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小娘子 卷三》 第1章 【正文开始】 又过了几日,赵骋奏请的婚假用完了,便每日乖乖早出晚归去城外京畿营里应卯。 打从回来后,赵骋一直有意将京城的军队进行一番整顿,他带过漠北的兵后,再回来带京城里的兵,就总觉得京城的兵吃不得苦。空拿着国家的饷银,若是将来真正用得到他们厮杀战场的时候,未必能够报效得了朝廷。这是其一,其二,自古以来,之所以北方突厥肆意妄为,不过是仗着兵马健壮,若是中原的兵马也能够如突厥一样,往后就算没人守在边城,也不会出事。 得了皇上旨意,赵骋近来便与兵部走得勤快,一同商讨军队编制大计。 赵骋忙,早出晚归,唐妧也没有闲着。 成了亲后,夫妻二人各忙各的,只晚上回去的时候,会坐在一起吃饭,抱在一起睡觉。虽然没有成日腻在一起,一点不像新婚的小夫妻,不过,唐妧觉得这样挺好。 彼此都留有足够的空间,各自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这正是她想要的。 端午节这日,照例是要备着礼物回娘家的,唐妧在家等了会儿,见赵骋还没有从军营里回来,便转身吩咐秀禾道:「不等了,咱们自己回去吧。」 话音才落,外面樱桃匆匆走了进来,朝着唐妧俯身行礼道:「奶奶,大爷回来了。刚刚差了前院的阿东来说,爷先在前院沐浴更衣,一会儿就来后院。」 「我知道了。」唐妧点点头,又坐着等了会儿,心中算着时间觉得差不多了,便让秀禾霜剑提着礼物直接跟她去前院。 赵骋才洗完澡,换了身天蓝色直缀,正准备往后院去,走到门口见到妻子,笑着道:「怎么过来了?」 唐妧轻哼一声道:「看看你这里是不是藏了什么人,等你这许久了,都不见你回去。」说罢,她还真是故意四处搜寻起来,看起来,真像是那么回事。 赵骋脸上笑容更深了些,长臂一伸,就将人够了来,揽在怀里。 「为夫怎么敢?」轻轻揽在胸前,把整个人抱在怀里,俯身亲了亲,低声道,「今天军营里临时出了些事情,耽搁了,所以回来迟了些,为夫向你赔罪。」 唐妧心里暖洋洋的,脸也渐渐红了,她轻轻摇头说:「没有怪你,知道你肯定是要事耽搁了。」 赵骋垂眸,盯着她浅粉色的双颊看,那浅浅的一层粉色,就像是蜜桃一般,透着诱人的香气。离得近,他可以清晰闻得到她身上的味道,甜甜的,却不腻,好闻得很。 抱在怀里,就舍不得松手了。 只怪这些日子营中事务实在太多,便是他想早早回家陪着娇妻,也是不能的。 见他抱着就不肯松开,唐妧推了推他道:「娘在家该是要等得着急了,咱们走吧?」 赵骋抬眸看了看天,见太阳渐渐西沉,便点头道:「走吧,回来再陪夫人。」说罢,大手轻轻牵着那双柔嫩的小手,紧紧攥在掌心,感受着掌心里的那团娇软,他觉得整个人心也沉静下来。 两家离得不远,坐马车过去,不过一刻钟的功夫。 阿满晓得今儿姐姐要回家来,所以,早早便让秀苗牵着她手候在府邸大门边了。从早上等到中午,又从中午等到傍晚,脖子伸得老长了,也不见人回家来,急得在原地打转。 「二小姐,那边来了辆马车,好像是大小姐跟姑爷。」秀苗见不远处有辆马车缓缓行驶过来,一把抱起阿满,小步迎了过去。 见那马车的确是朝唐府这边来的,心内不由更加确定了几分,笑着恭候在一旁。 阿满又高兴又生气,圆乎乎的小胖脸上,表情丰富得很。蹭着身子从秀苗身上下来,左摇右晃走到马车跟前,见姐姐姐夫下车来了,阿满抬起胖乎乎食指道:「怎么现在才回来?娘让厨房准备了好多菜呢,家里也来了好多人。我都在这里等姐姐好久了,一直都瞧不见人,现在总算回家来了,可气死我了。」 赵骋先下的马车,下来后,便站在马车旁抬手扶着妻子。 身边站着个小肉丁,听着小孩子说着大人的话,他心情越发好起来。搀了妻子下车来,他则弯腰,把阿满举起来。 「不是你姐姐的错,是姐夫的错,是姐夫有事情耽搁了。不过,只这一回,下不为例。」赵骋举着阿满,就像是举着自己女儿般,看看阿满,又看看妻子,用眼神示意她,表示他将来就想要个这样的闺女。 唐妧装作没有看见,有些日子没有回来了,她也好想妹妹,便将妹妹抢了来抱着。 阿满显然更喜欢姐姐,在姐夫怀里的时候比较规矩,到了姐姐怀里,她就笑着闹起来。两只小胖手紧紧搂住姐姐脖颈,湿漉漉的唇凑过去亲姐姐,然后歪着脑袋问:「姐姐今天晚上不走,跟我一起睡好不好?阿满可想你了。」 唐妧也想妹妹,只是…… 她抬眸,望着身边的男人,像是在问他的意思。 赵骋没有什么可不答应的,见妻子的确是想在娘家呆几日,他便道:「这没有什么不可以,就算是嫁出去的女儿,常回娘家小住也是可以的。不过,你我新婚,我也舍不得与夫人小别,若是夫人留下来,我也只能厚着脸皮赖在这里几日了。」 第2章 「你们一起来我家住。」阿满开心地拍手,咧着小嘴笑起来,「我就……我就喜欢人多,人多才热闹,才好玩儿呢。」 唐妧低头亲妹妹脸,抱得她更紧了些道:「真是拿你没有办法,不过有些日子没见,看你瘦了些,是不是在家不吃饭?」 「就是想姐姐啊,想瘦的。」阿满嘿嘿笑,一扭头,见夏家一家子走了来,她眼睛更亮了些,「夏家的哥哥姐姐,还有伯娘。」 夏夫人跟夏茗萱母女才到盛京没有几日,他们在京城里没有亲人,便也只跟唐家走得近。几个月前,夏明昭修书一封回家后,夏夫人便谋划着动身来京城了。 湖州夏家,没落许久,如今好不易夏明昭眼瞧着要有出息,自然很多人想要巴结着。远的不说,近的夏家老太太,就一心想着要跟夏夫人母女来京城。夏夫人心善,夫君不在了,原本赡养婆母也是应该的,只不过,夏老夫人一心偏心夏家小叔,想跟着来京城,也不是要自己享福,不过是希望在自己百年之后,小儿子能够靠着这个出息的榜眼孙儿讨些福气。 夏夫人虽则心慈,却不愚蠢,晓得老太太心中打着什么算盘,便使了计策,推辞了去。 原在湖州,好几房人住在一起,又没有分家,宅院都是并着一起住的。夏夫人承诺,离开后,那湖州原本应该属于他们这一房的房屋地契,全部都不要了,老太太这才勉强算是满意放行。 夏夫人如今手上倒是还算有些钱,打算在一般平民百姓住的旧胡同里置办间屋子,母子兄妹三人一起住。 后来叫陈氏知道了,说什么也要接了三人来府上住,甚至拖着带病的身子亲自去接。夏夫人盛情难却,思虑诸多,最后答应了陈氏,搬来与陈氏一道住。 恰巧赶在端午这日,唐锦荣亲自驾了马车去,将夏夫人跟夏茗萱接了来。 唐妧见到夏茗萱,自然是兴高采烈走过去,夏茗萱心中还存着口气儿,不过碍着这些人在,她不好多言。忍不住抬眸多看了赵骋两眼,然后又轻轻垂下脑袋,一双手渐渐攥紧衣角。 回了家,唐妧先去给老太太跟母亲请了安,而后拉着夏茗萱一道去自己出嫁前的屋子说话。 进了院子,见妙晴跟香草还没有从坊里回来,唐妧准备打发秀苗去叫。后来想了想,便就算了,刚好趁着这个机会,带着夏茗萱去簪花坊里看看。 「茗萱,我们一道去吧。」唐妧望向夏茗萱,见她浅笑着冲自己点了点头后,便牵着阿满往外面去。 才转身出院子,就见妙晴牵着香草手回来了,唐妧笑着道:「昨儿不是叫你早早回来的吗?怎么到现在才回来。阿萱来了,我刚准备带着阿萱去坊里看看的呢,既然你回来了,便明儿再去。」 妙晴笑嘻嘻快步走了来,先跟夏茗萱打了声招呼,然后说:「师姐又不是不晓得,咱们坊里生意一向好的。再说,自从师姐得太后恩宠,去了宫里几回后,如今不但是坊里的客人越来越多,就连其它坊里的娘子都愿意有事没事常来咱们这里坐坐。师姐不在,这些活,可不得都落在我头上?」 唐妧笑着道:「贫嘴的丫头,我说一句,你得说上十句来。」 「那不是师姐说的不对么。」妙晴今儿心情十分不错,连带着性子又如往常一样,渐渐活络了来,冲自己师姐眨了眨眼睛后,望向夏茗萱道,「早就知道夏小姐要来了,我跟师姐一直期盼着,现在好了,夏小姐来了后,咱们可以一起说话。只可惜你来迟了些,若是早些,还能够赶上师姐成亲的大日子呢。」 夏茗萱其实一直都希望唐妧能够给她当嫂子,这样的话,往后她们姐妹成了姑嫂,一起玩闹说话的日子也多。本来在湖州的时候,她心中就在生气,但是想着,或许哥哥得了前程,她看到哥哥的好,就会愿意了。却哪里晓得,打来京城,就听哥哥说,她已经嫁了人了。 嫁进了盛京里的世家望族,成了侯府大奶奶。 倒也的确,哥哥再好,又怎么比得上赵大将军?她刚刚特地瞧了几眼,赵将军除了家世好外,容貌更是没得挑。待她也好,不管说话不说话,那双黑峻峻的眼睛,就一直定在她身上,唇角微微含笑,满眼的温柔宠溺。 因到了夏天,院子里头蚊虫多,唐妧让秀苗去点了驱蚊虫的香来,然后又让上些茶水点心,几人先围坐在一起说话。 唐妧见夏茗萱依旧不怎么爱搭理她,噘了噘嘴,手覆上她手道:「阿萱,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夏茗萱抬眸看了唐妧一眼,而后轻轻摇摇头说:「我没有,只是……觉得有些可惜罢了。你我从小一起玩大的,投缘得很,交情自是不必提,只是当初希望过大,后来失望才大的。不过,我刚刚瞧见了,那位公子爷,看起来很宠你,我也替你感到高兴。阿妧,你怎么会这么快就嫁人?这才几个月时间啊。」 从去年十月到现在,左不过大半年时间,若不是之前在湖州就有了猫腻,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成亲了? 第3章 唐妧跟赵骋的事情,妙晴是晓得的,夏茗萱却不知。之前在湖州的时候,因为两人并未成亲,连她自己都对赵骋是半信半疑的,所以,也没有告诉夏茗萱。现在见她问起来,唐妧便不想再隐瞒。 「阿满,你帮姐姐去厨房问一问,晚饭什么时候能好,好不好?」唐妧不晓得妹妹听不听得懂,不过,这种事情,她也不想让妹妹听到,便寻了借口打发了。 阿满本来一直蹭在姐姐身边,听姐姐差遣自己,她立即点头应了。 「香草,你陪阿满一起去。」唐妧又点了香草。 香草素来乖巧听话,得了吩咐后,便主动去牵阿满的手。 但见两人一起离去后,唐妧这才把事情经过一并都与夏茗萱说了。夏茗萱没有想到,原来在湖州的时候,那位公子就缠上阿妧了。且不管那位公子自身条件如何,也不论他如今是否待阿妧好,只是当时他近乎变态的追求,便叫人心生害怕。好在他心不坏,若只是一位风流公子的话,玩了不负责任,阿妧这辈子便就毁了。 「那现在呢?我瞧他待你不错,你是如何想的?」夏茗萱倒是有些释怀了,不过她本来也只是赌气而已。 现在听到这样荒唐的事情,她只是唏嘘,心疼。 唐妧想了想道:「他没有负我,至少现在没有,成了亲后,一直护着我,我觉得过得很幸福。不过,至于以后他会不会变心,我却不晓得。其实之前也想过,所以那时候不敢把心交出去,怕错付了真心,将来会难过。但是现在,已经由不得我了。所以我想,若是他一直不变心,我会很幸福,若是变了,我应该会很难过。」 妙晴见气氛忽然有些凝重起来,便笑着道:「师姐莫要多想,赵公子定然是不一样的。师姐福气好,将来定能夫妻和睦,子孙满堂。」 夏茗萱道:「妙晴如何嘴巴倒是越来越会说了,不过,说得好。」 妙晴说:「许是如今簪花坊越办越大,我这嘴皮子上的功夫,也锻炼出来了。夏小姐,得空你定要去簪花坊看看,如今的簪花坊,可比以前湖州时候的好太多了。铺面是赵公子寻的,不过里面一应归置,都是师姐一手操办的。咱们技艺好,靠山强,师姐又得太后喜欢,现在生意可好了。」 「那……你们那里缺人手吗?」夏茗萱小声说,「若是缺的话,我想去寻一份工做。」 「缺啊,当然缺,你能来帮忙的话,我跟师姐可开心了。」妙晴连忙点头,不等唐妧说,她就应承了。 唐妧心比妙晴细一些,察觉出来了不对劲,悄悄朝妙晴递过去个眼色,然后问夏茗萱道:「你出来寻工做,你母亲跟哥哥会答应吗?毕竟在湖州的时候,她过的是大小姐的日子。」 夏茗萱说:「我家老太太一直都偏心我小叔,又蛮不讲理。这回来盛京,她非得要跟着。她那么大年岁了,若是跟着来,舟车劳顿的,可不得去了半条命。我母亲那性子,你也是晓得的,所以,为了能够叫老太太消停些,不但家里的宅院不要了,还分了些钱给小叔。将来哥哥若是成亲,必然得要些钱,所以我想,若是可以,我便去你坊里做些活。什么都行,打杂的也可以,我虽然以前一直过着小姐的日子,不过,学东西倒也快。」 唐妧道:「你要是愿意,我教你做发簪,左右你以前不是也挺喜欢的?我来这几个月,算是瞧明白了,如今在盛京,入这一行是真的赚钱。」 「我真的可以?」夏茗萱喜道,「其实我倒是想的,只怕你不肯。你要是肯教,我指定好好学。」 唐妧重重点头,「嗯」了声,又问:「那你母亲跟哥哥那边……他们会答应吗?」 夏茗萱道:「他们管不住我的,唉,别说是我了,就是我娘,来的这几日,也已经琢磨着去找活做了。不过,那日叫你母亲晓得了,就说什么也要拉着她来府上住。这些活,你都能做,我有什么做不得的?我又不比你金贵。放心吧,我娘不会反对的。」 唐妧说:「我走了后,这院子便就只妙晴带着香草住,你来正好,可以陪着她们作伴。至于你哥……前院也空了不少屋子,可以择一间出来。夏夫人呢,刚好跟我娘一起作伴,她们脾性相投,一起说说话聊聊天,总是好的。」 「这样一想,忽然觉得未来的日子倒是也挺值得期待的。」夏茗萱笑着道,「刚来的时候,这里什么都贵,我们连一处像样的住处都买不到,一度觉得窘迫得很。现在好在有你们收留,暂时可以宽松些,等我赚了些银子,在加上哥哥的俸禄,母亲手上还有些银子,两年内买个小宅院,还是可以的。」 聚在一起说了好会儿子话,用了晚饭后,唐妧正准备吩咐秀禾将西厢收拾出来给夏茗萱住,外面云书进来说:「夫人说了,今儿晚上留姑娘跟姑爷在府上住,特叫奴婢过来,请夏姑娘跟晴姑娘去她院子里,刚好,也陪着她一起说说话。」 第4章 夏茗萱跟妙晴都是识趣知理的,听后便应着去了。 阿满不肯走,也被夏茗萱给抱走了。 唐妧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外面天黑如泼墨,却不见那人回来,她倒是有些着急了。 才抬脚欲要带着秀禾去前院看看,便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道:「终于晓得去寻我了。」话音刚落,一道笔挺修长的身影便负手而入,步伐稳健缓慢,俊颜喜怒参半。 见他回来了,唐妧心中莫名闪过一丝喜悦,连忙笑着便迎了过去。虽则已经入夏,可晚间的风,还是有些凉的,男人身上清清爽爽,凉风拂过,带着些酒气钻进唐妧鼻尖,唐妧抬手轻轻掩了掩,然后望着他道:「喝酒了?」说罢,便吩咐秀禾跟霜剑道,「你们去备些热水吧。」 两个丫头应着去了,赵骋静静立在一边,垂眸望着跟前的女子。 黑峻峻的眸子透着亮亮的光,薄唇微微抿着,俊脸含着些微薄怒。却又不是那种叫人看了便畏惧的怒,男人似乎在生气,又似乎在吃醋,眉眼间皆透着一股子酸气。 整张脸上,仿佛写着「我很不舒服,你来哄我」几个字。 唐妧瞄了他一眼,就装作没有看明白,依旧热热闹闹忙起来。她在娘家没有什么丫头伺候,凡事还不得自己来,哪里有空去管他莫名其妙生什么气? 赵骋高健的身子立在屋子中央,蹙眉看着唐妧像只小仓鼠似的,在屋里忙来忙去。 一时间也忘了要生气,只好奇问她:「你在干什么?」 唐妧道:「没干什么呀,你这不是不愿意跟我说话,我只能自己找些事情做了么?这些东西,可是我的宝贝,之前忘了拿了。这回回家去,带着走,以后我每天晚上得用到。」 「什么东西?」赵骋实在看不下她在跟前绕来绕去,待她经过的时候,捏着她手,两人一道往一边榻前坐下。 「我从七八岁的时候,就开始跟着我娘一起学做簪子了,那个时候刚刚入门,难免会觉得吃力。不过,我有自己的一套学习方法,从七岁开始,我基本上每日都会做些记录。」说起这些来,唐妧又自豪又骄傲,还十分开心,她两只眼睛笑得成了弯弯月牙儿,「比如说,娘今天教我做了什么,我学会了哪些,有没有自己悟出些什么灵感来。还有,我出师后能够自己独当一面的时候,哪一季我设计了哪些款式的发簪,这些发簪是不是受欢迎,我都会一一记录下来。算下来,有八、九年了,喏,都在这儿。」 说罢,唐妧拍了拍手,用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 赵骋望着堆得半人高的一摞纸,看了眼那些泛黄的纸页,又转头看了妻子一眼。而后,伸出手去,随手就要捡一本来看。 唐妧忽然想到什么,一惊,连忙扑过去叫道:「你就别看了。」 赵骋手长,动作也快,反应十分敏捷。余光瞥到妻子扑过来的时候,他一手揽她入怀的同时,另外一只手就竖得高高的了。不给看?他偏要看。 「写了什么东西,我不能看。」赵骋十分好奇,他力气大,轻轻松松便将人禁锢在胸前,而后抬起修长手指去翻那泛黄的书页,一愣,继而扯唇笑道,「原来夫人不识字。」 「我不怎么识字,你又不是不晓得,有什么好笑的?」唐妧有些生气,不太识字被嘲笑,总归不是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她气鼓鼓道,「再说,那个时候才多大,我有些字不认识,也正常。」 见她生气了,赵骋便没有与她争辩,只是认真看起来。 看了会儿子,继而蹙眉问:「我记得之前好像问过你,小时候有没有上过私塾,你回答我了吗?好像到现在,都没有得到过你的答案。看你这字写的,不像是正正经经上过学的,若是没有念过,你是跟谁识的字?」 唐妧没好气道:「你就笑话我吧。我小时候家里穷,念不起书。后来渐渐日子好过了,我又跟着母亲做发簪,便没有功夫念书了。可谁规定,没有正经念过书的,就该要被嘲笑?」 「没有嘲笑你。」赵骋将泛黄的纸页搁在一边,将拥在胸前的人抱在腿上来坐着,凑近了哄道,「娘子莫要生气。」 唐妧说:「你嘴上说不嫌弃,可是你心里就是嫌弃的。既然嫌弃我不识字,当初又为什么要娶我?盛京城里的世家贵女,个个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你娶她们不是更好。」 赵骋想着,女人无理取闹起来,多半就是这样了。 不过,他竟觉得十分受用。 「我若是娶了别人,你会伤心吗?」赵骋问,忽然又想起来刚刚自己生气的原因,故而脸色冷了几分道,「你当初退了夏家的亲事,原来不是因为觉得他没有我好,而是怕应了那门亲事,我会去找夏家的麻烦?」 唐妧一抖,不自觉便抬起脸来,长长卷卷的睫毛颤了颤。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唐妧隐在袖子里的一双小手渐渐攥紧了些,莫名有些心虚起来,可心中也不是很害怕,许是晓得他是很在乎自己的吧,她有些小撒娇的意味,靠了过去说,「难道你不承认吗?那我当时要是真应了夏家的亲事,你真的不会找麻烦?」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看,像是怕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般。 第5章 赵骋轻哼:「你当初嫁便嫁,我犯得着夺有夫之妇?」 唐妧「哦」了一声,说:「如此想来,我当真有些后悔了。」 「你说什么?」赵骋俊颜泛冷,一双锐利的眸子,闪烁着精锐的光。 纵是唐妧有些恃宠而骄,平素不怕他,此刻也是心微微颤了颤。 想着,男人外表看起来再英武威猛,可关起门来,也不过就是个孩子的脾性。顺着他说一说,什么事情都没有,若是故意跟他呛呛,怕是得怄气好一阵子。 唐妧可不想闹,便服软道:「我是说,嫁给你,我一点都不后悔。」 「那你字是跟谁学的?」赵骋面色瞬间缓和了不少,薄唇微挑,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来,仿若一切都已看穿了似的,「每次说起这个来,都推三阻四,今儿不说,便别想睡觉。」 唐妧心中暗暗叫苦,巴掌大的小脸已经皱起来,无奈地贴得他更近了些。 「爷心中晓得,又何必再刨根问底?我不说,也是因为在乎你,怕说了后你会生气。」唐妧埋首在他胸口,伸出小手一下一下慢慢划圈圈。 瞧着,倒是有些无助又可怜。 赵骋垂眸看着,一时间没有绷住,倒是笑出声音来。 唐妧立即抬眸瞪他,赵骋抬手,用长着薄薄茧子的手轻轻捏她脸,嗓音低沉唤了句:「傻媳妇。」 唐妧想跳起来争辩几句,外头秀禾霜剑两人已经拎着装有热水的木桶进来,赵骋往外面看了眼,然后回眸看着怀里的人说:「陪你父兄喝酒,喝得多了,有些醉。夫人,你帮我擦拭身子吧。」 唐妧晓得他是故意寻的借口,不过,却也没有推辞。 左不过,看他身子,又不是一回两回了。再说,她看他的,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不吃亏。 又想着,他身子真好看,紧实修长,肌理分明…… 第二日,唐妧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醒来的时候,浑身酸痛。外间秀禾跟霜剑一直候着,闻得室内有动静,秀禾给霜剑使个眼色,霜剑应着去打热水了,秀禾则撩帘子进来。 「小姐,奴婢伺候你起床。」秀禾脸颊还红扑扑的,想着昨儿晚上自家姑娘那的叫声,她听着都觉得不好意思。却不敢抬头,只低着脑袋做事情。 唐妧将秀禾脸上表情览尽眼底,却不管她的,左右又不是头一回见她们这样了。 她忽然发现,如今自己这脸皮也是越发厚起来,便是做这些没羞没臊的事情叫丫头们瞧见听见了,她也渐渐释怀。听见便听见,不戳破就好,唐妧竭力给自己找台阶下。 「妙晴跟阿萱来找我了吗?」唐妧忽然想起来,昨儿晚上答应了夏茗萱,今儿要带着她去簪花坊看看的。 秀禾道:「一早两位姑娘来过了,不过,听说姑娘您还在休息,便走了。」外间霜剑打了热水来,唐妧抬胳膊抬腿都不舒服,便让两人伺候着。 梳洗打扮好后,唐妧去了东院那边。 此刻,夏夫人正坐着陪陈氏说话,旁边夏茗萱抱着阿满玩儿。阿满瞧见姐姐来了,连忙跑了来,抓姐姐手。 唐妧想如往常一样,弯腰把妹妹抱起来的,腰才弯下去,双腿却越发哆嗦得厉害。她怕叫瞧出端倪来,便只对妹妹道:「阿满如今是大孩子了,自己走吧,姐姐牵着你手。」 夏茗萱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什么都不懂,夏夫人却是心底明镜儿似的。 「看来,这姑爷对阿妧是真的好,阿妧好福气。」夏夫人笑着,心中也欣慰,倒是没有因为唐妧当初没有嫁给夏明昭而另攀了高枝儿生气,她对如今的日子也是满意的,对未来也充满期待,大家日子都过得好,她也欣慰,见唐妧走过来了,夏夫人道,「阿萱跟我说了,她原就与你交好,若是能够日日与你一起呆着,她也开心。你若是不嫌弃她愚笨,便费些心思教她。」 「夫人您说哪儿的话,哪是什么费心不费心的,阿萱能来簪花坊帮忙,我可开心了。」唐妧笑着在夏夫人旁边坐下说,「这下可好了,往后您与我娘相伴说话,我跟阿萱妙晴一起打理簪花坊,想想都觉得开心。」 「你昨儿不是说要带着我去簪花坊看看的吗?今儿却迟迟不起床,看来是诓我的。」夏茗萱佯怒,一时没有绷住,却笑起来。 唐妧说:「那我们现在过去?」 「好啊。」夏茗萱没有意见。 陈氏有些私房话想跟闺女说,便提议道:「这眼瞧着就到晌午了,日头又晒,你们两个姑娘家,别赶着这个时候去。在家吃了饭,再歇歇晌,回头养了精神再去不迟。」 「是啊,阿萱,你听夫人的。」夏夫人心中猜度着母女俩怕是有话说,故而也顺着陈氏说话。 吃了饭后,夏茗萱抱着阿满去歇晌了,夏夫人回了自己屋子去,陈氏便拉着女儿坐下道:「阿妧,怎么回事?这些日子,怎生娘听你哥哥说,太后唤你入宫有几回?」 第6章 唐妧挽着母亲胳膊道:「娘,您别担心,太后只是喜欢我做的发簪,所以这才唤我进宫去的。哦,对了,娘,女儿记得您之前说过,外祖家是在扬州的?那……您可知道一个叫陈贞贞的?」 「陈……陈贞贞?」陈氏平素一向稳重,遇再大的事情,也是处之泰然,这会儿,却是有些失态了。 「娘,您怎么了?」见母亲神态似乎有些不对劲,唐妧连忙凑身过去拉住母亲手,「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娘没事。」陈氏冲女儿摆摆手,尽量调节了下心情,挤出笑来道,「的确……是有这个人,不过,后来她进宫去当宫女了,娘便再没有她的消息了。小的时候,关系倒是挺好,渐渐不联系了,也就不晓得她后来的情况。怎么……妧儿,你在宫里头的时候,是见到她了?」 「没有见到。」唐妧紧紧握住母亲双手,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她怕母亲听后会难过,故而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母亲看道,「娘,我听太后跟那薛惠妃说话的意思,怕是这位前辈已经……已经不在人世了。娘,您千万别伤心,她在宫里头的时候,日子过得应该还不错的。太后很喜欢她,当年的薛惠妃,好像跟她也是亲如姐妹。所以,想来她在宫里的时候,是没有吃苦的。」 陈氏沉默住,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向窗外。 一时间,想起来很多往事。 其实,当年她离开皇宫的时候,就没有想过会再回京城来。虽然说在宫里头锦衣玉食,而那个人,又愿意给她应有的位份,只是,若是一辈子都关在那个牢笼里,跟那一群女人,去争去抢同一个男人,她是如何都做不到的。她八岁入宫,被分在司珍局,一度做到掌珍的位置。 尚宫局的尚宫大人十分器重她,太后娘娘喜欢她,她也有幸得了陛下临幸宠爱……那宫里头,有多少人羡慕她啊,只是,她们却不晓得,她根本就不想留在宫里。 她从小是在扬州长大的,当年之所以会进宫,也是因为肩上背负着祖父的厚望,她是带着全家人的寄托进宫的。 她不喜欢宫里,她喜欢扬州城,喜欢家乡。喜欢家乡的小吃,家乡的小桥流水,还有,她十分怀念家里门前她亲手种下的那棵槐树。原本她的愿望,是熬到二十五岁就出宫,可谁晓得,她一路都走得太过顺畅,太过惹眼,以至于后来她想走,那个人都不让她走了。 他强要了她,他想用这种极端的手段留住她,至今为止,十七八年过去了,每每想到那夜,想到那个人猩红着眼睛疯狂的模样,她都觉得胆战心惊。 帝王的爱,来得快,去的也快。她在宫里呆了那么多年,又如何不晓得这个道理? 日日只见新人笑,却不闻旧人哭,纵使这个皇帝陛下较之以往一些皇帝,已经很好了,可他终究是天子啊。天子是不该有感情的,或者说,天子,他为了平衡各方势力,对后宫里的妃嫔,就必须要做到雨露均沾。她进宫不久就有幸结识了他,跟他,跟裴敬,他们三个人算是一起长大的。 他生性桀骜豪爽,容易动怒,少年天子,当真是有天家的威严。 裴敬那个时候是他的伴读,两个人虽然关系很好,却是性情相悖的两个人。裴敬稳重,就算这个陛下性子冲动容易动怒,有裴敬在身边提点着,他也是不会由着性子做出太出格的事情来。 他唯一坚持己见、以一人之身对抗整个朝廷的事情,便是要立她一个宫女出身的女子为后。 当时,他刚登基不久,朝堂根基尚不稳定,若是拧着脾气一意孤行,不但会叫众臣失望,也会让那些蠢蠢欲动的诸位皇叔们有机可乘。裴敬竭力劝他,他不听,她也私下劝他,他也不听。不但不听,还生气,大闹脾气,说是她跟裴敬如今只向着别人说话不帮他说话。想想那时候,他虽则年轻,可也有二十出头的年纪了,行事说话,却还那么孩子脾气,那么轻率。 想当初,她不是不爱他,她只是不敢爱,也不能爱。 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对他的那份感情,到底是什么。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多多少少,是会有些感情在的吧? 只是,她不是一个会为了个人感情而不顾大局的人。何况,她本身也是不想呆在皇宫里的。她想着,若是当年陈贞贞那个身份没了,在皇宫里彻底消失了,这一切的困境争执,就全部都没有了。 所以,她便精心布局谋划,最后终得逃脱。 原本以为,会一辈子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只过自己清静的小日子。却不晓得,十多年后,她还是回来了。 阿妧毕竟是皇家血脉,她又是这么的喜欢做发簪,也有心想做出一些名声来,她不想拦着。因为她知道,快乐是件很重要的事情,她只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做她喜欢做的事情,只希望看着她开心,至于旁的,一切不是还有她么。她想着,若是当年她假死的事情真被揭露了出来,她大不了就是一死。 第7章 她死了,阿妧又是那样的身份,就算有些人有心想挑事,也是由不得他们。 「娘,您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女儿都叫您好几声了。」唐妧就是觉得母亲有些不对劲,总走神,不晓得是不是什么伤心事情,唐妧挽着母亲手臂道,「娘,女儿会一直陪在您身边的。」她笑起来,把脑袋往母亲肩膀上靠去,开心地说,「夫君对我可好了,我在婆家一点气都不必受,老太太对我也很好,她真的是个很慈爱又明事理的老人家。」歪头想了想,然后捂嘴道,「说句不孝顺的话,反正,比我们家老太太老伺候多了。」 「你这话要是叫你奶奶听到了,有得你受的。」陈氏也笑,抬手轻轻摸着女儿头发,「那你那公公跟婆母呢?还有你那妯娌,小姑,二叔二婶,有没有刻意为难了你?」 唐妧使劲摇头:「没有,我一般只去老太太屋里坐着说话,其他人,见到了,也只是客客气气的。」 陈氏望着女儿问:「不给你婆母请安?妧儿,就算那侯夫人不是你亲婆母,但是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的。不然,叫人家抓住了把柄,往后戳你脊梁骨。」 唐妧道:「开始的时候,其实我是去过的,不过,她似是有些刻意为难我的意思。老太太知道了,赶了来,将她训斥了一顿。后来她差了丫头来与我说,以后不必每日晨昏定省了,老太太都不拘束着小辈,她也不敢拘束。总之我也不想去,便顺水推舟应了。侯爷根本不管后宅的事情,老太太又护着我,她倒是没有再为难我。至于二奶奶黄氏,倒是个性子很好的人,我与她说得来。偶尔的,她也会带着瑶瑶来我院子坐坐,瑶瑶被她教得也很懂事,我打算,等瑶瑶五岁寿辰的时候,精心为她设计一个镯子。」 「见你这样,娘便安心了。」陈氏就算不信赵家旁人,赵老太太跟赵骋,她自然是信的。 想当年,赵老侯爷还在的时候,她也是有幸见过一两回。赵老侯爷为人耿直而又刚正不阿,并不畏惧突厥铁蹄,上了年岁,还领军往漠北镇压外敌,单是那份傲骨,便值得人称赞。 赵骋是老侯爷跟老太太亲自带着教大的,想来品性不会差,如此也是放心了。 又想着那赵骋,二十四五了,却还没留个后,不由也心疼他。望了望自己傻闺女,想着方才她进来腿抖的那一幕,又觉得好笑。当时回门的时候还会哭,再看现在,好像还挺享受的。 由此可见,夫妻感情的确不错。 「你们两个,都各有各的事情要做,平时能呆在一起的日子少。你啊,以后多分些心放家里,坊里的事情,放手让妙晴她去管也行。子默不小了,他弟弟都有了两个孩子,你们也该……」 「娘!」唐妧脸颊忽然红了,低着头道,「女儿知道,您别说了。」 「傻丫头。」陈氏望着闺女,想她如今过得幸福,她心里开心,抬手捏了捏她脸说,「好了,你的心不在这儿,娘也不要你陪着了。去吧,带着阿萱去坊里看看。」 「那我晚上回来再看娘。」唐妧说,「夫君说了,我们可以一起在这里住几日。」 「小住几日,娘自然很开心。不过,也别叫子默太过为难,也别让他继母背地里说你们。」 「我知道的。」唐妧起身,又俯身抱了抱母亲,这才欢欢喜喜出门去。 找夏茗萱去坊里,阿满哭着闹着也要去,唐妧想着母亲的话,便不让。阿满摇摇晃晃哭到了母亲这里,陈氏想着,如今都来了京城了,阿满也无所谓去不去坊里,便也就由着她们姐妹算了。 阿满一听,立马不哭了,够着小手去牵姐姐。 刚刚还跟自己又哭又闹的呢,唐妧故意生气,不理妹妹,转身走了。阿满急得跺脚,一边喊着姐姐,一边摇摇晃晃跑着追了出去。 唐妧带着夏茗萱逛了簪花坊,然后领着她去了几位娘子平时做活的地方,介绍道:「以后咱们一起在这里干活。」这间屋子很大,里面一应摆设都是唐妧亲自布置的,每一位娘子,都有自己做事情的书案。书案旁边,都摆着立柜,立柜里面放置的,都是自己平素需要用到的东西。 「阿萱,以后你就坐在这里吧。」唐妧绕到一个靠着窗户的位置,抬手指了指,「回头,我会让人帮你把书案跟立柜搬进来。」 「这里好,这里刚好靠着师姐。」妙晴说,「而且,边上就是偌大的一扇窗,这又是二楼,往后做活累着了,一抬眼,就是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有鳞次栉比的商铺,多好啊。」 唐妧说:「你先来的,也不见你抢啊?」 妙晴嘟了嘟嘴,嘻嘻笑起来:「我这不是特意留给夏小姐的么,我就知道她会来。」 「就你贫嘴。」唐妧点了点妙晴眉心,倒也不再理她了,对夏茗萱道,「你刚入门,我每天会教你一些基础的东西。你慢慢培养兴趣,兴趣是最好的良师,只有你喜欢了,才会真心实意想去做好这件事情。我们最近可能会有些忙,不过,我每日会抽出半个时辰来教你的,你别太有压力,哪里不懂,随便问谁都行,大家都是很好相处的。」 第8章 「要不,给你介绍一下?」妙晴说了一句,而后将另外三位正在忙着的娘子也请了来道,「这位是红姑,这位是阿皎,这位是灵芝,大家以后都是姐妹啦。」 「几位姐姐好,你们可以叫我阿萱。」夏茗萱望着几位,举止落落大方。 「我叫阿满。」阿满一直挤在几位姐姐中间,奈何她矮矮的,很难叫人注意到,便一直仰着脑袋看。此番听见大家在介绍自己,她也忙介绍起自己来,小脸一本正经的,模样认真得很。 屋内本来是很安静的,小阿满一出口,大家都笑起来。 妙晴弯腰将阿满抱起,忍不住亲了亲她圆润润的小脸,笑着说:「对对对,还有我们的小阿满,既然师娘同意你跟着来坊里了,想必也不会再阻止师姐教你学手艺,以后啊,你也可以天天跟着来坊里玩儿,省得一个人在家寂寞啦。」 阿满拍手:「太好了,我终于不再一个人了,不再孤单了。在家都没人陪我玩儿,我可寂寞了。」 「这事回去问问娘,娘若是应了,以后就让妙晴带着你来。不过,旁的姐姐忙着的时候,你不许吵闹。」唐妧接过妹妹来,自己抱着。 阿满使劲点头:「我知道的,姐姐,我会很乖。」 想了想,又觉得开心,欢呼着拍手。 如此又过了几日,太后宫里头的公公又寻来了簪花坊,说是太后老人家让唐妧进宫去。 听闻是太后传唤,唐妧可不敢耽搁,连忙撂下手上的东西,就跟着去了。进了寿康宫,才晓得,原来这回不只是太后跟诸位妃嫔在,竟然连皇上也在。 唐妧不敢直视天颜,只悄悄瞄了眼,便在大殿中央跪了下来。 「起来吧。」齐武帝放下手上端着的茶盏,看着跪在大殿中央的女子,叫了起,声音低沉悦耳,无形中也带着一丝不可侵犯的威严。 「谢皇上。」唐妧规规矩矩的,起了后,便静悄悄立在一旁,不说话,不乱看。 「站那么远干什么?还如往常一样,到哀家身边来吧。」冯太后冲唐妧招手。 「是,太后娘娘。」唐妧闻声小声应一声,而后轻步往太后跟前去。 这回因有皇上在,她不敢如往常一样,坐在太后身边,而是只默默立在太后身边。头也不敢抬,依旧半垂着,从她这个角度看去,看不见皇上的脸,只能看见那玄色衣摆。 「这丫头平时虽然说话行事颇为谨慎,不过,却不是个闷葫芦,小嘴可甜了。今儿怕是皇上在,她不敢多说话。」太后望着皇上解释一番,而后转身看向唐妧,见数日不见,这丫头模样似乎又艳丽了些,眉眼间透着妇人家才有的艳魅,心下明白是那赵子默疼她,便笑着去牵她手说,「别怕,坐下来吧。」 齐武帝早就听说过唐妧的名字了,不论是从太后嘴里,或者金玉公主嘴里,亦或者后宫诸位嫔妃嘴里,他都听过不止一两回了。早就心中生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不但入了赵子默的眼,还能够叫太后跟诸位妃嫔对她赞赏有加。恰好今儿来太后宫里坐坐,听薛妃说一会儿赵夫人要来,他便多坐了会儿,等着看看。 「抬起头来,朕瞧瞧。」齐武帝原本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皇帝,但见想见的人一直低着头,便发了话。 语气中仿若透着一丝不耐烦,只短短几个字,便无端透出一股子帝王家才有的威严。唐妧闻声,一颗心无端便跳得快了些,忙应声「是」后,把自己脑袋抬起来了。 眉若弯月,脸若银盘,肤如凝脂,唇如点绛,的确是好姿色。 眉眼间似乎透着一股子睿智跟机灵,绝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般老实乖巧,这般神态,这等姿容,似乎在哪里瞧见过。齐武帝是觉得唐妧瞧着有些眼熟,总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不过,他是皇帝,又常年呆在宫里,见过一个南方小城来的女子,断然是不可能的。之所以觉得眼熟,许是她跟某个人长得像? 这般一想,齐武帝黑眸骤然一缩,搁在膝盖上的一双手便渐渐攥紧。 熟悉的感觉,他又怎么能够忘了,她像的,是那个人。 见皇上一直盯着唐妧看,丝毫避讳都没有,坐在底下的诸位妃嫔看得面面相觑,都不晓得怎么回事。新来的自然是不晓得,不过,跟在皇上身边的老人,心中都是清楚的,尤其是薛惠妃。 殿内一时间寂静无声,只听得薛惠妃笑着道:「皇上,您或许不知,赵大奶奶母亲的娘家,是在扬州,赵大奶奶的母亲也姓陈。」 齐武帝心内了然,却是没有说话,独自沉默了会儿,便起身朝太后弯腰抱拳道:「儿臣还有些政务需要处理,便不陪母后说话了。」 「国事虽重要,但是皇上也要爱惜龙体。」太后关心地道,「哀家都知道,有两个多月了,你都未有踏足后宫半步。」 「儿臣明白。」齐武帝虽则已到不惑之年,岁月也在他脸上留下了些许痕迹,不过,这些都无妨,身为帝王那通身的王者气度,以及一言一行、一举一止间的气质,都未有折损分毫。岁月沉淀了二十年,早由当年那个行事冲动的少年天子,变成如今这个行事果敢圆滑,而又勤政爱民的英武帝王。 第9章 等到齐武帝离得远了,唐妧才敢转过头去,多看了两眼。 毕竟是天子啊,是她以前敢都不敢想可以见到的人,而方才,却真真切切就坐在她身边。方才唐妧遵旨抬起了脑袋,却不敢与天子对视,所以,虽然抬起头了,目光却还是垂落的。 皇上多看了她几眼,她并不清楚,心里便也没有觉得有何不妥。 太后道:「上回你给哀家做的抹额,哀家甚是喜欢。到底是扬州陈氏女亲手带出来的人,这手艺,当真是讨哀家欢心。上回,听说你母亲身子一直不见好,如今可好些了?」 唐妧恭敬道:「回太后娘娘的话,母亲的身子因是旧疾,所以一直都是老样子。」 太后点了点头,微微垂眸思忖一番,而后道:「家里可都请了大夫瞧了?瞧过的大夫,都是这么说的?」 「是,湖州的大夫请过,来了京城后,也请了京城坊间名医去瞧过,大多都说是需要静养着。」唐妧如实回答道,「母亲这病,因是早年过于劳累伤了身子,近些年来,家中日子好了些,人参鹿茸也偶得之炖了给母亲喝,才养得好些。数月前开始,臣妇的祖婆母便隔几日就送了人参养荣丸去给母亲服用,好是更好了些,却也没有好得彻底。」 太后喃喃道:「那看来这病,也就只能将养着了?」 「是的,大夫都是这么说。」唐妧点头应着。 太后想着,难得这丫头讨她喜欢,且她又实在是想见一见那位陈氏女,便道:「如今宫里的盛太医,乃是专门替皇上跟哀家号脉治病的,他在整个太医署,医术算是拔尖儿。哀家会去跟皇上说一声,到时候,叫盛太医去唐家府邸给你母亲瞧一瞧。或许,他有些什么法子呢,也未可知。」 唐妧一愣,继而跪了下来。 「多谢太后娘娘恩典。」 太后抬眼示意身边的嬷嬷将唐妧扶起来,又笑着说:「哀家也是有私心的,见你手艺这般好,便有心想传你母亲进宫来。不过,你母亲如今身子不便,哀家也不会强人所难。这事情就这样定了,先让盛太医去瞧瞧。」 过了些日子,宫里头果真下了旨意,让盛太医去唐府替唐夫人号脉医治。 虽则这盛太医去唐家,并没有大张旗鼓,不过,消息总是会走漏的。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京城大街小巷,街头巷尾,便都知道了此事。 如今盛京城里的珍宝坊,犹如雨后春笋般,隔些日子,便开了一家。 大坊找靠山,小坊依靠大坊,几个来回,暗中便形成了几股势力。簪花坊再怎么后来者居上,一时间也是无法撼动其它四大珍宝坊在京城中的地位。 不过,虽则撼动不得地位,倒是成了其它四大坊暗中拉拢的对象。 唐妧疲于应付,有些日子已经不去坊里了,只将那里暂时交给妙晴打理,她则安心在家做起设计来。 恰好这几日赵骋军中庶务不多,每天也能提早几个时辰回来,小夫妻二人,倒是过着犹如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唐妧记着母亲的话,有心想要个孩子,因而对丈夫的一应要求,都尽量配合。闲暇之时,也没有忘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平素赵骋不在家,她又无需晨昏定省,便日日呆在书房里。 这间书房,是她近些日子收拾出来的,就跟以往在家时候一样,收拾了间耳房出来用做书房。 这日赵骋下值,唐妧正执笔伏案描绘花样,赵骋洗了手便往耳房去,举步走到案前,垂头看她画的东西。唐妧感觉到了,连忙用手捂住道:「你进来,怎么也不说一声?还有,谁允许你看我的东西了。」 赵骋撩袍子在她身边坐下来,腰杆挺直,端端正正的。 「夫人这话说得无理,我这么个大活人站在你跟前好一会儿了,你自己没有看见,如今倒是赖上我了?」赵骋轻笑着摇头,「再说,你还能有什么事情瞒得住我的?我要想看,便是现在不看,之后也是有得机会看。」 唐妧觉得他说的倒是不假,他想看什么,想做什么事情,她又如何拦得住?可心中总归是有些闹小脾气的,索性不答话,也不再搭理他,只继续埋头做自己的事情。 赵骋看了她一眼,轻笑着摇了摇头,而后主动伸手去将她笔抽出来,搁在一边,这才说:「今儿回城的早,我去看了你母亲,瞧着气色似乎是比往常好了不少。她也说,按着盛太医说的去开方子吃药,好似精神头也好了些。过两天,待我休沐了,带着你一道回去看看。」 「真的?」唐妧又惊又喜道,「娘这些年来,也瞧过不少大夫了,可是怎么都不好。看来,这天下最好的大夫,还是在宫里。」 赵骋心中却不是这么想的,想去年唐家一家初来盛京的时候,他有提过要找了京城中的名医来替未来岳母号脉问诊,可是却被蜿蜒拒绝了。他心思颇为缜密,虽则说当时唐夫人寻的借口十分合理合情,且一应神态语气也都控制得好,不过,赵骋终究是存了些许疑心的。后来,他也的确是暗中吩咐了坊间颇有威望的名医来给未来岳母瞧病,只是,并未有告知唐家人那位名医的真实身份而已。 第10章 当时,那位薛神医号了脉,所言倒的确是与唐夫人说得无异。 再加上,当时临近过年,他一颗心都是放在了迎娶娇妻身上,并也未有多留心此事。直到现如今,宫里太后娘娘突然派了盛太医来,他便又想起了之前的一些事情来。 对于岳丈一家诸人的性格品性,他是了解得十分清楚的。岳父大人与大舅兄生性豪爽,脾气爽直,可这个岳母大人,却是有些叫人琢磨不透心思。若真的只是普通市井妇人,不该能有这般见地跟做派。当时宫里盛太医去唐家的时候,他也是在场的,自己这个岳母,对于宫里头降下来的恩宠,仿若并未有表现得如何受宠若惊,一言一行,也并未失态。 若不是以前见过些世面,总该不会如此。 「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听说母亲身子日渐好转,唐妧自然是兴奋的,这些年来,也不晓得瞧了多少大夫了,可每回大夫都说,母亲身子之所以不好,乃是因为之前过于劳累,身子有些亏欠,只让大补。可该补的都补了,一年一年过去,母亲依旧如此,虽说没有继续病下去,可也总不见好。 「我在想你之前跟我说的事情,娘说让我们尽快能有个孩子,这次回去,娘该是要问,所以,我们得继续努力努力。」说罢,赵骋手快的直接把人抱起来,利索起身,往内室去。 过了几日,赵骋休沐,便拎着礼物带着妻子去岳母家。 早在去的前一天,赵骋已经命了府上小厮去跟唐家说一声了,所以这日,唐家能留在家的人,都留在了家里。 如今唐锦荣供职城防营,虽则城防营也归赵骋管,不过,赵骋平素军务繁忙,郎舅两个又不是在同一个军营里,平时能够见面的机会也少。得知赵骋今儿来,唐锦荣一早便与顶头上司韩将军打了招呼,调了个休息日。恰巧今儿夏明昭也休息,虽则他是文臣,与赵骋、唐锦荣这样的武将说不到一处去,不过,都是满腔热血的年轻人,坐在一起,倒是能够说到一处去。 夫妻俩一来,整个唐府越发热闹起来,赵骋在前院就被唐锦荣给截住了,唐妧则自己去后院探望母亲。 陈氏如今气色的确是好了不少,以前一张脸都是苍白的,如今却显得红润了些。唐妧进门来一见着母亲这脸色,便晓得母亲的确如赵骋说的那般,见好了。唐妧高兴,丢了手上东西便往母亲身边去。 「娘,瞧你气色好了许多,果然还是宫里头的太医医术高。」唐妧拉着母亲手,好一番打量,而后满意地点头。 夏夫人道:「可不么,要说还是阿妧本事,讨得了太后娘娘关心。太后娘娘恩宠一下来,就命了太医来给你母亲号脉治病。你母亲吃了药,这才几日啊,就见好了。」 陈氏也扯着唇笑,可眼中却没有什么笑意。 「你今儿怎么又回来了?」陈氏拉着女儿手问,想着,那回盛太医来的时候,她也是在的,如今左不过才半个月的功夫,这又回来了,哪家媳妇儿也不会像她这样,三天两头往娘家跑。 唐妧可听不得这话,有些生气道:「娘,您怎么这样说,难道还不愿意女儿回来看您?再说,这回可不是我求着要回来的,是夫君他自己提的。说是前几日来看娘,见您气色好了些,就想着带我也回来看看。」 「原来是子默……」陈氏低声呢喃一句,想着那日子默见到她的情形,好似对她有所怀疑似的,想来,是他察觉到了什么? 这般想着,陈氏左右一番思忖,觉得或许将这件事情告诉他,将来对阿妧也有好处。子默身居高位,又性子稳重,若是得他周全庇佑,将来便是有人一心想从中作梗,他也会相处齐备的应对之策。再说,事已至此,她显然已经是无后路可退了,她当年炸死的事情,迟早是要被揭露出来。 以前在湖州的时候,她的确是大病过一场,不过,其实那场病,她原是可以大好的。 后来,她想着要为日后打算,便起了要隐于深宅再不抛头露面的打算,所以,大病的时候,故意未有如大夫所说去好好调理身子。她身子越来越不好,所以,渐渐的,也就不再插手管簪花坊里的事情,只将坊里一应大小事务全部都交给女儿来管。再后来,她便连簪子也不做了。 当时是因为知道新来的知州大人乃是京城璟国公府谢家人,那谢家跟裴家是姻亲关系,她是怕若是自己一直抛头露面的,迟早会叫裴敬得知她尚且还在人世的消息。若是裴敬知道了,那么,那个人定然就会知道。只是没有想到,她有心避开,却是终究没有避得了。她确定那日裴敬是认出她来了,后来她的确忐忑不安了几日,却并未有什么动静,她便笃定,裴敬并没有把她尚在人间的事情告诉那个人。 原想着,许是可以逃过这一劫,却不想……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命中注定,她最后还是逃脱不得。 一般民间普通的大夫,她可以欺瞒,但是盛太医却是不可以。且不说盛太医医术高明,在他眼皮子底下,根本耍不得一丝一毫花招,只是他是奉旨而来,她便不敢再在药中做手脚。 第11章 否则到时候,便是欺君之罪。 虽然说,她已欺君过一回了,但总想着,能少一回,总是好的。 到了傍晚,赵骋入后院来,与陈氏告辞。陈氏道:「子默,你先别走,娘有话与你说。」又看向唐妧道,「你抱着阿满先出去吧,娘只与子默说几句话。」 唐妧道:「娘,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女儿的面说的?怎么只能叫他知道,我却不能知道?」 陈氏笑着道:「阿妧乖,你便先出去吧。」 赵骋心中估摸着猜度到岳母想说的是什么事情,他今儿来,便是有些话想问的。此刻便是老人家不留他,他也是会寻借口问一问。 「阿妧,听娘的话,带着阿满先出去吧。」见妻子似乎满脸不情愿,赵骋抬手轻轻摸了摸她脑袋,凑近了些道,「大不了,回去后,我再与你说。」 唐妧不想理他,只一扭身子,抱着妹妹阿满就走了。 陈氏起身,走到窗前左右看了看,见无人,这才转身看向赵骋道:「子默,看你的样子,是不是已经猜到了娘想与你说什么?」 赵骋恭恭敬敬站在一边,闻声点头道:「今儿便是娘不找子默,子默也是要找娘的。想来,娘心中一定藏着些不能让旁人知道的秘密,娘既然信得过子默,便与子默说罢,子默定然竭尽全力去替娘办事。」 陈氏咳了一声,自己挨着窗户坐了下来,而后又朝赵骋摆手道:「你也坐下来吧。」 「是。」赵骋应一声,这才撩起袍子坐下。 待得赵骋坐下来后,陈氏这才说:「我本来还心存侥幸,想一直瞒着的,可如今看来,怕是瞒不住了。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左不过看皇上的心情。」说到这里,陈氏没有立即往下说,抬眸看了赵骋表情,但见赵骋面无异样,她便知道,他这是早早心中就猜到了,所以,在她提起皇上的时候,他并不觉得讶然,默了会儿子,陈氏继续说,「若是皇上心中怒气消了,不再追究当年的事情,他许是不但会不治我的罪,且也可能认回了妧儿。可若他心中真就恼了我,这事情,怕是……就不好做了。」 赵骋道:「娘当年……可是尚宫局里的一位女官?」 「原来子默也知道当年的事情?」陈氏颇为惊讶,想着,那个时候这个孩子该是随着早已仙去的赵老侯爷在漠北才是。不过转念又一想,当年的事情闹得的确有些大,就算他当时人不在京城,自然回来后,也会听家里人说过几嘴。 赵骋道:「当年的事情,子默的确是不知,不过,事情闹得大,坊间会有人说起过。」 陈氏点点头,又说:「阿妧是当今皇上的亲生骨肉,当年我离开的时候,还不知道,是后来才知道的。」 若是当初就知道怀了身子,或许,也就不会离开了。 赵骋有想过这点,不过,当真正听陈氏亲口说出来,他还是觉得有些不敢想的。 「如今的薛惠妃,当年跟娘是不是关系很好?」见陈氏点了头后,赵骋道,「原来如此。」 他记得关于薛惠妃的事情,去年年底的时候,他还与妻子谈论过。薛惠妃是十八年前得封惠妃的,也着实得过一段时间的恩宠,不过,后来渐渐的便不怎么得宠。 如今想来,她当初之所以能够初入后宫便得封妃位,想来是……借了别人的光。 「她喜欢皇上,从小就喜欢,也一心想做皇上的妃嫔。我假死之前,有跟皇上提过这事,不过,当时被皇上拒绝了。」何止是拒绝,她到现在都还记得,他当时冷着脸不理人的样子。为着这事,好像有几日不肯跟她说话,后来说话了,也是谴责她,怪她把他往别的女人那里推,还问她知不知道错了。 可是谁又想得到呢,她「死」了后,他立马册封薛氏为惠妃了。 想起以前的一些往事来,想起曾经跟他在一起时候的快乐时光,陈氏忍不住脸上浮现笑意来。说到底,她根本就还是在乎他的,若当年他不是那样的身份,或许他们就在一起了。只是,这或许就是命吧,当年那样的情况,她怎么敢由着他性子来?一个不小心,别说是她的命了,甚至连他跟太后的命,或者说,连他的江山,都得丢。 若是他出事了,裴敬他们,自然也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当年若是赌一把,或许会赢,只是,她不敢赌。她不敢拿所有在乎的人的性命跟前程去赌,何况,那个牢笼似的地方,也不是她想呆的,左右权衡下,她就想了主意,诈死了。 赵骋一双黑眸轻轻从陈氏脸上扫过,将陈氏面上表情看得清楚,他心中也算是明白的了。 垂了眸子,赵骋道:「娘想子默怎么做?其实,便是娘不说,子默也定然会护得阿妧万分周全。」 陈氏回了神,看着跟前的年轻后生,笑着道:「娘知道,你是个可靠的人。只是,那个人毕竟是一国之君,他的脾气娘是……娘是了解的。若真动起怒来,是什么人都不会认的。所以娘说,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左不过,就是皇上的一句话。子默虽则战功赫赫,得陛下宠爱,万事也得小心。」 第12章 赵骋起身朝陈氏抱拳道:「请娘放心,若是连自己妻子都护不周全,子默便也就不是子默了。」顿了顿,抬眸看着陈氏,颇为严肃地道,「既然娘对皇上十分了解,便也该晓得,若是此事被揭穿了,您跟阿妧,许是不会得到皇上责罚。不过,岳父大人他们……依着皇上的性子,他或许会将怒气迁到旁人身上。」 「这一点,我也明白。」陈氏说,「这件事情,怎么论,都是怪不到元森头上。到此刻为止,他根本也不晓得我的身份。到时候若是真被皇上怪罪了,我自然会护得了他。」大不了,就是一死,她早就已经想得开了,「若是这件事情被揭发了,阿妧便是皇家血脉,我想,当年皇上执意要立我为后,也着实得罪过不少人。他们怎么对我,都已经不再重要,我只怕,他们对付我不成,便将仇恨引到阿妧身上。」 「子默明白。」 赵骋的确是心中有数的,皇上虽则脾气暴躁,不过,阿妧至少是他的亲骨肉。他纵然是再恨,再怨,再悔,也是不会对阿妧如何。左不过故意说些气话罢了。 但是旁人不一样,少不得要算计,提防着,总归是好的。 陈氏点头说:「如今这件事情说出来了,我反倒是心中松了口气。」她深深吐出一口气来,抬眸朝外面看去,见两个女儿正手牵着手站在大太阳底下等,目光都直刷刷往这边看来,陈氏笑着说,「怕是阿妧等你不及了,子默,你先回去吧。」又道,「这件事情,暂时先不要告诉她,让她开开心心的。」 「子默明白。」赵骋恭恭敬敬道,「那子默先走了。」 说罢,抱拳朝陈氏弯了弯腰,而后转身离去。走到院子底下,抬手便挽着妻子纤柔的腰。 唐妧自然是有些不高兴的,也不理丈夫,只弯腰凑到妹妹跟前说:「阿满,你进屋去陪着娘吧,姐姐要走了。」 阿满舍不得,撇着嘴巴死命拽住姐姐手,委屈道:「姐姐怎么天天不在家里,你又去别人家里啊。」 唐妧道:「姐姐只是这几日没有去坊里,要不,姐姐明天去坊里好不好?明天阿满就可以见到姐姐了。」 「那姐姐不许骗我。」阿满虽然还是有些不情愿,但总归是松了口了,竖起小拇指来,「拉钩。」 唐妧笑起来,小拇指勾住妹妹小拇指,开心地说:「骗人是小狗,行了吧?」 阿满嘿嘿笑起来,一头扑进姐姐怀里,抱了抱姐姐,然后放开,冲姐姐跟姐夫挥手:「你们回家路上可得小心点,这么晚了,可别摔着了。」 「姐姐知道啦。」唐妧冲妹妹挥手,见妹妹转身摇摇晃晃进屋去了,她才离开。 马车上,唐妧忍不住问道:「娘找你,是说什么事情?真是的,非得要背着我。」唐妧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儿,自己母亲跟丈夫之间有秘密,却瞒着她,要她怎么能够不生气? 赵骋答应了自己岳母,自然会遵守承诺,但是又不想骗妻子,便拉着她手道:「娘让我好好照顾你。」 「你骗人。」唐妧想都不必想,直觉告诉她,他肯定在说谎,她蹙起秀眉望着坐在身边的这个男人道,「娘让你好好照顾我,为什么不能够当着我的面说?肯定是旁的事情。」她咬着唇,心中既生气,又好奇,心中想了想,便轻轻靠过去,挤坐在男人怀里,黏糊着道,「你告诉我!」 赵骋道:「娘子莫不是在诱惑我?」他笑了笑,深邃的眸子闪闪发光,两只健硕的臂膀紧紧拥住怀里的人,喉间溢出笑意来道,「娘是真的叮嘱我要好好照顾你,没有骗你,只是有些话,当着你的面,不方便说罢了。」说着,他温厚手掌便渐渐移到她小腹上,轻轻抚摸着道,「我想当爹。」 赵骋的确是没有骗妻子,不过,经他这样一引导,唐妧自然就错解了他的意思。 唐妧胀红着脸道:「可是,这也不是你我想,就能够有的。凡事,还是得看缘分啊。你再着急,也没有用。」 「我不着急。」赵骋在她耳边吹气,「不着急……」 唐妧面皮薄,被他撩得一下子就面红耳赤,开始动手去推人道:「你别再闹,这可是街上,你别乱来。」又说,「反正我不管,我娘故意支开我只与你说话,我就是生气,这几日,你别惹我。」 说罢,故意面色凝了凝,装作生气的样子。 赵骋笑着亲了亲她瓢起来的嘴道:「回去之后,任凭娘子处置。」 再过些日子便是七夕了,针对这次七夕节,唐妧精心做了很多准备。早一个多月前,唐妧便亲手画出了很多发簪钗环的设计图样来,拿了她画来的图样,簪花坊里的娘子们,便跟着纸上的样子精心准备发簪,也就是专门为七夕节设计的款式。一般的妙手娘子做发簪,只喜欢在手工功底上下功夫,并不会在意设计的款式。 而唐妧不一样,以前在湖州的时候,每隔几个月,她便喜欢自己琢磨些新的花样来。 第13章 再美的钗环,若是看得久了,也会生厌。只有不断推出些新的款式来,才能够吸引顾客的眼光,这算是她悟出来的一些道理。所以,唐妧把自己的喜好,以及自己心中所想付诸于了行动。之前在湖州,效果倒是不错。 如今来了京城,她依旧是想这么做。 这盛京城内,最不缺的就是技艺精湛的妙手娘子,不过,如唐妧这样的人,倒是罕见。 不断根据季节,以及每个节日特殊的含义来变换钗环首饰的款式,这也是簪花坊能够宾客满楼的原因之一。虽然七夕节还没有到,不过近来京城里已经有了些过节的气氛了,唐妧便命坊里的人将首饰拿出来,一一摆上。 左不过两三日下来,之前做好的首饰,竟然就全部卖光了。 唐妧想过可能会卖得好,毕竟,以前在湖州的时候,她这样做效果就是不错。却没有想到,竟然会好到这种地步。 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簪花坊里出了好东西,一传十,十传百,最后自然传得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只是,唐妧却有些棘手起来,因为东西已经没有了。 就算再做,也是需要时日跟功夫的,一时半会儿,根本来不及。 唐妧正坐在屋内抓耳挠腮,外边妙晴匆匆推门跑了进来,大口喘气道:「师姐,外面来了好多人,几乎都是一些勋贵世家的奴仆。怕是那些世家小姐跟夫人听闻了簪花坊特地为迎七夕打制了一批首饰,全部都想来买的。但是这会儿坊里什么都没有了,那些人又不肯走,非得要买,可如何是好啊?」 「你别急,他们闹归他们闹,你去跟掌柜的说,让介绍其它首饰给她们看。」唐妧道,「就算其它的不喜欢,也没有关系,就直接说没有了就好。」 「我说了,但是都说是奉了主子的命,买不到想要的东西,谁也不肯走。」妙晴说罢,端起案上一碗水喝了几口,抹了把嘴才又说,「这些人家,我可得罪不起啊。赶不得,骂不得,那也只能由着他们了?可是这样,还如何照常开门做生意啊?可真是急死我了。谁又晓得,师姐这回设计的发簪,这么受欢迎啊。」 又道:「也是没有想到,偌大的盛京,怎生这里的人恁的这般没有见过世面。以前在湖州的时候,也没有见有这么多人这般闹事啊。」 唐妧笑着道:「盛京贵人多。有钱的多,有权的更多,哪里是湖州可以比的。原在湖州,我就算设计出了图样来,也不敢拿这样的材质设计发簪,这一支,得抵了以前湖州时候的多少支?」 妙晴想了想,笑起来道:「那倒也是。」又叹息一声说,「以前是为着没有生意而发愁,如今刚好反过来了,竟然为着生意太好而发愁,这算是怎么回事?」 唐妧依旧坐着,手中捏着一根细毛笔,眼珠子灵动转了转道:「这样吧。妙晴,你出去跟掌柜的说,让掌柜的跟那些勋贵人家的奴仆打交道去,就道,从今儿开始,每天只接受一根钗环首饰的定制。至于这每天一次的机会到底给谁,便抓阄吧。一会儿你让天行他们去准备纸团抓阄,我想这样,算是公平的。」 妙晴眼睛亮了亮道:「或许可行,那我去跟掌柜的说,他是土生土长的京里人,对付这些世家奴仆,应该有一套。」 妙晴笑了笑,转身就出去了,屋里瞬间又安静下来。 唐妧搁下笔,转了转自己手腕,转身去趴在窗台上。 外面天气正好,宽阔的路上,人群熙熙攘攘。街边各商铺,鳞次栉比,热闹非凡。 唐妧趴在窗台,望着外面形形色色的人,忽然的,目光被停在自家坊门前的一辆马车吸引住。不,确切来说,是被从马车里走出来的人吸引住。 燕王殿下?怎生他突然会来这里?唐妧惊讶的同时,心中自然也是万分好奇。突然间就想起来,之前不管是盛娘子,还是梅娘子,都是各坊几乎等同于台柱子般的存在,也就是说,燕王殿下十分喜欢会做发簪的女子?这次莫名其妙的就跑来了簪花坊,原因就是因为自己做出了款式特别的钗环? 那么,他是来看首饰的,还是看人的? 不过短短片刻功夫,唐妧心中一时间闪过无数种可能性。该想的,不该想的,她全部都想了一遍。 甚至心中还隐隐有些担忧,万一燕王殿下想像对梅娘子和盛娘子那样对待自己,可怎么办?她肯定是不想被当做玩物的!而且,她现在也已经是有夫之妇了啊。 想到这里,心中不由得又小小权衡了一番,盘算着,到底是燕王的权势大,还是赵骋的本事大。 唐妧正一番胡思乱想中,阿皎匆匆跑了进来说:「夫人,您快出去迎接吧,燕王……燕王殿下……他来了。」 「好,我这就出去。」唐妧回了神,努力保持镇定应了一句,然后依旧想着自己的心事,沉默了会儿,唐妧又问阿皎道,「对了,燕王殿下来,那外头那些人呢?」 第14章 阿皎说:「那些人见到燕王殿下,哪里还敢呆着呀,早请了安就跑了。不过,夫人,这燕王殿下素来……素来……都喜欢流连于各坊之间,玲珑坊跟如意坊如今当家鬼手,全部都是他的人。如今……如今突然就跑来咱们簪花坊,他是不是……是不是对夫人您也心怀不轨啊?呀,呸呸呸,我怎么能背地里说燕王殿下的坏话呢!」 唐妧想,原来不只是自己一个人这么想啊,连阿皎这位小姑娘都这么想的。不过不管怎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走吧,先出去瞧瞧。」唐妧给阿皎使了个眼色,而后率先走了出去。 一楼大堂,此刻安静得很,此刻一个客人都没有,除了燕王殿下。此刻的燕王,正负手立在一边,垂眸,认真望着一排排摆放得好好的首饰。闻得动静了,才抬起眼眸朝楼上望来,正好跟唐妧目光撞上。 见燕王看到自己了,唐妧连忙垂了脑袋,脚下步子也快了些。 「臣妇见过燕王殿下,不知燕王殿下突然造访,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唐妧规规矩矩给燕王请礼,口中「臣妇」二字咬得十分清晰,以表示自己已经是有夫之妇。 燕王心中何尝不明白?倒是没有戳破,只笑着朝唐妧虚扶了一把道:「夫人起吧。」 「谢燕王殿下。」唐妧起身,见燕王举步朝自己靠近了些,她则状似不在意地退后一步,眼珠子转了转,而后道,「燕王殿下,您请坐。冯掌柜,看茶。」 「不必了。」燕王声音就如上好的珠玉一般,清润得很,他朗声拒绝后,又看向唐妧道,「本王此次前来,其实是为了夫人。本王听说,近来夫人为了迎接七夕,特意设计了一批首饰?不晓得,本王可有幸能够一观?」说罢,微微侧身,抬手指了指身后摆放着的一应珠宝,淡然道,「这一些,本王已经看过了。」 唐妧道:「臣妇的确是为了迎七夕设计了一批,不过,早前两天,便全部卖完了。想来刚刚燕王殿下也已经见到了围在这里的那些人,他们都是想来买的,买不到,就不肯走,臣妇也没有法子。」 燕王黑眸微微垂落,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又问:「若是方才本王不来,他们一直赖着不肯走,夫人打算如何做?」 唐妧如实道:「抓阄。一天抽出一个人来,以后,每天只做一件。」 「那好。」燕王道,「若是夫人愿意,本王便想做这第一人。就是不知道,夫人可否给本王这个面子?」 唐妧自然不敢说不给,便只轻轻点了点头,又说:「是这样的,若是殿下您想定制的话,需得要告诉臣妇,您所想赋予的意义。既然是为迎七夕专门设计的,自然需要与爱情有关。不必说得过于详细,只需要道出一两件事情来就好,臣妇或许会从这一两件事情中寻出些灵感来。」 「这么麻烦。」燕王淡淡吐出几个字。 唐妧挤出笑意来道:「是啊,其实是很麻烦的。若是燕王殿下不愿意的话,没有关系,反正这盛京城中,比簪花坊好的珍宝铺子多得是,殿下您可以去别家瞧瞧看。说不定,会寻得到比簪花坊里好很多的首饰来。」 燕王又抬眸瞅了唐妧一眼,心中自然是瞧出了自己在这里其实是不受欢迎的,不过,他不在乎这些。 「不必去别家了,本王今儿就指定了簪花坊。并且,本王要夫人你亲手做。」燕王说,「夫人说的,本王知道了。本王会如夫人所言,将往事陈述一二。不过,本王得好好想想,究竟要说什么。这样吧,一会儿本王想到了,会差了人来这里,会有字条递送到夫人手上,告辞。」 说罢,燕王把玩着折扇的手轻轻抱拳,冲唐妧说了句,立即转身离开。 唐妧立即朝他行了个礼,待得见人完全不见了,才站起身子来,而后用手轻轻拍着胸脯。同时又懊恼起来,这燕王,可跟一般的勋贵不一样,人家可是皇室血脉。 妙晴道:「师姐,刚刚你答应了殿下?」 唐妧说:「我有心拒绝啊,想来他也是瞧出来我不想做他生意了,不过,他还是坚决选择在咱们簪花坊定制首饰,我又能如何?先不管了吧,你们继续去干活,有什么事情,我顶着。」 因心中记着燕王的话,所以,唐妧一直等候在坊内。 直到见外面天上太阳已经下了山,路上行人也越来越少,唐妧这才关了门回去。 她刚到家才坐着喝口水,便有婆子来报说,大爷回来了。婆子话音才落,唐妧便见那个男人负手疾步走了进来。本来想着要即刻黏到他身边去的,不过,她还在记仇,所以也就不那么热乎殷勤。见到他回来了,也只安静坐着。 「奶奶!」秀禾站在一边,咬着唇喊了自己主子一声,有些焦急。 赵骋抬手道:「你们都出去吧。」 秀禾有些怕,纠结着不肯走,还是霜剑将她拉了出去。 第15章 待得屋内只剩下夫妻二人后,赵骋黑眸扫了妻子一眼,继而撩袍子在妻子身边坐下,转过身去,沉默。 唐妧瞪他一眼,继而抿唇,故意装出有些得意的样子来,抬着下巴说:「你应该听说了吧?今儿下午的时候,燕王殿下来簪花坊了,他让我亲手帮他设计一款首饰。」 「嗯,听说了。」赵骋轻声应一声,理了理衣裳,没有再说话。 唐妧坐在旁边,手撑着下巴看他,见他面无表情的,唐妧也不敢故意气他太过,便服软地笑着蹭过去说:「其实,我本来是拒绝的,我不想做他生意。我的意思也已经表达的非常清楚明显了,可是也不晓得为何,燕王殿下好似认真了簪花坊似的。我不太明白,你明不明白?」 听她问自己,赵骋这才抬眸看去,默了片刻道:「燕王素来喜欢这些,想来是佩服夫人的手艺。」 唐妧说:「是啊,他说要我亲手做的首饰。不过,想来回去后又不当一回事了?」至今都没有差人来再问及此事。唐妧想着,若是他一直都不差人来,想必再过个几日,她也不必再将此事放在心上。 唐妧话音才落下,外头便有婆子匆匆跑了进来。 婆子在赵骋跟唐妧跟前跪下,而后双手呈送上一个荷包来,依旧低垂着脑袋道:「这是刚刚燕王府的人送来的,言明说是给大奶奶您的。」 「怎生送到了家里来?」唐妧万万没有想到,在簪花坊没有等到人,他倒是追来了侯府。 赵骋伸手将荷包接了来,而后对那婆子道:「这里没你什么事情了,出去吧。」 「是,大爷。」那婆子哪里敢在这里多停留片刻,自然得了命麻溜跑走了。 燕王殿下明目张胆送东西到侯府来,且还点了名要给大奶奶的,这能有什么好事?连老太太都说,直接将东西送来大爷院子里给大奶奶,明摆着就是不想插手管此事了。一会儿,爷跟奶奶少不得要吵架,这种场合,作为奴才,还是有多远滚多远的好。 赵骋手指捏住那个荷包,没有打开,直接递到了妻子跟前去。 「你拆开看看吧。」说罢,他起身,欲要离开。 唐妧连忙拉住他说:「你去哪里?我对你能有什么秘密?当着你的面,我有什么不敢打开的。」又说,「真是的,这个燕王殿下,也不晓得抽的什么风,他这样做,明摆着想让我难堪嘛。既然如此,对他的事情,我也不必上心了。」一边说,唐妧一边低头去拆荷包,见男人举步就走,她又跑去拽住道,「你等等啊。」 赵骋懊恼,这才转身道:「我一回来就往后院来了,现在天这么热,我想先去洗澡换身干净的衣裳。」 唐妧一愣,继而松了手,似乎这才反应过来,凑近了去闻了闻,颇为有些讨好地说:「不臭啊,还是香的。」 赵骋没忍住,喉间溢出笑意来,往回走了一步说:「那我现在脱了衣裳抱着你,你愿意吗?」 唐妧自然是不嫌弃他身上的汗味儿的,毕竟是自己的男人嘛。不过,脱了衣裳抱在一起,这么明显的暗示,她又怎么会反应不过来?所以,本能往后退去一步,笑着道:「爷您只要没有生气就好,不过,身上黏糊糊的,想来你也不好受,要不先去沐浴换衣吧?差不多到时候吃晚饭了,我吩咐秀禾摆饭。这只荷包我不动,一会儿等你来了,咱们一起拆。」 赵骋笑起来,其实自始至终,他根本就一点都没有生气。 夫妻之间,若是这点信任都没有,往后那么几十年,又如何能够一起走下去?再说,燕王殿下……他可是阿妧的兄长,他吃什么醋? 「你要是饿了,就先吃,给我两刻钟时间。」赵骋抬手摸她脑袋。 唐妧连忙说:「不饿不饿,就等你回来一起吃。」 赵骋举步出去,刚出了院子门口,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厉声喊了句:「出来!」 院子外面的灌木丛里,窸窸窣窣的,不一会儿,便从里面走出个婆子来。 外面天已经很黑了,跟在赵骋身后的小厮手里撑着一盏灯,见那婆子离得近了,他便抬起灯凑了去,见是夫人房里的马嬷嬷,不由得一惊,连忙对赵骋道:「大爷,这是夫人屋里的马嬷嬷。」又问马嬷嬷,「这么大晚上,你鬼鬼祟祟藏在这里干什么呢?好在这是大爷,要是大奶奶,早被你吓着了。」 那马嬷嬷藏在这儿,自然是为了打探消息来的。 这阖府上下,谁不晓得,刚刚燕王府的人特地给大奶奶送了荷包来啊?这可是一等一的大事情,搞不好,大爷得休了大奶奶。 夫人一得到消息,便连忙吩咐她来打探消息了。只可惜,这大爷的院子她哪里进得去?也只能怪躲在外面瞧瞧,万一要是吵架了,动静肯定大,她也能够探到些东西。 可是这些话,她自然是不敢说的,便只扯谎道:「大爷,您饶命啊,奴才,奴才是来找东西的。」 第16章 「什么东西?」赵骋也不急着去沐浴更衣了,但听说是谢氏院子里的人,他心中明镜儿似的。谢氏害了他母亲还不够,如今眼巴巴的,还想来害了他妻子不成?虽则这婆子并未对他们夫妻造成什么伤害,不过,赵骋不打算放弃这次可以整治谢氏的机会。就算不能够将他连根拔除,至少,得卸了她一条臂膀。 赵骋声音十分冷,再加上此刻天黑,夜风飕飕的,马嬷嬷吓得一哆嗦。 「是……是老奴的一只玉手镯丢了。对,是老奴的一只镯子,那镯子是上好的翠玉,夫人前儿赏的。」马嬷嬷扯谎说,「奴才刚刚发现不见了的,所以就出来找,也是怕夫人问起。」 赵骋道:「找东西,自然是可以的。只是,何故会找到我的院子前来?这里离夫人的院子,可远着呢。」 「奴才……奴才……」那马嬷嬷原是个嘴巴利索的,不然的话,谢氏也不可能会重用她,让她来办差事。只不过,再厉害的婆子,那也只是对着一般的奴仆厉害,遇到如赵骋这样的主子,她也只有结巴的份儿,嘴里叽里咕噜了半饷,也道不出个所以然来,「大爷,想来奴才是记错了,这天黑,奴才寻错了路。」 赵骋懒得再与她周旋,只问身后小厮道:「她家里还有什么人?去查查。」 「是。」那小厮应一声。 马嬷嬷眼瞧着赵骋抬腿就要走,还命人去查她家里的情况,一时间七魂丢了六魄。 「大爷!大爷!您就饶了奴才这回吧。」马嬷嬷膝行到赵骋腿边,磕头道,「是……真的是奴婢来找玉镯子的。」马嬷嬷厚着脸皮,依旧扯谎,但见赵骋根本不理睬她,她一咬牙,也就和盘托出了道,「奴才说!其实,是夫人差了奴才来的。刚刚燕王府派人来的事情,夫人知道了,便命奴才来看看。其实,其实夫人是怕大爷跟大奶奶吵架拌嘴,便吩咐奴婢说,若是听得院子里有动静,便回去告诉她,她好过了劝和劝和。」 赵骋转身对小厮明成道:「这件事情,交给你去办。」说罢,又垂眸看马嬷嬷,「你倒是个忠心的。」 这明成明面上是赵骋院子里的小厮,其实暗地里,也是赵骋的一个属下。跟在赵骋身边,也有好些年了。赵骋大多数时候是呆在漠北的,自然也是更信任自己身边的人,所以就算回了盛京来,他断然也不会用盛京里的人。所以,便从属下中挑了一个来,当自己的跟班小厮,处理自己这房院子里的一些事情。 他在自己身边搁了明成,也在妻子身边搁了霜剑。 明成跟在自己主子身后十多年了,主子每一句话暗示的意思,他都琢磨得明白。主子虽则没有明着说出他的意思来,但是其实该怎么做,他已经知道了。 这般想着,明成只对马嬷嬷道:「你回去吧。」 「啊?」马嬷嬷惊讶,万万没有料到明成会这样说。 明成没有再搭理马嬷嬷,说清楚后,便大步朝赵骋追去。 唐妧陪着丫头们一并摆好饭菜,坐在餐桌边等了会儿,赵骋便换了身衣裳回来了。 「吃饭吧。」唐妧看了眼依旧搁在桌上的墨绿色荷包,问丈夫,「先看还是先吃?」 「先吃饭吧。」赵骋撩袍子落座,见妻子也挨着自己坐了下来,他笑着看了眼满桌子的菜,问妻子,「为什么都是我爱吃的?你特意吩咐了厨房做的?」 唐妧夹了筷子菜搁在丈夫碗里,这才说:「你这么辛苦,当然得做你爱吃的,多吃些吧。」 赵骋点了点头,颇为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夫妻二人一般吃饭的时候多不说话,吃完饭后,待得丫鬟们收拾完了桌子,唐妧拿了荷包来,当着丈夫的面拆了。 里面的确是一张字条,白色宣纸上,只简单几个字:香雪海。 「香雪海……」唐妧低低念了一句,她读书少,一时间没有理解得了这句话的意思,便抬眸望着坐在身边的男人。 赵骋瞄了眼道:「这是一首诗,‘路尽隐香处,翩然雪海间,梅花仍尤在,雪海何处寻。’」兀自琢磨了片刻,赵骋道,「想来,燕王殿下与他最爱的女子,是在一个有雪有梅的冬天认识的。旁的你无需再管,只理解着字面上的意思就好,想得做了,也不一定有好处。」 他虽然从来不会去管几位王爷的家务事,不过,燕王做得这般明目张胆,他想不知道都不行。 唐妧口中又把诗句默默念诵几遍,想着那意境,而后点头道:「我明白了。」将那字条往旁边一扔,唐妧越发朝自己丈夫挨了去,挽着他手臂问道,「我看这个燕王殿下似乎总喜欢往珍宝坊跑,之前的盛娘子,还有现在的梅娘子,都是他的人。不过,似乎也只是玩一玩的,并不放在心上。否则的话,早该要给名分了。」 赵骋斜睨着妻子道:「别人家的事情,你管这么多干什么?」 唐妧仰着脑袋看头顶上的男人,忽然间就咧嘴笑起来,傻憨憨地道:「不管的,不过,我只是觉得……你对我真好。」 第17章 赵骋轻笑着摇头,抱她坐到自己腿上来,像是抱着个小孩子一样抱着她,这才说:「我不疼你疼谁?你是到现在才认真意识到我对你的好的吗?之前在想什么?」 唐妧说:「之前在想……怕你将来会异心,不过现在不管了,你异不异心,我现在都是爱你的。」 「我怎么会。」赵骋垂眸打量着她,虽则朝夕相处的日子不多,不过,两人在一起总是幸福快乐的,他早将她当做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仿若怎么宠着疼着,都不够似的,他俯身低头亲了亲她脸颊,哑着嗓子道,「勿要多想。」 「嗯。」唐妧点头,此刻就像是平时乖巧起来的阿满。 从设计图样,到把簪子打制出来,前后不到两天的功夫。发簪做好后,唐妧让坊里的天行亲自把东西送去。 天行东西没有送到,白跑了一趟,苦着脸回来说:「夫人,我连门都没有进得去,那王府守门的小厮不肯让我进去。还说我骗他,反正我就是没有把事情办好。」 其实如王府这样的贵客,原该是她这个做老板的亲自跑一趟的,不过就是她不愿意去燕王府,这才打发了天行去。 但见天行碰了壁,唐妧想了想,便道:「你把东西放在这里吧,我一会儿得空了,亲自送过去。」 「是,夫人。」天行放下东西,朝唐妧弯腰打了个千儿道,「那小的去忙了。」 唐妧忙了会儿,待得见时辰差不多了,便把接下来的事情交代给妙晴,她则带着东西亲自坐马车去燕王府。 从簪花坊到燕王府,坐马车也得要近半个时辰的功夫。唐妧马车赶至燕王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马车在王府门口停下,那王府的守门小厮见是敬忠侯府的车,连忙跑下了台阶来,恭恭敬敬候着。 霜剑先从车上跳下,然后扶着唐妧下车。 那小厮瞧见了唐妧,连忙笑着见礼道:「原来是敬忠侯府的大奶奶,小的在此等候多时了,您请进吧。」 唐妧上下随意那么瞄了这小厮几眼,好奇问道:「怎么,这位小哥知道我要来?」 那小厮说:「说来也是小的该死,有眼无珠,竟然得罪了夫人您。中午的时候,有个小伙计自称是簪花坊的人,说是来给燕王府送东西的。虽则说簪花坊是夫人您名下产业,不过,据小的所知,我家王爷素来与簪花坊不打交道,也就没有放在心上,故而怠慢了。后来王爷回来了,小的将此事说与王爷听,王爷将小的骂了一顿。王爷说了,让小的候在这里,若是夫人您来了,直接请您进去。」 唐妧心中颇为有些犹豫,本来嘛,她就是不愿意来王府的。所以,中午的时候,才打发了天行来。 不过,此刻既然已经到了王府门口,若是不进去给王爷跟王妃请安问好,日后传了出去,岂不是要论她的不是?可是她真的不想进去啊。一时间,倒是纠结起来。 「夫人,您请。」那小厮见唐妧不说话,便侧了侧身子,依旧点头哈腰,给唐妧让出一条路来。 唐妧又望了他一眼,想着,有霜剑在,该是不会有事,这才说:「有劳这位小哥前方引路了。」 那小厮哈哈笑起来道:「能为夫人指路,乃是小的福气,夫人您可别这样说。」 唐妧心怀忐忑,也就无心欣赏燕王府的美景,跟着那小厮一路往里去,也不晓得跨进了几道门。最后在一方院子门口停下,那小厮转身说:「王爷此刻在书房,待得小的去禀告一声。」 唐妧道:「不该是先去给王妃娘娘请安吗?」说罢,唐妧直接将装有首饰的桃木盒子递到那小厮跟前,「这里面便是王爷前些日子定做的发簪,既然王爷在里面,你便拿了去给王爷吧。王妃娘娘此刻若是得空,我合该去给娘娘请安的。若是娘娘今儿不空的话,我便回去了,改日等娘娘得空了,再来请安。」 「这……」那小厮一脸为难的样子,「夫人,您莫要为难小的。」 唐妧道:「你莫要为难我才是,我是有夫之妇,怎可与王爷独处?」唐妧的确是有些不耐烦了,此番心中对那燕王殿下更加没了好感,连说话语气都应付起来。 那小厮正抓耳挠腮的不晓得如何答话,从院子里匆匆跑出来一个年轻小厮来,先是对着唐妧弯腰作了一揖,这才笑着说:「王爷说了,在簪花坊定做发簪的人是王爷,不是王妃娘娘。既然夫人是前来送发簪的,自然该是把东西送到王爷手里,怎可不见王爷的面,直接去给王妃娘娘请安呢?王爷说,这东西贵重,夫人您是费了心思做的,王爷也同样重视,还请夫人进去。」 唐妧自然是一百个不满,但是此刻,她却不晓得如何应对。 不由得感慨,这燕王殿下,果然不是什么好惹的人。只是他也真是够无聊的,东西送来就行,在乎这么多做什么。 「好,我随你进去。」唐妧深深吸了口气,把心中那股子怨愤之气咽了下去,努力挤出笑说,「顺道,给王爷请安。」 第18章 说罢,唐妧抬腿便往里面去。后面霜剑要跟上,那小厮却伸手拦住道:「不行,王爷只传唤了夫人一人。」 唐妧回头看了那小厮一眼,气得一双拳头紧紧攥起,却又不敢真的得罪了这燕王殿下,便只对霜剑说:「你在这里等着我,我送完东西收完钱,就出来。」 此刻的燕王李钰,正坐在书房里伏案书写,闻得外面动静,搁下手中书卷道:「进来吧。」 那小厮闻声推开门,而后请唐妧进去。 唐妧转身朝外面看了眼,深深吸一口气,这才迈步进了书房。她才进去,门便被关了起来。唐妧抬眸瞄了眼端端坐在书案后面的男人,而后按着规矩请了安,把装着首饰的盒子递送过去道:「这是燕王殿下前几日在坊里定做的首饰,臣妇现在已经送来了,王爷打开看看,是不是合意。」 李钰「嗯」一声,这才缓缓起身,朝唐妧走了来。 见他靠近,唐妧本能朝后退了一步,只是把桃木盒子举得高高的。 燕王抬眸瞟了唐妧一眼,却也没有多言,只伸手接过那盒子来。轻轻打开,便见里面赫然放着一支「冰清玉洁」的发簪。对,瞧见这发簪的第一眼,他联想到的,便是冰清玉洁这四个字。 这发簪设计得并不繁复,色调也十分简单,只配以雪白跟浅粉两色。 瞧着这支发簪,他仿佛又想到了与她初次相见的那日,漫天飞雪,梅花开遍,她一身浅粉色的裙衫款款而来……思及此,李钰捏住发簪的手越发紧了些,本来清润漆黑的一双眸子也渐渐变得阴鸷凌厉起来。不过,也只是片刻功夫罢了。他是个自控力很好的人,强压下心头的一丝怨愤之气,这才把簪子放回去,木盒子阖上。 「这支发簪,本王便收下了。」燕王道,「有劳夫人了。银子我已经备好了,你拿去。」 说罢,燕王转身,将案上盖着红布的托盘送到唐妧跟前。 「这么多?」唐妧只略微瞅了眼,就晓得这银子多了,忙说,「这次从设计到手工,虽则赶了些,不过其实……」 「夫人不必多言,这是值得的。」燕王没有给唐妧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只道,「一百两黄金,她值得。」 「黄金?」唐妧更讶然,她原本只以为是白银呢,没有想到……她抬眸看了燕王一眼,见站在跟前的男人表情极为坚定,又琢磨了一番他话中的意思,想着,这支发簪多半是要送给他心仪的姑娘的。既然是送给心仪的姑娘,想来过于廉价,他也实在拿不出手。虽然说,几十两银子,已经不算很廉价了。 兀自琢磨一番,唐妧这才说:「既然如此,那……臣妇便收下了。」 唐妧伸手接过来,不想在这里多呆,便告辞道:「东西已经亲自送来了,王爷您也过目了,那臣妇便告辞了。」 燕王冲唐妧挥了挥手,唐妧福了个礼,转身离开。 才出院子门,便有王妃娘娘身边的婆子来说:「夫人,娘娘晓得夫人来了,特地命奴婢前来,请夫人过去说说话。」 唐妧转身将装满金子的托盘递给霜剑拿着,然后冲那婆子点头道:「我正是要去给王妃娘娘请安的。」 那婆子笑着道:「那夫人随奴婢这边请,这会子已经到了用晚饭的时间,王妃娘娘命人摆好了饭,说是刚好请了夫人去,要请夫人一道用餐呢。」 唐妧只觉得不妥,便委婉拒绝道:「我只去给娘娘请个安便好,用饭便不必了,这怕是不合适。」 那婆子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只是前头带路。 一路随着那婆子进了内院,那婆子直接请着唐妧进去了,走进内厅,唐妧便见厅内正端端坐着一个雍容华贵的美貌妇人。 妇人一身浅紫色纱裙,梳着飞天髻,头上流苏垂落搭在额前。她额头十分饱满,眉心点着花钿,一双眼睛乌澄澄的,特别有神。气色十分好,面色红润,面含笑意,一看见唐妧就笑。 唐妧看了眼燕王妃,心中暗自感叹,这样姿色的人,可比那盛娘子好看。 但也不敢多想,低了头,给燕王妃请了个安。 燕王妃说:「将军夫人不必客气,起来吧,这边坐。」又说,「我早就听人提过夫人了,一直也想见一见夫人,奈何不得机会。今儿正好,夫人亲自上门来了,我也刚好可以见一见。」打从唐妧一进门来,她一双眼睛便定在唐妧身上,不曾离开过片刻,但见唐妧坐下后,她又笑着说,「去年的时候,金玉妹妹相中了赵将军,奈何赵将军……」她顿了顿,又笑着说,「金玉娇憨活泼,更是国色天香,又是天之娇女,赵将军都没有瞧上。今儿见着夫人,才晓得,原来赵将军喜欢夫人这样温婉的女子。」 唐妧得燕王妃夸赞,少不得又要起身道谢。 那边燕王妃按手道:「夫人不必客气,这里没有外人在,咱们就当做是平常话家常。」想了想,又说,「想来夫人还没有用饭吧?刚好,我这里备了饭菜,夫人若是不嫌弃,不若与我一道用些?」 第19章 唐妧说:「多谢王妃娘娘赐饭,不过,时候不早了,家中还有些事情,臣妇怕是要回去了。」 燕王妃想了想,便也没有多留,只说:「今儿实在是不赶巧,的确天色不早了。这样吧,改日得空,我亲自去你坊里瞧瞧。你既能得太后喜欢,想必手艺的确是巧妙的,改日我去瞧瞧夫人手艺。」 唐妧起身说:「娘娘您过赞了,臣妇实在担不起。」 燕王妃只是笑,而后转身吩咐身边一个婆子说:「你亲自送了将军夫人去门口去。」 「是,娘娘。」那婆子领命,便朝唐妧走来。 唐妧又朝燕王妃请了一礼,这才转身离开。 待得唐妧走得远了,伺候在燕王妃身边的婆子才说:「娘娘,这位夫人……瞧着不像呢。」 「像不像有什么要紧的,只要手艺好,便就能够入了王爷的眼。不过,她到底是赵子默的妻子,王爷纵然有心,也是不敢乱来的。再说,宫里头的太后娘娘跟薛惠妃,可都是很喜欢她,王爷不敢糊涂。」燕王妃虽则脸上还是挂着笑,不过,神色间倒是有些落寞了,「由着他去吧,我也懒得再管了。」 「娘娘,您不在乎,可是奴婢实在是为您不值。」这婆子是燕王妃从娘家带来的,伺候了燕王妃多年,自然是事事都替王妃思虑周全,只听她道,「您是周阁老的嫡亲孙女,身份地位,哪里是府上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庶出表姑娘比得了的。当年在家的时候,您就这般宽宏大度,如今却依旧是这样。您不在乎,可是外头人怎么说?王爷行径这般放荡,公然与那些珍宝坊里的娘子们私会,外面人都说,王妃您不得宠。」 「难道不是这样吗?」燕王妃笑着说,「我不得王爷的宠,这是有目共睹的。既是事实,我也不怕旁人背地里议论我。我又没有做过亏心事,怕什么?他玩他的,我过我的,乐得轻松自在。」 那婆子着急道:「娘娘!如今您与王爷只才成亲三年,府上尚且没有侧妃姨娘,可保不齐往后没有啊。据奴婢所知,这些珍宝坊里的娘子们,一个两个都不是好惹的。她们一个个的,此刻说不定正绞尽脑汁了想要王爷纳她们进王府来呢。王爷此番没有松开,不代表以后不会,娘娘该是要为日后思虑才是。」 「他不会的。」燕王妃说,「那些女人,说来也是可怜的。在他眼里,不过只是替身而已,我吃什么醋?」 「可是……」 「好了。」燕王妃笑着打断,「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不过,我心中也有自己的尊严跟骄傲。他心中既是没有我,我也不想为了他做出那些蠢事来。如此这般就很好,各过各的,偶尔见面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行了。」 那婆子说:「王爷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既娶得娘娘您这样的好女子,为何还要念着别人?」 她叹息一声,摇头不解。 燕王妃周氏没有再说话,只是想到了好些年之前的事情来。 那日大雪纷飞,梅花开得满山坡都是,她站在雪中,见他负手缓缓踱步而来。 那时候的他,不过才是十七八岁的少年,身子不若如今健硕硬朗,容貌也不似如今这般深刻,身子却很修长了,高得真正就像个大人。少年清俊,通身便是清贵的气质,她只一眼便瞧得呆住了。 她原以为他是朝她走来的,却不想……却不想,嫁了来才知道,他原来喜欢的人不是自己。 唐妧从燕王府回去后,天色已经很晚了。赵骋早得到了妻子前去燕王府的消息,纵使心中晓得她此去燕王府并不会有事,不过,人没回来,心里总归是要担心的。后院坐不住,索性就候在了侯府大门口。远远瞧见有马车过来了,他几步迎了过去。霜剑率先从马车上跳下来,看见赵骋,连忙请安喊了声爷。 赵骋冲她抬抬手,直接撩开马车前面的帘子,双臂一抻,就将里面的人抱了出来。 从燕王府到敬忠侯府,路上近半个时辰的车程,又是晚上,这些日子唐妧又实在是累着了,所以,路上倒是睡着了。赵骋直接把人打横抱起,垂眸看了看,见她小脸睡得红扑扑的,不由扯唇笑了笑。虽则盛夏,但夜风到底凉,赵骋怕怀里的人冻着,便抬腿大步往内宅去了。 才进屋里,唐妧挣扎着哼哼醒来了,睡得有些迷糊,一时间不晓得身在何处。 抬手揉了揉眼睛,左右瞧了瞧,看见了熟悉的架子床很摆在内室的屏风后,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已是在家里了。唐妧打了个哈欠,看向头顶的男人,笑着说:「放我下来吧。」 「也好。」赵骋道,「既然醒了,就先来用饭吧。」 说罢,直接将人抱到了外间的罗汉榻上,然后吩咐丫鬟道:「摆饭吧。」 唐妧坐在榻上,问丈夫:「你还没有用饭?」 赵骋朝妻子看来,轻轻摇了摇头说:「我也才回来没有多久,还没有。」又问,「怎生亲自去了燕王府?」他蹙起眉心来,倒不是怀疑什么,只是想听她亲口说说在燕王府里的事情。 第20章 唐妧凑了过去,双手轻轻抱住男人健硕手臂道:「我也不明白,原是派了天行去的,可天行连燕王府的大门都没有进得去,后来我不得已才亲自去了一趟。许是燕王十分重视?总之我去了后,当着面把东西给了他,他就没有再说什么了。哦对了,还给了我一百两黄金,我本来不准备拿的,不过,看他好像执意要给,我就拿了。」 赵骋道:「一百两黄金于他来说,也不算什么。这一百两黄金,一来是对夫人的肯定,二来,想也是他对那个姑娘极为重视吧。」 「极为重视,也才花一百两?那个姑娘在他心中,只值一百两黄金吗?」唐妧其实想论的不是这个,只想着,若是真爱一个女子的话,应该是无价才对。不由得又想起了燕王妃来,依燕王殿下平素的表现来看,流连于各珍宝坊之间,也更是毫无忌讳地与各位当家鬼手勾搭,想来那支簪子,不是要送给王妃的。 可是那王妃……王妃明明是那么美丽的一个人,性子也随和,想来家世也很好的吧?结果却嫁了一个并不爱她的王爷,想想也是可怜的。 赵骋道:「你还想要多少钱?」 唐妧回过神来,蹭着身子过去,笑嘻嘻道:「我们做生意的,当然不会嫌钱多的,我近来的确是赚了不少钱,你要是缺钱花的话,只管与我说一声便是。」 看着那一脸财迷样,赵骋只觉得好笑,抬手摸了摸她脑袋。 夫妻笑闹间,外面丫头们已经摆好了饭菜,赵骋道:「先吃饭吧。」 唐妧的确是饿了,重重点了点头,而后坐在了桌边。一口气吃了两碗饭,吃完后,只不停打嗝。丫头打了水来,赵骋洗了手,回头望着妻子道:「过几日便是七夕节,这是咱们的头一年,到时候,我告了假陪你一天。」想了想,又问,「要是可以,你那天也休息一日吧,我带你出去吃饭。」 唐妧道:「我是老板,我说了算。」她颇为有些得意,咧嘴笑起来。 赵骋说:「好,你是老板。」说罢,走过去,牵着她手,一起往内室去。 到了七夕这日,唐妧一早就被太后叫去了宫里。唐妧早前便精心为太后老人家打制了一支金钗,虽则与宫里那些钗环比起来不多耀眼金贵,不过,却是她自己亲手设计的。着实费了些心思去做的,讨巧的,也摸准了太后老人家的喜好,故而自然是很得太后娘娘欢心。 太后老人家十分慈祥和蔼,一点都没有威严的架子,就仿佛是普通人家的老奶奶一般。 起初被唤进宫的那几日,唐妧的确是拎着一颗心的,但是跟老人家渐渐相处下来,唐妧便放了心。这回再进宫,唐妧话也多了些,被太后娘娘夸赞了,她也晓得俏皮的卖乖讨巧。 太后是真的打心眼里喜欢唐妧,起初只是喜欢她的手艺,接触得多了后,倒是连她这个人也喜欢起来。 唐妧在太后的寿康宫才陪着坐了没一会儿,皇上便来了。算上这一回,唐妧是第二回见到皇上。当今皇上不惑之年,英姿威严,不怒自威。唐妧跟太后亲近,却是对皇上依旧悬着一颗心的。都说帝王之心难测,唐妧不敢有丝毫怠慢。听得说皇上来了,连忙起身跪了下来。 匍匐在地,很快,眼角余光就瞥见了一方玄色以金线绣着龙纹图案的锦袍。 那方墨色锦袍晃了晃,便又往前去,唐妧不敢动。 太后说:「我跟阿妧本来说得好好的,你瞧你,你一来,这阿妧又规矩了起来。」 齐武帝今儿瞧着似乎心情不错,英俊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个笑容来。闻声朝底下看了看,便道:「子默的媳妇?朕想起来了,你起来吧,不必拘束。」 「是,皇上。」唐妧恭恭敬敬应一声,而后起身,立在一旁,头略微低着。 齐武帝目光朝唐妧扫视过去,一时间,有些愣住。从他这个角度看去,瞧着侧脸跟神态,仿佛更像那个人了。打从上次在太后的寿康宫见到唐妧后,齐武帝回去夜间做了不少梦,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来。总想着,若是她还在人世间的话,现在该是伴在自己身边的。说不定,给自己生了儿女,一家子,开开心心。 「皇上,想什么呢?」太后见皇上一直盯着唐妧看,心中也晓得他是想到了谁,问了一句后,才说,「皇上应该要珍惜眼前人才是,逝者已矣,生者犹存,皇上可别辜负了那些爱慕着皇上的妃嫔们的心。你自己说说,你又有多少日子没有再踏足后宫半步了?不是哀家说你,别冷落了那些可怜的女子。」 齐武帝回了神来,只笑着道:「朕都这么大岁数了,儿子也有几个,太子也立了,母后怎生还说这些?」 太后哼道:「多子多福,你还嫌子嗣多不成?太子跟成王燕王,那都是你做皇帝前生的,他们的生母,也都是你身边的老人了。你自己想想,打从你坐上这个龙椅后,可都是冷落了?唉,哀家也明白你,不过,总不能一直叫那些个妃嫔总是独守空房。一个月不说多,去个后宫三五回,总是妥当的吧?」 第21章 「是,儿臣明白。」齐武帝应着,却是心不在焉。 太后直接当着唐妧的面戳破了皇上的谎言,继续说:「你明白明白,这话都跟哀家说过多少回了,可哪回真的去了?恰好,今儿是七夕节,别的不说,便是那些个老人,你总是要去陪着的吧?」 齐武帝只觉得是有些头疼,却又不敢跟太后发脾气,只能闷着头挨训。 太后嘴皮子都磨破了,最后索性也不爱搭理他,只转身对唐妧道:「孩子,我看时候不早了,今儿是你跟子默成亲头一年七夕节,想来你们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哀家就不留你了。今儿你送的这礼物,哀家便收了,哀家十分喜欢。」说罢,太后笑着从手腕上抹了个翠绿的镯子来,牵过唐妧的手,套在唐妧手腕上道,「这镯子,是先帝在位的时候,送给哀家的一份七夕节礼物。打从戴着后,都未曾拿下来过,今儿瞧见你,就特别想送给你。」 唐妧听说是先帝送的,哪里敢收,连忙跪了下来。 太后却坚持道:「哀家与你投缘,先帝若是还活着的话,肯定也不会反对哀家这么做。你跟子默,哀家都很喜欢,也愿意看着你们一直这样好好的,所以啊,你也别不敢收了。」 唐妧真的是不敢,就算太后这样说,她也还是不敢。 支支吾吾了半饷,而后悄悄抬起脑袋来,看皇上反应。 齐武帝道:「既然母后喜欢你,你便收着吧。」 「谢皇后,谢太后。」唐妧这才收了那镯子,太后轻轻提了提她手,她就顺着力道起身了。 太后这才说:「这孩子,今儿来的时候,送了哀家一支金钗。这么些年过去了,除了当年贞贞在的时候,还没有旁人能够这般摸准哀家的喜好呢,也算是缘分吧。」 「哦?」齐武帝心一跳,继而转头看向唐妧,越发觉得,她跟那个人很像。 不论是长相气质,亦或者说,这做簪子的手艺,都跟贞贞很像。他想着,当年贞贞离世的时候,差不多好像也就是这么大的年纪。想到这些,齐武帝又盯着唐妧看得入神了些。直到外边有小太监唱着说太子携太子妃跟柳良娣来请安了,齐武帝这才回了神。太后看了眼唐妧道:「你还没有见过太子妃吧?刚好,这回见一见,她也是个性子十分好的人。」 话才落,便从外面走进来三个人,走在最前头的,便是当朝太子李锋。 太子瞧着二十多岁的年纪,身形颀长,一身暗色居家锦袍,容颜英俊,眉宇间攒着股子英武之气。瞧着面相,与皇上几分相似。 伴在太子左右的,是两个正当妙龄的女子,唐妧略微扫了扫,便猜得出来,哪个是太子妃,而哪个又是柳良娣了。 太子妃郭氏,一身正红色的裙衫,打从进了这宫殿,脸上便一直带着笑意。面相十分和善,瞧着倒是与燕王妃几分相似,都是那种极为端正随和的长相,天庭饱满,面若圆盘。 另外一位柳良娣,相较之下,则是羸弱许多。 一身浅粉色衣裙,纤腰不盈一握,走起路来犹如弱柳扶风,好似随时都能够倒下去似的。眉眼间倒是秀丽得很,楚楚可怜的,一双眼睛漆黑乌亮,仿佛看着谁都带着几分怯意。 太子领着一妻一妾给太后跟皇上请了安,唐妧又连忙给太子请了安。太子身子笔挺立在大殿中央,原是瞧着坐在上位的太后跟皇上的,待得唐妧朝他请安后,他这才看向唐妧来。太子不喜笑,表情也多为严肃的,抬眸朝人看来的时候,表情冷冷的,无端透着些寒凉之意。他只朝唐妧扫了眼,便抬手唤了起。 倒是太子妃,热络得很,相互请完安后,她便自来熟地朝唐妧走去。 太后笑望着太子妃郭嬛道:「她是子默的妻子唐氏,来宫里陪着哀家说话解闷的,可巧,今儿你来了,刚好你也见见。」 近段时间来,太后隔些日子便会命人去叫了唐妧进宫来,甚至在晓得唐妧母亲陈氏病重后,特地让盛太医去唐家给她把脉瞧病。那盛太医,医术高超,在宫里也是只替太后跟皇上瞧病的,如今却被差了去给一个普通妇人把脉瞧病,这是何等的殊荣?太后对唐妧宠爱有加,这事情,不但坊间传得开了,宫里自然也是晓得的。 所以,郭嬛自然晓得唐妧。今儿虽则初次见面,但她却是从各种人口中听了唐妧的名字好几回了。 「原来这就是赵将军夫人,这般好姿色,怪道皇祖母喜欢。」郭氏说话一直带着笑,眉眼弯弯的,一团和气。 太后道:「你可别这样说,哀家喜欢她,可不仅仅是因为她长得讨喜。阿妧手艺好,性子也好,人也通透聪明,晓得哀家的喜好。虽则不是我的亲孙女,但是却有一种感觉,好像她就是我的亲孙女似的。」 太后这话一出,包括太子在内的数人都愣住了,一时间,琢磨不透老人家这话的意思。 第22章 太后虽则慈祥和蔼,但是毕竟不是一般人家的老太太,有些时候说出来的话,其实对皇上也是有一定暗示意义的。比方说现在,她说待唐妧就如待亲孙女一般,指不定就是说给皇上听的。宫里头的人都知道太后宠赵侯府的大奶奶,所以,此刻不得不多想些。殿内安静了会儿,还是郭氏先打破了寂静道:「赵大奶奶瞧着亲切,皇祖母,往后赵大奶奶进宫来给您老人家请安的时候,孙媳妇也得来。赵大奶奶做什么,孙媳就做什么,也讨您欢心。」 「你什么都不必做,只给哀家多添几个孙儿孙女,哀家就高兴了。」太后瞥了皇上一眼,见皇上沉默不言,倒是也没有再多言。 郭氏笑着道:「敏哥儿近来闹腾得很,学会了走路,一直缠着宫里的嬷嬷要去玩儿。那孩子脾气见长了,最是讨人嫌的时候,孙媳怕搅了您,所以今儿没有带来跟您请安。」 太后笑着点了点头,想起那曾孙,自然是喜欢的。 见外面天色不早了,太后开始赶人了道:「今儿七夕,你们年轻人肯定不会闲着。好了,也不必都伴在哀家这里,都回去吧。」 皇上起身道:「那儿臣先回勤政殿去,明日再来探望母后。」 太后说:「哀家就知道,刚刚说的话,你没有听进心里去。」太后脸色略微冷了几分,却又有些无奈,只冲皇上挥挥手道,「哀家管不住你,行了,你去吧。」 皇上顿了顿,刚刚因为想着别的事情,一时间的确是忘记了太后交代的事情。 此番太后提醒,他才想得起来,又见太子夫妻在,便说:「今儿晚上,儿臣去淑妃宫里。」 淑妃是皇上还是晋王的时候就伺候左右的老人,率先诞下皇长子来,便是如今的太子李锋。齐武帝在还为晋王的时候,有正妃,不过,那王妃身子羸弱,做了王妃没有多久便离世了,一生未有所出。之后皇上登基,追封其为庆元皇后,也一应册封伺候身边的老人为妃,却是再没有立皇后。 不知道的人,以为皇上是对先皇后情根深种呢,也就只有宫里几人晓得,皇上不肯再立后,乃是为着旁人。 唐妧告安离开,经过柳良娣身边的时候,不由得抬眸多看了几眼。唐妧抬眸看去时,恰好瞧见那柳良娣也正看着她。唐妧一怔,继而冲柳良娣浅浅一笑。柳良娣没笑,却是冲唐妧轻轻颔首,也算是回礼了。唐妧没有再多看,只是心里想着,这位柳良娣,瞧着这种感觉,倒是熟悉得很。 也不是那种在哪儿见过的熟悉感,就只是觉得,这样的人儿,仿佛是从哪幅画里面走出来的。 想不明白,唐妧索性也就不想了,直接回了家。 赵骋早就跟妻子说好,今儿七夕节,夫妻俩晚上要出去吃饭。故而早早的,便调了个休。 今儿赵骋不必去军营里,本来想中午就领着媳妇儿出门逛街去的,哪里晓得,临时太后把妻子叫进了宫去。赵骋闲来无事,便挨着窗户坐下,望着外面院子里头绿油油的葡萄架,一时间有些愣神。 「奶奶回来了。」樱桃冲里头喊了声,而后笑意盈盈迎了出去。 赵骋回神,站起身子来,将手中握着的书卷搁在一旁,举步走了出去。唐妧热得很,才进了屋,就吩咐道:「秀禾樱桃,你们去打了水来,我要沐浴更衣。」 「是,奴婢这就去。」秀禾跟樱桃都应着,转身出去了。 七月天很热,没有风,闷得慌。 唐妧好生躺在浴桶里舒舒服服泡了澡,换了干净衣裳出来的时候,外面天暗了下来。赵骋一应都准备齐全,见妻子出来了,主动过去牵着她手道:「走吧。」 今儿七夕节,整个盛京城里热闹得很,一路上,三五成群的,来来往往都是人。 赵骋一早便在天香酒楼定了席位,时候不早了,赵骋打算先带着妻子去吃晚饭。 两人携手才进酒楼来,那店小二便殷勤地跑了来道:「赵大公子,夫人,楼上请。」说罢,那店小二多看了唐妧一眼,颇为谄媚地道,「小的还记得,今年元宵节的时候,赵大公子一个人打败了所有前来天香楼舞狮子的人,一下子赢得了天香楼所有的花灯。今儿一会儿也有节目,赵大公子,是不是也要替夫人再显显身手啊。」 赵骋没有说话,只是侧眸来望向妻子,唐妧不想过于高调,便道:「今儿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我与爷只安安静静坐着吃吃饭说说话就好。」 赵骋点头,那店小二便没有再说话。 天香酒楼共有六层,平素便是世家公子或者皇亲贵胄喜欢聚会吃饭的地方,更何况是这样的节日。一般普通百姓,就算能够提前预定得到座位,也多是在一楼。越往上,越是那些贵公子或者贵小姐喜欢呆的地方,楼层越高,能够看到的景色越多、越美。若是坐在六楼上,便可俯瞰整个盛京城的夜间美景。 第23章 自然,越是往上,银子越多。 越是往上,身份高的人越多。 赵骋携着妻子跟在店小二后面,才将上了顶层去,便瞧见门口靠着窗户的一个大隔间里,坐着一群他熟悉的人。赵骋望过去的时候,里面人也望了过来,成王李钢率先起身道:「赵子默?」他显然喝酒喝得有些醉了,身子摇摇晃晃的,举着满了的一杯酒,抬手揉了揉眼睛,待得再次确定后,笑着走了过来道,「赵子默,你可是鲜少出来吃饭喝酒的,今儿怎么……」 说罢,目光落在唐妧身上,他就笑起来。 太子李锋见成王似是又要胡说八道,起身走过来,一把扼住成王举着酒杯的手道:「二弟,你喝醉了,这位是子默夫人。」 成王一愣,继而抬起痴肥手掌来,狠狠拍打了下脑袋。 「瞧我这记性,我都忘记了,赵子默娶了媳妇了都。」成王说,「前儿金玉去我府上找她二嫂玩儿,还在我跟前抱怨呢,说是赵子默娶了个丑女当媳妇儿,人丑手段还多,也不晓得耍了什么阴谋诡计,竟叫皇祖母那般喜欢她。唉,今儿瞧见赵夫人,原是那金玉胡说八道的?金玉这孩子……」 李锋稍稍用力,便将成王拉回了座位上去。 赵骋见状,忙跟太子和两位王爷请安,太子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而后说:「今儿就你跟夫人?」 「是。」赵骋言简意赅,言语间也并没有刻意的讨好,只恭恭敬敬地道,「若是太子殿下没有旁的吩咐,那臣便去了。」 太子看了唐妧一眼,素来沉默寡言的男人,脸上忽而浮起一丝笑意来说:「今儿在皇祖母的寿康宫里,孤已经见过夫人。刚好,柳儿也在,想必赵夫人也是见过她的了。后来夫人回去后,柳儿在孤跟前亲口夸了夫人,夫人若是愿意,便进来随柳儿做个伴吧。」太子沉默内敛,话不怎么多,不过,此刻态度倒是极为诚恳,「说起来也不怕两位笑话,皇祖母一直都不怎么喜欢柳儿,若当初不是孤坚持,她如今也不过是东宫里一个卑微的侍妾。夫人才来京城没有多久,却如此得皇祖母欢心,想来也是有些能够讨得老人家开心的法子的?」 唐妧抬眸看了看赵骋,赵骋见太子姿态放得如此低,再说进去坐着喝杯茶,也不是什么办不到的事情,拜年冲妻子点了点头。 唐妧颇为不好意思地道:「就怕叨扰了太子殿下跟两位王爷,还有柳良娣。」 「如何会?」太子说,「里面请。」 雅间里,除了柳良娣外,还有两个女子。其中一个唐妧认识,就是如意坊的梅娘子,想来她便是燕王今儿请出来的红颜知己了?还有一个坐在成王身边,瞧着一应穿戴打扮,不像是风尘女子,倒是也像个有些身份地位的。 唐妧还没有猜得出来那女子身份,便听太子道:「这位是成王的侧妃许氏。」 那许氏也是个机灵的,见太子介绍,又晓得了唐妧的身份,连忙站起身子来,说了些客套话。 那边燕王道:「这位是如意坊的梅娘子,想必夫人是见过的了。」说罢,眼睛若有似无瞟了眼坐在他对面的柳良娣,只是轻轻一瞥,很快又收回目光来,目光落在梅娘子身上。 原本只是燕王十分随意的一个动作,只是唐妧对燕王好奇,不由得多注意了些。 见燕王冲对面多看了一眼,唐妧便扭头去看,刚好瞧见那柳良娣将头上簪着的一根发簪拔了下来。 因为柳良娣拔簪子的时候,手紧紧攥住了发簪的头部,将那设计巧妙的一朵花儿捂在了掌心里,露在外面的,只是一个纤长浑圆的细金,所以,唐妧并没有一眼认出来。再加上,那柳良娣动作虽轻柔,但是速度却快,唐妧只瞧了一眼,虽觉得有些眼熟,但却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并没有过心。 不过,柳良娣的动作,倒是落了太子的眼。 太子放下原本端着的茶杯,抬眸看了眼柳良娣的乌云,凑过去轻声问:「怎么了?」 柳良娣心虚,隐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捏住那发簪,只冲太子摇头道:「没什么。」 「你戴那支发簪挺好看的,何故摘下来?」太子并没有怀疑什么,不过是随口一问。可就是这么的随口一问,却叫柳良娣再度心虚起来,总觉得太子是发现了,故而心中越发紧张。 柳良娣话不多,也一直低着脑袋,只回答太子道:「妾身倒是觉得,这发簪设计过于简洁了些,不太喜欢。」说罢,她轻轻抬起脑袋来,看向已经坐在对面的唐妧,眼睛在唐妧乌黑发髻上簪着的一支钗看停了片刻,继而道,「妾身觉得,赵夫人发上簪着的这支钗好看,不知,可是夫人亲手做的?」 柳良娣虽则心内忐忑,不过,到底她的行为反应并没有引得更多人怀疑,也成功把话题转到了唐妧身上。 唐妧闻声抬手摸了摸发上簪着的一支嵌有一颗圆润蓝色珠宝的发钗,笑着道:「让柳良娣笑话了,金钗做工粗糙,怕是入不得柳良娣的眼。」 第24章 柳良娣道:「我虽则在宫里,不过有关夫人的事情,也听说了一二。夫人虽则才来盛京不久,不过,夫人名下的簪花坊,却是胜过盛京里其它珍宝坊许多。难得的是,太后老人家也喜欢夫人,就连宫里尚宫局的尚宫大人,都是对夫人你赞不绝口。夫人不必自谦,也莫要妄自菲薄才是。」 柳良娣生得弱不禁风,连说话都是掐着口气儿似的,仿若一口气出了,下口气就上不来了似的。 柳良娣柔柔弱弱说完几句,而后状似不经意地去瞟了眼坐在燕王身边的梅娘子,又道:「今年暮春的时候,城内各坊间举行了一场做发簪比赛,听说是如意坊的梅娘子夺得了魁首。今儿赵夫人在,梅娘子也在,实在是缘分,柳儿便以茶代酒,敬两位一杯。」说罢,柳良娣端起案上的茶杯,以宽大的袖子掩着,轻轻仰头喝了。 燕王没有说话,自始至终只端端坐着,温润目光垂落,并没有盯着任何人看。而太子则是看了柳良娣一眼,许是怕唐妧会觉得柳良娣此举唐突了吧,便侧头看向唐妧解释道:「柳儿尚在闺中的时候,也喜好做这些发簪金钗,只是,后来便渐渐不做了。今儿见了夫人,怕是颇有感慨吧。」 唐妧没有想到这些,听得太子这么一解释,就明白了。 端起茶杯来,唐妧笑着道:「我也敬良娣一杯。」 那边梅娘子虽则对柳良娣一直夸赞唐妧表示不满,不过,柳良娣以茶代酒敬她,她自然是不敢不回的,因而便也笑着喝了。喝完只悄悄侧眸看着坐在身边的男人,一双潋滟眸子里,攒着柔和的笑意,仿佛只要这样看着、只要能够陪着,她就十分满足了。柳良娣瞥了梅娘子一眼,继而轻轻挪开目光。 赵骋也不愿打搅过久,一起喝了几杯茶,便起身抱拳道:「臣便不打搅了。」 太子心中也明白,小夫妻俩携手来这里过节,多半是希望能够享受二人世界的,便也没有再为难,只冲赵骋夫妻点了点头。 去了隔壁间,唐妧进屋后,连忙将门关好,这才自由散漫起来。 这间屋子,自然也是靠着窗户,唐妧趴在窗户边,看外面的夜景。赵骋唤了店小二进来,按着唐妧的口味点了几道菜,又点了一壶桂花酒,这才让店小二出去。 一回头,见妻子似是孩子似的趴在窗边,他稳步走过去,轻笑着抬手在她挺翘的臀部上便拍了下。 唐妧一惊,立即从窗台上跳下来,羞得满脸通红。 赵骋却依旧如没事人似的,只肃着脸道:「我终是知道阿满为何如此顽皮,原来是跟你学的。这样趴在窗户上,你也不怕掉下去。」赵骋撩袍子弯腰在窗边坐下,言罢伸手拉了唐妧到他腿上坐着。 这里毕竟是外头,不是家里,对于他的亲昵举动,唐妧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扭了扭身子,见他不肯松手,也就罢了。不说话,只扭头望着窗外。 今儿七夕节,外头十分热闹,天香酒楼今儿也有听字猜谜的活动。唐妧目光落在楼下,瞧见了太子等人,指着道:「那不是太子燕王他们吗?」见那几人下了楼却也并未有立即离开,唐妧仔细看了看,见燕王殿下好似在与人比赛猜谜,笑着道,「这燕王殿下,实在是风流得很,他们兄弟几个一并出来,太子跟成王都是带着妃嫔的,就只有他,带着红颜知己。」 赵骋说:「燕王没有侧妃,也没有侍妾。这种场合下,太子跟成王都是只带着良娣跟侧妃的,他也不好把王妃带出来。」 唐妧若有所想,轻蹙起眉心来说:「那这么说来,燕王殿下这是在暗示了?要娶那梅娘子回王府去?」想了想方才在隔壁间时候的场景,又觉得不太对劲,自始至终,燕王殿下那眼睛都是没有往梅娘子那里多望一眼的。事实上,他好像没有多望任何人,就只是……只是在她刚进去的时候,多看了眼……柳良娣? 「那支发簪……」唐妧隐约想起些什么来,支支吾吾道,「太子方才邀我们进去的时候,我隐约瞧见柳良娣从发间拔下一支发簪来,那发簪……」她蓦然睁大眼睛来,盯着眼前的男人看,惊道,「莫非是……」 赵骋眉眼微垂,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明丽的脸,见她终于发现了这个小细节,薄唇微微勾出一抹笑意来。 「帝王家的事情,不是你我可以评头论足的,就算知道,也全然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的好。但是你心中得要有数,我看,那柳良娣怕是也害怕你晓得。若是往后在宫里遇到她,便当做不知此事。」赵骋说,「还有,方才那柳良娣言语间,颇有挑拨你跟如意坊梅娘子的意思,不论那梅娘子听没听得出来,你也得凡事多加小心些。」 经得赵骋这般提醒,唐妧又细想了下方才柳良娣说的几句话,一时间就有些明白了。 「她为何要如此做?」唐妧不是很明白,她与柳良娣,不过就是今日才见了一面的,话都没有多说几句,她何故要这般算计自己?唐妧问完后,心中又细细思忖一番,竟也有些明白了。 第25章 这繁华的盛京城里,甚至那道道围墙框成的宫廷里,想算计一个人,怕是不需要太多的理由。 或许,只是柳良娣看不得她得宠于太后吧?方才太子殿下也说了,这柳良娣,一直不得太后喜欢。 赵骋道:「这位柳氏,出身不好,却不但能够魅得太子力保她得良娣位份,且也让燕王心中一直对她念念不忘,想必是有些手段的。她原是燕王妃娘家的一位远房表姑娘,自幼父母便双亡,后来一直在周府长大。周国公虽则不掌朝中实权,不过,他的夫人凌阳公主,乃是当今陛下的妹妹。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是这位凌阳公主也颇得皇上信赖,燕王妃与燕王,算是少年相识。那柳氏在周家长大,自然与燕王、太子也是少年相识。」 唐妧说:「那日去燕王府,瞧着燕王妃虽则满面含笑,可眉眼间始终含着一丝没落。所以我想,她必然是知道的。那……太子妃呢?」 赵骋说:「未必就不知道。」 忽然,楼下传来一阵喝彩声,两人一并垂眸看去,就见那天香楼的老板将一盏十分漂亮的花灯递送到燕王手上。继而,燕王递给了梅娘子。 太子成王等人也一并都在,喝彩声完了后,唐妧见三位皇子相互抱拳各往自己府邸去。 梅娘子抱着偌大的花灯,微垂着脑袋跟在燕王身后,渐渐消失在了人群中。隔得远,唐妧虽则瞧不清楚梅娘子容貌,但是多半也猜得出来,此刻,怕是满面春风。 从天香酒楼离开后,燕王亲自送梅娘子回了如意坊,却没有进去,只站在坊门前道:「进去吧。」 梅娘子今儿特地穿了件大红的曳地长裙,脸上敷了粉,整个妆容,精致得很。燕王垂眸看在眼里,表情淡淡的,眼里的笑也并未达到眼底,整个人虽则近在眼前,却仿若飘在天际。 「今儿,多谢王爷替梅儿赢得了这盏天香楼最大的灯,梅儿很喜欢。」她原是略微低垂着脑袋的,说罢悄悄抬眸看了跟前的高大男人一眼,其实她很想问,到底什么时候会娶她回王府去,可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到底还是不敢的。虽然她很想就此随了他,可也明白,她于他来说,不过是玩物罢了。 可即便是玩物又如何?即便是玩物,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外面风大,进去吧。」燕王依旧语气温柔,声音低低的,其实并没有丝毫温度。 「是。」梅娘子晓得,这是他想走了,便也没有再磨蹭着,又说了些温言软语,这才转身进去。 人才进坊里去,便被一群小姑娘围在了中间,只听那些小女孩一个个不停问道:「师姐,这灯真好看,燕王殿下送的?我刚刚瞧见啦,殿下亲自送师姐回来的,可他怎么不进来?」 另外一个年岁稍微大些的道:「殿下可是很忙的,再说,殿下只对师姐好,又怎么会进来看咱们呢?是不是,师姐?」 那个小的又说:「哼,这下那玲珑坊的盛娘子可不狂傲了吧?瞧她之前那得意劲儿,现在还不是被咱们师姐死死压着。师姐可真厉害,我也要好好跟着师父学手艺,将来也能够像师姐一样。」 「小桃,你们玩吧,师姐有些累。」梅娘子有心事,并不想应付这些小孩子,说了一句,便转身上楼去。 才推了房间门,见自己师父在,忙几步上前去道:「师父。」 候在梅娘子屋里的,是一个年约四十左右的妇人,妇人端端坐在蒲团上,原本是闭着眼睛的。听得动静后,才缓缓睁开了眼睛,随意瞟了梅娘子一眼,那妇人道:「梅儿回来了?坐吧。」她抬手,朝旁边的位置指了指,但见梅娘子坐下来了,这才说,「跟燕王出去了?怎么样,他还是未提要娶你回府的事情?」 梅娘子恭恭敬敬坐在一边,低垂着脑袋,轻轻摇头说:「没有。」随后,把个偌大的花灯放在一旁。 「这灯是他送给你的?」那妇人道,「这花灯一看就知道,乃是天香楼的杰作,看来,他对你倒是也不错啊。」 梅娘子低着脑袋道:「倒是还不错的,只是……师父,徒儿总觉得,他不过是拿徒儿当做谁的替身。呆在一起的时候,他很温柔,也很体贴,但是他很少看着我。纵然他眼睛看着我,可我也瞧得出来,其实他心根本不在我这儿。」梅娘子颇为委屈,心中也有些不甘,「那么好的男子,温润如玉,又体贴温润,师父你说,他心里到底藏着谁啊。」 「哼。」那妇人轻轻哼一声,又道,「男人都是一个德行,自然都是吃着碗里的,瞟着锅里的。梅儿,你也别指望那燕王会对你付出真情。就算不是付出真情的,可若是你能够嫁去王府,也对咱们如意坊来说,也是一件极为荣耀的事情。你听师父的没错,有些时候需要耍些手段才行。」 「那……如何做?」梅娘子不太明白。 那妇人道:「这事情,一时半会儿急不得,得从长计议。不过,这燕王殿下又是喜欢你,又是喜欢玲珑坊的盛娘子,想来,他只是喜欢会做发簪的女子,而且谁做得好,他就喜欢谁。」 第26章 「师父您说得对,那簪花坊的东家,若不是如今已经成了赵侯府大奶奶,怕是燕王也要觊觎的。」梅娘子说,「今儿在天香楼,徒儿瞧见了赵大公子跟赵大奶奶,那女子,容貌的确明丽。簪花坊,不过是今年才开的,如今在盛京城中却有这般地位。师父,细想起来,徒儿实在……实在好不甘心。」 「你嫉妒就对了。」那妇人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垂耷着眼皮子道,「人只有存了嫉妒之心,才能够不断往上爬。」 梅娘子闻声点头应着说:「师父,徒儿会继续努力的。那簪花坊虽然说目前生意好,不过是巧合,我看过那赵夫人做的发簪,做工虽则精细,但是徒儿自认也不比她差。之所以如今簪花坊生意好,依徒儿来看,一来是那赵夫人喜欢在款式设计上别出心裁,二来,也是因为她的身份。一个侯府大奶奶的身份,她就已经赢了,何况,还得太后宠爱。师父,您说,太后为何会那么喜欢她?」 那妇人面上有片刻的迟疑,仿若想到了很多年前的事情,但沉默也只是片刻,继而说:「你要是能嫁个权臣,太后老人家,该是也喜欢你。」 梅娘子头低得越发厉害,只声如蚊呐道:「师父教训得是。」 那妇人又说:「我一般不在坊里,这里的大小事务,就交给你们几个大的打理。不过,最近几日,师父打算回来了。」 「师父打算回来了?」梅娘子惊讶,转而便是惊喜,开心道,「这下可好了,师父您回来,如意坊有您坐镇,徒儿们也就不怕了。」 那妇人轻轻瞄了梅娘子一眼,也没有说什么,只对梅娘子道:「这件事情,只你们几个知道就好,不必搞得坊里所有人都晓得。还有,再过些日子,便是太后娘娘的六十整寿。太后老人家喜欢做这些东西,往年就算不是整寿,每回做寿的时候,京城内各坊间也都是要呈送了礼物进宫的。而今年,怕是更为隆重。这一次,咱们如意坊定要在太后跟前露脸。」 梅娘子如何不晓得这件事情?此番听自己师父提起,自然是更加兴奋。 若是她得了太后宠爱,那么想必,燕王殿下就算不是真心待她,那看在太后老人家的面子上,多少也是要娶她进王府的吧? 「师父,您放心,这些事情,徒儿会好好办理妥当的。」梅娘子起身,匆匆朝自己师父行了一礼,而后说,「师父您之前住的房间,徒儿这便亲自去收拾。等收拾好了,再下来请师父您上去。」 「好,你去吧。」那妇人冲梅娘子挥了挥手,而后又轻轻阖上双目。 太后寿辰在秋天,中秋往后。 虽则如今依旧才是盛夏,不过,历年来,盛京里各坊间对太后的寿诞都十分重视。尤其,今年太后娘娘做的还是六十大岁整寿。因而,过了七夕节后,整个京城里的氛围都变了。 这日,唐妧正坐在坊里干活,外头妙晴气喘吁吁跑了进来。 「师姐,我打探得到了。」妙晴推开了门,先站在门口大口喘气儿了会儿子,然后才走到唐妧对面坐下道,「十月是太后娘娘寿辰,因为太后十分喜欢这些金簪发钗,所以,以往每年的这个时候,京城里各坊都会精心做支钗作为礼物呈送进宫去。那些钗环呈送在太后跟前,太后会评比出个一二来。虽然不如暮春时候坊间的比赛正式,不过,这回可是太后娘娘亲自评比,所以,大家更为在意重视。太后娘娘自然是这一行的行家,又是当朝太后,谁不挣着抢着要得她老人家宠啊。不过没关系,师姐就算不参加,也是得了她老人家宠爱。」 听妙晴说完,唐妧又继续手上的动作,笑着道:「原来是这样。」 「师姐,你怎么想的?」妙晴凑了过去,笑眯眯的。 唐妧说:「太后娘娘对我宠爱有加,她老人家过寿,我自然是要备礼的。不过,攀比心也不能太重,反正,我尽了心去做就好。」 妙晴开心地用双手捧着脸说:「是啊,太后娘娘喜欢师姐,反正只要师姐按了自己心思去做,怎么着都是能够得太后欢心的。师姐,师父如今身子越来越好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太后就会想着要见师父呢。师姐的手艺是跟着师父学的,太后喜欢师姐的手艺,见了师父,应该更喜欢师父的。」 想了想,又问道:「对了师姐,你进宫去那么多次,有见过妙雪师姐吗?」 唐妧轻轻摇了摇头说:「我拢共也不过才进宫几趟,在寿康宫里,也是胆战心惊的,一直都没有机会问。而且,这件事情我回去问了母亲了,母亲与我说,这个时候,还是不要问的好。等时机到了,自然能够见到妙雪师姐。」 「时机到了……」妙晴嘴里碎碎念,一副不太听得懂的表情,「那什么时候是时机啊。」 「这个……我也不懂。你也知道,娘就是这样的,有些时候说话,咱们都弄不明白。」唐妧一边继续手上的活计,一边说,「不过,反正娘说的都是对的,听她的没错。」 第27章 「师姐说得对,听师父的,一准没错。」妙晴说罢,便也拿起搁置在桌上的细金丝来,开始干活。 「我有些日子没有回去看看了,一会儿咱们早些走,我刚好先回去看看。」唐妧想娘亲,也想妹妹阿满了,想起阿满来,她便觉得好笑,「阿满这臭丫头,起初几日倒是跑得勤,后来见来坊里不好玩儿,就哭着闹着不来了。今儿闹肚子疼,明儿喊脑袋痛,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还是香草好,乖巧又懂事,学什么都快。」 香草就坐在唐妧身边,提到香草,唐妧转头去看了几眼,亲手给她指点了一番。 妙晴说:「师姐能有香草这个好徒儿,也不怕后继无人了。小香草也是可怜,那双小手多嫩啊,硬是磨出了血来。我时常劝她,差不多就行了,要多休息,可这丫头不听,除了吃饭睡觉的功夫,就是一门心思钻这手艺上了。」 唐妧转过头去,轻轻执起香草手来,见她小手磨出了许多泡泡,也心疼。 「香草,师父不在的时候,你一定要听你师叔的话。你年纪还小,基本功已经很扎实了,不需要太拼。」唐妧给她吹了吹,然后摸着她小脑袋说,「你还在长身体,偶尔的,也跟阿满去玩儿。睡眠一定要足,不能熬夜做活,知道吗?」 「师父,我都有听你的话的。」香草仰着脑袋看师父,认真地说,「阿满小姐喜欢玩的,我不喜欢,我就喜欢做簪子。」 「你跟师父一样,天生劳碌命。」唐妧哭笑不得,抱了抱她,又说,「先休息会儿吧,去喝些茶吃点点心,一会儿咱们就回去。」 「嗯。」香草应一声,她抬手摸了摸肚子,也的确是有些饿了,自己慢吞吞去倒了茶,捡了几块点心吃起来。 唐妧才进后院,第一个跑着迎出来的是阿满。阿满此刻满头是汗,一张圆润的小脸红扑扑的,身上带着甜甜的香味儿。见到姐姐就像个猴子一样,只往姐姐身上扑,赖皮得很。 秀苗追了来说:「二姑娘,让奴婢来抱你吧?大姑娘才从坊里回来,肯定累着了。」 阿满说:「那姐姐牵着我。」 唐妧笑着,伸手去牵住妹妹的手,这才转身问秀苗道:「娘呢?」 「夫人在院子里散步呢,今儿气色瞧着又好了些。」说起这个来,秀苗也高兴,只弯腰引手请唐妧往里面去道,「夫人听说大小姐回来了,让云书去厨房吩咐了去,让厨房多做些小姐爱吃的菜。」 唐妧一边牵着妹妹手往里面去,一边笑着说:「娘气色真越发好了?」脚下步子也更快了起来。 陈氏如今身子的确是越来越好,唐妧进了东院的时候,她正站在院子里,手里拎着一个洒水的壶,在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浇水。陈氏本来姿色就十分好,以前因为尚在病中,面容沧桑憔悴了些,如今气色养好了,精神也好了,自然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就不一样。一身秋香色的长裙,梳着发髻,整个人身影又轻又柔。 「娘。」阿满瞧见娘,喊一声,就跑了去,踮起脚尖要去牵母亲的手。 陈氏搁下洒水壶,抬手摸了摸小女儿脑袋,而后看向长女道:「进去坐坐吧,傻站着干什么?」 「娘。」唐妧说,「真好看。」 现在母亲的样子,渐渐跟记忆中的吻合起来,唐妧忽然记起来,那时候的母亲真好看,就如现在一样。 陈氏面上笑容浅浅,见长女只傻乎乎站着不动,她轻步走过去,弯腰牵着她手说:「娘老了,都要四十岁的人了,哪里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走,跟娘进屋去说话。」 「娘还跟年轻的时候一样,都没有怎么变。」唐妧说,「只是这些年来,娘因为生病,故而脸色差了些。现在娘身子慢慢调养得好了,自然又变得漂亮。」 阿满也仰着小脑袋道:「就是!我的娘娘是最漂亮的,谁说我娘不好看,我不理她。」 阿满人小,肉乎乎的包子小脸皱成一团,样子认真得很。陈氏觉得心里暖暖的,慢慢弯下腰,把小阿满抱了起来,亲了亲她肉脸说:「阿满想不理谁?」 阿满不说话,只玩着手指嘿嘿笑。 「娘,按着盛太医开的方子吃药,果然气色好了许多。要是早能够遇到盛太医这样的好大夫,娘您也会少遭几年罪。」唐妧开心,可心中难免也会有些懊悔,若是如她说的,早几年遇到盛太医,娘的病就会早好几年。 陈氏笑着道:「大夫都是好的,只是时机问题罢了。对了,最近坊里怎么样?」 唐妧道:「坊里生意一切如常,不过,十月太后娘娘寿辰,我听说,城内各坊都会精心准备一份礼物给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待我不薄,对娘更是有恩,所以,我想好好做些准备,到时候给太后老人家备一份厚礼。」 太后仁厚慈爱,陈氏心中是知道的。且不说如今对女儿如何,便是当年对自己,那也是犹如母亲般,可以说是关怀备至。 第28章 其实,她老人家当年对她们那一群尚宫局的姐妹都不错,只是待她尤佳而已。 这一回,她又回了盛京,而也听女儿说了,太后有意想见见她。若是真等她召见了再发现真相,不知道老人家会不会怪她来了京城却不肯进宫去探望她。陈氏对当今陛下可以做到绝情寡义,但是对这样一位从来都把自己当做亲生女儿的太后,却做不到。她的寿辰日,她又怎么会忘记呢? 「娘,您在想什么呢?」唐妧望着母亲,心中也是起疑,她总觉得母亲来了京城后,时常会这样。 「没什么,娘只是想到了一些以前的事情。」陈氏回了神来,笑了笑,然后说,「妧儿说得对,太后对你我母女有大恩,这回老人家寿辰,是该备份厚礼。」 「娘的意思是……」唐妧大惊,睁圆眼睛道,「娘是要亲自动手吗?」 陈氏笑道:「这些东西也搁了几年了,手痒,便做一做吧。只是,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做出当年的效果来。」 「娘您重出江湖,我就更有信心了。」唐妧此刻心里有说不出的开心,言罢,蹭过去紧紧抱住母亲胳膊,摇晃着道,「前些年娘身子不好,簪花坊便女儿打理着。如今娘身子越发见好了,以后,还是娘您来管吧?」又说,「要是妙晴知道了这个消息,肯定会高兴坏的。」 陈氏摇头说:「还是你管着吧,我只偶尔来了兴趣便做一两件就好。」 唐妧便没有再说,只点头同意了。 看了看妹妹阿满,唐妧问:「那阿满呢?如今女儿还能教她做发簪吗?」 阿满本来还低头玩着自己手上的东西,闻声,愣愣看向姐姐。看了会儿姐姐,又扭头去看母亲。 陈氏笑着点了点阿满鼻子,道:「你自己问问她,看她现在还愿不愿意去。这丫头,以前以为做簪子好玩儿呢,吵着要跟你去。现在让她吃了些苦头,怕是再也不愿去了。」 唐妧闻声,又想起妹妹前段日子的表现,忍不住笑了起来。 晚上回家后,唐妧把母亲要亲自给太后做寿礼的事情告诉了丈夫。赵骋当时正在用热毛巾擦脸,闻言扭过身子来,没说什么,只是擦了脸后把毛巾搭在盆边,冲伺候一旁的婢女挥挥手,让他出去。 「记得你说过,岳母好似数年不管坊里的事情了。」赵骋走过去,揽着妻子一并在床边坐下。 唐妧道:「娘现在身子养好了,气色也好了很多,感恩太后派的太医来给她治好了病,所以,就想重出江湖。不过,娘还是不愿意来簪花坊吧,还让我打理着。」 赵骋有片刻沉默,心中也猜测出个一二来,怕是岳母怕迟早瞒不住,想着做件礼物,等到真瞒不住的时候,能够求个情。 「岳母这么做,自然是有她的道理。太后寿辰在十月,如今才八月,也还有些时间。」赵骋说,「既然太后的寿礼有岳母代劳,夫人往后也不必过于费神劳累。」他温暖厚实的手掌轻轻抚在她小腹上,暗示意味再明显不过。唐妧不想理他,只一把推了他跑了。跑了一半,又转身笑着道:「我去书房,你先睡吧。」 八月末,天气依旧很热,唐妧坊里家里两头跑,常常累得吃不下饭。 这日因为觉得有些累,便早早从坊里回来,想着有些日子没有去老太太那里请安了,便领着秀禾去了老太太院子。老人家正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子家乘凉,旁边有几个丫头陪着一起打叶子牌。 听外头丫鬟说大奶奶来了,老人家把赢的钱都退了去,只笑着看向从外面款款走进来的唐妧,道:「今儿回来得倒是早?」 唐妧笑着说:「有几日没来请安了,就过来了。」 老太太手搭着丫头的手,慢慢站了起来说:「走,屋里说话去,我让春梅给你做冰镇的酸梅水喝。这天儿还热着,闷得很,我看得下几场雨才行。」 唐妧一面笑着称是,一面亲自搀扶着老人家往屋内去。 祖孙俩一起坐着说了会儿子话,黄氏牵着赵瑶瑶手也进来了。唐妧十分喜欢瑶瑶小姑娘,见到她就把人抱到了自己跟前来。 赵瑶瑶很乖巧,唐妧抱她,她就靠在唐妧怀里,手里抓着老太太递给她的糕点吃。大人们说话,她只吃自己的,安安静静的,懂事得很。 老太太望了眼唐妧,目光若有似无在她肚子上溜了圈,想着说几句要添个孩子的事情,但是到底也没有说出口来。 虽则她在替长孙着急,但是小两口才成亲数月,没有怀上身子,也是正常。再说,她背地里已经暗示过孙儿了,该怎么过日子、怎么相处,小夫妻俩心里该晓得。 老太太转而目光落在了孙女瑶瑶身上,见小丫头粉雕玉琢的,欢喜地冲她招招手说:「瑶瑶过来。」 「曾祖母。」赵瑶瑶甜甜应一声,摇摇晃晃跑了去。 唐妧这才端了一旁案上的酸梅汤喝起来,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这天气依旧还热着的缘故,只觉得这酸梅汤特别好喝,竟然一口气喝了一碗。坐在对面的黄氏虽然也觉得爽口,不过只抿了几口,抬头看见唐妧,奇道:「大嫂今儿胃口似是不错,我以前怀瑶瑶的时候,也喜欢吃些酸的,大嫂莫不是……」 第29章 唐妧一愣,自然是听明白了黄氏的意思。 只是,这些日子来,她一直在忙坊里的事情,倒是没有想过别的。此刻经得黄氏提醒,唐妧又细细想起来近些日子的一些小反常来。比如说,中午在坊里吃饭的时候,有些时候胃口很好,以前都不爱吃荤菜,现儿倒是爱吃了。再比如说,有些时候却有些心烦,总觉得哪里都不舒服,原本也只是认为是天气过热的原因。 老太太道:「要不唤个大夫来把把平安脉,若是真有了,以后总得小心着些才是。若是没有,便就当做是唤了大夫来瞧瞧身子的。」 唐妧觉得叫个大夫来瞧瞧没什么,便点头应了。 等了大概有近半个时辰功夫,外面来了个大夫,替唐妧把了几次脉,然后道:「奶奶这的确是喜脉。」 只一句话,老太太便乐得满脸堆起笑来。 唐妧心中自然也是高兴,只是有所克制,没有完全表现出来罢了。 黄氏笑道:「这是好消息,该是命人去告诉大哥去。」 赵瑶瑶依偎在母亲身边,望了会儿子唐妧,然后仰头问母亲:「大伯母怎么了?」 黄氏说:「瑶瑶又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开不开心?以后等弟弟或者妹妹出生了,瑶瑶就是大姐姐,可以带着他们玩儿。」 赵瑶瑶想了想,把手里拿着的一块糕点递过去:「大伯母,给弟弟妹妹吃。」 黄氏一把拉住女儿:「弟弟妹妹还没有出来呢。」说罢,扯了帕子来,给女儿擦嘴。 晚上赵骋下了值回府里头,自然是听说了这个好消息,也顾不得在前头院子沐浴更衣后再回后院了,直接去了后院。唐妧正躺在外厅窗户边的贵妃榻上,捧着本书在看,见丈夫回来了,她兴奋得坐了起来。 赵骋大步走了过去,有丫头端了凳子来,搁在贵妃榻旁边。 赵骋弯腰坐下,原本严肃的一张脸,此刻满是温和煦意,大手轻轻搁在妻子小腹上,颇为激动地道:「可有闹你?」 唐妧笑道:「大夫说差不多才一个多月,怎么会闹我?要闹也得五六个月的时候。」她摸着自己小腹,垂着眼眸,眸里满满是光,嘴角也挂着笑意道,「子默,你想要个儿子还是闺女?」 「闺女。」赵骋想也没有想,直接回答。 唐妧手在肚子上不停打着圈儿,歪着脑袋想了会儿道:「要不先生个儿子吧。」 赵骋抬眸看她,笑起来,温厚手掌抻过去,轻轻将她小手攥在掌心,温声道:「好。」随后又说,「争取三年抱俩,先生哥哥,再生妹妹。以后长大了,刚好哥哥照顾妹妹。」 唐妧脸红起来,只把脑袋埋到他臂弯里去,倒是也不反驳。 因为唐妧怀了身子,所以近来便鲜少去坊里,至于太后寿辰的时候献给太后的那份寿礼,她也只是偶尔给母亲打打下手。偶尔心血来潮了,便亲手画些花样子,自己若是不回去,便差了人送回去。 到了十月初,天气凉快些了,唐妧腹中胎儿也差不多有了三个月,便坐马车回了趟娘家。 「娘,这金钗凤冠做得十分华丽,这凤凰也是描绘得栩栩如生,只是,色调会不会单一了些?」唐妧望着摆在跟前的一顶金光闪闪的华丽凤冠,细细看了一番,心内自然是十分羡慕母亲的手艺的,不过,正是因为很华丽,要是色彩再多些,就更好了,于是提议道,「这冠顶,要不要加些翠鸟的羽毛?娘您可是点翠的高手。」 提到这事儿,陈氏搁下手上茶盏来,望着女儿问:「怎么忽然提起这事情?娘不是跟你说了,教你点翠的技法,不过是不想陈家的独门绝学失传了去,但是平时不让你这样做吧?」 唐妧道:「我没有这样做,只是这些日子来,偶尔听说京城里别家坊里的娘子们都抓了好些翠鸟来。若论点翠技巧,我觉得自然是娘更胜一筹的。不过……」她想了想,道,「是女儿糊涂了,记得娘说过,点翠只有抓了活的翠鸟来取其身上的羽毛镶嵌进簪子里才会好看。咱们只图好看,这做法却是残忍了些。」 陈氏道:「娘做这些,只是想报恩,旁的倒是不多想。」 唐妧点头:「太后娘娘仁慈,若是老人家知道这礼物是母亲做的,她一定会很高兴。」想了想,又道,「前些日子,太后派人来接我进宫的时候,还问起做母亲。不过,给她老人家做寿礼这件事情,没跟娘商量,我也就没有擅自做主跟太后说。太后说了,等娘身子再养好些了,就让娘也进宫去。」 「妧儿,你如今怀了身子了,有些事情就别太操心。」陈氏笑着说,「好了,你去喝口水歇歇吧,娘这还有些东西要弄,没空陪你说话。去吧。」 唐妧还有一肚子话想说呢,见母亲下了逐客令,她只能把后面的话咽回去。 也不晓得是不是怀了身子的缘故,唐妧最近总是话多,有些时候,大半夜睡不着觉,也得把睡在身边的男人拉起来陪着一起说话。赵骋宠着她,她自然不觉得,可是回了家来,母亲就嫌弃她话多了。 第30章 唐妧有些郁闷,但是也不影响她心情,母亲不让她插手,她便自己去花园里逛去。 恰巧遇到了自己哥哥唐锦荣跟夏明昭,两人此刻正负手立在花园一角,颇为严肃地在说着什么事情。唐妧觉得好奇,悄悄走了过去。唐锦荣乃是习武之人,夏明昭虽则走的是文路,不过身上也是伴着些功夫的。于是唐妧还没有来得及靠近,那边两人便转了头来,唐妧索性大大方方走了去。 「你们在说什么?」唐妧小腹渐渐有些显怀,她本来就腰细,因而显得腹部比一般人三个月的时候大些。 唐妧一靠近,唐锦荣跟夏明昭两人目光同时落在唐妧小腹上,唐锦荣道:「外面风大,怎么不屋里呆着?」 跟在唐妧身边的秀禾听了,连忙缩了脑袋。 夏明昭看了会儿子唐妧,却是顾着礼节,没有多看,只收回目光看向唐锦荣说:「今儿的事情,锦荣兄也再想想,既然你们兄妹有话要说,我便不打搅了。」 唐锦荣冲夏明昭点头说:「你先回去吧。」 「哥,你跟夏公子刚刚在说什么?怎么两个人表情都这么严肃。」唐妧实在好奇,颇有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唐锦荣在城防营呆了些日子,有了正规的训练,整个人身上也越发有一种凛冽的气质。皮肤黑了些,却更挺拔硬朗了。唐妧仰头看着眼前的哥哥,只觉得哥哥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外面凉,去娘那里。」唐锦荣语气温柔了些,轻声说。 唐妧道:「我刚刚从娘那里出来,娘嫌我啰嗦,把我给赶出来了。」说罢蹙眉,皱着脸看着眼前的人道,「莫非哥哥也嫌弃我不成?那以后不回来了。」 唐锦荣道:「你这说的什么话?有些日子没有回来了,你还有理了?豆-豆-网」 唐妧说:「那你倒是告诉我,你刚刚在说什么?神神秘秘的,我一来,你们立马不说话了。肯定心中有鬼,不然,不会背着我。」 「男人间的事情,你一个姑娘家,瞎掺和什么?」唐锦荣哭笑不得。 唐妧回嘴反驳道:「不!我现在不是姑娘家了。」言罢将尚且只有那么些鼓的肚子挺了挺,「是妇道人家。」 唐锦荣一时间没有忍得住,笑了出来,然后抬手去轻轻拍了拍妹妹脑袋,这才说:「回去吧,回去就告诉你。」 「真的?」唐妧有些不太相信他,摸了摸鼻子,到底是跟着走了。 去了前院唐锦荣的院子,唐锦荣这才说:「娘跟夏夫人有意给我跟夏姑娘做媒,我跟娘说了,只拿夏姑娘做妹妹待。刚刚明昭找我,也是为着这件事情。」 唐妧「啊」了一声,倒是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件事。 「哥,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也老大不小了,总不能一直不成亲吧?」唐妧坐着,凑到跟前去,「哥哥二十了。」 唐妧有沉默片刻,而后端起一杯茶来喝,喝完抹了把嘴说:「二十不急,先建功立业,再谈婚嫁的事情。」默了会儿,又望向妹妹说,「不怪娘赶你出来,你现在话是挺多的。」唐妧气得拍桌子。 过了两日,离太后寿诞越来越近,唐妧又被宫里派来的轿子接进了宫去。 这回太后寿康宫里人很多,不但诸位妃嫔在,皇上跟诸位皇子公主也都在。唐妧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进去的时候,有片刻的晃神。但反应过来不能失礼后,又低着脑袋走了进去。 太后喜欢唐妧喜欢得没有理由,见唐妧来,就将原本坐在她左右的一位皇子跟公主撵了下去,只招手拉唐妧到跟前坐着说话。 金玉公主本来就不喜欢唐妧,现在见唐妧一来就夺得了她的宠爱,越发不喜欢唐妧了。见唐妧经过她的时候,故意用身子去轻轻撞了她一下。金玉公主也并没有太坏的心眼,她只是心里不舒服,撞这一下,也没有用力,不过就是故意撒撒气。太后见状,瞪着金玉公主说:「你这孩子,越大越不懂事,改天让你父皇给你寻个人家去。」 「你们都喜欢她,不喜欢我!」金玉气得在寿康宫里大喊。 坐在底下的一众妃嫔,当然只觉得金玉可爱,没有人会认为公主骄横。 太后也不过就是说了一句,见金玉气得脸颊通红,她摇了摇头,只问唐妧道:「刚刚可有撞了你?」 唐妧连忙道:「臣妇一点事情都没有,多谢太后关心。」 太后笑着说:「你如今怀了身子,跟以往越发不一样了,可得注意着些。近来胃口可好?」 太后问什么,唐妧都一一回答了。 太后寿辰临近,近来妃嫔们自然都是会议论些送太后什么寿礼的事情,薛惠妃率先对太后说:「太后娘娘,臣妾听说,如今民间各坊都在精心为太后准备寿辰贺礼,这一次是太后娘娘的六十大寿,想必比往年还要隆重些。」见太后脸上笑容温和,薛惠妃晓得自己找准话题了,便又看向唐妧问,「赵夫人这回可给太后备了礼?」 第31章 太后道:「她这带着身子呢?不宜劳累。」 金玉道:「哼,皇祖母您对她这么好,她累着些给您备礼物怎么了?这有什么矫情的。喂,你真没有给我皇祖母备礼。」 唐妧想了想,实话说:「之前母亲一直感念太后娘娘恩情,所以,这回太后寿诞,是母亲亲手做的礼物。」 「你母亲?」太后倒是诧异,「哀家早就说想见见你母亲了,如今你母亲身子可大好了?」 「亏得您派了盛太医去给母亲医治,母亲身子已然大好了。」唐妧回答得恭敬。 太后道:「既然你母亲给哀家备了礼物,而哀家也一直对你母亲颇为好奇,不若哀家寿辰那日,让你母亲也进宫来拜寿吧。刚好,哀家见见她,再问一问她关于贞贞小时候的事情。」 唐妧欲要跪下来谢恩,被太后拉住了。 到了太后寿辰那日,赵家老太太亲自派了马车去唐府接陈氏,接了人回来了,再一并进宫去。 赵老太太并陈氏带着两个大丫鬟坐一辆车,赵骋夫妻坐一辆,另外还有两辆马车,分别是二房的人跟小谢氏婆媳坐着。陈氏手中抱着一个偌大的红木盒子,盒子里面装着的是送给太后的寿礼。 赵老太太见陈氏颇为有些紧张的样子,以为她头一回进宫害怕呢,便说:「太后仁厚,没什么好怕的。」 「是,老夫人。」陈氏笑着点了点头。 陈氏此刻心中的确是有些畏惧的,毕竟,她即将要去拜见的,乃是皇宫里的人。虽则说太后仁厚慈爱,可是当年,她到底是做出了欺君罔上的事情来,万一有人抓住这个把柄不放,连皇上也没有办法。欺君之罪,可大可小。陈氏一路上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知不觉的,就到了宫城门口。 照例,马车是进不去的,只能下了马车来,步行进去。 今儿是太后娘娘的六十整寿,早前几个月,宫中几位位份较高的妃嫔就已经在筹划着如何给太后老人家过寿辰了。今儿一早,四妃更是领着宫内诸位妃嫔早早去寿康宫先行拜寿。 依着规矩,一般的世家夫人,若是不得太后娘娘准许的话,是进不去寿康宫的。 所以,进了宫城后,除了赵家老太太跟陈氏母女,旁的世家命妇跟小姐们都被请去了别处。陈氏怀里抱着大红的木盒子,只低着头跟着赵老太太,那双纤细的手紧紧攥住盒子来。虽则如今天气凉了,但是她背上早沁出了汗水来。不知不觉中,不晓得又走了多少路,终是在一处宫殿门口停了下来。 陈氏抬眸看,就见门楣上端正写着「寿康宫」三个字,一时间,忽然又想到了很多年前。 差不多有二十多年了,那时候,她还是尚宫局里的一名小宫女,因为得太后喜爱,时常能够出入这座宫殿。太后老人家那张慈爱的脸,仿佛又出现在了眼前,陈氏呆呆愣神,想了很久。 「走吧,太后宣咱们进去。」赵老太太总觉得陈氏不对劲,她虽则见陈氏的次数不多,不过,她看人素来很准。 这位唐夫人,虽然说是出身市井,不过,看得出来,少时该是受过很好的教育的。她是沉静的性子,纵是如今进宫来,去见太后,也不该这般慌张才是。 赵老太太不由得多看了陈氏几眼,却发现,陈氏额鬓沁出了汗珠来。 寿康宫里此刻还坐着诸位妃嫔跟皇子公主,外头小太监报说赵老太太来了,太后就晓得,是唐妧母女来了。因为她一直对唐妧的母亲好奇,故而连忙道:「让她们进来。」 不一会儿,赵老太太便领着唐妧母女进了宫殿来,依着规矩先给太后拜寿。 太后笑着受了唐妧母女的跪拜,又对赵老太太道:「你还给哀家跪?不必了,你赶紧坐下吧。」目光轻轻在陈氏身上扫视一圈,见陈氏一直低垂着脑袋也不说话、也不看人,她只当这位夫人是因为第一回进宫害怕,也就没有多想,只看向唐妧道,「阿妧今儿看起来,好像又胖了些,想来是子默疼爱妻子,照顾得好。」 赵老太太笑说:「说出来也不怕太后娘娘您笑话,我那个孙儿,打从有了媳妇儿后,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如今他媳妇又怀了身子了,他要当爹了,现儿见谁都忍不住要说几句。以前是沉默的性子,现在我都嫌他哆嗦。」 太后说:「该是这样,该是这样。」 薛惠妃看了眼站在大殿中央的妇人,目光在她怀里抱着的红木盒子上落了会儿,而后趁机说:「想必这位夫人就是赵夫人的母亲陈氏?这位夫人怀里抱着个盒子,里面装着的是送给太后娘娘的寿礼吗?」 因为太后之前一直都有说过想见唐妧母亲,所以这回唐妧母亲来了,大家无不好奇。 另有桂淑妃也答话说:「太后娘娘,何不叫这位夫人打开了盒子来看看,到底送了您什么贺礼?」 「是啊是啊,太后娘娘,臣妾们也想看看呢。」薛惠妃跟桂淑妃开了口,后面几位位份低的妃嫔也就跟着答话了。 第32章 太后上下好好打量了一番陈氏,才欲开口唤陈氏上前去,外头便有小太君匆匆跑了来,跪下来说:「太后娘娘,今年民间各珍宝坊给您准备的贺礼,都已经呈送上来了。如今,芮公公已经领着诸位娘子候在宫门外,是否要宣进来?」 「让她们都进来吧。」太后笑着,继而目光朝外面落去。 陈氏见状,便默默立在了一旁。 太后冲陈氏招手道:「你先站到哀家身子来吧。」 「是,太后娘娘。」陈氏应一声,继而轻步走到了太后跟前去,却依旧低着头。 「你是阿妧的母亲,哀家十分喜欢阿妧,对你也早就生了好奇之心。今儿是哀家寿辰,你既带了礼物来亲自给哀家贺寿,哀家心中自然是高兴的。也别低着头了抬起头来,先叫哀家瞧瞧。」太后道,「哀家知道,你是扬州陈家的女儿,想必……陈贞贞你是认识的吧?她以前是在哀家身边的,刚好,也可以问问你她小时候的事情。」 提起陈贞贞,太后不由得又叹息一声,到底还是想念的。 陈氏却突然跪了下来,依旧低着脑袋对太后道:「民妇有话,想单独与太后娘娘说。」 「放肆!」太后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太后身边伺候的嬷嬷喊了一声。 也的确是陈氏放肆了,以她如今的身份,又是头一回进宫,能够站在太后身边已经是万分荣耀了,还妄想能够与太后独处?再说,太后乃是凤体,不论走到哪里,都是得由人前后伺候照应着的,哪里轮得到一个小小的市井妇人与太后独处。 唐妧也不知道母亲为何有些反常,但是怕太后怪罪,也跪了下来。 太后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只朝身后的嬷嬷望了眼,这才看向陈氏道:「你们跟着巧芳先去偏殿,哀家一会儿就来。」 那叫巧芳的,便就是刚刚训斥陈氏的嬷嬷,也是跟在太后身边多年的老人了。 「是,太后娘娘。」巧芳应一声,便带着唐妧母女先去偏殿。 陈氏道:「只民妇一人跟着嬷嬷去,请太后允许阿妧留在这儿。」 「娘!」唐妧觉得莫名其妙的,不由喊了一声,跺跺脚,却也无济于事。 太后已经完全对陈氏起了疑心,便拉了唐妧手来,让她坐在一旁。她本来是想先见见那些民间珍宝坊献上来的礼物的,此刻却完全没了心思。 「你跟哀家过来。」太后对陈氏说了一句,便已起身。 太后起身,底下坐着的所有人都跟着站了起来,都是觉得莫名其妙。 眼见太后真的要走,没有皇后在,桂淑妃身为太子生母,连忙劝道:「太后娘娘万万不可,这妇人行迹实在可疑,明明就是一市井妇人,怎可与太后您提出这样无理取闹的要求来?」 蒋德妃也忙说:「是啊,淑妃姐姐说得对。」 薛惠妃沉默了片刻,见几乎所有妃嫔都在跟着桂淑妃说话,她也不敢一个人站一个阵营,也附和着说了几句。 太后道:「这里先交给淑妃,哀家一会儿出来。」 太后转身进了偏殿去,才进了殿内,陈氏便在太后跟前跪了下来。巧芳嬷嬷望了眼陈氏,又看看太后,见太后也不说话,便对陈氏道:「现在这里没有旁人了,你有什么话,便说罢。」 陈氏默默抬起脑袋来,看向巧芳嬷嬷。 巧芳嬷嬷乍一瞧见陈氏,只是觉得眼熟得很,好似在哪里见过,并没有认出人来。 待得细细想了一番后,才恍然大悟,连忙走到太后跟前去,素来稳重的老人此刻也颇为惊慌地道:「太后娘娘,您看……这是……这是不是……」 太后年岁大了,隔得远,她瞧不清楚。 眯着眼睛望了望,也是模糊不清,看不清楚模样。 巧芳嬷嬷说:「既然你已经进宫来了,又见了太后,便将当年的事情都说清楚吧。太后如今年岁大了,你离得近些,她方才瞧得清楚你的容貌。」 「是。」陈氏应一声,心中却是有些泛酸,想当初她还没有离开皇宫的时候,太后的眼睛可好了。 陈氏听了巧芳嬷嬷的话,走到了太后跟前,依旧只跪着。仰着脑袋,望着太后,这还是离开后再次回来头一回这般清楚瞧着这位老人家呢。陈氏莫名就觉得心酸,想到很多往事来,便流了泪。 太后自然是已经认出了人来,她颤着唇道:「你是……你是……」 老人家因为激动,话都有些说不利索。 陈氏说:「贞贞该死,当年欺骗了皇上跟太后。」 太后一生就只生了皇上一个儿子,没有亲生女儿,所以早年的时候,也算是拿陈氏做半个女儿待的。之后陈氏长到二八年华,出落得亭亭玉立了,她见皇上喜欢陈氏,也是有心让她做妃子。 第33章 她正想着要如何与她说了,忽然间,她住的地方走了水,她人就没了。 「我的儿!」太后此刻自然也是想起来很多往年的事情,一时间没有忍得住,抱着陈氏便哭了起来。 旁边伺候着巧芳嬷嬷,巧芳嬷嬷是亲眼瞧见曾经太后待陈氏的好的,也是亲眼瞧见这些年来太后是如何思念陈氏的。还有皇上,皇上多年不肯进后宫,对太后总是称政务繁忙,但是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大家心中都明白。 太后哭了会儿,便扯了帕子来擦眼泪,而后问陈氏说:「当年,为何要诈死离开皇宫?你是如何做到的?」 陈氏把当年的事情一一说了来,其中包括,她跟皇上是如何有了一次的,以及她不想留在皇宫里的真正原因。 自己个儿儿子的脾气,太后是知道的,而当年的局势,太后如今想起来还会时常做噩梦。皇上性子执拗,当年又年轻气盛,执意要立贞贞为后,遭受到几乎大半朝臣的反对。当时若不是贞贞「没了」,从而草草收住了这个局,当时那烂摊子还真的是不晓得如何收场得好。 这只是其一,其二,贞贞向往自由,不希望被困于深宫之中,这种心情,她也是理解的。 「贞贞,哀家又怎么会怪你,当年若不是你这样做,不晓得会如何收场。近二十年后,还能够再看到你,哀家真的是高兴。」冯太后此刻的心情的确是愉悦的,老人家眼圈儿红红的,脸上却挂着笑意说,「也怪哀家心不细,怎么就没有发现呢?早在头一回瞧见阿妧那孩子的时候,就该知道,她是你的孩子。她那做发簪的手艺,简直是跟你如出一辙。」忽然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太后怔怔望向唐妧道,「阿妧……她……她是……」 陈氏也没有想过要隐瞒,不论如何,阿妧她的确是皇家血脉。 再说,就算自己不说,阿妧的生辰摆在那儿,太后想查,又怎么会查不到呢?更何况,在太后跟前,她不想隐瞒。 「阿妧不是元森的孩子,她是……是您的亲孙女。」陈氏说,「当年,我逃出去后才知道自己怀了身子,就想着要把孩子生下来。本来只想着寻个隐蔽的小村庄把孩子生了的,后来,途中遇到了元森,他救了我。」 「那元森,可就是你如今的夫婿?」太后问。 陈氏点头道:「是。阿妧不是他的孩子,他是知道的。他虽然是粗人,却是个好人,对我对阿妧,都十分好。如今,我们也育有另外一个女儿,叫阿满,四岁多了。」 太后听陈氏说这些,心中基本上也是猜到了她的心思,太后叹息一声说:「说起来,你跟皇上没有缘分。只是,皇上那脾气你也是知道的,不让他知道你还在这世间也就罢了,若是让他知道你还在世间,他还不晓得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到时候,怕是哀家想劝,也是劝不住的。」 陈氏又跪了下来道:「贞贞想求太后,这件事情,千万不要告诉皇上。如今我们一家人过得很好,我也很喜欢现在这样的平淡温馨的小日子,不敢再奢求什么。」 「起来吧,别总是跪。」太后望了眼身边的巧芳,给巧芳嬷嬷使眼色,巧芳嬷嬷则把人扶起来。 巧芳又端了把椅子来,搁在太后身边,让陈氏也坐下来说话。 太后又问:「你离开了近二十年,如今怎么又想着回来的?可是为着阿妧?我记得,子默是在湖州的时候遇见阿妧的,之后,就把你们一家带回了京城来。」 陈氏点头道:「不放心也不舍得她一个人来京城,她又跟子默两情相悦,我们也不忍心阻止。何况,孩子们都大了,有自己的追求跟抱负,我不想阻止。决定来京城的那日,我便料到,将来总有一日定然是会进宫来探望您老人家,跟您请罪的。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您派盛太医来给我医治,我就晓得,怕是再也躲不了了。」 「太后娘娘,您可安好?」门外面出现几道纤细的人影,摇摇晃晃的,似乎贴着耳朵在门边听。 太后看了眼巧芳,巧芳忙道:「太后娘娘安好,诸位娘娘不必担心。」说罢,人绕过屏风去,走到门边,推开门道,「这位唐夫人给太后献了份大礼,太后喜欢得不得了,所以,正与夫人说些做发簪的心得呢。奴婢知道诸位娘娘担心太后凤体,有奴婢在,太后娘娘是不会有事的。」 桂淑妃眼睛不自觉往里面瞄了几眼,只隐约瞧见屏风后面坐着两个人,心中存了些疑惑,却只笑着说:「那便好,我与诸位妹妹,就不打扰了。」 巧芳嬷嬷朝几位娘娘行了礼,而后又把门关上了。 外头,桂淑妃率先往外面去,旁边德妃道:「好生奇怪啊,这位唐夫人到底给太后送的什么礼物啊?怎么还不能当着我们的面送?刚刚看巧芳嬷嬷的样子,好像也有些不太对劲儿,她眼睛有些红。」 薛恵妃说:「德妃姐姐多虑了,既然太后娘娘说无事,那便就是无事。咱们啊,外头等着就好了。」 第34章 虽则嘴上这么说,心中到底也是存疑的。 德妃道:「恵妃妹妹,我看你与那位赵夫人走得极近,想必跟这位唐夫人以前也是认识的?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你要是知道的话,不防与咱们姐妹说道说道,也免了我们的担忧之心。」 「就是啊,恵妃姐姐说说罢。」德妃开了口,一众大小妃嫔便都凑起热闹来。 薛惠妃道:「我与那唐夫人不曾见过,又怎么会熟识?只是,唐夫人是赵夫人的母亲,太后娘娘又那般喜欢赵夫人,所以,该是没事的。」 桂淑妃此刻心思却不在这儿,趁一众妃嫔说话的时候,她则悄悄给身边的婢女使个眼色。 那婢女会意,便往陛下的勤政殿去了。 过了有一炷香的功夫,皇上来了太后寿康宫,众人听得外面小太监报唱,连忙迎了出去行礼。 齐武帝一身玄色便衣,见到跪在身边的妃嫔,并没有停了脚下步子,只稍微抬了下左手示意起身,右手依旧背负在腰后,大步往内殿去。左右望了望,没有瞧见太后,齐武帝转身问桂淑妃道:「太后呢?」 桂淑妃回答说:「赵夫人的母亲陈氏说要给太后娘娘送一份大礼,太后带着陈氏去了里面。也进去有好一会儿去,臣妾们有去问过怎么回事,但是巧芳嬷嬷说无事,臣妾们晓得是太后旨意,也不敢闯进去。可进去的时间实在太长了,臣妾们实在没了法子,只能派人去请了陛下您来。」 唐妧听桂淑妃这样说,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替母亲担心。 齐武帝道:「陈氏?哪个陈氏?」 桂淑妃回话说:「就是赵夫人的母亲,今儿跟着赵夫人一道来的。」说罢,她抬手指了指唐妧。 齐武帝顺着桂淑妃手指的方向看去,看了唐妧几眼,没再说什么,只负手大步往内殿去。 但见皇上进去了,桂淑妃等人连忙凑在了一起,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淑妃姐姐,你说,咱们要不要跟着皇上进去瞧瞧?」陈婕妤忍不住往里面瞄,心里好奇得很,自然是想跟着进去的。 德妃没有想到淑妃会暗中派人去把皇上请了人,此刻心中颇为有些不爽,却不好与淑妃说不快,只能冲陈婕妤道:「太后不是说了,不让咱们进去,莫非你有皇上撑腰,连太后懿旨都敢违抗了去?」这话面上是说给陈婕妤听的,其实暗指淑妃不听太后的话,擅自做主请皇上来。 桂淑妃全然当做没有听见,只兀自转身回去,坐下来慢慢喝茶。 德妃扯着帕子轻轻咳了一声,也坐了回去,喝了点茶水,继续等。整个殿内,瞬间安静得连根针落在地上都听得到。 齐武帝负手去了偏间,站在门口仔细听了听,他本来也是习武之人,所以脚下步子轻,却听觉十分好。但是整个偏间很大,再加上里面的人说话又极为小声,齐武帝听不真切,只能抬手敲了敲门,喊道:「母后。」 听是皇上的声音,太后忙应一声,而后拍了拍陈氏手,悄声说:「怕是那些妃嫔们将皇上请来的,你先呆在这儿,哀家出去。」 太后走到门口去,开了门,看着皇上笑说:「皇上怎么到这儿来了?」说罢,人已经走了出来,后头跟着的巧芳嬷嬷将门关上。 齐武帝抬眸撞似不在意地朝里面瞟了眼,却不动声色回答道:「今儿是母后寿辰,儿臣该是来给母后拜寿。」 太后心情十分好,笑着牵住皇上手说:「走,咱们一道出去。」 齐武帝问:「那……陈氏吗?」 太后手不自觉微微颤了下,却依旧面不改色笑着说:「她送了哀家一份大礼,哀家高兴,便与她多说了几句。她身子还没有好全,是拖着病来给哀家拜寿,这会儿子身子有些虚弱,哀家让她在偏间歇着了。」 「原来如此。」齐武帝点点头,也没有再多问。 太后原不晓得唐妧是她亲孙女,已然就十分喜欢了,现在晓得了她是自己的亲孙女,自然越发喜欢得紧。 打从偏间出来后,拉着唐妧在跟前嘘寒问暖的,片刻都不曾离开过。等到了用饭的功夫,也要拉着她离自己近一些。旁人虽则觉得太后过于宠爱了赵夫人些,却没有多想,但是皇上却是想了不少。 席间离开,齐武帝想起那个陈氏来,便只身一人往太后寿康宫去。 陈氏一直呆在偏间里,没有太后懿旨,她也不敢离开半步。忽而听得推门声,以为是太后命了人来领她出去了,连忙小跑着迎了出去,却恰好撞见了皇上。 齐武帝原本也只是觉得这个陈姓妇人行迹可疑,怕她会巧言令色骗了太后,所以亲自过来看看。 却想不到,事情真相,原来是这样。 这一刻,仿佛时间都静止了一般,两人四目相对,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齐武帝先是震惊,继而欣喜,完了便是气愤、震怒。可是想了想,又觉得或许当年发生了旁的他不知情的事情,他需要问一问原因才行。 第35章 不过片刻时间,数个念头在皇上心中闪过。 他问:「为什么?」话出口才知道,自己声音已经哑了。 陈氏完全没有想到,她会在这种丝毫没有准备的情况下遇见他,刚刚那瞬间,时隔十八年后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她的确想到了很多以前的事情来。自己老了,他也老了,虽则身子依旧如往日那般硬朗挺拔,但是她能够看得出来,他老了。鬓发有了些微的白,深刻俊朗的脸上,也渐渐有些纹路,就如她一样。 虽则吃惊,但是反应过来后,她自然是跪下来请安的。 「民妇叩见皇上。」陈氏跪着,身子匍匐在地上,给皇上行了大礼。 齐武帝仿若从梦中醒来一般,他自己都不晓得如何描绘自己此刻的心情,有委屈有愤怒,但终归他是爱着她恋着她宠着她的。只要她愿意回来,往事的一切,他都不愿意去计较。 「先起来。」齐武帝声音温和了许多,微微弯腰,亲自去将陈氏扶起来。 「多谢皇上。」陈氏起身后,依旧没有抬头与皇上对视,而是默默垂着脑袋。 齐武帝好好打量了陈氏一番,近二十年过去了,当年的那个青春美貌的活泼少女,也成了如今这个性子稳重内敛的妇人。虽则时光无情的在她身上脸上留下了些痕迹,但是他觉得,她还是跟以前一样。至少,他是一眼就将她认出来了的,她的样子,几乎是没有怎么变的,还是那么漂亮。 「这些年,你过得可好?」齐武帝竭力压制住内心的躁动,尽量显得声音平和,「你……嫁了人?」 是,她嫁了人,他知道的。不但嫁了人,她还生了孩子。对,是跟别的男人生的孩子。他好想立即去见见那个男人,他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会让她甘愿嫁去为妻。她宁可嫁给那么一介草民,都不愿意留在他这个九五之尊身边。他当初是许诺会给她后位的,他跟她许诺过的。 「嫁了人了。」相比较起来,陈氏倒是显得更加镇定一些,她缓缓回话道,「出宫后的那一年,就嫁了人。第二年生了阿妧,我们还有一个小女儿,今年四岁多了。」 「够了!」齐武帝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双目猩红起来,他掐住她一只手臂,震怒道,「朕不想听!」 陈氏抬眸望了他一眼,继而又垂了脑袋,应着说:「是。」 室内沉默片刻,齐武帝到底还是想知道她这些过的是什么日子的,细细看着她,又问:「朕想起来了,你如今那夫婿,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吗?那个儿子是……抱养的?」 陈氏回话道:「那是他原配夫人的儿子……但是我也视如己出……」 陈氏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啪」一声响,她身子抖了抖,就见旁边一张桌子晃了晃。那搁在桌子上的手,此刻涨得通红,似乎还在微微发抖。陈氏抿了抿嘴,后面的话,到底没有再说。 「你去做继室?你宁可去做一个普通老百姓的继室,也不愿意留在我的身边?」齐武帝心痛如刀绞,想着这些年来他对她的思念他就难过,想到他们之间错过了十八年他就痛恨懊悔,「为什么?贞贞,你告诉朕,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陈氏只低着头说:「民妇早与皇上说过,民妇满二十五岁的时候,是想出宫的。可是皇上,却一直不肯放民妇走。民妇不想留在这里,所以只能做出欺君的事情来。」说着又跪了下来,磕头道,「皇上,民妇求您,这件事情是民妇一个人的错,如果您要降罪的话,请只降罪在民妇一个人头上,跟民妇的家人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齐武帝喉间溢出一丝轻笑来,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没有关系?他娶了朕最爱的女人,你说,没有关系?」 陈氏贴在地面的手渐渐攥紧,想着,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来。 皇上的性子,她是了解的,他动怒起来,真的是整个天地都得跟着震一震。更何况,他还是九五之尊啊。十八年前的事情,也的确是她的错,欺君罔上,这个罪名,若是真的坐实了,皇上要想牵连她全家的话,她也是没有办法的。 「皇上。」陈氏求道,「求皇上只惩罚臣妇一人。」 齐武帝黑眸轻轻垂落,望着跪在地上的女人,他缓缓蹲下身子来,又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你知道的,朕不会惩罚于你。你若是求朕,朕也不会落罪于你的家人。只不过,十八年前的事情,是你欠朕的,这个债,朕总得讨要回来。」齐武帝缓缓说着,一字一句道,「贞贞,如今你既然回来了,朕便不会再放你走。你留在朕的身边,朕保证,不但不会动唐家人丝毫,甚至,会授予他爵位。」 「皇上!」陈氏索性直接看着面前这个英武的帝王,目光认真胶在他脸上,严肃又认真地道,「皇上这么做,怕是会叫天下人耻笑。你我都老了,半辈子都过去了,为什么还要执着于过去呢?」 第36章 齐武帝精锐的目光也盯着陈氏的脸,不愿挪开片刻,声音低沉地说:「十八年前,朕为了你可以跟整个群臣作对,如今又何故害怕天下人耻笑?朕是天,谁敢笑朕。」 陈氏一时间也不晓得如何是好,此刻相见,并不在她的计划之内。 原想着,这回进宫来只是给太后老人家贺寿的,然后她求老人家暂时不要告诉皇上,想来老人家是会答应。所以,她便进了宫来。可是如今,一切都已经不在她的掌控之内,她又该如何是好? 外面有轻微的脚步声,齐武帝听得出来,是自己母后带着巧芳嬷嬷回来了。 齐武帝心下明白,今天若不是他误打误撞给撞到了,他的母后,怕是要帮着这个女人一起瞒着他了。想到这里,齐武帝心中越发不舒坦,总觉得是全天下的人都在欺骗自己。可偏偏骗自己的,一个是自己母亲,一个又是自己从小就喜欢的女人,他不能如何。安安静静等着有人开门,待得瞧见太后进来了,齐武帝请安道:「母后。」 太后也是席间匆匆赶回来的,她见皇上一直没有回去,心下便不安起来。 没有想到,他真的来了这里。而且,还瞧见了贞贞。 「民妇叩见太后娘娘。」陈氏跪下,给太后请礼。 太后忙道:「贞贞,你不必叩头请安了,快起来吧。」又望向齐武帝,叹息一声道,「皇上怎么现在在这里?」 皇上没有回答太后的话,而是直接道:「母后,儿臣会留贞贞在宫里。这一回,不论你们说什么,朕都不会再错过。」说罢,他看向身边的女人,黑色眸底闪烁着光,负在腰后的手轻轻攥成拳头,竟有些哀求的意思,「贞贞,你说不想留在宫里,可你已经离开了十八年。正如你所说,我们都活了半辈子了,难道下半辈子,还要一直这样分离下去吗?」 陈氏道:「民妇如今已经是有夫之妇,皇上这样做,怕是……」 「怕是什么?」齐武帝哼笑起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改日,朕会宣那个人进宫来。朕倒是要好好瞧瞧,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氏不敢再说话,只怕再多言,皇上会真正动怒。 其实依着太后的私心,太后自然是希望陈氏能够留在宫里头的,不过,她也不希望如今那么好的一个家,就这样支离破碎了。 「这样吧,贞贞,此番既然你进宫来看哀家了,便先在这寿康宫多住些日子吧。」太后牵起陈氏的手说,「哀家往后有你作伴,也会很开心的。」 陈氏左右一番权衡,倒是答应了太后。 齐武帝想着,如今人回来了,又在眼皮子底下,不怕她再跑。再说,吃过以前的一次亏,这一回,他也不会再糊涂到吃第二次亏。 「皇上,你先回去吧。」太后望着齐武帝道,「这件事情,你也不能胡来,毕竟当年,贞贞是死遁。若是揭露了她的身份,当年的事情,必然得挖出来重提。到时候,她欺君的罪名,被人拿出来说事如何是好?你纵是九五之尊,也违背不去礼教法规,哀家还望皇上能够好好想了再做决定。」 「儿臣明白。」齐武帝点头,又望了陈氏一眼,这才说,「那儿臣先告辞。」 待得齐武帝离开后,太后叹息一声,拉着陈氏手往内室去,边走边说道:「哀家也没有想到,皇上他突然就跑了来。这孩子,打小心思就细,想来之前的时候,他就已经起了疑心。」 陈氏道:「太后娘娘,那民妇,真的要一直留在这宫里?」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陈氏已经完全掌控不了了,后面何去何从,真的不再由她。 太后也是拿皇上没有办法,加上真的希望陈氏能够留在她身边,便也道:「贞贞,你那夫婿到底是养了皇家公主多年,等过些日子,哀家会劝皇上寻个由头,给他一个爵位,世袭罔替。只是,皇上有句话说得也对,这十八年来,他也真的是没有过过几天好日子。至少现在,别太违拗着他的意思。哀家也跟你保证,你住在宫里,便只留在寿康宫。」 陈氏见太后也是这样说了,便也晓得,此事再无商量的余地。 家中长子尚未娶妻,老爷又是性子鲁莽的,还有,阿满年岁还那么小,她还在家里等着自己呢。要说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阿满了。若是自己进宫再回不去了,阿满可怎么办? 唐妧一顿饭吃得都不安心,打从母亲跟着太后进了偏殿去说话后,她就再没有见到过母亲了。刚刚席间,皇上跟太后又相继离开,她一颗心更加不安起来,总觉得母亲要出事。 赵骋望妻子一眼,夹了个鸡腿搁在她饭碗里道:「多吃些吧,我看你到现在也没有吃什么。」 唐妧垂头望着碗里的鸡腿,轻轻摇头说:「吃不下去。娘也不晓得现在怎么样了?太后说她身子不舒服,先在偏殿休息了,可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子默,你有没有办法,帮忙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第37章 赵骋心中明白,怕是自己岳母已经跟太后相认了。而皇上匆匆离席,又去了这么久,怕是也晓得了。 「你要是不放心,我便去着人打听打听。」赵骋宠爱地抬手摸了摸她脑袋,见她笑了,他又捏了捏她柔软的小手,温声道,「你多吃点,等我回来了,要见你把碗里的东西全吃了。」 唐妧使劲点头,然后埋下脑袋就去吃。 赵骋刚刚离座,那边御前总管曹德喜搭着佛尘笑眯眯走了来道:「赵将军,夫人,皇上命奴才来请两位过去。」 「皇上?」唐妧嘴里正啃着鸡腿,小嘴油汪汪的,闻声含糊不清反问了一句,匆匆咽下鸡肉,然后站起身子来说,「那皇上可有说,什么事情吗?」 「这个……奴才就不清楚了。」曹德喜笑着道,「夫人去了便知。」 赵骋垂眸对妻子道:「应该岳母也在,阿妧,先去吧。」说罢,朝曹德喜抱拳道,「有劳曹总管带路。」 「好说,好说。」曹德喜笑嘻嘻的,甩了下佛尘,而后前头带路,引着赵骋夫妻往勤政殿方向去。 进了勤政殿,曹德喜先让赵骋夫妻且在殿外静候片刻,不一会儿功夫便又折身出来,请人进去。这是唐妧头一回来皇上处理政务的地方,一进这勤政殿,她就闻到了淡淡的书墨的香味。 小心翼翼跟在丈夫身边,进去后,跟着一起请了安。皇上命起了,她这才抬起脑袋来,悄悄去看坐在龙案后面的男人。 齐武帝搁下手中狼毫笔,抬了抬手,让赵骋夫妻坐下,而后直接问了唐妧的生辰八字。唐妧不晓得皇上这是什么意思,但是还是如实说了,皇上听后先是一愣,继而黑眸眸底隐隐含笑,也站起了身子来。唐妧见状,连忙也跟着站起身子,依旧低着脑袋,不说话。齐武帝走到唐妧跟前,望着她问:「赵子默待你可好?你与朕如实说。」 唐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低着脑袋,眼珠子却瞟来瞟去,自然是实话说了。 「夫君待臣妇很好。」皇上问什么她答什么,也不敢多说一句话,规规矩矩的。 齐武帝看着唐妧,又想到了金玉来。心中想着,若不是……若不是当年她离开了,这个闺女如今怕是也如金玉那般活泼调皮,哪里会这般小心谨慎。 又想着,那唐家又不是什么富户,她小的时候,指不定吃了多少苦呢。一时间想了许多,只觉得心中酸楚。 赵骋此刻心中已经断定,怕是皇上什么都知道了。只是他也推断不出,这件事情,到底会如何了断。看皇上现在的样子,该是没有动怒,也就是说,十八年前的事情,他算是原谅岳母了?那是彻底放手了,还是只是原谅,却并不愿意再次放她离开。赵骋薄唇微微抿紧了些,瞬间功夫,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可能性。 齐武帝转头看向赵骋道:「想当初,你不肯做朕的女婿,朕一气之下还惩罚过你。不过现在看,你还是逃脱不了的。」 皇上的意思,赵骋是明白的,但是唐妧却不明白。唐妧只以为,那金玉公主依旧不肯作罢,所以,皇上亲自做主了,要把金玉公主再许配给赵子默。唐妧想着,赵子默待她这么好,想来是不会答应的。她在等着他拒绝,可是等了好些功夫,也没有等到他拒绝的话,心下一时有些难过。 赵骋望了妻子一眼,手去牵住她小手,而后对皇上说:「阿妧什么都不知道,刚刚怕是多想了。」 皇上转头看向唐妧,继而仰头哈哈大笑起来,转身又走回龙案后面去。 「朕刚刚已经在拟旨了,要封阿妧为公主,昭告天下。子默,你来帮朕想想。」齐武帝端了案上茶杯喝了口茶,然后又重新执起狼毫笔来。 候在门边的曹德喜听见了,惊得腿一抖,立马耳朵竖得更高了。 唐妧还是有些懵,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不是爹爹的女儿。故而听皇上这么说,她自然是摸不准原因的。 赵骋凑过去道:「等回家了,再细细与你说。」又对皇上说,「皇上,这件事情,微臣觉得不妥。皇上册阿妧为公主,是以什么样的理由?若是直言阿妧是您的亲生女儿,生母是谁,总得交代。到时候,怕是当年的事情捂不住。其实只要阿妧过得好,是不是公主,也不重要。」 齐武帝早料到赵骋事先便知晓此事,故而也没有追究他知情不报的罪过,只顺着他说:「只是,朕不愿意见自己的亲生女儿继续流落民间,她是皇室血脉,始终该是要回归皇室。这件事情,朕心意已决,至于寻个什么借口,朕会细细想一想。」又对唐妧说,「往后赵家人若是待你不好,你直接进宫来找朕。你母亲现在在太后那儿,想来她也想再见见你,你去吧。」 唐妧稀里糊涂的,又被曹德喜引着去了寿康宫。见到了母亲,连忙扑过去问怎么回事。 其实,多多少少,她心中也知道一些了。她是皇室血脉?是公主?那还是母亲的女儿吗?或者说,母亲还是她的母亲,只是爹爹不是爹爹? 第38章 「子默,今儿哀家想留阿妧留在寿康宫里歇夜,明儿再给你将人送回去。」此刻天色已晚,太后看向赵骋,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赵骋望了妻子一眼,纵是不舍得,也不好驳了太后老人家的懿旨,只恭敬抱拳道:「是,太后娘娘。」跟太后行完礼,又跟陈氏告辞,而后才转身离去。 「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唐妧有一天没有见到母亲了,此刻黏在母亲怀里,像个孩子一样。 太后最开心,见只剩下陈氏母女了,想着陈氏没有吃饭,又怕唐妧没有吃得饱,连忙让巧芳嬷嬷吩咐下去,让御膳房再做些好吃的送到寿康宫来。巧芳嬷嬷见太后开心,自然心中也开心,连忙应着就去了。 陈氏知道不能再瞒女儿了,把事情都跟女儿说了。 唐妧听后沉默,不晓得说什么好了。 陈氏说:「娘暂时会陪着太后住在寿康宫里,阿满还小,十分放心不下。阿妧,你平时要是有空,便常回家去看看她。这孩子脾气倔,要是想找娘了,谁哄都哄不住。」 唐妧连连点头说:「我回去跟夫君商量,要是他答应了,我把阿满接到自己身边去。」 「这……怕是不太好。」陈氏说,「没有这个规矩。」 唐妧说:「阿满还小,还是个孩子,我去跟老太太求求情,老太太心慈,会答应的。」又说,「娘,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陈氏望向太后,低了头,没有说话。 太后说:「依哀家看,改日哀家命人把阿满也接进宫来,一并作伴。她虽则不是皇室血脉,但到底是你的女儿,哀家又喜欢小孩子,到时候一样疼。只不过,这也得看唐家人的意思,毕竟,那孩子是唐元森的。」 陈氏纵然想将小女儿带在身边,不过,可不敢让她进宫来住。 谢了太后的恩典,陈氏道:「那孩子从小被惯坏了,实在调皮得很,眼里也没有什么规矩。她要是来了,能将寿康宫翻天,要不,还是阿妧带着她。」 太后道:「你要是想她,偶尔接进宫来几回,也行。」 唐妧在寿康宫里歇了一晚上,跟母亲还有太后一起睡的,第二日早上在寿康宫吃了早饭,太后命人送她出了皇宫。唐妧没有即刻回赵府,她担心妹妹一夜了,便直接去了唐府。 到唐府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秀苗说:「二小姐昨儿一直在等夫人回来,奴婢抱着她睡她也不肯。后来实在熬不住,就睡着了,到现在也还没有醒呢。」 「老爷呢?」唐妧想起父亲来,昨儿母亲没有回家,怕是父亲也一夜未眠吧? 「老爷?老爷在前院,奴婢不清楚。」秀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唐妧这么说,连忙道,「那大小姐去看二小姐,奴婢去前院跟老爷说一声,就说大小姐回来了。」 唐妧拉住秀苗道:「你去前头打听问问爹爹在哪儿,我先去看看阿满,回头你告诉我。」 「好。」秀苗俯身应下,然后兀自跑了去了。 唐妧推门进屋的时候,阿满已经醒了来,只是觉得冷,小丫头又贪懒,醒了也只缩在被窝里,不肯起。唐妧只听她奶声奶气地问云书道:「娘呢?娘回来了吗」 「夫人还没有呢,二小姐放心,夫人肯定一会儿就回了。」云书回答得坚定。 「阿满又赖床了?」唐妧努力挤出笑意来,走了进去,就见妹妹连忙掀开被褥朝自己伸出手,要自己抱抱。然后好似忽然想到什么,又把手缩了回去,只嘻嘻傻笑。 唐妧有些心酸,缓缓坐下来,还是轻轻抱住了妹妹。 「阿满,以后跟姐姐姐夫一起住,好不好?」 「那娘呢?爹爹跟哥哥呢?」阿满坐在床上,裹着被褥,只露出个脑袋出来,大眼睛圆溜溜的,认真盯着姐姐看。 唐妧不晓得,若是告诉了妹妹娘怕是回不来了,妹妹会不会伤心欲绝。这小丫头,乖巧的时候很懂事,但是倔强起来,脾气也拧得很。唐妧真怕,所以一时间只能哄她一哄。 「太后娘娘喜欢咱娘的手艺,所以,娘要在宫里陪着太后住些日子。娘不在的这些日子,阿满自己选,是跟姐姐姐夫去住,还是留在家里跟着爹爹哥哥?」唐妧一边说,一边抬手去摸她小脑袋。 阿满还小,自然不会怀疑姐姐骗她,可她还是瞬间就不高兴了。 「那娘什么时候回来?」阿满从被窝里把小手伸出来,揉了揉眼睛问,「我……我怕娘再也不回来了。」 唐妧实在有些忍不住,眼圈红了,一把将妹妹搂进怀里抱着,亲她睡得热乎乎的小脸蛋说:「阿满为什么会这么想?娘不在,哥哥姐姐也会好好照顾你的,还有爹爹呢。」 阿满不说话,就安安静静躺在姐姐怀里,玩着自己的小胖手。 云书端了热水进来,又走到床边来,小声说:「奴婢帮二小姐穿衣裳吧?今儿外面天气可好呢,花园里菊花很美,奴婢带二小姐去花园玩,好不好?」 第39章 「好。」阿满想起来昨天在花园还看见蝴蝶了呢,又想起来云书答应今儿带着她去扑蝴蝶玩儿的。 见妹妹终于心情好了些,唐妧站起身子来说:「云书,你好好照顾阿满,我去前头瞧瞧。」说罢,又看了眼妹妹,拉了拉她小肉手,这才转身离开。 前头院子唐元森听说长女回来了,连忙往后院赶来,父母俩恰巧路上撞见了。 「阿妧,你娘呢?」昨儿自己夫人没有回来,唐元森一宿没睡,今儿一早就亲自去了趟赵侯府,但是在侯府外面转了几圈,到底没有进去。这才回家来,就听说女儿来了,这不就急急忙忙赶了来。唐妧是因为直接从宫里赶过来的,所以,并没有碰得上父亲。 「爹爹,去书房说罢。」唐妧昨儿跟娘谈过,都觉得这件事情得告诉爹爹,不能再瞒着了。 唐元森左右望了望,没有见到妻子,垂立身侧的一双拳头渐渐攥紧,心中已然隐约觉得不妙。 「好,去书房说。」唐元森微微颤着声音应着。 唐家所谓的书房,里面也没有多少书,不过,这里是平时唐家父子接待客人谈事喝茶的地方。唐家父子都是武痴,只喜欢习武,不好读书。这书房,是一来时候就有的,赵骋归置的,里面多数放的都是兵书。 「阿妧,你实话与爹爹说,你娘她……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唐元森生性直爽豪迈,凡事也不喜欢绕弯子。 唐妧直接道:「爹,当初娘嫁给您的时候,已经怀了我了是不是?」 唐元森一怔,继而一口否决道:「胡说!你是爹爹的女儿,是爹跟你娘亲生的,你奶奶说的那些,听不得。你奶奶不喜欢你娘,所以才说那些话来骗你的。阿妧,你别往心里去。」 唐妧心中难过得很,她也多么希望自己亲生父亲就是自己爹爹啊,可是娘都说了,她亲生父亲是当朝天子。 「爹,娘都跟我说了。」唐妧手渐渐攥成拳头来,心中害怕,怕把事情真相说出来后,爹爹会受不了,毕竟爹爹是那么爱娘亲。忽然之间,同床共枕的妻子不见了,而且说不定以后再也见不到了,这怕是搁谁都受不了吧?唐妧想了想,还是决定不瞒着,直接道,「爹,娘她暂时呆在宫里,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 「她犯了什么事儿?」唐元森一听着急了,连忙道,「阿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妧道:「爹,皇上不让娘回来,娘说,我是皇上的亲生女儿。」 唐妧言简意赅,意思却表达得十分清楚了。 「皇上……」唐元森一屁股跌坐了回去,好似吓着了似的,没有缓过神来,只呆呆望着一处,嘴里小声嘀咕着。 他虽然是粗人,但是却不蠢笨,话已经都说得这般清楚,他自然也晓得其中缘由了。阿妧的确不是他亲生的,他救了可女的时候,大夫诊断出来,她已经有了身孕。他把这件事情告诉她,见她一个人孤苦无依又可怜,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又不肯说,他想照顾她,所以问她愿不愿意。 没有想到,她答应了。不但答应嫁给他,还帮着照顾锦荣,她待锦荣,真是比亲生母亲还要亲。 后来偶尔的,他也问过几回阿妧亲生父亲的事情,但见她不愿提及,他也是怕问多了她会多想,故而往后再也没有问,只当阿妧就是他亲生的。再后来,眼瞧着阿妧一日日长大,小丫头长得十分漂亮,粉雕玉琢的,他欢喜得不行,走到哪儿都要带着,遇见人就跟人家说,这是他闺女。 原本以为,一家人会一直这样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可是又哪里想得到,她的亲生父亲会突然出现呢? 「爹爹,你可还好?」唐妧紧紧握住父亲双手,扶着他说,「娘是想回来的,娘顾念着这个家的,太后也说了,娘只是暂时留在她老人家身边说说话。现在,就是皇上那边不肯放人,只要皇上想得通了,娘随时都可以回来。」 「可他是……他是皇上啊,他要是不放你娘回家,我怎么办?」唐元森纵然行商走南闯北的见过些世面,但不过也是一介商人罢了,别说是皇上,便是京里随便哪个官,他都不敢得罪的。 唐妧也是没了法子,只对父亲道:「爹您放心,这几日,我会常进宫去的。总之不论如何,您永远是我爹爹。您养育了女儿十七年,女儿永远不会忘记。」 唐元森看了看女儿,双手颤抖,悲痛不已。 唐妧没有即刻回赵府,而是留在唐府陪父亲跟妹妹,到了傍晚,赵骋并唐锦荣一道打马回来了。 赵骋在路上已经把事情告诉了唐锦荣,此番来岳父家,一来是探望一下老人家,二来,也是跟妻子好生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做的。其实这件事情,全凭皇上一句话,只要皇上愿意放人,就是皆大欢喜。可难就难在,皇上根本不愿意放人。不论当年发生了什么,在没有万全之策的情况下,那件事情是不能够揭露出来的。 第40章 「这几日,想留在家中陪着爹爹,还有阿满。」唐妧将妹妹拉在身边,望着丈夫道,「过几日,我再回去。」 唐元森道:「阿妧,爹爹没事,你不必留在这里。你如今身子重,轻易马虎不得,还是跟女婿……」想着女儿之前说的话,想着她现在的身份,唐元森也不敢再喊赵骋女婿了,改了口说,「你们回去吧。」 「爹!」唐妧道,「我留下来,跟在赵府也是一样的。」 赵骋也道:「岳父就让阿妧留下来陪着吧,这几日,我也住过来。」又弯腰将阿满抱起来,「阿满想不想姐姐陪着你?」 「嗯。」阿满点头,又说,「可是我也想娘,姐夫,我的娘亲她什么时候回家来?」 赵骋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是敏感的。 唐元森从赵骋手中将阿满抱过去,低声问她:「你姐姐身子重,你不能去烦她,跟爹爹呆在家里吧。阿满听话,以后爹爹带着你玩儿,爹爹耍大刀给你看。」 「要看爹爹耍大刀。」阿满拍手,笑起来。 唐妧望了丈夫一眼,但见丈夫冲自己摇头,唐妧咬了下唇,这才道:「阿满,那姐姐明儿再来找你玩儿,好不好?」 「好。」阿满努力点头,又冲姐姐挥小手,「姐姐再见。」 唐妧是想带着妹妹在身边的,但是又想了想,若是她把妹妹带走了,爹爹怕是更寂寞难过吧?娘不在,有阿满在爹爹身边陪着,爹爹可能会开心一些。 想到这里,唐妧就对妹妹说:「阿满长大了,要好好照顾爹爹。」 「嗯。」阿满应着,笑着说,「我把买的糖都给爹爹吃,还帮爹爹捶背捏肩膀,给爹爹端茶倒水。」 「真是爹爹的乖女儿,这么懂得疼人。」唐元森笑着,把小女儿抱得更紧了些,用胡渣去扎她嫩生生的脸。 阿满嫌戳肉,笑着躲。 回了家后,唐妧拉着丈夫坐下一边说话,说了很多。她此刻心中也是六神无主了,偏生这事情急不得,只能等。 赵骋怕妻子想得多了伤身,只搂着安慰道:「别想太多,凡事都是会有解决的办法的。」他温厚手掌轻轻抚摸上唐妧微微有些隆起的小腹,「你不开心了,肚子里的孩子会感觉得到。你不开心,孩子也不会开心。」 唐妧垂眸看着小腹,半信半疑道:「才多大点啊。」 「我亲自问了大夫的,所以,阿妧每天都要开开心心的。」赵骋亲了亲妻子鬓发,见她撑着手打哈欠,想是困了,便命丫头们去打热水来。 唐妧的确是困了,缩在丈夫怀里,舒舒服服就睡了去。 赵骋帮妻子洗了脸擦了手,然后抱着她去床上,兀自在床沿边上坐了会儿,然后才起身去沐浴更衣。 这几日,唐妧回了娘家几回,陪陪爹爹陪陪妹妹。这日唐妧正坐在屋里陪着妹妹一起写字,外边云书匆匆跑了进来道:「宫里来了人,把老爷带走了。」 「什么?爹爹被带进宫里去了?」唐妧惊讶,然后就开始乱想起来,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肯定是皇上把爹爹叫进宫里去的,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囚禁了母亲,他还想限制父亲的自由吗?父亲什么都不知道,而当初,也是父亲救了她跟母亲,若不是有父亲在,或许如今早没有她了。 天意难测,而父亲此去,只怕是凶多吉少,唐妧不愿意只呆在家里等着。 想进宫去,可是那皇宫哪里是她随随便便就能够进得去的?想进宫,她也总得想法子才行。 「姐姐,爹爹去哪儿了?」本来跟着姐姐玩得开心的阿满,忽然也严肃起来,蹭在姐姐身边,乖巧得像只小猫儿,「姐姐,我想娘亲了,她什么时候回来?」 说罢,阿满只觉得委屈,觉得娘亲不要她了。又害怕,怕以后再也见不到娘亲,所以「呜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妹妹一哭,唐妧头脑反而清醒了些,她稍稍弯腰,在妹妹跟前蹲下来,哄着道:「阿满乖,别怕,你要是想母亲了,那姐姐带你去见母亲好不好?」唐妧一边哄着妹妹,一边抽出帕子来帮妹妹擦眼泪,见小丫头渐渐抽泣着不哭了,才起身对云书说,「你去安排准备马车,我要进宫去。」 云书已经惊得手忙脚乱,但听唐妧这般说,自然连连应是。 唐妧手腕上还套着太后娘娘送给她的镯子,也还记得太后对她说过的话,说是日后想进宫了,带着那只玉镯就行。唐妧以前都是等着太后传召才会进宫去的,这镯子的用处,还是头一回派上用场。 「姐姐,你真的能带我去见到娘亲吗?」阿满将信将疑,她自然相信姐姐,可又害怕见不到。 「真的。阿满,来,姐姐帮你洗脸换衣裳。」唐妧拉着妹妹小手,给她洗了脸梳了头,还帮她换了身新衣裳。 得到姐姐的再次承诺,阿满总算高兴起来,小丫头终于笑了。 第41章 马车一路行到宫门口,自然是被宫门的守卫拦了下来,唐妧抬了抬手,将太后的那只玉镯露了出来。镯子色泽圆润,一看就是上等的好镯子,但是上面却没有刻字,守门的侍卫自然不会放人进去。 唐妧道:「我是赵侯府的人,有急事要进宫去拜见太后,是否可以通报一声?」 唐妧虽则不是头一回进宫,但却是头一回一个人进宫去,以前不是跟着赵家人,便是跟着寿康宫的老太监老嬷嬷,自然不会被阻拦。正当一筹莫展的时候,身后有人道:「这的确是赵侯府赵大将军的夫人,此番这般着急进宫去,想来是有急事。」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燕王妃周氏,她刚好今儿进宫来给太后跟德妃请安的。 「臣妇给王妃娘娘请安。」唐妧见状,连忙把阿满也抱下了马车来,一并给燕王妃请礼。 「快起来吧,不必多礼。」燕王妃亲自将唐妧扶起来,面上含着浅浅笑意,看了会儿唐妧,又看向阿满,「这是……」 「她叫阿满,是臣妇的妹妹。」唐妧恭恭敬敬道,「前些日子太后寿诞的时候,母亲被留在了寿康宫里,阿满数日没有见到母亲,甚是想念。所以,今儿臣妇就想要带着阿满进宫来,一则看母亲,二则,也是给太后请安。」 太后寿诞那日,那个唐夫人陈氏,的确异常得很。 太后对她,好像也十分特别,特别得甚至有些反常。她在婆母德妃宫里请安的时候,也听婆母提过几回。 「那正好,我也要进宫去给太后老人家请安,赵夫人,便一起吧。」周氏依旧笑着,邀请唐妧姐妹一起进宫。 燕王妃进宫,自然是有腰牌的,守门侍卫不敢拦。 自从身边有了陈氏陪伴后,太后便鲜少再允许那些妃嫔来打扰自己,一应晨昏定省,免了。平时的时候,都是陈氏陪伴在身边,要么是陈氏说这些年的经历给太后听,要么,就是两人一起做些发簪首饰打发时间。后宫妃嫔们来得少了,倒是皇上,每天都来寿康宫请安,勤快得很。 宫里女人多,闲得发慌的女人很多,所以渐渐的,什么样的故事都流传了出来。 但是故事版本虽然多有不同,但是大多说的都是,陈氏勾搭上了皇上。 昔年往事,宫里知道的人有一些,但是过去那么多年了,早没人再提。再有,除了太后皇上外,旁人没有瞧清楚过陈氏长相,更何况,在她们心里,陈贞贞早死了,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儿? 「太后娘娘,燕王妃跟赵夫人来了,外面候着呢。对了,赵夫人手里还牵着个小女孩儿。」小太监恭恭敬敬来通报。 「小女孩?莫非是阿满?」太后还没有说话,陈氏倒是激动起来,忍不住就站起了身子。 太后高兴,连忙说:「去,将她们都叫进来。」又对陈氏道,「这几日哀家瞧得出来,你思女心切,依哀家看,这回那丫头来了,便留在寿康宫住几日。」 陈氏忙低了头,恭敬说:「那丫头调皮,怕不懂规矩。」 「小孩子,不懂规矩才好玩。规规矩矩的,哪里还像个小孩子。」太后就喜欢小孩儿,宫里除了太子所出的庆哥儿外,再没有旁的小孩儿了,那庆哥儿到了启蒙的年纪,跟着先生念书,越发鲜少来寿康宫了。 阿满被姐姐牵着手,一摇一晃进了殿内,大眼睛滴溜转了转,然后听姐姐的话,跪了下来。 「别多礼了,到哀家身边来坐着吧。」太后望着站在大殿中央的那个穿着红色薄袄的小女孩,心下欢喜得很,连忙冲阿满招手,「你叫什么?坐到哀家身边来。」 「我叫阿满。」阿满口齿清晰地说,然后瞧见了母亲,笑着扑过去。 陈氏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了,只一把抱住女儿,紧紧的。 「娘,阿满很想你,你不在的时候,阿满都有乖乖的。姐姐说你忙,娘,你什么时候忙完了回家呢?」阿满乖乖缩在母亲怀里,认真地问,「我想跟娘在一起。」 陈氏眼眶有些酸涩,亲了亲女儿小脸,然后说:「阿满好像瘦了。」 「想娘亲想的,嘿嘿。」阿满笑,也不老老实实坐着了,开始有些调皮起来。 「这是在太后的寿康宫里,阿满老实呆着,不许调皮。」陈氏轻言细语训斥女儿,见女儿果然乖乖就老实起来,她把女儿抱得更紧了些,实在是舍不得啊。 太后细细打量着阿满,而后对陈氏说:「这丫头粉雕玉琢的,可真漂亮,哀家喜欢得很。」 陈氏也笑起来,拍了拍阿满屁股说:「太后娘娘夸你呢,给太后娘娘磕头。」 阿满这个时候最乖,娘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从母亲怀里钻出来,真有模有样磕头了。 太后可高兴坏了,一把将阿满抱进怀里去,喜欢得不得了。 燕王妃笑着说:「这位唐二小姐一来,连赵夫人都失了宠,孙媳就更不必提了。」 第42章 太后道:「你们都是大孩子了,不好玩,还是这般大的小娃好玩。」又对燕王妃说,「你小的时候,哀家也喜欢你,可惜越大越一板一眼,规规矩矩的,失了灵气。」 燕王妃笑起来:「左右都是失了宠的人了,孙媳不说话了。」 「阿满,你既然想你母亲,便留在宫里住几日吧。好不好?」太后抱着小人儿,又转头对唐妧说,「阿妧也住几日,你们都陪陪你们母亲,也陪陪哀家。」 「皇祖母为何不问孙媳是不是想留下来住几日?」燕王妃笑着插话。 太后睨她一眼:「你不是不说话了吗?」 燕王妃一噎,而后就真的笑起来了。 「是是是,孙媳不说话了,那就给您老人家捶捶背捏捏肩吧。」说罢,起身走到太后身后去,帮老人家揉肩膀。 太后一再要求留两个孩子下来,陈氏婉言谢绝了几回,却不好一直再拒绝。想着,自己正好又想阿满了,留在身边几日,也无妨。她只是怕,皇上一直不放人,到时候,阿满又离不开她,这孩子会难过。 想到女儿可能会很难过,陈氏心就跟被刀子剜着一般,疼得厉害。 「我想跟我娘在一起,我可想我娘了。」阿满低垂着脑袋,玩着自己小胖手,兀自嘀咕道,「娘不在,我晚上都睡不着。」 「好好好,呆在哀家这里,你就可以跟你娘亲一起睡觉了。」太后笑着摸阿满脑袋。 阿满嘿嘿笑,然后伸手去够母亲:「爹爹在家等娘,娘,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刚好此刻,外面小太监唱报说皇上来了,殿内除了太后抱着阿满没动,旁人都连忙起身迎了出去。 齐武帝见内殿人多,就只看了眼陈氏,没有再如往常一样亲自弯腰扶她起来。唤了声起,而后负手大步往里面去,见太后怀里抱着个玉雪可爱的女娃,齐武帝一愣,继而问:「母后,这孩子是谁?」 「我叫阿满。」阿满认真介绍起自己来,「我是我娘的女儿。」 齐武帝回身望了望陈氏,心中已然猜测到了,这怕是她跟唐元森那个莽夫生的孩子。 燕王妃识趣,见皇上来了,她连忙道:「皇祖母,父皇,这回进宫来,儿媳还得去母妃那里请安。」 「去吧。」皇上冲燕王妃抬了抬手。 燕王妃又俯身行了一礼,这才退下去,走出大殿的时候,回头望了眼。 宫里一应伺候的,除了几个贴身老人外,太后将旁人都打发了出去。 齐武帝撩袍子在太后身边坐下,抬眸看了眼陈氏,点了点旁边示意她坐下来,这才继续说:「唐元森刚刚离开,是朕命人唤他进宫来的。」说到这里,齐武帝顿了顿,目不转睛望着陈氏脸色,薄唇抿紧了几分说,「他什么都知道了,朕也跟他说,会留你在宫里。也提了给他进爵的事情,不过,他没敢要。」 陈氏此刻万分想回家,又听说皇上寻了他来,再次跪在皇上跟前道:「民妇不想留在宫里,民妇不喜欢这里,皇上仁慈,求皇上放民妇出宫去。」说罢,只一个劲给皇上磕头。 脑袋「砰砰」撞击在地上,响声很大,渐渐的,渗出血迹来。 齐武帝连忙伸手止住她,脸上表情越发严肃起来,几乎是一字字从嘴里挤出字句来:「就这么讨厌留在这里?」 唐妧见母亲头流血了,又见妹妹阿满哭了,也连忙跪下求着道:「皇上,母亲素来只想过简单的日子,求皇上您成全母亲吧。何况,母亲如今已经嫁为人妇,若是叫旁人知道了,旁人自然不敢说皇上您,可是那些人的唾沫星子,肯定是要淹死母亲的。皇上若是真为了母亲好,就放手吧。」 自己的女人,自己的女儿,一个两个的,都不站在自己这边,齐武帝气得猛然站起来。 兀自在大殿内来回转圈,瞧着样子是真的动怒了,可气来气去,他也不忍心真就责罚了她们去。说到底,还是心寒,她们都帮着那个莽夫,都只愿意认那个人,又有谁想过自己这十八年来是怎么过来的? 太后望着陈氏额头上的血渍,也是于心不忍,便也劝皇上道:「阿妧说得不无道理,不管当年如何,如今贞贞到底是旁人的妻子。之前之所以进宫来,也是来看哀家的。皇上,你已经把人留在这里有些日子了,也该让她回去。」兀自叹息一声,又说,「这样吧,贞贞,今儿你先带着阿满回家去,等过些日子,哀家再派人接你进宫来。还是跟现在一样,你陪哀家一起住在寿康宫里。」 「是,太后娘娘。」陈氏连忙给太后磕头,然后又给皇上磕头,「多谢皇上成全。」 齐武帝回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女人,一时间气得不想说话,只狠狠甩了袍子,而后大步离开了寿康宫。 等皇上离开后,太后亲手拉着陈氏跟阿满到她身边去,温言细语道:「你也别恨皇上,他有他的苦。但是不管怎样,只要有哀家在一日,便护你一日。今儿你先回去吧,也好好去跟那唐老爷把事情说清楚了,还有阿满,今儿怕是也吓到了,你好好哄着她些。」太后紧紧握住阿满的小手,见小人家白嫩的脸上挂满水珠子,亲自伸手去擦了,凑近了说,「这么小的娃娃,可真是可爱得紧,阿妧小时候也这么可爱吧?可惜,哀家没有见到过。」 第43章 「多谢太后娘娘。」阿满虽然人小,但是是个人精,她虽然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但是也明白,此刻卖乖讨好装可怜,那是绝对没有错的。 太后一颗心都萌化了,一把将阿满搂怀里紧紧抱着,稀罕道:「今儿先随你母亲回去,等改日,再随你母亲进宫来陪哀家,好不好?」 阿满打着哭嗝,转眼看母亲,见母亲额头上还红红的,又忍不住落金豆子。 陈氏又给太后磕头,然后陪着太后坐了会儿,太后就吩咐人送她们母女三人出宫去了。 燕王妃一早便觉得事有蹊跷,所以,当时并没有即刻离开寿康宫,而是带着宫婢在寿康宫附近的花园里赏花。待得先后瞧见皇上跟陈氏母女匆匆出来后,这才领着宫婢去德妃宫里。 近来宫中,议论得最多的一件事情,便就是陈氏留在寿康宫的事情了。 打从陈氏进宫后,宫里常讨论的话题,便就是陈氏跟皇上的关系了。自从陈氏进宫,太后不但免了诸位妃嫔的晨昏定省,皇上竟然去寿康宫的次数也日渐多了起来,这不得不叫人怀疑。 德妃作为燕王的生母、皇上身边的老人,自然更加关心这件事情。 燕王妃离开寿康宫后,去了德妃住的合德宫,把刚刚的事情,大致与德妃说了。 德妃惊讶:「那个陈氏,她离开寿康宫了?」 燕王妃点头道:「儿媳亲眼瞧见她离开的,还有赵夫人一起。想来,近来宫里那些传闻都是莫须有的。那个唐夫人之所以留在宫里,是真的因为得太后娘娘喜欢。」 燕王妃不是好事之人,也不八卦,凡事总不希望往坏了去想。 她知道自己婆母心中在想什么,所以,也只捡着些她爱听的话。何况,那位唐夫人如今的确是离开皇宫了,这是事实。 「这可真是太好了,本宫就知道,皇上怎么会看得上一个市井老妇呢?那些没个眼劲儿的,就喜欢胡乱猜测,这回,得是自打脸了吧?」德妃心情莫名舒畅起来,随即吩咐了贴身宫婢道,「你去御膳房吩咐一声,去做了皇上爱吃的点心来,一会儿本宫要亲自去送给皇上。」 「是,奴婢这就去。」那宫婢应声去了。 燕王妃道:「母妃且慢。」她是瞧清楚了皇上离开时候的脸色的,不太好,想来这个时候不合适,但是她也不好说出真正的原因来,只能委婉劝道,「母妃,陈氏才离开,您就去了勤政殿,这传出去,旁人会怎么想母妃您?依儿媳的意思,母妃还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德妃想了想,觉得燕王妃说的不无道理,便笑着留住了那宫婢。 德妃此番心情不是一般的好,心中卸了块大石头,这会子又关心起儿媳妇来道:「钰儿如今还是那般胡闹?」 燕王妃垂眸,笑容浅浅地道:「王爷事务繁忙,时常呆在书房,也是应该的。」 「你呀,就是心太软,手段不够狠。」德妃说,「你是燕王妃,外面那些什么这个坊那个坊的女人算什么?还有那个薛惠妃,身份卑微,又是宫女出身,还不是因为仗着太后喜欢,这才能跻身四妃。哼,她以为皇上喜欢她呢,殊不知,皇上不过是将她当做替换罢了。」 德妃出身世家,从小的教育熏陶,她自然是瞧不起薛惠妃那样的女人的。 其实说白了,也是瞧不上太后的身份,只是不好明着说太好,只能骂一骂薛惠妃出气。她们这些皇上身边的老人心中都明白,皇上心中其实根本没人旁人,早在很久之前,他的一颗心就给了那个叫陈贞贞的女人。 虽则说陈贞贞早已葬身火海,构不成威胁,不过,打从她死后,皇上更是鲜少来后宫。 别说是那些新人了,就是她跟桂淑妃那样的老人,皇上都丝毫不顾及情面。说来,她心中也是暗暗有些恨太后,太后自己身份卑微,就偏偏要拉着卑微的宫婢来当妃子。当年那陈贞贞,就很得太后喜爱,皇上之所以那般喜欢陈贞贞,其中不无太后的撮合之意。德妃一想到这些,心中就莫名涌起一阵恼怒之意。 燕王妃细细瞧了德妃脸色,差不多也猜得到自己这位婆母在想什么了,便不再插嘴。 在合德宫坐了会儿,燕王妃想了想,又折回寿康宫陪着太后坐了会儿。 离开皇宫后,唐妧没有离开赵家,而是跟着母亲妹妹一起回了娘家。 回到家后,立即去寻了父亲。 唐元森从宫里回来后,便犹如失了魂魄一般,那位高高在上的英武帝王跟他谈判了。他的意思很明确,言简意赅,没有绕弯子,就是要他跟妻子和离。 至于好处,他说了,会给他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他曾经为了让一家老小过上好日子,不辞辛苦的跑货做生意,就是为了赚钱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那时候他每多赚一文钱,都是开心的。可是现在不一样,若是没了妻儿,没了妻子陪伴身边,他要那荣华富贵又有何用?可是那个人,他是皇上啊,若是他真的跟皇上硬碰硬,是不是会害了很多人? 第44章 他的一条老命,他不在乎,但是他不能够不在乎家里老母跟孩子的命! 唐元森仿若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心中也是万分辛苦,他在救她回来娶她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离开他。虽然她很美,也很温柔,知书达理,他自认为配不上她。不过,妻子那般温柔贤淑,她不是那种势利的人,所以他坚信,她既然嫁给了他,肯定就不会再离开,可是现在…… 「老爷。」陈氏从下人口中得知丈夫在书房,所以,一回来,她就带着小女儿阿满来了书房。 听是妻子的声音,唐元森起初不敢相信,以为自己是产生幻听了。待得又听见妻子喊了一声,他这才意识过来,妻子回来了。 唐元森连忙走到门边来开门,瞧见站在门边的妻子跟两个女儿,一下子老泪纵横。 「老爷,我跟阿满回来了。」陈氏望着丈夫,两个女儿又都在跟前,心里暖暖的,安心得很。 「回来了,你们都回来了。」唐元森激动,七尺高的健硕汉子,愣是落了泪来。 阿满却笑起来,小手刮着嫩脸道:「爹爹羞羞呢,阿满都没有哭,阿满可乖了。」 唐元森一把举起小女儿,把她扛在肩膀上,笑声洪亮道:「阿满真没有哭?眼睛红得像兔子似的。」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她看见娘亲的额头沁出血了,娘亲不停给人磕头,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娘亲那样呢。想到刚刚那一幕,阿满明显又吓着了,呜咽着哭了起来,白胖的小手指着娘亲,「娘给人磕头,那个人可凶了,我害怕。娘额头出血了,阿满看着都疼,所以就哭了。」 「夫人!」唐元森喊一声,而后目光直直朝陈氏射来,好生一番打量,果然见她脑门处红了一块,「这……这是……是他惩罚你的?他怎么能……有什么事情,只管罚我就好。」 陈氏倒是不放在心上,只笑着说:「罚你做什么?他应该感谢你,当年如果不是你,怕这世间早没了我跟阿妧。」 对待妻子跟小女儿阿满,唐元森还可以做到跟往常一样,毕竟,这些都是他的亲人。可对待曾经的长女阿妧,他就不晓得如何了,虽则说他对阿妧的确视如己出,甚至疼她比疼锦荣还要多,只是,她到底不是普通孩子,她是皇室的人。皇上刚刚找他的时候,也说了,不久,他便要昭告天下,阿妧是公主。 一个即将要做公主的人,他怎么对待得好呢? 陈氏瞧出了丈夫的局促,只笑着道:「阿妧是你看着长大的,就算你不是她亲生父亲,但是在她心里,你也是她爹爹。往前怎么相处的,往后还怎么相处。」 「是啊,爹,您可千万别跟女儿生分了。」女大避父,虽然唐妧长大后就跟父亲不多亲近了,但是唐妧依旧记得,小的时候父亲跑货做生意,到哪儿都喜欢扛她在肩膀上,父亲对她的好,比对哥哥还要多。她依稀记得,很小的时候,父亲每回只要出一趟远门,都会带回来好些东西给她。 后来渐渐大些了,偶尔的,她还会跟着父亲出省城去做生意。 她经营簪花坊的那些本事,其实,都是从父亲那里学来的。撇去血缘关系不说,她自然是跟爹爹亲近的。虽然那个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才是她亲生父亲,但是对那个人,她还是敬畏的多,谈不上亲。 唐元森颤着嘴巴笑,眼里闪着泪花,看着妻子女儿都在眼前,总觉得像是在做梦。 就在刚刚,他还在想着,都走了,这个家,也算是完了。 「今儿高兴,老爷,我去吩咐厨房多做些菜。阿满告诉娘,你想吃什么,娘亲自下厨做给你吃。」陈氏从丈夫怀里抱回阿满来,有些日子不见,陈氏总舍不得丢开小女儿,就想一直牵着她、抱着她,见小丫头仰着脑袋报菜名,嘴里跟蹦豆子似的,她就觉得开心,又对唐妧说,「一会儿,不晓得女婿过不过来吃饭。」 唐妧道:「我在这里,他回去后知道了,肯定会来。」 「那咱们去做饭吧,老爷,你差个人去城门口候着去。见到姑爷回城了,告诉他一声,省得他多跑一趟。」陈氏跟丈夫说了话,又一手牵着一个闺女道,「你们跟娘走吧。」 唐妧如今倒是需要多多走动,只要运动不剧烈,一定的运动量,对身子也好。 母女三个携手去厨房做饭,厨房里烧饭的李妈见了,忙道:「夫人,两位小姐,这些活交给奴婢来做吧。」 「没事儿,李婶,你做你的,我只是想亲手做几道菜。」陈氏说,「一会儿姑爷也来,你看着做些大菜。」 「是,那奴婢知道了。」李妈笑着应一声,晓得夫人小姐们今儿怕是高兴,她心情自然也好起来,也不呆在这儿了,识趣地站到了别处去,只安安静静洗菜烧火。 阿满进了厨房就吵着要干活,陈氏拿了两把青菜递给她,阿满蹲在水盆边认真洗。 第45章 唐妧给母亲搭下手,见李妈站得远,这才问道:「娘,您心中是怎么打算的?今儿回来,往后还要再去宫里吗?皇上他好像不会放了娘亲的样子,娘亲若是一直跟皇上对着来,他会不会对您不利?」 这些日子来,陈氏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所以,也不打算瞒着女儿。 「皇上的性子,母亲算是了解,若是他想得通了,咱们一家就可以和和睦睦的。但是若他一直想不通,娘也会竭力护住你爹爹跟家人。」陈氏说,「阿妧,说起来,娘也对不起你。」 「娘!您怎么这么说?」唐妧道,「我知道娘在想什么,我很开心,小时候能跟哥哥一起长大,能有爹爹疼。其实,当初若是娘留在宫里,跟那些妃子们勾心斗角的,怕是不会开心吧?如今不管怎样,好在是得了十多年的自由,也不后悔了。只是爹爹对娘感情至深,又待娘好,还有阿满,我真怕……」 陈氏转身,回头看阿满,见小丫头洗菜洗得可开心了,嘴角也渐渐浮起笑意来。 「阿满,水凉了,不洗了。」陈氏过去,把阿满拉起来,用自己的手去暖阿满的手。 阿满过的一段时间没娘疼的孩子,现在比以前更黏着母亲了,站起来就紧紧抱着母亲腿。小丫头近来瘦了些,白净的小脸,越发清秀起来。 陈氏俯身亲了亲,又抬手轻轻捏她脸颊,也就由她抱着了。 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吃饭,气氛颇为凝重,吃完饭后,赵骋带着妻子回家。 这几日,唐妧一直都是娘家婆家两头跑,早上起床后,先去老太太那里请安,然后带着丫鬟回娘家去。等到了晚上,再随丈夫一道回来,好在两家离得不远,坐马车也就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 「阿满,天气凉了,不准脱衣裳。」唐妧见妹妹追着丫鬟玩得满头是汗,身上穿的衣裳,就要脱了去,连忙过去阻止道,「着了凉怎么好?别惹娘生气。」 阿满抱住姐姐腿说:「那我歇一歇,我凉快凉快。」 阿满身上香香的,甜甜的热香扑来,唐妧抱住小人,牵着她走往一边去坐着。又抽出帕子来给她擦脸上的汗,笑着说:「阿满好像又长高了些。」唐妧用手比划了下。 「我是大孩子了,我要做小姨了。」阿满笑着扑进姐姐怀里,然后小手轻轻摸了摸姐姐的肚子,又仰头傻笑。 陈氏坐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个绣架,在绣东西。 阿满在姐姐怀里蹭了蹭,又蹭到母亲怀里去,缠着母亲不肯松手。 陈氏索性搁下手中绣架,看向长女道:「坊里现在怎样了?我看妙晴每天都回来得很晚,那孩子也是,让她歇一歇,她倒是忙得开心,总说不累。」 其实喜欢做一件事情的话,是会上瘾的,若不是想陪着母亲,唐妧也想天天去坊里。 「坊里生意比较好吧?马上要入冬了,坊里的发簪设计,也得换一种风格。」唐妧说,「娘,明儿开始,我便亲自去坊里看看,晚些时候再来陪你。」 陈氏说:「你要是累的话,就别折腾自己三头跑了,娘没事。」 「可是我想姐姐陪我玩儿。」阿满说,「姐姐陪着一起,才开心呢。」 陈氏抬手就在闺女屁股上抽了下,笑着道:「你就晓得玩儿!有云书她们陪着你还不够?真是淘气的丫头。」 「夫人,小姐,裴老爷裴夫人,还有裴小姐来了。」母女几个说着话,秀苗匆匆跑来说了一声。 「裴家?他们这个时候怎么来了?」唐妧自然不知道自己母亲与裴敬也是旧识,以为裴家人此刻来,为的还是裴玥跟哥哥亲事的事情。心里难免又有些心疼裴玥,裴玥是个好姑娘,可惜了,哥哥不懂得怜香惜玉。 「老爷呢?」陈氏说着话已经起身来,将阿满的爪子全部从自己身上抠下来,对阿满说,「娘去前院陪裴夫人,阿满跟姐姐去找裴小姐玩儿。」 「嗯。」阿满说,「我喜欢那个裴姐姐。」 裴玥真的有好些日子没来找唐妧了,一来是,她觉得自己都被那样拒绝了,再来唐家,也是丢人。二来,她最近也忙,呆在家里,跟着家里的嬷嬷们学各种东西,竟然觉得渐渐就不那么难过伤心了。 这回之所以来唐家,也是母亲提了要带她来,她才来的。 「唐姐姐!」裴玥一见到唐妧,就亲热地叫了起来,笑着拉住唐妧手,上下好生打量一番说,「好像胖了不少。」 「真的吗?」唐妧最近自己也觉得自己胖了,奈何家里那些伺候的丫鬟婆子都说她还跟以前一样,她就怀疑是赵骋吩咐她们不许胡说的,现在听裴玥这样说,她连忙抬手捏下巴的肉,蹙眉,「我也觉得自己胖了许多。」 「胖了才好呢。」裴玥笑着道,「唐姐姐现在是一个人吃两个人的饭,你吃得好了,小宝宝才能够养得好。」 第46章 「裴姐姐也胖了。」阿满仰着脑袋站在旁边,眼睛盯着裴玥看,一眨不眨的,「还漂亮了。」 「阿满嘴巴最甜了,跟抹了蜜糖似的。」裴玥抱起阿满来,只觉得数月不见,小丫头沉了许多,她险些没有抱得住,「阿满最近是不是吃得多了?好像沉了不少。」 阿满道:「我是长个子了,娘说我长大了。」 「我要是有个妹妹多好,就像阿满这样的。」裴玥抱着阿满,就不肯松手了。 唐妧心中想着事情,又见裴玥气色精神似乎都不错,便拉着她道:「外面风大,我们去屋里说话吧。」 裴玥有好些日子没来唐府了,这会儿子来了,就欢喜得不行。 小阿满长高了,模样也长开了些,她喜欢得很。抱着阿满,就不肯松手。阿满也很乖,只要有得玩,只要亲人都围在她身边,她就很高兴。 「裴姐姐,你最近很忙吗?怎么那么久都不来找我玩儿,阿满可想你了。」阿满坐在裴玥腿上,小声抱怨,小嘴瓢着。 裴玥欢喜地抱着她亲了亲,然后说:「既然阿满这么喜欢姐姐,怎么不去找姐姐玩儿?」 「这个……」阿满倒是被问住了,抬手使劲挠小脑袋,「这个……这个得问娘去,娘不带我去。」她认真地说,「我是小孩子嘛,到哪儿都需要大人牵着手,不然就会被拐子拐走了。娘不带我去,我去不了啊。」 「就你机灵。」裴玥笑着,把阿满抱得更紧了些,见她发上绑着的发带松了,帮她解了,又重新系上。 唐妧让秀禾去端茶拿点心,交代一番后,这才回身道:「阿玥,你最近怎么样?瞧你的气色,好像过得挺好的。」唐妧曾经有阵子还为裴玥担心的,怕她真因为哥哥而受伤,不过现在看来,倒是她多虑了。这样真好,她忠心希望自己哥哥跟裴小姐都能够找到属于他们自己的幸福。 「还好吧,对了,唐姐姐,我最近做发簪的手艺好了很多。」裴玥骄傲地说,「你不是马上要有小宝宝了嘛?到时候,我送小宝宝一件我亲手做的饰物。」 唐妧笑着道:「万一是个男孩儿呢?男孩总不能戴首饰吧。」 裴玥说:「要是男孩儿的话,那就……那就先留着呗,等姐姐生了女娃,再让他送给妹妹戴。」 唐妧笑着,倒是挺感激的。不过,她最近担忧的事情很多,一时间也不能真正开心起来。笑了几声,就又微微沉着脸,严肃起来。 裴玥看了唐妧一眼,然后说:「其实,以前的话,别说带着我一起来了,就是我娘她自己,都不愿意来姐姐家。当初我跟唐公子的事情,其实娘一直都很反对。可是今天也是奇怪了,不但爹爹娘亲要过来,娘把我也带来了。唐姐姐,今儿早上的时候,我无意间听到爹娘说话,好像爹爹娘亲很早就认识唐伯母了。」 「很早就认识了?」唐妧倒是没想过,又想起之前母亲见裴夫人的时候,脸上罩着面纱,便隐约明白了。 「对呀。」裴玥说,「唐伯母很多年前,是父亲的朋友,母亲也见过。旁的我倒是没有听到了,唐姐姐知道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裴大人以前跟母亲是旧识,最近……的确是发生了些事情。」唐妧道,「只是目前这些事情还不好跟你说,我想,你也迟早会知道的。」 裴玥就知道其中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不过,她见唐妧不愿多言,也就没有再问。 「唐姐姐别担心,我爹爹是当朝丞相,就算有什么事,他去求皇上,总能解决的。」裴玥自然猜不到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她爹爹的确手握重权,凡事有她爹在,一切就都不是问题了。 「谢谢你,阿玥。」唐妧由衷感激,只不过,这件事情,不过裴丞相管得了的。 她忽然想起来,若是裴丞相之前就认出了母亲来的话,要是让皇上知道,岂不是要怪罪?这般一想,唐妧不免也有些为裴相担忧。好在还有母亲在,若是皇上真为难裴相的话,母亲应该会求情的。 唐妧又跟裴玥说了些体己的话,见时候差不多了,裴玥便提议去找母亲。 两人一边一个,牵着阿满小手往前院去,恰好迎面遇到刚从军营里回来的唐锦荣。此刻的唐锦荣,一身戎装,衣裳还没有来得及换。跟几个月前比起来,人也越发精神硬朗起来。 裴玥瞄了眼,心猛地就跳动加速起来,然后脸红了。 她还真的是高估自己了,以为自己过了那一关,可是原来并没有。看不到的时候,努力控制不让自己哭,现在看到了,她忽然觉得难受起来。他不爱自己,不想娶自己,她根本不怪他,只是……只有想到以后他会娶妻生子,会有那么一个温柔体贴的女人缩在他怀里温声细语说话撒娇,只要想到这些,她心就绞着痛。 莫名的,眼眶就酸了。 唐锦荣也没有想到会再见到裴玥,脚下步子猛地顿住,本能抬眸去看了裴玥几眼,而后才看向妹妹。 第47章 「哥,今天裴相跟裴夫人来了。」唐妧觉得有些尴尬,于是主动说起来,「哥哥要不要去前面看看去?刚好,我跟阿玥正准备带着阿满过去呢。」 唐锦荣自然不晓得裴家人过来的真正目的,他只以为,裴家又是来谈婚事的。 想到这里,唐锦荣不由得又抬眸看向裴玥,见她好似是哭了的样子,他心中竟然也十分不好受。几个月前的时候,他就听说了,说是裴大小姐病倒了,他当时就觉得是自己害的。而现在,又亲眼见她这般,唐锦荣脑海中突然冒出个念头来,若是两人真成亲了,也并没有什么不好。 其实说起来,他也算是间接毁了裴小姐清白,虽然两回独处都是救人。不过,终究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 唐锦荣目光缓缓从裴玥身上挪开,垂立身侧的一双拳头渐渐攥紧,这才说:「好,便一道过去。」 裴敬今儿来唐府,其实是为了说陈氏跟皇上的事情,又或者说,是皇上托了他来的。这件事情,他一直不想掺和,就像之前晓得了陈氏的身份,他也是尊重她的意思,没有去告诉皇上。 这会儿子皇上知道了,差了他来相说,他也还是过来传个话。 其实这件事情发展到如今这样的地步,已经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了,谁都没有错。当初皇上还不是皇上的时候,他跟在他身边,也是亲眼见证了他们的爱情的。 他们三个,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皇上对贞贞是什么感情,他最清楚不过,当初,贞贞诈死的时候,那几年,皇上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也是亲眼目睹的。他心中明白,如今既然她回来了,回到了他身边,他是不会放手的。其实依着裴敬的私心、以及以前三个人之间的感情,他本能是希望陈氏跟皇上在一起的,不过……如今到底是有了家室了。 十八年的夫妻感情,当初成亲的时候就算不是爱,如今也有感情的了。 裴敬把该说的说了,便不打算再做打搅,携着裴夫人正打算告辞,就听说几个孩子来了。 陈氏道:「都进来吧。」说罢,就见几个孩子一并走了进来。 唐锦荣看了眼母亲,又看了看裴家夫妇,一句话不说,直接撩袍子跪了下来。 陈氏惊着了,连忙问道:「怎么了?」 唐锦荣跪着说:「孩儿愿……想娶裴小姐为妻。」他本来打算说愿意的,不过觉得这样倒是会显得裴小姐上赶着似的,故而话到了嘴边又改了口。 唐锦荣此话一出,整个大厅内,除了小阿满,其他人都震住了。 裴玥呆呆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不是做梦后,连忙也在唐锦荣身边跪了下来,连忙表示自己的决心道:「爹,娘,我愿意。」 这回裴夫人傻眼了,她觉得自己这是搬起了石头往自己腿上砸。这到底演的是哪一出?谁能告诉她。之所以带着女儿来唐家这一趟,那是因为,她觉得这门亲事是完全不可能的了。唐公子不愿意,女儿也渐渐从那悲痛中走了出来,她不愿瞧见女儿天天呆在闺房里不出来,所以这才提议带她出来转转的,没想到…… 裴敬最先回神来,严肃问跪在地上的两个孩子,道:「到底怎么回事?」 唐锦荣再傻,此刻听裴敬这样问,心中也是明白了,原来这回裴家来府上,不是提亲的?不过话既然出了口,他便也不想再解释什么,只是认真说:「晚辈是真心实意的。」 裴玥激动得无以复加,一双小手紧紧绞在一起,整个人脸上,不自觉便带着笑意。 她从来都没有这么开心过,她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表现得这么开心的,不过,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 「爹,我愿意我愿意。」见父亲迟迟不说话,裴玥急了道,「反正你们不答应,我这辈子就谁也不嫁了。」 裴夫人想跺脚,此刻却顾及着陈氏的身份,不敢跺脚,只能咬牙切齿冲女儿使眼色。哪里晓得,这丫头明明看见了,却眼珠子一滚,滚到了旁边去,全然当做没有看见。 「老爷,咱们今儿来,可不是说这件事情的。」裴夫人走到裴敬身边,抓着他袖子道,「玥姐儿不懂事。」 陈氏明白,裴夫人看不上锦荣,她也就不说话。 裴敬看了眼闺女,又看了眼唐锦荣,直接做了主说:「夫人,唐夫人,我想与唐公子单独说几句。」想了想,又道,「玥姐儿也留下来。」 「老爷!」裴夫人气得跺脚。 陈氏说:「既然如此,那我便先出去。」说罢,也不好让裴夫人也走,只能去牵两个女儿的手。 裴夫人见所有人都不站在自己这边,也就没有多言,只转身出去。 等屋内就剩下三人,裴敬这才说:「你们都起来吧。」 裴玥最先站起来,本来想拉着唐锦荣也一起的,到底没好意思,直接蹦到自己父亲身后去了。 第48章 唐锦荣起身,男儿身姿挺如劲松,裴敬细细瞧着,就觉得数月不见,这唐家公子倒是越发硬朗稳重起来。假以时日,不怕没有出息,这般一想,裴敬面上便缓和了些。 长到差不多二十岁,其实说起来,唐锦荣真的没有喜欢过谁。便是如今他想娶裴小姐了,也不过是因为责任。不过,心中倒是也觉得,这个裴小姐,好似与旁人不一样。他不明白怎样才算是情爱,但是这一刻,莫名的,他就是想娶她了。他自知身份上,他配不上她,不过,娶了回来后,他定然会更加努力求功名,争取配得上。 唐锦荣恭敬立在一边,也不说话,只等着裴敬说话。 裴敬负手看了会儿唐锦荣,继而又转头去看闺女,但见闺女一直娇羞着盯着唐锦荣看,他摇了摇头。 「唐公子,方才你说的话,可是真的?」裴敬问,转身在一旁坐下,朝唐锦荣抬了抬手,也示意他坐下。 唐锦荣却没有坐,只点头道:「晚辈是真心。」 裴敬笑着捋胡须,又问:「那……何故之前不答应?」 唐锦荣没有想那么多,也没有想到裴敬会突然问到这个,所以,本能抬眸朝裴敬看了眼,然后才垂下脑袋继续说:「晚辈实话与大人说,晚辈救了小姐两回,虽则说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不过,到底有损小姐清白。刚刚晚辈鲁莽了,的确是没有问清楚原因,便自以为大人跟夫人来府上就是为了晚辈与小姐的事情。不过,求娶小姐的话说出了口,撇开旁的不说,晚辈也是真心实意。将来,定然也会求取功名,争取加官进爵。」 「你倒是个实诚的。」裴敬为官多年,又是打小便陪在皇上身边的,自然辩人有数。 裴玥小步跑到自己父亲身边去,小声嘀咕道:「爹爹……我愿意。你们现在可以去找唐大人和唐夫人,什么时候成亲啊?」 「不懂规矩。」裴敬纵然再宠着女儿,此刻也是严肃了些,瞪着女儿道,「你先出去。」 裴玥扭扭捏捏,不肯出去,但见爹爹的确好像是严肃了的,她怕这事情得砸,这才不情不愿慢吞吞走出去。路过唐锦荣的时候,悄悄瞄了好几眼,越看心里越欢喜,心情瞬间大好,然后开学地去找唐妧。 待得屋内只剩下裴敬跟唐锦荣两人,裴敬这才道:「玥姐儿是我打小宠着长大的,我也是见不得她吃一点苦头。这孩子瞧着温吞老实,可有些时候,脾气还是有的,也是被我给宠坏的。我给她择婿,不看门第,我也不需要她的夫婿给家里带来多少荣耀。不过,她将来的夫婿,必须要能够给她遮风挡雨,让她开心,这就够了。」 「晚辈明白。」唐锦荣觉得,裴大人对他的这些要求,根本不算要求。 「很久没有看到玥姐儿这般开心了,这孩子……」裴敬想到了女儿刚刚离开的时候那开心的样子,不由脸上笑容更深了些,又说,「这件事情,我会与你爹娘说。」 唐锦荣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来,忙在裴敬跟前跪下道:「方才是晚辈一时心急,糊涂了。」顿了顿,又说,「如今唐家的处境,怕是有些尴尬,母亲与皇上……」 「这些事情,与你们小辈无关。」裴敬道,「皇上是开明之人,这件事情,不会牵扯到你们小辈的。再说,当年若不是你父亲救了夫人跟小姐,她们怕是日子不会这般好过。皇上是赏罚分明的人,他心中自然有数。好了,锦荣,如今你需要思虑的,不是上辈子的恩怨情仇,而是怎么筹办婚礼。」 「是。」唐锦荣朗声应着,轻轻呼出一口气来。 因着两个孩子亲事的事情,裴家夫妇又在唐府多呆了会儿,待得傍晚时分才离开。 从唐府离开后,裴敬没有回家,而是直接进宫见皇上复命去了。 齐武帝细细盘问了一番后,不由气得大发雷霆,猛地从龙案后面跳出来,指着裴敬说:「朕让你去劝贞贞回到朕身边来,你倒是好,完全把朕的话当做是耳旁风了,竟然还跟唐家结了儿女亲家?裴敬,你当真是好大的胆子啊,竟然敢戏耍朕。别以为你如今是当朝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朕就不敢罚你了?」 「臣不敢。」裴敬跪了下来,面上却没有惶恐之意,只道,「臣只是觉得,一码归一码,两个孩子毕竟两情相悦。」 「哼,两情相悦!」齐武帝自己感情不顺,也见不得旁人感情好,「啪」一声,将一块砚台砸地上,然后说,「想朕当初跟贞贞也是两情相悦,可谁看好我们的情了?你们一个两个的,都阻止朕,不让朕娶贞贞为后,这才……这才气得她诈死离开了朕。朕现在一点都不好过,你们还想好过?」 皇上这说的可就是气话了,虽则齐武帝是沉着脸说的,不过裴敬了解他,知道他气归气,但是真正棒打鸳鸯的事情,做不来。 更何况,当年,他是站在他这边的啊。 虽然当年顾及着形势,他不赞成皇上立即娶了贞贞为后,不过,他是支持他们那段感情的。 第49章 裴敬轻轻咳了一声,这才道:「皇上,当年臣可是站在您这一边的。」 齐武帝语塞,只恨恨甩了下袖袍,这才问:「朕让你去劝人的,人呢?」 「人在唐家,好好的呢。」裴敬说,「我看她挺开心的,气色比之前好很多。」 「之前?」齐武帝抓住了一个关键词,追着问,「你之前见过她了?」 裴敬知道,他早早便晓得陈氏在京城中的事情,瞒不住皇上,也不能瞒。所以,刚刚那般说,裴敬是故意的。像是自己说漏了嘴,却是真心想在皇上跟前坦白。 「今年早春的时候,见过一回。」裴敬道。 齐武帝这回可更是气得不清,脚一抬,就踹了龙案。见过一回?他早就知道了?就他不知道? 又想起来,上回,若不是他无意间撞见,怕是太后也有意瞒他呢。 裴敬道:「皇上是想她开心,还是只想圈她在身边?」 这个问题问得莫名其妙,皇上道:「朕自然两样都想。」 「不,只能选一个。」裴敬说。 皇上道:「莫非裴卿觉得,留在朕身边,会不开心?」 裴敬细细思忖一番,这才回答说:「您是皇上,九五之尊,身边美女如云。您该是了解她,她要的很简单。所以,纵然您是九五之尊,也有满足不了她的时候。她向往的生活,从来都不是在皇宫里。」 齐武帝怔愣住,久久都不再说话。 「你先出去吧。」良久,齐武帝才轻轻吐出这几个字来。 裴敬离开后,齐武帝一个人站在窗前想了很久,很明显,他是把裴敬的话听到心里去了。 赵骋就候在宫门外,但见裴敬出来了,连忙一步上前去。 「裴大人。」赵骋是受妻子所托,想来打探情况的。 裴敬笑着朝赵骋抱了抱拳,赵骋回了礼,而后目光胶在裴敬脸上道:「皇上如何说?」 裴敬明白赵骋担心什么,继而笑着道:「咱们的皇上,赵将军还不了解吗?没事的,也让夫人放心吧。」顿了顿,又道,「只是,君心难测,也不晓得皇上现在心中在想些什么。说起来,这件事情,皇上也是受害者。造化弄人啊……哦,对了,赵将军,尊夫人毕竟是皇上的亲骨肉,皇上自然极为怜爱。若是可以的话,还望夫人能够常进宫来看看皇上。」 「我明白了。」赵骋点头应着,继而与裴敬告辞。 唐妧托了丈夫去宫外等裴大人的消息,她则焦急等在家中,等不及了,便命了黄橙去前头打探丈夫的消息。 黄橙匆匆跑了回来说:「奶奶,大爷回来了。」话音才落,赵骋便负手而入。 左右看了看,赵骋冲侍候着的一些小丫头们挥挥手,而后揽着妻子肩头往内室去。 「怎么样?」唐妧等得着急,扣着丈夫手臂,一脸急切之色道,「皇上可有怪罪?」 毕竟,皇上是让裴大人来劝母亲的,结果,裴大人却跟唐家结了儿女亲家,这要是叫皇上知道了,少不得要动怒怪罪。皇上怒了,那就是天塌了,她怎么能不着急。 「听裴大人的意思,该是无事。」赵骋撩袍子在床边坐下,揽着妻子一并坐下道,「你莫要着急,皇上又不是暴君。」 「君心难测啊。」唐妧听说无事,松了口气,可到底还是担心的。 赵骋想起裴敬说的话来,想着,裴相说的话,素来都是有些道理的,便与妻子道:「妧妧,不论如何,你到底是皇上的亲骨肉。若是你愿意的话,可以时常进宫去陪太后,顺便也给皇上请安。」 唐妧道:「若我去多陪陪皇上,母亲便能够过她想过的日子,我是愿意的。」 赵骋沉默片刻,换位思考了下,若他是皇上如今的处境的话,怕是不会松手的。就是不晓得皇上,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情了。 唐妧是将赵骋的话听进心里去了,不过,倒是没有着急立即就进宫去。这些日子,她依旧是娘家坊里两头跑。又过了几日,天儿越发冷了起来,唐妧这才央着赵老太太带她进宫去。 赵老太太如今也是知情人之一,所以,听得唐妧的要求,想也没有多想,笑着就答应了。 她老人家也觉得,不论如何,阿妧毕竟是天家血脉,而她自己也是知道了的。太后又喜欢她,主动一些进宫去请安,总该是好的。 天气渐渐冷了下来,很快又到了下雪的天气,这日唐妧跟老太太约好了,要一道进宫去给太后请安。 一大早的,唐妧睁开眼睛,就见外面白茫茫一旁。抬手摸了摸,身边没人,揉着眼睛挣扎着坐了起来。透过窗户,隐约可以看见外面院子里落了一地的雪,唐妧扬声问道:「外面下雪了吗?」 很快,秀禾端着热水进来,笑眯眯说:「是啊,下雪了,下了一夜呢。」说罢,将热水搁在桌上,她则走到床边来,那边霜剑已经捧着唐妧今天要穿的衣裳送过来了。 第50章 外面实在冷,霜剑担心地问:「奶奶,今儿下雪了,还要不要进宫去?」 唐妧想了想,点头道:「我身子很好,没有问题的,就是得看老太太那边。」一边说,一边掀开被褥,因为身子有些重了,便只让秀禾跟霜剑两个帮着一起给她穿衣裳,梳洗打扮好后,唐妧去了老太太那里。 老人家眠浅,一早就醒了,此刻正坐在暖阁里,旁边两房的夫人正陪着说话,黄氏也已经来了。 唐妧近来越发嗜睡,睡眠质量比从前好了很多,常常半夜或者一早,身边的人离开了,她也一点知觉都没有。 「老太太,大奶奶来了。」有小丫头打起帘子,声音脆得像是百灵鸟般,喊了声后,就亲自过来扶着唐妧的手。 唐妧给老太太跟两房夫人请了安,这才坐在一边。谢氏瞄了唐妧一眼,勉强挤出笑来说:「老大媳妇近来,好像起得越发晚了,今儿约好的要跟老太太一道进宫去,竟然也能迟了,竟叫老太太在等你。」 唐妧闻言,起身朝老太太欠了身子说:「孙儿贪睡,耽误了时间了。」 老太太没有理睬谢氏,只笑着朝唐妧招了招手,拉她到身边去说:「没事,太后疼你,不会怪你的。再说,你如今怀了身子了,嗜睡一些也是难免的。今儿又下雪,天儿冷,你多穿些衣裳,可别冻着了。」说罢,又对伺候在旁边的嬷嬷道,「我看这丫头穿得单薄了些,你去把我那件狐皮披风大氅拿来,给这丫头披上。」 谢氏惊道:「老太太,那件狐皮大氅,可是去年冬天的时候,林老将军猎了白狐……」 「林家老太太也十分喜欢阿妧,我便是转送给阿妧,她也只会更欢喜。我看时间差不多了,你们也都散了吧。」老太太直接打算谢氏的话,不让她再有机会说下去。 虽则老太太一点不给谢氏面子,不过,若是谢氏真是聪明人的话,细细一想,便该是明白了。 老太太虽然一直都不怎么喜欢谢氏,但是到底念在她生了赵骥,所以就算不喜,也是将她当做一家人的。平时只要她不做过分的事情,老太太不会管太多。可今儿,却是故意在晚辈跟前落了她面子,只要她细细想了也该明白,往后不该再故意针对大奶奶。但是此刻谢氏显然是气昏了头,什么也没有往细了去想,只气得满脸涨紫。 待得从老太太院子出来后,还是黄氏劝了道:「婆母,大嫂如今正得太后喜爱,老太太刚刚那般说您,也是为您好。」 谢氏轻哼一声说:「她一个商户女,就算凭着一双巧手得了太后喜爱,那也是一时的。就这种身份的人,这宠爱怕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黄氏觉得自己该说的也说了,但见婆婆似乎并没有听进去,也不好多言。只想着,等晚上二爷回来了,再跟二爷说说其中厉害关系不迟。于是,黄氏只是笑了笑,而后弯腰抱起瑶瑶来,亲了亲她脸蛋说:「瑶瑶,听说花园里的梅花开了,娘带你去看看好不好?一会儿让玲珑摘了新鲜的花瓣回来,做梅花糕给你吃。」 赵瑶瑶抓了抓脑袋,点头说:「那给大伯母也送去,大伯母要有小娃娃了,小娃娃也爱吃。」 黄氏看了眼走在前头的谢氏,见她没有听见,这才在女儿耳边低低应了一声,又亲了亲女儿小脸。 到了晚上,黄氏正抱着女儿坐在炕上等赵骥回来,就见玲珑搓手撩着帘子走了进来说:「奴婢刚刚外面听说,太后娘娘怜爱大奶奶,留了大奶奶在宫里住了,今儿雪大,咱们老太太也留在宫里头了。回来的路上遇到大爷,奴婢瞧得真真的,大爷好像脸色有些不太好,想必是舍不得了。」 「碎嘴的丫头,主子也是你该议论的?」黄氏斥责两句,也没有多言,心里想着,如今唐氏盛宠正隆,就算关系不能处得太好,但是也不能太僵了,心下越发觉得,回来该是与二爷说说,又问,「二爷回来了吗?」 「回了,不过,打发了阿东来说,去了梅姨娘那里。」玲珑噘了噘嘴,一脸不高兴,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又连忙咽了回去。 黄氏面上倒是没什么异样,只吩咐丫头们说:「既然如此,便摆饭吧。」继而抱了瑶瑶一起吃。 赵骥是吃了晚饭来主院的,似是喝了些酒,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人倒是还好,清醒着呢,怕妻女歇下了,轻手轻脚回了屋子。 黄氏以为丈夫今儿晚上不回来,所以早早带着女儿歇下了,听得动静,扭过头来,见是丈夫回来了,忙卧起身子来。等人靠近了,她闻到了酒气,忙说:「我让玲珑去给你准备些醒酒的汤吧,你这喝了多少?」 「不必了,没事。」赵骥攥住妻子手腕,见女儿从被窝里探出脑袋来,赵骥摸了摸女儿脑袋。 瑶瑶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喊了声爹爹,然后又缩了回去。 黄氏披了衣裳起来,拽着丈夫说:「我有话与你说。」 第51章 赵骥起身,夫妻二人一道往外间去,黄氏坐在炭盆旁边道:「刚刚听玲珑说,太后娘娘把大嫂留在了宫里,老太太也没有回来。」 赵骥撩袍子在妻子身边坐下,闻声不由得抬眸看了妻子一眼,继而道:「怎么说起这个?」 黄氏道:「夫君,你难道不觉得,太后娘娘近来越发喜欢大嫂了吗?前些日子,还听说,太后娘娘把大嫂的母亲也留在了宫里好些时日。虽则说大嫂出身商户之家,不过,如今大嫂娘家哥哥大小也是有个官职的,好像还听说,唐家要跟裴相家结儿女亲家了?娘似乎对大嫂一直不怎么满意,今儿早上在老太太那里,我听得出来,老人家提点娘了,但是娘并没有听进心里去。」 赵骥想了想近来发生的一些事情,连着一起想了下,还有翰林院里头听来的那些闲言碎语,不由得也严肃了不少。 「这件事情,劳夫人费心了。」赵骥道,「娘那边,我会去提点提点。」 黄氏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说:「天色不早了,我让人打水伺候你洗洗吧,这天儿怪冷的。」说罢起身,又道,「今天以为你会不回来,我便让瑶瑶跟我一起睡。孩子已经睡下了,今儿晚上,就让她跟着你我一起睡吧。」 黄氏虽没有抱怨,不过,此话这般说出来,多少也是会叫赵骥心中有些愧疚的。 赵骥抬眸看着妻子娇柔的身影,便跟着一道去了净室,愣是一个多时辰才出来。 天气越来越冷,京城里的雪越下越厚,不过,太后的寿康宫一直都很暖和。 不但暖和,如今还十分热闹。 这几日,唐妧一直陪着太后在寿康宫里,日子过得着实舒服。吃的是太后亲自派人叮嘱了御膳房一级御厨量身定做的美食,住的房间,就在太后娘娘隔壁,有些时候,还跟太后睡在一起,穿的,自然也是宫里头的尚宫局一级绣娘们亲自量身裁剪的衣裳。要说公主,也不见得有这个待遇。 打从唐妧住进宫里后,宫里每个旮旯角,都飘散着各种流言蜚语。 也有人说,唐妧是皇上流落在民间的私生子。虽然说得没凭没据的,不过,倒是猜得对了。 因为有唐妧母女突然冒出来夺宠,本来宫里头那些不怎么和睦的妃嫔们,一下子都变得齐心协力起来。尤其是淑妃跟德妃,时常结伴来太后寿康宫里请安,同来同去,和睦得很。 唐妧进宫后,齐武帝也是几乎每日都来太后宫里坐坐,偶尔的,还跟唐妧对弈。 唐妧虽然没有怎么念过书,不过,以前在家的时候,闲来无事,她倒是会跟着母亲下棋。母亲也很喜欢下棋,说是从棋盘中,能够看透人生,看透很多事情。 她现在虽然还没有能够从棋盘中看透人生,不过,显然棋技是承了母亲的。 当然,皇上也是个中高手,唐妧便是再精明厉害,也是比不得皇上。 皇上故意让着,唐妧最后还是输了半字,她举着黑子盯着棋盘看,见败局已定,便将黑子放了回去,笑着说:「臣妇又输了。」 「你已经算不错了,棋技不算好,但是棋品却不错。」齐武帝丢了棋子,而后望着唐妧说,「比金玉好,金玉偶尔与朕下棋,输了还耍赖,朕都不爱与她下。」 唐妧安安静静的,听完皇上的话后,才说:「金玉公主活泼娇憨,是皇上对公主疼爱有加,公主才敢这般。这说的,该就是天伦之乐吧。」 听到「天伦之乐」几个字,齐武帝不由又抬眸看着眼前这个少妇,他遗落在民间十八年的女儿。 他在疼爱别的儿女的时候,她在过的,又是什么日子? 「阿妧,朕知道,那个唐元森待你们母女不错。只是,朕听说,唐家早年家境并不好,你小的时候,想必吃过不少苦。」齐武帝稍稍抬了抬手,便有小太监来将棋盘收拾了,而后,小丫头们鱼贯而入,奉上了茶水跟点心,齐武帝坐正了身子来,黑眸依旧目不转睛望着唐妧说,「你从小便随你母亲一起经营着簪花坊,早年艰辛的生活,朕虽然没有亲眼见到过。不过,朕猜得到,那种日子,不会好过。」 唐妧一时也猜不透皇上说此话的意思,不过,总归是不要说一句苦一句累就好。 「臣妇并不觉得辛苦,相反,每每设计发簪的时候,都很开心。」她声音轻柔,却说得有力肯定,「娘曾经说,我是随了她的,天生的劳苦命,就算过再好的日子,也是闲不住的。嫁了赵家后,老太太跟夫君也曾婉言劝过,让臣妇不要太辛苦了。不过,再得知臣妇是真的喜欢做这些事情后,都由着臣妇喜好。若不是如今怀了身子,怕连累了腹中胎儿,臣妇也是片刻离不开簪花坊的。」 这些话,齐武帝倒是相信的。他忽然想到了很多年前,另外一个女孩子也跟她说过这些。 到底是母女,喜好相同,从不怕苦累。 第52章 想到过去的一些事情,齐武帝眼中渐渐有了笑意,整个人也随和了些说:「你别怕,朕不会伤害你。」齐武帝感觉得出来,坐在他身边的这个少妇,是拘谨的,她在怕他。 他不想自己的女儿怕自己,尤其是自己最爱的人生的女儿。 「你是朕的女儿,别说你这般乖巧懂事,就算是天真胡闹,做错了事情说错了话,朕也不会怪罪。」齐武帝想着,金玉在他跟前的时候,永远都是那么任性妄为,其他公主皇子虽则不若金玉那般,但是也不会是这样拘谨的。他如今,最在意的,就是跟前的这个女儿,他想把给予她所有的父爱,让她感受到自己的关爱跟温暖。 在她跟前,他首先是父亲,其次才是帝王。 唐妧明白皇上的话,但是,她却做不到。 十几年了,她一直都认为另外一个人是自己父亲,如今忽然得知了真相,便是她理解,但是一时半会也做不到啊。是,他的确是自己亲生父亲,可是毕竟不是从小陪着自己长大的人,她心中有的只是敬畏,亲不起来。 唐妧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臣妇……不敢。」 齐武帝只笑了笑,没有着急,只是说:「慢慢来,不着急。」又道,「左右你如今留在宫里,朕会每日都来太后这里坐坐,与你下棋也好,说话聊天也好,总归多多相处,父女两个就会熟悉起来。」 唐妧一双手紧紧揪着衣角,其实她想说,自己想回去了。 这里虽则好,可毕竟没有她心心念念想见的人,她是嫁了人的人了,总归只想跟丈夫在一起。 「皇上,我想……」唐妧犹豫着说,「臣妇进宫来也有些日子了,所以,想回家一趟。」 「想子默了?」齐武帝挑唇笑起来,心中倒是也明白,点了点头说,「朕没有将你圈在宫中的意思,你想回家去看看,随时都可以。只是,往后也得时常进宫来。」 「多谢皇上。」唐妧开心,起身就要跪下谢恩,被齐武帝亲手给扶起来了。 唐妧还没有退下,外头有寿康宫里的小太监匆匆跑了来,跪下说:「皇上,几位娘娘求见。」 「太后在歇晌,让她们回去吧。」齐武帝晓得她们三番五次结伴往这边跑为的是什么事情,说实话,他心中本能是有些不耐烦的。她们背地里说的那些话,议论的那些事情,他不是不知道。 「是。」那小太监退了出去。 「皇上,那臣妇也告退。」见那太监出去后,唐妧起身,轻轻朝着皇上行了一礼。 「你等一下,待朕先回去换身衣裳,一会儿与你一道出去。」说罢,齐武帝直接站起身子来,大步往大殿外面去。 待得皇上再次回到寿康宫的时候,太后已经醒了,也已经得知皇上开口允许唐妧回家的事情。 老人家舍不得,一直拉着唐妧的手说:「哀家真是舍不得你走,不过,也晓得子默那孩子必然是挂念你的。也罢,你便先回去呆些日子,再过些时候,哀家再命人接你进宫来,好不好?」太后虽则舍不得,但是心中也挺欢喜的,她如今老了,其实人活到她这岁数,也实在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了。 只不过,到了这岁数,还能再见到贞贞,还有……还能再见到皇上开心,她更开心了。 「太后娘娘,我会的。」唐妧手轻轻摸着肚子,晓得甜蜜,「让孩子回去见见他父亲,回头再进宫陪您。」 「你要是能唤我一声皇祖母,我就更高兴了。」太后笑着,手轻轻摸着唐妧脑袋。 「这……」唐妧虽则晓得自己是皇上的亲骨肉,可是旁人不晓得啊,而且,这件事情皇上又没有公开,全天下没有几个人晓得她是公主的身份,她怎么敢,「臣妇不敢。」 「你是朕的亲闺女,是太后的亲孙女。太后让你喊皇祖母,也是该的。」齐武帝已经换了身日常穿的藏青色直缀,深色系的袍子,越发显得整个人英武精神不少,他负手走了进来,矮着身子在太后身边坐下,望着唐妧说,「你是公主,向全天下公布你的身份,这是迟早的事情。你要是愿意的话,也可以喊朕一声父皇。」 唐妧觉得别扭,却从皇上眼中看到了渴望跟期待,她也明白,皇上跟太后是真疼她的。 但是,家里的爹爹,也是真疼她的啊,既然娘都不肯进宫来,她又怎么好喊皇上一声父皇呢? 唐妧低着脑袋吞吞吐吐了半饷,也没有喊出口来,只是跪下来道:「臣妇不敢。」 「算了,慢慢来,不必着急。」太后心疼了,亲自去将唐妧扶起来,带着些宠溺语气责备说,「往后在哀家的寿康宫,哀家给你特许,不准有事没事就跪着。好了,你一时半会儿叫不出来,也是正常的,等日后慢慢改口了不迟。」又转头对皇上说,「你便服出宫去做什么?」 齐武帝是想溜进唐家看自己想看的人的,但是,当着孩子的面,他不好说出口来。 第53章 「阿妧口中一直念叨着她的簪花坊,儿臣也听宫里的人说了,说是簪花坊里的发钗首饰好看,所以儿臣想亲自去看看。」齐武帝扯谎,面不改色心不跳。 簪花坊他是要去的,不过,唐家也是要去。 太后其实也不想在宫里呆着,老人家,也想着要玩儿。宫里太闷了,每天除了做那些事情,就是见那些人,她老闷坏了。 此番听见皇上说要去簪花坊,太后眼睛一亮,立马说:「哀家也去。」 齐武帝仿佛不相信自己耳朵似的,连忙朝太后看来,他觉得自己听错了。 「母后?」齐武帝道,「微服出宫,可不是小事儿,万一……」 「宫里头的高手那么多,皇上你暗中派几个人盯着就好。」太后说,「如今国泰民安的,不会出事。」 齐武帝这一刻,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搬起石头来砸自己的脚。旁边曹德喜没忍住,嘴一咧,笑出声音来,皇上立即一个眼刀子飞了过去。 「那母后先换身衣裳,儿臣让高子悠调派几分人暗中跟着。」说罢,点了曹德喜道,「把高子悠叫来。」 「是,皇上。」曹德喜缩着脑袋,转身出去了。 齐武帝又转头看了看太后,但见太后进内室去更衣后,齐武帝又看向唐妧说:「一会儿朕去了簪花坊后,再去唐家看看你母亲。」 唐妧心想,她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赵骋近来从军营里下值后,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在皇宫四周兜圈。想进宫去要了人回家,但是又没有想好怎么说。 今儿打马才到宫城门口,便见高子悠跟着一个身穿藏青色的英伟男子从宫城里走了出来,赵骋自然是看出了那个男子是谁,连忙翻身下马,然后快步走到跟前去。 刚想下跪行礼,那边齐武帝却抬手制止道:「起来吧。」 赵骋朝皇上弯腰抱歉,点头应是。唐妧坐在后面的马车里,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连忙撩起帘子来看。 「是子默吗?」太后也听到了,也伸手撩帘子,看向赵骋道,「你的马随便寻个人牵着就行,你坐上车来吧,跟哀家一起。」 有皇上在,赵骋可不敢坐进马车里。于是,赵骋只是站着没有动。 齐武帝转身望了眼,但见唐妧也在撩帘子看,齐武帝对赵骋道:「既然太后唤你,便进去陪陪你的妻儿吧。」又点了点高子悠说,「有高统领在,朕不会有事。」 高子悠连忙朝皇上抱拳,应承道:「是。」 赵骋朝皇上谢了恩典,这才转身,大跨步跳进了马车里。 「臣,叩见太后娘娘。」赵骋依礼请安,太后却笑着扶起他来。 「哀家知道,阿妧进宫有些日子了,所以,今儿阿妧说想回家去,哀家纵然不舍,也就由着她了。」太后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示意赵骋坐下来,而后笑着说,「你待阿妧好,哀家跟皇上都十分开心。」 赵骋低头说:「阿妧是臣的妻子,臣对妻子好,是应当的。」 唐妧脸红了红,笑着挪身子朝赵骋那边蹭了蹭,也顾不得什么羞不羞的了,只是轻轻蹭在那温暖厚实的怀抱里。 赵骋是有些日子没有见到妻子了,此刻有一肚子话想跟妻子说。不过,碍着有太后在,关心想念的话,倒是说不出口,只沉默着,紧紧揽着妻子,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太后笑望着如胶似漆的小夫妻俩,慈爱道:「都怨哀家,霸占着阿妧,害得子默不能够日日守着妻儿。」 赵骋纵是心中再是想念,也是断然不敢说太后的不是,于是,连忙道:「太后宠爱阿妧,乃是阿妧的福气,子默不敢有半句怨言。」又说,「子默白日都是呆在军营里,亏得有太后照看陪伴,阿妧才不会觉得无聊。」 「子默要是这么说,那哀家可要当真了?」太后笑得眼睛眯起来,故意说,「本来还说阿妧进宫也有些日子了,想着子默怕是要心疼了,所以,就想让阿妧回家去住。不过,既然子默觉得阿妧呆在宫里很好,那哀家……可就不把阿妧给你送回去了?」 赵骋垂眸轻笑,声音低低地道:「臣请太后娘娘垂怜。」 太后笑起来,抬手轻轻在赵骋结实的肩膀上拍了下,继而说:「好好好,哀家垂怜,垂怜。」忽而又感叹一声,语重心长道。「子默,你是个靠得住的人,以后阿妧一辈子跟着你,哀家很放心。旁人不晓得阿妧的身份,你是晓得的,对阿妧,对阿妧母亲,哀家心中是喜欢,也是愧疚的。」 赵骋道:「太后娘娘请放心,臣定然会好好照顾阿妧。」 「好,好。」太后连连笑着,望着坐在对面的一对年轻小夫妻,看了会儿,目光又轻轻落在唐妧耸起来的小腹上,「真好。」 第54章 夫妻恩爱,岁月静好,这样多好。 太后带着唐妧坐在马车内,前头,高子悠则伴在皇上身侧。一道骑马往簪花坊去,却是落了半头。 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一行人便行至簪花坊门口。唐妧见马车停了下来,便伸手撩了帘子往外面看。 「到了,太后。」 赵骋已经率先跳了下去,而后双臂一抻,便将唐妧从马车里抱了出来。太后由嬷嬷扶着,赵骋站在车外,亲自扶住了老人家。 「师姐,你不是在宫里吗?怎么突然来坊里了?」妙晴见外面阵势有些大,便匆匆跑了出来看,见是自己师姐,连忙嘻嘻笑着跑到她跟前来。 唐妧晓得这回太后跟皇上微服出宫,是不想让人知道身份的,便悄悄对妙晴道:「这几位是贵客,你吩咐下去,备了好茶好水,一会儿送到接待贵宾的大厅去。别傻愣愣站着了,快去吧。」 「好的师姐,那我去了。」妙晴使劲挠脑袋,显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太后望着妙晴匆匆远去的背影,笑着道:「这丫头,看起来也是个机灵的。」 唐妧说:「太后,她叫妙晴,是我师妹。性子比较活泼些,跟妙雪师姐截然不同。」 妙雪是唐妧的师姐,也是陈氏的徒儿,早在两年前就进宫做宫女了。开始的时候,唐妧不好跟太后提起自己师姐,不过后来渐渐跟太后呆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便开了提出了想见一见师姐的事情。所以,太后老人家也是知道妙雪这个人的。 偶尔的,也会唤了妙雪到寿康宫去,让她陪着唐妧一起说说话。 「妙雪性子稳重,这个妙晴,活泼些,都是好孩子。」太后十分喜欢小孩子,尤其年岁大了后,就更加喜欢小孩儿,看到那些年轻鲜嫩的小姑娘,总喜欢多看两眼。 「太后娘娘,外面天儿冷,先进去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唐妧亲事扶着太后,搀扶着老人家进屋去。 待得见一众人都进了簪花坊后,赵骋随手唤了个人来,想了想道:「你去唐府说一声,就说大小姐出宫了,现在陪着老人家呆在簪花坊里,一会儿可能会要回去,告诉老爷跟夫人一声。」 赵骋不笨,见皇上微服出宫,心下便猜到了皇上的用意。 不过,不好明面上来说,只能拆个人去提醒一声。他知道,自己岳母是个聪明的,必然能够猜得到是皇上微服出宫了。 皇上心思根本不在坊里,说是来簪花坊看看,不过是寻个借口。待得里里外外转了圈儿,皇上便要寻个借口往唐府去。与太后说了声,自然没有说是去唐府,只道是出来一趟,想去街上逛一逛。太后本来是拉着坊里几个娘子手说话的,听到皇上这般说,忙道:「哀家也有好些日子没有出宫来了,皇上要去哪儿,哀家一道去。」 「母后,天儿冷,您身子……」皇上竭力保持镇定,耐性劝着。 太后说:「哀家身子怎么了?哀家身子好得很。既然出宫来了,一会儿去看看老二老三。」说罢,已然站起身子来,要走。 皇上连忙拉住太后,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儿臣要去唐府。」 太后一愣,继而叹息说:「你现在去那里做什么?未免有些太不像话了。」 皇上双手轻轻背负起来,黑眸攒着亮亮的星子,沉默着,好半饷才说:「想她了。」倒是说得毫不避讳。 太后看着自个儿儿子,想想这些年来,他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心中到底不忍。可不忍心又如何?贞贞如今已经是有夫之妇,何况,她问过贞贞的意思,那孩子根本不想呆在皇宫里。 「现在去做什么?就看一眼吗?」太后说,「你也知道,她是不会跟你回宫的。她现在是有夫之妇,他是皇上,应该要注意些身份跟影响,夺臣之妻的事情,做出来了,将会一辈子都被载入史册。到时候,你会受到后人万般辱骂。这只是其一,还有,你强迫了贞贞,她就会开心吗?她不开心,你还会开心吗?纵然你有能力留得住人,又留得住心吗?」 太后说了很多,句句肺腑。 齐武帝其实早在裴敬那日回话后,心中便有了做法,近几日来,他反复想来想去,心中也权衡了一番。 这个江山他已经坐了有二十年了,如今又是太平盛世,太子文成武就,堪担重任。若是就此将江山交给太子,他相信,太子也是能够打理得好这个江山的。 他明白自己的心,也晓得贞贞不喜宫廷生活,所以,接下来的晚年生活,他已经有了打算。 只要她情愿,他愿意放手江山不管,只带着她去过田园生活。 「母后勿要再说了,儿臣心中都明白。」齐武帝使眼色让屋内其他人都退出去,这才转身对太后道,「母后觉得太子如今可能担得重任?」 第55章 太后道:「太子稳重,文武双全,皇上不必担心。锋儿这个孩子,将来必是担得重任。」忽然明白过来什么似的,愣住,继而道,「皇上的意思是……」 齐武帝说:「母后,儿臣已经细细想过了。」 太后一时间没有说话,想了会儿才说:「既然皇上已经仔细想过了,心中早早打定了主意,哀家再说什么,也是无用。不过,不论皇上做什么决定,定然要以国家大局为重。这个江山,是李家祖辈马背上打下来的,如今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不能够因为皇上的一点儿女私情,而闹得百姓再没有安生日子过。太子虽则乃是储君,但是成王燕王也都不错,如今中宫无主,依哀家看,德妃丽妃,未必就没有野心。」 太后说的这些,齐武帝自然是都想过了的,故而道:「母后放心,儿臣会妥善处理。」 「那你去吧。」太后叹息一声道,「哀家就不去了,一会儿去燕王府看看去。」 太后去燕王府,却舍不得唐妧一直陪着,便吩咐赵骋带着唐妧先回家去。 赵骋得了太后懿旨,自然是得带着妻子回家的。到了家中,赵骋命人去摆了晚饭,而后他命了人,暗中悄悄去唐府打探消息。赵骋以前在漠北的时候,培养了一支暗卫,暗卫中的士兵,都是一个顶百的高手。所以,派这样的人去盯唐府,便是皇上身边的御前总归高子悠,也是察觉不到的。 很快,暗卫便悄悄溜了回来,赵骋听到特殊暗号,寻个借口出去。 那人抱拳单膝跪在赵骋跟前,回话道:「主公,属下探得,唐夫人傍晚的时候去了裴相府。」 去了裴府……赵骋想了想,觉得倒是也说得过去,毕竟,如今锦荣兄跟裴小姐的婚事,已经提上日程了。这个时候去裴府,谈一谈两个人的事情,也不为过。 「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去吧。」赵骋朝那暗卫挥了挥手,继而负手转身进了屋内。 唐妧已经喝了两碗小米粥,见丈夫回来了,手扶着腰起身问:「去哪儿了?」 「去外面透透气去了,你感觉怎么样?」赵骋一边应一声,一边稳步走过去,将人扶住了,「想吃什么,我吩咐了厨房明天去做。」又问,「这回回家来,太后可说还要你再进宫去陪着的?」 说真的,当初让妻子进宫陪太后,也是想着她毕竟是太后的亲孙女,她若是偶尔进宫去陪一两回,太后跟皇上指定高兴的。哪里想,人打从进了宫后,太后就不放人了。 太后不放人,他又不好进宫去抓人,所以只能夜夜思念却无言。 唐妧咧嘴嘿嘿笑:「那你想不想我走啊?」 赵骋黑眸攒笑,抬手就捏她日渐圆润的脸蛋,声音低沉悦耳。 「想你。这次回来,便别再进宫去了吧。晚上睡觉没你暖被窝,冷得很。」赵骋一边说,一边扶着妻子腰肢坐在榻上。 唐妧气道:「你要我回家来,就是给你暖被窝的?」 赵骋搂着娇妻,轻声细语哄着道:「记得当初在湖州的时候,为夫就跟你说过,想娶了你回家来暖被窝。怎么,夫人是忘记了不成?还有,每天晚上不抱着你睡觉,为夫怎么都睡不着。」 「你别凑在我耳边说话,太痒了。」唐妧被那湿热的气息撩拨得满脸通红,一颗心扑扑直跳,都快要蹦出来似的,她只低着脑袋说,「反正,我不是给你暖被窝的。」 「妧妧……」他喊她一声,声音低沉而又富有磁性,「想要你,又怕伤着你跟孩子,你说怎么办?」 唐妧知道他口中那「要」的意思是什么,也不答话,只羞答答垂着脑袋。 其实她又何尝不想?那种滋味,只要尝过了,便是不能罢手的。更何况,她的夫君,又是这样英伟的人物。 「都怪你。」唐妧红着脸说,「要不是你急着想要孩子,我怎么会才嫁给你没有多久,就怀了身子?若不是怀了身子,现在……现在该是……」 她咬唇,后面的话却说不下去了,脸颊红得滴血。 赵骋抱住她亲,想紧紧的抱住,却又不敢,一双结实有力的臂膀,都在微微颤抖着。唐妧被男人亲得意乱情迷,一时间也心中极度渴望起来。亲吻已经满足不了她,她想要的更多。 「行吗?」赵骋气喘吁吁,停了片刻,黑眸直视女人似涂抹了胭脂般的娇嫩面颊。 「嬷嬷说……过了三个月就成,你……你一会儿轻点,我怕伤着孩子。」唐妧如一滩泥一般,软趴趴伏在他胸口。 赵骋做了好些日子兔子,定然比妻子更是着急,有力臂膀紧紧抓住人。怕外面太冷了会冻着,起身抱着人就往内室里去。 齐武帝到了唐家后,没有见到想要见的人,便一直坐在唐家等。 他左右是下定决定要把心爱的女人争取到身边来了,所以,并不忌讳唐家人。唐元森便是晓得齐武帝此来目的,也是不敢怠慢,只能好生立在一旁静候着。 第56章 「去了裴府?」齐武帝等了有一会儿,还不见人回来,又瞥见外面天黑了,不由得心生疑窦。 「是,去了裴家,找裴夫人商量犬子跟裴家小姐的婚事。」唐元森低着头,十分恭敬,也十分卑微。 齐武帝不傻,怎么会猜不到她是故意躲着他的?只是,她是如何晓得他要来唐家的?又是如何晓得,他就出宫了呢?齐武帝微微垂眸,静静思忖了好一番,继而轻轻扯唇。 「朕知道了。」齐武帝猜得自己不走,她多半不会回来,所以便离开了唐府。 却没有回宫,而是直接去了裴相府。 裴相府里,裴夫人伴着陈氏一并坐在暖阁里说话,面上是笑着,却有些心不在焉。 想问什么时候走,却又不好意思直接问出口。 「夫人夫人……」一个丫鬟匆匆跑了进来,莲步走到裴夫人跟前,附在她耳边说,「夫人,老爷说皇上微服私访,这会儿子在前院花厅呢,让您赶紧带着唐夫人过去。」 「原来……」裴夫人惊讶万分,继而抬眸朝陈氏看去,这才明白了似的,「好,我知道了。你去跟老爷说,我一会儿就来。」 待得那小丫鬟离开后,裴夫人这才起身说:「唐夫人,这会儿子可能谈不了了,刚刚前头老爷差人来传话,说是皇上来了。这不,赶紧叫你我过去呢。」 陈氏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但是很快也就镇定下来,面上又恢复了平常的表情。 那个人的性子就是这样的,她又不是不知道。如今他晓得自己还在人世间,即便是自己跑到天涯海角去,他也找得到。 「好,我随裴夫人一道去。」陈氏起身,轻步走到裴夫人跟前去。 裴夫人原是实在瞧不上唐家人的,之前对陈氏,自然也是百般瞧不上。虽然现在还是瞧不上唐家人,不过,因为陈氏特殊的身份,她不敢瞧不上,有些时候,言语间不无一些讨好。 她又想起很多年前来,那时候,她还没有嫁来裴家。 她也是京中世家之女,当初还待字闺中的时候,也是常进宫去的。所以,皇上跟陈氏的一些事情,她也都知道。 想当初,她跟陈氏,也算是熟识的。再加上,她跟自己夫婿是打小的青梅竹马,小时候也常来裴家串门做客,有什么事情,阿敬哥哥会与她说。所以她当初还想过,觉得陈氏真是好命的女人,出身不好,却能够博得皇上宠爱,运气很好了。可又哪里知道,后来突然的,宫中走火,她人没了。 这一晃,就是近二十年,时间过得可真是快啊。 裴夫人并陈氏一道去了前院的花厅,人才进去跟皇上问了安,裴夫人就被自己丈夫给带着出来了。 「怎么回事?皇上怎么这么大晚上来了咱们府邸上?」外面黑漆漆的,两边有丫鬟举着灯笼,冷风嗖嗖吹。 裴敬回身望了眼,只低声说:「回屋再说吧。」 裴夫人心中也隐约有些明白,叹息道:「怪道她今儿突然就来了,说是商量什么两个孩子婚事的事情,我还想呢,那事情不都定下来了么?还有什么好商量的。原来,她是为了躲人来的。」 「你少说两句吧。」裴敬声音稍微冷了些,裴夫人也就不说话了。 屋内,点了灯,整个屋子亮堂堂的。齐武帝一身玄色直缀,目不转睛的,只望着站在门口的妇人看。 门被关了起来,屋内就两个人。谁也没有率先说话,屋里整个静悄悄的。 「皇上,您这又是何苦?」过了会儿,陈氏叹息一声,先开了口。 「你故意躲着朕?」齐武帝举步,稳稳走到陈氏跟前,停住脚步,负手望着跟前的妇人,「今儿朕来,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的。贞贞,这个皇帝,朕不想做了。」 「皇上您可别糊涂。」陈氏万万没有想到,皇上竟然会不要皇位了,所以异常吃惊。 在她心中,儿女情长,远远比不上国泰民安的。记得还是很小的时候,她得当初还只是太子的如今英武帝王厚爱,时常能够跟太子一起玩儿,那个时候她就记得,他说过,将来做了皇帝,定然要不顾一切、排除万难、竭尽全力给百姓安稳的日子过。托他的福,她跟着他一起念书识字,渐渐的,也懂得了一些治国的道理。 她自认为只是个妇人,不能够为国家出多少力,不过,总不能让大齐没了君主吧? 这种祸国殃民的事情,她是断然做不出来的。 齐武帝扯唇笑起来,闲闲道:「你以为朕做这个皇帝很开心吗?朕一点都不开心。贞贞,在朕心里,你才是最重要的。」 「民妇不值得,皇上……」陈氏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皇上打断了。 「不要再自称民妇!」齐武帝是有些生气了,竭力压低了声音喊一句,面色也十分不好看,「贞贞,你我之间,没有君臣之分。在我心里,你只是我的,我一个人的。所以,往后你不许自称民妇。你不是别人的妇,要是,也只能是我的。」 第57章 陈氏头疼,就那样怔怔仰头望着眼前的男人,她忽然间想到了很多年前。 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跟她说的。语气霸道,一如现在。 「天下为重。」陈氏叹了口气道,「皇上,可还记得曾经自己说过的话吗?你说过,待得做了皇帝,定然要做一个好皇帝,要让大齐百姓过好日子。这些年来,你做到了,你做得很好。可是如今,你却……皇上,你不能那样做。纵然皇上无所顾忌,臣……我也不愿意自己成为千古罪人。」 「贞贞,你忘了吗?大齐如今有太子。」齐武帝说,「锋儿打小便聪慧,性子也稳重,他担得起这个重任。」 「太子殿下?」陈氏口中喃喃,这才明白是自己会错意了,她默了片刻,而后说,「咱们好好说说罢。你也知道,我如今是嫁了人的人了,而且,我还有一个女儿,我要是离了唐家,我舍不得阿满。何况,他对我也是十分好的,是我的救命恩人,十多年来,一直宠我护我,虽然人性子莽撞了些,但是真真切切是个很好的人,我不会离开他的。你也是,你走了,后宫里那些女人怎么办?不管当初娶她们是不是你愿意的,但是到底娶了啊,孩子也都大了,你走了,她们会怎么想?」 「他们!他们!」齐武帝气道,「为什么要率先顾虑他们的感受?又有谁来考虑过朕的感受?贞贞,我看得出来,你对唐元森,不过只是感激之情。你心中一直都是有朕的,对不对?当初你之所以选择诈死离宫,你是为朕考虑。当年,群臣一致反对你我在一起,你怕朕为难,所以你走了,是不是?」 「过去的事情了,何必再说。」陈氏淡淡开口。 齐武帝又朝陈氏走了几步,身子稍微矮了些,严肃说:「贞贞,我们错过了很多,再错不起了。你能不能自私一回?未来的日子,只给朕一人,好不好?我带你走,离开这里,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好不好?江南烟雨,大漠孤烟,西域风情,只要你想去,朕都会带你去,就我们两个人去。」 陈氏忽然觉得眼眶酸涩难忍,她抬手抹了一把,发现自己哭了。 不是不想的,只是……她做不到。 她有丈夫,有孩子,阿满还那么小,她怎么可以没有母亲? 她都可以想得到,如果她走了,他们父女肯定会很伤心很难过。 「皇上,你不要逼我。」陈氏极力忍住了,没有再哭,「这辈子,是我对不住你。如果有来世的话,我会愿意跟你在一起。」 「来世?」齐武帝轻哼一声,「贞贞,你别拿这种骗三岁小孩子的话来骗我。来世?真的会有来世吗?我不相信。我不要下辈子,我要的,就是这辈子。」 「时候不早了,皇上,您也早些回宫歇着吧。」说罢,陈氏朝齐武帝行了一礼,而后转身就要走。 齐武帝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就将人紧紧抱住了。紧紧的,一如多年前。 陈氏整个身子都僵住了,她不敢动,她怕他会做出什么更加过分的举动来。 「朕再给你些时间,好好考虑一下。朕已经下定决心了,回去后,便会召了太子去。」齐武帝声音低低的,「朝中文臣有裴相辅佐,武将有赵家子默,太子自己也是个争气的,朕一点不担心。至于唐家,朕回去后,会即刻拟发一道圣旨,封唐元森为仁德侯,你的女儿阿满,朕会封她为县主。也会提点太子,将来对唐家人好一些。」 陈氏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沉默着。 齐武帝静静抱了人很久,而后渐渐松开手臂,声音低了些道:「朕送你回去。」 齐武帝把陈氏送到唐家大门口,见唐元森牵着一个小女孩手就站在唐府门口,他只默默望了眼,没有说话。 唐元森见是皇上,连忙垂了头,然后准备给皇上跪下请安。齐武帝抬手说:「不必了。」 「娘。」阿满见到母亲,连忙笑起来,左摇右晃跑到母亲跟前,仰着脑袋说,「娘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阿满想你呢。阿满……阿满就怕娘亲不要我了,那我就孤单了。」 「娘不会不要你的,阿满,娘的好孩子。」陈氏弯腰,紧紧抱住女儿,亲她小脸说,「外面这么冷,以后不许站在外面等着了。」 「嗯。」阿满很乖地点头,然后说,「那娘以后去哪儿,都带着阿满好不好?」 「好,娘以后走哪儿都带着你。」陈氏笑起来,抬手轻捏阿满圆鼓鼓的小脸,心里很充实。 齐武帝没有说话,只望了眼,转身负手走了。 陈氏道:「老爷,咱们回去吧。」 唐元森点头,笑着:「好。」 齐武帝回到宫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他睡不着,便打发了小太监去东宫。 太子李锋还未有歇下,才从书房回屋,此刻正跟郭氏呆在一起。忽而听得说皇上差了人来,两人互望一眼,连忙起身迎了出去。 第58章 「太子殿下。」曹德喜搭着佛尘,笑眯眯给太子请了一安,太子虚扶了一把,那曹德喜道,「皇上有要事找殿下,所以,特意命奴才来传话。」 「是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情?这么晚了,父皇来找殿下何事?」郭氏有些担忧。 「这个老奴也不清楚,不过,看皇上脸色不算差。此刻找殿下过去,许是谈西边诸国朝贡的事情?」曹德喜笑着说,「殿下去了便知。」 「有劳曹公公了,孤换身衣裳就去。」李锋倒是镇定得很。 「那老奴先回去复命。」曹德喜弯腰应一声,继而转身走了。 「殿下,这么晚了,父皇寻你做什么?」待得曹德喜走后,郭氏不无担忧地望着太子,显然是不相信方才曹德喜说的什么西边诸国朝贡的事情,「西边诸国朝贡,能出什么事情?该不是这事儿。」 李锋也琢磨不透,但是他不想乱猜测,不管什么事情,去了不就知道了。 「既然父皇叫孤,定然是有大事要与孤商量。」太子道,「没事的,你先带着孩子歇着吧。」 「你这莫名被父皇叫走,我哪里还睡得着啊?」郭氏手轻轻挽着太子胳膊,依旧一脸担忧地道,「你去吧,我等你回来。」 太子点点头,没有再说话,转身进屋换了身衣裳,而后大步往勤政殿去。 勤政殿里,齐武帝正端端坐在龙岸后面,案头点着灯,他手执细毛笔,正在伏案批折子。曹德喜则立在一旁,闻得外间动静,撩帘子看了眼,而后悄声道:「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让他进来。」齐武帝头也没有抬,只对曹德喜说了这句,而后继续手中工作。 曹德喜应了一声「是」,然后走出去,站在太子跟前恭敬道:「殿下,皇上唤您进去。」 太子走进内间,先向皇上请安,而后静默立在一旁。齐武帝将手中奏折批完,这才抬起头来,看向太子道:「太子今年二十六了?朕有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坐上这把龙椅了。」 闻声太子一惊,即便摸不清楚皇上这话的意思,但是也不敢站着不动,于是跪了下来。 齐武帝道:「你起来吧,一旁坐着,朕有话与你说。」随即朝曹德喜扫了眼,曹德喜领会,然后悄悄带着其它奴仆便一起出去了。屋内,就只剩下父子俩。 「锋儿,朕记得,你当太子也有十几年了。」齐武帝望着太子道,「你从小就性子沉稳,学什么都快,却从来不骄傲自豪,朕为有你这样的太子而感到骄傲。同样,也为能够有你这样的儿子而感到自豪。大齐江山日后交到你手里,朕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朝中文有裴相,武有赵骋,朕放心。」 太子忙道:「父皇过誉了,儿臣不敢担。」又说,「儿臣是父皇的太子,理当替父皇分忧,不敢讨夸奖。」 齐武帝点了点头,而后说:「锋儿,你可知今儿朕叫你来,为的是什么事情?」 「儿臣不知。」太子略微低头,想了想,然后又说,「是不是西边出了什么事情?」 其实打从大齐开国以来,西北一带一直都不怎么太平,到了本朝,有赵家军驻守边疆,西北诸国因为忌惮赵家军,这才老实本分了些。赵家如今军权掌握在赵骋手中,赵骋为人就跟当年老侯爷一样,赤诚忠心。只要有赵骋在一日,西北诸国就不敢侵犯中原一分,这一点,皇家父子俩明白得很。 诸国为了表示自己对太祖的忠诚跟敬畏,不但每年会派使者来进贡当地特产以及向中原天子拜岁,每隔三年,诸国之王也会亲自赶至京城来,亲自拜见中原天子。 上一回,是两年前的春天,下一回拜见,便就是明天春天。 所以,礼部早早便已经在准备这件事情。而目前来说,也就是这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不过,打从礼部着手开始准备,这件事情,皇上都没有叫太子插手过。此刻叫了来,想必也不是为着朝贡的事。所以太子猜想,是不是西边来了什么急报,情况有变。 「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西北诸国,对我太祖也是俯首称臣,不是这件事情。」齐武帝道,「朕坐这把龙椅,也有近二十年。这二十年来,朕自认为还算是一个好皇帝。但是朕现在累了,不想再坐这龙椅,所以,太子……」 「父皇!」齐武帝还没有说完,但是太子已经明白了,于是连忙撩袍子跪了下来。 「你听朕把话说完。」齐武帝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叫起,直接继续说,「朕想让你来坐皇帝,而朕,就坐朕的太上皇。以后家事国事天下事,朕不想再过问,全权由太子你把持。」 「儿臣不敢。」太子依旧低着头。 「这是圣旨,不是你敢不敢的事情。」齐武帝道,「你帮朕处理朝政之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从明儿开始,下了早朝先别回东宫,直接留在勤政殿里,以后这些奏折,全部由你来看。」说罢,也不等太子回话,直接又说,「今儿天晚了,你先回去吧。」 第59章 「是,父皇。」太子起身,依旧弯腰抱手道,「儿臣告退。」 太子回到东宫后,太子妃郭氏还没有歇下,见太子回来了,连忙迎出来问:「殿下,父皇找你,什么事情?」 太子左右看了两眼,而后揽着太子妃腰肢,一道往内室去。 「父皇有退位的意思。」太子身姿笔挺,双臂张平,一边由太子妃帮他脱衣裳,一边回答太子妃的问题。 闻言,太子妃一惊,手也抖了一下。 「退位?父皇这是……什么意思?」郭氏万万没有想到,皇上寻了太子去,竟然是为的这件事情。 太子道:「父皇没有说原因,只是说,这把龙椅他坐了近二十年,不再想坐。他想退位于孤,只做他的太上皇。从明儿开始,下了早朝后,孤便要留在勤政殿内,帮父皇看奏折。」 「我一个妇道人家,原不该插手朝政之事的。只不过,这件事情实在是太意外了。」郭氏道,「父皇身子尚且康健,再活几十年都不是问题的,这突然说要让位,别说是成王跟燕王两位王爷是否能够对殿下您臣服,便是朝中那些大臣,也是万万不肯的。若是臣妾猜得不错的话,这朝中,怕是要闹一场腥风血雨吧?」 太子垂头,默了片刻才道:「不论如何,这是父皇旨意。既然父皇下了旨,孤无论如何,也是要遵旨办事的。」 「明儿一早,去母妃宫里请安的时候,臣妾与母妃说说。」郭氏道,「只是,臣妾觉得,父皇突然说要退位,这其中,怕是不简单。殿下可还记得,前些日子,太后宫里来了一位陈氏唐夫人,宫中也多在传,说是父皇对那位唐夫人……好像……」郭氏有些话说不出口来,但是意思却是表达得清楚了。 太子没有说话,漆黑眸子亮了亮,显然也是觉得怕是与这位唐夫人有关。 第二日一早,郭氏便去桂淑妃宫里请安,将事情全部都与淑妃说了。淑妃听后十分惊讶,却也十分惊喜。 太子当了十多年储君,她也坐了十多年淑妃。想当初,皇上刚登基的时候,她见皇上立锋儿为太子,原来指望着自己能够坐上皇后之位的。等了一年又一年,后来渐渐的,她做皇后的心思也就歇了。就想着,将来整个天下都是他儿子的,她还在乎一个皇后之位吗?只是后来又想,怕是她活不到自己儿子登基为帝吧? 就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过去了,后来心思,渐渐也就淡了。 只是没有想到,皇上忽然有退位之意。 「这话,可不能乱说,太子妃。」桂淑妃还是不敢相信,皇上才则不惑之年,身子尚且硬朗,如何来退位一说? 郭氏恭敬道:「母妃,臣媳不敢胡言的。昨儿晚上很晚了,父皇特意命曹公公来东宫,把太子叫了去,这些话,是太子回来后与臣妾说的。父皇还说,打从今儿开始,太子下了早朝后,便就留在勤政殿,帮父皇批阅奏折。」 「你去勤政殿打听打听,看看下了早朝后,太子有没有回东宫。」桂淑妃自然不会不相信儿子儿媳的话,只不过,有些事情,她想亲自证实一遍才行。 过了有一会儿功夫,那个被打发出去的宫女回来了,回话道:「娘娘,已经下朝了,奴婢没有瞧见太子出来。」 桂淑妃点了点头,朝那个宫女挥了挥手,又严厉地说:「今儿本宫与太子妃在这里说的话,谁也不许传出去。」 几个近身伺候的宫婢,连忙跪了下来,匍匐称是。 早朝之后,没有出勤政殿的除了太子外,还有几位大臣。其中,就包括赵骋。 得知了皇上的意思,赵骋一言不发,待得晚上从军营里回去后,赵骋才把话与妻子说了。 唐妧惊愕道:「皇上不做皇上了?那他要去做什么?」夫妻俩是关起门来说的悄悄话,没有外人在,所以唐妧也就不必拐弯抹角的,直接说,「难道,他是想跟娘在一起?」 赵骋点头说:「皇上应该是这个意思。」 「那娘答应了吗?」唐妧听到这个消息,也不晓得心中是个什么滋味,反正她是希望自己爹爹幸福的,可是也不愿见着皇上不幸福,一时间就有些纠结。 赵骋仔细想了想道:「昨儿晚上皇上微服出宫,该是就是跟岳母说这件事情的。至于岳母答应没答应,不影响皇上自己做主退位。皇上怕是铁了心了,这样做,怕是已经给未来想好了路。」 「我想明天回家一趟。」唐妧手扶着腰肢,走到丈夫跟前,挨着他说,「陪陪娘,也哄哄小阿满,我好怕皇上会强迫娘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子默,你说要是娘坚持不同意,皇上会怎么做?」 赵骋把妻子拉到怀里来,抱着她说:「圣心难测。」 第二日,一早起来,唐妧让秀禾吩咐下去准备马车。吃了早饭,她便赶着马车去了唐府。 第60章 唐妧去的时候,陈氏正抱着阿满坐在院子里面的廊檐下晒太阳,阿满手上拿着本书,陈氏在教阿满念书背三字经。阿满虽然小,不过,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也渐渐叫她害怕起来。所以,近来倒是乖巧了很多,再不像平时那样调皮捣蛋了。晚上要挤着跟娘睡,白天也要缩在娘怀里,总之是一刻都不肯离开。 「娘。」唐妧进了院子来,喊了一声。 「姐姐!」阿满见是姐姐回来了,连忙从母亲怀里蹭出来,摇摇晃晃扑到姐姐跟前。 瞪圆眼睛看着姐姐日渐圆起来的肚子,不敢靠近,她怕伤着姐姐肚子里的宝宝。 「阿满。」唐妧见妹妹跑了来,却又不靠近,忙笑着抱了抱她,又牵着她小手一道往母亲跟前去。 早有丫头给唐妧搬了垫有厚实坐垫的椅子出来,唐妧笑挨着母亲坐下,阿满又挤回母亲怀里,只望着姐姐肚子傻笑。 「姐姐,娘说你肚子里有小宝宝了,娘说等小宝宝出来,我就要做小姨了。」阿满在家里最小,她就想做姐姐,做大人。 唐妧抬手轻轻捏妹妹小脸问:「阿满想不想做小姨啊?」 「我想做姐姐,我想要一个弟弟,或者妹妹。」阿满说罢嘿嘿笑起来,仰头望着娘亲,认真道,「娘,姐姐的小宝宝生下来了,我能不做小姨,做姐姐吗?」 「胡说八道,这辈分也是能乱的?」陈氏笑得浅浅的,把小阿满抱得更紧了些,她心中也是慌张的,十分舍不得地说,「阿满是最乖的孩子,娘现在,就希望你能够开开心心长大。」 唐妧听母亲话里有话,她刚好也有事情要问母亲,便对阿满说:「姐姐肚子饿了,阿满跟着秀苗去厨房给姐姐做吃的好不好?」 「好!」阿满到底长大了些,听了姐姐的话,立即就去牵秀苗的手,「阿满是大孩子了,可以很乖很听话的,你们以后,也可以让我帮着做事情,阿满长大了啊。」 一边嘀咕着,一边拽着秀苗就走了。 唐妧鼻子有些酸涩,总觉得妹妹如今懂事得实在有些可人疼,见妹妹走远了,她转头看向母亲道:「娘,我知道了,前天晚上皇上微服出宫,就是来找你的对不对?我听子默说,皇上昨天早上不但留了太子在勤政殿内办事,还把子默跟裴相等人留了下来。皇上那话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意思是很明确的,他是想退位。」 陈氏没打算瞒着女儿,闻声拉起她手说:「娘有阿满,有你爹爹,娘不会走的。」 「皇上要带你走吗?」唐妧惊愕道,「娘,可是他是皇上啊,他都把朝堂闹出这么大动静来了。如果真退位给太子了,您却不能如他的意愿,那他会再做出什么事情来呢?」 陈氏心下也担忧,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完全不是她能够控制得了的。 「早知道,当初女儿就不来京城了。说到底,娘当初也是为了我跟哥哥,这才跟着一起举家进京的。」唐妧想想以前的事情,心中懊悔又自责。 陈氏却摇头说:「你跟子默是两情相悦的,你嫁了他,必然得跟着他一起进京来。娘又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呆在京城里?所以,这哪里怪得了你。阿妧,你别多想,这一切,都是命。十八年前,是娘欠他的,现在,有什么事情,也是娘来解决。你呀,就快要做母亲了,好好在家安胎,以后别没事总往这边跑。」 「可我还是担心。」唐妧怎么可能不担心,那可是皇上啊,皇上要是勒令母亲做什么事情,母亲能如何? 唐家又能如何? 说到底,这事情根本由不得爹爹跟母亲,只要皇上想做,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现在这事情怕也是一发不可收拾了,皇上退位不是小事,等朝中臣子都知道的时候,肯定得闹出不小的动静来。到时候,若是大家都知道皇上退位是因为母亲,谁敢说骂皇上啊,岂不是都得把唾沫星子只往母亲身上吐? 想到这里,唐妧就觉得有些恨皇上。 「阿妧,不论他做什么,他都是天子,是你的亲生父亲。这件事情,是娘跟他之间的事情,你一个小孩子,别掺和进来。」陈氏从女儿脸上的表情就看出了女儿的小心思来,「他不知道你的存在,所以,过去十八年是欠了你的。但是娘想,以后不论如何,他应该都不会亏待了你。娘只想你好好的,一辈子健康快乐,娘就满足了。」 「我知道了,娘。」唐妧低了头,手轻轻抚摸着鼓起来的肚子。 唐妧从唐府出来后,不想回家去,便直接去了坊里。 才进去坊里没有多久,外面就有人匆匆跑来说,燕王殿下来了。 唐妧把喝了一半的茶水搁下,悄悄问:「除了上回那一次,之后燕王殿下有来过坊里吗?」 妙晴一直都呆在坊里,就算偶尔出去送货,可若是燕王殿下有来过,坊里的人也总是会与她说的。没人说,她又没有亲眼瞧见燕王来过,那自然就是没有来过了。 第61章 「没有啊。」妙晴摇头,「就是上回师姐在的时候,他来在师姐手上定做过一支发簪。」 「我知道了。」唐妧点点头,然后起身出去迎接。 见到燕王,她要请安,却被燕王一把稳稳扶住了手。燕王手很烫,唐妧望去,才瞧见他手上正捧着个汤婆子。 燕王笑着道:「本王冬天怕寒,所以,每到冬天,这汤婆子是离不得手的。」静静望了唐妧好一会,清澈温润目光毫不避讳地对唐妧上下打量,而后抿唇笑,「倒是生得讨喜,怪不得太后这么喜欢你。」 唐妧心中揣测着他此番来坊里的目的,一时也猜不到真正目的,便随便捡了个问:「殿下您是来定做发簪的?」 「赵夫人,借一步说话,不知道可否方便?」燕王倒是没有提定做发簪的事情,只是直接表达了自己想要单独跟唐妧说话的意思。 唐妧其实很想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很不方便」的话,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好。」唐妧点点头,请着燕王殿下往二楼去,「王爷请。」 唐妧请燕王先走,不过,燕王倒是没有先走,而是上前一步,轻轻扶着唐妧手臂。举止倒是一点也不轻浮,完全就是一个「好心人」,但是这一幕落在簪花坊旁人眼里,那就不是简单的「好心人帮忙」这么简单了。 簪花坊打从开业来,生意就一直很好,所以,此刻坊里人也很多。 唐妧觉得燕王殿下举止十分奇怪,不动声色避开了,为了避嫌,想把妙晴也叫上。燕王道:「我有话单独与夫人说,妙晴姑娘就不必跟着了。」 唐妧此刻的感觉,就像是吞了个苍蝇,偏生还不能违命,她是坦荡的。 上了二楼招待贵客的雅间后,唐妧道:「殿下是有什么话想说?」 燕王点了点头,兀自撩袍子在一旁坐了下来,这才抬眸望向唐妧说:「明年二月开春,便是三年一次西边诸国朝贡的日子,到时候,后宫中但凡有些位份的妃嫔们,都会隆重出席。如今中宫无主,母妃深得太后跟父皇信任,所以,明年开春的朝贡,她便与淑妃丽妃一起,关于后宫之事,主持操办。母妃近来觉得司珍局里的女官手艺不如何,又听说坊间簪花坊里的发簪好,所以特意命本王来,想请夫人替母妃量身定做一支发簪。」 说罢,他目光落在唐妧微微耸起的小腹上,顿了片刻又道:「夫人也不必过于操劳,如今十月,到明年二月,还有些日子。」 听他说的是这事儿,唐妧觉得没有什么,想了想,便点头应下来了。 「我只怕,自己做出来的东西,会不得德妃娘娘喜爱。」唐妧住在太后宫里那段日子,并不觉得德妃对她多喜欢,此刻突然燕王殿下就来说这些,她心中自然觉得奇怪。 燕王道:「夫人做出来的发钗,连太后娘娘都十分喜欢,母妃怎会不喜欢?怕只怕,夫人如今怀了身子,赵将军心疼,便不肯叫夫人劳心劳力。」 听燕王这般说,唐妧当真是不好再推辞了,便应承下来道:「那……殿下放心吧,臣妇会尽心去做的。」 燕王点了点头,说完了该说的事情,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唐妧坐在一边,尴尬得很,燕王不说话,她也不晓得做什么,便只默默陪着,渐渐的,开始打盹。 近来天气越发冷了下来,她也越来越贪睡,总也睡不够似的。 屋里烧着炭火,很暖和,又是安安静静的,唐妧手撑着脑袋,眯了眯眼,就睡着了。燕王转头来看,就见身边的女子坐着睡下了。他想了想,起身走过去,想着轻声把她叫醒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燕王弯腰,轻轻把唐妧抱了起来,转身寻了间可以休憩的房间,把她抱到了床上去,盖好被子。 静静立在床边看了会儿,忽而想到太后说的那件事,他就越发觉得,她们长得的确是有些像。 怪道如今父皇行为有些怪诞,原来,他是想弃江山,要美人儿了。父皇便是想退位,这想退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够退得了的。明年二月西边诸国进京朝贡,若是叫那些人得知了这个消息,会发生什么事情,他还真是猜不到。他虽则不想做皇帝,但是也不愿意这么快就叫太子登基。 唐妧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已经黑了,她一睁眼,就见床边坐着个人。 揉了揉眼睛仔细瞧了瞧,才发现,是自己丈夫。唐妧便安心了,打着哈欠坐起来问:「我睡多久了?怎么觉得最近总是嗜睡啊,吃得也多。」 「听妙晴说,有两个时辰了。」赵骋一边说,一边伸手替唐妧掖好被角,又捏了捏她圆润的脸道,「你现在吃一个人的饭,长两个人的身子,吃得多正常。至于嗜睡,天天操劳天天到处跑,能不累吗?」 唐妧觉得这一觉真是睡得昏天暗地,全身骨头架子都散了。不过,自己的丈夫就坐在床边,她就觉得安心了。 第62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眯眼笑着蹭了过去,轻轻缩在男人厚实的胸膛里,仰头说:「今天燕王来找我了,说是德妃娘娘喜欢我做的发簪,想让我帮忙做一支,我答应了。」像是怕男人会生气似的,连忙又说,「不过,他说明天二月之前做出来就行,我可以慢慢做嘛。你别这样看着我,我知道自己现在怀了身子,但是也不能跟废人一样天天躺在家里,我需要做些事情来分散注意力。」 「好了,怎么说都是你有理。」赵骋轻轻摇头,怕她着凉了,于是连着被子一起把人抱起来,「裹好了衣裳,盖好了被子。」 唐妧点了点头,舒舒服服躺着,又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记得在跟燕王说话,怎么就突然睡着了?你抱我来这里的?怎么也不叫醒我。」 赵骋道:「不是我抱你过来的,你自己不清楚,怕就是燕王殿下。」 「燕王?」唐妧吃惊,眼睛瞪圆了,片刻又说,「说起来,我觉得他有些时候的言行举止蛮奇怪的。」 「你们是兄妹,他或许知道了。」赵骋倒是不甚放在心上,只拍了拍妻子肩膀问,「今晚想睡在这里,还是回家去?」 「你睡哪儿,我就睡哪儿。」唐妧没有那么多讲究,只觉得,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家。所以,不管是睡在这里,还是回去,只要有他伴在身边,她就觉得幸福得很。 「外面天冷,你又才睡醒,这一路颠簸回去,也得近半个时辰。」赵骋声音越发温柔起来,「今天晚上,我就陪你一起睡在这里吧。想吃什么?我让霜剑去天香酒楼买。」 说起吃的来,唐妧突然就觉得自己饿了,现在满脑海全部都是各种大菜。 「我想吃酱肘子,红烧猪蹄,西湖醋鱼,还有,我想吃肉包子。」唐妧想吃的还很多,不过也怕全部说出来,她到时候也吃不完。 赵骋一一记在了心中,转身叫了霜剑进来,吩咐了下去。 唐妧说:「妙晴他们都回去了?外面下雪了吗?要是没有下雪,我们去顶楼看星星吧。」 赵骋想了想,替她裹好狐皮大氅,就抱着她上了楼。楼上的夜色很美,唐妧裹着红色的狐皮大氅靠在男人怀里,望着窗外繁星点点,以及万家灯火,总觉得心里很温暖。 「今天去找娘了,也见到小阿满了。阿满虽然小,不过聪明得很,好像什么都懂似的。最近家里发生了不少事情,阿满现在越来越乖了。娘说,阿满现在是片刻都离不得她。」唐妧仰着脑袋,说起了家里的事情来,「我有些担心,皇上要带娘走,娘若是坚持不肯走,那可怎么办?」 「你别乱想了,岳母是聪明人,她自然会有法子。」赵骋道,「烦心的事情想得太多,对腹中胎儿不好,对你的身子也不好。」 唐妧想了想,觉得也是,就不再多言。两人就这样相拥着,也不说话,只望着窗外的景色。 皇上虽则有退位于太子的意思,不过,如今知道的人,却很少。除了赵骋跟裴相等几个亲信大臣知道,旁的朝中臣子,都是不知道的。不过,近来下了朝后,皇上总是留太子在勤政殿,渐渐的,朝中、甚至民间,也都起了谣言来。朝中不少臣子下了早朝后,三五成群走在一起,议论着这事儿。 很快到了年底,唐妧肚子又大了许多。身子日渐沉重起来,人也更加懒散,便越不爱走动了。 也因为天气严寒的缘故,唐妧近来鲜少出门去,平时除了吃睡,便就是只呆在房里做些手工。答应燕王要给德妃做的发钗,发钗的款式设计,她目前还在研究中。反正不着急,慢慢来就好。到了新的一季,唐妧倒是替坊里设计出了不少新季的款式来。每隔几天,只差了霜剑去簪花坊,让她把东西送去。 这一日,唐妧正坐在屋中伏案作图,外头秀禾兴高采烈跑了进来。 俯身请了安,而后道:「小姐,夫人带着二小姐来了,现在在老太太那边呢。」 「娘带着阿满来了?」唐妧闻声,连忙搁下笔,起身就道,「秀禾,给我拿件衣裳来吧,我去老太太那里。」 秀禾连忙应声进屋去,拿了件斗篷来给唐妧披上,然后扶着唐妧手,一道往老太太上房去。 老太太的暖阁里,阿满正跟赵瑶瑶两人一左一右坐在老太太身边,阿满见姐姐来了,眼睛一亮,连忙喊了一声。 唐妧先给老太太跟两位夫人请安,而后看向妹妹阿满,有些日子没有见,她觉得妹妹好像瘦了些,也又高了些。阿满从榻上蹭下来,跑到姐姐跟前,望着姐姐鼓起来的肚子发呆。 「又大了。」阿满伸出小手指来,轻轻戳了戳,然后笑,「要出来了吗?」 「得到明白四五月份的时候才出来呢,阿满,你手放在姐姐肚子上,看是不是有小人在踢你。」唐妧近来已经能够感觉到小人儿在她肚子里不老实了,时不时会动一下,小东西,还会踢人。 第63章 阿满兴奋得很,连忙蹭着要摸,小手轻轻覆在姐姐肚子上,睁圆眼睛等了好一会儿,然后「呀」的一声,缩回了手去。 她是被吓到了,然后就笑起来,凑上来又要摸。 陈氏起身将阿满抱了回去,轻声斥责说:「不许没有规矩,你老实点呆着。」 阿满果然就很听话了,坐在母亲腿上,两只小手紧紧搂住母亲脖颈。 老太太从来不嫌家里热闹,今儿挺开心的,心下也晓得陈氏来府上是来瞧女儿的,便说:「今儿你既然来了,便就别急着走,我这儿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一会儿吃了饭,你们母女三个好好说说话。我瞧阿妧有些日子没有回家去了,估计是有一肚子话要跟你说。」 唐妧道:「多谢老太太。」 午饭是一起留在老太太这里吃的,吃完后,陈氏带着阿满去了唐妧院子。 到了自己个儿院子,整个人就放松了许多,唐妧吩咐秀禾她们去拿点心跟茶水来。阿满进了院子后就左望又望,心下晓得这是姐姐的地盘了,所以就有些调皮起来。 外面天寒,唐妧牵着妹妹手进屋去,进了屋子后,就随她怎么玩了,只叫秀禾秀苗两个自家丫鬟跟着。 陈氏望着窗户边桌上画了一半的图,见图上发簪的设计款式,似是像宫里的人才会佩戴的,不由得好奇道:「这是给谁做的发簪?看着样子,不像是民间可以佩戴的。」 「是德妃娘娘。」唐妧让母亲坐,而后她自己也坐了下来说,「一个多月钱,燕王找我的,说是明年二月西边诸国朝贡,希望我能够在那之前,替德妃打制出一件首饰来。」 「宫里司珍局的女官们,手艺都是一顶一的好,德妃这可真是舍近求远了。」陈氏淡淡说了一句,而后又想着,以前她还不是德妃的时候,还只是太子良缘的时候,就不大瞧得起司珍局里的女官们。对太后,她自然是不敢明目张胆表达自己的轻蔑之意,不过对她,以及对旁人,却是脸上满满写着的就是「瞧不起」三个字。 宫里头的女官尚且瞧不上,能瞧得上坊间的那些娘子们? 「娘,您在想什么?」唐妧见母亲神色不对,也一直都不说话,不由得问起来。 陈氏说:「娘是觉得,朝贡那么大的事情,到时候宫中诸位妃嫔需要招待的是各国的嫔妃家眷,那么大的场面,怎生会想起来让你来帮她打制发簪?不是娘喜欢多想,喜欢猜测,只是德妃这一举动,不得不叫人心生疑窦。何况,据娘所知,这位德妃娘娘,素来是瞧不起咱们这些做手工的,能远则远着,这会子,倒是主动亲近了?」 唐妧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她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到德妃这么做会有什么意图。回来也跟子默说了,子默叫她静观其变,只管安心去做就是,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换句话说,人家如果真的就想害了你,便是你不帮人家做这发簪,人家也有别的法子再害你。倒是不如,就先顺着他们母子的意思,把这活接了再说。 唐妧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陈氏觉得也有道理,便点了点头。 「娘,德妃虽然不是皇后,却是四妃之一。而且,如今中宫无主,我听燕王说,明年的朝贡,皇上是发了话让德妃她们打理宫中一应内务的。这宫里的发钗,素来都是有讲究的,我想了这么久,也不晓得到底怎么做才能既不算越了规矩,又能够体现出德妃该有的尊贵。」唐妧近来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规制要是做不好,那很有可能被人拿来大做文章的。 陈氏捏起那张薄纸看了看,而后放下来道:「规制是宫里的规矩,是尚宫局司珍局的规矩。你不过只是坊间一家珍宝坊的老板,德妃找你做发簪,是对你技艺的认可。既然不是宫中所出之物,完全没有必要按着规制来。宫里的妃嫔,每个季度甚至是每个月,各局都有给她们按着位份做衣裳打造首饰。明年朝贡,哪个嫔妃佩戴什么样的首饰,自有宫里人考虑。你做发钗,也不必非要做成宫里人佩戴的样子,你不是见过德妃几回吗?你觉得她适合什么颜色,适合什么款式,按着你想的去做就好。」 唐妧眼睛一亮,连忙笑着说:「娘,我明白了。」 「娘给你画一些。」陈氏点了女儿一下,见她极为聪慧通透,什么都明白了,自然不再说。 其实道理很简单,唐妧又不是宫里人,按着坊间一般贵妇人佩戴的发饰来设计打造,完全没有问题。就算到时候德妃计较起来,这理儿也自然有得可以说。 陈氏了解德妃的喜好,随手画了一样花样子,唐妧坐在旁边,笑眯眯望着母亲。 阿满已经把整个院子各个房间都挨着看一遍了,此刻跑得满头大汗,笑嘻嘻走到母姐身边来,扯着母亲袖子说:「娘,我觉得姐姐这里比我们家大,还比我们家好看。」 陈氏搁下笔,把小女儿抱到腿上坐着,捏她鼻子说:「你想怎么样?」 第64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阿满抬手指着院子里的秋千架说:「我想玩那个。」又说,「还有好多木马,有木枪,我都喜欢。娘,咱们在这里多住几天好不好?我觉得这里好玩。」 陈氏笑着说:「你姐姐怀孕了,哪里有功夫照顾你,阿满别不听话。」 唐妧巴不得娘亲妹妹住在这里呢,而且她知道,子默肯定不会反对,连忙说:「娘,既然阿满喜欢,你们就住几日吧。我平时都挺没趣的,有你们在,陪着我说说话,也好啊。」 陈氏想了想,说:「你爹爹在家,你哥哥的婚事也得有人操劳着,娘这会儿子是顾不上你了。这样吧,你要是不嫌麻烦,就让你妹妹留下住几日。这样也好,我回去后,可以多空些时间准备你哥哥的事情。」 唐锦荣亲事定了,就在明年三月份。 唐妧故意噘嘴说:「娘疼哥哥比疼我多。」 阿满有样学样:「娘疼哥哥比疼阿满多。」 两姐妹相互看着,然后唐妧笑起来,阿满见了,也笑得左歪右倒。 陈氏答应让阿满留下来住几日,阿满可开心了,呆都呆不住,几间屋子蹿来蹿去。唐妧依着陪着母亲,直到了傍晚,陈氏才起身说要回家去了。 「这么晚了,娘留下来吃饭吧,一会儿子默就回来了。」唐妧舍不得母亲。 陈氏笑着说:「你爹爹跟你哥哥还在家等着呢,你有子默陪着,娘放心。好了,要是想娘了,娘过两天再来看你。你身子越发重起来,平时别太累着,这些活计,想做就做,累了就不做,知道吗?」又对阿满说,「在姐姐身边,你要好好照顾姐姐,阿满,你是大孩子了,不许调皮胡闹,伤着你姐姐。」 「娘,我知道了。」阿满本来还很兴奋,此番见母亲要走了,就蔫了,抱住母亲腿,「我舍不得娘。」 「那你跟娘回去?」陈氏笑着,抬手摸女儿圆乎乎的小脑袋。 阿满仰着脑袋说:「我也舍不得姐姐。」 小孩子,的确是舍不得,什么都想要,两个亲人,她想要她们都陪着她一个人。心里难过委屈不舍,就流了眼泪。 唐妧笑起来,轻轻抱着妹妹说:「晚上不能跟娘睡,可以跟姐姐睡啊。好了阿满,不哭哈。」 「跟姐姐睡,我也一样开心。」阿满抬手揉眼睛,然后就笑起来。 母亲走的时候难过,等母亲走了有会儿子,她就又玩起来。但是再怎么调皮玩闹,也知道离着姐姐远一些,不敢靠姐姐太近,怕伤了姐姐肚里小宝宝。 有妹妹陪着,唐妧开心了很多。 「大爷回来了。」黄橙说,「大爷本来人已经到门口了,听说二小姐在,又折去买糕点了。刚刚让人来后院传了话,说是一会儿就回来。」 唐妧点头说:「我知道了。」又招手,把妹妹叫到跟前来,吩咐秀禾去打热水去,这才跟妹妹说,「你姐夫回来了,一会儿安静些,知道吗?」 阿满点头:「我不乱跑了,就呆在姐姐身边,陪着姐姐说话。」 秀禾打了热水来,唐妧亲自拧了毛巾给妹妹洗手洗脸,又把她发辫拆了,重新梳了头发。才把妹妹打扮好,外面赵骋拎着一盒子福记的糕点回来了。 「姐夫!」阿满嘴甜,赵骋一回来,她就冲过去喊人。 赵骋弯腰把阿满抱起来,又坐回到妻子身边:「姐夫给你买了糕点,还热着,让秀禾拆了给你吃。」 赵骋话不多,面上瞧着也冷,不过对自家人,自然是不错的。 唐妧说:「一会儿吃饭了,吃了这些,她肯定饭又不吃,一会儿等吃完饭再吃吧。」说罢,对秀禾道,「摆饭吧。」 阿满说是要跟姐姐睡,不过,吃完饭秀禾哄了她后,她就不跟姐姐睡了。只是第二天一早就爬起来,然后拉着秀禾在院子里堆雪人玩儿。 唐妧今儿起得早,一睁眼,就唤人问妹妹在哪儿。 听说是在院子里玩儿,唐妧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让人打水来。 阿满在姐姐这里玩了几天,姐夫亲手给她做了木马骑,还给她做了弹弓。她玩了几天,就闹着要回家去了。 唐妧吩咐人把妹妹送回去,只是忽然间就觉得,妹妹走了后,整个院子都安静下来。 到了晚上,赵骋从军营里回家来,见妻子一个人呆呆坐在窗户边,他洗了手后,才过去道:「在想什么?」 唐妧不无失落地说:「阿满走了,感觉没有以前热闹了。」 赵骋笑,手轻轻搭在妻子小腹上,黑眸攒着亮道:「再等几个月,有你忙的了。」 唐妧说:「我在家没有事情做,老太太那天也不要我每天都去请安,之前弟妹还会带着瑶瑶来玩的,现在天冷了,也不常走动了。我又不能乱跑,我觉得自己都得闲出病来了。」 第65章 赵骋拥着她说:「你就是爱吃苦的命,让你过清闲自在的日子,你倒是抱怨起来了。豆#豆#网」 唐妧道:「你又不陪我玩儿。」 「我陪你玩儿?」赵骋失声笑出来,抬手就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又把人紧紧抱住,声音有些沉,「我也想时时刻刻都陪着你,跟你在一起,跟孩子在一起。」 「我知道,你军营里事情多,现在朝廷也需要你。」唐妧倒是理解,「现在是关键时刻,皇上肯定给你派了不少任务吧?」 赵骋亲了亲她脸,然后凑在她耳边说:「我倒是没有什么,裴相有得忙了。现在还好,皇上就是有意退位,等真正一切办妥的时候,也得到明年二月之后。现在这个消息,还不能让周边诸国知道,否则的话,怕是后果会不堪设想。」 「会打仗吗?」唐妧虽然不懂什么军事政治战争,不过心中也晓得,皇上健在,却退位给太子,不是一件小事。 「心怀不轨的人,怕是会借此挑起事端。」赵骋道,「皇上也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到时候,大不了就是打一仗。」 「如果只是有外敌的话,倒是不可怕,怕就怕大齐起内讧。」唐妧不无担忧地说,「如果自己人跟自己人都斗起来了,到时候,可就是内忧外患。这件事情,怎么说也是跟娘有关的,我就怕,日后娘会遭受世人辱骂。」 唐妧心中理解皇上的心情,也晓得他是真的很喜欢母亲的,可就是不喜欢他的做法。 他这样做,一个不小心,就是害娘于万劫不复。到时候,他指定是不会有事的,但是肯定很多人把矛头指向娘。 活着的时候,被天下百姓骂,将来百年之后,还得受后人骂,甚至可能都会被史官载入史书中,遗臭万年。 娘跟爹爹感情很好,可能彼此间没有那么浓烈的爱情,可是一起过了有二十年了,彼此间的关系,又岂是说分就分得了的?皇上这样做,无异于棒打鸳鸯,娘要是自愿跟他走,也就罢了,可是明显娘是不愿意的啊。 「阿妧,你也别怪皇上。」赵骋瞧出了妻子心中所想,温声说,「皇上心中的苦楚,你我都不明白,他是真正把岳母刻在了心里。总之上一辈的事情,你我没有瞧见过,不能凭着自己的主观想法去判断他们的对错。内忧外患,那不过是最坏的一种情况,也很有可能,什么事情都不会有,你也别担心。」 「我知道了。」唐妧点了点头,也就没有再说话。 齐武帝在做出那个决定前,是有经过深思熟虑的,既然做了,便是考虑到了方方面面。做最坏的打算,做最好的准备。 很快便到了年底,这期间,齐武帝再是忙碌,也会抽空去唐府。自然是微服私访,不过就是想见一见想见的人。每次见皇上来,唐元森都会主动避让,对于这件事情,私下里,妻子不说,他也从来不会说。 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三个人中,他才是多余的那个。 很多过去的事情,十八年前,妻子跟皇上之间的那些事情,一五一十的,妻子都跟他说了,没有丝毫隐瞒。但是他倒是宁愿不知道,因为知道这些后,他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爱。 他配不上,远远配不上。 他不过是个粗人,是个市井莽夫,不识字,一身的铜臭味。而妻子呢?她识字,识大体,有涵养,也讲道理。打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知道,她跟他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可是他当时自私啊,便是晓得自己配不上,也起了那样的心思。 一个女孩子,身边没有男人,却是怀了身子,若是叫旁人晓得了,她或许一辈子就活在了唾沫星子里。想当初,他说的正义凛然,说是要好好照顾她,照顾孩子,其实,他就看上她了。那些所谓的正义,不过就是一个幌子罢了。她没有拒绝,她甚至不觉得自己配不上她,那是她心地善良。 怎么说,她也陪伴了他十八年了,就算是还债,这债也该是还完了。 与其三个人一起这么耗着,倒是不如他大度一些,成全了她跟皇上。 这几个月来,唐元森虽然话不多,但是其实也想了很多。想得越多,也就越看得开,越想得通。 他已经近半百之年,儿子如今婚姻大事也定了下来,说实话,他也算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这辈子,开心过,幸福过,将来去了,也对得起唐家列祖列宗。 除夕之夜,一家人坐在一起守岁,阿满缩在母亲怀里,不停用小手揉着眼睛。 「娘,我困了,想睡觉了。」阿满原先放烟花炮竹的时候,可神气了,皮实过了,就开始蔫了。 陈氏抱着女儿,左右轻轻摇晃着,哄着说:「阿满乖,再坚持一会儿,一会儿就能睡觉了。」 阿满小胖手紧紧抱住娘亲,乖乖应一声后,眼睛努力睁得更大了些。仰着脑袋,看着娘亲,她就自己笑起来,傻乎乎的。 第66章 午夜的更声响起,陈氏在女儿脸上亲一口说:「让秀苗抱你去睡吧,明天可以睡到中午再起来。」说罢,示意秀苗过来,然后把阿满递送到秀苗怀里去。 「老爷,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陈氏擅长察言观色,唐元森一旦有了心事,就会明显露在脸上,所以,陈氏一早就看出了他有话要说,「这里就咱们两个,老爷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我听着。」 屋里没有别的丫头婆子,就只夫妻两个人,唐元森望了会儿妻子,而后道:「夫人,要不,你跟皇上走吧。」 陈氏道:「老爷,你是怎么想的?」明显是一早便看出了他的心思了,所以,听他说出这些来,她不觉得惊讶。 「夫人,我知道你舍不得阿满,但是阿满有我照顾,还有她兄长庇护者,夫人大可以放心。」唐元森此刻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肺腑之言,「而且我也看得出来,夫人对皇上,才是真的感情。」 陈氏叹息道:「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只是,近来这些事情,倒是连累了你跟锦荣了。」 唐元森笑了笑,其实他根本不是怕被连累,其实只要她的心真切在他这儿,要他怎样都行。 一家人,能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她还是客气了。 不由得他又会在想,每回皇上单独找她说话的时候,她会是什么样的呢?也会这般客气吗?还是说,她在皇上跟前,可以没有尊卑,没有君臣,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元宵节这日,皇上便服出来看花灯,之后又来了唐府。 阿满被哥哥扛着出去看花灯,陈氏一个人呆在房间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做,就是随手画了花样子。 她不做这些活计也有些年了,如今既然不需要再藏着掖着,也就由着自己喜好画起来。画好了图,就坐在窗户边亲手做,做好了,让人拿去坊里卖。 这样的日子,安安静静的,她很满足。 「夫人,前头老爷差人来传话说,那位黄老爷来了,老爷请夫人去。」秀苗站在桌边。 陈氏手中动作停住了,忽而抬头望向窗外,不由得又想起那日丈夫说的话来。 一时间,也是觉得左右矛盾、为难,她也知道,如果此刻不去,那个人必然不会罢休的。 「我知道了,你去跟老爷说,我一会儿就来。」陈氏起身,丢下手上东西,让云书拿了件大氅来,披在外面,打着灯笼,往前头去。 前头大厅内,齐武帝负手立在窗边,唐元森微微弯腰,安安静静立在一旁。 齐武帝不说话,唐元森也是一句话没有,一时间,大厅里安静得很。 不一会儿功夫,便有人来道:「老爷,夫人来了。」 闻声,齐武帝转身,黑眸轻轻扫了过去。陈氏走来,按着规矩,给皇上请了安。 「你们都下去吧。」见想要等的人来了,齐武帝朝旁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都下去,但见唐元森也要走,齐武帝道,「你留下来。」朝中该办的事情,一切都在按着他的计划进行,他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三个人站在一起,把话都说开了。 「都坐吧。」齐武帝抬了抬手,示意两人坐下,而后望向唐元森,开门见山道,「朕要带贞贞走,天涯海角,陪她去想去的地方。」 陈氏依旧道:「臣妇哪里都不想去,就想留在这里,陪着孩子们。」 唐元森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抬起脑袋来,看了看坐在上位的皇上,又看了看自己夫人,而后沉声说:「这些日子,草民也想得十分清楚了,皇上竟然都愿意为夫人放弃皇位,放弃后宫中那么多的红粉佳人,草民也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草民的确对夫人有恩,但是已经十八年过去了,若是说报恩,她做得已经够多。想当初,夫人愿意下嫁草民为妻,是夫人心善,并非是对草民有情。草民愚笨,以前没有看出来,但是现在越想越觉得,夫人此生心中,唯一爱过的人,便是皇上一人。」 说罢,唐元森撩袍子跪了下来,磕头道:「草民恳求与夫人和离,但是有一个条件,阿满他是草民的孩子。草民也向夫人保证,定然护得阿满周全。」 「老爷!」陈氏喊一声,语气中也尽是无奈。 齐武帝默了片刻道:「你唐家的骨血,朕自然不会带走。朕退位前,会颁发旨意,册封唐府千金为乐淘县主,太子也会对乐淘多加照拂,保她一世无忧。」 陈氏不是担心阿满是不是能够衣食无忧,她是舍不得阿满,舍不得离开她。 齐武帝望了望陈氏,见她没有再极力反对,心中到底宽慰了些,继而道:「再过些日子,便是诸国前来朝贡的日子。等办完了这件事情,朕便把一应国家大事,全数交与太子打理。」 唐元森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来,递送到陈氏跟皇上跟前,继续道:「草民早把和离信件准备好了,今儿既然都把话说开了,这信件也就派得上用场。明儿一早,到衙门去盖了章,从今往后,草民与陈氏便再不是夫妻。」顿了顿,又说,「夫人一直都可以住在这里,待得草民找到了新的住处,便搬走。」 第67章 「老爷,你这是做什么?」陈氏没有想到,他已经把什么都准备好了,只要明儿官府往这信件上一盖章,他们真的是夫妻缘分尽了。 她对老爷,就算没有男女之情,但是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也,不会一点感情没有的。 齐武帝道:「你不必搬走,先住在这里。过些日子,朕会寻个理由封你为伯爷,世袭罔替,御赐府邸。」 「草民多谢皇上。」唐元森跪下谢恩,其实他对这些也不在乎,不过就是怕夫人心中愧疚,这才受了皇上恩惠。 第二日一早,在唐元森竭力坚持下,陈氏与他一道往京兆府去,登记和离。 这边唐元森与陈氏才和离,那边合德宫中,德妃便得知了此消息。包括这些日子来,皇上隔三差五便微服去唐府的事情,再加上之前发生的种种,她又怎能猜不到呢?皇上看中了一个有夫之妇。如今为了能够抱得美人归,逼迫得人家夫妻和离。这些年来,皇上心中藏着谁,她不是不知道的,几番一推测,她便晓得,当年的陈贞贞,根本没有死。 不但没有死,她还给皇上生了个闺女,就是如今赵将军的夫人唐氏。 怪不得呢,打从那唐氏进宫面见了太后后,便深得太后喜爱。还有那陈氏,之前在寿康宫可是住了很久,期间,太后免了各妃嫔们的晨昏定省,而鲜少踏进后宫的皇上,那些日子也是频频入太后寿康宫。此番想来,必然是与陈氏幽会去了。 想到这里,德妃便心中堵着口气,一怒之下,挥了桌上一只茶碗。 这么些年过去了,皇上竟然还那么喜欢着陈贞贞,她是真的不明白,那个女人,她到底有什么好? 漂亮吗?试问这后宫,佳丽无数,谁又长得丑了?她不过就是有几分姿色罢了。占着与皇上青梅竹马长大的情分,便痴心妄想,竟然想坐皇后的位置! 当初皇上刚刚登基为帝,根基尚不稳当,就是为了她,皇上与群臣对抗。 如今她都老了,皇上竟然还那般深深爱着她,甚至为了她,他连皇位都不肯坐了。这般早早预谋着,传位给太子,他是不是想带着她远走高飞? 德妃心中好恨,她从小便争强好胜,但凡想要得到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可是如今,她却是输给了一个根本哪里都不如她的人!她恨太后,恨皇上,更是恨那个轻而易举便就占据了皇上整颗心的人。 这些年来,在后宫里,她跟桂淑妃斗,跟丽妃惠妃斗,想想也真是可笑。只是到了最后,淑妃纵然没有得到皇上的爱,可她也还是赢了,她的儿子是太子,等太子登基了,她就是太后。 而她跟钰儿呢?什么都没有。没有爱情,没有皇位。 到时候,她甚至连京都城都呆不了,跟着去藩地,下半辈子,只能做个王太后。 转眼便到了二月份,诸国君主陆续进京,一时间,整个京都城都异常热闹起来。 早前两日,唐妧便亲自进宫去,给太后娘娘请安,顺便把打制好的一副金钗头饰送给德妃。唐妧就是怕德妃会挑刺,便当着太后的面送,太后与诸位妃嫔夸她手巧,德妃便也没有说什么。 「前两天母亲来看我,说是今儿太后召她进宫去,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啊?她还把阿满丢给了我,我总觉得不对劲」唐妧坐在一边绣墩上,看着丈夫换官服,想着今儿是群臣朝贡的日子,再想想如今朝中发生的一些事情,心中不免就担忧起来,「子默,你跟皇上间是不是在密谋什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的确是有事情瞒着,不过,这些事情,现在还不能说。 「等我回来再跟你说,你不要多想。」赵骋走过去,抬手轻轻捏了捏妻子圆润的小脸,「你如今身子重,不适合进宫去,所以,就好生呆在家中歇着吧。」 「姐姐。」阿满穿好了漂亮衣裳,由秀苗牵着小手,笑嘻嘻走了进来,然后看见赵骋在,甜甜喊了姐夫。 赵骋弯腰抱起阿满,笑着说:「在家好好陪着你姐姐,等姐夫回来,买福记里的糕点给你吃。」 阿满眼睛猛地一亮,拍手说:「好。」 赵骋把阿满放下来,弯腰又抱了抱妻子,温声道:「乖乖在家等我回来。」说罢亲了亲她发丝,又抱着她圆鼓鼓的肚子亲了下,然后转身大步走了。 唐妧有些失神,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姐姐。」阿满今儿穿的,是母亲新为她裁做的一身衣裳,可漂亮了,阿满在姐姐跟前转了一圈,「漂亮衣裳。」 唐妧望着妹妹,伸手把她拉到怀里来,轻轻抱着。 「娘最近给我做了好多衣裳呢,阿满可开心了,娘最爱我。」阿满对着手指,仰头笑嘻嘻望着姐姐。 「姐姐也爱你。」唐妧抱着妹妹说,「姐姐非常想阿满一直都陪伴在姐姐身边,等姐姐肚子里小宝宝出来了,阿满就是小姨,是长辈了。」 第68章 「我要做小姨。」阿满认真点头,「我要做大孩子,带着小孩子玩儿。」 寿康宫中,陈氏并太后坐在一起,陈氏面上罩着面纱。 德妃朝陈氏那边望了眼,讥笑道:「想必唐夫人乃是国色天香,之前陪在太后娘娘身边的时候,我与诸位姐妹都没有见得到夫人的姿容。如今坐在太后身边,却是以纱蒙面,想必是美得惊为天人吧?」 陈氏垂头道:「草民容颜粗糙,怕污了娘娘的眼,所以这才用面纱遮住了脸。」 德妃抬手摸了摸发髻上簪着的一支金钗,又对陈氏道:「这支金钗,乃是赵将军夫人做的,本宫拿到手后,总觉得十分眼熟。后来想了想才知道,原来这做发簪的手艺,竟跟十八年前女官陈贞贞的手艺一模一样。那赵夫人早前说过,做簪子的手艺,是跟着夫人学的。夫人可认识那陈贞贞?」 陈氏道:「是族姐,都是师出扬州陈家,手艺相同,也是对的。」 「原来如此。」德妃轻轻颔首,而后笑起来,拔下发间金钗,起身举步朝太后跟前走去,拿着那金钗在太后跟前晃说,「母后,那您来比一比,到底是这位夫人手艺巧,还是当年的陈贞贞手艺巧呢?」 太后端起茶盏喝了口茶,这才淡淡道:「哀家觉得都好。德妃,坐回到你的位置上去。」 德妃眼中闪过一抹恨意,更多的,是不甘心。她自然是没有听太后的话,而是抬手就扯了陈氏罩在脸上的白色面纱。 「德妃!」太后将茶盏往旁边案上狠狠一放,严肃起来道,「你实在是太放肆了!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哀家这个太后?有没有皇上?」 德妃平素倚仗娘家权势,纵然骄纵,但是也断然不会像现在这样。 桂淑妃起身道:「德妃!你敢顶撞太后?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德妃之所以敢这样做,她是因为有把握,德妃仰头大笑起来,然后看向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陈氏,指着她道:「她就是当年的陈贞贞,你们都不知道吗?陈贞贞没有死,她现在回来了,而咱们的皇上,就是为了她,不要我们了。皇上要传位给太子,那我的钰儿怎么办?淑妃,我哪里比你差了,凭什么我的儿子不能当太子。」 「太后,德妃竟然敢这般胡言乱语。」桂淑妃大喊一声。 太后倒是平静,只望着德妃说:「你的儿子是王爷,将来就算太子登基,你也是身份贵重,你有什么好不服气的?」 「我的家世,我的容貌,我对皇上的真心……哪一点比不上淑妃?又哪一点比不上陈贞贞?」德妃此刻心中积满了怨气,她就是不服气,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到头来,我什么都没有?」 「你以为,钰儿做了皇帝,你就是在帮他吗?」太后冷着脸望着德妃,「你就是太自以为是,太过骄傲了。」 德妃哼笑道:「没有关系,一切都不重要了。等钰儿登基做了皇帝,你们都得俯首称臣。到时候,我才是皇太后,哈哈哈,我才是人生赢家。而你们,该死的就去死,该禁闭起来的就禁闭起来,你们什么都得听我的。」 「你就是喜欢耍小聪明。」太后说,「钰儿原本是个好孩子,不争不抢的,就是给你教坏了。」 德妃摇头:「不重要了,这些都不重要了。太后娘娘,本宫不但瞧不上她们,本宫也瞧不上你。你算什么?仗着自己得先皇宠爱,真就把自己当回事了吗?论起来,你不过就是一个宫女。这也就罢了,先朝的事情,本宫不想置喙。可是,你为什么要一心撮合陈贞贞跟皇上,为什么要让陈贞贞做皇后?如果不是你,不是有她在,皇上……也不会是现在的皇上。」 太后见她也是可怜人,便叹息一声道:「皇上喜欢谁,不是哀家随便可以左右的,皇上的性子,你还不晓得?」又道,「你心中不平,怨愤,觉得皇上对不住你,觉得哀家对不住你,但是若论起来,真的怪哀家跟皇上吗?当初先皇还在的时候,是你自己一心想要嫁给当初还是太子的皇上,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你太过傲慢,什么都想得到,什么都想要最好的,你真的以为,整个天下都该是你的?德妃,若不是皇上顾着你曾家祖先曾经对太、祖皇帝有救命之恩,你以为,皇上会一直容忍于你?」 德妃摇头道:「你不必再说了,没有一会儿功夫,钰儿便要领兵进宫来了。哈哈,太子为了早日登基为帝,便想毒杀皇上,燕王得到虎符,调动京畿营里的兵马,进宫护驾。但是来不及了,太子心思歹毒,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将皇上给害了。所以,太子是弑父杀君的罪人,燕王才是真命天子。」 「你真是蠢得可以!」太后道,「心思歹毒,人却蠢笨,还自以为是。你以为,你真就那般容易能够偷到皇上调兵遣将的虎符?皇上是谁?岂是你能够欺骗得了的?」 太后话音才落,外面便有人匆匆跑了进来,跪下说:「燕王意图谋反,已经被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