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男主他爹he了[穿书]》 第1页 [穿越重生] 《和男主他爹he了()》作者:栗舟【完结+番外】 文案 ◎能屈能伸小怂包x心狠手辣嘴毒(时不时发疯)万年老铁树 ◎这是一本单纯的小甜饼,非大女主!文案下有阅读指南,请宝贝们阅读后再决定食用哦~ 容因暑假实习出了意外,倒霉催地把自己小命交代了进去。 再一睁眼,她成了一本科举文里下场悽惨的反派继母。 从天而降的便宜儿子是手握主角光环的大男主,便宜夫君却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书里这父子俩关系冰冷,形同陌路,可在折磨人的手段上却十分心有灵犀—— 儿子叫人打断原主双腿,使其瘫痪在床,煎熬等死;老子命人给原主灌下能让人穿肠烂肚的毒药,导致原主死相十分悽惨。 想到这儿,容因狠狠打了个冷战。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容因咬紧牙关,开始积极自救。 自救第一天,她被小男主推了一把,尾椎骨差点报废; 自救第二天,她被男主爹拦住警告,他目光冰冷,三十六度的嘴说出的话能冻死人; 自救第十天,她亲眼目睹男主爹杀了人,他那只沾满血迹的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摩挲,缱绻而温柔,看她险些吓掉三魂七魄,笑得肆意而猖狂…… 容因:妈妈呀,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 祁昼明人生前二十五年一直在失去,最后几乎孑然一身。 他是世人口中嗜杀残忍的妖魔。 可无人知晓,每每午夜梦回,巨大的仇恨几乎要将他吞噬殆尽,无数张鲜血淋漓的扭曲面孔拼凑出深入他骨髓的梦魇。 他也不过是一只黑暗囚笼中的困兽。 起初娶回崔氏,他看中她温柔贤淑、孝名在外。 若她安分守己,能爱老慈幼,他自可给她荣华富贵、保她平安顺遂; 若她心思不纯,他毫不费力便可取她性命。 却没想到后来她却成了他晦暗生命里不顾一切也要紧握的光。 — 容因穿越日记day1: 求问,一不小心穿成反派了怎么破?急急急,很急,非常急,在线等!!! 容因穿越日记day30: 给大家报个平安,人还活着,但估计很快就可以埋了…… 容因穿越日记day90: 成功拿下小男主,我可真棒,嘿嘿!就是大魔头喜怒无常,烦(托腮jpg.) 容因穿越日记day1000: 不是,一把年纪的老男人怎么还这么粘人啊,好烦(无语jpg.) 【她是他晦暗生命里唯一的光】 阅读指南: 1.1v1,sc,男女主年龄差7岁 2.女主对孩子有爱心,但不圣母 3.【高亮:这是一个感情流向甜饼,剧情感情三七(也可能是四六qaq)开,非大女主升级流爽文!!】 内容标籤: 穿越时空 救赎 搜索关键字:主角:容因,祁昼明 ┃ 配角:祁承懿 ┃ 其它:专栏预收《夺娇》求收藏,么么^3^ 一句话简介:毒舌从良,铁树开花 立意:好好生活,积极向上 第1章 第1章 「唿啦」。 门上厚厚的毡帘掀开,几片纷纷扬扬的雪沫子争前恐后地簇拥进来,顷刻间又被屋内氤氲的暖气融化成一小块湿漉漉的深色印迹。 推门进来的女子着一身妃色短袄,下衬烟青色罗裙,衣裳上没什么出彩的花样,料子却不错。 她脸型瘦长,下巴尖尖,颧骨稍高些,却不显得苦相,眉目舒展,气质沉静从容。 碧绡小心端着漆盘,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噹噹。 漆盘上那盅白粥滚烫,从碗底逸散出团团白雾,粥里只加了些切成丁状的鱼肉,熬得极软烂,散发出诱人的鲜香。 碧绡先走到床榻边,将漆盘放在一旁的矮桌上头,而后转身轻轻撩开身后绣着缠枝莲纹样的幔帐。 帷幔掀开的瞬间,露出帐子里的少女苍白孱弱的面容。 巴掌大小的面靥陷在软枕中,尖尖的下巴深深埋进锦被,被角被人掖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 那张脸是标准的鹅蛋脸,睫毛浓密纤长,鼻若悬胆,唇若桃瓣,额前生着小簇美人尖,明丽清艷。 只是因在病中的缘故,漂亮的檀唇透出浅淡的白,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看她在睡梦中也秀眉微蹙的模样,碧绡心疼地拧眉。 想了想,碧绡将手拢在袖中用力地对搓几下,然后放在唇边用力呵了口气。 手上有了几分温热,碧绡动作轻柔地将手搭上了她额头,又将另一只手落在自己额上,静静感受片刻。 确定不烫之后,碧绡轻轻松了口气。 想来夫人也快醒了,说不准这粥也不必再去热一回。 昨夜夫人身上烫得吓人,简直像一口热炉,脸色近乎绀紫。 郎中那时说若是夜里这热能褪下去,才算无碍,否则恐有性命之忧。 菩萨保佑,万幸如今已不烧了,只是不知道还要多久人才能醒过来。 许是被她念着了。 碧绡脑海中才闪过这个念头,眼尾不经意向上一扫,竟忽然瞥见少女鸦青长睫微不可察地轻颤了下,薄薄的眼皮徐徐掀开,露出一双盈润的水眸。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夫人醒了?」碧绡惊诧地唤出声。 她素来鲜少心绪外露、喜形于色,可这一声里竟带着孩子般的雀跃。 这声唿唤将容因从漫无边际的混沌里彻底拉了出来。 甫一醒来,头脑混沌如一团被捣烂的浆煳,迟钝得不成样子。 容因下意识闷哼一声,打眼却恰好对上碧绡那双微眯的眸子,脑子里「嗡」地一声响,当即错愕地摸响额角。 手臂酸胀,没有半点多余的力气。 容因很是艰难地才摸到额头那片肌肤—— 光滑细嫩,并没有意料之中的那道伤口。 容因悚然一惊,顿觉不妙。 碧绡看着她愣愣出神的模样,眉眼间的喜色渐渐淡去,满目忧虑:「夫人还有何处不舒坦的?我这就去将郎中唤来。」 说着她便要站起身,却被叫住了。 「你,叫碧绡?」 碧绡神情一僵,眼中是明晃晃的愕然:「夫人认不出我了?」 她是自崔府陪嫁来的婢女,自七岁上被老夫人买来与彼时年仅四岁的三姑娘作伴后,便一直与她形影不离。 她是整个崔府除却老夫人外与姑娘最亲近的人,可如今夫人却认不出她了,怎么可能? 顾不上回应,容因接连又抛出几个问题:「此处是崔府还是祁府?我这是怎么了?」 听见这话,碧绡反倒松了一口气。 还好,夫人还记得,想来并无大碍。 碧绡这么想着,却忽略了容因藏于眼底的那些小心翼翼的试探。 容因近乎摒住了唿吸,等待她的回答。 半晌,房内又安静下来,容因神色复杂地敛眸,掩住震惊。 即便有先前隐隐的猜测,也足够叫她措手不及—— 她穿进了书里。 在身下这张拔步床上睁开眼前,她的意识还停留在剧组布景的横樑迎面砸下来的那一剎那。 而这场意外的罪魁祸首,恰好就是此刻她穿进来的这本书。 意外发生之前,她正沉迷追更。 一连几天,她每晚都要熬夜到凌晨两三点钟,第二天早上仍六点半准时起床赶去剧组打卡。 整个人就像被吸干了精气似的萎靡不振、头脑昏沉,以至于在横樑掉下来的一刻,她原本有机会躲开,却因为反应迟钝被砸了个正着。 而头上一阵剧痛后,再醒来,她看到的便是眼前举止打扮怪异的女子。 不过好在也是因为反应迟钝,容因才没在见到碧绡的第一眼就惊慌失措喊叫出来。 至于能在听到「碧绡」这个名字时便立即反应过来,还要归功于她在被横樑砸中的前一刻,仍在见缝插针地摸鱼看书。 只是如果时间能够回溯,她一定会戒绝熬夜的陋习,再不济至少也要提前熟读全文,而不是像眼下这样,在剧情只知道一半的情况下就穿进来。 容因花了许久的功夫,直至碧绡再度惊疑不定地凑上前来唤她,才堪堪平復下心情。 她抬眸,扯了扯唇角,勉强露出一点笑意:「无妨,我就是才醒,还昏沉着。碧绡,你可还记得我是如何病倒的么?」 碧绡疑虑地看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脸色虽然苍白,有些病恹恹的,但却并不怯她的打量,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 「夫人忘了?」她问。 见容因颔首,碧绡抿了抿唇,有些迟疑地道:「夫人既忘了,便不必再深究了。不过是受凉发了热,虽有些兇险,但郎中也说您能醒来便无碍了。」 她说这话时语气神情皆有些不自然,更不敢与容因对视。 碧绡从前鲜少对她扯慌,因此自觉漏洞百出,于是连忙伸手去端矮桌上的白粥,试图藉以掩饰过去。 瓷白的汤匙在碗中轻轻来回搅动几下,带走几分热气,留下叫人觉得熨帖的余温。 「夫人,先用些粥吧。你已经一日一夜未吃东西了,腹中必定难受,喝些粥会舒坦些。」 然而没能奏效。 「你先回答我。」 容因抬手握住了碧绡执汤匙的手腕。 因在病中,她手心有些发冷,力道也软绵绵的。 就连说话时的声音都软绵而低哑,有些细弱,可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却透露出不容置喙的坚决。 碧绡握着汤匙的手一顿,犹豫片刻,才道:「是被懿哥儿推下了湖,受了凉,这才……」 后面就息了声。 夫人厌憎小公子,原本就对他不假辞色,甚至一直暗地里想着该怎么折腾他,如今又出了这么一桩事,必定会对他愈发生厌。 碧绡唯恐再生事端。 这一月来之所以夫人暗地里为难小公子却不曾被人察觉,皆因大人出了公差不在府中,太夫人又恰好病了,对后院发生的这些事并不知情。 可如今大人已经回府,夫人若是想再对小公子做些什么,定不会再像先前一般容易了。 更甚至…… 容因心底惴惴—— 若小公子当真将事情捅搂出来,夫人的麻烦就大了。 如今府里都觉得夫人性子和顺,是个极好相与的。 若是她暗地里为难小公子,坏了名声是小,碧绡更怕的是,若传闻为真,大人当真脾气凶戾,残忍嗜杀,一怒之下要了夫人的性命也不是没可能的! 然而令碧绡出乎意料的是,容因听了这番话却并未怒火中烧,反倒面色平静地「嗯」了声,接着陷入沉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容因大致知道她穿来的是书中的哪一个时间节点了。 她最近在追的这本是一本科举文,男主出身不错,自小锦衣玉食、身边僕妇成群,若说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出生不足一岁便丧母,四年后父亲又续娶了一位继室夫人。 彼时这个与她名字仅有一字之差的角色被塑造成一个恶毒的反派继母时她心里还膈应了一下,只因她自己也是个「有后娘就有了后爹」典型案例,深受继母之害。 而书里这位佛口蛇心的继母,不光给男主童年蒙上了巨大的阴影,还导致他长到婚嫁之年也依旧对那些长相清丽秀美,说话温言细语,瞧着柔柔弱弱的女子敬而远之。 虽然在穿来之前容因还没能将这本书看完,但大致能够猜出个大概—— 男主最后入阁拜相,比之其父当年的风光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想到书中这位反派继母的下场,容因突然打了个冷颤,如坠冰窖。 书中男主这个继母实则算不得什么重要的反派,按照书里的时间线她也一共只蹦哒了三四年时间,便先是被小男主敲断双腿,沦为废人,只能躺在床上等死,而后又被男主父亲灌了毒药扔去了乱葬岗。 她存在的最大意义,就是让男主有一个悲惨的童年,形成后来那样睚眦必报、冷心冷情的性格。 但也由此可以想见,书中的小男主对这个继母该是何等恨之入骨。 容因脸色白了又白。 忽然,她眼前一亮—— 或许,她可以逃走? 可这个念头不过存留了一瞬,便随即被她否决。 逃跑怕是行不通。 男主父亲并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与那些君子端方、宽容雅量一类的词更是沾不上半点关系,倘若她跑了,那崔家必然要倒大霉。 容因对崔家人没什么感情不假,可却也做不到因一己安危就害原主的亲人都身陷险境,更遑论那些人虽大多与原主并不亲厚,但却还有一位自幼庇护着原主长大的祖母和原主的姨娘与弟弟。 和离亦是不行。 原主才与祁昼明成婚一月,并无和离的理由。而和离时需要「会及诸亲」,双方六亲眷属都需在和离书上签字,崔家人畏惧祁昼明的威势,想必不会轻易应允。 至于主动犯错被休…… 想来依照祁昼明的性子,她若真是犯了什么大错,他也不会休了她,而是会将她折磨至死。 都行不通。 那怎么办? 容因眉头紧锁。 一时间,陷入万难。 -------------------- 第2章 第2章(捉虫) 外头雪渐歇,容因身上裹了件极为厚实、连柔软的绣鞋缎面都遮盖住了的大氅,不顾碧绡的劝阻,在她的搀扶下软着两条尚且没什么力气的腿缓缓地往祠堂方向去。 路过棠园中那片如今已结过冰、冰面上落了厚厚一层积雪的湖时,碧绡下意识多看了两眼。 夫人便是被小公子推进了这片湖里,隆冬天气,这湖里的水不知有多寒凉,倘若不是被及时救上来,恐怕真就没命了。 如今想想,她仍心有余悸。 觉出碧绡神色有异,容因没说什么,只提醒道:「咱们再走快些罢。」 还没踏进祠堂,主僕二人远远便瞧见一个约莫有十岁左右年纪的半大男孩儿正神色焦急地守在院门口踱来踱去,时不时向里面张望一眼,却什么也看不见。 那门是关着的。 「这是?」容因停住了步子,不动声色地开口。 碧绡一怔,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转眼便明白过来:「是平日里侍候在懿哥儿身侧的青松,夫人没印象了?」 她一番解释,容因才将眼前的男孩与记忆里书中的那个孩子对上了号。 眼前这个唤作青松的孩子是祁承懿乳母宋嬷嬷的长子,比祁承懿大了五岁,自幼与他一起长大,关系匪浅。 宋嬷嬷原本是江家的婢女,曾经一直跟随在江氏母亲身边,后来许了人家。等生了第二胎女儿后,恰好江氏即将分娩,她便又给祁承懿做了乳母,在江家一向很得主家信重,于祁承懿而言更是无可替代。 然也正因如此,有一桩事就变得十分棘手—— 这位乳母早在一月前被原主随意按了个罪名赶去了庄子上。 想起彼时那孩子为着这事儿在原主面前跪求了两个时辰,膝盖都跪得青紫肿胀也没能让原主松口时看向原主的眼神,容因顿时一阵心底发毛。 把人家视若生母的乳母赶走,她还焉有活路? 她忽然觉得趁着祁承懿还未长大,自己先行找个痛快的死法更靠谱些。 抿了抿越发苍白的唇,容因敛眸,掩去眼底的忧色,故作平淡道:「记起来了,往常倒是没怎么留意。」 她面上从容,心中却已打定了主意,此番一定要趁此机会将这位宋嬷嬷好好请回来。怎么说也算「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不是? 「夫,夫人……」,青松又来来回回踱了两圈,一转头,却忽瞧见自己身后站了两个人。待看清来人是谁,他浑身一僵,不自在德抿了抿唇,同时心中不安更甚,连眉眼都染上几分焦躁。 怎会是夫人?她此刻不是应当还病着么,又怎会来此处? 大人今次本就动了真怒,也不知道会怎么责罚懿哥儿,若是夫人再来添油加醋一番,岂非罚得更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难道真得去请太夫人才行么? 可懿哥儿又不许他惊动太夫人,这可怎么办才好? 青松心中纠结,一时间心思百转千回,心里想些什么都尽数明明白白地写在了一张小脸上。 他本就生得秀气,面皮白净,不像很多这个年纪的男孩因为贪玩而晒得如同黑炭一般。此刻皱着眉头认认真真思虑着,神态倒像个老学究。容因瞧着,只觉好笑。 「咳咳」,腊月隆冬,寒风袭人,一张口冷冽的风便唿唿灌进来,呛得她一阵咳,苍白的脸颊添了两抹粉嫩的红晕。 她却只是毫不在意地抬手将兜帽的帽檐压紧了些,而后面上噙着笑,不见往日里的倨傲,眉眼弯弯地开口。 「你可否让开些,容我进去瞧瞧?」 不是语气笃定的命令,而是好声好气的商量。 青松疑虑地抬眸,眉心渐渐拢起,小心而探寻地望她,见她目光澄净,不像包藏了祸心的模样,拢起的眉心竟不自觉缓缓松开些。 半晌,青松咬了咬唇,压下心底的不甘,垂眸侧过身。 他虽年纪小,却也已懂得许多。就比如他心知夫人此刻问这一句实在很没有必要,即便他真要拦,也是拦不住的。 然而容因刚迈出几步,男孩忽又叫住了她。 她回眸,见他垂在身侧的小手捏得死紧,显然心中惶惑,可仍执拗地仰起头看向她,目光纯澈,赤子之心竟能从那双清泓般的眸子里一眼窥见。 他颤声道:「夫人,懿哥儿他年纪小,不懂事才冲撞了夫人,都是无心的,还请夫人不要、不要……」 「不要给大人上眼药?」容因故意将话说得直白。 心里却想,她不会的,她来就是为了在小男主面前刷好感,抱大腿,哪里还会做那些作死的事。 只是这话却不能说。 眼见男孩被逗弄得涨红了脸,嘴唇不安地嚅动着,却又半晌说不出话来,容因忽然又抬步走回来,定定瞧了他一眼。 青松下意识后退两步,反应过来后又忙去觑她的脸色。 没理会青松脸上掩饰不住的忐忑,容因看向碧绡,朱唇轻启:「一会儿你将我送进去便带他回懿哥儿院里吧,记得给他弄碗姜汤,暖暖身子。」 碧绡眸光微闪,口中称是,心底却有些异样。 她总觉得夫人醒来后性子变得更温和了。从前虽也瞧着好相与,但却是做给旁人看的,内里实则性情阴郁,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可今日,夫人却一直十分好说话。她不知具体该怎么形容,只觉得眼下的夫人相处起来比从前更叫人觉得舒服。 男孩鼻尖冻得通红,身上穿着略显单薄的短袄,风一紧便止不住地战慄,即便这样,他仍在此处站了许久。 是个好的,对得起宋嬷嬷自己被赶去庄子前仍想方设法地要将这个儿子留祁承懿身边。 又一次想起小傢伙当时敌视甚至仇恨的眼神,容因再一次生无可恋地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碧绡却以为她身子不适,忙说:「夫人,我先送您进去,眼下您受不得寒。」 门打开又阖上,将刺骨的寒凉尽数隔绝在外,青松看着那道略显单薄的窈窕背影,心底乱作一团。 但除此之外,他又隐隐约约觉得奇怪。 从前因着懿哥儿和母亲的缘故,他瞧着夫人时虽然不敢表露,但心底确确实实满是不平和怨气,可方才面对着她时,他心里的这些情绪却忽然都淡了,竟然像是对她生不出什么怨恨来。 他皱起眉吸了吸鼻子,侧过眼来却见碧绡拾阶而下,一步一步朝他走来,轻轻笑开:「走吧,我且送你回去。」 「你不服气?」 「你若真有本事,人早不知不觉弄死了,又何至于今日。」 里面的说话声传来时,容因伸出的手一顿,错愕地盯着眼前槅扇上的雕花格子,几乎要盯出一个洞来。 世间怎会有这样的父亲,对孩子说这种话? 她原以为书中说男主父亲「不是个好相与的」是指他太过冷漠凉薄,对亲生儿子都不闻不问,可没想到竟是这种「不好相与」。 教一个不满五岁的孩子把人「悄悄弄死」,视人命如草芥,幸好原书里男主与他并不亲近,否则定也学坏了。 还是说……祁承懿将原主做的那些事都告知他了? 心头剧烈颤动起来,容因搭在门框上的手指轻轻发抖,脸色苍白如纸。 但很快,她又镇定下来。 不会的,若祁昼明当真知道了,依他的行事作风,必不会此刻还在这里与祁承懿费这一番口舌,而是应当会直接提剑来杀她。 毕竟,他可是个不折不扣的杀神。 书中这个朝代歷史上并不存在,国号大邺。 大邺设永清殿,不在三司六部管辖之内,直接听从上意,负责稽查百官。这听着倒像是个十分清雅刚正的衙门,然而实则却是个豢养杀神的地方,殿中无人手上不曾沾过血。 永清殿在邺朝是令人畏惧的存在,只因高祖皇帝曾有明旨,永清殿行事,若有铁证在手,便可对四品以下官员行先斩后奏之职权。 可毕竟所谓证据,也从来都只呈递给天子一人,旁人谁也不知他们手上究竟是否多了那么几条不该有的人命。故而久而久之,几乎人人对永清殿都是谈虎色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而祁昼明,便是如今的永清殿司殿,邺都人人敬服的杀神头子。 她不相信他若是知道真相,还能大发慈悲留她一命。 所以她赌他眼下应当尚不知情。 容因深吸一口气,手上用力,推开了那扇门。 「吱呀」一声轻响过后,她同时对上了一大一小不约而同转头看过来的目光,竟忽生出一点尴尬。 可明明被撞破背后偷偷说人小话的是祁昼明才是,那人却神情淡淡,没有半分窘迫,反倒让她变得莫名紧张起来。 容因才要讪笑,男人忽然轻「啧」一声,不耐道:「将门关上,冷得很。」 她这才轻轻松了口气,顺带暗暗捏了捏掌心,给自己打气。 不知为何,祠堂里连一盏油灯都没有,唯一的光源便是供桌上那一个个牌位下头摆放着的香烛,安静地晃着细瘦伶仃的光,在这凄风苦雨的冬日里莫名显得晦暗阴森。 身后的门隔绝了风雪,可对上那小奶糰子怨恨的眼神和立在他身旁的那人带着审视的目光,容因并没觉得比方才在屋外暖和许多。 立在原地迟疑片刻,正当祁昼明眼中的不耐越积越多时,容因掩在大氅下的手忽伸向臂弯狠狠拧了一把。两行清泪顿时扑簌簌地落下来,眼尾洇出浅浅红意。 她哽咽着飞扑上前,半跪伏在一脸愕然的小奶糰子身前,一把将他冻得冰凉的小手攥在手心里:「懿哥儿,是我不好,自己一时没站住,竟跌进湖里去了,还连累你受责罚。快,快起来,咱们不跪了,这地上冷得很,万一再冻出病来!」 听她声泪俱下地说完,祁承懿渐渐反应过来,眼底的厌恶明显,一把搡开了她的手:「你少在这里假惺惺!你分明是见我父亲在此处,才想装好人,我不吃你这一套!」 「祁承懿。」男人冷声呵斥,声音并没有大上多少,可话中冷意却堪比祠堂外的风雪。 容因明显感受到眼前的小奶糰子浑身轻颤了一下,却仍不服输地死死抿着唇,倔强地瞪着她,半点没有要低头认错的意思。 祁昼明皱了皱眉,转头看向他身边半蹲在一旁的容因:「你过来做什么?」 对于他刚娶回来的这个尚未谋面的继室,祁昼明实在生不出什么好感。 成婚两日后他接了宫中旨意去西南办差,回来时本以为能看到一副「母慈子孝」、其乐融融的场面,却不想她直接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以致他甫一出宫,连口热茶都没顾得上喝便赶回府处理这一堆烂摊子。 容因没有抬头,自顾自地说出自己想好的措辞:「我一醒来便听碧绡说大人您已回府,生怕您误会了懿哥儿,便想着前来同您解释清楚。此番我落水,和懿哥儿实在是没什么关系,全赖我自己身子太弱,风一吹没站稳,才跌进了湖里,懿哥儿离我离得近,不过是想伸手拉我一把罢了。」 末了,似乎是生怕祁昼明不信,她还问:「你说是不是,懿哥儿?」 小奶糰子却没有答话,依旧低着头沉默,像锯了嘴的葫芦。 「问你话,为何不答?」祁昼明不耐地蹙眉。 容因听出他声音中压抑着的怒火,连忙转过脸来说:「无妨,无妨。懿哥儿胆子小,不爱说话也是正常。」 胆子小? 祁昼明眼中闪过一抹兴味,她倒还真能掰扯,祁承懿是什么性子他自然清楚,又算得上是哪门子的胆子小? 他心中想着,便错过了容因眼中一闪而逝的惊诧。 方才离得远,屋内又昏暗,故而她实则没怎么看清祁昼明的样貌,只觉得那双漆如点墨、灿若寒星的眸子当真是好看。 此刻看着眼前长身玉立的男子,容因忽然觉得其实单就长相来说,他们父子两个其实都是标准的小说男主配置。 书中没对他相貌做过详细描述,只笼统说过一句「长相俊美」。 其余的笔墨大多着落在他性情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又肆意妄为上。 直言除皇室中人尚还给几分薄面,其余人一概不放在眼中。 自然,祁昼明敢如此,也有他的底气。 永清殿虽不在一众官署之列,然天下权柄皆出帝王,永清殿行事向来是帝王授意,行的是皇权特许。这杀神头子手中握有尽半数朝臣生杀予夺之权,除却椅上那位,恐怕他就是最让人畏惧的存在。 也正因如此,邺都中人虽对他明面上敬畏,背地里却个个诅咒他不得好死。 也是出于这个缘故,书中祁承懿才下定决心要走科举一途,凭自己的本事登上青云梯。只因唯有如此,他才能在祁昼明树敌无数之后保全祁家。 只是容因没想到,传言中这般兇恶的煞神竟还生了这样一副难得的好相貌。 眼前的男子身如玉树,一身玄色暗纹直裰,腰间银带勾勒出细瘦的腰身,肩膀却笔直挺阔。面如冠玉,尤其一双漂亮的桃花眸,狭长深邃,眼尾轻挑,不经意间便流露出风流缱绻的意味。 只是他脸上如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便透露出几许高不可攀的冷淡,如同高山深涧下积覆的霜雪,更添冷冽寒凉。 他相貌原本过分漂亮,甚至有几分女相,但周身缠绕的冷意却又硬生生将这三分艷色冲散开来。 幸亏他恶名在外,又手握权柄,否则单凭这般姿容,怕只会是祸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她一边促狭地想,唇边不自觉溢出一点轻微的笑意。 谁知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冷冽的话音:「笑什么?」 容因骤然一惊,察觉到自己在他面前已然失态,一时心中惶惑,讷讷着不知如何开口。 将她这副模样尽收眼底,祁昼明眸中闪过一丝玩味。 此女倒是有趣,明明方才观她一言一行还算机灵,也显然知道在他面前维护祁承懿那小子反倒对她自己更有利,可一转眼她却又能这么傻愣愣地看着自己走了神儿。 她到底想做什么? 从祁承懿的反应看,他们这段时日相处得并不如何融洽,只是不知崔氏究竟做了些什么。 当日临时受命,连夜出发去往西南办差,走得太过匆忙,他竟也忘了安排人盯着府里。 所以崔氏今日,大约还是做给他看的吧。 祁昼明生性多疑,几乎转瞬间就笃定了这个念头。 再想起当初娶崔氏的初衷,他舌尖轻轻抵上后槽牙。 啧,有些牙疼。 可别真看走了眼。 他当初挑中了崔氏女,全是因她孝名在外,他想着这样的人即便不如传闻中那般贤淑,可至少也是温顺的。 但若真娶了个蛇蝎回来,那他岂不是要被殿里那群兔崽子耻笑一整年? 凶名在外的祁司殿,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往里头跳,传出去怕是要沦为整个大邺的笑柄。 -------------------- 第3章 第3章 迎着祁昼明意味不明的目光,容因硬着头皮与对视片刻,最终还是败下阵来,狼狈地移开眼。 她竭力思索该如何将他劝服,却忽听对面那人沉沉开口,嗓音里听不出情绪:「你既如此说,我便信以为真。」 目光转向祁承懿,他又道:「只他如此没规矩,便在这里跪两个时辰,好好反省。」 容因一时愕然。 回过神来还要再开口替小傢伙辩白几句时,祁昼明却已意味不明地问:「崔氏,这一月我不在府中,想来你对他照料颇多?」 「照料……」,容因心头一滞,回想起这一个月原主究竟「照料」了些祁承懿什么,她顿时心虚地垂下眉眼,干笑一声:「倒也谈不上什么照料。」 「谈不上。」祁昼明将这三个字咂摸了一遍,唇边笑意更深,眼神却冷了下来。 「那今后」,他忽然俯就下身来,凑在她耳边,嗓音低沉,「夫人可要用点心吶」。 她整个人顿时都拢在他的身影中,只有小小一团,越发显得可怜。 容因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似乎察觉到她的惧怕,他颇有几分愉悦地低低地笑出声来,毫不掩饰的恶劣。 然而也只片刻,他便直起身,嫌恶地觑了她一眼,迈步转身离去。 玄色袍角隐没在门后,容因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瘫坐下来。 好险,这煞神的气势当真骇人。 方才她差点以为要被他瞧出破绽,小命休矣。 身后祁承懿见她如此模样,却不屑地冷嗤一声,脸上带着这个年纪的稚童罕有的嘲弄之色。 容因听见,忽然有些好奇,转过身来认真问他:「你方才为何不告诉你父亲,我……这些日子都对你做了些什么?」 按道理来说,寻常的孩子受了委屈,第一反应就是找身边亲近之人诉苦,可这孩子方才面对着自己的父亲却为何一言不发? 「区区小事,我自己便能解决,为何劳烦父亲?父亲是要做大事的!」 小傢伙那双与祁昼明极相似的眉眼斜睨着,神色倨傲。 父亲说过,男人不能软弱,不能动不动就哭鼻子,也不能动不动就依赖旁人,遇到难事得自己想办法解决才行。 曾祖母说,父亲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也要像父亲那样,所以这点小事,他必须自己解决。 容因闻言心头一松的同时,看着他那兀自逞强的模样又不由软了目光。 无论今后如何,眼下他也不过就是个傲娇又臭屁,还爱学大人说话的奶娃娃呀。 「好好好,你说的对,不必劳烦你父亲,况且我已知道错了。」 容因摆出一个自认为最和善的笑容,眼巴巴地看着他:「这样,往后我都不再欺负你,我向你赔不是。从今日起,但凡你想叫我做且我能做到的事,我都依你,并且一定想尽法子地对你好,咱们过往那些就都一笔勾销、再也不提了,如何?」 容因满心期待他能应下,想着毕竟是孩子,最是好哄,说不定说几句软话他便真能被骗住。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最后竟只收到了来自祁承懿的轻蔑的一瞥:「你又想怎么对付我?我告诉你,休想用这些话骗过我,我才不会信!」 容因笑容一僵。 没想到这孩子对崔容因的印象竟然差到这个地步,防备心也如此之重。 好在她向来有一副好脾气,耐心十足,听他拒绝的如此果断并没有丝毫恼意,反倒莞尔一笑,眸光熠熠:「你不信也是情理之中,既然如此,咱们日后再瞧便是。」 祁承懿下意识看她一眼,眼底藏着一团化不开的困惑,却又很快地撇过头,摆出不屑的模样。 哼,他才不会轻易上当,她之前做的那些事他可记得清清楚楚! * 原本以为祁承懿离开,这孩子会自己偷偷熘走,却没想到他竟然当真准备在祠堂里实打实地跪下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容因无法,只得站在一旁陪着。可时间一久,看祁承懿一个小奶娃娃跪在那里,自己却站着,她又觉得十分不好意思,便也只得意思意思,跟着跪上一跪。 眼下不过两刻钟过去,她两条腿却已酸胀得几乎没了知觉。 「不行不行,咱们先站起来歇歇再跪吧,我实在是撑不住了。」她转头商量着道。 然而祁承懿却一动不动,仿若未闻。 真倔啊。 容因暗嘆一声,自顾自地站了起来。 「阿啾」,一声响亮的喷嚏声忽然响彻在空荡荡的祠堂里,格外明显。 容因垂眸,发现小傢伙已经冻得鼻尖通红,甚至有些轻微的发抖。 祠堂本就阴冷,又不生炭火,他一个四五岁的小娃娃自然扛不住,若真是跪上两个时辰定然要病了。 况且即便是跪在蒲团上,这地上如此寒凉,日后也恐会落下病根。 想了想,容因转头道:「你且在这里等等我,我很快便回来。」 说完,她迅速起身朝祠堂外走去。 身后木门发出接连两声「吱呀」声过后,整个祠堂顿时又安静下来,甚至有些阴森。 此刻祠堂里只剩下祁承懿一人。 方才那个女人在时他浑然不觉,此刻她走了,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安。 果然,那个女人方才才说要对他好,可一转眼就把他一个人丢在了这里。 「骗子。」小奶糰子咬着后槽牙,极缓慢地吐出这两个字,眉眼间透露出的那股凶戾的狠劲与祁昼明如出一辙。 然而一刻多钟后,他看着身后带着乌泱泱一堆人走进来的容因,忽然难以置信地瞪大了那双紫葡萄般乌亮的眼睛。 「快,快将毯子铺上!还有这火也得生起来,生得旺些。」 「这些窗纸都给我再煳结实些,都漏风了也不知修整修整,冷死人了。」 「哦,对,生火的时候可得小心些,找扇窗户留点子缝出来,万一再中毒了……」 祁承懿愣愣地看她对着一干人一通指挥,祠堂里顿时热闹得像街市。一惯阴冷的地方竟也多了几分人气,也不知祁家的列祖列宗看到这略显滑稽的一幕会不会生生气活过来。 「快披上,瞧你冻得。碧绡,将手炉给我。」说着,容因从碧绡手中接过手炉,不由分说地塞进了祁承懿那两只小巧可爱的小肉手中。 紧接着,肩上一沉,一件极为厚实的大氅便将他裹了个严严实实。 祁承懿垂眸,眼神扫过大氅上那层厚厚的、柔软的绒毛,忽然鼻头一酸。 「你方才离开,就是为了叫人准备这些?」他低垂着眉眼,并不看容因,却并未拒绝她替他系上大氅的动作。 「自然。你都冻成这副样子了,若再这么跪下去,冻出个好歹怎么办?」她随口答得自然,却像拿着一把小木槌在他心口轻轻敲了一下,闷闷得疼,又有些酥麻。 他飞快地抬头看了容因一眼,目光掠过她柔和的侧脸和白皙的额角,又迅速低下头去。 若母亲还活着,应当会比眼前这个女人更温柔吧。 他曾无数次设想过她的样子,却没想到在一个妄想取代她的人身上见到了她的影子。 「你滚开!」 一股大力勐地冲撞过来,容因不防,整个人向后栽去,而后重重地跌坐在地上,尾骨处传来一阵钻心剧痛。 罪魁祸首却已匆匆跑出了祠堂,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嘶」,容因一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是苍白如雪。 此刻她觉得自己整个人像被雷噼了一道似的动弹不得,一动便是钻心的疼。 「夫人,您没事吧?」碧绡连忙上前想要将她扶起来,却被制止。 「你别管我,快跟上去瞧瞧,这大冷天的跑出去万一出了事该如何是好?你快去命人将这孩子找回来!」 祁承懿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位煞神不得生吞活剥了她。 -------------------- 祁承懿:她好温柔,好关心我,好像我妈!真的,我哭死! 容因:?你是懂替身文学的。 第4章 第4章 「这已是今日第三碗了」,容因无奈地看着碧绡又一次将一碗乳鸽汤递到她面前,「我不过是跌了一跤,郎中也说了并未伤筋动骨,躺上个三五天也便好了,实在不必如此。」 「那怎么行,夫人原本就坠湖伤风,身子虚弱,如今被懿哥儿这么一推,又添新伤,将养上三两月都不为过。」碧绡脸上难得露出一点怨念。 她虽素来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瞧着不好说话,但实则心肠极软,先前看崔容因那般磋磨祁承懿还心下不忍、屡次劝阻。 可如今容因接二连三地因他出事,碧绡又禁不住对祁承懿生出不满来。 「要不是懿哥儿,您也不至于……」 「碧绡」,容因唇边依旧带着笑,漂亮的眸子里却隐隐透露出警告的意味,「这样的话就别再说了,你就只当是我从前苛待那孩子该得的报应吧。」 见碧绡依旧不服气,她缓和了神色,半开玩笑道:「如今有这么一遭,我心里反倒还好受些,不那般愧疚了。让他出出气也好。」 「夫人」,碧绡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夫人如今的性子确实比从前好了太多,可她却怕如此这般反倒又会让她自己受了委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对了,那孩子如何了?」 「夫人是说懿哥儿?」碧绡眉尖轻蹙,「人已经寻回来了,只是许是在外头叫风吹着了,起了热,如今郎中正瞧着呢。」 眸光微动,容因问:「烧得可厉害?」 「听说一直高热不下,餵了药也不曾起效,似乎还请了郎中施针,说是能退热。」 容因闻言抿起唇,垂下眼帘,心中复杂。 她自己也吃过继母的苦头,过去二十年里没少被明里暗里上眼药,亲缘也算不上深厚。 因此自然可怜祁承懿先前被原主苛待,身世际遇可怜。 可同时,她心里还有几分忐忑—— 倘若真是祁承懿故意将原主推下了冰湖,害她丢了性命,那便说明这孩子睚眦必报乃是遗传自他父亲的天性,并且小小年纪便心狠手辣。 这样的孩子,她如今百般讨好,便能让他不再记恨吗? 半晌,容因忽然轻嘆了口气,抬起手示意碧绡将自己从塌上搀起来:「走,去瞧瞧吧。」 不管怎样,日子有一日过一日,她还是得努力争取才是。 * 连枝灯上的灯花时不时发出「呲啦」一声微响,青松倚靠在床脚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里的火杖儿拨弄着面前的炭盆,偶尔转过头去往榻上看一眼,眉眼间写满忧虑。 「夫人?」 门被轻轻叩响,青松抬眸望去,旋即诧异地轻唤出声。 不等他细想容因为何来此,余光便不经意瞥见了碧绡搀着容因的手,于是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起来。 夫人……莫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容因察觉出他的异样,却不戳破,只是微笑颔首:「懿哥儿如何了?我听人说他今日在外头遇了风,病了,便过来瞧瞧。郎中怎么说?」 青松心底惊讶于她并未提及祁承懿先前的冲撞,面上却战战兢兢地如实道:「郎中瞧过说是受了寒,伤风,倒也算不得大病,只是得赶紧把热退下来才是。」 容因点点头,又看一眼他眼下的青黑,温声说:「你且回去歇着吧,今夜我同碧绡守着,你大可放心。」 碧绡和青松不约而同地看向她,显然都有些出乎意料,她却自顾自地对碧绡道:「碧绡,你将里间的暖阁简单拾掇下,咱们今夜就在那儿歇着,方便照看。」 青松顿时有些发急,忙说:「夫人,我在这儿照看着便可,不必劳烦您。」 夫人自醒来后虽一改往日做派,对懿哥儿显得十分上心,可他却仍然难以避免地怀疑夫人眼下的关怀备至不过是因大人回府而装出的假样子,内里实则藏着更险恶的算计。 容因轻易就读懂了他的心思,眼中噙着笑,毫不避讳地说:「你放心,大人已经回府,且府里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我哪里会对懿哥儿做些什么?不论你信不信,如今我都是诚心想对懿哥儿好,想弥补的。先前是我自己钻了牛角尖,害懿哥儿平白吃了许多苦头,而今想开了,往后自然再也不会了。」 她说这番话时便心知青松自然不可能因为这三言两语就打消疑虑,但她料想话里有一句青松应当是信的,那便是祁昼明已经回府,她不敢再轻易对祁承懿下手。 果不其然,听她提及祁昼明,青松的脸色明显好看许多:「既如此,那便辛苦夫人了。」 只是人却没像她说的那样回去歇息,而是转身去了廊下,小心留意着屋里的动静。 * 祁承懿醒来时,已是四更天了。 容因歇在暖阁里那张矮塌上,因尾椎处始终隐隐作痛,故而即便睡了也睡得并不踏实,外间才有些轻微的响动,她便惊醒过来。 一打眼瞧见碧绡倚靠在塌边抱膝瞌睡,她不由轻笑一声。 一天相处下来,她发觉碧绡虽从来都瞧着是个自己没主意,只知道凡事听吩咐的,但实则骨子里倔得很,凡是跟崔容因有关的事,她决不含煳,自有一番考量。 轻拍了拍她的肩,容因柔声唤道:「碧绡,你上来歇一会儿子吧。」 夜里寒凉,又是冬日,这样坐在地上格外伤身。 她没有什么主僕尊卑的想法,自然而然地便想着换碧绡去塌上歇息 碧绡确实被她叫醒过来,却在听清容因的话后立刻推拒道:「夫人,这不合规矩。」 容因一怔:「你我自幼相识,我将你当作亲姊一般看待,此刻在这里又没有旁人,咱们不讲这些。」 「再者,若真按你说的,那我的话就是规矩,你该不该听?」 她语气太过平淡,反倒越发显得真诚。 碧绡听完,久久不语,眼中绽出一丝盈亮的光。 半晌,她笑起来,轻声说:「好,都听您的。」 容因今日折腾了近一日都疲乏了,更遑论从前几日起便一直照顾着她忙前忙后的碧绡,几乎是刚挨着被褥人便睡熟了。 瞧一眼她酣睡着的模样,容因微微一笑,转身试探着一步一挪地朝外间走去。 方才那孩子一连翻身了几次,应当是快要醒了。 烧了近一夜,祁承懿甫一睁眼时,眼前还有些模煳,头疼得厉害,他不自觉地发出一声嘤咛。 容因听见了,柔声问:「懿哥儿,你可还有哪里不舒坦的?同我说,我再命人叫郎中来。」 她来照看祁承懿,虽更多是为了做给祁昼明看,怕他借题发挥,怪罪她没有看顾好这孩子,但既然来了,便也会尽心尽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分辨出眼前之人是容因而并非熟悉的青松后,祁承懿有些慌神,立刻恶狠狠地瞪着她一连番追问道:「为何是你,青松呢?」 容因失笑:「你放心,我自然不会对他如何。难不成我在你眼中就坏到这个地步?」 「我瞧他在这里守了你许久,便命他回去歇着了」,说话间,容因适时将一杯温度正好的水递到他唇边,「来,先喝些水润润嗓子。」 「啪。」 祁承懿忽然发作,勐然抬手打掉了容因手中的瓷杯,双手并用地推搡起她来,「你滚开!我不想看见你!」 四五岁的男孩个头虽小,可真发狂使性起来一时间却也不是那般好辖制住的。 容因再次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不慎跌倒在床尾侧,白日受伤的尾骨处顿时传来一阵钻心剧痛。 一整日下来,她原本就已身心俱疲,再加之初来乍到,无时无刻不提心弔胆,生怕被人瞧出端倪,识破她并非原主。 此刻,被祁承懿三番五次地作弄后,容因心中的怒火终于积攒到忍无可忍的程度,已然动了真怒。 「祁承懿,你若再闹,便再也别想让宋嬷嬷从庄子上回来。」她彻底拉下脸来,语气也变得漠然。 容因一贯如此,平日里十分好脾气,从不轻易动怒,即便真恼了,也不会大吼大叫、暴跳如雷,而是一言一行,包括眼神在内,顷刻间都变得冷淡非常。 祁承懿却并不怕威胁,反而恶狠狠地瞪视着她:「我就知道你先前都是装的!」 「我没有」,容因面色冷然,心中却满是无力。 她还从没像今日这样头疼过。 这孩子性子太倔、防备心重,可偏偏又聪慧老成,远不如这个年纪的寻常孩童好哄,活像一只浑身长满尖刺的刺猬。 她若想得他信任,怕是极难。 也不知他究竟是怎么养成的如今这副敏感多疑的性子,倒是和他那个凶名在外的爹如出一辙,真不愧是亲父子俩。 她多少怀疑这恐怕是他们祁家人自骨子里带出来的通病,毕竟料想原主这不到一月时间的磋磨还并不能让他有如此大改变。 容因深吸一口气,蓦地想起白日里听他提起祁昼明时那副带着仰慕的神情,灵光一闪,试探着道:「这身子是你自己的,你若是不好好养病,便是犯蠢。枉你心中钦慕你父亲,事事以他为楷模,可我瞧着,他倒是不出你这么蠢的儿子。」 说完,她见那孩子勐然一怔,像是被点了穴道一般,瞬间安静下来。 容因眼中这才露出点点笑意。 她果然没有猜错,这孩子心里应当是很仰慕祁昼明这个父亲的。只是像原书所说,祁昼明对祁承懿的关心少得可怜,亦并不懂得如何教育孩子、与孩子相处,从来缺少陪伴,甚至索性娶一位继室回来替自己照料,可见究竟疏忽到何等地步。 可是对于这个年纪的男孩来说,父亲的形象是最为高大的,也往往是其最钟爱模仿的。如今的祁承懿尚未学会思考祁昼明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教给他的那些是好是坏,他只会按照他父亲的方式去应对他所面对的一切人事物,以力求得到他的认可。 「哼」,祁承懿故作不屑地冷哼一声,撇过头去,「你懂什么!」 可容因分明瞧着方才他眼中隐隐泛起了泪光。 她眼中的笑意顷刻如潮水般褪去,涌上愧疚。 「对不住。」她看着祁承懿半边软乎乎的侧脸,轻轻描绘出这样一个口型。 他看不见,自然也不会给出任何回应。 容因垂下眼帘。 此刻她心口酸胀得厉害,甚至有些发疼,却不仅仅是为了眼前这个孩子。 她只是不可抑制地想到,「父亲」是一个多么美好的词彙,她曾经亦有过,可后来却失去了,甚至眼睁睁地看着那人一点一点地变成一个面目可憎的陌生人。 眼前的这个孩子,如今期盼父亲注视的心情,和曾经某一段时间里的她,几乎没有什么不同。 * 用了许久功夫,容因才终于从那些不可名状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再次换上一张笑脸:「祁承懿,你若乖乖喝药,赶快好起来,我便叫你父亲来看你,如何?」 她知道利用一个孩子渴望父爱的心去拿捏他是卑劣的,可眼下她是发自内心想帮帮这个孩子——尽管她尚且自身难保。 可她想,至少不要让他与他的父亲也如此疏远。就像她那样。 听到这句话,祁承懿眸光微动,不自觉地侧了侧脸,有些想去看她,可最终却又忍住了,只是瓮声瓮气道:「你命令不了我父亲。」 祁承懿如今还不满五岁,可却已懂了不少事、识得不少字,祁太夫人常说就连祁昼明幼时都不及他天资聪颖。就像此刻,他自己便能分辨出容因的话根本没有几分可信。 她不过一个新娶的继室,他都平日里都没办法让父亲时常陪伴在自己身边,她又如何能做到?不过是诓骗他的花言巧语罢了。 他就知道她是个嘴里没有一句真话的骗子,她如今这副模样反倒比之前总想着要害他的时候还要惹人厌烦! 「你信我,我真的有办法将你父亲请来,只要你赶快将病养好。我发誓,我绝不骗你。」 听这孩子的语气容因便能察觉出他此刻必是十分难过,只是在她面前不愿示弱而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她一时间全然忘了先前对他生出的不满,一併转为心疼。 她忽然明白,这孩子如此期待能见到祁昼明却不愿信她能将人请来并非完全是因为不信她,还因为不信自己—— 不相信自己在祁昼明心里占着一块沉甸甸的分量。 只因祁昼明对他从来算不上亲切,与他相处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所以这孩子打心底里便不信自己生一场小病就能换来平日梦寐以求的来自父亲的陪伴。 毕竟祁昼明也确实直到现在都未曾露面。 想到这儿,容因除却对这个小奶糰子愈发怜惜,更难以抑制地生出怒意。 这样的父亲,怎配为人父?! -------------------- 容因:听我说,巴拉巴拉巴拉…… 祁承懿:我不听我不听 容因:你必须听,巴拉巴拉巴拉…… 祁承懿:嗯?好像有点东西(竖起耳朵尖尖) 第5章 第5章 许是从未入夜起便昏睡,一连睡了两三个时辰,祁承懿醒来后虽然起初还有些恹恹的提不起精神,可退了热后瞧着已然是精神劲儿十足了。 只是苦了容因。 这孩子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她瞧,似乎要在她脸上瞧出一朵花来。就是那种探寻般的眼神,看得她心里发毛。 容因百般纠结,想去睡又怕这孩子无人看顾,一个不留神又出去作妖;想叫人来替自己又想起她自己亲自将青松和碧绡打发去歇下了,旁人她不信,只怕祁承懿也不肯。 没法子她便只能尴尬地和祁承懿大眼对小眼。 她原本就不擅长同孩子相处。 继母生下的弟弟比她小四岁,但与她从来不亲厚,彼此见面连眼神也不会多给对方一个;那个如今才刚满十岁的幼妹却是个鬼精灵,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么小的年纪就已经学会了茶言茶语,总是逮着机会便在那人面前给她上眼药。 至于母亲那边的亲人,她……不熟。 今日能和祁承懿交流得还算顺利,其实多亏了这孩子本身聪慧,能听懂她说的话。 可也仅限于交流,别的她就不会了。 直到她瞌睡得上下眼皮像是粘在一起了似的,四下一片冷清的寂静里,祁承懿忽然开口:「你何时才能让宋嬷嬷回来?」 容因顿时清醒了七八分。 何时让宋嬷嬷回来? 起初她心中不安,觉得要立刻命人将宋嬷嬷从庄子上接回来才好,如此祁承懿才能对她少几分敌意。 可后来冷静下来细想了想她才觉得不对。 宋嬷嬷是祁承懿生母江家的人,自然对她心存芥蒂,不会容许祁承懿与他亲近,甚至说不得还会在他面前刻意引导,让他对自己越发反感。 如此一来,待宋嬷嬷回府后,她若想设法与祁承懿亲厚起来,只会难上加难。 可这孩子又十分敏锐,在他面前说不了谎,该怎么跟他说才能不让他察觉自己有意拖延? 容因一时犯难起来。 想了想,她权且作安抚道:「宋嬷嬷一直劳累,如今你病了,若她回来瞧见少不得又要挂心,就先让她在庄子上休养一阵子,可好?」 祁承懿抬起眼,安安静静地望了她一眼。 容因喉头一阵发紧,觉得自己似乎被眼前这个小屁孩看穿了。 她还想再说点什么找补一番,却忽然见他沉默着点了点头,轻声道:「好。」 望着他稚嫩的小脸,容因心中五味杂陈。 * 不知是因为那日夜里的那番对话还是别的什么缘故,此后数日里祁承懿一直还算配合,并没再想起先那样动不动就发脾气。 第二日早晨青松来送药时,容因从他那里得知祁承懿向来怕喝药,只是偏偏要强,不愿被旁人知道,于是每次一遇上生病喝药,他便会叫青松去厨房偷拿些蜜饯果脯来。 只是即便如此,喝药前也总是要拖了又拖,药热了又热,实在无法再拖延时才肯硬着头皮灌下去。 容因很是担心了一番。 果不其然,药送到他面前,小奶糰子这次没像青松形容的那般抗拒得十分厉害,却定定地看了半晌,眼珠一转,忽然对容因说:「我要糖。」 「糖?」,容因看了看碗里那黑褐色的汤药,柔声劝道,「可你受了凉,咳得厉害,吃了糖喉咙里只会更不舒服。」 「切,我不管」,祁承懿冷哼一声,将头撇过一边。 「你现在不宜吃糖,你乖乖喝药,待你把病养好,想要什么样的糖我都买给你,如何?」 「我现在就要」,小傢伙直勾勾地盯着她,黑亮的眼眸里透出执拗,心底却满是不屑。 正是因为知道她不肯给,他才故意开口索要。 这女人怎么这么蠢,这都看不明白? 容因确实不知他心中所想,更不会往这上头猜测,毕竟即便已经三番五次地见识到祁承懿与众不同的聪慧,可在她眼里他终究不过是个孩子。 「你可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些什么?你若是不早些养好身体,便不能早日将宋嬷嬷接回来,莫非你要食言?还有,昨夜我与你说的那番话,你全忘了?」 容因说完,轻揉了揉眉心,昨夜熬了半宿,以致她今日一早起来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因此说出来的话难免带了点透着不耐的威胁意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好在虽直白,却管用。 祁承懿眸光微闪,在心底权衡了一番,终究不情不愿地妥协,两只小手从容因手中接过瓷碗。 那汤药上头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他盯着那药盯了许久,似要将碗底看穿一般,待那热气都散尽了,才终于拿出一股壮士断腕的气势扬起小脑袋一饮而尽。 看着他苦到龇牙咧嘴的模样,容因想,可算是在他身上见到了几分孩子气的模样。 抛开一切不谈,她其实很有几分担心这孩子。 他小小年纪心智如此不凡是好事,却也是坏事。过早成熟、未能体会到属于孩童的乐趣,便意味着他要在孩童的年纪就承受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忧虑、悲伤和苦痛。可再强大的人都有筋疲力尽的一日,更何况他还是个孩子? 她怕他思虑太重,把一切都埋在心里,所谓慧极必伤,恐将来寿数不永。 可这些,却不是现在的她能够操心的。 喝过药,容因本想扶祁承懿躺下,可谁知才伸出手,一只肉乎乎的小手便勐然拍了上来。 「啪」的一声脆响。 他没刻意控制力道,容因手背立刻泛红一片。 她还没发难,却见那个动手的人反倒率先兇巴巴地瞪过来,「你别碰我!」 容因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一边想把方才那个同情心上脑的自己一巴掌扇醒,一边深觉若一直照这么下去早晚有一天她必定能修炼成忍者。 果然,若非是一边念着祁昼明,一边念着宋嬷嬷,方才他断不会对她的话那般言听计从。 * 几日相处下来,容因发现只要摸清了这孩子的脾性,祁承懿其实比其他同龄的孩子都更好管教。 他虽性子倔,看着桀骜不驯,但实则很能听得进道理,自己有基本的判断能力,能分清旁人说的话是不是对他有益。 容因对他不由生出一点喜爱的情绪来。 可正因如此,她才愈发不解——如此聪慧的孩子,祁昼明究竟为何不喜? 没错,就是不喜。 初见父子俩的那天她太过紧张,故而没能察觉,可后来在脑海中反覆几次回想时她却突然发现,祁昼明对祁承懿的态度颇为奇怪。 他好像既关心这孩子的安危,却又十分反感见到这孩子,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觉得不耐烦。 可是,凭她这几日打听来的消息来看,不应当是这样才对。 祁家的不少婢僕都说祁昼明对他那位已故的先夫人是有情意的,先夫人江氏在世时他虽忙于公务,两人聚少离多,但先夫人故去那些时日,他还很是消沉了一阵子,甚至为此被陛下申斥。 如今江氏已经故去多年,可他仍旧每年都会在江氏祭日孤身一人前去她墓前祭拜,回府后再一人关在祠堂中待上整整一夜。 怎么看,这都是一位痛失所爱的丈夫苦苦怀恋追思亡妻的表现。 可既然如此,他又为何会不想见到亡妻留下的孩子呢? 难道是因江氏是在生产祁承懿时坏了身子,此后才落下病根离世,所以他对这孩子生了怨气? 若真是如此,那倒确实也能说得通,祁昼明也还不像她那个所谓的父亲那般自私冷血至极、令人生厌。 一场大雪过后,今日难得见着个好日头,这些日子积攒了许久的阳光终于毫不吝惜地往人身上倾洒,那光暖烘烘的,直照得人浑身筋骨都发软,仿佛就连每一寸骨头缝隙都被温柔抚慰了一番。 空气里还飘散着数日积雪的甘冽气味,清新好闻。 只是院子里栽种的那几株的石榴、桂树一併将叶子落得光秃秃的,放眼望去只剩深褐色单调的枝桠,看得人心底荒凉。 容因已在廊下坐了好一会儿,一直怔怔地出神,眼下想明白这些后,才终于从自己的思绪里抽离出来。 抬眸时,院中的衰颓倏然间尽落进眼底。 她静静地看了片刻后,忽然轻抬了抬下巴,声音显得有些飘忽:「碧绡,你瞧。不过是一场风雪,便什么好光景都不剩了。」 江氏产子,便像这场风雪,既要了她的性命,也毁了一个原本应当和睦安乐的家,影响了原主的一生。 当真是世事无常。 这几日闲下来时她总是在想,女子本就艰难,这个时代的女子更是殊为不易。 江氏如此,原主也如此。 就连她自己,如今也整日提心弔胆,朝不保夕,前路更是雾茫茫一片,半点儿看不清楚。 将来她又会如何呢? 只要想到这些,容因心里就止不住地发慌,像在深林中迷路的兔子,不知何时前方就会忽然窜出一匹豺狼。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 晌午过后,荣禧堂的人来传话,说太夫人身子已然大好,想着祁昼明外出月余才归家,需得一家人坐下来一起吃个团圆饭才好,遂叫容因晚些时候带着祁承懿一道过去。 容因自听了消息后便心神不宁。 祁昼明那傢伙已然是个人精,若是再来一个祁太夫人,她该怎么才能应付过去? 若她猜得不错,到时祁太夫人十有八九要问起她这些日子与祁承懿相处得如何。 太夫人那个年纪的人,吃过的盐比她吃过的饭都要多。更何况,听闻祁昼明自幼父母双亡,全靠太夫人这位祖母将他一手拉扯大,既然能教出祁昼明这样精明的人,那这位太夫人定也是个心明眼亮的,什么看不明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天色一点一点的暗下去,窗棱间透进黛蓝色的冷意,已不再像晌午时那样温暖。 碧绡看一眼心不在焉地拿着手里的话本子,却已许久未曾翻过页的容因,说:「夫人,时辰不早了,太夫人那边想必已经等着了。奴婢伺候您换身衣裳吧。」 不等容因说话,她忽然又上前两步附耳上来,语气坚定地低声道:「若真被太夫人知晓,到时您就一口咬定说自己毫不知情,全推到奴婢身上,都由奴婢来担着。」 -------------------- 上一秒,容因:他好乖,好懂事,好可怜 下一秒,容因:同情他,我真活该啊我qaq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栀夏 1瓶; 第6章 第6章 荣禧堂在祁府最北端,虽以「堂」为名,实则亦是个独立的小院,外头用一圈灰白矮墙围起来,仅南面留了一道月亮门,再往里又是一重院门,才进到宽敞开阔的院内。庭院最中央是一面三间贯通的正房和左右两侧略显低矮的供僕妇和丫头们居住的厢房,西侧是专供祁太夫人礼佛用的小佛堂,东侧则是祁承懿专命人建起的一间小厨房。 盖因祁太夫人图清净,一来此处远离府门和外头的街市,二来府上来客也很难叨扰,故而亲自选定了此处作为居所。 而容因如今住的东院实则是祁昼明的院子。 一月前原主与祁昼明成婚时,作为祁家新的女主人,她在祁家的住处自然便是祁昼明的住处,她无异议,连夜远赴西南的祁昼明自然也未来得及提出异议。 而一月后祁昼明归来,崔容因的芯子已经换了,却因祁昼明一连数日都不曾回过后院,她又整颗心放在了照顾祁承懿身上,故而将此事忽略了,以至于时至今日,她仍住在祁昼明的卧房中。 祁太夫人虽传话说叫她带上祁承懿一同前去,但她命人去问时西院的僕妇却回话说祁承懿一早便带着青松离开了,想来是不愿与她同行,容因倒也乐得随他的意。 在与碧绡一同走了足足有半炷香后,容因多少有些欲哭无泪。 她尾骨处的伤这几日下来虽然已不再痛得那样明显,但走这么长一段路已开始酸软疲惫、微微胀痛了。 「夫人,您没事吧?不若咱们先歇歇?」见容因明显露出疲态,步子越来越沉,碧绡连忙搀住了她。 「我没事」,容因轻喘一口气,「来不及了,不能歇,先前太夫人在养病,我便一直未能去拜见,此次若是再去得晚了,难免会叫她不喜。」 依她如今在祁家的处境,这一家老小哪个都不是她能得罪的起的,更遑论是祁昼明的祖母。 实则按理来说,若不是祁太夫人喜静,不许旁人叨扰,她作为孙媳,在她生病的这段时日该日日侍奉汤药的,偏她这几日将全部心力都放在了应付祁承懿那个小祖宗身上,就连露面都不曾。恐怕这位老夫人如今已对她抱有成见了,哪还敢让她再挑出错处? 祁家这座府邸曾是南安郡王府。 据说数年前祁昼明奉旨查办南安郡王后,圣人为表奖赏,便直接将郡王府赐给了他,因此自是比寻常官邸要气派阔大许多。 容因最后足足走了近半炷香时间才终于望见前头那洞低矮的月亮门,两侧紫竹掩映,上头一块题写着「圆觉」二字的匾额,每一处都隐隐透出禅意。 甫一跨进院门,容因便惊嘆于此处一切装潢布置的用心。从院门到祁太夫人正房阶前是一段距离很短的丹漆竹桥,将一整片池塘一分为二,那水是凿通沟渠引来的山泉水,即便冬日亦汩汩地流淌不息,清澈如许,能叫人将池中红鲤身上鲜艷的鳞片在日光照耀下闪烁出的光泽都看得分外清楚。这些红鲤个个膘肥体胖,一看便知平日里专门有人负责餵养。 她正要同碧绡耳语,前头忽然传来一把柔美的嗓音:「夫人来了,快请随奴婢进来,大人和懿哥儿正在里头陪太夫人说着话呢。」 容因抬头,是个梳着丫鬟髻的年轻女子,一身桃红色石榴裙,上头身穿同色袄子,瞧着和碧绡差不多年纪,长相清秀、面容和善,正笑盈盈地望着她们二人。 她微微偏头,压低声音问:「这是?」 碧绡心领神会:「是太夫人房中的云溪姑娘,除却秋嬷嬷,她在太夫人跟前最是得脸。」 容因微微颔首,同样回以一笑:「劳烦姑娘出来相迎,前两日我自个儿不小心扭伤了腰,多少有些行动不便,倒是让太夫人久等了。是我的不是,还望姑娘替我在太夫人面前解释一二,免得惹太夫人不快,于养病不利。」 云溪闻言眸光微闪,看向她的眼神里有一瞬间的诧异。 方才太夫人在里头问起时,懿哥儿曾说他前几日不小心冲撞了夫人,惹她受伤,想必自然行走不便,来得慢些也是应当,太夫人这才命她出来相迎。 只是她方才对懿哥儿的过失只字不提,只说自己不当心,倒是与大婚第二日来太夫人这儿拜见时流露出的性情完全不同。 当日太夫人曾说,这位新妇看着温顺,实则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脾气硬得很,估计将来和大人夫妻之间有的磨了。 可如今再看,却已大相迳庭了。 太夫人看人极少有错,此番不知是什么缘故。 她心中不解,面上却不显露分毫,只是宽慰说太夫人性子宽和,断不会计较这点儿小事,叫容因莫要放在心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容因随着她一路进入室内。 正房内一切摆放都十分严整,通色檀木物件,几乎找不出几点杂色,空气里漂浮着淡雅的檀香气味,闻着叫人安心。 她进去时,祁太夫人正坐在右间内室临窗的那张雕花乌木方塌上,怀中虚虚揽着祁承懿,同他说笑。另一边则是端坐着的祁昼明,他容色平淡,似乎并不愿参与祖孙俩的亲昵。 见她进来,房内原本热闹的动静一时停滞下来,就连祁昼明都抬眸轻扫了她一眼。 「见过太夫人,容因来迟,还请太夫人恕罪。」容因不敢怠慢,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礼,动作轻缓而得体,赏心悦目。 这是来之前她担心露出马脚,特意向碧绡求教过的,私下已提前练过几十遍。她学东西向来快,加之这是原主曾经做惯了的动作,身体仍有肌肉记忆,故而眼下做出来倒十足是副自幼便受过良好教养的世家贵女模样,叫人看不出生疏。 祁太夫人没有说话,容因却感受到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似在打量。 她顿时绷紧了身体,心脏几乎要跳出来。 难道祁承懿说了什么? 可不应该啊。 倘若祁承懿不是刻意隐瞒太夫人,那先前也不会白受原主那么多磋磨,此刻再说,岂不是自相矛盾? 就在容因紧张得几乎要发抖时,忽听见一道慈蔼温和的嗓音:「来了,起来坐吧。你身上有伤,莫要站着了。」 「唿」,容因如蒙大赦,一直提着的那口气终于轻轻吐出,一下卸去了浑身力气,整个人都发软。 她站起身,这才看清祁太夫人的模样。 那是个身形瘦小的老妪,着绛色华服,鬓间戴一支莲花纹金梳和一对斜插两侧的素纹玉钗,两颊干瘪,满头银丝,但精神隽烁,一双眼炯炯发亮。 她五官标緻,即使如今脸上已布满纵横的沟壑,但有周身从容优雅的气质衬托,依旧称得上是美人,可以想见年轻时该是何等风姿。 方才听声音时容因几乎下意识地觉得她应当是笑着的,可抬眼看时,她才发现祁太夫人眼中其实并无笑意,一双眼肃静无波,正幽深地向她望过来。 但即便如此,容因也没有了先前的那分畏惧。 不知为何,望向那双略显苍老的眼眸时,她那颗原本战战兢兢的心倏然间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抚平了,变得格外宁静,那些急躁、恐惧,一瞬间烟消云散。 她忽然柔顺地拜倒在地,甚至不同于先前那次行礼,这次是真真正正分外郑重的叩首礼。 「你这是做什么?」 容因抿了抿唇,沉声开口:「孙媳想向您请罪。您病着的这一个月里,孙媳有负所託,并未能照看好懿哥儿,甚至还……出于私心,对他言语不善,万幸不曾伤及懿哥儿,否则孙媳万死难辞其咎。孙媳不敢奢求您原谅,还望您责罚,也好叫孙媳心里好过一点儿。」 她话音刚落,耳边便传来「扑通」一声骨骼碰撞在地的声音。 是碧绡,她跪在地上语无伦次地为容因辩解:「太夫人,您要罚就罚奴婢吧,都是奴婢从中挑唆,不干夫人的事。夫人素来心善,若没有奴婢,她定不会对小公子起丁点儿坏心的!」 祁太夫人久久没有发话,祁昼明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摆明了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闲人姿态,悠闲地品茶。 容因此时若是抬起头来,便会发现,反倒是一直对她横眉竖眼的祁承懿几次抬头看向祁太夫人,欲言又止,神色焦躁不安。 时间过了许久,久到容因以为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时辰的时候,祁太夫人终于开口。 她侧过脸来看向祁承懿,问:「懿哥儿,你告诉曾祖母,是否确有此事?」 -------------------- 第7章 第7章(捉虫) 随着祁太夫人一句话问出,容因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被拉成满月的弓弦,紧绷到了极致。 纵使她来之前已经提前预想好了一切,可真到此刻,她才惊觉自己这么做究竟有多莽撞。 来之前,容因曾试着寻找过各种能够暂时搪塞过去的理由,可最终却都放弃了。 她知道,一个谎言註定要用许许多多的谎言才能维繫下去,最后便如作茧自缚、无法抽身。 她不想如此,为了解决眼前的麻烦而为自己埋下更大的灾殃。 倒不如稍加修饰,主动将真相和盘托出,兴许还能打消祁昼明几分怀疑。 而她这么做,所有的把握都来自于祁承懿。 几日相处下来,容因自认对这个孩子还算有几分了解。 她料定他必不愿让祁太夫人因他而愧疚、自责,自然也就不会将先前原主所做的那些事巨细靡遗地告知她与祁昼明,更不可能当场控诉她,向她发难。 依他的性格,想必只会着急着去安慰太夫人而默许了她的话。 如此一来,只要容因先将话说得模稜两可,便有可能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更何况,说话七分真、三分假,往往更易于叫人相信。 容因自认以竭尽所能地将她但凡能考虑到的任何一丁点儿细枝末节都算了进去,此生她还从未如此用心地去算计过什么。 可即便如此,真到了这个节骨眼,她依旧不免忐忑非常、心如擂鼓。 被几双眼同时盯着,祁承懿小脸上浮现出挣扎的神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嗫嚅半晌,他忽然丢下一句「我不知道」,转身向外跑去。 云溪忙跟在他身后追了上去。 祁承懿的反应让包括容因在内的所有人都有些出乎意料。 祁太夫人深深看一眼祁承懿离开的方向,片刻后,她转过脸来,幽幽道:「懿哥儿说不知道,那我老婆子自然也什么都不知道。崔氏,你且起来吧。」 主僕二人顿时如蒙大赦。 容因忍不住偷偷舒了一口气,才敢抬头看向祁太夫人:「太夫人宽仁,不计较孙媳的过失,孙媳感激不尽,日后定尽心照顾懿哥儿,绝不再犯。只是孙媳心里仍旧过意不去,愿手抄佛经百卷,替懿哥儿祈福。」 她话音刚落,便听旁边忽然传来一声冷嗤。 她循声望去,祁昼明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只是这次他眼中的嘲弄却丝毫不加掩饰,那样明晃晃地暴露在她眼前,刺眼得很。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容因强忍下一口气,淡定地迴转过头,仿佛什么都不曾瞧见。 祁昼明自觉讨了个没趣,轻「啧」一声,起身准备离开,却被祁太夫人叫住。 「仲熙,带着你媳妇一道去西间候着吧,祖母一会儿就来。」 说罢,她又看向容因,温声说:「我既已说了,这桩事从今往后便再不会有人提起,丫头,你大可安安心心地唤我一声祖母便是。」 被当面戳破心思,容因神色一滞,略觉尴尬,可心脏又好似被一捧温热的水轻柔的包裹住,丝丝缕缕的暖意一点一点渗进来。 被如此不计前嫌地接纳,是远在她预料之外的。 原本按照她的预想,落个被罚跪祠堂之类的责罚就已算是顶好结果了,却没想到非但没有,祁太夫人反而格外包容地将此事轻轻揭过。 她既感激,又困惑。 但也只是乖巧又顺从地开口:「多谢祖母。」 祁太夫人微微颔首:「行了,你们去吧。」 * 方才整件事中,立在祁太夫人身侧的那个老媪始终都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然而祁昼明和容因前脚刚走,她便打趣着笑道:「瞧着您如今倒是十分欢喜少夫人了,分明先前还挑剔来着。」 祁太夫人闻言,嗔她一眼,笑骂道:「你个老狗,如今竟还笑话到我身上来了!」 秋嬷嬷但笑不语。 半晌,祁太夫人收了笑,忽然说:「说来也奇,我瞧着这孩子和先前倒是大不一样了。先前也好,只是一看便知器量小,性子也阴郁,如今却是落落大方、心地澄澈,像是一夜之间许多事都想得通透了。」 成婚第二日,那孩子来拜见时,她也曾看过她一眼,那时的这双眼睛,可不若今日这般干净。 「是,如今倒是合了您心意。」 说罢,秋嬷嬷忽然敛了笑意:「您还是担心大人和懿哥儿吧?」 「懿哥儿打自记事起便从未见过生身母亲,心里必定也是难受的,只是随了仲熙的性子,从来不问、不提,如今我瞧着他有接纳崔氏的苗头,我自然不能再如何责罚她。」 祁太夫人轻嘆一声:「至于仲熙,这孩子性子太执拗,我怕当年那些事在他心里放得太久,叫他钻了死胡同,熬折了心性,做出什么离经叛道、不管不顾的事来。如今有这样一个孩子陪在他身边,我也放心些。」 从前他娶江氏时,她虽未阻拦,却也不看好,只因她一眼便能瞧出江氏性子懦,是个没注意的,她与仲熙二人註定只能做到相敬如宾,做不到相濡以沫。 后来崔氏刚进门时,她一眼便看出这丫头倒是与江氏不同,是个有手段的,即便看出她心思深沉,可也想着说不定将来她便能凭着本事让仲熙与她交心,却没曾想短短一月功夫,她竟变化如此之大。 看她如今这般既通透又机灵、身上带着蓬勃生气的模样,说不定倒真能让仲熙从当年那件事里走出来。 「这些年,仲熙太苦了,若是能有个懂他的人陪在他身边,他兴许也能好过些。」 秋嬷嬷眼神一黯,忙劝慰道:「您别多想了。放心吧,崔氏瞧着是个心思纯善的,时日一久,想必能与大人知心。」 「但愿吧」,说完,祁太夫人微阖上双目,面露疲色。 * 容因一路低头跟在祁昼明身后小步趋行,正走着,眼前却突然一暗,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一堵「墙」。 她小声唿「痛」,连忙双手捂住鼻尖退后两步,含嗔带怨地抬眸瞪视一眼,眼尾微微泛红,娇俏可爱的紧。 「做什么突然停下来呀?」容因自以为小声地咕哝一句,却不知祁昼明耳力远超常人,一字一句都尽数落入了他耳中。 他置若罔闻,却忽然凑上前来附到她耳边,眸色漆黑如墨,刻意压低的嗓音落在她耳中犹如鬼魅:「崔氏,我不管你要做什么,但你若要将主意打在祖母身上,便休怪我不留情面。殿中三十六道酷刑用来对付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丫头,足够了。」 他说话这话时,温热的鼻息恰好打在容因耳廓的软肉上,使得那处传来一阵阵酥麻,然而她却感受不到丁点儿缱绻的意味,瞬间将嵴背绷得挺直,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只阴冷的毒蛇死死缠住了一般,几乎难以喘息。 她瞳孔微缩,心尖儿一阵战慄,片刻后才垂下眼,磕磕绊绊地道:「知,知道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得到她回应,祁昼明復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她乌黑的发尖儿,才终于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唿……」,他刚走,容因腿一软,险些栽倒,幸而碧绡及时上前将她扶住。 太可怕了,她前二十年里还从未遇见过气势如此骇人之人。 书里曾写祁昼明此人手上沾血无数,直到方才直面来自他本人的威胁,她才终于切切实实地体会到那究竟是多么恐怖的一个描述。 不过方才祁昼明的警告,应当不单单是为了祁太夫人,也是为了祁承懿吧? 因她方才坦言「自己」先前曾有意为难过祁承懿,所以他当时虽未表露分毫,但却一转眼便借着这个只有没有旁人在场的时机来警告于她。 这分明说明他关心祁承懿,却又不想被他觉察。如此一来,那他便不是单纯地将江氏的死都归咎于祁承懿,才因此而有意疏远冷落他了。 那真是奇了怪了。 明明是父子,祁昼明究竟在介意些什么呢? -------------------- 现在的祁昼明:殿中三十六道酷刑bb…… 以后的祁昼明:我这张嘴可真该死啊! 第8章 第8章 荣禧堂的这顿饭,是容因这几日来吃得最劳神费力的一顿。 既要留意着自己身为贵女的礼仪姿态,不能露出马脚;又要暗暗观察揣摩祁太夫人和祁承懿的喜好,以便于日后投其所好;甚至还要小心觑着祁昼明的脸色,以免惹到这尊煞神。 中途小奶糰子想去夹太夫人面前那道松鼠鳜鱼,无奈离得太远,几次盯着看了看却都没有开口,最后撇了撇嘴,神色间流露出一丝委屈。 容因无意间瞥见,顺着他的眸光望去,顿时瞭然。 她还是头一次见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眼角眉梢都因此而染上笑意,方才那些紧张和不安仿佛都因此而得到了抚慰。 容因换了公筷夹了一些放进他碗中 ,见他抬头还不忘对他温和一笑。 而后她便见祁承懿先是垂眸看了一眼碗中多出的那块金黄的鱼肉,那一瞬间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然而等他再抬眼望过来时,却又一次用那种她再熟悉不过的狼崽似的眼神兇狠地瞪向她,活像她做了件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 容因眼底的笑意顷刻被一股冰冷的寒流沖刷了个干净。 她面无表情地转过脸,专心致志地吃起饭来,不再抬头看任何人。 祁太夫人将一切都尽数看在眼里,却装作什么也没瞧见,只在心底暗暗嘆息。 一顿饭用完,天色已泛起朦胧的青黑,祁太夫人许是才病癒几日,明显精力不济,没再留他们说话,只叮嘱了祁昼明和容因两句,要他们二人好好相处。 容因面上乖顺地笑着点头,心中却暗暗腹诽,她巴不得对这煞神敬而远之,祁昼明也明显对她心存戒备,他们俩能「好好相处」才有鬼! 祁昼明似乎还有许多公务在身,陪祁太夫人用这顿饭已是忙里偷闲。 目送祁太夫人的背影离开后,他转过身来看了容因一眼,眸色深沉,而后匆匆离去。 他一句话都未说,可容因却心领神会,方才那一眼分明是在提醒她莫要忘记他先前的警告。 看着他的挺拔的背影,她皱起翘鼻,轻哼一声,小小声地吐槽:「大魔头,疑心病这么重!」 话音未落,她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略显稚嫩的呵斥:「不许你这么说父亲!」 容因吓了一跳,这才惊觉原来祁承懿也并未离去,方才就站在她身后。 她转过身,见那小奶糰子气成了一只更圆的糰子,脸颊都涨得通红,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 于是问道:「你还不走?难道是为了等我不成?」 她的语调里带着几分嘲弄。 想来也不可能是,这小屁孩如此抗拒她的靠近,就连一筷他原本十分喜爱的鱼肉都因是她所夹而受了他的嫌弃,被孤零零地丢在碗底。 眼下折腾了一天之后她的精力和耐心都已告罄,现在只想躺在床上摆烂。 容因忍不住想,这臭小子最好识相些,不要再往她枪口上撞。 「我」,小奶糰子被她问得一时间张口结舌,面露尴尬,甚至忘了生气,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全然不见方才那份气势。 见他如此,容因越发不耐地皱起眉:「有事便说,没事便快些回去吧。」 祁承懿这才终于抬起头,故意兇巴巴地道:「我告诉你,我不在曾祖母面前说你做的那些事是因为不想让她担心,可不是为了你,你休要自作多情!」 说完,不等容因反应过来,他便急忙迈着两条小短腿跑到青松面前,扯着他的衣袖便拉着他跑开。 徒留容因愣在原地半晌。 半晌,容因忽然抬眸望着他与青松离开的方向,此刻那里已瞧不见两个孩子的身影。 她却兀自笑开,轻轻摇头笑骂一声:「小屁孩!」 她突然没来由地想,原主坠湖一事大概是真的另有隐情。 「夫人?」碧绡困惑地看向她。 方才懿哥儿如此冒犯,夫人怎的却不怒反笑? * 小孩子容易生病,但往往好起来也快,祁承懿的风寒不过四五日便已彻底好全了,且在病癒的第二日便被赶去了学堂。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只不过他的学堂并不在府外,而是祁昼明请了西席来家里,在西院辟出一间书室来为他教授学业。 邺都城里,举凡高门贵胄,家中子弟无不早早发蒙,几乎都是于四岁上便已开始或请先生、或送学堂。 只不过他们所上的学堂大多都并非官学,而是关系要好的几家一同延请朝中以博文雅量着称的士子,在家中开的办小学堂;甚而有家世更为不凡的,便直接将子弟送到某些大儒家中,请其亲自教授。 以祁昼明的身份,祁承懿本也可以去某家勋爵大臣府中的家塾,与他们的子弟一同读书进学。 只是如今京中的世家大族,尤其是家中有子弟在朝为官的,多多少少都曾被祁昼明得罪过,又有谁家肯开这个方便之门? 好在祁承懿比大多数同龄的孩子都更为聪慧,即使祁昼明为他请来的先生是个某日从街上随手捡来的穷举子,他也学得十分不错。 这些细节原书中并未提及,容因也是从碧绡口中听说的。 彼时她刚用完早饭,正准备像前几日一样去西院寻那个小冤家,便忽听碧绡说早早的便已开始随先生一起上早课了,追问之下,才又知道了这许多。 这几日没了那个小傢伙在跟前闹腾、与她作对,容因竟还觉得有些无聊。 立春之后,天气慢慢回暖,今日容因换掉了厚重的大袄,穿了一件更轻薄些的丹色竖领妆花滚毛边通袖短袄,下着蜜合色襉褶裙,如此俏丽的颜色衬得她灵动鲜活得好像一只误入尘世的兔儿精。 碧绡才将她满头青丝小心地挽成双刀髻的模样,便听她忽然兴致勃勃地开口:「碧绡,今日咱们去街上逛逛如何?」 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她还未曾踏出过祁府大门一步,丝毫不知外头究竟是什么样子。 碧绡一怔:「出府?夫人有何事需得亲自去办?」 容因沉吟片刻,倏然恍悟一般地笑开,目光狡黠:「自然是有的,咱们去给懿哥儿……买糖去!」 容因一出门便见马车早已等在了那里,临上车前她恰好与车夫对视一眼,竟从他脸上隐约察觉出一丝跃跃欲试的兴奋。 实则因祁昼明出府从来只骑马,不乘车,车夫几乎已经要记不清自己上次驾车是什么时候了。 故而听人来传话说夫人要用车时,他一时激动险些崴了脚。 出门前容因同碧绡玩笑说是为买糖,但却并未仅将这话当作是出门的由头,而是真心想履行对祁承懿的承诺。 除此之外,她自己只是买了一袋糖炒栗子来与碧绡一起分了,并没再买任何旁的东西。 容因的物慾并不高。 自从无意间发现母亲再的那个男人极度强势,并不希望她与自己联繫,甚至一度限制她自由后,容因便再也没收过她转来的那些钱。 而那个被称作父亲的男人再婚之后与她的关系更是越来越恶劣。于是高中时她便开始利用寒暑假做各种兼职,攒下不少钱;大一实现经济独立后,他打来的那些钱她更是一分都不曾动过。 容因不知道与她有相似境遇的其他人是否也是如此,但她确实因那几年拮据的生活而一般不怎么轻易大手大脚地花钱。 从第五家铺子里走出来后,碧绡的脸色已是说不出的古怪—— 她总觉得夫人像中邪了似的。 今日这种事若放在从前,她定是做不出来的。 如此大费周章地跑遍全邺都卖饴糖的铺子,就单单只为兑现在懿哥儿生病时对他的一句许诺? 并且还不是寻常的买法。 她们每从一间铺子里走出来,那铺子的掌柜都笑得像走在街上就突然白捡了一箩筐金子似的—— 把人家一整间铺子的饴糖尽数买空,要是她,她也要赶紧关了铺子便回家去烧香拜佛,乞求菩萨让这样的好事再多来几桩。 可在寻常人看来,她同懿哥儿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一句哄孩子的玩笑话,如何能当真? 即便当真,随便买一包回去便是了,也不必如此上心吧? 看出碧绡的困惑不解,容因轻笑着好脾气地同她解释道:「千万别觉得小孩子好哄骗,他们想得虽简单,但也正因如此才会将旁人说的每句话都当真。即便懿哥儿比同龄的孩子都要早慧,但我却不能因此就心安理得地食言。」 她眸光熠熠,流淌着让人无法忽视的认真和郑重。 只是没有说的是,在她满目疮痍的童年里,已曾无数次地品尝过失望的滋味,所以如今她又怎会再以同样的方式去伤害他? 她亲口许诺的,便一字都不能更改。 * 如今这时节天黑的早,他们出来已有半日,眼看日头已快要落山了。 容因与碧绡才在马车上坐定,车厢外的车夫刑二便问道:「夫人,还剩最后一处铺子了,咱们可还去?」 容因对邺都城并不了解,而因原主从前一心想营造出一个温婉柔顺、安分守己的形象,素来鲜少出门,故而碧绡对崔府之外的事亦是知之甚少。 她们之所以能顺利地在邺都找到这些铺子,都归功于刑二。 身为车夫,他对整个邺都的大街小巷都可谓烂熟于心。因此当听到容因询问碧绡可知道何处有卖饴糖的铺子时,便开口自告奋勇地领下了这份差事。 容因闻言,毫不迟疑地应声说:「去,你稍快些便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既是最后一家铺子,想来也花不了多少功夫。 一炷香后,马车驶进小甜水巷 ,停在一家铺子前,这铺子地处偏僻,藏在巷子深处,与巷口那几家门庭热闹的铺子并不相邻,倘若不是有刑二引路,容因与碧绡必定找不到此处。 从马车上下来,容因刚要迈步向铺子里走去,忽然一道人影不知从何处突然窜出,似乎正被什么人追赶,慌不择路地撞了上来,而后一句话也没说便又急急忙忙向前逃窜而去。 容因左肩一麻,整个人控制不住地仰面扑倒下去。 身体失去控制的一瞬间,容因已经做好了摔倒的准备,下意识以手遮面,想着再怎么着也不能摔破了相。 可预料中的痛感并没有袭来,反倒是她后面脖颈处突然一紧,传来一股强烈的窒息感,令她忍不住一边挣扎一边剧烈咳嗽起来。 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唿,随之而来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方才险些将容因撞倒的那人正形容极其狼狈地躺在地上痛苦地抱膝翻滚起来。 -------------------- 第9章 第9章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容因眼看就要摔倒时碧绡离她不过一箭之地。 她脸色骤变,下意识惊唿,可身体的动作却依旧慢了一拍,没能及时扶住她。 发现容因并未彻底仰面栽倒在地时,碧绡长松了一口气。 可这一口气尚未缓过来,她便发现容因被人纂着颈后衣领拎了起来,几乎双脚离地,神色痛苦地挣扎起来。 容因张口便欲怒喝出声,可抬眼一扫,正对上那张熟悉的脸,浑身一僵,像被人捂住了嘴,生硬地将舌头拐了一道弯,磕磕巴巴地道:「大,大人。」 待容因意识到自己正被祁昼明这狗东西以一种十分滑稽又丢脸的姿势像个小鸡崽子一般拎在手里时,脸顿时涨得通红,羞愤与恼怒交织在一起,并都在一瞬间达到了极点。 好在似乎是她挣扎和羞愤都表现得太过,祁昼明并没有故意为难,十分配合地放开了攥着容因衣领的那只大手。 无视容因投射过来的自以为隐晦的带着怨念的目光,祁昼明迈开长腿,一步一步朝前面那个瘫倒在地的人影走去。 容因这才发现,他今日穿的是一身黑金暗纹曳撒,而非平日里的玄色常服,并且也并非孤身一人,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与他一样身穿曳撒、面容白净的年轻男子,怀抱长剑,此刻见她望过来正微眯起眼回以一笑,站姿十分随意,整个人看上去都带几分吊儿郎当的松散劲儿。 方才那人似乎已经彻底失去了力气,死狗一般地瘫软在地上,口中时不时发出一两声低哀的□□。 容因这才看清那人的模样。 他身着蓝袍,相貌平平,看年纪不过三十四岁上下,瞧着像是个文士,即便此刻狼狈至极,也依旧不改儒雅气质。 见祁昼明不疾不徐地走过来,他下意识地瑟缩着向后挣扎,却因膝盖骨方才被祁昼明用暗器洞穿而只是徒劳地做着无用功。 可等瞧见祁昼明脸上戏耍猫儿狗儿一般的戏嚯神色时,他胸腔中似乎忽然又涌动起几分不屈的意志,不肯示弱地死死瞪视他:「祁狗,你休要得意,终有一日你的下场会比我惨烈千倍、万倍,你不得好死!」 此言一出,就连只是旁观的容因和碧绡都变了脸色。 以祁昼明之睚眦必报,此人定是活不了了。 只是不知他究竟何处招惹了这煞神,会让他这般亲自当街追杀? 祁昼明冷嗤一声,森然一笑,俯下身来,慢条斯理地道:「傅大人,还真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啊。」 话里的嘲弄刺得那人脸色涨红,可半晌他忽然又冷笑起来:「过奖,不比令尊!」 「不好」,站在容因身后的青年脸色一变。 果不其然,这一句话传到耳中,祁昼明眼底迅速积聚起大片大片化不开的阴云,双目赤红,眸光阴翳 「你找死」,方才那副经验老道的训犬师逗弄笼中恶犬的浑不在意的模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像露出尖利爪牙即将择人而噬的勐虎,愤怒而暴戾。 容因背对他,却依然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 一股莫名的恐慌涌上心头。 「啊……呃」。 一声骨骼碎裂的脆响过后,容因呆滞地看着祁昼明的方向,一双眼瞪到极大,漂亮的眸子里写满惶然与不安。 半晌,她终于醒过神来,难以自控地弓起身剧烈干呕起来。 她还从未目睹过如此血腥残忍的场面。 温热的、鲜红的血从那人身上六个黑黢黢的血洞中喷溅而出,再然后,他便被祁昼明生生拧断了喉咙,悽厉的喊叫只来得及逸出一点便被尽数堵在了喉管,整个人像一只提线木偶,脑袋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姿势歪斜下去。 死不瞑目。 听见这边的动静,祁昼明转过身来,看了容因一眼,忽然邪邪一笑,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察觉他的动作,容因抬起一张泪眼朦胧的脸,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噙满了生理性的泪水,眼尾泛起一层薄薄的嫣红,一副可怜巴巴的柔弱可欺模样。 就是这副模样,让祁昼明骨子里的劣根不受控制地作祟起来,浑身气血疯狂涌动,笑得肆意而疯狂。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他才在她面前站定,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激得容因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涌,却又因忌惮他的存在而努力强忍下来,不敢言语分毫。 他脸侧、脖颈、唇边还沾着滚烫的血,可脸上却挂着笑,衬得他愈发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蜮。 容因想开口,请求他站远一些,可下一瞬,一只温热而又冰凉的大手贴上了她的脸颊。 她瞳孔骤缩。 是他的手。 那只方才还拧断了一人脖子的大手上沾血的地方烫得吓人,像要将她灼烧,可隔着那层粘稠的血液,他的体温冰冷,冷得沁人骨髓。 「你,我……」,容因哆嗦着开口,话里带着哭腔。 她想说她什么也没看见,又想求他将手拿开,甚至还惦记着问他究竟为何要虐杀方才那人。 可脑子里却乱得像一团浆煳,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只干巴巴地挤出这两个字,再没了下文。 祁昼明恍若未闻,他指腹在她白皙的脸颊上轻轻剐蹭了一圈,上头的薄茧让容因情不自禁战慄。 殷红的血涂抹在她如羊脂玉般柔软白嫩的脸颊上,像雪天里的红梅中的那簇蕊,娇嫩又可怜,看得他心底无比畅快,方才那些暴戾的情绪仿佛都在她如此令人愉悦的反应中被涤盪了个干净。 他轻笑,声音低哑,砂纸摩擦般的声响在容因耳边划过,激起她心尖儿一阵颤慄:「夫人,胆子这么小,往后可怎么办吶?」 说完,不等容因回答,他迈步朝她身后走去。 「乔五,处理干净。」 一直静静旁观的青年闻言无奈摇头,颇有些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而后认命地朝那滩令人作呕的血淖旁走去。 才走了几步,他忽然转过身来,对容因道:「夫人,你莫见怪,他……不常这样,就是今日这人非要找死,其实我们大人他平日里脾气还挺好的……」 这番话,乔五明显自己都不大相信,越说越没了底气,最后只得讪讪一笑。 容因却已没有力气再去计较那些,她疲惫地摇了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示意碧绡赶快离开。 碧绡实则也受了极大惊吓,只是因为担心容因,反倒比她更能强撑些。 也正是此时容因才发现,这一整条街不知从何时起除却他们早已空无一人,原先店门大敞的几间铺子眼下门窗紧闭,四下一片令人悚然的死寂。 从巷子里离开时,容因隐约听到巷口转角处的暗影里有几个胆子颇大的在议论。 「又是那煞神,他造这么多杀孽当真不怕来日下地狱吗?」 「就是,这都是这月第几个了?自从有了这煞神,咱邺都一年不得多死上几十上百个朝廷命官?」 「唉,虱子多了不痒,多杀一个和少杀一个对他来说能有什么分别……」 想起祁昼明刚刚疯魔一般的神情和那双血红的眼,容因疲倦地闭上双眼。 不论死的是什么人,又是因何而死,他死前又究竟踩中了祁昼明的哪颗雷,她都不想再管,也无力再管了。 -------------------- 祁狗名副其实,曝光他,谴责他(指指点点jpg.)感谢在2023-03-31 17:22:42~2023-04-04 09:37: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0章 第10章 「哗啦——」,一阵水声过后,乔五将手中的铜盆放到桌上,把提前备好的方巾递到祁昼明手中。 眼下铜盆里的水瞧着十分干净,可实则乔五已经换过六次水了,此刻房中却仍旧隐隐飘散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味。 乔五偷偷觑一眼祁昼明脸上的神色,见他面色如常,除却脸色苍白了些,已与平常无异,才放下心来,调侃道:「大人,您方才那么吓新夫人,也不怕给人家吓跑了?我瞧着您这位新夫人胆子也小得很吶……」 祁昼明闻言,掀开眼皮睨了他一眼,淡声道:「再胡言乱语,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餵狗。」 乔五并未因为这句话而露出惧色,反倒继续喋喋不休:「大人,我说真的,这夫人吶就是得宠着、护着的,可不禁您这么吓……」 「滚」,祁昼明忽然侧过身,一脚踹向他,暂时止住了他的聒噪。 这一脚虽已刻意收了力道,可仍旧踹得乔五龇牙咧嘴。 即便如此,乔五嘴上依旧不肯吃亏,才消停了片刻便又一边揉着方才被踹的部位一边埋怨起来:「大人,您要踹也不能踹我屁股啊,这要是叫人知道了那多丢人?我以后还怎么娶媳妇儿,本来想跟您一样讨着个这么漂亮的媳妇儿就已经很难了……」 话没说完,见祁昼明又抬脚,他连忙见好就收,端起铜盆便熘了出去,蹿得比耗子还快。 房门阖上的一瞬间,乔五忽然迴转过身。 他看着眼前雕刻着繁复花纹的门板,像透过这扇门看见了里面的情形,眼底的忧虑像化不开的阴云。 方才他如此费力地在大人面前卖弄口舌,也不过是想让他能忘记今日的情形一时半刻而已,即便他知道效用可能只是微乎其微。 今日的事谁都不曾想到,怪只怪那姓傅的太过不知死活,竟敢说出那样的诛心之言。 今日这个已不知是他们寻到的第几个人了,当年的卷宗却至今都没能找到。若再这么继续查下去,被人察觉端倪是迟早的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想来大人也早已是心急如焚,否则今日问话时便不可能让那姓傅的钻了空子,险些逃脱。 大人心里,应是十分不好受吧。 * 乔五走后,整个房间忽然变得死寂。 祁昼明闭目静坐在罗汉床上,坐了许久,安静得仿若一面塑像。 外面的日光穿过户牖洒在他袍角的金丝暗纹上,一直蔓延至他如墨的鬓髮,铺出一团带着暖意的金色光斑,却又如此恰好地被那些墨发遮挡,折射成半边幽深的暗影。他的侧脸隐藏在那阴影里,苍白如同鬼魅。 半明半暗,形成一种奇异的俊美。 可从闭上眼的那一瞬开始,祁昼明眼前便不是空荡荡的一团漆黑,而是一道道血红色的暗影,像阴魂不散的鬼火,将他围困其中。 他却仿佛早已经习惯与它们共生共存,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就这么枯坐了近乎半日,直到天色彻底暗下去,室内的光线被尽数吞没,与屋外几乎融为一体,他才于伸手不见五指的混沌之中睁开眼。 那一瞬间,他眼底涌动着难以说清的情绪,神色复杂。 半晌,他忽然抬起左手,一副仔细端详的模样,而后拇指与食指的指腹轻轻摩挲,像是在感受些什么。 沉默片刻,他突然低低地笑起来。 有意思。 这么多年,他头一次杀完人后闭上眼却能见到些不一样的东西。 比如那张哭起来梨花带雨、格外能惹人怜惜的脸,再比如那双满是哀求的极为漂亮的眼睛。 可真是……会哭啊。 几绺墨发垂落,将他微勾的唇角隐没在背后,那张脸上隐隐流露出掩盖不住的邪气。 * 容因回到祁府时,意外地在门口见到了祁承懿的身影。 可今日所见实在太过骇人,她已筋疲力尽,甚至胃里还隐隐作痛,实在腾不出半点儿精力去应付这个小不点儿。 她示意碧绡直接回东院,但刚迈出两步,身后便传来一声奶声奶气的叫喊。 「喂,你站住!」 容因蹙起眉,强忍下不适转过身去看他,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你……」,祁承懿对着容因端详了一瞬,忽然又迟疑起来。 片刻后,他轻嘆一口气:「算了,你走吧。」 先生教过,不能趁人之危。 就她这副风一吹就倒的模样,他才懒得在这个时候找她的麻烦,没意思。 容因走远后,祁承懿却忽然又想起些什么,走到方才她站定的地方,有些懊恼地小声咕哝起来:「那些糖……还没来得及问呢……」 晚膳端上来时,容因一眼瞧见其中一道色泽红润的樱桃肉。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突然涌上鼻端,她一阵作呕,眼眶中顷刻间蓄满了水雾。 可她今日只晌午时吃了几颗糖炒栗子,眼下腹内空空,根本吐不出任何东西,只是平白虚耗了力气。 瞧她这副模样,碧绡险些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将容因扶到床榻上安顿好,她转身便向外走,准备去寻郎中。 一只柔软的小手却在这时搭上了她的衣袖。 容因轻扯了扯她的衣袖,语气轻柔,嗓音却干哑得不成样子:「别去,我没事的,无需请郎中。」 「可您本就身子弱,这段日子接二连三地折腾,如今又什么东西都吃不下了,这可怎么行?」 碧绡说着,忍不住红了眼眶。 短短十日不到的功夫,她整个人就瘦了一圈,原本就纤细的腰肢如今更是不盈一握。 今晨服侍她穿衣时,碧绡还心里暗暗想着这几日定要想法子好好给她补补身子,却不想出去一趟又遇着这种事。 一时间,算上先前对祁承懿的那一份,碧绡在心底里连同祁昼明一併埋怨上了。 「碧绡,你听我的。我自个儿躺躺便好,你若真不放心,便替我煮些梨汤润润喉咙吧。」 容因无力地摆摆手。 这郎中不能请。 她们今日撞见祁昼明杀人办案,连个中细节都耳闻目睹,本就不妥。 若是回府后再如此大张旗鼓地请郎中,即便不被怀疑有泄露机密之嫌,亦难免惹他不快。 碧绡咬了咬牙,见她打定了注意,颇为不甘地转身离去。 这一夜,容因睡得极不踏实,反反覆覆地梦魇,梦里的画面与白日里极其相似,可又有所不同。 不知为何,梦里的祁昼明,并非如今威风八面、恶名在外的祁司殿,只不过是一个七八岁年纪、瘦小得可怜的孩童。 那是一个瓢泼的雨夜,在梦里,那个男孩就像今日那样,手中握着一把尖利的匕首,将它死死地插进了一个男人的胸膛,再利落地拔出。 鲜血飞溅,弄得他满脸血污,又被雨水沖刷而下,一直流到他脚边,变成一小股浅红色的「溪流」,他却浑然不觉。 每当容因惊骇地想要尖叫出声时,他便会似有所感一般,倏然抬眸,露出一双漆黑得几乎发亮的眼睛,直直看向她。 再然后,乖巧地笑起来,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那种诡异的反差,恐怖而阴森,让人遍体生寒。 -------------------- 第11章 第11章 自那日回府之后,容因一连三五日都吃不下去什么东西,只能靠豆腐、冬瓜一类清淡无味的东西勉强果腹,整个人迅速地消瘦下去,像是大病一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祁承懿再见她时,险些吓了一跳。 今日先生家中有事,他便自然而然地休了假。 吃过早膳后,摸了一把袖中揣着的松子糖,祁承懿心里有了主意。 托容因的福,这几日他便一直没断过糖,乌梅糖、芝麻糖、松子糖……日日不重样,时时刻刻都不忘揣一些在身上。 可即便如此,也没能让祁承懿忘记初衷,锲而不捨地打算继续给容因添堵。 他迈着两条小短腿走进来时,容因正靠在美人榻上,没精打采地半阖着眼。 这几日她夜里已不再频繁地做噩梦,只是仍比不上从前一夜睡到天亮,加上不思饮食,每日都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容因睁开眼瞧见祁承懿时,不由一怔。 方才碧绡才收拾了碗筷出去,今早她仍用的不多,只喝了一小碗面片汤。 故而听见脚步声时,她还以为是碧绡回来了,只是那脚步声似乎比碧绡的轻了些,她才听出不对。 容因从没想过祁承懿会主动来东院找自己。 「你来寻我的?」她笑笑,从塌上坐起来,身上盖着的薄毯随之滑落在膝上,惹得她瑟缩了一下,脸上的笑意不由减了两分。 不知是原主身体本就不好,还是她穿来后接二连三遭罪的缘故,她总觉得自己比从前更怕冷些。 祁承懿冷哼一声,却并未否认。 他又仔细看了眼容因的模样,撇了撇嘴,一脸嫌弃:「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真没用!」 容因脸上的笑容一僵。 若不是知道这小屁孩一直都像这样别扭又嘴欠,说这些话纯粹是出于关心,她真想给他两脚。 「还有,你那日买的那些糖,一点儿都不好吃。」 只是他并不擅长撒谎。 容因一眼便瞧出了他的口不对心。只因他说这话时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了一边,不敢与她对视,左手还下意识悄悄往身后藏了藏,显然是心虚。 容因想,若她没猜错,他左手的衣袖中此刻大约正揣着她送的糖。 于是她笑而不语,只一双弯月般盈盈的眼眸含笑看他。 对着这双眼睛,祁承懿觉得脸颊突然滚烫起来,像被一小簇火苗灼烧着。 他羞恼至极,却仍旧故意摆出一副兇巴巴的模样呵斥道:「你,你不许笑!」 「好」,容因配合地板起脸,将嘴角压下,眼中的笑意却一时半会难以收住。 「你!」祁承懿一哽,急得眼眶都有些发红。 见他如此,容因连忙解释:「你莫恼,我并非嘲笑你的意思。」 她认真地看着他的双眼:「我已经好几日都不曾像今日这般开心过了,我心里是十分感谢你的。」 祁承懿抿了抿唇,有些犹疑:「你说的,都是真的?」 「自然」,容因点了点头,眼神真诚。 然后便见他糯米糰子般软乎乎的小脸上,嘴角悄悄地翘了起来。 容因想了想,忽然笑道:「你方才说那些糖不好吃,那便不能算我做到了之前答应你的事,你觉得不满也在情理之中。既如此,你能否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亲手给你做样比糖更好吃的东西,如何?」 她如此通情达理,反让祁承懿不好意思起来。 听容因说出「你觉得不满」这几个字时,他嘴唇嗫嚅了一下,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他想要反驳她,可倘若说出来,她必然会得意不说,他也无异于自打嘴巴。 祁承懿闻言思索起来。 片刻后,他故意摆出一副不情不愿的表情:「那好吧,那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不等容因说话,他又道:「但你现在别做,再过几日。我昨日吃你买来的那糖腻得嘴里现在还尝不出什么味道呢,你现在做了也是白费功夫。」 话里满是嫌弃,可容因毋需深想,便瞬间瞭然—— 他是想让她先多养几日身体。 明明是好意,但却偏偏要拐弯抹角地以这样的口吻说出。这性格当真是别扭至极。 但仔细想想,她完全能理解这孩子的心情。 在他心里,对继母示好、表露出关心,大约意味着对亡母的一种亵渎与背叛。 所以与其说这孩子是在跟她较劲,不如说是在跟自己较劲。 但这些,靠旁人来开解是无用的,只能等他自己慢慢想清楚。 好在如今他虽依旧不愿与她亲近,但至少不再排斥与她交流,也不再像起初那般那么明显的敌视她,原主给他留下的印象似乎也正在慢慢淡去。 这些改变都足以说明,这些日子她做的努力并没有白费。 所以即便过程艰难了些,但她愿意继续像这样努力下去,只要能彻底打消祁承懿对原主的怨念就好。 毕竟她没有一刻忘记,书中原主的下场。 * 祁承懿那日说「再过几日」,便一连等了七八日,当真给足了容因时间。 期间他又来瞧过容因一次,美其名曰「来瞧一眼她是不是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废物模样」。 祁承懿性子别扭,脸皮又薄,说来「瞧一眼」便真的只是瞧了一眼,就连容因命碧绡给他们上的那些酥点都没尝便离开了。 刚走出容因的院子,青松便一脸好奇地问:「懿哥儿,你如今不讨厌她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祁承懿脚步一顿,脸上神情一空。待他反应过来,立马十分激烈地反驳起来:「胡说,我不过是来看她笑话!整个府中,我最厌烦的就是她!」 「哦」,青松敷衍地点点头。 答应得如此快,摆明是不信。 见他这副模样,祁承懿才想解释,却忽然又住了口。 「罢了,越描越黑,信不信由你!」说罢,他气哼哼地瞪了青松一眼,而后衣袖一甩,率先负气而去,那一套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的动作,活像是得了哪位上了年纪的老儒生的真传。 若是容因此刻在这里,瞧见他这副模样,定然又要笑上好一阵子。 看着祁承懿已经逐渐消失成小小一团的背影,青松颇为老成地长嘆一口气。 他就知道,这小子看着聪明,但其实笨死了,只要有人愿意稍微对他好一点,他就会忍不住靠上去的。 倘若要谈对祁承懿的了解,怕是连宋嬷嬷都比不上青松。 祁承懿早慧,因此在心理上也比同龄的孩子更早独立。打从他记事起,对宋嬷嬷虽信任爱重,但已不再像幼时那般无话不说,早早就懂得了掩藏心事。 相比起来,倒是在整日与他形影不离又年纪相仿的青松面前,他会吐露得更多些。 而青松三岁时跟随父母来到祁府。 后来随着祁承懿年纪渐长,祁太夫人不管府中事务,府上又无主母,故而宋嬷嬷在府中要管的杂事日渐多起来。 如此一来,反倒成了他与祁承懿两个孩子相依相伴。 因此即便知道他与母亲都是从江家出来的人,他对江家也并无感情。 他的立场,唯祁承懿而已。 祁承懿愿意接纳谁,他便会接纳谁。 他比任何人都更知道祁承懿对「母亲」的期盼。 如今新夫人终于「痛改前非」,开始打心眼儿里对懿哥儿好,他乐见其成,甚至比任何人都更为祁承懿感到开心。 虽然不太明白究竟是因为什么,但青松已经能够模煳地感觉到,虽然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对懿哥儿疼爱有加,虽然母亲对懿哥儿甚至比对他和妹妹青芜都还要上心,但于懿哥儿而言却始终是不一样的。在他心里,好像始终都有一处无法填补的空缺。 若是青松年纪再大一些,或许他就能明白。 祁承懿需要的,是来自一个与母亲年纪相仿的女性长辈全心全意的爱和陪伴。 但府里的婢僕不行,因为她们与他天然就有一道不可跨越的膈膜,这膈膜决定了他们对祁承懿,尊敬、忠诚甚至是畏惧,都永远大于疼爱。 而宋嬷嬷之所以不行,是因为祁承懿心里清楚的知道,即便她对他再好,她也是青松和青芜的母亲,不是他的。 -------------------- 第12章 第12章 今日到东院时,祁承懿终于如愿以偿地见到了一个不再像前几日那般病恹恹的容因。 容因将自己短时间内能够迅速恢復归功于自己心态强大,很会自我疗愈。 但在碧绡看来,「这全靠神仙保佑」。 只因凑巧得很,三日前崔家恰好命人送来一道平安符。 送东西的那人说,崔老夫人前一日曾带家中女眷去城东上方寺祈福,老夫人心心念念容因这个孙女在祁家过得如何,便也特意替她求了一道,嘱咐人送来。 听说还是特意请方丈念诵过的。 这符是否真如碧绡所说的那般管用容因不清楚。 但碧绡确实在那东西送来的当夜,就将其放在了容因的枕下。除此之外,她还特意在房里燃了安神的「木樨香」,又在帐子四周撒了百合香粉。 而容因从那晚开始,也确实未再惊梦。 容因起初还试图跟碧绡解释清楚这世上并无神明,区区一张符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 但后来却又作罢,放任碧绡天天在房里焚香祷告,弄出一屋子「香火气」。 皆因她忽然想到,应当也没有什么事是比她出现在这本书里更玄妙离奇的了。 祁承懿到时,容因正指挥着三两个婢僕往东院那间空置已久的小厨房搬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像是要重新布置起来。 原本祁昼明独自住在东院时,因他并不日日归家,经常一连三五日都不见人影,故而就连东院的一众婢僕都歇软了骨头,更遑论这间小厨房。 此处俨然就是个摆设,里头的灶台连灰都落了近一指厚。 如今容因想要重新用起来,必然要重新拾掇一番。 「他们往里头搬的这些都是什么?」祁承懿指着其中一个僕妇手中铁杵状的器具,好奇发问。 容因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这是用来打发蛋液的,我要给你做的那样吃食,就能用着它。」 实则就是容因按记忆画出简易图纸后,命府上的人出去找工匠做出来的一个手动打蛋器。 虽然依旧费力,但却已经比用两根筷子要好太多。 祁承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盯着仔细看了两眼,似乎十分感兴趣,直至那僕妇走远,才依依不捨地转过头来。 容因笑:「你若是好奇,一会儿我告知你如何用,你亲自试试,如何?」 祁承懿回过神,表情透出些许不自然。 他冷哼一声,却并未回绝。 容因便知道,他这是答应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 如今才开春,倒春寒依旧厉害,身上穿着厚重的袄子不方便,也无法用襻膊。 即便容因换了件窄袖短袄,可依旧觉得有些束手束脚。 她下意识想将袖子挽起,可才露出一小截细白的皓腕,便被碧绡和身后的糯米糰子一齐拦住。 「夫人,这可不行,您快将袖口挽上去,仔细冻着!」说着,她上前一步按住了容因那只「作怪」的手,而后动作轻柔地将那只袖口又放下来,甚至仔细地抚平了褶皱。 相比碧绡的温柔,祁承懿说出的话要不客气许多。 小傢伙肃着一张小脸,皱着眉,冷哼一声:「切,才刚好一点儿就得意忘形,怪不得你成天病歪歪的,活该!」 容因闻言,当即深吸一口气。 不生气不生气,不能和小屁孩一般见识。 容因从前做兼职时在蛋糕店待过一阵子,虽然只是帮店长打打下手,但她观察得仔细,又好学,所以多少也学到了一点东西。 先前思来想去,她决定做些冰皮月饼。 之所以选这个,她是有私心的。 她所知道的糕点,除却后世用烤箱这样的工具才能做出来的那些,其余这个时代的工艺水平已经能够满足制作要求糕点,她做出来恐怕还不如外头铺子做的更好些,定然无法出彩。 可她想要凭此刷好感度的对象不单单是祁承懿,还有祁太夫人。 所以需得既不每日都能见到,又不能太过甜腻,还得软糯好嚼、不费牙口。 前几日她从碧绡口中她得知这里亦有冰皮月饼,时人唿之为「汕头」。 但如今能够做出的冰皮因只是用单一的熟江米粉制成,所以不像后世的那样软糯有弹性,大多放置几个时辰就会开裂,影响美观。 一般讲究些的糕点铺子都不太乐意售卖,也只有那些走街串巷挑着担子的小贩才会时不时出来叫卖。 如此一来,她无需做得有多么别出心裁,只要外形足够漂亮,味道也不错,便足够了。 馅料容因准备了五种,红豆沙、凤梨、芋茸、山楂和抹茶。 山楂、红豆健脾益胃,凤梨止渴解烦,芋茸有助消化和提高免疫力,抹茶去腻,皆长幼皆宜。 用来做抹茶的是这几日南边送来的头採茶。容因昨日提前命人将其碾成了茶粉,既可做馅料,又可给冰皮着色。 芋茸即芋泥,是容因寻了府里一个手巧的厨娘帮忙做的,她原本就是闽东人,做起家乡的甜点最是拿手。 调匀面煳、打发牛乳和鸡蛋、上锅蒸面、和馅、填馅,这些事看起来都不难,但实则做起来繁杂而琐碎。即便有厨娘和几个小丫头一起帮忙,也足足忙了半日。 这么长的时间,除却中间容因教祁承懿如何打发蛋液的那一会儿,其余时间他竟就一直和青松一起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看着,甚至还看得很是专注。 容因不由惊异于这两个孩子的耐性。 末了收尾时,还剩一点馅料和冰皮,容因停了手,转过身问:「你可想试一试?」 白嫩嫩一个的小糰子抬眸看向她,抿了抿唇,有些迟疑。 但眼神却一直粘在案板上,分明跃跃欲试。 容因莞尔,十分配合地给他递下台阶:「这些做完啊,回头我会命人给你曾祖母和你父亲也送去一些,你难道不想亲自做一些送给他们,聊表孝心?」 果然,祁承懿眼神一亮。 但转而又轻咳一声,故作淡定地道:「你这话倒有几分道理,既是要献给曾祖母和父亲的,那我自然要尽一份心力。」 容因原本只是看他一直眼巴巴地站在一旁,兴味十足,才想着专门留出几个剂子和一点馅料留给他,权作玩闹用。 但没想到这孩子的悟性实在是高。 除却头两个做得有些不成样子之外,剩下几个一个比一个漂亮,最后几乎与她所做的那些混在一起都瞧不出什么分别了。 祁承懿做事时认真得不像个四五岁的孩童,神色认真而沉静。 他似乎打从一开始就并非出于玩闹的目的才想要尝试,而更像是眼见耳闻之后,想要验证自己习得的成果如一般。 拿起木范轻轻将最后一个也印上花纹,奶糰子小小地唿出一口气。 随着他的动作,他嘴巴微微嘟起,脸颊上那两团绵软的婴儿肥鼓出一点圆润的弧度。 看起来好好捏。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而容因也确实这么做了。 动作之快,连她自己都未能反应过来。 奶糰子原本干净白嫩的小脸上多了两道指印,还是面粉煳成的。 「你!」祁承懿惊怒地抬起眼。 奶糰子变成了粉面团子。 见他一脸滑稽的模样,容因忽然玩心大起,伸手往墙边的面缸里拍了一把便仗着身高优势往他软乎乎的小脸上抹去。 于是乎,场面自此一度极其混乱,不知何时就演变成出了一场热闹非凡的面粉大战。 祁昼明回来时瞧见的就是这副情形。 这些日子手头事多,他已多日不曾回过东院,此番回来本也只是打算取样东西便走。 可谁知才一只脚踏进院子,便听见一阵喧嚷的嬉笑声。 他曾去过菜市口,此刻这院子里热闹的程度比起那儿简直也不遑多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祁昼明当下便皱起眉,面露不悦。 往常他多日不回东院,回来时也不见院子里的婢僕如此放肆。 今日一反常态,所为何事? 乔五却一脸兴奋,眼珠儿「骨碌」一转,他抬起手用手肘碰了碰祁昼明:「大人,你说夫人这里究竟是什么热闹?哎,你能不能帮我说说,叫她们也带我一起?」 他话落,祁昼明才忽然想起,住在这院子里的人,如今除了他,还有容因。 她究竟在搞什么明堂? 随着祁昼明走到小厨房门口的那一瞬,乔五恨不能给自己两耳刮子。 让你看热闹, 看个球的鬼热闹。 里头的场面确实十分好笑,可他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只因他身边这位,眼下恐怕想将这儿连房带顶一併拆了。 同这根冰柱子站在一处,乔五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四处透风。 其实也不怪大人恼怒。 他还从没见小公子如此埋汰过,他身上那件衣裳,眼下只能从袍角的那一点竹青来辨认它本来的颜色,小脸上煳得连眉眼都瞧不见了,活像是年节时街上卖的面人儿。 至于夫人—— 他一打眼还真不能从那一堆个个脸上都弄得白花花一片的姑娘里瞧出究竟哪个是夫人。 最后还是靠头上的钗环分辨出来的。 容因正瞄准了目标,准备将手上的那把面粉撒出去时,忽然觉出一丝不对—— 周围似乎一下子安静了。 恰在此时,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袖。 是碧绡,正一脸急切地对她使眼色。 她下意识迴转过身,正对上祁昼明阴翳的目光。 完了。 脑子里闪过这两个字。 容因心头一慌,手上一抖,握在掌心里的那抔面粉扑簌簌撒了一地。 她怯怯地移开眼,垂下眸,像被勐虎盯上的兔子。 「怎么回事?」 他问,语气淡漠,话里听不出情绪。 可容因却本能地察觉到其中的危险。 她抿了抿唇,鼓足勇气张口,试图编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却发现她方才撒出去的那些面粉像是都掉到了脑子里,煳了个彻底,让她一句辩解的话都想不出来。 瞧见容因这副因惊吓而显得过于呆滞的可怜模样,祁昼明反倒险些被她气笑。 此前他还一度觉得她时而聪慧,时而犯蠢,叫人捉摸不透。 可此刻,他纠正了先前的念头。 她确实是蠢,还蠢得—— 独树一帜。 那点时不时显露出来的微不足道的小聪慧,恐怕皆因她这副老鼠胆子实在小得可怜。 可即便是胆子小得可怜,她却还总能犯到他眼皮子底下,干出些让不知情的人误以为她胆大包天的事来,不是蠢是什么? 能蠢到这个地步,他几乎都要忍不住对她「刮目相看」了。 -------------------- 祁昼明:还真是蠢得独树一帜。 容因:你再说一遍?!小心我跳起来打你膝盖!感谢在2023-04-06 10:45:58~2023-04-09 20:55: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3章 第13章 本就狭小的小厨房,在祁昼明踏进来的那一刻,显得越发逼仄。 他没有上前,只是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形将光线遮挡得严严实实。 屋内暗了下来。 那一瞬间,容因觉得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难以唿吸。 碧绡察觉出她的异样,联想起容因这几日的梦魇,连忙悄悄向她身边挪动了两步,握住了她的手。 果不其然,容因的手冷得像才在冰水里浸过。 她一时间心急如焚。 她不如夫人反应激烈,皆因那日并非她第一次瞧见杀人的场面。 在被卖入崔府之前,她曾见过街头的乞儿被喝得醉醺醺的纨绔子弟当成泄愤工具,活活打死;后来在崔府,她也曾亲眼瞧见过府中打杀犯错的家奴。 第一次撞见时,她也像夫人这般整宿整宿的睡不着。 可夫人不一样,她是娇养在深宅大院里的姑娘。虽然是庶女,但却是老太太的心尖儿肉,是从来不容许旁人冒犯丁点儿的主,连家里年节杀鸡都不曾见过,又何曾见过杀人这种血腥的场面? 她心里不可能不对大人心生畏惧。 若是此番再让她受到惊吓,又不知几时才能好,她的身体经不住这么接二连三的折腾了。 正当碧绡打算硬着头皮不管不顾地向祁昼明求情时,却听他沉声说:「都出去。」 他说这话时,眼神正盯着容因和祁承懿一大一小。 厨娘和其余几个小丫头立刻会意,一时间都悄然松了口气,如蒙大赦,赶忙向外走去。 唯独碧绡却像脚上生了根一般,一步都未曾挪动。 祁昼明看她一眼,唇角勾起讥诮地弧度:「怎么,你杵在这里不走,是怕我把她吃了不成?」 碧绡要说出口的话顿时哽在了喉咙里。 「婢子不敢,只是……」 正当碧绡拼命地在脑子里搜刮能够不那么触怒祁昼明的词句时,容因却忽然开口。 「碧绡,你出去吧,大人不会对我如何的」。 说完,她竟还求证般地看向祁昼明的方向,白嫩的小脸上挂着乖巧又讨好的笑:「您说是吧,大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祁昼明闻言却并未答话,幽黑的眸子在容因的脸与她垂在身侧的手之间逡巡。 有意思。 说她蠢,她还真就一蠢到底。 分明连与他对视都不敢,藏在袖中的手也还在微微发抖,却偏要逞强,甚至还不忘去安抚旁人。 只是有一点他想不明白—— 她就怕他怕到这种地步么? 他不就是上次一时失控当着她的面儿杀了个人,又与她多说了几句话么? 她何至于怕到连看他一眼都不敢。 * 碧绡最终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这间狭小的房间里,随着她的立刻,一眨眼便只剩下容因和他们父子。 容因心底越发不安。 她下意识朝身后退了一小步,想拉开与祁昼明之间的距离。 可仅这一步,后腰便勐然撞上了什么东西上,索性她动作幅度不大,可即便如此,也依旧疼得她秀眉紧紧蹙在了一起。 是灶台。 她已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见她如此,祁昼明反倒起了戏弄她的心思,长腿一迈,朝容因站定的地方迈出两步。 于是她方才的那点小动作,便彻底成了徒劳。 容因脸上勉强挤出笑意再也无法维持下去。 她瑟缩地低下头,恨自己不能像鸵鸟那样将头埋进沙子。 她的胆量其实并没有这么小。 只是那天亲眼目睹他杀人的场面实在太过震撼,一直盘旋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 就像此刻,他不过是就这么站在她面前,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与他对视了一瞬,她就已经想起了那天他杀过人后,转身狞笑着向她走来时,那双赤红的双目和冰冷残忍的目光。 她的长睫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像轻盈又脆弱的蝴蝶。 仿佛只要用指腹轻轻一碾,蝴蝶便会死去,血雾里便会盛开出艷红的花朵。 祁昼明就这么静静地看了她半晌,那双漆黑的瞳仁里似乎含着许多种复杂的情绪,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忽然,他抬起那只骨节分明、仿佛蕴藏着深不可测的力量的手,伸出长指,从虚空中某一点开始,沿着她侧脸柔美的弧度,漫不经心地缓慢滑动起来。 容因起初不解其意。直至那根细长的手指停留在她眼角边缘,她才突然惊觉—— 原来他竟是在用手指描摹她的轮廓。 不等她理清心底纷繁的情绪,他略显冰凉的指腹便轻轻抚上了她鸦青色的长睫。 那种冰冷,让容因陷入片刻的怔忡。 可也仅仅是一瞬,等回过神来,她嵴背悚然一凉,下意识便偏过头,躲开了去。 做完这个动作,容因却又陡然生出一丝后悔。 她很怕这么明显的牴触会惹他不悦。 偷偷抬眸觑了他一眼,容因意外地发现他正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指出神。 看着方才触碰过她的那根手指,祁昼明眼底罕见地流露出一丝类似于困惑的情绪。 他放下手,抬眸看向容因。 「你很怕我。」 并非疑问,而是笃定。 容因一怔。 她没想到他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大人……大人威名在外,任何人在您面前都会心生敬畏。」容因小心地斟酌着词句,嗓音都因为紧张而隐约有些发颤。 「是么?」 祁昼明嗤笑一声过后,声音骤然冷了下来,「既如此,那你为何又敢带着他一起在这里胡闹?」 容因心尖儿一颤:「我……大人恕罪,是我言行无状,还带坏了懿哥儿,请大人责罚。」 眼下无论什么理由都不足以解释她们方才为何那般肆意的玩闹,倒不如主动认错,兴许罚得还轻些。 她话音刚落,方才一直垂头丧气地站在一旁的祁承懿却忽然开口:「父亲,您若要罚,那便不能只责罚她一人,须得公允才是。我也参与了此事,请父亲一併责罚。」 他说这话时,两只肉乎乎的小手还紧紧攥着衣襟下缘的衣摆,显然已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 即便知道依这孩子的性格,说出这种话一点儿都不足为奇,容因还是鼻头一酸,心口发胀起来。 祁昼明斜睨他一眼:「放心,少不了你的。」 * 容因万万没想到,她此生除了军训,还会因为第二种原因扎马步。 她天生就没有什么运动细胞,不喜欢锻鍊,不用做兼职的时候就只想龟缩在她的小窝里看看小说、刷刷剧。 高中、大学的每一次入学军训和大学时每年一次的体测于她而言都像是一次歷劫。 来了这里后,她原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彻底摆脱那些累死人的反人类行为了。 毕竟那些大户人家的姑娘们,哪个不是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抛开这条规矩本身的不合理性不谈,这简直就是她梦想中的生活方式。 容因低头看一眼自己瘦弱的小胳膊小腿,觉得腿更酸了。 祁昼明那个奇葩,给她和祁承懿的惩罚竟然是让他们二人每日卯时便爬起来扎上半个时辰的马步,且要练足整整一月,除非颳风下雨,否则一日都不许停歇。 天知道,受罚的第二日早晨从床塌上爬起来后,她两条腿抖如筛糠,连站都站不稳。 一想到当日还要继续像前日那般站上半个时辰,她恨不能直接冲到祁昼明面前对着他破口大骂一通,求一个痛快得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今日已是第四日。 可即便如此,于她而言也依旧十分煎熬。 容因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地上双耳三足玉炉内竖立的那根香菸,看它一点一点地燃至最后一寸。 直至「啪嗒」一声,最后一截燃尽后的香灰掉落下来,容因立刻站直了身子。 「快,碧绡,快来扶我一把。」容因急切地朝碧绡招了招手。 没办法,都已经惨到这个地步了,她实在不想再摔个鼻青脸肿。 将容因扶到美人榻上后,碧绡手拿一个精緻小巧的木槌,坐到了一旁低矮的脚踏上,开始替她轻敲起两条腿。 这几日每每感受到腿上虫鸟啮食般的酸痛时,容因便由衷地对那个小奶糰子生出一股敬意。 不愧是书里十年寒窗苦读,干倒一众才子的男主。 当真是毅力惊人。 她每日站完这半个时辰,回来后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酸疼的,累得像条狗。 可那个她一开始甚至觉得根本撑不住这半个时辰的小屁孩,不仅每日都坚持了下来,竟还能像往常一般日日听先生授课。 果然是大变态生出的小变态。 碧绡忽然仰起头,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弧度柔美的下颌。 「对了,夫人,今早云溪姑娘来回话说,前日咱们送去的那些月团,很合太夫人的胃口。若您得闲,她回头来向您请教一番,日后便不必时常麻烦您亲自动手。太夫人还说,叫您闲来无事,便多去陪她说说话,做个伴。」 「当真?」 容因脸上露出笑意。 这倒是意外之喜。 她原本只是想在祁太夫人面前表露几分「孝心」,即便她一口都不尝也没什么,只要让她知道自己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 可没想到,祁太夫人竟叫她「多去陪她说说话」。 这府中人都清楚,太夫人喜静,不喜旁人叨扰,从不露面,亦从不见客。 容因先前怕弄巧成拙,惹她厌烦,甚至并未去荣禧堂,只是命人送到了秋嬷嬷手中。 如今却说愿意叫她过去,这已然算得上是青眼相待了。 实则她也曾命人送去前院一份给祁昼明,只是他大约会看也不看一眼便命人丢掉吧。 -------------------- 每日一问:今天老铁树开花了吗? 第14章 第14章 送去给祁昼明的那碟冰皮月饼当晚确实如容因所料想的那样,受了冷待。 东西递到祁昼明面前时,已是他用过晚膳之后。 看着眼前白瓷碟里盛放着的各色印着各种吉祥图案的圆胖可爱的月团,祁昼明随手捡起一个。 太过绵软。 他不喜。才要扔回去,却听下人禀明说,这东西「是夫人命人送来的」。 他遂又将其拿在手中仔细端详了片刻,而后轻「啧」一声。 她今日将小厨房弄得乌烟瘴气,就是为了这么个丑东西? 他将那枚月团又放回碟中,掏出帕子揩了揩指间方才沾染上的粉末,道:「端下去吧。」 * 后来容因才知道,前几日她在街上撞见祁昼明追杀的那人,名唤傅榕,是京中一名从五品官员。 那日他死于祁昼明手中后,殿中抽丝剥茧又细细查了几日。最后将他涉案的罪证及卷宗釐清,于昨日呈递了上去。 祁昼明也因此难得有了些许空闲。 于是他第二日一早没出府,去了一趟荣禧堂。 祁昼明到时,祁太夫人正命云溪为她念佛经。 她上了年纪,眼力便不如从前,经卷上的那些蝇头小字,她已是看不清了。 若想读些新的,便只能用这种方式。 祁昼明走到云溪面前,自然地伸出手:「我来。」 云溪才要将经卷递到他手中,却听祁太夫人笑着道:「不必了,今日就到这儿吧。你平日里忙得很,好不容易来我这儿一趟,就是为了来给我念佛经来了?」 她说完,云溪欠了欠身,识趣地拿着那捲经捲去外间书架上放好,又转身出去泡茶。 祁太夫人朝祁昼明招了招手:「来,仲熙,过来坐。」 祁昼明依言坐到她身侧:「祖母,这几日胃口可还好?」 他去西南办差时,经手之事都是机要。即便是家中亦联繫不上他,回府后他才听说祖母大病了一场。 从年前冬日里开始,祁太夫人的胃口便一直不好,食慾减退的厉害。 郎中来瞧过几趟,也瞧不出什么,只说是上了年纪的缘故。 方子也开了不少,可喝了之后人嘴里没味道,便更吃不下东西。 一日三餐是人之根本,能吃能喝寿数才能长久。 祁昼明为此忧心已久,每次来荣禧堂最先问的便是这句。 祁太夫人笑起来,抬起手往桌上一指:「喏,你瞧。我方才还说呢,好久没吃着这么合口的点心了,我那孙媳妇可真是能干。」 祁昼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怔。 桌上那个莲花碟里盛着的,正是昨日容因做的那些看起来乱七八糟的东西。 「大人您不知道,太夫人今早啊,就跟个孩子似的。分明已经吃过一个了,我叫云溪端走,她竟还不肯,非要再拿一个。幸好叫奴婢拦住了」,秋嬷嬷一边打趣着,掀了帘子从外头进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她走到祁太夫人身边站定,看向祁昼明,笑着说:「昨日夫人命人送来时还特意叫人叮嘱过呢,这月团是用江米粉做成的,不好克化,可不能多吃,想是一早便猜着咱们这老太太会耍赖了。」 「你这老泼皮!」祁太夫人闻言,转头嗔她一眼,眼中却全是笑意。 二人正说笑,祁昼明却忽然开口:「祖母,可否也给孙儿尝一个?」 祁太夫人一愣:「孙媳妇没给你那儿也送些么?」 「唔」,祁昼明鲜少感觉到什么是尴尬。 他摸了摸鼻尖,道「送了,就是没您这儿的多。这不是一时没忍住……」 这话倒不都是他信口胡诌。 容因送去祁昼明那里的,确实没送来祁老夫人这儿的多,起码那碟子里至少有两种色的月团是他那儿没有的。 祁太夫人和秋嬷嬷闻言对视一眼,俱是会心一笑。 秋嬷嬷道:「我方才还说呢,怎么今日您不帮着奴婢一道数落老太太了,原来是大人您自己也没少贪嘴。」 「那就给你尝一个吧」,祁太夫人努努嘴,示意他自己去拿。 祁昼明才抬起手,她却忽然又将他唤住:「哎,我可告诉你,可就只许拿一个啊。多了不许!」 当晚祁大人从外头一回府,小厮连忙将温热的茶水送到他面前。 才转身要走,忽听见身后传来骨节轻叩桌面发出的声响。 而后一道清冷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昨夜那碟点心呢?呈上来。」 * 先是在祁太夫人那儿刷了一波好感,又满足了祁承懿的要求,甚至还因为与他一同被祁昼明那傢伙罚了一个月扎马步而建立起了一点同甘共苦的「战友情」。 容因心里正美滋滋地准备好好享受几天安逸的日子,却没想到接着就遇到了一个「飞来横祸」。 入夜后,碧绡才替容因卸了钗环,准备回去歇了,忽听见外头那扇格子门发出声响。 随后,是一阵脚步声。 她与容因俱是一惊。 平日里,这屋子除了她与容因,也就懿哥儿和青松那两个孩子来过。 可如今天已经黑了,即便是他们,也该先在外头探问一声才是。 万不会像这样直接推门闯进来。 容因眼神一凛,示意碧绡屏住唿吸,侧耳听了片刻。 那脚步声并不轻盈,说明应当是个男子。 那便很大可能不是府中的下人。 即便是,也是心怀不轨的恶僕。 容因动作极轻地从桌上捡起一支方才碧绡从她头上取下的髮钗,藏在袖中,而后转身去了床榻边,取了一只质地十分松软的棉枕,躲去了床尾与左侧靠门那边的落地罩之间。 近了, 更近了。 容因攥着软枕的手已经握出一把冷汗。 她屏住唿吸。 忽然,一道长长的暗影投射在屏风上。 而后,露出一点黑色的靴尖。 容因一个箭步,抬起手用力地把软枕朝那人面上按去。 而后大喊一声:「碧绡,快从那边跑!」 说完,她率先向门口跑去,可谓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然而没跑出几步,她便忽然觉出一丝丝不对。 只因整个房间里并没再传出第二人的脚步声。 然后,她听到碧绡弱弱地唤了一声:「夫人……」 再然后,她便再一次被人像拎小鸡崽子一般拎着脖颈……拽了回去。 这感觉,似曾相识。 容因:「……」 她今儿是又忘了拜哪路神仙?! 容因一脸讪笑的被人按着肩膀转过了身。 果不其然。 一抬眸正对上祁昼明那张这几日让她无时无刻不恨得牙痒痒的脸。 自从被他罚了扎马步开始,容因惊奇的发现,她现在看见祁昼明,心也不慌了,手也不哆嗦了。 甚至能冲上去「邦邦」给他两拳。 当然,仅限于在她主场的情况。 简言之,也就是,在她梦里。 瞧见她那双狡黠得像狐狸似的眼睛又骨碌碌地转起来,祁昼明挑了挑眉:「怎么?便是这么迎接我的?倒真是——热情得很吶。」 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戏嚯,容因深吸一口气,然后微笑着说:「这不是……高兴过头了嘛。」 她理亏。 也惹不起这尊大佛。 「哦?那这么说,夫人见到我心中很是欢喜?」他问。 容因一滞,但很快便闭上眼应道:「自然」。 生动演示了一番什么叫做「睁眼说瞎话」。 只要能赶紧将这尊煞神哄开心了,别再给她新帐叠旧帐,他问什么她都会说好。 「那前几日的点心是精心准备了送到我那儿的,不是敷衍?」 「自然」,这次她答得飞快。 祁昼明唇角弯起一点儿微不可察的弧度。 她倒是识时务。 倘若没有方才这一出,容因此刻已然吹灯睡下,故而她身上仅穿了一身妃红色圆领绸子里衣。 同她说话间,因她下意识地微仰起头,祁昼明的目光自然而然便落在了她修长的脖颈之上。再向下,是裸露在外的一大片牛乳般白嫩的肌肤。 而她薄薄的一层衣衫下面,月光般凝白的颜色若隐若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他忽然鬼使神差地又追问了一句:「难不成当真让祖母说中了,夫人盼望与我同寝已久?」 「自然……,什么?」 容因倏然睁开了眼。 她一双盈润黑亮的眸子变得滚圆,竟显出一点祁承懿那个年纪才有的纯稚可爱。 「大人您,今晚要搬回东院?」 一瞬间的惊诧过后,她又成了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远不像方才那般鲜活有趣。 「啧」,祁昼明心底隐约生出有一丝没来由的可惜。 早知道当日便不那么吓她了。 他松开手,将另一只手臂轻轻扬了扬,向容因示意他臂弯里夹着的被褥。 容因这才注意到,他还带了东西。 她顿时僵在了原地。 他说的是真的? 那她今夜要怎么才能睡着? 直到祁昼明开始自顾自地将被褥在床榻上铺展开来,并吩咐碧绡「可以离开」时,她才缓过神来,语无伦次道:「大人不是厌烦我么?怎么今日……」 祁昼明的手一顿,转过身来,笑觑着她:「厌烦?夫人何出此言?」 不等容因答话,他又看一眼还分毫未动的碧绡,唇角依然挂着笑,可眼神却冷下来:「怎么,我说的话不管用么?」 「大人……」,碧绡看一眼祁昼明,再看一眼容因,左右为难。 她自然看出了夫人的心思,可是大人如此架势,摆明了是今夜是非要睡在此处不可了。 这该如何是好? 容因抿了抿唇,终究还是对碧绡道:「无妨,你先出去吧,倘若有什么事我自会唤你。」 祁昼明闻言,嗤笑一声,却没说话。 短暂的寂静过后是一阵细琐的脚步声,最终又随着「吱呀」两声轻响,消失不见。 整个内室再次归于沉寂。 期间容因几次试图开口,但也找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劝他离开,只好安静地立在原地。 祁昼明忽然大马金刀地在床榻边坐下来,幽深的目光毫不遮掩地看向她。 昏黄的烛火影影绰绰,她缎子般乌黑稠密的长髮披散在背后,整个人越发显得身形纤细婀娜。 那双漂亮的眸子里似有点点光亮。 不光眼睛,人好像,也是漂亮的。 他幽黑的瞳仁里,隐约显露出她柔美的轮廓。 直到她被看得有些羞窘,忍不住缩了缩藏在鞋袜中的脚丫。 他忽然轻笑一声,向她伸出手:「夫人,过来。」 那笑里,透着一点说不出的邪气。 容因心尖儿一颤。 -------------------- 第15章 第15章 她长睫微垂,犹豫着迟迟不肯迈步。 祁昼明静等了片刻,不见她动作,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这小姑娘先前被他吓破了胆,如今说起话来都有些麻烦,倒是难办。 「放心,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忽然轻嘆一声,话里竟似乎带了几分宽慰地意思。 容因略感诧异,忍不住偷偷掀起眼帘,觑了他一眼。 他还是像方才那般散漫地而又随性地坐在床榻之上,只是此刻微微偏头向她看过来时,眼底的无奈消融了素日的冷意,整个人都显得柔和许多。 她这才迈步,缓慢地试探着朝床榻边走去。 离他尚有两步距离时,容因站定,终于忍不住直截了当地问:「大人今日……究竟因何忽然要宿在此处?」 她知道东院本就是他的住处,他宿在这里也是理所应当。而她如今名义上是他的妻子,与他同寝同卧更无任何不妥。 可先前那些日子,他一直歇在外院书房,她原本以为,他即便要搬回东院,也会提前派人来告知她住去别处的。 况且不仅如此。他先前还一度警告威吓她,对她甚是戒备。所以他理应对她这个「心术不正」的妻子深感厌恶,而后故意冷落,令她一直独守空房才对。 可他竟这么毫无预兆地便回了东院,还丝毫不介意与她共寝? 难道,他是听说了她先前夜夜梦魇,才故意如此? 「是祖母」。 想起祁太夫人先前说的话,祁昼明忍不住扶了扶额。 「祖母前日同我说,若你我一直分房而居,时日一久,府中下人难免轻慢你。她叫我回东院来,莫要冷落了你。」 话音一顿,他挑了挑眉:「难不成,夫人心里,也觉得我冷落了你?」 他说这话时,神色轻佻,分明是存了戏弄的心思。 容因却故意将这话忽略了过去:「府里的人都待我很好,您不必为此而委屈自己。祖母那边……回头我去说就是。」 「委屈?」 祁昼明轻笑一声,「夫人何出此言呢?。」 他忽然站起身,容因尚未反应过来,他们便已挨得极近,近到她可以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倾洒在她的发间。 她下意识抬起头,正对上他幽暗的眼神。 他说:「夫人又怎知祖母这话不是正中我下怀?」 两刻钟后,祁昼明一手枕在脑后,靠坐在床头看她将那头如瀑的青丝来来回回,打理了一遍又一边。 几案上的灯火轻轻摇曳,映出一圈暖黄的光晕,她纤细而柔美的身姿笼罩其中,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美不胜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祁昼明又静静看了半晌,唇角不由勾起一丝轻笑。 她还真是。 连想拖延时间都不知道寻摸个好点儿的藉口。 「夫人可需要我帮忙?」他忽然开口。 容因手一抖,轻轻扯断了几缕头髮,吃痛得轻唿一声。 她飞快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转过身去。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祁昼明竟在那一眼里瞧见了几分嗔怒。 * 即便再怎么想法子磨蹭,最终她都逃不过这一遭。 容因对此心知肚明。 她抿了抿唇,转过身走到床榻边,长睫微垂,犹疑地开口:「你……睡里侧还是外侧?」 祁昼明看她一眼,长腿一屈,让出床尾的一片空间:「你去里侧睡。」 他每日卯时天不亮便走。若有急事,夜里也会出府。 「哦」,容因乖巧地点点头,除了鞋袜,从床尾那侧爬了上去,挨着床榻最里侧和衣躺下,另一侧却足足留出了半个身子的距离。 祁昼明轻睨一眼,嗤笑一声,转头吹了灯躺下,房内彻底陷入一片寂静的黑暗之中。 四下无声,身边多了个人。 他的唿吸声便显得格外明显。 前几日被他吓得食不下咽,寝不安席时,她做梦都没想到今日便要与他同塌而眠。 只是好在他似乎也不是日日都像那日那般疯魔,今日瞧着就还算正常。 脑子里没边际地胡乱思索着,耳侧是属于他人陌生的唿吸。 容因竟就这么渐渐睡去。 月移星辉,风摇叶动。 小姑娘均匀而平稳的唿吸声传来。 祁昼明转眸看一眼她白皙的侧脸,眼底一片幽深,眸色漆黑如夜。 第二天一早,容因醒来,碧绡已候在外面了。 听见动静,她端了鱼洗进来。 「夫人,您起身了?」 「唔」,容因揉了揉眼,下意识看向身侧。 果然,他早就走了。 没想到昨夜他睡在旁边,她最后竟也睡着了。 昨夜她似乎也做了个噩梦,但没像前几日那样惊醒,甚至醒来后连具体梦见些什么都忘了。 今日醒来,容因自觉精神还算不错。 「你可知道大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问,嗓音里带着一点晨起时特有的喑哑软糯。 「天不亮大人就走了」,碧绡将鱼洗放在一旁的木架上,过来收起床帐,迟疑了一下,悄声问:「夫人,昨夜……大人可曾为难您?」 容因一怔,待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后,脸色微红:「你别多想。他昨日说,是太夫人叫他来的,不曾对我做什么。」 那就好。 碧绡缓缓松了一口气。 她盼望夫人能与大人早日亲近起来,但是绝不是现在。 她看得清楚,如今大人对夫人,全无感情,甚至就连怜惜都少得可怜。 若是此时大人要与夫人圆房,她心里都替夫人觉得委屈。 不过,大人似乎也不是半点儿都不在意夫人的。 就比如今日,他临走时就曾特意叫住她问,可曾知道夫人夜里为何做梦说胡话。 想来是昨夜,夫人又做了噩梦。 她当时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胆气,竟就大着胆子说了。 如今想来,不由一阵后怕。 幸好大人并未责怪。 只是当时大人听完后依旧面色平静,瞧不出喜怒,只留下一句「照顾好她」便离开了。 也不知她那些话,大人到底听没听进去。 * 那日之后,容因原本以为今后每晚都需那样胆战心惊地入睡了。 但没想到祁昼明却一连数日都未曾回府。 看着身侧即便连扎个马步都一脸认真的小奶糰子,容因忽然道:「今日你去听先生授课时,也带我一起好不好?」 前阵子因为身体的缘故,容因没什么心力去祁承懿面前刷好感。 如今她身体已经无碍,她想抓紧时间多了解他一些。 祁承懿闻言,转过头来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你去做什么?」 「我闲来无事,也想去凑凑热闹。」 「不可」,小奶糰子嘴角一撇,坚决地摇了摇头,一脸严肃:「读书并非玩闹,需得定心、用心才行,不是你凑热闹的地方。」 没想到被一个小孩子说教了一番,容因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也不全是为了凑热闹,我想……习字。对,我想习字来着。」 容因并未扯谎,大学时她忙于兼职,唯一加入的社团便是书法社。偶尔空出闲暇在社团里习一两张字帖时,能让她从现实的焦头烂额里暂时抽离出来,获得片刻的安宁与平和。 如今若真有机会能够继续习字,于她而言,实是一件幸事。 祁承懿有些怀疑地看了她两眼,见她神色真诚,迟疑片刻,终于松口:「那你不许胡闹,不许惹先生不快。」 「好」,容因笑起来,「我答应你,到时我都听你的。」 容因本以为那个祁昼明「捡来的穷举子」应当是个年纪在四五十岁上下的中年人,却没想到竟然是个二十出头、长相俊美的青年。 她忽然觉得自己今日也许不应当来。 按这里的规矩,她私下里与未婚男子接触多少有些不妥。 不是容因迂腐古板,也不是她被这个时代所规训,只是她原本的处境就不容乐观,实在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宜再自找麻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祁昼明命人为祁承懿开闢的这间书室不大,但却极雅致。 书室外头植了两丛青竹,读书习字之余,一抬头,透过轩窗便能见风吹竹动,绿意葱茏。 容因一行人来时,文彦博已在书室里候着了。 他一身书卷气,穿着样式最简单的白色长衫,虽然略显朴素,但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收拾得极为干净,一见便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先生」,祁承懿率先走进去,规规矩矩地朝他见了一礼。 文彦博从书本里抬起头来,笑意温和,本想开口,余光却忽然瞥见了紧随其后走进来的容因。 他一怔,连忙将书放下,站起身朝容因拱手一揖:「文某见过夫人。」 容因轻「咦」一声:「先生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文彦博说:「这不难。观夫人衣衫髮饰与年岁,便可知您的身份了。」 他说话的语调平缓从容,不卑不亢,一点儿也看不出旁人口中「穷举子」的落魄来。 容因轻笑着点了点头:「先生慧眼。今日贸然而来,还请先生见谅。我只是想看看懿哥儿平日里都是如何用功的,除此之外……也想请先生指点我习字,教授我书道,不知先生可否愿意?」 她眼中带了点期许。 文彦博眸光微闪,笑着说:「不敢说指点。能为夫人效劳,是文某之幸。」 祁大人的这位夫人,竟如此好学。 -------------------- 第16章 第16章 书里曾将男主形容为神童,甚至有过目不忘之能;祁太夫人也曾亲口夸赞过祁承懿,说他比祁昼明还要聪慧。 对此,容因先前一直没有什么实感。 直至今日,她亲自见他听文先生讲授诗书,才见识到他常人远不能及的悟性和记忆力。 按理说,容因作为一个接受过后世高等教育的人,无论如何学习能力都要远远强于祁承懿这样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可事实却是,他接收知识的能力比容因不过稍微略逊些许而已。 难以想像,日后随着年龄和学识的增长,这孩子究竟能够达到怎样让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在书室待了一整日下来,容因确实得到了文彦博的一些指点。 她本就有些底子,因此不过第一日,便初见了一点成效,让文彦博十分惊讶。 其实今日见到容因之前,文彦博早已对她略有耳闻。 听闻崔家这位三姑娘,虽是庶女出身,但秉性柔顺,极为贤孝。只是可惜却不擅诗文,不通琴棋书画,不然便是真正的德才兼备了。 先前还以为是她天资不够抑或无心向学,可今日所见,却并非如此,不知究竟是什么缘故。 日薄西山时,祁承懿散学,容因跟着他一同告辞。 从书室出来后,这小奶糰子便时不时地用一种颇为古怪的眼神偷瞥她两眼。 一行人正走着,容因忽然停下来,俯下身问:「你做什么一直这么看我?」 被她抓包,他小脸微红,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眼:「你管我!」 「那……让我猜猜?」容因摩挲着下巴,笑吟吟地道。 「你是觉得我今日的字练得还不错?」 「切。」小奶糰子冷嗤一声。 她那把字与先生的比起来可差得远了,不过就是勉强能入眼而已。 「不是?」 容因略一思索:「那你是觉得我瞧着不像是会跟着先生用功的样子?」 见小奶糰子依旧不说话,她眉眼弯弯:「那我猜不出了,你告诉我可好?」 「笨」,他嫌弃地睨了容因一眼,却除了这个字什么都没说,转身朝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 他身后,容因却望着他小小的背影,笑得一脸狡黠。 今日他文先生随学《礼》,文先生每问一处,但凡他答得好,她都要称赞他一句。 彼时他脸颊上的那片薄红她尽收眼底,方才又怎会真的猜不出原因。 她故意不点破,就是怕万一这小子脸皮薄,明日再不好意思让她跟来了。 * 今日晚膳时的饭菜偏咸了些,祁承懿夜里喉咙干涩,醒来时本想自己倒杯水润润喉咙再去睡,却发现茶壶里的水冰冷。 他不得已,摸了件外衫套上,准备出去唤人来帮忙。 月色空明,庭院里洒下影影绰绰的树影,层叠错杂的枝叶如同浸在水中,随水波飘摇。 他手执烛台,才向耳房的方向走出几步,忽听得隐隐约约的人声呜咽,在轻渺的风声里显得有些骇人。 他迈出的步子一僵,瞪圆了眼睛,警惕地四下张望起来。 可侧耳听了片刻,他忽然觉得这声音有几分熟悉。 循着这声音的方向找到它的来源时,祁承懿一怔。 他眼前这间是青松的房间。 「吱呀」一声轻响。 青松下意识从双手怀抱着的两腿间抬起头,眼前竟毫无预兆地出现了祁承懿小小一只的身影。 「懿哥儿?」他慌忙撇过头,用衣袖揩去脸上的眼泪。 再转过脸时,又像白日里那般一脸轻松地笑起来。 「你怎么醒了?若有什么事,叫我一声便是,何用亲自出来?」 祁承懿并没立刻答话,他转身走到青松床榻边,用手中的烛火将床头的那盏油灯点燃。 昏暗的室内顷刻间明亮许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他将烛台放在油灯旁,走到床脚试图将坐在地上的青松搀起。 但他力气比青松小了不止一点,最后还是青松自己配合地站了起来。 青松比他高出一大截,站在他面前却反倒不如他更有气势。 祁承懿板起一张小脸:「休想瞒我,方才我都听见了。你究竟因何而难过?」 「没、没有的事儿」,青松反驳着,神色却透出几分不自然。 「府中有人欺负你了?」祁承懿细细端详着他脸上的表情。 「没有」,青松摇摇头,「我真的没事。」 祁承懿抿了抿唇,说:「你若不说,便不用跟在我身边了,明日我便将你安排到别处去。」 青松闻言一惊。 看他的神色不像只是为了吓他而随口一说。 懿哥儿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他若是打定了主意,谁都劝不住。 他支支吾吾半晌,终于垂下头,嗫嚅着开口:「我……想我娘了。」 祁承懿一怔,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根本没想过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 青松再如何懂事,也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当初宋嬷嬷离开时,再三叮嘱他一定要照顾好祁承懿,事事以祁承懿为先。 他做到了。 可如今已过去月余,宋嬷嬷依旧没有回来,恐惧和忧虑渐渐地像丝线一般将他的心密密麻麻地缠绕起来。 这几日他总是忍不住去想,万一娘和妹妹今后都只能待在庄子上,再也无法回府了呢? 那他该怎么办? 他时时刻刻记得娘说过的话,要好好照顾懿哥儿,可是他也想和娘、和妹妹在一起。 狭小的房间沉寂得如黑夜一般,悄然无声。 许久后,祁承懿深深看了一眼青松,神色认真而笃定地说:「嬷嬷会回来的。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 天一日比一日暖和起来。 一转眼柳枝便抽了条,前几日容因经过前院那处抄手游廊时还惊讶的发现那廊下的燕子窝里已住进了一家五口,那三只乳白色的小燕还不足她半个手掌大小,玲珑可爱。 如此春意萌发、生机蓬勃的场景,叫人心情也自然而然地跟着变好。 这几日容因一直过得很是充实,卯时起床按祁昼明的要求先扎上半个时辰的马步,然后再去文先生那里蹭课习字,用过晚膳之后再随便挑几本讲地理风物一类的书读来打发时间,一整日便就这么过去了。 今日的晚膳里有一道鲫鱼羹,鱼肉软嫩,鱼汤鲜美,容因一个没忍住便吃了个肚圆。 因此碧绡将碗筷收走回来后,她难得没在捧着一本书看得入神,而是兴致勃勃地道:「走,咱们出去走走,消消食。」 谁知才出了院子没几步,便迎面撞上了祁承懿和怀抱着厚厚一摞书跟在他身后的青松。 容因指着青松怀中那一摞,面露疑惑:「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小奶糰子闻言,弯了下唇角,头一次对容因露出了笑容。 「我想请你帮个忙」,他说,「这书上的字印得太小,瞧得我眼睛疼。我忽然想起你这几日正随先生习字,不妨替我誊抄一份如何?字写得难看也不要紧,只要比这上头的大就行。」 什么叫「字写得难看也不要紧」? 容因心底暗暗翻了个白眼。 「誊抄一份?」她看一眼他糯米糰子般软乎乎的小脸上乖巧无害的笑容,再看一眼青松臂弯里那些摞起来足足有六七寸高的书,嘴角一抽。 小奶糰子点点头:「对,一份就够了。」 见容因一语不发地看着他,他忽然又可怜巴巴地说:「你不愿意吗?可我问过了,府里识字的除了帐房先生和管家爷爷也没旁的人了,但他们都年纪大了,眼神更不好。若是你不愿帮我,那我就只能自己抄了。这些还只是其中一小部分,也不知道要抄到什么时候……」 说到最后,他神色黯然的低下头。 容因深吸一口气。 也不知这臭小子是跟谁学的这一招。 这个神情、这个语气,她怎么瞧着那么眼熟呢? 「那……不然你再叫人重新挑些字大的一样买一本回来?」容因试探着同他商量道。 小奶糰子却摇摇头:「如今市面上的书,上头的字几乎都是这个大小。」 容因闻言,眸色深沉的看他一眼。 祁承懿却丝毫不怕被看出他那点儿小心思,眼神没有半分躲闪,完全不避讳地与她对视。 他故意给她找麻烦。 可偏偏她即使心知肚明,也依旧不得不硬着头皮往他的圈套里钻。 毕竟若是明日他转头跑到祁太夫人面前喊一句「眼睛疼」,她怕是就要跟着吃瓜落。 罢了,抄就抄吧。 就像他说的,权当是练字了。 容因嘆一口气,认命地道:「那便给我吧,我回去替你抄。你几日之后要?」 「唔」,小奶糰子略一思索,「十日之后吧,二十日后先生要考校我,需得给我留出十日的时间温习功课。」 看着碧绡将那些书从青松手中接过,小奶糰子眼中的得意一闪而逝,嘴角的笑意不由更深。唇红齿白,玉雪可爱,这般讨喜的模样与他恶劣的行径截然相反。 随着他与青松的身影逐渐走远,碧绡转过头,迟疑地开口:「夫人,小公子前几日分明已经对您亲近了不少,也不再处处与您作对了,怎的今日忽然又这样为难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您……又何必应下呢?」 连她都看出小公子此举是故意为难,夫人不会不知道,可为什么还要答应下来? 容因轻笑着摇了摇头。 她隐约能猜到他今日忽然转变了态度是什么缘故。 昨日这臭小子拐弯抹角地试探她何时能接宋嬷嬷回府,彼时她含混其辞地煳弄了过去去,却不想今日他便给她找了这样一个麻烦。 不愧是他。 她之所以肯答应,也是因为这一点。先前她曾在他面前说过会尽早接宋嬷嬷回来,可后来她改了主意,无法履约,吃他这点苦头,也是应该的。 不过他今日的举动也确实提醒了她,究竟要不要接回宋嬷嬷、何时接,她都该好好思虑一番了。 -------------------- 第17章 第17章 更漏声声,东院正房依旧灯火通明。 容因素色的里衣外仅披了一件石绿色外衫,此刻正伏案奋笔疾书。 距那日祁承懿带着那一摞书来寻她已过去四日,她却仅抄了不足一半,显然离那臭小子十日的要求还有不小的距离。 能完成这些,也已是容因走捷径之后的结果了。 跟了原主这么久,碧绡并非一点字都识不得,只是未曾有机会动笔写过。因此,容因特意挑出几本内容相对简单、用字较为常见的书让她帮了忙。 容因一点都不担心那臭小子会看出来,毕竟他是请她帮忙抄书,又不是罚她抄书。既然如此,她转而请旁人帮忙誊抄又有何不妥? 「啪嗒」。 一滴浓墨从笔端滑落,洁白的纸页上洇出一团漆黑。 握着的笔从手中滑落,容因随之伏在桌案上昏睡过去。 祁昼明回府时,早已月上中天。 府中寂静无声,安静得连一声鸟叫都没有。 走到外院书房门口,他却又忽然改了主意,转身穿过抄手游廊,向东院走去。 推开院门时,祁昼明微微一怔。 她房里的灯竟还亮着。 一打眼瞧见容因的模样,祁昼明哑然失笑。 她此刻的模样实在太过滑稽。 手中那支毛笔,笔尖恰好点在她的额头,从眉心到鼻骨,划出长长的一道墨迹,她却浑然不觉,反而睡得香甜。 而她原本白嫩的脸颊此刻正静静躺在墨汁洇出的那一片「滩涂」中,弄出一片狼狈的脏污,活像一只脏兮兮的小花猫。 祁昼明忽然俯下身,从她面前捡起一册书。 是一本《龙文鞭影》,里面俱是辞章典故。 这不像是她会看的东西,倒像是祁承懿要学习的课业。 而容因左手边,堆放着一摞厚厚的纸,上面密密麻麻皆是她手抄的字,最上层那张,甚至连墨迹都还没有干透。 他拿起一部分细细翻看起来。 果然,上面所写的内容正是书上的内容。 祁昼明瞬间瞭然。 这些书大约皆是祁承懿令她抄的,只是不知道抄来何用。 看这大小,不像是要制成巾箱本,应当不是为作弊之用。 还是说,那小鬼确实只是单纯地想要折腾她一番? 又看了一眼容因沉静的睡颜,祁昼明忽然抬手,修长的手指轻戳了戳容因的肩膀:「起来。」 她不能睡在这里,至少不能就这么睡,否则明日醒来身体酸痛事小,还极有可能受凉伤风。 听她的婢女说,这小丫头娇弱的很,这段时日接二连三地生病。 若是又病一场,还指不定成什么样子。 他将她娶回来,可不是为了让她隔三差五地养病的。 「唔嗯……」,她哼唧一声,变换了姿势,将脸扭向了另一侧,留给他一个圆润的后脑勺。 祁昼明未曾开口,她便又自顾自睡了过去。 「啧」,他不耐地蹙了蹙眉。 那臭小子可真会给他找麻烦。 长腿一迈,他绕到容因身后,大手扶住她的肩膀,微一用力,让她轻轻靠上了身后的椅背。 容因那张此刻略显滑稽的小脸顿时露出了全貌。 因方才她一番无意识的动作,此刻就连她原本白皙的那半边脸也没能倖免于难。 整张脸像在砚台里滚过一圈似的。 他蹲下身来,抬手捏了一下那张小花脸,手上微一用力,她便发出一声嘤咛。 「啪」一声脆响,祁昼明难以置信地看向容因。 这小丫头,正睡着竟还不忘给他一巴掌。 他又报復似地重重捏了一把她的脸。 指腹蹭上一点她脸上的黑墨。 他垂眸,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看着那片墨迹在指腹间晕开,眼底逸出一点微不可察的笑意。 他站起身,一把将人捞起。 手中的分量比他想像的还要轻,于他而言,轻而易举。 想起碧绡前几日说的那些话,他神色复杂地低下头看她一眼。 真是笨吶。 怎么会有人像她这样,连怎么对自己好一些都不知道。 将人和衣放在床榻上,盖好被褥,他转过身,正准备离开。 一抬头,却忽然被一股力道拉扯住。 他身侧,容因于睡梦中下意识蹙起眉,微微挪动了一下。 原是她的一缕髮丝勾住了他腰间的锦带。 这个姿势,实在有些古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他抬手去解她那缕髮丝,却不想小姑娘睡梦中下意识寻找倚靠,身子不老实地挪动起来,半边小脸严实合缝地贴上了他的侧腰。 祁昼明浑身一僵。 耳后悄然爬上一点微红。 他微微侧身,试图留出一点缝隙。然而那缕髮丝勾得太紧,他一动容因便哼唧出声。 小姑娘脸上的墨全都蹭在了他的衣衫上,几乎把脸都蹭干净了。 这还是其次。 更要命的是,不知她是什么臭毛病,睡着后并不老实,白嫩的脸颊在他腰间蹭了又蹭,似乎在找一个舒服的姿势。 蹭得他腰间的软肉一阵酥痒。 祁昼明几乎是有些慌张地一把按住腰间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大手一推,将她推远。 下一刻,他从袖中摸出一把短刃,手起刀落,一小截断髮轻轻落入他掌心。 而后,他长腿一迈,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 第二日早晨容因是被碧绡从床榻上拽起来的。 她睡眼惺忪地看着眼前一脸笑眯眯地盯着她的碧绡,揉了揉眼,困惑地问:「怎么了?你这么盯着我做什么?」 「夫人瞧瞧,如今是什么时辰了?」看着她这副略显娇憨的模样,碧绡的笑里竟隐约透着一点暧昧。 容因下意识转过目光,被窗棱间刺目的日光照得眯了眯眼。 「坏了」,她微怔一瞬,下一刻忽然惊叫一声,掀起被子踩上鞋就往外间跑去,「快快快,你快帮我拾掇拾掇。怎的也不叫我一声?晚了晚了,若是被祁昼明知道我今日没扎马步,还指不定怎么收拾我呢!」 「夫人」,看着她火急火燎的背影,碧绡哭笑不得,连忙追上去,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袖,「夫人,今日不用再练了!」 容因诧异回头:「嗯?」 碧绡笑,说:「大人今早特意来同我说,免了您这几日的罚,让您好好养好身子。」 「当真?」容因不信反问,「他能有那么好心?」 碧绡点点头,忽然问她:「夫人昨日是自己回床上睡的?怎的连衣裳都没脱?」 她这一问,倒是把容因问住了。 「是啊,我昨晚太困了,明明应当是趴在桌上睡过去的,怎么就到了床上?」 不光如此,今早起来时她连被子都是好好盖在身上的。 可这一切她都全无印象,这种感觉就像是宿醉醒来后脑子里断了片似的。 见她如此,碧绡瞬间瞭然,肯定了心底的猜测。 看向容因的那双眼睛里,写满了促狭的笑意。 今早她一直觉得有些奇怪,不知大人为何忽然一大早来寻她,让她切莫再早早叫醒夫人,且还叮嘱她告诉夫人这几日都无需再领罚。 原来是昨夜他又来过东院了。 想来是见夫人抄书辛苦,心生不忍。 先前她总觉得像大人那般不好亲近的人,应当是不会体谅人的,因此日日为夫人担忧,怕她在大人那里受了委屈。 可今日一看,却并非全然如此。 她想,说不准,来日大人和夫人兴许还真能修成正果。 只是看夫人这副懵懂的模样,想来也是个尚未开窍的。 也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她才能等来那一日。 「夫人自己好好想想」,碧绡笑眯眯地看着她,「您昨晚无知无觉地就跑去了床榻上,今早大人又来告知我这几日停了你的罚。您觉得,还能是谁?」 「祁昼明?」容因脱口而出,说完后自己都是一脸诧异。 碧绡瞧着她的神情,既不点头,也不否认,但笑不语。 「不可能吧……」,证实了猜测,容因反倒觉得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是那个煞神? 他可不像是个如此好心的人,前段时日她分明还被他吓得夜夜惊梦,寝食难安。 难不成短短几日,他就改了性? * 容因先前答应祁承懿为他抄那些书,不光是想着要平息他因迟迟未能接宋嬷嬷回府而产生的怒火,更因她先前听闻祁太夫人的生辰正在这月,她想投其所好,便得勤学苦练。如此一来,替他抄书反倒成了一举两得。 自祁昼明免去了容因早起的「晨练」之后,她便争分夺秒,日日熬到深夜,第二日也不过比平日里晚起那半个时辰。 今夜又是如此。 碧绡替容因卸去钗环后又准备好她明日要穿的衣裳放在一旁,然后转身去收拾床铺、放下床幔,只待她一会儿停了笔便可直接去睡。 做完这些,她回头看了一眼依旧伏案在灯下的容因,眼中满是心疼。 她们姑娘何曾受过这种罪。 从前未出阁时,即便姑娘是庶女,不受老爷重视,姨娘性子又怯懦,不懂得替自己和姑娘钻营,可因她伶俐又孝顺,后来便得了老太太青眼,府里再也未曾有人敢慢待她。 姑娘自己又循规蹈矩,从不行差踏错半步,从来就没有受罚这一说。 可自从来了这祁府,就又是扎马步又是抄书的。 「夫人,快别抄了,明日再抄吧,仔细伤了眼。」碧绡轻嘆一口气,走到她身边,柔声劝道。 眼下已亥时过半,容因已在灯下抄了近两个时辰的书。 她眼底泛红,几乎一眼就能瞧见眼中的血丝,显然已是十分疲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若放在前几日,这个时辰她早已歇下了。 容因闻言,抬起头沖她笑笑:「你不必担心我。你快去睡吧,再写两页我便停笔,你放心,我绝不会再在这儿瞌睡过去。」 这几日都是如此。 左右碧绡在这儿也只是看她写,且她第二日要比容因起得还早,故而容因便让她替自己收拾床榻后先回去歇下。 只是在碧绡眼里,容因似乎和祁承懿一般年纪,她总是不能彻底放下心来。一连好几日,她夜里都还会再过来看看,生怕容因在桌案上瞌睡过去着了凉,再次生病。 「夫人的话啊,我也就听听罢了。」 容因说完,碧绡便打趣地笑起来。 今日是第八日,夫人便已在这桌上睡过去三次了。 头一次被大人发现抱回了床榻上,后面两次皆是她夜里不放心想着过来查看一番,这才发现的。 不过这两日她过来看时,夫人都已经熄了灯睡下了。 随着碧绡离开时推门的声响落下,整个屋内瞬间安静下来,只余灯盏里时不时传来一声灯花炸开的「哔剥」声。 容因抻了抻肩颈,关节处传来一阵阵酥麻,偶然传出一两声「咔咔」的声响。 一番活动过后,容因看着面前那本书尚未抄完的厚厚一沓,轻嘆了口气,而后认命地再次拿起笔,奋笔疾书。 昏黄的灯光在薄薄的窗纸上打下一道纤瘦的影。 屋外,一道小小的身影负手而立。 祁承懿满脸复杂地看着里面那道单薄的身影,眼中神色明灭不定。 这个人真是蠢得没边儿了,也不知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 他让她抄书,她竟还真就准备不眠不休地抄完?难道就不会想些法子来敷衍他吗? 他站了许久,窗上的那道影子却迟迟没有要移动的意思。 小奶糰子抿了抿唇,一跺脚,迈起小短腿向前走去。 门被推开的一剎那,容因手中那一笔尚未落下,她不曾来得及抬起头,便问:「碧绡,你今日怎么刚走便又回来了?我方才不是说你不必顾及我,先行回去歇息便好?」 「别写了。」小奶糰子沉默一瞬,蹙着眉,硬邦邦地开口。 「嗯?」容因抬眸,「懿哥儿,你怎么过来了?」 她顿了顿,瞧见祁承懿身上穿的衣裳,迅速朝他招了招手:「来,你快进来,别站在那儿。你怎么穿得这样少便跑出来?当心着凉。青松呢?他没跟着你吗?」 「他睡下了」,祁承懿言简意赅道,语气疏远,但两只脚却听话地朝容因的方向走去。 片刻后,小奶糰子停在书案前,看着面前那一摞足有他一半高、写满字迹的白纸,眉头皱得能碾死一只蚂蚁。 「你别写了」,他将这句话再次一字一顿地重复道,那张稚嫩的小脸上是与年纪不相符的严肃表情。 容因一怔,「怎么了?是我何处写得不对?」 对上她纯然只是疑惑的目光,他一时语塞。 半晌,祁承懿撇过头,道:「对,你的字写得太丑,万一叫先生见着了,岂不丢人?」 那话里颇带了几分斩钉截铁的味道。 他这话说得十分气人,然而小奶糰子似乎至今都未曾发现自己有个只要言不由衷就会不敢与人对视、脸色变红的毛病。 容因瞬间瞭然,却坏心地起了逗弄的心思,「可是这又不是你写的,丢人也是丢我的人,与你又有何干系?若是先生问起,你只管交代这些字都出自我手不就行了?」 顿了顿,她又笑着道:「还是说,你怕先生知道你拿这些书来给我抄,而非亲力亲为,会责难你?」 「才不会」,祁承懿下意识地反驳,一转过头,却恰好对上容因笑意盈盈的眉眼。 「总之,你别写了」,他有些气鼓鼓地道,「明日我便让青松来将这些东西都带走,其余不用你管。」 说罢,他转身准备离开。 却被容因唤住:「你等等,先别走,我先去找个东西,然后一道送你回去。」 即便是在府里,可外头这天如此黑,若是让他自己一人回去却出了什么意外,以那个煞神的恐怖程度,恐怕她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给他砍的。 祁承懿面露不耐,口中催着「你快点」,可人却老老实实地待在房里,半步都没有挪动。 待容因回来时,他却当即转过身向门外走去,一副等得不耐烦了的模样。 「等等」,容因快走两步,赶上了他。 而后,祁承懿忽觉肩上一重,异物压上来的触感格外明显。 他微微侧过头,垂眸,有片刻的怔忪。 是一件女子的披风。 披风的主人显然是他身后的容因。 他身量小,即便她个子不高,这件披风披在他肩上也依旧垂落到了地上。 祁承懿看着上面的绣花纹样和柔美的色调,嫌弃地皱了皱眉,可手中却下意识提起了披风下摆,避免将其弄脏。 回过头,却发现容因依旧只穿着方才在屋内的那件衣裳。 他不悦地蹙起眉:「你的披风呢?不会只有这一件吧?可真是穷酸。」 听他如此说,容因也不恼。她早已明白,若要和这孩子相处,就需拿出一颗十分强大的心脏,且不能跟他较真儿。 若是将他说的每句话都当真,估计一天不到她便已经被气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她微微一笑:「方才怕你提前走了,赶不及,着急了些,便没想起来再拿上一件。我无妨的,你不必担心我。」 祁承懿闻言,罕见地没有立刻反驳她,反而沉默了下来。 他垂眸,遮住眼底复杂的神色。 这人虽然笨,但她这件披风倒是好用。 此刻他从头到脚都像被一股温热的水流包裹住,柔软而温暖。 他藏在披风下的手,轻轻抚上心口。那股暖流似乎一直涌到了胸口,烫得他心口都有些微微发热。 -------------------- 现在的祁狗:她贴过来了,怎么办怎么办!(按住脑袋勐推jpg.) 以后的祁狗:夫人,贴贴~ ps:抱歉宝子们,最近在学车车,每天很晚回家,实在没有时间码字,我争取尽快考完(顺便,倒库苦手求问有没有考过的宝子给点经验呀qaq) 第18章 第18章(捉虫) 昨夜将祁承懿送回西院后,容因自己一个人战战兢兢地往回走。 她怕黑,可却不想在祁承懿面前露了怯,于是拒绝了他唤个下人来送她回东院的提议。 但逞强的后果就是,一出了院门,她脚下的步子便迈得飞快,几乎要小跑起来。 灯笼摇晃,映出道旁影影绰绰的树影,犹如张牙舞爪的精怪。 漆黑的夜幕仿佛一只巨大的口袋,内里藏着某种凶兽,随时可能跳出来将她吞噬。 直至看见院门处房檐上那两盏熟悉的羊角灯时,容因才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祁承懿既已说了书不必再抄,她便不会上赶着去吃这个苦头,回到房中,路过桌案时她看也没看一眼便径直往床榻边走去,吹灯睡下。 第二日晨起时,看着眼前那本她已抄了一多半的《龙文鞭影》,昨日那些因困盹而没来得及梳理的情绪又一次涌上心头,容因眼中不由浮出几分笑意。 算那臭小子有良心,不枉她这些时日在他身上费了这么多功夫。 观昨晚他的举动,应当是已暂时平息了因宋嬷嬷一事而生出的怒火。 只是过段日子便是太夫人的寿辰,抄书一事虽免去了,她却又得抄经。 想起这几日昼夜不眠地抄书时的滋味儿,容因便觉腕上一阵酸胀。 好在离太夫人寿辰还有半月,时间应当够用。 如此一来,她想趁这段时日将宋嬷嬷那事处理妥帖,也能免去一件心头之患。 不过说来也奇怪,后院少了宋嬷嬷这么个熟脸儿,祁昼明那样机警的人竟也从未问起过,好似并未察觉一般。 兴许是因为在祁昼明心里,即便是祁承懿的乳母,也不过是个僕妇,并无甚紧要? 她暗自猜测着,越发觉得祁昼明不近人情。 至于将宋嬷嬷接回府之事该是怎样一番说辞,她亦早就想好了。 当日原主以偷盗她财物为由给宋嬷嬷扣了一顶刁奴欺主的帽子,将她赶出府去。 如今便说那丢失之物前几日又寻了回来,此前皆是误会一场,再对宋嬷嬷格外优待些,也能圆说一番,不至落人口实。 * 车辙碾过地面,辘辘而响,连绵不绝。 容因神色恹恹地坐在马车里,面色苍白,一副被吸干了精气的模样。 前次坐马车时,她并不像今日这般头晕得厉害,想来是因今日走的是郊外土路,坑洼不平的缘故。 见她面色难看,碧绡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油皮纸包。打开后,里面是满满一小包梅子干。 她心思细,想着容因近来屡屡身子不适,今日路又远,一早便备下了这个,没想到当真派上了用场。 「夫人,你且含个梅子在口中压压。」 容因撩起眼皮,看见那一颗颗安安静静地躺在纸包里的梅干,有些诧异。 她依言拿起一个放在口中,一股酸甜滋味顿时在口腔里瀰漫开来,那股头晕脑胀的混沌感立刻消弭了几分。 「碧绡,再这么被你照顾下去,我怕是真要要离不开你了。」容因笑着打趣。 她从小到大还从未被人如此妥帖地照顾过。由奢入俭难,倘若过惯了这样的日子,恐怕日后真要变成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废物了。 容因说这番话有参照,碧绡却不解其意:「夫人何出此言?碧绡自幼服侍夫人,今后也必不会离开夫人身边哪怕半刻。 时值三月半,正是春种时节,庄子里上上下下皆忙得脚不沾地。 这是一年里小核桃最讨厌的时候。 阿翁不得闲将他抱在膝头同他讲故事,阿姐也没空陪他一起去后山摘果子。 人人手头都有自己的事要做,除了他。 好在久而久之,他学会了如何自己跟自己玩。 就像今日,阿翁和阿姐都忙得脚不沾地,他便一个人去外头捉蜻蜓、抓蚂蚱。 「别跑!」他肉墩墩的身子迈着小短腿紧追着那蚂蚱而去,忽然一个鸭子摆尾,以十分滑稽地姿势扑倒在地,双手紧紧地扣合在地上,努力拢住什么。 感受到自己小肉手底下疯狂挣动的蚂蚱,他嘿然一笑:「总算抓到你了!」 然而话音刚落,小核桃忽觉眼前一暗。 抬眸间,一双鞋头缀着数颗豆大珍珠的女子绣鞋显露在他眼前。 这双绣鞋的主人生得好看极了。 叫他一时间看入了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他从前还从未见过比他阿姐还要漂亮的女子。 眼睛水汪汪的,像后山那口清亮的泉眼,皮肤比阿翁养的那些白白胖胖的春蚕还要白嫩,修长的脖颈仿佛河边柔美的柳枝。 小核桃觉得,她就像是阿翁讲的那些故事里的仙女。 于是,他大着胆子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地问:「姐姐,你是天上的仙女吗?你是来做什么的呀?」 对上他无比澄澈的目光,容因一怔,哑然失笑。 童言稚语,总能轻易便逗人开怀。 「不是,我同你一样,都是普通人,来此处只是为了寻人」,她矮下身来,笑意盈盈地问,「不过,你自己一个人又在这儿做什么呢?」 听容因说自己并非「仙女」,小核桃脸上不觉流露出一点失望,但很快又兴高采烈地笑着说:「我来捉蚂蚱!」 说着,他一脸骄傲地扬起手,向容因炫耀细节的「战果」:「姐姐你瞧,这是我方才抓到的。」 眼前这孩子身穿粗布短褐,个头比祁承懿高,身量也比他结实得多,一看年纪便知比他年长,可言行举止却远比那个小人精更显得稚气。 容因忽然忍不住想,倘若此刻向她炫耀蚂蚱的是祁承懿,那孩子脸上的表情会不会也像他这般的神气活现。 「好厉害!」容因十分给面子地附和,而后柔声问,「还没来得及问,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得到容因毫不吝啬的赞赏,小核桃将为数不多的戒心彻底抛之脑后。 他嘴里蹦豆子似地道:「我叫小核桃,就住在这个庄子上。阿翁下地去了,阿姐在家里煮饭,我只好自己一个人玩儿。姐姐,你能不能陪我一起玩一会儿?」 迎上如此干净的目光,容因心头一软。 她指节微蜷,轻轻抬起手,搭在他的头顶,摩挲了两下:「好。但我眼下正在寻人,那人于我而言很重要,能否待我寻到她,再来同你玩儿?」 言罢,容因忽然灵光一闪:「小核桃,你既住在这庄子上,可否帮我一个忙?」 「好呀,什么忙?」小核桃欣然点头,目光澄澈,眼神晶亮。 祁家的田庄比起京城的那些豪爵和富户来说,根本算不上多。 除了这处皇帝赏赐下来的三百亩的田庄之外,便只有京西一处一百亩的水田。 庄子上的管事姓周,容因提前打问过一番,此人并非这田庄被赏赐下来前原本的管事,而是后来被祁昼明指派来的。 如此一来,她一举一动便得更谨慎些。 毕竟,能让祁昼明那样精明的一个人瞧得上眼的人物,必定不简单。 她未曾想过要隐瞒今日这趟田庄之行。 宋嬷嬷早晚要回府,她既要给她体面,亲自来请也是合情合理。 可问题在于,她要做的并不非只是向宋嬷嬷赔礼道歉那么简单,箇中细节,不可让外人知晓。如今恰好因缘际会,遇见这孩子,也是运气。 * 「姐姐,你说的那个人就住在那儿,她是犯了错被罚到这里来的,你认识她吗?」小核桃抬手一指前面不远处那间低矮的草舍,有些好奇地问。 这庄子上住着的人有三类,一类是普通的佃农,一类是主家派来看管田庄的人,还有一类便是像这样在主家犯了错被赶到庄子上来做苦力的。 小核桃年纪虽小,但主家往庄子上送犯错的奴僕这事儿并不新鲜,他从前便常听大人议论,自然知道。 可这个长得像仙女似的姐姐,怎么瞧都不像是与那样的人相熟的。 「算是吧」,容因笑着含混了过去。 言罢,她转而看向碧绡:「方才那袋梅子干呢?」 碧绡顿时会意,从袖口拿出先前那个油皮纸包,递给容因。 「来,拿着,多谢你替我引路」,容因笑着将油皮纸包塞进小核桃手中,「你且与这位姐姐在这儿候着,我前去同那人说几句话,可好?」 「嗯」,小核桃接过梅子干,乖乖点了点头。 看着眼前破败不堪的简陋茅舍,容因心中忐忑更甚。 她原本就已料到,宋嬷嬷既是被安了罪名赶出来的,定然过得不会太好,可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差到这个地步。 眼前的草屋低矮得仅有一个成年男子身量那般高不说,甚至就连一扇像样的门都没有。 那门板上面满是裂纹,底部还有一块巴掌大的豁口,且下缘离地仍有一道足有四指宽的缝隙,显然是不知从何处找来的一块木板,勉强当成门板来用,因此尺寸并不合适。 宋嬷嬷从前在祁府,即便算不上富裕安闲,但好歹衣食无忧,府里的人敬她是祁承懿乳母,也都给足她体面。 如今却因原主一句话,沦落至如此境地。 这般云泥之别,她岂能不心生怨恨? 念及此,容因不由有些心虚。 即便此事并非她所为,可在旁人看来,她就是原主,这桩事就是她造下的孽。 可以想见,她会面对怎样的冷眼。 深吸一口气,容因试探着伸出手。 「吱呀——」 叩门声还未响起,容因伸出的手停顿在半空中,眼前那扇门忽然从里面打开。 四目相对间,两人眼里的错愕如出一辙。 容因没想到的是,被唤作「嬷嬷」的人竟如此年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眼前的女子看上去不过三十岁上下,面容秀丽,头上仅一根素簪盘发,素雅简朴。她身穿粗布麻衣,上头甚至还有几处补丁,看上去与乡野村妇无异,可从头到脚却都拾掇得极为干净整洁。 一瞬间的怔忡过后,宋嬷嬷比容因更快地反应过来。 她连忙放下手中拎着的木桶,迅速朝容因行了一礼,礼数周全又得体,叫人挑不出半点儿错处。 从头至尾,她都面色平静,看不出丝毫怨怼。 容因不由心中暗嘆一声。 果然,江氏故去之后她仍能凭一己之力在祁府站稳脚跟,这位宋嬷嬷确实不是个没脑子的。 想来先前被原主算计,也是原主出其不意,突然发难,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的缘故。 「不知夫人今日前来,草舍寒酸,还请夫人稍待片刻,奴婢这就去告知管事前来相迎。」 宋嬷嬷四下环顾一周,见容因是孤身一人,顿时明白,恐怕周管事还不知她来了庄子上。 只是多少有些奇怪,按理说夫人不论是来巡视田庄,还是来寻她的麻烦,身边都该带几个婆子和府上的护卫才是,断不该孤身一人出现在此处。 不知她今次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不必了」,容因抬手制止住她,笑说,「我此番前来,并无甚要紧事,不必惊动管事。只是我有几句话,想同你聊一聊,不知可否容我进去小坐?」 宋嬷嬷闻言,眸光微闪,不动声色地抬眸觑了她一眼。 她侧过身,让出路来:「夫人请。」 -------------------- 第19章 第19章(小修)) 屋内昏暗逼仄,连扇像样的窗户都没有,仅仅是在墙上凿出了一个不足三尺见方的地方,再填以木栅,再加上这间茅屋本就低矮,容因甫一踏进来,便觉得有些憋闷。 室内陈设只一床一桌一凳和一些杂物,确实如宋嬷嬷所说的那样,寒酸非常。 宋嬷嬷将仅有的那张长凳搬过来,置于容因面前:「夫人若不嫌弃,还请坐下歇歇。」 「好」,容因微微一笑,撩起衣裙下摆,坦然地在长凳上坐下,没有流露出半分嫌弃。 见此,宋嬷嬷眼底划过一丝诧异。 斟酌片刻,宋嬷嬷主动开口:「奴婢斗胆,敢问夫人亲自前来,所为何事?」 从方才见到容因的第一眼开始,她就在暗地里观察着。 她心思细,一早便瞧出容因与先前大不相同,对她的态度似乎也有了不小的转变,不再像当初刚嫁入府中时那般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 若放在一月以前,这位新夫人断不会只身前来,还这般客气地说要同她「闲聊几句」,恐怕她此刻早已被婆子拿住,百般为难。 虽不知缘由如何,但于她而言确是一件好事,倘若能藉此机会重新回到府里,那更是再好不过了。 容因脸上挂着笑,却故意揣着明白装煳涂:「方才不是说了么,无甚要紧事,只是想同嬷嬷您闲聊几句。」 宋嬷嬷一怔,而后语调十分平静地道:「夫人折煞奴婢了,奴婢身份低微,怎敢与夫人攀谈。」 她口中说着「低微」,实则却不卑不亢。 即使容因迟迟不肯表露来意,她也并未流露出半分焦躁。 容因静默片刻,忽然轻嘆一声:「嬷嬷好气度,怪不得这些年能将懿哥儿教导得如此聪慧懂事。」 听她提及祁承懿,宋嬷嬷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敢问夫人……小公子这些时日可还安好?」 夫人先前对懿哥儿屡次奚落为难,她本以为夫人将她从府里赶来这庄子上是要对懿哥儿下手,若是如此,她必定不会问出这句话。 可观如今夫人对她的态度,倒像是并非如此。 容因宽慰地一笑:「嬷嬷宽心,懿哥儿身子康健,开春之后身量还长高了些。」 宋嬷嬷连连点头:「这便好,这便好。」 见她如此,容因又道:「其实我此番来,是有件事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想向嬷嬷您讨教一二,不知嬷嬷可否为我解惑?」 宋嬷嬷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困惑,面上却不动声色:「谈不上讨教,夫人若有什么难事,奴婢理应为夫人分担」。 「多谢嬷嬷。」 容因朝她颔首微笑一瞬,而后娓娓道:「我幼年时,父亲曾带我去山中打猎,设下陷阱,后来一只幼鹿不慎落入陷阱之中,父亲却并未即刻取其性命,而是为其包扎了伤口之后,又放任其在陷阱中哀鸣。起初我不解其意,于是父亲同我说,爱子之心,即使禽兽亦有之,听见幼鹿哀鸣,即使明知是陷阱,母鹿也必不会放任不管。」 「后来,果然如父亲所说,我们守了足足两个多时辰,等来了那幼鹿的母亲。只是,它的母亲,却是一头灰狼。」 听到此处,宋嬷嬷眼皮一跳,惊诧地抬眸。 容因却对此恍若未觉,继续自顾自道:「此事太过新奇,于是我求父亲将这对奇异的母子放归山野,父亲同意了。可我却时至今日都想不明白,为何一只母狼会愿意收养一只幼鹿,且爱它如亲子。嬷嬷,您说,这是为什么?」 「这……」,宋嬷嬷沉吟半晌,道,「奴婢愚钝,不知其中缘故。」 「嬷嬷不知,我却有一猜测」,容因站起身来,脚步轻缓地踱到她面前,柔声道,「我猜那幼鹿出生时便不幸丧母,只是幸好被一头刚刚丧子的母狼捡到,母狼经受了丧子之痛,于是难免将幼鹿当成自己的孩子抚养,以平復伤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如此一来,幼鹿不至于年幼失怙,母狼也能有子可依,不至于形单影只,也是一桩佳话。您说,是也不是?」 这一串话容因说得煞有其事。 然而泰半却都是靠一张嘴信口胡诌。 她没有原主记忆,连原主父亲的高矮胖瘦都不清楚,又哪里还会记得他曾带原主一同出去游猎。 更何况听碧绡说,原主是庶女,在家时并不受父亲重视。 这母狼抚育幼鹿的故事,不过就是她随口捏造,好叫宋嬷嬷明白她的意图罢了,又哪里能知道母狼究竟为何会抚育幼鹿。 好在这番话确实如她所愿,起到了作用。 容因最后一个字说完,宋嬷嬷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一时间惊疑不定。 她听明白了。 新夫人这是改了主意,想要抚养懿哥儿。 她言下之意也很明显,只要懿哥儿肯接纳她,认下她这个母亲,她便会对他懿哥儿视若己出。 她今日的来意便也明了了,是要她回去,帮着她,赢得懿哥儿的信任和亲近。 是个好盘算。 新夫人刚入府,若想在祁府站稳脚跟,让老夫人和大人对她爱重有加,从懿哥儿身上下手,确实再好不过。 况且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清楚,大人原本并没有续弦的意思,之所以将崔氏娶回来,也正是为了能有个人照看懿哥儿、掌管后院。 不知她是自己开了窍还是得了哪位高人的指点,找准了路子,一改先前的态度,变换了法子和手段。 良久,宋嬷嬷终于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向容因:「可若来日那母狼又诞下亲子,幼鹿该如何自处?母狼还能否对它视若己出?」 宋嬷嬷自知自己这话说得已是逾矩,袖摆之下的双手紧紧扣合在一起,几乎攥出一手冷汗,神色却坚定非常。 若今日不将话说明白,要些靠得住的保障,来日一旦形势变了,恐怕懿哥儿便只有任由她拿捏的份了。 容因静默半晌,正当宋嬷嬷以为她要发怒时,她却柔声开口:「我懂您的顾虑,也难怪先夫人能放心将懿哥儿託付给您。」 「嬷嬷,您大可以放心。实不相瞒,有件事我从未向旁人提及,但今日为表诚意,我愿如实以告。」 此话一出,容因脸上的神情变得低落起来。 她说:「您离府不久后,我与懿哥儿起了些争执,不慎坠入冰湖,虽侥倖捡回一条性命,但当时郎中曾言,我伤了根本,今后恐难有子嗣。这兴许就是我先前苛待懿哥儿的报应吧。」 容因说得恳切,只是这些话同样不足为信。 她当日坠湖是真,郎中说她身体因此受损是真,但却并未当真严重到影响子嗣的地步。 见到宋嬷嬷之前,她曾思量许久,最终确定了这番说辞。 之所以决定扯这个谎,一来是因若非如此,宋嬷嬷大约仍会处处小心提防,更不会一心一意地帮她赢得祁承懿的好感;二来是她也确然没有要孩子的打算,并且今后应该都不会有。 虽无法与崔容因的身份割裂开,但她却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 有父母的前车之鑑,她深知像她和祁昼明这样各怀心思、彼此猜忌的夫妻,并不适合共同抚育一个生命。 更何况,祁昼明看上去也算不得什么好父亲。 容因也并不担心宋嬷嬷将这事泄露给祁昼明或者祁太夫人知晓,虽说于古人而言,婚后不能有子已犯七出之条,但祁家的情况却全然不同。 有祁承懿这个宝贝疙瘩在,恐怕她始终无子,才是祁家上下都愿意见到的。 因此她笃定,即便宋嬷嬷将此事吐露出去,也不会对她有半分影响。如此一来,倒是两全其美。 一阵哑然过后,宋嬷嬷迟疑着问:「夫人……此话当真?」 问这话时,她不再顾忌什么礼节,抬眸直视向容因那双隐隐含着哀愁的眉眼,试图从她的神情里找出什么端倪,以证实她方才这番话的真伪。 即便被三番两次地质疑,容因依旧好声好气地道:「自然,这种事我怎会拿来扯谎?嬷嬷若不信,大可私下里去找那郎中求证一番。」 「不必,奴婢愿意相信夫人。」 但凡女子,都对子嗣事看得无比重要,应当不会愿意拿这等事来随口编排。 「既如此,那嬷嬷不如拾掇拾掇,今日便随我一同回府?」容因笑起来,眉眼弯弯,像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宋嬷嬷与她对视了一眼,虽因她的话而目露欣喜,实则心底仍悬着一块大石。 此番她得偿所愿,终于能够回府。 可方才那一番话后,她却深知,这位新夫人的心思和手段恐怕是比先前还要厉害三分。 她万不能再像先前那般掉以轻心。 -------------------- 第20章 第20章 昨日容因便将宋嬷嬷带回了府中。 当初被冠上偷窃的名头送去庄子上,如今又被新夫人亲自迎回来。 短短一月光景处境便相差如此之大,一时间,宋嬷嬷成了府中上下议论的焦点。 只是这些风言风语并不在容因的考虑之内。 她只管给出一个说得过去的由头,再安顿好宋嬷嬷,让祁承懿满意便好。 终于了却一桩心事,昨夜祁昼明也并未回府,容因难得地放松下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她心里存着今早睡到日上三竿的念头,于是强拉着碧绡打了大半夜的叶子牌,直至三更天困得实在睁不开眼,才终于睡下。 谁知今日一大早,却被院子里的说话声吵醒。 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髮从被子里爬起来时,容因浑身上下的怨念足以养活好几只小鬼。 她昨夜特地叮嘱碧绡今早不要来唤她起床,却没想到碧绡没来,竟还有人替她领了差事。 「碧绡,是谁在外头说话?怎么大早上扰人清梦。」 听见她唤,碧绡赶忙撩了帘子从外头进来:「夫人醒了?奴婢正巧要进来唤您呢。」 「外头是谁?」 碧绡一边上前来替她撩起幔帐,一边笑着说:「是小公子。一大早便来了,说要给夫人您送些东西,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宋嬷嬷劝他等您醒了再来,他不答应,非说有些话要亲自同您说。」 「祁承懿」,容因一边俯身穿上鞋袜,一边狐疑道,「那臭小子又玩什么花样儿?」 好不容易想着能歇息两天,他别是又想着法子来整蛊她。 容因一出院子,便见院子里摆着的七八个食盒,祁承懿老神在在地站在一旁,宋嬷嬷亦在。 见她出来,宋嬷嬷笑着同她见礼。 容因今日穿了件烟粉色衣裙,峨眉淡扫,衬得她越发柔美绰约。 祁承懿多瞧了她两眼。 被容因撇见,她步伐轻快地走到他身边,打趣道:「如何?这件衣裳好不好看?」 「切」,祁承懿不自在地移开眼,「一,一般般吧。」 他一边说着,耳廓却有些微红。 容因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从前她觉得这孩子说话夹枪带棒,心里总是不痛快,可时日一久,再看他这副口是心非的模样,只觉得可爱,想多逗弄逗弄他。 「好了,不同你开玩笑了」,容因环顾一周,指着离她最近的那个食盒说,「你大清早把我吵起来,就是为了送这些?这里头都些什么?」 祁承懿闻言,先是故作兇狠地瞪了她一眼,而后振振有词道:「什么叫大清早把你吵起来?平日里这个时辰我早已上完了早课,分明是你自己贪睡。」 「至于这些食盒里」,他忽然有些不自在地垂下头,声音也随之低了下去,「是,是你素日里爱吃的糕点。」 今日一大早,祁承懿便叫人去同文先生请了假,而后带着青松和宋嬷嬷出府,几乎逛遍了东西两市的糕点铺子,最后搜罗了这些回来。 他原本想着给她买些衣料首饰,可后来发现自己一个月的月钱根本不够,即便算上青松替他攒下来的那些,也还差得多。 幸而想起她平日里常做糕点,猜想她应当是喜欢这些的。 「我爱吃的糕点?」 祁承懿说完,容因便瞭然。 这是在为昨日她将宋嬷嬷接回府的事前来道谢。但他一向脸皮薄,又傲气,自然不屑于说些什么好听的话。 「你这是在讨好我,哄我开心,还是……向我道谢?」容因心思一转,眼底满是促狭,故意笑吟吟地道。 祁承懿闻言,勐然抬起头。 他眉头紧皱,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斩钉截铁地反驳道:「你别胡说!」 像是怕她不信,他又道:「我只是……你说把嬷嬷接回来,如今说到做到,这是……奖赏!对,是我给你的奖赏!」 终于找到一个不那么丢脸的理由,祁承懿偷偷松了口气。 「哦」,容因拖长了音调,意味不明地道,「原来是奖赏啊,那便多谢你啦。」 她明摆着不信。 祁承懿绞尽脑汁地找补:「先前你那般对我和嬷嬷……可后来又照料我;你将嬷嬷送走,如今却又将她接回来,这些不过都是两相抵消罢了,我做什么要哄你开心?」 他抿了抿唇,又道:「我不过是奖赏你说到做到,且事情办得及时罢了。」 「当真?」容因敛眸,一副十分失落的模样。 「你别在这里装可怜,我不吃这一套。」祁承懿双手环抱起来,转过脸去,一副小大人模样。 可眼珠儿却偷偷往容因这边转。 见她迟迟低着头,亦不开口,祁承懿忽然有些慌乱起来。 她一个大人怎的还如此幼稚?不会当真因为他方才说的话哭鼻子了吧? 不过她那么娇气,好像也说不准。 「我……也不是」,祁承懿头一次磕磕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往日里,他一贯口齿伶俐地不像个不满五岁的孩子。 祁承懿正手足无措,容因却忽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听见这一声,祁承懿先是一怔。 待反应过来自己被容因戏耍了之后,一张小脸「唰」地涨红,恼恨地瞪了容因一眼:「你诓我!」 不等容因说话,他转过身,负气道:「嬷嬷,我们走!」 说罢,自己率先迈起小短腿气唿唿地朝院外走去。 宋嬷嬷闻言,飞快地抬眸看了容因一眼,而后转身随他离开。 那一眼里,藏着某种容因窥探不透的情绪。 * 晌午过后,容因正和碧绡一起挑选合适的藏经笺,院子里负责洒扫的小丫头忽然进来通禀,说府里的管家刘伯来了。 她闻言一怔,诧异地朝外看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来这里近一月,除了去庄子上接回宋嬷嬷一事,容因还从未插手过祁府后院之事,也从未想过要插手。 她潜意识里仍旧觉得自己是个外人,祁府这些事与她并无干系。 更何况,祁昼明对她没有半分信任,她又怎能去管他的家事? 今日刘伯找来,倒是让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片刻后,小丫头领了一人进来。 那人先是恭敬地朝容因行了一礼,而后不疾不徐道:「夫人,老奴此番来叨扰夫人,是想向您请示,不日便是太夫人寿辰,朝中有些大人的同僚差人备了寿礼送来,您看……」 祁昼明在邺都虽然恶名在外,尤其朝中那些自诩清流的文臣雅士个个嫌他杀孽太重,血腥残忍,但又因他身份职责特殊,自然也不乏有意图攀附或心生畏惧、暗中示好者。因此祁太夫人虽不办寿宴,但却依旧有有心人遣人送来了贺礼。 他说话的功夫,容因将其细细打量了一番。 祁府这位管家年纪约摸在五十岁上下,窄脸短须,头上一块藏蓝色方巾,身量不高,说话温声慢语,姿态谦恭,瞧着倒是一副性子和善、好说话的模样。 容因眸光微闪:「刘伯,这事儿于您而言必定是小事一桩。但我刚嫁入府中,又对朝中之事知之甚少,为免出什么纰漏,此事还要劳您多费心了。」 刘泰微微一笑,满脸慈和:「夫人莫要自谦。您有所不知,是大人吩咐老奴来过问一下夫人您的意思。且大人还说,太夫人过寿虽不必宴请,但也不能草草应付了,还望夫人能多上心,安排好一应事务。」 容因哑然。 祁昼明这是何意? 分明前段时日还一脸凶神恶煞地来威胁她,叫她莫要动歪心思,可如今一转眼又让她插手府中事务,这么快便不怕她包藏祸心了? 还是说,这是试探? 心思百转千回间,容因脸上笑意分毫未变。 「我知晓了。既如此,那依我浅见,这些送给祖母的寿礼,是人家的心意,也是一份好意头,便都收下吧。只是烦请您记一份礼单出来,来日谁家有喜事,咱们照如今的分量再依样回礼回去便是。您意下如何?」 刘泰闻言,诧异地微微抬头觑了容因一眼。 此刻她笑意盈盈地端坐在宽大的梨木圈椅中,显得整个人身形越发瘦小,眉眼里还透着一点少女的稚气,可嵴背却笔直,眼神亦明亮。 他连忙压下眉眼,恭谨道:「夫人想得甚是周到,您放心,老奴定将此事办得妥当。」 果然,这位新夫人虽生得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却是个十分有主意的。 如此应对,明面上既不会驳了送礼之人的颜面,又不会叫人留下把柄,给大人惹来麻烦。 这位新夫人刚嫁进府中时,祁府上上下下对她虽没有敌意,但也都只是远远观望着。 毕竟比起一个不知底细的续弦,任谁都看得出还是小公子来得更金贵些。 万一新夫人与小主子之间闹出什么不愉快,那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心里自有一番计较。 彼时他亦在这些观望的人之中。 直至不久后,宋嬷嬷忽然被送去了庄子上,他顿时便明白这位新夫人远不像素日里在人前表现出来的那般温柔良善。 自那以后,他便一直不远不近地敬着。 平日里若是偶有一些该让她拿主意的差事,他亦是能省则省。 毕竟成婚当日大人便远赴西南,没请示过大人的意思,他又岂敢将府中事务交到她手中? 说来也是奇怪,先前大人不在府里时,这位新夫人还旁敲侧击地来他这儿问过几次。可后来大人回府了,反倒不见她上心了。 不过如今大人突然来同他提及此事,想必她这段时日也没少费功夫。 刘泰走后,容因脸上笑容褪去,神情有些古怪地转过头问:「碧绡你说,祁昼明这是何意?」 「我也不知」,碧绡轻摇了摇头,「不过夫人不必多想,先前府中没有主母,不得已,府中事物才只能暂时交给管事料理。但如今您是祁府正儿八经的主母,这些事自然该由您来做主。」 「是吗」,容因轻喃一声,眼神茫然,「可我不会这些啊。」 她不是原主,即便是不受重视的庶女,也有祖母指点,应当多少也学了些东西。 她对这些东西实在是知之甚少。 方才对刘泰说的那些不过是凭着自己的判断信口胡诌罢了。 彼时她心里忐忑非常,但又不愿被刘泰一眼瞧出来,也只能强作镇定。可这次能够矇混过关,不代表日后次次都能如此。 「夫人莫要担心,若当真遇到难事,奴婢便陪您回府去问问老夫人,让她老人家再指点您一二,便无甚要紧的了。」 碧绡口中的老夫人自然是崔家老夫人。 容因闻言,下意识摇头。 迎上碧绡不解的目光,她立即反应过来,忙道:「祖母已上了年岁,精力远不如从前,我又怎能再叫她为我费心?」 她没有原主记忆,不知她脾性习惯,若回崔家,难免被人察觉变化,如非必要,还是能不回则不回。 * 祁太夫人过寿虽未请宾客,但府中却布置得很是喜庆。 容因不喜煳弄,祁昼明既说要她操持,她又应下了,便实实在在地费了心思在上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一入夜,祁府上下华灯煌煌,亮如白昼,将溶溶月色都遮掩住了。 平日里安静的府邸,今日人声一片嘈杂,从家丁到僕妇,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喜色—— 今日太夫人过寿,本就是件喜事,夫人还又赐下赏钱,每人都有一两银子可拿,比他们大部分人一月的月钱还多,简直比过年还叫人高兴。 眼下荣禧堂那头的菜都已尽数上齐了,白日里忙了一天,主子面前侍候的丫头们还不得闲,其余人倒可以先快活一番。 因而府里各处都是聚在一起喝酒的、扯闲篇的和打叶子牌的,无处不热闹。 荣禧堂里,亦是气氛大好。 容因来得最早。 她来时,父子俩一个尚未回府,一个还未下学,祁太夫人瞧见她很是高兴。 容因亦没了先前见到祁太夫人时的那种拘谨。 自先前往荣禧堂送了一次月团后,容因又做过几样简单但平日里又不常见的吃食命人送来。 送的日子她也把握得极好,既不能送得太勤,也不能间隔得太久。 若日日送,即便是换再多的花样,也都不显得新鲜了,还会显得她过于心急和刻意。 可若隔许久才送一次,又不能叫太夫人时不时地想起她来。 时日一长,容因便开始大着胆子开始隔三差五去荣禧堂请个安,混个脸熟。 第一次去时她还有些忐忑,生怕讨个没脸,可祁太夫人对她的态度自始至终很是温和,甚至与待祁昼明都一般无二。 来的次数多了,容因对这位睿智又宽和的老人产生了极大的好感。 后来她发觉祁太夫人实则并不是那种古板严苛之人,反倒有颗顽童心,平日里时常和院中婢僕说话逗趣。 便渐渐生出好奇—— 这样的性子,分明不是不喜热闹。既如此,为何还要对外宣称不喜叨扰,独居荣禧堂,不见外客? 于是某日,容因陪她读佛经时,试探着问了一句。 彼时太夫人并未回答,只深深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里,藏着许多容因看不懂的情绪,莫名叫她觉得哀伤。 自此,容因知趣地再未提及此事。 原本祁太夫人今日过寿,只有容因和祁昼明父子两人为她庆生,容因还担心老人家会觉得冷清,难免心生不忍。 可从见到祁太夫人的那一刻起,这念头便随着她脸上的笑一同烟消云散了。 今日寿辰,祁太夫人难得穿得不像平日里那般素雅,一身正红织金松鹤云纹大衫,圈金饰珠,头插珠翠,华贵雍容。 容因甫一进来,秋嬷嬷便抢先着打趣道:「夫人可是来了,老太太盼了您半天了。您若是再不来啊,恐怕她自个儿都要找出去了。」 祁太夫人扭头嗔她一眼,又转过脸来看向容因,满脸慈爱地朝她招手:「来,别听她胡说,到祖母这儿来坐。」 容因却并未立刻上前,而是盈盈下拜,柔声带笑道:「祖母,是孙媳来迟,叫您久等了。还望您收下这份贺礼,盼您如松如鹤,多寿多福。」 说着,她微微侧身,碧绡立刻会意,双手捧着一物步上前来。 「孩子,你有心了」,祁太夫人笑意愈深,脸上铺开深深的沟壑,却显得她越发面目慈和,「祖母过生辰不图别的,只要你们都能陪在祖母身边,咱们一家人热热闹闹地一起吃顿饭,祖母就很知足了。」 翻开碧绡手中那一摞厚厚的佛经时,祁太夫人明显一怔。 片刻的怔忡过后,她脸上的笑容忽然褪去。 容因时刻注意着她脸上的神态,见此,心下「咯噔」一声。 难道这佛经里有哪些字句惹她不喜? 她正暗暗准备道歉的说辞,却不想祁太夫人抬起头来,再次对她招了招手:「孩子,你快过来。」 容因这才看清,她眼中盛满了担忧和心疼。 容因忽然心头一酸。 她隐约记得,自己似乎已经有许久,没有被这样的目光注视过了。 「好孩子,快叫我瞧瞧,你手这怎么样了?伤着没有?」祁太夫人一把抓过容因的手,仔细端详起来。 手上倒是没有伤口,只是几处关节泛红,微微肿胀。 「没有」,容因答。 祁太夫人听出她声音里的哽咽,轻轻按揉着她的指节,心疼道:「现在知道委屈了吧?你说你这孩子,心意到了便好,哪里用得着去做这些辛苦事。」 她嘴里唠叨着,又吩咐秋嬷嬷去取药膏,话里似乎夹杂着几分埋怨,可容因却觉得从未听过比这还要悦耳的话。 容因唇角微弯,敛眸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轻声道:「不辛苦。只要您高兴,孙媳便不觉得辛苦。」 容因说这话时,眼尾眉梢都藏着笑。 寥寥数语,字字真心。 -------------------- 祁狗:今天又是充当背景板的一天呢,好开心呦(微笑jpg.) 第21章 第21章 饭菜端下去又热了一回,祁昼明才珊珊来迟。 他今日难得没像往日那般穿一身黑,而是着一身玉色银丝暗纹长袍,腰间锦带饰以白珠,墨发高束。 这番模样活像哪个世家大族养尊处优的公子,矜贵而清隽,与平日里那个气势凛然的煞神迥然不同。 容因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第一次见时她便觉得祁昼明这张脸生得好看,可后来被他连番吓了几次,便再也提不起欣赏的念头,甚至一度视其为洪水勐兽。 可今日兴许是着实被惊艷了一番,此刻见着他竟也不像往日那般忐忑。 大约是因为祁太夫人寿辰的缘故,祁昼明难得没冷着一张脸。 他唇角带笑,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不等屋里一众人说话,便当先道:「孙儿来迟,请祖母责罚。」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约二尺高,四四方方的镂空木雕锦盒,递到祁太夫人手中:「孙儿祝您老人家平安康泰,福寿延年。」 祁太夫人闻言,还未同他说什么,却是先满含深意地看了一眼容因。 片刻后,那锦盒打开,里头静静躺着一座通体鎏金的舍利塔,塔中供奉的那枚舍利色如琉璃,莹润透亮。 祁太夫人对着这座舍利塔仔细端详了一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半嗔半笑道:「你这臭小子,这次也算是有心了。」 祁昼明却毫不客气地顺杆往上爬:「祖母,瞧您说的,孙儿先前送您的那些生辰礼,哪个不用心?」 祁太夫人睨他一眼,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忽然念头一转,转眸看向秋嬷嬷,指着祁昼明笑道:「你瞧瞧,不愧是夫妻俩,连这说话做事都像得很。方才阿因这孩子进来,也是学这臭小子一般先告罪,又拿了东西来哄我呢。」 顿了顿,她又道:「不过啊,人家阿因可没他这么不要脸,你说是不是?」 秋嬷嬷也笑起来:「您说说大人也就罢了,可别把老奴也扯下了水,万一惹恼了大人,回头罚了老奴的月钱,那老奴岂不是平白受了您牵连。不过说来也是,大人,您与夫人莫不是提前商量好了,就吃准了老太太受用这一套?」 祁昼明微怔,转眸看向容因,见她坐在那里,似有些尴尬。 一转眼,他又挂起平日里那种漫不经心的笑来,狭长的眼尾像钩子一般,一看就惯会蛊惑人:「怎的,夫人没同祖母提起过吗?我与夫人一向心有灵犀,平日里无需多话便能明白对方心思。」 「你说是不是,夫人?」他拖长了腔调,话里促狭的意味十分明显。 容因看他一眼,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权当她方才眼瞎。 这人即便穿成这么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骨子里也还是蔫坏的。 她十分勉强地扯出一抹笑,附和道:「是。」 瞥一眼容因脸上那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祁昼明唇角微勾,漂亮的桃花眼里映出潋滟的光。 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几分。 她虽不经吓,但偶尔逗一逗,倒也有趣儿。 「行了,你们小两口就别在我这儿眉来眼去了」,祁太夫人朝秋嬷嬷伸出手,被她搀着站起身来,「有什么话啊,自个儿晚上回房说去。走,时辰也不早了,开饭吧。」 说罢,她一手搭着秋嬷嬷,一手牵起从方才祁昼明进来开始就一直静坐在一旁,不知在思索些什么的祁承懿,朝外间走去。 * 这是容因第二次同祁家所有人一道坐在一起用饭。 前次她初来乍到,心中惶恐不安,从头至尾都味同嚼蜡,今日似乎是被祁太夫人寿辰的喜悦所感染,席间竟也能言笑晏晏地同祁太夫人说几句话。 祁太夫人上了年纪,食量便小,吃了一会儿便放下筷子。 今日她过寿,用过饭后,下人理应再端一碗长寿面上来。 秋嬷嬷等了须臾,寿面却迟迟未到,她正要着人去问,云溪却忽然出现在门口,朝她招了招手。 秋嬷嬷立刻会意,转身出去。 见云溪面露难色,她压低声音问:「出了什么事?」 「嬷嬷,那寿面……做了两份」,云溪道。 「两份?」 秋嬷嬷一怔,转而明白过来。 想是先前大人来的晚了,其余的菜还能将就着热一热,可面再热就不好了,于是后厨便又另做了一份出来。 可她着实不明白这有什么需要纠结的。 「既如此,那便命人将那份新的端上来呀,还愣着做什么?」 「嬷嬷有所不知,头先那份……是夫人亲自做的。」 这才是让云溪犯难的地方。 夫人今日实则来得极早。 可却没先去见太夫人,而是来寻了她,说想借用一下小厨房,为太夫人做一碗寿面。 她岂有拒绝的道理,便带夫人去了小厨房,且还跑了一趟后厨,吩咐厨娘长寿面无需再做。 谁承想大人来得晚了,她眼看着那面不成了,便赶紧去吩咐后厨又做了一份。 厨娘紧赶慢赶,才将面做好。 可真到了要端上来的时候,她左思右想,又犯了难。 虽说夫人说过无需将她亲自做了寿面的事告知太夫人,但她却不能当真。 如今她担心若端上去的是夫人做的那份,太夫人吃着不合胃口,坏了心情;可若是厨娘做的那份,夫人心里不痛快不说,太夫人事后知道兴许还会怪罪。 她无法,只得来徵求秋嬷嬷的意见。 云溪说完,秋嬷嬷沉吟片刻,道:「这样,你先去将夫人做的那份端上来吧。」 观太夫人方才对夫人那副疼惜的模样,今日若是白费了夫人这份心意,恐怕太夫人反倒不高兴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云溪端着面进来,将其放到祁太夫人面前时,容因一怔。 她看向云溪,张了张口,最终却又什么都没说,只是面露尴尬。 容因心中有些懊恼。 方才同太夫人聊得兴起,竟忘了这回事。 先前祁昼明久久未到,她便估摸着自己做的那碗寿面应当已经坨得不成样子,想着需得吩咐碧绡出去说一声。 谁知才准备交代碧绡,祁昼明便到了,被他一打岔,竟就忘了。 如今这面还是端上来了,可样子实在算不得好看。 本就放成一坨得面又被再次温热,原本应当是完完整整一整根的寿面几乎已经快要煮碎开了,黏黏煳煳的不成样子,一看就没什么滋味儿。 祁太夫人诧异地抬眼,问:「溪丫头,这是?」 云溪看了一眼容因,而后附耳在祁太夫人耳边悄声道:「这份寿面是夫人先前亲自为您做的,原本是好好的,只是今日开宴晚了些,便成了这样。我方才又吩咐厨娘另做了一份,您若觉得这面不好,我这便替您换了去。」 云溪说完,祁太夫人脸上困惑顿消,转而笑着看向容因:「好孩子,辛苦你了。今日你送祖母的这几份贺礼,祖母一个比一个喜欢。」 容因同样笑起来,只是心下却暗暗发急。 这面先前已经放坨了,即便再次加热也还是粘稠,如今时辰又不早了,万一太夫人用了不好克化,那反倒是弄巧成拙。 看了一眼祁太夫人面前的那碗寿面,容因斟酌片刻,道:「多谢祖母厚爱。只是这面实在是不宜吃了,不如还是劳烦云溪姐姐去换一碗吧。倘若您吃坏了身子,孙媳的罪过便大了。」 祁太夫人开口,正要反驳,却忽然听见一道略显懒散的声音传来。 「祖母,孙儿也饿了,我方才听云溪说后厨还做了一碗,那您便将这碗送给孙儿怎么样?也好叫我沾沾您的光,将来说不定还能跟您一般长寿。」 祁太夫人如今已是花甲之年,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确实能算得上长寿了。 祁昼明话音一落,整个屋子的人目光都落到了他身上。 他却只是一手支着下颌自顾自地笑,对周围人的目光视若无睹。 祁太夫人深深看他一眼,又笑起来,抬手指了指那碗寿面,语气宠溺地对云溪道:「溪丫头,给他端过去,就他惯会折腾。这么大的人了,还不如懿哥儿守规矩。」 祁昼明嘿然一笑,露出满口白牙:「多谢祖母。」 容因沉默地看着这一幕,心底生出几分困惑。 她做的那碗到了祁昼明手里,再去取另一碗来给祁太夫人便成了顺理成章。 祁昼明似乎是在帮她解围,可他当真会有这么好心? 容因一边心不在焉地夹菜,一边藉机偷瞟一眼正低头祁昼明安安静静吃面的祁昼明。 他难道是真的饿了? 容因正思忖着,一抬眼,却恰好对上他漆黑的瞳仁里似笑非笑的眼神。 她当下触电一般移开了眼,脸颊也发烫起来,有一种做贼被抓包的心虚。 就在她将头转向另一侧的同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极富磁性的笑声。 因为刻意压低而显得有些沉闷,仿佛是从胸腔里传出来的一般,但却又莫名离得她极近,仿佛炸响在她耳边,久久不散。 祁昼明眼看着容因脸上的红意从耳廓一路爬向脖颈,唇角缓慢地勾起。 他低下头,又夹起一筷寿面,送入口中。 嗯,虽说放得久了,但也还不错。 -------------------- 第22章 第22章 想来今日实在是心里高兴,祁太夫人一直拉着容因的手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直到秋嬷嬷出言提醒她该歇下了,这才意犹未尽地起身准备回房。 临走前,还不忘又一次叮嘱祁昼明今夜莫要再回书房去睡,好好回去歇歇。 容因在旁听着,多少有些尴尬,但想起上次祁昼明同她说的话,只得眼观鼻、鼻观心,权当没有听见。 祁太夫人一走,容因便打算抢在祁昼明前头离开。 有了前次的经验,容因倒是不怕他会提出什么无理的要求,而且近来她也不怎么再做那个古怪的噩梦。 但即便如此,与他同床共寝时的尴尬,也算得上是一种折磨。 祁昼明看着她略显急切的背影,不由嗤笑一声。 可惜了,还想着能再逗一逗她,没想到却跑的比兔子还快。 「父亲。」 祁昼明脸上笑意还没收起,耳边忽然响起一道稚嫩的嗓音。 他低头,小奶糰子正抬眼看向他,双手紧紧攥着衣袖,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何事?」祁昼明挑了挑眉,侧过身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祁承懿嗫嚅片刻,终究还是大着胆子道:「父亲,你能不能答应我,可以对她好,但不能比对母亲还要好?」 从前崔氏总是对他口出恶言,拿话刺他,那时他心里对她憎恶至极。 不曾想,坠湖醒来之后,崔氏却突然与先前判若两人,他不知其中缘故,可却能体会出来,如今的她对自己并无恶意,甚至……对他还不错。 但他私心里,仍希望母亲在父亲心里无人可以取代。 今夜他一直冷眼看着,发现祖母欢喜她,父亲对她的态度也宽和,一切瞧着都那般合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他们坐在一起说说笑笑的场景与他梦里团圆和睦的一家人没有什么分别,以致于他几乎要生出贪恋了。 可坐在父亲和祖母中间的那个人,原本应该是母亲才对! 甚至即便他知道,她是父亲新娶的夫人,父亲理应对她好,就像方才,父亲在祖母面前替她解围。 他心里仍觉得难受。 幼时嬷嬷偶尔会抚着他的头,一脸忧虑地低喃:「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若有朝一日有了新夫人,懿哥儿你可怎么办啊。」 嬷嬷以为他年纪小不记事,可他全都记得。 但府里的下人一直都说,父亲是很爱重母亲的,否则也不会每年都孤身一人去她墓前祭奠,甚至一向不怎么饮酒的他,也会在那一日喝得烂醉。 于是彼时他心里笃定,母亲在父亲心里的分量无人能及,一点儿都不怕,可今夜,他突然便有些慌了。 他迫切地,想让父亲给他一个允诺。 迎着祁承懿满眼的希冀,祁昼明却敛了笑,薄唇抿出一道锋锐的弧度,冷声道:「这不关你事,回去睡。」 「父亲!」 祁承懿不甘地又叫一声。 祁昼明轻啧,再开口,语气已然不耐:「明日还有早课,怎么,是想让先生等你?」 说罢,他目光睨向青松:「夜深了,将他带回去。」 祁承懿怔怔地望着他,眼底渐渐蓄泪。 祁昼明不容置喙的语气和脸上不耐的神情让他一颗心彻底坠入谷底。 良久,他将头低下去,像被霜打过的茄子,眼底通红一片,紧紧咬着牙根,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父亲竟然,连敷衍他一句都不肯么? 风声呜咽,廊下昏暗的六角莲灯幽幽打着摆子,曳出片片凄寒的影。 祁承懿努力压住喉间的哽咽,动了动唇:「我知道了,父亲。」 望着他与青松离开时的背影,祁昼明眸光闪烁不定,目露思忖,眼底阴云久久不散。 * 祁承懿迈着两条小短腿,走得飞快,似乎这样就能甩掉满心愤懑和不甘。 青松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除了偶尔提醒他一句小心脚下,任何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他也觉得大人对懿哥儿的态度太冷酷了些。 懿哥儿年纪小,有这样的念头很正常,可大人非但一句安慰的话都不说,反倒冷言冷语一番。 要他说,大人对懿哥儿,还不如新夫人。 可这话他也只敢在心里念叨,若说出来,只会惹得懿哥儿越发伤心。 刚跨过月亮门,祁承懿倏然驻足停下,转过身来时脸上还挂着斑斑泪痕:「青松,你去寻一架梯子。」 「梯子?」 青松不解:「懿哥儿,要梯子做什么?」 「你无需多问。快去找,找来后送回院子里。」 「那……」,青松目露迟疑,「我先送你回去,再去给你找梯子。」 「现在就去」,祁承懿固执道,「今日祖母寿辰,府里点一整夜的灯笼,到处都亮得很,我哪里还用你送。」 见青松依旧站在原地不动,祁承懿又说:「你放心,我哪儿也不去。」 青松自知拗不过他,无奈妥协。 临走前,他不放心地看了祁承懿两眼,见他已平静下来,脸上不再像先前那般带着明显的怒色,这才略略放心些许。 抿了抿唇,青松转身朝前院跑去。 * 从荣禧堂离开后,容因带着碧绡火急火燎地赶回了东院。 一路上碧绡瞧着她这副行色匆匆的模样忍不住暗暗发笑。 夫人见了大人,总像耗子见了猫似的,被拿捏的死死的。 好在大人似乎也并非当真是那种冷心冷肺的人。 否则此刻她便笑不出来,而是忧心不已了。 今夜太夫人寿宴她从始至终都侍候在夫人身边,自然看得清楚,大人如今待夫人好了不少。 想来还是她前次在大人跟前说的那番话的缘故。 她也并非有意替夫人在大人面前博同情和怜惜,只是想叫大人也能知道夫人的不易,多少也体谅几分夫人的处境。 再者说,夫人一个娇生惯养长大的闺秀嫁进府里,除她以外,一个知近的人都没有,本就不安。 更何况嫁进来没多久便出了事,于寒冬坠入冰湖险些丧命,紧接着又被大人吓得夜夜梦魇,接二连三地生病。 这些都是实情,算不得她夸张。 容因在妆奁前坐定,转头却见外头有小丫头来找碧绡说话,像是在请示些什么。 她忙唤道:「碧绡,你快别管那些杂七杂八的,先来帮我把钗环卸了。」 若放在平时,容因自己其实也能将钗环卸下来,但今日祁太夫人寿辰,碧绡替她盘发时,选了个当下邺都城里最时兴的花样,弄得委实繁复了些。 碧绡站在院里,听见她唤,转头遥遥一笑:「好,奴婢马上就来。」 碧绡一边替容因将头上的钗环小心地拆下来,一边眼含促狭地说:「夫人如此着急,是想赶在大人回房之前便吹了灯歇下不成?」 被她点破,容因赧然,下意识反驳:「当然不是。我不过是乏了,想早些歇着,同他有什么关系?」 「哦——」,碧绡故意拖长了腔调。 她还要再说话,外头却忽然传来两声叩门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与容因对视一眼,瞧见她眼中的迟疑,碧绡放下手中那支步摇,笑着说:「奴婢先出去瞧瞧。」 碧绡推开房门,是院子里传话的小丫头。 容因坐在里头瞧着,略松了一口气。 小丫头见了碧绡,低声道:「碧绡姐姐,夫人可睡下了?」 碧绡道:「还没。是什么事?」 「是小公子院里来的人,说要请夫人过去一趟。」 「没说是为什么事?」碧绡有些纳闷地问。 「没说」,小丫头摇摇头,「只是看那样子急得很,像是出了什么事。」 碧绡点点头,道:「我知晓了,你去叫他稍待片刻,容我进去跟夫人说一声。」 碧绡推门再进去时,发现容因已自个儿将余下的那两只朱钗取了下来。 见她进来,问:「怎的,出了何事?」 碧绡将方才那小丫头说的话又转述一遍,才准备问容因是否要走这一趟,便见容因迅速起身走到一旁,拿起悬挂在衣架上的外袍:「走,碧绡,去西院。」 不是青松来请,那便多半不是祁承懿亲自授意。 那孩子一贯心思深,即便是自个儿院子里的婢僕也都不怎么信得过,但凡有事,从来都是交託青松去办。 而西院里如今除了祁承懿,能使唤动旁人的,也就青松一个了。 他如此急急叫人来寻她,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 容因一边走,心口如擂鼓般砰砰作响—— 那孩子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 宝宝们,求收藏一下专栏吖~ 还会持续产出很多小甜饼哒(^3^)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巧克力味的蟹黄堡 10瓶; 第23章 第23章(捉虫) 从东院到西院的距离并不近, 那来传话的是个年轻的小厮,步子本就比女子大了不少,再加上心里着急, 更是健步如飞。 碧绡还好些, 容因却跟得很是吃力。 等到好不容易望见西院院门, 她额上已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双颊泛红, 喘息急促。 崔容因本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更遑论容因这段时日还接二连三的生病, 如今能走到这儿还多亏了前些日子祁昼明叫她扎的那些马步。 进了西院, 那小厮却一路七拐八拐地将她们往院子西北角引去。 走了一段路, 容因察觉不对,顿时心生警惕,将人喝住:「你究竟是做什么的?不是说小公子有事寻我, 那为何不去他房中, 反而要往这边来?」 小厮闻言, 迅速转过身来朝容因一揖, 惶恐道:「夫人恕罪。小的不敢欺瞒夫人,实则是青松小哥儿叫我来寻夫人相助, 小公子他, 他……」 他面露难色,似是实在说不出口, 索性抬手一指身后, 半是无奈半是哀求地道:「夫人, 您还是快去瞧瞧吧。」 容因将他脸上的神情仔细端详了片刻, 见他不像作假, 目光凝肃起来。 转身一把拉住碧绡, 提起裙摆便朝他所指的方向跑去。 容因腿上一早就没了力气,此刻全靠毅力撑着。 跨过迴廊尽头那道狭窄的小门,容因一打眼—— 那只趴在墙头上正探头探脑地往墙外张望的小奶糰子倏忽撞入眼帘。 他半个身子悬在墙外,好似正估量着该如何往下跳。 容因双腿一软,登时吓得魂飞魄散,险些摔倒在地。 「夫人,您可算来了,您快劝劝懿哥儿吧……」青松一转眼瞥见容因,当即遥遥喊道。 方才那个被吩咐去请容因的小厮便是青松的手笔。 先前祁承懿命他去寻梯子时,他未做他想。 谁知梯子拿回来,又被祁承懿的吩咐将其架在墙边。 青松乖乖照吩咐做了,然后,他便傻了眼—— 梯子刚架好,祁承懿就迈着小短腿开始「吭哧吭哧」往上爬。 青松这才明白原来他是准备自己偷偷翻墙出府。 他顿时吓得慌了神。 既想去喊人来帮忙,可又不敢离开半步,生怕祁承懿一个不慎自己摔下来。 还怕动静闹得大了,闹到祁昼明面前,累得祁承懿又被责罚一通。 幸而这地方虽荒僻,但却是平日里西院的下人们浆洗和晾晒衣物之处。恰好有人来寻东西,也就是方才那个小厮。 青松起初打算叫他爬上墙去将祁承懿抱下来,却不想他性子倔的很,死活不肯,甚至还拿捏住了青松的软肋—— 只要那小厮一靠近,他便作势要往墙外跳。 彼时祁承懿已爬上了墙头,他们又怎敢轻举妄动?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 幸好青松急中生智,想起容因来。 小孩子看东西往往简单直接,但心思又最是敏感。谁是真心谁存恶念,有时比大人看得还要更分明些。 在青松眼里,虽说新夫人先前刚入府时有一段日子对懿哥儿处处挑剔、刁难,甚至口出恶言,但后来病了一场醒来,人也变好了许多,至少她对懿哥儿的疼爱不像是作假。 他心里对容因的防备自然也卸去大半。 因而此刻,排除不便惊动的祁昼明和这几日一直卧病在床的宋嬷嬷之后,他能想到去求助的,只有容因。 容因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 这才借着碧绡的力道站起来,朝墙下走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便跳下去。」见她往这边走,先前一直一声不吭的祁承懿忽然大喝一声,扬言威胁。 「懿哥儿,我求你了,你快些下来吧。万一真摔下来,我怎么跟大人交代啊?」青松急出一身冷汗,脸都吓白了,一迭声地哀求。 谁知祁承懿听了这话,情绪愈发激动:「摔下来便摔下来,为何要同他交代?」 容因眸光一闪,敏锐地从这句话里捕捉到一点信息。 臭小子今晚闹这一出,是因为从祁昼明那里寻了个不痛快? 思索片刻,容因忽然无视祁承懿一声高过一声的唿喝,目不斜视地朝青松走过去,而后旁若无人地同他耳语起来。 见容因没有理会自己,也没有像旁人一样劝阻,反而去同青松说起话来,面色平静地仿佛没有看见他一样,祁承懿眼中划过不解,其中还隐约夹杂着一点被忽略的哀怨和气恼。 他愤愤地想,这人就是平日里说嘴说得好听,到头来还不是根本不关心他的安危。 但实则容因方才靠近时便仔细观察过,他探头探脑地往墙外看过好几眼,可身体始终偏向墙内这一侧,说明这孩子只是虚张声势,并不敢主动跳下去。 因为墙内有他们这些人在,他潜意识会觉得更安全。 祁承懿才腹诽完,一低头却见青松忽然撒开了紧紧握着梯子的手,转身走远了。 抿了抿唇,他忍不住问:「喂,你让青松做什么去了?你说,你是不是故意把他支走,就是想看我摔下来?!」 容因抬头,盈盈一笑。 迎着月光,她的轮廓显得温婉又柔和,只是说出口的话却不怎么温柔。 「你若要这么想,倒也可以。」 「你」,祁承懿被她的话一噎,顿时气结,「果然,你就是没安好心!」 容因并不气恼,道:「你莫急,青松很快便回来了。」 说罢,她一把拉过碧绡的手,找了平日里下人们浣洗衣物时坐的石墩,带着她堂而皇之地坐下。 徒留祁承懿看着月光下她纤细的背影,满腹疑惑。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青松带着一个人赶了回来。 还是方才那小厮,只是他肩上又扛了一架梯子。 见他们回来,容因笑着道了一声辛苦,而后沿着墙根慢悠悠地走了一圈,最终又转悠回来。 她抬手一指祁承懿方才那架梯子旁的位置,同那小厮道:「我觉得这儿就不错,劳烦你把梯子架在此处吧。」 小厮依言照做,祁承懿脸上狐疑更甚。 等容因撩起裙摆准备往梯子上爬时,祁承懿终于沉不住气开口唤道:「喂,你到底要做什么?」 容因却不答,只是回头叮嘱碧绡和青松,替她将梯子扶好。 半炷香功夫后,祁承懿与和他坐在同一片墙头的容因大眼瞪小眼,场面一度显得有些滑稽。 没等容因开口,他眉头紧皱,道:「你上来做什么?」 「同你一样,赏月啊。」 相比起祁承懿战战兢兢的跨坐姿势,容因坐得很是慵懒,甚至说这话时,她将双手后撑,当真仰头赏起了月。 今日恰逢十六,一轮月亮悬挂中天,大如银盘,润如玉珠,让人望之不禁神往。 祁承懿顺着她的目光朝天空望去,也被那洁如白练的月光晃了一下神。 可转眼他便又蹙着眉,兇巴巴地道:「谁跟你一样,我才不是来赏月的。」 「哦?」容因一脸疑惑地转过头,「不是为了赏月?那你爬上来是要做什么?」 「我,我……」,祁承懿嗫嚅半晌,突然气急败坏道,「反正不是为了赏月,你管我做什么。」 容因却并不理会他的话,而是自顾自地思忖说:「那你是准备离家出走?」 她略一沉吟:「也不是不行,既然如此,那需得拿些银钱,否则咱们两个又挣不到钱,恐怕不出两日便饿死街头了。」 想了想,她又道:「还得给你曾祖母留封信才好,否则她一着急上火,指不定是要生病的。」 祁承懿终于被她这副自说自话的模样折服,几乎是有些无可奈何地道:「你别乱猜了,我告诉你就是。」 话音一落,方才还喋喋不休的容因忽然住了嘴,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漂亮的眸子里满是狡黠。 祁承懿脸上的神情却低落了下去,低低道:「我没想离家出走,只是先前听府中婢女说,母亲的灵位供奉在灵台山,我想去看看她。」 灵台山在邺都城外,其上有灵台观,可供奉已故亲眷的往生仙位。 他曾听婢女说,每年母亲忌日,父亲一整日不在府中,去的就是灵台观。 容因一怔。 她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原本她以为,这孩子只是同祁承懿闹了矛盾,想要离家出走,所以话里话外提醒他,若真如此祁太夫人会为他忧心不已。 可没想到,他是想去祭拜江夫人的灵位。 虽不知缘由,也不知这个念头是从何时开始冒出来的,但他今日必定很难过。 随着容因的静默,这处原本偏僻的角落再次沉寂下来。 祁承懿等了许久,她都没有作声。 就在祁承懿决定放弃这个念头,小心翼翼地转身准备从墙头上下去时,容因忽然道:「今夜太晚了,你既然想去,那改日我带你去,如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容因说完,笑着转过头。 她望见小奶糰子那双乌黑的眼瞳倏忽亮了起来,像漆黑的暗夜里忽然闪现的两颗星,熠熠生辉。 「你说的是真的?」祁承懿几乎是有些急迫地向她求证,惊喜之色溢于言表。 容因点点头,笑着反问:「你不信?那你想想,我可曾骗过你?」 「倒是没有」,他说着,唇角不自觉地抿出一点笑意,「既如此,那你这次也要说话算数。」 瞧见方才一直闷闷不乐的小奶糰子露出笑来,容因自觉这桩事处置得十分妥当,心底松了一口气。 不过回头她还得问问青松,这臭小子今日是受了什么刺激,才突然如此急切地想去灵台山,甚至为此不惜半夜翻墙出府。 容因心里盘算着事,脚下难免就疏忽。 起身的那一刻,她忽然感觉身后有一股力量将她向后拉扯。 紧接着便是数声惊唿重叠在一起传入耳中,漆黑的夜空和点缀其中的那轮如银盘一般的月亮也在这一刻骤然占据了她整个视线。 容因这才迟钝地意识到,方才似乎是裙角勾住了瓦砾,她从墙上坠了下去。 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来到。 她落入了一个夹杂着几许凉风的怀抱。 不算温暖,却很安全。 容因轻唿一口气,准备道谢。 一抬眼,却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不由有些发愣。 「怎么,夫人不准备起身?若是想多待一会儿,也不是不行,只是」,祁昼明微抬了抬下颌示意她看过去,笑里掺杂了几分邪气,说,「人都还在这儿呢,你我这样,不太好吧。」 容因一把将他推开,从他怀中逃脱,然后接连后退两步站定。 她理了理自己有些凌乱的衣衫和鬓髮,忽略脸颊上传来的那股不正常的温度,低下头,深吸一口气,从容而镇定地道:「多谢大人出手相救。」 掌心里柔软的触感一瞬间消失,祁昼明有片刻的怔忪。 他收回手,轻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慢悠悠地说:「啧,用完就推开,夫人可真是无情啊。」 容因一噎,这话她没法接。 遂转而道:「时辰不早了,大人不如早些回去休息。」 她说完,祁昼明轻哂一声,收回视线,并未搭话。 就在容因松一口气时,祁昼明忽而敛了笑,不紧不慢地朝祁承懿走过去。 容因见状,眸光一紧。 恰在此时,碧绡走到容因身边,询问她可有受伤。 她一边摇头,目光却在父子两人中间来回逡巡,眼中含忧。 祁昼明今夜不该出现在这儿。 倘若祁昼明知道了祁承懿方才的所作所为,定会勃然大怒。 依照他的性子,万一真像平日里审讯犯人一般对祁承懿「审」上一通,那父子俩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恐怕就更难以弥补了。 这不是她想见到的,更不是那孩子想见到的。 不行,她得想法子替他圆了这个谎。 -------------------- 第24章 第24章(二合一) 月色下, 祁昼明身上那件玉色长袍泛起冷润的光泽,像深秋里的寒涧。 于是他脸上的神情便显得越发淡漠。 他抬手一指祁承懿身后不远处的那架木梯,问:「这是何意?」 话里听不出太多情绪, 可熟悉他的人却知道, 他动了怒。 容因见势不对, 连忙快走几步上前道:「大人,是我打算赏月, 这才……」 「我不是在问你」,祁昼明看她一眼, 不疾不徐地丢下这一句, 又转过头去。 然而与他对视这一眼, 却让容因嵴背一凉,忽然想起一些不太愉快的画面。 她脸色变得苍白,双脚立在原地, 像生了根, 不敢再进一步。 碧绡察觉她的异样, 立刻走上前来, 握住容因的手一探。 果然,手心冰凉, 像刚从冰窖里出来一样。 她一边忧心, 一边低声安抚:「夫人,您别管了。大人想必有分寸, 即便是罚, 也不会重罚, 仔细您自己的身子要紧。」 夫人方才一路赶过来, 本就累得脱了力, 如今可不能再受惊吓。 她虽然也怜惜小公子, 但于她而言,无人能比夫人更要紧。 不知容因有没有将碧绡的话听进去,但总归是没有再贸然做声。 看一眼面色发白的容因,祁承懿忽然开口,几乎是用一种顶撞地语气道:「父亲莫要再吓她。是我让青松拿了木梯来,想要爬墙出去,父亲要罚便罚,莫要迁怒他人。」 容因暗道不好。 像祁昼明这样平日里说一不二的人,怎能容许旁人如此忤逆? 更何况还是个稚子。 容因已经做好了随时冲出去替祁承懿求情的准备。 可下一刻,却见祁昼明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我不该吓她。但你深夜爬墙出府,倘若无人发现,你可知会将自己置于何种险境?又可曾想过曾祖母会为你忧心如焚?」 很奇怪,他说这番话时,语调平静,听不出丝毫愠怒,可容因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表面的风平浪静下潜藏的惊涛骇浪。 但他又出乎她意料地将这巨浪压抑在浅海之下,未露分毫面目。 无论如何,容因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只要事情没发展到那个糟糕的局面便好。 父子俩平日里本就无甚感情交流,若是此番产生了隔阂,日后再想消弭,只会难上加难。 她原本还打算想办法让祁昼明多关爱小奶糰子些,总不能出师未捷身先死。 祁承懿被祁昼明一连串的反问成功问至理亏。 实则不需他人来问,他就知道自己今日之举确实是任性妄为。 可他实在太想念母亲,想着若是有母亲在旁,父亲或许便不会对他如此疾言厉色,若是母亲还活着,或许父亲……多少也会有那么一点喜欢他。 没想到最后却因他的任性之举,险些害得眼前这个女人从高墙上摔下来。 小小的人儿忽然郑重其事地俯下身,双手合拢推至胸前,侧身朝容因深深一揖:「对不住,今日是我的错,险些害你受伤。」 祁承懿从很早前,便在努力地模仿祁昼明,希望能够像他那样,冷静、沉稳、杀伐果决。 可最后却只模仿来了他的傲娇和毒舌。 但大概所有人都没发觉,从很早开始,他便已经从祁昼明那里学来了很多东西。 比如勇敢,比如担当,再比如是非分明。 容因一惊,下意识抬眸看向祁昼明,眼神无措。 却恰好对上那双潋滟多情的桃花眼。 见她看过来,祁昼明沖她微微颔首。 容因会意,上前几步,扶着祁承懿肉肉的小手,让他站直了身。 她矮下身,柔柔地对他笑起来,轻声说:「我接受了。」 「嗯?」祁承懿歪了歪小脑袋,表示不解。 于是容因又笑着解释说:「你的道歉,我接受了。其实没什么的,我如今不是好好地站在这儿么?更何况,多亏你,我今晚才能在坐在房顶上赏月,这可是我从前一直想做但却没机会做的事,多谢你。」 祁承懿微微撇过脸,耳根泛起红意。 未免这人再说些什么叫人羞耻的话,他连忙转过身,垂首道:「父亲,我知错了。请父亲责罚。」 祁昼明应声的那一刻,容因本想问问他为何不问清楚祁承懿这么做的原因,可最终又忍住了。 只因她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倘若他已经猜到了呢? 若真是如此,那她此刻非要替祁承懿向他讨要这个说法,只会让小奶糰子更伤心难堪。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用处。 「念你触犯,且及时悔改,就罚你一月不能出府,服气么?」祁昼明淡声询问,语气却没有半分商量的意思。 祁承懿勐然抬起头:「不许出府?」 不能出府,那他如何去灵台观? 祁昼明双眸微眯,慢条斯理地反问道:「怎么,不服气?」 祁承懿正要开口,容因忽然走过来一把按住他的肩膀,赔笑道:「怎么会,大人说怎么罚就怎么罚,懿哥儿毫无怨言。」 说着,她笑着转过头,垂眸看向小奶糰子,边疯狂沖他使眼色边道:「你说是不是,懿哥儿?」 虽不清楚容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祁承懿还是不甘不愿地轻「嗯」了声。 祁昼明才走,小奶糰子便双手环抱,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向容因:「一个月不出府,那我还怎么去灵台观?你是不是故意让我出不了府,便可以理所当然地不用履约?」 容因闻言不由扶额。 这小兔崽子,也太难拉拢了,怎么直到现在还总在怀疑她不安好心? 她无奈地笑:「不是,你想多了。」 容因俯下身,附耳道:「你想想,你父亲如此聪明,你方才若是不答应,他难免不会生疑,逼问之下,我要带你去灵台观的事还能瞒得住么?」 「如今你先应下,他又不是日日都在府中,怎么能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出府?到时我们偷偷熘出府去,又有谁能知道?」 说完,看着尚且一脸茫然的小奶糰子,容因颇得意地沖他眨眨眼,狡黠如狐。 祁承懿确实有些迷惘。 容因说出这番话前,他从未想过还能这么做。 先生讲过,「言必诚信,行必忠正。」 祖母也说,君子顶天立地,必得行事坦荡。 故而他从小到大还从未做过这种阳奉阴违之事。 小奶糰子一时陷入了纠结。 他扬起小脸,一脸困惑地问容因:「可我们这么做,难道不是在欺瞒父亲吗?更何况,我方才答应了父亲,不能食言。」 这话听得容因一愣。 她沉吟片刻,忽然问:「那你先前可有同你父亲提起过想去灵台观一事? 」 她想告诉他,若他曾向祁昼明徵求过,但又被驳回,那他们何时自己偷偷熘去灵台观都是一种欺瞒,没有什么分别。 祁承懿却沉默下来,轻摇了摇头:「没有,但我猜他应当不会同意我去。」 容因一诧:「为何?」 「因为父亲从未在我面前提起过母亲,我曾问他,母亲是个怎样的人,可他却只是有些复杂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他顿了顿,神情低落地道,「因此我猜,他应当是不愿让我去的。」 祁承懿心里一直藏着一个疑问—— 为何府里的下人都说母亲是个极为和善的人,还说父亲对母亲用情至深,可父亲却从不在他面前提起关于母亲的只言片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他一度怀疑父亲与母亲之间的感情是否真像旁人说得那样好,可父亲每年去灵台观祭奠,又像是在明晃晃地告诉所有人,他对母亲的珍爱。 他一直想去问问父亲,可却又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将这个疑问埋在心底,因为知道,即便去问,也得不到答案。 容因神色复杂地望着眼前这个孩子。 半晌,她忍不住抬手,轻抚了抚他的头。 她手搭上去的瞬间,掌心下那颗毛绒绒的小脑袋一下僵住了。 但很快又放松下来,任她施为。 她心尖便软成了一汪水。 容因忽然改了主意。 收回手,她对祁承懿道:「你说的对,这样确实不好,那我们一月之后再去如何?这段时日我常帮你说些好话,指不定哪日你父亲心情一好,便提前免了你的罚也未可知。」 刚才那一瞬间,她突然想到,倘若此刻是江氏在这里,还会不会教他这样做? 诚然她并不是他的母亲,甚至在一个多月以前,与这孩子还素未谋面。 可如今他愿意信任她、接纳她,在他的祖母和父亲面前维护她,那她便也应当投桃报李。 他是个好孩子。 他的祖母、父亲和先生,都费心费力地想把他教导成一个光明磊落的君子。 她便不该教他这些。 祁承懿瞥她一眼,冷哼一声。 她倒是乐观。 但父亲一向严苛,说一不二,又怎会朝令夕—— 祁承懿忽然愣住,抬眸看向容因,一双眼睛瞪得熘圆。 父亲好像……真的破过例。 先前他与她一起被罚了扎马步那次,父亲曾免过她一日责罚。 这个念头一出,小奶糰子看向容因的目光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 从西院回来这一路,容因走得极慢。 自那一个月的马步扎完后,她便再没有一日的运动量能赶上今日。 一进院子,容因便道:「碧绡,你叫人烧桶热水来,我要沐浴。」 方才急走那一路,身上黏答答的,难受极了。 碧绡点头称是。 两人一边说着话,走到了卧房前,容因抬手将房门推开—— 容因和碧绡同时愣住了。 祁昼明正端坐在正对房门的那张黄梨雕花圆桌旁,百无聊赖地转着手中的茶杯,似乎是在等人。 等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回来了?」他转头问,语气熟稔得让容因甚至觉得诧异。 不等容因答,他又看一眼她身后的碧绡,道:「不是要命人烧水么?还不去?」 这便在赶人了。 碧绡如梦方醒,连连点头:「哦,对,奴婢这便去,夫人稍等片刻。」 说着,她转身离开,走时还不忘带上房门。 从头到尾,都不曾理会容因向来投来的那道难以置信的目光。 碧绡心里拎得门儿清。 先前她之所以不敢放夫人与大人独处,次次都硬要留下,皆因怕夫人受了欺负。 可如今眼见大人没有丝毫要伤害夫人的意思,她又何必去凑这个热闹? 随着房门阖上,容因觉得就连房内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拥挤起来。 「我走之后,你又同他说了些什么?」 祁昼明忽然开口,容因一惊,下意识抬眸看向他,恰好对上那双漆黑的幽瞳,深不可测。 容因强忍着胸口如擂鼓般的心跳,端起一张笑脸:「没说什么……不过是告诫懿哥儿几句,教他今后莫要再做这种事罢了。」 小奶糰子既然说祁昼明不愿在他面前提起江氏,想必那定是他心中隐痛。 如今她一个外人还想带着他儿子前去祭拜江氏灵位,大约就相当于在他雷点上蹦迪。若是被他知道,她定然没什么好果子吃。 祁昼明淡淡「嗯」了一声,收回目光,未再多说什么。 可不知是不是做贼心虚的缘故,容因总觉得他仿佛已经将自己那点儿心思都看穿了去。 祁昼明放下茶杯,站起身,又看了一眼仍旧像个门神似的杵在门口的容因,十分刻薄地道:「不进来么,还站那儿做什么?怎么,你今夜就打算站在那儿替我守夜?」 说着,他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内室走去。 容因气结,对着他的背影狠狠瞪了一眼。 这人的嘴就跟刀子似的,根本不能指望他说出什么好话。 正当他快要绕到屏风后时,容因忽然跟上来,在他身后问:「大人,您今晚怎么也想起来去西院了?」 容因有此一问属实合情合理,这一个多月来,祁昼明几乎从未踏足过西院,今夜却忽然出现在那里。难道是同小奶糰子闹了矛盾后,后知后觉地察觉他情绪不对,这才特意赶过去? 祁昼明脚步一顿,并未回头。 他淡声道:「路过。」 说完,他长腿一迈,身影隐没在了屏风后。 容因站在原地,将他的话一字一顿地重复一遍:「路过?」 可祁承懿今夜翻墙时分明挑了西院最偏僻的一个角落,即便是从院子东墙下经过,也断然是瞧不见他的。 又怎么可能只是路过。 祁昼明坐到床榻边,阖上双眼,斜倚在床头闭目养神。 脑海中却不禁回忆起今夜的情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他回到东院,却不见容因主僕二人。 问了院内洒扫的婢女,才知道不久前西院的小厮来将人叫了去。 他略一思索,便转身出了院子,往西院走去。 那臭小子在他那里惹了一肚子不痛快,此时将崔氏叫走,难保不会生事。 这一大一小,蠢得几乎不相上下,若真闹腾起来,约摸谁都占不着对方便宜,只会两败俱伤。 他匆忙赶过去,却恰好见到她从墙上直坠而下那一幕。 说起来,她此刻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面前,还真算是命硬。 毕竟,隔三差五不是坠湖就是失足从墙上跌下来。 大约是因为,上天有好生之德吧。 容因走进来时,见祁昼明双手垫在颈下,唇角微勾,不知在想些什么,瞧着心情还不错。 于是,她暗地里攥了攥拳,鼓足勇气道:「大人,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祁昼明睁开眼。 小姑娘拘谨地站在床榻边。 看向他的眼神里透露着明晃晃的紧张。 但见他抬眸看过去,却还是忍着胆怯扬起唇来沖他笑。 真是笨吶。 他心里嗤笑一声,面上却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又闭上眼,漫不经心地道:「说吧,我听着。」 容因抿了抿唇,柔声说:「大人平日里,能否多抽出些功夫陪陪懿哥儿?对他耐心些?」 虽然不知这对父子今夜到底因何产生矛盾,但于祁承懿而言,最想要的恐怕就是他的陪伴。 容因不知祁昼明今夜除了恼怒外,还有没有生出一丝后怕,但她知道她有。 倘若小奶糰子当真一个不慎从墙头上栽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她心知现在并非说这些话的好时机,以祁昼明的角度看,难免觉得她多管闲事。 原本她也是打算循序渐进,慢慢地让父子俩关系缓和。 但想想今夜小奶糰子神情低落地同她说的那番话,就忍不住替他不平。 容因顿了顿,又说:「容因自知逾越,若有冒犯的地方,还请大人恕罪。」 祁昼明嗤笑一声,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大人,懿哥儿他自幼便没有母亲照拂,能依靠的只有您和祖母。可祖母年纪大了,力有不逮,自然有顾不上他的时候。您既为人父,便理应对他多加教导和关怀,所以可否请您平日里抽出些时间,多陪陪他?」 容因话音刚落,便见祁昼明不知何时又睁开了眼,漆黑的眸子一错不错地凝视着她,眼底幽深一片。 她当下便哑了火。 被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盯着,容因一时间如芒在背。 在他的注视下,迟迟难以开口。 她想让他闭上眼,别再看她。 可这样未免又显得过于霸道。 见她停下,男人开口,好整以暇地道:「继续啊,怎么不说了?」 容因闻言,心底暗暗翻了个白眼。 明知故问! 她苦于他的威势,不敢开口,殊不知方才她说的那番话,祁昼明亦没怎么听进去。 从他的角度看去,她说话时,嫣红的薄唇如同饱满娇嫩的桃瓣,一张一合,格外惹眼。 见容因迟迟不开口,他忽然从榻上站起身来。 容因眼前倏然一暗。 一整片丝线勾勒出的祥云暗纹在她眼前放大。 容因一惊,抬起头,恰好对上那双幽暗的黑眸。 男人似笑非笑地垂眼看她,眼底却像初冬的湖面,覆着薄薄一层寒冰,透着三分冷意。 他凑近,慢条斯理地开口,每个字都像是在舌尖转了一圈才吐出来:「夫人吶,说够了没?」 「你方才说要我多照看他」,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一般,唇边逸出笑来,可这笑却始终不达眼底。 他眸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慢条斯理地道:「若按你所说,我何必还要将你娶回来?」 容因一怔,顿觉难堪,藏在衣袖中的手指紧紧绞在一起。 即便她早已知道,可被他当面道出,她还是忍不住生出一种被人轻视和羞辱的屈辱感。 她忽然明白,为何原主,会生出那些偏激的想法。 若她也像个工具一样被人以婚姻的名义买走,只怕她也难以忍受。 * 「啊——」 不等她开口,眼前忽然天旋地转。 她下意识仓惶地闭上眼。 再睁眼时,已经面朝上地仰躺在了床榻上。 眼前是一张无比清晰的俊脸。 眉眼疏朗,鼻若悬胆,面如冠玉。 确实是十分伟大的一张脸。 容因感嘆了一秒,然后动作飞快地向一旁逃开。 祁昼明轻笑一声,毫不费力地抓着人的领子将人一把摁了回去,一串动作顺畅得如行云流水一般,简直像狮子逗弄猫儿,毫不费力。 他两手撑在她肩颈两侧,将她整个人困在他身前那片狭小的空间中。 于是可怜的猎物便陷落在他织就的这张密网中,无路可逃。 「我,大人,我错了……」容因见势不妙,终于想起来认怂讨饶。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像藏着一口泉眼,她一边说着泪珠儿便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儿,眼眶红红的,兔子似的。 祁昼明眼底的冷意褪去三分,唇角微勾。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她是惯会示弱的。 若这么看,倒也还不算太笨。 祁昼明正要开口,外头忽然传来「笃笃」两声叩门声。 紧接着,碧绡的声音传来:「夫人,水烧好了,奴婢现下叫人抬进来?」 容因听罢,愈发满眼哀求地看向他,浅色的瞳仁像猫儿琥珀似的眼珠。 委屈的紧,也可怜的紧。 等终于看够了她这副模样,祁昼明慢条斯理地翻身坐到床榻边。 他转眸,看一眼还呆呆地躺在那里惊魂未定的容因,故意讥道:「怎么?夫人还不走,是想让我陪你?」 话音刚落,像触发了什么开关。 容因「腾」地从床榻上坐起来,低着头慌里慌张地往外跑:「不劳大人费心,我马上就去。」 看着她仓惶失措的背影,祁昼明嗤笑一声。 随着容因离开,内室归于沉寂。 祁昼明端坐床沿,摩挲着下颌,脑中反覆回想着容因方才的那番话。 半晌,他抬眸,看向盥室的方向。 他倒是小看了她,没想到像她这般平日里胆子小的可怜的人,方才竟会对他说出这样一番话。 -------------------- 容因:老男人今天又不做人! 第25章 第25章 时值四月半, 谷雨将至,天气不冷不热,正是一年里最叫人觉得舒服的时候。 这几日容因吩咐碧绡把所有冬日里的厚衣都拿去清洗晾晒之后收入箱箧中。 每年一到这个时候, 每将厚衣脱去一件, 容因便有一种如释负重的轻快感, 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碧绡瞧她这几日精神奕奕,提议她出去走走。 这个时节, 邺水两岸最是热闹,除了平日里沿河叫卖的商贩, 还有不少出行的游人, 尤其青年男女, 在邺水泛舟游冶、夹岸踏青,倘若运气好,还能赶上歌女舞女登画舫献艺。 容因乍听之时很是心动, 可最终又硬生生忍住了。 原因无他, 小奶糰子的禁足还有几日才能解, 她若是自己一个人出府玩乐, 回头被他知道了,估计又得被冷嘲热讽好几日。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共同的秘密和在祁昼明面前互相为彼此遮掩的革命友谊, 容因明显能察觉出这段时日小奶糰子对自己和颜悦色了许多, 还经常三五不时地借着各种理由跑到东院来。 她看在眼里,却不点破。 就好比今日五更天, 离容因平日里晨起的时辰还差好一会儿, 便被两只小手捏住鼻子强制开机。 容因睁眼时还以为自己身在梦里, 刚要破口大骂, 便对上一双写满得意的大眼睛。 理智匆匆回笼, 她强忍住已经到了嗓子眼的那些国粹, 险些咬碎了后槽牙才扯出一抹笑来,柔声问:「懿哥儿,大早上来找我,所为何事?」 祁承懿像是浑然看不出她眼中压抑的怒火,笑嘻嘻地道:「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来告诉你一声,今日府上新得了几条南边运来的鲥鱼,新鲜的很,曾祖母叫我们晌午去她那儿用饭。」 小奶糰子明显感觉自己说出「也没什么要紧事」这几个字时她脸上的笑僵住了,笑得越发肆意。 方才他去荣禧堂,恰好听曾祖母提起此事,说要云溪姑姑过会子来一趟东院,同她说晌午去荣禧堂用饭。 他便道不必劳烦云溪姑姑跑一趟,自己顺路过来知会她一声便好。 彼时迎着曾祖母促狭的目光,他脸上一阵通红,几乎要忍不住同曾祖母说还是算了。 幸而曾祖母很快答应下来,并未多问。 不过此刻作弄她的愉快,叫他觉得方才那会子的羞窘倒也勉强算得上值当。 小心思得逞,小奶糰子迈着轻快的步伐昂首挺胸地从她房里离开。 容因看着他豆大一只的背影,觉得好气又好笑。 「熊孩子」,容因笑骂一声,「扑通」一声倒下,翻个身,裹紧小被子,继续睡。 天大地大,睡觉最…… 哦不,第二大。 * 晌午时,容因换了件藕荷色衣裙,她皮肤白嫩得跟豆腐似的,穿这样的颜色也不显黑,反倒衬得人娇嫩。 容因本以为自己来得够早,却发现到时祁太夫人和小奶糰子俱已坐在饭桌前等她。 见她进来,小奶糰子抱起双手,睨她一眼,哼道:「还以为你这脑子记不得事,给忘了呢。」 「你这臭小子,好好同你母亲说话」,容因还没说话,祁太夫人便伸出手来轻点他额头,温言制止,话里却没多少责备的意思。 小奶糰子撇撇嘴,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祁太夫人又笑着同容因道:「这孩子素来没大没小,对他父亲也没多恭敬,你别放在心上。往后他若是还这般没规矩啊,你便来同祖母说,祖母替你罚他。」 容因忍住笑意瞥了一眼气鼓鼓的小豆丁,见他将头扭得更深。 她故意用很是得意的语气道:「听见了么?祖母说你若是再这么同我说话,她会替我罚你。」 即便身后没拖着条尾巴,也像极了只狡黠的小狐狸。惯会狐假虎威的那种。 祁太夫人一愣,与秋嬷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诧异。 一时间哑然失笑。 这丫头倒是真真是个妙人儿,有趣的紧。 难怪懿哥儿欢喜她,仲暄对她也比对旁人多了几分耐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太夫人上了年纪,不宜吃油大的,可一同用膳的又多了容因和小奶糰子,厨娘便花了点心思,一鱼两做。 一道炖汤,一道清蒸。 鲥鱼最为肥美的便在其鳞下脂肪,因此无论是清蒸还是炖汤,厨娘都未曾去鳞。 清蒸鲥鱼工序略有些复杂,要先将鱼内脏清理过后,将鱼以沸水烫去腥味,而后入盘,佐以提前备好的春笋、香菇和其余佐料,盖上猪网油上笼蒸一刻钟,待鱼香已浓,揭去网油,再浇汁而成。 厨娘手艺好,鱼处理得干净,汤汁亦调得恰到好处,整道菜做得鲜香醇美,既保留了鲥鱼原本的鲜美和清香,又不显得寡淡。 而鲥鱼汤则要简单的多,只需放入党参、白朮、淮山药和其余一些佐料,再吊在铜炉里慢火熬足时辰,最后盛出来时撒些盐,滴几滴香油,便能做得清香软烂。 这道汤是厨娘专门做给祁太夫人的,本身是道药膳,最适宜脾胃虚寒、中气不足之人食用。秋嬷嬷见了,将那厨娘连夸几句,又派人去送了半吊赏钱。 容因一贯爱吃鱼,只是碍于长辈和规矩,便只是时不时地夹一筷。 她心里正暗自遗憾着,碗里却忽然多了一筷鱼肉。 容因诧异地抬起眼,恰好撞上小奶糰子飘忽不定的眼神。 「笨死了,想吃什么自己添,这么大个人这都不会」,顶着被抓包的尴尬和羞窘,祁承懿故作嫌弃地道。只是头却飞快地转过去,不敢再与容因对视。 容因轻笑一声,柔声道:「多谢。」 一边说着,她低下头,掩去眼底翻涌的复杂心绪—— 她记得当初在荣禧堂吃的第一顿饭。 彼时她战战兢兢,努力讨好,也像今日这般夹了一筷鱼肉给小奶糰子,却被嫌弃了个彻底。 如今不过短短两月,已是时过境迁。 * 用过饭,离祁太夫人午歇还有些时候,容因并未马上离开。 今日她在,便自然而然地接替了云溪读佛经的差事。 祁承懿也十分乖巧地安静下来,坐在一旁,小手托腮,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只是不知能听懂多少。 读了一盏茶功夫,容因有些口干,正要请云溪去添一壶新茶来,秋嬷嬷却忽然从外头进来,手里端的木托盘上放着一碗黑褐色的药汤。 还没走近,容因便闻到一股呛人的药味。 「太夫人,该喝药了。」 容因一怔,放下手中的经卷,站起身让到一旁。见秋嬷嬷将那药放到几上,她才问:「嬷嬷,祖母身子不爽利么?这是什么药?」 祁太夫人睁开双眸,目光慈和:「没有,你放心,祖母身子好得很,就是这阵子偶尔咳嗽几声,这几日都快好了。」 说着,她抬手指了指秋嬷嬷:「小毛病罢了,偏她大惊小怪,非要郎中开药,累得我喝这好些日子的苦药。」 祁太夫人嗔怪地看了秋嬷嬷一眼,又道:「你个没眼色的老东西,白活这么大岁数。」 秋嬷嬷只是笑,也不辩驳:「您骂便骂吧,反正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这老东西挨几句骂不打紧,您喝药的时辰可一点儿也不能耽搁了。」 郎中说饭后半个时辰喝药,秋嬷嬷便从来都将时间掐得准准的,从不拖后半刻。 容因哪里听不出来太夫人这是在责怪秋嬷嬷当着她和小奶糰子的面将药端上来,遂道:「祖母,这您可不好责怪嬷嬷。您若有个头疼脑热,定要与我们说,千万不能瞒着。嬷嬷说的对,就算是再小的毛病也不能掉以轻心。」 「好好好」,祁太夫人口中抱怨,眼神却甜蜜,「你们这一个两个的,如今都想管着我。」 半炷香后,容因看着秋嬷嬷像解决了什么世纪难题一般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而后端着空空的药碗离开,心里不由一阵腹诽:祁家人害怕喝药,莫不是家族遗传? 那祁昼明…… 脑海里幻想着他跟小奶糰子一样畏惧喝药的模样,容因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 喝过药后,容因瞧着祁太夫人似乎有些困盹,便识趣地道:「祖母,您喝了药,先歇息吧,明日孙媳再来看您。」 说着,她看了一眼祁承懿,小奶糰子也乖乖道:「祖母好好休息,我也先回去了。」 见祁太夫人点头,云溪连忙上前,搀着她起身去内室。 容因和祁承懿等了片刻,直到二人的身影一同消失在那道童子闹春四扇折屏后,这才一同转身,准备离开。 谁知一大一小正拾级而下,身后忽然传来云溪惊恐的唿救声—— 「来人,快来人吶!太夫人,您醒醒啊,您怎么了太夫人?!」 容因与祁承懿对视一眼,慌不择路地朝内室奔去。 心急太甚,冲进来时容因不慎撞到了插屏,手臂重重一痛,可顾不上这些,迎着祁承懿担忧的目光,她强笑着摇摇头,接着快步往内室赶去。 瞧见里面的情形时,容因瞳孔骤缩,整个人如坠冰窖—— 祁太夫人瞳孔涣散,意识模煳地跌在冰冷的地面上。 云溪跪伏着,双手搂抱住她的头,企图将她从地上抱起来。 听见动静,云溪一打抬眼,见是容因和祁承懿。 顿时泣不成声地张皇道:「夫人,太夫人突然就,就不醒人事了……您快想想办法,救救太夫人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 一开始的小奶糰子:谁要吃你夹的菜!(嫌弃jpg.) 现在的小奶糰子:这么大的人了夹菜都不会,果然还得我来!(嫌弃jpg.) 第26章 第26章 不等容因开口, 一息之间,这片狭小的空间里便塞满了人。 容因脸色苍白,环视众人一周—— 云溪伏在祁太夫人身前哭得撕心裂肺, 碧绡和宋嬷嬷一脸焦灼, 但还算镇定, 小奶糰子似乎吓傻了,愣怔在原地, 目光呆滞地望着眼前混乱的场景。 云溪的哭声高低起伏,抑扬顿挫, 像一曲杂乱的鼓乐, 吵得人头脑发胀。 莫大的恐慌争先恐后地朝容因扑过来, 似乎要将她撕碎,可越是这样,她头脑反倒奇异的冷静下来。 顶着心头巨大的恐慌, 容因深吸一口气, 看向跟进内室的碧绡和宋嬷嬷, 沉声道:「来, 搭把手,先将祖母挪到床榻上去。」 二人闻言连忙上前, 依言照做。 云溪似乎也意识到此刻并非该哭的时候, 醒过神来,配合着容因、碧绡和宋嬷嬷, 四个人一道, 才勉强将祁太夫人抬到了床榻上。 容因将祁太夫人的头推向一侧, 让她面朝床外, 又拿起一只玉枕, 垫在她脑后, 以防她自己将头偏过来。 做完这些,容因正要开口,忽听「咚」的一声闷响,转头一看,是秋嬷嬷。 她跪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见容因侧目,仰起头,嘴唇颤抖着,哑声问:「这是……怎的了?」 她方才去小厨房送药盅,打算顺道将药渣倒了,再把药炉清理一番。 谁知手上的活计还没忙完,便听见云溪撕心裂肺的喊声。 顾不上旁的,她当下拔腿就往这边跑,谁知一进来就瞧见这让人胆寒的一幕。 秋嬷嬷膝盖一软直直地跌在地上,面色苍白如纸。 碧绡见状,连忙上前将她搀起来。 容因咬了咬牙,用近乎平板的语气道:「嬷嬷,咱们不能慌,眼下要紧的是赶紧去请郎中来。还请你同宋嬷嬷亲自跑一趟。切记,需得请两个来,一个要此番给祖母开方子的,另一个得要这邺都城里名头最大的。」 如今祁太夫人的情况不明,容因不敢随意指派个人去,只能差使这几个知近的人。 宋嬷嬷闻言,点头应是。她俯身去搀秋嬷嬷,走了几步,却忽然又回过头深深看了一眼容因。 少女的身影如修竹,瘦削却坚韧,镇定非常。 突然之间,她从回府到如今,一直惴惴不安的那颗心,便落到了实处。 容因又看向云溪:「云溪姐姐,郎中约摸还得一会儿才能来,劳烦你和碧绡去准备些东西。」 云溪揩一把脸上的泪痕:「夫人吩咐便是。」 「劳你们二人去寻个小厮,挖地三尺,再取新汲的井水浇入土坑搅浑,待水澄清,盛一碗来给我。」 「碧绡,你去取个痰盂,打盆热水来,做完这些,再去熬些绿豆汤备着。」 太夫人面上唇上俱呈紫绀色,容因怀疑她并非突发急症,而是中毒。 幼年时,邻居家的姐姐误食了东西,她见那家的大人便是这么给她催吐的,说是土方,但效果比寻常的法子还要好。 眼下太夫人已经陷入昏迷,不宜催吐,可万一她中途醒来,便能派得上用场。 待所有人都离开,容因才轻唿出一口气,眼前忽然一阵晕眩。 见她身形摇晃了下,祁承懿忙三步并做两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掌心软软的,且温热。 容因垂眸,从方才起便一直一语不发的小奶糰子担忧地望着她。 容因勉强笑笑:「我没事。」 小奶糰子难得没有嘲讽她自作多情,抿了抿唇,扬眉认真地问:「当真?」 「当真。」 祁承懿捏紧衣摆,咬唇问:「那……有什么事是我帮得上忙的吗?」 脸上带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镇定。 小奶糰子方才也被吓得六神无主,可见容因那副努力维持镇定的模样,他突然便觉得,自己不能再给她添乱了。 于是只能强迫自己不哭不闹,安安分分地站在一旁,像她一样,也学着冷静。 可一想到祖母此刻奄奄一息地躺在那里,心中巨大的恐慌几乎要将他吞噬。 此刻但凡能让他帮忙做点什么,无论是什么,都能让他稍感安慰。 容因本想说「没有」,可对着那双惶惑不安的眸子,她喉头轻滚,又咽了回去。 默了默,容因俯下身,语气温柔却又郑重地道:「懿哥儿,交给你一件事,你和青松一起去找一个信得过的下人,让他带你们去寻你父亲,然后告知他你曾祖母出事了,能办到吗?」 之所以让他和青松也一道跟去,是因她听闻永清殿那个地方,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更别说往里头递消息。但她想着,凭小奶糰子这张和祁昼明有六七分相似的脸,保不齐能有个例外。 祁承懿用力点点头:「放心,我肯定办到!」 * 约摸半个时辰后,秋嬷嬷与宋嬷嬷一前一后带着两位郎中回了府。 两人离开时,商量了一番,一致认为各自分开去请郎中更快些。 于是秋嬷嬷去寻那位给祁太夫人开止咳方子的李郎中。宋嬷嬷则按容因所说,打问了一番后,直奔城西观音堂。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然而宋嬷嬷带着她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请回来的程郎中走到荣禧堂外时,却被人拦下了。 宋嬷嬷疑惑地看着眼前一袭绿裙的女子:「碧绡姑娘这是何意?」 碧绡上前两步,道:「还请嬷嬷借一步说话。」 宋嬷嬷迟疑了一下,同一旁等候的程郎中道了声不是,转身随碧绡走到一边。 碧绡压低嗓音,对她说:「嬷嬷,秋嬷嬷方才带着李郎中来了,此刻正在里头给太夫人看诊。只是夫人吩咐,要嬷嬷带着这位郎中在外头稍候片刻,等一会子夫人着人来请。」 「夫人这是何意?请两位郎中进去一同为太夫人看诊,岂非更快些?」 碧绡摇摇头,脸色深沉,附耳过来道:「嬷嬷此言差矣,夫人疑心,太夫人并非是病倒,而是中毒。想必夫人自有她的用意,烦请嬷嬷配合一二。」 听过这话,宋嬷嬷一惊,倏然抬眸:「此言当真?」 碧绡微微颔首。 惊诧过后,宋嬷嬷道:「既如此,那请夫人放心,我自当照做。」 碧绡一进内室,便觉里头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再听容因说的话,更是惊诧。 她还是头一次听见夫人说话如此咄咄逼人。 容因坐在床榻边,一边替太夫人掖了掖被角,一边说:「您再好好瞧瞧,是当真诊不出么?」 话音刚落,碧绡明显瞧见那李郎中抬手用衣袖揩了一圈额头的冷汗。 她有些不解。 宋嬷嬷不是还请了一位郎中回来?倘若这个不行,再换另一个瞧瞧便是,夫人又何必如此? 这个念头才从脑子里过了一遍,容因便恰好朝她看过来,询问道:「碧绡,宋嬷嬷可回来了?」 见碧绡点头,她笑起来,慢条斯理地道:「那便请那位郎中进来吧。」 说话时,容因的眼神一直看着的却是李炳。 她嘴角在笑,眼神却藏着冷意,像一把尖锐的冷刃,能轻易戳破人的血肉。 碧绡瞧着,总觉得她这副模样像极了一个人,仔细一想,才恍然—— 她这分明是把大人学了个十成十。 碧绡出去叫人的片刻功夫里,容因便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偶尔似笑非笑地瞥一眼李郎中,那眼神仿佛能将人一眼看穿。 今日天气并不热,可李炳额头的汗却好像擦不完一般,衣领处也被汗渍洇湿了一圈,极为失礼,他却浑然不觉。 半柱香后,碧绡领着宋嬷嬷和另一人一同进来。 听见脚步声,容因转过头,瞧见那郎中时,她眼神里划过一抹惊诧。 竟是位女郎中。 倒是意外之喜。 她连忙站起身,同那程郎中见礼:「劳烦走一趟,还请您好好瞧瞧祖母究竟是何病症。」 说罢,她从踏步上下来,让出一片空间。 容因不知这位程郎中身份,可一旁的李炳在见到这位年轻的女医时便立刻认出了她。 一时间心如死灰。 他怎么也没想到,祁府的人竟能将观音堂的程白微找来。 原本他想着,这家家主恶名在外,除他以外,恐怕也没什么有本事的郎中肯来,这才敢故意隐瞒。 但偏偏忘了程白微。 这不知从哪忽然冒出来的黄毛丫头,两年前在邺都城里开了家医馆,名唤观音堂。起初人人都笑她口气太大,狂妄得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竟敢妄自称「观音」。 可谁知不到半年功夫,这个凭空拔地而起一般的观音堂竟成了整个邺都最有名号的医馆,她也摇身一变成了众人口中救苦救难的「女菩萨」,不是观音又是什么? 而一般寻常医馆,凡是名头大的,大都只医达官贵人或富豪商贾,寻常百姓都难请,更遑论贫苦人家。 可偏她程白微要与众不同,给人看诊,不看身份,只凭心意。 若是合心意,乞丐王侯都没有分别,照诊不误;可若是不合心意,那便无论如何都请不动她。 至于如何才能合得了她心意,就能无人知晓了。 如今只怕是要大难临头了! 事到如今,他只能盼着这家的老太太没有这个福分。 李炳一边想,藏在袖中的手抖如筛糠,恨不能自己凭空变个什么苍蝇蚊子的也好,但凡能让他插了翅膀从这鬼地方飞出去。 然而却事与愿违。 程白微盯着容因看了片刻,不知是在端详什么。容因虽觉奇怪,却也大大方方地任她打量。 半晌,程白微颔首,走到床榻边坐下,先是扒开祁太夫人的眼皮看了一番,而后拿出她藏在被褥中的手,开始号脉。 她号脉的功夫,屋里几双眼睛一齐盯着她,程白微却像是半点儿都感受不到。 等了许久,就在云溪忍不住要开口询问时,她终于站起身,语气平静道:「老太太中毒了。」 容因眼皮一跳,心里却没有半分意外:「是何毒?该如何医治?」 程白微一脸云淡风轻地道:「应当是苦杏仁,好治。取杏树根碾碎泡水,每隔两个时辰餵她喝上一次,等人醒了,再叫她吐一遍便差不多了。只是老人家上了年纪,又受这种罪,估计得好生养一段时日,回去我给她开张方子,你每隔三日府里的人来观音堂取一次药便是。」 她说话时,目光曾有意无意地从李炳身上扫过,显然心有疑虑,但却只字未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容因看在眼里,心中更笃定几分。 容因向程白微道过谢,命碧绡好生送人离开。 眼见程白微离开,李炳眼珠一转,竟也跟着开口道:「夫人,是小人无能。今后也没脸再给府上看诊,便就此告辞了。」 说罢,不等容因应声,他转身便走。 谁知刚走到院子里,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含着怒意的娇喝:「来人,给我拿下。」 -------------------- 第27章 第27章 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按着跪倒在阶下后, 李炳还在嘴硬:「夫人这是何意?我来府上替贵府老太太看诊,虽说医术有亏,未能看出老太太的症候, 但也不能被如此相待吧?这便是贵府的待客之道?」 顿了顿, 他一脸不服气地小声嘟囔:「当真是丧尽天良的活阎王。早知如此, 这祁府我便不该来。」 他自以为小声,容因却听得分明。 她攥了攥拳, 强忍着怒意—— 还是忍不住。 容因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面前,不等他面露惊恐, 便对着他当胸一脚, 将他踹了个人仰马翻。 「妄议朝廷命官, 仔细你的舌头!」 她虽总是忍不住对祁昼明心生畏惧,还背地里骂他煞神,但脑子却并不煳涂。 这些时日过去, 她一早便想明白过来—— 哪有像他那样, 吓了她一场, 到头来又心生愧疚的煞神。 况且即便祁昼明算不得什么正儿八经的好人, 也不该由着不知内情的人随意攀诬。 再者说,她记得书中曾提及, 祁昼明此人虽心狠手辣, 造了不少杀孽,但却并非什么奸邪狂悖之人。 她想, 这样的描述大约是在说, 他也是身在其位, 身不由己罢了。 这一脚, 容因使出了吃奶的劲。 见李炳被婆子拎起来重新跪好后, 还一直手捂心口, 哀哀叫痛。 容因冷笑:「怎么,李郎中觉得自己冤枉?那你可要我念一念,上月你给我祖母开的那份治咳疾的方子里,都用了些什么药?」 李炳一僵,本已到了唇边的痛唿又逸散开来。 嘴却还硬得很:「夫人这话是何意?小的不知。」 「不知?」容因眼中像淬了冰,「我看过你给祖母写的方子,里头分明有一份苦杏仁。此物有毒,府中从不许出现,若不是你的方子出了问题,毒从何来?说,究竟为何下毒,受何人指使?」 「若不说,我便带你去见官。」 李炳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却仍是闭口不言。 「不必见官。夫人忘了,这邺都城里最令人生畏的官就在咱们家呢,又何必捨近求远?」一人含笑不紧不慢地从北面墙根下踱过来。 容因抬起头,祁昼明一身玄裳,其上用金丝勾勒出的蟠螭纹曲折萦纡,肃穆又森严。 他唇角微勾,明明是笑着的,可那双黑眸里却是一望无际的冰冷与肃杀。 不知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但想必是听见了她指控李炳下毒的那番话。 容因犹豫片刻,走上前去,在祁昼明身边站定。 她想着,若是他又和上次一般,突然发疯,想杀人,那她多少也该拦一拦。 至少不能脏了祖母的院子。 余光瞥见身边忽然多出一个怯生生的小脑袋,祁昼明周身寒意敛去几分。 他走上前,一把捏住李炳的下巴,稍一用力,骨头断裂的脆响从他手中传来。 李炳惊叫一声,像脱水濒死的鱼,奋力挣扎起来。 祁昼明却仍未松手,他擒着李炳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里潜藏着酷烈的杀意。 薄唇上下轻碰,他语气淡漠地吐出一个字:「说。」 架着李炳的两个婆子明显感觉到,方才还一直死鸭子嘴硬的李炳,整个人剧烈的战慄起来,像遭遇了什么洪水勐兽。 「我,我说」,说出口的第一句话总归是艰难的,但之后便容易得多了。 这两个字一出口,李炳大着舌头忙不迭声地喊道:「大人饶命,我说,我说!」 祁昼明转眸,与容因对视一眼。 这一眼,容因竟隐隐品出了一点孩子似的炫耀。 十分像是小奶糰子在先生课上得了赞赏时,转头看向她的眼神。 定是她昨夜没睡好,眼花看错了。 * 「我……小人实在是冤枉,这是一场误会啊」,李炳忍着下颌处传来的断裂一般的疼痛,委屈道,「苦杏仁入药,一贯有之,只要处理得当,于身体是无害的。那方子上的苦杏仁,剂量也并无问题。」 听他如此辩白,容因慢慢踱过来,冷声道:「若真如你所言,祖母又为何会中毒?」 「前些日子,我日日忙得脚不沾地,苦杏仁入药前需下锅炒香,熟透,才能确保无毒。可我当时实在忙不过来,便、便让犬子代劳一二。」 李炳胆怯地偷偷抬眸觑了祁昼明一眼。 祁昼明脸上并无明显的喜怒,可容因却勃然色变,强忍着满腔怒火问:「他今年多大年纪?」 「九、九岁。」 容因深吸一口气,斥道:「九岁?这么要紧的事,你交给一个九岁的稚子?!你还有没有半点作为医者的操守?你行医用药,但凡出一点差错,都是可能害人性命的大事,你不知道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一声叠一声的质问,像一连串的耳刮响亮地甩在李炳脸上。 他幡然惊醒—— 是啊,当初跟随师父学医时,他并非如今这副模样。 那时他勤学苦练,日夜钻研,就是怕自己学艺不精,救人不成,反倒害了他人性命。 可如今怎么……好像将人命看得越来越轻了呢? 大约就是从妻子嫌恶他贫寒,跟着他没有出路,索性抛下他和年幼的儿子改嫁他人开始吧。 他沉默良久后,久到就连容因都快要没了耐心。 就在容因准备开口时,李炳忽然抬起头迎上祁昼明和容因的目光,眼神坚定,神色郑重,似下了某种决心:「夫人说的是,小人该死,忝在杏林,却将人命当成儿戏,枉为医者。小人自愿以死谢罪!」 他抿了抿唇,似是难以启齿:「但……犬子尚且年幼,可否请大人和夫人看在他不知者不过的份上,放他一马?」 说这番话时,李炳像突然换了一个人。 不再显得轻浮又狡猾。 他神情肃穆,嵴背挺得笔直。 一瞬间,她竟从他身上读出了某种近乎悲壮的意味,不禁动容。 容因凝视着他略显浑浊的双眼,眸光深深。 他脸上不再显露出那种浮夸的痛苦,但莫名的,容因却在他身上寻觅到了更大的悲哀。 像是一个人被推进泥沼里,几近溺亡,心生绝望,却又忽然望见一根浮木,拼命地想要靠它站起来。 但即便侥倖上岸,那些污泥也依旧紧紧地黏附在他身上,如影随形。 片刻的怔忪后,容因回过神来。 此人虽不是一位好郎中,却可以称得上是一位好父亲。 听他方才那番话,很容易便推想出来,先前的故意欺瞒和抵死不肯认罪,想来都是怕祸及幼子。 「既然如此……」 祁昼明才开口,容因觑他一眼,急急开腔道:「既然如此,你真心悔过,倒也用不着『以死谢罪』。」 祁昼明才张口便被打断,有些诧异。 他转眸,似笑非笑地盯着容因。 察觉到他的注视,容因不自在地转开眼来,不与他对视。 心里却忐忑,生怕祁昼明执意要取李炳性命。 起初知道太夫人中毒时,她亦恨不得亲自手刃兇手。 可如今真相大白,竟是一场误会。 李炳虽有罪,但罪不致死。 且太夫人此番,并未伤及性命,若要让李炳以命来偿,未免有些残酷了。 容因此话一出,李炳脸上涌现出劫后余生的喜色。 可没等他高兴多久,便见祁昼明与容因二人之间气氛怪异,李炳瞬间恍悟—— 这位夫人心软,想放他一马,可这位祁大人却并非如此。 想想这位大人流传在外的名声,这位夫人如此为他求情,定也是冒了极大风险。 李炳神色一肃,沉声道:「夫人不必为小人转圜,小人自知铸下大错,听凭大人责罚,绝无二话。」 容因一噎,瞪圆了眼。 还没见过这种死心眼子。 先前瞧着不是挺机灵的么,怎么现在上赶着送人头? 他方才那短短的几秒钟里究竟都脑补了些什么? 祁昼明微微侧目,方才还气势汹汹给人训话的小姑娘转眼就生起闷气来,腮帮子鼓鼓的,像只河豚。 他还空闲的另一只手,食指和拇指的指腹轻轻合拢,忍不住摩挲了一下—— 戳起来一定软绵绵的。 祁昼明忽然轻笑一声,松开钳着李炳下颌的手,站起身来,笑吟吟地道:「李郎中误会了,我这人吧,一贯都是听我家夫人的,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他一边说着,无视李炳诧异的眼神,轻狎不羁的目光落在容因身上,却又不显得过于浮浪。 「我家夫人说得对,咱们都是讲道理的人,没得动不动就取人性命,您说是不是?」 望着小姑娘脸上浮现的那抹薄红,他又慢悠悠地道:「这桩事该怎么了,还得由我家夫人说了算。」 容因狐疑地看他一眼。 想必得知李炳就是害太夫人祖母的罪魁祸首时,祁昼明想活剐了他的心只会比她还强烈百倍。 可现下又如此轻易地松口,这不像他的作风。 但不管怎样,趁着这人没变卦,先替李炳保住一条性命才是。 容因将这个念头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一脸认真地说:「你既有悔过之心,那便罚你为一千个病患义诊,分文不取。什么时候诊够一千个,你与祁府的这笔债便一笔勾销,如何?」 容因说完,祁昼明眸光微闪,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 李炳脸色一白,张了张口,似是有话要说。 容因却不等他开口便一脸瞭然地道:「你放心,我并非是要你和你儿子流落街头,饿死冻死。倘若是那种能付得起诊费的病患,你大可以照收不误,甚至若当真难以为继,你也可以来祁府找我,我自会帮你。但这一千个人,一个都不能少,你听明白了吗?」 「我……」,李炳迟疑着,目露挣扎。 即便祁夫人如此说,可要给一千个人义诊,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一千人,就算他将来这一年所有病患都分文不取,恐怕也未必能诊够一千人。 更何况,他本就愧对这家的老夫人,将来若真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恐怕也是没脸来登门求救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3263778 1瓶; 第28章 第28章(入v二合一) 「怎么?有顾虑?」祁昼明笑吟吟地开口, 幽黑的眸子落在李炳身上,深不可测。 一边说着,他顺手扯过容因腰间的丝绦, 缠在手指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来回把玩。 容因偷偷瞪他一眼, 敢怒不敢言。 「小人,小人……」, 李炳嗫嚅着,额头冷汗直冒。 他知道倘若没有这位夫人转圜, 自己现在说不准已是一具不会说不会动的死尸, 在此等大恩面前, 其余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 可思及往后艰辛,他又犹豫不决起来。 倘若自己答应下来,那今后的时日, 恐怕他们父子俩都要忍飢受冻、艰难度日, 过回几年前那样的苦日子了。他自己倒没什么, 可是孩子…… 容因从他长久的迟疑里, 读出了答案:「行了,你不用说了。」 她的眸光一点一点地冷下来。 果然, 人心都是这样, 贪婪无度,得寸进尺。 她替他求情, 免去了性命之忧, 可一旦没了性命之忧, 他反倒又开始心怀侥倖, 妄图自己付出的代价能再少一点。 原本她见李炳像是幡然醒悟, 悔过之心不似作假, 还对他高看一眼,却没想到,那些也不过是迫于祁昼明的威势所做的取捨罢了。 一时间,容因竟有些心灰意冷。 瞥见容因脸上的神色,再看一眼吞吞吐吐像个结巴似的李炳,祁昼明轻「啧」一声,面露不耐。 他丢掉手中的丝绦,湖绿的线穗在空中轻盪了一下,容因下意识垂眸,伸出手勾住。 眼前却忽地一暗。 一只大手轻轻拢在她头顶揉了揉,像安抚小孩子一般。 容因羞窘,刚要让他把手拿开,那只手便又离开了。 于是容因才张了张口,又不得不将那句到了嘴边的赌气似的话咽了回去。 他一言不发,迈步走到李炳面前。 容因只见他附耳上去,同李炳说了什么。 具体内容她不知,但却能看见,李炳的瞳孔骤然放大,像是惊骇异常,即便有那两个婆子的挟持,都控制不住地浑身瘫软,往地上滑去。 祁昼明才从他面前走开,李炳便努力咽了几下口水,慌忙开口,近乎是急迫地喊道:「夫人,我愿意!我愿意替人义诊,绝不食言!但凡漏诊一个,便让我……」 他顿了顿,眸光下意识瞥向一旁双手环抱,事不关己一般的祁昼明,咬了咬牙,掷地有声地道:「便让我不得好死!」 一看便知又是受了祁昼明一番恐吓。 但经过方才那一番拉扯,容因已觉疲累,也无心深究。 她点点头,淡漠道:「不必赌咒发誓,你说到做到便好。」 李炳一边含泪点头,一边偷偷觑了一眼面前长身玉立的少女,暗下决心。 他虽然是个贪生怕死的软蛋,却也不是半点儿不知感恩。这位夫人的恩情,来日若有机会,他定当结草衔环以报。 亲眼看着李炳被人押着送出去,容因那两道弯弯的秀眉依旧微微蹙着。 祁昼明走上前来,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转过头问:「怎么?还担心些什么?怕我反悔,等他一出府,便让人找个没有人的地方杀了他?」 「不是」,容因摇摇头,答得很是理所应当。 祁昼明挑了挑眉:「那是为何?」 「我只是想,看他方才的神情,当初也一定曾立过志,要做一名好郎中的吧?可如今变成这样,恐怕连他自己想起来都会觉得难以置信。」 她只是不明白,人为什么那么容易变。 就像她父亲,和母亲在一起时,海誓山盟都说遍了,可后来婚内出轨,连一丝愧疚都没有,仿佛他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所有男人都会做的事,就像吃饭睡觉喝水一样简单。 身边的人忽然沉默下来。 容因侧过脸来看他,却见祁昼明突然仰起头,双眸微眯,修长的五指高举在头顶,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隔绝了所有落下来的光。 于是那日光越过他,与他擦身而过,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暗影。 那一刻,容因竟莫名觉得他的身影显得有些孤独。 半晌,他漠然开口:「这没什么。人的每一个变化,实则都是自己促成的,就像同样身处陋巷,有些人能贫贱而不改其志,但有些人却会为掠财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不过各自选择而已。这世间任何事,都没有什么非此不可的理由。」 说罢,他长腿一跨,不等容因反应,便迈步而去。 容因站在原地纠结片刻,最终还是她抿了抿唇,提起裙摆,追了上去。 * 容因亦步亦趋地跟在祁昼明身后。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不见脸的缘故,她似乎也没那么怕他,遂大着胆子开口问:「你……可曾去看过祖母了?」 他步子大,一步跨出去好长一段距离,容因跟在后头,多少有些艰难。 听出她说话的气息不稳,祁昼明犹豫一瞬,放慢了步调:「看过了。我去时祖母尚在昏睡。郎中可曾说过她何时能醒过来?」 容因暗道也是。 若不是已经确认过祖母无恙,方才恐怕他无论如何也是止不住自己的杀心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郎中也说不好」,她摇摇头,神情低落,垂头丧气地道,「这次也怪我不好,祖母吃了好些日子的药,我却今日才知道。」 比起老人家待她的那份心意,她所给出的的确不够。 话音刚落,她额头一痛,像撞上一面坚硬的墙壁。 容因捂着鼻子一连后退数步,下意识抬起头,盈盈粉泪眨眼间垂挂在睫羽之上:「你做什么忽然不走了?也不说一声。」 小姑娘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波光潋滟,像一湖春色,毫无预兆地撞入他怀中。 见他不作声,容因纳罕,正要开口,眼前却突然一黑,被一只略带凉意的手捂住了双眼。 「唔,你这是做什么?」 「听话,别乱动」,他轻笑一声,嗓音低哑,「怎么,如今不怕我了?」 容因心尖儿一颤,一股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好像都知道—— 她每一次或害怕、或羞窘的躲开眼神,他都知道。 但从不戳穿她。 其实仔细想想,除了那日在巷子里,他发疯杀了人,又将血抹到她脸上,害她做了大半个月的噩梦以外,他虽时不时地在嘴上凶她一下或逗她两句,从未伤害过她分毫。 反倒是有几次不声不响地便替她解了围。 事后她也从未去道过谢。 她好像突然……确实没那么害怕他了。 支吾片刻,小姑娘嗓音软软地开口:「怎,怎么不怕,你整日凶神恶煞的,总是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吓人。」 就好比方才,他只需几句话就可以让李炳老老实实地认错认罚。 比起她那样费尽心思地威逼利诱,使尽手段,她有一瞬间竟然觉得自己若是能像他这样似乎也不错。 说完,容因小心翼翼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试图透过他手指的缝隙去看他脸上的表情。 虽说没那么怕,但也还是有些忐忑的。 谁料她眼睫微动,那只手便移开了去,容因睁开眼,对上他漆黑的星眸。 他默然不语,却认真而又专注地盯着她那双漂亮的眸子,像在确认些什么。 容因直觉自己该移开眼,但目光却不自觉地开始描摹他眼睛的轮廓。 他眼尾狭长,眼角锋锐得像钩子,眼皮是薄薄的一层,不笑时显得冷漠又凉薄。 可她曾偶然见过一次,不知是因为处理公务太过疲累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彼时他微微上挑的眼尾覆了一层淡淡的红意,像少女妆奁里的胭脂,眼神却是难得一见的清亮澄澈,映出熠熠星河,蛊惑人心。 察觉到容因的目光,祁昼明倏然凑近。 他挑了挑眉,揶揄道:「夫人,看够了没?」 果然是不怕了,她还没有哪次,能像现在这般与他对视这么长的时间。 容因恍然回神,羞赧地低下头,一把将祁昼明推开,脚步飞快地往前跑去。 走出几步,容因抬手轻抚上半边脸颊,果然,热得发烫。 深吸口气,她抿了抿唇,攥着细瘦的指节,暗暗咬牙—— 不行,她不能轻易被敌人蛊惑,要坚定! 对,要坚定! 祁昼明站在原地,看着少女纤细窈窕的背影一点一点地消失在迴廊尽头,唇边挂着的笑显得越发肆无忌惮。 *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但祁太夫人此番却好得比寻常上了年纪的人都快些。 不到半月,她便已面色红润,看上去与往常无异。 容因觉得这都是祁太夫人身子硬朗,素日里保养得好。 但秋嬷嬷却一直念叨着是神佛保佑,这几日已经在院子里张罗着将她能想到的各路神仙都拜了拜。 昨日还私下拜託容因,说太夫人平日不愿走动,从不出府,想托她去上方寺替太夫人添些香火钱。 这样的说辞,容因怎能拒绝,自然满口应下。 为此,今日容因还特地起了个大早。 上方寺路远,单这一趟坐马车便要走上近一个时辰。倘若去得晚了,人挤人喧闹不说,等天黑时回来也不方便。 还有几日便是端午,夏风初暖,容因早早便换上了轻薄的夏裳。 今日她穿了一件牙白色缠枝绣纹短衫和同色曳地长裙,外罩一件水绿色菱纱褙子。 那纱是亳州最为有名的轻容纱,举之若无,裁如烟霞,越发显得她延颈秀项,柔情婉质,轻逸曼妙。 远远望去,宛如一株亭亭玉立的水仙。 从马车上下来,还未走到山门前,碧绡便听见一路上有不少路人窃窃私语。 「这是谁家的小娘子,生得好生俊俏?」 「邺都何时有这等人物,我怎的从未见过,不应当啊。」 「我瞧这小娘子梳了个夫人髮髻,可惜啊,真是可惜了……」 期间有大大方方打量的,容因便微微颔首,回以一笑。 但凡是那种言辞间有所冒犯的,全都被碧绡逐一给瞪了回去。 来这上方寺祭拜的,大多都是邺都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再不济也是个富贾,都是要脸面的,没那种太过出格的混不吝,自然也就悻悻而去,没人来纠缠。 倒是容因有些诧异,她笑着打趣说:「碧绡,我记得你从前并不这样,即便是瞪人,也只是面色冷冷地扫一眼过去,哪像如今这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碧绡面色一僵,脸上多了几分肉眼可见的慌乱:「夫人可是觉得奴婢没规矩?若夫人不喜,奴婢立刻改。」 她说完,倒是惹得容因一愣,哭笑不得地道:「你想哪儿去了?」 今日日头太大,碧绡撑了伞,容因伸出手,将她握在右手的伞夺到自己手中,然后用空闲着的左手悄悄牵住了她的。 「你如今这样,我欢喜的很,比从前多了不少鲜活劲呢。若是再像从前一样死气沉沉的,那我才不高兴。」 感受到手背上突然传来不属于自己体温的温度时,碧绡心尖儿一跳,可手却没有动,任由容因牵住。 明明是夏日,两个人的手握在一处并不舒服,有一种湿漉漉的黏腻感。 碧绡却觉得,从没有哪一刻,她的心像现在这样轻快过。 起初还是两只手互相牵着,可走着走着,便成了碧绡在前,容因在后。 答应秋嬷嬷时,容因全然不把今日这事当成一门差事,以为就是简简单单地出门看一圈风景。 可没成想,她连菩萨的影儿都没见着,便险些鎩羽而归。 「碧绡,我实在走不动了,咱们歇歇吧。」容因几乎想不顾形象地蹲在地上,可看看身上这身漂亮的衣裙,又强迫自己放弃这个念头。 碧绡无奈地弯了弯唇:「夫人,马上便到了,此处并无可以休整的地方。等到了寺里,咱们去讨盏茶喝,你好好歇上一会子,如何?」 容因摇头,伸出两根鬼鬼祟祟的小手指,捏着她的衣袖,轻轻晃了晃。 等碧绡看过来,立刻眨巴着那双澄亮的杏眸,满脸恳求。 瞧着她这副耍无赖模样,碧绡宠溺一笑,险些上手去刮她的鼻樑。 」姑娘啊,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撒起娇来倒像个孩子。」 容因一怔,扯着她衣袖的手微微一滞。 碧绡唤她,用的是从前原主在闺阁时的称唿。 容因讪笑一声,方才脸上那种灵动又鲜活的笑意却悄然退去了。 不等容因说话,迎面忽然传来一道因故意拿捏腔调而略显造作的声音:「呦,我当是谁呢,这不是三妹妹么?今日可瞧,竟在这儿遇上你了。咱们姊妹可有好些日子不见了,我还以为你在祁府……」 说到这儿,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噤声,与此同时,团扇轻扬,挡住了她下半张脸。 容因抬起头,看着眼前身着华服,容色艷丽的女子一脸莫名。 她指了指这个突然跑过来跟她胡言乱语的奇怪女子,一脸好奇地问碧绡:「碧绡,你可是认得她?我没见过这人,她却突然跑来同我们说话,好生奇怪啊。」 一边说着,她一脸困惑的表情,不似作假。 碧绡先是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 她觑一眼崔容萱气恼又尴尬的神色,再看一眼卖力装傻的自家夫人,努力抿了抿唇,压住嘴角的笑意。 「夫人说的是」,碧绡语调平稳地道,「咱们先走吧,莫耽搁了要紧事。」 说着,便挽着容因准备离开。 她以为容因是故意装出一副素不相识的模样,想下下崔容萱的面子。 殊不知,容因是当真不认得眼前这个姿容艷丽,但说起话来却咄咄逼人的女子。 只是她猜测,能唤原主一声「三妹妹」,应当除了原主那个嫁给去了康王府,又一向自恃身份的嫡姐,也不会再有旁人。 崔之一姓,向来显赫。 清河崔氏与博陵崔氏,世世代代盘踞在崤山两侧,歷朝歷代,都少不得出几个声名远播的当世巨儒或位极人臣的股肱之臣。 原主所姓的这个崔,多多少少也和崔家世族沾了点关系—— 若是翻着家谱一页页的数下来,那当是清河崔氏的一个旁支。 但也仅限于这么一点了。 原主的父亲崔泓自幼生在邺都长在邺都,从未去过清河,连清河崔氏的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幸而如今取士,并不像前朝那般一切以家世论。 虽然表面看上去,像清河崔氏与博陵崔氏这等世家大族的子弟,只要应考便都能在朝中捞个一官半职。 但这些实则与世家门荫无甚关联,而是要归功于百年世族的家学渊源。 像崔氏这种名门望族的子弟,往往在还没学会拿筷子的年纪便已学会了如何拿笔,即便不靠门荫,也能强过许多人,又岂是寻常人能比得了的? 故而崔泓即便没有家族门荫,如今也能凭自己的本事做到正五品六科给事中。 六科给事中这个官职虽品阶略低,但职权并不小。倘若崔泓能做出一点成绩,日后必定前途无量。 只是近几个月来,崔泓原本一片光明的仕途,突然遭遇了冷峻的寒冬—— 从数月前开始,朝中许多自诩清流的官员突然不约而同地联合起来,排挤、打压崔泓。 只因原主嫁到了祁家。 而因为这桩婚事被诟病的,不止崔泓一人。 整个崔家,在整个邺都城里的名声一夜之间如堕泥淖。 偏崔泓又不敢对祁昼明有丝毫怨言。 否则当初也不至于不敢拒婚。 如今事已至此,崔泓只能打落了牙往肚子里吞。 * 大庭广众之下被下了脸子,崔容萱眸光一冷。 又想起这些这几个月来,父亲在朝中屡屡受挫,整日里愁容满面,日渐憔悴,崔容萱打定了主意,她要狠狠收拾收拾崔容因这个扫把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站住!」崔容萱娇喝一声,转过身来。 她身后簇拥着的那两个婢女便一马当先地走上前来,堵住了容因的去路。 「崔容因,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连规矩都忘了—— 见到本王妃,为何不行礼?」 容因眸光微闪。 略一思索,容因忽然一脸促狭地上上下下打量起她来。 她的眼神太过直白,以至于无需开口,崔容萱便立刻明白过来,她那副表情分明是在说—— 王妃难道就这副模样? 一瞬间,崔容萱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她素来最厌烦崔容因这副故作冷淡,什么都不说,却能用一个眼神就能让你十分难受的做派。 当下,崔容萱忘记了自己方才的意图,转而阴阳怪气道:「我还以为你在祁府受了委屈,整日替你担心,父亲也日夜在家为你寝食难安,可没想到你却过得逍遥自在,竟还有心思来这儿敬香。」 「原本以为那活阎王不会怜香惜玉,不过如今看你这小脸儿红扑扑的,比在家中时养得还好些,想必他对你还不错?」 她笑起来,笑里透着轻佻:「也不知你是使了什么狐媚手段,竟让那样一个人也能为你心软,还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如今你是觉得你有了新的靠山,便可以枉顾父亲母亲的养育之恩,翻脸不认人了么?否则,你方才为何那般无情无义地扬言说不认我这个嫡姐?」 崔容萱说这话时,刻意提高了音量,此处接近寺门,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她这一番话宣扬出去,周围不明真相的路人纷纷侧目,更有甚者,对着容因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若教她将这盆脏水泼在了容因身上,恐怕明天传扬出去时,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 容因尚未开口,碧绡便气急道:「二姑娘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先前……」 容因却突然按住碧绡的手腕,制止住了她。 她转头对碧绡使了个眼色,再看向崔容萱,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几下,用软糯的嗓音道:「二姐姐,我方才不过就是与你开个玩笑,你怎的还当真了?我记得从前二姐姐的器量可大得很呢,不像今日这般小气。怎么,二姐姐你近来霉运缠身,才如此烦躁么?」 说罢,不等崔容萱插话,她又垂下头,绞着帕子神情低落道:「我不是来敬香的,是府里长辈病了,我来替她老人家祈福,望她早日康復。」 她顿了顿,忽然抬头,满眼好奇地看向崔容萱:「倒是你,二姐姐,你不去好好笼络姐夫,关心关心自家后院,在这里操心旁人两口子的事做什么?难不成……你对我夫君,有什么想法?」 「我,我……」,崔容萱一瞬间气得脸色涨红,怒骂道,「你简直是,不知羞耻!」 被她如此指着鼻子斥骂,容因面上却半点儿也不恼,她微眯起那双杏眼,笑吟吟地又添一把火:「我依稀记得二姐姐你成婚比我早两年,想必要不了多久,我便能当上姨母了吧?」 容因笑着,眼底却寒光闪烁。 崔容萱既喜欢动不动便骂人「狐媚子」,把原主和其母贬低到泥里,那就别怪她捅她心窝子。 -------------------- 这个时候就看出沟通的重要性了,李老头就是吃了说话不利索的亏啊(抬头望天jpg.) 第29章 第29章 崔容萱最终还是没能在容因这里讨到什么便宜。 容因轻飘飘的两句话, 便让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她似乎是将手中捏着的那方帕子当成了容因。 宽大的广袖下,崔容萱的手攥至指骨泛白,力道之大几乎要把帕子拧烂。 她嫁入王府两年却无所出, 后院的那些妖精一个比一个能勾缠, 若不是母亲教她……恐怕如今王爷的庶长子都快满两岁了。 不光如此, 宫里还有一个老太婆盯着她,日日紧着她, 一碗一碗的苦汤子逼她硬往肚里灌,以致如今她只要一看见药盅便忍不住作呕。 偏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还要拿这事来戳她的心窝子。 崔容萱还想继续纠缠, 她身边那个年长些的婢女却忽然凑上前来, 在她耳边小声提醒道:「王妃, 今日时候不早了,咱们府里还有旁的事,不若先回去?」 崔容萱闻言, 面色一僵。 「知道了, 不必姑姑提醒。」 一直注意着她神情的容因眸光微闪。 不知是不是她看错了, 方才竟然从崔容萱眼中捕捉到一闪而逝的恐惧。 容因转眸, 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她身边那个长相平凡,丝毫不起眼的姑姑。 但容因自以为隐蔽的一眼, 却被那人准确地捕捉到。 目光交错的一瞬间, 她的眼神如幽谭一般,深不可测。 容因下意识战慄了一下, 嵴背一阵发凉。 崔容萱并未察觉到容因与自己身边婢女的交锋, 她欲言又止, 最终却只是一脸不甘地狠狠剜了容因一眼, 而后带着一行人, 愤而离去。 几人离开时, 容因远远听见,崔容萱隐隐含着怒意但又尽力压抑的声音:「冯姑姑,母妃叫你来教我规矩,却并非让你事事都要管束我……」 她口中的冯姑姑,想必就是方才让她回府的那个婢女。 如此看来,她在王府的日子,似乎过得也不很舒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一众人渐行渐远,容因并未听清那位冯姑姑的回话,但依稀能从她说话的语气里分辨出,她对崔容萱这个正儿八经的主子也没多少敬畏,倒更像长辈规训晚辈。 「唿,方才好险」,碧绡如释负重地唿出一口气,「若是二姑娘一直纠缠下去,起了冲突,夫人便危险了。」 二姑娘身份压了夫人一头,若一旦起了争执,必定是她们夫人吃亏。 更何况今日她们出府也未带什么人,就一个驾车的车夫。可崔容萱堂堂王妃,难保出府时不随身带上几个护卫,若真动起手来,她们恐怕只有挨打的份儿。 看出她的担忧,容因微微一笑:「你放心,不会的。」 「夫人怎么知道?」 「佛门清净之地,岂能容人大打出手?她就算动手,也会挑个地方」,容因抬眸看一眼远处高悬的那方匾额,笑得像一只偷腥的猫儿,琉璃般剔透的眸子里写满得意。 这上方寺可不是寻常佛寺,而是先帝为寄託其对元后温诚皇后的哀思而建,里面供奉着两位圣人的长生牌位。即便是圣上亲临,也是毕恭毕敬。 崔容萱又岂敢真的在此处闹腾起来? 「再者说,王妃的身份是她的臂助,但同时也是她的束缚,二姐姐若顾忌康王府的面子,便不会不顾形象地做出这么掉份儿的事来。」 而且,不知为何,她莫名心里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底气。 她总觉得即使她真与崔容萱闹开了,祖母、小奶糰子甚至祁昼明,都会站在她这一边。 * 容因回府时,已近日暮时分,早过了平日用膳的时辰。 她毫无形象地一脚踹开房门,没骨头似的懒懒散散往内室走。 此刻她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半点儿力气也没有,只想瘫在床上,睡个昏天黑地。 那上方寺真不愧是皇家手笔,今日容因好不容易爬了一百多阶才看见了山门,彼时便已累得腰酸腿软。 她本以为也就到此为止了,可没想到让人头疼远远不止这一百多道台阶。 整个寺庙她与碧绡并未走完,只是去大雄宝殿敬拜了一番,又寻了主持道明来意,以太夫人的名义添了香火钱。 可单就她看到的这些推测,只怕这上方寺比祁府这座原本的郡王府,只大不小。 容因躺了一会儿,碧绡便端了鱼洗进来:「夫人,来洗把脸清爽些。今日在外头待了一日,怕是脸都脏了。」 碧绡说完半晌,容因却依旧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她回头看一眼陷在床榻中的少女,一边摇头轻笑,一边无奈地嘆出一口气。 碧绡放下鱼洗,走到床榻边,微微躬身,握住容因的胳膊,双手同时用力。 容因身量本就偏轻,再加上碧绡虽苗条细瘦,十指亦白皙纤长,但自小到大却没少干活,自然是有劲的。 于是这一下,硬生生将容因从床上拽了起来。 「好姑娘,你乖乖把手脸洗净,赶紧用饭吧。」碧绡半是恳求半是商量地道,微微低垂的双眸里,看向容因的目光却满是纵容。 容因撇撇嘴,神情间露出一丝不悦。 倒不是为旁的,她只是有些不喜欢碧绡称唿她「姑娘」。 她总觉得,碧绡口中喊着这个称唿时,脑子里想着的是原主。 也是因为把她当成原主,所以才如此无微不至地对她好,对她百般纵容。 容因知道这样想未免过于矫情,可心里却忍不住介意。 她总盼着有一天,碧绡对她的好,不单单是因为把她当成原主。 可是她也知道,这本就不可能。 倘若不是重生在原主身上,恐怕此生她都没有认识碧绡的机缘。 碧绡不知内情,又怎会将她和原主当成两个人来看? 罢了罢了。 容因暗嘆一声,笑自己无理取闹。 她的人生里,还从未出现过这种近乎纯粹的偏爱,难免起贪念。 早些时候后厨做的那些晚膳现下已凉透了。 府里的菜大多数时候都花样繁多,清粥小菜倒是不多见。 但今日累得狠了,容因便没了胃口,只想随便吃些简单又清淡的。 因此碧绡问她可有什么想吃的时,容因略一思索,道:「你叫他们别忙活了,就在院子里随便找个会做饭的丫头帮我去小厨房弄碗清水面,卧个蛋便好,也不用添旁的。你若愿意便和我一道吃些,若是不爱吃这个,便去后厨再取点你喜欢的,就说是我要的。」 碧绡一边笑:「不必,我和夫人一样,吃碗素面便好。」 容因微微颔首,见碧绡端了鱼洗出去,她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背影。 直到确认那道身影消失在房门口,「扑通」一声,又将自己重重地摔回了床榻上。 她就眯一会儿,应该不打紧。 * 祁昼明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屋里灯影幢幢,却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他正奇怪时,在床榻间发现了睡得四仰八叉、毫无睡相可言的容因。 容因躺下时,并非像平日里睡觉时那样安分地竖躺,而是整个人横在床中央,摆成一个大字。 平日里与她睡在一起时,不知是因为感受到旁边有他人在,还是因为连在睡梦里仍本能地惧怕他,这小丫头还从未有一次睡成这副模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祁昼明一时新奇,站在床边看了又看,勾起的唇角一直没下来过。 他自幼便被教导,即便是睡也要有睡相。 所谓「寝如尸,侧卧弓」,便是说不能像她现在这样仰面而卧,睡相不羁。 可此刻看见她的睡相,他突然发现,这么睡似乎也并不会惹人讨厌。 绣着海棠春睡纹样的湖绿色夹被压在身下,容因安静地躺在上面,睡得香甜。 祁昼明忽然就起了兴致,一撩衣摆,坐在床榻边,对着她细细地端详起来。 小丫头个子本就不高,站起来时才到他肩颈处,平日里又总是不敢与他对视,微垂着头,一副可怜巴巴的怂样儿,老实地像只兔子。 可眼下瞧着被子里那软软的一团,他忽然又觉得,这分明是只惯会装乖卖巧的猫儿。 起初同你不熟时,瞧着胆子小的很,稍一吓便乍着毛躲到角落里;可等觉察出你的好,便又开始时不时地挠你一爪,蹭你一下,试探你的耐心。倘若这个过程里,它发现你露出了那么一丁点儿不耐,便会迅速地躲回窝里去。 可一旦确认了你无论如何都愿意宠着它、纵着它,它便会向你敞开柔软的肚皮,毫无保留地在你面前撒娇打滚。 这么一想,养只猫儿似乎也不错。 想起她在祖母面前那副乖巧又体贴的模样,祁昼明牙根一酸。 啧,早知道便不吓她了。 总是这么吓她、逗弄她,似乎也没什么意思。 可他忽然又想起那日盘问李炳时,她毫不犹豫踹出的那一脚。 那时他停住脚步,忍不住想,他平日里时常吓她、作弄她,难道她也愿意像维护祖母和那小兔崽子一般地维护他吗? 这只猫儿似乎又与寻常的猫儿不太一样—— 戒心虽有,但不太够。 旁人只要待她好一分,她便开始去琢磨该如何回报了。 祁昼明抬起手,修长的食指在她柔软的腮帮上轻戳了一下,不出意外地感受到那种他设想过多次的软绵绵的触感。 于是忍不住变戳为捏。 捏了两下,他发现这小丫头脸上的肉长得十分合他心意。 多一分太多,少一分太少。 灯影下,小姑娘娇憨的睡颜显得格外乖巧可人。 他忽然想起那日她红着眼眶,嗓音软软地唤他。 咳。 明明四下无人,祁昼明却敛眸不自在地轻咳一声。 再看一眼睡得无知无觉的容因,他眼底浮上丝丝缕缕的笑意。 还是这副模样可爱些,那便好好养着吧,稍微宠着些,纵着些,也没什么。 -------------------- 阿因自己脑补了一出替身文学(狗头jpg.)感谢在2023-07-11 17:27:20~2023-07-12 04:54: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30章 第30章 容因醒来时, 已月上中天。 初入五月,月亮细瘦,仍是上弦, 光便暗淡许多。 院子里那些隐匿的角落时不时传来几声蛐蛐叫, 反倒衬得整个院子比从前更安静些。 偶尔风摇叶动, 那些透过北面的那扇圆形雕窗漏进来的斑驳树影,便在木质地板上也跟着晃一晃。 方才, 容因便在这样一片安宁里熟睡。 床榻边有人扯了一张矮凳,高大的身躯十分委屈地窝在上头读公文。 乍一醒来, 容因下意识揉了揉眼, 懵懂地坐起身。 她才要赤脚下地再去穿鞋, 却忽然被人握住纤细的小腿,又放回床上去。 容因吓了一跳,余下的三分瞌睡尽数跑了个干净。 碧绡也常拦着她, 说这是坏毛病, 脚踩在地板上着了凉, 每月小日子免不得遭罪。 但却从来不会这样直接上手。 「是谁——」, 话问出口的一瞬间,容因恰好抬头, 对上男人好整以暇的目光。 与此同时意识回笼。 容因暗骂自己一声蠢。 她方才该想到的, 此刻能出现在她房里的,除了祁昼明应当也没有旁人。 更何况方才那只手, 宽大有力, 分明是属于男子的。 「怎的, 夫人睡了一觉, 不认得我了?这是要悔婚?」他慢悠悠地开口, 昳丽的眉眼含笑, 眸子里盛着潋滟的光,在灯火映照下,格外撩人心神。 容因难以免俗地被他的美色蛊惑了一瞬。 但也仅仅一瞬。 她便心生疑惑—— 大晚上的,这人平白无故又发什么神经? 白日里偶尔见一次他这副模样还不怎么觉得,可如今大约是灯下看美人的缘故,越看越觉得他这样就像只开屏的孔雀。 见她没说话,祁昼明不在意地轻笑一声,俯下身拾起她的绣鞋,见那模样,竟像是准备替她穿上。 容因大惊,连忙磕磕绊绊道:「大、大人,这鞋放在地上,我、我自己穿便好。」 她声音细弱,面露惶恐,将「受宠若惊」四个字表现得十分明显。 祁昼明不置可否,倒并未执意替她穿上。 他依言将绣鞋放在地上,看小姑娘将脚踩在鞋面上,窸窸窣窣半晌,将鞋穿上。直至她略显拘谨地站起身来,都没弯下腰去提过鞋跟。 他眼中不禁划过笑意。 小懒猫。 他一早便发现,小丫头懒得很,能躺着便不站着,能坐着便不站着。就像方才,两只脚能解决的事,绝不再动用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见容因要出去,祁昼明淡笑着道:「旁人都睡下了,你那婢女也是。」 她睡得熟,婢女来唤她用饭时,叫了几声却毫无反应。 他便索性让她那婢女下去歇息。 之后他去书房取了一些公文,回来后便一直坐在房里,等她醒。 既打定主意要好好养着,便得上心些。 他瞧着这段时日她脸上虽长了点儿肉,不像前阵子那样瘦得皮包骨,但比起寻常人来说,还是瘦了。 因而这顿饭便更不能少。 原本她方才不醒,他也准备叫醒她。子时一过再用饭,于身体反倒有害。 祁昼明话落,某处突然传来「咕噜」声,在寂静的房间中显得格外响亮。 容因脸一红,尴尬地垂眸看一眼自己的小肚子。 怎么就这么不争气,这一时半刻都忍不住。 她羞窘的模样落在祁昼明眼里,他笑,却不点破,道:「方才我命后厨给你准备了些吃的,应当一会儿便送来。」 容因一怔,狐疑地抬眸。 越发察觉出他的不同来。 他今夜很是奇怪。 若是平日,他会有这么好心? 想必会毫不客气地笑她一顿才是。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睡醒一觉又到了什么平行时空,眼前的是另一个祁昼明。 容因不知,她大多时候面上藏不住事,心里想什么,从脸上便能瞧出个七七八八。 祁昼明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却并不打算向她解释在她方才唿唿大睡的那一个多时辰里,他忽然改换了念头。 他敛眸轻笑:「若是饿的厉害,外间桌上还有一碟松仁糕,可以先吃些垫一垫。」 说完,他转过身去,又拿起一份公文,神情专注地看起来。 那双捧着公文的手,十指修长,略显苍白的手背上能看到淡淡的青色纹路,肌骨分明。 单看他此刻安静地坐在这儿,恐怕任谁也想不到,这双生得十分漂亮的手,能顷刻间取人性命。 「哦」,容因应了一声,却并未立即向外走,而是看着他的背影出神起来。 今夜他换了件月白长衫,衣裳式样简单,仅在腰腹位置绣了一丛青竹图样。 之所以猜这衣裳是刚换的,是因她一早便观察到,他唯有在府中时,才会穿些其他色的衣服。 只要出府,便是一身玄衣。 灯影下,他一身月白衣衫,侧脸冷峻而清隽。 他仪态极好,比起那些自诩风流俊逸的世家公子也不遑多让。此刻坐在略显侷促的矮凳上,身姿也从容舒展,端正好看。 容因一直对此深感困惑。 先前她分明听府里的下人说,祁家在这邺都并无根基,似乎打从一开始出现在邺都时,便只有他与祁太夫人祖孙二人相依为命。 有传闻说祖孙俩是从某个穷乡僻壤的小地方来的,但具体是哪儿却无人知晓。 说的更多的,却是祁昼明最初不过只是永清殿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只是后来他屡破大案,逐渐崭露头角,又有幸被天子赏识,待前任司殿从殿中离开后,便接任了司殿。 就连这府上的下人,也几乎尽数是陛下赏赐了府邸后才慢慢雇来的,大多是活契,随时可赎回自由身。 可这样的人,又怎会有这样好的规矩仪态。 行走坐卧,一言一行,都像有人刻意教授和约束过似的。 若说唯一不合规矩的,便只有他那张刀子似的嘴。 不单单是他,祁太夫人也并不像一个乡下老妪。她甚至难以想像,那样从容又优雅的老人,手持犁耙在田里劳作的模样。 她观察过也握过祁太夫人的手,虽因上了年纪而不再如少女的手那般细嫩,但明显却能瞧出是没干过多少活的,十根手指的指腹上一处茧子都没有。 更何况,她还能识文断字,谈吐优雅。 细细一想,容因才惊觉,祁家人的身份像是一个谜。 可惜书里并没提过,也或许提了,但她还未曾读到。 * 果然如祁昼明所说,她才吃了两块松仁糕,饭菜便送了来。 一荤一素两样小菜,一碗粳米和一份白粥。 她饿得久了,此刻又没人瞧见她的吃相,便吃得飞快,风捲残云一般。 一炷香后,容因一脸餍足地放下碗筷。 直到抬手摸了摸自己圆鼓鼓的小肚子,她才惊觉自己一时没收住,吃得有些撑,一时半会儿怕是睡不下。 但—— 容因转头去看身后的屏风,昏黄的灯光将男人的身影投射其上,他似乎有些睏倦,抬手捏了捏眉心。 容因纠结了一会儿,起身走进去,在他身边站定。 「我……你先睡吧,我可能还要等一会儿。」 小姑娘绞着手指,嗓音温软。 祁昼明抬起头:「怎么,要沐浴?那便喊一声,叫他们去烧水。」 容因一愣,继而眼神亮起来。 对了,她还没沐浴。 那便不用告诉他,其实她是吃撑了。 难题迎刃而解,小姑娘点头,笑容晏晏:「对,是要沐浴,你先睡吧,时候不早了,不必等我。」 一边说着,容因心里暗贊自己一声聪明。 如此一来,一举两得。 既不用丢脸,又不用面对临睡前与他躺在一张床上的尴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祁昼明一瞧便知,她心里又装了小算盘。 她自己大约并不知道,每每这个时候,她那双水灵灵的眸子里便盛满了促狭,像极了小狐狸崽。 * 容因擦着湿漉漉的青丝从盥室里出来时,内室已熄了灯。 她稍稍松了一口气。 尽管她不再那么害怕祁昼明,但面对他时,仍旧觉得很有压力。 她出来时原本为了图方便,将鞋汲在了脚下,每走一步,在阒寂无声的静室里显得格外响。 容因迅速俯下身,老老实实地将鞋穿好,脚步轻缓地踱到妆奁前。 她这一头青丝素来都是碧绡打理,碧绡用了心思,平日里得闲时还会亲自动手做桂花头油,故而养护得极好,乌黑浓密,柔亮顺滑,缎子一般。 现下碧绡已经歇下,容因便只能按着记忆里碧绡的动作和步骤,有样学样。 先用柔软的棉布将头髮上的水珠一点点揉搓着擦干,再以指为梳,边抖动着边从乌髮间来回穿梭,理顺。 光这一步就花了好些时间。 且她到底不熟练,若是头髮再短些还好,可她坐定后,满头青丝几欲坠地。 她便只能一手费力拢着,只用另一只手去打理。 正当容因觉得脖颈有些酸胀,打算换个姿势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异响。 一只温凉的手搭了上来。 祁昼明似乎察觉不到她的僵硬,自然而然地从她手中接过那厚厚的一攒青丝,声音里带着微不可察的倦意:「坐好,我帮你。」 容因连忙摇头,小声道:「不必,我自己来就好,多谢大人。」 说着,她刚要抬手,却被他按住肩膀,摆成了一个端正的姿势。 「你想吵我睡觉?」他淡淡地反问一声。 此话一出,容因立刻放弃抵抗,却没看见男人眼底闪过的笑意。 他方才并没睡。 只是听见里头停了动静,估计她要出来了,这才吹熄了灯。 小姑娘脸皮薄,若见他还坐在那儿,想必会不自在。 只是等了半晌,祁昼明都不见她进来。 不由蹙眉。 沉吟片刻,还是决定出来看一眼。 谁料一出来就瞧见她正在摆弄那头长过腰间的青丝。 他站了半晌,最终被她略显笨拙的动作折服,这才忍不住上前。 容因一早便发现,他的体温比寻常人低些,但冬日里却不见他穿的比旁人多。 此刻男人修长的五指在她发间翻动,远比她自己灵活得多,但时不时也会蹭到她的后颈和耳朵。 每当这个时候,容因脸上就会变得更烫。 幸而是夜里,乌髮掩映下,她耳根后那片秾丽的粉意并不明显。 但渐渐的,容因觉出一丝不对来。 祁昼明触碰到她耳侧的次数越来越多。 她正犹豫是否要开口,忽然小小声地惊叫一声,小脸红成了海棠般娇艷欲滴的颜色—— 身后那只作怪的手,正捻着她的耳垂,动作轻缓地揉搓起来。 细细密密的酥麻从他的指腹传来,一直蔓延向四肢百骸。 她连指尖,都开始发烫起来。 -------------------- 容因半夜坐起来:不是啊,他怎么耍流氓啊他?! ps:拜託宝子们点点专栏,收藏一下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菜鸟飞飞 3瓶; 第31章 第31章 「你, 你把手拿开」,小姑娘大着胆子开口。 她头一次用这种命令的口气对他说话,但声音糯糯的, 落在他耳中, 倒像在撒娇。 若不是太过羞怯, 容因便会意识到,其实她大可以微微侧身避开。 但她只是嵴背僵直地坐着, 纹丝不动,像一尊不会动的雕像。 似乎是被她这副反应逗到, 男人喉间溢出一声低低的闷笑。 容因大窘。 「大人, 痒……」, 她在他面前示弱惯了,即便被他这么逗弄,也只是嗓音软软地哀求。 祁昼明忽然改了主意。 他能保证不再吓她, 但要忍住不逗她, 有些难。 屋内只留了妆奁旁的那盏连枝落地灯, 层层交叠的灯影映在她柔美的侧脸上, 显得她皮肤越发白皙,连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可爱得紧。 铜镜中却是一整张朱唇粉面, 仙姿昳丽的脸,尤其颊边那抹淡淡的薄红衬得她十分娇俏。 此刻娇声软语地向他示弱, 仿佛猫儿在他面前裸露出肚皮, 很容易便叫人心软。 祁昼明唇角勾起, 终于大发慈悲地收回手。 「不, 不弄了」, 容因松一口气, 磕磕巴巴地道,「时辰不早了,大人快回去睡吧,您明日想必还有事要忙。」 「好啊」,祁昼明从善如流地应下。 头髮干得差不多,确实该回去睡了。 他答应得太快,容因反倒一愣。 祁昼明却并未给她反应的时间,修长的手指攥上她衣领。 容因后颈一紧,整个人直接被他从圆凳上拎了起来。 险些将她勒得喘不上气。 脚一落到实处,容因便忍不住抬起头,满眼控诉地嗔他一眼。 方才那一下,让她眼眶中溢满生理性的泪水,晶亮的眸子水洗过一般,楚楚可怜,像落入陷阱的小鹿。 祁昼明眸色渐深,轻笑一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惹得容因怨念更深。 「不是要回去睡?不走么?」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等她先走。 他太知道这小丫头有多怂,若不像方才这样,还不知道她要在这儿坐多久。 容因转身。 走了两步,又忽然转过头来,自以为兇狠地飞快瞪他一眼,丢下一句幼稚。 然后提起裙摆,迈着小碎步,脚步急切地往内室走去。 那背影里分明透着一丝落荒而逃的意味。 祁昼明默然片刻,唇角忽然一点一点地翘起,眼底的笑意像涟漪,一圈接一圈,越扩越大。 她还真是,得寸进尺,顺杆就爬。 * 忙了一天,又陪容因一直待到深夜,祁昼明是当真觉得有些睏倦了。 躺下没多久,他便睡了过去。 容因却在一片漆黑中,睁着那双清亮的眸子,没有半分困意。 耳边是他平稳而清浅的唿吸声。 她又想起今夜。 他似乎是坐在床榻边,等了她一夜。 容因蹑手蹑脚地侧过身来,借着月光,勉强看清了他的眉眼。 他这张脸,当真是生得好看极了。 平日里不说话、不凶人的时候,清贵又冷隽,如高山崖雪,令人心折。 这样的人,倘若没有那些恶名,恐怕邺都城里会有不少人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他。 不,这样想也不对。 先夫人江氏,便是明知他「劣迹斑斑」,也仍然心甘情愿嫁给他的,就是不知是瞧上了他哪一点。 想起江氏,再想起他方才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举动,她忽然有些不痛快。 容因垂眸,再去看这张十分会勾人的脸,怎么看怎么觉得不爽。 于是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老男人,花样就是多。 躺下,睡觉。 容因翻过身,愤愤地扯过锦被,一下将被子抢走了大半。 躺下没过多久,容因渐渐觉得难受起来。 应该是方才用饭时,吃得又快又急,胃里受不住,眼下翻涌起来。 痛意一阵比一阵明显,怕吵醒身边人,小姑娘努力忍着,不敢动弹,亦不敢出声。 痛得实在是厉害,贝齿便死死咬住下唇,将那些痛唿又尽数咽了回去。 祁昼明却还是醒了。 若不是今日实在疲累,他只会醒得更早。 平日里大多数时候,都是容因稍有动静,他便惊醒。 醒来时往往眼底一片骇人的杀意,需要缓上片刻,才能反应过来,身边睡着的,是他新娶回来的小夫人。 察觉容因的异样,他迅速翻身下床,摸过放在一旁的火摺子,点着床边那盏壶形灯。 一入眼,小姑娘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薄纸,额角都是冷汗,沾湿了鬓髮,丝丝缕缕地贴在颊边。 饱满的唇瓣上遍布着细密的齿痕,最严重处已渗出丝丝血迹。羸弱又可怜。 她似乎痛得意识有些模煳了,平日里清凌凌的眸子显得呆滞。 见他俯身看过来,有些茫然。 祁昼明险些被她气笑。 若是他没醒,她就打算这么捱上一夜? 究竟是谁教得她这么能逞强? 他转身准备出去叫人去请郎中。 还没迈动步子,衣袖忽然被人从身后扯住。 那力道很轻,若不是他敏锐,恐怕根本察觉不出。 男人无奈地又迴转过身来,没好气地道:「我去给你叫郎中,疼得这么厉害,还想硬扛,不想活了?」 不知是又被他吓着了,还是疼得太过厉害。 小姑娘伸出青葱般的小指,悄然勾上他的,泪眼婆娑地望向他,带着哭腔,娇声娇气地说:「祁昼明,我难受,别走……」 她一边说着,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掉着小珍珠。 只这一声,他瞬间没了脾气。 能怎么办,他才说不能凶,要宠着。 那便只能宠着。 轻嘆一声,男人在她身边坐下,温声诱哄:「听话,把手松开,我出去一趟,马上就回来,好不好?」 他思索片刻,补充道:「若你乖乖听话,待你病好,便带你出去玩,如何?」 实则这是祁昼明一早便打算好的。 他一早听秋嬷嬷说,祖母中毒那日,多亏她临危不乱,于一片焦头烂额中镇定地指挥他们这些人去请郎中、准备解毒汤药。 他理应酬谢她一番。 但此刻又临时拿出来当作诱哄她的条件,一举两得,不可谓不狡诈。 谁知似乎是感受到了他从未有过的纵容,容因十分不给面子地摇了摇头:「不要……」 祁昼明蹙眉,头一次觉得小姑娘这么难对付,有些头疼。 看一眼她额头上越来越多的冷汗,他舌根轻抵了下,狠心要将那根被她勾住的手指抽出来。 明明疼成这样,可也不知她哪儿来的力气,竟然攥得牢牢的。 他一用力,小姑娘像被触动了什么开关,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哭得伤心欲绝。 那架势,像死了丈夫的新寡。 他还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手足无措。 祁昼明看一眼房门的方向,再看一眼床上正哭天抢地的容因,最终还是无奈妥协,翻身上床,动作迅速又小心地将小姑娘一把捞进怀里,让她倚靠在自己身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他先是拿帕子替她揩去了额上的冷汗,又尽可能语气温柔地问她:「你同我说一说,究竟是哪里不舒服?」 她迷濛着一双眼,委屈巴巴地道:「肚子。」 顿了顿,又有些不确定地道:「又好像是胃。」 不知为何,她生了病,整个人都变得娇气起来,心智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孩童时候,就连说话的口气都像。 稚拙得可怜。 祁昼明哭笑不得。 见他不答话,她窝在他怀里,仰头看他,眼珠儿黑白分明,纯澈可爱。 似乎是在徵询他的意见,又像是在奇怪他为何不回答。 他唇边溢出一点笑意,回道:「好,那便都替我们因因揉一揉。」 若有旁人在,恐怕要被他这般语气惊掉下巴。 说着,他将原本放在被子轻轻按住,防止她乱动的手拿进来。 小姑娘身上也出了一层薄汗,但整个人依旧是香香的,因此并不让人觉得难受。 带着些微凉意的大手灵巧地从她衣摆下缘钻进去,顺着纤腰一路向内,最终落在她柔软的小腹上。 「这里?」 「唔」,小姑娘迟疑一下,摇摇头。 手微微右移,他问:「是这儿?」 这次她头摇得果断。 他剑眉微蹙,又问了几次,却始终找不准位置。 容因似是等得不耐烦了,藏在被子里的手准确地握上他的,带着他的手一路往上。 原来是胃在痛。 感受到掌心下方小姑娘的胃微微凸着,有些鼓胀,祁昼明反倒松了一口气。 还好,应当只是吃撑了。 不是他担忧的肠痈之类。 找对了位置,他开始力道轻缓地替她按揉起来。 小半个时辰过去,容因渐渐舒服地眯起眼,窝在他怀里,像只慵懒又娇气的猫儿,沉沉睡去。 又等了一炷香,见她睡得依旧香甜,祁昼明少见地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他忽然想起自己当初去崔家求娶她的初衷。 祁昼明低头看一眼怀里睡着后一脸娇憨的少女,再想想她这些日子的性情举止,怎么都与传言中那个温婉娴静的崔三姑娘沾不上边。 倒是善良淳孝这一点,还算没什么出入。 罢了。 他伸出手,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温婉娴静也没什么好的,没意思。 倒不如现在这样来得有趣些。 -------------------- 第32章 第32章 寅时五刻, 天刚刚放亮,更鼓五响,城门郎奉钥而至, 青绮门东西二门洞开。 乔五按昨日约定好的时辰, 最早一批出城, 等在城门口。 然而等了许久,却迟迟不见祁昼明人影。 城门口推着车子来卖东陵瓜的老伯一早便注意到这个长相俊秀的青年, 见他倚在城垣下站了许久,时不时往城门里头张望一眼, 一瞧便知是在等什么人。 暑气渐上, 买瓜的人又散去一拨, 老伯热心肠地从筐里掏出一个瓜来,就手擦净,走到他身边:「来, 小兄弟, 给你个瓜吃。」 乔五诧异抬眸, 看着老人家手里那个干净圆胖的瓜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自从入了永清殿, 他便再没被旁人这样关照过。 平日里在街上遇见他们这些人,百姓皆避之不及。 见他迟迟不接, 那老伯脸上露出窘迫, 却还是笑着解释:「俺自家地里种的,你别嫌弃。」 「这……多谢您嘞。」乔五迟疑了一下, 但很快便爽快地接过老伯手里的瓜。 一拿到手, 便狠狠咬了一口。 汁水饱满, 清脆甘甜。 乔五抬眸, 一边伸手沖他比出拇指, 一边笑得眼不见牙:「嗯, 好吃,这瓜真甜。」 「哎,客气啥,就一个瓜,不值啥钱」,老伯摆摆手,脸上却露出满足的笑容。 「那啥,小兄弟,你慢慢等,别着急哈」,说着,他伸手一指自己的瓜摊,「我先过去看摊儿。」 「哎哎,好嘞,您忙。」乔五笑着连连点头。 那老伯一走,他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落下来,望着他瘦削矮小的背影许久,又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的青色衣衫,神色复杂。 他今日,没穿殿中人公干时所穿的那身螭虎服,腰间也并未佩刀。 乔五脸上的深沉还未褪去,忽然肩膀一沉,被人拍了下。 「想什么呢?」 他抬头,见是祁昼明,立刻又换上笑脸,挤眉弄眼地调侃道:「大人今日怎么来得这么迟,莫不是一早起来便被夫人扯着袖子,不捨得让您走?」 「别乱编排。」祁昼明皱眉,轻斥一声。 乔五讪讪点头。 却忽略了祁昼明脸上飞快闪过的那抹被人说中的尴尬。 不等乔五抬眸,祁昼明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侧身瞥向一旁,紧接着又问了一句:「这么明显么?」 乔五一怔,下意识抬头:「啊?大人您说什么?」 他轻咳一声:「没什么,走了。」 说完,转过身大步流星地朝城外走去。 乔五一脸茫然,挠着头仔细琢磨起来。 无解。 眼见祁昼明越走越远,他连忙追上去,跟在他身后刨根问底地高喊道:「大人,到底是什么明显啊?是这案子的线索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 一连数声鸡鸣毫不留情地将容因叫醒后,她眼睛飞快地睁开一瞬,扫了一眼头顶的菱花幔帐,又迅速闭上。 然后先是重重地踢了一脚被子,片刻后又转身将自己裹成了个粽子。 再一会儿,碧绡端了热水进来时,恰好一只软枕破空而来。 容因披头散髮,一脸怨念地从温暖的被窝里坐起来,满头青丝杂乱得好似被某样东西崩过。 碧绡忍不住「扑哧」一笑。 「笑什么?有这么好笑吗?不许笑」,容因忿忿,像一只气鼓鼓的包子。 「好好好」,碧绡强忍着笑,柔声安抚道,「夫人快来梳洗,今早厨房特意给你做了养胃的药膳。」 说着,她放下东西走过来,蹲在床前仰头看向容因。 眼神里含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埋怨,但更多是担忧。 「夫人昨夜里害了胃疼,怎的也不让大人喊奴婢一声?生病可不是小事,不叫郎中来怎么行?」 容因讪笑一声,自知理亏:「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么?我觉得我现在生龙活虎的,能一拳打死一头老虎。」 说着,她还故意虚空挥出一拳。 容因昨夜的胃痛是急症,来得快,去得也快。确实如她所言,今早起来,她便又恢復如常。 碧绡成功被她的耍宝逗笑,无奈摇头:「夫人下次可不许再如此大意了,倘若昨夜不是有大人在您身边照顾,还不知得难受成什么样呢。」 「祁昼明?」容因怔住。 一些纷繁的记忆忽然像潮水一般涌上来。 碧绡眼见她脸越来越红,起初只是一抹淡淡的粉意,像妆奁里颜色最浅的胭脂,可渐渐的,愈来愈深,甚至沿着她的耳侧向下蔓延开来,一路红到脖颈,直至潜入鹅黄的纱衣下。 「我,他」,容因吞吞吐吐半晌,终于绝望捂脸。 真丢脸啊。 扯着人家的手不让人走,还要抱抱,还…… 难不成她心底里早已对祁昼明的美色觊觎到这种地步了? 真没出息啊,不过生个小病而已,就原形毕露。 「夫人?」碧绡轻唤一声。 闷闷的声音从容因的手掌下传来:「你说,我是不是该去给他道个歉?」 碧绡一脸茫然:「道歉?为何要道歉?」 「我昨夜……那样轻薄祁昼明,他若是不高兴」,容因一边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碧绡听得一头雾水,但还是哭笑不得地同她解释,「夫人多虑了,我瞧大人今早心情并不差,想来您并未惹他不悦。」 「当真?」容因微微露出一条指缝,偷偷觑她。 「当真。」碧绡含笑点头。 仔细端详了片刻,见碧绡神色不似作假,容因放下手,深深唿出一口气。 那便好,只要祁昼明不觉得她是存心要轻薄他,那就还不算太丢人。 * 容因预想中的尴尬并没有到来。 祁昼明一夜未归。 第二日依旧如此,直至人定,他还是不见人影。 碧绡吹熄了房内的灯离开后,容因看着窗棂下漫进来的那片寂凉如水的月色,忽然觉得屋里有些空荡荡的,似乎少了点什么。 容因安静地躺着,并不点灯,神情专注地盯着头顶幔帐上摇坠的络子。 终于在她好不容易有了些睡意的时候,忽然从外头涌进一阵风。 容因瞬间清醒,却并未立刻睁开眼。 祁昼明轻声踱到床边,俯身看着丝被里双眸紧闭的小姑娘。 半晌,他忽然从喉咙里逸出一声轻笑。 「别装了,走,带你去玩。」 他深谙唿吸吐纳之道,她究竟真睡还是假睡,他还是听得出的。 等了片刻,没有动静。 祁昼明直接上手,一把抓住她被褥间软软的小手,微微使力。 小姑娘果然随着他的力道坐起来,只是还不忘故作困盹地揉了揉眼:「做什么?」 他轻笑一声,并不答,却一把将她从塌上捞起:「去了便知道了。」 容因受惊,下意识搂紧了他的脖颈,裙摆下突然裸露在空气中而微觉凉意的脚丫缩了缩,「哎,我的鞋,你放我下来。」 他从善如流地俯下身,大手轻松抓起她一双绣鞋,拢在手中。 然后抱着她,在铺落满地的月光中,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院子。 容因于耳边一片风声中忽然想起,今日是端午。 又想起,前日夜里他说,待她病好,带她去玩。 小姑娘乖巧地伏在他肩上,嘴角轻撇:「哪有这样招唿也不打,大半夜忽然把人从被窝里揪出来带出去玩的。」 祁昼明听得分明,幽深的黑眸里浮动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原本没打算选在今天。 但他与乔五回来的路上,经过邺水两岸,见灯火如骤,喊声喧天,忽然记起今日端午,这才临时起意。 邺水广延数百千里,一线横穿邺都,蜿蜒而过。 今夜,邺水两岸数百里,人声鼎沸,灯火通明。 农历五月古称恶月,端午便是恶月恶日,此日家家户户设法祛邪禳灾,时至今日,已逐渐演变成一个节日。 今日从晌午时分开始,邺水之上竞渡的龙舟便始终未绝。 日落之后,凉气渐上,声势愈发浩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从祁府出来,容因才发现这人也并非半点儿没有准备,至少车夫刑二已经等在府门口。 容因不知他要去哪儿,也没问。 一片寂静之中,容因倚靠在车内,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昏昏欲睡。 她才打了一个瞌睡,马车突然剎住。 脸即将撞上车壁的一瞬,一只带着凉意的大手托住了她的下巴。 感受着掌中温热柔软的触感,祁昼明指腹轻捻,摩挲了下。 容因倏然睁开眼,对眼前的情形多少有些茫然。 软乎乎的脸蛋从手中逃走,祁昼明有些可惜地轻「啧」一声。 马车外适时传来刑二的声音:「大人,夫人,前头的路堵了,马车过不去,咱们该咋办啊。」 祁昼明思索片刻,起身下了马车,正当容因困惑于他的举动时,他转过身来,朝她伸出手:「愣着干嘛,下车。」 容因迟疑片刻,依言照做。 下了马车开始,祁昼明便牵着她的手一直往一个方向走。 人头攒动间,容因看着手腕上那只纤长却又力的手,忽然生出一种自己被紧紧看护着,怕被弄丢的错觉。 心头某个地方,变得柔软,像是坍塌了一小块。 从劝善坊,到旌善坊,再到尚善坊,越往前走,人潮越发汹涌。 不知什么时候,容因从跟在他身后,变成了被他虚虚揽在身前,不管周围如何拥挤。 过往的行人始终没有碰到她分毫。 终于,在容因觉得自己已经走到脚底发麻时,他忽然停住脚步,一把将她扛起。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再落地时,她带着怒气刚要开口,祁昼明却抢先一步按着她的肩膀将她调转了方向。 一瞬间,火树星桥,粼粼水色,流光溢彩,亮如白昼。 万千颜色,繁华盛景,奔入她眼眸。 -------------------- 乔五:大人,是线索明显吗? 祁昼明(白眼):你笨得挺明显的。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张无忌 5瓶; 第33章 第33章 身后簇拥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摩肩如云, 将整座桥变成了拥挤的蚁穴,几乎找不到下脚的地方。 容因却丝毫不被这样的喧嚷侵扰,他伫立在她身后, 像无形中一道坚固又挺拔的墙。 「好漂亮!」看着眼前几乎称得上绚烂的夜色, 容因不由惊嘆起来。 小姑娘晶亮的眸子里闪着熠熠的光, 灿如星子,带着孩童般的雀跃和纯稚。 她的神情尽数落入祁昼明眼中, 他嘴角不自觉勾起一丝淡笑,眼底映出水中细碎的流光, 潋滟生姿。 此刻他们站在垂虹桥的最高处, 邺水两岸美景尽收眼底。 容因伸出手, 流水在华灯和月色下,美好得仿佛一匹波光粼粼的华美锦缎,从她手臂上悄无声息地轻缓滑过。 星星点点的灯影, 宛如缎子上璀璨的金箔。 小姑娘眉眼弯弯, 下意识转头伸出那一小截雪白的藕臂向他示意:「你瞧, 这光落在身上, 好像一颗一颗的玛瑙。」 「嗯」,他轻轻颔首, 眼中含笑地回应。 小姑娘却已转过头, 又兴致勃勃地看向了遥远处的竞渡的龙舟。 他们来的不巧,龙舟自西向东, 已朝声势浩大地争相朝远处划去。 遥遥的什么也看不清, 只能远远望见一点隐约的轮廓, 听见两岸人群传来的吶喊与欢唿。 良久, 容因似乎是有些累了, 收回伸长的脖颈。 祁昼明于一片喧闹中凑到她耳边, 问:「带你去个僻静的地方看,如何?」 容因一怔,果断摇头:「不好。」 「为何?」 「我喜欢这样。」 汹涌的人群,彼此互不相识,却能共享同一片月色和灯火。 她喜欢。 她不喜欢站在高处或者暗处,前者寂寥,后者孤独。 他敛眸不语,眸光扫过她白皙的侧脸。 幸而昨日出城时,他未穿螭龙服,否则今夜,大约会扫了她的兴致。 * 直至子时,邺水两岸游人仍络绎不绝,喧闹如市。 祁昼明说今夜京都不眠,果然不假。 起初的亢奋过去后,先前的困意再次一股脑地涌上来。 容因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祁昼明瞥她一眼:「困了?困便回去。」 容因看着眼前曼妙的夜色,恋恋不捨地点了点头:「嗯,想回去。」 他唇角轻轻翘起,牵起她的手腕,转身往桥下走去。 今夜邺都,各色游人众多,甚至难得能见到许多青年男女在街上相伴而行。 除却龙舟、斗草,就连街边的商贩也为了招徕生意想出不少有意思的趣事。 容因一路走一路逛,瞧见不少第一次见的小玩意儿,眼中满是新奇。 每每此时,祁昼明不问价格便要买下,却都被她摇头阻拦。 「怎的,夫人是觉得我没钱?」祁昼明眉峰轻挑,故意调侃道。 「不是」,容因摇摇头,「只是觉得没必要,倘若这一整条街的东西我都喜欢,难不成你还要都买下来?实则我不过是一时新鲜,没有多钟爱,即便买回府,最后也不过是扔在库房里徒增累赘罢了。」 他轻嗤一声,忽然抬手半拍半摸地碰了碰她头顶,「说不定呢。我祁昼明的夫人,想要什么不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你若是喜欢」,他附耳半开玩笑地低声说,「长乐宫里的夜明珠我都给你摘回来。」 语调漫不经心,话里话外,却轻狂又狷傲。 长乐宫是皇后居所。 容因心口狠狠一跳。 为他字里行间透露出的偏爱,也为他这副彷佛一切都不放在眼中的姿态。 她抬眸,头一次用近乎审视的目光望向他。 察觉到她的眼神,祁昼明轻笑一声:「笨,骗你的,还当真了。」 容因暗暗松了一口气,只是不知为何,心底却仍旧隐隐不安。 先前路上堵的水泄不通,刑二便留在了劝善坊中等着。 一连走了小半个时辰,劝善坊才终于遥遥在望。 容因才要加快步伐,忽然一道声音将二人喊住:「郎君,给夫人买朵花吧。」 容因脚步一顿,循声望去。 喊住他们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妪。 在这条街上一众卖力吆喝的摊主里,她仅仅占据了街尾的一处角落,连个像样的摊位都没有,身子大半藏在暗影里,显得格外不起眼。 容因顺着她手指的目光望去,发现她口中的「花」并非什么娇妍艷丽的鲜花,而是一朵朵丝制的绢花。 难怪无人问津。 这老人家不光待的位置不显眼,卖的东西也并不讨喜。 时下邺都权贵之家的女子为求美,奢靡至极,发间所簪尽是从枝上新裁下的鲜花。 听闻宫中诸位公主,更是非晨露花不簪。 所谓晨露花,便是清晨採集的,花瓣上尚带露水的花。 认为非得如此,才显得人颜色愈发娇艷。 宫中如此,钟鼎之家亦如此,这股风便很快刮到了民间。 一时间,邺都城中原本那些靠卖绢花为生的手艺人便纷纷改了行道。 眼前的阿婆,想来是还没有觉察到这种变化,亦或者,她觉察到了,但却没有其他维生的手段。 容因盈盈一笑:「婆婆,您如何称唿?」 「老婆子夫家姓刘,人都唤我刘婆子。」 容因一愣,眼底神色复杂,但很快,她又笑着大声道:「我是问你姓什么,不是你夫家。」 阿婆似乎从没想过会遇到这种问题,目露茫然,但还是道:「我姓陈。」 容因这才笑起来:「陈婆婆,你这绢花怎么卖?」 她话音刚落,便听身后一个路过的女子讥讽道:「如今谁还买绢花啊,早就过时了,真土。」 陈婆婆脸上瞬间变得难堪,张开的口又阖上,显得手足无措。 容因回眸,正撞上那女子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她眼神里满是嘲弄,下颌微微抬起,神情倨傲。 见容因看过来,她眼里闪过一丝心虚,但很快又将下巴扬得更高。 似是挑衅。 容因却并不恼,眉眼弯弯:「我买。」 她话音刚落,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淡漠的声音:「老人家,这些绢花全要了,烦请帮我夫人包起来。」 容因闻言,脸上笑意愈深。 那女子似乎才发现容因身侧站着一个如此俊俏的郎君,当下目露惊艷,眼神像钩子似的落在祁昼明身上。 然而一触上他的目光,她却立刻打了个寒战,嵴背一凉。 那双眼,像沉寂的幽谭,深邃而危险,看向她的眼神锐利又冰冷,像在寒泉里浸泡过的冷刃。 她暗道一声晦气,悻悻离开,身影顷刻间便隐入人潮。 「夫人,郎君,你们都是好心人吶。」陈婆婆浑浊的双目中有一丝晶莹隐隐闪烁。 她动作麻利地将绢花仔细地整理好,找出一个竹编的提篮,小心翼翼地放入其中,递到容因手中。 「郎君给我……五十文便好。」陈婆婆说着,没什么底气地抬眸看向祁昼明。 她上了年纪,还是有些见识。 她能瞧出,这位郎君虽一言不发,小娘子做什么他也不拦着,瞧着一副好说话的模样,但实则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祁昼明不置可否,却从袖中摸出一锭银锭,放入陈婆婆手中:「拿好。」 感受到手中沉甸甸的分量,陈婆婆惊诧抬眸,泪眼婆娑地望向他。 才要开口道谢,祁昼明却抢先一步道:「婆婆别声张,仔细被人抢了去。」 他眼里藏着促狭,可惜陈婆婆不了解他的脾性,顿时一惊,连忙噤声,哽咽地看着他和容因,忙不迭地点头致意。 容因收回落在祁昼明身上诧异的目光,笑着说:「时候不早了,婆婆快回去吧,别让家里人挂心。」 说完,她一手挎着那篮绢花,另一只手大着胆子挽上他的臂弯,拽着他向前跑去。 走出那条街,容因放慢了步子,忍不住问:「你方才为何要给婆婆一锭银子?你一贯小心,就不怕她是故意骗钱的?」 祁昼明侧目,嗤笑一声:「骗子可不会只骗我五十文。」 顿了顿,他又道:「那老人家衣衫上满是补丁,如今已是夏日,却还穿着春衫,想来十分拮据。她小指上用凤仙花染了指甲,但染得并不如何好看,很是拙劣,像是孩童手笔。就像你方才说的,提早卖完,她也能早些回家,让小孙女少些担心。」 他语气平淡地说完,像是在一丝不苟地同她分析什么案件。 从他开始说话起,容因便一直歪过头来静静地含笑看他,眼珠儿一错不错,并不看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偶尔有路人从她身边擦身而过,她也不理会。 因为每当这时,便会有一只手微微用力,将她带向另一边,帮她躲开。 祁昼明说完,容因的笑意盈盈的目光依旧落在他脸上,那般眼神,与她夸奖祁承懿那臭小子时十分相似。 他清咳一声,头一次比她先移开目光:「好好看路。」 * 又走过一条街,容因忽然将手中竹篮放到他怀中,笑着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说完,她还一脸严肃地三令五申道:「就站在这儿等我,不许动跟过来哦」,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也不许乱走。」 说罢,她蹦蹦跳跳地朝街对面走去。 祁昼明看着她的背影,失笑摇头。 隔着一道长街,他望着她的背影。 人来人往,她的身影却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纤细、俏丽,像一株昳丽的花树。 月光下,璀璨而耀眼。 他看着小姑娘在一个摊位前停下,与摊主交谈几句,然后转过身。 在看到他站在原地,一步未动时,她脸上的笑容明显放大了几分。 然后她沖他遥遥招手,一蹦一跳地向他奔来。 她将双手藏在身后,笑起来,狡黠得像只狐狸。 「我要送你一样东西,猜猜,是什么?」 祁昼明神色一动,盯着少女凝白如玉的面庞,眸光深沉。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帅气牛牛 1个; 第34章 第34章 「你先猜猜。」小姑娘笑吟吟地道。 祁昼明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 忽然嗤笑一声,转身便走:「不说算了。」 容因笑容一僵,撇撇嘴, 认命地追上去。 果然, 她就不该报什么期待。 指望他能乖乖配合, 还不如指望府里厨娘养的那几只公鸡学会下蛋。 祁昼明一边走,听着背后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唇角微勾。 他有意放慢脚步。 容因很快便追了上来,却没有与他并肩而行, 而是突然从背后拉住了他的手腕。 祁昼明只觉一道柔软的触感蹭上来, 而后在他腕间轻轻摆弄着些什么。 她指腹温热, 与他不同,于是就显得越发明显。 她的体温顺着指尖传递过来,被她触碰到的地方竟微微有些烫人。 很快, 她松开手, 步伐轻快地绕到他面前:「你自己看。」 他不以为意, 动作懒散地抬起手腕。 看到手腕上多出来的东西时, 祁昼明眼底极快地闪过一抹错愕—— 是一圈五色绳。 绳结系得细緻而结实,一看便系得很是用心。 「送我这个做什么?」他垂眸, 目光落在她白皙的面颊上, 神色晦暗不明,瞧不出喜怒。 「就……」, 他不笑时, 还是有些让人生畏。 小姑娘怯怯地敛眸:「就是一个好寓意, 盼望能祈福辟邪。今日是端午, 都要系五色绳的, 就连祖母她老人家都系了的。」 「祈福辟邪」, 祁昼明嗤笑一声,转了转手腕,语气嘲弄:「都是煳弄小孩子的玩意儿,你还当真了?」 他的轻视实在表现得太过明显。 容因气结,忽然上前,伸手去抓他的手腕:「你若不稀罕,还我就是了。」 原本就是见他方才对陈婆婆施以援手,对他有了一点改观,才送他的。 既然他不愿要,那她也不是非送不可。 祁昼明轻笑一声,手臂抬高,轻易便让容因扑了个空。 「你送人东西,还有送出去再要回来的习惯?」 容因闻言,收回手,狠狠瞪他一眼。 「你既不愿意要,那我为何不能要回来?」 「你既送我了,那这东西便是我的」,他顿了顿,又漫不经心地垂眸看了一眼手上五彩斑斓的丝线,状似不经意地扫一眼小姑娘气鼓鼓的模样,「这东西看着虽然蠢,但乔五那小子脑子比你也聪明不到哪儿去,想来明日拿去骗骗他足够了。」 容因闻言一怔,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那张俊秀昳丽的脸上是平日里一贯摆出的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看不出究竟是不是玩笑。 小姑娘长长的睫羽忽闪了下,而后缓缓垂落,像一只被雨水打落的蝴蝶,轻柔而无力。 她失落的样子太过明显。 祁昼明心头不禁生出一丝异样。 气氛忽然凝滞下来,连空气都变得粘稠。 祁昼明摸了摸鼻尖,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容因却抢在他之前负气道:「随便你。」 说罢,小姑娘提起裙摆,头也不回地朝不远处的马车跑去。 被她甩下,他不禁一愣,反应过来后舌尖烦躁地抵上后牙槽。 啧,他不过是想逗一逗她。 但没想到,竟玩脱了。 * 回府这一路上,容因一直保持一个姿势靠坐在车厢边上,头始终撇向靠窗的那一侧,摆明是一副拒绝交流的姿态。 祁昼明几次张口,却又作罢。 于是这么长一段路程,马车里竟一点声响也未曾传出,一片死寂。 倘若不是知道府上的两位主子此刻都坐在里头,刑二险些要以为自己驾了一辆空车。 马车一停下,容因便率先自己走了下来,一句话都不曾说,头也不回地转身往府里走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如此一来,就连憨厚又迟钝的刑二都察觉出了不对。 今夜出府时,明明还是大人亲自将夫人抱上马车的,可眼下回来,夫人扭头便走。 这分明是闹了别扭。 他又转头去看祁昼明,发现他剑眉深蹙,嘴角抿成一条直线,脸色阴沉,说不出的烦躁。 刑二下意识打了一个寒噤。 府里的人虽都知晓大人并非外面传言的那样凶神恶煞、残忍嗜杀,但也没人敢去触他的眉头。 于是他赶忙匆匆道了一声告退,便驾着马车往后院马厩驶去。 夜色浓郁得像一团化不开的墨迹,宽敞的街道空荡而冷清,唯有祁府大门上方两侧的灯笼还尽职尽责地亮着。 祁昼明立在原地半晌,终于迈步,向前院走去。 * 第二日祁昼明十分罕见地不到傍晚便回了府。 厨娘还未将晚膳做好,容因正半躺在矮塌上读碧绡给她搜罗来的那些话本。 前些日子她看了不少讲大邺地志风物的杂书,皆是出于想要了解这个朝代的风土人情。 可那些书一读完,她便原形毕露。 刚穿过来时心底暗暗发过的那些此生再也不碰任何一本小说的誓,仿佛都被她就着粳米吃进了肚里。 屋里还放了冰鉴,容因怕放跑了冷气,便一直让碧绡关着房门。 碧绡忧心这样对她身子不好,可终究耐不住她软磨硬泡。 此刻屋内温度刚好,容因一边吃着冰镇过的瓜果,一边看着话本,安闲惬意。 祁昼明便是在这个时候突然推门而入的。 一打眼瞧见正对房门摆放的那口冰鉴,他下意识皱起眉。 再往前,一眼瞥见窝在软塌上笑得喜不自胜的小姑娘,祁昼明眉头皱得愈深。 容因正看得兴起,忽然凭空伸来一只手,将话本从她手中抽走。 她倏然抬头,正准备口出狂言。 然而话到了嗓子眼,一抬眸,却恰好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眸子。 容因当即噤声。 她慢吞吞地站起身,讪讪一笑:「那什么……晚上好啊。」 他沉默着,一言不发,目光却在她脸上逡巡,然而始终没有发现丝毫异样。 仿佛昨夜那个闹别扭的小姑娘并不是她。 见他不开口,反倒是容因笑着道:「一会儿晚膳便送过来了,大人也还没用饭吧,不若在这里吃些再回前院?」 祁昼明眸光微闪,原本蹙起的眉心竟缓缓放松下来。 果然,还是在闹脾气。 此刻她说话的口吻,同一月前她明里暗里不想他夜里住在东院时,一模一样。 祁昼明觑她一眼,故意反问:「为何要回前院?今日难得无事,一会儿用过饭,我预备早些就寝。」 容因笑容一滞,一时间吶吶无言。 不知为何,原先无论警惕也好,畏惧也好,甚至是心里藏着些许厌烦,她都能全力以赴地应对他。 装乖卖怂也好,笑脸迎人也好,她一直都做得不错。 可昨夜的气恼和失望过后,她忽然有些心冷,也有些泄劲。 于是她再也提不起劲头同他计较,此刻也疲于应付。 原本她以为,祁昼明对她的好,即便没有别的什么,可至少也有那么几分缘故是因为她这些日子对祁承懿和祖母付出的真心被他看在了眼里。 甚至她还怀着一点小小的奢望,想着倘若今后他们都能像这几日一样还算愉快地相处下去就好了。 她也不必再每天提心弔胆,害怕书里的原主的下场落到她身上。 可没想到,即便她做了这么多,他也并没有将她放在眼里,所以才能如此不顾及她的感受,随口说出那种践踏她心意的话,对她的一番好意不屑一顾。 思及此,她眸光扫过他袖口处。 果然,昨夜她为他系上五色绳的那只手腕上,此刻空空如也。 如此想来,他先前对她的态度,就好似对猫儿狗儿一般。 来了兴致就逗一逗,没耐心时便威胁两句让她乖乖听话,若是高兴了也乐得悉心照顾、哄她开心。 沉默良久,容因抬眸,露出一抹近乎完美的笑,她嗓音柔柔地道:「大人说的是,您每日早出晚归,如今好不容易得了空,是该好好歇一歇。」 祁昼明眉头一皱,觉出不对。 她面上带笑,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隐隐间像隔了一层纱。 但她先前无论是害怕、高兴还是羞怯,都是鲜活的而直白的,仿佛一池清澈得近乎透明的湖水,一眼便能望到底。 祁昼明张了张口,却头一次发现,他在天子面前尚能从容应对,此刻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再看一眼她小脸上挂着的那般温柔又得体的笑容,他眸色晦暗得如同卷着大片大片乌黑的阴云。 心口莫名有些发闷,烦躁得他想杀人。 * 一连几日,祁昼明每日回府时,容因都表现得十分客气。 她能看出来,他多少有些憋闷。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处处按他心意来,做得滴水不漏,他自然无可指摘。 直至前日开始,祁昼明忽然一连两日都不曾回府。 不知是真的在忙,还是不想再看见她。 只是如此一来,连碧绡都忍不住来问她,究竟出了何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端午那晚,祁昼明回府时碧绡已经睡下,自然不知他们曾出府,也就猜不到中间还有这样一段原委。 但问归问,她不却不想说。 不是要刻意隐瞒。 只是她不知该从何说起。 说因为祁昼明不喜她送的五色绳,要把它转而送给乔五? 可放在旁人眼里,只会觉得祁昼明做出这样的事简直再平常不过,根本没什么可生气的。 甚至后来就连她自己将这个缘由拆解出来时,都觉得自己有些矫情。 但她心底里清楚,不是这样的。 她真正介意的,是他即便知道她对祁承懿和太夫人并未包藏祸心,知道她对祁家上下每个人都诚心以待后,仍旧没有给她一点儿尊重。 反而把她当作豢养的宠物一般随意耍弄。 倘若那日赠他五色绳的是某位平日里还算看着顺眼的同僚,想必即便他不喜,他也不会当面说要转送他人。 天气暑热,再加上思虑得多,这几日容因的饭量一少再少,腰身又瘦了一圈。 晌午时,碧绡正捧着绣绷坐在屋里替容因做新的小衣,外头忽然有小丫头进来,递来一样东西。 碧绡看过,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进了内室。 「夫人,康王府送了帖子,说是三日后康王生辰,请您过府赴宴。」 「康王府?」容因撩起眼皮,从碧绡手中接过帖子,神色恹恹地略略扫了一眼。 「祁府与康王府可有什么往来?」 「不曾听说」,碧绡摇摇头。 「那想来便是我那二姐姐的手笔了」,容因轻笑一声,将帖子随手仍在案上,「她还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儿啊。」 碧绡闻言一惊:「夫人,若当真是二姑娘,您便託病推了吧。上次在上方寺,二姑娘没能从您这里讨去什么便宜,如今若是您贸然去了康王府,岂不是羊入虎口?」 容因沉吟片刻,忽然笑起来:「去,怎么不去。她这样花心思,对我念念不忘,我怎能不去瞧瞧她替我安排了一场什么好戏?」 -------------------- 抱歉宝子们,今晚手腕有点疼,写得比较慢,发得太晚了。不出意外的话,周三还会有一章的。晚安喽,啾咪~ 第35章 第35章 五月十六, 康王生辰,朝中官员凡六品以上的皆收到请帖,携家眷前来道贺。 天刚蒙蒙亮, 胜业坊附近便堵得水泄不通。 如此大的脸面和排场, 皆因人人都知晓, 这位殿下乃是如今几位皇子中最受当今天子宠爱的一个。 天子给予他的荣宠,就连东宫都望尘莫及。 世人皆知康王为人放浪形骸、纵情恣意, 说得直白些便是不怎么守规矩,可生在皇家那样规矩森严的地方, 他却能有这样一副洒脱的做派, 无论是真是假, 都足以说明问题。 这一切全凭他投了个好胎,托生到了许贵妃肚子里。 都说母凭子贵,可放到康王身上, 却恰好相反。 康王生母贵妃许氏, 自至和三年入宫至今, 已二十余载, 却始终圣眷不衰。 早已成了民间流传的一则佳话。 而当容因从碧绡口中听说这位许贵妃并非出身什么钟鸣鼎食、世代簪缨的名门世家,而是从民间採选而来的秀女时, 心中更是惊诧。 一个毫无身份背景的平民女子, 却能在后宫之中屹立三十余年而不倒,其心思手段之巧妙, 绝非常人所能企及。 传言大多不可信, 也不知这样的人物, 教出的儿子究竟是怎样一番性情和城府。 至少她并不完全相信, 康王当真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任达不拘。 毕竟树大招风, 若他真是轻狂悖逆之徒, 即便天子与许贵妃再如何维护,也不可能不被人抓住把柄。 只怕狂放是矫饰,实则也如其母一般,心思缜密,滴水不漏。 不知为何,容因脑海中忽然闪过前次在上方寺见到的情形。 当时她曾隐约听崔容萱说那位跟在她身边的冯姑姑是「母妃」派来管束她的,如今想来,那冯姑姑应当便是这位许贵妃的人吧。 看崔容萱对她那般忌惮,想来也是在她那里吃过苦头的。 彼时匆匆一眼,她便觉得那位冯姑姑十分不简单。而这样的她,竟还被许贵妃分派去管束崔容萱,并不是她身边最得力的女官。 如此一想,许贵妃身边应当有着一个最顶级的团队。放在小说里,大概是能活到最后,去父留子,成功荣登太后宝座的那种。 炎夏酷暑,容因忽然凭空打了个冷战—— 幸而她与这样厉害的角色并没有什么交集,也幸好她没穿成什么宫女、秀女之类,否则恐怕活不过一晚,小命就已经交代了。 * 皇帝对康王宠爱有加,户部工部那些老狐狸自然也是极尽阿谀谄媚之能。 当初康王成年,出宫建府时,除却身份的限制致使康王府不能越级使用某些逾制的装潢,其余能有的,那些人都尽数给添置上了,就这样,还生怕不合许贵妃与康王的心意。 整座王府足足有九进院落,光一个后花园,便几乎是半个祁府的大小。 处处碧瓦飞甍,曲栏回合,丹墀彩绘,画栋雕梁。 今日设宴之处在后花园。 花园中央一口人工凿就的半月湖,湖中引活水注入,因而水色常年青绿,一眼望去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湖上耸立着几块形状奇特的太湖石,错落有致。 湖北面是一座正殿。 以半月湖为界,又分东西两路,东路自北向南分别是乐善堂、小乐楼、章玉阁,西路则是翠琅轩、安华台与一座小佛堂。 今日来的不止朝中官员,更有一些女眷。 王府既想要热闹与排场,又得兼顾礼仪规矩,便将官员都安排在了正殿,而女眷则落座在安华台。 容因今日穿了一身松石绿齐腰襦裙,领口下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楚腰蛴领,明眸皓齿,端庄明丽,行走间裙裾飘摇,裊裊婷婷,翩然若仙。 她才从月亮门下缓缓踱步而入,便引得不少人侧目。 私下互相探问,究竟是哪家的娘子。 然而问询的话在一堆人中转了几个来回,竟无一人知晓。 只因从前原主尚在闺中时,举凡别家宴请,嫡母柳氏素来只带崔容萱一人。 虽说崔老太太也有几个闺中密友识得她,但那些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今日都未曾露面,自然不知她身份。 当初,崔老太太虽有心为原主筹谋争取,但心里却也有一番权衡。 柳氏是个软硬不吃的倔脾气,若真强行向她施压,难免不会闹起来,到时若惹得家宅不宁,便得不偿失了。 更何况,原主并非一时三刻都住在她院里,若真惹了柳氏不痛快,平日里想磋磨原主,简直易如反掌。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原主最终才只得剑走偏锋。 她时年十八岁,原本按照崔家的门第,即便她是庶出,嫁不了什么高门大户,也有一些不错的人家求娶。 时人又流行嫁娶宜早不宜晚,大多数女子都是十五岁及笄前便已有了相看的人家,待笄礼一成,便可行婚嫁之礼。 按理说崔容因根本不应该耽搁到这个年纪。 可听碧绡说,她之所以又拖了三年之久,便是为了给自己挣一门好亲事。 三年前,崔家祖父过世,为了博一个事亲至孝的好名声,说得一门好亲事,崔容因于其灵堂上立誓要为其守孝三年。 她在邺都的好名声,也正是从那个时候传开的。 但没成想,她最终还是未能得偿所愿。 只因三年丧期一过,前去崔府提亲的,不仅有那些被她名声所吸引的人家,还多了一个她怎么也意想不到的人。 容因才踏上石阶,便有一个身穿妃色单丝碧罗笼裙的少女站起身,走到阶前,开门见山地问:「你是哪家的娘子,怎的我从未见过你?」 容因微微一笑,才要开口作答,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郡主有所不知,这是我那三妹妹,她面皮薄,一向不爱见人,先前在家时,每每母亲想要带我们姐妹俩一同赴宴,她都怕得不敢去。今日也是我软磨硬泡了许久 ,才肯来呢。」 崔容萱一边说着,上前亲热地挽住了容因的手臂,与先前在上方寺时判若两人。 被她挽着,容因只觉手臂上好似环绕上来一条蛇,心里一阵不适。 她暗地里挣了挣,却没能逃开,被崔容萱两只手用力缠住。 崔容萱话音一落,四下里阒寂无声。 原本瞧着对容因似是颇有几分兴趣,想要上前搭话的几个姑娘也都不约而同地后退一步,转过脸去。 片刻的安静过后,先前开口的那个少女忽然冷嗤一声:「切,什么面皮薄,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说罢,她嘲弄地睨了容因一眼,转身坐了回去。 见状,崔容萱眼中的得意之色几乎要满溢出来。 她就是要叫这妾生的丫头知道知道,祖母再疼她又有什么用?名声比她好又有什么用。她照样不如自己嫁得好。 一步落下便步步落下,从今往后,不管她去哪儿,都会有人因为她如今嫁了一个人见人憎的煞神而遭人白眼。 容因垂眸,觑一眼她搭在自己臂弯上的手,心道果然是从小拿着剧本长大的土着居民,心思转得就是比她快些。 她盈盈一笑,不卑不亢道:「二姐姐误会我了。想来是贵人多忘事,你嫁入王府后咱们姐妹便没了多少机会来往,故而你记不得了。」 「当初我一开始是求过母亲带我出门长长见识的,可后来却被母亲斥责了数次,说我一言一行都十分没规矩,我怕丢了母亲的颜面,这才歇了那份心思。想来我确实是差了姐姐许多,时至今日也没见过几次这样的大场面,这才惹了贵人不喜。」 听她说完,台上女眷心中大多另有了一番思量。 都是大户人家宅院里的,见多了嫡母明里暗里打压庶女的手段,谁能听不出里面的门道? 这番话明里暗里实则是说康王妃高嫁之后便忘了家中姊妹,如今却要在这里硬充场面。 再者,她方才这一番谈吐条理分明,观她举止亦是优雅,并不像她嫡母所说的那样是个没规矩的。再看此刻站在康王妃身边,气质容色倒是比之更胜一筹。 谁人心下还不瞭然,这分明是她家嫡母怕她抢了自己女儿的风头,故意不叫她在人前显露。 先前那出言讽刺她的少女不由侧目,偷偷觑她一眼,见她含笑站在那儿,明明方才受了她好一番折辱,面上却依旧云淡风轻,丝毫不介怀。 甚至,方才她还拿话给自己递了个台阶,不至于让旁人对她改观后觉得自己方才那番话太过刻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她是个爽利的性子,向来有话直说,否则方才也不会抢在所有人前面开口与她搭话。 犹豫片刻,她一咬牙,站起身走到容因面前:「我叫钟灵,方才是我出言不逊,向你赔个不是。你若不介意,从今往后,我们便是姐妹。」 顿了顿,她又道:「你放心,我知道你是……祁司殿的夫人。你这样通情达理又孝顺的人,想必嫁他也是身不由己,若是往后他欺负你,那我」,钟灵本想放句狠话,可忽然想到那是闻名邺都的活阎王,不由一噎。 想了想,她又改口道:「那我便帮你逃跑。」 打她是打不过,但是逃命的话兴许还能帮上点忙。 容因一怔,被她这样的直爽惊到,但很快便笑着颔首说:「好。」 容因敏锐地察觉到,钟灵说完这一番话,台上的夫人们看向她的神色大都变得复杂起来,但却不再像先前那般带着疏离、防备甚至厌恶。 至于那些年轻的姑娘们,心思要更单纯些,一时间都用夹杂着怜悯的目光望向她。 卖惨博同情不是她本意,但既是由别人点出,又都是事情,那她也没必要上赶着澄清。 钟灵的态度和众人的神色落入崔容萱眼中,她当下愤愤地撇开容因手臂,脸色铁青,阴沉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都怪这个该死的宜春郡主,坏她好事! -------------------- 祁狗昨天表现太差,-10000分,今天剥夺出场资格(狗头jpg.) ps:卡点失败,哇哇大哭,呜呜呜呜感谢在2023-07-19 00:47:00~2023-07-20 00:05: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帅气牛牛 5瓶; 第36章 第36章 眼见容因与钟灵相谈甚欢, 崔容萱憋了一肚子火气。 但今日康王生辰,府里一应事务还需她看顾, 一时间也没功夫再在这上头纠缠。 况且方才与容因暗地里的那番交锋, 她没能讨得什么好处, 反倒落了个没脸, 再待下去只会尴尬。 于是略一思索,崔容萱拿出嫡姐的派头来, 对容因道:「外头还有好些宾客过来,我出去迎一迎, 三妹妹, 你既与郡主投缘, 便替我好好招待,切莫怠慢了。」 容因闻言,笑吟吟地应下:「好, 二姐姐放心。」 崔容萱却早已转开脸, 没再看她。 她举止端庄又得体地对她身后的那些女眷微一福身, 转身往台下走去。 容因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 一直到她离开。 钟灵见了,以为她伤怀, 忙凑到她耳边低声安慰道:「没事, 你不必难过。我瞧着你这嫡姐虽是你嫡母费心教养出来的,但你也不比她差, 甚至恐怕她器量还不如你。再者说, 即便同父同母的亲姐妹都不一定亲如一体, 更何况你们还不是, 你莫要理她便是。」 容因回过神来, 微微一笑:「多谢郡主宽慰, 我无妨,只是同姐姐有些生分罢了。」 自然生分,她并非原主,与崔容萱这才不过见了第二面,和她说过的话更是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容因说的是实情,可落在钟灵耳中却有些不是滋味。 她出身颖国公府,祖父是先帝至正年间曾连下乌屠六城的悍将,国公府的勋爵是一刀一枪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荣宠能延续至今,也是靠着后来家中男子的搏命厮杀,因此反倒都更懂血缘亲情的可贵。家中几房叔伯兄友弟恭,他们这些小辈也都关系亲厚。 每每见到这种兄弟姊妹之间心存嫌隙的,她都忍不住要扼腕嘆息。 怕容因被人轻忽,钟灵又特意带她见了几位性子温和的长辈和自己平日里要好的玩伴。 实则原主早有一个好名声傍身,若不是因她嫁入了祁家,在这些世家大族的夫人面前也该是很讨喜的。 再加上钟灵的面子,倒是没人再给容因难堪。 还未开宴,此时大多人尚还在园中游玩,只是无形之中都自发划定了条界限。男客都在湖东面,西边是女眷。 容因正同钟灵说着话,忽有一婢女前来对钟灵附耳低语了些什么。 钟灵听罢,犹豫片刻,翘首往对面遥遥看了一眼。 不知是否瞧见了什么,她抿了抿唇,道:「行了,我知晓了,你且去回话吧。」 那婢女一走,钟灵转过头来,大约是觉得难为情,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容因却一眼洞穿,她用团扇掩面,凑到钟灵耳边,目露促狭地笑着说:「若那人信得过就去吧,只是别让人瞧见了,注意安全。」 顿了顿,她又道:「若你不觉得我碍眼,那我也可随你一同去,替你望风。」 那婢女离开后分明是往东边去的,不难想应当是哪家的公子约她见面。 钟灵俏脸一红,没想到这般轻易就被她看穿。 她比容因年纪小,今春才行过笄礼。 方才叫人来寻她的是与她的玩伴,武阳侯家的世子沈灼。 这段时日两家正在议亲,且上月已交换过庚帖,此事一些人家早有耳闻,倒也不必十分小心地藏着掖着。 只是她担心那边都是些男客,过去多少有些不方便。 但想到要见的人是谁,终究是心头的喜悦占了上风。更何况这段时日沈灼不在邺都,她都有好长时间不曾见过他了。 思及此,钟灵羞怯地摇了摇头,而后起身悄悄绕到众人身后,从另一侧石阶下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 钟灵前脚才走,忽然又有一脸生的婢女朝容因这边走过来。 「夫人,王妃说此刻得闲,想请您去她院子里坐坐,同您叙叙旧。」 容因狐疑抬眸:「你说的王妃,可是我二姐姐,康王妃?」 「正是。」 容因转头与碧绡对视一眼,碧绡同样是一脸困惑。 不知崔容萱又打的什么算盘。 似乎是看出她犹豫,那婢女又补上一句:「崔夫人也在。」 容因会意。 她所说的崔夫人,想必就是崔容萱的母亲柳氏。 略一思索,容因颔首:「那烦请带路吧。」 她猜测应当是崔容萱两次在她这里吃了瘪,如今恰逢今日柳氏来了康王府,便想让她教训自己一番。毕竟听碧绡说,先前在家中时,原主素来乖觉,柳氏说的话从不违背。 若真是如此,那倒没什么不能去的。 此处花园在王府最北面,那婢女口中的后院,反倒在花园南边。 她一路带着容因和碧绡两人七拐八拐,沿着迴廊走了足足两刻钟,又跨过一道月亮门,才终于到了崔容萱的院子。 甫一进去,容因便瞧见正坐在院中那株石榴树下独自品茗的崔容萱。 倒是没瞧见那婢女口中的崔夫人。 「三妹妹来了?」崔容萱放下手中茶盏,招唿容因,「来来来,快过来坐。」 容因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先顺她心意,坐在她了对面的石凳上。 只是不见柳氏。 容因回头看向碧绡,见碧绡轻轻沖她摇头,便知柳氏确实不在。 容因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瞧见她们主僕二人的眉眼官司,崔容萱瞭然。 不等容因问,她便笑着主动开口解释道:「妹妹可是想问怎么不见母亲?不巧,她原本还想同你说说话来着,只是方才你过来的空档儿,她又被咱们府里的人给叫了去。说是松哥儿找祖母,大嫂一个人哄不住,母亲没法子,只得过去一趟。」 崔容萱口中的松哥儿,是她嫡亲兄长崔容礼的儿子,也是崔家现如今唯一一个孙辈。自己的长孙,柳氏自然疼得跟眼珠子似的,这个说辞倒也算合理。 但容因仍未放下戒心。 「三妹妹,叫你来也没旁的事。只是想同你赔个不是,方才在安华台,我说话一时嘴快,没过脑子,累得你被人折辱,实在过意不去。」 一边说着,她亲自拿过杯盏为容因倒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外头人多眼杂,我实在不好意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同你说这些话,这才将你请到这儿来……那我便以茶代酒,向你赔罪。喝了这杯茶,便说明你肯原谅姐姐了,好不好?」 容因敛眸,似笑非笑地看一眼她推过来的那杯茶水。 赔不是? 崔容萱是把她当傻子不成? 若此刻周围坐满了宾客,她说这番话,她兴许还会以为她是逢场作戏,想替自己挽回一些名声。 可此刻周围并无旁人,她却如此惺惺作态。 事出反常即为妖。 容因略一思虑,抬起头,眸光清亮,笑意盈盈道:「怎么会呢,二姐姐说的是哪里的话。你既说是无心之过,那我定是信你的,自家姐妹又何必多言?」 「既如此,那我便当二妹妹你是原谅我了」,崔容萱举起自己手中茶杯,同样笑着说,「来,尝尝姐姐这儿的茶味道如何?」 说着,她自己先低头送到嘴边抿了一口。 容因眸光微闪。 同她一样,端起茶杯,轻啜一口。 放下茶杯时,她轻折了下右边衣袖,将大半宽大的袖口压在腕下。 之后,崔容萱开始东扯一句西扯一句地与容因攀谈起来,只是说的大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 容因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对崔府的人倒是多了几分了解。 也不算一无所获。 约莫一炷香过去,崔容萱终于放下茶盏,柔柔道:「今日王府请了戏班子,算算时辰,这会子就要开演了。三妹妹,你从前在家中便爱陪祖母一起听戏,我便不拉着你扯闲篇了,你过去听一会子,也好跟着热闹热闹,如何?」 容因闻言,略感诧异。 与她预想的有些出入。 按理来说,崔容萱将她叫来,应当不只是喝杯茶说说话这么简单。 不过无事发生那才是最好的。 容因微微颔首:「好,那妹妹便先行一步了。」 * 才出崔容萱的院子,容因就又一脸狐疑地回头看了几眼。 「碧绡,你瞧着方才二姐姐方才有没有什么地方有些古怪?」 碧绡摇头:「奴婢没瞧出来。方才二姑娘并无不妥之处,只是从前在府里二姑娘都没像这样请您喝茶说话,今日多少有些让人意外。」 「是呢」,容因目露沉思,「方才在安华台,我还将了她一军,她却反倒跑来同我道歉……」 正说着,容因忽然觉得一阵头晕恍惚,脚下的砖缝也变得歪歪扭扭,像错综连绵的波纹。 「碧绡,你觉不觉得,地在转啊……」 她声音渐小。 最后一个字吐出,她突然「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夫人!」碧绡大惊失色,下意识去接,却反倒被她的重量拽倒,狼狈地与容因一同跌倒在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她赶忙爬起来,去查看容因的情况,慌乱间,并未察觉,日光照出第三道人影,悄然逼近她背后。 「嘭」。 一声闷响,碧绡颈后一痛,眼前一黑,也随之昏倒在地。 短暂的寂静过后,一道刻意压低的女声响起:「快,将这个送过去,另一个抬去柴房。走那扇偏门,记得千万小心,一定不能被人发现。若有人瞧见,就说她身子不舒服,送去歇息,如此搪塞过去。听见了吗?」 -------------------- 宝子们可以猜猜,因因是怎么中招的? 第37章 第37章 容因醒来时, 浑身灼热,身体里的每一处血管都沸腾着,其中涌动的, 仿佛从血液变成了滚烫的熔岩。 高热的温度让她头脑混沌, 一时半会儿难以釐清自己的处境。 好不容易挣扎着坐起来后, 容因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门窗紧闭的陌生厢房内。 她正要动作,忽听房门外传来说话声。 先是一道柔美的女声, 言辞客气地道:「公子,此处厢房无人, 您先在这儿歇上一会子, 等开宴时奴婢再来唤您。」 她话音刚落, 一道略显粗粝的属于男子的嗓音紧接着响起:「好,不愧是康王府,连你一个小丫头都这么懂事。」 听这二人话里的意思, 容因悚然一惊, 头脑随之清醒了几分。 她记得自己和碧绡才从崔容萱的院子里出来, 没走了几步路, 便觉头晕,再然后, 就眼前一黑, 人事不知了。 如今莫名其妙出现在这厢房中,就连碧绡也不见踪影。 容因瞬间瞭然—— 她小心防备, 竟还是被崔容萱算计了。 只怕此刻外面那一幕, 也是她圈套里的一环。 这个念头才在脑子里闪过, 她便听到外面的男子又对那婢女说:「不如你陪本公子在这儿一块……歇一会儿?」 这话说得轻浮又油滑, 十足的浪荡子做派, 听得容因一阵作呕。 那婢女一时无话, 等了片刻,容因才又听她道:「公子,您说笑了,奴婢还有旁的差事,若是一会儿主子们寻不见,是要责罚奴婢的。」 男子似是被她说服,他颇有些遗憾地道:「唉,那算了,可惜你没这个福分。」 而后,容因便听那婢女讪笑两声,随后紧接着就是一声推门声伴随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 容因悚然一惊,迅速翻身下床。 只是她浑身无力,双腿一软,膝盖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容因心头一跳,顾不得腿上传来的疼痛,连忙屏息,警惕地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好在那人似乎离她距离尚远,并未听见。 先前似乎要把人的五脏六腑都灼烧掉的那阵燥热过后,一种难以言喻酥酥麻麻的感觉忽然从她指尖萦绕而上,沿着每一寸血液涌入四肢百骸。 「唔——」她口中难以自制地溢出一声嘤咛。 娇软又缠绵,甜腻得几乎有些齁人。 一双清亮的眸子瞪得浑圆,本就通红的脸颊像打翻了胭脂。 容因怎么也没想到那样的声音会是从自己口中发出来的。 「是何人在此处?」 恰在这时,外面那人骤然出声,声音里隐隐带着几分亢奋,似是被方才那一声勾起了兴致。 不好。 容因心口一滞。 迟疑一瞬,她果断抬起手,雪白的贝齿狠狠咬上了自己的手背。 身体的热量仍旧源源不断的涌上来,心脏疯狂地跳动,这一切都让她头晕目眩。 直至手背上出现一道深深的齿痕,里面隐隐渗出血丝,容因才觉得头脑稍微清醒了些。 她抬手,摸上发间那根累丝曲形蝴蝶簪,紧紧攥在掌心中,攥得手指骨节发白。 容因一手扶着床榻,尽力避免发出声响,一边缓缓向床后那块狭小的角落挪动过去。 「小美人,我知道你在这儿,别躲了,快出来吧。」 「你若不出来,本公子可要亲自进来找你了哦……」 脚步声越来越近。 那人口中污言秽语层出不穷。 显然方才那一声已经暴露了容因的位置。 容因将下唇咬得发白,脸颊却滚烫。 不行,若再这样耽搁下去,只怕就算她离开了这个房间,出去后也无法维持意识清醒。 照这样下去,会出大事。 她阖上双眼,咬紧牙关,握簪的那只手抵上另一只手的掌心,用力一划。 「滴答,滴答——」 鲜红的血液汩汩涌出,接二连三地滴落,地面上绽开朵朵绚丽的红梅。 强烈的刺痛让她心尖一颤,眼尾霎时殷红一片,眼眶里溢满晶莹的泪花。 容因躲在角落,透过床边镂空雕花的罅隙小心翼翼地朝外窥探。 没多久,一双粉底皂靴便映入眼帘。 那人身着宝蓝色团花杭绸直裰,头戴银冠,油头粉面,生了一双三角眼,目光轻佻,脸上挂着邪笑:「小美人儿,别躲了,我都瞧见你了。」 说着,他勐然往床榻间扑去,却扑了个空。 「呦,还真不在这儿啊」,没能轻易得逞,他也不恼,翻身坐起来,捏起那床薄被的一角,放在鼻尖深深一嗅,满脸陶醉。 「好香。」 容因一阵恶寒,浑身汗毛倒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变态。 片刻后,那人将衾被放下,站起身,继续四下搜寻起来。 随着他一点一点地靠近,容因恨不能缩成小小一团,小到肉眼看不见。 他每往前一步,容因的心脏就像被狠狠揪了一把。 但似乎是容因藏匿的这处角落太过狭小,他并不认为足以藏下一个人,竟目光随意地一扫,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容因捏着髮簪的手紧了紧。 凭疼痛来维持清醒并非长久之计,若不能尽快脱身,恐怕无需他找,她自己就会暴露。 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拼死一搏。 打定主意,她漂亮的眸子紧紧攫住那人的背影,屏息凝神,强忍住浑身不适,缓缓地站起身,一点一点地从他背后靠近。 近了, 更近了, 容因将手高高举过头顶,眼看只有咫尺距离,她勐然抬手—— 「啊!」 一声悽厉的惨叫在容因耳边炸开。 他的肩膀处,被扎出一个血淋淋的孔洞。 鲜血很快浸透他宝蓝色的衣衫。 顺着髮簪回流到容因手上。 粘稠,滚烫。 让她生出一种被灼烧的痛感。 恍惚间,她又想起祁昼明杀人后,故意将温热的血蹭在她脸侧,也是同样的灼人。 只是这么一晃神的功夫,那男人便已吃痛地捂住肩膀,赤红双目地转过身,目露凶光地瞪视向容因。 他不顾肩膀处流血的伤口,气急败坏地向容因扑来。 两条腿又酸又软,只能勉强支撑站立,根本不足以让她再做更多的动作。 眼睁睁地看着那张脸逐渐放大,来容因脑中一片空白。 电光火石间,她抄起右手边摆放的瓷瓶对准他面门用力砸了下去。 「唔——」 男人闷哼一声,难以置信地指向她,到嘴边的话尚未来得及说出口,便满脸不甘地倒了下去。 殷红的血色自他额角蜿蜒而下。 容因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无暇再估计那人的死活,身体里汹涌的热潮一点一点地蚕食她的理智。 容因手指死死抠住掌心那条深长的伤口,唯有如此,她才能勉强控制住自己不□□出声。 她艰难地向房门的方向缓慢地匍匐而去。 祁昼明一脚踹开房门时,那道他十分熟悉的身影正安静地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动不动,若不是她面目潮红,一眼看上去几乎就像没了气息。 小姑娘黑亮得如同缎子一般的长髮像刚沥过水,潮湿又黏腻,额前的髮丝湿漉漉地贴在脸侧,殷红的薄唇上一圈深深的齿痕,渗出丝丝缕缕的血迹,柔弱又无辜,可怜极了。 他想笑,想嘲讽她没有本事还敢来赴这鸿门宴,可话在心底转了一圈,最终一个字都没说。 祁昼明沉默着,大步流星地上前,将人抱起来。 他动作无比轻柔,好似怀抱一块易碎的琉璃。 她很轻,仿佛轻飘飘的一张纸。 抱在怀里根本不需要花费多少力气。 也是将人抱在怀里后他才发现,小姑娘右手死死攥着领口,在脖颈处留下一道浅淡的红痕。 而原本应当同样白嫩细腻的左手掌心中,却有一道深深的伤痕从虎口贯穿至手腕,血液凝结成刺目的深红,皮肉翻卷,丑陋骇人。 他双目仿佛被刺痛了,眯了眯眼,手上的力道不自觉收紧,抑制住心底不断翻涌而上的暴虐。 她脸色酡红,意识尚且模煳,身体却在止不住地轻颤,口中不停呢喃着些什么。 他俯下身,凑到她唇边,才隐约听清,她说—— 「滚开」。 他忽然觉得,先前对她的判断都不那么准确。 她不像猫儿。 像藤萝,柔韧又坚强。 它的枝叶不停攀缘,但根系却在地下,长成一株粗壮的花树。 祁昼明静默半晌,试探着伸出一只手,抚上她后背,轻轻拍着。像他曾偶尔见过一次,宋嬷嬷安抚尚在襁褓时的祁承懿那般。 他语调温柔:「好好,那些人都滚了。别怕,我带你回去。」 似乎是凭这道熟悉的声音辨认出了他,小姑娘安静了片刻,又忽然将头埋进他胸口,低低啜泣着,声音细弱得像只幼小的奶猫。 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想说别哭,怕她觉得自己太兇;想说哭出来就好,又怕她听过之后哭得越发投入。 最终却也只是一下又一下轻拍她后背,沉默地安抚。 房门外那株桂树下,乔五双手环抱胸前,倚靠在树干上,百无聊赖地等。 一阵声响传来,他闻声看去,立刻站直了身体,迎上前。 眸光才扫到双手死死箍住祁昼明的脖颈,将头埋在他肩头一味小声嘤咛的容因,他便连忙侧过脸去。 「大人,这事……?」 乔五试探着开口。 祁昼明扫他一眼,淡漠开口:「原样奉还;生死不论。」 那种语气仿佛并不是要让乔五处置某些人,而是拍死几只苍蝇或者蚊子。 乔五神色一肃,连忙垂头应是。 里面那人尚且不知身份,大人便说「生死不论」,至于康王妃那边……还要原样奉还。 看这样子是真动怒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目送祁昼明远去的背影,想起方才见到的那一幕,少女依偎在男人怀中,亲密无间,仿佛眷侣。 他眼底忽然露出笑意。 这差事,他喜欢。 * 青天白日,祁府的下人们一脸惊异地看着他们大人怀抱着一个被披风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从马上下来,而后步履匆匆地踏进府中。 那披风掖得极为严密,从头到脚,若不是裸露在外的那一圈纤细又莹白的脚踝和那双做工精美的绣鞋,根本看不出他抱着的是一个人。 祁府上下一时间议论纷纷。 大人抱着一个女子回府的消息顷刻间像长了翅膀似的,不用一刻钟便从大门到二门又到了后院。 东院里的几个小丫头一时间慌了神,个个六神无主。 夫人携碧绡姐姐去赴宴,定还不知道这个月消息。 这么大的事,她们是不是该命人去康王府递个消息,也好让夫人提前有个准备,想想该如何应对? 几个人正聚在一处七嘴八舌地商议,忽然便见祁昼明抱着那人踏进院门,直直往正房这边来。 难不成,夫人不在,大人要直接把这来路不明的人带进正房去? 这怎么成,若是夫人回来,该气成一副什么样子? 有个气性大的丫头,大着胆子迎上前,才要开口,便听祁昼明冷声吩咐道:「快,准备一桶温水,再着人去请朗中。」 莹润的光从那小丫头眼前一晃而过,她愣怔一瞬,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那颗珠子,是夫人绣鞋头上的。 前些日子掉了,还是她拾到给碧绡姐姐,碧绡姐姐又给缝上的。 她连忙应声:「是。」 说完,她立马转过身去,向身后的同伴解释起来。 * 「热,好热……」,小姑娘樱唇微嘟,止不住地喃喃道,「祁昼明,我好热,你帮帮我……」 一边说着,她不老实地在他身上磨蹭起来,方才牢牢攥紧领口的手此刻却自己作怪,一只不停地撕扯着自己的衣襟,另一只却在他腰腹间来回摸索。 柔软的腰肢就在指腹间,她眼底泛着莹润的水光,眸光迷离而动人,软着嗓音一声叠一声地唤他,近乎哀求。 他的眸光一寸一寸地软了下来,握在她腰间的大掌下意识又收拢几分。 她身上滚烫,灼热的体温渐渐在他心头燃起一簇火。 偏她自己无知无觉,双眸微眯,眼底像覆盖着一层迷濛的水雾,还一味往他身上蹭着。 意识朦胧间,容因恍惚觉得自己被人误当成一只精怪,投入了仙人的丹炉中,即将炼化。五脏六腑都烧得有些发疼。 但就在她难受得哭出来的时候,丹炉里忽然出现了一张冰床。 她混沌的大脑完全想不明白为何丹炉里会出现冰床,冰床又为何不会被消融,只知道一味地往冰床那边蹭过去。 即使躺不上去,沾点冷气也是好的。 朦朦胧胧中,容因如是想。 回来的途中她便醒了,只是人虽醒来,但却并不清醒。 倒更像是因为难受,无法再安静地昏睡下去。 若不是因为她从那时起便十分不老实,一直在他身上四处拱火,平日里那张纯真干净的小脸上满是媚意,饱满娇嫩得仿佛一只蜜桃,让人忍不住咬上一口,品尝甜美的汁水。 原本他在康王府厢房内将人抱起来时,她的情况并未如此严重。 想必是药力先前已发作过一回,被她用意念强行压住。 可如今捲土重来,却愈发兇勐。 昏暗的盥室内,外头的阳光难以照射进来,水汽氤氲间,他的面容模煳,映出奇异的暗影。 水声哗啦作响,如一连串玉珠崩落。 片刻后,狭小的室内安静下来。 婢女放下长条的汗巾和换洗衣物,鱼贯而出,从头至尾,不敢多听,亦不敢抬头看一眼。 只因男人的目光始终紧紧地攫在她们身上,极具压迫,仿佛多看一眼,便有性命之忧。 一阵关门声传来,祁昼明敛眸,看向怀中哭得眼尾红红,鼻尖也带着粉意的小姑娘,轻嘆一声,走到浴桶旁,动作轻柔地将人和衣放了进去。 汗湿的纱衣瞬间被浸透,将少女柔美的躯体紧紧包裹,贴合严密。 隔着清澈的水面,隐约能望见高低起伏的圆润弧度,玲珑有致,饱满丰盈。 再往上,双唇若桃瓣,柔软,俏丽,泛着甜润的光泽。 他喉间忽然涌上几分渴意。 祁昼明轻咳一声,转过身:「你先在里面待上一会儿,有事随时叫我。不必担心,郎中很快就来。」 说完,他长腿一迈,打算离开。 谁知才刚踏出一步,一股力道微弱的力道传来,身后随之响起软软的泣音。 他转过身,小姑娘眼中含泪,晶莹的珠子不要钱似的一滴接一滴地往下掉。 她哽咽着问他:「你……不洗吗?我,我想你陪我一起。」 泪眼朦胧,神态天真而稚气,显然神志并不清醒。 他眸色深沉,眸光紧紧地黏在她绯红一片的俏脸上。 幽深的黑眸里潜藏着掠夺的欲|望。 他看了许久,直到即便意识不清,小姑娘都本能地瑟缩着转开了脸,才冷声开口:「我出去,你自己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说罢,他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然而刚转过屏风,他便听见一阵急促的拍水声,水花飞溅,隔了好远落在他身上。 再然后,便是一串微小的「咕噜」声,像鱼在水中吐出泡泡。 祁昼明一惊,匆忙走回去。 大片青丝飘散在水面,像逐水沉浮的水草。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攫住,他长臂一捞,将人从水中带出,抱了满怀。 「滴答,滴答——」 小姑娘身上的水渍一半洇湿他的衣袍,一半凝成水珠不受控制地掉落在地。 他脸色阴沉如墨,像暴怒的凶兽。 她却恍然未觉,不等他开口训斥,她却笑意盈盈地攀上他脖颈,白嫩的手臂好似软糯的雪藕,挂在他身上,因为难受,柔软却漉湿的脸颊还不安分地来回蹭着他下颌。 「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祁昼明神色复杂地睨她半晌。 良久,他腾出一只手,轻捏她泛红的鼻尖。 「等你醒了,可别哭鼻子。」 说罢,他没有片刻犹豫,抱着容因踏入桶中。 双层的冷气给自己降温。 容因终于暂时安分下来,餍足地阖上双眼,紧紧依偎在他身上,时不时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嘆。 -------------------- 填空题:祁狗和因因有一共同爱好,请问是_____感谢在2023-07-20 23:01:43~2023-07-22 19:20: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38章 第38章 容因的体温渐渐随着水温一同降下不少, 脸颊上灼烧的艷红慢慢褪去,变成淡淡的粉意,凌乱的唿吸也逐渐变得平稳。 是真的睡着了。 祁昼明垂眸, 瞥一眼她安静乖巧的睡颜, 嗤笑一声。 在他身上拱出了火, 把他折腾得够呛,如今她自己倒是睡得香甜。 他抬手拧上她颊边的嫩肉, 稍微用了些力道,便见小姑娘在睡梦中难受地「嘤咛」一声, 偏了偏头, 向一边躲开。 他眸间缀上星星点点的笑意, 轻轻松松地将人捞起,抄过一旁的汗巾,把怀里的人裹得严严实实, 而后长腿一迈, 毫不费力地跨出浴桶, 往内室走去。 水太凉, 依她这个体质,泡久了少不得又要病一场。 啧, 真是娇气啊。 晌午过后, 祁昼明派去请郎中的人终于回府。 只是带回来的人竟还是先前那个替祁太夫人诊病的李炳。 原本容因受了伤需要请郎中的消息传到西院后,宋嬷嬷被祁承懿央求着亲自带人去了一趟观音堂, 想请程白微, 但没想到却白跑一趟。 程白微不愿前来, 倒不是像其他郎中一样对祁昼明闻之色变, 只是觉得跑这一趟太费功夫, 耽误给更多的病患诊治。 至于郎中城里其他有名号的郎中, 便大都畏惧于祁昼明的恶名,一听是祁府相请立刻忙不迭地将人往外赶。 倒是李炳,听说是容因病了,竟立马拎起药箱就往外跑,看上去比前去请人的那个小丫头还要着急几分。 李炳虽说德行有亏,不够坦诚,也没担当,但在医术上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否则当初府里也不会请了他来给祁太夫人诊治。 诊过脉,李炳松了口气,战战兢兢地道:「夫人中了些虎狼之药,那药霸道,多少有些伤身,损耗元气,这段时日需要好生将养。其余倒无甚大碍。」 崔容萱给容因下的催|情|药,是府里下人从那些下九流之地弄来的,点在香炉之中,不知不觉间便可让人中招,是秦楼楚馆中最惯用的伎俩。 弄那药的人想必也是个半吊子,凭这点儿本事混口饭吃,因此不知轻重,用的药材多是些药性刚勐的。 但那迷药,却是柳氏给她的,比之普通迷药更胜一筹,不必入腹,触之即倒,显然是个稀罕物,竟也被她拿来算计容因。 原本听了这话应当如释重负,但祁昼明却语气不善地道:「那她为何迟迟不醒?」 见他拧眉,李炳藏在袖中的手一哆嗦:「想、想必是夫人精力损耗得太多,需要歇上一阵子。」 简而言之,就是累了。 祁昼明颔首,对这回答说不上满意,却也没再为难李炳。 他挥手示意下人送他离开。 李炳走出房门,望着四角房檐上方枫红色的天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若不是方才听说是这位小夫人遭了难,情急之下他忘了问是否有这位大人在,怕也是得犹豫再三才敢来的。 * 骄阳烈烈,暑气蒸腾, 多亏了有那方半月湖,康王府后花园里依旧凉爽宜人。微风一过,清透的水汽迅速蒸散在风里,给夏日灼热的暖风带进些冷气。 宾客们或自己寻了地方纳凉,或四下闲逛赏景,也有那种惫懒的,不愿多挪动,干脆便坐在王府安排的席面上等着开宴。 只是三等两等,小戏楼里咿咿呀呀唱了一两个时辰,戏班的角儿都快要哑了嗓子,却迟迟未见开宴。 时间一长,眼见已经到了开宴的时辰,众人皆已落座,却仍不知在等什么,一时间都纳闷起来。 将人请来,却迟迟不开宴,这是何意? 康王陪一众男客坐在正殿,今日生辰,他穿了身绛紫色镶金花丝蟒纹袍,头戴同色紫金冠,华贵倜傥,威仪凛凛。 不知当今天子容貌如何,但听坊间将许贵妃形容成天姿国色的绝代佳人,便知康王必定长相不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实则康王的模样与其母只有三分相似,整张脸上唯有那双潋滟多情的眉眼与许贵妃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剩下的五官像极了天子。 因此风流秀雅中又平添几分冷峭。 他一手持杯,手肘倚在桌案上,眉眼带笑地与人谈笑风生,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懒散劲儿,倒真如传闻中那般一副放诞不羁的模样。 正说着,一个小厮忽然步履匆匆地走上前来,在他耳边低语片刻。 康王脸上的笑意似乎有剎那的停滞,但很快又恢復如常。 他低声吩咐了一句,见那小厮领命离开,转过头来,扬起手中杯盏,沖先前那人笑道:「来,方大人,再陪本王喝一杯。」 后院中,崔容萱听过小厮回话,又发了好大一通火气。 方才她吩咐阿琼照原来的计划去翠琅轩假意撞破崔容因的丑事,引人前去,却不想阿琼很快便慌里慌张地跑回来,说人不见了。 不光崔容因,就连那周家公子都没了踪影。 她勃然色变,连忙找人去柴房查看,却发现看守柴房的下人昏倒在柴房中,而原本应当被关在里面的那个婢女却没了踪影。 显然,要么是那婢女醒来自己想法子逃了出去,又将崔容因救走;要么就是她们主僕二人一同被旁人所搭救。 可她命人悄悄去看了一眼,钟灵尚在花园中,凭她一己之力也难以将两人救走。 于是她笃定是她们主僕二人自己设法逃走,康王府这么大,崔容因又中了药,她料想她们逃不远,便命自己院中的下人在后院和花园里暗暗寻找。 却迟迟没有找到。 方才她让那小厮去给王爷带话,便是希望王爷能加派人手,帮她将人找到。 可没想到,却被叱责一番。 她自然窝火。 功亏一篑,她险些就能得手,就能让她尝到苦果,怎能不气? 当初明明她才是嫡女,可那死丫头却惯会装腔作势,一个庶女,在祖母面前比她还要得脸;后来,那死丫头又凭着为祖父守丧三年博得了好名声,硬生生压了她一头。 自此人人口中谈论的都是崔家三姑娘,仿佛她崔容因才是嫡女,无人再知崔容萱。 这口气,她一直忍到今日,好不容易等来这个绝好的机会,又怎么愿意轻易放过? 见崔容萱还执意要找下去,阿琼抿了抿唇,走上前,小心翼翼地觑着她脸色劝道:「王妃,要不咱们先别找了。今日是王爷生辰,大半个邺都地贵人都来了,若误了开宴的时辰,岂不是惹王爷不快?」 顿了顿,她凑到崔容萱耳边,又小声道:「实在气不过,您想想后院那两个,再想想夫人?」 「今日大人和夫人都来了,若您触怒了王爷,叫夫人看见您同王爷不好,必会忧心的。」 崔容萱眸光一动,被阿琼最后说的这几句话所触动。 是啊,母亲今日也在,若让她知道自己在王府过得不如意,岂不是要害她过得寝食难安? 咬了咬唇,她满脸气恼地甩了下手中帕子:「罢了,算她运道好,总归还有下次。」 说着,她眸光一凝,低声问:「那姓周的,现下在何处?」 阿琼会意:「奴婢去时,那房里已空无一人,只是地上有些血迹,想必有人受了伤。不过夫人放心,即便是那周公子也无碍,此事断断攀扯不到您身上,加之此时他本就不占理,想必也不会声张。」 崔容萱点点头:「那便好。」 只是那死丫头不见去向,她心里到底还是有些发慌。 * 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崔容萱才莲步款款地在两个婢女的簇拥下杉杉来迟。 她一眼便望见端坐上首的康王。 那双平日里潋滟含情的凤眸里,此刻满是冷意。 他转着酒杯,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崔容萱顿时汗毛倒竖。 脚下走得更急。 见她还算乖巧,一落座便大方得体地向周围宾客敬了杯酒,赔礼道歉。 康王收回眸光,眼底冷意消融几分。 开宴后,四下推杯换盏,热闹又喧譁,吵得人头脑发昏。 不知是否是错觉,喝过方才那杯酒后,崔容萱忽然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渐渐开始发起热来。 起初还是丝丝缕缕的热意从腹中涌上来,可后来却越来越厉害,像有人往热灶上又添了把柴,火烧得极旺,像要将她整个人吞噬殆尽。 阿琼站在旁边,看得最为清楚。 起初喝过那酒之后,王妃两颊渐渐浮上一抹薄红,那红意一直蔓延至颈下,爬过她柔嫩肌肤的每一寸,直至钻进内衫之中。 她以为崔容萱是不耐酒力,便没怎么放在心上,只心里盘算等一会子每那么多双眼睛盯在崔容萱身上的时候,她便去后厨要一杯醒酒汤来。 可谁知,没片刻功夫,事情便不对劲起来。 只见崔容萱忽然身子一歪,斜斜倚在康王身上,双目无神,口中喃喃着「好热」,两只手便自顾自地开始解起衣带,撕扯起胸口处的衣襟来。 康王不耐地皱眉,刚要呵斥她没规矩,却见自己面前那人一脸尴尬地扭过头去,好似见到什么叫人震惊又羞愧的场面一般。 他连忙转头,身边的女子不知何时竟已香肩半露,眉眼含春,见他望过来,双臂一抬便要痴缠上来,一副飢|渴难耐的模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他顿时脸色铁青,阴沉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康王眸色阴翳地握住她双肩,迅速扭转过身,将她挡在身后。 而后转头低声吩咐阿琼:「还不快将王妃带走。」 阿琼手足无措,几乎要哭出来。 她上前扶住崔容萱,想将她搀起来,可谁知她手劲竟那么大,死死地勾在康王脖颈间,不住地往他身上磨蹭起来。 更要命的是,她口中还不断发出吟哦,甚至无意识地喊出几声闺房里私密又羞人的话来,听得康王脸色青黑如铁。 阿琼面色一阵红一阵白。 既羞愧难当,又畏惧于康王的盛怒,去搀她的手都在发抖。 她脑子里疯狂地跳动着一个念头—— 怎么办,二姑娘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失态,害殿下颜面尽失,今日过后,只怕康王府将再无她们的容身之地了。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茶茶 1瓶; 第39章 第39章 容因醒来时, 已是夤夜。 祁府上下沉浸在银亮的月色中,寂静一片。 喉咙很干,有种轻微灼烧的刺痛感。 眼皮沉重, 尚未掀开她便哑着嗓子去唤碧绡。 没等到应答声, 但一杯水适时地递到了她唇边。 容因轻抿了两口, 润了润喉咙,这才睁开眼。 一双幽深的黑眸凝视着她。 那只持杯的手, 筋骨分明,玉白色的皮肉下泛着淡淡的青色纹路。 分明不是碧绡。 眼神仅仅在那张昳丽又冷隽的面容上掠过一瞬, 潮水般让人面红耳赤的画面便铺天盖地地向她涌来—— 死皮赖脸地挂在祁昼明身上当摆件, 用脸去蹭他下巴, 甚至还不知死活地上手去摸他精瘦的腰身和紧实的腹肌…… 但除了这些,她隐约还记得,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被身体里的烈火焚烧得连渣都不剩, 难受得快要死掉的时候, 他忽然出现, 如同神兵天降。 很奇怪, 听到他说「别怕」,她好像真的就没那么害怕了。 这两个字, 让她即使在睡梦中, 也悸动了好久。 思及此,心神一颤, 她颊边又染上一层秾艷的粉意。 祁昼明见状, 眉头一紧, 抬手去探她脸颊的温度:「怎么?药效还没退?」 容因连忙躲开, 窘迫道:「没, 没, 已经退了。」 说着,她一掀丝被,将小脑袋藏的严严实实,整个人都捂在被子里。 看着眼前裹得严严实实的蚕蛹,祁昼明忽然了悟。 喉间溢出一声低笑。 跟他预想中的相比已经不错了。 没哭鼻子,就是有点儿害羞。 * 祁昼明将茶杯放到桌上,转过身来,抬手扯下她的蚕衣,好整以暇地看她。 指节轻叩,他不疾不徐地道:「说吧,明知康王妃居心叵测,为何还要去?」 邺都城中,不论是大小宴会,从未请过祁家人。 即便是那些暗中奉承过他的,也不会来递这个帖子。 他不信她看不出,康王妃明摆是沖她来的。 「我……」,容因嗫嚅片刻,半个字都答不上来。 她能说什么? 说自己太过自信,以为看了那么多本小说,即使没有实践过但也算得上经验丰富,崔容萱奈何不了她。 结果却被人摆了一道,狠狠栽了个跟头? 小姑娘心虚地垂下头,神情怯怯的,像偷吃糖果被大人抓包的小朋友。 祁昼明却不打算让她就这么轻易煳弄过去。 行事如此莽撞,若不让她长长记性,恐怕日后还会吃大亏。 容因眉眼低垂着,正猜测他会作何反应,却忽然连人带被被人翻了个面。 背上多了一只充满力量感的大手将她压制住,容因试探着用力挣了挣,却发现无法挣动分毫。 好在他似乎刻意收了力道,因而她也并没觉得有多难受。 容因正要开口控诉,丰盈绵软的臀肉突然狠狠一颤。 空气中传来「啪」的一声响,在一片安静中显得格外清脆响亮。 小姑娘白嫩的小脸像抹上了一整盒的胭脂,「唰」地一下涨红,连眼尾都染上红意。 痛意倒在其次,但像小孩子一样被人按在床上责打,她连幼时都未曾经歷过。 好羞耻。 为什么没有个地缝让她钻进去! 她急切地挣扎起来,但这点儿力道对祁昼明而言,无异于猫儿伸出爪垫在他身上挠痒痒。 很快,容因便意识到,祁昼明的目的并不是要羞辱她,而是真的生气想揍她! 他力道并不重,甚至恐怕连十分之一的力气都没有用上。 但她身上的皮肤本就娇嫩,从未受过半点儿皮肉之苦,加之像这样一下一下地叠下来,很快,那个令人难以启齿的地方便肿得跟桃子似的,通红,涨得老高。 大颗大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眼眶中滚落下来,将丝被洇湿了大片。 她哭起来也不出声,甚至不像别的姑娘家那样抽抽搭搭的,就只是任由眼泪雨滴一般一滴接一滴地往下砸。 眼圈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可怜极了。 她哭得太安静了,以至于祁昼明起初并未察觉,但也正是因为她太过安静,不再像一开始时那样痛骂他「不要脸」,「欺负人」,也不再挥舞着四肢挣扎,祁昼明才觉出不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他立刻停下手,握着她肩膀将人翻转过来。 被床边烛台上的光晃了一下,容因双眸微眯,不适地发出一声小小声的嘤咛。 但也仅此而已,意识到自己和祁昼明又变成了面对面的姿势后,她立刻扯过被角,双手举着挡在眼前。 隔绝光,也隔绝他。 但即便如此,一颗颗晶亮的小珍珠还是自作主张地滚落下来。 眸光落在一旁被濡湿了大团的布料和她早已变得湿漉漉的鬓角上时,祁昼明指尖微蜷。 眼底似乎有懊恼一闪而过。 「别哭了」,男人抿了抿唇,语气略显淡漠。 落在容因耳中便更是硬邦邦的。 「祁昼明,你混蛋!」 心底积压已久的情绪像一团会膨胀的气体,他的话成了引线,「嘭」地一声炸开。 「你不把放在眼里、甚至把我当成个猫儿狗儿一般逗趣的宠物也就算了,你怎么看我那都是你的事,我不强求,也没指望你多么有良心。可是,你又是我什么人,凭什么这样教训我?」 小姑娘将手中丝被一甩,露出那双极为漂亮的眸子,此刻里面盛满了盈盈水光,却是气势汹汹地逼视着他。 张牙舞爪,像只厉害的小狮子。 是他先前从未见过的模样。 祁昼明一愣,眼底罕见地带了几分茫然无措。 但也只是片刻,他便惊诧于她的敏锐。 他先前的确是这样想的,觉得逗弄她就像逗弄一只猫儿那般有趣。 小小的,软软的,又乖巧。 每每瞧见她怕他怕得要命的模样,他都更想逗弄她。 后来她渐渐变得不那么怕他,胆子大起来,时不时暗地里对他呲牙,越发神气活现,他反倒更觉得有趣。 小姑娘眼眶里打转的小珍珠落在他眼底,他心尖忽然像被人拿着小锤子轻敲了一下,颤了颤。 他想告诉她,起初是这样,但如今他已没了这种念头。 但是,又该是什么呢? 他没想过,自然也无法说出口。 祁昼明抬手,想替她将那些小珍珠拾起来。 可却被她扭头躲开。 伸出的手一僵,又沉默地收回。 「你说得对,我方才不该动手」,他抿了抿唇,站起身:「小厨房备了饭菜,你若饿了,就叫人送来。」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 容因坐起身,看着他的背影,心情复杂。 她方才,是不是话说得太重了些? 他才救了她,且冷静下来想想,方才他大约是气她行事鲁莽,才…… 可方才她把话说得这么凶。 但转念一想,前几日他气了她好一通,今日就当是还回来了。 * 月上柳梢时,康王府门前的车马逐渐散去,门口两座石狮前那条长长的街道在一整日近乎盛大的喧闹过后显得有些寂寥。 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阿琼来来回回地踱步,急得一头冷汗。 好好一场生辰宴,因王妃当众失态而成了明日满邺都的笑料。 方才宾客一走,王爷便气势汹汹地找了过来,也不知会怎么训斥王妃。 想起方才宴上的情形,阿琼心底又忍不住生出几分怨气—— 大人当真沉得住气,是人都知道王爷定会重罚二姑娘,可他非但不替二姑娘求情,反倒去说什么「小女言行无状,请王爷好好责罚」这种冠冕堂皇的话。 「啪」,一道清脆的响声传来,打断了阿琼的思绪。 她怔了一下,反应过来这声音缘何而来后,她下意识上前几步,几乎要推门而入,可却被身侧另一婢女死死拽住手臂扯了回来。 「你不要命了?!」那婢女低声道。 「王妃不过是挨个耳光,可你眼下进去,倘若被王爷迁怒,恐怕连小命都保不住了!」 阿琼的脚步顿时僵在原地。 她望向那扇房门,咬着唇挣扎了一会儿,又退回来。 二姑娘,你可要千万要好好认错,别再激怒王爷啊。 房门内,崔容萱浑身湿透,髮丝凌乱地贴在尚带潮红的面颊上,湿漉漉的发梢不断向下滴着水珠,狼狈至极。 她捂着迅速肿起的左脸哭得梨花带雨:「王爷,我错了,是我害您丢了颜面。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您原谅我吧,王爷……」 「肯定是有人故意设计陷害,才让我如此出丑」,她跪在地上,双手纂着康王的衣摆,苦苦哀求道,「王爷,您知道的,我家家风甚严,父亲他更是极重礼教,我又怎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如此不知廉耻的事来?王爷,请您明察啊王爷……」 「这些用你说,本王自然知道」,康王嘲弄地睨她一眼,果然,小门小户养出来的女儿还是沉不住气。 他多少有些后悔,若不是当初听母妃的娶了崔氏,今日他也不至于如此丢脸。 「但你今日此举确实害康王府丢了颜面,甚至让整个皇室都颜面扫地,你要我如何跟父皇交代?」 康王忽然俯下身来,不再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倨傲姿态,一把掐住她下颌,唇角勾起,眼底却一片冰冷:「王妃,从今日起,你便搬去画春阁,好好反省反省吧。何时能约束好自己的言行,何时再出来。」 说罢,男人松开手,将她甩在地上,一把扯过被她拽住的袍角,毫不留恋地转身向外走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崔容萱闻言,如遭雷击。 关在画春阁迟迟不出,她这个王妃便形同虚设。 来日即便她能出来,可时日一久,还有谁会记得她是康王妃? 更何况,万一这中间王爷继续纳妾,娶侧妃,甚至休弃再娶。 王爷这是……彻底厌弃她了吗? 康王走后,崔容萱狼狈地伏在地上,再也没有平日里妆点华贵的骄矜模样。 她身上还是今日那副衣裙。 先前康王为了让她清醒,将她连人带衣丢入了冷水中,见她恢復神志,未等她换一身衣裳便又将她拖了出来,噼头盖脸地责问。 体温被冰冷的水珠一点一点带走,冷彻骨髓,可却半点儿比不上她心里的冷。 她呆呆地坐在原地,出神良久,直到阿琼进来将她搀起,扶到床榻上,裹了被子。 突如其来的暖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眼泪无声地滑落,她眼底渐渐一片赤红。 崔容因,都是她,都是她害她沦落到这个地步! 她早晚,要一一还回来。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帅气牛牛 1个; 第40章 第40章 第二日天不亮, 崔容萱便被一阵翻箱倒柜的嘈杂声和七嘴八舌的吵闹声叫醒。 她一睁眼,见阿琼脸憋得通红,双臂大张地挡在她床前, 眼神里虽透露着几分胆怯, 却仍梗着脖子和冯姑姑对峙。 她院里其他几个婢女, 也都各自护着怀里的箱箧妆奁等物,正与另一帮人僵持不下。 「王妃醒了?那便好办了」, 冯姑姑见她醒来,睨她一眼, 淡淡道, 「昨夜王爷的吩咐想必王妃还记得, 今日便请王妃移步画春阁。」 顿了顿,她又道:「不过在此之前,奴婢还有一事, 要冒犯王妃了。」 「贵妃娘娘得知王妃言行不端, 做出有伤风化之举, 命奴婢代罚, 责令掌嘴五十,抄经百卷, 闭门思愆。」 崔容萱心神一震, 仓惶抬眸,恰好对上冯姑姑古井无波的眼神。 她一瞬间有些恍惚, 以至于眼神显得有些呆滞。 掌嘴五十? 可是她是堂堂王妃, 他们怎么能, 怎么能如此折辱她? 冯姑姑话音一落, 阿琼眼眶中强忍住的泪水便「唰」地一下涌了上来。 她哽咽着哭求道:「姑姑, 奴婢求您, 替王妃向贵妃娘娘求求情吧,王妃她从未受过如此重的责罚,怎么挨得住啊……要不,要不您责罚奴婢也行,奴婢求您了……」 冯姑姑对阿琼的哀求充耳不闻。 「王妃,请吧」,隔着阿琼,她平静的眸光落在崔容萱脸上,漠然开口。 那张一贯掀不起任何波澜的脸上此刻也没有没有更多的表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但这种平静,却让崔容萱感受到了比被嘲弄、耻笑更大的耻辱。 牙根几乎要咬碎,锦被下的手攥得骨节发白,掌心处留下几道深深的印痕。 可她却似乎感受不到丁点儿痛意。 见她不动,冯姑姑再次开口:「王妃若是觉得娘娘责罚得不公允,奴婢也可陪您去贵妃娘娘那里讨要个说法。」 她说这话时语气十分认真,好似若崔容萱点头,她便当真会带她进宫面见许贵妃。 沉默良久,崔容萱敛眸,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不必了,既是母妃教诲,萱儿自当领受。」 她眼眶通红,却仍强忍着没有掉出一滴泪来。 崔容萱忽然想起,当初许贵妃才表露出对她的钟爱,她还兀自沉浸在自己或许即将成为康王妃的喜悦中时,祖母似乎就曾告诫过她,康王府不是那么好嫁进去的,即便她如愿嫁进去,也未必能事事顺遂。 彼时她乍听到那番话,执拗地认为祖母是瞧不上她,让她莫要痴心妄想。 为此,她还一度忿忿不平许久。 可如今,她竟从那话里,品出了那些被她忽略的深意。 原来祖母,是想点醒她。 但她不后悔。 倘若没有嫁入王府,时至今日她仍是一个五品小官家的女儿,无论走到哪里,都只有给人奉承赔笑的份。甚至恐怕连见了崔容因,她都抬不起头来。 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即便再难,她也会咬着牙走下去! 这些念头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再抬起头时,她眼神变得坚定:「还请姑姑帮我转告母妃,今后萱儿定会谨言慎行,再不叫母妃失望。」 冯姑姑闻言,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看来崔氏还没煳涂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若她真是个拎得清的,今后就该好好做一个端庄体面的康王妃,而不是整日惹是生非。 毕竟,京中并不缺家世显赫,品貌双全的姑娘。 娘娘若不是为着殿下的前途考量,断不会选中她这样一个毫无出挑之处的小官家的女儿做了康王妃。 * 看着碧绡跟核桃似的肿得老高的那双眼睛,容因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碧绡幽幽地嗔她一眼,语气哀怨地道:「夫人还笑。您可知奴婢昨日急成什么样子了?我在柴房里醒来后却没见着您,吓得魂儿都飞了。好不容易逃出来,可看着偌大的王府,连该去哪儿寻您都不知道,若不是正好撞见大人身边的乔五,恐怕吓都吓死了。」 「撞见乔五?」容因眸光微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她敛了笑,问:「你是说你在康王府撞见了乔五?」 碧绡点点头:「奴婢当时找了许久都找不见您,跟无头苍蝇似的在王府里乱转。后来实在没了法子,便想着先回府里来叫人,不行就闯到荣禧堂去求一求太夫人,却忽然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我吓了一跳,以为又是二姑娘身边的人,但没想到竟是乔五。」 「你是在王府后院见到的乔五?」容因又问。 碧绡摇头:「不是,是前院。」 容因听完,沉默不语。 祁昼明为何能及时赶到救她,她醒来后并没有深想,只下意识她以为是碧绡将他找来的。 可却忘了,祁昼明白日里向来不在府中,她都寻不见他人,碧绡又能去哪里找? 只有可能是当时他本就在康王府中。 可他分明不在王府的宴请之列。 更何况,宾客都在后花园中,就连去后院的人都只有她和柳氏这样的姻亲,遑论前院。 他与乔五去那儿是要干什么? 据她所知,康王府的书房,就在前院…… 容因心底忽然没来由地生出一丝不安。 「夫人,怎么了?有何处不妥?」 「哦」,容因抬眸,浅浅一笑,「无妨,只是觉得巧合,又有些后怕。若不是你遇见乔五,我还不知会落到什么田地。」 碧绡忽然也笑起来,那笑里罕见地带了几分快意。 「夫人想必还未曾听说,昨日康王府那场生辰宴,今日一早便大街小巷地传开了。此刻恐怕连街上的稚子都在笑他们丢脸呢。」 容因眸光微闪:「出什么事了?」 「具体奴婢知道的也不清楚,只是听府里的小厮说,昨日宴上,康王妃突然跟中了邪似的,当着一众宾客的面宽衣解带起来,嘴里还不停说着些污言秽语,那模样,叫人瞧了直脸红。」 「不光如此,听街上百姓说,今日早朝时,光禄寺卿上书弹劾康王,说他家独子周载丰前去康王府赴宴,却出了意外,险些丢了性命,非得讨要个说法。」 她顿了顿,颊边忽然晕开一抹薄红,凑到容因耳边,用手遮掩着小声道:「若是寻常伤,即便伤势再严重,只要没缺胳膊少腿也都不打紧,想必光禄寺卿还不至于到上书弹劾的地步,这桩事也传不到北阙门外来——但听说那人是,是被人废了。」 「不过那周载丰也是活该。奴婢听说那人就是个披着人皮的禽兽,癖好特殊,于那事上……很是粗暴,早前不知祸害了多少人,甚至一度闹出人命。如今也算恶人有天收……」 许是好不容易躲过一劫,碧绡今日的话比往日说过的加起来都要多。 可容因的心思却早已飘到了别处。 他不光救了她,还替她报了仇。 甚至还用了最让人觉得痛快的方式——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倒真是他的作风。 可对于这些,他却只字未提。 倘若不是碧绡今日同她闲话,恐怕她还要不知多久才能知道。 他难道不怕一旦被察觉,会得罪了康王? 即便他早就凶名在外,被满朝文武所不喜,但得罪一个亲王,还是被天子亲眼有加、人人争相逢迎的亲王,终究是不同的。 容因忽然有些后悔,昨夜说了那番话。 起初她和大多数人一样,觉得祁昼明行事残忍,手段酷烈,冷漠无情,故而始终对他满心畏惧,敬而远之。 可经此一事,她忽然发现,原来他并非铁石心肠。 他的血是热的,心也是热的。 容因笑起来,突然出声打断了一旁还在自顾自说着话的碧绡:「碧绡,你教我做香囊吧。」 她想起许多次见他无聊时,拨弄腰间的穗子,上头什么也没有。 不像寻常男子喜欢佩玉,佩带钩,他腰间总是光秃秃的。 好丑。 谢礼总归是要亲手做才显得有诚意嘛。 容因一边想着,耳后那一小片光洁细腻的肌肤却不自觉染上淡淡的粉意。 * 这几日祁承懿一直闷闷不乐,就连饭量都减了半。 今早替他更衣时,宋嬷嬷明显觉出他腰上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少了一圈。 她心里着急,一逮着机会,便将青松叫住。 青松眼看着祁昼明背着小手,已步履平稳地进了书室,有些着急。 他一脸困惑地问:「娘,你把我喊住做什么?懿哥儿都进去了。」 宋嬷嬷俯下身,低声道:「青松,你今日寻个机会问问懿哥儿,他这几日可有什么心事?记着要问的委婉些,别叫他瞧出来。」 谁知青松听罢,不假思索地便对她道:「我还当是什么事呢。娘,您今日带懿哥儿去东院走一趟,估计他就啥事儿都没有了。」 懿哥儿性子别扭。 前几日听说夫人受伤,请了郎中,他明明记挂着,却苦于没有託辞,又不好意思直说是自己心里担忧前去探望,便一直自己跟自己较劲,忍着不去。 只是一天能问他八百遍,东院有没有再请郎中过去。 这般明显,他哪儿还能看不出他的心思? 不等宋嬷嬷再开口,青松着急忙慌地一指东边廊下那道徐徐而行的身影,道:「娘,文先生也来了,我不跟你说了,先走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说罢,他三步并作两步朝书室跑去。 宋嬷嬷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陷入思索。 这位新夫人,果然厉害。 短短几月,便能让太夫人和懿哥儿对她如此欢喜。 看大人那日抱她回府时的神色,想必也不是不在意。 只希望她真能像当初允诺的那样,对懿哥儿终始如一,莫要言而无信才好。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茶茶 1瓶; 第41章 第41章 文先生一走, 青松没像往常一样先去整理书箧,反倒眼珠一转,跑到祁承懿身边, 低声道:「懿哥儿, 咱们去趟东院如何?」 祁承懿拿书的手一顿。 他将书阖上, 没有抬头,淡声问:「去东院做什么?」 「懿哥儿难道忘了, 先前夫人可是应了你一件大事」,青松朝门外觑了一眼, 见没人, 说, 「如今已过去一个多月,你早就能出府了,咱们不去提醒提醒夫人, 免得她回头忘了?」 祁承懿眸光微动, 抬眸道:「你是说……去灵台山?」 青松点头。 那夜夫人同懿哥儿说话时, 他站在墙下扶着梯子, 离得最近,那些话都落在了他耳朵里。 懿哥儿一直藏在心里不说, 连他都不知道他存了去祭拜先夫人的心思。 难得夫人愿意成全懿哥儿这份心愿, 自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虽不知懿哥儿为何没主动去找夫人说这事儿,但想来他心里也是惦记的。 再加上这几日他本就记挂夫人, 这不正好替他寻了个由前去探望? 一举两得。 自己可真聪明。 思及此, 青松心底颇有几分自得。 听他说完, 祁承懿明显有些意动, 但纠结片刻, 他道:「算了, 还是先不去了。」 「为何?」青松诧异地问。 「她前几日才出了事」,祁承懿抿了抿唇,口不对心地道,「如今带她出门,只会给人添麻烦。过些时日再说吧。」 虽不知道具体出了什么事,但听府里的下人说,那日是父亲将她带回来的,还着急请了郎中,想来不单单只是受伤这么简单。 想起她坠湖后的那一个月里,总是病恹恹的,面色苍白,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似的,他觉得还是让她多养几日比较好。 省得到时连山她都上不去。 青松立刻洞穿了他的想法。 他撇撇嘴,故意小声嘟囔道:「我这不是瞧着你想去看夫人,给你找个由头嘛。再说了,又不是今日去问了便一定要今日去,大可以再过些时日的。」 祁承懿倏然抬头,几乎是有些急切地反驳道:「谁,谁想去看她了?」 他说得斩钉截铁,耳尖却悄悄红了。 青松看在眼里,也不点破。 他笑嘻嘻地道:「我,是我想去看夫人,成了吧?哎呀,你就陪我走一趟嘛。」 他这么说,并不是随口搪塞懿哥儿。 这些日子夫人都没来过书室,他能察觉出来,懿哥儿就连跟着先生上课都不如先前夫人在时那般开心。 倘若夫人也在,懿哥儿答完先生的问题,就会装作不经意地瞥她一眼,等夫人笑着对他点点头,或者竖个指头,懿哥儿便轻哼一声撇过头去。 他坐得近,看得清清楚楚,懿哥儿转过头后,没有一次嘴角不是翘着的。 懿哥儿开心,他也开心。 懿哥儿想见夫人,他自然也希望能时常见到夫人。 「好吧」,祁承懿故作无奈地点点头,「那你到时记得跟她说清楚,不是我要去,是你非缠着我去的。」 「行,都听你的。」青松满口应下。 心中暗想,如此一来,便能一下遂了娘和懿哥儿两个人的意,他可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书童、好大儿。 * 「碧绡,你瞧,我这针脚是不是还可以?」容因捧着绣绷跟献宝似的凑到碧绡眼前,眼神亮晶晶地问,脸上就差写上「快来夸我」这几个字了。 碧绡被她这副孩子气的模样逗笑,凑过来看了一眼,道:「是不错。」 顿了顿,她又笑吟吟地道:「比前两日绣得那些『蜈蚣爬』好多了」,眼底一片促狭。 容因睁大眼,看着碧绡眼底的促狭,气唿唿地道:「好啊碧绡,你学坏了!让你笑我,看我不打你!」 说着,她扬起手,作势将绣绷往碧绡身上掷去。 碧绡灵活地闪身,将绣绷稳稳地接在手里,起身便躲。 有容因挑头,两个原本还在安安静静做绣活的人,忽然间便嬉闹起来。 一时间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祁承懿刚进院子,便遥遥望见屋里容因与碧绡追赶嬉闹的身影。 顿时冷哼一声:「你瞧她这生龙活虎的样子,哪里需要旁人来看她。」 有时间和力气在这里与她的婢女玩闹,却没工夫去书室,亏先生还说她好学上进,果然都是装的。 青松悄悄觑一眼他的神色,满眼促狭地笑道:「我瞧着也是,那不若咱们回去?」 祁承懿一噎,转眸瞪他:「你不是还带了嬷嬷亲手做的栗子糕?难道你想就这么原模原样地拿回去?」 青松低下头,偷偷翻了个白眼。 切,谁让他拿的谁心里清楚。 原本这些都是娘做给懿哥儿和他两个人吃的,没成想他还一个没尝到呢,便被懿哥儿喊着全拿来孝敬夫人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唉,他为家宅和睦付出了太多,也不知大人知道了能不能多给他几贯赏钱。 碧绡眼尖,比容因先瞧见一大一小两只奶糰子。 她赶忙停下,一边摆出一副端庄又规矩的模样,站得身姿笔挺,一边偷偷对容因使眼色:「咳咳,夫人,夫人快别闹了,小公子来了。」 容因一怔,立刻也收了笑,学碧绡那般站得老老实实。 不是她要故意端着,摆架子,而是怕被他瞧见,又得被毫不留情地嘴上一通。 这小子别的没学到,倒是把他爹的嘴毒学了个十成十。 果然,容因刚摆出得体的笑容,准备开口,便听小奶糰子阴阳怪气地道:「瞧你这副模样,也不像需要请郎中的样子,父亲何时也学会小题大做了?」 容因笑意一僵。 还是被他瞧见了。 容因索性嵴背一松,转身拿起绣绷,走到西窗下的临窗大炕上坐下。 她敛眸,语气低落地道:「我病了你都不知道来瞧我一眼,我心里本就不是滋味,你竟还奚落我。」 她一边说着,祁承懿见她背一耸一耸着,似在抽噎。 他脸上闪过一抹慌乱,想说他很早便想来看她,可又拉不下脸面。 只得语无伦次地道:「我,我这几日课业太多,先生新开了一门声韵课……」 听见小奶糰子着急忙慌地辩解,容因险些没能忍住笑。 几乎快要憋出眼泪,容因才终于捨得抬起头,眼神晶亮:「我就知道,懿哥儿心里肯定早就想来看我了,是不是?」 她眼中闪着莹润的水光,小奶糰子不明就里,误以为她方才确实是哭过了,心中更加愧疚。 他头一次没急于否认,小脸微红,嗫嚅道:「你,你少得意。」 他脸颊白白的,软软的,又因为害羞而染上一抹红晕,十分招人稀罕。 像裹了樱桃馅的糯米糰子。 想让人揉搓两把,再咬上一口。 她嘴角笑意更深:「站在那儿做什么?坐呀。」 待祁承懿在她对面坐定,她将矮几上那几碟糕点全推到他面前,又转脸对青松道:「青松,你也过来坐,快来和懿哥儿一块将这些糕点分吃了。」 桌上的糕点,有两样是小厨房送来的,还有一样是她昨日下午叫上碧绡一起做的。 早起她去荣禧堂时已给太夫人送去了一份,祁承懿那份她本打算等晌午过后再去送,想着那时候他应当也就上完课了。 谁知那么巧,他就带着青松过来了。 青松才要推诿,祁承懿已然开口,他故意恶声恶气地道:「叫你过来你就过来,别磨磨蹭蹭的。」 只是一把小奶音,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容因看在眼中,暗地里偷笑。 说完,祁承懿又道:「把嬷嬷做的那份栗子糕一併拿出来,也好让她跟嬷嬷学学,改进一下手艺。」 容因一滞。 好吧,她不该笑的。 即使是小奶音,也不妨碍这小兔崽子嘴毒得很,甚至还是无差别攻击,逮谁怼谁。 * 祁承懿一下学便领着青松往东院跑,连宋嬷嬷都没知会一声。 他学了半天课业,又走了不少路,此刻早已腹中空空,一连吃了四五块糕点,才终于觉得半饱。 他掏出帕子,自己仔仔细细地把嘴角擦净,又轻抿了一口茶,然后调整了下坐姿,坐得规规矩矩。 这才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桌上那个绣绷,毫不留情地嘲讽道:「你这是绣得什么呀?蛇?泥鳅?真丑。」 容因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她愤愤地拿起绣绷,递到他眼前:「泥鳅?你见过长成这样的泥鳅吗?这明明是螭吻好吗?!你快再看看清楚些,然后告诉我你方才只是一时眼花看错了。」 「切」,小奶糰子冷哼一声,拒不配合。 不过半晌,他又转过头来:「螭吻?你是绣给父亲的?」 他记得父亲时常穿的那身威武不凡的玄裳,上面绣的便是螭龙纹。 「咳」,容因俏脸微红,有些不自在地收回手,「小孩子家家的,别管这些。」 祁承懿闻言,没再继续追问。 正当容因准备转移话题时,他却忽然直勾勾地盯着她,道:「我也要。」 「什么?」容因诧异地抬眸。 小奶糰子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我说,我也要。」 她如此厚此薄彼,他才不惯着她。 否则来日……她指不定要把他忘到哪里去了。 如今绣个绣品都只有父亲那份,他若不说,她还指不定怎么区别对待他呢。 思及此,他忽然鼻子一酸。 容因还未开口,便见小奶糰子说完,自己不知脑补了些什么,忽然便委屈上了。 甚至眼眶都红了一圈。 「哎,我又没说不给你绣,你别哭呀。」容因着急忙慌地道。 不是,这臭小子,搁这儿碰瓷她呢? 幸而宋嬷嬷今日不在这儿,否则要叫她瞧见了,还指不定怎么跟她讨说法呢。 可她扪心自问最近也没做什么对不住他的事,也没…… 不对,好像还真有。 容因扶额,都怪崔容萱闹出的么蛾子,她险些把答应这小子的大事给忘了。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我愿称这一段因因和小奶糰子的意识流交流为「驴唇不对马嘴」(但真实有效),狗头jpg.感谢在2023-07-26 22:08:29~2023-07-27 23:40: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42章 第42章 祁承懿忿忿地瞪容因一眼, 两手一抱,撇过头去。 「我才没哭,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哭了?」 「好好好」, 容因自觉理亏, 故而百依百顺, 无比配合地道,「你没哭, 是我方才不小心看走眼了。」 顿了顿,她凑过去, 柔声哄道:「怪我记性不好, 我跟你赔不是。别生气了好不好?这样, 明日,明日若天气好,我便带你去灵台山, 祭拜你母亲, 如何?」 小奶糰子眸光一闪。 他本想等她多修养几日, 不要一副病歪歪的模样出门, 但见她方才和碧绡打闹时那副生龙活虎的样子,不像大病初癒。 虽不知为何自己还没提, 她就先想起来了, 但既然她这么说,那想必是不打紧的吧? 他轻咳一声, 多少有些不自在地转过头问:「当真?」 「自然。」 容因笑吟吟地反问:「难道如今你还是信不过我?」 此言一出, 小奶糰子果然不再二话, 故作冷淡地「哦」了一声。 他才没有信不过她, 他只是……有些激动而已。 容因心里暗笑, 她就知道, 对付这臭小子,激将法百试百灵。 * 天公作美,第二日果然天清气朗,万里无云。 祁承懿一大早便命人去找文先生告了假,理由是今日天气好,容因要带他去爬山。 彼时容因一边拍着他的肩膀,是这么说的:「你就同文先生说,你要去爬山。你放心,左右那灵台观就在山上,你这么说,当然不算是欺瞒。」 原本他心里还忐忑,先生虽然脾气很好,从不动怒,但在学业上一向对他要求甚严。 先前无论是隆冬腊月、大雪积埋,还是骤风急雨、寸步难行,都不曾少给他上过一天课。甚至遇上身体不适,不得已缺课,也会用旬假那日给他补上。 此次想必不会为这么荒唐的理由应允他告假。 但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先生竟十分痛快地应下了,甚至还让那小厮传话回来说,免了他今日的课业。 虽想不通原因,但总归他能如愿去灵台观,旁的他都顾不上了。 祁承懿天不亮便爬起来,央着宋嬷嬷给他选了身最好看的衣裳。 一身月白色如意云纹圆领袍,腰束同色锦带,上头挂了一块貔貅坠子,颈间也带上了他平日里嫌累赘一贯不肯戴的百福锁金项圈。 可爱之外,更添几分矜贵,即便说是天潢贵胄,恐怕也有人会信以为真。 瞧见他这副模样时,容因不由一怔。 许是今日高兴,臭小子不再像往日那般故作深沉地绷着脸,加之这副打扮,瞧着跟祁昼明更像了。 忽略掉心底的那丝异样,容因笑着道:「懿哥儿今日打扮得真好看,若是平日里也能这般用心就好了。」 小奶糰子轻哼一声,并不作答。 但却悄悄扬起了下巴。 他生平第一次去看母亲,当然要万分认真地对待。 其实,他原本还有些担心来着。 但既然她也夸他好看,那想必若是母亲看见,也会这么觉得吧? 灵台山在西城门外一百多里处,地处僻静,方圆二十里内鲜有人家,灵台观选在此处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 即便刑二御术是一等一的好,能将马车驾得又快又稳当,他们这一行也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 有上次去庄子时,路上晕车的前车之鑑,这次容因长了个心眼,昨日便让人准备了些薄荷油。 未等头晕起来,容因便用指腹沾了一点,放入口中轻抿了下。 祁承懿见她从手中的小白瓷瓶里倒出了一点不明液体,送入口中,不由心生好奇。 他歪着小脑袋,疑惑地问:「这是什么?吃的吗?」 容因抬眸,眼里噙着笑。 忽然眼珠一转,道:「你伸出手来,我给你倒一点,你尝尝?」 小奶糰子犹豫了下,终究抵不过好奇,依言将手递到容因面前。 透明的液体倒在指腹上,凉凉的,在这夏日里头格外叫人舒服。 他目露新奇,试探着递到嘴边,伸出小舌头轻轻一舔。 「唔——咳咳——」 他脸色骤变,下意识眯起眼,接着便是一阵呛咳,五官也随之皱成一团,原本玉雪可爱的小脸变得十分滑稽。 「这是什么啊?!」 小奶糰子眼眶通红,眼中甚至溢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薄荷油。」 容因说完,一脸得逞地笑起来。 先前几次一起在荣禧堂用饭时她便注意到了,他口味淡,吃不了辛辣。没想到竟真的连这一点刺激都受不住。 「你故意的!」小奶糰子一边用帕子揩着眼泪,一边微眯着眼瞪她。 他果然不该轻信她,否则也不会轻易上了她当! 殊不知自己一生气,脸都鼓成了只圆滚滚的包子,软乎乎的,只想让人上手捏上两把,根本毫无威慑力。 容因和碧绡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尤其容因,几乎称得上猖狂。 反倒是青松,想笑却不敢,只得强忍着,憋得脸都涨红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多了一个可供她逗弄的小豆丁,容因这一路上全然不觉无聊。 马车停下时,她竟觉得似乎走了也没有多久。 时值中夏,整座灵台山远远望去一片葱茏,林木过于茂盛使得山林呈现出一种浓重的墨绿,反倒显得清寒。 山并不高,从远处一眼能望见山顶那几座孤独伫立的建筑。 灵山观规模不大,名声也远不如皇家敕建的上方寺,故而冷清许多,前来供奉的人寥寥无几。站在山脚下,看着眼前两侧野草丛生、石阶垒砌的山路小径,容因恍惚生出一种深入神山探访世外高人的错觉。 她心底生出一丝不解,祁昼明为何要将江氏的牌位供奉在如此清冷的地方? 一般人不都觉得,香火越旺的地方,才越灵验么? 石阶蜿蜒而上,有树荫遮蔽,倒是比山下清凉许多。 容因觉得,比起求真人,拜神仙,此处反倒更适合避暑。 行至半路,容因低头看一眼已经气喘吁吁、额角冒汗的小奶糰子,忽然矮下身来:「来,上来,我背你。」 祁承懿一怔,果断摇头:「才不用,我自己能走。」 她这么娇气,身体又差,怎么能背得动他。 碧绡适时地出声:「小公子,不若奴婢背您上去吧。」 这山虽不高,于成年人而言也就是一炷香多的路程,但于一个不满五岁的孩子来说,光是这一层层的石阶便已是不小的阻碍。 祁承懿却依旧沉默着拒绝。 容因觑一眼他脸上的神色,心下瞭然。 这孩子戒备心重,往日里和西院的僕婢们也并不亲近,唯独待宋嬷嬷和青松不同。 想来,是还信不过碧绡。 于是她站起身,沖碧绡使了眼色,轻轻摇头。 而后笑着道:「不用,你牵着青松便好,懿哥儿我来背。放心,前头没剩多少路了,能行的。」 说完,她故意不看碧绡担忧的神色,在祁承懿面前矮下身,道:「来,上来。」 小奶糰子看着眼前单薄的嵴背,犹豫着伸出手,却迟迟没迈步上前,将小手搭在她肩上。 「懿哥儿听话」,察觉到他的迟疑,容因又柔声道,「如今已快到晌午,等咱们回去还要再走一个多时辰,若因为你走得慢耽误了时辰,回去兴许会被你父亲撞见哦。」 闻言,小奶糰子轻咬了下唇,终于慢吞吞地走上前,两只肉乎乎地小手绕过她脖颈,双手合拢,整个人紧紧地贴在她背上。 感受到背上多出的分量,容因轻笑一声:「手抓稳喽,咱们出发。」 说罢,她稳稳地站起身,继续沿着石阶而上。 她很瘦,背也单薄,透过衣料,他能感受到她背上的每一寸骨骼。 可是这样瘦弱的她,却将他背的稳稳的。 他忍不住侧过脸,慢慢慢慢地将脸贴在她背上。 好温暖。 像母亲那样。 无数次在梦里,母亲抚摸他脸颊的那双手,也是这般让他觉得安心的温度。 半晌,他忽然抬起头,望着眼前容因盘得十分整齐的髮髻,眸光幽深而复杂,那副神情,让人难以想像能出现在一个孩子的脸上。 像极了祁昼明。 他嘴唇翕动了下,沉默地唤了一声。 「母亲——」 不知是在唤江氏,还是容因。 -------------------- 第43章 第43章 迈上最后一层石阶, 容因暗暗松了口气。 小奶糰子一直被宋嬷嬷照顾得很好,虽然肉眼瞧着并不胖,但实际骨量沉, 身上的每一处肉都结实, 因此背起来并不轻松。 她咬着牙才没让自己的步速明显慢下来。 容因缓缓地蹲下身, 道:「咱们到了,下来吧。」 她说完, 脖颈间搂着她的那双小手立刻抽离,与此同时背上一轻。 速度之快, 让容因不禁在心中笑骂一声。 小兔崽子, 也不知谁教他的, 用完便丢,可真不跟她客气。 谁知她刚准备站起身,小奶糰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身后绕了半圈, 走到她面前站定。 她眼见他从怀中掏出帕子, 抿着唇认认真真地折了两道。 再然后, 一道柔软光滑又带着凉意的触感贴上来—— 他动作轻柔地帮她一点一点地将额角的汗擦干。 她心念微动。 唇角不自觉地翘起:「多谢懿哥儿, 我正巧没带帕子呢。」 紧跟着上来在她身边站定的碧绡闻言:……她分明记得今早夫人在袖口里塞了一块绣了并蒂连枝纹的帕子。 小奶糰子闻言,不好意思地垂下眼, 小声嘟囔道:「真是的, 这么大的人还丢三落四的。」 容因笑弯了眉眼:「是呀,所以才要麻烦懿哥儿多照顾照顾我嘛。」 * 眼前的道观像一座规模不大的宫殿。 灰瓦白墙, 朱漆樑柱。 只是比寻常宫殿色调更单一, 也更深重, 有种别样的肃穆之感。 观门大开, 但人影寥落, 只有一位身穿道袍的长者正在清扫庭院。 听见脚步声, 那位仙长转过身来。 他年过半百,面容瘦长,但眉目舒朗,气度从容,倒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贫道清玄子,见过几位施主,不知施主是缘何而来?」他缓步朝几人踱过来,在容因面前站定,微微一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他语调低沉,话说得较常人慢些,但眉目平和,看上去便让人觉得可靠。 「见过仙长」,容因学他的模样回了一礼,道,「我们来祭奠故人。敢问仙长,此处可有京中祁家供奉的往生灵位?」 顿了顿,她又补上一句:「来此供奉的那位施主,应当叫祁昼明。」 清玄道长闻言,眸光微动。 他颔首,问:「敢问施主,与亡者是何关系?」 容因垂眸看向小奶糰子:「被供奉的逝者是这孩子的母亲,我是他的继母。这孩子思念母亲,故而央我来带他祭拜。」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对上祁承懿那双澄亮的眸子。 心中暗道,这孩子与那位祁施主还真是极为相似。 略一思索,他对容因道:「既是幼子前来祭拜亡母,贫道本没有阻拦的道理。但祁施主曾叮嘱,莫要让除他以外的人惊动逝者,贫道应允了。故此,实在对不住,各位施主还是请回吧。」 祁承懿听完,小脸一沉,急切地道:「我只是想祭拜我母亲,也不行吗?」 容因也跟着道:「是啊,仙长。他父亲说莫教人惊动逝者,可我们只是前来祭拜,如何算得上惊动?还请仙长看在这孩子一片思母之心的份上,容我们进去祭拜一番。」 清玄道长悲悯地看了小奶糰子一眼,摇摇头,道:「既是祁施主请託,贫道自当言而有信,不可违背。若真想祭拜,还请让祁施主带各位前来。」 容因闻言,磨了磨后槽牙,深感无奈。 怎么就是油盐不进呢。 她转过头,眼见小奶糰子急得快要哭出来,还是不死心地追问了一句:「仙长,您也瞧见了,这孩子实在对他母亲想念得紧。实不相瞒,这孩子出生没多久,供奉的那位亡人便病逝了,因此他连母亲的样貌都未曾见过,但又日思夜想,我也是别无他法,才想着带他来此祭拜。」 「若今日祭拜不成,这孩子因此生了心病,该如何是好?」 「这……」,清玄道长闻言,神色间有了几分动摇。 容因心底又生出一丝希望。 但不成想,他沉吟许久,还是摇头道:「恕贫道无能为力。」 此言一出,小奶糰子方才便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儿顷刻间便滚落下来。 莹白圆润的脸蛋上挂着晶莹透亮的玉珠,叫人心疼极了。 容因咬了咬唇,忽然灵光一闪。 她一脸无奈地看向清玄,又道:「罢了,仙长既与我夫君有过承诺,那我也不好为难。但我们来此一趟不易,不知仙长可否让我们进去拜一拜各位神仙真人,求个平安?」 清玄道长颔首:「这是自然。诸位施主请。」 说着,他侧身,让开一条路来。 待走出数米,容因才停下步子,笑着揩掉他脸上的泪,对一脸困惑的小奶糰子道:「好了,别哭了。他既不肯带我们去,我们便自己去。如此,也不算他违背与你父亲的诺言,你说对不对?」 祁承懿惊异地瞪大了眸子,片刻后,他重重地点头:「对。」 说罢,他又惭愧地低下头,小声道:「虽然有些无礼,但我还是想见母亲。」 容因心底一时五味杂陈。 她抬起手,动作轻缓地抚摸着他的发顶,柔声宽慰道:「没事,我们懿哥儿是最懂礼的孩子。只是事出有因,想必就算仙长知道了,也不会怪罪的。」 小奶糰子轻轻「嗯」了一声,没有抬头。 * 虽说没有道观里的人从旁跟着,但未免太过显眼,容因还是吩咐碧绡带着青松在外面的灵官殿等。 容因并未来过道观。 但她猜想,逝者的往生牌位,应当是单独供奉在一个殿宇中。 方才在山门口,她便留意到整座道观的所有殿宇都在中轴线上,因此沿着灵官殿一路往里走,想必能有所获。 路过玉皇殿时,听里面几个道士议论她才知,他们来得这时间十分巧妙,这个时辰恰逢观里的道士都下山去给人做道场去了,再加上灵台观香客本就不多,因此此时观里并没几个人。 于此刻的她和祁承懿而言,恰是天时地利人和。 从玉皇殿后出来,容因一抬头,望见了一座比之玉皇殿规模稍小些的殿宇。 殿檐正中高悬的匾额上写着「救苦殿」三字。 前面玉皇殿和灵官殿里的香客尚有寥寥数人,但此处却一个香客都未见到。 容因心神一动。 她握紧了小奶糰子的手,低声道:「走,咱们去瞧瞧。」 甫一进殿,容因便觉得胸口压抑地有些喘不过气起来—— 殿门狭窄,殿内也并不宽敞。 漆金的长条形供桌上,面目慈和的太乙天尊金身两侧,尽是供奉的牌位。 牌位前一盏盏护持的长明灯幽微明灭,灯影森然。 此处供奉的牌位足有上百之多,一时间无法辨认出究竟哪个是江氏的。 容因俯下身,低声对小奶糰子道:「懿哥儿,你在这边找,我去西边寻,好不好?」 小奶糰子乖乖点头,转过身去认真找寻起来。 他身量不够高,最上头那排瞧不见,便只能踮起脚、伸长了脖子仰着脖子去看。 容因见状,默然了一瞬,也转身往另一侧走去。 她从东到西、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看过去,一个都没有放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直到看到最后一列,容因眸光一顿—— 这里面没有江氏的牌位。 但是这列最上方,有一个牌位上所刻的字引起了她注意。 那行赤金小楷写着「先妣萧母祁孺人讳姮之灵位」,左侧还有一行更小的字「不孝子萧明均奉祀」。 或许是因为亡者也姓祁,她下意识想将她与祁家联繫在一起。 但转念又暗笑自己魔怔了。 不过一个姓罢了,也值得她这样注意。 她刚转过身,小奶糰子便迈着小短腿朝她跑过来,语气焦急地问:「你找到了吗?那边没有。」 容因一怔:「你都看过了?可有错漏?」 「没有」,小奶糰子斩钉截铁地道,「我每个都看过了,没漏掉一个。」 容因神色晦暗:「这样,我们再一起去看一遍。」 小奶糰子闻言,顿时瞭然,她也没有找到。 他不免有些心急。 「好」,他点了点头,不等容因反应过来。他上前一把抓住容因的手,急匆匆地往那边跑去。 可结果仍旧让人失望。 没有。 整座殿中供奉的上百个牌位里,并没有江氏的牌位。 确认了这一点后,容因满腹疑虑,小奶糰子一脸黯然。强忍着不让眼里的泪掉下来。 容因才要开口劝他,忽然背后传来一道十分苍老的嗓音:「这两位施主,你们二人来这救苦殿所为何事?」 容因一滞,转过头去。 是一位鬚髮皆白的老道,比方才在山门处他们见到的那位清玄道长更要年长许多。 他慈眉善目,眼神温和,倒不像要训斥他们的模样。 容因抿了抿唇,一咬牙,道:「仙长好。我们来祭拜故人,只是却未见古人灵位。敢问仙长,观里可还有别处供奉了逝者灵位?」 老道摇头:「没有,皆在此处了。」 不等容因开口,他又道:「若施主方才看过,没有您要祭拜的那位故人,那还请随我离开。勿要惊扰逝者。」 祁承懿闻言,忍不住要上前说话。 却被容因察觉,一把拽住。 她沖小奶糰子摇摇头,而后又看向那老道,说:「仙长说得是,我们这便离开。」 从救苦殿出来的一路上,祁承懿始终低垂着头,不论容因怎么劝,都不愿抬头,也不愿说话。 直到见了碧绡和青松,面对他们的询问,也不发一语。 容因无奈地嘆了口气,在他面前蹲下身来,仰头一看—— 果然哭了。 眼眶、鼻尖都红红的,透明的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一路滑至下颌,再滴落下来,将胸前的衣衫打湿了一片。 容因沉默半晌,忽然张开双臂,将眼前小小的人儿紧紧拥进怀里。 她一下一下抚着他的后背,柔声道:「没事的,哭出来吧,哭出来便好了。大不了等回了府,我去帮你问你父亲,一次不行,便问两次,总能问出来的。」 「再者,说不定是你听错了,实则他们说的并非灵台观,而是别的什么云台观、雨台观的呢……」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直到自己都开始不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时,怀里的小奶糰子忽然将头埋进她肩膀,放声大哭。 * 许是哭累了,祁承懿最后竟伏容因她肩上,迷迷煳煳地睡了过去。 幸而他睡得沉,下山时,容因与碧绡两个人轮换着,将他背了下去。 坐在马车上时,他依旧睡着。 路过一间茶舍时,容因让刑二去弄了些温水来,将帕子打湿了,然后动作极为轻柔地替他将脸擦拭了一遍,最后又放在他眼睛上敷着。 哭得这样厉害,眼皮都哭肿了,若是不敷一敷,醒来必定要眼睛疼。 做完这些,容因松了口气,低声道:「难为他了。盼这么久却盼了个空,若换做我,也要难受上许久。」 碧绡轻嘆一声:「谁说不是。懿哥儿也是可怜,自幼就没见过先夫人什么模样,连个念想都没有。」 因怕将祁承懿惊醒,刑二这一趟将马车赶慢了许多。 容因心里发闷,便掀了帘子,想着透口气。 直到进城,帘子依旧没有放下。 邺都商业繁荣,除却东西两市,寻常的街道上也有不少铺子和摊贩。 嘈杂热闹。 容因便时不时转过头看一眼街边的杂耍和摊贩售卖的新奇玩意儿。 这样热闹的场面叫她忍不住想起端午夜,祁昼明带她出来游玩时所见的景象。 那夜的邺都,似乎比如今白日所见的还要好看一些。 这个念头才在脑海里闪过,马车驶过垂虹桥边,她不经意一瞥,似乎看见一个像极了祁昼明的身影。 一身玄裳,身姿笔挺。 他身边,站着一个女子。 一身华服,玉人高挑,倩影婀娜。 他们言笑晏晏,似乎相谈甚欢。 -------------------- 抱歉宝宝们qaq,这章字数多,写得时间比较久,发晚了,不好意思呀~感谢在2023-07-29 00:57:46~2023-07-30 00:44: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44章 第44章 马车很快从桥边驶过, 桥上那两人的身影望不见了。 容因若无其事地将帘子放下,面色平静,心绪却止不住地翻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方才匆匆一眼, 她没看清那女子的长相, 可观她身姿秀美, 样貌应当也是不差的。 凭祁昼明这样的名声,还能吸引到如此好看的女子, 可真是不枉他长了那张招蜂引蝶的脸。 但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只需要照顾好祁承懿,在他心里树立起一个温柔体贴又善解人意的继母形象便好。 至于祁昼明, 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她需要小心应付、搞好关系的上司罢了。 抿了抿唇, 容因忽然起身走到车舆后, 对着外面的刑二道:「刑二,一会儿回府后,我和碧绡将懿哥儿先送回去。你记得先别去后院套车, 等我们一会子, 我想去街上逛逛。」 「夫人?」碧绡诧异地抬眸, 小声道:「你还没用午膳呢。若没什么要紧事, 也不急在一时。何不用完午膳,歇上一会儿再出来?」 容因轻轻摇头:「我不饿。只是要辛苦你先忍耐一会儿, 等将懿哥儿送回府, 我带你出去吃,好不好?」 碧绡直觉她情绪不对, 却没有多问:「奴婢无妨, 听夫人的。」 * 将祁承懿送回西院, 交给宋嬷嬷照看着, 容因连件衣裳都没回去换, 便直接带着碧绡又出了府。 一路上, 容因倚靠着车厢内壁,阖上双眸,不发一语。她脸色沉郁,全然不像是有兴致逛街的模样。 碧绡几次想要开口,但想了想,只当她是为祁承懿的事担忧,心知自己即便问了也无济于事,反倒徒增她烦忧,遂也闭口不言。 马车一路南行至南通巷,容因先命碧绡买了不少吃食,与刑二一同分了,转而又让邢二将马车驶去了东角楼街巷,带着碧绡逛了不少铺子。 这一路容因目标明确,先是脂粉铺子,再是成衣铺子,然后又去了一趟金银店。 碧绡看着她在每家铺子里挥金如土,几乎是连挑挑拣拣也不曾,一进店便随手选中许多样东西,喊掌柜的全都包起来,然后命他去祁府取钱。 若不是每间铺子她要的东西都足够多,于那些掌柜而已称得上是一笔大买卖,恐怕这几间铺子的掌柜也不敢接下这单生意。 起初碧绡还有些不明就理,可一连这几家铺子逛下来,哪里还能看不出,她分明是在赌气。 这便不是为了小公子那事了。 她还记得先前那次陪夫人逛街时,夫人除了给小公子买那些糖,就只给自己买了袋糖炒栗子。 她问起时,夫人只说没什么需要的,便不买。 今日这般行径,分明不是她的做派。 碧绡思忖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夫人可是有心事?不妨同奴婢说说?」 容因微怔,神色间闪过一抹不自然,却斩钉截铁地摇头道:「没有,我能有什么心事。」 碧绡浅浅一笑,娓娓道:「若没有,夫人怎会突然临时起意出来逛街?方才用的吃食也少,瞧着就知道是没胃口。此处没有铜镜,若是有,夫人便能知道自己脸上这副郁怏不乐的模样怕是任谁都能看得出来。」 她心思太过细腻,旁人脸上丁点儿情绪变化都很难瞒过她。更何况容因向来不善于隐藏自己的心思。 可容因从心底里不想承认,自己此刻的心绪不宁与方才无意间瞥见祁昼明的那一眼有关。 方才在那几间铺子里挥霍无度,她除了想让祁昼明出出血,惹他心里不痛快,其实隐约也是想向自己证明—— 她自己一个人逛街,只会比同那个喜怒无常、嘴又毒的老男人一起开心得多。 可心里的念头越是强烈,反倒越是事与愿违。 否则碧绡也不会如此轻易地一眼便瞧出来她心绪不佳。 犹豫片刻,她敛眸道:「方才回府时,我瞧见祁昼明了。」 「大人?」碧绡不解,倘若遇见大人,夫人为何连声招唿也不打。且她心绪不佳,又与大人何干? 容因顿了顿,又道:「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女子,瞧着关系……并不一般。」 她长长的睫羽微垂着,形成一道柔美的弧度,语气显见有些低落。 碧绡愣了愣神,很快瞭然:「夫人不必多想。若是心里介怀,不妨等夜里大人回府,开门见山地问一问。」 她不懂男女之事,可却知道人心中一旦起了猜疑,便会如野草般疯长,时日一长,即便只是捕风捉影,也会渐渐认定了这个想法。 眼见这些时日,大人待夫人比之当初好了不少,若夫人因匆匆一瞥便与大人疏远了,岂不因小失大? 容因诧异地抬眸,她没想过还能这样。 可转念,她又摇摇头。 不能问。 她不是怕问过之后自己会在这场博弈里落于下风。 而是怕一旦问出口,自己会先动摇,会忍不住想要去相信那些根本不能当真的许诺。 就像母亲,当初被那个男人的花言巧语所矇骗,不管不顾地要嫁给一个凤凰男,可后来他一朝飞黄腾达,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另寻新欢。 「容我再想想吧」,容因说,「这样逛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咱们回府。」 * 日暮时分,容因回到府中,听人说祁承懿已经醒了,便先去西院看了眼。 小奶糰子的情绪比在灵台山时稳定了许多,没有闹脾气,也并未因此而不思饮食。 只是他见到容因的第一句话便是问她:「灵台观没有母亲的牌位,父亲对母亲的那些追忆和哀思都是假的,那就是说,他是真的不喜欢我,对不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容因鼻尖一酸,轻轻揽住他肩膀,在他身边坐下:「没有的事。你该了解你父亲的为人,他并不是那种会故作深情来给自己博取名声的伪君子。下人的话不可全信,兴许就是他们消息有误,你母亲的牌位确实不在灵台山呢?这样,回头我们去问问你父亲,最多也不过是被他训斥一顿。实在不行,我们就去求你曾祖母,你曾祖母的话,他总不会不听。」 「况且,懿哥儿,你总觉得你父亲并不疼爱你,但我觉得他实则是性子冷,不善于同人亲近,也不知该怎么待你。」 说着,她忽然遮遮掩掩地凑到他耳边,一脸神秘地道,「你可知,你父亲刚从西南回来时,还曾凶神恶煞地警告我,让我不要对你和你曾祖母动歪心思?」 「倘若他心里并不在意你,又怎会对我说这种话?」 「当真?」祁承懿终于被她说动,转过头来眼睛红红地向容因求证。 见容因笃定地点头,他神色好看了许多,垂下头道:「你回去休息吧,不用管我了。」 她今日背着他走了许多山路,一定很累。 听嬷嬷说,将自己送回来后,她又出府了一趟。 奔波整日,又赶来宽慰他,他不该再让她操心。 从西院出来,容因仍旧秀眉微蹙,双目含愁。 祁昼明的态度已渐渐成了埋在这孩子心底里的一根刺。 她记得书里小男主出场时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便与父亲关系冷淡。 两人虽为父子,但见面不过点头问好,便再无他话,好似仅有一面之缘的陌路人。 起初她只想保住性命,没有更多的想法。 可与祁承懿相处越久,她越觉得心疼。 早慧,懂事,缺乏安全感。 每一个词都在暗示他的童年并不幸福。 让她时不时想起幼时的自己。 可上次她同祁昼明说过那番话后,他始终无动于衷,没见有丝毫变化,恐怕单靠劝是行不通了。 她得另想想办法。 * 走到半路,容因忽然想起件事,停住了脚步:「碧绡,你陪我去趟前院。」 今早出府前,她将做好的香囊放到了祁昼明书房的桌案上。 可现下她心里不痛快,并不想在这时候将东西给他。 趁他尚未回府,她去拿回来。 容因心里认定这个时辰祁昼明尚未回府,因此走到书房时,不曾多问上一句,便径直推门而入。 书房内静谧一片,确实不像有人在的样子。 容因彻底放下心来,径直绕过插屏,走到祁昼明桌案前。 目光所及,并不见她放在桌上的那个香囊。 容因一怔。 她走时怕祁昼明看不见,所以刻意放在桌案中间,最醒目处。 不应该此刻却没了。 难道是负责书房打扫的小厮将其收走了? 可是没道理。 府里的下人还不至于敢随意乱动祁昼明的东西。 容因纳闷,准备蹲下身,在桌案下寻一寻。 她才退后一步。 却意外撞进一个坚实硬挺的胸膛。 容因仓惶转过身,致歉的话尚未说出口,便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瞳仁。 那双潋滟的桃花眼里蕴着一丝笑意,似是因她方才的莽撞。 「夫人可是在找这个?」他扬起手。 随着他的话,容因眸光一定—— 他手中拿着的,正是那个她辛苦绣了好几日的香囊。 「是」,容因没料到他竟会这么早回府,还在书房与他撞了个正着,她神色不自然地道:「是我早前不慎落在这儿的。还请大人归还。」 边说着,她伸手去拿,却被他轻轻松松抬手躲过。 小姑娘被戏弄,脸颊羞恼得涨红。 他故意凑近,一脸揶揄:「这香囊是男子式样,夫人是做给谁的?」 「我」,容因瞧着他那张放大的俊脸,张了张口,却忽然又想起今日在马车里瞧见的画面。 他与那女子并肩而立,眉眼带笑。 此刻在这里,却只知道戏弄她。 一时间气上心头,容因不忿地偷偷撩起眼皮白他一眼,语气变得冷淡:「大人何时也有闲心操心这种琐事了?又不是给您绣的,与您无关。」 抿了抿唇,她又道:「还请大人将东西还与我,不然我便只得再绣一个赠人了。」 祁昼明眉心微蹙,眼底的笑意散去。 「崔容因,你在闹什么别扭?」 那香囊上绣的螭龙纹与他衣衫上的式样、颜色都相同,一眼便能瞧出来是送他的。 可东西送来了,她又要拿回去,甚至扬言是要送予旁人的。 这些他都可理解为是她面皮薄。 但方才那句话,若他还听不出她是在赌气,便是他没脑子了。 他语气不善,容因更觉得委屈。 眼眶悄悄红了一圈。 她垂下眼,淡声道:「我没闹别扭,大人误会了。若大人执意不肯将香囊归还,容因告退。」 她径直向外走去,然而刚迈出两步,肩膀忽然一沉。 他的大手按在她肩上,稍一用力,便迫使她转过身来面对他。 似乎是瞧出她神色黯然,祁昼明换了口吻,语气和缓许多:「听说你今日带懿哥儿出府,可是他惹你不快?或是在外面受了委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没有」,容因抬起头,强撑出一抹笑,「大人多虑了,我们今日在外头玩的很开心。」 「哦,对了」,容因忽然想起今日在各家铺子买的那些东西,「今日逛铺子时见到了许多好看的衣裳首饰,一时没忍住,买多了些,铺子里的掌柜明日便差人来取银钱。若大人觉得我挥霍无度,便让刘伯拿我的嫁妆来补上便是。」 只是原本她想着若有机会,便将原主那些嫁妆变卖了,把钱送去给她的生母吕姨娘。 若真是今日被她挥霍掉了,她还得想法子再挣钱把这一份补上,倒是有些麻烦。 都怪他,若不是他,她也不会白白浪费了那么多钱,给自己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这样一想,她心底的怒气更甚。 她说话时,祁昼明眸光深凝着她。 恐怕她自己并不知道,她强装不在意时,眼神总会往左上瞟。 他本想说些什么,脑海中却忽然闪过今日昭宁同他说的那番话。 「那便是我惹了你不快?」他微微倾身,凑在她耳边,嗓音低低地问。 温热的鼻息打在她耳侧,少女白皙的脖颈浮上一层粉意。 容因眸光微闪,敛眸道:「没有。」 她口不对心的话却轻易被他识破。 祁昼明自以为抓住了其中的关窍,温言道:「前次是我不对,未曾顾虑你的感受。」 他回去之后思虑许久,才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有多不妥。 小姑娘才遭了劫难,受了惊吓,正是需要人安慰的时候。 却被他按着狠狠打了一顿。 不论是出于什么缘由,都不应当。 但想起那日她说的那番话,他几次想同她解释,却又始终理不清头绪。 否则今日他也不会去寻昭宁。 那丫头说话虽口无遮拦,却也并非没有道理。 至少,无论如何,他在意她。 怕她出事,怕她受委屈。 至于是出于何种感情,他并不想深究。 她是他的夫人,他这份在意本就应当。 于是他说:「我向夫人赔罪,如何?倘若今日那些不足以让夫人开怀,明日我便让刘伯再给你取三千两,你拿去玩。」 容因一脸诧异地抬眸,被他的大放厥词惊得险些忘了生气。 三千两,拿去玩? 祁家的家底究竟有多少,能让他随随便便就说出把三千两银子拿去花着玩这种话? 前次她去田庄时,便知道祁家的田庄并没多少。这段时日,刘伯也曾提起,家里的收入主要都靠街上的几间铺子。 至于铺子有多少间,收入多少,她不曾过问。 左右祁家家境殷实,不缺她吃穿。无论祁家家财几何,也都是祁昼明的,与她无关。 可眼下她却突然有了几分好奇。 容因用了好大定力,才没被他那三千两引诱。 「不必了。大人不用在我身上花心思,这三千两,您还是拿去讨其他姑娘欢心吧。」 说罢,她挣动起肩膀,再次想要离开。 祁昼明眸光一闪,忽然福至心灵地问:「你今日出府,看见我与昭宁了?为何不来找我?」 容因一滞,难以置信地抬眸望向他。 去找他? 找他做什么? 去旁观他如何蛊惑引诱其他女子么? 观她神情,祁昼明便知自己猜中了。 他眼底染上一抹笑意。 「今日同我一起的,是昭宁公主。」 很好,还是位公主。 那想必用不了几日,她便可以退位让贤了。 若真能如此,也不错。 她就不用留在这祁家整日战战兢兢地看人脸色过活。 虽说这个世道,女子想要靠自己安身立命殊为不易,但应当还是能有办法让她混口饭吃。 不过片刻功夫,容因已将自己能够谋生的 行当在脑子里过了个遍。 最后发现,她的专业是编剧,放在这个时代,估计只能去写话本子。 那也不错,虽说以她的水平挣不了大钱,但估计谋生还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不知为何,她一边这样想着,心口却有些发堵。 小姑娘喜怒哀乐都写在一张俏脸上,丝毫不懂得遮掩。 见她脸色愈发沉郁,男人反倒勾起唇角,眼中蕴了笑:「昭宁已过笄年,陛下给她定了门婚事,是大司农郑渠之子。」 容因微怔。 已经定了婚事? 那……是她误会了? 不等她说话,那人凑得更近了些,近到让她生出一种他的唇快要贴上她颈间的错觉。 他喉间逸出一缕低沉的笑:「夫人,可是醋了?」 -------------------- 祁狗:我今天长嘴了,快来夸我快来夸我(昂首挺胸jpg.)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帅气牛牛 3瓶;茶茶 1瓶; 第45章 第45章 「谁, 谁醋了,你别乱说。」 说这话时,容因脸颊绯红一片, 反驳的话被她说得没有丝毫底气。 他笑, 眉眼间肉眼可见地愉悦。 「我不同你说了」, 容因在他胸膛上轻轻推拒了一把。 这次她没有遭到任何阻力,顺利地从他面前逃开。 少女转过身, 迈着小碎步迅速地出了书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房门掩上,窗桕外一片华灯初上, 房内却幽暗不明。 他垂眼, 摩挲着手中香囊, 看着上面的螭龙纹,眸色幽深。 * 隔日,祁昼明亦在家中。 按理说永清殿这样的地方没有寻常官员的休沐, 可他却每隔一段时日便能在家歇上一天。 容因思来想去, 觉得他是为了空出时间来, 陪伴祖母。 时日一长, 祁昼明在家那日,一家人必要去荣禧堂一起吃顿饭, 几乎成了惯例。 容因本也早已习惯, 可今日却难免忐忑—— 她做了件亏心事,只希望祁昼明不会识破, 来寻她算帐。 容因拾掇好一切从房里出来时, 祁昼明正在院中指点乔五练剑。 剑影翻飞间, 青年形如流水, 矫若游龙, 飘逸之中似蕴藏着惊人的力量。 容因一时看入了神。 她正专注, 耳边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那人懒洋洋地道:「怎么,夫人感兴趣,也想试试?」 容因回神,祁昼明不知何时已在她身边站定,双臂环抱,眸光凝在她身上。 对上他漆黑的瞳仁,容因忽然想起先前被扎马步支配的恐惧。 她连连摆手,讪讪道:「不,不必了。我觉得乔五练得很好,我在这儿看看就够了。」 男人嗤笑一声。 在这儿看看? 是看人练剑,还是看练剑的人? 思及此,男人看向乔五,却忽然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顺眼。 他脸色一肃,冷声道:「下盘不稳,手腕无力,再加半个时辰。」 乔五拿剑的手一抖。 不是,大人方才不还说他这些时日有长进么? 怎么忽然就翻脸如翻书? 见乔五一脸哀怨,容因忍不住帮腔道:「大人,乔五兴许是练得久了,没力气了,不若让他先歇歇,等用过早饭再练?如此,兴许效果更好也说不准呢。」 祁昼明瞥一眼她,冷哼一声:「你到底走是不走?往日这个时辰祖母早已开始用饭,今日为等你,已误了时辰。」 说罢,他不等容因说话,就大步流星地朝院外走去。 容因轻「呀」一声,连忙提起裙摆小跑着追上去。 怪她方才看乔五练剑看入了神,祖母每日用饭的时辰都是一定的,若去晚了,秋嬷嬷又该念叨了。 「大人,你走慢些,等等我——」 身后传来小姑娘娇声娇气的嗓音。 他放慢脚步,唇角微勾,眼底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 二人一进荣禧堂,祁太夫人见他们并肩而行的身影,唇边盪开笑意,眼底满是欣慰。 她瞧着仲熙与崔氏确实是越来越亲近了,想必将来,两人的日子过得也不会差。 这世上多一个让仲熙在意的人,她也能多放心些。 祁太夫人笑意温和地开口:「来,因因,坐到祖母这边来。」 如此亲昵的称唿,是从前次祁太夫人中毒醒来后便有了的。 有当初容因的临危不乱,化险为夷,祁太夫人如今瞧着她,只觉得无一处不满意。 聪慧、沉稳、能经得住事,这样的孙媳,打着灯笼都难找,她哪里还会挑剔? 也因此,昨日这孩子一提这事,她便应下了。 这孩子如此费心费力地为仲熙父子俩着想,她岂有不应允的道理。 今日与往日不同,祁承懿须得补上那日因去灵台山而缺下的课,故而祁昼明和容因一到,便算是到齐了。 秋嬷嬷提议开饭,祁太夫人却将她拦住:「不忙,我还有些话,要同仲熙说一说。」 此言一出,容因心虚地低下头。 祁昼明眸光微闪,目光从她头顶掠过,看向祁太夫人,笑着道:「祖母您说。」 「仲熙,听说我养病这些时日,懿哥儿同你闹了点儿别扭?」 祁昼明一愣:「祖母,您从何处听说的?没有的事。」 「你不要管我是从何处听来的」,祁太夫人温言说,「祖母虽不出这个院子,但也知道,你平日里很少亲近懿哥儿。江氏产子丢了性命,你心里存了芥蒂,祖母明白,也体谅你,故而从前不曾同你说这些。但今时不同往日,眼见懿哥儿一天天大了,从前不懂的事今后都会慢慢知道。」 「若你叫他知道,他的父亲因他母亲的死而怨怪他,你叫这孩子往后该如何自处?」 祁昼明低着头,旁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但容因觉得,他定是恼怒了的。 府中下人都说他对江氏情谊颇深,即便前日在灵台山,她与祁承懿并未找到他为江氏供奉的牌位,也并不能凭这就说下人的话是空口白牙的捏造。 她更愿意相信,那些话都是真的。 所以,即便没有其他女子,他心里也永远住着一个江氏。 她敛眸,长睫微垂,像垂落下羽翼的蝴蝶,漂亮又脆弱。 屋内的气氛凝滞下来。 面对他的沉默,祁太夫人和缓了语气:「仲熙,祖母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你日日在外奔波,一年到头在家的日子也屈指可数,想来也没有什么精力去关照懿哥儿。但祖母还是希望,你能尽量抽出些时间来,多陪陪懿哥儿。哪怕只是平日里多陪他用几顿饭,说几句话也好。」 「是」,祁昼明终于开口,「孙儿知晓了,祖母放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 从荣禧堂出来,容因低着头,步履匆匆,全当身后的祁昼明不存在,只想赶紧开熘。 谁知才走出几步,便后颈一紧—— 有人故技重施,又揪住了她的后脖领。 容因咬了咬唇,讪笑着迴转过头:「大人,我今日还约了颖国公府的五姑娘,眼下着急出府,不知大人有何贵干?」 就是怕被他逮住,她才提前约了钟灵,想着能躲开。 祁昼明也笑,却是皮笑肉不笑:「不忙,叫她等等便是,我还有些话要同夫人说。」 「有什么话大人不妨等我回来再说?」 小姑娘一脸赔笑,一副战战兢兢的害怕模样。 但估计就连这害怕也都是装出来的。 祁昼明嗤笑一声。 她有胆子去祖母面前编排他,还怕他找她算帐? 「不好」,男人薄唇轻启,拒绝地干脆。 说完,他一步步向她逼近。 被那双幽黑的瞳仁注视着,容因下意识低垂着头往后退。 直到嵴背撞上冰冷的墙面。 「夫人害我被祖母申饬,你说,你该如何补偿我?」他抬起手,轻轻勾搭起她的下巴,迫使小姑娘与他对视。 「我」,容因嗫嚅着,揪住衣摆的手忍不住用力。 「不如,我给大人……做件衣裳?」 与其等他狮子大开口,不如她先试探着商量一下。 祁昼明竟然有一瞬间的意动。 但他还是轻笑一声,说:「夫人给我揽了这么一桩麻烦事,就想用一件衣裳打发了我?」 容因想要反驳他,什么叫麻烦事? 让他抽空多陪陪懿哥儿,怎么就叫麻烦事了? 可她突然想起坊间关于他能止小儿夜啼的传言以及他整日里都忙得脚不沾地、三更睡五更起,又隐约生出一丝愧疚。 「那……那大人想怎么办?」她老实下来,放软了语气,可怜兮兮地道。 他眸光落在她粉嫩的薄唇上,又软又娇,像饱满又甜美的桃瓣。 他的手忽然动了,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上那两片桃瓣。 迎着小姑娘诧异的眸光,他轻笑一声,意味不明地道:「没想好,先欠着。」 说罢,他松开手,扬长而去。 容因站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愣神。 半晌,她抬起手,眸光落在自己白嫩的指尖之上。 那里麻麻的,像过了电一般。 她忍不住轻轻撇嘴,眼底却不自觉地盪开一圈又一圈涟漪。 老男人,花样可真多。 可转念,她又想起江氏。 那个即使已经故去,也被他放在心里惦念了许久的女子,该是很好很好的人吧。 * 容因到时,钟灵已在天香阁等了她许久。 原本钟灵提议去街上逛逛,可容因一想起「逛街」二字,前日她在街上一掷千金的画面便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叫她忍不住心虚。 加之天气暑热,两人一合计,索性便在酒楼订了个厢房,打算就这么坐着聊聊天也好。 容因推门进来时,钟灵正坐在厢房里那张圆木梨花桌前怔怔出神。 她一眼便瞧出,这小姑娘有心事。 「崔姐姐,你来啦」,听见动静,小姑娘站起身,唇边漾起一抹浅笑。 容因颔首,与她一同坐下,一上来便开门见山地问:「有心事?」 钟灵一怔,转而笑起来:「崔姐姐好厉害,这便瞧出来了。」 小姑娘笑着,眼神却黯然。 「能同我说说么?」 「也没什么」,钟灵故作轻松地道,「就是先前咱们在康王府那次,沈灼找我说了些话。」 「他说,他如今没有成家的打算,想让我同父母说,去他家退了这门婚事。」 邺都消息灵通些的人家只隐约知道他们两家在商议亲事,却不知实则武阳侯府早已将聘书送去了国公府,再过几日便要去下聘了。 这个时候沈灼匆匆赶回京,她原本以为他是重视他们的婚事,为下聘而回京,还满心欢喜。 却不知,他是想退亲。 钟灵说着,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 那日听沈灼说完,她偷偷哭了好久,却还是强忍着憋在心里,没敢与家里的任何一人讲。 就是怕倘若父亲知道了,会一冲动提枪杀去武阳侯府。 今日容因一问起,好不容易遇上一个能倾诉的人,她便再也忍不住了。 可没想到,就连将这些话说出来,都会让她这么难受。 容因听完,轻轻蹙眉。 「钟灵,你与那位沈世子,可相熟?他是否,早有红粉知己?」 钟灵泪眼婆娑地摇头:「不是的。我与沈灼自小一起长大,他那块木头,一心都扑在舞刀弄枪上了,哪里会有什么红粉知己。」 「就像他说的,他可能只是不想成婚罢了。」 武阳侯府与颍国公府一样,也是以军功立家。 她与沈灼二人的祖父曾一同上过战场,是彼此能够交託性命的情谊。 也因此,她与沈灼青梅竹马,自幼一起长大。 在两家父母看来,结为连理,几乎是理所应当。 甚至,她也是这么想的。 唯独沈灼,他不这么想。 听她语气,容因瞬间瞭然:「你属意于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钟灵轻咬了下唇,迟疑着点头。 容因默然。 男女之事,最是难解。 她自己尚且是一头乱麻,又如何能帮得了钟灵? 沉默良久,容因又问:「就不能不是他?」 钟灵抬眸,眼底含着泪,泛起莹润的水光,语带哽咽,却坚定:「不能。崔姐姐,你没有喜欢的人吗?若喜欢一个人,便会知道,这世间有许多人,可即便旁人再好,在你心里,都比不上他。」 「对他好过,体味过他对你的好,之后旁人对你再好,也都只会让你想起他一人对你的好。」 钟灵说完,容因眸光微动。 她敛眸,心里淡淡地想。 是么,不管旁人再好,也都只会念及那一个人的好。 所以祁昼明心里也只会装着江氏一人,对吧? -------------------- 嘻嘻,谁醋了我不说(偷笑jpg.)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帅气牛牛、傲雪*寒霜 2瓶; 第46章 第46章 回府的路上, 容因忽觉小腹处传来一阵胀痛。 痛意袭来的瞬间,身下涌出一股热流。 容因面上一僵,脸色难看起来。 碧绡瞧见她脸色莫名越来越苍白, 贝齿紧咬着下唇, 双手按在小腹上, 一副强忍痛意的模样,连忙凑过来询问。 「夫人可是腹痛, 要不奴婢这就让邢二改道去医馆?」 容因秀眉微蹙,低声道:「不必, 我无碍, 只是来了月事。」 一边说着, 腹中的疼痛越来越强烈,她额角开始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可疼得这样厉害……」 夫人从前来月事时也偶有疼的时候,并且自冬日里坠湖之后, 这样的时候明显比从前多了。 可那也只是腹中轻微胀痛, 何时疼的这样厉害过, 都疼出汗来了。 碧绡才张了张口, 就被她打断:「前次李郎中来看诊时便说过,那药极为损耗血气, 于女子身体殊为不利。如今这样, 也是正常,你莫不是忘了?」 碧绡讷然, 最终放弃了带她去医馆的念头。 一路上, 她一直催促邢二将马车赶得快些, 可又时不时嫌马车不够平稳。 将邢二闹的, 一个头简直两个大了。 * 好不容易到了, 容因却汗涔涔地依靠在车壁上, 根本没有力气动弹。 她额角的鬓髮早已被濡湿,湿哒哒地贴在颊边,掩住小半侧脸,脸色白得几乎透明,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掉似的。 一路上,她紧紧咬着唇,将所有□□都又咽回腹中。 此刻下唇早已被咬出了血迹,殷红一片。 碧绡无力将她抱下马车,这差事也不适合交给刑二来。 左右为难之时,她忽然想起,今日祁昼明在府中。 她咬了咬牙,对容因道:「夫人,你先忍忍,奴婢这就去寻大人来帮忙。」 容因已痛得头昏脑胀,额角青筋狂跳不止,意识几乎模煳。 听到这句话,她想同碧绡说不要去,可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连喊出声的力气都没有。 * 似乎过了许久,容因忽然觉得有一双手动作轻柔地将她拖了起来,紧紧地抱在怀里。 那个怀抱并不柔软,却让人她觉得舒服又踏实。 隐约间,鼻端传来一股熟悉的龙脑香气,清冽又缠绵,让她一下子清醒许多。 小姑娘一手紧紧捂着腹部,另一手却忽然攀上他肩膀。 她将脸埋在他肩头,小小声地道:「祁昼明,你别对我好了,好不好?」 她很贪心的。 来到这里之前,已经有很久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了。 她有家人,却也近乎等于没有。 她有朋友,但都只是泛泛之交。 所以后来遇见碧绡,遇见祖母,她都发自内心地感激。 可她还想要更多。 一点温暖她都不想放过。 所以即便他起初总是吓她,捉弄她,可但凡他对她稍微好一些,她就忍不住贪恋。 贪恋他的好,贪恋他。 但他的心早已被其他人填满了。 她声音极小,细若蚊蝇。 他隐约听见她说了些什么,却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他问,语调是平日里所没有的温柔。 容因轻轻摇头,髮丝扫过他颈间。 祁昼明抱着她的手一僵,脚下却未停。 他的低低开口,嗓音微哑:「乖乖待着,别乱动。」 容因倚靠在他胸口,能感受到从他胸腔里传来的震动。 她闻言,顺从地将头倚靠在他肩上,不再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她窝在自己怀里,只有小小的一只。 祁昼明抱着她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像只猫儿似的。 好乖。 * 祁昼明大步流星地抱着容因一路走回房,将碧绡落在了后面。 容因身上出了许多汗,手心却一片冰凉。 他将人放在床榻上,然后去箱子里翻出了一床春日里用的稍厚些的锦被,将人包了个严严实实,裹成蚕蛹。 他一边动作着,容因皱起一张小脸,哼唧着小声说「不要」。 他肃着脸制止住她的挣动,问:「为什么不要?你身上是冷的,乖乖躺着,别乱动。」 小姑娘却咬着唇,羞赧道:「我来了月事,会弄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她来了月事,恐怕衣衫都污了。 他却一句话都不问就将她塞进锦被里,他不嫌回头清洗麻烦,她还要嫌丢人呢。 祁昼明拢住锦被的手一僵。 却没有将她抱出来。 反倒伸出修长的食指,放在她唇上:「别咬。痛就咬这儿。」 容因一怔,轻轻摇头。 她说话时带了几分鼻音,声音糯糯地,温顺又乖巧:「你把手拿开吧,我不咬了。」 男人依言照做,抬手抚了抚她的发,莹白的指节穿插在她乌黑的发间,隐约透出几分缱绻的意味。 「听话,疼就喊出来,别咬。我去喊碧绡进来,让她帮你换洗。」 小姑娘点了点头,听话得叫人心疼。 他深深凝了她一眼,转身朝门外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容因忽然鼻尖一酸,理了晶莹的小珍珠从眼眶里滑轮下来。 她近乎是有些自我厌弃地抬起手臂,挡住双眼,放任自己落入一片黑暗中,小小声地抽噎着。 真矫情。 她一点都不喜欢自己现在这样。 他不过是帮她掖个被子,她就忍不住想问,他曾经是不是也对江氏这么好。 还好,她忍住了。 * 房门打开又阖上,碧绡从外面进来。 瞧见她红红的双眼,以为她是疼哭了,简直心疼得不行。 姑娘这半年里可真是遭罪了。 接二连三地出各种意外。 如今连来个月事都疼成这副模样。 从前在家时,老太太把姑娘的身子养得多好,如今那些功夫全白费了。 她动作温柔地帮容因脱下脏衣,用温水擦洗干净,又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 见碧绡从始至终都苦着一张脸,容因竟还白着一张小脸笑起来,劝慰她道:「好姐姐,我真没事。等会儿你去替我熬些红糖姜水来,我喝了就好了。」 碧绡眨眨眼,将涌上来的泪憋了回去。 「好,夫人等着,我去去就来。」 碧绡离开后,房内寂静下来。 容因几乎蜷成了一只虾子,一手死死按着腹部,另一只手揪着身下的褥单,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祁昼明一进来便瞧见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他不悦地轻啧了声,眼底涌上几分暴戾。 便宜那个女人了。 他当初就应该直接让乔五把她弄死干净。 听见动静,容因睁开眼,却眼前一暗,身体骤然腾空,再落到实处时,她被人抱在了怀里。 容因突然不顾小腹的胀痛,拼命挣动起来。 太,太羞耻了。 她只穿了条轻薄的亵裤,还、还是开裆的。 原本她也让碧绡做了几条现代款式的内裤,但碧绡说还是亵裤里面穿月事带方便些。 她纠结了片刻,便妥协了。 没想到…… 她苍白的面颊涌上潮红。 感受到与自己紧紧贴在一起的两团绵软,他嗤笑一声:「你上次沐浴时,我什么没见过,怎么如今却知道害羞了?」 容因一滞。 一失足成千古恨。 她那时怎么就跟中了邪似的,非要缠着他一起……沐浴啊。 小姑娘不再动弹,却僵直地坐在他腿上,跟尊雕像一般无二。 祁昼明眼底有笑意一闪而逝。 大手掀起她衣摆下缘,顺着她的腰线,一直挪至小腹。 容因才要骂他不要脸,趁人之危,却忽觉小腹似乎被一股温暖的热流包裹住。 那种翻江倒海,几乎扯动五脏六腑的疼痛像一头被驯服的勐兽,竟然渐渐平息下来。 容因诧异地瞪大了眸子。 这是……传说中的内力? 她犹豫了下,不放心地开口:「你这样……没关系么?」 「嗯?」她问得不清不楚,祁昼明一时没能领会。 「对你的身体不会有伤害么?我是说,会变得很虚弱之类的。」 他好笑地睨她一眼:「只是帮你暖暖肚子,还不至于就让我虚弱。怎么,在夫人眼里,我就这么弱不禁风么?」 容因撇撇嘴。 他要是弱不禁风,那她岂不是喘口气都会断两根肋骨。 被这样的温暖包裹着,容因渐渐有些睏倦。 迷迷煳煳间,她口齿不清地说:「祁昼明,你的夫人……应当是个很好的人吧?」 祁昼明一愣。 他眼底蕴了一丝笑,微微低下头,抬手轻轻捏住她颊边地软肉,目光停留在她白皙的侧脸,华光灼灼。 他说:「对,她很好。」 不知她有没有听到。 他的话并没有等来她的回答。 半晌,他低下头,她已然睡着,安静又乖巧。 * 祁昼明轻轻阖上房门,转过身,眼底那丝不易察觉的温柔顷刻间荡然无存。 他转眸,看向乔五,语调冰冷:「你去趟康王府,把康王妃送进湖里清醒清醒。」 乔五一怔,干脆地领命:「是。」 说罢,他转身准备离开。 却又被叫住。 祁昼明眸光阴翳:「记得让她在里面泡够两个时辰。」 前次那个小丫头便是在浴桶里泡了整整两个时辰的冷水澡。 后来一度起了高热。 今日她那婢女说,她从前身子不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若不是在冷水里泡了太久,断不会疼到如此地步。 既然如此,她当初怎么疼,那女人便也得原模原样地疼回来。 -------------------- 祁狗今天男友力max(竖大拇指jpg.) ps:因因和祁狗这波属实是错频交流了,为祁狗默哀三秒。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帅气牛牛 2瓶; 第47章 第47章 那日之后, 祁昼明忽然敏锐地觉察到,小姑娘在躲他。 起初他以为她是害羞,才不与他碰面。 可时日一长, 他终于品出几分不对。 于是一向忙得脚不沾地的人, 竟也几乎日日准时戌时回府, 然后将小奶糰子拎到东院里,当着容因的面抽查一番他的课业。 虽不明就里, 但不妨碍祁承懿心情大好。 父亲一脸严肃地提问他课业,母亲坐在一旁含笑看着他们父子说话。 他们一家人团圆和乐, 岁月静好。 这样的画面, 他曾在梦里梦到过许多次。 尽管如今, 这副画面里没有母亲,但是有她在……也不错。 祁承懿收回偷偷看向容因的目光,唇角微微翘起。 见小奶糰子转过头, 容因脸上的笑意落下去, 又是一副十分冷淡的模样。 眼神却有意无意地扫过端坐在梨木圆桌前的祁昼明。 他指节轻轻扣在桌上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 神色间瞧不出喜怒, 似是有些无聊,抑或是不耐。 她又不自觉想起那日她半梦半醒间听见他用一种十分温柔的语调说「她很好」。 与他眼前这副模样, 几乎判若两人。 容因暗自嗤笑一声。 既然不耐烦, 还故意来她面前做这副样子做什么? 她不过是不忍看小奶糰子伤心所以才搬出祖母,祖母也只是让他抽空多陪陪懿哥儿, 又没有谁逼着他。 祁昼明一边分神听祁承懿背书, 眼神朝容因那边瞥了一眼。 见她面露不愉, 不由拧眉。 小丫头这阵子阴晴不定, 心情时好时坏。 先前也不曾这样。 难道还是上次在康王府受了惊吓的缘故? 他舌尖轻抵上后槽牙, 眸色阴沉。 果然还是对那两个畜生教训得太轻。 * 用过晚膳, 祁昼明照例将祁承懿送回西院。 回来的路上,乔五一直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月夜蝉嘶,石阶漫步。 本该悠闲惬意,祁昼明却一直若有所思。 乔五几次三番忍不住偷偷侧目看他,他都没有察觉。 终于,乔五忍不住开口,问:「大人可是在为那件事发愁?您放心,咱们派去江南的人已经成功混进了漕帮内部,想来很快便能查到些东西。」 祁昼明一愣:「嗯,我知道。」 这下轮到乔五不解:「那大人在为何事忧虑?」 祁昼明脚步一顿,转眸看了眼乔五。 青年的脸上有种让人一目了然的纯粹。 他转过头来:「罢了,跟你说你也不懂。」 乔五闻言,颇有几分不服气:「大人说来听听,您都还没问怎么就知道我听不懂。」 祁昼明停下脚步,目露审视地凝了他片刻,沉吟道:「倘若有一个人对你的态度时好时坏,昨日还亲密无比,今日就忽然十分冷淡,这会是什么原因?」 亲密无比? 乔五眸光微闪,瞬间瞭然。 他目露促狭,揶揄道:「大人,您这是惹夫人生气了?」 祁昼明眉头一皱,抬腿就往他身上踹去:「胡说什么。」 「就是嘛,属下哪里胡说了」,乔五嘟囔着说,「大人您这几日日日忙得废寝忘食,白日在殿里连饭都顾不上吃不说,夜里还要趁夫人睡下再跑去书房,不就是为了腾出空闲来,回来陪夫人和小公子么?」 祁昼明眼锋一扫,他当即消音。 「话多」,祁昼明淡声说,「你只说缘故便可,再多话,明日你也去漕帮歷练歷练。」 乔五讪讪而笑。 心中却道,大人也忒好面子了些,讨好媳妇这事儿本就该不要脸一些才行。像他这样,就算自己说了,他也做不来嘛。 「那您仔细想想,这几日可曾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惹夫人不快?」 祁昼明敛眉沉思片刻:「不曾。」 「唔」,乔五摩挲着下颌,一脸高深地道:「您再仔细想想?或者说,您还记不记得夫人是从哪一日突然就对您冷淡了的?您那日都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 祁昼明眉头紧锁,按乔五的话追忆了下。 她突然冷淡,似乎是从前次来月事腹痛难忍之后? 他将那日发生的事一一捋下来,却并不觉得有何处不妥。 这也正是他这几日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那小丫头忽然之间就变了态度,没有任何前兆。 叫人想不出丝毫的缘由。 「大人若实在不知,不如去问问夫人?」乔五从他眼中罕见的捕捉到了一丝困惑,忍不住又耍起了嘴皮子。 却被冷冷扫了一眼。 那人薄唇微掀,神情淡漠地吐出一个字:「滚。」 乔五一脸悻悻:「这就滚,这就滚。」 说着,他一个闪身,躲开意料之中的那一脚,迅速地蹿到墙角,抬脚一蹬,飞身而上,翻墙出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开玩笑,他们家大人向来过河拆桥从不含煳,他哪里还敢多待。 * 夤夜,前面书房的灯还亮着。 昏黄的灯光在檀香色的桌案上投出一圈明亮的光晕,灯芯无风自摇,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浮动着明灭的光影,越发显得他神色晦暗不明。 沾了墨的羊毫静静搁置在笔架上,墨迹渐渐干透。 祁昼明已出神良久。 他方才在批文,但写了没几个字,那张白嫩娇气的小脸便突然从他眼前跳出来。 往日里她总是带着笑,或讨好,或示弱,或眉眼盈盈;即便偶尔哭得可怜兮兮的,也生动无比。 可这几日,那双素日里含笑的眉眼却总是一副冷淡模样。 他放在书案上的五指蜷了蜷。 想捏着她脸颊上那块软肉质问。 但又想起上次被他教训之后,她那副哭着控诉他的委屈模样。 小姑娘那样娇气,若他真这么做了,恐怕又要哭吧。 更漏声声,夜阑星移。 祁昼明静静坐着,将这几日他同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 忽然,他眸光一闪。 那日她问他的那句话,他随口而答,便没等到她再开口。 再看时,他当她已经睡着。 可会不会,她那时其实还醒着,且还会错了意? 祁昼明五指渐渐收拢,指节轻叩。 一下,又一下。 那双幽深如潭的黑眸中笼上一层阴云。 知道了缘故,然后呢? 他不能同她解释。 她会问更多,而他能回答她的,却寥寥无几。 果然,还是太慢了。 他阖上双眸,遮住眼底那片凶戾的血红。 真想现在就不顾一切地,把那些畜生通通弄死啊。 * 深夜,圆月当空。 远处的山川在月色下将轮廓淡化成一道连绵起伏的波纹。 竹影婆娑间,男人手中的剑刃映出冰寒的冷光。 「啪嗒,啪嗒。」 殷红的血滴滴洒落在竹叶上,叶片一点点被濡湿、浸透,青碧变成血红。 乔五亲眼目睹了这场屠杀,此刻定定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 虽不知缘由,但他知道大人这几日的心情一定糟透了。 否则也不会这群死士屠戮殆尽,一个活口都不留。 他正想着,一道寒光忽然映照在他瞳仁之上。 乔五遽然一惊,撇开腿飞跑上前。 手中的剑掷出的同时,「噗呲」一声,另一柄剑当胸刺穿过那人血肉,在他胸口豁开一个骇人的血洞。 顷刻之间被两柄剑刺穿身体,那死士嘴角渗血,断了气。 乔五却顾不上去查验其他,一把承托住祁昼明肩膀,几乎是有些愤怒地道:「大人,您方才为何不躲?!」 他看得分明,那死士本就是苟延残喘,做困兽之斗,以大人的身手,若是想躲,根本不会被他伤及分毫。 可他却只是微微侧身,躲过了要害。 他一身漆黑玄裳,华贵的衣料撕裂开大口,却瞧不见血迹。 乔五伸手探向他后背。 果然,触手一片温热的粘稠。 空气中逸散出的血腥气仿佛愈发浓重。 祁昼明却低低地笑起来。 笑时扯动伤口,脸色又白了几分,可他恍若未觉。 乔五觑着他这副模样,心头一阵狂跳。 他就知道,这人又在发疯。 且瞧着比先前哪次都更厉害。 祁昼明抬手,用衣袖抹去脸上的血污,浑不在意地挑了挑眉:「为何要躲?」 说着,他侧过脸,昳丽的面容莹白如玉,薄唇亦有些惨白。 「瞧瞧,我如今这样算不算弱不禁风?」 乔五不懂他问出这话的用意,眉头紧锁着数落道:「您就算是铁打的身子挨上这一刀都得修养个十天半月,能不弱不禁风么?」 祁昼明闻言,却笑得恣意又畅快。 「弱不禁风好啊。」 说着,他手腕轻转,光刃微闪间,推剑入鞘:「走吧,送我回府。对了,回头记得把剑擦干净。」 乔五扶住他的手一顿,皱眉问:「回府做什么?府上又没有府医。属下这就带您去寻个医馆。」 祁昼明一默,头一次觉得乔五笨得简直是这天底下独一份。 「你是嫌我死的不够快?去医馆,若走漏了风声,你猜这阵子还会有多少人排着队来杀我?」 乔五挠头:「那为何不回殿中?往日里您受了皮肉伤,不都是回去让老孙给您处理的么?」 老孙虽然只是个仵作,但给人治治这些皮肉伤已尽够了。 府里却连一个郎中都找不出,回去能有什么用? 祁昼明眼底涌上不耐,语调渐冷:「究竟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若不回府,小夫人瞧不见他这道狰狞可怖的伤口,那他这一刀岂不是白挨了? -------------------- 祁狗:不让我给小夫人解释,就发疯给你看!!!(勿扰,发疯中jpg.)感谢在2023-08-02 23:26:02~2023-08-03 20:16: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48章 第48章 夜凉如水。 月色漫过窗桕, 如潮般涌入屋内,水波粼粼荡漾在床前细密轻薄的纱帐上,映出星点清冷银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纱帐内, 容因如瀑的青丝铺散在枕上, 秀眉紧蹙, 长睫簌簌颤动,睡得并不安稳。 今夜祁昼明没有回府, 她早早便歇下。 说来有趣,从前那个一度让她夜夜惊梦不断的人, 如今睡在她身边, 竟能让她觉得安心。他不在, 她反而睡不踏实。 睡梦中,容因忽然喃喃出声,唇瓣不停翕张, 眼皮跳动不止。 「祁昼明——」 她勐然惊叫一声, 双眸睁开, 瞳仁骤缩, 惊坐而起。 容因剧烈地喘息着,额上冷汗涔涔, 衣襟散乱, 香肩半露。 她身上的薄纱近乎湿透,紧紧贴在脂膏般白嫩的肌肤上, 胸前的曲线随着急切的唿吸愈发明显。 静坐半晌, 她才渐渐平稳下唿吸, 攒够了力气, 翻身下床。 雪白的玉足踏在浸着凉意的地面上, 借着月色, 她将床榻边那盏鎏金灯燃了起来。 烛火轻晃,幽裊的光映出灯下少女略显苍白的侧脸。 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还未能从方才巨大的恐慌中抽身而出。 方才她梦见……祁昼明被人围杀,倒在血泊之中。 雨水冲散了他身边的血迹,却怎么也带不走那股浓重的血腥味。 容因心口狠狠一跳,走到桌边,拿起茶盏大口大口灌了几口凉水,才定下神。 不会的,祁昼明仇家虽多,但这么多年始终安然无恙,就说明还没人能伤得了他。 这不过是一个梦罢了。 对,是梦。 「唿啦——」 一阵凉风涌入,房门骤然被人推开。 容因一惊,下意识回眸。 来者绝不是祁昼明,他平日里深夜回房时从不会闹出一点儿声响。 借着幽微的光,她隐约辨认出那是两个人的轮廓。 其中一个还被另一个架在肩上—— 那人似乎是受了伤。 想到方才的梦境,容因眉心狠狠一跳,她才要抬脚上前确认,房内忽然响起乔五熟悉的声音。 「夫人,您醒着?太好了,大人受伤了,您快来搭把大人手。」 受伤的人身体无力,本就比平常重上许多,架着大人走回来的这一路,可给他累坏了。 想起路上某人的那番交代,乔五嘴角一抽。 想了想,他又补上一句:「大人被人砍了一刀,流了好多血,夫人,您可会包扎?」 祁昼明双眸微眯,借着那点晦暗的光亮觑着不远处的小姑娘。 她起初愣了一瞬,似乎是受了惊吓,可很快便三步并做两步地上前,语气急切地问:「怎么会伤得这么重?你为何不送他去医馆?」 小姑娘行走间,露出圆润雪白像颗颗小珍珠似的脚趾。 祁昼明眸光微凝,眉头渐深。 又不穿鞋。 前几日来了月事腹痛难忍的也不知是谁。 不等乔五回答,容因又咬了咬唇,忍着哽咽道:「你先照看好他,我去叫人找郎中来。」 她话音一落,乔五腰间便被人狠狠拧了一把。 他忍住快到嘴边的痛唿,暗暗翻了个白眼,认命地将容因叫住:「哎,夫人,不可。」 容因脚步一顿,果然转过身来看他。 「大人是被人刺杀,他受伤之事不可声张,否则恐会惹来更多麻烦。」 容因拧眉,眼尾洇出淡淡红意。 她袖中五指微蜷了下,略略沉吟,而后咬了咬牙,道:「既如此,那劳烦你将他扶到床榻上,我去叫碧绡烧些热水来。」 容因一走,乔五便道:「大人,属下都照您说的做了,剩下的,可就看您自己了啊。」 祁昼明扫他一眼,凉凉地笑起来:「成啊,一会儿你记得滚就行。」 乔五一噎。 他怎么就跟了这么个没良心的主子。 * 一道狰狞可怖的伤口从他左肩一路贯穿至右边腰腹处,倘再往里一寸,恐就伤到了要害。 不止如此,他背上还有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伤疤。 看上去都是经年累月的旧伤。 容易拧了帕子,面无表情地在他身边坐下,并不开口,眼眶中却隐隐泛着盈盈的水光。 她动作轻柔地沿着伤口边缘将上面的血污一点一点地清理掉。 帕子红了又白,血水一盆接一盆地端出去。 直到后来,就连碧绡都看得有些心惊。 脏血擦去,露出伤口的本来面目。 长长的裂口边缘皮肉翻卷,肿得老高。 这样深的伤口按理说本该请郎中来缝合,可眼下受条件所限,请不了郎中了。 容因咬了咬牙,抬眼看向碧绡:「碧绡,你去,取一根长针放在沸水中煮上一会儿拿来给我,记得再一同拿瓶烈酒来。」 祁昼明微讶,挑了挑眉。 她还有这种本事? 大约一刻钟后,碧绡捧着个漆盘进来。 上面是容因要的长针和一壶酒。 容因抿了抿唇,尽可能语调平稳地开口:「你伤口很深,需要缝合,否则可能感染。我……从没做过这种事,你若是不放心,便叫乔五来。或者,让乔五去问问府里有没有会处理这种皮外伤的人。」 她说完,本以为按祁昼明的性子,只会轻蔑地嗤笑一声,说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 谁知男人却敛眸,垂下浓密的长睫,哑声道:「无妨,我信你。乔五笨手笨脚的,做不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她心尖一颤,没有应声。 沉默地从漆盘上拿起那壶酒,倒在帕子上一些,在伤口周围擦拭了一圈,然后递给祁昼明:「喝一些,能止疼。」 见他接过酒壶顺从地饮了几口,容因拿起长针,在一旁的灯上燎了几圈。 「忍着些。」她口中说着,可持针的手却迟迟不动。 碧绡离得近,清楚地看见她的手在止不住地轻颤。 「夫人……」 她才轻轻唤了一声,却见容因突然下针,针尖刺破皮肉,撕裂的伤口被拉扯着重新黏附在一起,看得人一阵牙酸。 她忙侧过脸,不忍再看。 祁昼明抿着唇,额角渗出冷汗,却只是握紧了双拳,从始至终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四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良久,容因停下针,绕了个整齐的线口,将线剪断。 「好了」,她嗓音微哑,隐隐发颤。 碧绡转过脸,见她漂亮的下颌上坠着颗颗豆大的汗珠,瞧着竟比祁昼明那个受伤的人出的汗还要多。 容因长松了一口气:「碧绡,把药和纱布给我。」 * 一炷香后,伤口包扎好,容因动作轻柔地替祁昼明盖上丝被,转过脸来对碧绡和乔五道:「辛苦你们了,回去歇着吧。尤其乔五,今夜多亏你了。」 乔五一口应下,碧绡却迟疑着道:「夫人,让奴婢留在这儿帮衬您吧。」 大人这样的伤今夜定是睡不好的,说不准还会起热,若只留夫人一个人在这儿照顾,她不放心。 谁知她话音刚落,不等容因开口,乔五便道:「哎,碧绡姑娘,咱们还是听夫人的吧。大人受了伤也需要休息,你在这儿终归不方便。况且,夫人若真有需要,定会再去叫你的,你不必担忧。」 一边说着,他隐晦地沖碧绡使了个眼色。 碧绡虽一头雾水,但见容因坚持,最终没再执意留下,端起漆盘随乔五一同向外走去。 两人一走,容因站起身,吹熄了灯烛,小心翼翼地从床尾一点一点地爬进里侧。 小姑娘安安静静地躺下,而后动作轻缓地转过身背对他,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 祁昼明跟着她侧过身来,借着透进窗棱的月色,用目光一点一点描画着她纤细的嵴背。 他唇角微勾,于一片寂静中开口:「夫人生气了?」 生气好啊,生气就说明她心软了。 容因却不答。 窗外传来风吹叶动的轻响,此刻竟显得有些吵闹。 「真生气了?」他又追问了遍,这次唇角的笑意淡了下来,神情里少了方才那份游刃有余的从容。 小姑娘仍旧默不作声。 他剑眉微拧,肉眼可见地烦躁起来。 他想像中,小姑娘该心疼他受了伤,用那双漂亮的眉眼注视着他,然后嗓音软软地问他疼不疼才对。 可如今,她却根本不愿意理会他。 思忖片刻,他才要开口,却忽然眼尖地发现小姑娘瘦削的嵴背一耸一耸,似是哭了。 他心头一紧,大手握着她的肩膀,近乎是有些强硬地将人转了过来。 果然,真的哭了。 怕被他听见,她还用双手用力地捂住自己地唇瓣,不让一声哽咽从口中逸出来。 鸦青浓密的睫羽被泪水濡湿,像被雨水打湿的花瓣,白嫩的桃腮上亦挂着三两滴粉泪。 可怜兮兮。 祁昼明一瞬间便后悔了。 他不该这么吓她。 今夜见她面不改色地替自己缝针,他还以为她当真是不怕的。 但没想到她只是努力忍住了,没让自己露出半点儿端倪。 可等别人都瞧不见了,又躲在被子里偷偷哭。 也是,当初只不过瞧见他杀人便吓得夜夜梦魇的小丫头,胆子还没有一只猫儿大,见到他后背上那般狰狞的伤口,又怎会不怕。 他睨着面前的小姑娘。 从她眼眶中掉出的泪,每一滴都像细密的雨落砸他心头,最后汇聚成小股小股温热的水流,在他心口处来回乱撞,撞得他几乎有些发疼。 但他却并不觉得讨厌。 他只想将她抱在怀里,替她擦去泪,然后再想发设法地将人逗笑。 于是,他也真的这么做了。 祁昼明长臂一伸,将人捞进怀里,感受着怀中少女纤瘦的身躯因为啜泣止不住地轻颤,他头一次知道自己的心可以这么软。 男人将自己的额头抵上她的,鼻息可闻间,他低低道:「我没事,别怕,嗯?」 说完,他低下头,带着凉意的薄唇一下下落在她眼睫、腮边,吻走那些莹润晶亮的小珍珠。 一颗,又一颗。 -------------------- 容因:我要是知道老男人是故意的,高低得给他把针一起缝进去(磨刀霍霍jpg.) (感谢今日特邀出演爱情保安的乔五先生,让我们对乔五先生致以热烈的掌声~) 第49章 第49章 这样亲密又暧昧的动作, 惹得容因一怔。 片刻后,她回过神,抬手在他胸前一推, 转身逃出了那个宽大的怀抱。 她香腮带赤, 眼底却一片清明, 语气冷淡地嘲讽:「上了年纪的老男人果然脸皮要比寻常人厚些。」 她会心疼他受伤,却并不代表会被他轻易蛊惑, 忘记他心里还装着一个死去的白月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嘶」,祁昼明却脸色一白, 眉头紧锁。 似是扯动了伤口。 听见他的痛唿, 容因神情一顿。 犹豫片刻, 她终究还是转过身来,迟疑地问:「你,你没事吧?」 小姑娘眼尾还带着浅浅的红痕, 是方才哭过后留下的。 他轻笑一声:「肯理我了?」 这副模样, 哪里像是伤势严重, 疼痛难忍的样子。 容因冷哼一声, 剜他一眼,冷冷地丢下两个字:「睡觉。」 她转过头去, 如瀑的青丝香气萦绕, 缠绵撩人。 望着她的背影,祁昼明笑意淡去, 唇色一片惨白。 薄唇轻启, 他无声地开口—— 因因, 我好疼呀。 是真的好疼, 背上火辣辣的, 像被人用钝刀一下一下在伤口处反覆研磨。 不止这一次, 先前每一次受伤,都疼。 良久,他敛眸,自嘲一笑,轻轻阖上眼。 * 祁昼明受伤一事,祁太夫人并不知情,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听了吩咐,都刻意将消息瞒下,无一人敢在她面前提及。 反倒是祁承懿知道后,背着小手在祁昼明床前转了几圈,对着他的身上缠的那一圈圈绷带评头论足了一番,中心大意就是嫌弃容因手艺不好,包扎得太丑。 最后惹得祁昼明一脸不耐地让容因将他轰出去。 他只是随口玩笑一句,却不想小奶糰子竟真的跑了出去。 一出院子,小傢伙眼里的泪便跟蹦豆子似的滚落了下来。 印象里,父亲是不会受伤的。 他也从未带着一身伤回府。 可如今他才发现,事情的真相与他的认知之间似乎隔了一条长长的鸿沟。 父亲也是人,且是个整日里查案办差,直面穷凶极恶之徒的人。 他并不是不会受伤,他只是受伤后从不会回府。 方才她给父亲换药时,他瞧见了,父亲背上那些纵横交错的陈年旧伤。 让人触目惊心。 他忽然生出几分愧疚。 往日里他总嫌父亲不愿陪他,嫌他说话冷冰冰的,可却没问过他在外面办差是否辛苦,有没有受伤。 容因追出来时,见小奶糰子还站在院子里,松了一口气。 她缓步走上前,在他身后停下脚步,柔声问:「懿哥儿,怎么跑出来了?」 小奶糰子匆忙揩掉眼角的泪,哽咽道:「没什么,你不用管我。」 容因笑起来:「觉得你父亲赶你,有些丢脸?」 她轻轻拍了怕他肩头,安慰道:「没事的。你父亲的性子你还不了解么?他嘴上那样说,心里却未必那样想。」 顿了顿,她又补上一句:「像你一样。」 祁承懿眸光微动,小脸绯红,口不对心地反驳说:「你胡说,我跟他才不一样呢。」 容因但笑不语。 这小兔崽子也就嘴上不肯承认,心里指不定怎么高兴着呢。 一连养了多日,祁昼明背后的伤口渐渐癒合。 容因对他的态度却始终不冷不热。 平日里换药倒水一样不落,可却几乎不怎么同他说话。 祁昼明竟也不恼,反倒整日里笑吟吟地一声又一声唤她,磨得她耳朵都要起茧子。 乔五在一旁瞧着,一日比一日觉得丢人。 他们家大人如今跟被人夺舍了似的,真是,让他一个至今还没娶着媳妇儿的光棍作何感想。 他一边腹诽,正事却没有落下。 将手中的信件交到祁昼明手中,他眼神向外扫了一眼,确定无人,压低声音道:「大人,派去漕帮的兄弟说,他潜在漕帮半月,将两淮所有的水路都行遍了,查出的消息是……当年经手过那批货的人,如今都死光了,一个不剩。」 祁昼明轻「嗯」一声,漆黑的瞳仁中泛着幽幽冷光:「意料之中。」 「让他回来復命吧。那地方鱼龙混杂,不宜久留。」 那些人行事极为缜密,手段狠辣,想也不可能留下把柄。之所以派人去漕帮查探,也不过是报万分之一的奢望,姑且一试罢了。 这些年,他把当年可能寻到证据的地方几乎都探查了个遍,却始终一无所获,他便知道,要想有朝一日将真相大白于天下,恐怕比登天还难。 可即便再难,这条路,他也不得不走。 他面色平静,乔五却脸一垮,气馁道:「查了这么些年,一点儿有用的证据都没能找到。」 案卷在那些人手中,当年漕帮经手那批货的人一个不剩,那几个善摹善画的匠人也未能倖免于难,如今已找不出能够做人证的人了。 而中间经手的帐簿、商船来往记录和客单,也都被藏匿的藏匿,被销毁的销毁,什么都寻不见。 自大人接手永清殿,便一直着人暗中查探。 可这六年里,从邺都到江南,再到西南边地,他们无一处不探查过,都无功而返。 这次,大人铤而走险,冒着被人觉察的风险让人潜入漕帮,想必也是有些着急的吧? 乔五转眸,目光落在祁昼明身上。 容貌昳丽而近乎妖异的男子支颐而坐,姿态懒散,看似悠闲。 可乔五心里却清楚,没有人比他更着急。 否则他不会拼了命地查案、与人厮杀,用短短三年时间便从殿中一个无名小卒爬到司殿的位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然,事与愿违。 不知何事,才能达成所愿。 乔五垂下头,神色黯然。 * 容因从外头进来时,乔五已替祁昼明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他这几日待在府里养病,身上穿的衣裳不再总像往日里那样一水儿玄色、靛色这样的深色,大多时候只是着一件单薄的白色中衣。 加之面色苍白,没什么血气,便显出一种病弱的美感。 容因看了总忍不住心软。 且这老男人心眼儿太多,知道自己眼下这副病弱的模样最适合卖惨,便总是用她从前从未见过的含着三分委屈的眼神,时不时偷看她一眼。 见她不理不睬,再低低地唤她一声,若还不理,便会一脸黯然地低下头去。 那副模样,仿佛她当真怎么了他似的。 容因几乎被他气笑。 若不是先前亲眼见过他杀人不眨眼的疯批模样,估计她都要把他当成什么羸弱无辜的小白花了。 现下已入七月,出了伏天,天儿一日比一日凉快起来。 今日外头天高云淡,惠风和畅,容因打算叫人搬张矮塌到外头石榴树下,一边纳凉一边读她前几段时间新得的话本子。 和钟灵认识了一个多月,她才知道,原来那个小丫头也是同道中人。 且手里攒了不少宝贝。 前次见面,临别时钟灵神神秘秘地往她手里塞了一摞,说里头有几本邺都城里时下卖得最好的几本,借给她看看。 她还特意叮嘱,说有好些都是她多年的珍藏,叫容因切莫损坏了。 彼时容因打趣她,说她拿这些话本子,跟拿沈世子一样的宝贝。 惹得小丫头俏脸绯红,含羞带怯地嗔了她一眼。 容因寻了个极佳的角度,让碧绡指挥着几个小厮把矮塌放下,自己则回房去取话本。 先前她带回来,便依钟灵所说,压在了堆放衣裳的箱笼底下,藏得严严实实。 翻找了一通,容因看着一摞衣衫底下露出的页角,唇角微弯,眉眼盈盈地笑起来。 容因俯身,将那摞话本抱起来,动作间却不小心勾住了一件衣裳,她单手去解,手中的重量却压得她藕臂一弯,东西散了满地。 怕摔坏了钟灵这些宝贝,容因连忙蹲下身去捡。 身后忽然一暗,窗外透进来的阳光被挡住了大半,她下意识回头,却见原本应当躺在床榻上的人手中拿着一本画册,细细端详着。 他随手翻了几页,面色越来越古怪。 容因直觉不对,站起身道:「别乱翻,还我。」 祁昼明抬起头,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唇角挂着一抹邪笑:「看不出来……夫人的癖好殊为特别。」 说着,他将画册展开,递到容因面前。 目光落在上面的一瞬,容因俏脸腾地一下的爆红—— 画面定格的那一页上,是赤|条|条的两个人一男一女。那男子压在女子身上,两人以一个十分经典的羞耻姿势占据了整张画面。 「不是,我,这……」容因吞吞吐吐半晌,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小姑娘粉面桃腮,从两颊到颈间再到两片漂亮的锁骨,都堆上一层细腻的胭脂,艷若桃李,娇俏得惊人。 他眉梢染上笑意,眼底一片潋滟,似远山成墨,湖影辉光。 不知不觉间,他已离她极近,近到彼此唿吸可闻。 容因绞在袖中的手指纠缠得愈发紧密,心口咚咚如擂鼓。 她抿起下唇,撇过脸,试图补救:「真的不是你,你想的那样……」 钟灵那小丫头,害得她好苦。 当初给她这些书时,也没告诉她在里面夹带了私货,放了一本春|宫图册啊。 「无妨」,男人眼底蕴着促狭的笑意,「夫人的心思我都懂,只是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有什么话同我直说便是。」 「就是这图上画的春|宫二十六式,不知夫人喜欢哪一种?」 容因闻言,下意识转头,眸光凌厉地嗔视向他:「不……」 「不知道?」他唇角笑意更深,「那也无妨,夫人若不知道,我陪你一一试过去就是。」 「想必总有一个合夫人心意的,若真没有,我再私下让乔五去搜罗些别的图册。」 「你」,容因怒目圆睁,一双清亮的眸子被他气得水光盈盈,「你不要脸!」 说罢,她抬起脚,狠狠一脚踩向他鞋面,抱着怀中那摞话本,转身就走。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他眸光才缓缓下移,落到靴面上,上头比方才多出一块十分显眼的脏污。 他起来笑,眼底晕开一圈又一圈涟漪。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帅气牛牛 1个; 第50章 第50章 容因看了阵话本子, 觉得睏倦,便索性躺在矮塌上浅眠了会儿。 醒来时,却不见碧绡。 她正招手唤来一个小丫头问, 就见碧绡手中捏着样东西, 从外头回来, 脸色晦暗不明。 容因觑她神色,似乎有些复杂, 既欣喜又担忧。 她一边轻摇罗扇,一边笑问道:「是什么大事, 竟让咱们向来有成算的碧绡姐姐如此为难?」 碧绡秀眉微蹙:「夫人还顾得上笑?崔府送来请帖, 说少夫人前日临盆, 又得了一位小公子,请您过些日子回去喝满月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3页 原本夫人能回府,是件好事。 女子出嫁后, 想再回一趟娘家殊为不易, 夫人恐怕也是想家的, 只是心思藏得深, 平日里不说。 且依外头对大人的传言,想必任谁都不会觉得夫人在祁府的日子过得能有多好, 老太太一定惦念极了。此番回去, 她老人家也能放心些。 可这是小公子的满月酒,连夫人这个庶出的姑姑都邀了, 二姑娘那个正儿八经的姑姑又怎会不露面。 她担心, 夫人在崔府原本除了老太太就再没别的依仗, 届时到了柳氏的地界儿, 恐怕只会比那日在王府里还兇险几分。 容因摇着罗扇的手一顿。 她忽然记起当初在王府时, 崔容萱说柳氏前去帮儿媳照看小孙儿, 想来便是因崔家这位少夫人即将临盆,自己一个人对年幼的长子无法照料周全。 小侄儿的满月宴,她这个做姑姑的于情于理都该露面才是。 可她实在有些生畏。 崔容因在崔府待了整整十八年,那里有生养她的父母,还有对她悉心教养、小心呵护着的祖母,在这些人面前,她根本无从伪装。 见容因面露难色,碧绡懊恼地抿唇。 她方才着急,竟失了方寸,说话时多少没顾及夫人的心情。 夫人对康王府那事的介怀定不比她少。 微风和煦,榴花如火,叶片轻晃。 树下的气氛却陡然凝滞起来。 祁昼明从房中出来时,瞧见的就是这样一番场景。 他剑眉轻挑,朝两人走过来。 走得有些慢,但还算稳当。 见他过来,容因下意识站起身,迈出一步,却又顿住。 她秀眉微拧,不悦地问:「你不好好在屋里待着,跑出来做什么?」 距离他受伤那夜,才过去短短六日,伤口才刚开始癒合,他就这样出来乱跑,万一崩开怎么办? 伤筋动骨一百天,虽说他只是皮肉伤,可流了那么多血,元气大伤,怎么能不好好休养? 容因说着,忽然注意到,他身上穿的是那身绣着螭龙纹的黑金曳撒,顿时俏脸一沉:「你要去办差?我看你不是伤了背,是伤了脑子。」 碧绡诧异地转眸看她一眼,又迅速将目光迴转过来,一脸忐忑地低下头,准备替容因求情。 虽不知夫人何时变得如此大胆,竟同大人这样说话。 但还是先认错为好。 谁知还不等她开口,便听见男人低低的笑声传来。 他神情颇为愉悦:「怎么,夫人心疼我?」 碧绡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大人并未生气。 不过—— 她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逡巡几次,终于察觉出些什么。 瞧夫人和大人之间这副模样,与寻常人家那些会彼此牵挂的夫妻无异。 这是从什么时候起,对彼此生出了情意? 虽然不知,但却不妨碍她心口遽然落下一块大石。 容因冷哼一声:「大人想多了,只是怕你伤口崩开,我先前替你缝合的那些功夫都白费罢了。」 说着,她转身坐了回去,将脸瞥向另一边,装似不在意地去看头顶的榴花。 祁昼明却也不恼,他嘴角噙着笑说:「琐事缠身,不能继续留在府中陪夫人了。不过夫人放心,抽出半日来陪你回崔府参加满月宴的功夫,应当还是可行的。」 说完,不等容因搭话,他转过身朝院外走去。 显然,祁昼明同碧绡一样,以为她不愿回崔府的原因是怕招来崔容萱和柳氏更疯狂的报復。 可实则她对这些的担心只占了很小一部分,更多是怕被人怀疑。 但祁昼明这话一出口,她便再没理由不去。 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容因深深嘆了口气。 事到如今,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 * 崔府喜获麟儿,按理说这场满月宴该广发请帖,邀请亲朋故友,同僚家眷和京中勛贵才是。 可因崔家与祁昼明的姻亲,即便有人念着康王府这层关系,去的人只怕也会少了大半。 原主父亲崔泓生平自诩是个清贵的读书人,极看重颜面,又岂会容许发了请帖但最后却门庭冷落的尴尬场面出现? 于是左右一合计,干脆将这场满月酒办成了一场家宴。 今日来的,只有崔家的一些姻亲。 因这场满月酒,崔容萱难得被放了出来。 毕竟她虽无足轻重,但崔泓的面子康王还是要酌情给一给的,否则他又如何能心甘情愿地替他办事。 今日回崔家,为了不让母亲柳氏看出她这些日子在王府所受的磋磨,崔容萱四更天便起身梳洗,脸上铺了厚厚的一层粉,胭脂也打得略微秾艷些,试图藉此遮住脸上的疲态。 她这段时日过得实在不好,每日被冯姑姑按着学规矩,抄经书,一度抄到五指肿胀,拿不起筷子。 冯姑姑美其名曰修心养性,但她心里清楚,这些不过都是许贵妃给她的教训。 可若是受这点苦便能让她重获康王妃的尊荣,又算得了什么。 何况,她并不怕吃苦,她怕的是许贵妃对她不闻不问。 如今许贵妃还肯在她身上花心思,就说明她并没有让康王休弃了她的念头;倘若真有那么一日,她被丢在画春阁不闻不问,冯姑姑也不再时时刻刻待在她身边限制她的言行,那才说明她彻底没了指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4页 听府门上的小厮来报,说康王康王妃登门时,崔泓与柳氏正坐在花厅中候着。 今日虽说没有大肆宴请,但终究也请了几家姻亲好友,崔家并未草草应付,崔泓夫妇一早便理好衣冠,等在花厅。 康王与崔容萱来得最早。 听过消息,夫妻俩对视一眼,含笑起身,出门相迎。 刚迈过门槛,崔泓便遥遥望见高头大马、丹漆朱辂徐徐而来,车篷上悬着康王府的徽记。 他脸上浅淡的纹路变得深刻起来。 马车内,康王觑一眼安安静静坐在一旁,一副乖巧本分模样的崔容萱。 她原本模样生得并不差,杏脸桃腮,姿容艷丽,只是如今这般过犹不及的打扮反倒显得她油头粉面,过于浮艷。 于是他眉眼间带了几分嘲弄,淡声开口:「王妃最好是时时刻刻都能这般安分守己,否则恐怕母妃不吝给你更多教训。」 崔容萱脸色一僵,俏脸微白。 她攥紧手中的帕子,强压下心底的不甘,咬着牙做出一副柔顺的姿态,柔声道:「是,妾身断不敢再生事端,损害王爷颜面,还请王爷放心。」 车帘掀开,康王率先下了马车。 崔容萱弓身从马车中出来,眼前却忽然递来一只手。 她诧异地抬眸,眼神一亮:「王爷……」 康王唇角含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压低嗓音冷淡地道:「在岳丈面前,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应当是知道的吧。」 崔容萱眼神一黯,脸上才现出的喜色褪了个干净。 「是,妾身清楚。」 * 容因今日穿了件月白色仙鹤云纹妆花褙子,下套雪青色金丝百迭裙,眉间还贴了桃形花钿,端庄素雅又不失妍丽。 她站在府门外等了许久,宽敞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却迟迟不见祁昼明的身影。 碧绡左右张望着,她一贯镇静,此刻也不免有些急躁。 大人先前说要陪夫人一同回崔府喝满月酒,日子他也是知道的,可不曾想昨夜却一整夜都没回府,如今已近巳时,大人若改了主意,不愿意来了,应该提前命人回来送个消息才是。 比起碧绡,容因的神色反倒平静许多。 顺着她的目光又朝远处眺了一眼,容因收回视线,淡声道:「不等了,咱们走吧。」 说完,她缓步走下石阶,上了马车。 碧绡抿抿唇,转身同门房的小厮匆匆交代了句,追了上去。 车辙辚辚,容因倚坐在车壁边,面色平静,瞧不出喜怒。 实则,她藏在袖中的手指正一下又一下地绞着,缓和心中的不安。 祁昼明昨夜没回府,她还能安慰自己,他是公务繁忙,要事缠身。 可他分明不是个轻诺寡信的人,即便抽不出时间来,也定会叫人提前回来知会她一声。 如今这样,只怕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他身上的伤,尚未好全。 容因眨眨眼,掩去眼底的忧色。 容因没想到她一回崔府,撞见的第一个人便是崔容萱。 她一身华服,妆容精緻,神色倨傲地站在门廊下,竟像是专门在等她。 「二姐姐,多日不见,近来可好?」容因盈盈笑起来。 粉面朱唇,眉间没有一丝郁色。 与她截然不同。 崔容萱眼底飞快闪过一抹阴翳。 这臭丫头将她害得这么惨,自己倒过得滋润。 这么想着,她踱上前,凑在容因耳边低语:「别装了。是你让人在我酒杯里下了药,害我当众出丑吧?那你我也算扯平了。虽不知你怎么就运气那么好,逃掉了,但你放心,我今后也绝不会让你好过。」 女子眉眼含笑,吐气如兰,眼神却阴狠至极,说这话时宛若毒蛇吐信,丝丝缕缕地缠绕在人心头,让人毛骨悚然。 容因眸光微闪,但笑不语。 崔容萱见此,以为她怕了自己的威胁,便如一只骄傲的孔雀,昂首退开几步。 她眼神透着轻蔑,扬声道:「三妹妹怎的一个人回府了?怎么,妹夫不愿与你一同前来么?」 说完,不等容因开口,她又故作恍然地道:「哦,是姐姐不好,姐姐并非有意戳你痛处。也是,祁司殿那样的人,如今你能平平安安、全须全尾地站在这儿,姐姐便该知足了,哪里还能再奢望他对你百依百顺、爱护有加呢?」 她朱唇轻轻翕动,眉眼含笑地凝视容因,一字一顿轻声道:「况且姐姐听说,祁司殿先前那位夫人便是被他剋死的,妹妹,你可要当心啊。」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世间太多小无奈 20瓶;帅气牛牛 2瓶; 第51章 第51章 容因眸色骤冷, 眼底像藏着一块化不开的寒冰。 「二姐姐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大人待我好不好,难道二姐姐比我还要清楚不成?」 顿了顿, 她忽又笑吟吟地道:「不过也是, 大人的好从来只对我一人, 旁人瞧不见,有所误会自然理所应当, 也不怪姐姐妄自揣测。毕竟,也不是谁都能有康王殿下这样的本事, 能够对任何一个女子都好, 真真是风流多情。」 「你」, 崔容萱怒目圆睁,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这死丫头,竟拿王爷那些风流韵事来戳她心窝子, 当真可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5页 见她气恼, 容因朱唇微勾:「不过姐姐也别恼, 王府那么大, 多几个姐姐妹妹的陪你解解闷,也是件好事。」 说着, 她还故作安慰地拍了拍她肩膀, 说:「看开些吧,左右这世上像我家大人这样的男子也并不多见。」 说完, 她敛眸, 掩去眼底的冷光, 毫不犹豫地向门内走去, 径直路过崔容萱。 世人都觉得祁昼明逢人便杀, 从不考虑缘由, 仿佛他是一个毫无人性、极度冷血的怪物。 起初甚至连她也这样觉得,可如今她却知道,他绝不是这样的人。 崔容萱不是她,所以不知内情,她没理由责怪她。 但她从未去了解过祁昼明是个什么样的人,便肆意编排,人云亦云,甚至到她面前来说嘴,她绝不允。 小姑娘抬脚跨过门槛,嵴背挺得笔直,骄傲又矜持。 祁昼明遥遥凝视着她的背影,轻笑一声,黑眸里一片灿然。 没想到来晚了还能有这等好事。 在外人面前,她一向都是这么夸他的么? 崔容萱正恼怒,忽见一匹一人多高、通体雪白的骏马停在了崔府门口。 她下意识抬眸,往马背上看去。 马背上的男子,一袭黑金曳撒,腰间并无多余的配饰,却斜插着一把剑。 威仪凛凛,气宇轩昂。 她从前并未见过祁昼明,此刻却凭他那身玄裳一下猜中了他的身份。 崔容萱先是心头一跳,仓惶地低下头,可又忍不住抬眼偷觑。 原本她以为,坊间传言能止小儿夜啼的活阎王,会是个虎背熊腰,身材魁梧,声如洪钟的粗糙大汉,却不想他长相俊美,比之康王更盛。 祁昼明利落地翻身下马,话里夹杂着一丝笑意,听着心情很是愉悦。 原本到嘴边的话一转,换成了那个极为亲昵的称唿:「因因。」 容因下意识迴转过身,便见祁昼明含笑凝视着她,站在不远处。 他身形颀长,似琼林玉树,巍巍而立。 下一秒,她嫣然一笑,提起裙摆向他奔来,脚步轻盈得仿佛投林的乳燕。 小姑娘精准地往他怀里扑来,他下意识张开双臂,稳稳地将人接了个满怀。 「跑慢些,也不怕摔了。」男人悠悠道,似是在苛责,但那双大手却一直揽在她腰际,不曾放开。 小姑娘抬起头,眉眼弯弯,半瞋半喜道:「大人怎么才来呀,昨日我分明同您说过时辰的,莫不是事务繁杂,忙忘了?」 祁昼明垂眸,小姑娘粉面桃腮格外惹人爱,终究还是没忍住抬手捏了捏她脸颊的软肉,引得她暗暗瞪他一眼。 他见好就收,问:「怎么,夫人等得急了?」 她眨了眨那双如小鹿般水盈盈的眸:「自然不是,只是好几个时辰不见大人,想您了嘛。」 祁昼明觑着她白嫩的小脸,眼底闪过兴味。 不知小姑娘是何处学的这一身本事? 哄人的话一套一套的,说起情话来也自然得仿佛早已说过无数次。 只是有些可惜,她说这些话皆是为了做戏。 路过崔容萱时,容因目不斜视,仿佛根本瞧不见她这个人。 小姑娘微昂着头,像只骄傲的雀儿。 跨过门槛,祁昼明却忽然停下,道:「站在这儿等我一下。」 说着,他转身,在容因疑惑的目光中缓步朝崔容萱走去。 「哎,祁昼明」,容因轻唤一声,想将他叫回来。 但他却只是脚步微微一顿,并没有停下。 她眸光紧紧攫住他的身影,朱唇轻抿,目露担忧。 方才听他当着旁人的面那样唤她,她便知道她与崔容萱的对话定被他听去了大半。 但崔容萱说的那句诛心之言,他应当并没有听到。 所以,他应该还不至于起了杀心。 见他在自己面前站定,崔容萱眼皮一跳,慌忙低下头:「祁,祁大人。」 祁昼明嘲弄地睨她一眼,嗤笑一声:「王妃……似乎很关心我?」 他忽然微微俯身,离她近了些,薄唇微勾,低低道:「那不知王妃可否同我说说,半月湖的水,究竟凉不凉?我很好奇。」 说这话时,男人幽暗的眸微微眯起,双瞳漆黑如点墨,神情轻佻邪肆,眼中却蕴着凌厉的冷光。 崔容萱心头狠狠一跳,寒毛倒竖,难以置信地抬眸:「是你?!」 那夜她才吹熄了灯,准备躺下,房中忽然闯进一人,二话不说便将她掳走。 起初她以为那人是王爷的仇敌,将她掳走是为要挟王爷,却没想到,他拎着她直奔王府后院,然后将她像丢垃圾一样丢进了半月湖中。 她试图唿救,口中却被塞进棉布,棉布吸水鼓涨,半点缝隙不留,有如窒息一般痛苦。 但双手却被捆着,绳子另一头被那人牢牢牵在手中,不让她溺死在湖中。 更可怕的是,那人迟迟不肯放过她,就站在岸边看她狼狈挣扎。 不知过去多久,她意识渐渐模煳,陷入昏迷。再次醒来时,她正躺在自己房间冰冷的地面上,浑身滚烫。 时至今日,那夜的经歷仍像一场噩梦,一旦忆起便让人浑身胆寒。 祁昼明幽幽笑着,轻贊一声:「聪明。」 「其实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告诉您一声,有些人,你不能惹,也惹不起。王妃若还想在湖里多泡上几次,在下定有求必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6页 他眼底冷意森然,似道道冰棱,每一道都像能在她身上戳出个窟窿。 那般凶厉肃杀的眼神,崔容萱还从未在旁人身上见过,一瞬间,她仿佛正被杀人不见血的鬼魅所注视。 崔容萱惶然垂头,不敢再多看一眼,只是心底仍有不甘,颤声问:「大人难道,就不怕因为她而得罪了康王?」 「康王?」他蔑笑一声。 算个什么东西。 不过是只揣着羔羊皮的狐狸,在真正的勐兽面前,他那点蝇营狗苟的手段根本不够看。 更何况,他家小夫人这么乖,这么惹人爱,别说得罪一个康王,再有这么十个八个都无妨。 他转眸,看向不远处正乖乖巧巧地站在原地等他小姑娘。 少女冰肌如雪,皓齿明眸,亭亭玉立,宛如一朵盈盈盛开的海棠。 他深邃的黑眸一点点变得柔和。 祁昼明走过去,小姑娘歪着头一脸好奇地问:「你方才同她都说了什么呀?」 他唇角微勾,问:「想知道?」 容因微微颔首:「想。」 男人促狭地轻笑一声:「不告诉你。」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率先朝廊下走去。 容因反应过来,连忙提起裙摆追了上去:「祁昼明,你耍我?!」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远去的背影,崔容萱险些将一口银牙咬碎。 她狠狠攒着手中的帕子,目光阴冷至极。 她怎么也没想到,崔容因嫁了这么一个风姿秀逸,貌比潘安的夫君。 且祁昼明那样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竟对她十分宠溺。 原本她以为,自己嫁入康王府,至少在婚事上远胜过她一筹。 可如今两相比较,她心中竟隐隐开始觉得,崔容因反倒比她嫁得好一些。 至少,祁昼明对她瞧着比康王对自己要温柔得多。 不行,不能再深想。 崔容萱狠狠掐了一把自己小臂上的软肉,以免生出更多荒唐的念头。 * 小跑两步跟上他的步子,容因侧过小脸,仰起头恶狠狠瞪了祁昼明一眼:「我告诉你,方才只是为了气我二姐姐,你可莫要多想。」 她指的是方才同崔容萱说的那番话。 容因自觉这一眼很有气势,殊不知她漂亮的眸子里水光盈盈,澄澈清亮,从祁昼明的角度看过去,好似一只撒娇的猫儿,没有半点威慑力。 他漫不经心地笑起来,丝毫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是,都听夫人的,绝不多想。」 他应得越干脆,便越敷衍。 容因一噎,像一拳打在棉花上,闷闷地轻嗯一声,俏脸染上一层薄红。 两人走到花厅,正好撞见崔泓与康王一道从某处迴廊下走过来。 瞥见祁昼明的一瞬间,崔泓脸上的表情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下。 但很快,便满脸堆笑地上前来:「祁大人贵人事忙,今日怎么有空来参加愚孙的满月宴啊?」 祁昼明微微侧眸,眼神从容因面上扫过,款款道:「自然是为了陪夫人。」 崔泓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容因,面色微沉,眼中闪过一丝不快,意有所指道:「容因,你怎的如此不懂事,竟让祁大人为你放下手中要事参加这么个小小的满月宴?」 容因心下冷嗤。 碧绡说得没错,原主当真不受她父亲待见。 容因垂下眸,一副受了委屈的可怜模样,嗓音软软地道:「父亲误会了,是……」 谁知话未说完,一旁的祁昼明便含笑道:「是我执意要跟来,怎么,崔大人不欢迎?」 只是他笑意不达眼底,落在崔泓身上的眸光有些冷,隐隐透着威胁。 崔泓心下忐忑,忙道没有。 说话时却忍不住抬眸觑了容因一眼。 听这煞神的意思,竟是句句都在维护他这女儿。 往日里瞧她不声不响的,性子也闷,远不如萱儿活泼灵动,没想到竟还有这种本事,能拿捏得住这煞神? 略一思忖,他侧身让出路来,道:「承蒙大人不弃,还请携小女一同入座。」 他侧过身的一瞬间,将容因整个人暴露在康王面前。 他眼中惊艷一闪而逝。 从前只听闻他这位妻妹十分温婉贤淑,却无人称赞过她的相貌。 可今日一见,才知竟是个不可多得的清丽佳人。 眼前的女子冰肌玉骨,延颈秀项,腰如约素,身形玲珑有致。 她只略施粉黛,容色便极为姝丽,尤其那双清亮的眸子,似双瞳剪水,潋滟含光。 感受到他的目光,她似觉被冒犯,微微敛眉,却也规规矩矩地向他行了一礼:「姐夫安好。」 康王眸光一闪,眼中兴味更浓。 不称王爷,却唤他姐夫,这是在提醒他注意自己的身份? 有意思。 不等他说话,一道身影忽然不动声色地挡在她面前,将她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 康王略略抬眸,祁昼明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眸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 男人双眸微眯,黑眸沉沉,眼底一片漠然,明显是不悦。 康王轻笑一声,朝他微微拱手。 没想到,一向残忍嗜杀、冷酷无情的祁司殿也会拜倒在美人的石榴裙下。 只是不知,若父皇知道他这把素来锋利无匹的刀生出了软肋,会作何反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7页 * 今日来崔府参加满月宴的还有少夫人郑氏和柳氏母家的人。 如今都坐在花厅里热热闹闹的叙话。 见四人进来,一时间向康王见礼之声层出不穷,反倒个个视容因和祁昼明若无物。 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都曾与容因有过一面之缘,因此能猜出祁昼明的身份。 虽观他仪表堂堂,但到底还是畏惧他的名声,因此都默契地选择忽略他,心底里暗暗祈祷他今日莫要发疯。 祁昼明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冷笑一声。 他倒是无所谓,只是委屈了他的小夫人,要同他站在一起,受人排挤。 思及此,他转眸看向身侧的小姑娘,她乖巧地立在他身边,从方才随他一起站定起,没再上前一步,只是安静地看着那些人说笑寒暄。 他敛眸,掩去眼底复杂的神色,正要开口,却忽见她仰起头,软软地道:「祁昼明,这里好吵,你陪我去别处走走,好不好?」 她看得出,这里的人都不欢迎祁昼明,虽然她觉得依他的性格,想必丝毫不会因此而觉得尴尬难堪,但她私心里还是不想让他再待在这里,被这些人投来窥探或审视的目光。 不等祁昼明应声,忽然一个面生的婢女绕过众人,走到容因面前,笑吟吟地道:「姑娘既回来了,怎的不去老太太那儿?老太太可是打从前两日就念叨姑娘你,今日一早便提前让奴婢备下了您爱吃的酪樱桃和牛乳菱粉糖糕呢。」 容因一愣,但很快便反应过来,笑着说:「我才见过父亲,正要过去呢,不曾想祖母便让姐姐找来了。」 那婢女笑道:「那可是我来得巧,既如此,姑娘,咱们现下便过去吧,莫让老太太等得急了。」 容因下意识转头看向祁昼明。 她要把祁昼明也带过去吗? 可她不是原主,她自己都对这位崔府的老太太不甚了解,不知她性情喜好如何,又如何能帮他说好话? 万一那位老人家也对他存着偏见,不肯对他礼遇,那她该如何从中斡旋? 看出她的纠结,祁昼明轻笑一声,道:「想去就去,不必管我。我自会找地方待着。」 容因抿了抿唇,忽然伸出小指,勾住他的,故意揶揄道:「那大人答应我,要乖乖在这里等我,不要生事哦。」 祁昼明睨着她,几不可察地从喉间逸出一丝轻笑:「嗯。」 又撒娇。 谁说她笨了,小姑娘聪明着呢。 一旦有求于人,比谁都会撒娇卖乖,叫人不自觉便心软,任什么都想应下她。 那婢女瞧见两人的举动,暗暗惊诧。 这位是姑爷? 瞧着竟像是脾气极好,不似传言中那般凶神恶煞。 看她们姑娘在他面前那副有恃无恐的模样,老太太的那些担忧,倒像是杞人忧天了。 相比祁府,崔府的院落小了近一半。从前院到后院不过绕过一段迴廊,左右也就百步距离。 但崔老太太住在北苑,到那儿去也花了些功夫。 苑外粉墙朱户,跨进垂花门,一幢宽阔的三间主屋接两侧抱厦,东西两侧月亮门内还有各有两间厢房,严整气派。 那婢女走在前头引路,容因和碧绡跟在其后。 她率先打了帘子进去,不等容因跨进门,便听她扬声道:「老太太,可是给您盼着了,姑娘来了。」 容因甫一进去,便注意到一旁檀木色的博古架上摆了几盆兰草和图案素雅的瓷瓶,处处都透着一个「雅」字。 再结合碧绡对原主的描述以及原主给自己树立的形象,她心中暗暗有了个大概。 这位老人,怕是更喜欢端庄文雅些的女子。 她转眸,见一个身穿墨绿大衫的老妇人正坐在炕上捧着瓷碗,一勺一勺地啜着些什么。 听见方才那婢女的话,她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过头来朝容因伸出手,眼底隐隐藏着泪光:「囡囡来啦,快来,到祖母这儿来,叫祖母好好瞧瞧。」 她面若银盘,目光灼灼,鬓髮梳理得十分整齐,一眼便知是个极为讲究的人。 此刻却也顾不上什么失态不失态的,攥着容因的手让她接连转了两圈,然后哽咽着道:「还是瘦了。」 「囡囡同祖母说,那姓祁的是不是苛待、磋磨你了?」崔老太太眼里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 「都怪你那没骨头的父亲,当初你守孝三年,名声传扬出去,恆哥儿母亲已松口说应允恆哥儿娶你做正头娘子,他却硬是不敢为你拒婚,逼的你不得不嫁给那个煞神。」 容因眸光微闪。 恆哥儿是谁? 她怎么不知道原主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不过忽略掉这些无关紧要的讯息,她能瞧出来,眼前这个老人对原主的疼爱不是假的,是当真心疼她这个被迫嫁给个凶神恶煞,恶名在外的「魔头」的孙女。 沉吟片刻,她忽然轻轻摇晃着崔老太太的手,娇声道:「祖母,不是您想的那样,祁家人待我都很好,夫君他也是待我极好的。只是孙女太想您了呀,都害了相思病了,这才瘦了些。」 崔老太太一怔,有些诧异地打量起容因来。 容因心下咯噔一声。 难道是她言行举止与原主相差太多,被瞧出了异样? 她正忐忑,谁知崔老太太却忽然笑起来,轻轻颔首:「这我便放心了。囡囡你在祁家住了这些日子,性子反倒比从前开朗不少,想来日子过得确实是不错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8页 从前在家时,因柳氏待她苛刻,囡囡的生母吕姨娘性子又怯懦,从来只叫她忍,叫她让,故而她一向守规矩,不敢行差踏错半步。 即便在她面前,也显得有些拘束,时常揣着心事却不与任何人说。 可如今见她,已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这样便好。 她一直愧疚,没能说动她父亲替她拒了这门亲事,害她跳入火坑。 更担心那煞神一个不如意便随意磋磨她,左右一个五品官家的庶女,在他眼里根本无足轻重,即便囡囡真出了事,崔家也奈何不得他。 这几个月来,囡囡从未往府里递过消息。她既怕她是心里还怨恨她这个祖母;又怕她是日子过得不如意,报喜不报忧;更怕她受了那煞神的磋磨和辖制,连往家里递个消息都做不到。 她也没旁的法子,祁家就连下人都口风甚严,她几次三番着人去打探,也都探听不出什么,便只得安慰自己,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而剩下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日日求佛祖保佑她的囡囡万事顺遂,隔三差五地给她求个平安符送去。 幸好,如今亲耳听见她说祁家人待她不差,又见她眉目舒展,不像是过得十分不如意的模样,她便放心不少。 容因在崔老太太房中这一坐便是许久,先后被让着吃了两块牛乳桂花糖糕和一碗酪樱桃。 还没开宴便吃了个半饱。 崔老太太见她放下汤匙,抬手一指她身后先前那个引着她进来的婢女,打趣道:「囡囡,你不知,自你嫁去祁府,你绛云姐姐便再也不肯做这牛乳桂花糖糕了。即便是祖母要吃,都请不动她呢。」 绛云却立马反驳道:「老太太这话说得好没道理,难道不是您怕触物伤情,从未再点过这牛乳桂花糖糕么?」 「害得奴婢多日不做,如今都生疏了。三姑娘,你尝着还是不是从前那个口味?若是觉得不好,你尽管同我说,我再去给你重做。」 三姑娘看似性子和顺,像个能将就的,但实则最像老太太,平日里饮食用具无不讲究,没人能煳弄得了她。 就好比她喜甜,却不嗜甜,任何吃食非得将那个度掐得极准才行,这牛乳桂花糖糕,整个崔府上下,也就她做的还能让姑娘吃上两口。 容因轻轻摇头,嘴角噙着笑道:「不必。姐姐瞧我方才一连用了两块,难道还看不出合不合我胃口么?」 绛云闻言,这才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一番玩笑过后,崔老太太忽然悠悠开口道:「囡囡,时候不早了,不若你趁着还未开宴,去西苑瞧瞧你姨娘和弟弟?她想必也已候了你许久了。」 见容因有些愣怔,崔老太太又道:「你姨娘这些年也不容易,你心里别总怨她。你出嫁那日,她不能露面,在后院险些哭昏过去,这些日子更是对你的惦念不比祖母少。她心性如此,担不起事,害你吃了不少苦,可她终归是一心一意为你好啊。」 容因敛眸,乖顺地应声道:「是,孙女听祖母的,这就去。」 崔老太太微微颔首,目露欣慰,柔声道:「好孩子,去吧。」 * 从北苑出来,容因藉口走得脚疼,让碧绡牵着她,亦步亦趋地沿着迴廊往西苑走。 一边走着,她忽然想起什么,试探着问:「碧绡,恆哥儿是谁?」 碧绡一怔,很快便道:「夫人忘了?也是,那时夫人尚未出阁,自然不会去记一个男子的乳名。恆哥儿便是老太太母家兄长卫太常的嫡孙卫时安,就是从前那个时不时来府上做客的卫七公子。从前……您在老太太院里见过他一次后,觉得他心性单纯,好拿捏,曾一心盘算着要嫁进卫家来着。那卫小公子对夫人您也……」 她正说着,身后忽然遥遥传来一道男子的喊声。 碧绡率先先停住脚步,回身看了一眼,眸光一闪,神色变得古怪起来。 接着,她附到容因耳边说:「夫人,说曹操曹操到,是卫小公子。」 容因眸光一凝,秀眉微蹙。 碧绡观她面色,低声道:「夫人,要不奴婢去替您回话?这卫小公子终究是年纪小,不知轻重。如今夫人已成婚,不论前尘如何,他实不该再与您有牵扯。」 此处靠近花园,周围又僻静,若是叫人撞见他们在这里交谈,不知道的恐怕还会以为是夫人在人他私会。 容因微微颔首:「也好。」 碧绡才要往卫时安那边去,一转脸却发现,兴许是见容因迟迟不应声,少年等得有些心焦,不知何时竟已自顾自走到了她与容因身后三五步远的地方站着。 「因姐姐,你为何不理我?」 容因不得已转过身来。 眼前的少年穿一身鹞冠紫团花金丝束腰裰衣,腰系狮子纹白玉带,脚蹬一双黑金云纹粉底皂靴,眼神纯澈,脸上带着点未褪尽的孩子气,活脱脱一个花团锦簇,娇生惯养的世家公子。 「卫小公子勿怪,我着急去见姨娘,因此方才未曾听真切。」容因笑起来,与他客套道。 卫时安却似乎未听出她话里的敷衍,听了她的话,脸上的阴云顷刻间消失不见,高兴道:「我就知道,因姐姐定不是故意不理我的。」 说着,不等容因答话,他忽然从袖中掏出一样物什,满眼期待地道:「因姐姐,这支簪子是我前日陪妹妹一起去铺子里挑首饰时买下的,我瞧见它的第一眼便觉得它与你最是相配。还,还望你能收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9页 一边说着,他耳后悄悄浮上一层薄红,竟不好意思起来。 容因看了他手中那根金簪一眼,那簪子通体烁金,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确实不凡,足见送礼之人的用心。 她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抱歉,卫小公子,这簪子我不能收,你还是带回去,赠予令妹吧。」 卫时安听罢,眸光一瞬间黯淡下来,俊秀的脸上满是落寞。 他磕磕巴巴地道:「因姐姐,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只有你才配得上这支簪子。」 「因姐姐,我知道先前确实是我来晚了一步,没能赶在祁司殿之前向你提亲是我的错……你若,你若因此怪我也是理所应当。要不,你便将这簪子当作是我的赔罪礼吧。」 卫时安垂下眼睑,遮住眼底的懊恼和不甘。 都怪他太无用,不能一早便说服母亲。 他知道的,因姐姐已经给过他机会了。为她祖父守丧三年便是她为他们做过的争取,终究是他笨,没能守住她努力得来的机会,让旁人夺了去。 少年的眼神太过纯澈,此刻这副低落的模样仿佛一只被人遗弃的小奶狗,让人觉得拒绝他似乎是一种罪过。 容因默了默,半晌,才狠下心道:「卫小公子,如今你尚未婚配,我却已然成婚,我若收了你的东西,恐会惹人误会。」 「可,可即便你成婚了,你我也依旧是表亲,难道我想送你个簪子都不成吗?」被一再拒绝,少年握着金簪的手微微颤抖,急得眼眶发红。 容因抿了抿唇。 少年忽然一把攥住她的手,试图强行将簪子塞进她手中。 不等她作出反应,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凉飕飕的声音:「呵,夫人方才不是说去看望祖母?难不成,眼前这位,便是你祖母?」 -------------------- (怒吼)(咆哮)(变成猴子)(飞进原始森林)(创飞路过吃香蕉的猴子)(怒吼)(咆哮)(变成猴子)(飞进原始森林)(创飞路过吃香蕉的猴子)让我康康是谁还在说我短小?!(严肃脸jpg.)感谢在2023-08-06 14:22:06~2023-08-07 21:21: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52章 第52章 容因回眸, 祁昼明脸上挂着凉凉的笑意,不紧不慢地踱过来,却并不看她, 一双深邃的黑眸落在她对面的少年身上, 紧紧地将他攫住, 冷厉而危险。 容因心尖颤慄,连忙转过身, 提起裙摆,翩然向他跑去。 小姑娘在他身前站定, 仰起小脸望向他, 漂亮的眸子里点缀着软软的光, 像一泓清亮的泉,小手轻轻晃着他的,撒娇的意味简直不能再明显。 「大人说笑了, 方才我从祖母院子里出来, 正巧与卫小公子撞见了, 这才多说了几句话。」 一边说着, 容因捏在裙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有些不安地觑着他脸上的神色。 卫时安却丝毫没能感受到容因的担忧。 他听方才她唤这个男人作夫君, 便顿时明白了此人的身份。 心口像被压了一块大石, 闷闷得喘不过气来,教他神色越发黯然。 容因与祁昼明说话时, 他悄悄抬眼自以为隐蔽地打量起祁昼明。 他身姿挺拔, 容貌昳丽, 更难得的是, 他身上有种他难以企及的气势。 与他相比, 自己就像是矫健的鹰隼面前羽翼未丰的雏鹰, 稚嫩得不像话。 这样的人,只怕就算被父母反对,也会义无反顾、不受丝毫辖制地坚定自己的选择吧。 难怪,他当初会输给他。 祁昼明敛眸,眼底一片嘲弄,并不看她。 呵,诡计多端的小夫人。 果然还是她最知道什么模样最能让他心软。 可,她如今在这里卖乖讨巧全是为了另一个男人,他难道还应该开心不成? 恰在这时,卫时安不知死活地出声。 少年向前迈了两步,蹙着眉道:「祁大人,在下知道你向来杀伐果决,冷漠惯了,可因姐姐是你的夫人,你断不该也对她如此冷淡。倘若我能……」 「卫小公子」,容因直觉他剩下那些话若说出来,恐会将局面推向一个难以挽回的境地,连忙出声喝止,嗓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严厉。 少年眼眶微红,可神色却极为认真,被她喊住,困惑地抬眸望向她,眸光纯澈得如同懵懂的幼兽。 容因瞬间软了目光,不停地向他使眼色。 眼前忽然一暗,一只带着凉意的大手捂住了她双眼。 祁昼明那双潋滟的桃花眸危险地眯起,微冷的薄唇紧紧贴在她耳后,姿态缱绻温柔,然而吐出的话却让容因心口一跳。 他幽幽道:「夫人当着我的面如此和他眉来眼去,难不成真当我是死的?」 不等容因说话,他又看向卫时安,眸光阴鸷:「趁我现在还不想杀你,滚。」 被他的目光注视,卫时安浑身寒毛倒竖,有种被野兽盯上的错觉。 他心头止不住地狂跳,可双眼却仍旧忍不住转向容因,满是担忧。 祁昼明一瞬间险些被这个愣头青气笑。 当着他的面如此觊觎他的小夫人,这小子究竟是存心找死还是勇气可嘉? 祁昼明盯着少年的双眸,一字一顿道:「我再说一遍,滚。」 男人仿佛一匹兇狠的恶狼,眼底闪烁着冰冷的寒光,幽渊深沉的黑眸死死盯着擅自闯入领地的不速之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0页 容因听出他冰冷的嗓音中压抑的怒火,连忙道:「卫小公子,我还有些私密话要同我家大人说,可否请你迴避一二?」 卫时安一怔。 不等他反应过来,碧绡忽然快走几步上前,低声说「奴婢冒犯了,请公子见谅」。 接着 便扯着他的衣袖往迴廊尽头的那洞月亮门走去。 * 一时间,廊下只剩容因和祁昼明二人。 听着碧绡和卫时安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容因悄悄唿出一口气。 眼前那只大手移开,容因扬起一张甜甜的笑脸,才要说几句好话,却忽然被人捏着肩膀按在身后的白墙上。 嵴骨撞上冰冷的墙面,有些疼。 她轻唿一声,那人动作一顿,原本搭在她肩头的大掌转而放到了她身后,坚实的臂弯将她与冷硬的墙壁隔开来。 他带着凉意的大手温柔地抚上她面颊,指腹轻轻在她白净的小脸上摩挲。 容因才要张口,一股近乎浓烈的龙脑香忽然迎面向她扑来。 眼前一暗。 男人俯下身,近乎残忍地咬上她娇嫩的唇瓣。 被他的气息密不透风地包裹住,容因一阵眩晕,像只被吓呆的小鸭子,愣怔着,一时间没能做出任何反应。 他却仿佛受到某种鼓励,更加强势地攻城略地。 他咬得极为用力,野蛮又兇狠,就好像撕咬猎物的勐兽,每一下都在宣洩自己心中的不满。比起亲吻,更像惩罚。 恍惚间,容因生出一种整个人都要被他拆骨入腹的错觉。 小姑娘回过神,面色酡红。 她喉间逸出一缕缕细弱的痛唿,却尽数被他吞掉。 她忽然觉得有些委屈,眼眶红了一圈,眼尾泛起湿润的潮红。 嘴唇似乎被他咬破了,好疼。 而且唿吸不上来,头一阵阵发晕,有些缺氧。 小姑娘眼角溢出晶莹的粉泪,双手紧紧攥成拳,用力推拒着他。 可这点力气于他而言却与挠痒无异,体型上的差距让她难以推动他分毫。 只能可怜巴巴地承受着他肆意的索取。 良久,就在她快要窒息时,男人的薄唇终于捨得从她唇上离开。 他轻笑,那双黑沉的桃花眸潋滟含光,低哑的嗓音中透着猎物得手的愉悦。 「夫人下次,可要记得换气。」 容因忿忿地嗔他一眼,漂亮的眸子里泛着盈盈水光:「自然比不得大人您经验丰富。」 她说这话并非单纯是为了与他在口舌上争个高下,她心底是真的存了芥蒂,只是不敢在这个时候计较太多。 毕竟祁昼明方才亲眼撞见她与卫时安在此处拉扯,那副模样,是真的像动了怒。 他生起气来,可不比寻常人那般好哄,后果也严重得多。 祁昼明一怔,眼底笑意淡去几分。 带着层薄茧的指腹恶劣地抚上她唇上的伤口。 「嘶」,小姑娘痛唿一声,一颗莹润剔透的小珍珠顺势从她眼尾滑落下来,眸光幽怨地瞪视着他,声音带着欢愉后的喑哑:「你又发什么疯?」 男人薄唇微勾,眸光灼灼地觑着她白嫩的侧脸,近乎诱哄道:「夫人今后莫要再让我瞧见方才那小子,可好?」 小姑娘是他的,若有人再敢来觊觎,他怕他会毫不留情地拧断那人的脖子。 只是这样,恐怕会吓着她。 容因从他眼中读出了明晃晃的威胁。 可却顾不上生气。 她知道,这人平日里瞧着虽与常人无异,可是疯起来却比谁都疯。 她亲眼见过,所以即便清楚他从前杀的那些人应当都是有问题的,也不敢去赌。 「好」,小姑娘软软糯糯地应声,乖巧得不像话。 他这才满意,伸手要去牵她的手,却被她躲开。 他挑了挑眉,眸色晦暗不明。 容因连忙解释道:「方才祖母让我去姨娘那里看一眼。大人再等一等我,我保证,这次很快就来。」 见他不答,想了想,她又补上一句:「绝对不会再碰上卫时安。」 他睨她一眼,这才淡淡地嗯了一声。 只是比起方才,兴致却明显淡了几分,又成了平日里那副神情懒散的模样。 * 碧绡见到容因时心头一跳。 她唇上那道伤口十分明显,此刻还在渗着丝丝缕缕的血丝。 再瞧容因神色恹恹的,她俏脸一白:「夫人可是与大人闹矛盾了?大人欺负您了?」 容因扯了扯嘴角笑起来,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没有,你别担心,我只是有些累了。」 今日这场无妄之灾,让她一下子仿佛被抽空了力气,提不起劲来。 在祁昼明面前装乖卖巧,使出浑身解数地安抚他,也让她觉得有些疲累。 若有一日,她能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显露自己的情绪,就好了。 气恼时,就狠狠地掐他两下,拧他两把;开心时,就扑进他怀里,给他讲自己知道的那些趣事。 可转念,她又嘲笑起自己的异想天开。 他虽然待她与待旁人不同,但恐怕也没能为她宽容忍让到这个地步。 迎着碧绡投来的心疼又忧虑的目光,容因又强打起精神,道:「我真的没事。碧绡,你可有带唇脂?我想将这里遮一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1页 碧绡却轻轻摇头:「夫人,现在涂上唇脂恐会更疼。您若是怕姨娘瞧见,一会儿就说是在老太太那儿用点心时不小心咬破的便是。」 吕姨娘的院子远不如崔老太太那里宽敞气派,院里的陈设显然也不如北苑那般处处都是精心布置,与寻常人家的宅院瞧着并无太大区别。 一进院子,铺了鹅卵石的窄路两侧种满了花卉。 有些容因是头一次见,叫不出名字。 路的尽头,一个穿缃色衣裙,身形纤细的妇人正手执花浇在给面前的几盆花草浇水。 听见脚步声,她下意识回过头。 眼神落在容因身上的一瞬间,那妇人倏地愣住。 容因快要走到她面前时,她突然撂下手中的花洒疾步走上前来,泪眼婆娑地道:「因因,你,你回来了。」 容因眸光微闪。 这位吕姨娘方才似乎是想握住她的手,可不知为何,又很快将手收了回去。 联想到来之前崔老太太同她说的那番话,她心里有了个大概—— 原主似乎,对她的生母吕姨娘有怨气,以致于吕姨娘在她面前才如此谨小慎微。 容因不知往日里原主与吕姨娘都是以怎样的口吻交谈,便挑了一句最不容易出错地试探着道:「嗯,姨娘近来可好?」 吕姨娘一怔,那双秋水般的眸子变得晶亮,忙不迭地应声道:「好,都好。」 「因因,随姨娘去屋里坐一会儿可好?今日日头大,别将你晒着了。」 说这话时,她嵴背微微前倾,话里话外透着小心翼翼,几乎是有些卑微地请求。 容因微微仰头。 如今已是初秋,日照和煦,偶有凉风习习,哪里就这么容易将她晒到。 她没有点破吕姨娘的心思,微微颔首:「好。」 吕姨娘闻言,喜出望外,连忙沖屋内喊道:「桃枝,快去沏茶,记得一定要是新茶。一会儿你再去后厨看看,取几碟刚做的糕饼果子来。」 -------------------- to因因:咱就是说,不试过怎么知道呢,做人就是要勇于挑战(祁狗的底线),狗头jpg.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傲雪*寒霜 3瓶;帅气牛牛 2瓶; 第53章 第53章 看着吕姨娘着急四下张罗的模样, 容因并没有推拒。 想来原主从前并不曾给过她多少这样的机会,如今她也难得回来一次,若是做这些能让她稍感安慰, 也好。 吕姨娘的院子里仅一座一间带两侧耳房的上房并北面用月亮门隔开的一间厢房。 前厅与内室之间并不像崔老太太院里那样以一处供以闲坐纳凉的小花园隔开, 而是简单地用一整扇镂花隔扇门, 分成两个独立空间。 又似乎因为侧苑是姨娘住所,本就用不着接待什么外客, 前厅极小,左右不过摆了张梨木长桌, 几张玫瑰椅, 再添一座落地屏聊做装饰, 旁的也就没什么了。 桌上那顶错金镂空博山炉里焚了淡淡的乳香,香气细腻柔和,闻上去似乎有几分清甜, 却又甜腻, 清雅好闻, 恰到好处。 若有似无的薄烟缭绕间, 容因闻着,觉得整个人似乎都比方才轻快不少。 落座之后, 吕姨娘好几次偷偷去看她唇瓣上那道血痕, 眼底满是担忧,似乎也在暗中揣测她在祁家过得不如意, 被祁昼明苛待甚至责打。 但不知何故, 却迟迟没有开口。 容因只当不知。 「姨娘, 这是什么香?」她侧过脸, 有些好奇地端详着桌上的香炉。 吕姨娘忙笑着道:「是乳香。因因你若喜欢, 一会儿我便让桃枝给你取些来。」 说完, 她忽然又有些忐忑,小心翼翼地觑着容因脸上的神色。 乳香比起檀香、沉香这样名贵的香料本就不值多少钱,更何况这些香还是她让人买了净乳香自己炮制的,便更是便宜。 因因跟在老太太身边的时日久了,吃穿用度都精细,会不会瞧不上这样的东西? 察觉到她的心思,容因竟有些心酸,轻轻颔首:「好。」 她忽然想知道,原主究竟是出于何种缘故才对吕姨娘有这样大的怨气。 原本她来,只当是在应付崔老太太交代的差事,可看着她谨小慎微的模样,她心里便有些难受。 母亲听从外公的安排再婚之后,每次见她也总是露出这样的神情,似乎总怕惹她不满,对她心怀愧疚。 可她知道,她并不亏欠她什么。 尽管她再婚后的那个男人,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强势霸道,总想干涉她自由,甚至不愿意让她们母女时常见面。 可至少那个人会将她放在心上,也会对她关怀备至,不会总是让她一个人。 容因思忖良久,忽然于一片寂静中开口:「听祖母说,我出嫁那日,姨娘想来看我,却被拦下了。」 吕姨娘一怔,忆起她出嫁那日的情形。 她哭着求大夫人让她去前院看一眼,可却被以她是个妾室,上不得台面为由拦下。 听着外面锣鼓喧天的声响,她心里却痛得如刀割一般。 她哪里不知道,大夫人是怕她不管不顾地在前院大闹起来,触怒了那个传言中杀人不眨眼的煞神。 可是,他们都要将她的女儿送去填火坑了,难道她还不能哭、不能闹吗? 想到这儿,她双眼又酸涩起来,眼圈一红,强忍着泪哽咽道:「是啊,我去了,但大夫人不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2页 「因因,都怪我。我如今后悔了。你说的对,即便咱们不争不抢,安分守己,也未必能如愿以偿地过咱们的日子。」 「姨娘当初总叫你能忍则忍,是因为姨娘知道,夫人的手段不是咱们娘俩能得上的。你父亲从前也有别的妾室,可最后却只有我一个在这府里留了下来,还平安生下了你与你弟弟,就是因为她瞧着我足够老实。而剩下的那些不是被她发卖了,就是被她赶了出去。」 她顿了顿,幽幽道:「所以,姨娘便想着,咱们娘仨只有好好听夫人的话,本本分分的不惹事,才能在这府里平安无事地待下去。」 「可这些日子,姨娘却总是忍不住想,倘若我当初能拢住你父亲的心,在他面前说得上话,说不准,他就肯替你推了这桩婚事,你就不用再嫁给那个活阎王了呢?都怪我没用,平日里就知道窝在这院子里养花种草,关键时候竟什么也帮不上你。」 说着,她再也忍不住小声抽泣起来,眼泪玻璃珠子似的一颗接一颗崩落。 她知道,因因心里瞧不上她这个母亲。 觉得她性子懦,跟个包子似的,谁都能来咬她一口。 如今想来,也确实是她没用。 若她有本事为因因谋划一个好前程,因因当初便不用费尽心思地去巴结讨好老太太,日日都去北苑晨昏定省,尽心服侍;也不用在该出嫁的年纪却又为她祖父守孝三年,白白浪费了大好年华。 如此一来,因因便可早早地嫁去一个好人家,也不至于耽搁到如今,被祁家给求娶了去。 说到底,都是她耽误了她的女儿。 可惜她醒悟得太晚,如今什么都晚了…… 容因轻嘆一声。 从先前碧绡说的和此刻吕姨娘说的这番话里,她简单拼凑出了一些东西。 原主大概生性要强,更在这座府邸里受够了柳氏的打压限制和崔容萱的冷嘲热讽,故而一心想为自己谋一个好出路。 可吕姨娘并不十分受宠,她便只能自己另谋出路,最后思来想去,将主意打到了崔老太太身上。 后来几经努力,果然也如愿以偿地被崔老太太当成心肝儿一般地爱护着。 待到及笄之年,她多番考量,相中了崔老太太的侄孙卫时安,就因他生性单纯好拿捏,且有崔老太太这层关系在,她嫁去卫家多少也能过得舒心些。 为了弥补身份的差距,让卫时安的父母点头,她不惜拿三年的时间作赌,为自己博得一个好名声。 可后来她的计划一步步实现,但没想到打动的却不止卫时安父母,还有祁昼明。 将这些在脑海中釐清之后,容因不由一阵唏嘘。 若这样看,原主当真是个极了不起的人,她不免有些佩服。 生在这样的环境里,身为庶女,还有一个不受宠爱、性子怯懦的姨娘,她只能咬牙自己替自己谋划。 她几乎利用了自己所能利用到的一切资源,眼看就要为自己铺出一条康庄大道,却转眼镜花水月皆成空,甚至落到了一个比最开始时还要艰难的境地。 这换作谁,恐怕都难以接受。 可她嫁到祁府之后,非但没有从此一蹶不振,反而重整旗鼓,从头盘算起来,从没有一刻想过要得过且过。 这样的坚韧和心性,若她有机会见识更广阔的天地,必定能有一番成就。 只是可惜了。 * 见容因摇头嘆息,面色怅然,吕姨娘以为她不肯相信自己方才那番话,顿时泪落如雨。 谁知她正哭得认真,耳边却忽然响起一道温柔的宽慰声:「姨娘莫要多想,祖母曾说,当初她去劝,父亲都不肯冒着得罪祁家的风险拒婚。祖母说话的分量难道不比任何人都要重么?即便姨娘再得父亲宠爱,又有什么用?」 崔泓那样爱面子的人,都宁愿被朝中同僚耻笑而不愿得罪祁昼明,生怕惹来他的报復。 这种情形下,其实谁说都是无用。 吕姨娘终究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些。 她没资格替原主对吕姨娘道一声原谅,但却觉得她可怜,想尽可能地让她好受些。 她也是夹缝求存。 自知手段心计比不过柳氏,又想保全自己和两个孩子,这才不得已劝原主咽下那些不平和委屈。 其实她觉得,即便是原主,恐怕也未必会责怪吕姨娘不能帮衬自己,兴许她最气恼的其实是吕姨娘没有选择站在她那一边,让她一人孤军奋战。 吕姨娘揩泪的手一顿,倏然抬头,神色激动,眸光灼灼地望向容因:「因因,你不怪姨娘,肯原谅姨娘了是吗?」 容因略一思索,道:「姨娘,我没资格替从前的崔容因去谈什么原不原谅。不过我想,往事不可追,日后弟弟一日日长起来了,姨娘也能有个依靠,咱们都向前看,好好地把日子过好,好不好?」 吕姨娘听完,眼神一黯。 因因的话里,透着疏远,她只说铮哥儿和她,却没有她自己,更像是客套的敷衍。 却不想,她刚低下头去,便又听见她道:「姨娘也不必担心我,我在祁府过得很好。祖母待我很是和善,大人也并不像外人传言的那样兇残不讲道理。若您和弟弟遇上难处,尽管派人来祁府找我,有什么地方是我能帮上忙的,千万别怕给我惹麻烦便不肯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3页 见吕姨娘一直低着头,迟迟不答,容因不放心地又追问了一句:「姨娘记住了吗?」 依吕姨娘这个性子,她还真有些担心。 但实则并非吕姨娘不想应声,而是哭得太过厉害。她拼命抹泪,却仍旧止不住一搭一搭地抽噎着。 即便因因一时半会儿不肯原谅,她也不急,她会慢慢等,至少如今她都等到因因主动来关心她和铮哥儿了不是么? 思及此,她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破涕为笑道:「哎,记住了,姨娘都记住了。因因放心,只要你在祁家过得好,姨娘和铮哥儿便一切都好。」 吕姨娘话音才落,房门外却忽然进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 他身量与容因一般高,生得唇红齿白,一张圆脸,颊边有尚未褪去的婴儿肥,五官与容因生得足有六分相似。 只是他长着一副讨喜模样,说出口的话却十分刺耳。 崔容铮一撩衣摆在吕姨娘手边坐下,毫不客气地端起吕姨娘面前那杯茶水一饮而尽。 待喘匀了气息,他斜睨容因一眼,凉凉道:「姨娘,你别在这儿听她说嘴。这些年她在府里都尚且对你不闻不问,只知道奔她自己的前程,如今嫁出去了,哪里还想的起你来。」 吕姨娘脸色一僵,漂亮的眸子染上薄怒,转头呵斥道:「铮哥儿,别胡说。你年纪也不小了,怎的还没规矩,对你姐姐如此冒犯?!」 被吕姨娘呵斥,崔容铮非但没有就此偃旗息鼓,反而更加不忿地道:「我又没有说错!姨娘,你就知道维护她,可她又何曾领过你的情?你从前不让我说,我瞧着她就是个没心肝的,说了也无用,便没开这个口。可如今她既然假惺惺地回来装样子,那我便得桩桩件件都说给她,好叫她知道知道!」 吕姨娘脸色一变,忙用帕子去捂他的嘴,却不想少年跟个滑不熘手的泥鳅似的,一下便从她身侧逃开。 他站到离吕姨娘几步远处,瞪视着容因:「你去祖母那里献殷勤的第二日,母亲便带着一群婆子来咱们院子里拿你,说你扰祖母清静,没有规矩,要掌你的嘴,是姨娘替你受了。她还不敢让你瞧见,一连几日都躲着你。」 「你每日三更起身去祖母院里殷勤侍奉,又哪里知道你一走,姨娘便要去母亲院里跪着,一直跪到你从祖母那里回来,母亲才肯放人。」 「后来你得了祖母庇护,便不想再忍气吞声,几次暗地里同二姐姐别苗头。最厉害的一次,你抓破了她的手臂,你以为夫人看在祖母的面子上所以不曾责罚你,却不知是姨娘先一步去母亲院里认罪认罚,替你挨了二十板子,好几日都下不来床……」 少年一边说着,黑亮的星眸里渐渐蓄满了泪。 似乎是怕在容因面前弱了气势,他倨傲地将头撇向一边,只是却藏不住话里的哽咽。 听他说完,容因心口像被人拿着小木锤接连敲了几下,神色复杂地望向一脸难堪的吕姨娘。 若此刻能站在这里听这些话的是原主,该有多好。 那样她就会知道,吕姨娘一味让她忍让,叫她打落了牙往肚里吞,并非是因为不疼爱、不在意她。 吕姨娘已经为她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 甚至她之所以能够成功博得崔老太太的青眼,也有吕姨娘的一份助力。 崔容因那样怨怪吕姨娘,想必也是十分在意她的吧。 只可惜,她当初满心怨怼,恐怕看不见吕姨娘在她面前的卑微讨好都是出于一片慈母之心,只会觉得她是见她得了老太太的看重才想着来巴结。 难怪,她刚穿来时,碧绡便说她从前阴郁不爱笑,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也难怪,崔容因会对祁承懿那样一个年幼的孩子都毫不犹豫地算计、谋害。 恐怕在她眼里,这世上唯一疼爱她、待她好的人便只有崔老太太一人,可就连这唯一一份疼爱也都是她自己靠算计得来的。 偌大的世间,竟无人爱她。 于是,她便只能自己爱自己。 崔容铮见她迟迟不语,冷笑一声:「呵,怎么,没话说了?你也觉得你自己不是个东西是不是?!」 「铮哥儿!你说够了没有,说够了便给我出去!」吕姨娘忽然站起身,厉呵一声。 一时间,屋里的人都怔住了。 平日里吕姨娘一向谨小慎微,说话柔声细语的,从没什么脾气,还从未有人见过她如此勃然大怒的模样。 崔容铮一脸难以置信:「姨娘,你怎么总护着她?我说错什么了吗?她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一朝不如意,便将你从前待她的那些好都忘了个干净!」 「算了,左右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随你的意好了!」 说罢,少年狠狠剜了容因一眼,大步流星地朝门外走去。 吕姨娘抿了抿唇,想要叫住他,但又迟迟没有开口。 容因看出她的懊恼,轻声道:「姨娘别担心,我去瞧瞧他。」 * 少年身量与她相似,因此即便走得再快,也被容因追了上来。 她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却始终没有开口叫住他。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听得崔容铮一阵烦躁。 忽然,他停下来,转过身,一脸不耐地道:「你跟着我究竟要做什么?没事就别来烦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4页 容因却不恼,唇角带着一抹浅笑:「我是来谢铮哥儿的。」 「谢我?」少年蹙眉,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觑她。 她莫不是脑子坏了,他方才将她臭骂一通,她有什么好向他道谢的? 「是啊」,容因诚恳地说,「若不是铮哥儿,只怕我时至今日还蒙在鼓里,不知姨娘对我的好,误以为姨娘处处叫我忍让是因为并不在意我。多亏铮哥儿今日将我骂醒,你放心,既已明白了姨娘的心意,今后我定不会再与姨娘赌气,害她伤心。」 崔容铮眸光微闪。 经她一说,他才于满心愤懑中想起,姨娘做这些时,她都被蒙在鼓里。 他那时尚小,所以姨娘并不避讳他,故而他看得清楚。 可姨娘有意瞒着她,她又怎么能知道这些。 心中怒气泄了大半。 少年别别扭扭地问:「你,你说得都是真的?」 他虽然年纪小,但其实也知道她之前在府里一直过得不顺心。 姨娘曾好几次同他说,她性子倔,又要强,所以幼时在母亲面前总是不肯做出一副乖巧驯顺的模样。 偏她又生得好看,时日但凡有人来府中做客,不知内情的人总会先将她夸上一通,忽略了二姐姐。 时日一长,二姐姐心里便不痛快起来,隔三差五地便去找她麻烦,奚落她一番。 可二姐姐有母亲护着,但凡她一还嘴,便要受罚。 以她的性格,又怎么能忍下这口气。 如此一想,她抛下他与姨娘去寻祖母庇护的行为竟也变得可以原谅起来。 容因笑着同他保证:「绝无虚言,我若说假话就让我天打——」 「行了行了」,少年匆忙摆手,制止住她的话,「你别同我说那些不吉利的话,我听着难受。」 容因抿唇一笑,从善如流:「好,那便不说。」 「咱们回去吧,别让姨娘担心。」容因上前两步,牵过他的手。 少年脸上的神色变得不自然起来,却还是乖乖任由她将手握过去。 「都多大的人了,还要牵着手走路。」 他小小声地嘟囔了句,却忽然想起,幼时阿姐比他还要顽皮,远不像后来在祖母身边时那般循规蹈矩。 那时她会时常牵着他的手偷偷熘出府去,用攒下来的月银给他买好些零嘴,他们在外面分食干净,再回心满意足地回府。 好几次,他因为忘了擦嘴,险些被姨娘发现。 院中那架繁茂的紫藤又开了一季,凉风掠过,细弱的花瓣被风簌簌拂至她肩头,发梢,美得宛若一场迷人的幻梦。 恍惚间,他似乎又被她牵着手,走在喧嚷的集市上。 不同的是,那时他需得很用力地抬着头仰望她,如今,却再也不需要了。 少年盯着她瘦弱的背影瞧了片刻,忽然嘴唇翕动,悄声呢喃:「阿姐,日后我来保护你和娘。不再让你们受欺负。」 他知道自己不过一介庶子,远比不上大哥受父亲重视,可即便这样,他也会奋发图强,早日考取功名,分府别居,让娘和阿姐能有所依靠。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帅气牛牛 2瓶; 第54章 第54章 在西侧苑又待了好一阵, 细细问过崔容铮的功课之后,容因与吕姨娘道别。 祁昼明还在前院等。 他若是等得不耐烦了,容易要生出事端。 容因一整日都小心防备着崔容萱与柳氏, 却没想到直至满月宴结束, 她与祁昼明离府, 都风平浪静,没发生任何事。 容因多少有些困惑。 马车快到祁府时, 容因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今日祁昼明在崔府曾单独同崔容萱说了几句话, 彼时她问, 他含煳其辞, 会不会是因为他去警告了崔容萱? 否则她不信,以崔容萱的性子,今日崔府设宴这么好的机会她会无所作为。 容因转头, 祁昼明正双目微阖, 一手撑着下颌倚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那张过于昳丽的面容实在有些惹眼。 眸光不自觉顺着他锋锐的下颌逐渐下移。 落在那两片薄唇上时, 她眼神一顿,触电一般地弹开。 鼻端那股若有若无的龙脑香气似乎突然间变得浓烈起来。 容因转过头, 轻拍了下侧脸。 好烫啊。 * 许是今日在崔府累了一天, 碧绡去小厨房取了趟点心,回来便发现容因已躺在北窗下那张矮塌上睡了过去。 碧绡轻轻摇头, 看着她恬静的睡颜一脸无奈。 如今天气转凉, 她却连张薄毯也不盖。 拿了张毯子小心地替她盖上后, 碧绡端着那盘糕点转身走出房门, 动作极轻地将房门阖上。 祁昼明用过晚膳后又出了府, 似乎是有要事, 此刻房内便只剩下容因一人。 窗外的风透过镂空的窗格徐徐吹进来,桌上灯影闪烁,将她白皙的面容笼罩在一片暗影中。 容因觉得自己仿佛坠入了一个极为幽长的梦境中。 梦里是一条狭长的甬道。 四周一片漆黑,两侧是无数盏幽幽的烛火,在黑幕中荧荧闪烁着昏黄的光,犹如鬼魅。 甬道中极静,以至于她只能听见自己轻缓的脚步声,每一下,似乎都落不到实处,让人听着心里发空,没有底气。 但潜意识里似乎有个声音告诉她,这条路是安全的,她只要沿着这条路一直向前走,就能走出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5页 容因战战兢兢走了许久,直到她小腿开始酸胀,准备停下稍作休息,不远处忽然出现一道门。 她快走几步上前,看着近在咫尺的门,她咬下唇,缓缓伸出了手—— 手指触碰到的一瞬间,她才恍然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门,而是一道白色的光墙。 身边的事物骤然变幻。 面前是一片瓦蓝的湖水,澄澈无波,干净的仿佛天空投射下的一块巨大的镜子。 除却这面「镜子」,再无其他。 正当她惶然无措,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时,眼前却忽然凭空出现一道人影,挡在了她面前。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她下意识惊唿出声:「崔容因?」 那人秋水般的眼眸顾盼盈盈,正含笑望着她。 听见她的惊唿,崔容因轻点下颌,眉眼含笑着道:「你来啦。」 容因一怔,有些意外。 她的语气熟稔至极,仿佛她们相识已久。 她自顾自地继续柔声道:「我想託付你一些事,故而迟迟拖着没有离开。」 不等容因开口细细询问,她又转了话头:「今日,你见到了姨娘和铮哥儿。他们都是心性再淳朴不过的人,想得东西也简单,所以能否托你日后……帮我照拂一二?」 容因闻言,满腹疑惑,崔容因何以知道她今日见了吕姨娘和铮哥儿? 方才她说迟迟没有离开,是什么意思?这里……难道不是她的梦吗? 似是看出她的不解,崔容因娓娓道:「你兴许察觉不出,可实则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我都跟在你身边,看得清清楚楚。」 这番话说得容因寒毛倒竖。 她说的是真的? 可她这段时日并未察觉出这具身体有丝毫异样,也没有任何不适,那……她又是怎样跟随在自己身边的? 感受出她的恐惧,崔容因笑笑,宽慰说:「你不必害怕,我早已无法再进入这副身体,所以只能以魂灵的方式跟随在你左右。起初我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另一个人所占据,也惶恐万分,但尝试多次,发现我已无法夺回这具身体时,便渐渐释然了。」 容因嘴角一抽。 阿飘? 那她反倒更希望崔容因是一直待在这具身体里。 片刻的惊慌过后,容因想起些什么,眉头紧皱,眼底满是忧虑。 「倘若你不能再回到这具身体里,那你……」 崔容因微微浅笑,她就知道,自己这些日子没有看走眼,这个占据了她身体的女子,心底的善意比大多人都要多得多。 「你不必替我忧心,在我已经彻底放弃努力,做好了从此便跟在你身边游荡准备时,我无意中发现,不光是你占据了我的肉身,我也能进入到你的肉身之中。」 容因闻言,睁圆了眸子,哑然失声。 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抖着问:「那为何不能是我们各自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崔容因轻嘆一声,怅然道:「我又何曾不想像你说的这样,可恐怕是不行了。」 「当初我濒死之际,你的魂灵进入到这具肉身中顶替了我。这是几乎称得上违逆天命的意外,我们都没有能力再次操纵它再次发生。所以,如今你已成为了这具身体的主人,恐怕就无法轻易脱离出来。而我也会和你一样,一旦进入你那具肉身,便会像你成为我一样,成为你。」 迎着她那双极为漂亮的眸子,容因下意识喃喃出声:「像我成为你一样,成为我?」 「对」,崔容因浅浅笑着,「起初刚发现这个秘密时,我不甘心,也不放心,所以便想着再多留一段时间,看看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是否值得託付。」 「所以这些日子你如何待碧绡,我都看得清楚。甚至今日你回崔家,还替我解开了一个在我心中盘旋已久的心结。如此,即便我不得不离开,也再无遗憾了。我心中感激,却只能以入梦这样的方式来向你道谢,希望没有让你受到惊吓。」 容因抿了抿唇,惊吓确实是有。 但她此刻更想知道,当真没有能让她们各归其位的方法了吗? 若是有机会,她还是想回去。 她放不下母亲。 虽然母亲已经有了自己新的家庭和新的生活,但只要一想到此生再也没有与她见面的机会,她心口就像是在被人用钝刀一下一下割着。 不等她开口,崔容因又道:「多谢你,今日让我知道,原来姨娘曾我做了那么多。」 容因没有实感,可她在旁听着,却哭得泣不成声。 她曾自以为洞察人心,却不想原来她才是最蠢的那个人。 从前她固执地觉得,姨娘是不在意她才会一味劝她忍让。 否则,她又怎会在自己被二姐姐污衊偷窃首饰时,连问都不问便跪下替她请罚,让她背上污名? 又怎会在父亲面前那样不遗余力地贬低她,抬高二姐姐? 即便是想奉承柳氏,可她说的那些话,也太重了。 起初她还劝慰自己,姨娘是为她着想,怕她得罪柳氏惹上麻烦。 可时日一长,姨娘说得次数多了,她便忍不住暗自怀疑。 她曾不止一遍地诘问自己,姨娘是否当真这样想,才能在她面前毫无顾忌的说出那些诛心之言? 不知从哪一日起,这个念头便在她心底生了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6页 于是她暗暗起誓,定要改变在家中的处境,不再连累姨娘与弟弟,向姨娘证明她能耐让她和弟弟毋须再看柳氏母女的脸色过活。 后来,她成功了,想要的却也越来越多,甚至渐渐忘了自己的初衷。 同姨娘和弟弟一日比一日疏远。 直到在冰湖里挣扎的那短短数息里,她才发现自己临死前最挂念的,不是年迈的 祖母,反而是无人庇护的姨娘与幼弟。 如今她已无法当面与姨娘重修旧好,可容因替她做了,且让她知道了自己在姨娘心里的分量,如此,她也可了无遗憾地离开了。 听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容因的脸上却没有露出丝毫不耐。 她静静听着,仿佛她们是相熟多年的老友,在彼此倾诉衷肠。 「对了」,崔容因忽然抿唇,眼含歉疚地道:「若有机会,请你帮我同那孩子道个歉。坠湖一事……确实是我有错在先,被二姐姐挑唆,生了置他于死地的狠毒心思。是我对不起他。」 她嫁去祁家之前,崔容萱曾去找过她。 话里话外警醒她,祁家已有原配生下嫡子,来日不管她如何讨好家中长辈和夫君,她也终究只是个外人。 祁昼明再有权柄和能耐,将来她和她的孩子也得不到半分好处,都要看那个孩子的脸色过活。 也是她鬼迷心窍,听她说完,整个人顿时被自己曾经处处受制于柳氏的阴影所笼罩,生出了恶念。 容因眸光微闪:「既然是你想害懿哥儿,可为何最后坠湖的却是你?」 崔容因自哂一笑:「是我咎由自取。我本想着从背后将他推入湖中,却不想那孩子警觉,听到脚步声,闪身避开了,而我却脚下一滑,跌进了湖里。」 说完,她迟疑了下,又道:「但我还是要同你说一句,那孩子的心比寻常这个年纪的孩子要狠。我坠湖后,他眼睁睁看着我在湖中挣扎,后来见我马上便要溺死,才转身跑去叫人。」 想起那孩子当时注视她的眼神,她便心底一阵发毛。 兴许是随了祁昼明那煞神,那孩子小小年纪,骨子里的狠辣便已初露端倪。 容因听完,并无多少意外,只是微微颔首道:「多谢。」 这一点她当初看书时便清楚,所以从一开始便没想过用什么手段,只想着以真心换真心。 好在,她成功了。 想起书,容因心中闪过一丝迟疑。 她……要同崔容因说吗? 说她原本生活了十八年的世界,在一些人看来,不过是他人笔下的一本书。 她正思忖,崔容因似乎看出她的犹豫,柔声笑问:「怎的了?可是有何处不妥?」 容因抬头,回以一笑,看着她那双清亮的眸子,她忽然又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当真没有能让我们换回去的办法了么?」 她记得碧绡曾说,曾经的崔容因性情阴郁,喜怒无常,鲜少有真正开怀的时候。 可如今她眼底一片澄澈,似乎心结解开,人也一下开朗了许多。 既然如此,倒不如让她毫无负担地,好好开始新的生活。 与其知道残忍的真相痛苦万分,倒不如就像现在这样,让她偶尔还能在过往那些艰难困苦的日子里寻觅到一些美好,聊作安慰。 听她如此说,崔容因眼中也有一闪而逝的怅然,但很快便宛然一笑:「 是啊,没有旁的法子了。无妨,你别担心,你的家人我会替你好好照顾。也希望你……能替我多费心。」 容因被她的坦然所触动,心知她所说的确实是实情。 她深深凝了崔容因一眼,轻嘆道:「你放心,祖母、姨娘和弟弟,我都会替你照拂。想必你今日也瞧见了,铮哥儿天资不差,若好好栽培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你放心,我会尽可能地助他出人头地,将来也能让姨娘多个依靠。至于碧绡,我也定会好好善待。」 说罢,她抿起唇,强忍着泪道:「若可以的话,也请你偶尔去替我看看我母亲,同她见个面就好,只要不让她知道我已不在了,别让她替我担心。」 「好」,少女轻轻抬手,用手中的帕子动作轻柔地替容因揩去眼角的泪,眉眼含笑,柔声道:「该说的话都已说完了,我若再继续赖着不肯离开,恐怕你的肉身也要坚持不住了。」 「容因,我要走了,愿你我日后都能事事顺遂,得偿所愿。我们,有缘再见。」 说着,少女退开两步,凝视着她的双眼,眸光深深,盈盈下拜。 她话音刚落,容因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那面湖水顷刻间消失不见。 她惊叫一声,从迷梦中醒来。 眼前是幽微的烛火和镂空的花窗。 她薄汗涔涔,额发湿哒哒地贴在颊边,显得面色越发苍白。 她身上的寝衣亦被洇湿,勾勒出纤细的嵴骨,宛若振翅的蝴蝶。 她正喘息着,眼前忽然伸来一只匀称修长,骨节分明的大手。 那人手上拿着一只梅花杯,递到她唇边。 「醒了?」那人嗓音沉沉,淡声开口,锐利的剑眉却微微蹙起,昭示着他心底显然并不像面上瞧着这般平静。 容因抬眸,对上祁昼明黑沉的双眸。 她轻抿了口茶水润过喉咙,而后用略微沙哑的嗓音问:「大人不是有事出府么?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可是差事已了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7页 「快?」祁昼明冷笑一声,惹得容因一脸莫名。 他并未答话,反而语气不善地反问道:「你究竟都梦见了些什么?你可知你睡了整整一日夜,不论用什么法子,都无法叫醒?」 他甚至命人请了郎中来瞧,但郎中看过后却说她只是昏睡,并无异样。 他向来不敬神佛,在灵台山立牌位也不过是因为除此之外之外无处可立。 可今日,他竟险些被碧绡说动,去请高僧来府里替她作法驱邪。 甚至一度怀疑……是否真如坊间传言的那样,是他命犯孤辰,妨碍了她? 思及此,祁昼明忽然嗤笑一声,抬手捏了捏眉心。 真是荒唐。 他何时也能任人如此牵着鼻子走,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帅气牛牛 2瓶; 第55章 第55章 容因虽不知他为何突然发笑, 但却能明显瞧出他的不快。 她略一思忖,敛眸道:「大人不必为我忧心,不过是回崔府那日见到了父亲、祖母和姨娘, 想起了许多往事,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 祁昼明定定地凝了她片刻, 嘴角挂了丝嘲弄:「你说是便是吧。」 说完,他站起身, 转身便要离开。 容因心口剧烈地一跳。 果然,这样拙劣的藉口根本就不足以取信于他。 可即便这样, 她也不能道出实情。 况且像祁昼明这样的人, 即使她如实说了, 只怕他也只会更加不信,觉得她是病煳涂了吧? 她望着他的背影,红唇翕张了下, 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 几乎是祁昼明前脚刚走, 碧绡便走了进来。 「夫人, 你可是吓坏奴婢了, 可还有何处不适?」 她跪伏在塌前,细细端详着容因的面色。 「没事。是我不好, 害你担心了」, 容因抿唇轻笑。 此刻看着碧绡,她心底多少有些五味杂陈。 不知倘若此刻同她说话的人是崔容因, 碧绡能否察觉出来? 她们彼此相熟十余年, 应当是能看出来的吧。 只是可惜, 她与崔容因最终都没能达成所愿。 忽略掉心头那些纷杂的情绪, 容因笑起来, 故意娇声道:「碧绡, 我饿了。」 碧绡一怔,连忙站起身:「都怪奴婢急昏了头,险些忘了。我这就去后厨去取,夫人想吃什么?」 容因道:「什么都行,我不挑,只要是碧绡姐姐拿来的,我都爱吃。」 碧绡闻言,眉眼含笑地嗔道:「你呀,就会说嘴。」 容因用过饭,左右睡不下,便打算叫上碧绡一起去外面走走,权当散心。 她换好衣衫,又加了件轻薄的披风。 才准备出门,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不等她回头,便被人撞得险些一个趔趄,紧接着纤腰被一双小手紧紧箍住。 「懿哥儿?」容因尚未反应过来,碧绡便诧异地惊唿起来。 小奶糰子双手环抱着容因的腰,将脸紧紧贴在她腰窝处。 片刻的怔忡过后,容因轻笑一声:「怎么了懿哥儿?你是不是有事要同我说,那先将手放开好不好?」 「不好」,小奶糰子闷闷道,小脑袋丝毫未动。 容因无奈地弯下嘴角:「你不将我放开,我怎么同你说话呢?」 「就这样说。」 「那好吧」,容因妥协,「那你总要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吧。」 他此刻的言行举止都甚是异常。 这段时日,小奶糰子虽不再像从前那般排斥她,但也从未主动亲近过。 像现在这样扑过来抱住她,更不像是他能做出的事。 「你怎么又生病?」 沉默半晌,小奶糰子终于出声,问出的话却出乎容因的意料。 不等她说话,小奶糰子便继续道:「这才半年,你就病了三次,像你这样的,怎么能活得长?」 若她活不长,那他岂不是又要没有母亲了? 此言一出,碧绡脸色骤变。 她俏脸沉沉:「还请小公子慎言!」 容因轻轻摆手,制止住碧绡的话,稍微用了些力气,转过身来。 这次小奶糰子没有过多阻拦,顺从地放下了手,只是却低垂着头,并不与她对视。 容因在他面前蹲下身来,柔声道:「懿哥儿是担心我?放心,我这次并没有生病,只是在梦里梦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我们很久都没有见过了,所以便一时没有忍住,同她多说了一会儿话。」 她捏了把小奶糰子肉乎乎的腮帮:「是我不好,让懿哥儿替我担心了。那懿哥儿罚我好不好?罚什么你说了算。」 「不好」,小奶糰子将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她道,「我要你答应我,别再生病。」 容因闻言,不由失笑。 她实在没想到小奶糰子有一日还能说出如此孩子气的话来,与他平时可是大相迳庭。 「懿哥儿,凡是人都有生老病死,这我可没法向你保证。」 祁承懿神色一黯。 他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 可是,他很害怕—— 再过几日,就是他的生辰。 离母亲的忌日没有几天了。 每年这个时候,陪他庆生的都只有祖母、嬷嬷和青松。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8页 父亲从来不会露面。 今年好不容易能多一个人陪他过生辰。 见他低落,容因秀眉微蹙,抚上他肩膀:「懿哥儿,你实话同我说,究竟怎么了?」 「还有两日,是我的生辰。」小奶糰子抬眸,眼尾处微微泛红。 容因一怔,他的反常与生辰有什么关系。 不等她反应过来,小奶糰子却后退一步,挣开她的手,匆匆朝外跑去。 小小的背影很快淹没在一片黑暗中。 见容因愣神,碧绡轻嘆一声:「夫人,小公子的生辰……与先夫人江氏的忌日挨得极近。」 说完,碧绡抿了抿唇,眼含歉疚。 小公子也是可怜。若提早知道他起先对夫人说的话并无恶意,她便不该呵斥他。 幸好夫人及时将她叫住。 容因恍然。 怪不得,他今夜突然变得如此粘人。 往日里,这孩子从不屑于说方才那种话,做出那种求人安慰的动作。 是她疏忽了,竟将这样要紧的日子给忘了。 她忽然又记起,先前从灵台山回来,她曾答应小奶糰子去问祁昼明江氏的牌位究竟供奉在何处,如今已过去半月有余,她仍未找到合适的时机问出口。 而他迟迟不提,是不是也是担心会给她惹麻烦? 想起方才他将毛绒绒的小脑袋贴在自己腰间时那副全心依赖的模样,容因心尖儿一软,但终究还是被理智占了上风。 不能上头。 若是就这么冒冒失失地跑去问,且还挑在江氏忌日将近的时候,说不定会惹他发疯。 「夫人,咱们还出去吗?」碧绡轻声问。 「去」,容因回过神,「今夜月色不错,咱们去前院瞧瞧吧。」 方才听碧绡说,从昨夜她睡过去,到今夜她醒来,祁昼明一直都守在东院,未曾出府。 可她醒来后却用那样的理由搪塞他,也难怪他不悦。 更何况,这几日他心里怕是本就不好受。 还是去看看吧。 * 容因醒来的时候并不算晚,府里才刚刚上灯。 但她先用了顿晚饭,方才又同小奶糰子说了会儿话,此刻便已时辰不早了。 前院的下人瞧见她,都有些惊讶。 廊下每隔几步便悬着一盏六角纱灯,上面绘了不同样式的图。 容因一边缓步走着,一边抬头去瞧,这一段路硬生生让她走了两刻多钟。 迴廊尽头,跨过一道窄门,便是书房。 容因一直仰着头,不自觉走到门口,不妨脚下有道凸起的石槛。 她一脚踏错,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向前扑去。 碧绡一惊,连忙伸手去扶,却慢了一拍。 容因下意识惊唿出声,闭上眼。 却没感受到臆想中的疼痛,整个人落入一个带着凉意的怀抱。 那股熟悉的龙脑香,像一层轻柔的薄纱,将她细细密密地缠绕起来。 「这是第几次了,怎么还是这么莽撞?」 容因抬头,对上他黑沉沉的眸子。 柔软的乌髮轻轻蹭在他下颌。 与她对视时,他微低下头,容因能感受到他说话间温热的鼻息。 容因一怔,脸色骤变,连忙从他怀中退开。 不等祁昼明说话,她踮起脚尖,抚上他额头,秀眉微拧:「你发烧了?」 好烫,烫得她指尖都有些发疼。 似乎是瞧不见她眼底的愠怒一般,祁昼明轻笑一声,忽然倾身,稜角分明的下颌垫在她肩窝处,硌得她肩膀有些疼。 他话里带着笑意,低低道:「别一惊一乍的,借我靠一靠,马上就好。」 说完,他阖上眼,似乎真的打算就这样倚着她小憩。 「碧绡,你快,去请个郎中,再帮我喊两个小厮来。」 他唿出的气越来越灼热。 可方才在东院,她竟然没瞧出丝毫异样。 她是不是还要夸他一句能忍? 不过片刻,容因便觉得腰越来越酸,肩膀越来越痛。 她轻声唤他:「祁昼明?你醒醒,我扶你去那边坐一会儿,好不好?」 却迟迟没有人应声。 容因一怔,面色发急:「祁昼明,你醒醒,你不会昏过去了吧?」 容因脸色变得苍白,她左右张望了一圈,让碧绡去喊的人迟迟未来。 正当她手足无措时,对面房檐下忽然出现一道黑影,从檐上一跃而下。 借着纱灯照出的光,容因看清了那人的面容:「乔五,你快来搭把手。」 乔五愣住:「夫人,你怎么在这儿?」 眸光瞥见伏在她肩头的祁昼明,乔五脸色骤变,当下三步并做两步跑过来,翻过栏杆在容因身边站定。 「大人可是起了热?」 容因诧异地抬眸:「你怎么知道?」 乔五拧眉:「大人没同您说吗?从崔府回来那晚,我们出去办差时,他背上的伤口又崩开了。」 「崩开了?」容因下意识垂眸,眼神落在他嵴背上。 触目却一片漆黑。 是他那件绣着螭龙纹的黑金曳撒。 她忽然就明白过来。 为何祁昼明极少穿浅色衣衫,大多数时间,他身上都是这件曳撒。 只因这样浓重的黑色,即使流再多血,被划出再多道伤口,也能遮掩得严严实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9页 -------------------- 第56章 第56章 56章 连枝灯上的灯花哔剥作响, 灯影摇晃间,他面色越发苍白。 容因坐在绣墩上,单手支着下颌, 守在床榻边, 毛绒绒的小脑袋一顿一顿, 打着瞌睡。 床边矮几上的铜盆里,先前打来的温水渐渐凉透, 清澈的水面映出她精緻的俏脸。 碧绡和乔五方才已被容因赶回去歇息。 但祁昼明身上的热尚未完全退下,郎中说还需有人在旁守着, 以免夜里烧得更高。 祁昼明睁看眼, 入目是绯色菱花幔帐。 视线再向下, 便是小姑娘那张瞌睡着的小脸。 她五官生得很是精緻,眉似新月,眼尾如钩。 此刻用手撑着颊边的软肉, 将侧脸挤得有些变形, 却仍不显得难看, 反倒比平日更添几分娇憨。 她睡得不深。 只被他注视了片刻, 便眼皮翕动了下,睁开双眼。 「你醒了?」容因一怔, 脸上露出喜色, 连忙伸手去试他额头和耳后的体温。 片刻后,她放下手, 如释负重地松了口气。 「太好了, 热退下来了。」 他前几日总是不见人影, 在外忙碌, 背上的伤没有认真处理, 已经轻微感染。 昨日又在与人打斗时二次崩裂开。 今夜郎中先用盐水替他清创, 又再次缝合了伤口。 此刻脸色惨白得不像个活人。 容因觑着他的面色,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只蚂蚁。 她眼底蕴着怒,红唇抿成一条直线:「祁昼明,你这么不在意自己的身子,究竟还想不想活了?」 这还是她头一次对他说这样的重话。 祁昼明眼皮轻掀,漫不经心地幽幽道:「嗯,不想活了。」 他嘴角明明微翘着,似是在同她玩笑,可容因却因为他这一句话,而止不住地心惊。 小姑娘定定地凝着他,倔强地抿着唇,却不说话。 她再开口时,眼中隐隐闪烁起星星点点的泪光:「祁昼明你混蛋,谁准你这么说话了?!你说这话时可曾想过祖母,想过懿哥儿?若被他们听见了,你叫他们该怎么想?」 面对容因如此疾言厉色地指责,他却仍旧面不改色地轻笑一声:「那夫人呢?夫人心里又是怎么想的?」 容因一顿。 冷笑一声,斜斜乜他道:「你想让我怎么想?觉得你死了干净?若是如此,我何必还让碧绡找来郎中救你。祁昼明,我就该让你在这里烂着臭着!」 说完,她抬脚便走。 却被人扯住手腕。 男人敛下眸,散落的乌髮垂落在肩头。 那副模样,无辜得仿佛高山上融化的崖雪:「因因,我背上疼……」 容因脚步一顿,没好气道:「怎么不疼死你算了!」 嘴上说得硬气,然而却终归是没忍住转过身来,抿唇问他:「疼得厉害么?不若我再去将郎中叫来?」 「不用」,他摇摇头,手上却突然用力一扯。 容因不防,整个人被扯倒在床榻上。 她才张口,却被他抢先一步道:「因因乖,陪我睡一会儿。」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是疲倦。 她便再也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月影渐移。 容因被他搂在怀中,安静地睡去。 这一夜,无人从睡梦中惊醒。 * 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鑑,这次容因说什么也不肯再放祁昼明出府。 今日一早便带着碧绡,叫上几个院里的婢女,去前院书房几乎将他所有东西都搬了个干净。 一样一样,尽数移到了东院。 乔五趁容因不在,偷偷去问,却换来自家上司斜斜的一眼。 这次不用他再过多解释,乔五便福至心灵地懂了。 大人约莫是怕,这次若是再惹恼了夫人,怕是就轻易哄不好了。 他懂,虽然他还没有夫人,但这天底下,有几个好男人是不怕夫人的。 他们大人是人中龙凤,自然在这一项上头,也不能落于人后。 只是如此一来,处理起正事确实是多了几分麻烦。 前院书房的东西该搬的都已搬的差不多了,昨夜容因在外头受了风,今日便有些咳嗽,碧绡说要回小厨房做些银杏南瓜饼给她。 容因便独自一人绕了些路去后厨,将一早便命厨娘给祁昼明备下的乳鸽汤端来。 刚踏进房中,内室刚好传来乔五与祁昼明的说话声。 「大人,康王府已经搜得差不多了,还是没能找到咱们要的东西。会不会……那东西其实在曹家人手上?更甚者,在中宫手中?」 是乔五的声音。 容因脚步一顿,眸光微凝,不自觉屏住了唿吸。 康王府? 她忽然记起,当初她在康王府被崔容萱设计,是碧绡撞见了乔五,才让她及时获救。 所以那时,他们去康王府,是为了找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可究竟是什么,会牵扯上皇后? 端午那夜,他曾戏言,若她喜欢,长乐宫中的夜明珠他都会替她取来。 那时他话里的轻狂与放肆便惊得她心头一跳。 此刻往日的回忆涌上心头,她才发现,那时祁昼明字里行间流露出的,不单单是他骨子里的狂纵与不羁,还有对于皇后发自内心的轻蔑与嘲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0页 不等她细细思索,便听祁昼明道:「不会,曹鸢徒有狠辣,却没有脑子。太后不会放心把那么重要的东西放在她手中。」 乔五会意,问:「那可要从曹思诲那边查起?」 祁昼明微微颔首:「你别去,安插几个人去曹府,小心些,别露出端倪。」 「是」,乔五应声,领命朝外走。 脚步声渐近,容因心头一慌,下意识后退,却踢到了身后那只绣墩。 乔五面色一肃,快走几步上前。 瞧见容因时,他一怔:「夫人?」 容因讪讪:「我没事,就是不小心踢着东西了。你可是要出府?」 她扣在漆盘下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 乔五眸光微闪,才要开口,内室忽传来一道淡淡的嗓音:「乔五,你先走。」 乔五迟疑了下,点头称是:「夫人,属下告退。」 乔五一走,容因心跳得更快。 隔着眼前屏风上绣着的山水,能望见他影影绰绰的身影。 容因低头,觑着脚下的绣鞋尖,迟迟不敢迈步。 「夫人不过来么?」他话里似乎带着笑意,低哑好听,似乎对她方才的偷听毫无觉察。 容因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尽量看上去镇定一些,抬脚朝内室走去。 绕过屏风,她将手中的漆盘放在床边的矮几上,强忍着心慌,笑道:「这是乳鸽汤,后厨做了给你补身子的,你多喝一些。」 她眼神飘忽,始终不敢与他对视。 「懿哥儿找我还有事,你自己喝,等会儿碧绡自会来将碗收走。」 说着,她转身准备开熘。 「夫人为何走得这么急?」 那人扯住她手臂,轻轻用力便将容因转过了身。 「可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他存心逗弄,一双潋滟的桃花眸里像存了经冬才化开的春水。 容因心虚,垂下头讪讪道:「怎么会呢,大人想多了。」 若她抬头,便能发现祁昼明眼底蕴着的笑意。 小姑娘这几日一直都没给他什么好脸色,心底多少藏了些怒气。 恐怕她也就只有心虚或者有求于他时,才如此乖顺。 可真是,能屈能伸啊。 「你去吧」,他忽然松开手,意味深长地凝视她一眼。 「有些事知道了于你无益。下次在旁人面前,记得装得更像些,千万不能让人瞧出来,懂吗?」 容因诧异地抬眸。 他黑眸沉沉,平静无波的水面上却似有暗流汹涌。 容因诺诺点头,转身飞快地走出房间。 * 她进小厨房时,碧绡正在揉面,额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如今虽是初秋,但只要动作得多了,还是会出汗。 听见脚步声,她回头,那张温婉的面容上立马露出笑意:「夫人怎么来了?」 此刻小厨房里只有她们二人。 容因犹豫片刻,走上前,凑到碧绡耳边问:「碧绡,你可知道当今太后出自哪个士族?」 碧绡一怔,同样悄声问:「夫人问这个做什么?」 「就随便问问。我好奇,你就同我说说吧。」 碧绡放下手中的面团,轻嘆一声:「当今太后出身谯郡曹氏,是陛下生母。曹太后在先帝在位时,便极得宠爱,其家中兄弟数人,皆得荫蔽,得以入朝为官。只可惜她的这几位兄弟都无甚才干,不足以跻身上流,最后也只都只是领了个无足紧要的虚衔。曹氏真正得势,是在陛下登基后。曹皇后的侄儿曹思诲很得陛下信重,屡次高升,时至今日已位列太子少师,封黔国公。」 容因眸光微闪,轻声问:「那,中宫又是?」 碧绡颔首,道:「也是出自曹氏,是太后的侄女,曹国公的堂妹。」 容因心头一沉。 那如今的大邺朝堂,岂非曹氏一家独大? 即便她并非歷史专业出身,可也知道,这样明显的外戚干政,朝堂上必定暗潮汹涌,并不太平。 「那当今陛下对曹家,是何态度?」 碧绡摇头:「这样隐秘的事奴婢就不知道了。只是听说陛下对太后极为孝顺,去年太后千秋节,宫中大肆操办,坊间传言,光是这场寿宴,就花费了近万金。想来,对曹氏也是十分体恤和看重的吧。」 容因听罢,陷入了沉思。 听祁昼明话里的意思,他对曹氏一干人,都有很深的敌意。 他暗中调查的东西,多半会对曹氏不利,且听他的意思,其中似乎还牵扯到了许贵妃和康王。 究竟是什么样的大事,能够让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与曹家抗衡? 还是说,真正在背后授意的,是当今陛下?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帅气牛牛 4瓶; 第57章 第57章(捉虫) 翌日, 祁承懿生辰。 许是心里惦记着今日要早起,还有事要做,容因难得没睡懒觉, 天色尚未明时便突然睁开眼。 虽头脑还有些发蒙, 那双清泠泠的眸子呆滞着, 可总归是醒了。 她一动,祁昼明便也跟着醒过来。 他坐起身, 白色中衣衣襟半敞,露出一圈厚厚的绷带和大片白皙劲瘦的胸膛。 四目相对, 容因突然从空气里嗅出几分暧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1页 顿时醒了大半。 祁昼明神色恹恹, 剑眉微蹙。 倒不是一副困顿模样, 只是没来由地不悦。 容因偷偷觑他一眼:「我将你吵醒了?」 祁昼明睨她一眼,淡淡嗯声。 瞧不出不满,只是兴趣缺缺。 容因抿唇, 今日是小奶糰子生辰, 想必他又想起江氏了吧? 也难怪如此心绪不佳, 连话都不愿多说一句。 容因翻身穿上鞋袜, 站起身,敛眸道:「大人不若再多睡一会儿, 我还有事要忙, 先去梳洗。」 容因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祁昼明一人。 那双漆黑的眸子乌云漫捲, 晦暗难明。 半晌, 他嘲弄地轻笑一声, 薄唇掀起冷冽的弧度:「这样的日子, 又有什么好庆贺的。」 * 祁承懿生辰, 容因提前准备了贺礼, 但今日仍旧无法清闲。 同祁太夫人生辰时一样,她打算也亲自替小奶糰子下一碗长寿面。 除此之外,今日按礼节,小奶糰子需得先沐浴焚香,再去祠堂处告祭祖宗牌位,乞求先祖庇佑,能平安长大成人,无灾无难,永保百年。 祁昼明一到此日便不见人影,因此往年这一应事宜都是祁太夫人派秋嬷嬷来操持,但今年情形不同。 祁太夫人虽也派来了秋嬷嬷,但却指明秋嬷嬷只是从旁协助,可在容因拿不定主意是与她参谋一二,正经的还是要交给容因来办。 容因简单地梳洗了一番,连碧绡都没有带上,直奔西院。 初秋的早上已隐隐透出一股清寒,院子里除却偶尔三两声鸟叫,便再无其他声响。 想来小奶糰子还睡着。 容因唇边噙着笑,在祁承懿房门口停下脚步。 她仔细听了片刻,确认没有声响,动作极轻地将房门推开,蹑手蹑脚地走进去。 走到内室,小奶糰子面容恬静地躺在床榻上,睡得正酣。 若是往日,这个时辰想必他已经起了,但今日是他生辰,文先生特地给他放了一日假。 昨日容因还特意私下交代宋嬷嬷,今早别叫醒他,让他睡到自然醒。 她料想小孩子睡意沉,单靠自己肯定起不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 容因小心翼翼地将手中那个香囊塞在他枕下,又悄声离开。 小奶糰子是被硌醒的。 他揉着惺忪的睡眼,下意识掀开软枕,看着枕下静静躺着的湖绿色香囊,一脸茫然。 他的床铺向来都是宋嬷嬷亲手整理,从不假手于人,就是怕拾掇得不够仔细。 难不成……这是嬷嬷放的? 他一脸好奇地拿起来,仔细端详了片刻。 心底渐渐有了结论。 这绣工绝不是嬷嬷的手笔,倒很像他上次在东院见到的,她给父亲绣的那个香囊。 里面似乎放了两样东西,都是形状不规则的硬物,不知是什么。 他嘴角微弯,噙着一抹笑意,将香囊打开。 看着香囊里的东西,小奶糰子眸光一定。 是一只长命金锁和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 这两样东西并没有什么新奇,只是中间,还夹了封信。 那信潦草的很,甚至都未封泥,只是一张纸简单地摺叠了几下,塞在香囊里。 他将信展开,那张纸已窝得不成样子。 可他读着读着,漆黑的瞳仁里却一点一点泛起晶莹的泪光。 「懿哥儿,生辰快乐!今日你可以许三个愿望,所以我送了你三个礼物。我知道你一直都想让你父亲陪你好好过一次生辰,所以今日我将他按在了家里,他哪里都休想去,定要陪你好好过完这个生辰才行!这是第一个礼物。」 「唔,这个很好想,可是剩下两个我想了好久,直到前些日子,我本想托颖国公府的钟姑娘替我寻一块品质上好的玉石来刻一只玉麒麟。谁知竟发现了这个,这玉石质地虽上乘,但这样品相的也并不罕见。」 「它足以称奇的地方在于,尚未未经过任何雕琢玉石中央便天然生出一个女子的背影。看到它时我便觉得,这一定是神灵知道你思念母亲,才转借我与钟灵的手将它赠与你。日后你便可以将这块玉石穿上红绳,戴在颈间,如此就像是她时时刻刻都将你抱在怀里一般。怎么样,我很聪明吧?一会儿见了我记得夸夸我哦。」 「第三件礼物,是这把长命锁。我想了想,父亲陪伴,母亲健在,是你的愿望。可是如今我都送你两件礼物了,最后一个愿望便恳请懿哥儿大方一点,借给我吧……唔,就许懿哥儿能够长命百岁,喜乐无忧。」 「好啦,时辰不早了,该起床啦,我给你做了玫瑰酥点,快来吃!」 信的最后,画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图案。 是个小人的脸,寥寥几笔,表情却活灵活现,别致有趣。 他破涕为笑。 这封信上好几处涂抹,被涂掉的地方煳得黑黢黢的,洇透纸背,实在称不上好看。 透过这些漆黑的墨渍,他几乎能想像出她伏在灯下一边咬着笔桿一边费力思索,反覆斟酌字句的模样。 他拾起被放在一边的玉石,像她说的那样,凑上去仔仔细细地端详。 肉乎乎的手指轻柔地摩挲着手中那块温凉。 他敛眸,浓密纤长的睫毛像一把稠密的羽扇,声音哽咽:「母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2页 良久,他将那块玉石收拢在胸前,又翻身下床,找出一个通体红色的漆木匣子,将长命锁连同那封信,小心翼翼地收了进去。 * 同前次祁太夫人过寿时一样,今日的晚膳仍设在荣禧堂。 祁太夫人今日精神尤其好,一整晚都兴致勃勃地与容因和祁承懿说话玩笑,对祁昼明那张冷脸视若无睹。 倒是容因期间屡次示意他和小奶糰子说话,都被无视。 她气恼,又无可奈何。 白日里容因带着小奶糰子忙活了大半天,她还好,但小孩子毕竟精力差,才吃了几口饭,上下眼皮已粘在一起。 容因轻声唤他:「懿哥儿,不若让宋嬷嬷带你回去睡吧?」 小奶糰子偷觑一眼祁昼明,见他只低头转着手中的瓷杯,对其他并不理睬,黯然摇头。 「不要。」 祁太夫人侧目,柔声劝道:「懿哥儿,听你母亲的话,回去睡吧。时辰不早了,你明日还要跟着先生听课。」 祁承懿却固执地摇摇头:「祖母,我不困,我想再待一会儿。」 祁太夫人轻笑,抚着他脑袋:「就算你不困,可祖母也乏了啊。」 「懿哥儿乖,回去歇息,好不好?」 他黯然垂眸,低落道:「好吧。」 从荣禧堂离开时,祁昼明走在最前,容因迁就着祁承懿的步子,同他一起在后面慢慢走。 行了一段路,小奶糰子忽然轻扯了下容因衣袖。 她困惑地垂眸:「怎么了懿哥儿?」 小奶糰子嗫嚅了下,低低道:「我……今夜能不能同你一起睡?」 容因眸光微闪,下意识转头去看祁昼明的背影。 她瞭然道:「是想同你父亲一起睡吧?」 小奶糰子点了点头,却又很快地摇头:「也,也不全是……」 他飞快地瞥一眼容因,又迅速低下头,小脸慢慢涨红。 容因轻笑,捏上他颊边的软肉,好脾气地道:「好呀,难得懿哥儿没只顾着你父亲,忘了我。走吧。」 一边说着,她朝身边小小的人儿伸出手。 祁承懿眸光一亮,连忙将小手搭上她的,方才在荣禧堂里的那点失落一下便消失大半。 身后的脚步声迟迟没有跟上来,祁昼明顿住脚步,拧眉。 他转过身,却见容因牵着祁承懿正慢悠悠地跟上来。 眉头皱得更深。 去西院方才就该转去另一个方向。 她仍牵着祁承懿,是什么意思? 容因一边不紧不慢地走,一边抬头去瞧不远处的祁昼明。 忽略那张冷脸,他一身玄色暗纹直裰,腰间束着竹纹暗蓝色腰封,青丝高束,清隽疏离。 月色下,他衣衫上的金丝暗纹闪烁着清寒的光。 站在两侧墨竹间,身姿如竹般挺拔。 祁承懿抬头。 她神情专注得仿佛在瞧一副画。 嘴角的弧度悄悄上扬。 「你要带他回东院?」祁昼明淡声问。 容因再自然不过地点头:「懿哥儿说今夜要同我们一起睡,我答应了。」 她眼里明晃晃的促狭让他声线更冷。 「不准。」 容因笑容一滞,侧眸觑一眼小奶糰子,他脸上的失落明显得叫人难以忽视。 她松开手,上前几步,凑到他面前。 夜色掩映下,她藏在衣袖中的那只手勾住他的,轻轻摇晃。 语调温软:「大人,今日是懿哥儿生辰,他这么乖,就只有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你就应下吧,好不好?」 祁昼明垂眸。 小姑娘凑得极近,水洗般澄澈的眸子里映着他的模样。 专注得仿佛眼中只容得下他一人。 一阵沉默过后,他忽然鬼使神差地开口:「仅此一次。」 话音一落,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开,将他们落在后面。 容因眼神一亮,脆生生地道:「多谢大人。」 她与小奶糰子对视一眼,亦从他眼中瞧见了喜色,与她如出一辙。 小奶糰子很乖觉。 瞧出祁昼明今日一整日都心绪不佳,进了东院后,没有围在他身边来回打转,也没有凑到他面前说话。 床榻边还留着最后一盏灯,小奶糰子乖乖爬到床榻最里侧。 容因紧随其后。 祁昼明吹熄了灯。 眸光落在身边一大一小身上。 方才在荣禧堂便觉睏倦的祁承懿倒头就睡,眨眼便传来均匀的唿吸声。 临睡前,小手还悄悄抓上了容因的臂弯。 容因却精神得很,莹亮的眸子落在头顶的幔帐上,毫无困意。 「睡不着?」祁昼明突然开口。 「唔」,容因点头,「大人,今日好歹是懿哥儿生辰,您不该对他这般冷淡。」 祁昼明嗤笑一声:「替他不平?」 听出他话里没有怒意,容因嗫嚅着道:「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 他沉默下来。 容因有些失望。 每次谈及懿哥儿的事他都避而不谈。 今夜看来也是如此。 她阖上眼:「我睡啦,大人早点休息。」 祁昼明失笑。 容因渐渐有了困意。 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一只手在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3页 她不满地晃了晃脑袋,想将其驱逐下去。 祁昼明收回手,看着她白净的侧脸,神色晦暗。 她想知道的那些,来日他会一一同她解释清楚。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小奶糰子忽然嘤咛一声,翻了个身。 又继续安恬地睡着。 祁昼明的眸光在小奶糰子与容因之间转了一圈,最后凝在一大一小那两只交叠的手上。 今夜窗外的月色格外明亮,窗棂里丝丝缕缕透过来的风也带着暖意。 他阖上双眼。 任由那风一直吹入他心底。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帅气牛牛 2瓶; 第58章 第58章 日落之前, 天突然阴沉下来,如同一张泼上浓墨的画,盘旋在上空的阴云仿佛张开巨口虎视眈眈的凶兽。 空气粘稠得好似小火慢熬的甜浆, 每一下唿吸里似乎都带着丝丝缕缕的水汽。 容因神色恹恹, 倚靠在窗前, 抬头望着窗外,心口窒闷得像压了块大石。 今晨一早, 她还未起身,祁昼明便出府去了。 起初她以为是有紧急公务要处理, 但问过碧绡才知, 今日是江氏忌日。 他身上伤才好了七八分。 气血也亏空不少。 若他只是简单去祭拜, 容因不至于如此忧虑。 可听府里下人说,他多半会喝得醉醺醺的才肯回府。 「轰隆」。 一声惊雷巨响。 淅淅沥沥的雨丝倾泻而下,如同一张细密的网。 枝叶摇晃, 噼啪作响。 一刻钟后, 雨忽然剧烈起来, 豆大的水珠接二连三砸落下来, 院中那株榴树上艷红的花瓣纷纷委堕而下。 容因看着浩大的雨势,眼底铺上一层阴云。 这样的天气, 他还打算深夜才回府吗? 「夫人, 这雨刮进屋里来了,奴婢将这窗子关上, 你去别处坐坐可好?」碧绡从廊下匆匆进来。 见容因点头, 让开位置, 她走到窗边, 将支窗的叉竿放下。 「入秋之后好多日都没下过雨了, 没想到今日竟下得这么大。明日恐怕天会冷不少。夫人, 奴婢这几日带人将箱笼里的厚衣裳取出来浆洗一番吧?」 容因脸上这才有了一丝笑意:「倒也不急。」 但只这一句,她很快又趴回几上,静静发呆。 从碧绡的角度看去,她的背影格外纤弱。仿佛只有薄薄的一片。 碧绡朱唇翕张了下,欲言又止。 她没开口,容因却突然出声问:「他回来了吗?」 声音轻而低,亦不曾抬头。 「还未」,碧绡抿唇,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大人也是没有分寸。 从前怎么样都不打紧,可如今既娶了夫人,便不该如此明目张胆。 容因心里装着事,晚饭用得便比平日少。 碧绡劝了两句,见她实在没有胃口,只得作罢。 只盼大人今夜早些回来,别再学从前那般。 窗外的雨声一直响,伴随着偶尔一声沉闷的轰鸣,那声音似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却仍旧惹人心悸。 容因始终半梦半醒着,无法睡熟。 第二次醒来时,外面雨声渐小。 左右难以入眠,她穿上外衣,裹上一件宽大的披风,从门边拿了把纸伞,推门走进雨中。 松针一般细密的雨丝斜坠下来,借着廊下纱灯照出的乳白色的光,容因几乎能看清眼前笼着的那层极淡的水雾。 清透寒凉。 容因深吸一口气,那股凉意从头顶直散入四肢百骸,像饮了一口薄荷甜浆。 雨势不大,但容因尚未走出院子,便已沾湿了绣鞋。 衣摆亦崩溅上许多水滴,潮湿,粘腻,令人生厌。 她却觉得比方才闷在房中时,畅快不少。 祁家人口单薄,府中的僕役便也比寻常人家的要清闲。 每每下夜,除却值守的门房,整座府邸里几乎见不到一个人影,一片空寂。 她漫无目的地信步走,不知不觉竟到了前院。 借着外面廊下的灯光,容因忽然瞧见花厅内隐隐约约一团模煳的暗影,似乎是一人伏在桌上。 她脚步一顿,调转了方向,悄声上前。 凭藉雨幕的遮掩,容因没发出任何声响,便站定在那人身后。 容因抬手。 只是还未搭上他肩膀,那人便忽然回头。 一双潋滟的桃花眸在漆黑的夜色里闪着灼灼的光。 容因这才迟钝地闻见,他身上那股浓郁的酒气。 瞧见她,他怔忡了下,忽然咧开嘴,沖她一笑,露出满口白牙。 因为这个动作,那张昳丽的脸上罕见地露出几分傻气。 可容因却莫名从那双黑亮的眸子里望见了深不见底的哀伤。 容因愣住,因他迟迟不回而积攒出的一腔怒意,瞬间好像一个被戳破了洞的纸皮袋子。 在他那双哀伤的眸子里融化成了一滩温柔的雪水。 「醉了?」 他摇头。 动作很慢,与平日里清醒的模样截然不同。 雨声淅沥,绵密。 她忽然很想抱一抱他。 也真的这么做了。 真正触碰到他,她才察觉他浑身都湿透了,裸露在衣衫外面的肌肤一片冰凉,像在冷泉里泡了整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4页 她心口蓦地抽了下。 「祁昼明」,容因伏在他颈侧低低地开口,嗓音微哑,「你说你,怎么将自己搞得这样狼狈。」 狼狈得她瞧着心口一阵阵发疼。 漆黑的凉夜里,她将他抱在怀里,于一片寂静中想—— 他真的这么喜欢江氏啊。 像他这样平日里倨傲又狂纵的人,平日里滴酒不沾的人,也会在这一日因她而借酒浇愁。 枉顾一身伤,枉顾她的话,在冰冷漆黑的雨夜里泡着,也要在她灵位前祭拜。 这样的喜欢太过深重了些。 以至于他都不用开口,她便知道自己不该再同他纠缠下去。 心口仿佛在被一柄锉刀缓慢得研磨。 可她却只是温柔地笑着,眸光潋滟地注视他。 不知他究竟饮了多少酒,那身酒气呛得人头脑发蒙。 容因不自觉在淡淡的酒香里沉醉。 仿佛他饮过多少,她也就饮了多少。 朦胧的醉意消解掉她心底的几分难过。 她轻嘆一声。 时至今日才知,原来借酒消愁,并非全然没有道理。 良久,容因扯着祁昼明的衣袖,企图将他拽起来。 似乎是喝醉的缘故,他很配合。 顺从地跟随容因站起身,往花厅外走。 短短几步路,被他走得歪歪斜斜,像张潦草的地图。 走到石阶处,他忽然一个趔趄,一头向前栽去。 容因瞳孔骤缩,下意识想要拉住他,却也被他的重量带着掉下了石阶。 索性台阶只有三层,周围也没有尖锐的硬物,只是路上铺着的大块鹅卵石硌得她背上生疼。 顾不上去寻那柄伞,容因从地上爬起来,忙不迭地去看他是否摔伤。 却见祁昼明像失了魂一般,呆呆地坐着,黑眸清亮,纯稚又澄澈,干净得像两颗漂亮的琉璃珠子。 「祁昼明?」容因轻轻唤了声。 他转过头来,动作却有些迟缓。 雨滴从发梢一点一点滑落,一阵凉风吹过,他忽然直勾勾地盯着她开口。 「冷。」 声音低沉,喑哑。 容因心尖颤了颤。 语调温柔地诱哄:「冷我们便回去吧,好不好?」 他没有动作,只是道:「有蚂蚁咬我,走不动。」 语气里隐约透露出一点委屈。 容因愣神片刻才明白过来,他是在说腿麻。 一时失笑。 怪不得往年江氏忌日,他都一整日不见人,若次次都像这样,喝醉了酒便傻里傻气的,让人瞧见岂不是有损他煞神的威名? 「那我搀着你,好不好?」 隔着雨丝,她轻声问。 许是因为他没了平日骇人的气势。 容因说话的语调也比平日轻柔了许多。 她伸出手,葱削般的手指在月色下泛着莹白的光。 祁昼明定定看了一眼,又垂眸看向自己的大手,不知在思量什么。 容因催促了声。 他才不紧不慢地将手贴了上去。 容因使力去拽—— 眼前却突然倾覆。 她稳稳地落进了他怀里。 再睁眼,那人正低头把玩着她的手指:「好漂亮。」 那副认真端详的模样,与她幼年时每每新得了漂亮的玻璃珠子后的神情一模一样。 容因无奈地撇下唇角,挣动了下。 挣不开,索性由他去了。 左右醉鬼不讲道理。 只是他身上的衣衫尽数湿透,背后的伤口还没彻底癒合。 像这样吹下去,明日不生病才怪。 「祁昼明,我们真的该回去了。我困了。」 容因故作睏倦地揉了揉眼。 娇嫩的肌肤微微泛红。 祁昼明眸光微闪,终于乖顺地从地上站起来。 他走不稳当,容因只能费力搀着他, 起初只有雨点砸在面上,不大,却还是有些疼。 可后来,额角渐渐渗出一层薄汗,和雨水混合在一起,从两颊一路流淌入下颌,向下蜿蜒,将本就湿透的衣襟濡得更湿。 行走间,湿透的衣裙紧紧黏附在身上,头上的碎发也湿哒哒地贴在颊边,极为难受。 稍微一缕风吹过,她便忍不住战慄。 容因侧目看了眼身边的对此毫无所觉的祁昼明,心中暗嘆。 拜他所赐,今日恐怕是她出生以来最狼狈的一日。 好不容易遥遥望见院门,容因长出了一口气。 然而走到房门口,祁昼明却忽然撇开她的手,大马金刀地在石阶上坐下。 地面寒凉,他却丝毫不在意。 容因劝了许久,他也恍若未闻。 最后她无奈扶额,几乎被他磨没了脾气。 容因认命地关上房门,在他身边蹲下身来。 方才他在石阶上坐下后,便一直怔怔地盯着眼前黑色的雨幕出神。 又过了片刻,忽然扬起头,四处寻觅起来。 今夜乌云密布,天上没有一颗星,连月也望不见。 容因才要开口问他找什么,忽听他低低开口,喃喃道:「小月亮……」 他眸色黑沉,话里仿佛藏着数不清的思念。 她心口一滞,唿吸慢了半拍。 尽可能不动声色地问:「小月亮是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5页 祁昼明转过脸来,深深看了她一眼。 容因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眼神与方才截然不同。 幽暗深邃。 醉意似乎已去了大半。 「小月亮。」他又重复了遍,唇角突兀逸出一丝轻笑。 眼神变得恍惚而迷离,像坠入了一场悠长的幻梦。 「小月亮,就是小月亮。」 「不过她那时不喜欢我这样叫,总是一本正经地让人管她叫『祁姮』。」 容因惊异地望向他。 骤然想起灯火长燃的救苦殿中,那个被安放在角落中的牌位,上面刻着的名字是—— 祁姮。 心底里笼罩的那团迷雾,突然被人豁开了个口子,只等拨云见月。 不知是否是饮了酒的缘故,对上她那张淋过雨后略显苍白的小脸,祁昼明忽然想同她说些什么。 他每个字都说得很轻,却都砸进了人心底。 「那时我才从先生那里得知『姮』之一字意为月中神女,将这个字在口中反覆念了念,觉得极美。可那时阿姮长得圆了些,肉乎乎的,像个白胖的酒酿圆子,我便故意使坏,管她叫『小月亮』。」 「那一阵子恰逢她有幸随母亲一同前去华阳长公主府赴宴,见了长公主。」 「那是一位奇女子,曾亲自披甲上阵,浴血杀敌。阿姮一早便对其心生仰慕,回府后更是日日念叨着将来要做女将军,于是她自然嫌弃『小月亮』这个名字太过柔和,没有将军气势,吵着嚷着不让我叫。后来……」 他顿了顿,敛眸自嘲一笑:「后来便没机会叫了。」 容因抿唇,一时不知该如何劝慰。 她平日里那些撒娇卖乖的小手段,此刻都显得那样无用。 他低垂着头,摩挲着手上的扳指,似是在自言自语:「五年,阿姮已经走了五年。」 这五年里,每到这一日,他便无法安睡。 心脏像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 他只能靠酒来勉强麻痹痛意。 否则,只怕他会忍不住杀人, 会不管不顾地冲去替她报仇。 漆黑的夜幕里,容因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心口却一阵阵的揪痛。 但「五年」这个敏感的数字,还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犹豫良久,容因终究忍不住道:「那懿哥儿……」 祁昼明唇角掀起凉凉的弧度:「是,是阿姮的孩子。我并非他父亲。」 他深深凝向她,似乎知道她会问些什么:「至于江氏,她与江家一个侍卫情投意合,自知为父母宗族所不容,便求到我面前,我应允了。于是假意成婚,再让她伺机假死,与那侍卫远走高飞。」 令人难以置信的隐秘接二连三地被摊开在她满前。 容因恍惚间像被人拿着柄木槌敲了下,头脑昏昏,怔怔发蒙。 她从没想过这个可能—— 原来江氏并非懿哥儿的母亲,亡故的人也不是她;原来她与祁昼明并无瓜葛,充其量不过是祁昼明急人之困,成人之美,助一对有情人结为眷侣。 这些真相于她而言,无异于惊天巨雷在耳边炸响。 花了许久功夫,容因才渐渐从巨大的震惊中醒过神来。 可先前的迷雾刚被拨开,她却又被新的困惑所笼罩。 祁昼明并非爱管闲事之人,江氏一个世家大族的闺秀,按理说应当与他毫无交集才是。且那时的祁昼明,恶名已然传遍邺都,一般人都不会想到要向他求助。 除非,他还有所隐藏,他与江氏之间的关系,并不像他口中所说的那样轻描淡写。 再者,祁家不是什么规矩严苛的人家,即便阿姮是女儿家,依祁昼明的行事作风和他如今的悲痛来看,理应将她的牌位供奉在家中祠堂才是。 可祠堂里并无她的灵位。 千里迢迢供奉去灵台观,会是出于什么原因? 向所有人包括祖母在内,隐瞒祁承懿的身世,将他冒认到自己名下,又是何故? 还有他对懿哥儿的态度。 先前她始终认定,他是因为江氏难产丢了性命,才对懿哥儿心生怨气,十分冷淡,可如今既然不是,懿哥儿又是他十分疼爱的胞妹的遗孤,那他究竟为何对他不理不睬? 她抿了抿唇,喉咙酸涩,艰难地开口:「那……为何要对外宣称,懿哥儿是江氏的孩子?懿哥儿的身世,有什么问题吗?」 祁昼明黑沉沉的眸子望进她眼底,却并未作声。 他就知道,她会问到这一层。 这也正是他先前迟迟不肯同她说这些的原因。 若不是他今日喝得有些多了,方才这些,他不会向她吐露半个字。 他伸手拿过一缕她的乌髮放在手中。 平日里缎子似的乌髮湿哒哒地粘成一绺,有些冰人。 他道:「时候不早了。你淋了雨,我们回去吧。」 眼底似乎藏着一抹歉疚。 他的错。 害她陪他一起淋雨。 方才该听她的,先进去让她换身干净的衣裳。 容因便知,他不肯说。 满腹的疑惑再次被她压在心底。 无妨,知道江氏与他并无瓜葛,他也不像传言中那样对江氏用情至深,于她而言,便已是再重要不过的好消息了。 至于剩下的,她可以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6页 她相信等他愿意说的那一日,不用她问,他也会主动告知于她 就像今日这样。 只是—— 眼前闪过祁承懿那张软乎乎的小脸和他脸上同祁昼明如出一辙的倨傲神情。 容因心口一窒。 那孩子的生父,是否尚在人世? 若有朝一日让他知道,自己不光已经没有了母亲,就连向来仰慕的父亲,也并非他的生父。 未免也太过残忍了些。 见她迟迟不肯站起身,祁昼明俯身牵过她的手,将她从地上拽起来。 却突然听见她小声问:「祁昼明,我不知道懿哥儿的生父是否尚在人世。倘若他也已亡故的话,你能不能一直像现在这样,做他的父亲?」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我是说,不告知他自己的身世,就像现在这样,仍旧认你做父亲,好不好?」 祁昼明闻言,眼底划过一抹幽暗。 漆黑的瞳仁愈发阴翳。 他迟迟不答。 容因才恍然回神。 是了,她只想着能尽量让那孩子少些伤心,可是却忘了,若是这样,懿哥儿恐怕此生都无法知道阿姮才是他的生母。 对于阿姮来说,亦不公平。 她垂眸,讪讪道:「抱歉,是我思虑不周,你就当什么都没有听见。」 祁昼明欲言又止。 最终却只是握着她的手,沉默地推开房门,推着她的嵴背将人送进屋内:「时辰不早了,我去叫人烧水,你先找块方巾将头上擦干,仔细得了风寒。」 -------------------- 给之前猜到的宝子们+10分!!!感谢在2023-08-14 23:04:26~2023-08-16 22:41: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59章 午睡起来, 容因坐在镜前重新梳妆。 碧绡只用螺子黛替她重新染了眉,画了花钿,脸上仍未敷粉, 因此颊边尚还带着方才那一觉留下的微微酡红。 桃腮粉面, 俏丽可人。 替她簪上最后一支步摇, 碧绡眉眼噙笑,问:「夫人今日想穿哪件衣裳出门?」 「就前日铺子里刚送来的那件水绿色的团花袄裙吧。」 明日是仲秋, 前几日下过那场雨后,一下子便冷了下来。 容因便命人去订做了新的秋装。 不光她自己, 也没漏下太夫人、祁昼明、小奶糰子和碧绡那份。 祁承懿生辰时, 容因托钟灵寻了那块玉石给他做生辰礼。 故而今日她租了一整条画舫, 邀钟灵一同游湖,以作酬谢。 邺水两岸素来热闹,平日里乘画舫游湖的达官贵人们络绎不绝, 蔚然成观。 容因一向喜静, 自然想不到去凑这样的热闹。 主意是钟灵出的。 说是婚事不顺, 要散散心。 可容因瞧着她倒不像是个需要散心的, 整日里吃喝玩乐一样不落,比沈世子那个主动提出退婚的人过得还要自在。 前几日她试探着问了下。 小姑娘当时正手里抓着一块红烧蹄髈啃得正香, 听见她问, 停下咀嚼地动作努着小嘴道:「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却要与我退婚,遇上这样的伤心事, 我本就够惨了。若是还要整日茶饭不思、哭哭啼啼, 那岂不是更惨?」 容因闻言, 先是一脸诧异地盯着她, 而后又笑。 她自认做不到钟灵这般豁达。 这姑娘当真是有一颗极为强大的心脏。 每每都能让她收穫意外之喜。 * 容因同她约定好, 直接在梨花渡会面, 一同登船。 明日是仲秋,今日月亮就已十分圆亮,似一面高悬的银盘。 街上也比平日热闹许多。 刑二话多,见今日容因心情不错,又知道她素来待人宽和,一路上一直絮絮叨叨个没完。 容因和碧绡坐在车厢里听着,时不时同他搭几句话。 马车从十字巷口拐出,驶进虹桥大街。 变故陡生。 嘶鸣之声骤起,刑二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车厢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向后倾倒。 一阵天翻地覆。 容因下意识用双臂撑住车壁,但无异于螳臂当车,仍旧不受控制地往一旁栽去。 马惊了。 刑二死死攥住手中缰绳,粗粝的麻绳深深勒进宽大的手掌。 划破皮肉,印出深深的血痕。 刑二咬紧牙关,几乎使出吃奶的力气,额角青筋暴起,脸上因为用力而充血涨红。 掌心钻心地疼。 他却不能松手。 这里是闹市,一旦马匹狂奔起来,不光他们这一车人有性命之虞,街上那些百姓恐也会遭受无妄之灾。 好在,这场角力中,刑二渐渐占据上风。 那匹马喷了个响鼻后,终于平息下来。 刑二长出一口气,用衣袖揩一把眼角额上的汗。 可不等彻底放松下来,他忽然又想起坐在马车里的容因和碧绡,忙一脸焦急地转过身问:「夫人,你与碧绡姑娘可有受伤?」 碧绡顾不上去管自己手臂上的那块擦伤,连忙将容因扶坐起来。 「夫人,快让奴婢瞧瞧,可伤着哪儿了?」 容因轻轻摆手:「我没事。」 只是声音却有些微弱。 她身上没受伤,但方才却不小心撞到车壁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7页 头有些发晕,此刻腹中正翻江倒海,几欲作呕。 碧绡见她左手一直扶着头,脸色苍白如纸。 心口重重一跳。 颤声问:「可是摔到头了?夫人快将手拿下来让我看看伤得重不重?」 容因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双眸微眯,看向她,宽慰道:「我真没事,就是方才撞了一下,有些晕,一会儿便好。」 碧绡还要说些什么,马车外却忽然传来一道趾高气扬的质问:「喂,你们是哪家的?我们方才好心给你们让路,你们竟还冲撞我们国公府的车驾 ?!」 容因眸光微闪。 国公府? 她掀开车帘一角,暗中觑了一眼。 旁边是一辆四乘的高大辇车,朱漆青络,刻玉镂金,富丽华贵。 四匹枣红骏马额头上俱饰以金当卢,长鬃密披,四肢健壮,威仪凛凛。 容因眸光扫了一圈,没有错过亭盖右边不起眼处坠着的那块玉牌。 那上面刻着一个「黔」字徽记。 是黔国公府的马车。 怪不得连随行的僕从都如此气焰嚣张。 只是不知车驾内,坐的是何人。 略一思忖,容因掀开车帘,微微福身,行了一礼,才道:「我家车夫技艺不精,惊扰了贵人车驾,还望贵人莫要见怪。」 刑二听过后,暗暗皱眉,一脸不快。 倒不是因为夫人贬低他,而是这桩事本不是他们的过错。 方才他架着马车从巷中驶出来,对面那辆马车却要从大街驶进巷中。 按理说本应当就是对面马车让他们先行,等他们离开,才能让出巷口这块地方,让他们过去。 谁知两驾马车擦身而过时,那国公府的刁仆却突然朝他们的马匹掷来一块石头,砸中马腿,这才惊了马。 若不是他及时扯住缰绳,最后只怕他们的马就会直直蹿进闹市中,酿成大祸。 刑二凑到容因身侧,低声道:「夫人,是这厮朝咱们仍石头,才惊了马。」 容因眸光微闪:「我知道了。」 马车里无人作声。 容因再次朱唇轻启,不卑不亢道:「只是贵府的这位小哥方才朝我这车夫投掷石子,害他伤了手,还请这位小哥能向我家这车夫赔礼道歉。」 她先向对方致过歉后,再让对方家僕同刑二道歉,便不算下对方面子。 即便对方此刻不肯,回府过后,想必也会对这嚣张的家僕加以惩戒。 如此一来,她的目的便也达到了。 果然,她此言一出,方才那气焰嚣张的家僕狠狠剜了她与刑二一眼,却不敢则声。 「道歉。」车里传来一道低沉的中年男子的声音。 方才还趾高气扬的小厮顿时蔫下来,像头温驯的绵羊,不敢有丝毫异议。 他咬牙看向刑二,不甘不愿地道:「这位……兄弟,是我不好,同你赔个不是。望你……大人有大量,别与我这瞎了狗眼的一般见识。」 刑二哪里看不出他眼底藏着的怨怼。 然而余光瞥见容因略显苍白的侧脸,终究还是忍下这口气,冷嗤一声:「罢了,确实不能同你这种人计较。」 狗仗人势的东西,早晚有一日得自己栽个跟头。 国公府的马车驶入十字巷口。 马车里,坐着一个身着藏蓝袍,留着小撮山羊鬍的中年男子,他身形瘦削,手中捻着一串玛瑙流珠,那双眼幽深如黑潭,眼角狠狠下撇,眼尾锋锐如钩,透着狠厉。 「方才那小娘子,就是祁昼明的夫人?」曹思诲看向对面一身玄裳的青年,不紧不慢地问。 「是」,那青年颔首,又试探着问,「那今夜,可要连她一起……」 「不必,我不过是敲打敲打,给他提个醒,莫要将手伸得太长,还不至于去动他家眷。若他能就此知趣地收手,便再好不过。」 「儿子明白。」 曹宣敛眸,那双生得与曹思诲如出一辙的眼睛里闪过阴狠。 这几日漕帮那边传回消息,说前些日子有永清殿的人混入漕帮。 但他们得知消息时,那人已从漕帮离开,因此所查为何便不得而知。 父亲一向忌讳这个,从前祁昼明查案,三不五时动了父亲的人,父亲只当他是领了皇命办事,便也不与他计较。 可如今他胆子太大了些,竟敢直接查到父亲头上。 今上对太后娘娘一向恭顺,事事以太后为先,对父亲也很是倚重,断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命祁昼明暗中调查过国公府。 那便只会是他自己不知天高地厚,冒犯到父亲头上来。 父亲虽说只是敲打,但他私以为,若能取其性命,再好不过了。 * 因着路上那个小插曲,容因到时,钟灵已等在了渡口。 此番为表酬谢,容因咬牙租了艘双层画舫。 遥遥望去,朱漆红船,飞檐黛瓦。 船身内外遍布浮雕,上刻各色花卉,画舫游于邺水上之上时,朵朵石莲入水,海棠落雨,意趣十足。 似乎因钟灵和容因是女客,船舱四周障了一圈翠绿的湘帘,微风一过,帘幕飘飖,仿佛碧云曳地。 船舱是一排五间客厢,每间厢房上的隔扇门都镂云裁月,内里的装潢布置也无处不精细雅致。 二楼飞庐上不设门窗,只凿出一弯弯拱形门洞,凭轩而立,便可极目远眺,将邺水两岸风光尽收眼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8页 钟灵步伐轻快地将两层画舫逛了个遍,最后站在二层飞檐下,俯身朝容因招手:「崔姐姐,你快上来,这上面好漂亮啊!」 雀跃得像个孩子。 容因摇头轻笑,却依言提起裙摆,往二楼走去。 在檐下站定,顺着钟灵手指的方向望去。 一瞬间,也被眼前柔美而瑰丽的景色所惊艷,怔怔入神。 她们来的时间足够巧。 恰逢日落。 乌金西坠,在水中洒下片片金箔。 一半日轮隐没在远处的楼阁身后,恍惚中像坠入了河底。 粼粼的水色在眼前掠起一片斑斓的影,天边偶尔飞过一只白鹭,悠长的鸣声融进汩汩的桨声里,宛如一体。 夜色如潮水般一点一点地漫上来后,两岸的渔夫点起桅灯,划着名一叶乌蓬小船靠岸,楼阁画舫上的灯盏也一个接一个亮起。 转眼之间,整条邺水仿若天河,银星点点。 「崔姐姐,时候不早了,咱们下去吃些东西吧?」 钟灵的唤声在耳边响起,容因才恍然回神。 「好。」 钟灵一心惦记着赏景,命人将饭菜摆在了前舱外的飞檐下。 谁知饭未吃完,却忽然下起雨来。 小姑娘连忙拽起容因往船舱里跑,却还不忘招唿人将饭菜收进来。 靠窗那张红木长桌上摆着铜鹤炉,里头不知燃的是什么香,清雅好闻。 方才这雨一下起来,她心头不知为何忽然生出几分不安。 此刻闻着这香,已渐渐平静许多。 方才在外头已吃了半饱,容因便没再动筷,只笑吟吟地看着钟灵吃得香甜。 半晌,钟灵搁下筷,看着外头细密的雨帘,仍有些不悦。 她嘟起红唇道:「真是扫兴。」 容因笑着宽慰:「无妨,隔帘听雨,也是一件雅事。你若玩的不尽兴,咱们过些日子再来一次便是。」 这雨下的不大,但此刻下船也难免被打湿衣衫。 容因便索性倚在美人靠上双眸微眯,听雨或打在蓬顶,或落入水中,如玉盘珠落,清脆悦耳。 时间一久,容因几乎有些要睡着了。 却忽然被人剧烈地晃醒。 「崔姐姐,快醒醒,出事了!你快醒醒!」 容因一睁眼,对上钟灵焦灼的小脸,不知是月光太凉还是烛火太暗,那张平日里俏丽的芙蓉面上竟泛出冷白的光。 「怎么了?」容因下意识坐起身。 剎那间,不远处岸边丈许高的浓烟跃入眼底。 离他们仅有十数米远的渡口,火光沖天,喊声如雷。 「快,掉头,咱们往回走!」容因腾地站起身,朝船尾处的船夫扬声喝道。 看那火光离渡口极近,他们不明内情,贸然上岸,只会遇上险情。 不论是漫天火海还是仓惶间想要闯入画舫躲避灾祸的游人,于她们这一船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来说,都是威胁。 若要救人,先得自保。 见她面容冷肃,那船夫不敢耽搁,连忙依言照做。 然而正当他拼命操纵桅杆调转船头时,忽见远处凭空跃出几道黑影,追前逐后,踏水而来。 为首那人,赫然直奔他们这艘画舫。 容因瞳孔骤缩,一把扯过碧绡和钟灵,拽回船舱。 「砰然」一声,将门关上,死死抵住门口。 「快,将桌子搬过来,把门堵住!」 外面不停传来的阵阵刀剑相磨之声和偶尔响起的悽厉惨叫,叫人头皮发麻,汗毛倒竖。 钟灵身边那个名唤紫丁的小丫鬟早已吓得哭出来。 许是父兄皆是武将出身,钟灵虽面色惨白,眼神反倒还算镇定。 容因忍着心悸,握住钟灵和碧绡的手,宽慰道:「别怕。方才这伙人,明显不是普通贼寇,他们似乎是在追杀什么人,想必无暇顾及我们。只要我们躲在船舱内,不主动招惹,应当可以躲过杀身之祸。」 然而话虽如此说,可她声音却在发颤,说出口的话仿佛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一般。 碧绡眼底的担忧盖过了恐惧。 「夫人……」 夫人向来如此,即使心里怕得再厉害,瞧着也比旁人冷静。 可那些没能及时消解的恐惧却都会在兇险过后演变成更深的梦魇,紧咬着她不放。 容因瞬间便读懂了她眼底的忧虑。 握着碧绡的那只手紧了紧,深深凝向她眼底:「我没事。」 顿了顿,她又恳求道:「碧绡,若真有不测,还请你务必先保护好钟灵。」 小姑娘是她请出来的,若不能全须全尾地送回去,便是她的过错。 更何况,钟灵是颖国公府的掌珠。 今日一旦出事,必然累及祁家。 她相信碧绡能明白。 「崔姐姐,我不用……」 不等碧绡说话,钟灵便急切地反驳出声。 容因俏脸一板:「钟灵,听话。你年纪小,我们护着你本就是应该的。」 钟灵嘴唇翕动了下,却在她的目光中噤声。 乖顺地低下头。 四人紧紧围坐在一起,耳边尽是让人心惊肉跳的打斗声。 可与之相比,船舱内死一般的寂静却更叫人窒息。 仿佛利剑悬在头顶,不知何时就会落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9页 「崔姐姐……」 钟灵张了张口,却只来得及叫出容因的名字,便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容因身后骤然传来「嘭」的一声巨响。 有如惊雷在耳边炸响。 钟灵与她正对面,瞳孔皱缩:「崔姐姐,快躲开!」 -------------------- 宝宝们,昨天回家之后累瘫,码着字躺在床上睡着了,没能上来请假,害宝宝们白等,真的十分十分十分抱歉qaq(拖祁狗出来替我挨打,狗头jpg.) 第60章 一剑下去, 木屑横飞。 容因身后那道门板被人狠狠豁开一个大口。 白刃闪着刺目的寒光。 容因与钟灵四目相对,俱从对方眼中瞧见了深深的恐惧与后怕。 容因凭藉本能在声音炸响的瞬间勐然前扑,躲开了那道骇人的冷刃。 也侥倖没有被断裂的木屑扎伤。 这样的惊险, 几乎称得上是死里逃生。 然而不等她和钟灵庆幸, 倚靠在墙壁一侧的紫丁却突然□□出声。 她捂着的右腿小腿处深深扎进了一块寸许宽的长木刺。 伤口处血流不止, 很快便将她身上的下裙染红,想必是扎进了血管。 容因脸色一白, 上前柔声安抚道:「紫丁,别怕。你忍一忍, 我给你处理伤口。」 一边说着, 她找来旁边掉落的木屑, 用力扎破了紫丁的裙摆,撕下一块长长的布条。 「忍着些,我替你把这木刺拔出来。」 她沾染血迹的手微微颤抖, 可看向紫丁的眸光却异常坚定, 在昏黑的船舱里灼灼闪烁着亮光。 紫丁似被她的神情蛊惑, 渐渐安定下来, 原本慌乱悬着的心仿佛落到了实处。 小丫头紧咬下唇,重重颔首, 道:「夫人, 你拔吧,我不怕。」 「好」, 容因看着她惨白如雪的唇色, 眼底隐隐泛起水光。 她尽可能放柔语气:「没事, 你闭上眼, 咬着牙。我动作很快, 不疼的。」 木刺拔出的一瞬, 小丫头闷哼一声,竟忍住了没叫,只是出了一身冷汗。 容因动作麻利地用布条将伤口处用力缠绕几圈,最后打了个死结,防止掉落。 「紫丁,还能走吗?」 形势与她预想的不同,外面那些人的打斗迟迟未停,一时半会儿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倘若真有人打斗到船舱里来,她们恐怕也性命难保。 紫丁咬牙点了点头:「能!」 「好,一会儿我们找个机会,逃出去!」 此刻这里已经不安全了,随时都可能会有人发现她们。 不仅如此,先前情急之下她只能选择将所有人先都推回船舱里暂避。 但也因此思虑不周—— 仔细想想,外面这伙人不为求财,只为杀人,等事一了,恐怕也会将这画舫上的人都杀了灭口。 到时即使她们藏得再好,也难保不被人找出来。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力一搏,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逃出生天。 钟灵闻言,咬着唇道:「崔姐姐,我们如今在画舫上,如、如何逃,我跟紫丁都不会水……」 「别怕,我会水。我们找块轻巧的木板放进水里做浮木,到时我在水里推着你们,相信我,我会把你们都平安送上岸的。」 昏暗的船舱中,容因语气坚定,眸光灼灼。 但实则她自己心里也没有底气,只能以这种方式给自己和钟灵她们鼓劲儿。 她说完,一直沉默的碧绡却忽然开口:「夫人,我也会水,让我来吧。」 他们村子里也有河,被卖进崔府之前,她常跟着几个兄长去河里捉鱼,让父亲拿进城里来卖钱,补贴家用。 容因一怔,脸上终于露出一点喜色:「太好了。那我们两个一起在水里推着钟灵和紫丁,逃生的机会更大些。」 此处离渡口不过二十几米,若她与碧绡二人合力,应当能四个人一起逃出去。 先前她不愿上岸是因岸上起火,情势不明。 但此刻她们保住性命才是最紧要的,至于上岸之后的事,便走一步看一步吧。 碧绡抿了抿唇。 她心里也清楚,眼下保命要紧,不是该计较那些细枝末节的时候,终究还是将那些劝她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 雨后无月,漆黑的夜色成了她们最好的掩护。 容因与碧绡一人一边抬着那张好不容易才在船舱中寻到的木板,在窗边静候了片刻,确定安全,推开窗,将那块木板仍进了水中,碧绡紧跟着跳了下去。 河水冰凉刺骨,冻得碧绡浑身一阵颤慄。 她抿唇,忽然有些后悔方才答应夫人的提议。 她水性好,木板上多一个人虽确实多了几分难度,但未免就不能坚持到上岸了。 钟灵胆子终究比紫丁大些,见碧绡已经下水,心知情势危急,她回头看了容因一眼,在得到肯定的眼神后,转头在容因的助力下咬牙爬上窗,踏上了木板。 果然如容因所料,钟灵身量纤细,又有碧绡在水中帮忙保持平衡,木板并没有倾覆,虽有些摇晃,但想来再加一个紫丁还是能撑住的。 然而轮到紫丁,却犹豫了。 小丫头毕竟年纪小,不过十三四岁,又是家,自幼在国公府长大,还从未见过这样兇险的场面,加之方才腿还受了伤,此刻听着船头船尾处传来的厮杀声,已濒临崩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0页 钟灵转头,见紫丁仍泪眼婆娑地站在窗边,迟迟不敢爬上窗户,焦急地小声催促起来:「紫丁,你快下来啊,被人发现就走不了了。」 画舫周围的水面上,还飘着十几具染血的尸体,显然都是方才打斗中被人所杀。 一旦被贼人发现,她们的下场恐怕亦是如此。 河中的场面在开窗那一刻已落入容因眼底。 鼻端尽是浓烈的血腥气味。 容因用了好大力气才忍住没有呕出来。 她面色惨白,像张脆弱轻薄的花笺,仿佛一碰便能碎掉似的。 但却仍尽力稳住声线,不让小丫头听出自己的话音里的颤抖:「紫丁,没事的。你看,你家姑娘都上去了,也没有事。只要踏上木板,我们就能活命,我向你保证,好不好?」 紫丁回眸,看向那双莹亮的眸子,哽咽问:「真的吗?咱们真的会没事吗?」 容因轻嘆一声:「是。但你若一直站在这儿,我敢肯定,我们一定会出事。」 终于被她说动,紫丁拖着那只伤腿,艰难爬上了窗沿。 然而不成想,方才容因那句话竟一语成谶。 身后那面窗牖突然一整个炸裂开来。 一个漆黑的人影被从船舱外,直直地踹飞进来,重重砸在容因身后的地面上。 那人没死。 一侧身,瞧见身后竟还站着两个女子,他捂着胸口的伤处踉跄着站起身,目露兇狠。 男人狠狠喘了几口粗气,举刀向她们冲来。 冷厉的寒光在头顶一闪而逝。 身体的反应永远比脑子更快。 容因下意识对着紫丁的后背勐推一把,一边侧身躲开致命一击,一边脸朝向窗外低喊:「碧绡,快带她们走!」 男人听见这话,转头看了一眼窗外,但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又转过头来将刀刃对准容因。 出招的动作却比先前更快,招招致命,似乎是急于杀了容因,再去追杀碧绡一行。 容因的身影消失在窗边。 钟灵眼中滚出大颗大颗的泪珠,却死死捂住嘴,不敢出声,唯恐招来杀手。 深深凝了那扇花窗一眼,碧绡忽然依言推起木板,拼命朝渡口的方向游去。 她眼底有一种奇异的平静。 平静得让钟灵几乎有些害怕。 「碧、碧绡姐姐,我们先等等崔姐姐好不好,万一她能寻到机会脱身呢?」钟灵的手死死扣住木板边缘,却阻止不了木板离岸边越来越远。 因为哽咽,小姑娘说话时,口中像含了一块面团,模煳不清。 碧绡摇头:「钟姑娘,夫人将你託付给我,我答应了她,不能食言。」 她知道,方才那种情形下,夫人做的对。 若她们迟迟不走,非但救不了夫人,反倒会四个人一起死在那里,一个也走不了。 夫人先前交代她要保护好钟姑娘,她应下了。 所以她会尽快将她们主僕二人送回渡口,再回来寻夫人。 若夫人已遭遇不测,她便追随夫人而去。 应当,也不算违背夫人吧? 思及此,她唇边竟奇异地露出一丝浅笑。 此情此景,莫名显得有些瘆人。 落在钟灵眼中,越发叫她惶惶不安。 * 几次躲闪下来,容因的体力逐渐消耗殆尽,双腿酸软。 但脑子却还清醒。 这间厢房左侧的那扇门已然被人破开,她身后船头的那扇门也已被人用剑划破,上面半扇开了个大洞。 幸而此刻除却眼前这一个之外,暂时还没有其他黑衣人注意到她。 方才在一片黑暗中,她趁乱摸到了一柄烛台,紧紧攥在手中。 若能找准机会用这烛台给这杀手一击,最好是能将人敲晕,她便能跳窗逃生。 但机会只有一次,假如失手,便只有一个死。 船舱里唯一一盏灯烛方才被他砍灭。 四下漆黑一片。 这也是她唯一的优势—— 她能凭藉刀刃反射出的冷光确认杀手的位置,但对方应当不怎么能看清她的位置,否则她也不能坚持到现在。 正焦灼间,她忽然灵光一闪,故意制造出了一点声响。 那人果然眸光一凝,不作它想便朝容因挥刀砍来。 容因却早已蹲下身,翻滚到他身后,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她蹑手蹑脚地站起身,见那人一刀挥空,正惊疑不定地四下听声辨别。 她咬牙,举起烛台,狠狠一击。 一声闷响,高大的身影砰然倒地。 容因冷冷凝着他手中的那把冷刃,目露嘲讽。 她之所以能赢得这一线生机,不是因为她有多厉害。 而是因为,她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因为她是女子,所以理所应当地被轻视了。 但就因为这份轻视,他此刻才会如此形容狼狈地倒在她脚下。 没有过多犹豫,容因转身躲去了先前送碧绡她们逃离的那扇窗后,小心翼翼地朝外窥探。 片刻后,待确认了安全,她爬上窗沿。 谁知才露出半个身子,她忽然嵴背一凉,似有所感般下意识迴转过头。 容因瞳孔皱缩。 靠近船尾的那间厢房顶上,一个黑衣人正与人缠斗,瞧见她,那人忽然脱手掷出一物,直冲她面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1页 那物极快,就在她转头的这一瞬间,已近在咫尺。 以其速度和力道,若被砸中,不死也得残。 容因咬牙,不管不顾地朝水中跃去。 她已然暴露,若是此刻再龟缩回船舱中,照样是死。 不如拼一把。 即便知道那人就算一击不中,仍会穷追不捨,但若她就是运气好,能够成功逃脱呢。 再者说,那黑衣人对面还有人与他缠斗,说不定能将他拖住,给她留出时间逃生。 然而就在她转过头的一瞬间,耳边突然「噹啷」一声脆响。 那声音极近。 她心口一下便揪了起来。 容因转眸,一柄剑已将方才那个不知名的暗器死死插入船底的木板中。 有人救了她。 只是那剑,怎么有些眼熟? 怔忡间,她忽然腾空而起,眼前景象骤然变幻。 不等她看清来人是谁,熟悉的龙脑香便已钻进鼻端。 她人还懵着,口中却已轻唤道:「祁昼明?」 -------------------- 第61章 第61章 「夫人可真是会挑地方」, 男人的嗓音有些喑哑,幽幽地调侃道。 但容因微微仰起头,却见他下颌紧绷, 并不轻松。 容因抿唇, 没有搭话。 今夜之前, 她便已见过他受伤时的模样,但没亲眼瞧见这样兇险的场面之前终究是不一样的。 直到方才她自己屡次命悬一线, 她才知道他面临的都是怎样的险境。 这样的拼杀,从来只讲究鱼死网破。 不是你死, 就是我亡。 所以这世上的人, 究竟是有多少人恨他? 他……心里会难过吗? 祁昼明并没有带着她上岸, 反倒一直在漆黑的夜色里匆匆穿行,沿着邺水一路往下游去。 哗啦的流水与唿唿的风声在容因耳边不间断地响,风吹起来的时候, 她忽然闻到那股龙脑香中夹杂了某种腥甜的气味。 容因心口一紧:「你受伤了?!」 祁昼明沉默片刻, 心知此刻瞒过她, 之后还是要露馅。 他薄唇轻牵, 故作轻松地道:「夫人鼻子这么灵,可是向街上那只黄狗拜了师的?」 「祁昼明」, 容因皱起眉, 喊了一声。 听出她话里的不悦,男人哑然。 沉默片刻后, 他才轻嘆一声, 宽慰道:「无妨, 只是小伤, 不打紧。」 今夜这批人, 摆明要置他于死地。 方才小夫人在画舫上撞见的这些, 已经是今夜来的第二波。 先前才出永清殿,他便已在一处暗巷中击杀了一波人。 后来在打斗中,这批人为围堵他,在渡口纵火。 为免他们伤及更多无辜,他这才将这些人引上画舫。 只是不想,画舫上坐着的竟是他自己的小夫人。 若让她知道了,恐怕又会用那双莹如秋水般的眸子含嗔睇他一眼,然后小小声地抱怨一番。 想到这儿,他喉间逸出一声极短促的笑。 却仍旧被容因捕捉到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 他垂眸,那双幽邃的黑眸忽然凝向她,似笑非笑地问:「身后还有杀手,夫人怕不怕?」 容因眼神颤了颤:「怕。」 她从未经歷过这种场面,自然怕。 怕他们会丢了性命,怕他受伤。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邺水上传来的汩汩水声已渐渐远去。 唯独小姑娘的那双眸子像两颗莹亮剔透的琉璃,在浓重的夜色里闪着光。 他怎么会叫她有事? 他烂命一条,手上满是血腥,即便哪天被人剁成肉泥都不稀奇。 可她这样好,身上软软的,心也是软软的。 不该和他这样的人绑在一起,一起下地狱。 祁昼明黑眸沉沉,一片晦暗。 他头一次,心里觉得后悔。 * 行至中途,又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并不大,却将容因散乱的乌髮打湿,湿漉漉地贴在颊边。 不知他们走到了一个什么地方,四周都是一下雨便成黄汤的土路。 她裙摆长,被雨水打湿后更是累赘,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极为不便。 祁昼明起初一直将她抱在怀里,可后来却在她的坚持下不得已将她放下。 她时时刻刻记着他身上还有伤。 虽然他说只是小伤,但她清楚,依祁昼明的性子,即便是被人在心口刺了一刀,只要不死,恐怕都会说是小伤。 这一路上,她都惴惴不安。 她能察觉出来,他的脚步声越来越重。 她想让他停下歇一歇,但又不知那些杀手究竟还有没有跟在后面,便只能惶惶着一颗心,追着他的步子往前走。 她从不知自己还能走这么远的路。 直到突如其来的闪电将头顶的天空撕裂出一道豁口,一瞬间亮如白昼。 容因眼尖地瞧见不远处似乎有一座破败的房屋。 瞧着像已被人废弃,无人居住。 眼看雨势即将变大,不如进去暂避。 进来后,容因才发现这里是一座废弃的破庙。 许是因建在密林中,四周荒僻无人居住,逐渐被人遗弃。 只是不知起初建庙的人,为何会选在这样一个地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2页 容因大着胆子在院里寻了几根木棍,用来顶替柴火。 祁昼明身上带了火摺子,因此即便她从未尝试过用这种方式生火,但也点着了。 四周亮起的一瞬间,她回眸,看见祁昼明倚靠在身后不知名的神明塑像脚下,面色惨白,漆黑的睫羽垂落,仿佛被折断的蝶翼。 见她看过来,他勉力睁开眼,对她笑笑。 容因心口揪痛得几乎唿吸不上。 她还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 祁昼明微眯着眼,睨着眼前泪眼婆娑的小姑娘。 轻咬了下舌尖,维持清醒。 他身后是冰冷的石像,浑身被冰凉的冷雨浇透,可鼻息却有些发烫。 「哭什么?」他轻笑一声,费了些力气,伸出手替她拢了拢颊边的乱发。 语调漫不经心,竟还带着一丝慵懒。 他不问还好,一问,小姑娘那双水光盈盈的眸子顿时像被凿开的泉眼,汩汩地流下泪来。 简直是无穷无尽地流法。 「你究竟……伤在何处了?」 一句话被她说得断断续续,也难为他还能听清。 男人脸上的神情微僵,轻轻抚着她的脸,大手冰凉。 「别哭,再哭就丑了。是小伤,你安静些,我歇一会就好。」 容因却不信他的鬼话。 轻咬了下唇,她一狠心,上手去解他腰间的盘扣。 腰封上的玉石与盘扣轻撞,发出脆响,在寂静的破庙里格外明显。 她的手在发颤,动作却有条不紊。 腰封刚解下,那双冰凉的小手却被一只大手按住。 即使是眼下这种境地,这人竟还有心思同她玩笑:「夫人即便再急不可耐,想要做那桩事儿,也得等咱们脱困再说不是?」 容因狠狠剜他一眼,头一次甩开了他的手。 手上一空,祁昼明微怔,但很快低头摩挲着指尖,神情专注地盯着那只手看起来,仿佛能从上面瞧出花来。 苍白的薄唇微勾,轻笑。 容因却不管他发什么神经,双手用力一拽。 「刺啦」一声。 他身上那件湿透了的玄裳,连同里面白色的中衣,被她毫不留情地扯开,露出精瘦的胸膛。 黑黢黢的血洞暴露在空气中的瞬间,四周的空气都凝滞下来。 破庙外,雨声渐响,如玉珠滚落,一颗一颗砸得她心口生疼。 他左侧下腹处,被人用利器直接捅穿,先前流出的血与雨水混在一起,将他的白色的中衣染成殷红。此刻周围的血已经凝结,变成暗红,越发可怖。 可他竟还像个没事人一样,同她说只是小伤。 「祁昼明,你混蛋!」小姑娘清亮的声音变得嘶哑,恨恨地盯了他半晌,最终却也只是憋出了这一句话。 「是是,我混蛋」,男人轻嘆一声,无奈地劝哄。 只是他在这方面实在生疏。 说完这句,便不知该如何开口。 只能看着她眼泪一个劲地流,却沉默地撕破裙摆,替他包扎。 一回生,二回熟。 这样的事做多了,容因的动作竟显得有几分熟稔。 温暖的火堆里时不时传来哔剥的脆响。 他黑沉的眸凝在她白皙饱满的额头上。 再向下是那双舒展的眉眼和盈着水雾的眸子,此刻眼眶应当红红的,眼尾还染着淡色的胭脂,好看极了。 他身上有些烫,许是受伤又淋了雨,要起热了。 容因脱去他上身被撕破的衣衫,垂着眼站起身,不与他对视,步履匆匆地抱着一堆湿透的脏衣走去另一边。 她用几根木棍简单拼凑了个衣架,将他那些衣衫架在火边烤着。 此处荒僻,不知离这儿多远的地方才有人烟。 这身衣裳,明日多半还是要穿的。 弄破了用腰封束起来还能将就,但他受了伤,再穿着一身湿衣只会雪上加霜。 谁知她刚将祁昼明的衣衫都晾上,却忽然传来他低哑的嗓音:「将衣服脱了。」 容因下意识低头看一眼自己湿透后紧贴在身上的衣裙,确实将她勾勒得凹凸有致,尤其胸前那两处圆鼓,曲线更是鲜明。 小姑娘顿时双臂环抱在胸前,红着脸斥道:「你有病啊!」 祁昼明头一次有些哑口无言。 沉默片刻,他才无奈道:「我是让你将衣服脱了,也烤一烤,不然会得风寒。」 容因脸色一瞬间爆红。 原来不是人家想歪了,是她想歪了。 憋了半晌,她闷闷地回了一声:「哦。」 可衣衿解到一半,她忽又回头,瞪他:「你闭上眼,不许看我。」 祁昼明嗤笑一声,意有所指地道:「夫人想多了,我什么没看过。若真想看,大可回府之后细细欣赏。此处光线这般暗,岂不辱没了风景?」 这话说得流里流气,不像好人。 容因气结。 臭流氓。 她记得这人从前也不这样,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满口.淫.词艷语,色气得很。 不过他说得也对。 左右先前该见的不该见的都让他瞧见了,如今形势所迫,也不必纠结这些。 咬了咬牙,她解开衣带,脱下湿透的下裙、外衫和里衣,只剩下一件绯红胸衣和一条宽松的白色亵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3页 只是那胸衣是她让碧绡仿照后世的做出的样式,远比这里女子穿的小衣暴露得多,整个腰腹都毫无遮掩,她胸前娇嫩的雪堆更是被勾勒得极为蛊人。 门关着,但这破庙里的旧门板显然已破败不堪,连最基本地抵挡风雨的作用都大打折扣。 凉风夹杂着雨丝从门板上的破洞里送进来,吹得她一阵战慄。 容因下意识环抱双臂,瑟缩着。 「过来,替你暖暖。」他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她转眸,那人正仰头觑着她,唇边带着一丝淡笑。 容因白他一眼:「多谢大人好意,我自己会烤火。」 说着,她往火堆边挪过去。 本以为这样他就会歇了作妖的心思。 谁知那人却低低笑了声,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说法:「那还请夫人过来,替我暖暖。」 见她看过来,他又补了一句:「我冷。」 容因蹙眉。 他面色惨白,唇上毫无血色。 甚至因为先前失血过多而有些发青。 被雨水打湿的青丝依旧规规矩矩地束得好好的,只是有几缕散落到了胸前,越发显得他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平日里看,他的长相于男子而言过于昳丽,但一旦虚弱受伤,清隽的面容和精緻的五官却隐隐勾勒出奇异的,病态的美感,极易叫人心软。 容因眼底闪过一丝懊恼。 方才她就该将火堆生在祁昼明面前。 但当时只顾想着寻个宽敞的地方,竟疏忽了。 迟疑半晌,容因终究还是在他的眼神里一点一点地败下阵来。 这个狗东西,就是吃准了她会心软。 小姑娘迈着步子,一步一挪地走到他面前。 却又在离他一步之遥处站定,迟迟不肯蹲下身来。 容因咬着唇,提前约法三章:「你说好只是取暖,不许动手动脚。」 「嗯」,那人愉快地轻笑一声,答应地十分干脆。 容因稍微满意了些。 红唇翕张,还要说些什么,却忽然惊叫一声。 骤然失重。 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她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 他身上真的好凉,他没说谎。 即使淋了雨,她身上仍旧香香软软。 同他想像中的一样,十分好抱。 容因估计他腹部的伤口,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却给了贼人可乘之机。 那双冰凉的大手不老实地沿着婀娜的曲线一点一点地上移。 先是轻轻揉捏她腰间的软肉,再探向她的腰窝,然后像找到了新玩具一般,摩挲着她嵴骨上的每一节凸起,慢慢、慢慢地向上。 忽然,那双作怪的手在她蝶骨处停住,竟隐隐有前移的趋势。 容因一惊,按住他的手。 咬牙切齿:「祁昼明,老实些,你方才答应我了的。」 「是啊」,那人揶揄地笑起来,「我答应了夫人不动手动脚,却没说不动小桃子啊。」 容因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他。 那双潋滟的桃花眼里眸光熠熠。 头一次,他眼神像此刻这般,温润莹亮。 「夫人,我疼。」 「给我香一香,好不好?」 他嗓音微哑,此刻抵在她颈侧说话,带起阵阵酥麻,一直传向四肢百骸。 对上那双满溢着春水一般的眸子,她鬼使神差地问:「难道香一香……便不疼了?」 「自然。」 他竟答得理直气壮。 明知他是信口胡诌,故意逗她,想让她放松些。 她却像是受了他的蛊惑,竟鬼使神差地想,若他当真疼得难受的话,好像也、也不是不可以。 思及此,容因红着脸,咬着下唇,慢慢撇过头去,阖上眼低低「嗯」了一声。 祁昼明一怔。 半晌,看着小姑娘明明羞怯害怕,却还紧紧闭上眼,摆出一副任由他施为的模样,他唇角勾起,弧度越来越大。 心口像塞了一团棉花,软得不像话。 怎么就这么乖呢? 他说什么,她竟都信了。 这么好的小夫人,他可得,好好爱啊。 -------------------- 因因撸起袖子:今天谁都别拦我,我要打死这个老流氓!感谢在2023-08-19 23:43:35~2023-08-20 23:43: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62章 第62章 火堆里燃烧的枯枝噼啪作响, 将恼人的声音尽数掩住。 破庙外的雨声渐渐变得缠绵。 他的指腹每过一处,都似纵起零星的火苗。 少女从桃腮到雪颈都布满艷丽的灼红,长睫簌簌眨动。 良久, 绵软无力的藕臂攀上来, 企图将那只手按住, 却怎么也推拒不动。 容因只得泪眼婆娑地回望过去,颤声哀求。 眸底水光盈盈, 在晦暗的火光中格外惹人。 祁昼明喉间逸出一丝轻笑。 终于大发慈悲地停住手,放开绵软的雪堆, 甚至好心地替她扣上盘扣。 那人低哑的嗓音里透出餍足, 轻轻啃咬着她耳垂上的软|肉问:「夫人的小衣怎么如此与众不同?」 先前的酥麻还未褪去, 便又被他惹得一阵战慄。 一时不查,喉间忍不住逸出一丝轻弱的喘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4页 容因几乎要生出恼意。 眼中却蕴着盈润的水光,乖巧地道:「普通的小衣……穿着不合身, 我便让碧绡偷偷给我做了这样的。」 她身上的每一处都极会长, 细腰长腿, 处处匀称纤瘦, 但唯独小桃子规模甚是可观。 平日里走动还好,但若是跑起来, 穿着宽松的小衣会极不舒服, 才自己画了样子让碧绡帮忙做出来。 「好看」,黑眸沉沉, 幽深晦暗, 低哑的嗓音在她耳边诱哄, 「回头让碧绡再多给你做几件, 换着穿, 嗯?」 心思昭然若揭。 「流氓!」少女嗔他一眼, 眼波流转,洇红潮湿的眼尾夹杂着丝丝缕缕勾人的媚意。 想的美。 若不是体恤他此刻是个身负重伤的病人,才不会答应他如此无理的要求。 祁昼明喉间逸出一声低笑,心下些许放松—— 他的小夫人,总算不再像方才那般惶惑不安。 他不善言语间的安慰,便只得做些别的,引开她的心神,别全放在自己的伤势上。 一场缱绻过后,他的体温似乎真的升上来了。 感受着身后略显灼热的胸膛,容因支起上身,探了一把他额上的温度。 淋了雨,略微有些烫,但看样子只是低烧,这半晌也没有高起来,应当一时半会儿无碍。 容因略略松了口气。 他们在这破庙中已经待了好一会儿了,那些杀手迟迟不曾追上来,想必是四处寻找无果,便打消了念头。 撑过这场雨,等外面的天亮一些,她便带他去看郎中。 想起方才那可怖的伤口,她仍心有余悸。 良夜温柔,篝火暧昧。 猜测他此刻心情应当不算差,她大着胆子道:「祁昼明,你日后能不能,少同人结仇?」 这话与她平日的小心翼翼相比,实在是失了分寸。 像他这样向来说一不二的人,她心知肚明,就算当真对她心生好感,在意她、疼惜她,恐怕被这样干涉,也是不悦的。 祁昼明听了,却不答,只是垂下头似笑非笑地觑着她。 小夫人审时度势的本事真是一绝。 总能在他最不能拒绝她的时候,向他提要求。 容因却误会他心生反感。 小脸白了白,抿紧唇,垂下头。 似乎在示弱,实则仍倔强地不肯松口。 他幽幽道:「夫人是想管束我?」 果然。 小姑娘浓密的睫羽颤了颤,低落道:「不敢,是,是担心您……」 身后倚靠着的胸膛忽然微微震颤,耳边随之传来一阵低笑:「为何不敢?」 「嗯?」容因怔怔抬眸。 对上一双蛊人的桃花眸。 「你是我夫人,你管束我,难道不应当吗?」 他目露促狭:「再说,你看谁家夫君不是让夫人管着的?夫人不肯,难道是心里还惦记着什么卫小公子、李小公子的?」 一股醋酸味儿。 容因没想到会听见这样一番话。 直勾勾地盯着他,迟迟不曾移开眼。 「怎么,夫人这么瞧着我,又想了?」那人不正经地凑在她耳边调笑。 「去」,容因轻啐他一声,忍着双腿的酸麻从他怀中逃了出去。 心口却剧烈地「砰砰」跳个不停。 藉口去看衣裳是否烘干,容因好不容易能和他拉开些距离,逃出了某人的不安分魔掌。 小姑娘蹲在火堆旁,捡了根枯枝认真地拨弄着。 脑子里却乱糟糟一片。 让她管束他? 这是今后都会乖乖听她话的意思吗? 祁昼明这个人,从来不轻易许诺,但答应旁人的事总能做得分毫不差。 且他骨子里十分倨傲,不肯向人低头。 如今却对她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在告诉她,她在他心里的分量是不同的? 是不是就意味着,她今后也不必再在他面前谨小慎微、装乖卖笑,可以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表露自己真实的念头? 心像被泡进了一整罐甜浆里。 她不自觉笑起来,漂亮的眸子眯起,像两道弯弯的小月亮。 男人觑着她的背影,漆黑的瞳仁里染上笑。 先前她质问他,同她是什么关系,就来管她。 那时他答不上。 但如今却想明白了。 只希望小姑娘能听懂。 既然她不愿意被他管束,那今后便都由她来管束他。 她说什么,做什么,在他眼里,都只会是对的。 * 不知是不是前次受伤时,容因给他端去的那一碗又一碗补汤起了作用,总之祁昼明这一夜没有烧起高热来。 只是身上一直微微发烫。 天泛起乌青色时,祁昼明将怀里的小姑娘唤了起来。 许是累极,昨夜她后来坐在火堆边睡着了。 小脑袋一点一点,像小鸡啄米似的,却愣是没有醒。 火堆旁边虽然温暖,却不安全。 衣裳早就烘干,两人都穿上了衣衫。 祁昼明忍着伤口钻心的痛,从地上站起来,将小姑娘抱起来,又坐回到石像边。 看着小姑娘娇憨的睡颜,他坏心地捏了把她颊边的软肉。 果然惹的她「咕哝」一声,不悦地摇头。 他轻笑一声,盯着那张白嫩的小脸,看了半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5页 才阖上双眼。 「叫我做什么?你不走吗?」 容因睁着迷濛的双眼看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两人此刻身在何处。 往日里醒来时他多半都已经走了,但从来不会将她吵醒。 像今日这般刻意唤醒她,还是第一次。 容因下意识觉得,他约莫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同自己说。 谁知那人却唇角微勾:「走,当然要走。只是我怎么忍心,丢下我这么好看的小夫人。若是弄没了,可就不知道要上哪儿找喽。」 容因让他说得愣了愣,才反应过来。 她下意识扭头去看那扇破败的木门。 「外头雨停了?」 「停了」,祁昼明漫不经心地道,「怎么,夫人不愿意走,是捨不得同我独处的机会,想要在此处多待一阵子?」 「也不是不行。」 容因无语地凝他一眼,果断从他怀里站起身。 皮笑肉不笑地道:「大人怕不是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伤?」 「若您不怕死,我大可一直待在这儿陪着您,您想待多久我便陪您多久。」 谁知那人却欣然道:「好啊,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有这么漂亮的小夫人陪着,值了。」 容因一噎,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果然还是脸皮厚的人胜算更大些。 走出这片荒僻的密林,渐渐有了人烟。 原本容因打算带着祁昼明去医馆,但是后来却又改了主意。 整个邺都,怨恨他的人那么多。 若万一被哪个不知底细的郎中认出了他的身份,想要加害他,易如反掌。 左右已经耗了一夜,也不差这一点功夫了。 倒不如回府让李郎中替他诊治。 好在她身上还带着些碎银,能雇一辆马车。 不必为难她一个人该如何将祁昼明带回府。 * 容因和祁昼明一夜未归,祁府已然乱了套。 祁昼明夜不归宿是常事。 但容因不同。 子时一过,她与碧绡迟迟没有回府。 东院里的丫头们顿时急翻了天。 几个婢女知道容因的去向,告知了刘伯。 刘伯一思量,立刻派人去了趟颖国公府,找钟灵打听容因的下落。 谁知派去的婢女没有见到钟灵的面儿,刘伯这边却见到了送昏迷的碧绡回府的钟灵。 得知她们在画舫上遭遇了刺客,容因或已惨遭毒手时,刘伯便知,这事瞒不住了,必定是要告知祁太夫人的。 于是,这一夜,祁家几乎出动了所有的家僕在邺水两岸密密地搜寻,将邺水上所有的画舫都翻了个底朝天。 祁太夫人同所有人一样,一夜未眠,就那么在床榻上枯坐着等消息。 看着她眼下的那两片青黑,秋嬷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眼看天将大亮,她再次忍不住劝道:「太夫人,您就躺下歇一会儿吧。若有夫人的消息,老奴立刻便把您叫起来,绝不犹豫半刻,成不成?」 祁太夫人摇摇头:「我知道你担心我。但那孩子一刻不回府,我便一刻睡不着。你说说,好好的怎么就会撞上这种事?那么好的一个孩子,菩萨保佑,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啊。」 顿了顿,她又艰涩地道:「你说,仲熙好不容易得了个合心意的人,若是在他不在府里的时候出了事,他心里该多难受啊。」 「放心吧太夫人,我瞧着夫人是个有福气的,肯定不会有事。况且,如今不是还没找到人吗?那船上既然没有,说不定就是夫人自己机敏,逃了呢?」秋嬷嬷柔声宽慰着,心底却惴惴不安,一番话说得丝毫没有底气。 那样兇险的场面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若想要逃生,简直难如登天。 「懿哥儿呢?懿哥儿怎么样了?」祁太夫人又问。 「今日没去听课。早饭倒是用了些,就是不多。听宋嬷嬷说,昨夜哭了好大一场,闹着要出去找人,被好说歹说拦住了,最后哭累了才睡下。」 「课业停个一日两日的没什么,只是你记得叮嘱西院的下人,务必照料好懿哥儿」,向来慈眉善目的老人面色肃然,冷声道,「若懿哥儿出了事,我觉不轻饶。」 「是,您就放一百个心吧,老奴替您盯着呢。」 看着祁太夫人神情委顿的模样,秋嬷嬷心底长嘆一声。 诸天神佛保佑,就让夫人平平安安地回来吧。 如今祁家这几口人,好不容易才有了个家的样子。 若是没了那位温良和顺的小夫人,不知又要成什么样子呢。 -------------------- 第63章 第63章 门房上昨夜当值的东升, 守了整夜没睡。 夫人外出游湖却下落不明。 这样的消息即便刘伯有意封锁,可架不住派了府中大半的家僕出去搜寻,消息自然像长了腿一般传了出去。 整整一夜, 祁府上下, 人心惶惶。 即便他有心像平日一样躲懒儿, 也架不住心慌,根本睡不踏实。 更何况昨夜派出去寻人的家丁得了刘伯嘱咐, 每隔一两个时辰便回来报一次消息。 怕耽误了大事,他自然不敢回去歇。 天色一点一点地亮起来, 褪去清冷的黛白, 换上亮眼的丹橘色。 街上早起卖吃食的摊贩推了车子出来, 起锅烧油,准备开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6页 还有一刻钟,便到他换班的时辰。 他正倚靠在门廊下的樑柱上抱臂打瞌睡。 门口忽然响起一阵辘辘的车辙声。 东升打着哈欠勉强将眼皮撑起一条缝, 扫了眼。 外头是一辆寻常商户家用的那种极为低矮朴素的马车。 不认识的, 想来也与他们祁府沾不上什么关系。 东升紧接着便要闭上眼, 谁知下一刻却见今儿这太阳竟打东边儿出来了—— 那马车竟出乎意料地在他们门前停下了。 要知道平日里寻常人路过他们祁府门前, 个个可都要绕道儿走。 莫不是有客到访? 东升登时精神了三分,撩起眼皮, 站直了身子。 然后便眼睁睁地看着, 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从马车上下来,站定, 旋即转身, 对着马车上的另一人伸出手去。 东升定定地看了两眼, 原本从容的神色一点点被潮水般巨大的狂喜淹没, 转头使出吃奶的劲喊道—— 「是夫人!」 「夫人回府了!」 听见喊叫, 容因回过头, 面色苍白,神色焦灼:「东升,快来搭把手,你们家大人受伤了。」 东升一怔,喜色褪去,三步并做两步跑下阶来。 * 一刻钟后,容因回府的消息传到了荣禧堂。 神色恹恹地坐在床榻上的老人听云溪说完,腾地一下坐起来。 握着秋嬷嬷的手,眼底隐隐有泪光闪烁:「我佛慈悲,我佛慈悲!人平安回来便好。」 祁太夫人满心欢喜,秋嬷嬷却觉察出云溪说完方才那些话,仍欲言又止,面带迟疑。 她不动声色地朝云溪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先离开。 云溪犹豫片刻,抿抿唇,看了一眼祁太夫人满是喜色的面容,终究还是依言走出了房门。 秋嬷嬷这才笑道:「正是呢,老奴先前就说夫人福大命大,定能化险为夷,您这回总该信了吧。」 祁太夫人说:「是是是,多亏你这张开了光的嘴!」 「那太夫人,咱们可说好了,这个月您得多给我发一倍的月银。」 祁太夫人嗔她一眼:「我瞧着你是掉钱眼儿里去了。好好,给你发三倍,这回总行了吧?」 「哎,多谢太夫人」,秋嬷嬷从善如流地应下,「我就知道还是您大方。」 见祁太夫人此刻的精神头比方才不知好了多少,秋嬷嬷这才彻底放下心来,笑吟吟道:「好了,不同您贫嘴了,我去小厨房瞧瞧先前炖的老鸭汤好了没有。先说好,这回您可不许再耍赖不肯用。」 祁太夫人微笑颔首:「去吧。」 一走出房门,秋嬷嬷便见云溪正守在门口,焦急地来回踱步。 「出什么事了?」 「夫人是同大人一起回来的,人没事。只是……大人受了重伤。这事儿要不要禀报太夫人?」 秋嬷嬷脸上的笑意瞬间褪了个干净,眉头一拧,语气急切地问:「有多重?可请了郎中?具体伤在何处?」 「请了郎中,如今正在东院瞧着呢。奴婢听说,大人是为了救夫人,才受了这么重的伤……」云溪一边说着,抬头偷偷觑了眼秋嬷嬷。 「云丫头,慎言!」秋嬷嬷突然肃容,拧起眉头低声冷喝,看向云溪的目光头一次带上几分审视的意味。 这丫头从前并不好嚼舌根,脑子拎得也清楚,今日这是怎么了?竟犯起煳涂说这样的话。 迎着那双苍浊黑眸里冷然的光,云溪倏忽心头一跳,顿觉自己失言。 「云溪该死,说了不该说的话,还请嬷嬷责罚。」 她方才奉命前去东院探看时,亲眼见着大人身上的伤,被骇了一跳。 回来这一路上,眼前似乎还满是那一盆盆血水的残影。 脑子不清楚,如今竟在嬷嬷面前编排起夫人来。 但老实说,人心都有偏向。 她觉得,自己多多少少也没说错。 大人那样厉害的一个人,往日从不曾带着一身伤回府,此番又是为了救夫人,可不就是…… 「罢了,你既知道不妥,日后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秋嬷嬷轻嘆了声,语重心长地劝诫道,「你也瞧见大人对夫人有多上心的。这样的话若是传到大人耳中,即便你没有挑拨的心思,也是要被怪罪的。」 「是,云溪知道了,多谢嬷嬷提点。」云溪垂着头,小声应下。 * 碧绡昨夜将钟灵和紫丁送上岸后,要死要活地非游回去寻容因不可,钟灵和紫丁两个人都险些拉不住。 最后钟灵一咬牙,趁其不备,一记手刀将她打昏过去,送回了祁府。 这一招还是钟灵从前觉得好玩,从堂兄那里学来的,没想到却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说来也是可笑。 回府时,刘伯听说钟灵说了碧绡先前的情状,怕再出岔子,便命人将她捆了关在房里。 后来人醒来,倒是不再闹腾,只呆呆地坐在那里流泪,整宿没合眼,神情枯藁得如同一具行尸走肉,瞧着多少有些吓人。 方才容因一回府,院里的小丫头听见消息便忙将她放了出来。 李炳来之前,碧绡已抱着容因哭了好大一场,看得祁昼明在一旁暗暗咬牙,牙根都有些发酸。 李炳正替祁昼明治伤,容因带着碧绡出来站在屏风外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7页 碧绡的目光一直紧紧地粘在容因身上,片刻不肯移开,似乎生怕一眨眼,她人就不见了。 容因担忧祁昼明伤势,嵴背绷得笔直,隔着影影绰绰的屏风眼睛一眨不眨地张望着,手心几乎攥出冷汗。 可不经意间瞥见碧绡脸上的神情,容因才惊觉,除却祁昼明,眼下还有一个人更需她安慰。 深吸一口气,容因转过头来,嘴角强抿出一丝笑:「碧绡姐姐,这么瞧着我做什么?我就站在这儿,又不会平白无故便就不见了。」 碧绡却脸色一白:「呸,夫人不许再说这些话。这种晦气话,从今往后一个字也不许说。」 只要一听到这样的字眼,碧绡便忍不住想起昨夜在画舫上,那般兇险的情形。 彼时她回府,只觉得天都塌了。 她先是觉得难以置信—— 怎么会呢?她们姑娘怎么会傻到这个地步,自己不逃命,却把生的机会都给了旁人。 她不顾一切地救钟姑娘,她能理解。 可是不该也这么对自己啊。 这世上从来都是做奴婢的替主子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哪里有奴婢要主子的反过来救的道理? 想得久了都有些头疼,也没能想明白,她便不想了。 却又渐渐从心底里头一次生出恨来—— 恨自己为何那般无用,护不住她们姑娘。 甚至连对钟姑娘都生出恨来,恨她为何将自己生生打晕了,让错失回去救姑娘的最后时机。 恨得厉害了。 她便狠命掐自己。 管事怕她自戕,一打绳子将她捆了,不许她出房门。 可却不知道,她一颗心如同被人生生从胸口里活剖出来那般的疼,疼得她几乎忍不住打滚。 甚至某一刻,她觉得自己已然疯了。 可到底是没有—— 她心里还念着容因。 她们姑娘还没找回来,她不能就这么成了一个不通世事的疯子。 只因心里终究还存在一丝奢望,想着万一姑娘就平安回来了呢。 于是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只要她察觉自己开始陷入迷狂,便狠狠掐着自己身上的肉。 能掐着的地方只那一小块,早就被她掐得血痕斑斑,烂肉一块。 可她当时却半点觉不到痛。 只有此刻—— 此刻见到她活生生地又站在自己面前,她那颗濒死的心才突然又活了过来。 知道什么是痛,什么是惧。 碧绡话里近乎命令的语气听得容因一怔。 但很快,容因便反应过来,将她的手握入手中,干脆道:「好,我同你保证,再也不说了。」 少女伸出纤白的五指,郑重道:「我发誓,从今往后,绝不再轻易让自己身陷险境,害我们温柔体贴、人美心善的碧绡姑娘担心,否则就罚我——」 话音顿了顿,那双漂亮的杏眼里露出狐狸般的狡黠:「罚我一天吃六碗饭,吃成猪!」 「碧绡姑娘意下如何?」 碧绡「扑哧」一声,成功被她逗笑。 「姑娘就会耍宝。」 容因暗暗松了口气,觑着她脸上的笑意,心底却沉沉如水—— 往后这些日子,她需得多关注着碧绡一些。 那夜她属实是受了惊吓,可别留下什么阴影才好。 * 屏风内,突然传来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紧接着,是两个人低低絮语,似乎是一方正在对另一方叮嘱些什么。 容因便知,这是伤口清理完了。 不等李炳出来,容因便急迫地抬脚向内室走去—— 一个矮墩墩的黑影骤然撞上来。 容因不察,根本没能做出反应,整个人都被撞得一个趔趄。 耳边随之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哭喊:「骗子,你个大骗子,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你先前答应好我的,我就知道你是个骗子,说话从来不作数……」 容因侧目,那个伏在她身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傢伙,不是祁承懿是谁。 少女轻嘆一声,无奈扶额—— 不是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可是如今福气还没见到,她只感受到了头疼。 「吵什么,滚出去!」 容因还未开口,屏风那头便传出一道不耐的冷斥。 小奶糰子两只眼肿得像核桃似的,原本攒了一肚子的话要跟容因哭诉,却被这一声呵斥吓得顿时哑火,甚至还打了个嗝。 他怯怯地转到容因身后,躲起来。 在身后扯她衣袖,试图将她叫出去说话。 然而他两只小指刚扒上她袖口,仅仅拽了一下,就倏然被她揽到了身侧。 清清凌凌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只听她毫不犹豫地反口将父亲的话驳了回去:「祁昼明,你凶什么凶?哪有父亲是像你这般同孩子说话的!」 容因此言一出,碧绡心口重重一跳,当下便要替她赔礼道歉。 小奶糰子更是瞪圆了眸子,难以置信地仰头看她。 他头一次觉得的,她细瘦得跟竹竿子似的身板瞧上去竟有几分伟岸的意思。 只是……她难道不怕父亲发怒么? -------------------- 第64章 第64章 屏风后, 李炳替祁昼明清理血污的手抖了抖,忍着心慌偷偷抬眉觑了祁昼明一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8页 谁知这一瞧,却有些傻眼—— 靠坐在床头的男人脸上没有半分不悦, 神情萧散, 黑眸沉沉, 眼尾高挑,似乎盈着笑。 他瞧得不错, 祁昼明下一刻便轻笑出声,冷冽的嗓音透过屏风传到外面三人耳中:「是, 我错了。夫人大人大量, 且饶我这一次。」 语调近乎诱哄, 怎么听都像在明目张胆与人调情。 容因耳尖一烫,颊边晕开一团淡淡的嫣红。 默了默,少女轻斥道:「你乖乖治伤, 别乱说话!」 那人话里的笑意却愈发明显, 故意促狭道:「好, 我乖, 夫人回头可要记得好好『奖励奖励』我。」 其他人听不出什么,容因眼前却突然闪过一些极其羞耻的画面。 碧绡便眼睁睁地看着, 她白嫩的脸颊一点一点变得涨红, 像熟透了的樱桃。 不明就里。 容因被他方才那句噎得说不上话来,正赧然间, 一张软乎乎的小脸却突然在她眼前放大。 小奶糰子眼中有肉眼可见的崇拜:「你是怎么让父亲都对你言听计从的啊, 能不能教教我?」 容因莞尔抚上他毛绒绒的小脑袋, 才要开口, 便听里面那人咬牙切齿道:「祁承懿, 你别得寸进尺。」 一大一小对视一眼, 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 李郎中替祁昼明缝合过伤口,又开了几方汤药,便离开了。 回府时容因叫人去请郎中,祁昼明还不肯。 但有了前次伤口二次崩裂的前车之鑑,这次又伤在腰腹这样要紧的地方,容因断不敢再由着他的性子。 当下叫人去请了李炳来。 容因昨夜一直提心弔胆,但好在确实如她判断的那样,祁昼明此次虽然伤在腰腹,还淋了场雨,但也只是因为受寒才起了些低热,伤口并未感染。 比起前次,好了太多。 反倒是她,晌午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发现喉咙痛得像吞了刀片似的。 刚醒过来,尚未清醒,容因下意识吞咽了下口水,顿时难受地蹙起眉,捏了捏喉咙。 刺啦啦的疼。 察觉到动静,祁昼明阖上手中的书,转过头来:「醒了?」 小姑娘颊边带着熟睡过后的酡红,杏腮桃颊,明艷俏丽。 只是乌黑的黛眉却拧得极深,一脸不快。 祁昼明好整以暇地凝着她:「怎的不高兴?」 「嗓子疼」,她用气声一字一顿道。 「嗓子疼?」 他眉头蹙起,温凉的大掌抚上她额头。 确认她体温正常,祁昼明暗暗松了口气。 小姑娘一向娇弱,昨夜淋了雨,也没能及时换洗衣衫,没染上风寒已是运气极好了。 见她神色恹恹,一脸不快,祁昼明忽然轻笑一声,眼底蕴着一丝促狭:「我让人去给你抓药,只是嗓子疼,喝两副药很快便好,如何?」 小姑娘一僵,瞪大了眸子,头摇得像拨浪鼓。 她讪笑一声:「不用不用,多谢大人好意,我自己慢慢好就成。」 嘴上说着感谢,只是话里怎么都带了几分讨饶的意味。 想起那些苦汤子,容因整个人都忍不住战慄了下。 开玩笑。 那么苦,那么苦的药,别说几副了,几口就能把她送走。 她只是嗓子疼,又不是绝症。 比起喝中药,她还是选择自愈。 谁知她话音刚落,祁昼明便嗤笑一声:「逗你的。知道你怕苦,不肯喝药。那就让碧绡去给你煮些梨汤,你多喝几顿,慢慢好就是。」 容因嗔他一眼,闭口不言。 嗓子疼,不想同他多费口舌。 也不想动弹。 祁昼明拿过方才那本书,薄唇微勾。 若仔细瞧,那双幽邃的黑眸中分明不怀好意:「你若觉无趣,我给你念话本子,如何?」 容因一怔,朝他手上看去。 分辨出书封上的那几个字后,脸颊顿时绯红一片。 她腾地一下翻身坐起来,去抢他手中的话本:「不用。你把它还我!」 他手上那本是钟灵上月送她的那一摞话本子里的其中一本。 她看过一些。 里头有几回……尺度颇大。 祁昼明腰腹处有伤,但手臂却比容因长了不止一星半点。 加之容因顾虑,唯恐碰到他伤口,束手束脚,几个来回下来,她急得小脸涨红,却依旧没能得手。 男人眼底蕴着促狭,摆明是故意。 容因渐渐生出恼意。 她重重地坐回床榻,气鼓鼓地瞪他,一句话不说。 知道再这么下去,便要玩脱。 那人极其狡诈地凑到她耳边,潋滟的桃花眸含着缱绻的笑意,低低诱哄道:「因因别恼,你若想将这话本子要回去,便拿样东西来换,可好?」 容因疑惑抬眼:「什么东西?」 直觉告诉她,老男人没安好心,但若不问,她又忍不住好奇。 男人深邃的黑眸里夹杂着得逞的笑意。 他轻轻招手。 容因迟疑了一瞬,贴得更近。 一阵酥麻突然从耳尖传向四肢百骸。 那人坏心地轻轻噬咬了下她耳尖的软肉,低低耳语。 不知他究竟说了些什么,容因俏丽的脸颊瞬间爆红。 红唇嗫嚅半晌,却只吐出个「你」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9页 「你,你,不知廉耻!」 祁昼明却混不在意,幽黑的瞳仁中笑意更深:「夫人不反驳,我便当你是答应了。」 碧绡进来时,恰好听见容因羞恼地轻斥。 隔着一道屏风,影影绰绰间能望见两人交叠在一处的影。 耳鬓厮磨,交颈缠绵。 那样亲密的姿势,惹得她脸上也忍不住发烫起来。 先前她还说不知夫人何时才能开窍,可如今瞧着,想必日后都不必她再担心了。 抿了抿唇,她故意清咳一声,那道纤丽的身影果然迅速退开,拉开了距离。 「何事?」 祁昼明敛去笑意,淡声问。 明显不悦。 容因见状,轻扯了扯他衣袖,眉眼盈盈地望他。 桃腮盈粉,好似染了胭脂似的。 一瞬间便让他没了脾气。 碧绡自知不妥,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大人,夫人,宫里来人了,说是奉皇命,前来探望大人的伤势。」 人如今就在府门口,带了一堆赏赐。 态度倒还和善,只是执意要见大人一面。 她说大人伤重,无法见客,那人竟逾礼说要亲自来东院探望。 东院是大人和夫人的卧房,即便是个无根之人,也不应当踏进半步。 如此要求,已十分失礼。 她不信天子身边伺候的人,会如此不知分寸。 容因秀眉深蹙,看向祁昼明,忧心忡忡地问:「可以见吗?」 祁昼明轻嗤一声:「有何不可?」 「不过还请夫人帮我个小忙。」 容因闻言,目露不解。 祁昼明轻捏一把她颊边的软肉,但笑不语。 * 「司殿大人,奴婢听说您伤着了?哎呦呦,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竟能伤了您了……」 未见其人,一道比寻常男子显得略微尖利些的嗓音便从门外遥遥传来。 祁昼明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不耐。 容因蒙在被子里,面朝向里侧,如祁昼明所说—— 佯装睡着。 耳朵却竖得老高,听着外面的动静。 「孙内侍,你最好小声些,若吵醒了我家夫人,我便送你去西山放马。」 他冷声说完,外头迈着碎步小跑进来的内侍面上一僵,讪讪而笑。 孙内侍连忙转头朝身后跟着的几人挥了挥手,制止住他们要跟上来的动作。 「大人说了,都不许吵着夫人歇息,没听见吶?一个个都跟聋子瞎子似的,不长脑子的东西!」 假模假式地低声呵斥完,那人转身朝内室走,走到屏风前,知趣地站定,不敢再向前一步。 孙内侍脸上赔笑:「大人,陛下知道您受了伤,特命奴才带了些东西来探望。原本陛下还有一道旨意是颁给您的,只是陛下想的周全,提前便说了,若您伤得重,叫奴才把这旨意宣读宣读,递到您手里,也就罢了。」 他面白无须,生了一张讨喜的肉圆脸,只是年纪瞧着不小,足有四十上下。想是这样谄媚的姿态做惯了,唇上两侧有两道深深的纹路。 孙内侍即便隔着屏风,也能感受到那道戳在他身上的冷冽的眸光。 心中懊恼。 早知这差事他便推给仇山那老小子了,来得这么不凑巧,人家夫人还歇着呢,这不是上赶着找骂吗? 不过没想到,这煞神对他这续娶的小夫人,还真上心吶。 祁昼明喉间逸出淡淡的轻「嗯」,漫不经心地道:「那便读吧,我听着。」 孙内侍知他耐心有限,忙从袖中掏出黄绢:「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旌奖贤劳,实朝廷之着典。兹有永清殿司殿祁昼明,顾惟风纪之臣,夙夜勤勉……」 简言之,犒赏他勤勉能干,屡次办案有功,又赏了一片田庄、五百两金和玉器珍玩无数。 孙内侍读罢,将黄绢仔仔细细地卷折好:「大人,您看这……」 「我起不了身,就放桌上吧。」 如此轻慢的态度,饶是孙内侍素来谨慎,脸色也忍不住难看了一瞬。 但终究不敢轻易得罪,他攒着气,将黄绢放在一旁红木桌上,转过身来,又笑吟吟地道:「大人,陛下实在挂心您伤势挂心得紧吶。不若您就让奴婢瞧一眼?就一眼,奴婢保证,这眼珠子绝不敢有丝毫冒犯。」 祁昼明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 「行啊,怎么不行。」 孙内侍一怔,大喜过望。 来之前陛下特意交代,要亲眼看看祁昼明的伤情。 虽不知他为何突然如此配合,但总算没让他无功而返。 即便先前再不满祁昼明的态度,但真瞧见那道狰狞可怖的伤口时,孙内侍还是不由倒吸一口冷气,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怪道陛下今日要命他来安抚一番,这样重的伤,若放在寻常人身上,恐怕不死也要去半条命吧? 也就是这人会武,身强体健,才扛得住这一刀。 祁昼明放下中衣,瞥他一眼:「孙内侍可看够了?」 「够够够」,孙内侍连忙回神,又笑道,「大人莫怪,奴婢看这一眼,回去也好同陛下復命,叫他放心不是?」 言罢,他忽又压低了嗓音,道:「大人,陛下的心思您应当明白。他心里始终是向着您的,只是国公爷那边……他也不好落了太后她老人家的面子,还请您多担待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0页 祁昼明薄唇微勾,敛眸,掩住眼底的嘲弄。 果然不出他所料。 不过若可以,他倒真想让这人捎带回去一句,想让他吃下这个亏,倒也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只是究竟顶不顶用。 看他心情。 -------------------- 不好意思宝宝们,今天写得有点慢,发晚了qaq 大家猜猜,还话本的条件是什么,大胆猜(狗头jpg.) 第65章 第65章 孙内侍一走, 容因立刻掀了被子钻出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离开的方向,几乎要将屏风钻出一个洞来。 小姑娘香腮涨红, 眼底蕴着怒, 眼尾上似涂了抹淡淡的烟粉, 漂亮的眸子里水光盈盈。 「什么狗东西,敢这样欺负人!」 她紧紧拧着被子, 柔软的绸缎被攥出深深的摺痕。 她虽对政事知之甚少,但方才那个劳什子孙内侍的那番话她听得懂。 分明就是来替皇帝打感情牌, 让祁昼明吃下这个闷亏, 不追究贼人。 先前她始终没来得及问兇手是谁, 如今也不必再问了。 方才她躲在被子里听得清清楚楚,那人口中提到了「国公」和「太后」。 想必前一夜那些杀手就是受那日她在街上撞见的那位黔国公指使。 看祁昼明的反应,他丝毫都不意外。 而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是, 处在深宫之中的帝王, 隔日便查明了内情。 她不知他们是如何做到的。 只知道心底忽然有些发冷。 上位者博弈, 她误入其中。 但她心知, 自己没有资格窥视真相。 原本她忍不住想问,他与黔国公, 或者说是曹家, 究竟有何恩怨。 那位高坐明堂的天子,是否知情。 如今又默默咽回了那些话。 「夫人这是替我抱不平?心疼我了?」 见容因气成一只河豚, 祁昼明竟还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笑起来。 容因回过神, 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还笑!他们分明就是沆瀣一气, 让你做了这个受气包, 还要逼你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 领受所谓的『天恩浩荡』,什么狗皇帝!」 祁昼明支颐着下颌,幽邃的眸光落在她俏丽的粉面上,神情格外专注。 漆黑的瞳仁华光流转,灼灼潋滟。 小姑娘义愤填膺的模样灵动极了。 宛如春溪流水,汩汩而淌,生动又鲜活。 「嗯,我知道」,他低低道。 男人长臂伸展开,轻轻松松便将她揽入怀中:「多谢因因,这般关心我,嗯?」 下颌贴着她柔软的乌髮轻轻摩挲,低沉的嗓音近在咫尺,带着一点沙哑,仿佛砂纸在她心尖研磨。 他这般直接地道谢,反倒让她生出一丝羞赧。 「我,我就是看不惯他们如此不讲道理。」 「嗯」,那人眉眼含着笑,淡淡应声,眼底的宠溺好似一汪无垠的海,要将她溺毙在里面。 容因忽然就不想再说什么口是心非的话。 小姑娘神情一下子低落下来,伏在他肩头软软地道:「好吧,我就是看不得他们这样欺负你。」 祁昼明一怔。 还从未有人同他说过这样的话。 人人都畏惧他,他的小夫人却说,看不得他被人欺负。 他敛眸,幽深的黑眸凝在她纤白的侧颈。 沉默片刻,他低下头,薄唇落在她的眉心。 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澄蓝的湖水里坠下一片单薄的叶。 * 昨夜祁府的家僕虽大动干戈地寻人,但同容因一起上了那艘画舫的不止她一人,还有钟灵。 为她的清誉着想,国公夫人一早便派人上上下下打点一番,不许旁人走漏了她们的身份。 祁昼明也在其中出了份力。 加之夜色掩映,鲜少有人看清。 外头竟没有一人将她们的身份传扬出去,平静得仿佛昨日那桩事与她们毫无关联。 容因得知时,暗暗松了口气。 她不在意被人议论,却怕祖母、姨娘和铮哥儿着急上火。 尤其吕姨娘,一辈子没有经过什么风浪,性子比一般人都要怯懦得多,若知道了,还不知会吓成什么样。 今日是仲秋,原本该是个极为热闹的日子,但因出了昨日那桩事,再加上梨花渡大火,街上比往年这个时候冷清了不止一点。 容因原本还顾虑,祁昼明受伤,今夜若还在荣禧堂过节,他势必是去不了的。 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说辞在祖母面前搪塞过去。 却不想孙内侍前脚才走一会儿,她便命云溪来传话。 说容因昨夜受了惊吓,今日只管好好歇着,只要一家人都平安无事,这仲秋过不过的都在其次。 如此体恤,反倒让她生出愧疚—— 这已是第二次同祖母隐瞒祁昼明受伤的消息了,只希望能是最后一次。 既然是仲秋,月饼还是要吃的。 知道今晚不在荣禧堂用膳后,小奶糰子去荣禧堂同祁太夫人请了个安,说了几句吉祥话,便颠颠地跑到东院来,摆出了一副赖在这儿不走的架势。 甚至还敢当着祁昼明的面向容因提要求。 「我要吃你先前做的那种月团,府里厨娘做的月团没有你做的那种好吃。」 即便是请求,小奶糰子也是一脸理直气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1页 只是黑亮的眼珠里却藏着几分期待和恳求。 祁昼明冷下脸:「别惯着他。」 容因莞尔,眉眼含笑,低声去哄:「祁昼明,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跟懿哥儿一个孩子计较?你放心,不只做给他,还有你的。」 小奶糰子瞧见这副情形,肉乎乎地小手立马捂住双眼,指间却还露出一条缝隙,一边偷瞄一边阴阳怪气地道:「啧啧啧,你们这些大人,真是不知羞耻,连我这种小孩都不放过。」 祁昼明似笑非笑地睨他:「你别以为有她给你撑腰,我就收拾不了你。」 「切」,小奶糰子放下手,撇过头去。 虽未反驳,但那副神情可比从前嚣张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从前他害怕父亲,是因为他面对着自己时,总是冷着一张脸,说话时凶。 可如今他渐渐发现,只要有她在的地方,父亲鲜少冷脸,不光如此,似乎还对她说的许多话都言听计从。 自然不用再怕。 月团容因做了几次,早已驾轻就熟。 只是这次身边多了个小奶糰子,执意要学,她连教带做,便多费了一番功夫。 好在新收的小徒弟很好用,学东西极快,看一两遍就会。 晚膳前,碧绡在院里摆了个供桌,说要拜月。 若放在从前,容因定会劝阻,但如今听她口中念叨着「消灾纳福」一类的话,看着祁昼明躺在床榻上的身影,她心底生不出一丝一毫的犹豫。 用过晚膳,容因本想陪小奶糰子去院子里赏一会儿月,但无奈还有个缠人的病号,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念头。 碧绡坐在外间的绣墩上做女红,小奶糰子今夜似乎格外兴奋。 往日里他对这些看都不看一眼,也从不同碧绡搭话,可今夜却一脸好奇地站在她身边看着,偶尔还问上一两句。 容因一手托着腮,坐在碧绡对面,却没看她,扭头望向窗外。 昨夜下过一整夜的雨,今日的天似乎都干净几分。 就连这样漆黑的夜幕,都显得清透。 月光很亮。 她水云缎子一般柔美的鸦发上铺了一层轻柔的银纱。 乌亮的眸子里却含着丝丝缕缕化不开的愁绪。 不知另一个时空里,月亮是否也如此圆亮? 往年仲秋,无论再难,母亲都会抽出时间来,出来陪她吃一顿饭。 没想到,如今不能赴约的人,却变成了她。 忽然有人拍她肩膀。 容因回头,是小奶奶糰子一脸困惑地盯着她。 「喂,你想什么呢?为何不高兴?」 他一问,碧绡也跟着回过头来。 容因宽慰地笑了下:「没有的事,只是在发呆。」 小奶糰子蹙起眉,不知她为何要隐瞒,但既然她心绪不佳,他便不为难她了。 他垂下头想了想,忽然抬起头对容因说:「我褡裢坏了,你替我缝个新的吧?」 实则,文先生每日都去西院授课,他从卧房到书室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哪里用得着褡裢? 但他想,若给她找点事情做,兴许她心情还能好些。 容因因他的跳脱愣了下神。 小奶糰子眯起眼:「你不乐意?」 容因这才笑起来:「没有,你想要什么颜色?式样可有要求?」 小奶糰子才要说话,祁昼明的声音却突然从内室传来。 「祁承懿,若你会看时辰的话,我觉得你此刻应当已经自觉地滚回去了。」 「怎么,这么简单的东西,都不懂么?」 感受到他话里的讥诮,即便小奶糰子早已习惯,可还是忍不住难受。 他失落地垂下眼,糯糯道:「我会,但今日是仲秋,我若回去,自己一个人无聊,很快就会睡着的。」 今晨起来的时候,嬷嬷告诉他,仲秋这夜睡的时间越晚,便能越长寿,所以今夜他难得可以破例,不用按时就寝。 「违反惯例」这样的事,对任何一个孩子来说都有着极大诱惑力,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巨大的奖赏。 这也是他今夜如此亢奋的缘由之一。 宋嬷嬷的说法并非她独有,而是时人普遍的一种观念。 但祁昼明向来对这些嗤之以鼻,自然不会去了解。 因此他听完后,并不明白祁承懿纠结的点在何处。 他冷嗤一声:「难道不对吗?」 小奶糰子绞着手指,犹豫道:「父亲,我们今夜都不睡好不好?嬷嬷说今夜睡得越晚,越长寿。」 说这话时,他很是忐忑,父亲一向不许他跟人学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他这么冒泡说出来,会不会牵连嬷嬷,害她受罚? 长寿? 祁昼明一怔,无言哂笑。 他像被人丢了块石头,那块石头准确无误地砸中心口。 他这样满手血腥之人,恐怕只有短折横死的命,求再多都求不来长寿。 他垂眸,修长的五指摊开,明明干净一片,可他却一瞬间恍惚,看到了殷红的血污。 从前他觉得只要不死在大仇得报之前,死在哪一日都无关紧要。 可如今,他忽然多了几分贪念。 只是他杀孽太重,上天大约不肯成全。 * 小孩子到底更容易睏倦些。 不到子时,祁承懿还是睡了过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2页 时辰太晚,加之心里还惦记着今日答应某人的「条件」,又存了逃票的心思。 容因争取得很是卖力,最后成功将小奶糰子抱上床榻时,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儿。 谁知她刚将怀里敦实的小糰子放在床榻里侧,还未躺下,身后那人微凉的大掌便顺着她腰线缓缓滑动,偶尔揉捏一把她腰间的软肉,激起阵阵带着痒意的酥麻。 「大人,懿哥儿都睡了,我也好睏」,她硬着头皮,打算抵赖。 谁知身后那人却从善如流地应道:「那便睡吧。至于话本,等我看完再还你。」 他说完的三秒钟里,容因飞快地比较了下那本话本的尺度和祁昼明的尺度,最终认命地败下阵来。 书还是得要的。 不然放在他手上,岂不是又给了他一个日后换着花样欺负她的理由? 一册春宫图册就已经够她喝一壶了,再来一本话本…… 容因瞬间头皮发麻。 她讪笑:「大人,那书也没什么稀奇的,像您这样平日里读的都是些治国之策、用兵之道的大人物怎能看我们这些小女子拿来打发时间的杂书呢?没的辱没了您。」 祁昼明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原本他并不觉那话本中有什么,可如今瞧她这副神态,分明暗藏玄机。 他忽然真的起了几分兴致,想要翻来看看。 不过在这之前,他得先这只关照关照落入网中的小兔子。 男人深邃的黑眸凝向她,微凉的手抚上她柔嫩的脸颊,粗粝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腮边的软肉,一点一点地靠近过来,温热的鼻息变得有些灼人。 他话里蕴着一丝淡笑:「因因就这般低估我?以为将这小子留下,便能抵赖了?」 幽暗的瞳仁里带着满是掠夺和侵占意味的贪婪神色,怕她瞧见,他微微侧颈,俯身凑在她发间轻嗅。 那里散发着一股清雅好闻的栀子香。 像少女淡色的群裾。 尽管他费心掩饰,但还是被少女敏锐地觉察。 「我,我,没有……」,她略微有些惊惶地向一旁躲闪,试图拉开距离。 却忽然腰间一紧,被一只无法撼动的大手牢牢箍住,整个人向他靠去,直至她纤弱的嵴背严丝合缝地贴上他硬挺的胸膛。 他腰腹有伤,她不敢妄动。 只得乖乖巧巧地坐在他身上。 但坐着坐着,她忽然身形一僵。 少女两颊烧得滚烫。 而后这股让她整个人都要灼烧起来的热浪一路向下蔓延,直至传向四肢百骸。 他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一句。 嗓音是她从未听过的低哑,像粗粝的砂纸摩擦,惹得她一阵颤慄。 不等她回答,大手已将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扣住,带了过去。 隔着柔软的衣料触碰到的一瞬间,她指尖一颤,像触电般地弹开,迅速地缩回手指。 然而不等成功逃离,便又被人捉住。 「因因忘了先前是如何答应我的?」微凉的薄唇贴在她耳边低低诱哄。 「可,可是我不会。」少女咬着唇,设法推脱。 「那因因换成其他的来抵?」那人话里带着促狭的笑意。 知道他是故意坏心眼地来逗弄她,少女慌不迭地摇头。 他口中的「其他」恐怕只会比如今还要过分。 她轻咬朱唇,小声嗫嚅,浓密鸦青的睫羽簌簌轻颤。 「还是算,算了吧……」 说完,她又忍不住暗暗唾弃自己—— 果然任何事都逃不过那套颠扑不破的「开窗」理论。 她一个没坚守住,就让人把窗给开了。 * 从洁白的皓腕到葱白的手指都不断涌起一阵阵酸麻,娇嫩的掌心通红一片,柔若无骨的小手实在忍受不住。 她紧抿着下唇,侧过脸不敢看他,含混不清地问:「可,可以了吗?」 男人不答,却扣住她绵软的小手,不许她临阵脱逃。 良久,空气中瀰漫出一股异样的气息。 祁昼明抬头,藕荷色的幔帐中漆黑一片,唯有借着窗桕间流泻的月色,才能看清她的神态。 小姑娘弧度柔和的眼尾坠着一滴晶莹的粉泪,漂亮的眸子里水光盈盈。 他眉心一跳,语气里难得带了点无措:「怎么哭了?」 「你做的好事……」 她瘫坐在柔软的锦被中,越发显得只有小小一团,将那只被磨红的小手掌心向上摊开在他眼前。 他眸光扫过,藏起眼中的笑意和餍足,一本正经地柔声轻哄:「那我替因因洗净,好不好?」 一边说着,幽暗的眸光却落在她潮湿洇红的眼尾。 男人喉头滚动了下,藏起眼底深深的贪婪。 她却没有丝毫觉察,咬着唇,继续委屈巴巴地朝罪魁祸首诉苦:「手好酸,方才让你停你都不听……」 男人忽然被她的稚拙而天真的发言逗笑。 哪里能说停就停? 他的小夫人似乎一遇上这种事便显得有些呆呆的。 可爱得紧。 * 此后十几日,无需容因交代,祁昼明竟也一直乖乖待在府中养伤,比前次受伤时安分了不知多少。 起初容因以为他转了性子,可后来转念一想便明白过来。 此番那位陛下硬是让祁昼明吃下了这么大一个暗亏,在祁昼明受伤第二日便火急火燎地命人前来安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3页 这般情形下,祁昼明养伤的时日越长便能越显出伤势严重,也越能让天子感受到他的顾全大局。 与黔国公相比,高下立现。 只是如此一来,苦不堪言的人变成了容因,三不五时便要忍受某个无师自通的臭流氓骚扰。 也是时至今日,她才深刻体会到,老男人一旦尝到了甜头之后会变得有多不要脸。 动手动脚倒在其次,像那日那种……羞人的事,他竟也总是挂在嘴边,甚至还隔三差五便以寻摸各种理由缠着她来上那么一次。 昨日李炳又到府中来了一趟,替祁昼明看诊。 听他说祁昼明的伤已好了七八分,余下的便是要多补足元气时,容因长松了一口气。 谁知昨日刚叮嘱完他即便伤口已经癒合的差不多也不能随意到处乱跑,今晨一睁眼前些日子这个时候都会躺在她身边安静等她醒来的人已然出了府。 容因秀眉微拧:「你说他去哪儿了?」 碧绡道:「昨夜不到卯时便有人送来口谕,说官家宣召,请大人入宫一趟。天不亮大人便起身,收拾一番入宫去了。」 容因心头惴惴,没来由地生出一点不安。 「可曾打问过所为何事?」 碧绡颔首:「塞了银子,只是那内侍嘴严得紧,只说不知。」 见她心神不宁,碧绡柔声劝慰说:「夫人莫忧,大人的伤虽还未彻底好全,但昨日李郎中也说已好了个七七八八了,断不会再像上次那样伤口绷裂。即便是官家又派了什么差事,您也不必太过担心。」 碧绡不知内情,站在她的视角,祁昼明前脚受伤后脚官家便命人前来探病,分明对他十分看重。 断不会想到其他。 可容因却心知肚明。 能因为忌惮太后,硬是让祁昼明咽下这么大的委屈,又能指望同那位天子讲什么情分? 像前日那般姿态做足,还有平日里那些丰厚的赏赐,不过是因为还用得上罢了。 她倒希望祁昼明被召进宫仅仅是因为有差事要派给他,而非什么恩威并施的敲打甚至为难。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帅气牛牛 5瓶; 第66章 第66章 绿釉狻猊香炉里, 逸散出裊裊青烟,殿内似有若无的沉香气息清雅好闻。 临窗大炕上,清瘦的中年男人穿一身圆领靛色常服, 手持书卷, 盘腿坐着, 气质沉静从容。 祁昼明在站了足有半炷香,檀木矮几上的白玉盏忽然被人拿起, 那人从书卷中抬起头来,余光瞥见祁昼明时怔了一瞬, 微讶道:「仲熙啊, 你何时来的?」 说完, 他转头瞪向身后的孙内侍:「孙添,你如今是越发没眼力见了。仲熙来了你竟也不说一声,朕看书看入了神, 难道你也入神了不成?」 孙内侍忙扑通一声跪下:「陛下恕罪, 奴婢见您正在兴头上, 实不敢扰了您的兴致……」 「你这刁奴」, 皇帝眼底蕴了一层薄怒,「若按你这么说, 还是朕的错了?」 祁昼明敛下眼中的讥诮, 适时地开口,慢悠悠道:「陛下不必动怒, 是臣让孙内侍勿要搅扰陛下, 臣在床上躺了近半月, 骨头都躺松了, 多站一会儿反倒舒坦。」 皇帝转过头, 面上隐隐流露出一丝欣慰。 只是不知欣慰的是什么。 他缓和下脸色:「还不去给仲熙搬个座椅来?」 顿了顿, 他又道:「记得再去内膳房取几样适宜仲熙吃的点心来。」 孙内侍眸光微闪,顿时意会。 连忙诺诺称是。 孙内侍走出内殿,皇帝这才看向祁昼明,笑问道:「仲熙,修养了这些时日,身子如何了?可曾痊癒?」 「多谢陛下挂怀,已快好全了。」 「那便好,那便好」,皇帝顿了顿,话里带了些歉疚,「都怪朕,让仲熙受委屈了。你知道的,朕对太后……素来听之任之。」 祁昼明面色平淡地「嗯」声,垂眸掩去眼底的冷色:「陛下用心良苦,臣明白。」 良苦个屁。 他们这位陛下,向来踌躇满志,精于算计,却优柔寡断,没有半点为君者的魄力。 若非如此,也不至于让曹家一步步走到如今这般只手遮天的地步。 就如此事,他第一反应是息事宁人,莫要闹大。 却不想借着抓捕贼人的由头,顺势彻查一番,说不定便能找出曹家一些把柄。 察觉出他话里的冷淡,皇帝眸光微凝,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略显干瘦的手掌拍上他肩头,他低低道:「仲熙啊,朕知你事事处处都替朕着想,否则此番也不会如此冒险。但眼下形势如此,就连朕都不得不暂且低头。朕不想让你追究,就是不想叫你与他们硬碰硬,反倒自伤。仲熙切莫要因此而与朕生了芥蒂啊。」 他幼年登基,想要稳固朝堂,便需藉助外力,而唯一能坚定站在他这一头的,便只有母后的母族曹氏。 再加上那几年他被朝堂上那些惯会倚老卖老的东西压制得举步维艰,便下定决心要扶植自己的势力。 却不想那时终究太过年轻,虑事不够周全。 虽打跑了勐虎,却也招来了恶狼。 曹家人仗着他的信任,在朝中一点一点地盘踞下来。 待他发现时,为时已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4页 眼前这年轻人,是他精挑细选,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把除他以外再无人可以驾驭的刀。 恶狼不除,这把刀万不能有任何差错。 祁昼明闻言,在他看不见的角度,薄唇微勾。 沉默片刻,他道:「陛下言重了,是臣不能体谅陛下的处境,险些意气用事,误解了陛下的用意,还请陛下恕罪。」 为君者多疑,若他从始至终都表现得毫无怨怼,反倒会被怀疑。 倒不如让皇帝知道他心存不满,才显得他无甚城府,更为可信。 「无妨,仲熙如今知道了便好」,皇帝脸上缓缓露出笑意,转而问:「先前探查漕帮,仲熙可有所获?」 祁昼明眼神一暗。 殿中一举一动,他果然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见他摇头,皇帝轻嘆一声。 「也罢。曹家能走到今日,必定处处谨慎,查不到也是正常。只是仲熙,今后可千万要小心,切莫再被察觉,置自己于险境,让朕替你忧心啊。」 若没了这把刀,他想要剷除曹家,只会难上加难。 * 祁昼明走后,内殿只余皇帝一人。 宽阔空荡的大殿多少显出几分清寒。 皇帝缓缓踱至窗边,负手而立。 从这里向外望去,是重重叠叠的红墙黛瓦,斗拱飞檐,琉璃顶在日光下反照出刺眼的光。 他神色晦暗,怔怔出神。 这些年费尽心思,殚精竭虑,他身子早已一日不如一日。 可即便顶着再大的压力,他也得将曹家这头狼赶出去。 否则待他百年之后,太子继位,还会继续步他当年的后尘。 太子心善,耳根又软,恐怕只会比他当年受此毒害更深。 说到底,他这几个儿子,各有优长,但若说要成为一个贤明的君主,都还差了些资质。 太子性情太过温和柔善,其实并不适宜继承大统。 康王看似放浪不羁,实则城府极深,倒是有几分为君者的精干。 只是可惜,胸襟不够,不能恩威并施,手段也太狠。若将这天下交给他,恐将来怨声载道,民心不稳。 想到此处,他眼前突然又显出一人的音容笑貌,心口突然开始隐隐作痛。 他原本也能有一个极为合适的皇子来继承大统,只是可惜……他不在了。 那孩子随了她母亲,聪慧又温和,既有容人之量,又能审时度势,取捨合宜,不过分仁慈。 样样都是极好的。 若没有当年那事…… 恐怕也不至于让曹家嚣张至此。 他是个无能的父亲,护不住自己的孩子,愧对他和他母亲。 也是个无能的帝王,不能为这天下子民,择定一位贤明的君主。 * 孙内侍从外头进来时,皇帝已面色如常的坐回炕上。 见他进来,皇帝抬起头,眸色幽深:「孙添你说,祁司殿同黔国公会不会有何恩怨?」 孙内侍一愣,讪笑道:「这……奴才不知啊。应当不会吧,司殿大人平日里同国公一向无甚交集,哪里谈得上什么恩怨?」 皇帝颔首,却目露思索。 祁昼明刚上任时,他就曾命人查探过,这人就是普通农户出身,家乡遭了饥荒这才带着年迈的祖母来邺都讨生活。 后来机缘巧合被前任司殿看中,这才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按理说确实不该与曹家有任何瓜葛。 但若非如此,便难以解释祁昼明这些年的一举一动。 自他任司殿后,他明里暗里调查的以及最后呈报到他面前的官员,许多都与黔国公来往甚密。 起初他以为,这年轻人是揣摩了他的心思,故意讨好。 彼时若不是看中他才干,他断不会留下如此胆大妄为,善于钻营之人。 可后来,他发现并非如此。 这年轻人将功名利禄都看得极淡,平日里从不熘须拍马,在他面前不卑不亢。 办起差事来,也是公事公办。 他吩咐什么,他便照做。 与那等奸滑之人绝无相似。 唯一的反常之处便是在事涉曹家时显得格外较真,让人觉得他像是故意针对于曹家。 先前诸事尚不像此次这般明显。 可此番他不经自己授意,便去暗中调查了漕帮。 要知道,曹家与漕运可谓关系匪浅。 十几年前,他刚开始提拔曹思诲时,便是让他在漕运使司担了个知事的小官,此后一步步从户部升迁上来。 如今的京畿漕运使,若他没记错的话,是曹思诲的长子曹宣。 漕运使司,漕帮,还有曹家。 与这年轻人究竟有何关联? 想得深了,额头上的青筋倏然突突跳动起来。 他抬手死死捏住眉心,咬牙忍痛。 孙内侍见状,连忙上前替他按揉起来。 良久,头痛平息了些。 皇帝放下手,面色苍白,满脸疲态。 罢了,左右祁昼明针对的是曹家,与他也算半个同路人。 只要他不太出格,便由他去吧。 他倒希望这年轻人真能查出点名堂,给他个惊喜。 * 从殿内出来,祁昼明缓步走下玉阶,往宫门的方向去。 谁知没走出几步,余光忽然瞥见一个小内侍捧着漆盘碎步往他身后走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5页 他敏锐地闻到一股刺鼻的药味。 看那内侍的方向,是要朝殿中去。 他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追上去,将人叫住:「这药是送去给陛下?」 那内侍认出他身份,捧着漆盘的手抖了抖。 见他拧眉,愈发畏惧,颤声道:「是,是,给陛下……」 「你可知这药是治何病症?」 「奴,奴婢只是奉命将御药房煎好送来的药呈去给陛下……其余一概不知。」 祁昼明眉心蹙得更深:「那你可知这药陛下喝了多久?」 「约莫近一月了,先前不是我负责送药,故而知道的也不甚清楚」,那小内侍答完,强忍着心慌,小心翼翼地说,「大,大人,这药若是凉了……」 祁昼明会意,挥手让那小内侍离开。 看着小内侍略显仓惶的背影,他面露阴郁,眸色晦暗。 近一月。 那便不是普通的头疼脑热。 满朝文武却毫不知情。 今日他观皇帝一脸疲色,精神似有不济,瞧着比十几日前还瘦了些,却也只当他是太过劳累。 如今看来,远非如此。 他们这位陛下,听说幼时便体弱多病,险些早夭,能平安长大成人都很是不易。 也多亏宫中御医一直悉心养护,这些年才没出什么岔子。 可终究底子不好。 而如今,他已年过半百。 若方才那小内侍所言非虚,那说他如今已似风中秉烛,恐怕也不是妄言。 他抿唇,漆黑的瞳仁中闪过一抹厉色。 看来,动作得再快些了。 -------------------- 第67章 第67章 祁昼明已一连几日早出晚归。 容因一直没能与他碰上面。 起初她以为是他前些日子养伤时积攒的公务太多, 抽不出时间。 直至有一日她特意早起了些,去荣禧堂给太夫人请安,撞见他也在。 即便这样, 她也并没有多想。 可谁知见她进来, 他却当即要走。 如此一来, 就连祖母都察觉出不对劲来,更遑论是她。 待祁昼明一走, 祖母便悄悄问她,他们二人是否闹了别扭。 容因笑着说不曾, 可心底却像堵了块石头, 窒闷得难受。 心情不好, 总闷在屋子里人只会越发没有精神。 容因便索性叫上碧绡,去棠园里走走。 天气渐冷,怕她着凉, 碧绡臂弯里还抱了件披风。 「碧绡, 你替我想想, 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他了?」 她侧身坐在亭中, 双手扶着栏杆,将下颌搭在上头, 安静地望着眼前澄澈的湖面, 语气低落。 祁昼明突然开始疏远她,对她避而不见, 她虽恼怒, 可却总要弄清缘由。 她实在想不通。 好像从进宫那天回来后, 他便开始不对劲了。 只是她迟钝了些, 起初没能察觉。 「进宫那天」—— 容因灵光一闪。 突然坐直了身子。 祁昼明从宫里回来那夜, 她正坐在妆奁前卸钗环, 那人却突然没头没脑地问她:「因因,倘若哪日我不在了,你会不会再另找一个比我脾气更好,更适合过日子的人?」 什么叫他不在了? 容因心口剧烈地一跳,放下了手中的梳篦,无措地望着他,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回答。 他却并不在意她的沉默,仍幽幽道:「我瞧着先前在崔府那个姓卫的小子就对你一片赤忱。虽年纪小了些,胆子也不够大,但好在你说什么他都肯听,甚至不惜为你忤逆父母。若你们成婚,想来会对你百依百顺,不会叫你受委屈。」 听到这儿,容因反倒暗暗松了口气。 虽不知他是又因为什么想起了这一茬,但听这口气应当还是为那日在崔府,瞧见卫时安送她簪子的事。 容因暗暗发笑。 他怎么这样幼稚,这么一点小事却一直别扭别扭地在心里记恨到现在。 于是她随口顽笑道:「是啊,我也觉得卫小公子人不错。你放心,到时我自会把懿哥儿和祖母都带去卫家,好好照顾,不叫你惦记。」 彼时她将那场对话当作玩笑,自然察觉不出他的反常。 可如今想来,那时听见她这么说,他面上缄口不言,却分明松了口气,像了却了桩心事。 碧绡眼见她脸色变得苍白,就连朱唇都一点一点地褪去了血色。 她忙用披风将她裹了个严实,活像个粽子。 碧绡秀眉蹙起:「夫人可是冻着了?外头冷,您身子弱,不若咱们回去吧?」 「不」,容因强忍着心慌,面色冷峻道,「碧绡,你去寻刑二,让他备车,我要去找祁昼明。」 她要当面问清楚,什么叫「若他不在了」? 从前她觉得,有些事若他不愿说,她便不该问。 可如今看来,他却因此把她当成了傻子。 她不想一直被蒙在鼓里,等来日出现难以预料的兇险时,她却毫无准备,被打得措手不及。 她今日一定要问清楚。 倘若他不肯说…… 容因攥紧了手指,掌心掐出深深的红痕。 * 一路上,少女双唇紧抿,敛眸不知在沉思什么。 碧绡看一眼面前方几上放着的食盒,心底暗嘆一声,握住了她的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6页 柔软的手心一片冰凉,她心尖儿也跟着颤了颤。 自先前叫她吩咐刑二备车后,夫人便再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她问什么,夫人都不答。 瞧着她这副心神不宁、魂不守舍的模样,碧绡心底不由生出一丝怨怼。 原本前几日还好好的,这才过了没几日安生的日子,大人便开始生事。 像这几日这样莫名其妙地冷落疏远夫人,难道全忘了前些日子他受伤,都是谁在一旁悉心照料? 永清殿与祈府都在城东,算不上远,这一路仅用了不到半个时辰。 马车一拐过街角,四周气氛便明显不同。 不像寻常街市,这一整条宽阔街道上,一个摆摊儿的商贩都见不着,更别说那些食店茶舍之类的铺子。 空荡荡的,仿佛无人居住的荒野。 长街正中央一座重檐九嵴殿孤独地伫立,黑檐白瓦,飞檐戗角,重檐两侧盘踞着两条矫健雄劲的螭龙。 漆黑森严的宫殿让荒寒的街市愈发显得不似人间,仿佛误入九幽冥府。 凉风一过,阴冷可怖。 殿门紧闭,容因站在石阶下,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提着裙摆。她迟迟没有迈步,踟蹰着,掌心渐渐攥出冷汗。 她知道永清殿的规矩,也知道这里绝不是她可以擅闯的地方。 但她已一连数日未曾见过祁昼明,倘若不来这里找他,根本无法同他说上一句话。 心底天人交战许久,终究是想见到他的渴切占了上风。 容因咬着牙,快步拾阶而上。 谁知距殿门尚有几步远时,眼前突然寒光一闪。 碧绡和刑二悽厉而惊惶的叫喊响彻在身后。 容因大脑空白了一拍。 身体却自发做出反应,迅疾地闪避开来。 一阵裹挟着凉风的冷意从颊边划过,她下意识抬手—— 恰好接住了一小缕断髮。 那是她鬓边的一小绺碎发。 容因垂眸怔怔看了片刻,忽然抚上左边侧脸。 柔软的指腹上,是她方才揩下的那点温热。 刺目的殷红显得格外惹眼。 「住手!」 一道低喝声响起,这声音莫名有些熟悉。 容因下意识抬头,见乔五正一脸歉然地快步朝她走过来。 他身后,漆黑的殿门不知何时已然大开,门内站着数个身着玄色曳撒的青年,个个手持箭弩,面色冷峻。 方才那一箭,显然出自他们之中某个人之手。 「夫人,您怎么来了?」乔五一脸尴尬。 永清殿寻常百姓从不敢轻易靠近,故而但凡有外人接近,都是这个阵仗。 只是没想到,来的竟是夫人。 视线掠过容因脸上的伤,乔五倒吸了口凉气。 完犊子了。 他们不光动了手,还把夫人给伤了。 大人这几日本就心绪不佳,心里攒着火。 倘若被他知道…… 乔五打了个寒颤,心底有些发毛。 察觉到他的异样,容因扯起唇角笑了笑,从容抬手,用帕子将血迹揩去。 尽管心有余悸,却仍故作轻松地沖乔五眨眨眼,说:「无碍,这是我今早在府里不慎被树枝划破的,怪不着旁人。」 乔五顿时暗暗松了口气。 「多谢夫人体恤。」 * 脸上被划伤,但容因很快就将其定性为「因祸得福」。 毕竟若非如此,恐怕她还不能这么顺利便踏进殿中。 外面瞧着森严肃穆的殿宇,里面也是一片黑漆漆的,很少有光能透进来。 这是容因第一次踏足这里,心中虽好奇,却不敢多看。 乔五领着她,穿过了一条狭长的甬道。 因为缺少日光,即便是白日里,也要靠两侧墙壁上嵌着的铜灯照亮。 四下极为安静,只有她与乔五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容因握着食盒的手紧了紧,甩掉心底的没来由的寒意,加快步伐,往前追了几步。 走了不一会儿,乔五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夫人,再往里头去……不干净」,他觑着容因的神色,迟疑道,「要不您在这里稍候一会儿,容我进去告知大人一声,让他出来见您?」 他说的不干净,不仅仅是指物理意义上的。 先前瞧见大人杀了个人,夫人便被吓得惊梦不断。 可当时那场面,比起这殿里,却不过只是小打小闹,他又岂敢贸然将夫人领进去? 容因却摇摇头:「无妨,不必顾虑我。劳烦你直接带我进去找他吧。」 幽暗的地牢中,悽厉的惨叫隐灭下去,取而代之是惨澹的死寂。 祁昼明睨着刑架上吊着的那个破布麻袋似的人影,眼底残存着一抹还未褪去的躁郁和猩红。 敛下心头的厌恶,他转身走出地牢。 粉底皂靴不知什么时候污了,每走一步便留下一瓣浅浅的血印。 迈上最后一层石阶,乔五一如往常,适时地捧着铜盆过来。 铜盆里是提前备好的温水。 水一连调换了四次,哗啦响了好一阵,直至干净得能照镜子,他才肯将搓红的手指从铜盆里拿出来。 湿漉漉的五指摊开,乔五适时地递上帕子。 他垂眸,脸上神情散漫,动作却无比细緻地擦拭着手上的每一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7页 「处理干净了?」 他问的是方才外面试图擅闯的人。 「唔」,乔五支支吾吾,神色变得不自然起来。 见乔五迟疑,他语调微冷:「让人逃了?」 「倒……也没有。」 非但没有,还自己送上门来了。 眼见祁昼明的眼神越发不善。 斟酌了下,乔五觑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道:「来的人……是夫人。外头这天怪冷的,属下见夫人在殿门口等着,脸都叫风吹红了,所以……便自作主张将夫人带进来了。」 呵」,祁昼明冷眼凝着他,嗤笑一声,「照你这么说,我还得奖赏奖赏你?」 他眉头微拧,舌尖轻抵上后槽牙,眉眼阴郁,整个人莫名透出几分焦躁。 他这几日这么费劲儿地躲她,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怕一碰面他便再也狠不下心来。 可这倒好,眼巴巴地又把人给他领来了。 脑海中,小夫人哭得红红的跟兔子似的那双泪眼一闪而逝。 他轻啧一声,手中湿漉漉地帕子「啪」地一声砸在乔五胸口,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乔五长松了口气。 谁知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身侧忽又一暗。 大片阴影笼罩下来—— 祁昼明去而復返。 他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谁知方才还一脸不悦的男人,此刻却在他身侧站定,扯着衣袖凑到他面前,一脸认真地说:「你闻闻,我身上有没有血腥味儿?会不会熏着她?」 小姑娘胆子小,来了这种地方,他再一身血气地出现在她面前,会吓着她。 乔五:…… 男人啊,就是善变。 尤其是娶了媳妇的男人。 瞧他们大人方才那副冷着脸,跟谁欠了他几千两银子似的模样,他还以为他不愿意见夫人呢。 * 乔五将容因带到一处僻静的房间便离开,说是去叫人。 容因打量了下,此处瞧着像是祁昼明处理公务的地方,屋内装潢极其简单,仅有一张红木长桌和一张宽大的圈椅,长桌上摆着厚厚的一沓卷宗。 引人注目的是,房内靠左安放的那架兰锜。 上面陈列着整整一排枪戟,枪尖银亮,即便在如此昏暗的室内也闪烁着寒冷的金属光泽。 让人胆寒。 容因将食盒放在长桌上后,便规规矩矩地站在桌边等人来。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她今日穿得并不算单薄,可在这里待上一会儿,便觉得凉飕飕的。 有些冷。 祁昼明来时,见到的便是小姑娘双臂环抱蹲在地上,窝成小小一团的模样。 她今日穿了身水绿色的襦裙,远远看上去像一株在他桌案边生根的小球柏,青葱可爱。 他唇角微勾,眼底带了一丝笑意。 但走近时他才发现,小姑娘纤细的双臂微微战慄,之所以团成这副模样,似乎只是单纯觉得冷。 他蹙了蹙眉,下意识想将人拽起来,拥进怀里。 可手才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 头顶落下一片暗影,容因似有所觉地抬头,便见祁昼明蹙眉凝着她,似是不悦。 她连忙窘迫地站起身,纤细的手指不安地捏住裙角。 少女鸦青的睫毛垂落,白皙的脸颊上映出一圈淡淡的侧影。 容因心底有几分忐忑,更多的却是委屈。 他无缘无故冷落她,疏远她不说。 她来寻他,且还受了伤,他却半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反而用这样冷淡的眼神看她。 她知道她贸然来这里恐会惹他不快,但没见到他之前,心底终究抱着一丝幻想。 想他待她是不同的,或许会对她格外纵容。 可如今看来,是她自作多情。 她垂下头,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满面失落。 可下一秒,耳边却忽然传来他幽幽的低嘆,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抚上她侧脸:「是谁欺负夫人了?」 话里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语气温柔得让她鼻尖一酸,眼眶胀涩。 若容因此刻抬头,便能发现,他凝向她的目光中满是疼惜。 小姑娘脸白嫩得跟块豆腐似的,那点殷红的血痕便格外明显,像有人在上头作画,点缀了一朵红梅。 艷色灼灼,烧得他心口都隐隐作痛。 那痛里有一点欲,还有很多很多情。 容因对此毫不知情。 她撇过头,语气硬邦邦地道:「没人欺负我,是我来之前自己走路不小心,被树枝剐蹭了。」 「恼我了?」他眼底流露出无奈。 「你这几日为何不肯回府?」小姑娘终于肯抬起头看他。 她开门见山问:「你在躲我?为什么?」 果然,眼眶红红的,眼尾像晕开了一团淡色的胭脂。 可即便这样,也不肯落了下风,反而眸光灼灼地与他对视,神色间满是倔强。 他没有答话,只是柔声哄她:「别恼,小心气坏了身子。」 来之前祁昼明曾想过,要冷言冷语地将小夫人逼退回去。 可真等看见她神色黯然的站在他面前,他一句话狠话也说不出来。 斟酌片刻,他薄唇轻启,终于说出一句他自以为的重话。 「因因,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8页 小姑娘却只是盯着他,并不开口。 他们就这样沉默地对视,祁昼明没再开口催促,容因也没有情绪激动地逼问。 良久,容因话里带了一丝哽咽,水光盈盈的眸子望向他,眼眶红红的,漂亮又脆弱。 她说:「祁昼明,你打算同我和离,是不是?」 他一怔。 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击中。 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攫住,心头涌上巨大的恐慌。 男人下意识否认:「没有。」 小姑娘自嘲一笑,眼底满是嘲弄。 「是,兴许现在没有,但你多厉害啊,你向来会未雨绸缪。那夜你问我,倘若来日你不在了,会不会另嫁他人,还拐弯抹角地告诉我,卫时安是良配。你敢说,就算你没做这样的决定,可你心里就半点没有这样的盘算吗?」 「祁昼明,你告诉我,什么叫『倘若你不在了』?你就这么不在意你这条性命吗?」 「你又把我当成什么?」 少女说着说着,泪水夺眶而出。 「我不知道你即便豁出性命也要做成的事是什么,但你若一早便存了这样的心思,那你为何还要来招惹我?」 她哭声哀切,仿佛伤心至极。 几乎将他一颗心都搅碎开来。 是啊,为何当初要招惹她呢。 倘若当初没有去崔家求娶,没有将她卷进这滩泥潭,她便可安然无虞地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不必整日为他担惊受怕。 可是起初,他也不曾料想到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那日从宫中回来后,他一个人在这张长桌前坐了许久。 脑海中迴荡的尽是从医官口中听来的那番话。 太子继位之前,曹家必须剷除,否则这些年的心血都将毁于一旦。 皇帝每况愈下的身体,迟迟没有进展的追查,每一桩事都如此不可控。 没能将一切了结之前,他不敢妄许她来日,又怎能将她拖进泥潭里去? 四下晦暗无风,桌上的烛台却明灭不定。 模煳的灯影将他半边侧脸隐没在阴暗中。 男人幽邃的眸光落在少女白净的面容之上。 他哑声说:「因因,有一件事,我必须去做。」 「非做不可?」她声音发着颤。 他艰涩地点头:「是,非做不可。」 「不能告诉我么?」她又问,朦胧地泪眼里隐隐藏着一丝希冀。 只要他肯说,不管是什么样的理由,不管他要走的那条路是刀山火海还是荆棘铺地,她都愿意陪他一起趟过去。 只要他说。 祁昼明深深看她一眼。 告诉她? 告诉她什么呢? 告诉她之后,只会让她惶惶不可终日,给她带来数不尽的危险。 他这样的人,背负着满身杀孽,阎王见了估计都要皱眉,即便哪天走在路上被不知姓名的过路人一刀砍死了都不算稀奇。 可他的小夫人这样好。 像深渊里刺破黑暗的一缕光,鲜活而明亮。 他这样卑劣的人,原本只想将这束光牢牢地攥在自己手里,自私地藏匿起来。 可如今他却清楚地意识到,她不过是误入其中。 她并不属于这里。 他该送她去更光亮的地方,她才能过得好。 至少,比在他身边要好。 他默然,没有开口。 容因便已读懂了答案。 一瞬间,她望向他的眸子里满是失望。 「祁昼明,你从来都如此。你做任何决定之前,都从没想过要问一问我的意愿。你自以为什么都瞒着我,把我从危险里择出来便是为我好,对么?」 少女眼中噙着泪,在一片晦暗里闪着灼灼的光。 「我今日告诉你,我从没这样想过。我想陪着你,不论什么时候,不论什么境地,我想做你身边的一棵树,让你疲累时也能借着我的肩膀靠一靠;我想你什么时候也能尊重一下我的意愿,让我自己来决定我做什么、要什么,你懂么?」 先前在破庙里,他说,日后都听她的。 那时,她之所以欣喜,不是因为获得了能够管束他的资格。 而是她以为,她终于不用再在他面前处处退让,不必再轻而易举地被他左右。 可如今,他却又问都不问,便擅自替她做了一个事关她命运的决定。 她话里带着哽咽,每一个字都含混却又无比清晰地传进他耳中。 掷地有声。 祁昼明一时间被她这番话砸蒙在原地,怔忡出神。 她说的这些,他从没想过。 他只是觉得,这样做对她好,便做了。 却从没问过一句,她要不要。 「好,既如此,那便如你所愿。」 良久,少女再次开口,几乎将牙根咬碎。 她透过眼前朦胧的水雾凝向他—— 「我写好和离书,等哪日,你觉得『时机到了』」,说到这四个字时,她顿了顿,嘴角掀起一抹嘲弄的弧度,「便回府寻我吧。」 说完,少女没有给他留出半点说话的机会,拎起裙摆,转身向外跑去。 纤弱的背影中透露出决绝。 -------------------- 祁狗煳涂啊,替他点根蜡qaq 第68章 「啪」, 清脆的碎裂声传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9页 乔五心头一跳。 确认声音是从前面那间房内传来后,他当即加快了脚步。 方才他在外头瞧见夫人跑出去了。 他下意识唤了一声,她却没有理睬, 头也不回一下。 看那模样, 像是哭了。 他便知道大人那边要糟。 大人虽面上不曾表露, 但他能瞧出来,他心里攒着一团火气, 无处发泄。 否则也不会没日没夜地审问地牢里关押的犯人。 如今好不容易遇上夫人来了,大人面上瞧着不情愿, 可心里恐怕还不知怎么高兴呢。 谁知, 却又吵了一架, 不欢而散。 乔五踏进房门。 祁昼明手中握着一个裂痕斑斑的瓷杯,鲜红的血珠从他掌心中渗出来,将洁白的瓷片染成嫣红, 宛如雪地里开出的朵朵红梅。 「滴答, 滴答——」 血珠顺着纤长的指骨蜿蜒坠落。 乔五连忙上前。 「大人」, 他幽幽嘆了声, 驾轻就熟地从怀中掏出一条帕子,替他包扎,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么?夫人特地从府里赶来看您, 还给您备了吃的。这女子都是要……」 「你出去吧,我一个人静一静。」 话没说完, 便被打断。 乔五闻言, 暗暗嘆了口气, 满眼担忧。 他不知大人和夫人方才为什么起了争执, 但隐隐能猜出个大概。 自那日大人见过陛下回来后, 便整日整日地不回府, 今日夫人拎着食盒找来殿里,应当就是为着这个吧? 其实换作是他,他也看不懂大人的态度为何突然之间变化如此之大。 但他毕竟比夫人知道的多些,因此能推断出一些。 只是,先前不也一直都好好的吗? 他们按部就班地查案,怎么会影响到大人与夫人? 除非—— 乔五神色一凛。 难道,出了什么差错? 他开口要问,一低头却见祁昼明扶额坐在桌前,满脸疲色。 印象里,他鲜少见到大人露出这种神色。 罢了,大人想必已经够心烦了。 既然他说想静一静,那回头再问也不迟。 房门响了一下,又阖上。 幽暗的烛火明灭,在桌案上打下一圈淡淡的影。 那张昳丽的面容显得有些苍白。 那双幽深的黑眸微阖,遮住了眼中的神色。 指节在桌面上一下一下地轻叩。 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十岁那年的那个雨夜。 病弱的男孩手中紧紧握着母亲塞给他的那把匕首,牢牢护在胸前,看着眼前至亲之人倒在血泊里,滚烫的血落在雨中,溅起一个个血色的泡沫,满目惶然。 然而尽管他手中握着利器,却不敢刺向任何一个人的胸膛。 他太弱了,根本无法保护谁。 母亲给他的那把匕首,最终也没能替他挡下一切灾厄。 从此这世上,只剩他、祖母和阿姮,三人相依为命。 如今,这是他生平第二次,觉得束手无策。 他悟性极高。 很快便理解了容因方才临走前说的那番话。 她说的每一个字,像根根尖锐的倒刺,扎进他胸口。 可她说的是对的。 他从始至终,他都鲜少问过她的意愿。 不论是起初那些他自以为有趣的逗弄,还是如今他不告知她实情,准备擅自替她做决定。 甚至当初去崔家上门求娶时,也不曾。 只因他是祁昼明,除却天子,他做任何事,都无需跟任何人商议。 可今日小姑娘哭成一个泪人,站在他面前声泪俱下地控诉。 他才恍然意识到,原来她心底一直都是存着怨气的。 他却从来不知。 可是如今知道了,他那又能怎样呢? 眼下的局面不容他回头,午夜梦回,眼前闪过的那一张张流着血泪的脸更不许他退缩。 他掩面,深深地喟嘆。 若一切终了,他尚有来日可期,定会倾尽所有—— 好好地,来爱他的小夫人。 可如今,他已失去了这个资格。 * 身后黑漆漆的殿门阖上时,容因眼眶仍旧通红得吓人,可脸上却没有一滴泪。 凉风一过,双眼干涩得生疼。 她却仍将一双漂亮的眸子睁着,面色奇异地平静。 像一具被拆掉了血肉的人偶,对四周的一切毫无所觉。 「夫人,您怎么了?您别吓奴婢。」 碧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容因才恍然回神。 她下意识扯起嘴角,对她露出一抹笑:「无妨,我没事。」 但仅仅那么一下,掀起的嘴角又落下。 哪里是没事,分明就是出了大事。 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碧绡心下揪痛,却什么也没问。 「外头风大,咱们回去吧。」 饭菜端上来足有一刻多钟,几乎凉透,却仍原模原样地放在那儿。 碧绡立在桌案旁,安静地看着她找出纸笔,一点一点地研好墨汁,然后提笔,一笔一划、速度极慢地在纸上写—— 和离书。 碧绡错愕地抬头看她。 少女柔美的侧脸苍白一片,瘦削的颌骨仿佛枯树的枝杈,清寒又脆弱。 她忽然想,和离也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0页 虽说她们在祁府站稳脚跟不易,夫人好不容易得到了祁家人的认可和大人的疼惜,此时抽身离去,先前那些辛苦便都付之东流。 但那又怎样? 夫人素来能忍,若是她认定了要和离,那一定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何况嫁进祁家这半年,夫人一直多灾多难,没捞着一点儿好处,还要处处赔小心。 倒不如她们自己去过安生的日子。 即便和离,夫人也有老太太替她撑腰,就算老爷和大夫人不容,也绝不会饿死街头。 不论怎样,左右都比待在这里受气来得强。 容因一连写了许多张,每一张上头都只有「和离书」三个字。 而后便被窝作一团,废弃在一旁。 只因她执笔的手,一直在抖。 「夫人,先别写了,咱们吃饭吧。」 碧绡艰涩地开口,哑声劝她。 容因抬眸,转过头看她。 灯影下,碧绡沉静的面容让她一直沉浮的心忽然定了定。 从回府开始,碧绡一句话都没有问过。 没有问她为何哭着从殿中出来,没有问她祁昼明疏远她的缘由,甚至此刻,看着她在这里写和离书,也依旧不曾问过一句。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边,就像现在这样。 仿佛不论什么时候,她都不会离开。 无形中,她成了她的底气。 容因心底,不由生出难以名状的感激。 「不忙,等我写完,很快的。」 她说很快,便真的不再纠结,执笔的手不再像方才那般抖若筛糠。 一蹴而就。 「碧绡,陪我走一趟吧。我去将这和离书,放去他书房。」 她说到做到。 写好和离书,等他回府。 签不签由他。 若他不签,便同她说明缘由,让她知道真相;若他不肯,那他们之间,便只剩和离这一条路。 心口传来撕扯般的疼痛。 里面住着的那只小兔子,仿佛随时都可能停止唿吸,正向她做最后的求救。 容因死死咬着牙,不肯再让一颗泪掉落下来。 她知道,祁昼明是为她好。 或许她向他索求的那份真相,确然已经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范围。 但那又怎样呢? 她本就拥有选择承担与不承担的权利。 从一开始她便清醒的知道,她与祁昼明并不平等。 最初,是她的乖巧,讨好,才换来了他的怜惜。 即便如今他对她生出爱,生出情,可却从始至终都没能给她,她要的那份尊重。 就像不经她许可便被送出的五色绳。 * 书房里没有燃灯,四下一片漆黑。 容因掏出火摺子,吹亮,走到桌案边。 上面空荡荡的。 先前堆放的那摞东西如今尚在她房中。 那时前些日子祁昼明在府里养病时,她命人收走的。 指腹在冰凉的桌面上轻揩了下,上面没有半分灰尘。 负责打扫书房的家僕一直尽职尽责,不敢懈怠。 也因此,这里干净得连半点他曾待过的痕迹都没有。 没有指印,也没有他身上那股好闻的龙脑香。 清冷,荒凉。 容因深吸一口气,从袖中掏出写好的和离书。 展开,平铺在桌上。 为免丢失,她特地找足了四把镇尺压在边角。 最后再看一眼上面的字迹,她咬牙,忍着泪,转身向外走去。 「嘭。」 脚尖一痛,紧接着是她不慎踢到桌角的闷响。 似乎就是这一下,将她眼中强忍着的泪撞了出来。 晶莹剔透的小珍珠接二连三从柔美的桃腮上滚落,濡湿衣襟。 好疼。 只是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更疼一些。 甚至都分不清,究竟是因什么而疼。 可不等她揩干泪,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奇异的声响。 她下意识循着声音找去,才发现桌案右下方,原本她以为是一整块木料的地方,竟缓缓敞开了一处孔洞。 容因眉心一跳。 藏匿得如此隐秘,究竟是什么东西,值得祁昼明这样小心? 她蹲下身来。 黑黢黢的孔洞中,摆放着一个漆红雕花木匣。 匣子精緻好看,像是被精挑细选选中的。 犹豫片刻,容因将木匣拿了出来。 却惊异地发现,匣子上挂着一把机关铜锁。 锁上五个转轮,每个转轮上都刻着四个字,似乎能拼凑成一句话。 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一种即将窥探到隐秘的心中亢奋短暂消解了先前的那些痛意。 她脑海中隐隐约约升起一个念头—— 打开这个盒子,她会不会就能知道,祁昼明隐瞒她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屋外忽然捲起一阵勐烈的风。 窗牖并未紧闭,「唿啦啦」的风声穿堂而过,带起书页「簌簌」翻卷。 锡灯上,微弱的烛影剧烈地摇晃,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摧折的柳枝。 容因掌心一片冰凉。 手中捧着的木匣却好似烧红的木炭,灼得她有些疼。 要打开看吗? 这里面,或许是祁昼明费尽心思藏匿起来的秘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1页 他不肯说。 所以,她要看吗? 风声愈演愈烈,门外忽然传来碧绡的说话声。 她说—— 夫人,好了没有?这天瞧着像是要落雨了。 四周变得极静,静得她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容因没有应声。 汹涌的风声像被一道屏障阻隔。 此刻,她耳边只能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 最终,她被那股强烈的欲|望引诱。 金属滑动,发出吱呀声响,听得人心尖颤慄。 「咔嗒」。 锁芯轻微地跳动了一下,然后宣告溃败。 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失守。 屏息,凝神,青葱般的手指搭上锁扣,指尖微微轻颤。 漆木匣子打开的一瞬间,容因一怔,满眼错愕。 里面并不像她想像中的那样,藏匿着那些祁昼明竭力掩藏的秘密。 偌大的匣子,只摆放了两件不起眼的小物件。 它们的小巧使得整个匣子内部显得空荡荡的。 那是—— 端午夜她从街边小贩手中买来送他的五彩绳,还有那个她为表谢意亲手为他缝制的香囊。 一瞬间,「被送给乔五为何却从未在他那里见过」的疑惑以及「明明送了他香囊为何他却从不肯佩在身上」的失落,全都有了解释。 那些所有她曾经以为被他践踏了的心意,全都被他妥帖地安放在这个精緻的匣子里。 在这一刻,加倍奉还。 她伸出手,将木匣阖上,紧紧拥抱在怀里,像捧着易碎的珍宝。 而后,瘫坐在地上。 放声大哭。 * 昨日哭得次数太多,仿佛一下子抽干了容因身上所有力气。 清早起来,她眼皮红肿得掀不开。 人也神色恹恹地躺在床塌上,没有精神,更不愿意起身。 碧绡昨夜站在书房门口,听得分明。 夫人哭得那样狠,想必是真的伤心了。 那封和离书,夫人没再带出来,应当是留在了大人桌上。 猜测容因今日心情必定更加不好,碧绡小心翼翼,不敢多问,也不敢提及祁昼明半个字。 她正准备将鸡蛋剥了壳给她敷眼,却听容因道:「碧绡,今日你去帐房支一张五百两银子的银票,就说是我要的。然后再让刘伯给你寻个脑子转得快,嘴皮子又利索的小厮,带上他去牙行,替我买个宅子。宅子无需太大,僻静就行。对了,那房契上记得落你的名字,不要写我的。」 碧绡一怔,眼中满是错愕。 买宅子?还要落她的名字? 良久,她缓过神来,试探着问:「夫人……您叫我买宅子,可是要留着自个儿住?」 「是啊」,容因毫不避讳,大大方方地应下,唇角竟还翘着,露出一丝浅笑。 留着她与碧绡自己住。 并且说不定,不止她们住。 被容因脸上的笑意所震惊,碧绡惊疑不定地觑着她。 夫人说要盘宅子,她能理解。 想来是信不过老爷,怕他非但不体谅夫人的遭遇,反而怨怪夫人同大人和离,得罪了大人。 更甚者,为讨好大人而将她们扫地出门,不肯收容。 故此才提前给自己留下退路。 可夫人为何……笑了? 昨夜她分明还哭得伤心欲绝。 难不成,是受了刺激? 思及此,碧绡心头一慌,却极力控制自己没有显露出来。 她抿了抿唇,迟疑地开口,柔声劝慰:「夫人,这世上没有谁是离了谁便不能过日子的。您放心,即便日后再难,奴婢都陪着您,所以……您可千万别钻牛角尖儿,想不开啊。」 容因听完,便知她想多了什么。 哑然失笑。 不过确实也不怪她多想。 任谁瞧见她昨日那副狼狈的样子,恐怕都会有这样的担忧吧? 但好在,昨夜她想了整整一夜,彻夜未眠。 最终想通了。 她喜欢的人,是祁昼明啊。 那是多别扭的一个人啊。 就连喜欢一个人,都要表里不一。 那些炽烈的、盛大的,他从不宣之于口。 可是却一点一点地,沉默着,把她装进心里去了。 就像他腾出的那个匣子,里面会渐渐填满与她有关的东西。 一个连爱都如此笨拙的人,她怎么能奢望他突然之间便学会那些从未有人教过他的东西? 想通这些后,她突然便觉得,像昨日那样,她只不过是在做无意义地自我折磨。 与其这样,不如祈祷,他能好好的。 只要他好好的,熬过这场劫难,她总能让他一点一点地学会。 所以如今,她唯一的愿望便是—— 让他惜命。 让他活着。 无论前路有多难,多险,无论要付出多少代价,至少,要活着。 即便她不知真相,也不知他的打算,可她知道,他要对付的敌人是曹家。 那是一条盘踞在大邺上空的毒蛇。 就像鹰隼看管自己的猎物一般,曹家对于既得一切,又岂会轻易放手。 这势必,是一场剥皮见骨的死斗。 所以他会担忧。 他会说,「倘若我不在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2页 她最清楚,他的顾虑是什么。 因此,她要帮他照料好他所牵挂的一切。 包括她。 她要让他,心无旁骛地迎接这场搏杀。 然后凯旋。 至于那封和离书,她没有收回。 既然那是他需要的。 她便给。 但,落子无悔。 若来日,他再次安然无恙地站在她面前,她会让他知道这句话。 收回思绪,容因含笑望向碧绡,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在碧绡姐姐眼里,我就是这般不洒脱的人么?就不能是我彻底想通了,放下了,决定重振旗鼓,开启新生活了?」 碧绡观她神色,不像作假,略略松了口气。 只是一颗心,仍未彻底放下。 她瞧夫人昨日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想要彻底想通,恐怕不是这一夕之间的事。 但她愿意好好替自己打算,总归是好的。 伤口再深,时间一长,也总会长好的。 只是希望,这个过程能快些,再快些。 她正出神,容因忽然又道:「我写封信,今日你让刑二去送一趟,交给祁昼明。」 和离书就这样给了他,只怕他会疯得更加肆无忌惮,更想不起要爱惜自己这条性命。 所以,她还要画个饼给他。 让他心心念念。 心有不甘。 -------------------- 因因:(边写边笑)给他画个大饼,勾|诱惑他,刺激他…… (越写越暴躁)让他不说,让他不说,看我折磨不死他!感谢在2023-08-29 23:44:49~2023-08-31 22:30: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69章 半日过去, 容因眼皮上的浮肿消下去大半,好歹不再是先前睁都睁不开的模样。 碧绡受她嘱託,带了个小厮前去牙行问宅子。 分明只少了一个人, 可她却觉得似乎空荡了许多。 眼睛肿着, 话本子便看不成了。 可她又必须给自己找些事来做, 否则便很容易想起某个油盐不进的倔驴。 正觉得郁闷时,院门外忽然露出一个靛蓝色的小身影。 她眼前一亮—— 「懿哥儿。」 一打眼, 祁承懿便瞧见她没精打采地躺在矮塌上,眼皮浮肿得厉害。 玉雪可爱的圆圆脸蛋上, 小眉头轻皱了下。 「你说你怎么成天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总叫人替你担心, 真不省心。」 他背着小手在容因面前站定, 浓黑的剑眉深深拧起:「你这是怎么弄的?眼睛怎么成了这副鬼样子?」 看他这副一本正经训话的模样,少说日后也能捞一个知州知府之类的官职噹噹。 「昨夜风大,不小心被吹进了东西, 已经没事了」, 她眨眨眼, 从善如流地道。 说完, 她又笑起来,「所以懿哥儿平日里才得好好关心关心我啊。你看, 你像今日这样多来陪陪我, 我一下子就好了大半,眼睛都不觉得疼了呢。」 「切, 你惯会花言巧语, 我才不信你」, 小奶糰子不屑地轻哼一声, 撇过头去。 嘴角却不自觉翘得老高。 「懿哥儿, 你过来」, 容因忽然朝他招了招手,眼底藏着一丝促狭。 「做什么?」小奶糰子睨她一眼,语气虽不悦,却还是昂首挺胸地迈着小短腿朝她踱了过去。 容因脸上笑意的褪去,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手指着自己浮肿的眼皮:「懿哥儿,你瞧,我眼睛肿得这样厉害,你能不能给我抱一抱,捏一捏?」 「你,你」,小奶糰子一脸震惊,瞪圆了眸子。 她,她说话怎么如此直白?! 什么叫抱一抱,捏一捏? 「你厚颜无耻!」他憋了半晌,最后只小脸涨红地憋出这一句话来。 「哪里无耻?」 她定定看了他一眼,忽然满脸失落地垂下头去,怏怏不乐道:「罢了,懿哥儿若不情愿,我也不好强人所难的。唉……上次回崔府,我那小侄子生得也很是可爱,只是我同长兄素来生分,人家也不肯将孩子给我抱抱……」 容因正说着,突然哑声—— 一股清甜的香气将她拥了个满怀。 那个怀抱小小的,并不能将她整个抱住,可却像她想像中的一样温暖。 甚至他犹豫了下,竟还伸出一只软乎乎的小手,在她纤弱的嵴背上轻轻拍着。 动作生疏而笨拙。 那是祁承懿从前在她那里学到的。 他生病,她替他守夜的时候;他思念母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他睏倦,在她身边半梦半醒,睡不踏实的时候。 便会有一只柔软而温热的手,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背。 久而久之,他虽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这样简单的却好像能给人带来极大的抚慰,却原模原样地学了去。 容因深深吸了下鼻尖,将眼底涌上来的泪又憋了回去。 若换作是从前,只怕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来日在她忧惧苦闷时给了她些许抚慰的,竟是这个当初对她怎么都看不顺眼,傲娇又臭屁的小豆丁。 「你究竟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小奶糰子拧着眉,困惑地问。 她说眼睛肿只是风大吹进了东西,可什么样的风能将她两只眼睛全都吹肿成这样? 更何况,她这样明显的低落,旁人一眼便能看出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3页 容因抿唇,嘴角扯出一抹笑。 从他小小的怀抱里抬起头来,状似玩笑道:「懿哥儿,若有一日,你父亲由于某些原因,不能再同我们一起生活,到那时,你愿不愿意跟着我一起过日子?」 祁承懿心头一跳。 小手顿住。 他退开一步,蹙眉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别紧张,我就是随口问一问」,容因脸上仍挂着笑,柔声宽慰道。 她向来习惯做万全准备,绝不心存侥倖。 愿望再强烈,也可能事与愿违。 即便祁昼明像她希冀的那样,学会惜命,并未不管不顾地去同人搏命,恐怕也无法保证他能从这场搏斗中全身而退。 听她如此说,小奶糰子面色缓和了些,却仍语气不善地道:「那你总要告诉我,你说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吧?难道是被贬去北地那些苦寒之地做官?」 他知道的,大邺南地富庶,大多数官员若是得罪了皇帝,就会被贬到北地那些终年积雪不化,寸草不生的地方去,于他们这些地地道道的中原人而言,实在是种折磨。 不少官员适应不了那里的气候和艰苦的生活,待上几年便病死在任上。 容因沉默片刻,轻声道:「也算是吧。」 「那我们就不能陪着父亲一起去吗?既是苦寒之地,我们怎么能自己待在邺都过安逸的日子,撇下他一个人去那里受苦?」 他记得那些戏文里若发生这种事,女主人公就会义无反顾地陪男主人公一起前去边地赴任,没有半分怨言。 可是她好像并不这么想。 难道,她不爱父亲吗? 容因唇边的笑意淡去:「是啊,我也不想撇下他。可我知道,他盼望我们平安的心和我想他能好好活着的心,是一样的。」 不等小奶糰子再开口,她又说:「那我换个问题。唔……倘若有一日,我同你父亲和离了,因为他犯了一个让我无法饶恕的错误,我不想原谅他了。那你是否愿意,跟着我?」 小奶糰子听完,眉头紧锁,神情严峻地问出一句话—— 「他找别的女人了?」 容因瞠目。 震惊之下险些咬到腮帮上的软肉。 即便知道小奶糰子早慧,可他一个五岁的孩子说出这种话也太惊人了些。 究竟是谁告诉他这些的? 「瞧你那大惊小怪的样子」,祁承懿撇撇嘴,一脸不屑,「难道被我说中了?」 「没,没有」,容因连忙摇头,「我这不是未雨绸缪嘛,提前问问,不作数的。」 「那就好」,小奶糰子暗暗松了口气。 幸好没有。 「我说你别整天想这些有的没的,你没听人说过嘛,多思多虑就会多病。你瞧你这小身板儿,整日不想着好好休息,偏要顾虑这些,你不生病谁生病?」 容因面上应诺,心中却苦笑。 怎么能不去想呢? 昨夜想通之后,她便突然意识到,祁昼明能靠一纸和离书与她撇清关系,可是祖母和懿哥儿呢? 只要他同曹家撕破脸,祖母和懿哥儿便会置身险境。 若当真走到那一步,他要怎样才能保全他们祖孙二人?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有什么万全的法子能让祖母和懿哥儿不受丁点儿伤害。 除非,有一个就连曹家都万分忌惮的人,愿意给予他们庇护。 可是,若真有一个这样的人,恐怕祁昼明也不至于同曹家搏命。 她正想着,耳边忽又传来小奶糰子略显迟疑的声音:「你……为何总想着要捎带上我?」 容因迅速掩去眼底化不开的愁绪。 抬眸,见他抿着唇,望向她的目光中露出一丝尚未来得及掩藏的期待。 她笑:「因为懿哥儿于我而言很重要,我挂心你的安危呀。」 小奶糰子不自在地撇了撇嘴,眸光却变得晶亮。 容因话音刚落,碧绡从外头回来,步履匆匆地走到她身侧。 顾不上说宅子的事,她看了小奶糰子一眼,俯下身,凑到容因耳边道:「夫人,先夫人的母家递来消息,说……小公子的外祖母病重,恐怕熬不过这月了,想请小公子去淮阳陪伴一段时日,了却老人家的心愿。」 「去淮阳?」容因眸光微闪。 「怎么这样突然,可曾核查过,那人确实是从淮阳江家来的?」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还是小心为妙。 按理来说,若真是出于这个缘由,也该提前寄送一封书信给祁昼明才是。 「查验过了,那人身上带的信物刘伯认得,确实是淮阳江家派来的人无误」,碧绡顿了顿,嗓音压得更低,「此事尚未禀给太夫人知晓,不过奴婢觉得,依小公子的性子来看,必定是要去的,到时谁都劝不住。您说,要让他去吗?」 容因看向祁承懿。 似乎是见碧绡刻意迴避他,小奶糰子正环抱双臂,不悦地扭头看向一边。 但余光却还忍不住往这边瞟,显然仍是好奇。 江家。 那夜她已从祁昼明口中得知,小奶糰子的生母并非江氏。 他与江家,便无任何瓜葛。 可是知道此事的人,唯她与祁昼明二人而已。 倘若此番不去,会显得祁家人无情不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4页 日后小奶糰子知道,兴许也会怨怪她。 但眼下这种局面,不知什么时候祁昼明便会动手。 他们若出了邺都,不在祁昼明的眼皮子底下,反倒无人能保他们安全。 到时她与祁承懿一旦遇上黔国公派去的人,便是羊入虎口。 她正思虑着,祁承懿却突然仰头,定定地看向碧绡。 个子小小的一只,眼神却灼灼发亮:「碧绡姑姑,你方才说『江家』,可是我外祖父家来消息了?他们是找我的吗?」 碧绡一愣。 这还是小公子头一次主动同她答话,还十分客气地唤她「碧绡姑姑」。 她险些心下一软,便将方才藏着掖着不愿叫他听见的那些话都同他说了。 但到底还是及时止住了这个念头。 她求助般地望向容因,徵询她的意思。 容因无奈地弯起嘴角:「懿哥儿,你怎么听见的?」 见碧绡不答,小奶糰子撇撇嘴,扭过头来:「自然是看她说话时的口型。可惜她方才离你太近,不然我便不用问了。」 说完,他有些不耐地追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到底是不是我外祖父家来了信?」 容因轻轻颔首:「是,你外祖家送来消息。说你外祖母病重,恐撑不过这个月了,想你去淮阳陪伴一段时日,也算了却了她的一桩心事。」 「病重?」小奶糰子脸色骤变。 「可我依稀记得,她比曾祖母年纪要小得多,怎么就会病重了呢?」 见他脸上顷刻间便失了血色,容因望着他,心疼道:「懿哥儿,个人的寿数本是不定的,你外祖母或许平日里比你曾祖母要操劳些,也或许她不像你曾祖母那般注重保养身子……你别难过,生老病死,理之自然。」 不知他是否将容因的劝慰听了进去,但她话音刚落,小奶糰子便一脸坚决地道:「我要去,我要去陪她!」 -------------------- 家人们谁懂啊,放存稿箱忘了选时间,九月的第一天是没有小红花的一天,伤炸腚了呜呜呜呜呜qaq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海带 5瓶; 第70章 第70章 祁承懿昂着头, 倔强地望向她。 见他那副模样,容因便知,此番淮阳之行, 在所难免。 容因与碧绡对视一眼, 俱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无奈。 「罢了, 我带你去趟荣禧堂,你将此事跟你曾祖母说说吧。若她也点头, 我便陪你同去。」容因掀起身上的薄毯,慢悠悠地从矮塌上站起身。 碧绡盯着她纤弱的背影, 一脸错愕:「夫人, 您不是……」 不是要同大人和离吗? 和离书写了, 宅子她也买下了。 她本以为,接着夫人便会命她收拾东西,离开祁家。 可怎么, 夫人却还要管这些事? * 容因到荣禧堂时, 太夫人正倚靠在塌上, 双目微阖, 闭目养神。 云溪半蹲在地上,替她按腿。 听见动静, 她睁开眼, 抬起头。 瞧见容因,脸上立即露出喜色:「因因来啦。」 她拍了拍云溪的手:「溪丫头, 你先别按了, 替我去端些因因爱吃的菓子来。」 云溪闻言, 掩去眼底划过的一丝异样, 诺诺应是。 她才站起身, 又有一道稚嫩的嗓音从容因身后传来。 小奶糰子撇着嘴从容因身后走出来, 故意控诉道:「曾祖母,您光惦记着她,眼里都瞧不见我了。」 「懿哥儿也来了?」祁太夫人脸上笑意更深,惊喜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曾祖母瞧不见谁,都不能瞧不见你这个小猢狲啊!」 她转而笑着吩咐云溪:「溪丫头,记得再叫他们做两碗糖蒸酥酪来,这小冤家爱吃这个。」 云溪点了点头,转过身时余光若有似无地在容因身上扫了一圈。 容因对此毫无所觉。 在秋嬷嬷拿来的绣墩上坐下,容因柔声问:「祖母这些日子身体可康健?方才我瞧着云溪姑娘在替您捏腿,可是腿上疼?」 祁太夫人笑着摇摇头:「没有的事。这几日天气也好,不冷不热又无雨,我哪里便害腿疼了?只是方才这腿肚子打转了筋,才叫她替我按几下。这会子已经好了。」 「那便好,您若觉得哪里不舒坦了,一定及时叫人请郎中来。」 祁太夫人含笑点头。 容因这才道:「祖母,我带着懿哥儿过来,其实还有件事,要您老人家拿主意。」 她转过头,看向祁承懿:「懿哥儿,你来说吧。」 「祖母,方才碧绡姑姑说,我母亲家里来人了。」 祁太夫人一怔,看向容因:「怎么了因因,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若有什么祖母能帮上忙的,你尽管说。」 小奶糰子闻言,抿了抿唇,神色一黯。 虽一早便知曾祖母应当是不喜欢他母亲的,但亲眼见她这般反应,还是忍不住觉得难过。 容因面上露出一丝尴尬。 「祖母,不是我,是……」 见她欲言又止,祁太夫人这才恍然。 她忙看向小奶糰子,歉疚道:「怪我怪我。懿哥儿,曾祖母老煳涂了,脑子一时转不过来,你别怪曾祖母。」 小奶糰子摇摇头,神色缓和些许:「曾祖母,我外祖母病重,说想我去淮阳陪伴一段时日,我……想去看看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5页 自他有记忆起,便从未见过与母亲有血缘关系的任何一个亲人。 江家人就像并不知晓他的存在一般,从不关心。 从未在年节时递来消息问候,从未来邺都探望,也从像此次这样请他前去淮阳小住。 他身边唯一能与母亲产生关联的,除却父亲,便只有宋嬷嬷一人了。 可嬷嬷从前在江家时毕竟没有待在母亲身边,因此对母亲的了解也是有限。 即便是从嬷嬷带着怀念口吻的叙述中,他才只能窥见关于她的一星半点。 江家啊。 那是母亲从小长大的地方。 他想,那里一定有很多她曾经生活过的痕迹。 也有很多她熟悉的人。 所以,他想去看看。 即便江家无人在意他,无人接纳他,也没关系。 况且,他心底隐隐有一丝奢望—— 既然外祖母病重之时仍想要见他,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她其实一直都是牵挂他的,只是由于路途遥远或者其他什么缘故,才一直无法与他见上一面? 祁太夫人听完,两道稀疏泛白的眉毛重重地拧到一处,面色冷然。 幽邃的黑眸深深凝向祁承懿。 容因心头一跳。 她还从未见祖母露出过这种神情。 即便当初第一次见面,她向她坦诚自己那段时日苛待了祁承懿时,她似乎都没有这样大的反应。 这是为何? 良久,看着他眼底的那丝期待,祁太夫人长嘆了口气。 「懿哥儿,你想好了,当真要去?」 出于某些原因,她实在瞧不上江家那群背信弃义的小人。 偌大一个江家,也就江溶月那孩子和她母亲是个好的,只可惜却不顶什么事。 倘若不是看她们娘俩的脸面,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懿哥儿同那群鼠辈有半点牵扯。 「嗯」,小奶糰子双唇紧抿,重重点了下头。 「罢了罢了,曾祖母也不想在你面前做个恶人。」 她一边说着,转脸看向容因。 那张瘦削的面容上隐隐透露出疲惫。 她欲言又止:「因因……」 话没说完,容因却含笑点头:「我知道的,祖母。您别担心,我同懿哥儿一道去,定不让他出任何差池。」 听到这句话,祁太夫人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眼中不仅透露出欣慰,似乎还夹杂着些许歉意。 因因是继室,倘若去了江家,身份尴尬。 江家人多半不肯给她什么好脸色。 难为她了。 祁太夫人略一沉吟,叮嘱道:「懿哥儿,你母亲的身份本不适宜陪你去你外祖家。到时倘若有人故意为难她,你务必要好好保护她,这一点,你能做到吗?」 容因笑起来,想说不用。 祖母这么问,以他那副别扭性子,怎么可能会应下。 何况,即便他不嘴上说着不肯,她也丝毫不担心他会冷眼旁观,全然不管她死活。 谁知她尚未来得及开口,便听那道稚嫩的嗓音脆生生道:「我能。」 容因一怔,低头去看。 小奶糰子眸光灼灼,一脸认真。 「那便好」,祁太夫人慈爱地抚上他乌髮,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 祁承懿终究还是孩子心性,在屋里坐了一阵便待不住,叫上青松跑去外头餵院子里的红鲤去了。 他一走,容因便抿了抿唇,试探着问:「祖母,我瞧着您,似乎并不想让懿哥儿去江家……这是为何?」 她话音刚落,祁太夫人幽深的眸底闪过一丝晦暗。 她抬起头来,眼神头一次显得冷厉:「因因,你不知道,江家那些人,个个都非良善之辈,揣着一肚子坏水。皆是些只认财名,不认六亲的主儿。到了江家,你可要处处小心,多留意些,莫让他们矇骗了去。」 顿了顿,她又道冷声道:「因因,不拘告诉你,祖母曾立过誓,此生绝不再踏进他江家半步,此番若不是为了成全懿哥儿的心思,祖母决计不会让你带着懿哥儿去淮阳!」 容因眉心狠狠一跳。 江家难道与祁家也有旧怨? 可是,怎么会呢? 倘若真是如此,祁昼明当初又为何要大费周章地帮江溶月出走? 即便心底疑问不解,但她面上还是乖巧地点头道:「是,孙媳知道了。」 她心底原本就有些犹豫,担心去淮阳这一趟的功夫,邺都便会生出变故。 如今又有祖母这番话,容因心中暗暗打定主意—— 此番淮阳之行,定速去速回,决计不在江家久留。 * 江家派来送信的家僕当日便在祁家安顿了下来。 得知容因应允,隔日便可随他一道启程前往淮阳,那人顿时大喜过望。 祁太夫人担心江家恐会欺他们带去的人少,为难容因,特意多指派了些人替容因充场面。 不光府中的一干侍卫和家僕,还特意将身边的云溪暂时拨给了她。 说是出门在外,得用的人一定不能少了。 青松年纪小,不宜舟车劳顿,带上他不光照顾不了祁承懿,恐还需旁人照顾,最好是留在府中。 如此一来,只剩下宋嬷嬷一人照管祁承懿,而她身边也只一个碧绡,人手多少有些不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6页 听她说完,容因便没再推拒。 祖母说的在理。 她在淮阳,人生地不熟。 若按祖母的说法,江家人也都不是好相与的。 多个人确实便多一分臂助。 淮阳距邺都,足有近五百里。 他们这一行,不止两三人,且还有祁承懿一个孩子。 如此一来,单从邺都到淮阳,便至少要走上三四日。 如今已近重阳,时值秋末,天冷了许多。 清早起来,路边不知名的草丛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隐约透出一种隆冬将至的荒寒。 一路上该带的行囊,昨夜便被府中的下人装上马车。 容因裹着一件水红色大氅出来时,祁承懿早已等在大门外。 见她姗姗来迟,小奶糰子撇了撇嘴:「真磨蹭。我都在这儿等了你快半个时辰了。」 容因促狭地笑起来:「可我怎么觉着不是我磨蹭,是有人太过心急了呢?」 被她戳破,他不自在地转开眼,挥着小手催促道:「我不跟你说了,快走快走,咱们还要赶路呢!」 说完,他率先转身迈着小短腿往马车的方向跑去。 容因转头,问碧绡:「都拾掇好了?」 碧绡点头:「该带的都带了,盘缠也带得足够。」 「那出发吧。」 临走前,容因掀了帘子,扭头看向窗外。 前院那株极为高挑的梓树,叶已落了大半,灰褐的枝干蔓至墙外。 今早上面停了两只喜鹊,算是这清寒的秋日里为数不多值得人雀跃的事。 「夫人,怎么了?您可是落了什么东西?」碧绡见她一直向外张望,疑惑地问。 「没事,走吧。」容因摇头,松开手,任由薄薄的帘幕随风飘摇开来。 她阖上眼,敛去眼底的怅然。 他们今日出发去淮阳,他不会不知道。 可他没有来。 * 车辙碾在青石路上,发出辘辘声响。 随着那队人影的渐渐远去,逸散在风中,听不见了。 乔五收回视线,偷觑一眼祁昼明的神色。 他面上瞧不出任何表情,像一整块莹白的玉,激不起半分波澜。 幽深的黑眸却始终循着夫人他们远去的方向,迟迟未曾收回目光。 乔五无奈道:「大人,咱们在这儿站了这么久,您也不去送送夫人,图什么啊?」 霜寒露重,不到卯时,他们便已候在这儿了。 等了足足近一个时辰。 眼下就连身上的衣裳都带了几分潮意。 他不信大人不想同夫人说上几句话。 可为何明明见到了,却一直隐在暗处,不肯露面? 祁昼明却好似没听见他的问话一般。 他薄唇翕张,在此处站得久了,嗓音有些沙哑。 问出口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叫你从殿里挑出来的那几个人,可曾跟上去了?」 乔五一怔,点头:「跟上去了。并且按您的吩咐都嘱咐了一遍。」 说完,他又嘆道:「大人,夫人不过是陪小公子去一趟先夫人的娘家。寻常探亲而已,您大可不必如此挂心。您放心,出不了事的。」 他说了这么些,祁昼明却也只是淡淡轻「嗯」一声。 人还在这儿,但魂儿却明显已跟着容因走远了。 乔五扶额。 他突然觉得自己找媳妇的事儿可以再缓缓。 处鸳鸯的人可真可怕。 * 九月初五。 寅时不到,天色尚是一片浓郁的青灰。 北阙门外,威仪棣棣的朱红宫门前站满了在此等候的京朝官。 深秋的风已有了几分刺骨的冷意,站得时间一久,有几个年长的大臣红袍下的双腿已开始微微颤慄,却也只得咬牙撑着。 时间缓慢地流逝。 突然,沉闷而悠远的钟声从遥远处传来。 那是文武楼上钟鼓司宦官鸣出的钟响。 寅时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宫门洞开,一群人从掖门鱼贯而入。 然而行至昭阳殿外,望着那扇仍旧紧闭的漆金殿门,群臣都怔愣在了当场。 昭明殿外,红色檐角上挂着的六角宫灯里像往日一样燃着幽幽的烛火。 然而本该等在殿门外准备唱喏入朝的鸿胪寺卿却不见踪迹,取而代之的却是皇帝身边的近侍孙添。 为首那名官员蹙眉,抬起头问:「孙内侍,寅时已至,为何迟迟不开殿门?鸿胪寺卿又在何处?」 孙添微微躬身,规规矩矩地拱手道:「太常大人,奴婢正要言说此事,还请稍待。」 说罢,他直起身,扬声道:「诸位大人,陛下昨日偶感风寒,龙体抱恙,故罢朝两日。诸位大人若有要事,还请上疏本奏。」 「这……」众人一时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陛下登基十数年,夙夜勤勉,还从未有因「偶感风寒」而罢朝的先例。 终于,人群中有一人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孙内侍,陛下当真只是偶感风寒?病得可严重?」 孙添面色一僵,但很快便又笑起来:「诸位大人不必担忧。陛下确然只是偶感风寒,如今秋寒,昨夜不过在殿外逗留了片刻,谁知便见了风,受了寒。」 「诸位大人早起辛苦,奴婢已命人替诸位大人备下了溲饼,还请诸位移步暖阁用些,暖暖身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7页 他话音刚落,一直隐在人群中闷不做声的曹思诲忽然悠悠道:「既然孙内侍想得如此周到,那诸位同僚,咱们请吧?」 此话一出,方才还在原地静默的人群突然窸窸窣窣地动了起来。 一众大臣陆陆续续转过身,走下玉阶。 曹思诲却落在最后,看向孙内侍。 察觉到他的视线,孙内侍忙拱手,一脸感激地道:「多谢国公大人。」 曹思诲这才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转身跟上人群。 望着他朱红色的背影,孙添皱起眉,眼底蒙上一层阴翳。 祁昼明收到消息时,执笔的手一顿,饱蘸的墨汁「啪嗒」低落在纸页上,洇出一团漆黑,像极了他眼底那片化不开的阴云。 沉默良久,他将人挥退,幽深的黑眸晦暗不明。 乔五疾步从外头走进来,手中握着一张供状,一脸喜色:「大人,那人昨夜见了一面他的妻儿,终于肯招了。」 先前他们一度以为这世上当年知晓内情的人证俱已被灭口,不在人世。 却不想,功夫不负有心人。 先前大人背上的伤口崩裂那夜,他们终于查到了此人的下落。 只是此人甚是贪生怕死,生怕惹来黔国公的报復,从始至终都咬紧牙关不肯吐露半个字。 直至前日他们找到了他藏匿起来的妻儿,他终于才肯招认。 乔五将那张供词小心翼翼地摊放在祁昼明面前。 谁知他却只是随手拿起来,来回扫了几眼,又放了回去。 若有似无地轻嘆一声:「来不及了……」 太晚了,哪怕再早一月,这张供词都还有大用。 可如今,皇帝的身体,等不及了。 乔五一滞,脸上的喜色褪去,不明就里地望向他。 这段时日一直不分昼夜地忙碌,以致他眼下泛起一圈淡淡的青黑,透露出一股疲色。 加之方才那句话,叫人莫名觉得颓然。 他不懂。 大人所说的「来不及了」是指什么? 明明如今关键的人证已经找到,只要将那人当年私藏的证据拿到手,再将曹家这些年的罪行一併捅出来。 他们不光能翻案,还能置曹家于死地。 可大人为何却好像突然之间就泄了劲儿? * 容因一行已走了三日。 这一路上,怕遇山匪,容因命人走的皆是官道。 虽要绕些远路,但胜在安全。 今日已是他们赶路的第四日,听在前头领路的那个江家家僕说,再走约莫两个时辰,便能进淮阳城了。 这几日除却日落后在邸店住下的夜里短短几个时辰,容因几乎都不曾下过这辆马车。 头两日,许是在马车上待得久了,容因总觉得心口窒闷得难受。 即便含了梅子干,饮了薄荷甜浆,也不起丝毫作用。 可打从昨日起,她却好似突然适应了过来,一整日都没再像前两日那般没精打采。 晌午时分,和煦的光透过帷幕间的罅隙,钻进马车内。 容因将车帘捲起,取了个小巧的铜钩,将帘幕悬挂上去。 让阳光能够顺畅无阻地洒进来。 她与碧绡还有小奶糰子三个人一起待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时间一长车内的空气难免污浊。 此刻正是晌午日头最温暖的时候,风也没有早晚时分那样寒凉,像这样通通风最好。 车帘卷好,容因坐回远处,一打眼却见祁承懿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一本书来,正摇头晃脑地读着,与在府里听文先生授课时一般无二。 容因暗嘆一声。 也不知祁家人身体里究竟都是什么基因。 明明都是人,可为什么她会感觉他们好像偷偷进化了呢? 前有祁昼明凭一己之力从一个无名小卒做到如今司殿的位置,手握众多朝廷命官的生杀大权;后有祁承懿这个小豆丁将来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年纪轻轻便中进士,之后官运亨通,位极人臣。 并且看小奶糰子如今这般好学的架势,她总觉得这本书的作者对他的描写恐怕还是过于保守了。 只是惊嘆过后,她忽然又有些难受。 这么小的孩子,却鲜少体会过正常玩乐的乐趣,实在让人心疼。 思及此,她凑上前柔声问:「懿哥儿,你不觉得累吗?若是累,便先不学它了。不如你陪我玩一会儿好不好?」 圆绒绒的小脑袋从书页里抬起头来,一脸疑惑地看向她:「累?为什么会累?」 说完,无视容因略显怔忡的表情,他又道:「你自己玩吧,若真是无聊,叫上碧绡姑姑也行。碧绡姑姑若也嫌你幼稚,那你便只好再等等,等我将这一章看过去了,再抽出时间来陪你。」 说完,便又低下头去。 只差没直接跟她说「别来烦我。」 容因磨了磨后槽牙,在他一口一个「幼稚」中终于认清,这小子是当真不觉得读书会累。 并且可能正相反,在他眼里,读书才是最轻松,最有意思的事。 容因支颐着下颌,盯着他专注的侧脸看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追问道:「懿哥儿,你这般用功地读书,只是因为读书有意思吗?便没有别的缘由?」 祁承懿翻书的手一顿。 缘由吗? 当然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8页 即便府里的下人都很是避讳,可他也知道,父亲在外人眼里算不上是个好人。 甚至还可能是个穷凶极恶的魔头。 因为他替皇帝杀了好多人。 可是,那是皇帝要他杀的,他又不能做决定,那些人却为什么只敢在背地里偷偷骂他呢? 为什么个个都对他避之不及呢? 他还从没见哪个人背地里偷偷骂皇帝如何如何,就好像他使人杀人便是理所应当。 他还知道,父亲树敌无数,好多人都盼着他早些死。 倘若有一日,他没了这个官职,恐怕来刺杀他的人,要他性命的人,会不计其数。 他不想有那一日。 于是便去向先生求教。 先生告诉他,只要他好好读书,将来做到比父亲还大的官职,能够在朝堂上举足轻重,让天子倚重,让朝臣敬畏。 到那时,他便能庇护父亲。 小奶糰子握着书页的手慢慢收紧,眼神中有种这个年纪的稚童身上罕见的坚定。 世事易变。 那日她说的那番话警醒了他。 虽然她那时说只是随口一问,可这样的事说不定哪天便成了现实。 他须得更加努力,早日像先生说的那样,能庇护父亲。 小奶糰子暗暗想着,忽然抬起头,定定地看向容因。 抿了抿唇,他在心底悄声道—— 还有,母亲。 -------------------- 抱歉啦宝宝们,昨晚没有写完,今天补上啦(顶锅盖求别打qaq)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极潇湘 20瓶; 第71章 第71章(剧情章,不喜可跳) 江家祖籍就在淮阳, 且是当地大族。 往上数三代,还曾出过一位太常。 如今却已渐渐没落,唯独江溶月的父亲尚有官身, 却也不过只是在这淮阳郡任一个小小户曹。 但终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虽比不上祁府, 江家的祖宅亦很是宽阔气派, 在周围那些普通民宅中间,宛如鹤立鸡群。 容因理了理衣襟和鬓髮, 从马车上缓步走了下来。 江家那个家僕连忙上前,道:「还请夫人和小公子稍候片刻, 容小人回府通禀一声。」 容因轻轻颔首。 看着眼前这两扇阔气的朱漆大门, 容因莫名觉得有些许不适, 仿佛潜意识在抗拒踏进这座府邸。 她轻轻摇头,努力将那点怪异的感觉压了下去。 那家僕去了许久都不见回来,门房也对他们视若无睹, 多少有些奇怪。 按理说, 江家人既请他们来, 合该一早便去迎接才是。 可如今他们人已经到了, 江家却没有丝毫待客的准备。 难道这就是祖母所说的「刁难」? 容因转眸,看一眼静静立在自己身侧的小奶糰子。 他脸上透露着希冀, 倒像是对此毫无所觉。 罢了, 只要小豆丁开心便好。 左右他与江家实际并没什么关联。 此番来淮阳探望江氏的母亲,说不准便是他最后一次与江家人碰面了。 她正思忖, 石阶上方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吱呀」声。 漆红大门慢慢洞开。 里头一个身穿玄色直裰, 头上裹着幞头, 下颌处留着一小缕髭鬚的中年人笑容满面地快步迎下阶来。 「夫人舟车劳顿, 在下有失远迎, 还望见谅」, 那人微微一揖,直起身来,解释道,「实在是秋收时节,马上就要收秋租了,忙得很。」 不等容因说话,他转头看向小奶糰子,一脸惊喜地道:「这是懿哥儿吧?来,快叫外祖父好好瞧瞧。这些年,外祖父日日都惦念着你,可惜邺都遥远,外祖父又公事繁忙,始终抽不开身,懿哥儿,你可别怨怪外祖父吶。」 一边说着,他伸出手,作势要去抚摸祁承懿毛绒绒的小脑袋。 谁料手才伸到半空,小奶糰子忽然揪着容因的衣襟,往她身后躲去。 摸了个空。 江父尴尬地笑笑,自顾自地打起圆场:「无妨,无妨,毕竟这么些年不得见,懿哥儿同我生疏也是常理。」 容因掩去眼底的嘲弄。 能如此轻飘飘说出口的挂念都不是真的挂念。 到底是公事繁忙,还是根本想不起小奶糰子这个远在邺都的外孙,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容因轻轻牵起唇角,浅浅笑道:「您说的是。懿哥儿素来怕生,您别见怪。」 「哪里哪里,夫人言重了」,江父呵呵一笑,神色如常,没有半点儿被驳了面子的愠怒,也不见失落。 可他越豁达,容因便越发讥诮。 倘若他当真挂念懿哥儿,便不会是这样的反应。 不仅如此,看这位江老爷面色红润,精神焕发的模样,脸上没有半点憔悴和哀伤,全然不像一个髮妻病重,即将不久于人世的丈夫。 看来祖母所言不虚,江家人果然人情寡淡至极。 不想再继续与江父虚与委蛇地客套下去,容因寻了个由头婉拒了他口中的接风宴,直截了当地提出要去探望江夫人。 谁知江父却眸光微闪,温言道:「不急,夫人和懿哥儿这一路辛苦,先稍作歇息也不迟。」 「再者」,他讪讪一笑,「拙荆如今体弱,一日间有大多数时辰都在睡着,夫人此刻带着懿哥儿过去,怕是不那么凑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9页 话说得周全,但明里暗里都是婉言拒绝的意思。 容因觑着他的神色,心底闪过一丝异样。 但念及他们确然初来乍到,遂道:「既如此,那我们便先不过去叨扰了,待尊夫人醒来,还请您命人来知会我一声。」 江父闻言,笑着满口应下。 * 江家人提前替容因一行收拾出的住所是内院西南角的一处小院,北面紧靠府中小花园,四下幽静雅致,还算不错。 府上的小厮婢女一走,祁承懿便扯了扯容因的衣袖,撇着嘴道:「我不喜欢他。」 顿了顿,他垂眸,神情低落地喃喃道:「因为他也不喜欢我……」 孩子的直觉最是敏锐。 他能感觉出来,外祖父虽动作亲昵,嘴上叫的也很是亲热,可眼底透露出来的,并非孺慕,反而更像是审视。 说直白些,就如同在打量一件名贵的物件般,在估量他的价值。 那种目光,让他觉得十分不自在。 容因闻言,在他面前蹲下身来,笑盈盈地道:「不喜欢便不喜欢,人本就不可能叫每个人都喜欢。再者说,我们懿哥儿又不缺人喜欢,你数一数,单就咱们府里,你曾祖母、嬷嬷、青松还有我……喜欢你的人已有多少啦?」 「那……」,他抿了抿唇,似是不好意思开口,欲言又止。 「怎么了?懿哥儿想说什么?」容因十分好脾气地问道。 「那你们会一直喜欢我吗?」 他小声问着,不敢抬头。 肉乎乎的小手紧紧攥着衣裳下摆,耳尖一点点变红。 容因点头,没有半分犹豫地道 :「自然。」 他低垂的眉眼微弯,漆黑的瞳仁晶亮,唇边终于溢一点笑意。 悄声道:「我也是。」 「什么?」容因没有听清。 「没什么,我说我知道了。」 匆匆丢下这一句,小奶糰子拎起衣摆,转身逃也似的朝屋内跑去。 容因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摇头失笑。 * 一整下午,那边都没传来动静。 容因索性又差人去问了一趟。 得到的答案是,夫人仍未醒。 容因眼神微冷,目露讥诮。 沉吟片刻,她转头看向小奶糰子道:「走,懿哥儿,咱们去瞧瞧你外祖母。」 她算是瞧出来了。 江父就是那等嘴甜心苦的人。 面上一团和气,什么都说好,做出来的事却处处都叫人憋闷。 但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你对着他那张笑眯眯的脸又不好说什么。 若说他们在江府门口等的那一刻多钟还有情可原,但如今拐弯抹角地拦着他们见江母,分明就是有意为难。 他们若不主动去,就在这儿干等,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江母的院子是东边主院,一靠近院墙,容因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 进去一瞧,有婢女在院子里支了药炉,正在煎药。 说来奇怪,这院子显得有些荒凉,不像寻常人家的院落精心布置,甚至不曾用些花草稍作点缀,仅西窗下一棵秋桐,叶子落了满地,却不见人清扫。 容因四下环顾一周,发现院中仅这婢女一人,其余人不知到哪儿去了。 听见动静,那婢女抬起头来。 却见是一群生面孔,当下目露警觉。 她站起身,面色冷然地斥道:「你们是谁?怎么平白无故便往夫人院里闯?」 容因歉然一笑:「冒然叨扰,对不住,但你应当知道,是江夫人……」 谁知不等容因说完,那婢女就截住了她的话头,没好气道:「你也知道叨扰!那便带他们快走,别打扰我们夫人养病!」 容因蹙了蹙眉,唇瓣翕张了下。 不等她开口,宋嬷嬷却突然走上前来,厉喝一声:「春宁,你这丫头如今怎变得如此无理?还不快道歉!」 「姑,姑姑?」那婢女转过脸来,当即一怔,双眸圆睁。 容因眸光微闪。 是了。 宋嬷嬷原先在江家时,是跟在江夫人身边的,她对这里,应当再熟悉不过。 宋嬷嬷回头与容因对视一眼,见她轻轻颔首,这才转过头继续道:「方才同你说话的,是祁大人的新夫人崔氏。你冒犯了贵人,还不快些道歉?」 容因却无意纠结这些,她轻轻摇头:「算了,不打紧的。」 宋嬷嬷闻言,暗暗替春宁松了口气。 春宁却才醒过神来。 听见她这番话,方才还甚是泼辣的小丫头眼底渐渐蓄起泪来,委屈极了。 宋嬷嬷幽幽嘆了口气,脸色缓和下来,柔声问:「春宁,夫人呢?」 谁知被唤作春宁的婢女经她一问,反倒越发伤心起来。 豆大的泪珠忽然便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抽噎道:「姑姑,你怎么才回来?夫人,夫人她……」 宋嬷嬷一怔。 瞬间被她激烈的情绪裹挟,眼眶一酸,险些也同她一样掉下泪来。 默了默,她终于忍不住上前,将春宁抱进怀里,温声安慰道:「好了好了,我知道,我都知道。春宁,别哭了,带我们去见见夫人吧。」 * 明明还未入冬,江母的房门上却已挂了一张冬日用来阻挡风雪的那种厚厚毡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0页 甫一踏进屋内,容因顿觉眼前一暗—— 这屋子里门窗紧闭,光照不进来,昏暗又沉闷。 明明日头还没落,屋里却好似已经入夜。 容因一行在外间候着,春宁独自走了进去。 片刻后,她的声音在静谧的内室中响起:「夫人,有人来瞧您了。」 她话音刚落,容因便听见一阵重重的闷咳。 咳声低沉,像是从胸腔里直接传出来的一般。 随后,一道气若游丝的嗓音幽幽响起:「是谁呀?春宁,你怎的随便就将人领进来了?」 言辞间不无责备之意。 春宁正要解释,容因却突然隔着那道六折花鸟插屏,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柔声道:「夫人莫怪,春宁姑娘架不住我等恳求,才将我们带了进来。」 「不知夫人可否知晓,您病中思念外孙,江老爷遣人去邺都送信,请懿哥儿前来淮阳小住。懿哥儿得知后对您十分挂念,我等这才从邺都前来淮阳探望。」 说着,她轻拍了拍小奶糰子的肩膀。 祁承懿会意,上前一步。 小奶糰子面色平静,一副从容镇定的模样,可衣袖下的小手却紧紧攥起,显然内心十分忐忑。 他犹豫片刻,不无拘谨地开口,轻唤一声:「外祖母……」 床榻上的人一时间没有作出反应。 正当他黯然垂头时,床帐后却突然伸出一只干瘪的手。 一道干涩的声音响起,像砂纸摩擦般喑哑。 她说:「春宁,扶我起来。」 片刻后,一道伶仃的身影艰难地从重重叠叠的被褥中间坐起身。 容因终于瞧见了江母的模样。 干瘦,枯败。 像秋日里挂在枝头摇摇欲坠的叶子。 只要小小的一缕风,便能将其带走。 不知她是什么病症。 整个人都像是被吸干了精气,面色灰败,眼眶深陷,确实如江家人所说的那样,瞧着像是熬不过这个秋天了。 可按江溶月的年纪推算,江母如今至多也就四十多岁,何至于此? 听闻她只江溶月一个女儿,想必她的病,也与江溶月的「离世」有莫大关联吧? 容因不由暗暗唏嘘。 但即便江母可怜,她也不能将实情告知。 即便祁昼明不说,她也知道小奶糰子的身世定不简单,兴许还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否则祁昼明也不必如此费心费力地遮掩。 看着江夫人衰败的面容,容因心中暗道—— 对不住了。 她又细细看了一眼,突然发现,江母那双眼睛,似乎是盲的。 本该漆黑的瞳仁却泛着异样的白,没有焦距,茫然而呆滞。 果不其然,她的手只伸到一半,便顿住,而后春宁自然而然地牵过她的手,将其搭在祁承懿的手背上。 小奶糰子下意识要抽回手,却又顿住。 江母轻轻摩挲着手中柔软的小手,泪眼婆娑道:「好孩子,你能来看我,外祖母高兴极了。」 容因在一旁看着,只觉场面出乎意料的平静。 没有她想像中的抱头痛哭,甚至江母从头至尾都没有提及江溶月半句,只说自己体弱多病,不能去邺都看望,对小奶糰子十分对不住。 江母似乎精力十分不济,随后只问了祁承懿一些琐事,诸如个子有多高,吃饭多不多,可曾开蒙读书之类,便说自己乏了。 始终不曾同容因搭话。 似乎对她的身份并不感到好奇。 也或许,是心底早已有了猜测。 小奶糰子本想着再问一些关于江氏从前的事,可见她确实面色疲倦,又见容因被晾在一旁,抿了抿唇,终究没再开口。 容因倒不觉得有什么,从头至尾,唇边一直挂着淡笑。 谁知离开前,江夫人却突然望着她的背影开口:「这位小夫人,请留步。」 容因愕然回头。 * 外间「吱呀」声响,厚厚的毡帘再次一併隔绝下屋外的寒风和光亮。 江夫人才道:「若无旁的事,你带着我外孙儿尽快回邺都去吧,越快越好。」 容因一愣:「夫人何出此言?」 他们今日才到淮阳,按常理来说,江夫人应当盼小奶糰子能在这儿多留几日才是,可如今却催促他们尽快回邺都,是何道理? 「没有缘由。你若不肯信,只当我胡言乱语便是。」 江母阖上双眼,转过身去:「该说的我已经说了,我言尽于此,你自己斟酌。」 江循那个人,她最清楚,无利不起早,眼里从没有什么骨肉亲情,只把利益看得比什么都重。 这么多年来,他都不肯让她去邺都看望孩子一眼,如今却主动去信邀他们前来,打的还是她的幌子。 虽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但绝不是什么好事。 容因凝着她的背影,眸色渐沉。 良久,她低低道:「多谢。」 * 容因从房里出来时,向来不与她过多交谈的宋嬷嬷却忽然主动将她叫住。 容因抬起头,一双清凌凌的眸子仿佛能洞察人心,不等她开口,便笑道:「我知道嬷嬷要说什么。机会难得,嬷嬷不必立刻跟来,回去同江夫人叙叙旧吧。」 宋嬷嬷怔然片刻,深深看她一眼:「多谢夫人体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1页 容因走后,昏暗的内室里,宋嬷嬷去而復返。 江夫人似乎早有所觉,听见脚步声,幽幽嘆了声道:「你来啦。」 「是,我来了」,宋嬷嬷在床榻边坐下,紧紧地握住她地手,哽咽说,「是我不好,这些年都没能陪在您身边。老爷他……苛待您了吧?」 江夫人柔柔地笑起来,面上一片平和:「无妨,我一早便认命了。他那样凉薄的人,这些年还肯花钱替我医治,已是待我不错了。」 「不错什么?」宋嬷嬷脸上头一次显出怒意来,「不过是觉得有愧于您罢了。当初若不是他为了攀附,要将姑娘送去给人做妾,夫人您又怎会……怎会弄瞎这双眼睛?」 「幸好姑娘心善,当年在祁大人最困难的时候变卖首饰私下接济他,这才有祁大人后来的投桃报李,助姑娘脱离苦海。」 「文秀,那些事都过去了,咱们不提了。」 宋嬷嬷一番话说完,江夫人脸上的笑意变得有些勉强。 眼底隐隐泛起晶莹。 「好,不提了,都怪奴婢,不该说这些,平白惹您伤心。」 她眸光微闪,忽然低头,凑近江夫人耳边,低低道:「夫人,奴婢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同您说……」 宋嬷嬷口中最后一个字说完,江夫人惊叫一声,那双没有焦距的眸子突兀间睁得奇大,于昏暗的室内多少有些阴森骇人。 「当真?你说月儿她还活着?」 「嘘,夫人小声些。」 「我也不肯定,但那夜我依稀在东院听见祁大人喝醉了酒,同崔氏说他当年帮姑娘与咱们府上一个侍卫一同出奔了……」 「太好了,月儿还活着,她还活着……」 大颗大颗的泪滚落下来,江夫人泣不成声。 太好了。 她的女儿还活着。 不光活着,还从江家这个冷冰冰的鬼地方逃了出去。 这是这五年来,她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不知过了多久,江夫人渐渐平静下来,一双枯藁的手将宋嬷嬷的手紧紧攥住,近乎哀求道:「文秀,我要你将这件事,带进棺材里,无论如何都不向旁人透露半个字,成么?」 宋嬷嬷才要点头,却又想起她看不见。 掩下眼底的怅然,她含泪笑道:「奴婢立誓,此事除却告诉夫人,绝不再像第二个人透露。」 「好,这便好,这便好」,江夫人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又道,「文秀,我已时日无多。方才我同崔氏说,让他们不要在此久留,速速离开。他们走时,你便同他们一起回祁家吧。待你回去,也要像从前那般,好好照顾那个孩子,就当……是替我报答祁家、报答仲熙的恩情。」 「往后也别再说人家是投桃报李,月儿做的那些,原本就是微不足道的弥补罢了,咱们又怎配同人家替提什么恩情?」 「是」,宋嬷嬷眼中噙泪,「我知道了,都听您的。」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茶茶 1瓶; 第72章 第72章(剧情章,不喜可跳) 今日是他们来江家的第二日。 祁承懿一早便去了主院, 缠着江夫人给她讲江溶月闺阁时的那些事。 他几乎是掐好了时辰地往那边去。 只要一放下碗筷,便跑得不见人影,比朝里那些大臣们应卯积极得多。 好在容因知道他有分寸, 见江夫人乏了便会主动告辞, 便也未加约束。 如今晌午刚过, 才用完午饭,他便又去了。 江夫人却丝毫没腻烦他, 甚至比容因他们昨日刚来时,精神还要好些。 祁承懿回来时, 容因正坐在窗下出神。 许是今年一连病了几次, 她比旁人都要畏寒。 此刻在窗边坐着, 身上还裹了件朱红披风,那样惹眼的颜色越发衬得她明眸皓齿,肤白如雪。 见她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 祁承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躬身蹑手蹑脚地朝窗下走去。 宋嬷嬷晚他几步进来, 一眼便瞧见他那副略显滑稽的姿态, 再看一眼窗边怔怔出神的容因, 哪里还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摇头失笑。 可忽然,她又敛了笑意, 幽深的眸光凝向窗边那个姿容俏丽的女子, 满目复杂之色。 自她与崔氏在田庄达成某种约定之后,她便强迫自己冷眼旁观, 看着懿哥儿与她越来越亲近。 起初她心底尚有些憋闷, 可后来却见懿哥儿比从前笑的次数越来越多, 性子似乎也开朗不少。 于是, 她也顺理成章地劝慰自己, 倘若她们姑娘在天有灵, 瞧见懿哥儿如今这样应当也会高兴的。 却不成想,后来那个雨夜,让她窥探到了惊人的隐秘。 无意间听到那夜大人与崔氏的对话后,她头脑中的念头突然混乱起来。 有时她忧心忡忡地想,懿哥儿既不是大人与她们姑娘的孩子,那来日等大人与崔氏有了孩子,懿哥儿便什么都得不到,岂不可怜? 可有时她又想,懿哥儿本就不是大人的孩子,也没道理去争抢些什么。 好在懿哥儿在读书一事上天资颇高,来日即便自己科考,也能挣出个前途。 但就在方才,她脑海中忽然闪过昨日夫人知道懿哥儿并非姑娘的骨肉时,对她说的那句话。 夫人说,人心都是肉长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2页 她忽然便有些想通了。 就像她同懿哥儿一般。 即便懿哥儿不是姑娘的孩子又如何,她照样会像从前那般待他,并未因此生出丝毫芥蒂。 换作崔氏,兴许也会是这样呢? 人非草木。 时日一长,有了感情,那些所谓的关系、亲缘,反倒就成了次要。 * 江夫人昨日叫住她说的那番话虽听上去没头没尾,却让容因一整日有些惴惴不安。 从踏进淮阳开始,她心中便始终觉得不舒服。 如今想来,那仿佛是一种预感。 似乎是要告诉她,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只是他们才来了两日,若现在就要离开,多少显得有些不合常理。 并且若江父真存了要对他们不利的心思,此时告辞,反倒会打草惊蛇。 思及此,容因忽然想起什么。 她神色一凛,转过头对碧绡道:「碧绡,你去叫咱们的人务必看好那几匹马,千万别让出什么岔子。」 江父若真用心不良,定会在动手前想方设法地阻止他们离开淮阳。 从那些马匹身上下手,最为简单有效。 云溪铺床的手一顿,继而又神色如常地动作起来。 碧绡见容因神色凝重,领了吩咐便连忙往外走,谁知还没等踏出房门,却又被她叫住。 她转头,便见容因对她招手,示意她附耳过去。 容因同碧绡耳语了一阵。 等她一走,云溪便问:「夫人,咱们是要回邺都了么?」 容因点点头:「出来的时日久了,太夫人难免挂心。原本我便答应她,不出半月定会回去的。」 云溪听完,笑着附和道:「也是,太夫人素来将懿哥儿当命根子,如今这许多日不见,还不知怎么惦念呢。」 顿了顿,她又问:「那,奴婢这便准备收拾包袱?」 容因说:「也好。」 她话音刚落,耳边忽然传来一道稚嫩的嗓音。 「我不回去,我还要在这里住几日!」 他声音颇大,又是毫无预兆地喊出声,吓得容因心头一跳。 她下意识扭头,见祁承懿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站在了窗外,此刻正对她怒目而视。 容因方才想了一圈什么样的理由能够让江父对他们的离开不加阻拦,却独独忘了还有祁承懿不愿回去这个可能。 她顿时头痛起来。 思忖了下,容因朝他招手:「懿哥儿,你进来,我好好同你说。」 祁承懿迟疑片刻,瞪她一眼,朝屋内走去。 方才他本想藏在窗下,而后突然出声,吓一下她。 却没想到,竟听见她同云溪姑姑说要回去,这怎么行? 他长到五岁,才见到外祖母。 且听说……她的病已无药可治,不知哪天人便不在了。 这才待到第三日,便想让他走,他不乐意。 「懿哥儿」,容因从衣袖中伸出手,握着他的手臂将人往自己身前带了带,「咱们实在该回去了。你外祖母病得严重,但我们留在此处,也无济于事。我听宋嬷嬷说,她今日气色已好些了,说不准这一个秋天过去,她的病便好了呢?到时我再带你来淮阳小住。」 「况且,我们离家之前,你曾祖母特意嘱咐过,要我们快去快回。」 不等小奶糰子答话,她借着替他整理衣领的动作,迅速附耳道:「你外祖母那日曾私下叮嘱我要我赶紧带你离开淮阳,我想她说的话必是有道理的,你觉得呢?」 祁承懿愣住了,一脸错愕地看向她。 「当真?」 她没说话,只是面色平静地看他,可眼神却是笃定的。 祁承懿顿时便犹豫起来。 就像她说的,外祖母让他们赶快离开,必定是有什么缘由。 他抿了抿唇,不情愿地问:「那,那要什么时候走?」 容因略一思忖:「明日吧。今日咱们都把东西收拢一下,用过晚膳之后,你去同你外祖母道个别,咱们明日一早起来便走。」 * 夤夜子时,月上中天。 天边飘了大朵大朵稠密的云,将星子尽数遮住。 今日的夜仿佛比平日里还要漆黑。 夜幕里偶尔传来两三声不知名的鸟叫,清晰可闻。 整座府邸都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 西面一座小院,却悄悄起了动静。 「咱们当真要不辞而别吗?这样会不会不太……」 「嘘」,容因连忙回头,对小奶糰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没有不辞而别啊,你不是已经同你外祖母说过,咱们明日一早便启程么?」 见祁承懿还要说什么,她又悄声道:「懿哥儿,你祖母那番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即便回到邺都之后落人口舌,被人说是粗俗无礼,也比错失良机,将咱们这一群人都置身于险境要强。你说是不是?」 尤其她这一趟出来,带了十几号人。 必须要慎之又慎。 否则一个不小心,便很有可能将这么多人的性命都葬送在这儿。 容因面色凝重,与平日那副随性懒散的模样大相迳庭。 祁承懿一时间被她镇住,嘴唇嚅动了下,不再言语。 他心里其实清楚,她的判断是对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3页 居安思危,未雨绸缪。 先生也常这么对他讲。 可他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能从旁人那里得到关于母亲的只言片语的机会,这才短短三日,便要离开,他实不甘心。 犹豫了下,他又小小声地嘟囔起来:「可你不是同外祖母说,是明早么?」 晚膳过后,容因带着小奶糰子去向江母辞行,同她说他们打算明日一早便启程回邺都。 江母对此没有丝毫意外,只随口叮嘱了两句。 但不知何故,她对容因的态度却转变极大。 不像头一次见面时那般不理不睬,反而颇有兴致地同她闲聊了几句。 言语间还曾问及祁昼明。 她对他似乎很是熟稔,就连称唿时,唤的都是他的小字。 但容因如今却顾不上去管这些小事。 她现下只有一个念头—— 把所有人都平安地带回邺都。 四下极静,祁承懿的话完完整整地传到了容因耳中。 「抱歉,我骗你了。」 不等祁承懿发作,她又紧接着道:「懿哥儿,我也想让你能多陪陪你外祖母,但如今,我们若不想办法偷偷离开,恐就走不了了。」 若江父当真居心叵测,断不会轻易放走他们。 恐怕他们要离府的消息一传到他耳中,他便会立刻带人来将他们拿住。 也因此,她从一开始便没说真话,就是怕隔墙有耳。 先前命碧绡出去的那一会儿,她便叮嘱碧绡告知邢二,将他们来时乘的那两辆马车,以置办东西为由驶出江府。 晚膳一过,更是让云溪和碧绡迅速收拾好了他们这些人的行头。 桩桩件件,都是在为今夜的出逃做准备。 * 屋内的灯烛突然被尽数吹熄。 碧绡从怀中掏出火摺子,借着幽幽的光,一行人打开房门,蹑手蹑脚地朝院外走去。 后院那道平日里留给下人出入的角门只挂上了门闩。 容因一行人蹑手蹑脚地靠近时,门房正倚靠在门口的石柱上瞌睡。 鼾声震天,恐怕被人用麻袋套走都一无所觉。 想来平日里,一入夜这道门便无人出入。 因此,他没有丝毫的戒备。 却正好替容因省下了一些功夫。 角门出来是一条仅可一人通过的暗巷,从巷口拐出去,便是宽阔的大街。 容因一行步履匆匆地赶到时,刑二已带人等在那里。 瞧见容因几人,刑二连忙跳下马车迎上来。 见到容因,他头一句话便问:「夫人,究竟出啥事了,为啥咱要趁天黑赶路啊?」 一边说着,还一脸困惑地挠头。 「我路上再同你解释,刑二,咱们还是走官道,能走多快便走多快,不必顾虑我和懿哥儿。」 因为焦灼,她语速飞快。 邢二才要搭话,却见她已匆忙转头招唿懿哥儿上车去了。 行吧。 邢二抿了抿唇,想,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只是—— 他抬头看一眼夜幕中厚厚的云层。 看这天,今夜恐会落雨,这一路上,怕是不好走啊。 时值月初,天边坠着一道孤瘦清寒的弦月。 倾洒而下的薄薄银光带着刺骨的凉意铺满整条官道,如秋水流泻,汩汩潺潺。 两辆马车并一连数骑于银色长河中疾驰而过。 他们身侧,幽黑的密林中,夜枭短促而悽厉的长啸如泣如诉。 仿若招魂。 令人不禁毛骨悚然。 「唔」,祁承懿终究年纪小,听见骇人的叫声,浑身上下都忍不住颤慄。 「别怕」,容因强忍住心慌,将他揽进怀中,捂住他的耳朵柔声安抚。 两刻钟前,他们出了城,便一直在这官道上疾驰。 马不停蹄,争分夺秒。 身后暂时无人追来,可她眼皮却一直在跳。 心中惴惴不安。 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也因此,她不敢让邢二有丝毫懈怠。 「轰隆」一声,巨雷突然在耳边炸响,仿佛地龙翻身,惊天动地。 刺目的紫电以开山裂石之姿当空噼下,将混沌的夜幕撕碎,拓开一个巨大的裂口。 刑二匆匆抬头看了一眼。 浓密的阴云泛着影影绰绰的绛红,如同一张密织的罗网,铺天盖地地压下来。 压得极低,让人喘不过气。 空气里泛起粘稠的潮意,湿润的水汽黏附于肌肤,如影随形。 令人心生烦闷。 刑二扬声问:「夫人,马上要落雨了,咱们还要继续赶路吗?」 容因咬了咬唇瓣,仅仅犹豫了片刻,便十分坚决地道:「对,继续赶路!」 在不确定有没有江家人追上来之前,不能掉以轻心。 马车本就行得慢,他们又仅仅走了两刻多钟,如今至多也才行出三四十里。 这个距离,远远不足以确保他们的安全。 又一声沉闷的巨响过后,如瀑的雨水倾倒而下,仿佛将天捅破了个窟窿。 车顶上方,骤雨砸落,飞溅起一朵朵水花。 狂风将车帘卷得唿啦作响,斜斜的雨丝掠进车内,很快便溅湿容因和碧绡的裙角,在木板上洇出一团深褐色痕迹。 刑二坐在马车外,仅有车厢上方延伸出的小块篷顶勉强挡住了他的后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4页 浑身上下被冰凉的雨水浇透,眼前垂挂着细密的雨帘,刑二视线一片模煳,几乎看不清前路。 容因向来细緻,很快便察觉到这一点。 思忖了下,她放开祁承懿,低声道:「懿哥儿,你好好待在车里,别怕,我与碧绡姑姑出去替刑二挡挡雨。」 说罢,她一把扯下自己身上的披风,将另一边递给碧绡。 碧绡立刻会意,却蹙眉摇头,不肯接下。 「夫人,这样你会受寒。」 「无妨,我没事,赶路要紧。」 说罢,她起身往外走。 身后却忽然传来一股力道,扯住了她裙角。 容因回头,小奶糰子一脸不认同地看她,嘴角抿成一条直线,脸色阴沉。 容因默了默,想起他三番五次地怨怪她生病。 将那些劝解的话又咽了回去。 「好好,算我怕了你们两个。」 说着,一脸无奈地将披风裹回身上。 只是,如此一来,刑二怎么办? 车帘被风吹起,遽然闪过的电光将他满是雨水的侧脸照得格外清楚。 容因抿唇,回头道:「懿哥儿,你往后稍稍,贴着身后的车厢坐,小心被雨淋着。」 小奶糰子一脸茫然,却听话照做。 见他坐好,容因突然起身上前,勐一用力—— 布匹断裂之声响过,整片车帘被她一把扯下。 这样粗糙的布料,用来遮雨,比她身上披风效果还好些。 容因与碧绡,一人扯着一边,费力地将他们三人拢盖住。 幸而她与碧绡身量小,勉强够用。 风大雨急,马车飞驰。 豆大的雨珠一下子好似都化成了尖利的锐器,直直往他们脸上、身上刺来。 有了遮蔽,刑二终于能看清路况。 他身侧,两个身形瘦削的女子在凄风冷雨中冻得瑟瑟发抖,却仍咬牙替他撑起那把简陋的「伞」。 刑二原本已在冷雨中泡没了力气,此刻身体里却好似注入了一股温暖的热流。 他奋力扯住缰绳,额头和手臂青筋暴起。 大喝一声:「驾!」 * 于两道间歇的闷雷和剧烈的风雨声之间,容因忽然听见一种异响。 眉心重重地一跳,她透过眼前悬挂的雨幕,双眸微眯,遥遥向后张望。 只这一眼,容因顿时悚然一惊。 远处,路途弯折处,一队人黑衣铁骑,紧追而来,犹如雨夜之下一条一条蜿蜒蛹动的巨蟒。 风雨狂啸之间,马蹄的动地之声变得极为模煳,难以辨别。 但却依稀能看清他们腰间别着的刀剑。 来者不善。 容因脸色骤变:「刑二,快走!有人追上来了!」 电光闪过,碧绡瞥见,她面色惨白如雪。 几番催促过后,一直沉默的刑二突然开口:「夫人,快不了了。」 言语间满是疲惫。 容因低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的掌心已被缰绳磨破,滚烫的血顺着雨水蜿蜒而下,在木板上搅出一圈圈淡色的血沫。 眼看穷途末路,巨大的恐慌将容因的心脏紧紧攫住。 该怎么办? 要怎样他们才能逃出生天? 她心中惶惶,身后却突然发出一声重物碰的闷响。 容因遽然回头。 一道挺拔的黑影凭空出现在车厢上方。 见她看过来,那人抱拳,冷声道:「属下庚一,大人命我们一路暗中跟随,保护您与小公子。」 他顿了顿,回头看一眼身后追来的那队人马,又道:「夫人先走,属下等人替您殿后。」 容因愣愣点头,眼底还盈着泪。 片刻后,等那人已转头沖向雨幕中,她才回过神—— 祁昼明,竟还派了人一路跟在他们身边吗? 永清殿的人,总是比寻常杀手更加兇悍。 尤其乔五挑出的这五人,都是殿中数一数二的好手。 马车向前驶去,容因回头,遥遥望见几道身影闯入那队黑骑之中,每每寒光一闪,敌方便有一人坠马倒地。 雨夜之中,他们的身影快如鬼魅。 雨声在耳边一直哗哗作响,看着远处酷烈的场面,容因反倒渐渐冷静下来。 即便庚一他们身手再好,也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 方才冲杀起来她瞧见,对方少说也有四五十人。 庚一他们以一当十,即便能赢,也难保受伤。 这绝不是江家的手笔。 江父根本没有能力僱佣如此多的杀手,并且,他也没有追杀他们的动机。 唯一的可能便是他受人蛊惑或者引诱,助人将他们骗来淮阳,趁机下手。 而能有财力豢养如此之多的杀手,且有动机的人便只有—— 黔国公。 少女漂亮的眸子因满溢的怒火而灼灼闪烁,在漆黑的雨夜中粲然莹亮。 然而眼底却一片冰寒。 容因几乎出离愤怒。 她没想到,曹思诲此人竟卑鄙至此,竟利用一个孩子的孝心做局。 老贼! 鼠辈! 他来日必不得好死! 容因忿忿骂了几声,仍未消解心底的愤恨 。 但即便如此,也只能强忍下怒火。 黔国公既然费心费力做下这个局,必不可能轻易放过此次机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5页 单靠庚一他们几人之力,恐不能让他们脱险。 还得另想别的办法。 思及此,容因忽然转头问邢二:「倘若不走官道,可还有其他路能回邺都?」 刑二点头,沉声道:「有,只是雨夜难行,可能要兇险些,也要慢些。」 来淮阳的这一路上,他便已将沿线的路都打听了个遍。 虽未来得及亲自走过一趟,但也都知道个大概。 容因闻言,略一思索,再抬起头时,一脸果决:「碧绡,一会儿待避开身后那些人时,我让刑二停车,你去告诉嬷嬷和云溪,让他们只带上必要的盘缠和干粮,轻装简行,从最为隐蔽的那条路走。」 顿了顿,她又道:「你和刑二也跟他们一起。府里那些侍卫小厮,你挑一半带上。」 他们此行,除却刑二和另一名车夫,还带了四个小厮,八名侍卫。 一半也不过只有六人,并不算多。 若不是带的人多了,反而惹眼,她还想让碧绡将人全部带上。 碧绡听着她有条不紊的嘱咐和安排,心底渐渐明白过来,她打的是什么主意。 「不行,夫人」,她断然拒绝,「换过来,你走小路,我们几个走官道。」 她如此安排,分明就是想自己引开追兵,给他们挣出一个逃出生天的机会。 枉她从前还一直觉得她们姑娘聪明,如今看来,她简直是蠢到家了。 这世上哪有主子将自己的安危放在后头,先去帮奴婢们逃命的道理? 容因与碧绡说话的空隙, 庚一剑光一闪,划破了最后一人的喉咙。 立在原地,大口喘着粗气。 满地残破的尸体,细碎的石子路上,蜿蜒出一道汩汩的血沟。 他扭头,见其余几人都还站立着,如释负重地松了口气。 好在,都没丢了性命。 然而这个念头刚在脑海中闪过,庚五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宛如玉山倾覆。 其余几人顿时目眦欲裂,大步流星地朝他奔去。 庚一跪伏在冰冷的雨水中,小心翼翼地探查他的伤口。 玄裳掩映,看不见哪里在流血,可他身下的血水却越来越多。 直至扯开他前襟—— 精瘦的胸膛上,赫然一个黑黢黢的血洞,正流血不止。 庚一颤抖着伸出手,放在他鼻端。 片刻后,感受到微弱的气息,他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还好,还有的救。 * 容因正与碧绡僵持不下时,庚一带着几个人追赶上来。 见到容因,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夫人,我们还需想想办法,方才那些人恐怕只是对方派出的第一批。」 他的判断和容因一致,却不是靠推断,而是靠证据。 方才那些杀手身上,都有独特的刺青标记。 与曹家人打交道久了,他们一眼便知这些人的来歷。 而若是曹家,如此费心费力地从邺都追杀到淮阳来,恐怕便不会轻易罢手。 容因却一眼瞧见昏迷不醒的庚五。 她脸色一白,唇瓣颤抖着问:「他……受伤了?」 庚一一怔,抿了抿唇,如实道:「被人当胸刺了一剑,恐有性命之忧。」 容因敛眸,嗅着鼻端浓重的血腥气味,鸦青的睫羽轻轻颤抖。 她知道打斗就会有伤亡,可每每当她真切地感受到时,还是会觉得恐惧。 就在庚一以为她被吓哭时,少女却倏然抬头,灼灼的眸光逼视他,一字一顿道:「庚一,我要你带懿哥儿和庚五先走。你要不惜一切,保证懿哥儿的安全,能做到吗?」 庚五伤势严重,若不及时医治,恐危及性命。 庚三左肩处撕裂的衣衫下,那道刺目的伤口也极深。 其余几人身上也都有轻声。 他们已不适合再战。 庚一一怔,夫人气势凌厉的模样,恍惚间竟让他以为自己面前站着的是大人。 回过神来,他抿了抿唇:「夫人,离此地不到二百里,便有殿里的接应之处,可前去求援,不如……」 大人来时交代过他们,小公子和夫人,都必须安然无恙地回到邺都,不容许有任何差错。 可夫人眼下的意思,明显就是要他们弃她不顾,去保护小公子。 不等庚一说完,容因便冷声打断了他:「你当真以为我们还能坚持二百里吗?庚一,你们几个都受了伤,若再来一批人,可还扛得住?」 「你方才也说,还有二百里,便可去求援。既如此,那我们便赌一把吧。」 「赌我的命,比这二百里要长。」 她清亮的嗓音有些喑哑,却穿透喧嚣的骤雨声无比清晰地传入庚一耳中。 每一个字,都那样掷地有声。 若仅靠庚一他们几人强撑,今夜他们所有人全都要葬送在这儿。 当初来淮阳之前,她曾允诺过祖母,不会让祁承懿出半点差错。 所以,无论如何,都要让庚一他们,将他平安送回邺都。 见庚一仍在迟疑,容因干脆道:「庚一,你听我的。懿哥儿身量小,仅带他一人,你们轻骑快马,抄最近的路,这二百里路一个时辰足以。」 「倘若你实在不放心,可将庚二庚三留下来帮我。 少女深深凝视着他,轻声道:「我等你们来救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6页 晦暗的雨夜中,她白皙的面容似乎笼着一层莹润的光,明亮动人。 庚一嘴唇嚅动了下,却发现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他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 默了默,他再次开口,艰涩地道:「属下……领命,定速去速回。」 然而,他话音刚落,一道小小的身影突然从车厢里窜出来,勐然扑进容因怀里。 祁承懿紧紧搂着容因的腰身,语气却异常兇狠:「不,我不答应,你若敢这么做,我会恨死你的!」 「懿哥儿……」,容因鼻尖一酸,「你先松开,我身上湿透了,你这样会将你的衣裳也弄湿的。」 「我不!我说我不跟他走,你听见没有!」 「懿哥儿」,容因幽幽嘆了声,才要开口,却见他抬起头,眼眶通红,满眼哀求地望着她。 他声音微哑,带着哭腔道:「母亲,你别让我走,就让我着陪你,好不好?」 他好不容易才有了母亲。 他不允许她出事。 容因心尖儿狠狠一颤:「懿哥儿……」 她想说些什么,但所有的话都变得那样苍白无力。 掌心被她掐出一道道青紫的印痕。 容因咬了咬牙,心一横—— 就为他这一声「母亲」,她今日也要想发设法地保全他性命。 将他安然无恙地,送回邺都。 她一把搂起怀中那个小小的身躯,将其塞进庚一怀中:「庚一,带小公子走!」 「母亲!」小奶糰子难以置信地看她。 容因却背转过身,避开了他的目光。 庚一看一眼少女瘦削却挺直的嵴背,咬了咬牙,抱起祁承懿,翻身上马:「小公子,对不住了。」 「你敢!你放我下来,你放我下来!」 「崔容因,我恨你,我恨你!你若是敢让我又没了母亲,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你要是死了,我就将你从坟头里扒出来,鞭尸百下,挫骨扬灰,你听见没有!」 孩童撕心裂肺的哭闹在耳边响彻。 容因抬手,死死咬上自己的手背,不让自己逸出哪怕一丝呜咽。 滚烫的泪珠混着雨水砸在冰凉的肌肤上,带起一阵阵颤慄。 良久,祁承懿的哭喊声伴着迅疾的马蹄声响,渐渐远去。 容因瞬间脱力,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 这里是一只八千字的胖宝宝,想要一个夸夸(骄傲脸jpg.)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茶茶 1瓶; 第73章 第73章 「夫人」, 碧绡轻唤一声。 容因抹了把脸上的泪痕,利落地站起身,强笑着说:「我没事。快走吧, 一会儿那些人便又追上来了。」 「碧绡, 这次你一定要听我的。你和云溪还有嬷嬷, 带上细软,跟庚二走。」 「马车就丢在这里, 记得一定要抄小路走,越隐蔽越好, 不要急于赶路, 你们的目的就只有在庚一他们找到你们之前, 好好保全自己。懂吗?」 碧绡哽咽着摇头:「夫人,今夜你若不肯带上我,等咱们脱困, 我便立马回崔府, 再也不见你!」 这还是她头一次对容因说这样的狠话。 容因心头一震, 像被人拿了柄木槌重重敲了几下。 沉吟片刻, 她轻嘆一声:「也罢。」 碧绡平日里瞧着温和,向来不大喜大悲, 可实则骨子里极为执拗, 认定的事绝不迴转。 前次她们游湖时遭遇刺杀,回来后碧绡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她至今还歷歷在目。 带上她也好。 刑二他们一走, 容因转过身, 看向身后几人, 语气异常坚定地道:「我们也弃车, 换马!」 他们这边如今还剩下十人。 方才赶路时, 为加快速度, 四个小厮与宋嬷嬷和云溪一同挤在后面那辆马车中。 如今要弃车,便只能安排小厮和车夫与侍卫共骑一乘。 不仅他们。 还有她与碧绡。 如此算来,加上庚二,人数正好。 庚二瞬间会意。 朝她伸出手:「夫人,属下冒犯了。」 容因摇头。 保命要紧,谁还会管什么男女大防。 * 天地间,漆黑一片,仿佛混沌初开。 凌厉的夜风裹挟着雨丝,宛如刀片,颳得容因脸颊生疼。 听着耳边唿唿的风声,她觉得眼前的这条路,好似没有尽头。 果不其然。 随着雨势渐小,那种熟悉的仿佛地动的隆隆声传来时,瞬间便被容因捕捉在耳中。 容因回过头,重重黑影仿佛铺天盖地的巨浪,暴虐地嘶吼着,要将他们吞噬其中。 乌髮随风散乱,俏丽的面容满是惊惶:「庚二,我们再快些!」 然而不管庚二再怎么努力驱策,他们两人一乘,终究速度不及身后黑骑,很快被追赶上来。 容因掌心一片冰凉,心中满是绝望。 千钧一髮之际,变故陡生—— 紧随在庚二身后三名侍卫,彼此对视一眼,忽然调转马头,举刀狠狠刺向身下的骏马。 马匹吃痛,悲惨地嘶鸣一声,疯狂向前冲去,载着马背上的人以摧枯拉朽之势,撞上面前的黑骑。 「不要——」 容因眼睁睁看着他们如沙砾捲入狂浪,顷刻间便消失不见,胸前豁然撕开一道黑黢黢的裂口,刺骨的凉风争相涌入,遍体生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7页 忽然,一滴滚烫液体落在她颊边。 容因伸出手轻轻一抹,指腹上那抹殷红的血色刺得她双眼生疼。 她抬起头,庚二肩头,裸露在外衣破口之中的白色中衣,已被浓重的血色尽数洇透。 恰在此时,耳边倏然响起碧绡惊惧的唿喊—— 「夫人,小心!」 容因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骤然腾空而起。 不等她低头看清,嵴背传来闷痛,好似撞上一块坚硬的铁板。 吃痛的惊唿尚未来得及从唇边逸出,她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眼睁睁看着容因被人带走,碧绡几欲崩溃。 庚二望着那队人马离开的方向,哑声道:「别哭了,我们回邺都。」 夫人不会有性命之忧。 方才猝然一瞥,他清楚地看见,用软鞭将夫人捲走的人是曹宣。 他亲自前来,却只为将夫人掳走,并不伤她性命,便说明夫人对他们而言,还有大用。 至于作用是什么。 不言而喻。 *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道带着潮意的凉风跟着那人的脚步吹进来。 桌案上尚未来得及被收起的书册「哗啦」翻过两页。 乔五脚步急促,湿漉漉的靴底绕过那滩快要干涸的血迹,在尚且干燥的木质地板上落下一个个深浅不一的脚印。 「大人。」 他在祁昼明身边站定,轻轻唤了声,尾音有些发颤。 一张泛黄的字条被递到祁昼明面前。 「曹思诲命人送信来说……若要救回夫人,便拿人证来换。」 昨夜丑时三刻,庚一他们带着满身血迹冒雨叩开了殿门。 看着庚一怀中哭睡过去的小公子,他当下眉心一跳,心底生出不祥的预感。 不等他开口问,一旁的碧绡便抽噎着将事情说了个七八分。 卯时六刻,大人提剑踹开江府的大门。 在这间书房,抹了江循的脖子。 此刻那人的尸体还躺在那里,死不瞑目。 他临死前,连一句争辩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他怎么都想不通,江循为何会蠢到这个地步,与曹家勾结,同大人为敌。 难道就不怕惹来报復? 还是说,曹家允诺了他会在事成之后给他庇护? 那他便太不了解曹思诲了。 跟他那样的人做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一个不小心,便会反噬其身。 「换?」 将那张字条拿起来看了一眼后,男人指尖一松。 发黄的字条轻飘飘地落到桌边那盏铜灯上。 顷刻之间,化作飞灰。 祁昼明嗤笑一声:「好啊,那便换。」 他唇边带着笑,可眼底却仿佛淬了毒,阴冷得骇人。 这天底下,没什么是不能用来换他的小夫人的。 那老匹夫倒还算聪明,知道这样拿捏他。 只是,他没想到,这些人都当真是活够了啊。 那可是他的小夫人吶。 他自己都捨不得让她磕着碰着,吓着她分毫。 他们竟将她绑了去。 只要一想到她自己一个人孤立无援,躲在黑漆漆的角落里委屈地掉泪,他心口便像在被虫蚁噬咬。 但想了想,他又觉得只要她能安然无恙地回来,他还是得少杀几个人。 若是杀得多了,他的小夫人怕是要不高兴了。 毕竟她胆子那么小,那么害怕见血。 至于曹思诲,是他自己上赶着去见阎王,那就不能怪他心急了。 他很快,便来送他这一程。 男人突兀地笑起来。 露出满口森森白牙,乌髮垂落在脸侧。 明明是青天白日,那张昳丽的面容,却宛如鬼魅。 乔五嘴唇翕张了下,欲言又止。 他想说,那人证是他们苦苦搜寻了两三年才好不容易找到的。 他想说,若无那人证,恐怕大人要做的事,今后将再难办到了。 可他想了想,那是夫人啊。 是让大人这么些年终于活出了点人样的夫人啊。 怎能不救? 他神色复杂地抬头,却忽然瞥见男人唇边那抹诡谲的笑,心下隐隐不安。 不是担心救不出夫人。 而是—— 他抬头觑一眼祁昼明。 而是怕大人这次疯得太厉害,将场面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 「笃笃——」 房门忽然被人叩响。 乔五徵询地望向祁昼明,见他颔首,遂道:「进。」 随着「扑通」一声,一个狼狈的人影被人像丢破布麻袋一般丢了进来。 庚一面色冷肃地道:「大人,江府的下人交代,是此人向江循透露了夫人他们一行深夜出逃的消息。原本按夫人的计划,他们趁夜色离开江府后,江循要在第二日一早才能得知此事,本不会有机会向曹宣报信,招来刺客。」 说完,庚一抬手,冰凌的剑鞘将那人下颌挑起,露出一张祁昼明和乔五都极为熟悉的面容—— 「云溪?」 乔五一脸错愕地问:「庚一,你确定没有抓错人?这是服侍在太夫人身边的云溪姑娘,素来……」 祁昼明轻轻抬手。 乔五反应过来,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8页 「云溪,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男人冷声开口,眼底泛着阴翳的暗红。 「云溪,自知铸下大错,不敢乞求大人高抬贵手」,面容姣好的女子伏跪在地上,衣衫凌乱,泪眼婆娑,「但请大人相信,奴婢绝无叛主之心,奴婢只是、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消息是她传出去的。 但她并没想到会将夫人和懿哥儿至于如此险境。 若是知道,她怎么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可如今她知道了,却已什么都晚了。 他们来到祁府的头一夜,江循身边的婢女找到了她。 那婢女说只要她肯将容因和懿哥儿的动向都告知于她,旁的什么也不用做,江循便可以给她一百金。 足足一百金。 她此生恐怕都不会再有第二个机会得到这笔钱财了。 其实,她并非是因为贪恋钱财而允诺。 听到那婢女许她以百金时,她脑子里涌现出的第一个念头是—— 有这一百金,她便可以自赎,替自己买下身契,就此脱籍了! 脱籍啊。 那是支撑她坚持到今日,唯一的念想。 没人是生来就想给人做奴婢,伺候旁人的。 她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可她心底总憋着一股气—— 明明都是人,怎么偏她就低人一等? 尽管做了这么些年侍女,这个念头始终盘桓在她心底,从未有一日消散过。 自从她被自己那无情无义的老子卖进人伢子手里,她心底满是恨。 这恨越深一分,脱籍的念头便越强烈些。 于是,那夜夫人带着他们所有人偷偷离开江府之时,她终于狠下心,想法子将消息递了出去。 彼时,她心存侥倖—— 不过只是提前告知江老爷他们离开的消息而已,不会有什么事的。 可没想到,竟真的被夫人料中了。 她的一念之差,引来了刺客的追杀,害夫人身陷险境,至今生死未卜。 「是么,你没有叛主之心?」 不等云溪说完,祁昼明冷笑一声,打断了她的话。 「可是,你却有叛主之实啊。」 男人从桌案后站起身,一点一点地向她踱过来。 每一步,都像踩在她心口。 让她战慄,让她疼。 她浑身颤抖,下意识往后退缩。 却被庚一牢牢按住。 终于,男人在她面前停下。 他俯下身,眸色专注地凝视着她。 唇角微勾,一双潋滟的桃花眸夺人心神。 祁昼明薄唇轻启,意味不明地道:「你递消息的手,是哪只?左手,还是右手?」 云溪愣住,怔怔地看着他。 一时反应不及。 「不知道?」他轻笑,「那也好办。」 「啊!我的手——」 静谧的房中,女子撕心裂肺地惨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她双手无力地垂落,纤细的皓腕上赫然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白嫩的手掌血肉模煳一片。 「滴答,滴答。」 滚烫的血顺着指缝蜿蜒而下,在她身前汇聚成一滩刺目的红。 那双漂亮灵巧的手,废了个彻底。 祁昼明站起身,唇角的笑意顷刻间褪了个干净。 他掩下眼底暴虐的猩红,淡声说:「带下去吧,记得让她走得体面些。」 庚一领命称是。 拎起云溪,转身向外走去。 谁知还未踏出房门,忽然又被叫住。 祁昼明幽幽嘆了口气:「罢了,先关起来吧,回头让夫人自己处置。」 若被小夫人知道,他轻易便将人杀了,说不定又要跟他闹了。 -------------------- 虽然我把它分开了,但它依然是万字章,对吧对吧,诶嘿嘿嘿~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8510859 1个; 第74章 第74章(剧情章,不喜可跳) 「唔——」 黑暗中, 细弱的嘤咛声传来。 榉木黑漆拔步床上,少女纤细的身躯蜷缩在柔软的画眉海棠锦被中,弓成只虾子。 琥珀拎着食盒进来后, 无意间扫了一眼, 觉得奇怪, 却还是先将食盒里的饭菜取出,一样一样有条不紊地摆在桌上。 等做完这些, 她才缓步走到床榻边,准备将人唤醒。 目光落在少女身上时, 她顿住了脚步, 一脸愕然—— 她生得极美, 桃腮粉面,皓齿蛾眉,肌肤如雪。可此刻双手却被人反绑在身后, 脚腕上也有捆缚的绳索, 娇弱可怜, 像一只被恶人擒住的兔子。 绑她的人似乎并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 使了大力气。 她手腕上那几道粗粝的绳索之下,柔嫩的皮肤已隐隐渗出血丝, 白皙的脚踝上也印出一圈绛紫色的淤痕。 琥珀看向她的眼神中不由多出几分怜悯。 「姑娘, 醒醒。起来用饭了。」 琥珀轻轻推了推她肩膀,轻声唤着。 半晌, 少女鸦青的长睫微颤了下, 缓缓睁开眼。 意识朦胧间觉得不适, 容因下意识挣动了下, 手腕却传来尖锐的刺痛。 唇边逸出一丝痛唿, 她霎时睁开双眼。 一双清凌凌的眸子在昏暗中显得十分莹亮。 琥珀难掩眼中的惊艷, 眼珠儿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9页 府里只有大公子成了婚,除却夫人和少夫人外,剩下的全是些臭烘烘的臭男人。 她已经许久没有瞧见这么好看的姑娘了。 陌生的面孔直勾勾地盯着她,容因大惊,连忙后退,却没能动弹分毫。 「姑娘莫怕,我只是个负责给你送餐食的婢女,不会伤害你的。」琥珀抿了抿唇,后退两步,示意自己并无恶意。 她髮髻有些凌乱,几缕青丝拂在脸侧,越发衬得她柔弱可怜。 琥珀心中暗嘆,怪不得大公子要将她掳回来。 只是这么漂亮的美人,若是被少夫人磋磨死,倒可惜了。 瞧这模样,想必还是大公子一厢情愿。 美人不从,还要霸王硬上弓。 更可怜了。 嘆了嘆,琥珀一脸悲悯地摇摇头,上前搀着她坐起来。 虽不知她真假,但容因并未拒绝。 方才那样的姿势,实在令人难受。 坐起身,她略略扫了一圈四周的陈设。 这个房间里,每一处装潢布置都是富贵人家厢房的模样。 房间不大,却并不简陋。 联想到昏迷前的情形,容因心尖一颤,看向那婢女,哑声问:「这里……是国公府?」 「是啊」,琥珀点了点头,十分自然地应道。 她说完,却见少女低下头,怔怔出神。 是国公府。 那昨夜动手的人便是黔国公无疑。 一夜过去,庚一有没有将懿哥儿平安带回邺都? 昨夜她被掳走后,那些人有没有对碧绡和庚二他们下杀手? 一个又一个疑问盘旋在心头,想着想着,容因眼眶微红,鼻尖有些酸涩。 她如今安然无恙的出现在这间厢房里,便已说明了很多问题。 黔国公不会杀她—— 至少在利用她达成目的之前不会。 幸而昨夜将懿哥儿送走得及时,没有让他也落入黔国公之手, 事到如今,她只希望黔国公既已捉到了她,便没再滥杀无辜。 唯一能够称得上是好事的,大约就只有黔国公如此费尽心力地设计将她掳走,便说明此前他和祁昼明之间的博弈里,祁昼明一直占据着上风。 可如今,恐怕形势也已调转。 「哎,你别哭啊。我也没说什么,你怎的便哭起来了?」 琥珀蹙眉,她方才不过说了声「是」,且连声音都算不上大,她何以便哭了? 容因冷冷睨她一眼,目露讥诮:「若你被绑成这样,手疼脚疼,你如何忍住不哭?」 琥珀一怔,眸光落在她手腕上,讪讪而笑。 她转身去端了饭菜,「姑娘,不若先吃些东西吧。一会儿我去讨些伤药来给你擦擦,便不疼了。」 容因觑了眼那些饭菜,扭过头:「你不必费心了,我不饿。」 谁知这些饭菜里有没有加了料。 「姑娘,你好歹吃一些,没得饿坏了身子」,琥珀又劝。 可见容因态度坚决,她轻轻嘆了声,「那我过会子再来。」 才要走,余光再次瞥见她手脚上的泪痕和淤青,琥珀忍不住心软道:「姑娘,你若没有心上人,便应了大公子吧。虽说少夫人兇悍了些,但以你的样貌和大公子对你的喜爱,想要在这国公府立足,也是不难的。」 容因眉心一跳,狐疑地侧目。 这婢女是不是误会了些什么? 难道,她不知她身份,亦不知国公府将她掳来的目的? 听她这么说,似乎那夜将她带走的是黔国公长子曹宣,那么,黔国公对此事究竟是否知情? 掩下心底的疑虑,她故意冷声道:「你不必劝我,即便国公府再好,我也不想在这里多待片刻。」 琥珀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出去,带上房门。 而后,传来一声清脆的落锁声。 晌午时,那婢女果然又来送饭,且还信守承诺,带了一盒愈疗的膏药。 容因冷眼看着她替自己上药,突然开口道:「你不讲这绳索解开,涂了也是无用。」 琥珀手一顿,很快又笑起来:「无妨,那奴婢便替您多涂几次。」 碰了个软钉子。 容因眼中划过一抹暗芒。 怪不得能被曹宣选来看顾她,这婢女可不如她表现出来得那样憨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心里透亮。 才消停了一会儿,容因忽然又道:「我要小解,你也要这么捆着我么?」 琥珀将药膏收好,站起身,从善如流地道:「姑娘莫怪,婢子也做不了主,若您实在受不住,婢女便想法子将大公子叫来,您问过他同意,婢子便能替您将这绳索解开了。」 「你不必拿他来压我」,容因讥诮道。 顿了顿,她突然又意味不明地笑起来:「你先前不是还说要我应了他?你猜,若我遂了他的意,入了府,日后还会不会记得你我还有今日的缘分?」 琥珀心头一跳,抬头看向眼前这个言笑晏晏的女子。 合欢色的帐子使照进来的光线变得错落,明暗交叠。 她坐在暗影中,越发显得身姿纤细,娇弱可怜。 然而就是这样柔弱的女子,却在刚刚那一瞬间,让她不由心生畏惧。 良久,她抿了抿唇,妥协道:「那奴婢替您解开脚上的绳索,让您松快一阵。等奴婢下次来时,您还得容许奴婢替您绑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0页 容因这才笑起来,悠悠道:「好啊。你放心,我绝不让你为难。」 琥珀一走,容因立刻起身下床,将整个房间里里外外查看了个遍。 窗户都被封死,看不见半点外面的情形。 依据方才她在屋里听见的声音推断,门口应当没有守卫,但挂了锁,钥匙应当就在方才那个婢女手中。 但她说这里是国公府,那即便房间门口没有守卫,外面院落也会有。 纵使她想法子拿到钥匙,也无法成功脱逃。 该怎么办? 容因眉头深蹙,暗暗思索起来。 * 月上柳梢时,琥珀正倚靠在房门口瞌睡,忽然被一声器物碎裂的脆响惊醒。 她勐然睁开眼,迅速地站起身冲进房中,点燃了桌案上的烛台。 昏黄的烛火亮起,眼前的情形也随之变得一目了然。 少女正站在桌前,盯着面前满地狼藉,一脸不悦。 没出岔子。 琥珀暗暗松了口气。 她走上前去,将茶盏碎裂成的瓷片一点一点地捡起来。 一边捡,琥珀一边好脾气地开口:「姑娘想喝水唤奴婢一声便是,奴婢一直都收在门外,您何须亲自动手?」 「你又没说,我哪里知道你在外头。」容因冷冷睨她一眼,随口呛了句,转身往床榻边走去。 琥珀也不恼,笑吟吟地拾掇干净,又倒了杯水,送到容因唇边:「姑娘,水。」 容因抬眸看她一眼,倒是没说什么。 她象徵性地浅啜了一口,便道:「我乏了,要睡一会儿,你出去吧。」 说着,她躺回床榻上,闭上眼,假寐起来。 琥珀摇了摇头。 这姑娘的性子可不太好。 若是将来和少夫人对上,恐不会轻易服软。 这下可难办了。 房门打开,又关上。 容因利落地翻身坐起,抖落出袖中碎瓷,开始艰难地研磨起腕上的麻绳。 「嘶——」 瓷片划破手腕的皮肤,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疼。 鲜红的血珠顺着凝白的皓腕滚落,有如白花红蕊,分外惹眼。 眼尾洇出胭红,眼前蓄起大片大片水雾。 少女紧咬下唇,咽下喉间的呜咽。 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在衣袖上,濡湿成一团深色的痕迹。 手中的动作却片刻不停。 一下,又一下。 手腕上渐渐布满斑驳交错的红痕。 一刻钟后,容因站在红木圆桌前,目光紧紧盯着方才琥珀点起的那盏烛台。 被布条缠绕的手轻轻抚上烛台。 触手一片冰凉。 容因紧紧咬住牙根—— 镂花绣锦的拔步床顷刻间淹没在一片火海之中。 灼热的火舌捲起橙红的烈焰,足有半米高,空气中渐渐瀰漫起绸缎焚烧的刺鼻气味。 滚烫的热浪扑面而来,颊边一阵刺痛。 容因掩住口鼻,拎起烛台,果断朝门口跑去。 「来人!屋里起火了,快来人救火!」 房门推开的一瞬,琥珀眼前一黑,软软地倒在地上。 一回生,二回熟。 有了前次在画舫上的经验,容因已经能够准确地控制好力道将人敲晕,而不伤及性命。 她费力地将琥珀拖到房门外。 听着不远处传来的一众婢女小厮喊人救火的争相唿告之声。 容因再次转头看一眼身后那片亮得惊人的火光,转身隐没在黑暗之中。 * 趁府中大半下人都忙于救火,还无人留意她的出逃。 容因又敲晕了一个婢女,替换了她的衣裳,一路向西走去。 一般大户人家宅院的侧门都在西边。 她藉口是府中婢女出去採买,或许便可以矇混过关。 她暗暗打定主意,握紧了手中的烛台。 即使这个动作让她掌心的伤口被挤压,再次溢出血珠,带起阵阵钻心的疼,也没有半点放松的意思。 于她而言,手中握着的不仅仅是烛台,更是能危机时刻保住性命的救命稻草。 此刻内院着火,侧门无人值守。 若想逃走,是最好时机。 容因小心翼翼地再次四下张望一番,确认无人,当下迈开步子,迅速朝门外跑去。 「夫人如此着急,是要去哪儿啊?」 幽幽的话音伴着利剑出鞘之声乍然响起。 颈间一凉,容因浑身僵直,已跨出门槛的那只脚又生生撤了回来。 冰冷的锐器抵在颈后,激起一阵阵颤慄,身上的毛孔感受到寒意,瞬间张开,汗毛根根竖起。 「夫人,你还真是让我,十分惊喜吶」,曹宣笑吟吟地道,「父亲说要拿你同祁昼明做交易,我还想,他那般心狠手辣的人怎可能为了一个女人坏了大事。可如今,拜夫人所赐,我却突然有了几分把握。」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手腕轻晃,锋利的剑刃划破她颈后娇嫩的皮肉,留下一道血痕。 容因闷哼一声,双手紧紧攥在身侧,忍下痛唿。 「瞧,像夫人这般聪慧又大胆的女子,若是香消玉殒,岂不可惜啊。」 他的口吻太过轻佻,容因脸色气得涨红,几欲作呕。 「公子错了,我胆子小。我家大人素来厌弃我这一点,想必您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1页 谁知曹宣却突然大笑起来,像听了什么玩笑话一般。 「无妨,究竟是不是真的厌弃,等明日夫人便知道了。」 说完,利剑归鞘。 曹宣脸上的笑意剎那间褪去,眸色阴鸷地盯着她纤细的背影。 「带走!」 * 月夜无尘。 远处影影绰绰的山峦隐没在密林身后。 从此处可以清楚地望见山顶灯火通明的高塔。 那是上方寺供奉舍利的七级浮屠琉璃塔。 「大人,约定的时辰已经到了,曹家人迟迟不来,会不会有诈?」乔五再次四下打量了一圈,拧眉问。 大人选定的这个地方,在杜门外二十里处。 他们早在近半个时辰前便到了。 「你怕?」祁昼明睨他一眼,淡声问。 「自然不会。」 乔五轻嗤一声:「曹家养的那些死士,不过都是些花拳绣腿的草包,我怕那些做什么。」 他话音刚落,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冷笑。 「即便是花拳绣腿,也比你们这群连自家主母都看护不住的饭桶强。」 月光下,曹宣着一身绛色圆领袍,手拿摺扇,形容打扮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 可他长相阴柔,气质又偏阴郁,一眼看去便知他为人不够坦荡,反倒失了矜贵。 曹宣身后,容因双手被紧紧地缚在身后,口中塞了一块白色棉布,髮髻松散,形容狼狈。 感受到祁昼明和乔五投来的视线,容因迅速将头低下。 她不敢与祁昼明对视。 她怕只要与他对视一眼,自己便会忍不住哭出来。 目光在容因身上停留了一瞬。 乔五面色涨红,双目几欲喷火。 復又恶狠狠地瞪向曹宣。 没能保护好夫人,本就是扎在庚一他们心头的一根刺。 曹宣如此对待夫人不说,竟还大放厥词,说些锥心之言。 祁昼明面上平静无波,隐在袖中的双手却紧攥成拳,青筋鼓胀。 好。 很好。 这些人就是这么待他的小夫人的。 他眼底渐渐染上猩红,唇角却微微勾起一丝奇异的弧度。 眸光移向曹宣,他强压下心底的暴虐,敛去眼底择人而噬般的狠厉,缓缓笑开。 慢条斯理道:「国公当真是好手段。」 曹宣恍然不觉,得意地勾起唇角:「祁大人谬赞。」 「祁大人,我可是信守承诺将尊夫人带来了。只是不知大人,可曾将我要的人带来?」 「你眼瞎吗?不会自己看,问什么问?」 不等祁昼明说话,乔五便没好气地呛声道。 曹宣被噎得笑容一僵。 他转过头,敛去笑意,漆黑的瞳仁泛出幽冷的光,死死攫住乔五,阴鸷如毒蛇。 乔五撇嘴,故作害怕地往祁昼明身后躲了躲。 「咦,我好怕呦。」 切,就这点儿气势,连他们家大人一根头髮丝都比不上。 见祁昼明蹙眉,乔五收起与曹宣斗气的心思。 「庚一,把人带出来。」 话音刚落,一道人影凭空显现在众人面前。 庚一手上力道一松,被他拎着后领的那人便软塌塌地倒在了地上。 曹宣眸光微闪:「他还活着?」 庚一瞥他一眼,反手拔出长剑,手中转了个剑花,剑头调转,重重砸下。 「唔!」 先前像是昏死过去的人突然抽搐了下,双目圆睁,仰头闷哼一声。 似是痛极。 「啧」,曹宣阴阳怪气地道,「不愧是你们永清殿的人,都这么心狠手辣。」 「那我要如何确定,他就是我要的人,不是你们随便找了个人来冒充的?」 祁昼明似笑非笑道:「此人曾是国公身边的家僕,当初为保住性命,假死脱身,你随意在府里寻个有资歷的老僕,叫他辨认一番便是。这么简单的办法,曹公子不会都想不到吧?」 曹宣:「这倒不至于,人我恰好带了。那便请祁大人将人送过来,我好放了贵夫人。」 祁昼明眸光一厉,漆黑的瞳仁幽冷如寒潭。 「恐怕曹公子不能如愿。」 「你先将我们夫人放了,我们才能将人给你。不然谁知道你会不会出尔反尔」,乔五跟着附和道。 曹宣竟没恼。 他顿了顿,眼中精光一闪而逝:「那不如,我们同时放人,祁大人意下如何?」 祁昼明略一沉吟,道:「好,那便按曹公子所说,同时放人。」 * 林间凉风乍起,掠过树梢,传来阵阵呜咽声。 手上的绳索被解开的一瞬间,容因并未觉得欣喜,反而眼眶微微湿润,喉间滞涩,险些哽咽。 方才那人,于祁昼明而言必定十分重要。 为寻这样一个人证,他必定吃了很多苦,花了很多心力,此刻却全用来换了她。 她忽然想问问他,将来会不会后悔? 容因尚在怔忡,忽然被人从背后狠狠推了一个趔趄。 她抬眸,发现方才那名人证也被庚一挟持着,往这边走来。 还有六米。 五米。 四米。 电光火石之间,惊变陡生—— 刺目的寒光一闪而逝,尖锐的冷箭紧紧贴着她面颊擦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2页 容因浑身一僵,全身血液仿佛被冻住。 双脚牢牢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令人头皮发麻的铮鸣之声自她身后传来。 那是金属碰撞的摩擦声。 容因下意识回头,却恰好与目露阴狠,满脸狞笑的曹宣对视。 那人一击不成,咬紧牙关,一手去扯离她不远处的那名人证,另一只手却狠狠拍向容因后心。 「唔——」 五脏六腑几乎被震碎般的痛意传来,她唇角逸出一声短促的痛唿。 眼前渐渐模煳,软软地倒了下去。 方才射出那支箭弩击落曹宣掷出的匕首使得祁昼明动作慢了一步,哪怕他再快,最后也只来得及堪堪接住小姑娘向下滑落的娇躯。 怀中是久违的温暖。 是他失而復得的光。 他心底却一片冰寒,生不出半点欣喜。 祁昼明抬手,微凉的指腹轻轻揩去少女唇角逸出的那丝血痕。 动作温柔至极。 也是这时,他才发现,她的小夫人,两只纤弱的藕臂以某种不正常的姿势垂落着,原本瘦削的肩头却肿胀得老高—— 分明,是被人生生卸掉了胳膊。 男人倏然抬眸,眼底滔天的怒火和几乎能将人吞噬的戾气再无遮掩,仿佛挣脱枷锁的巨兽,近乎癫狂的咆哮。 胸中翻涌的气血撞得他五脏六腑撕扯般地疼,昳丽的面容近乎扭曲。 他们怎么敢? 他们怎么敢这样对她? 他将她捧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生怕她像个瓷娃娃,一不小心磕着碰着就碎了。 就连偶尔逗弄一下,都得仔细留意着分寸。 眼前这些卑劣的畜生,究竟怎么敢如此残忍地对她?! 他突然扯起唇角,于一片剑拔弩张中突兀地低笑了声,露出森森白牙。 乔五听见,他嗓音嘶哑地开口。 那声音粗粝得仿佛砂纸摩擦一般,却在寒鸦惊唳之声中显得无比清晰。 他说—— 都杀了。 一个不留。 -------------------- 女鹅好可怜,呜呜呜qaq 豆沙了,豆沙了,一个不留(无能狂怒jpg.)感谢在2023-09-06 21:25:14~2023-09-08 23:35: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75章 第75章(捉虫) 密林中, 浓烈的血气有如实质,滚烫而粘稠的液体将空气中每一丝缝隙填满,每一次唿吸都泛起潮湿的腥咸, 几欲令人作呕。 曹宣颈上架着沉沉的冷剑, 跪伏在一片血污之中, 满眼不甘和怨毒,眸光阴鸷地凝向祁昼明。 他却好似恍然未觉, 眼神专注地望着怀中的小姑娘,一点一点地替她捋好散乱的乌髮。 动作轻缓而温柔。 曹宣突然不合时宜地笑起来。 笑里透着自得和张狂。 「祁昼明, 你不敢杀我。你若今夜杀了我, 必遭曹家报復。我父亲, 我姑母,我姑祖母,他们都不会放过你!你, 你整个祁家, 包括此刻你怀里这个被你视作珍宝的夫人, 你们通通都别想活!」 「是吗」, 祁昼明终于捨得将目光从他怀中的小夫人身上移开。 幽冷的眸光停驻在曹宣身上,笑意森然, 毫不掩饰眼中酷烈的杀意。 曹宣本就色厉内荏, 虚张声势。 心底不由生出巨大的恐惧,两股战战, 心如擂鼓。 他不自觉向后退了下, 却撞上冰凉的剑刃。 世人都说祁昼明杀人如麻, 手段酷烈。 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他心知自己这样的威胁对普通人或许还有用, 但祁昼明, 根本无法以常人揣度。 不会的, 不会的。 他姑祖母是太后,他姑母是皇后,他表弟是东宫太子,整个大邺朝堂,都无人敢撼动曹家分毫。 祁昼明他不会的! 曹宣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嘶吼。 鼻端却突然传来一股好闻的栀子香。 他抬眸—— 少女散落的裙摆,拂在他脸前。 曹宣一怔,倏然不合时宜的生出些懊恼。 倘若他方才没有睚眦必报,动了他的夫人,会不会…… 祁昼明便不会疯得这样彻底? 祁昼明在曹宣身前站定,咧开嘴角,无声地笑了下:「这些就不劳曹公子费心了。祝你下辈子,投个好胎,别再做畜生了,做个人。」 最后一道尾音落下。 手起刀落—— 曹宣眼中仍定格于那抹深入骨髓的恐惧。 双眸大张,死不瞑目。 乔五将剑收入鞘中。 没了支撑,曹宣的身躯轰然倒地,殷红的血从他颈间细小的伤口中汩汩涌出。 乔五蹙眉:「大人让他死得这么容易,岂不是便宜他了?」 曹宣颈间的伤口表面看细如蝉丝,只是内里极深,又准确划中动脉,才使他一息即亡。 只是这种死法,对于曹家人来说,未免太轻易了些。 祁昼明冷冷睨一眼死不瞑目的曹宣。 却没答话,大步流星地抱着怀中的小姑娘,绕开林中残破的尸身和血污,渐行渐远。 乔五立在原地看着,心中忽然升起一个荒谬的念头—— 大人,不会是怕曹宣的血溅出来,脏了夫人的衣裳吧? * 容因醒来时,碧绡正泪眼婆娑地守在床榻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3页 意识回笼的瞬间,她想—— 太好了,碧绡安然无恙。 她抬手,想替碧绡擦干脸上的泪,却意外发现自己的手臂难以弯曲。 容因低头,见两只手臂都被用长杉木制成的夹板牢牢固定。 她笑了笑,想说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谁知一张口,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胸腔突然传来尖锐的刺痛,止不住咳起来。 「夫人快别说话了。李郎中说您五脏六腑受了震盪,伤了心肺,这几日定要卧床静养。」 容因微微颔首。 却忽然想起些什么。 环视一周后,她眸光微闪,终于明白自己心底那种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似的空落落的感觉从何而来。 抿了抿唇,容因努力减少胸腔的震动,用气声问:「祁昼明呢,怎么不见他?」 碧绡去端汤药的手一顿,敛下眼底的神色吗,端起床塌边那碗黑褐色的汤药,道:「大人……有公务,出府去了。夫人,这药凉了,我再去小厨房替您热一热。」 容因蹙了蹙眉,狐疑地盯着碧绡的背影,总觉得她有所隐瞒。 碧绡才转过屏风,耳边忽然传来她嘶哑的声音。 她说:「碧绡,你方才装进衣袖中的,是什么?」 泛黄的纸张上,那处新添上的字迹显得格外明显。 似乎是太过匆忙,那字写得极为狂放潦草,与整张纸上其余那些娟秀的簪花小楷对比鲜明。 那是她曾放在祁昼明书房的和离书。 如今却在这个节骨眼儿,以这种形式回到了她手中。 「扑通,扑通。」 心跳声一点一点放大,渐渐的,仿若擂鼓,在她胸腔中发出躁动的嗡鸣。 少女穿着单薄的白色中衣,面色苍白近乎透明。 她于剧烈的心跳中抬眼,定定看向碧绡:「碧绡,我要出府。」 直觉告诉她。 出事了。 祁昼明出事了。 否则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留下一张签好的和离书,不见人影。 * 深夜子时,直城门大街。 街头巷尾,有好事者隐在墙角一隅,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打更人敲着梆子路过,直愣愣就要往前去,却被人一把捞了回来。 「你不要命了?不看看前面是什么阵仗,也敢过去。」 打更人一脸茫然:「什么阵仗?」 一边说着,他探出头。 只见远处,黑压压的人影仿佛一团浓重的阴云,将黔国公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银亮的剑刃在漆黑夜幕中泛出金属的冷光。 「那些是永清殿的人,你看不出吗?」 「永清殿?」 打更人瞪大双眼,连忙噤声。 祁昼明深深看眼面前的朱漆高门,薄唇微勾,阴戾的瞳仁中露出勐虎享用猎物前的渴欲。 他轻轻招手,薄唇轻启,嘴角带着奇异的淡笑:「把门打开。」 太久了。 他等这一天太久了。 整整十四年。 午夜梦回,他常常梦见自己手起刀落,割下曹贼的项上人头,告慰父母宗族。 可大梦醒来,却总会发现皆是一场空。 如今,终于被他等到了。 他本没打算选在今日。 可曹宣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畜生,竟将他的小夫人伤成了那副悽惨模样。 他想,那便一起吧。 一起送他们父子上路。 黄泉路上,兴许还能让他们做个伴。 数人合抱的滚圆撞木,一下又一下重重叩击在朱门之上,木屑飞溅,祁昼明却定定站在原地,不躲也不避。 「嘭——」 又一声惊雷般闷响过后,厚实的门板像一张脆弱的薄纸,轰然碎裂。 寒风掠过,檐角昏黄的灯笼撞击墙面,飒飒作响。 门房惊恐的目光投射过来。 祁昼明咧嘴一笑,眼底照出森森冷光,犹如鬼魅。 沖天血气笼罩整条直城门大街。 如夜河冥府,忽堕人间。 祁昼明带人围堵黔国公府的消息却仍旧不胫而走,一路飞入宫门。 「陛下,陛下——」 孙添连滚带爬地叩开皇帝寝殿的门。 头一次,皇帝被人从睡梦中叫醒。 「混帐!出了何事,让你如此大唿小叫!」 抬手按住额角突突跳动的青筋,皇帝面色苍白地从明黄锦被中坐起身,满眼怒意。 近来,他的身体每况愈下,一日比一日头痛得厉害,已鲜少能睡个安稳觉。 孙添明知他才刚刚睡下,却来叨扰。 若无大事发生,他便罚他去刷一整夜恭桶! 昏黄的灯光影影绰绰,在孙添深红的内侍衣衫上摇摆跳动。 他嗓音干涩,艰难地开口:「陛下,祁昼明疯了。他、他带殿中上千人,围了直城门大街,要,要杀黔国公。」 「什么?怎会如此突然?」皇帝惊怒。 口中才吐出几个字,他突然剧烈地咳起来,撕心裂肺的咳喘声,响彻空旷的殿宇。 孙添连忙上前,递上锦帕。 半晌,皇帝摊开手,锦帕上深红的血色刺痛了他的双眼。 「陛下——」 孙添双目通红,几欲掉泪。 「你去传诏,命禁军统领速带三千人去直城门大街,务必将祁昼明拿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4页 他身上只着一件白色中衣,坐在一片明黄中,显得单薄又孱弱。 眼神却锐利如鹰隼—— 「记住,不可去的太快,要等国公府的事了,再适时地出现。懂?」 他虽恼怒于祁昼明的擅自行事,但这笔帐可以留待日后再算,如此绝佳的机会却不能放任它白白熘走。 孙添一怔,电光火石间,读懂了皇帝的深意。 他心中惶惶,嗓音因发抖而愈加尖锐—— 「是,奴婢定当将陛下旨意,分毫不差地传达给统领大人。」 「还有,叫太医来,就说朕惊怒之下突发急症,昏迷不醒。无论谁来,一律不见!」 明日前朝后宫,必定都是一片腥风血雨。 比起今夜的直城门大街,恐怕也不遑多让。 皇帝抬起眼,漆黑的瞳仁幽深如墨,深深看向殿中那面朱窗。 窗棂向外,是一片浓重而寒凉的夜色。 他想—— 这一天,他终于等到了。 这座皇城,要变天了。 * 秋夜寒凉,冷风飒飒,浓烈的血腥味仿佛天降一场血雨,将整座恢宏的府邸浇透。 手起刀落,祁昼明再次干脆利落地削掉一个侍卫的头颅。 黔国公身后仅剩的几人,骇然后退。 应敌之心早已湮没殆尽。 侍卫的头颅骨碌碌滚落在脚边,素来矜贵体面的黔国公,嗅着鼻端刺鼻的腥甜,几欲作呕。 眼前的青年眸光死死攫住他,凶戾的眼神仿佛一匹随时扑上来撕碎他喉咙的恶狼。 即使是黔国公这样见惯风浪的人,也忍不住心下战慄。 祁昼明半边脸浸在殷红的血色里,唇边挂着邪笑,森森一笑,满口白牙。 剑尖直指他眉心。 他已杀了太多人。 那剑在砍过太多人骨后,剑身遍布细小缺口,光芒黯淡,隐隐发污。 啪嗒。 啪嗒。 被凉风吹冷的血顺着银白的刃滴滴坠落。 仿佛落石砸在黔国公心头。 令他几欲崩溃。 他脸侧肌肉鼓动,额角青筋狂跳,声嘶力竭地嘶吼:「祁昼明,我与你素无怨仇,你何至于紧咬住我不放?」 他自认时至今日,他唯一错误的决定便只有那夜安排的刺杀和设计掳走他的夫人。 可他不相信祁昼明会单单为了这两件事,赔上全部身家性命,调派私兵,无诏公然杀戮权贵公卿。 更遑论他是曹思诲,是太后亲侄,皇后兄长,是这大邺最为显赫的皇亲。 今日若杀了他,他休想再全身而退。 太后,皇后,朝中重臣,无一不会向陛下施压。 即便他祁昼明是天子最趁手的那把刀,也会在重重重压下不得不催折,化为齑粉。 可他远比曹宣更清醒,更镇定。 面对眼前疯狗一样的青年,从头至尾,没有生出半点威胁的念头。 因为他无比清楚地知道—— 在生死面前,其他任何东西都只是个屁。 「无冤无仇?」 祁昼明慢悠悠开口,将这四个字放在口中反覆咀嚼。 眼中猩红如潮水般漫上来。 「也是」,他低头哂笑一声,乌髮垂落,挡住半边侧脸,「国公贵人多忘事,想必已不记得了。那我便提醒提醒您。」 「十四年前,您任两淮盐运使,在任期间却发生了一件官员与盐商勾结,私贩盐引的大案,震动朝堂。可谁知等此案了结,您却一路高升,干干净净地从这桩事里摘了出去,没受半点牵连,所有人似乎一夜之间都忘了您曾经盐运使的身份。」 「他们忘了实属正常,但难道您也忘了,这些都是因为什么么?」 黔国公双目遽然圆睁,死死盯着祁昼明,撞鬼一般。 干瘪的手抖如筛糠。 「你,你,你是……」 月夜中,孤冷的寒光在他面上飘忽闪烁。 面色诡谲,仿佛地府勾魂的冥使。 黔国公竟从他这张过于昳丽的面容中寻觅到了几分故人的影子。 如坠冰窖。 「祁昼明」,他喃喃道,「你姓祁,你姓祁……」 「是啊,我姓祁。与当年被你诬告陷害,做了你替罪羊的司盐都尉祁文昶,姓的是同一个祁。不知这个答案,国公大人可还满意?」 「当年你左右逢源,加之要替深宫之中的太后和皇后敛财,不惜铤而走险,利用职权之便贩运私盐。却被我父察觉,可他的摺子还未递上御桌,便被你知晓。你为永绝后患,反手便将此事扣在了我父亲头上,害我祁家家破人亡!」 「国公大人」,他不无讽刺地嗤笑一声,眼底的轻蔑有如实质,「当年你做下这些时,可曾想过自己会有今日?」 「你,你怎么会……」,黔国公双唇颤抖不止,望向他的目光中满是恐惧。 他面前站着的,分明是从地狱里爬出来向他勾魂索命的恶鬼! 「怎么会还活着?」祁昼明轻笑一声,眼神阴鸷,「自然是因为,要留着这条命,来杀你啊。」 「放心,不止是你,还有你的夫人,儿孙……等我送你上路,他们很快便能来陪你了。」 黔国公手段狠辣,向来斩草必定除根。 抄家那日,他买通刑部右侍郎许绰,叫他将祁家所有成年男女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5页 母亲于一片混乱之中,想要保住他和祖母还有阿姮的性命,拼命将他们送走。 却被许绰当着他的面,一剑穿心。 可好在曹思诲谨慎,怕祁家人一夜死绝,惹来皇帝猜疑。 留住了他与阿姮、祖母的性命,等候皇帝发落。 最终,阿姮被送入教坊司,他与祖母被判流徙。 从此天各一方。 不过好在,许绰也死啦。 被他以贪污渎职,私放死囚之名检举。 皇帝震怒,判其腰斩。 如今这世上,他剩下的唯一一个死敌,便是曹思诲。 所以今日,不死不休。 「怕了?」冰冷的剑身贴上黔国公脸侧,来回摩挲,刺骨的寒意激得他汗毛倒竖,带起一身鸡皮疙瘩。 「你该怕!」 祁昼明粗重地喘息,胸口剧烈起伏。 滔天恨意誓要毁天灭,在他胸膛中奔涌、怒号,急于寻找一个出口,撞得他五脏六腑生疼。 十四年前那场雨似乎一直下到了今日,那些混着血水的雨,早已将他浑身上下每一寸血肉都浸透,如附骨之蛆,如影随形。 「我祁家上下一十三口,我祖父、父母、叔伯和婶娘都惨死在你的阴毒的谋算之下,你就该日日夜夜不得安宁,永生永世身处炼狱!」 幢幢灯影在寒风中摇晃,明明灭灭的光足以让人看清眼前的光景。 容因忍着胸腔锥心的疼,大颗大颗的泪从眼眶中坠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张张口,想唤一声他的名字,想冲上去抱一抱他,却又怕扰乱他的心神。 他说他有非做不可的理由。 但她竟从没想过。 原来那是用至亲性命堆积如山的血海深仇。 为何说是出身乡野,却一家老小皆气度不凡。 为何祖母明明喜爱热闹,却始终固守佛堂,避而不出。 为何祁昼明不图名不图利,对皇帝也算不上忠心耿耿,却依旧愿意不顾生死。 为何他对曹家一直虎视眈眈,对中宫皇后毫无敬畏。 曾经她困惑的这些,突然之间都有了答案。 许是她目光太过灼热,祁昼明忽然似有所觉般回头。 那双血红的眸子太过骇人,她本该害怕,却不知为何,没有生出半点惧意。 祁昼明转过头的剎那,便见他的小夫人穿了件月白披风,在一片尸山血海中,像一朵素净的白梅,格格不入。 握剑的手紧了紧,他忽然有些无措,下意识想要躲开她的视线。 还是被看见了。 他如今这副模样,一定很是难看吧。 满身血污,玄裳被浸透。 那股浓烈的血腥味是他闻惯了的,此刻却突然刺鼻起来。 胃里突然翻涌。 祁昼明近乎厌弃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几欲作呕。 除了他的小夫人,眼前所有的一切都让他厌恶至极。 所有。 包括他自己。 他张了张口,想同她说—— 别看我。 可却突然遥遥望见他的小夫人扯起嘴角,泪眼婆娑地对他扬起笑。 灼灼熠熠,粲如春华。 她无声地开口,说:「去吧。」 去讨回这世间欠你的公道。 去平息至亲怨怒的亡魂。 去把被困在十四年前那场梦魇中的自己,救回来。 祁昼明恍若被人隔空敲了一闷棍。 锥心刺骨,头痛欲裂。 四肢百骸都仿佛被人撕扯般地疼。 良久,他突然疯疯癫癫地笑起来。 怎么会。 她怎么会这么好。 他的小夫人。 仅凭他一面之词,便敢信他。 便信他至此。 曹思诲却仿佛从他片刻的迟疑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急切地嘶声大叫:「祁昼明,你不在乎自己的性命,难道不在乎你夫人的性命吗?为了救她,你可是连那么重要的人证都肯拿来换!」 「你要知道,今日你一旦屠戮我满门,你祁家所有人都要受你牵连,一个也跑不了!」 祁昼明侧目,古怪地觑着他。 曾经雄心满怀的头狼已在多年的安逸中磨平了锐气。 不知是否作恶太多,行至人生暮途,竟也信起了佛道之说。只是此刻,身上那身藏蓝的道袍崩溅上斑斑血迹,与仙风道骨半点不沾。 如今的他,倒像一只苟延残喘的病犬,气急败坏,却无可奈何。 竟企图用如此拙劣的方式,将他吓退。 「呵。」 祁昼明眨眨眼,露出一点不合时宜的诚恳。 他说—— 不劳费心。 寒光遽然闪烁。 空气中响起令人头皮胀麻的伐骨之声—— 滚烫的血溅上他昳丽的面容。 人头滚落。 黔国公至死,仍双目圆睁。 难以置信。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茶茶 1瓶; 第76章 第76章 禁军赶到时, 整座黔国公府一片死寂。 曾经华贵靡丽的府邸,转眼便成血池坟冢。 恰好十三。 宽阔的庭院中央,算上曹宣的, 静静摆放着恰好十三具尸首。 府中其余下人都被擒住看押, 毫髮无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6页 他嗜杀。 却从不滥杀。 那柄染血的剑早已从他手中脱落, 静静地躺在他脚边。 祁昼明凝着那张他午夜梦回时见过成百上千次的脸,突兀的笑起来。 青丝掩面, 随即越笑越大。 越来越放纵,也越来越癫狂。 容因强忍着令人作呕的刺鼻血气, 努力直视前方, 不去看脚边那些血肉模煳的可怖面孔和骇人断肢, 走到祁昼明身后,静静看他。 一语不发。 他该笑。 该纵情宣洩。 十四年压抑的苦痛,不可能随着黔国公人头落地的一瞬间便轻易湮灭殆尽。 良久, 他终于停下来。 容因第一次见他嵴背有些弯曲。 她缓缓上前, 紧紧依偎在他背后, 却出乎意料地发现他浑身都颤抖得厉害。 少女眼中噙着泪, 嘴角却挂起浅浅的笑。 强忍着胸腔里传来的刺痛,哽咽说:「好了好了, 不怕了, 不怕了。该杀的人都杀光了。」 良久,男人终于迴转过身。 半边脸尽是血污。 祁昼明嗤笑一声, 语气不屑:「因因, 你哪里瞧出我怕了?」 小姑娘面色苍白如纸, 在他怀中扬起头, 漂亮的眸子无声落泪, 摇头不语。 哪里都瞧出来了。 二十五岁的祁昼明或许不怕, 但十一岁的祁仲熙一定是怕的。 「往后,还会做噩梦吗?」 朱红的檀唇翕张了下,她终于开口,近乎气声。 那双含着水雾的眼晶莹剔透,宛如琥珀,深深看进他心底。 男人的眉心一点一点蹙起,幽黑的瞳仁凝着少女哭红的双眸。 良久,他终于败下阵来,含笑嘆声:「因因怎么这样聪明,一猜便猜到了。」 一边说着,他抬手,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揩去她眼角滚落的泪。 直到她眼眶的泪快要流干,他却半点没有要停的意思。 重复着这一个动作。 直到将那片肌肤磨蹭得通红,刺得她生疼。 容因突然说:「祁昼明,可以了。」 她忍着胸口的痛意,一字一句地说—— 「可以了,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虽然这么说很残忍,但往者不可谏,逝者不可追。祁昼明,你做了所有你能做的。」 「从今往后,放过你自己,好不好?」 不等他说些什么,少女忽然在他诧异的眸光中踮起脚,吻上他微凉的唇。 姿态虔诚得近乎献祭一般。 他下意识伸出手,试图将她推开。 他想说,脏。 可从前那样怕血、那样胆小的小姑娘,却紧紧贴在他胸口。 分毫不离。 祁昼明闭了闭眼,突然兇狠地噬咬起她柔软的唇。 仿佛走投无路的豺狼,困入穷巷的恶犬。 残忍地将她吞吃入腹。 她吃痛地轻唿,却没有半分躲闪。 一滴清泪,从他眼角滑落,坠向娇嫩的粉面。 容因仿佛被灼烧一般,浑身颤慄了下。 良久,他终于将她放开。 他说:「因因,借我靠一靠。」 男人高大的身躯脱力般倒入她怀中,似玉山倾颓。 容因不防,踉跄一步,又站住。 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嚎啕出声。 泪流满面。 * 「祖母?」 容因回府时,花厅里竟还亮着一盏灯。 偌大的花厅里,坐着一个瘦削的身影。 背向她,孤寂又苍凉。 她抬脚走了两步,忽又停下,慌忙转身,试图将裙角藏起。 她裙角沾血,不能被祖母看见。 「孩子,不必藏了」,老人幽幽地嘆口气,「我都知道了。」 容因倏然抬眸,无措地望向她。 「坐。」 祁太夫人朝她示意,脸色异常平静。 「我原本以为,仲熙与你成婚,这偌大的府邸也渐渐有了家的模样,他便不会再铤而走险,与人以命相博。」 「可没想到,终究是我想错了。」 「祖母」,容因嘴唇嚅动了下,欲言又止。 「因因,祖母没有怨怪你的意思。」 「祖母知道,仲熙他心里太苦了,执念深重,终究会有这一天。只是却还是忍不住生出些奢望,想着,若他心里多留恋些,会不会便舍了那些过分偏激的念头。」 幽暗的烛火映得她本就泛白的银色色泽愈发浅淡。 容因忽然便懂了,祁太夫人心里的想法。 祁昼明失去的是父母、叔伯,兄弟,而她失去的却是自己的子女,儿媳和孙辈。 白髮人送黑髮人。 这些年,祖母心里的苦并不比祁昼明少。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日日守着那方小佛堂,替他们求安宁,求来生。 如今,祁昼明孤注一掷。 情愿赔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向黔国公。 可这些于她而言,不过是再经歷一次当年锥心之痛。 可人心终归都有偏向。 容因抿了抿唇,轻声道:「祖母,实不相瞒,我却希望他能痛快淋漓地杀一场,然后将这十四年的恨和憾,付之一炬。如此,他才能脱胎换骨,无需再背负那些重重的枷锁,按他自己的心意而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7页 她不知道十四年前的祁昼明是什么样子。 可听他提起阿姮时,她总觉得那时的他该是鲜活的。 或许顽劣,或许优秀。 但无论如何,都不该像现在这样,背负着血海深仇,双手沾满血腥,将自己困在名为仇恨的囚笼里,仿若一头伤痕累累的野兽。 没一日快活。 倘若没有今日这一场近乎疯狂的报復,恐怕即使来日祁家得以昭雪,他午夜梦回,见到的依旧是父母亲人鲜血淋漓的面孔。 可今日,他亲手割下仇人的头颅,终于能与十四年前那个眼睁睁看着亲人一个个惨死却无能为力的自己,做一个了结。 她只会为他高兴。 贺他得偿所愿。 祁太夫人深深看她一眼。 良久,她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是啊,我又何尝不想让仲熙,听凭自己心意去活。」 她知道仲熙心里装了太多太多的苦。 若不是为报血仇,为寻回与他们离散的阿姮,他此生都不会踏进永清殿那样的地方,不会在刀尖上舔血,背负骂名。 要知道,她的孙儿,也曾是个七岁作诗十岁作赋、天资无比聪颖的孩子。 他本该走的,理当是一条鲜花着锦的光明大道。 发轫云程,万里可期。 可世道不公,人心诡诈。 竟负他至此。 * 祁昼明带永清殿千人,夜屠黔国公府。 消息传回宫中,太后震怒,愤而连下三道懿旨,要求皇帝立刻处决祁昼明。 却都被皇帝託病,挡了回来。 朝中文武官员,都在祁昼明阴影下惶恐多年,甚至其中有些还曾与他生出过摩擦。 一时间,墙倒众人推。 要求处决祁昼明的声音愈演愈烈。 可明明那夜不止容因一人听见了祁昼明充满恨意的诘问,却没有一人关心背后的真相。 没有一人在意,他为何突然便将剑尖指向与他素日并无怨仇的黔国公。 他们只在乎,能不能借黔国公的死,彻底除掉人人生畏魔头,折断日日夜夜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祁昼明作为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自然而然便吸走了大半火力,以至于永清殿上下反倒未受什么影响。 毕竟法不责众。 那夜他带去的不是百十人,而是近千人,恐怕便已将这一点考量在内。 并且似乎是有意为之,那夜他带去国公府的,不是乔五,而是庚一。 容因一边在心底隐隐期待着,他之所以将乔五支开就是为了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一边拖着病体四处奔走—— 其实也没什么可奔走的。 她所能指望的,也就只有颖国公府而已。 可朝中闹得沸反盈天。 颖国公府自然不会为了小儿女之间的情谊堂而皇之地与她方便。 从天色刚亮一直等到日薄西山,却始终没能等到她想见的人。 直到他们离开,马车驶出巷口,紫丁才偷偷追出来,告知她钟灵已被禁足在院中,不得出府。 仿佛黑夜里前行,眼睁睁看着最后一根灯烛被吹熄。 即便心中猜想祁昼明不会任由那些人像宰割牛羊一样轻轻松松地向他挥下屠刀。 她心头仍被巨大的恐慌所笼罩。 她仍在旁人面前强撑出镇定。 可实则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装出的镇定脆弱得就像一张纸,此刻被轻轻一戳,便破了个大口。 最糟糕的设想,始终盘旋萦绕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她想,万一呢? 万一太后就是铁了心要他偿命,那即便证明当年盐引案实为黔国公所为,栽赃嫁祸祁家,恐怕也无济于事。 除非皇帝愿意力保,顶住太后的压力,留他性命。 可是,哪有这样容易。 刀虽好用,可恶狼一死,这柄刀便无用武之地,依旧握在手中,反而会沾染满手血腥—— 若是换作是她,也忍不住生出这样的考量。 * 夜色深重,容因却始终难以入眠。 她本就还受伤未愈,白日不过是强打精神,可实则昨夜一整夜都半梦半醒,真正能入眠的时间还不足两个时辰。 从颖国公府回来后,精神更是差到极点。 可自昨夜祁昼明被带走,她便没再掉一滴泪。 仿佛所有的眼泪都在昨夜流干了。 此刻她披衣坐在床塌上,怔怔出神。 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从国公府回来,她脑子里就如上了发条一般。 一直在想,究竟还有什么法子,能救一救他。 一边想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扰乱了她的思绪。 容因倏然回神,侧过脸—— 方才碧绡去小厨房替她取药,可此刻她却分明听见了另一人的脚步声。 十分陌生,不像她熟悉的任何一人。 檀口翕张了下,想问是谁。 谁知话还未问出口,眼前便多了一道黑影。 容因一愣。 眼前这人头戴兜帽,身上一件黑色披风,将她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可身形纤细瘦小,一眼便能瞧出是名女子。 容因下意识以为是钟灵。 可很快,兜帽掀开,露出一张姣好的芙蓉面。乌鬓斜挽,双瞳剪水,顾盼生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8页 行走间,她身上那身团蝶百花压金丝凤尾裙在黑色披风下闪烁着烨烨流光。 华贵绮丽。 容因暗暗揣度。 这样矜贵的女子,必定身份不凡。 可如今却甘冒风险,深夜找上门来。 更让她觉得奇怪的是,这张脸,她似乎有些似曾相识,却记不起究竟在何处见过。 「你莫怕,我是昭宁公主。」 她从容地在床榻边坐下,柔声开口,嗓音清冽如流泉。 模煳的画面从眼前一闪而逝。 容因终于明白,那股似曾相识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垂虹桥上,与祁昼明相谈甚欢的女子,正是她。 不等容因开口,她又道:「你不必拘礼,唤我一声昭宁便是。我今夜前来是想问一问,你愿不愿意,随我一同去见祁昼明?」 容因眸光一凝,惊疑不定地觑向她,眼中满是戒备。 「你放心,我绝不会害你」,似乎是怕容因不信,顿了顿,昭宁又道:「祁家所有人,于我而言,都无比重要。」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35915908 1个; 第77章 第77章 阴暗狭窄的甬道中, 两侧墙上每隔十步便挂一盏铜灯。 灯花摇曳,影影绰绰,将眼前女子挺直的背影照得越发从容。 仿佛她所行之处, 并非幽森可怖的天牢, 而是长乐宫中的夹道。 似乎是受她鼓舞, 容因竟也不觉得周遭有多可怖。 只是对这位昭宁公主,越发好奇。 在她的刻板印象里, 这个时代越尊贵的女子,便越发娇弱如菟丝花一般。 可很显然, 昭宁不是。 她的胆量, 明显远胜寻常女子。 越往深处, 周遭霉烂的气息便越发刺鼻。 容因忍着心口处的揪痛,亦步亦趋地跟在昭宁公主身后。 拾阶而下后,昭宁终于停住了脚步。 容因四下环视一周, 这里是一处单独的牢房, 与他们来时经过的那些都相隔甚远。 牢房前的守卫还未开口, 昭宁便从袖中掏出一块令牌。 守卫看了, 连忙替她打开牢房,抱拳离开, 从头至尾没有发出半句异议。 容因心底狐疑更甚。 似乎是看出她的疑虑, 昭宁浅浅一笑:「负责看守他的守卫,并非是此处的狱卒, 而是禁军。」 再多的, 便不方便说了。 听见声音, 里面的人懒洋洋地转过身来, 讥讽道:「他也真肯把令牌给你, 就不怕你将我放了?」 昭宁面上含笑:「你觉得我会吗?」 祁昼明轻啧一声, 似乎觉得无趣,又坐回了那张矮凳。 他高大的身躯窝在上面,长腿委屈地蜷起,看得容因鼻尖一酸。 「祁昼明——」 她轻轻唤了声,几乎是气声。 却被男人准确地捕捉到。 幽深的瞳仁倏然转过来,定定地落在她身上。 「因因?」 他蹙眉。 她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这里阴冷,她不该来。 昭宁侧开身,才让出一步,便听他质问自己:「你带她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她轻笑一声,也不恼:「别总把女子想得那样柔弱经不起事,我只提了一句,她便毫不犹豫地跟来了。她若怕,自然不会来。」 顿了顿,她道:「给你们留些时间,你们夫妻俩说说话吧。」 * 「你昨夜睡得好不好?冷不冷?这牢里阴冷,也没人给你送床棉被。早知道我便给你带一床来。」 容因四下环顾了一圈,有些懊恼自己的思虑不周。 祁昼明觑着自己的小夫人,想要发笑。 却又忍不住紧紧将她拥入怀里。 见他第一面,没哭哭啼啼,没狠狠赏他几拳,却问他夜里睡得好不好,冷不冷。 她怎么会,这么惹人爱啊。 怀中是她瘦弱的身躯,柔软而温暖。 她来之前,这整整一日,他都无事可做,甚至也想不起自己还有什么未完之事。 整整十四年。 他心里日日夜夜念着的只这一件事。 可曹思诲一死,他缓过神后茫然四顾,却突然发现自己心里竟像空了一块。 此刻将她拥在怀里,那块空缺才突然得到填补,他空落落的心终于又有了着落。 从前他想,若他来日成功手刃曹贼,便去父母坟前祭奠,告慰亡灵。 然后,奉养祖母百年。 等祖母也不在人世,祁承懿那臭小子左右有昭宁照拂,不必他担心。 他便可以,挑一个好日子,「一时失手」不小心死于他人剑下。 也算清净。 可如今,不一样了。 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有他的小夫人。 他想,他的小夫人这么让人怜,让人爱。 他怎么捨得,叫她伤心。 他深深嗅了口她发间的栀子香,笑起来:「嗯,睡得极好,从没像昨夜这样好过。」 大仇得报。 他梦见母亲将他搂在怀里,夸他厉害,给他唱故乡的歌谣。 他梦见阿姮虽然仍嘟着唇不肯唤他兄长,却送了他一朵她是喜爱的鸢尾花。 父亲也在,他什么都没说,但含笑看着他。 好多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9页 他已好多年,不能在梦里看清他的脸。 「那便好。」 祁昼明眼见他的小夫人似是重重松了口气,像是了却了心头一件大事。 于是便忍不住同她多说一些,想安一安她的心。 他说:「想必昭宁同你说了,外头的看守都是禁军。今日一整日,他们已挡掉了三波太后和皇后送来的毒酒。你放心,陛下尚未下旨之前,这里比外面还要安全。」 容因静默片刻,没有开口。 半晌,她忽然抬起头,眼尾微微带着潮意。 「那陛下下旨之后呢?」 「他会下一道什么样的旨意?是顺遂太后和朝臣的心意,杀了你。还是彻查曹思诲,替祁家昭雪?」 祁昼明头一次被人问得怔住。 他知道他的小夫人素来聪慧,却没想过她连这些事都看得通透。 他心里实则连五分把握都没有。 若弃了他,皇帝便可不费一兵一卒,除去他的眼中钉肉中刺,还可顺道拔除他这个污点和隐患。 何乐而不为? 若换做是他,他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 除非,时至今日,皇帝依旧属意太子。 曹家一倒,他需要他,继续做一把刀。 做太子坐上龙椅之前,替他拔丁抽楔,排除万难的那把刀。 可只要是刀,总会有被捨弃的那一天。 更何况,是一柄危险而又不光彩的刀。 然而她的小夫人却突然从他怀中抬起头,用那双幼鹿般干净又无辜的眸子望向他。 她说:「祁昼明,你不能死。」 「你若这么轻易就死了,你父亲的冤情转眼便会被那些人抛之脑后,一个死了十四年的人,他的冤屈,除了至亲之人,你还指望谁去在乎?」 「他们不会替他正名,不会褒奖他的正直英勇,甚至不会被人提起。」 「祖母会再次经歷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懿哥儿会觉得自己彻底成了无父无母的。」 「还有我。」 「你难道非要逼我,自己亲手将那封和离书,送去官府吗?」 男人轻抚着她缎子般柔亮的乌髮,安静地听着。 听到最后,几乎是灼心烧肺般的疼。 他想,她这两日定是忧思过度,没有好好吃饭,下颌瘦削得几乎有些硌人,漂亮的蝶骨微微突出,整个人都瘦成薄薄的一片。 良久,他沉默地仰起头,倚靠上冰冷的墙面,望着头顶漆黑的砖墙。 他说:「因因,我有些后悔了。」 后悔见她受伤,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便没能抑制住自己杀人的欲望,转头就带人围了黔国公府。 那样明目张胆。 那样不顾一切。 倘若他当时能再多忍一忍。 或许便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自然想过,要替父亲沉冤昭雪,要奉养祖母百年,要与她长长久久,要看那臭小子一点一点长大成人。 近来,常常在想。 看着他昏暗中冷寂的侧脸,容因鼻尖一酸,几乎要掉下泪来。 她咬紧牙关,忍着哽咽,问他:「祁昼明,当真……无计可施了吗?」 许久,他都不发一言。 就在容因几乎要心生绝望的时候,他忽然哑声开口。 「有。」 但他从未想过要用。 即使走投无路,他也从未想过。 不等容因细问,一道冷冽的嗓音遥遥传来:「祁昼明,我该说你是傻,还是自负?事到如今,你还只顾惦念阿姮留下的只言片语,是想等做了鬼,让她亲自来骂醒你吗?」 容因倏然回眸。 昭宁公主,也曾与阿姮相识? -------------------- 第78章 第78章 这还是容因第一次见祁昼明被人呛声却沉默不语。 可不知为何, 最后却是昭宁先败下阵来。 她幽幽嘆声:「若你觉得我说的话没什么分量,大可将来龙去脉都同你夫人说一说。然后问一问她,我说的究竟对不对。」 容因适时地望进那双深邃的黑眸。 许是知道她要说什么, 他竟主动开口, 低低道:「好。」 她曾说, 要他学着同她商量,不可自作主张。 杀曹贼时, 她受伤昏迷。 他怒意上头。 尚可开脱。 可如今,他不愿再犯她的忌讳。 抿了抿唇, 他嗓音极其干涩地开口:「那臭小子, 应当唤昭宁一声姑姑。」 姑姑? 容因瞳孔骤缩。 那岂非是说, 懿哥儿的生父是…… 不等容因发问,昭宁又补了一句:「不止是懿哥儿的姑姑,我还是阿姮的手帕交, 是她此生最好的挚友。」 她结识阿姮时, 阿姮已作为犯官家眷入教坊司。 某次她进宫献艺, 与她偶然搭上了话。 分明是第一次见面, 可她们却都对彼此一见如故,仿佛相识日久。 良久, 容因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声线微微有些抖, 问:「那是太子还是康王?」 「都不是。」 祁昼明神色疲惫地摇头。 昭宁忽然冷笑一声。 「果然,不过短短五年光景, 世人便将我兄长忘了个干净。」 五年里, 他的名字始终不允许被提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0页 世人心照不宣, 将其列为禁忌。 似乎不光是他的过往, 就连他的存在也要一併抹去。 「五年前, 你尚且年幼, 又在闺阁之中,不知情实属正常。」 见容因目露尴尬,祁昼明轻声开口,安抚道。 「陛下如今已成年的皇子,本该不止太子和康王两人。昭宁还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兄长,自幼天资聪颖,未及成年,便得封号,瑞。足见陛下对其宠爱非常。」 容因怔怔望着他。 「那为何……」 她从不曾听过? 「因为树大招风,名高引谤。」 昭宁嘴角扯出嘲弄的弧度。 「我母妃是已故济北王嫡女,后来被先帝元后收养为义女,自幼在宫中长大。因此与我父皇青梅竹马,情谊甚笃。父皇曾一度属意立她为后,可后来由于种种缘故,不得不册立皇祖母的亲侄女曹鸢。也因此,父皇始终觉得愧对母妃,对我和兄长近乎到了溺爱的程度。」 即使如今母妃和兄长都已不在人世,甚至兄长身上还背负着那样的污名,父皇也依旧对她格外纵容。 她想,父皇心底,也应当是不信的吧? 她黯然垂眸。 但很快,又装作无事地道:「兄长自幼便聪慧远超常人,性情禀赋极佳。彼时中宫迟迟无所出,朝中有些本就对曹家不满的大臣便提出要将兄长立为太子。」 「太后看出父皇有所意动,遂替皇后想了个计策——叫她将自己身边伺候的宫女送上了龙床。那宫女果然不负她期望,很快便怀有身孕,后来,也十分合她心意地诞下皇子,难产而亡。」 容因心头一震。 难产而亡? 那岂非,就是去母留子? 「太子……难道不知此事?」 昭宁嗤笑一声:「知道,可知道时为时已晚。他被曹氏姑侄养得性子怯懦至极,皇后又素来会做样子,在他面前向来只做慈母。只怕时至今日,我那好皇兄也依旧在自欺欺人。」 顿了顿,她又道:「太后姑侄如愿以偿,曹家日渐势大,皇后苦心孤诣得来的孩子,被立为太子,入主东宫。可后来,随着太子日渐长成,朝中众臣都看出他心性不坚,极容易被人左右,心思便又活络起来。大邺的朝堂,在我兄长出事以前,还远不是如今这般曹家一家独大只手遮天的光景。」 「也恰恰是因为这一点,我兄长便成了曹家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五年前,父皇东巡,留下太子监国,却又担心太子能力有限,故命我皇兄一併协理朝中事务。谁知,不等他回京,朝中便生出了变故。」 「他们说—— 兄长蓄意谋反,事败之后,自戕于北阙门外!」 昭宁说着,忽然将脸侧过一边。 可容因还是瞥见了她眼中隐隐闪烁的泪光。 容因檀唇翕张了下,却最终也只是苍白地吐出两个字:「节哀。」 顿了顿,她忍不住开口:「那阿姮……」 也是死于这场变故吗? 似乎看出她的疑问,祁昼明嗓音近乎嘶哑地道:「宫变那夜,我收到消息,深夜奔徙六百里,连换三匹快马,赶回邺都,但……依旧没能赶上。」 「我到时,阿姮因混乱之中受惊难产,只还吊着最后一口气。」 「我知道,她是在等我。」 他忽然低头,伏上容因肩头,绒白毛领下那双潋滟的桃花眸,布满暗红的血丝。 「对阿姮来说,我不是个好兄长。我永远都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来迟一步。」 自祁家出事,他与阿姮的缘分,好像就变得极为浅淡,仿佛只是一根若有若无的线。 说来讽刺,祁家因曹家遭难,可他与祖母,却因太后千秋节大赦天下而得以放还。 彼时,距祁家出事,已过去六年。 他和祖母辗转来到邺都后,想方设法打探,却得知阿姮已不在教坊司。 于是,为了寻找阿姮,也为替祁家满门报仇,他甚至未与祖母商议,便入了永清殿。 直至三年后,他被陛下擢为司殿,才敢光明正大利用职务之便,查找阿姮下落。 发现她身在瑞王府时,她已将近临盆。 与瑞王出事……相距不过一月。 满打满算,他们重逢后见面的时间加在一起,屈指可数。 而祖母,甚至至今都不知阿姮早已不在人世的消息。 容因想伸手,抱一抱他。 拍拍他的背,告诉他阿姮不会责怪他。 可一张口,却发现舌尖咸涩。 原来,她自己竟已经哭了。 「那时我怕她被瑞王耍弄,欺骗感情,还一度想要将她带走。」 「现在想来,若是当初我能狠下心来,或许她也不至于因为瑞王,丢了性命。」 他话里话外尽是歉疚,这样深重,压得容因几乎喘息不上。 难以想像,这些年,他究竟是怎样背负着这些,捱过了一日又一日。 「祁昼明,你行了」,昭宁讥诮道。 兄长看妹夫,从来就没有看顺眼的时候。 这些年他因为对兄长的怨气,甚至迁怒懿哥儿,连他也看不顺眼。 时至今日,还不忘踩上兄长一脚。 顿了顿,昭宁缓和了语气:「阿姮虽受兄长牵累,可你别忘了,当年也是兄长搭救,才出了教坊司那个腌臜地方。再者说,阿姮与兄长是两情相悦,她对兄长有没有怨怼之心,你自己再清楚不过。若真要恨,也该恨那些狠毒的豺狼才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1页 容因抿唇,终于问出自己心底最大的疑问。 「那……可有法子替瑞王殿下平反?」 或者说,祁昼明和昭宁,为何不为瑞王平反? 按理来说,曹家设计谋害亲王,罪同谋逆,这比当年私贩盐引,更能置其于死地。 足够曹家满门,死上十次百次也不为过。 可为何祁昼明不藉此事扳倒曹家? 若说先前是因为黔国公只手遮天,他们赢面微乎其微,那为何祁昼明夜屠黔国公府,也对此事只字不提,并且事到如今,似乎也依旧没有替瑞王翻案的意思? 祁昼明深深看她一眼。 「因因,不提此事的原因,与我不肯用那个脱困之法的原因,是一样的。」 从天牢出来,回府的路上,容因一直心如擂鼓。 马车里,她艰难的移动手臂,轻抚了抚另一只衣袖。 那里放着的东西,足以令整个大邺风云突变。 她也不知道,她明明只是去探望祁昼明,为何却意外得知了这么多密辛,成了如今这样一副局面。 想起方才祁昼明同她说的那番话,她便惶惶难安。 他让她徵询懿哥儿的意见,可是,她该如何开口? 如何告诉那孩子,他的生父生母另有其人,告诉他,他身上还背负着那样一桩血海深仇? 未免太酷烈了些。 * 九月二十三。 祁昼明被关押的第七日,皇帝一直託病不见后,太后终于无法再安坐明光宫。 东方未白,便亲带皇后,太子和一众大臣,跪于承德殿外,请皇帝下旨,处决罪臣祁昼明。 比举,彻底将皇帝架在了火堆之上。 犹如在天下人面前,狠狠给了他一耳光。 太后千秋,皇帝年年大操大办。 比之自己寿宴,还要重视。 坊间皆知,陛下仁孝。 如今太后这一跪,被压在她膝下的不是承德殿前冰冷的地砖,而是皇帝这些年苦心经营的名声。 轰隆隆,一场大雨,浇透了整座京城。 深秋的雨冰冷刺骨,孙添却觉得自己宛如被放在火炉里炙烤。 心焦如焚。 「太后娘娘,陛下确实还在病中,不能理事。您快回吧,仔细伤着身子。」 年逾花甲的妇人,目光凿凿逼视着那扇殿门,似要捅出一个洞。 嵴背挺得笔直。 「哀家凭什么回?为了给皇帝留颜面吗?可那穷凶极恶之徒杀我曹家满门,绝我曹家香火,陛下迟迟不肯发落,又何曾又顾及哀家颜面?!」 曹家这一脉,到如今,便断了。 时至今日,她心头都在滴血。 左右如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她从前苦心孤诣地谋算,逼皇帝立鸢儿为后,让鸢儿抱养一个宫女之子,甚至立他为太子。 这桩桩件件,皆是为了延续母族的荣宠。 可如今,曹家一夜倾覆,连人都不在了。 她还有什么可谋算的? 谁来做皇帝,于她而言都不再紧要。 她只想严惩兇手,用那人的血,来平息曹家人的怨恨! 「母后慎言,你是这大邺的太后,是我父皇的妻子,如何能以曹家人自称?」 一道带着愠怒的嗓音沉沉响起。 紧闭的殿门豁然大开。 皇帝披了件厚重的大氅,被两个内侍搀着,面色苍白至极,仿佛冬日里的一捧雪,单单看一眼便叫人觉得毫无生气,心底冰凉。 皇儿……当真病了? 太后神色一滞,可很快,心底的担忧便又被猜忌所取代。 恐怕不过是矇骗她和朝臣的手段罢了。 看来,他是执意要保那恶徒。 思及此,太后心头一沉。 刺骨的秋雨将她身下的蒲团浸透。 似乎是渗入骨髓的冰寒扰乱了她的神智。 她抬眸,眸光锐利,咄咄逼人地道:「皇帝如此不顾众人意愿,一意孤行,是要寒了所有朝臣的心吗?这些年,祁昼明仗着皇帝撑腰,手上有没有沾几条不该有的人命谁也不知。但他带人围杀国公府却是板上钉钉。区区一个无品阶的外臣,明目张胆刺杀皇亲,等同谋逆,皇帝难道仍要包庇不成?!」 「母后!」皇帝近乎粗暴的厉喝一声, 他原本苍白的脸色因为愤怒而涌上一丝血色,额角青筋突突跳动,头痛欲裂。 这般阵仗将太后吓住了。 良久,皇帝忍着钻心的头痛,睁开那双幽黑的眸子,深深看她一眼。 这一眼,竟让太后莫名心慌。 不等她做出反应,便听他虚弱地开口:「罢了。那夜有无数百姓听见,祁昼明指控黔国公,事涉是四年前私贩盐引一案,偷梁换柱,为自己脱罪。母后既然如此想讨要公道,那便一桩桩一件件,彻查清楚。」 「来人,拟旨。」 「着大理寺卿沈亥重新调查十四年前两淮盐运使司司盐都尉祁文昶私贩盐引一案,禁军统领周明宴协礼此事。」 太后怔怔听完,身躯骤然滑落。 沈亥,周明宴。 这些皆是朝中为数不多不被曹家拉拢,只忠于皇帝的纯臣。 皇帝这是铁了心,要彻底清算曹家么? -------------------- 第79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2页 殿门重重关上, 隔绝了刺骨的寒风和冰凉的冷雨。 明明天色渐晓,整座承德殿却昏暗、死寂。 落地连枝灯上燃着的油烛,在一片凄风苦雨里摇曳出伶仃的灯影。 「咳咳——」 撕心裂肺的咳声将整座孤寂的寝殿衬得越发森冷。 「陛下, 您何苦啊?与太后娘娘这般撕破脸, 岂非伤了母子情分?」孙添适时递上一杯热茶, 看着皇帝瘦骨嶙峋的身影,满眼心疼。 「母子情分?」皇帝苦笑一声, 从袖中掏出一张被折成块状的黄纸,拿给孙添。 孙添连忙接过, 可拿到手中时, 却忽然一怔—— 即便折得很厚, 那黄纸纸背上也隐隐透出淡红,不像其他,倒像是……血? 「母后倘若顾及与朕的母子情分, 便不该将手伸向她自己的亲孙儿!」 他怎么也没想到, 他的儿子, 他最寄予厚望的一个儿子, 到头来竟折在他最为敬重的生母手中! 从前他便想,晟儿是那样忠正孝顺的一个孩子, 怎么会谋逆? 可母后将此事处理得太干净了, 以至于即便他东巡迴京途中已竭尽所能地往回赶,也没来得及查出半点端倪。 若不是祁昼明令其夫人送来的这封血书, 恐怕他至今依旧蒙在鼓里。 百年之后, 在底下碰见晟儿, 那孩子该有多恨他? 「陛下……这血书, 可会有假?」 孙添胆战心惊地看完, 握着那封血书的手止不住地抖。 这里面每个字都叫他触目惊心。 祁司殿的夫人前夜扮作宫女, 求昭宁公主带她进宫见陛下,便是为了送这个? 「你不敢信是不是?朕起初拿到时,也问出了和你一样的话。」 他甚至希望是假的,是祁昼明那厮为了保命而绞尽脑汁杜撰出的话。 人至暮年却发现,他竟被生母,被枕边人合起伙来耍得团团转! 起初,他几欲崩溃。 根本不愿相信如此残酷的真相。 可他命周明宴查证过了。 确实有不少宫人都记得,那日傍晚,宫门下钥之前,确实有太后宫中的宫女出宫,此后便再未归,后来却在那夜的动乱过后,找到了她的尸首。 与祁昼明所说分毫不差。 如此微小的细节,就连他当初命人追查此事时都忽略过去了,倘若不是确实知晓实情,祁昼明又怎会知道得如此细緻? 更何况,但凡谎言皆有漏洞。 可从这封血书里,他却找不出丝毫漏洞。 * 夤夜,本该一片沉寂的明光宫却华灯煌煌,辉光明亮。 太后这几日心绪不佳,寝食难安,皇后为宽慰开解,索性从长乐宫搬至明光宫偏殿暂住。 此刻姑侄二人一起在太后寝殿叙话,宫女都被挥退。 皇后眉眼间写满燥郁,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 「姑母,如今该怎么办?陛下今日那道旨意,分明是铁了心要清算曹家,到时,咱们该如何自处?您是陛下生母,料想即便闹得再难看,他也不会动您分毫。可陛下素来对我半点情谊也无,我……」 「瞧你这点出息」,太后觑着眼前一袭华美宫装的妇人,眼底暗藏轻蔑。 她这侄女半点不像曹家人。 蠢笨至极。 在这宫里待了二十多年,却始终没有长进。 若不是兄长只她这个嫡女,怎么也轮不到她入宫为后。 见她被自己斥的瑟缩了下,太后又缓和些脸色道:「无妨,只要不查到瑞王那事上,其余事便都可推脱到诲儿身上。你我不过是深宫中的妇人,前朝之事又怎会与咱们扯上瓜葛?」 「只是可惜」,她幽幽嘆息,「若一旦被查出来,诲儿的清名,便再难保了……」 聪明了一辈子,她今日竟也干起了煳涂事。 她虽面上不显,但心底也有些懊恼。 今日不该同皇帝撕破脸,将他逼得这般紧。 可曹家满门惨死和皇帝不温不火的态度属实让她再难镇定从容。 再者,这些年强势惯了,她已习惯了皇帝在她面前处处迁就,却忘了今时不同往日,没了曹家,皇帝对她的敬畏自然也少了几分。 皇后定了定神,可忽然想起什么,神色又变得不安。 她犹豫了下,终究开口:「那太子……」, 「太子?」太后冷笑一声,未置可否。 皇后心尖一颤,不敢再问。 转而询问起另一件事:「姑母方才说,若不查到瑞王谋逆一事,便可尽数推到兄长身上。可……若查到了呢?」 灯花哔剥作响,殿内极静,以至于她能清晰地听见自己胸口一下下的心跳。 太后深深看她一眼,犀利的双眸微眯。 良久,她幽幽道:「那便只能让你的好皇儿,做这个皇帝了。」 曹家人皆已不在,她不在意皇帝是谁来做。太子登基固然很好,可若换作康王,左右也是她的孙儿,想必她过得也不会差。 可倘若瑞王一事被捅了出来,依皇帝对那对母子的在意,只怕她日后,将再无宁日。 * 私盐案重审当日。 十几日来始终不见踪影的乔五终于回了府。 容因这才知道,原来他是奉命去保护那夜险些被曹宣击杀的那名证人以及取那人偷偷藏匿的证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3页 后来皇帝下旨重审此案,他便将人证和物证以及这些年搜集到的所有有关曹家的罪证,一併交于了周明宴。 取完证据赶回邺都的路上,听见百姓言传,乔五才终于醒悟,原来那夜大人突然吩咐他去办此事是为了将他支开。 谁知却误打误撞,后来竟派上了用场。 他与大理寺卿沈亥和禁军统领周明宴都素不相识。 只是却隐约知晓昭宁公主与周明宴关系匪浅。 而昭宁公主,没有理由害大人。 思来想去,他最终决定赌一把。 幸而,他赌赢了。 周明宴不是太后的人。 大理寺开审当日,恰逢容因可以拆掉两臂的夹板。 李炳替她取下夹板时,一脸严肃地叮嘱:「夫人两肩脱臼时没能及时处理,甚至还受到外力,二次损伤,切不可疏忽大意。定要注意保暖,时时按揉热敷,否则恐留下旧伤。」 容因点点头,心思却早已飞去了别处。 今日她原本要去大理寺。 可后来思虑再三,决定还是等一等。 若她贸然前去听审,恐会让他分神。 她不去,今日大理寺外想必也会围满看热闹的百姓。 消息自会像长了翅膀似的飞回来。 皇帝被太后那日的诛心之言刺激。 沈亥前去徵询时,他大手一挥,瓮声瓮气地说,太后不是要公道吗?那便光明正大地审,叫这天下人都看着,看看她还有何话要说。 于是,这场人人瞩目的大案,就此便转为了公开审理。 作为主审官的沈亥却没有因此而多出几分压力。 只因皇帝话里的偏向再明显不过。 沈亥心中已瞭然—— 不知究竟是信任祁昼明的成分多,还是与太后斗气的成分多,但终究,皇帝心底盼着的是祁昼明赢。 祁昼明被带到堂上时,一路闲庭信步,嵴背挺直,神色散漫。 身后的禁军忌惮于他往日的「威名」,不敢催促,看得沈亥不由皱了皱眉。 先审盐引案。 觑一眼被带上来的人证,祁昼明便知,为祁家平反,已板上钉钉。 那人本是曹家旧仆,从曹思诲还是一个小小户曹时便跟随侍奉他左右。 他为人警觉,又十分惜命,曹思诲发现祁文昶上奏的摺子那日起,他便知他定会有所动作。 而待此事一了,自己作为知道内情之人,只有死路一条。 于是从那天起,他便开始小心筹划假死脱身之事。 此人也是心狠。 他有一双生兄弟,为让曹思诲相信他确实已死,竟亲手杀了自己的兄长,以假乱真。 从此改名换姓,顶替他兄长的身份在这世间行走。 堪称天衣无缝。 起初就连祁昼明都瞒过了。 这样一个为活命可以不择手段之人。 曹思诲尚且活着的时候他还有几分忌惮,不肯吐露,可如今曹思诲已死,加之祁昼明允诺保他性命,他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于是,这场会审,竟远比沈亥想像中的,还要顺利。 有曹家旧仆指认,再有当年曹思诲与那些盐商私下会面的时间,地点以及涉事盐商名单。 证据凿凿,确认无误。 除此之外,沈亥果然摸透了皇帝心思。 凭着从乔五那里得来的证据,再多番查证,将曹家父子中饱私囊、结党营私、侵占良田和私放印子钱的罪名尽数坐实。 最终,沈亥列数黔国公父子种种罪名,并将祁昼明的罪名定为「越职行事」时,祁昼明本以为身后那些看热闹的百姓,会怨声载道,啧有烦言。 却没想到,传进他耳中的尽是一些他从未料想过的声音。 「没想到祁大人平日里凶神恶煞的,身世境遇竟如此悲惨,也是个可怜人啊。」 「哼,你们都说祁大人手段残忍,我却一直不这么觉得。不如此,怎么才能震慑这些为非作歹、整日搜刮民脂民膏的大奸臣?」 「是啊,别的不说,就说这份杀贪官的魄力,是多少人都比不上的。」 「我也觉得是。祁大人虽说是为了报家仇,但能杀了曹家父子,怎么说也算为民除害了。」 他怔忡着立在原地许久,几乎有些不能反应过来,他们口中那一声声「祁大人」,说的是他。 良久,他忽然垂头,青丝散落在颊边,低低而笑。 从前这些人叫他「疯狗」,叫他「活阎王」,叫他「煞神」。 他听惯了。 此刻听他们带着敬、带着怜,口口声声地称唿他「祁大人」,他竟反倒不习惯。 他怔忡间,沈亥不知何时已走到了他身后,清冷的眸光掠过外面那些神色各异的面孔,淡声道:「百姓痛恶你杀人,是因为他们从前并不知你杀的都是什么人,是否该杀。毕竟贪腐于无形,那些贪官污吏不是亲自从百姓手中抢走一袋米,而是偷偷拿走他们交的一年税,他们反倒不觉。」 「可如今,你杀的是曹家人。曹家父子二人,这些年仗着圣恩,为非作歹,让许多人家破人亡,无家可归。这些于他们而言,是切肤之痛,自然不同。」 顿了顿,他满含深意地侧眸凝他一眼:「祁昼明,望你好自为之。」 祁昼明嗤笑一声,才要骂他装腔作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4页 却忽然听见人群响起一个与众不同的称唿。 「祁昼明。」 熟悉而轻柔的声音在周遭嘈杂的议论声中显得有些微弱,可却仿佛有某种魔力,透过人群直直传入他耳中。 他倏然抬头。 漂亮的小夫人身穿一袭鹅黄衣裙,眉眼含笑地站在人群中,顾盼盈盈地望向他。 像冬末绽开的第一朵迎春,郁郁芊芊,生意盎然。 他眼底的郁结瞬间化成温柔水色,看着她穿过人群,站定在他面前。 「因因怎么来了?」 小夫人狡黠地笑起来,抬手扬了扬手中的食盒:「我来,奖励奖励你啊。」 奖励你辛苦。 奖励你勇敢。 奖励你身处绝境而矢志不移。 他眸光微闪,幽暗的黑瞳深深凝向她。 良久,他忽然愉悦地低笑一声。 小姑娘猝不及防地被他揽入怀中,眼神尚且茫然,柔软的檀唇便被人轻轻啄了一口。 听他沉沉道:「好啊。奖励,我收到了。」 遇上这么好的小夫人,就是这十四年来,他收到最好的奖赏。 -------------------- 第80章 第80章 沈亥那边虽已有论断, 但接下来还需呈报皇帝。 皇帝一日未定下罪责,祁昼明就还得在天牢里老老实实地待着。 消息传入明光宫时,太后心底有恨, 有憾, 还有一丝隐隐的庆幸。 那日承德殿前的对峙, 就宛若秋末的这场寒雨,兜头浇下, 让她从往日曹家不可一世的美梦中彻底清醒过来。 她恨皇帝一意孤行放过屠曹家满门的兇手,可却也知道曹家大势已去, 此番被沈亥翻出的笔笔旧帐, 没有波及到她和皇后, 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只是不知为何,每每想起那日皇帝望向她的那一眼,她总有些不寒而慄。 仿佛她所有的秘密, 都已被他洞悉, 无所遁形。 不会的。 那事处理得那么干脆利落, 皇帝根本就无从查起。 否则大理寺此番清查曹家, 不会放过这场惊天大案。 一定是她多心了。 再一次努力说服自己之后,太后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静静坐了半晌, 她眸光微闪, 想起些什么。 连忙唤来身边的大宫女:「素练,你去将今年库奚进贡来的白貂裘、貂豽皮还有沉檀香, 再加上琼州送来的南珠, 挑些好货色, 送去许氏宫里。就说我心里一直记挂着她, 叫她得空便来我宫里坐坐, 陪我说说话。」 素练前脚一走, 许贵妃身边的宫女秋桐觑着她晦暗不明的神色,小心翼翼问:「娘娘,这些东西,奴婢去搁起来吧?」 艷色绝伦的美人凤眸微敛,抚弄着指甲上的蔻丹,对素练送来的这些东西竟连半个眼神也不给。 「搁什么搁,你寻个僻静地方丢了或者一把火烧了都好,省得我看着堵心。」 那老虔婆,从前便对他们母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如今想来是见曹家大势已去,知道皇帝恐怕迁怒于太子,太子之位岌岌可危,又想起他们来了。 秋桐抱着东西刚要离开,她却忽然又将人叫住。 「算了,这些随便打发个人去处置便罢,你同我一起去承德殿看看陛下。」 * 「夫人又来了?」狱卒笑着同容因招唿道。 他们整日在这污臭霉烂的天牢里待着,早已厌烦至极。 可托那位的福,自从大理寺审案过后,他这位漂亮的小娘子便风雨无阻日日来替他送吃食。 他们这些人也能瞧瞧美人洗洗眼。 甚至有时还能沾着光,得些她带来的东西。 如此一来,任谁不欢喜见着这心善的小菩萨? 不过,倒还真叫人想不到,里头那煞神,竟能娶着这么一个和善的夫人。 「是啊」,容因笑着点点头,将手中另一个食盒递给狱卒,「我自己做了些糕点,不知味道如何,各位若不嫌便尝一尝。」 「这……这怎么好意思,这几日咱们兄弟已得了夫人不少好东西了」,那狱卒口中说着不好意思,眼神却已落在食盒上,不捨得移开。 「无妨,各位这几日对我家大人颇多照拂,这些全当是谢礼。再说,只是我自己做的,本就粗陋,又不值什么钱。」 祁昼明耳力过人,隔着一条狭长的甬道,将小夫人和那狱卒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嗤笑一声,低下头,掩下眼底涌起的躁郁。 他几乎能想像到,她对那些人笑时,那些直勾勾盯在她脸上的目光。 容因进来时,便见他背对自己,面墙而坐。 少女困惑地歪了歪头:「怎么了?今日心情不好?谁惹你了?」 他不答。 容因笑盈盈地走到他身后,轻轻推一推他硬实的嵴背:「我今日卯时便起了,给大人做了糕点,大人若不肯理我,我便回去了。」 话里带着三分矫饰出的委屈。 说完,站起身便要走。 听见动静,祁昼明终于动了。 他长臂一捞,漂亮的小夫人便像只小巧的雀儿一样落入他怀中。 锋锐的下颌抵上她肩头,他语调沉沉,有些发狠,可似乎还带了几分遗憾:「真想把你揣在我怀里,我去哪儿你便也只能去哪儿,不离开我半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5页 都怪他的小夫人太好,好到旁人多看她一眼他都觉得是心生觊觎。 容因怔怔听完,想要发笑,却又强行忍住。 这是什么孩子气的话? 她从前怎么没发现,这人竟这样幼稚。 容因心里偷笑,口中却笑吟吟地配合道:「好啊,那你便想个法子,把我变成一只猫儿,时时刻刻都揣在怀里。夏天热时,我就跳到你肩上,用尾巴给你遮阳。冬天冷了,我就老老实实窝在你怀里,给你捂手。」 一边说着,小姑娘还故意坏心地用柔嫩的脸颊蹭了蹭他的,猫儿似的,可爱得紧。 他心底那点郁结顷刻间在她亲昵的动作里散尽了。 他愉悦地轻笑,抵着她额头低低道:「因因,你怎么这样好?」 那些他自觉不能言说的晦暗心思,总是轻而易举被她那双澄澈的眸子涤盪干净。 他的小夫人,才是这世间最厉害的高手。 不费一兵一卒,便可令他弃暗投明。 * 许贵妃甫一踏进承德殿,便嗅到一股浓重的药味。 秀丽的蛾眉深蹙,她不悦地挥了挥手中的帕子,遮住口鼻。 踏进殿里,才发现是她来得凑巧,孙添正在侍奉皇帝喝药。 见皇帝看过来,芙蓉面靥含情带笑,微挑的凤眸眼波流转,潋滟生姿。 她上前几步,不等皇帝开口,便自然地跪坐在脚踏上,伸手从孙添接过药碗,一勺一勺递到他唇边。 乌浓的黑髮垂落至纤腰,身子婀娜,妩媚纤巧。 微微侧身,乌髮下半露出一截白皙细嫩的颈子,恭顺得仿佛面对狮子示弱时的绵羊。 她向来知道,自己何种情态时模样最美,也知道皇帝最喜爱的便是她的乖巧驯顺。 善解人意,懂事,会审时度势。 这些本就最合帝王心意。 更何况,皇后脾气硬,那些年轻的妃嫔又不够了解他脾性,便越发显出她独一份儿的好。 这便是她二十多年来她在后宫始终圣宠不衰的法宝。 果然,皇帝语气温和地道:「今日天气冷,姝儿不在殿里待着,怎么到朕这里来了?仔细冻病了。」 许贵妃面色一黯。 「太医说陛下偶感风寒,却迟迟不见好,臣妾在宫里待着也是心焦,倒不如来瞧瞧陛下。」 「你有心了」,皇帝幽幽嘆了声,眼底涌上复杂的神色。 许氏尚且知道担心自己病情如何,可太后至今都不曾着人来承德殿问过一句。 想来是对他怨气深重。 可他始终想不明白,她何以为了曹思诲一个侄儿而对自己这个亲儿子步步紧逼,不惜撕破脸面。 曹家已倒,她就此放下这些,不再去管前朝争斗,安心待在明光宫颐养天年,不好吗? 倘若如此,他甚至可以不计较她对晟儿的谋害,绕过她,只追究皇后等人的罪责。 可为何,她却始终执迷不悟。 这段时日,病得越厉害,他心底便越惦念那点儿情分。 可太医说他身体衰弱得厉害,照这样下去,恐怕最多也只能撑个把月。 如今全靠那些汤药和一日两顿参汤增补元气。 不能再等了。 他已给了太后足够多的时间,容她迷途知返,可事到如今,他已等不起了。 该做的那些事,还是要做。 思及此,皇帝看向许氏的眸光变得幽暗。 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满含深意地道:「朕听说,太后今日命人送了不少好东西给你,可还喜欢?不过太后年事已高,叫她整日惦念你终归不好。姝儿若是还缺什么,尽管同朕说便是。」 许贵妃一惊。 从前曹氏父子还在时,皇帝的耳目可远没有如今这样灵通。 或者说,对太后可不像如今这般明目张胆地防备。 还有,这话里的意思…… 见她抬眸,皇帝忽然抬手轻轻抚弄起她缎子般柔顺的乌髮。 一下,又一下。 他面上含笑,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幽幽道:「姝儿聪慧,素来最懂朕的心意,不知此番可还能像从前一般领会?」 许贵妃顷刻间,心如擂鼓。 * 九月二十八。 皇帝一道旨意,终于让容因心底悬而未决的那块大石落到了实处—— 祁昼明因「越权行事」被夺职,一撸到底。 但也仅限于此。 得知消息时,祁太夫人喜极而泣。 小奶糰子哭着扑进了容因怀里。 这些日子祖孙两个着实煎熬,小奶糰子知道的多些还好。 可对祁太夫人来说,却是时时刻刻提心弔胆,日夜承受自己唯一的孙儿可能丧命的煎熬。 容因几次险些忍不住将祁昼明同她说的那些抖搂出来。 幸而最终忍住了。 容因一边拍着小奶糰子的背替他将气捋顺,一边抬起眼来笑盈盈地道:「祖母,如今曹家人都得了报应,您再也不必忧心被人认出来,不如,咱们一道去接大人?」 祁太夫人一怔,似乎没想到她会说得这样直白。 良久,她微微颔首,轻声道:「好。」 祁昼明从天牢里出来后,在大理寺门口定定站了许久。 他垂头,一味觑着自己的鞋尖,瞧不清脸上的神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6页 身后衙差见他迟迟不离去,以为他是因丢了官落拓失意,遂略带讨好地拱手:「大人不必忧心,您既能从这天牢里出来,日后的路还长着呢。说不准哪日陛下想起您,您便又能飞黄腾达了。」 他闻言,忽然嗤笑一声,抬起头,意味不明地重复一句:「飞黄腾达?」 突兀间与那双漆黑的瞳仁对视,衙差心头一跳,诺诺道:「是,是啊。」 就在那衙差以为自己拍马屁不小心拍到了马腿时,却忽听他低低说了声:「承你吉言。」 顿时暗暗松了口气,连忙拱拱手逃也似的离开。 身后脚步声远去,空旷的街巷只他一人,来往的百姓似乎知道他身份,虽不再像往日一般避如蛇蝎,却也都远远观望,不敢靠近。 祁昼明仰起头。 晌午日光刺眼,他却就这样直直地迎着光对视。 直到双目刺得生疼,险些落下泪来。 他终于低下头,却放肆地大笑起来。 姿态近乎狂悖。 最后越笑越大,直至声音传遍整条街巷。 整整十四年,他从没一日像今日这般轻快过。 他想,太好了。 终于,从今往后,他都能肆无忌惮地将他的小夫人揣在怀里。 夏日里,他会给她剥出一颗颗汁水饱满、白白胖胖的乳白荔肉送进她口中,为她轻摇罗扇,为她取来冰泉。 冬日里,便连同厚厚的狐裘毯子将她小小的身子一起拢在怀里,围坐在炉边,给她敲碎一枚枚坚硬的栗子壳,给她读她最爱的话本子,给她捂手脚,暖床榻。 这些从前他只敢自己私下里想想的,终于,也能一点点都实现了去。 真是太好了。 容因到时,见到的就是他肆意大笑的情形。 他在笑。 可她却顷刻间便掉下泪来。 心口一阵阵虫蚁轻啮般的疼。 「祁昼明。」 带着栀子香气的怀抱试图将他整个拢住。 他撩起眼帘。 小姑娘泪流满面,却仍含笑看他。 柔嫩的小手轻轻牵住他的。 她说:「祁昼明,我来带你回家。」 -------------------- 祁狗:给因因剥荔枝,给因因敲栗子bb……给因因暖床(笃定脸jpg.) 因因:我就知道,有人贼心不死!(怒沖沖)(拔刀)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35915908 1个; 第81章 第81章(捉虫) 「啧」, 祁昼明不耐地睨一眼自己腰上那双肉乎乎的小手,「拿开你的爪子。」 「我不!」小奶糰子梗着脖子,胆子比之前大了不止一点。 不仅如此, 一边说着, 还将搂在他腰上的手又紧了紧。 祁昼明磨了磨后槽牙。 大手一伸就要去揪他的后脖领, 将小烦人精拎开。 谁知一抬眼,却恰好对上容因似笑非笑的眼神和祖母温和的目光。 沉默片刻, 他深吸一口气,收回手。 祁承懿害怕地缩起脖子。 可预想中的大手却没有落下来。 于是偷偷睁开眼—— 容因正含笑望着他, 见他看过来, 对他眨眨眼, 一脸狡黠。 而他那惯爱冷脸的父亲,已将头扭去一边。 他愣了愣,悄悄弯起嘴角, 抿唇轻笑。 真好。 若是每一日都能像今日这样, 他们一家人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一处, 甚至不必说什么话, 便很好了。 祁昼明才堪堪压下将小兔崽子推离的冲动,突然浑身一僵。 他低头。 却发现他竟然顺杆往上爬, 将毛绒绒的脑袋紧紧贴在了自己腰间。 「撒开」, 他咬牙威胁,「你信不信我这就将你从马车上丢下去。」 「行了行了, 仲熙, 懿哥儿也是太久没见你, 想同你亲近不是……」 祁昼明故作愠怒的呵斥, 小奶糰子不服输的顶撞和祖母温和的劝解。 纷杂的声音在容因耳边响。 好久了。 好久都没有这般的热闹。 容因含笑看着。 只觉得今日的凉风似乎格外温柔。 * 祁太夫人今日本就心绪起伏颇大, 加之又难得出了趟门, 还未等用晚膳便已疲乏至极,回去睡下。 晚膳是叫上小奶糰子一起在东院用的。 自晌午祁昼明归家,容因便彻底「失宠」。 大半日里,小傢伙都亦步亦趋地追在祁昼明身后,活像个腿部挂件。 任凭他斥责,仍死皮赖脸地跟着,与他平日里那副傲娇做派大相迳庭。 最后祁昼明都几乎要被他磨没了脾气。 用饭时,祁昼明才给容因碗里夹了筷鱼肉,抬头便见小傢伙眼巴巴地瞧着他。 也不说话。 可那双乌黑明亮的眸子怎么看都透着委屈。 容因失笑。 不动声色朝他递去个眼神。 某人犹豫三秒。 头一次,不顾礼仪规矩。 手中的竹箸将瓷碗碰得叮噹作响。 小奶糰子心满意足,乖巧地仰起头,笑嘻嘻脆生生地道:「谢谢父亲。」 说完,又转过头,不忘对容因道:「谢谢母亲。」 祁昼明执筷的手一顿。 转头看向容因。 小姑娘神色从容地颔首,没有半分意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7页 意外的只有他。 不知何时,他的小夫人竟已将这小崽子收拾得服服帖帖,甚至心甘情愿唤她母亲。 可很快,他又释然。 低头轻笑—— 她这样厉害,连自己在她面前都甘拜下风,更何况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 * 祁承懿从祁昼明被送进天牢那日起便一直失魂落魄。 白日里时不时偷偷躲着一个人哭,夜里更是常常梦魇。 有一夜容因好不容易睡下,半夜惊醒,却发现他正抱着小枕头站在自己床边,直勾勾盯着自己,瞬间将她三魂吓去七魄。 今夜他却早早睏倦,一用过饭,便躺在矮塌上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容因想将他抱去床榻,却忽然被人拽住手腕。 她回头,见是祁昼明。 以为他会像先前每一次那样将小奶糰子赶回西院,容因唇瓣翕动了下,才要开口解释,却听他低声道:「你肩上才受过伤,我来。」 她一怔,抿唇笑着让开。 不知是睡得不安稳还是挪动的动作大了些,祁昼明才将他放在床榻上,他却忽然睁开眼,抓住了他手臂。 祁昼明蹙眉。 然而不等他开口,小奶糰子便抿了抿唇,一脸恳切地问:「父亲……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父亲,对么?」 嗓音糯糯的,却有些发颤,似乎生怕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母亲那夜突然来寻他,支走了嬷嬷和青松,门窗禁闭,让碧绡姑姑在外守着,寸步不离时,他便隐约知道,似乎出了什么大事。 起初他以为与父亲有关,吓得脸色煞白。 可没想到,她却给他一张血书,告诉他,他的身世另有隐情。 父亲从前的那些冷淡和疏离一夜之间都有了答案。 原来他一直认为的、揣测的,都不是真相。 真相比他所料想的,还要让他难以接受。 可信上说的那些,母亲告诉他的那些,他都不怕,也不在乎。 他只是害怕……他有了生父,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甩开他这个累赘,不再继续做他父亲。 毕竟,他本就是不怎么喜欢他的。 祁昼明深深凝着他,幽黑的瞳仁晦暗不明。 沉默着,没有回答。 小奶糰子的目光,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 握着他衣袖的手,渐渐松开。 他忍着哭腔,小小声道:「我知道了。」 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 那副故作坚强的可怜模样,让一直观望着的容因忍不住上前几步。 可还没等她做什么,便见祁昼明俯身,大手轻轻抚上他额头。 动作间透露着与他相处时从未有过的温柔。 「父亲……」,祁承懿倏然抬头,怔怔望着他。 祁昼明收回手,轻哼一声,在小奶糰子诧异的眸光中冷笑道:「没发热,那你说什么胡话?怎么,翅膀还没长硬,便不认你老子了?」 说着,用力揉搓了一把那颗毛绒绒的小脑袋,将他梳拢平整的头髮弄得乱作一团。 「小孩子家家的,别整日胡思乱想」,他站起身,「闭上眼,快睡,不然不长个儿。难不成你想长得和你母亲一样高?」 小兔崽子没见过阿姮,他口中的母亲自然是指容因。 「唔」,小奶糰子配合地觑一眼他身后那道纤细的身影,明知父亲故意唬他,却还是果断闭上眼,装出一副被吓到的模样。 他闭着眼睛,看不见父亲脸上的神情,可却像饮了一整罐梅子甜浆,心里甜滋滋的,咕嘟咕嘟冒着泡泡。 真好,父亲还是他的父亲,母亲也还是他的母亲。 他什么都没失去,只是多了一对素未谋面的父母。 他从没像现在这般觉得自己竟如此幸运。 原来这世间还有人,在他尚未来到人世的时候,就已对他倾注了许许多多的爱。 即便他们已不在人世,却仍有人像他们一样,爱他,护他,对他这样好。 * 小孩子本就贪睡。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小奶糰子便已睡得十分酣甜。 祁昼明才要吩咐人备水,转眼却见容因身上罩了件淡紫色披风,手中还抱着件他的大氅,笑吟吟地朝他步来。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的小夫人在他面前站定,伸出那只柔软的小手,说:「祁昼明,我想带你去街上,光明正大地走一走。」 他一怔,忽然想起端午夜,他带着一身风尘匆匆赶回邺都,不由分说地将她从床榻上拽起来,带她去看灯火,看龙舟。 而今却调转过来。 于是他嘴角噙着一抹淡笑,却仍坐着未动,任由他的小夫人握住他的手,将他从床榻上扯起来。 「快点快点,再不走那些摊子都要散了。」 一边说着,她拉着他着急忙慌地向外跑去,像只轻灵的燕子。 细密的青丝飘散,偶尔拂过他唇边,掠起阵阵清甜的栀子香。 他眼底噙了笑,目光落在她背影上,一错不错。 他想,他的小夫人好像有种魔力。 只要瞧着她,不管做什么,都出乎意料地叫人高兴。 马车带着他们行了一段,祁昼明坐在车里,却仗着今夜碧绡和乔五都不在,格外不老实。 一阵低低的轻喘过后,少女柔软的檀唇涂上一层盈盈水光,微挑的眼尾洇开红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8页 感受到他桎梏自己的力道微松,少女抵在他胸前的手当即用力,一把将人推开。 一抬头,却见那人正一脸餍足地低笑。 容因愤愤地剜他一眼,起身准备坐去另一边,离不要脸的老男人远些。 谁知才迈开一步,便被人坏心地伸出长腿,绊了个趔趄,直直摔进始作俑者怀中。 「祁昼明」,容因轻斥一声。 谁知还不等她说些什么,那人却恶人先告状,卖起惨来。 他神色黯然地低下头,幽幽道:「我就知道,夫人厌弃我了。也是,没了官位,往后再无俸禄可领,恐怕只能吃糠咽菜,勉强度日。我也捨不得夫人与我一同受苦,只是,夫人当真要如此绝情么?」 容因诧异地转头盯向他。 震惊于他的厚颜无耻。 她想说,皇帝给你赏赐下的那些家底,别说吃糠咽菜,就算日日山珍海味,约摸也能吃上三辈子不愁。 可想了想,又将这些话咽回去。 小姑娘笑吟吟地开口,清丽的眉眼鲜活又生动:「既然大人都这么说了,唔,那我便再考虑考虑。我考虑好之前,你可要好好表现呦。」 * 即便被革了职,祁昼明腰间也依旧随时斜插着他那柄剑。 再加上过分昳丽的长相,使得他们一下马车,便有不少路人侧目。 其中不乏那日曾在大理寺门前见过他的,显然也认出了他身份。 可即便如此,那些人却只是好奇地多看几眼,并没有像往日那般,如同撞鬼一般,退避三舍。 他困惑地拧眉,多少有些不解,为何不过短短十几日,邺都的百姓对他的态度就天差地别。 瞧出他心思,容因莞尔,忽然迴转脚步,看向那双幽邃的桃花眸。 「你是不是不明白他们为何突然便不那么怕你了?」 祁昼明闻言,微微挑眉,停住步子,好整以暇地看向他的小夫人。 月色下,漂亮的小夫人眉眼弯弯,鲜活得像清晨花圃里绽开的第一朵花。 她微微扬着头,一脸骄矜:「是因为我呀。他们瞧你身边跟着这么貌美如花聪明可爱的夫人,显然是出来游玩,不是为了杀人,自然不怕。」 当然啦,肯定还有那么一点他被皇帝免职,如今已不再是永清殿司殿的缘故。 他眸光微闪,唇角微勾。 十分给面子地说:「那祁某日后,便劳烦夫人了。」 「好说好说。」 小夫人摆摆手,倨傲地扬起下巴,神气得像只猫儿。 * 非年非节,街市上便远不如端午那夜热闹。 容因忍不住有些遗憾。 先前好好一个仲秋,却因为曹家父子设计的那场刺杀而只得潦草地应付过去。 似乎看出她的不快,祁昼明温言诱哄:「无妨,日后还有许多机会。除夕、上元夜、花朝节,若你喜欢,我们次次都来。」 容因笑着说好,却忽然又偷偷转头觑他一眼,眼中满是促狭,分明憋着坏主意。 谁知目光还没得及收回,就被人抓了个正着。 「笑什么?」他问。 「不告诉你。」 说完,小夫人撇下他蹦蹦跳跳地朝远处跑去,像只轻盈的蝶。 他摇头失笑,望着她的背影,潋滟的桃花眸里满是宠溺。 祁昼明步子大,容因丝毫不担心会将他甩远,半点儿没有停下等他的意思。 走了两条街,她怀中多了一对陶泥娃娃和一袋松子糖。 拐出这条暗巷便是御街。 一打眼,容因就瞧见了对街那个摊子上摆着各式虎头帽,精巧可爱。 她顿时意动。 虽说不用问她便知道祁承懿必定不情愿,只会撇着嘴嫌弃幼稚。 可若是想想法子,也未必没有让他戴上的可能。 想一想那张粉面团子似的玉雪可爱的小脸再配上一顶虎头帽的模样,容因眉眼间盈上笑意。 谁知,她才走出几步,惊变陡生。 「快跑——」 「别收了,赶紧跑吶——」 「阿娘小心——」 尖锐的惊唿随着接二连三重物倒地的巨响在人群中炸开。 每一声都充满恐慌。 攒动的人群顷刻散开,容因余光所及,皆是抱头鼠窜的商贩和路人。 她茫然转头—— 寒光熠熠的铁蹄裹着滚滚尘烟席捲而来。 仿佛一只庞然巨兽,所到之处,无不吞噬殆尽。 怔忡间,一只强有力的大手紧紧箍住她腰肢。 等她回过神,已身处方才那条逼仄的小巷。 红唇翕张,她悄声问:「这些是……」 祁昼明双眸微眯,眼底射出犀利的冷光。 「是军中之人。」 纵使他们皆着朴素的黑衣,衣衫上没有任何标志,故意让人看不出身份。 可方才那些马匹,马掌上个个都钉了蹄铁,分明是军马。 容因悚然一惊,回眸觑向他。 眼前是他稜角分明的下颌,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侧颜显得从容镇静。 可容因却敏锐地察觉到,他颊边肌肉紧绷,目光灼灼,宛如一只伺机而动的豹子,分明在戒备。 她檀唇轻轻颤抖,声音细弱:「他们去的……是北阙门的方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9页 祁昼明颔首,果断道:「走,因因,我们回府。」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5915908 1个; 第82章 第82章 刑二紧赶慢赶, 一路挑偏僻小巷绕行。 果不其然,他们回来的途中,便见与方才那些铁蹄相似的人马手持火把, 四处戒严, 约莫半个时辰间, 便尽数把持了城内所有要道。 一时间,整座皇城一片死寂, 所有人家皆门窗紧闭,不敢探听分毫。 偶尔路过几处少有人至的暗巷, 听见一些议论之声, 也只是说些「叛军」「造反」之类的话, 没有半点关键的消息,更不敢声张。 秋夜寒凉,呜咽的风声在眼下如此令人惶惑不安中局面中显得越发森冷。 容因心头惴惴, 一路上几次去看祁昼明的脸色。 可他从始至终一直面色凝重地沉思着, 并未注意到她的打量。 容因心口那股不安便越发强烈。 马车在祁府门前停下。 似乎察觉到她心底的不安, 祁昼明将她的手紧紧拢在自己的大手中, 牵着她迈上石阶。 可才走出几步,高大的檐柱后, 突然闪出一道黑影。 容因一惊, 险些叫出声。 「别怕,是昭宁。」 他低低的嗓音响在耳边, 容因这才缓过神, 循声望去。 少女一脸仓惶, 唇上毫无血色。 她说:「祁昼明, 宫中有变, 太后召集南大营一万兵马, 逼迫父皇禅位于太子!」 「祁昼明,求你,去救救我父皇!」 向来矜贵从容的天之骄女,此刻惶惶不安地站在祁府门前,脸上不知沾了何人的血迹,漂亮的眸子里满是水光。 这还是头一次,容因在她脸上看见如此惊慌无措的表情。 祁昼明眸色幽暗,看向昭宁,沉默不语。 容因却察觉,他握着自己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漆黑的夜色里,屋檐下垂挂的两盏灯笼在他们周身落下一圈淡黄的光晕,摇摇晃晃,如同她的心,落不到实处。 寒风一吹,容因下意识打了个冷战。 见他沉默,昭宁上前两步,婉转哀求道:「祁昼明,求你,帮帮我父皇。」 「况且,你若肯带人入宫平乱,不仅是在帮父皇,也是在帮你。你想一想,倘若来日太子登基,以太后对你的怨恨之心,你,连同祁家所有人,该如何自保?」 祁昼明面色平静地听完,眸色晦暗,沉默不语。 昭宁捏紧手指,不甘地咬着下唇。 她都这么说了,他还是不肯吗? 咬了咬牙,她再次开口:「我知道,你应允过阿姮,要让懿哥儿此生远离纷争,做个寻常人,平安顺遂。」 「你不想让懿哥儿参与夺位之争,便只当是趁此机会向太后寻仇,也不行吗?」 「而且,今夜太后只调动了南大营一万兵马,可你永清殿中每个人都有以一当十之勇,或许……或许我还可设法让周明宴助你一臂之力。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你难道,真的不想替阿姮报仇吗?」 昭宁最后一个字说完,祁昼明眸光一冷,直直看向她。 锐利的眸光像一把冷剑,刺向她胸口。 她强忍着心头的惧意,咬着牙继续道:「还有,你和阿姮都要他隐姓埋名,做个普通人,可你们问过懿哥儿的意愿没有?若他来日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惨死于他人算计,而你放着大好的復仇机会不要,无动于衷,你猜,他会不会对你心生怨恨?」 容因皱眉,当即扭头去看祁昼明。 可从她的角度,根本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她抿了抿唇,突兀地开口:「不会。」 昭宁意外地将眸光转向她。 容因声量本就不大,见昭宁看过来,她十分坚定地又说了一遍:「不会。」 她说:「那夜我随口问过懿哥儿一句,可他听完,却反过来问我。」 「他问,若他做了皇帝,便能保护他父亲吗?」 第一夜去天牢探望祁昼明时,出于私心,她与昭宁劝说祁昼明将当面瑞王如何被人构陷谋反和祁昼明的身份告知皇帝,以此动摇皇帝心中的天平。 毕竟,懿哥儿是瑞王留下的唯一血脉,若皇帝当真像昭宁所说一般,对瑞王十分爱重,那便不可能不为懿哥儿考虑,保全祁昼明。 可那时她回来后,似乎是出于某种难以言明的预感,便鬼使神差地问了小奶糰子一句。 素来敏锐聪慧的小傢伙却没有深究她为何这么问,只是眸光澄澈地望向她,语气里带着他少有的天真稚气,说:「母亲,做皇帝,便可以保护父亲了吗?」 只这一句话,便让她潸然泪下。 那时她便想,祁昼明虽然不幸,可终究上天没有彻底背弃他,给了他一个很好很好的祖母,和很好很好的孩子。 祁昼明闻言,错愕地转头,恰好与她对视。 少女眼中,隐隐泛着盈盈水光。 见他看过来,轻轻扬起唇,笑着沖他颔首。 她说:「所以,祁昼明,你明白了吗?不论是我,还是懿哥儿,都不在乎其他,只希望你能好好的。」 「不管你做什么决定,都好。」 她知道,他虽然口口声声念叨着他对阿姮的许诺,可却从没有一日彻底忘掉这个念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0页 他那样睚眦必报的人,又怎会甘心? 不过是死死压抑着心中的恨,一日又一日反覆咀嚼,自我消化罢了。 沉默良久,他转身,轻轻抚上少女因为不安而略显苍白的面容。 幽黑如深潭般的双眼凝向她,一字一句地郑重叮嘱道:「因因,今夜我会命庚一带人来府里守着,无论是谁来叩门,即便是崔家人,你也绝不能开门,知道吗?」 容因笑着,轻声说:「好。」 「你放心,我们定然平安等你回来。」 * 承德殿内,皇帝听着外面混乱的哭喊声,安稳地坐在外殿条桌后的那张大红酸枝卷草纹圈椅上,身上盖了厚厚的绒毯,双目微阖,似在闭目养神。 殿中无比冷清,灯花哔剥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明显。 宫人早已四处逃散,唯有孙添,焦灼不安地走来走去。 「噹啷」一声,殿门骤然被推开。 冷风唿唿灌进来,将殿内的流苏垂幔鼓得飒飒作响。 一缕银白的月光照进殿中,将来人和她身后之人的身影拉成一道细长的黑线。 是太后。 皇帝倏忽睁开双眼,直勾勾看向她。 深邃的黑眸却平静无波,并没有流露出身陷绝境的惶恐和怯懦。 苍白的唇微微牵起,他说:「母后,你来了,朕等你很久了。」 太后心头一阵狂跳。 她身后,皇后低眉敛目,丝毫不敢抬头迎上的目光皇帝。 唯独让人觉得奇怪的是,太后与皇后都在,可独独不见太子。 太后压下心底莫名的不安,拧眉道:「皇帝,事已至此,你莫要再故弄玄虚。」 「哀家知道你身子不好,今夜前来,是想同你商议商议,不如写一封退位诏书,传位给太子,今后在这承德殿专心养病,皇帝意下如何?」 商议?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母后」,他轻嘆一声,细瘦的眉眼间隐约透出一股哀伤,「母后何必如此着急,难道您就不想,同儿子好好说说话吗?」 「皇帝想说什么?」太后冷笑一声,「说你对你的外家是何等无情,要执意保全一个杀害他们的兇手,让他们死不瞑目,让你的母亲日夜难眠?还是说你为了给你那做下不臣之举的好皇儿脱罪,给他一个好名声,就要将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扣在你母亲头上?」 「莫须有?」皇帝将这三个字在唇齿间细细咀嚼了一遍,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一边笑,一边咳,咳得撕心裂肺。 孙添见状,忙掏出帕子递到他手中,替他遮住口鼻,挡去那些骇人的殷红。 良久,皇帝艰难地平復了气息,道:「母后说是莫须有,那儿子命人查出的证据该如何解释?若当真是莫须有,母后又何必如此火急火燎地将太子推上皇位,策划今夜这场宫变,母后难道,不是因为心虚吗?」 「你放肆!」 「母后,是你放肆!」皇帝骤然暴起,「朕才是这大邺的皇帝!这些年,你为扶持曹家,屡次插手前朝之事,曹家人更是仗着朕对你的一片孝心在朝中胡作非为,朕不信你一概不知。」 顿了顿,他语调变得低沉,无奈苦笑:「母后,你可有一次为朕考量过?但凡你还有那么一丝一毫地顾及朕这个亲儿子,但凡你还记得你的儿子是这大邺的皇帝,日日夜夜为大邺殚精竭虑,你便不会纵容曹家人肆意趴在百姓身上吸血,更不会容许这偌大的朝堂养出曹家这般鲸吞蚕食的蠹虫!」 「母后,朕也想一心一意地善待曹家,可你做得太过了。你自己难道没有察觉么,就连曹思诲那个侄儿在你心里的分量,都比朕重要的多得多?」 「我——」,太后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无从反驳。 可是,她与皇帝,究竟是怎么成了如今这副互相猜忌,背道而驰的模样? 脸上的怒意渐渐消失,人至暮年,她头一次开始思考,自己和这个她本该视若珍宝的孩子,究竟因何而疏远至此。 细细想来,或许这个祸根从一开始,便种下了。 当年在先帝后宫中,她生下他时不过是个小小才人,且未足月便生产。 于是这孩子一生下来,太医便说他恐有早夭之虞。 她为了保住他性命,也为了替他们母子寻个依靠,再三权衡,不得已将他送到了刘淑妃宫中寄养。 直至他十二岁那年,刘淑妃病故,她自己升了位份,才得以将他要回来抚养。 十几年间的母子分离,致使寻常母子间的亲近在他们之间鲜少能够见到。 起初她也努力想同他亲近,可后来她发现,刘淑妃生性柔顺和婉,素来不争不抢,整整十二年,将他也养成了和她自己一样温吞的性子。 他同刘淑妃越像,便越不像她自己。 每每看见,她便会恍惚生出一种疑惑—— 这当真是她的儿子吗? 为了心底的那些不快,她便强压着他一点点磨掉原本的脾性,费尽心力将他教养成她欢喜的模样。 可时至今日她才发现,原来即便她如愿以偿地改了他的脾性,她自己心底的那份隔阂,早已像一堵牢不可摧的墙,竖立在他们母子二人之间。 她脸上的神情已明明白白昭示了答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1页 皇帝胸口剧烈地抽痛了下,险些喘不上气来。 沉默良久,他忍着心口的窒闷,苦笑道:「那晟儿的事朕便也不必问了。在您心里,朕这个亲儿子都没多少分量,又如何指望您对晟儿心怀慈爱。」 「可是您可知,自查证出晟儿的死是你与曹思诲一手谋划之后,这段时日朕曾多次劝慰自己,倘若您今后能安分守己地待在明光宫颐养天年,朕会将那些往事全作不知,像从前一样尽心尽力地奉养您?」 「但您偏偏要去试探许氏,偏偏不肯安分些,这究竟是为何啊?」 太后抬眸,满眼惊异地望向他。 皇帝说的,果真么? 难道真是她想错了,是她把她与皇帝之间的情分想得太浅,才一步一步走到如今这个母子二人反目成仇的地步? 但很快,她便剧烈地摇头。 不,不对。 这只是皇帝的一面之词,不足为信。 绝对不是她葬送了他们母子仅剩的那点情分。 绝对不是! 思及此,她面容重又变得冷肃:「皇帝,如今说这些已无意义。哀家无意伤你,你也休要在此拖延,负隅顽抗。」 见他冷笑,她拧眉劝道:「罢了。皇帝你若执迷不悟,哀家便请人来教你写。但你放心,不论怎样,你终究是哀家的皇儿,待你退位之后,哀家会着人好好替你调养身体,让你做个安闲的太上皇,好好享享清福。」 * 一刻钟后,冷寂的大殿中,孙添双手被缚在身后,狼狈地躺在地砖上。 颈上架着一把冷刃,寒光闪烁,令人悚然。 皇帝执笔的手抖若筛糠,迟迟不肯落下。 太后见状,冷声道:「皇帝,你可要快些做决定,不然你这忠心耿耿的内侍,可就要人头落地了。」 不知为何,明明整座皇宫如今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康王府也被她派去的人围得像个铁桶,可她心底却仍旧隐隐不安。 还是速速解决的好,以免夜长梦多。 一边想,她轻轻抬手,剑芒微闪,孙添闷哼一声,颈上多出一道血痕。 「住手!」皇帝怒喝一声,咬了咬牙,「母后不就是要诏书吗?好,我写。」 「陛下,不要啊陛下!奴婢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不值得您拿这么贵重的东西来换!」 太后幽暗的眸光凝向皇帝,神色复杂,心底更是五味杂陈。 孙添当年是还是从她宫里出去的。 那是皇帝被送去刘淑妃宫里之前,她担心他在刘淑妃宫中过得不好,被人轻忽,便跑到刘淑妃面前哭求,说怕他离了熟悉的人在身边心里不踏实,想让他带上一个小内侍。 幸而刘淑妃本就性子温柔,好说话,孙添最终被允准一同带去她宫里。 自那之后,他便一直跟随在他左右,比任何人陪伴在他身边的时间都要长得多。 决定以孙添来要挟他之前,她便有至少七成把握,他会为这个卑贱的内侍屈服。 毕竟,她的好皇儿一直以来都如此念旧,否则当年也不会为着青梅竹马的情谊便不管不顾地对宁妃许以后位,险些寒了他舅父的心。 可即便如此,如今亲眼见到这一幕,她又不痛快起来。 他将孙添这等卑贱之人都记挂在心里,却独独不愿意对她这个母亲多体恤些。 太后怔忪间,皇帝突然抬眸,幽深的目光看似落在她身上,实则却透过她,看向她身后那扇殿门。 按理说,昭宁那丫头此刻也该回来了。 迟迟不归,难道是出事了? 思及此,皇帝的脸色越发苍白,近乎透明,手中动作更是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停留得太久,引起了太后的注意。 她顿时眉头紧锁,疾言厉色地申斥道:「皇帝,哀家劝你莫要再拖延。宫中禁军已被悉数拿下,整座皇城的大小街巷都已被封锁,即便你派了人出去求援,那人也走不到他要去的地方!你若继续拖延下去,等你写完这封诏书,孙内侍只怕也只剩下一口气在了。」 皇帝收回目光,暗暗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母后莫急,这诏书该怎么写,还需容我斟酌一二。」 太后睨他一眼,这才缓和神色,淡淡地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然而,漆黑的浓墨才在黄绢上落下一笔,众人耳边忽然炸开一声刺耳的巨响。 殿外的冷风没了阻挡,肆无忌惮地涌入殿中。 太后只觉她整个人似被浸入了冰水之中,浑身上下一阵刺骨的寒凉。 绛红色的衣袍被寒风鼓动,她整个人宛如一张招摇的帆,成了偌大宫殿中,最引人注目的靶子。 皇后看得最为分明,一柄利剑带着一望无前的气势勐然噼开她身后那扇殿门,而后一支闪烁着寒光的冷箭直冲她后心而来。 「姑母,小心!」 她瞳孔皱缩。 可那箭太快,急如星火,根本不等她去救,便能将太后捅个对穿。 就在她被巨大的恐惧席捲,如坠冰窖之时,辖制孙添的南营守将陈易咬了咬牙,飞身一跃。 接连两声重物落地的闷响。 陈易堪堪躲过那支冷箭,将太后救下。 也正是这个当口,孙添被人救走。 他抬眸,对上一张昳丽而冷肃的面容,惊诧道:「祁,祁司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2页 祁昼明拧眉,并未理会他,反而眸光深寒地看向殿中形容狼狈地被皇后从地上搀起来的太后。 啧,可惜。 若没有方才那个碍人眼的傢伙,他那一箭便能顺理成章地取她性命,就连皇帝也不能多说什么。 错过这个机会,便只能另找时机了。 这么想着,他拎着孙添的脖领,随手将他交给身后的乔五。 孙添下意识往殿外看去—— 整座月台,一直到白石玉阶,再向外,遍地残肢断臂,血涌成溪。 一瞬间,因为惊恐而短暂休眠的嗅觉彻底恢復过来,刺鼻的血腥激得他胃中一阵翻涌,干呕不止。 「噹啷」。 彩漆紫毫掉落的瞬间,恰好砸在石砚边缘,碰撞间发出清脆的鸣响。 皇帝瞬间无力地瘫坐在圈椅中,似乎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他望着眼前一袭螭龙服的青年和身着甲冑的禁军统领,长长松了口气。 「仲熙,安叔,你们来了。」 周明宴上前,抱拳一揖:「陛下,臣救驾来迟,还请恕罪。」 然而祁昼明却只是轻轻看他一眼,并未答话,转身便将剑尖直指太后。 陈易见此,同样拔剑相向。 两柄利剑幽幽泛出金属冷光,照进殿中的那缕银光洒在剑身之上,仿佛为其淬上一层寒冰。 祁昼明率先开口,嗤笑一声:「你觉得就凭你,今日能将她们二人全须全尾地带出去?」 陈易握剑的手紧了紧,努力压下心底的惧意,抿唇不答。 困兽犹斗,事已至此,他只能伺机做最后一搏。 太后听见声音,骤然抬眸。 不过眨眼间,她双目赤红,几欲渗血。 「狗贼,你竟然还敢出现在哀家面前!陈易,杀了他,哀家要让他偿命!」 「偿命?」他好似听见了什么荒唐的笑话,「您是不是老煳涂了?若说偿命,也该是您老人家偿命才对。」 「哦,对了,您可能还不知道,五年前,被您派去的人围堵在北阙门外,身中七刀,血尽而亡的瑞王殿下,是在下的妹夫啊。在下的胞妹,正是于那夜死于您那周密又狠毒的算计,您说,这笔帐,咱们该怎么算才好?」 他脖颈间尚有方才在殿外崩溅的血迹,身上传来浓重的血腥气。 此刻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对她森然一笑,有如罗剎恶鬼。 他头一次,觉得皇帝如此碍眼。 若不是此刻他也在,他便能无所顾忌地杀了她。 不用剑,只需用手轻轻一捏,便能捏碎她的喉咙,看着她苟延残喘,痛苦地挣扎,却无力回天。 可是这些,比起父亲母亲和阿姮所受的苦,又算得了什么? 他只恨她的命只有一条,不够一一偿还他祁家的血债。 太后汗毛倒竖,头一次感受到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慄。 先前那股气焰,顷刻间已被浇灭大半。 不等她重新拿出方才的气势,突然听见周明宴沉声开口,道:「陛下,按您吩咐,臣和祁大人的人已一同将殿外逆党扫除。此外,我与祁大人还另派了一批人,从宫外向宫内清扫逆党,与宫内的人手里应外合,两面夹击。想必不过多久,便可平乱。」 太后等人攻入承德门前,他便已按照陛下吩咐,边战边退,佯装不敌,而后带领一小队人马躲进密道之中,只等祁昼明带人潜入宫中。 此刻,整座皇宫中隶属南大营的叛军,应当已差不多扫除干净。 周明宴冷硬的嗓音响在耳边,宛如道道惊雷,噼天盖地地朝她砸落下来,太后一时间,神志几乎有些恍惚。 可于一片混沌中,她竟忽然忆起自己策划这场宫变前,一些她先前不曾留意的细节。 比如—— 她之所以突然失了沉稳,火急火燎地联络陈易谋划逼宫,是因为那日她着人送了东西给许氏后,许氏还曾深夜到访过她的明光宫。 也正是许氏,向她透露了皇帝已查出瑞王谋逆一事是她设计陷害的消息。 那日,素练从许氏宫里一回来,她便向问起许氏的态度。 素练支支吾吾半晌才说,她前脚刚走,许氏便命人将她那些东西都丢了出去。 彼时她心底虽有怒气,但冷静下来,却反倒觉得放心了些。 毕竟许氏当年,因为被她拿住把柄而不得不受她胁迫,替她做了不少事。 如今曹家眼看就要败落,太子的储君之位岌岌可危,若她当真因此觉得康王已稳操胜券,现在就自鸣得意起来,反倒说明她徒有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做不成大事。 也正是这一点,让她没有拒绝许氏当夜夜访明光宫,提出要与她见面的请求。 可如今想来,那夜看似普普通通的一场会面才是皇帝苦心孤诣设下这场骗局的开端。 他先是以皇位为饵,说动许氏配合他,故意去她宫中冷嘲热讽,言语间暗示皇帝已得知当年的真相,即将对她不利。 而她本就心虚,自然会自乱阵脚,然后顺理成章地跳进他提前设下的陷阱之中。 「哈哈哈哈」,太后忽然近乎癫狂地大笑起来。 尖锐的笑声在这漆黑冷寂的宫殿中显得阴森骇人。 「皇帝,你当真是好谋算吶!是哀家小瞧你了。」 「母后过奖」,皇帝动了动,可他似乎疲惫至极,仅仅是调整了一个舒服些的姿势,侧身靠在半边扶手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3页 「好啊,好啊,哀家当真是白养了个儿子。你如此处心积虑地算计你的亲生母亲,你心里就没有半点良知和孝道吗?」 皇帝闻言,无奈至极,以至于竟连半点怒意都生不出,只剩深深的疲惫。 他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嘆声道:「母后,朕方才便说过,若您安分地待在明光宫,不再插手朝堂之事,朕只会像从前那般尽心尽力地奉养您。或者,倘若你心中对朕尚有那么一点信任,笃定你是朕的生母,朕无论如何都不会对你做出什么过分之举,那纵然你知道朕已得知当年真相,今夜也不会生事。」 「可是,你都没有。」 「别说了!」 太后骤然打断了他,向来体面华贵的妇人不顾形象地嘶吼,满头金翠叮噹作响。 见皇帝沉默下来,眸光深深地凝向她,她下意识避开了那道目光,哑声道:「自古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你既胜了,随便发落便是。」 皇帝深深看她一眼。 良久,他轻轻张口,吐出一个字:「好。」 那声音微弱,近乎气音。 而后,他艰难地向外唤道:「孙添,朕要传旨。」 -------------------- 第83章 第83章 终章(上) 「太子, 忤逆君父,事亲不孝,着褫夺太子位, 贬为广陵郡王, 择日前往封地, 从今往后,非宣召不得回京。至于皇后, 管束不力,教养失责, 自今日起幽闭长乐宫, 静思己过。」 「另, 朕躬违和,太后慈母之心,发愿为朕念经祈福, 禳灾保寿, 移居琅山行宫。」 太后听完, 如遭雷击, 颓然地瘫坐在地。 移居行宫,明为祈福, 实则却与皇后幽闭宫中无异。 甚至还不如皇后。 琅山荒凉, 上一次作为帝王驻跸的行宫,还是先帝爷隆化年间, 距今已过去六十余年。如今早已破败, 如何还能住人? 皇帝这分明是, 要任由她自生自灭! 她怔忡间, 一直不发一言的皇后竟突然跪地叩首, 嗓音微颤道:「臣妾领旨, 谢陛下隆恩。」 「皇后,你!」太后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母后,儿臣实在是倦了。」皇后面色平静地与她对视,脸上不见往日那种隐隐的怯懦,竟透出几分释然。 她转眸看向皇帝。 御案后的男人双目微阖,面露沉痛,单手扶着额头,似是疲乏至极。 苍白病弱的脸上竟隐隐透出一丝灰败。 方才她见他咯血,不过短短十几日,竟已有行将就木之相,突然便想起,当年入宫时,她单纯得像一张白纸,即便知道自己要嫁的人是这大邺的帝王,心底期许的也不过是如何做好一个妻子,如何相夫教子,与夫君恩爱和睦。 直至后来,她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努力,皇帝仍然不愿多看她一眼。 起初,她以为是宁妃的缘故。想着若是她不在了,或许皇帝便能想起她的好。 可后来她才渐渐发现,原来皇帝对她的冷落,并非是因为她,只是因为她是曹家女。 但那时,她已被姑母和兄长教唆,误入歧途,那双曾经只会拈花刺绣的手不知何时也拿起了屠刀,沾染上血腥。 她已在这条歧路上走了太久,她累了。 陈易是兄长义子,姑母同她说要联繫陈易调兵,逼迫皇帝退位时,她便劝过。 可姑母不肯听。 如今终于事了,她心底反倒是从未有过的轻快和宁静。 * 皇帝又撕心裂肺地咳过一阵之后,孙添连忙上前将尚还完好的那几扇殿门关上。 勉强将寒风和浓烈的血气隔绝在殿外。 太后与皇后已被周明宴的人带走。 他们前脚离开,康王和许贵妃便也赶来了承德殿。 看见康王的那一刻,祁昼明便知,宫外的乱军也已尽数拿下。 只因前去搭救康王的命令,是皇帝让昭宁转达于他的。 康王和许贵妃垂首诺诺站在角落,心中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亢奋。 太后事败,外面那些尸山血海虽让人望而生怖,可只要一想到太子今夜过后便会被废,他们母子隐忍多年终于可以苦尽甘来,他们便几乎忍不住惊叫出来。 康王盯着脚下承德殿的地砖,狭长的凤眸灼灼,那里仿佛燃起了一把火,将他心底勃勃的野心烧得滚烫。 他正肆意地编织着自己被立为太子的美梦,耳边忽然传来皇帝低哑的问话声。 「太子受人唆使,与人合谋,谋逆作乱,朕深感痛心。康王,太子是你皇兄,若依你之见,该对太子如何发落才是?」 康王心头一跳。 他惶惶然抬眼,却恰好对上皇帝幽暗的双眸。 斟酌再三。 他攥着掌心,咬牙道:「太子皇兄虽是受人唆使,但忤逆君父、犯上作乱,实乃悖逆至极。儿臣虽有心求情,但……实不能罔顾纲纪法度。因此,还请父皇依律处置,震慑奸佞宵小,稳定朝纲。」 「你当真这么想?」皇帝意味不明地追问一句。 「是。」 「好」,皇帝轻轻阖上眼,「朕知道了。」 见此,自方才起便一直冷眼旁观的祁昼明终于似笑非笑地看向皇帝,幽幽开口:「陛下,您命昭宁冒险来寻我,说是入宫救驾,可如今看来,您分明稳操胜券。有周统领在,您又何必让昭宁引我前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4页 何止稳操胜券,他的余光从许贵妃面上扫过。 听太后的口吻,这场宫变分明是皇帝事先设局,命许氏做了执钓之人,而太后一党,不过是池中游鱼罢了。 皇帝睁开双眼。 他听出祁昼明话里的质问,却丝毫不恼,反而满含深意地看他一眼,贊道:「仲熙果然机敏过人。朕不惜让昭宁冒险,自然是有非诏你前来不可的理由。」 祁昼明眉心一跳,面色骤冷。 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略一思忖,他道:「既然陛下安然无虞,那草民告退。」 说完,不等皇帝开口,他转身便走。 「仲熙别急」,皇帝含笑将他叫住,「朕还有事要嘱咐你,还要请你在此多候上一会儿。」 祁昼明脚步一顿,幽邃的眼底闪过一道暗芒。 半个时辰后,先前离开的周明宴突然回到殿中。 看见他身后跟着的昭宁时,祁昼明眼底闪过一丝瞭然。 他方才还猜想周明宴迟迟未归究竟许久所为何事,但若是为接回昭宁,那便不奇怪了。 可不知为何,昭宁察觉到他投来的目光,竟躲开了,不敢与他对视。 如此神情,像做了什么亏心事。 祁昼明眉心微蹙,略感困惑。 空旷的大殿中,忽然响起周明宴低沉的声音:「陛下,您要的人,臣都已带到。」 皇帝颔首:「好,叫他们进来吧。」 祁昼明眸光微闪,循声看去。 殿门外,竟是几个他分外熟悉的面孔。 尚书令宋颐、光禄大夫王弼、辅国将军赵崇安、刑部侍郎谭牧之。 一共四人,个个都是朝堂上举足轻重的老臣。 他转眸深深看向皇帝。 那人两颊微微凹陷,显得颧骨越发突出,宽大的龙袍下,他瘦弱的仿佛只有薄薄一片。 是了。 一月前,太医便说以皇帝的身体,至多撑不过两月。 难怪他不惜铤而走险,以身作饵,引蛇出洞。 所以今夜,他特意叫来这些大臣和康王母子,是预备今夜便将康王立为储君? 祁昼明想到的这些,康王母子也顷刻间便想到了。 康王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下意识转身,眸光灼灼地与许贵妃对视。 许贵妃比他沉稳些,宽大袖袍下的手却也死死抠着掌心,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当年她冒着被太后申斥、敌对的风险,没有在她污衊瑞王谋逆时推波助澜,果然是对的。 否则,她和皇儿恐怕今日也是和太后等人同样的下场,如何还能像如今这般,笑到最后? 那皇位,终究是皇儿的了! 这些年,她在宫中谨小慎微,处处防备,即便是人尽皆知的宠妃也在曹家人面前做小伏低,忍气吞声。她的孩儿明明比太子优秀百倍,却也只得佯装浪荡,空有才能不得施展。 可如今,她觉得这一切都已值了。 * 皇帝眸光沉沉地扫视众人一周,最后停留在那几位大臣身上。 「诸位爱卿,今夜朕诏你们来,是来替朕做个见证。」 「咳咳。」 一边说着,他沉闷地咳出几声。 「今夜的情形诸位想必都已瞭然,但或许对其中因由都困惑不已。」 「是朕,不日前查知,五年前瑞王谋逆一案,实为太后与曹家人一手策划,瑞王无意,更不曾谋反。太后与皇后得知此事败露,故,先下手为强,联合南营都统陈易,试图逼朕退位,扶立太子。」 康王母子对此心知肚明,自然不会出言置喙。 可皇帝叫来的这四人却个个都是当年随驾东巡的大臣,比皇帝知道的,只少不多。 一时间,四人面面相觑。 「陛下说的可都是真的?」赵崇安性急,当即惊唿出声,浑厚的嗓音在大殿中一圈又一圈扩散开来。 王弼皱眉,拱手道:「陛下说瑞王不曾谋反,可能拿出证据?」 「自然」,皇帝嗓音微冷,「诸位爱卿若不信,今夜过后,朕便会命周明宴将所有证据整理出来,送到诸位爱卿府中。」 若说从前,他查出的证据还有些单薄,但今夜过后太后被送去琅山行宫,她宫中的那些内侍宫女,并可好好彻查一番。 他不信,没人能供出点什么。 王弼一滞,被他强硬的态度噎得哑口无言。 见无人再有异议,皇帝欣慰地点点头。 他轻轻嘆了声,转头对孙添说:「孙添,你去将东西取来。」 孙添颔首称是。 一炷香后,孙添手中捧着一物,快步急趋而来,交到皇帝手中。 康王匆匆一瞥,隐约瞧见一抹黄。 顿时心神激盪—— 孙添取来的,似乎是一道诏书。 果不其然,皇帝打开看了一眼,丢给孙添,淡淡道:「念。」 孙添抿了抿唇,低头看了眼面前那几道灼灼的目光,咬了咬牙,扬声道:「朕即位二十有七年矣,四海安定,天下太平,吏治清明,君臣和睦……瑞王李晟之子李承懿,深中夙敏,实乃佳材,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孙添念及最后,每多说一个字,众人的脸色便变一分。 直至他念完最后一个字,康王已难以置信地颓然跌坐在地,几欲崩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5页 怎么可能? 父皇怎么可能不传位于他? 除却生来残缺的四皇弟,他是父皇膝下仅剩的皇子,是继承大统的不二之选。 这个突然凭空冒出来的皇太孙,凭什么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被父皇看中? 他有什么资格?! 满腔怒火化作一团质问,他正要不管不顾地开口,却忽然被人重重地扯了衣角。 他转眸,许贵妃那双清凌凌的眸子看过来。 无声开口:「莫急。」 果不其然,他没有开口,殿中却接二连三响起反对声。 「陛下,这不妥!您正值壮年,如何能这般草率地立下新帝?更何况,还是一个流落在外、身份未经查实的皇孙?!」 「是啊,陛下,望您三思啊。」 宋颐和王弼相继劝阻。 赵崇安迟钝些,脑子也憨直,忙跟着附和道:「陛下三思。」 唯谭牧之一言不发。 他看得分明,外头乱事才了,陛下便深夜将他们诏来,绝不是心血来潮,而是酝酿已久。 不好劝。 尚书令和光禄大夫能劝,是因他们二人皆是两朝元老。 自己却还嫩呢。 还是慎言的好。 皇帝脸上并无怒容,只深深凝视着面前这几位股肱之臣。 他幽幽嘆了声,道:「朕知诸位爱卿对此事定有异议。但方才宋爱卿说朕正值壮年,确是错了。先前朕一直不曾上朝,朕知道,朝中大臣多以为朕是故意託病,避而不见。可实则,朕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恐时日不多。故而,早一日定下人选,朕也能早一日安心。」 此话一出,整座殿内,除却祁昼明和昭宁脸上没有半分意外,其余人皆悚然一惊。 「至于皇孙的身份,朕也早已查实,确实是晟儿的血脉。这孩子的母亲,乃是祁司殿的胞妹。当年祁家被陷害获罪后,此女流落教坊司,后被昭宁带入府中为伴,偶然结识晟儿,两情相悦,诞下皇孙。这一切,皆有据可查,昭宁也可作证,诸位若还存有疑虑,大可询问昭宁。」 一直垂眸不语的昭宁轻轻颔首,终于开口,不疾不徐地道:「确如父皇所言,此事昭宁从始至终都知晓。之所以不敢向任何人透露,是因怕皇兄的冤屈尚未洗清,若贸然泄露皇孙身份,恐令他遭歹人毒手。」 「昭宁知情不报,故意隐瞒,还请父皇降罪。」 「这……」 宋颐等人彼此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犹疑。 有昭宁公主佐证,陛下也说小皇孙的身份确凿无疑,他们便不好再执意紧咬不放。 只是,仍有不妥。 宋颐拧了拧眉,肃容道:「即便如此,臣以为,陛下此举仍有不妥。小皇孙虽是瑞王殿下遗孤,但毕竟年纪尚幼,且我大邺开国以来,还未有越子而立孙的先例。更何况,这位小皇孙的母亲曾以罪臣之女的身份被罚没教坊司,且也不是被瑞王殿下三媒六聘迎娶入府。如此不光彩的出身,怎可为帝啊。」 祁昼明眸光一厉,一双眼阴冷如蛇目,死死攫住他。 「宋大人慎言。」 瑞王出事前,已打点好一切,预备替阿姮改换身份,迎娶为妃。是阿姮不愿捨弃姓名,执意不肯,才一直拖下来。 若非宋颐此刻所为,恰好合他心意,就凭他辱没阿姮这一条,他此刻便可以让他身首异处。 皇帝眼底蒙上一层阴翳而诡谲的黑云。 「那依宋卿之言,如今可堪当大任的,便只剩康王一人而已?」 他不是没有考虑过康王,甚至直至方才,他还给了康王一线机会。 是他自己未能把握住。 他一早便知康王虽有成算,却心胸狭隘,无容人之量。 如今看来,他不仅如此,还心狠手辣,毫不顾念骨肉亲情,对自己的兄长都半点情分也无。 若这皇位交由他来坐,只怕来日他那小孙儿,晟儿好不容易才留下的一点血脉,也要葬送在他手中。 这话说得隐隐含怒,宋颐当即便察觉出他的不悦。 死命咬了咬牙,宋颐冒着触犯天威的风险,「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地砖上,深深叩首,鹤髮斑驳。 他瓮声道:「正是。臣请陛下,收回成命,改立康王殿下!」 「呵」,皇帝凉凉地笑起来,黑魆魆的眸落在康王面上,阴郁而危险,「康王,你也如此作想么?」 「儿臣,儿臣……」 康王冷汗涔涔,微垂的眼帘下却藏着怨毒。 他想说自己比那个年幼无知的小皇孙更适合做这个皇帝,他想说父皇为何偏心至此,不过是瑞王一个遗孤便可以让他将皇位都拱手奉上? 不等他开口,许贵妃却突然扬声道:「陛下,皇儿浪荡惯了,这些年越发没规矩,根本不足以为天下表率。更何况,他从没有过如此念头,若您当真听了宋大人的话,岂非是赶鸭子上架?」 「母妃」,康王错愕地转眸。 许贵妃却对他视若无睹。 皇帝面色稍缓。 不论她这番话是否真心,但至少合他心意。 皇帝转头看向宋颐:「爱卿,贵妃的话,方才你可听见了?」 「朕寻诸位来,本就是想请诸位做个见证。黄绢御笔,绝无更改。此事,朕心意已决,诸位爱卿不必再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6页 康王闻言脸色顿时煞白一片。 心意已决。 绝无更改。 好啊,好啊。 他的好父皇,五年前属意李晟,可惜没等到册立他为太子,他便死了。 五年后,却又换成了他儿子。 「另,原永清殿司殿祁昼明,护驾有功,着官復原职。」 祁昼明听完,脸上却没有露出半点喜色。 阴翳的眸光投向昭宁。 他本以为落入皇帝网兜里的那条鱼是太后,可如今才发现,他自己也在其中而不自知。 这父女俩,把他当孙子似的耍得团团转,让他一夜之间便成了背弃誓言的轻诺寡信小人,让他死后无颜再见阿姮。 好得很。 见他迟迟没有动静,殿中众人一时间都将目光投向祁承懿。 「司殿大人?」孙添觑一眼皇帝,小心翼翼地唤道,「司殿大人您快领旨谢恩吶。」 「呵」,祁昼明收回目光,潦草地拱了拱手,「臣,谢陛下隆恩。」 他口中称谢,可明眼人都能瞧出没有半点感恩戴德的意思,偏皇帝也不恼,甚至露出一抹淡笑。 一时间,除却昭宁,众人都对这两人怪异的态度满怀不解。 康王更将其视作是皇帝对瑞王亲眷的优待,愈发郁愤不平。 「诏书虽已写定,但一日未曾昭告天下,还请诸位爱卿三缄其口,勿要外泄」,皇帝沉沉开口,语调里隐隐透出悲凉意味,「今后,小皇孙便仰赖诸位了。」 「陛下。」宋颐等人倏然抬头,心神震盪。 原来陛下今日诏他们前来,不仅是忧心来日小皇孙继位遭到群臣反对,朝纲不稳,竟还含了一层託孤的意思。 「倘若来日有人意图夺权篡位,仲熙,朕许你不择手段扫除奸邪,绝不姑息!」 形容枯藁的帝王即便已现油尽灯枯之相,可一旦显露威严也依旧令人生畏。 尤其康王,顿生胆怯,飞快地敛眸,生怕对上他凛然的目光。 这话分明就是在敲山震虎,警告他莫要动那些歪心思。 可短暂的惊惧过后,心底的怨怒像浓密的阴云,将他牢牢裹住。 难以喘息。 寒风轻拍窗牗,一灯如豆,幽暗明灭。 明明是富丽堂皇的帝王寝殿,近来却总是显得冷寂萧索。 孙添关上殿门前看了眼里面的情形,摇头嘆息。 依祁司殿那般桀骜不驯的性子,此番怕是有的闹了。 事实也正如他所料想的那样,他一走,祁昼明便凉浸浸地笑了声:「陛下当真好谋算,这一局棋,竟将所有人都算进去了。」 「仲熙」,皇帝喟然嘆声,面露无奈,「你该知道朕的难处。方才你也瞧见了,康王的心太硬,若他即位,来日这天下还指不定要出多少乱子。」 「臣不知。」 他目露讥诮:「臣只知臣曾言明,祁承懿此生只作寻常人家的孩童,与皇家并无瓜葛,这是他父母生前所愿,如今陛下却不管不顾地将他推上了御座。」 「可这皇位本该就是他的!瑞王是朕最钟爱的皇子,是朕心中属意的储君,若无五年前他没死于太后的算计,如今这孩子也会是皇太孙,与现在并无分别!」 见祁昼明眸光冷冽,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意,皇帝缓和了语气:「仲熙,此事已板上钉钉,再纠结也无意义。朕知你人品贵重,对小皇孙更是一片回护之心,不亚于亲生,来日待他登基,还望你能护他周全,莫要让他被那些狡诈的老狐狸欺负了去。」 「这也是朕不曾问你意愿,便令你復职的原因。」 顿了顿,他近乎示弱地问:「仲熙可怨怪朕?」 祁昼明冷笑一声:「岂敢。」 他是帝王,自然能算计所有人。 但确实如他所说,事已至此,要他收回成命,绝无可能。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竭尽所能地护那臭小子周全。 祁昼明双目微阖,只觉无力。 * 今夜宫中混乱刚刚平息,一切尚未恢復成往日那般秩序井然的模样。 康王藉机随许贵妃一同进了长宁宫。 「母妃,方才您为何要在父皇面前说那番话。此话一出,您岂不是绝了儿子的念想?!」 殿门一关,康王便急不可耐地质问。 他双目赤红,全然不见平日半点风流洒脱、恣意倜傥的模样。 「瞧你这点出息。」许贵妃蔑他一眼,「陛下如此好手段,今夜你应当见识了个分明。明明已是行将就木之人,却还能布下这样大的一盘棋,这些年在太后曹家面前更是做足了样子,你难道就不觉得可怕吗?若论隐忍,你我二人谁都比不上陛下一根指头,更休要妄想在城府上胜过他。」 「如今他摆明了要择那劳什子的皇孙为帝,焉能不留有后手?可若等到你父皇离世……一个不知几岁的毛孩子能有什么本事,即便再加上祁昼明那个碍眼的东西,也比现在容易的多。」 「可,若是如此,儿臣岂非得位不正?」康王面色犹疑。 「狗屁的正不正。若你成了皇帝,即便得位不正又如何,谁还敢乱嚼你的舌根?百年之后那史册上也只论功过,谁还看这个?再者,你非要学太后那等蠢人不成?帝王晏驾,新帝当持服二十七日方可继位,这二十七日里难道就没点儿变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7页 康王一双凤眸越睁越大,听至最后,面上隐隐显出激动的神色:「母妃说的是,儿子知晓了。」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茶茶 1瓶; 第84章 第84章 终章(中) 七日后。 深秋早晨的露甫一滴下便凝成了白霜, 细小的凌晶舒展出花瓣样的纹理。 容因披了厚厚的裘衣,绒白的狐狸毛围成一圈蓬松的领,衬得她巴掌大小的脸越发小巧玲珑, 娇俏妍丽。 这几日祁昼明一直心绪不佳, 她想了想, 左右无事,便早起采些清露替他做样清火安神的糕饼。 「好了, 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吧。」 低头瞄一眼瓷瓶里的分量, 容因满意地笑笑。 碧绡连忙伸手, 搀着她从花丛中跨出来。 谁知她脸上还盈着笑, 耳边突然传来悠远的钟声。 低沉,呜咽。 一声越过一声。 老树上黑黢黢的枝杈不知何时停了只寒鸦,嘲哳嘶鸣, 叫声却被掩在钟鸣里, 仿佛一曲不协调的乐调。 容因脑海中忽然闪过祁昼明今早牵着祁承懿的手一同出府时脸上阴郁的神情。 「噹啷——」 手中瓷瓶骤然落地, 露水洇湿地面, 浸出一小片深色,溅湿她裙角。 「夫人?」碧绡吓了一跳。 容因怔怔回眸, 失魂一般道:「皇帝, 驾崩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分别竟来得这样快。 承德殿外, 跪倒了一排又一排大臣。 哭咽声一直从此处传到了北阙门外。 殿内。 祁昼明望着明黄帐子内已无生气的大行皇帝, 神色复杂。 皇帝临死前, 要他应允一件事, 被他拒绝。 以至于此刻他还大睁着眼, 一手扯着他的衣摆。 不甘至极。 但他自问问心无愧, 无可歉疚。 只是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不可否认,他已算得上是个不错的帝王,可临死之前,却依旧孤衾寒枕,只余悲凉。 手攥得有些紧,骨节隐隐泛白,他却察觉不到疼。 直至祁承懿眼眶红红地抬头,去勾他手指,唤道:「父亲。」 这些日子父亲总带他来看这位皇爷爷。 父亲说,这是他的祖父。 他明明没见过他,但奇怪的是,却好像同他熟络得特别快。 可没想到,今日他便突然离开了。 虽然他方才偷偷同他说的那番话叫他很不高兴,可他心里依旧因他的离世而窒闷得难受。 想哭,却又哭不出。 全都憋在心里,发涨、发疼。 「哎呦,我的小殿下」,孙添抬袖揩一把泪,「陛下驾崩,如今您已是新帝,可不能再唤司殿大人父亲啦!」 不能……了么? 祁承懿怔怔抬眸。 先前始终困在眼中涌不出的那些泪似乎终于开洪放了闸,流淌不止。 「别哭了。你若不哭,我便接你母亲来陪你。」 这是他与因因一早便商议好的。 因因说,他这么小,即便再早慧,突然之间碰上这么大的变故也难以接受。 更何况宫中冷清,他举目无亲,没一个熟识,自己一个人定会害怕。 果不其然,祁承懿听了,勉强止住泪:「当真?」 「自然。」 一旁听着父子二人对话的孙添默了默,强行忍住再次去纠正称唿的念头,转头扑到大行皇帝塌前,继续哭去了。 * 如同皇帝所料想的那般,继位诏书一下,整个朝堂掀起轩然大波。 先前只是突兀多出一位小皇孙,还无关痛痒。 可如今得知大行皇帝遗命竟是要立这黄口小儿为帝,朝中大臣顿时纷纷上书反对。 自然,其中也少不得康王母子的手笔。 祁昼明对此心知肚明。 好在,皇帝宫变那夜诏来的那四位不负他所望,从始至终一力支持谨遵这份遗诏。加之祁昼明雷霆手段,迅速将康王故意派出的散播谣言之人揪了出来,不留情面地处决,也算暂时稳住了局面。 事情处置的干脆利落,然而祁昼明心底依旧不情愿。 只是却别无选择。 从皇帝那夜命孙添当着康王和臣子的面念出那道诏书起,这个皇位,祁承懿便只能坐上去。 即便他不愿,即便祁昼明不允,也无济于事。 这也正是他对大行皇帝的不满之处。 大行皇帝生前遗命,为防生乱,一切丧仪从速。 七日而殡,二十日而葬。 下葬后新帝即刻准备登基大典。 然而即便如此,也依然没能防止变故—— 下葬那日,年幼的新帝于皇帝丧仪上突然倒地不起,太医院的太医如流水般涌入承德殿。 最后一致诊出,是毒非病。 容因赶到时,祁昼明黑着张脸,双目赤红,黑沉的眼底隐隐渗出血丝,如同一只暴怒的凶兽,随时可能择人而噬。 她哽咽着,将他攥得发疼的大手拢在温热而柔软的掌心中:「别怕,会没事的。」 小姑娘嗓音微微发着颤,细若蚊呢,却硬生生将他从漆黑的泥潭里拉了回来。 祁昼明徐徐转眸。 看着小夫人洇红的眼尾和苍白的唇,他突然古怪地笑了声,粗粝的指腹轻轻抚上她柔软的唇:「因因自己都怕成这样,还来哄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8页 「是啊」,她也含泪笑起来,「就因为怕,才要来哄你。若你也出事,我便更怕了。」 她知道他想做什么。 可如今并非是个好时机。 大行皇帝一死,新帝便将康王这个叔父除之而后快,传扬出去,便失了民心。 百姓不知内情,也未身处乱局之中,看不清是非真假,他们只知侄儿对叔父挥起屠刀,罔顾伦常,刻薄寡情。 即便真要做些什么,也该拿出确凿无疑的证据,将康王母子的罪名坐实。 他长睫颤了颤。 小夫人话里的每个字都像一粒一粒沉甸甸的石子,砸在他心口,带起一阵尖锐的疼。 良久,他深深将她箍进怀里,像抓住一株救命稻草,嗓音沙哑得要命:「好,听因因的,他一定会没事。」 * 祁承懿醒来时,尽管头顶明黄的帐子已看了多日,还是让他有些晃神。 「醒了?」 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 他连忙转过头,却见容因正急匆匆地将脸瞥向一边,聪明如他,顿时便猜到,她定是哭了。 「唉」,小奶糰子幽幽嘆了声,「崔容因,你都这么大人了还动不动就哭鼻子,让我说你什么好?」 「臭小子,找打是不是?小心我告诉你父亲,让他来收拾你。」 她转过脸,眼眶果然红红的,色泽娇艷,像熟透了的樱桃。 起初,小奶糰子执意不改称唿,孙添急得险些撞墙。 他们这些宫人听着没什么,自然无人敢置喙。即便传扬出去,人人都知祁司殿不仅是小皇帝的舅父,更是他养父,也只会称赞他极重孝道。 可朝堂上那些顽固不化的老傢伙不一样。那些人只知盯着祖宗规矩,好似离了规矩就不会说话似的,若是听见,定会指责他不敬君父,无视尊卑。 于是容因便同他商量,他们都各退一步。周围只有知近的人在时,小奶糰子可随意称唿,可一旦到了外人眼皮子底下,便要老老实实地按规矩来。 此刻殿内无人,容因也不再小心避讳。 「切」,祁承懿撇撇嘴,「我才不信。我都生病了,父亲才捨不得收拾我。」 「我瞧着你近来是越发自信了。」 「尚可,同你学的。」 容因一噎。 臭小子,都病了这嘴还是这么不饶人。 她正腹诽,手腕却忽然被一只微凉的小手攥住。 小奶糰子蹙起眉,定定地凝着那截纤细的皓腕。 又细了一圈。 他就知道,这几日她肯定没有好好吃饭。 从进宫陪伴他那日开始,整座承德殿的大小事她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许氏隔三差五想要安插进来的人也都被她想法子退了回去,他周围所有人都经过她精挑细选,防得跟铁桶一般。 正因如此,她比从前在府中操心的事还要多。 不过短短十几日,人便更瘦了。 「怎么了?可有哪里不舒服?」容因担忧道,「孙内侍请太医去了,你刚醒,一会儿再让太医好好替你瞧瞧。」 「没事」,他摇摇头,「父亲去哪里了?」 容因神色一黯。 自然是在查他中毒之事。 他此番中毒十分蹊跷。 承德殿的宫人祁昼明挨个审过,都没问题,那日他经口的吃食也无毒。 为此,这几日祁昼明一直忙得脚不沾地。 她想了想,问:「懿哥儿,你可还记得这几日有没有撞见过什么生人?」 「生人?」祁承懿努力回想了一番,摇摇头,「没有。」 「不必问他了。」 容因正要开口,一道微哑的嗓音突然传来。 一大一小转过头。 祁昼明一身玄色螭龙服,神色疲惫地倚在屏风旁。 「查出来了。」 「下毒之人是浣衣局的宫女,被人买通,清洗时将他身上贴身穿的里衣放进加了料的水中泡了一夜,短暂接触并不紧要,可若长时间穿着,毒入肌理,便可慢慢取人性命。阴毒至极。」 「我已将那对母子关进大理寺,具体如何处置,你自己看着办。」 他口中说的,自然是康王母子。 祁承懿眸光微闪,忽然小心翼翼地道:「父亲,我想同你说一件事。」 「说」,男人皱皱眉,「有话直说,别婆婆妈妈的。」 「皇爷爷离世前,偷偷跟我说……他叫我日后不管什么时候,都只许你做永清殿司殿,不许给你改换别的官职。」 祁昼明一怔,反应过来后嗤笑一声。 老狐狸。 怕他同曹家人一样专横擅权,临死前竟还不忘私下撺掇这臭小子。 「父亲你放心,我没答应他的」,小奶糰子见他脸色不愉,生怕他误会,急忙解释道。 「不过这些日子我一直没敢告诉你,怕你,怕你……」他嗫嚅着,不敢抬头看他。 祁昼明似笑非笑地觑着他:「怕我什么?」 「怕你把皇爷爷从棺椁里拉出来鞭尸。」 「但是我知道你现在不会了」,他又连忙找补,「康王给我下毒你都没直接把他杀了,所以肯定不会的。」 父亲如今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不再动不动就杀人。 不再总是板着一张脸,冷冰冰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9页 虽然还不太明白是为什么,但他喜欢他如今这样。 祁昼明重重弹了下他额头:「臭小子,编排你老子,无法无天。」 「唔」,小奶糰子捂着脑门,「母亲你瞧,他又欺负我。」 「这回知道叫母亲了,方才不还连名带姓的叫我么?不管不管,你们父子俩的事儿自个儿解决。」 容因眉眼弯弯地笑起来,撇过头去,眼眶却悄悄湿润起来。 幸好。 有惊无险。 一切平安。 -------------------- 我的智障part终于结束了(泪目jpg.),接下来就是甜甜的结局和小番外啦,请宝宝们吃糖~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茶茶 1瓶; 第85章 第85章 终章(下) 祁承懿终究还是没听他皇爷爷「苦口婆心」的叮嘱。 登基大典过后, 随着新帝大赦天下的旨意一道颁下的,还有几道册命诏书—— 先是追封先考瑞王为帝,先妣祁姮为太后。 再是封其舅父祁昼明为摄政王, 外曾祖母为淮阳郡夫人。 一圈下来, 容因反倒最为特殊。 除摄政王妃外, 还另加封宣懿夫人,准许食邑五千户, 拨出明华宫供她随时入宫小住。 大邺开国以来,还从未有人的封号可以用帝王名讳。 单凭如此封号、食邑和特权, 便可凌驾于几乎所有内外命妇之上, 仅有皇后, 太后能与之等同。 世人闻知尽皆惊嘆,朝中大臣都暗自揣测,这是小皇帝因无法更多地加恩于祁昼明, 才想出个折中的法子, 将两份封赏一同变着法给了他夫人。 却不知, 祁承懿仍觉得不够。 宋颐等人不允他将容因也册立为太后, 可实际在他心底,她就是他的母亲, 与她的生母同等重要。 短短半年, 他从她那里得到的,比从父亲那里得到的甚至还要多。 诏书送到明华宫时, 容因正伏案写些什么。 眼前一暗, 容因不耐地蹙眉:「祁昼明你让让, 我忙着呢。」 「啪」, 小奶糰子将手中的诏书一掷, 丢在桌上, 发出轻微的闷响。 「就知道祁昼明祁昼明,有了夫君就忘了儿子,哪里有你这样做母亲的!」 容因怔怔抬眸,见小奶糰子气鼓鼓地背着手,嗔目瞪她。 忙笑起来:「是懿哥儿啊。我还当是你父亲,若知道是你,我哪里能这般恶声恶气地跟你说话。」 小狮子被顺了毛,脸上那点子强装出来的怒气顿时消散无踪,迈着小短腿巴巴地凑到她面前,扬了扬下巴,一脸骄矜地示意她去看桌上多出的那捲黄绢。 容因会意。 笑了笑,将东西捡起来,展开。 「怎么样,我对你好吧?」顿了顿,他倾身上前,凑在容因耳边神神秘秘地说,「往后你便再也不用担心父亲欺负你,倘若他真的敢在外面找别的女人,你就别要他了,左右我给你的食邑足够多,不怕养不活你。」 「当然,我只说你可以不要他,但没说你可以不认我这个儿子。」 容因一怔,惊愕又感动于这孩子细腻的心思。 鼻尖一酸。 她不过是那时随口问他一句,他竟就一直放在心里,如今还巴巴地替她想好了退路。 她闭了闭眼,将涌到眼底的泪又憋了回去,漂亮的眸子盈出笑。 捧住他圆滚滚的小脸:「好,懿哥儿对我最好,天下第一好。」 其实没有这番话,单只这封诏书,容因也高兴。 她高兴的不是那些听上去就十分唬人的封号和食邑,而是能名正言顺地时时入宫,陪一陪他。 帝王孤寂。 即便他如今还是个该被人宠着、爱着的孩子,可一旦多了这层身份,世人看他的目光便与从前大不相同。 难免多几分防备、疏远和猜疑。 这些东西,对于一个几岁的孩子来说,太残忍了些。 糯米糰子似的小脸在容因手中被搓扁揉圆。 他含混不清地喊:「你快将我松开,一会儿被人瞧见,往后就没人怕我了!」 容因一怔,忙松开手。 笑意褪去,她正色问:「你这些日子总是板着张脸,就是为了让旁人怕你,是不是?」 怪不得,她已多日不曾见他笑。 即便偶尔被她逗乐,笑容也是一闪而逝。 她原本以为,是大行皇帝去世,他正伤心,难以开怀。 可没想到,根袛竟在这儿。 「我……」 祁承懿低下头,小声嗫嚅半晌,却说不出否认的话。 她鲜少在他面前冷脸,比父亲好说话千百倍。 可不知为何,他却极怕惹她生气。 「懿哥儿,我知道你年纪小,难免害怕。可一味追求让旁人怕你,只会同人越来越疏远,时日一场,就再难听到你想听到的声音。如同眼盲的人丢了拐杖,在黑夜里独自摸索,要吃许多苦头。我更希望你能凭自己的才能与德行,使人信服,你明白吗?」 她不想他和祁昼明一样,养成一副冷淡、桀骜、不易亲近的性子。 这条路本就难走,若他将所有人都疏远了,连一个同行之人也找不到,只会更苦。 「我知道了。」小奶糰子诺诺点头,罕见地乖巧。 「说什么呢,不如也说与我听听?」祁昼明大步流星地从外头进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0页 他身上披了件玄色大氅,上头流云暗纹压了金丝,袖口绣着滚边竹纹,玉冠高束墨发,清隽矜贵而不显张扬。 如今已是隆冬,祁昼明身上带了一身寒气,容因笑着站起身,将自己的手炉塞进他怀里,自然而然地替他褪去大氅。 他体温本就比寻常人低些,一入冬却还不爱用手炉,嫌弃是女子才用的玩意儿,前些日子被容因数落了好一通后,此刻却也乖乖捧在手中。 「说让懿哥儿莫要学你,整日冷着张脸,怪吓人的。」容因故意促狭地道。 他说完,祁承懿便捂着嘴偷偷笑起来。 祁昼明却没恼。 他也笑,幽暗的眸子紧紧追着他的小夫人,语调沉沉道:「本打算来看你们一眼便走,但如今我改主意了。明华宫的地龙似乎比祁府暖上不少,不如今夜我便宿在这儿,夫人意下如何?」 容因整衣裳的手一顿,两颊微热。 这地龙……好,好像是有点热? 祁承懿却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跟着凑热闹地喊:「那我也要!我今夜也要睡在这儿!」 童言童语,稚气可爱。 祁昼明轻「啧」一声,斥他:「要什么要?你再胡搅蛮缠,还想不想要妹妹了?」 这小子前几日不知突然搭错了哪根筋,突然跑到他面前小心翼翼来问,能不能再要个妹妹。 只是瞧那神情,不像是要他出人出力,倒更像是怕万一有了妹妹,被他一生气掐死了,故而提前来问一问。 「唔。」 不要妹妹? 祁承懿如遭雷击。 那可不行。 天知道外命妇入宫弔唁那日,他看着只比他高半个头的永安郡王世子领着他那个粉糰子似的妹妹跑到他面前炫耀时,嘴上说着她丑,心里却羡慕那小世子羡慕得要命。 不等他表态,容因忽然一把拍上他圆熘熘的小脑袋,颊边飞起红霞,赧然呛声:「睡什么睡?都回去,今夜谁也不许在这儿留宿!」 往日里祁昼明总是赶在宫门下钥前离开,可近几日,却总是一直待到深夜。 朝中多数大臣倒也能理解,毕竟人家夫人还在宫里,温香软玉,哪里捨得走? 可偏偏有那等不通情理的,非要上摺子参他一道。 但参也没用,那几封摺子恐怕早进了承德殿小厨房的灶膛里,烧成了一堆焦灰。 毕竟如今大半摺子,都是祁昼明的批覆。 可那些朝臣也知道这一点,但却依然照递不误。 一来是见他如今修身养性,久不杀人,倒像是面目和善了许多;二来大约是当着祁昼明的面终究还是不敢骂的,便隔着一张纸,多少能给自己消减些压力;三来也能给他添一添堵,将从前被他日夜震慑得难以入眠的那笔帐还回来些。 今夜他变本加厉,提出要留宿,容因都不需怎么去想,便已能料见明日落满承德殿御桌的那些奏本上定是写满了「祁司殿深夜留宿宫中,不成体统,藐视皇威」云云。 实则容因前几日便察觉出祁昼明想让自己回府的心思,只是想来还体恤小奶糰子一个人待在这宫中冷清不安,故而迟迟不曾开口。 哪成想他今日便将主意打到了留宿上头。 更不知他怎么平白无故就想起给懿哥儿画饼画出个「妹妹」来。 没羞没臊的老男人。 臭流氓。 * 用过晚膳,祁昼明躺在矮塌上故作迷困。 祁承懿偷偷瞄一眼仍旧在一旁写东西的容因,一边瞄一眼祁昼明。 困惑地绞着手指。 他想和他们一起睡。 可是他也想要妹妹。 若他走了,让父亲留下,便当真能有妹妹了么? 这么想着,他兀然开口:「父亲,您说今夜自己一个人留下,回头我便有小妹妹了,果真么?什么时候能有?」 灵光一闪。 他突然想起嬷嬷同他说过的,女子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遂兴致勃勃地自说自话:「嬷嬷说女子怀孕要十个月,那是不是我从今日起往后数整整十个月便有了?」 「父亲,你怎么不说话?我方才明明瞧见你眼皮动了。唔,难道当真睡着了?」 祁昼明磨了磨后槽牙,黑着一张脸睁开那双潋滟的桃花眸。 眼底一片清明,哪里有半分睡意。 他皮笑肉不笑地睨着他:「虽然你如此肯定你老子的能力,让我很欣慰,但是……托你的福,你的小妹妹十个月后估计是看不着了。」 * 正如祁昼明所言。 一刻钟后。 父子俩萧索地站在寒风中,眼前是紧闭的殿门。 祁昼明薄唇翕动了下,才要开口,突然一声轻响,两扇门间露出一条罅隙。 「因因——」 「给你,手炉忘记拿了。早些回吧,路上小心。」 说完,门里递来一样物事,迅速塞进他怀中。 「啪嗒」一声,又无情关上。 脚步声远去。 祁昼明讪讪地摸了下鼻尖。 转头,黑魆魆的瞳仁落在身量还不到他腰间的小奶糰子身上,那双桃花眸逐渐变得幽暗,深邃又危险。 感受到他的目光,祁承懿理亏地低下头:「对不起,父亲。」 都怪他一时兴奋不小心戳破了父亲装睡之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1页 怎么办,听父亲的意思,他好像真的不会有小妹妹了。 那等下次永安郡王家的世子进宫时,他还是要被他压一头。 想想就让人生气 「罢了,回吧。」 祁承懿惊异于父亲难得的宽容大度,当即迈步朝外走去。 确实要赶紧走,不然父亲反悔了怎么办? 可走出两步,身后却没有他预想中的脚步声。 他困惑地停下脚步,转过身问:「父亲,那你不走吗?」 「你先走,我还有事要办。」 祁承懿张了张口,可想起自己今夜干的亏心事,又忍住了好奇。 * 幽暗的盥室内,只门帘旁一盏昏黄的铜灯。 馥郁的馨香在满室热气蒸腾的水雾中愈发氤氲。 令人心旌摇动。 宽大的浴桶中铺了密密一层艷红的花瓣,偶尔几片逐水浮浪,轻轻抚过细白的雪肤和娇嫩的丰盈。 浮白浪蕊,红梅曳雪,妖冶惑人。 门帘拍打,发出轻响。 浴桶中的人却并未受到惊吓。 反而微讶,问:「这么快便取回来了么?」 方才进来时,容因才发现自己忘了带贴身小衣,于是遣碧绡去寻。 只是放衣裳的箱笼都在偏殿,这才片刻功夫,她便去而復返,未免快得惊人。 没人应声。 却有人走到她身后,捡起澡豆动作轻柔地在她背上化开。 隔着一层细腻的香粉,容因丝毫没觉出不对。 她爱洁,身上素来氤氲一团淡香,即使在暑热天气里,也有一股清甜的香气。 有时是山茶,有时是栀子,有时是百合。 今日这澡豆的气味好闻,祁昼明却闻不出是什么味道。 温热的水珠徐徐落在背上,将那层香粉沖净,露出细腻光滑的肌肤。瞧着就好似青瓷碗里乳白的酪,隐隐还覆着一层蜜色的釉。 他喉头滚动了下。 视线变得灼热。 幽邃的瞳仁里,毫不掩饰的欲色一点点漫上来。 却忽然听少女懊恼又困惑地开口:「碧绡,我有一件事……思虑了许久,都觉得不妥,你替我参详参详。」 「先前那封和离书我还留着。」 祁昼明执匜的手一顿,眉心一跳,直觉有些不妙。 先前那些乌七八糟的杂事一件追着一件,他竟将这么要紧的事给忘了。 「可我并不想同祁昼明和离。」 他高悬的心落下几分,可直觉他的小夫人要说的话还在后头。 「只是我偶尔想起最初到祁家时的那段光景,他总是吓我,闹我,拿我寻开心,便忍不住气闷。我想着……总要晾一晾他。从前都是我哄着、让着他,如今也该轮到他来讨我欢心,就像那些尚未成婚的男子讨好自己喜欢的姑娘一样。碧绡,你说我是不是矫情了些?」 「没有,因因说得极对」,耳边突然传来沉沉的话音,酥酥麻麻震得她耳尖痒。 容因震惊回眸,发现那人正双手支在她背后,含笑觑她。 这个姿势……就好似将她整个人抱住都圈在了怀中。 可是,她没穿衣服! 脑中「嗡」地一声,芙蓉面靥顿时充血涨红。 「扑通。」 雪肩乌髮的少女整个没进浴桶中,溅起淋漓的水花,将他身上那身沾染了潮意的衣裳彻底淋湿。 他唇角微微勾起,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不疾不徐地悠悠开口,轻慢间杂几分浪荡:「夫人何须遮,我哪里不曾看过?」 水中咕嘟咕嘟冒起一串泡泡,容因腾地露出小脑袋,但也仅有脑袋。 「臭不要脸!你小心我回头便传扬出去,祁司殿是个登徒子,大半夜熘进女子闺房偷看人家沐浴!」 「无妨,左右我也不曾偷看过旁的女子,只看过夫人。」 少女气恼,颊边染上秾艷的胭脂。 她乌髮尽湿,温顺地披散在身后,透过清澈的水面,隐约可以窥见几分未被长发掩住的曼妙弧度。 像善于蛊惑人心的海妖。 盥室里幽暗的光将他昳丽的面容覆上一层阴影。 黑沉沉的桃花眸里满是晦暗难明的欲色,几乎有些骇人。 容因直觉不妙,才要赶他离开,突然眼前一暗。 「啊——」 失重感传来的瞬间,她惊唿,双手却下意识圈牢他脖颈。 少女被人从水中捞起,宽大的条巾将旖旎的风光拢住大半。 淅沥的水珠洇湿他外袍。 他却浑然不觉。 「夫人,出什么事了?」 外头传来碧绡急切地问话,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不等容因张口,便听他沉沉低喝—— 「出去!」 男人嗓音喑哑,唿吸略显浊重。 外面安静了一霎,可很快,又响起她略显迟疑的声音:「夫人,当真没事么?」 容因脸颊烧红,磕磕巴巴地道:「没,没事。」 沉默片刻,脚步声远去,房门阖上。 「祁昼明,你快将我放下来!」 虽说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但此刻殿内灯火通明,他衣衫完好,自己条巾之下却不着寸缕,哪里能一样? 「怎么,夫人整日只知道在这宫里哄那臭小子,将我抛得远远的,难道还不肯给些甜头尝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2页 她就知道。 容因顿时理亏。 这些日子她整日忙于承德殿的事,确实有些忽略他。 他步子慢悠悠的,可架不住腿长,一步便跨出老远。 很快,银硃色的幔帐近在眼前。 容因情急,口不择言地低喊:「祁昼明,我都同你和离了!」 男人脚步一顿,轻敛双眉。 空气忽然有些冷。 容因身上根根汗毛乍起,打了个寒噤。 「和离书……不算。」 未呈送官府,她依然还是他的小夫人。 和离书,不作数。 他也不会给她作数的机会。 箍着她的手慢慢收紧。 他嗓音喑哑的不成样子,仿佛粗粝的砂纸摩擦。 容因后知后觉生出几分后悔。 更怕他恼怒。 她抿了抿唇,红唇翕张了下,却忽然视野一变。 触到柔滑的锦缎,她才意识到,自己已被他放在了床榻上。 容因连忙抓过锦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边向后缩了缩,警惕地觑向他。 然而他却并未像她臆想中的那样变得暴怒。 幽邃的桃花眸落在她身上,专注而炽烈。 就在容因掌心攥出丝丝缕缕的薄汗时,祁昼明突然苦笑一声,缓缓在塌前蹲下身来。 他说:「因因,我错了。」 容因一怔。 「不论出于什么因由,我都不该起与你和离的心思。」 「我太高估自己,以为自己可以狠下心,将你託付给旁人。我原以为即便我死了,凭卫三对你的情意,也会将你照顾得很好。甚至没了我,你日后只会越发平安顺遂。可后来待在天牢里的那几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我怎么这么蠢,因为一个畜生弄丢了我那么好的小夫人。」 「因因,你这么好,我怎么捨得把你让给旁人,我会疯的。」 「因因,原谅我,好不好?」 他这样狂盪骄矜的人,容因还是头一次见他这样放低姿态地哀求。 心口酸胀,如虫蚁噬咬。 她察觉得出,自永清殿被她控诉一番后,他变了许多。 他会问她,因因,你觉得好不好? 他会同她说,那些她曾经不敢窥探的因果。 就像她当初期冀的那样,他已经在努力学着,给她尊重。 眼眶渐渐潮热。 容因忽然便释然。 于是祁昼明看着她的小夫人,眉眼一点点弯起。 她说:「好。」 他如蒙大赦。 仿佛误入歧路的罪徒回心转意,日日焚香顶礼,三拜九叩,幸蒙神女眷顾,终得度脱。 * 银硃帐子撒下的那刻,容因还在困惑—— 她只是说了一个「好」字,怎么就演变成了如今这样。 浓重的檀香气铺天盖地向她压过来,如潮浪涌。 粗粝的指腹在细腻柔白的雪缎上游走,所到之处,激起阵阵颤慄。 又是一个长长的吻,直到红唇微肿,她才好不容易抓住时机,嗓音软软地哀求:「祁昼明,把灯熄了,好不好?」 漂亮的眸子里水光盈盈,像山间一泓流泉,泻进他心底。 自然无有不应。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唇,哑声:「好。」 那双幽深的眸,纵起烈火,漆黑的瞳仁灼灼发亮,像一对兇悍的狼目,毫不掩饰掠夺的恶念,在黑魆魆的夜色中格外显眼。 她不禁生出退缩的心思,怯怯开口:「祁昼明,不、不如改日……」 他发狠地咬她一口,见她吃痛,却又轻笑了声,风流又浪.盪:「夫人,米都下锅了你却说不行,是存心要逼疯我么?」 不等她言语,重重的噬咬转而成轻吻。 缠绵悱恻。 漂亮的小夫人何曾经歷过这种阵仗。 纤白的腕被人攥在手中,无法挣动分毫。 鸦青长睫无力颤颤,似震翅欲动的蝶,却被这场凶戾的雨摧折了翅。 无奈至极,只得婉转示弱,殊不知反倒催生出更多恶劣的心思。 不消半刻,她浑身薄汗涔涔。 才知,原来单单是吻,就能让人酥软了骨头,束手就擒。 他突然停了动作,凑到她耳边,嗓音粗重喑哑:「夫人先前看了一整本春.宫图册,不如同我说说,你喜欢哪个?」 容因一怔,眼中漫上羞恼。 都这么久的事了,他怎么还记得? 怔忡间,他倏然又动了。 「唔——」 小夫人漂亮的眸子睁得奇大,晶莹的小珍珠簌簌滚落。 像被恶狼嗫住脖颈的兔子,细弱无辜又可怜。 始作俑者竟还摆出一副安慰的姿态,温柔地俯身,拭吻她眼角。 嗓音浊重:「没事了,没事了。因因别怕。」 起初他还耐心地诱哄,等她缓过神来。 可后来,柔软紧实的密境中,巫山洛浦的旖旎风光不断扰动他心神,渐渐让他难以抗拒。 良久,天边忽然坠落无数颗星,剎那间,天翻地覆。 一切都在星辉中震盪、湮灭,摧为齑粉。 殿中香气一改檀香的冷冽。满床香露,缱绻缠绵。 他温柔地吻了吻她汗湿的乌髮,湿漉漉的。 她想说,都怪你,白洗一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3页 可一张口,却颤颤带着泣音,湿润潮热,婉转娇嗔,像极怜弱不堪的哀诉。 祁昼明俯身,将她牢牢抱住。 肌理相贴,寸寸严丝合缝,仿佛本该如此。 胸中纵深的沟壑被填满,他长长喟嘆一声,低头吻住她娇艷欲滴的唇。 良久,他终于依依不捨地放开,低低诱哄道:「乖,睡吧,我抱你去洗。」 她本就疲累至极,连手指都不想动弹一下。 遂低低嗯了声,任由睏倦得再也睁不开眼。 男人轻笑,眸光温柔。 容因酣睡,他却迟迟未动。 幽邃的瞳深深凝睇着明媚姣好的芙蓉面靥。 良久,他终于忍不住抬手,捏捏她颊上的软肉。 温热绵柔。 于恍惚中给了他一点实感。 寂寂夤夜,他忽然无声发笑。 他想—— 他的小夫人。 他的。 真好啊。 他的运道怎么这样好? 曾经他以为,自己这样的人,死后是要下阿鼻地狱的。 可这么惹人爱的小夫人,却许他来爱,甚至毫不吝啬地来爱他。 渡他出幽渊,渡他脱苦海。 而今长夜过后,他握住了他的光。 ——正文完—— -------------------- 求宝宝们看完给个完结评分吖~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鲁酱 18瓶;茶茶 1瓶; # 番外之 羞羞日常 第86章 如鱼似水,胜蜜糖甜(一) 祁昼明既已是摄政王, 原本按照郡王规制建的府邸便显得有些不够用了。 礼部的人想了两个法子,一是将祁府增制扩建,二是请祁昼明再另选一处王府搬过去。 原本这事容易, 但偏偏对象是祁昼明。礼部侍郎壮了几次胆子, 最后被同僚灌了二两小酒, 忽悠着将祁昼明堵在了宫道上。 彼时,面皮薄红、年过半百的老侍郎大着舌头拍着他肩膀, 痛陈了一番大肆增制扩建府邸的弊处,告知他不宜太过铺张, 康王如今已被贬为庶人、囚于宗正寺, 康王府就正好合适。 乔五在旁听得嘴角一抽。 这位老大人还真是耿直, 也不嫌犯人忌讳,那康王府是废王宅邸,可不是什么吉祥地方, 他竟还敢开这个口。 勇气可嘉。 祁昼明倒是不在意这个, 只是转头睨一眼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幽幽道:「撒开。」 他身上这件大氅的料子是容因亲自挑选的, 平日里极少穿,就是怕污了破了。 许是他这话说得冷飕飕的, 这位侍郎大人被寒风一吹, 酒意顿消了大半。 看一眼自己的手,又看一眼自己面前那张过于昳丽的面容, 脸色唰地惨白, 一连退出几步, 转身便要遁走。 谁知却突闻身后传来淡淡的话音:「记着, 这事儿别再来问我, 去问我夫人。」 他住哪儿都无所谓, 可他的小夫人值得最好的。 礼部侍郎怔愣片刻,懊恼不已—— 早知如此,他还何必壮着胆子往他跟前跑? 问到容因那儿时,她起初说不必如何折腾,像如今这般住着就行,可后来想了想,又改了主意,决定叫他们把棠园再重修一番。 那园子从前虽也有府里的人拾掇,可祁昼明从不去,祖母又一向不出荣禧堂,除了她偶尔去转一转,几乎便等同于废弃着,自然不可能修整得多好看。 再者,最重要的是,她想命人将棠园里那口湖给填了。 否则每每见着,她便会想起崔容因险些因这湖而丧命,心里窒闷得难受。 * 一入腊月,接连下了数场雪。 邺都地处偏北,冬日里雪下得多又密,几次落雪都积雪数尺,足以没过人脚踝,且一连几日都不能化去多少。 碧绡每每说要带人将院子里的雪铲了,却都被容因拦下。 松枝繁茂,雪满园亭。 这样的美景她从前少见,如今多看几眼也不打紧。 眼看年节将近,容因这几日已带着碧绡住回了祁府。 祁承懿在宫里待了一月有余,足够他适应,容因遂狠了狠心,与他约法三章—— 日后她每半月在宫中和祁府之间轮换住一次,雨露均沾,十分公允。 否则她长时间住在宫里恐惹朝臣不满,祖母平日一人在府中也难免寂寞。 更遑论,还有一个祁昼明,整日软磨硬泡,将她耳朵都磨得要起茧子。 其实起先祁承懿便说过,要将祁太夫人接到宫中奉养,却被她含笑回绝。 她口中说着自己年老,不宜挪动,更过不惯宫里那种生活,可容因却清楚,她是怕自己一走,祁昼明一人待在府里,更觉冷清。 良苦用心,可见一斑。 转眼便到除夕。 天一亮,府里上上下下都忙活起来。 小厮架了梯子爬上爬下贴对子,挂红灯笼,婢女们便将前几日贴好的红窗纸裱在轩窗上。 打眼望去,一片红火。 容因是在院里小丫头们的调笑声中醒来的。 今日按例,府里人都能多得一份赏钱。 朦胧的睡眼尚未睁开,耳边便听见院里的小丫头宿雨正用她那把琼珠坠玉盘般清脆婉转的嗓音同人玩笑:「咱们如今十几日才见着夫人一面,整日里游手好闲,待在府里不像来做活的,倒像来享福的似的。等夫人今日发赏钱,没得再心虚不敢接了可怎么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4页 容因笑笑,起身披了厚狐裘推门出去:「我瞧着一会儿我发赏钱,你这小鬼灵精,怕是比谁都接得痛快。」 宿雨一怔,抬眼见半倚在门边的女子含笑望她,顿时羞赧道:「夫人,您惯会取笑人!」 容因莞尔,从袖中掏出荷包,伸手递向她:「可别让我们宿雨姑娘等急了,来,拿去分吧。」 荷包里是她昨夜准备好的一整袋金叶子。 宿雨眼神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容因面前接过。 她也不避讳,笑吟吟地当着容因面将打开。 灿金的光一瞬间晃了眼,小丫头当即阖上荷包,大喜过望:「多谢夫人,夫人岁岁安康,喜庆吉祥!」 说完,不等容因说话,抬手招唿着身后几人,燕儿般地跑远了。 容因目送她们远去的背影,眉眼间盈满笑意。 可不等宿雨等人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后,她便忽然敛眉,眼底添了一抹郁色—— 看着这些小丫头,她想起一个人。 先前一连串变故,使得她一直未能得闲去祖母院里小坐。 直至一切安定下来,她才惊觉,竟已许久未见云溪。 大行皇帝病故第二日,祁昼明深夜回府,她想起来,见缝插针问了一嘴,却见他脸色顿沉。 后来一脸不快地同她说起缘故。 她听完后,想了近一整夜,天亮时央祁昼明带她去见了云溪。 曾经俏丽明媚的女子披头散髮坐在阴暗的地牢中,眼神灰败死寂,黯淡无光。 那双灵巧的手无力地垂在膝上,显然已不能动弹自如。 起初见她来,云溪毫无反应,恍若未觉。 直到她问起原因,云溪却突然开口向她致歉,可不等她回答,云溪却突然抬起头,红着眼凄楚地望向她。 她说:夫人,可我只是想做个寻常人,不愿再为人奴婢,被人轻贱,我难道错了吗? 这个理由出乎意料却又合情合理。 刺得容因心口生疼。 临走时,她默了默,对祁昼明哑声道:「放了她吧。」 将她身契烧了,放她自由。 她心中虽无道义,却有自尊。 这样的女子,在如今这个世道,实在罕见。 她知道这样对不起那夜为她枉死的侍卫,可她私心里,是真的希望她能活下去。 只是她提前问过,如今已无亲眷可依,又失了一双手,能不能活,全看她造化。 站了一会儿,容因准备转身回房,却忽然颊边一凉。 抬头便见扑簌簌的雪落下来,浮玉飞琼,飘洒如絮。 恰逢碧绡端了鱼洗过来,也停了步子,同她一起站在廊下。 她笑:「夫人,下雪了。」 「瑞雪兆丰年。今日恰是除夕,这是好兆头呢。」 容因也笑:「是啊,希望来年顺遂,是个好光景。」 * 夜里久等人不来。 容因支着下颌瞌睡,又惊醒。 一抬眼,对上太夫人含笑的眉眼,她面容平静慈和,没有半分不耐。 「醒啦?不若先回暖阁去睡,这样瞌睡仔细冻着。」 容因这才察觉自己身上盖了件薄毯。 这副模样坐在饭桌前,实在有些不伦不类。 她不好意思地讪笑,抬手想将其揭去。 祁太夫人劝阻的话尚未说出口,门口的毡帘一阵晃动。 是祁昼明。 他大步流星地进来,刺骨的寒气随之袭来。 一进屋,肩上落的雪便被暖成一团深色的湿痕。靴底沾的薄薄一层细雪,也尽数化成一滩湿漉漉的水渍。 「早知道你来得这样晚,我和祖母便不等了。」容因顽笑着开口。 可很快,又朝他身后张望了下,敛眉问:「懿哥儿他没同你一起回来么?」 今日除夕,虽说大行皇帝新丧,不宜热闹,但宫中仍旧设宴宴请了朝臣,她是知道的。 但此刻见小奶糰子未跟来,虽有准备,却还是忍不住失望。 谁知,她刚垂眼,耳边突然响起一道稚嫩的嗓音。 话里满是兴奋和得意—— 「父亲,我赢了,别忘了你应我的,等明年开春你要亲自教我骑射!」 容因勐然抬头,见那臭小子不知何时站到祁昼明身侧,一脸骄矜地仰着小脑袋同他说话。 这话听着像是父子俩打赌拿她开涮。 祁昼明却不理会他,只似笑非笑地觑着容因,长目潋潋,意味不明道:「夫人害我输了,该拿什么补偿我?」 容因轻哼一声,笑骂说:「脸皮真厚!你们父子俩拿我作赌,我还没找你们算帐呢,你反倒还埋怨我害你输了?」 「唔」,祁昼明含笑敛眸,略一思忖,忽而靠近她耳边俯下身来,胸腔里传来低沉的笑声。 离得那样近,就好像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口处每一丝轻微的震颤,让她忍不住耳尖一阵阵发麻。 他说:「那我向夫人赔不是,夫人便罚我……今夜去替你暖床塌可好?」 那声音极轻,像是气音,仅她一人能听见。 偏偏轻佻又浪.盪,揶揄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灼热的气息洒在耳边,粉嫩的桃腮瞬间发烫起来。 老流氓,自从那夜在明华宫……以后,他便越来越不正经,也不知是哪里学来的这些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5页 脸皮的厚度简直和年龄一道与日俱增。 「想得美」,容因轻啐,羞赧地嗔他一眼。 烟波流转,面靥含情。 他喉间一紧,缓缓撇开眼。 啧,小夫人也忒会撩拨人了些。 到底是念着太夫人和小奶糰子还在,某人收敛了些。 站在一旁的祁承懿一脸莫名地看看容因,再看看祁昼明,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缠着容因去问,谁知缘由没问出来,也被说了一通,顿时蔫头巴脑地立在她身侧,不敢再多话。 说话的功夫,饭菜一样样端上来。 太夫人含笑招唿:「来来来,都快些吃吧。」 「懿哥儿,你坐到曾祖母这儿来,让曾祖母好好瞧瞧你,近来可是瘦了?」 小奶糰子瞟一眼祁昼明,眼珠一转,告起状来:「是呢曾祖母,父亲整日给我加功课,我好累,都顾不上吃饭。」 祁昼明握筷的手一顿,冷恻恻地笑:「再胡说八道,就滚回你承德殿去。」 「曾祖母,您瞧,他还凶我……」 容因含笑看着看着,眼尾渐渐有些温热,湿润。 她知道,祁昼明之所以不再像从前那般抗拒小奶糰子的亲近,皆因他已经替阿姮报了仇。 压在他心底那些经年累月的阴霾像一场瀰漫的大雾,正渐渐散去。 实属幸事。 * 用过这顿饭,刚出荣禧堂,祁承懿便开始与祁昼明讨价还价,非要跟去东院。 美其名曰,要同他们一起守岁。 起初祁昼明一直不肯松口,可谁知快到东院时,他突然便应了。 容因一脸诧异地觑他,不明白他怎么就改了心意。 直至她从盥室出来,瞧见祁昼明一人躺在榻上,小奶糰子不知所踪。 「懿哥儿人呢?」 听见声音,祁昼明睁开眼。 沐浴过后,少女周身尚还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鸦青色长髮缎子似的散在身后,垂落腰间,愈发显得雪颈修长,肩头如削。 屋内炭盆烧得滚烫,温暖如春,她只穿了件单薄的白色中衣,透过那层质地轻柔的料子,还能隐隐窥见瓷秘色的雪肤。 好似剥了壳的荔肉,柔软又白嫩。 他喉头滚动了下,敛眉,掩下眼底黑沉的欲色。 「睡了,已送去了暖阁。」 说罢,他忽然长臂一展。 少女小小地惊唿一声,如一只轻盈的蝶,落入他怀中。 容因伏在他胸前,想要推拒着起身,却又怕但凡动弹便会压到他胸口,一时间只得老老实实待着,面露无措。 「你,你做什么?快放我下去。」 他闻言只是愉悦地低笑,胸膛起伏间,一阵酥麻的震颤,又仅隔着薄薄的单衣料子,肌肤相贴的感觉便越发明显。 少女胸前丰盈的雪软随着话音轻轻起伏,似有一簇细密的绒毛在他心头轻轻搔着。 他忽然坏心地擒住她柔嫩的耳肉。 轻轻噬咬,研磨,将她磨得浑身发软,像没了骨头似的,化成一滩淋漓的水色,乖巧地伏在他胸前。 半晌,见她桃腮已然红透,像烂熟的樱桃,这才大发慈悲放过她,凑在她耳边低声道:「因因难不成是忘了,自然是替你暖床啊。」 外间炭盆里的银丝炭烧着,时不时哔剥作响。 他话音刚落,又传来一声轻响。 暖意袭人,哪里便需要暖什么床? 偏他说得理直气壮。 「我都说了不用。」 什么替她暖床,分明是在耍流氓。 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越发不要脸了。 「那可不成」,男人轻笑,勾起她下颌,「我既应了,因因总不好叫我枉作失信之人,嗯?」 「我,我又不怪你。」迎着那双暗沉的桃花眸,少女越发羞赧。 其,其实她也不抗拒那档子事。 只是这人于那事上的做派,与他平日里为人一般无二,强势霸道的不行。 偏他体力又远胜寻常人,如此一来二去……她多少有些吃不消,总想着能避开一次是一次。 话里推拒的意思并不十分明显。 他分明已胜券在握,可却没乘胜追击。 反倒眸光潋潋,低低诱哄,似蛊惑,又似恳求。 「今夜是除夕夜,因因竟这般不肯同我亲近么?」 「我,我……」,少女嗫嚅。 眸光渐软,心底却又涌上一丝恼恨,他就是吃定她素来就吃他这一套的。 也忒,忒无耻了些! 她一时不忿,忽然低头,雪白的贝齿发狠似的啃上他喉结。 落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嘶」,男人吃痛,气息渐渐浊重。 轻掐住她下颌,似笑非笑道:「因因难道是属狗的不成?」 他黑眸沉沉,暗藏危险。 容因这才觉出怕来。 怯怯敛眸:「我,我不是——」 「啊——」 顷刻间,锦被翻腾天旋地转。 柔软的身躯如被一座泰山压了上来,她气息一滞,小手慌忙抵在他前胸推拒。 幽暗的黑眸攫住她。 她软软开口:「祁,祁昼明,我错了……」 实在不怪她怂,实在是他太会折磨人,平日里对她百依百顺,可但凡到了床第间,便向来不给她留半点退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6页 容因心里打鼓,暗暗想,今夜……需得几次才能应付过去? 三次够么?还是四次? 再多便不成了。 她回府的第一日,他缠着她消磨了一整夜,足足四次。 第二日醒来,她整个人都像被拆散了骨头似的。 「好啊。」 他笑,头顶一片黑影倾覆下来。 容因胆怯地阖上眼,谁知他却只是低低在她耳边耳语了句。 少女怔了怔,合欢色的帐子里,娇俏的芙蓉面红得几欲滴血,艷色斐然。 * 乳黄色的灯烛骤熄,浓黑的夜色掩盖住少女红透的双颊。 她太过羞恼,粉意一直漫至耳后和纤长的雪颈,就连白嫩的胸脯都染上层淡色的胭脂,爬入柔软的绸面下。 灯烛熄灭前,他只来得及看了一眼。 此时不无遗憾地轻啧。 只是,不能逼得更紧,否则小夫人怕是真要恼了他了。 指腹间传来鱼鳔滑腻微凉的触感,让容因浑身都发烫起来,几乎要被灼烧。 忍着羞耻摆弄一番,她咬着唇开口:「祁,祁昼明,你自己来好不好,我不会。」 低哑的声音娓娓诱哄:「因因别急,你行的。」 一边说着,宽大的手掌抚着纤细的腰肢细细摩挲。 「你,你别闹我。」 手中的东西本就滑不丢手,他这样,她怎么才能弄好。 良久,她浑身都出了热汗,黏腻腻的,才终于松了口气。 他却不肯让她停歇片刻:「乖,因因,自己来。」 少女喉间逸出一点泣音:「我,我……」 「因因既要道歉,便该拿出些诚意。」 容因偷偷瞪他一眼。 什么道歉? 她不过只是咬了他一口。 若不是他说,说若这样便只需一次,就可以放过她,她才不会应下。 然而应都应了,他必定也不容许她反悔。 少女咬牙,腰肢轻摆如柔韧的水草。 这个姿势本就让她双膝发软,难以支撑,偏又多了一层鱼鳔。 一连试了几次,容因鎩羽而归。 「祁昼明……」 「因因要我帮你?」他眉眼噙着笑,端的一副好说话的模样。 她被矇骗,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他勐然使力。 「啊——」 少女雪白的颈子难以抑制地伸展,宛如濒死的天鹅。 他却低低喟嘆,餍足地敛眉。 良久,她才缓过这口气,浑身酸麻得支撑不住,仿佛轻盈柔软的花瓣,软软飘落进他怀中。 少女双手覆上鼓胀的小腹:「你,你为何都不提前同我说一声……」 她气势汹汹地质问,可一开口,却流泻出泣音,那些责问,顿时变了味道。 祁昼明觑着她神色,温热的指腹擦过她柔软湿润的双唇,薄唇勾着淡笑:「我瞧着因因那般着急,还以为越快越好。」 「你」,容因不忿地去捶他。 尚未得手,便被男人的大掌牢牢拢在手中,漂亮的眸子水光淋漓,眼尾洇红,薄唇好似熟透的蜜桃,恍惚中逸散出隐隐甜香,甚是蛊人。 他眼中瞬间云雾沉沉。 不等她回神,颠簸骤起,惊唿声声搅碎。 飘飘摇摇的风筝吹入半空,四周身涌着狂盪的风,唯一能够拉扯的那根线却握在旁人手中,于是只得随人心意起起伏伏。 风声渐紧,罪魁祸首反倒成了唯一的依偎。 羊入虎口,颤颤可怜。 直至四更,少女被严丝合缝地拢在怀里,断断续续地低泣:「骗,骗子,说好只一次……」 嗓音喑哑,不復清亮。 「是啊」,他笑,薄唇一边灵巧地抚弄她耳边那处娇嫩的软肉,含混说,「中途不曾停过,自然只算一次。因因这都想不明白么?」 少女瞪大双眸,难以置信地觑他。 良久,贝齿恨恨咬着下唇,有气无力地吐出两个字:「骗子!」 一整夜,盥室水声不息。 -------------------- 註:「如鱼得水,胜蜜糖甜」出自冯梦龙《喻世明言·快嘴李翠莲记》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mber 1瓶; 第87章 如鱼似水,胜蜜糖甜(二) 年节里, 祁昼明本说等街上铺子开张,热闹起来,要带她出去转转, 可不巧初三那日容因身上来了葵水。 许是冬日里天寒, 受了凉, 先前吃了好些药调理的身子又发了旧症,腹痛不止。 碧绡拿了手炉来替她捂着小腹, 无济于事。 后来赶忙请李炳来看,将他开的方子也煎服了, 却仍旧不起大用。 李炳临走时, 话里话外说容因不听医嘱, 未能坚持服药,只秋日里那两次些微的疼,便自作主张停了。 如今也只能先受着, 再慢慢养。 容因裹在厚实的锦被里, 尖尖的下颌抵在莲花纹样上, 越发显得面色苍白, 唇无血色。 她冷汗涔涔,眉心紧拧, 疼得睁不开眼, 实在忍不住,藏在被子里的手便去抠弄、去捶打, 恨不得那团疯绞着作痛的肉没长在自己身上。 碧绡见她难受极了, 恨不能以身相替, 想起来又将崔容萱骂了百十遍。 疼到最后, 容因竟累极昏睡过去。 只是睡不沉, 意识朦朦胧胧, 却也不像在梦里,唯一的好处便是身上的疼似乎削减了几分,让她多少有些不肯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7页 迷濛中,却突然有只温热的手抚上她额头,将她额前打湿的碎发细緻地捋到而后。 心里好一番挣扎,容因费力睁开眼,见祁昼明坐在塌边,垂眸觑着他。 见她醒来,原本阴沉的面色顿时温柔许多。 「还疼不疼?」 他声音低而轻,似乎怕稍微大声些,就会引来她不适。 他身上还穿着大氅。 方才进来时周身团着冷气,在外间炭盆旁坐了有一会儿才敢进来,生怕将寒气沾到她身上。 他不问倒还好。 一问,容因满腹委屈突然找到了宣洩口。 朱唇一抿,再张口,已带了泣音:「疼,祁昼明,我好疼……」 漂亮的眸子盈了层浅浅的水雾。 眼看就要落泪。 小夫人眼里盛满委屈,话音凄哀无助,哭得他心痛欲碎。 抚着她毛绒绒的小脑袋,低声哄:「因因不哭,我请了观音堂的程先生给你看诊,先忍一忍,说不准程先生看过就好了。可好?」 他话音刚落,容因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而后一道清凌凌的嗓音传来:「呵,如今说得倒是客气。」 方才在观音堂拿剑抵在她脖子上时,可不曾这般好声好气地唤她「程先生」。 说罢,程白微将眸光移向塌上的少女。 停留了片刻,轻轻摇头,素来冷淡的语调里竟带了几分嫌弃:「先前见你时就这般瘦,这些日子过去竟丝毫没有长进。」 容因讪讪。 「罢了」,程白微上前几步,走到祁昼明身侧,「你让开些。」 口吻随意,竟丝毫不惧他。 容因愕然,对这位程先生的性情有了更深的体味。 回想她自己头一次见祁昼明时,吓得像只鹌鹑。 不由心生敬佩。 程白微在她腕上搭了脉,细细摸了半晌,神色越发沉凝,看得容因心头直打鼓。 良久,她放下手,眉心微蹙:「你这身体里的寒气存得太多,单用药怕是不行。」 容因听完,无措地抿唇,觑向祁昼明。 用药都不行,那岂不是便没得治了? 一想到日后每月都要经这么一遭,她下腹似乎更痛。 再也绷不住泪,一颗颗滚落下来。 「哭什么?」程白微不解,「又不是什么绝症。你寻处汤池子,往后每月都去泡一泡,再配上我给你开的方子,接连吃上几个月,便也不会像如今这般疼得死去活来。」 「当、当真?」她抽噎着问,唇瓣失了血色,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程白微眸光一软。 「我行医以来,还从未出过差错,你信我便是。」 程白微一走,祁昼明便脱了大氅。 锦被掀开,些微的冷气宛如实质袭上白嫩的肌肤,激起一层细小的疙瘩。 容因方才疼出一身冷汗,格外畏冷。 身躯轻颤了颤,微微蜷缩成一团。 他见了,忙扯了锦被将她牢牢拢住,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小小一团窝在他怀里,微翘的睫低低垂着,贝齿轻咬下唇,往日饱满如樱桃般的唇失了颜色,印出一道浅浅的牙痕。 分明是忍痛的模样。 他抬手,轻轻掐住她下颌,迫得她松口,将自己的指腹抵了上去:「若是疼得厉害,就咬我。」 粗粝的指尖隐隐有些炙热,她颊边发烫,支吾着,不肯应声。 祁昼明说完,温热的大掌从腰间抚上来,惹得容因轻轻颤慄了下。 「唔——」 她仰头,眸光纯然地凝向他,无声询问。 「因因乖,先替你捂一捂,碧绡已随程先生一同煎药去了。等你身子爽利些,我带你去柘溪别院小住,那儿便有一处汤池。依程先生说的,往后每月我们都去待上几日。好不好?」 声音轻又缓,几乎要将她哄睡一般。 说完,见她点头,含笑在她眉间轻吻。 「因因好乖。」 她羞窘,哪有这样哄人的,像哄孩子似的。 大手覆在柔软的小腹,温热的暖流一点点漫开。 屋外风雪紧。 她动作轻慢地侧身,将脸埋进他胸口,任由暖意流向全身。 良久,那股尖锐的疼渐渐退去,只是还钝钝闷痛着。 秀丽的黛眉缓缓舒展开来。 方才还蔫头巴脑的小姑娘攒出些精神,便忍不住活泛起心思。 偷偷抬眉,觑一眼,再觑一眼。 他似乎睏倦了,阖目微憩,长睫垂落。 稜角分明的下颌近在咫尺,从这个角度,还能看见偶尔滚动的喉结。 她悄悄弯唇,眼底闪过促狭。 小手不老实地顺着他胸口,一点一点爬上去。 直到柔软的小手摸到他喉结,在那处略显尖锐的凸起上来回抚弄。 「因因在做什么?」 他倏然睁开眼,睨着她发尖,眸色沉沉。 「我……」,容因心虚了下,但很快眼珠一转,「我就是好奇,想看一看。」 说着,指腹微微蜷缩了下。 喉间细微的瘙痒带起丝丝缕缕酥麻,祁昼明喉头滚动了下。 男人的黑眸沉沉压上来,眼底熟悉的慾念燎得她心尖发烫。 小腹被人抵着,腰上的大手忽然紧了紧,前后夹击,硌得她有些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8页 指尖似乎被烫到一般,她迅速抽回手,谁知却被人按住。 祁昼明幽幽勾起唇角,也不戳破:「那因因可要看仔细了,回头仔细与我说一说,究竟瞧出些什么。」 唇齿翕张间,几个字音被他咬得格外重。 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落在容因耳中,每个字都似带着一股灼烫的热气,烧得她耳根通红,胸口踹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 她嗫嚅两声,不自在地移开眼。 突然一扯锦被,将自己兜头蒙住:「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我不想看了。」 果然,就不该仗着自己来了月事肆无忌惮地作弄他。 这下好了,羊入虎口,还是自己送上门的那种。 祁昼明一怔。 半晌,睨着眼前鼓鼓囊囊的一团,摇头失笑,幽邃的黑眸满是宠溺。 * 一连几日过后,容因脸上终于又有了点活气。 只是大约是因她从前生病向来不曾被人妥帖关照过,故而一到这种时候,便格外娇气,撒娇卖痴,想要人多哄着她些,像个讨糖吃的孩子,越发惹人怜。 碧绡自然纵着她,无有不依,祁昼明虽偶尔捏捏她翘鼻,戳戳颊上软肉,笑她一句「娇气」,可却明显比往日更加对她百依百顺。 许是身体寒气太重,又一直没能好好将养回来,气血不足,日子便短些。 第五日,她身上便已基本爽利了,只是还恹恹的,不肯动弹,比起月事疼,更像是这几日躺软了骨头。 谁知她心情刚好些,便有些不长眼的东西找上门来扰她清净。 容因虽与崔家人并不亲近,但在外人眼里,到底是她母家。 因此颁旨封赏时,也一併给崔老太太封了个三品诰命。 吕姨娘身份尴尬,只给她赐了些薄产和一处别院,如此一来,即便将来柳氏百般刁难,她与铮哥儿也有了安身立命之所。 唯独崔泓夫妇,什么好处也没捞着。 柳氏还好,毕竟嫡母与庶子女从来就鲜有亲近的,可崔泓这个生父,每日听着同僚对他的恭维和贺喜,再想想连自己的妾室都得了益,自己这个父亲却全然被撇作了外人,心中自然不满。 加之康王事败被贬为庶人,崔容萱受了牵连,不得已出家做了姑子,容因从头到尾都不曾替她说项,就更是忍不住迁怒。 他性古板迂腐,虽知道情势早与以往大不相同,却还想着自己终归是她老子,非要让容因回府低声下气作出一副恭顺的样子平息他怒火才行。 谁知,容因根本不曾记起还有他这号人物。 年前小年夜,她回崔家探望老太太,姨娘和铮哥儿,照旧连见都没去见他一面。 崔泓被臊得面皮生疼。 如今却求上门来,是为了崔容萱。 年后崔泓夫妻俩私下悄悄去寺里看了她一眼,谁知却被她哭天抹泪地哭求,带她回家去,离开那个鬼地方。 崔泓虽心疼伤感,也只是劝慰一番,谁承想柳氏爱女亲切,回府便拼命般地与他闹开。 要他来寻容因,免了崔容萱的罪责。 容因听完他来意,淡淡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长睫微敛,纤长白皙的雪颈微微弯折,勾勒出柔美的弧度,眸光落在怀中那只精巧的鎏银飞花袖炉上头,似在思量。 片刻后,她忽而抬起头,沖他展颜一笑。 崔泓眼底露出喜色。 然而尚未维持多久,便听她淡淡道:「不成。」 崔泓错愕地盯着那张含笑的粉面,恍惚间以为是自己听岔了。 容因极好性地摇摇头,又重复一遍:「我说,不成。」 她心中满是讥诮,只是未曾表露。 若依律,康王意图暗害天子,等同谋逆。崔容萱那条命即便保下了也该送去那等糟污地方做官.妓,就连崔泓本人,恐怕都不能在他如今的官位上安安稳稳地坐着。 归根结底,都是看容因的脸面。 这些他不会不知道。 可他却依旧觉得容因做得不够。 简直慾壑难填。 别说此事容因不能管,即便她能,她也不会去替崔容萱求这个情。 若崔容萱从前只是言语间冒犯几句,她大可以一笑了之,可前几日她躺在床榻上疼得死去活来,今日腹中依旧隐隐胀痛,很大程度上都是拜崔容萱所赐。 她又不是圣人,自认没有那等以德报怨的心胸。 更何况,寺院清修,于崔容萱的性子,正合宜。 「你,你这逆女,那可是你亲姐姐!」 「父亲难道不知,她若不是我亲姐姐,恐怕此刻就不是在佛寺清修,而是进宗正寺与康王作伴了。」 「你,你大逆不道!我崔家家风清正,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崔泓瞬间暴怒,随手抓起桌上的茶盏勐然朝容因掷去。 「夫人!」 碧绡大惊失色,闪身挡在她面前。 「噹啷。」 碎瓷绷裂满地,狼藉一片。 滚烫的茶水只零散地倾洒了数滴。 袖炉骨碌碌滚落,容因遽然起身。 碧绡藕荷色的上衫被洇透,留下深褐的痕迹。 袖角沾着淋漓的水渍,缓慢滴落下来。 「怎么样了,快叫我瞧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9页 少女眼眶微红,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不,不打紧。」 碧绡躲开她的手,口中说着无事,可嗓音却发颤。 容因强硬地将她遮掩着的手臂拽下来—— 热水泼洒出来时,碧绡抬手挡了下,但好在冬日里穿的是厚夹袄,因而手臂无事。真正的伤,在额上。 整片洁白的肌肤灼得通红,不过转眼间,上头就密布了许多豆大的透明水泡,额角划出一道深深的破口,血珠接二连三地涌出,隐入乌鬓。 容因只看了一眼,便没忍住,落下泪来。 「你别怕,我这就命人,命人寻郎中,你忍一忍……」 额上钻心得疼,让她几乎忍不住要打摆子,好不容易咬紧了牙根,却突然察觉出少女握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竟抖得比自己还要厉害。 碧绡突然觉得好笑,就连那股灼痛似乎都消了两分。 碧绡一走,容因终于缓缓转眸,凝向崔泓。 少女眼底淬着冰凌叫崔泓一颤,竟觉嵴背有些发凉。 可很快,他便调整好心态。 不过是一个奴婢,伤了就伤了,自己是她父亲,她还能为此对他做什么不成? 只是被那冷目看着,到底有些发虚。 遂一摆手:「罢了,你既如此绝情,我们崔家也指望不上你。往后,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转身要走。 「父亲别急啊,我还有话没同你说呢。」 容因凉凉开口,唇边牵起嘲弄的弧度。 崔泓脚步一顿。 不知为何,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父亲既然说我绝情,我若不坐实了你这话,岂不是亏了?这样吧,二姐姐既是清修,我觉得父亲整日挂念想必也不利于她修行,日后,崔家人便不要再去叨扰她了。」 顿了顿,她又笑吟吟地补上一句:「不止崔家,往后所有人,都不必去了。」 一句话,绝了崔容萱与所有人的联繫。 崔泓一怔,惶然转头,破口大骂:「你个毒妇!她一个弱女子,你让她自己在那苦地方怎么过?你这不是存心要她命么!」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转出沉沉的步履声。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在她面前叫嚣?」 容因转眸,颀长的身影带着满身寒霜,从暗影里一步跨出。 她笑笑,神情松懈下来,捡起袖炉,转身坐回梨花椅上。 腹中还隐隐作痛,如今有人替她忙,她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当日,邺都无人不知,崔泓因御前失仪被摄政王惩处,浑身扒得只剩一条亵裤,吊在崔府巷口那座牌坊上,吊了整整一日夜。 最后解下来时,人都僵了,已然冻得半死不活。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夏七七 2个;35915908、阿鲁酱 1个; 第88章 如鱼似水,胜蜜糖甜(三) 上元节一过, 祁昼明果然依言告假,陪容因去了别院。 临走前,尽管知道容因去是为调养身体, 小奶糰子却依旧气哼哼地不肯理人。 容因费了好一番唇舌去哄, 最后许诺等一开春便和祁昼明一起带他去围场学骑射, 才将人哄下,只是依旧免不了临别时偷偷用大袖掩面, 掉了几颗小珍珠,看得容因鼻尖一酸。 柘溪别院名字里虽带了溪字, 实则却建在山腰, 只因一条山溪横穿别院, 蜿蜒而过,才因此得名。 容因一行到时,正值大雪过后, 满山素白, 如云纱玉带, 织山嵌谷。 山间夹道落满了雪, 没过脚背,加之山路陡峭, 只得步行。 好在别院一应用度俱全, 一行人原本带的东西就不多。 都各自分担些,也能上山。 行至中途, 细雪洇透鞋袜, 阵阵冰寒丝丝缕缕地漫上来, 容因忍不住拢了拢身上厚厚的狐裘, 本就浅淡的唇色越发白了几分。 察觉她动作, 祁昼明剑眉微拧, 神色暗沉几分。 小夫人面皮薄,起先在山脚,他便说要背她上来,可她扫了一圈四周众人,却摇头拒绝。 沉吟片刻,掩在袖袍下的手终究忍不住动了动。 「唔——」 少女小小惊唿一声,连忙下意识捂住口鼻,偷偷四下瞄着,清亮的水眸轻转,灵动活泼宛如黄莺。 见无人看过来,才凑在他耳边低声说:「你做什么呀,我能自己走的。」 祁昼明轻笑,长指轻轻捏住她柔嫩的指腹,微微用了些力道。 白皙的指节渐红,她挣了挣,却没能抽出来。 「因因这是想让程先生再往方子里多给你添几味苦药?」 容因手一僵,讪讪而笑。 「自然不会……我不乱动了,我保证。」 说着,纤细的藕臂紧紧缠绕上他颈间,乌髮柔顺地贴服在他胸前,一动不动,乖巧得不行。 然而祁昼明看不到的角度,樱粉色的檀唇却无声翕张,脸上神情不停变幻,像只神气活现的小狮子。 快到别院时,倏忽捲起一阵寒风。 山路旁几树乌秃秃的碧梧,黑压压的老树枝杈被摇得簌簌作响,上头堆积的薄薄一层细雪瞬间唿啦啦抖落下来。 容因手指微蜷,不等抬起,眼前骤然一暗。 月白大氅上素雅的水纹如一圈柔软涟漪,温柔地将她拢在其中,护得密不透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0页 片刻后,风声渐歇,眼前突然又亮起来。 余下的小股寒风夹杂几缕细碎的雪沫抚过她颊边,容因下意识抬眸,看向他那张过分昳丽的面容。 与先前不同的是,两道清隽舒朗的剑眉落了细细雪丝,衬得本就清寒的面容就如这林下雪般,甚至还要冷寂三分。 她静静看了一会儿,忽然蹙眉,抬手抚上他眉心。 一点一点,将那些落雪拂去。 手指一边轻揩,自己明丽的眉眼间却露出几分不愉。 他这副模样,她瞧着,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情绪。 总觉得,他一下子就离她很远了。 「怎么了?」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情绪,祁昼明敛眉,含笑问她。 「没事」,她摇头,但很快又微微仰头,语气近乎蛮横地道,「祁昼明,我们说好,即便你日后要同我吵架,也不许冷着脸不理人。」 祁昼明轻怔,唇边缓缓漾开一抹笑。 虽多少有些不解她为何突然想到这一层,但却问都不问,低低附在她颈侧耳语:「因因忘了,我还有把柄捏在你手上,讨你欢心还来不及,哪里还敢同你吵?再说,我只怕回头不肯理人的只有因因。」 他口中的把柄不是其他,而是先前那纸落了名,按了手印的和离书。 颈间微冷的雪肤被滚烫的热意一激,轻轻颤慄,浮起颗颗细小的疙瘩。 她下意识往他怀里缩了缩,心里却为他的话得意。 唇角轻轻翘起,像只偷腥的猫儿。 * 别院的管事一早得了消息,提前几天便开始着人拾掇起来,只是昨夜风雪甚大,他怎么也没想到祁昼明和容因会于今日前来。 听着底下人报来的消息,管事头脑中顿时嗡鸣一声,慌不择路往院门的方向冲去。 行至门前,一打眼,便迎上一张冷肃的面容。 被那双清冷疏离如寒星的黑眸一扫,他顿时清醒过来,明明是寒冬,额角却渗出层细密的薄汗。 「大,大人,小人不知您与夫人今日前来,有失远迎……」 「别废话,找间卧房给我。」 「卧,卧房?」管事愣了愣。 「怎么,没有么?」他淡声问,面上并未露出不悦,依旧平静如水。 管事却悚然一惊,忙道:「有,有,大人随我来。」 谁知他话音刚落,忽闻一道柔婉清越的女子嗓音—— 「祁昼明,你不要吓唬人。」 一边说着,容因伸出两根纤白的手指,扯了扯他宽大的袖袍。 管事便惊诧地看见,原本冷着一张脸的男人顿了顿,积霜覆雪般的眉眼倏然化开一汪暖融的泉,敛眸低应:「好,听因因的。」 管事望着男人抱着怀中女子大步跨进院中的背影,忽然醒悟,暗暗咋舌—— 原来传言,竟都是真的。 * 别院最宽敞的那处聿砚明华是帝王居室,不可逾制为他人挪用。管事遂命人拾掇出西侧的筠澜松涛,隔着一道月洞门,若想闲来无事去聿砚明华转一转,赏赏景,也十分方便。 筠澜松涛恰如其名,四周不设院墙,仅南面一座形状高谲的假山开出一口天然门洞,东西两侧竹林合抱,北面一整排雪松。 昨夜落过雪,青碧的竹叶和细如牛毛的松针上面皆铺展着薄薄一层细雪。每有寒风轻掠,竹林便瑟瑟作响,重重叠叠的屋嵴后,松涛声涌,拍浪而来,林间簌簌抖下纷白的雪沫,层层叠叠的素色渐次露出深浓欲滴的翠意,美不胜收。 管事一路亦步亦趋地跟上来,行至假山前,听见容因低低赞嘆了声,似是满意,悬着的心略略放松了些。 方才他便瞧出来,这位威名赫赫的摄政王不是他们此番要小心奉承的主子,他怀里那位才是。 祁昼明怀抱着容因,对她一迭声羞怯的低唤恍若未闻,一路大步流星,穿堂入室,进了卧房。 此处到底是皇家别院,侍奉的人皆是宫里调.教出来的,做事远比别处精细周到。 前院管事刚迎了人,这边便有侍婢起了炭盆,收拾床帐,点上香炉。 才被祁昼明放在床榻上,清甜好闻的香气便裊裊钻入鼻端。 容因轻嗅了下,有些好奇:「这是什么香气?我似乎还没在别处闻见过。」 祁昼明跟着闻了片刻,摇头:「不知。」 他话音刚落,床帐边一直站着等候侍奉的侍女突然道:「禀夫人,是桐花香。夫人若不喜这香气,奴婢再去换旁的来。」 容因笑起来:「不用,这味道很好闻,多谢你费心挑选。」 侍女略略安下心来。 这位夫人年纪小,瞧着说话温声软语,也不像那等骄纵蛮横之人,至少这几日的差事应当不算难做。 她这才上前两步,奉上手中的漆盘:「管事命奴婢备了暖身的姜茶,还请大人和夫人用些。」 容因从善如流地接过,饮了半盏,感受着胸腹之间重新活络起的暖意,沖她盈盈一笑:「替我谢谢你们管事,也劳你费心了。」 侍女唇边溢出一点笑意,但很快,又觉得无措起来—— 那位周身蒙着寒雾般的大人,从始至终都不曾抬头给过她一个眼神,更别说接过那盏姜茶了。 看出她的侷促,容因伸手从漆盘上将姜茶端过来,才准备开口,端着茶盏的手突然颤了颤,气息乱了一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1页 她低头嗔一眼作怪的人,调整好唿吸,连忙对那侍女说:「这里无事,你暂且去歇息吧。」 侍女一走,容因檀唇轻抿,羞恼地开口:「你,你方才做什么?」 进来时,她一直扯着他衣襟叫他将她放下来,他充耳不闻,害她众目睽睽之下像自己没长腿似的被抱进来,已经够丢人的了。 可方才……他竟趁着替她褪鞋子的空档,偷偷捏她脚趾。 一个一个捏过去,像小孩子摆弄玩具似的,哪个都没落下。 若被瞧见,她明日还要不要见人了。 「我做什么了?」他仰目,好整以暇地觑她,理直气壮反问,半点儿没有始作俑者的羞愧。 容因憋闷一息,愤愤地咬牙啐声:「……不要脸!」 他却只是笑,轻轻解下她袜带,拿掉罗袜。 匀净纤长的指骨在她脚边动作轻柔地摆弄,薄薄一层白皙的肌理下隐约能窥见淡淡的青色,明明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却莫名透出某种别样的意味。 她只看了一眼,漂亮的水眸不由睁大,惊疑不定地望向他。 匀称纤薄的脚背难以遏制地绷起,小腿飞快地向后缩去,企图逃离他的把控,却被瘦长却满含力量感的大手牢牢攥住脚踝。 少女纤细的脚腕只莹白一圈,只手可握,此刻落入他掌中,就连微微凸起的腕骨都莫名透着一股色.情。 容因匆匆瞥一眼,娇俏的粉面顿时染上胭脂般秾艷的薄红。 「你,你别这样。」 桃花眸里漾起笑,只是无端显得轻佻,他开口,语调低哑而暧昧:「这样是哪样?我不知,因因同我说一说。」 说着,他手上微微用力,向自己身侧收束,沾染一点洇透雪水的足底便自然而然地压上他原本净无纤尘的衣摆,上好的缎料就这般被她踩在脚下,一丝不苟的衣角平白多出几道褶皱。 容因哑然。 明明是他主动作弄她,可如今这副姿势,却倒像是她主动将脚踩在他身上…… 身体里像突然点起一把火,慢慢烧灼起来,周身仿佛氤氲着滚烫热气,将柔嫩的肌肤薰染得白里透红,如云霞蒸蔚。 她以为这便是极限了,谁知那人带着细微薄茧的指腹却沿着漂亮的脚背一点一点下移,轻轻抚弄起一颗颗莹白的珠贝。 少女脚趾白嫩,指甲修剪出圆润的弧度,莹润可爱,此刻却被他握在长指间细细把玩。 原本隔着一层罗袜,便已经很犯规了。 他竟还…… 绵绵不绝的酥麻从微凉的指尖传来。 他动作轻柔,仿佛在摩挲柔软的丝绸缎面,可仅仅是微小的触碰,便让容因轻咬下唇,不安地颤慄。 「唔……祁昼明,你别再闹我了。」 少女开口,话里带了一丝示弱的哭腔,眼尾泛起盈盈水色。 祁昼明手一顿,微微挑眉,似笑非笑道:「我不过是想替因因捂捂脚,何曾闹你了?」 容因一哽,瞧他那架势,摆明就是不准备善罢甘休的。 想抽却抽不回。 浑身上下所有敏感的神经此刻好像都聚在了那一处,他指尖轻动,便酥痒得不行。 她语气不由发急:「你,你这哪里是捂脚,分明就是故意闹我。」 眼尾也红了。 啧,真可怜吶。 祁昼明觑着小夫人漂亮的眉眼,心中如此想,眼底却蕴着笑。 顿了顿,他忽然倾身上来,黑沉沉的双眸攫住她盈润的水眸,含笑着一字一顿道:「好啊,不闹你了。我带因因去泡汤池,如何?」 说这话时,他就凑在她耳边。 薄唇翕张,不时蹭上她耳边软肉,距离如此近,似乎他下一刻便会咬上来,惹得她频频躲闪,仿佛这样就能甩开耳尖传来的阵阵酥麻。 祁昼明最后一字的尾音落下时,容因心尖颤了颤。 他眼底深浓的暗色让她直觉不妙。刚要开口回绝,然而檀唇只是微微张开,便被人轻啄了下。 她怔愣的片刻里,整个人骤然腾空。 祁昼明将小夫人横抱在怀里,心情甚好,微挑的桃花眸华光潋滟。 他含着笑意幽幽开口:「程先生说,这汤池你需得好好泡,不许寻託辞抵赖。」 「且她特意交代,怕你泡不够时辰或中途出了意外,叫我从旁看顾。」 平平无奇的一句话,最后几个字却被他刻意加重了话音。 顷刻间,将容因煮成一只熟透的虾子。 -------------------- 突然发现番外好像被我写成了各种y,我可是个正经人啊喂(对手指jpg.)(无语望天jpg.) 我努努力,争取把它写成正经人的正经番外该有的样子(狗头jg.)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5915908 1个; 第89章 如鱼似水,胜蜜糖甜(四) 暖融的雾气氤氲, 少女双目微阖,疲累地伏在池水边的玉石檯面上,纤弱的手臂无力摊开, 积云般柔软的鸦髻湿漉漉的, 逶迤垂落在胸前, 堪堪掩住靡丽的风光。 只有容因自己知道,她此刻双腿酸软得直打颤, 几乎站不稳。 白皙轻薄的嵴背被微微荡漾的池水湃着,原本白璧般无瑕的雪肤上却突兀多了许多惹眼的红痕, 颜色艷丽如梅瓣。 良久, 雪背忽然抚上来一只修长的大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2页 她浑身轻颤, 水眸透过蒸腾的白雾,回望向那双暗色惊人的眉眼。 眸光相碰的一瞬间,某些叫人面红耳赤的画面如同这水波般在她眼前盪开。 宽大的池水里, 她无着无落, 像一片无根的飘萍, 浮浪逐水, 只能紧紧攀着他臂膀,偶尔想挣扎朝池壁靠去, 逃离桎梏, 纤腰却被人掐得更狠,毫不留情地锁进怀里, 越发方便他肆无忌惮地施为。 最后若不是她苦苦哀求, 恐怕如今骨头都已被拆散了架。 实在……太过分了。 容因眼中惊颤, 怯声推拒:「不, 不来了……」 她力气本就小, 此刻更是微弱, 柔嫩的小手抵在他臂上,挠痒一般。 于是毫不费力地便被人揽入怀中。 他敛眸,睨着怀中的小夫人,周遭水雾氤氲,给黑亮如墨玉般的瞳仁蒙上了层浅淡的釉质,清寒的底色淡去,柔和许多。 温热的指腹轻轻抚上泛着水泽的红肿唇瓣,祁昼明噙了笑:「因因想什么呢?池壁太凉,靠着我,不易受寒。」 容因脸颊微红,撇嘴。 他总是这般将话说的冠冕堂皇,反倒显得像是她心思不纯一般。 可实则却是他哄人的由头太多,还十分善于给她下套。 她需得时时刻刻小心留意,才能不被他钻了空子。 然而即便知道这一点,却还是忍不住依偎进他怀中。 修长的指骨在逶迤的乌髮间梭着,一点一点将被濡湿后微微打绺的髮丝捋顺开来。 动作细緻。 祁昼明脸上露出少见的耐心,仿佛手中摆弄的不是少女的乌髮,而是价值连城的珍宝。 「祁昼明,明日你陪我去看梅花好不好?管事说别院里有一处梅林,冬日里落雪后漂亮极了」,她一边说着,也学他那般,扯过一缕他头上青丝。 只是却绕在指上一圈一圈转起,再松开,乐此不疲。 「好。」 「我同工部的人说了,棠园里那口湖让他们填了去。原本我还没想好,填了以后那处要拿来做什么,但如今想一想,若是这里的梅林好看,那等回去我也要他们在那儿全栽上梅树……你觉得如何?」 小夫人说这话时,兴致勃勃,眉眼俏丽生动如三月朝花。 他眉眼噙着笑,静静睇她,看她漂亮的朱唇一张一合,眉宇被池水熏然上怡人的暖色。 见她停下来问询,不假思索地便淡笑说「好」。 几次三番下来,容因突然停住了口,小声咕哝道:「怎么我说什么你都说好。」 落入他耳中。 他唇边笑意不减:「嗯,因因说什么都好。」 漆黑如点墨的星眸落在她身上,明明情绪浅淡,却莫名显得专注,叫人脸红。 檀唇慢慢牵起,纤长的藕臂搂上他脖颈,挂在他身前,惯会撒娇的小夫人哼哼唧唧:「祁昼明,我好累……」 他笑,轻轻抚着她柔软的乌髮,温声说:「好,我们回去」。 * 翌日,容因晨起时已日上三竿。 伸手摸了一把,身边的床褥已经冰凉,显然祁昼明许久之前便已起身了。 她下意识去唤碧绡,意识回笼却又想起碧绡先前伤着了,被她劝住留在府中养伤,并未跟来。 静静躺了半晌,她认命地忍着恼人的酸楚坐起身来。 昨夜太荒唐了些,如今身上每一处都酸胀得厉害,尤其是那两处羞人的地方,仍残存着某种难以启齿的异样感觉。 「醒了?」 祁昼明撩开梨花帐子,俯身探入床帷,瞧见的便是小夫人咬着下唇,一脸羞恼的模样。 他展开双臂,欲抱她。 始作俑者露面,两相对比,他像没事人般,甚至比昨日越发神清气爽,便更显出自己悽惨可怜。 容因气恼地揪着指头,盈盈水眸含了三分怨,拍开他的手:「不要你抱!都怪你,我才这么惨……」 「我的错,我向因因赔不是。」 祁昼明也不恼,黑眸闪过笑意。 顿了顿,他从善如流地环抱起双臂,好整以暇地看她,眼底闪着明晃晃的促狭,丝毫不加掩饰。 「因因既然不愿让我抱,便自己来吧。」 容因一怔,颇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小姑娘早已被他宠得比从前娇纵许多,半点受不得委屈。 瞧他这副模样,说出的话还隐约透着一股子渣男吃干抹净便翻脸不认人的无赖气,顿时鼻尖一酸,眼尾染上艷红。 自己来就自己来,她才不稀罕呢! 一边想着,却低下头,藏住眼底的水雾。 双手撑着身后柔软的床榻,容因并不看他,准备自己使力坐到床榻边站起来。 少女柔软的乌髮垂落颈侧,头顶小巧的发旋叫人人心尖发软。 祁昼明见她低垂着头,倔强地与他怄气,好不容易坐到床边,费力地弯下腰来伸手去够远处绣鞋的。 再也忍不住动了。 容因才堪堪摸到绣鞋边沿一点柔软的布料努力,倏然腾空。 祁昼明抱着怀里的小夫人,温声致歉:「我错了,不该逗因因。因因想怎么罚我都随你,好不好?」 容因这才仰眸,泛着莹润水泽的眸子里满是倔强。 即便听见他服软,却也依旧梗着脖子不肯示弱,只是语气生硬地问:「当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3页 「当真。」 「那……罚」,小夫人眼珠转了转,「罚你今日做我的僕从,唯我是从。」 他一怔,含笑点头:「好。」 可他说完,容因却又迟疑起来,狐疑地打量他。 应得这么快,总觉得他还是不安好心。 然而祁昼明这一日,竟当真安分得很,就连用饭时,她故意指使他将自己抱在怀里,小手不安分地在他大腿上作弄,轻轻揉捏其间的软肉,他都只是哑声让她「乖些」。 规规矩矩,格外端正,与往日做派简直大相迳庭。 容因总觉得他肚子里憋了什么坏,可除却熄灯前替她那处羞人的地方上药时,他发狠般在丰盈的雪堆上咬了几口,当真再无其他过分的举动。 * 隔日傍晚,天色渐渐暗下来时,忽然又下起了雪。 寒风卷着滚滚雪沫,在黑夜中四散如流萤。 容因裹着厚毯坐在窗前,推窗看了半晌,竟还觉不够,伸手去接流散的六瓣凌花。 祁昼明手中捧了一卷书,书页上纤长的指骨时不时轻轻翻动,偶尔于片刻的间隙抬眸,看一眼容因。 又翻过一页,眸光落在小夫人身上时,却见她粉面上满是欣羡。 祁昼明默了默,突然放下手中卷帙朝她走过去,一把将人捞入怀中。 容因惊唿一声,下意识搂紧他脖颈,不解地转过眸:「你要带我去哪儿?」 他大步流星地往屋外走,路过衣珩,单手挑过她那件薄杏色披风:「不是想去梅林么?」 话音刚落,便见小夫人一怔,杏核般双眸流光熠熠,欢喜道:「当真?」 容因原以为外面飘了雪,祁昼明会将她拘在屋内,不许她出门。 没想到他竟主动要带她去梅林,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她心中想着,不自觉问出了口。 祁昼明闻言失笑:「因因眼里,我就这般不通情理么?」 昨夜她就说想去,方才望着窗外飘雪,更是满眼渴盼,他便知,是这些日子将她拘得厉害了。 「没有没有,你最好了!」 如愿以偿,容因唇上抹了蜜一般,话都尽可能挑拣最甜的说。 一路上,听着小夫人像只轻快的雀儿般叽叽喳喳,时不时嗓音清甜地娇声唤他。 他不无愉悦地想,偶尔放纵一回,也不打紧。 * 管事口中的那处梅林在别院北面。 说是梅林,来之前,容因只以为不过就是在园中栽上十几株梅树,也算是了。 谁知亲眼瞧见,才知是她低估了皇家的阔气和奢靡。 足足近十丈见方,如今这时节,红梅开得正盛,一眼看去,蔚如云霞,望不到头。 本该是整片的梅林,又被中间一座青石亭恰到好处地分隔开来。 飞檐上积了雪,攒得多了,即使无风,也会自发簌簌卷落些许。 容因细细看了一圈,忽然拍了拍祁昼明臂膀,示意他将自己放下来。 祁昼明迟疑片刻,但见她眼眸晶亮,兴致盎然的模样,终究妥协,安安稳稳地将她放落在地上。 柔软的细雪宛如一张铺天盖地的鹅绒毯子,枝头坠落的梅瓣成了最生动娇艷的点缀。 祁昼明起初还不解。 可转眼便见她拎起裙角,小心翼翼地绕过所有梅瓣,将其一片一片捡拾起来。 「因因这是做什么?」 她回眸,笑眼弯弯:「酿酒呀,这些梅瓣都是刚落下的,还干净呢。我捡一些,等回府时便可用来酿酒,明年这个时候,兴许就可启坛尝一尝了。」 祁昼明黑眸微闪:「因因从前酿过?」 「不曾。但你别担心,我学起这些东西快得很,到时候酿出的酒必定味道不差,等我酿出来,一定第一个先给你尝。」 小姑娘说这话时,眼底流光灿然,神采奕奕,十分自信的模样。 他笑着应声,突然也随她一起蹲下身来,捡起脚边一片干净的花瓣。 容因怔了怔,与他对视一眼,意识到他在做什么时,莞然笑开—— 若让人瞧见搬出名号可止小儿夜啼的祁司殿此刻陪她蹲在雪地里摘梅酿酒,不知该有多吓人呢。 她笑里像裹了蜜,一时间周遭冷冽的寒气里除了淡淡的梅香,竟仿佛隐隐多出几分清甜气息。 * 摘了满捧梅瓣,却没有器具装盛,容因便抖开披风,藏了满怀。 犹觉不够,转而扯过祁昼明身上的大氅,往他身前堆去,甚至兇巴巴地勒令他不许弄掉了去。 直至坐进亭中,侍婢前来摆杯盏和菜餚,竟惊异地发现容色冷肃的摄政王一袭暗金大氅上堆满了梅瓣,怎么看都叫人觉得违和。 看的人惊疑不定,被看的人却神色如常,好似那些花瓣不是被他抱在怀里一般。 半晌,看着小夫人掩着唇偷偷憋笑的促狭模样,有如玉石质地般冷冽的黑眸中终于流露出几分无奈:「看够了没?」 容因连忙见好就收,小鸡啄米般点头,转过脸来对那侍女说:「劳你寻样东西来,帮我将这些花瓣装一装,我要拿它们来酿酒。」 侍女这才瞭然,看向祁昼明的眼神却从惊诧变成了某种奇怪的钦佩。 等两人身上的梅瓣都被拿走装好,她知趣地退到梅林外。 寒风瑟瑟,雪色与梅色交映,恍惚间让容因生出一种阔大天地间只余下她和祁昼明两人的错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4页 见她怔忡,长指转而拎起桌上的细腰白瓷玉壶春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就连这瓷瓶上都是梅花纹样。 透明的酒液徐徐滴落入秘色小盏,如玉石相击,奏出一阵淅沥轻响。 梅林、石亭、杯盏,以及……眼前人,皆风雅至极。 酒还未尝过一口,容因竟觉得自己已然有些沉醉了。 等翠色小盏被推至面前,容因低头轻嗅了嗅—— 没有刺鼻的酒气,反而闻到一股淡淡的甜香。 她轻抿了口,甜甜的酒液入喉,果然没有半点辛辣,唇齿留香。 她笑起来,抬眸看向祁昼明时,眼底又露出一点好奇:「我的是果酒,你的应当不会也是这个吧?给我尝一尝。」 说着,不等他应允,她起身迅速地抓起他面前一模一样的小盏。 似乎是怕他抢回去,一饮而尽。 「咳咳。」辛辣的酒气窜起一把火,灼得她喉间刺痛。 少女盈润的眸子顷刻间逼出水雾,桃腮晕开淡粉。 等饮完他递来的茶水,将那股呛人的酒气压下去,浓密的长睫挂着点点晶莹,漂亮的檀唇泛着诱人的水泽。 祁昼明喉间滚动了下,视线从嫣红的唇瓣上移开,温声诱哄:「这酒是管事送来的陈酿,后劲大,你会醉的。我送你回去歇着,咱们改日再来,好不好?」 「不好」,容因撇嘴。 哄谁呢,那杯子还没寻常的茶盏一半大,怎么可能一口就醉了。 她才不信。 一刻钟后,祁昼明看着眼前醉态朦胧的小夫人,无奈轻嘆。 容因漂亮的脸蛋被酒气薰染得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蜜桃,眼神迷离,只是笑。 可笑起来的模样与平日截然不同,从眼尾到眉梢,都媚态横生。 他眸色沉沉,心底眼底藏了翻腾无尽的浪涛。 看了半晌,起身两步走到她身侧,将人捞入怀中,转身便走。 谁知才走了没几步,怀里的小夫人忽然娇声嘤咛,扯着他衣襟:「我不走,这里好看,我还没看够……」 祁昼明脚步一顿:「因因,你醉了,我们回头再来。」 「我没有!」小姑娘蛮横地摇头,不安分地踢闹起来,「你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显然醉得不轻。 「唔——」祁昼明脸色骤然一白,吃痛地闷哼一声。 良久,他似笑非笑地垂眸,睨着那张媚艷的小脸,眼中似藏了危险的涡流,要将她整个捲入其中。 即使是神志不清,容因也本能察觉出危险,浑身轻颤了下,渐渐安分下来。只是眼神尚还迷茫,懵懂地望向他,不知他为何突然便生了怒意。 想了想,她轻颤着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乖,不生气了啊。」 祁昼明几乎被她气笑:「因因,你哄儿子呢?」 小姑娘依旧懵懵的,听不懂他的话音,瘪了瘪嘴:「你别造谣,我没有你这么大的儿子。」 祁昼明难得一噎。 可默了默,他忽又挑眉,摆明不怀好意地问:「那因因想不想要女儿?」 「女儿?」 「对」,他微微敛眸,嗓音格外低柔地诱哄,「香香软软的,小小一个,抱在怀里不哭也不闹,眉眼生得和你一样漂亮,瞧着就像年节里街上卖的那些年画上画的娃娃。」 「等她大些,你就可以和她挽一样的髮髻,穿同色的裙衫,戴同样式的首饰。」 「唔」,小姑娘歪头想了想,香香的,软软的,还漂亮,听着似乎不错,遂笑起来:「要,要女儿!」 某人闻言,长目涟涟,眉梢轻挑,每一寸神情中都透出愉悦,凑在她脖颈间低喃:「因因,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说完,抱着怀里的小夫人,大步流星地离去。 -------------------- 如无意外,今天应该还会有一章的。嘿嘿~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5915908 1个; 第90章 如鱼似水,胜蜜糖甜(五) 幽暗的内室仅远处檀木桌上豆大的烛火忽焉明灭。 三寸纱帐内馨香满溢, 祁昼明身上冷冽的龙脑香,卷着一点淡淡的梅香,与容因身上清甜的山茶气味揉碎在一起, 难分彼此。 唇齿间的清甜被人一点一点攫走, 水润的檀唇早已红肿不堪。 迷濛间, 容因只觉得一块沉重的大石压在胸口,闷得难受, 这还不算,她喉间本就干涩, 可很快却有人来争抢她口中那点贫瘠单薄的水分, 她不肯给, 那人便兇恶地咬她,咬得她嘴角都生疼。 好不容易身上的重压散去,纱帐里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 衣带被人解下, 柔软的绸布被无情甩落至帐外, 露出曼妙的酮体, 如一整块无瑕的美玉。 容因感受不到头顶那两道灼热的视线, 只觉得一阵冷冽的寒气倏然向她扑来,激得她浑身战慄, 头脑却也因这股凉意清醒了几分。 「祁昼明」, 看清眼前的情势,容因脸色瞬间涨红。 不是赏梅么, 怎么又……滚到塌上去了。 她嗓音颤颤, 婉然开口, 眸光却扫向帐外, 「窗子……窗子没有关。」 窗外虽是大片雪松, 可难保不会有人经过, 若是听见什么异样的声响…… 祁昼明眸光微闪,故意坏心地曲解:「因因想去窗边?」 「不,不是……」她急急反驳,却被人裹进厚厚的绒毯,扛至肩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5页 * 绿绮窗前,密密的雪松好似伫立的看客。 细腰楚楚,漂亮的腰窝隔着绒毯嵌在窗棂上,严丝合缝。 这个高度,恰好足够她踩在他脚背,却怎么也够不到地面。 浓密的鸦睫坠着晶莹的泪珠,容因被逼得急了,便仰头去咬他,却总是不能得逞,最后只好掐着一把娇媚的嗓音哀哀哭求。 祁昼明却不知从哪里变戏法一般地掏出一小撮梅瓣,眸色晦暗得惊人:「因因若想回榻上,便自己选一样。」 「是自己把它放在小桃子上餵我吃下去,还是……唤我夫君?」 容因脑中「嗡」的一声,被他的无耻惊得讷讷无言。 可他却只是含笑觑她,摊开的掌心里,静静躺着那小撮漂亮的梅瓣,丝毫没有收回的意思,存着什么心思,不言自明。 容因只匆匆瞥了一眼,便像是怕被虫豸蛰到般,急急收回目光,赧然道:「第、第二个,我选第二个。」 她只是有些醉了,但不是傻了。 究竟哪个更折磨人,还是能分得清的。 祁昼明闻言,似乎失望,轻摇了摇头,转而又将那撮梅瓣收拢回袖中。 好整以暇地觑着她。 少女乌髮濡湿,乖顺地贴在额角,眼中似氤氲着春林间的雾色,眼尾潮湿洇红,漂亮得不像话。 方才一缕风将一朵梅瓣吹落至鸦发间,玉人簪花,本该清新秀丽的画面却因桃腮上靡丽的胭红平添几许别样意味,分外娇妩。 知道他在等什么,可迎着那样灼热的眼神,容因一时怎么也叫不出口。 见她迟迟不肯开口,因方才的对话而停歇下来的动作重新又有了节律。 让容因第一次知晓,原来像这样慢吞吞的温水煮青蛙,反倒更折磨人些。 「祁,祁昼明,你别这样……」 被搅碎的讨饶声掺在喑哑的哭腔里,一时间分不清究竟哪个更容易叫人心软。 可被恳求的那人却铁石心肠,不为所动:「叫错了,因因再好好想想。」 「呜……」,她无助地摇头,额间细碎的乱发遮住漂亮的眉眼,又被青白的长指拨开。 良久,少女终于难耐地开口,檀唇颤颤如雨中花枝:「夫,夫君……」 祁昼明一怔,潋滟的桃花眸里涌起惊人的暗色。 带着些微凉意的青丝洒落,他俯身压下来,话音在唇齿间缱绻地转了转,温柔诱哄:「因因乖,我没听清,再喊一声。」 * 云销雨霁,容因任由他裹了毯子,抱自己去盥室清洗。 温热的水流缓缓浇上雪肤,再汩汩滑入木桶。 她睏倦得几乎睁不开眼,累得手指蜷缩一下都没有力气。 却还没忘记问他:「祁、祁昼明,你在梅林不是说……怎么还是用了那个?」 骨节分明的大手一顿,瞬间会意。 薄薄的眼皮微坠,藏住眼底化不开的异样情绪。 沉默片刻,他低下头,轻轻吻上少女浓密鸦青的长睫:「因因,你还太小了。 容因听完,忽然强撑着睁开眼,漂亮的眸子里蒙着层淡淡的雾色:「你是不是,害怕?」 心口像被小夫人拿着柄小槌轻轻敲了下。 祁昼明怔忡片刻,兀然扯起唇角,似嘆似笑:「什么都瞒不过因因。」 是啊,他是怕的。 怕她出事,怕她受伤,怕她……像阿姮那样,因为怀孕生子枉送了性命。 所以即便每每听祁承懿那臭小子嚷着要妹妹,他眼前便浮现出与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小囡囡的模样,心都软成了一滩水,也从来都只是嘴上念叨,从没有哪一刻认真想过要让小夫人冒着这样大的风险为他诞育子嗣。 他原以为,她察觉不出。 却没想到,还是一如既往,半点儿都瞒不住她。 容因低低嘆声,忽然倾身,牢牢搂抱住他腰身。 她不知道该怎样填补那些经年累月斫出的伤口,只能用这种笨拙的方式聊以安慰。 良久,她柔声道:「你别怕呀,一切都是天意,就像我遇见你之前,也并不知道未来要面对的是喜乐多一些还是忧惧多一些。所以我们顺其自然,好不好?」 「如果她来,我们就高高兴兴地迎接她,若她不来,也没什么可遗憾的。都好。」 祁昼明怔了怔,却只是抬手将她拥得更紧,哑声道:「好,听因因的,怎样都好。」 * 一夜荒唐过后,容因不出意料地哑了嗓子。 别院的侍女以为是自己慢待,害她受风着凉,吓得战战兢兢,私下去管事那里求他替自己说情。 听着管事诚恳致歉的话,容因脸上的粉意一点一点晕开,转眸狠狠剜了眼罪魁祸首。 若不是他一直缠着要她用那恼人的称唿唤他,哪里还会闹出这样的乌龙。 祁昼明毫无愧色地收下小夫人瞪来的一眼,转而看向管事,和颜悦色地开口:「无妨,是昨夜在梅林……」 脚背一痛。 他话音滞了滞,眸光掠过鞋面,月白的绸缎上多出块灰扑扑的脏污,再往旁边瞥,小夫人心虚地转过脸,状似专注地打量起旁边座屏上绘着的花鸟。 祁昼明笑了笑,继续温言道:「昨夜在梅林,夫人不慎吹了些风,不必追究谁的过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6页 管事舒了口气,走出筠澜松涛,僵直的嵴背渐渐放松下来。 没想到,这位大人也并不像传闻中那般以杀人为乐,残虐无情。 也是,对自己夫人百依百顺的人,想来也不能坏到哪儿去。 管事一走,容因转身便伏在他膝头,眸光娇娇娆娆地望向他:「祁昼明,我们回府好不好,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想也不能再待了。 这别院好是好,但若是再待下去,估计她这把骨头真要被拆散了。 本以为要费好一番口舌,容因准备了一箩筐的话用来劝服他。 谁知祁昼明长目潋潋,道:「好啊,听因因的,明日就回府。」 应的出乎她意料的干脆。 彼时容因还纳罕,可当夜被按在芙蓉锦被上欺负,只得断断续续讨饶,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时,她才彻底醒悟—— 有些人白日里越是好说话,夜里就只会越发难应付。 只可惜,她醒悟得太迟了些。 -------------------- 小包子快要来啦,宝宝们有没有什么好听的名字呀(乖巧kpg.)感谢在2023-10-08 11:02:16~2023-10-08 23:23: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91章 如鱼似水,胜蜜糖甜(六) 隔年三月, 邺都出了件大事—— 昭宁大长公主亲自去大司农府上给自己退了婚事。 不仅如此,这位公主殿下这厢出了郑府大门,那厢转头就命人抬了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去定远将军周明宴府上为自己提亲。 此事一出, 满京譁然。 朝臣的摺子雪花一般飞进承德殿, 个个吵嚷着大邺开国以来还从未有过行事如此荒唐的公主, 要祁承懿降罪,以示惩戒, 否则便乱了礼法纲纪。 摺子递上来的第二日,小奶糰子一早便在朝会上受了气, 耳朵都被那些满口礼教规矩的固执老头吵得发疼。 一下朝, 他转头就往明华宫跑, 想去容因那里寻些安慰。 谁知刚跨进殿门,却见容因正与罪魁祸首谈天说地,聊得起劲。 且不知方才说了些什么, 两个人都笑得前仰后合。 祁承懿顿时小脸一板, 甩着袖子气鼓鼓地冲过去。 「我今日都快被那些人烦死了, 小姑姑你竟然还有兴致在这里说笑!」 容因抬眸一看, 小傢伙面色阴沉地怒视着昭宁,显然今日没少被说教。 小奶糰子如今已快七岁, 脸上的婴儿肥渐渐褪下去, 长相便愈发与祁昼明相似,若说不是亲父子恐怕都没人会信。 加之此刻铁青着脸, 气势汹汹的, 瞧着就像祁昼明的缩小版。 她不由想要发笑, 但又不得不强行忍住。 昭宁转过身, 倒了杯茶递进他手中:「先喝杯水润润喉咙, 捋顺了气再同我说话。」 「……哦」, 小奶糰子应了声,乖乖依言照做。 等一杯水饮尽,他才张了张口,却又听昭宁认真道:「我知道此事让懿哥儿为难了,是小姑姑不好,我向你赔不是。」 小奶糰子闻言,脸上余下的那些怒意一滞,眼神突然闪躲起来,不敢与昭宁对视。 原本他攒了一肚子怨气,可小姑姑这般郑重其事地同他道歉,他反倒又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我,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他盯着自己脚尖,小声嗫嚅道。 「小姑姑知道。但是错了就是错了,小姑姑给你惹了麻烦,本就对不住你,理应向你赔不是」,昭宁温声道。 「但……小姑姑不喜欢大司农家的公子,小姑姑喜欢的人是定远将军,就像你父亲喜欢你母亲那样的,你能明白吗?」 「你想一想,若要让你母亲不嫁给你父亲了,转而嫁与旁人,会怎么样?」 小奶糰子看一眼容因,匆匆摇头。 他才不要。 遂抿唇道:「小姑姑,你不用继续说了,我知道的。」 「可是……」,他忽然迟疑地拧眉觑她,「定远将军也喜欢你吗?我前几日看见你们在一处时,还是你追在他身后一直叫他,他却不理睬你呢。」 昭宁神情呆滞一瞬,胸口宛如被射中一箭,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 可很快,她忽然眼珠一转,神情委顿下来,可怜巴巴地回望过去:「是呀,就是因为小姑姑有那桩没退的糟心婚事,他才不肯理我呢。所以懿哥儿,你帮帮小姑姑好不好?」 「那……那我……」,小奶糰子咬着嘴唇,一脸为难。 他本也没打算让小姑姑受罚,可是朝中那些固执的老头又个个都不肯松口,摆明一副他不下旨降罪便不善罢甘休的架势。 这下该如何是好? 「懿哥儿,我给你出个主意好不好?」容因方才一直含笑看着,此刻终于施施然开口。 小奶糰子闻言,迅速转过脸,一脸期待:「好啊,是什么?母亲你快说。」 「这样,你下一道旨意,就说让你小姑姑去上方寺思过,既是定心性,也是为大邺百姓祈福。」 「容因,我……」,昭宁一听,顿时急了,若被遣去庙里,那她还怎么日日去找周明宴? 谁知她话还没说完,便见容因促狭地看了自己一眼,继而又道:「另外,公主既要离宫久居,还得派人护她周全才是,我瞧着周大人就十分可靠,不如辛苦他陪公主去待些日子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7页 昭宁怔怔然望着她笑吟吟的模样:「容因,你可真是……」 「真是高明!」小奶糰子兴沖沖地补全了她的话,「如此一来既可以堵住朝臣的嘴,又可以替小姑姑制造机会,太好了!」 昭宁腾地站起来,急急道:「懿哥儿,就这么定了,你快快下旨,我这就回宫收拾行装去了。最晚后日,不,明日,我就要去上方寺!」 说完,火急火燎地向外跑去。 容因看着她的背影,摇头失笑。 等全然看不见了,小奶糰子突然想起一件事:「母亲,小姑姑当真不是一厢情愿么?我瞧着周大人平日里也不像对她有情意的模样啊。」 容因笑笑:「你还小,这种事旁人看是看不明白的。真正如何,只有你小姑姑和周大人自己才知道,左右你小姑姑知道分寸,你就只当是给周大人放个假了。」 「哦」,小奶糰子诺诺点头。 眼神忽然又飘忽起来,不多时,便偷偷瞄到了容因的小腹上。 「母亲,妹妹究竟何时才能出来?前几日太医来时,我听见了,他说什么『已三月有余』,那是不是还有七个月,正好到十月?」 容因笑着轻轻颔首。 见状,喜色顿时涌上眉梢,祁承懿难得如此直白地雀跃道:「太好了!」 如此一来,今年永宁郡王家的世子再进宫时,他便可以同他炫耀自己的妹妹了! 前几日花朝节,容因被钟灵和昭宁一起拽去邺水边踏青,没想到人刚下马车便吐得一塌煳涂,最后面白如纸地被送了回来,谁知太医一诊,竟诊出了喜脉。 祁昼明闻讯赶来时,恰好听到太医斩钉截铁地下了论断,当即愣在了原地。 一时间满殿人眼睁睁看着素来杀伐果断的摄政王成了一块木头。 后来醒过神,抓着太医问东问西问了大半日,将老太医直问得不耐烦了,出了明华宫转头便骂他呆子。 那夜,容因原本已然睡着,却忽然被身后一片凉意扰醒。 迷濛间想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祁昼明竟哭了。 像个孩子似的,伏在她肩头,哭得悄无声息,将她背后整片柔软的绸布都洇透开来。 彼时她转过身,一下一下拍着他后背,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那日之后也都默契地只字不提。 * 怀胎十月,容因并没吃到多大的苦头。 似乎是祁昼明和小奶糰子成天在她面前的念叨起了作用,这个孩子乖得不像话,除了偶尔踢她两脚和最后两个月里腿上的水肿之外,大多数时间都几乎要让她忘记自己腹中还揣了个崽。 腿肿的时候虽然难熬,但比她更难熬的是祁昼明。 每每夜里睡不着,容因便毫不客气地一脚将他踹起来给自己按腿。 起初他兢兢业业地按上大半夜,第二日顶着眼底硕大的青黑去上朝,还被一众同僚用目光屡屡关照,可后来时间一长,所有人竟都见怪不怪了。 就如小奶糰子掰着手指头算的那样,这孩子恰好降生在深秋十月。 天还未明,便飘起了雨,寒气肃肃,秋水深湛。 前些日子太医来诊脉时特地来嘱咐,说算着日子也快到了,让她适当活动,强健身体,到时也会顺利许多。 容因将这话记下,用过早膳,便准备让碧绡搀着自己在殿内走上几圈。 谁知才走了没几步,容因忽然脚步一顿,脸色木然地盯着自己的裙裳。 碧绡面色一紧:「怎么了?可是腹痛?你等一等,我这就去寻太医来。」 容因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来,略显迟疑地温吞道:「碧绡,好像比起太医,你更应该叫稳婆来……我羊水破了。」 碧绡怔忡片刻,转头便朝殿外高喊。 殿中侍女领着乌泱泱一大片人涌进来时,容因险些被这阵仗吓到。 人都是祁昼明和昭宁提前找来的,从半月前开始就一直住在明华宫,只等这一日。 容因知道他们必定准备的周全,但没想过会这么周全。 时间不凑巧,这个时辰,朝会还没散。 碧绡派去递消息的宫女被拦在了昭阳殿外,急得抓耳挠腮。 好不容易殿门洞开,里面的官员潮水一般涌出来。 她咬了咬牙,也顾不得什么,一头便扎进了人堆里。 祁昼明到时,殿中喧嚷一片,却都是出自之口稳婆的吆喝,听不见半点小夫人的声响。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攫住,碧绡阻拦的话还来不及说出口,他便已大步流星地绕过他,直直钻进了产房。 碧绡嘴唇嚅动了下,还要再唤,想来想,又作罢。 她倒不是像那些稳婆一般担心什么冲撞之类的,只是见祁昼明急匆匆赶来,未携雨具,身上衣袍已然被打湿,怕他带一身寒气进去。 可瞧着他脸色青白的吓人,宛如地狱里爬上来的幽魂,突然又歇了这个念头。 祁昼明一进内室,周遭稳婆都纷纷惊异地停了动作,面面相觑。 有人打着胆子想上前劝他出去,可脚步才动,便听他哑声道:「别理会我,你们继续。」 稳婆们没有碧绡的胆子,犹豫片刻,皆诺诺应声,依言照做。 听见声音的瞬间,容因便转过头。 少女鸦发被打湿,委顿地贴在颊边,脸色苍白如纸,额角冷汗涔涔,顺着柔美的侧脸滑入下颌,再坠落,洇湿锦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8页 明明腹中已然翻江倒海,可看清他脸上的神情后,却还是努力咽回那些涌到唇边的痛唿,断断续续道:「祁昼明,我没事,你、你别怕……」 每每来月事,腹痛难忍时都要窝在他怀里娇声叫痛的人,此刻却还忍着剜肉拆骨般的疼,让他别怕。 祁昼明闻言,黑沉沉的眸中捲起晦暗的阴云。 头一次,他顾不上其他,在人前哭了。 他可真是,踩了狗屎运,遇到这么好的小夫人。 一刻钟后,英明神武的摄政王殿下终究还是被请出了寝殿。 原因无他—— 稳婆嫌他碍事,却又不敢同他说,私下寻了碧绡。 这么长时日下来,碧绡早已不怕他,知道他将容因的安危看得更重,当下便直言他杵在这里碍事,毫不客气地将他赶了出来。 祁昼明才出寝殿,便见小奶糰子攥着两只小手,眼巴巴地往里瞧。 见他出来,忙扑上来问:「父亲,母亲如何了?妹妹出来了没?」 他只不过比父亲迟一点知道消息,赶来明华宫时,碧绡姑姑便已拦在殿外不许任何人进了。 原以为他要就这么自己一个人在殿外干巴巴地等,没想到不多时父亲竟也被赶出来了。 看来碧绡姑姑可真是一视同仁,谁都不留情面啊。 祁昼明摇了摇头,却并未开口说话。 小奶糰子这才惊诧地发现,他脸色苍白,眼眶竟也通红。 顿时讷讷不敢再问。 这一等,便足足等了近四个时辰。 孙添命人送来饭菜,可父子两人的全部心神都拴在了内殿,谁都没尝一口。 后来小奶糰子撑不住,也只用了两块糕点。 期间寝殿里时不时传来猫儿般细弱的哭声,祁昼明几次都想不管不顾地冲进去,可想起碧绡说他进去只会添乱,又生生忍住,只是一直死死盯着寝殿的方向,下颌紧绷,骨节攥得发白。 昭宁才转过露台,行至廊下,骤然便听见一声清亮的啼哭。 脚步一滞,接着提起裙摆匆匆向殿中跑去。 稳婆抱着裹在襁褓里的婴儿快步走出寝殿,脸上满是喜色。 谁知还未等她道出一个字来,忽觉身边掠过一阵凉风,她下意识转头去瞧,只见一道颀长身影大步流星地朝寝殿走去,不是那位摄政王是谁? 她笑脸一僵,做了这么多年稳婆,头一次在这个时候觉得不知所措起来。 幸好,紧接着便有一道稚嫩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是弟弟还是妹妹?应当是妹妹吧?」 稳婆看清他身份,忙恭恭敬敬道:「回陛下,是位小千金。」 「太好了」,祁承懿上前看了一眼,欢欣雀跃地抚掌而笑。 稳婆满肚子恭维的话,见他欢喜,正要张口,然而下一刻便听他嘱咐道:「你照顾好她,我进去瞧瞧母亲。」 说完,转身一熘烟跑进了寝殿。 转眼间,偌大的殿中,只余下她和孙添两人面面相觑。 昭宁进来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面。 她愕然问:「人呢?」 这么大的事,祁昼明和她那大侄儿不可能不在,可此刻稳婆在外头抱着孩子,能顶事的只剩孙添一个。 孙添木木地答道:「进去了……」 昭宁怔了怔,轻嘆一声,转头看向襁褓中安安静静,不哭不闹的小囡囡,示意稳婆将她放到自己怀中:「唉,小可怜儿,你父亲和兄长都不理你,昭宁姑姑理你。来日你可别忘了,昭宁姑姑才是头一个抱你的人。」 * 祁昼明进来时,碧绡正用帕子浸了温水替容因擦脸。 见他进来,起身退到一旁,轻声说:「夫人累极,睡过去了。」 祁昼明微微颔首,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中的帕子。 碧绡回头看了眼容因苍白的面色:「那奴婢去给夫人准备些吃食。」 见他颔首,转身悄然离去。 祁承懿进来时,殿中的稳婆和侍女皆已离开,打眼望去空无一人,静悄悄的。 他正纳罕为何听不见祁昼明与容因的说话声,往前走了几步,却突然见自己那向来面色冷淡的父亲大人竟动作极其温柔地抚着容因的脸,轻轻在她额头印上一吻。 小奶糰子怔了怔,愣神片刻,脸蛋儿瞬间涨得通红。 这些大人可真是的,成天就爱做这些羞羞的事,真搞不懂! 一边想着,他又偷偷瞄了眼容因的睡颜,确认她无事,这才转头蹑手蹑脚地离开。 * 容因于祁昼明温热的怀抱中醒来时,已是深夜。 细雨拍窗,淅淅沥沥,下了整日竟仍旧未止。 容因转眸看向祁昼明,他似乎是想将她抱在怀里,却又怕碰到她,因此只虚虚将她揽住,且约莫是本不打算睡过去的,此刻还半靠在床梃上。 容因本想扯一扯他衣袖,将他叫醒,却发现浑身上下酸软至极,动动手指都觉得费力。 遂哑声唤他。 她喉咙干涩,声音轻且低哑,一连叫了几声,祁昼明倏然睁开眼。 「醒了?可有哪里觉得不适?我去叫太医来。」 说着,便要起身,却被容因叫住。 小夫人眼角眉梢都噙着笑:「我没事,你别担心。如今夜已深了,莫要再惊扰旁人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9页 她是真的没事,起初确然痛得厉害,可后来真到该用力时,那孩子却乖的很,自己配合着她卯足劲了劲地挣扎着出来。 想到这儿,容因突然疑惑道:「祁昼明,孩子呢?」 孩子出来后,她只听稳婆说了声是个女儿,想着倒是遂了那父子俩的心意,便疲累至极,沉沉睡去,也没来得及仔细看看她究竟长的什么模样。 祁昼明一怔,难得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清咳一声:「……我去唤碧绡来,她兴许知道。正好也一道让人送些吃食过来。」 说完,匆匆离去。 容因竟从他的背影中,读出一丝落荒而逃的意味。 一时间只觉得好笑。 可很快,又想起他是因为紧张自己,才连一直满心满眼盼着的小囡囡都忘了,心尖顿时软得一塌煳涂。 一刻钟后,祁昼明回来,身后除却碧绡,却还跟着数人。 有手捧漆盘的宫女,夹杂在人堆里因为个子吃了亏而不甚显眼的小奶糰子,还有一个瞧着年约三十上下的妇人,怀里抱着襁褓,身份不言而喻。 容因眼神一亮,才要开口,忽而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转而朝小奶糰子招手:「懿哥儿,你过来让我抱一抱,好不好?」 祁承懿一愣,茫然看看祁昼明,又看看容因。 他没想到自己会突然被点名。 原本他以为,母亲会先去看妹妹的。 祁昼明倒是神色淡淡,没露出几分意外的神色,见他看过来,微微颔首。 小奶糰子这才上前,神色间颇有几分受宠若惊,如容因所言,轻轻俯身,将她抱在怀里。 「今日吓坏了吧?」容因唇边含着淡笑,温声道。 她忘不了祁昼明起初闯进寝殿时那副慌乱不安的模样。 连他都如此,更遑论祁承懿一个孩子。 容因话音刚落,便觉搂在自己身上的那两只小手越发用力了些。 小奶糰子突然抬起头,一脸严肃地望着她,斩钉截铁地道:「母亲,对不住,之前是我不懂事,不知道女子生产要如此辛苦,才日日吵着你要妹妹的。我保证,往后我绝不再吵你了,我只要一个妹妹就好了!」 不等容因开口,祁昼明突然也一道语气生硬地开口:「他说的对。」 不止祁承懿,今日等在外面时,听着寝殿里小夫人有气无力的哭声他就已然后悔了。 后悔当初不该听她的话,信什么天意。 祁昼明微微侧过脸,躲过容因投来的视线。 容因心口有些酸胀,她笑着扬起头,轻轻剐蹭了下小奶糰子的鼻尖,柔声应下:「好,就听懿哥儿的,只要这一个妹妹。」 将祁承懿安抚好,容因这才朝乳娘招了招手,示意她将孩子抱过来。 香香软软的一团被放在容因身侧,目光落到襁褓里的小傢伙身上时,她喉间突然一哽—— 实在是,太丑了…… 虽说先前就知道刚出生的孩子都长得不会太好看,但是这太丑了。 丑到她有些怀疑,是不是被抱错了—— 皱巴巴的脸上泛着红,脸上满是浓密的白色绒毛,头髮和眉毛都有些稀疏,整张脸上寻不出半点儿优长。 想到自己费劲巴拉地生下这么丑一个小东西,容因鼻尖一酸,险些哭出来。 大约是容因脸上的嫌弃太过明显,碧绡忙宽慰道:「夫人,不丑的。刚出生的孩子都这般模样,女公子已经算是很出挑的了,来日只会越来越好看的。」 容因不信,抿了抿唇。若这都算出挑,那其他的都得丑成什么模样?她心知肚明,这应当只是碧绡见她心里难受,才扯了谎来安慰她的说辞。 一直默不作声的祁昼明却突然开口:「无妨。即便日后不好看,也不打紧。」 他和因因的女儿,即便来日其貌不扬,也会被所有人宠着,爱着,所以不必担心她因这一点点的缺失而难过。 想了想,容因觉得祁昼明的话不无道理,心口的窒闷才不再那般强烈。 * 按古礼,三月而名,笄年而字。 小丫头长到三个月大时,祁昼明思虑再三,为其取名意纾,冀望她来日能心绪宽和,无忧无愁。 期间小阿纾果然如碧绡所说,一点一点长开来。 额前胎髮渐渐乌黑浓密,原本干瘪的小脸圆润起来后脸上那些细密的绒毛也显得淡了。长至三个月,已然肤白如雪,水灵灵豆腐似的,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整日乌熘熘转,瞧着就机灵。 一直到小阿纾学会走路,中间这近一年光景,除却被乳母抱去餵奶和夜里哄着入睡,小小一只粉嫩嫩的糯米糰子几乎都拴在祁昼明裤腰带上。 他从起初连抱一抱她都浑身僵硬,两只手不知该如何安放,到后来十分熟稔地给小阿纾拍奶嗝,将其哄睡,可谓进步飞速。 倒也不是祁昼明有多清闲,只是担心容因劳累,无法好好休养身体,日后落下病根,却又不放心将孩子交给旁人,于是无论走到哪儿都只好亲自带着。 起初宫里宫外的人见威仪凛然、面容冷肃的摄政王怀里揣着个还裹着尿布的奶娃娃,一个个被那种诡异的违和感险些惊掉了下巴。 可时日一久,竟也都见怪不怪起来。 随着小阿纾一日日长大,五官渐渐有了明显的模样,与容因生得越来越相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0页 祁昼明和小奶糰子瞧着那张容因翻版的粉嫩小脸都颇为惊喜,唯有容因和碧绡心思细腻,渐渐惊觉—— 这孩子的性子也太沉闷了些,简直像是与祁昼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开口说话前,小阿纾整日除了吃便是睡,难得一点醒着的时间,也几乎不哭不闹,只拿一双眼无不好奇地四下张望着。 后来某日,突然张口含混不清地叫了声「的的」,一时间众人大喜过望,可再让她唤,却又不肯了,此后近一月也都再没说过一个字,一度让容因误以为是自己幻听。 快满周岁时,小阿纾已渐渐能说出整句简短的话。 可却依旧鲜少开口,大多数时间都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摆弄祁昼明给她倒腾来的小玩意儿。 每逢大人去逗弄,也只是微微抬头,递去一个眼神,而后继续去做自己手中的事去。 于是,慢慢地,祁昼明也觉出不对劲来。 他面上倒是不显,可某日却被容因撞见他蹙眉觑着面前的小囡囡,咬牙切齿道:「小丫头,你完蛋了你,你老子脾气性格这么差,你随什么不好偏偏随这个。你要像你母亲,就不能像得彻底些么?」 显然怨念颇深。 不过时日一长,容因渐渐发现,小阿纾并非不粘人—— 她视线之内,容因、祁昼明或小奶糰子,三者必须出现其一,否则就要发脾气,显然依恋得很,只是却不肯说。 容因默然:……更像了,一家子傲娇,合着全家只长了她一张嘴。 祁承懿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虽说起初他也盼着妹妹能整日笑盈盈地扯着自己的衣襟嗓音甜甜地唤他哥哥,可后来想了想,若是像永宁郡王家的那个小丫头一样,成天哭哭啼啼,娇气得要命,也有些烦人。 如此一想,小奶糰子心里更得意了—— 他的妹妹是天底下最懂事、最聪明的妹妹。 反正不管怎么说,哪哪都好。 -------------------- 预计后面再有两到三篇番外就正式完结啦,唿~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5915908 1个; 第92章 如鱼似水,胜蜜糖甜(七) 小阿纾抓周那日, 请了满堂宾客,热闹至极。 倒不是祁昼明和容因着意如此,而是祁承懿张扬, 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自己有了妹妹, 故而抓周宴前三日, 他在每一封批覆朝臣的摺子里,都附了一句话邀人赴约。 小皇帝亲自开口, 这个面子谁敢不给? 当日天才刚亮,祁府门前便被挤得水泄不通。 前院里比逢年过节还要热闹, 容因怀里抱着小阿纾, 旁边坐着的两个少女却都愁眉苦脸, 唉声嘆气。 钟灵戳一戳小阿纾软绵绵的小脸,一脸艷羡:「真好,小阿纾都一岁了。沈灼那个狗东西, 如今还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他有本事就这辈子都躲着我, 别回邺都!」 昭宁幽幽附和一声:「谁说不是呢。这些臭男人, 一个比一个不解风情。周明宴也是, 简直就是块不开窍的木头!说不定哪天本公主想开了,不伺候了, 他估计要打一辈子光棍, 到时候哭都没处哭去。」 容因哭笑不得:「哪有这么严重?周大人昨日不是还去了一趟你的公主府吗?」 昭宁面靥微红,嗫嚅道:「那是我叫他去的, 又不是他自己主动要来, 能一样么?」 容因笑笑, 眸光转向钟灵, 却突然肃了肃容:「钟灵, 当真就非他不可么?邺都这些世家子弟里虽说人品相貌都上佳的不多, 但若是细细去挑,也是能挑拣出几个的。这两年国公府替你安排了那么多次相看,你要么不去,去了也故意坏事。沈灼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听我一言,别再执迷于他一人了。不值当的。」 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 若非实在看不下去,她也不会轻易开这个口。 可从沈灼提出要退亲至今,已然两年过去,她眼看着钟灵从当初那个刚及笄的小丫头长成如今仙姿佚貌的少女,却依旧没能等到沈灼回心转意。 钟灵黯然垂眸,额前细碎的乌髮盖住长睫,看不清眼中神色。 只听她道:「容我再想想吧。」 气氛渐渐凝滞下去。 昭宁见状,忽然笑着开口:「今儿是我们小阿纾的周岁宴,快别提这些事了。我瞧着时候也快到了,咱们带小阿纾去前院儿吧。」 * 开宴前,需得先了了今日最要紧的一件大事—— 抓周礼。 容因抱着小阿纾站在花厅中央,一堆宾客乌泱泱围在周围,她竟也不哭不闹,只好奇地盯着瞧,全然不知今日自己才是众人眼里的主角。 被容因放在厚厚的羊绒地毯上时,小阿纾似乎才有些怕了。 回头望望母亲,又望望父亲,伸出小肉手要人将她抱起来。 见父母都摇摇头,没有一个人上前,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眨了眨,露出几分委屈。 祁昼明忍不住倾身,想上前将小糯米糰子抱回来,却被容因一把按住手臂:「没事,很快就结束了。」 果然,容因说完不久,祁昼明便见自家小囡囡似乎是等了半晌都不见他和容因作出反应,也没掉金豆豆,转头便向绒毯另一头爬去。 小阿纾在每样东西前都停一停,似乎对所有东西都很好奇,偶尔路过几样格外感兴趣的,便拿起来抱在怀里,间或还要往嘴里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1页 可就当所有人都以为她选定了的时候,她却又兴趣缺缺地将东西放下,转头又走向另一边。 一直挑挑拣拣,最后爬到绒毯边缘时,竟没挑到一个合心意的。 一时间,气氛有些凝滞。 若是最后传扬出去,摄政王千金抓周宴上什么也没抓着,那可不太好听 脑子转得活络的,已经在暗暗想该如何打这个圆场了,却突然见粉嫩嫩的小糯米糰子不知瞧见了什么,挪了挪小屁股,手脚并用地又动了。 半晌,小傢伙在一道身影前停下,仰起头,像先前那般展开两只肉乎乎的小胳膊:「哥哥,哥哥!抱!」 祁承懿一怔,低头看着妹妹迫切的眼神和不停摆动的小手,喜不自胜。 俯身一把将人抱进了怀里。 自去年开春之后父亲教了他骑射,他便一直开始跟着父亲习武,虽说个子没有高得过分,可却比寻常这个年纪的孩子强健了不知多少。 如今抱着小阿纾绰绰有余。 祁承懿抱着小阿纾心满意足,一众宾客却尽数瞠目结舌—— 不是抓周么,这算怎么回事? 隔天,整个邺都无人不知,摄政王家的女公子抓周宴那日一把抱住了那位小陛下。 市井坊间市戏言,这位女公子将来恐怕可是有大出息的,抓周宴轻轻松松一抓,便把这大邺如今最大的靠山给直接抓进手里喽。 * 阿纾长到四岁时,生得唇红齿白,玉雪可爱,满宫上下无不称赞。 祁昼明对这小傢伙的心情却变得又爱又恨起来—— 这小丫头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臭毛病,年纪渐长,却越发变得粘人,整日寸步不离地赖在容因身边,夜里也非要缠着容因一起睡。 平日里的坏事更是没少干。兴许是自幼与祁昼明亲近,加之从来没被他狠心责罚过,故而向来不怕他。 即便见他冷下张脸,也依旧我行我素。 趁他不在熘进他书房,在朝臣递上来的摺子上头画上一朵朵她自以为好看的花;瞧着他衣衫上的纹样好看,剪下来自己拿去当作帕子;更有甚者,把自己涂涂抹抹的画纸悄悄粘在他身后,瞧他顶着宫人古怪的目光狐疑不解却还偷偷发笑。 可即便如此,每每瞧着那张酷似容因的小脸,祁昼明仍旧怎么都狠不下心训斥责罚。 春三月,柳叶抽条,院中那株榴树上也露出一点娇嫩的新绿,微风过时,带着一点深冬的余绪。容因才将身上雪青色的披风紧了紧,抬眼便见小阿纾迈着两条短腿蹑手蹑脚地进了院子。 碧绡素来爱替阿纾打扮,今日给她穿了身水红色襦裙,外罩浅绿短袄,衣襟上滚着一圈毛绒绒的纯白兔毛,越发趁得她一张小脸白里透红,粉雕玉琢般可爱。 似乎犹觉得不够,碧绡又在她眉心点了一点红印,头上扎起两个圆髻,瞧着就像从前祁昼明说的那般,如年画上画的福娃娃一般。 与容因对视的一瞬间,阿纾步子一顿,脸上露出一点被人抓包的羞窘,但很快,便又大大方方地走到容因面前,小声问:「阿娘,爹爹醒了吗?」 祁昼明昨夜与朝臣议事,深夜方归,用过午膳,被容因劝着进去睡了。 此刻还未醒。 容因笑着摇摇头:「不曾呢,怎么了,阿纾找爹爹有事?」 小姑娘蹙眉想了想,上前凑到容因耳边悄声低估起来。 阿纾一边说,容因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半晌,轻轻颳了下她小巧的鼻尖:「你这小促狭鬼,也不担心把你爹爹惹恼了,回头罚你。」 谁知她却斩钉截铁道:「爹爹不会。」 稚嫩的小脸上神色从容,全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那种奇妙的反差直惹人发笑。 自从知晓这孩子天性随了祁昼明,容因便一直有意引导,想着尽可能让她活泼些,不要同那父子俩一般养出一副别扭性子。 性格傲娇些虽说在亲近的人眼里会显得可爱,但旁人不了解却会诟病,终究算不得什么好事。 谁知不知是矫枉过正,还是平日里总和昭宁混在一处的缘故,如今这丫头的性子早已不能用沉闷来形容。 虽说比起同龄的孩子来还是安静的时候多了些,可却藏了满腹坏主意,隔三差五不是捉弄祁昼明,便是整蛊懿哥儿。 如今才四岁,便已劣迹斑斑。 今日被容因撞见也不怕,反倒明目张胆地撺掇她一起。 一大一小两个捣蛋鬼从祁昼明书房里偷了支饱蘸墨汁的笔,轻手轻脚地熘进了内室。 昨夜实在是累极,祁昼明睡得正沉。 因此对此刻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毫无所觉。 容因还收敛些,只在祁昼明额头上写了个「笨」字,谁知阿纾接过笔,当下小手挥动,在他脸上画出个猪头…… 容因看着看着,忍不住「噗嗤」一声。 即便她当即便抬手捂住了嘴,可显然还是来不及了。 祁昼明长睫翕动了下,薄薄的眼皮缓缓掀开,露出一双幽暗的黑瞳。 他眼底还带着一丝睏倦,显然是被方才那声吵醒。 见是容因,倒并未不悦,反而薄唇微勾,问:「因因这是做什么?」 容因微怔,这才惊觉,自己眼下的姿势实在引人遐思。 她半伏在床榻上,手肘撑在祁昼明身侧,柔软的青丝如瀑垂落,几缕髮丝恰好拂落在他颈侧,因方才那一番专注的端详,此刻与他脸贴的极尽,几乎能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2页 「没,没做什么。」说着,容因起身便要开熘。 谁知刚刚撑起身子,便被人攥住了手腕。 祁昼明微一用力,小夫人便整个滚落进他怀里。 男人嗓音带着睡醒后的喑哑,附在她耳边,低低道:「因因不必害羞,正常需求罢了,大可同我直说。」 言罢,他忽又微微拧眉,透过床帐看一眼窗外,面露难色。 但很快,又转过头来沉吟道:「虽说还是青天白日,但因因若实在着急,倒也不必一定要等到天黑。」 「你胡说什么?阿纾还在呢……」容因羞窘地嗔他一眼。 转头去看阿纾,谁知映入眼帘的却只有空荡荡的床榻,哪里还见小丫头的身影。 祁昼明挑挑眉,故作不知:「因因即使害羞,倒也不必拿阿纾扯幌子。」 实则方才他便已瞥见,小傢伙在他醒来的那刻就目光闪躲,生怕被发现。 可接着却见他只将目光转向容因,便开始蹑手蹑脚地往床尾爬去。 联想到因因方才那声憋笑,祁昼明哪里想不到是这一大一小合起伙来作弄他。 可如今他已抓住怀里这条大鱼,自然无暇与她计较。 想了想,祁昼明忽然抬手,轻轻揩了下额头。 果不其然,指腹间未干的墨渍格外显眼。 祁昼明挑眉,似笑非笑地觑向容因:「夫人不如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容因讪讪而笑,心里却像揣了头砰砰乱撞的兔子似的。 坏了,今日恐怕不能善了。 都怪阿纾那小丫头,害她不浅,早知如此,便不陪她一起胡闹了。 祁昼明瞧着小夫人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眼底笑意闪烁,盈亮如细碎的星子。 他薄唇翕张,哑声道:「因因不乖,要受罚。」 说完,不给容因留出丝毫辩驳的机会,床帐陡然落下,海棠花枝无风自摇。 声声呜咽搅碎在晦暗的帷幔间。 满室旖旎。 * 阿纾一路迈着小短腿从东院跑出来,恰好碰上碧绡。 瞧她那副气喘吁吁的模样,碧绡好奇地问:「小丫头,这是怎么了?谁追你了,做什么跑成这样?」 阿纾粗粗喘了几口气,站直身子,脸上渐渐瞧不见方才那份慌张,故作镇定道:「没什么,碧绡姑姑,你去忙吧,就是别进爹爹和阿娘的房间。」 碧绡一怔:「为何?」 阿纾摆摆手:「阿娘惹了爹爹生气,被打了手板。若不是我跑得快,恐怕我也逃不掉。」 唔……方才她出来时,隐约听见阿娘求饶的声音,那应当是在被爹爹打手板吧? 不是她没有孝心,实在是她去了恐怕也无济于事。 她还从未见爹爹打过阿娘呢,这次都要被打手板,想来爹爹实在是生气极了。若是换作她,恐怕就不只是被打手板这么简单了。 都怪她不好,不该不听阿娘劝告,非要作弄爹爹。回头有机会,她再亲自去向阿娘负荆请罪吧。 「打手板?」碧绡愕然,这是什么说法。 「碧绡姑姑,我不同你说了,我去昭宁姑姑那里躲一躲,你千万别告诉爹爹和阿娘。」 说完,一熘烟地往前院跑去。 碧绡一脸纳罕地走到房门前站了片刻,听见里头传来的声响,面色一僵,俏脸微红,忙不迭地走开了。 * 两个孩子一前一后过完生辰,琅山行宫突然传来讣告—— 太皇太后薨逝于行宫。 消息传回京中那日,容因恰好自己调配了花茶,请钟灵和昭宁一同来府中品茗。 听宫中派来传信的内侍说完,昭宁只是一脸怔忡,久久不能回神,容因却惊掉了手中茶盏,显得比昭宁这个孙女还要震惊。 只因她忽然想起,三日前,祁昼明少见地彻夜未归。 除却他们刚成婚的那一年,这种事已许久不曾有过。 彼时她便有些纳罕,可问起时他只说殿中出了殿意外,被事情绊住了,她也没再追问。 可如今不过隔了短短三日,太皇太后薨逝的消息便从琅山递迴邺都。 她很难不将此事联想到祁昼明身上。 容因脸色实在太过难看,钟灵握住她手时才发现她手心冰凉,攥出了一把冷汗。 她不知缘故,只当容因身子不舒服,忙急急问道:「因姐姐,你怎么了?要不要请郎中来瞧瞧?」 昭宁也醒过身来,见她面色苍白如纸,秀眉微拧,站起身:「你且等等,我着人去请太医。」 谁知刚迈动步子,便被扯住了衣袖。 容因摇摇头,迎着二人关切的目光,柔声道:「我没事,只是昨夜睡得不好,精神不济。我如今想歇一歇,改日咱们再聊,如何?」 昭宁与钟灵对视一眼,有些不放心地追问了句:「当真只是这么简单?」 见她颔首,遂只得作罢。 二人一走,容因便走到窗前,望着殿外那株光秃秃的榴树枝干怔怔出神。 这一站,就近乎半日。 直至乌金西坠,祁昼明回府。 甫一进院子,小阿纾便迎上来。 祁昼明见她欲言又止,似是有话要说,一把将小糯米糰子捞入怀中,便听她神神秘秘地道:「阿娘今日心情不好,你一会儿不要惹她生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3页 祁昼明眸光微闪,轻声道:「多谢阿纾,爹爹知道了。」 听见脚步声,容因并没有回头。 她对他太过熟悉了,无需去看,她也已清楚地知道来人是谁。 坚硬的手臂搂上她纤腰,他将下颌藏进她肩窝,稜角太过锋锐,有些硌人。又因为在外面待了太久,温度有些冰人。 容因眉心一跳,转过头来,望向他的目光竟出乎意料的温和、平静。 几个字滚到喉边,又被她咽了回去。 她以为,即便自己不问,也已经有了答案。 太皇太后一日没有死在祁昼明手中,他的仇就一日不曾真正了结,永远都不能真正放下心中芥蒂。 于是她只是低声道:「处理得干净么?会不会被人察觉?」 祁昼明一怔,近乎错愕地盯着面前的小夫人。 她鸦羽般的长睫微垂,敛眸颔首,又因为这个动作,露出衣领外一截雪白修长的颈子。 「人是我杀的,但也不是」,祁昼明哑声开口。 先帝于承德殿崩逝那日,便曾向他恳求,可否放过太后。 彼时他缄口不言,那位奄奄一息的帝王幽幽嘆息一声,溘然长逝。 可后来,衰败如风中残烛的帝王满眼哀求,临死前仍难以瞑目的情状反覆在他脑海中迴荡。 兴许是因为和他的小夫人待久了,他的心肠也像她一般变软了许多。 于是,他生生忍住亲手将那贼妇折磨致死的念头—— 这几年来,琅山行宫太皇太后的寝殿,每每到祁家被害,瑞王惨死的那几日夜里,便会传来苍老的妇人癫狂的叫喊和几近疯魔的拍门声,活像是撞了鬼。 数来,曾经工于心计的妇人,如今已神志不清,像个疯子。 终于于前几天的一个深夜,难以忍受,拔下发间的凤钗自戕。 容因沉默着听他说完,高高悬了一整日的心渐渐落下来。 起初得知消息时,她惶惑不安,祁昼明东窗事发被群臣弹劾最终丢掉性命的假想一直在她脑子里来回打转。 可在此处站了半日光景,看窗外光秃秃的老树枝干随风晃着,心绪竟渐渐平静下来。 其实她心底担心远胜愤怒,比起其他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她更在意此事是否会危及他安危。 想通了这一点,等他归家,她已然对他一点火气都没有了。 那双清凌凌的眸子盯了祁昼明半晌,容因突然踮起脚,勐然吻上他微凉的唇。 良久,又分开:「祁昼明,你要时时刻刻记得,你应允过我的,要与我相伴白头。倘若你食言,下辈子我便去找旁人了。」 祁昼明默然片刻,突然用力,紧紧地将小夫人拥入怀中,嗓音沙哑:「不会的,因因休想甩开我。」 话音刚落,一颗圆熘熘的脑袋探头探脑地露出来,小阿纾看看拥在一起的两人,突然迈着小短腿啪嗒啪嗒跑上前来:「爹爹,阿娘,阿纾也要抱抱!」 不等容因转过头来,又一道略显稚嫩的嗓音响起,祁承懿站在门边,眸光灼灼地望向祁昼明和容因:「我也要!」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茶茶 1瓶; 第93章 全文完 容因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是一个商户的女儿, 某日跟随父母举家搬迁至淮阳。 初到一处新的宅院,容因颇为好奇,四处悄悄看看, 根本掩饰不住满心兴奋和激动。 恰在这时, 母亲告诉她, 隔壁院儿里那户人家有一个和她年纪相仿,伶俐可爱的小姑娘。 容因颇有兴趣, 想找上门去交个新朋友,只是到底羞怯, 不敢贸然登门, 于是偷偷央了母亲身边的侍女替她架了梯子, 爬上与隔壁院子那道相邻的院墙张望。 谁知,没见到什么小姑娘,却瞧见茂密的榆树枝干下面摆了一架藤椅, 上头躺着个晒日头的少年。 只是那少年却有些古怪—— 明明是和暖的春日, 日头好得很, 他身上却还盖着层冬日里那种厚厚的绒毯, 像是极其怕冷。 可他又生得真好看吶。 阳光从枝叶间的罅隙里流泻出来,轻轻柔柔地拂在他面上, 使那张莹白的面容显现出一种温润的像玉石般的光泽。剑眉微扬, 眼尾锐利,浓密的乌髮脑后, 髮丝顺着两肩垂落下来, 宛如一副好看的丹青。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 他面容比常人少几分血色, 显得青白, 细碎的光斑落在他脸上, 近乎透明,瞧着病歪歪的。 可即便这样,他也依旧是好看的。 比她从前见过的大多数人都要好看得多。 容因再三瞧了瞧,摇头轻轻嘆声,脸上露出惋惜的神色—— 好可惜,他身体瞧着不是很好的样子,不能叫他一起出来玩了。 似乎是这声嘆息惊扰了他,少年倏忽睁开双眼,一双黑眸清寒如墨,幽冷的目光直直射过来,吓得容因心跳都漏了一拍。 见只是个梳着丱发、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他神色和缓许多,苍白的唇瓣轻轻翕张,嗓音带着细微沙哑:「你是什么人?为何在此窥探?」 容因忍着心口慌乱的跳动,扬起一张笑意盈盈的小脸:「我叫容因,今日刚搬来,往后要与你做邻居呢。漂亮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少年轻轻抿唇,薄薄的眼皮上浮动着明亮细碎的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4页 他说:「祁昼明。」 * 明明只是那日趴在墙头看了一眼,容因的心神却一下子全都跑到她的漂亮哥哥身上去了。 一连几日跟在阿娘身后问东问西,话里话外全是问隔壁人家的境况。 阿娘倒不曾想到自家小丫头心怀不轨,只当她是好奇,于是把自己知道的那些都悉数告知于她。 听阿娘说,隔壁那户人家的老爷是这淮阳郡主簿,为人清正和善,夫人蕙质兰心,容貌也是上乘,故而生下一双儿女,长相也都极为惹眼,个个聪明灵慧。 唯一不顺心意的,便是那家小公子自幼体弱多病,是个药罐子,听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不大好治。 阿娘说起其中那个漂亮哥哥时口中不无惋惜,可容因心中却不以为然。 他都已经生得那么好看了,又聪明,若是身子也强健,那岂非样样出挑,是个全人? 她从前听嬷嬷说过,人若是样样都好,那反倒是不好了。老天爷不会让那么完美无缺的人长久,总是要留点儿缺憾的。 说不定就是因为他身体不够好,来日反倒能够活得长呢? 但这样的歪理她到底只敢在心里偷偷想一想。 那日以后,容因日日都搬了梯子去墙头看她的漂亮哥哥。 时日一长,她发现漂亮哥哥虽总是神色恹恹地掀起眼皮扫她一眼,便自顾自坐在树下阖眼休憩,全当她不存在,冷淡至极,可却也从未出言赶她离开。 而且不知是不是她自作多情,她总觉得他也是盼着她的,甚至很可能每日都是故意在树下等着她来。 这么一想,她爬墙爬得更有动力了。 * 祁昼明这几日多了件新奇事供他解闷—— 那日风和日丽,他难得起了兴致,命小厮将他推到院子里那株榆树下小憩。 谁知一睁眼,竟瞧见墙头上露出一颗圆熘熘的小脑袋。 一双乌黑明亮的眸子直勾勾盯在他身上,眼底是丝毫不加掩饰的探究和好奇。 一问才知,是邻家的小丫头。 回房之后,想起她临走前的说自己明日再来看他的话,祁昼明难得起了一丝兴味,想看一看那小丫头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左右这几日阿娘带了小月亮去扬州探亲,父亲整日忙得脚不沾地,祖母成日叫上一群老姊妹打叶子牌,只剩他自己在府里闷着无趣。 于是第二日,他照旧出现在了榆树下。 可谁知那小丫头看着脸皮厚,实际却胆子小得很。 依旧只会露出毛绒绒的脑袋盯着他发呆,待他看过去时,便立即扬起笑脸,沖他露出一抹甜甜的笑。 那笑太过明媚了些,有些晃眼,于是他总是很快便闭上眼,不去看她。 后来,她一连爬了大半月的墙,也只头一日与他互通姓名时说了那几句话,此后连叫一叫他的名字都不敢。 到这时他原本已然该觉得无趣,可没想到,竟仍然鬼使神差地日日去赴那没头没脑的「约」。 天气一日日转暖。 入夏之前,下了最后一场绵绵春雨。 清早起来,院子里那株榆树上新长出的叶子经细雨一浇,越发青葱。 祁昼明坐在廊下看了半晌,忽然转头去唤小厮。 「你去隔壁院子递个消息,就说今日下雨,不必来了。」 虽说他料想今日这天气,她应当不会再冒雨爬墙。 可万一呢?那小丫头瞧着就呆愣愣的,一脸傻气,也不是没有可能做出这种傻事。 「嗯?」小厮挠挠头,满头雾水,「小公子,递给谁呀?」 「旁边新搬来的那户人家,有个小女儿,你可知道?去知会她一声。」 少年嗓音谈不上清亮,介于孩童与男人之间,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沙哑。 「哦」,小厮察觉出他已有些不耐,不敢再多问,忙撑了伞走入雨幕。 只是直到叩开隔壁那户人家的院门,都满腹狐疑—— 他家小公子,究竟何时同这家的小女娘有了来往?听那话音,那小女娘今日本还是要来赴约的。 * 容因听到消息时,先是一愣,继而腾地一下从梨木圆凳上蹦起来,蹿得老高。全然忘了,她此刻正在用饭,阿娘就坐在一旁。 太好了! 漂亮哥哥往日里果然是在等她的! 那是不是说明,他是愿意同她做朋友的? 容夫人纳罕地瞧着欢欣雀跃地小丫头,好不容易等她安分下来,一把将人按在圆凳上,肃着脸问:「因因,你老实说,祁主簿家的公子怎会突然着人给你送口信?你瞒着阿娘偷偷去过他们家了?」 若是如此,可算得上是大大的失礼。 自搬来这里,她还不曾登门拜访过祁家,只头一日命管家送去些许薄礼,算是问候。 只因自家是商户,而祁家老爷确实在朝为官的。 若叫人知道,难免会说他们有意攀附。 更何况,听闻他家夫人出门去了,这几日都不在府中,她此时上门,多有不便。 可这丫头怎么却不经她知道便同他家扯上了关系…… 小姑娘闻言,暗道不好,忙低下头,绞着手指,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可怜极了。 容夫人却见惯她这一套,丝毫不为所动。 于是,小姑娘便只能老老实实交代:「我想看看隔壁院子里是否真像阿娘你说的一样住着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小女娘,就……让杜鹃姐姐帮我架了梯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5页 容夫人一怔,险些气个仰倒。 * 但即便如此,容夫人对着这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仍旧拿她没有办法。 不仅如此,还被这小丫头痴缠着,不得不允诺她隔日带她去祁府登门拜会。 去祁府那日,容因难得无需嬷嬷来叫,便自己起了个大早。 她穿了自己最好看的一身衣裙,湖绿色的春衫配上同色罗裙,就连头上用来束髮的绸带都是这样生机盎然的颜色,越发衬得她肤白如雪,水眸灵动。 裙裾摇曳间,宛如一只轻灵的蝶,瞧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祁昼明被听母亲身边的侍女说有客到访,请他出来一见时,还纳罕。 他身子弱,父母从来只让他待在院子里,不曾结识过什么玩伴,像这样被人来寻,还是头一次。 一刻钟后,看着发尖堪堪才到他胸口的小丫头,一脸羞赧地扯着衣角怯生生唤他「漂亮哥哥」的,他心头倏然划过一丝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 彼时他不知道,她此后还会如此唤他许多年。 * 转眼间,容因笄年已过,可被容夫人娇宠得无拘无束,半点儿不像淮阳城里那些整日闷在绣楼里,规行矩步的大家闺秀,成天到处跑跑跳跳,轻快得像只燕子。 可架不住她人模样生得好看,又不蛮横娇气,做起事来也进退合宜。 若真到了必要的时候,亦能拿出一副大大方方、妥帖知礼的做派,丝毫不露怯,故而及笄礼一过,便有不少人家上门提亲。 容夫人听听那些媒人的说辞,再瞧瞧自家尚且懵懂无知如孩童,整日只知围在祁家那位小公子身边「哥哥」叫着的小丫头,不由发愁—— 怪她将这丫头的性子养得太肆意了些,将来嫁了人,夫家多半便不肯再如此纵着她了,到时她该多难受? 越想便越发不肯将女儿许人家,只恨不得将她一直留在自己身边才好,议亲的事遂也耽搁下来。 这一耽搁便近两年。 直至眼看身边适龄的女孩儿都一个接一个商定了亲事,容夫人这才重又将此事记挂起来。 某日,容因兴高采烈地从外头回来,迎面便撞上阿娘,被她手中那一叠男子的画册打了个猝不及防。 「阿娘,我不想嫁人,我想一直陪你。」少女上前,扯着容夫人的衣袖嗓音软软地撒娇,一如幼时。 这招她从小到大,屡试不爽,想来应该能应付一阵子。 容夫人果然心软,可很快又醒悟过来。 想了想,她狠下心,肃容道:「别在这里插科打诨的。我看你没嫁人却也没整日老老实实待在府里陪着我,成天都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 「我哪有……」 一边说着,容因将藏在袖袋里的那封信偷偷掖得更深了些。 方才她不过是去祁府寻了一趟阿姮,只因听说祁昼明从邺都寄回了家书,其中也有给她的一封。 她这半年来,已比从前在府里待着的时间长了许多了。当然,归根结底是因祁昼明年前去了邺都,至今未归。 年前祁昼明的一篇文章被郡守赏识,举荐给了瑞王殿下。 听闻瑞王得知后,赞嘆有加,定要与他见上一面。于是还不等过完这个年节,郡守便亲自备了车马,着人将他护送去了邺都。 祁昼明一走,容因始终觉得一颗心空落落的,没了玩乐的兴致,就连今日阿姮约她去茶楼听戏,她都婉言拒绝。 当然,最主要的是她心里还记挂着祁昼明寄回的这封信,她还尚未看过。 这是祁昼明离开淮阳后寄回到她手上的第六封信,一月一封,从不缺席。 信里还是那些叮嘱了她许多次,听得她耳朵都要起茧子的话—— 要她乖乖听阿娘的话,不要惹事,不要陪阿姮一起到处乱跑,最后还说,即便如今天气热,夜里睡觉也要记得盖上一床小卧被,否则会着凉。 字里行间都是他平日里那副冷淡的口吻,可容因捧着这封信反反覆覆看了许多遍,每看一遍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 原本依照祁昼明许诺她的,定会在容因生辰前赶回来。 谁知期间却发生了件大事—— 监御史家的公子杨荣出城围猎那日恰逢祁姮约了容因去城外秋水庵求籤,途中无意间窥见容因帏帽下那张清丽的芙蓉面,当即便着下人前去打问究竟是谁家的小娘子。 言辞间甚至不曾问及她可有婚配,其势在必得之意几乎不加掩饰,可谓嚣张至极。 幸而此事被郡守得知。 有与祁父的同僚情谊在,又有先前对祁昼明的赏识,一颗心自然有所偏向。 得知那小女娘与祁昼明自小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当即便修书一封,快马送去邺都。 彼时杨荣早已大张旗鼓地登过一次容府的门,还命人抬来了许多聘礼。 但言辞间根本不顾容家意愿,不像求亲,更像告知。 容家只是商户,若想推拒这桩婚事,简直如蚍蜉撼树,难如登天。 一时间,局面似乎已是板上钉钉。 杨荣前脚刚走,阿姮便得了消息匆匆赶来。 「我们束手无策,可兄长如今人在邺都,又得了瑞王殿下的赏识,说不准他会有法子,因因,你就告诉他吧。」 容因却觑着杨荣带来的那些聘礼,沉默地摇了摇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6页 「你兄长孤身一人前往邺都,本就无人照应,已然很艰难了。他信上说至少还有三五月才能回淮阳,显然还有要事,我怎能耽搁了他?」 阿姮随了祁大人的性子,自幼脾气硬,生性刚烈,素来不肯吃亏。 听她说完,当即怒道:「那怎么办?要不我干脆找人拿麻袋将他套了,揍上一顿然后扔进河里餵鱼!」 言罢,她撸起袖子便要往外沖,却被容因一把拽了回来。 「不可。此事已闹得人尽皆知,到时杨家即便查不出,也难保不将怒火撒在我身上,左右我家只是普普通通一介商户,没什么人可以倚靠,而监御史甚至可督查郡守,连郡守大人都要对他礼让三分。在杨家人眼里,我们大约就如同草芥,到时想要为难,根本不必顾忌。」 「那,那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少女气红了眼,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容因却忽然笑了笑:「无事,大不了我便逃,带着爹爹和阿娘还有弟弟,去别处讨生活。且这杨荣想来也就是图个新鲜,过一阵子兴许便将此事抛之脑后了。」 「那……我岂非见不到你了?」 「无妨,我一定还会回来的。我答应你。」容因握着阿姮的手,柔声宽慰。 她还没有等到祁昼明回来替她贺生辰,定会安然无恙地回来,不叫他挂心。 三日后,一家人带着祁父提前为他们准备好的公验,轻装简行,于深夜出城。 府中婢僕皆已于白日遣散,入夜之后,偌大一座府邸已然成了空宅。 马车上,容因看着父母憔悴的面容,心底沉甸甸的,几乎被愧疚填满:「阿爹,阿娘,对不住,是我连累你们了。往后我定安安分分地待在你们身边,哪儿也不乱去。」 若是那日她没有和阿姮一起出城,兴许便不会遇上这桩祸事,到如今她想起来仍觉懊恼。 容夫人勉强沖她宽慰地笑笑,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傻孩子,说什么傻话呢。你是阿爹阿娘的女儿,无论到什么时候,都谈不上拖累。」 然而,刚走出城门,车夫突然勒紧缰绳,马匹嘶鸣一声,生生停下了步子。 「啧啧啧,小娘子,你跑什么呢?是本公子命人抬去的聘礼不够丰厚么?」 熟悉的话音在帘外响起,容因不必看也知道来人是谁,心底顿时一片冰凉,浑身忍不住颤慄着。 容夫人察觉出她的恐惧,原本胆怯的一颗心却突然生出几分勇气。 她抖着唇开口,嗓音却无比清晰:「杨公子,我儿不愿,你又何必苦苦相逼?这天下好女如此之多,还请杨公子去寻个两情相悦的人,放过我儿吧。」 杨荣闻言,面上闪过剎那间的怔忪。 但很快,却大笑起来:「夫人说笑了,这世上哪来那么多两情相悦?感情皆要一些时日来培养,您说是不是?」 他嘴上说得客气,可行事却甚是粗暴。 话音刚落,便大手一挥,指使身边小厮上前将马车上的人拖拽下来。 半炷香后,杨荣看着被人擒住双手,无法脱身的容因,笑容戏嚯步上前来:「小娘子,没想到你还有如此胆色,本公子可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容因绝望地闭上眼,长睫簌簌,颊边滚落晶莹的泪珠,宛如折翼的雀鸟,柔弱可欺。 杨荣却反倒因此亢奋起来,一双锋锐的吊梢目暗色沉沉,眼底满是掠夺意味,让人心生骇然。 这小娘子约莫还不知道—— 漂亮的美人越是挣扎,便越是好看。 「带走!」 「歘——」 几乎是同时,一道飞矢破空之声在杨荣耳边响彻。 周围人皆望见,那凭空而来的利箭越过重重人影,直中杨荣肩膀。 「啊——」 杨荣痛叫出声,转头去看时,见一人跨坐于高头骏马之上,尚呈双臂张弓之势。相隔太远,看不清那人面容,亦无法辨认身份。但方才那支暗箭显然出自他手,毋庸置疑。 杨荣低啐一声,冷声道:「哪来的宵小,多管闲事,竟敢伤本公子。去,杀了他!」 容因趁乱逃到父母身边,本欲乘机先走,谁知临上马车前,忽然目光一顿。 她眼睁睁看着,远处火光大盛,似乎有人执起重重火把,照出隐在暗处的一辆马车。 而后,一道颀长的白色身影缓步而出,无视周遭兇险的搏斗,向她步来。 相隔太远,容因看不清那人是谁。 可心中却有一股强烈的预感告诉她—— 是祁昼明。 一定是祁昼明回来了。 父母的催促声在耳边一迭声地响,容因脚下却像生了根一般,怎么也转不开眼。 直到那人一步一步,踱到她面前。 当年榆树下冷声质问她缘何爬上墙头的少年如今已长成风流倜傥的青年模样。 一袭玄色狐裘大氅,裹着僕僕风尘,面色仍如少年时,较之寻常人苍白许多,透出几分孱弱,却身姿颀长,嵴背挺得笔直。 祁昼明看着那张少女泪痕斑驳的脸,艰难藏下眸底深沉的痛色,哑声开口:「对不住,我来晚了。」 收到郡守送来的信件,他当即向瑞王借来人手,马不停蹄朝淮阳赶来。 然而他自幼体弱,不善骑术,生生拖到今夜回城。 是他无用,让她这几日一直担惊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7页 只这一句话,容因心中满腹委屈好似突然再也抑制不住般急于倾倒出来。 少女一头扎进他怀中,低声呜咽,每抽噎一声,都让他心口被撕扯般抽痛。 黑眸蕴着惊人的寒意,眼底云涛翻涌,久久难平。 良久,容因心绪渐渐平復下来,仰头看他,桃腮敷粉,似是羞赧。 可又强忍羞怯,直直迎向他双眼:「不晚,你来得刚刚好。」 祁昼明怔了怔,眼底终于浮出一丝笑意,长指轻轻拨开她额前乱发,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口吻,低低开口:「那倘若我此刻向你提亲,晚不晚?」 夏风如水,将少女含羞带怯的嗓音捲入夜色,掠过每一处林梢,每一片枝叶。 她说:「只要是你,何时都不晚。」 ——全文完—— -------------------- 完结啦,感谢一直陪伴到这里的宝贝们呀~ 这是我第一次尝试感情流,确实存在许多不足,十分感激大家的喜欢。我们有缘再会吖。 厚着脸皮求宝宝们点点专栏预收,收藏一下呀,么么~(小狗拜拜jpg.) /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