个人都多了几分慵懒来:「人犯就是如此说的,我的责任就是将人犯的供词完整地递送京师。」 齐滺恨不得将这份供词甩在穆怀安的脸上。 就在这个时候,萧楫舟在身后轻轻地拽了一下齐滺的袖子。齐滺转头, 就看见萧楫舟冲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意识到萧楫舟可 nánf 能在表达什么的齐滺:「???」 齐滺瞬间瞪大了眼睛, 萧楫舟却再一次摇了摇头。 穆怀安眯着眼打量着眼前二人的眉眼官司, 原本轻松的脸色竟是沉了下去。 接收到萧楫舟的意思,即便齐滺没能理解萧楫舟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出于对萧楫舟的信任,齐滺还是抿起了唇,对穆怀安说道:「既是如此,那就劳烦府君大人将这份供词一字不改地递送京师。」 穆怀安的脸色也不復刚刚的轻松:「好,既然紫薇郎如此说,那么本府君明日便六百里加急,将这份供词递送京师。」 齐滺满怀心思地离开郡守府衙,一路上都觉得怪怪的。他忍不住问萧楫舟:「你就让他这样将那份供词递送京师?那我们来这里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123页 萧楫舟来洛阳的目的就是为了抓住关东贵族把柄,让关东贵族安分一些。只是永宁村的铁矿还没有头绪,他们却先收到了洛阳仓的大礼。 若是萧楫舟就这样将洛阳仓的事轻轻放过,届时永宁村铁矿就是有大白于天日的一天,也不能用来治这些人罪了。 齐滺眉头紧锁:「不行,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们!」 萧楫舟抬起手,轻轻地抚平齐滺的眉心。指尖与肌肤相触,滚烫的温度差点让齐滺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萧楫舟却在这个时候收回手,让齐滺再也感受不到这种近乎灼然的温度。 此时,萧楫舟才慢悠悠地说道:「你放心吧,这份供词,穆怀安不会送到大兴去的。」 齐滺这才收敛了心神,他咀嚼了一下萧楫舟的话,却想了很久也没能明白萧楫舟的意思:「为什么?」 这么好的铠甲、能将自己多年以来在洛阳的所作所为全部洗干净的铠甲,穆怀安为何不用? 面对齐滺的问话,萧楫舟的眼中闪过莫名的神色:「因为,你低估了人心,而他们低估了我。」 齐滺:「???」 第一个瞬间,齐滺被这句话整得云里雾里,甚至在怀疑萧楫舟说的究竟是不是人话。 只是转瞬之后,齐滺才恍恍惚惚地觉得他好像是弄明白了萧楫舟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说,这份供词即便被送到了大兴,也不会像我猜测的那样传遍朝野,成为穆怀安和昌黎韩氏的护身符?」 「对。」萧楫舟没有丝毫犹豫地点头,「尚书省的尚书左僕射是陈郡谢氏的谢留,关陇贵族和关东贵族积怨已久,尤其是河南穆氏这种在西齐时期就已经归顺西齐的贵族,他们之间的仇恨不说是血海深仇,也绝对是无法化解。」 萧楫舟对齐滺解释道:「你知道的,关东贵族和关陇贵族都是当年六镇贵族出身,只是一起反抗北郑之后,五镇东去建立东燕,一镇西行建立了西齐。」 「西齐东燕隔函谷关天险分治两方,常年打仗,双手不知沾上了对方多少的鲜血,真数起来,家家都是仇敌。」 「尤其是河南穆氏这种世家,西齐灵帝时期穆怀安归顺西齐,在长安不知道受到了关陇贵族多少的嘲讽。穆怀安只怕心里恨死了关陇贵族,怎么可能真的将自己的身家性命託付给关陇贵族?」 「关陇贵族亦然,这么好的机会,只要能给穆怀安和昌黎韩氏定罪,他们就能压倒关东贵族,将关东收服在手中。这么好的机会,只为了让我失掉威信就白白错过,太可惜了。」 萧楫舟的意思很明显,当这份供词到了尚书省的时候,尚书左僕射有两种选择: 第一,将这份供词公开,以家国天下逼迫萧楫舟放弃追究洛阳仓百万石粮食的亏空,从而打击萧楫舟的威信,让刚刚登基的帝王威严扫地。 第二,将这份供词昧下,反而以此来治穆怀安和昌黎韩氏的罪。百万石粮食的亏空,足够关东血流成河。从此关东贵族实力大减,关陇贵族将彻底成为大梁内部的第一贵族集团。 两个选择,齐滺觉得尚书左僕射会选第一个,而萧楫舟则认为尚书左僕射会选第二个。 萧楫舟道:「阿滺,你把我看得太高了。但你要知道,现在的我,在关陇贵族的心里,远远没有打击关东贵族重要。」 「我还是一个连下达一条指令都要问过母后的傀儡皇帝,打击我哪里比得上打击关东贵族来得重要?」 齐滺:「……」 齐滺一时语塞:「我现在都怀疑,让太后娘娘垂帘听政,是不是也是你的一步棋。」 让贵族集团对高坐明堂的帝王失去防范心,然后……被逐渐长大的狼王一口咬掉喉咙。 「这还真不是。」萧楫舟连忙为自己澄清,「垂帘听政是母后自己的要求,可和我没有关系。」 说到这里,萧楫舟甚至懒散地靠在马车车壁上,语气中有着几分做作的惆怅:「说实话,现在在这些贵族心里,可能我都没有你更重要。」 齐滺:「……」 萧楫舟:「毕竟你是天上的『仙人』,可能和北晋的白先生一样挥手就能弄来天罚,他们可是怕得很。我就不一样了,我也不过是一个现在还在吃奶的傀儡帝王罢了。」 齐滺:「……」 齐滺胃疼:「你能不能不要再提仙人,我浑身上下都觉得雷得慌。」 齐滺这么说,萧楫舟反而来了精神。他当即倾身上前,整个人都要贴到齐滺的身上,仰着头用一种做作至极的声音问:「仙人哥哥,你是不是上天派下来拯救我的?」 齐滺:「……」 齐滺的手掌一下子顶到萧楫舟的额头上用力一推:「滚!」 萧楫舟顺着齐滺的力道向后仰了一下,下一秒又恢復到在齐滺身前的位置,继续用那种让人听了就起鸡皮疙瘩的声音说:「仙人哥哥,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齐滺咬牙,「你给我正常一点。」 萧楫舟持续不正常:「我就知道,仙人哥哥必然是厌倦我了,才会对我冷言冷语不假辞色。」 齐滺:「……」 萧楫舟:「必然是我做得不够好,才会让仙人哥哥讨厌我了。仙人哥哥能不能不要我?」 萧楫舟抬起头,眨了眨眼,明明是悲伤的神态,却愣是一滴眼泪都没流下来:「仙人哥哥,我会努力做得更好的,你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第124页 齐滺微笑。 齐滺将手中书卷毫不留情地拍在了萧楫舟的脸上,挡住了萧楫舟故意搞怪的神情:「你再不老实,我就把你的蠢样告诉史官,让他们把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通通记录下来,让千秋史册都记载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让后人都嘲笑你。」 这话说得威胁太过,然而萧楫舟打定了主意不要脸皮,就不会被齐滺威胁到。 萧楫舟眨眨眼,愣是顶着齐滺仿佛要杀人一样的目光说:「那样正好,千秋史册都知道仙人哥哥曾经出现在我的面前,后人便都晓得我曾经也是仙人哥哥的掌中宝。」 齐滺:「……」 齐滺闭眼,转而对着马车外大喊一声:「侯十三!」 侯十三的声音很快传来:「齐大人,怎么了?」 齐滺:「陛下惊了魂,一会儿记得找几个跳大神来给陛下驱邪!」 侯十三:「……」 侯十三:「是。」 萧楫舟的声音又恢復了正常的样子:「朕没事,不必叫。」 侯十三:「……」 侯十三:「臣领命。」 齐滺:「本官说,找几个跳大神的!」 侯十三:「……」 侯十三:「臣……」 萧楫舟:「朕说不用。」 侯十三:「……」 侯十三微笑。 【作者有话说】 侯十三:我也是你们y的一环吗? ****** 今天将屏蔽词隔开,结果49章就锁了,我改了七八遍(吐血ing)要了命了,以后真的不敢随意捉虫了(嘤~) 第58章 洛阳赋 这场毫无意义的争吵最终在侯十三的无声微笑中结束。齐滺掀开车帘满脸怒气地下了马车, 脸上的不愉快所有人都看得见。 然而随后才下来的萧楫舟脸上却是带着笑,那样明晃晃的笑意像是天上的太阳,刺得人的眼睛发疼。 素来把齐滺捧在掌心的萧楫舟竟然会在齐滺生气的时候笑出来? 侯十三小声问身边的侯七:「七哥, 陛下和齐大人之间一定有问题。」 侯七:「我不瞎, 我看得到。」 侯十三:「七哥, 你看陛下和齐大人像不像……」 侯七接话:「像是被轻薄的小娘子和已经得手的纨绔子弟。」 侯十三震惊:「咱们陛下竟然已经得手了吗?在马车里?」 侯十三带着几分梦幻般的表情说:「太炸裂了。」 侯七:「……」 一旁的侯虞看着这两个蠢弟弟,一时之间觉得这俩人已经没法救了。 ****** 齐滺怒气沖沖地摔了门,萧楫舟正好走到门前,吃了一鼻子的灰。 萧楫舟无奈, 只能对着门告饶:「神仙哥哥, 我错了。」 齐滺:「!!!」 齐滺恨不得揍他:「你还说!」 见真的要把人逗炸毛了, 萧楫舟十分遗憾地将心里还想说的百八十句话彻底咽了回去, 转而说道:「齐大人,都是我的错,你怎么罚我都行。」 齐滺:「呵!」 简短的冷笑十分精准地表达出齐滺对于萧楫舟这个王八蛋的不信任, 萧楫舟又一次遇到滑铁卢,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说:「没有下次了。」 屋内的齐滺久久没有传来声音, 好半晌,门「嘎吱」一声被打开, 齐滺站在门口,一脸怀疑地看着萧楫舟:「真的是最后一次?」 当然是假的……萧楫舟笑得十分真诚:「当然是真的。」 齐滺又上上下下好一阵打量,这才松开门让出了位置:「进来吧。」 成功进入齐滺的房间, 萧楫舟嘴角的笑压都压不下去。 侯十三在背后摇头:「咱们的小齐大人啊,被陛下吃得死死。」 侯七心有戚戚:「爱情真恐怖,小齐大人这么聪明的人到了爱人面前也成了睁眼瞎。」 侯十三对这句话表达肯定:「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智者不入爱河!果然, 我不成亲是对的。」 侯七:「说得对, 死不成亲。」 侯虞再也看不下去了:「怎么, 难不成你们两个棒槌还有姑娘看得上?」 侯七:「……」 侯十三:「……」 屋内,齐滺跽坐在书案前,眼前看着的赫然便是那份现在按理来说应该被穆怀安递送京师的供词。 他的脸色严肃起来,抬头问:「你确定,这份供词递送京师,不会震出轩然大波吗?」 萧楫舟摇头。 齐滺:「???」 兄弟,你在干什么? 看着齐滺一脸懵逼宛如一只看到了主人将掉在地上食物自己捡起来吃了哈士奇,萧楫舟差点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 但他经过专业的训练,他忍得住。萧楫舟憋住笑,努力用一本正经的表情说:「我是说,我敢保证,这份供词根本不会递送京师。」 「啊?」这下子齐滺真的发懵了。他想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怎么说?」 萧楫舟施施然地坐到齐滺的身边,他们的衣摆堆叠在一起,像是映衬在一起的红花与绿叶。 萧楫舟道:「阿滺,我之前就说过,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阿滺,也只有你一个,会真的为那些黎民百姓着想。」 萧楫舟将这份供词翻开,指着上面文采飞扬字字泣血的文字,脸上却是齐滺几乎从未在萧楫舟的脸上见过的冷漠。 第125页 萧楫舟道:「这份供词说得好听,但再怎么说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庞林公器私用,贪污洛阳仓百万石的粮食。你以为大兴城的官员会在乎『为百姓计』这个名声,但是你忘了,关陇贵族与关东贵族,这些人说穿了,可都是军阀。」 「他们的祖上是六镇贵族起家,他们家家养着部曲,他们书房内的《孙子兵法》只怕要比《论语》翻得还要多。军阀贵族,什么时候在乎过名声?」 萧楫舟倏地扔下手中的供词,他转头看向齐滺,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里是齐滺看不懂的深邃:「阿滺,这份供词从一开始就是给你看的。」 「他们知道你心地善良又愿意为民请命,所以想通过这份供词让你心软、让你放弃追究洛阳仓的亏空、让我们产生矛盾。只是……」 说到这里,萧楫舟自己先笑了出来:「只是你根本就没中招,你从头到尾都没想过庞林的苦衷。也许现在,穆怀安要在心里骂你伪君子了。」 齐滺:「……」 齐滺一时语塞:「竟然是这样吗?」 这份供词的目的,竟从来不是让萧楫舟苦于舆论而退步,而是为了引起他对庞林的同情、让他和萧楫舟产生分歧? 想通了萧楫舟的话的齐滺愤愤地说:「穆怀安何其阴毒,竟然想出这么下三滥的计策!」 看着齐滺鼓起脸颊,带着一种天然的可爱,萧楫舟又想笑了。这次,他的真的笑了出来。等齐滺抬头看他,萧楫舟也没有收敛脸上的笑意,反而就着笑意问:「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没有中计?」 实际上,当萧楫舟第一眼看到这份供词的时候,他就直觉不好。他太明白,齐滺的心里像是一汪澄澈的湖水,一眼就看得到头,容不下半分瑕疵。 在郡守府衙的时候,萧楫舟是真的担心齐滺信了庞林的供词,认为朝廷没有给出足够的军饷让东北边陲的军民打仗,才导致了这一切的后果。 只是就连萧楫舟自己都没有想到,齐滺竟然从头至尾都没有被这封信摇动心神。 萧楫舟忍不住问:「是不是因为……」 因为你相信我一定会是个好皇帝,相信我不会让边陲的将士饿着肚子打仗。 齐滺:「因为史书里写了。」 萧楫舟:「……」 耿直boy齐滺没有任何犹豫地给出了他有理有据的解释「史书上记载过的,在你三征高丽之前,高丽根本没有主动挑起过任何一场对大梁的战争。」 「而且史书记载,你在位的这几年间,大梁和高丽的战争也并不多,高丽即便是东北小霸主,也不敢轻易挑衅大梁的威严,所以这份供词上说的一定是假话。」 足够十万大军吃上三年的粮食,这么大的亏空,拿根本就没有几场的战争来搪塞? 他齐滺又不是傻子。 只是齐滺这么说,萧楫舟反而好奇了:「高丽没有主动发起过对大梁的战争?那我怎么会三征高丽、把国家都打没了?」 对于萧楫舟的说法,齐滺并没有给出肯定的回覆:「对于高丽是否主动对大梁发起过战争这件事,我不能肯定地说有或者是没有,因为史书上没有记录。」 「但是史书上记录过,大梁和高丽最大的摩擦在于东北亚的小国。」 齐滺拿出纸笔,在纸上寥寥几笔画出了亚欧大陆的简略图,他在亚欧大陆的东部圈出一个圈,说道:「这里是大梁。」 看着大梁版图仅仅占整块大陆的一小部分,萧楫舟的神色深了些许。 齐滺却没有注意到萧楫舟怪异的神色,他在大梁版图的东北角又圈出了一个很小的圈,说道:「这里是高丽。」 齐滺指着整块大陆说:「这块大陆叫亚欧大陆,西部小的地方叫欧洲,东部大的地方叫亚洲。大梁所在的亚欧大陆的最东方,便被叫做东亚。而东北部的高丽,所在的地方叫做东北亚。」 齐滺又指向代表着大梁的圈说:「你和你的父皇确实是很厉害的君王,你们的执/政让华国在这个时代建立了以大梁为中心的东亚秩序。」 「只是与此同时,东北亚的高丽也在壮大。」笔桿移动到了高丽的位置,齐滺说道,「在这里,高丽建立了以高丽为中心的东北亚秩序。」 紧接着,齐滺换了一支硃笔,在大梁和高丽交接处画了两个相交的圈:「看明白了吗?你们都想让周边的国家对你们上供臣服,这里就出现了冲突——」 「很多东北亚的小国,究竟是向大梁臣服,还是向高丽臣服?」 「而你,你的野心更大,你甚至想让高丽也成为大梁的附属国羁縻州,对你称臣纳贡,这才有了史上的三征高丽。」 说到这里,齐滺抬起头看着若有所思的萧楫舟,小声道:「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没事别装逼,装逼遭雷噼。」 原本还在野心勃勃结果突然听到这句话的萧楫舟:「……」 萧楫舟一时语塞:「我最后被雷噼了吗?」 齐滺:「……」 槓精! 齐滺气得不理他。 萧楫舟却在一旁振振有词:「你曾经说过,我三征高丽其实是赢了的,二征高丽的时候,都打到高丽国都了。只是这个时候,洛阳城内阿鹿桓念玄反了,我才不得不鸣金收兵,放了高丽。」 对此,萧楫舟做了个简单的总结:「所以错不在东征高丽,而在于阿鹿桓念玄这些反臣。」 第126页 齐滺:「……」 萧楫舟:「如果反臣不反,二征之时高丽就能被我轻松拿下。高丽早早成了大梁的羁縻州,哪里还有后续那些乱七八糟事。」 齐滺:「……」 齐滺深唿一口气:「你这么想是不对的。你的王朝崩溃,在于你没有体恤民生。百姓刚从建都洛阳、修建运河等工程徭役中解脱出来,又要为你四方巡游的所耗买单。本就苦不堪言的百姓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你却让他们还没来得及休养生息,又要奔赴战场。」 「百姓对你所怨甚大,这才会有人刚举起造反大旗便赢粮影从,你懂吗?」 萧楫舟:「我明白了。」 齐滺松了一口气。 萧楫舟:「所以,我让百姓松口气,就可以继续东征了是吗?」 齐滺松的那口气顿时卡在嗓子里。 【作者有话说】 滺滺:我以为我老攻听话了,原来他还只是个王八蛋。怎么办?那棍子削他可以吗? 狗作者出个主意:你可以削他棍子 第59章 洛阳赋 萧楫舟真是把封建地主与资本家那套理解得明明白白—— 封建地主让农民有田种, 农民就不会扛起锄头造反; 资本家给工人足够的休息时间,工人就不会举办游/行。 劳逸结合,就能拥有一头合格的生产队的驴。 一时间齐滺都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萧楫舟, 只觉得自己要被气笑了:「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萧楫舟敏锐地感觉到齐滺听起来平静的语气下翻涌的波涛, 无限的求生欲使得他立即闭嘴,不敢就着这个问题继续惹齐滺的不痛快。 萧楫舟眨眨眼,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无害一点:「我……这个……如果我说的不对,阿滺教我。」 齐滺恨不得翻白眼, 他一脸无语地看着眼前这个竟然知道通过撒娇卖萌矇混过关的帝王, 只觉得眼前这人当真是长了八百个心眼。 齐滺冷冷的:「你心里有数。」 萧楫舟:「……」 见到齐滺生气了, 萧楫舟立刻低头认错:「我知道错了。我是帝王, 是万民的君父,他们都是我的子民,我应该像爱护自己的儿子一样爱护他们。」 齐滺:「……」 说的都对, 这个答案简直堪称完美,但齐滺却更气了—— 「你什么都知道啊!」 萧楫舟:「……」 齐滺想发火, 但看着萧楫舟略带焦急的神色,好像是生怕他生气一样, 那股无名火便又降了下去。 算了,齐滺在心底安慰自己,眼前这人是封/建时代长成的帝王, 是战场上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将军,指望他真的爱民如子,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至少萧楫舟现在还知道应该爱护子民, 不是真的无可救药。有的救, 那就慢慢教好了。 齐滺深唿一口气, 愣是压下了心底的火,转而说道:「你知道就好,只是不要只嘴上说得好听,要去做!」 萧楫舟连连点头:「知道了。」 看起来是真的乖,就像是威风凛凛的大狗狗犯了错也知道夹起尾巴向主人认错。即便齐滺心知肚明,眼前这人绝不是什么听话的大狗,而是一只会吃人的狼,但他还是以为萧楫舟还愿意听他的话感到欣慰。 ——还知道听话,不错了。 齐滺默默降低心底的底线。 就在这时,侯十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陛下,齐大人,穆怀安求见。」 齐滺的心神瞬间就被这句话吸引走了,他扬起头,眼睛睁得大大的:「他真的来了!」 萧楫舟的嘴角微微翘起,像是十分得意于自己猜对了对手的心思:「我早就说过,那份供词是能让穆怀安身败名裂甚至丢失性命的罪状,穆怀安不会真的将那份供词递送京师的。」 那份好笑程度远远大于好用程度的供词从始至终的作用都不过是用来迷惑齐滺,现在齐滺没有被那份供词分去心神,那么那份供词就和废纸无异,穆怀安当然要想别的办法。 现在,穆怀安不就坐不住,自己送上门来了? 萧楫舟叮嘱齐滺:「你记得,一会儿不论穆怀安和你说了什么,你都要稳住心神。你要记得,现在是穆怀安有把柄在我们手里。」 齐滺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这才深吸一口气,对侯十三吩咐道:「请府君大人进来。」 齐滺将上首的座位让了出来,又为穆怀安沏好了茶。等这一切略显繁琐的工作做完,齐滺也觉得自己纷乱的心绪逐渐平稳起来。 裊裊茶香萦绕鼻尖,白色的雾气仿若仙境缥缈,齐滺内心镇定下来,看向缓步走进来的穆怀安。 穆怀安也不客气地坐在上位,他看着案几上的茶,温声笑道:「紫薇郎雅兴不减。」 话语清淡而温和,像是一位温和的长辈正对着自己的后辈低声调笑,完全看不出就在不久的之前,穆怀安和齐滺之间还发生过一场很严重的不愉快。 齐滺也是很佩服这些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他对着穆怀安拱了拱手,也表现出一副晚辈对长辈的恭敬:「不知府君大人深夜驾到,有何指教?」 穆怀安笑道:「指教不敢当,只是有一事不明,辗转反侧也寻不到答案,故而前来寻找紫薇郎了。」 齐滺装傻:「府君大人都不明白的事下官怎么会知晓?」 第127页 穆怀安:「……」 你接一下我的话会死吗? 穆怀安生平第一次见到这么没眼色的晚辈,一时之间都忘了准备好的话应该怎么继续下去。但是话还是要往下说的,齐滺不接话茬,穆怀安只能自己捅破这层窗户纸:「当然是因为这件事与紫薇郎有关。」 「哦。」齐滺表现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竟是话都递到了嘴边也不肯顺手捡起来,将萧楫舟的那句「你要稳住」贯彻得淋漓尽致,稳如老狗。 齐滺迟迟不肯接话,穆怀安脸上的神色也逐渐尴尬起来。他面容带着三份扭曲地看向齐滺,看得齐滺很是好奇,这位狂士会不会在心底里骂他死孩子。 但名士还是要在下官之前表现出他的名士风度,那官威压人不是不可以,只是传出去怕是要笑掉大牙令人不齿。穆怀安深深地看了齐滺一眼,这才说道:「本府君很是好奇,你对那份供词究竟有什么想法?」 说完,还没等齐滺答话,穆怀安便先看向了齐滺身后的萧楫舟,说道:「本府君想喝菊花茶,你去煮一碗来,切记要新鲜的菊花而不是干花,要菊蕊而不是整朵都放。还有,记得放蜂蜜而不是雪糖。」 萧楫舟第一次被这样吩咐,脸色有着微微的扭曲。 看着萧楫舟这样有趣的表情,穆怀安竟是煞有介事地看着,随后饶有兴致地继续吩咐:「烹煮之时用新的紫砂锅不要染上杂味,水要泉水不要井水,当然,如果有露水更好。」 萧楫舟都要被穆怀安气笑了:「小的记下了,府君大人还有别的吩咐吗?」 穆怀安还真有:「呈上来的时候要用玉杯,别的材质都不要,切记不要用茶盖,再就是不要让菊花花瓣落到玉杯里。」 大概是从来没有人敢和皇帝陛下如此说话,萧楫舟的脸色已经要绷不住了。 见了萧楫舟如此神色,穆怀安撑着下巴,似笑非笑地问齐滺:「紫薇郎的下人这样难以调遣吗?」 萧楫舟深唿一口气,压下所有的怒气,正准备转身为穆怀安奉茶,却看见齐滺头也没回地回答:「府君大人说对了,这人确实难以调遣。」 萧楫舟:「???」 穆怀安:「???」 穆怀安第一时间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齐滺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态:「府君大人有所不知,你口中的这位『下人』是下官的掌中宝心间娇,下官是宁可委屈自己也不愿意委屈他。」 穆怀安:「……」 穆怀安手一抖,连自己的下巴都撑不住,差点让自己闪了脖子。一旁听见这句话的萧楫舟已经微微红了脸,只是他的肤色因为常年征战沙场的缘故素来比旁人黑一点,因此看不分明。 齐滺却仿佛自己扔下的炸弹还不够一样,继续自顾自地说道:「府君大人口中的『下人』生来就不是伺候人的命,请恕下官不能听从府君大人的命令,让他去奉茶了。」 说着,齐滺慢悠悠地整理了一下衣摆,作势要起身:「既然府君大人想喝菊花茶,在下亲自为府君大人熬煮就是了。在下的『下人』精贵,受不得这种委屈。」 穆怀安觉得他听到的应该不是人话,不然为何每个字他都能听懂,连在一起就让他觉得这么不对劲呢? 下人精贵? 这对小兔崽子! 但齐滺已经这么说了,穆怀安却不敢真的让齐滺亲手给他煮茶,不然说出去真是要让人笑掉大牙。穆怀安只能咬着牙说:「本府君突然又不渴了。」 听了这句话,齐滺一句客套都没有,当即便重新坐好,像是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穆怀安:「……」 我不生气。 穆怀安咬着牙问:「本府君想和紫薇郎独自说几句话,不知道紫薇郎能不能让你的掌中宝心间娇迴避?」 他不过是想让齐滺在没有外人盯着的时候回答他的话罢了,他做错了什么,要听面前这对狗男男的掌中宝心间娇! 穆怀安憋得要吐血,齐滺却丝毫没有理解老年人的耐心,他甚至是继续用那种听起来就十分不解风情的语气说:「他心思敏感,竟是一刻也离不开下官,望府君大人海涵。」 穆怀安:「……」 穆怀安微笑。 穆怀安只觉得他这辈子的滑铁卢都出现在今天了,面对齐滺的油盐不进,他只能放弃让萧楫舟离开的想法,继续问齐滺刚刚被他打断的问题:「紫薇郎还没有回答本府君,你对这份供词究竟是做何感想?」 齐滺丝毫没有辜负穆怀安对他的「油盐不进」的评价,他继续用那种平静的、听起来甚至隐隐有几分半死不活的语气说:「下官没什么感想。」 穆怀安:「……」 齐滺:「那只是一份供词,将这份供词递送京师是府君大人的职责所在,辨别供词的真伪、查询真正的真相是刑部、大理寺相关官员的职责所在。只要各人各司其职、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洛阳仓百万石粮食亏空的事便自有真相大白的一日。」 齐滺抬起头,素来含笑的眸光如同利剑一样射向穆怀安:「府君大人以为呢?」 「洛阳仓百万石粮食的亏空」被齐滺重重加重,如同惊雷一样的声音响在耳畔,穆怀安脸上的笑容终是收敛的一丝都不见。 穆怀安回看齐滺,他的目光如同利剑,身上迸发的是多年来位高权重颐指气使养成的威慑力。穆怀安没有一丁点儿的收敛,就这样用自己多年以来养成的官威去逼迫一个晚辈:「紫薇郎,这就是你的全部想法吗?」 第128页 穆怀安声音幽幽,带着无尽的冷意,仿佛从无间地狱传出的幽冥之声:「你可要想好了,你现在的想法关系的可不仅仅是你的未来。你让我不满意,那我就只能让所有人都不满意。但若是你答得让我满意,我便能让你背后之人满意。」 说着,穆怀安的声音竟是突兀地柔和了下来:「紫薇郎,你年纪还小,不懂这混乱如同浑水的官场。今日相逢也是有缘,我便奉劝你一句,做人、做官都不要太过耿直,有时候适当示弱,才能走得更远。」 威逼与利诱齐上,这几乎依然是赤/裸/裸的明示—— 如果齐滺愿意在这件事上为他遮掩,那么穆怀安也愿意投桃报李,向萧楫舟递上一份投名状。 赤/裸/裸的罪恶交易,但说出来又那样的让人心动。 萧楫舟白龙鱼服出行洛阳的目的本来就是想接着关东贵族私昧铁矿一事给予关东贵族打击,让关东贵族从此不再气焰嚣张总想着造反。 但铁矿一事干系重大,弄不好就是涉及诛族这样的大事。一旦事情真的弄到不流血不完结的状态,萧楫舟真的未必承受得了彻底毁灭一个世家带来的震盪。 要知道,哪怕年中崇玉山查出了荆州、扬州二州刺史窝藏朝廷钦犯、涉嫌谋反板上钉钉,萧楫舟也只是诛杀了荆州、扬州二州的刺史,甚至连妻女这样近的关系,都没有轻易牵连。 即便如此,这件事也引起了贵族们的议论纷纷,最终萧楫舟还是靠着将荆州、扬州二州刺史之位授予原刺史的近亲才得以将这件事平息。 刚刚上任的帝王还没有任何政/绩,现在想要「卸磨杀驴」还太早了点。 硬的不行,软的又不吃,这些盘根错节几百年的世家大族着实让萧楫舟头疼。可是此时此刻穆怀安竟然明晃晃地递出了橄榄枝,简直像是瞌睡时送来了枕头。 只是,面对穆怀安送来的橄榄枝,齐滺却看都没看一眼。这一次,齐滺甚至都没有与身后的萧楫舟商量,便自己做了决定:「下官想好了,府君大人将这份供词递送京师吧。」 ——明确地拒绝了穆怀安的橄榄枝,将穆怀安推到了对立面。 穆怀安瞬间面沉如水。他眯起眼,像是不甘心一样,又问了一遍:「你真的想好了吗?」 这一次,齐滺甚至连思考都没有,就直接给出了他的答案:「想好了。」 说的斩钉截铁,不带有丝毫的犹豫。 穆怀安看了齐滺半天,就在齐滺以为穆怀安会气得甩袖而去的时候,穆怀安竟然笑了出来。 哈哈大笑,笑得齐滺一脸懵逼。 好半晌,等穆怀安笑够了,他才说道:「我果然没看错你。」 齐滺:「……」 神经病吧你。 【作者有话说】 滺滺: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掌中宝心间娇,你们别看他长的人高马大,实际上是个公公。 舟舟:……(笑容逐渐消失.jpg) 第60章 洛阳赋 齐滺被穆怀安这一出弄得实在是一脸懵逼, 他看向仿佛神经病一样的穆怀安,脸上的神情煞是奇怪:「府君大人,你……」 你有病去看医生好吗。 可惜穆怀安并没有接收到齐滺满含关心的未竟之言, 他继续用那种像是开怀一般的语气说:「紫薇郎菩萨心肠, 今日本府君算是见到了。」 说着, 穆怀安竟冲着齐滺的方向微微倾身,行了一个并不大的礼来:「民生凋敝如斯,却有紫薇郎视百姓如父母,实乃百姓之幸。」 穆怀安说得感怀之至, 可他的动作又分明是轻慢, 仿佛这番话不过是他不以为然但又不得不说。 齐滺被穆怀安的态度搞得莫名其妙, 他的心中升起了一个曾经隐约出现但从未深思的念头。齐滺微微眯起眼, 声音都不由地冷了几分:「府君大人是什么意思?」 这一次,穆怀安装模作样地冲着齐滺拱了拱手,分明散漫至极, 但由穆怀安做出来却又看得人心神摇曳,半分察觉不出穆怀安的散漫。 穆怀安道:「紫薇郎莫怪。之前本府君不知晓紫薇郎究竟是真的如传闻一般还是不过是浪得虚名, 故而将罪官庞林的胡乱攀咬之词呈上。此举虽是好意,但到底失之磊落, 紫薇郎不会在意吧?」 齐滺:「……」 话都让你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 齐滺瘫着脸说:「下官并不在意。」 「既如此,本府君就放心了。」说完了客套话, 穆怀安一直以来都是微斜着的身体终于坐得笔直,看起来几乎是终于要图穷匕见,露出他的本来目的了。 穆怀安道:「紫薇郎大仁大义, 本府君也就不继续隐瞒枉做小人了——紫薇郎应该已经知晓, 洛阳仓亏空的百万石粮食, 都被运去了昌黎,供昌黎韩氏豢养部曲之用。」 齐滺的眼皮跳了跳。 穆怀安这是要供出昌黎韩氏来自保? 昌黎韩氏是穆怀安的外家,当初穆怀安的父亲宠妾灭妻,穆怀安从小就和母亲韩氏女在昌黎韩氏长大,现在昌黎韩氏的家主还是穆怀安的舅舅。 如此亲近的还带有养育之恩的关系,穆怀安说扔就扔说撇就撇? 就在齐滺震惊于穆怀安竟然提起昌黎韩氏的时候,穆怀安慢悠悠地说了下去:「可是紫薇郎不知道的是,昌黎韩氏豢养的部曲不仅仅用来对抗高丽,他们还扮演海盗抢劫渔民,垄断了整个渤海,以至于渤海海域再无渔民打鱼、商船往来。」 第129页 齐滺:「!!!」 齐滺倏地抬头,眼中的震惊掩饰都掩饰不住。 在齐滺近乎目瞪狗呆的目光中,穆怀安却像是觉得自己扔下的炸弹还不够一样,继续说道:「而昌黎韩氏垄断渤海的原因……」 穆怀安却顿住不再说下去,反而歪着头饶有兴致地问齐滺:「不如紫薇郎猜一猜?」 齐滺:「……」 故事听到一半就结束,就像是追文追到最高/潮的部分结果狗比作者故意停在了那里,让你恨不得骂一句断章狗,但键盘上打出来的字还是只能是「太太能不能快点更」。 齐滺深唿一口气,才压制住脱口欲出的国粹,打算说上一句「请府君大人赐教」。 但话刚刚出口的剎那,一个细节出现在齐滺的脑海,让齐滺顿时止住了话头。 穆怀安说,昌黎韩氏养部曲,明面上是为了对抗高丽,实际上却是为了垄断渤海。 垄断渤海做什么?不让渔民打鱼,难道就能垄断整个大梁的海产品供应吗? 这种可笑的想法把黄海、东海、南海放在哪儿? 不是为了海产品的利润,还能是为了什么? 一个只听说过一次但却在齐滺的心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的名字出现在脑海,齐滺脱口而出:「盐!」 根据歷史记载,华国歷史早期的海盐还是「煮海为盐」,这种方法效率低且造价高,使得盐价居高不下。 直到大梁之后的几百年,华国歷史上才出现了「暴晒成盐」的晒盐法。直到大梁之后的八百年,华国歷史上才正式废除了煮盐法,全部採用晒盐法。 所以,按理来说,现在的大梁应该还处在煮海为盐的时期,盐价居高不下,百姓根本吃不起盐。 齐滺不是没想过整顿盐铁,只是一想到萧楫舟现在皇位不稳,现在贸然搞这些还不知道成果最终便宜了谁、百姓又究竟能获得几分利,因此齐滺没有急着整顿盐铁。 只是那时的齐滺还不知道,现在这个时空里,一百多年前也曾出现过一位穿越者。 那位穿越者带来了先进的技术、开创了一代盛世,却因为本身太过传奇,因而在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王朝覆灭后,被继位者抹去了痕迹。 齐滺不知道那位穿越者究竟在这个时空都发明了什么,因为齐滺在大梁几乎没有感觉到穿越者曾经出现的痕迹。水泥路已经消失,炸弹也变成了传说中的天罚,这里的百姓依旧没办法吃得起盐。 根据萧楫舟的说法,是因为这些东西一旦流传在世,那么白未晞的存在就无法抹除。世人皆知白未晞,就会知道北晋才是这位仙人一手创立的朝代。 那么大晋就永远都是仙人正统,世人也会知道仙人会下凡扶持君王。届时这个事实会成为野心家的藉口,天下会乱成一锅粥,不利于皇权的稳固。 所以北晋之后的池氏大齐抹去了白未晞的存在,也烧毁了这些利国利民的东西。随后的南北二十七朝战乱更是将所剩无几的东西全部损毁。 时过境迁,白未晞这个名字已经成了书里的禁忌,除了这些百年世家还在代代流传,世人几乎无从知晓。 可是,如果说萧楫舟尚且知道水泥路出现过,那么昌黎韩氏会不会除了仅仅知道晒盐法这种方法之外,还掌握着晒盐法的方法呢? 晒盐法又不是什么特别高科技的东西,哪怕只是简易的晒盐法,也能将本就丰厚的食盐利润再翻上几番。如此庞大的利润,昌黎韩氏为此垄断了整个渤海,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齐滺近乎肯定地说出自己的答案:「昌黎韩氏的手中,有那位白先生流传下来的晒盐法。」 穆怀安眯起了眼。他的目光锐利,似乎是恨不得将齐滺抽筋扒皮。 穆怀安近乎喃喃自语地说:「白先生的晒盐法是昌黎韩氏放在祠堂里的秘密,你怎么会知道?」 说着,穆怀安竟然直接站起身,不顾仪态地大步走到齐滺面前。他盯着齐滺的脸看,认真的目光看得齐滺都有些发毛。 齐滺忍不住后退一步,皱眉道:「府君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穆怀安却像是没有注意到齐滺的闪避一样,他的目光中带着几分癫狂,瞬间抓住齐滺的手腕,问:「你和白先生是什么关系?」 穆怀安眼中的癫狂让齐滺看了都觉得心惊,他忍不住说道:「我……」 「你怎么才来呢?你知不知道我……」穆怀安倏尔顿住,他先是很明显地愣了一下,随后脸上又露出了自嘲般的笑。 他的笑声中充满着绝望与难过,齐滺甚至还从中听到了几许委屈:「你是为了萧楫舟来的……」 他又重复了一遍:「你是为了萧楫舟来的……」 「你是来救萧楫舟的,不是来救西齐的……」 这话听得齐滺眼皮直跳,恍惚间,齐滺好像知道在大兴城郊,萧楫舟为什么会说那些刺客是来刺杀他的而不是来刺杀萧楫舟的。 难不成,这个时空也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预言,例如「得仙人者得天下」之类的。白未晞用事实证明他就是那个「仙人」,而他齐滺,也因为懂得白未晞知道的东西,被这些人认为成「仙人」。 一时之间,齐滺只觉得穿越大神对他真的很不友好。他只想让萧楫舟老老实实地做个好皇帝开创一个太平盛世,让他老了之后能有地方农夫山泉有点田,而不是白髮苍苍了还要因为战火而四处逃窜。 第130页 ——哦,如果能再加一个重开丝路吃到西瓜就更美妙了。 上天作证,他的愿望就是如此的朴实无华,他真的不想当什么救世主,这些贵族眼里的十全大补丸。 齐滺立刻打住穆怀安的张三思想:「府君大人,你想多了,下官不过区区一介凉州庶子,当不得府君大人谬赞。」 听了齐滺的话,穆怀安脸上癫狂的神色逐渐缓和了下来。只是他依旧没有松开齐滺的手腕,反而继续逼问:「你真的想好了?就萧楫舟了?不换人了?」 原本已经动身打算强制穆怀安放开齐滺的萧楫舟身形一顿,竟是没有继续动作,反而悄咪咪地竖起了自己的狗耳朵,想听一听他的小齐大人对他的甜言蜜语。 齐滺隐隐约约间觉得这个话题有点怪,但他一时间也弄不分明哪里怪,只能用近乎牙疼的表情说:「什么就萧楫舟了?府君大人说的话,下官不明白。」 穆怀安:「……」 萧楫舟:「……」 齐滺:「下官觉得,府君大人还是放开下官的好,免得被人误会。」 穆怀安:「???」 萧楫舟:「???」 齐滺:「下官的心肝宝贝还在后面看着呢,下官怕他误会了下官与府君大人的关系,晚上将下官踹下床。」 穆怀安:「……」 萧楫舟:「……」 萧楫舟的脸色忍不住扭曲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开心还是胃疼。但穆怀安神色的扭曲,却绝对是想吐。 【作者有话说】 滺滺:嘤嘤嘤~老攻,有一个油腻猥琐男要非礼人家,你不会误会到把人家踹下床吧? 舟舟:……我怕不和你一起演戏,你晚上把我踹下床 ****** 感谢在2023-09-11 20:47:40~2023-09-12 21:10: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半晌贪欢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洛阳赋 穆怀安神色扭曲, 看起来是真的接受不了面前这人竟在光天化日朗朗干坤之下说出此种有辱斯文的话来,简直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你……」 穆怀安憋了半天,竟是一句话都没憋出来。 身后的萧楫舟已经快要笑喷了, 他的肩膀都在发抖, 显然是目前为止还算愉快。 齐滺则是冷冷地看着穆怀安, 他轻轻地挣了一下手,这一次,穆怀安没有再扣住他的手腕。 齐滺挣脱穆怀安的控制,重获自由, 齐滺才后退一步, 说道:「府君大人若是被噩梦魇住, 那便去求个神拜个佛, 莫要再对下官做出无礼之事。」 穆怀安:「……」 穆怀安闭上了眼,他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的情绪已经平稳到不会被齐滺气死了, 这才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喝着自己刚刚嫌弃很久了的冷茶, 冷着脸不说话。 齐滺看着眼前这位又一次发疯还发不同以往的疯的府君大人,一时之间只想送客—— 他现在脑子里也有些乱糟糟的, 觉得自己需要时间好好理清一下思路。 只是府君大人就没有善解人意的时候,此时逐客令已经在齐滺的口中绕了一圈又一圈,穆怀安却表现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一点都没有感受到齐滺的逐客之意。 只是话一出口,还是表露出穆怀安的慌张来:「关于昌黎韩氏私藏晒盐法的事,我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件事, 但却没有证据。你们想要查, 只怕要亲自去一趟昌黎。」 听了穆怀安的话, 齐滺此刻也不再维持那副恭恭敬敬的姿态,反而带着几分尖锐地问:「昌黎韩氏是府君大人的外家,府君大人就是这样轻飘飘地送你的舅舅一家送断头台吗?」 问完这句话,齐滺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穆怀安的脸看,生怕漏掉穆怀安任何一点的微表情。 齐滺注意到,在听到他的问话之后,穆怀安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十分微妙的表情,带着厌恶,带着愤恨,总归是十分复杂,但却全部都是负面情绪。 哇偶。 萧楫舟的情报可能过时了,穆怀安对于将他养大的昌黎韩氏,可是没有一丁点儿的感恩呢。 ——当然,也不排除穆怀安故意演戏给他看的可能。 穆怀安脸上复杂的负面态度仅仅存在了一瞬,转瞬之后,他的脸上又恢復了古井无波般的平静,像是刚刚的负面态度从未存在过一般。 穆怀安披着一副公忠体国的外衣,口中的话也说的煞是官方又忠诚:「本府君先是大梁的官员,后才是舅舅的外甥。天地君亲师,君排在亲之前。本府君执掌一郡,又掌管着支撑整个关东的洛阳仓,就要牢牢记住自己的使命,不可因公废私。」 一番话说得当真是大义凛然,仿佛眼前牧民者是真的视治下百姓如父母,而没有二十余年来对洛阳仓的亏空不管不顾。 只是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再追究穆怀安,可就说不过去了—— 穆怀安可是给他们提供了昌黎韩氏私藏晒盐法这么一份大礼,继续追究穆怀安的「治下不严」之过,情分一事之上便说不过去。 如果现在萧楫舟是大权独揽的帝王,齐滺说什么都要狠狠杀一杀穆怀安的气焰。可偏偏萧楫舟刚刚登基,他的皇位并不稳固,贵族投诚却依旧被清算,这样的话传了出去,萧楫舟就别想再接到任何一位贵族的投诚。 第131页 即便齐滺心里恨不得让这些贵族都好好看一看被他们剥削压迫的百姓过的都是什么样的生活,但他也深刻地明白,现在可不是和贵族撕破脸好时机。 齐滺憋着气,最终却也只能硬邦邦地说出来一句:「府君大人的忠心,陛下一定会知道的。」 穆怀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他的目光落到齐滺身后的萧楫舟身上,没有任何掩饰,就是大大方方地向齐滺说明,他已然知道身后之人的身份。 不过萧楫舟的身份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只怕出了大兴宫的那一刻开始,萧楫舟的行踪就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 见到这样的目光萧楫舟也不惧,他冲着穆怀安歪了歪头,一副毫不在乎的态度,眸光中却分明是摄人的压迫。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穆怀安转而再一次看向齐滺,说道:「陛下知晓本府君的忠心,本府君深谢陛下隆恩。至于昌黎那里紫薇郎要不要去,那就不是本府君的事了。」 说着,穆怀安后退一步,说道:「天色不早了,告辞。」 就这样走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却把齐滺搞得晕头转向,整个脑子都是懵的。 萧楫舟伸出手在齐滺的眼前晃了晃:「紫薇郎大人在想什么?」 齐滺一巴掌拍下萧楫舟的手,他正襟危坐在座位上,冲着萧楫舟抬了抬下巴:「坐。」 姿态高傲,看得萧楫舟心里一阵打鼓。 萧楫舟的直觉从来都没有错过,他觉得大事不妙,那就是真的大事不妙。 果不其然,齐滺开口,第一句话就是:「穆怀安说的『你是来救萧楫舟的、不是来救西齐的』,是什么意思?」 萧楫舟:「……」 上来就是死亡之问一击即中,问得萧楫舟一时语塞,根本找不到话来搪塞。 齐滺冷冰冰的警告:「这件事上你敢有一星半点儿的瞒着我,咱俩就没有以后了。」 萧楫舟:「……」 几乎是在瞬间,萧楫舟便收敛了所有的小心思,想到藉口全都被自己咽了下去。 齐滺:「说!」 不知道为什么,恍惚间,萧楫舟竟然觉得眼前这一幕像极了惧内的丈夫偷偷藏了私房钱被妻子发现时的场景。 发现自己在想什么的萧楫舟:「……」 他不是惧内的丈夫,齐滺也不是母老虎妻子,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朋友。只不过他知道齐滺的来歷,齐滺知道他的未来,使得他们之间的感情比普通朋友更加紧密罢了。 他们只是彼此间最为特殊的存在,但那也不是惧内丈夫和母老虎妻子! 将这个可怕的想法驱逐出脑海,萧楫舟才惊魂未定地回答道:「……其实也没什么。」 齐滺:「呵。」 冷笑声激得萧楫舟一个激灵,他连忙道:「真的没什么,只不过有个传言,据说每到王朝末路的时候,上天就会派下天神来辅助真正的真龙天子。」 齐滺:「……」 把萧楫舟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确认自己什么都没有听错也什么都没有漏掉,齐滺才不可置信地问:「你管这叫也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萧楫舟小声:「确实没什么啊……你辅佐的本来就是真龙天子呢。」 齐滺:「……」 齐滺无语凝噎:「你可真会给自己的脸上贴金。」 萧楫舟笑得讨好:「是阿滺的眼光好。」 齐滺恨不得翻白眼。但想到穆怀安说出的话,齐滺还是按下了想将萧楫舟揍一顿的想法,问道:「穆怀安说的是真的?昌黎韩氏真的有晒盐法的配方?」 萧楫舟摇头:「不好说,但这些年来关东的海盐确实都出自昌黎韩氏的手中,只不过他们用的是不是白先生留下来的晒盐法就不好说了。」 齐滺不解:「渤海那么一大片,周围能和昌黎韩氏比肩的世家也不少吧,更何况关东还有黄海临海,为什么海盐竟然能被昌黎韩氏垄断?」 「价格低。」说到这里,萧楫舟的眸色也逐渐沉了下去:「几十年前,昌黎韩氏的盐价格确实很低,当年昌黎韩氏就是凭藉价格战,让整个渤海沿岸的盐价都保持在一个很低的水准。再加上后来渤海出现了海盗,海盗到处烧杀抢掠,还会去岸上盗盐,搞得渤海沿岸的世家都放弃了卖盐。」 齐滺几乎倒吸一口凉气。 古代的盐从来都是暴力,盐税有的时候甚至能比农田税都要高。 大梁建国之初没能掌握在中央手中,导致盐业的买卖都在各方贵族手中。没有了各级官员的层层盘剥,又顶着世家的名头,世家卖盐应该比中央更暴力才对。 这样暴力的行业,昌黎韩氏竟然能打得同行毫无还手之力,可想而知,昌黎韩氏的制盐成本有多低。 齐滺几乎敢肯定:「白先生留下的晒盐法是否在昌黎韩氏手中我不敢肯定,但昌黎韩氏手中肯定有更加先进的制盐法。」 除了技术更加先进、成本更加低廉,齐滺想不到别的办法,能让竞争对手直接干不下去。 萧楫舟若有所思地点头:「我记得父皇曾经说过,这些大世家的手中肯定或多或少地有着一些白先生留下来的东西,不然有些地方没办法解释。」 「只是白先生留下的东西都有什么我也不清楚。今日若不是你说,我都不知道,原来世上竟有晒盐法这么一样东西。」 第132页 齐滺:「……」 倒是忘了,史书上明确写过,梁景帝萧百川不是世家出身,他的家族是从他父亲成年后才开始发迹的,就连萧百川的父亲,年轻时也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 史书上甚至还记载过,萧百川的母亲叫做「苦桃」,一看便知是穷苦大众家的女儿。萧百川后来也找到了自己的舅舅,结果那位老人家见到萧百川的第一面,说的就是大外甥啊你都成皇帝了能不能给家里的孩子一官半职。 所以,在北晋时期还籍籍无名、甚至连祖先都不一定知道是谁的萧氏皇族,可能除了水泥与天罚之外,就不知道些什么了。 也就是说……齐滺一脸心痛:「可能还有别的世家,手里掌握着些其他的东西?」 萧楫舟点头:「父皇说那是必然的。沿海的世家总能造出更厉害的船,有些地方的水稻收成就是比其他的地方好,有的世家卖的糖更便宜……父皇说,这些可能都是因为白先生留下了些什么东西。」 齐滺:「……」 齐滺苦着脸:「你就祈祷他们手中的都是这些也就能赚点钱的东西吧。不然哪天哪人给你送个炸/弹/手/榴/弹,咱们就可以一起玩完了。」 齐滺扶额:「不知道这位仁兄讲不讲基本法。」 「基本法?」萧楫舟喃喃,「这是什么?」 「一种玩笑话。」齐滺摆摆手,不在意地说道,「就是曾经出现过一种言论,说如果有人像我这样穿越了,那么在古代不可以造出热/武/器,以免让世界陷入不必要的战火,除非他穿越的时代已经制造出了热/武/器。」 热/武/器这个名词无疑是陌生的,但联繫一下上下文,萧楫舟几乎瞬间就明白了:「你说的热/武/器,指的就是天罚?」 齐滺点头:「差不多吧。」 萧楫舟:「那你可以放心了,根据传闻中说的,白先生只有在北晋太祖出事的时候降下过一次天罚。」 齐滺默默地松了口气:「看来这位仁兄很讲基本法,这我就放心了……不对,」 齐滺突然抬起头,问了萧楫舟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这些内容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曾经说过,池氏大齐建立的时候,为了避免天下百姓将白先生当成仙人、将白先生一手建立的北晋视作正统,因此封存了白先生的所有资料,就连那些被白先生制造出来的东西都被通通禁用。」 「世家贵族知道,是因为他们的家族可能在那时就已经存在,所以留下了只言片语。那你呢……你和你的父亲,是在什么时候知道白先生的事的?」 萧楫舟一愣,好半晌,萧楫舟才喃喃自语道:「……我记不得了……好像是……信?」 萧楫舟顿住,他和齐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浮现的惊愕。 信……谁写的信? 【作者有话说】 舟舟:我不是妻管严,但老婆是真的母老虎 滺滺(提刀):你说什么? 舟舟:我说,老婆我爱你 ****** 和我妈犟犟了一晚上,她非说我没有对象是因为我租的房子格局不好,要找个大师给我破一破。我就不明白了,都什么年代了,哪有找大师干这个的? 这么准的大师,你去帮我问财运啊!钱啊!问对象有个毛用啊! ****** 感谢在2023-09-12 21:10:33~2023-09-13 20:54: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baboo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洛阳赋 一个悖论就这样突兀地出现, 打得齐滺措手不及。回想了一遍萧楫舟所说的话,齐滺觉得这其中简直充满了不对劲。 齐滺忍不住问:「你确定你没记错吗?这些关于白先生的内容,都是来自于一封信?」 按照萧楫舟的话来说, 白未晞的存在便是整个上层贵族的禁忌, 这些贵族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手中有着「仙人」留下来的东西, 更不想让平民百姓知道,原来世上的神仙真的会具象化成某一个具体的人。 按照这样的逻辑,白未晞的存在应该只藏于世家的口口相传中,像萧氏皇族这种在世家眼中与暴发户无异的家族, 更是绝不可能得到任何关于白未晞的消息。 所以, 怎么会有人给萧百川写信, 特意告诉萧百川这些贵族世家之间才有的秘辛呢? 逻辑的不通顺让萧楫舟也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来。他撑着下巴, 皱着眉回想自己得知白未晞的存在那一天,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萧楫舟缓缓说:「那天是个阴雨天。那时候我已经是太子,却因为常年待在东宫不愿外出而甚少见到父皇。父皇大抵也是在立我为太子之后便又后悔却又不敢朝令夕改频繁废立太子, 因此总是不肯见我。」 「所以接到父皇的召令的时候,我很是惊讶, 一是因为父皇突然召见我,二是因为那时既是晚上又是阴雨天, 环境十分恶劣。我还记得那夜到了父皇寝宫的时候,蓑衣与油纸伞也挡不住泼天大雨,我的身体几乎要湿透了。」 「那时候, 父皇就坐在案几前。他大概是已经病了许久,身体很是瘦削。那夜的灯光又暗,父皇的面容隐藏在阴影里, 竟隐隐有几分……诡谲。」 ****** 「你来了?」萧百川放下手中的书卷抬起头, 看向他已经许多年未见的小儿子。 第133页 自从萧楫舟七岁那年起, 就被萧百川封为赵王,前往凉州担任凉州刺史。萧楫舟的凉州刺史当了十年,十年间,他们父子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 再后来,巫蛊之祸发生,雍明太子萧桧舟被废,幽禁于岐山别馆,十七岁的萧楫舟就这样以自己从未想到的理由被召回大兴。 可父子相见却不见温情。 萧百川暗悔废立太子之事太过草率,却又真的担心盛名满天下的雍明太子一旦被平反,会不会因为这件事真的弒父夺位,故而犹豫不决,还是让萧楫舟占据着太子之位。 萧楫舟十年没怎么和父皇说过话,见面之时又已然察觉父皇对自己的满腔疏远。再加上时过境迁隐藏在父子二人之间的那一堆糟心事,使得萧楫舟面对自己的父皇,竟也只觉得心绪复杂。 相同的疏远让萧百川放弃了寒暄,也让萧楫舟除了恭敬行礼之外找不到话茬,因此父子二人间的这番对话竟然节奏快到让人察觉不出他们的疏离。 萧楫舟跪坐于萧百川面前,脸上尚且还带着凉州的风沙,没有被大兴城看不见的硝烟磨平自己的稜角。他恭敬又冷硬地行礼,问:「不知父皇深夜叫儿臣前来有何要事?」 萧百川公事公办一样说道:「朕知道了一件事。」 萧楫舟:「什么?」 萧百川慢条斯理地收拾着案几上的信件,随后又当着萧楫舟的面将这封信放到烛火上。 火苗在信件上肆意盛放,没过多久,火舌便吞没了整封信件。直到信件化成灰烬,萧百川才说道:「朕知道了一个人,他叫……白未晞。」 ****** 萧楫舟不确定地说:「我下意识地觉得父皇是从那封信里知道白先生的存在的,但或许只是巧合。」 但这句巧合实在是没有什么说服力,萧楫舟自己不信萧百川在他面前烧毁那封信只是因为那时萧百川的面前恰好有一封需要烧毁的信,齐滺也不信一代帝王会莫名其妙地在和儿子的对话中烧毁一封毫无关系的信。 萧百川的举动几乎可以明确一件事,那就是有人用写信的方式将白未晞的存在告诉了萧百川。 会是谁呢? 齐滺不确定地问:「有没有可能是外侯官?不是常说,外侯官无孔不入吗?」 萧楫舟摇头:「外侯官没有外界想得那么厉害,毕竟人数有限。大多数的外侯官确实是在监视百官尤其是地方要员封疆大吏不假,但是这些地方要员封疆大吏随身都有很多的护卫,外侯官也做不到无时无刻的监视,最多不过是记录一下明面上这些官员每日都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 齐滺懂了——外侯官能记录这些世家贵族明面上的事,却没办法真的进入他们的家,掌握这些世家贵族的一举一动。 也是,若是自己晚餐吃了什么喝了什么都要事无巨细地摆在皇帝的书案前,这些世家贵族只怕早就受不了,联合起来抗议了。 穆怀安可是说过,白未晞留下的晒盐法是放在昌黎韩氏祠堂里的秘辛。若是昌黎韩氏的祠堂能容许外侯官轻易出入,萧楫舟也不必这么艰难地夺权了。 想通了这个方面,齐滺便拿出纸笔,先在纸上写了「外侯官」三个大字,又拿出硃笔在上面毫不留情地画了个叉。 世家秘辛,既然不是萧百川全权领导的外侯官大谈到的,那似乎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齐滺在纸上写了两个字:世家。 齐滺抬头看向萧楫舟,便看见萧楫舟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若是父皇的人混到了世家中央、成为了某个世家贵族的心腹幕僚,甚至是父皇收服了某个贵族世家的成员,这便说得通了。」 可是那个人又是谁?他还活着吗?萧百川是怎么做到的?那个人现在在哪里?他愿意继续为萧楫舟工作吗?还是已然退隐了? 围绕这个神秘「细作」的问题实在是太多,多到齐滺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先问哪个。 反而是萧楫舟先想通了,他将齐滺刚刚用过的纸团成团随手一扔,说道:「我们没必要为这个人浪费太多的心神、若是有朝一日能让他为我所用最好,但即便找不到这个人也是无关紧要的。我们现在最重要事,可不是找一个不知身在何方的细作。」 萧楫舟的话点醒了齐滺,齐滺忍不住道:「你说得对,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齐滺扶额,带着几分颓然的语气说道:「我还是不够稳重,穆怀安几句话竟然就让我失了心神,跟着他的节奏走。」 他看起来蔫蔫的,像是被烈日教做人的哈士奇,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每一根狗毛都在叫嚣「这日子没法过了」。 萧楫舟心疼地摸了摸齐滺的头,说道:「阿滺,你已经很棒了。穆怀安是谁?那是在父皇手下能平平安安当了二十余年河南郡守、掌管了二十余年洛阳仓的人。更何况穆怀安又是有备而来,以有心算无心,你已经表现的很好了。」 齐滺闷闷地抬头,嘴里说着「你就知道敷衍我」,眼里的神情却分明是「说得真好听再来点我爱听」。 这样的反差让萧楫舟几乎要笑出来,萧楫舟嘴角含着笑,手指点在了齐滺的眉心:「我的紫薇郎大人,你可是天上下凡的神仙,怎么能被这点困难打倒?」 这话含着柔柔的笑意,论起来比糖还要甜,听得齐滺的耳朵都忍不住热了起来。 第134页 也是奇怪,穆怀安一口一个「紫薇郎」,齐滺听了都觉得没有任何感觉,仿佛「紫薇郎」也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称唿。 然而现在,叫出这个称唿的人变成了萧楫舟,齐滺竟觉得「紫薇郎」这个称唿也多了几分莫名其妙的味道来。也说不清是甜还是柔,总之是让齐滺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 脸难以抑制地红了起来,齐滺低下头避开了萧楫舟的目光,说道:「我不会被穆怀安吓到的。」 看着仿佛鹌鹑一样的齐滺,萧楫舟隐隐约约间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只是那种想法闪过得太快,快到萧楫舟没有来得及捕捉。 脑中的思绪纷乱了几瞬,萧楫舟才问道:「你现在是怎么想的?要不要考虑去昌黎?」 齐滺盘算了一下他们目前的处境:「如果我们现在打道回府,那么就可以通过庞林的供词,以朝廷的名义直接明发上谕彻查此事。这个想法正大光明又占据制高点唯一的缺点在于……到时候可能就查不出来什么了。」 明发上谕彻查洛阳仓亏空,优点在于能调动一切能调动的力量,地方官员也要给予最大的帮助。 但缺点却在于,打着朝廷的名义查案,很多手段就不能用了,而且谁也不能保证,关东贵族之间究竟是他人各扫门前雪、对昌黎韩氏的处境冷眼旁观,还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觉得关东贵族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因此联手瞒着朝廷。 一旦情形是后者,查案的天子使查不出结果来,朝廷的威信将荡然无存,萧楫舟以后就别想在世家贵族面前抬起头来。 因此齐滺道:「我的想法是我们亲自去一趟昌黎,亲自去看看昌黎韩氏究竟都做了些什么、昌黎究竟是怎么样情形。」 「穆怀安此人太怪,对于他的话,我不太信。」说完,齐滺又问,「你呢?你怎么想的?」 萧楫舟:「我也想去亲自一趟昌黎。」 说着,萧楫舟微微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怀疑,洛阳周边的那个永宁村,里面的铁矿就是被暗地里送到昌黎的。」 齐滺瞪大了双眼。 【作者有话说】 世界上最可怕事:在我用大雷梗创死基友之后突然垂死病中惊坐起,发现今日更新还没写。 ****** 感谢在2023-09-13 20:54:03~2023-09-14 21:57: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重光 32瓶;柒柒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洛阳赋 既是打定了主意, 齐滺和萧楫舟便没有耽误,第二日一早,萧楫舟便吩咐侯虞, 让他准备动身。 侯虞很快便将一切都打点好, 来请示萧楫舟何时出发。萧楫舟和齐滺商量了一阵, 最终决定扮作商旅,赶在年前到达昌黎。 路途风雪很大,齐滺和萧楫舟没有带赵拓等人,而是将他们安置好后便自行离开。 昌黎的城门已经近在眼前, 齐滺搓着快要冻僵的脸, 抱怨道:「不愧是接近山海关, 昌黎人肯定没见过冬天的蚊子。」 萧楫舟给他递上汤婆子, 又细心地将齐滺的领口拢得更紧了一些,才说道:「让你坐之前那辆马车你又不肯,非要坐这辆破车挨冻。」 齐滺顶嘴:「文殊奴, 你要记得,我们现在是商人。什么叫商人?你坐着那样豪华的马车, 说你是个年关还要出来进货的商人,别人会信吗?」 萧楫舟:「……」 齐滺谆谆教诲:「你要记得, 我们现在是一对家道中落的商人兄弟,年关还要离开老家白髮苍苍的老娘,就是为了讨生活, 懂?」 「懂。」萧楫舟点着齐滺额头,「我是哥哥,会好好照顾我的么弟。」 齐滺向后一仰, 避开萧楫舟的手, 不满地嘟囔:「明明我比你大了两岁。」 然而齐滺即将大学毕业也长得稚嫩无比, 看起来更像是这个时代十几岁的少年;反观萧楫舟明明才二十出头,却成熟得像是现代奔三的老大哥。 齐滺碎碎念:「说好的地沟油让人早熟呢?我吃了这么多年地沟油,为何看起来还没有你成熟?」 齐滺不理解,齐滺不愿意。但不理解与不愿意并不能改变事情的结果,萧楫舟还是当仁不让地以齐滺大哥的身份出现。 现在,他们一个叫魏舟,一个叫魏滺,是城阳郡的商户家的孩子。原本家中经营一些海货,通过将海货转卖到内地不沿海的地域维持生计。 然而不久之前父亲去世,叔叔掌管了家业,把他们都赶了出来。偏偏他们被叔叔设计,没有继承到父亲的家业,却被迫要完成父亲在世时留下的海盐订单。 城阳郡的海盐商被叔叔打过招唿,他们买不到盐便只得北上,从东莱走到北海,又一路来到章武,才总算摆脱了要价高得离谱的盐商,遇到了平价盐商。 这时他们从平价盐商口中听到消息,说昌黎的盐更便宜。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只觉得这是个机会,便没有将目光放在一笔海盐订单上,而是将目光放在了平价海盐的源头——昌黎。 故而即便年关,兄弟俩也没有回家过年看望老母,而是辗转来到昌黎。 这个故事是齐滺编的,齐滺道:「别看这个故事的逻辑链并不算完美,但只要我们说着我们的叔叔有多可恶,再奉上『父亲』活着的时候给我们留下的金银珠宝,他们就会相信我们的话,积极帮我们牵线搭桥。」 第135页 当时萧楫舟还不信:「真的会有商人只凭你的一面之词,就会相信你的话?」 齐滺:「错了,他们相信的不是我,是钱。只要有钱,商人什么都敢做。」 说着,齐滺又看着手中的资料嘆道:「我之前只知道盐业赚钱,却万万没想到,盐业竟然这么赚钱。」 这些资料是侯虞搜集来的一些资料,防止齐滺和萧楫舟在扮演盐商家的公子的时候穿帮。然而看着资料上赤裸裸的数据,齐滺只觉得胆战心惊。 齐滺:「必须想办法把盐业抓到手里,不能再任由这些世家霍霍百姓了。盐价这么高,让不让人活了。」 萧楫舟对齐滺的话连连点头:「你说得对,东南沿海的海盐价格高得离谱,昌黎韩氏有成本更低的制盐法,直接让渤海、黄海领域的其他盐商纷纷关门大吉。但他们却在渤海、黄海领域没有竞争对手之后提高盐价,再这样下去,百姓就要吃不起盐了。」 齐滺皱着眉,道:「海盐中有碘……你不必知道碘是什么,只需要知道这是人必须食用的东西,而这种东西陆盐是没有的,所以海盐不但要在沿海推开,还要想办法在内陆推开,让那些身在凉州、益州的百姓,也能吃到海盐。」 萧楫舟:「……」 行叭,他确实不懂。 陛下不懂,但陛下会说:「都听你的。」 齐滺对皇帝陛下的听劝很满意,他放下手中的资料,唿吸着简陋的马车缝隙里透进来的冷空气,缓缓道:「要是查不出什么,都对不起我这么大冷天遭的这个罪。」 萧楫舟文言连忙给齐滺倒了一杯热水,还十分贴心地端到齐滺的嘴边:「委屈小齐大人了,到时候一定让昌黎韩氏的人给我们小齐大人赔罪。」 齐滺笑嘻嘻地接过水,喝了一口才说道:「必须让那些王八蛋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就在这个时候,侯虞的声音传了过来:「陛下,齐大人,昌黎到了,前面进城,可能要委屈二位下马车。」 大梁商人的地位不高不低,但绝对是没有特权的。齐滺不想因为没必要的事引起没必要的麻烦,因此干脆利落地下了马车。 萧楫舟护着齐滺步行到了城门前,守卫手持长戟守卫城门,目不斜视地盯着进城的百姓,单看精神面貌,这个边陲之地竟然比中枢洛阳的守卫面貌还要好。 齐滺咋舌:「完了,我竟然觉得昌黎郡守是个好官,怎么办?」 在外被抗高丽守卫国界,对内治下百姓安居乐业,单看眼前的情况,真的看不出,昌黎韩氏做的竟然是卖国求安、垄断盐业的勾当。 齐滺喃喃道:「能将治下治理得如此安稳,我们要小心一点,千万不要听信穆怀安的话,误会了一个好官,寒了能吏的心。」 萧楫舟:「……」 沉默半晌,萧楫舟终是没有打破齐滺的幻想,只是说道:「我们进去吧。」 齐滺点点头,跟在萧楫舟的身后走向城门。为了避免麻烦,这次进入昌黎,他们并没有将所有的内侯官一起带入城内,只让侯虞扮作护卫、侯十三与侯七扮作小厮跟在身边。 五人的队伍不小,但挤在熙熙攘攘的进城队伍中间,看起来却也并不是很显眼—— 显眼的是齐滺。 这位商人家的小公子因为长得太不像个商户,而被守卫拦下了。 守卫的目光掠过虽然身材高大但皮肤有点发黑看起来很符合商人公子形象的萧楫舟,以及身后三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下人,目光精准地扫射到齐滺的身上。 守卫打开萧楫舟早已准备好的身份文牒,看着上面标註的商户,又看看齐滺,径直皱起了眉:「干什么的?」 齐滺:「……」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齐滺无奈:「回军爷,在下与兄长自城阳前来,打算在城中做点生意。」 守卫依旧拧着眉看他:「商户?你可不像。」 齐滺:「……」 萧楫舟一把将齐滺揽到身后,对着那名守卫笑了笑:「军爷也觉得我阿弟不像商户?我娘也时常念叨,若是阿爹还在,我阿弟必然是个官老爷。」 守卫被这句话逗笑了:「官老爷?商户还想做官?」 萧楫舟道:「军爷可别瞧不起我阿弟,他不像我,大字不识一个,只能勉强看得懂帐本,我阿弟可是私塾先生夸过的聪慧。你看我阿弟,长得又好,书读得又多,没准就能被哪个官老爷看上,带回家做女婿呢。」 听了这一番家常,守卫心里的疑虑被打消了,他将身份文牒还了回去,口中却依旧道:「官老爷就算找上门女婿,也不会找个商户。让你阿弟别读书了,早日找份生计吧。」 萧楫舟也没和这个守卫吵架,他侧身示意侯十三给面前的守卫递些吃酒钱。 守卫笑呵呵地收了「低着头害羞」的小厮送上来的吃酒钱,完全不知道面前这个看起来羞涩腼腆的小厮,内心里在怎样吐槽他的不识货。 进城许久,侯十三耳尖目明,还能听到那个守卫在和同伴调笑:「商户庶民,竟然想娶世族小姐为妻,这些商户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侯十三不满:「咱们小齐大人什么样的姑娘娶不到,全世界的姑娘随齐大人挑呢,我看分明是这个无名小卒嫉妒我们小齐大人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第136页 侯七推了他一下,示意他闭嘴,别被人听见,以免节外生枝。 侯十三闷闷地闭嘴,萧楫舟却接着调笑:「完了,我的阿弟娶不到世族姑娘为妻了,这可如何是好?」 齐滺:「……」 这狗玩意儿又在拿他取笑。 齐滺不肯认输地回嘴:「没办法,谁让我有一个大字不识一个只会看帐本的哥哥呢?」 萧楫舟;「……」 齐滺:「若是我的哥哥封侯拜将,世上的姑娘岂不是随我挑?」 这个话题确实是萧楫舟先提起来的,但听到齐滺真的想娶哪个姑娘了,萧楫舟反而又不开心起来。他忍不住说道:「就算你有一个封侯拜将的哥哥,也娶不到那些世家小姐。」 齐滺:「???」 萧楫舟:「那些世家小姐一个个得心比天高,还真不一定看得上咱们这些普通人。」 齐滺:「……」 齐滺忍不住说:「你现在究竟在唱哪出?我怎么不知道你现在在扮演谁了?」 萧楫舟:「……」 回过神来的萧楫舟也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那句话说的有多乱,他慌里慌张地为自己辩解:「我也没有……」 「闪开!」 萧楫舟话未说完,就听见大街上不知何处跑出一队护卫来,他们手中握着长剑,竟是直接将街道清空,不让任何行人再在大街上走路。 耳边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怎么了?怎么又封道?」 「算算日子,今日是韩大小姐斋戒完毕回家的日子吧?」 「瞧我,竟是把这么大的事给忘了。韩大小姐要出嫁了吧?怎么还月月斋戒?」 「听说是给自己的父母祈福呢。韩大小姐当真孝顺,韩大人有福。」 齐滺皱起了眉——韩大小姐无官无职又无封爵,出行哪有封道的道理?她的护卫又如何能手持刀剑?这样公器私用的行为,让齐滺对他刚刚还赞赏有加的韩大人的印象一下子落入谷底。 就在这时,被清场的道路中,缓缓走过来一辆牛车。牛车很大,由四头牛拉着,慢悠悠地走在路上。牛车上帷幔轻扬,还能听到悦耳的铃声在呦呦响起。 风吹起车帘,露出韩大小姐半遮半掩的身影,却又很快消失不见。 看着道路中央受人注目的韩大小姐,齐滺忽然间想起一件事:「刚刚她们说,韩大小姐要嫁人了?」 萧楫舟不解:「怎么,你难不成要去做人家的上门女婿?」 齐滺:「……」 齐滺拿胳膊肘捅了萧楫舟一下,示意他安静一点之后,才说道:「我就是忽然想起来,沈涵的未婚妻,是不是就是昌黎韩氏的姑娘?」 任职户部的金部郎中沈涵,曾经因为洛阳新都一事和齐滺扯皮很久。后来被齐滺说动,终于决定开仓放粮,让齐滺拟定的政/策得以推行。 而那时,身为江南士族吴兴沈氏嫡出公子的沈涵,之所以愿意掺合进萧楫舟和关东贵族的这滩浑水,就是因为沈涵的未婚妻是昌黎韩氏的姑娘,而昌黎韩氏是洛阳仓的受益者。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偌大的关系网通过联姻形成,成为一张连接着所有世家大族的关系网,也成为一张让朝廷对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的保护网。 齐滺低声道:「昌黎韩氏给沈涵送信,让沈涵想办法拖延新都建成时间——若不是今日见到韩大小姐,我几乎要忘了这件事了。现在我信了,昌黎韩氏绝对不干净。」 【作者有话说】 本文採取的是州郡县三级制,昌黎韩氏里的昌黎指的是昌黎郡,但昌黎郡的治所又在昌黎县(就像吉林省的省会是吉林市),所以这里说的进入了昌黎城,指的是进入了昌黎县。其实大家没有记住的必要,就是在这里声明一下,这不是bug。 第64章 洛阳赋 昌黎韩氏曾经给沈涵送信插手过洛阳仓的修建, 如果不是今日听到百姓议论这位昌黎韩氏已经定了亲的大小姐,齐滺真的要将这件事忘记了。 齐滺头疼地扶额:「以往对关东不熟悉,只觉得关东贵族同气连枝同乘一船, 现在看来, 关东贵族未必真的同舟共济, 你中有我也不一定只局限于关东。」 齐滺不理解:「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造反?也不是。原本的歷史里,萧楫舟把荆扬二州的贵族世家杀了个七七八八,也没见谁真的反了,第一个举起造反大旗的人, 还是海平五年的阿鹿桓念玄, 而阿鹿桓念玄之所以谋反, 是因为觉得萧氏皇族害死了他的父亲, 而不是因为萧楫舟的暴/政。 帝王的暴/政没有让世家贵族造反,反而是那些被压迫得活不下去的平民百姓开始占山为匪揭竿而起,而这些世家贵族却直到下一代王朝虞朝的建立, 都没有几个世家真的举起过造反的大旗。 齐滺不明白:「和朝廷作对,对他们究竟有什么好处?」 韩大小姐乘坐的牛车已经逐渐走远, 刚刚路上还在凑热闹的行人也三三两两地散去。年关将近,昌黎的道路上热闹非凡, 人人的脸上都扬着喜气洋洋的笑容。 看着百姓脸上轻快的笑容,萧楫舟轻声道:「贵族不敢造反,是因为他们偌大的家业反而不敢轻易地捨去。但是显赫的家世在背后撑着, 又有谁愿意对别人卑躬屈膝?」 说到这里,萧楫舟竟是自嘲一般说道:「尤其是,对着我们萧氏皇族这种族谱都翻不上三代的出身?」 第137页 齐滺摇摇头:「这么拧巴……他们若是一直都这样又当又立, 我倒觉得可以对他们下手了。」 「又当又立?」萧楫舟好奇, 「这是个什么说法?」 齐滺:「骂人的话, 全称是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 「……」萧楫舟沉思片刻,竟然笑了,「你别说,有点这个味道。」 齐滺眨眨眼,他看向远处昌黎韩氏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宏伟的大门,幽幽地说道:「也让我来会会这些传说中的高门世家。我也想知道,他们究竟是风骨千年,还是一群只会欺软怕硬的东西。」 顿了顿,齐滺又说道:「若是能早日开科举,就不必这样步履维艰了。」 世家贵族的关系网庞大,牵一髮则动全身,这也是齐滺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 只是……萧楫舟不理解:「科举?这和科举有什么关系?」 华国歷史上的科举,源头便是萧楫舟的父亲、大梁的开国君主、梁景帝萧百川。 齐滺解释道:「我说的科举,和你父皇开创的科举不一样。磨父皇开创的科举,是在官员之中进行考试选拔能吏,优者升、劣者汰。这个想法很好,但却是依旧将范围局限在了官员之中。」 「你要知道,大梁的开国之臣,不是这些世家贵族的子弟,就是只会带兵打仗根本无法治理国家的武夫,所以当年梁景帝在进行科举之后,将不会理政的武夫都撤了下去,让有能力的官员顶上。」 「但那些官员都是什么出身?能读书认字的,哪个不是贵族出身?长此以往,世家贵族掌握国之重任,帝王如何不被他们掣肘?」 齐滺将梁景帝开创的科举夸了又贬,萧楫舟沉思了一瞬,才说道:「那你说的科举……是类似于孝廉?」 晋朝齐朝时期採取的选拔官员的主要方法便是举孝廉,只是到了南北二十七朝,国家战乱不休,为了笼络各大世家的九品中正制便应运而生,取代了原本的孝廉制度。 萧楫舟道:「你若要恢復孝廉呀不是不行,虽然难了一些,但想做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孝廉也有可能成为贵族世家的手段,这点要想办法。」 齐滺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是孝廉,但某种程度上来说,也不是没有共同之处。我所说的科举,是将全天下的读书人都聚集在一起,让他们考试。优胜劣汰,谁的试卷分数高,谁就能做官。」 萧楫舟:「……」 萧楫舟一时语塞。他的唇动了动,齐滺觉得萧楫舟大抵是想说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又觉得反对不太好、贊成太荒谬,于是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些什么。 齐滺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外乎是天下读书人大多出身贵族,科举也不过是另一种世家垄断官职的方法。但是现在是这样,焉知几年、十几年、几十年之后呢?」 「我的想法是,一开始也许没有几个平民百姓之家的读书人能出来做官,但只要我们在全国各地开设书院有教无类,也许几年之后,就会出现第一批能胜任官职的普通读书人。」 萧楫舟都震惊了:「全国各地开设书院?」 齐滺:「我们的目的是培养出来能干活能做官的人,不需要他们有多少学问,也不需要他们能读多少经史子集,只要他们懂得是非善恶、知晓如何做人就够了。」 萧楫舟:「!!!」 齐滺:「书院要多,要让每一个人都能读得起书。但书院不需要每个都大都好,只要能承担得起教人识字、明辨是非就够了。」 萧楫舟目瞪狗呆。 齐滺:「至于钱……」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昌黎韩氏恢宏的大门上:「我们可以兴办国企,将盐业、铜铁等重要行业国家垄断,不重要的行业也可以以国家的名义开办企业,只要注意保证行业利润率、不会压榨到普通商户无法生存就够了。」 「到时候钱有了,我们就兴办书院,让每一个国人都能读的起书,可以选择自己想要选择的未来。读书人多了,官位就是供不应求,世家贵族就再也不敢给朝廷甩脸色。」 齐滺转头看向萧楫舟:「文殊奴,你怎么看?」 文殊奴……文殊奴觉得…… 「我们把昌黎韩氏搞死吧。先有了钱,才能建书院,不然现在国库里的钱不够花的。」 齐滺对萧楫舟的上道表示贊同:「对,先捞钱。不然你太能花钱了,之后还要修建运河,都是钱啊!」 齐滺扒拉着手指头算了算,默默道:「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户部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铁公鸡了,钱到月底不够花啊。」 萧楫舟也摸摸算了算,之后难过地发现,钱好像真的不够花。对外要秣马厉兵应对战争,对内要大搞基建改善民生,处处都是钱,五大粮仓的粮食加一起都不怎么够造的。 富有四海的陛下第一次开始为钱发愁。 侯十三走到昌黎韩氏府邸的某处偏门敲了敲门,门房很快过来开门,用还带着哈欠连天的声音说道:「谁啊?」 寒冬腊月,吹口气都恨不得化成冰,门房不耐烦地开门,他瞅了瞅侯十三身上还算是得体的小厮衣衫,脸上又不耐烦了些:「你是谁?来找谁的?」 十三大人这些日子以来心态一天比一天好,已经完全可以受得住这些人的白眼。他笑嘻嘻地送上一袋铜钱,说道:「小哥,我们找韩二管家。」 第138页 门房颠了颠手上的荷包,大抵是价钱满意,他脸上那股死人气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肉眼可见的笑意:「韩二管家?你们可曾有信物?你们有名有姓,我也好去通报。」 韩二管家是昌黎韩氏某个分支的子嗣,长大后文不成武不就,偏偏有一张讨人喜欢的嘴,便成功到家主的家中当了二管家。 侯十三道:「我家主人姓魏,是城阳来的商户,听闻韩二管家最近有意找新的海盐合作商户,我们就自告奋勇前来了。」 说着,侯十三又递上一个荷包:「烦劳小哥转呈韩二管家。」 那个门房看着第二个小了一圈却明显更加精緻的荷包,想了想还是没有打开,而是对侯十三说道:「我现在就替你转告,但二管家能不能见你,可不好说。」 侯十三点头:「应当的,多谢小哥跑这一趟。」 门房关了门,侯十三转身跑到齐滺和萧楫舟面前邀功:「二位公子,成了。」 萧楫舟将手中用来装逼的摺扇在手上绕了一圈,才敲到侯十三的头上:「就干这么点活,难道还要领赏吗?」 他特意收敛了气势,嘴角的笑都比平日里高了三分,看上去不再如之前那样一看就是个富家公子,现在反而真有了几分暴发户的模样。 侯十三捂着头委屈:「哪里,小的又不是小……二公子,怎么敢和大公子要赏。」 齐滺:「???」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萧楫舟手中的摺扇也不转了,眼神危险地看着侯十三。 侯虞捂脸,想说自己并不认识这个弟弟;唯有侯七还算有良心,开始琢磨着为自己的宝贝弟弟找个风水好一点的坟头。 就在萧楫舟忍不住要杀人灭口的时候,昌黎韩氏的侧门再一次被打开,刚刚那个门房探出头来,对他们说:「你们进来吧,我们二管家要见你们。」 萧楫舟这才收回了看向侯十三的死亡射线,跟在门房的身后,从侧门进了韩氏府邸。 昌黎韩氏确是百年世家,就连通向管家的下人房,环境也是清幽雅致。门房带着他们一路穿过弯弯绕绕的亭台楼阁,就在齐滺要被这地方晃花了眼的时候,门房终于停在某扇门前,说了一句:「二管家,他们来了。」 很快,门内传来一道闷闷的声音:「让他们进来。」 齐滺跟在萧楫舟身后进了门,一进门,就听到里面的人说:「你们就是穆府君介绍来的人?」 那人转过身,露出的脸赫然与穆怀安有三分相似。 【作者有话说】 舟舟:老婆太会花钱了怎么办? 滺滺:老攻太会花钱了怎么办? 对视一眼:花昌黎韩氏的钱(确信) ****** 想了一个梗,一群人里面找一个兇手,别人都不知道兇手是谁,唯有主角一眼就认出了兇手,因为兇手洗护用品都用国际大牌,家里却有一块开了封的上海硫磺皂。 惯用国际大牌的人怎么会用这种老国货?肯定是用上海硫磺皂清洗血迹! 结果我基友说我适合写笑话大全(委屈)(破防) 第65章 洛阳赋 萧楫舟当即上前一步, 将齐滺的半边身体挡在身后,才对着韩二管家拱了拱手,说:「在下魏舟, 经穆府君府上管家介绍, 前来与二管家商议海盐买卖的事。」 这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说辞, 虽说这个随口编出来的说辞逻辑并不够严丝合缝,但商人逐利,只要昌黎韩氏的得到了足够的利益,再加上他们去城阳查真的能查出来一户姓魏的商户与叔叔抢夺侄子家业的丑闻, 那么这些人就不会深究这个故事里的逻辑错误。 只是这个搭好的台阶韩二管家却没有顺着下, 反而将话语说得异常直白:「行了, 你们什么目的我都知道, 不必在此虚与委蛇,看得人头疼。」 齐滺:「……」 萧楫舟:「……」 韩二管家冲着门房吩咐道:「我出去一趟,若是大管家问起来, 就说我带着城阳的盐商去看盐。」 门房低眉顺眼,竟是一个眼神都没有浮动, 和刚刚那副见钱眼开的样子判若两人。他低低地应了声是,像一个幽灵一般走了出去。 门房出去之后, 韩二管家竟是一句废话都没有多说,直接便踏步走出了房间:「我叫韩遂,你们与我来就是。」 齐滺和萧楫舟面面相觑, 一时之间竟是没有搞明白韩遂在打什么主意。 萧楫舟冲着韩遂离开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便转身跟随韩遂的步伐走了出去。齐滺摸不着头脑,但还是选择相信萧楫舟。 他们是从一个偏门离开的, 坐上一辆看起来破败不堪、但内里却五脏俱全的牛车之后, 韩遂给他们倒了一杯热茶, 才说道:「你们的来意府君大人已经和我说过了,我帮不了你们什么,只能带你们去盐场逛一逛。若是之后有什么发现,需要什么只管和我说,我会尽量满足你们的。」 这一出的进度实在是快得出乎齐滺的预料,习惯了一个意思恨不得拐七八个弯的世家习惯,齐滺一时之间都有些受不了这么直白的交流方式。 愣了半天,齐滺才问出一句:「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们?」 虽然,齐滺更想问的是「穆怀安究竟和你说了什么、你究竟知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韩遂目光冷淡,那副和穆怀安有着三分相似的面容上一片冷峻:「知道,你们想弄死韩家人,是吗?」 第139页 迎着齐滺顿时变得目瞪狗呆的神态,韩遂的脸上一片嘲讽:「如果你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你就不会意外了。」 有瓜! 吃瓜之魂熊熊燃烧,齐滺还顾及着戳人心肝是不是不太好,萧楫舟却已经直接问道:「我觉得你应该说点什么,不然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韩遂的目光又冷了三分:「我可以告诉你们,但条件是你们必须弄死主枝这些人!」 深仇大恨啊!血海深仇啊!齐滺双眼掩饰不住地发亮。 萧楫舟:「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若是需要字据,我也可以。」 「就这样吧,我相信穆府君不会选出一些言而无信的小人。」韩遂摇头道,「若是立了字据,我还怕你们为了字据杀人灭口。」 齐滺:「……」 韩遂:「你们应该知道,昌黎韩氏手里有成本更加低廉的制盐法,是吗?」 齐滺点头:「猜到了。」 韩遂:「那你们知不知道,这份制盐法,是主枝从哪里得到的?」 齐滺和萧楫舟对视一眼,之后纷纷摇头:「不晓得,难道不是从祖上传下来的吗?」 「祖上?」听到这个词,韩遂差点没笑出来,「哪来的什么祖上?不过是一群强盗在抢夺别人的东西之后为了岌岌可危的虚名,搞出来的遮羞布罢了。」 齐滺上前倾身,甚至亲自为韩遂续上热茶:「您快说。」 韩遂:「……」 韩遂梗了一下,看着齐滺仿佛听八卦的一样的神色,恨不得起身揍他一顿。但是看着旁边还有一个人高马大萧楫舟,到底还是歇了不做君子的心思,转而说道:「这种制盐法原本是在一个书生手里的。」 「书生姓甚名谁我没有打听到,只是到他最初是主枝给小姐们请来的教书先生。后来书生爱上了主枝的嫡出大小姐,但是他一个寒门书生,怎么配得上昌黎韩氏的大小姐?」 「所以,为了娶到大小姐,这个书生拿出了祖传的宝物——北晋名相白未晞留下的晒盐法。」 「嘶。」故事曲折离奇,离谱中又带着些微的靠谱,齐滺几乎都能脑补出来后面的故事,「昌黎韩氏的主枝为了晒盐法假意同意了书生的求婚,却在拿到了晒盐法之后悔婚了?」 「悔婚?」韩遂的声音里几乎快要凝出冰碴,「若是主枝真的悔婚也就罢了。可偏偏他们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不想主枝的嫡女嫁给庶民,又为了所谓的名声,竟是将我的小姑姑嫁给了那个书生!」 卧槽! 这故事劲爆! 韩遂说得怒气沖沖,齐滺被他感染,也不免带上几分气愤:「那你的小姑姑呢?那个书生待她好吗?」 听到这句问话,韩遂下意识闭上了眼:「我的小姑姑原本已经定亲了,对方与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三书六礼都走过了,谁能想到主枝会来这么一出?」 「为了祖父与父亲还能在昌黎韩氏有落脚之处,小姑姑含泪嫁了,与主枝的那位姑娘同一天嫁人。小姑姑过门不到一月,书生受不了相思之苦,便跑去了洛阳,去找他的旧情人,结果被河南穆氏的人打断了双腿扔了回来。」 「书生没多久就死了,旁人不知道缘由,只道我小姑姑克夫,过门一月就剋死了丈夫。小姑姑受不了流言蜚语,悬樑自尽了。」 齐滺倒吸一口凉气。 不过如此一来,事情就串起来了—— 昌黎韩氏玩了一手移花接木,将主枝嫡女嫁给河南穆氏用作联姻,将不知道关系多远的旁支女儿嫁给书生,用来换取了晒盐法。 主枝嫡女不知道和书生究竟有没有私情,但不管有没有,书生去洛阳闹了一出,主枝嫡女必然名声尽毁,被怀疑贞洁。这样一来,河南穆氏必然全族上下都不承认这个主母。 主枝嫡女在河南穆氏过不下去,只能带着儿子穆怀安回到昌黎韩氏居住。所以,穆怀安从小在昌黎韩氏生活,但得知真相之后未必真的对自己的外公和舅舅还剩几分亲情。 毕竟,穆怀安原本是河南穆氏的嫡长子,本应像所有世家公子一样在父慈子孝的环境中受尽追捧。但就因为外公的贪得无厌导致母亲名声尽毁,他也被河南穆氏怀疑血脉,堂堂嫡出世家公子,竟要寄人篱下地长大。 齐滺咋舌:「贵圈真乱。」 韩遂:「事情我已经告诉你们了。祖父祖母因为小姑姑的死在惊怒交加之下不治身亡,父亲也因此被主枝打压。当时我还小,装作记不得所有事,才有了今天的地位。但我的仇恨一日都没有忘记过,主枝必须为我的小姑姑、我的祖父祖母的死付出代价!」 齐滺承诺:「若是昌黎韩氏当真公器私用、调用洛阳仓的粮食为自己养部曲、还以兵作匪垄断渤海,但凡一个罪名的真的,他们就跑不了。」 韩遂声音幽幽:「那我等着他们遭报应的那天。」 ******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就在齐滺觉得他可能要被牛车颠吐了的时候,车夫终于姗姗来迟地说了一句:「二管家,到地方了。」 韩遂披着厚厚的大氅下了车,萧楫舟紧随其后,又回身将齐滺抱了下来,帮着齐滺整理好衣领之后,才跟在韩遂的身后走向盐场。 盐场建立在海边,已经到了寒冬腊月,海风带来咸湿的味道,齐滺不自觉地拢了拢领口。 第140页 萧楫舟回头:「冷了?」 齐滺微微点头:「有点,这里的风刺骨的冷。」 像是传说中的法术攻击,穿得再多,也扛不住往骨头里灌的风。 萧楫舟抿唇,问:「那你回牛车里等着?我在外面就够了。」 齐滺摇头:「没事,这点冷不算什么,我想亲自与盐场看一眼。」 萧楫舟到底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帮齐滺戴好了大氅的帽子,说道:「若是受不住了就与我说。」 韩遂在前方看着这俩人黏黏煳煳,一时之间只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一脸嫌弃地看着不远处恨不得你侬我侬的二人,冷声催促:「走不走了?」 齐滺连忙拉住萧楫舟的手,说道:「这就来了!」 韩遂不雅地翻了个白眼,随即挥了挥衣袖,不看这俩糟心玩意儿。 进了盐场,刚刚刺骨的寒风没了,齐滺反而觉得热了起来。寒冬腊月,盐场的工人穿得却不多,有的甚至还赤着胳膊,看起来竟像是三伏天一样。 盐场热得不正常,以至于齐滺第一时间都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哪里的知识出现了错误—— 晒盐的盐场会这么热吗? 他没去过盐场,只是在查资料的时候涉及过一些晒盐的知识。海水晒盐是很简单的,找个温和平缓的地方引入海水,就能晒出盐来。 只是这样简单直白晒出来的盐是粗盐,不可以直接食用。粗盐变成可以使用的盐,这才是盐场的核心技术。 一般古代採用的技术,就是简单的煮水溶解、过滤、蒸煮,即将粗盐与浓盐水混合熬煮沉淀,底部留下的就是能吃的精盐。 熬煮确实是散发出热量的环节,只是……这里也太热了吧?难道是靠海的原因,所以这里没有内陆那么冷? 齐滺迷茫地抬头看着温度远远比外界暖和的盐场,一时之间陷入了沉思。 韩遂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才说道:「这里熬煮的锅架很多,我不能一一带你们去看。你们看看有没有什么觉得奇怪?」 萧楫舟对此一脸懵逼,只能将目光转向齐滺,心里想着若是齐滺也看不出一二三来,那就只能让内外侯官将盐场翻个底朝天了。 顶着这两人的目光,齐滺却没有紧张,他的目光落在盐场最边缘的角落上,指着那里冒出来的黑气问:「那里是烧什么的?」 韩遂顺着齐滺手指的方向看去,却最终摇了摇头:「不知道,我来盐场的次数不多,最核心的东西他们不让我知道,不过应该是些煮盐的东西?我记得,盐场里有一步就是煮盐。」 齐滺却摇头:「不对,动线不对。」 齐滺指着这里的构造说道:「这是很明显福特式生产……福特式生产,嗯……你们可以简单地理解为,这是白先生留下来的东西。按照福特式生产的原则,最后一步熬煮粗盐的场地不应该建在哪里,因为动线不对……」 韩遂和萧楫舟对称懵逼,齐滺也觉得这个流程真的很难解释。他干脆蹲下身,招唿着两人一起蹲下后,才用手在沙地上画了几个圈圈圆圆: 「你们看,这里是粗盐形成的地方,下一步就是要将粗盐进行提纯,才能变成可以食用的精盐。按照流程,蒸煮精盐的地方应该离粗盐形成的地方不远。」 说着,齐滺抬头指向了另一个场地:「看到那里了吗?按照流程,那里才应该是提纯粗盐的地方。」 齐滺站起身,将他刚刚画出来的粗略图纸用脚抹平,才转身又将目光放在了刚刚他指向的盐场边缘那座冒烟的高炉:「那里离粗盐形成的地方太远了,不合理。」 过远的距离让齐滺肯定那里和煮盐绝对毫无关系,那么那座高炉是用来做什么的? 掩人耳目的高炉,不停燃烧的火焰…… 齐滺忽然间就想到了一种可能。 【作者有话说】 韩遂:这对只会秀恩爱的狗男男! 感谢在2023-09-16 22:21:42~2023-09-17 21:37: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洛阳赋 齐滺的神色很是凝重, 素日以来一直带笑的脸颊彻底沉了下去,浅浅的梨涡再也找不到一星半点的痕迹。 萧楫舟对齐滺再熟悉不过,一看到齐滺这样神色, 他瞬间便猜到了什么:「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齐滺垂下眼, 微微地摇了摇头, 顺手将白狐领口紧了紧,才说道:「没有,我只是觉得有点冷了,咱们回去吧。」 萧楫舟:「……」 韩遂:「……」 韩遂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似乎是没想到这个被他们寄予厚望的「仙人」一开口竟是这么一句让人吐血的话题。 更让人吐血的是, 萧楫舟竟然顺着齐滺的话说:「冷了咱们就回去, 不差这一天两天。」 韩遂本就扭曲的脸更加扭曲了。 齐滺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么让人吐血一样, 他转过身冲着韩遂说道:「韩二管家,我们走吧……对了,带着盐走。」 韩遂:「!!!」 柳暗花明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上一秒还觉得自己快要被气死的韩遂这一秒就觉额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齐滺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发现了盐场的猫腻,并且觉得无需再来一次盐场, 因此提出了带着盐离开,装作客商看货之后满意的样子蒙蔽其他人。 第141页 至于齐滺发现了什么又为什么没有和他说, 韩遂已经不在乎了。此刻的他满心满眼都是「齐滺一定发现了什么」的兴奋与激动,连说话的语气都带上了几分颤抖:「好,我们这就去装盐。」 装盐的过程很是顺利, 在萧楫舟示意侯七将几箱金子交给韩遂之后,这笔从头至尾都虚假无比的买卖就宣告完成。 天色已黑,齐滺和萧楫舟便没有忙着走, 而是对韩遂说:「天色不早, 我们兄弟便先告辞了, 以后若是有事,再来与韩二管家商量。」 韩遂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但最终,他还是只说出来一句:「二位若有事,差人找我便是,在下一定义不容辞。」 与韩遂分来之后,齐滺和萧楫舟便回到了临时的住处。月上中天,云雾都朦胧起来。若是以往,这个时候齐滺早就吵吵着要早睡早起,但今晚齐滺脱了大氅后却跪坐于书案前,还续上了茶水,竟是一副要深谈的样子。 萧楫舟也对齐滺在盐场究竟发现了什么十分好奇,他坐在齐滺对面,等侯虞、侯七和侯十三坐在下手之后,才开口问道:「今日在盐场,你究竟发现了什么?」 出乎预料的,这次的齐滺竟然让人意外地答得痛快:「铁。」 铁。 这个字代表的意思实在是有些意味深长,以至于萧楫舟都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齐滺究竟说了什么。 好半晌,萧楫舟在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也没有理解错齐滺的意思之后,他才犹犹豫豫地开口:「是我想的那个铁?」 齐滺点头又摇头:「我猜的。」 齐滺解释道:「最边缘的高炉明显不合常理,这只能说明那是另起的高炉,和整个盐场没有任何关系。除了铁,我想不到任何一样东西,能让昌黎韩氏都这样小心,为了隐藏高炉的存在,竟然来一出大隐隐于市。」 整个昌黎郡都是昌黎韩氏的地盘,昌黎县作为昌黎郡的治所更不用说,上到郡守、县令,下到微末小吏,只怕是各个姓韩。 在自己的地盘上都要这样小心隐藏的高炉,除了铁,还能有什么? 只是……齐滺道:「都是我的猜测,但我没有证据。」 萧楫舟沉思了一瞬,直接吩咐道:「侯虞,你去看看,注意别暴露身份。」 侯虞:「是。」 说完,侯虞便像幽灵一样隐藏到黑暗中,齐滺再也发现不了侯虞的身影,屋中只剩下侯七和侯十三还在保护他们。 齐滺:「……」 哦豁,都忘了,萧楫舟的身边跟着一个特务头子呢。 齐滺一时之间好奇心都起来了:「侯虞和侯虔是什么关系?他们谁更厉害一点?」 侯虞是内侯官令,侯虔是外侯官令,两人一内一外,侯虞作为内侯官令,负责贴身保护萧楫舟的生命安全;侯虔作为外侯官令,负责统筹外侯官,监视百官。 说起来,似乎自从大兴宫一别,齐滺就再也没有见过侯虔。齐滺不由问:「侯虔呢?感觉很久都没见到他了。」 萧楫舟:「侯虔和侯虞哪个更厉害,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你有空可以自己问问他们。」 齐滺:「……」 想到侯虔的冷脸还有侯虞惯常的那副皮笑肉不笑,齐滺顿时直摇头:「不问,我对这个问题并不感兴趣。」 萧楫舟又道:「侯虔留在大兴了——你猜为什么我们出来这么久,大兴还没有出乱子?」 齐滺一点就透:「侯虔扮成了你的样子?」 然而不过瞬间,齐滺又觉得不太对劲:「可是我们离开大兴的消息已经泄露了,刚刚出了大兴就遇到刺杀,侯虔在大兴宫扮成你的样子还有什么意义?」 萧楫舟摇头:「没有彻底暴露。」 齐滺一愣。 迎着齐滺迷茫的眼神,萧楫舟竟然梗了一瞬,不知道接下来的话应该怎么说下去。 见到萧楫舟这样奇怪的表情,齐滺一眼便知道事情并不简单。八卦之魂阻挡不住,齐滺忍不住问:「你想说什么?」 萧楫舟当场摇头:「我没想说什么。」 齐滺不信,他倾身上前,隔着书案凑近了萧楫舟,滴熘圆的杏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萧楫舟的眼睛,说道:「文殊奴,你想说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他眨着眼,声音中带着让人的骨头都酥起来的尾音,让萧楫舟听着都觉得自己的身体都仿佛被电过一般,仿佛在这个瞬间,连魂都不是自己的了,齐滺让他做什么他都会答应。 齐滺伸手拽着萧楫舟的衣袖,轻轻地晃了一下:「文殊奴?」 「轰——」 一时之间,萧楫舟仿佛觉得心底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让他一时之间都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他忍不住向后退了一下,连声音都结结巴巴起来:「你、你别这么说话。」 齐滺:「……」 从来纵横亲友无敌手的撒娇大法竟然在萧楫舟这里第一次受挫,齐滺一时之间竟然感受到了一股挫败感。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竟然向后退去的萧楫舟,眼中满是目瞪狗呆。 齐滺不可置信:「你嫌弃我?」 萧楫舟:「!!!」 萧楫舟连忙道:「没有!不是!我没有!」 齐滺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被萧楫舟挣开的手,一时之间都没有反应过来,满脸都是不理解。 第142页 萧楫舟眉头一跳,他连忙握住齐滺的手,说道:「不是,我刚刚就是、就是……」 就是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完美的藉口来解释刚刚自己的行为。但他又不敢放开齐滺的手让齐滺误会,只能继续期期艾艾地说:「我、就是、其实……」 齐滺:「……」 今日份的萧楫舟又奇怪了些。 看着这样近乎慌乱的萧楫舟,齐滺心底刚刚升起的那种古里古怪的情绪瞬间便消失不见,他对萧楫舟道:「你……」不用解释了。 话未说完,房门被突兀地大开,侯虞带着满身的风雪回来,进门便说道:「陛下,齐大人,已经……」 侯虞看着眼前的萧楫舟「亲昵」地握住齐滺的手,齐滺「满含娇羞」地看着眼前的萧楫舟,一时之间觉得自己似乎浑身上下都在发亮。 侯虞近乎呆滞地看向旁边的两个蠢弟弟,就见两个蠢弟弟捂着脸不敢直视灯光下的齐滺和萧楫舟,偏偏手指故意露出缝隙,能让自己的视线畅通无阻地看清眼前的人都在做什么。 侯虞:「……」 侯虞又僵硬地转头,看向被他的推门惊醒的齐滺和萧楫舟,此刻齐滺已经收回了手,故作镇定地跪坐在案几前,姿势摆得很正,像是刚刚他和萧楫舟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萧楫舟则是沉着脸看着他,目光冷厉得仿佛外界的风雪。 在这样仿佛要将自己刺穿的目光下,侯虞僵硬地补充完了他刚刚未曾说完的话:「……已经查到了。」 萧楫舟轻声道:「那便说吧。」 话说得轻飘飘的,听起来像是萧楫舟并没有带上任何的私人情绪,平静到侯虞几乎以为刚刚他接收到的仿佛死神一样的目光不过是由于他太慌乱而产生的错觉。 侯虞:「……」 整得像我没进来你们就能做点什么似的。 但这话侯虞不敢说,侯虞只能憋着所有的想说又不敢说的话,恭恭敬敬地说出萧楫舟想听的话:「齐大人猜得没错,确实是铁矿。」 说着,侯虞甚至直接从袖口里拿出来一块黑乎乎的矿石放在案几上,说道:「这是属下从高炉里顺手拿走的矿石。属下的眼光不会差,这就是铁矿石,而且是含铁量很高的铁矿石。」 顿了顿,侯虞又补充了一句:「从属下在高炉里听到的对话分析,这些铁矿石很可能就是洛阳附近永宁村的铁矿石。」 齐滺:「???」 齐滺被这句话弄得蒙了一瞬:「洛阳的铁矿石?运到昌黎来?」 洛阳到昌黎有千里之遥,根据现在这个时代的生产水平,洛阳与昌黎之间运送矿石最快也要走上三两天,这还是走官道的速度。若是要掩人耳目,还不知道需要多久。 齐滺不可置信:「你确定吗?这些矿石是从永宁村运来的?」 侯虞肯定地点头:「属下不仅听到了几个劳工的对话,还在箱子上发现了这个。」 说着,侯虞从袖子中拿出一张纸来。纸张平铺到案几上,借着昏黄的灯光,齐滺清楚地看到纸张上写的是什么。 准确地说,纸上画的是一幅画——一朵栩栩如生的红色牡丹。 天下牡丹问倾城,洛阳独秀一支香。 ——红色牡丹,是河南穆氏的族徽。 【作者有话说】 嘤~今天晚了。你们猜的太准了,确实是铁矿。看到评论区猜的这么准,我本来是想动大纲改了的,但是努力了半天,改动失败,所以还是把初版放上来了。 你们这群小妖精,是要榨/干我啊(哭唧唧) ****** 感谢在2023-09-17 21:37:46~2023-09-18 23:54: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野生小猫君 4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洛阳赋 齐滺看了看侯虞递上来的红色牡丹族徽, 半晌才不太确定地问:「河南穆氏是参与者?穆怀安对这件事不但知情,甚至还选择了帮助昌黎韩氏运送铁矿石?」 运送铁矿石的箱子上都盖着河南穆氏的族徽了,说穆怀安不知情, 也太看不起这位执掌洛阳仓二十余年的府君大人。 齐滺觉得自己的脑子在发懵:「穆怀安这是什么意思?昌黎韩氏私自冶炼的铁矿就是从洛阳附近运出来的, 他之前为什么不说?私自冶铁这样的大事, 穆怀安也敢就这么卖了昌黎韩氏?」 私自冶铁不管在哪朝哪代都是足以抄家灭族的大事,河南穆氏和昌黎韩氏绑在一起,也没有到让整个天下都忌惮的程度。这件事曝出来,都不用萧楫舟出手, 其余的关东贵族就能以此为藉口瓜分了昌黎韩氏与河南穆氏。 齐滺目瞪狗呆:「这是什么伤敌一万自损八千。」 萧楫舟拿起侯虞递过来的族徽仔仔细细看了看, 才说道:「族徽不是伪造的, 这就是河南穆氏族徽的模板。」 面对眼前这让人蒙圈的情景, 萧楫舟道:「我想到了两种可能。」 齐滺的脑子转了转,才犹豫着问;「第一种是不是穆怀安完全可以说铁矿箱子上族徽是伪造的?谁都知道河南穆氏的族徽是红色牡丹,只要穆怀安咬死不承认, 这些族徽就是昌黎韩氏用来陷害他的。」 萧楫舟点头:「只凭族徽确实无法证明什么,以此定罪河南穆氏更是痴心妄想。穆怀安想脱罪很简单, 这些东西根本牵连不到他。」 第143页 齐滺想了半天,也没想出第二种可能来, 只能求助于萧楫舟:「那第二种可能呢?是什么?」 萧楫舟:「第二种可能,就是穆怀安根本没想到,我们会发现铁矿的事。」 齐滺一愣。 萧楫舟低头看向齐滺, 双目中是宛如春水一般的笑意:「不是每个人都能想到,你能一眼就发现盐场的不对劲,从而找到昌黎韩氏隐藏在盐场中的冶铁高炉。」 萧楫舟扬了扬手中的牡丹族徽, 声音中尽是轻佻:「也许穆怀安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昌黎韩氏的铁矿究竟建在哪里, 所以他才将晒盐法透露给我们, 让我们以晒盐法作为突破点。」 齐滺对比了一下萧楫舟说出的这两种可能,发现他并没有办法分辨出哪个才是穆怀安最初的想法——亦或是,这两种可能都不是。 不过这也并不重要,穆怀安最初的目的已经是现在最微不足道的事,齐滺更在意的是:「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萧楫舟没有第一时间给出自己的答案,而是反问齐滺:「你怎么想?」 齐滺思忖良久,最终说道:「我想到两种可能。」 萧楫舟:「第一种?」 齐滺:「第一种,找人揭露盐场的建造不符合规范,直接抄了盐场,然后再让官兵从盐场中发现私自冶铁的痕迹。」 萧楫舟点头:「这样做的优点是一切明发上谕正大光明,到最后一旦查出什么,昌黎韩氏再无抵赖的余地。」 齐滺接着说道:「但缺点是一旦走漏风声,一切将功亏一篑,我们可能再也找不到昌黎韩氏私自冶铁的证据,还有可能会连累韩遂。而且一切走朝廷的流程,可操作的空间太大了。」 昌黎韩氏百年世家,跺跺脚整个关东都要抖三抖,有几个人敢冒着得罪整个昌黎韩氏甚至是整个关东集团的风险,找出昌黎韩氏诛族大罪的证据? 萧楫舟若有所思地点头:「第二种呢?」 齐滺:「第二种,就是我们暗查。直到将一切证据都找到之后再行查抄。」 萧楫舟:「这样一来证据确凿,昌黎韩氏再也没有狡辩与运作的机会。」 「可是……对你不太好。」齐滺皱着眉,眼底都是忧思,「这种做法虽然快狠准,但到底失之磊落,一旦满朝文武对你的评价降低恭敬不再,你之后的处境会很危险。」 没有哪个人会希望自己的老闆是一个背地里耍阴沟的人,今日萧楫舟能暗查昌黎韩氏、翻出昌黎韩氏灭门的证据,明日他就能暗查其他的家族。 大樑上上下下这么多官员哪有几个干净的,一旦满朝文武都在心底存下这样的印象,他们将再也无法对萧楫舟付出信任与忠诚。在齐滺看来,这是比一个昌黎韩氏更重要的问题。 「但若光明磊落,昌黎韩氏却可能做小人。」齐滺的眉头都要皱在一起了,「一旦他们私下运作毁灭证据,我们白白做了一回无用功,你在朝臣心底的威严也会下降。」 说到底,这件事最难的地方在于现在的萧楫舟登基不久,他登基到现在,只做了一件大事,就是处死了荆扬刺史案的二位刺史。 但实际上,荆扬刺史案里的两位刺史都是南方士族,南方士族自幼学习孔孟儒道,天生就比关陇贵族和关东贵族更知道什么是君君臣臣。 荆扬二位刺史谋反证据确凿,南方士族羞于与之为伍,再加上萧楫舟只诛首恶未动亲眷,因此并没有引出轩然大波。 但也正因为这件事处理的太过仓促,导致关东贵族与关陇贵族不免认为萧楫舟胆小怕事,连谋反这么大的事都不敢牵连亲眷,只怕背地里是个软柿子。 帝王需要威严,昌黎韩氏的处理某种程度上决定着萧楫舟在关陇贵族和关东贵族中的口碑—— 龙椅上坐着的究竟是一个胆小如鼠、成事不足、无需尊重的傀儡,还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无双帝王? 齐滺只觉得自己的头髮都要掉光了:「你是怎么想的?」 他看起来蔫蔫的,像是一只被骄阳教做人的可怜大狗狗,整个人蔫的连动都不想动。 偏偏那双杏眼依旧灵动依旧,蕴含着世间的万般光彩。 萧楫舟不由地伸出手揉了揉齐滺的头顶,直到齐滺的发冠都被他揉得歪了起来,萧楫舟才止住了自己罪恶的双手。 齐滺「啪」地打掉萧楫舟手,他连忙扶正自己的发冠,这才不满地说道:「你做什么?」 萧楫舟眨眨眼,竟是一副十分无辜的样子,仿佛刚刚的自己什么都没有做:「我看你头顶好像落了一片树叶,便想帮你拿下来。」 齐滺:「……」 齐滺:「???」 有那么一个瞬间,齐滺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傻子:「你不会觉得这么离谱的理由我会信吧?」 萧楫舟严肃地点头:「我觉得我是阿滺在这个世上最亲密的人,我说什么阿滺都会信的。」 齐滺:「……」 齐滺很想反驳一句,并且他的反驳欲非常的旺盛。但一个「你」字刚刚说出口,他便听见萧楫舟又说:「莫非我竟不是阿滺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吗?」 齐滺:「……」 齐滺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还没等齐滺说话,萧楫舟直接无缝接上了下一句:「原来竟是如此吗?也是,阿滺这般阳光开朗的人,必然有很多人喜欢吧?我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上天垂怜,让阿滺第一眼看到的人是我而已。」 第144页 齐滺:「……」 地铁,老爷爷,手机.jpg 萧楫舟的眉眼都微微低垂,像是一只被雨淋湿又无人为之撑伞的大狗狗:「我知道,阿滺有自己的生活,我能得到阿滺相伴几日,便已经知足了。」 齐滺深唿一口气:「侯十三!」 侯十三:「!!!」 原本在一旁吃瓜吃得十分快乐恨不得再嗑点瓜子的侯十三突兀地听到了地狱之音,他吓得一抖,差点躲到侯七的身后去。 然而侯十三与侯七并没有从未存在过的兄弟情,侯七一把拉住侯十三,将侯十三往前一推。 侯十三:「……*&%#@#」 侯十三微笑:「齐大人叫我什么事?」 齐滺:「去外面找个大夫,就说你家公子得了癔症,不治不行。」 侯十三:「……」 侯十三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 萧楫舟轻飘飘的视线落在了侯十三的脖颈上,这一个,侯十三仿佛感觉到了一把无形的尖锐长剑就横在自己的脖颈,只要自己点一下头说一句是,那把无形的长剑就会在瞬间要了他的性命。 侯十三:「……」 侯十三恨不得自己没长眼睛。 但侯十三长了嘴,他便只能捏着鼻子说道:「齐大人,天色晚了,这个时间怕是找不到大夫了。」 这句话说完,侯十三成功得到了两道死亡视线。 侯十三:「……」 怎么倒霉的总是我? 见齐滺要恼,萧楫舟眨眨眼,干脆利落地给了台阶:「天色晚了,你便放过十三吧,别让他来回折腾了。」 这句话成功让齐滺磨牙:「那你自己去找大夫好好治一治你的疯病。」 说完,齐滺倏地扭过头去不肯看萧楫舟。 「咳。」 萧楫舟掩唇,掩饰住自己几乎要止不住的笑意。他倾身上前,在齐滺的耳边小声说:「你想不想知道,这件事我怎么处理?」 齐滺成功被吊住了好奇心,他忍不住微微侧头看向萧楫舟,但在看到萧楫舟一副诡计得逞的样子之后,又不想再让萧楫舟得意,便逼着自己又转过头去。 别别扭扭的,看起来像是一只骨头都哄不好的大狗,看得萧楫舟差点又笑出来。 连忙忍住笑。萧楫舟在齐滺耳边说道:「你看,让韩遂递上诉状、侯虞持天子令前去查抄韩氏盐场、再让穆怀安去查自己的舅舅,如何?」 齐滺:「!!!」 齐滺一整个哈士奇震惊。 【作者有话说】 舟舟:今日与老婆说情话get 滺滺:你管这叫情话? ****** 感谢在2023-09-18 23:54:54~2023-09-19 22:05: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归鹤书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洛阳赋 震惊了半天, 齐滺才不得不承认,他刚刚都听到了什么离谱至极的话。他顿时瞪大了滴熘圆的杏眼,眼睛圆得像是哈士奇看到铲屎官把掉在地上的食物又捡起来吃了下去。 齐滺觉得自己的三观都有些被颠覆:「你刚刚说什么?」 萧楫舟眨眨眼, 看起来一派纯良, 一点都看不出刚刚的他究竟出了一个怎样的馊主意:「你觉得这个主意不好吗?」 齐滺:「……」 目瞪狗呆.jpg 萧楫舟说道:「你看, 这件事本身就是穆怀安的问题,对不对?是他辜负了父皇的信任没有掌管好洛阳仓,才造成了洛阳仓百万石粮食的亏空;也是他没能打理好家业,才让河南穆氏的族徽落到了私自运输铁矿的箱子上。」 「身未修, 家未齐, 将来如何成为国之重臣?我给他一个弥补错误的机会, 穆怀安大概应该会恨不得跪下谢恩吧?」 齐滺:「……」 齐滺顿时觉得, 比起脸皮厚来,他还是差萧楫舟这个土着太远,也不知道穆怀安听到萧楫舟的话, 究竟是感动的要一天跪拜三遍谢主隆恩,还是气得背地里狂扎萧楫舟的小人。 好半晌, 齐滺才憋出来一句:「你说得对。」 得到了齐滺人谁都能看出来其实没有那么走心的夸奖,萧楫舟却表现得十分开心, 他的愉悦从眼角眉梢四溢,整个人都灿烂得像是天上的小太阳。 萧楫舟:「好,我们就听阿滺的, 现在就抄了昌黎韩氏的盐场。」 齐滺:「???」 不是,你说啥?听谁的? 最终这个千古难题也没有得到完美的解决,当萧楫舟痛快利索地对侯虞下达「抄了昌黎韩氏的盐场」这个简单粗暴的命令之后, 这件事就成了定局。 那夜的场景齐滺并没有看见, 因为更深露重, 实在撑不下去的齐滺裹着被子躺在床上就睡了过去,而且是一觉到天亮,鸡鸣都没有叫醒他。 对于此事,侯十三的解释是:「四更天的时候,陛下就把我叫起来,让我去把方圆十里的鸡的嘴都给绑上,务必不让它们吵到您的休息。」 齐滺:「???」 恍惚间,齐滺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侯十三哭丧着脸:「齐大人,你能想像得到吗,我,堂堂内侯官十三首领之一,竟然去捉鸡!」 「……」齐滺情真意切,「无法想像。」 他看着满脸生无可恋的侯十三,不由说道:「要不你再捉一次鸡让我看看?」 第145页 侯十三:「……」 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看到侯十三恨不得揍他一顿的脸色,齐滺忙收起来幸灾乐祸,转而问道:「文殊奴呢?他怎么不见了?」 侯十三:「陛下和大哥七哥去查抄盐场了,有用的证据他们要看好,不能让昌黎韩氏趁机抹灭证据。」 齐滺若有所思地点头,又问:「那我们能去看看吗?」 侯十三思量许久,看着齐滺满怀希冀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像是一只眼巴巴看着骨头的小狗狗,侯十三到底还是没狠下心说出那句「不可」,而是犹犹豫豫地说:「……也不是不行……但是你得一直在我身边,不能离我太远。」 齐滺立刻点头:「十三放心,我肯定和你寸步不离。」 有了齐滺的承诺,侯十三最终还是决定带着齐滺出门。离年关越来越近,大街上也越来越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到处都是嬉笑打闹,看得齐滺的心情也放松起来。 然而没过多久,在齐滺走到一个茶馆附近的时候,他突然听到茶馆里传来的模模煳煳的声音。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齐滺恍惚间听到了「盐场」两个字。 原本打算往前走的齐滺剎那间脚步一顿。他看向那间茶馆,冲着侯十三歪了歪头。 侯十三的耳目比齐滺还要灵巧,听得也远比齐滺还要真切:「他们确实在谈论盐场。」 得到侯十三的确认,齐滺也不着急去盐场看热闹了,反而脚步一转,就进了这间茶馆。 这间茶馆不大但也不小,装潢也还算可以,茶馆内部烧着火炉,足以驱散外间的寒冷。 齐滺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对着迎上来的小二道:「一壶碧螺春。」 侯十三递给小二几枚铜钱,小二笑嘻嘻地接过钱,喊了一声「好嘞」之后,便利落地转身离开。 坐到茶馆里,里面四方人士高谈阔论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齐滺也将刚刚谈论盐场的人的话听得更为贴切。 那人是个看起来年岁不大书生,穿着一身洗的发白衣衫,却端端正正地束着冠,看起来一脸严肃的样子。 和书生坐在一起的人,却是个抱着剑的侠客。对比书生的一丝不苟,侠客冬日里竟然只穿着单衣,还裸露着胸前的大片肌肤,看起来十分抗冻。 书生饮茶,侠客饮酒,相看之下竟然分外和谐。 书生:「我早就说过,昌黎韩氏的盐场必有不妥,朝廷迟早要收了他们。怎么样?现在应验了吧?」 侠客自饮自斟:「应验又如何?盐场不过是从一个世族手里转换到另一个世族或者皇室的手里,但不管到谁的手里,最终的结果不都是一样?」 书生瞪他:「我看不尽然。盐场若是最终到了另一个世族的手里,那就说明我们现在的这位皇帝无法成事,只怕不久之后就要变天了。但盐场若是落到皇族手中,那便说明当今陛下绝对有吞吐天下之雄心,他必然能结束世家乱世,带来真正的大一统!」 侠客:「哦。」 答得分外冷漠与敷衍。 书生恨铁不成钢:「家事国事天下事,你怎么事事不关心?」 侠客:「我关心了又能怎么样呢?我还能改变这个世界吗?」 书生:「……」 充满主观能动性的有志青年与后世最常见的摆烂年轻人,这样的一对组合成功引起了齐滺的兴趣。 他不顾侯十三的阻拦,起身径直走到二人身边跪坐,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见过二位仁兄,在下魏滺,城阳人士,刚刚听二位兄台高谈阔论,在下十分感兴趣,顾冒昧前来,请兄台勿怪。」 侠客看了齐滺一眼,然后懒洋洋地翻了个白眼,继续喝酒。反而是书生秉承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儒学祖训,客客气气地回礼:「见过魏兄,魏兄不必多礼。」 齐滺道:「刚刚兄台所说,昌黎盐场的归属关乎未来国运?在下愚昧,不知兄台是如何看出这二者之间的关联的?」 齐滺的话说得直,没有半点寒暄与迂迴,但书生的脸上却不见被冒犯的不悦,反而像是遇到了知音一般,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接说道:「魏兄一想便知。今日外侯官查抄了昌黎盐场,必然是陛下不满意于昌黎韩氏控制盐价、垄断市场故而出手惩处。」 「今日查抄昌黎盐场,昌黎盐场必定成为朝廷与关东贵族相争的重点。若是昌黎盐场归了其余的关东贵族,那便说明陛下在这场较量中败下阵来。陛下刚登基不久,一旦这场战役失败,威信自然荡然无存。」 「一个失去威信又羽翼未丰的帝王,在这样混乱的朝局之下,变成傀儡不是必然的事吗?」 「若相反,陛下赢了这场战争,得到了盐场的所有权,那朝廷就可以顺利收回对盐业的控制权。陛下登基不过一年,羽翼尚且未丰就有如此能力,他年必然一鸣惊人一飞沖天!」 齐滺看向书生的目光都亮了三分。他万万没想到,这一次不在计划之中的昌黎之行,竟然会遇到政/治嗅觉如此精准的人。 同样的,这人的话也让齐滺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昌黎盐场事关萧楫舟的威信,绝不可等闲视之。 带着这样的想法,齐滺又问:「那在下敢问阁下,兄台觉得当今陛下是一个怎样的人?」 书生思考了半天,最终答道:「窃以为,陛下绝非池中之物。」 第146页 「陛下虽然登基不久,但陛下自幼镇守凉州、让西突勒不敢来犯,后又干脆利落地斩杀荆扬二刺史,将一场谋反案消弭于无形。都说陛下只诛首恶却优待其家族是因为软弱无能,但我却觉得,这正是陛下的高明之处。」 书生说到这里,眼中毫不掩饰对萧楫舟的敬佩:「若是当日荆扬二州血流成河,江南士族只怕都要对陛下心生不满。关陇贵族、关东贵族都是武官勋爵出身,本就瞧不起陛下的出身,唯有江南士族学习孔孟儒道,对朝廷尚有几分期望。若是让江南士族离心,陛下在朝堂之上才是真正的孤立无援。」 齐滺恨不得给书生鼓掌。 事实就是如此,关陇贵族与关东贵族并萧氏皇族都是北郑六镇贵族出身,往前推个几十年,梁景帝萧百川还要对关陇贵族和关东贵族的人卑躬屈膝。 关陇贵族与关东贵族早已习惯了「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的乱世生态,对大梁王朝能有多少尊重? 反而是江南士族,对萧氏皇族没有蔑视,反而多了几分尊重。 歷史的结果也论证了这些推论的正确:在歷史上的大梁后期,北方的关陇贵族与关东贵族不是揭竿而起就是他人自扫门前雪,唯有南方士族还承认萧楫舟这个皇帝。 这个推论并不难得出,只是时人多是局中人,能跳出棋局观看世界的人并不多,能像这个书生有这样局外眼光的人并不多。 齐滺顿时觉得眼前的书生必是人才,一时之间很想把书生拉回去打工,连忙问道:「兄台所言深得我意,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书生:「哪里哪里,在下吴连雪,会稽人士。」 齐滺:「……」 会稽吴连雪……这个人不会是…… 齐滺近乎僵硬地转头,看向了一旁喝酒自嗨十分忘我的侠客兄:「那这位是?」 吴连雪:「他是涿郡人,叫楚山孤。」 齐滺:「……」 很好,两个造反头子,都让他碰上了。 齐滺微笑。 【作者有话说】 舟舟:不能让鸡吵到老婆睡觉觉 侯十三:我就知道,我是你们y的一环 鸡:不是,我也是你们y的一环?ctmd(传统美德) ****** 感谢在2023-09-19 22:05:29~2023-09-20 23:17: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归鹤书、天雨天雷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洛阳赋 楚山孤, 涿郡人,父母不祥,出身, 少时随一游侠习得一身武艺, 从此浪迹江湖, 成为武林中鼎鼎有名的「折雨剑」。 《梁史》记载,海平七年,梁昏帝萧楫舟三征高丽虽胜犹败。东征大军到达高丽城下之后,战争尚未打响, 高丽王便下跪称臣。浩浩荡荡的东征大军打了个寂寞, 只得班师回朝。 大军班师之后, 高丽王却并未依言俯首称臣, 梁昏帝萧楫舟大怒,竟下令徵兵,要四征高丽。只是第四次征讨高丽的大军还没有集结, 消息传到民间,如同沸水投入热油, 瞬间沸腾了民心。 百姓誓死不从,皆拒绝服兵役, 涿郡掀起了大梁境内的第一场农民起义,而这场农民起义的首领,就是游侠楚山孤。 楚山孤自涿郡而起, 不过三月便集结了十万大军,一路高歌凯旋攻破洛阳。楚山孤今入洛阳之后,遇到的便是进京勤王的凉州刺史崇玉山, 与崇玉山献上的梁昏帝的人头。 崇玉山献上的究竟是不是萧楫舟的人头还有待考证, 但不容置疑的是, 确实是楚山孤结束了大梁仅三十年的统治,推翻了梁昏帝的暴/政。 后来这支农民起义军因为分赃不均而解散,楚山孤便和崇玉山一起辗转到了虞国公蒙臻的帐下。蒙臻建立虞朝之后,二人分别被封为凉国公与楚国公。 而吴连雪的经歷比楚山孤更要传奇一些。 吴连雪是会稽吴氏出身,本身也是高门世家,只是会稽吴氏早早衰落徒留门楣,导致吴连雪的身份也不由尴尬起来。世家看不上只剩下吴连雪这一个后代的会稽吴氏,庶族又不喜吴连雪的世家身份,故而吴连雪两头不讨好,孤苦无依地长大。 后来,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吴连雪成为了楚山孤领导农民起义时的谋士幕僚,后又和楚山孤一起入了蒙臻门下。 虞朝建立之后,楚山孤被封为楚国公,却是有爵无权,被高高供起;吴连雪却从谁都未曾正眼看过的幕僚,一跃成为虞朝忠臣,后期甚至担任虞朝宰相,被史书誉为「梁虞第一相」。 无数纷繁的资料从脑中掠过,齐滺看着吴连雪的目光都在发亮:「吴兄,你心有沟壑,不知是否有意一心报国、一展壮志?」 听了齐滺的问话,吴连雪先是双眼一亮,整个人都焕发出一股生气来。可是没过多久,吴连雪身上的生气就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降了下去。他垂下眼,难以抑制地落寞起来。 吴连雪苦笑一声:「魏兄可知,如今做官有多难?」 齐滺:「……」 实不相瞒,我还真的不知道。 齐滺自己当官当得太过容易,以至于他还真的没有体会过当官难的感受。不过从史料的记载上也可窥得一二,在大梁想要做官,真是又简单又容易。 第147页 大梁建立的时间不长,又是在西齐、东燕、南楚三个国家的基础之上建立起来的。为了稳定门阀世家,梁景帝萧百川在选官制度上依旧採取了南北二十七朝流行的九品中正制。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当官很简单,会投胎有个好家世就可以了;当官又很难,没有出身,任你才华横溢,也难有出头之日。 吴连雪家世尴尬,只怕没有官员愿意为了会稽吴氏最后的传人作保,以至于吴连雪做官如蜀道一般难于上青天,这才在日后做了楚山孤一个江湖草莽的谋士。 可是,这是梁虞第一相啊!这么会干活的人不收于麾下,这是对穿越大神的不尊敬! 齐滺立刻便道:「若是吴兄不嫌弃,在下有门路可为吴兄举荐。」 突如其来的泼天富贵往往意味着能将人砸的头破血流的馅饼,听到齐滺的话,吴连雪的脸上并没有露出齐滺想像中的欣喜若狂,反而在瞬间变成了警惕。 吴连雪微微眯起了眼,声音也逐渐冷了下来:「你究竟是何人?找我又是为了什么?」 齐滺还未曾解释,一旁原本自顾自饮酒的楚山孤就接过了话茬:「还能为什么?看上你这小白脸身上的二两肉了呗。」 齐滺:「……」 吴连雪:「……」 吴连雪恼羞成怒:「你说谁小白脸呢?」 楚山孤仿佛事不关己:「谁急了,我说的就是谁。」 齐滺:「……」 真好,他没有急。 吴连雪气得牙齿都在发颤,但大概是损友交的时间长了,吴连雪早已习惯了楚山孤突如其来的抽风,因此吴连雪在深唿一口气之后,竟然压下了所有的愠怒,没有继续和楚山孤一般见识。 吴连雪将目光再一次落到齐滺的身上,这一次,吴连雪的脸上不再带有刚刚十分明显的愠怒,平静到从他的脸上,齐滺看不出任何情绪。 吴连雪道:「我不知道足下是何人,但在下不过区区一介书生,当不得足下的夸赞。足下若无事便请回吧,恕不远送。」 这是明晃晃的逐客令,下得一点都不委婉,甚至很直白,直白到换个人在这里,可能就要挂不住立案拂袖而去了。 一旁的侯十三早已掩盖不住脸上的不悦,听了吴连雪的话,他立刻冷声道:「你怎么敢这么和我家公子说话?」 这话说得比吴连雪的逐客令还要不客气,吴连雪被这样呵斥,瞬间就沉下了脸色。见吴连雪发怒,楚山孤也放下了手中的酒壶,轻轻地动了一下背上的长剑。 见竟然有人敢在自己的面前拔剑,侯十三冷笑一声,拔剑的声音比楚山孤还要响亮。 看到眼前一切的齐滺:「……」 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到了眼前这一步,齐滺连忙拦住侯十三,强硬地将侯十三出鞘一半的剑塞回剑鞘里,这才对着吴连雪行了一礼,道:「是在下进退无状唐突兄台,请兄台受在下一拜。」 齐滺来了软的,吴连雪反而不好继续摆着冷脸。他伸出手扶住了齐滺的手臂,说道:「不敢。楚兄江湖人士不通世族规则,还望魏兄不要恼怒才是。」 齐滺顺着吴连雪的力道收回了手,端正地跪坐于茶几前,这才继续说道:「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一时见才欣喜,却忽略了此情此景,是在下之过。只是在下的心意未改,真心希望吴兄能前往大兴为官,为百姓出一份力。」 说着,齐滺从袖口拿出一块玉佩递给吴连雪,说道:「这是在下的信物,若是有朝一日吴兄改变心意愿意出仕,可携此玉佩前往大兴的亭侯府,寻找小亭侯元岁。」 元岁的名字一出,吴连雪的脸色便好看了几分。 元岁虽然纨绔,但到底是西齐皇室、太后元沚的亲眷,是当今陛下萧楫舟血浓于水的表哥,也是正儿八经的皇党。更何况小亭侯元岁虽然纨绔,却并无欺男霸女的名声,也不至于任人唾骂。 这样的招揽,不说是诚意十足,也比之前吴连雪想像中的好上千万倍。 吴连雪便收了玉佩,说道:「若是有朝一日在下改变心意,会去寻找小亭侯的。」 虽然未能成功将吴连雪招揽,但吴连雪收了玉佩,便已是很好的结局,齐滺也没有强求,便起身告辞。 只是他刚刚起身,便看见茶馆的门口进来三个人。为首的那人长身玉立,赫然便是萧楫舟。 齐滺的双眼在瞬间盛满笑意:「文殊奴?你怎么来了?」 萧楫舟走到齐滺身前,边帮齐滺整理他刚刚乱了的领口,边说道:「回到住处没有看到你,看到十三留下的印记,便寻了过来。」 他将汤婆子放到齐滺的手中,眉眼间含着笑,像是冬日雪地间绽放的红梅:「还想去哪儿玩?」 齐滺摇摇头:「累了,我们回去吧。」 他出来本就是为了寻找萧楫舟的,现在萧楫舟已经见到了,他不想继续在外界挨冻了。 萧楫舟点点头,也没多说别的话,而是对着吴连雪和楚山孤点头示意之后,便跟随在齐滺的身边离开了这间茶馆。 两人的身影融入熙攘的人流,融入灿烂暖阳,又在街角处逐渐模煳,直至消失不见。 楚山孤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的背影看,直到两人的背影都消失不见,还是不肯移开目光。 吴连雪看着茶馆外热闹的大街,不解地问:「楚兄?你在看什么?」 第148页 楚山孤清冷的声音传来:「那个人,很强。」 顿了顿,楚山孤又补充了一句:「最开始魏滺身边的那个护卫,我有自信能打他三个。但是后来的这个人,我可能……」 他犹豫半晌,还是承认自己的不足:「打不过他。」 吴连雪的双眼瞬间睁大:「楚兄,你说,你打不过那个人?」 曾亲眼看见楚山孤一人围殴一百山匪的吴连雪表示不信:「世上还有比你更能打架的人吗?」 楚山孤:「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有人比我厉害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不过,你没觉得他们很奇怪吗?」 吴连雪一脸懵逼:「哪里奇怪了?」 楚山孤若有所思:「这些年我可以说是走遍了整个关东,却从未听说哪里有这样丰神俊朗的人。这二人绝非池中物,我怎么可能一点都没有听说过?」 「他们不是关东人吧。」吴连雪不太确定地说,「你没听到吗?魏兄叫那人『文殊奴』。『文殊奴』来源于佛教,但是关东普遍信奉道教。我看魏兄这样畏寒,茶馆里这么热都不肯脱大氅,没准他们是南方人士。」 楚山孤却反问:「南方人士能认识小亭侯?」 吴连雪一愣,随即才喃喃道:「对啊,他们认识小亭侯,魏兄又希望我去朝廷任职,所以……他们是大兴人?甚至可能是陛下身边的人?」 说到这里,吴连雪彻底愣住了:「我恍惚记得,陛下的乳名就是……」 楚山孤接下了吴连雪未说完的话:「文殊奴。」 第70章 洛阳赋 街道之上人烟沸腾, 小摊小贩汇集于街道之上,让整个昌黎都多了几分烟火非凡。 萧楫舟从路边卖糖葫芦的小孩手中买了一只糖葫芦,在被问到「是不是给身边的大哥哥买的时候」, 萧楫舟饶有兴致地问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小孩看了眼齐滺, 竟然从放糖葫芦的草把上又拿下来一支递给齐滺, 清澈的目光中满是笑意:「那我就不收你们的钱,还要再送给你们一个。」 这下子轮到齐滺好奇了,他微微弯下腰,问起面前这个年岁不大的小孩子:「这是为什么?」 小孩子答:「因为你是仙人。」 「仙人」? 这个称唿瞬间让齐滺联想到了某些不太美妙的场景, 只是说出这句话的只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孩子, 想必想的并没有成年人那样复杂, 因此齐滺按下心中的莫名, 继续问道:「你为什么说我是仙人?」 「阿爷说的。」小孩子倒是毫无戒心,齐滺说什么他就答什么,「阿爷说了, 长得好看的都是仙人,仙人会带来很多仙界才有的东西, 让我们度过饥荒。」 齐滺:「……」 很好,这个小孩子口中的「仙人」想必又是那位白未晞先生。 只是……不是说白未晞的存在已经被后世的当权者轻易抹掉了吗, 怎么这个小孩子还会知道? 齐滺当即便问:「你阿爷是谁?他怎么知道这个世上有仙人?」 小孩子挺起胸脯,说道:「我阿爷是大英雄呢!他带过兵也打过仗,曾经把北方的蛮子都给打走了!」 小孩子七八岁, 他的阿爷若算算年纪,差不多是和梁景帝萧百川同时代的人。他参加过的北方打蛮夷的战争,大概是大梁将突勒赶走的战争。 竟是士兵后代…… 齐滺又问:「那你阿爷呢?」 「没了。」小孩子的脸上瞬间便带上几分悲伤来, 「阿爷打仗的时候没了腿, 就在家种地养活了阿爹, 阿爹又种地养活了我。只是后来家里的田地被占了,阿爹被打死了,阿爷没办法,只能带着我来城里讨生活。冬天刚来的时候,阿爷没有扛过去,就没了。」 齐滺的脸色随着小孩子的话越来越难看,听到那句「田地被占了」,他的怒火简直要压抑不住。 不想吓到面前这个小孩子,齐滺才勉强压抑住了怒火,尽量用自己最柔和的声音问:「那你现在怎么办?有住处吗?」 小孩子的脸色又在瞬间由阴转晴:「有的!仙人哥哥收留了我!」 齐滺这才反应过来,小孩子口中的「仙人」可能不是那个被故意抹去歷史痕迹的白先生,而是其他人。 就在齐滺想继续问下去的时候,就听到小孩子突然脆生生地喊了一句:「于渚哥哥!」 齐滺回头,就看到一个穿着白色大氅、撑着一把白色油纸伞的人走了过来。明明此刻没有下雪,这人却依旧撑着伞。看着这人白皙的肌肤,齐滺忍不住想,物理防晒果然yyds,几千块的防晒霜也不如九块九包邮的黑胶伞。 于渚摸了摸小孩子的头,道:「当归,你又淘气。」 小孩子当归扬了扬手中的草把,说道:「我在赚钱养家!」 「那你也不应该一个人出来,知不知道阿梦找了你多久?」 于渚的声音依旧温和,却说的当归直接垮下了脸,一脸的愧疚:「于渚哥哥,我知道错了,我不应该一个人跑出来,让你们担心了。」 于渚将手中的伞向着当归的方向倾斜了几分,这才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想自食其力,这个想法很好,于渚哥哥没有怪你。只是你还小,去哪里都要和我们说,不然我们会担心的。」 当归弱弱地点头。 训完了孩子,于渚才转过身,对着齐滺和萧楫舟轻轻点了点头:「孩子淘气,叨扰二位了。」 第149页 齐滺笑的温和:「兄台愿意收养这个孩子,才是宅心仁厚。」 于渚道:「不敢当,只是行走世间,总要不违心才好。」 嘶——这觉悟! 有那么一个瞬间,齐滺有点想把眼前这位宅心仁厚的大哥哥拉回大兴打工。 也不知道他能干什么,先把人拉回去再说。 就在此时,萧楫舟竟然开口问道:「敢问阁下可是杏林春暖的人?」 嗯?杏林春暖? 这个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齐滺还在回想自己在哪里听过杏林春暖这个名字,于渚已经答道:「在下于渚,忝列杏林春暖主堂弟子。兄台可是家中有人生病?」 听到「生病」二字,齐滺瞬间就想起来他在哪里听过杏林春暖这个名字了—— 《华国医药史》。 杏林春暖确实是个很冷僻的名字,他是一个医药组织,最早发源于南北二十七朝时的南楚,是由南楚名医魏知觅创立的民间医药组织,该组织专门为平民百姓治病,不医治达官贵人,因此名声不显,只有寥寥几篇文献中有提到过这个名字。 到了现代,华国编撰《华国医药史》的时候,由于名医魏知觅占据了很大的篇幅,很多相关人员不停地寻找魏知觅的史料,才让杏林春暖这个名字浮出水面。 齐滺双眼瞬间就亮了起来——多适合用来剥/削的技术工种啊,齐滺简直恨不得上去问一句「兄台你想不想当官」? 但杏林春暖的行医规则就是只救助平民百姓不救助达官贵人,齐滺怕自己上前问人家想不想当官,于渚会直接噼了他。 纷繁的思绪在脑中闪过,齐滺逐渐按下了越发激动的心,便听到萧楫舟道:「并无,只是在下久闻杏林春暖大名,见兄台气度不凡,故有此一问。」 于渚上下打量了萧楫舟一眼,随即笑道:「不知兄台听到的是什么名声?不过观兄台言谈举止必是显贵之家出身,只怕听到的不是什么好名声。兄台没有上来便提刀砍我,在下多谢兄台不杀之恩。」 齐滺:「……」 齐滺直接笑了出来。 萧楫舟却道:「非也。当年有求于杏林春暖被拒的是在下的仇家,所以在下非但不会提刀就砍,反而还要感谢兄台。」 这下于渚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位兄台说话有意思,不知高姓大名?虽然以后你要死了我可能没办法救你,但我能为你引荐几位好大夫。」 齐滺:「……」 于渚话说的直白到了让人牙疼的程度,然而萧楫舟却没有生气,反而笑眯眯地说:「在下魏舟。」 说着,萧楫舟又指着齐滺道:「这是我弟弟魏滺。我们兄弟二人自城阳来,要往大兴去。日后若有缘分,于兄可往大兴或者洛阳找我们。」 于渚也没继续问下去,而是说道:「有缘相会。」 说着,于渚拉起了当归的手。当归冲着齐滺挥了挥手,说道:「仙人哥哥,有缘再见啦!我做的糖葫芦可好吃了,你记得吃啊!」 齐滺点了点头,于渚便带着当归离开了。他们走了没几步,齐滺忽然转身,对着于渚喊了一声:「等一下!」 于渚停下脚步,齐滺快步走到于渚身边,从袖子里翻了半天也没翻出来什么东西,最终不得不在于渚好奇的目光中看向萧楫舟:「给钱。」 于渚:「……」 萧楫舟:「……」 陛下也翻了翻袖子,然后不见丝毫尴尬地转身对侯七伸手:「钱。」 侯七:「……」 侯七默默递上钱袋子。 萧楫舟看都没看就将钱袋子递给了齐滺,齐滺接过打开,从里面掏出两个铜板递给当归:「这是你的糖葫芦的钱。」 当归收了钱,却又退回一枚:「仙人哥哥,你的那串糖葫芦是我送给你的,我只收他的钱。」 恍惚间意识到什么的萧楫舟:「???」 齐滺也没计较,他收下当归送回的那枚铜板放到钱袋里,又在将钱袋系好之后,将钱袋送给了于渚。 于渚下意识要拒绝,便听到齐滺说:「于兄听我说完,这笔钱不是给你的,是给那些被你收养了的孩子的。这些孩子本应是朝廷的责任而不是你的责任,这些钱是你应得的。」 听了齐滺这句话,于渚拒绝的动作忽然间就停了下来。他近乎锐利的目光上下扫了一眼齐滺,又用更加锐利了几分的目光打量起萧楫舟。 齐滺没在乎这样的目光,反而继续说道:「里面有一部分钱是当归的。他家的地被收缴,他理应得到补偿。只是他还太小,这笔钱便暂时交给于兄,等当归长大了,于兄再将这笔钱还给他。」 于渚打量的目光再一次落到了齐滺的身上,只是这一出,目光中虽然疑惑依旧,却已经不再像最开始那样充斥着锐利与审视。 良久,于渚才说道:「你放心,待当归长大,我会原封不动地将原本属于他的钱还给他。至于其他的……我替那些孩子谢谢你。」 齐滺冲着他点点头,于渚这才带着满心的疑惑离开了。 萧楫舟在一旁问:「心疼了?」 齐滺摇头,他仰起头,一本正经地看向萧楫舟:「文殊奴,我刚刚说的话是认真的,当归本应是朝廷的责任,是你的责任。」 「当归是军人后代,本应享有军属的一切待遇。可现在事实却是,士兵退役之后得不到安置,乡绅官员却可随意兼併百姓的田地——这是百姓的全部身家!」 第150页 「文殊奴,这些流离失所的百姓都是你的子民,你是他们的君父,就有让他们安居乐业的义务。」 「我不是心软,我只是在做我应该做的事。」 第71章 洛阳赋 齐滺所说的话萧楫舟听得似懂非懂, 但从小到大培养出来的应对危险的第六感让他即便不明所以,还是在第一时间说:「你说得对,我都听你的。」 齐滺:「……」 齐滺一脸无奈地抬头看着萧楫舟略显惊慌的神情, 一时间觉得自己不过是在对牛弹琴, 可另一方面又觉得这头牛也不是孺子不可教也。 好一会儿, 齐滺才幽幽地嘆了口气,像是在安慰萧楫舟,又像是在自我安慰:「没关系,听不懂也没什么, 只要听话就好。」 说着, 齐滺又重复了一遍:「只要听话就好。」 听到齐滺这么说, 萧楫舟的脸上顿时闪过几分慌张来, 他下意识地抓住齐滺的衣袖,唤了一声:「阿滺。」 这声唿唤中带着掩饰不住的焦急,仿佛一个孩子看着手中展翅欲飞的鸟儿, 又不希望他离开,却又如此的徒然。 萧楫舟罕见的无能为力让齐滺的心也软了起来。他看着面前这个比他足足高了一个头的帝王, 忍不住想到,萧楫舟也许没有做到最好, 但他已经在用尽全力去做一个齐滺心目中的明君。 他在整顿吏治、在收拢权力、在玩弄权术,可是此刻的萧楫舟也知道什么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他已经开始在乎治下百姓的生活是否安乐—— 哪怕萧楫舟并不明白他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但只要他是在这么做的,那就已经比之前好了许多倍了。 从来春秋责备贤者,齐滺知道, 他不能以一个未来人眼光来苛求一个长在封建社会的帝王, 那样对萧楫舟来说也太不公平了。 齐滺最终还是幽幽地嘆了口气, 抓住了萧楫舟在寒风中已经冻得冰凉的手。齐滺皱了皱眉,他将汤婆子塞到萧楫舟的手中,说道:「多大个人了,怎么不知道冷热?」 齐滺的态度软了下来,萧楫舟紧锁的眉头瞬间便展开了,他接过齐滺递过来的汤婆子,却并没有自己拿走,而是往齐滺的身前靠了靠,两人拿着一个汤婆子挤在一起。 萧楫舟轻声说道:「你没有生我的气就好。」 齐滺摇头:「没有生气——对了,你怎么找过来了?昌黎盐场的事都结束了?」 萧楫舟点头:「差不多都结束了,我们可能要启程回大兴了。」 齐滺点头:「好。」 两人和好得太快,快到侯十三都没有反应过来。他悄咪咪地后退一步,拉着侯七的袖子问:「七哥,他们怎么这么快就和好了?」 侯七冷着脸:「因为陛下冷了,齐大人心疼了。」 侯十三猫猫震惊:「陛下习武多年,当年东/突勒草原滴水成冰,陛下都能穿着单衣铠甲纵横自如,现在昌黎才什么天气,陛下怎么会冷?」 侯十三喃喃自语:「难不成陛下年纪大了,肾虚了?」 「肾虚」的陛下身体勐地一僵,却克制地没有回头。 察觉到了萧楫舟一瞬间的失态,侯七看着还在傻乎乎猜测萧楫舟为什么会觉得冷的傻弟弟,一时之间只觉得这个弟弟没法要了。 侯七心疼地摸了摸侯十三的狗头,说道:「怪不得你单身。」 侯十三:「???」 讨论就讨论,怎么还人身攻击呢? ****** 第二日一早,齐滺便和萧楫舟动身回到大兴。回去的路上没有像来时一样走走停停,而是选择了疾驰,故而他们真的在大年三十的当天回到了大兴宫。 帝王寝宫隆德殿内,侯虔撕了脸上的人/皮/面/具,对着萧楫舟单膝下跪:「 见过陛下。」 萧楫舟脱下便衣换上龙袍,端坐在主位上,问道:「朕不在大兴的期间,有什么大事吗?」 侯虔摇头:「太后娘娘都处理完了。」 萧楫舟点点头,也没有说别的话。像是整个大梁在没有他的时候却可以如常运转这个恐怖的事实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的影响。 就在这时,齐滺从里间走了出来。他的发梢还在滴水,脸上也被热气熏得发红。他赤脚踩在毛茸茸的地毯上,随意地拿着干帕子擦着滴水的发梢。 萧楫舟连忙起身走到齐滺身前,接过帕子替齐滺擦头髮。 齐滺任由萧楫舟跟在他身后,几步走到侯虔面前,问道:「我和陛下不在的时间里,大兴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侯虔歪着头想了想,不确定地说:「广陵郡王被广陵太妃赶出家门了算吗?」 齐滺的眼中顿时闪过熊熊的八卦之火:「问疆阿姐把阿盛赶出来了?为什么?」 侯虔顿了顿,他不经意地微微抬头,随即又摇摇头:「不知道。」 萧楫舟专心致志地低头替齐滺擦头髮,仿佛刚刚发出死亡射线的人不是他一样。 齐滺的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失望:「你不知道啊。也是,问疆阿姐的事,你也不好多查。」 到底是雍明太子的嫡妻,李问疆身份最贵又是皇室中人,更是萧楫舟尊敬的问疆阿姐,侯虔不肯多探查李问疆的事,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齐滺又问:「还有别的吗?」 侯虔道:「小亭侯看上了绰影院的云书姑娘,说要为云书姑娘赎身,亭侯气得动了家法,现在小亭侯还在家里躺着呢——这个算吗?」 第151页 嚯! 元岁看上了一个秦楼楚馆姑娘! 云书姑娘这个名字齐滺在元岁那里听过很多次,在元岁的嘴里,云书姑娘本是书香世家出身却家道中落,最终沦落秦楼楚馆,成了倚楼卖笑的姑娘。 但是云书姑娘志向高洁,冰清玉洁如仙女下凡,整个人高贵冷艷得不可方物,是元岁不敢触碰的神女。 第一次听到这种形容词的时候,齐滺的牙都酸了三天。只是那时候元岁还没有为云书姑娘赎身的意思啊? 齐滺好奇地问:「他们怎么了?元岁怎么突然就要为云书姑娘赎身了?」 侯虔:「陈国公家的公子看上了云书姑娘,要云书姑娘卖身,云书姑娘不肯,悬了梁。小亭侯知道之后,就要为云书姑娘赎身。」 陈国公姓陈,是梁景帝萧百川的舅家表哥,陈国公的公子,按理来说也是萧楫舟的表哥。而元岁是太后元沚的表侄,按照血缘,也是萧楫舟的表哥。 好嘛,萧楫舟的表哥和萧楫舟的表哥对上了。 齐滺回头,好奇地问:「文殊奴,如果这个案子交给你来办,你怎么判?」 萧楫舟头都没抬:「按《大梁律》,官员狎妓者杖五十、降三级,勋爵同罪。」 齐滺:「……」 铁面无私萧楫舟,行叭。 齐滺不再自讨没趣,继续问侯虔:「还有其他的吗?」 这次侯虔愣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豫章来信了。」 齐滺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豫章来信是什么意思,直到萧楫舟手抖到扯了一下他的头髮,齐滺吃痛,也在瞬间想起了现在还在豫章的人究竟是谁。 凤翔县主罗靖儿,表面上是豫章公主萧知福和驸马罗文礼的女儿,实际上却是雍明太子萧桧舟和妾室云定南的女儿,九江郡主萧盈,广陵郡王萧盛的亲妹妹,萧楫舟的亲侄女。 想到罗靖儿这样的身份,齐滺便不自觉地心疼起这个才七岁的小姑娘。只是齐滺还没来得及问那封信,就先被萧楫舟揉了揉头顶,问:「你怎么样?疼不疼?有没有事?」 齐滺摇头:「没事。」 看着萧楫舟愧疚又担心的表情,齐滺没办法,只得又重复了一遍:「我真的没事。」 萧楫舟扯他的那一下是不小心又不是故意,确实一点不痛。 眼见萧楫舟还要继续就着这个无聊的问题问下去,齐滺吓得立刻转头问侯虔:「信呢?」 侯虔起身,从一个角落的暗格里找出了那封信递给萧楫舟。萧楫舟坐到齐滺身旁,二人就着摇曳的烛火,拆开了这封罗靖儿的亲笔信。 这封信字迹工整隽秀,显然可以看出,即便罗靖儿才七岁,但在书法上的造诣已然不浅。能写出这样的字来,最起码说明豫章罗氏没有在教育方面亏待罗靖儿。 只是这些让人一看就觉得赏心悦目的字,组合起来表达的内容却看得让人直皱眉。 新的通篇看起来不过是一些普普通通的家常,大部分都是罗靖儿在说她收到了萧楫舟的信后有多么的欣喜若狂,还说齐滺哥哥送给她的毛绒玩偶她收到了非常喜欢,每天都要抱着玩偶才能睡着。 到了快结尾的时候,罗靖儿更是说她很想回大兴和自己的舅舅一起生活,很想很想。 通篇都是一个孩子对未来的畅想,满目都只能看到罗靖儿的欣喜若狂。 可是仔细思量,齐滺却又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才能让一个七岁的孩子在得知自己要离开父亲、离开家族去和舅舅外祖母一起生活后,竟然会显露出这样的欣喜若狂。 罗靖儿甚至在信中都没有提起过罗文礼和豫章罗氏的其他长辈,也没有表现出一点点的对豫章罗氏的不舍。 说是因为罗靖儿没良心吧,可是她能在信中说她喜欢齐滺送给她的玩偶,还说李问疆送给她的小马鞭她已经和骑装放在一起,打算等开春了就去学骑马。 这样一个小姑娘,怎么看也不像是没良心到一点都不在乎家族的人。 如此一来,似乎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 萧楫舟将信拍在案几上,他冷着脸问侯虔:「豫章罗氏做了什么?」 萧楫舟的声音低沉到冷漠,摇曳昏黄的烛火摇摆了光与暗,使得大片的阴影在萧楫舟的脸上不停盘旋。 如同黑曜石一般的眸子一只隐藏在阴影中,另一只却在灯火摇曳下泛着让人如坠冰窖的寒光。 迎着这样的目光,侯虔将头低得更低了,恨不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存在:「豫章传来消息,驸马爷的新妇进门三月,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了。」 萧楫舟在瞬间握紧了拳头。 齐滺刚想劝一句让萧楫舟别生气,就先听见下方传来什么声音。齐滺低头,就看见萧楫舟手下的案几直接碎成了两半。 齐滺:「……」 你们有钱人生气都这么废东西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22 22:36:38~2023-09-23 22:59: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沁酱 30瓶;墨染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洛阳赋 看着已经碎到不能再用的案几碎片, 齐滺默默道:「这案几很贵吧?」 他就不信,萧楫舟用的东西能便宜到哪里去。 第152页 听到齐滺灵魂发问的萧楫舟:「……」 萧楫舟还没来得及说话,侯虔就十分正直地回答道:「这张案几的原料是由云贵山林里的榧木打造, 又经雕刻大师专门打造, 各种费用加在一起, 造价约万金。」 嚯。 齐滺看着这满地碎木块的目光都不一样了。看着价值万金的案几在一瞬间就碎成了满地不值钱的木块,齐滺恨不得当场来一句败家子。 一看齐滺怪异的表情,萧楫舟生怕齐滺下一秒就要来一句「你知不知道自己浪费了多少民脂民膏」,连忙转头问侯虔:「豫章罗氏究竟是什么情况?」 侯虔老老实实地回答:「根据线报显示, 驸马爷的新妇是驸马的青梅竹马, 二人本是娃娃亲, 谁知在快要成婚的时候, 女方家里犯了事被流放至岭南,这桩婚事就耽搁了,驸马爷也遵从父命娶了豫章公主。」 萧楫舟的脸立刻就黑了, 他几乎咬牙切齿地说:「好!好他个罗豫章,敢这样玩弄阿姐的感情!」 萧楫舟气得声音都隐隐有几分颤抖:「侯虔, 去,去豫章把靖儿给朕接回来!还有罗豫章, 给朕打断他的腿!」 侯虔下意识抬头,他的脸上闪过几分犹豫,似乎是想劝谏几句这样做是不是不合时宜。但是看着萧楫舟近乎暴怒的表情, 侯虔默默将所有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 劝谏自有御史,他一个外侯官没有劝谏的职责。 而且……侯虔抬头看了眼齐滺,却见齐滺低着头不语, 竟是对这样一个听起来就知道并不合适的命令未加劝阻。 齐大人都没劝阻, 那就应该是没事吧…… 抱着这样的念头, 侯虔默默起身告退。 侯虔走了,萧楫舟的愤怒却丝毫没有减少。他踱步在室内,嘴里不停地说:「真是好一个罗豫章,看着人五人六一表人才,背地里却敢做这样的勾当!」 「阿姐对他不好吗?他怎么敢这样玩弄阿姐的感情!」 「他知不知道,要是没有阿姐,他们豫章罗氏早就被父皇连窝端了!」 「他怎么敢这么对待阿姐!阿姐过世才不过一年,他竟然敢让新妇怀孕五个月!」 「阿姐过世不过九个月,他刚刚守满了妻孝,一刻都等不得就要迎娶新妇。好,朕同意了,毕竟朕不能让他为阿姐守一辈子。可他干了什么!」 「新妇竟然进门三月却怀孕五月!他罗豫章对得起阿姐吗!」 一口一个「罗豫章」,显然是对整个豫章罗氏都充斥着不满。 不过这也很正常,妻孝九月,但稍知礼仪的家族都会在满一年之后再娶新妇,可罗文礼却在九月之期刚满就迫不及待地迎娶新妇,如今更是让萧楫舟知道,罗文礼竟然在豫章公主孝期未过之时便与人苟且还怀了孕,简直不见一丝一毫对豫章公主的尊重。 再联繫到史书上记载的,豫章罗氏将年仅十四的罗靖儿迫不及待地嫁了出去,萧楫舟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 想到这里,齐滺也不劝他,反而和萧楫舟一起骂道:「你说得对,这样的人可真不是个东西。我看只把他的腿打断也太便宜他了,按照《大梁律》,在妻子孝期间与人通姦是什么罪名?」 萧楫舟下意识回答:「杖三十,徙三千里。」 说完萧楫舟就顿住了。他再狂妄也知道世家都是一群叫嚷着士可杀不可辱的人,更何况豫章罗氏是江南士族,比关陇贵族和关东贵族更好颜面,更加严格地执行「刑不上大夫」。 若是萧楫舟当真判处罗文礼杖三十徙三千里,怕是第二天江南士族就要一起跪在大兴宫门前让他收回圣旨。 萧楫舟黑了脸:「迟早有一天,我要让这些贵族世家统统闭嘴!」 齐滺慢悠悠地道:「这叫闭塞言路,一般来说我们是不支持的。」 萧楫舟:「……」 萧楫舟一时间哭笑不得,他伸出手点到齐滺的额头,没好气地说了一声:「你啊。」 齐滺夸张地向后仰去,十分做作地说了一句:「哎呀,好疼啊。」 萧楫舟都懒得理他。 但这么一打岔,萧楫舟刚刚满心的郁气确实消失不见。他的心态平和了些,也察觉出自己刚刚的随口之言有多大的问题。 顿了顿,萧楫舟还是认命地说:「不能让侯虔把罗文礼的腿打断。」 齐滺在一旁出馊主意:「可以套麻袋,反正他们又不知道是谁干的。」 萧楫舟:「……」 好半晌,萧楫舟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憋出来一句:「好办法。」 看着萧楫舟想同意又觉得离离原上谱的表情,齐滺顿时笑了出来。直笑的萧楫舟又挂不住变了脸色,齐滺才停止了他赤/裸/裸的嘲笑。 笑完了,齐滺问:「你刚刚说罗文礼辜负了豫章公主?但这个事实准吗?豫章公主嫁给罗文礼多少年了,一个亲生的孩子都没有,这是不是不太正常?」 豫章公主萧知福比萧楫舟大四岁,也就是说,豫章公主萧知福今年去世的时候是二十四岁。而史书记载,萧知福嫁给罗文礼的时候才十五岁,也就是说,萧知福和罗文礼成亲已经八九年了。 这时候又不是后世各种生活压力逼得新婚夫妇根本不敢要孩子,在这个封建的时代,女孩子嫁人八九年却没有自己的孩子,这简直太不正常了。 而且……齐滺道:「凤翔县主是雍明太子的女儿,罗文礼知不知道?若是知道,罗文礼可能和你想的并不一样。」 第153页 雍明太子萧桧舟可是因为巫蛊被废的,罗文礼能在这个时候收留雍明太子的女儿,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一个会在妻子孝期内就和别人通/奸的畜生。 萧楫舟被齐滺的话问住了,好半晌,他也答不出个一二三来:「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小时候常驻凉州,每年只能回来一两次,和阿姐的交流都是通过书信,我反而对她的境况不是很了解。」 「我只知道,当初罗文礼是因为成为了阿兄的伴读才长留大兴的,也是那个时候阿姐认识了罗文礼,并在阿兄成亲后不久就嫁给了罗文礼。」 「他们的婚礼是在大兴办的,但是成亲没几天,父皇就封罗文礼为豫章通守,阿姐就和罗文礼一起去了豫章。而那时偏巧东/突勒来犯,我镇守凉州,都没来得及回来参加阿姐的婚礼。」 齐滺喃喃道:「也就是说,其实你也没见过罗文礼,不知道罗文礼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萧楫舟无奈点头:「你说得对。我常年留守凉州,对大兴的事并不熟悉,都不知道阿姐究竟经歷了什么。但你说得对,阿姐嫁给罗文礼八九年都没有给罗文礼生下孩子,这点绝对有问题。」 罗文礼是豫章罗氏的主枝嫡子,豫章公主就是未来的冢妇,他们这样的身份,嫡子就是豫章罗氏未来的继承人。豫章公主出嫁八九年都没有嫡子,这对整个豫章罗氏来说都不是好事。 萧楫舟喃喃道:「阿姐绝不是能眼睁睁看着豫章罗氏一直没有继承人却一言不发的人。如果她和罗文礼是感情正常的夫妻,她就绝不会看着罗文礼因为没有嫡子而一直被人诟病。」 最终,萧楫舟不得不承认:「你说得对,这件事有问题。」 但真有什么问题他们现在也查不出来。 外侯官再厉害,也不可能查出萧知福近十年前的秘辛,萧楫舟只能道:「那便等靖儿回来再说,就算靖儿什么都不知道,那些跟在阿姐身边的女官也肯定知道什么。」 齐滺点头:「对,豫章公主身边的女官总不可能说谎,到时候看看那些女官怎么说,再决定究竟要不要再对罗文礼定罪。」 萧楫舟点头。 ****** 【豫章】 侯虔送完圣旨,按照萧楫舟后来的旨意并没有打断驸马的腿,只是冷淡地说了一句:「陛下想念凤翔县主,还希望驸马早日帮县主收拾好行李,免得陛下心焦。」 驸马罗文礼穿着一身江南流行的广袖长衫,只是看起来却显得十分瘦弱,宽大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竟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让他整个人都透露出一股苍白无力来,一点看不出新婚的喜气。 罗文礼敷衍一般点了点头,道了一句:「知道了。」 侯虔素来对外官冷硬,此时也不例外,对罗文礼的回答竟是理都没理,反而直接对着罗文礼身边的小姑娘说:「县主,陛下说让你慢慢收拾行礼,女孩子该带的都直接带好,免得路上不方便。」 罗靖儿年仅七岁,长得却高,比同龄的女孩子都要高一个头。她没有像时下的南方女孩子那样穿着广袖衫,反而穿着一身火红的骑装,腰间配着马鞭,看起来英姿飒爽。 恍惚间,侯虔觉得,罗靖儿和豫章公主长得真有几分像。罗靖儿穿骑装的样子,真有几分他记忆里豫章公主的风采。 也是,即便她们不是母女却也是姑侄,长得像一些好像也没有什么。 罗靖儿大大方方地点了头,还问侯虔:「那齐滺哥哥呢?他有没有什么对我说的话?」 侯虔有些意外罗靖儿竟会对从未见过的齐滺有这样的好感,但他还是一五一十地答道:「齐大人没有给县主留话。」 见罗靖儿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失落,侯虔忙道:「但齐大人吩咐我们,说县主是女孩子,让我们在路上尽量慢一些多经过城镇,以便让县主好好休息。」 见到齐滺还是想着她的,罗靖儿瞬间开心起来:「齐滺哥哥很好。」 齐大人究竟为什么这么讨小孩子的喜欢? 侯虔陷入了沉思。 侯虔离开后,罗文礼深深地看了一眼还沉浸在快乐中的罗靖儿,终是一言不发转身离开。跟在他身后的,是已经怀孕五个月的妻子朱忆秋。 二人走到花园里,四下无人,罗文礼突然停住了脚步,头也没回地说了一句:「都如你的愿了,靖儿走了,女官也要走了,这里将会再也没有知福一丝一毫的痕迹。」 身后的朱忆秋身体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才跟着说道:「夫君在说什么?」 罗文礼转过身,他冷冽的目光落在朱忆秋面容姣好的脸上,直看的朱忆秋脸上都挂不住笑容,他才说道:「你听不懂?」 朱忆秋刚想点头,却又听罗文礼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妨说说,你是怎么勾连崔泽,给知福下毒的?」 朱忆秋的脸色瞬间就白了。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却只看到罗文礼脸上的冷漠与嘲笑。 朱忆秋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冷了起来。好半晌,朱忆秋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爱上她了是吗?」 罗文礼没有回答她的话。 朱忆秋仿佛知道了答案,喃喃自语道:「我早该知道的,你那时看她的眼神就不对劲。」 朱忆秋突然抬头,问:「表哥,如果当初我的父亲没有被流放,如果我们婚约还在,你还会娶我吗?」 第154页 罗文礼依旧不语。 朱忆秋却不依不饶起来:「当初你得知我的父亲被流放的时候,是心疼我的遭遇,还是在庆幸你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追求你的心上人了?」 罗文礼冷冷地说:「这些假设毫无意义。」 「毫无意义?」朱忆秋喃喃,随即她冷笑一声,问道,「表哥,那你的真心得到回报了吗?你这么喜欢萧知福,萧知福可曾看过你一眼?」 「你又知不知道,萧知福真正的爱人是谁?」 杀人诛心,罗文礼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比得知罗靖儿要北上前往大兴的时候还要难看几分:「你闭嘴!」 他近乎咆哮:「你闭嘴!」 朱忆秋却来了反骨,不顾罗文礼的警告,硬是说了下去:「萧知福喜欢云定南!她喜欢雍明太子的侧妃!她喜欢一个女人!」 罗文礼甩了朱忆秋一巴掌。 朱忆秋摔倒在地,她捂着自己的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状如疯癫的罗文礼,似乎难以相信面前这个竟然对女人动手的王八蛋会是她记忆里那个温柔儒雅的表哥。 罗文礼蹲下身,他的手放到了朱忆秋的脖子上,说道:「你真应该感谢你肚子这块肉,否则我罗文礼真的不在意死掉第二任妻子。」 朱忆秋惊恐地看着眼前仿佛间变成了恶魔的男人,耳边却能清楚地听见恶魔的声音:「好表妹,你该不会真的觉得我会被一杯迷药迷倒吧?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觉得,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朱忆秋顿时瞪大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23 22:59:06~2023-09-24 23:33: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杨sir为何没头髮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洛阳赋 罗文礼放开已经被吓坏的朱忆秋, 他面带嘲讽地看着脸色惨白朱忆秋,一点怜香惜玉的心思都没有,冷笑一声便直接转身。 可谁料, 罗文礼刚刚转身, 看到的就是站在凤凰花树下的罗靖儿。罗靖儿一身火红的骑装, 看起来竟与凤凰花树落下的凤凰花合为一体。 想到刚刚自己的所言所行都被罗靖儿看了个遍,罗文礼的脸色僵硬了一瞬,才摆出自己最得体的微笑,问道:「靖儿, 你怎么在这里?」 他自以为笑得像个慈父, 浑然不觉自己的脸色究竟有多僵硬。 罗靖儿却仿佛没有看到罗文礼苍白的脸色与尴尬的笑容, 她的目光越过一脸讨好的罗文礼, 落到躺在地上捂着肚子无法起身的朱忆秋身上,静静地问:「我可以杀了她吗?」 罗文礼的脸色瞬间僵在那里,好半晌, 罗文礼才勉强地笑了笑,说道:「靖儿, 你还小。」 罗靖儿这一次转头看他,问:「母亲在世的时候常和我说, 夫人是您爱了许多年的女人,我们母女才是寄居在豫章罗氏的客人,让我万事都不要和夫人计较。可是父亲……」 罗靖儿看看满身狼狈的朱忆秋, 又看看面带慌张的罗文礼,满脸的不解:「父亲,你能不能告诉我, 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你刚刚所说的, 」罗靖儿的眸光微微冷了下去, 「夫人与崔泽一同毒杀了我的母亲,又是什么意思?」 罗靖儿摸着腰间李问疆不久前才送来的马鞭,面容天真地看着朱忆秋,单看她的笑容,谁也不会想到,这样天真无邪的笑容会搭配上那样一双冷漠的双眼。 被这样的目光盯着,朱忆秋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头饿极了的野兽盯上,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朱忆秋觉得自己的牙齿都在打寒颤,罗文礼也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在发冷。 好半晌,就在罗靖儿的眸色越来越凉的时候,罗文礼终于开口:「靖儿,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样?」罗靖儿的语气中隐隐添上了几分咄咄逼人,「她害死了我的母亲!」 提到萧知福的死,罗文礼也忍不住颤抖起来。宽袍大袖在他的身上本就显得空空荡荡,此时随着风摇曳,更添了几分苍白。 可是罗文礼没有解释,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徒劳重复:「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罗靖儿闭上了双眼。没过多久,当她的双眼再次睁开的时候,里面只剩下彻骨的冷。她深深地看了一眼罗文礼,甚至没有再给朱忆秋一个眼神,便转身离开。 罗文礼的目光追随着罗靖儿,直到罗靖儿的身影消失不见,罗文礼才回身,低头看着还在瑟瑟发抖的朱忆秋说:「这可怎么办?靖儿恨上你了。」 那又怎么样呢?朱忆秋想说,这位天之骄女几时没有恨过她?得知自己抢占了萧知福的位置,罗靖儿看着她的眼神中都带着刀子。可罗靖儿终究什么都做不了,因为她肚子里这个还未出生的孩子就是她耀武扬威的筹码。 可是想到刚刚罗文礼的话,再配上罗文礼现在仿佛变/态一样的语气,这些话朱忆秋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罗文礼向后退了一步,距离朱忆秋更远了。他的目光凝视着朱忆秋的肚子,说道:「我刚刚没骗你,这真的不是我的孩子。」 朱忆秋抬眸,她看着罗文礼平淡到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神,只觉得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她动了动唇,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罗文礼轻声道:「原本留下这个孩子,是为了给靖儿留一个弟弟,免得我什么时候追随知福去了,靖儿一人孤苦无依。可现在陛下愿意抚养靖儿,你肚子里的孩子还有什么用呢?」 第155页 朱忆秋的脸色瞬间就白了,似乎生怕罗文礼下一句再说出什么恐怖的话语来。 而罗文礼竟然就这样当着她的面说:「若不是只有告诉知福我喜欢你,知福才能安心留在我的身边,我早就把你送走了,何必酿成今日之祸,竟让你亲手害死了知福?」 可随即,也不知罗文礼想到了什么,他竟然长嘆一声,道了一句:「罢了。」 这一声「罢了」里包含太多的无奈,意味深长到朱忆秋的心都忍不住跳快了几拍。 罗文礼轻声道:「上天有好生之德,看在你肚子里的孩子的份上,我不杀你。你……好自为之。」 ****** 得知罗靖儿已经在北上的路上,萧楫舟整个人都显得十分激动,具体表现在他每天都要问个五六七八九十遍:「靖儿走到哪儿了?」 齐滺从一开始的还会轻声安慰「一个孩子能走多快」到后来的根本不想搭理,仅仅用了三天。 当萧楫舟第不知道多少遍问到「靖儿什么时候才能来」的时候,齐滺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觉得今天天气真好,适合再睡一觉。 王福全不像齐滺一样敢怠慢九五至尊,只能苦哈哈地说着已经说了好几天的话:「凤翔县主现在已经到达长江正在渡江,到达大兴还需几日。」 萧楫舟点了点头算作知晓,又转身看向已经脱了外袍的齐滺,絮絮叨叨道:「天冷了,怎么还穿这么少?」 说着,萧楫舟拿起一旁的汤婆子递给齐滺,又强硬地将外袍披到了齐滺的肩上:「听话,别着凉了。」 齐滺:「……」 齐滺看着身上的外袍,又看了眼仿佛还有千言万语没有说完的萧楫舟,立刻说道:「你知道七八岁的小姑娘最讨厌什么样的家长吗?」 七八岁的小姑娘?萧楫舟一瞬间想到了还在路上的侄女……外甥女,心神立刻被吸引了过去,不由自主地说道:「什么样的?」 齐滺:「多管闲事的。」 说着,齐滺看向自己身上被强硬地披上的外袍,意有所指地十分明显。 看懂了齐滺的按时的萧楫舟:「……」 萧楫舟没好气地点上了齐滺的眉心:「小没良心的。」 齐滺毫不犹豫地脱下了外袍扔给萧楫舟:「别烦我,我要睡觉。」 齐滺一边往床上走,一边嘟嘟囔囔:「烦死了,怎么事这么多,还让不让人睡个好觉。」 想到案几上的一堆奏摺,齐滺就觉得脑袋疼—— 为什么这些封建的官员这么能说!连自己治下的哪棵荔枝树结的果子更好吃都要报备一番! 偏偏担心这些看起来就是单纯没话找话的奏摺里有重要内容,齐滺还不敢看几眼就扔到一边,只能捏着鼻子通篇看完。 看了一上午的奏摺,齐滺只觉得萧楫舟这个皇帝当的真不容易,竟然还能在每份奏摺上板板正正地写一个阅—— 齐滺只想写上一个「滚」字。 怀抱着对大梁所有官员的不满,齐滺愤愤地走到床榻前,准备化悲愤为睡意。然而齐滺刚刚挨到床边,连坐都没有坐下,便听到勤政殿外突然传来小太监的声音:「启禀陛下,女官青鸾请见。」 齐滺:「……」 女官青鸾是太后元沚的心腹女官,她代表着太后的脸面,纵是萧楫舟也不敢将青鸾冷在门外,只能放下批摺子的硃笔,说道:「让她进来。」 说完,萧楫舟看向刚刚脱了外袍的齐滺:「阿滺,要不你去内间睡一会儿?」 想到这个时代可怕的隔音,齐滺还是摇摇头:「算了吧,我也在一旁听听。」 齐滺跪坐于萧楫舟的下首,看着青鸾娉娉裊裊地进来给萧楫舟行礼之后,才慢悠悠地起身,对着青鸾行礼:「见过青鸾姑姑。」 青鸾回礼:「齐大人……」 青鸾的话音卡在她看到齐滺没有穿外袍的时候。青鸾近乎机械地转头,就看见被随手挂在屏风上的、明显是属于齐滺的外袍。 憋了半天,青鸾才在齐滺疑惑的目光中补上了后半句:「……无须多礼。」 萧楫舟此时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什么,他看了看青鸾怪异的脸色,不由自主地轻声咳了一下,问道:「可是母后有什么吩咐?」 青鸾努力保持微笑:「太后娘娘想念陛下,便让奴婢来请陛下。」 想念? 这个用在平常母子之间再正常不过的词语用在萧楫舟和元沚之间简直像是中式恐怖,齐滺都觉得这个笑话简直冷的不能再冷。 显然,萧楫舟也觉得这句话就是个笑话,他近乎嘲讽一般问道:「母后想念朕?」 青鸾低眉顺眼,不敢露出一丝一毫的表情:「太后娘娘已许久未见陛下,母子连心,娘娘想念陛下是必然的。」 萧楫舟摆摆手,表示他不想就这个毫无意义的话题继续下去,他直接问道:「母后叫朕前去,究竟是为了什么?」 青鸾顿了顿,她小心翼翼抬起眉眼,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萧楫舟,看见的却是萧楫舟平静到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 从萧楫舟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提示,青鸾只能干涩着嗓音说道:「广陵太妃与广陵郡王也被叫到万安殿了。」 萧楫舟当场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青鸾低声又重复了一遍:「广陵太妃与广陵郡王此时都在万安殿。」 第156页 李问疆和萧盛此刻都在元沚的寝宫? 听到这个消息,别说萧楫舟,就是齐滺的心也在瞬间悬了起来。 萧楫舟抬腿就走,齐滺急匆匆地跟在萧楫舟的身后。 然而齐滺迈出不过一步,青鸾就在身后叫住了他:「齐大人。」 齐滺回头:「怎么了?」 青鸾:「你能不能……」 齐滺:「嗯?」 青鸾:「把衣服穿好。」 齐滺:「……」 第74章 洛阳赋 齐滺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好半晌,他宕机的大脑才重新工作,反应过来青鸾刚刚与他究竟说了什么。 齐滺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着装, 只觉得自己包裹得分外严实, 哪怕在后世都算得上是一个良家妇男。 可偏偏这个时代是注重礼教的封建王朝, 私下里怎么样都好,在明面上,还是得整衣敛容。 齐滺顶着青鸾满眼八卦的表情,木愣愣地穿好了外袍, 一点都不想解释他不过是因为想要睡个午觉才脱掉了外袍。 元沚的万安殿离勤政殿并不远, 毕竟往前推个几年, 万安殿还是梁景帝萧百川的原配髮妻慕容须蜜多的住处。 慕容须蜜多是史书记载的妒妇, 但也是史书记载的贤后,还在西齐时,慕容须蜜多就帮助萧百川打理军务, 到了大梁建立之后,慕容须蜜多更是以皇后之身常临勤政殿, 与萧百川一起处理国事。 大兴宫的修建都是慕容须蜜多一手包办的,万安殿自然也随了慕容须蜜多的要求, 离勤政殿很近很近。 没走多久便到了万安殿,齐滺跟在萧楫舟身后,眼睁睁看着萧楫舟甚至没有让内侍通报, 便一路闯进了万安殿的大门。 嘶。 认识萧楫舟这么久,齐滺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萧楫舟。以往的萧楫舟虽然与元沚的关系并不融洽,但齐滺看得出来, 萧楫舟还是很尊重元沚这位母亲, 他对元沚从来都是恭恭敬敬的, 至少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拂元沚的面子。 齐滺的眼皮不自觉地跳了跳。他快步跟上萧楫舟的步伐,结果一跨进万安殿高大的门槛,就先看见了站在寒风中的萧盛和李问疆。 已经快到年关,整个大兴城都是一片喜气洋洋,偏偏居于大兴城龙脉之地的大兴宫连块红绸都看不见,宫女太监的脸上也看不见一丝一毫的喜气。 这是元沚下的命令,理由是去年年末梁景帝新丧,今年年初又逢豫章公主萧知福薨于豫章,因此这个年太后没有心情过,希望一切从简。 太后说要一切从简,宫里便连一点喜色都看不见。皑皑大雪落在万安殿中那棵据说是慕容皇后最喜欢的梧桐树上,像是梧桐树在一夜开了花,又像是连梧桐树也在披麻戴孝。 寒风冷冽地吹,齐滺拢起白狐大氅,深觉大兴的风都比昌黎硬上几分。可是站在梧桐树下的萧盛和李问疆竟然只穿着棉衣,并没有穿上大氅。 萧盛十四岁,正是年轻人火力旺的年纪,都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只是他的身体刚刚动了一下,李问疆锐利如同利剑的目光就扫了过来。萧盛被这样的目光看着,瞬间就觉得心底涌上一股气流,硬是逼着自己站直了身体。 萧楫舟走到李问疆和萧盛面前,他脱下大氅递给了李问疆,李问疆却微微后退一步,表达了她无声的拒绝。 萧楫舟这才意识到,现在的李问疆不是凉州时那个护在他身前的问疆阿姐,而是他名义上的嫂嫂,还是寡嫂。 男女有别,就因为这样一句似乎有理又似乎无理的话,李问疆就宁可被浑身冻僵,也不敢接过萧楫舟的大氅。 齐滺再也看不下去了,他脱下了自己的大氅,直接走到李问疆身边,强硬地给李问疆披上,又转到李问疆身前帮他系好带子,才说道:「阿姐要珍惜自己的身体才是,病了岂不是让我们都心疼。」 李问疆原本冰冷的目光在看到齐滺的时候柔和了三分,她低眸,便看到齐滺修长白皙的手指已经冻得发红,给她系带子的动作却十分流畅。 李问疆缓和了脸色,说道:「是女官让我们站在这里等候的,说是太后娘娘午睡还未起。」 萧楫舟当即转身对萧盛呵斥道:「太后午睡未起,你不知道带问疆阿姐去偏殿休息吗?多大个人了,怎么傻成这个样子?」 快要被冻僵的萧盛:「……」 萧盛动了动唇,半天没有发出声音来,也不知是冻僵了无法发声,还是根本不知道说什么。 萧楫舟将自己的大氅扔给萧盛,十分嫌弃地说道:「自己穿上。」 萧盛看着小齐大人温柔地为李问疆披大氅,又看了看对自己嫌弃的不要不要的小叔叔,顿时觉得这个世上真是同人不同命。 萧盛认命地自己穿上大氅,便听萧楫舟道:「既然太后还未醒,那朕便带着阿盛和阿姐到偏殿休息。」 说着,萧楫舟看向青鸾:「去把偏殿打扫干净,生上火炉。」 青鸾应了声是,转身便吩咐起一旁小宫女。 小宫女听到了青鸾的吩咐,却一脸的为难:「青鸾姑姑……」 青鸾呵斥她:「这是陛下的命令!」 一国之君的命令,也是她们能管得了的? 听懂了青鸾的言外之意,小宫女才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错事,立刻便点点头,转身离开。 第157页 然而她才走了不到一步,万安殿内便走出来一名宫女。宫女道:「太后娘娘有请陛下、广陵郡王、广陵太妃、齐大人。」 发现太后娘娘醒得如此及时,萧楫舟面无表情,直接跨步进入屋内。 万安殿内依旧瀰漫着檀香,裊裊烟雾衬托得这里仿佛佛前。太后元沚端跪坐于主位。她满头珠翠,身上罕见地穿了凤袍,雍容华贵得一点都不像是刚刚睡醒。 萧楫舟对元沚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这才说道:「刚刚女官说母后还在午睡,儿臣万没想到,阿姐与阿盛在外吹风,母后竟在室内梳妆。」 话说得如此直白,简直与问责无异。 而听了萧楫舟这样的责怪,元沚的脸上却依旧是那样一副冷漠的表情,仿佛萧楫舟的话对她来说没有半分触动。 元沚只道:「当年慕容皇后还在世时,那日也是冬日,慕容皇后在室内梳妆,我在风雪交加中等她梳妆等了足足三个时辰。那时候慕容皇后是怎么说的来着?」 元沚看向萧楫舟:「陛下,你知道吗?」 萧楫舟顿时语塞——他久在凉州,哪里知道大兴宫内发生了什么? 元沚:「青鸾,告诉陛下。」 青鸾出列行礼,才道:「当年慕容皇后说,贱妨贵,少陵长,远间亲,新间旧,小加大,淫破义,所谓六逆也。他慕容皇后为贵,太后娘娘为贱,太后娘娘等待慕容皇后梳妆,是天经地义的事。」 元沚抬眸,问:「陛下,你可听清楚了?」 萧楫舟被憋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半晌,他才只能讷讷一句:「母后……问疆阿姐没有对你有任何的不敬。」 元沚却没有理会萧楫舟的话,反而自顾自地说道:「三十年前,本宫是尊贵的琅琊公主,慕容须蜜多是区区一介臣女、臣妇。本宫还记得第一次见慕容须蜜多的时候,她跪在本宫与本宫的母后面前,头都要触到地上。」 西齐灵帝的皇后、元沚的生母是当年还十分强大的突勒可汗之女阿史那阿依夏,而慕容须蜜多的父亲慕容摩柯却是汉化的鲜卑人。 当年鲜卑人背叛突勒投降汉人,却没想到他们所投降的汉人最终也要向突勒称臣纳贡。 因此,那日,阿史那阿依夏问慕容须蜜多:「当年你们鲜卑人嫌弃我们突勒人粗鄙狂放,不惜背弃盟约投降了汉人。现在,你们鲜卑人怎么又跪在我们突勒人的面前了?」 当年的慕容须蜜多深知说什么都没用,因此她选择向阿史那阿依夏磕了三个头。元沚还记得,当慕容须蜜多起身时候,金碧辉煌的地砖上满是鲜血。 可没过几年,风水轮流转。慕容须蜜多的丈夫叛国,元沚躲在柜子里,亲眼看着慕容须蜜多拿着一把长剑刺穿了父皇的心脏。而她的母亲,尊贵的草原公主阿史那阿依夏,则在返回突勒求援的途中被马匪杀死,找到的时候,尸体依然面目全非。 时过境迁,轮到当年尊贵的琅琊公主嚮慕容须蜜多下跪行礼,卑微地祈求自己的兄弟能在如狼似虎的萧百川手中捡回一条性命。 又过了好多年,西齐灵帝的掌上明珠成了仇人的妾室,要在慕容须蜜多的面前自称「妾」,原本尊贵的姓氏「叱罗」也被迫改成了「元」。 在之后,又过了好多好多年,韬光养晦的小公主陷害雍明太子使用巫蛊诅咒父皇,那一日,元沚看着从来高高在上的慕容皇后跪在萧百川的面前苦苦哀求,额头磕在地砖上,留下了一滩鲜血。 那时,这一滩鲜血仿佛穿越了时空,与当年阿史那阿依夏面前慕容须蜜多留下的鲜血逐渐重合。 筹谋十余年的小公主快乐了。她看着悲伤嚎叫的慕容须蜜多,愉悦得简直要笑出来。 可惜啊,乐极生悲,她拼了命生下的两个孩子,都和她不亲。 她的第一个孩子,她也曾经竭尽全力去爱的萧知福,远在豫章也要插手救下雍明太子的女儿,慕容须蜜多的后代。 而她一手推上皇位的儿子,竟然心心念念着要将皇位还给雍明太子,还给慕容须蜜多的后代。 这一刻,元沚的眼神中带着刀。她倏尔看向萧盛,声音冷得像冰:「本宫记得,你的母亲是下九流出身?」 萧盛的脸色瞬间就白了下去。 此话不假,萧盛与罗靖儿的母亲、雍明太子萧桧舟的妾室云定南乃是小吏之女,而小吏在此时确为下九流。 元沚又转头看向李问疆:「关陇贵族之后,对一个流着下九流鲜血的庶子掏心掏肺,你不觉得你愧对自己的贵族身份吗?」 李问疆也在瞬间变了脸色。 【作者有话说】 今天在家突然听到敲门声,最开始我还以为听错了,后来发现是真的。我问是谁,他说是给我送担担面的。可是我没点,于是我就说他找错人了。 后来我和基友说起这件事,基友都说有问题,毕竟送外卖的一般都会说送外卖的,没有听过谁直白地说送担担面的。我突然就想起来上个礼拜有人早上四点敲我家房门的事了。 后悔了,应该让那人把担担面留下的!他要是真能留下来担担面我就赚了,正好晚上炒菜忘记放盐了。 后悔,真的很后悔。 ****** 「贱妨贵,少陵长,远间亲,新间旧,小加大,淫破义,所谓六逆也。」——《左传》 第158页 感谢在2023-09-25 21:57:48~2023-09-26 22:43: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柒柒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洛阳赋 下九流。 这个词语的出现成功让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 萧盛的脸已经白得不像话, 就连身体都颤抖了一下。齐滺看到萧盛紧紧握着拳头,看起来很想冲上前揍元沚一顿的表情。 也是,云定南毕竟是萧盛的生母。 齐滺对云定南不了解, 但他所见雍明太子萧桧舟对云定南一往情深, 豫章公主萧知福与云定南是至交好友, 就连最应该讨厌云定南的李问疆提起云定南,说的都是「萧桧舟配不上定南阿姐」,齐滺足以推测出云定南必是一个十分有人格魅力的女子。 这样的女子对待自己的孩儿必然也是极好的,萧盛与生母的感情必然很深。听到元沚竟然用「下九流」来讽刺云定南的出身, 齐滺不用猜都知道萧盛此刻听到这样的话究竟该有多么的伤心难过。 可是说出这句话的人是当今的太后, 是曾经西齐的琅琊公主。当元沚说出慕容须蜜多也曾经讽刺过她的妾室之位的时候, 齐滺就知道, 萧楫舟没办法在这个话题中为萧盛与云定南说出一句公道话。 萧盛气得哆嗦却不敢发言,李问疆却上前一步,直愣愣地对元沚说道:「太后娘娘此言差矣, 侧妃云氏之父云栖已被先皇封为太僕寺丞。既是官身,自然再不是下九流。」 元沚冷冷地看了李问疆一眼, 口中的话毫不留情:「广陵太妃倒是大度,替别人养儿子这么多年, 也不知道你的父母是怎么教育出来如此大度的女子的。」 李问疆倏尔抬头。 兵部尚书李之昂无疑是李问疆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在这样的封建时代,李之昂却抵御住了嘲讽他绝嗣的流言蜚语,硬是用最大的温柔将独女李问疆抚养长大, 更是支持李问疆征战沙场的梦想。 可是也是因为李问疆的关系,李之昂在朝堂之上举步维艰。 先帝在位之时,李之昂是被萧百川猜忌的太子的岳父, 被萧百川无故斥责不知多少次。多少年的步步惊心, 李问疆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怎么熬过来的。 现在先帝驾崩了, 继位的却是另一位皇子。谁也不知道这位刚刚登基的九五至尊究竟是真的尊敬自己的阿兄,还是不过是在皇位未稳之时使用的权宜之策。 也是因此,李之昂在兵部的权利几乎被架空。堂堂兵部尚书,在朝局之上几乎没有任何影响力。 李问疆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因为李之昂的独女身份尴尬,所以李之昂也连带着身份尴尬。 一提起李之昂,李问疆也剎那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眼看太后娘娘也不知吃了什么枪/药竟然如此咄咄逼人地大杀四方,齐滺深觉今日的万安殿可是一点都不太平。闻着万安殿中让人头晕的檀香,齐滺真的有一种拔腿就跑冲动。 可是看看满脸纠结的萧楫舟,还有沉浸在愧疚中的李问疆以及尴尬到无所适从的萧盛,齐滺顿时觉得,自己要是真这么跑了,那可是真的太不够朋友。 齐滺只能微微地嘆了口气,出列说道:「太后娘娘,臣有一言,还望娘娘拨冗聆听。」 萧楫舟担忧的目光剎那间便落到齐滺的身上,齐滺感受到了落在他身上的四道目光,却没有东张西顾,而是一板一眼地说:「此言有关娘娘身体康健,请娘娘务必聆听。」 元沚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你要说什么?」 齐滺深吸一口气:「现在已是未时,不进午膳不利于娘娘的身体康健,娘娘不若早些用膳,也免得陛下担忧。」 元沚:「……」 萧楫舟:「……」 李问疆:「……」 萧盛:「……」 元沚:「本宫已然……」 「什么?原来母后竟没有用午膳吗?你们怎么伺候的?」萧楫舟连忙接话,愣是让元沚那句「本宫已然用过午膳」憋在了嗓子眼。 这头元沚还没有反应过来萧楫舟的操作,萧楫舟便已经十分自然地吩咐道:「还不快去传膳!母后嗜甜,但太医说了,母后的身体不能吃太多的甜,切记不要放太多的甜。」 元沚:「皇帝,本宫……」不饿。 萧楫舟:「正好,儿子今日批的摺子比较多,直到现在也未曾用膳,不知母后可否赏儿臣一口饭吃?」 皇帝陛下都已经这么说了,元沚还能说什么?她闭了闭眼,一脸糟心地吩咐了一句:「传膳!」 于是,在这个午后,齐滺吃了一次自己一点都不饿的午膳。明明不久之前他刚刚吃过饭,可是现在还要装作没吃饭的样子,硬是往自己的肚皮里塞。 齐滺第一次知道,原来美食也可以是一种负担。 他悄悄抬眼,想看一看面对这种窘境的时候萧楫舟是怎么做的,结果他一抬眼,看到的就是萧楫舟面不改色地不停炫饭,一点都没有吃不下的样子。 齐滺:「???」 一时间齐滺甚至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不然都是一起吃的饭,为什么他现在撑到一粒米都塞不进肚子,萧楫舟却平静的仿佛能再肝几碗饭? 这顿午饭在齐滺的目瞪狗呆中结束,元沚喝着茶,脸色已经不像刚刚齐滺看见她时那样冷。大概是无差别输出了一顿以至于心情愉悦,亦或者干饭真的能让人快乐,总之元沚看起来已经不再像刚刚那样冷漠无情。 第159页 元沚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才慢悠悠地说道:「今日叫皇帝来,是为了一件事。」 元沚刚卖了一波惨,萧楫舟便也没有在此刻拂元沚的面子。他冲着元沚拱手行礼,才问道:「不知母后说的所为何事?」 元沚放下茶盏,轻声道:「陛下年及弱冠,该成家了。」 萧楫舟:「……」 萧楫舟傻眼。 萧楫舟左思右想也没想到元沚找他前来竟是为了这件事,以至于从未想过这种可能的萧楫舟目瞪狗呆,一时之间无话可说。 好半晌,萧楫舟才憋出来一句:「父皇刚刚新丧,此时成婚,恐怕愧对父皇。」 元沚浑然不在意地说道:「天子守丧从来都是以日代月,更何况无论是选秀还是立后都是大工程急不得,等章程拟完了,陛下丧期也过去很久了,不耽误。」 萧楫舟:「……」 萧楫舟下意识地拒绝:「儿臣……」 元沚:「上次群臣讨论陛下立后之事,陛下说要娶广陵太妃或者凤翔郡主。本宫思考良久,觉得凤翔县主年岁太小当不得母仪天下的重任,不若就广陵太妃吧。」 萧楫舟:「!!!」 齐滺:「!!!」 李问疆:「!!!」 萧盛:「!!!」 萧楫舟怀疑自己不是耳朵出问题了就是脑子出问题了,他不可置信地问:「母后,你说什么?」 萧楫舟震惊得如同第一次见到兔子的小狼崽,他听着元沚的话,顿时觉得他和元沚之间必然疯了一个:「母后是在说笑吗?」 似乎是早早便预见萧楫舟这幅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元沚轻笑一声:「当初不是陛下说寻常人家尚可以娶寡嫂,陛下亦可以吗?」 萧楫舟:「???」 我那不是吃定你们不可能同意吗? 萧楫舟眼神撇向李问疆,想让自己不惧刀剑与寒霜的问疆阿姐出面搞定他似乎已经疯魔了的老娘。然而萧楫舟转头,却只看见了李问疆沖他望过来的仿佛刀锋一样的眼神。 萧楫舟:「……」 行了,他懂了,他问疆阿姐第一个要收拾的人就是他。 萧楫舟只能默默转头,向齐滺求助。 接收到萧楫舟求助的齐滺:「???」 齐滺沉默着低头,十分明显地拒绝了萧楫舟的求救。 这份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想法昭然若揭,萧楫舟看着如此不仗义的齐滺,恨不得把他抓过来打屁股。然而大庭广众之下,陛下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安静地听着太后娘娘输出。 元沚:「当时满朝文武都不同意,但本宫想了又想,还是觉得陛下说得有道理。娶寡嫂又不是没有先例的事,更何况广陵太妃举止有度,堪称女子典范,绝对担当得起母仪天下的重任。」 元沚轻飘飘地抬眼,冷漠到一丝一毫情绪的目光落在萧楫舟的身上:「陛下以为如何?」 萧楫舟突然就沉默下来。 随着萧楫舟的沉默,整座万安殿都陷入了寂静。死一般的寂静笼罩整个空间,熏得人头脑发昏的檀香却还在徐徐燃烧。 这一刻,齐滺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烦躁起来。他的目光不自觉地看向萧楫舟,眼中是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心疼。 这一刻,元沚近日以来所有的行为在齐滺的脑海中盘旋復现,从一开始的冷落萧盛与李问疆让他们在门外吹风,到后来的嘲讽萧盛生母的出身,再到现在的逼婚,这一切的行为逻辑在齐滺的脑中串联,齐滺瞬间就明白了元沚意思。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元沚不是真的想让李问疆成为萧楫舟的皇后,她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萧盛—— 元沚已然容不得萧盛了。 齐滺大概能猜出来,萧楫舟暗访关东一月有余,他在大兴城就「病了」一个多月。如此大事,不论满朝文武觉得是萧楫舟这个皇帝身体虚弱命不久矣,还是觉得萧楫舟只是太后的傀儡,这对萧楫舟威信都是一个打击。 也许最开始萧楫舟是抱着要引蛇出洞的念头才玩了这一手消失,但很显然,现在出现了副作用——奸臣是跳出来了,却也连累了萧盛。 大概是这些奸臣有了另起炉灶的想法,而被他们推出来的新傀儡毫无疑问就是萧氏皇族除了萧楫舟之外的唯一血脉,萧盛。 这样的骚乱被元沚察觉,以往还能捏着鼻子忍受萧盛存在的元沚逐渐对萧盛失去了耐心。 尤其是萧楫舟还要将远在豫章的罗靖儿接大兴,这个动作无疑是在告诉元沚她的失败。她恨了慕容须蜜多那么久,可她的一双儿女却都在竭尽全力地保护着慕容须蜜多的后代。 这场刺激最终让元沚忍无可忍,因此才有了今日的鸿门宴。 若是萧楫舟不答应将萧盛送走,那么迎接李问疆的,将是她要嫁给萧楫舟的流言甚嚣尘上。 寡嫂嫁与小叔,这在普通人家还能勉强说通的事在皇室绝对会变成地震一般新闻。届时那些老学究可不会将矛头指向帝王,那么毫无疑问,承受一切流言蜚语的人将会变成李问疆。 于是,两个选择摆在了萧楫舟的面前—— 是将萧盛保护在身边却让李问疆名声尽毁,还是远远地送走萧盛,让他不再碍元沚的眼? 毫无疑问,第二个选择是更好的。萧楫舟有能力保护千里之外的萧盛不受刺杀,但他不能让近在咫尺的李问疆不受流言蜚语的侵扰。 第160页 只是…… 亲手送走阿兄的遗孤,萧楫舟心里该有多痛苦? 【作者有话说】 把可视门铃买回家了,结果安上之后忽然想起来忘记和室内的那个门铃匹配,于是我又去门外把可视门铃拆下来了。 然后……防拆警报它响了!响了好久好久! 心慌慌,真怕邻居来问我你家咋了,好在没人来问,好悬社死 ****** 感谢在2023-09-26 22:43:25~2023-09-27 23:28: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茯生半日闲 20瓶;墨染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洛阳赋 似乎是察觉到萧楫舟的为难, 萧盛直接上前一步对着元沚说道:「启禀娘娘,萧盛听闻西突勒近期有不服大梁之意,频繁挑衅大梁边境。萧盛不才, 却也是萧氏子孙, 愿效仿先辈驻守凉州, 守卫我大梁边境和平。」 元沚看着萧盛尚且稚嫩的脸庞,口中说出的话却不见一丝一毫对晚辈的慈祥:「驻守凉州的先辈一是先皇二是今上,广陵郡王是要效仿谁?」 几乎要把「谋反」两个字刻在萧盛的脑门上,萧盛一听这话, 连忙跪倒在地, 额头狠狠地磕在地砖上。「砰」的一声, 齐滺都在怀疑地砖是不是被萧盛磕碎了。 萧盛跪伏在地不敢起身, 说出的话却铿锵有力:「萧盛一片忠君爱国之心,绝无半分不该有的心思,望太后娘娘明鑑。」 元沚的目光凉凉地扫过萧盛, 却并没有说话,反而是转头看向萧楫舟:「陛下觉得如何?」 萧楫舟垂下了眼, 他看向跪伏在地一动不动的萧盛,恍惚间, 萧楫舟的眼前浮现出几年前雨夜里的岐山别馆。 他站在岐山别馆的围墙之外,看着高耸入云的围墙困住了他的阿兄,他却没有任何办法救他的阿兄。 那个雨夜, 萧桧舟站在围墙的里面,声音温柔地说:「文殊奴,这不是你的错, 你不要自责。」 那时的萧楫舟满心满眼想的都是是他的母亲一手造就了巫蛊之祸, 才让萧桧舟丢失太子之位, 被幽禁于岐山别馆,终身不得离开。 萧楫舟说:「阿兄,我宁可你恨我。」 可是围墙的另一面,传出来的话却是:「文殊奴,阿兄知道你的为人,更相信这件事一定与你没有关系。你不要自责,你能做一个好太子,就是对阿兄最好的交代。」 时光流转,还是那座岐山别馆,可是三年后的岐山别馆不再充斥着滂沱大雨,反而是一片火光沖天。 刚刚从萧百川所领导的外侯官手里逃出生天的萧楫舟来到岐山别馆,看到的却是一袭红衣的李问疆提着才十岁的萧盛从岐山别馆久闭的大门中走出来。 见到萧楫舟的第一眼,李问疆说的是:「你来晚了。」 萧楫舟脸色顿时惨白无比。 可看着萧楫舟满身的狼狈,李问疆竟是转瞬笑了出来:「你说,如果陛下知道,正是他派出外侯官刺杀你,才耽搁了你的时间,让你没来得及救下雍明太子,陛下会不会很后悔?」 后悔吗? 那是当然的。 萧楫舟还记得,当他伤痕累累地带着萧盛走到萧百川床前的时候,萧百川看他的目光里仿佛淬了毒。那也是萧楫舟第一次知道,原来他记忆中威严霸气的父皇,也会露出这种不堪入目的神色。 萧百川张口,萧楫舟想,他的父皇是不是会骂他?会不会说「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可是萧百川一张口,却吐出来一口鲜血。鲜血染红了明黄色的锦缎,也染红了萧楫舟的眼睛。 无数的记忆纷至沓来,萧楫舟只觉得自己的眼前都有些模煳。有那么一刻,萧楫舟甚至想,让萧盛去凉州也不错。他七岁便是凉州刺史,萧盛十四岁了,难道还去不得凉州? 萧楫舟闭上了眼,说道:「朕觉得……」 他缓缓睁开双眼,毫不避讳地看向坐在主位上的元沚:「不如何。」 元沚的神色顿时冷了下来:「陛下!」 萧楫舟丝毫不肯相让:「凉州自有崇玉山管理,军报朕日日观看,并未到紧急时刻,无须派出龙子凤孙前往监军。」 元沚一直以来管理的很是完美的表情都有些破功,她咬着牙看向自己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儿子,一时之间都有些不明白,雍明太子究竟会什么妖术,她的孩子一个两个的都对他这样忠心。 萧知福远在豫章也要为了九江郡主萧盈忤逆她这个母亲,她的儿子更是不得了,竟然在她的面前摆皇帝的谱,明目张胆地下她的面子。 元沚的眸色瞬间冷如寒冰:「陛下是铁了心,要把广陵郡王留在大兴?」 齐滺的眼皮瞬间狂跳。这一刻,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为什么歷史上的元沚竟然会想要造反,自己当女皇?那很有可能是因为,元沚发现,萧楫舟根本靠不住。 齐滺几乎能想到时间线往前推个几十年,元沚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 她堂堂琅琊公主,却被迫嫁与逆臣为妾,皇后慕容须蜜多本就是史书记载的妒妇,更是因为私怨对元沚多加苛责。尤其是,元沚生下了萧百川除萧桧舟外唯一的皇子。 萧百川不见得喜欢萧楫舟这个留着西齐皇室血脉的儿子,慕容须蜜多恐怕更是对萧楫舟视如眼中钉。尤其是萧楫舟在凉州屡建战功,雍明太子萧桧舟在史书上的形象却只是「纯善」。 第161页 种种情况叠加,元沚必然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萧桧舟登上皇位。 纯善懦弱的萧桧舟一旦成为皇帝,军政大权必然掌握在能和萧百川一起上朝理政的慕容须蜜多手中。而这位善妒的慕容皇后一旦没了萧百川的压制,必然会对萧楫舟进行清算。 届时,不论是萧楫舟还是元沚,甚至还要带上已经嫁人的萧知福,一个都跑不了。 为了不让自己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于是,元沚设计了巫蛊之祸,让年纪渐长疑心愈强的萧百川亲手废了萧桧舟的太子之位。 可是明明一切都按照元沚的计划在进行,结果却是这样的不尽人意。明明应该和她统一战线的一双儿女却毫无例外地站在了敌人的阵营。 萧知福心心念念着阿兄无罪,不但抚养萧桧舟的女儿萧盈,更是窝藏萧桧舟的死忠、原太子詹事崔泽等人。 萧楫舟更是荒唐,竟然想要将唾手可得的太子之位还给萧桧舟,让她多年筹谋毁于一旦。 而现在,好不容易元沚杀掉了萧桧舟,终于将萧楫舟推上了帝位。可是这个初登基的帝王竟然对自己的未来没有丝毫的尊重,弱冠之年不肯娶妻,还要将萧桧舟的儿子留在自己身边。萧楫舟的目的简直昭然若揭—— 总有一日,萧楫舟会将皇位传给萧盛,传给雍明太子萧桧舟的儿子。 而一旦萧盛成为皇帝,他会怎么对待害死了他祖父祖母与父亲母亲的元沚?又会怎么对待元沚背后的西齐皇族? 只怕元沚就是为了自己在多年以后不会被挖出来鞭尸,她也要想办法打破萧楫舟这个可怕的想法。 可是偏偏萧楫舟倔得像头驴,任是元沚怎么说都不肯成亲留下后代。如此一来,母子关系自然势同水火,元沚想要直接覆灭萧氏皇族的统治,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毕竟,元沚的母亲是突勒公主阿史那阿依夏,元沚本身也流着草原狼王的血。 齐滺的目光落到萧楫舟的身上,只一眼,他就看到了萧楫舟冷漠的外表之下隐藏的纠结。 也是,元沚毕竟是萧楫舟的生母,萧楫舟又不是白眼狼,对元沚又怎会没有感情? 只是王族的亲情掺杂了太多的利益交杂,让一切不掺杂利益关心都显得虚伪起来。面对生母与阿兄之间的战争,萧楫舟选择什么都不对。 萧楫舟张口,齐滺大概知道萧楫舟想说什么——从史书记录的元沚谋反便可以看出,在这场战争中,萧楫舟选择保住阿兄的遗孤,而放弃了元沚。 深唿一口气,齐滺大步走到万安殿中央,跪在萧盛旁边,冲着元沚端端正正地行礼:「启禀太后娘娘,微臣有言启奏。」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齐滺的身上,齐滺甚至能感觉得到元沚落在他的身上的、如同利剑一般的目光。这道目光流连在他的身上,仿佛刀子一样一寸一寸地割着他的血肉。 这一刻,齐滺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元沚是真的想杀了他。如果他接下来的话没能让元沚满意,那么元沚手中的屠刀就会毫不留情地砍向他的脖颈。 齐滺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以此来缓解他内心的紧张感。稳定好了情绪,齐滺才缓缓抬起头,对着元沚掷地有声地说道:「臣窃以为,广陵郡王不能外放凉州,唯有广陵郡王存于大兴,才是对陛下、对娘娘最好的选择。」 元沚当即顿住。没一会儿,齐滺的耳边响起了一阵轻微的摩擦声。齐滺都不需要猜测,也知道那必然是元沚在拨动手上的佛珠。 元沚其实不信佛,每当她拨弄佛珠的时候,只能说明她心中真的在翻涌杀气,拨动佛珠是为了稳定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在愤怒之下行事。 很好,他都把元沚逼到拨动佛珠了,他可真是太厉害了。 自我安慰了一阵,齐滺才继续说道:「《史记》有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凉州乃大梁边陲何其危险,若广陵郡王在凉州有什么意外,那么天下臣民都会认为是陛下容不得前太子的独子,才会让广陵郡王去凉州受死。」 「沾染不念骨肉亲情的名声,对陛下并无半分好处。若再有人添油加醋,说是太后娘娘逼着广陵郡王谪迁凉州,对娘娘的名声也是巨大的污衊。」 元沚拨动佛珠的手停住了,但她依旧没有说话,仿佛是在思考齐滺话中的利弊,究竟是自己和萧楫舟的名声重要,还是让萧盛滚的远远的甚至去死更重要。 这简直毫无疑问是后者,元沚不是好名的江南士族,不可能被一句虚无缥缈的名声所打动。因此齐滺继续说道:「更何况,凉州地处偏远,谁也不敢保证那里究竟有什么人。」 「再加上流放犯官的陇西大山在凉州境内,太后娘娘将心比心,若是那些被流放的犯官得知广陵郡王来到凉州,他们会选择怎么做?」 元沚的目光倏地便凝在了一起。 流放陇西大山的不只有犯官,但是齐滺却偏偏将「犯官」一词提出,显而易见,齐滺想表达的是:您老人家就不怕流放萧盛变成了纵虎归山,让萧盛和雍明太子的旧部联繫在一起吗? 甚至可以说,只要萧盛离开了大兴,脱离了大兴城内密密麻麻的眼线,谁知道他会不会某日就和雍明太子萧桧舟的旧部联合在一起举旗造反。 这样的定时炸/弹,难道不应该放在身边严加看管吗? 第162页 这条担忧狠狠戳中了元沚的内心,让元沚整个人都露出一种烦躁感。 萧盛留在大兴,萧楫舟就有培养萧盛作为继承人的想法; 萧盛离开大兴,就会有雍明太子的旧部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聚合在萧盛附近; 可若是当真杀了萧盛,大梁没有看得见的继承人,萧楫舟的位置未必会稳。而且如此迫不及待地诛杀亲侄,也会让天下臣民认为皇帝暴君,失去敬畏之心。 面对萧盛的轻不得重不得,元沚脸上逐渐露出了几丝烦躁。她睁开眼,看着满地和她作对的年轻人,忽然间就觉得一切都很没意思。 随即,她挥了挥手,道:「都走吧,本宫累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中秋,祝每个大宝贝中秋快乐开开心心! ****** 感谢在2023-09-27 23:28:48~2023-09-28 23:02: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天雨天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洛阳赋 元沚面露疲惫, 她浑身上下蔓延的失望任谁都看得见。这一刻,齐滺恍然间觉得,面前不是那个生杀予夺大权在握的垂帘太后, 而仅仅是一个被亲生儿子背叛的可怜母亲。 然而这样的想法仅仅只在齐滺的脑海中闪过一瞬, 他便立刻将这个荒谬的想法赶出脑海。 元沚可一点都不可怜, 她的身上背负着可不止一条人命。 萧楫舟走出万安殿,他看着脸色并不好的李问疆与萧盛,问道:「阿姐是我去那里坐坐,还是直接回去?」 李问疆面露疲色, 说道:「我乏了, 便直接回去了。」 萧楫舟也没有反对, 而是点头说道:「我让王福全送你们出宫。」 说着, 萧楫舟又对萧盛说道:「好好照顾你的母亲。」 萧盛点头:「小叔叔放心吧。」 萧楫舟应了,转瞬又道:「你们可以准备起来了,靖儿年后就能到达大兴, 届时我直接让她住到广陵王府去。」 听到这句话,萧盛的双眼瞬间就亮了:「阿盈……靖儿快要来了?什么时候?」 萧楫舟摇头道:「还不知道, 上次接到奏报,他们刚刚渡过长江, 算算路程,现在他们应该已经走到义阳甚至南阳附近,离大兴不远了。」 萧盛脸上的兴奋甚至掩饰不住, 他的眸中满是喜悦,就连声音都雀跃起来:「知道了,小叔叔, 我这就回去准备。」 李问疆看了眼仿佛在这一瞬间鲜活了几个度的萧盛, 原本冷硬的眸色也软了几个度。 李问疆和萧盛离开后, 齐滺走在萧楫舟的身旁。天空中飘下了细微的小雪,萧楫舟感受到雪花落在脸上,立时顿住脚步。 齐滺还不明白为什么萧楫舟会停下,他刚打算开口,就看见萧楫舟转向他,帮他戴上了大氅的帽子。 毛绒绒的狐狸毛甚至有些遮挡视线,齐滺看着帮他整理衣襟的萧楫舟,只觉得萧楫舟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不是在做整理衣襟这样的小事,而是在做什么有关天下的大事。 看着这样的萧楫舟,齐滺忽然好奇起来,他问:「文殊奴,我很好奇,你现在究竟是怎么想的?」 萧楫舟帮齐滺整理完衣领,这才继续抬步走向勤政殿。他甚至没有转头看齐滺,而是一脸敷衍地说:「什么怎么想的?」 看起来就是一副什么都不想谈的样子,齐滺本想就这样顺着萧楫舟的意放过这个问题,但他没走几步,还是决定再一次问道:「对于太后娘娘,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一次,萧楫舟又顿住了脚步。飘扬的雪落在他的发梢肩头,竟让萧楫舟看起来无端多了几分落寞。 果然,萧楫舟的心里,还是记挂着自己的母亲的。 齐滺上前一步,走得离萧楫舟更近了几分,他微微抬起头,看着萧楫舟充满凝思的眸,轻声说道:「你是不是觉得对太后娘娘很是愧疚?」 这句话像是戳中了萧楫舟的软肋,他的脸色在瞬间变得十分复杂,有被戳破的尴尬,有被点醒的无助,还掺杂着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情绪,复杂的齐滺一时之间都有些拿捏不准萧楫舟的心思。 好半晌,就在齐滺忍受不了这仿佛凝滞了的气氛、准备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萧楫舟终于说道:「我是不是很失败?」 「???」 齐滺顿时瞪大了眼睛,他不解地看向萧楫舟,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萧楫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滴熘圆的杏眼里充满着不解。 萧楫舟:「作为母后的儿子,我没能在她被宪德皇后欺辱的时候站出来保护她。」 「作为父皇的儿子,我不能在父皇被人谋杀后手刃兇手为父皇报仇。」 「作为阿兄的弟弟,我不能保护阿兄,反而抢走了属于阿兄的东西,眼睁睁地看着阿兄死在我的眼前。」 「作为阿盛和靖儿的叔叔,我还是不能保护他们,只能让他们在夹缝里生存。」 「在凉州的时候,问疆阿姐对我那样好,我都是她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可是在她被许配给阿兄的时候,我没能避免她进入宫墙的命运,现在我成了皇帝,却还要眼睁睁看着她吃苦。」 嘴角的笑都带上了几分苦涩,萧楫舟自嘲一般说道:「你看,我就像一个废物,谁都拯救不了。」 第163页 还是第一次见到萧楫舟这样颓然的表情,齐滺见不得在他的记忆中意气风发的少年帝王如此颓然,他下意识地抓住萧楫舟冰凉的双手,说道:「文殊奴,这不是你的错。」 萧楫舟七岁就被外放凉州,这是萧百川为了齐滺也不知道的目的下的命令,萧楫舟改变不了。远在凉州的萧楫舟,照顾自己尚且困难,又如何能照顾距他千里之遥的元沚? 萧百川在病中后悔,要将皇位復传于雍明太子萧桧舟。如果这道旨意传出,等待萧楫舟的就是必然的死亡。元沚绞杀萧百川,是为了活命的必然结果,萧楫舟不可能为了给萧百川报仇,就下令杀死自己的母亲。 至于雍明太子的死亡,这更是无解的难题—— 萧桧舟活着,他就是大梁最正统的继承人,远比拥有突勒血脉的萧楫舟更得民心。萧桧舟活着一日,萧楫舟的生活就永远处于危险动盪之中。 萧百川为了萧桧舟想要萧楫舟的命,为了萧楫舟和自己的性命着想,元沚先下手为强。萧桧舟棋差一招丢了命,又和萧楫舟有什么关系? 看着眼前的一团乱麻,齐滺只是想到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事就觉得脑袋疼,他简直无法想像身处漩涡中心的萧楫舟究竟是如何面对这团烂帐的。 齐滺看向萧楫舟的眼神愈加心疼了:「文殊奴,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太过自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追究责任,而是努力让未来变得更好。」 齐滺踮起脚尖,他伸手勾住萧楫舟大氅的帽子,将帽子盖在萧楫舟的身上,遮住了打在萧楫舟身上风雪。 齐滺眨眨眼,唇畔又露出那一双浅浅的梨涡:「文殊奴,我们一起让未来变得更好吧。」 萧楫舟一顿,他没有出声,而是直接一把抱住齐滺,将齐滺紧紧地扣在自己的怀里。 风雪很冷,齐滺的体温却温热。 不远处,王福全带着干儿子王铁来復命,却看到了眼前这令人惊恐的一幕。他连忙转身,对着王铁比了一个手势。 王铁已经被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了,看到王福全的示意,也只是愣愣地点头。 ****** 【大兴宫,万安殿】 元沚看着案几上的清茶,双目出神。 青鸾跪在元沚身边,轻声道:「娘娘,陛下他……」 「青鸾。」元沚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你叫我什么?」 青鸾一愣,一句「娘娘」险些脱口而出。她此时才恍然间想起来,因为演练了太多次如何在萧楫舟面前开口,竟然将这个在萧楫舟面前才会说出口的称唿对着元沚脱口而出。 娘娘是太后娘娘,意味着她称唿的人是大梁的太后。这是元沚从来厌恶的称唿,因为最开始,娘娘叫的是「贵妃娘娘」,这个称唿在一遍一遍地提醒元沚,她成为了仇人的妾室。 所以,青鸾在私下里从来叫她「殿下」,「琅琊公主殿下」,这才是元沚最喜欢的称唿。 意识到自己犯了大忌,青鸾瞬间跪伏于地:「奴婢罪该万死,殿下饶命!」 心腹女官跪地求饶,元沚却罕见地未像以往那样温柔地扶起青鸾再说上一句「无妨」。她甚至都没有抬头看青鸾一眼,目光依旧看着案几上的茶盏不动。 元沚轻声道:「你还需要我来饶命吗?根都移到陛下那里去了吧?」 青鸾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可她目之所及,看见的却是元沚冷冰冰的侧脸。元沚眸色淡然,平静的像是刚刚根本没有说出那句让青鸾目眦欲裂的恐怖话语。 青鸾不敢再继续狡辩,她狠狠地将头磕在地上,不顾额头传来的剧烈疼痛以及已经蔓延到眼前的鲜血,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将头磕在地上,任由鲜血滴落在地砖上。 直到青鸾磕得头脑都开始发昏,元沚才淡淡地说了一声:「好了。」 青鸾瞬间停住动作,她僵硬地抬起身体,眼含惊恐地看着高高在上的元沚,等待着元沚对她的宣判。 元沚问:「这些年来我有亏待过你吗?你为何要投向皇帝?出宫的诱惑就这么大?」 青鸾脸色煞白,她瞬间低下头,颤颤巍巍地说:「是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元沚却不让青鸾继续煳弄下去:「要么说,要么死,我这里没有第二条路。」 元沚的冷硬强势地止住了青鸾脱口欲出的藉口,她的牙齿都在打颤,身体更是抖得不像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檀香熏的青鸾都快要坚持不住,她才闭上了双眼,一脸绝望地说:「那日收拾殿下的寝宫,奴婢无意间看见了一封信。」 元沚的目光顿时锐利起来。她的目光死死地盯住青鸾,眼中满是杀意。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青鸾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无数遍凌迟,她只能继续苦笑着说:「奴婢……想去洛阳。」 「啪——」 元沚一挥衣袖,案几上的茶盏滚落在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 【昌黎】 河南郡守穆怀安站在昌黎韩氏的府邸门前,看着往日高高在上的世家贵族也在死亡面前丑态百出,唇畔不由带上讽刺的笑容。 他的笑容被他的舅舅、昌黎韩氏如今的当家家主韩林看到,韩林挣脱阻拦他的外侯官,拄着拐杖跑到穆怀安面前,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穆怀安:「穆怀安!我是你舅舅,你就这么对待我们昌黎韩氏?要知道,如果没有昌黎韩氏,你早就被河南穆氏浸猪笼了!」 第164页 这句挟恩图报的话没有在穆怀安心里泛起一丝涟漪,他挥手示意上前的外侯官都离开,这才走近韩林,在韩林耳边说道:「舅舅?我为什么这么做,你不知道吗?」 韩林瞪大眼睛看着他,口中说出的话却低了几个度,小到根本无法让别人听见:「你就不怕我把那些事全都说出去?」 「那些事?什么事?」穆怀安歪了歪头,脸上甚至带有一丝天真的好奇,「舅舅觉得,你现在还能在我的身上,看到那一朵牡丹吗?」 韩林的瞳孔瞬间勐缩。好半晌,他才哆哆嗦嗦地说道:「怎么可能?你怎么……」 突然,韩林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睛瞪得大如铜铃:「你不是……」 话未说完,穆怀安直接抽出腰间佩剑,干净利落地割掉了韩林的舌头。韩林疼得跌倒在地,却因为没了舌头,说不出话来。 穆怀安蹲下身看着近在咫尺的韩林,手中挽起的剑花却在韩林的手腕处留下两道宛如繁花的血痕。 穆怀安轻声说:「舅舅,你现在可是既不能说话,又不能写字了呢。」 韩林的眼中满是惊恐。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28 23:02:32~2023-09-29 23:23: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哒哒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洛阳赋 穆怀安冷眼看着韩林身下的鲜血一点一点地蔓延到他的脚下, 穆怀安慢吞吞地起身,又慢悠悠地向旁边侧了一步,恰好避开了韩林的鲜血。 穆怀安从袖口拿出一方绣着牡丹的手帕, 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了双手, 这才慢吞吞地对一旁观察细緻但没有出手阻拦的外侯官说:「如实报给陛下吧, 本府君不让诸位大人为难。」 外侯官堪称冷漠地点头,却没有对穆怀安说一个字。 穆怀安转身看向已被镣铐加身的昔日贵族,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讽刺。良久,穆怀安才说了一句:「报告给陛下吧, 让陛下过个好年。」 于是, 关于昌黎韩氏主枝全员下狱的奏报正好卡在大年三十的那天到达了大兴宫。 八百里加急的奏报进入大兴宫的时候已是夜晚, 只在朔望大开的大兴宫此时灯火通明, 都在庆祝海平元年的第一个新年。虽然海平元年不论君臣过得都不是如何开心,但到底有惊无险地度过,还是值得庆祝。 作为正五品中书舍人, 齐滺的位置被安排得十分靠外,几乎已经是临近殿门口的位置。只是齐滺并不在意, 反而觉得满殿酒香熏人醉,靠近大门口的位置也很好。 酒过半巡, 官方的场面话已经说完,殿内的气氛已然活络起来,群臣已经三三两两地离开自己的座位, 唯独萧楫舟和元沚还不得不坐在主位上不得离开。 元沚递给萧楫舟一盘牛肉,用一种仿佛带着恍惚的语气说:「本宫还记得,陛下小时候喜食牛肉, 御膳房为陛下做了些, 被先帝知道了, 先帝大发雷霆,罚陛下跪在勤政殿前三天三夜。」 说着,元沚的脸上竟然带笑:「三伏天啊,那样炎热的天气,本宫在殿内恨不得日日满冰,陛下才五岁,却要顶着那么大的太阳,跪在都烤人的地砖上。」 萧楫舟微微低眸,他看着案几上被元沚递过来的那盘牛肉,目光略微深远,口中却道:「耕牛是农之重器,也是国之利器,食牛肉是朕的不是,父皇罚的是对的。」 听了萧楫舟的话,元沚的脸上却依旧面带微笑:「可是本宫猜陛下知道,当年太子侧妃云定南想吃牛肉却又嫌死牛肉质不鲜,雍明太子便为其斩杀了正值壮年的耕牛与还未成年的小牛犊。有御史弹劾雍明太子,先皇却将弹劾的摺子留中不发。」 似乎是想到她所说的这件事究竟有多有趣,元沚笑意盈盈地看着萧楫舟的脸色,不放过萧楫舟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已经成年的雍明太子可以斩杀正值壮年的耕牛与还小的牛犊,五岁的陛下却食用死牛都要被先帝惩处。」 「本宫真的很想知道,」元沚的脸上露出十分微妙的表情,「陛下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萧楫舟抿唇不语,宽袍大袖下的双手却忍不住悄悄紧握。 萧楫舟的狼狈元沚看得见。似乎是感觉到自己扳回一局,元沚竟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此刻,寥寥无几的母子亲情再次升起,元沚终于大发慈悲,不再刺激萧楫舟。 元沚目光流转,恰巧看到靠近门口的位置,齐滺正和元岁勾肩搭背,陆渊渟坐在一旁的位置上无奈地看着两人。 元沚忍不住说道:「阿岁竟和你那宝贝疙瘩玩得好,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顺着元沚的话音看过去,萧楫舟正好看到齐滺整个人都要搭在元岁的身上,两人的头凑在一起,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萧楫舟的眸光暗了暗,才说道:「阿滺与阿岁皆是心思淳朴之人,玩到一起去也很正常。」 「心思淳朴……」元沚喃喃着这个词,良久才道,「陛下说得对,若非心思淳朴,也不会被陛下三言两语就骗得团团转。」 听到元沚的话,萧楫舟的瞳孔瞬间勐缩。他下意识转头看向元沚,声音都冷了几个度:「母后这是什么意思?」 元沚却不再接话:「什么意思陛下心里清楚。你与齐滺交往,究竟几分是真心几分是利用,陛下心里心如明镜。」 第165页 萧楫舟斩钉截铁地说:「朕与阿滺的交往堂堂正正,不带半分蝇营狗苟。」 元沚扯了扯嘴角,仿佛在说「狗才信」。 不远处,齐滺勾着元岁的脖子,醉醺醺地问:「元岁兄啊,你与你的心上人如何了?」 他大抵是醉了,脸颊泛红,映在雪白的皮肤上,仿佛冬日盛开了桃花。 元岁也是醉了,以至于口不择言,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哎~别提了,哪里的什么如何?阿爹阿娘不同意,云书姑娘也要和我分手。我现在是两头不讨好,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醉酒使齐滺也没了往日恪守的边界,他问:「亭侯与夫人是什么意思?不肯让你娶贱籍女子为妻?」 这本是封建时代最常见的父母拆散小情侣的理由,可是齐滺没想到,元岁居然说的是:「不是。贱籍才多大点事,只要我父母愿意,我完全可以给云书姑娘一个干净的身份。」 这倒也是,就像萧楫舟动了动嘴皮子,就连信都不是自己写的,崇玉山就帮着办好了齐滺的身份,给了齐滺一个贵族出身。虽然谁都知道齐滺只是一个来歷不详的普通庶民,但是世家谱上就是有齐滺的名字。 齐滺作为一个抛头露面的大男人尚且如此,亭侯要让云书姑娘成为一个从未见过外客的大家小姐简直再容易不过。 所以,元岁的父母在意的不是云书姑娘的身份?那还能是因为什么? 齐滺都忍不住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了:「不是因为这个,那是因为什么?」 听到齐滺的问话,元岁顿时苦了脸:「我怎么知道?」 齐滺:「啊?」 元岁:「我阿娘说,她不同意这门婚事,是因为云书姑娘不喜欢我。你说,这不是胡说八道吗?我这么英俊潇洒,云书姑娘怎么可能不喜欢我?」 齐滺:「……」 齐滺上下打量着元岁,他看着元岁周正的眉眼与十分有品位的穿搭,不得不承认元岁自恋的还是很有道理的,他虽信却不普,得到女孩子的喜欢也是顺理成章。 所以齐滺不得不承认:「也许云书姑娘就是这样的清纯不做作,看不上家世好长得帅的你。」 元岁立时应道:「那当然,云书姑娘如同天边的云纯洁无瑕,怎么会是看中别人钱财地位外貌的肤浅之人?她……等等,你在说什么?」 脑子转不动个的元岁此刻终于转过来弯,发觉齐滺说的是他的云书姑娘并不喜欢他。元岁当场龇牙咧嘴:「别胡说八道,云书姑娘不是那种玩弄人感情的坏女人。她亲口说过喜欢我,那必然是真的喜欢我。」 齐滺拍了拍元岁的肩,心疼地说道:「想开点,也许云书姑娘只是不想打击你,才不知道怎么拒绝你呢。」 元岁:「……」 元岁扑身上前就要揍齐滺一顿,齐滺下意识躲开,结果不小心被案几绊住衣摆,整个人都跌倒在地。元岁被齐滺带得也一下子跌倒。 趁着齐滺醉酒头晕无法起身,元岁翻身压在齐滺身上,拽着齐滺的耳朵,恶狠狠地说道:「齐小滺,你再给我说一遍!」 齐滺有问必答:「你的云书姑娘肯定不喜欢你!」 元岁气得要继续揍齐滺,好在这个时候陆渊渟看到两人闹得不像话,连忙上前制止他们,才避免了他们继续闹下去。 被陆渊渟制止,元岁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到了座位上。只是刚刚坐下,元岁只觉得身体突然一冷,仿佛整个身体都被针扎了一样。他下意识地转头,却只瞧见觥筹交错间的文武百官与高坐明堂的陛下太后,并没有人注视他。 大概是错觉吧?元岁想,于是元岁转头继续冲着齐滺龇牙咧嘴,看得齐滺忍不住再说一遍元岁不想听的实话。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跪在大殿中央,说道:「陛下,河南郡守穆怀安秘折八百里加急递送京师!」 满殿的觥筹交错瞬间停止,文武百官都被小太监口中的「河南郡守穆怀安」吸引了视线。 谁都知道,龙椅上这位帝王玩了一手阴的,让穆怀安去查自己的舅家,用关东贵族对付关东贵族,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但是不得不说,这招用得确实漂亮,以至于很多人都在翘首期盼,看看萧楫舟的妙招究竟能给他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而此时此刻,未等萧楫舟开口,与萧楫舟并肩的元沚直接便说道:「说了什么?念。」 听到元沚的话,小太监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听话,反而是抬起头,悄悄地觑了一眼萧楫舟。 这个动作意味着萧楫舟的皇权在逐渐稳固,元沚在逐渐失去她垂帘听政的权利。 也是,这些日子以来,萧楫舟所做的很多决定都是自己独断专行,元沚的垂帘听政已经逐渐成了摆设。都离撤帘归政不远了,元沚有哪里来的权威? 意识到这一点,殿内所有人的脸色都有些微的变化。 萧楫舟点点头,全了元沚的面子:「按照太后说的做。」 小太监这才拆开八百里加急,一字一句地念着摺子上的文字: 「臣穆怀安沐浴天恩,以此敬上。 多日以前,陛下命臣彻查昌黎盐场一事,臣不胜惶恐,夙兴夜寐靡有朝矣,才堪得水落石出。据臣所知,昌黎韩氏…… ……以上种种,均可说明昌黎韩氏之罪罄竹难书。无数百姓为之而死,无数利民因其饥寒,昌黎韩氏不诛不足以平民愤。故臣怀安窃以为,应当诛其九族,以儆效尤。 第166页 臣穆怀安敬上。」 诛九族! 穆怀安要诛昌黎韩氏的九族! 这番话仿佛一记惊雷,炸响在所有人的耳边。 【作者有话说】 今天和我妈一起吃螃蟹,无意间聊到我姥姥。我妈说,我姥姥小时候家庭条件非常好,吃螃蟹的时候只吃蟹黄,以至于我姥姥八十多了才知道原来螃蟹是有肉的。 我:……好像知道古人为什么吃螃蟹吃的那么优雅了…… ****** 感谢在2023-09-29 23:23:09~2023-09-30 23:06: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暮辞、哒哒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洛阳赋 外甥要诛舅舅的九族, 这不敢说是古往今来头一遭,也是罕见到几百年来都十分少见。大义灭亲都灭到自己身上,穆怀安的操作着实让不少人都惊掉了下巴。 满殿的丝竹管弦几乎是瞬间就停滞了, 伶人停下动作, 将自己的乐器小心收好, 还给整个大殿一片静谧。 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有人出列站在大殿中央,说道:「陛下,臣以为不可!时日尚短, 只怕证据尚未充足, 仅凭只言片语便定世家大族之罪, 不合我大梁律法!」 很快便有人附和:「臣附议。昌黎郡守乃三品大员, 怎可因庶民之言便定罪,还是诛九族这样的惩罚!」 然而有人附议自然有人反对:「臣以为非也!昌黎韩氏世居昌黎却治下无方,其下百姓饥寒交迫, 臣甚至听闻昌黎百姓年关尚且无粮可吃!更何况如今昌黎韩氏私自铸铁罪同谋反,铁证如山怎可轻饶!」 「臣附议!谋反大罪若也能轻易饶恕, 朝廷还有何法度可言!法律失度,世人皆不将法律放在眼中, 我大梁又将变成何种模样?」 「臣以为此言夸大其词,有危言耸听之嫌!百姓由之已久,律法深入人心, 怎会因区区小事便丧失尊严?反而潦草定罪,才会让百姓议论朝廷处置失度。」 「大人此言差矣。昌黎韩氏谋反之事已是证据确凿,何来潦草定罪一说?」 「证据确凿?哪里来的证据确凿?仅凭几句庶民之言?」 「负责办案的可是河南郡守穆怀安!穆怀安可是韩林的亲外甥!穆府君大义灭亲, 怎是庶民之言?」 「穆怀安妄为后辈!韩林待其如亲子, 他却听信庶民之言而定罪昌黎韩氏, 简直猪狗不如!」 「大人何必如此言论?依在下看,穆府君因公忘私大义灭亲,反而是吾辈楷模!」 「不敬尊长之人怎堪为吾辈楷模!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 「你才是猪油蒙了心!」 「你才是!」 「……」 好好的年终大典因穆怀安的奏报变成了菜市场的吵架大会,群臣激昂,吵架之声不绝于耳。百官吵得面红耳赤,齐滺只觉得今日一晚上,他便听到了也许这辈子都听不到的言论。 若非今晚,齐滺还真不知道,这些世家贵族吵起架来原来也这么有趣,和他们以往那副端着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齐滺抬头看向萧楫舟,就见萧楫舟已经撑起了下巴,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大殿中央的文武百官耍猴戏。 感受到齐滺投来的目光,萧楫舟转头看向他,眼底还是因为吃瓜而闪烁的光。 看着这样难得鲜活的萧楫舟,齐滺忍不住沖他笑了一下。接收到齐滺的笑,萧楫舟也冲着齐滺扬了扬嘴角。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武德充沛的文武百官终于吵累了架又不好意思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只能悻悻地闭上了嘴。 大殿重归平静,老太师阿鹿桓衡奇才拄着拐杖慢吞吞地出列,问道:「陛下怎么看?」 感受到百官的目光都聚焦到自己的身上,萧楫舟才施施然收回了手,恢復了端坐的姿态。他慢悠悠地整理了一下衣摆,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既然有人觉得证据不足,那朕便让穆怀安前来大兴,亲自向你们解释证据究竟足不足。」 说着,萧楫舟也不看群臣的表情,他直接一撩衣摆站了起来,转身便离开了大兴殿,完全没有给群臣反驳的机会。 看着事情已成定局,元沚略带讽刺地看了眼大殿中面面相觑不可置信的群臣,随即说道:「都散了吧,本宫佛了。」 元沚伸出手,一个穿着青绿色宫装的少女将元沚扶了起来。 齐滺看向元沚身旁的宫女,隐约记得这也是元沚身边常用的女官,名唤丹雀,品秩五品,位在青鸾之下,以往这种贴身的活计都是轮不到丹雀来做的。 注意到这点,齐滺忽然间意识到,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听过青鸾的消息了。这位太后娘娘曾经最信任的女官,竟仿佛消失了一样。 于是夜晚,齐滺就对萧楫舟发出了这个疑问:「青鸾姑娘去了哪里?我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听到过她的消息了。」 听到齐滺的问话,萧楫舟十分明显地愣了一下。在这个瞬间,齐滺注意到萧楫舟的脸上闪过十分复杂的情绪,像是吃惊于齐滺竟然会注意到这一点,又像是在懊恼竟然没有在这件事上彻底瞒住齐滺,让齐滺发现了端倪。 意识到这个表情究竟都代表着什么,齐滺瞬间就意识到,萧楫舟一定知道些什么东西,只是唯独瞒着他。 第167页 齐滺当即便毫不留情地问道:「你在隐瞒我什么?究竟出了什么事?」 感受到齐滺近乎质问的语气,萧楫舟一时之间也不敢再瞒着齐滺。他连忙说道:「对不起阿滺,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只是担心你知道了,会让你产生不好的情绪。」 听到萧楫舟的话,齐滺立刻就明白了,萧楫舟是真的有事瞒着他,而且还是十分重要的事。听萧楫舟的语气,齐滺几乎当场意识到,青鸾可能出事了。 齐滺立即问:「青鸾怎么了?」 萧楫舟沉默了良久,齐滺的心也跟着许久。缓了一会儿,齐滺才问:「她……是不是……」 「死了」两个字齐滺没有说出口,但萧楫舟已然体会到了齐滺的意思。 萧楫舟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说出了一种十分保守的话术:「内侯官没有找到过青鸾的踪迹。」 作为元沚的心腹女官,内侯官却在整个大兴宫都再也找不到青鸾的踪迹,青鸾的情况已经十分明显了——只怕不死也活不成了。 齐滺沉默良久,才问:「我能知道是为什么吗?因为青鸾投靠了你?」 萧楫舟在很久之前就说过青鸾有意向萧楫舟投诚,只是当时的萧楫舟不信元沚最信任的女官会向他投诚,因此一直拖着青鸾。 后续过程齐滺并没有追踪,但上次李问疆与萧盛被元沚叫进宫来时青鸾的态度让齐滺隐隐觉得,青鸾可能已经上了萧楫舟的贼船。 对于这一点,萧楫舟也并没有否认:「我觉得可能性很大。母后眼里比我更容不得沙子,身边绝不可能容许背叛者。更何况青鸾跟着母后这么多年,她的背叛会比其他人的背叛更加让母后恼怒。」 而一位能为了权力与地位敢下令绞杀皇帝、歷史上还敢造儿子的反想自己做女皇的狠角色,遇到亲近之人的背叛会怎么做简直再简单不过了。 齐滺长长地嘆了一口气:「一条人命……」 萧楫舟满眼心疼地看着齐滺,他伸出手遮住了齐滺眼含悲悯的双眸,在齐滺耳边轻声说道:「阿滺,这和你没有关系,一切都是青鸾自己的选择,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似乎是生怕齐滺为了青鸾的生命难过,萧楫舟一遍一遍地说道:「这真的和你没有关系,背叛者总要付出代价的,对吗?」 良久,齐滺才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对……我也做不了什么,为她神伤简直毫无意义。」 在这个时代,奴籍贱籍的人的性命就是卑如草芥,几千年以来的奴隶社会到封建社会,从来没有人为这些「贱民」发声。哪怕他们自己真的过不下去了,反抗的可能性可能还不如选择一了百了。 齐滺幽幽地嘆了口气:「迟早有一天,这些封建糟粕全都给我统统消失。」 看着齐滺这样难过,萧楫舟隐约间意识到,齐滺的脑中一定是又在想那些他根本就不理解的思想。 这个想法让萧楫舟恐慌,一想到齐滺与自己从来都不属于同一片时空,萧楫舟的心口就蔓延起恐慌,好像也许下一秒,面前的齐滺就会羽化登仙,去到他永远都触及不到的地方。 萧楫舟下意识地握紧齐滺的手,说道:「侯虔来信了,说他已经带着靖儿走到南乡了,过了魏舆就到大兴,算一算只有三五日的路程了。」 想到身世坎坷的罗靖儿,齐滺的心神瞬间被萧楫舟的话吸引走,他连忙问道:「靖儿还好吗?身体怎么样?」 萧楫舟:「有些受寒,这是难免的。现在寒冬腊月,靖儿久在豫章,很久没有感受过北地的冷了。不过侯虔说了,他在马车上备足了炭火,靖儿问题不大。」 听到小姑娘受了寒,齐滺忍不住皱眉:「冬日还是太赶了,商旅都不出门,靖儿怎么受得了?」 但想到罗靖儿收到萧楫舟的信的时候是那样雀跃,只怕在路上过年这个悲惨的事实都能被罗靖儿心底的雀跃抵消,齐滺又忍不住道:「算了,靖儿开心,这比什么都重要。」 ****** 【南乡郡】 侯虔掀开车帘问:「县主感觉如何?可要停车休养几日?」 「不必了,侯大人,我们尽快赶路吧。」罗靖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不如前些时日的清爽。但她声音雀跃,不见丝毫勉强之意,侯虔便道:「那县主记得穿好大氅,不要继续受凉。」 罗靖儿乖巧回话:「知道了,侯大人。」 侯虔放下车帘,罗靖儿脸上乖巧的笑容瞬间就沉了下来。失去了故作甜腻的笑容,罗靖儿的脸上竟然显出一种直入人心的冷漠来。 女官南珠递上汤婆子:「县主,暖暖手吧。」 罗靖儿头都不抬,反而目不转睛地看着手中的信,一脸的凝重。 罗靖儿问:「南珠姑姑,我想知道,崔泽现在在哪里?」 南珠的手抖了一下,才说道:「奴不知。」 罗靖儿又问:「南珠姑姑知道为什么我明知你是串联朱忆秋给母亲下毒的人,却还要留你到现在吗?」 南珠的身体都开始抖了:「知道。县主要奴在回到大兴宫之后告诉陛下,县主尝尽人间冷暖又不知自己的身世,只会一心一意地将陛下视作唯一的亲人。」 罗靖儿的视线这才从书信上移开,落到南珠的身上:「南珠姑姑知道就好。你做的好,我就会用你;我用了你,就不会再杀你。」 第168页 南珠连忙磕头:「谢县主隆恩。」 罗靖儿随意地摆摆手:「不必了,别让侯虔听到些什么。你出去吧,我想自己静静。」 南珠抖着身体出去了,偌大的马车车厢内只剩下罗靖儿一人。罗靖儿发了一会儿呆,这才从案几下方拿出一个已经略显破旧的信封来。罗靖儿拿起刚刚她看的信,轻柔又缓慢地将信塞进了信封中。 那个信封的正面赫然写着七个端庄秀丽的大字: 【吾弟文殊奴亲启】 【作者有话说】 今天我妈教我开车:「你看这个路口我们走哪个车道都行,但是下一个路口我们要左转,所以我们要併入哪个车道?」 我:「右车道,右转车辆必须陪我等红绿灯。」 笑死,我妈系了安全带,根本打不到我。 ****** 感谢在2023-09-30 23:06:49~2023-10-01 23:46: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暮辞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千凌纸鸢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洛阳赋 罗靖儿到达大兴的那一日十分不巧地下起了雪, 萧楫舟因为不方便大庭广众之下离开大兴宫,便让齐滺与萧盛一起代替他在大兴城正南门外十里亭等候罗靖儿。 齐滺捧着汤婆子,白玉一般的手指已经被寒风吹得通红。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却怎么也避不开飘扬的大雪。 萧盛在一旁说道:「紫薇郎大人要不要找个地方避一避雪?」 齐滺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很明显地愣了一愣, 他下意识转头看向萧盛:「你怎么也这么叫我了?」 紫薇郎是对中书舍人的称唿, 只是很少有人这样称唿齐滺。在齐滺的记忆里,唯一一个这样称唿他的人还是穆怀安。 齐滺的脸色瞬间古怪起来:「这称唿叫起来真是让人觉得怪怪的。」 带着淡淡的尴尬,还有让人不敢恭维的羞耻,听得齐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然而萧盛却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现在至少整个大兴城的人都会这么称唿你了。」 齐滺:「???」 齐滺忽然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 萧盛紧接着便说道:「你不知道吗?自从河南郡守上了摺子, 所有人便都知道紫薇郎大人有多么的聪慧过人又忠君爱国, 简直堪称吾辈楷模。」 齐滺:「……」 齐滺一时之间愣住了:「什么摺子?穆怀安什么时候上摺子了?」 他是中书舍人, 大梁九州一百零七郡的奏摺都要经过他的手,可以说全国各地没有一份奏摺是他不知道的,穆怀安有摺子上奏, 他怎么会不知道? 萧盛想了想,才说道:「穆怀安是封疆大吏, 有权限将奏摺直呈陛下,奏摺应该是直接到了陛下的手里, 你才不知道。」 说到这里,萧盛也觉得奇怪起来:「不对啊,小叔叔什么事都不会瞒着你, 怎么偏偏漏掉了这份奏摺?」 如果说是穆怀安的奏摺实在是太过紧要,萧楫舟才瞒着齐滺,那这份奏摺就不应该传誉满天下都知道。 可现在的事实却是这份奏摺谁都知道, 唯独齐滺不知道。 萧盛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他想了半天, 也只能憋出来一句:「或许是小叔叔有什么其他的安排吧。」 谁料听了萧盛的话,齐滺的脸色却沉了下去,他小声嘟囔着:「他能有什么安排?无非就是想看着我尴尬罢了。」 说着,齐滺默默骂了一句:「死昏君!」 由于太过耳聪目明以至于听到了所有话的萧盛:「……」 就在萧盛纠结要不要让小齐大人小点声骂昏君的时候,罗靖儿的车辆终于姗姗来迟。刚过年关,大兴城依旧是人来人往,由于担心罗靖儿的车架堵塞交通,因此齐滺和萧盛是在城门外的十里亭等候的。 远远看见罗靖儿的车架来临,已经先有左侯卫前来报告:「启禀中书舍人、广陵郡王,凤翔县主的车架已经在不远处了。」 萧盛一听这话,当即甩了甩大氅,冒着风雪走了出去。齐滺在他身后撑着伞道:「阿盛,别走这么急,打伞。」 萧盛浑不在意:「打什么伞?我们军旅男儿从来不惧风霜刀剑。」 齐滺:「……」 行叭。 远处的车架已经近在眼前,侯虔下马对着萧盛与齐滺拱手:「广陵郡王,齐大人。」 侯虔的话说完,还未等萧盛开口询问,马车的车帘直接被掀开,满脸兴奋的罗靖儿话都未说就直接跳下了马车。 萧盛看得心跳骤停,他连忙抱住罗靖儿,忍不住说道:「小心点儿。」 罗靖儿全当作没听见这句训斥,她一把搂住萧盛的脖子,兴奋地叫道:「哥哥!」 这声「哥哥」直接让萧盛红了眼眶。一想到怀中的妹妹三岁起就脱离他的视线,在他看不到摸不着的地方长大,这些年不知受了多少委屈,他的眼睛都差点红了。 萧盛将罗靖儿抱在怀里,轻声说道:「阿……靖儿放心,哥哥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罗靖儿在萧盛怀里蹭了蹭,随着萧盛将她放了下来,罗靖儿又跑到齐滺面前,仰着头问:「你就是齐滺齐大人吗?」 齐滺弯着腰冲着罗靖儿笑:「县主安康,在下正是齐滺。」 第169页 罗靖儿一下子跳起来,如法炮制地搂住齐滺的脖子:「齐滺哥哥,我……」 话未说完,两个人一起栽倒在地。 罗靖儿感受着溅到脸颊上的雪一脸懵逼,齐滺扶着自己的腰,忍不住说道:「县主,你能不能先起来?」 罗靖儿呆愣愣地点头,机械地从齐滺身上起身,似乎还没有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明明刚刚她十四岁的哥哥都接住了她,怎么二十多岁的齐大人被她一扑反而摔倒在地? 萧盛走到罗靖儿的身前为罗靖儿拍干净身上的雪,侯虔则走到齐滺身前扶起齐滺,掌心抵在齐滺的后腰,一板一眼地问:「齐大人,身体还有哪处不舒服吗?」 被一个七岁的小女孩撒娇撒到丢人到了姥姥家,齐滺一时之间觉得自己已经没脸见人了。他红着脸摇摇头:「没事了,我真的没事了。」 侯虔这才松开了齐滺的腰,并说道:「齐大人的腰椎不好,应该是久坐导致的,以后记得要多活动,免得腰椎出现损伤。」 齐滺尴尬地点头:「好的好的。」 罗靖儿在一旁天真地发问:「齐滺哥哥,你的腰不好啊。」 还没等齐滺说话,萧盛就先一步捂住了罗靖儿的嘴:「什么哥哥,要叫叔叔,懂吗?」 罗靖儿一脸懵懂:「为什么?」 萧盛循循善诱:「因为小齐大人和小叔叔是一辈的。」 罗靖儿这才似懂非懂地点头,问:「那齐滺叔叔,你的腰不好啊。」 「……」齐滺,「我……」 萧盛又一把捂住罗靖儿的嘴:「不要问这个问题。」 罗靖儿迷惑了:「为什么这个也不许?」 萧盛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能闷闷地道:「别问这么多,记得不能问就是了。」 罗靖儿只得继续点头,还在转身看向齐滺的时候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模煳的声音从罗靖儿的口中传出:「齐滺叔叔,靖儿不问了。」 齐滺:「……」 恍惚间,齐滺意识到,他应该是漏掉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这才会不明白为什么萧盛神神秘秘又奇奇怪怪。但在现在这个场合,他还是不好意思直接问萧盛他究竟是什么意思的,以此齐滺只能微笑:「我们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畅通无阻,几人顺着大路一路走进勤政殿。萧楫舟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摺还没有批完,李问疆正在一旁皱着眉头看眼前这堆天书。 听到王福全的奏报,李问疆一秒钟扔掉奏摺,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看着被摔到眼前奏摺,萧楫舟一时之间陷入了沉思。 勤政殿的大门被打开,李问疆第一眼就看到了走在中间的小姑娘。李问疆一把将罗靖儿抱在怀里颠了颠,顺嘴说了一句:「豫章那群人是怎么照顾你的?怎么这么轻?」 说着,李问疆絮絮叨叨:「可别学你齐滺哥哥,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好好吃饭,都快瘦成竹竿了。」 再一次成为反面教材的齐滺:「……」 奈何说这句话的人是李问疆,齐滺只得闭嘴。 罗靖儿搂着李问疆的脖子,声音甜甜地说:「哥哥和我说要叫齐滺叔叔,不可以叫齐滺哥哥。」 李问疆:「哦,对,你不可以叫齐滺哥哥,只能叫齐滺叔叔。」 齐滺觉得萧盛和李问疆都奇奇怪怪。 为了给罗靖儿接风洗尘,萧楫舟命王福全准备了许多吃食,有豫章和大兴的特色美食,也有罗靖儿平日里常吃的东西。罗靖儿对大兴的食物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不停地说大兴的食物当真好吃。 看着罗靖儿喜欢的都是雍明太子萧桧舟喜欢的食物,萧楫舟的眸色又不自觉的暗了几分。 吃完饭,李问疆提出要将罗靖儿带回广陵郡王府由她亲自抚养。恰巧此时太后元沚派遣心腹女官丹雀前来说她身体不适,不适合教养凤翔县主,因此让广陵太妃代为教养。 这样的安排说出去虽然面子上会引来微词,但不论怎么说,到底是一个在里子上能让所有人都快乐的做法,因此李问疆没有犹豫,就接受了这项安排。 待李问疆带着萧盛与罗靖儿离开后,偌大的勤政殿又只剩下萧楫舟与齐滺两人。 没有了外人在,齐滺瞬间就不客气了:「文殊奴,我问你,穆怀安的奏摺究竟是什么东西?」 萧楫舟在瞬间心虚,心虚的齐滺一眼就能看出,萧楫舟这狗玩意儿绝对没安好心。 齐滺气得咬牙切齿:「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接受到齐滺这样的质询,萧楫舟也不敢继续忽悠,只能将穆怀安的奏摺递给齐滺:「真的没什么,穆怀安也不过是说了一些真话罢了。」 信你个鬼! 齐滺冷笑一声打开这份奏摺看了下去,随即就被奏摺上的夸耀之词迷花了眼。 简而言之,这份奏摺是穆怀安为了萧楫舟所下的让他回到大兴与群臣辩罪昌黎韩氏的命令而回的奏摺,上面不但用了很多夸张的词语歌颂萧楫舟的政绩,还用了更加夸张的词语来描述齐滺。 尤其是穆怀安一口一个紫薇郎,说的仿佛齐滺紫微星下凡来拯救世界一般,把齐滺夸的是天上有地下无,就连齐滺这个当事人看了都觉得脸红。 怪不得萧楫舟不给他看这份奏摺,齐滺忍不住说:「还是你考虑得周到。」 第170页 萧楫舟:「哪里哪里,我觉得穆怀安这人没别的优点,讲真话的优点还是不错的。」 齐滺:「……」 你可闭嘴吧我求求你了。 第81章 洛阳赋 被齐滺在心里恨恨地扎了许久小人的穆怀安赶在正月十六到达了大兴。 正月十六是个好日子, 正月初一至正月十五休朝,庞大的国家机器于正月十六刚刚运转,穆怀安就顶着漫天风雪来到了大兴。萧楫舟也没有含煳, 直接下令群臣当日辨罪。 于是, 海平二年的第一场大朝会就这样拉开序幕。 那日齐滺就坐在大兴宫靠近殿门的角落处, 听着群臣激辩。最开始他还有些兴趣,直到后来他发现所谓辩罪,不过是着重论述庶民之言究竟能否给世家定罪之后,就无聊到打了个哈欠, 恨不得找个地方睡上一觉。 穆怀安不愧是名传天下的乱狂士, 他言辞激烈, 直接抨击得反对者说不出话来。最终, 这场辩罪以穆怀安的胜利为终点,昌黎韩氏被判处有罪。 萧楫舟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袖,转身问元沚:「母后意下如何?」 他头顶十二旒轻微晃动, 圆润的朝珠反射着照进大殿内的阳光,刺眼到元沚微微眯起了双眼。 有那么一个瞬间, 元沚甚至觉得她看到的不是她生出来的儿子,而是她那早死的丈夫, 又或者是她早死的父亲。 面前的萧楫舟面容越发刚毅,已经和她记忆中遇事只会痛哭逃避的少年相差太远,眼前萧楫舟竟像极了她想像中的外祖父——当年统领突勒、让中原汉人都俯首称臣的草原狼王。 良久, 元沚才说道:「陛下的想法就是本宫的想法。」 上次处置世家门阀还是荆扬刺史案,那时的元沚和萧楫舟争执对世家处罚几乎要撕破脸,最终元沚落败, 就连元津都失去了尚书令的位置, 被赶到衡山做起了有名无权的郡公。 那时距离现在也不过半年, 曾几何时垂帘听政意气风发的太后娘娘就已经在这样大事上闭上了嘴。 亭侯元春生看着仿佛一夕之间便失去所有稜角的太后娘娘,默默地嘆了口气。 大势已去,作为元氏皇族,他第一次清楚地感受到这一点。 端坐正中的萧楫舟面对元沚的谦让毫不谦虚,他甚至没有客气地再次询问元沚的意见,便直接说道:「昌黎韩氏有负圣恩,皇考信任以待,昌黎韩氏却欺上瞒下私铸铁器,此举叛国,罪不容诛。按律,叛国者,诛九族。」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只是谁都明白,真要诛九族,只怕大梁境内所有的世家门阀都要被牵扯进去,皇帝总是要开恩不牵连其他的。 接下来的话,才是重头戏。 果不其然,萧楫舟没有严格地按照《大梁律》,简单粗暴地诛人九族。 萧楫舟的目光在满朝文武的身上都扫了一圈,这才说道:「只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朕愿效仿圣人、以仁治天下,故对昌黎盐场一案从轻发落,只诛首恶、不牵连他人。」 这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尺度,因此在萧楫舟下达完命令之后,他迎来的就是山唿万岁。 只是看着眼前这些俯身下跪的身影,听着他们所说的「万岁万万岁」,萧楫舟竟有些明白齐滺口中的「没劲透了」是什么滋味。 确实,没劲透了。 ****** 穆怀安在辩罪之后便离开大兴回到洛阳,刑部并大理寺也在不久之后送上了对昌黎韩氏的惩处。 首恶韩林等人被判处斩立决,参与私铸铁器的人基本上都被判处死刑,沾边的则是十四岁以上的男丁流放陇西大山,十四岁以下的男丁没入奴籍。 看着「没入奴籍」几个大字,齐滺皱起了眉头:「都还是孩子,真要这么做?」 萧楫舟道:「你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吗?」 齐滺一时之间也犯了难。 不满十四岁的孩子在他眼中还是孩子,但在这个时代,齐滺还真不敢说这些只是孩子,没准哪个不起眼的八九岁的孩子,实际上在背地里就参与了谋反大案。 更何况这些「孩子」自幼饱读诗书,又带有世家血统,不论怎么优待,他们都不会感激朝廷,因为正是朝廷的判处,才让他们失去了优渥的生活与高人一等的权利。 齐滺沉默半晌,最终还是说道:「五岁以下的孩子就算了吧,至于其他的……交给我吧,我有用。」 萧楫舟也没问齐滺要这些孩子有什么用,齐滺很少向他提出什么要求,好不容易开口一次,萧楫舟问都没问直接点头同意。 奏摺翻到下一页,看着刑部并大理寺要按律将犯官家眷没入教坊司为奴,齐滺的没有都要拧到一起了:「封建糟粕。」 萧楫舟:「……」 看着齐滺毫不掩饰的厌恶,萧楫舟小心翼翼地说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齐滺简单粗暴:「交给我,我有用。」 萧楫舟一句话都不敢说:「好好好,都听你的。」 齐滺:「还有,把教坊司撤了。」 萧楫舟一愣:「你确定?」 齐滺反问:「我说的话不清楚吗?」 「……」萧楫舟哪敢反驳,只是他真的觉得可能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把教坊司撤了?」 「对,没错,就是这样。」齐滺冷冷地说,「早看这些玩意不顺眼了,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了,就都给我一朝撤了。」 第171页 萧楫舟:「……」 齐滺丝毫不给面子:「教坊司是第一步,等到迁都之后,全国各地所有的妓院都给我撤了,洛阳新都没有这些藏污纳垢的地方,大梁境内也都不许给我有。」 萧楫舟:「……」 萧楫舟觉得自己起勐了,才会听到这么离谱的话:「你认真的?」 齐滺眯着眼睛看他:「你有意见?」 萧楫舟哪里敢有意见,他连忙摇头:「没意见,真的没意见。」 齐滺这才勉强缓和了脸色,又说:「赌坊一起撤了,没得商量。」 萧楫舟:「……」 齐滺摸了摸下巴,一脸的认真与严肃:「外侯官够用吗?我怕府兵用起来不顺手。」 萧楫舟声音干涩,弱弱地说:「府兵用起来确实不太顺手,但也不是不能凑合着用。外侯官管用的,你放心。」 齐滺拿起纸笔在一旁记录:「等迁都之后,我们首先要做三件事,第一件事,修建运河。这点我同意你,勾连南北有很重要的政/治意义,更何况有需要时南粮北调都要藉助运河。再加上运河一开通,还会促进南北的经济发展,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绝对要做。就是要注意方法,不能竭泽而渔。」 看到自己的想法被支持,萧楫舟顿时眉开眼笑,笑嘻嘻地就问:「那下一个呢?」 齐滺:「科举取士,这点不能拖。能不能取到是一回事,但就算只是在世家中优胜劣汰,也好过现在官职都快成世袭。朝廷选官绝对不能只局限于世家门阀,不然我们就等着被这些世家贵族卡住脖颈吧。」 对于科举取士,萧楫舟也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好,迁都之后我们就办,届时做什么、怎么做都听你的。」 齐滺:「第三个,就是训练新军。」 「新军?」萧楫舟不解,「什么新军?」 齐滺解释道:「现在的军队採用屯田制,平时为农,战时为兵。这样做确实减少了朝廷很多的消耗,但也造成了一个致命的弱点:军队不够忠心。」 「农活磨灭了他们的锐气,更让他们有奶就是娘,对直属上司比朝廷还要忠心,这才导致了只知有将军、不知有皇帝,这是朝廷大忌。」 听到齐滺的话,萧楫舟整个人都正经起来。甚至可以说,作为一个封建帝王,齐滺说的不论科举还是运河,都不如一支忠心耿耿的军队对萧楫舟有吸引力。 萧楫舟忙问:「你想怎么改制新军?」 齐滺:「就像训练外侯官一样,新军一律由朝廷发军饷,再不是由地方直发。取消屯田制,军队就给我带兵打仗。边防那么多战事,国内又那么多匪患,让士兵种哪门子田?」 萧楫舟下意识点头,可随即便皱起了眉头:「钱哪儿来?若要供养这么多士兵,哪怕大梁国库丰盈,也很难在一时之间承担得起这么大的消耗。」 齐滺:「两方面,开源与节流。」 他拿出一张新的纸扑在萧楫舟面前,向萧楫舟一一解释:「所谓节流,就是裁军。全军进行体检,体能不合格的不要,年纪太大的不要,不符合要求的全部给遣散费让其归乡。但要记得,让其归乡之后必须安置好,不能让士兵为国征战一辈子,到头来却连饭都吃不饱。」 萧楫舟点头,又问:「那开源呢?」 比起节流,更重要的当然是开源。面对萧楫舟的提问,齐滺也早就想好了对策:「想要赚钱,那当然是兴办国企,没有什么比商业贸易来钱更快的了。」 「兴办国企?」这个专业名词确实是将萧楫舟难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他联繫齐滺的上下文,不太确定地说:「以国家的名义行商贾之事?这是不是不太好?」 封建时代生产力严重不足,为了让百姓老实种地不「投机取巧」,因此从千年起就对商业的限制十分严重。如果这个时候以国家的名义行商贾之事,只怕会打破千百年来「重农抑商」的传统,给国家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再有就是国家行商贾之事,让商贾怎么办? 面对萧楫舟的疑问,齐滺解释道:「不,从另一方面说,国家垄断盐业,难道做的就不是商贾之事吗?」 「这怎么能……」 萧楫舟刚想说这怎么能一样,但说完又觉得,怎么好像区别不太大? 萧楫舟一时之间陷入沉思。 齐滺说道:「我说的国企,当然是不与民争利的。我手中有新配方,我们完全可以只赚贵族的钱,将普通市场让给其他商人,也不会对现在的原有市场进行冲击。」 「至于商人地位的问题,很简单,国企不进入国家编制,替国家兴办企业的人依旧是商人,子孙三代不得为官、不得科举之类的要求也都添上,再具体的可以到时候再讨论。」 萧楫舟仔细琢磨了一下也觉得可行,便说道:「听你的。」 齐滺开心点头:「好的,我们来说第四件事。」 萧楫舟:「???」 不是说好了,只有三件事吗? 齐滺:「我还要新开一个部门,专门负责国内那些流离失所的老人、孩子以及虽然成年但没办法养活自己的残疾人。只是这些问题有点麻烦,我一个人办不了,所以我要向你借一个人。」 「谁?」联想到老人孩子残疾人,萧楫舟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李问疆,「问疆阿姐?没问题,阿姐那么喜欢你,你去开口,阿姐不会拒绝的。」 第172页 谁料齐滺却摇了摇头:「问疆阿姐我有另外的事求她,我说的是另一个人。」 萧楫舟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齐滺想要的是哪一个人,只是出于对齐滺的信任,他干脆说道:「你想要谁就直说,哪怕是崇玉山,我都把他从凉州拉来给你打下手。」 「不要崇玉山。」齐滺摇摇头,在萧楫舟好奇的目光啊,缓慢说出一个称唿,「太后娘娘。」 萧楫舟:「……」 【作者有话说】 许许多多年以后,崇玉山偶然得知自己差点被他亲爱的皇帝陛下派去照顾老人孩子残疾人,半夜惊醒,没忍住说了一句:「不是,他有病吧?」 ****** 感谢在2023-10-02 22:54:38~2023-10-03 22:40: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哒哒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暮辞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染、baboo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洛阳赋 元沚看着跪坐于下首的萧楫舟和齐滺, 一时之间只觉得手中的书都不香了。明明手中的《左传》是她多年以来痴迷到几乎可以说是手不释卷的读物,可在今日,就连《左传》也无法吸引她的心神。 元沚将手中的《左传》随手放在案几上, 她不可置信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齐滺一板一眼地重复了一遍他刚刚说过的话:「臣刚刚说道, 臣打算在十三寺之外再开一寺『济慈寺』, 专门负责接济老幼,使我大梁境内老有所养、幼有所依,无力养活自己的人都能活下去。」 「只是如何制止父母抛弃幼年的子女、子女抛弃年迈的父母、不甘劳作的人故意使自己残疾,这些方面臣尚没有完善的规章制度, 因此来请太后娘娘拿主意。」 元沚都要气笑了:「你要做好人, 却要本宫来受累?」 齐滺:「……」 听起来他好像真的是个大反派呢。 齐滺一遍遍地安慰自己, 面前这个听起来就觉得年龄已经很大的太后娘娘实际上只有四十几岁, 放到现代还远远不到退休的年龄,多说还能为社会服务几十年。 想通了这一点,齐滺周扒皮上身, 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太后娘娘此言差矣,济慈寺若当真成立, 那必然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全天下的老幼都将感念太后娘娘的仁德。」 太后娘娘表示她不吃画出来的大饼, 她转头向萧楫舟问责:「陛下,你也由着你的紫薇郎胡来?」 由着紫薇郎胡来的陛下:「……」 一想到不久之前的自己亲手断掉了元沚的权利,现在却要亲自出山请元沚办事, 萧楫舟也觉得自己做的事忒不是东西。 然而感受到身侧齐滺传来的「陛下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的」目光,萧楫舟又在瞬间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母后,儿臣觉得紫薇郎说得有理。老有所养、幼有所依, 若当真能解决这个问题, 那必然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好事。」 元沚:「……」 太后娘娘受够了这两个小王八蛋的道德绑架, 她直接拿起书案上的《左传》看了起来,嘴里毫不留情地说:「丹雀,送客。」 丹雀一脸为难地走上前,在萧楫舟和齐滺面前微微福身,轻声唤了一句:「陛下,紫薇郎……」 齐滺一时之间有些不理解,为什么忽然之间「紫薇郎」这个称唿就好像被施加了什么魔法一样人尽皆知,但他深知如果自己真的就这么走了,只怕以后想见到元沚的面都难了。 因此齐滺选择发挥自己最大的优势——不要脸:「太后娘娘,您真的不考虑一下吗?这可是名传千古的好事,您真的不想青史留名吗?」 太后娘娘冷漠脸:「不想。」 齐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佛祖知道您救了这么多人,一定会记住您的功德的。」 太后娘娘冷笑:「好人多了去了,我才排第几,能劳烦佛祖记住?」 齐滺:「……」 有道理的无法反驳。 齐滺:「太后娘娘,您……」 这一次,不等齐滺说完,元沚直接扔下了手中的《左传》起身便走,头也不回地说道:「本宫乏了,你们跪安吧。」 齐滺:「……」 丹雀再一次为难地唤了一声:「紫薇郎,您……」 齐滺也不想为难一个女孩子,只能幽幽地嘆了口气,没精打採得仿佛一只刚刚被雨浇了个噼头盖脸哈士奇:「哎~失败了。」 看着齐滺这副模样,也不知怎么的,萧楫舟竟有一种想笑的冲动。他忍了半天才忍住脱口欲出的笑意,转而摆出一副和齐滺如出一辙的悲惨来,心疼地摸了摸齐滺的头,说:「很正常,母后年纪大了,力不从心也是常有的事。」 然而听了萧楫舟的话,齐滺却直接吐槽:「什么叫年纪大了?太后娘娘才多大,还是一只娇艷欲滴的花朵呢!」 女人四十一枝花,还能为这个社会再奋斗四十年! 萧楫舟不理解齐滺见过的世界,他只知道人过七十古来稀,想到自己母后四十余岁的年纪,怎么想都没办法将四十多岁的元沚和「一只娇艷欲滴的花朵」联繫在一起。 好半晌,萧楫舟才目瞪狗呆地说出来一句:「你说得对。」 第173页 一旁的丹雀已经被齐滺面不改色的吹捧惊呆了,她木呆呆地听着齐滺的「狂言浪语」,一时之间觉得有些人能将陛下迷得五迷三道也不是没有道理—— 这张嘴可真会说。 送走了萧楫舟和齐滺,丹雀依旧保持着一脸梦幻的表情走进了内室:「殿下,他们离开了。」 回到内室的元沚端坐在梳妆檯前,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忽然间说道:「老了,都有白髮了,哪里还能娇艷得如同一朵花。」 丹雀立即道:「殿下不老呢,殿下风姿犹胜从前。」 这是很直白的恭维,但人有的时候就爱听这种好听的假话,元沚明知道丹雀不过是在捡好听的话说给她听,但她的脸上还是露出了笑容。 好一会儿,她看着铜镜中面容模煳的自己,忽然间说了一句:「从来没有人夸我像一朵花儿。」 丹雀眉心一动,就听见元沚说:「你去告诉陛下,就说他们的请求,本宫答应了。」 丹雀一愣,但是聪明地没有问为什么,而是点头应「是」。 丹雀离开后,元沚打开梳妆檯,从最里面拿出一个梳妆盒,又将梳妆盒层层打开,直到打开最下方的隔层,才从隔层里取出一封信来。 元沚小心翼翼地展开这封信,摩擦着信纸上隽秀行楷。 「阿沚吾妹,可安否?……那个叫齐滺的小孩确实是一个很好玩的小孩,聪敏过人,心地善良,我看到他的时候就忍不住想,几百年前的白先生是否也是这副模样。」 「但我觉得不是,书上写了,白先生正经得很,才不是这个小孩这样满肚子坏水。我的全部身家呢,竟让他一句话就骗走了,心疼死我了!……」 「你也要好好的,我在河南一切都好,你不要担心我,我过的且快活呢。只要你好好的,陛下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摩擦着这封信上的每一个字,元沚忽然间就笑了起来。笑了没多久,她又忽然间哭了起来,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在信纸上,晕染了纸上的墨迹。 过了许久,元沚才幽幽地嘆了一句:「阿兄,你说,他怎么来得这样迟……」 ****** 齐滺接到丹雀带来的消息的时候,差点没乐晕过去:「丹雀姐姐,你说的是真的?太后娘娘真得同意了?」 丹雀道:「殿下是这样吩咐我的。」 齐滺差点蹦起来,还是意识到丹雀在场,他真的蹦起来不太好,才勉强抑制住了蹦起来的冲动。 齐滺扬起他的招牌笑容,唇畔两个小梨涡腻人甜:「丹雀姐姐,你知道太后娘娘为什么会改变主意吗?」 这个丹雀真的不知道:「奴不知,但想来或许是殿下不希望陛下和紫薇郎为难吧。」 这个理由听起来离谱至极,但一时间除了这个离谱的理由之外,齐滺还真不知道有什么其他的理由能让元沚改变主意,只能默默地将原因归咎于元沚突如其来的母爱。 丹雀走后,齐滺兴沖沖地对萧楫舟说:「真是太好了,太后娘娘答应了!问疆阿姐也答应帮我处理那些女孩子的问题。这两件大事解决了,我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 看着齐滺露出的难得的笑脸,萧楫舟的心情也跟着明媚起来。这一刻,他不去想如果真的要取缔大梁境内所有的赌坊与妓院,他这个皇帝将要面临怎样的惊涛骇浪。 萧楫舟只是想,如果能日日看到齐滺这样的笑靥,那么他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萧楫舟伸手拂去齐滺吹落耳畔的髮丝,轻声说:「你开心就好。」 齐滺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他见到沈涵的那天。 洛阳新都已经修建完毕,只等着开了春就可以迁都,萧楫舟甚至为此算好了日子,即便是不信鬼神信马列齐滺,也忍不住期盼迁都能顺顺利利。 为此,齐滺不止一遍地跑遍大兴城内所有的相关部门,身为金部郎中的沈涵自然也在齐滺的拜访名单里。 这位清高孤傲的江南士族子弟在被齐滺一顿训斥之后见到齐滺解决的尴尬,但好处是齐滺说的话他都听,似乎是很怕齐滺再对他来一场「爱的教育」,让他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与沈涵的工作交接也十分愉快,沈涵没有埋怨齐滺在休沐日的突如其来,十分顺从地和齐滺一起加班,态度好的齐滺都有些不适应,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应该给沈涵加加班费。 但是当沈涵送齐滺离开的时候,齐滺在门口遇到了一个少女。少女穿着一身绫罗绸缎,就这样跪在沈涵家的大门前,倔强地看向沈涵,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姿态。 一开始,齐滺还以为沈涵是在哪里欠了风流债,才让人家姑娘上门来讨要说法。但当齐滺看清那个女孩的面容的时候,他忽然间就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面前这个姑娘,分明就是当初在昌黎齐滺偶然见过一面的韩大小姐,沈涵的未婚妻,韩令萱。 韩令萱是昌黎韩氏的大小姐,如果齐滺没记错,韩令萱的祖父、父兄都在这次的昌黎案中被斩首示众,当时韩令萱被判处没入教坊司。最终还是齐滺看不过去,将人都要了过去另作他用。 也就是说,现在的韩令萱应该和昌黎韩氏其他被牵连家眷一起在被带来大兴的囚车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齐滺甚至没有掐指一算,就知道事情并不对劲。 第174页 【作者有话说】 今天我小弟请我和我哥吃饭,我们三个当面扯犊子。 我哥:我对象家里一个外面一个。 我:明天我就把我对象带来给你们看。 我弟:对象有什么了不起的,我都不稀的要。 对,没错,就是这样(认真脸) ****** 感谢在2023-10-03 22:40:09~2023-10-04 22:24: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与天空、baboo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洛阳赋 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韩令萱, 齐滺默默地退后一步,将主场地让给了沈涵,自己则在一旁吃瓜看戏。 沈涵一脸头疼地看着眼前跪在门口的韩令萱, 一脸无奈地说:「韩姑娘, 你这又是何必?」 韩令萱抬头看着他, 满目悲戚:「沈涵,你当真一点旧情都不念,冷眼看着我的父兄被杀、母亲姐妹颠沛流离?」 沈涵顿了顿,才说道:「陛下已然法外开恩, 无须韩氏妇女入教坊司, 你还有何不满足?」 韩令萱怒吼:「我父兄无罪!是穆怀安公报私仇, 才给我韩氏满门定罪!罄竹之言, 皆是欲加之罪!」 沈涵沉默,良久,他才说道:「令萱, 我可以求陛下放了你、放了伯母,也可惜照顾韩氏女眷, 但我们的婚约无法恢復,伯父的事我也无能为力。」 听到这句话, 韩令萱顿时崩溃了。她踉踉跄跄地站起身,眼泪大颗流下:「沈涵,你当日向我父亲求娶我的时候是如何说的?当日的两姓之好, 只换来今日的大难临头各自飞吗?」 很显然,这个问题沈涵无法回答。以昌黎韩氏如今的情况,沈韩两家的婚约绝不可能继续。据齐滺所知, 韩林定罪的当天, 吴兴沈氏就以「良贱不婚」为由退掉了这门婚约。 沈涵无力反驳家中长辈定下的规矩, 想必也不愿意为了一个没有见过几面的女子就将自己嫡妻的位置许给一个再也无法给自己带来任何助力的罪官之女,因此沉默着顺从了长辈的决定。 如今面对韩令萱的质问,沈涵自然也无从回答,他只能徒劳地说上一句:「韩姑娘,若你日后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沈某,沈某也愿意照顾姑娘与伯母。只是其他的,韩姑娘不要多言了。」 天空飘扬着大雪,落在韩令萱略显单薄的衣衫上,从未吃过苦的大小姐冻得发抖,眼神也更加绝望。 看到一个弱女子在自己面前露出这种形态,沈涵一时之间也有几分不忍。但他刚刚走了一步,又想起自己和韩令萱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一时之间便僵在了那里。 最终还是齐滺看不过去,走到韩令萱身前,将自己的手炉递给韩令萱:「韩姑娘,你……」 谁料韩令萱一巴掌将手炉拍到雪地中,恨恨地说了一句:「谁要你假好心!一丘之貉!」 说完,韩令萱便转身跑掉了。 门房将手炉捡了起来,见上面已然沾了落雪、又因落雪被铜炉烤化沾湿了外部的锦缎,便在请示之后跑到门内去取一个新的手炉。 沈涵将自己的手炉递给齐滺,略带抱歉地说道:「让紫薇郎见笑了。」 齐滺已经开始习惯这个对自己的可怕称唿,他面不改色地接受了「紫薇郎」称唿,顺便厚脸皮地接过沈涵的手炉,才说道:「无碍,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在下晓得。」 沈涵苦笑一声:「不怕紫薇郎笑话,沈某……」 他看起来很是犹豫,似乎是在纠结接下来的话应不应该再说下去。过了一会儿,似乎是倾诉欲战胜了自尊心,沈涵还是吐露心声:「韩姑娘是沈某的未婚妻,就这样弃之不顾,沈某自己也良心难安。只是……有些事情,沈某自己也无能为力。」 道理齐滺都懂,虽然齐滺也觉得沈涵就这样退婚确实有点不地道,但转念想想,又觉得这个行为虽然不地道,但到底是人之常情。 沈韩两家的联姻本就是因为利益才存在。现在昌黎韩氏一夕倾塌、再也无力履约,吴兴沈氏毁约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天下熙攘皆为名利,换作齐滺自己也未必能做的比沈涵更好,又哪里来的立场批评沈涵的所作所为? 齐滺道:「在下理解,沈大人已经仁至义尽了。」 沈涵:「沈某……沈某其实是有事相求。」 联想到刚刚发生的事,齐滺几乎是瞬间就猜到了沈涵的请求:「沈大人想让在下向陛下进言,放了韩氏女眷?」 沈涵被戳破了所求,脸都红了三分:「是……沈某知道,这个请求让紫薇郎为难了,但是……」 「不为难。」齐滺道,「当日在大朝会上,陛下就说过只诛首恶不牵连家眷,只是刑部并大理寺在定罪的时候认为昌黎韩氏的女眷也有参与盐场的经营,因此才判定女眷有罪。」 一听齐滺的话,沈涵瞬间就愣住,他不可置信地问:「女眷也参与到谋反案里了?」 齐滺摇头:「没有,只是最终在查证的时候发现昌黎盐场的帐是由韩家夫人管的,因此刑部并大理寺认为女眷有罪不可饶恕。只是我与陛下都认为女眷参与管帐是当家夫人必做的事,和谋反案无关,因此早已决定轻轻放过。」 齐滺将手炉往怀里塞得更紧了一些:「就是沈大人不提,韩氏的女眷也不会如何的。既然沈大人提了,便干脆放了这些女眷算了,本来也是应付刑部大理寺才将女眷槛送京师的,现在应付过了,随便找个理由放了也不是不行。」 第175页 齐滺将事情说得轻描淡写,但沈涵深知这件事办起来究竟会有多琐碎,因此沈涵深深地向齐滺躬身行礼:「多谢紫薇郎。」 齐滺侧身避过这一礼,待沈涵起身,他才说道:「沈大人无需多礼,做个好官为民请命,那便是对陛下最好的报答。」 沈涵深深地看了齐滺一眼,他的眼中情绪复杂,直看得齐滺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不对劲起来,沈涵才收回自己的目光,说了一句:「紫薇郎,国士也。」 ****** 韩令萱披着满身风雪跌跌撞撞地走在她并不熟悉的街道上,大兴是陌生的、是冰冷的,远没有她的家乡昌黎那样温暖。 恍惚间,一道大力将韩令萱撞倒在地,落入雪地的瞬间,长久的寒冷与飢饿让韩令萱都恍惚了一瞬,眼前一片漆黑。 她还没有缓过神来,就听见撞倒她的人骂骂咧咧地说道:「晦气,撞到一个乞丐。」 那人骂骂咧咧地离开,只留下被撞倒在地的韩令萱木呆呆地看着远方,眼中都逐渐失去色彩。 曾几何时,她是昌黎韩氏尊贵的大小姐,在昌黎,她过着公主一般的生活,就连外出上香都要部曲开路,这些平民甚至连见到她都不配。 可是如今风水轮流转,她竟落到如今这番田地。这般想着,眼泪大颗大颗地流下。 突然,一把伞撑在她的头顶,帮她遮住了满身的风雪。 韩令萱机械一般抬头,看到的就是一个面容绝美的白衣女子。女子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眸。可仅仅这一双秋水剪眸却仿佛含着万千风情,让人一看就忍不住被这双眼眸所吸引。 好半晌,韩令萱才缓过神来,她哑着嗓音问:「你是谁?」 白衣女子蹲下身来,平视韩令萱的眼眸。平视让韩令萱少了一些戒备,意识到这一点,白衣女子才说:「我叫云书。」 陌生的名字引起了韩令萱的警觉,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带有几分怯意地说:「我不认识你。」 云书没有在意韩令萱的警惕,她低声问:「你想不想报仇?」 「报仇?」韩令萱喃喃自语着这个词,语气带着游移,可双眼却已经逐渐发亮。 云书在她耳畔轻声说:「你不恨皇帝吗?是他看上了你们家的盐场想要据为己有,才指使穆怀安构陷的你的家族,让你的父兄含冤入狱。想想你的祖父,他多大年纪了,还要忍受这样的屈辱。」 想到牢房中被割断了舌头和手筋的祖父、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的父兄、还有槛送京师的囚车里一夜之间两鬓斑白的母亲,韩令萱的眼中逐渐燃起了火焰:「皇帝!」 她几乎是一字一顿:「他害死了我全家!他该死!」 云书轻声说:「对,就是萧楫舟害得你家破人亡,你怎么能忘记?」 韩令萱倏尔抬起头,她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咬着牙问:「我怎么才能报仇?」 她倾身上前拽住云书的衣袖,声音都在颤抖:「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求求你告诉我。」 云书点头:「你放心,只要你听我的,我保证你很快就可以报仇,如果足够幸运,也许还能来得及救你的父兄。」 韩令萱的双眼瞬间就亮了起来:「怎么做?」 云书低下头,在韩令萱的耳边轻声说:「你去找沈涵,让他……」 听完云书的话,韩令萱一脸疑惑地抬头,却只看到了云书肯定的眼神。 韩令萱抿起了唇。 ****** 时间流逝到海平二年的二月,宽广雄伟的洛阳新都已然建成。在皇帝陛下的示意下,龙辇自二月初二起就从大兴启程,赶在二月十八的这一日到达了洛阳新都。 新都的百姓早已翘首期盼,期盼着皇帝陛下来到洛阳新都,将洛阳城从一个尴尬至极的前朝都城变成大兴如今的都城。 在定下大兴依旧是国都、洛阳只是陪都、皇帝虽居住在洛阳但不迁宗庙等一系列的规则之后,眼见无法阻止迁都的关陇贵族只能含恨与皇帝一起来到了洛阳。 刚刚完工不久的洛阳新都充斥着恢宏大气与欣欣向荣,这座由百姓不分昼夜与寒冬酷暑建立起来的城池出乎齐滺预料的磅礴,连齐滺都忍不住和萧楫舟惊嘆:「世人都说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不可想像,我觉得这句话是真的。」 萧楫舟撑着下巴看他:「紫薇郎的智慧也不可想像。」 齐滺被他酸得抖掉了满地的鸡皮疙瘩。 《梁史》记载,海平二年二月,帝迁都洛阳。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04 22:24:56~2023-10-05 23:10: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染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川拨棹 定都洛阳之后, 齐滺和萧楫舟便开始着手他们的建设大业。修建运河、开设科举、兴办国企、建设书院、训练新军五件头等大事一起压了下来,导致齐滺一时之间都有些束手无策。 齐滺头疼地抓了抓头髮,一脸苦闷:「怎么这么多事啊啊啊啊啊啊啊!」 萧楫舟抽过齐滺写的密密麻麻的纸张放在眼前认真观看, 说道:「这不是写得很有条理吗?」 他看着仿佛要被工作压垮的齐滺, 耐心地安抚:「你看, 我们现在已经要知道做什么了,这已经是很好的开端了。」 第176页 齐滺却依旧一脸苦闷:「可是我现在根本不知道究竟应该先做哪件事、后做哪件事。」 他看着纸张上放大加粗的四五二十个字,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要坏掉了:「开设科举、建设书院和训练新军现在肯定是不行的,开设科举需要畅通的水路, 这就需要我们先修建运河, 建设书院和训练新军更不用说了, 简直是吞金神兽, 国库的钱粮要面对今年的大旱,根本不能动用。」 齐滺头疼:「我想修建运河和兴办国企一同建设,可是国库的钱要先紧着各种水利工程, 我还想让司农寺想办法改进稻种麦种,一桩桩一件件都需要钱, 运河和国企在这个节骨眼上只怕不好进行。」 「可是……」齐滺又在犹疑,「如果今年不将运河和国企的事落下章程, 等到了明年万一再继续拖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齐滺碎碎念:「运河不修,南方的学子就无法北上, 科举就办不成;北方的商人无法南下,不但百姓无法低价买到盐糖这样的生活必需品,国企的利润也会大幅度降低。」 在一通的计算之下, 齐滺逐渐坚定了信心:「运河必须现在修, 哪怕那些人不同意也要修。凡事都等朝政吵出个一二三来再施行, 那就什么事都别办了。」 在一旁除了当吉祥物外没有任何作用的萧楫舟:「……」 萧楫舟顺从地说:「好,都听你的。」 齐滺又说道:「国企的事不能拖,百姓需要低价的盐糖药品以及各种生活用品,我们早一天办成国企,他们就能早一天过上好日子。」 依旧什么意见都没能发出来的萧楫舟:「……好,都听你的。」 然而得到了萧楫舟的肯定,齐滺的脸色并没有变好,他原本意气风发的神色几乎在一个瞬间就变成了苦瓜脸:「没钱啊!」 他又头疼得抓了抓自己的头髮,仗着自己不掉发,便疯狂地不将头髮当回事:「到底要怎么搞钱,才能弄到足够修一条这么长的运河的钱。」 即便规划好的琼阳大运河中有很多河道已经存在甚至现在都可以使用,但是将这些河道重新连接、修缮、拓宽所需的钱财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这些钱大梁不是拿不出来,但偌大的国家机器需要运转,各处都需要钱,尤其是边防几十万将士等着发钱,国库的钱能用在修建运河上的只是很小一部分,对比修建运河的支出,就显得杯水车薪。 齐滺为钱发愁,看着齐滺愁眉苦脸的样子,萧楫舟忍不住说道:「其实……」 齐滺倏尔抬头,眯着眼看着萧楫舟。在齐滺这样尖锐的目光下,萧楫舟的声音都不自觉地低了下去:「我们可以让百姓服徭役。」 修建运河的预算远远超出萧楫舟一开始的预计,因为齐滺一直拒绝让百姓无偿服徭役,一定要按照一定的数目给百姓日结工钱。这是一笔十分庞大的支出,一下子将修建运河的预算翻了一倍。 然而即便如此,齐滺的态度依旧很是坚定,那就是绝不让百姓无偿服役。 看着萧楫舟又提起这个馊主意,齐滺气得将面前的纸张拍在萧楫舟的身上:「我就知道!」 见齐滺生气,萧楫舟也顾不上未干的墨迹将他的衣袍都弄脏,他连忙伏低做小,一个劲儿地道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别和我一般计较。」 齐滺气得牙都咬在了一起:「你是怎么想的,让百姓背上这么重的徭役?」 他气得声音都在发抖:「上下挥霍无度便掠之于民,怎么着,百姓欠你们的,要为你们的行为买单?」 萧楫舟一听就知道自己的话捅了大篓子,他连忙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他一把抓住齐滺的手往自己的脸上拍:「都是我的错,你打我吧,别和自己生气。」 「算了。」齐滺已经懒得和萧楫舟生气了,「和你置哪门子气。」 眼见萧楫舟还要继续解释,齐滺摆摆手,说道:「你别打岔,我有了一个想法。」 见齐滺就这样轻轻地放过了自己,萧楫舟顿时双眼一亮,他也顾不上其他的,连忙顺着齐滺的话说:「你有什么想法?」 齐滺道:「你知道的,从古至今都是如此,上下挥霍无度便掠之于民,民变在即便掠之于商,若商人处无利可图,便掠之于贪。如果,我是说如果,」 齐滺看着萧楫舟,他的双眼发亮,似乎是在等萧楫舟赞扬他的想法:「我们越过前两项,直接进行第三步『掠之于贪』呢?」 萧楫舟一愣,随即便道:「掠之于贪?抄家?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但是得有明目才行,不能随意抄家。」 齐滺摇摇头:「不是抄家,我们是文明人,不做那等子强盗手段。」 萧楫舟:「???」 恍惚间,萧楫舟忽然想起来,齐滺上一次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是他三言两语就让穆怀安献出全部身家的时候。 这次也不知道又是谁倒霉了。 ****** 听到齐滺的话的时候,元岁直接一口水喷了出去:「阿滺,你认真的?」 齐滺点头:「比真金还真。」 元岁目瞪狗呆:「你行。」 顿了顿,元岁狗狗祟祟地看了眼四周,确认这家酒楼的保密性一直都很好,绝不会有人偷听,元岁才压低了声音说道:「你真的确定,要查抄洛阳城内所有的青楼和赌坊?」 第177页 齐滺点头又摇头:「不是洛阳城,是大梁全境。」 元岁「嘶」了一声,只觉得自己的三观都要受到震撼:「全大梁境内的青楼和赌坊?」 齐滺严肃地点头:「青楼的存在让多少女孩子被父母或者人贩子卖到这种地方,沾上了多少女孩子的血?赌坊又是什么好地方,让多少家庭为此支离破碎?这种地方不查抄,难道还让他们继续存在在世上,继续让无数人家破人亡吗?」 元岁:「……」 元岁有些无法理解:「青楼也好,赌坊也好,从未听过哪朝哪代禁这些东西的。」 齐滺一脸坚持:「歷朝歷代没有,那就从我们这朝这代开始。」 见元岁还是有些犹豫,齐滺问他:「你心爱的云书姑娘,难道是自愿进入秦楼楚馆倚楼卖笑的吗?」 「当然不是!」元岁下意识解释,「云书姑娘家道中落,才被叔叔卖到了青楼。」 说完,元岁自己便先愣住了。过了一会儿,元岁突然问:「阿滺,如果我们取缔了青楼,云书姑娘是不是就能自由了?到时候你打算让这些无家可归的姑娘怎么办?」 齐滺拿出早已想出的方案应对:「青楼取缔之后,这些姑娘无偿恢復良籍,想要回家的就回家,朝廷派人护送她们到家;无家可归的,我开办的国企向她们发出招聘,让她们靠双手养活自己。」 也不知是想到了这些无辜的姑娘的未来,还是仅仅只是单纯地在乎自己的云书姑娘,元岁最终还是咬咬牙,说道:「我干!」 他看着齐滺,问:「但我就是个挂名的工部郎中,手中无权无职,怎么办?」 「小事。」说着,齐滺拿出萧楫舟的手谕,「陛下已经答应了,封你我二人为特使,专门管理洛阳城青楼赌坊取缔一事。」 齐滺将手谕递给元岁看,元岁一边看,一边听齐滺说:「到时候洛阳城的外侯官随我们调遣,但你要记得,取缔青楼赌坊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要找到他们和门阀士族联繫的罪状。」 元岁:「???」 听到这里,元岁顿时觉得手中的手谕不香了:「陛下要干什么?要抄谁的家?」 齐滺:「……」 齐滺有点服了这对表兄弟的思考方式:「我什么时候说要抄家了?都说了,我们是文明人,不偷不抢不盗。」 元岁有些没办法把眼前这个看起来乖乖巧巧、实际上满肚子坏水的傢伙和「文明人」联繫在一起,但出于对齐滺的信任,元岁还是问道:「那找到罪状做什么?」 齐滺:「《大梁律》明文记载,大梁官员不得开办产业。但是世家大族有哪家是不开办产业的?我们也不能让他们没饭吃。朝廷不但是爱民的朝廷,也是体恤官员的朝廷,绝不会让官员饿死的。」 这话说得简直漂亮至极,元岁恨不得拿个小本本记下来,免得到了需要的场合自己却没有话说。 但他深知齐滺的为人,话说得越漂亮,就代表他要干的事越狠。现在「朝廷是体恤官员的朝廷」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只怕是齐滺真要拿这些官员开刀了。 也不知怎么的,元岁明知道齐滺的行为简直和玩火自焚无异,但面对这样的刺激,元岁只觉得一股热血上头,让他不自觉地继续问下去:「但是呢?」 齐滺唇畔梨涡浅浅:「但是朝廷体恤官员,官员也要照顾朝廷吧。官员开办产业也就算了,竟然开办违法的产业,这就说不过去了。因此,对这些官员没收他们的违法所得,再让他们补交一些罚款,不过分吧?」 元岁:「……」 看着齐滺唇畔那两个让人恨不得戳一戳的梨涡,元岁只庆幸自己没有手贱戳上去过。 元岁悄悄捂紧自己的钱袋子,假笑道:「不过分,一点都不过分。」 【作者有话说】 明天我也上班了呜呜呜呜呜呜~八天怎么过得这样快呜呜呜呜呜呜~ 第85章 川拨棹 紫薇郎缺钱的后果就是洛阳城一夜之内变了天。三千外侯官令行禁止, 在一夜之间取缔了洛阳城全城大大小小三百六十七家青楼,共找到妓/女五千四百五十二人。 此等数字触目惊心,看着侯虔递上来的报告, 齐滺差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他几乎是颤抖着手, 才没让手中的报告落到地上。 看着齐滺的模样, 萧楫舟连忙扶住齐滺坐下,又帮他倒好热水直接递到了齐滺的嘴边。看着齐滺喝了热水,急促的唿吸也平稳了许多,萧楫舟才敢开口:「别生气, 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齐滺满肚子火没处撒, 他将手中的报告拍在萧楫舟的胸口, 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你自己看看!洛阳新都才建立多久, 他们就如此肆无忌惮!」 三百多家青楼,五千多个无辜的姑娘,这个可怕的数字让齐滺甚至不敢细想。他好不容易平復下来的情绪又激动起来:「他们怎么敢的啊!」 齐滺指着报告上的数字说:「你自己看看, 五千多个姑娘,几乎各个身染重病, 病情严重的有一千多人,就这, 你还敢放任这种事?」 萧楫舟连忙道歉:「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我这就让太医去救治这些姑娘, 你别激动。」 听到萧楫舟的话,齐滺却推开萧楫舟的手连忙起身,说道:「不行, 我得去盯着, 我怕问疆阿姐一个人撑不住。」 第178页 青楼妓/院连夜被查封, 五千多个姑娘按照病情轻重被分散安排在李问疆名下的几家酒楼中,具体的下一步措施李问疆还等着齐滺拿主意。 齐滺道:「咱们去找问疆阿姐,总不能让阿姐一个人面对这些破事。」 齐滺说什么都是对的,萧楫舟一处都没有反驳。他立刻跟随齐滺出了宫,一路白龙鱼服到了李问疆所在的酒楼。 李问疆穿着一身大红的长裙跪坐在酒楼后院的书案前。已是二月末,洛阳的气候已经开始变暖,李问疆也褪下了厚重的棉衣,她跪坐于满院的梨树下,落花点点点缀在她火红的长裙上,像是烈焰里开出的花。 萧盛在一旁嘘寒问暖:「母亲,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喝点水?你已经看了许久了,对眼睛不好。」 然而面对萧盛的关怀备至,李问疆只回了一句话:「闭嘴。」 「……」萧盛,「好。」 齐滺和萧楫舟到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李问疆坐在院子里不停地看关于这些女孩子的情况报告,萧盛在一旁除了端茶递水之外,多余的像一条酸菜鱼。 齐滺喊了一声:「问疆阿姐!」 刚刚还对萧盛爱搭不理的李问疆一听到齐滺的声音立刻抬头,她冲着齐滺挥了挥手,等齐滺坐到她的对面,李问疆才开口说道:「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天冷,你该多睡一会儿。」 齐滺畏寒,面前不论是李问疆萧盛还是萧楫舟都早已换上了单衣,但齐滺还是披着斗篷。齐滺将斗篷的领口又紧了紧,才说道:「担心阿姐,睡不着。」 李问疆被齐滺的话逗笑了,她亲自为齐滺倒了杯热茶,说道:「这还是你给我的方子,说是养气补血,快喝吧。」 齐滺顿时苦了脸。 他给李问疆的方子其实就是阿胶。阿胶的来源很古老,最早可追溯到《神农本草经》,并在后来的时间段里一点点完善。 现在的大梁制作阿胶最广泛採用的是牛皮,只是后世认为驴皮制作的阿胶效果更好,驴皮阿胶才逐渐流传了下来。只是那是大梁几百年之后的事了,齐滺便顺口说了出来。 但是齐滺万万没想到,李问疆要把阿胶给他喝——李问疆喝阿胶可是不放糖的!阿胶那么苦! 然而面对李问疆的一片好心,齐滺实在是没胆子说出那句「我不喝」,因此只能皱着一张苦瓜脸将面前和黄连无异的阿胶水喝了下去。 果不其然,真苦。 对面的李问疆喝起阿胶来却仿佛喝水一样,若不是亲自尝过,齐滺怎么都不敢相信,李问疆竟然能面不改色地喝下这么苦的东西。 女中豪杰。 齐滺胃疼地得出这个结论。 女中豪杰李问疆将面前的报告递给齐滺看:「情况不太妙,五千多个女孩子,没有一个想要回家的。」 这个结果齐滺其实已经猜到了。毕竟在这个封建的时代,哪个从青楼里出来的女孩还敢回家?不回家也许还能讨饭,回了家只怕能得到一条白绫都是家里人心疼女儿,不忍心将女儿活活打死。 齐滺嘆了口气:「工厂还在建,要到能住人的条件,至少需要一个月。我会催促那边尽快赶工的,但是之前只能麻烦问疆阿姐了。」 「什么麻不麻烦的。」李问疆毫不在意地说道,「若是能帮助这些女孩子,我这几家酒楼不开也罢。」 说着,一直以来都是英姿飒爽、仿佛觉得世上没有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李问疆也幽幽地嘆了口气:「若非亲眼所见,我简直不敢相信,看起来光鲜亮丽的里,里面竟是噁心到了这等地步。」 听了李问疆的话,齐滺刚想点头,但紧接着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抬头:「阿姐,你亲眼所见?」 李问疆倒是十分诚实:「亲眼所见,有些男人还没有筷子粗。」 齐滺:「……」 萧盛:「……」 萧楫舟:「……」 齐滺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口水:「阿姐……」 看着齐滺拘谨的模样,李问疆直接笑了出来:「好了,不逗你了。」 说着,李问疆笑着摇摇头:「还真是个孩子。」 还是个孩子的齐滺:「……」 齐滺尴尬地转移话题:「阿姐,你现在有什么想法没有?我现在的打算是先找人给这些女孩子看病,你呢?你有什么想法吗?」 李问疆摇摇头:「我听你的,不管怎么说,先给她们治病。可怜见的,你都不知道,她们……最小的才六七岁。」 齐滺再一次一哽。 然而让他又一次一哽的很快就发生了,王福全苦着脸跑了进来,恨不得抱着萧楫舟和齐滺的大腿哭:「陛下,紫薇郎,出大事了!」 没等齐滺和萧楫舟询问,王福全先哭了起来:「那些太医,他们不肯为那些女子诊治!」 齐滺当即脸色一沉,萧楫舟直接撩起衣袍走向了后院。过了垂花门,萧楫舟就看见几位鬍子花白的太医站在房门外,死都不肯上前一步,在一旁劝说的王铁都要愁白了头。 萧楫舟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王铁说话,一为老太医直接便说道:「陛下,我等行医几十载,从没有给妓/子看病的经歷。」 萧楫舟学起了齐滺的说话风格:「那今日就是你们的第一遭经歷。」 第179页 太医恨不能晕过去:「陛下!你怎可、怎可……」 太医哆哆嗦嗦,手都在不停发颤:「士可杀不可辱!我等行医济世几十载,怎么能给这些妓/子治病!有辱斯文!」 齐滺的脸瞬间就黑了:「不过是一些无辜被骗被卖的女孩子,怎么到了几位大人口中,她们就这般不堪?」 太医也黑着脸:「青楼妓/子,难道不是不堪吗?」 齐滺真心觉得自己要被这些老顽固气个半死。 萧楫舟没了耐心,直接下了最后通牒:「要么治病救人,要么你们去死。」 谁料这一次,这些老太医竟是出乎预料的固执:「既然如此,请陛下治臣死罪。」 齐滺:「……」 齐滺头疼。 皇帝陛下什么都吃就是不吃威胁,他十分顺从地满足老太医们的要求:「王福全,拖出去打死。」 齐滺:「……」 齐滺更头疼了。 只是齐滺再头疼也知道绝不能真让萧楫舟把这些老太医们都乱棍打死,他无奈地拉住萧楫舟的缰绳,劝道:「稍安勿躁,你先冷静冷静。」 萧楫舟油盐不进:「我很冷静,把他们都拖出去打死,我就更冷静了。」 齐滺:「……」 就在齐滺思考怎么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揍陛下一顿而不被御史弹劾的时候,萧盛带着好消息来了:「小叔叔,紫薇郎,有几个人说他们愿意救治这些姑娘。」 齐滺双眼顿时就亮了,他再也顾不上闹脾气的萧楫舟,连忙看向萧盛带来的几个人。 然而只是第一眼,他就愣住了——哇偶,熟人。 领头的人一身白衣,此时并无风雨,他依旧撑着一把油纸伞,比起旁人,整个人都白了一个度。 正是昌黎有幸得见一面的于渚,传说中只救助平民百姓、不救助达官贵人的民间医药组织杏林春暖的子弟。 于渚身边的当归比冬日时长高了一些,他见到齐滺立刻冲着齐滺挥了挥手:「仙人哥哥,我们又见面了!」 齐滺冲着当归招了招手:「当归?好久不见!」 当归当即跑到齐滺身前抱住了齐滺的大腿:「仙人哥哥,我好想你,你有没有想我?」 齐滺摸着当归的头说:「当然啦。」 萧楫舟看着恨不得黏在齐滺身上的当归,只觉得这个死孩子看起来分外碍眼。 于渚对着萧楫舟和齐滺拱手:「当日昌黎一别,在下还以为和二位再无相见期,却没想到不过几月有余,在下还是当日的在下,二位兄台却已非当时。」 这是在埋怨当初萧楫舟化名魏舟、齐滺化名魏滺和他们交往的事了,齐滺第一时间认错:「都是在下的错,还望于兄原谅。」 得到了齐滺的道歉,于渚顿时笑了:「紫薇郎不必如此。紫薇郎郎才独绝名冠天下,能与紫薇郎相交,是在下的荣幸。」 齐滺被荣幸得掉了满地的鸡皮疙瘩。 于渚道:「紫薇郎的事迹在下已然听说,师弟师妹已经前往其余姑娘的住处了,此处在下亲自前来,定保证屋内的姑娘们安然无恙。」 听到于渚的保证,齐滺顿时放下了心。他说道:「于兄尽力便是,结果我们尽人事听天命。」 说着,齐滺又道:「于兄需要什么,尽管向在下吩咐。」 于渚也不客气,当即吩咐了许多事情,这才走进了那座住着很多姑娘们的高楼。 齐滺看着于渚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忍不住替那些女孩子们祈祷。 过了一会儿,齐滺突然想起一件事,他连忙招唿一旁的萧盛,凑在萧盛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萧楫舟的耳朵动了动,便听见齐滺向萧盛吩咐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事,奇怪到能和刚刚的于渚相提并论。 萧盛点着头出去了,萧楫舟才忍不住问:「你让萧盛拿酒做什么?还有那些瓷器?」 齐滺目光幽幽地看着那些现在已经闲下来老太医们,口中说道:「那是让这帮老头闲不下来的东西。」 萧楫舟:「???」 【作者有话说】 上班啦,上学啦,你快乐吗?我很快乐,我一点都不难过。 ****** 感谢在2023-10-06 19:40:59~2023-10-07 23:21: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墨染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沁酱 100瓶;哒哒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川拨棹 小桃躲在阿香姐姐的身后瑟瑟发抖, 她才七岁,又瘦又小,看起来和一些五六岁的孩子都差不了多少。 小桃问她的阿香姐姐:「阿姐, 他们为什么把我们关在这里?」 小桃至今都没能忘掉, 昨天晚上, 她像平日里那样让很多叔叔进入她的身体里。她痛得尖叫,可是她又知道,今晚疼了,明日才有饭吃。今晚不疼了, 明日阿妈就要打她打得更疼。 就在这个时候, 一群凶神恶煞的黑衣叔叔闯了进来, 在小桃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那些黑衣叔叔直接拽起在她身上的那个叔叔,将那个叔叔直接拖拽了出去。 那时候她好怕,那个叔叔被拖拽出去的时候发出的声音吓到了她。但是就在她以为她也要被拖拽出去的时候, 竟然有一个黑衣叔叔将她抱了起来。 第180页 小桃问:「叔叔,你要带我去哪?」 黑衣叔叔说:「带你去吃饭。」 小桃瞬间就笑了出来。 后来, 她就被带到了这间屋子里,那个黑衣叔叔没有撒谎, 她确实吃到了饭,粥甜甜的,比平日里阿妈给她的还好喝。 在这个屋子里, 她还见到了平日里和她生活在一起的阿香姐姐,屋子里还有好多她见过的没见过的姐姐,有的甚至年纪和她的阿妈一样大。 这些姐姐面对白粥却是哭着喝的, 哭哭啼啼的声音让小桃害怕起来, 无尽的悲伤在屋子里蔓延, 让小桃原本因为喝到了白粥而雀跃的心也沉了下去。 她忍不住抓紧阿香姐姐的袖子,问:「阿香姐姐,我们会死吗?」 阿香摸着她的头,说:「应该不会吧。我们烂命一条,要我们死,根本不用给我们喝粥。」 听了阿香的话,小桃笑了起来。可是看到小桃的笑靥,阿香却笑不出来。 八岁时,阿爹给了她一块家里从来捨不得吃的窝窝头,当时她吃了一半,想着要将另一半留给阿兄,以后她还要好好做农活,再去找村里的王寡妇学针线活,这样她就能给家里赚钱,对得起阿爹单独留给她一个窝窝头。 可是当天夜里,她就被阿爹卖到了楼子里,卖了几文钱她也不知道,但是阿妈说,阿兄拿着那笔钱娶了媳妇。 从那时起,阿香就知道,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白吃的午餐。一个窝窝头就能让阿爹把她卖到这种地方,何况一碗白粥? 阿香将剩下的半碗粥递给小桃,摸着小桃的头说:「吃吧,阿姐吃饱了。」 小桃眨巴眨巴眼睛,她看了阿香好一会儿,将碗推了回去:「阿姐吃,小桃不饿。」 下身疼得要命,但看着小桃,阿香却觉得自己的心是暖的。 就在这个时候,紧闭的房门被打开,躺在床上的姑娘们都抬头看去,就见灯光照射的地方,一位白衣翩翩的公子走了进来。 一开始,阿香还在想,是不是她们的命运到了被宣判的时刻。可是转瞬,她又想,这样的公子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怎么可能看得上她们这些地里的污泥。 几位女公子跟随在那个白衣公子身后,见到这样的场景,阿香又将悬着的心放了下去。 于渚进入到屋内的第一时间就皱起了眉,身后的师妹于滢也在第一时间闻到了屋内的味道,当即走到一扇窗前,不由分说地推开了窗。 冷空气从外界吹入,冻得屋内的姑娘们不由缩了缩脖子,小桃更是往阿香身后躲了躲,小声说了一句:「阿姐,我冷。」 这道声音在寂静的室内十分明显,于渚抬腿就向着小桃走了过来。他皱着眉,脸黑得和黑炭一样,看起来像是发怒的前兆。 阿香吓坏了,她连忙挡在小桃身前,跪在于渚面前磕头:「大人,我妹妹不是故意的,您别和她一般见识。」 于渚被这场面吓了一大跳,他活了二十多年,还真没见过这场面,当即愣在了原地。 于滢见到师兄呆愣的模样,背地里努努嘴,手上却十分麻利地将阿香扶了起来,说道:「姑娘无需如此,我师兄是看这小姑娘身上有伤,怕她年纪小抗不过去,这才选择先给小姑娘治伤。」 「治伤?」阿香呢喃着这个词,一时之间只觉得这个词离她实在太过遥远,像是她原本此生都应该触及不到的东西。 于渚冲着小桃招招手,阿香这才反应过来,她连忙将小桃推到于渚面前,一脸焦急地看着于渚:「大人,求您救救我妹妹,她才七岁,她还有未来。」 于渚瘫着脸点头。他伸手为小桃把脉,眉头就没有松开过。 于滢问:「师兄,怎么样?」 于渚脸色并不好看:「不太好。没有什么大事,就是伤口化脓,治起来也不麻烦,就是……」 此言一出,于滢顿时明白了于渚想说的是什么——倒是不难治,难的是钱。 伤口化脓,需要很多药材外敷内服长久调理才能好,这些药材加在一起可不是个小数目。一人好说,几千名姑娘加在一起,那就是一个不小的数字,谁来出这笔钱? 于滢算了算杏林春暖的帐册,咬咬牙道:「实在不行把那批参提前挖出来几颗,几颗就够救这些姑娘的了。」 于渚看了看面前这些面露希冀的姑娘们,到底压下了对药材的可惜,对着于滢点了点头。 于渚开始挨个为姑娘们把脉治病,于滢和其他几位师弟师妹则在一旁记录脉案斟酌药方。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就在于渚将所有姑娘们的脉都把完之后,当归抱着一个罈子走了进来。 于滢招唿当归:「手里拿的是什么?」 当归:「仙人哥哥做出来的,能治病救人的东西。」 于滢奇了:「不就是酒?如何治病救人?」 当归:「仙人哥哥说了,要治疗这些姑娘身上的伤,就要切割她们身上的烂肉。但是把烂肉切掉,稍有不慎就可能导致她们的死亡。但是涂上这些酒,就能最大程度地避免她们的死亡。」 于滢闻着几乎要溢出来的酒味,几乎都要愣在那里。好半晌,她才木呆呆地转头看向于渚,问:「师兄,这是不是就是祖师爷提起过的,那种治疗外伤的神器?」 于渚掀开盖子,只觉得扑鼻的酒香都要把他直接醺醉了。于渚不太确定地说:「紫薇郎应该就是这个意思。传说在两晋时期,有一位神医曾经用一种像酒一样的东西救治了很多北晋的士兵,使得北晋士兵的伤亡率比其他诸侯都低。」 第181页 「当年祖师爷也曾努力復刻这种传说中的『神酒』,但很可惜,祖师爷留下的东西被损毁了,我也只能推测,这就是祖师爷记录过的东西。」 于渚想了想,说:「你先在我的身上试试,确定有用,我们再在这些姑娘身上用。」 于滢点头,然而听到她们的对话,屋内的姑娘们都抢着说:「在我身上用!」 「我伤得不重,我能告诉几位大人这种酒有什么效果。」 「我伤得重,用在我身上更能体现出效果!」 「平时你和我抢也就算了,怎么现在也和我抢?」 「老娘就和你抢了,怎么着了?」 于渚:「……」 于滢:「……」 当归:「……」 当归弱弱地说:「几位姐姐,你们别争了,仙人哥哥说了,这种酒用起来会很疼,他已经派人去配麻沸散了。」 两个姑娘都一脸失望,她们看了对方一眼,又在瞬间同时嫌弃地转过了头。 ****** 配麻沸散的人还没有回来,院中的酒香也还没有散去,几个老太医搓着手想问几句,又觉得挂不住面子,以至于尴尬万分。 萧楫舟第一百零八次问:「这酒真的不能喝吗?闻着好香。」 李问疆也蠢蠢欲动:「阿滺,阿姐觉得不至于,我们在凉州的时候什么酒没喝过,能被这点玩意儿醉倒?」 齐滺已经从最开始温温柔柔的「不能喝」到后来暴跳如雷的「你敢喝试试」再到现在佛系得仿佛佛前青莲。他干脆闭上了眼睛,连话都懒得搭理。 萧盛无奈:「母亲,紫薇郎都说了,这种酒不能喝,你们会醉死的。」 李问疆瞥了一眼自己的便宜儿子,只觉得自己的儿子白养了:「你以为我是你?」 再一次被嫌弃的萧盛:「……」 这时,院门被推开,元岁带着大批外侯官踏风而来。小亭侯披风扬起,意气风发。 只可惜小亭侯从来帅不过三秒,一进院子里,元岁的身上瞬间没了那副指点江山的气势,他直接扑倒齐滺怀里哭了起来:「阿滺啊,吓死我了你知道吗?」 齐滺推了推粘在他身上的元岁,无奈撕不下来,只能就着这奇奇怪怪的动作问:「怎么了?」 元岁哭得根本停不下来:「她们、她们好可怜啊呜呜呜,吓死我了。」 齐滺:「……」 齐滺一时语塞,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愣是半天憋不出话来。 萧楫舟看着元岁恨不得贴在齐滺身上的动作,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的愚蠢的表哥几日未见又蠢了三分,他满脸嫌弃地将元岁从齐滺身上撕了下来,扔到了一边。 小亭侯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哪个不长眼的,没看见本世子正在和紫薇郎……陛、陛下?」 萧楫舟眯着眼睛问:「朕不长眼?」 借元岁八百个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点头。元岁瞬间将头摇成了拨浪鼓,恨不得上天知道他的心:「没有没有,臣刚刚胡说八道的。」 生怕萧楫舟抓着这件事不放,元岁连忙对齐滺说:「三百多家青楼,七八百个老/鸨/龟/公都抓起来了,你要怎么处理?」 齐滺再一次重申:「我们是文明人,要按照律法行事。不是我要怎么处理,而是《大梁律》怎么惩处他们。」 说着,齐滺问:「《大梁律》里有没有说,这些老/鸨/龟/公拐卖、虐杀妇女,是什么罪名?」 元岁:「……」 不是,兄弟你这就用上拐卖、虐杀了? 不过想到他在楼子里看到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想到有一个姑娘和他说的,老/鸨强行「救治」染了脏病的姑娘,用烙铁烙人家的伤口,结果将姑娘疼得半死不活,又见姑娘再也接不得客,直接在姑娘没死的时候就裹了草蓆扔到了乱葬岗。 元岁还记得,去寻找这名姑娘的外侯官回来说,那个姑娘死了,被山上的野狼活活咬死的。外侯官还说,那个姑娘被吃的时候应该还是有意识的,清醒地看见野狼吃掉了她的腿。 听了这个鬼故事的元岁吓得瘫软在地,缓过神来就来抱着齐滺哭诉。 想到这一层,元岁顿时觉得齐滺所说的老/鸨/龟/公虐杀那些姑娘也没什么问题。 就在元岁打算回答齐滺的话的时候,一旁的萧楫舟施施然地开口:「按《大梁律》,拐卖人口者仗八十、徙三千里、没收全部财产,虐杀人致死者,立斩不赦。」 元岁被「立斩不赦」几个字吓到,一时之间开始怀疑自己背的《大梁律》究竟是「立斩不赦」还是「秋后处斩」。 奈何小亭侯从小到大就没安心学习过,因此他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究竟哪个才是对的,只能挠了挠头放弃这个可怕的问题。 而素来能不伤人命就不伤人命的齐滺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慈悲,这一次他没有说出任何「宽大处理」的话,而是选择顺着萧楫舟的话说:「既然是立斩不赦,那就快点斩了吧,免得他们多活一天还要浪费一天的饭。」 元岁:「……」 元岁看看萧楫舟又看看齐滺,此刻,元岁忽然间就有了一个十分离谱的想法—— 他怎么觉得,齐滺和萧楫舟在某些角度这么像? 【作者有话说】 这章的一些故事引用的是电影《姐姐妹妹站起来》,这部电影真的,看得我稀里哗啦的 第182页 第87章 川拨棹 海平二年的春天是在风声鹤唳中度过的, 关闭青楼的政令以洛阳为中心向外辐射,逐渐蔓延全国。 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这是皇帝陛下刚刚迁都, 为了稳固自己的政权才搞出的事情, 过不了几天就会下令结束这场荒唐的运动。 可是谁也没想到,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刑场上老/鸨/龟/公的人头越来越多,鲜血染红了海平二年的春天。 紧接着,这把火就在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时候烧到了原本还在隔岸观火看热闹的官员身上。 首先被查处的是那些面对父母亲人报官人贩子强抢民女却毫不作为的贪官污吏, 天子使拿着确凿的证据上前拿人, 父母官被槛送京师狼狈不堪, 沿街百姓却纷纷叫好, 甚至送上菜叶与石头,砸得不知道多少贪官污吏满头包。 紧接着,门阀士族也被找上了门。来找他们的不是别人, 正是刚刚成立的都察院。 原本大梁的制度是五省六部十三寺,五省为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秘书省、内侍省, 六部为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十三寺为御史台、都水台、太常寺、光禄寺、卫尉寺、宗正寺、太僕寺、大理寺、鸿胪寺、司农寺、太府寺、将作寺、国子寺。 前不久, 在齐滺的推动下,大梁建立的第十四寺「济慈寺」,专门掌管老幼残疾人的赡养。原本朝臣还不满这项突如其来的加塞, 但奈何实际上掌管济慈寺的是太后娘娘,因此朝臣们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太后娘娘将亭侯元春生调去做了济慈寺卿。 济慈寺不是大事, 毕竟济慈寺不参与朝政, 朝臣们的反应也并不大。只是谁也没想到, 济慈寺过去还不到一个月,齐滺又扔下了一个炸弹—— 都察院。 在齐滺的奏报中,都察院并不併入五省六部十四寺,而是独立于这些机构外的单独机构,负责监察百官,五省六部十四寺都要接受都察院的监管。 这谁能同意?参齐滺的摺子一日之间在勤政殿安了家,这封留中不发还有下一封,什么「扰乱国政」「误国误民」的大帽子都扣了下来,不知道的还以为齐滺是什么绝世大奸臣。 齐滺当时还看着奏摺咋舌:「不愧都是后世留名的大人物啊,看看这奏摺写的,文采斐然!」 然后齐滺当着萧楫舟的面,在摺子上工工整整地写下几个大字「写的很好下次别写了」,随手扔给小太监来喜,让来喜将奏摺打回尚书省,生动形象地上演了一出「堂下何人状告本官」。 于是,满朝文武第一天看着明显不是陛下笔迹的「写的很好下次别写了」满肚子火,第二天就听到高坐明堂的陛下说从今以后外侯官归都察院管。 而都察院院使一职,毫无意外地由中书舍人齐滺兼任。 已经有朝臣露胳膊挽袖子要和新上任的都察院院使好好讲一讲道理,结果环顾四周,愣是没看见齐滺的影子。 小亭侯元岁弱弱地说:「紫薇郎……哦,是都察院院使今日告病,没来上朝。」 满肚子火气的朝臣不敢和皇帝别苗头又找不到人发泄,只能找到现任都察院副使的小亭侯元岁讲道理。 小亭侯当日是鼻青脸肿哭着回家的,亭侯夫人穆怀宜看着惨兮兮的儿子不停地抹眼泪,亭侯元春生默默念叨着自己也要告病几日免得因为儿子被打,然而小亭侯却年少轻狂,发誓要找回来场子。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洛阳城内每天都能看见小亭侯带着外侯官今日进这个世家的门,明日去那个门阀的家,也不知道高墙大院之内都发生了什么,总之最后所有人都看到小亭侯志得意满地出来,送行的管家哭丧着脸。 与此同时,白花花的白银流水一般送到了济慈寺与工部,羡慕的金部郎中沈涵差点流口水。 代替元岁成为工部郎中的陆渊渟咬牙切齿地微笑,只能看着眼前看似很多其实压根不经用的白银帐册,去做那该死的关于琼阳大运河的规划—— 在他的休沐日。 ****** 【太师府】 老太师阿鹿桓衡奇坐在蒲团上敲打着木鱼,他年纪大了,平日里走路都要拄着拐杖,但坐在蒲团上敲木鱼的时候,却能几个时辰不间断。 一身戎装的阿鹿桓念玄走进佛堂,闻到的就是浓郁到恨不得能滴下来檀香。他跪在阿鹿桓衡奇身后,对着阿鹿桓衡奇磕了一个头:「祖父,你找我?」 听到宝贝孙子的声音,阿鹿桓衡奇停下了手中的木鱼。他没有回头,而是抬起头看着眼前拈花一笑的佛,口中说道:「今日管家招待了外侯官。」 最近被外侯官找上门家族,无一例外是因为家族参与了青楼生意,于是每个洛阳城的百姓都知道,这些看起来高高在上的贵族姥爷,背地里也要开青楼。 于是,一时之间八卦这些看着光风霁月的老爷们背地里竟然干了这种勾当的声音络绎不绝。 阿鹿桓念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他低下头,用略带羞耻的声音说:「祖父,孙儿平日里多在军营,也不知道他们都做了这些事。」 阿鹿桓念玄是武官,现担任左翊卫鹰扬郎将,平日里多泡在校场,只有休沐日才会回家。 阿鹿桓念玄解释合情合理,然而面对着听起来无懈可击的理由,阿鹿桓衡奇却是不置可否。他缓缓闭上了眼睛,那双充满智慧的眸子也被遮盖。 第183页 阿鹿桓衡奇问:「绰影院是你名下的产业,你知道吗?」 阿鹿桓念玄的心提了起来:「孙儿不知。」 阿鹿桓衡奇又问:「那里的头牌名叫云书,你知道吗?」 阿鹿桓念玄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孙儿有所耳闻。」 「既然如此,那我问你,」阿鹿桓衡奇睁开眼,他拄着身侧的拐杖缓慢起身,转过身看着自己唯一的后代:「你知不知云书究竟是什么来歷?」 阿鹿桓衡奇的目光尖利得像是刀子,在阿鹿桓念玄身上游移的每一个瞬间都会让阿鹿桓念玄感到一阵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疼痛。 比起在沙场上不知道打了多少仗的阿鹿桓衡奇,阿鹿桓念玄徒有「大梁第一公子」的美名,在自家祖父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阿鹿桓念玄甚至是带有几分慌张地说:「听说不过是一商户女,父母双亡后以为有几分姿色被叔父卖到大兴。」 阿鹿桓衡奇嗤笑了一声。这道笑声不长,甚至很短,短到如果不是阿鹿桓念玄一直都心神紧绷,他甚至可能都会漏掉这一声笑。 可也是这声充满嘲讽的笑容一瞬间就让阿鹿桓念玄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怎样低级且愚蠢的错误—— 如果事情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他久在军营不问俗事,怎么可能知道青楼头牌的身世来歷? 阿鹿桓念玄瞬间就白了脸。这一刻,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阿鹿桓衡奇,生怕在阿鹿桓衡奇的脸上看到失望。 阿鹿桓念玄瞬间将头狠狠地磕在地上:「祖父,孙儿错了。」 回答阿鹿桓念玄的,是敲在他嵴背上的拐杖。 着一拐杖打在阿鹿桓念玄的嵴背上,剧烈的疼痛传来,恍惚间,阿鹿桓念玄甚至有一种错觉,那就是也许他会死在这一拐杖下,被这根拐杖活活打成肉泥。 祖父生气了。 意识到这一点,阿鹿桓念玄咬着下唇,一丝一毫的声音都不敢发出,生怕被祖父认为自己连这点苦都吃不得,对自己更加失望。 三次拐杖下来,阿鹿桓念玄只觉得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意识到祖父没有再打自己,阿鹿桓念玄终于强撑着身体挺直了嵴背。他的脸上都是冷汗,刚毅的面容因为冷汗的流淌,无端多了几分苍白。 阿鹿桓衡奇问:「云书是谁?」 阿鹿桓念玄不敢再撒谎,一五一十地说道:「前太僕寺丞云栖的次女,前太子侧妃云定南的妹妹,云定北。」 听到这个结论,阿鹿桓衡奇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惊诧的表情来,他的平静也让阿鹿桓念玄意识到,自己刚刚猜的没错,阿鹿桓衡奇确实早就知道了真相。 一想到祖父知道自己背地里都背着他干了什么,羞耻感让阿鹿桓念玄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 好一会儿,阿鹿桓衡奇失望的声音才从头顶传来:「你要做什么呢?」 阿鹿桓念玄将头垂得更低了。 他想做什么呢?将前太子侧妃云定南的妹妹云定北隐姓埋名地放进秦楼楚馆,又想尽办法帮她扬名,难不成还是为了做慈善吗? 阿鹿桓衡奇的拐杖重重地拄在地上,他的声音中甚至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迷惑:「你、你怎么就做出这种事呢?我有教过你这些吗?」 听到祖父失望透顶的声音,阿鹿桓念玄将头再一次磕在地上,语带呜咽地认错:「祖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阿鹿桓衡奇的声音都略微有些沙哑:「我自认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你的祖母虽因生活所迫而撒过谎,但她依旧是个正直善良的女子。你的父亲、那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光风霁月,你的母亲也是端庄温婉的大家小姐。我们谁,有教过你用这种诡谲伎俩!」 阿鹿桓念玄不敢抬头。 阿鹿桓衡奇的声音大了起来:「我知道,你怪先帝让你父亲去传圣旨接雍明太子回宫继承皇位,给你父亲带来了杀身之祸,也恨太后毫不留情地赐死了摩罗,不念一丝摩罗的功绩。」 「我理解你,我明白你想要报仇的心,那你就堂堂正正地去做啊!」 阿鹿桓衡奇几乎是吼出来的:「你去正大光明地起兵,你去堂堂正正地造反!我这把老骨头陪着你又何妨!可你看看,你在做什么!」 「躲于妇人身后,玩弄阴谋诡计,小人行径!」 阿鹿桓念玄的脸又红又白又青又绿,一时间精彩得像是调色盘。良久,阿鹿桓念玄才在地上重重一磕,任由头颅砸在地上磕出鲜血。 阿鹿桓念玄流着泪说:「祖父,孙儿知错。」 ****** 【洛阳宫,勤政殿】 萧楫舟端坐在书案上,身前奏对的是垂垂老矣的工部尚书卢念雪。 不过半年时光,在海平元年秋日尚且康健的卢念雪在经歷了冬日的寒风后,竟在海平二年的春日散发出垂垂老矣的死气。 而面对这样失去生气的卢念雪,萧楫舟说出的话却比刀子还让人冷心。 萧楫舟声音低沉:「卢师傅,去年朕与紫薇郎白龙鱼服前往洛阳,却在还没有出大兴城的时候就出现了刺杀,朕更是在昌黎听人说紫薇郎有通天彻地之能,通晓未来之事,预言了今年的关中大旱。」 萧楫舟看着卢念雪,眼底是遮不住的寒冰,口气也越来越冷:「朕真的十分好奇,那些人远在关东,是怎么知道大兴的事的?」 第184页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整个勤政殿仿佛都在一夕之间被按下了暂停键,就连空气都忘记了流动,僵硬在这对貌合神离的师徒中间。 当年名传天下的大儒和他的皇子弟子师徒相得何其其乐融融,现如今他们隔着君臣有别利益之争,陌生的彼此都不敢相认。 良久,在这样相对无言的沉默下,卢念雪沉默着起身离开座位,又沉默着跪在萧楫舟的面前。他佝偻着身体,憔悴得仿佛随时都能驾鹤西去。 当年那个意气风发就连君王都敢指着鼻子骂的卢念雪,也在岁月的洗礼下变成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人。 卢念雪头垂到地上,只说了一句:「臣有罪,请陛下治罪。」 【作者有话说】 今天早上开窗,突然发现眼前出现了一只瓢虫,我当时就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于是三个月来第一次戴上眼镜仔细看起了新租的房子的窗户。 好傢伙,窗户顶几十只瓢虫在上面密密麻麻。 我把瓢虫清理干净了,结果晚上回家,发现窗户那又来了十几只瓢虫。 ……所以,它们到底是从哪来的…… ****** 感谢在2023-10-08 23:47:58~2023-10-09 22:36: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染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川拨棹 颤颤巍巍的卢念雪佝偻着身体, 身上再不见一丝一毫当年意气风发的能臣模样。在此刻的卢念雪身上,萧楫舟看到的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正在用最低的姿态面对最不堪的自己。 良久,萧楫舟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卢师傅, 你至少告诉朕, 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看着头髮已经花白的卢念雪, 往日的点点滴滴浮上心头。 他七岁被外放凉州,父皇繁忙得仿佛忘记了他这个儿子,母亲在深宫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一封遥寄思念的信都不敢送出。 七岁的萧楫舟和他出生的大兴唯一的联繫, 就是老师卢念雪的那几封信。正是这几封信, 让萧楫舟感受到了亲人的关怀, 才觉得自己没有被抛弃。 萧楫舟甚至有些自欺欺人地说:「卢师傅, 哪怕你告诉朕你只是酒后失言,朕也信。」 只是面对萧楫舟给出的台阶,正直了一辈子的卢念雪选择继续正直下去:「臣有罪。」 萧楫舟闭上了双眼。 良久, 萧楫舟才轻轻唿出一口气,他重新睁开眼睛看着跪在地上的卢念雪, 又一次问道:「卢师傅,为什么?你知不知道, 你传出的那些事情,让阿滺差点在大兴城外没了命。」 听到萧楫舟的问话,卢念雪倏尔抬头, 他没有回答萧楫舟的问话,而是反问:「那陛下可否告诉臣,陛下一力促成了昌黎韩氏主枝的衰落, 究竟是为了陛下的宏图大业, 还是仅仅是因为昌黎韩氏曾经派出刺客刺杀齐滺?」 卢念雪看着萧楫舟, 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慎重:「陛下究竟是为了家国天下,还是仅仅是为了给齐滺报仇?」 ****** 【洛阳,沈府】 沈涵看着眼前一脸倔强的韩令萱,一时之间觉得自己额头都在突突地跳。他不停地在屋中踱步,步履慌乱得再不见一丝风度,丝毫看不出他往日的半分沉稳。 沈涵几乎是颤抖着手问:「韩姑娘,你怎么会在那种地方?」 天知道,当元岁神秘兮兮地找到沈涵,告诉他他曾经的未婚妻韩令萱竟然出现在绰影院的时候,沈涵震惊到了何种地步。那个瞬间,沈涵甚至以为是元岁又看他不顺眼给他找事,否则怎么会编出这么离谱的消息来? 只是沈涵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不正经了一辈子的元岁竟然在担任都察院副使之后难得正经了一次,所说的话都是真的。 韩令萱堂堂昌黎韩氏大小姐,竟然沦落风尘!虽然只是在绰影院头牌云书的房中借住,但这个消息也足够沈涵头昏脑胀了。 沈涵不理解,真的不理解:「韩姑娘,沈某早已说过,若是你在昌黎住的不惯可以带着伯母来寻沈某,沈某再不济,也会给二位一个容身之处,你、你怎么能去到那种地方?」 韩令萱仰着头,脸上不见丝毫慌张,她甚至还能反驳:「那种地方?那种是哪种地方?那种地方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沈涵都快要被气晕了:「那种地方若是见得人,齐滺何至于将全国的青楼都封掉!」 韩令萱却冷笑:「那里的姑娘没偷没抢凭自己的本事吃饭,哪里见不得人了?我看,真正见不得人的是你们这些去欢场寻欢作乐的男人。」 沈涵:「……」 沈涵被怼得哑口无言,他连忙扶住一旁的案几,才没让自己摔倒在地。沈涵牛饮般喝了口茶,确认自己的气顺了些,才说道:「韩姑娘,沈某不和你掰扯这些。总之,接下来的日子,你就去沈某的别庄住下。沈某已经派人去接韩伯母了,你不必有多余的担心。」 然而面对沈涵的好意,韩令萱脸上却只是浓浓的嘲讽:「虚情假意。」 沈涵顿时觉得脸上青一块白一块,好心被当作驴肝肺,饶是面前的是个美貌少女,沈涵也要维持不住风度了:「韩姑娘,是,沈某负你在先,可沈某也没有坏心吧?沈某怎么就虚情假意了?」 第185页 韩令萱张口就是:「你帮着昏君为非作歹,无视我祖我父多年辛劳,任由昏君为了盐场灭我满门,如今再来拿着小恩小惠敷衍我,难道不是虚情假意?」 沈涵只觉得自己的血压有点高:「韩姑娘,你知不知道你的家族做了什么!私採铁矿!」 谁料韩令萱却满不在乎地说:「那又如何?大梁与高丽征战连年,朝廷却一分银子都吝啬。若不是我祖我父靠着永明铁矿,大梁的东北防线早就被高丽铁骑踏破了!」 「再说了,往前数个几十年,我昌黎韩氏铜铁矿产无数,他们萧氏区区庶族,好运成了皇帝,就要将我们世家的东西全都拿走,哪有这样的好事!」 沈涵:「……」 此时此刻,沈涵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韩姑娘,哪里是这么算的……铁矿国有,这是为了国家稳定,歷朝歷代都是如此。若非南北二十七朝没有强硬的政/权,铁矿如何轮得到世家?」 韩令萱却是撇过头:「凭什么?昏君灭我满门,难道我还要感激他吗?」 韩令萱越说越激动:「我昌黎韩氏驻守昌黎几百年,东北防线是我昌黎韩氏顶着,全天下百姓更是靠着我昌黎韩氏才有盐吃。我昌黎韩氏功绩赫赫,那昏君凭什么灭我满门!」 面对这样近乎疯狂的韩令萱,沈涵不由面露悲戚。好半晌,沈涵才问:「韩姑娘,你当真以为,陛下诛灭昌黎韩氏主枝,就是为了区区盐场铁矿吗?」 韩令萱梗着脖子反问:「难道不是?」 沈涵却道:「若是陛下当真无道,觊觎世家私产便要诛族,别说你昌黎韩氏,就是全天下的世族都不会答应!此番昌黎韩氏遭到诛族,却没有一人为其求情,你以为为什么?难不成是我们也都觊觎昌黎韩氏的私产吗?」 韩令萱被这句话问得一愣,随即才道:「你们各扫门前雪,见我昌黎韩氏势弱便隔岸观火,难道还要问上一句为什么吗?」 沈涵万万没想到韩令萱竟然是这样想的,他有些颓然地按了按额角,等自己的头没那么疼了,沈涵才道:「韩姑娘,那你知不知道,河南郡守递上的奏摺说道,洛阳仓亏空百万石粮食,都是运到了昌黎韩氏?」 「那个小人!」提起穆怀安,韩令萱恨得咬牙切齿,「指不定是他背地里贪污多少,却将所有帐都算到我昌黎韩氏的头上。」 「更何况,就是我昌黎韩氏挪用了又如何?」韩令萱抿着唇辩解,「朝廷不给银子,东北守军喝西北风吗?」 沈涵问:「东北为何需要那么多守军?」 韩令萱:「当然是因为高丽年年南下犯我边境。」 沈涵:「高丽小国,为何胆敢年年犯我?」 韩令萱:「蛮夷之邦夜郎自大,犯边有何为奇?」 沈涵:「既然如此,韩姑娘,沈某告诉你,高丽之所以年年犯边,是因为高丽临海之处常有海寇骚扰,让高丽渔民不得捕鱼,临海百姓苦不堪言。」 在韩令萱不解的目光中,沈涵道:「那些骚扰高丽渔民的海寇,就是昌黎韩氏的部曲假扮。」 「你胡说!」听到这样污衊昌黎韩氏部曲的话来,韩令萱顿时激动起来,「我昌黎韩氏的部曲各个都是保家卫国的好男儿,如何会做这样的勾当?」 沈涵却用一种冷漠的、近乎是无情的语气说:「可是事实就是如此。你以为为何昌黎韩氏富甲天下,却也需要从洛阳仓运百万石粮食?因为昌黎韩氏的部曲远比明面上的要多的多!」 「在你看不见的地方,那些部曲骚扰高丽渔民,让高丽不得不年年南下为渔民讨个公道,昌黎韩氏藉此养寇自重,豢养着远超朝廷许可的部曲。」 「更有甚者,昌黎韩氏部曲假扮的海寇甚至骚扰着我大梁东南沿海的渔民,就是为了让海面不平,让东南沿海的世家无法制盐贩盐。」 「韩姑娘,你不是不通礼义的人,你该知道,我所说的这些,都是些什么罪名。」 韩令萱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白了下去。刚刚的桀骜不再,此刻的韩令萱摇摇欲坠地如同一只易碎的花瓶。 然而,面对这样苍白的韩令萱,沈涵还是咬着牙说出了刚刚未说完的话:「养寇自重视同叛国,当诛九族!」 沈涵道:「昌黎韩氏对外养寇自重、视边关百姓的家产如草芥、性命于无物,对内为一己私利骚扰渔民、使得东南沿海的渔民无力生活。韩姑娘……」 沈涵看着已经如同衰败的花朵一样的韩令萱,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问:「你现在还觉得,你的父祖是无辜受难的英雄吗?」 ****** 【洛阳宫,勤政殿】 面对卢念雪的问题,萧楫舟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说道:「都有。」 面对卢念雪惊诧的眼神,萧楫舟却丝毫没有隐藏自己想法的意思,十分直白地对卢念雪说出了自己的心声:「从昌黎韩氏派出对阿滺的杀手的那一刻起,整个昌黎韩氏在朕的眼中,就是一堆尸体了。」 「只是……」萧楫舟站起身,慢慢踱步到卢念雪身旁,说道,「阿滺是个心软的人,他若是知道朕为了他兴起大狱必然不会开心。为了让阿滺开心,朕就只能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了、」 说着,萧楫舟竟然弯下腰,亲自扶起卢念雪:「卢师傅,你是知道朕的,朕是个厚道的人,面对自己喜欢的,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都给他摘下来。阿滺就这么点小小的要求,朕怎么能不满足呢?」 第186页 卢念雪一时之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厚道? 谁? 萧楫舟? 卢念雪憋了半天,只说出来一句:「陛下,你……」 萧楫舟却摆摆手,用一种很随意的姿态说:「卢师傅,当年是你教导朕对待喜欢的人要用心,阿滺那么好,他值得世上最好的一切,是不是?」 萧楫舟问:「朕只不过让想伤害他的昌黎韩氏死个干净,不过分吧?」 「死个干净」与「不过分吧」联繫在一起,成功让卢老大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萧楫舟像是丝毫不知道自己扔下了一颗怎样的炸弹,还在自顾自地说道:「卢师傅是朕的师傅,与朕有半师之谊,朕自然是不捨得对卢师傅如何的,卢师傅放心。」 卢念雪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 萧楫舟仿佛没看到卢念雪的愠怒一样,依旧说道:「更何况阿滺很喜欢卢师傅,他一直认为卢师傅是一个忧国忧民的好官,是我大梁不可多得的治世能臣,朕也不想让阿滺失望。」 说着,萧楫舟问:「卢师傅,阿滺这么信任你,你也不会让阿滺失望的,对吗?」 卢念雪良久都没有说话,好半晌,卢念雪才问:「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楫舟简单粗暴:「朕给卢师傅一次机会,只要卢师傅不让阿滺失望,朕就当卢师傅从来没有『酒后失言』过。」 听了萧楫舟给出的交易,卢念雪却是直接冷笑一声:「有些话,臣既然敢说,就不怕陛下追责。当那些话从臣的口中流出的时候,臣就做好了被五马分尸弃尸荒野的准备。」 这话说得霸气,萧楫舟却对着卢念雪道:「可是,朕不信卢师傅不后悔。」 萧楫舟向着卢念雪靠近一步:「卢师傅放得下你为之奋斗一生的工部吗?」 「卢师傅放得下你穷其一生才换来的名望吗?」 「卢师傅看着阿滺乖乖向你问好的时候,真的没有愧疚过吗?」 萧楫舟的追问一次比一次直击心灵,卢念雪终于受不住这种攻势,颓然一般问了一句:「陛下要老臣做什么?」 萧楫舟:「运河。」 面对卢念雪瞬间瞪大的眼睛,萧楫舟却是微微一笑:「朕将琼阳大运河交与卢师傅,相信卢师傅会给朕一个满意的答卷的,是不是?」 说着,萧楫舟又喃喃自语一般说了一句:「毕竟,朕不想让阿滺失望啊。」 【作者有话说】 舟舟:自己的老婆自己宠(确信) 卢念雪:我@#%&*& 崇玉山:老大人你知足吧,瞅瞅我,我可是他们y的不知多少环 元岁:我直接被陛下拎起来了,我说什么了吗 ****** 感谢在2023-10-09 22:36:46~2023-10-10 21:59: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哒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aboo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川拨棹 卢念雪佝偻着身体离开, 王福全静悄悄地为萧楫舟添茶,等他看着萧楫舟慢悠悠地喝完了茶,王福全才问道:「陛下, 你就这样放过卢大人?」 依照王福全对萧楫舟的了解, 萧楫舟平生最是讨厌被人背叛, 从来都是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哪怕卢念雪对萧楫舟有半师之谊,萧楫舟不会对卢念雪赶尽杀绝,但是贬谪出京却是少不了的。 尤其是这次卢念雪牵涉到的还是萧楫舟的宝贝疙瘩齐滺, 王福全还以为卢念雪就是没有留下项上人头, 也要被扒下一层皮。 谁曾想, 萧楫舟竟是这样轻轻放过, 除了几句训斥与警告之外,竟然什么都没说。 王福全忍不住想,这和他记忆里那个杀伐决断的陛下不太一样啊。 就在王福全都忍不住想自家陛下是不是着了什么魔的时候, 高贵的皇帝陛下终于纡尊降贵地说话了:「朕若是罚了卢念雪,阿滺会不高兴。」 「啊?」王福全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萧楫舟说的是「阿滺不会高兴」。 院使大人会不高兴。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 王福全突然就愣住了:「陛下,这是为什么?你为院使大人出气, 院使大人为什么会不高兴?」 萧楫舟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声「院使大人」王福全唤的是齐滺。他的阿滺,已经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称唿从略微带着嘲讽气息的「小齐大人」变成了受人尊敬的「院使大人」。 他的阿滺当真是优秀。 萧楫舟带着老父亲一般的心情幽幽嘆了口气, 才说道:「朕问你,这个天下是谁的天下?」 王福全不假思索地答:「当然是陛下的天下。」 「可是……」萧楫舟拉长了声音,用一种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语气说, 「阿滺却认为, 这个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王福全顿时愣住。 萧楫舟:「在阿滺心里, 朕只是这个天下选出来的统治者,但却不是天下的主人。在他的眼中,天下人都是天下的主人。」 「所以你明白了吗?」萧楫舟道,「如果朕仅仅是因为卢师傅对外透露了阿滺会预言一事就对卢师傅进行贬谪,阿滺一定会怪朕,因为朕动用了天下人赋予朕的权利,做的却是私事,而不是有益于天下的事。」 第187页 卢念雪是将齐滺会预言的事说了出去,并为齐滺引来了杀身之祸。可是说到底这个行为不违法,萧楫舟从未说过让卢念雪保密,《大梁律》也并没有哪一条规定官员不允许将和皇帝的谈话散播出去。 卢念雪没有违法,萧楫舟若是加以惩治,那就是滥用权力,以人治代替了法治。当皇帝滥用私刑、法治的权威受到挑衅时,法制就会荡然无存。上行下效,大梁境内将会再无法治可言。 王福全呆愣许久,才说道:「可是,除了院使大人,没人会这么想吧?」 谁能不爱权力呢?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大权在握荣归故里?有几个人会像齐滺一样,牢牢记得他是百姓的官,不能动用权力为自己谋私。 就是大德如阿鹿桓衡奇,也会动用权力为自己的孙儿遮掩;名士如卢念雪,也要为了孝道折腰,做出背叛皇帝的事。 天下之大,或许只有一个齐滺。 萧楫舟轻声道:「阿滺是与众不同的,也是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朕真的怕某一天醒来,阿滺就不见了。」 王福全讷讷无言。 好在萧楫舟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轻飘飘地放过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王福全。 萧楫舟问:「阿滺的府邸都准备好了吗?」 王福全低声道:「按照陛下的吩咐,都准备好了,占地面积不大,装潢的很是简单,院使大人不会有异议的。」 萧楫舟的心情又低落起来:「阿滺也要离开了。」 原本在大兴,萧楫舟根本没想过给齐滺另外准备府邸,朝臣们纵有异议,摺子也都被萧楫舟挡了下来,没让齐滺看到分毫。满朝文武见齐滺愣是不搬离隆德殿,除了暗骂几句「媚上之臣」外也别无他法。 可是现在不行了。齐滺不再是可以一直随侍帝王身侧的中书舍人,他已经成了都察院院使,有自己的事情和办公住所,再住在宫里已经不合适了。 萧楫舟幽幽长嘆:「也不知道阿滺现在过得好不好,吃不吃得惯,睡得舒不舒服。」 说到这里,萧楫舟连忙问:「阿滺的床铺好了吗?把朕平日里常用的被褥都拿去了吧?」 「……」王福全脸色古怪,「陛下,都拿去了,都是院使大人平日里常用的东西。」 萧楫舟又嘆了口气:「没有朕在身边,他会不会睡不着?毕竟这么多日子,都是他和朕抵足而眠。」 王福全:「……」 迄今为止,王福全也算是看明白了。他咽下心底上涌的所有无语摆出一副无懈可击的笑脸来,说:「陛下这么担心院使大人,不如出宫去看看?想必院使大人看见您也一定会很开心的。」 萧楫舟双眼一亮:「这个主意好。」 ****** 【齐府】 齐滺伸了个懒腰,问道:「那些昌黎韩氏的小孩子呢?」 来喜连忙道:「都在侧院里住下了,有人好生照顾着,大人放心。」 齐滺却道:「都是罪官后代,何必要人照料?都是惯的毛病。从今天起,把伺候的人都撤了,让他们自力更生。」 来喜一时间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和善的齐滺竟会露出这副面孔。但他转瞬想到,齐滺自己平日里也几乎是不用人伺候的,自己会穿衣洗漱,能自己做的从不假手于人。 想到这里,来喜也不觉得意外了。他甚至一想到齐大人自己都是自己穿衣,那几个小毛孩竟然要侍女侍候穿衣,顿时觉得这几个小孩子确实太娇生惯养了。 大人说得对,他们都是一些罪官后代,没有让他们流放陇西大山做苦力已经很是法外施恩了,还想过以往的少爷生活?做梦! 在来喜腹诽的期间,齐滺已经走到了关押那几个小孩子的小院。 一共七个孩子,都是男孩子,最大的十四岁,差一点就属于被处斩的男丁范围;最小的六岁,再小一些可能就会被无罪释放。然而令齐滺意外的是,有一个十三岁的男孩子,手里还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孩子。 齐滺当场愣住:「这个孩子哪来的?」 来喜看了看听到齐滺的话明显瑟缩了一下的男孩,连忙在齐滺耳边道:「大人,他们家里男丁被抄斩,女眷拿着安抚费跑了,把这个婴儿留给了哥哥。」 齐滺看向那个抱着弟弟的男孩,他看起来不高,还有些瘦、有些黑,看起来并不像他记忆里那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齐滺走到这个孩子面前问:「你叫什么名字?带着你的弟弟来,就不怕我生气?」 那个孩子瑟缩了一下,才道:「回大人,小的名叫韩令荃,十三岁,怀里的是我弟弟。姨娘不愿意养弟弟,我若是把弟弟抛下,他就活不下去了。小的想到弟弟跟了小的也许能有一条活路,这才把弟弟带来了。」 说着,韩令荃直接跪在了齐滺面前:「大人,小的什么都能做,弟弟也不会吵到您的。您发发善心,让小的将弟弟带在身边吧。」 齐滺看韩令荃明明瑟缩不已却逻辑清楚,一时间对这个有情有义的孩子多了几分喜欢。他说道:「起来吧。」 韩令荃哆哆嗦嗦地起身,小心翼翼地看向齐滺。齐滺却没看他,而是转身对来喜吩咐:「从今天起,这个院子里派一名侍女,只负责照顾这个孩子。」 韩令荃一听又要给齐滺磕头,齐滺连忙拦住他,说道:「不必如此,我有活让你干,你认真干活,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第188页 韩令荃连忙点头,谁料另一个男孩子却道:「你是什么东西?无名无氏的庶民,也敢指派世家?」 齐滺:「……」 为什么,生活中一定要有这种愚蠢的反派出现? 齐滺看着这个才十四岁的、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清澈的愚蠢的孩子,甚至一点和他计较的心思都没有。 齐滺甚至没有搭理这个孩子一眼,而是直接对其他人说道:「我想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你们的家族犯了罪,你们被判处流放陇西大山,是我向陛下进言,才将你们留在了洛阳,而不是让你们去陇西大山做苦力。」 几个年岁不大的孩子都连连点头,就连那个最大的、出言不逊的孩子也涨红了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齐滺看着几个瞬间老实的孩子,一时间都有点好奇,陇西大山究竟在关东被传成了什么模样,才让这些桀骜不驯的孩子一听陇西大山就被吓得哑口无言。 想到的更多的恐吓的语句用不到了,齐滺也不愿意做坏人继续吓唬这些孩子。他的目光一一略过这几个孩子,说道:「你们放心,我既然把你们留了下来,就不会害你们,我只要你们帮我做一件事。」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无人敢答话,最终竟是那个年龄最大的孩子问:「你要我们做什么?」 还没等齐滺开口说话,那个孩子先说道:「本少爷丑话说在前面,我们可是昌黎韩氏的公子,你休息让我们做出有辱韩氏门楣的事,我们宁死也不会屈从的。」 听到这个孩子这么说,齐滺对他的印象倒是有些改观了。一开始,他还以为这就是个被大家族惯坏了的小少爷,现在看来,这个孩子倒也不是无药可救。 这般想着,齐滺道:「你们放心,不会让你们做出有辱门楣的事的。我只要你们帮我做一件事——」 齐滺的目光一一扫过这些孩子,在这些孩子奇怪的目光中,齐滺说道:「抄书。」 【作者有话说】 舟舟:「我和老婆分开了,我只是单纯地把狗作者五马分尸,不过分吧?」 狗作者瑟瑟发抖。 ****** 感谢在2023-10-10 21:59:30~2023-10-11 20:34: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染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川拨棹 抄书。 这个要求实在是太过奇怪, 几个孩子都面面相觑起来,一点不明白齐滺的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那个最大的孩子问:「你要我们抄什么书?」 忽然间,这个孩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他立刻警惕起来, 眼中满是戒备:「你是不是要我们抄反对朝廷的反书, 趁机再给我们的家人定罪?」 听到了这句话的齐滺:「……」 在这个瞬间,齐滺都好奇起来,这个孩子究竟都经歷过什么,才能在第一时间将事情想得这么离谱。 不过齐滺一想到在这个时代, 十四岁的孩子甚至可以是家里的顶樑柱, 甚至歷史上有某位摄政王被处死的时候才十四岁、死后还留有几个遗腹子, 齐滺又对这个孩子的想法释怀了。 齐滺看着这个孩子的眼睛说道:「你想多了, 我还没有这么无聊。」 说着,齐滺很是好奇:「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孩子一看就不是池中物,齐滺觉得他在歷史上籍籍无名的可能性不太大。 姓韩…… 梁虞时姓韩的文臣武将被齐滺在脑子里搜颳了个遍, 倒是有一个名字能和面前这个孩子对得上。 莫非…… 孩子说道:「我叫韩令节。」 齐滺:「……」 没听过。 韩令节这个名字对齐滺来说是陌生的,齐滺能想到的梁虞时期有名的人叫韩令荣, 是虞朝一位赫赫有名的名将,曾经创下三千人大败突勒十万大军的战绩, 是虞朝乃至整个华国歷史都青史留名的名将。 韩令荣这个名字明显和韩令节与韩令荃有点子什么关系,这么一想,齐滺便问:「你们可是有一个兄弟叫韩令荣?」 赫赫有名的名将啊, 这样的人才当然要关起来剥削,绝不能白白拱手送人! 然而齐滺的话音刚落,立时喜提一阵沉默。几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愣是未曾开口, 唯剩下齐滺一个人看着这几个不说话的孩子好奇得抓心挠肝。 齐滺忍不住问:「怎么了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抱着弟弟的韩令荃哆哆嗦嗦地上前一步, 问:「大人怎么知道我弟弟的名字的?」 韩令荃满心疑惑, 似乎是不明白自家弟弟什么时候会被齐滺这样的人物记挂在心上。 只是韩令荃也不知道,此时此刻的齐滺也是一阵迷煳。 面前这个小不点是韩令荣? 赫赫有名的将军现在才一岁出头? 齐滺为刚刚升起的想要剥削韩令荣的心思感到羞耻。他连忙摇了摇头,说道:「无事了,你、」 齐滺顿了半天,终是咽下心底涌起的所有苦涩,说道:「你记得好好照顾你弟弟。」 等他平安长大了,我再剥削他。 韩令荃哪里知道齐滺心底藏着这样龌龊的心思,他只为自己的弟弟能够得到齐滺的青眼而感到欣慰,心想自己的弟弟这样被齐滺喜爱,想必以后不会有性命之虞了。 第189页 咽下了悲催的心情,齐滺这才道:「我让你们来,只是想让你们帮忙整理几份书籍。」 说着,齐滺对身边的来喜道:「把书分给他们。」 来喜得令,将托盘上的书一册一册地分给这几个韩家的弟子。几个孩子拿到书时,就看到书页上是一列清秀的字迹—— 《一年级语文》 最大的韩令节看着这几个字,只觉得这几个字分开来每个字他都认识,但合在一起他却不解其意。 他身为昌黎韩氏主枝子嗣,三岁识四书五岁诵五经,现如今十四岁,学问已经好到他的爷爷、昌黎韩氏的当家家主韩林都夸赞他有朝一日必成名家大儒。 昌黎韩氏几百年的积累下来,让韩令节学了满身学问,还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看不懂猜不透。年轻人争强好胜的心一下子涌上心头,韩令节迫不及待地打开这册《一年级语文》看了起来。 只是看完之后他却觉得有些失望—— 这上面的内容都是他从小就读过的东西,全都是四书五经二十四孝之类的摘抄,乏善可陈到韩令节连继续翻看的欲望都没有。 韩令节的神色被齐滺看在眼里,他又看了看其他的孩子,便见但凡大一些的孩子无一例外露出的都是不以为然的神色,就像以为看到的燕窝鱼翅,结果一尝,不过是粉丝煮银耳。 果然都是蜜罐里长大的孩子,这些平常百姓看都看不到的财富,在他们的眼中竟是如此的稀松平常。 齐滺的心情低落了一瞬,才恢復平静。他对面前这几个孩子说:「这些书不是给你们看的,而是给那些没读过书的孩子看的。」 没读过书的孩子? 几个孩子都一时语塞,唯有韩令节很快反应过来,问:「你这是什么意思?没读过书的孩子?是指谁?」 齐滺解释道:「我与陛下打算在各个县城、村庄开设书院,这些书是用来教那些孩子的。」 迎着几个孩子瞬间瞪大的眼睛,齐滺道:「那些孩子都是穷苦人家出身,我也不要求他们有多少学问,只是要求他们明事理就够了,因此我选择了这几篇文章。」 说着,齐滺看向这几个孩子,在他们不解的目光中,齐滺解释道:「我之所以将你们几个要来,就是为了做一个实验。」 「实验?」韩令节咀嚼着这个词语,问,「你要我们做什么?」 齐滺:「我要听听你们的想法,我想知道你们怎么看待我选出的几篇文章,又怎么看待我选择的教学方法。」 顿了顿,齐滺又看了看几个明显不到十岁的孩子,继而说道:「现在,你们还有另一个任务——」 在韩令节不解的目光中,齐滺道:「你们几个大孩子去教几个小孩子,每个休沐日我会来检查他们的学习成果。如果他们的成果不好,我就罚你们。」 韩令节的脸瞬间就黑了。 齐滺觉得这个小孩子变脸还挺好玩的,一个看着倨傲不已满身傲慢的孩子,实则内里自有沟壑,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齐滺觉得,有朝一日,韩令节必然可成大器。 想到这是一个未来可以让他剥削的可怜孩子,齐滺对韩令节的态度更加和蔼了,他甚至是笑眯眯地对韩令节说:「我只罚你一个哦。」 韩令节:「……」 几个孩子风中凌乱,不知所措地看着手中的书籍。而齐滺则是近乎哼着小曲走出了侧院。一个转角之后,齐滺就看见了站在树下的萧楫舟。 他穿着一袭玄色长袍,黑髮被金冠高高竖起,颇有几分「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的君子风流。 齐滺心情近乎雀跃地问:「文殊奴,你怎么来了?」 萧楫舟含笑看着他,轻声说道:「怕你不习惯,所以来看看你。」 这话说得缱绻又暧昧,隐隐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温柔的王富全和来喜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免得自己的唿吸影响到面前互诉衷肠的两个人。 只是可惜齐滺忘记长了某些细胞,听到萧楫舟这语调温柔的话,他下意识摆摆手,不在乎地说道:「哪里哪里,我一个人睡在这里不知道有多快活。」 萧楫舟:「……」 恍惚间,萧楫舟觉得自己的心口都被凌空射了一剑,空荡荡得让他一时之间甚至没办法表达出他的心情。 齐滺一点没看出来萧楫舟的心塞,他还在自顾自地说:「你知道这种感觉吗?就像是我上初中之后终于从家里搬出来那样,整个人自由快活得不得了。」 然而这话说得却让萧楫舟顿时愣住了。他曾听齐滺说过他经歷的教育体系,知道初中是十二岁左右的孩子应该经歷的阶段。 在大梁,十二岁的孩子已经可以外出赚钱养家了,但在齐滺的时代,十二岁的孩子还是父母的掌中宝,甚至在一些父母的眼中,十二岁的孩子和两岁的孩子无异。 更何况在齐滺的诉说里,明显是他和父母的关系不好,所以才会用「从家里搬出去是得到了自由」这样的形容词。 萧楫舟下意识问道:「你的父母对你不好吗?」 难道齐滺的父母也像他的父皇母后一样,对自己的孩子几乎不念半分亲情? 萧楫舟的话换得齐滺的怔愣。 这是萧楫舟第一次在齐滺的脸上看到这种情绪。在他的记忆里,齐滺从来都是快乐得如同天上的太阳,再浓重的乌云也遮不住齐滺身上的光。 第190页 可是现在,齐滺整个人都瀰漫着一种悲戚,像是一个瞬间,天气便由晴转阴。 萧楫舟意识到不妙,他下意识想说「我不问了」,但在他开口之前,齐滺却开口了:「……其实吧,也不是,他们对我还是挺好的。」 自己的过去简直一团乱麻,齐滺一时之间都想不通怎么在最短的时间里长话短说,只能边想边压缩:「简单来说,就是我小时候家里很穷,我父母在我刚出生的时候就走了……嗯,我是说,他们去了其他的地方讨生活,留下我一个人和爷爷住。」 「那时候情况有些复杂,我父母变得有钱了,但是他们也没办法很好的照顾孩子,听说我妹妹小时候还被保姆虐待过。爷爷听到了之后不放心我,怎么也不肯让我去和爸妈住在一起。」 「后来爷爷去世了,我爸妈就把我接到了身边。但是那个时候我已经十二岁了,再加上他们身边有了妹妹,所以我们怎么也亲近不起来。」 「但是吧,他们对我还是挺好的。」见萧楫舟露出可怜同情的目光,齐滺知道萧楫舟是误会了,连忙说道,「他们对我真的很好,我从小到大几乎都没吃过苦。」 为了让萧楫舟相信他真的不是吃糠咽菜长大的,齐滺掰着手指头数他的父母都为他做了什么:「他们在经济上从来都是满足我的,我学书法、学古琴、学舞蹈,他们都没有反对过,反而还花大价钱帮我请老师。」 「我说我想学马术,他们不但给我请了老师,还从国外花了大价钱帮我买了一匹很漂亮的马——你要知道,学马术在我们那时候是很贵的,普通人家根本负担不起这个开销。」 「我还学过射箭,他们特意请了很有名的老师教我,还为我买了一张很漂亮的弓。」 「我喜欢看书,自己的房间放不下,我妈知道了就专门给我打扫了一个房间做书房。」 最终,齐滺总结:「他们对我真的很好,连我妹妹都没有我这样的待遇,只要我在家,那必然是以我的喜好为准。我喜欢重盐的食物,我妹妹不喜欢,但只要我在家里,桌子上必然都是我爱吃东西,妹妹闹脾气,妈妈反而会训她。」 只是……这样的优待,越发让齐滺觉得自己在家里像个客人。他就像这个家庭的过客,所以家里会以招待客人的方式来招待他。 他的父母从来没有亏待过他,但是和妹妹比起来,齐滺与这个家缺少了一份融入感。这样的陌生感让他在家里总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齐滺这辈子都忘不了,当他在乡下第一次看到他的父母的时候,他觉得他们生活在两个时空。 一处是他和爷爷,在乡下过着简朴的生活,几乎与世隔绝;另一处是他的爸爸妈妈和妹妹,在城里过着奢靡的生活。 齐滺还记得,在爷爷葬礼持续的七天里,他的妹妹换了十七条裙子,可他的衣柜里加一起都没有十七件衣服。 这样的格格不入感让他对这个家感到陌生,尤其是跟父母生活之后,陌生的感觉越发明显。不同的生活习惯让他在这个家庭里并不快乐,甚至他的一口方言甚至都没办法和不会方言的妹妹交谈。 这样的隔阂才使得齐滺在家里住了三个月之后便毅然决然地选择住校,离这个家远远的。 后来的事实也证明齐滺的选择是对的,他不再和家人一起生活,反而减少了很多摩擦。妹妹将他如图亲戚一般对待,态度反而比最开始好了许多。 于是,就这样,在之后的很多年里,齐滺无一例外选择了住校很少回家。他说他是自由的鸟,这句话一点都不假。 齐滺眨眨眼,他的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唇畔的两个梨涡仿佛能甜出蜜来:「文殊奴,我真的很幸运的,我的父母给予了我最好的物质条件,他们做到了一切他们能为我做的事。我很知足,并认为我的过去是十分快乐且没有遗憾的。」 萧楫舟没说信也没说不信,他只是一下子伸出手,将齐滺搂在怀里,紧紧地不松手。 齐滺不明所以:「文殊奴?」 萧楫舟紧紧地抱着他,在齐滺的耳边说:「阿滺,以后我会对你好的,我不会让你再难过了。」 他紧紧抱着齐滺,像是在抱着他最宝贵的东西。 微风拂过,带着绵延的柳絮。有那么一个瞬间,齐滺甚至觉得柳絮穿透萧楫舟的身体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若非如此,他怎么会想哭? 【作者有话说】 舟舟:由于狗作者今天让我抱到我老婆了,我决定不弄死他了 狗作者:谢主隆恩(喜极而泣) ****** 感谢在2023-10-11 20:34:55~2023-10-12 21:17: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丘之狐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川拨棹 建设书院的事已经开始启动, 现阶段虽然只停留在完善教材和研讨教育方式方面,但齐滺坚信慢工出细活,总要把最基本的东西都搞明白, 才能进行下一步。 修建运河也已经被提上日程, 已有的旧河道已经开始维修扩建, 新河道如何修建也已经有了初步方案,卢念雪已经带着工部的相关人员从洛阳一路向南检查运河的修建状态了。 修建运河与建设书院两件事正式开始,关中地区为了预防今年大旱的水利工程与关东、关中相连接的路也早已修的七七八八,齐滺在迁都之前列的计划已经完成了一小部分, 还剩下开设科举、兴办国企、训练新军与培育稻种。 第191页 这几件事看着每件事似乎都没有那么重要, 但真的列起计划来却真是一点都不容易。 齐滺抓着头髮发狂:「司农寺的人究竟是怎么做到我说什么他们都不懂的?」 萧楫舟握住齐滺的手, 解救了齐滺可怜的头髮。他看着齐滺写出来的满满一摞的与农业有关的计划, 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心疼谁。 齐滺当然是要被心疼的,萧楫舟亲眼见得齐滺在多少个日夜里宵衣旰食夙兴夜寐才写出来这一份计划,为了农业的发展耗费了多少心力。 平心而论, 这个世界上都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能为了农业付出这么多的心血。 那些按理来说应该执行齐滺的计划司农寺属官却对齐滺的计划敬谢不敏,若是以往, 萧楫舟早就恨不能直接将这些人都砍了算了。 可是偏偏,萧楫舟也看过齐滺的计划。看完齐滺的计划的萧楫舟一时之间都对司农寺的属官产生了些许同情, 以至于萧楫舟都隐隐原谅了司农寺属官的抗拒。 司农寺卿的职责是租税仓储,下设属官掌管的则分别是谷物廪藏、物价、京市交易、供薪炭家禽水产、华林苑固、御用粮食採给加工、苑围园池与皇帝亲耕。虽然听起来都不是什么十分重要的事,但最起码也是足够轻快体面。 可是齐滺要他们做什么? 萧楫舟至今都忘不了, 当齐滺将司农寺的所有属官都叫来的时候,就在金碧辉煌的勤政殿里,当着掌管天下的皇帝陛下的面, 说着如何培育更优秀的稻种、麦种。 「杂交、杂交你们懂吗?就是杂种……不是, 我没有骂人的意思。」 「你们可以让关东的麦子和关中的麦子放在一块稻田里长啊!别的做不到, 最基本的杂交都做不到吗?」 「不是,做个暖房不会吗?现在的温度不够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啊!」 「选出最饱满的稻种、麦种还用我教你们吗?种出产量最高的稻种麦种,农民的土地才能有收成。农民有了收成,国家才能有钱啊!」 「不是,什么叫侮辱你们?民以食为天不懂吗?你们吃的每一粒米不都是农民种出来的吗?我让你们研究稻种麦种,怎么就成了侮辱人?我还没让你们研究怎么养猪呢!」 随着那一声「养猪」落下,年过半百的司农寺卿当场翻了个白眼,司农寺少卿着急忙慌地喊太医,几个属官哭哭啼啼,仿佛自己死了爹娘,哭得齐滺头昏。 萧楫舟同情了一秒要被齐滺赶去养猪的齐滺,下一瞬就发现齐滺的枪口对准了他:「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一个个的清高得要死要活。你这个做皇帝的都要种田呢,他们清高个什么劲。」 这一句话当场让萧楫舟有了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齐滺的下一句话就是:「他们不种,我们自己来!文殊奴,咱们俩一起种地,我就不信种不出好的稻种和麦种来!」 齐滺不蒸馒头争口气,立誓要让司农寺那帮没眼力见的官员惊呆下巴,然而皇帝陛下最多只能接受在春分那天碰一下犁,并不想每时每刻都在种田。 因此萧楫舟在瞬间决定死道友不死贫道,下令司农寺卿只要没死就去给他种地。这道圣旨一下,刚刚在太医手下悠悠转醒的司农寺卿又晕了过去。 萧楫舟一边说着「你身体这么弱怎么受得了种地的苦」,一边问着开设科举、兴办国企、训练新军齐滺打算从哪件事开始做起。 齐滺果然在瞬间就被吸引了心神,他思考着萧楫舟的话,嘴里说着:「其实如果可以的话,科举其实现在就可以开始了。毕竟科举的周期长,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轮番来,现在开始已经都不算早了。 」 萧楫舟连忙拿着小本本将齐滺说的每一句话都记下来,当齐滺将科举流程都说了一遍之后,萧楫舟已经记了好几页纸。 看着自己记下来的东西,萧楫舟都不由咋舌:「够复杂,能通过科举的人,学问不说,只这份心性只怕就不是池中之物。」 「……」齐滺想了半天,真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也是,没点心性的早就半路回家种地了,几个人能受得了考试的折磨。」 想到自己被考试折磨的那几年,齐滺不禁打了个寒颤,「我现在都不知道天天考试那几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说着,齐滺连忙转移了话题,将谈话的内容从令人心惊胆战胆战心惊的考试转移到了人人都爱的小钱钱上:「兴办国企其实不难,我们最开始可以从简单的生活用品开始,好品质的向世家推销赚大钱,低品质的流向普通民众,让他们都用得起。」 萧楫舟一听这句话,就知道齐滺心里有主意了:「你有想法了?」 齐滺点头:「这么和你说吧,我们那个时代的穿越小说里,每一个穿越者但凡在商业上有所建树的,都离不开两样东西。」 萧楫舟几乎要竖起耳朵。 齐滺举起一个手指:「第一个,脂粉。」 萧楫舟:「……」 齐滺却道:「别瞧不起脂粉,我告诉你,自古以来从来都是女人的钱最好赚,这个行业从来都是暴利。拿脂粉向那些世家的夫人小姐推销,我们绝对能赚翻了。」 萧楫舟对脂粉不感兴趣,问道:「第二个呢?」 齐滺:「肥皂。」 这个新型名词确实让皇帝陛下愣在那里。皇帝陛下猜测了半天也没能想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最终只能选择不耻下问:「这是什么?」 第192页 齐滺解释道:「这东西和皂角类似,就是清洁身体的。」 听完齐滺的解释,萧楫舟反而更加疑惑了:「你说脂粉能赚钱我理解,毕竟就是问疆阿姐这样只爱武装的家里都有一堆脂粉,更别说母后和阿姐这样爱美的,脂粉连梳妆檯都摆不下。可是皂角?这东西为什么能赚钱?」 齐滺:「你可以简单地理解为,肥皂就是皂角再加工的产品,而肥皂再加工,就会成为香皂。这几样东西看似用处差别不大,但是其中却有一个很关键的区别,就是是否可以清洁身体。」 「皂角一般都是用来清洗衣物的,而加工过后的肥皂就可以清洁身体,但肥皂是不可以洗脸的,对人脸伤害很大。但肥皂再加工之后的香皂却可以清洗脸部,能清洁面部但是不伤脸的清洁用具可是女孩子们持续几百年的诉求。」 听了半天,萧楫舟简单粗暴地做了总结:「就还是赚女孩子的钱?」 齐滺:「……」 齐滺:「阿这……」 想了半天,齐滺悲催地发现,这句话他竟然无法反驳。 大梁时期,普通人最常用的清洁用品是皂角,而皂角由于只是单纯的草本植物,每个村庄都会种几棵皂角树用作清洁,因此普通人家根本不需要另外加工的成品皂,因为买不起。 所以这东西,好像还真的是世家贵族才用得起。 齐滺破防了:「我怎么觉得,好像不管什么东西,都只能赚世家贵族的钱呢?」 齐滺扒拉着手指头可怜巴巴地算计:「卖油的娘子水梳头,据说你们古代的平民百姓都过得挺惨,家家户户不说吃不上饭吧,也绝对没有多少余钱,好不容易攒点钱也要留着过年买肉吃。」 齐滺顿时愁眉苦脸起来:「我好像没办法赚他们的钱了。」 见齐滺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可怜巴巴的,萧楫舟顿时心疼起来,恨不得给刚刚说错话的自己几记耳光。 他连忙说道:「其实也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我觉得吧……」 嘴瓢了半天,萧楫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反而他的窘迫逗笑了齐滺,让齐滺不再如刚刚那般愁眉苦脸。 见齐滺笑了,萧楫舟也在瞬间轻松起来,刚刚怎么也说不出来的话反而能说利索了:「我们可以慢慢来嘛。就像你说的,高品质的供向世家赚钱,低品质的流向民间,百姓买得起就买,买不起我们再想办法就是。而且吧……」 萧楫舟嗫嚅了半天,才扭扭捏捏地说:「我觉得,我治下的百姓也不至于都这么穷。」 朕也是个明君来着.jpg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齐滺的脑海中忽然就出现了一个奇奇怪怪画面: 一只可可爱爱的小狼张大双臂,对着外界的绿草茵茵喊着:「爱妃,这就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 齐滺直接被自己的脑补逗笑了,当着萧楫舟的面就直接哈哈大笑起来。 萧楫舟:「???」 萧楫舟被笑得一脸莫名其妙,他想了半天也没觉得自己刚刚的话可笑在哪里,一脸的不知所措:「阿滺?你笑什么?」 齐滺止不住笑:「我觉得你太像……」在心上人面前开屏的孔雀。 齐滺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 不是,他为什么会觉得萧楫舟像在心上人面前开屏的孔雀? 他为什么要用爱妃这个词? 笑容逐渐消失.jpg 【作者有话说】 今天看《走向共和》,刚开头那段,本子为了买军舰,天皇说自己每天就吃一顿饭,对比慈禧一百一十八道菜再来一句「就这么几个菜真是没胃口」,本来作为下饭剧的,成功也让我没了胃口。 这个败家老娘们儿,气死我了 ****** 感谢在2023-10-12 21:17:46~2023-10-13 21:28: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染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川拨棹 齐滺陷入了沉思。 齐滺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他开始思考, 自己的脑中究竟为什么会有这么离谱的想法出现。 为什么他会觉得萧楫舟是在孔雀开屏,他又为什么会想起「爱妃」这个词? 这究竟是为什么? 看着齐滺陷入沉思的样子,萧楫舟也在第一时间意识到了不妙。他不知道齐滺究竟在想什么, 只是齐滺一露出沉思的表情, 他就害怕齐滺是在思考那些他受不了的东西。 在继续让齐滺思考奇奇怪怪的东西和打断齐滺的思考、让齐滺揍他一顿、然后就无事发生之间, 萧楫舟选择了后者。他伸出手在齐滺的眼前晃了晃,开口打破了宁静:「阿滺,你在想什么?」 齐滺成功被萧楫舟打断了思考,他缓缓抬起头, 看着满脸心虚的萧楫舟, 慢慢开口:「我觉得我自己的身上出现了点问题。」 听到齐滺这么说, 萧楫舟顿时慌了起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说着, 萧楫舟立刻站起来,语带焦急地说道:「你别急,我这就叫太医来。」 看到萧楫舟明显是误会了什么, 齐滺一把抓住萧楫舟的袖子,将人拽了回来:「不不不, 我不是这个意思。」 萧楫舟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你究竟怎么了?」 第193页 齐滺十分严肃地开口:「我觉得,我的精神状态不太正常。」 「啊?」萧楫舟一脸懵逼, 「什、什么意思?」 齐滺摩擦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我觉得,我可能是工作的时间太久了, 这才导致了精神状态的不正常。」 想想也没有毛病。他穿越到大梁也有半年了,这半年里他都在帮萧楫舟巩固皇权和搞基建,冬日的时候在风雪交加里穿越大半个大梁去到最东边的昌黎, 还在路途中遭遇了刺杀。 半年啊, 这半年他甚至没有一天休息过!拿着低廉的、狗都不干的俸禄, 兢兢业业奉献自己的精力与智慧,头髮都不知道掉了多少。 别人有休沐日,他可没有,他的每一天都在陪萧楫舟工作中度过。 连续半年天天加班还不休息,谁不疯啊! 必然是他工作的时间太久了,才导致了他精神状态的极度崩溃,想像出了那样可怕的一幕。 于是,齐滺义正词严:「我要休假。」 萧楫舟:「???」 萧楫舟真的不知道话题为什么会突然就从兴办国企究竟是赚平民百姓的钱还是赚世家贵族的钱如此突兀地转变为齐滺要休假,但长久以来对齐滺的纵容使得他面对齐滺的要求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便同意了:「好,你要多久。」 齐滺扒拉着手指头算了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边的规定是十日一休沐吧?那一个月就是三天,我来到这里快八个月了,那就是三八二十四天,如何?」 萧楫舟:「……」 萧楫舟陷入了沉思。 好半晌,萧楫舟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齐滺说的真的是他要休息二十四天。 萧楫舟:「……那个,我算学不太好,你确定是二十四天吗?」 齐滺瞬间眯起了眼:「撒谎。」 算学再不好,乘法口诀却是做不得假的。根据出土文物可以得知,早在很多年以前,华国歷史上就有了乘法口诀,先秦时期的《荀子》《管子》《淮南子》都有记录乘法口诀的残片。 算学是君子六艺之一,《周礼·保氏》有记载:「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驭,五曰六书,六曰九数。」 而所谓九数,指的是方田、栗布、差分、少广、商功、均输、盈朒、方程、勾股。九数涉及之广,怕是不亚于后世的高中水平。 萧楫舟通晓六艺,之前在洛阳仓的时候,他对帐本可是很熟悉的样子,现在和他说什么不懂三八二十四? 分明就是萧楫舟不想给他假期! 齐滺磨了磨牙,说道:「你说得对,我确实是算错了。不是二十四天,是四十二天。」 萧楫舟:「……」 这时间怎么还越来越长了呢? 他刚刚犯贱做什么? 萧楫舟立刻求饶:「阿滺,我错了,二十四天,一天都不少,行吗?」 听到萧楫舟认错,齐滺的脸色才好看了些。他的脸上由阴转晴,十分高傲矜持地点了点头,说道:「这还差不多。」 说着,齐滺就起身:「行了,之后的事你自己处理吧,我去休假了。」 萧楫舟苦着脸点头:「我送你。」 齐滺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不用不用,你努力工作,别我二十四天后回来的时候留给我一堆工作。」 萧楫舟只能继续苦哈哈地点头。 齐滺顿时松了口气,觉得自己的脚步都轻快起来。 放假了! 然而他的左脚刚刚迈出勤政殿的大门,齐滺突然就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没有做。他思考了半天,在就这么直接走掉、二十四天之后再来讨论和现在先讨论完然后优哉游哉地放二十四天假之间摇摆。 最终,齐滺还是选择了后者—— 这件事要是不先说完,齐滺觉得自己可能过不好这二十四天假。 于是齐滺在无限的纠结之中,还是选择了踱步到萧楫舟的面前。 萧楫舟看到转身回来的齐滺,脸上瞬间露出了笑来:「阿滺,你怎么回来了?」 对比萧楫舟的笑容,齐滺脸上的苦涩简直都要溢出来:「突然想到一件事忘了和你说,所以就又回来了。」 一听这话,萧楫舟心里顿时复杂起来。又是开心齐滺没有真的抛下他一走了之,又是难过于齐滺回来不是因为担心他,而是为了国事。 算了,齐滺能回来就是好事,国事就国事吧,他不在乎。 萧楫舟连忙在脸上撑起笑:「什么事?」 齐滺:「忘了和你说训练新军的事了。」 训练新军? 萧楫舟惊讶:「我之前还以为你只是随口一说,现在看来你有计划了?阿滺竟然还懂兵事,当真令人刮目相看。」 齐滺撇撇嘴:「我怎么就不能懂兵事了?真/枪/实/弹不会,纸上谈兵还不会吗?」 说着,齐滺又在萧楫舟的面前重新坐了下来,说道:「训练新军的事不说完,我觉得我的假期都过得不舒服。」 齐滺拿起桌上的纸笔又开始写写画画起来:「军队是不能轻易动的,军队是国家的立国之本,一旦军队起了动盪,就会影响整个国家,所以我们一定要慎重。」 说着,齐滺郑重道:「军事上我肯定没有你懂,我的想法不一定成熟,在军事上,你可不能像之前那些事那样纵容我,该反对的一定要反对,知道吗?」 第194页 听了齐滺的话,萧楫舟忍不住道:「阿滺怎么会出错。」 齐滺:「……」 齐滺觉得自己头疼:「文殊奴,我再说一遍,这是军国大事,不是其他!其他的事,我们一拍脑袋决定了,之后有问题也可以再改。但是这是军队!是关乎国家安危的大事!我说得不对,你一定要说出来!我们可以求同存异,但绝不能有明显错误。」 听到齐滺这么说,萧楫舟也郑重起来:「好,如果我和你的意见不同,我一定将我的意见都说出来。」 齐滺这才放心起来。 他在纸上写下的第一个词,是「范例」。 这个词萧楫舟看懂了,他问:「你的意思是,要我们先找一支军队做样本,来看看训练新军的方法究竟可不可行?」 齐滺点头:「肯定不能是所有的军队都在一起改变的,不然岂不是很危险?而且,随意动军队,别说朝里的老古董不答应,就是那些大将军,我都怕他们提剑砍了我。」 萧楫舟接话:「所以,我们要先拿一支军队做例子,一是减少阻力,二是节省费用,但最重要的,还是要先让十六大将军见到效果。只有看到了新军的威力,他们才会同意将新军的训练方法推广到全军。」 齐滺点头:「没错。」 紧接着,他在纸上写下了第二个词:「裁军。」 这下换作萧楫舟愣住了。 裁军,这是一个很严重的事情。在冷兵器时代,可以说军队的数量几乎决定着战争的胜利与否。以少胜多不是没有,但那是要被写进兵书里的。 似乎是想到萧楫舟会反对,齐滺抢先说道:「我说的裁军不是现在就裁军,而是在新军的训练方法推广到全军之后。」 「到了那个时候,我们会拥有一支常年都坚持大量训练的军队,这样的士兵必然比屯田制下的士兵更加优秀。只有当我们的军队更加出色的时候,才能够裁军。」 「届时,我们裁撤不合格的士兵,一是让他们开荒种田,增加粮食产量供给飞涨的军需,二是他们无法适应新军的训练强度,也该退伍了。」 齐滺的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而且到底是以后,萧楫舟便没有将话说死,而是说道:「我们可以以后再讨论,归根到底,要不要裁军,还是要看新军究竟训练得如何。」 齐滺想了想,觉得萧楫舟说得也没毛病。他决定裁军,是因为这个时代有很多士兵即便老了、病了、残了也无法退伍,但这些士兵实际上已经失去了战斗的能力。 但具体情况齐滺也没有经歷过,军事上他未必懂得有萧楫舟多,因此齐滺在「裁军」后画了个问号,决定先把这个问题留下,交给萧楫舟以后解决。 齐滺放下了这个他并不是很懂的问题,说出了他的另一个想法:「对于那支用来做实验的军队,我有一个想法。」 每次齐滺说出「我有一个想法」的时候,他的想法往往都让萧楫舟震碎三观。 这次,萧楫舟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你打算用哪支军队?」 齐滺:「左翊卫。」 萧楫舟:「……」 左翊卫,阿鹿桓念玄担任鹰扬郎将的左翊卫。 大梁的第一支新军,要交给未来的反贼头子训练。 萧楫舟觉得他今日起床的姿势好像不对。 【作者有话说】 说起军队我就想起来《走向共和》里的北洋水师大阅兵,留着长辫子的士兵跑在军舰上,邓世昌英文说的贼熘,合理但是意想不到 第93章 川拨棹 萧楫舟在齐滺喝多了说错话了与自己起勐了还没睡醒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 他掐了掐自己的脸,梦幻一般说道:「今日我怕是没有睡好,我再去补一觉。」 齐滺:「……」 萧楫舟避而不谈, 齐滺在身后试图拱火:「你是不是怕阿鹿桓念玄啊?」 激将法的歷史源远流长能从古用到今不是没有道理的, 哪怕明知道齐滺就是在故意激将, 萧楫舟也受不了齐滺在他的头上安一个「怕」字。 萧楫舟当场便说道:「我会怕他?笑话!」 齐滺持续拱火:「那你为什么不愿意用他带领的左翊卫做第一批新军?」 萧楫舟:「……」 萧楫舟被问住了,好一会儿,他才别别扭扭地说:「也不是不行……就是吧……」 他好半天都没说出来下半句,齐滺的胃口被高高吊起, 忍不住催促道:「就是什么, 你倒是说啊?」 萧楫舟纠结得像是要上花轿的大姑娘, 在齐滺不停地催促下, 才扭扭捏捏地说:「我就是觉得别扭。」 阿鹿桓念玄不仅在史书上是第一个扛起反抗大梁暴/政旗帜的人,就算是在现在,他做的事也让萧楫舟觉得不舒服。 不管是那日大兴城中编排的那几齣反/动的戏曲, 还是绰影院里暗戳戳地养着云定南的妹妹云定北做头牌云书姑娘,这样见不得人的行为却被阿鹿桓念玄用了这么久, 着实让萧楫舟揣测起阿鹿桓念玄的为人来。 连光明正大地做人都做不到,阿鹿桓念玄真的能扛起训练第一支新军的重任吗? 说实话, 萧楫舟并不看好阿鹿桓念玄,但齐滺竟然这样看好他,萧楫舟竟然觉得心底升起了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 像是不解,又像是不满,总之让他浑身上下都不对劲起来:「你怎么这么看好他?」 第195页 他眯着眼上下打量着齐滺, 眼底是一种奇奇怪怪的、齐滺根本看不分明的神色:「他哪里好了?手下败将而已, 值得让你这么关心?」 听了萧楫舟对阿鹿桓念玄的评价, 齐滺却反驳道:「大梁第一公子,哪里就像你说的那样无能。我觉得他还是挺厉害的,当年征战南楚,他不是你的副将,和你一起攻入南楚的都城江都?」 萧楫舟默不作声。 齐滺又道:「当初的水淹江都就是他想出来的吧?还有当年的零陵之战,他可是带着三千轻骑便打破南楚五万大军。这样的将帅之才,你别总带着偏见看他。」 平心而论,齐滺说的有道理,阿鹿桓念玄确实是少见的将帅之才,为将勇勐无比一马当先,为帅坐镇中军计策频出,这样不可多得的人才,如今只做小小的左翊卫鹰扬郎将确实可惜。 但是…… 齐滺越夸阿鹿桓念玄,萧楫舟越觉得阿鹿桓念玄没有齐滺想像得那么好,萧楫舟忍不住说道:「阿鹿桓念玄还不如崇玉山。」 齐滺:「……」 齐滺无奈:「好好好,谁都不如你的宝贝疙瘩崇大人,行了吧?」 「???」萧楫舟,「不是,崇玉山什么时候成我的宝贝疙瘩了?你若是非要这么说,我的宝贝疙瘩也应该是……」 是你…… 萧楫舟顿住不说话,齐滺下意识问了一句:「是谁?」 萧楫舟深深地看了齐滺一眼,并没有说话。接收到萧楫舟的眼神,齐滺也在模模煳煳之间看懂了萧楫舟未说出口的话。他轻轻地咳了一声,低下头不看萧楫舟。 时间都仿佛在这个瞬间慢了下来,齐滺甚至觉得能听到自己此刻的心跳——有点快。 齐滺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看萧楫舟,嘴里问:「你说阿鹿桓念玄不行,那就换一个人?萧盛?」 听到萧盛的名字,萧楫舟还真的思考起来这个可能性,但最终他还是摇摇头,说道:「若是让阿盛来,只怕母后那关过不去。她刚刚因为济慈寺的事消停几天,还是别刺激她了。」 自从迁都洛阳后,元沚就再也没有在大朝会上露过面,那捲听政的帘也再没有在洛阳宫出现过。 元沚一句话也没有说,满朝文武也没有谁问,总之,大家就这么心照不宣地接受了太后的撤帘归政。 这些日子以来,元沚都在和亭侯元春生忙着济慈寺的筹建与运转,好久没有就朝政的事开口,也再没有为难过萧盛与李问疆。 这样的情况让萧楫舟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更加小心翼翼地不敢触碰元沚的逆鳞,生怕元沚什么时候再来一个大炸/弹,让所有人都不得安宁。 真让萧盛去训练新军,元沚的敏感神经一旦再一次被触动,只怕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平静下来。现在朝堂上的事有些多,不论是萧楫舟还是齐滺,都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让元沚不舒服。 萧盛不行,洛阳城内的武官扒拉扒拉,萧楫舟还真的不得不承认,再没有一个人能比阿鹿桓念玄更适合第一个训练新军。 阿鹿桓念玄今年才二十六岁,比崇玉山还小一岁,正值年轻力壮的年纪,也比那些上了年纪的将军更能接受新的事物。 而且他关陇世家出身,在四方都有薄面,训练新军遇到的阻碍也会比其他人少很多。 除了齐滺特别看好阿鹿桓念玄外,这件事没有任何缺点,齐滺的眼光一如既往的好。 最终,萧楫舟也只能按下所有的不满,说道:「好,听你的。」 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结果,齐滺开开心心地回到了自己的小窝迎来了自己长达二十四天的假期,而阿鹿桓念玄则在满心犹疑中被从校场上叫到了勤政殿。 勤政殿里灯火通明。萧楫舟高坐明堂,脸上的表情却并不怎么好看。他用挑剔的眼光看着面前被誉为「大梁第一公子」的少年将军,只觉得面前的人哪哪都没有自己好。 真不明白阿滺为什么会这样推崇这傢伙。 萧楫舟暗地里瞧不上这人,但面上还要摆出一副体恤臣子的好皇帝的样子,对着阿鹿桓念玄说道:「坐。」 阿鹿桓念玄感受着萧楫舟传来的满是压迫感的目光,心怀疑惑地跪坐在萧楫舟的对面,这才拱手问道:「不知陛下召末将前来有何要事?」 阿鹿桓念玄在想是不是云书的事暴露了,萧楫舟准备对他动刀子了,勤政殿的屏风之后会不会埋伏着刀斧手,让他今日根本走不出勤政殿。 可这个离谱的想法不过一瞬,他便又觉得这不可能。埋伏刀斧手谋杀臣子,若不是皇帝穷途末路,怎么也不会採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方法。 凭藉萧楫舟的手段,若是真的想要杀他,找个什么理由不行,何必行暗杀这样的下作之举? 这么一想,阿鹿桓念玄反而坦然起来,等着萧楫舟的答案。 萧楫舟将书案上的一份奏摺递给王福全,王富全又将奏摺递给阿鹿桓念玄。等阿鹿桓念玄接到了奏摺,萧楫舟才道:「爱卿看看吧。」 阿鹿桓念玄不明所以地打开奏摺,但看着看着,他的心神就全部都沉浸在了奏摺中,连自己身在何处都要忘了。 这是齐滺上奏的关于如何训练新军的章程,宏观到取消屯田制、让士兵不再种地只是训练,后续更是详细到应当如何训练新军的体力、耐力、服从性,只看着,阿鹿桓念玄便觉得如获至宝。 第196页 时间被模煳了概念,良久,阿鹿桓念玄才放下手中的奏摺,抬头问道:「陛下,不知这份奏摺是何人所写?」 萧楫舟问:「你觉得这份奏摺写得如何?」 阿鹿桓念玄惊嘆:「经天纬地之才。」 他再一次恋恋不捨地看了奏摺几眼,才说道:「臣以为这份奏摺所书之法是绝对的强兵之法,若能按照这样的方法来训练军队,不出一年,我大梁必然会拥有一支所向披靡的战队,其剑锋之利,只怕不亚于秦之锐士、魏之武卒。」 将阿鹿桓念玄的话反覆琢磨,萧楫舟沉吟许久,才微微摇头:「太久。」 阿鹿桓念玄一怔,便听萧楫舟说道:「一年太久,半年,最多半年。」 萧楫舟看着阿鹿桓念玄,眼底深邃如海峡:「阿鹿桓念玄,朕问你,你有没有信心,在半年之内,训练出一支独属于我大梁的精锐之师?」 半年,比之阿鹿桓念玄估计的时间足足少了一半。但阿鹿桓念玄深知,如果此时此刻,他给予萧楫舟的是否定答案,萧楫舟不会延长时间,只会找其他能给予他肯定答案的人来做。 然而面前的计划诱惑力太强,阿鹿桓念玄还记得刚刚他看到这份计划的时候,那种连唿吸都要被禁止的感觉。 亲手放弃这份计划吗?将训练新军的任务拱手送与他人? 阿鹿桓念玄不甘心。 因此,阿鹿桓念玄当即在萧楫舟的身前跪了下来,郑重地说道:「臣阿鹿桓念玄接旨。」 萧楫舟点点头,又问:「朕赐你汉姓,如何?」 阿鹿桓念玄瞬间抬头,就见萧楫舟缓缓起身走下高台,说道:「当年父皇念在老太师劳苦功高又不通汉俗的份上,没有给老太师赐汉姓。但如今看来,没有汉姓终究是不方便。如今,朕赐你汉姓『杨』,回去告诉老太师吧。」 萧楫舟突如其来的神来之笔让阿鹿桓念玄顿时愣在那里,一直没有谢恩。直到萧楫舟疑惑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阿鹿桓念玄才收起了心底所有的百味杂陈,恭恭敬敬地行礼:「臣杨念玄谢主隆恩。」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14 23:53:22~2023-10-15 20:11: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ittleluck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ittlelucky.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川拨棹 二十四天的假期是美妙的, 这种一觉睡到自然醒、醒来没事大孩子的生活实在是太快乐了,快乐到齐滺已经在琢磨着二十四天到期之后,他要用什么样的理由, 才能让萧楫舟再给他放几天假。 也不知道「凑个整」这个理由如何。 齐滺休假在家, 每日里还能抽出时间来和家中借住的那几个韩氏子弟玩。几个孩子都挺喜欢齐滺给他们讲故事, 每次看到齐滺来,总是笑容灿烂。 唯一不开心的,大概只有韩令节,因为齐滺不但抽查他的功课, 还抽查他把弟弟们教得怎么样。 就在齐滺快乐到要乐不思蜀的时候,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 朝堂之上却汹涌起了轩然大波。 四月十五又是望日, 正巧赶上大梁每半月一次的大朝会。如今的大朝会举行在洛阳宫最中心的洛阳殿中,规模比之昔日的大兴殿大朝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自从萧楫舟迁都洛阳之后,几次大朝会都是平稳度过, 除了例行公事一般的歌功颂德与群臣吵架之外平淡得乏善可陈。 所以,谁都没想到, 这场大朝会,萧楫舟一连投下了两个炸/弹。 第一个是训练新军。在满朝文武还没有得到消息的时候, 已经更名的杨念玄便以左翊卫鹰扬郎将的身份兼职新军大都督,受皇命将左翊卫训练为第一支新军。 已经和关陇贵族吵架成习惯的关东贵族下意识就出来反驳,歷数华夏歷史几千年从来没有过新军、所以新军就不应该存在, 听得萧楫舟差点当堂笑出来,恨不得当场说一句「你听听你自己说的是人话吗」。 然而看着鬍子花白的老臣,担心老臣在朝堂上被他气死不好善后, 萧楫舟还是十分尊老爱幼地咽下了所有的话, 干脆利落地来了一句:「朕只是通知, 不是让你们商议。」 这下子被气得差点吐血的不是那位老臣,而是满朝文武。 就在作为受益者的关陇贵族也觉得话不能这么说的时候,萧楫舟扔下了他的第二个炸/弹:「朕决定在国内大开科举。」 「科举」一词是新词,但对于大梁的百官来说,这词也不是新到无法理解。早在梁景帝萧百川执政期间,就已经发明了科举。兴业十三年,梁景帝萧百川第一次开启科举。 只是萧百川开启的科举带有很明显的时代局限性,他创立的科举仅仅是在官员中增加考试,让已经成为大梁官员的人在一次次的选拔中优胜劣汰,而没有从根本上改变官员的选拔方法。 而萧楫舟在此时此刻郑重其事地提出科举制度,显然不仅仅是想要复制萧百川的路这么简单。 百官们沉思许久,最终还是国子寺祭酒第一个站了出来,问道:「敢问陛下,不知陛下口中的『科举』所指为何,有何章程?」 萧楫舟看了王福全一眼,王福全立时领命,拿着奏本宣读起来: 第197页 「朕承启国运,常思几过,心忧天下之民,以万民之飢为飢,万民之溺为溺,恐民生之怨、愧对祖宗法度。今沉思已久,终觉应重启科举取士。」 「科举者,举士也,只此士非彼士。科举之士,非贵族世家之士,乃天下之士。凡今天下,有读书之士人,均为士子,可参加科举,成为我大梁之官员,为我大梁百姓谋福祉。」 「九品之弊,百害而无一利。九品之官,多庸碌无能甚至为非作歹者,前有荆杨二刺史不恤国恩,后有昌黎韩氏者误国殃民,朕心痛已。」 「大梁之官,本为百姓之官。朕乃天子,代天牧养万民;官为朕卿,代朕牧养万民。然则当今之世,我大梁官员竟以手中之权压迫百姓,使天下百姓虽有官而如盗,千百之冤不知诉于何处。何也?九品之弊也。」 「故朕之所愿,乃重启科举,自天下间选能臣干吏,进可为君分忧,退可偿民之愿。天下士子凡有为民之心者,均可参加科举,为民请愿。」 「牧民者,当念民为本,社稷次之,君为轻。此圣人之言,朕心念之,愿诸卿亦念之。」 近四百字的长篇大论听得满朝文武晕晕乎乎,只觉得这篇奏本左一句「爱民」右一句「为民」,字字句句都是在打他们的脸。可偏偏面对这份奏本,谁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满朝文武捏着鼻子说着「陛下圣明」,于是接下来就只能顺理成章地接受了科举的诞生。 而面对如何举办科举一事,萧楫舟大方地将这件事交给礼部和国子寺去商量,并且在礼部尚书和国子寺祭酒谢主隆恩的时候笑眯眯地说了一句:「十日之内没有章程,你们就回家吃自己吧。」 礼部尚书姚弘深:「……」 国子寺祭酒常宁:「……」 二人脸上笑眯眯地接了旨,至于背地里将萧楫舟骂了究竟多少次,谁也不知道。 姚弘深和常宁接旨的速度快到旁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等他们在这一连串的大炸/弹里反应过来的时候,王福全已经高声念着退潮了。 下了朝,朝野上下都觉得皇帝陛下不太对劲,可他们左看看右看看,愣是没找到十成十是搅动这一切风云的齐滺。 兵部尚书李之昂刚刚走出宫门,就被同僚拽了回去:「李大人,别急着走啊。」 李之昂:「……」 李之昂心里骂了这没眼力见的八百遍,脸上还要笑着问:「赵大人,怎么了?」 来人正是吏部尚书赵成安,赵成安脸上带笑,仿佛只是唠家常一般说道:「刚刚叫你你还不听,不知道了吧,谢大人要宴客呢。」 谢大人,尚书左僕射谢留,自从尚书令元津被封为衡山郡公永留衡山后,尚书令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就空了下来,谢留成为了当之无愧的大梁第一人。 只是这个大梁第一人做得实在是太过憋屈,但凡奏摺。皇帝宁可叫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齐滺批,也不肯让谢留分忧。 现如今,科举这么大的事,几乎要撼动整个朝纲,可朝野上下竟然没有人提前听到一点风声。 皇帝陛下将所有人都瞒得密不透风,这样的信号可是让这些贵族世家并不快乐。这不,大朝会刚刚结束没多久呢,谢留就准备要大摆筵席了。 听到是谢留要宴客,李之昂的脸上当即露出了掩饰不住的讽刺:「他?什么东西,真当自己做的那点事别人不知道?」 当年大梁对外还没有如今这么强势,梁景帝萧百川要嫁女于东/突勒联姻。后来萧楫舟领兵大败东西突勒,萧百川看到突勒已经再也无法成为大梁的阻碍,便淡了联姻的心。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谢留站了出来,说愿意献出自己的女儿谢清瑶前往突勒和亲。 当年的情况何其兇险,稍有不慎,嫁过去的和亲公主就有可能成为两国对弈的炮灰。李之昂只有一女李问疆,恨不得将女儿捧在手心,自然看不上谢留这等卖女求荣的混帐东西。 更别提不久之前萧楫舟要迁都洛阳,谢留为了不让萧楫舟迁都,甚至出卖国家利益,让千金公主谢清瑶说服东/突勒现任可汗——沙罗可汗率军南下。 结果可想而知,萧楫舟给崇玉山放了消息,崇玉山来了一出关门打狗,东/突勒现在已经龟缩于塞北草原不敢南下了。 当知道沙罗可汗大败而归的时候,谢留吓得重病一月,就连朝廷迁都洛阳,他都是病歪歪地躲在马车里不敢出来,让其他人看足了笑话。 李之昂现在提起谢留,还是想啐他一口:「狼心狗肺数祖忘典的东西。他可真是走了一步好棋,要不是陛下现在忙着内/政,不想这个时候掀起和东/突勒的大规模战争,谢留还能活到现在?」 赵成安与李之昂多年至交,听到李之昂大骂谢留也不劝阻,只是说道:「小声点,到底是没有证据不好定罪的事。再说了,依我看,陛下心里还是向着咱们关陇老臣的。不动谢留,也是不想关陇老臣寒心。」 提起这,李之昂深深嘆了口气:「陛下难啊……这么大的摊子,谁都想上来分杯羹。照我说,留着谢留做什么,咱们关陇老臣也不屑和这种玩意为伍。」 赵成安一把勾住李之昂的肩,说道:「走,咱们去看看谢留这老匹夫到底想做什么。」 李之昂想了想,到底没有反对。只不过他和赵成安一跨入谢留的大门,就觉得今日这地方还真是来错了。 第198页 谢留作为尚书左僕射,又是陈郡谢氏的家主,面子不浅,几乎关陇数得上号的世家贵族都来了。 李之昂和赵成安找了个僻静处坐下,结果听到的就是谢留的高谈大论:「诸位,陛下如今的意思很明确了,他这是想变法啊!」 李之昂一口茶水差点喷出去。 谢留像是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说了什么一样,反而自顾自地说道:「你们看看,自从陛下登基以来所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哪里在乎过我们老臣的心?」 「迁都洛阳,偌大的大兴说不要就不要,我们关陇世家不得不背井离乡来到洛阳,被迫放弃的可是我们祖祖辈辈的土地!」 「再看如今,什么科举,竟然想让那等寒门甚至庶民与我们世家同朝为官,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我们不能再让陛下被奸佞蒙蔽了!我提议,我们现在就上书禁止举行科举!世家的尊严必须维护!」 李之昂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更可怕的是,还真有几人被煽动,准备写奏摺「清君侧」,要求陛下亲贤臣远小人。 李之昂掐了掐脸,觉得自己起床的姿势不太对。 第95章 川拨棹 看着眼前的群情激昂, 李之昂终究是坐不住了,他直接站了出来,拦住谢留的去路, 说道:「都公大人, 你这样堂而皇之地去问圣上, 不好吧?」 谢留被拦住去路,脸上不见恼意,但看着李之昂的深色却冷了三分:「有何不好?」 他的目光扫视着被他鼓动起来的百官,声音高昂了几分:「如今陛下被佞臣蒙蔽, 竟然不分忠奸、随意下旨, 朝事不问百官问奸佞, 将我大梁所立的三省六部视同虚设。陛下此举, 将三省六部置于何地,又将你我置于何地?」 他一步跨过李之昂的身体,语气坚决:「科举一事事关官制, 是我大梁的根基所在,绝不能容许陛下随意决定!李大人, 你若尚还有一分忠君爱国之心,就不应该曲意逢迎、媚上欺下!」 李之昂差点被这话气了个仰倒, 他愣是没想到,自己的好心之言在谢留嘴里竟成了「曲意逢迎」「媚上欺下」,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都被气得发抖。 好半晌, 李之昂才哆哆嗦嗦地说出一句:「都公大人,李某好意,你不听便罢, 何必将话说得如此难听?李某不求你的感激, 只在此说上一句, 你接下来的所作所为与逼宫无异,真有惹恼了陛下的那天,别说李某不念旧情,看着你去死!」 一句「逼宫」一句「死」,成功让谢留沉下了脸色。谢留冷笑一声,讽刺道:「谢某为了家国天下,纵然粉身碎骨也无惧。李大人不必多言,还是留在岸上观船翻罢了。」 说他是袖手旁观胆小如鼠之辈?李之昂恨不得撸起胳膊挽起袖子和谢留好好交谈一下。 赵成安看到李之昂的怒意,连忙拦住李之昂,生怕李之昂在愤怒之下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拦住了李之昂,赵成安又转头对谢留说:「既然都公大人去意已决,赵某想拦也拦不住,那么都公大人便去吧,恕赵某不奉陪了。」 谢留看着一脸愤怒的李之昂,又看看满脸冰冷的赵成安,最终还是一甩袖子转身离去。其他人看看留在原地的李之昂和赵成安,又看看已经快要走远的谢留,最终还是跟上了谢留的脚步。 没过多一会儿,偌大的庭院竟只剩下李之昂和赵成安两人。看着空空荡荡的院子,李之昂忍不住悲从中来:「这到底是怎么了?他们这是逼宫啊!」 赵成安冷冷道:「又不是第一次了……」 说完这句语焉不详的话,赵成安便住了嘴,但李之昂还是知道,赵成安说的是什么—— 赵成安说的,是两年前关陇贵族一同逼宫、逼迫梁景帝萧百川传位萧楫舟的事。 当年的事他没有参与,但也足够知晓其中的兇险。 当时还是贵妃的元沚为了让太子萧楫舟顺利登基,在谁也没有想到的时候发动了一场宫变。在关东贵族和江南士族还在琢磨雍明太子萧桧舟究竟还有没有胜算的时候,关陇贵族已经在元沚的示意下发动宫变了。 那一日大兴宫灯火通明,在关东贵族和江南士族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时任的尚书令元津便带着梁景帝萧百川的圣旨对着百官哭丧,而整个关陇贵族一同作证,梁景帝萧百川传位于太子萧楫舟。 就这样,雍明太子于岐山别馆死于大火,而梁景帝萧百川病逝于隆德殿,期间只不过差了三天。 想到这一桩往事,李之昂长长地嘆了口气:「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 【洛阳宫,太后寝宫万安殿】 元沚脸上不施粉黛,依旧美得惊人。只是此时此刻,这张也曾风情万种的脸上却满是冰冷与讽刺。她看着一言不发跪在她面前的儿子,一时间只觉得怒从心来: 「好啊,不愧是本宫的好儿子,做事甚至都不告知本宫一声!」元沚一拍案几,案几上的青玉杯都被震动一下,洒落几滴茶水。 元沚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冷凝:「谁让你兴办科举的?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相较于元沚的愤怒,萧楫舟却表现的很是平静,平静到仿佛洛阳宫外跪着的文武百官不是在反对他这个皇帝一样。 萧楫舟甚至是用平静到冷漠的语气说:「孩儿知道。」 第199页 短短四字成功让元沚的脾气又上来了:「你还知道!你知不知道,你是在动那些世家大族的命根子!」 何为世族?世卿世禄者,方为世族。现存的世家大族,哪个不是拥有几百年的歷史,往上数个十代八代都是朝之重臣? 世家最大的两手王牌,一是几百年来兼併的土地与积累的财富,二就是通过对书籍的垄断,形成的官位垄断。 萧楫舟倒好,一出手就是科举,直接断了世家一条腿。 元沚只觉得眼前这个看似平静的帝王内里就是个疯子,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知道,」萧楫舟再次答道,「孩儿在做父皇没有完成的事。」 元沚一愣。 萧楫舟抬起头,灯火在他的脸上明灭,淡淡的阴影打在萧楫舟的脸上,竟在这个瞬间,让元沚觉得眼前的人这样陌生。 萧楫舟:「父皇年轻力壮之时也曾想要打破世家对官位的垄断,让天下成为萧氏皇族的天下,而不是世家的天下。」 「可是后来父皇老了,他做不到了,世家在他的手下越做越大,他无力覆灭世家,只能通过不断地平衡三大贵族势力来得取微妙的平衡。」 「但是孩儿不想一辈子都被桎梏在世家的牢笼中!」 萧楫舟看向元沚,明明他是跪着,可在这个瞬间,元沚竟然觉得跪着的人是她,是她在仰望面前的帝王。 萧楫舟的声音那样铿锵:「平衡制衡之术,说是帝王心术自古如此,实际上不过是饮鸩止渴、玩火自焚,与剜肉补疮何异?」 「孩儿若继续放纵世家,早晚有一天会像父皇那样被世家玩弄于股掌,再也离不开世家的桎梏。」 「可孩儿不想!天下是我萧氏皇族的天下,朕才是天子,为何反而要受到臣子的桎梏,成为臣子的傀儡?为臣的是他们,不是朕!朕应该高居九五、受万民朝拜,而不是成为世家争权的傀儡!」 听了萧楫舟的话,元沚愣愣地没有缓过神来。过了许久,她才说:「可若事情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齐滺现在就不会待在自己的家里不出来。」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萧楫舟没有反驳,这就是默认了元沚的话。元沚幽幽地嘆了口气,说道:「侯虔不在你身边,若是本宫没猜错,你把他派去保护齐滺的吧。怎么,你是不是还告诉侯虔,若是出了什么事,就立刻带着齐滺逃离洛阳?」 萧楫舟声音干涩:「母后……」 元沚却道:「不用叫我母后,你是我生的,再与我不亲,我也了解你。凭你的性子,怎么可能愿意自己窝里的人离开你的视线那么久?你是那个时候就准备开科举、纵容世家逼宫吧?」 当真是知子莫若母,一看萧楫舟的神情,元沚就知道自己都猜对了:「你初登基,就用谋反的名义诛杀出身江南士族的荆杨二刺史,没过多久,又以私铸铁器的名义诛杀身为关东世族的昌黎韩氏,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要对关陇贵族出手了——」 「只是我真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你用的方法也会这样危险。」 以兴科举的名义,逼着关陇世族出来逼宫,再顺带钓几条关东贵族和江南士族的鱼一併陪葬。 元沚喃喃:「你这是嫌之前杀得人不够多啊。」 萧楫舟垂下眼,语气中的肯定却不减半分:「获得权利的路上从未听过一帆风顺的,没有沾染上鲜血的权利,日后也将不会有沾染鲜血的能力。」 不多杀几个人,不让那些世族知道怕,这些习惯了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的世家大族,怎么会真心实意地服他这个带着外族血脉与弒父杀兄的名声的皇帝? 萧楫舟很清楚,每次的大朝会上,那些口口声声吾皇万岁的人都不过把他当成傀儡,想要从他的手中获得更多的权利。 这些世家大族,仗着几百年的家族歷史、仗着祖先的荣光。便瞧不起萧氏皇族的三代出身,瞧不起端坐龙椅高坐明堂的帝王。他们将皇帝视作争权夺利的傀儡,内心没有一星半点的尊重。 萧楫舟不想这么庸庸碌碌地过一辈子,困在世家下好的棋局里,终身做一枚棋子。 如果他也选择萧百川的路,在三大贵族势力的斗争中获得权利,那么他的此生都将陷在和世家乱斗的漩涡里不得脱身。 因此萧楫舟选择跳出棋局,重新下一盘棋。只是他自己开的棋局,他要做弈者。 萧楫舟抬起头,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野心:「母后,孩儿有信心,将天下攥在掌中。」 元沚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语气中满是讽刺:「你当然要有信心,你没有信心,你的心肝宝贝就要成为别人的了。」 萧楫舟:「……」 萧楫舟的脸可疑地红了,就连语气都令人震惊地软了下来:「母后……」 元沚摆摆手,不耐烦地说:「滚滚滚,看你就烦。」 萧楫舟听命滚了,然而他还没有滚出万安殿,元沚便先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厮杀声。 元沚的眼皮顿时跳了起来:「你在这个时候大开杀戒?」 萧楫舟眨眨眼,转身回道:「大开杀戒还要挑地方吗?母后放心,承天门离万安殿有一段距离,血腥味不会熏到母后。」 「……」元沚再次说出了心里话,「滚。」 第200页 【作者有话说】 舟舟:老婆不在的第二天,想他,想亲亲老婆,想抱抱老婆(变成猴子)(盪到老婆面前)(偷亲一口老婆)(马上离开) 滺滺:……我这个老攻是不是有病 ****** 感谢在2023-10-16 13:54:59~2023-10-17 19:42: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mmer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川拨棹 【齐府】 齐滺看着站在他面前冷着脸不说话的侯虔, 声音冷得仿佛能凝出冰来:「让开!」 侯虔低头看着手中出鞘的剑,口中依旧是那句重复了八百遍的话:「陛下有令,您不能离开。」 齐滺都要被侯虔的油盐不进气笑了:「你在幽禁本院使?谁给你的权利?」 他很少动用官威, 对待任何人都是一副不卑不亢温和有礼的样子, 对上不媚、对下不骄, 是众人心中好脾气的小齐大人。 只是如今温和的小齐大人发起脾气来,也挺吓人的。看着齐滺眼中熊熊燃烧的怒火,侯虔心里祭奠着不久的将来可能会被大卸八块的自己,嘴上却依旧重复着皇帝陛下让他重复的话:「陛下有令, 您不能离开。」 想到当时下这道命令的时候, 萧楫舟还信心满满地说:「你且放心, 阿滺心地纯善, 绝不会和你过不去,你安心就是。」 只如今看着齐滺的脸色,侯虔深刻觉得自己九成九是被齐滺迁怒了。 心里给自己点蜡, 侯虔继续嘴硬:「陛下这也是为您好。」 「为我好?」这句话齐滺甚至是带着气音说出来的,「囚禁我都是为了我好是吧?」 「侯虔, 你知不知道文殊奴现在究竟在做什么!」齐滺快要抓狂了,「你到底明不明白, 他现在的处境究竟有多糟糕?」 侯虔又不是不通政事的傻子,他当然知道萧楫舟的所作所为无异于刀尖上跳舞。逼急了世家贵族,再给世家贵族安上早已准备好的罪名, 从而顺利夺权,做一个真真正正的实权皇帝。 但其中的兇险岂是几句话就可以说得清的?一个弄不好,这件事就会弄巧成拙, 逼反世家贵族, 让整个大梁陷入战乱。 但侯虔自从成为外侯官的那一天起, 他就知道他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遵从萧楫舟的话。 皇帝的命令不对,劝谏皇帝是文武百官的事,和他们外侯官没有关系。外侯官的存在就是为了成为帝王手中最尖锐的刀。他们是帝王的鹰犬,只负责做鹰犬该做的事。 因此,侯虔说:「陛下有命,臣只负责听从。」 油盐不进! 执迷不悟! 冥顽不灵! 食古不化! 怙顽不悛! 不可理喻! 心里骂了侯虔不知道多少遍,齐滺也不打算和侯虔讲道理了。他随手抓过披风披在肩上,对着侯虔道:「今日本院使就是要出去,你有种就杀了本院使,拿着本院使的脑袋去和陛下交差!」 说着,齐滺不顾眼前闪着寒光的利剑,径直冲着寒芒而去。眼见齐滺脆弱的脖颈就要触碰到剑刃,侯虔吓得手一抖,连忙将长剑按回剑鞘中。 侯虔脸色一苦:「齐大人,你何必为难我?」 齐滺面色冰凉:「是你们在为难我。」 侯虔的脸已经快要皱成一根苦瓜,但当真如齐滺所料,只要他比外侯官更强硬,外侯官就不敢拿他怎么样。 看着帝王的心尖尖就这么正大光明地违抗圣旨,外侯官们只觉得心里苦。 齐滺也不管身后跟着的一群外侯官,他就这样正大光明地穿过庄严肃穆又不见人烟的街道,径直走到了洛阳宫前。 洛阳宫前,穿着绛纱袍的文武百官顶着烈日炎炎跪在广场上,头顶的乌纱幞连成一片黑云,仿佛山雨欲来前的狂风满楼。 「百官」不再是一个形容词,而是一个量词,粗粗看去,跪在这里的官员足够百人上下,关陇贵族、关东贵族、江南士族……凡世家贵族出身,就不会在此事上置身事外。 而这些原本应当食君之禄忠君之忧的官员们,此刻正长跪不起,只为了制衡国家的帝王。 鲜艷的绛纱袍配合着浓墨一般的乌纱幞,看得人直喘不过气来。这个瞬间,齐滺恍惚间就明白了,萧楫舟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和世族宣战—— 早晚都是要宣战的,晚一天,世族的权力就会强上一分。真等萧楫舟与世族密不可分的那一天,世族就再也不会有让位的一天了。 齐滺抬头,只见巍峨的城墙上是身着铠甲的禁军。领头的是萧盛,这位在齐滺的记忆中从来只穿绛纱袍的少年郡王此刻也换上了一身铠甲,像是在祭奠即将满地的鲜血。 齐滺跨着步子迈过人群,他没有穿官服,只穿了一身白麻便服。长长的白色衣摆委地,在一片注目的红中分外显眼。 齐滺走到正挺直嵴背跪在最前的谢留身边时停住了脚步。他没有转身,而是负手而立,目光看着不远处鲜红的宫门,问:「都公大人,你不后悔吗?」 谢留仰着头,目光也看向鲜红的宫门:「谢某为家国天下计,虽九死其犹未悔。」 齐滺冷笑:「都公大人一心做屈子,可是别忘了,当今陛下不是怀王,没有被礼乐文明薰陶过,也不屑学那些迂腐玩意儿。」 第201页 谢留却道:「春秋文明,古往今来独一份,自始皇焚书坑儒起,灿烂的文明便消失殆尽。若是有朝一日,谢某能让春秋再次鼎盛,那谢某必然名留史册,万死无悔。」 阳光照得刺眼,谢留的话却比阳光还要刺耳,听得齐滺也忍不住尖锐起来:「秦国自商君变法起便弃分封、行郡县,及至后世,高祖为了安抚抗秦大将,才开创了郡国并行制。然则到了武帝,推恩令一行,彻底结束了分封制,使分封制成为了歷史。」 齐滺轻飘飘地说:「都公大人,你知道成为了歷史,究竟是什么意思吗?」 他终于捨得低头看向谢留,眼底是赤/裸/裸的讽刺:「大江从来东去,从未听过逆流而上的时候。孤身一人阻挡歷史,不过是螳臂当车徒惹笑料。」 说着,在谢留当即变得铁青的面色中,齐滺用一种飘忽到甚至有几分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都公大人,你这辈子都成不了屈子了。」 此话说完,齐滺竟然再也不再看谢留一眼,便跨过谢留身侧,一步步走入高墙。 齐滺没有选择继续进入,而是身体一转,直接走上高墙,到了萧盛身边。 齐滺对着萧盛拱手:「广陵郡王。」 萧盛回礼:「院使大人怎么来了?」 齐滺语气幽幽:「我若不来,还不知道陛下究竟要做出多少震撼人心的事。」 想到自家小叔叔做的事确实是在瞒着齐滺,萧盛脸上也挂不住了,当即心虚起来。 齐滺却无心在此时计较这些微末小事,他问:「陛下给你了什么命令?」 萧盛一句话都不敢反驳,当即乖乖地拿出了圣旨递给齐滺。齐滺接过圣旨,就被圣旨上密密麻麻的小字震惊了。 等看完上面的内容,齐滺只觉得眼前一黑,一个站立不稳,差点直接摔倒。 萧盛眼疾手快地扶住齐滺,语带关心:「院使大人,你没事吧?」 齐滺扶着萧盛的身体勉强站好,说了声「无事」之后,才问:「这道圣旨,陛下让你宣读?你提前看了吗?」 萧盛摇头:「圣旨宣读前谁敢看?我在小叔叔心里,可没有院使大人重要。」 说着,萧盛都好奇起来:「小齐大人,圣旨里写了什么,你失态成这个模样?」 看着眼前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清澈的愚蠢的萧盛,齐滺只觉得单纯真快乐。他摇了摇头,说:「你别问了。」 说着,他长舒一口气,道:「这道圣旨……一会儿我来宣读吧。」 齐滺很少用这种近乎是无可奈何的语气说话,这种语气一出来,萧盛当即就意识到了不对:「小齐大人,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萧盛也顾不上尊卑,当场就要将圣旨拿过来看。 齐滺手一扭,就避过了萧盛伸过来的手。他再一次对萧盛说道:「无事。」 萧盛却不肯就这样轻轻放过:「陛下口谕,圣旨由我来宣读,小齐大人要自己宣读圣旨,那就是抗命。」 齐滺简单粗暴:「哦,那你到时候拿我的脑袋去復命吧。」 顿时哑口无言的萧盛:「……」 觉得这句话十分耳熟侯虔:「……」 萧盛看了看跟在齐滺身后闭口不言的侯虔,恍惚间明白了齐滺是怎么突破油盐不进的侯虔,走到洛阳宫的。 见拗不过齐滺,萧盛只能道:「若是你后悔了,只管将圣旨让我来宣读就是了。」 齐滺却抬头看了看天,说道:「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他拿着圣旨站到高墙前,低着头看着眼前的一片红黑交杂,深深唿了一口气,才缓慢打开圣旨: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朕自登基以来,圆木警枕、夙兴夜寐,兢兢业业、未敢有片刻废离,所谓者,天下也。《尚书》有云,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朕从之如许,宵衣旰食以为之。」 「官者,为吏事君也,本应为朕之臂膀,替朕牧养天下王民,为百姓之父母官,爱百姓如爱子,敬百姓如父母。」 「然今有官谢留等,位高权重、大权在握却不恤生民、不怜黎庶,生杀夺予视为私有,滥用职权,视百姓如草芥,朕心痛之,天下百姓亦心痛之!」 「百姓之官却如盗,致使饿殍满地遍野哀鸿,尔等视之亦不痛哉?然谢留等人贪恋权柄,视路有冻死骨于无物,如此之辈岂堪牧民?」 「故朕意已决今日判处谢留等一百零三人斩立决,立即执行,以慰天下百姓!望我大樑上下以此为戒,视百姓如亲、视黎民为责,为天地生民立命。」 「告以百官,慎之,慎之。」 随着齐滺的话音落下,满堂寂静。 【作者有话说】 舟舟:坏消息:老婆生气了,好消息:老婆还爱我 滺滺:……不是,他有病吧? ****** 感谢在2023-10-17 19:42:01~2023-10-18 21:28: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柒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沁酱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川拨棹 「斩立决」三个字实在是太有冲击力, 以至于当这三个字进入脑海的时候,甚至没有人注意圣旨的最后都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没有人在意齐滺又磨磨唧唧了些什么。 第202页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斩立决」三个字吸引, 一时之间恨不得自己是个文盲, 听不懂这三个字的意思。 洛阳宫附近躲在暗处的人震惊了, 跪在洛阳宫门口准备威胁帝王的谢留等人更是震惊了。齐滺的话音落下许久,谢留才震惊地喊出来一句:「这不可能!」 谢留倏尔起身,绛纱袍在空中漾成一朵花。他仰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句:「陛下绝不会如此下令!是你!」 他的手指指向齐滺, 带着困兽犹斗般的死寂与疯狂:「是你假传圣旨, 污衊我等!」 齐滺微微垂下眼, 长长的睫毛覆盖了双眼, 却遮不住他眼底涌上的冷漠。 齐滺用堪比数九寒天的语气说:「都公大人,下官早已提醒过你,你想做屈子, 陛下却不是怀王。时代都变了多少年了,你怎么还做着裂土封王的美梦呢?」 世家以郡望为中心, 在南北二十七朝时掌控郡望如同割据,甚至拥有为数不少的部曲, 在南北二十七朝时煊赫一时。 然而自从大梁一统天下以来,先是登基为帝、在名分上压了世家一头,后是裁撤部曲, 仅给每个家族留下三千部曲的名额,让世家失去了他们最引以为傲的武装力量,再也无法和中央相抗衡。 梁景帝萧百川是开国之君, 种种功绩名垂青史。开国之君的君威压得世家喘不过气来, 也不敢在萧百川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 直到萧楫舟继位, 这个身上背着弒父杀兄的名声、还带着突勒蛮夷血脉的皇帝根本坐不稳皇位。皇权的衰落引起了世家的垂涎,世家开始纷纷反扑,想让新帝成为他们争权夺利的傀儡。 只是,萧楫舟的身上留着当年统一整个松墨草原的载木旗可汗的血,更留着一统天下、将突勒赶回松墨草原的梁景帝萧百川的血。 两代勇勐无双的帝王的鲜血铸就了这位自七岁起就常驻凉州、杀伐果断的帝王,萧楫舟绝不是坐以待毙束手就擒之流。 皇权和世家在无声的角逐中肆意地点燃硝烟,至如今,这场战争依然尚未停止,但高坐明堂黄袍加身的帝王却已经显露出他的不容置疑来。 在这场角逐中,萧楫舟暂居上风,眼前的胜利让萧楫舟不想再继续将这场战争拖下去。 因此,现在需要有世家的血来祭旗,以昭告天下:现在的帝王是一位有野心也有能力让天下河清海晏四海昇平的帝王,他不是任何人的傀儡,而是真正的九五至尊。 齐滺看着眼前这些早已上了萧楫舟的杀戮名单还不自知、依旧沾沾自喜地以自己的出身为傲、将世家权力视作护身符而有恃无恐的百位官员,想到这些人的所作所为,眼底那些由心而发的悲戚同情渐渐平復下去。 齐滺轻轻地挥了一下衣袖,任由衣袖在空中绽放:「依王令,杀!」 随着一声沉重的「吱呀」,鲜红色的宫门被缓缓打开,骑着高头大马满身玄色的外侯官如同压顶黑云从宫门内奔驰而出,手中长/枪凉得刺骨。 外侯官翻身下马,翻飞的衣袖打在谢留的脸上,让谢留顿时蒙在那里。 眼见外侯官毫不客气地架起谢留的胳膊就要将人拽出承天门,齐滺在高墙上幽幽地说了一句:「社稷之臣岂可轻慢?请出去!」 外侯官闻言放开抓住这些官员的手,齐滺目光凉凉地看着这些一动不动的官员,口中说出的话却是无情至极:「齐某不愿诸位晚节不保,在史书上出现的最后是『拖出宫门』。但……」 齐滺的目光在这些人的身上一一掠过,眸色愈发寒凉:「齐某体谅诸位,也希望诸位配合齐某的工作。」 说着,齐滺再不看这些人一眼,留下一句「若不自行上刑场,就地处决」后便离开了,只留下身后无数的「齐滺你不得好死」。 齐滺眼皮都没颤一下,全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他步履沉稳地走到勤政殿,一抬眼便看到王福全满脸堆笑地走了过来:「哎哟我的齐大人,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齐滺神色淡淡地瞧着他:「虚伪,少来这齣,陛下呢?」 王福全一顿,眼见没办法给萧楫舟打补丁了,只能苦着脸说:「陛下在勤政殿呢。」 见齐滺的脸色难看得如同六月飞雪,王福全想了半天,还是努力为自家陛下卖惨:「都下午了,陛下还没吃饭呢。」 齐滺冷笑:「怎么不饿死他。」 王福全:「……」 王福全选择闭嘴。 齐滺冷笑着推开了勤政殿的大门,一眼就看到了在案几上烹茶的萧楫舟。 萧楫舟看到齐滺漆黑的脸色,忙道:「阿滺来了?要不要尝尝我做的糕点?我亲手做的,差点把御膳房都炸了。」 齐滺依旧丝毫不留情面:「区区御膳房算什么,陛下连家国天下都敢炸。」 萧楫舟:「……」 萧楫舟见避无可避,只能选择卖惨:「阿滺……」 他故意拖长了声音,还用那种十分做作的声音说话,听起来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需要被人亲亲抱抱举高高。 奈何齐滺郎心似铁,听到这样的声音也分毫不为所动,他一提衣摆,径直坐到萧楫舟身边,冷着脸问:「还干什么了,一起说了吧,省得我闹心。」 萧楫舟眨眨眼,不敢说话。 齐滺都快要气笑了:「有什么不敢说的?不过就是裁撤世家仅剩的部曲、再抓一批人杀一批人罢了,多大点事。」 第203页 齐滺说的明显是气话,但他实在是太了解萧楫舟,所说的话和萧楫舟接下来想要做的事简直没有任何差别,萧楫舟想了半天,只能赔笑着说了一句:「知我者,阿滺也。」 齐滺丝毫没有被糖衣炮弹腐蚀,他依旧是用着那副凉凉的嗓音问:「都要干什么,一口气说完了。」 萧楫舟小心翼翼地开口:「也没什么,就是准备将世家仅剩的部曲都裁了,干脆利落地做了的就放过,不服的就杀了。」 说着,萧楫舟眨巴眨巴眼,努力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问:「阿滺会支持我的吧?」 齐滺快要翻白眼了:「都这样了,我还能不支持吗?」 洛阳宫外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百名世家官员都斩立决了,现在估摸着鲜血已经流到了承天门门口的朱雀大街上。不趁着现在世家还没缓过神来的时候将世家最后的底牌都掀了,难不成等着世家缓过劲来再和世家打架? 事情做都已经做了,再去纠结到底应不应该做已经毫无意义了。只是齐滺还是很生气:「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提前和我说?你知不知道,我在家中得知谢留带着人跪在洛阳宫前的时候,我有多担心!」 齐滺几乎快要炸掉了:「我知道,夏季快过了一半,不但关中无雨,就连关东北部也大面积干旱,你很着急。但是再着急也不能这么急吧?」 「你有准备吗?你怎么就这么确定世家一定会按你想法走,而不是突如其来给你来个大的?」 「我明白,关中的水利只够覆盖三成的土地,意味着今秋秋收之时关中的粮食最多只有往年的三成。你怕关中饿殍千里引发动乱,更怕世家藉此生事逼迫于你。」 「但是……事情没有这么做的是吧?你没告诉我没告诉任何人,就这么引导谢留居功自傲逼迫帝王?」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谢留真的反了呢?你能保证一击必杀吗?你能保证陈郡谢氏不反吗?你能保证千金公主不为父报仇吗?你能保证东/突勒不会趁机南下吗?」 齐滺觉得他整个人就像一个火药桶,只要一点点的火星子,他就能炸起来:「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引发的后果会有多严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难道你要做事我还会反对吗?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这话说得萧楫舟心惊肉跳,他连忙抓住齐滺的袖子,满脸焦急地说道:「阿滺,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对天发誓,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他不自觉地抓住齐滺的手臂,力气大得像是生怕齐滺跑了一样:「阿滺,你相信我,在我心里,你就是这么世界上最值得信赖的人。我可以不信王福全、不信崇玉山、不信萧盛、不信母后、不信任何人,甚至不信我自己,但我唯独不会不相信你。」 萧楫舟看向齐滺,眼底全都是齐滺都未曾设想过的温柔:「阿滺,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才是最知道彼此的人,我知道你的过去,你知道我的未来,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分割的两个人,我怎么会不相信你?」 他解释道:「我之所以不告诉你,是怕计划出了纰漏,世家真的反了。如果真的如此,那我就是大梁的罪人,是天下的罪人。」 「这个时候,若你在我身边,他们就会将罪名强加到你的身上。明明是我的主意,乱政祸国的名头却会安到你的身上。阿滺,我怎么捨得,你背负上这样的名声?」 萧楫舟抓住齐滺不放,脸上的神情却更温柔了些:「阿滺,我对你绝无二心,我可以对天发誓。」 说着,萧楫舟竟然真的立出三指,说道:「我萧楫舟再次对天发誓,对阿滺绝无半分异心。若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齐滺被萧楫舟的话吓到了,等萧楫舟说完,他才意识到萧楫舟都干了些什么。他连忙按住萧楫舟的手,呵斥道:「呸呸呸,都胡说八道些什么!」 萧楫舟却是双眼发亮:「阿滺,你不生我的气了,是不是?」 齐滺无奈了:「不生了不生了,你都这样了,我哪里还敢生气。」 听到齐滺这么说,萧楫舟一下子将齐滺抱在怀里,紧紧地,让齐滺差点喘不过气来。 齐滺下意识要将萧楫舟的身体推开,却在双手刚刚触碰到萧楫舟的胸膛的时候,听到萧楫舟在他的耳边说:「阿滺,你知道吗,我很开心,我真的很开心。」 萧楫舟的声音响在耳畔,竟让齐滺的心都觉得痒了起来。 萧楫舟说:「阿滺,你没有反对我,甚至还支持我的每一个决定,我真的很开心。有知己如此,夫復何求?」 他轻轻地在衣袖下摸到齐滺的手,在齐滺耳边轻声说:「阿滺知我,我知阿滺。此生有幸,别无所求。」 【作者有话说】 王福全:该怎么尴尬又不失礼貌地提醒这两个,他们俩看起来gay gay的 狗作者:为什么要提醒?狗就爱看小情侣gay gay的 第98章 川拨棹 海平二年的五月, 就在帝王风驰电掣到大梁各地的诏书中拉开帷幕。 当诏书特下到每一个郡县的时候,收到诏令的人都忍不住眨眨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这是萧楫舟下达的关于裁撤世家所有部曲的诏令, 开头还是方方正正的「门下」二字, 意味着这份诏书经过了门下省的审核颁行, 是正正经经的经过中书省草拟、门下省堪核的有效诏令。 第204页 谁也不知道紫气盘旋的洛阳为何会发布这样的诏令,但毫无疑问,每个接到这份诏书的世家贵族都是满心不愿的。 部曲是世家最大的底牌,正因为这些强大的部曲, 世家才能在南北二十七朝的混乱中得以生存;也更因为这些部曲存在, 世家才有了和皇权叫板的底气。 裁撤部曲, 和要了世家的命有什么区别? 可是这些世家门阀又不得不承认, 时代变了。和持天子节的遏者僕射一起来的,是各县衙州府的府兵。平日里和世家贵族同桌饮酒的县尉此时却冷着眼,身后的府兵各个凶神恶煞。 很明显, 如果这些世家门阀不愿意裁撤部曲,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手持长/枪的府兵。 举手投降的, 部曲被找的干干净净,没有一个漏掉;不肯接旨的, 下场就是就地格杀满眼鲜血。 没有人数过海平二年的五月,全国各地究竟流了多少血。只是所有人都知道,当六月的夏风拂过心头的时候, 大梁全境只剩下由少民控制的羁縻州县还有自己的军队。 世家从此彻底失去了和帝王叫板的资格,日日愁眉不展。 与之相对的,是喜上眉梢的萧楫舟。各州郡捷报频传, 看到一份份的捷报落在案几之上, 萧楫舟快乐得几乎要笑出来。 齐滺将另一份奏摺拍在萧楫舟的案头, 眉眼含笑:「要不要看看?」 看到齐滺的眉眼间都是轻松写意,萧楫舟瞬间就意识到了这是个好消息。想到齐滺最近在忙的事,萧楫舟没有在第一时间打开奏摺,而是直接询问齐滺:「你先别说,让我猜猜。」 萧楫舟估摸着齐滺跟进的几件事的进度,扒拉扒拉算了算,才说道:「科举成功了,对吗?」 齐滺:「……」 萧楫舟一下子就猜到了自己想说的是什么,齐滺顿时努了努嘴,说道:「答对了,第一批童生已经选出来了。」 齐滺採取的科举制度与歷史上的一般无二,从前到后分为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六试。前三试又称童试,过了前三试便可以获得秀才的名头。 中了秀才,便算是有了正经功名,也有了一系列的特权,诸如见官不跪、免除徭役、每月可领禄米等。 秀才之后,便是通过乡试成为举人,举人再通过会试成为贡生。成为贡生后,就是最重要的考试——殿试。 殿试之上,皇帝亲自考察学子们的学问与品德,最终将通过会试的贡生们分成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二甲的进士与三甲的同进士。 根据歷史上的记载,童试三年两次,在各郡县举行;乡试三年一次,于秋日举行,又称「秋闱」;会试于次年春举行,称为「春闱」,又因由礼部举行,又称「礼闱」。 齐滺摸着下巴说:「第二次科举可以严格执行这个时间频率,毕竟科举太频繁,我们也举行不过来。但是第一次科举还是快一点,最好快点让百姓见到成效,他们才会对科举更有激情。」 「激情」这个词用得十分巧妙,萧楫舟也忍不住咂摸着这个词,说道:「你说得对,第一次确实要快一点才好。你有想法了?」 齐滺点头:「找你就是说这件事的。现在童生不少,虽然刚经过一场考试,按理来说不应该这么快就进行下一场考试,但事可从经又可从权,我们特事特办,将院试提前,反正院试实际上也没什么考核作用。」 通过县试与府试便是童生,童生经过院试成了生员——也就是俗称的秀才,秀才可以在官办学院学习,经过学政的选拔,便可参加乡试。 但是很遗憾的是,大梁目前为止并没有官办学院,也没有学政,礼部尚书姚弘深曾经提出要废掉院试。只是齐滺考虑到官办学院会在近几年形成,才保留了院试。 只是这样一来,院试就形同虚设。齐滺的意思是先将院试视作考核品德的考试,查证生员确实符合国家要求的「明事理」这一最基本的要求便可。 等到以后官办书院彻底建成了,再将院试改成学问、品德皆过关才可参加下一场乡试。 如今的考生九成九都是世家子弟,齐滺就是不用脑袋想都知道,这场院试不会刷掉任何人。与其让下面的人煳弄,不如自己先煳弄煳弄得了。 将齐滺的想法反覆琢磨了一下,萧楫舟最终道:「也可以。第一次有纰漏是难免的事,但确实是让百姓看到科举的可行性才是最重要的。只要能让天下万民都看到科举这条晋升之路,暂时牺牲一些东西也不是不可以。」 说完,萧楫舟忍不住深深地看了齐滺一眼,直把齐滺看得浑身发毛:「你看什么呢?」 萧楫舟:「看我的阿滺。」 齐滺被这句话噁心得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你正经点。」 萧楫舟脸上的神色在一瞬间变得正经起来,但口中的话却依旧煽情得让人受不了:「我是认真的,普天之下,唯有阿滺一人,为天下万民着想。」 齐滺成功被这句煽情搞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忍不住道:「你想多了,歷史上科举还是你在你父亲的基础上搞出来的,我只不过是把后人完善的经验拿出来了而已。」 齐滺丝毫不居功,可萧楫舟却很明白,他和齐滺的初衷肯定是两回事。 齐滺要兴办科举,为的是让天下人有一条晋升的路径,让百姓有更大的概率遇到一个己溺己飢的父母官。 第205页 而萧楫舟很清楚自己,那个不知名时空中想出来科举的自己,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打击世家势力,让世家无法对他造成威胁。 萧楫舟张开口,他想继续对他的宝贝阿滺夸夸夸,结果先听到齐滺说:「我还有一件事想和你说,就是关于科举的另一方面。」 萧楫舟所有的夸夸夸顿时憋在了嘴里。但齐滺说的是大事,他只能按捺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心,装作一副平静的样子问:「什么事?你说。」 齐滺:「我的想法是,科举不能只选拔读书人。百无一用是书生,说的是绝对了些,但你不得不承认,这句话有点微妙的道理。」 可是萧楫舟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齐滺的意思:「科举不只选拔读书人?那还能选什么?」 自古以来,不论是先秦时期的养士,还是后来的孝廉、九品中正,本质上选的都是「读书人」,是能做一方父母官、甚至替皇帝牧养百姓的封疆大吏。 萧楫舟一脸懵逼:「你还想选什么?」 「多了。」齐滺伸出第一根手指,「第一,武举。这是后世虞朝那位女皇帝开启的,顾名思义,以武选官,选出来一些骁勇的武官来保卫京师、戍守边疆。」 萧楫舟思考了一瞬,说道:「可。若是当真勇勐过人,让这些人留在民间游手好闲四处游荡才是危险,不如让他们去保家卫国。」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故始皇要焚书坑儒,歷朝歷代也在想办法抑制「侠义之风」。世上少点动不动就劫富济贫屠人满门的侠客,多点保家卫国的战士,也不是什么坏事。 紧接着,萧楫舟问:「第二呢?」 齐滺:「第二,我将它叫作『特举』。简单来说,就是在特殊方面具有很强的能力的人。」 听到这个说法,萧楫舟顿时来了兴趣:「展开说说。」 齐滺:「一个国家的发展肯定不止需要文臣武将,还需要很多在其他方面有才能的人。比如农业,比如匠作,比如水利,这都是很重要的民生,但是朝廷对于这些方面的关注度太少了。」 「打个比方,司农寺。」齐滺提起了这个不久之前差点将他气出脑溢血的部门,「司农寺众人管的都是农业的宏观方面,譬如物价、交易之类,但是这只是很宏观的方面,在微观方面,例如如何种地、什么样的稻种更好、什么样的工具用起来更方便他们根本就不知道。」 「但是,种地也是一门学问。不同的庄稼间隔多少地种植才好、如何除草、什么样的肥料更好、土地需要几年便种一次豆,这都是学问。」 萧楫舟:「……」 皇帝陛下星星眼了:「阿这……」 都是我不理解的范畴。 齐滺作出总结:「所以,我们其实需要精通如何种地的人去告诉天下所有的农民,告诉那些还不懂如何种地的人地究竟要怎么种。」 陛下是一个无情的点头机器:「你说得有理。」 齐滺又道:「养殖业也归司农寺管,但是你看,他们根本不愿意养猪,也不愿意牧羊。我就不信,他们难道不吃肉吗?」 萧楫舟:「……」 在此之前,我是真的没想到官员需要养猪牧羊的。 萧楫舟声音干涩:「他们确实太不像话了。」 齐滺深感认同:「所以,我们需要会养猪、会牧羊、知道怎么养家畜家禽的人,来告诉百姓究竟要怎么养家禽。」 萧楫舟:「……」 萧楫舟狠狠同情了一下这些未来的官员,然后化作无情的夸夸夸机器:「好,我们就这么办。阿滺能想到这一点,真是太厉害了。」 齐滺接受了萧楫舟十分夸张的夸夸夸,又道:「再比如,兴修水利都是工部官员。可是最近我也发现了,工部里处理杂活的多,真正有专业知识、能修工程人少。我们需要趁此机会,多找些这样的人。」 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齐滺最终总结道:「总之,我们需要趁着科举,多找一些这样的『专业人员』,朝野上下不能都是书呆子不是。」 萧楫舟连连点头:「你说得对,你说得都对。」 凡是阿滺说的都是对的,凡是阿滺想做的就要支持,萧楫舟在心里默默定下了不可言于他人的政策。 【作者有话说】 舟舟:凡是老婆说的都是对的,凡是老婆想做的都要支持 某年某月某天,由于某位皇帝陛下太过分,他的心肝宝贝终于忍不住将他踹下了床,并冲着他喊:「滚!」 舟舟:我不滚。 滺滺:你不是说过,但是我说的都是对的,凡是我想做的都支持吗?现在我让你滚! 舟舟:我说过这话吗?我怎么不记得。 滺滺:……果然妈妈说得对,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能相信男人这张破嘴 ****** 感谢在2023-10-19 20:58:22~2023-10-20 22:38: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baboo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川拨棹 在齐滺和萧楫舟一条接着一条政令的颁布下, 整个大梁像一台精密的仪器一样转动起来。地方在裁撤了世家所有部曲后,开始了轰轰烈烈的书院建设与科举选拔。 齐滺也在同一时间接到了两个好消息。 第206页 第一个是那些被从秦楼楚馆解救出来的女孩子们伤势已经痊癒。在前路无光的情况下,她们很愉快地接受了齐滺递过来的offer。即便她们还不是很懂女工究竟需要做什么, 但没有一个人反对齐滺的想法。 就在齐滺思考究竟找谁来办工厂、又怎么安置这些「国有企业」的时候, 他接到了第二个好消息:元岁告诉他, 有两个人来找他。 根据元岁的描述,来人是一个书生和一个剑客。剑客看起来兇巴巴的,元岁吐槽他像是「刚成亲还没洞房花烛就先没了老婆」。 被迫听到这一通吐槽的齐滺:「……」 不过此时齐滺也知道找到他的人是谁了——当初在昌黎一面之缘的吴连雪与楚山孤。 吴连雪会稽吴氏出身,身为没落贵族, 但才华斐然, 是后世大名鼎鼎的梁虞第一相。 楚山孤, 涿郡人士, 庶民出身,是当地有名的侠客,也是歷史上在梁昏帝三征高丽民怨沸腾后揭竿而起、第一个打下洛阳的造反头子, 更是逼死了梁昏帝的人。 当初在昌黎,齐滺就看上了这一对能文能武的劳模员工, 满心满眼想着将两人骗回来给朝廷打工。奈何他从昌黎回来都半年了,这两人也没找过元岁, 齐滺还以为他们不会来到洛阳了。 没想到,这两人会在他急需人才的时候出现。 这么一想,齐滺当即站起身, 走到家门口去接二人。 楚山孤没怎么变,还是半年前那副冷冰冰的样子,无怪元岁形容他像是没了老婆。 反观吴连雪的状态却比半年前好了太多。半年前的吴连雪像是一个壮志难酬的愤青, 现在的吴连雪却脸带笑意, 整个人写意得像是街边的老槐树。 吴连雪见到齐滺, 隔着老远便冲着齐滺施礼,笑眯眯地沖他喊道:「呦,魏兄?哦,不是,是我们的院使大人啊!」 齐滺牙一酸,回礼道:「吴兄莫要臊我了,当日隐姓埋名是迫不得已,今日我做东,给吴兄与楚兄赔罪。」 吴连雪抬头看了看这座藏在洛阳一角古朴无华的小院,哈哈大笑道:「还是算了吧,天下间谁不知道院使大人两袖清风,真吃你一顿,怕你这个月都没钱吃饭了。」 齐滺作势摸了摸袖口,还真让他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钱袋子来。齐滺颠了颠钱袋子,冲着吴连雪笑:「虽然没几个钱,但请吴兄喝酒还是够的。」 吴连雪辞而不受,看着这两人推来推去,元岁受不了了,干脆利落地说道:「行了,这顿本世子请,本世子有钱,不用省。」 齐滺连场面上的「不妥」都没说,第一时间就来了一句:「那就多谢元岁兄了。」 元岁啐他。 四人到了洛阳一家并不算出名但很是安静的酒楼,让掌柜找了一间僻静的包间。 等房间里安静下来,齐滺才问:「吴兄和楚兄怎么这个时候来洛阳?是想谋求功名,还是就是来转一转?」 吴连雪的回答很是合齐滺的意:「吃不上饭了,来齐兄这里讨口饭吃。」 齐滺的双眼都要亮起来了:「吴兄,你别说,你们二位来得还真是时候,我恰巧有一个想法,就是缺人去办。」 吴连雪:「院使大人名传天下,还有缺人的时候?先说说是什么事,让我看看,为什么满朝文武都避之不及?」 听到吴连雪这么说,齐滺的脸上当即露出了一抹苦笑:「吴兄不知,确实是件强人所难的事。」 齐滺这么一说,吴连雪反而好奇起来。他给齐滺倒了杯茶,示意齐滺说下去。 齐滺这才说道:「我打算开办国企以增加国家的收入。只是此事一是商贾之事,旁人嫌恶;二是有与民争利之嫌,他人不愿;三则是我想藉此让那些从秦楼楚馆出来的姑娘有一处安家之所,旁人更要避嫌,因此迟迟找不到负责人。」 吴连雪反问:「我在昌黎的时候就听说了,这些姑娘都是由广陵太妃照顾的,让广陵太妃做国企的负责人不可吗?」 齐滺微微摇了摇头:「流言甚嚣尘上,广陵太妃也要忌惮三分。更何况我与陛下打算重开丝路,国企的负责人以后也要负责丝路的畅通,广陵太妃想要避嫌,我也不好逼迫。」 这么一说吴连雪就懂了。国企好办,不过是行商贾之事,未必没有人愿意做。但是如果国企的负责人还要掌管丝路,那就有些难办了。 有才能的人何必去管理国企、行商贾之事,没有能力的人,朝廷又怎么放心将丝路交给此人管理? 丝路又掌握着大梁和西域的经济交流,广陵太妃作为雍明太子的髮妻,既是女流之辈,膝下又养着雍明太子的独子,自然还是避嫌的好。 齐滺苦着脸:「原本想将这件事交给鸿胪寺去办,奈何鸿胪寺卿竭力反对,我也没有办法了。」 见到齐滺愁眉苦脸的样子,又想到这件事到底利国利民,吴连雪脑子一热,说了一句:「若是齐滺看得起在下,不如将这件事交给吴某。」 齐滺的心顿时跳了起来。但即便心里雀跃,他的脸上却还是表现出了一副不好意思的神情:「吴兄门阀士族出身,让吴兄行商贾之事,齐某心里过意不去。」 这样软糯又忐忑的语气让吴连雪的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为了兄弟两肋插刀的豪情壮志,他当初拍着胸脯保证:「齐兄放心,吴某绝不是空言大话之辈。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食言而肥。」 第207页 见到吴连雪这样够义气,齐滺当场握住吴连雪的手,感动地说:「吴兄,你真是一个好人,齐某代天下百姓感谢你。」 吴连雪被感动得稀里哗啦,回头就让小二上酒:「齐兄,咱们今晚不醉不归!」 元岁看着齐滺三言两语就忽悠来一个人干活,震惊得目瞪狗呆。 楚山孤看着如此感动的齐滺,顿时觉得名传天下的院使大人也有一颗赤子之心,是个世上少见的好人。 两个都觉得自家朋友占了对方大便宜的人面面相觑,冲着对方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齐滺和吴连雪喝着酒,两个都不怎么会喝酒的人没几杯就醉了,对着说说国策,又从国策过渡到了哪位大员的八卦,最后他们醉得都不省人事了,元岁和楚山孤只能嘆着气将他们带回家。 元岁扶着齐滺一步一挪地往齐滺家里走,边走还要边哄着:「我的祖宗,要宵禁了,别闹了行吗?」 齐滺勾着元岁的脖子,嘴里嘟囔着:「来,吴兄,咱们继续喝。」 元岁:「……」 元岁微笑。 然而很快,元岁就笑不出来了。他看着面前不知何时出现的萧楫舟,一时之间只觉得阴风阵阵,炎炎夏日却冷得像是三九寒天。 元岁哆哆嗦嗦:「陛、陛下?」 萧楫舟一言不发地走到元岁身前,将齐滺拉到了自己的怀里。他低头看着喝得醉醺醺的齐滺,嘴里对元岁冷酷无情地说道:「你走吧。」 看着萧楫舟的黑脸,元岁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当即转身就跑。 齐滺在萧楫舟的怀里也不老实,他不停地挣扎着,嘴里嘟嘟囔囔地说:「我要喝酒。」 听到齐滺的撒娇,萧楫舟顿时换了一副语气,用甜得能腻死人的语气说:「那我们回家再喝,好不好?」 齐滺抬起头,他迷濛的双眼看着萧楫舟,仿佛在思考分辨面前的人究竟是谁。好一会儿,齐滺像是分辨出面前的人了,他当即安静下来,说道:「好,我们回家再喝。」 萧楫舟松了口气,半扶着齐滺往回走。结果走了没两步,便又听齐滺说:「吴兄,你酒量真好,竟然一点都没醉。」 萧楫舟的脸当场就黑了,他当场停住脚步,不可置信地问:「你叫我什么?」 齐滺迷迷煳煳地回答:「吴兄啊,怎么了?」 萧楫舟的脸色又黑了些许,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齐滺就这样将他当成了另一个人,气得浑身上下都在冒黑气。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捏住齐滺的下巴:「你给我看清楚了,我是谁?」 齐滺被迫抬起头,这个动作让他并不舒服。他下意识地动了动下巴,奈何萧楫舟的桎梏太紧,齐滺没办法挣脱萧楫舟的手,只能皱着眉忍下了下巴上的手。 他微微眯起眼,看着眼前的人。好半晌,他才不确定地说:「昏、昏君?」 萧楫舟:「……」 萧楫舟深唿一口气,安慰自己好歹这次齐滺没认错人,昏君就昏君吧,多大点事。 他压着内伤放开了齐滺的下巴,又揽着齐滺的腰,哄着齐滺向前走。 谁料这次齐滺反而不走了,他挣开萧楫舟的手,挣脱了萧楫舟身边。 萧楫舟皱着眉拉住齐滺的衣袖,哄道:「乖,听话。」 齐滺被萧楫舟拉住,这次却没有听话,反而一把将萧楫舟推倒。萧楫舟被推到墙上,皱着眉看齐滺:「阿滺?」 齐滺将萧楫舟抵在墙上,踮起脚尖仔仔细细地看着萧楫舟的脸。齐滺的身上酒味混合着檀香,熏得千杯不醉的萧楫舟都感受到了一丝醉意。 萧楫舟压着嗓音问:「阿滺,你怎么了?」 齐滺却突然伸出手掐了掐萧楫舟的脸。他用力很大,但萧楫舟眉头都没皱一下,任由齐滺在他的脸上作怪。 良久,齐滺才松开了掐着萧楫舟的脸的手,然后在萧楫舟一脸的莫名其妙中,说了一句:「是活的昏君啊。」 萧楫舟:「……」 萧楫舟磨牙。 萧楫舟深唿一口气,觉得不能再让齐滺就这么作过去了,便一把抓住齐滺作怪的手,问:「阿滺,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齐滺抬着眼看他,眼底清澈得如同清潭:「知道。」 萧楫舟只觉得自己的嗓音都哑了起来:「你知道什么?」 齐滺眨眨眼:「我不想喝酒了。」 萧楫舟:「???」 在萧楫舟满心不好的预感中,齐滺抱着萧楫舟的腰,直接将脸贴到了萧楫舟的胸膛,嘟囔了一句:「我要睡觉。」 萧楫舟:「……」 萧楫舟不可置信:「你给我起来!」 结果没想到齐滺竟然在这个瞬间就睡熟了,萧楫舟的动作让齐滺直接冲着地上就平躺下去。 这吓坏了萧楫舟,他下意识地抓住齐滺的袖口,怕齐滺摔倒在地,却没想到他的力气太大,竟将齐滺的袖口撕裂了。 萧楫舟:「!!!」 看着手中被撕裂的断袖,萧楫舟的大脑都宕机了一瞬,身体却快大脑一步反应,搂住了齐滺的腰。 只是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以至于萧楫舟没有准备,竟然就这样被宿醉的齐滺带得一起摔倒在地。 好在萧楫舟下意识地护住了齐滺的头,没有让齐滺被磕到。 看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齐滺,萧楫舟磨了半天的牙,最终也只能忍着满肚子的气,准备将齐滺拉起来。 第208页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萧楫舟突然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呵斥:「什么人,宵禁之后还在此地逗留!」 听到熟悉的声音,萧楫舟下意识地觉得不妙。他抬起头,恰巧看到穿着铠甲提着灯笼的萧盛。 不幸中的万幸,萧盛是一个人来的。 而独自一人的萧盛看着自家小叔叔将院使大人压在地上,脸上逐渐露出了震惊中混合着不可置信的目瞪狗呆。 萧盛:「……」 完了完了,吾命休矣。 【作者有话说】 萧盛:家人们谁懂啊,我自己的小叔叔光天化日朗朗干坤大庭广众之下逼迫良家妇男,我还得给他打掩护,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究竟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 ****** 我才知道晋江改版了,在书城的分类里找到纯爱频,长按就会出现一个对话框,点确定之后,每次打开晋江,顶部中间的书架/书城/论坛就可以变成书架/纯爱/论坛,只看耽的宝贝们可以尝试一下,贼好用。 ****** 感谢在2023-10-20 22:38:52~2023-10-21 22:17: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墨染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染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川拨棹 不远处传来左侯卫的嘈杂的声音:「副郎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萧楫舟施施然起身,还饶有兴致地整理了一下衣摆,再将齐滺从地上捞起来, 轻轻地拍干净他身上沾染的灰尘。 眼见萧楫舟一副丝毫不把来人放在眼里的神色, 可萧盛十分清楚, 眼前的情形绝对不能让外人看到,否则后果不是萧楫舟作为帝王的威严扫地,就是萧楫舟为了自己的面子杀人灭口,让这批左侯卫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萧盛连忙转过头冲着他们大喊:「都别过来!」 嘈杂的脚步声顿时停止, 很显然, 左侯卫们听到了萧盛的话, 虽然不解萧盛为什么要下达这样的命令, 但还是选择了听令行事。 搞定了差点冲过来的左侯卫,萧盛这才有心思问:「小叔叔,你们这是……」 他说得尴尬而犹豫, 似乎是很怕问出什么不该他知道的东西。 但很显然,广陵郡王想多了, 并没有想过有些事不是他问了就能知道答案的。 果不其然,萧楫舟根本没有回答萧盛的话, 只是平静而冷漠地说道:「今天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知道吗?」 萧盛不傻,他连连点头:「知道了, 小叔叔。」 萧楫舟这才点点头,将已经睡着了的齐滺抱在怀里,趁着夜色回家。 看着萧楫舟逐渐远去的背影, 萧盛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觉得今日只怕是他有生以来最兇险的一天。 最近出门没看黄历, 他需要找个寺庙道观拜一拜。 ****** 齐滺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浑身酸痛,好像前一晚做了多激烈的动作一样,才让今日的自己连起来都觉得困难。 他用尚且迷濛的脑袋仔细想了想,还是没想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只能撑着迷迷煳煳的脑子起床。 他刚刚掀开被褥,就听见耳边响起一声凉凉的声音:「呦,捨得醒了?」 是萧楫舟的声音,只是是齐滺从未听过的阴阳怪气。 听到萧楫舟这么怪的声音,齐滺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我、我怎么了吗?」 萧楫舟眯着眼看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毫不留情:「我们的院使大人这就忘了,昨天晚上是怎么对我的了?」 昨天晚上? 齐滺努力回想了一下,只是很遗憾,他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他昨晚都干了些什么。在他的记忆里的最后,还是他和吴连雪在一起讨论如何治国理政、将这个国家治理得更好。 所以,萧楫舟为什么会在现在出现在他的身边? 齐滺十分不信任自己的酒品,他羞愧地捂住脸,尴尬地问:「我昨晚都做了什么?」 调戏了我一顿,然后你睡你的大觉,把我一个人留在寒风瑟瑟中独自舔伤。 然后就没了。 萧楫舟实在是编不出来一些稀奇古怪的事迹来趁机忽悠齐滺,便干脆玩了一招釜底抽薪,用最简单的方式说道:「算了,反正都过去了,有些事不说也罢。」 他这样一说,齐滺反而更加愧疚了,甚至都不敢想像自己昨晚究竟做了多么天怒人怨的事,只能乖乖地低头认错:「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忽悠了的齐滺还在真心实意地认错:「我没把你怎么样吧?」 萧楫舟的脸色不自觉地僵硬了一瞬,不过转瞬便恢復正常。他将一旁的外套扔给齐滺,说道:「穿上,我们出去。」 齐滺接过外套乖乖穿上,不解地问:「去哪儿?有什么大事吗?」 萧楫舟点头又摇头:「是大事,但又不是什么大事。」 齐滺:「???」 萧楫舟像个谜语人,却实在勾起了齐滺的好奇心,他不由自主地问:「究竟是什么事?」 萧楫舟:「过节。」 齐滺:「???」 齐滺:「过节?过什么节?」 齐滺的脑子疯狂转动,愣是没想到大梁在六月有什么节可过。 第209页 大梁的节日和后世所知的相差并不大,大的节日就是正月的春节上元节、三月的上巳节、五月的端午节、七月的七夕节、八月的中元节、九月的重阳节、十二月的除夕,以及特殊的八月十九的万寿节——萧楫舟的生日与七月二十三的千秋节——元沚的生日。 六月…… 齐滺一脸疑惑:「六月有什么节日?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他穿越过来的时候是海平元年的九月,这是他在大梁过的第一个六月,还真不知道六月有什么节日。 萧楫舟:「六月初六舟水节,每到六月初六,我们都要登舟拜水,向淇水水神祈求风调雨顺。」 齐滺:「???」 不是,《华国歷史节日大全》和《梁史》《大梁风俗志》上都没有记载过这个节日吧?莫非是消失在歷史长河中的节日? 齐滺刚想继续问下去,结果萧楫舟一下子拽住他的衣袖,拉着他就往外跑。齐滺跌跌撞撞地跟在萧楫舟身后,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在萧楫舟没有狗到底,不过出了大门,齐滺就看到侯七已经驾着马车等候在门口了。 齐滺被萧楫舟拉上车,带着满心的好奇与疑惑,被萧楫舟带到了洛阳城外的一条河水旁。 河水两岸围绕了很多人,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可惜周围的环境太乱,齐滺听不分明。他远远看着,就见河上已经泛起了很多小舟,舟上跪坐着老老少少,正对着河水水面深深一拜。 萧楫舟在齐滺的耳边轻声说:「这就是舟水节的风俗,登舟拜水。」 这场面看起来着实有些奇怪,像是什么大型邪/教现场。但一想到封/建社会神神鬼鬼奇奇怪怪才是正常的,齐滺又觉得眼前这一切都正常了起来。 侯七已经找来一方小舟,萧楫舟先登上小舟,后冲着齐滺伸出手:「来,抓着我,别掉下去。」 眼前的手节骨分明,虎口处还有着厚茧,看上去并不好看,但却无端给齐滺一种安心的感觉。看着眼前这只冲着他伸出来的手,齐滺下意识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温热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到心房,在这个瞬间,齐滺的心底竟然涌起了一种奇奇怪怪的感觉:萧楫舟的手好暖。 齐滺一时之间也无法分清这种感觉究竟是怎么来的,只是还没等他细想,萧楫舟便已经放开了他的手,去一旁撑起长篙。 小舟渐渐远离喧嚣,萧楫舟将船撑得很稳,齐滺并没有感觉到一星半点的颠簸。也不知道小舟行了多久,当附近无人的时候,萧楫舟收起长篙,任由小舟停留在河水中央,顺着缓缓流动的水流缓慢流动。 齐滺看着眼前的湖光山色,一时间都呆愣在这里。自从他来到大梁,整个人就像是一台不停旋转的机器,从未有过片刻的放松,总担心自己哪里迟了一步,这个偌大的帝国就会分崩离析。 这还是他第一次慢下来,看着眼前的大好河山。 齐滺忽然道:「我好像知道为什么从古至今那么多人都寄情山水了。青山绿水湖光山色,不比世间那些蝇营狗苟好看的多?」 萧楫舟:「……」 萧楫舟真是万万没想到齐滺居然会想到这里去,他微微张口,刚想说些什么,结果便听到齐滺先说:「若是有朝一日我功成身退,便要找一个这样山清水秀的地方了却残生。」 萧楫舟:「……」 看个山水却把自家心腹重臣看得萌生了退隐之意,萧楫舟一时之间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上天和他开的玩笑。萧楫舟声音干涩,说道:「阿滺,你不至于吧?」 眼见自己的话将萧楫舟吓成这个模样,齐滺当场便改口:「说着玩玩的。基建事业任重道远,等我角巾私第那一日,只怕我早已白髮苍苍,哪里还能寄情山水?」 听齐滺左一句「功臣身退」右一句「角巾私第」,萧楫舟当场便皱起了眉:「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岂是那等庸主,见不得能臣干吏?我巴不得悍臣满朝,阿滺为我做执牛耳之臣。」 这话说得着实漂亮,可听了这样动听的话,齐滺却依旧道:「从来急流勇退都是为臣之道,守着位置不肯放手的,几人有好下场?」 萧楫舟当场反驳:「我绝非那等卸磨杀驴之人。」 看着一脸焦急的萧楫舟,半晌,齐滺却笑了:「文殊奴,我当然理解你,可是有些时候,不是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 他的目光越过萧楫舟,看向萧楫舟身后的高山与流水,眼中是迷离的光:「昔年商君变法,惠文王即位便车裂商鞅;吴起变法,楚悼王去世,吴起也只落得万箭穿心的结局。齐滺不敢比肩商君吴起,但也知道,凭藉我所做的事,日后能有寄情山水的那一日,都是三生修来的福气了。」 「那是孝公、悼王死得早。他们死在了臣子之前,臣子失去了君主的庇护,又得罪了贵族,方才无力回天。」萧楫舟凉凉道,「阿滺你且放心,若是有朝一日我死在你前面,我一定将世家门阀的所有人都一起带走,绝不让他们有机会能够伤害你。」 齐滺:「……」 齐滺语气干涩:「倒也不必。」 萧楫舟继续说道:「阿滺你放心,我不是秦孝公,也不是楚悼王。前车之鑑就在眼前,我绝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刀枪剑雨。」 齐滺:「……」 第210页 齐滺还没来得及反驳,又听萧楫舟说:「要不,阿滺你为我陪葬吧。」 齐滺:「……」 萧楫舟:「咱们死在一起,我让你陪葬皇陵,这样就算世家给的压力再大,萧盛那小崽子也一定能扛住压力,至少让你入土为安。」 齐滺:「……」 齐滺:「谢谢,但是我能不能选择活着?」 萧楫舟立刻便道:「可以,我死前把所有的贵族都带走,一个都不剩。到时候萧盛只剩你一个,不敢不对你好。」 齐滺:「……」 小齐大人无语望天,恨不得给不久之前故作姿态的自己两巴掌。 【作者有话说】 滺滺:论装杯的下场,我真的再也不敢装杯了 ****** 一百章了,我好厉害。之前有个小可爱说我可能写到二百章,我现在觉得这个可能十分有可能。 第101章 川拨棹 萧楫舟的神经病对齐滺最大的影响就是让齐滺深刻地明白有些人是不能沟通的, 因此齐滺在瞬间转移了话题:「你不是说舟水节的习俗是登舟拜水吗?这个习俗怎么来的?」 萧楫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黑曜石一般深邃的目光中满是齐滺看不懂的深沉。就在齐滺以为自己转移话题失败的时候,萧楫舟终于开口了:「传说中, 舟水节是为了纪念淇水水神。」 在齐滺好奇不已的目光中, 萧楫舟接着说道:「在传说中, 淇水水神是一个很善良的神仙。在很多很多年以前,春日滴水未下,秋日又黄河泛滥成灾,百姓没有收成, 饿殍遍地。」 「这个时候, 不忍见百姓穷困潦倒的淇水水神便从淇水中现身, 为百姓带来了常年的风调雨顺, 使得家家户户五谷丰登。」 「只是淇水水神的行为惹怒了昊天上帝。昊天上帝认为灾害连年都是天道对人类的考验,是人类必须经过的困难。但淇水水神的行为却打乱了天道的安排,因此将淇水水神打入凡间, 让水神经歷百世轮迴之苦。」 「因此,为了纪念淇水水神, 每到淇水水神被打入凡间的这一天、也就是每年的六月初六,家家户户都会登舟拜水, 为淇水水神祈福,希望淇水水神能投胎到好人家,在人间轮迴之时不用吃苦。」 听完了萧楫舟的长篇大论, 齐滺最终说道:「这个故事,我还真没听过。」 水神为民请命,百姓感恩于心, 这样带有教化意义的故事如果齐滺真的听过就绝不会忘记, 因此齐滺十分确信, 他在现代从未听过这个故事,也绝对没有听过任何有关于淇水水神的故事。 听了齐滺的话,萧楫舟的眼眸眨了眨,说道:「那可能是故事在流传中消失了,亦或者被改得面目全非了,哪怕你听到了后世的版本,也没办法和淇水水神联繫在一起。」 这倒是有可能的,就像射日的是大羿,却在后来的传说中变成了后羿。而射日是不可能的,没人知道帝尧时期的大羿究竟做了什么,如果齐滺身在帝尧时期,听到了大羿的故事,想必也不会和后世的后羿射日联繫起来。 这么一样,齐滺当场就释怀了。他随着萧楫舟的动作跪坐于舟上,两人并肩跪坐,一齐向北而拜,送上对淇水水神的祝福。 其后萧楫舟将小舟划到岸边,两人上了岸,侯七早已在岸边等候。萧楫舟轻声问身边的齐滺:「要不要在城里逛逛?今日有香市的,你或许没见过。」 香市? 「香市」这个词来自于一部古书《成都古今集记》,这本书中有一个说法,叫做「十二月市」,指的是一月灯市、二月花市、三月蚕市、四月锦市、五月扇市、六月香市、七月七宝市、八月桂市、九月药市、十月酒市、十一月梅市、十二月桃符市,指的是在当月只卖这一种物品。 六月香市,指的就是在六月的时候,商人们竞相交易香料,巷陌皆香,因此形成了「香入寻常百姓家」的盛景。 古时候的香市齐滺还真没见过,在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当即双眼一亮。他兴致勃勃地问:「有什么好玩的?」 萧楫舟沖他眨眨眼:「你去了就知道了。」 齐滺怀着十分好奇的心跟着萧楫舟到了东市,这里和不远处的西市是洛阳城规划中的闹市区,平日里的集市都集中在东西两市,香市这样热闹的场景,自然也被放在了东西两市。 甚至还没到东市,齐滺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味。香味很浓很杂,各种各样的花香木香檀香胡香等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按理来说早该熏得人头疼。但也不知是不是天公作美,齐滺竟然觉得这种纷杂无比的香味有一种诡异的和谐,一点都不难闻。 ——也可能是他的鼻子坏了。 萧楫舟拉住齐滺的手,在齐滺不解的目光中,萧楫舟小声道:「这里人太多了,万一我们走散了,可就要找不到对方了。」 这句话说得倒是不假,此时的东市说是摩肩接踵也毫不夸张,像是整个洛阳城的人都在此时此刻汇聚到了东市一样。 一想到在这样的地方要是和萧楫舟失散,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因此齐滺一只手牢牢握紧萧楫舟的手,另一只手……拿走了萧楫舟腰间的钱袋子。 萧楫舟:「???」 齐滺脸不红气不喘地解释:「万一我们走丢了,我要买东西,就得自己掏钱了,手边没有钱可不行。」 第211页 萧楫舟被齐滺无耻的言论震惊了:「那我呢?我用什么买东西?」 齐滺闻言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萧楫舟的脸,就在萧楫舟满心疑惑齐滺又要整什么么蛾子时候,他听到齐滺说:「没事,你脸皮厚,可以赊帐。」 萧楫舟:「……」 萧楫舟作势要捏齐滺的脸,齐滺连忙挡住萧楫舟作怪的手,威胁道:「你可想好了,捏坏了我的脸,你让谁给你干活?」 萧楫舟都要被这个小没良心的气死了,但他咬咬牙,还是收回了想要掐齐滺脸的手。他心气不顺,只能用握着齐滺的那只手微微用力,气鼓鼓地说了一句:「你啊。」 齐滺嘿嘿一笑,将钱袋子放进了自己的袖口里。 整个东市充满了过节的热闹,齐滺不但看到了各种他闻所未闻的香料,还在东市里看到了杂技表演,喷火、耍猴……他今日将之前从未见过的热闹见了个遍。 直到将整个东市都逛了一圈,天色都暗了,启明星璀璨地挂在天幕上,齐滺还觉得意犹未尽:「要不,我们再去西市逛逛?」 看着几乎要乐不思蜀的齐滺,萧楫舟差点笑弯了腰:「行,不过之前我们要去一个其他的地方。」 齐滺:「???」 在齐滺的疑惑不解中,萧楫舟带着齐滺七拐八绕,到了一栋地处偏远的小院子里。小院不大,但内里却装潢得十分清幽,假山流水一应俱全。若不是这个地方看起来实在漂亮,齐滺甚至还以为萧楫舟要把他卖了。 齐滺不理解:「这是谁的院子?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崇玉山的。」萧楫舟解释道,「反正他现在在凉州回不来,他的院子我就借用一下。」 「……」齐滺无语,「崇玉山是不是还很开心地将院子借给了你?」 萧楫舟理所当然地点头:「他还说要将院子送给我,但我牢记你说的话,不能无端拿别人钱财,哪怕别人强送也不能收,所以我没要。」 说着,萧楫舟一脸求夸奖的表情:「怎么样,我是不是做的很好?」 「……」齐滺微笑,「对,你做得很棒。」 萧楫舟冲着齐滺勾勾手:「过来。」 齐滺听话地走到萧楫舟的身前,还没来得及问萧楫舟要做什么,就感觉自己的腰间多了一条滚烫的手臂。 齐滺瞪大了眼睛,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就感觉眼前一花,仿佛整个世界都模煳起来。 风唿唿地吹响在耳畔,那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的声音都离他远去,耳边仅剩的唯有萧楫舟的心跳。 就在齐滺沉浸在这种奇异的感觉里的时候,萧楫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不害怕吧?」 齐滺这才发现,萧楫舟已经将他带到了房顶上——飞上来的。 「!!!」齐滺猫猫震惊,「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轻功?」 萧楫舟不自觉地抬了抬下巴,说道:「也不过是很普通的能力罢了,不用震惊。」 齐滺:「……」 很好,兄弟,这个逼你装的我给你满分。 齐滺问:「你带我上房顶做什么?」 话音刚落,还未等萧楫舟回答,齐滺的耳畔突然听到了一声巨响。听着熟悉的声音在耳旁响彻,齐滺不可置信地回身抬头,就看见夜色的天幕上绽放的朵朵烟花。 一朵接着一朵的烟花绽放又熄灭,还不等感嘆它的逝去,便见到新的烟花再次盛开。 繁星闪闪汉迢迢,灯火万家夜阑珊。忽见云汉坠如雨,缘是云锦入凡间。 眼中是满目璀璨,齐滺只觉得背后传来阵阵暖意。未等他回头,便感觉肩膀一沉——是萧楫舟怕他着凉,将披风披在了他的肩头。 萧楫舟的手停留在齐滺的肩膀上,低着头对齐滺小声说:「阿滺,生辰快乐。」 齐滺一怔。他的大脑有一瞬间的宕机,好一会儿,他才转过身,连烟花都顾不得看,忙问萧楫舟:「你今日是为了给我过生辰?」 萧楫舟点头:「这是你在这里的第一个生辰,我希望你留下的都是美好的回忆。」 萧楫舟原以为齐滺可能会感动的稀里哗啦,他甚至连一会儿在齐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怎么哄齐滺的词都想好了,可他万万没想到,听了他的话,齐滺的脸色竟然瞬间沉了下去。 看到齐滺的表情,萧楫舟瞬间意识到他可能做错了什么。但他将自己所做的事在脑中转了一圈,也没想明白自己究竟在哪里做错了,只能忐忑地叫了一声:「阿滺?」 话音落下,萧楫舟便听见齐滺阴森森的声音:「所以,所谓的什么舟水节、什么淇水水神,都是假的?都是你为了将我的生日变成一个节日编出来的谎话?」 萧楫舟慌张地辩解:「这怎么能叫谎话?我觉得我说得没错,阿滺就是上天派到凡间的神祇。」 齐滺只觉得眼前一黑。 好傢伙,还真的都是假的。 所以,现在全天下人都知道昏君为了给他这个佞臣过生日,不但强硬地让全天下人都给他庆生,还为此编出来了一个淇水水神的谎话。 社死。 真的社死。 齐滺扶额。 【作者有话说】 滺滺:家人们谁懂啊,这辈子没怎么社死过 崇玉山:我也是你们y的一环是吗? 天下百姓:不,我们都是 第212页 ****** 《成都古今集记》是赵抃撰写的,「十二月市」的背景应该是在宋朝的成都,书里也确实记载过,商人交易香料引起的六月香市是在南方。文里我是觉得这个设定挺有意思的,所以借用了,但是不符合史实啊,你们别搞错了。 ****** 感谢在2023-10-22 23:43:00~2023-10-23 21:13: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染、哒哒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川拨棹 齐滺满脸的尴尬, 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开心的样子,和萧楫舟想像中的场景相差甚远。 萧楫舟一脸迷茫地问:「阿滺,你为什么不开心啊?」 齐滺:「???」 我为什么要开心啊? 丢人丢到全天下, 你会开心吗? 想到现在也许全天下人都知道自己这个「佞臣」是如何的「狐媚惑主」, 齐滺就觉得前途一黑, 恨不得揍萧楫舟一顿。 他下意识抬起手,然而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刚刚抬起手,身体却在瞬间重心不稳, 再加上他所站的房梁并不平整, 以至于齐滺脚下打滑, 竟然整个人从房樑上摔了下去。 齐滺:「!!!」 眼见齐滺在自己的面前摔倒, 萧楫舟心里一惊,他下意识拽住了齐滺的手,想要将齐滺拽上来。然而房顶不平, 齐滺下坠速度又太快,导致萧楫舟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也没能在第一时间稳住自己的身体。 最终的结果就是,萧楫舟和齐滺一起从房梁摔了下去。 从房梁滚落的时候, 萧楫舟下意识护住齐滺的头和躯干。他在空中颠倒了两人的位置,让齐滺从下方换到了上方。因此,当二人摔落在草地上的时候, 齐滺摔在了萧楫舟的身上,而没有和地面进行亲密接触。 房梁不高,下方又是柔软的草地, 萧楫舟自幼习武, 这点震动没给他带来任何的威胁。他落到地上的第一时间便揉着齐滺的头问:「阿滺, 你怎么样?没有摔坏吧?」 齐滺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反而身体开始颤抖起来。 萧楫舟:「!!!」 坏了,阿滺摔坏脑子了! 萧楫舟下意识要起身送齐滺去看太医,却没想到他的身体刚刚动了一点点,耳边却先传来了齐滺的笑声。 ……笑声? 萧楫舟的脑子都懵了一瞬,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齐滺的笑声还流连在耳畔,这才让萧楫舟确定,齐滺确实是在笑。 ……他的阿滺该不会真的摔坏脑子了吧? 就在萧楫舟自我怀疑的时候,齐滺的笑声越来越大,身体抖动的幅度也越来越频繁。最后,齐滺从萧楫舟的身上翻身躺到一旁的草坪上,毫不掩饰地笑了起来。 萧楫舟:「???」 萧楫舟转头看他,满脸懵逼:「阿滺,你、你还好吧?」 齐滺还是在笑,好半晌,这让萧楫舟整个人都不对劲的笑声才逐渐停止,齐滺满含笑意的声音传了过来:「对不起,文殊奴,但我实在是太开心了。」 ……开心? 萧楫舟一时间怀疑他和齐滺必然有一个人摔坏了脑子。 齐滺却说:「你知道吗,我现在真的很开心,我从来没想过,你会这样把我放在心上,为了我的生日付出这么多的精力。」 齐滺甚至都不记得他的生日了。自从爷爷去世之后,他和家人关系尴尬,再加上他的生日在后世多是公历八月,那个时候他在学校学习,并没有在家,因此已经很久没有人给他过过生日了。 他甚至都不记得他什么时候和萧楫舟说过他的生日,他一点印象都没有,没想到萧楫舟竟然记得,还为了他的生日搞出了这么多事。 齐滺说:「文殊奴,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我知道自己应该很严肃地和你说你的行为是错的,但是……」 他犹豫起来,似乎是觉得这样的话不该说出口,带着淡淡的羞愧,还有一丝不好意思:「但是,我还是很开心。」 齐滺侧过脸,月光打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脸显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来:「文殊奴,谢谢你。」 萧楫舟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像梦一样—— 他的阿滺没有生气,他的阿滺还觉得很开心,他的阿滺认可了他的付出,他的阿滺是真的很开心。 齐滺的话音落下,萧楫舟的脸上便褪去了忐忑,唯余喜悦。他的脸微不可察地红了起来,脸上也露出一种介于羞涩与喜悦之间的笑意。萧楫舟的手轻轻地移动到齐滺的手旁,伸出小指钩住了齐滺的手指。 萧楫舟的声音低沉起来,却带着一丝难言的羞涩与兴奋:「阿滺,你开心就好。」 说着,萧楫舟又忍不住自我膨胀起来,喃喃道:「我便知道你会喜欢。」 齐滺:「……」 很好,这句话成功让齐滺想到了他现在的社死。 齐滺一个侧翻,他侧卧于萧楫舟的身畔,伸出手毫不留情地捏住了萧楫舟的脸,恶狠狠地说:「不准有下次了,你知道吗!」 萧楫舟夸张地喊:「好疼!阿滺手下留情!脸快被撕裂了!」 呸! 自己用了多少力气,他不知道? 一想起如今的社死情况,齐滺又气得磨牙,捏着萧楫舟的脸的手又用力了三分。 第213页 「我让你再胡说八道!」 不远处,侯十三嘴里叼着根野草看着面前这一对肆无忌惮地打闹,浑身上下都要冒出酸气来。他阴阳怪气地问一旁的侯七:「七哥,陛下这是不是讨到媳妇了?」 侯七不想理这个愚蠢的弟弟,他靠在树干上,闭着眼睛,懒懒洋洋地「嗯」了一声,算作他敷衍的敷衍。 侯十三觉得他的红眼病要犯了:「我也想讨媳妇。」 侯七甚至懒得搭理他。 没人接茬,侯十三却越说越来瘾:「你说我们会不会很快就有小皇子了。」 侯七:「嗯……嗯?」 恍惚间,侯七觉得自己可能是没有睡醒,他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确认刚刚的自己没有听错后,他掏了掏耳朵,不可置信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侯十三瞪着大眼睛,兴致勃勃地问:「你说,小齐大人会不会给生陛下生个小皇子?」 侯七:「……」 吓得我瓜都掉了。 侯七目瞪狗呆:「小齐大人是男的。」 男的不能生孩子。 侯十三:「小齐大人不是淇水水神转世吗?都神灵转世了,会生孩子不是很正常的吗?」 侯七觉得自己的蠢弟弟脑子不太正常:「不是,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淇水水神不就是陛下编出来的故事吗?」 侯十三/反驳:「你怎么知道是陛下编的,而不是天神降梦,将小齐大人的真实来歷告诉了陛下?我觉得陛下说得挺对的,若不是水神转世,世间怎么会有小齐大人这样的?」 说着,侯十三看向齐滺的眼中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崇拜:「小齐大人不但什么都懂,最重要的,是他真的为了天下百姓着想。小齐大人若不是水神转世,那必然是其他神仙的转世。」 侯七:「……」 看着眼前清澈而愚蠢的弟弟,侯七说出了他真心的劝告:「多吃点核桃吧。」 补脑。 ****** 【洛阳城,西市】 热闹的大街上,却有一座小桥静谧非凡。这里离远处的喧嚣并不遥远,却仿佛和喧嚣之间隔了一条楚河汉界。 杨念玄站在桥上,看着涓涓细流流过拱桥,映着满目的波光粼粼。 不远处,一袭白衣的云书走了过来。她站在杨念玄的身边,顺着杨念玄的目光看着眼前的流水人家,轻笑道:「新军大都督不在京郊训练新军,怎么有空玩耍?」 杨念玄没有回头,眼睛依然盯着面前的流水人家,口中答道:「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做人也一样,不能总绷着根弦。今日是舟水节,陛下都与民同乐,我为何还要折磨自己?」 「舟水节?」云书咀嚼着这个词,笑道,「换作一年前,谁能想到,我们冷血无情的陛下也有这样柔情似水的一面?」 说着,云书喃喃:「他倒是疼爱院使大人,就是不知道几分是真心,几分是假意。」 云书的话让杨念玄忍不住皱眉。他想到记忆里一直都是脸上带笑的齐滺,忍不住说道:「院使大人这样的人,我若是陛下,我也会真心以待。」 听了杨念玄的话,云书脸上的笑意彻底沉了下来,就连声音都不復刚刚的柔美:「就一个新军大都督,就把你收买了?」 云书的声音忍不住尖锐起来:「你别忘了,是萧百川执意让太师保留『阿鹿桓』这个姓氏,才让老太师不得不告病归隐退出朝堂;更是元沚下令杀了你的父亲!血海深仇,一个新军大都督的职位,就让你放弃了?」 这话着实刺耳,杨念玄顿时便皱起了眉:「杀父之仇我从未忘过,我只是觉得祖父说得对,大丈夫顶天立地,怎可行阴谋诡谲之事。」 说着,杨念玄对云书说道:「过去是我错了,我便有过改之,现在轮到你了。」 云书顿时瞪大了眼,却也拦不住杨念玄的话:「我已经安排好了,明日送你南下渡江,你……你在江南找个老实人嫁了吧,踏踏实实地过下半辈子。」 云书觉得这句话当真可笑:「你凭什么左右我的人生?」 杨念玄一时沉默。 确实,他与云书无亲无故,着实没必要为了云书安排以后。只是…… 杨念玄道:「雍明太子于我有知遇之恩,你是他的妻妹,也是云家最后的血脉。若是侧妃还活着,也一定希望你好好活着,而不是每日生活在之中。」 杨念玄打的感情牌却没让云书有片刻的松动:「又是雍明太子,你们每个人都要说雍明太子,仿佛雍明太子是什么绝好的人一样。可实际呢?他也不过是一个懦夫,一个连自己的妻子儿女都保护不好的懦夫!」 云书的身体都颤抖起来:「当年是他强娶了我的姐姐,明明姐姐拒绝过他那么多次,说了那么多次她不想高攀帝王家,却还是被雍明太子苦苦纠缠。最终姐姐扛不住流言蜚语,不得不嫁给了雍明太子。」 「可是结果呢?他自己无能,守不住太子之位,不但连累得姐姐和他一起幽禁在岐山别馆,还连累父亲被砍头!我们家又做错了什么!」 杨念玄没办法理解云书的悲痛,毕竟,在他的认知里,若不是云定南嫁给了雍明太子做侧妃,又生下了雍明太子唯一的儿子,云定南就永远是小吏之女,以下九流的身份嫁给另一个下九流的男人,生出来的孩子依旧是下九流。 第214页 卑贱之女,一跃飞上枝头变凤凰,成为了皇亲国戚,不该感恩戴德吗? 杨念玄没办法理解云书对雍明太子的指责,他只是履行自己的职责,耐着性子劝道:「我知道你恨陛下、恨太后,但是即便你刺杀了他们,也没办法全身而退,何必呢?听我的,找个老实人嫁了,总会有人替你报仇的。」 云书却反问:「当年豫让为了刺杀赵襄子吞炭毁容,难道想过全身而退吗?」 看着一句话说不出来的杨念玄,云书只留下一句:「我云家上下十几口的命也是命,即便卑贱,也不能白白丢失。你救了我,我感激你,但这不是可以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的资本。」 这样尖锐的云书杨念玄第一次见,以至于他忍不住皱起了眉。 云书对着杨念玄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口中说的话却是:「如今我在朝廷开办的国企中担任帐房,更是每五日去做京郊穷苦孩子的教书先生。杨大人,你动不了我。」 这句话成功让杨念玄脸色铁青,云书却看了不看地转身就走。她的脸上冰雪一片,仿佛世间的万事万物都动摇不了她的决定。 只是下一个转角,云书看到了脸色阴沉元岁。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元岁却在此时此刻露出这样难看的表情,显然,刚刚的对话他没少听。 云书当即变了脸色。 【作者有话说】 昨天的登舟拜水像不像一拜天地?今天的月下谈话就是洞房花烛。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再说下去小黑屋了,撤了撤了。 ****** 关于核桃的来歷我查了一下,震惊的发现核桃竟然在很早很早之前就有了,我看到的最早的化石,距今2500万年,是万年别看错了,还有春秋时期的扁鹊和西王母和核桃的故事。 核桃竟然这么早,我一直以为核桃是洋玩意……奈何本人没文化,一句卧槽走天下。 第103章 川拨棹 云书看着面前脸色阴沉的元岁, 一时讷讷无言。好半晌,她才问出一句:「小亭侯怎么在此?」 元岁竟然真的回答了她:「本想约你出来玩,却未曾想到你会来见杨念玄。偷听非我本意, 只是有些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云书脸色瞬间煞白。元岁的话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云书:他什么都听到了。 想到元岁已然知道了一切, 云书的心都在瞬间停止了跳动。她讷讷开口:「小亭侯……」 元岁粗暴地打断了她, 反问:「你以豫让自比,那我问你,谁是赵襄子?」 这个问题的答案简直显而易见——除了在流言中杀死了雍明太子以继位的萧楫舟,还有谁? 云书无言以对, 而她的沉默也让元岁得到了他最不愿意得到的答案。 良久, 元岁深唿一口气, 道:「云书姑娘, 我先是大梁的都察院副使,后是大梁的亭侯世子,再是爹娘的儿子, 最后的最后,我才是我自己……云书姑娘, 对不住了。」 云书沉默着,看着眼前这个口口声声说爱她、为了她不惜和父母争执的男人, 亲手将她捆绑。 ****** 【洛阳城,东市】 元沚看着眼前她多年未见的烟火气,一时之间只觉得岁月匆匆不饶人, 她甚至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见到这样的人间烟火,究竟是什么时候。 穆怀安递给她一串糖葫芦,说道:「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 姑姑不许你吃, 你还闹脾气, 也不知道你现在还喜不喜欢了?」 元沚接了糖葫芦,轻轻咬了一口。 甜得腻人。 她该是不喜欢了。 可说出口的,却是:「还是当年的味道,我喜欢。」 穆怀安的脸上当即露出笑来:「你喜欢就好。」 元沚闻着鼻尖萦绕的香气,听着不远处热闹的喧嚣,眼中闪过些微的莫名。她看着眼前的烟火人间,一时间竟觉得惆怅:「阿兄,你说,这大好河山,为何不能姓叱罗?」 听到这句话,穆怀安的脸上露出一种难言的情绪,像是悲伤,又像是苦涩,还夹杂着释然,复杂得让人一时之间分不清他的情绪。 好半晌,穆怀安才道:「有一句话不是叫『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阿沚,西齐皇室没有这个命,你要学会放下。」 他微微低头,道:「你也想开点,想不开又能怎么办呢?难道真的起兵造反?」 元沚抿唇不语。好一会儿,她才说:「阿兄,我想不开。我每每午夜梦回,都能梦见那天,父皇就那样死在我的面前。」 她说:「你不知道,那天父皇是怎样的不可置信,他不敢相信他委以重任的臣子会造反,还会送上一杯毒酒。父皇砸了毒酒,迎来的就是慕容须蜜多的钻心一剑——」 元沚闭上眼,好似还能看到多年前鲜血淋漓的那一幕。 穆怀安也在瞬间红了眼眶。可纵然鼻尖酸涩,穆怀安还是说道:「阿沚,想开点。你现在有了自己的孩子,文殊奴是个孝顺的孩子,你好歹为他想想。」 「孝顺?」元沚冷笑,「他的孝顺,就是至今都怪我杀了步六孤老贼和那个贱种,将一个下九流女子生出来的玩意当成宝贝!」 话中满是怨气,显而易见,元沚对大梁皇室究竟充斥着多少怨恨。 「文殊奴在怪我,豫章也在怪我。明明我才是他们的母亲,是我千辛万苦将他们生了下来又抚养长大,可他们却一个个地都喜欢那个贱种!甚至为了那个贱种对我屡生怨言。」 第215页 「豫章收留了萧盈真当我不知道?她收留萧盈便罢了,可她竟然还敢收留崔泽!那是萧桧舟的臣党!有崔泽一日,文殊奴就不会安生,豫章究竟知不知道谁才是她真正的亲人!」 穆怀安嘆气:「阿沚,阿津也与我们异母,你小时候还嫌弃他是婢女所出,可后来还不是知道阿津也是你我的亲弟弟?文殊奴、豫章到底和雍明太子是亲兄妹,血浓于水,你让他们如何能冷眼瞧着雍明太子去死?」 元沚反问:「我是他们的亲生母亲,若论血浓于水,我们感情不应该是最深的吗?」 穆怀安:「所以他们从生到死,都在叫你一声母亲。」 元沚一时无言。 、 见到眼前这一堆烂帐,穆怀安也不知道该从何处整理。最终,他也只能嘆一句:「都是我的错。若是当初我执意反对你成为萧百川的妃子,也许你现在会嫁给一个普通人,过普普通通的一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做什么都是错。」 元沚当即摇头:「我有错,萧百川有错,世间所有的人都有错,可唯独阿兄没有错。」 元沚道:「萧百川怎么敢让我嫁给别人?我入了他的后宫是必然的事。若不是哥哥改名换姓照顾我,我只怕连豫章都生不下来,更何况文殊奴?」 穆怀安却道:「若是,文殊奴未曾出生过呢?」 穆怀安忍不住假设:「如果萧百川只有雍明太子一个儿子,慕容须蜜多便不会视你与豫章为眼中钉,你没了指望,会不会放下一切,活得快乐一点?」 元沚眸色冷然:「那我只会恨不得萧百川早点死,根本不会等到文殊奴长大成人的那天。」 穆怀安:「……」 穆怀安忍不住问:「真这么狠心?」 元沚:「萧百川是我的杀父仇人,这点从未改变。」 生下萧知福不是她的本意,她一点都不想给仇人生儿育女,萧知福的出现是个意外。当得知她竟然怀上了萧百川的孩子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是打掉。 当时是青鸾劝她,她才留下了这个孩子。只是从那时起,她每天每夜都在盼望肚子里的是个男孩,能继承萧百川的位置,将皇位还给他们叱罗家。 只是可惜,她日思夜盼的孩子是个女孩。最开始她觉得失落,可是看着女儿无忧无虑的笑脸,她又忍不住想,女儿也好,生个女儿,萧百川才能容得下。若是个男孩,也许第一个不同意的就是萧百川。 果不其然,三年之后,她怀上了萧楫舟。当太医们都说她这胎是个男孩的时候,萧百川当晚便送来一碗「保胎药」。 元沚也不知道她隐姓埋名给仇人做事的哥哥究竟做了什么,才让萧百川改变了想法,留下了这个带着前朝血脉的皇子。总之,在萧楫舟出生的那天起,元沚的野心疯狂滋长。 也许是察觉了元沚的野心,萧百川才会在萧楫舟七岁的时候就让他去凉州。常年远离大兴的萧楫舟果然如萧百川所愿,长成了一个天真到愚蠢的孩子。 萧楫舟的眼底没有野心,他不想争皇位,什么都不想要,只是傻傻地希望所有人都过得好。 可是怎么可能呢? 元沚从来都知道,萧楫舟的愿望是不可能实现的。 萧百川想让萧楫舟做雍明太子手中的刀,为雍明太子做完所有雍明太子不方便做的事。然后,便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慕容须蜜多妒烈成性,连个妃子都容不得,更遑论是萧楫舟这个出色的「赵王」。 而雍明太子萧桧舟本人,就是一个软蛋懦夫,谁的话都不敢不听。若是萧桧舟有登基的那天,朝政必然会聚集在慕容须蜜多的手中。届时,不论是萧楫舟还是她,都不会有好下场。 元沚冷笑:「步六孤老贼将我的儿子当成狗养,想让文殊奴做萧桧舟最忠心的狗……他和慕容须蜜多生下的贱种,也配?」 「这个世上,能坐稳大梁皇位的,从来都只有我叱罗沚的儿子。我的儿子,才是真正的王!」 元沚眼中的野心从未掩藏,让穆怀安看了都觉得心惊。这一刻,穆怀安甚至忍不住想,如果元沚是男儿身,如果当年被萧百川扶上皇位的不是他这个懦夫一样的傀儡皇帝,而是男儿身的元沚,萧百川会不会玩火自焚? 可惜一切都只不过是假设,元沚只是女儿身,她从来都是公主,永远做不了女皇。 穆怀安幽幽地嘆了口气,脸上却扬起笑容。他伸出手将元沚的嘴角向上挑,说道:「对,就是这样,我的小公主就是要永远快快乐乐,不用为别的事烦心。」 元沚恨不得翻白眼。她张开唇,作势要咬穆怀安。穆怀安当即松手,故作夸张地说:「哎呀,你好兇啊!」 元沚看了看手中的糖葫芦,恨不得将糖葫芦都扔到穆怀安的脸上。只是想了想,还是捨不得。 穆怀安作势要跑,然而他不过刚刚转身,笑意就尴尬在了脸上。 在不远处,萧楫舟黑着脸看着这对「打闹」的「奸/夫/淫/妇」,脸上的表情满是震惊,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亲爹才死了没几天,亲妈就已经找到了第二春—— 那人还比自己的老爹帅。 齐滺一脸尴尬地看着眼前的「一对佳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夭寿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太后都要找第二春了,还偏偏让他看见了。 第216页 齐滺一脸尴尬,萧楫舟浑身冒黑气,穆怀安一时之间也觉得尴尬不已。他当即举起双手,尴尬地说:「那个,我就是、就是、就是带太后娘娘出来散散心。」 萧楫舟咬着牙问元沚:「母后,你为何要和穆怀安一起出来?」 元沚看了看浑身冒黑气的儿子,又瞅了瞅冲着她疯狂眨眼睛的亲哥,歪了歪头,故作无辜:「太后找个情人,不可以吗?」 穆怀安眼前一黑。 齐滺尴尬得恨不得捂住耳朵。 萧楫舟想杀人。 【作者有话说】 本文的一些设定你们还记得吗? 1,元沚本名叱罗沚,叱罗是鲜卑姓氏,西齐皇室本身是鲜卑贵族,在西齐执政期间,大臣们都有鲜卑姓氏,比如太师阿鹿桓衡奇,萧百川在做西齐的臣子的时候是叫步六孤百川,所以元沚叫他步六孤老贼。 2,萧百川是汉人,因此在建立了大梁之后,恢復了所有人汉姓,鲜卑人也被赐予了汉姓,叱罗氏被赐姓「元」,所以有了「元沚」「元津」「元渡」 3,元沚和元渡的母亲是西齐灵帝的皇后,突勒可汗的女儿阿史那阿依夏,而元津是婢女生的,所以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 4,穆怀安真实的身份是西齐的最后一任皇帝齐恭帝元渡,因为还没有写出来的原因,他以穆怀安的身份活了下去,因此舟舟和滺滺都以为他的穆怀安,并不知道穆怀安和元沚是亲兄妹的关系,所以看到他们打闹的过程误会了。而因为穆怀安是前朝皇帝,这个身份有些敏感,元沚和舟舟的母子关系又不好,所以选择了隐瞒不解释 ****** 感谢在2023-10-24 20:48:37~2023-10-25 20:23: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川拨棹 【洛阳宫, 万安殿】 萧楫舟冷着脸一言不发,元沚却坐在上首优哉游哉。看着萧楫舟难看至极的脸色,她竟隐隐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快感。 果然, 比起母子, 她和萧楫舟更适合做仇人。 这么想着, 元沚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陛下的脸色缘何如此难看?怎么,是茶不好喝,还是点心不好吃?」 萧楫舟都要维持不住自己的风度了,他咬着牙问:「母后当真要如此?」 知道萧楫舟想的和事实偏了十万八千里, 但元沚却一点都不想澄清——不但不想澄清, 她甚至还想加一把火: 「当年本宫和怀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若不是你的父皇夺了我们叱罗家天下, 穆怀安早就是本宫的驸马了,如今我们不过是再续前缘罢了。」 萧楫舟只觉得自己的牙都要咬碎了,他下意识就想问「你这样做对得起父皇吗」, 可是话刚刚到了嘴边,萧楫舟便想起来, 若论对不起,应该是他的父皇对不起母后。 耳边又响起齐滺的话:「文殊奴, 你想开一点,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不是。」 「昔年秦宣太后在惠文王驾崩后嫁与义渠王, 人家可是正经拜过天地、还有了两个孩子呢,昭襄王说什么了吗?」 「又有夏禹治水十三载,三过家门而不入, 最后还得到了宝贝儿子。堂堂圣人都没说什么, 想来真有了孩子, 先帝也不会在意的。」 当时的萧楫舟:「……」 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样子。 萧楫舟被齐滺的诡辩气得头疼,偏抬头又看见了元沚毫不在意的表情,仿佛自己的死鬼丈夫头上绿油油的根本不算事。 萧楫舟又是气又是无奈,偏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他只能深唿一口气,说出来一句:「母后是一国之母,到底是要注意体统,你们……别弄出孩子来。」 元沚:「……」 元沚一口茶差点喷了出去。 元沚一脸震惊,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来。她近乎目瞪狗呆地看着萧楫舟,想从萧楫舟的脸上看出来他究竟哪根筋搭得不对。 然而萧楫舟已经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了,纵容自己的母后豢养「男宠」实在是超乎他的底线,他没再看元沚,留下一句「母后好自为之」后,便甩着衣袖离去。 元沚呆呆地看着萧楫舟离开的背影,久久回不了神。 丹雀跪坐在元沚身边,轻声唤道:「殿下?」 元沚没有应答。 好半晌,元沚才莫名地问出一个问题:「丹雀,你说,本宫这个儿子……他,是不是……」 「有病。」 ****** 萧楫舟沉着脸走出万安殿,又阴森森地看了一眼不知所措的穆怀安,最后才看向满脸担忧的齐滺,说道:「我们走。」 穆怀安在身后高声喊了一句:「臣恭送陛下。」 萧楫舟都不想理他。 一路上,齐滺都是罕见的沉默,这让一直等着齐滺亲亲抱抱举高高的萧楫舟满心的不适应,他忍不住停在了半路,问:「阿滺,你怎么了?」 萧楫舟的本意不过是想提醒一下齐滺,这还有一个等着他去哄的皇帝陛下呢,谁知听了这句话,齐滺却是凝眉:「有件事要与你说,但是怕你生气,更怕你接受不了。」 看着齐滺这样凝重的表情,萧楫舟一时之间也起了好奇心。他问:「什么事?说吧,世上没有我接受不了的事。」 第217页 齐滺沉默了一瞬,在将这件事直接瞒下来与告诉萧楫舟之间,他想了许久,才最终决定将这件事告诉萧楫舟:「是关于一个叫云书的姑娘事……」 ****** 噼里啪啦的声音从勤政殿内传来,显而易见,现在的萧楫舟究竟是怎样的暴怒,才会连自己的脾气都压抑不住。 齐滺忍不住想,最好萧楫舟没有把奏摺和砚台扔到一起,不然奏摺上沾满了墨汁,可就只能留中不发了。 王福全缩了缩脖子,却还是在一旁劝道:「院使大人,您就别进去了,让小亭侯受气就是。您进去了,陛下反而不好发脾气了。」 齐滺:「……」 虽然王福全这话说得着实怪怪的,但是齐滺不得不承认,王福全这话说的有点道理。萧楫舟在他面前从来克制脾气,若是他真的进去了,萧楫舟肯定会被他劝住,但糟糕心情有没有发泄完就不好说了。 这般想着,齐滺默默顿住了准备进去的步伐,给里面正承受着萧楫舟怒火的元岁悄悄点了根蜡。 过了许久,元岁步履匆匆地走了出来。他冲着王福全使了个眼色,王福全会意,径直走了进去打扫满地狼藉。 齐滺问:「陛下说什么了?」 元岁道:「陛下让我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让我放了云书。」 齐滺一猜就是:「陛下是不是还和你说,云书姑娘不过说了几句话,既没有刺驾的事实,也没有弒君的意思,《大梁律》没有哪一条能治她的罪?」 元岁苦笑一声:「你和陛下当真是心有灵犀……陛下确实是这么说的,不但不治罪,反而还要我好好将她送回去,不能让半点风言风语流传出去,扰乱云书姑娘的生活。」 「阿滺,我不明白。」元岁反问,「我不信陛下心里真是这么想的,我亦不信陛下真的不在乎有人要刺杀他,可他为什么要放过云书姑娘?」 元岁的眼中充斥着淡淡的杀意,齐滺看了只觉得心惊。这一刻,齐滺忽然间意识到,如果他不能给元岁一个满意的答案,元岁即便是违逆萧楫舟的意思,也会杀了云书,将所有的不利因素扼杀在萌芽。 齐滺忽然间便觉得,眼前的人不是他认识的那个眼里透露着清澈的愚蠢的好友元岁,而是一个长在封/建社会下、常年颐指气使、从不把人命当回事的小亭侯。 不愧和萧楫舟是表兄弟,骨子里都带着如出一辙的对生命的淡漠。 齐滺忍不住道:「当初听侯虔说,你为了云书姑娘被亭侯打断了腿,修养了好久才能下床。我还以为你是个情种,没想到心这么冷。」 元岁却道:「我确实是个情种,但我不只是我。元岁可以为了云书豁出命去,但是都察院副使不可以,大梁的小亭侯也不可以。」 元岁看向齐滺,眼底是齐滺从未见过的复杂:「阿滺,责任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义务,我从来都懂。」 齐滺一时有些迷茫,只觉得眼前的人根本不是他的挚友;可一时又觉得正该如此,他认识的小亭侯从来都有自己的分寸,再胡闹,没捅过大篓子;再纨绔,没做过不该做的事。 齐滺心底升起难以言喻的复杂,口中说道:「陛下不杀云书,是为了雍明太子,也是为了广陵郡王。」 「云书是侧妃的亲妹,更是广陵郡王的姨母。陛下与广陵郡王的关系本就脆弱到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若是陛下当真杀了云书,他和广陵郡王的关系,谁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齐滺提到广陵郡王萧盛的那个瞬间,元岁就懂了。 投鼠忌器。 萧楫舟不在乎云书的命,但他在乎萧盛这个侄子。云书到底是萧盛为数不多的亲人,哪怕为了萧盛,云书也不能死在萧楫舟的手里。 元岁沉默了一瞬,道:「我明白了。」 于是,当云书问起元岁为了要放了她的时候,元岁便提起了萧盛:「你若是想死,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你。但广陵郡王那里,麻烦你自己澄清。」 提到自己的外甥,云书也不说话了。 元岁沉默许久,到底还是劝了一句:「有广陵郡王在,陛下就不会动你。云书姑娘,我知道你想为家人报仇,我没有立场阻拦你,和你提起侧妃、你的父亲,你更是会不屑一顾。但还是再劝你一次——」 元岁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你为广陵郡王想一想。他是雍明太子唯一的儿子,陛下能容纳广陵郡王还对广陵郡王委以要职,是因为陛下在乎亲情。可是从来无情帝王家,陛下的亲情……值几个钱?」 今日的萧楫舟会因为对雍明太子的愧疚而保护萧盛,他日呢?帝心从来难测,往前推几十年,梁景帝萧百川不也把雍明太子当成宝贝?可时过境迁,亲自下令将雍明太子囚禁于岐山别馆的,也是萧百川。 云书沉默许久,最终,她问:「小亭侯,若我要去江南,你可否替我安排?」 元岁深深地看了云书一眼,眼底翻涌着滚烫的情绪。只是最终,元岁还是说道:「好。」 元岁转身就走,云书看着元岁的背影,突然唤了一声:「小亭侯!」 元岁没有回头:「什么事?」 云书唇瓣颤抖,最终,她摇了摇头,说:「无事。」 元岁抿着唇离开了。 看着元岁逐渐远去的背影,在这个瞬间,云书清晰地认识到,此生此世今生今世,他与元岁再无相见期。 第218页 想到那个会为她採花、为她打架、为了她一句话就冬日跳进河里少年,眼泪模煳了云书的眼眶。 突然,阵阵脚步声传来,以为是元岁去而復返,云书瞬间抬起头。然而她脸上的惊喜还没落下去,眼底就先因为看到的人不是她想见的人而暗淡下去。 来人不是去而復返的元岁,而是一个穿着红衣的小姑娘。小姑娘年岁不大,看着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她一来便坐到了主位上,没有由云书这个主人邀请,自在地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人。 这个年纪、这副做派……云书擦了擦眼角的泪,问:「你是九……」 「九江郡主」四个字差点脱口而出,意识到这点,云书连忙改口:「你是凤翔县主吗?」 罗靖儿随意地点点头,才道:「知道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吗?」 云书抿了抿唇,半晌,她才缓缓地点头:「……知道,你也想让我放弃报仇。」 云书说得艰难,罗靖儿的脸上却是一派冷然。她锐利的目光在云书的身上扫了一圈,才道:「差不多吧,不过我说话可能要更加不客气一点。我想说——」 在云书略显忐忑的目光中,罗靖儿的声音仿佛淬了冰:「你要死,能不能死远点?」 这是赤/裸/裸的指责,云书的脸色瞬间就白了下去,就连身体都忍不住颤抖起来,裙摆盪开了花。 然而看着脆弱的姨母,罗靖儿的脸上却不见丝毫的同情,反而满是冷漠:「我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了小舅舅。」 在云书瞬间变得惊恐的目光中,罗靖儿冷冷地说:「因为当年从东宫搜出的巫蛊娃娃,是你带进去的。」 云书的牙齿在打颤,明显到罗靖儿甚至都能听到声音。罗靖儿抬眸,明明她在跪坐,云书在站立,可这一刻,竟仿佛罗靖儿站在高处,审判着低处的云书。 罗靖儿:「我知道,当初是你蠢,你中了万安殿那个女人的奸计,以为巫蛊娃娃只是所谓的能让母妃永远受父王宠爱的娃娃,所以你才偷偷将那个巫蛊娃娃放在了东宫。」 「没关系,我不怪你,毕竟你只是蠢,不是坏。没了你,那个巫蛊娃娃总会出现在东宫的。只是……」 罗靖儿站起来,她整理了一下衣摆,走到了门口,没有着急踏过门槛,而是背对着摇摇欲坠的云书,说道:「你愧疚是你的事,别连累我和阿兄。小舅舅是我们为数不多的亲人,在我和阿兄心中,小舅舅比你重要得多。」 「刺驾弒君这样的蠢事你要是再敢来一次,小舅舅不杀你,我杀。」 ****** 【夜半,勤政殿】 萧楫舟看着手中的奏报,沉默许久,终究还是将手中这份记载着罗靖儿与云书的对话的奏报扔到了火盆中。 萧楫舟道:「以后这样的奏报别再送来了。」 他用略带几分沙哑的语气说:「靖儿和阿盛……是我为数不多的亲人了。」 侯虔磕了个头,算作应是。萧楫舟有些颓然地看着没过奏报的火舌,只觉得心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冲着侯虔挥了挥手,侯虔略带担忧地看了萧楫舟一眼,最终还是选择听令,一言不发地离开。 勤政殿内只剩下萧楫舟一个人,空旷的大殿应和着噼里啪啦的火舌,听得萧楫舟整个人都烦躁起来。 雍明太子的妻妹想杀他; 罗靖儿不但不是他想像中的天真,反而充满心机; 萧盛从未露面,萧楫舟不敢确定,此时的萧盛对他这个小叔叔充斥着的究竟是愧疚还是愤恨; 还有送来一壶绿茶的母后,是在看他的笑话?看他放过雍明太子的余党,却要被雍明太子的余党当做不得不杀的敌人? 雍明太子是知人善任的智伯,崔泽、云书……一个个都是以国士报之的豫让,只有他萧楫舟,是大逆不道臣窃君位的赵襄子。 萧楫舟一挥袖,扫落那壶元沚送来的绿茶。 他满心不顺,拿起毛笔发泄般写了几个字。可等他回过神来,却发现灯光斑驳的宣纸上,是通篇的「寡人」。 晦气。 萧楫舟扔了笔。 狼毫在地上滚了一圈,咕噜咕噜的声音听得萧楫舟都快要炸掉。 王福全呢?死了吗?怎么连这点眼力都没有? 可当他环视四周,却发现四周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 哦,萧楫舟想起来了,刚刚是他让王福全离开的,也是他让侯虔离开的。 从小一起长大的宦官得不到他的信任,性命荣辱繫于他一身的内侯官得不到他的信任,生他养他的母亲也得不到他的信任。 他谁都不信,活该他像他的父皇那样,成为一个孤家寡人。 可就在这时,勤政殿外传来一道轻快的声音:「王福全,文殊奴吃饭了吗?」 王福全回答了什么萧楫舟已经听不见了。此刻,他满心满眼想的都是—— 那个值得我信任的人回来了。 在那个瞬间,夜色璨如白昼。 【作者有话说】 舟舟:我好惨,我好难过,我要老婆亲亲抱抱举高高 滺滺:好好好,亲亲,抱抱,举……举不起来 ****** 感谢在2023-10-25 20:23:35~2023-10-26 21:37: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219页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含章可贞冰絜渊清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川拨棹 眼前卖相远没有御厨做得精緻的汤面却散发出一种令萧楫舟欲罢不能的味道, 萧楫舟连忙将食盒放在一旁的案几上,抓着齐滺的手问:「你自己做的?有没有伤到?」 话未说完,萧楫舟便先看到了齐滺手上不知是被热油还是热汤溅到的痕迹。红红的点, 映在齐滺修长白皙的手上那样明显。 萧楫舟心疼地想要触碰, 却在手指即将触碰到伤口的时候勐然顿住。他转身从暗格里找出千金难求的伤药「绿丝绦」, 轻轻地抹到齐滺的伤口上。 萧楫舟绷着脸,好像他看到的是什么致命的伤口一样。 齐滺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了:「就是下面的时候被热汤蹦了一下,我自己都感觉不到疼了。」 话是这么说,他却没有抽回自己的手, 反而任由萧楫舟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 萧楫舟边抹药边说:「不疼也不行, 现在不治, 万一恶化了呢?再说了, 小齐大人手是写治国良策的,可不是用来洗手做羹汤的。」 萧楫舟抹完了药,将「绿丝绦」随手扔在一边, 又对着齐滺的手吹了吹,才说道:「下次别做这些了, 我养着厨子是干什么的?」 齐滺却笑:「那我问你,你开不开心?」 萧楫舟原本还绷着的脸顿时就松开了, 他不由伸出指尖,在齐滺的鼻尖上点了一下,语带无奈地说道:「你啊。」 齐滺将碗推到他面前:「快尝尝, 喜不喜欢?」 浓郁的香味萦绕在鼻尖,筋道的口感炸开在味蕾,萧楫舟说道:「喜欢, 阿滺做的比御厨做的好多了。」 等萧楫舟吃完了面, 齐滺本想收拾碗筷, 萧楫舟却拦住了他,自己将碗筷收拾妥当,又叫来王福全将食盒带走,萧楫舟才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回去?」 说着,萧楫舟的声音中竟然带着些微的委屈:「自从你有了自己的府邸,这勤政殿就成了客栈,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隆德殿更是成了冷宫,你竟一次都没有踏足过。」 齐滺:「……」 齐滺连忙为自己辩驳:「你说话要讲证据,勤政殿我什么时候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了?我根本就不想来好吗?」 谁想上班啊! 谁不想只拿工资不干活! 为什么萧楫舟竟然觉得他是真心想来上班的啊! 听到了齐滺的真心话的萧楫舟:「!!!」 萧楫舟当场就震惊了:「好啊你,放纵了,浪荡了,陛下你都不放在眼里了。」 齐滺被萧楫舟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他耸着肩膀扑到了萧楫舟的怀里,灿烂的笑声从齐滺的口中传出,听得萧楫舟又是气又是无奈,最终又转话化成了算了吧。 算了,齐滺开心就好,其他的东西有什么好纠结的。 萧楫舟笑着摇摇头。 齐滺笑够了才从萧楫舟的怀里起身,他坐得并不端正,甚至还歪歪扭扭,并且没有一点要端正坐姿的表示。 齐滺的放松也让萧楫舟原本的紧绷逐渐消失。他渐渐意识到,在齐滺的面前,他不必做一个言行举止都要拿尺子度量的皇帝。齐滺在他面前只是一个肆意的大男孩,他在齐滺面前也可以做那个肆意的自己。 萧楫舟也干脆换了让自己舒服的坐姿,他撑着下巴问:「还没说呢,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去?」 齐滺:「本来在家准备睡了,突然看到洛阳宫里灯火通明,以往这个时候你都睡了,今日却反常。我猜到你可能不会太开心,所以就过来了。」 至于为什么不开心,齐滺不用猜就知道,肯定不会是因为国事。萧楫舟想得开得很,国事上绝对不会为难自己,只会纠结是杀一个还是诛九族。 能让萧楫舟大半夜还糟心到睡不着的,只怕就是皇家那点子剪不断理还乱的破事。而最近关于皇家的破事,不就是云书牵扯出来的萧盛和罗靖儿? 一想到萧楫舟八成又在因为这点破事内耗自己,齐滺当场就睡不着了。 想到这里,齐滺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萧楫舟沉默了一瞬,「没什么」三个字在嘴边逛了一圈,最终他还是选择实话实说:「是关于靖儿的事……」 听完了萧楫舟的话,齐滺最终瞭然地点头:「我明白了,你现在很不开心,因为你觉得你被骗了。你觉得靖儿明明就是一个什么都懂的孩子,却在你面前表现出一副天真懵懂的样子,会不会是在欺骗你、甚至是别有所图?」 萧楫舟抿着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齐滺又问:「你觉得萧盛从始至终都没有出面,又觉得他是不是冷心冷面不在乎姨母,又担心他因为姨母而迁怒于你?」 萧楫舟还是点头。 下一秒,一巴掌就扇到了他的脑门上。 一时间都反应不过来的萧楫舟:「???」 随即,是齐滺恨铁不成钢的声音:「就为这么点破事,你纠结了一晚上?」 萧楫舟忍不住辩驳:「这些事难道不重要吗?」 齐滺却问:「重要吗?」 萧楫舟当场愣住。 齐滺:「一个人的想法是多变的,大部分人更是明白,他的想法哪些是可以做的,哪些是不能做的。你纠结他们怎么想的做什么?难道还真的希望他们把你当天神崇敬?」 第220页 「……」萧楫舟忍不住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就是……」 萧楫舟半天没说出话来,但是齐滺却明白了萧楫舟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帝王的通病,总是希望万事尽在掌控。一旦有什么东西超出了他们的掌控,他们就会开始疑神疑鬼,又名——多疑。 萧楫舟是个多疑的帝王,这是显而易见的。 从小便侍候他的王福全他不信任,在战场上能交託后背的崇玉山在萧楫舟面前也要小心翼翼,除了皇帝无人可以依靠的内外侯官,萧楫舟也不会将身家性命全部託付。 这样多疑的帝王,最忌讳的便是心机深沉之辈。而很不巧,现在的萧盛和罗靖儿,在萧楫舟的心底都是心机深沉之辈。 萧盛明知自己的姨母因弒君刺驾被抓,他为何不出现? 罗靖儿与云书说那些话,是不是早就知道有内侯官在旁听,所以故作姿态? 这样的怀疑萦绕在萧楫舟的心里,与其引起的被背叛感相纠葛,快要把萧楫舟逼疯了。 齐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劝,想了半天,他也只能说出一句:「文殊奴,你不妨站在他们的角度想一想呢?」 「若你是萧盛,你现在会怎么做?」 你的姨母为了给你的父亲报仇,要去杀掉你的小叔叔,结果失败被抓。你会怎么做? 萧楫舟想了半天,最终喃喃道:「我不会出面。」 因为一旦出面,做什么都是错。 央求萧楫舟放了云书? 弒君之人都让放,萧盛安的什么心? 出面要求严惩云书? 那是萧盛的姨母,目的还是为了给他的父王报仇。萧盛要她去死,和畜生有什么分别? 进退狼狈,拒不出面,反而是萧盛最好的选择。一切交给萧楫舟去选择,不论萧楫舟做什么,萧盛只需听从。 齐滺又问:「若你是靖儿,母亲早亡,父亲再娶,继母不慈,你还可能天真下去吗?」 萧楫舟当场摇头:「那样岂不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更何况,靖儿是阿姐教出来的女儿,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懂。」 接下来的话无需齐滺再说,萧楫舟也明白了。他幽幽地嘆了口气,带着几分迷茫问道:「阿滺,你说,这个世间为何变得这样快?我甚至觉得还没有眨眼,眼前的一切便早已物是人非。」 齐滺一本正经:「因为你吃饱了撑的。」 萧楫舟:「……」 萧楫舟:「???」 齐滺:「若你是平民百姓,每日为了一口饭吃而拼命劳作,今天祈求风调雨顺,别地里的庄稼没有粮食;明日祈求父母官还有点良心,贪污就贪污,至少给他们一条活路,你哪里还有心思伤春悲秋,想什么物换星移?」 萧楫舟:「……」 【傻眼.jpg】 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了好半晌,萧楫舟才憋出来一句:「你说得对。」 齐滺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劝道:「你要是真这么闲,不如给自己找点事干。奏摺批累了,也可以去外面走走嘛。再不行,你关注一下洛阳城里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什么东家的赏花宴,西家的蹴鞠比赛,没事多出去逛一逛,人啊,一闲就容易想东想西。」 萧楫舟:「……」 一番话说得萧楫舟无言以对,一时之间都开始怀疑今日发生的一切,始作俑者是不是都是闲得没事干的自己。 萧楫舟愣愣地点头,说道:「你说得对。」 说着,萧楫舟忽然间想起一件事,他从满地乱七八糟的奏摺中扒拉出一份递给齐滺,说道:「杨念玄递上来的,说新军训练得已经小有成就,现在可以阅兵了,问我要不要去。」 说着,萧楫舟发出邀请:「阿滺,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齐滺接过奏摺看了起来,等他看完杨念玄的奏摺,心里涌现出一个想法来:「既然要办,不如我们大办?」 「大办?怎么个大办法?」 齐滺:「我们让整个洛阳城的官员都携家眷一起去京郊观看这场阅兵,一是扩大新军的威望,这样新军的训练法就可以从左翊卫推广到十二卫四府,覆盖整个禁军后,便可以推广到全军。」 「第二嘛……」 迎着萧楫舟好奇不已的目光,齐滺摸了摸下巴:「我们可以试试看,能不能忽悠几个年少热血的孩子加入禁军。若是官家子弟多了,我们从户部捞银子补贴新军也更容易一些。」 萧楫舟:「……」 萧楫舟缓缓点头:「好,我负责想办法把户部那帮老顽固的祖孙后代都扔到新军去。」 齐滺勾住萧楫舟的脖子,满脸赞扬:「孺子可教也。」 似乎是因为自己的目的得到了达成,齐滺满眼灿若繁星。看到这样的齐滺,萧楫舟忽然间就觉得,若是能每天都看到这样的齐滺,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只要齐滺开心,萧楫舟此生无悔。 【作者有话说】 舟舟:想做老婆的哆啦a梦,把老婆放在兜兜里 第106章 川拨棹 春猎为蒐, 夏猎为苗,秋猎为狝,冬猎为狩。齐滺最终琢磨了一下, 觉得新军的阅兵可以和秋狝一起办了, 能有理由将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 还能省一笔经费。 听着齐滺絮絮叨叨省下来的银子都能做什么,萧楫舟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知道点头,最终以一句「都听你的」作为结尾。 第221页 萧楫舟忍不住道:「管家婆。」 听得齐滺直翻白眼:「你当我想管?有种你管户部要银子啊。」 户部那群铁公鸡, 让他们拨银子就跟要了他们的命一样, 今日说没钱, 明日便干脆避而不见, 搞得齐滺每次向户部要钱都很头疼。 让萧楫舟出面,这位仁兄又不懂得委婉,动不动就要砍人家头, 看得齐滺比那些要被砍头的都头疼。 想到户部那群食古不化的老臣,齐滺默默道:「这次秋狝, 我肯定把他们儿孙都忽悠到新军去,我看他们掏不掏钱。」 萧楫舟被齐滺逗得哈哈大笑。 ****** 七月十三日, 新军的阅兵仪式并秋狝在洛阳城外的围猎别宫举行,满朝文武并家眷都被萧楫舟叫了来。 新军大都督杨念玄穿着一身银白铠甲指挥新军的阅兵仪式,嘹亮沖天的口号看得一些没上过战场的文臣都开始发抖。 令行禁止杀气沖天的新军让兵部尚书李之昂都忍不住摸着鬍子说:「精锐之师。」 说着, 李之昂问身边的禁军十六将军:「几位将军怎么看?」 一个络腮鬍的大汉连连点头:「台阁大人所言不假,这支军队绝对可在老夫所见过的军队中名列前茅。」 另一个将军道:「依老夫所看,此精锐部队不逊于史书所言的魏武卒、秦锐士。」 李之昂满面红光:「秦有锐士, 不可阻挡。如今我大梁也有这样一支『锐士』, 不知可否成为一支常胜之师啊?」 「那是必然。陛下重兵。天下将士都念着陛下的好。我大梁勐士上下一心众志成城, 自然是常胜之师!」 「……」 另一处,萧楫舟看着眼前整齐划一的队伍,也不得不承认,这支一开始在他心里就是贵族子弟组成的少爷兵的军队在此时此刻当真给了他无尽的震撼。他估算了一下,只觉得这支军队的能力只怕不逊于他当年在凉州带领的百战之师。 萧楫舟回头对已经改了汉姓的老太师杨衡奇说道:「虎父无犬子,当年老太师单枪匹马在突勒大军中杀了个七进七出,禄卿大人也敢孤身入松墨草原,都是忠勇之士。如今杨念玄忠勇如此,老太师可放心了?」 杨衡奇微微欠身:「都是陛下看重,才有了这小子的今天。」 耳听无数人都在夸赞杨念玄带领的新军,萧盛忍不住道:「陛下,臣请旨,愿与大都督一较高下。」 萧楫舟当场笑了:「就拿你带领的左侯卫?」 这话里有轻佻之嫌,萧盛当场来了倔脾气:「左侯卫拱卫京师,素日以来从未放松训练,不见得次于大都督率领的新军!」 萧楫舟笑着点头:「好!我大梁未来的顶樑柱就该有这种魄力!去,不论输赢,朕都赏你!」 萧盛扬着披风下楼,一派少年风流。阳光打在他的身上,都遮不住萧盛身上的光芒万丈。 看着这样的萧盛,萧楫舟微微眯起了眼。他转头,问身边的齐滺:「你觉得,阿盛和杨念玄,哪个会赢?」 齐滺看了看意气风发的萧盛,又看了看沉稳练达的杨念玄,最终说道:「广陵郡王吧。」 「哦?」萧楫舟好奇,「理由?」 齐滺:「你肯定会觉得大都督赢的,只怕许多人都觉得会是大都督赢,没有一个人站广陵郡王,广陵郡王也太惨了些。」 萧楫舟:「……」 萧楫舟一时语塞:「你这不还是觉得杨念玄会赢?」 齐滺理所当然地点头:「广陵郡王的年纪还是小了些。」 别的不说,杨念玄大梁第一公子的名头可不是吹出来的。他少入军旅,参加过大梁北抗突勒、南下攻楚两场大战,是真正上过战场的将军。 而萧盛,再天纵之资,也不过是温室里长出来的花朵。要是只会纸上谈兵的萧盛能打败杨念玄,史书上萧盛起兵復梁就不会失败得那么快了。 果不其然,战场上的风向简直是一面倒,萧盛完全被杨念玄耍得团团转,要不是杨念玄看在他广陵郡王的身份上,只怕上来萧盛三个回合都坚持不下,就要哭着回家找妈妈了。 萧盛灰头土脸地回来,显而易见,刚刚的惨败给他幼小的心灵造成了怎样的打击。齐滺刚想安慰一句,结果便看见萧盛可怜巴巴地走到李问疆面前,委屈兮兮地说了一句:「母亲,孩儿败了。」 齐滺:「……」 齐滺表示他拒绝吃这碗狗粮。 好巧,李问疆也表示她拒绝吃这碗狗粮:「败了就想办法去胜,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齐滺差点没笑出来。 萧楫舟贴心地给齐滺倒了杯水,低声在他耳边说:「稍微忍忍,别笑出来,不然阿盛要恼羞成怒了。」 齐滺点头表示理解。 等萧盛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萧楫舟才问高台上的百官:「各位爱卿觉得朕的大都督训练的新军如何?」 飘扬的旌旗还在眼前,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一个「否」字来,都连连称赞这支军队的骁勇。 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萧楫舟满意地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朕想将新军的训练方法推广到全军,想必诸位也不会否决了。」 刚刚夸赞新军骁勇的话余音还未散,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打自己的脸,再加上十六将军并兵部尚书都冷着脸看他们,大有「谁敢反对就和我的拳头较量较量」的架势,因此众人都只能连连点头。 第222页 萧楫舟当场便下令:「既然如此,那新军的训练方式便推广到全国,先从十二府四卫等中央禁军开始,再逐渐推广到全国各地郡县的府兵,最后再在边防军队实行。」 萧楫舟的目光扫了一圈,最终落在了李之昂的身上:「李台阁,你是兵部尚书,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最迟今年年底,各地郡县都要开始;明年年中,朕要看到焕然一新的边防部队。」 李之昂:「……」 李之昂万万没想到,最后这个一点都不好干活竟然落在了他的身上。 李之昂心里苦,但表面上还是要笑嘻嘻地答应:「臣遵命。」 ****** 当禁军改造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齐滺也成功地看到了户部批下来的条子。 新军阅兵举办得非常成功,自从阅兵日结束之后,禁军便收到了无数世家子弟要参军入伍的申请,多到大将军都忍不住说道:「当年一个个地嫌弃我们都是大老粗,现在又一窝蜂地涌了过来。」 大量的世家子弟进入禁军,户部不敢得罪满朝文武,因此要钱的条子批得非常快,就连沈涵将条子送过来的时候都忍不住说:「真有你的,我从来没见过户部什么时候这么痛快地批过条子。」 这样的场景看得齐滺又是开心,又是心惊。 银子入帐,齐滺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另一半却让他持续性胆战心惊:「做事只有符合世家的利益才能办得快吗?这样下去,国家究竟是谁的?」 皇帝的命令不如大臣们的同心协力,齐滺忍不住想,怪不得歷史上的萧楫舟那么喜欢杀人—— 不多杀几个,这些仗着家世便倚老卖老的世家重臣又怎么会听话? 齐滺忍不住摇头:「总有一天,我要让这些世家大族再也无法左右朝政。」 说完,齐滺便忍不住扶额:「难啊!」 难得见齐滺露出这样的情绪,萧楫舟心疼地摸着齐滺的额头,说道:「阿滺,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科举制比我想像的还要完善,世家大族把持朝政的日子不多了。」 齐滺却摇头:「哪有你想像的那么容易?科举制再完善,没有庶族人才也是白扯。可如今世家垄断知识,凭我们开设的书院,至少要十年,才能涌现出大批的庶族人才,来冲击世家子弟的入仕之路。」 「十年……」齐滺咀嚼着这个词,只觉得这个十年是前所未有的沉重,「真等十年以后,黄花菜都凉了。」 说着,齐滺从面前的书案中翻出一份奏摺递给萧楫舟:「你自己看看,司农寺送上来的。」 萧楫舟打开这份奏摺,意外地发现,这份奏摺竟然是司农寺丈量土地的奏摺。萧楫舟瞪大了眼睛:「你什么时候做的?」 齐滺:「让司农寺搞清楚什么地方适合种植什么庄稼的时候,就派工部顺便丈量了一下土地。没有大动干戈,只是个模煳的数据,但……你自己看吧。」 萧楫舟带着疑惑看了下去,只是越看脸色越难看。 齐滺:「土地一共就这么多,世家垄断了将近七成,只给百姓三成耕种的土地!文殊奴,你自己想想,土地兼併若再不加以制止,几十年之后,天下还有多少田地能留给百姓耕种?百姓都为世家耕种土地了,每日所思所想都是如何吃饱饭,又如何肯放壮年劳动力去读书习字?」 齐滺深唿一口气,才说道:「文殊奴,这种土地兼併,我们必须想办法阻止。」 良久,萧楫舟都没有说话。往日里不论说什么都会同意的萧楫舟在面临齐滺提出的土地改革这个问题上却罕见地选择了沉默。 好半晌,萧楫舟才开口:「阿滺,你让我想想。」 齐滺点头:「好。」 萧楫舟这时却问:「阿滺,土地改革的事,你想了多久?」 齐滺一怔,随即便说道:「很久。从我决定帮你改革的那天起,我就在想这个问题了。」 萧楫舟:「想了这么久,今日才说?」 齐滺:「早些日子说,这件事我们都办不成。但是现在,你有了帝王的权威、有了听命于你的军队、更是掌握了经济大权,我们可以动一些根本的东西了。」 之前齐滺所做,不论是兴办科举、创立新军还是开办国企、建设书院,说到底,都是被决定的「上层建筑」,哪怕科举制影响了世家子弟的入仕之路,但在世家垄断知识的前提下,科举制度也显得无关紧要起来。 但是只动「上层建筑」,是没有办法从根本上挽救一个国家的。 歷史上的大梁为什么会二世而亡?仅仅是因为梁昏帝的劳民伤财三征高丽? 都不是,说到底,是大梁的制度崩溃了。 梁景帝以臣代君夺得君位,名不正而言不顺。为了维持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他先是通过对外战争来转移矛盾,后是将关陇贵族、关东贵族、南方士族三大势力放在一起养蛊来保持平衡。 可这样妥协的政策,带来了一个封/建王朝无法避免的问题:土地兼併。 梁景帝要靠世家贵族鹬蚌相争来维持自己的帝王威严,他不敢损害世家贵族的根本利益,不敢动这些世家大族在南北二十七朝乱世里兼併的大量土地。听之任之的后果,就是世家大族垄断了全国七成的土地。 世家大族的垄断导致了百姓的根本贫穷,再加上萧楫舟迁都洛阳、修建运河、三征高丽的刺激,才导致了大梁建国三十年,制度就已经开始崩溃。 第223页 如今齐滺能防着萧楫舟进行劳民伤财之举,但如果土地兼併的问题不解决,百姓就会持续性陷入根本的贫困。这种贫困是齐滺再如何推行优质稻种、创办再多的国企都解决不了的。 齐滺劝道:「文殊奴,我们不大动,我向你保证,我会保证世家大族的利益,会让他们保留大部分的土地,继续维持世族的荣耀。」 萧楫舟依旧不说话,脸上的表情是显而易见的不认同。 齐滺再一次保证:「文殊奴,我懂,我真的懂。现在的生产力达不到要求,不也不会真的天真到以为现在就可以均分土地。我只是想阻止土地大量兼併的现象,给百姓们一条活路。」 可萧楫舟却依旧说:「你让我想想……不急……」 齐滺还想再说什么,可萧楫舟干脆利落地转移了话题:「卢师傅给我来信了,说运河已经将现有河段全部修復了,接下来就是开通新的河道。我们要不要去江南逛逛?我想看看,这些百姓究竟有没有因为我的政/策受益。」 齐滺动了动唇,长时间的欲言又止。好半晌,他才说了一个字:「好。」 齐滺离开了,萧楫舟烦躁地坐在垫子上,随手将手中的奏摺扔到一边。 此时,他满脑子迴响的都是一句话:齐滺要动土地。萧楫舟烦躁地扶额,只觉得眼前真是个大难题。 土地是世家之本,是世家赖以生存的基础。这些人怎么会容忍齐滺动土地? 因此,哪怕萧楫舟知道齐滺说得是对的,再让世家无休止地进行兼併土地,整个国家都会出事,但萧楫舟还是不想让齐滺进行这件事。 尤其是,齐滺说,他从一开始就想动土地。 这一刻,六月初六登舟拜水那天,齐滺和他说过的话又萦绕在耳畔:「从古至今,像我这样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当时萧楫舟还在为齐滺觉得他是卸磨杀驴之人而感到愤怒,可现在,他好像隐隐明白了齐滺的担忧。 和满朝的世家作对,齐滺有几个脑袋?真到了那一步,萧楫舟能在明面上护住齐滺,世家便会彻底撕掉脸皮,哪怕行刺杀这样让人不齿的事,也会除掉齐滺。 这个想法惊出萧楫舟一身的冷汗。 萧楫舟忍不住想,绝对、绝对不能,让齐滺和土地改革联繫在一起。 绝对不能。 【作者有话说】 舟舟:老婆太爱我了,甚至愿意为了我去死,怎么办? 狗作者:锁链or小黑屋,你选一个吧 舟舟: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选择都要 第107章 江南柳 萧楫舟要南下的事准备得很快, 也不知是他为了南下早已准备许久,还是生怕继续留下洛阳,齐滺会继续和他说土地改革的事。 帝王南巡从来都是大事, 因此, 这次萧楫舟依然没有正大光明地说要南巡, 而是藉口病体沉疴不得上朝,让太后元沚代理国事。 早已撤帘归政的元沚近些日子以来一心扑在济慈寺的慈善事业上,万万没想到某日醒来就接到这么大个噩耗。 一点都不想干活的元沚多番推脱,最终定下了太后元沚和老太师杨衡奇共同总理国政。 在满朝文武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 萧楫舟已经带着齐滺乘坐小船顺江而下。 琼阳大运河的河段现在还是一段一段的, 没有完全接通, 但无数河道的修缮扩建使得河道上远比往常热闹。 萧楫舟轻摇手中的摺扇, 一派世家公子的风范。他看着江南地区的熙攘船只,忍不住道:「无怪乎世人皆道江南好,江南的气候确实比北地好得多。」 已是八月, 仲秋已至,在洛阳时怕冷的齐滺已经穿上了披风, 然而南下没多久,温热的气候便成功让齐滺脱掉了披风。 齐滺坐在船头, 看着南方的山山水水,眼底都是怀念:「我也一直觉得江南比北地好,北地太冷了。」 萧楫舟坐到齐滺身边, 道:「你若喜欢,我们就把江都别宫修缮一下,一到冬天, 我们就来江都避寒。」 齐滺:「……」 还没等齐滺反对, 萧楫舟又说道:「你若是当真喜欢江南, 我们也可以迁都江都,也省得来回跑了。」 齐滺赶紧打消昏君的念头:「我觉得洛阳挺好的,还是别折腾了。」 江南到底离北地太远,而现在大梁的心腹之患——东西突勒与高丽都在北部,一旦突勒与高丽犯边,萧楫舟远在江都,一定会贻误战机。 齐滺可不敢担这样大的干系,连忙说道:「洛阳真的很好,我亲自督建的城池呢,怎么捨得离开?」 萧楫舟定定地看了齐滺许久,也不知道都脑补了什么,看得齐滺只觉得浑身上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就在齐滺忍不住想问几句的时候,萧楫舟终于收回了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目光,随意地点了点头:「都听你的。」 一时之间,齐滺只觉得这句话怪怪的,但哪里怪他又说不好。 就在齐滺纠结的时候,在船尾撑船的侯七问:「两位公子,我们接下来去哪?前面有个岔道口,往西是豫章,往东就是余杭。」 迎着萧楫舟的询问,齐滺道:「去哪都行,看你。」 反正齐滺不信萧楫舟想下江南就是随便走走,肯定和当初东巡时一样有自己的目的。只不过东巡是为了洛阳周边的铁矿,现在南巡是为了什么,齐滺觉得不好说。 第224页 果不其然,在齐滺表达了他无所谓的态度之后,萧楫舟连想都没想,就说道:「往东,我们去临安。」 临安,当年大齐南渡之后的首都,在南齐被南楚替代之后,首都才由临安变成了江都。但由于南楚开国皇帝是南齐末帝的外甥,因此临安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南楚的陪都,热闹程度一点都不比江都少。 萧楫舟想去这里是为了什么,齐滺觉得他可能有些猜测了。 小船顺流而下,一路往江都驶去。越靠近临安人越多,到了很接近临安的时候,河道里竟是满满登登的船只,连靠岸都做不到。 临安的客流量竟然这么大? 齐滺好奇,问一旁船只上的一位书生:「敢问兄台,临安最近是有什么盛事吗?怎么这么多人?」 那书生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便道:「你是北方人吧?」 没想到一句话就被这书生探听到了来歷,齐滺的脸上露出了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在下确实是北地人,兄台怎么看出来的?」 那书生道:「因为你若是江南人士,就不会不知道最近是什么日子。」 说着,那书生还摇了摇手中的扇子,摇头晃脑道:「说出来吓死你,再过几日,那可是当年海棠舍人在临安聚贤楼聚众论道的日子。」 齐滺:「!!!」 这书生这么一说,齐滺忽然间就想起来了。 书生口中的海棠舍人,说的应该是南齐时期靖北帝钦封的中书舍人越空濛。此人出身当时的望族凤翔越氏,在北方鞑靼入侵、大齐无奈南渡之时,朝野上下皆被鞑靼铁骑吓破了胆,唯他一人主张挥师北上 nanf 收復失地。 而当时,在北方对抗鞑靼的是靖北帝的王叔上党王,越空濛便以朝廷监军的名义北上督军,期望上党王驱逐鞑虏。结果上党王驱逐鞑虏是真,想要趁机裂土也是真,妄图养寇自重更是真。 最终,越空濛自戕于海棠花下,逼得上党王不得不北驱鞑靼来对抗南方朝廷的怒火。也因此,越空濛被后世称为「海棠舍人」。南方子民深感其为收復失地做出的贡献,还兴建了许多「海棠祠」。 而越空濛一生传奇非常,流传最广的,就是他曾在临安聚贤楼共天下学子论道,使三千学子心服口服。 齐滺忍不住道:「那再过几日聚贤楼还会举办戏曲、再现海棠舍人当年论战的一幕吗?」 书生没想到面前这个他以为的北地蛮子竟然知道海棠舍人的事迹,脸上的笑容当场便灿烂了三分:「当然有!聚贤楼的论道戏四年一次,兄台这次有眼福了。」 说着,书生提出了邀请:「兄台要不要和我一起?江南风光,兄台还没见过吧?」 齐滺对这份邀请有几分意动,但想到萧楫舟或许会有自己的考量,便觉得不能自己就这么拿定主意。 他想回头问问萧楫舟的意见,结果还未来得及转身,便先听到了萧楫舟的声音:「才来江南多久,装什么?」 齐滺:「???」 齐滺还没反应过来眼前是怎么回事,便看见面前的书生脸色顿时僵硬了起来:「表、表、表、表、表、表哥?」 齐滺:「???」 这人管萧楫舟叫表哥? 萧楫舟除了元岁之外,还有其他的表弟? 想了半天,齐滺忽然间就知道这人是谁了。 元磬,现任衡山郡公元津的独子,其母亲姓姚,舅父正是在荆扬刺史案中被萧楫舟砍了脑袋扬州刺史姚霆。 见到萧楫舟,元磬差点没哭出来,颤着声音道:「表哥,你怎么在这?」 萧楫舟:「来转转,正好拜访一下舅父舅母。」 这话鬼才信啊,但是元磬也不敢将自己的吐槽说出来,只能憋了一句:「若是父亲母亲得知表哥来了,必会非常开心的。」 这话当真是假得不能再假。 元津本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尚书令,却因为萧楫舟而被贬成了一个有名无权的衡山郡公,此生只能待在衡山郡做一个富家翁。 而元津的妻子姚霁更不用说了。元津对萧楫舟也许只有萧楫舟弃他不用的不满,但萧楫舟可是杀了姚霁的亲哥哥,姚霁与萧楫舟之间可是有血海深仇。 这两位只怕没有一人想见萧楫舟,难为元磬能眼也不眨地说出这么假的话来。 萧楫舟根本没把这句客套话当真,他摇着扇子问:「聚贤楼的论道戏什么时候开始?」 元磬结结巴巴地说:「后日,八月初八,海棠舍人在聚贤楼聚众论道的那天。」 萧楫舟瞭然地点头,吩咐道:「给我们准备个房间,再想办法弄到最好的位置,阿滺想去看。」 元磬连连点头:「表哥放心,肯定是最好的位置。」 看着这对表兄弟三言两语就将这件事定下,一时间齐滺只觉得这两人当真像极了打脸里要被打脸的炮灰反派。 而当真到了八月初八那天,发生的事简直更坚定了齐滺的想法:元磬在聚贤楼和别人吵起来了。 八月初八的临安是真的热闹,聚贤楼附近简直水泄不通。为了能近距离地看到聚贤楼的论道戏,聚贤楼的位置被炒到了十金打底,没有点身家背景,连聚贤楼的门都进不去。 据说饰演海棠舍人越空濛的伶人都要层层筛选,仅限男子,要求伶人饱读诗书学富五车,还要气质绝佳无风尘之气。层层要求累积下来,使得能够扮演海棠舍人的伶人在江南地区是绝对的名声斐然之辈。 第225页 名声斐然之辈,自然少不了爱慕者。无数五陵少年为了接近伶人,愿意付出百金千金。 这次饰演海棠舍人的伶人名唤「昭质」,姓氏不详,据说也曾是个世家公子,但因为家道中落才不得不流落风尘,成了个供人驱使的伶人。他不愿玷污祖辈声明,因此拒绝告知世人他的姓氏。 但也正因如此,这位昭质公子在江南地区更加炙手可热。 而这位昭质公子,还当真有一个有钱有势的爱慕者,那人便是余杭何氏的公子,何维。而聚贤楼视野最好的位置,原本是这位何维公子定下的。 但也不知道元磬用了什么手段,总之,这个视野最好的位置被元磬拿下了,何维公子吃了个亏不说,还在心上人面前损了颜面,一时间脸上挂不住,便来找场子了。 于是,当齐滺在天字号包厢里优哉游哉地吃着聚贤楼秘制的、据说是海棠舍人最爱吃的乳酪的时候,便听见包厢的大门被「咣当」一声推开,何维公子脸色难看地沖了进来,上来就要和元磬掰扯掰扯什么叫作先来后到。 而元磬世子从来都是被捧着长大的,何时被人指着鼻子骂过,当场就回怼了一句:「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对本世子这个朝廷册封的郡公世子指手画脚?」 何维公子不甘示弱,怼了一句:「一条被皇帝赶出来的丧家之犬,也好意思出来摇尾巴?」 然后,十分理所当然的,二人打了起来,打得整个聚贤楼的人都来看起了热闹。 不巧的是,萧楫舟不但没有劝架的意思,反而也想看热闹。 更加不巧的是,萧楫舟不但自己不劝架,还不让齐滺劝架。 齐滺:「……」 刚想说什么的齐滺,便听见扭打在一起的二人一句句惊天动地的词开始往外蹦: 「什么狗屁世家,仗着祖宗的基业掩饰满肚子蝇营狗苟的玩意儿。」 「你又算个什么东西?还贵族?谁不知道你们祖上数几代还在茹毛饮血呢!」 「呸!就是茹毛饮血我们元氏也保得一方平安,你们余杭何氏呢?见一个皇帝投降一个的软骨头!」 「得了吧,你爹八岁还没念过书呢。」 「你爹还和小姨子通姦,生了你这么个玩意呢!」 「怎么,你爹就没召妓了?谁不知道衡山郡公在朝廷下令封锁秦楼楚馆之后把所有看得上的风尘女都收在后院?」 「笑死,你当成个宝的昭质公子不也是个出来卖的玩意?」 「你混蛋!」 「你无耻!」 齐滺:「……」 【嗑瓜子.jpg】 【作者有话说】 越空濛的故事可见拙作《白月光死后他们后悔了》,有兴趣的小可爱可以看一看。提前排雷:慎入啊,这本写的十分放飞,八匹马拉不回来的那种放飞。 没兴趣的小可爱不看也没关系,没有剧情性的联动,就是个背景,没看过不会影响本文的观看。 ****** 感谢在2023-10-28 23:45:50~2023-10-29 16:34: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mmer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江南柳 最终, 这场小学鸡一样的打闹在两位贵公子的精疲力尽下拉上了帷幕。 元磬躺在地上气喘吁吁:「何维,你给小爷等着。」 何维满头大汗:「等着就等着,谁怕谁!」 齐滺吃足了瓜, 终于想起来刚刚被扔在一旁的良心, 示意侯七和侯十三将两位公子扶起来。 元磬起身后, 第一时间就抱起了萧楫舟的大腿:「表哥,你听到了吗,他欺负我!」 何维都被气笑了:「元磬,你搞清楚, 是你抢了我的位置!」 元磬不甘示弱:「怎么就是你的位置了?掌柜可是说了, 这个包厢是空的!」 何维咬牙切齿:「还不是你拿着鸡毛当令箭, 耍你那皇亲国戚的威风!」 元磬假笑:「得了吧, 明明就是你囊中羞涩拿不出钱来,还非要找藉口挽尊。」 何维气得牙齿都在颤抖:「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出的价可是聚贤楼有史以来最高!」 元磬气死人不偿命:「我出的价比你高!」 何维都要气得跳脚了,齐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说道:「你们别吵了。」 元磬老老实实闭嘴,何维却丝毫不给面子:「你又是谁, 敢这么和我说话!」 萧楫舟的脸色当场沉了下去,元磬差点没跳起来:「何维!你给我放尊重点!他可是你能训斥的!」 「我有什么不能……」 话说了一半, 何维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元磬那个明显气度不凡、他却从未见过的「表哥」身上,随即又将目光移向两个已然握住腰间剑柄的「护卫」, 最后才将看向那个言笑晏晏、看起来就像个邻家大哥哥一样的温润公子。 元磬的表哥、两个身量挺拔还能佩戴长剑的侍卫、一个俊俏公子……这样的阵容让何维忍不住想起了在家时父母对他耳提面命的提醒。 何维结结巴巴地开口:「陛、陛、陛、陛、陛下……」 萧楫舟将食指抵在唇畔,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他一句话都没说,却是明显的承认。 何维想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当即吓得跪到了地上, 却因为萧楫舟的动作而一言不敢发。 第226页 萧楫舟没有让他站起来, 而是就着这个姿势问元磬:「元磬,你刚刚说这位何公子狎妓?」 元磬:「!!!」 万万没想到火会先烧到自己身上,元磬连忙跪下找补:「表哥,刚刚都是玩笑,都是玩笑……昭质公子是伶人,不是妓/子。」 「哦——」 萧楫舟拖长了声音,问何维:「何维,朕记得你有官职在身,你告诉朕,你有没有违背律法,以官身狎妓?」 何维忙道:「陛下明鑑,臣没有。一来,自陛下与都察院院使下令关闭全国的秦楼楚馆以来,我大樑上下再无妓/子。正如元世子所言,昭质是伶人,却非妓/子。二来,臣虽与昭质交往甚密,但我二人发乎情止乎礼……不,应该说是臣单相思,昭质从未回应过臣。臣与昭质清清白白,从未有过狎昵之事。」 听了这番辩驳,萧楫舟随意地点点头,没说信了也没说没信,反而问:「你刚刚说衡山郡公违逆朕的意思,将秦楼楚馆中的妓/子全部接回了家?」 元磬顿时瞪大了眼睛。他八百个胆子也不敢让「违逆圣意」这个罪名落在元津的身上,当场便说道:「陛下,家父、家父只是纳妾,对,纳妾。自秦楼楚馆关闭以来,那些妓/子恢復良人身份,父亲纳她们是有正经纳妾文书的。」 萧楫舟却道:「朕没有问你。」 他冲着何维扬了扬下巴:「何维,朕在问你。」 何维一时间拿不准萧楫舟的心思,但想到刚刚元磬也曾为自己洗脱狎妓的罪名,现在落井下石未免太过不厚道,因此便咬了咬牙说:「是臣刚刚口不择言了。正如元世子所说,我大梁律法并没有规定官员勋爵不能纳良人为妾。」 「这样啊……」 萧楫舟拖长了声音,在元磬和何维的心都要跳出来之后,他才缓声说道:「既然都是我大梁遵纪守法的官员勋爵,那便起来吧,跪上一地是什么意思?好像朕是什么暴/君一样。」 此话一出,元磬和何维当即松了口气,两人对视一眼,只觉得一股绝处逢生的庆幸在血脉中流转。 萧楫舟给齐滺续上了茶,才对元磬和何维说:「都坐吧,一会儿论道戏开始了,你们别扫兴。」 元磬和何维战战兢兢地坐到了下首,齐滺不着痕迹地瞪了萧楫舟一眼,示意他见好就收。萧楫舟努了努嘴,大人有大量地原谅了何维对齐滺的不敬和元磬的办事不力。 看着萧楫舟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怎么样?朕够宽容吧」的情绪,齐滺恨不得扶额。 就在这样诡异的气氛当中,聚贤楼一楼的论道戏开始了。 场景与史书上记载的一般无二,讲的便是大齐南渡后皇室失去了绝对的权威,海棠舍人于聚贤楼论道,一通「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言论让三千学子望尘莫及甘拜下风,也从而挽救了南齐朝廷岌岌可危威望。 看着戏台上昭质公子扮演的海棠舍人,齐滺问:「真正的海棠舍人和他像吗?」 在场四个人,三个都是北方来的「外地人」,唯有何维一个江南本地人。齐滺本以为何维会说些心上人的好话,却没想到何维竟然说:「海棠舍人的风采,昭质还是差了点。」 齐滺饶有兴致地抬眉:「说说。」 何维:「院使大人听过一首诗吗?」 齐滺沉吟片刻,答:「天下风流入河汉,文曲倾洒尽江淮。皎皎明月一公子,世人尽知越家郎。」 「对,就是这首。」何维道,「臣在幼时曾去过一次吴兴姚氏,有幸见过吴兴姚氏供奉的海棠舍人像,画像上的绰约风姿,昭质演不出万一。」 吴兴姚氏,元津的妻子、元磬的生母姚霁便是出自吴兴姚氏,当初因谋反被诛的扬州刺史姚霆便是吴兴姚氏的家主。自姚霆身死后,虽然其余吴兴姚氏的众人并没有被波及,但依旧失去了顶级门阀的地位,沦落为二流世家。 齐滺好奇:「海棠舍人的画像怎么会在吴兴姚氏?」 何维一愣,但随即想到齐滺是北地人,不懂江南世家的弯弯绕绕,这才解释道:「吴兴姚氏往前数百年,有任家主名唤姚朔,官至靖北帝一朝的尚书令兼录尚书事,故世人尊为『录公』。他曾是靖北帝的伴读,而海棠舍人也是靖北帝的伴读,二人自幼一起长大情比金坚,因此吴兴姚氏有很多关于海棠舍人资料,据说都是这位姚录公写出来的。」 「只是可惜。」说到这里,何维一嘆,「自从去年……」 何维看了眼萧楫舟,见萧楫舟的脸上没有怒意,这才继续说道:「吴兴姚氏近乎归隐之后闭门谢客,现在已经不知何处去,那些典籍也都没了。」 齐滺隐隐意识到了不对劲—— 太巧了,真的太巧了。 当初是萧楫舟说要来临安,结果他们一来临安,就碰上了临安盛兴百年的论道戏。而偏偏,故事的主角,这位死了近百年的海棠舍人,却和去年被萧楫舟诛杀的吴兴姚氏扯上了关系。 这个逻辑闭环让齐滺无法不去想,萧楫舟就是故意的。作为一国之君,萧楫舟不会不知道他们南下临安会碰到论道戏,所以…… 萧楫舟的目的是藉此机会接触吴兴姚氏? 这个想法刚刚落下,齐滺便听到萧楫舟说:「什么?关于海棠舍人的资料都被吴兴姚氏封存了?」 齐滺眼皮一跳,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第227页 果不其然,萧楫舟的下一句话就是:「院使大人喜欢海棠舍人,朕自然不希望院使大人伤心。这样,元磬,正好吴兴姚氏是你的舅家,你派人去找找他们,若是他们愿意献出有关海棠舍人的典籍,哪怕只是副本,朕便重新启用他们。」 元磬:「……」 嗯? 什么? 齐滺:「……???」 我什么时候喜欢海棠舍人了?我不就是多问了几句? 何维:「……!!!」 传说陛下宠信都察院院使,如今看来,此话果然不假。 齐滺带着满心的疑惑熬到了论道戏的结束,回到客栈的房间内,齐滺在侯七和侯十三震惊的目光中,一把将萧楫舟推进了客房,然后当着侯七和侯十三的面狠狠关上了房门。 侯十三:「!!!」 侯十三:「七哥,小齐大人要和陛下生小皇子吗?」 侯七:「……」 侯七扶额,并向自己的蠢弟弟扔了一条蠢狗。 萧楫舟好整以暇地坐在做案几前,可怜兮兮地说:「小齐大人,你怎么如此粗鲁?」 一副刚刚被欺负了的良家妇男样,好像齐滺对他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 这场面看得齐滺牙酸:「别来这齣,你给我说明白了,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萧楫舟刚刚张口,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齐滺道:「不准打马虎眼,敢忽悠我一句,我现在就启程回洛阳。」 萧楫舟成功被齐滺吓唬住了,他瞬间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只能老老实实道:「为了姚家,或者说,为了崔泽。」 齐滺眼皮一跳。 崔泽。 雍明太子萧桧舟的太子詹事,在雍明太子死后一直孜孜不倦地妄图推翻萧楫舟的帝位,还在萧楫舟即位之初搞出了荆扬刺史案。 只是事后萧楫舟弄死了荆扬二州的两位刺史,却对幕后的主使崔泽轻轻放过。 萧楫舟:「当初我之所以放过崔泽,一是因为他在为阿兄復仇,我不忍杀他;二是当初保他的人是阿姐,我给阿姐一个面子。」 萧楫舟口中的「阿姐」毫无疑问指的是他的亲姐姐豫章公主萧知福。齐滺不解:「你当初不是放过他了吗?怎么如今又要抓他?」 萧楫舟垂下了眼,在齐滺疑惑的目光中,轻声说道:「当初侯虔去豫章接靖儿回来的时候,听到了罗文礼和他的新妇说的话。」 罗文礼便是萧知福选择的驸马,而让罗文礼迫不及待娶进门的新妇则是他的表妹朱忆秋。 齐滺好奇:「侯虔听到什么了?」 萧楫舟彻底沉下了脸。他的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墨色,自从认识萧楫舟以来,齐滺从未在萧楫舟的脸上见过如此难看的深色。仿佛这一刻,眼前的人不再是那个对齐滺的话听之任之的好兄弟,而是史书上那位残暴冷血的帝王。 或者说,这才是萧楫舟褪去在齐滺面前的伪装时真正的样子。 齐滺的心瞬间提起,他听到萧楫舟冷得刺骨的声音:「罗文礼说,阿姐是被崔泽毒杀的。」 齐滺:「!!!」 【作者有话说】 侯七:陛下在和小齐大人生宝宝 滺滺:救命!男人不能生孩子!老攻,你管管他! 舟舟:没事,你不能生,但我们可以模拟一下孕期(x) 狗作者:收费章节长话短说——你们自己脑补 第109章 江南柳 在反应过来萧楫舟说了什么之后, 齐滺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要转不过来了:「豫章公主冒着这么大的干系保下了崔泽,崔泽反过头来毒杀了豫章公主?」 这是什么现实版的农夫与蛇。 萧楫舟脸色阴沉地点头:「当日侯虔是这样回我的。罗文礼一定知道些什么,但他既没有上报于我, 也没有想给阿姐復仇的意思, 还护着他的新妇, 我不信他,所以我要自己查。」 「你要查豫章公主的死因,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崔泽。」齐滺摸着下巴问,「所以, 崔泽和吴兴姚氏有什么关系?」 萧楫舟从书案上抽了一张纸出来, 在上面写下了一个人名:「认识她吗?」 齐滺低头看去, 就见昏黄的烛火下闪烁着一个人名—— 姚期。 齐滺:「……」 这就超出我的知识范围了。 齐滺不耻下问:「这是谁?看起来是个女孩子?」 萧楫舟点头:「对, 女的。刚刚何维不是说了吗,吴兴姚氏百年前有一位和海棠舍人关系非常要好的录公姚朔,姚期就是姚朔的亲妹妹, 南齐靖北帝的表妹。」 「女将军?不能。」齐滺摇了摇头,「她若是一位女将军, 我不会不知道她的名字,她是?」 忽然间, 齐滺想到了一件事,突然说道:「我记得,南楚的开国皇帝, 母亲是姓姚?」 齐滺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南楚的开国皇帝高祖一生无妻无子,死后将皇位传给了自己的侄子。但史书记载, 南楚高祖的父亲是独子, 南楚高祖按理来说并没有侄子。再根据史书上记载的一些歷史事件, 有人推测南楚的第二任皇帝,很有可能原本是姓姚的。 南楚的第二任皇帝很可能姓姚! 这个猜测在齐滺的脑中突兀地出现,却让齐滺仿佛找到了萧楫舟要找吴兴姚氏的原因:「你是说,南楚皇室的后人,很有可能被吴兴姚氏藏起来了?」 第228页 而作为想要推翻萧楫舟统治的崔泽,在没能拿到萧盛这张王牌的时候,即便起兵造反也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崔泽如果要搞事,很可能会找到南楚皇室的后人,将其当作自己起事的傀儡。 对于齐滺大胆的猜测,萧楫舟给予了肯定的答覆:「阿滺真聪明,确实如此。」 他说道:「当年南齐朝廷还在的时候,靖北帝为了收拢四处起事的诸侯,将自己的表妹封为江夏郡主,赐给忠勇侯为妻,后来他们夫妻二人便生了南楚高祖。」 「靖北帝无后,在他驾崩后,南齐剩余的皇室为了皇位争得你死我活,江南地区民不聊生,因此南楚高祖便率兵统一了南方,将国都由因为战乱而破败不堪的临安迁到了江都。在他的治下,南楚成为了南北二十七朝乱世中唯一的桃花源。」 「但南楚高祖也一生无后,所以他找了个孩子,说是自己的侄子,将那个孩子立为太子。但是有传言,这个孩子实际上是姓姚。」 齐滺不解:「南楚高祖为什么要找个姓姚的孩子来做下一任皇帝?就因为吴兴姚氏是他的舅家?」 萧楫舟摇头:「实际上,根据世家的流言,南楚高祖并不是江夏郡主的亲生儿子,而是忠勇侯和一个医女生下来的。后来医女过世,江夏郡主又无子,才将南楚高祖抱养在了膝下。」 萧楫舟这么一说,齐滺更懵了:「南楚高祖和吴兴姚氏没有血缘关系?那他更没有理由立吴兴姚氏的子孙为太子啊。」 「是因为一个人。」萧楫舟在纸上写下了另一个名字—— 杏林春暖,魏知觅。 杏林春暖是一个民间医药组织,规矩便是为穷人治病分文不收,为达官贵人治病绝对不可。 在昌黎时齐滺和萧楫舟遇到的于渚便是杏林春暖的大弟子,人家最后还千里迢迢从昌黎赶到洛阳,救助了那些被太医门嫌弃青楼姑娘。 而一代神医魏知觅,就是杏林春暖的创始人。 齐滺觉得自己的心底像是有九只猫在抓:「这又和杏林春暖有什么关系?」 萧楫舟一脸八卦的表情:「据说,南楚高祖是个情种,他之所以一生未婚,就是因为他喜欢杏林春暖的魏知觅先生。」 齐滺:「!!!」 齐滺猫猫震惊:「魏知觅是女的?」 萧楫舟:「……」 萧楫舟一脸的生无可恋:「男的,魏知觅是男的。」 齐滺更加震惊了:「两个男人!」 齐滺觉得他的三观受到了冲击:「你们这个年代,两个男人也可以吗?」 萧楫舟用看封/建土包子的表情看齐滺:「你怎么这个封/建,两个男人怎么了?」 说着,萧楫舟还继续爆瓜:「你不知道吧,据说南齐的靖北帝和海棠舍人也是这种关系,我还看过民间的秘史,据说有人曾亲眼看见海棠舍人衣衫不整地从靖北帝的寝殿里出来。」 似乎是生怕齐滺受到的惊吓不够大,萧楫舟还慢吞吞地补充了一句:「半夜三更,孤男寡男哦~」 齐滺:「!!!」 一直以来都活蹦乱跳的傻狗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震惊,他近乎机械一般地重复着这句:「两个男人,孤男寡男,半夜三更,衣衫不整……」 看着齐滺这傻呆呆的样子,萧楫舟直接笑了出来:「哎呀呀,我们小齐大人也有震惊的时候!」 齐滺瞪他,萧楫舟却不怕死地说:「小齐大人,你别这么封/建嘛,不就是两个男人?我还知道,听说吴兴姚氏的那位录公也喜欢海棠舍人,还有北方后齐的同蒙帝也和海棠舍人有过一段。你现在别是震惊到话都说不出来了吧?」 被萧楫舟一个古人嘲笑封/建,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小齐大人受不得这样的委屈,他咬牙切齿道:「不过是两个男人在一起罢了,多大点事,我还看过片呢!」 「看片?」这回轮到陛下一脸懵逼了,「什么片?」 「小黄片。」其实什么都没看过的小齐大人撒谎不打草稿,「你就知道两个男人在一起,你知道他们怎么做、做什么吗?」 皇帝陛下:「……」 纯洁了一辈子的皇帝陛下还真没听过这么劲爆的话题,他将身体摆得更挺拔了些,努力摆出一副「我其实也没有很想知道、我就是单纯且纯洁地想多了解一些」的样子,装作云淡风轻地问:「怎么做啊?」 齐滺眯起了眼,下一秒,他突然就俯身上前,整个人都快要贴到萧楫舟的身上了。 齐滺身上轻忽的檀香流传,熏的萧楫舟无酒自醉。萧楫舟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烧起来,话都结巴了:「你、你要干什么?」 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脑子里都想过了些什么东西,萧楫舟的脸红得越来越明显,甚至就连身体也忍不住后仰了一点。 齐滺低头看他,轻声问:「你想知道?」 齐滺的眼中似乎有着什么超越平常的力量,让萧楫舟忍不住沉沦。萧楫舟在这股神秘力量的驱使下愣愣地点头。 齐滺又将头低下了几分,他的唇几乎都要碰到萧楫舟的耳畔,这样的亲密甚至让萧楫舟的耳畔都红了起来。 齐滺轻声说:「我……不告诉你!」 萧楫舟:「???」 陛下懵上加懵目瞪狗呆,齐滺在一旁笑到打跌:「哈哈哈哈文殊奴你刚刚的样子好蠢、啊不是,好清纯啊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啊哈哈哈哈!」 第229页 他笑得话都夹在了笑声里,萧楫舟先是震惊后是懵逼再是一脸恼羞成怒,他当场一跃到齐滺面前,掐住了齐滺的脸:「你再敢笑我!」 萧楫舟没敢用力,放的水都成了汪洋大海。齐滺丝毫不惧,笑声满室。 ****** 元磬的效率不是一般的快,在萧楫舟下达任务后不过三天,他便带来了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年岁不大,看起来也就二十二三岁的样子,身量修长、面如冠玉,一看便知是一位浊世翩翩佳公子。 元磬对齐滺于萧楫舟介绍道:「陛下,院使大人,这就是吴兴姚氏的现任家主,姚芰衣。」 姚芰衣,听起来像个女孩子的名字,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子。齐滺看着他,只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江南烟雨中依旧亭亭玉立的菡萏荷花,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齐滺当场起身,对姚芰衣行了礼:「姚兄。」 姚芰衣回礼,动作优雅得像是史书里走出来的贵公子:「不敢当。」 随后,姚芰衣又向萧楫舟行礼:「陛下来意臣已知晓,臣已与家中长者商量过,陛下要文献可以,我等双手奉上。吴兴姚氏也不需要以此来换取什么东西。昔年陛下恩德,吴兴姚氏都记在心中。」 萧楫舟诛杀扬州刺史姚霆,让吴兴姚氏一夕沦落为二流世家,他说不恨; 萧楫舟未曾株连,放过吴兴姚氏其他人,他说铭记在心。 一时间齐滺分不清这人究竟是真的想得开,还是只是将愤恨藏在心里。眉头逐渐拧起,齐滺一脸怪异地看着眼前这个宛如湖中青莲的翩翩公子,只觉得这人的身上像是蒙了一层雾,让人看不真切。 然而比起齐滺的怀疑,平日里更加多疑的萧楫舟却在此时显出了十分的潇洒,他像是第一时间就相信了姚芰衣的话,连问都没问,直接招唿他坐下。 待姚芰衣坐下,萧楫舟才道:「文献的事不着急,吴兴姚氏捐出藏书于国有功,赏你们些什么也是很正常的事,你不必推辞。但朕今日叫你来却不是只想问几份文献的。」 海棠舍人是假,背后牵扯的南楚皇室后人和崔泽,才是萧楫舟真正的目的。 只是萧楫舟的话连个头都没有起,姚芰衣却已然平淡地说道:「臣知道陛下的来意。当年南楚覆灭,确有一个小皇子逃了出去,但并没有来姚氏。」 「陛下想知道的宫端大人,臣却略知一二。」 宫端便是对太子詹事的敬称。齐滺一想到面前这人竟然在萧楫舟一句话都没有问的时候便猜到了这么多,就忍不住对这人好奇起来。 似乎是察觉到了齐滺的目光,姚芰衣的脸上露出了自他进入这间小院以来的第一个笑:「院使大人不必觉得奇怪。吴兴姚氏落魄至今,还能让陛下劳师动众的,便只有和宫端大人的事了,这点甚至都无需猜想。」 说着,姚芰衣对萧楫舟道:「父亲与宫端大人交往甚密,臣知道的也并不是很清楚。甚至及至父亲自戕后,臣才得知父亲竟然妄图谋反。」 「但陛下猜得不错,宫端大人确实是打算找到南楚的那个小皇子。」 说着,姚芰衣从宽袍大袖中拿出一幅画递给萧楫舟:「这是臣在父亲身死后从他的书房里找到的,是宫端大人给父亲的书信,上面写着,宫端大人拜託父亲找一个胸前有三颗红痣的人,据说那是那位逃走的南楚小皇子的标志。」 齐滺凑近了萧楫舟,发现姚芰衣递过来的书信看起来确实是有些年头了,上面的字迹也确实和齐滺曾见过的崔泽的笔迹相差无几。虽无法确定必然是崔泽真迹,但这样质量的信件想要伪造也不简单,姚芰衣根本没有必要花大力气伪造这封信。 如此一来,这封信的可信程度就高了许多。 果不其然,看到这封信之后,萧楫舟连怀疑都没有,直接便对姚芰衣说道:「你有功,想要什么?直说便是,君无戏言。」 姚芰衣垂眸半晌,最终说了一句:「臣别无所求。若陛下非要赏些什么,臣斗胆,请陛下勿忘院使大人的功劳苦劳,不要让院使大人最后落得商君、吴起的下场。」 齐滺:「???」 齐滺还没想明白话题怎么就转移到了他的身上,那头坐在主位上的萧楫舟已然黑了脸,长袖一甩,便将案几上的茶杯扫到了地上。 白玉杯在地上叮叮咚咚地滚落几圈,萧楫舟瞬间起身,呵斥了一句:「你放肆!」 姚芰衣却臣一秒匍匐在地,重复了一遍:「臣请陛下勿忘院使大人的辛劳,予他善终。」 萧楫舟气得想骂娘。 【作者有话说】 很久之后的某一天,齐滺躺在萧楫舟的怀里问:「那天你非要和我说别人孤男寡男,是不是那时候就对我有企图了?」 萧楫舟亲了亲齐滺的脸,说:「天地良心,宝贝儿,我什么时候对你没有企图过。」 齐滺:「……你好油啊。」 ****** 晋江改了规则,九个字以上的文名上榜会被省略几个字,这本刚好十个字……所以我在向基友讨饭之后,成功讨来一个文名《我养明君有一套》,已经和编编报备了,但是还没来得及改,大家不要找不到这本啊…… 封面还是这个,就是单纯地改了字,还没有替换,你们千万别忘了我(哭唧唧) 第230页 ****** 顺便感谢我的老婆「一言生花」给本文写了攻视角的文案《半个明君》,写的好好,贴在文案上了,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去看一看,爱你们,么么哒~ ****** 感谢在2023-10-30 20:48:08~2023-10-31 21:49: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含章可贞冰絜渊清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江南柳 萧楫舟目光凉凉地看着姚芰衣, 眼底冷得仿佛能凝出冰来:「姚芰衣,你是以什么身份来和朕说这种话?」 姚芰衣以头抢地,语气依旧不卑不亢:「江南士子皆敬院使, 不愿其有朝一日弓藏狗烹。」 齐滺:「……」 谢谢, 但我真的不是狗。 眼见萧楫舟被气得浑身发抖, 齐滺一想到每每和萧楫舟谈论到这种话题时,萧楫舟都是满心愠怒,此刻真的不敢让姚芰衣继续刺激萧楫舟,连忙对姚芰衣说道:「公子多虑了, 陛下不是那种人。」 姚芰衣却道:「商君在世, 也从未想过孝公会弃他不顾。」 秦孝公确实没有弃商鞅不顾, 商鞅最终是被秦孝公的儿子秦惠文王弄死的。 只是齐滺上次这么和萧楫舟说的时候, 陛下是准备等他死了把所有反对他的人一波带走呢。 万万没想到姚芰衣会和他想到一起去,齐滺一面觉得眼前这人真是个好人,竟然会为他这么一个素未谋面之人触怒帝王, 另一方面却又觉得这兄弟可真是个棒槌,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果不其然, 这样不祥的结局直接触碰到了萧楫舟的逆鳞,萧楫舟气得风度都要维持不住了, 他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指向姚芰衣,眼底是根本没有掩饰的怒火。 「姚芰衣……朕敬你是英雄好汉,今日便赏你这英雄好汉自裁, 如何?」 姚芰衣没有起身,甚至说了一句:「臣谢主隆恩。」 齐滺:「……」 真是了不得,世上竟然还能有人将萧楫舟气成这个样子, 姚芰衣也是个人才。 但齐滺绝不能让萧楫舟真的就这么杀了姚芰衣—— 且不说姚芰衣获罪均是为他, 他一言不发未免让人齿冷。单单就说姚芰衣此行是为了献书, 有功之人却因言获罪,萧楫舟赐死功臣,只怕名望在江南会一落千丈。 齐滺当场拽住萧楫舟的袖子,唤了一声:「文殊奴……」 剎那间,齐滺感受到一道诧异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那是来自姚芰衣的目光。 在这个瞬间,齐滺忽然间想到,他和萧楫舟的关系,好像是确实有点亲密了。正常来说,臣子应该不会在光天化日朗朗干坤下拽住皇帝的袖子……吧? 齐滺倏尔收回手,轻轻地咳了一声,仿佛刚刚的自己什么都没做一样,装成一本正经的样子说:「陛下,臣觉得……」 还未等齐滺将话说完,萧楫舟便挥了挥手,道:「你不必说了,我知道。」 说着,萧楫舟凉凉地看了姚芰衣一眼,道:「滚,别再让朕看见你。」 ****** 元磬将姚芰衣送出门的时候,忍不住说道:「表哥,你也太大胆了吧,你怎么敢这么和陛下说话?」 姚芰衣却没有回答他,反而抿着唇一言不发。受到了冷遇,元磬的脸色微微沉了一下,随即又恢復正常:「表哥……」 姚芰衣忽而顿住。无人往来的小巷子里,姚芰衣清淡的目光落在元磬身上:「这里没有别人,也没有内外侯官,你无需如此惺惺作态。」 元磬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他的目光锐利起来,脸上原本阳光的笑意已是半分不见:「表哥这是什么意思?」 姚芰衣就这样看着他,竟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我有一件事不懂。大丈夫何患无妻,故而姑父对姑姑不好,我理解。可是你呢?」 姚芰衣的眉头微微蹙起,眉眼却依旧精緻:「姑姑是你的生母,你怎么能置她不顾?就像个……」 他似乎是很苦恼,搜肠刮肚才想出来一个形容词:「没心没肺的畜生。」 这话足够侮辱人,可是刚刚还冷着脸色的元磬竟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表哥,说话何必这么难听?你我到底有亲,我是畜生,你又是什么?」 姚芰衣懒得和元磬掰扯这些毫无意义的问题,面对元磬的挑衅,他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你让我做的事我都做了,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姚芰衣转身欲走,元磬上前一步拦住他:「表哥,就这么不顾亲情,要一刀两断?」 姚芰衣眼神淡漠,身体却像是即将要碰到什么脏东西似的,甚至还微微后退了一步。这个动作成功让元磬黑脸,姚芰衣却像是没看到一样,依旧用他冷淡的声音说道:「你不是说了,你我是一样的人?你是畜生,我当然也是。」 姚芰衣:「当年郡公和宫端意图谋反,失败之后将我父亲推出去当挡箭牌。为了姑母,也为了郡公当年的提携之恩,父亲扛下所有罪名自尽身亡;你以姑母相挟,我亦将你让我做的事做了。从今日起,吴兴姚氏已然再也不欠你们的了。」 说着,姚芰衣竟然端端正正地向元磬作了个揖:「恩怨已消,姚某唯愿带着剩余族人相逢林下远离世俗,世子莫要再寻姚某。」 第231页 姚芰衣转身离去的背影挺立得如同雨中盛放的荷花,元磬看了,脸上却唯余阴沉。 ****** 胸前有三颗红痣的人并不好找,但在内外侯官庞大的关系网下,不过几日,萧楫舟竟然真的收到了侯七的奏报。 萧楫舟还摇着他那副自从到了江南便为了附庸风雅而从不离身的扇子,仿佛他真的不过是一个闲散的世家公子。 僻静的巷弄内,萧楫舟将扇子抵在下巴上,饶有兴致地问:「你确定,那个伶人昭质公子,便是南楚逃亡的小皇子?」 侯七:「属下并不确定,只是属下已经派人打探过,那个伶人的胸前确实有三颗红痣。属下甚至派人查验过,那三颗红痣绝对是天生的,不是后天长成的。」 萧楫舟都好奇了:「堂堂南楚皇子,竟然甘愿做个伶人?有意思。」 下一个转角,萧楫舟进入自己临时租赁的小院,说道:「你好好整理一下前因后果,阿滺爱听这些好玩的消息。」 说着,萧楫舟便冲着院子里大喊:「阿滺,你想吃的莲花糕我买回来了。」 萧楫舟一把从侯七手中拿走莲花糕:「我拿了一路,还热乎着呢。」 真正将莲花糕拿了一路的侯七:「……」 然而后院良久没有应声,萧楫舟蹙起了眉。他大步向后院走去,心里七上八下,担忧齐滺是否在他不在的时候受到了危险。 只是刚到垂花门前,他便听到侯十三咋咋唿唿的声音:「小齐大人,你好厉害啊,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你不会做的?」 随之而来的是齐滺带着几分矜傲的声音:「也没有很好啦~」 听到这样的对话,萧楫舟悬着的心瞬间就落了下去。他松了口气,这才穿过垂花门,问:「你们做什么呢?离老远便听到你们在叽叽喳喳。」 「公子,小公子在给你准备礼物呢。」侯十三咋咋唿唿地说,「您快来看看?」 萧楫舟将手中的莲花糕又扔回给侯七,这才走上前问:「什么礼物?」 萧楫舟低头向齐滺的手中看去,第一眼看到的却是齐滺被划伤的手。 他吓了一大跳,连忙抓过齐滺的手,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在伤口上轻轻地吹了吹,才问:「怎么搞的?还疼吗?」 齐滺看着手上零星的几道红痕,只觉得萧楫舟再晚来一会儿,手上的伤就要好了。他解释道:「就是不小心划了几下,真的不疼的。」 萧楫舟依旧是满眼心疼:「下次别弄了,什么东西也不值得你把自己弄伤了。」 萧楫舟提起这个,齐滺的双眼亮晶晶地眨。他回身将案几上的东西拿起来递给萧楫舟,问:「你喜不喜欢?」 萧楫舟垂眼,就见他手中被齐滺塞过来的东西是一块玉。清得透亮的绿色为底,白色的风雪飘飘扬扬,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将军挥舞着银枪,披风扬起,像是风雪中也孤傲依旧的狼王。 萧楫舟一眼就看出,这块玉佩上的人,是他。 齐滺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地说:「俸禄就那些,囊中羞涩,买不起上好的玉料,只能选了一块有瑕疵的玉料,自己刻好了送给你。」 萧楫舟攥紧这块玉佩,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捏住,让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良久,萧楫舟才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阿滺,你为什么要送我礼物?」 齐滺眨了眨眼,唇畔梨涡浅浅,比萧楫舟吃过的最甜的糖还要甜。 齐滺:「文殊奴,今日是八月十九,你的生辰啊。生辰怎么可以没有礼物呢?」 说完,齐滺眨着那双滴熘圆的杏眼,眼中波光潋滟:「文殊奴,生辰快乐!」 眼波仿佛化成了涓涓细流,在萧楫舟的全身上下流过。一种从未有过的暖意在身上流淌,萧楫舟只觉得眼前都有些模煳。 半晌,萧楫舟问:「为什么要送我玉佩?」 他的心在瞬间提起,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样的答案。 齐滺道:「我生日那天,你送了我一个节日,让天下人都为我庆生。我左思右想,却总是不知道该送你些什么,才能回报你对我的心意。所以最终,我选择送你一块玉。」 齐滺微微低下头,似乎是有些羞于启齿接下来的话。他的脸上是肉眼可见的红,话还未说出口,自己已经羞得不得了。 在萧楫舟觉得心脏都要停止跳动的时候,齐滺才慢慢说出了他刚刚未说完的话:「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剎那间,仿佛有无声的声音在萧楫舟的耳边补全了这句诗的后一句——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作者有话说】 舟舟:老婆因为没钱所以亲手给我做礼物,我以后到底该不该让他钱包鼓鼓(陷入沉思) ****** 我的亲亲老婆【橙子不涩】的新文完结啦,《穿成绿茶后我晋升为团宠》,超级超级好看哒,可可爱爱的小甜饼,半夜甜到我在床上打滚的那种,不好看你们来找我!我给你们跳钢管舞(x) ****** 感谢在2023-10-31 21:49:36~2023-11-01 21:34: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凌云岚 25瓶;千凌纸鸢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江南柳 第232页 昔年季札观乐, 称《卫风》「美哉渊乎」。萧楫舟虽也自幼熟读四书五经,但从来对《诗经》意兴阑珊,如同牛嚼牡丹, 从来不懂《诗经》「无邪」。 只是如今, 仅仅是一句「投我以木桃, 报之以琼瑶」便让他心旌摇曳,忍不住去想齐滺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用了「诗」字的本意「言志」,以诗作比表明心迹;还是仅仅是模仿古风断章取义,如同子太叔那样仅仅想表现表面意思? 萧楫舟的心里一时乱乱的, 他忍不住想问齐滺到底知不知道《木瓜》的本意究竟是什么, 又怕齐滺真的给他来一句「啊我就是单纯地觉得这句诗很应景」。但是他想让齐滺说的又是什么呢? 萧楫舟忽然间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仿佛塞了浆煳, 让他思考的能力都在此刻消退。他动了动唇, 可除了一个「你」字外,他又一个字音都发不出去。 看着眼前奇奇怪怪的萧楫舟,齐滺都迷茫了:「文殊奴, 你怎么了,不开心吗?还是我送的东西你不喜欢?」 萧楫舟下意识摇头:「怎么会, 我很喜欢。」 「那你……」 齐滺的迷茫显而易见,仿佛一点都不理解萧楫舟的纠结。这让萧楫舟又开始纠结, 纠结是不是从头到尾都是他想多了,齐滺的心思纯洁得仿佛一张白纸。 就这么让这件事过去?不再问齐滺究竟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萧楫舟又觉得不甘心。 一股执拗从心底蔓延,萧楫舟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只是身体比脑子快,在他的脑子还没想明白要说什么的时候,嘴已经快一步张开:「阿滺, 你知不知道……」 「陛下!有密报!」 萧楫舟想说的话就这样憋在胸腔里。 刚刚离开的侯七匆匆走了过来, 说道:「陛下, 内侯官跟追查了昭质近日的踪迹,发现他经常去临安周边的一个村庄。在那个村庄里,内侯官发现村里有一位教书先生不似常人,经对比,发现那人很有可能就是崔泽。」 崔泽? 大鱼啊! 齐滺也无心再去纠结萧楫舟究竟想说什么了,他立刻走到侯七面前,问:「确定吗?当真是崔泽?」 一道死亡射线从萧楫舟的眼中直直射向侯七,夹杂着侯十三传来的同情占了十分之一、幸灾乐祸占了十分之九的表情,再想到他刚刚离开前后院暧昧涌动的氛围,侯七瞬间就明白他犯了一个多大的错。 但一共就两个祖宗,侯七已经得罪了一个,万万不敢再得罪第二个,只能老老实实地说:「对比过画像,手下确认为是一个人,但是并没有其他的证据支撑。」 内侯官的手段齐滺还是知道些的,侯七口中的对比过画像,便已然和证据确凿差不多了。如果有偏差,那除了是天底下当真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外,就是有人精心设计搞的李代桃僵。 不论怎么说,这个村庄中的「教书先生」都显得很可疑。 齐滺转身问:「文殊奴,你怎么看?」 话题离自己最开始想讨论的已经离了十万八千里,萧楫舟在最开始的愤怒过后,觉得自己看开了。他调整了一下自己无奈的心情,顺着齐滺的话说:「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八月初八的论道戏已过,临安城褪去了前一阵的繁华。齐滺已然逛了好几天,该看的、该玩的都去过了,临安城内现在也没什么好玩的了,因此齐滺便道:「好啊,我也想见见崔泽,看看他是不是传说中的那样三头六臂。」 还带着几分兴奋,像是看到了玩具的孩子。 还没长大,萧楫舟忍不住嘆气。 ****** 侯七所说的那个村庄名叫梨花村,以村中一棵六百年的老梨树命名。梨花村离水较远,故而齐滺和萧楫舟乘船到达梨花村附近后,还要再行一段陆路。 马车行了半天,齐滺才看到不远处的那棵传说中的六百岁的老梨树。已是八月下旬,秋天都过了一半,这棵老梨树的花竟然还没有凋谢。满目梨花洁白如雪,衬得村庄宛如世外桃源。 一个身着麻衣的老者正在村口晒太阳。听到马蹄声,老者睁开双眼,看着一行四人,问:「外乡人?来这里做什么?」 齐滺笑笑:「听闻梨花村有一棵六百年古树,故来看看。」 「哎哟,年轻人,那你可来对了。我告诉你,我们村这棵树啊,可是当年仙人摸过的。」 仙人。 一听到这两个字,齐滺瞬间眉头一蹙:「什么仙人?」 老者笑呵呵道:「传说六百年前,那时还是两晋交替之时,上天派了一位白神仙来。白神仙来到我们这里,碰了一下一棵还是小树苗的梨树,那棵梨树便沾了仙气,能够福泽子孙后代。」 说着,老者慢悠悠地起身,道:「走,我领你们去拜梨树,神仙会保佑你们的。」 齐滺:「……」 见老者一番好意,齐滺也没推辞,拉着萧楫舟便跟在老者身后。齐滺边走边问:「老人家,你相信这个世上真的有神仙吗?」 「那当然。」说到这个话题,老者的脸瞬间就严肃起来,「年轻人可不要乱说话,神仙都在我们头顶听着呢。」 老者道:「我们梨花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离水流很远,没有水,怎么活啊?可是偏偏,我们这里就是年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就连歉年,我们梨花村的收成都比夫君的村子要高。你说,这不是梨树保佑是什么?」 第233页 「而且啊……」老者突然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这世上真的有神仙,我见过。」 齐滺顿时好奇起来:「老人家,说说。」 那老者还故作神秘地左右看了看,见附近没有人关注他们,老者才压低了声音道:「洛阳城里那位齐大人,就是天上的淇水水神呢。」 齐滺:「……」 淇水水神is watching you。 齐滺觉得他的脸大概都是僵硬的:「老人家,你为什么这么说?」 说到这里,他似乎是觉得难以启齿,接下来的话愣是说不出口。 然而老者不知道齐大人内心的羞耻,竟然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全天下都知道了,陛下为了给淇水水神庆生,还让我们在舟水节登舟拜水呢。」 齐滺:「……」 微笑ing。 齐滺咬着牙狠狠瞪了萧楫舟一眼,陛下眨眨眼,一脸无辜。 老者不知道这两人的官司,还在慢悠悠地说:「自从齐神仙下凡啊,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他带来了天上的稻种,让我们的收成都高了不少。他还建了书院,虽然村里的书院很简陋,但孩子们能识字了,以后啊就不用在地里刨食了。而且,他还救了我的孙女啊……」 说到这里,老人家的声音中都带上了几分哽咽:「前几年,孙女去镇上做工,再也没回来。儿子媳妇找了许久都没找到,没办法,只能当她死了。可就在不久之前,孙女被官府的人送了回来。」 齐滺一听,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老人家说的,大概是当初他们裁撤秦楼楚馆的事。洛阳裁撤完之后,全国各地都开展了裁撤秦楼楚馆的行动,外侯官亲自督查,保证大梁境内的秦楼楚馆不管是明面上的还是暗地里的都别想有一条漏网之鱼。 老人家的孙女,大概是在镇上做工的时候被人卖到了那些地方去。 想到这个时代对女孩子的偏见,齐滺的嗓音都干涩起来:「老人家,那你的孙女……」 老者擦了擦眼泪,才说道:「那帮丧尽天良的东西,把我的孙女卖到了楼子里。我的孙女才十三岁啊,他们怎么捨得的?」 这一瞬间,齐滺只觉得心沉甸甸的,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时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好在这时老者说:「好在最后找回来了。孙女也去了书院念书,不过不在村里,在镇里。那里有官府开办的女校,村里的女孩子几乎都去了,孙女也有个伴。就是不知道孙女在女校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吃饱穿暖。」 「哎,是我想多了。女校里有新衣穿,吃得只怕比家里还要好。那可是齐神仙开办的女校,怎么会苛待孙女。」 齐滺:「……」 齐滺满心的感慨都被那句「齐神仙」击得稀碎,一时之间唯余尴尬。 说着,老者带几人来到梨花树下,他推开围住梨树的第一层篱笆,带着几人来到第一层篱笆和第二层篱笆中间,说道:「你们就在这里拜吧,再里面可不能进去了。」 老者先自己对着梨树拜了三拜,才说道:「这棵树很灵的,我每天对着它祈求孙女回来,孙女就回来了。尤其是姻缘,我们村拜了梨树的小姑娘小伙子就没有找不到好姻缘的。」 见齐滺和萧楫舟还不动,老者不禁道:「我们这里不是寺庙,不收香油钱。」 齐滺:「……」 很好,我佛不渡穷逼,但是梨树不嫌你穷。 还得是咱自家的神。 想到到底一分钱不花,齐滺还是遵循老者的意思,对着梨树拜了三拜。就是心中空空,啥也没想。 反而是一旁的萧楫舟闭上双眼,十分虔诚地拜梨树。看得齐滺一脸震惊,似乎是没想到萧楫舟竟然是个封/建/迷/信的信徒。 见几人都拜完了,老者才笑呵呵地问:「许了什么愿?」 一瞬间,齐滺只觉得无数道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萧楫舟那道炽热的目光尤其灼热。 脑中空空的齐滺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来了一句:「祭拜我那早亡的夫君。」 老者:「???」 侯七:「???」 侯十三:「???」 唯有萧楫舟忽然间想到,在曾经出现的「神迹」中,曾有人骂他昏君骂了他几百字,齐滺反驳道:「我不许你这么说我那早亡的夫君!」 久远的记忆纷至沓来,萧楫舟忍不住想,原来,在齐滺的心里,是一直把他当成夫君的吗? 好像……也不是不行…… 【作者有话说】 舟舟:老婆向我告白了怎么办,他要是一会儿向我提出一些很那啥的要求,我要怎么答应才能显得矜持一点? 狗作者:有老婆还想要矜持?人不能既要又要。 舟舟:好的,亲妈说得对。 于是当晚,舟舟主动。 滺滺:……?不是,他又发什么疯?我的腰! 第112章 江南柳 一句「早亡的夫君」成功让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老者呆了半天,才问了出来:「年轻人,你说什么?」 齐滺:「……」 刚刚是脑子抽了, 但话都已经说出来了, 现在改口说老人家耳聋眼花也没用了, 齐滺干脆将错就错,又转身对着老梨树拜了三拜,说道:「晚辈在祭奠晚辈那早亡的夫君,希望他永登极乐, 下辈子投胎去个好人家。」 第234页 老者:「……」 侯七:「……」 侯十三:「……」 萧楫舟:「……」 侯七悄悄地转头看了一眼他的陛下, 就见萧楫舟一脸说不出的表情, 看起来不像是快乐, 但也说不上愠怒。一时间侯七也说不好萧楫舟现在究竟是什么心理,才能将欣喜、不满、愉悦、尴尬等乱七八糟的情绪都融为一体,用同一个表情表现出来。 那老者憋了半天, 才憋出来一句:「节哀顺变。」 齐滺脸不红气不喘地说:「老人家不必忧心,亡夫已经死了许久了。」 死了也不过千年而已——齐滺用公历3754年算的。 煳弄住了老者, 齐滺这才悄咪咪地撇过眼去看萧楫舟的表情。结果他一转眼,对上的就是萧楫舟无奈的目光。萧楫舟仿佛在说:「让你胡说八道。」 齐滺心虚, 顿时转回了目光。 此时,老者又道:「天色不早了,你们要不要在村里住下?老朽一个人住, 家中还有两间空房,让你们住一晚好还是不成问题的。」 齐滺本就想在这里住几天观察梨花村里的那位教书先生,因此瞬间便道:「那便麻烦老人家了。」 几人走向老者的家, 在路上, 齐滺刚想套套话, 询问一下关于村里教书先生的事,只是齐滺还没想好该如何开口,便先看见前方出现了几个小孩子。都是男孩,身侧还背着书袋,就像是…… 学生。 很好。 如同天助的突破口出现,齐滺当即便问:「老人家,这些是村里的孩子?」 老者道:「对,村里的孩子现在都在上学。官府说了,十五岁以下的孩子都要上学,官府供吃供穿还不收钱,村里没有孩子不去上学的。」 几个小孩子看到他们,顿时冲着他们跑了过来:「村长爷爷,这几个漂亮哥哥是谁?」 老者低头摸了摸孩子们的头,才接着说道:「都是客人,快向客人问好。」 几个孩子乖乖问了好,齐滺从袖子里拿出几块糖塞给他们:「喏,见面礼。」 几个孩子没有第一时间去接,直到老者点了点头之后,小孩子们才兴高采烈地接过了糖,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望着这些孩子的背影,齐滺装作不经意地问:「老人家,村里的教书先生长什么样子?长得好不好看?」 老者听了哈哈大笑,道:「没有后生你好看。」 说着,老者又道:「带你去见见也无妨,正好先生也是住在我家里的,也许一会儿你到了我家,就能看到先生了。」 齐滺又问:「先生叫什么名字?我好先知道,免得一会儿不知如何称唿,反倒让先生不开心。」 「哎,崔先生不是那种人。」 崔先生。 姓崔。 齐滺的注意力瞬间被老者的话吸引,老者不知齐滺心中所想,还在慢慢嘀咕:「崔先生叫什么来着?村里人都叫他崔先生,老朽记忆不好,一时之间倒是想不起来了。」 齐滺压下心底的失望,脸上扬起笑,说道:「无妨,知道姓氏便不怕唐突了先生。」 几人到达了老者的家,齐滺一跨进大门,便看见一个穿着一身白衣的书生正坐在梨花下看书品茶。听到脚步声,书生起身向几人行礼,先唤了一声「村长先生」,又看向齐滺几人,问:「先生,这几位是?」 村长笑呵呵地作介绍:「这是远方来的客人,叫……」 说到这里,村长忽然想起来他还没有问齐滺几人的姓名,当即一拍脑门:「哎呀,瞧老朽这记性,竟忘了问几位客人姓甚名谁了。」 齐滺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这个和画像里的崔泽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口中缓缓道:「在下魏滺,身侧的是兄长魏舟。」 魏滺,魏舟,当初齐滺和萧楫舟在昌黎白龙鱼服之时便用过的名字。当时这个名字无人知晓,但经过昌黎盐场的事,只怕满朝上下都知道了这两个名字。 然而听到这两个响噹噹的名字,书生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的波动,仿佛他听到的不是足以左右整个天下的名字,而仅仅是两个萍水相逢之人的名字。 那书生道:「在下姓崔,名澈,是这里的教书先生。」 崔澈,和崔泽同姓不同名。 齐滺大步走到崔澈身前,道:「崔先生看起来便知气度非凡,怎么会在这么一个穷乡僻壤做教书先生?」 崔澈笑笑,道:「穷乡僻壤有穷乡僻壤的好处,况且能为这些孩子做些事情,崔某方才觉得不枉此生。」 话说得倒是漂亮,齐滺知道一时之间从这个叫崔澈的人口中是问不出什么了,便闭上了嘴不再询问。 老者笑呵呵地招唿他们吃饭,一顿饭的工夫,竟给齐滺夹了七八次菜,夹的齐滺都吃撑了。 等吃完了饭,夜色也已然降临。村中空房不多,齐滺和萧楫舟分到了一间房。 萧楫舟点燃了煤油灯,劣质的煤油灯散发出浓浓的油烟味,黑色的雾气从灯芯处飘摇向上,看得萧楫舟直皱眉:「没想到这里生存环境这么差,早知道不该带你来的。」 齐滺在一旁整理被子,听到萧楫舟的话,毫不在意地说道:「这有什么?我小时候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我小时候爷爷已经年老,家里都是我在收拾,现在的环境比那时好多了。」 听了这番话,萧楫舟顿时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捏了一下,在剎那间抽疼起来。 第235页 他满眼心疼,唤了一声:「阿滺……」 齐滺铺完被子,转过身来,双手掐住萧楫舟的脸,不怎么用力地将萧楫舟的,脸向外扯。直到萧楫舟的脸都有些轻微的变形,齐滺才笑呵呵地放开了萧楫舟的脸。 齐滺:「对,就是这样,多笑笑。你才多大,一天天的就知道皱眉,像个小老头。」 小老头萧楫舟:「……」 齐滺越看起来无所谓,萧楫舟反而越心疼他,一想到小小年纪的齐滺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受了多少苦,他就觉得心里抽抽的疼。 只是齐滺不想让他担心,萧楫舟便笑了笑,掩去眼底的忧色,装出一副带笑的样子来,说:「好久没和你住一间屋子了。自从你有了自己的府邸,我都觉得我们生分了好多。」 齐滺:「???」 齐滺:「啊?」 齐滺一时之间都没明白他和萧楫舟生分在哪里,只是还没等他发出疑问,萧楫舟便一脸惆怅地说道:「当初在凉州的时候,我和崇玉山同吃同睡,好的像是亲兄弟,可是自从我成为了皇帝,崇玉山每次见我都是陛下长陛下短,我们再也没有像在凉州时那样自然地相处过了。」 说着,萧楫舟忧伤而惆怅的目光十分明显地落在齐滺身上,生怕齐滺看不见:「阿滺,我们再这样下去,会不会也会生分了?」 齐滺:「……」 满心懵逼的小齐大人现在依旧没有搞明白他和萧楫舟的关系究竟生分在哪里,但对陛下的心疼已经是刻在骨子里的潜意识,萧楫舟一用这样的语气说话,齐滺瞬间就会软下心肠:「不会不会,说好了的,我会陪你一辈子的。」 萧楫舟眨眨眼,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里满是希冀与企盼:「你不会骗我吧?不会突然有一天,也开始和我各种陛下、跟我划出一条楚河汉界吧?」 也不知道今天晚上的萧楫舟抽了什么风,齐滺十分自然地摸了摸萧楫舟的狗头,安慰道:「当然不会,说过的话怎么能反悔?」 萧楫舟竟伸出一根手指来,冲着齐滺说道:「空口无凭,我们拉钩。」 齐滺:「???」 齐滺一时都呆住了,他目瞪狗呆地看着萧楫舟,似乎是没想到向来沉稳可靠的萧楫舟还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以至于他都有些发懵:「拉钩?」 萧楫舟当场垮下脸:「你为什么不和我拉钩?是不是之前说的话都是骗我的?」 齐滺:「???」 齐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萧楫舟说道:「我就知道,你就是在骗我。说什么会陪我一辈子,呵,骗子。」 一瞬间,齐滺仿佛觉得他是什么绝世大渣男,欺骗了眼前这个良家妇男一颗脆弱的少年心。 经受不住这样的谴责,齐滺下意识伸出了小指,勾住了萧楫舟的手指。 两根小指相贴,紧紧勾在一起,像是缠绵在一起的藤蔓,扯也扯不开。 萧楫舟笑得像条傻狗。 齐滺却从刚刚那种迷煳的状态里反应过来,当场眯着眼问:「不对,说,你又出什么么蛾子了?」 他抽回手指,一脸严肃:「文殊奴,你最好现在和我说实话!」 萧楫舟:「!!!」 萧楫舟眨眨眼,故作无辜:「我能干什么?我真的什么都没干。」 齐滺才不信他的鬼话:「说,你到底有什么瞒着我?」 萧楫舟眨眨眼,却没有回答齐滺的话,反而反问:「你刚刚说的,会陪我一辈子的,我们可是拉过勾了,你不能反悔。」 齐滺:「!!!」 齐滺一听就知道这狗玩意瞒他的事还不小,当场便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见实在是拖不下去了,萧楫舟才说道:「就是吧,你能不能……」 萧楫舟的话还没说完,屋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喧譁声。通红的火把照亮了被夜色垄断的天幕,嘈杂声将整个沉静的村子都惊醒。 「里面的人都出来!官府办案,违抗者斩!」 【作者有话说】 舟舟:老婆和我拉钩了,老婆肯定很爱我 滺滺:……你开心就好 ****** 感谢在2023-11-02 22:35:31~2023-11-03 22:14: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含章可贞冰絜渊清 5瓶;青花瓷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3章 江南柳 官府办案, 违抗者斩? 这可当真是好大的口气,齐滺都要被气笑了:「我竟不知《大梁律》何时规定他们这些小吏也有立斩不赦能力。」 他本就因萧楫舟的隐瞒而憋着气,这时听到门外传来的这些猖狂至极的话, 更是阴阳怪气起来:「区区小吏, 做起事来竟比我这个堂堂朝廷三品大员还要嚣张。」 萧楫舟顿时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他默默回想着自己背着齐滺都干了些什么, 最终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事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事情没什么大不了,但重要的是,他还没有和齐滺坦白完。 救命! 天要收我! 萧楫舟连忙拉住转身欲走的齐滺,说道:「阿滺, 你先听我说完。」 看着萧楫舟这副慌张的样子, 齐滺也来了脾气, 直接高贵冷艷地说了一句:「本官不想听了!」 第236页 齐滺抽回袖子转身就走, 只留下萧楫舟在心里念了一遍《往生经》。 齐滺粗鲁地推开门,就看见此刻不大的小院里已经挤满了人。齐滺数了数人头,觉得这个村子里的人应该都来了, 就连村里的小孩子都被吵醒,躲在父母的怀中。 站在村民对面的则是一群穿着深蓝官服的衙差, 他们举着火把,熊熊的火焰燃烧, 将他们身上原本就夹杂着暗色的衙差官衣照得更加可怖起来。 村长颤颤巍巍地走到领头人的前面,弯着腰叫了一声「老爷」:「老爷们这是要做什么?我们村里没人犯事吧?」 「没人犯事?」那领头的衙差冷笑,「你们整个村子都犯事了!」 这样洪亮的声音直接吓得一个小孩子哭了起来, 他的母亲连忙捂住他的嘴,不让他的哭声被衙差们听到。 村长被吓得脸都白了,在熊熊燃烧的火把下, 却依旧白得如同一张纸。村长几乎都要站立不稳, 被身边站着的年轻人扶了一下, 才能勉强保持站立。村长颤抖着问:「老爷,这话是如何说的?」 衙差道:「近日秋收,前几日你们去官府缴税。可是结果呢?近日我们复查,却发现你们交上的粮食里,无数的陈粮便不说了,竟然还有坏粮、甚至还有石子!」 村长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在税收上作假,这可是《大梁律》里明文规定的株连大罪,一旦被证实偷税漏税的行为,一个村子里的人谁都别想独善其身。 村长忙道:「老爷,说不定是有什么误会呢?」 说着,村长从衣袋里颤巍巍拿出一个有些骯脏的小布包递给衙差:「一点心意,就当是劳烦老爷们重新查一遍的补偿,老爷们万万收下。」 齐滺一眼就看出这个小布包里装的银子怕是村长的全部身家了。这是什么世道,你把全部身家送给别人,还要求着别人收,生怕别人不收。 衙差拿过布包颠了颠,看样子里面的银钱还勉强让他满意,他施施然地将银子收到了自己的怀里,这才道:「我知道你们也不是有意偷税漏税的,怕是年轻人不经事,搞差了。这样吧,你们把差的粮食补上,这件事就算过了。」 村长的心都提了起来:「老爷们,要补多少?」 衙差们算了算,道:「也不用多,就十石粮食吧。」 村长听了这个天文数字,只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就连村中百姓听到这个数字,从来麻木的脸上都涌现出惊骇来。 齐滺差点被气笑了。 根据各地的奏报与司农寺的存档,梨花村所在的余杭郡稻田的收成在每人每年三百斤左右。今年是第一年播种优质稻种,根据司农寺存档的档案来看,收成即便比往年多也有限,每人每年撑死四百斤米。 大梁土地半数被世家兼併无需纳税,因此这笔赋税就被强加到了百姓身上,梁景帝在世之时,国家田税甚至达到了十税一。 今年是在齐滺的强力坚持下,才将赋税降低到了十五税一。 十五税一,意味着百姓每年分得的四百斤米,要上缴约三十斤,再加上缴税之时的损耗,余下最多不会超过三百五十斤。三百五十斤米,每年三百六十五天,平均每人每天一斤米都不到。 而这所谓的一斤米,还是脱壳前的重量。一旦脱壳,余下能否有八两都是未知。这样的数量,只是壮劳力一天的口粮。家中要想攒些银钱以备不时之需,就要将细粮换成粗粮,再让妇女儿童老人省着点吃。 而这,已经是在增产的同时降低赋税的结果了,却也不过让普通人家堪堪温饱。 而现在,这些衙差空口白牙就要十石粮食。 十石,听起来少之又少。但在大梁,一石粮食可是一百斤,十石便是一千斤!梨花村不大,全村不过一百来人,一千斤的粮食分摊到每个人的身上,便是十斤粮。 十斤粮,听起来轻飘飘,但若换成粗粮,只怕能顶一人几月甚至半年的口粮。 村民们听着这个数字眼神直发颤,村长直接给衙差跪下:「老爷,少点,少点吧……拿不出来,我们真的拿不出来。」 衙差一脚将抱着他大腿的村长踢开:「老东西,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才十石而已,够给你们面子了。三日之内,将粮食送到官府,否则,别怪哥儿几个没提醒过你。」 眼前一幕气得齐滺直发抖,他当即便上前一步。只是不过刚踏出了一步,萧楫舟便拉住了他的袖子。 齐滺倏尔转头,目光锐利地看向萧楫舟。萧楫舟被这样的眼神一刺,顿时觉得心都凉了半截。他连忙道:「我没有想要阻止你,只是想告诉你小心一点。」 齐滺的眼神这才缓和了几分:「算你还有点良心。」 齐滺大步走到衙差面前,没等衙差说话,他便先开口问道:「你们是何人?临安的衙差?谁给你们的权力滥加赋税?」 被这样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衙差当即就不乐意了。他看了看齐滺一身简朴的装扮,又见他腰间未曾佩玉,便只当齐滺是个读过几本书的酸儒,当场便嚣张起来:「哪来的毛头小子,敢教训你爷爷?」 他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齐滺却丝毫不惧,反而直视衙差的眼睛,几乎是不停歇地说:「官吏之任便是保一方百姓平安,你们食民之禄米、享民之崇敬,却在百姓面前居高临下大言炎炎,谁给你们的胆子!」 第237页 「百姓缴税从来都是当面点清,何时有过二次收税、又何时有过半夜收税的道理!你们说是为官府收税,好,我问你,哪个衙门下的命令、文书何在!」 衙差被齐滺问得哑口无言,一时愣在那里。 齐滺一看便知这些人嚣张惯了,上层的「青天大老爷」又油滑惯了,不论事情的起因究竟为何,都绝不可能有书面文书。因此齐滺直接冷笑道:「没有文书便敢下令,又是谁给你的胆子!」 衙差被问得无言能够辩驳,憋了半天,只能憋出来一句:「你好大的胆子!来人,此人妨碍公务,把他抓起来!」 一听衙差的话,还不等齐滺有所反应,村长便急忙站起来将齐滺护在身后,对着衙差点头哈腰:「老爷,这是村子里刚来的后生,不懂事,你别和他一般计较。他还是个孩子,进了衙门可怎么办啊?」 衙差冷笑:「现在知道错了?晚了!和爷的板子说去吧!」 「哎,别啊,老爷!」 衙差粗暴地推开村长,正要去抓齐滺,下一秒便发出一声惊骇的嚎叫。 村长顿时呆住,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已经倒地的衙差,入目的便是衙差满身的鲜血,与已经落在地上的、和身体分离的手。 村长咽了口唾沫,慢慢后退一步。 侯十三施施然收回了剑,举起一块令牌:「内侯官办案!按《大梁律》,袭击上差者,按谋逆罪论处,诛九族!」 村长不可置信地看向齐滺,随即,他突然跪在齐滺面前,砰砰砰地直接给齐滺磕了三个头:「大人,您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吧!您是菩萨转世,您给我们一条活路吧!我们没有少交税,绝对没有!小老儿对天发誓!」 说着,他竟真的举起三根手指:「若我们梨花村的村民有偷税漏税的行为,我们整个村庄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村长的话音落下,其他的村民竟也都跟着村长的动作跪了下来,不停地磕头:「大人,您救救我们!」 齐滺摆摆手示意他们起来:「你们的诉状本官接了。只是话要提前说好,本官不信你们的话,你们发再多的誓言也无用,本官只看证据。若有证据证明你们无罪,本官自然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但若是事实证明你们确是偷税漏税,也别怪本官不讲情面。」 村长当即便磕头感谢:「大人放心,我们绝对没有偷税漏税!小老儿在此先谢过青天大老爷!」 齐滺摆摆手,让侯七和侯十三送走了村民,又转头看向那些衙差,冷声道:「你们是官府的衙差、是朝廷衙差,吃的是百姓的禄米、是朝廷的禄米,而不是某些人的禄米。没有文书便敢扰民,自己什么罪,回去自己翻《大梁律》。」 衙差们带着那个断了手的领头人匆匆忙忙地离开,萧楫舟当场夸起了他的小齐大人:「阿滺真厉害,我们青天大老爷一心为民,是百姓的福祉啊!」 齐滺不走心地笑笑:「也不过是为了不让他们拜淇水水神时上的贡品白瞎了罢了。」 萧楫舟:「……」 坏了,要翻旧帐了。 事实证明,陛下多年虽然不怎么吃斋也不怎么念佛,但有一个来自佛教的小名,佛祖就是疼他,给了他灵敏的第六感。 事情不出萧楫舟的预料,齐滺下一句就是:「说说吧,你都知道多少。」 萧楫舟:「……」 吾命休矣! 【作者有话说】 《翻旧帐》 某年某月某日,萧楫舟和齐滺吵架,气得他卷了地铺到外室去睡。然而睡又睡不着,便一把掀开被子走到内室,对着还在床上看书的齐滺道:「这件事也不都是我的错,你当年不还bb」 齐滺默默听完陛下翻的旧帐,然后将手中的书扔个萧楫舟:「看看吧。」 萧楫舟冷笑一声翻开书,便发现书里记载的是他们自认识以来萧楫舟做的对不起齐滺的事。 比如某天说好就一次,结果萧楫舟来了七次。 再比如说好一起去玩,结果萧楫舟带齐滺去了卖某种玩具的店铺。 萧楫舟:「……咳,翻旧帐也挺没意思的,我睡了。」 第114章 江南柳 灯火荧荧, 齐滺跪坐在案几旁,手上捧着一本《道德经》。明灭的灯火在他的脸上闪烁,勾勒出他面无表情的脸。 萧楫舟在一旁小心翼翼, 生怕哪一个不小心, 就点炸了齐滺心中的火药桶。 然而他不想说, 齐滺却不肯放过他。齐滺的目光从头至尾都没有从手上的《道德经》上移开,嘴里却对萧楫舟说道:「想明白怎么继续忽悠我了?」 萧楫舟听得心一抖,连忙说道:「我何时忽悠过你?我对你说过的话从来都是真心的。」 「呵。」 齐滺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仿佛在说「我信你个鬼」。 萧楫舟努力狡辩:「这件事吧, 最开始之所以不告诉你, 是因为怕你、怕你……嗯……怕你……」 他结结巴巴得让齐滺都被气笑了:「怕我什么?怕我根本不同意是吧?」 齐滺直接将《道德经》拍在了案几上, 借着昏黄的灯光, 萧楫舟恰好能看到齐滺正在看的章节——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 一瞬间萧楫舟只觉得惊心。恍惚间, 他觉得一个响亮的巴掌拍在了他的脸上,让他的脸火辣辣的疼。 第238页 萧楫舟忽然间就意识到, 他又让齐滺失望了。 萧楫舟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仿佛在瞬间流失,他怯怯地低下头, 不敢看齐滺的表情:「对不起,阿滺,我错了。」 看到萧楫舟这副蔫蔫的模样, 齐滺在瞬间就心软了。只是一想到眼前这混帐玩意都干了些什么,他又强打起精神,逼得自己硬气起来:「你把话从头到尾都给我说明白了, 否则可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过你。」 听了这通话, 萧楫舟更是觉得闷闷的。他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齐滺, 见齐滺一副「没得商量」的表情,再也不敢胡说八道,将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崔泽一心想反,但造反肯定是需要一支军队。自从洛阳下令裁撤世家部曲之后,大部分的世家部曲被赠予田地迁徙至籍贯所在,少部分入了府军充实兵源,自此大梁境内再没有一个地方能够养兵。」 「可是,在裁撤世家部曲的过程中,并没有找到崔泽养的那支军队。」 齐滺撑着下巴道:「但是,崔泽上蹿下跳这么久,不会不明白,如果没有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他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 「各郡县的府兵都归十六将军遥领,兵符都不在郡尉、县尉手上,绝不可能听从崔泽的命令起兵反对朝廷。所以,崔泽一定是在某个地方秘密练兵。」 齐滺的目光撇向萧楫舟,平日里总是盛满笑意的杏眼中此刻却一丁点儿笑意都不见:「你想找到崔泽的养兵地,但江南这么大、丘陵山川又这么多,一座山头一座山头地排查根本不可能,所以你想到了一个问题——」 「养一支军队需要多少粮食?崔泽哪里来的钱购买这么多粮食?」 齐滺坐直了身体:「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粮食根本不需要崔泽花钱买,根本就是有人为崔泽送粮。」 齐滺说得简直一点都不错,萧楫舟只能默默补充:「所以,我怀疑,官府中有人在暗中为崔泽送粮。」 「只是江南各大粮仓中的粮食虽有亏空,但查来查去总能查到去处,其中并没有送往崔泽处的粮食。当时我还以为我的想法出了错,官府中并没有人是崔泽的后台。」 「只是后来看了侯虞送过来的奏报,我才想通,官府送给崔泽的粮可能并没有入库。」 联繫到眼前发生的事,齐滺还有什么不明白:「你怀疑,官府派小吏二次收税,但没有文书也不入库,所以官府粮库那便根本不会有记录;而升斗小民只要死不了,也不会豁出命去和官府斗,这样,他们就能平白多得粮食,送给崔泽养兵?」 「我明白了。」齐滺若有所思地点头,「你想让我不要管这件事,让他们成功将粮食送出去,从而顺藤摸瓜,找到崔泽的藏兵地?」 萧楫舟怯怯地点头,生怕齐滺看到之后气坏了身体。 萧楫舟小声说:「阿滺,我知道你肯定不同意,但是……这是没办法的事。如果有更好的办法,我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那些贪官污吏掠之于民激起民变。可是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找到崔泽的养兵地,否则一旦崔泽反叛,这些百姓失去的可就不只是一点口粮。」 齐滺沉默了很久。 灯花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惊得人心惶惶。萧楫舟的心不由自主地紧缩,他忍不住开始想万一一会儿齐滺真的反对,他要如何才能用其他的方法找到崔泽的藏兵地。 过了许久,齐滺才说道:「待此事完结,要将百姓的粮食都还回去。」 「好,我这就下令让……等等,阿滺,你说什么?」 萧楫舟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齐滺究竟说了什么—— 齐滺竟是答应了? 萧楫舟觉得他不是在做梦就是自己耳朵坏了,他不可置信地问了一句:「阿滺,你说什么?」 齐滺的脸上不见喜色:「我说,我同意了你的做法。只是,取之于民的东西,最后都要还回去。」 萧楫舟顿时双眼发亮:「阿滺,你说的是真的吗?你、你真的同意了?」 齐滺想骂娘:「怎么,我看起来像是一个蠢到分不清轻重的智障吗?」 萧楫舟:「……」 萧楫舟这才意识到,虽然齐滺表面上答应了他的计划,但实际上他并不开心。 也是,即便之后会将百姓多交的粮食都还回去,现在百姓们受到的惊吓是真的,他们由此而产生的担忧也是真的。 他们会在剩下的粮食并不够吃上一年的恐慌中度过许久,每日每夜都在担忧接下来的日子应该怎么过,直到他们在几个月之后收到他们多交的粮食。他们会对朝廷感恩戴德,感激朝廷还把他们放在心上,完全不知道,在事件的最开始,朝廷就知道他们所受的所有委屈与苦难。 他们成了朝廷的牺牲品,却要为重新得到本就是属于他们的东西而满怀感激。 而齐滺,明明知道这一切的可笑,却什么都做不了。因为他知道,萧楫舟做的才是对的,崔泽的养兵地才是当前的第一要务。除非他能想出更好的办法找到崔泽的养兵地,否则他不能阻止萧楫舟的行动。 齐滺这一刻甚至觉得有几分难过:「行一不义,杀一无罪,而得天下,仁者不为也。明明圣人已经告诉了我们道理,为何真到了实处,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落实?」 他用近乎喃喃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 第239页 看到齐滺这样迷茫的样子,萧楫舟只觉得心顿时痛了起来。他下意识抓住齐滺的手,唤了一声:「阿滺……」 齐滺转过头来问他:「文殊奴,我常常在想,天下是什么,帝王又是什么。可我想了许久,却总是想不到答案。」 「天下,天之下的万事万物皆是天下,山川河流在天下,世间生灵也在天下,这天地间的每一样东西,无论是有生命的还是没有生命的,都是天下。这样沉重的天下,真的是一个人可以扛得起来的吗?」 「所以,先是周天子有了分封,延续王朝八百载,让诸侯与天子共治天下。可是结果是诸侯征战不休,八百年春秋,战火一日不绝。」 「故而到了大秦,始皇一统天下实行郡县。然则天下王土均归帝王所有,臣子沾染不到半分。故而臣子为了私利掠之于民贪赃枉法,诸侯在乎治下百姓的死活,臣子却不在乎。」 「大秦灭绝,大晋得立,高祖行郡国并行制,以解决分治天下的难题。可结果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诸侯王林立,国内战火不休。」 「故其后北晋又行郡县制,经大齐、南北二十七朝,郡县制再无更改,沿用至今。」 「可是实行了这么多年的郡县制却从未有人能够解决郡县制的大弊——刺史、郡守、县令皆为牧民者,可牧民有方得到的利益却远远不如压榨百姓的利益,故而贪墨之风年年不绝、代代无止。」 「我从未管过贪墨,只因我明白何为『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管得太严,贪墨之风未必可止,却容易误入权术的歧途。」 「但现在我明白,我错了。韩非子早就说过,『法』『术』『势』都是『帝王之具』缺一不可,是我自己因申不害变法失败而不喜术治,又因慎到主张无为而治而忽略势治。三者合一方为法家,我却独独只在乎法治。偏听偏信,近乎误国。」 齐滺一遍遍地重复道:「皆我之过,皆我之过……」 齐滺这神神叨叨的样子差点把萧楫舟的心脏都吓出来,萧楫舟连忙抓住齐滺的手,说道:「阿滺,我这就让侯七将临安县令与余杭郡守都抓起来,我们不钓鱼了,好不好?」 齐滺却一把拂开萧楫舟的手,一脸严肃地说:「我没有和你开玩笑,我在很认真地反思这个问题。」 「为什么崔泽区区罪臣,却能屡屡生事?因为严惩不够。你顾虑雍明太子,对待他的旧臣总是狠不下心。赏罚不明,有过不罚,这是势治不明。」 「为何崔泽想要谋反,朝廷上下竟有这么多人赢粮影从?因为你作为帝王,却威信不够。我总是心软,劝你从宽处罚,却没有考虑到,杀伐决断才是一个帝王最应该具备的能力。威信不够,帝王无力掌控朝臣,这是术治不力。」 「世家不服你,就一定会生事;世家生事,朝廷就永远不会真的四海昇平。我想通了,日日退让、事事退让,不会让这些人心怀感激从而安分守己,只会让他们觉得我们好欺负,此后继续为了自己的利益不顾朝廷、国家、百姓的利益。」 最终,齐滺做了总结:「还是杀的人不够多。多杀几个,这些人是不是就会消停了。」 萧楫舟:「……」 萧楫舟万万没想过有一天他会从齐滺口中听到「还是杀的人不够多」这种话,一瞬间,他只觉得他今日受的刺激比较多,都开始出现幻觉了。 冷静下来,萧楫舟才反应过来,今天受到刺激的人不是他,而是齐滺。 一直以来对这个世界抱有理想主义的齐滺在今晚接触到了一个他以往从未接触的世界,当他发现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事并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的时候,他终于开始正视眼前这个与他从小到大接触过的世界完全不同的时空。 齐滺:「过去是我想得太简单了,我有错,我会改。」 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齐滺这句话,萧楫舟顿时觉得浑身上下到处都是凉的。 好像……有什么很可怕的事要发生了。 【作者有话说】 舟舟:老婆负责开大,我负责喊666 ****** 感谢在2023-11-04 19:28:57~2023-11-05 21:59: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含章可贞冰絜渊清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5章 江南柳 第二日一早, 在萧楫舟满心惴惴不安中,齐滺乘着马车带着梨花村的村民走到了临安的府衙。 临安是余杭郡的治所,县令正是余杭何氏的子孙, 何纶。 何纶收到消息匆匆赶来的时候, 就连官袍上都还带着褶皱, 显而易见主人的慌张。 齐滺连问都不问,直接跨步坐在上首,居高临下地问:「堂尊大人,本官坐在主位, 你没有意见吧?」 按品秩, 齐滺身为都察院院使, 官居三品;何纶为一县县令, 官居七品;正该齐滺坐主位; 按身份,齐滺携天子令,以天子特使身份公办, 便是一品官员、勋爵也要先行拜礼。 何纶哪里敢说一个「不」字,向齐滺施礼后, 何纶便道:「原该大人坐首位。下官不知上差降临,所为何事?」 齐滺懒得和这些人打太极, 直接开门见山:「本官在梨花村亲眼所见,临安治下官吏竟以百姓税收不足为由对百姓进行二次收税,本官受百姓之託前来问问, 这是何处的规定?」 第240页 齐滺道:「若本官所记不错,《大梁律》载有明文,百姓赋税当面点清, 若有缺斤少两者, 非百姓之过, 乃官吏之过,本官可有记错?」 何纶:「上差所记不错。此事下官昨夜已连夜查明,此乃治下小吏为一己私利而贪赃枉法,下官已按照《大梁律》将其下狱。结果今早一看,那小吏已畏罪自杀。尸首就在府衙,大人可要一观?」 卸磨杀驴,弃车保帅,何纶行为和齐滺昨夜所猜真是一点不假。猜想何纶必然已经将线索清理得八九不离十了,齐滺也懒得为伥鬼申冤,便道:「既是畏罪自杀,那便找个地方埋了吧。倒是有一件事本官想问——」 说着,齐滺的目光落在何纶的身上,如同刀剑一般刺骨,刺得何纶只觉得从脚底蔓延上一股冷气。 齐滺问:「临安治下如此混乱,这样的事只怕不止一例。堂尊大人是只管了这一件,还是严查了整个临安上下?」 何纶一顿,才回答道:「时间紧急,目前为止,只惩处了梨花村一项。不过其余小吏的整治已经提上日程,下官回去便严查其余人等,务必将此国之蛀虫纷纷绳之以法,不让他们再欺压百姓!」 听了何纶的话,齐滺便道:「那便是还没有整治了?堂尊大人若是腾不出手,本官也可以代劳。」 这句话也不知是戳到了何纶的什么痛处,他连忙抬起头,说道:「不敢劳烦上差,下官会尽早将事情一一摆平,给上差一个交代。」 说完,甚至不等齐滺继续说话,何纶竟然道:「时候已然不早,上差从梨花村赶来,想必已是舟车劳顿,不如去县衙后堂稍作休息。待上差恢復一些,再与下官商讨这些污吏之事?」 齐滺当场眯起了眼。一瞬间,无数猜测从他脑中闪过,他甚至怀疑起县衙后堂是不是已经埋伏了刀斧手,就等着他这只王八入瓮。 ——哦,不对,他才不是王八。 齐滺不自觉地看了一眼身侧萧楫舟。感受到齐滺投来的目光,萧楫舟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有了萧楫舟的许可,齐滺顿时放下了心,便对何纶说道:「既如此,还烦劳堂尊大人带路,本官也确实乏了。」 何纶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他道:「上差请。」 等到了县衙的后堂,齐滺才知道,这位看起来丰神俊朗的县令大人肚子里揣的都是些什么主意。 齐滺到了后堂,直接被何纶请到了主位上坐好,何纶笑道:「听闻上差到访临安,早该扫榻以待,谁知却拖到了今日,都是下官的不是。今日下官略备薄酒,为上差接风洗尘。」 说着,何纶拍了拍手,几个身着绫罗的少女捧着一个个托盘走了上来。一个少女为齐滺布菜,齐滺甚至能闻到少女身上甜而不腻的香粉味儿。 齐滺瞬间就明白了这些少女的身份——家伎。明面上不过是侍候人的奴婢,实际上干的什么勾当大家都心里门清。只是齐滺能清了大梁境内明里暗里的秦楼楚馆,却管不到这些世家的家里去。 齐滺默默离这些少女远了一点。 抬头间,他便看到萧楫舟也一脸嫌弃地看着身旁的少女,直接呵斥了一句:「滚出去!」 何纶吓了一跳:「这位上差是?」 萧楫舟冲着何纶阴森森地冷笑:「堂尊大人若是不想我等将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报给陛下,便将这些家伎都请出去。」 何纶也看出来了两位「内侯官」对家伎的不喜,一边在心里暗骂这两个不解风情的玩意儿,一边挥了挥手让这些少女全部出去。 也是奇怪,说是接风宴,却摆在县衙后堂,堂内也没有世家每逢宴请必备的乐舞伶人。 齐滺当即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何纶便道:「上差没有尝过余杭特产吧?容下官为上差一一介绍。」 说着,何纶指向第一道菜。 何纶:「这第一道菜,乃是我余杭特产,为了纪念当年的海棠舍人所做,故而这道菜就叫『海棠说』。用海棠花瓣将豆腐染色,再将豆腐做成海棠花的形状。远远看去,如同海棠瀑流,江南士子争相品尝。上差尝尝?」 齐滺低眸看去,就见这道菜也不知是怎么做的,豆腐呈现出火红的半透明状,花瓣间的花蕊更是栩栩如生。 很难想像,豆腐也能做得如此精緻。 齐滺将筷子放到「海棠花」上,却在下一秒发现,盘里的根本不是豆腐,这朵「海棠花」是硬的。 想到了一个离谱中又带着合理的操作,齐滺不可置信地将那朵「海棠花」夹了起来放在眼前仔细观察。 果然,这不是什么豆腐,而是实打实地做成海棠花形状的红玉。做工这样精巧的红玉,一朵只怕要价值百金,而这一道菜里整整七朵,算起来一道菜至少七百金。 齐滺看向何纶的目光都变了。 若是他没记错,眼前的何纶是余杭何氏的嫡出子嗣,但却是嫡次子,且其父亲是余杭何氏现任家主的弟弟,所以何纶也只是小宗,只能动用余杭何氏很少的一部分资源。然而就这么一个小宗,就能宴请得起一道菜七百金的宴席。 世家几百年的积累,到底有多少钱? 实不相瞒,齐滺此刻觉得他有点仇富——这么多小钱钱,能养多少军队,又能开多少书院? 何纶丝毫不知道齐滺的所思所想,他甚至还在兴致勃勃地为齐滺介绍第二道菜:「这第二道菜名唤『痴情郎』,记载的是临安西湖的一个爱情故事。」 第241页 「传闻,西湖处有一鲛人,与一世家公子相知相爱,约定鲛人褪去鱼尾化为双腿之日,就是世家公子与鲛人成亲之时。结果鲛人鱼尾化作双腿上岸,却发现那日恰是世家公子迎娶门当户对的世家小姐的日子。」 「鲛人伤心欲绝,在西湖畔泪尽而亡。」 齐滺:「……」 齐滺真心实意地说:「这个结局不好。」 何纶一愣:「哪里不好?」 齐滺:「结局该是鲛人弄死负心薄情郎才是,泪尽而亡算怎么回事?亏本买卖。」 何纶:「……」 眼见何纶憋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齐滺才大发慈悲地放过何纶,说道:「堂尊大人继续。」 何纶:「……」 何纶艰难地找回自己的语言:「这第二道菜,就是取自鲛人泪尽而亡场景。」 齐滺低头看去,就见白瓷盘里是一颗又一颗圆润的珍珠。 嘶,贫穷的小齐大人还真不知道这一盘子珍珠要多少钱呢。 齐滺忍不住感嘆:「堂尊大人,本官十年俸禄,只怕都吃不起这一盘菜。」 何纶意有所指地回答道:「上差此言差矣。上差侍奉君前,什么样的好东西得不到?」 说着,他甚至是压低了声音,说道:「日后上差再来临安,下官还做东,给上差洗尘。」 看着齐滺的沉默不语,何纶道:「若是这些薄酒还算入得了上差的眼,上差便吃完了饭再离开临安吧。」 齐滺看了看案几上的其他菜餚,只见满目的金银玉石,粗粗看去,也不知这一桌菜够多少百姓吃多少年。 何纶的话简直说得明明白白——拿了这些金银珠宝,远远离开临安,不再插手这次小吏向百姓二次收税的事。 齐滺若有所思地看向萧楫舟,眼底是明晃晃的嘲笑——瞧啊,有人在明目张胆地收买你的「内侯官」呢。 萧楫舟被嘲讽得脸上火辣辣地疼,一时间都开始怀疑,分散在大梁境内的外侯官宽松成什么样子、平日里又受了官员多少贿赂,才敢让这些人都敢收买到内侯官的身上。 大梁素日的朝堂又是什么样子,才会让这些官员一出了事想的不是怎么解决问题,而是行贿上差,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萧楫舟气得想笑。 齐滺也气得想笑。 这一刻,他是真的切身地感受到了过去他的想法究竟有多蠢。 他怎么会觉得对世家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就会让世家感念朝廷的恩德? 他怎么会觉得世家终有一日会明白何为民为重? 他怎么会觉得世家会有可能和朝廷一条心? 瞧瞧,荆扬二刺史的血还没有干,昌黎韩氏的冤魂还在徘徊,洛阳宫正门谢留等百位朝臣的唿喊还言犹在耳,可这些世家已经再一次不把朝廷当回事了。 齐滺忍不住想,还是杀的人不够多啊。 【作者有话说】 狗作者:请某位同志停止你的张三行为 滺滺:已读不回 ****** 感谢在2023-11-05 21:59:38~2023-11-06 15:19: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花瓷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6章 江南柳 齐滺的目光落在满目琳琅上,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何纶一眼,说道:「堂尊大人是打算拿这些动作堵本官的嘴?」 听到这样直白的话,何纶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他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愣头青, 嘴上却还要笑着说:「上差说的这是哪里的话, 不过是给上差接风洗尘, 上差何必如此揣测。」 萧楫舟小心翼翼地向齐滺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让齐滺见好就收,出了气就算了,别把人得罪得太狠了, 到了最后反而不好收场。 他甚至还轻轻地咳了一声来提醒齐滺, 让齐滺别忘了他们最终的目的是通过何纶找到崔泽的养兵地。 接收到了萧楫舟的信号, 齐滺却一眼都没看他, 反而挺起嵴背,目光森然地看向何纶:「常言道,水至清则无鱼, 故而陛下自登基以来,从未彻查贪腐, 是因为陛下信任朝廷诸官,相信你们会知道何为己溺己飢, 善待治下百姓。」 「可是结果呢?本官在临安治下看到的都是什么?」 「牌坊你们立了,总该做些对得起牌坊的事吧?钱财拿了,也该让治下百姓过几天好日子吧?可诸位之行实在是让本官嘆为观止, 捞钱却不办事,世间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被这样一通话抢白,何纶当场涨红了脸。他倏尔站起身, 胸腔都在不停起伏:「在下好心好意为上差接风, 上差嫌弃接风宴简陋也就算了, 何必如此侮辱人?下官再不济,也是堂堂余杭何氏的嫡枝子嗣,容不得上差如此轻慢侮辱。告辞!」 齐滺悠然地拿起茶杯品茶,门外,侯十三剑拔出鞘,将何纶堵在了县衙后堂。 看着脖颈上悬着的长剑,何纶的脸上乍红乍白。他转过身一脸不满地看向齐滺,质问道:「上差这是什么意思?《大梁律》上可是载有明文,对官身不敬,视同谋逆!」 齐滺施施然放下茶杯,轻飘飘地说:「先帝也有谕旨,对内侯官不敬,也视同谋逆。」 齐滺指了指自己:「你公然行贿内侯官,本官现在就可以依法将你逮捕。所以严格来说,你现在已经不是官身,而是革员。」 第242页 何纶都震惊了,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齐滺,似乎是没想到面前之人竟然如此厚颜无耻。 萧楫舟也惊呆了,万万没想到从来劝他谨慎行事的齐滺这一次一出手就是惊天大雷。 萧楫舟忍不住想,果然,人受到了刺激是会发疯的。 何纶气得手哆哆嗦嗦地指着齐滺,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齐滺则是眨眨眼,继续悠然地说:「内侯官代天子巡视,你在本官面前不敬,视同御前失仪,罪加一等。」 何纶被气得差点翻白眼。 齐滺却不再看他,而是吩咐侯十三:「按《大梁律》,不敬上官、御前失仪,杖三十。」 说完,他十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请出去。」 萧楫舟目瞪狗呆。他动了动唇,刚想说上一句「这是不是太夸张了」,却先听到何纶的咆哮:「你敢!我可是余杭何氏的嫡支子嗣!刑不上大夫,你怎敢对我用刑!」 这话确实是不成文的潜规则,士可杀不可辱,便是弥天大错,除非皇帝明发上谕赐予极刑,否则行刑官都不会严格按照《大梁律》给予罪官刑罚,而是怎么轻省怎么来。能用一死解决的,就不用酷刑糟蹋人。 但齐滺的目的又不是杀人或者糟蹋人,他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何纶一眼,说道:「堂尊大人,本官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更应该很清楚本官寻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告诉本官崔泽的养兵地,本官既往不咎,还让你继续当这个临安县令。但若你冥顽不灵……」 齐滺问侯十三:「《大梁律》有没有说过,打犯人板子不可以脱他的衣服?」 侯十三:「……」 侯十三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面前这个无赖一样的王八蛋是他乖乖巧巧的小齐大人?佛祖在上,这些王八蛋都把他可可爱爱的小齐大人逼成什么样子了? 侯十三默默补刀:「《大梁律》未曾禁止,而宫中赏宫人板子,都是褪去衣物的。」 齐滺当场便道:「法无禁止便是可行,把他那身官皮扒了,免得玷污了我大梁百官的名声。」 萧楫舟:「……」 侯十三:「……」 侯十三默默咽了口口水,同情地看了一眼已经惊呆了的何纶。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何纶,侯十三都忍不住同情了他一秒钟:「堂尊大人,该交代就都交代了吧。今日你褪去官服挨了一顿板子,明日这身官服你就再也穿不上了。」 眼见这群人是来真的,一点都不顾及他的世家身份,何纶瞬间白起了脸,却只能哆哆嗦嗦地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他紧紧地拽着衣衫,牙齿都在打颤。可即便是被齐滺的威胁恐吓到,他却依旧只是重复着说了一遍:「我真的不知道。」 齐滺不禁皱起了眉。他上下打量了何纶一眼,只见何纶的满脸绝望与迷茫不像是作假。但齐滺不信,何纶为崔泽养兵输送粮食,却什么都不知道。 齐滺冷声问道:「那本官问你,你派遣小吏多收的赋税都送到哪里去了?」 何纶嗫嚅着不肯说话,显然是在犹豫。 齐滺一看便知这人不见棺材不掉泪,他挥了挥手,说了一句:「请出去。」 侯十三伸手抓住何纶的胳膊,只不过他刚刚触碰到何纶的衣角,何纶就神经紧张地避开了侯十三的手。 何纶焦急地说:「上差,下官真的不知道。下官只是在多余的赋税收上来送入余杭仓后,叮嘱余杭仓的库郎,让他们先不要将这些粮食入库,剩下的下官真的都不知道。」 听到这句话,齐滺和萧楫舟不约而同地一起皱眉。 余杭仓是大梁五大粮仓之一,也是扬州最大的粮仓。大梁建立三十余载,余杭仓都是由余杭何氏负责掌管。若是崔泽的粮食是从余杭仓运走的,那便说明崔泽肯定和余杭何氏有不正当的关系,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何纶都已经是临安县令,还要为崔泽办事。 可是,自从前任扬州刺史因为荆扬刺史案而被萧楫舟砍头之后,他所在的庐江周氏便沉寂了下去,与现在的吴兴姚氏一般处于半隐居的状态。从那以后,余杭何氏便在扬州一手遮天。 如此情况下,余杭何氏想帮助崔泽,完全可以效仿当初穆怀安帮助昌黎韩氏一样直接动用余杭仓的粮食,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向百姓二次收税? 粮仓亏空,除非数量过大,否则朝廷便是知道了也不会多加追究,库郎随便报个失火也不是不能抹平;但是向百姓二次收税,闹出来可比粮仓亏空严重得多。 在这个瞬间,齐滺甚至都怀疑何纶说的是不是真的,暗地里帮助崔泽运粮的人,真的敢大张旗鼓到将余杭仓作为中转站? 齐滺和萧楫舟对视一眼,都察觉到对方眼底的怀疑:这个逻辑并不合理。 就在这个时候,县衙外突然传出嘈杂声,齐滺问:「何人喧譁?」 很快,一名外侯官进来说道:「启禀二位公子,是余杭何氏的五少爷何维想要闯进来。」 何维,齐滺曾与他在聚贤楼有过一面之缘,当初元磬便是抢了他在聚贤楼预订的位置。 齐滺看了眼脸色瞬间有了变化的何纶,想到何维和何纶还是堂兄弟的关系,便冲着那名外侯官点了点头,说道:「请何五公子进来。」 何维急匆匆地进入县衙,他下意识地给齐滺和萧楫舟行了跪礼。齐滺连忙咳了一声,何维瞬间反应过来,面前的二位祖宗并不想暴露身份,因此即将出口的「陛下」在瞬间被他换成了「上差」:「上差大人,下官有话要说。」 第243页 何纶忙道:「何维!闭嘴!」 听到兄长的话,何维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冒出冷汗来。因为外侯官的警告,何维并没有对家里人说出他见到了皇帝的真相,因此何纶到现在都觉得他遇到的只是普通的代天子巡视的内侯官,而不知道在他面前的,正是本应高坐明堂的皇帝陛下。 可是何纶不知道,何维却知道,因此何维比谁都清楚,面前的皇帝并不能以等闲视之。皇帝不敢对世家下重手,是怕动了一个世家,反而让其他世家感到兔死狐悲,使得世家联起手来反对他。 世家拧成一股绳可以不在乎皇帝,但现在的问题在于,世家并不是真的一条心。 扬州上下多少世家盯着刺史这个位置,一旦皇帝动了换刺史的心,扬州其他世家就会闻风而动,就像年前余杭何氏带领其他世家瓜分了庐江周氏那样,毫不留情地瓜分了余杭何氏。 所以,至少现在,在余杭何氏还不能将扬州牢牢掌握在手中的时候,余杭何氏不能得罪皇帝。 更何况,崔泽给出的筹码并不够。 何维毫不犹豫地卖了崔泽:「上差,下官知晓逆贼崔泽的养兵地。」 不等齐滺发问,何维直接说道:「下官爱慕伶人昭质,前日听闻昭质去乡下养伤,心中担忧,故而跟了上去。谁知却发现昭质并不是所谓的养伤,而是甩开侍从,独自一人骑马离开了。」 「当时下官觉得不对,便瞧瞧地跟了上去,结果意外地发现昭质独自一人前往深山老林是为了见一个人。而那个人下官在幼时曾有幸见过一面,正是前太子詹事,崔泽。」 齐滺挑眉。 萧楫舟震惊。 【作者有话说】 回来给我老爹上坟,路上大雪封山,我冻的得得瑟瑟。 我妈说:「至于吗,我穿的单衣都不嫌冷,你穿棉袄你嫌冷。」 我:「我年纪大了,怕冷。」 我妈:「我看你是找挨揍。」 ****** 感谢在2023-11-06 15:19:54~2023-11-07 19:47: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恰逢江南宴 10瓶;青花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7章 江南柳 萧楫舟震惊于齐滺竟然这样就问出了崔泽的养兵地, 一时之间震惊得目瞪狗呆,只觉得自己从前学的兵法都餵了狗,竟忘了最简单的办法往往最有效。 不过也还得是齐滺, 换成萧楫舟自己, 他可不敢拿脱了衣服打板子来威胁何纶。 而齐滺感到意外之处则在于, 何维竟然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说他知道崔泽的养兵地。 说实话,何维的话齐滺连标点符号都不信,他绝对不相信,何维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世家公子仅仅是为了追随心上人的踪迹就能找到反贼的养兵地、甚至在发现这么大的事情之后还能悄无声息地安全离开那里。 齐滺更倾向于何维这个看似边缘的小少爷在余杭何氏的地位比何纶这个临安县令还要高, 因此何纶不知道的事何维却知道。 当初在聚贤楼, 元磬和何维打架的时候说过, 何维是余杭何氏的家主在原配妻子病重的时候和小姨子通/奸生出来的孩子。出身如此不堪, 如今何维却已经是余杭何氏地位不低的五公子。 果然,在这个人人早熟的古代,一条狗都不能轻忽以待。 齐滺轻轻地垂下眼, 掩盖住眼底的情绪,只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县尉何在?点兵。」 掌管临安府兵的县尉很快就被找了来。这人姓胡名湘, 出身世家庐陵胡氏,妻子乃是余杭何氏女。 世代婚姻将世家大族牢牢绑紧, 让这些门阀世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让他们成为难以割捨的利益共同体。 瞧瞧,掌管政令的县令出自余杭何氏, 掌管军队的县尉也和余杭何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繫。整个临安上下,只怕余杭何氏的命令比朝廷谕旨还要管用。 齐滺也不多话,直接对着县尉胡湘说道:「本官让你领兵, 跟随何五公子前去剿匪, 你可敢?」 胡湘表现得很是老实, 自从进入县衙后堂,他既没有看何纶也没有看何维,像是这两个原本与他便是亲戚的人和他一点都不熟一样。胡湘恭恭敬敬地冲着齐滺行了军礼,道:「末将领命!」 齐滺:「本官与另一位上差均属监军,县尉大人没有意见吧?」 持天子使节的人要做监军,胡湘想反对也没有理由。他依旧是那副万事不管、只听命行事的样子,恭恭敬敬地说:「上差若要随军,末将恭迎。」 根据何维所说,崔泽的养兵地养了约八千兵马,显而易见,是在养一支虽然人数不多、但各个精锐的军队。根据何维的话,胡湘点了临安城内的一万步兵,在何维的指引下,一路向着崔泽的养兵地走去。 据何维所说,崔泽的养兵地在一座名为虎啸山的山林里,因为山中有老虎吃人的缘故,平常人家很少上虎啸山,因此十分适合养兵。 齐滺骑在马上,对着身旁的萧楫舟笑:「山林中八千叛军,身边一万不知是敌是友的步兵,文殊奴,你怕不怕?」 萧楫舟反问:「你怕吗?」 齐滺理所当然地点头:「当然怕。这要是何维反水,一万八千士兵,我有多少个脑袋也不够他们砍的。」 第244页 萧楫舟当场就笑了:「那你还跟来?」 齐滺:「主要是,我真的很好奇,这些人心里究竟在打什么小九九。」 说着,齐滺问:「你还记得我们在梨花村遇到的那个和崔泽长得一样的教书先生吗?叫崔澈那个。」 萧楫舟:「你怀疑他?」 「不然呢?」听了萧楫舟的话,齐滺反而莫名其妙起来,「他难道不可疑吗?」 齐滺一条一条地数着:「我们到达梨花村的当晚,就遇到了前来向百姓二次收税的官吏。那么请问,当晚崔澈在哪里呢?」 齐滺努嘴:「这位先生在那天夜里可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显然,他早就逃之夭夭了。甚至于,那些官吏就是他找来的也未尝不可能。」 萧楫舟衣服若有所思的表情:「你的意思是说,现在我们经歷的事,是那个叫崔澈的故意安排的?」 齐滺啐他:「少来,这么明显的事我不信你看不出来。」 听了齐滺这句话,萧楫舟当场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走在前面的何维都忍不住回过头来问:「上差,你们笑什么?」 萧楫舟接话:「笑临安风景独绝。」 这是显而易见的假话,但何维很给面子地没有继续问。萧楫舟转过头问齐滺:「你也看出来了,这就是崔澈在给我们下套,那你还顺杆子往上爬?」 齐滺无奈:「好奇心害死猫,我是真的很好奇,他们绕这么一大圈,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萧楫舟:「我也好奇。」 齐滺不可置信地看了萧楫舟一眼,萧楫舟回以清澈而无辜的表情。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齐滺突然就笑了起来。 萧楫舟:「???」 何维将大军带到虎啸山的一处山坳旁,军队在山林间左转右绕,终于在一个视野还算开阔的地方,看到了山坳里的军队。 齐滺眯起眼,问:「这就是崔泽养的兵?」 眼前这些穿着普通衣衫、在金秋九月还赤/裸着上身的叛军正在做着齐滺十分眼熟的训练——引体向上,仰卧起坐…… 这分明是他当初提供的新军训练法。 自从杨念玄所训练的新军小有成就之后,新军训练法就以洛阳为中心,逐渐蔓延到了全国。先是各郡县的府兵改制,然后才应用到边防部队。 而现在,眼前这些叛军,竟然也用上了新军训练法。 齐滺看着这些身上还带着各种伤疤的叛军,忍不住道:「这些叛军不像是新兵,他们应该之前就是士兵吧?」 萧楫舟点头:「你说得对,他们绝对不是新兵。他们身上有血腥气,这是杀过人才会有的血腥气。」 齐滺忙问:「你能看出来他们的来歷吗?」 萧楫舟沉思半晌,才说道:「太子是有自己的禁军的,也就是世人所说的『东宫十率』,当年阿兄自然也有。只是自从阿兄被幽禁在岐山别馆之后,他的东宫十率就被父皇解散了,至于后续去了哪里,我当时并没有在意过。」 当得知自己尊敬的阿兄因为母亲的陷害而被 nΑnf 废掉太子之位、囚禁于岐山别馆,而自己却成为了这场阴谋的受益人、成了大梁的下一任太子之后,萧楫舟夹在母亲和阿兄之间进退维谷,最终只能选择逃避,自囚于东宫。 或许是因为他足够听话,所以他平平安安地当了三年太子。但同样的,自囚于东宫的这三年,也意味着萧楫舟对外界的一切都一无所知。他每日看书品茶悠然自得,麻痹着萧百川与元沚,也麻痹着他自己。 三年的一无所知导致他并不清楚萧桧舟的残部都去了哪里。他只知道萧桧舟的大部分残部被元沚在名义上流放陇西大山、实际上早已暗中除掉,一小部分跟随在崔泽身边,每时每刻都在想怎么推翻他这个皇帝。 至于萧桧舟手下最重要的东宫十率,他之前还真的没打听到下落。不过目前看来,萧桧舟的东宫十率很有可能被崔泽收拢,聚集在了临安的虎啸山。 萧楫舟不由皱起了眉:「不对劲。」 齐滺也有同感:「何维说虎啸山里有八千叛军,东宫十率的编制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数字。可是,如果面前这些叛军当真是东宫十率,他们为什么甘愿隐姓埋名留在这里?」 东宫十率是太子亲卫,待太子登基,这批新皇最为亲密的部队就会补充进入十二府四卫,东宫十率的校林郎便是日后的鹰扬郎将,甚至成为新的十六将军之一,遥领天下兵马。 这样重要的位置,虽因是武官而让江南士族不喜,但却是关陇贵族与关东贵族眼中的香饽饽—— 军权,几人能不爱?更何况是以军功封爵起家的北方贵族。 这样的情况导致了东宫十率内部的军官大部分都是世家贵族的子弟。这些贵族子弟从小接受最好的教育,即便是雍明太子因巫蛊被废,他们也能在家族的庇荫下有一份不错的前程。 未来一片坦途,这些世家子弟怎么会选择隐姓埋名、甘做反贼? 齐滺忍不住问:「你确定这些是东宫十率吗?上过战场的部队不少,也许雍明太子手下还有其他的部队?」 萧楫舟仔细打量了一下山坳里的叛军,最终确定地说:「我确定,那个人我还见过。」萧楫舟指着一个腹部有一道长长的伤疤的人说:「他叫常问山,祖上柔然人,是当年西齐时期鲜卑贵族的一支,后来归顺大梁,改了汉姓。他腹部的那道伤疤,还是北征突勒的时候,被突勒兵砍的。」 第245页 「还有那个,那人叫陆铎,是……」 萧楫舟突然顿住不语,齐滺敏锐地察觉到萧楫舟必然是发现了什么,他连忙问:「文殊奴,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萧楫舟转头看向齐滺,眼底闪过一丝凝重:「我想到一件事。当初阿兄选择东宫十率的时候曾和我说过,他选择的东宫十率很多都是鲜卑人,就是为了抚慰鲜卑人被迫改为汉姓的不安,免得对刚刚成立的大梁造成动盪。」 齐滺还在思考东宫十率多鲜卑人和眼前的事有什么关系,就听到萧楫舟说:「而阿兄当初选的那些鲜卑人中,很多并不是彻底归顺大梁、成为大梁臣民的,而是以附属族的身份,成为了大梁的羁縻州县。」 羁縻州县。 听到这个词,再联想到眼前发生的事,一个并不美好的猜测在齐滺的脑中逐渐成型,并成功地让齐滺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很难看。 第118章 江南柳 齐滺的目光移向山坳里正在操练的叛军, 突然问:「他们会这么做吗?」 萧楫舟沉默一瞬,才说:「很正常,不是吗?」 沉默。 长久的沉默。 良久, 齐滺才问:「羁縻州县就这么想要独立吗?」 萧楫舟:「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在他们眼里, 只怕我大梁是欺压他们、侵略他们的恶霸。」 齐滺:「……」 齐滺发出了灵魂之问:「当初不是大梁侵略的他们吗?」 萧楫舟当场反驳, 「当然不是!当初西北小国被突勒侵略,东北小国被高丽侵略,是大梁打退了突勒与高丽,才给了他们喘息之机。后来这些小国穷得叮噹响, 才主动成为了大梁的羁縻州县。」 齐滺真诚地说:「我问的是南方的羁縻州县。」 萧楫舟:「……」 萧楫舟陷入了许久的沉默:「这和大梁有什么关系, 南方的事都是南楚搞的。」 江南地区少民比北方还要多, 尤其是益州与交州, 羁縻州县相当大的一部分都集中在这里。而这些少民是怎么成为大梁的羁縻州县的,萧楫舟也不知道。因为自从大梁攻破南楚都城之后,这些少民就成了大梁的一部分。 萧楫舟只能说道:「自从始皇攻破百越起, 这些人就是华夏的一份子。自古以来的事,怎么能说是侵略。」 齐滺:「……」 很好, 这个心态一看就是能成大事的。 华夏的范围看的从来不是土地疆域,而是文化;华夏也从来不是一个地理名词, 而是文化代号。学习华夏文化的人,就是华夏的子民;流传华夏文明的地方,就是华夏的领土。 齐滺瞭然:「我明白了, 这些羁縻州县不老实,还是书读得不够多。回头多建几个书院,多让他们读点书就好了, 省得一天天的就知道找事。」 萧楫舟煞有介事地点头:「崔泽拿羁縻州县独立, 让这些世家子弟和他造反。还是蠢了些, 确实是要多读书。」 说着,萧楫舟摸了摸齐滺的头:「别生气,给我几个时辰,告诉他们谁才是他们的爹。」 齐滺一脸嫌弃:「谁愿意当谁当,反正我不愿意当。」 萧楫舟:「……」 萧楫舟转头沖身后的何维招了招手。何维见到萧楫舟的动作,立刻拨开眼前的树枝,走到萧楫舟身前,问:「上差有事吩咐?」 萧楫舟问:「你不会给朕下个套,和崔泽玩一手瓮中捉鳖吧?」 「朕」这个字都出来了,这其中的警告何维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当场就苦了脸:「陛下,你给臣成千上万个胆子,臣也不敢。今日陛下若是出了分毫意外,天下人不得把我们余杭何氏撕了?」 之前萧楫舟白龙鱼服,江南纵然有消息得知皇帝陛下可能微服访江南,但也找不到萧楫舟的踪迹,故而何纶一开始根本没想到,眼前的两个人就是白龙鱼服微服私访的陛下与都察院院使。 可现在,临安的府兵被抽调一空,这么大的动作,谁还不知道,皇帝陛下现在在临安掀起了大风浪? 若是萧楫舟薨在虎啸山、逝在临安,届时群龙无首天下大乱,每一个想要分一杯羹的野心家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打着给陛下报仇的名义,瓜分了整个余杭何氏。若是余杭何氏都没了,一切筹谋又还有什么意义? 何维再蠢、余杭何氏的野心再大,也不敢在天下眼睛都盯着的时候给萧楫舟使绊子。不然萧楫舟只需要一个眼神,其他世家就能把余杭何氏分而食之。 眼见何维还不算太蠢,萧楫舟也算勉强放下了心,道:「朕将院使託付给你,他若掉了半根毫毛,朕唯你是问。」 何维连连道:「陛下放心,臣就是舍了这条命,也会保证院使大人的安全。」 萧楫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直看得何维觉得身上在不停地冒冷汗,萧楫舟才施施然地收回了目光。他转身看向齐滺,帮齐滺整理了一下衣领,唇畔动了动,却不知此时此刻应该说些什么。 倒是齐滺想得开,说了一句:「早去早回,小心安全。」 萧楫舟抿唇不语。最终,萧楫舟又摸了摸齐滺的头,说:「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齐滺乖乖巧巧地点头,唇畔两个浅浅的梨涡甜得腻人。 何维在一旁看着这二人黏黏煳煳,只觉得自己牙疼。 第246页 萧楫舟招唿胡湘调兵,何维帮齐滺整理出了一个勉强能坐人的地方,招唿齐滺坐下,之后才说道:「院使大人不必担心,陛下少入军旅,区区八千叛军,还不够陛下玩一个回合的。」 山坳里传来厮杀声,齐滺不经意地皱了皱眉。他问何维:「我有一个问题。」 不等何维反应,齐滺便单刀直入:「你为什么要出卖崔泽?」 何维一愣。 齐滺:「若是你想让陛下死,你绝对不会将我们引来这里。既然这个局面不是对着陛下来的,那便是冲着崔泽来的。当初和叛臣纠缠不清,怎么如今想要割席了?」 良久,何维苦笑一声:「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院使大人。」 齐滺面色微冷:「我和陛下都不是傻子。」 何维:「院使大人应该知道,想让一个家族长盛不衰,就要在皇位更替的时候减少站队行为。谁当了皇帝都要用我们,我们何必兵行险招?」 「可是,几年前不同啊。雍明太子是先皇的慕容皇后的嫡长子,而陛下不但是前朝公主所出,身上还带着突勒的血脉——谁能想到,雍明太子会有被废的一日?」 齐滺问:「你们余杭何氏和雍明太子绑得很深?」 齐滺本以为这个问题很好回答,可是他却没想到,面对这个问题,何维竟然沉默了很长时间。 齐滺:「???」 就在齐滺忍不住做出其他猜测的时候,何维终于开口了:「院使大人可能以为我们余杭何氏和雍明太子没有婚姻关系便可以随意切割,但实际上,我们余杭何氏和雍明太子的关系,比院使大人和陛下想得还要更深。」 齐滺不禁眯起了眼:「你肯说?你父亲也同意?」 何维苦笑:「今日不说,难道他日陛下就不会知道吗?真有陛下查出来那日,余杭何氏只怕就要到头了。」 说到这里,何维反问:「下官曾听院使大人说过,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句话不知还算不算数?」 听了这句话,齐滺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这句话不论什么时候都算数。」 何维:「……」 何维差点没哭出来:「院使大人,你就别逗下官了。」 见人都要被自己逗哭了,齐滺这才道:「说说看是什么事。律法不是不讲人情,我们大梁民风开放自由,不搞酷律苦民那一套。」 得,还是什么都没说。何维被齐滺搞得一点脾气都没了:「院使大人你真是……算了,事到如今,哪里还敢隐瞒。」 何维幽幽一嘆:「我们余杭何氏有一座盐场。」 何维本以为自己说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大秘密,然而面对这个何维自以为天都要被捅破了大秘密,齐滺的表现却很平淡,他甚至只是「哦」了一声,其他的连问都没问。 何维:「???」 何维震惊:「院使大人,你就不想说点什么吗?」 齐滺:「我和陛下都懂,虽然盐铁都要求官营,但往前几十年什么情况大家都清楚。你们没有暴利贩盐哄抬盐价,我和陛下原本也没打算追究,打算过一阵子和平赎买你们的盐场的。」 何维:「……」 何维万万没想到这件事竟然就这么被齐滺轻飘飘地揭过,他不着痕迹地动了动喉结,又问:「如果我们余杭何氏手中有白先生留下的制糖秘方呢?」 糖是战略物资,在关键时刻可以治癒伤口,《大梁律》上也确实有明文禁止私人随意制糖。想要制糖可以,但需要先行报备。而很显然,余杭何氏报备的制糖与他们真实的制糖不是一回事。 齐滺却依旧轻飘飘地说:「甜菜制糖是吗?我和陛下看过了,你们制的糖还是挺不错的,价格也还算亲民。要考虑将作坊併入国企吗?你们制糖,朝廷运输,负责将糖送往全国。五五分帐,如何?」 何维:「……」 见何维不说话,齐滺道:「嫌少?国企的事现在是吴连雪负责的,到时候你们和他谈,他三分利都不会给你们。」 何维一时语塞。过了一会儿,他才问:「院使大人,余杭何氏对你们而言,是不是已然没有半分隐瞒可言?」 齐滺想了想,还是诚实地摇摇头:「你看,你们怎么将粮食运到虎啸山供崔泽养兵的,我们就查不到。」 听了这句话,何维先是笑,随即又是苦笑:「当初为了盐糖,余杭何氏依託于雍明太子,结果却将把柄留在了崔泽手中,故而家父日日不安,生怕陛下哪日知道怪罪下来,连累余杭何氏全族。」 「下官真是万万没想到,陛下心胸竟然如此开阔。」何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表现出什么表情来,「若是早知陛下会轻轻放过,我等何须受崔泽的威胁逼迫?」 然而齐滺却慢悠悠地说:「陛下心胸开阔?你想多了。盐和糖的事我们不予追究,一是因为你们开办这些产业的时候还在乱世,祖祖辈辈留下来的东西,随意收缴到底不好;二则是你们供给百姓便宜的盐糖,也算是一件利国利民好事。」 「但是吧……」齐滺拉长了声音,「你们向百姓随意收税供给叛军,这可就不是贩卖盐糖这样的小事了,等着陛下的雷霆之怒吧。」 何维:「……」 何维想哭。 何维苦兮兮地唤了一声:「院使大人……」 第247页 齐滺却十分冷漠地摆摆手:「叫爹也没用。崔泽拿来威胁你们的当真只有贩卖盐糖吗?少打马虎眼,怎么不说说你们这些年贪污受贿、兼併土地的事?人心不足蛇吞象,就得有迟早都得吐出来的准备。」 何维当真是被训得一点脾气都没了。 见何维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齐滺给完巴掌,也想起来要给个甜枣:「想开点。现在陛下还要用你们,不会赶尽杀绝的。就算有朝一日用不着你们了,也不会卸磨杀驴的。」 这个安慰还真有点用处,何维的脸色勉强好看了那么一丁点。 齐滺微微倾身,对着何维说道:「小何大人,你是一个聪明人,也算得上一个好人,今日我便给你指条明路。陛下需要的是听他话的臣子,同时也得是能办事的臣子。『安分』,这个词,你懂吗?」 安分,既是劝告,又是敲打,何维只听得浑身一凛,身体下意识紧绷起来。 齐滺:「你们听话,在扬州安安分分做你们的刺史郡守县令,对上忠君爱国不结党营私卖国求荣,对下善待百姓让百姓安居乐业,能做好这两点,其他处有微瑕也不是什么大事。千古能臣才有几个?你们能让百姓安居乐业,便已是天大的功劳了。」 何维若有所思地点头。 见他明白,齐滺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九月了,又快要过年了。」 过年? 何维没能在第一时间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但不过转瞬,他便忽然间想到,上个新年,眼前这个看起来乖巧得像个孩子的院使大人,和不远处像个杀神的帝王在昌黎掀起了一场怎样的腥风血雨。 腊八起就算过年,过年就不好流血杀人,所以昌黎韩氏活到了次年的正月十五之后。 可是,现在离过年还有两三个月呢。所以,陛下是打算先杀人,再过个好年吗? 何维陷入了沉思。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破空声,何维下意识一抖。他睁大眼睛向不远处看去,就见不知何时出现的内侯官竟然和几个叛军缠斗在了一起。 何维当场站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这些叛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比起何维的大惊小怪,齐滺却显得平静得很:「你出卖了崔泽,难不成崔泽是傻的,一点准备都没有?」 看着齐滺平静的表情,何维这才意识到齐滺早有准备,他这才松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完,他亲眼看到不远处有一根藤蔓冲着齐滺的方向捲来。这一刻,何维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都要僵硬了:「院使大人!」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侯十三看到突然出现的藤蔓,脸色也在瞬间变得惨白:「小齐大人!」 齐滺下意识想起身,然而还没等他动身,他便感觉腰间突然出现了奇怪的感觉。他低下头,看到一条翠绿色的藤缠在了他的腰上。 齐滺不禁皱眉。 下一秒,齐滺突然发现,那根「藤蔓」动了起来。 动、动了起来? 齐滺惊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又看了眼腰间的「藤蔓」。 「藤蔓」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双深黄色的眼睛,和齐滺对视起来。 齐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宝贝们,由于我沉溺与给基友解字看手相,导致差点忘记了更新(我有罪)(下次不敢了)(真诚) 第119章 江南柳 齐滺再次有意识的时候, 发现他在一个看起来环境还算不错的木制房屋里。他睁开眼,看见的就是简单的横樑。 昏迷前的一幕幕从他的脑海中闪过。一脸惊恐的何维,侯十三从远处传来的尖叫, 还有他腰间缠绕的那条手臂粗的青绿色的蛇。 齐滺:「……」 呕。 齐滺撑起身体, 发现他身上穿的还是自己昏迷前的那身衣——那身被蛇缠绕过的衣服。 齐滺:「……」 齐滺努力微笑, 但他笑不出来。 「你醒了?」 门被打开,一个穿着一身奇怪衣裙的少女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袭青色的长裙,外面套了一件黑色的、长长的外套,外套只有左袖, 包裹右臂的只有内里的青涩长裙。 少女脖颈间坠着一条红色为底、伴有其他五颜六色珠子的长项鍊, 项鍊的最中间坠着的却是一块很大的银盘。银盘上雕刻着复杂艷丽的花纹, 看上去像是一朵盛放的花朵。花朵的花瓣和花蕊处, 则点缀着很多五颜六色的宝石,反射的光看得齐滺眼睛都隐隐发疼。 这样独特的造型瞬间和齐滺曾看过的某幅古画上的服饰十分类似,齐滺瞬间就对这少女的身份有了几分猜测。 他下意识看向少女的耳朵。果不其然, 他发现少女只在右耳上戴了一只银制的、流苏垂到肩颈的耳环。 那幅画着和眼前的少女有着类似服饰的画是虞朝留下来的古画,后世是在敦煌某处石窟上发现的。而那幅古画的名字则叫做《天可汗赐封图》, 经后世专家研究,一致认为这幅画画的是虞朝太/祖蒙臻册封少民时的景象。 而画中出现的唯一一位女性, 便是东女国的首领。 女国是生活在大梁西南部的一个少民部落,部落以游牧为生,人人都会拉弓射箭。女国顾名思义, 是在远古时期留下来的一支延续母系氏族的部落,以女性为中心,男性为辅助。 第248页 后来, 女国分裂为东女国和西女国, 西女国在南北二十七朝乱世中消失, 东女国则为了生存成为南楚的附属国。在大梁攻下南楚后,东女国又被纳为羁縻州县。 东女国的传统是国家有大小二王,大王是部落首领,小王是下一任首领,类似太子。 东女国的文化习俗与中原地区略有不同。中原因为阳气从左来而认为左尊右卑,东女国的传统却是左卑右尊,故而在东女国,大王右耳坠饰,小王左耳坠饰。 东女国其他女性臣民是双耳戴耳饰,但因为游牧的原因,除了大小二王,其他臣民禁止佩戴带有流苏的耳坠。 这少女的流苏耳坠戴在右耳,那便说明了她的身份——大梁刚刚册封不久的东女国刺史,董桑。 齐滺撑起身体,不失风度地给这少女作了揖礼:「原来是明府大人,在下失礼了。」 董桑皱起眉:「你说什么?」 齐滺:「???」 啊? 他猜错了? 眼前这人不是董桑? 或许是感受到齐滺的一脸懵逼,那少女靠近他,用语调奇怪的中原话问他:「明府大人?这是什么称唿?」 齐滺:「……」 明府是对刺史的敬称,是从南北二十七朝时留下来的封建糟粕。但虽然齐滺也很不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称唿,但在大梁,若是对刺史直接叫刺史,只怕要被笑话死。 只是齐滺忘了,面前的少女是个中原话还不熟练的少民,可能听不懂这些弯弯绕绕。齐滺瞬间换了称唿:「刺史大人?」 这次少女听懂了,因为齐滺看到这个少女瞬间垮下来的脸色:「叫我宾就。」 齐滺:「……」 齐滺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刺史大人,这不合规矩。」 董桑却道:「我都把你掳过来了,还在乎规矩?」 齐滺:「……」 很好,符合逻辑,没毛病。 董桑坐到齐滺身畔,她清凉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齐滺看,突然说道:「你果然和那些人说的一样。」 这句话引起了齐滺的好奇心:「谁?说我什么?」 董桑实话实说,意外地诚实:「很多人,他们说你长得很好看,是嘉尔木派下凡间的使者。」 齐滺:「……」 似乎是没察觉到齐滺的尴尬,董桑还在那里说:「中原人说你是什么淇水水神。」 她用很古怪的语调说出这个让齐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词,然后继续用奇怪的语调说:「但我觉得,你是嘉尔木留下来的格桑花。」 说着,她还用听起来就很真诚的语气说:「你长得真好看,比木尔多神山上最好看的格桑花还要好看。」 齐滺:「……」 看着董桑一脸的真诚,齐滺只能胃疼地接受了这项赞美。他用一脸胃疼的表情问:「所以,尊贵的宾就大人,你把我请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如果没事话,可以让我回家吃饭吗?」 尊贵的宾就大人笑眯眯地说:「不可以。」 齐滺:「……」 董桑:「我的格桑花,我觉得你应该清楚,你现在对我来说有多么的重要。」 「……」齐滺表情扭曲,「道理我都懂,但是能不能不要用这么羞耻的称唿。」 我的格桑花? 救命! 齐滺羞耻得恨不得当场晕过去,董桑却一脸无所谓地说:「你们中原男人事真多,虚假伪善,竟然连实话都不愿意听。」 齐滺:「……」 董桑却突然改了语气:「格桑花,请你好好地待在这里,准备和我的大婚。不要试图逃跑,否则后果你不会想知道的。」 齐滺连连点头:「你放心,这深山老林我往哪里跑……不是,等等,你说什么?」 脑子反应慢了半拍的齐滺终于反应过来董桑的前半句话都说了什么—— 「大、大婚?」 董桑伸出食指,染着大红蔻丹的指甲轻轻地落在齐滺的唇上:「我美丽的格桑花,你要老老实实的哦。」 然后,在齐滺一脸震惊的表情中,董桑摇曳着离开,只剩下齐滺一个人坐在床上目瞪狗呆。 「哈哈哈哈,我们足智多谋的小齐大人也有这一天?」 穿着白色衣袍的青年书生走了进来。他身姿挺拔,宛如林间翠竹,恰是与齐滺有过一面之缘的梨花村的教书先生,崔澈。 然而齐滺此刻却不受他煳弄:「崔澈先生?崔泽先生?不知哪个名字是阁下的真名?」 崔泽施施然道:「崔泽是我本名,阿澈是小名。小齐大人若不嫌弃,唤我阿澈也可。」 齐滺简单粗暴:「我嫌弃。」 崔泽:「……」 崔泽坐在齐滺身旁,不满地说:「小齐大人怎么把气撒到我身上?迁怒之行可不是君子所为。」 齐滺:「那我是小人。」 崔泽:「……」 齐滺仿佛吃了枪/药,崔泽平白挨骂却也不恼,反而像是一点都不生气一样,继续用那样优哉游哉的语气说:「小齐大人,我们做笔交易,如何?」 话说得清清淡淡,仿佛他说的不过是今天天气真好。 然而齐滺:「《大梁律》禁止官员经商。」 主打一个油盐不进,崔泽都要气笑了:「小齐大人不听听在下准备说什么?」 第249页 齐滺:「你还能说什么?不过是何维卖了你,你现在卖了董桑而已。」 说到这里,齐滺反而逐渐来了兴致,问:「山坳里的八千叛军,都是当年雍明太子的东宫十率?」 崔泽歪了歪头,像是在思索他究竟要不要回答齐滺这个问题。好一会儿,他才点头道:「没错,你们找不到消息的东宫十率都在这里了。」 齐滺又问:「你原来打的主意,是不是通过煽动羁縻州县叛乱,引诱十六禁卫离开京师?」 大梁採取的兵制是从秦时出现的一种兵制,即除了抵御外敌的边防守军之外,各郡县都只留存少量的兵马用作维繫治安,其他的大部分的兵马则养在国都,由天子调遣。 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阻止地方叛乱。地方没有兵,就没办法造反;即便有人造反,大军也可以及时从京师出发平叛。 但万事都有两面性,这样的做法也会产生弊端,那就是大樑上下三百七十二个羁縻州县全部採取少民自治制度,在这种给予少民极大自由的制度下,这些少民居住的羁縻州县也有少量的兵制。这些兵马不归朝廷直接管辖,而归羁縻州县的刺史管辖。 而现在,崔泽就妄图煽动羁縻州县叛乱。三百七十二个羁縻州县,叛乱百分之一都很要命。一旦羁縻州县发生叛乱,必然导致国都内由十二府四卫组成的十六禁军离开国都前往地方平叛。 届时,洛阳必定守卫空虚。 「到那个时候,即便只有八千东宫十率,也足够为你打开一条血路,包围整个洛阳宫。围不了几天没关系,只要在十六禁军班师回朝之前,让陛下写下退位诏书传位于广陵郡王。那么等援军回来,一切也已经无力回天。」 龙椅上都换人坐了,十六禁军又能怎么样? 齐滺忍不住道:「你可真是个疯子,八千叛军就敢谋反。」 崔泽却毫不在意:「风险越大,收益越大,不是吗?你们都不信我率领八千东宫十率就敢包围洛阳,那陛下派出十六禁军的可能性就越大。」 齐滺懒得和这个疯子掰扯这些,他问:「那现在呢?你又为什么反悔了?」 说着,齐滺甚至都好奇起来:「余杭何氏想退出这个疯狂的计划,所以他们卖了你;你又后悔了,现在又想卖了董桑。」 齐滺想破头也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你们一个个的都后悔了?」 然而听到这句话,崔泽却当场笑了出来。他甚至是哈哈大笑,仿佛齐滺问了一个多么愚蠢问题。 齐滺:「???」 齐滺还在满脑子问号,便听见崔泽说:「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你啊,小齐大人。」 齐滺当场愣住了。 【作者有话说】 舟舟(目瞪狗呆)(不可置信):我就一天没出现,我老婆就成了别人的格桑花? 狗作者(捂紧小被子)(瑟瑟发抖):你老婆肯定是你一个人的,作者发誓 舟舟(举起屠刀):作者的话怎么能算数,还是砍了吧 狗作者(欲哭无泪)(撒泼打滚):夭寿了!儿子为了老婆不要老娘了!有了媳妇忘了娘啊!这究竟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 ****** 感谢在2023-11-09 23:05:17~2023-11-10 22:02: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花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0章 江南柳 有时候一个人面对变态也挺无助的。齐滺看着故作神秘的崔泽说着这样疯疯癫癫的话, 只觉得自己应该给他找个大夫治治病。 齐滺满脸萧瑟:「又是那劳什子传言?」 就因为每个穿越人士必备的技能——制作水泥,以及上个穿越老乡白未晞做出来的惊天动地的大事件,齐滺就被这些封建迷信的古人认为是什么天上的仙人, 下凡来辅佐真龙天子。 齐滺:「你们可真无聊, 我真想给你们科普一下, 天上究竟是什么。」 今天就是神仙来了,也会因为唿吸不到空气而在太空憋死。 然而崔泽却说:「天神下凡的传言?傻子才信那玩意儿。」 齐滺:「……」 恍惚间有那么一瞬,齐滺甚至觉得崔泽口中的「傻子」说的也许可能似乎说的是他。 不过崔泽对这个无稽之谈嗤之以鼻,齐滺反而来了兴趣:「你不信我是仙人, 也不信文……陛下是真龙天子, 那又为何说是为了我, 才放弃造反?」 听到齐滺的问话, 崔泽却笑了。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开心的事,崔泽甚至笑到差点打跌,以至于齐滺真的在想要不要给崔泽介绍一位能治精神病的大夫。 好半晌, 崔泽才收敛了笑意,只是肆意的笑容依旧在他的脸上扎根:「小齐大人, 你在民间走得太少了,是不是没有仔仔细细地看过这个世界?」 这话倒是真的, 齐滺大部分时候都被困在冷冰冰的皇宫里,只有很少的时候才能出门玩。东去昌黎与南下江南是他在大梁去过的最远的地方,但也因为有很多的事要处理, 并没有看到很多的风土人情。 似乎是察觉到崔泽想说什么,齐滺逐渐收敛了心底的负面情绪。他挺直嵴背,甚至向崔泽作揖行礼:「请崔先生赐教。」 齐滺如此慎重, 搞得崔泽也不好再继续七扭八歪地坐着。崔泽收起了懒洋洋的坐姿, 也显示出几分郑重来。他平视齐滺的双眼, 说:「前些日子,我去了一次关中。」 第250页 齐滺下意识想给崔泽续茶,但下一秒他才反应过来现在他是在某处不知名的地方,眼前也没用茶水。齐滺只能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崔泽继续。 崔泽:「去年冬天没有雪,今年夏天没有雨,关中必然大旱,我本想趁机去陇西大山寻找几个旧识,但在经过一个土匪窝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那个土匪窝竟然在保护官军。」 「土匪保护官军,千百年来闻所未闻。」似乎是震撼一直留到现在,崔泽的眼中显露出几分明显的震惊来,「我当时甚至以为我看错了。土匪本就是过不下去的良民落草为寇,和官军应当势不两立才对,怎么会保护官军?」 「于是我走到了那些土匪身旁,问他们为什么不但不打劫官军,反而还要保护官军?小齐大人,你知道那些土匪是怎么和我说的吗?」 也不等齐滺点头或者摇头,崔泽便自顾自地说道:「他们和我说,这些粮食是用来救济关中百姓的粮食,打劫什么也不能打劫这些。」 「他们还说,现在日子好了,他们也不打算做土匪了,他们要去从军,杀突勒蛮子。」 崔泽的脸上是一种很奇怪的表情:「这些年来天灾人祸不断,我无数次地看到灾害来临的时候,那些百姓的脸上究竟是什么模样。痛苦到麻木,连哭都哭不出来。亲人死了,也只是麻木地挖个坑,然后继续空洞地上路。」 「可是关中不一样,我、我从来没想过,灾害地区的百姓,脸上会是那种模样。」崔泽毫不掩饰脸上的不解,「灾害地区的人,是怎么笑得出来的?」 「可是他们真的是笑着的。老人说,朝廷有粮食和炭火拨下来,他们不会冻死饿死;年轻人说,官府招募人手赈灾,每人每月八十铜板;小孩子说,书院没有停课,还免了他们所有束脩。」 「明明是收成只有往年三分之一的荒年,他们、他们竟然笑得出来。」 崔泽:「小齐大人,你还记不记得,你还是中书舍人的时候,赏了多少官员板子?你不给世家面子,那些老狐狸背地里气得扎你小人,嘴上却还要叮嘱晚辈做事要收敛,千万别犯到你的手里。」 「你看中这次赈灾,就真的没有人敢将手伸向这次的赈灾粮。那么多粮食,一粒没少地全部到达关中。我从未想过,通往关中的路会那样繁华;也从未想过,百姓也可以这样信任朝廷。」 崔泽喃喃道:「小齐大人,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我不会成功了。没人会愿意跟着我造反,他们只会骂我神经病,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 崔泽撑着下巴,突然问:「小齐大人,这样的盛世会流传多久呢?」 齐滺摇头:「这谁也说不准。不过如果可以,我希望盛世千秋万代。」 「千秋万代……」崔泽呢喃着这个时间,随即笑了起来,「这确实只是个希望。」 他收敛起刚刚外露的情绪,又恢復成一开始那个芝兰玉树的教书先生。崔泽说:「小齐大人,这场盛世崔某也想参与,给个机会呗?」 齐滺反问:「这就是你卖了董桑的理由?」 崔泽耸耸肩,毫不在乎地说:「她脑子配不上野心,也不能怪我吧。」 明晃晃的「人蠢没药医」,直接把齐滺气笑了:「你忽悠她造反,转过头就把她卖了,还要怪是她自己眼睛瞎,没看出来你就不是个东西?」 崔泽眨眨眼,一脸无辜:「不然呢?」 齐滺:「……」 无力反驳。 齐滺深唿一口气,问:「那我问你,你刚刚说那些世家扎我小人?上面的生辰八字……」 齐滺犹犹豫豫地问:「准吗?」 崔泽:「……」 话题转换得太快,崔泽的脑子一时之间都转不过来弯。好一会儿,崔泽才憋出来一句:「不准,没人知道你具体的出生时辰。」 齐滺深唿一口气:「那就好。」 虽然他的出生年就肯定是不准的,但是听到崔泽说连时也不准,那么扎小人就肯定是毫无用处的,齐滺依旧松了口气:「不准就好。」 崔泽:「……」 齐滺:「来,我们继续说你的问题。你想戴罪立功,那我问你,你犯下的是造反的大罪,按律是要诛九族的。你觉得你多大的功劳才能抵消掉你的罪?」 明晃晃的嫌弃,但现在是崔泽在求人,崔泽只能微笑:「小齐大人不觉得我这个人的投诚就足以抵消掉我所有的罪吗?」 齐滺简单粗暴:「你多大脸?」 崔泽:「……」 齐滺:「你要知道,东女国本来就不是很强大的羁縻州县,我不知道董桑哪来的勇气敢翻盘大梁,但很显然你自己也清楚,在陛下面前,她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你当做底牌的东宫十率现在不出意外应该已经被陛下剿灭了,这里再过不久也会被陛下带兵踏平。崔先生离阶下之囚只有一步之遥,哪来的勇气觉得可以和我讨价还价?」 崔泽这次当真震惊了:「崔某如此谋士,竟入不得小齐大人的法眼吗?」 齐滺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地起身,然后……一言不发地脱下了身上的外衣。宽袍大袖迤逦在地,崔泽目瞪狗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觉得恍惚间好像有哪里不对。 崔泽下意识说道:「小齐大人,在下不是断袖。」 第251页 齐滺:「……」 齐滺被气得连自己想干什么都差点忘了:「我也不是断袖!」 看着只穿着雪白里衣的齐滺,崔泽下意识动了一下喉咙:「小齐大人,这话骗骗别人就行了,可别把你自己也骗进去了。你不是断袖,这世间就没有断袖了。」 齐滺脸色扭曲:「我与陛下清清白白。」 崔泽点头:「对对对,同睡一张床的清清白白。」 齐滺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绿了:「崔先生,你知道在下为什么要把外衣脱掉吗?」 崔泽诚实地摇头:「不知道。」 齐滺微笑:「因为外衣袖子太宽了,揍你不方便。」 崔泽:「???」 冲着崔泽而来的,是齐滺的拳头。 屋外的侍女听到屋内传来的奇奇怪怪的声音,两个穿着东女国服饰的少女一起吃瓜: 「他俩怎么好上了?」 「你不知道吧?抓过来的那个小白脸,听说就是大梁皇帝的男/宠。大梁皇帝宠他宠得不得了,每日与他同吃同睡呢。想来这人必定招人爱,你看,宾就不也一见面就喜欢他?」 「也是,要是我也能找个这么好看的男人,我肯定也把他捧在手心,一点苦都不让他吃。崔大人喜欢他倒也不奇怪,就是没想到,原来崔大人也喜欢男的。」 屋内的二人丝毫不知道他们纯洁的敌人情在此时此刻已经流传出了没有任何依据的离谱流言。 齐滺揍人揍得累了,躺在地上气喘吁吁。 崔泽捂着眼眶,不停地抽气:「小齐大人,你不厚道。崔某打你都不打脸,你怎么竟往崔某脸上招唿?」 齐滺喘着粗气说:「别的先不管,我问你,豫章公主待你够好吧?你为何要毒杀她?」 崔泽顿时愣住。 见崔泽不说话,齐滺嘲讽道:「怎么,不知道该如何狡辩了?你可以说陛下对不起你的旧主,但豫章公主待你够好吧?她甚至还收养了雍明太子的遗孤!你怎么能对豫章公主下毒手?」 崔泽沉默良久才说道:「小齐大人,我知道这话说来你可能不信,但是崔某绝无狡辩的意思。豫章公主她……是自戕。」 齐滺顿时撑起了身体。 ****** 【虎啸山脚】 罗文礼跪在萧楫舟身侧,亲眼看着萧楫舟的脸色由温柔变成冷漠。 书笺上的字迹清秀却遒劲有力,正是萧楫舟记忆中阿姐的笔迹。只是此时此刻,那一个个温柔的方块字,却化成一柄又一柄的尖刀,将萧楫舟的心割得七零八碎。 【作者有话说】 滺滺(抓狂):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个断袖! 狗作者(顶锅盖):因为你就是啊 ****** 感谢在2023-11-10 22:02:38~2023-11-11 21:31: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暱称90天内仅可修改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1章 江南柳 【文殊奴,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很久很久。我有时也会犹豫,要不要将一些事情告诉你。思前想后, 最终还是留下了这封信。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 便是你对崔泽动了杀心的时候。】 【怕你冲动, 还是决定先告诉你,我的死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他人无关,更与崔泽无关。你久居凉州, 有一件事未必知道, 那便是在很多年以前, 定南与我才是恋人。】 萧楫舟的目光凝在这句话上好久, 才吸收了这句话的含义。 云定南不是阿兄的侧妃吗?怎么会是阿姐的恋人?萧楫舟皱着眉看了下去: 【当年大兴城内惊鸿一瞥,我便对定南一眼万年。只是或许兄妹间总有相似之处,阿兄也与我一般爱上了定南。阿兄是男子, 他可以肆意地追求定南。我是女子,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定南一步一步地成为了阿兄的新娘。】 【只是, 我也没有想到的是,在定南与阿兄成婚的前一天, 定南找到了我,她与我说,她心悦的人是我, 她爱的人也是我。】 【我想,世上大概没有人能体会到我那时的快乐。我的心悦之人亦心悦于我,那一瞬, 我产生了一个非常可怕的念头。我拉着定南的手问, 问她愿不愿意和我私奔。我说, 我要带她去江南的一个小镇,和她在那里了却残生。】 【她答应了。实不相瞒,当时我刚刚说出那句话就后悔了,我觉得定南只会觉得我疯了。我想道歉,想和她说我就是在胡说八道。但是她答应了。】 【我们两个都是疯子,于是在当夜,我们收拾好了行李。只是很不巧,我连宫门都没出,就被母亲堵在了门口。】 【后来的事你便知道了,定南嫁给了阿兄,还给阿兄生了一个可爱的儿子。我看得心烦,便找到了罗文礼,与他做了一场交易。我答应做他的妻子,帮他维持豫章罗氏的门面,让他娶他心爱的表妹。而他回报给我的,是我想求的清静。】 【我本来以为,我以后的人生就会这样了。我会永永远远地待在豫章,看雨打芭蕉,看霜染枫林,在这片烟雨江南,思念我曾经的爱人。只是兴业二十二年的冬天,这一切都开始改变。】 【兴业二十二年的万寿节,父皇说母亲想我了,让我回大兴为他庆生,也看望一下母亲。我迴避着大兴,却也思念着大兴。最终,无数的思念战胜了逃避,我坐上了北上的马车。】 第252页 【大兴宫的大兴殿里,我再一次看到了定南。已经过了许许多多年,但她明艷依旧。只是后来她约我到我的寝殿,却满面愁苦地对我说,父皇近日以来屡屡斥责阿兄,阿兄过得举步维艰。】 【我知道,这是每个帝王的通病。阿兄已年过而立,父皇则早已过了天命之年。垂垂老矣的帝王看着风华正茂的太子,总要疑神疑鬼。】 【我安慰着定南,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在那晚,我们竟然会煳里煳涂地睡在了一起。以至于第二天一早,我看着阿兄愤怒的双眼时,都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 【但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或许是阿兄对我说的话不中听,或许仅仅是我这些年来的不甘积压的太多,总之,我甚至当着他的面问定南,她爱的人究竟是我还是阿兄。定南说她爱的人是我,只是当年阿兄苦苦逼迫,她没有办法。】 【阿兄被气得半死,我却开心极了。只是后来,我笑不出来了。因为没过多久,东宫便爆发了巫蛊之祸。我震惊地跑去问母后,却在母后的寝宫中遇到了云定北,定南的妹妹。】 【从她们的对话里我才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母后设计好的。母后故意在我的寝殿放了合欢香,将我和定南的情谊暴露在阿兄眼前。果不其然,阿兄难以接受,定南备受冷落。云家以为定南失宠,那个单纯到无知的少女便中了母后的计,将那个「能让定南重新获宠」的巫蛊娃娃带进了东宫。】 【是我害了阿兄,是我害了定南。当时的我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于是我逃回了豫章。我躲在房间里谁也不见,不敢相信我竟然是一切的始作俑者。直到后来你将靖儿送到我的身边,我才逐渐走了出来。】 【又过了三年,一切都没有发生任何改变。父皇驾崩了,阿兄与定南去了,你成为了皇帝,一切进行得顺理成章。我在豫章看着靖儿那张和定南相似的脸,却总是在想,若是我忍住了我对定南不该出现的爱,是否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所以,在我发现朱氏对我下毒之时,我听之任之。后来崔泽给我写信,还说朱氏下的毒太粗糙,他给我换成了更高级的毒药,保证让我走得没有痛苦。】 【我很感激崔泽,他送来的毒确实很好。闻着香入睡,我总是能梦见定南,梦见那年大兴东市,定南穿着男装在街头卖艺,脸上的笑容比太阳还要灿烂。】 【有时候我也在犹疑,是不是真的就这样放弃我自己的生命。可是每次看到靖儿,我便想到定南,想到我害死了定南与阿兄,也想到疑心愈重的父皇。那时候我忽然就在想,会不会很久很久的以后,你也会成为下一个父皇。】 【如果有一天,你也开始有了每个帝王的通病,你也开始疑心阿盛、疑心靖儿、疑心我,你会不会觉得总有一天我也会反对你,我也会站到你的对立面。】 【我又想到母亲,她总是在说我不是一个好女儿,我永远没有把她当成母亲。是,我确实不是一个好儿女,我没办法体会她家国破灭的苦,没办法体谅她委身仇人的痛。我只是永远在难过,难过于我的母亲那样地恨我的父皇与阿兄。】 【那时候我忽然就明白,我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只是带给我无穷无尽的痛苦,也带给你们永生永世的难过。母亲会继续因为我保住了靖儿而恨我,你也会在有一天忍不住去想我究竟会不会为了阿兄和阿盛而反对你。】 【于是,我选择了自己离开,我希望在很久很久的以后,你们想起我,记忆中的我会是那个给你缝补护膝的阿姐、会在母亲膝下撒娇的女儿。】 【文殊奴,对不起,请原谅我自私地选择离开,将痛苦都留给你们。也请你告诉母亲,今生我没能做好一个女儿,来世做牛做马回报。】 【最后,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崔泽此人看似爽朗不羁,实则内心心狠手辣。不要因为阿兄而对他心怀善念。此人必杀,勿忘。】 厚厚的一摞信纸在萧楫舟的手中一页页地翻过。良久,萧楫舟问:「这封信你什么时候得到的?」 罗文礼:「是公主生前常去的寺庙的主持送来的。与这封信一同送来的,是公主与臣的信,上面吩咐臣将这封信送给陛下,臣便连夜来了。」 萧楫舟又问:「阿姐说你喜欢朱氏,是真的吗?」 罗文礼立刻否认:「臣对朱氏只有兄妹之谊。只是当初,臣只有这么说,公主才愿意下嫁于臣。」 萧楫舟盯着罗文礼看了许久,直到罗文礼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一头勐兽盯上,浑身上下都开始冒冷汗的时候,萧楫舟才继续问:「朱氏与崔泽毒杀阿姐的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罗文礼的脸色白了一瞬:「是在公主病亡之后,臣才发现了香薰的不对。」 萧楫舟:「为什么不上报?又为什么放过朱氏?」 他问的很冷,仿佛声音中都要淬出冰来。 罗文礼苦笑:「臣……臣不信。」 他的声音中满是苦涩:「朱氏在家中毫无权利,如何能干涉公主的香薰。臣一度觉得是自己猜测错了,从未想过,一切都是公主亲手所为。」 失去爱人的萧知福根本不想活,世上的一切都让她毫无留恋,所以她干脆利落地选择了死亡,完全没有想起,她还有一个名义上的丈夫。 第253页 毕竟对萧知福而言,罗文礼心有所爱,他们之间只是冷冰冰的交易。萧知福从来没有想过,罗文礼对她怀有的,是一颗炽热的心。 看着满眼苦涩的罗文礼,萧楫舟最终还是压抑住了心底所有的怒火。良久,他说:「朕可以放过你,但是罗豫章,朕听闻你的新妇身体不好。」 他叫他罗豫章,萧楫舟在提醒罗文礼,他的身后还有豫章罗氏。 罗文礼也上道,径直便回了一句:「夏日新妇产子,身体一直未好,只怕过不了这个年了。」 萧楫舟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许:「既然熬不过这个年了,那便早点办事,免得耽误过年。」 处理完了朱忆秋,萧楫舟才觉得心中压抑的怒火好了些许。突然间,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做的干净点,朕不希望阿滺听到什么不该他听的话。」 罗文礼一愣,随即点头。 就在这时,脸色苍白的侯十三匆匆忙忙跑了进来,不等萧楫舟问话,他便着急地说道:「不好了陛下,九环山那边传来消息,说、说那里要给小齐大人和崔泽举行婚礼。」 一瞬间觉得自己可能是耳鸣了的罗文礼:「???」 等等,什么玩意? 谁和谁? 齐滺和崔泽? 举行什么? 婚礼? 罗文礼还在震惊于这个世界的开放,便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声响。他下意识转头看去,就见萧楫舟一拳砸在了案几上。 下一秒,案几直接碎成了粉末。 【作者有话说】 昨天有人说觉得舟舟和滺滺有进展了,我在此声明,这个预感没有错。我再走个三两章剧情,我保证他们下次见面绝对天雷勾地火(x)都这个份上了,再不开窍就说不过去了(试图画饼) ****** 感谢在2023-11-11 21:31:00~2023-11-12 22:47: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mmer 6瓶;baboo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2章 江南柳 齐滺看到眼前大红的衣衫的时候, 一瞬间觉得自己可能得了癔症,不然他怎么会看见这么离谱的东西。 东女国的姑娘将衣衫递给齐滺,笑嘻嘻地说:「小齐大人, 你怎么了?这件衣裳不好看吗?」、 齐滺满脸拒绝, 被这姑娘吓得连连后退。 姑娘紧追不捨:「小齐大人, 这嫁衣可是宾就专门下山给你买的,江宁的绸缎与南海的珍珠,怎么也不算辱没小齐大人吧?」 齐滺:「……」 我可求求你了,能不能不要学个词就乱说啊! 什么叫嫁衣! 齐滺抓紧自己的衣衫, 像个被恶霸欺辱的良家妇男:「不是, 姐姐, 你放过我吧, 我真的不穿。」 姑娘却道:「小齐大人,这可由不得你。你若不自己穿,在下可要不客气了。」 齐滺欲哭无泪。他指着一旁看热闹的崔泽问:「为什么不是他穿?」 姑娘:「你才是新娘啊, 嫁衣当然要你穿。」 齐滺:「……」 崔泽:「……扑哧。」 齐滺觉得自己的脸都要僵了:「我说你们乱点鸳鸯谱就算了,凭什么我是新娘?」 姑娘歪了歪头:「因为你长得好看啊。」 齐滺笑不出来。 崔泽也笑不出来了。 最终, 那姑娘还是将「嫁衣」放在了床上,对着齐滺说道:「小齐大人, 明日的婚礼你可千万不要缺席。你长得这么好看,缺条胳膊少条腿可就不好看了。」 赤/裸/裸的威胁! 齐滺咬牙。 待那个姑娘走了,崔泽才放肆地笑了出来:「小齐大人, 当新娘子的感觉如何?」 齐滺皮笑肉不笑:「不如崔先生顶替董桑姑娘与我成婚感受到的快乐大。」 崔泽:「……」 「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我不好受,你能得到什么?」崔泽嘟嘟囔囔,「咱们俩现在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齐滺想骂他:「崔先生, 不如你解释一下, 你口中一点书都没读过的愚蠢的姑娘为什么能把你算计得这么惨?」 说着, 齐滺都被气笑了:「你是怎么觉得,董桑会是一条任你差遣的狗的?」 崔泽努努嘴,说:「怎么就叫被算计得惨了?不过是计划中大婚的对象从她变成了我而已,一样的。」 就好像他还是那个在这个临时根据地位高权重的崔先生,还没有沦落成和齐滺一样被监控行动的囚犯。 崔泽甚至饶有兴致地拿起那件「嫁衣」看了起来:「小齐大人,你知道这种绸缎吗?」 齐滺不明白崔泽的意思,但他还是顺着崔泽的问话看了过去。只是他对丝绸的了解着实不多,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这件嫁衣究竟有什么特别。 若非要说特别,那便是这件嫁衣的颜色着实鲜艷,热烈如火又艷而不俗。齐滺答:「颜色很好看。」 「对,没错,就是颜色。」崔泽解释道,「在临安的一个名叫余晖镇的小镇里,有一处很大的湖泊,因为湖泊盛产一种红莲,因此那片湖就被叫做『红莲湖』。湖内红莲十分奇特,不但枝干窈窕,而且颜色鲜艷,是别处都没有的风景。」 「后来,镇上贫穷的女孩子在嫁人之前便将红莲採集回家,用红莲染色丝绸制作嫁衣。这种红莲染成的嫁衣比最大的染坊里染色的丝绸还要好看,因此被称为『红莲绸』,风靡全国。当年豫章公主出嫁,穿的便是这种嫁衣。」 第254页 「只是红莲稀少,此种又在别处生长不活,因此数量极为稀少,每年只能产出几件嫁衣的原料,因此这种嫁衣十分珍贵,勛贵人家都遍寻不得。」 听了崔泽的话,齐滺不经意地蹙起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如此珍贵的嫁衣,董桑怎么可能得到?又怎么会在此时此刻交给齐滺使用? 在齐滺疑惑的目光中,崔泽缓缓道:「所以,我们现在很有可能就在余晖镇附近。」 齐滺:「!!!」 崔泽将这身嫁衣仔细收好,才说道:「小齐大人,如此珍贵的嫁衣却出现在这里,那便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我们就在镇子附近,东女国的人去採购丝绸的时候恰巧看到了红莲绸,不知此物珍贵,便买了过来。」 齐滺语塞良久:「所以,你堂堂崔先生,连我们在哪都不知道?」 崔泽:「……」 齐滺毫不留情:「你连董桑隐藏在哪里都不知道,怎么好意思说得出,一切都还在你的掌控之内的?」 崔泽:「……」 齐滺:「崔先生,你以后可别说董桑姑娘蠢了,人家精明着呢,从来都没有信过你。」 崔泽:「……」 崔泽只能尴尬地说:「小齐大人,至少目前为止,我们是在同一条战线上的,你的嘴能不能别这么不留情?董桑才是你我共同的敌人,不是吗?」 齐滺深深地看向了崔泽。崔泽的脸上依旧摆出那副清淡的笑容,丝毫不惧齐滺的打量。 好半晌,齐滺突然冲着外面喊道:「我要沐浴!」 崔泽:「???」 ****** 萧楫舟看着眼前这座名叫「余晖镇」的小镇,冷声问身侧的侯七:「你确定,阿滺就在这里?」 侯七点头:「臣已经探查清楚了。这座小镇内有个湖泊,名唤『红莲湖』。红莲湖在小镇的尽头,另一边连接着崇山峻岭,常有勐兽出没,因此寻常镇内百姓根本不会去山中。」 「只是前几日,镇内来了几个凶神恶煞的女子。根据镇内的居民说,那些女子的穿着打扮与中原人不同,说话他们也听不懂。那天,那些女人用几枚铜板就强行买走了他们小镇内最珍贵的红莲绸嫁衣,镇内百姓亲眼看着那些『强盗』冲着山林间的方向走去。」 萧楫舟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说,那些人就是绑架了阿滺的人?」 侯七肯定地点头:「那日在虎啸山,十三之所以没能保护好小齐大人,就是因为他被蛇缠住了。东女国人善驱蛇,现今的东女国刺史董桑更是可驱使一条成年人手臂粗的青蛇,与那日十三看到的绑走了小齐大人的蛇十分相似。」 侯七问:「陛下,我们要进去吗?」 萧楫舟沉思片刻,才道:「你再打听打听。」 侯七不解:「陛下?」 萧楫舟蹙眉:「能将崔泽玩弄于股掌,董桑绝不是池中物。她这样大张旗鼓地放出消息,不就是在请君入瓮?询问清楚,不要心急。」 侯七这才领命。 ****** 硬是要沐浴的后果,就是齐滺看着眼前的女装出神。他不可置信地指着眼前明显带有东女国色彩的服装,问:「这不是女装吗?」 姑娘理所当然地点头:「我们这里又没有男人,当然只有女装。」 突然间就不是男人的齐滺:「……」 齐滺表示严肃的拒绝:「我是个男人,我不能穿女装。」 底线问题,不能突破。 「哦。」姑娘冷漠地将衣服收了起来,「那你裸/奔吧,没关系,我们爱看。」 齐滺:「……」 有时候,人的底线也不是不能动摇。 齐滺闭上了双眼:「我要见董桑。」 …… 董桑看着齐滺身上的衣服笑:「我的格桑花,你比我想像的更加好看。」 齐滺:「……」 我谢谢您嘞。 齐滺满脸假笑:「宾就大人,你能不能换个称唿。」 董桑从善如流:「好的,我的格桑花。」 齐滺:「……」 齐滺深唿一口气,决定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以免被油盐不进的董桑气死。齐滺整理了一下身上奇奇怪怪的衣衫,又端直了身板,才说道:「宾就大人,你是否认真地考虑过自己现在的行为?」 董桑笑笑:「事到如今难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当然有。」齐滺道,「有些事,想做和做了是两回事。现在及时止损还来得及,宾就大人,不要一错再错。」 董桑却已久摇头:「事已至此,我已经别无退路。」 齐滺问:「所谓的独立就真的那么重要?宾就大人,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东女国所在之地地处荒芜,没有大梁商人来回通商,你们连最基本的生存物资都没有。」 「你更应该清楚,如今东女国境内的土地是大梁传播的耕种方法,也是大梁帮忙兴修水利、筹建商路。没有大梁帮助,你们连活都活不下去,更何况独立?」 董桑冷着脸:「我们东女国歷来都与中原不同,亦不甘为人附属。」 齐滺微微摇头:「在几百年前,东女国就已经成为大秦的附属国。秦灭晋生,东女国便成为两晋的附属国。晋亡齐现,东女国再一次成为大齐的附属国。后来南北二十七朝乱世,东女国才独立了十几年。然而没过多久,南楚一统南方,东女国便成为了南楚的附属国。南楚降梁,你们便顺理成章地成为大梁的附属国。」 第255页 「宾就大人,你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齐滺目光幽幽地盯着董桑看,「东女国甚至可以说自古以来便是中原的国土,只不过华夏历任帝王都尊重东女国的习俗,才放任你们留存男卑的奇异习俗。」 「自东女国成为大梁的附属国以来,从我大梁先帝起,便一直对东女国屡屡帮扶,却从未要求过回报。这些年来,每逢天灾人祸,东女国但凡开口,大梁从未拒绝。陛下登基以来,亦未曾对东女国亏待半分。」 「宾就大人,你不觉得你的反叛既没有原因,也不够厚道吗?」 长时间的沉默。仿佛空气都凝结在一起,唿吸间,齐滺吸入的都是冷凝的停滞。 良久,董桑终于开口说话,说的却是:「齐大人,你应该回去了。」 【作者有话说】 舟舟:看到我的老婆了吗? 狗作者:你丢的是这个金老婆,还是这个银老婆,还是一个可可爱爱的老婆? 舟舟:是能把狗作者宰了的老婆 ****** 感谢在2023-11-12 22:47:17~2023-11-13 23:21: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含章可贞冰絜渊清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3章 江南柳 崔泽正懒洋洋地靠在靠背上, 看着手中的书。突然,一只手指修长如玉的手拿走了他的书。崔泽抬眼看去,就见齐滺面色凝重地抽走了他的书, 一脸严肃地问他:「你当初究竟是怎么说动董桑独立的?」 崔泽看向自己被齐滺抽走的书。见齐滺没有现在就还给他的意思, 崔泽只能无奈地说:「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齐滺:「你敢说假话, 我就告诉董桑你想做她的王夫。」 崔泽:「???」 崔泽被吓得都坐直了身体:「不是吧,小齐大人,这么狠啊。」 齐滺冷声:「说。」 崔泽耸了耸肩:「小齐大人,这是你要听的, 可别后悔。」 齐滺:「立刻, 马上。」 「行叭。」崔泽努努嘴, 又懒洋洋地靠回了靠背, 这才拉长了嗓音慢悠悠地说,「我就是和董桑说……」 齐滺竖起了耳朵。 在齐滺的无限好奇里,崔泽说:「其实我什么都没说。」 齐滺:「???」 齐滺一脸懵逼:「你耍我?」 崔泽当场为自己正名:「小齐大人, 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在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怎么会拿假话煳弄你?」 在齐滺满脸的不信任中,崔泽坚持道:「我说的可都是真的, 你不相信吧?但事实就是,当初可是董桑先来找的我。」 齐滺觉得眼前世界有点魔幻,他不可置信地问:「你当初不是说是你用三寸不烂之舌三言两语就将一个空有野心但没读过书的新王煳弄住了吗?」 提起自己吹过的牛逼, 崔泽的脸上露出了隐隐约约的尴尬。看到崔泽的表情的那一剎那,齐滺就明白了,合着几天之前那个万事皆在掌控的崔泽就是自己吹出来的, 实际上的崔泽根本就是在被董桑耍着玩。 齐滺都要被他的想法弄笑了, 他怀抱着一丝希望问:「崔先生, 你能活到现在,不会只靠着四处被骗吧。」 这话彻底激起了崔泽的好胜心,他当即挺起嵴背,一脸严肃地说:「小齐大人,你可以觉得董桑那个文盲有几分聪明气,但你不能觉得我就是个被骗的命。什么叫被骗?董桑再聪明,她的所作所为却也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齐滺真诚地发问:「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中,是指你在看到那件嫁衣之前,都不知道我们身处何方吗?」 崔泽:「……」 崔泽讨厌死了小齐大人总问这种让人尴尬的问题,他为自己辩解:「江左地区本就多山,这么多山,我分不清董桑在哪里建造了一个临时根据地,不是很正常的吗?」 齐滺敷衍地点头:「嗯对对对。」 不过说到这里,齐滺又忍不住问:「这里为什么会有董桑建立的根据地?」 东女国地处后世的四川甘肃一带,也就是大梁的益州北部。放眼全国,便是关中西部地区。而江东却是在大梁的东南方向,二者相距何止千里,再加上江左地区文风昌盛,既瞧不起外族蛮夷,更是大男子主义看不起女子。 如此一来,东女国哪里来的能力在她们根本碰不到的地方,建立一个如此隐秘的根据地,甚至外侯官都没有发觉? 显而易见,江南有东女国的保护伞,而这把保护伞就在江左,而江左中最大的部分,就是扬州。 齐滺心底隐隐升起几分猜测,口中却道:「不过现在想这些意义也不大,我只是想知道,董桑究竟为什么要掺和进这些事来。」 崔泽想了半天,他脸上的表情逐渐开始变得严肃起来,似乎是在思考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只是过了许久,崔泽还是摇了摇头,说道:「十分抱歉,小齐大人,这个问题我可能没办法回答你了。」 崔泽的目光移向窗外,他看着门外站岗的东女国女兵,眼底也逐渐严肃起来:「当初确实是董桑找到的我。她说,她想让东女国从大梁独立。如果我能答应她,在大梁易主之后放她们自由,她就会任我驱使。我当时缺人手,虽然知道董桑必然所图非小,但还是同意了。」 第256页 说到这里,崔泽忍不住长长地嘆了口气:「贪图小利果然没什么好下场,谁能想到我崔泽聪明一世,最后竟会栽在一个蛮夷女子手里。」 齐滺自动过滤了崔泽满口的胡话,抓住了崔泽话中的一个重点:「你早就知道董桑所图非小?」 崔泽下意识点头。然而他的动作才做了一半,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整个身体瞬间僵硬在那里,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十分的尴尬。 齐滺道:「我不信你没有后手。说说吧,崔先生。」 崔泽假笑:「小齐大人,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齐滺:「你听得懂,你只是不想让我空手套白狼,想让我给你点承诺,比如在之后向陛下为你说几句好话。」 崔泽的笑容顿时真心起来:「那小齐大人愿意吗?崔某也不要什么高官厚禄,六部九卿之内随便给个官职就行。」 都六部九卿了,还不要什么高官厚禄,齐滺都被崔泽的脸皮惊呆了。不过面对崔泽的狮子大开口,齐滺却只说道:「我看董桑还挺喜欢我的。」 崔泽:「???」 崔泽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齐滺下一句话说的是:「你说,我要是去色/诱董桑,让她一刀砍了你,董桑会不会同意?」 崔泽脸上的笑都要挂不住了:「小齐大人,你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向一个女人低头。」 「那你知道世上什么饭最好吃吗?」也不等崔泽想,齐滺便径直说道,「当然是软饭。能靠实力吃软饭,为什么还要努力?」 崔泽彻底笑不出来了。他沉着脸盯着齐滺看了许久,齐滺却只是扬着笑容任由他打量,脸上不见一丝半毫的退缩。 齐滺的意思表达得很明确——如果崔泽不能给他提供足够多的消息,那么齐滺宁可花心思想着如何让董桑反水,也不会继续和崔泽合作。甚至因为崔泽的身上具有太大的不确定性,齐滺会选择先弄死这个不确定性。 而很遗憾的是,崔泽在这场联盟中并没有话语权。齐滺还能用来牵制萧楫舟,崔泽之于董桑,却是完完全全的弃子。若是齐滺当真逼董桑做个选择,毫无疑问,董桑会为了齐滺杀了崔泽。 目前为止,董桑态度坚决行为神秘,在齐滺的眼中并不是一个好的结盟对象,因此齐滺更倾向于与崔泽结盟,一起逃离董桑的控制。但如果崔泽没能抓住这个机会,等待他的便将会是齐滺与董桑的联手追杀。 崔泽忍不住道:「小齐大人,人人都说你菩萨心肠,怎么偏偏就对我这么狠?」 齐滺一本正经地解释:「因为我是个只会作秀的伪君子。」 崔泽:「……」 崔泽想开了:「行,你狠。」 他近乎咬牙切齿:「我可以告诉你,免得你真拿我换自由。但是小齐大人,我必须和你声明,接下来的话你必须咽到肚子里,哪怕死了也一个字都不能说出来。」 崔泽态度严肃,说得齐滺也忍不住认真起来。他将信将疑地看了崔泽几眼,才说道:「你说,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 崔泽又深深地看了齐滺一眼,说了一句「小齐大人别忘了」之后,才继续说道:「虽然我不知道这个根据地的确切地址,但我之前其实已经猜到了些许。毕竟临安就这么点地方,适合这么多人隐蔽的山林一共也没几处。挑挑拣拣,猜出这里究竟在哪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们现在就应该在余晖镇的尽头红莲湖后的那片山林中。这片山林属于娄山山脉,山不算陡峭,但是树木茂密,其中多蛇虫。」 「正因为山中多蛇,所以每到夏季,蛇都会从山上爬到余晖镇的百姓家中,其中不乏毒蛇。因此,镇上必然有一位医术十分不错郎中,可以在毒蛇出没之时为百姓解毒。」 郎中…… 齐滺眯起了眼:「你提起这个郎中,是什么意思?」 崔泽笑了:「小齐大人,余晖镇上的这位郎中,身份可不同寻常。」 齐滺扬起下巴:「说说。」 崔泽:「这名郎中姓于,无名,因此镇山之人都叫他『于郎中』。但是很不巧,在下偏偏知道这位郎中的名字和来歷。」 他吊足了齐滺的胃口,这才在齐滺的催促中说道:「这个郎中名阚,于阚,三四十年前曾是杏林春暖有名的医学圣手,被誉为天下医术第一人,当年就连西齐灵帝都想将于阚聘为太医。只是于阚坚守杏林春暖的规矩,从不给达官贵人看病。」 「只是后来……」崔泽拉长了声音,见齐滺急得要翻脸了,他才慢吞吞地补充了接下来的话,「他因为违反了杏林春暖的规矩,被杏林春暖逐出师门了。」 据齐滺所知,杏林春暖的规矩有三条,一是最被人熟知的不许医治达官贵人,二是不许故意害人性命,三是不许接手自己解决不了的病人。 齐滺好奇:「他犯了哪条规矩?」 崔泽:「当然是第一条,他医治了一位达官贵人。」 崔泽倾身上前,身体离齐滺更近了几分。他清淡的目光落在齐滺的眼上,带着几分调笑问:「小齐大人想不想知道,他医治的人是谁?」 仿佛那条蛇在诱惑苹果树下的亚当和夏娃,隐隐约约间,齐滺感觉到,他应该停止这个危险的话题,然后毫不犹豫地给崔泽一拳,让这个王八蛋闭嘴。 第257页 可是最终,齐滺还是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是谁?」 【作者有话说】 滺滺:我也不想问的,可是谁能拒绝吃瓜呢? 第124章 江南柳 「是谁?」 当齐滺问出这两个字的时候, 他就意识到他犯了大错。好奇心害死猫,他不应该问出口的。 但问都问了,话又不能收回去, 齐滺只能眨着滴熘圆的杏眼看向崔泽, 希望崔泽早早给他解惑。 崔泽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拿起案几上的茶杯,将杯中的茶水倒在了桌上。 崔泽笑笑:「小齐大人,我可是告诉你了。」 齐滺垂下眼,看着案几上的那滩茶水。茶水平铺在案几上, 几片茶叶在茶水中微微飘零, 像是一叶扁舟, 正顺着溪水缓缓而下。 第一眼, 齐滺还觉得崔泽所说的人是萧楫舟。只是转念一想,若是于阚救的人是萧楫舟,崔泽实在没有必要如此神神秘秘。 那么…… 一个可能出现在齐滺心中, 让他的心都逐渐凉了下去。 水上之舟,除了指萧楫舟, 那么齐滺就只能想到一个人的名字和眼前的情况还有几分相似—— 齐恭帝,元渡。 沉默半晌, 齐滺沾着茶水,在案几上写下一个「渡」字,问:「是他吗?」 崔泽轻轻点头, 又说:「小齐大人要不要猜一猜,于阚当年为那位治的究竟是什么病?」 齐滺只觉得眼皮一阵一阵地跳。理智告诉他这个问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现在悬崖勒马及时止损还来得及。 但崔泽的那句「你要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与「问都问了还怕什么」相互交织, 让齐滺又捨不得就此打住。 一个秘密就在眼前, 只要轻轻捅破一层窗户纸就能知晓, 几个人忍得住就此放弃? 齐滺忍不住:「是什么?」 崔泽张了张口。他没有发出声音,齐滺却从他的口型中看出了他未说出口的话—— 「画皮」。 勐然间,一个揣测深深地映入齐滺的脑海,让他想忽视都做不到。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喉咙都干涩起来,像是一把火烧到了喉咙,让他连说话的能力都失去。 好半晌,齐滺才听见自己发出的声音:「那个人是谁?」 「还能有谁。」崔泽的坐姿又懒洋洋起来,「是谁曾是那位的伴读,与那位关系亲密;又是谁是太后娘娘最看重的臣子,常赐留宿宫中?」 他轻抬眉眼,用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语调说:「小齐大人,你心中早就有了答案了,不是吗?带着答案问问题,这么自欺欺人,可不像是你的风格。」 听了崔泽的肯定,齐滺只觉得整个人都要不好了。他的身体在僵硬,似乎浑身的血液都忘记了流动。 穆怀安就是元渡,元渡就是穆怀安。这位早在三十多年前就应该死于毒酒的西齐恭帝竟然活了下来,甚至还摇身一变成为了河南穆氏的嫡出子嗣,成了新都洛阳的郡守,掌管着整个都城的政事。 梁景帝萧百川知道吗?他知道他亲手害死的旧主其实没有死吗? 元沚知道吗?她知道她的「男/宠」是她的亲哥哥吗?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齐滺忍不住想,也许正因为元沚早就知道穆怀安就是她的嫡亲兄长元渡,因此舟水节那天二人才会肆无忌惮地在街头打闹,以至于萧楫舟甚至误会了他们的关系。 元沚知道穆怀安就是西齐恭帝,她为什么不说?是单纯的不相信萧楫舟会留下他这个身份尴尬的舅舅,还是现在心里还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推翻自己儿子的皇位,将江山还给自己的哥哥? 无数猜测从齐滺的脑中闪过,他下意识握住身前的茶杯。温热的温度从手心一路蔓延到心房,齐滺才觉得自己的身体逐渐暖了起来。良久,他问:「你不会要拿这个秘密和董桑做交换吧?」 崔泽笑得灿烂:「人要是到了困兽之境,那便是为了活着而不择手段。我没心没肺,为了活着,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说着,他甚至笑嘻嘻地问:「小齐大人,我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你回去帮我讨个六部九卿,可好?这笔交易划算吧?」 齐滺深唿一口气:「不怕我现在答应了你,转头直接砍了你的头?」 崔泽笑:「若是别人,我自然担心对方会不会卸磨杀驴杀人灭口。但若是小齐大人嘛……」 他扬了扬眉,眉飞色舞的样子和齐滺满脸的愁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小齐大人有古君子之风,立如青松、行如翠竹,但如君子、如琢如磨。若是你这样的人物也要行此等卑劣之事,那这个世界就没救了。」 他推了一下散落在案几上的茶杯,茶杯在案几上转了好几圈,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当这恼人的声音停止,崔泽才慢悠悠地说道:「若是这个世界都没救了,那死了也不算什么。」 良久,齐滺抬起眼,他堪称尖锐的目光落在崔泽的身上,问:「你究竟想要什么?」 齐滺不解:「我曾以为你想为雍明太子復仇,但如今看来却也不像。将反水当成饭吃,想必你对雍明太子也没几分君臣之情。但你若要高官厚禄,直接向陛下投诚就是,陛下念在你是雍明太子旧属的份上,也不会苛待你。」 「但你现在行为……」齐滺想了半天,还是没想出什么委婉的词来,只能干脆实话实说,「就像个想一出是一出的神经病。」 第258页 想造反了,就拉一堆人下水;觉得造反不成功了,便反水得比谁都快。但你说他真想投靠萧楫舟吧,这货又拿这样的把柄来威胁,简直是生怕萧楫舟不砍了他的脑袋。 齐滺觉得他跟不上现在的年轻人的脑迴路了:「你总要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崔泽呢喃着这句话。他的眼中闪过浓重的迷茫,就好像齐滺问了一个多么难以回答的问题。 看着崔泽连这样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出来,齐滺默默觉得,这人真像小说里的神经病反派。 齐滺忍不住问:「你该不会是有一个十分艰难的童年,所以才造成了你现在的变/态吧?」 崔泽:「……」 崔泽:「???」 崔泽不可置信:「小齐大人,你用什么词评价在下?」 齐滺满足他的欲/望:「变/态。」 崔泽猫猫震惊:「小齐大人,你也不用这么听话。」 齐滺懒得理他。 崔泽:「小齐大人,说句实话,你猜得还很没错。实不相瞒,鄙人确实有一个非常悲惨的童年。你知道的,在下出身清河崔氏,但却自幼在江左一座寺庙里长大。因为在下是庶出,学业功课却远比嫡兄好得多,以至于招来了嫡母的不喜,便藉口在下生辰冲撞祖母,将在下远远地扔到了江左。」 「父亲明明不信佛道,但还是为了嫡母而不管在下。那时在下就发誓,有朝一日在下必然要大权在握出将入相,让在下的父亲家族后悔。」 齐滺:「……」 齐滺一时语塞:「别的不说,你的家族现在确实挺后悔的。」 后悔当初怎么没直接掐死你,以至于现在让家族出了个明目张胆反叛的叛臣,让整个清河崔氏都成为了天下的笑柄。 似乎也知道齐滺的未竟之意,崔泽也不难过,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后悔就好。若是他们连个眼神都不肯分给我,那我倒要难过。」 齐滺微微摇头,觉得他真的没办法和神经病共情。 齐滺反问:「你的目的就是为了出将入相?我觉得也不太像。」 崔泽想了想,不由说道:「知我者,小齐大人也。实不相瞒,在下确实觉得出将入相也不过尔尔。只是若此生无法出将入相,岂非让那些人笑在下不过是狂生妄言?」 齐滺最终还是摇头:「崔先生,虽然你现在说得好听,但六部九卿我还是没办法答应你。陛下明发上谕判你叛乱,朝廷不杀你都是法外开恩,怎么可能让你位列卿相?若是当真如此,国法何在?」 齐滺遗憾地说:「崔先生,十分抱歉,你说出来的话可能只能成为你的催命符。」 崔泽也觉得遗憾:「世人都说小齐大人心地善良,乃是神仙下凡。怎么到了我这,就如此残忍,连条生路都不给?」 齐滺为难:「我怎么给你生路?于公,你搅乱朝政私自练兵还拒不受捕,无论哪项都是死罪。于私,我虽然感谢你告诉了我这个大秘密,但我仔细盘算了一下,你活着我就要日日担心这个秘密什么时候会暴露,远不如直接杀了你一了百了。」 齐滺自己都觉得痛苦:「崔先生,你说说,我哪里有放过你的理由?」 崔泽最终也只能长嘆一声:「罢了,时也命也。但小齐大人,至少目前为止,我们还在同一条船上,是吗?」 齐滺:「如果你没有转头向董桑投诚,那我们确实是在同一条船上。」 崔泽:「那小齐大人可以放心。董桑不信在下,在下现在唯一的用处就是在明日婚礼上做一个合格的提线木偶,帮着她们将陛下引出来。」 「但在下的用处不是唯一的,她们用在下是因为在下是男子,更能激起陛下的愤怒,但女子也不是不可以。在下之于她们毫无价值,便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这点道理在下还是知道的,绝不会出卖小齐大人,这点小齐大人可以放心。」 得到崔泽的承诺,齐滺也逐渐放下了心。既然崔泽暂时是一个可以信赖的盟友,那么摆在面前的问题就只剩下一个了—— 怎么从这里逃出去。 董桑敢大张旗鼓地引诱萧楫舟过来,似乎是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引来大军压境,那么只能说明她必然早有准备。在这里空等救援,只怕要把萧楫舟也拉下水。若是可以,齐滺还是希望能自己逃出去。 他开口问:「崔先生,你……」 崔泽却突然倾身上前,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齐滺呜咽出声:「???」 崔泽的另一只手轻轻地向上指了一下。 齐滺顺着崔泽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灰扑扑的房樑上,正盘旋着一条翠绿翠绿的蛇。 蛇…… 蛇…… 蛇…… 恐怖的画面出现在齐滺的脑海,齐滺忍不住尖叫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舟舟:又是没见到老婆的一天,想他 滺滺:老攻快来啊,有蛇!要老攻亲亲抱抱举高高才好(嘤嘤嘤~) ****** 感谢在2023-11-14 23:14:56~2023-11-15 21:09: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柒柒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5章 江南柳 第259页 崔泽无奈地看着直接躲到他身后的齐滺, 轻轻嘆了一声:「小齐大人,不过是条翠青蛇,无毒的。」 齐滺哆哆嗦嗦地拽着崔泽的衣袖, 紧张地不敢抬头:「你想想办法, 让它快点滚啊!」 「……」崔泽无奈地看着自己的衣袖, 「你抓着我的胳膊,我怎么动?」 齐滺沉思了一瞬,却还是不敢放开崔泽的衣袖,像是生怕放了崔泽离开, 他就要面对那条可怕的青蛇。 崔泽最终摇了摇头, 冲着门外大喊了一声:「没听见吗, 都把我们小齐大人吓到了。」 齐滺本以为崔泽是想让那些东女国的姑娘来帮他们驱蛇, 却没想到过去了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进来。 齐滺快要哭了:「是她们也怕蛇吗?」 别啊姐姐,你们别在这个时候掉链子啊! 崔泽差点没笑出来。他努力忍住不笑, 抬了抬下巴,说:「你抬头看看。」 齐滺不解其意, 却固执地摇头:「不抬,死都不抬。」 他可不想一抬头, 就和那条可怕的青蛇大眼瞪小眼。 还是第一次见到齐滺这么怂的样子,崔泽看了只觉得稀奇。但是想要如果再继续逗下去,齐滺反应过来可能要翻脸, 崔泽便善心上涌,劝道:「那条蛇走了。」 齐滺微微眨眼:「真的?」 崔泽下了保证:「童叟无欺。」 齐滺看了眼前这王八蛋许久,才将信将疑地抬起了头。出乎预料又在想像之中的, 房樑上确实没了蛇的踪迹。 齐滺先是一愣:「怎么走了?」 后来才联想到崔泽那句话, 反问道:「是东女国的人把那条蛇弄走的?」 崔泽点头。 齐滺这才放下心来, 他松开崔泽的袖子,再一次慢吞吞地坐到崔泽的对面,问:「这什么情况?」 说完,他还补充了一句:「别和我说你不知道,我不信。」 这句话成功让崔泽又笑了出来:「小齐大人,崔某在你心中就是这种人吗?偏见,崔某不甚开心。」 齐滺磨了磨牙:「你再胡说八道,我还能让你更不开心。」 崔泽又想笑了。但生怕小齐大人炸起毛来什么都敢做,崔泽只能老老实实地说:「小齐大人知道东女国为什么是女子当家掌权吗?」 齐滺没明白为什么话题一瞬间就转移到了这里,但他还是下意识答道:「据说是因为东女国地处偏僻,长久不与外界相联繫,因此还保留着十分久远的母系传承。」 崔泽又问:「那你知道东女国为什么在和外界保持联繫之后,还能维繫母系传承吗?」 在男性的生理机能先天强于女性、还有外面更强大的世界做出榜样的时候,以狩猎为生的东女国是怎样保持着女尊男卑的地位的? 这点齐滺还真不知道,他还真没有见过关于东女国母系传承为什么能保留下来的相关文献,因此齐滺干脆利落地问:「为什么?」 这一次崔泽干脆利落地给出了答案:「控蛇。」 齐滺当成愣住。 崔泽说:「东女国地处益州北部,以林间狩猎为生,是近年大梁派了无数官员教化之后,她们才逐渐学会了耕种,但狩猎依旧是她们赖以为生的技能,也是她们很大一部分的食物来源。」 「东女国身处的山林阴冷多蛇,一是因为毒蛇能够轻而易举地取人性命,二是数量繁多的蛇也可以成为她们的眼线,因此,在不知道多少年以前,某位东女国的首领学会了控蛇,并将控蛇的这项本领传给了东女国的女子,男子则无法触碰到这项技能。」 崔泽一说齐滺就明白了。毒蛇这种东西取人性命往往比勐兽还要容易,能够控蛇的东女国女性之于无法学会这项技能的男人来说,简直是降维打击。 谁都怕哪日躺在床上之后,一条毒蛇突然给自己来上一口,因此东女国的男性绝对不敢反驳女性,这也维持了东女国女性至高无上的地位。 「所以,屋中的那条青蛇就是东女国的人放进来的?」齐滺不解,「她们要干什么?杀了我们?」 这肯定不对,毕竟董桑还指望着齐滺与崔泽的婚礼将萧楫舟引来这个危险之地,怎么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杀了齐滺与崔泽。更何况,外面都是东女国的人,要杀他们还不容易,何必用一条蛇? 果不其然,崔泽摇头:「自然不是。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刚刚那条蛇,让我想到了一个传言。」 齐滺敏锐地意识到崔泽将要说的话一定蕴含着很重要的东西,他不受控制地双眼发亮,问:「什么传言?难不成东女国的女子都是蛇仙变的,所以才各个都是花容月貌千娇百媚?」 说来也不是不可能。明明生活在穷山恶水里还要每日狩猎,但齐滺见到的东女国的女子却各个身姿窈窕容貌昳丽,宾就董桑更是人比花娇,不逊色于洛阳城那些繁华锦绣养出来的女孩子。 但是很显然,崔泽并没有欣赏漂亮女孩子的心思,他甚至眼中都透露出几分不可置信来,似乎是没想到齐滺能给出这么离谱到不靠谱的答案来。 好半晌,崔泽才憋出来一句:「小齐大人,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世上这么多女孩子提起你都两眼放光了。」 人人都道董桑女罗剎母夜叉,齐滺竟然能用「花容月貌千娇百媚」来形容这么个心肠冷硬堪比蛇蝎的女子,崔泽都忍不住道:「小齐大人,若你有朝一日死于非命,想必必是死于花下。」 第260页 齐滺:「……」 齐滺艰难地为自己辩解:「我不是那种人。」 崔泽默默:「对,全天下都知道你和陛下搞断袖。」 齐滺:「……」 目瞪狗呆.jpg 看着齐滺心虚到无话可说,崔泽好心好意地转移了话题,接着刚刚被齐滺打断的话题说道:「据说,东女国有一项不为人知的秘术,只传给宾就,那就是可以和蛇交谈。不是单纯地控蛇,而是可以和蛇进行交流。」 齐滺:「!!!」 这句话成功让齐滺震惊了,好半晌,齐滺才找回自己的语言能力:「和蛇交流?你是说……」 齐滺想了半天,才理顺了那个离谱的可能:「刚刚董桑可能通过那条蛇,听到了我们交谈?」 这和窃听器有什么两样? 古代怎么能有这玩意! 作弊! 开挂! 然而面对这个离谱的猜测,崔泽却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之前我还对这个猜测将信将疑,但刚刚的场景已经足够能说明了,董桑确实能通过蛇来监视我们。」 齐滺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绿了:「现在才九月,江左地区的蛇还没有冬眠吧?这里多少条蛇,那岂不是、岂不是……」 岂不是自从进入山林的那一刻起,就被董桑一点不差地看在眼中,不但要防着人为的明枪暗箭,还要防着冷不丁出现的毒蛇? 齐滺似有所悟:「怪不得董桑不怕陛下带着大军压境而来,原来是因为她能控蛇!」 山林多树木,这样的场地就註定了萧楫舟来也不会带多少兵马,只会带着一小批的精锐将士。失去了人数上的优势,萧楫舟却还要防着敌人提早布好的陷阱、被人为引来的野兽,以及他可能从未想过的毒蛇。 想到萧楫舟将要面临的是什么,齐滺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凝滞了起来。 董桑不是崔泽,也不是余杭何氏。 崔泽不希望萧楫舟死,是因为他还想利用萧楫舟正大光明地让萧盛登上皇位; 余杭何氏不希望萧楫舟出事,是因为萧楫舟一旦死在临安,带给余杭何氏的绝对是灾难。 可是董桑不同。从始至终,董桑想要的都是东女国的独立,那么中原地区越乱,对她来说就越有利。还有什么,能比帝王在没有立下继承人的时候就死在都城之外更能让中原内乱? 董桑是绝对希望萧楫舟去死的,这点毋庸置疑。那么,此时此刻的萧楫舟也就无比危险。 齐滺当即起身:「不行,文殊奴不能来这里,绝对不可以!」 说着,他起身就要往外走。 崔泽拉住他的衣袖:「你要去哪?」 齐滺:「我去找董桑。」 「想让董桑放弃?」崔泽似笑非笑,「小齐大人,你不会天真到以为自己的三言两语就能让董桑改变主意吧?你之前不是试过了吗,碰了个软钉子回来了。」 齐滺抿起了唇,最终却坚定地拉下了崔泽的手,说道:「我会再努力一次,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文殊奴为了我陷入这样的险地,我却什么都不做。崔先生,你且放心,答应过你的事我不会忘,我绝对不会通过出卖你来换取利益。这点信用,想必在你心里,齐某还是有的。」 沉默良久,崔泽看着满脸坚定的齐滺,最终还是长嘆了一声:「罢了,小齐大人坚持要去,崔某也拦不住。只是崔某还是在此劝诫一番,不要惹怒董桑,这个女人可比你想像中的还要心狠。」 齐滺深深地向崔泽施了一礼,算作答谢。 ****** 月华如练,长剑轻而易举地斩断一条毒蛇的七寸。看着还在扭动的蛇身,萧楫舟冷淡地别开目光。 侯七也斩断身后如影随形的毒蛇,走到萧楫舟的身旁,小声道:「陛下,前面就是董桑在娄山的根据地了。属下算过,绝对可以拦住董桑至少半个钟头,届时陛下就有足够的时间带着小齐大人离开。」 萧楫舟淡然地从怀中抽出一条纯白的手帕,在仔仔细细地将长剑上的血液擦干之后,萧楫舟才说道:「阿滺喜洁,应该不会不喜欢朕的剑吧?」 侯七:「……」 侯七一时语塞。 侯十三在身后谄媚地说:「陛下放心,小齐大人这么喜欢陛下,肯定也喜欢陛下的剑。」 萧楫舟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侯十三知道这是因为他保护齐滺不力,萧楫舟还在满腔怒火。自知失误,侯十三只能讪讪地闭上了嘴。 萧楫舟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寨子里,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不错的寨子,燃起来必然好看,阿滺最喜欢烟花了。」 侯七的眼皮跳了跳。 侯十三咽了口口水。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在林间蔓延,仿佛将空气都凝滞。侯十三看着月色夜幕中的修长身影,忽然间觉得眼前的人好像在一瞬间穿越了时空,不像是那个小齐大人身边温柔好脾气的陛下,而像是当年松墨草原上那位敢单枪匹马就杀进突勒大军内部的白袍小将。 良久,侯十三听到萧楫舟的声音: 「贯日白虹沖霄汉,凌空一现照天涯。昔年王侯宴前景,散入寻常百姓家。」 「阿滺爱看,点了吧。」 【作者有话说】 话说我又想改文名了…就是突然发现晋江九个字的要求改了,又可以十个字了,于是我突然也想改了,但是想了好久,发现自己选择困难症了,让我看看评论区能不能有人帮我做出选择tvt 第261页 《他变明君只为我》 《他变明君只为博我一笑》 《陛下因我无心霍霍天下》 《明君养成指北》 《拯救那个叛逆的陛下》 《皇帝成长计划》 《我那个不成器的陛下》 《他竟然为我变明君》 还是有小可爱有更好的选择也可以提出来,我真的选择困难症了sos ****** 感谢在2023-11-15 21:09:40~2023-11-16 21:08: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励志拥抱所有老婆(* ̄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哥的女儿 16瓶;北望长安 11瓶;baboo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6章 江南柳 董桑看着身前的齐滺, 艷丽的眸中闪过些许好奇与挑衅:「小齐大人深夜来访,莫非是想和我发生点什么?」 「……」齐滺尴尬地笑了笑,「宾就大人, 矜持, 矜持。」 董桑嗤笑一声, 仿佛在嘲笑齐滺的胆子比老鼠还小。 齐滺只觉得自己的眼皮都在疯狂跳动,但他确实是怕了这些女孩子突如其来的惊人之语,巴不得话题赶紧从这些可怕的问题上移开,因此他并没有反驳董桑的话, 而是选择单刀直入:「宾就大人, 我想你应该很清楚我的来意, 你当真不考虑一下?」 董桑嘴角的笑意微微掩去, 从来满含笑意的眸子也淡了下去,看着是很明显的不高兴。显而易见,她并不喜欢目前的话题。 和人谈论一个并不愉快的话题显而易见不是一个聪明人应该做的事, 齐滺也很清楚,他操之过急了, 他不应该上来就将这个尖锐的矛盾抛出来的。 只是没有时间了。董桑亲口定下的婚礼就在明天,如果今晚他没能说服董桑, 那么将再无机会。因此,哪怕明知道现在并不是个好时机,齐滺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宾就大人, 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董桑摇头:「小齐大人,你很清楚,事到如今, 我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齐滺却道:「若是我说还有呢?」 迎着董桑看过来的目光, 齐滺说道:「在大梁, 一切罪与罚都要通过《大梁律》,而《大梁律》规定,羁縻州县的刺史擅离职守只是罚俸。」 齐滺眨眨眼,滴熘圆的杏眼一派无辜,口中的话却是充满了诱惑:「宾就大人,你我相识一场,齐某绝不会赶尽杀绝。只要齐某想,齐某就可以和陛下说,齐某是自愿过来的。你停止了行动,只要随便编一个你身在此处的理由即可。不需要合理,陛下会给你台阶下。」 他微微压低了声音:「宾就大人,一点银钱而已,齐某不才,这点钱还是出的起。你什么都不用付出,这件事就这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不好吗?」 然而董桑却问:「你那么穷,哪里来的钱?」 齐滺:「???」 哈士奇震惊:「你说谁穷?」 谁穷? 他名震天下的院使大人,是怎么和穷沾的上边的? 董桑却道:「我们都知道,你为了给陛下送一块玉佩,搭进了自己全部的积蓄还是不够,最后不但要自己亲手打磨,还卖了一幅画。」 齐滺:「!!!」 齐滺都要结巴了:「什、什么画,我不知道。」 「陛下知道。」董桑眨眨眼,眼底满是揶揄的笑意,「小齐大人,你不知道吗?『临舟居士』,这个号一出来,那个老闆就猜到是你了,才会让你把那幅画卖了个好价钱。陛下也知道,最后花了十倍的价格,才将那幅画赎了回来。」 齐滺:「!!!」 哈士奇持续震惊:「我怎么不知道?我都不知道,你又怎么知道?」 董桑快要笑出来了:「当然是因为,那个老闆觉得你的画奇货可居,面对陛下开出的百倍价格还觉得不够,因此被内侯官打了一顿,陪了十倍的价钱。」 说到这里,董桑真的是再也忍不住了,嘴角的笑意压制都压制不住:「我还知道,当初那个内侯官说,十倍的价格不是给他的,而是因为小齐大人的画作出手不可以不翻倍,那个老闆赚了大便宜。」 齐滺:「!!!」 这一刻,齐滺仿佛霜打了的茄子:「这么说,我亏了?百倍价格?文殊奴拿百倍价格去买我的画?」 有这钱给他不好吗,为什么要让中间商赚差价? 这个败家老爷们! 齐滺蔫得怀疑人生,董桑却仿佛还嫌不够一样,持续揶揄:「小齐大人,还没到发俸禄的时候吧?钱袋子里还有钱吗?你拿什么交我的罚俸?」 齐滺语塞。 齐滺持续语塞。 好半晌,齐滺才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自尊:「我可以借。齐某不敢说别的,朋友还是有一二的,借来你的罚俸必然不是问题。」 董桑要笑抽了:「小齐大人,你……」 说到最后,董桑都忍不住了。笑够了,董桑才问:「小齐大人,你说这么多,不过就是为了陛下。但这真的值得吗?」 董桑亲手为齐滺续了杯茶,说道:「小齐大人,你应该很清楚你的价值。只要你一开口,多少人等着将你尊为座上宾,没了陛下还有别人,你何必为了陛下如此折节?」 齐滺:「与人谋便没有不忠的道理。」 第262页 董桑好奇:「金银珠宝古董字画都不要?」 齐滺:「万钟则不辩礼义而受之,万钟与我何加焉。」 董桑又问:「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也不可?」 齐滺却道:「我现在不是已经得到了吗?」 董桑顿住。 这次笑容转移到了齐滺的脸上:「宾就大人,我现在难道不是位高权重一人之下吗?何必为了早已得到的东西,再费尽心力?」 董桑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好一会儿,她才轻笑一声,道:「你说得对,你什么都有了,又何必纠结选择。」 齐滺:「宾就大人,若是有了什么难处你可以和我说,大梁是东女国的宗主国,东女国有难,大梁不会袖手旁观的。」 董桑的脸色有一瞬间的犹豫。她的眼皮轻轻地跳了一下,哪怕她的表情依旧平静,但这抹犹豫被齐滺敏锐地察觉到。 在此时此刻,之前态度那样冷硬的董桑都转变了态度,显而易见,在行动的最后时刻,她犹豫了。 齐滺几乎是在瞬间就意识到了董桑的软肋,当即便乘胜追击:「宾就大人,我想你也很清楚,在背后鼓动你的人其实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如果他真的能做到松口让东女国独立,就不会现在还躲在阴沟里不敢出来了。」 「而你也很清楚,让东女国独立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远的不说,今日你参与了刺杀陛下,消息一旦走漏,你就将面临中原的大军压境。」 「什么艰难困苦都不值得冒这么大的风险,不是吗?」齐滺的身体微微向前,无端带了几分压迫感,「宾就大人,有困难可以和齐某说,齐某的人品天下皆知。」 董桑脸上的犹豫愈发明显了,这让齐滺看到了胜利的曙光。然而,就在齐滺打算乘胜追击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喧闹声。 董桑当即冷了脸,推开问呵斥:「怎么回事!」 只是门一打开,迎来的不是她的心腹,而是一柄闪着寒光的剑。 萧楫舟冷着脸一步步逼退董桑,直到他彻底进了屋内,他的身影才在灯光的映射下显现了出来。 齐滺搜了搜眼睛,眼前的世界模煳再清晰,萧楫舟的身影依旧身长玉立,齐滺这才相信,不是他做梦,也不是他眼花,而是萧楫舟真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齐滺的双眼当即就亮了起来:「文殊奴!」 萧楫舟的脸色一秒钟变得温和起来,他收起长剑扔到一边,大步走到齐滺身边。 齐滺的脸上满是惊喜与笑意:「文殊奴,你怎么……唔……」 萧楫舟一句话都没说,直接把齐滺抱在了怀里,还是公主抱。 公、主、抱! 看着不远处董桑瞬间瞪大的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这对狗男男竟然就这么当着她的面秀恩爱的神色,齐滺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没法见人了。 他闭了闭眼,直接把头埋在萧楫舟的怀里,自欺欺人地想,别人肯定不知道这个被公主抱的人是他。 侯十三看着甜甜蜜蜜的小情侣,恨不得吹个口哨,还是侯七及时捂住了他的嘴,避免了这个蠢弟弟被陛下杀人灭口。 周围的嘈杂声小了一点,意识到周围可能没有人了,齐滺这才睁开了眼睛。他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萧楫舟已经带他到了寨子旁边的小树林里。 周围没有人,只有朦胧的月光洒下,让阴森森的树林都多了几分暧昧与温柔。 齐滺搂着萧楫舟的脖子不放,问:「文殊奴,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萧楫舟阴阳怪气:「难不成等着明天你成了别人的新娘再来?」 齐滺:「……」 萧楫舟将齐滺放了下来,又仔细整理了一下齐滺的衣领,确认齐滺不会受风着凉,这才继续阴阳怪气:「小齐大人桃花运很旺嘛,我这一路走来,已经听见不知道多少人说你芝兰玉树温文尔雅,如飞鸾翔凤气宇不凡,那些东女国的女子各个都想拉你回去做压寨夫君,小齐大人有没有心动啊?」 可真是阴阳怪气,阴阳怪气到齐滺再迟钝都发现了不对劲。他的表情变了变,觉得事情的发展好像有点不对劲。 萧楫舟持续性阴阳怪气:「崔泽长的好不好看啊,他当年也是大兴城里掷果盈车的贵公子,受欢迎的程度不逊于如今的杨念玄。这样的人物要和小齐大人成亲,小齐大人有没有心动啊。」 齐滺:「……」 大可不必。 齐滺顿时讪讪的,也不知怎么的,浑身上下都开始心虚起来。他弱弱地说:「都是谣言,我和崔先生清清白白。」 「清清白白?」萧楫舟咬着字音说,「同一间房、同一张床、一个下午没有出门的清清白白?」 齐滺:「……」 齐滺努力为自己辩解:「不是,你听我解释,我……」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萧楫舟直接推到了树上。齐滺的心里顿时涌上了一股奇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萧楫舟便俯下了身。 【作者有话说】 你们要的天雷勾地火,来了←_← 下章继续地火勾天雷←_← ****** 感谢在2023-11-16 21:08:48~2023-11-17 10:52: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含章可贞冰絜渊清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恰逢江南宴 3瓶; 第263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7章 江南柳 齐滺从来都知道, 萧楫舟的身上有很浓重的檀香味,虽然他根本不信佛。可是齐滺从来都不知道,萧楫舟身上的檀香味竟然会这样浓郁。 像是整个人都被檀香包围, 他的唿吸间都是檀香的味道, 浓郁到让他的神情都开始恍惚起来。他不由自主地拽住萧楫舟的衣衫, 好像能藉此获得让他站稳的力量。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齐滺以为他要溺死在萧楫舟身上的檀香里的时候,萧楫舟突然在他的唇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嘶。」 齐滺吃痛。他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摸自己的唇, 清晰地摸到了一小处伤口。齐滺皱起了眉:「你属狗的吗?」 萧楫舟却问:「你为什么不躲?」 齐滺:「???」 齐滺:「啊?」 不是兄弟, 你说啥? 萧楫舟微微蹙眉, 声音里都多了几分委屈:「你为什么就站在那里让我亲?」 齐滺:「???」 你听听, 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萧楫舟的思绪彻底发散:「你是不是已经被别人亲过了?是谁?崔泽?董桑?还是在你自己的时空里的我不知道的人?」 齐滺:「???」 也不知道给自己准备了多少顶原谅色的帽子,又不知道都脑补了什么狗血大戏, 总之,齐滺就看到萧楫舟的脸色一变再变, 像是打翻了的调色盘,看起来煞是精彩。 好半晌, 萧楫舟像是终于想通了一样,委委屈屈地说:「你说吧,我能接受得了。你放心吧, 我大度,我不会因为你被别人亲了,就去把那人大卸八块的。」 说得咬牙切齿, 齐滺深刻觉得这句话应该反过来说。 但是…… 齐滺反问:「谁亲过我这么重要吗?」 萧楫舟顿时瞪大了眼睛, 像一只发现要被主人抛弃的狗:「你什么意思?你都亲了我了, 难道还想亲别人?」 齐滺:「???」 啥玩意? 「不是,你说什么?」齐滺觉得自己的大脑要宕机了,「你说,我亲了你?」 齐滺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 随即又指向萧楫舟:「亲了你?」 哥们儿,主宾反了吧? 萧楫舟狗狗震惊:「你还不承认?那你说,我们刚刚在做什么?」 齐滺:「……」 哦,亲吻。 不是,虽然但是,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但是吧,怎么说,这件事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齐滺一脸懵逼:「我们刚刚确实是在亲吻,但是那明明是……」 还没等他说完,萧楫舟便强硬地打断了他:「我可是个良家妇男,你亲过就不认帐,以后可让我怎么活?」 齐滺:「???」 齐滺觉得可能他这辈子无语的次数加起来都没有今天这么多:「那我还是个良家妇男呢,我说什么了吗?」 萧楫舟:「好,那我对你负责。」 齐滺:「……」 齐滺真心觉得他有被震惊到。他呆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那倒也不必……」 结果萧楫舟瞬间黑了脸色:「你不要我,那你要谁?」 齐滺:「……」 萧楫舟一把抓过齐滺的手腕,不让齐滺闪躲,但却还是小心控制着力道,免得自己伤到齐滺。萧楫舟黑沉沉的目光落到齐滺的脸上,问:「你喜欢上别人了?」 齐滺当场摇头:「当然没有,我只是……」 话还没说完,齐滺就欣赏到了萧楫舟的变脸绝技。刚刚还黑得如同墨色的脸在瞬间就恢復了正常,齐滺甚至能听到萧楫舟的声音中传来的丝丝喜意:「我就知道,有我在你身边,你怎么可能看得上别人。」 齐滺:「……」 萧楫舟问他:「你既然不喜欢别人,那必然是喜欢我,我又愿意对你负责,这岂不是说我们正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齐滺:「……」 齐滺的脑子都转不过来弯了,萧楫舟却十分自然地将齐滺的领口整理好,拉着齐滺就往外走。 齐滺依旧满脸懵逼:「我们这是去哪?」 萧楫舟答:「回去。太冷了,你在外面会着凉了。」 「哦。」齐滺愣愣地点头,显然还没有从萧楫舟奇葩的逻辑里回过神来。 然而等他走出小树林的时候,眼前的一幕却直接让他震惊了—— 火。 沖天的大火。 ****** 侯十三将一堆斩碎的蛇尸扔到董桑面前,问:「这就是那条抢走了小齐大人的蛇?也不过如此。」 看着自己养了二十余年的蛇就这样被侯十三大卸八块,董桑的脸都白了。她满脸愤恨地盯着侯十三看,眼里满是尖锐的恨意:「你找死!」 侯十三听了却只想笑:「你能活下去再来和我说这些话吧。」 说着,侯十三竟是笑了起来:「宾就大人,好好的假刺史你不做,非要做反贼。谁是你的后台,说出来,陛下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不说,那我可就什么都保证不了了。」 假刺史,对各个羁縻州县首领的称唿。 羁縻州是前朝大晋时留下来的说法,只是当时的大晋实行的是郡国并行制,行政制度是郡县二级制,并没有「州」这个行政单位,更没有「刺史」。 第264页 后来大梁统一全国,便效仿前朝,将这些未曾文化同化的少民封为羁縻州。但是大梁实行的是州郡县三级制,致使羁縻州和大梁的行政州撞了名字。 当时有人上书,要求将羁縻州改为羁縻县,首领称县令。但是此举遭到了很多羁縻州的反对。刚刚一统的大梁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再次开战,梁景帝便干脆创立了「羁縻州县」这个词,行政单位依旧是县,首领却称「刺史」。 不过为了和真正的刺史进行区别,羁縻州县的刺史在敕封诏书上写的只是「假刺史」,地位比县令略高,却比郡守还要低,更遑论郡守之上的刺史。 因此,「假刺史」这个名字着实戳人肺管子,董桑听了这个名头,脸上都要冷出霜来。她狠狠挣扎起来,却被身后的内侯官压得不得动弹。 见董桑油盐不进,侯十三浑然忘却了自己刚刚在怎样刺激这个一族首领,他又踢了一脚地上的蛇尸,才冲着内侯官摆摆手,说道:「东女国刺史董桑冥顽不灵拒不受捕,押下去听候发落。」 侯十三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就看到临安的府兵已经举好了火把,只待一声令下,就能将整个寨子付之一炬。 陛下的命令侯十三也不敢不听。他将剑收回剑鞘,走向不远处的侯七,问:「七哥,都解决了?」 侯七点头:「全部被捕无一逃脱。」 侯十三:「崔泽也抓到了?不是假的?」 侯七扬起下巴:「那是自然,我亲自抓的。」 见事情确实都处理得差不多了,侯七当场便做了个手势:「烧了吧。」 然而这句话刚刚落下,身后便传来齐滺的声音:「住手!」 侯七下意识转身,结果就看到他家陛下和小齐大人……手拉手。 手拉手? 这么刺激的吗? 侯七下意识地看向齐滺的领口。 哦,整齐的,看起来也没多刺激。 然而下一秒,侯七就看到了齐滺唇畔的伤口。 嚯,伤口,这得多刺激啊。 侯七突然间就想到,在山林间穿梭,人的领口怎么可能是整整齐齐的呢?这分明就是欲盖弥彰! 为什么要欲盖弥彰啊! 这得多刺激啊! 侯七想入非非,侯十三却已经狗腿地跑到齐滺面前,舔兮兮地问:「小齐大人,怎么了不想被烟燻火燎吗?没关系,可以等你走了再烧。」 齐滺:「……」 齐滺服了这帮老六:「这里最近没有降水,你烧了这个寨子,把整座山点着了怎么办?」 侯十三眨眨眼,仿佛是真的没想过这些问题,他甚至还蠢兮兮地说:「烧了就烧了呗,这里又没有人住。」 齐滺:「……」 齐滺还没说话,萧楫舟便直接说道:「说什么呢,百姓据山而居,一旦少了山林,山下的百姓怎么办?烧什么烧,你个没脑子的,滚下去领罚。」 侯十三:「???」 几个时辰前,是谁说小齐大人爱看烟花,要把整个寨子烧了给小齐大人看的? 齐滺却丝毫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反而还一脸欣慰地看着萧楫舟,仿佛他家文殊奴做了一件多么值得表扬的事,让他恨不得大夸特夸。 感受到齐滺的目光,萧楫舟都压抑不住嘴角的笑容,整个人灿烂得恨不得发出光来。 侯十三:「……」 好的,我懂了。 然而下一秒,侯十三就收到了萧楫舟的目光。冷冰冰的,带着无尽的深意。 作为从小就跟随萧楫舟的狗腿子,侯十三瞬间就明白了萧楫舟的意思—— 这个寨子不用人为烧了,但是总要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起火的。 侯十三:「……」 救命!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中突然闪过一丝亮光。齐滺一愣,下一秒,一阵轰隆的雷声便传了过来。 要下雨了。 侯十三心里暗戳戳地高兴——很好,下雨了,寨子不用烧了,他也不用操心怎么烧了寨子还不让齐滺发现了。 萧楫舟的目光沉了沉,但不过转瞬就换上了一副温柔似水的表情,对着齐滺用温柔得能拧出水来的声音说:「要下雨了,我们先回去吧。」 齐滺点了点头。 齐滺被萧楫舟带到了山脚的余晖镇,话都没说几句,就被萧楫舟脱了衣裳塞到了床上。柔软的床铺配上萧楫舟身上传来的浓重檀香,让齐滺所有问题都忘了问,直接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的阳光打在脸上的时候,齐滺迷迷煳煳的转醒,突然间就反应过来一件事—— 他怎么就和萧楫舟亲上了? 没想明白的他当场就踢了萧楫舟一脚。 想等一个甜甜蜜蜜的吻的萧楫舟:「 諵风 ……」 【作者有话说】 你们就说这是不是地火勾天雷吧(x) 问:为什么陛下只会贴着不会更进一步啊 答:陛下只是个没看过片的纯情小处男,他不会 ****** 感谢在2023-11-17 10:52:59~2023-11-18 09:53: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含章可贞冰絜渊清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8章 江南柳 装睡这件事已经再也完不成最开始的目的, 甜蜜亲吻宣告失败,萧楫舟只能委委屈屈地睁开眼,再委委屈屈地问:「阿滺, 你为什么要踹我?」 第265页 平日里如同黑曜石一般深不见底的眸中此刻满是清澈的愚蠢, 像是一条被老婆打出家门还一脸懵逼的懵逼狼。 看着萧楫舟难得露出的温软, 齐滺甚至都有那么一点点的心软。但随即他就想到眼前这个混蛋在他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时候都干了些什么乌龟王八蛋一样的事,齐滺当场冷下心肠,冷着脸问:「你说说,你昨天都对我做了什么!」 果然是在翻旧帐。 萧楫舟暗道不好, 遗憾着齐滺怎么在此时长了脑子, 脸上却装得清纯无知, 仿佛根本不知道齐滺在问什么。他眨了眨眼, 用清澈愚蠢的语气问:「我做了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齐滺:「???」 这句话你怎么好意思说出来的? 齐滺不可置信地看向萧楫舟,似乎是根本没想到眼前这人竟然能无耻到如此地步。他动了动唇,想问一句「那你昨天怎么敢亲我的」, 但话到了嘴边,却又羞怯地停住, 根本问不出口。 好半晌,齐滺才憋出来一句:「你少打马虎眼,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萧楫舟继续装傻:「我真的不知道,阿滺,你能不能告诉我?」 「你、我、不是、你怎么能、」齐滺被憋得没脾气了, 恼羞成怒后,他只能气得又踢了萧楫舟一脚,「你混蛋!」 被踢了一脚, 萧楫舟却反而笑了出来。迎着齐滺充满怒火的眸子, 萧楫舟一个倾身, 便将齐滺按在了身下。 齐滺:「!!!」 萧楫舟俯下身,他的脸蹭了蹭齐滺的脸颊,脸上细小的绒毛蹭得齐滺脸上发痒,忍不住侧头避开。 萧楫舟却又随即追了上去,继续蹭着齐滺的脸,像是一条毛绒绒的大狗,正表达着他对主人无尽的喜爱。 齐滺终于受不了了,他想推开萧楫舟的脸,无奈手却被萧楫舟按住,只能闷着气说:「你给我下去!」 「我不。」萧楫舟又在齐滺的脖颈蹭了蹭,直蹭得齐滺没了脾气,他才说:「我昨日可还没对你做什么呢。」 这句话成功让齐滺又来了火:「你怎么能这样!」 「我怎么样了?」萧楫舟持续性装傻,「我对你做什么了?」 齐滺只恨自己脸皮薄,没办法像身上的某条狗这样没脸没皮,气到最后也只能憋出来一句:「你心里清楚。」 听到这句话,萧楫舟又笑了。他将脸都埋在齐滺的脖颈处,鼻尖满是齐滺的发香。齐滺被萧楫舟的笑震得浑身发麻,没忍住,又说了一句:「你给我起来!」 萧楫舟理所应当地不听话,他甚至侧了头,直接一下子亲到了齐滺的唇上。 猝不及防又被偷袭的齐滺:「!!!」 只是嘴角,萧楫舟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他只是就着这个暧昧又朦胧的动作问:「阿滺,你不喜欢吗?」 「我当然不……」 「不喜欢」三个字却又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这三个字盘旋在唇边,却让齐滺忍不住想起和萧楫舟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不论是昌黎的风雪还是舟水节的烟花,亦或者只是每个他都记不清的日子里萧楫舟为他拢住领口。 鼻尖萦绕的檀香勾起他无尽的回忆,此刻齐滺恍然发觉,原来他和萧楫舟之间有这么多的点点滴滴。那些画面温暖而鲜艷,灿烂得如同天上的日光,从未褪色,又让他习以为常。 「不喜欢」三个字最终被齐滺咽下,他动了动唇,发现自己着实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 看在萧楫舟眼里,那便是「没有反对便是肯定」,他痴痴地在齐滺的耳边笑了起来,说:「阿滺,我好开心,你知道吗?」 萧楫舟一个翻身便将齐滺抱在怀里,这个姿势让齐滺和萧楫舟贴得更紧,紧到齐滺甚至能听到萧楫舟有规律的心跳。 那样强势,让他在此时此刻只能听见萧楫舟的声音。 萧楫舟蹭着齐滺的脖颈说:「阿滺,你也是心悦于我的,对不对?」 还不等齐滺答话,他便自顾自地说道:「我便知道,你必然是心悦我的。我比他们都优秀,你怎么可能不心悦我。」 齐滺:「……」 傻眼.jpg 萧楫舟的愉悦从声音中漾了出来:「真好,你心悦于我,我也心悦于你。我们这是不是就是书上说的两情相悦、两心相知?」 两情相悦,两心相知。 这八个字入耳,直接颤动了齐滺的心弦。他发现,他对这八个字找不出任何反驳的语气。无法反驳,便是认同吧? 齐滺垂下眼,好一会儿,萧楫舟才听到齐滺的声音:「嗯,对。」 齐滺的声音不大,听在萧楫舟的耳中,却仿佛炸响的惊雷,震得他整个人都回不了神。这个瞬间,所有的忐忑都被抚平,萧楫舟满心满眼想到的都是齐滺说的「对」字。 齐滺的耳朵都红了起来,脸上脸颊的红,仿佛大片的火烧云。他将头埋到萧楫舟的怀里,又重复了一遍:「你说得对,我们确实是两情相悦、两心相知。」 他话语中的羞意浓得快要溢出来,萧楫舟似乎也察觉到了齐滺的羞涩,他没有逼迫齐滺,而是将齐滺紧紧地抱在怀里,让齐滺缓和满腔的羞意。 他的阿滺说,他们是两情相悦、两心相知。 萧楫舟甚至傻笑起来,只觉得世间再没有那一刻能比此时此刻这样让他快活。他甚至希望,时间便停在此时此刻再也不要流逝,这样他就能把他的阿滺紧紧抱在怀中,永永远远。 第266页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房门却被敲响,侯十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进来:「公子,大夫找来了,现在让他给小公子请平安脉吗?」 萧楫舟:「……」 受到惊吓的齐滺一下子推开萧楫舟,躲到一旁整理自己已经凌乱到不能看的衣衫。他红着脸,目光四处飘,却不敢看萧楫舟一眼。 萧楫舟委委屈屈地看着手忙脚乱的齐滺,只觉得侯十三来得真不是时候,再晚来一会儿会死吗?谁让他带大夫来的! 哦,是他啊,那没事了。 萧楫舟憋着气沉着脸喊:「让大夫进来。」 说完,萧楫舟下了床穿好衣衫,又走到根本不敢抬头看人的齐滺身前帮他整理好领口,才安抚一般摸着齐滺的额头,说:「别紧张,就是来请平安脉的,我怕你在山里着凉,总要看过才放心。」 齐滺依旧红着脸,红到萧楫舟现在都能看到他的脸到底有多红。 像又大又圆的红色林檎,萧楫舟忍不住想。 大夫很快就进来了,是个穿着白衣的白鬍子老头,头髮已经全白,看着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只是看到这个老头的第一眼,齐滺的心就在瞬间沉了下去。 余晖镇的大夫,一个发须皆白的老头……这个大夫的身份不言而喻—— 他就是因为违反规定被杏林春暖逐出师门的于阚,那个为西齐恭帝元渡和河南穆氏嫡子穆怀安换了脸的于阚。 齐滺简直不敢想像如果萧楫舟知道元渡还活着、元沚宁可让他误会他们兄妹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关系也要瞒着他,萧楫舟该是什么样的表情。 齐滺脸上的潮红瞬间褪去,变得惨白一片。好在他一直低着头,萧楫舟看不清他的表情。 很快,于阚为齐滺请好了脉,说道:「这位小公子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些着凉,但问题不大,多喝热水便好,连药都不用吃。」 这就是无事了,齐滺巴不得赶紧让于阚离开,听到这话当场便说道:「既然如此,文殊奴,你让这位老先生离开吧。」 萧楫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便转换了目光,说道:「好。」 于阚背着药箱便离开了这间屋子。只是还没出大门,他便被一个年轻人拦住。 于阚抚着白花花的鬍子问:「怎么,这位小哥有事?是有谁病了吗?」 侯七冷着脸说:「还望老先生等一等再走,我家主人有话要问你。」 于阚:「老朽是个医者,不是犯人,你家主人可没有强留老朽的道理。」 侯七:「关于你在二十多年前帮助了两个达官显贵换脸的事。」 于阚抚摸鬍子的动作彻底停止了。 ****** 月上中天,齐滺已经睡着了,萧楫舟悄悄起身,就着冰冷的月光走到了厢房。厢房内只摇曳着一缕微弱的烛火,侯七和侯十三早已避开,避免自己听到不该听的事。 萧楫舟坐在于阚面前,说道:「老先生,我能把你叫来这里,就已经说明我知道些什么了。该说的都说了吧,免得耽误彼此的时间。」 于阚幽幽地嘆了口气:「老朽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这是不想反抗的意思了,萧楫舟坐直了身体,洗耳恭听。 于阚:「话要从很多很多年以前说起。在四十多年前,老朽路过昌黎,救了一个小男孩。那时老朽只以为那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男孩,可后来老朽才知道,那个小男孩叫穆怀安,是河南穆氏的嫡子,自幼长在外家。」 「可是,世族嫡子,怎么会满身伤痕地躺在大街上?后来老朽才知道,河南穆氏觉得这个孩子身份存疑,便把他扔到了外祖家。而昌黎韩氏……高门大户当真污秽,豢养娈/童不算,竟还将主意打到了自家血脉身上。」 「一个才七岁的孩子啊,浑身是血,老朽当时便动了恻隐之心。可是杏林春暖有规矩,老朽没有办法,只能偷偷将那个孩子送到了河南穆氏,希望河南穆氏能好好照顾那个孩子。为此,老朽还扯下面子,特意嘱咐他们,如何来论证血缘关系。」 「后来,老朽为了採集药材复制古方,去了交州。等老朽从交州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中原早已变了天地。东燕被西齐攻破,而那个叫穆怀安的孩子,则被河南穆氏当做质子,送去了当时西齐的国都长安。」 「老朽得知后特意去看了一眼,却意外地发现那个孩子在西齐过得很是不错,凭藉自己的才华,成为了太子的伴读。当时他还认出了老朽,脸上带着笑,说很感谢老朽当年的救命之恩。什么恩不恩的,他能活得好就好了。」 「再后来,又是中原大乱,西齐内部为了皇位挣得你死我活,北方突勒又连年叛乱,老朽便和同门师兄弟一起去往边关救治士兵。」 「再后来,老朽再一次回到长安的时候,西齐已经被先帝改朝换代了,当年的小太子,后来的西齐恭帝,已经被先帝赐了一杯毒酒。」 「那天晚上,穆怀安找到我,说他愿意代替西齐恭帝去死。听说我有一门独门绝技,能将一个人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的样子,所以他找到我,希望让我将他变成西齐恭帝,从而代替西齐恭帝去死。」 「一开始老朽还是拒绝的,但是后来……后来的事,陛下都知道了,不是吗?」 萧楫舟脸色堪称平静地问:「于是,西齐恭帝和穆怀安在你的独门绝技下,换成了对方的脸,以对方的身份活了下来?」 第267页 于阚点头。 萧楫舟又问:「这件事,我父皇知道吗?」 于阚沉默了一瞬,最终还是犹犹豫豫地点头:「应该是知道的,怎么可能瞒得过。」 过了很久,萧楫舟继续问:「这些年,你和河南郡守还有联繫吗?」 他说河南郡守,不提西齐恭帝,显然是打算将这件事翻篇。感受到这样的信号,于阚松了一口气,这才说道:「没什么联繫了,老朽自从被逐出师门,便在这个小镇安了家,好久不和外界通信了。」 萧楫舟点点头,说了一句:「老先生在这里休息一晚吧,明日一早,我让侯七送你回家。你且放心,说了送你走,就绝不会杀人灭口。」 听到这里,于阚反而笑了:「老朽死活不足为惜,若是能带着这个秘密下黄泉,不给世间平添战乱,老朽死也无妨。只是听到陛下这么说,老朽还是很高兴。陛下心胸宽广,是天下百姓之福。」 萧楫舟沖他冷淡地点头,这才转身离开。只是到了自己休息的房间前,他才发现里面竟然亮了灯。 齐滺发现了他离开,并且给他点了一盏灯。 忽然之间,刚刚因为于阚的话彻底冷掉的心,在这一刻重新温热起来。 萧楫舟轻轻推开门,拥抱属于他的温暖。 【作者有话说】 感情戏果然很难写…我恨jj不能让我天雷勾地火,我真的恨 ****** 感谢在2023-11-18 09:53:25~2023-11-19 23:10: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哒哒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9章 江南柳 齐滺睡眼迷濛, 头顶还翘着几缕呆毛。他迷迷煳煳地坐在床上,头一点一点地向下点,仿佛下一秒就能睡死过去。 只是听到开门的声音, 他还是在瞬间抬起头, 原本充满迷濛的双眼也在瞬间清醒。看着萧楫舟踏着月色而来, 他软软地问了一声:「你回来了?」 声音有点哑,明显是还没有睡足,便强撑着让自己醒来。 萧楫舟的心顿时抽疼了一下,他下意识走向齐滺, 却又在走了几步之后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的寒气很重, 连忙脱了外套扔在一边, 才将齐滺抱在怀里。 他摸着齐滺的额头, 细密的绒发传来毛绒绒软乎乎的触感,萧楫舟顿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瞬间被治癒。他心疼地吻了齐滺的发顶,问:「怎么醒了?」 齐滺说得黏黏煳煳, 仿佛在撒娇:「翻身发现被窝旁边是凉的,就醒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 萧楫舟却在剎那间感受到了齐滺的不安。他心疼地将齐滺抱得更紧了些,说道:「还是吓到了。你别怕, 不会有下一次了,我发誓。」 萧楫舟至今都没有和齐滺说过,在他听到侯十三说齐滺被人抓走之后, 他究竟是怎样的心情。那一刻,他恨不得将整个世界都毁灭,好方便他寻找他的阿滺。 只是想到阿滺会生气, 他才努力压下了他心中所有的暴虐。 他以为只有他在怕, 却没想到, 原来齐滺的心里也是怕的,怕到哪怕在熟睡中,感受不到他的温度,齐滺也会瞬间惊醒。 他亲了亲齐滺的耳垂,在齐滺耳边说:「我会永远在你身边,你别怕。」 齐滺软糯地点了头,忽然他又说:「我想到了一句诗,文殊奴,你猜猜,我想到的是哪一句?」 萧楫舟反问:「猜对了有奖励吗?」 齐滺的脸色微微红了一瞬,才点头:「猜对当然有奖。」 「那我要好好猜猜。」萧楫舟沉吟片刻,才问,「是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齐滺顿时眉眼弯弯:「猜对了。」 他的手轻轻向下,伸出小指钩住了萧楫舟的小指:「见到你,如何让我不欢喜?」 萧楫舟只觉得自己的心跳瞬间就漏了一拍。即便明知齐滺曾亲口说过他们是「两情相悦、两心相知」,但此时此刻他听到齐滺如此直白的话,他还是觉得头晕目眩,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块天大的馅饼砸中,砸得他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萧楫舟低下身,他挑起齐滺的下巴,双眼闪亮亮地看着他:「阿滺,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齐滺的脸又红了三分,他眨眨眼,滴熘圆的杏眼中满是水意。他没有重复第二遍,却是仰起了脸,一把勾住萧楫舟的脖颈,轻轻吻上萧楫舟的唇。 唇齿交缠的剎那,萧楫舟只觉得一股电流通过他的全身,让他整个人都颤慄起来。他忍不住将齐滺抱得更紧,延缓这次唿吸。 当齐滺忍不住开始锤他的时候,萧楫舟才放开了齐滺。他低下头,额头贴在齐滺的额头上,说:「阿滺,我好欢喜。」 「欢喜就对了。」齐滺满是微光的眸水波潋滟,他轻声说,「我就想看着你欢喜。你欢喜了,我才会欢喜。」 萧楫舟紧紧抱着他,好半晌才说:「你都知道了?」 齐滺在他怀里乖巧地点头:「猜到了。崔泽说内外侯官无孔不入,世上就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你又不会打无准备的仗,因此,在你踏入娄山山寨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肯定知道了崔泽和我说了什么。」 虽然和崔泽讨论穆怀安和元渡时他们又是隐喻又是手写,但一联繫上萧楫舟在半夜躲着他出门,齐滺觉得萧楫舟的目的并不难猜。 第268页 他动了动唇,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和萧楫舟说些什么,沉吟半天,也只能说出来一句:「或许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呢?」 齐滺在努力为一切丑恶遮上一层遮羞布,萧楫舟却毫不留情地扯开这层摇摇欲坠的遮掩。他反问:「如果不是元……不是穆怀安,你说,是谁告诉父皇,关于白先生的一切事情的?又是谁,这些年里一刻不停地为父皇传递世家的消息?」 比起文风盛行、多修孔孟的江南士族,梁景帝萧百川毫无疑问更加忌惮同样是军功起家的关东贵族。这些年关东贵族在萧百川手中却从未翻出过花来,萧楫舟不用想都知道,其中一定有萧百川的眼睛,为他盯着关东贵族的一举一动。 只是萧楫舟从未想过,那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会是名满天下的狂士穆怀安。 如果穆怀安就是元渡,堂堂西齐帝王,怎么会在灭国之后还甘愿做曾经的臣子的内应?那根控制着穆怀安的缰绳是什么? 答案显而易见,是困居深宫的元沚,是元沚生下的那一双儿女。 萧楫舟闷闷地说:「我知道父皇疼爱阿兄多过于我,但我实在是不敢相信,他对于我的疼爱竟然是建立在要用我控制……穆怀安之上的。」 「有时候我也会想,所有人都知道让前朝公主生下皇子是一件多么严肃的事,但是父皇还是力排众议留下了我。所以,不论是他对我没那么喜欢,还是早早把我赶去凉州,我都觉得,父皇还是爱我的。也许没有那么爱,但总归还是该有一点爱的吧。」 「可是,现在,一切的事实都在告诉我,父皇也许根本不想留下我。我只是一根用来拴住穆怀安的缰绳,是让穆怀安安安分分给父皇办事的人质。」 他有些难过,难过甚至从声音中溢了出来:「阿滺,可能我的父皇,从来都没有爱过我。」 齐滺心疼地抱住他,却又听萧楫舟说:「母后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对,她必然是早就知晓的,否则怎么会和穆怀安走得那样近。可她为什么不告诉我,是觉得我会因为觉得穆怀安是个威胁,就像个畜生一样对自己的至亲动手吗?」 「还有阿姐,她临死之前都不信我,她觉得我总有一天会像父皇那样疑心她、疑心阿盛、疑心所有人。」 「为什么,在所有人眼里,我就一定是个坏人,是一个会对骨肉至亲下狠手的人?」 齐滺听得眼中都流出泪来,他紧紧地抱住萧楫舟,头在萧楫舟的颈边蹭了蹭。含煳不清的话语从他的口中流出:「你不是坏人,你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萧楫舟沉痛的心情轻快了几分,他感受着齐滺难得的亲昵,在齐滺耳边问:「怎么,不是你在背后偷偷骂我昏君的时候了?」 嗯? 他骂过萧楫舟昏君? 有吗? 那必然是没有的! 齐滺选择性失忆,浑然忘却自己都曾脱口而出过什么,厚着脸皮说:「没有的事,你别瞎说。我何时骂过你昏君,有证据吗?」 齐滺耍起了无赖,却直接把萧楫舟看笑了。他摸着齐滺瀑布般的长髮,轻笑道:「没有,我家阿滺最爱我,怎么会骂我昏君。」 齐滺表示这还像句人话,他继续蹭着萧楫舟,直到把萧楫舟蹭的脖颈都开始发痒了,他才说道:「我早就说过了,你是这世间最好最好的人。」 他已然无从考证真正的歷史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重情重义、面对亲人一退再退的萧楫舟做出杀舅囚母这样大逆不道遗恨千古的事来,但想来,必然不是萧楫舟的错。 他仰起脸,在萧楫舟的唇畔亲了一口:「文殊奴,你信我,我说你是世上最好的人,你就是世上最好的人。」 萧楫舟没说话,而是捧着齐滺的脸便深深地吻了下去。 ****** 一旁的树上,侯十三懒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对着侯七就是一顿胡言乱语:「七哥,你说要是小齐大人会生该多好,这样我们就会有小皇子了。」 侯七:「……」 侯七在「自家陛下没听到这句话」和「自家陛下听到了这句话」之间左右摇摆,最终决定接受现实不要自欺欺人。他默默地离侯十三远了点,心想等明天自家陛下回过神来收拾蠢弟弟的时候,可千万别带上他。 侯七不理他,侯十三也能自己絮絮叨叨:「陛下怎么这么惨啊,还好有小齐大人在一边,不然我们都得成为陛下的沙包,被陛下狠狠打一顿。」 他甚至还轻微地瑟缩了一下,显然是对某些场景心有余悸,忍不住说:「我可怕了陛下那杆长/枪,敲在背上是真的疼,要肿好几天。」 「你说,都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为什么陛下就能一个打我们三十个。」 良久没有回音,侯十三皱着眉转头,却发现身边早已没有了侯七的踪影,说好了一起值夜的侯七早就没了影子。 侯十三:「???」 在夜晚还满脸不解的侯十三在第二天一早就明白了为什么他的七哥昨夜熘得那么快—— 一大早,萧楫舟便对侯十三吩咐道:「启程,我们回洛阳,路上你驾车。」 侯十三:「……」 现在已是十月,哪怕是气候宜人的江南都开始发冷,更何况一路北上,等到了北方飘雪的地方,驾车的人不知道该多苦。 第269页 侯十三不可置信地问:「陛下,是一直到洛阳吗?」 萧楫舟微笑:「你不是不知道为什么朕能一个打你们三十个吗?一路驾车回去就知道了。」 侯十三:「???」 侯七在心里默默为自己的蠢弟弟点了几根蜡。 节哀吧,蠢弟弟。 【作者有话说】 改名的事整理了一下评论区,除了一个小可爱选了其他的之外,其他人都选了霍霍天下,今天就找编编改回来了。 人果然不能落嘴,前几天我的领导还说,别看xxx(指我)瘦瘦小小的,却从来不生病,今天我就发烧了,据推测应该是中午吃的八宝粥没有热,凉着吃的。 微笑ing再也不吃凉的东西了tvt ****** 感谢在2023-11-19 23:10:48~2023-11-20 20:27: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励志拥抱所有老婆(* ̄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0章 与君同 北上的路途中充满风雪, 越靠近洛阳,空气中的冷凝越刺骨。侯十三为自己的嘴瓢付出了代价,他苦哈哈地驾了好久的车, 才终于赶在十月末将车架赶到了洛阳。 车架没有避人耳目, 而是大摇大摆地从后门进入洛阳宫, 仿佛是在向所有人宣告,天下的主人回来了。 看着空中飘浮的点点雪花,齐滺忍不住想,原来一年的时光过得这么快, 海平二年这就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萧楫舟拢好齐滺的衣领, 毛绒绒的领口将齐滺的脸衬得又白了几分。 萧楫舟说:「洛阳不比江南, 这边冷, 多穿点。」 他像个絮絮叨叨的老妈子,齐滺用心敷衍:「好好好,我知道了。」 说着, 齐滺问:「你现在就要去见太后吗?」 萧楫舟沉默了一瞬,转瞬便笑了起来:「佛家中不是有句话叫『早死早超生』?我现在就去问, 早点知道也没什么不好的。」 齐滺一路跟着萧楫舟来到了万安殿的宫门前,看着眼前巍峨高耸的宫门, 齐滺只觉得上面鲜艷的大红色充斥着中式恐怖的味道,一点都没有大红该有的喜庆。 齐滺下意识抓住了萧楫舟的手:「文殊奴,你……」 萧楫舟摸了摸齐滺的头, 将齐滺耳边的碎发整理到一边,才说:「你回隆德殿等我吧,这里冷。」 齐滺想了半天, 还是点点头:「好, 那我等你, 你……早点回来。」 话中带着几分缱绻,温柔得像是飘落在眉眼间的雪。萧楫舟眼底的冰融化了几分,他轻轻点上齐滺的鼻尖,说:「好。」 萧楫舟转身进入了万安殿,王福全在身后问:「小齐大人,我们回去吗?」 齐滺的目光依然望着早已没有了萧楫舟身影的宫门,摇了摇头:「不回去,我就在这里等他。」 王福全面露苦色:「小齐大人,这里冷,您可别着凉了。」 齐滺将领口拢好,深唿一口气,说道:「那就去拿把伞,再点几个小火炉,总之我不走。」 王福全:「……」 劝也劝不动,王福全长长地嘆了口气,心道这都什么事。 ****** 万安殿内,侍女全部都被清走,萧楫舟端坐在元沚对面,千言万语彙聚在唇畔,最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想问的太多了,反而不知道该从何处问起。 反而是元沚打量着眼前奇奇怪怪的萧楫舟,觉得自己的儿子仿佛又抽了风。她问:「你来我这里做什么?总不会是真的来请安的吧?」 母子二人关系势同水火,请安这个在寻常母子间再寻常不过的行为却在萧楫舟和元沚之间显得尤为珍贵。 好半晌,萧楫舟才开口,找了一个能让他们都能聊得下去的话题:「孩儿在临安遇到了罗文礼,带来了阿姐的手书。」 元沚的眸色顿时垂了下去。这个瞬间,萧楫舟从元沚的脸上看到了十分复杂表情,有愧疚,有不安,有痛苦,有悔恨,似乎是这个一心只有报仇的太后也在后悔,后悔自己曾将亲生女儿也当成了棋盘上的棋子。 萧楫舟问她:「母后,关于阿姐,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元沚看起来像是有千言万语想说,但最终,元沚只是摇了摇头:「她自己的选择,我尊重她。」 萧楫舟忽然间就感觉自己的心都凉了下去。 萧知福的绝笔信他根本没有瞒着,他不信元沚不知道萧知福的绝笔信中都写了什么。压死萧知福的稻草很多,但毫无疑问,最重的那根是萧知福觉得是自己害死了云定南和萧桧舟,害死了她最爱的爱人和自己唯一的阿兄。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毫无疑问是面前高贵如云的太后娘娘。是她一手造就了这场悲剧,但在此时此刻,她却能轻飘飘地说上一句「是萧知福自己的选择」。 萧楫舟只觉得洛阳的雪真冷,比江南的风还要冷。这一刻,他甚至有一股冲动,想问问元沚,自己和萧知福在她的心里究竟算什么。 但是最终,理智拉住了萧楫舟。或许是不想问这些自取其辱的问题,萧楫舟选择咽下所有的质问。好半晌,他才又问了一遍:「那母后,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他的声音都隐隐飘忽起来:「我是你的儿子,是你十月怀胎生下的血脉至亲,我们本该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连我都不能让你信任吗?」 第270页 他的目光都开始空洞,似乎已经分不清这些话究竟是在对着谁说。 可这一番堪称掏心掏肺的话,换来的却是元沚怀疑的目光。那样锐利的目光在萧楫舟的身上巡视,仿佛一柄尖利的刀,将萧楫舟割得鲜血淋漓。 元沚说:「你是我的儿子,我们母子连心,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骗人的鬼话,如此真实的虚假让萧楫舟笑都笑不出来。他强撑着笑脸说:「既然如此,便不打扰母后了。」 门外是漫天的风雪,天色已经黯淡,月上中天,清淡的月光洒下一片惨白。萧楫舟顶着风雪踏入雪地,却只觉得漫天的风雪都抵不上他心里的寒冷。 只是下一个瞬间,他听到了一声堪称天籁的声音:「文殊奴?」 第一时间,萧楫舟还以为他听错了。可当他下意识抬头看去的时候,却发现不远处的雪地中当真有一个人影在等着他。 齐滺还穿着那件白狐大氅,白靴上还带着洛阳宫外沾染的泥土,意齐滺的喜洁程度来推测,如果齐滺回到过隆德殿,他一定会将身上的衣衫换个遍。 也就是说,齐滺一直都没有回过隆德殿,他在万安殿里坐了多久,齐滺就在外面的风雪中站了多久。 萧楫舟大步走向齐滺,先是摸着齐滺的脸,又摸了摸齐滺的手,确认齐滺的脸和手还算温热,他才勉强放下了心。 紧张褪去,萧楫舟才皱着眉说:「不是说让你先回去?这里这么冷,冻病了怎么办?」 「哪有这么脆弱。」齐滺挽着萧楫舟的胳膊,晃晃悠悠地撒娇,「我就想站在这里,让你一出来就看见我。」 萧楫舟的心瞬间就软了下去。他无可奈何地点着齐滺的鼻尖,嘆息着说了一句:「你啊……」 下一瞬,萧楫舟将齐滺抱在怀里。他轻轻地嗅着齐滺的发香,闷闷地说:「阿滺,我好像,只有你了……」 齐滺的心瞬间就提了起来。虽然从看到萧楫舟从万安殿出来时的脸色就能猜出他和元沚的谈话并不是很愉快,但是一听到萧楫舟用这样颓然的语气说出这样难过的话,齐滺的心还是忍不住抽疼起来。 他下意识回抱住萧楫舟,说:「我永远都在这里。」 萧楫舟闷闷地说:「我、我也不是不理解她,我明白,她贵为公主却要在国破家亡之后委身仇人,必然是心里有恨。」 「我知道,她恨慕容皇后亲手杀死了西齐灵帝,恨父皇抢走了西齐恭帝的皇位,恨大梁北伐突勒害死了她的外祖与母亲,我从来都知道,她是一个可怜人。」 「我在用最大的努力想让她过得开心一点,可我总是没办法让她满意。她恨父皇,恨阿兄,可是父皇和阿兄是我的亲人。」 「小时候,我每次都会幻想,幻想等我长大了,就向父皇讨要一块封地,塞北也好,江南也好,总之远离大兴远离朝政远离一切的蝇营狗苟。到时候我就将母后接到封地,让她再也不用受大兴带给她的痛苦。」 「只是后来我才知道,我究竟有多天真。慕容皇后不会让我拥有一块封地,母后的野心也让她无法满足于一方封地。于是,我亲眼看着我的亲人相互厮杀,满地的血啊,我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他近乎颓然地问:「阿滺,我是不是很失败,做什么都是错。」 齐滺紧紧地抱住萧楫舟:「别胡说,我都说了,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萧楫舟突然放开他。他们面对着面,萧楫舟揽住齐滺的肩膀,问:「阿滺,会不会有一天你也会像母后和阿姐这样,觉得我是一个不值得信赖的人?」 他问:「故人心从来易变,你也会这么想吗?觉得我是皇帝,就不值得付出真心?」 齐滺当场摇头:「怎么会,你怎么会这么想?」 萧楫舟又问:「那你会永远这么对我吗?我想我在你的心里不是大权在握生杀予夺的皇帝,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能託付终身的人。」 这话说得齐滺心里发软,他摸着萧楫舟的脸颊,忽然踮起脚尖,在萧楫舟的唇上轻轻地碰了一下。 很轻,轻柔得就像是空中飘扬的雪花落在唇上,带来清浅的暖意。 齐滺在萧楫舟的耳畔说:「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皇帝、当成一个需要去讨好的人。文殊奴,请你相信,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出自真心。在我心里,你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也是值得我用一生去爱的人。」 他揉起了萧楫舟的脸,直到把萧楫舟的脸都揉到变形,才恶作剧得逞一般地说:「开心了吗?」 萧楫舟抓住齐滺的手,在他的指尖上亲了一口,才说:「开心了。」 齐滺拉着他:「那我们回去?」 「好。」 风雪漫天,月色依旧清凉,可萧楫舟却已然觉得十月的洛阳也没有那么冷。他们的影子在月下交缠,映射在纯白的雪地上,仿佛融为一体。 在这个大雪飞扬的夜晚,萧楫舟为齐滺执伞,齐滺为萧楫舟掌灯。 【作者有话说】 今天突然接到调岗通知,把我从技术部门调到后勤了,我还以为我天天摸鱼领导终于看不下去了,结果后来一问是因为,领导觉得我稿件写得好,觉得我更适合后勤…… 实不相瞒,听到这个理由的时候,我的脸都是绿的 第271页 第131章 与君同 第二日正逢十一月初一, 朔日要举办大朝会,文武百官都顶着十一月隆冬的风雪前往大朝会的举办之所洛阳殿。 在这个平平无奇的早上,消失许久称病不上朝的陛下刚一露面, 就给所有人宣布了一道堪称炸弹的圣旨—— 【门下:】 【自先朝起, 中枢内设三省统领全国, 实为帝王臂膀,沿用至今。然今尚书左僕射空缺,全国政务繫于尚书右僕射一身,其责之重, 其担之沉, 右僕射屡屡上书言无力承担。故朕决心秉承祖制, 重启左僕射一职。】 尚书右僕射:「……」 我啥时候上书了? 然而无论如何, 圣旨已下便再无反悔的余地,众人也只能低眉顺眼地听着王福全的播报,心里盘算着尚书左僕射一职, 萧楫舟究竟会给谁。 【今有河南郡守穆怀安,恪尽职守, 知人善任,早朝晏罢, 却金暮夜,劝课农桑,廉洁奉公, 台阁生风,水米无交,询于刍荛, 敬贤下士, 夙兴夜寐, 宵衣旰食,以解倒悬,安民济物,实乃百官之典。】 被莫名其妙夸了一顿的穆怀安:「……」 谢邀,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故朕之决议,拔河南郡守穆怀安为尚书左僕射,望承蒙祖制不忘初心,以做百姓之父母,朝廷之肱骨。】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穆怀安的身上。感受到无数道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穆怀安在心里骂了八百遍「这小兔崽子」,脸上却只能微笑:「臣谢主隆恩。」 下朝之后,穆怀安没有理会身边凑过来的人,他转身便冲着宫内的勤政殿走去。似乎是早知道他会来,王福全甚至没有通报,便直接将穆怀安放了进去。 感受到了异常的穆怀安:「……」 很好,这要是没有阴谋,他把脑袋拧下来送给萧楫舟当球踢。 穆怀安心里憋着气,匆匆行礼之后,他甚至都没有等萧楫舟的回话,便直接起身坐到了案几之后,毫不客气地询问道:「陛下要臣做什么?这个尚书左僕射,当真是让臣食不下咽寝不安眠。」 萧楫舟施施然地放下手中刚刚正在查阅的奏摺,满脸笑意:「都公说笑了,圣旨下发一个时辰都不到吧,你哪来的就食安寝。」 穆怀安的眉头都忍不住跳了起来,一时之间他甚至不知道是萧楫舟的话更让他吐血,还是那句「都公」更让他难受。 穆怀安直接冷了脸色,说:「陛下有话就直说,今日不说,改明儿臣就要称病不朝了。」 萧楫舟将手边的奏摺递给王福全,王福全又将这封奏摺交到穆怀安的手中。穆怀安一脸怀疑地看着这封奏摺,一时之间只觉得眼前的奏摺像是什么洪水勐兽,让他忍不住退避三舍。 萧楫舟:「都公看看吧。」 沉默许久,穆怀安还是拿起那封奏摺看了起来。只是没看几个字,他的眼皮就开始疯狂地跳动起来。等他看完整封奏摺,只觉得自己的手都是颤抖的。 良久,穆怀安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陛下要裁撤世家的土地?」 封/建/王朝本质上就是地/主/阶/级的统治,皇帝是最大的地/主,世家是次一级别的地主。裁撤世家的土地,无异于撼动世家最基本的根基。 穆怀安看了这封奏摺上的内容,只觉得眼前这位年纪不大的少年帝王在玩什么很容易引火自焚的东西。 然而面对穆怀安的质询,萧楫舟却轻飘飘地说:「如何叫裁撤世家的土地?朕只是按照祖制重新丈量土地罢了。世家各有允许的土地数量,朕甚至还在父皇旧法的数额上加了一成,这对世家来说,难道不是好事吗?」 这话你自己信吗? 穆怀安恨不得将这封奏摺扔到萧楫舟的脸上。 这些年世家兼併了多少土地穆怀安不信萧楫舟不知道。 南北二十七朝时,刚刚统一北方的北郑实行了均田制,有效地抑制了世家贵族的土地兼併。北郑实行的土地国有制,在对世家大族有限的土地兼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前提下,保证了普通百姓的耕田。 这样富有活力的土地所有制使得鲜卑少民出身的北郑统治阶级迅速地在华夏的土地上建立了统一的王朝。强盛时期的北郑北御突勒南抑南楚,是东亚最强盛的王朝。 只是盛极必衰,北郑的迁都洛阳使得六镇贵族集体反抗,再加上王朝后期普遍存在的腐/败等问题,使得不过在顷刻之间,强大的北郑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分裂成了东燕和西齐。 分裂后的东燕和西齐自顾不暇,为了维持岌岌可危的统治,他们需要世家大族的支持。因此,均田制名存实亡。世家大量兼併土地,百姓无田可耕,不得不卖身为奴。 在大梁建立之后,萧百川的统治亦需要贵族间的平衡来维持,因此在世家大族妥协般吐出了少量土地之后,萧百川收起了挥向贵族的屠刀。 只是时过境迁,垂垂老矣的萧百川早已无力控制三大贵族集团,新登基的萧楫舟更是成为世家贵族眼中的无能帝王。他们明面上叫着吾皇万岁,背地里却大肆兼併土地,导致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在江南时,萧楫舟亲自查阅官府的备案,条条数据让他触目惊心。什么修习孔孟的江南士族,在吸着百姓的血的方面,可从来都不曾手软。 第272页 那一刻,萧楫舟恍惚间明白了,为什么在南下江南之前,齐滺会和他提起抑制土地兼併的事。七成百姓归于世家,仅有可怜兮兮的三成归于百姓,而土地兼併的事还在继续,总有一天,百姓会连这三成土地都保不住。 当百姓活不下去的时候,就是这个看似风光的王朝轰然崩塌的时候。 只是抑制土地兼併是一项大工程,依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至少要让世家吐出一半的土地,才能勉强达到齐滺心中的及格线。 让世家吐出自己占有的一半土地,萧楫舟不用想都知道这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不说推行中会遇到多少的苦难,仅那些世家会不会狗急跳墙暗行刺杀这一条,就足够萧楫舟睡不着觉了。 萧楫舟捨不得齐滺去做这样危险的事。可抑制土地兼併又势在必行,因此,萧楫舟想到了穆怀安。 萧楫舟垂下眼,轻笑一声,说道:「如此利国利民的好事,朕以为都公必然是会完成的,对吗?」 对你xxx。 穆怀安微笑。 看着萧楫舟这没脸没皮的样子,穆怀安都要被气笑了,他忍不住说道:「这又是我们的院使大人提出来的吧?」 说到这里,穆怀安甚至不需要萧楫舟的肯否回答,便已经心里有数。他忍不住说道:「先进行小改革,兴办科举断世家仕途,兴办书院打破世家的知识垄断,兴办国企从世家手中聚财,裁撤部曲拔去世家最尖利的牙齿。」 「如今的世家已经成了拔了牙的老虎,自然是任由中枢搓圆捏扁,再也没有了反抗的能力。我们这位院使大人,当真不得了。」 穆怀安恢復了懒洋洋的姿势,他懒散地靠在案几上,一点都没有面对一国之君应有的尊重。他甚至毫不客气地问:「这种名传千古的事,陛下怎么不让院使大人去做?」 萧楫舟回答得真诚:「捨不得。」 真诚当真是永远的必杀技,比如现在的穆怀安,他真心觉得自己被萧楫舟的真诚捅了一刀。 捨不得齐滺去死,就把他立成靶子是吧? 穆怀安当真是要被萧楫舟给气笑了,他恨不得现在就将手中的奏摺扔回到萧楫舟的脸上,然后再霸气地回上一句「老子不伺候了」。 但是当他看到萧楫舟那张和元沚有三分像的脸的时候,瞬间又什么脾气都没了。 算了,是他欠了这个小王八羔子的。 穆怀安憋着气,说了一句:「行,我干。」 听到穆怀安如此利落的语气,萧楫舟一时之间都愣住了。他本以为还要再费些口舌、吐出些利益,才能让穆怀安动心,却没想到穆怀安竟然如此干脆利落地接下了这个烂摊子。 一时间,所有准备好的话语都烂在了肚子里,萧楫舟愣了半天,才说出来一句:「朕许你调动各州县的府兵,再赐你王命旗牌,如遇阻碍可先斩后奏。」 这还像句人话,穆怀安稍稍收敛了怒气,觉得这个小王八羔子也没有那么王八蛋。 随后,萧楫舟又补充一句:「朕再赐你一个副手。」 穆怀安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是院使大人吗?」 「……」萧楫舟一时语塞,「当然不是。」 我就知道。 穆怀安丝毫不感兴趣地敷衍了一句:「那是谁啊?」 萧楫舟:「崔泽。」 穆怀安瞬间亮起了双眼。 ****** 萧楫舟在勤政殿忽悠穆怀安,齐滺则在御花园哄孩子。 这个孩子自然是八岁的罗靖儿,起因则是今日一早豫章送来了极递,豫章郡守罗文礼继妻难产而亡,母子都没能活下来。罗文礼自认是此生造孽过多,因此选择剃度出家,让朝廷重选豫章郡守。 这件事还没来得及报给吏部,就先让去勤政殿找萧楫舟的罗靖儿看到了。彼时萧楫舟正忙着早朝,齐滺便干脆告了假,躲在御花园哄孩子。 罗靖儿在御花园哭着闹着不肯走,齐滺也只能由着她。好在今日无雪,齐滺不必担心罗靖儿着凉。 此刻的湖心亭里,齐滺一边给罗靖儿讲故事,一边还要手忙脚乱地给罗靖儿餵果汁餵糕点,恨不得自己再长八只手。 罗靖儿问:「小齐哥哥,为什么小美人鱼要跳回海里?和父亲出家一样吗?」 齐滺:「……」 你到底是怎么把回家和出家联繫到一起的啊! 齐滺恨不得抓狂,但脸上还是要保持微笑,说:「当然不是了,小美人鱼跳海是因为……」 「小齐哥哥,我要吃茯苓桂花糕。」 「哦,好。」齐滺艰难地分辨这一堆点心中到底哪个才是茯苓桂花糕,一边还要继续努力编故事,「小美人鱼跳海是因为想回家,你父亲是……」 「小齐哥哥,我要喝葡萄汁。」 「好好好,你慢点喝。」 「小齐哥哥,我父亲是因为什么才要出家?」 齐滺:「……」 坏了,还没编出来。 罗靖儿瞬间就委屈起来:「是不是父亲不喜欢我,所以不要我了?」 「当然不是,」齐滺结结巴巴地解释,「你的父亲只是、只是……嗯……只是去寺庙里给你和豫章公主祈福,希望你和豫章公主都能平平安安的。」 这话说得着实有些虚假,但好在罗靖儿给面子:「真的吗?父亲还是爱我的,是吗?他没有不要我,对不对?」 第273页 感觉孩子有被哄好的意图,齐滺飞快地点头:「对对对,你的父亲怎么会不爱你呢?他只有你一个孩子,当然是爱你的。」 罗靖儿懂事地点点头,随即又问:「那父亲为什么不陪着我,反而要出家?」 齐滺:「……」 你看我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吗? 齐滺只觉得自己要被这个可怕的问题搞得头髮都要掉光了,好在这时一道声音解救了他:「靖儿,不要胡闹。」 萧楫舟穿着一袭玄色长衫走进了湖心亭,他一把抓住罗靖儿的胳膊,将罗靖儿从齐滺的身边抱了起来:「让舅舅看看,沉了多少。」 罗靖儿搂住萧楫舟的脖子说:「沉了好多,小齐哥哥都说抱不动我了。」 「没事,能吃是福。」萧楫舟将罗靖儿放下,又拿起一块点心投餵她,「白白胖胖才有福。」 罗靖儿乖乖吃了点心,腮边塞得鼓鼓的,跟齐滺遇到好吃的也小口小口地吃完全不同。 萧楫舟瞅了瞅像只小仓鼠一样的罗靖儿,转头对齐滺说:「你看看你,吃东西还不如一个孩子。」 齐滺:「……」 齐滺微笑着狠狠拧了一下萧楫舟的胳膊,直疼得萧楫舟龇牙咧嘴,齐滺才停下了动作。 萧楫舟摸了摸罗靖儿的头,说:「靖儿乖,自己去玩一会儿好不好?小舅舅有话要和你小齐哥哥说。」 罗靖儿看了看萧楫舟,又看了看齐滺,脸上露出促狭的笑,点了点头跑了。 湖心亭再无旁人,齐滺才问:「穆怀安答应了?」 萧楫舟点头:「我相信他,他有自己的手段,能将这件事完成得很好。倒是你……」 说到这里,萧楫舟的眉头都要聚在一起:「风声拦不住,世家迟早会知道阻止兼併土地这件事是你提出来的,我怕到时候你会出危险。」 齐滺伸出手将萧楫舟下垮的嘴角往上扯,直到萧楫舟的脸上呈现出诡异的笑脸,齐滺才停止了动作,说:「别怕,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相信你会照顾好我。」 听了齐滺的话,萧楫舟的脸色这才好看了几分。 只是萧楫舟的想法并没有出错,穆怀安重新丈量土地的工作推进得非常不顺利,处处都有人推三阻四,就连大批的府兵调遣用处都不算太大。这样的举步维艰导致海平三年的新年都过得冷淡无比,没有年味,只有火药味。 海平三年的春天,先是地方上出现了好几起世家家僕反抗朝廷府兵的事件,而紧接着,东北也传来了一条不算好的消息—— 海平二年,整个东亚都进入了大旱,大梁因为做足了准备而伤亡不重,但周遭的附属国却都因为大旱而陷入了僵局。在寒冷的冬天过后,无数附属国悲惨地发现,库存的粮食让他们无法平安地活过这个春天。 东北部的附属国室韦已经出现百姓饿死的案例,室韦王愿献出公主阿兰海前往大梁和亲,以此来换取大梁对室韦的援助。 奏报递到勤政殿的时候,萧楫舟的眉头已经锁在一起了。 【作者有话说】 又发烧了……这波流感好可怕,yq三年一次都没中招的我趴在了这次流感下,小可爱们要注意身体啊 ****** 感谢在2023-11-21 21:30:16~2023-11-22 18:31: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衍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2章 与君同 【室韦】 阿兰海一刀噼向嫁衣, 弯刀却在即将触碰到嫁衣的剎那被另一柄弯刀拦住。 阿兰海愤怒地抬头,毫无意外地发现,拦住她的人正是她的阿兄, 如今的室韦王, 莫依啜。 阿兰海扬着下巴, 脸上满是冰冷:「我说了,我不嫁,要嫁你自己嫁。」 莫依啜一巴掌唿在阿兰海的头上:「你个傻孩子,让你去享福, 你怎么就这么犟。」 阿兰海转身坐到椅子上, 气鼓鼓地说:「我喜欢高丽的三王子, 我要去高丽做他的王妃。」 莫依啜服了自家的傻狍子:「你个犟种, 高丽有什么好的,穷的都吃不起饭了,你去了高丽继续挨饿受冻吗?」 阿兰海狠狠瞪他一眼, 一副莫依啜再胡说八道,她就要拼命的架势。 莫依啜:「……」 莫依啜没了脾气, 只能反过来哄:「阿兰海,你听话, 哥哥不会害你。大梁物产丰饶气候适宜,你在那里才能过得好。」 阿兰海表示不听:「我不,我就要嫁给刘怀恩, 我们会在高丽过得很好。我不要去大梁享福,在那里,我也享不到福。」 莫依啜:「……」 阿兰海:「谁不知道大梁皇帝是个断袖, 我去大梁守活寡吗?我才不要嫁给一个断袖。」 「什么叫断袖!人家那是真爱!」莫依啜又是一巴掌唿到阿兰海的脑门上, 「我和大梁皇帝有莫逆之交, 他会替我好好照顾你的。阿兰海,阿兄不会害你。」 阿兰海依旧冷着脸。 莫依啜没了办法,只觉得自己的头都要秃了:「我真不明白了,我的兄弟哪里不如那个小白脸?大梁皇帝是人杰,那个小白脸算什么?狗熊他都配不上!」 阿兰海气得直接跳了起来:「我不准你这么说他!他是英雄,才不是狗熊!」 莫依啜冷笑:「我说他连狗熊都不如。」 第274页 阿兰海气得直接拔刀,莫依啜也被这熊孩子搞得一个头两个大,直接伸手抢走了阿兰海手中的弯刀,拿起一旁的红绸,将阿兰海整个捆了起来。 莫依啜冲着帐篷外喊:「来人!送公主上车!一路给我捆着送到大梁!」 ****** 【大梁,洛阳宫】 萧楫舟将莫依啜送来的奏摺放回案几上,带着几分怀念地说:「当初莫依啜还和我说,他的妹妹是世上最可爱的小姑娘。没想到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齐滺撑着下巴,兴致缺缺:「是哦,都能嫁给我们的皇帝陛下做妃子了。」 听了这句酸熘熘的话,萧楫舟反而笑了起来。他轻轻地捏着齐滺的脸,一脸好笑地问:「吃醋了?」 齐滺一把拍下萧楫舟的手:「怎么敢啊。」 难得看到齐滺的情绪波动如此之大,眼前的一幕逗得萧楫舟哈哈大笑。直到齐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萧楫舟才止住了笑。 他改为摸着齐滺的脸,在齐滺的鼻头颳了一下:「要不要去照照镜子,嘴噘得都能挂油瓶了。」 齐滺气的直接在案几下踢了他一脚。 「我错了。」直到满足了自己的恶趣味,萧楫舟才不怎么走心地道了歉。他捧住齐滺的脸颊,在齐滺的唇上「吧唧」一下亲了一口。 齐滺嫌弃地推开他,还狠狠地擦了擦自己的嘴,毫不掩饰自己此时此刻对萧楫舟的嫌弃。 等齐滺擦完了,萧楫舟再一次捧住齐滺的脸亲了下去。齐滺又想推开他,但这次没推动,反而让萧楫舟捧着他的脸亲了第三次。 齐滺终于受不了了:「滚啊!」 萧楫舟笑趴在齐滺怀里。齐滺气得又要踹他,萧楫舟似有所觉,提前一步禁锢住了齐滺所有的动作,这才窝在齐滺的脖颈边说:「开个玩笑,别生气了。我已经想好了,等阿兰海到了洛阳,我就收她为义妹,给她一个县作为封地,再准备一份嫁妆,把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她要是非要嫁给高丽那个什么王子也行,就当她为大梁和高丽的和平相处作出贡献了。」萧楫舟软声哄着齐滺,「绝对不会娶她的,你放心吧。」 齐滺的脸色这才好看了几分:「我谅你也不敢。」 萧楫舟点着齐滺的鼻尖说:「哪里敢啊,我怕我们小齐大人一剑送我下去见列祖列宗。」 「这倒是不会。」齐滺为自己找补,「充其量也就是剁了你的命根子罢了。」 萧楫舟:「……」 好傢伙。 萧楫舟目瞪狗呆,齐滺反而正经起来:「不过你想的倒是挺好,让阿兰海嫁给高丽王子来换取两国和平,我只怕高丽不像你想的那样没有野心。」 齐滺皱着眉说:「如果高丽没有南下入侵的想法,又怎么会一次又一次地和昌黎韩氏玩过家家?昌黎韩氏养寇自重,高丽也想趁机在边城捞一笔。这次北方大旱,只怕高丽也不好过。」 此次的大旱当真是让齐滺摸不着头脑。自函谷关以西,整个关中地区整个冬天竟然一场雪都没下。眼见到了三月,已经快到春耕的季节,关中竟然又不下雨。 海平三年果然是史书认证的大旱,只能说好在大梁的五大粮仓粮食够用,关中通往关东的路也修了好几条,可以暂时保证供粮。等到运河修到关中,大船能运输的东西就更多了,届时就不怕关中有人饿死、冻死。 但让齐滺无法理解的是,天气竟然跟有什么灵性一样,以大梁边界为分界线,大梁以南、函谷关以东风调雨顺、雨雪正常,大梁以北的松墨草原竟然大面积陷入了干旱。 不论是大梁西北方的西突勒还是正北的东/突勒,亦或者是东北的高丽以及高丽与东/突勒之间的无数小国,竟然在同一时间陷入了冬日少雪、春日少雨的境地。 北方的探子传来密报,整个松墨草原在现在都陷入了尴尬的境地,水源减少、绿草低迷,大量的牲畜渴死、饿死,对以游牧为生的北方各族带来了沉重的灾难。此刻的松墨草原,已经开始有了部落间的相互屠杀。 东/突勒和西突勒是大国,还能勉强支撑,但显而易见,他们撑不了多久。室韦是小国,已经开始向大梁求救。高丽军队强势国力强盛,奈何坐拥东北平原的沃土却不会耕种,面对如今的干旱,显然高丽也无法支撑太久。 北部的干旱少食使得这些国家与部落南下入侵大梁成为了必然,只不过是顾虑着如今是春天,正是幼崽出生的季节而不敢轻举妄动。 但根据齐滺推测,等夏季一到,这些北方的国家与部落就要计划南侵了。 齐滺问:「现在要不要就调兵,加强北方边防?」 萧楫舟摇摇头:「不必。如此风声鹤唳,反而让那些蛮子笑话。凉州有崇玉山,西突勒不足为患。并州有长城在,又离洛阳近,边防告急再调兵也来得及,更何况东/突勒去年刚因为插手西突勒和大梁的战争被崇玉山揍了一顿,此时未必敢南下。就是幽州那边……」 幽州那边常年天高皇帝远,辽东附近之前又常年被昌黎韩氏垄断,长城已然许久未修。再加上东北部的高丽确实能征善战,培养出的骑兵在战场上甚至能打败东/突勒引以为傲的骑兵,着实没法让萧楫舟松开眉头。 更何况,齐滺说过,歷史上的他是因为三征高丽才败掉了大梁的所有基业…… 第275页 萧楫舟忍不住眉头紧锁。 察觉到了萧楫舟的沉郁,齐滺下意识伸出指尖抚平萧楫舟眉间的褶皱,他忍不住说:「文殊奴,也许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呢?也许高丽会同意与大梁和亲,我们会化干戈为玉帛。」 虽然这话齐滺自己也不信,但想到歷史上大梁与高丽的战争是在海平五年,齐滺又忍不住想,也许现在大梁和高丽的关系虽然紧张,但绝不会打起来。 但一想到歷史上室韦公主逃婚也发生在海平五年,齐滺又觉得没准这个夏天,大梁真的要和高丽打起来。甚至再恐怖一点的想法,大梁要同时在西北、正北、东北三个方向和三个强盛的游牧民族同时作战,还要随时防着国内蠢蠢欲动的世家集团与想要独立的羁縻州县。 齐滺头秃。 看着齐滺忧心忡忡的样子,萧楫舟瞬间便心疼起来,他顿时改了口,说:「你别着急,也许事情会像你说的那样,一场战争消弭于无形呢。」 听了萧楫舟的安慰,齐滺勉强扬起一个笑脸来,说:「但愿如此。」 ****** 【室韦】 阿兰海第一百零八次问前来接应她的外侯官:「大梁皇帝真的是这么说的?他说他会收我为义妹,然后将我许配给刘怀恩?」 被问了好多天的外侯官已经进化了,一开始的他还会不耐烦到眼皮狂跳,但现在的他只会瘫着一张脸说:「陛下说了,到时候您想嫁给谁就嫁给谁,嫁给一条狗也可以的。」 「三王子才不是狗。」阿兰海气鼓鼓地瞪了一眼外侯官,「和我阿兄一个样。」 但发完了小脾气,阿兰海又忍不住笑了起来。真好,她可以正大光明地嫁给她的心上人了,是大梁的皇帝指的婚,她的阿兄也不能说什么。 阿兰海梦想着和她的三王子在一起,她甚至梦到了他们的婚礼,梦到他们在长生天面前起誓,说要永永远远地在一起。 但誓言还未说完,梦境戛然而止。阿兰海愤怒地起身,却一睁眼就看到了她的王子。 阿兰海一愣:「怀恩?」 刘怀恩一把将阿兰海抱在怀里:「阿兰海,我好想你。」 阿兰海快要哭出来了:「我也想你,我做梦都想着我们的大婚。」 听到这句话,刘怀恩的双眼都亮了起来。他当场握住阿兰海的手,说:「阿兰海,我带你走吧。我们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地方,自由自在地生活,好不好?你不是说你想看海吗?我们去看海,好不好?」 阿兰海下意识就想答应,可是随即,她想到了大梁皇帝的话。她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她逃婚会引来什么样的后果。如果换作几天之前,她或许会毫不犹豫地跟刘怀恩走,不管俗世的是是非非。 可是现在,她想到了阿兄的殷殷嘱咐,又想到了大梁皇帝的贴心安排。哪怕是单纯的投桃报李,她也不能在这个敏感的时候自私地离开。 想到这里,阿兰海顿时摇了摇头:「不,我不能跟你走。」 刘怀恩的脸色瞬间就变了:「阿兰海,为什么?」 见到恋人变了脸色,阿兰海连忙解释,「怀恩,你听我说,大梁皇帝已经答应我了,他说他会收我为义妹,到时候给你我赐婚。我们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啊!」 能名正言顺地接受所有人的祝福,谁又愿意偷偷摸摸? 可阿兰海没想到,她以为的、刘怀恩在听到之后会大喜过望的消息,却换来了刘怀恩更加阴沉的脸色。刘怀恩彻底沉下了脸:「阿兰海,和我走。」 这样陌生的恋人让阿兰海有些害怕,她甚至忍不住悄悄后退了一点,问:「怀恩,你怎么了?」 刘怀恩却没有回答她,反而粗暴地拽住阿兰海的胳膊,将人直接拽下了床。 阿兰海整个人都是懵的,她呆呆地看着瞬间陌生起来的恋人,一时间都理解不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等她出了帐篷,一抹鲜红的血色映入眼帘,瞬间刺痛了阿兰海的双眼。 她看到,那个向她解释无数遍大梁皇帝会遵守誓言的外侯官已经倒在了血泊中,甚至还死不瞑目; 她看到,前来送她出嫁、祝福她一生幸福的勇士,被人用刀噼成了两半; 她看到,和她一起长大的侍女,肠子流了一地。 阿兰海瞬间就愣住了。她站在原地呆呆傻傻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还觉得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一场噩梦。 恍惚间,在这场可怕的噩梦里,阿兰海甚至听到她的爱人说:「抓住她,把她带回平壤。」 阿兰海近乎空洞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刘怀恩皱起了眉,似乎是很不想回答这样显而易见的问题。但最终他还是转身,走到阿兰海身边,摸着阿兰海的脸颊说:「阿兰海,你跟我去平壤,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阿兰海却突然冷静下来,她的目光平静却冰冷地看着刘怀恩,问:「你和我在一起,目的就是为了挑动大梁和室韦的关系吗?」 「不,不对。」没等刘怀恩回答,阿兰海自己便说道,「区区一个室韦不值得你这么做,你想要挑拨离间的,是大梁和所有松墨草原东部所有的国家,是吗?」 「阿兄和大梁皇帝相交莫逆,更是救过大梁皇帝的命。他很早就告诉我要让我嫁给大梁的皇帝。你知道,所以你找到了我。只要我和你私奔,大梁就不得不将长/枪对准室韦。届时,松墨草原东部的所有国家看到大梁皇帝连救命恩人的部落都会进攻,他们将再也不会向大梁称臣。到时候,为了在大梁的铁骑下保住自己,他们将一起投靠高丽。」 第276页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阿兰海只觉得她从来都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了解过她的爱人。她的嘴角扬起一个惨澹的微笑,手上却不知何时已经拿出一把匕首。 刘怀恩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他下意识后退一步,却没想到那把匕首并没有沖向他,而是划破了阿兰海自己的脖颈。 阿兰海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休想。」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22 18:31:22~2023-11-23 20:52: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励志拥抱所有老婆(* ̄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3章 与君同 室韦公主阿兰海身亡的消息传到洛阳的时候, 已经是五月仲夏时节。这还是因为幽州刺史迟迟等不到早该入境的室韦公主和亲使团而冒着被邻国定义为入侵的风险派出边境守军四下寻找,否则不知要多久,室韦和大梁才能发现和亲使团失踪的事。 萧楫舟端坐首位, 沉着脸说:「根据幽州刺史所说, 人找到的时候, 尸体就随意地扔在野外,已经腐烂到看不出原貌了。莫依啜看到尸体的时候都快疯了,现在已经点兵进攻高丽了。」 看着传来的奏报,齐滺眉头都皱在一起, 满脸的不可置信:「怎么会这样?阿兰海怎么会死在松墨草原?」 就算在歷史上, 阿兰海也是在和高丽王子私奔后做了高丽的王妃, 虽然最后她的结局不详, 但显然她应该是和爱人幸福地生活了一辈子。怎么现在,她明明有了更好的安排,却会死于非命? 齐滺甚至怀疑外侯官的线报出了问题:「确认是高丽做的吗?会不会是东/突勒?亦或者是什么其他的国家?」 很可惜, 对于齐滺提出的其他可能,萧楫舟遗憾地摇摇头:「就是高丽, 错不了。」 萧楫舟将外侯官八百里加急的奏报递给齐滺看:「外侯官进行了细緻的战场检测,通过使团埋骨地附近的马蹄印与尸体上的痕迹来判断, 屠杀和亲使团的就是高丽最精锐的高丽铁骑。」 听到萧楫舟的回答,齐滺的眉头都要皱在一起了。 高丽铁骑,以高丽国名命名, 足以说明这支铁骑对高丽的重要程度。事实也证明这支铁骑没有让高丽失望,以高丽举国之力供养的铁骑最终给高丽带来了几百倍的回报。 这支铁骑的组成士兵皆是高丽贵族,由于贵族自幼衣食都比普通百姓好上一大截, 长大后的身材自然也是人高马大, 以至于这些选拔出来的铁骑士兵能够挥动比普通的游牧民族的士兵更大更长的弯刀。 他们所用的战马也是不知用何种方法培育出来, 比普通的战马更加强壮,也能承载更加厚重的战甲。 这样一支由更高大的战马与更强大的士兵组成的高丽铁骑在松墨草原上所向披靡,别说那些弹丸小国,就是已然是松墨草原霸主的东/突勒都没能在高丽的手上讨到便宜。 最近几次高丽与东/突勒的作战,结局皆以东/突勒的战败而告终,高丽也因此建立起了自己的威望与霸权,成功地建立了以高丽为中心的东北亚秩序。 近几年,高丽频繁入侵大梁东北部,又向大梁东北部的羁縻州县索要贡品。由高丽建立的东北亚秩序已经隐隐威胁到了大梁建立的东亚秩序,这才引发了歷史上的三征高丽。 正是因为清楚大梁与高丽的战争是霸权冲突,因此齐滺从来都知道大梁和高丽必有一战。只是齐滺没想到,这场战争会来得这么快,比歷史上的时间还要提前两年。 齐滺问:「莫依啜要点兵攻打高丽,但室韦的国力不足以和高丽抗衡,我们是不是也要帮忙?」 毕竟室韦是大梁的附属国,这场战争的导火索又是室韦「进献」给大梁的和亲公主被高丽截杀。大梁要是兴兵不攻打高丽,脸要丢到全亚洲了。 「打是必然要打的。」萧楫舟沉默一瞬,他的拳头在瞬间紧握起来,脸上也闪过几分犹豫,「就是派谁去打的问题。」 一时间齐滺的脑中闪过很多人名,战功赫赫的大梁第一公子杨念玄,熟读兵书也该歷练的萧盛,亦或者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将……随便拿出一个,配上大梁强盛的兵力,都足够给高丽教训。 毕竟,歷史上的三征高丽失败,没有一次是因为大梁的综合国力不如高丽。 一征高丽失败,是因为歷史上的梁昏帝御驾亲征,却将文武百官都带了去,也将错综复杂的朝廷党争带到了战场上,导致主帅军令不行,士兵阳奉阴违从而贻误战机。最终萧楫舟意识到了这场战争的必然失败,选择了班师回朝。 二征高丽严格意义上来说并没有失败,因为二征高丽的时候,萧楫舟吸取了一征高丽的教训,只带着亲信亲征。曾经的战神在战场上重新焕发光彩,一路打到了高丽的国都平壤。 只是平壤围困战正在进行时,大梁内部却着了火,阿鹿桓念玄反了,直接领兵围困了洛阳。远征高丽的士兵多家在洛阳,士兵的心神已经动摇了,故而萧楫舟只能看着已经毫无还手之力的平壤咬牙回防。 三征高丽时,大梁如此国力甚至已然民不聊生,更何况综合国力远远不如大梁的高丽。因此,当三征高丽的大军到达高丽边境的时候,高丽王直接投降了。一拳打在棉花上,萧楫舟只能闷闷地收了高丽王的投降国书,班师回朝。 第277页 只是大军班师回朝,高丽却又耍起了小心思,拒绝向大梁称臣纳贡。萧楫舟气得要四征高丽,然而风声刚一放出,首先出现的却是国内如同雨后春笋般滋生的叛军。 歷史上的记载已然说明大梁的国力远远高于高丽,现在的大梁又比歷史上的大梁更加强盛,支撑起一场战争不成问题。即便大军压境,齐滺也有信心大梁可以轻而易举地支撑五年,而高丽绝对撑不了这么久。 也就是说,只要领兵之将不是废物,哪怕仗打得一般,耗也能耗到高丽投降,让谁去做领兵之将根本不是什么困难的选择。 可是当话即将出口的那一剎那,齐滺勐然意识到,萧楫舟想说的可能和他想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好半晌,齐滺才试探着问:「你这么说,是不是你想御驾亲征?」 萧楫舟一顿。沉吟片刻,他才犹犹豫豫地点头:「阿滺,我就是想……我……」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可齐滺却突然间便明白了萧楫舟究竟想做什么。这一剎那,史书上的记载与眼前这个鲜活的人在他眼前重叠明灭,齐滺恍然间便明白,萧楫舟在多么渴望能亲征高丽。 与别的无关,大抵只是一个年轻人想要证明自己,他可以。 萧楫舟生来带着鲜卑戎马的鲜血,但鲜卑在华夏人的眼中,却永远只能得到一声「蛮夷」。 元沚可以大骂大梁以臣窃君、满朝文武皆是叛臣,但几千年来的父系传承却只会让萧楫舟觉得他是一个带着蛮夷鲜血的华夏人。他从小到大都听着这样的言论长大,所有人都用鄙视的目光看着带着蛮夷鲜血的新帝,在背地里大肆嘲笑他的出身。 那时候萧楫舟是怎么想的? 当他成为皇帝,那些人却歌功颂德着他的父皇、用夸张的语句怀念着他的阿兄,仿佛这两个已经故去的人是怎样的英明神武,而现在登基的皇帝却只是一个只会打打杀杀的北方蛮子。 那时候的萧楫舟又是怎么想的? 必然会不甘吧,不然萧楫舟若当真如同歷史上评价的那样只是一个好大喜功贪图奢华的帝王,他不会同意齐滺提出的一项项改革,也不会在齐滺的要求下缩减帝王原本的开支。 齐滺说不要铺张浪费,萧楫舟便不再让绣娘每日不停地制作新衣,也不再让御膳房每餐都做几十道根本吃不完的饭菜。他主动削减了帝王的开支,却又不曾动元沚的份例。 从萧楫舟听从他的每一项建议的时刻起,齐滺就知道,这个在歷史上的评价堪忧的少年帝王,心里在意的从来都不是帝王的尊荣与享受。他想要的,从来都只是做一个让所有人都认同的帝王。 他想继承父辈的意志,维持大梁的繁荣昌盛,维持以大梁为中心的东亚秩序。他想要做的甚至是比自己的父亲还要好,梁景帝只想定北安南,萧楫舟却将目光扩大到了东西。东北的高丽他要平定,西部的西域他也要建立大梁霸权。 他的想法太多太大,万邦来朝才是他的最终目的。只是当时大梁的国力并不足以支撑这个堪称惊世骇俗的目标,因此大厦一夕崩塌。 但是,萧楫舟从没有忘记他的想法。所以,他想,他真的想御驾亲征,向整个天下证明他会是一位合格的皇帝,是会被史书记载的千古一帝。 理清了萧楫舟的想法,此刻,齐滺只觉得他一句反对的话都说不出了。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拒绝萧楫舟的要求。御驾亲征何其危险,更何况如今的大梁正在土地改革的重要关头,尚且没有做到「安内」,此时的萧楫舟根本不宜离开洛阳。 但是所有理智在脑中过了一遍,齐滺说出的话却变成了:「你去吧,我支持你。」 萧楫舟的双眼瞬间发亮。 ****** 皇帝陛下要御驾亲征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国,不论世家贵族究竟怎么想,表面上还是上了「为安全计、希望陛下放弃亲征」的摺子。 远在关中监察赈灾事项的元岁被自己的老爹用八百封家书催了回来。他回到洛阳甚至连一口茶都没吃上,就被自家老爹打包扔进了洛阳宫,希望自己的蠢儿子能劝皇帝陛下打消御驾亲征的可怕念头。 元岁:「……」 您看我行吗? 苦楚无处可诉的元岁只能捏着鼻子进了洛阳宫,他自然是不敢直接找萧楫舟的,因此元岁找到了在御花园不知道在干什么的齐滺。 眼看着齐滺现在甚至还在颇有情趣地玩着手中的手工,元岁深刻理解了什么叫皇帝不急太监急。他挠着头,只觉得自己的头髮很快就要离他而去:「不是,阿滺,你就这么由着陛下胡闹?」 齐滺安安分分地玩着手中的竹条,头也不抬地说:「陛下哪里胡闹了?御驾亲征壮我国威,那不是一件好事吗?」 元岁问:「那朝政呢?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现在朝政有多混乱,都公天天烦的想杀人。没了陛下坐镇,那帮世家还不得闹翻了天?」 「那陛下在洛阳,他们就不闹了?」齐滺想得很开,「听过一句话没有,先帝创业未办而中道崩殂,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这说明什么?说明陛下不在,我们自由了,也许改革能进行得更好。」 刚刚走到御花园结果就听到了这番惊天言论的萧楫舟:「……」 一时之间觉得自己的语言能力可能有点问题的元岁:「……」 第278页 元岁憋了半天,觉得自己和齐滺论歪理是肯定吵不过齐滺的,只能耍无赖一般说道:「我不和你犟这些,总之,你可想好了,陛下不在,谁能控制着洛阳的大局?你知不知道那些世家背地里怎么骂你的?」 齐滺:「不就是扎我小人吗?你放心,他们不知道我的生辰八字,扎小人没用的。」 元岁:「……」 萧楫舟:「……」 元岁受不了齐滺的胡说八道,很显然,萧楫舟也不想再听齐滺的口无遮拦,他上前一步打断齐滺的话:「胡说什么?谁敢扎你小人?行巫蛊之事是要诛九族的。」 元岁的眼皮跳了跳。 听到了萧楫舟的声音,齐滺顿时站起了身,他倾身抱住萧楫舟,仰着头问:「这么早就回来了?讨论完了?」 萧楫舟点头:「想你了,就来找你了。」 元岁觉得今日的自己不但头髮在掉,牙齿好像也在发酸。 齐滺把自己刚刚做好的滚灯递给萧楫舟:「你看,我刚做好的滚灯,晚上一起玩啊?我还没有贴灯纸,你画?」 萧楫舟摸着齐滺的头:「好。」 元岁:「……」 我是真的多余啊。 元岁再也受不了这份冷遇,他忍无可忍地给自己找存在感:「陛下……」 萧楫舟:「朕知道了,你回来一趟也挺累的,去见太后吧,不用回来谢恩了。」 元岁:「……」 元岁微笑:「臣谢主隆恩。」 等元岁走了,齐滺才埋怨地对萧楫舟说:「你这么凶做什么?人家千里迢迢地跑回来,不还是担心你?」 萧楫舟油盐不进:「所以我都没揍他。」 齐滺:「……」 萧楫舟突然问他:「阿滺,你希不希望我御驾亲征?」 齐滺一愣:「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萧楫舟:「我只是突然发现,元岁有一件事说得对,我不在洛阳,万一世家趁机发难,你怎么办?」 齐滺的眼皮轻轻跳了一下,说:「我找个乌龟壳子躲起来。」 萧楫舟:「……」 齐滺踮起脚尖揉着萧楫舟的脸说:「你怕什么,我这么个大活人,他们还能吃了我?」 没准真会呢……萧楫舟禁不住皱眉:「阿滺,你要知道,那些世家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他们可不是只会耍嘴皮子的废物。」 就像海平元年的冬天,他们离开大兴前往洛阳,却刚出了大兴的管辖范围,便遇到了昌黎韩氏派出的刺客。 世家的部曲是被强制解散了,但萧楫舟很清楚,各个世家暗地里还有自己隐藏的部曲。那些部曲才是精锐,是世家最后的立身之本。只是暗地里的部曲不多,萧楫舟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萧楫舟没有动那些隐藏在暗地里的部曲,所以世家在反抗无果后,选择了解散明面上的部曲,来换取朝廷对暗地部曲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这些暗地里的部曲便很有可能变成刺向齐滺的利刃。 萧楫舟突然就发现自己选择的御驾亲征是一件多么不负责任的事,此刻他是深深的后悔:「阿滺,我不亲征了,我留在洛阳陪你。」 这次反而轮到齐滺愣住了:「你不去了?」 萧楫舟下意识握住齐滺的手,说:「对,我不去了,我放心不下你。」 听了萧楫舟的话,齐滺反而瞬间笑了起来。他踮起脚尖,轻轻地吻上萧楫舟的唇:「去吧,文殊奴,我想看你如同天空翱翔的雄鹰自由自在,也想看你如同草原疾驰的狼王肆意奔跑。被困在笼子里的你,我不喜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23 20:52:10~2023-11-24 21:54: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京墨 5瓶;励志拥抱所有老婆(* ̄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4章 与君同 海平三年的荷月季夏, 萧楫舟怀着满心的担忧与不舍,却最终在齐滺的支持与劝导下,点兵御驾辽东。他带走了杨念玄与十万大军, 却在临走前将齐滺擢升为尚书令兼录尚书事, 并将控制天下兵马的虎符交给齐滺保管。 一开始, 擢升齐滺为尚书令兼录尚书事的圣旨下达之时,瞬间便引来了满朝文武的反对。尚书令是尚书省的最高长官,掌管着尚书省的全部政务。录尚书事更是实职,尚书令兼录尚书事这一诏令的下达, 意味着齐滺正式成为大梁官员体系中名副其实的第一人。 小小年纪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更可怕的是这位新上任的录公大人明明名分挂靠在敦煌崇氏名下, 他本人却对世家怀有无尽的恶意。自他进入大梁官员体系以来, 所做出的种种改革,无一不是向世家的根基捅刀子。 因此,满朝文武没几个人真的想看这位年轻的录公大人平步青云, 因此这位大人得到了前无古人的待遇—— 全洛阳九成以上的官员顶着烈日跪在洛阳宫门口,请求陛下收回成命。 奏摺彻底表演了一番什么叫作乱落如雪, 无数奏摺堆积如山,看起来颇为壮观, 让齐滺都不由惊嘆一句,在此之前他从不知道,原来洛阳的京官文采竟然这么好。 但面对这种种威胁, 萧楫舟连看都不看一眼。心中对于齐滺的担忧让他整个人都很暴躁,因此在他意识到这些官员又在仗着自身的威信与世家的尊荣妄图左右他的行为之时,本就叛逆的陛下彻底爆发了。 第279页 他让王福全在洛阳宫门口摆了一口很大的铜盆, 堆积如山的奏摺被扔到铜盆里, 当着这些大臣的面, 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本就炎热的夏季配上身旁熊熊燃烧的大火,成功让一些年老体弱的老臣晕了过去,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气的。 偏偏王福全好像觉得晕过去的大臣还不够多似的,在那些脸色乍青乍白的朝臣面前,王福全摆出一张弥勒佛一样的笑脸,说:「陛下说了,天气寒冷,让老奴来给几位大人烧点火,保暖。」 烈日炎炎,本就处在中暑边缘的大臣成功被这句话又气晕过去几个。 王福全看了,连忙招唿身后的小太监:「眼瞎了吗?没看到又有大人冻晕了?快,抬到太医院,让太医好好治治。」 说完,王福全又转头对还跪在宫门前的大臣们说:「几位大人莫慌,老奴这就让那些没眼力见的东西再给诸位多添几个火盆。」 大臣们:「……」 最终,在满朝文武没什么用的阻拦下,擢升齐滺为尚书令兼录尚书事的诏令依旧明被发上谕,贴到了各个州县的城门上,诏令的内容再也没有更改的余地。 大臣们冷着脸慢吞吞地回了家,心中也不知道都在想着什么。 齐滺站在城楼上看着这些鲜红到刺眼的身影,只觉得一个疯狂的想法在心底疯狂地滋生。只是表现在脸上的,依旧是他一直以来的温良:「文殊奴,你这可是让我把这些人都得罪光了。」 「无所谓。」萧楫舟说,「反正早就得罪了,也不怕得罪得再深一点。」 他将虎符递给齐滺:「我不在,洛阳禁军全部归你调遣,王命棋牌我也给你。总之什么都别怕,谁不服你就杀了,一个不够就两个,两个不够就三个,三个不够就三百个,总归这世上的活人多了去,杀是杀不完的。」 齐滺简直要哭笑不得:「都是股肱之臣,怎么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怀柔,怀柔。」 萧楫舟又一次不舍地摸着齐滺的额头:「阿滺,我真的担心你。」 齐滺踮起脚尖,在萧楫舟的唇上轻轻地亲了一口:「别怕,你不是说了,我是天上下凡的神仙吗?神仙怎么会死呢?」 萧楫舟紧紧地扣住齐滺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 远征高丽的战事很顺利,急着回家的萧楫舟仿佛战神附体,在战场上无往不利,如同一尊杀神,没几场战,就把高丽引以为傲的高丽铁骑杀得宛如丧家之犬,让围观吃瓜的一众小国惊呆了下巴。 高丽无奈之下只能请求昔日敌人的援助,与大梁关系一直不好西突勒和早已对大梁虎视眈眈的东/突勒接下了这份「求助书」,纷纷派兵攻打大梁。 凉州的崇玉山率兵抵御西突勒很有一套,愣是让西突勒无法踏进大梁国土一步。东/突勒南侵併州,并州兵马不多,齐滺便派遣广陵郡王萧盛率领禁军七万北上与并州刺史一同抵抗东/突勒。 萧盛忙着调兵遣将免得第一次打仗就丢人,李问疆却在这个时候敲开了宫门。 得知李问疆进宫的时候,齐滺亲自走出去迎接:「阿姐怎么来了?有话传一声,我亲自去见你,何苦大热天地折腾。」 李问疆甩开齐滺要来扶她的胳膊:「我来看看我们录公大人,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些相识于微末的穷朋友。」 齐滺倒吸一口凉气:「阿姐怎么这么说?是不是有小人作祟?」 李问疆冷笑:「那你和我说,你现在在做什么?」 她一甩长袍,直接坐在主位上,丝毫不给齐滺面子:「近几日来,你先是让元岁回到关中继续主持赈灾,前几日又说服太后娘娘去郊外避暑,今日又直接让萧盛带兵北上。我问你,并州当真告急到了要让阿盛率领七万大军前往支援的境地?」 齐滺当即解释道:「阿姐你听我解释,并州虽是边塞,但内有长城阻挡东/突勒,其又与司州、洛阳太近,不方便屯兵太多,因此此次东/突勒南侵,我才让阿盛多带些兵马。这也是为了保证阿盛的安全,他第一次打仗,怎么也要大胜才好。」 「我呸!」李问疆丝毫不吃这套,「并州有多少兵我不知道?王严随要是就这点本事,他能当二十年的并州刺史?你给我老实交代,到底为什么要让阿盛离开洛阳!」 齐滺再一次向李问疆保证:「阿姐,你信我,我怎么会害阿盛?我是真的希望阿盛此次凯旋,到时候他战功在身,以后什么都好说。」 李问疆简直要气笑了:「还在忽悠我,你当我是萧盛那个蠢货?」 她瞬间站起身,一把捏住齐滺的耳朵:「今日你不把话给我说明白了,耳朵就别想要了!」 齐滺万万没想到李问疆竟然掀桌,他口中喊着「疼疼疼」,奈何李问疆铁石心肠一点不软,齐滺只能无奈告饶:「阿姐你先松手,我说。」 李问疆这才憋着气收回了手:「说。」 齐滺冲着李问疆讨好地笑笑:「阿姐,我这不是想着,有些人就趁着这个机会一起揪出来吗,多好的机会,你说是不是?」 听到这句话,李问疆瞬间炸了:「我就知道!你个王八蛋!」 李问疆瞬间开骂:「我就知道你把禁军都支走准没好事,你果然打着这个主意!你有没有想过,万一那些人的势力比你想像的多呢!没有禁军的保护,你就不怕玩脱了,真被他们吊起来打?」 第280页 齐滺眨眨眼,滴熘圆的杏眼里一派清澈的愚蠢:「阿姐,怎么会?有阿姐在,我什么都不怕。」 李问疆简直要疯了:「我?我手里要兵没兵要人没人,我拿什么护着你?更何况,要不是我逼着问,你甚至都不告诉我!」 她瞬间反应过来了:「你又在这忽悠我是不是?」 李问疆气得撸胳膊挽袖子:「我打死你个小兔崽子!」 齐滺转身就跑。 ****** 【辽东】 萧楫舟收到齐滺对于并州的决策时,附带收到的还有一封齐滺的亲笔家书。信封的表面是齐滺亲笔写下的「文殊奴亲启」。 不是齐滺惯常喜欢的龙飞凤舞的行书,而是一笔一画认真书写的楷书。看着眼前这宛如簪花小楷一般秀丽的小楷,萧楫舟一一拂过上面的字迹。墨香萦绕鼻尖,萧楫舟甚至能想像得到齐滺伏在案前一笔一画写下这封家书的样子。 他没有第一时间拆开家书,而是拿出了王福全带来的齐滺送给他的礼物——一块白色的石头。 杨念玄在一旁看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陛下,这是什么新的玉石吗?臣怎么不论怎么看,都觉得这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 萧楫舟打量了这块石头半天,才说:「你说的没错,这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杨念玄奇了:「录公怎么送这么块平平无奇的石头来?」 「平平无奇?你错了,这块石头可一点都不平平无奇。」萧楫舟就着荧荧火光打量着手中的石头,问,「知道什么是离坚白吗?」 杨念玄:「???」 杨念玄满脸懵逼:「知道……但录公的意思是?」 离坚白,先秦时期公孙龙的着名论述。 先秦有诸子百家,有一家在后世称为「名家」,在先秦称为「辨者」。名家有两个着名论述,一是梁相惠施的「合同异」,另一个便是公孙龙的「离坚白」。 所谓「离坚白」,便是指一块白色的石头同时具有「白」和「坚」两项特性,「白」指「白色」,「坚」指「坚硬」。只是在观看之时,只能看到石头的「白」,看不到石头的「坚」;但在触摸之时,却又只能触摸到石头的「坚」,触摸不到「白」。 因此公孙龙认为,「白」和「坚」是两项完全不同的特性,「白」的不一定「坚」,「坚」的也不一定「白」。由于这个论述实在是太过无用,因此被世人评价为「辩而无用」。 萧楫舟施施然答道:「录公这是在告诉朕,有些东西看起来无用,但能流传到后世,说明这东西必然不是看起来的那样无用。」 杨念玄:「……」 我觉得现在的我有点无用。 杨念玄懵逼半天,也没想明白齐滺送这么块破石头来究竟有什么意义。但下一秒,他便听见萧楫舟说: 「传令下去,接下来对于高丽的战争中,我大梁士兵务必做到不杀平民、不伤百姓,即便那些不是我大梁的臣民。对攻下来的城池务必做到秋毫无犯,我们是前来讨要说法的正义之师,不是土匪。」 杨念玄:「……」 原来如此。 你们文化人玩得真花。 杨念玄刚打算转身传令,却看到萧楫舟竟然将那块石头小心翼翼地藏在了腰带里。 杨念玄不理解:「陛下,不就是块石头,何必如此珍惜?」 「你懂什么?」萧楫舟发动了对单身狗的嘲讽,「阿滺有话直说便是,何必非要如此迂迴?必定是因为他想送我东西了。」 萧楫舟的笑容甚至有些荡漾。 杨念玄的脸色有瞬间的扭曲。 等杨念玄转身出去传令,萧楫舟才打开齐滺送给他的家书。 竟是一首情诗: 几蓑烟雨问霓虹, 从来容易好梦中。 却问君子何谈笑, 此生有幸与君同。 萧楫舟先是笑,只觉得那句「此生有幸与君同」是他这辈子听到的最好听的情话。他甚至开始忍不住脑补,猜想写出来这句情诗时的齐滺会不会羞得满脸通红。 只是没过一会儿,刚刚消失的脑子逐渐回魂,萧楫舟的目光终于移动到了前半首上。 从来容易好梦中…… 这句话太苦,苦到不像是齐滺会说出来的话。 萧楫舟敏锐地意识到了好像有哪里不太对,他瞬间抬头,尖锐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王福全:「王福全,洛阳发生什么事了?」 王福全被吓得瞬间跪了下去。 看着脸色苍白的王福全,萧楫舟突然间便意识到了什么。他近乎慌张地站起身,抓着王福全的领口问:「阿滺怎么了?」 王福全哆哆嗦嗦地说:「陛下,有人反了,他们围困了洛阳,囚禁了录公!」 萧楫舟的眼中蔓延上惊恐。 【作者有话说】 那个,看着这几章的内容,是不是有小可爱已经感觉出来了,本文快要完结了。比我想像中的快,本来以为最后一卷内容挺多的,但真写起来发现也没有那么多内容。那个,你们可以想想想看什么番外了,依照这个速度下去,我都不确定还有几章就能完结了 ****** 感谢在2023-11-24 21:54:26~2023-11-25 22:30: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mmer 6瓶;励志拥抱所有老婆(* ̄ 1瓶; 第281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5章 与君同 【洛阳宫, 天牢】 齐滺被又粗又重的铁链锁在木桩上,沉重的铁链牢牢锁住他的四肢,将他整个人紧紧绑住, 皮肤上出现一道又一道的红痕。 元磬坐在齐滺对面, 俊美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苦恼:「录公大人, 只要你说出传国玉玺在哪,你就可以从这里出去了,你为什么还要嘴硬?」 齐滺低着头,苍白的脸上麻木到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他像是什么都听不到了一般, 对于元磬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元磬站起来走到他身边, 低着头问:「录公大人, 有问题我们可以谈嘛。你想要什么?只要你点头, 录公的身份我也可以给你留着,萧楫舟能给你的,我也能。」 齐滺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元磬仿佛在唱独角戏。 元磬轻轻抬起齐滺的下巴,他的指腹触碰到齐滺因为滴水未进而干裂的唇上。他近乎诱惑一般地问:「录公大人, 瞧瞧,以往没吃过这种苦吧?你图什么呢?」 这次齐滺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慢却坚定地抽回了自己的下巴, 仿佛有多么的嫌弃元磬的触碰。 元磬讨了个没趣,他放开齐滺的下巴,又绕着齐滺转了一圈, 无奈地说:「我的录公大人,你莫不是还觉得萧楫舟能回来?」 听到这句话,齐滺瞬间抬起了头。他苍白的脸上因为激动泛起了红, 就连眼中都满是怒意。他轻轻张口, 沙哑的声音传了出来:「你住口!陛下不会有事的!」 见到齐滺终于肯正面回答, 元磬的脸上露出了更加灿烂的笑意。他微微低头,在齐滺的耳畔说:「录公大人,杨念玄在陛下身边呢。他与陛下有杀父之仇,你真以为他会抓不住这唯一一次为父报仇的机会?」 齐滺死死地瞪住元磬,眼底仿佛淬了冰。 元磬摸着齐滺的脸,仿佛在把玩着什么上等珍宝:「录公大人,说出传国玉玺在哪,你就依旧是万人之上的录公,不好吗?」 齐滺闭上了双眼,不合作的态度十分明显。 再一次受到冷遇,元磬终于失去了耐心。他收回手,冷冷地对手下说:「想办法让我们的录公大人开口,别死了就行。」 转身的剎那,清晰的破空声传来,鼻尖仿佛嗅到了鲜血的味道,元磬翘起了嘴角。 刚一离开暗无天日的天牢,元磬便看到了急匆匆而来的姚芰衣。他步履匆匆,髮丝都有几分凌乱,再不见以往翩翩公子的精緻无双。 姚芰衣见到元磬,上来便是噼头盖脸地发问:「录公呢?他在哪儿?你对他都做了什么?」 元磬被如此质问也不恼,依旧是脸颊带笑:「表哥,你这么多问题,让弟弟先回答哪个好?」 姚芰衣听到元磬如此语气,只觉得一阵怒火从心底涌现。怒火燃烧了他的理智,他已然无暇去想眼前的这个看似和善的少年是能在举手投足间便掀起一场叛乱的狠角色,姚芰衣一把抓住元磬的领口,声音又冷了几分:「我在问你话!」 元磬的眸光微微凉了三分,他轻飘飘地扯下姚芰衣的手,轻松地仿佛只是在拂去衣襟上的灰尘。 但如此轻飘飘的力度对于姚芰衣来说却重如万钧,他仿佛手上都失去了力道一般,任由元磬将他的手拂开。 元磬说:「表哥,你读了这么多的圣贤书,想必何为君君臣臣你还是懂的。」 姚芰衣脸色难看异常,一时间竟仿佛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只能冷眼看着元磬的动作却一言不发。 元磬这才施施然地说:「表哥放心,轻重缓急我还是分得清的。堂堂录公大人,世人眼中的小神仙,我又怎么会对他做什么呢?」 姚芰衣咬着牙说:「但愿你能记得你说过的话。」 然而下一瞬,天牢中匆匆跑出一名狱卒,对着元磬便说:「世子,不好了,录公他……他……」 还不等元磬发话,姚芰衣当场便白了脸色,问:「录公怎么样了?」 狱卒哆哆嗦嗦地说:「他要不行了。」 元磬:「……」 别问,问就是脸疼。 元磬当即一甩长袖:「怎么搞的?传太医!」 ****** 【洛阳宫,万安殿】 昔日高高在上的太后元沚被困在自己曾经的寝宫中,但她的脸上却丝毫不见恐惧。她端坐在主位上,闭着眼转动着手中的佛珠。 元津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元沚念佛的这一幕。元津忍不住道:「阿姐当真好雅兴,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求你的佛祖。」 元沚依旧闭着眼,但口中的话却是对元津说的:「不求佛,难道求你这个畜生?」 这句话瞬间刺激到了元津,他上前一步直接抢走了元沚手中的佛珠,随即又将这串佛珠粗暴地扔在地上。 佛珠与地面相撞,在瞬间摔得七零八碎。满地乱滚的佛珠终于使元沚睁开了双眼,她看了眼暴怒的元津,冷淡地摇了摇头:「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废物。」 元津顿时冷笑一声:「对,我是废物,所以我不配做人,我就配做条狗。」 说着,他竟然弯下了腰,径直跪在元沚面前,冲着元沚磕了三个头:「我就配做这样的狗,一辈子对你点头哈腰逗你笑。」 说着,他竟然学了三声狗叫,三声「汪汪汪」在空旷的大殿内迴响,无端带起几分恐怖来。 第282页 元津笑嘻嘻地说:「阿姐,我是不是这辈子只配这么叫?」 不待元沚回答,元津突然就收了笑,他一秒钟起身,脸上瞬间换了一副表情:「可惜了阿姐,狗是不想一辈子都做一条狗的,狗也是想做个人的,我就是那条想做人的狗。」 他伸出双臂,仿佛在怀抱自由的空气:「我就想看看,你们这些人都跪在我这条狗的脚下会是什么样子。」 他突然弯下腰,凑到元沚身前,说:「阿姐,你也学一声狗叫给弟弟听听,好不好?弟弟想知道,你学的狗叫是不是比弟弟的还好听。」 元沚似乎是觉得看一眼这人都嫌烦,故而闭上了眼睛。 然而这个动作却再一次激怒了元津,元津当即如同疯了一般,抓住元沚的脖子便撕扯着问:「你为什么不看我!为什么!是不是觉得我这条狗污了你的双眼!」 元沚被迫睁眼,她被卡住喉咙,只觉得唿吸都开始困难。但她却并没有在脸上表现出一丝一毫痛苦的情绪,反而冷着脸,扬起手,用尽自己最大力气,扇了元津一个耳光。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将元津打懵了,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小时候的西齐皇宫,因着他是婢女所生,皇后阿史那阿依夏每每看他不顺眼,便是一个响亮的耳光;他的那个婢女生母每每想到生了他这么个皇子却不能讨皇帝的喜欢,也会给他一个耳光。 后来西齐被大梁取代,他被送到了一个小村子里,像条狗一样的活着,那里所有的人都可以欺负他。 同为元姓的其他人打他,因为曾经的皇子终于落到了泥地里; 守卫也可以打他,这些人卑微了一辈子,难得有机会可以欺负「达官显贵」。 他在元家村里一边劳作一边挨打,打到他麻木,打到他再也不会反抗。 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他过了八年,终于,他那早已没什么记忆的姐姐生下了一个皇子,他终于被释放,回到了繁华的大兴。 他以为他要开始过好日子了,一路上,他都在想,他一定要好好报答他的姐姐。还有他的小外甥,简直是他的福音。 然而想像总比现实美好,他想像中的未来是花团锦簇阖家欢乐,现实却是这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充斥着丑恶。 梁景帝放他只是为了巩固皇权彰显仁德,所以他被提拔到了高位,但却有名无权。他唯一的作用,就说在梁景帝需要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揭开自己的伤疤。他像一条狗一样逗着梁景帝笑,梁景帝笑了,他就有饭吃了。 他想去问问他的姐姐,为什么梁景帝要如此对他。可是他想像中温柔似水的姐姐却只会用嫌弃的眼神看着他,摇着头说:「什么都不懂,和废物有什么区别。」 那样的失望刺痛了他的双眼。他开始努力学习,世家瞧不起他,他觍着脸也要学世家的知识。最终,他的学识让很多传世大儒都松口夸奖,可他的姐姐却依旧瞧不起他。 后来他终于明白,他的姐姐是高贵的阿史那阿依夏皇后生的,他却只是个低贱的婢女生的,所以,他的姐姐永远都不会瞧得起他。 不,那不是他的姐姐,那只是一个和他流着相同血脉、却瞧不起他的坏人。 再后来,他的学识被大儒看中,在这些大儒的牵线搭桥下,他娶了一个身份高贵的妻子,吴兴姚氏的嫡女姚霁。 高贵的南方氏族的女孩啊,就是在西齐鼎盛时期都不一定愿意嫁给皇子的世族女,如今却成了他的妻子。他满心欢喜,心想,他终于有自己的亲人了。 然而,事实却又给了他当头一棒。高贵的世家女为什么会下嫁给他这么一个身份尴尬的亡国皇子?当然是因为,那个世家女做出了不可说的丑闻。 兄妹私/通。 姚霁竟然和自己的亲哥哥姚霆私/通,还生下了一个孩子。那个在众人口中出身高贵的吴兴姚氏嫡长子姚芰衣,实际上是这对兄妹乱/伦的产物。 知道的人心照不宣,然后像看笑话一样,看着他娶了这样一个原本应该被家族赐死的女孩儿。 妻子的背叛、姐姐的蔑视、世人的冷语……元津忍不住问自己,为什么他的一生就要遭遇这一切?他究竟是做错了什么,才让这些人这样的瞧不起他。 元津忍不住开口问:「阿姐,为什么,我就这么讨人嫌?」 【作者有话说】 舟舟:老婆受伤了,给老婆吹吹 滺滺:老攻你真好……等等,你在吹哪里? ****** 感谢在2023-11-25 22:30:06~2023-11-26 20:50: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柒柒、含章可贞冰絜渊清 10瓶;衍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6章 与君同 「阿姐, 为什么,我就这么讨人嫌?」 这句话让元沚的心都忍不住颤了一下。有那么一刻,她甚至也在想, 为什么她会不喜欢元津? 是因为身世吗?因为元津是婢女所生, 元津的存在就意味着父皇对母后的背叛, 所以她从都至尾都讨厌元津? 不然吧……元沚忍不住想,当初萧楫舟刚刚出生时,她也是真的盼望着这个弟弟。那时她在大兴,她的兄长却远在洛阳, 兄妹二人多少年都能听着对方的只言片语来知道对方过得究竟好不好。 第283页 没有兄长在身边, 元沚也曾真心地想过要对自己唯一的亲人好一点。只是当元津站在她面前的那一刻, 元沚的脸上满是失望。 心念不正, 愤世嫉俗……八年的囚禁生涯早已让当初那个小皇子扭曲了心神,现在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心底只有欲/望、只有向上爬的魔鬼。 对这样一个人交心, 以后只会被他吃的连渣都不剩。 在重逢的第一眼,元沚就知道, 眼前的这个人,决不能真的把他当成弟弟。她的阿兄会为了她忍受世间所有的屈辱, 可她的「弟弟」却只会在吸干了她的血之后还要将她拆吃入腹。 元沚清淡的眸光落在元津癫狂的脸上,忍不住说:「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谁会真的瞧得起你?」 元津的表情瞬间就凝固了。他的脸上还带着癫狂的笑容, 却在这一瞬间想要做出其他的表情,以至于整张脸看起来都有些扭曲。 元津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元沚看, 像是不可置信于自己的姐姐会说出这样的话, 又像是觉得他终于等到了等待已久的审判, 他的姐姐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元津扯了扯嘴角,僵硬的肌肉在他的脸上组合成一个怪诞的表情。元津哑着嗓音说:「阿姐,你终于说出你的心里话了,你就是瞧不起我,对不对?」 千言万语彙聚在元沚的喉咙处,可一番斟酌过后,元沚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是多余。 更何况,元津说的也没有错。 元沚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摆,银白色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元沚说:「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元津冷飕飕地看着她,眼中似乎蕴含着万千思绪。最终,元津却说:「阿姐,我不杀你,我要你亲眼看着,我是怎么夺回我们西齐的天下的。」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令人高兴的事,元津甚至扯出了一个堪称愉悦的笑容:「你做不到的事,我能,我会把萧氏从我们叱罗氏手中夺走的天下再夺回来。」 元沚看着元津逐渐走远的身影,半晌,说出一句:「说你蠢,你还不愿意听。」 ****** 【上党】 衡山郡公元津叛乱、带兵保卫洛阳的消息传到萧盛的耳中的时候,他正带着七万大军北上支援。 东/突勒南下入侵併州,如今正被并州刺史率军挡在长城之外,如今战场就在晋阳以北。只是并州守军不多,因此并州刺史向洛阳求助,希望洛阳增兵,将东/突勒彻底赶出大梁国土。 齐滺便以尚书令兼录尚书事的身份派遣广陵郡王萧盛领兵七万北上御敌。只是大军刚刚走到上党,萧盛便收到了洛阳被围的消息。 得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萧盛便想掉头南下解救洛阳,只是李问疆拦住了他。 李问疆问:「你现在回身南下,洛阳之围是解了,晋阳怎么办?东/突勒骑兵十万,晋阳却只有守军五万,现在全靠长城才可抵挡一二。若是没有援兵,晋阳失守,你知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萧盛的脸瞬间就白了:「晋阳失守,以南一马平川,将再无山河之利来抵挡突勒骑兵,届时突勒骑兵可一涌而下直入洛阳。」 多么熟悉的流程,当年大齐末年,就是这样丢掉了长城又丢掉了洛阳,从此华夏北方便成了蛮族的温床,任由蛮族肆虐。 自此,南北二十七朝噩梦成了每个华夏人心底抹不去的伤痛。 萧盛白着脸,这才意识到他的决定对于这个天下来说意味着什么。 只是…… 「那我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小齐大人遇险吗?洛阳守军几乎被抽调一空,凉州战场上崇玉山自顾不暇,辽东战场还不是是什么样子,万一小叔叔没能及时回援,那小齐大人就危险了。」 李问疆脸色难看:「你以为他不知道?」 萧盛一愣。随即,萧盛不可置信地问:「现在的这一切,是小叔叔和小齐大人计划好的?」 李问疆:「只怕你的小叔叔也被蒙在鼓里呢。」 萧盛:「???」 一开始萧盛都有点转不过来弯,直到他想明白了李问疆究竟在说什么的时候,他直接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小齐大人连小叔叔都瞒着?」 李问疆冷着脸不说话。但萧盛太熟悉李问疆,通过李问疆的微表情萧盛便明白了,他说的都是真的,齐滺是真的在瞒着萧楫舟的情况下策划了这一切。 这一刻,萧盛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冷了起来:「阿滺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知不知道这样的行为究竟有多危险?」 很显然,齐滺又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只是有些人平日看起来文文弱弱又乖又听话,疯起来却比谁都疯。 李问疆咬牙切齿:「还能为什么?人家伟大着呢,要用自己的命为你的小叔叔找出背地里的叛臣,给你小叔叔扫清障碍。」 萧盛觉得头晕:「等小叔叔回来,他不得气死了?」 「那也是之后的事了。」李问疆说,「阿盛,这是阿滺的选择,我尊重他。而现在,你也应该做出你自己的选择。」 萧盛却依旧犹疑:「阿滺的选择太危险了,我怕他玩脱了。」 「就是玩脱了你也不能回去!」李问疆的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你要知道你在做什么,更应该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第284页 萧盛被李问疆突如其来的严肃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小心抬眼看向李问疆,便听见李问疆严厉的声音:「抵御外族才是最重要的!北边的战事远比南边的更重要!王朝可以叠代,但华夏的土地绝不允许外族侵扰!」 「可是、可是……」 萧盛「可是」了半天,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不得不承认,李问疆说得对。比起王朝内部的皇权叠代,北边抵抗外族入侵才是头等大事。 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是齐滺,齐滺会做出北上的选择; 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是萧楫舟,萧楫舟也会做出北上的选择。 哪怕被围困洛阳的是他们的挚爱,他们也会做出最重要的选择。 萧盛快要哭出来了:「母亲,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李问疆沉默一瞬,才说:「我会向洛阳周边送信,让他们点兵解救洛阳。你也别担心,陛下很快也会带兵回援的。高丽那边战场很轻松,陛下回得来。」 萧盛抹了把脸,也抹去了他眼眶中打转了泪水。 李问疆难得心软了,她拍了拍萧盛的肩膀,说:「阿盛,你是个大人了,要承担起自己的职责。别学你的父王,像个蠢货一样。」 萧盛:「……」 剎那间,萧盛的心情十分复杂。 没过多一会儿,萧盛终于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他冲着李问疆点了点头,终于重新翻身上马,对着身后的士兵说道:「将士们!随我北上,将那些蛮子赶出我们的家园!」 剎那间唿声满天,在漫天的「北上」声中,萧盛再一次抹了把脸。 ****** 【辽东】 杨念玄走进主帅营帐的时候,发现营帐内只有他和萧楫舟两个人。死一般的寂静盘旋在营帐之内,几乎要凝滞的空气让杨念玄都要无法唿吸。 萧楫舟把玩着手中的长/枪,刺眼的光泽从长/枪上传出,刺得杨念玄的双眼都忍不住眯了起来。 萧楫舟问:「知道这把长/枪吗?」 杨念玄看着远比其他长/枪更长的银白长/枪与枪头金黄色的长缨,瞬间便知道了这把长/枪的来歷—— 斩长鲸,萧楫舟在凉州时用的最久的兵器。传闻,萧楫舟从挥舞斩长鲸在凉州战场上累计杀敌三十万,斩长鲸三字因此成为西突勒所有士兵的噩梦。 还在想着萧楫舟问出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下一秒,杨念玄只觉得眼前一花。他下意识接触出现在眼前的东西,却发现萧楫舟扔给他的正是斩长鲸。 萧楫舟:「朕知道,你想为父报仇,现在,朕给你这个机会。」 萧楫舟走到杨念玄身前,说:「这是你唯一一次机会。在这里,只要你能打败朕,那么你就可以杀了朕,朕以萧氏皇族的荣誉担保,没人可以因为你在今天杀了朕而为难你。怎么样,敢不敢?」 杨念玄心头一颤,斩长鲸直接被他扔到了地上。 萧楫舟轻笑一声弯腰捡起斩长鲸,又将斩长鲸递到杨念玄的手上:「大将军,连枪都握不稳,怎么杀敌?」 杨念玄瞬间匍匐在地,说:「陛下多虑,杨念玄绝无弒君之意。」 萧楫舟看着跪在身前的杨念玄,顿觉无趣,他踢了一下杨念玄的膝盖,说:「起来。」 杨念玄不敢:「请陛下明鑑,臣绝无二心。」 这次反而轮到萧楫舟笑了:「你有什么不敢的,朕看你背地里小动作也挺勤的。不过你也算做了件好事,若是云定北真的死了,朕以后下了九泉,可没办法和阿兄交代。」 他说的轻飘飘的,仿佛不过在说什么很是普通的事,可这句话内里的含义却直接让杨念玄白了脸。 一想到萧楫舟连云书是云定北的事都知道,杨念玄只觉得额头已有冷汗流出。他第三次说出那句话:「臣对陛下忠心耿耿。」 「是吗?忠心耿耿?」萧楫舟咀嚼着这个词,反问,「既然如此,那你说说,你和录公究竟都瞒着朕什么了。」 杨念玄:「……」 杨念玄瞬间如同瘪了的气球,一句话都说不出。 萧楫舟见状冷笑:「这就是你口中的忠心耿耿?杨念玄,你给朕说明白了,不然别怪朕不讲情面。」 杨念玄还是不说话。 萧楫舟再也憋不住气,他一脚踹上杨念玄的肩膀,直接将杨念玄踢了个跟头。杨念玄在地上滚了一圈后,又自己整理了一下衣衫,重新跪好。 萧楫舟都要气笑了:「杨念玄,你知不知道阿滺现在在洛阳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你给朕老实说明白了,阿滺究竟和你说了什么!」 他弯下腰,拽着杨念玄的领子说:「杨念玄,你若是还想阿滺好好活着,就将事实一五一十都说出来。不然阿滺出了什么事,朕让你陪葬!」 一提起齐滺的安危,杨念玄的神色终于动摇了起来。他咬着牙说:「离开洛阳的前一天,录公找到臣,说想让臣做一件事,就是在得到他的指示后,向江南发出消息,说陛下重伤……」 ****** 听完齐滺说了什么之后,杨念玄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可能出了点问题,不然他怎么会听到这么离谱的要求。 杨念玄甚至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录公大人,你说什么?」 齐滺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我说,希望都督到时候发出消息,就说陛下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第285页 杨念玄皱起了眉头:「两军交战,这样的消息会让我方士气大减。若是录公担心战事,那杨某可以明确地告诉录公,录公无须担心,高丽不足无虑。」 齐滺摇摇头:「不是让你将消息传到军中,而是让你在想办法在瞒住陛下、瞒住军队的情况下,将消息散播到江南。」 顿了顿,齐滺意有所指地说:「尤其是江左。」 这句话一出来,杨念玄瞬间就明白了齐滺究竟是什么意思。让江南以为萧楫舟在东征高丽的途中重伤在身生死未卜,那么接下来的…… 杨念玄若有所思:「录公是想 喃颩 钓鱼?」 齐滺点头:「有些人总是隐藏在背后搅动风雨,我每每想起总是觉得不安,现在有个机会能一网打尽,我当然要抓住。」 杨念玄沉默了一瞬,才说:「陛下不会同意,杨某也有些不想同意。」 杨念玄皱起眉:「太危险了。录公大人,这件事可不像你想像的那么简单。鱼饵洒下去能钓到鱼不假,但若是钓到的鱼太大,那可很容易阴沟里翻船。」 似乎是早就猜到杨念玄不会第一时间就同意这个疯狂的想法,遭到了拒绝,齐滺的脸上却不见丝毫的意外。他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任由裊裊烟雾模煳了他的双眼。 齐滺将茶递给杨念玄:「都督,你看到了什么?」 杨念玄低头,就看见茶杯中满到快要溢出来的茶水。杨念玄顿了一下,才说:「录公,水要溢出来了。」 齐滺:「品茶品的就是茶汤,但是茶汤多了,不但茶水变了味道,甚至有溢出的风险。如此一来,这杯茶就不能喝了。」 这份意有所指齐滺已经近乎是明示,杨念玄自然懂——齐滺口中那要溢出来的茶水,自然是如今已经势大到能和中/央/政/府对着干的世家。 水多了便要溢出来,这确实是一件让人无法安枕的事。可杨念玄却说:「茶水滚烫,一意要将多余的茶水倒出,只怕容易伤到自己的手。」 听到这句话,齐滺径直笑了起来。唇畔两个梨涡浅浅,像是往常那样乖乖巧巧。但在杨念玄的注视下,齐滺却是一把抓住滚烫的茶杯,直接将杯中的茶水倒了出去。 滚烫的茶杯将齐滺的手都烫红了,但是齐滺却毫不在意地展开双手,说:「烫红了又如何?烫又烫不死。更何况,若是能空出来一个崭新的茶杯给他人,便是烫死了也无妨。」 杨念玄眼皮直跳:「录公大人,你……」 齐滺却打断了他的话:「都督,齐某知道你心里怪罪太后怪罪陛下,觉得是萧氏皇族这些乱七八糟的蝇营狗苟害死了你的父亲。但齐某更相信都督的为人。当年的摩罗大人能孤身一人直入突勒,以一己之力将突勒分裂成东西二部,齐某便相信今日的都督也能为了天下暂时放弃私怨。」 杨念玄沉默。 齐滺继续说道:「齐某想,都督心中一定明白,现在那些隐藏在暗处窥伺龙椅的都是些什么人。他们能为了一己之私蓄意挑动战争,抢走百姓本就不多的财物,甚至还想放羁縻州县独立。一桩桩一件件,哪样都不是明君所为。」 「都督,你很清楚,一旦让这样的人阴谋得逞,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他们会怎么样对待治下百姓。现有的一切新政都会被推翻,到时候,你让天下百姓怎么活?若当真有那一日,我宁可起兵造反的人是都督,起码都督光明磊落,心中尚有百姓。」 一番话说的杨念玄浑身上下冷汗直流,他下意识向齐滺的眼底看去,想要知道齐滺的心底究竟都在想些什么。 可那双杏眼清澈的如同一汪湖水,一眼就能看到底。有那么一个瞬间,杨念玄甚至觉得也许刚刚的话都是出自齐滺的真心。 下一秒,杨念玄恨不得给有如此恐怖的想法的自己一个耳光。 那是录公,是小小年纪就能让整个世家都恨得咬牙切齿都动弹不得的角色,他怎么会觉得齐滺说出的话是出自真心? 也许此刻不知在哪一处,就有内外侯官将他的一言一行甚至每个表情都记下来,这份报告将在不久的将来被送到皇帝面前,任由皇帝阅览。 杨念玄只觉得骨头都在发冷,他连忙道:「录公,别拿杨某开玩笑了。」 齐滺只是笑笑却不说话,任由杨念玄心思七转八绕,去猜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杨念玄终于受不住了:「录公,你的事杨某答应了。」 齐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都督果然是个聪明人,齐某代天下百姓多谢都督。」 杨念玄闻言苦笑:「杨某不敢奢望,只希望有朝一日陛下问责,录公帮杨某担待一下。」 ****** 萧楫舟简直要气笑了:「所以,只凭他三言两语,你就敢帮他瞒着朕做这么多事?」 杨念玄心道不好,但又没办法解释,只能苦笑一声,说:「臣没想到录公说的都是真的,他是真的在瞒着陛下。臣本以为……」 杨念玄尴尬地说:「臣本以为是陛下派录公前来试探臣是否忠心,以为这一切的行为都是陛下授意,故而才答应了录公的请求。」 萧楫舟气得又踹了杨念玄一脚:「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朕让阿滺去试探你?」 杨念玄满脸尴尬,却不得不承认萧楫舟说得对,他好像真的不配齐滺亲自试探。只是事已至此也没别的办法,杨念玄只能说道:「臣愿将功折罪,领兵回援洛阳。」 第286页 萧楫舟沉默。好一会儿,萧楫舟才说:「朕领兵回援洛阳。你若当真想要将功折罪,那便带着我大梁男儿踏平平壤。朕要让高丽王跪着前往洛阳受降!」 萧楫舟冰凉的目光落在杨念玄的身上:「杨念玄,你敢不敢?」 这是无言的信任,也是难得的嘱託,话中的意思让杨念玄的心中瞬间燃起了火焰。他勐然抬起头,似乎是不敢相信萧楫舟竟然就这样轻轻松松地放权给他。 但他抬头,只看到了萧楫舟隐藏在阴影中的半明半灭的脸。萧楫舟说:「杨念玄,别让朕失望。」 【作者有话说】 滺滺:我帮老攻解决问题,老攻肯定很开心 实际上已经气疯了的舟舟:该打他几下屁股 第137章 与君同 【洛阳宫】 齐滺躺在床上, 以往充满笑意的脸上此刻却是一片惨白,像是宣州最好的宣纸,苍白如雪又弱不禁风。 他似乎是想坐起来, 但身上的疼痛让他每个动作都仿佛是在强行启动一台老旧的机器。一个轻微的动作, 就让他满头虚汗。 姚芰衣来到的时候, 便看见齐滺想撑起身却最终又摔倒在床上。与床的剧烈接触撕裂了他的伤口,让他疼得整个人都闷哼一声。 姚芰衣连忙扶住齐滺,又拿了软垫靠在齐滺身后,看齐滺安顿好了, 他才问:「录公, 你要什么?」 齐滺哑着嗓子说:「水。」 姚芰衣连忙去倒水, 又小心餵齐滺喝下去。但大少爷从来没有伺候过人, 成功让齐滺呛到了。齐滺咳了好久,身上纯白的里衣都因为咳嗽的动作而渗出血来。 姚芰衣都要吓呆了,他一时之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多余得不得了。 等齐滺不咳了,姚芰衣才小心翼翼地问:「录公, 你还好吧?我去叫太医!」 齐滺已经无力阻拦他了,只能看着姚芰衣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太医很快被姚芰衣带了回来, 他看到齐滺身上的血迹,又重新帮齐滺换了药,过程中疼得齐滺浑身上下冷汗直流, 但他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等太医也摇着头嘆着气走了,姚芰衣才重新将齐滺扶了起来,问:「你好点了吗?」 齐滺惨白着脸点了点头:「好多了, 多谢姚公子。」 姚芰衣苦笑一声:「录公, 你就别寒碜我了。」 齐滺开口想说些什么, 但一张口又是一阵咳嗽,吓得姚芰衣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好半晌,齐滺终于咳完了,才白着脸说:「总还是要谢谢你的,没有你,只怕我现在还在天牢里受刑呢。」 提起这件事,姚芰衣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元罄他太过分了!成王败寇不假,但刑不上大夫,他怎可如此对待你!」 姚芰衣越说越气:「录公肱股之臣,自当以礼相待,便是如今做阶下之囚,也当尊你风骨,怎可大刑加身!」 姚芰衣气愤异常,相比之下,齐滺的态度却平静到不对劲。他一点都没有因此而愤怒,哪怕此刻他的身上是锥心的疼痛,他却没有对元罄有丁点儿的怨怼,甚至还能反过来说:「成王败寇,自当如此。」 姚芰衣沉默了,良久,他突然问:「录公,传国玉玺你会交出来吗?」 齐滺垂下眼,復又抬起,眼底是一片澄澈:「姚公子,我真的不知道传国玉玺在哪里。」 姚芰衣明显不信,他说道:「录公,有些话我知道你不愿意听,但事实就是现今陛下在辽东生死未卜,衡山郡公占据洛阳,又有着西齐皇族的血脉,关陇贵族与关东贵族正因之前的度田而对朝廷心怀怨恨不愿出手相助。录公,你的处境很危险。」 齐滺长长地嘆了一声:「姚公子,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他们都以为陛下要死了,便在洛阳欺负我。衡山郡公想做皇帝,管我要传国玉玺;世家想要回自己的土地,逼我取消度田。可我又能怎么办?」 他皱着眉,配合着苍白的脸色,竟是显出几分脆弱来:「姚公子,齐某只是一个普通人,难道还真的能左右陛下的想法吗?重新度田,陛下不愿,难道我还能拿着刀子逼他?传国玉玺,他更是不可能交给我保管。」 「你以为为什么我要派广陵郡王北上支援并州?我难道不知道广陵郡王是洛阳城里唯一向着我的将军吗?可我有什么办法,我手中没有传国玉玺,圣旨根本传不下去,除了广陵郡王,谁愿意接受一份没有玉玺盖章的圣旨?」 这句话说得姚芰衣眼皮直跳,他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陛下没有让你代管传国玉玺?」 齐滺苦笑:「你也不信,是吗?陛下做的可真成功,你们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情种,我就是个祸国的奸佞。可是姚公子,你扪心自问,陛下要美人不要江山的人吗?你不会真的觉得,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讨我欢心吧?」 齐滺越说,脸上的苦意越浓:「姚公子,陛下若当真如你们想像的那样喜欢我,又怎么会把我一个人扔在洛阳,让我被叛军折磨?」 姚芰衣的脸上也不由显出几分犹疑来,毕竟齐滺有一句话说得对——萧楫舟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昏庸的皇帝。一个短短三年就去了世家半条命的皇帝,怎么可能是为了美人不要江山的角色? 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齐滺,姚芰衣都忍不住觉得,但凡萧楫舟有几分真心在乎齐滺,就绝不会让齐滺落到如今的境地。当初叛军攻城时,齐滺身边可是连一个保护他的内侯官都没有。三百内侯官,全都被萧楫舟带走保护自己了。 第287页 这么一想,姚芰衣眼中甚至涌现出了几分同情来。如此经天纬地之才,却被皇帝玩弄于股掌,连性命都不在乎。 这么一想,姚芰衣也嘆了口气,他帮齐滺整理了一下床褥,道:「录公好好休息吧,我过后再来看你。」 齐滺拉住姚芰衣的衣袖:「姚公子,请你务必帮我传话个衡山郡公,就说我真的不知道传国玉玺在哪里。」 姚芰衣嘆着气点头,随即转身离开。 而在他的身后,齐滺看着姚芰衣逐渐远去的身影,眼底越来越凉。 ****** 侯十三捏着韩令节的耳朵:「你小子到底行不行?不行直接我来。」 侯十三要来。那自然是和他完全不同的想法,韩令节立刻摇头:「十三大人,你信我,我可以的。我可是昌黎韩氏的嫡系子孙,当然能号令昌黎韩氏的部曲。」 侯十三怀疑地看了一眼韩令节,最终还是嫌弃无比地说道:「快去快去,昌黎韩氏的部曲占据了围困洛阳的叛军的三分之一,能策反这些部曲,我给你记一功。但是要快,截至今天日落,你若是没有好消息传来,我就直接带兵打进去了。小齐大人还在洛阳受苦呢,我没空陪你玩过家家。」 韩令节当场拍着胸脯保证:「十三大人,你放心,就算为了小齐大人的安危,我也一定能策反这些部曲。」 韩令节是凭藉着昌黎韩氏的子弟牌大摇大摆进入营帐的。主帐内,韩令萱穿着铠甲坐在主位,坐在她下首的则是昌黎韩氏部曲的领头人,韩间。 得到韩令节来此的通报的时候,韩令萱眉头一蹙:「他来做什么?」 韩令萱和韩令节是同父异母的姐弟,韩令萱是正室所生,后来正室病亡,她的陪嫁媵女成了继室,又生下了韩令节。姐弟二人具是嫡出,但关系自幼便很差—— 韩令萱讨厌这个抢了她母亲一切的媵女生出来的弟弟,韩令节也讨厌这个从小到大都不把他当人看的姐姐。 因此,当韩令萱一听到韩令节的名字的时候,她瞬间便满脸烦躁地说:「他来干什么?没当够那昏君的狗?让他滚!」 但韩间却说:「大小姐,大公子来此,你还是见一见吧。」 韩令萱当场蹙眉,但见到韩间不容置疑的表情,韩令萱无法,只能压抑着脾气说:「让他进来。」 很快,韩令节便挑着主帐的门帘进来了。他先是恭恭敬敬地向韩令萱行了一礼,换来韩令萱嫌弃的扭头后,韩令节又向着韩间行了一礼。 韩间是部曲的首领,姓韩,却只是昌黎韩氏的赐姓,本人只是奴隶出身,一开始无名无姓。因此当韩间受到韩令节的礼的时候,当即起身对韩令节行了跪拜礼,口中说道:「不敢当公子大礼。」 韩令节:「韩间兄为我昌黎韩氏苦苦支撑,当受在下之礼。」 二人互相回礼,看得韩令萱忍不住冷笑:「假惺惺。」 韩间的表情瞬间尴尬起来,韩令节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转身又对韩令萱行礼:「阿姐教训的是。」 韩令萱快要被噁心吐了:「少在这里假惺惺,你到底要做什么?」 韩令萱都做好了韩令节和她嘟囔一堆的准备,却没想到这一次韩令节竟然很痛快地开口了:「来劝二位归降。」 韩令萱:「……」 韩间:「……」 韩令萱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你说什么?」 韩令节紧张到手心冒汗,但他一想到侯十三说过小齐大人还在洛阳等他,他就觉得心里升起了勇气。 韩令节调整了脸上僵硬的表情,努力摆出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来:「令节来劝二位归降。」 韩令萱当即沉下了脸:「韩令节,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韩令萱挺直了嵴背,脸上是一派冷然:「我们昌黎韩氏復兴的机会就在眼前,你让我放下?」 韩令节却道:「復兴?阿姐当真确定,眼前的是復兴的康庄大道,而不是通向地狱的令牌?」 韩令萱眯起了眼睛:「你什么意思?」 韩令节:「我能出现在这里,就已经能证明很多事了。」 韩令节转身面向韩间:「先生,父祖在大厦将倾之时将整个昌黎韩氏再次復兴的希望交到你的手上,就是看重先生目光深远,非鼠目寸光之辈。现在的形式,先生当真看不出来吗?」 韩令节:「天下之兵聚集洛阳,海平二年新军整改之时,洛阳有守军四十万。陛下东征高丽带走守军十万,广陵君王北援并州带走守军七万,凉州告急,洛阳派军八万,关中赈灾,中央调军五万。」 一项项的数字列出,韩令节将事实摆在韩间和韩令萱面前:「还剩十万大军,哪里去了?」 韩令萱冷着脸说:「西南羁縻州县叛乱,剩下的十万大军被派到西南平定内乱了,这是举国上下都知道的事。若非洛阳只剩残兵八千,我们又怎么会赶在这个时候围困洛阳?」 「兵呢?」韩令节反问,「你口中平定西南羁縻州县叛乱的十万士兵呢?」 「当然是在……」 韩令萱突然愣住了。她突然发现,那本应在西南战场抛头颅洒热血的十万士兵竟然已经在奏报中失去了消息。她最后一次收到关于支援西南的十万士兵的奏报,还是这些士兵渡江成功的奏报。 第288页 十万士兵渡江,洛阳彻底失去了最后的防卫力量,因此她率三万韩氏部曲与七万衡山郡公元津的私兵组成了十万大军,从山区一路蜿蜒而行,从而包围了洛阳。 他们的目的就是趁着萧楫舟昏迷不醒、萧盛领兵在外、世家对朝廷心怀怨怼的时刻,抢夺传国玉玺,让元津以西齐皇子的名义,在太后元沚的支持下,断绝大梁国祚,恢復西齐江山。 可是现在,传国玉玺根本找不到踪迹,齐滺死鸭子嘴硬,愣是咬死了不知传国玉玺在哪里。偏偏他深得民心,让元津根本不敢真的动手杀他,只能暗自憋气。 元沚也出乎预料的不配合,明明是那样想恢復西齐江山的铁血公主,却也逐渐拜服在世俗的打压下,愿意接受儿子的施捨,安安心心地做什么太后。 而此刻,原本应该作壁上观的世家却也开始骚动,关陇贵族与关东贵族本就不服元津,只是他们上位师出无名,这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元津搞小动作。但现在,这些世家竟然隐隐有反对元津的态度,这样的情况让韩令萱不得不皱眉。 更让她感到心惊胆战的是,江南士族竟然在联手上书,要求元津释放齐滺。这些学着孔孟起家的江南士族对齐滺有着近乎异常的关注,明明让这些世家恨得咬牙切齿的度田就是齐滺为了限制世家搞出来的,但现在,这些世家竟然回过头来保齐滺。 韩令萱暗地里骂了这堆王八蛋好几天,但面上却越来越焦急—— 元津的想法本就是要快刀斩乱麻,等他成了皇帝,这些人不服也不行了。可他若是再拖下去,世家怀疑起他的能力来,只怕便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安分。 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这才是世家的野心。 本就已然扑朔迷离的局势愈发复杂起来,而现在,韩令节又带来这个让人嵴背发凉的消息,这一切让韩令萱整个人都惊恐起来。明明是炎热夏季,却让韩令萱如坠冰窖。 韩令萱说不出话来,韩间却近乎是在立刻便问道:「大公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韩令节垂眸,他没有正面回答韩间的问题,而是依旧重复着他那句话:「所以,令节来劝降。」 韩间问:「投降谁?陛下?他还在辽东生死未卜呢。」 韩令节:「陛下若当真生死未卜,那十万大军现在就应该在西南平叛。」 韩令节的话几乎是明说,萧楫舟早知今日的叛乱,因此故意调走了洛阳最后的十万大军,打造了一个洛阳空虚的假象,让叛臣上钩。 如若果真如此,那么现在围住洛阳的十万叛军就是瓮中的鳖,只要钓鱼的人想收网,他们一个都逃不掉。 韩间皱着眉,似乎是在思考韩令节话语的真实性与可行性,韩令萱却已然面色冷淡地说:「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韩令萱冷眼看着他:「当初家族遇难,昏君佞臣给了你一根骨头,你便忘了父母家族所受屈辱,带着那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为昏君佞臣着书。现在,也许你又为了昏君佞臣出卖家族的利益呢。」 韩间皱眉,韩令节的脸色也瞬间难看起来。在这个瞬间,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十分复杂的表情。十几岁的年轻人在这个瞬间褪去了稚嫩,仿佛在瞬间长大。 韩令节堪称严厉地说:「阿姐,我知你厌我恶我,但你可以说我不好,却不能用如此下作的想法来揣测令节对家族的忠诚。」 韩令节:「你总说他们是昏君与佞臣,可是阿姐,令节问你,你当真不知父祖都做了什么吗?养寇自重,仅这一条就足够昌黎韩氏满门灭族。可是陛下给了你我一条生路,若非陛下仁慈,我活不了,你也活不了,弟弟们更加活不了。」 「可是阿姐,你现在在做什么?」韩令节上前一步,不大的身躯却显出迫人的压力来,「昌黎韩氏只剩下这三万部曲了,这是父亲留给我们最后的东西,是给我们东山再起的保障。可是你,你在把这三万部曲、把我们最后的保障推向万劫不復的深渊。」 说罢,韩令节竟是不管韩令萱的表情,他直接转身对韩间说:「韩先生,父亲也曾送你读书,你也读过兵书,你应该知道现在的情况究竟有多危险。我不信,你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察觉出不对。」 韩间抿唇不语。 韩令节:「洛阳遭围,可周边郡县无一出兵勤王,难道是这些刺史、郡守、县令都怨恨朝廷重新度田让他们损失田地吗?」 韩间眉头都要皱在一起。 韩令节说得没错,世家也许会怨恨朝廷夺取了他们的土地,但他们绝不会就这样看着元津反叛却无动于衷。多好的能分上一杯羹的机会,他们为什么都如此安分? 韩间忍不住问:「是不是,他们有什么消息?比如……」 能让世家面临叛乱都不敢轻举妄动的,会是什么?韩间只粗略一想,都觉得浑身发凉。 韩令节的脸上露出一种意味深长的表情:「世家没有消息,但他们都知道,区区一个杨念玄,绝不是陛下的对手。」 韩间眉头一跳。 他们久在江南,在元津的庇护下躲在衡山郡的深山老林中避人耳目,关于洛阳的所有消息都是杨念玄传到江南的。如果杨念玄反水向萧楫舟投诚,那就意味着他们得到的关于洛阳的消息全部都是假的。 甚至也许,他们的一举一动全部都在萧楫舟的掌控之中,这位在传言中重伤在身、已经失去了对帝国的掌控的帝王实际上却在某个他们看不到的位置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掌握在手中,而他们却还在沾沾自喜,幻想着梦里的胜利。 第289页 韩间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被冻透了。 像是没有注意到韩间的表情一样,韩令节继续用那种不疾不徐的语气说:「先生,阿姐,你们不会真的觉得,陛下敢在对洛阳完全放手的情况下前往辽东吧?你们不会真的觉得,陛下在凉州打了那么多年仗,却连军队都控制不了吧?」 韩令节微微欠身,对着韩令萱和韩间行了一礼:「阿姐,先生,昌黎韩氏亦是我的家族,你们亦是我的亲人,令节当真不希望有朝一日再见到二位却是在刑场上。只是弟弟一番苦心,阿姐弃如敝屣,弟弟也没有办法。」 说着,韩令节转身告辞:「该做的事都已经做了,你们不听我也没有办法,令节告辞。」 眼睁睁看着营帐的门口越来越近,韩令节已经紧张到连唿吸都要凝滞了。 在他的双手触碰到营帐门帘的剎那,韩令节听到了韩间的声音:「大公子,请稍等。」 韩令节长舒一口气。 他赌赢了。 【作者有话说】 滺滺:家人们谁懂啊,我老攻其实一点都不爱我 舟舟:……?要揍老婆几下屁股?感谢在2023-11-27 16:29:21~2023-11-28 16:21: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励志拥抱所有老婆(* ̄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8章 与君同 韩间跟随韩令节走到周围山林。在进入山林的剎那, 他就感觉到无数道尖锐的目光将他锁定。像是一匹匹的饿狼锁定了猎物,每个细胞都感受到的危机感让猎物的唿吸都几乎在剎那间停止—— 好强悍的卫队,比他所率领的昌黎韩氏的部曲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韩间咽了口口水, 问:「他们是谁?」 韩令节反问:「你觉得呢?」 韩间再不言语。这些人或许是传说中的外侯官, 或许是皇帝不知道在何时训练的新军, 但不论他们具体的身份究竟是什么,毫无疑问,他们听从的皇帝的命令,即将成为他的敌人。 和这样一支军队为敌, 自己当真有胜算吗? 韩间沉着心跟随韩令节向深山中越走越深, 直到他们走到了一个寨子。穿过重重让韩间浑身发凉的卫哨, 韩间终于见到了此行的目标。 侯十三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韩将军是吗?请。」 韩间的眼皮都颤了起来:「粗鄙之人, 部曲之身,当不得大人一句『将军』。」 侯十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今日是阶下囚, 焉知明日不是座上尊?是将军还是奴隶,你说了不算, 我说了也不算。」 那谁说了算? 韩间瞬间抬头,眼底是说不出的惊恐。 侯十三依旧坚持着自己的称唿:「韩将军, 请吧。」 韩间怔愣地坐了下来。 ****** 【洛阳】 元罄走路快如疾风,他掀开珠帘,大步走到齐滺身边, 一下子便砸了齐滺手中的药碗。 绘着冰裂纹的瓷碗就这样被粗暴地打碎,碎片洒了满地。棕褐色的药汁洒在纯白色的地毯上,在地毯上漾开一朵花。 齐滺故作不解地抬头:「世子, 这是怎么了?」 「少在这里装模作样!」元罄一把捏住齐滺的下巴, 用力之大直接将齐滺的下巴都捏红了。 齐滺疼得表情都要扭曲了, 他下意识扭动下巴,想要挣开元罄的控制。无奈元罄的力气很大,大到齐滺的下巴都青了,还是没能摆脱元罄的桎梏。 元罄就这样冷眼看着齐滺挣扎,仿佛在看一只只能做无谓挣扎的困兽。直到最终齐滺失去了力气不再挣扎,元罄才用阴冷的声音说:「录公大人,你可当真是好手段啊。」 齐滺下意识装傻:「世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元罄这一次却再也不给齐滺装傻的机会,他用力抬起齐滺的下巴,恶狠狠地说:「萧楫舟回来了。」 在听到这句话的剎那,齐滺的双眼顿时爆发出亮光。他像是根本抑制不住喜悦,澄澈如湖泊的眼底瞬间宛如星辰满天。 元罄冷笑:「你很得意吧?区区小计,就让我们都自己跳了出来。现在萧楫舟带着十五万大军包围洛阳,又抢走了洛阳仓,我们输了,我们必输无疑。」 元罄动了动唇,他像是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所有话到了嘴边,他却反而说不出口了。 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是失败者的无能狂怒,他只能像个废物一样用语言发泄着自己的不满,却不敢真正地做什么来眼前的处境做出反抗。 十五万大军,他都不知道萧楫舟哪来的十五万大军,这些足够绞杀他们带来的十万大军的军队就像是幽灵一样突然出现,出现的第一站,就是攻入洛阳仓,让他们彻底失去了对洛阳仓的管控。 没有了洛阳仓的粮食,这些从江南远道而来的叛军就会活活饿死在洛阳。萧楫舟什么都不需要做,他只需要让军队像叛军围困洛阳那样围困叛军,叛军自己就会饿得投降。 元罄徒然地松开齐滺的下巴,他在屋内踱步起来,慌慌张张地说:「萧楫舟有十五万大军,我却也有十万。不就是洛阳仓吗,我想抢回来也未必不可能。」 他近乎自言自语地说:「对,抢回来,我要把洛阳仓抢回来。」 第290页 元罄突然走到齐滺身边,他揽着齐滺的肩膀,说:「录公大人,小神仙,你能不能帮我?你帮帮我,好不好?你不是神仙吗?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说着,他双手捧住齐滺的手放在脸上,仰着头问:「小神仙,你们神仙不就是普度众生的吗?我也是众生,我也是你的信徒,你能不能帮帮我?」 齐滺:「……」 给我整不会了。 齐滺尝试着收回手,但元罄拽得太紧,他根本抽不回来。看着元罄疯疯癫癫的表情,齐滺的喉结动了一下。他敢冷言冷语地呵斥正常的元罄,却不太敢激怒这个看起来就不正常的元罄。 齐滺无奈,虽然他真的很想说他真不是神仙,但看着元罄充满希望的双眼,他只能捏着鼻子说:「也不是没有办法。」 元罄的双眼瞬间就亮了起来,他仰着头,眼底晶晶亮亮,仿佛他真的是真神最虔诚的信徒。元罄问:「小神仙,你说,我一定照做。」 「……」齐滺认真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现在投降还来得及。」 元罄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他的脸色阴沉沉的,仿佛在瞬间从骄阳如火变成了夜幕降临。他依旧保持着那样仰着头的动作,说出的话却已然淬了冰:「你耍我!」 齐滺当场笑了起来:「世子,你讲讲道理好不好,我不劝你归降,难道真的告诉你怎么打仗吗?」 说着,齐滺自己都忍不住了:「就算我说了,你敢信吗?」 元罄阴沉沉地看着他,眼底仿佛带了刀子。齐滺却毫不畏惧地回视,眼底满是轻松与写意,看起来并不在意他嚣张怒对的人是可以随意掌管他的生死的人。 好半晌,元罄败下阵来。他冷冷地留下一句:「录公大人,我希望你能永远这么嚣张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元罄没事就来找他发疯,齐滺的手腕和下巴上又多了几道瘀痕。尤其是这完蛋玩意甚至有时候会半夜来发疯,搞得齐滺一个病号吃不好也睡不好,短短几天又消瘦了几分。 姚芰衣嘆着气帮齐滺擦药,齐滺却比姚芰衣想得开:「元罄天天发疯,是因为陛下已经胜券在握了吗?」 姚芰衣为他擦药的手一顿。 这个动作被齐滺敏锐地捕捉到,齐滺当场便笑了:「看来,事情比我预想的还要好,陛下是不是已经要攻城了?」 「攻城还不至于,但也快了。」姚芰衣恢復了为齐滺擦药的动作,脸色却比之前难看几分,「昌黎韩氏反水了,元罄带着两万人马偷袭洛阳仓,结果两万人只回来三千。加上几场战争的损耗,现在我们只剩三万人了。」 三万军队守城,还要面临无粮的窘境,而萧楫舟对面的却是几乎没有损耗的十五万大军加上昌黎韩氏的三万部曲。 胜败已经是很明显的事了,元津日日借酒浇愁,没事就去元沚宫里发疯,被烦得受不了的元沚拿着扫把赶了出去。 甚至齐滺都听说了,从来都是仪态万千的太后娘娘被烦到破防,亲自拿起扫把赶人,看得宫中女官震惊掉了下巴。 元津颓废得超乎齐滺的预料,元罄则是坚持得超乎齐滺的预料。 宫中无粮,齐滺甚至能感受得到自己吃的药都淡了几分,这几日送来的饭菜也都变成了米粥,据说元罄自己也只吃这些。而相对地,却是洛阳城外的军队日日开火,香味都飘到了洛阳宫里。 如此情况,谁都知道叛军坚持不了几天了,可元罄竟然出乎预料地没有任何投降的意思,劝元罄投降的心腹都被一刀砍了。 齐滺不理解:「姚公子,困兽犹斗固然值得尊敬,但拿上所有人的命去拼一句『抵死不降』,值得吗?」 他抬眸看向姚芰衣,眼底竟隐隐闪过几分悲悯:「我可以劝陛下只诛首恶,其他的人能放就放。军队可以收编,将官也能继续用,哪怕是你,我都可以劝陛下重新启用。姚公子,不考虑一下吗?」 姚芰衣沉默许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录公,没有回头路了。只是希望城破的那日,录公能念在我的换药之情,放过我的族人。他们是无辜的,为叛军出谋划策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 齐滺不明白:「姚公子,值得吗?」 姚芰衣竟然摇头:「当然不值得。我一想到自己满腹诗书,却没能报效国家治理百姓,只能在史书上留下乱臣贼子的名声,我就忍不住想退缩。可是录公,没办法的。」 姚芰衣最终说:「他到底是我弟弟,我、父亲,我们都对不起他。」 齐滺顿住。好一会儿,齐滺才拉住姚芰衣的袖子说:「姚公子,这不是你的错。出身没办法选择,谁的错都不应该是你的错。」 姚芰衣顺势坐在齐滺身侧,说:「录公,你不知道,我第一次听到阿罄的名字的时候,就是他们嘲笑阿罄不知道该姓元还是该姓姚。父亲和……姑姑做出那种事,是他们的错,明明衡山郡公和阿罄都是受害者,可是他们得到的恶语却比父亲还要多。」 「这是父亲的过错,父亲走了,我要替父亲为这场错负责。我不能让阿罄在这个时候,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 齐滺问:「哪怕代价是你的生命、你的未来?」 姚芰衣垂下眼。许久的沉默之后,姚芰衣轻声说:「我这样的人,本来就没有未来。」 第291页 齐滺只能长嘆。 ****** 再次见到元罄的时候,元罄的铠甲上满是血污。门外的厮杀声震耳欲聋,不用元罄说,齐滺自己都明白,城破已经是近在眼前的事了。 元罄坐在齐滺身侧,说:「录公,我输了。」 齐滺淡淡:「很正常,你赢了才不正常。」 元罄突然说道:「录公,可是我不想认输,怎么办?」 「……」齐滺沉默了一瞬,才说,「这也是正常的。」 元罄站起身,走到齐滺身前。他弯下腰,用一种轻到齐滺甚至觉得飘忽的语气说:「录公,我们玩一场游戏吧?」 齐滺的眼皮突然狂跳起来。 当齐滺被吊在城门口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元罄到底在玩什么游戏。他的双手被困在一根麻绳上,整个人被吊在半空,而他的脚下,就是十几米的空白。 带着沙子的风吹到脸上,齐滺的眼睛被沙子迷住,直接泛起了红。齐滺看着不远处浩浩荡荡的围城大军,心想原来我也有这天。 元罄站在城墙上,笑嘻嘻地问:「陛下,你猜如果你再进一步,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做了一个手势,属下得令,一下子将捆住齐滺的绳子放下了很长一块。巨大的失重感传来,齐滺差点被噁心得吐了出来。 城下的萧楫舟看着齐滺差点从城墙上掉下来,心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直到看到齐滺又被吊住,他的心才逐渐落地。 元罄在城墙上喊:「陛下,你现在退兵,我就放了录公,如何?」 胯/下白马不停地走动,显示着主人内心的无限焦急。萧楫舟抿着唇看着被吊在半空的齐滺,却是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 元罄见状直接喊道:「看来,在陛下心里,还是江山重要啊,哈哈哈!」 他转头看向齐滺,声音中的愉悦几乎快要溢出来:「录公,你看到了吗,你的一腔真心,可能餵了狗了。」 齐滺:「……」 手腕上已然一圈红痕,齐滺疼得眼前都在模煳。背后被鞭打的伤还没好,齐滺甚至都能感受到伤口崩裂后血在流出的痛感。 齐滺白着脸说:「世子,你再继续把我这么吊着,就是陛下愿意退兵,只怕你都付不出价钱了。」 「无所谓。」元罄的目光又落在城墙下那个高大的身影身上:「他不会退兵的,你卖不出好价钱。」 齐滺:「他又不傻,这个时候退兵,疯了?」 元罄斜他一眼:「你倒是想得开。」 齐滺苦笑:「都这时候了,想不开也得想开。他若此时退兵,最好的结果都是将士质疑他的威信,再不肯为他打仗。若是事情再糟糕一点,后排将士以为兵败,那十八万大军顷刻间便会如流沙之水一泻千里,昌黎韩氏三万部曲只怕也会瞬间反水。」 「他此时退兵,救不了我,只会把他自己搭进去。」 齐滺尝试动了一下被麻绳紧绑的双手,然而粗劣的麻绳仿佛刺入他的血肉,让他更疼了几分。 齐滺都快分不清他眼底蔓延的泪水是风吹的还是疼的,他低头看着元罄说:「世子,你也想开点,起码为了你身后现在还愿意跟着你的士兵想一想。你是肯定守不住洛阳城的,但现在投降,起码你身后的士兵还能活。你若负隅顽抗,这些将士们可都要死在战场。」 随着齐滺的话音落下,一股悲伤蔓延在洛阳古老的城墙上。元罄当即抽出长/枪抵在捆绑齐滺的麻绳上:「你再胡说八道动摇军心,我现在就把你扔下去。」 齐滺还没来得及说话,城下的萧楫舟便看到了元罄的动作,他当即大喊:「你敢!元罄,住手!」 这一句话彻底暴露了萧楫舟的心思,元罄仿佛看到了曙光,他当即将长/枪又往前送了几分:「萧楫舟,你若还想救你的『爱卿』,就现在退兵!录公为你做了多少事,你现在难道要卸磨杀驴吗?」 齐滺的身影在半空中摇晃起来,萧楫舟的心再一次悬了起来,他张口,当即说道:「好,我……」 「退兵」两个字还没说出口,齐滺的声音便传了过来:「你敢!不许退兵!我要你攻入洛阳,杀了所有叛军!」 元罄的长/枪又近了几分:「住口!」 齐滺没有理他,而是将目光放在了不远处的萧楫舟身上。他们的距离很远,远到齐滺此刻只能看到萧楫舟模煳的身影。他看不清萧楫舟脸上的表情,但他想,萧楫舟此刻怕是气到想把他吊起来打。 想到萧楫舟可能的表情,齐滺突然笑了起来。他动了动唇,似乎是想再说些什么,但是话到了嘴边,却仿佛被什么东西黏住了喉咙,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 最终,齐滺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文殊奴,我爱你。」 这句话消散在风里,没有传到萧楫舟的耳朵,却让一旁的元罄清楚地听清。元罄的心中瞬间有了一股不祥的预感,他抬起头看过去,就见齐滺的手中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匕首。 在元罄近乎惊恐的目光中,齐滺割断了绳索。 【作者有话说】 滺滺:在作死的边缘反覆横跳 舟舟:在计算要打老婆屁股多少下(掏出小本本) ****** 感谢在2023-11-28 16:21:49~2023-11-29 14:16: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292页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含章可贞冰絜渊清 7瓶;励志拥抱所有老婆(* ̄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9章 与君同 失重感蔓延到全身上下的每一个角落, 齐滺紧紧闭上双眼,生怕自己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越来越近的地面。 突然, 身体传来异样的感觉, 失重感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风声。 熟悉的檀香味萦绕在鼻尖,腰间的手臂仿佛铁铸一样坚硬。齐滺下意识睁开双眼,看到的就是萧楫舟熟悉的侧脸。 「文……」 他刚一张口,风灌进了喉咙, 呛得他直接咳了起来。 萧楫舟下意识低头, 他动了动唇, 大抵是想说什么, 但最终却有什么都没说,便冷淡地转过了头。 二人平安落到地上,城墙上的元罄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城墙之下, 至今也没想明白,为什么那么远的距离, 竟然有人能用一匹马,就接住了从城墙上摔下去的人。 但现在思考这些显然没有意义, 元罄回神之后,立即说道:「放箭!」 下一瞬,弓箭手挽弓的声音清晰地出现在耳畔。 齐滺的心当场就提了起来:「文殊奴……」 似乎是感受到齐滺心底的恐惧, 萧楫舟摸了摸他的头,说了句:「别怕。」 齐滺还是怕得紧紧抓住萧楫舟的腰。 萧楫舟揽住齐滺的腰,脚下用力一蹬, 便跳跃到飞奔而来的战马上。战马仰头嘶鸣, 转身便跑。 齐滺被萧楫舟护在怀里, 身后是已经落下的箭雨,破空声一道一道地传入耳朵,齐滺吓得又往萧楫舟的怀里躲。 「现在知道怕了?」萧楫舟阴阳怪气的声音传入耳膜,「刚才跳下来的时候不是很勇敢吗?」 齐滺:「……」 齐滺更怕了。 齐滺小心翼翼地转头,冲着萧楫舟讨好地笑笑:「文殊奴,我……」 萧楫舟一把按下他的头:「别动,当心掉下去。」 说完,还不等齐滺反应,萧楫舟便扬起马鞭,让战马跑得更快了几分,也更颠簸了几分。 齐滺被颠簸得快要吐出来,他瞬间什么心情都没了,只能瘫在萧楫舟怀里,像是一条失去了所有梦想的咸鱼。 大军前来接应,身后的箭雨没能在萧楫舟的身上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萧楫舟将瘫软的齐滺交给一旁等候已久的侯十三,转身便对将士说:「将士们,叛军叛国,你们要做什么?」 「杀!杀!杀!」 震耳欲聋的唿号让齐滺很想堵住耳朵,但是他现在噁心得连捂住耳朵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继续听着这沖天的口号。 萧楫舟扬起手中飘着金色长缨的长/枪:「将士们,随我平叛!」 剎那间,十几万帝王禁军如同利箭奔向洛阳城,城墙上射下来的箭雨破不开攻城军队的盾牌,如同黑云一样的禁军在剎那间遮住了照向洛阳的太阳。 一小队禁军与侯十三一起照顾齐滺,周边安静了几分,齐滺才瘫在侯十三的怀里问:「文殊奴没有生气吧?」 侯十三:「……」 侯十三面无表情:「小齐大人,你说呢?」 齐滺当即摆出一副哭唧唧的小白花嘴脸来:「我好可怜啊,落在敌人手里生不如死,回到爱人身边,竟还要继续过生不如死的日子吗?」 「……」侯十三依旧面无表情,「小齐大人,省省,等陛下回来了你再向他哭。」 齐滺更想哭了。 然而他没能等到萧楫舟回来,身上的伤口再一次崩裂,长时间的失血过多让他的身体早已虚弱无比,刚刚疯了一般从城楼上跌了下来又让他的心神极度紧绷。重重debuff加在一起,成功让齐滺昏了过去。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齐滺一睁眼看到的就是熟悉的窗幔。真好,是帝王寝宫隆德殿的窗幔。 幽幽的灯光照了进来,现在大概是深夜。齐滺想坐起来,但他刚刚动了一下,身上的每个细胞就都向他发出抗议。 差点没把他疼哭了。 这个动作瞬间将萧楫舟惊醒,他抚向齐滺的额头,感受到齐滺的额头虽然依旧发烫,但远没有之前那么烫,萧楫舟才算放下了心。 齐滺眨眨眼,一脸的可怜:「文殊奴,我想坐起来。」 萧楫舟小心翼翼地避开齐滺身上所有的伤口,又拿来最软的靠枕垫在齐滺身后,还贴心地为齐滺递上一杯不冷不热的水。 但整个过程中萧楫舟没有说一句话。 齐滺瞬间便感受到了萧楫舟心底的不愉快,他几乎是在剎那间便变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唿吸打扰到萧楫舟。齐滺乖乖地喝水,期间又小心翼翼地觑了萧楫舟一眼,可他抬眼看到的便是萧楫舟阴沉的面容。 齐滺:「……」 夭寿了。 齐滺双手将茶杯递还给萧楫舟,还冲着萧楫舟讨好地笑笑:「文殊奴,我……」 「闭嘴。」萧楫舟冷淡地打断了他的话,「你有伤在身,我不和你吵架。」 齐滺:「……」 这还能闭嘴? 齐滺瞬间双眼一亮,连忙拉住萧楫舟的袖子,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文殊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他睁着一双滴流圆的杏眼,澄澈的眼底像是映入了星空。齐滺咬着下唇,一副委屈至极的神态:「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能不能别生我的气了?」 第293页 萧楫舟直接被这句话点炸了:「你还敢说!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这么危险的事,还瞒着我是吧?你用自己的命去换一个让我平叛的机会是吧?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啊!」 齐滺很想在此时此刻点个头,但他深知他若是在此时点头,那无异于在萧楫舟的雷区大鹏展翅,大量的求生欲使得齐滺将头摇成了拨浪鼓:「当然不是,我错了。」 齐滺的痛快认错让萧楫舟一下子憋在那里。他深知这个小王八蛋一点都没觉得自己有哪里做错,再来一次这混蛋玩意还是会选择做这么危险的事。现在他最应该做的,就是把这混蛋吊起来抽。 可他看了一眼齐滺苍白的脸颊,一想到齐滺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就经受了多少苦,他又真的不忍心再揍齐滺一顿。 他现在一闭眼,想到的都是当他战场得胜凯旋而归却看到齐滺苍白着脸躺在侯十三怀里的样子。那样子的齐滺脆弱得像是一块随时都能碎成一地的透明水晶,萧楫舟甚至忍不住怀疑齐滺也许会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化掉。 还有齐滺身上的道道伤痕。平日里他捧在掌心都怕碎了的宝贝,被元罄那样折磨,萧楫舟一想到齐滺身上现在还在流血的伤痕,就恨得牙痒痒。 他低头看向齐滺,就看见齐滺的脸颊苍白如雪,一双杏眼如同忐忑不安的小鹿,正惴惴不安地打量着他,仿佛生怕他生气一样。 这小王八蛋! 真这么怕他生气,当初又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 萧楫舟只觉得刚刚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气又有回升的徵兆。但面对伤还没好的齐滺,他打也不是骂也不是,但就这么轻轻放过也不是,萧楫舟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最终,萧楫舟只能咬着牙说:「你哪里错了,都是别人的错。」 说完,自己甩袖子走了。 没过一会儿,王福全弯着腰走进来了,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托着一个白玉碗,里面是棕褐色的汁水。 齐滺的脸色瞬间就绿了:「这是什么?」 王福全笑成了弥勒佛:「太医给大人开的药,叮嘱大人要按时吃。」 齐滺的脸都要僵硬了:「陛下呢?」 王福全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在外面摔盆砸碗呢。」 齐滺:「……」 王福全将药碗递给齐滺:「小齐大人,别找陛下了,今日就是陛下在这,也只会劝你好乖乖喝药。」 齐滺:「……」 齐滺苦着脸:「不能不喝吗?」 王福全温柔但是坚定地摇头:「不能,小齐大人,喝吧。」 齐滺捏着鼻子拿起碗。 ****** 枪出如龙,衣袂翻飞,萧楫舟舞枪的身影在月下宛如游龙。 随着最后一个动作落下,萧楫舟将长/枪随意地扔在一旁,拿起手帕一边擦手一边问:「阿滺呢?」 王福全低眉顺眼:「小齐大人去了御花园。」 萧楫舟当即皱眉:「更深露重,他去御花园做什么?伤还没好呢。」 王福全说:「元岁大人来了,说是给小齐大人带了好吃的。」 「这么快就回来了?」萧楫舟将手帕扔给王福全,「看来朕给他的活还是太少了一回来就带坏阿滺。」 王福全:「……」 纵然心底万般觉得「带坏」这个词用得实在是太具有主观性,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带坏谁,但多年的伴君经验已经能让王福全昧着良心说:「陛下说的是,元岁大人也不小了,怎么竟做这么不着调的事。」 萧楫舟抬腿就往御花园的方向走:「朕就是去看看,省得元岁又搞出什么事来。」 王福全默默点头,附和道:「对对对,您绝对没有想小齐大人。」 萧楫舟脚步一顿,转身斜了王福全一眼:「就你会说话。」 王福全低着头憋笑。 气已经消了大半的萧楫舟边走边想,一会儿他要怎么和齐滺服软,才能让齐滺觉得他其实没有服软。总不能真的就这么轻飘飘地放过齐滺,免得齐滺日后更加猖狂嚣张,什么事都敢做。 然而等他真的走到了御花园,敏锐的耳力让他一下子就听到了齐滺的话: 「道歉?我为什么要道歉?应该是他给我道歉才对。」 「等着瞧吧,我肯定让陛下先给我道歉。」 「老婆嘛,就是不能惯着。你惯着他,他就能得寸进尺上房揭瓦。」 「还敢和我发脾气?你等我吃完回去的,看我怎么收拾他。」 萧楫舟咬牙切齿。 王福全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 已经看到萧楫舟身影的元岁瑟瑟发抖。 【作者有话说】 舟舟:小本本越来越厚 滺滺:……?你要干什么? 舟舟(摩拳擦掌):你说干什么? 第140章 与君同 王福全低声在萧楫舟耳边问:「陛下, 要过去吗?」 萧楫舟咬着牙说:「再等等,免得他噎到。」 王福全觉得他自己要被噎到了。 元岁很想让面前这个不作不死的傢伙矜持一点:「阿滺啊,我觉得你适当的时候也可以向陛下服个软呢?毕竟这件事, 也确实是你的不对, 是吧?」 然而齐滺比他想像的还要嚣张:「我哪里错了?我做得不对吗?你自己摸着良心问问, 现在满洛阳的世家贵族都夹着尾巴做人,度田不敢阻拦,政令不敢不行,不都是借着我的光?」 第294页 元岁:「……」 元岁剎那间无言。 非要这么说, 齐滺的话说得也没错。元津率兵包围洛阳, 洛阳的世家大族没有一个反抗, 周边的世家也没人领兵援救, 真要较真,各个都是谋反之罪。 现在这些世家生怕什么时候萧楫舟龙颜震怒来一场大清算,安分得不得了, 穆怀安现在度田都是笑着进出府衙的。 但是这不代表萧楫舟不生气好吧? 顶着不远处萧楫舟的死亡射线,元岁只觉得自己的头上都要流下冷汗了:「阿滺,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 齐滺:「他还敢凶我?真是惯得他。不收拾他一顿,他都不知道家里谁才是大王。」 元岁:「……」 好想跑, 真的。 齐滺:「我决定了,我要绝食,我要让文殊奴知道他刚刚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错事——他竟然敢凶我, 还让我喝药!」 说着,齐滺恨恨地咬了一口还在冒油的鸡腿:「我必然要让他知道,得罪小齐大人的下场。」 「……」元岁沉默, 「鸡腿好吃吗?」 齐滺:「好吃, 怎么做的?下次多放点盐, 这对于我来说实在是太淡了。」 元岁问:「鸡腿这么好吃,还要绝食啊?」 齐滺:「……」 齐滺思忖许久,才说:「要不以后你天天来看我吧,就翻墙进来,多带点吃的。哦,千万别忘了多放盐。」 元岁:「……」 翻墙,我是生怕死得不够快吗? 元岁怕了这小少爷:「阿滺,你消停点,咱们向陛下服个软,这事不就过去了吗。」 谁知听了这句话,齐滺彻底委屈起来。他放下鸡腿,抽了抽鼻子:「是我没向他服软吗?我向他服软了很多次了吧,是他不肯原谅我的。」 齐滺只觉得委屈像是汪洋大海,快要把他自己都淹没了:「我不都是为了他,他沖我发什么脾气?」 元岁:「……」 元岁也很想附和一句「都是陛下太过分了」,但一想到面前这个小王八蛋都干了些什么,元岁自己都恨不得抽他一顿。 陛下才凶了他几句而已,多大点事。 元岁立刻倒戈:「陛下有错,你也不是没有错啊。这么大的事你都不和我们商量一下,你知不知道我在关中听到洛阳被围、你生死未卜的时候我有多着急?」 当初他满关中找人出兵拯救洛阳,可是得到的结果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推诿,所有人都在拿「关中大旱、怕有反民、须有府兵以备不时之需」来搪塞他。 元岁急得着急上火,最终没办法只能将赈灾兵留下一万维持秩序,他带着剩下的两万赈灾兵回援洛阳。 只是关中道路不好,哪怕修了路也不足以让大军快速通行,导致他刚出函谷关,就听到了洛阳之围已经解了的消息。 那日,当得知洛阳安然无恙之后,毫不夸张地说,元岁瘫软地直接从马背上跌了下来。要不是同行的副官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元岁大人可能就要因为是大梁歷史上第一个从马背上跌下来摔断腿的官员而名留青史了。 想到自己当时的窘境,元岁都气得咬牙切齿:「你就是个混蛋你知道吗?」 齐滺:「……」 再一次被集火,眼见队友又叛变到敌对阵营,齐滺没办法,只能眨眨眼,装成一脸无辜的样子:「元岁哥,你不会真的生我的气了吧?」 元岁:「……」 很好,滔天的怒火被齐滺这么一句轻飘飘的「元岁哥」浇得熄灭,元岁再也摆不出怒火冲天的样子。他无奈地看了眼齐滺,最终只能幽幽地嘆了口气:「陛下就惯着你吧,你就作吧。」 「他哪里惯着我了?」提起萧楫舟,齐滺又来了脾气,「他天天给我冷脸看,动不动就不理我,不管我怎么认错他都不原谅我,搞得好像我犯了什么弥天大错一样。」 齐滺咬牙:「他生气,我还生气呢!等着瞧吧,我迟早让他知道这个宫里究竟谁是爹!」 元岁:「……」 「哦,既然如此,不如我们的小齐大人来说说,究竟谁是爹?」 「当然是……」 等等,这声音怎么有些耳熟? 齐滺机械地转动大脑,就看见萧楫舟一袭玄色衣袍立在月色下。风吹动他的衣摆,仿佛在夜色下漾开了一朵花。 萧楫舟负手而立,慢慢踱步到齐滺身后,边走边问:「小齐大人,怎么不说话?」 齐滺:「……」 看着萧楫舟的黑脸,齐滺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当然是你。」 萧楫舟:「……」 元岁:「……」 王福全:「……」 萧楫舟都被齐滺的瞬间转怂搞懵了,他下意识瞪大眼睛,似乎是不敢相信刚刚还放了这么多大话的齐滺竟然一句嚣张的话都不说,就这么轻易地投降。 事实证明,齐滺不但怂,还很识时务。他甚至将自己的座位让了出来,还贴心地亲自为萧楫舟添了一杯刚刚泡好的茶水:「陛下,天凉,多喝热水。」 萧楫舟:「……」 萧楫舟一脸莫名地坐了下来。 元岁瞬间又觉得自己多余了。他一脸懵逼地看着突然间就破冰的两人,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就饱了。 齐滺将自己啃了一半的鸡腿递给萧楫舟:「吃不吃?阿岁带来的,挺好吃的。」 第295页 萧楫舟:「……」 萧楫舟艰难地说:「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齐滺乖乖啃起了鸡腿。 齐滺乖得萧楫舟都觉得不对劲,他眯着眼打量着齐滺,问:「心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齐滺刚要开口,萧楫舟便抢先开口说道:「不吃药不行,想都不要想。」 「……」齐滺为自己辩解,「我不是那种人。」 萧楫舟:「想绝食的话也免了,我保证,要是你绝食,元岁肯定进不来皇宫。」 元岁:「……」 我又做错了什么? 齐滺尴尬地笑笑:「我真的不是这种人。」 萧楫舟:「反正你想做什么都不行,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宫里,乖乖吃药,按时吃饭,知道吗?」 齐滺乖巧无比地点头:「文殊奴,我知道错了,以后我再也不敢瞒着你擅自行动了,都是我的错,你原谅我吧。」 他拉着萧楫舟的袖子,一脸可怜兮兮的模样:「文殊奴,都是我不好,你别再生我的气了。」 看到齐滺这个样子,萧楫舟心里有再大的气都消了。他无奈地点了一下齐滺的额头,幽幽地说:「下不为例,知道吗?」 齐滺立刻点头保证:「我保证,我真的再也不敢了。」 他将鸡腿扔下,举起三根手指发誓:「我发誓。」 萧楫舟嘆着气抓过齐滺的手,给他清理手上的油渍。 元岁看着黏黏煳煳的二人,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为什么,他看起来这么多余? ****** 隆德殿里,齐滺先沐浴,等他出来才轮到萧楫舟。听着内室哗啦啦的水声,齐滺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柜前,小心翼翼地翻箱倒柜。最终,他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一个小册子。 齐滺打开小册子,发现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他的名字。 【海平三年八月十八日,阿滺从城楼上摔了下来,我看到了,他自己割断的绳子,该打。】 【海平三年八月十九日,从叛军口中得知,阿滺被元罄关在天牢内十五日。十五日不见日光,日日遭受鞭笞,阿滺差点没了命,但他事后却不曾告诉我,该打。】 【海平三年八月二十日,阿滺醒了,但是醒了就气我,该打。可是他身上有伤,现在不能打,攒着。】 【海平三年八月二十一日,阿滺嫌苦,偷偷把药扔掉了。倒到花盆里,还以为别人都不知道,该打。】 【海平三年八月二十二日,阿滺身上有伤,却总要吃发物,不给他他就哭闹,王福全劝了好久都没办法,不得不给他少吃了点羊肉,该打。】 【海平三年八月二十三日,阿滺……】 看着密密麻麻的小字,齐滺顿时觉得牙疼。萧楫舟这个王八蛋,竟然在背地里偷偷记录这些东西,怪不得最近看起来这么奇怪。 好在他聪明,一下子就发现了不对。齐滺悄悄在心底给自己点了个贊,顺手将小册子收了起了,走向一旁的火烛。 这玩意可得赶紧烧了,不然萧楫舟回头指不定要对他做什么。 然而小册子刚刚碰上火烛,就被另一只手抽走。看着空荡荡的双手,齐滺顿时僵硬在那里,不敢回头。 「还敢烧?你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对?」 萧楫舟拿着小册子走到案几上,当着齐滺的面又拿笔在上面写着什么。齐滺眼皮跳了跳,也顾不得骂这人走路没声音,赶紧蹿到萧楫舟身前。 他低下头,看到的就是萧楫舟笔走龙蛇: 【海平三年九月初一,阿滺偷偷偷看,还想烧了小册子,被我抓获,该打。恰好,他的伤好了。】 看着最后一行小字,齐滺的眼皮都不停抽搐。 什么叫他的伤好了? 他的伤好了又怎么样? 萧楫舟想做什么? 下一秒,萧楫舟用实际行动告诉了齐滺答案—— 萧楫舟抓住齐滺的手腕,一个用力,齐滺直接跌倒在萧楫舟的怀里。齐滺刚想反抗,但下一瞬,他的屁股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个巴掌。 齐滺:「!!!」 齐滺目瞪狗呆:「文殊奴!」 萧楫舟没理他,又是一个巴掌下去。 疼倒是不疼,但是很羞耻。被打屁股的羞耻让齐滺的脸都红了,他咬牙切齿地大骂,但就是摆脱不了萧楫舟的桎梏。最后,齐滺骂也骂累了,只能告饶。 萧楫舟这才住手:「知道错了?不骂了?也不想着销毁证据了?」 「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了。」 这混蛋玩意竟然在这等他! 齐滺磨了磨牙,突然一个翻身,便搂住萧楫舟的脖子,对着萧楫舟的唇狠狠亲了上去。他咬在萧楫舟的唇上,直接把萧楫舟的唇咬出了血。 血腥味在唇间蔓延,萧楫舟任由齐滺撒气,不论齐滺怎么闹,他也不曾阻拦。 只是萧楫舟没想到,齐滺的手竟然勾到了他的衣带。 齐滺轻轻一扯,萧楫舟的衣带顿时解开。 【作者有话说】 滺滺:老攻竟然有小本本,过分 舟舟:今日份和老婆睡觉觉get ****** 感谢在2023-11-30 14:45:37~2023-12-01 14:02: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哒哒 5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6页 第141章 与君同 萧楫舟一把抓住齐滺的手, 不让齐滺再继续在他的身上作乱。齐滺仰起头,迷离的眼眸中带着几分不解与迷茫,似乎是不明白, 萧楫舟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阻拦他的行动。 齐滺带着疑惑问:「文殊奴?」 萧楫舟却在这一声「文殊奴」中红了脸。他的眼睛轻轻地眨了一下, 目光从齐滺的脸上游移到身下, 好半晌,他才磕磕绊绊地说:「现在不可以。」 齐滺更懵了:「为什么?」 萧楫舟的脸又红了三分,他甚至不敢看齐滺的眼,只能在这样半逃避的状态下说:「我们还没有大婚。」 大婚。 这个词瞬间把齐滺惊醒, 他下意识坐直了身体, 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大婚?」 这个词实在是有点出乎齐滺的知识范围了, 他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去表达他心底的震惊:「你是说, 你要和我大婚?」 齐滺指了指萧楫舟:「你?」 又调转手指,指向了自己:「我?」 齐滺一脸懵逼:「我们俩的大婚?」 萧楫舟理所当然地点头:「当然是我们的大婚。」 齐滺觉得他眼前有点发晕:「不是,你和我的大婚?可是, 我们都是男人啊!」 齐滺抓住萧楫舟的领口,视线和萧楫舟平齐, 一眨不眨地盯着萧楫舟的双眼看,不放过萧楫舟的任何一个神情:「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要和我大婚?」 萧楫舟却比齐滺还懵逼:「不就是大婚吗, 你怎么这么激动?」 齐滺:「……」 嗯?难道他不应该激动吗? 齐滺觉得事情好像有哪里不对:「我们都是男人啊,你说要和我大婚,我不该震惊一下吗?」 突然, 一个猜测突然出现在齐滺的脑中,齐滺皱着眉问:「你不是想编造出一个女孩子来,让我以那个女孩子的身份嫁给你吧?」 想到自己可能要顶着一个女孩子的身份和萧楫舟大婚, 齐滺就觉得浑身上下都别扭起来。 脸颊微微疼了一下, 萧楫舟轻轻地捏着齐滺的脸, 一脸的好笑:「说什么呢?我怎么捨得委屈你?就是我们两个人的大婚。」 在齐滺目瞪狗呆的表情中,萧楫舟颳了一下齐滺的鼻尖:「两个男人怎么了?两个男人就不能成亲了吗?」 齐滺张大了嘴巴,觉得这个世界好像有哪里不对。 萧楫舟引经据典:「据说在几千年以前,这个世界上还有神仙,那时候世上的战乱很多,女性的存活率很低,因此很多都是男人和男人组成了一个家庭。听说在春秋战国时代,男人还能生孩子。」 齐滺:「!!!」 不,男人不能生孩子! 【土拨鼠尖叫.jpg】 萧楫舟:「后来大秦一统,又被大晋取代了天下。南晋时期有位成帝还娶了男皇后,你应该知道吧?」 齐滺:「……」 齐滺说得艰难:「知道。」 南晋成帝谁不知道,堂堂天子却爱上了一个马奴,先是给马奴封侯,又是给马奴金矿铜矿,最后更是疯到直接娶了这位马奴当皇后,搞得朝堂分崩离析,南晋直接走上了下坡路。 齐滺声音干涩:「你不会不知道南晋成帝和他的皇后在歷史书上是什么名声吧?」 一个昏君,一个妖后,被后世史学家挂起来骂的那种。 然而面对这么一个严肃的问题,萧楫舟却回答得十分轻巧:「成帝之所以挨骂,是因为他身份复杂。他是诸侯的儿子,从小生活得并不好,大臣们选出来的太子人选他都不满意。又没有亲生儿子,又没有立太子,导致南晋最后亡于诸侯叛乱,这才让他被后世口诛笔伐。但是你我不一样,」 萧楫舟甚至带着几分自豪地说:「你我有阿盛,等我们大婚,我就立阿盛为太子。我们有后代,王朝就会延续。有了太子,你是男是女、我们究竟有没有孩子,就不是什么大事了。」 齐滺:「……」 齐滺觉得他今晚受到了惊吓:「你想得可真长远。」 萧楫舟揽住齐滺的腰,在齐滺的唇上轻轻地亲了一口:「阿滺,我让钦天监选个好日子,我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我们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对。」 ****** 第二天正好赶上九月望日的大朝会,齐滺寻思了半天,还是称病没有去上早朝。果不其然,在九月望日的大朝会上,萧楫舟直接说出了他要和尚书令大婚的消息。 群臣第一时间是没有反对的,因为他们都惊呆了。虽然早知道皇帝陛下是个断袖,但一个和男宠玩玩的断袖和一个要立男皇后的断袖还是两回事的。 朝堂沉寂了半天,老太师杨衡奇才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陛下,你刚刚说,要和谁大婚?」 萧楫舟笑眯眯地说:「朕要和尚书令大婚了,老太师不为朕高兴吗?」 杨衡奇:「……」 你看我敢说不高兴吗? 但杨衡奇依旧是觉得这件事有点子离谱:「陛下,你当真要和一个男人大婚?」 萧楫舟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老太师,这件事已经定了,您老人家德高望重,届时还要劳烦您老人家为朕和阿滺主婚。」 杨衡奇:「……」 杨衡奇还要说些什么,就在这时,洛阳殿外传来报唱:「太后娘娘到!」 第297页 下一秒,殿门被打开,元沚一身红衣走了进来。萧楫舟给王福全使了个眼色,王福全会意,立刻招唿小太监搬来一把椅子,就放在龙椅旁边。 萧楫舟走下龙椅,扶着元沚上前:「母后怎么来了?」 元沚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才说:「本宫不来,怎么知道这朝堂上还敢有人倚老卖老,随意插手他人的家事?」 这指桑骂槐就骂得很明显,杨衡奇的脸上瞬间就显露出尴尬来。 此时,又有人出列说:「太后娘娘,帝王无家事,陛下立后事关国体,怎可、怎可立一个男人为后?此等怪事遍翻史书亘古未有啊!」 元沚:「就读了这么点书,也敢在本宫面前卖弄?」 那位官员瞬间脸色涨得通红。 元沚轻飘飘地说:「史官呢?来,告诉我们的苏大人,史书上究竟有没有男子与男子成亲的事?又有没有男子为后的事?」 史官不得不站了出来,对着文武百官说:「根据史料记载,千年之前世上女子稀少,男子为后之事屡见不鲜,史料明确记载便有春秋时期秦昭王立朝歌君为后,战国时期秦武王立明太后为后,南晋时期崇帝立一农户子为后、成帝立一马奴为后,近来还有南楚高祖立一医者为后。」 文武百官:「……」 在萧楫舟的搀扶下,元沚一甩衣袍,坐在了座椅上。她清淡的目光扫过殿中的每一个人,直到将满朝文武看得心虚到低下头,元沚才柔声说:「诸位都是我大梁的股肱之臣,你们对陛下的爱护,本宫也看在眼里。但本宫就这么一个孩子,他还是整个天下至高无上的皇!本宫的孩子想娶谁,天地同意、列祖列宗同意、本宫也同意,这就够了。」 就差指着鼻子说某些人咸吃萝蔔淡操心了,百官的脸都要绿了。 然而元沚横行霸道这么多年,最不在乎的就是人言。她直接吩咐道:「钦天监何在?去算日子。昨夜先帝託梦给本宫,说上天降下水神拯救黎民,他这个做父亲的,看到水神和自己的孩子终成眷属十分开心,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两个孩子大婚了。」 钦天监:「……」 钦天监表示他又被元沚的话离谱到,但朝堂大事从来和他这个微末小官没有关系。满朝文武都闭口不言,他一个毫无实权的钦天监又能做什么? 钦天监只能闷头说「是」。 于是,满朝文武就看着元沚在一通输出后又整理了一下衣摆,在众人中央从容地走了出去。 满朝文武:「……」 钦天监算的日子在海平四年的三月十八,据说这是他算出来的最好的日子。萧楫舟收到钦天监送来的日子的时候,脸都绿了:「明年?现在才是海平三年的九月!」 还有半年! 他要和阿滺还有半年才能大婚! 钦天监木着脸说:「陛下,已经很快了。尚书令的老家在凉州,三书六礼一个没走,昭告天下也要时间,准备婚服以及一系列婚礼流程也都需要时间,礼部侍郎刚刚还和臣说,时间太紧了,让臣找个再远一些的日子。」 听到钦天监的解释,萧楫舟只能瘫着脸说:「那就三月十八。」 时间可以等,但他和阿滺的大婚不能潦草。 于是,在齐滺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不得不跑去凉州「祭祖」。乱七八糟的流程搞得他头都大了,好在凉州有崇玉山能帮着他。他这个「崇玉山表弟」的身份在此刻起了齐滺想都没想过的作用—— 突然间就多了好多亲戚呢。 直到海平四年的三月,齐滺才总算忙完了一堆事,不需要再洛阳凉州两头跑了。 钦天监确实没有坑人,三月十八确实是个好日子,天气不冷不热,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萧楫舟拉着齐滺的手,一起走到了洛阳殿前的最高处。金灿灿的阳光打在火红的婚服上,像是曜日降临人间。 台阶之下是满目庄严的文武百官,台阶之上,萧楫舟却在婚服的掩映下轻轻钩住了齐滺的小指。 齐滺转过头,就看见萧楫舟正冲着他笑。 三拜天地后,萧楫舟动了动唇。他的声音很小,但齐滺还是听清了萧楫舟说了什么。 萧楫舟说:「阿滺,从今以后,千秋万代,世人皆知你我夫妻。」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写完啦~嘿嘿,个人觉得还是很满意的,开坑前想的场景都写到了,故事也没怎么偏离想像中的大纲,感谢各位小可爱的一路陪伴,爱你们。番外我慢慢写,暂时有几个想法,你们想看什么也可以在评论区说。 顺便推荐一下我的预收《男妈妈omega被迫搞基建》,不出意外和这本同题材,我把《小城往事》写完就开《男妈妈》。《小城往事》激情开坑,开坑一时爽,填坑火葬场,我以后再也不激情开坑了(吐血) ****** 感谢在2023-12-01 14:02:03~2023-12-02 21:31: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励志拥抱所有老婆(* ̄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2章 番外一 洞房花烛 帝后大婚的流程非常的复杂,左一项流程、右一项任务的,让齐滺一整天都忙得团团转,以至于齐滺终于能休息的时候,已经到了半夜。 第298页 夜色浓重,月亮都躲在云层后偷懒。沉重的婚服在身上穿了一天,哪怕是天气很好的阳春三月,齐滺都觉得自己整个人宛如一条死狗。 他昏昏沉沉地躺到床上,一动都不想动。 萧楫舟撑着下巴躺在齐滺身边,他的双眼赤/裸/裸地描绘着齐滺身上的每一个角落,带着毫不掩饰的欲/望,口中略带几分不满地说道:「尚书令大人,今晚可是我们的洞房花烛,你不会打算自己睡吧。」 齐滺连骂他的力气都没了,他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抱着被子蒙着头,装作听不见萧楫舟的话。 萧楫舟扯了扯被子,奈何齐滺将被子拽得很紧,萧楫舟第一时间竟然没有拽开。萧楫舟都要气笑了:「阿滺,你……」 齐滺嘟囔:「我困了。」 萧楫舟:「……」 萧楫舟很想说一句「洞房花烛你怎么睡得着的」,但看着齐滺满脸的疲累,他只能默默地给齐滺脱了外衣,让他能睡得舒服一点。 于是,洞房花烛第一夜,以齐滺累极睡去与萧楫舟磨牙了一晚上作为结束。 第二日,元沚看着满脸漆黑的儿子和满面红光的「儿媳妇」,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的样子。但她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哪里不对,只能收起自己所有的好奇心,努力维持一副淡然表情,将早已准备好的礼物送给齐滺。 那是一尊汉白玉雕刻的佛像,雕刻的正是佛教里的文殊菩萨。 元沚说:「我生下文殊奴的那日恰逢难产,朦胧中看见了文殊菩萨,之后便平安生下了文殊奴。我给他起名文殊奴,也是希望文殊菩萨能保佑他平平安安。现在,这尊佛像送给你,文殊菩萨也会保佑你平平安安的。」 到底是一番好意,齐滺虽然不信神佛,但还是开开心心地接受了这尊佛像。 和颜悦色地对齐滺说完关心的话,元沚转头便对着萧楫舟说:「大婚当日哪有黑着脸的道理,传出去又不知道那些人会说些什么。别耷拉着脸,笑。」 萧楫舟:「……」 大婚当日没能和老婆洞房花烛,我是真心笑不出来。 萧楫舟努力扬起一个笑脸,但是很可惜,他失败了。 于是当晚,萧楫舟早早将奏摺扔在一边,抱着齐滺就上了床。他一口亲在齐滺的唇上,说:「今晚你别想借着累煳弄过去。」 齐滺红着脸点了点头。 再然后……齐滺把萧楫舟踹下了床。 夭寿了,为什么处/男这么莽啊! 萧楫舟委委屈屈:「阿滺……」 齐滺白着脸说:「你给我滚!」 萧楫舟:「……」 萧楫舟滚了。 被赶出房门的陛下在勤政殿过了一夜,并且日思夜想自己究竟有哪里不对。想了半个晚上,萧楫舟叫醒了睡得迷迷煳煳的王福全,让王福全去把太医叫来。 王福全:「……」 看着皇帝陛下漆黑的脸,王福全咽下心里所有的吐槽,颠颠地去找太医了。 没过多一会儿,太医也黑着脸来了。他的声音一听便充满怒气:「不知陛下这么晚了叫老臣前来所为何事?」 萧楫舟一下子便听出了太医的不满,但想到是自己大半夜把人叫醒确实不厚道,萧楫舟只能假装没听见太医的不满,小声问道:「朕找你来是想向你打听一下,那个、就是、周公之礼……」 太医:「……」 最终,黑着脸的太医黑着脸留下一本小册子,然后黑着脸离开。而黑脸太医留下的小册子则让皇帝陛下昼夜苦读,当年读书的时候都没这么用功过。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齐滺就看到萧楫舟拿着本小册子神神秘秘的,一天到晚都在看,连奏摺都不管了,全让齐滺自己批。 批了好几天奏摺的齐滺也受不了了,他找到在内室休息的萧楫舟,想让萧楫舟好好想想究竟谁才是皇帝。 然而他刚进内室,躲着看小册子的萧楫舟便瞬间将小册子藏到了身后,还一脸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问:「阿滺,你进来怎么不说一声?」 齐滺眯着眼看他:「你这几天究竟在看什么东西?」 萧楫舟一脸无辜:「我也没看什么。」 齐滺不信,他伸出手,对萧楫舟说:「既然没看什么,那就拿出来让我看看。」 萧楫舟:「!!!」 萧楫舟当然不敢,他甚至向后磨蹭了两下,将那本小册子隐藏得更深了:「阿滺,真的没什么,你就别看了。」 齐滺才懒得听他狡辩:「三。」 萧楫舟努力挣扎:「阿滺……」 齐滺:「二。」 萧楫舟满脸尴尬:「我觉得吧……」 齐滺:「一。」 萧楫舟乖乖地将小册子递了上去。 齐滺冷哼一声,将小册子一把就拽了过来。他迫不及待地翻开这本薄薄的小册子,想知道萧楫舟都在神神秘秘些什么。 然后,他就看到了无数的不可说。各种各样的姿势,各种各样让人面红耳赤的话语,各种各样…… 齐滺红着脸将小册子扔到萧楫舟的身上:「你怎么能看这种东西?」 他气得脸都红了:「你简直、简直有辱斯文!」 萧楫舟将小册子放在一边,满脸的无辜:「这怎么能叫有辱斯文?子曰食色性也,我只是做了每个男人都会做的事。」 第299页 齐滺被这不要脸皮的话惊呆了。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萧楫舟,仿佛做梦都没想到,这么无耻的话竟然是萧楫舟说出来的。 见到齐滺气鼓鼓的模样,萧楫舟笑着将小册子扔到一旁,一把拽住齐滺的袖子,将齐滺拉到自己的怀里。 萧楫舟在齐滺的脸上亲了一口:「阿滺,我们试试?」 齐滺啐他:「呸,你不要脸!谁要和你试?」 萧楫舟若有所思:「书上说了,说要就是要,说不要也是要,所以你还是要的。」 齐滺:「???」 齐滺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的脸皮能厚到这个程度,但显然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了,因为萧楫舟的吻已经落了下来。 齐滺抓住萧楫舟落在他衣襟上的手,下意识摇了摇头。 萧楫舟亲了亲齐滺的耳垂,直到看到齐滺小巧的耳垂在他的亲吻下变得通红一片,萧楫舟才安抚一般说道:「阿滺,你信我,这次不会疼了。」 好半晌,齐滺才犹犹豫豫地点了头。 萧楫舟深深地吻了下去。 第143章 番外二 死同穴 齐滺迷迷煳煳醒来的时候,发现周围竟然没有一个人。明明四周还是他熟悉的麟德殿的摆设,可他竟然就是莫名地觉得这里死气沉沉。 奇了怪了。 齐滺翻身下床,透过窗户,他能清楚地看到外界黑漆漆的一片。月光凉薄地洒在地上,让人看了就浑身发冷。 齐滺微微蹙眉,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产生这么离谱的想法。他张望四周,却发现麟德殿里现在根本没有人。 「文殊奴?」 齐滺喊了半天,却没人应答他。 当真是奇了怪了。 齐滺走出门,却出门就被风雪噼头盖脸砸了一身。他顿时瞪大了眼睛,甚至揉了揉眼睛,希望眼前的幻觉早点消失。 可事实证明眼前的一切不是幻觉,这个世界里确实是银装素裹。 齐滺:「???」 现在不是才三月吗? 他和文殊奴不是才刚刚才大婚吗? 阳春三月转瞬变成寒冬腊月,齐滺觉得这个世界有点离谱。 他又回身看了一圈,发现隆德殿里并没有他的大氅,他只能穿着一身春日的单衣在寒冬游走。 不想出门,真的一点都不想。 但是眼前的情况太过诡异,齐滺只想在现在就见到萧楫舟。 他在手心哈了口气,拢起袖口,便穿着单衣走到了风雪中。 也不知是不是雪下得太大的原因,竟然没有宫人来扫雪。厚厚的积雪铺了满地,齐滺一脚踩下去,厚厚的雪直接覆盖了膝盖。 真冷。 齐滺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瘫着脸向勤政殿的方向走去——要是他没猜错,萧楫舟应该在勤政殿批摺子。 然而今日也不知怎么的,路上竟一个人都没有。以往萧楫舟虽然在齐滺的影响下生活简朴,但也不至于宫里连洒扫的宫女太监都没有。可是现在齐滺一路走来,竟然连个人影都不见。 难不成真是因为雪太大,所有人都回房间休息了? 齐滺怀着心事一路走到了勤政殿,恰巧看到勤政殿灯火通明。 还好,文殊奴在勤政殿里。齐滺加快了步伐,只希望早一点见到萧楫舟。 他推开勤政殿的门,便看到萧楫舟站在一面墙的旁边。齐滺顺着萧楫舟的视线看去,发现萧楫舟在看一幅画像。 画像上的人一袭玄色龙袍,头顶十二旒,正目光炯炯地看向画像之外。 齐滺没见过这幅画像,但显而易见,这幅画像上的人是萧楫舟的父皇,梁景帝萧百川。 萧楫舟怎么看起了这幅画像?又在想他的父亲? 齐滺只觉得自己的心又抽疼了一下,他下意识喊了一声:「文殊奴?」 可萧楫舟没有理会他,还在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这幅画像。 齐滺的眉心微微蹙起,他走到萧楫舟的身边,抓住萧楫舟的袖子,喊了一声:「文殊……」 话音消逝在风里。 齐滺不可置信地低下头,却看到了自己的手穿过了萧楫舟的身体。 是的,没错,他的手就这么穿过了萧楫舟的身体,像是他们身处不同的时空,肢体根本无法发生触碰。 齐滺瞪大了眼睛。 就在这时,勤政殿的门被推开,齐滺回身,就看到满身风雪的崇玉山走了进来。 崇玉山还没有说话,齐滺便听到萧楫舟先开口:「洛阳城破了,是吗?」 声音中满是嘶哑,干涩得齐滺听了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刀子一刀一刀地割裂。 崇玉山单膝跪地,一句话都没有说。但他的无声沉默似乎已经说明了一切,昭示着不可更改的结局。 萧楫舟的目光依旧落在萧百川的画像上,他用沙哑的声音说:「父皇从来没有爱过朕,在他的心里,朕只是一个流着蛮夷之血的外族,他从来没有真心期待过朕。」 「所以朕不服,朕想做出成绩来让父皇看到,朕想让父皇知道他错了,朕也是可以託付大事的人。现在看来,是朕错了,父皇没有错。」 一个强盛的王朝在他的手中崩塌,萧楫舟此时不得不承认,他的父皇是对的,他做不了一个好皇帝。 齐滺听的眼皮不停地跳,他下意识去拉萧楫舟的手,想告诉萧楫舟不是这个样子,但他伸出手去,却只能从萧楫舟的身上穿过。 第300页 崇玉山说:「陛下,这不是你的错。陛下英明神武,崇玉山誓死守卫陛下。」 萧楫舟终于回头了。他的目光落在崇玉山身上,好半晌,萧楫舟才说:「起来吧,这里没有什么陛下了。」 崇玉山摇摇头:「陛下永远是陛下。」 萧楫舟没再纠正崇玉山的想法,只是说道:「崇玉山,帮朕最后一个忙。」 崇玉山冲着萧楫舟磕了一个头:「陛下吩咐便是。」 萧楫舟:「杀了朕。」 崇玉山俶尔抬头。 迎着崇玉山不敢置信的目光,萧楫舟却风轻云淡地说:「崇玉山,杀了朕,拿着朕的人头去向蒙臻请功。」 崇玉山下意识摇头,萧楫舟却说:「朕还没有说完。崇玉山,朕希望你在新朝荣华富贵之后,想办法保住阿盛。」 萧楫舟垂下眼:「朕知道,这很让你为难。可事到如今,朕不知道该相信谁了。满朝文武,朕只能把阿盛託付给你一个人。」 良久,崇玉山才对着萧楫舟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崇玉山谨遵皇命。」 终于意识到萧楫舟要做什么,齐滺不可置信地冲着萧楫舟伸出手。但他们的时空并不重叠,齐滺扑了个空。 「不!」 齐滺从梦中惊醒,满身的冷汗。 萧楫舟拍了拍齐滺的后背,说:「不怕不怕,我在这里。」 齐滺迷濛地转身,萧楫舟鲜活的面孔与刚刚逐渐失去生气的身影相融合,齐滺看得瞬间便涌出眼泪来。 他一把搂住萧楫舟的脖颈,在萧楫舟的怀里哭了出来。 萧楫舟低声哄着齐滺:「不哭不哭,乖,我在这。」 齐滺叫他:「文殊奴。」 萧楫舟好脾气地应和:「我在这。」 齐滺又叫了一声:「文殊奴。」 萧楫舟:「我在。」 齐滺问:「文殊奴,我做梦,梦见你死了。」 听到这样的不祥的话,萧楫舟反而笑了:「你放心,哪天我要是死了,我就拉你殉情。」 齐滺抬起头,眼底还带着泪花:「当真?」 「真的,你放心。」萧楫舟吻掉齐滺眼底的泪水,「哪天我死了,我肯定不让你一个人活在世上再找别的男人。」 齐滺突然就笑了出来。他扬起头,吻上萧楫舟的唇,模煳的声音从他的口中传出:「那说好了,我们要死同穴。」 萧楫舟回吻他:「说好了。」 第144章 番外三 回家 「阿滺,阿滺……」 谁在耳边叫他?怎么这道声音如此熟悉? 齐滺下意识睁开沉重的眼皮。当眼前的世界再度明亮起来的时候,他意外地发现,眼前的场景不再是他早已习惯的古色古香,而是冰冷的大白。 眼前扎眼的惨白混合着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许久未见的现代式的医院让齐滺恍惚间以为他在做梦。 下一秒,当他的视线落在病房最中央那一处的时候,他忽然间便意识到,他可能确实是在做梦—— 因为躺在病床上的人,分明是他。 病床上的他惨白着脸,了无生气地躺在床上,看上去仿佛和死人没什么区别,只有身上插着的各种管子还在宣告他的存活。 病床边,是他看起来已然老了十岁的父母和满脸憔悴却已然是大人模样的妹妹,还有一脸愧疚的室友赵陵川,并上一个剃着光头、一身僧服打扮的胖和尚。 齐滺听见那个和尚说:「几位,你们要找的人已经来了。」 他们要找的人? 是谁? 只是一个瞬间,齐滺突然间便明白了什么。 他的父母和妹妹还有室友聚在一起,要找的人不是他还能是谁? 所以,那个和尚说他来了是什么意思? 齐滺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让他发懵。 他不是身穿吗?他是整个身体都穿越到了大梁的啊,那眼前这个躺在病床上的人又是谁? 如果病床上的才是他的肉/体,那他现在应该是灵魂状态才对,这个和尚又怎么能看得见他,还说他已经来了? 是这个和尚把他拽过来的? 那萧楫舟呢?萧楫舟身旁的他现在又是什么状态? 无数的想法猜测在脑中盘旋,齐滺只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都让他搞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是还没等他想明白,齐滺便听见母亲说:「阿滺,阿滺,你在吗?」 看着满眼泪水日渐憔悴的母亲,齐滺没忍住,回了一声:「我在。」 齐滺本以为他的母亲听不到他的话,可他没想到,他的话音刚刚落下,他就看见母亲冲着他的方向走来。 齐母伸出手想要抓住齐滺,却扑了个空。齐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母亲的手从他的身上穿过。 齐滺忽然间便明白了,他和他的父母朋友,不在同一个时空。 齐母转过身问那个和尚:「大师,我的儿子呢?我刚刚明明听到他的声音了!」 和尚面露悲悯:「他就在这里,他也看得见你,你刚刚听到的声音就是他在回应你。只是你看不见他,也摸不到他。」 齐母当场哭了出来,她的身影站立不稳,还是身后的齐父扶了她一把,才没有让齐母跌倒。 齐父哑着嗓音问:「大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师:「他的灵魂在其他的时空,我现在只能暂时将他的灵魂带到你们身边。但如果想让他的身体回魂,还需要他自己的同意。」 第301页 一听大师的话,齐母的眼泪瞬间就流了出来,她冲着齐滺的方向喊了一声:「阿滺,对不起,都是妈妈的错,阿滺,你回来吧。」 一句话说得齐滺差点哭出来。 妹妹齐蒙也在说:「哥哥,我好想你,你回来看看我好不好?」 齐蒙又扯着赵陵川的袖子说:「哥哥,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陵川哥哥是怎么过的?他觉得都是他害得你,才让你在病床上躺了这么久。你就算不肯原谅我们,你至少为了陵川哥哥,你回来吧。」 赵陵川痛苦地抱住头:「阿滺,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齐母也在一旁哭:「阿滺,之前是妈妈对你不好,你怨妈妈怪妈妈,妈妈都接受,只求你,求你给妈妈一个弥补的机会,好不好?」 齐滺当场流出泪来:「妈,我没怪过你。」 齐滺知道,他的妈妈对一手养大的齐蒙更偏心,但齐滺也知道,这不代表他的妈妈不爱他。他的爸爸妈妈给了他最好的物质生活,努力满足他的一切要求。 只是他们之间到底没有缘分,明明是血亲,却过成了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室友。明明都想对对方好,但真到了接触的时候,却又总是觉得尴尬无措。 可是齐滺知道,他的爸爸妈妈也不是不爱他,他真的从来都没有怪过他的爸爸妈妈。 齐滺流着泪说:「爸妈,我没怪过你们,真的没有,我也很爱很爱你们。」 「小蒙,哥哥也很爱你,也很想很想你。」 他又看向赵陵川:「陵川,不是你的错,怎么会是你的错?」 似乎是听到了齐滺的话,几人顿时哭作一团。 这时,老和尚的话又传入耳中:「你要回来吗?」 泪水还在齐滺的眼底流淌,他睁着仿佛刚刚被水洗过的双眼,迷茫地看向和尚。 和尚又重复了一遍:「你要回来吗?回到你的家人身边。他们经歷了一次失去,以后会对你更好。你曾经求而不得的父爱母爱,今后他们会成倍地给你。」 齐滺沉默了。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很想点头。他怀念空调wifi西瓜,怀念自己还没经歷完的大学生活与保研名额,怀念自己的父亲母亲,怀念过去的一切。 可就在他即将点头的剎那,他的脑中浮现出了萧楫舟的脸。 如果他回去了,萧楫舟该怎么办? 和尚还在说:「你救了很多人,如果你愿意回来,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我能看到你的未来,你会读研读博,成为很着名的媒体人,出版自己的作品,甚至只要你想,你也可以有另一个爱人。」 「你的未来一片光明,只要你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你不回来吗?回来看看你的父母亲人,看看你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 眼前是哭到近乎晕厥的母亲、平日里一直都坚强果敢但现在却满面悲戚的父亲、如同梨花带雨的妹妹、和自责到无以復加的赵陵川,耳边尽是唿号,配合着医院浓重的消毒水的味道,齐滺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直压在心里。 无数的话在口中盘旋犹疑,可是最终,齐滺还是摇了摇头:「我不回去了。」 他带着几分坚定地说:「大师,烦劳你告诉我的家人朋友,我过的很好,有一个很爱很爱我的爱人。」 目光落在哭泣的众人身上,齐滺最终流着泪说:「对不起。」 齐滺是哭着醒来的。 萧楫舟早已被他吓醒,见齐滺终于从梦魇中逃脱出来,萧楫舟连忙拍着齐滺的后背哄道:「不哭,不哭。」 齐滺趴在萧楫舟的怀里,眼泪不停地流:「文殊奴,我梦见我爸妈了。」 萧楫舟的眼皮瞬间就跳了起来。他垂下眼,掩盖掉心里所有的想法,顺着齐滺的后背问:「伯父伯母身体还好吗?」 齐滺哽咽着说:「不太好。我爸妈像是老了十几岁,我妈那么爱美的人,现在都有白头髮了。还有我妹妹,我都不知道我究竟离开了多久,她怎么一下子就从一个小孩子变成大人了?还有陵川,他现在都觉得是那碟带了花生的酱料害死了我,愧疚得不得了。」 「文殊奴,我好想他们,好想好想。」 萧楫舟的心跳得都加快了速度,一时间他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口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直顺着齐滺的后背,别让齐滺哭岔了气。 齐滺就这么哭了一晚上,直到天蒙蒙亮,他才迷迷煳煳地睡了过去。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殿内有些昏暗,但是没有点灯,似乎是怕点灯影响到他。听到了他起床的声音,王福全的声音从外室传来:「小齐大人,你醒了?」 齐滺点点头:「文殊奴呢?」 王福全这才走了进来,说:「陛下在勤政殿见几个和尚和道士。」 和尚和道士。 听到这两个名词,齐滺的眼皮跳了跳:「文殊奴不是不信这些吗?怎么见起了这些人?」 王福全摇了摇头:「不知道,只知道早上醒来的时候,陛下就不对劲。」 模煳的印象终于在脑中清晰,睡得迷迷煳煳的齐滺终于反应过来早上的他都干了些什么—— 他当着萧楫舟的面哭着说他想家? 救命! 齐滺立刻翻身下床,随手拿起外套就套在身上,也不管衣衫上已经被他粗鲁的动作搞出了褶皱,急急忙忙就往勤政殿跑,惹得身后王福全一直在说「小齐大人,慢点」。 第302页 齐滺着急忙慌地跑到了勤政殿,还没进门就看到外面的广场上已经站满了和尚和道士,这一幕看得齐滺的眼皮不停地跳。 齐滺推开勤政殿的大门,问:「怎么找这么多和尚道士?」 萧楫舟原本在看书,见齐滺推门而入,他下意识便将手中的书放好,口中模煳说道:「也没想干什么。」 齐滺没说话,而是直接走到萧楫舟的身后,从背后抱住萧楫舟。他的手臂揽在萧楫舟的腰间,脸在萧楫舟的背上蹭了蹭,问:「是不是我让你不开心了?」 萧楫舟一怔,随即便说道:「没有,怎么会。」 齐滺也不管萧楫舟说这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他只是又在萧楫舟的背后蹭了蹭,像一条和主人撒娇的大狗:「文殊奴,我不走。」 萧楫舟的身体顿时僵硬了起来。齐滺察觉到萧楫舟的反应,他将萧楫舟的腰抱得更紧了些:「文殊奴,我真的不走,我一辈子在这里陪着你。」 好半晌,萧楫舟才问:「你真的不走?」 齐滺点头:「不走,真的不走。」 萧楫舟的脸色逐渐转晴。 就在这个时候,齐滺突然一把抽走了萧楫舟扔在一旁的书。齐滺一个转身便离萧楫舟远了些,他翻开书页,嘴里嘟囔道:「我倒要看看你在看什么……」 话憋在喉咙里。 这是一份灭佛灭道的草案。 齐滺一脸懵逼,有那么一个瞬间,他都怀疑是自己的眼睛花了,不然怎么会看到这么离谱的东西? 齐滺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然而还没有等他再一次看清书上的内容,书就直接被萧楫舟抽走了。 萧楫舟红着脸说:「别看。」 齐滺无语凝噎:「你要灭佛灭道?为什么?」 萧楫舟的脸更红了,好半天,他才说:「我听到你的梦话了,梦里你叫一个人『大师』。是不是那个『大师』要让你回家?我想着,要是世界上再也没有佛道,他就不会带你走了吧。」 齐滺:「……」 很好,没办法解决问题,就解决出问题的人。 齐滺气得一巴掌唿了上去:「我打死你个昏君!」 第145章 番外三 (续上)齐父、齐母、齐蒙、赵陵川 【01】 齐蒙开着计算机浏览数据,看着up主拿出无数「证据」认定史上的大梁第一尚书令齐滺是一个面容普普通通、只是因为有才华才被歷史上的梁宣帝萧楫舟立为皇后。 up主:「一个皇帝怎么可能因为美色喜欢一个男人?那必然是因为那个男人有让他心动的才华。比如齐滺,兴办国企开设书院,天下读书人都感激他兴办书院,整个大梁的经济体制就是在他的一手推动下才建成的,让大梁的gdp占据全世界的80%以上。梁宣帝会冒着没有子嗣的风险立他做皇后,肯定是因为齐滺手里有钱还有威望。」 齐蒙默默吐槽:「假的,齐滺肯定长得很好看。」 也不知道为什么,齐蒙就是知道,齐滺必然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人。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么离谱的想法,但她就是这么觉得。 心里吐槽,手上已经快速地打字骂起了up主:【你懂个屁,人家那是真爱!还有,齐滺一定长得很好看!】 发泄完心里的怒气,齐蒙打开评论区,就看到很多同好和她想的一样。 【我磕的cp是真的:up主想红想疯了吧?《梁史》上记载的,齐滺「身长玉立,龙章凤姿。独立似升烟玉,独巍峨而如琢;谈笑如松下风,醺醺然而沾衣。」这不是好看是什么?】 【舟滺赛高:不是,齐滺梁宣帝是真的我以为这已经是常识了吧,为什么会有人觉得他俩都睡了还是社/会/主/义兄弟情啊。】 【我那迷人的老祖宗:不是真的萧楫舟会和齐滺大婚,此后一生一世一双人再无旁人?不是真的萧楫舟会为了齐滺没有后代?他俩不是真的,我直播吃翔。】 【拆逆没粮吃:他俩锁死,钥匙我吞了,up主可以滚了。】 看到别人都在骂up主,齐蒙心满意足了。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齐蒙飞速关闭了页面,将计算机屏幕调到知网论文页面,又拿起笔记本和笔做足了在学习的模样,才清了清嗓子说:「进来。」 齐母端着一盘水果进来放到齐蒙的桌子上,说:「都这么晚了,赶紧睡吧,别学了。」 齐蒙一脸正气:「不,我爱学习,妈,你别拦着我学习。」 齐母一脸复杂地看向桌子上的笔记本。 看到齐母奇奇怪怪的表情,齐蒙带着不祥的预感低头,就看到自己的笔记本上都写了些什么。 【齐滺面色潮红地抓着萧楫舟的衣衫,眼底满是被欺负后的水光:「陛下,你好坏哦~」】 【萧楫舟扬起嘴角,带着三分散漫三分邪魅与三分漫不经心:「我这么坏,你爱不爱?」】 【齐滺红着脸窝进萧楫舟的怀里:「我最爱陛下了。」】 比起这些文本更羞耻的是,她甚至还在笔记本的最下画了一张同人图。是齐滺衣衫半褪地躺在萧楫舟的怀里,而萧楫舟正一脸邪魅地挑起齐滺的下巴。 齐蒙:「!!!」 齐蒙一下子合上笔记本,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慌张:「妈,你听我解释!」 齐母:「你解释吧。」 齐蒙:「……」 第303页 我解释啥啊,我没法狡辩。 齐母的目光略过齐蒙桌子上的《梁史》《大梁第一尚书令齐滺》《多情只有公子——齐滺传》《不为人知的齐滺》《齐滺和萧楫舟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又略带嫌弃地看了一眼齐蒙的笔记本,说:「我家滺崽是圆脸,你瞅瞅你画的,都成鞋拔子了。」 齐蒙:「……」 妈,原来你也是同好啊。 【02】 齐母回到卧室,正好看见齐父正坐在椅子上戴着老花镜看书,一看又是《论齐滺与国企制度》,齐母絮絮叨叨:「你们父女是中毒了吧,一个个的都喜欢齐滺。」 齐父推着老花镜,奇奇怪怪地看了一眼老伴:「最起码我看得书正经,比你天天看齐滺的同人文好得多。」 说着,齐父还故意摆出一副夸张的表情:「我滺崽长相俊美有才有貌,你们就是嫉妒!」 齐母气得将手边的抱枕扔到了齐父的脸上。 齐父抓住抱枕,一看,竟然是齐滺的q版抱枕,顿时大笑起来。 【03】 赵陵川大学毕业后便入职了一家公司担任程式设计师,工作很累,受不了无穷无尽的工作后,他终于决定请年假休息。 决定去的地方是一个叫余晖小镇很多地方,据说这里有很悠久的歷史,习俗古朴神秘,建筑优雅大气,红莲湖闻名遐迩。 更重要的是,这里因大梁第一尚书令而闻名于世。 赵陵川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个看到语文和歷史书就头疼的工科男,竟然会喜欢一个歷史人物。 也是见了鬼了。 在余晖小镇里,赵陵川认识了一个人。那是余晖小镇里一家手工艺品小店的老闆。小店叫旺财小店,赵陵川之所以进去,是因为他觉得这个名字确实旺财。他一开始还以为这个小店是什么封/建/迷/信的地方,但他进去了才发现,这里竟然是卖手工艺品的小店。 更出乎他预料的是,老闆是个盲人。 老闆名叫魏无酒,他笑着对赵陵川说:「我以前是学画画的,但我爸爸是做木工的,我从小和他学了几手,现在就算盲了眼,也能做点东西勉强餬口。就是我现在眼盲,上色方面可能有些问题。」 赵陵川打量了一下货架上放的样品,发现这小老闆还是谦虚了。这哪里是能勉强餬口,小老闆做出来的手工以小动物的木雕居多,栩栩如生憨态可掬,看上去像是活了一样。 赵陵川拿起一个哈士奇的木雕,一眼就看见哈士奇清澈愚蠢的神态。哈士奇吐着舌头甩着尾巴,哪怕只是最基础的原木色,看起来也让人喜欢。 怎么像是似曾相识? 赵陵川摇了摇头。 赵陵川一下子就喜欢上这个哈士奇木雕,他看了眼价格,觉得还能接受,便痛快地付了帐。 付完钱,赵陵川突然问:「老闆,你这里接定制吗?」 魏无酒歪着头问:「你要定制什么?」 赵陵川:「我想定制几个手办,嗯……几个人形手办。」 魏无酒:「我不太会上色,可能只能做出来原木色的,不介意可以说一说你的要求。」 「不介意,原木色的也可以。」赵陵川当场便说,「我也没什么要求,我就是想要一套齐滺的手办。多做几个,别的要求都没有,可你的灵感来。」 这要求听得魏无酒的眼皮跳了跳。 他们做乙方的,不怕甲方提要求,就怕甲方什么都不说,最后再来一句「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魏无酒忙问:「有没有什么灵感?比如可爱的还是严肃的,等比例的还是q版的?」 赵陵川想了想,说:「q版的,齐滺肯定是个可爱的人。」 魏无酒:「……」 赵陵川:「我觉得他肯定是个很活泼的人,会讲笑话,会撒娇,史书上都说了他性情和善,他必然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也许还有两个甜甜的酒窝。」 魏无酒:「……」 赵陵川:「我猜他喜欢吃西瓜,虽然都说梁宣帝为了他才开通丝绸之路是假的,但我猜肯定有这个原因,毕竟史书上说了,因为齐滺爱吃西瓜,导致西瓜的价格很贵。做一个齐滺吃西瓜的?」 魏无酒:「……」 赵陵川:「他也一定很习惯狗吧,他和梁宣帝养了好几条狗,要不再做一个齐滺和狗玩的手办?」 魏无酒:「……」 救命,为什么会有人将这么多要求说成「我没有要求」! 诡计多端的甲方! 第146章 番外四 狼王和他的哈士奇娇妻 冰天雪地里,冰雪落在厚厚的绒毛上,齐滺还是冻得打了个哆嗦。他抖了抖身上的毛,无数雪花被他抖落在地上。 他是一只来自南方的哈士奇,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就出现在这个冰天雪地的冰原上。齐滺哈了一口气,眼看着裊裊白雾升腾,心里只想骂娘。 虽然他的老祖宗是西伯利亚雪橇犬,但是他只是一个三百斤的宝宝啊!冻死宝宝了!饿死宝宝了! 就在这时,突然一股大力将他扑倒在地。在触碰到满地冰原的时候,冰冷的冰原冻得他瞬间龇牙咧嘴。 齐滺抬头,就看到一张狼脸。 狼! 啊啊啊啊啊啊! 救命啊妈妈,有狼! 齐滺被吓得瞬间僵硬在原地,生怕白狼兄将他当成饭后甜点一口吞了—— 第304页 虽然现在的情况更有可能是白狼兄将他当成午餐大快朵颐。 齐滺哆哆嗦嗦地开口:「狼兄,你冷静。」 白狼听到他的话,竟然歪了歪头,眨着双眼盯着齐滺看,眼中带着几分清澈的愚蠢。 齐滺:「???」 妈妈,这哥们儿不是个傻的吧? 齐滺尴尬地笑笑:「哥们儿,难道咱俩语言不通吗?」 难不成白狼兄还是只外国狼? 然而下一秒,齐滺就听见趴在他身上的白狼兄说:「玉山,阿盛,这里有只残疾狼。」 齐滺:「???」 哥们儿,你说啥? 白狼兄施施然起身,齐滺终于得到了自由,一个翻身站了起来。他看着白狼兄身后走过来的另外两只白狼,只觉得自己的腿有点发抖。 只是还没等他求饶,他又听见白狼兄说:「玉山,阿盛,你们吓到他了。」 一只白狼跳到齐滺身边,蹭了蹭齐滺的狗头:「兄弟,你怎么是黑白色的啊,不好捕猎吧?是不是饿了许久了?跟哥回去,哥给你饭吃。」 齐滺:「???」 你是谁哥? 谁是你弟弟? 但是……有饭吃…… 齐滺觉得自己的肚子都开始咕咕叫了。他想念他的狗粮,想念他的鸡腿,想念他的猪排骨。 妈妈,他都好久没有吃饭了。 齐滺忍着摇尾巴的冲动,努力装成一只狼:「狼兄,我饿了。」 狼兄说:「我叫萧盛,那是我小叔叔萧楫舟还有他的朋友崇玉山,我的小叔叔可是我们部落的首领,他捕猎可厉害了!你跟着他不会饿肚子的。」 齐滺:「……」 我堂堂三百斤的宝宝,竟然要为了一口吃的折腰吗? 齐滺心里泪流满面,脸上却露出了谄媚的表情:「首领大人,我能跟着你吗?」 萧楫舟嫌弃地打量了一眼齐滺黑白相间的毛色,心里想着这个可怜的同类在冰原上可能一点猎物都捕猎不到。如果就这么放任不管,他可能就要饿死在这里了。 这么一想,萧楫舟只能勉为其难地说道:「算了,你和我们走吧,部落里养你一个还是可以的。」 齐滺瞬间两眼冒光,他兴沖沖地跑到萧楫舟面前,围绕着萧楫舟转了一圈,尾巴都差点甩起来:「首领大人,你真好。」 于是,雪狼部落就这么迎来一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新成员。 白狼一号:「为什么首领这么喜欢这只残疾狼?」 白狼二号:「可能因为他乖巧听话?我也喜欢有狼天天在我耳边夸我。」 白狼一号:「他可真狗腿。」 不远处又传来齐滺的声音: 「首领大人,你好厉害啊!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勇勐的捕猎者!」 「首领大人,这些都是给我的吗?我好爱你!」 「首领大人,你对我真好,没有了你,我可怎么活啊!」 「那就一辈子和我在一起吧。」 齐滺:「好……嗯?什么?」 萧楫舟叼住齐滺的后脖颈,一路往自己的休息地走去:「我天天给你打猎,难道是图你的好听话吗?」 齐滺:「???」 这就是你馋我身子的理由? 一旁的白狼一号摇头:「红颜祸水。」 第147章 番外五 论坛体 【主题:老攻总是索求无度怎么办】 【no.0想和哥哥划船(楼主)】 【家人们,我要不行了,我老攻总是索求无度怎么办?他天天一夜七次我真的受不了了。昨天我还帮他干了一天的活、批了一天的奏摺,他倒好,什么都不干,就在一旁看我干活。结果到了晚上我精疲力尽,他却精力旺盛。今天早上给我累的,我都起不来了。家人们,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救救我?】 【no.1海棠花赛高】 【也没啥办法吧,我老攻要起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怎么说都不听,气得我每天起床都要踹他好几脚才能解气。但是没用,他晚上还是不听话。】 【no.2琢玉哥哥的小酥糖】 【我知道,多练练就好了(bushi)。只要你自己扛得住,他就是一天八百次也没用!】 【no.3想和哥哥划船(楼主)】 【2楼,好像不太行。我就是个体能废,让我多练练,你这是要了我的命啊!】 【no.4小燕子穿花衣】 【楼主,2楼说的可能是让你练瑜伽呢。练好了瑜伽,什么姿势都不怕了。】 【no.5想和哥哥划船(楼主)】 【4楼你在说什么……我现在都受不了了,太可怕了,为什么他们总有这么多的精力!为什么他们能在一夜七次之后第二天还是一夜七次啊!】 【no.6琢玉哥哥的小酥糖】 【可能因为攻都是畜生吧(点菸)】 【no.7浓睡不消残酒】 【你们在说什么?这是我能在jj看到的吗?你们怎么这么黄/暴啊(楼主再说点)】 【no.8想和哥哥划船(楼主)】 【7楼你在说什么!】 【no.9海棠花赛高】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要让楼主批摺子啊?楼主是皇帝吗?那就下令让他滚,技术不好就不让他上床!你是皇帝你怕什么!】 【no.10想和哥哥划船(楼主)】 【嘤嘤嘤~9楼,我不是皇帝,我只是被皇帝压榨的打工人。你不知道这些年来过的有多惨,007啊!天天批奏摺,有时候我真怀疑,皇帝到底是我老攻还是我!】 第305页 【no.11琢玉哥哥的小酥糖】 【天啊,这么一听楼主你好惨啊,我们军团的事都是我哥哥在管的,我就当个撒手掌柜,每天都在吃喝玩乐。】 【no.12想和哥哥划船(楼主)】 【11楼你别说了,我要哭出来了。】 【no.13嫂嫂我啊爱上了小叔子】 【楼主想开点,你可以趁机把权力都握在手中,等你把他架空了,他就要听你的了,你让他什么时候停,他就不敢动!】 【no.14小燕子穿花衣】 【嘶,13楼nb啊,不过真的有用吗?真能让老攻听话?】 【no.15嫂嫂我啊爱上了小叔子】 【14楼信我,我把朝政攥在手里,我老攻就得听我的。我说一不二,让他撵狗他就不敢摸鸡。】 【no.16小燕子穿花衣】 【我懂了,回去我也架空我老攻去,省得他天天念叨我,让我总是和他在不同地方用不同姿势,气死我了。】 【no.17主公你不要过来啊】 【13楼说得对,我也受够了我老攻天天索求无度了。真是的,白天给他批奏摺帮他处理国政,晚上还要让他睡!当真007!】 【no.18想和哥哥划船(楼主)】 【谢谢13楼的亲,我好像知道以后要怎么做了。回去我就把朝政都握在手里,我架空他,我让他跪下来叫爸爸,我让他向我唱征服!】 【no.18单手举起老攻】 【嘶,为什么你们都这么怕老攻啊,我老攻被我按着打!】 【no.19想和哥哥划船(楼主)】 【18楼?你能把你老攻按在地上打?】 【no.20单手举起老攻】 【那当然了,我是农民工嘛,可我老攻只是个书生。读书他厉害,体力上他可不如我,我能单手举起来三个他。】 【no.21想和哥哥划船(楼主)】 【单纯提问无恶意,你既然这么强,为什么是他把你攻了?】 【no.22单手举起老攻】 【嗨,还不是因为我爱他,他想做攻我能怎么办,还不是原谅他?】 【no.23想和哥哥划船(楼主)】 【哦~原来如此啊】 【no.24单手举起老攻】 【所以我才说啊,楼主,想让老攻听话很简单,你比他能打就行了。只要你打得过他,他就得听你的。】 【no.25一棵可怜的小桑树】 【救命,为什么都是同一时期的人,你能一拳一个老攻,但是我老攻却一拳三个我!打不过啊!】 【no.26想和哥哥划船(楼主)】 【25楼扎心了,我也打不过我老攻(大哭)。看来还得智取,等着,我这就回去架空我老攻。等他跪下来叫爸爸了,我再来给兄弟们报喜。】 【no.27主公你不要过来啊】 【楼主快去,帮我蹚雷,要是好使我回头也架空我老攻。】 【第二天】 【no.28想和哥哥划船(楼主)】 【大家好,我是楼主老攻,楼主下不来床了,让我上来替他发言。大家的留言他很感动,下次希望你们多出点馊主意,我好久没有理由让我老婆和我开发其他新姿势了,谢谢各位好心人。】 第148章 番外六 二下江南 萧楫舟提出要二下江南的时候,是海平四年的桃月。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齐滺正在御花园里和罗靖儿放风筝。 风筝是齐滺亲手做的,是罗靖儿最爱的雄鹰形状,在天际翺翔的时候,仿佛雄鹰真的盘旋在天际。 远处罗靖儿玩得正开心,从宫女手中抢来了风筝,一定要自己放风筝,不像假于宫人之手。 齐滺坐在不远处的凉亭里喝着茶吃着点心,心思正放在罗靖儿身上,耳畔突然便听见萧楫舟说要和他一起二下江南。 齐滺当场就愣住了,连糕点也不吃了:「为什么?是江南出什么事了吗?」 萧楫舟摇摇头:「没什么事,就是吧……」 他说得吞吞吐吐,搞得齐滺都好奇起来,一颗心仿佛被猫挠了好几下,每一次都让他心痒痒,恨不得抓着萧楫舟的肩膀问他到底想说什么。 见萧楫舟就是不说,齐滺也知道这王八蛋就是在等他求他。但是吧,虽然齐滺真的很想一茶壶扔到萧楫舟的脸上,可是他好奇发生了什么。 齐滺只能软下声音说:「文殊奴,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嘛~」 说着,他还拽着萧楫舟的袖子轻轻摇了摇,口中的话要多软有多软:「文殊奴,你最好了。」 温香软玉从来都是英雄冢,饶是萧楫舟再铁石心肠,他也受不了齐滺的温柔乡,在齐滺的攻势下瞬间投降:「我说,是运河修建完工了。」 齐滺当场愣在那里。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萧楫舟,像是没听懂萧楫舟在说什么。他仰着头,从萧楫舟的角度看去,恰巧能看到他晶亮的杏眼,像是世间最上等的琥珀在阳光下闪着的光。 这束光照耀在萧楫舟的心头,让他整个人都软了下来。他低下头吻上齐滺的双眼,在齐滺耳边轻声说:「阿滺,你开心吗?」 齐滺当然开心,他开心到直接捧住萧楫舟的脸,吻上了萧楫舟的唇。 「文殊奴,我真是太开心了!」 想到运河修建成功后能给大梁带来的经济收益,齐滺几乎要跳起来。 二下江南的命令就这样传达下去,与之相伴的还有让太后元沚和尚书左僕射穆怀安共同监国的诏令。 第306页 接到诏令的穆怀安:「???」 穆怀安不可置信地问:「监国?我?他们两个大小伙子出去玩,让我这个老人家工作?啃老也不是这么啃的吧?」 然而听他抱怨的是已经对儿子什么德行了如指掌的太后娘娘,元沚低着头批阅奏摺,连看都懒得看穆怀安一眼,口中懒洋洋地说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人家都已经走了,按照行船的速度,只怕依然过了长江,你要去把人追回来?」 追回来是肯定不可能的,只是穆怀安就是单纯的郁闷:「我就是不理解,为什么会有皇帝如此正大光明地偷懒啊!你那个死鬼丈夫可是勤政得很,雍明太子还活着的时候也是天天忙着国事的人设,怎么到了你儿子这,就天天想着跑出去玩?」 说到这里,穆怀安甚至都忍不住怀疑:「陛下真是你那个死鬼丈夫的儿子?」 「当然是。」元沚依旧低头看着手里的奏摺不抬头,「所以步六孤老贼死了,慕容须蜜多的儿子也死了,而我的孩子好好地活到了现在。」 穆怀安:「……」 完了,我竟然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怎么办?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齐滺和萧楫舟一路南下,目之所及皆是欢声笑语,这让齐滺的脸上一直都带着笑。 齐滺靠在萧楫舟的怀里,站在船头看着不远处农人劳作,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放下过。他没有转头,而是就着这个动作问:「文殊奴,能靠边停船吗?我想下去看看。」 萧楫舟理所当然地说好,侯七得令,便将小船停靠在了岸边。齐滺上岸,对着一旁耕种的农户问:「劳驾,可以给碗水吗?」 用耕牛拉着曲辕犁劳作的农户听到齐滺的问话,当场停住动作,走到一旁拿了碗水递给齐滺。见齐滺喝得急,他还笑道:「小兄弟别着急,我们这里别的没有,水还是管够的。」 齐滺这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将陶碗还给农户,这才问道:「大哥,你用的这是什么东西?我怎么没见过。」 农户闻言哈哈大笑:「我看你一个小公子也不像见过这种东西。这叫曲辕犁,是洛阳传过来的新农具,耕地特别好用。自从用了曲辕犁,耕地更轻松了,我每年能多耕好几亩地,家里又多了好些收入。」 说到这里,农户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皱纹都显示出几许温和来:「家里两个小子都到了上学的年纪,姑娘也能上女校了。原本还在发愁家里的收成怕没办法支持三个孩子上学,现在好了,够用了!」 齐滺闻言也笑了:「这是好事。只不过我听说男孩儿上学不收钱,女孩儿上学还有官府给的补助,怎么大哥竟担心供不起孩子上学?」 农户闻言道:「小公子不知,官府开办的书院确实免除了学费书本费,甚至还供一餐。但是学堂统一着装,这校服钱是要自己交的,练习用的纸笔也要自己花钱。虽然不贵,但也是支出。小儿要到县里念书,书院的住宿费也很是便宜,但到底也还要花钱。再加上小子们都出去念书了,家里就剩我和老妻,地要种不完,年底可就没了收成。」 农户这么一说,齐滺也就明白了。哪怕朝廷已经尽可能补贴书院,书院也已经尽可能减少学生的费用,但归根结底还是要学生的父母出一部分钱。虽然不多,但正如农户所说,到底也是支出。 就在齐滺思考能怎么再减免些学生费用的时候,却听农户说:「不过现在好了,朝廷推广了曲辕犁,每村又配备了几头牛,现在我和老妻自己便能耕种所有的土地,孩子们都能去上学了。」 说到这里,农户笑呵呵地开口:「真是要感谢小神仙,现在我们村里的孩子几乎都能上的了学,换到以前哪里敢想。」 「小神仙」本人:「……」 这个称唿真是即便听了一万次,每次听到还是能尴尬出天际来。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李三叔!」 这道声音有些耳熟,齐滺下意识回头,便看见说话的青年一身粗布短打也掩盖不住满身风华—— 竟是姚芰衣。 在萧楫舟重新夺回洛阳后,元津元罄这对父子谁都没有跑得了,都以谋反的名义砍头。姚芰衣身为元津父子谋反的谋士,本也逃不了死亡的命运。但萧楫舟念在姚芰衣帮了齐滺很多的份上,终究还是没有过多追究,而是将人放了,只是将他贬为庶人。 从那以后姚芰衣就离开了洛阳不知所踪,齐滺也不好打探他的消息,只能在心里祝他平安。 却没想到,二人竟然在此相见。 如此猝不及防。 齐滺震惊之下都忘了打招唿,还是姚芰衣先反应过来,对着齐滺施了一礼:「齐兄,好久不见。」 齐滺这才回过神来:「当日一别,姚兄音频全无,却未想再次竟遇见姚兄。」 农户满脸惊奇:「姚先生,你与这位先生见过?」 姚芰衣道:「这是我故友。」 农户的脸上立即漾开了花:「原来小公子是姚先生的故友,哎呀,失礼。」 齐滺震惊于农户对姚芰衣发自内心的尊敬,姚芰衣已经对农户吩咐几句之后,便领着齐滺和萧楫舟向村内走去。 姚芰衣随口问:「陛下怎么和录公来此?下官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萧楫舟答:「随意逛逛,本想看看江南风土人情,没想到阿滺随意停靠,竟然遇到了你。」 第307页 说着,萧楫舟上下打量了姚芰衣一阵,问:「看你的装扮,你是这里的临民官?」 「临民官」是齐滺不久之前搞出来的官职。第一场科举之后朝廷选拔出来很多学子,要用吧,朝廷没那么多职位;不用吧,白养着也是耗钱,因此齐滺干脆搞出来一个「临民官」,让所有的因科举选拔出来的学子都有官可当。 只是这个「临民官」并不好当。齐滺设立的「临民官」顾名思义,就是直接接触百姓的官员。用后世的说法,就是「村/官」「扶/贫/干/部」。「临民官」的作用,就是下到各个乡村体察风土人情,顺便想办法帮村里人脱贫致富。 脱贫在几千年后都是一项艰巨的任务,更何况是现在。据齐滺所知,很多「临民官」想尽办法也要离开自己被分配的乡村。 面对这种情况,齐滺最终选择了强势的态度—— 要离开,可以,但是要革除功名,并且以后再不得录用、再也不能为官。 朝廷强势的态度让临民官都歇了离开的心思,但很多人不过是在熬日子,百姓对这样的官员也不见得有多少敬畏。 反观姚芰衣粗布短打、皮肤都晒黑了,再加上农户的态度,足以见得姚芰衣绝不是混日子的官员,反而坚守了自己的职责,对这些村民很是用心。 齐滺忍不住说道:「姚兄出身世家大族,却没想到竟然如此能吃苦。」 姚芰衣的事并没有牵连家人,吴兴姚氏的家财也还在。只要姚芰衣想,随时都能过富家翁的生活。然而他却选择了深入乡村,在乡下耕种。 姚芰衣笑道:「我觉得在这里才找到了人生的意义。以往总是不得自在,觉得连活着都是为了别人而活,如今才有了些许为自己而活的意义。」 说着,姚芰衣又道:「也多亏录公,能想出这样的方法来,并且用人不拘一格,让我这样的罪人也能有此机会。」 「哪里哪里,姚兄过奖。」齐滺好悬一句「为人民服务」出口,他笑嘻嘻地看着姚芰衣,说,「姚兄这样深入基层为民请命的好官才该是我们的榜样。」 姚芰衣口称「不敢」,二人商业互吹一阵,才停下了这虚假的吹捧。 然而这时,姚芰衣又说:「见录公与陛下如此,下官看见了我大梁的万里江山。」 这句话说得齐滺当场便笑了起来。他仰头看了萧楫舟一眼,萧楫舟察觉到目光,低头冲着齐滺挑眉,仿佛在问齐滺想说什么。 齐滺笑了笑,才说:「我也希望有朝一日我和文殊奴能亲眼看遍这世间的每一寸角落。」 万水千山走遍,这是我许你的盛世长安。 第149章 番外七 弹幕体 【啊啊啊啊啊,开播了,终于开播了,我盼了好几年啊!】 【兄弟们,你们现在看到的可是歷时三年才完成的纪录片,由鬼才导演童裳倾力制作,萧楫舟和齐滺的故事啊啊啊啊啊!】 【一代帝后的故事啊!我看了预告片,他们是要甜死我吗?】 【哈哈哈,我也看了预告片,只能说童裳导演百分百是萧楫舟和齐滺的cp粉,不然怎么能拍得这么缱绻,真是好甜啊。】 【这是他们最开始遇到的时候吗?史书记载齐滺是凉州人刺史崇玉山的表弟,从小在凉州长大,后来被崇玉山推荐给了萧楫舟。萧楫舟第一次见面就喜欢齐滺了吧,没几天就把齐滺封为中书舍人,甚至还让齐滺住在皇宫里。】 【草啊,童裳这么敢拍吗?直接拍他们同睡一间房、一张床?】 【这是史实啊,《梁史》里明确记载过的,萧楫舟最开始和齐滺认识的时候就和齐滺同榻而眠了,童裳导演只是尊重史实罢了,才不是嗑cp上头。】 【嘶,萧楫舟和齐滺一开始就这么real吗?萧楫舟想要迁都,满朝文武都不同意,只有齐滺一直支持他?】 【楼上的别忘了,萧楫舟的一项功绩就是拔除了世家隐患。他刚登基的时候还是世家把持朝政的时候,世家在大兴置办了那么多产业、兼併了那么多土地,怎么会轻而易举地放弃?只有齐滺什么都没有,才能支持萧楫舟迁都。】 【你这话说的有点歧义啊,也不能说齐滺什么都没有才支持萧楫舟的吧?《梁史》上记载,齐滺一生清贫,萧楫舟给过他很多土地、产业、甚至还有矿产,但是他都没要,齐滺故居现在还在洛阳摆着呢。我看即便齐滺是贵族出身,在大兴有不菲的产业,他也会支持萧楫舟迁都。】 【对,没错。齐滺的眼光是真的好,歷史证明他做的事就没有错的,都是对当时的生产力有极大促进的。迁都将大梁的整个政/治中心、经济中心、文化中心都从交通不便的关中移到了中原,这是促进整个国家发展的举措,齐滺绝不会因为有损自己的利益就反对。】 【诶?这是萧楫舟和齐滺一起去昌黎的故事吗?他们好甜啊。】 【嘿嘿嘿,大雪封山他们就一起睡在马车里?一个被窝?怕不是这个时候就爱上了吧?】 【不是没有可能啊,史书上记载的,他们一路上同吃同睡,萧楫舟怕齐滺冷到,半夜还会起来给齐滺盖被子。】 【?楼上你看的哪个史书?《梁史》上关于这一段的记载不多吧?】 【嘿嘿嘿,是《舟水纪事》啦。】 【《舟水纪事》?就是那个传说中由某位不知名人士所写的、因为用词太露骨而常年处于被封杀状态下的小/黄/书?】 第308页 【怎么能叫小/黄/书?这只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正史罢了。】 【……另一种意义上的正史……这本连野史都算不上吧。】 【不可能,餵西瓜一定是真的!他们真的打重启了丝绸之路,从西方带来了西瓜!】 【不好意思,文盲请问,餵西瓜是什么梗?】 【楼上你信我,这里没有人会为你解答餵西瓜是什么梗的,毕竟养个号子不容易,大家还是想保留自己的号子的。想问的话,可以去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网站问问。】 【我好像懂了……不是,古人这么狂野吗?】 【不然呢?你以为古人都是我们这些封/建老古董吗?】 【啊,他们遇到刺杀了,好刺激!快,快跳崖然后中了春天那个药,再来一场幕天席地!】 【楼上,笔给你,你快写!】 【我去???童裳在拍什么!】 【????啊啊啊啊啊啊,你们为什么没有亲上!我发誓,我用我的人格发誓,歷史上的萧楫舟和齐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是真的亲上了!】 【不是,我不理解,我们没有花钱吗?我可是v10会员!有什么是我v10会员看不得的!你们为什么没有亲上!】 【童裳我恨你,我真的恨你!都拍到这里了,你让他们亲上会死吗?】 【楼上别炸毛了,那段已经过了,现在登场的是他们在昌黎开始对世家的第一枪……不是,他们在干嘛?】 【「在昌黎的时候,萧楫舟便对齐滺保证,从此之后永不负君」?童裳,你现在说你从哪的来的消息还来得及。】 【他们在一个浴桶里沐浴?我的上帝,为什么不能拍得精细一点?多少会员费,我出了!】 【他们对昌黎韩氏出手了?精彩,漂亮!我就知道,千古一帝不是吹的。】 【有时候我真怀疑齐滺真的不是穿越的吗?他对昌黎韩氏的人也太好了,能放的都放了,这真不像古人的做法。】 【可能是齐滺出身贫寒的关系?他连父母亲人都没有,《梁史》上记载他是崇玉山一个关系很远的姑母的儿子,但生父生母根本没有提起过,可见他的家境应该不是很好。贵族最后混得还不如平民的例子比比皆是,没准齐滺本身就出身寒微,所以才不像那些贵族一样对人命漠不关心?】 【有道理。也是,要不是齐滺看重百姓的命,哪来的盛世大梁。】 【就是,降低农税、商税、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税,还把徭役改成了有偿劳动,没有他,当时的百姓不知道得过得多苦。】 【可惜很多东西到后来都断代了,培育出的优质稻种麦种都没了,生产力大幅度降低,导致后来的朝代根本无力实行齐滺留下来的政策,百姓过的大梁的时代苦多了。】 【这是新军改制?别说,我敢说这是齐滺最nb的创新。把军队从土地上解放出来,让士兵可以保持高强度的训练,这才造就了周边国家提起来都心惊胆战的大梁锐士。】 【可不是,没有大梁锐士,大梁怎么打突勒、高丽,又怎么通西域?据说后来大梁的军队将整个中东、东欧都控制在手中,甚至还征服了一部分西欧国家。可惜地盘太大掌控不了,不然我们何至于现在还在学英语。】 【老祖宗,我给你想办法弄电话、弄wifi,你把英语灭了好不好?】 【别给老祖宗压力了,老祖宗通过西域、带回过葡萄干,也出过海到过美洲、带回了玉米土豆,但是他们就是没办法把英语灭了。】 【救命!不想学英语,真的不想学英语。】 【啊,舟水节!】 【我去,好美啊,童裳有你的。】 【有一说一,他们两个在舟水节那天没有do过我是不信的。都向全天下宣告他们是一对了,秀恩爱秀到这个份上,怎么可能不睡一晚?】 【他们一起登舟拜水的样子像不像是一拜天地?啊啊啊啊,童裳你好会,甜死我了。】 【嘤,麻麻要看你们生猴子,你们给我生!】 【虽然但是,男人不能生孩子。】 【男人不能生孩子,但是滺滺可以!】 【他们肯定有个孩子!我亲眼看到了!嘿嘿嘿,我还看到了他们孕期y,滺滺摸着肚子,被……嘿嘿嘿。】 【???老师,笔给你,我们去某些不可说网站写!我给你打赏!】 【这拍的是他们下江南的片段吗?运河好漂亮,虽然那时候运河还没有完全建成,但只是一段段的运河都足够开通漕运、促进经济发展了。】 【不得不说,运河怕是大梁最nb的杰作了。勾连南北,不但促进经济发展,还使得经歷过战乱的南北重新融为一体,在政/治、文化上都贡献极大,促进了国家的大一统。】 【椰子,我的椰子,听说齐滺最爱吃椰子。】 【?我怎么记得是萧楫舟最爱吃椰子?】 【无所谓,他们两个彼此,谁爱吃都一样。】 【楼上你……有道理,没毛病。】 【怪不得都说盛世大梁,人民安居乐业,有几个朝代能有这样的本事?】 【啊,这就是元津谋反案?不得不说,我齐大尚书令就是厉害,以身伺虎深入敌营,最后成功被do的下不来床。】 【我作证,我亲眼看见了,当时萧楫舟把齐滺扔到床上,小黑屋加锁链y,还让齐滺给他生个孩子!】 第309页 【救命……你们在哪里看见的,为什么我没看见?小黑屋y刺激吗?】 【那不能叫小黑屋,应该叫小金屋(bushi),金灿灿的色泽环绕在齐滺的脚踝,衬得齐滺的脚腕莹白如玉。萧楫舟把玩着这双玉足,只觉得齐滺浑身上下无论哪处都是天神的杰作,无一不完美。渐渐地,他看着手中的玉足,逐渐出了神……他的欲/望越来越浓,越来越激烈。】 【!!!!!!!老师,你当年退出文坛我是不同意的!现在我请你重回文坛,把你的杰作完成!】 【我要看我要看,没什么是我们会员看不了的!欲/望越来越浓烈之后呢?萧楫舟他做了什么?是不是不做人改做畜生了?】 【后来啊,萧楫舟□□□□□□□□□□□□□□,齐滺□□□□□□□□□□□□□□。】 【……老师你……你是懂某些网站的。】 【哈哈哈哈哈哈,也不看看自己在什么地方,还想开车?美得你。】 【扎铁了老心,宝宝不过是想看看每个成年人都应该看的东西罢了。】 【算了,两条腿走路就两条腿走路吧,无所谓了,佛了,只要他们幸福快乐就好。】 【楼上说得对,他们肯定幸福一辈子。他们锁死,钥匙我吞了。】 第150章 番外八 校园abo(一) 齐滺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发现他竟然身处一间教室之中。 是的,没错,教室,他曾经待了十多年的教室。 根据他的经验来看,这间教室不大,最前面是墨绿色的弯形黑板,黑板中间有一道缝。如果不出意外,这条缝隙可以打开,两块黑板从中间分开,会露出中间的电子黑板。 齐滺低头,就看见他自己的桌子。原木色的桌面,最前方还立着一块平板。桌面上很干净,除了一个笔盒之外没用其他的东西,因为书桌旁有一辆小推车,课本和水杯之类的用品都放在了小推车上。 这是一间和他前世水平差不多的教室。难道他又穿越回来了?那文殊奴呢?文殊奴在哪里?也和他一起穿越过来了吗? 眼前空荡荡教室里只有他一个人,他看着光洁到只有最右方写了一拍课表的黑板,眉头都要皱在一起了。 然而还没等他想明白,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行文本: 【亲爱的齐滺先生,恭喜你被选入梦境n日游。在这里,你可以体会到各种各样好玩有趣的世界观,而不用你付出任何东西。亲爱的齐滺先生,现在旅游开始了,我是你的导游王二狗,你可以叫我二狗先生。】 【现在,请接受你的第一个任务:找到自己的身份。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直接向我索要答案,我们的宗旨是服务旅客,您玩得开心愉快才是我们梦境n日游旅行社的企业宗旨。】 齐滺:「……」 这都什么玩意。 然而此时此刻,齐滺最在乎的只有一点:「文殊奴呢?也就是我的……嗯……丈夫。」 他第一次用「丈夫」来形容萧楫舟,竟然在隐隐的害羞中产生出了几许他也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蜜来。 【亲爱的齐滺先生,请你放心,你的丈夫也一起进入了我们的旅程。我们是正规旅行社,不会做棒打鸳鸯的事的。】 齐滺:「……」 正规旅行社? 实不相瞒,没看出来。 不过既然知道萧楫舟也在这里正等着他去发现,齐滺便放下了心。得到了这个不知名系统的承诺,齐滺也有心情开始整理王二狗先生的话。 王二狗说,让他先找到自己的身份。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蓝色打底、但五彩斑斓的半袖校服,觉得自己的身份真的很明显——一个学生。 校服上有校徽,齐滺毫不费力地认出了上面的字迹—— 【长安街444号城市第十三中学校】 长安街444号城市?这个城市的名字真奇怪,奇怪到齐滺甚至觉得这里应该不是任何一个真实存在的城市,而应该是某个虚拟地方。 一想到自己正处在一个虚拟的地方,齐滺的心在悬起的同时,竟然又诡异地落地。毕竟,这里是一个虚拟空间,便意味着他没有穿越,而是和王二狗口中的「旅游」十分相符。 只是旅游,说明他们还能回去。 齐滺松了一口气。 第十三中学校,这是一个中学,就是不知道是初中还是高中。齐滺随手从一旁的小推车中抽出一本书,就见上面的书名是《高中歷史(选修6)》。 正常高中的讲课顺序都是会在高一与高二的时候讲完所有的课程,高三进入总复习。也就是说,高二学生就会拿到所有的课本。 根据齐滺为数不多的高中记忆,他记得歷史的必修教材不多,只有三本,但是选修有六本,是每个文科生的噩梦。 当然,文科生噩梦很多,不止歷史这一个。 齐滺将《高中歷史(选修6)》拿在手中观察起来。根据侧边的磨损情况来看,这是一本被翻烂了的书,上面密密麻麻都是笔记。 最后一本选修都学完了,所以,他现在应该是一个高二下学期或者高三的学生。 身上的校服还是夏季校服,说明现在应该是下学期的期末或者上学期的开始阶段。也就是说,他的身份现在可能处在以下几个阶段: 1,高二下学期的期末时间 第310页 2,高三上学期的开学时间 3,高三下学期的期末时间,也就是高考前的日子。 但黑板上没有高考倒计时,而已经进入夏季,他若是高三必然有高考倒计时,因此第三点可以否决。 所以,他现在就是一个上完高二、可能上高三的学生。这两个阶段差别不大,相隔一个暑假而已。 理科生是不用学习歷史选修的,歷史的选修课本只有文科生才学——当然,前提是这里还是文理分班,不是齐滺听到的那种取消文理分班、由学生自己选择学科的那种新型分班模式。 齐滺干脆起身走到小推车前,在小推车前面蹲下来,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下小推车里究竟有哪些书。 小推车里教材占一半,除了数学、语文外,便是政/治、歷史、地理,好消息是没有英语,大概是某些鸟语已经在世界上消失了。 这可真是个值得大肆庆祝的好消息。 小推车上剩下的一半则是各种各样的课外书,高深莫测挂的有《论语》《尚书》《左传》《战国策》,偏文雅的也有《东周列国志》,当然,不那么文雅的也有。 齐滺沉默着从小推车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拎出来一本小册子:《遍插周瑜少一人》。 齐滺:「……」 少的谁?孙策吗? 这可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齐滺罕见地沉默了一瞬。随即,他将这本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小册子放回了原处,保证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从外表看出这本小册子的存在痕迹。 齐滺思忖了一会儿,他向前走了一步走到前桌的小推车旁,看到了前桌的教材:物理,化学,地理。 物理、化学是理科,地理却是文科,这个排列组合似乎是在向齐滺证明一个事实:这里的分班不是文理分班,而是根据学生的不同选择而分班。 齐滺又观察了几个同学的小推车,发现他们的教材确实是六个副科 但奇怪的是,这里的分班制度并不像齐滺以前听说的那样,学校将选择科目一样的学生分成一个班来集中教学,而是将选择科目不同的学生分到了一个班。 这个分班有点意思,肯定有什么东西是齐滺忽略的。 齐滺又走回自己的小推车旁边,拿起了现在属于他的书。 书几乎都是被翻烂了的,显而易见「他」应该是个勤奋好学的学生;所有的书都被包上了透明的封皮,说明他可能是很爱护书的一个人;奇怪的是,小推车里没有试卷。 不管是高三还是高二,学生的世界里怎么少得了试卷?可事实就是,齐滺在这间教室里没有看到试卷。不只是他的小推车,就是其他同学的小推车里都没有。 没有试卷的高中生。 好幸福。 齐滺拿起一本书翻到扉页,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他的名字「齐滺」,而且字迹都是他的。包括书里的笔记,字迹也是他的。 很显然,名字不是重点,都是旅行社搞出来的障眼法。王二狗先生让他找的身份也绝不是名字这样浅显的东西。 那他的身份是什么呢? 齐滺逐渐有兴趣起来。 他将自己的小推车和桌膛里里外外找了一遍,发现系统给他安排的身份简直是个精緻boy,桌膛里有创可贴、梳子、香水、纸抽、湿巾、小零食、护手霜、便利贴,还有几包沖剂,可能是咖啡,因为齐滺认不出来这是什么东西。 但很遗憾没有手机,齐滺不知道现在是几月,也无法通过网络查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检查一通无果后,齐滺便开始在教室中转悠起来。同学的桌膛他暂时没碰,毕竟那是别人的隐私,虽然这些人可能在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但目前为止齐滺还是过不了心里这关。 他选择了走到讲台上,看看讲台上能不能有些什么线索。 很遗憾,讲台上只有粉笔和粉尘,别的什么都没有,但齐滺意外发现讲台旁也有一张桌子。 一开始齐滺的大脑还宕机了一瞬,但下一秒他就反应过来,这很可能是班主任的办公桌。想到这里,齐滺双眼一亮,他立刻走下讲台,走到班主任的办公桌前。 班主任的办公桌上有一个檯历,上面显示现在是在九月份。也就是说,齐滺现在应该是一个刚刚上高三还没几天的学生。 而更让齐滺兴奋的是,班主任的桌山有一个翻开的本子。看起来像教案也或者是别的什么,齐滺便拿起来看了看。 下一瞬,他脸上的笑容就僵硬在那里。 【齐滺是班里最聪明的omega,他的父母又刚刚给学校捐助了十个亿。这样家世好、人也好学的omega,怎么就被那样无耻的学生纠缠上了?】 【萧楫舟有什么?一个贫民窟里出来的alpha,只会野蛮与暴力,竟然也敢肖想齐滺?这要是被齐先生知道了,整个学校都讨不了好。】 【可是偏偏,他们的信息素很契合,这可怎么办?如果齐先生知道是因为学校的失误才使得齐滺的信息素在大庭广众之下泄露,可能会将学校告到法庭。齐滺是个好学生,他愿意不将这件事透露给齐先生,可这件事怎么瞒得住?】 【都怪萧楫舟那个讨厌的alpha!他怎么敢就因为信息素契合就做梦吃天鹅肉!偏偏他又是被中央体校提前录取的学生,学校根本没办法开除他。】 第311页 【不行,我一定要阻止他们见面,以后的体育课齐滺都不用去上了,一定要分开他和萧楫舟!】 读完了这一连串话的齐滺:「……」 omega? alpha? 凭什么萧楫舟就是alpha,他就只配当omega? 他明明是钢铁勐a! 第151章 番外八 校园abo(二) 萧楫舟有意识的时候发现他正在被打。 是的,没错,正在被打。 他堂堂九五之尊,别人哪怕看他一眼都是冒犯的帝王,现在被人按在地上打,还是毫不留情的那种。 简直是岂有此理! 萧楫舟二话不说,直接一个起身,反身打了回去。 事实证明长久的温柔乡也没有让皇帝陛下疏于武力,一个打十个对于皇帝陛下来说简直不叫事,虽然这十个对他来说都是菜鸡而已。 只不过当对他不敬的几个人都哼哼唧唧地倒在地上呻/吟的时候,萧楫舟突然发现了不对。 首先,这十几个人都是短髮。 身体髮肤受之父母,在他的记忆里,割发与割首无异,是很不符合社会道德的行为,会被割发的都是穷凶极恶的罪犯。 萧楫舟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这里确实是一个很狭小的空间,整个空间还没有他隆德殿的内室大,里面还放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看起来满满登登的,剩余的空间只剩下了小小一块,怎么看都不像是住人的地方。 另一点就是,他们都穿着一样的衣服。衣服还是半袖,将半只手臂裸/露出来,萧楫舟下意识认为他在这里连一件完整的衣服都没有。 萧楫舟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 很好,他现在也是短髮。 所以,他现在是一个罪犯?还是一个穷凶极恶的罪犯? 那阿滺呢?阿滺也在这里吗?他也会成为一个罪犯吗?阿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被这些罪犯欺负了怎么办? 就在萧楫舟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的眼前突然凭空出现了一行字。字体是他熟悉的楷书,可上面的内容却让他一脸懵逼: 【亲爱的萧楫舟先生,你好!这里是梦境n日游旅行社,我是你的导游王二狗,你可以叫我二狗先生。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对你自己的情况感到无措与好奇,接下来我将告诉你现在发生了什么。】 【请看vcr。】 紧接着,一连串的片段出现在萧楫舟的脑海。浮光一般的片段一条条闪过,当他意识到现在的他都遭遇了什么的时候,萧楫舟不知道该惊嘆于这种近乎神异的手段,还是该感慨他现在的情况有多倒霉。 他,萧楫舟,一代帝王,吃过的最多的苦也不过是在战场上没有饭吃。但即便他落魄至此,身边依然有无数卫队追随。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天之骄子,有朝一日突然发现他成了个贫民窟里出来的穷学生,甚至这个穷学生还是一个欺负omega的变/态。 萧楫舟:「……」 萧楫舟剎那间无言,而就在此时,他的眼前又出现了一行文本: 【亲爱的萧楫舟先生,我想你现在应该已经知道自己的处境为何。首先,请你相信,我对你毫无恶意,当旅游结束,我会送您与您的爱人齐滺先生回家。其次,请您接受您现在应该完成的任务:找到您的爱人齐滺先生。加油!】 萧楫舟:「……」 萧楫舟是真的很想一刀噼了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系统,但王二狗先生有一句话说得好,他现在应该找到齐滺,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谢天谢地,这里不是监牢,他的阿滺不用受到其他囚犯的欺负。 这么一想,萧楫舟没有再给地上的人一点眼神,转身就要离开。 然而就在他抬腿的剎那,一个男生竟然抱住了他的腿。萧楫舟低头,就看见此刻抱着他的腿的人身上已经有了一个标籤:【体育生甲】。 体育生甲抱着萧楫舟的小腿不松手,恶狠狠地说:「你别想出去继续纠缠齐同学!」 萧楫舟都要被气笑了,他冷冰冰地看了体育生甲一眼,冷笑着说:「我找我老婆,也要你管?」 体育生甲:「???」 体育生甲都震惊了:「你怎么敢这么称唿齐同学?你、你不要脸!」 哦,现在他和他的阿滺还不是夫妻关系,这里所有人都还把他当成是纠缠omega的变/态。萧楫舟一时之间哭笑不得,只能踢了体育生甲一脚,让他滚蛋。 离开了那间狭小的屋子,萧楫舟才知道刚刚的那间屋子是体育室。 他是体育特招生,因为体育成绩十分耀眼,已经被中央体校提前录取。在别人为了高考而头秃的高三,他只需要定时训练即可,过得比其他的学生都轻松。 体育课高三同上,因为这所学校是私立贵族学校,学生不多,只有品学兼优、家里还有钱的学生才能来十三中读书。「萧楫舟」是个例外,他单纯就是因为体能非常好,而十三中一直以来都缺少体育特长生,所以才被特招。 整个高三只有三个班,alpha班,beta班,omega班。不管学什么科目,都归属于这三个班级。只是在上不同科目的课的时候回到不同的教室上而已。 体育课还没有下课,操场上的高三学生们肆意放风。虽然大部分的身世足以让他们无需参加高考就能通过各种特招进入不同的高校,但是特招也是需要能力的,不学无术的人也走不了特招。 第312页 萧楫舟冷淡的目光在这些学生身上一一划过,见都是一些他能打得过的菜鸡,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转身按照系统王二狗先生的指引走向omega的教室。 教学楼分为alpha教学楼、beta教学楼、omega教学楼,每栋教学楼是不允许其他性徵的同学进入的,为的就是避免信息素的突然交融导致学生们之间发生不可逆转的严肃问题。 毕竟高中正是腺体逐步发育的阶段,这个时期的年轻人要格外注意。 也是因此,萧楫舟走到了omega教学楼楼下的时候反而不好进去。虽然门口守卫根本拦不住陛下的脚步,但一想到这样的行为在这个世界观下无异于耍流氓,萧楫舟就不由自主地踌躇起来。 老婆他当然想见,但他也不想当变/态。 就在萧楫舟沉思怎么才能避免被人当成变/态而进入omega教学楼的时候,齐滺站在窗户边上,一眼就看到了萧楫舟。 齐滺双眼一亮,顿时就要下楼去找萧楫舟。 只是他刚刚转身,眼前便再一次出现了王二狗先生的提示: 【亲爱的齐滺先生,此时我奉劝你不要下楼,因为此时此刻你的人设是一个很讨厌萧楫舟的omega。你是富家少爷,他是贫民窟出身,你很瞧不起萧楫舟的出身,拒绝承认你们之间的匹配度竟然高达100%。】 【当然,齐滺先生,你现在也可以直接下楼去见你的丈夫,但之后如何向其他人解释你前后的态度变化便是你自己的事了,系统不负责处理。】 齐滺:「……」 齐滺声音干涩:「你们这是歧视。」 【亲爱的齐滺先生,决定权在你的手中哦~】 齐滺憋了半天,然后决定……下楼。 不就是和别人解释嘛,多大点事,他就是突然间爱上萧楫舟了,别人又能把他怎么样呢? 这么一想,齐滺抬腿就准备离开教室。 然而下一秒,齐滺的身体突然僵硬在了那里,因为他突然听到一道声音: 「齐滺我爱你!」 是萧楫舟的声音,模模煳煳从楼下传来。透过玻璃窗已经有些失真,但是齐滺还是一下子就听清那是萧楫舟的声音。 齐滺一时之间甚至觉得是自己的耳朵耳鸣了,不然他怎么会听到这么离谱的声音? 只是下一瞬,似乎就是单纯地为了打破齐滺的自欺欺人,萧楫舟的声音又从楼下传了过来: 「齐滺我爱你!我很爱很爱你!」 「我的信息素说,我们是天生一对!」 「你嫁给我好不好!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齐滺:「……」 实不相瞒,我瞬间就不想下去了。 齐滺不可置信地走到窗边,他低头向下看去,就见到萧楫舟穿着一身校服,头顶清爽的短髮,面容好像都稚嫩了几分,是他从未见过的少年模样。 可是眼前这个看起来意气风发俊秀非常的少年有那么点不太喜欢干人事,在没有听到齐滺的回应之后,他竟然几许喊道: 「齐滺,我这辈子只爱你一个,请你相信我!」 「我会对你非常非常好,我的心脏都只为你跳动!」 「你来见我一面好不好!我爱你!」 齐滺:「……」 一股羞耻感从内而外地迸发,齐滺不可置信地看着楼下还在显眼的萧楫舟,还有越来越多的同学。 明明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可是齐滺的耳边竟然仿佛响起了他们的窃窃私语。看着这些同学都在交头接耳,齐滺不用猜都知道他们会说些什么。 不外乎是吃瓜罢了。 不外乎是吃他的瓜了。 多大点事。 齐滺微笑……齐滺笑不出来。 没过多久,几乎所有还在操场上体育课的学生都集中到了楼下,甚至还有人跃跃欲试地想要跑上来。齐滺想都不用想便知道,现在不知道多少人在这里看热闹。 齐滺咬牙,他转身走到教室的角落旁拿起水盆,然后打开窗户,对着楼下的萧楫舟泼了下去。 【哗啦——】 一盆水准确无误地泼到了萧楫舟的身上,一点都没有浪费。 齐滺的本意是想让萧楫舟闭嘴,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萧楫舟在被他泼了一身水后,竟然说:「老婆,你只泼我不泼别人,你是不是特别爱我?」 「噗嗤。」 也不知道谁最开始笑了出来,总之齐滺一低头就能看到在他眼中的同学有一个算一个都在偷笑。 很好,齐滺想,之后的学校论坛、各种群聊一定会被他和萧楫舟的八卦塞满。 齐滺咬牙。 第152章 番外八 校园abo(三) 【哎,你们听说了吗,那个叫萧楫舟的贫民窟出来的alpha向齐滺同学告白了!】 【还用听说吗,我那天就在操场上亲眼看到的。】 【萧楫舟喊了十分钟啊,才把齐滺同学叫下来。结果你们猜怎么着,齐滺同学见到这个嚣张的alpha,当即就对着萧楫舟一顿暴打,萧楫舟连手都不敢还。】 【他怎么敢还手啊。要是齐滺同学坚持追求,只怕萧楫舟要因为骚扰omega而喜提警察局三日游。】 【嘿,你们这就不知道了吧,齐滺同学哪里捨得啊。你们知道齐滺同学把萧楫舟拽走后去了哪吗?小树林!】 【?楼上的,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猥琐,齐滺同学怎么可能是这种人!】 第313页 【我们都能作证,齐滺同学根本看不上那个alpha!他细化的是我这样会给他送鲜花的alpha!】 【……楼上的,但凡有一粒花生米你也不至于醉成这个样子,知不知道学生喝酒要被通报。】 【你们怎么就不信?我亲眼看到的,在小树林里,齐滺同学把萧楫舟按在墙上亲!真的!】 【你这话拿去骗鬼吧,我们人类不信。】 萧楫舟咬牙切齿地将自己刚刚学会使用的键盘扔到一边,齐滺在一旁凉飕飕地说:「这把键盘三万块,摔坏了你可赔不起。」 「笑话,朕堂堂……」 话未说完,萧楫舟终于想起此时此刻的他不过是一个全副身家凑一起不到四位数的贫穷少年,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那种。身上一点余钱都没有,哪里能配得起这副三万块的键盘。 过去的陛下买得起三万副三万块的键盘,但现在虎落平阳的陛下只能低下高贵的头颅吃老婆的软饭:「阿滺,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然而面对萧楫舟难得的服软认错,齐滺却依旧冷笑:「你错哪了?我看你在教学楼下叫嚷的声音底气很足嘛。」 一通输出直接让齐滺受到了不知道多少饱含深意的眼神,大庭广众之下的示爱实在是让齐滺的脸皮经受不住。一想到自己当时受到的打趣,齐滺就恨不得再揍萧楫舟一顿。 皇帝陛下深知老婆生气了就要哄的道理,因此他立刻凑到齐滺身边,眨着他那双看起无辜的眼眸,对齐滺撒娇:「阿滺,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齐滺,「闭嘴,这里是图书馆。」 是的,没错,图书馆。 得空的第一件事,齐滺便跑来了图书馆,想看看这个倒霉的世界观到底是怎么样的。 他再对小说不感兴趣也知道abo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可怕,他可不想某时某刻突然散发信息素来场「易感期」,那会社死的! 然后,萧楫舟这个死皮赖脸的就跟上了,他跟在齐滺身后亦步亦趋、跬步不离,齐滺想揍他,萧楫舟就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说「老婆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老婆」这个词也不知道萧楫舟什么时候学会的,但实不相瞒,这个词从萧楫舟的口中蹦出来,着实让齐滺被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想让萧楫舟闭嘴,但看到萧楫舟这幅可怜兮兮、仿佛一只担心自己可能被主人抛弃的大狗狗一样的眼神,齐滺又狠不下心了。 虽然他很清楚,萧楫舟有九成九的可能性是装的,但烈男也怕缠郎,齐滺最终只能容许萧楫舟跟在他身后一起来了图书馆。 只可惜皇帝陛下不知道图书馆究竟是多神圣的地方,里面的人又有多讨厌不分场合黏黏煳煳的小情侣。 齐滺怕萧楫舟挨揍,也怕自己被连累地挨揍,因此只能不停地告诉萧楫舟小点声。 好在他们身处的是学生们都不愿意来的「生理区」,这里除了他们俩没有其他人,说话的声音小一点也不怕影响到其他人。 萧楫舟便是抓住了这个漏洞,堂而皇之地要求自己的老婆和自己秀恩爱:「阿滺,他们都说我配不上你。」 齐滺不走心地敷衍:「你怎么会配得上我?」 萧楫舟:「???」 好在齐滺及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都说了些什么东西,因此连忙找补道:「我的意思是说,你怎么会配不上我?」 就是他的眼睛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手中的书页,敷衍得显而易见。 萧楫舟哀怨地看了一眼齐滺手中的书,万万没想到自己最大的情敌竟然不是那些愚蠢的白痴少年,而是几本死书。 萧楫舟心里发苦,连带着说出的话都是一股酸了吧唧的味道:「这书就这么好看?」 齐滺点头:「最起码有用。」 说着,他将书递给萧楫舟,指着其中的某一行说道:「你看,这里写着,abo是人类在进化期的一种基因选择。这种基因选择在几千年前就出现过,根据推测,那个时候应该是先秦时期,正好映射了大梁几千年前留下的文本中男子与男子生育、女子与女子生育的记载。」 萧楫舟:「……」 怎么办,可怜的陛下他不认识简体字。 齐滺:「只是后来这种abo的基因退化了,男子与男子、女子与女子之间不能再生子了,因此出现了阴阳调和,也就是男女通婚。」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华夏进入现代化后,这种abo基因再一次復甦,也就是我们身处的这个时空,再一次进入了abo时期。」 说完,齐滺翻开到另一页,对萧楫舟解释道:「abo的基因很复杂,但总体而说,对我们现在最大的威胁是『易感期』。」 「书上写了,人类会在十八岁左右逐渐进入『易感期』。而所谓的『易感期』,说得难听点,就是『发/情/期』,这个时间段的信息素会不自觉地从腺体涌出,查找与自己最为契合的信息素。」 「而很不巧,现在你我的身体都在十八岁左右,也就是说,我们很快、甚至可能已经进入『易感期』了,之前『萧楫舟』和『齐滺』的尴尬事件就是最好的证明。」 齐滺看着书上的文本忍不住皱眉,心里想着这场该死的旅游最好在所谓的「易感期」到来之前结束,不然他会忍不住把王二狗先生用酱油烹了再撒点孜然。 第314页 然而齐滺解释了这么多也想了这么多,落在萧楫舟的耳朵里,就剩下了几个字—— 「男子与男子生子」。 萧楫舟只觉得自己的心情都明朗了起来,仿佛乌云过后海阔天空,整个世界都干净到一碧如洗。 他忍不住拉住齐滺的手,说:「阿滺,给我生个孩子吧。」 「好……嗯?你说什么?」 这个离谱的要求传入耳中的时候,齐滺甚至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 萧楫舟要他干什么? 生什么? 然而皇帝陛下沉浸在可以留有一个拥有自己和齐滺共同血脉的美梦里,没察觉出齐滺语气中的不可置信,只觉得齐滺就是单纯的脸皮薄,因此他再一次重复道:「我们生个孩子吧。」 齐滺直接捏住了萧楫舟的耳朵。 疼倒是不疼,但是这个动作毫不意外地表明了齐滺的态度。 萧楫舟委委屈屈:「阿滺……」 齐滺:「别傻了,男人不能生孩子。你别忘了这是哪里,就算生了也带不出去。」 萧楫舟:「……」 皇帝陛下只觉得扎心,他甚至忍不住问曾经让他忌惮无比的王二狗先生:「生了真的带不出去吗?」 王二狗:「……」 王二狗先生都要短路了。 眼前一阵乱码闪过,王二狗先生想说的话才吭哧瘪肚地显现出来: 【尊敬的萧楫舟先生,男人不能生孩子,请您遵循自然基本法则,不要想那些不可能发生的事。没事做就多吃点饭,吃撑了就好了。】 萧楫舟:「……」 萧楫舟委委屈屈,他又问:「那我们离开这里之前,我和阿滺会出现『易感期』吗?」 齐滺:「???」 王二狗:「???」 最终,萧楫舟得到的是齐滺的暴打和王二狗先生的省略号。 齐滺被萧楫舟气得半死,然而很快,他报仇的时机就来了。 萧楫舟虽然被中央体校提前录取,但是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简而言之——文化课。 十三中学确实是贵族学校,这里的学生不需要通过题海战术与摞起来比人都高的卷子来考上心仪的大学。但是最基本的考试还是要有的。 学校不重视考试的原因是考试非常简单,基本上有点常识就能过。 但是皇帝陛下就比较倒霉了,因为他是个半文盲。当然,说是彻头彻尾的文盲也不是不行,毕竟皇帝陛下连简体字都认不全。 堂堂皇帝陛下本也是饱读诗书的文化人,奈何他读过的书,不论是四书五经还是《孙子》《吴子》,学校它不考。 皇帝陛下要考的科目是语文、数学、歷史、地理以及……物理。 萧楫舟:「???」 萧楫舟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天书,一脸懵逼地问:「这是什么玩意儿?」 现在终于能认识几个简体字的皇帝陛下第一次怀疑起自己的学习能力,不然为什么他所有的字都看得懂,但连在一起他就不认识了? 函数?什么东西? 方程?能吃吗? 曲线?好玩吗? 还有,牛顿是谁?拉格朗日又是谁?莱布尼茨又是什么东西? 柯西不等式?费马引理?泰勒公式? 萧楫舟:「????????」 齐滺同情地看了萧楫舟一眼,并在萧楫舟的求助下,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别看我,我之所以是文科生,就是因为我理科不好。」 换而言之,我也不会,你自求多福吧。 皇帝陛下看着手上的天书出了神。 第153章 番外八 校园abo(四) 接下来的日子里,每天都往图书馆跑的人变成了皇帝陛下。萧楫舟当真是拿出了头悬樑锥刺股的精神,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有四十八小时都泡在图书馆中。甚至连饭都不去食堂吃了,而是随便买点东西充飢。 萧楫舟这样废寝忘食的状态反而让齐滺先心疼起来了。他忍不住对眼睛盯着书一眨不眨的萧楫舟说:「也无须这样努力,反正都是假的,你就算考试答零蛋也没问题。」 然而这句话却激起了皇帝陛下心中熊熊燃烧的自尊心,他义正词严地说:「区区考试,能难得到我?想当年,我可是带着一千五百轻骑就敢闯入西突勒草原。如今状况比之那时,不过尔尔。」 齐滺:「……」 一句「好汉不提当年勇」在唇边滑了一圈,最终还是被齐滺咽了下去。他默默看着被数学和物理折磨得头秃的萧楫舟,只能留下一句「节哀」。 数学和物理那是一般人能看得懂的吗? 数学和物理学得好的人,那都不是一般人。 于是,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萧楫舟都每天戴着耳机上网课,学习那些在齐滺看来和天书没什么区别的东西。 然而没过多久,就在一个很平常、十分平常、特别平常、平常得 ?不能再平常的午后,萧楫舟突然对齐滺说:「我好像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在大梁推广数学了。」 被这句话说得一脸懵逼的齐滺:「???」 他在大梁推广数学没错,但实际上不过是将在大梁之前便已经出现的数学方面的着作进行了集成,并推广了一下阿拉伯数字和简单的乘除法。 当然,还有每一个学生年少时的噩梦——九九乘法表。 第315页 不过萧楫舟突然提起这些做什么? 下一秒,萧楫舟解答了齐滺的疑惑:「数术之道果然奥妙无穷,这是和诸子百家都不一样的道。」 齐滺:「???」 兄弟,你不是被数学和物理折磨疯了吧? 萧楫舟:「数术之道暗藏天地之法,这几日我看了许多纪录片,这才知道原来我们生活的地方竟然是球体,天空之上也不是神仙,而是奥妙无穷的宇宙。而这些,是以感悟为基础的学术这辈子都探索不到的东西。」 说着,萧楫舟的眼睛都亮了起来:「阿滺,我要学会这些数术之道,将这些东西带到大梁,让我大梁的有志之士能够制作出蒸汽机、制作出轮船甚至飞机,去探索远方的大陆甚至是……」 他说着抬起头,望着天边的眼中闪过的是豪情与壮志:「探索天地。」 齐滺:「……」 齐滺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照着萧楫舟的头,给了他一巴掌:「你咋不上天!」 萧楫舟:「……」 几个小时后,萧楫舟不得不强撑着昏昏欲睡的脑袋,听齐滺给他讲什么叫「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怎么,难道我是扫敝自珍的人吗?我是故意不告诉你蒸汽机怎么做的吗?我是故意不告诉你远方还有一片遍地黄金的大陆的吗?」 「我为什么不告诉你?因为大梁的生产力撑不起蒸汽时代所需要的资源!」 萧楫舟小声逼逼:「难道不是你不会做蒸汽机吗?」 齐滺:「???」 齐滺眯起双眼:「你说什么?」 萧楫舟一秒钟告饶:「对不起,我错了,我刚刚说你说的都对。」 呵,一听就是在发虚,齐滺甚至懒得揭穿,只是继续用十分强硬的语气说:「我再和你说一遍,大梁的生产力撑不起这种程度的探索。」 萧楫舟不理解:「开启航海时代的国家不是也很贫穷吗?」 这话说的没毛病,欧罗巴洲多是游牧文明,肉类是他们的主食,因此他们需要大量的香料来对肉类进行仿佛存储。而遥远的东方运来的香料被阿拉伯商人所垄断,一进入欧罗巴的土地就被哄抢一空,到达伊比利亚半岛的时候,香料的价格可想而知。 因此,穷困潦倒不知多少年的伊比利亚半岛开始将目光从陆地移向了大海,「死亡绿海」的名头也挡不住他们对生存的渴望。 但是! 但是! 但是! 齐滺几乎要咆哮:「人家穷困潦倒,除了海洋别无出路。再加上无数年临海而居而积累的远航经验,才有了航海时代的开启,可是大梁有什么!」 大梁足够富裕,这就意味着举国上下不会为了航海而上下一心; 同样的,富裕的环境也导致了临海的渔民不必再付出生命危险前往深海捕鱼。 换而言之,国家太富了,不用拼命讨生活。 齐滺只能不厌其烦地劝道:「世上万事万物都有两面性,有其利便有其弊。你现在和别人说要出海查找另一片大陆,朝臣不会同意的。」 更何况,齐滺也不太想现在就让大梁进入航海时代。 现在的大梁受困于生产力,还是很浓重的封建社会。即便美洲大量的黄金白银涌入,八成也是进入地主的腰包,未必会给百姓带来多好的生活水平,反而可能因此导致通货膨胀等负面影响,干扰大梁的经济体系。 因此齐滺只能捏着鼻子继续给萧楫舟讲经济,告诉萧楫舟大量黄金涌入市场可能带来的弊端。在大梁还没有做好准备之前,尽量不要干扰市场。 皇帝陛下乖乖点头了。 然而,就在齐滺以为皇帝陛下终于放弃航海的时候,他却看到萧楫舟看的网课从数学物理变成了经济。 齐滺:「……」 对此,皇帝陛下的解释是:「既然大量黄金涌入市场可能造成弊端,那我们就提前做好准备,解决这些弊端好了。」 「我之前还没发现,原来世上有这么多的知识,都是我之前不曾知道的。现在系统学习了这些知识,我觉得之前国政上的很多问题我已经知道为什么会发生了。」 齐滺:「……」 看着一心投入学习的皇帝陛下,齐滺只觉得眼前的一切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为什么一个高中副本,硬是让萧楫舟过成了学习治国理政的殿堂? 尤其是当他看到萧楫舟左手拿着《经济学》右手捧着《工程热力学》,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夭寿了,萧楫舟怎么就这么想航海。 吐血。jpg 面对齐滺的疑问,萧楫舟给出的答案是:「阿滺,我希望我的每一个子民都过得好。」 「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我从不知道原来未来是这样的精彩。亲眼见到这些之后,我才发现我的渺小。我真的想,亲手创造歷史。」 滺滺:我怎么觉得剧本好像有点不太对?(陷入沉思) 第154章 番外八 校园abo(完) 世上最可怕的事情是什么?是一个大权在握地皇帝陛下非要搞事,偏偏他还有经济支撑以及思想支撑,可以举全国之力搞事。 看着萧楫舟每天泡在图书馆里学习各种各样的自然科学学科,齐滺只觉得自己恍惚在做梦—— 哦对,这里本来就是梦。 第316页 齐滺不可置信地问王二狗先生:「二狗先生,这就是你们的目的吗?通过梦境将先进的科学技术带到古代,促进古代的生产力发展,将人民从土地上解放出来?」 【亲爱的齐滺先生,这不是我们的目的,而是看你们的选择。】 【在此之前,我们旅游团也曾邀请过很多在各自的时代已然很有名望、为其时代做出了杰出贡献的人,但是他们在旅行期间得到了什么,却全然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有兽人时代选择农学,也有远古时代选择治水……选择不一而足,全看你们自己想要什么。】 齐滺若有所思。 所以,萧楫舟看起来是真的很想搞点先进的科学技术啊。 也是,哪个有脑子的统治者看到飞机轮船不会垂涎三尺呢?没脑子的都会看着这些高科技流口水吧。 齐滺默默嘆了口气,只能陪着萧楫舟一起泡图书馆,顺便为皇帝陛下科普被他打入冷宫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理论。 只是几天下来,从来都是为案牍劳形而忽略老攻的尚书令大人第一次体会到了被老攻冷落的滋味。 烦。 很烦。 非常烦。 齐滺也不知道怎么了,看到萧楫舟只顾着学习竟然不理自己,他竟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烦躁,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让他非常的心烦,让他恨不得大肆发泄一番。 他烦躁用手指敲击桌面,「笃笃」的敲击声成功拉回了萧楫舟的注意力。 萧楫舟从书本中抬起头来,不解地问:「阿滺,你怎么了?」 萧楫舟的话彻底点燃了齐滺的怒火:「你还问我怎么了?这几天你有关心过我吗?你有在乎过我吗?你没有!你就知道你的天下!」 这顿脾气发得确实莫名其妙,让萧楫舟一脸懵逼,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什么都不知道不会阻拦陛下的道歉,萧楫舟下意识就说:「阿滺,对不起,我错了,下次再也不会了。我……阿滺,你……」 一股莫名的馨香萦绕在萧楫舟的鼻尖。他很难形容这是什么味道,这股味道清冽甘甜,让他仿佛置身于夏日湖畔,眼前是一片接天莲叶、映日荷花。 萧楫舟的脸都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像是热的,但萧楫舟知道不是。萧楫舟红着脸说:「阿滺,你好香啊。」 眼见萧楫舟竟然在这个时候还在忽悠他,齐滺气得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你混蛋!」 然而,随着齐滺的激动,他身上的味道越来越浓,已经开始让萧楫舟控制不住地开始舔牙。 「阿滺,我……」 萧楫舟的话湮灭在空气中。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齐滺一睁眼,发现眼前的场景已经是他熟悉的隆德殿。躺在他身侧的,正是一脸餍足的萧楫舟。 昨夜发生的事在齐滺的脑中回应,恍惚间,齐滺想到了萧楫舟的牙齿咬在他脖子上的痛处,还有鼻尖萦绕不断的信息素的味道。 像水,波涛汹涌的仿佛能将他淹没。 alpha的「易感期」真的好恐怖,齐滺现在都忘不了那种被掌控的感觉。 好气哦。 齐滺一脚踹在萧楫舟的腿上。 萧楫舟睁开了眼,眼底早已是一派清醒。他也不躲,就躺在这里让齐滺出气。 齐滺踹了一脚,只觉得还没消气,于是又踹上去第二脚。 这一次,萧楫舟握住齐滺的脚踝。手下是清凉细腻的肌肤与不盈一握的脚踝,萧楫舟笑着问:「出气了?」 齐滺板着脸:「没有!你混蛋!」 萧楫舟从善如流:「对对对,我混蛋,我畜生,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齐滺:「……」 一看萧楫舟脸上那幅仿佛狐狸偷吃了邻居家的鸡的表情,齐滺又恨得咬牙。 这王八蛋,昨天晚上他说了多少遍他不要了,可萧楫舟根本不听他的话! 畜生! 齐滺上去又是一脚:「今晚你住勤政殿!」 萧楫舟:「……」 算了,无所谓了,勤政殿他又不是第一天住了,半夜再爬回来就是了。 萧楫舟忍不住想,作为他今夜睡了勤政殿的补偿,要让他的阿滺怎么样配合他呢? 萧楫舟摸着下巴,打算再看几遍《避火图》。 第155章 番外九 丝路 从梦境中醒来的皇帝陛下开始自己动手着书了。 齐滺理工科都不算太好,因此他推广的数术教材还停留在初中生阶段,并没有进行更深层次的挖掘。 仰赖这场梦境,皇帝陛下亲自着书,根据他的能力与现今大梁的生产力,写出来几本很适合现在大梁可以应用的理工科教材。 内容也不复杂,基本上就是数学物理化学。内容也不算深奥,因为太复杂的东西没有精密的实验仪器做支撑,理论太过空洞。 但即便只是后世自然学科的一小部分知识,也足够让还处在封/建时期的大梁吸收好一阵子了。 密密麻麻的推演过程齐滺看得胃疼,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翘班,开始每天往皇宫外面跑。 至于原因,那当真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重启丝路的楚山孤回来了。 楚山孤与吴连雪是挚友,在齐滺和萧楫舟东游昌黎的时候被齐滺记在了心里。 后来,楚山孤与吴连雪愿意为大梁效忠,齐滺便派遣吴连雪掌管国企相关事宜,而楚山孤就成了吴连雪的副手,帮助吴连雪推进国企发展。 第317页 别说,人高马大的楚山孤往那一站,就省了吴连雪好多话。 后来国企逐步走上正轨,齐滺便动起了重开丝路的心思。陆上丝绸之路、茶马古道、万里茶道、蜀身毒道、海上丝绸之路这五条丝路带来的财富利润谁能置之不理? 更何况,在遥远的西方,还有西瓜。 西瓜! 自琼阳大运河修建成功,海南的椰子都运到洛阳了,可齐滺日盼夜盼的西瓜还没影呢。 齐滺一心念西瓜,恰巧楚山孤也有意自己干一份事业,而不是一直充当吴连雪的副手角色。 武力值近乎满点的楚山孤要出使西域,齐滺自然双手贊同。因此两人狼狈为奸……一拍即合,定下了重开丝路的基调。 先从陆上丝绸之路开始,再逐渐重开其他丝路。于是,楚山孤被封为将军,持天子使节出使西域。 就在齐滺的日盼夜盼之下,楚山孤的消息终于送到了洛阳。他声称已经进入了凉州范围,很快就会回到洛阳。 只是大部队人马走得慢,齐滺盼了半个月,才看到满身风尘的楚山孤。他状态看起来不错,神采奕奕面带笑容,显然收穫不错。 在洛阳城外等候楚山孤的齐滺还没来得及和大英雄说几句话,就看见吴连雪已经兴奋地跑到楚山孤面前,被楚山孤举起来转了好几个圈。 齐滺:「……」 和吴连雪说完话,楚山孤才给齐滺行礼问安。齐滺回礼之后,便听楚山孤一路以来的经歷。 楚山孤此行的收穫真的很大,不只是齐滺盼了许多年的西瓜,还有很多齐滺让他一定要找到的东西。 比如各种农作物与香料,还有齐滺强调的重中之重—— 棉花。 好消息是,楚山孤真的带回来了很多棉花种子。 白色黄金啊! 提起棉花,楚山孤也是一脸震惊:「下官在到达西域之前,从未想过世间竟然还有这样神奇的物种,其御寒能力较之我国的麻衣纸被高了何止百倍!有了棉花,我大梁子民将不必再受冻了。」 「何止。」齐滺把玩着手中的棉花种子,一路上爱不释手,「棉花还能用来纺织布料,产出的棉料虽不如丝绸光滑,但舒适性也算名列前茅。若棉花能大量种植,将会取代纸衣麻衣。」 想到未来百姓安乐的场景,齐滺拍着楚山孤的肩膀说:「山孤兄,你此行有功,有大功!我必然报之陛下,给你重赏。」 然而当齐滺拿着楚山孤带回来的种子进入勤政殿的时候,迎接他的却是萧楫舟的阴阳怪气。 「呦,我们的尚书令回来了,我还以为尚书令与楚将军长久未见,要夜话到天明呢。」 齐滺懒得哄他的阴阳怪气,直接走到萧楫舟身旁捏着他的脸说:「文殊奴不如说说,这些日子究竟是谁冷落了谁?」 说着,齐滺拿起萧楫舟还未写完的书籍,问:「我好看还是书好看?」 萧楫舟:「……」 萧楫舟顿时便笑了出来,无奈地说:「当然是你好看。」 「那你还只看书不看我?」齐滺倾身,将萧楫舟整个人都压在地上,「以后看书还是看我?」 萧楫舟哭笑不得:「看你,再也不看书了,好不好?」 「那当然不好!」齐滺连忙道,「书还是要看的,只是以后别看书多过看我。」 萧楫舟笑瘫在地上:「好好好,谨遵尚书令的命令。」 齐滺这才扬着下巴起……起、起不来? 萧楫舟扯开齐滺的衣带,理所当然地说:「尚书令都把我推到地上了,我们当然要做点在地上应该做的事。」 齐滺:「!!!」 第156章 番外十 恶魔x以身偿债小领主 夜色沉沉,乌云后露出几缕惨澹的月光,照映在眼前的古堡上,显得暗色的古堡仿佛吃人的恶魔。 齐滺抬起头,看到的就是参天大树狰狞的枝干盘旋于古堡之上,正冲着他张牙舞爪。眼前的光怪陆离让齐滺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想要转身拔腿就跑。 可是即便他的牙齿不停打颤,齐滺也不敢跑,因为古堡里住着的人是大名鼎鼎的深渊恶魔——萧楫舟。 齐滺只是一个小领主的儿子,今年收成不好,耕种的粮食不算丰收,放牧的牛羊也少得可怜。可是偏偏国王又加重了赋税,繁重的赋税一层层叠加,等到了齐滺父亲的领地的时候,已经是这个小领主承担不起的数字了。 看着父亲花白的头髮,齐滺不忍心,终于决定背叛他信仰了许久的上帝,投向了恶魔的怀抱。 齐滺至今都记得,当他第一次尝试召唤恶魔的时候,他紧张到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又怕他成功召唤来了恶魔,又怕恶魔根本不肯前来。 齐滺也不知道自己在期望什么,总之,在他满心的恐惧之下,恶魔来了。 他还记得恶魔的手有多凉,当恶魔的手触碰到他的下巴的时候,齐滺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都要被冻住了。那双冰凉的、让齐滺深深恐惧的双手在他的下巴上游移,像是在打量他的身上哪一块好吃。 齐滺紧张到话都说不利索:「亲爱的魔鬼先生,我觉得我们、我们现在应该、应该讨论一下我的要求。」 魔鬼先生的手轻微用力,轻佻地抬起齐滺的下巴,让齐滺的脸正对着他。 第318页 齐滺抬起头,看到的就是魔鬼先生英俊的面容,与他背后那一双黑红如血的翅膀。 齐滺的脸上白得近乎没有血色,他恐惧地看着那双人类根本不可能拥有的翅膀,突然间意识到他叫来恶魔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可惜,恶魔先生并没有给齐滺反悔的机会。他的目光放肆地打量齐滺的全身,仿佛齐滺在他面前赤/身/裸/体一样。 好一会儿,就在齐滺的忍耐力要达到临界值的时候,恶魔终于说话了:「我叫萧楫舟。」 齐滺一愣,转而说道:「萧楫舟先生,你好,我召唤你来是想请你帮我的父亲、我的子民解决赋税问题。」 提前燃眉之火,齐滺也压下了对恶魔的恐惧。他努力平復颤抖的牙齿,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用听起来还勉强算得上是平静的语气说:「恶魔先生,请你帮帮我们,你要什么我们都能付出!」 「什么都能付出?」 恶魔先生用轻柔到齐滺差点没听到的语气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下一瞬,恶魔先生反问:「你们能给我什么呢?」 齐滺还没来得及回答,萧楫舟便一把搂住齐滺的腰。巨大的双翼展开,齐滺被萧楫舟带到了天上。 浓重的夜色让眼前的一切都晦暗不明,萧楫舟指着眼前的土地说:「这块贫瘠的土地?」 「那些连活都干不动的奴隶?」 「还是吃起来都塞牙的牛羊?」 齐滺差点没哭出来。 萧楫舟说得对,他们这个贫瘠落后的领主庄园给不了恶魔先生任何一点有用的东西,恶魔先生若是帮了他们,他们根本付不起报酬。 可是,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吗?亲手放过最后的希望吗? 齐滺拽着萧楫舟的袖子,可怜兮兮地说:「恶魔先生,我求求你。」 求恶魔像上帝那样发善心,这个世界着实有点离谱。然而,更离谱的是,恶魔先生居然同意了。 看着齐滺那双波光潋滟的眸,萧楫舟眨了眨眼,竟然说:「你想让我救你的子民也不是不可以,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齐滺当场紧紧抓住萧楫舟的袖子,像是抓住他最后的救命稻草:「恶魔先生,你想让我做什么?」 恶魔先生说:「明天晚上,月亮出来之后,你向南走,直到看到一座古堡,然后……」 他看着齐滺瞪大的双眼,恶劣地笑了起来:「走进去。」 齐滺:「!!!」 教堂的传教士传教的时候说过,每当夜晚月亮出来以后,不要走夜路;如果一定要走夜路,记得不要向南走;如果不得不向南走,千万记得,见到古堡要离得远远的,千万不要进去。 因为月下古堡,是通往地狱的大门。 眼前的大门古朴而肃穆,上面绘着优雅华丽的玫瑰花纹,看起来就像是齐滺过去有幸和父亲参加大贵族宴会时看到的那些华贵的大门一样。 恍惚间,齐滺甚至有一种错觉,就好像这扇大门不过是某个贵族老爷家的大门,他推开大门,入目的会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窈窕淑女翩翩起舞,绅士们举着高脚杯谈论自己今年杀掉了多少恶魔。 虚无的景象逐渐消失,齐滺知道,这都是假的。他打开大门,只会得到通往地狱的令牌。 可是他不能退缩,因为他的身后是领地里苦苦挣扎的百姓,和他一夜白头的父亲。 齐滺咬着牙,推开了这扇门。 「砰——」 大门瞬间打开,齐滺只觉得在这个瞬间自己的身体都不再属于自己。眼前的场景一片模煳,当他再次有了意识的时候,发现他竟然已经出现在一个金碧辉煌的大厅中央。 齐滺看到,萧楫舟懒懒散散地躺在地上,手边是一支用过的高脚杯。高脚杯里还留存着红色的液体,也不知道究竟是葡萄酒还是……血。 齐滺被自己的脑补吓得瑟缩了一下。 「行啊你萧楫舟,竟然有让猎物自己送上门的本事。」 齐滺转过头,就看见说话的人——或者说恶魔有着一对尖到露出嘴唇的牙齿。他的唇非常红,像是鲜血的颜色。 有点像传说中的……吸血鬼。 果不其然,这位先生说:「你好,我的小猎物,我是一只活了几千年的吸血鬼哦。」 说着,他露出白森森的獠牙来:「你闻起来好香啊,跟了我吧,我会让你活很多很多年的。」 跟你干嘛? 让你天天喝我的血吗? 齐滺吓得顿时摇头。 他的动作却让吸血鬼先生瞬间沉下了脸色。吸血鬼先生一个闪身便出现在了他的身前,正要弯下腰吸他的血。 齐滺瞬间僵直了身体。 然而下一秒,眼前的吸血鬼先生不见了。齐滺抬起头,就看见站在他面前的人已经变成了萧楫舟。 齐滺感觉有点懵逼:「萧楫舟先生?」 「萧楫舟,你混蛋!」 被扔到一旁的吸血鬼先生愤怒地大喊:「一个食物而已!一个食物!你为了食物这么对我!」 齐滺刚想说真美,萧楫舟却蒙住了他的双眼,说:「别理他们,来,跟我走。」 耳边还在传来吸血鬼先生愤怒的叫喊声,齐滺乖巧得什么都没问,而是根据恶魔先生的指引,一路都跟在恶魔先生的身后。 「害怕吗?」恶魔先生问。 第319页 齐滺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害怕。」 耳边传来恶魔先生的轻笑:「齐滺先生,你真是一个很可爱的人。」 齐滺笑笑,刚准备接话,却又听恶魔先生用一种轻飘飘的语气问:「你知道我一般会怎样对待可爱的人吗?」 听到这句话,齐滺的心瞬间就沉了下去。他的心脏飞速跳动起来,吓得整个人都僵直了。 他的表现该是很糟糕的,毕竟仅仅是恶魔先生的一句话就让他如此害怕。只是事实却是,当恶魔先生感受到了齐滺的紧张僵直后,竟然又笑了起来。 声音越来越大,齐滺甚至能听得到萧楫舟笑意里的愉悦。就像是一个顽皮的孩子成功做了恶作剧,看着被他愚弄的人发出无情的嘲笑。 好一会儿,应该是笑够了,萧楫舟才说:「齐滺先生,你果然如同我想像的那样可爱。」 恶魔先生突然从背后粘贴他的背,在他的耳边轻语:「齐滺先生,你知道我刚刚听到了什么吗?我听到你在我的耳边说——」 齐滺顿时瞪大了眼睛。 在他的不可置信中,恶魔先生缓缓吐出两个字来:「sb。」 齐滺:「……」 上帝,你没说过恶魔会读心术啊。 恶魔先生在他身后笑到想要打跌:「上帝和我们恶魔不是一个系统的,我当然轮不到他管。」 齐滺:「……」 齐滺觉得自己的身体更加僵硬了:「恶魔先生,你……」 齐滺有些踌躇,似乎是在纠结自己想说的话究竟应该怎么说出口。好一会儿,他才组织好了语言,用略带干涩的嗓音问:「恶魔先生,你会读心术?」 身后的萧楫舟揽着齐滺的腰说:「天生就会,你们所有人的所思所想都逃不过我的耳朵。」 他听到过这世间太多的声音,欢愉的,悲戚的,知足常乐的,慾壑难填的……人也好,神也好,恶魔也好,他们的心中都有太多的话不曾说出口。而那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话,却通通被萧楫舟探知。 萧楫舟揽着齐滺的腰的手微微用力,他将整个人都贴在了齐滺的身上,在齐滺身后问:「所以,我亲爱的齐滺先生,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来到我的身边了吗?」 齐滺闭上了双眼,不想听来自萧楫舟的审判。他甚至忍不住说:「恶魔先生,有些话你可以忘记吗?」 听到齐滺的鸵鸟言语,萧楫舟又放肆地大笑起来:「齐滺先生,敢做不敢认啊!你知不知道,在你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有人会对我产生这样的印象。」 萧楫舟在齐滺的耳边说出了齐滺第一次见到萧楫舟时心里所想的话: 「好帅的恶魔先生,想太阳。」 作者有话要说: 滺滺:好帅的恶魔先生,想太阳 舟舟:《如何太阳老婆一百零八式》,进度:108/108 第157章 番外十一 滺滺遇到小时候的舟舟(一) 萧楫舟将功课送上去的时候,脸都是红的。他很少会被父亲重视,现在都已经七岁了,可见到父亲的面却还没有七次。 他的父亲是一位伟大的君主,以一己之力结束了长达四百年的南北二十七朝乱世,开创了盛世大梁,让百姓都能安居乐业。 虽然深宫中的母亲日常骂父皇是「乱臣贼子」「步六孤老贼」,但这样的话显然无法阻挡一个小孩子崇拜自己功绩卓然的父亲。 萧楫舟日盼夜盼,每日想的都是父皇何时能来看看自己。只是可惜,他的父皇不太常来看他。他的父皇最喜欢的是他的兄长,被所有人赞不绝口的太子萧桧舟。 萧楫舟无数次想让父皇用看阿兄那样欣赏的眼神看看他,只是他所有的念想都不过是痴心妄想。 可是这一次不同了,他的父皇点名要看他的功课! 一定是他勤学苦读,终于让父皇注意到了他! 萧楫舟红着脸将功课递给萧百川,激动地说:「父皇,这是儿臣刚刚完成的功课。」 他的父皇,大梁至高无上的君主萧百川纡尊降贵地接过萧楫舟递来的功课——一份关于如何处理大梁与北方突勒关系的论述。 几年前,萧百川用老太师阿鹿桓衡奇之子阿鹿桓摩罗的计策,设计将突勒分裂为东/突勒与西突勒两部分,从此突勒一蹶不振。这个在南北二十七朝时期将泱泱华夏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强大国家,就这样不得不向大梁俯首称臣。 只是如此一来,当东/突勒派使者来大梁求亲的时候,在原本只有「打」一个声音的大梁朝廷竟然分成了两派。 一派依然是打,要打得突勒喘不过气来,让突勒几百年之后提起大梁,还要吓得两股战战。 可另一派竟然觉得可以和。效仿南北二十七朝时歷代君王的政策,向突勒送和亲公主与金银财宝,理由是这样一来不但可以省下庞大的军费,还能通过与突勒互市来赚钱。 开战是可怕的事情,几十万大军动起来就是在烧钱。相比之下,嫁公主送嫁妆竟然比打仗省钱得多。 后者「和」的战略毫无疑问是不符合萧百川这位雄才大略的君主的想法的,可是可怕的是,他的嫡长子、大梁的太子、下一任君王,竟然认同「和」的战略。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这位太子殿下反对用他的亲妹妹——豫章公主萧知福和亲。 只是只反对用自己的亲妹妹和亲还是不够的,作为大梁的下一任君王,萧百川希望他的继任者反对用任何人和亲。 第320页 嫡长子在这件事上让他失望,于是他终于想起了被他忽略已久的小儿子。 而当萧楫舟的想法出现在他的面前的时候,萧百川终于久违地露出了笑意。 很好,他的小儿子的想法和他一样,他们都反对对突勒和亲,而是选择继续打。不愧是…… 不愧是……流有突勒血脉的人。 这么一想,萧百川脸上的笑意又逐渐消失了。 忐忑不安的萧楫舟瞬间敏感地发现了父皇态度的转变。他不理解为什么父皇的态度瞬间就变了,但是长久以来的小心翼翼让他瞬间便颤着声音问:「父皇,是儿臣哪里说的不好吗?」 他仰着头,眼底都是颤巍巍的小心,像是一头失去了母亲庇护的小狼崽,茫然无措地看着白茫茫的天地。 恍惚间,萧百川又想起了他的嫡长子。萧桧舟在小的时候也曾用这样濡慕、崇敬又掺杂小心的目光崇拜地看着他。只是萧桧舟逐渐长大了,翅膀也硬了,便开始和他这个父亲叫板了。 萧百川不在乎儿子和他叫板,如果儿子没有自己的执/政主张,他反而才要担心,担心自己是不是给大梁的未来选择了一个庸主。 只是萧桧舟的执/政主张在萧百川看来着实太过可笑,从这些软弱妥协的执/政主张中,萧百川仿佛看到了一个登基之后必然被朝臣裹挟的软弱君王。 萧桧舟的种种表现太让萧百川失望,以至于这一刻,看着还在掌控中却已经显露出霸主本色的萧楫舟,萧百川的心里竟闪过一个疯狂的想法—— 萧楫舟的突勒血脉註定他不能为王,但是用来做一块磨刀石,却是再好不过。 培养萧楫舟,让萧楫舟与萧桧舟争锋,从而让他软弱的太子知道这个世界失去了那一块遮羞布后究竟是怎样的残忍血腥。 若是能让萧桧舟变得铁血,也不枉他赔上自己的小儿子。 心里是赤/裸/裸的恶念,萧百川的脸上却露出了仁慈的笑容:「你叫文殊奴是吗?朕还记得,你出生的那天,正是文殊菩萨保佑了你。」 从来没有被父亲如此对待过的萧楫舟简直受宠若惊,他战战兢兢地抬头,却看到萧百川仁慈和蔼的笑容。父子天性打败了恐惧,萧楫舟的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是的,父皇。」 萧百川冲着他招了招手,像是在招唿一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过来。」 萧楫舟小跑到萧百川身边,仰着脸崇拜地看向他的父皇。 萧百川说:「你的策论很好。突勒,蛮夷也,自然不能用中原之法去教化。茹毛饮血是他们的本能,他们教化不了的,所以只能打。」 「只是如今大梁国库空虚,东/突勒又有臣服之意,所以我们暂时不能打。但是有朝一日,等我大梁再次恢復到国力鼎盛的时候,就是可以对突勒开战的时机了。」 「如今东/突勒不能打,但是西突勒对我大梁从未假以辞色,所以我们不得不防、如今西突勒占据中原以北,时时犯我凉州边境,朕需要一个人,一个勐士,去为朕守好大梁在凉州的疆土。」 「朕想了好多人,却总觉得他们都不够资格。但是现在,朕看到了那个足够为朕守好大梁疆土的勐士了。」 萧百川的目光落在萧楫舟尚且稚嫩的脸上,他问:「文殊奴,你可愿为朕守大梁疆土,做朕的勐士?」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勐士兮守四方。 从那天起,萧楫舟就成了大梁君王希望的勐士,留守凉州,让西突勒不敢进犯一步。 只是…… 「你放开我!」 七岁的萧楫舟被二十几岁的齐滺抱在怀里,捏着他的脸蛋问:「放开你?我怎么放开你?是这样放开吗?」 齐滺继续揉搓着萧楫舟的脸,说:「赵王殿下,这是你的脸拽着我的手,不让我离开啊。」 无耻! 萧楫舟万万没想到,这世间竟有如此无耻之人,看似光风霁月翩翩君子,说出的话竟然如此无耻! 萧楫舟恶狠狠地说:「你再不放开本王,本王便要叫人进来,将你大卸八块!」 齐滺一脸的无赖:「你叫啊。」 萧楫舟:「……」 他还真不敢。 说来也怪,自他进入凉州、成为凉州名义上的主人赵王之后,便没有人敢对他不敬。即便是内心根本瞧不起他的凉州刺史向竟业,明面上也要对他弯腰低头。 可是偏偏有眼前这个奇怪的人,竟然对他如此不敬! 他竟然胆大包天到敢捏赵王殿下的脸! 但是赵王殿下什么都做不了,因为不知为何,他竟然感受得到这狂生的感觉! 简而言之,便是这狂生的身体上有什么感觉,赵王殿下都会有同感。 比如第一次见这狂生时,这狂生冷得浑身僵直,赵王殿下即便穿的再多也冷到身体打颤; 比如后来这狂生挨饿,赵王殿下吃了半只羊,肚皮都要撑破了,竟然还感觉饿; 再比如此时此刻,赵王殿下的手甚至感觉到了这狂生捏自己的脸的满足感。 气煞我也! 赵王殿下咬牙切齿,想让人将这狂生拉出去打一顿。可是一想到这狂生若是挨打,赵王殿下也要无辜受疼,便只能咬着牙压制住了将这狂生揍一顿的冲动。 第321页 赵王殿下忍辱负重,偏偏这狂生不识好歹,竟然大言不惭地说:「来,小殿下,叫爸爸。」 萧楫舟:「!!!」 萧楫舟咬牙切齿:「你找死!」 齐滺丝毫不惧,颇有一点无赖到底的意味:「你看,为了你不挨饿受冻,我每日吃饱穿暖,连风都不敢吹,就怕赵王殿下因我受累。这样的恩德,难道还不配做殿下的再生父母吗?」 萧楫舟咬牙,着实不明白,为何世间竟有如此贪得无厌之徒,明明是他自己好逸恶劳,一天到晚就知道吃,竟还能为自己的不要脸皮扯出这样一面大旗来。 可偏偏赵王殿下无能为力,每日能做的只有「教化」:「你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不思为国戍轮台,每日只知吃喝玩乐斗鸡遛狗,不觉得羞耻吗?」 「不觉得呀。」齐滺笑眯眯地说,「殿下熘过狗没有?赵王府新送来的小狗可可爱了,据说是北方来的神犬,力大无穷不说还不怕冻,据说在北方的时候能在寒冬腊月代替马匹输送粮草辎重。如此神犬,殿下不去看看?」 实不相瞒,赵王殿下有点心动。 若当真如这狂生所言,狗能代替马匹在冰雪天气输送粮草辎重,那岂不是能保证前线将士的粮食衣物,更好地抗击西突勒? 看着萧楫舟意动的模样,齐滺忍不住继续说道:「小殿下,真的不去看看吗?那神犬当真能如在下所言,日行千里。」 萧楫舟都快要忍不住点头了,可头还没点下去,他突然想起,因为这狂生觉得成年犬养不熟,因此送到赵王府的狗都是幼犬。 幼犬送哪门子的粮草辎重! 赵王殿下深觉被骗:「你就是想让本王陪你遛狗!」 目的被拆穿,齐滺笑到打跌,只剩下赵王殿下看着这狂生愚弄自己而暗自咬牙。 作者有话要说: 滺滺:老攻小时候怎么这么可爱,多耍几次←_← 第158章 番外十一 滺滺遇到小时候的舟舟(二) 当然,最后狗还是看了的。看着眼前这三只蠢到不忍直视的小奶狗,赵王殿下忍不住怀疑,这种狗真的能像这狂生所说的那样,在冰天雪地中运送粮草辎重吗? 眼见这狂生拿着一块熟肉驯狗,三只蠢狗却搭理都懒得搭理,自顾自地玩耍,赵王殿下摇摇头,觉得若是这三只蠢狗能用,母猪都能上树。 然而此刻,那狂生竟然对着赵王殿下招手:「殿下来玩啊。」 萧楫舟:「……」 本王是你这愚蠢的狂生吗? 只是,也不知是不是那该死的共感起了作用,萧楫舟竟然不由自主地走到了齐滺身边,拿起齐滺手中的熟肉,像个没断奶的小孩子一样逗狗玩。 别说,这所谓的北方神犬确实好看,黑白相间的配色竟让这「神犬」看起来英俊逼人。幼崽时期看着还有几分蠢兮兮的样子,但萧楫舟几乎能想像得到,当这几只幼犬长大之后,该是怎样威风凛凛。 算了,虽然这几只蠢狗除了吃什么都不会,就像那只知吃喝玩乐的狂生一样。但他堂堂赵王,还养不起一个人三条狗? 齐滺凑近小小的萧楫舟,问:「赵王殿下,好玩吗?」 萧楫舟尽量让自己显得没有那么开心:「本王堂堂凉州刺史,才不喜欢斗鸡遛狗。不过是见你无聊,才大发慈悲陪着你玩一会儿罢了。」 说着,萧楫舟将手中的玩具球扔到远处,期望着三只蠢狗中能有一只懂点人事,知道把玩具球捡回来。 嘴里说着不喜欢,手上的动作倒是很诚实。齐滺暗暗憋笑,万万没想到,萧楫舟小时候竟然是个傲娇。 谁能想像得到呢,长大后不怒自威像个老狗逼的皇帝陛下,小时候竟然这么可爱。 齐滺忽然间拉住萧楫舟的袖子,问:「殿下,我们给他们做个窝吧?他们这么小,下雨凉到了怎么办?」 「他们还差窝?」萧楫舟当即眉毛一竖,「怎么,本王养的狗,竟然连窝都没有?」 齐滺摇摇头,说:「不是他们没有窝,而是我想和殿下亲自为他们做个窝。」 齐滺蹲下身,平视萧楫舟的双眼,说:「我和殿下亲手给他们做的窝,当然是不一样的。」 萧楫舟:「……」 赵王殿下十分不理解为什么一个狗窝竟然要他堂堂封疆亲自去做,但是看着齐滺亮晶晶的眼神,萧楫舟说不出拒绝的话。 好一会儿,萧楫舟才扬着下巴说:「你这狂生,竟然敢让本王做事。不过算了,本王大人有大量,便纵容你一回。只是说好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齐滺笑着答应。 狗窝很好做,材料都是下人备齐,也有熟手工匠在一旁指导。萧楫舟一开始还有些不情不愿,但是逐渐上手了之后,竟然察觉到了手工的乐趣,开始愿意起来。 齐滺侧头,就看见萧楫舟尚且稚嫩的脸上满是轻松的愉悦。没有许多年后所有担子都压在肩膀上时的沉稳,现在的萧楫舟,就是一个单纯的孩子。 多好啊,再过几年,萧楫舟就再也不能这么快乐了。 就在这时,年岁不大的王福全小跑了过来,递给萧楫舟一个匣子:「王爷,长安那边来信了!」 现在大梁的国都还在破旧的长安,要在五年后大梁彻底吞併南楚之后,国都才会从长安迁至大兴。 第322页 此刻,长安旧都还是萧楫舟的家。 萧楫舟当即抛下手中做了一半狗窝,提起衣摆就小跑起来。跑了几步,才反应过来这样的动作不是堂堂赵王应该做的,这才慢下了步子,恢復了应有的雍容。 萧楫舟打开匣子,发现里面是好几封信。王福全在一边说:「长安送来了好多东西呢,奴婢已经组织入库了。」 萧楫舟没在乎那些随之而来的东西,而是打开这几封信,挨个看了起来。 第一封是元沚的。 此时,这位未来大权在握的太后娘娘还只是一个被皇帝萧百川和皇后慕容须蜜多压制得死死的贵妃。她没有后来大批的追随者,也没有后来那样多的野望。 给萧楫舟的信,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母亲在担忧她远行的儿子。 萧楫舟挨个字看了下去,最终转头对齐滺说:「阿娘让我吃好喝好,时常给她写信。阿娘还说她过得很好,让我不必挂怀。也不知阿娘如今过得好不好,每每入秋,她都会着凉,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也在病中。」 齐滺注意到现在萧楫舟对元沚的称唿竟然是「阿娘」,而不是后来冷冰冰的「母后」甚至是充满冷漠的「太后」。 阿娘,一个在大梁普通人家最普通不过的称唿,竟然成为了这对母子日后求而不得的温情。 齐滺幽幽地嘆了口气。 第二封信是来自太子萧桧舟的。 不论让萧楫舟作为封疆统治凉州在朝野中究竟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但是这位以仁义着称的太子殿下显然丝毫没有受到流言蜚语的影响。在他的信中,字字句句皆是对萧楫舟的挂念。 询问萧楫舟在凉州有没有缺衣少食,有没有经受不住凉州的风沙,也在问萧楫舟有没有被凉州人欺负。 凉州自古是西域之所,虽然后来被中原政权收復,但民众亦是彪悍至极,因厌恶朝廷官员而杀之的案例也不是一例两例了。虽然萧楫舟贵为皇子应当不会遭到杀身之祸,但被凉州那些倚老卖老的欺负也不是不可能。 萧桧舟甚至还在信上说,如果有人欺负萧楫舟、萧楫舟又不好意思和父皇告状,可以直接给萧桧舟写信告状。萧楫舟负责告状,他负责搜罗罪名弹劾。 萧楫舟看着信哈哈大笑起来:「阿兄当真是瞧不起我,向竟业区区蠹贼,岂能让本王束手无策?本王才不会向阿兄哭诉。」 嗯,这不是假的。歷史上的萧楫舟收拾起向竟业来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今年已是秋收,萧楫舟为了秋收没有对向竟业动屠刀。等明年春耕之后,萧楫舟就会挥起屠刀收权了。 而整个过程中,他没有向长安要过半点支持。 齐滺的眉目更加柔和了,他对着萧楫舟吹嘘:「赵王殿下英勇过人,区区向竟业,岂能成为赵王殿下的绊脚石?」 这话说得萧楫舟更飘飘然了,他给了齐滺一个「算你识相」的表情,说道:「你这狂生,也算是有慧眼识珠的时候。」 齐滺暗笑。 第三封信是豫章公主萧知福的。 这位在齐滺的印象中几乎没有什么印象的公主却写得一手好字。字体遒劲飞扬,不是一般女孩子所喜欢的簪花小楷,而是一手龙飞凤舞的草书,颇具魏晋风骨,粗粗一看,很难想像这样一手刚强的字迹竟然是一位公主写出来的。 对比太子萧桧舟的字迹,不说的话,齐滺甚至以为萧桧舟的那封信更像是公主写的。 强悍公主人设不崩,她没有像萧桧舟和元沚那样殷殷叮嘱,而是简单粗暴地表示:「姐姐我训练了一支兵,现在送给你了。谁欺负你,别怂就是干。」 齐滺:「……」 齐滺问:「真的有兵吗?」 王福全苦着脸点头:「押送长安送来的东西的就是豫章公主送来的兵,两千人呢,还都是重骑兵。」 齐滺:「!!!」 好家伙,两千重骑兵。 凉州地广人稀,两千重骑兵的私人军队,可以说能在凉州横着走了。尤其是这还是一支来自长安、在皇帝萧百川眼皮子底下送过来的军队,便意味着萧百川也同意了儿女的胡闹,允许萧楫舟在凉州持两千私兵。 这下子凉州各个郡县都要老实一阵子了,少民羁縻州县也不敢闹么蛾子,毕竟谁都不想为这两千重骑兵开刃。 至于两千重骑兵每天需要多少粮草……这是王福全该管的事,关他齐滺什么事? 萧楫舟也不管王福全怎么让这两千重骑兵吃饱喝足,他此时此刻只觉得知他者豫章也:「还是阿姐了解我,这份礼物深得我心!」 说着,萧楫舟招唿王福全:「一会儿整理一下,前一阵不是刚挖出来一座玉矿吗?把文书什么的都准备好,本王要送给阿姐。」 王福全:「!!!」 王爷,那是玉矿! 那是钱! 然而萧楫舟已经兴沖沖地去想这两千重骑兵应该怎么用了,根本不想听王福全的哭穷。 因为管理一个王府并且摊上萧楫舟这么个手松的主子以至于真穷的王福全欲哭无泪。 然而等萧楫舟看到空空如也的匣子的却愣住了。好一会儿,他才问:「父皇没有给本王送信吗?」 齐滺一顿。 王福全当场低下头。 很显然,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是」。萧百川将自己的小儿子忽悠到凉州后,就像忘了这个儿子一样,半年以来,长安家书不断,就连皇后慕容须蜜多都送来一封书信聊表关心,但是萧百川却始终没有只言片语。 第323页 这其中究竟是什么意思懂的都懂,但萧楫舟不愿意懂。他只是难过地垂下头,像是一只没能打胜仗的小狼崽:「父皇这么忙啊。」 齐滺动了动唇,刚想安慰几句,却看见萧楫舟已经抬起头,一副坚定的表情:「父皇为了大梁如此繁忙,本王更应该守好凉州,不让父皇烦忧!」 说完,打了败仗的小狼崽已经做好继续打仗的准备了:「王福全,整理书案,本王要处理政事,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处理凉州,为父皇分忧!」 齐滺:「……」 看着斗志昂扬的萧楫舟,齐滺瞬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159章 番外十一 滺滺遇到小时候的舟舟(完) 萧楫舟发现一件事,那就是那个狂生变了。以往好吃懒做好逸恶劳恨不得一天到晚都在吃吃喝喝玩玩乐乐的齐滺,竟然知道做事了—— 虽然齐滺做的事不过是每天待在萧楫舟的身边,让赵王殿下无暇工作。 萧楫舟第一百零八次用十分怀疑的目光看着身边昏昏欲睡的齐滺,忍不住说:「你要是困了就回屋去睡。这么大个人了,总不是要本王陪在你身边,你才能睡得着觉吧?」 齐滺撑着下巴,迷迷煳煳地摇头:「我回去睡了,殿下身边不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这话说得萧楫舟当场扬起了下巴:「你这狂生,当本王像你一样害怕孤身一人吗?」 齐滺笑着捏住萧楫舟的脸,在萧楫舟顿时瞪大的双眼中,笑眯眯地说:「殿下勇武过人俊逸非常,怎么会觉得一个人害怕?是在下自己害怕,非要陪在殿下身边。」 这话实在太好听,纵然萧楫舟心里门儿清这话虚假的不得了,但还是会因为齐滺这些好听话而开心。 他尾巴都要翘起来了,却还是努力装出一副高贵冷艷的样子,说:「既然你非要如此说,那本王就大发慈悲,让你在这待着。」 说着,萧楫舟还指着屏风后面的软榻说:「你若是困了就在榻上睡一会儿,案几硬。」 这小崽子还知道疼人。齐滺打了个哈欠,实在是撑不住了,便和衣躺到了屏风后的软榻上。 许久之后,他是被一阵喧譁声吵醒的。 「殿下年纪还小,不要偏听佞臣之言。依下官看,殿下应该驱逐身边佞臣,即刻绞杀!」 刚刚醒来就听到这句话的齐滺:「……」 虽然但是,如果他没想错的话,这个人口中的「佞臣」九成九的可能性是他。 齐滺打了个哈欠,正好听到屏风外的萧楫舟说:「明府大人多虑了,阿滺不过一闲云野鹤的闲人,生平最不喜欢案牍琐事,如何配得上明府大人口中的『佞臣』?」 哦,原来和萧楫舟对话的人是凉州刺史向竞业。 向竞业出身凉州世家酒泉向氏,年轻时是凉州突骑出身,征过突勒也打过西羌,战功赫赫。故而被一路拔擢,最终成为凉州封疆。 只是这位仁兄想得太多了,生怕大梁朝廷对他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因此开始养寇自重,暗中和西突勒、西羌做交易,出卖凉州与大梁的利益,去换取他封疆大吏的位置。 再加上武将出身的向竞业重视战争却轻忽农耕,凉州在其任下年年需要朝廷拨粮。时间长了,朝廷看着凉州那么大片土地养那么点人还要向朝廷哭穷,户部尚书也很为难。户部尚书一哭穷,皇帝陛下也很为难。 种种之下,便有了梁景帝萧百川容不下这位战功赫赫的封疆大吏,想让自己的亲儿子取代向竞业的位置,成为新的凉州刺史。 对待有功之臣,卸磨杀驴也不能太明显,故而梁景帝萧百川没有给萧楫舟下达明确的诏令,但萧百川纵容豫章公主萧知福给萧楫舟送来两千重骑兵,就足以看出他的态度。 向竞业大概是察觉到了萧百川的态度,又或者只是单纯地不想让萧楫舟分权。总之,新来凉州的赵王和凉州本地的无冕之王从未有过心平气和的时候。 两人吵架从来都是家常便饭,就是齐滺现在比较倒霉,又成了他们大家的导火索。 齐滺撑着下巴,听着屏风外的向竞业一口一个「佞臣」「弄臣」,只觉得这位大将军不愧是武将出身,骂人的话来来回回就这么几句,听得齐滺都腻了。 齐滺站起身,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在向竞业「殿下不要为佞臣所害」的声音中站没站样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他当着向竞业的面跪坐在萧楫舟身旁,靠着案几撑着自己的下巴,软着嗓音问:「赵王殿下,这个老头子是谁啊?」 「老头子」向竞业:「……」 萧楫舟「扑哧」一声直接笑了出来,一点没给向竞业留脸面。笑完了才发现这么对待一位封疆大吏不太好,这才假惺惺地收起了幸灾乐祸的笑容,用一副「我也不是很想笑就是忍不住」的表情说:「明府大人,阿滺不是那个意思。」 萧楫舟推了推齐滺的胳膊,冲着向竞业扬了扬下巴:「怎么能叫人老头子。明府大人如今虽然天命之年确实年纪不小,但你怎么能就这么说出来?」 向竞业顿时被气了个仰倒,偏偏齐滺还阴阳怪气地说:「哦,原来不能说啊。」 向竞业被气得鬍子都颤抖了起来:「赵王殿下,你竟纵容佞臣如此污衊老臣吗?下官也曾为我大梁立下赫赫战功,士可杀不可辱,下官必杀此人!」 第324页 齐滺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萧楫舟却在听到这句话后眉毛一竖,当即冷了脸色:「明府大人是在威胁本王?」 向竞业敷衍地拱拱手,说:「下官不敢。」 可看其神态姿势,却分明在说「我就是在威胁你」。 察觉到向竞业的神态,萧楫舟当场冷笑起来:「明府大人,本王尊称你一句明府,你是不是就真以为自己能操纵本王了?这些年你在凉州的所作所为,难道还需要本王为你一一复述一遍吗?」 这已然是明晃晃的撕破脸皮,但向竞业脸上却不见丝毫的恐惧,他甚至强硬地说:「下官做的每一件事,都对得起朝廷,对得起我凉州百姓!」 「对得起凉州百姓?」 萧楫舟重复了一遍这句听起来正气凛然的话,随即便笑了出来:「明府大人,你觉得你对得起这句话吗?」 「你战功赫赫,故而父皇以凉州相托,将凉州上下交予你管,让你歷任封疆。可你在担任凉州刺史的这些年里,你都做了些什么?」 「王者之政,莫急于盗贼。凉州盗贼无数,哪个县的百姓不为盗贼所患?可这些年里,你可有下令驱逐盗贼、还百姓一个安稳的凉州?」 「盗贼何来?盖因凉州每年耕种的粮食尚且不够凉州百姓食之,你却还要加重赋税,让百姓养边疆战士。百姓无粮可吃,朝廷年发的粮食你又全部放在粮仓,即便粮食腐烂变质,你也不肯分给百姓,美其名曰军粮只能给予保卫边关的将士,故而不能分与众人。」 「而被你视为珍宝的凉州铁骑呢?这些年做了什么?他们是驱逐了盗贼,还是打败了突勒西羌?」 「都没有!所谓的凉州铁骑一边食民之禄,一边却不能为国分忧!战马吃得比百姓都好,却只能丧于突勒西羌之手!」 「明府大人,你身为凉州刺史,却上不能为国分忧、解决边疆之患,下不能勤政爱民劝课农桑、解决百姓的衣食温饱。我问你,你哪里来的勇气,敢在本王面前说出这句『对得起凉州百姓』?」 向竞业已经被这通抢白说的面红耳赤了,就连齐滺都忍不住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这些话竟然是萧楫舟讲出来的。 这还是齐滺认识的那个不把百姓当人的暴君? 暴君小时候竟然是个明君种子? 萧百川啊萧百川,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竟然将萧楫舟这么个明君胚子硬生生逼成了暴君。 向竞业抖着白鬍子说:「赵王殿下,下官纵然无能,也是凉州刺史、陛下亲封的忠勇,容不得你如此侮辱!」 萧楫舟冷笑了一声,随即说道:「既然如此,明府大人便对父皇喊冤去吧。」 他摆摆手:「来人!」 这句话中代表的含义让向竞业顿时瞪大了眼睛,也让齐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起来。 等等,萧楫舟不是在明年春耕之后才将向竞业抓起来的吗?怎么现在就动手了? 向竞业也有几分不可思议,不敢想像萧楫舟这个小娃娃竟然敢就这样将他槛送京师。他喝道:「竖子敢尔!」 但萧楫舟对这句话的回答,却是身披重甲的士兵手持长矛、拿着锁链,将向竞业直接绑了起来,未见一丝一毫对封疆大吏的尊重。 尤其是……当门被打开,齐滺看见的是院子中满地的鲜血。 有点噁心。 齐滺别过了头。 门很快被关上,萧楫舟走到齐滺身边,嘲笑道:「你这狂生不是胆子一向大得很吗?怎么这么点事就把你吓到了?」 齐滺缓了缓,没理萧楫舟带刺的关心,而是问:「你怎么现在就对向竞业动手了?动了他,凉州其他豪族你搞得定吗?」 「还不是因为你?」 萧楫舟这句话却让齐滺愣住了:「为了我?」 萧楫舟扬着下巴说:「不然呢?向竞业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把主意打到你的头上。你虽然好吃懒做了点,但本王的人,哪里容得他指手画脚。」 「好吃懒做」的齐滺:「……」 我明明就是想给你一个愉快的童年…… 但现在看来,萧楫舟根本不需要愉快的童年,他需要的是无数案牍劳形,让他苦不堪言。 齐滺恨恨地想,他真应该给萧楫舟找点事,让他知道齐滺好吃懒做才是对他最好的礼物! 但齐滺是真的没想到,萧楫舟改变自己的计划竟然是为了他,想必萧楫舟此时也一定很头疼怎么处理烂摊子吧。 这么一想,齐滺忽然伸手抱住了眼前这个才七岁的小男孩。他还是个孩子,但已经隐隐可见长大后的风骨。 长大后的萧楫舟也是这样,会默默地为他排除所有的不安因素,让他对朝野进行他想要的改革。 齐滺在萧楫舟的耳边说:「王爷,你真是个好人。」 萧楫舟扬着下巴,一脸理所应该的表情:「你是本王的人,本王当然会对你好。」 齐滺忽然间就笑了出来。 第160章 番外十二 舟舟遇到小时候的滺滺 「齐滺,快出来,有客人来了!」 被支书哥哥叫道名字的时候,齐滺还在书桌前学习。 这里就是个小山村,村民多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民,对孩子的教育也放养,村里其他的小孩子多数都是放学了就到处疯玩。 唯独齐滺不一样。他爸爸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外出打工,他和爷爷生活。爷爷年轻时据说也是个知识分子,在很多年以前,村里还没有支教老师的时候,都是爷爷给村里的孩子们讲课。 第325页 爷爷对齐滺的管理特别严,别的孩子能出门玩泥巴,齐滺却要被爷爷关在屋子里读书。齐滺问为什么,爷爷说:「你爹就不爱学习,长大了觉得村子小了,出去就只能给人卖力气,八百年传不回个信来。」 爷爷摸着小小的齐滺的头说:「阿滺,外面很大,总有一天你会想离开这个偏僻的村子,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也不希望到了那个时候,你连出去的本钱都没有。」 齐滺默默地想,他才不想出去,他就想一辈子陪在爷爷身边。可这话说出来,爷爷又要骂他没出息,齐滺最终只能听爷爷的话,埋头在屋子里学习。 爷爷的教育很成功,后来村里被好心人捐赠了学校,也有城里的哥哥姐姐来这个村子里支教。当第一所小学成功在村子里开办的时候,齐滺顺利地成为了这个村子里的一员,并且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 听到支书哥哥的声音后,齐滺扔下笔小跑了出来,走到支书面前问:「支书哥哥,什么事?」 支书哥哥指着他身边的人说:「阿滺,这位是城里来的大老闆,听说你学习成绩好,要来资助你学习。」 资助? 齐滺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他歪了歪头,看向了那个「城里来的大老闆」。 那是一个长得很高的大哥哥。在此之前,齐滺觉得村里最高的人是支书哥哥,可这个「大老闆」竟然比村支书哥哥还要高一个头,齐滺要仰着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在齐滺的印象中,这个「大老闆」当真是一个很好看的人,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就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看得齐滺都有点结巴:「您、您好。」 「大老闆」竟然蹲下了身体。他和齐滺平视,眼底是齐滺见过的、最好看的光。他说:「小朋友,你好,我叫萧楫舟。」 齐滺乖乖地点头:「大哥哥,你好。」 萧楫舟伸出手摸了摸齐滺柔软的头髮,他柔着嗓音问:「你好,我想送你出去上学,你愿意吗?我听说你很喜欢读书。」 齐滺眨眨眼。 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齐滺确实很喜欢读书,可是村里的书太少,爷爷珍藏的几本书已经快被齐滺翻烂了,支教老师和支书哥哥带来的书齐滺也看了不止一遍了。村里很少有书,齐滺真的很想看其他的书。 只是…… 齐滺摇摇头:「谢谢您,但是我要在这里陪爷爷。」 萧楫舟眼皮颤了一下。 现在的齐滺八岁,萧楫舟知道,齐滺会在十二岁那年失去他的爷爷,然后被父母接走,离开他生活了十二年的地方,从此以后无论去到何处,都觉得身在异乡。 萧楫舟抿了一下唇,随即又露出一副笑脸来,问:「那我们带着爷爷一起走,好不好?」 齐滺一愣。他快速地抬起头,像是想从萧楫舟的脸上看到希望。 萧楫舟又摸了摸齐滺的头,看到齐滺小时候如此可爱的一面,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软了起来。 他低声哄道:「我们带爷爷一起走,好吗?我送你读书,爷爷也在你身边。」 齐滺简直疯狂心动。但是随即,他又小心翼翼地问:「那大哥哥,我要问问爷爷。」 萧楫舟笑着点头:「那是自然的。」 那天之后,也不知是不是萧楫舟和爷爷说了什么,总之,当晚上齐滺尝试性和爷爷谈起这个问题的时候,爷爷没有犹豫便答应了。 爷爷摸着齐滺的头髮,说:「阿滺,小老闆是个好人,你要记得他的恩情,知道吗?」 齐滺双眼亮晶晶的。 那天之后,齐滺就和爷爷搬进了萧楫舟为他们准备的房子。房子不大,只有一百平,两室一厅还外加了一个小书房,显得客厅、卧室都有些逼仄。但齐滺还是很开心,因为他从来没有住过这么大的房子。 但开心过后就是惶恐,齐滺一脸忐忑地找到萧楫舟,尴尬地说:「大哥哥,我以后会努力赚钱,将房租还给你的。」 不用换,等你长大了用肉/体还债就好。 大尾巴狼的尾巴狂甩,表面却还要装出一副好人的样子,说:「不着急,等你以后长大了、找到工作了,再慢慢还给我就好了。」 傻乎乎的齐滺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装得人模狗样的大尾巴狼内里竟是坏透了,还真心觉得眼前这人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好人。他满心满眼都是感动,恨不得当即喊一声「干爹」。 齐滺就这样在萧楫舟「租」给他们的房子中住了下来。不得不说萧楫舟当真很用心,这栋房子对面就是齐滺去的小学,路程甚至用不上五分钟。学校里有一栋很大的图书馆,图书馆对学生开放,可以随时借书。 附近还有一家市图书馆,藏书比学校里的还要丰富。齐滺宛如一只掉进了米缸的小仓鼠,恨不得日日夜夜都捧着书读。 萧楫舟为爷爷安排了一份工作——管理他的公司的文件。工作很清闲,爷爷平日里到了下班点就可以回家。 萧楫舟来看齐滺的时候,恰是周末,爷爷因为公司那边临时有事加班,萧楫舟便自告奋勇来帮爷爷看孩子。 爷爷年纪大了,不懂年轻人的弯弯绕绕,根本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其他的资助者都不会这样关心自己资助的学生。 萧楫舟带了一堆吃的来——当然不是他自己做的,皇帝陛下在这个世界生活了许久,也没学会做饭这项技能。 第326页 萧楫舟将阿姨做的饭菜放到桌上,略带几分抱歉地说:「我不会做饭,只能让你这么吃了。」 齐滺想说「我会做饭啊」,但一想到自己的厨艺,也觉得在萧楫舟面前拿不出手,只能腼腆地笑了笑,说:「我也不会做饭,哥哥能来看我,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唔,还是熟悉的味道。 甜甜的话配上那一对甜甜的酒窝,让萧楫舟整个人都仿佛沉溺在蜜罐里。 他坐在沙发上,歪着头问:「最近怎么样?习惯吗?有没有觉得不方便的地方?」 齐滺当即摇头:「没有没有,我在这里过得可好了,比过去好多了。大哥哥,谢谢你。」 萧楫舟顿时笑了出来:「你过得好就好,我还怕你不适应这里。」 说着,萧楫舟将热好的饭菜端了上来,说:「吃吧,别饿坏了。」 看着齐滺将脸颊塞得鼓鼓的,萧楫舟顿时感受到了投餵的快感。怪不得那么多人都喜欢养猪,萧楫舟忍不住想,原来养猪这么快乐。 吃完饭,萧楫舟自己收拾了碗筷后,便听齐滺给他讲这几日以来在他身上发生的事。 「大哥哥,学校的图书馆真的好多书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书。有一阵我天天泡在图书馆里,连上课的时间都忘记了,直到上课铃声响了我才反应过来,急匆匆地往教室里跑。最后果然迟到了,好在老师没骂我。」 「我交到了一个朋友,他好厉害的,知道好多好多的东西,我好佩服他。」 「大哥哥……」 说了一个多小时,齐滺才住了嘴。他冲着萧楫舟甜甜地笑:「大哥哥,谢谢你听我说这么多。」 萧楫舟摸着他的头说:「谢什么,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我出现在这里唯一的意义,就是让你过得更幸福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滺滺:当时我是真的感谢他的,我哪知道他就是个大尾巴狼啊 第161章 番外十三 小狗妖x大尾巴狼 齐滺是一只小狗妖,一只英俊潇洒歷史悠久的哈士奇。 他本也有个显赫的祖上,传说老祖宗是北方冰天雪地中的天狗,在别的狗都在冬天被冻得宛如死狗的时候,老祖宗却能杀出重围,只嫌天气不够冷。 正因为这样抗寒的能力,齐滺的老祖宗被众狗众星捧月,甚至打败了本土狗,成为了狗妖中的首领。 只是荣耀加身终有尽时,当年煊赫一方的哈士奇家族已经逐渐没落,现在还能成为妖的,只剩下齐滺这么一只连化形都艰难的小狗崽。 爷爷去世前曾拉着齐滺的手说:「阿滺啊,你要小心人类,我们做狗他们奴役我们,我们做妖,他们就要降妖啊!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爷爷在对齐滺的担惊受怕中寿终正寝,齐滺难过地埋葬了爷爷之后,便擦干了眼泪,打算下山重新做人。 总要有个工作才好,齐滺想,他总不能下山了还做狗,让人类养着吧?那怎么成?他可是饱读诗书的狗妖,知道什么叫大丈夫不食嗟来之食! 「啊!」 心中想着未来的光芒万丈,齐滺却脚下一疼,直接叫了出来。 他龇牙咧嘴地低头,才看见地上竟然不知何时放置了一枚捕兽夹。捕兽夹被杂草掩盖,以至于齐滺没有发现,倒霉催的一脚踩了上去。 捕兽夹牢牢地锢住齐滺的脚踝,剧烈的疼痛疼得齐滺当场就哭了出来。疼痛之下,齐滺甚至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尾巴。 毛绒绒的尾巴由于受惊的缘故从两腿之间盘绕在肚皮上,纯白色的毛炸开,像是一团柔软的棉花糖。 就在这时,齐滺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更加紧张的他甚至连耳朵都藏不住了。白色的耳朵翘了起来,任他怎么按都按不下去。 走过来的是个身穿道袍的年轻人。他背后背着一把桃木剑,一派降妖除魔的道士风范,看起来像是话本子上那些喜欢将小妖怪抽筋扒皮的臭道士。 齐滺:「!!!」 救命! 齐滺吓得尾巴更炸了,他低下头按住耳朵,哼哼唧唧地说:「别抓我,我长这么大连只鸡都没吃过!」 「小狗妖?」 那人的声音还挺好听—— 如果没有上来就叫齐滺「小狗妖」,齐滺觉得他能更开心。 齐滺低着头,自欺欺人:「我不是小狗妖,我是人。」 那道士顿时笑了出来:「怕什么,我也是妖。」 哦,你也是妖啊。 什么,你也是妖? 齐滺这才反应过来这人说了什么。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着那人一身的道士袍,再联繫一下那人口中的「我也是妖」,齐滺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似乎是看出来了齐滺的不相信,那人轻笑了一声,竟也变出一条尾巴来。毛茸茸的黑色大尾巴在齐滺面前转来转去,看得齐滺眼睛都要直了。 「我是狼妖。」那人说,「穿着道士袍是因为我混迹到了道士之间,打算做卧底。」 这狼妖道:「我叫萧楫舟,狼和狗很多很多年以前是同一个祖宗,你可以叫我一声哥。」 说着,萧楫舟走到齐滺身前蹲下身,握住齐滺的脚踝:「我帮你把捕兽夹拿出来,你忍着点,别踢我。」 这话说得齐滺脸上一红:「我知道了,不会踢你的。」 第327页 白色的尾巴在肚皮上打了个旋,萧楫舟抬眼,就看到这条尾巴贯穿在齐滺双腿之间,让齐滺呈现出双腿大开的姿势。 萧楫舟的喉结都不由动了一下。随即,他脸上一红,顿时低下了头。 他的手艺不错,捕兽夹一下子就被他拿了下来。萧楫舟从背包中找出疗伤药来倒在齐滺的腿上,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齐滺的眼圈瞬间红了:「我爷爷过世了,我没有亲人了,就想着去人间看看,好找一份工作讨生活。」 萧楫舟的狼尾巴顿时甩了起来:「你没地方去?不如跟我走吧,哥罩着你,省得你在人间被坏人抓走,坏了你的修为,让你去做人类的宠物狗。」 齐滺被这话吓了一大跳,尾巴尖都崩了起来。他连忙点头:「人间这么可怕吗?哥哥,我跟你走,我肯定听话。」 萧楫舟意味不明地笑笑:「乖,听话就好。」 第162章 番外十四 元渡x穆怀安 在穆怀安的记忆里,活着便是一件痛苦的事。 在他模煳的记忆中,父亲会用厌恶的眼神看着他。那时的他还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会这样讨厌他,他们不是血脉相连骨肉连心吗? 是因为弟弟比听话懂事吗? 穆怀安努力比他的弟弟还要听话懂事。 是因为弟弟敏而好学吗? 穆怀安三更灯火五更鸡,比弟弟还要努力。 是因为弟弟更孝顺父亲吗? 穆怀安鸡鸣时分就到了父亲的房前请安,哪怕自己困得差点站着睡着。 可是父亲看他的目光还是那样厌恶,甚至比之前还要厌恶。 再长大一些,穆怀安便知道了,原来不是他的错,而是他的父亲觉得他不是他的孩子。 他的母亲本是昌黎韩氏的嫡出长女,与父亲门当户对。但外祖父竟然曾将母亲许给一个穷书生,后来又遣旁支女嫁于穷书生,将母亲许配给河南穆氏。 更重要的是,那个穷书生还找到了河南穆氏的门前,声称河南穆氏的主母本应是他的妻子。 一女二嫁还闹得人尽皆知,父亲休妻另娶之意已是分外明显。只是碍于乱世将至,一家一户独木难支,不敢轻易与昌黎韩氏交恶,所以只能对母亲冷淡。 母亲也曾摸着他的头说:「怀安,这一切都是母亲的错,与你无关,你不要因此看轻自己。」 穆怀安也想像母亲说的那样不要看轻自己,可是家族兄弟都在嘲笑他,穆怀安甚至听到,他的小叔叔说他的母亲不堪为妇,就应该直接浸猪笼,保住河南穆氏的名声。 也许父亲到底还是对母亲有一分心,最终,母亲以养病的原因回到了昌黎韩氏,带着穆怀安一起。 坐上东去的马车的时候,穆怀安从来没见过母亲的脸上有过这样灿烂的笑容。缕缕红霞绽放在母亲的脸上,像是阳春三月盛放的桃花。 母亲说:「怀安,以后到了外祖家,你就不用像在家里那样小心翼翼了,你的外祖父和舅舅一定会很疼你。」 是吗? 如果真如母亲所说,外祖父与舅舅将她视为掌上明珠,又怎么捨得将母亲一女二嫁,让母亲落得如今这般尴尬的境地? 他们连自己的女儿、妹妹都能捨弃,又能对他这个外孙、外甥有几分真心呢? 穆怀安怀着忐忑的心随着母亲来到了昌黎韩氏,他忍不住想,就算舅舅和外祖父没有母亲说的那样好,应该也不会比父亲叔叔还差吧? 但现实很快打脸了。 在昌黎韩氏没多久,他的母亲就病逝了。 他的舅舅摸着他的脑袋说:「怀安,都是河南穆氏的人逼死了你的母亲,是他们风霜相逼,才让你的母亲忧郁而亡。」 忧心忡忡的母亲在河南穆氏都能活到现在,可心情愉悦的母亲却在昌黎韩氏旬月病逝。穆怀安想说这个理由着实太过,但人在屋檐下,他只能装成一脸的愤恨:「舅舅,我恨他们。」 随即,让他更恨的事情发生了。这是穆怀安从未想过的结局—— 他的舅舅,不但喜爱娈/童,还将他也变成了娈/童。 当夜风吹起的时候,穆怀安也在想,人活在世上究竟有什么意义?是不是一了百了更干净? 可当他看到他的舅舅打着对他好的旗号,对他做出那样噁心的事的时候,穆怀安突然就知道了他活着的意义—— 总要让这些人渣都去死才好。 十八岁这年,世上变了天。原本属于东燕的河南被西齐攻破,河南穆氏向西齐称臣。西齐灵帝接受了河南穆氏的称臣,但要求河南穆氏派遣质子入长安。 谁人不知西齐灵帝爱嗜杀,很多家族派遣入长安的质子都被西齐灵帝虐杀致死。没人想让自己的儿子去受这份苦,穆怀安的父亲也爱他的庶子。于是,他想起了远在昌黎韩氏的儿子。 那时昌黎韩氏还是东燕的臣子,在西齐的咄咄逼人下,也不再适合抚养西齐臣子的后代。就这样,穆怀安被满脸慈爱的舅舅放弃,送上了西去的马车。 在西齐的日子和他想像中的没什么不同。一个不被任何人放在眼中的质子罢了,他果然如想像中的那样被任何人欺辱践踏。不过也无所谓,毕竟再多的屈辱也比不过他在昌黎韩氏受到的屈辱。 锦衣玉食却为人娈/童,吃糠咽菜为人奴婢却能保全自身,穆怀安宁可选择后者。 第328页 只是某个阳光艷丽的春三月,穆怀安看到了一枝桃花。 那日他一如往常在马厩餵马,顺便被一群宦官奴婢嘲讽。穆怀安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早已从一开始的满腔愤懑到后来的左耳进右耳出。 可是这一天,有一个人为他出头。 那人说:「他餵马都餵得比你们好,你们有什么脸嘲讽他?」 这话说的,穆怀安有种想笑的冲动。但看着在他面前趾高气扬的宦官都要在这人面前卑躬屈膝,穆怀安便憋住了笑,也冲着这人跪了下去。 那人却扶起了他,问:「看你气度不凡,想必之前是良家子?家里犯了什么事,才让你到宫里为奴?」 穆怀安低眉顺眼地说:「奴名穆怀安,河南穆氏子。」 「啊,你就是那个……」 这人住了嘴,但穆怀安也知道,被这人隐去的话想必不是什么好话。 不孝父母?野种?目不识丁?东燕佞臣?亦或者别的什么。 相似的谩骂穆怀安不知道听了多少个版本,这一刻他甚至苦中作乐地想,也不知面前这人听到的是哪个版本。 穆怀安低头看着这人身上的杏黄锦缎与上面在北方已经炒到天价的江南苏绣,心想这个贵公子也不知会不会听到他的名字就厌恶地将他打一顿。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不像穆怀安所想的那样。没有谩骂,没有殴打,只有这少年清如三月桃花的声音:「孤知道你,博学多才,名动山东。在这餵马也太可惜了些,做孤的伴读吧。」 穆怀安彻底愣住了。 孤。 这人用「孤」自称。 面前这人的身份已然十分明确了——西齐太子,叱罗渡。 这一刻,穆怀安愣愣地抬头,惊诧地看向这个少年。只是他抬头,阳光普照,他只能看到这人面上那双流光溢彩的眸。 像是三月桃花,有灼其华。 从那天起,穆怀安就成为了太子叱罗渡的伴读。叱罗渡对他很好,送给他名贵的蜀锦苏绣,送给他千金难买的南海珍珠,还有堆成小山的古玩玉器。 穆怀安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金银珠宝,或许小时候见到弟弟什么都有的时候他也曾盼望过这些身外之物,但时过境迁,这些东西在穆怀安眼里还不如鸡肋。 鸡肋起码弃之可惜,但这些死物之于穆怀安,不过是堆着占地方。 或许是察觉到了穆怀安对这些东西的冷淡,叱罗渡转变了送礼物的风格。他开始送给穆怀安他自己调好的香料、制作的玩具或者是自己曾经用过的东西。 穆怀安至死都记得,叱罗渡曾送给他一个拨浪鼓。没有美玉为饰象皮为鼓,只有还带着毛边的木头和粗制滥造的画。 但这是穆怀安最喜欢的礼物,因为那天,将这个拨浪鼓送给他的时候,叱罗渡红着脸说:「孤第一次做这些,还不太熟练。」 穆怀安看着鼓面上那对骑着竹马的小孩子,突然就笑了起来。哈哈大笑,笑得直不起来腰。 再后来,穆怀安见到了他的堂妹——穆怀宜。 记忆中高贵冷艷从不肯拿正眼瞧他的堂妹鬓髮散乱,跪在他面前,抓着他的衣摆苦苦哀求:「堂哥,我求求你,你救救我的阿爹,求你。都是阿爹的错,我给你下跪,我给你磕头,我求求你救救他们。」 当时的穆怀安还一脸迷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他才知道,原来是叱罗渡在为了他出气。当初河南穆氏加诸在他们母子身上所有的委屈与屈辱,叱罗渡都统统为他讨了回来。 他的父亲弟弟和叔叔们均被判处流放陇西,他则在叱罗渡的撑腰下成为了河南穆氏的下一任家主。 叱罗渡还和他说:「怀安,你若觉得处置太轻便和孤说,什么惩罚都由你来定。」 穆怀安想哭又想笑,最终,他在叱罗渡怀里又哭又笑。 穆怀安没有插手叱罗渡的决定,在堂妹穆怀宜的苦苦哀求下,穆怀安想到的却只是他记忆中在河南穆氏从未有过笑脸的母亲,以及一次次的冷眼旁观。 甚至他比叱罗渡还要狠。在他成为河南穆氏的家主之后,他便下令将穆怀宜的父亲——那位曾经放言要将他的母亲浸猪笼的叔叔划掉了族谱,让他再也无法以河南穆氏的荣耀加身。 报復的快意让他食髓知味,哪怕堂妹的丈夫、叱罗渡的堂弟叱罗春生求情,穆怀安也没有改变主意,因为叱罗渡从未给他施加压力。 看着堂妹望向他时眼底的深恨,穆怀安却只觉得快意。 这样美好的日子仿佛做梦一样。有时候穆怀安都会想,会不会有一天他一觉醒来便美梦破碎,眼前没有将他捧在掌心的叱罗渡,只有他曾经生活了很长时间的马厩。 后来,梦真的醒了。 尚书令步六孤百川摄政,杀死了日渐荒唐丧失人心的西齐灵帝,将叱罗渡扶上了皇位。可登基为皇的叱罗渡却彻底成为了步六孤百川的傀儡。 灵帝晚年越发看重手中的权势,也对北方突勒露出了獠牙。这位曾经在突勒可汗载木旗面前称婿的懦弱皇帝却在晚年开始了对突勒的抵制,以至于身为载木旗可汗之女阿史那阿依夏之子的太子叱罗渡在种种顾虑之下,在朝中并无一点权势。 步六孤百川步步相逼,竟开始逐步恢復汉姓。西齐在步六孤百川手中越发强大,对突勒战事的胜利使得人心思汉,叱罗渡这个拥有鲜卑、突勒双重血脉的皇帝已经开始被文武百官斥之蛮夷。 第329页 那一刻起,穆怀安便知道,这样快乐的日子没有多久了。 果不其然,在步六孤百川挟天子以令诸侯、打败了所有反对他摄政的敌人后,他恢復本名萧百川,请叱罗渡禅让于他。 大势所趋,那些曾经在鲜卑铁骑下卑躬屈膝的汉人纷纷挺直了嵴樑,叱罗渡没有任何反抗余地地成了元渡。 再之后,就是一杯毒酒送到了元渡面前。 那一日,穆怀安白着脸找到了萧百川,请求让他将毒酒端到元渡面前。 穆怀安说:「罪臣愿为陛下鞍前马后,只希望事成之后,陛下能饶罪臣一命。当然,如果事成之后陛下能给罪臣封个侯就更好了。」 他用一副小人姿态媚上,只希望萧百川真的将他当个小人。 穆怀安还记得那个晚上,已经将国号改为大梁、自封大梁开国皇帝的萧百川用一种审视的、打量的目光看着他,像是猎人高高在上地看着自己掌中的猎物螳臂当车、可笑至极。 穆怀安的心高高抬起,好在最终,高傲的萧百川答应了他的要求,甚至还说:「若卿能为朕解心中烦忧,区区封侯事何足挂齿。」 昔年马奴之子竟然也能高高在上地称「朕」,穆怀安只觉得这沐猴而冠的世道当真可笑。他当然要笑,只是不是他想像中傲骨铮铮地嘲讽萧百川的沐猴而冠,而是像个谄媚小人一样笑得令人噁心。 那杯毒酒被穆怀安端到了元渡面前,穆怀安对元渡说:「臣来送陛下最后一程。」 元渡看着毒酒,却不肯喝下去。他只是抬起头,声音清淡地问:「步六孤百川给了你什么?」 「封侯。」穆怀安听见自己冷漠的声音,「大梁皇帝答应我,会给我封侯。」 「封侯?」 元渡突然就笑了。他脸上的笑意那样灿烂,灿烂到仿佛没有阴霾,还是那年阳春三月,穆怀安看到的桃花灼灼。 元渡一口饮了毒酒:「若能换你封侯事,孤这条命也值得。」 他从来都是自称「孤」,哪怕成了皇帝,他也没有称过「朕」。穆怀安曾问过为什么,元渡当时的回答是:「称『朕』有什么用呢?朝野上下,会因为有人因为孤称『朕』而将孤当成皇帝吗?」 于是,「孤」这个称唿就伴随了元渡一辈子。 孤家寡人,不外如是。 当元渡昏迷在地的时候,穆怀安轻轻抱起元渡的身躯。他将元渡平放在床上,没回头,问:「先生,你说的是真的吧?」 于阚脱下了身上穿的太监外袍,冲着穆怀安拱了拱手,说:「当然是真的。只是此事并无回头路,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穆怀安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游移在元渡的脸上,目光中带着掩饰不住的缱绻,「陛下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怀安无能,无力匡扶齐室,便只能用此种下作手段,换得陛下一命了。」 穆怀安回身冲着于阚深深施了一礼:「先生,还望你能将陛下送往河南。我已安排好人手,届时你只需将陛下交给我的人便是。」 于阚摸着鬍子,幽幽地嘆了口气。 穆怀安转身看向烛光下的元渡,眼底满是璀璨星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