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何时能停留》 第一章 那一抹甜蜜的蓝 “那一抹甜蜜的蓝,长久地徘徊在林雅文的心头” 十四岁的林雅文还是一副假小子模样:黝黑的皮肤,短短的碎发,以及还没有开始发育的身体,就像一粒干瘪的谷子,怎么看都是一个男孩子。 但那时候的林雅文和现在有一个共同点:喜欢看书。 书,在那个年代比较稀缺,想要买一本书,不太容易。镇上有一家小书屋,售卖的也不过是过期的杂志。林雅文曾经去过那个书店买字典,在柜子一角发现一本发黄的《少年文艺》,封面上蒙上了一层灰尘。但是林雅文还是如获至宝地买回家,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当然,这样好运气并不多。她得以读的书,都是从哥哥姐姐家里淘出来的,小到连环画,大到小说,她都不放过。 在一个阳光暖暖的午后,体育课自由活动的时间,她坐在草地上看一本发黄的小说《高山下的花环》。远处的篮球架,几个男生正在投篮,阳光照到他们身上,闪闪烁烁,林雅文听见心底噼里啪啦的流水声。 时隔多年,林雅文依然清晰记着那个午后。 在那几个男生中间,有一个子高高瘦瘦的,穿着宝蓝色衬衣的男生,在阳光下,他身手敏捷,很熟练地运球、投篮。那只被他抛出去的篮球,在空中划下一个好看的弧形,准确无误地落入篮筐,然后边传来篮球落地的砰砰声。 他叫凌岳。 凌岳,林雅文的同班同学,比一般的男生个子要高大些,瘦瘦的,平时话不多,课堂上却是处于惊人。更要命的是,他学习成绩也是好的要命。 只是,要比林雅文差一点。 林雅文,看起来文文弱弱,文文雅雅,安安静静,只是,真实情况是:名不如其人。文城中学的老师没有一个不认识她,因为:逆袭。 林雅文入迷地看着凌岳的身影,凌岳在某一个投球的瞬间回头向林雅文瞥了一眼,暖暖的,那一刻假小子林雅文突然很讨厌自己肥大的校服和凌乱的短发,讨厌自己简单的白球鞋,甚至还讨厌自己还没有发育的身体。 太没有女孩味道了。 太他妈的爷们了。 林雅文对着自己的影子愤愤道。 凌岳和那几个男生中场休息,坐在操场那棵梧桐树下。林雅文甚至认为,如果梧桐花开的时候,自己能和凌岳坐在那树下,那该是怎样的美好?想到这里的时候,林雅文大吃一惊,脸“腾”地一下红了,她伸手摸了一下,有点发烫。 假小子林雅文开始惦念一个人了,这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一天的晚上,林雅文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全都是凌岳投篮时飘动的宝蓝色衬衣,阳光下稍带黄色的头发,以及微微眯着的双眼…… 假小子林雅文开始有心事了。 她再也不风风火火地从教室跑向厕所,再从厕所百米冲刺到教室。 再也不在课间和一群女生窃窃私语,然后哈哈大笑了。 假小子林雅文死活不去理发店剪头发了,她要留!长!发! 她突然安静下来了。 只不过,她安静地看书,安静地做题,并时不时地向凌岳的座位瞥一下,然后微微一笑。当然,这些只有自己知道。 一直以来,看似外向的林雅文从不习惯向别人说心事,即使那些心事在自己心中像荒草一样,野蛮生长,她也不把内心的荒芜表露出来。 那一抹甜蜜的蓝,长久地徘徊在林雅文的心头。 第二章 陆老师 “世间有许多东西无法掩饰,喜欢一个人,就更是如此,甚至是欲盖弥彰。” 13岁的的林雅文升入文城中学。文城中学是镇上一所学校,学生很多,但是管理松懈。开学报到那天,新生们在学校通知栏里找到了自己所在的班级,便怀着紧张、欣喜和忐忑的心情去新班级报到。 林雅文被分在初一(5),她匆忙跑到教室门口的时候,看见同学们在教室门口排了很长的队伍,在老师的指挥下,按顺序进入教室。站在门口的的那个老师,个子不高,看起来尤为严厉,他挑起眉毛看了林雅文一眼,林雅文吓得倒吸了一口气。 林雅文按顺序被安排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她比较满意。虽然她看起来比较外向,但绝大多数时间,她愿意花时间和自己相处,而这个位置特别适合她。 不出所料,那个站在教室门口的严厉老师便是班主任。他姓陆,人们当然都叫他陆老师。 陆老师的开场白师这样的:我的做人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他说的时候,眼睛里有一种蔑视群雄的傲气,嘴角若无其事地抽动了一下,似笑非笑。 原本趴在桌子上佯装睡觉的同学,立刻坐正了身体,若无其事地摸了摸脑袋;一个小不点刚想拽前面女生的马尾辫,手便急忙缩了回去;林雅文拿起杯子,正想喝水,也只能放下杯子,干咽了下口水。 教室里静得出奇,谁也不想在开学第一天就冒犯陆老师,当然,是不敢! 当然,大多数人都知道陆老师,他是文城中学“四大名捕”之一。所谓“四大名捕”就是无论是上课不遵守纪律还是考试不遵守纪律的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都别想耍花招,不然会很惨。 除此之外,他学识渊博,各种典故信手拈来,讲课从不带课本,但是他的记忆力极好。他能够把重点知识所在的页码、行数甚至从第几个字到第几个字都准确无误地说出来。 陆老师的崇拜者是从第一节历史课上诞生的。 第一节历史课,陆老师穿了一件浅灰色的衬衣,新剪了头发,神采奕奕,他一声上课,班里瞬间安静下来了。 时光静悄悄流淌,林雅文坐在街心公园的长椅上,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的脸上。逆光而行,她跟随时光的针脚,又一次滑进记忆的深海。她在这深海里,跋涉着,跋涉着,水草缠络着她的腿,沙石硌着她的脚,但她依旧在水草深处,寻觅到那束光的源点。 林雅文记得陆老师没有直接讲课,而是讲了一个故事《杜十娘怒沉百宝箱》。 具体的情节林雅文记不清楚了,她只记得陆老师充满磁性的声音,以及类似说评书的腔调。班里静悄悄,连鲍鹏也听得出神。 窗外,阳光暖暖的,照在林雅文的身上,她眯着眼睛,沉浸在故事中。 这是一个何等凄美的爱情故事。杜十娘一往情深,奈何与李甲情深缘浅,明灭变换,徒留一晌清欢。 林雅文忽然很难过,她讨厌李甲,这个坏男人。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只见陆老师大手一挥,伴着下课铃声,帅气地离开教室。 全班同学还沉浸在故事中,良久,才知道下课了,而陆老师的身影早已消失! 于是,班里的同学很期待上历史课,林雅文也是。 于是班里出现了许多陆老师的崇拜者。 陆老师今天穿了一件运动服,在篮球场上打球呢!好帅! 陆老师今天夸我字写得漂亮,好荣幸! ………… 女生们如是说。男生们呢,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只要课间能看到陆老师,都会聚在他身旁,或者和他讨论历史问题,或者缠着他问东问西。 总之,世间有许多东西无法掩饰,喜欢一个人,就更是如此,甚至是欲盖弥彰。 可想而知,陆老师的历史课达到了空前的鼎盛期。当然,他的课讲得的确很好:干脆、利索,而且一气呵成。 正如传说中一样,他讲课从来不带课本,所有的知识点都烂熟于心,并且遇到重点知识他会准确地说出第几行的第几个字,丝毫不差,学生们对他的记忆力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忙碌紧张的初中生活就这样铺天盖地展开,令林雅文应接不暇。时光倏忽之间,林雅文迷迷糊糊的,甚至都不知道学了哪些知识点,便迎来了期中考试。 毫无疑问,期中考试,5班的历史成绩全校第一,只是,林雅文觉得很丢人。 她竟然是全班历史考得最少的,不及格!并且,其它几科的成绩也是相当差! 第三章 别怕,有我在! “反正林雅文决定“重新”做人了,对,就像陆老师说的,她可以“重新”!” 植物成熟的幽香,弥散在空气中。西风卷窗帘,窗帘影婆娑。空气有点凉,还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和感伤。 林雅文坐在座位上,望着窗外。那棵法桐的枝干,在风中起舞,树影婆娑,细细碎碎的阳光被风摇曳得闪闪烁烁,明明灭灭。林雅文突然流泪了,但她却埋怨这阳光太刺眼,可这明明是夕阳的余晖呀。 是的,比阳光更刺眼的师桌子上的成绩单,还有那些令人抬不起头的目光。 她竟然是全班女生考得最差的一个,连平时老是不来上课的孟庆玲都比她考得多!她没有勇气和同学们讨论成绩,甚至都不敢和同学们一起放学!她就那样斜着身子伏在桌子上,看着同学们有说有笑地收拾书包,看着同学们陆陆续续离开教室,看着喧闹变成寂静,看着暮色渐渐笼罩四野。 就在林雅文发呆的时候,门“吱”得一声开了,一个人影闪进教室,空气中瞬间弥漫着汗水的味道。林雅文抬头便看见凌岳湿漉漉的头发,以及他微微发红的脸颊,看样子是刚打完篮球。 他的突然闯进,让林雅文惊愕不已,更是尴尬无比,她无法躲闪,只得慌乱地硬着头皮收拾书包回家。 “你怎么还没走啊,过会天就黑了……”凌岳闪亮的眸子望着林雅文,边说边用袖子擦额头上的汗水。 这是他们第一次说话,即使已经开学两个月了。 “没什么,想一个人静一静,有点烦……”林雅文声音低沉,似乎还夹杂着约微的叹息。 但是她说完这句话,心情反而有点轻松了。 “反正也不怕丢人了,反正就已经考成这样啦”,林雅文这样安慰自己。 反正林雅文决定“重新”做人了,对,就像陆老师说的,她可以“重新”! “走了”林雅文扔下一句话,快步走出教室。在教室门口,林雅文听见教室内的那个少年喝水的咕咚声,清澈而又响亮。 11月的傍晚,已经有些冷了。林雅文的浅蓝色自行车还停在车区,只不过是和几辆自行车自行车拥挤在一起。 林雅文想把车子移出来,但是一不小心碰倒了近旁的车子,只听“轰”得一声,几辆自行车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在一起,林雅文的车子呢,被压在这些车子里面。 林雅文又怕又急,她试图将自己的自行车从中间“救出来”,可是,无济于事。 “别急,有我在”。一个声音在林雅文耳边响起,林雅文回过头,时光仿佛静止。 夕阳余晖里站着一个高大的男生,颀长的脖子,米色的衬衫,肩上搭着黑白相间的校服,额上的头发乱乱的,眼睛眯着笑。 他快步向她走来,每走一步,林雅文的心跳就越激烈。并且,她还感受到自己的鼻翼,因为脸红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但,她就这样看着他向自己走来,走进自己的生命。 多年以后,林雅文在一地鸡毛的生活中终于明白:世界上最动听的语言,不是“我爱你”,更不是“我养你”。而是当自己面对满地狼藉,手足无措时,会有一个人坚定地站在自己身畔,不紧不慢,不急不躁地说“别怕,有我在”。如此,那满城风雨,也不过是过眼云烟,便会即刻风轻云淡。 多年以后,林雅文依旧不后悔在此时此刻,遇见此时此刻的凌岳。 对的,是此时此刻的凌岳。 第四章 一路同行 “与其是说期待明天,不如是说期待见到凌岳” 林雅文恍惚之间记起开学时大家做自我介绍时的情景了。记得当时凌岳说自己姓凌,名字取自杜甫《望岳》中的“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时,引得全班哄堂大笑。林雅文在哄笑声中想:这个名字,的确有点特别。 而凌岳的确像他名字的寓意一样,优秀得“令人发指”。他之于林雅文,就像是隔岸之花,只可远望而无法企及。 林雅文想着这些的时候,凌岳已经将林雅文的自行车“救出来”了,只是车筐被压得不像样子。凌岳又将车筐整了整,“也只能这样了,不过,不耽误用的……”他笑着望向林雅文,林雅文不知所措地低下头,躲着他的目光,慌忙推着车子离开。 因为太过于慌乱,她竟然都忘记给凌岳说一句谢谢。秋风吹着林雅文发烫的脸颊,她清楚听见凌岳在身后嚷嚷着让她等他一下,可她依旧步履匆匆,直到他追赶上她,和她并排而走。 街角的小店里传来好听音乐声,配着这乍起的秋风,连空气里都浮动着暗香,就像水蜜桃的味道,甜蜜、芬芳,而又让人回味无穷。 时光如此清浅美好。 一路上,凌岳说了很多,林雅文只记得------- 别怕,有我在! 那个下午的阳光似乎比平时要温暖许多,原本枯燥无味的行程也变得充满期待。 忐忑不安的林雅文回到家中,不敢提成绩的事情。 吃饭的时候,她勉强地喝了一碗稀饭,便钻进小屋里,把各科试卷又看了一遍,鲜红的叉号醒目刺眼,脑海中又浮现凌岳英俊的脸,心更加乱。 门吱得一声开了,林雅文慌忙将试卷藏起来,慌忙间哐噹一声讲书桌上的水杯子碰到了,水都洒在试卷上了,于是,什么都藏不住了…… 父亲的脸色很不好看,但是他还是慢慢帮着林雅文擦干净桌子,收拾好试卷,说:“万事开头难,在最难得时候坚持下去,慢慢就找到了学习的方法和窍门了,也别灰心,爸爸相信你!” 林雅文看着那些湿漉的试卷,觉得这些试卷真实在是丑陋极了,她开始讨厌这个不思进取的的林雅文了。 林雅文想,自己一定要争口气。 时间已是深秋,半夜里已经很冷了,林雅文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很是期待明天! 与其是说期待明天,不如是说期待见到凌岳,期待能够和凌岳说会话,哪怕一小会就行。最不济的,能远远看他的背影也行。林雅文这样想着,想着,慢慢地便进入梦乡。 她真的看见凌岳了。他穿着蓝色衬衣,微笑着看着林雅文。林雅文感到脸颊发烫,正在踌躇着该怎样开口时,凌岳抓住她的手,拉着她跑起来。他们跑过田野,跑过树林。跑到一条延伸的铁轨旁边。铁轨旁边有一条小河,河水青青的,河的两岸开满了淡紫色的不知名的小花。那些花就像是喇叭一样,挂在那里,像是装满了林雅文的心事…… 醒来时,阳光穿过窗子照在林雅文的枕巾上,窗外的石榴树叶的影子落在枕巾上,跳跃着,好像在催促林雅文快点起床。林雅文心想,再不起床,肯定会晚了。她还要好好学习呢,好好学习,迟到总不行吧!林雅文这样劝着自己,匆忙起床洗刷,简单吃了点饭,骑上自行车,奔往学校。 一路上,林雅文很期待能够遇见凌岳,可是直到她到了学校门口,依旧没见到凌岳的影子。是啊,凌岳肯定是早就来了,谁会像他这样来得这么晚呢。林雅文这样想着,便嘟起嘴,叹了口气,一溜烟跑进教室。 第五章 让人沮丧的早读课 林雅文走进教室的时候,时间是早上7点20分,虽然还没有迟到,但是同学们已经开始晨读了。林雅文有点灰溜溜的感觉,觉得自己昨天的“豪言壮语”简直就是侮辱自己,才一晚上的时间,自己就险些忘记,而且,还不愿意早起。想到这里,林雅文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拿起语文课本。 今天语文老师李老师让背的课文是一篇文言文,不太长,林雅文边读课文,边用眼睛偷偷瞄一眼着凌岳。凌岳呢,则是很认真的读书,时不时地还在练习本上写着什么。林雅文悄悄看着他,想起昨天晚上的梦,脸悄悄红了。她不由自主地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努力让自己集中精力背书。 不一会儿,李老师过来上晨读了。语文老师李老师,是个很美的姑娘。她有一头乌黑的披肩发,有的时候散开,像是流泻的瀑布;有的时候挽成一个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李老师爱穿裙子,各种各样的裙子,有的时候是白色长裙,有的时候是一身浅紫色套裙。而且,她还会为她的裙子,配上不同款型的耳环,然后略施薄妆。她的美,有一种洗尽铅华的素淡和优雅,亦有一种娴静和淡然。 所有的同学对李老师都是又爱又怕,因为李老师讲课的声音虽然柔软好听,但是极为严厉,她很少会在课上笑,只有当学生们回答完问题,而且回答得正确、精彩时,她才会微微笑一下,露出洁白的门牙。 她的笑虽算不上闭月羞花,但总会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那些因害怕而生出的紧张,会在那个瞬间,稍稍舒展。当然,这样的时候,并不多。 李老师今天穿了一件黑色中裙,上面配了一件浅棕色的紧身中袖针织上衣,头发挽成一个发髻,带了一对黑色小耳钉,沉稳又不失灵动,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优雅。 真美,林雅文在心里暗叹道。她多么想也能长成这样一个美丽的姑娘,可是,当她想起自己黝黑的皮肤,想起自己假小子一样的短发,还有那张不是很美丽的脸,便觉得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还是好好背课文吧,林雅文又叹了口气,将心思用在背诵课文上。 李老师开始检查背诵了,班里人声鼎沸,每个人都在聚精会神背书。 今天语文老师在检查背诵的时候没有让大家停止读书,而是边在教室溜达,边检查。她通常是走着走着,就敲一下她想检查的那位同学,那个被荣幸点到的同学,便站起来背诵。若是背诵顺利通过的话,李老师便微笑着点头,示意这位同学坐下;若是背诵不出来,她便眯着眼睛看着你,直看得你脊背发凉。然后,她会轻轻说:站着读。声音不是很大,却让人感到很严厉。 林雅文边背书,边看那些被李老师叫起来的学生,看看都是谁可以通过,谁又很不幸地站着背书。 正读着,李老师走到了林雅文的旁边,敲了敲林雅文的桌子,林雅文条件反射式的站起来,结结巴巴地开始背。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林雅文大脑一片空白,那些勉强记住的句子,这个时候像是迷了路,都不愿意从她的嘴里走出来,于是,林雅文就站着,站着背书。 要是搁在从前,林雅文倒是不害怕站着,但是现在她有点沮丧,有点羞愧。 第六章 纸飞机 林雅文站在座位上,神情沮丧地接着背课文。她边背课文,边用余光瞟了瞟凌岳,却迎上了李老师意味深长的目光。 阳光慢慢洒进教室,凌岳就坐在靠窗子的座位上,全神贯注地写写画画。阳光下的凌岳,头发透着微黄。他的侧脸稍稍有点男子汉的味道,又有一点婴儿肥。林雅文有点难过,她绞尽脑汁,课文背得也是磕磕巴巴,而凌岳,虽然说不上是过目成诵,但背书的速度也是相当快,这让林雅文望尘莫及。 林雅文边背着课文,边沮丧地想这些和背书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然后盼望下课铃声的响起,还又担心万一李老师再把她叫出去谈心。虽然,李老师不会责骂学生,但是她的话总是一针见血,听起来挺难为情的。 下课铃声如约响起,李老师清了清嗓子,让学生们下课休息。刚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又想起了什么。然后她转过头示意林雅文跟着她出去一趟。于是,林雅文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灰溜溜地跟在李老师后面。 不得不说,李老师真美,那种美不是天生丽质,也不是衣着或者是化妆所能够企及的。那是一种骨子里透出来的优雅还有温婉,以及那张看了就让人内心格外安静的脸。林雅文听着李老师高跟鞋发出的笃笃的声音,看着李老师瘦削的肩膀,想着她该怎么问她,而自己又该怎么回答。 来到办公室,林雅文抬眼就看到了班主任陆老师,好在陆老师正在全神贯注地写教案,没怎么注意到林雅文,这让林雅文稍微轻松一点。李老师的桌子上干净整洁,碎花桌布上放着好看的白瓷杯,旁边摆着一盆生长茂盛的兰花。 这间简陋的办公室,散发着纸张因常年堆积而特有的霉腐气息,而这盆肆意生长的兰花和室外奔跑的少年一样,成为这方天地里独有的生命活力。 李老师轻轻坐下,并示意林雅文坐下。李老师说:“林雅文,看得出来,你很在意别人的看法,但我认为这并不重要。你应该先做好自己,比如,你的糟糕的成绩,你应该怎么去改变,这远远要比总在意别人怎么看你要强”。李老师边说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林雅文倒吸了一口气,自己这点小心思就让李老师轻易捕捉到了,有点不知所措。 一会儿,上课铃声响起来,李老师说:“回去好好想想,好好调整状态,不用灰心。这才是开始,考得差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凡事都有一个过程,你慢慢就会明白的。但是,只有努力才会弥补所有的差距。”林雅文边听边点着头,然后又听见李老师说:“好了,回去上课吧,记得喊报告。”林雅文腾地站起来,像是遇见特赦一样,快步走向教室。 林雅文刚走,李老师喝了口水,转过身对陆老师说:“这小姑娘,有点意思。”陆老师正在写教案,被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的,于是也就没头没脑地接上一句话:“啊?光捣鼓自己的成绩都够她忙一阵子的啦……?”李老师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意味深长地笑了。 第一节课,林雅文恍恍惚惚地熬过去了,下课的时候,她耷拉着脑袋想着李老师的话,这时候一个纸飞机旋旋转转,正落在她的书桌上。林雅文捡起那个纸飞机,打开,上面写着:放学一起走!署名是凌岳。 林雅文回头看凌岳时,凌岳正看着她,然后,他朝林雅文眨了一下眼睛。林雅文开心极了,她转过身了,趴在桌子上,偷偷地笑着,脸上因为小小的雀跃而泛起了红晕。 那个翩跹的纸飞机上的寥寥数语,却有着熨帖人心的力量,它像是一道阳光,吹散了笼罩在林雅文心头的阴霾。 第七章 孤单的背影 “她期待却忐忑,喜悦却又胆怯。” 林雅文醒来的时候,是午夜时分。教师公寓里静悄悄的,她冲了一杯茉莉花茶,跑到阳台上。她暂时居住的地方,是单位为单身老师租住的公寓,一室一厅,装修简单别致。彼时,昆明春意正浓,楼下的辛夷花在夜色下更加妩媚多姿。林雅文在茶香袅袅中,独坐在阳台的藤椅上。。 那年的那月,北方的大雪漫天飞舞,林雅文启程南行。与北方的天寒地冻不同,火车一路南行,越接近目的地,春色愈浓。那班列车,就像一列开往春天的地铁,让林雅文内心的冰凌渐渐消融。 那年的那月,她拖着行李箱走到教师公寓楼下的时候,迎接她的就是那株花开正盛的辛夷树。她在那个瞬间爱上了这个城市。 林雅文在寂静里,在黑暗里,回忆着这些细细碎碎的往事,她的思绪,也随着这些往事停驻在光阴的彼岸…… 秋日的傍晚,夕阳的余晖照在学校的大门上。原本锈迹斑斑的大门,显得格外宁静和好看。学校门口的法桐树,高大茂密,微微发黄的树叶在微风中打着旋儿,校园里三三两两的学生,匆匆走着,谁也没有注意到这秋日的校园是如此的迷人。凌岳将自行车停在校门外,自己坐在后座上,不停地朝学校里面张望。那张有点婴儿肥的脸上挂着微笑,还有期待。 教室里,林雅文正在收拾自己的书包。一切收拾好之后,她小心翼翼地将纸飞机从书桌底下拿出来,展开,看着凌岳写下的语言,悄悄地笑了。她有些犹豫,但又长舒了一口气,快步走出教室。 走到校园中间的时候,林雅文便望见校门外凌岳的身影。她停住脚步,站在角落里望着凌岳。夕阳的余晖里,少年的校服在秋风里飘着,少年的头发在风里凌乱着,就像此刻林雅文凌乱的心情。 对于一路同行,林雅文内心复杂。她期待却忐忑,喜悦却又胆怯。 但她最终还是鼓足勇气走向凌岳,当她站在凌岳面前的时候,凌岳递给她一个淡蓝色笔记本,告诉她这是今天数学课上的重点,回家可以自己再温习一遍。林雅文接过来,露出雀跃而略有点羞赧的笑,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尴尬。 “走吧”,凌岳说着便跨上自行车,车轮碾压在路面上,发出欢快的声音。林雅文看着他被风鼓起来的校服,不紧不慢地骑车跟在他的身后。 因为路上还有陆陆续续的同学,所以凌岳和林雅文一前一后,偶尔并排说一两句话,又很默契地加速或者减速。 但这样就足够了,不是么? 这样的傍晚,残阳如血,空气澄澈而凉意透骨。道路两旁的悬铃木,树叶微黄,悬铃木果在秋风中摇曳着,像是节日里的灯笼。极目望去,田野里阡陌交通,麦苗青青。在阡陌两畔,是寻常的衰草连绵,但于林雅文来说,此情此景,便是最美。 在十字路口,林雅文向凌岳挥挥手,做无声的告别。于是,便一个向东,一个向西,留给彼此一个被时光拉长的,孤独的背影。 第八章 墨香久久,萦绕不绝 “她喜欢这样的目送,没有人打扰” 和凌岳说完再见的时候,林雅文将单车骑得飞快,风声在她的耳边呼呼作响,她的碎发不断地拍打着脸颊,让她觉得现在的一切都是这样真实。在下一个路口的拐角,她停下单车,极力向远方望着。在她目光所及之处,有一个背影不断前行,直至变成一个黑点,直至消失在她的视线之外。 这个拐角的秘密,只有林雅文知道,而且,她能够从众多背影中轻松地辨认出凌岳的。她喜欢这样的目送,没有人打扰,更不必别人知道,这样,她就能欢喜着自己的欢喜。 晚上,林雅文匆匆吃完饭,便一头扎进自己的小屋里,她迫不及待地拿出那个淡蓝色笔记本。那个本子封皮上写着凌岳的名字,字体工整而又遒劲有力,丝毫看不出那是出自高高瘦瘦凌岳之手。翻开,扉页上写着“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下面画了一幅山水画:黛色的远山,高低起伏,在山的最高处,有几点若隐若现的飞鸟的淡影。看到这幅画,林雅文想到柳宗元《江雪》中的那句话:千山鸟飞绝。 不知道为什么,林雅文突然想到凌岳的内心应该是孤独的。是的,他太优秀,优秀的人,往往都是孤独的。那种孤独,不是周围没有朋友,而是明明有很多朋友,却鲜有人真正了解他的内心,他的,深入骨髓的孤独。 林雅文这样想着,便开始翻看凌岳的笔记本。她看着,内心不由得赞叹:自己工整,步骤清晰完整,看着,就像是凌岳站在她的面前,一步一步给她讲,语气温和,神情安然,细致内心。 她把凌岳的笔记反复看了两遍,终于弄明白自己不懂的地方了。她长舒了一口气,合上笔记本,而那墨香便长久地弥漫在自己的周遭。 想要在短时间里快速地查缺补漏,对林雅文来说,的确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好在,所有的知识点都还刚刚开始,一切都还来得及;好在,自己之前的基础不错,落下的功课,还能够弥补。想到这些,林雅文内心舒服多了。 虽然每天有好多要背诵记忆的东西,每天都有做也做不完的习题,可是林雅文却很开心。她想着,通过自己的努力,可以让自己的学习成绩慢慢提高,另外呢,这也是和凌岳产生交集最好的方法。 像是约定好似的,每天下午放学,凌岳总会在校园的梧桐树下等着林雅文,而林雅文总是不慌不忙地收拾好东西,晃悠悠来到那棵梧桐树下。有的时候,林雅文值日来晚了,凌岳总会在梧桐树下看会书;而轮到凌岳值日的时候,梧桐树下等待的身影便是林雅文的。 林雅文在阳台上喝完那杯茉莉花茶,墨色的夜也渐渐消散,新的一天的太阳,徘徊在暗夜消散的边缘。她重返卧室,从书桌底部翻出自己的日记本。那个厚厚的,封皮已经斑驳的日记本里,写着她所有少女时代的憧憬、喜悦、忧伤和惆怅。 她想到自己没有课的时候,会跑到附近的一所中学门口的书屋里看书。放学的时候,会看见成群结队的学生从校园里蜂拥而出。每当这个时候,她总会趴在窗台上看一会,看那些少年嘴里喋喋不休地讨论,看那些满头大汗的少年,递过来的饮品,以及对面那个她的,欲说还休的,羞涩的笑。 她看着这些少年,就这样,没有很多话,却总是心照不宣。这是经历世事沉浮的男女所没有的默契,耐心,以及小欢喜。 多么美好而又纯粹的少年时代啊! 这样纯粹的情愫,明媚得让人心生羡慕,甚至是嫉妒。林雅文趴在窗台时,想的最多的便是这句话。。 林雅文翻看着自己的日记本,闻着这扑面而来的带着时光气息的墨香,这墨香和当年凌岳笔记本里的墨香一样,久久萦绕在身边。 第九章 烟气弥漫的数学课 “林雅文坐在角落里,她看见灰尘在空气中浮动” 在整个文城中学,没有同学和老师不认识凌岳,他成绩优异,长相俊朗,性子沉稳而内敛。这样的人,有人仰慕,有人羡慕,更有人会心生不忿。 寻常的一个中午,阳光温暖而又不刺目,教室里安安静静,同学们有的伏在桌上休息,有的在写作业。林雅文坐在角落里,她能清晰地看见灰尘的微末在空气中浮动,亦能听见笔尖触在纸面上发出的嚓嚓声。 教室里之所以这样安静,是因为下午第一节课是数学课。数学老师姓王,称不上严厉,却非常奇葩。对于违反纪律,或者是调皮捣蛋的学生,他的杀手锏不是打,而是“骂”,直“骂”的同学们心惊胆战。 比如课上有人违反纪律,他不让那人出去,也不让那人站起来。而是似笑非笑盯着那人说道:“你管不住自己的嘴,真是欠。你再说一句话,我就请你出去!你别以为是请你走出去,是让你从你坐的那个地方,打着滚出去,中间不能停。如果停下来,对不起,倒回去,重新打滚!” 他说这话时,背着手,声音很大,险些震落黑板边沿上的粉笔末。每当这时候,全班同学都非常安静,虽然至始至终,都没有人“以身试滚”,但是王老师上挑眉毛的样子,总会令人闻风丧胆。 除此之外,因为比较奇葩和个性,再加上年龄稍微大点,文城中学的领导都要“敬”他三分。听说一次因为领导突然袭击,要查老师们有没有批改作业,走到数学办公室里却吃了闭门羹----王老师在办公室里将门插上了。 领导在外面喊话,王老师在里面回了句:老师们正在静心批改作业,闲杂人等不要打扰。在窗户外面围观的学生听见这话哄然大笑,那个喊话的领导在众笑声中用手捋了捋额前的头发,顺便擦了擦额上的汗。 这传闻一届传给一届,最后大家都不知道这事是真是假,反正王老师的奇葩,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王老师不紧不慢踱进教室的时候,凌岳正按照他的要求往黑板上抄这节课将要讲的习题。王老师抬眼看了看黑板上工整而又美观的字体,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 凌岳将例题抄写完毕之后,王老师便开始讲题。在讲到一道三角形全等题的时候,班里的同学有点听不明白。王老师有些不耐烦了,他挥挥手招呼凌岳站起来给大家重新讲一遍,凌岳有点迟疑。他刚想问王老师能否留几分钟时间让大家再思考一下,消化一下,但是王老师抬起手臂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凌岳刚到嘴边的话又重新咽到肚子里了。 凌岳走向讲台,边指着黑板上的三角形边讲,他声音洪亮,思路清晰,从证明到结论,一气呵成。 在教室东南角,坐着一个个头不是很高,微微发胖的男生。那个男生留着比较流行的毛寸,长着一双不羁的眼。他斜着身子坐在座位上,望着站在讲台上讲题的凌岳,目光睥睨,眼睛里尽是嘲讽与不屑。 教室里烟气弥漫。。 王老师站在教室门口,在烟气里吞云吐雾,丝毫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穆子安挑衅的眼神。 第十章 她的心,像软的沙滩 “那个长长的口子,就像一个丑陋的伤疤” 和凌岳不同,穆子安骨子里天生就有一股不服输而又狂放不羁的劲头。每天早上,他总会踩着上课铃,在老师恼怒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走进教室。他将书包一股脑塞进课桌里,便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遇见感兴趣的课,他会歪着身子听上一会,而遇见那些自己不感兴趣的课,他便将校服帽子罩在头上,呼呼大睡。下课铃响起的时候,他便很神奇地醒来,“嗖”地窜出教室,归来时便跑得满头大汗。 因为他总会考一个还不错的成绩,所以各科老师对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且即使有老师管他,他也不听。 在文成中学,如果说凌岳是神一般的存在,那穆子安则是仙一般的存在。就像凌岳看不上穆子安的桀骜不驯,穆子安也看不上凌岳的安分守已。就像那一堂数学课上,即便凌岳给同学们讲题的思路清晰流畅,穆子安依旧觉得凌岳也不过是装腔作势。 假,真他妈的假!穆子安边斜着眼瞄着凌岳边在心底“呸呸”两声。当凌岳讲完题从讲台上走下来的时候,穆子安故意大声咳嗽了几声,引得同学们纷纷扭头看他,而他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坐在窗户边的林雅文望着烟气缭绕里的王老师,有点担忧。但是凌岳却镇定自若地走向自己的座位,拿起练习册继续做题。 教室里弥漫的烟气,多了点剑拔弩张的硝烟的味道,林雅文这样认为。 果然不出林雅文所料,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穆子安出教室门的时候故意绕到凌岳身边的走廊。只见他故意将身子一歪,胳膊若有若无地碰了一下凌岳,凌岳一个趔趄,手中正在写字的笔,“刺啦”一声将练习册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那个长长的口子,就像一个丑陋的伤疤,横亘在练习册上。凌岳腾得一下子站起来,脸涨得通红,他冲到穆子安身边,伸手扯住他的外套。 “站住!”凌岳的声音低沉,却有着不容分说的凌厉。穆子安瞪了一眼他,狠狠甩掉凌岳的手,扬长而去。凌岳疾步走回教室,捡起掉在地上的书,然后将那页咧着口子的练习册撕掉,扔进垃圾桶。 同学们议论纷纷,有人觉得凌岳太过好欺负,有人则为他鸣不平。林雅文坐在角落里,她很气愤也很焦急,但是因为教室里人太多,她没有勇气走到凌岳面前,向他说上一句安慰,哪怕是只言片语。 当她再抬眼看凌岳时,苏晓云站在凌岳旁边,侧着脸说着什么。 林雅文的头“嗡”得一声,她的心就如一池平静的湖水,忽然起了涟漪。又像有点软的沙滩,留下步履凌乱。有点失落,有点怅然,还有点莫名的忧伤。 如果自己不这样胆小,如果自己不这样畏首畏尾,是不是现在站在你身旁的那个人,是我,而不是她?? 许久之后,林雅文在回忆往事的时候,总会有这样的感想。可生命的河川流不息,生活不相信假设和如果。 第十一章 两个人的战争 “他高高瘦瘦的的身影在篮球架前穿梭” 上课铃声响起的时候,同学们三三两两跑向操场集合。 一直以来,一星期两节的体育课,是同学们最喜欢和期待的。对女生而言便是体育课后,可以有一段可以无忧无虑谈天说地的时间;对于男生而言,便是可以在解散之后,可以不受约束地疯跑,还有随心所欲地踢足球、打篮球。因而,体育课这天若是遇见阴雨天,同学们失望而哀怨的心情便可想而知。那连绵不断的雨落在操场上,更砸在同学们的心上。 林雅文跑到操场的时候,同学们正在叽叽喳喳聚在一起说笑。体育老师出现在操场的时候,同学们便作鸟兽散,快速站好队形,穆子安慢腾腾地出来整队。走到凌岳面前时,他瞟了一眼凌岳,伸脚踢了踢凌岳稍微出队的脚,凌岳刚想回踢,体育老师走了过来。 凌岳咬了咬牙,在人群中一声不吭地攥紧了拳头。 按照体育课的惯例,体育老师让大家先原地做热身运动,然后围着操场跑圈,男生六百米,女生四百米。 操场上所谓的跑道,不是塑胶的,而是一条被很多人踩踏平整的“路”。因而每次跑到第二圈的时候,就会尘土飞扬,这个时候,男生就会接二连三地起哄,女生则是用袖子捂住口鼻。但是体育老师便会大喊一声“都给我认真地跑,不然再跑一圈”,嘈杂的、杂乱无章的队伍便慢慢恢复正常。 长跑之后,女生们就聚在树荫下聊天,男生们则聚在一起踢足球或者打篮球。 林雅文坐在一群聒噪的女生中间,远远地寻找凌岳的影子。在众多穿着同样校服的少年里,林雅文很快就辨认出哪一个是凌岳。他高高瘦瘦的的身影在篮球架前穿梭、跳跃,那个弹跳起来的篮球正好落入篮筐,在空中划了一个优美的弧线后,又落在了地上。篮球弹弹跳跳,被穆子安一脚踩住。他捡起篮球,敏捷地运球到篮球架旁,经过凌岳身旁时,他用充满挑衅的眼神望着凌岳。 接二连三的故意刁难和挑衅,让凌岳内心十分窝火。他再沉稳安静,也不是一个任人宰割的羔羊。看见穆子安运球过来,他迎上去防守。当穆子安想要投篮的时候,凌岳一个飞跃,用手挡住了即将投入篮筐的球。他的身体顺势撞了一下穆子安,穆子安站立不稳,身子往一边歪了一下,差一点摔倒。 说时迟,那时快,凌岳在穆子安还未站稳的时候,飞速运球过来,又一次和他擦身而过。穆子安未曾站稳的身子,重重地摔在地上! 周围的同学还未回过神来,穆子安便冲向凌岳,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凌岳也不甘示弱,用尽全力掰开他的双手,然后一把将他甩开,继续在篮球架运球、投球。 周围的同学愣住了,远处树荫下的林雅文也愣住了!谁也没想到比穆子安瘦一圈的凌岳,平时沉稳安静的凌岳,竟然有如此强大的气场! 穆子安站起来,冲着篮球架下的凌岳,恶狠狠地扔下一句“你等着”,就转身离开了操场。。 下课铃声响起了,但是属于凌岳和穆子安两个人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帷幕。 第十二章 深巷里的激战 “寂寞梧桐深巷,锁寒秋。” 陆老师安排完班级里所有的工作的时候,傍晚的阳光正好穿过窗户照在林雅文的脸上。她感觉眼睛里明明晃晃,看见的东西都是层层叠叠的。 陆老师宣布放学的时候,穆子安拎起书包从后门大步流星地冲出了教室,后门被他用力一甩,发出“哐当”的声音,林雅文甚至都听到了玻璃窗发出的声音。 凌岳在座位上慢慢收拾东西,林雅文刚想跑过去,只见苏晓云背着书包跑到凌岳面前。她仰着头望着凌岳,嘴里不停地说着话,她的脸上洋溢着笑,嘴角上扬,眸子因为激动而异常闪亮。凌岳原本阴沉的脸,慢慢露出了笑容。 林雅文站在教室的墙角,望着这一幕,心底泛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失落。她就这样望着凌岳和苏晓云一前一后走出教室,望着这暮色笼罩着凌乱的教室。 一路上,林雅文飞快骑着单车,想要追上凌岳,可是一直走到那个岔路口,她连凌岳的影子都没捕捉到。她只能怅然地望着那个岔路口,落寂地继续前行。 凌岳像往常一样由岔路口拐进一条狭窄的巷子。这条小巷安静而又幽深,除了路经此地的行人之外,平时鲜有人出现。巷子里的墙斑驳着,墙顶部的荒草蔓延,让这巷子更显得荒凉无比。凌岳骑车经过时,那些聚集的飞鸟被惊起,翅膀在空中发出扑棱棱的声音。 忽然,一阵急刹车声打破巷子里的宁静。凌岳抬眼望去,只见穆子安带着几个年龄相仿的男生挡在凌岳面前。那几个男生留着流里流气的头发,眼睛里露着戾气。穆子安站在人群的最前方,他斜着一只脚,在原地晃悠着,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来者不善,凌岳嗅到了一股显而易见的挑衅的气息。他停了停,刚想调转自行车,只见穆子安右手一挥,那几个男生便扔下书包和自行车,齐刷刷逼近凌岳。 “让开!”凌岳的声音里透着凌厉,但是这声音很快就被奔涌而来的拳手淹没在幽深的巷子里了。那些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凌岳身上,头上,他奋力反抗,却感觉自己就像沉溺在水里的人一样,身上绵软无力。 他就那样,被这几个男生团团围住,而穆子安自始至终都没有动手,他站在人群外围,看着凌岳在众多男生的围攻下倒在地上。 终于,这些如风雨般的拳头停止了,穆子安用睥睨的眼神望了望倒在地上的凌岳,皱了皱鼻子,带着那几个男生离开了巷子。 残阳如血,照在巷子里的梧桐树上,那棵老树枝丫遒劲,伸展到周围,古穆苍凉。大片大片的梧桐叶,在飒飒的秋风里萎黄着,萎黄着。 凌岳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眼前的世界明晃晃的,他顿了顿,才勉强站起身来。他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捡起地上散落的书包和校服,挪到自行车旁,缓缓离开。 巷子里又陷入了可怕的寂静之中,一只狸猫伸着懒腰在长满荒草的墙上,信步踱着。。 寂寞梧桐深巷,锁寒秋。 第十三章 穆子安冷峻的目光 “深秋的夜晚,月光似乎也带着凛冽的寒气。” 深秋的夜晚,月光似乎也带着凛冽的寒气。 林雅文漫不经心地写着作业,写着写着,她的脑海里浮现出苏晓云对着凌岳时的笑脸。那张原本白皙美丽的脸,此时此刻带给林雅文的是无尽的讨厌。 林雅文噘着嘴,将课桌上的演算稿纸揉成一个团,随意扔在手边。她在台灯下,叹着气,笔随便划着划着。当她低下头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笔竟然将历史练习册划得一团糟。她的唉声叹气瞬间变成了长舒气,慌忙找来透明胶带小心翼翼将那些划痕粘去。虽然粘去划痕的地方变得非常不平整,但不仔细看还能够勉强蒙混过关。 林雅文打开文具盒,看见自己的期中考试成绩条。那张成绩条的背面,有自己为自己定下的期末目标,还有为了鼓励自己写下的爱因斯坦的著名公式: a=x+y+z。a代表成功,x代表艰苦劳动,y代表正确方法,z代表少说废话。 林雅文在“艰苦的劳动”下面深深划了几笔,又在“少说废话”下面划了好几道横线。然后她将这张成绩条,小心翼翼装进文具盒内兜里,伸手抹了抹额前的头发,开始聚精会神地写着作业。 “我要变得更好”,林雅文对自己说。她天真地以为自己更好,才有资格有能力去追逐自己喜爱的人,后来她才发现,这些在现实生活中都不算数。 这一天晚上,林雅文破天荒地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她只听见笔尖划纸的“刷刷”声。当她完成所有的作业时,钟表敲了十下。父亲在外面提醒她早点睡时,她飞快合上自己的硬皮日记本,锁上密码,塞进枕头下,倒头便睡下了。 人或许就是这样,没有明确目标的时候,就像是田野里彷徨的小兽,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一旦有明确的目标,并决定为之去努力的时候,整个人都是精神矍铄的。所以,一向需要闹钟才能叫醒的林雅文,在闹钟还未响的时候,便醒来了。 她快速洗漱吃早点,然后抓起书包,推着单车飞快离开家门。父亲望着她的背影,眉宇之间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欣慰。坐在餐桌旁的弟弟林艺文,嘴里含着炸馒头片,惊呆了眼。 “她不会有事吧?这是刮的什么风?”林艺文将头转向林雅文的母亲,她的母亲脸一沉,敲着碗说:“她什么她!不知道叫姐姐!快点吃!”林艺文缩回脖子,做了个鬼脸,快速扒拉着碗里的稀饭。 林雅文来到学校的时候,才七点零五,这是史无前例地早。校园里静悄悄的,地面上的黄叶上面,依稀留着昨夜深露的痕迹。教室里人不多,陆老师正在看着早来的值日生打扫卫生,看到林雅文,惊愕之中亦有欣喜。 林雅文快速地投入晨读之中。。 同学们陆陆续续来了,苏晓云来了,穆子安也来了。预备铃打响了,英语刘老师也来上晨读了,可是,凌岳的座位却一直空着。一直到晨读结束,林雅文也没看见凌岳的身影。她回身瞥了一眼凌岳空空如也的座位,却碰上了穆子安冷峻的目光。 第十四章 一波又起 “喧闹的教室立刻如平静的湖水一般风平浪静。” 当穆子安冷峻的目光掠过林雅文时,林雅文慌忙转身而去,埋头假装整理作业,但是她的眼角,总是时不时瞟一下门口以及凌岳的座位。 整个上午,凌岳的座位都是空着的,上面堆积着刚刚下发的各种作业本还有试卷。林雅文的心,也如这空空如也的课桌一样,空落落的,还有一点怅然若失的味道。 比林雅文更焦急的是苏晓云,或者说是苏晓云毫不掩饰自己对凌岳的担心。她问了问凌岳的同桌,又问了问常和凌岳同路的其他同学,得到的答案都是:不知道。林雅文望着苏晓云来回穿梭的身影,还有头上耀武扬威的粉色发卡,觉得特别讨厌。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带了发卡也一样好看!”林雅文这样想着,不禁为自己的愤愤不平感到害羞,事实上,她那还未完全长长的头发,压根不需要发卡。另外,即便她带了发卡,也不一定好看。 “咦,那人是谁呀?”不知道是谁的叫喊声,打破了午后教室里的宁静。只见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口。那人穿着和教室里人一样的校服,只不过戴上了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不仔细看,根本认不出这人是谁。 只见这个高瘦的身影,闪进教室的一处空位置做了下来,然后不慌不忙地摘下鸭舌帽,脱下校服外套。 竟然是凌岳! 苏晓云惊叫了一声:“凌岳,你这是怎么了?”那些趴在课桌上睡眼惺忪的学生,纷纷抬起头来望向凌岳所在的位置,林雅文这才看清楚进来的那个人真的是凌岳。 只见他的额头上贴着创可贴,右眼微微有些发青而且红肿,嘴角处还有一小块擦伤。 “天哪,你到底怎么啦?”苏晓云站在凌岳面前,发出关切却格外夸张的声音。 凌岳边掏课本边故作平静地告诉苏晓云,是自己骑自行车不小心摔倒了,有点擦伤而已。苏晓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絮絮叨叨说了好些个关心的话,见凌岳只是淡淡笑着,只好作罢。 林雅文远远望着这一切,心里嘀咕着:擦伤,不可能吧?即便是骑车摔倒,也不会有这么多擦伤。林雅文想正想着,只见穆子安写抱着胳膊从教室后面走到凌岳面前,冷笑着望着凌岳。 “擦伤会有这样严重么?难道是你不小心亲吻了一下脚下的土地,嘴角都快裂开了……”他说着,发出夸张的笑。那些平日里喜欢跟着“喝二油”的捣蛋男生,也跟着瞎起哄,他们将身子伏在桌子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凌岳站起来,一把揪住穆子安的衣领,死死地逼近穆子安,穆子安的笑,瞬间凝结在脸上。众人看到他俩这般模样,也都诧异了起来。眼看着新一轮“战争”一触即发,只听见有人喊了一声“陆老师来了”,喧闹的教室立刻如平静的湖水一般风平浪静。凌岳愤愤地放下穆子安的衣领,咬着牙低声说:“有种放学后单挑!”穆子安向前伸了伸胳膊,整理好衣领,扔下一句“不见不散”,便摇晃着走向自己的座位。 林雅文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望着凌岳,回想着他和穆子安的对峙,心底隐隐担忧着。。 这种担忧,比苏晓云耀武扬威的发卡,还让她心神不宁。 第十五章 不服单挑 “像极了那片从树上飘落的梧桐树叶。” 下午放学的时候,苏晓云还是缠着凌岳问这问那,平日里一向很有耐性的凌岳,冷着脸对她说了声“你烦不烦”便不再理她。 苏晓云见这情景,就悻悻然离开教室。林雅文站在门外,看见苏晓云垂头丧气地,心底的担忧更加浓重。过了一会儿,凌岳走出了教室,依旧是压低了鸭舌帽,那样子与平日里截然不同。 林雅文再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凌岳的孤独。 看见林雅文,凌岳漠然地扑闪着眼睛,没有说什么,就自顾自地走着。林雅文也不多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跟随在他的身后。 一路上,凌岳不说话,林雅文也不多问什么,就像是以前的一路同行一样。在岔路口的时候,林雅文喊住凌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只说了一句“你别给穆子安一般见识”。凌岳微微笑了一下,也就一下下而已,林雅文就觉得紧张的心有着说不出来的舒展。 凌岳经过那条幽深小巷的时候,穆子安已经停在那棵梧桐树下了。他的书包扔在地上,自己则斜斜倚着自行车,抱着双臂,若有所思。凌岳看见穆子安,随手丢了自行车,随手扔了书包,一把扯下自己的外套,跑到穆子安面前,迎头就是一拳。 这一拳直接打在穆子安的嘴角,直打得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穆子安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嘴角,挥起拳头还击着凌岳。他边打边大声叫喊:“我就是看不惯你那种洋洋得意,又高高在上的样子!”凌云也不回话,他的注意力都用在打架上了。昨天没来得及施展开的拳头,今天都尽数打出来了。那些拳头打在穆子安的胳膊上,肩膀上,后背上,穆子安也毫不示弱地还击着。眼见两人打得难解难分,凌岳扭住穆子安的一只胳膊,一个反手,穆子安被绊倒在地。 见穆子安倒在地上,凌岳便住了手,冷眼看着他。穆子安躺在地上喘着粗气,良久,他自己挣扎着站起来,拖着腿走到梧桐树下的石凳上坐下。凌岳捡起自己的书包和衣服,扶起自行车慢慢走出幽深的巷子。 穆子安坐在石凳上,看暮色渐渐笼罩着小巷。暮色里的巷子,更加幽深静穆。紧峭的秋风拂过墙上的荒草,拂过梧桐树上的黄叶,也拂过穆子安的脸庞。鏖战之时,他想着的只是如何还手,当一切归于沉寂的时候,难以抵抗的疲乏在他的周身攀爬。他的胳膊,酸痛难忍他的嘴角,在秋风的吹拂下微微发紧,有点疼。 他闭上眼睛,想要忘掉这一切,脑海里却不停闪现着这样的场景:无休止的争吵,雨夜里的摔门,锅碗瓢盆的碰撞声,烟雾缭绕里的父亲,以及深夜母亲轻微的啜泣。 他抱着头,双臂拄在膝盖上。 暮色敛尽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整个巷子都沉溺在一种可怕的黑暗和死寂之中。呼呼的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裹挟着蹲在墙角的野猫的哀号,夹杂着令人窒息的少年的哭号。。 随着这哭号声,穆子安的双肩在夜风中抖动着,像极了那片从树上飘落的梧桐树叶 第十六章 数学组没有肥皂了 ““渐秋风镜里,暗换年华”。” 凌岳站在巷子口,听见了夹杂在风声中哭号声,他停了一会,骑上单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巷子。 第二天早上,林雅文看见陆老师将凌岳和穆子安喊出去,但是过了不久他们一前一后地都进了教室。也不知道陆老师和他俩说了什么,但是穆子安和凌岳的战争,似乎从这场单挑之后就结束了。 “渐秋风镜里,暗换年华”。紧峭的秋风,吹着树上的落叶,也吹着时光的针脚。风波之后,凌岳很快就恢复原本的状态:上课聚精会神地听讲,下课奋笔疾书写写画画。穆子安还是踩着上课的铃声,吊儿郎当地走进教室,只是他上课睡觉的时候少了。至于凌岳再去黑板旁边讲题的时候,穆子安总是抬起头装作若无其事,却很认真地去听。 偶尔他们的目光碰在一起,但瞬间之后,边躲闪开来。一切,都如硝烟之前,教室里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渐渐的,同学们似乎都忘记了穆子安和凌岳之间的纠葛,甚至连他们都渐渐淡忘以前的不愉快。 看,青春的岁月,就是这般小肚鸡肠,又是这般容易遗忘。只有遗忘,才能扬帆起航,奔赴到更远的远方。 凛冽的风裹挟着落叶在地上打着旋儿,天一天一天冷下来了,冬天来了。林雅文还是如往常一般,每天认真听课,认真做作业。每隔一段时间,凌岳就会将他的数学笔记本借给林雅文,让林雅文利用晚上的时间,系统梳理前阵子学过的知识点。遇见不会的题目,林雅文会做上标记,第二天的时候,凌岳会给她重新讲一遍。 不久之后,林雅文的数学成绩,终于从不及格跃到九十多分。一向严肃而不苟言笑的王老师,也破天荒地给了林雅文一个赞赏的微笑。 “考得不错,继续努力呀,林雅文!”王老师在讲完当天的知识点,让同学们做练习的空里,走到林雅文座位前,很满意地敲了敲林雅文的课桌说。林雅文开心而又略带羞赧地点点头,王老师便同以往一样,踱到教室门口,在门外点燃一根烟,默然地抽着。 全班同学都习惯王老师课后一根烟的习惯了,于是教室里就同往常一样: 苏晓云边做着题,边与自己的同桌窃窃私语说着话,也不知道她俩说到什么开心事儿了,笑得咯咯的,脸颊上也红扑扑的。凌岳一脸认真地盯着课桌上的习题,若有所思地眯着眼睛,时不时拿铅笔在纸上点点画画。穆子安趴在桌子上,若无其事地用圆珠笔敲打着课桌沿,然后猛一个激灵坐起身来,飞快地在作业本上写写画画。 林雅文挠挠头,在三角形上做了一条角平分线,那道题的思路便瞬间有了。 教室里起了一点点喧闹,就像是平静的河水,流经一段稍微有些高低不平的河段一般。王老师听见喧闹声,便夹着烟站在教室门口,轻轻咳嗽了一声,那潭喧闹的湖水便安静了下来,那些咬着耳朵说话的同学,便如惊弓之鸟般猛地伏下了头。王老师望着他们,抬了抬他浓黑的眉毛,狠狠朝他们瞪了瞪眼。 下课的时候,林雅文追着王老师问一道不太明白的证明题,王老师站在教室门口的走廊上,三言两语便让她混沌的脑子豁然开朗。林雅文转身回教室的时候,不经意间看见数学老师所在的办公室里,走出了一位带着黑色边框眼镜的男老师。。 那个男老师手里拿了一块小黑板,上面写着几个字“数学组没有肥皂了”,这几个字后面是几个大大的感叹号。他将这块黑板挂在办公室的门上,便似笑非笑地闪进了办公室。 第十七章 集体罢课 面孔在人群里闪闪烁烁,继而变得模糊不清。” 林雅文不明白他挂这块黑板的意思,就怎么在意。可是下午的时候,上课铃都打了好久了,都没看见英语老师的影子。正当班里乱哄哄的时候,陆老师走进教室,让大家安静下来上自习。 “上自习?”同学们伸长了脖子,满脸诧异。 正当同学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时,林雅文看见学校好些老师都涌到了旗杆下,围坐在旗杆旁边的高台上。看见这些聚集起来的人,陆老师也走出教室门外,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人群嘈嘈杂杂,紧靠着教室窗户的同学,望着聚集在一起的老师们,便很惊奇地趴在窗户边,伸着脑袋,想要一探究竟。 林雅文也被吵闹的声音吸引过去了。 只见一个高高瘦瘦的人,走进人群,很费力地给大家解释这什么。那人正是文成中学的校长,平时说话声音洪亮,却非常和蔼。他的解释,根本没有听。 在杂乱中,林雅文听见这样的声音: “不发工资,就罢课!”一个留着长发的女老师,高声说。 “是呀,都半年没发工资了,再这样下去,全家老小都得喝西北风了!”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没好气地说。 “我已经给镇里反映了,说是这两天就落实大家的工资……”校长带着讨好的语气,朝着人群里说着。 “别瞎糊弄人!这话我们都已经听你说了半年了,你不嫌烦,我们还嫌腻味呢!”王老师吐了一口烟气,愤愤地说。 聚在一起的老师们,有人跟着附和着说两句,有人就那样面无表情地坐着。 校长见自己的劝说没有用,便转身离开了人群。不一会儿,林雅文便看见校长骑着自己那辆破旧的大轮自行车,消失在校门外。 林雅文明白了,因为拖欠工资,全校的老师都集体罢课了。而那块写着“数学组没有肥皂了”的黑板,不过是集体罢课的序幕。林雅文望着聚集在一起的老师们,叹了口气。 她想起幼年时代,有一阵子,父亲没有寻着合适的工作,自然就不会有稳定的收入。如果遇见家里有红白喜事,林雅文总会觉得家里浓云密布,而母亲的叹息声,也总让年幼的她感到一种不由自主地压抑。后来,父亲终于寻得一份相稳定的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一家人的生活,过得还算比较安稳。 但是,那些捉襟见肘的日子,在林雅文小小的心里,布下了结实的根。 在物质匮乏的九十年代,教师的社会地位还有工资待遇还未真正落实和提高,工资不及时发放,似乎都已司空见惯。若不是真正别逼无奈,这些老师,也绝对不会撒下满教室活蹦乱跳的学生,集体罢课。 林雅文望着外面呜呜泱泱的人群,她看见了几张熟悉的面孔。因为距离比较远,那些面孔在人群里闪闪烁烁,继而变得模糊不清。 教室里乱糟糟的,那些平时没有机会大肆说话的同学,都七嘴八舌地议论着,那些平时比较要好的同学,也都自作主张地和别人换了座位,坐在一起聊得热火朝天。 林雅文正埋头做题,她的同桌李楠,则在旁边晃着凳子叽叽歪歪。林雅文边做题边提醒他小声点,他不但不听,还变本加厉地xiang林雅文翻着白眼。。 “神经病!”林雅文边做题边嘟囔着,就不再理他。 第十八章 奇葩的同桌 “眯着眼睛,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 提到同桌李楠,林雅文总是苦不堪言。李楠,是一个实打实的男生,不仅他的名字像女生,就连那细细长长的声音,也特别像女生。说白了,就是有点娘。他个子不高,长得瘦瘦的,却有着一个硕大无比的脑袋。林雅文每次看到他的脑袋,都疑心那瘦小的身躯,是如何做到走起路来不摔倒的。 林雅文最烦的就是,他总是扯下作业本子上的纸,呼哧一声将浓浓的鼻涕擤在上面,然后煞有介事地包成一团,放在课桌洞里。每当这时,林雅文总是疑心他的手上还残留着没擦干净的鼻涕,想着都觉得恶心。 还有一点,就是李楠特别小心眼。记得有一次,不知为什么和林雅文发生了点冲突,他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林雅文气不过,就伸手推了他一把,他踉踉跄跄差点摔倒。也许是无意之间,林雅文的指甲划破了他手背上的一点皮,于是这厮就在那块破皮的地方缠上透明胶带,跑到陆老师那里告状去。 当林雅文将事情的经过说给陆老师听时,陆老师朝着李楠笑了好几声,扔下一句:“李楠呀,你干的这是什么事呀!”便示意林雅文回教室,不再理会李楠,李楠也只得垂头丧气地溜进教室。 因为这事儿,李楠好久都不愿意搭理林雅文。林雅文呢,难得清静,也不怎么理他。 李楠哼着小曲,将凳子晃得吱呀乱响。林雅文没有办法,只得装作没有听见。 “噗嗤”,李楠有开始擤鼻涕了!林雅文强忍着,不敢呼吸,更不愿看他那张牙舞爪擦鼻涕的样子! 教室里依旧是人声鼎沸,不过林雅文觉得耳边李楠的聒噪声似乎少了许多。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林雅文眼疾手快,用手里的尺子打向那只手。 “别乱动我的书!”林雅文以为是那个刚刚擤完鼻涕的同桌李楠,便狠狠地打了那只手一下。 “哎呦,还真打呀!”听见这声音,林雅文才看见眼前这人不是李楠,而是本应该坐在后面座位上的穆子安。 林雅文望着疼得龇牙咧嘴的穆子安,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伸手将落在地上的语文课本捡起来,放在那堆被翻乱的书上面,便埋头开始写作业。 见林雅文不说话,穆子安便又伸手拿了她的语文课本,这一次,林雅文没再抬手用尺子打他,只是稍微歪了一下头,望了他一眼,算是默许了。 穆子安翻看着林雅文的语文课本,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笔记,还有那娟秀的字体,内心发出不再有自主的惊叹声。当他翻到一篇课文的时候,看见课文题目上方,写着这样几行字: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望岳》 穆子安不由自主地眯着眼睛,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他很为自己的发现赶到得意,便意味深长地问林雅文:“这几句诗,是什么意思呀?给我讲讲呗!” 林雅文头也不抬地问他是哪句诗,他便将写有那句诗的书推到她的面前,并不怀好意地朝着林雅文眨了眨眼睛。看见那几句诗,林雅文的脸“腾”得一下红了,于是穆子安便更坚信自己的猜测了。 林雅文红着脸,一把夺过穆子安手中的书,低声却又很坚定地对他说:“起开,回你的座位去!” 穆子安双手摊了摊,朝着自己的座位努努嘴,“我无地可去呀……”他很无奈地说。林雅文朝后面看了看,只见几个平时不怎么学习的学生,正围坐在穆子安桌子旁边,打起了不知从何而来的扑克牌。。 天哪!林雅文默默叹了口气,向窗外望了望,那些集体罢课的老师,还聚集在旗杆下方。无意之中,林雅文瞥见了凌岳扫向穆子安的眼神,便祈祷着快些下课,快些下课 第十九章 沁凉的芦荟香 “身边有那个少年,一切便都与自己无关了。” 在煎熬之中,下课铃声终于响起了,林雅文长吁了一口气,期盼下节课能有老师来上课,这样教室就不会是一片混乱了。可是,坐在她旁边的穆子安,却没想要离开的意思。 穆子安坐在林雅文的旁边,翻看完她的语文课本,又伸手拿了林雅文笔记本。林雅文坐在座位上,见他的手指干净而又修长,动作也是小心翼翼,就将已经到了嘴边的“不要碰”咽了下去。 窗外依旧喧闹着,旗杆下聚集的老师们依旧坐在那里,或高声议论,或低头交谈。凛冽的风拂过地面,梧桐树的枝杈在空气里百无聊赖地摇曳着。 穆子安翻看着林雅文的笔记本,眼睛里透着异样的惊喜。他带着一贯的玩世不恭的笑,对林雅文嚷着:“你的字,写得还真好看。那个作文,句子也挺美的,我先拿回去学习学习,下午放学再还给你!”原本坐着不动的穆子安,终于愿意挪动屁股了。 “得,只要他能快点走,拿走笔记本也行!”林雅文这样想着,便点点头,“好,只是注意别给我弄丢了”,林雅文面无表情地告诉他,“对了,千万别给我胡乱涂抹……”林雅文又补充了一句。 “放心吧!”穆子安很爽快地答应着,然后很开心地将林雅文的笔记本夹在咯吱窝里,双手抄在裤兜里,摇晃着离开了。 林雅文望着眼前的穆子安,他怎么也想不到眼前的少年,是那个别着劲儿和凌岳打架的穆子安。 上课铃如约响起,教室里的吵嚷声依旧,谁都像没听见这铃声一般。林雅文在人声鼎沸中,满怀期待地望向凌岳的位置。凌岳的位置空空如也,只是他同桌的位置上,坐着得意洋洋的苏晓云。苏晓云穿着一件葱绿色羽绒棉袄,扎着高高的马尾,头发上带着波点的发卡。她坐在那里,伸手和前面的同学说笑着,打闹着。 一阵失落向林雅文袭来,就像是忽然降下的雨,落在沉醉于温暖阳光的花瓣之上。林雅文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在一呼一吸之间,她闻见了好闻的芦荟的味道,那味道清清凉凉,像是溽热的夏日里,咬了一口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葡萄一般,香甜沁凉。 林雅文转脸看见,一个瘦高的身影,在李楠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周围喧闹的空气里,瞬间弥漫着好闻的芦荟的香气,就连那跳跃在书页上的阳光,也是那样令人欢欣。 林雅文望着凌岳,惊喜地咬着嘴唇,开心地覆在课桌上。见她这般模样,凌岳用胳膊捣了捣她的胳膊,向她快速地眨了一下眼,林雅文便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拿出要做的作业,但是那颗心呀,激动得怦怦直跳。 远处的苏晓云,看着凌岳的背影,哭丧着脸,趴在课桌上。前面的同学转脸逗她,她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便一脸怏怏地呆坐着。 林雅文边写作业,便歪着头看凌岳的侧脸。他的脸肥瘦适中,皮肤比一般的男生白一些,因而透着一种干净的感觉。阳光照在他脸上,林雅文能清晰地看见他脸颊之上细密的绒毛。细长的眼睛,微微眯着,却发出墨一样的光。 “看什么呢?”凌岳瞥了她一眼,依旧头也不抬地写作业,只是他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羞赧的表情。 林雅文便扭过头去,专心做着自己的作业。 时隔多年,林雅文时常回忆那节喧闹的自习课。她喜欢的少年,就坐在自己的身边,触手可及。她能清晰地闻到到他身上的气息,亦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心跳。。 那个上午,喧闹的教室,一点都没影响到自己,仿佛,身边有那个少年,一切便都与自己无关了。 第二十章 他们不般配 “就像是春天里,河岸边随风起舞的柳枝。” 老师罢课的这一天,文成中学的学生,就像是从牢笼里冲出来的飞鸟一般,撒着欢儿的玩闹。 校长离开学校之前,苦口婆心劝说教务上的老师去维持班级秩序,最终也只说动了一个人——教务主任。于是,那一天,教务主任宋以生,就负责整个学校纪律的维持工作。但是因为班级比较多,他楼上楼下跑着,也是无济于事。整个教学楼里的声音,就像是节日里的喧闹,回荡在原本寂静的校园里。 下午三点半左右,林雅文看见校长骑着他那辆破旧的大轮自行车,一路向校园里驶来。他站在人群前面,用那双大手搓着冻得发红的脸。 “回去吧,都协调好了,明天镇上就拨专款,给大家发工资。放心,这次说话算数!”校长向着人群,将胸脯拍得咣咣响。 人群里,人们抬着头看了校长几眼,便又都低下头,忙乎自个的。校长看大家这般模样,非常尴尬地将手掩在嘴边,重重咳嗽几声。 “那个,大家……”校长清了清嗓子,又张嘴说了句。坐在人群里的王老师,捻灭了手中的烟,站起身来。他拢了拢他那件黑色呢子大衣,耸了耸他粗黑的眉毛,目光炯炯地望着校长。校长见他这样望着他,便往前倾了倾身子。 “王老师,我没骗大家……”校长刚说完,王老师便转身朝人群里望了几眼。他看见那些比较瘦弱的女老师,缩着脖子,将手拢在袖筒里,身体不停地摇晃,于是就朝人群里说:“都回去吧,天怪冷的。明天要是不发工资,咱们再来这里等着。”说完,王老师便将手背在后面,大步流星地向办公室走去。 人群里,陆陆续续有人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搓了搓双手,走回办公室里。不一会儿,旗杆下的人群便散尽了。校长站在旁边,目送着最后一个老师的背影离开,便一屁股坐在地上,摸出一支烟,胡乱地抽着。 下午放学的时候,林雅文刚装好书包,穆子安便冲了过来。他一边整理校服袖子,一边背着书包,下巴下还夹着林雅文那本粉色的笔记本。林雅文看见他这般模样,觉得特别好笑,便伸手将她的笔记本夺了过来。 “谢了哈”穆子安嚷嚷着,便揣着兜跑向了门外。林雅文应了一声,便回了回头,看见凌岳还在埋头整理书包。林雅文背着书包,跑到他面前,小声催着他。凌岳点着头,双手煞有介事地在书包里整理了一番。林雅文将脸扭向窗外,看见李老师袅袅婷婷地走向学校门口。她黑而长的头发,整齐地披在肩上。随着她的脚步,那些头发在肩头来回摆动,就像是春天里,河岸边随风起舞的柳枝。 “真好看……”林雅文心里嘀咕着。 校门口停放着一辆崭新的摩托车,车子旁边站在一个穿着黑色皮夹克的青年。那个青年见李老师走过来,便笑去牵李老师的手。 隔着远远的距离,林雅文没有看清楚那个青年是否如愿牵到李老师的手了么,但是她却觉得那个人,真的一点都配不上美丽优雅的李老师。 “嗯,是的,他们真的一点都不般配”,林雅文咬着嘴唇,小声嘀咕着。。 “你在说什么?”凌岳忽地将头伸到林雅文面前,吓得林雅文“啊”得一声往后退了好几步。 第二十一章 旖旎的杨柳风 “在心间低回,婉转,缠绵。” 凌岳将脸伸到林雅文面前,手从背后拿出一支棒棒糖,递给林雅文。林雅文故意撅着嘴说:“不吃!”凌岳听完,故意将棒棒糖往后拿了一下,林雅文突然伸手将那只棒棒糖夺了过来,然后冲凌岳做了一个鬼脸。 那是一只用淡蓝色玻璃糖纸包裹着的棒棒糖,隔着玻璃纸,林雅文就能闻见清甜的橙子味,就像是初秋午后的阳光一样,让人禁不住心驰神往。 林雅文拿着这个棒棒糖,与凌岳并肩走出教室。彼时,已是初冬,傍晚时分,天色暗沉,冷飕飕的风,沿着地面盘旋着,卷着地上细碎的叶子,在地面之上打着圈儿。 “哎,你等一下我呀……”凌岳见林雅文飞快地骑着自行车跑向校门,就边开自行车锁,边大声嚷着。林雅文笑着回头看了他一眼,便嬉笑着往学校门口奔去。 一阵紧急的刹车声之后,林雅文吓得慌忙从自行车座上下来,两腿撑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望着眼前那个少年。 只见穆子安双手扶住车把,面带微笑地站在林雅文面前。这是林雅文第一次离穆子安这样近,也是第一次这样认真去看穆子安。与凌岳相比,他的个头更加高大,他的背也更加宽厚。他的脸是典型的国字脸,眉毛上扬,眉形俊美,眉色黑而浓。虽然整个人看着有点不羁的感觉,但是他的眼神如同所有的少年一样,清亮,有神,还有那么一点能够感受到的,温暖。是的,温暖的,就像是初夏阳光下的一潭湖水。 如果说凌岳长得比较秀气,那穆子安就应当叫:阳光。 林雅文愣了一会,便伸手打了一下他的胳膊,穆子安便将双手放下了。 “你干什么呀,吓死人啦!”林雅文面带愠色望着穆子安,穆子安不言语,手中举着一只不知从何处变出来的棒棒糖。 “喏,给你!”穆子安向前俯了俯身子,嬉笑着望着林雅文。 林雅文往后退了两步,刚想说话,穆子安紧接着说:“看了你一下午的笔记本,作为感谢呀!这样,就两不相欠了……” 两不相欠?这样挺好,反正林雅文也不愿意和穆子安这样让人捉摸不定的人,产生任何交集。她,也惹不起。 正在这时,凌岳也跟了上来,将车子停在林雅文旁边,看着眼前这一幕。林雅文见凌岳来了,便伸手接过穆子安手中的棒棒糖,便不再说话。穆子安的脸上,浮上一丝约微的笑,意味深长地看了凌岳一眼,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待穆子安走远之后,凌岳一把抢过林雅文手中的棒棒糖,在林雅文眼前晃了晃,说:“这个给我吧!”便骑着自行车先走了。 林雅文跟在在凌岳的身后,慢慢便追上了他。同以往一样,同行的路上,他们的话并不多。依旧是那条熟悉的路,依旧是许久之前那个傍晚,林雅文与凌岳,骑着车子,一路同行。 车轮压在有些碎石的路上,发出咯咯吱吱的声音。原本,林雅文非常害怕听这样的声音,每当这样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她的胳膊上总会起来一片鸡皮疙瘩。。 但是,此情此景,这声音,却是如此动听,就像是幽暗的夜里,一曲醉人的小夜曲,在心间低回,婉转,缠绵。又像是春天里拂过树梢的杨柳风,掠过心头,旖旎万分。 第二十二章 碎裂的棒棒糖 “所有的别离都不是猝然而至的。” 美好的时光,总是那样的短暂,很快就到了分别的路口。一别之后,一个继续向西行走,另外一个,则要沿着小巷,一路向北。 “明天见!”凌岳将一只脚支撑在地上,朝着林雅文挥挥手。林雅文回头望着他,“谢谢你的棒棒糖哈!”便紧赶几步,蹬着车子走了。凌岳停在巷口,眯着眼睛望着林雅文渐行渐远的背影,伸手从兜里掏出从林雅文手里夺过来的棒棒糖,顺手扔到了路边的小沟里,便向前倾着身子,蹬起自行车,走了。 初冬傍晚的风,由小巷边的田野吹过来,带来了清凉的麦苗的清香。远远望去,原野的尽头,似乎浮着依稀看见的雾气,有些苍茫的味道。在这片苍茫中,一列列火车呼啸而过,传来“哐当哐当”的声音。 凌岳在这些铁轨声中,穿过幽深寂静的小巷,穿过铁路桥,一直疾驰到家门前。 吃过晚饭,林雅文便来到自己的小屋准备写作业。在掏书包的时候,她看见了凌岳放学时给她的棒棒糖,便小心翼翼拿出来。剥开淡蓝色的玻璃纸,橙子味便更加浓郁。那是一块普通的球状棒棒糖,橙色的,有点微微的透明,而此时,这棒棒糖于林雅文而言,似乎有些特殊的意味,亦或者暗示着什么。 林雅文将糖块横放在桌子边,仔细端详着那张淡蓝色的玻璃糖纸。 “真好看!”糖纸在林雅文手中抖动着,发出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将折了些细细的褶子,又沿着中间对折后展开,便成了一个非常好看的扇形。 “雅文!”耳边响起了父亲的声音,林雅文便慌忙将玻璃糖纸胡乱夹在书中,不小心碰掉了横放在杯子上的棒棒糖。随着一声清脆的声音,那只棒棒糖便摔在了地上,支离破碎。林雅文刚想伸手去捡,父亲推门进来了,她也只好用脚踩住那些碎裂的棒棒糖。 父亲端着一个小碗,里面放了几颗晾干的红枣,放到林雅文的书桌上,叮嘱她吃完多喝些水,不然会上火。 “知道了”,林雅文也不回头,佯装认真地看着随便翻开的书页,父亲便没再说什么,又交待几句,便转身离开了小屋。 待父亲出去之后,林雅文弯腰捡起那些碎裂的棒棒糖,懊恼地在桌上拼凑着,可无论怎么拼,总是回不到原来的样子。 那些裂痕,横亘在眼前,就像是丑陋的伤疤一样,触目惊心。林雅文懊恼地叹着气,便将这些碎裂的棒棒糖,扔进脚边的纸篓里。 那个晚上,林雅文的作业写得有些慢。她一边写,一边想着白天发生的一切:老师们的罢课,来接李老师的夹克青年,穆子安的脸,凌岳的棒棒糖……想着想着,便心乱如麻,笔下的字,也写得有些潦草。 林雅文抚了抚有些发烫的脸,便伸手在自个儿大腿上使劲拧了几下,方才勉强将自己的思绪拽了回来。 临睡前,母亲望着有些魂不守舍的林雅文,便关切地问她怎么了,她便小声嘀咕着“有点累”,就转身去了自己的小屋。 “这孩子……”林雅文在关门的时候,听见母亲的嘀咕声,也没怎么在意,就迷迷糊糊躺在了床上。。 多年以后,林雅文时常想起那块碎裂的橙子味棒棒糖,她才恍然明白:所有的别离都不是猝然而至的,所有的别离,都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第二十三章 英语课上的风波 “钥匙发出的声音,在清晨的空气里,不止休。” 有很多时候,我们会发现,我们能够轻而易举地战胜所谓的困难,但却永远没有力气冲破宿命的藩篱。爱情如此,人生更是如此。 林雅文来到学校的时候,破天荒地在走廊上遇见了早来的穆子安。 “早啊,林雅文。”穆子安用食指转着钥匙环,钥匙发出了“噼哩哗啦”的声音。他的校服外套很随意地敞着,里面穿着一件浅棕色半高领毛衣。钥匙发出的声音,在清晨的空气里,不止休。林雅文点点头,便抽身走进了教室。教室里来的人并不多,有人忙着值日,有人和近旁的同学,咬着耳朵说话,也有人正在背书。 今天老师没有在旗杆下聚集着,看样子拖欠工资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新的一天,在微冷的空气里,就这样开始了。 课间的时候,林雅文刚从外面回来,便看见苏晓云和几个关系比较好的女生,坐在一起神秘兮兮地聊着什么,见林雅文走进了教室,便不约而同地散开了。 这一节是英语课。 英语老师是个狠角色。她瘦瘦的,高高的,留着一头微黄而稀疏的短发,人称miss刘。与语文李老师的内敛不同,英语严厉而又张扬,所以,在她的课上,没人敢捣乱,即使有个别同学小声叽咕,也会被她凌厉的眼神瞬间秒杀。 因为miss刘每节课都是以检查背诵开场,不会背的同学,会被整得很惨,所以英语课前的那个课间,即使是最捣蛋的男生,也会老老实实呆在座位上,卖力地背着课文。 教室里的读书声随着上课铃声的响起,像潮水一样退去,讲台霎时间变成了“沙滩”,miss刘则像是沙滩上骄傲的人鱼公主,站在那里,环顾着整个教室。 林雅文胆怯地望着miss刘,脑海里不断地回忆着要背诵的课文。 教室里安静得似乎都能听见心跳的声音,miss刘开始检查课文背诵,她连续查了三个同学,这三位同学背得特别熟练,miss刘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常见的笑容。 林雅文紧张的心稍微放松了许多,她小心翼翼地在校服裤子上,擦拭着微微冒汗的手心。 “nest,林雅文!”miss刘干脆利落的声音,在教室里响起。林雅文像条件反射一样,忽的从凳子上站起身来,开始背诵课文。她的同桌李楠,向后侧了侧身子,悄悄地伸手将林雅文的凳子,向后面推了推,便又若无其事地趴在桌子上,眼睛紧紧盯着书页。 林雅文有些紧张,她不敢正视miss刘注视的目光,只能将目光定格在教室右侧靠前的窗户。一开始,林雅文背诵得有些磕磕巴巴,但过了一会儿,她的背诵便非常流利了。终于,她完整地背完了整篇课文,才敢抬眼望miss刘。miss刘微微一笑,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目光。 “进步很快,要继续努力!”林雅文用力点了点头,便弯腰坐下。 “扑通”一生,林雅文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后脑勺也磕在了桌子棱上。教室里起了小小的骚动,凌岳抬头望向林雅文摔倒的方向,穆子安也挺直了背,苏晓云却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安静!”miss刘严厉地朝教室里扫了几眼,那些蠢蠢欲动的同学,便都正襟危坐,连大气都不敢出。。 林雅文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摸了摸有些疼的后脑勺,恼怒地望着同桌李楠。而李楠却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摇头晃脑地翻看着英语书。看这般情景,林雅文也只好作罢,毕竟她也未亲眼看见是李楠所为。 第二十四章 我喜欢一个女孩 “时光的尘埃,毫不留情地覆盖着往日的痕迹。” miss刘开始讲课了,她敲着黑板,用嘹亮的声音领读这节课新学的单词。林雅文定了定神,很快便加入了齐读的行列。 这节课新学了一个单词:like。miss刘给了一个例句,便让同学们自己造个短句。站起来的同学,有的说自己喜欢看书,有的书自己喜欢花,有的说自己喜欢吃苹果。正当miss刘准备开始下一个单词的讲解的时候,穆子安破天荒地举起了手。得到miss刘允许之后,穆子安站起身来,不紧不慢地说出了一个句子。 “ilikeagirl!”穆子安响亮的,富有磁性的声音,回荡在教室里。miss刘愣了一下,随后扬起嘴角,笑了笑。班里的同学,也愣了一会儿,继而便哄堂大笑。李楠笑得前仰后合,林雅文也趴在桌子上,抿着嘴笑了起来。 “我喜欢一个女孩!”穆子安却一点都不胆怯,“这句话应当这样翻译”,穆子安紧接着说了一句。 那是怎样的场景呢?林雅文回忆着。 那节英语课上的热闹,或许是自己中学阶段非常罕见的。听了穆子安用汉语又翻译了一遍,女生们捂着肚子笑红了脸,调皮的男生,则开心地双手拍着桌子。而一贯严厉,不苟言笑的miss刘,也开心地笑了。也许这场景让miss刘想起了什么事情或者什么人,她的脸上竟然也掠过一丝绯红。 笑起来的miss刘,也挺好看的。林雅文这样想着,便看见miss刘的脸重新恢复了严肃,不久之后,教室里又恢复了正常,琅琅的读书声便如潮水一般涌了过来,瞬间盖住了原本的喧腾。 就像时光的尘埃,毫不留情地覆盖着往日的痕迹。那些尘埃,密布在时光的每一个角落,即使你想要涉过这些尘埃,去找寻往日的模样,也会让忽然扬起的尘土,呛的满眼都是泪水。 以至于后来,我们都忘记让我们流泪的,到底是这漫天的飞尘,还是那些刻骨铭心的往事。 或许,我们也压根都不需要答案,毕竟时光都已然逝去,答案也不过是摆设,现实才是最清晰地存在。 林雅文在微冷的冬季,翻看着曾经的毕业留言册,翻看着那唯一一张毕业合影。她找了当年那个黑黑瘦瘦,留着短发的自己,找到了高瘦清秀的凌岳,亦看见站在凌岳旁边高大的穆子安,以及带着漂亮蝴蝶结发卡的苏晓云。 那些旧物,发散着浓烈的陈腐味道,林雅文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合上这些旧物,林雅文站在阳台上。夜空下的小区一场静谧,远远的,会看见几点灯火,伴着未眠人的寂寂长夜。风撩过辛夷花的树梢,那些细细的树梢,在夜空里轻轻舞着,像是诉说着无以言说的心事。 那节英语课之后,穆子安的那句“ilikeagirl”和“我喜欢一个女孩”,曾一度成为男生们挂在嘴边的一句玩笑话。女生们听见这句话时,总是在掩嘴笑的同时,羞红了脸颊。而,穆子安似乎并不讨厌其他男生学着自己的那句话,甚至,他似乎还有点得意。 漫长而又枯燥的学习生活,因为穆子安的一句话,增添了几分活泼的味道。穆子安的那句话,也让林雅文的心底稍微起了几点涟漪。。 “我们两不相欠”,林雅文这样想着,那些涟漪便一点点熨平了,她的心慢慢安静下来,就如一潭明净的秋水。 第二十五章 难以名状的味道 “像是旋舞着的裙裾一般,曼妙多姿。” 下午大课间的时候,李楠被几个外班的同学叫了出去,大约过了十几分钟,他便红着眼睛回来了。林雅文看着平时活蹦乱跳的李楠,像一只撒了气的皮球一样,伏在桌子上抽噎,便不计前嫌地用胳膊捣捣他,问他怎么了。 李楠边抽噎边说着话。原来是外班的几个男生想要借李楠的自行车骑,李楠觉得自己又不认识他们,就拒绝了,结果他们几个三拳五脚地就打了过来。 “不准告诉老师,不然的话,下午放学的时候,我们在学校门口等着你!”其中一个男生这样威胁他。 李楠回忆着,又开始擤鼻涕了!林雅文皱了皱眉头,便将脸别到一边去了。 “可是,我并不认识他们呀,也从没得罪过他们呀……”李楠便擤鼻涕,边委屈地嘟囔着。 林雅文看着李楠这幅模样,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不该有的幸灾乐祸。 “拿出你欺负我的本事,你还能被打成这样呀?”林雅文撇了撇嘴,没好气地给他说。 “我打不过他们呀……”平时气焰嚣张的李楠,此时眼泪汪汪地哭着,林雅文看他这个样子,便不再理他,开始埋头做题。 窗外的阳光照在教室里,林雅文抬头的时候,便能够清晰地看见浮动的微尘。阳光真是奇妙无比,这样的微末之物,在它的照耀之下也是无处遁形的。 林雅文正望着出神的时候,穆子安又跑到她的跟前,满脸堆笑地望着林雅文。 见他来了,林雅文便转过脸朝着唐娜,与她讨论着课上刚学的题目。穆子安就那样站在那里,看着“讨论”正激烈的唐娜和林雅文,一副非常有耐心的样子。 “接下来,该怎么证明呀?”林雅文明明已经会做那道题了,但是却还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问着唐娜。唐娜咬着嘴唇,紧锁着眉头,她思索着一阵子,便摇头叹气。 “有点难,没思路呀……”唐娜用手拍着头,懊恼地说着。 “从这里,做一条角平分线,然后证三角形全等,就可以了……”一只手伸到林雅文面前,吓了唐娜一大跳。林雅文回头,看见穆子安一脸得意地在那里唠唠叨叨。 “有事说!”林雅文将本子扔在桌子上。 “把你的作文本,借给看看呗……”穆子安一脸涎皮地说。林雅文看了看他,伸手在桌洞里摸索了一阵子,便将自己的笔记本交给了穆子安。 “放学的时候,记得还给我!”林雅文头也不抬地说。年少时的林雅文,总是有些胆怯。和女生交流的时候,还可以,但是,他总是害怕和男生,尤其是那些高大的男生打交道。所以,即使她面色平静地和穆子安说话,但是内心却紧张地波澜起伏的。至于和男生有说有笑,打打闹闹这样的事情,林雅文从来都不敢。 也只有在李楠惹急她的时候,她才会狠狠地掐他一下,或者是推他一把。至于有时和凌岳一路同行,她也是不怎么说话。 穆子安应声着,便往自己座位方向走着。他边走边用食指转着本子,本子在他的食指上飞快地旋转着,像是旋舞着的裙裾一般,曼妙多姿。。 林雅文回头看了一眼穆子安,心里有些说不清楚的味道,难以名状。 第二十六章 让人失落的羽毛球 “空气里甚至都升起了一阵寥落的味道” 下午自习课后,有半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在这个时间段,学生们可以自由安排。每天的这个时候,原本安静的校园,就会瞬间喧腾起来。学生像潮水一般涌出教室,嘴里还兴高采烈地叽喳渣不停地说着话。一时间,学校的操场上,还有教学楼前的空地上,三三两两的学生聚集着。踢球的踢球,打羽毛球的打羽毛球,丢沙包的丢沙包。 林雅文坐在教室里,正飞快地写着英语单词,唐娜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拉起林雅文就跑。 “快点呀,快点,丢沙包人手不够,快点去充个数!”林雅文经她一拽,险些摔倒,幸好她一把抓住了桌子沿。 “我还没记完单词呢……”林雅文便扣上笔帽,便很不情愿地说。唐娜不理睬她,嘴里嘟囔着:“这么努力,难不成想考年级第一呀……哎,行了,就当休息休息了……”就这样三推四拽地,林雅文跟着唐娜来到了教学楼前面,加入了唐娜丢沙包的行列之内。 沙包飞来旋去的,接沙包的同学眼疾手快,要么飞手一接,沙包稳稳当当地被接在手心里;要么纵身一闪,妥妥地躲过沙包。 林雅文心不在焉地丢着沙包,她的眼睛在人群里极力地搜寻着凌岳的身影。她的眼睛,穿过跳房子的人群,穿过踢足球的人群,穿过聚在一起聊天的人群,终于在教学楼前的一角里,发现了凌岳。 林雅文的眼前一亮! 林雅文看见凌岳飞身一跃,便轻而易举地就接住了正在半空中飞着的羽毛球,然后他一个急速地反扣,羽毛球便飞向另一边。林雅文站在远处,看着凌岳一起一跳的身影,忘记了丢手中的沙包了。 “林雅文!喂,林雅文……”唐娜扯着嗓子喊着,林雅文才回过神来,将沙包丢过去,便嚷着先休息一会,让别人先扔着,便站到外围,继续朝凌岳所在的方向张望。 少年继续跳跃,少年的头发,少年的校服,都随着这一起一跳而跳跃。隔着远远的距离,林雅文似乎都闻到了一阵幽香。就像是春天万物苏醒之时,新抽出嫩芽的枝叶的清香,亦像是初夏时节,雨中发散出来的的,幽微的杨树叶的香气。 在这个初冬的傍晚,林雅文好似又回到了阳光明媚的春天,回到了雨滴绕檐的半夏时光。 正当林雅文忘得出身的时候,和凌岳对打的那个男生,将羽毛球拍递给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那个女生回头朝围观的人群中笑了笑。林雅文真真切切地看到,那个女生便是苏晓云。林雅文多想,多想凌岳在此时能将羽毛球拍放下,或者交给另外一个人,但是凌岳却没有。 就这样,凌岳和苏晓云,在那个下午,对打了好久的羽毛球。凌岳高大,苏晓云矮小,一开始,苏晓云接不到凌岳发的球。后来,或许是为了照顾苏晓云,凌岳慢慢降低发球的高度,苏晓云便稳稳当当地接住了羽毛球。那个小小的羽毛球,划着好看的弧线,在远处起起落落,林雅文的心,随着羽毛球的起落而慢慢沉向了湖底。 望着苏晓云一起一跳的马尾辫,林雅文有心失落,有些心酸,那种青草的微香,便消失殆尽了,空气里甚至都升起了一阵寥落的味道,微冷的冬天,又铺排在眼前。。 “我先回去了……”林雅文不想再看下去了,便转身回到教室里了。教室里安安静静的,风从开着的窗缝里挤进来,吹着课桌上的书页,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第二十七章 努力平复的心情 “内心空落如飘飞的柳絮,雨打的浮萍。” 林雅文趴在桌子上,一遍又一遍回想着凌岳一起一跳的身影,以及苏晓云一起一跳的马尾辫,越想越难过。她叹着气,便从书包里掏出了自己的摘抄本,翻开自己刚刚买到的《少年文艺》,边看边做着摘抄。 她翻看着那本《少年文艺》,指尖划过纸页的时候,便嗅到了好闻的墨香气。她默默读着那些让自己着迷的文字,渐渐忘记了外面的喧闹,忘记了在空中飞舞的,让自己忧伤甚至有些绝望的羽毛球。她感觉自己周身紧绷的神经慢慢舒张开来,那些忧伤便像夏日蒸腾出来的汗水一样,漫溢而出,尔后便是一种畅然。 在那个微微冷的傍晚,林雅文在一篇文章中看到这样的话:好好学习,因为你是个学生;好好美丽,因为你是一个女孩;好好把握光阴,因为这样曼妙的人生对你我来说都仅有一次。 她飞快地在摘抄本上抄着这句话,当她合上笔记本的时候,她长舒了一口气。 林雅文后来回忆着,那些失落踌躇的少年时光,每当自己无法排遣内心的忧伤的时候,她总是边读书边做摘抄。抄写乏了的时候,她便仿着那些优美的句子,写写画画。 对于古诗词的喜爱,似乎就从那时候开始的。林雅文常感叹,那些文人墨客着实厉害,三言两语,便能将情感抒发得淋漓尽致。隔着久远的时光,她竟也能让能明晰地感同身受。 自由活动的学生陆陆续续走进教室,空气里瞬间起了喧哗,在一片喧闹里,林雅文看见凌岳走进了教室。他的脸颊微微发红,前额的头发湿漉漉地打成一缕,而苏晓云呢,则是欢快地跑向自己的座位,一脸欢欣地打开杯子盖,咕咚咕咚地喝起水来。 喝完水的苏晓云,开心地和周围的女生打闹着。也不知道那些女生说了些什么,苏晓云的脸上浮起了羞涩的笑容,但从这羞涩里,林雅文感觉到了一些非常明显的得意。 是的,是得意,甚至她还满怀期待地望着凌岳,那神情,自己也曾经有过。 好好学习吧,好好学习吧!林雅文这样默默劝说着自己,便捂上耳朵,默默背着语文课文。那些字字句句,慢慢地就占据了林雅文的大脑。 她就这样蛮横地将那些不愉快的情绪驱散开来,其实,她也别无他法。唯有努力让自己内心充实,才能不会内心空落如飘飞的柳絮,雨打的浮萍。 放学的时候,林雅文快速地收拾书包,然后很早就离开了教室。她忘记了穆子安还没还她的作文本,也没有心思关心放学的时候,苏晓云是否会缠着凌岳,更不愿意去关心。 关心则会乱了方寸。 成年之后的林雅文,用了好些年,才学会了不动声色,即便是面对自己最喜欢的人。甚至,她明明知道,这样不动声色,会错过自己最喜欢的人。但是,她还是将自己深深掩藏起来,重重盔甲地伪装起来。仿佛自己只要一开口,就会是那个堕入万劫不复之地的人。。 寂寂清清的道路两旁,不断有人骑着车子,从林雅文的身边飞驰而过。林雅文无暇去关心身边疾驰而过的是何许人,她默默地赶路,默默地嗅着这冰冷的空气里,弥漫着的麦苗的香气。 第二十八章 穆子安的家事 “嵌在脸上眼睛就像是天空中的一弯新月。” 穆子安装好书包,刚想拿着林雅文的作文本还给她时,发现教室里没有了她的身影。他背起书包匆忙跑出去,依旧没发现林雅文的影子,他便重新又将那个本子,小心翼翼装进书包里,然后“刺啦”一声将书包拉链拉上。 彼时,暮色沉沉,他裹紧了敞开的校服外套,跨上自行车,一溜烟驶出校门外。他嘴里吹着口哨,飞快地蹬着车子,身子前倾,敞开的外套在晚风里轻微地摆动着。 穿过幽深的小巷,穿过一条长而窄的小路,在小路尽头较平旷的地方,便是穆子安的家。 那是一座两层小楼,在一片低矮的平房中间,显得那样突兀。穆子安推开枣红色大门,将车子停放在院子中间的迎门墙前,将书包随意扔在进门走廊处。 “妈,我回来了!”穆子安扬着钥匙,朝着屋内吆喝着。但是许久,穆子安都没听见有人应声。 往常的时候,穆子安放学回到家,便会闻见饭菜的香味,而他的母亲,要么坐在前厅看电视,要么坐在沙发上织毛衣,今天却一反常态,整个屋子里都是静悄悄的,让人感觉有些害怕。 “妈!”穆子安又大声喊了几声。 “子安,回来了……”一个虚弱的声音,从卧室里传来,夹杂着几声咳嗽。穆子安忙推门走进卧室,看见自己的母亲,靠在床背上,痛苦地微闭双眼。 她穿着一件深棕色高领毛衣,外面罩着一件黑色马甲,齐肩的头发,有些凌乱。她斜倚在靠背上,左手撑在腰间,右手按在在小腹上,挣扎着想要起来。 “妈,是不是胃病又犯了……我爸呢?”穆子安的母亲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 在穆子安的记忆里,她的母亲是一个美丽而又温柔的女人。她身材高挑,好看的瓜子脸上有一双黑而亮的眼睛,细而长的眉毛。她的皮肤白皙,笑起来的时候,嵌在脸上眼睛就像是天空中的一弯新月。 年轻的时候,她是镇上供销社的售货员,后来供销社倒闭,她便赋闲在家,照料穆子安父子的生活起居。 穆子安的父亲也是供销社里的员工,负责采购,供销社倒闭之后,他便出来做个体经营,生意也相当红火,随之而来的问题也越来越多。 穆子安想不起来是从什么时间开始,父亲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时间也越来越晚,而父母之间的争吵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激烈。也记不清楚,他们一家人多久没好好在家吃一顿饭。 印象最深刻的是几年前的夜晚,他被一阵碗碟碎裂的声音惊醒。他担惊受怕地跑出卧室,看见父亲一脸酒气,歪在沙发上絮絮叨叨,母亲则边清扫碗碟的碎片,边伸手抹眼泪。 不知怎么的,父母又开始了争吵,争执之中父亲伸手一巴掌打在母亲的脸上。他的父亲高大,一巴掌下去,他瘦弱的母亲便像秋日树枝上瑟缩的枯叶一般,摔倒在地…… 往事历历在目,穆子安在心底叹了几口气,便打开抽屉。伴随着一股药的气味,穆子安找到了母亲常吃的药,倒了一杯开水,递给母亲。 世间有没有一种药,既可以医治身体上的病痛,亦可以医治心灵上的伤痛?? 穆子安不知道。 第二十九章 父子之间的交锋 “眼里的冷,慢慢升腾起来,化作铺天盖地的火” “不顶事儿,刚吃完没多久……”她脸色苍白,硬撑着坐起来,将垂下来的碎发,拢在耳朵后面。 “去医院打针吧,您每次都这样硬撑,身体能吃得消么?”穆子安转身去拿外套。 穆子安的母亲,有慢性胃病,稍微一不注意,就会犯,尤其是天气寒冷的时候。 “都是老毛病了,没事,一会就好了……”她说着,咳嗽着,抖动着没有血色的双唇 这时,屋门开了。伴随着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穆子安的父亲走进卧室,看见穆子安的母亲斜躺在床上,一脸不耐烦地咋呼着:“整天哼哼唧唧的,有病去医院,在家磨磨唧唧干什么!”他嚷着,便开始从衣橱里收拾自己的衣物。 “你不带我妈去医院吗?”穆子安抱着膀子,倚在门框上,冷冷地看着正在收拾东西的父亲。 他的父亲,那个此时此刻有些冷漠的男人,拎着刚刚收拾好的行李,扔下一句“我要去出差,没空”,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穆子安望着父亲的背影,眼里的冷,慢慢升腾起来,化作一阵铺天盖地的火焰。这火焰在他的眼睛里,在他的胸膛里,在他的身体里,炙热地燃烧着。这种怒不可遏的力量,“腾”得一下爆炸了,穆子安怒气冲冲跑向父亲,一把扯过父亲手中的行李袋,掷在地上。 “让你走,让你忙,让你没空!”那种不可遏制的力量,在穆子安的胸腔里,吼出这样的声音。 随着那吼声,那个写着“中国上海制造”的帆布手提行李袋,落在院子中,里面的衣物凌乱地趴在地上,冷眼观望着院子里发生的一切,像是围观的路人一般,甚至都发出了嗤笑声。 “小贼羔子,你干什么!”穆子安的父亲,先是一愣,紧接着便拧着脖子,用手指着穆子安。 “子安,你干什么呀,你爸也是没法呀,他忙……”穆子安的母亲,闻声而出,她急得顾不上虚弱的身体,顾不上眼里噙着的泪水,只是死命地拽着想要继续上前的穆子安。 穆子安挣脱母亲的手,走近父亲,一脸“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穆子安并不害怕父亲的叫嚣和吼叫,他已然不再是那个小小的,只知道跟在父亲后面,扯着他衣襟的小男孩了。 穆子安的年龄比一般初中生大些,这几年,他的个头猛蹿,甚至都快超过父亲了,身子也愈发健壮,而他的父亲,已渐渐有些衰老的迹象了。因而,站在父亲面前的穆子安,无论在身高上,还是在气势上,丝毫不逊于他的父亲,那个接近四十岁的男人。 穆子安瞪着眼睛,死死地望着他的父亲,那眼神冷冷的,像冬夜里骤起的寒风,亦像是迎面扑来的凛然寒气,有一种不可忽视的力量。 穆子安想着这些年发生的一切:那些快乐无忧,那些心酸怅惘,那些忧伤痛苦。他不明白,时光到底是因为美好而短暂,还是因为痛苦而漫长,他只知道,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已经快将仅有的暖色覆盖了。 他站在那里,望着父亲,仿佛置身暗无天日的地方,周遭的一切,尽是灰暗和寥落。。 枝头的麻雀,呼啦一声被父亲的声音惊飞了,顺带撞落了几片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枯叶。 第三十章 静夜深几许 “她的发丝中间,悄无声息地蛰伏着几根白发。” 见穆子安并不回应,只是冷冷的看着他,那个男人便将扬起的手放了下来,看了一眼穆子安,便转身离开了院子,空留一地凌乱在身后。 “你走了,就别再回来了!”穆子安吼着,怒火燃烧的双眼,慢慢地被新升腾气的湿漉覆盖住,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似真似幻,似有似无。 若,所有的痛苦的记忆,都是一场梦,该是多好。梦醒时分,天还是原来的那个天,我们还是原来的我们。 这,该多么好呀。 望着父亲的背影,穆子安还是流下了眼泪。他没有想到,他竟然敢当面与自己的父亲对峙,曾几何时,他是他心目中伟岸的英雄呀。此时,穆子安才发现,父亲这些年对这个家的疏离,已经在他的心底埋下了怨恨的种子。这枚种子,越鼓越大,直至生根发芽,然后在自己幽暗的心房之内密布,盘根错节。 穆子安在暮色里沉思着,沉思着。 暮霭沉沉,笼罩在这个充满了忧郁和哀伤的小院,晚风吹拂着院子里的木槿树,直吹的那树梢飒飒作响。邻家的炊烟升起了,巷子里传来了女人呼唤贪玩的孩童回家吃饭的声音。那声音,饱满、高亢,而又无比温暖。 屋子里传来了轻微的啜泣声,穆子安转身走进屋子,却又不知道该对那个悲伤的女人,说些什么。 良久,穆子安轻轻走进屋子里,好说歹说,他的母亲才愿意跟他去巷子西头的诊所。小巷里静悄悄的,因为年代久远,路面也坑坑洼洼的,走起路来的时候,还能听见路上石板颠簸的声音。夜色浓重,藏在墙角深处的苔藓,也更显得幽暗。 穆子安走在前面,他的母亲走在后面。此时此刻,这对母子,一前一后,无言,却都有各自的心事。 到了诊所,医生简单问了情况,便给穆子安的母亲挂上了点滴,母子安边坐在母亲旁边陪着她。 也许是药物的作用,也许是难过,或者是心力交瘁,他的母亲打着点滴,竟然靠在墙上打起了瞌睡。 穆子安脱下外套,盖在母亲身上,自己则坐在旁边,仔细端详着母亲的脸。那张曾经美丽的脸,如今也爬满了斑驳的皱纹,而她的眼角,竟也成了许多细小雀斑安营扎寨的地方。她凌乱的发丝中间,竟也悄无声息地蛰伏着几根白发。 穆子安在心底叹息了几声。莫怨时光只解催人老,时光已过若许年,在岁月的河流之中,毕竟每一个人无法逆流而上。 玻璃瓶的液体,沿着输液管,缓缓地滴着,墙上的钟表,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偌大的诊所,除了磕着瓜子,紧盯屏幕的诊所医生之外,就只剩下穆子安母子了。在这片寂静中,,穆子安甚至都听到了母亲轻微的喘息声。 对于一个极度忧伤和疲惫的人来说,也许只有睡眠才是良药。睡着了,那些烦扰就暂时告一段落了吧。即使在睡梦中与那些烦扰狭路相逢,那我们姑且也可以安慰自己:那是一个梦,仅此而已。 时钟敲打十下,穆子安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打了个轻轻的呵欠。玻璃瓶里的液体,所剩无几,坐在电视旁边的医生,开始频繁地换着电视频道。。 静夜深深,深几许。 第三十一章 往事知多少 “重重夜色被深掩在门外。” 小巷里静悄悄的,穆子安和他的母亲匆匆走着。他们母子俩一前一后,就如同来时一样。 夜色里,小巷里除了彼此的脚步声,便再没有其他的声音了。随着“吱呀”一声门响,重重夜色被深掩在门外。 “爸爸”,十年前的穆子安,仰着小小的脸,一脸欣喜地望着身边那个高大伟岸的男人。彼时,穆子安的父亲刚刚出差回来,他小心翼翼地从印着“上海制造”的黑色手提皮包里,掏出一架崭新的直升飞机。 那架直升机机身呈流线型,通体红色,机翼部分各有一道白色线条,很显眼。阳光下,那架直升机亮闪闪的,穆子安的眼睛里,也闪着欣喜和惊奇的光芒。 拧紧发条,那架飞机竟然能够飞离地面。 “爸爸,爸爸……”穆子安欣喜地跟在父亲身后,前额的发,因为稍微出汗而粘在一起,小脸也红扑扑的。 那个时候,穆子安的父母,还在供销社里上班,家里的房子还是青砖灰瓦的老屋,院子也是方方正的,小小的。 在靠近东墙的一角,穆子安的母亲,用细细的树枝插上一圈,围成一小块地,种上应季的菜蔬。每天早上,穆子安就会在父亲摇动压水机取水的声音里醒来。随着一阵扑鼻的泥土的气味,沉睡一夜的菜蔬,便精神抖擞起来。 那时的院子也是简陋的泥土地。 晴天的时候,那些泥土地的院子,久经踩踏,便会出现一些细细的沙子。傍晚没事的时候,穆子安的父亲,会陪着他,蹲在院子里,拿着一截树枝,在地上画各种动物。 “这是一只小猫,你看,它的胡须翘起来,像是生气了……”穆子安的父亲,指着地上那只猫,对穆子安说。 “动物也会生气么?”小小的穆子安,稚声稚气地问。 “是呀,它们也有情绪呀,会开心,也会难过的……”父亲抚摸着穆子安的头,用不紧不慢的声调说。 下小雨的时候,随着雨滴落地,便会有泥土的气息萦绕在鼻腔。慢慢地,那些微尘便妥妥帖帖地伏在地面之上,细小的沙粒,也慢慢收敛了脾性,一并嵌进泥土之中,没了踪影。 一场雨过后,院子变换了模样;一场风雨之后,人世也变换了模样。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穆子安的父亲便开始忙了起来。傍晚的时候,穆子安总是坐在大门外的石凳上,眼巴巴地等着他回家。但是父亲归家的时间越来越晚,甚至有的时候,他回来的时候,穆子安都已经睡着了。即使,某一天父亲提早回来,但他也似乎并没有耐性去陪穆子安在院子里画画了,更没有耐心去给穆子安读连环画本了。 很多时候,穆子安坐在大门口,伸长脖子望着小巷的尽头,内心祈祷那个熟悉的身影会突然闯进这条巷子,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等待,总是一场徒劳,而那条短短的巷子,于穆子安来说,似乎变成了无尽长,无尽长,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 “爸爸”,穆子安喃喃着醒来。 房间里的灯亮着,穆子安打开的作业本被压出了一些褶子。穆子安安伸手反反复复按压这些褶子,但是那页纸却没有办法恢复原状。。 有些岁月,我们只可回望;有些裂痕,我们无力回天。 第三十二章 一如既往的晨读 “月亮隐在西边,悬成一抹疏淡的月影。” 穆子安按压着这些褶子,内心越发地烦躁,最后他便伸手将那张纸“刺啦”一下撕下来,揉成一团,扔在了墙角。他依靠在椅背上,微微闭上双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墙上的钟表,不紧不慢地走着,穆子安望着书桌上堆积如山的课本还有习题,将笔随手一扔,便一头栽倒在床上,捂着被子,呼呼大睡起来。 夜,越来越深,悬挂在空中的月亮,慢慢移动脚步,最后隐在西边,悬成一抹疏淡的月影。冬天的夜晚,异常寂静,甚至都能听见霜落的声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小巷里响起了车轮转动的声音,其中也有若远若近的脚步声。 “喝粥喽,买油条……”,一阵高亢而又悠长的吆喝声,打破小巷里的宁静。卖早点的是一个老汉,他骑着老式的大梁自行车,车座后面挂着一个双篓的藤编筐。一个篓里放着一个盛粥的大桶,为了保温,桶的外面用小棉被包裹着,桶盖的里面,则有一层用来保温的纱布。打开桶盖,粥的香气随着热气漫溢而出,霎时间,整个巷子里弥漫的都是粥的香甜。另一个篓里,放着新出锅的油条。那些油条,久经颠簸,大都蔫头巴脑地窝在里面,像是还没睡醒的孩童一般,惺忪着眼睛。 老汉边吆喝着,边缓缓地骑着车子在小巷里穿行着。新的一天,就在这温暖的阳光中,在粥气的甜香里,在老汉的吆喝声中,拉开了帷幕。 穆子安醒来的时候,便闻到了一股粥的甜香。他走出卧室,看见母亲正在餐桌旁忙碌着。桌上摆放着两碗粥,几根油条,一小碟咸菜。在隐约着的,氤氲着的热气里,穆子安的母亲像往常一样,与穆子安交流着,就像昨天的事情,根本都未曾发生过一样。 经过一夜的休息,穆子安的母亲脸色好看多了,原本憔悴的神情,也不复存在。时隔多年,穆子安才懂得母亲的坚强和隐忍,这也是他最后幡然醒悟的原因之一吧。 “快吃吧,吃完去上课”,隔着热气,穆子安的母亲将垂下来的头发拢到耳后,轻声说。穆子安嗯了一声,便埋着头兀自地扒拉着碗里的粥。 屋子里静悄悄的,咀嚼食物的声音,在其中清晰地回荡着。 穆子安来到学校的时候,校园里的读书声此起彼伏,教务主任宋以生站在中院,用一种近乎逼视的眼神,远远望着穆子安。这样的眼神,穆子安见惯了,也就稀松平常了。他望了一眼宋主任,便朝教室走去。 李老师已经站在教室里了,她如往常一样检查学生的背诵,看见穆子安,便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让他赶紧去背书。 十几分钟过后,李老师开始点评前几天的作文,并选出几篇优秀作文,在班内赏读。李老师很好听的声音在教室里响了起来,柔柔的,在这样一个冬日的早晨,带给学生一种非常熨帖的感觉。 林雅文坐在教室里,静静地听着那些优秀作文,打心底里羡慕那些能写出如此美妙作文的同学。。 “下面,我们来看另一篇作文”,李老师向后甩了甩自己的披肩长发,那些黑发便如湖里浓密的水草一般,在她的腰际之上轻舞。 第三十三章 她的作文是抄的 “喉咙却像被一只大手钳住一样。” 李老师轻轻咳了一声,抿了一口讲桌上的茶水,紧接着拿起一本作文本。 林雅文瞄了一眼那个本子,呼吸开始变得紧张起来。那个本子上缠了一道淡紫色毛线圈,用来将用完的本子纸与还未用完的隔开。这样比较方便,老师批改作业的时候,一下就能掀到;本子发下来,也能一下子就会掀到没用的那页。班里的女生,大都会用这种方法,而每一个人的喜好不同,所用的颜色也不同。 林雅文记得,她是班里女生中,唯一一个用淡紫色毛线圈的。 “下面我们来听一下林雅文同学的作文”,李老师翻开作文本,开始读了起来。林雅文的心,激动地“砰砰”直跳,这对她来说,简直是天大的惊喜。这也大概是林雅文升入初中以来,所受的最大的表扬了吧。 教室里安安静静的,几缕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教室里。李老师的声音轻轻的,却又抑扬顿挫。她站在讲台旁边,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随着她的声音,原本紧张的林雅文渐渐坐正了身子,内心无比骄傲和自信。 李老师读得很投入,教室里的学生也听得津津有味,正当林雅文一脸得意地想要望向凌岳所在的方向时,教室一角响起一个响亮而得意洋洋的声音。 “她的作文,是抄的!”个子小小的方阳,从凳子上蹿了起来。他得意洋洋地扬着手中作文书,一溜烟跑向李老师。 原本安静的教室像炸了锅一样,有人伸长脖子,想要看个究竟,有人开始掩着嘴“吃吃”地笑。唐娜睁大了眼睛,一脸紧张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苏晓云呢,则是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笑。原本坐得直直的林雅文,听见这个声音,一脸震惊地望着李老师。 李老师接过方阳手中的作文选,仔细读着。站在李老师旁边的方阳,一脸得逞地面向着全班同学,他那副样子,俨然刚从战场上凯旋的将军。李楠呢,他也是兴奋地在座位上扭呀扭呀,一副很欠揍的表情。凌岳坐在角落里,翻看着手中的课本,时不时朝李老师的方向瞟几眼。穆子安的双手抱在胸前,冷冷地望着方阳,冷冷地望着教室里此时发生的一切。 教室里乱糟糟的,林雅文的心也乱糟糟的,她感觉到教室里的声音,像铺天盖地的潮水一般,涌向她的面前,让她不能呼吸。她有些委屈,又有些羞愧。她红着脸,想要辩解什么,喉咙却像被一只大手钳住一样,发不出一点声音,就只好默不作声地趴在桌子上。 过了几分钟,李老师将作文书还给站在一旁的方阳,让他回自己的座位,喧腾的教室,慢慢安静下来,林雅文感觉周围原本稀薄的空气渐渐稠密起来,心也提到了嗓子眼里了。 李老师伸手抚了抚眼眶,沉思一会,微笑着望着林雅文。林雅文碰触到李老师温暖的目光,却有些不置可否,便胆怯地低下了头。她的双手反反复复在校服裤子上抹着,想要擦干那些源源不断的细密的手汗。 此时教室里安安静静地,每一个人都望向李老师,试图从她的眼神里窥探出什么。林雅文非常紧张,她宁愿教室乱乱糟糟的,这样就能暂时掩饰她的紧张,还有狼狈。。 是的,林雅文从来觉得这样狼狈过,甚至那次她期中考试成绩考得那样糟糕,她都没有如此狼狈过。 第三十四章 记忆犹新的早上 “像是檐上小水滴,落在地面的瞬间溅起的水花” 林雅文坐在座位上,等待着李老师的“判决”。李老师微微一笑,脸颊上的酒窝,像是檐上小水滴,落在地面的瞬间溅起的水花。 “严格来讲,这篇作文不算是抄的,可以算是借鉴……” “什么呀,她明明是抄袭!”李老师话音还未落,刚刚坐下的方阳又重新站起来,不甘示弱地说,教室里又起了小小的骚动。“抄袭”这两个字音重重的,像千万根针一样,一齐刺向林雅文的脸,林雅文的心,她再也坚持不住了,便伏在课桌上抽噎起来。 “不懂的话,就不要乱说!”穆子安响亮的声音,在角落里想起,深谙穆子安脾性的方阳,便涨红了脸,不敢再大声说话。 “我看过林雅文的作文,她的确写得不错”穆子安扬着手中的笔记本,胸有成竹地说。林雅文在迷迷糊糊中听见穆子安说话,她抬起婆娑的泪眼,望着穆子安手中的笔记本。 “谁知道那个本子上写的作文,是不是抄的呢?”李楠撇着嘴,在林雅文身旁,酸酸地说。他的声音虽然很小,但是林雅文却听得真真切切。 “你先坐下”,李老师朝穆子安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李老师轻轻咳了两声,将声音提高了很多,“在初学写作文的时候,借鉴也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方法。在这篇作文中,有很多东西还是林雅文的。她只不过是借鉴了那篇作文的大体框架,主体内容和事件,都是原创。”李老师说着,面带笑容地望着林雅文。林雅文抹了抹泪水,眼圈发红,她的胸脯因哭泣而剧烈起伏着。 听李老师这样说,方阳将脑袋来回摸了几把之后,便用手托着腮帮坐在座位上,那副样子就好像教室里发生的一切,都和自己无关似的。 “不过,林雅文同学在作文方面的确很有悟性和潜力,我也相信她一定能够写出更好的作文!”李老师的声音,响在教室里,也响在林雅文的心上。林雅文坐直了身子,满怀感激地望着李老师,挤出一个非常艰难的笑。 这时,铃声响起了,下课了。随着长长的“耶”的欢呼声,校园霎时间像是变成了一口沸水锅。 “下课吧”,李老师拿起课本,转身走出教室,林雅文快步追上李老师。她刚想张口解释,李老师便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说:“这不是抄袭,没事儿的,老师相信你!”听李老师这样说,林雅文又险些落泪了。她强忍着眼泪,抽噎低声说:“谢谢您,李老师!” “去吧,雅文!记得不要太在意别人的议论和眼光,你就是你,要活在自己心里,而不是别人嘴上。”李老师轻声说,“但是,要想在一件事情上有所突破,就一定勇于抛却已有成绩的束缚,无论是他人的,还是自己,写作文也是如此。” 林雅文忘记自己是怎样又重新回到教室里的,也忘记那一天自己是怎样度过的了。她只记得当时她也不怎么明白李老师那番话的意思,只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涉过时光的河,林雅文常常回忆起那个一如既往而又不同寻常的早上。那个早上带给自己的除了狼狈之外,便是深深的启迪。那些话,林雅文当时不怎么明白,但是经年之后,便十分感谢李老师,感谢那个让自己记忆犹新的早上。 第三十五章 校门口的少年 “林雅文心里涌动的不是欣喜,而是难堪和忐忑” 对林雅文而言,那一天极其短暂又极其漫长。短暂,是因为那一天的林雅文好像只上了一节晨读课;漫长,是因为晨读的狼狈,让她一整天都如坐针毡。 她听课的时候,也想着那些嘈杂的声音;她写作业的时候,作业本上也仿佛横亘着大大的“抄袭”;她出去上厕所的时候,看见同班同学聚在一起交谈,也远远地躲着。 她盼望着太阳下山,盼望着快点放学,盼望着这一页快点翻过去,快点翻过去。所以当放学铃声响起的时候,林雅文觉得自己周身紧绷的细胞霎时间都松弛了,她甚至都听见自己如释重负的叹息声了。她来不及想其他事情,便快速收拾自己的书包,然后快步走出教室。 “雅文,等等我”,唐娜提溜着自己的书包,在后面大声喊着她。听见唐娜的声音,林雅文放松的心又紧张了起来。 “今天晨读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果不出林雅文所料,唐娜又提起早上的事情。 “没事,你不提,我都快忘记了……”林雅文笑了笑。那个笑呀,林雅文自己都觉得特别假,特别僵硬。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和局促,她站在那里,低着头,不停地用脚在地上划着弧线。 “我们小学的时候,都是这样写作文,而且语文老师也不说什么呀,他们还表扬那些借鉴得好的学生。那个方阳小个儿不高,就是事多……”,唐娜在林雅文的耳朵旁边,继续聒噪着,林雅文表面上耐心听着她的话,心里却烦躁不已。 已经过了大半天了,林雅文原本渐渐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烦乱起来,就像是一杯看似纯净的开水,却经不起摇晃的开水一样,那些沉在杯底的东西,便又重新漂浮起来。 小学的时候,林雅文遇见一个年过半百的语文老师,他的确就是让同学仿照着作文选上的作文格式,试着仿写。写得好的作文,就会非常荣幸地张贴在墙壁上,像是至高的荣耀。 当然,林雅文的作文也曾多次被张贴在墙壁上,也曾被语文老师多次表扬过。于是,李老师读的那篇作文,林雅文也照着小学老师教的方法写的。写完的时候,林雅文还颇为得意,甚至是李老师读的时候,她也为此感到自豪。 但是经方阳这样一闹,李老师虽然没直接说林雅文什么,但是林雅文也意识到自己这样写作文,也不是个长久之计。 小学是小学,初中就是初中,人不可能永远停留在自以为正确的世界里,唯有志存高远,不停追逐,才能看到远处更为广袤的天地,以及最为美丽的风景。 林雅文从车棚里推着自行车出来的时候,瞥见凌岳立在不远处的校门口,如同不久之前那个秋日傍晚一样。只是,此时林雅文心里涌动的不是欣喜,而是难堪和忐忑。 虽然李老师安慰她,让她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和看法,但是面对眼前这个少年,林雅文还是有一些难为情的。 林雅文慢慢走着,她多么希望凌岳没看见自己,也多么希望凌岳在她到达校门口之前转身离开。。 但是,那个少年依旧执着地立在那里,丝毫不畏惧迎面吹来的凛冽的寒风。 第三十六章 学王一拖三 “那个自己在乎的少年,离自己这样近。” 林雅文这样想着,便低着头慢腾腾地朝学校门口走去,心里想着该怎样躲避过凌岳。 但是,随着一阵嘻嘻哈哈的吵闹声响起,林雅文才发现自己想多了。是的,凌岳的的确确在学校门口等待,但是他要等的人,并不是林雅文,而是与他同路的其他同学。 那几个男生,林雅文见过,但也叫不上名字,似乎是凌岳的小学同学,也或许是同住在一个巷子里的邻居。他们斜背着书包,嘻嘻哈哈地从校门口的小店里走出来,手里拿着刚从小店里买回来的花花绿绿的东西。 凌岳见他们走来,便迎上去。林雅文的心底,有着说不出来的感觉,内心一面舒展着,又一面失落着。 林雅文低着头,从这些吵嚷声中快步走出了校门。她跨上自行车,匆匆往前赶着。晚风吹在脸上,但林雅文却感不到一丝寒冷。她扬起脸,呼吸着这自由的空气,像是一只久居藩篱之中的飞鸟,重新回到自然中一样。她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呼吸,自由自在地舒展翅膀,周围没有别人的议论声,也没有异样的眼光。 这样的感觉,真好呀! 林雅文蹬着自行车,竟然哼起了自己喜欢的歌曲。 “哈哈哈”,一阵笑声从身后响起,林雅文看见一群男生从她的身边,快速地行驶过去。这些男生,骑着自行车也不老实,还互相拉拉扯扯,嘴里也是叽叽喳喳吵着不停。也不知道是说到什么开心事了,他们便大笑起来。 看见这情形,林雅文便有意识地往路边避让,免得被这些吵嚷的男生碰到了。待他们走远的时候,林雅文紧张的心便重新舒展开来,她望着路边青绿色的麦田,以及麦田上空升腾起来的稀薄的雾气。 “才走到这里,这么慢?”一个声音在林雅文耳边响起,吓得林雅文一个激灵,紧握车把的双手差一点松开。林雅文转脸一看,竟然是凌岳! 林雅文惊讶得有些不知所措,想要说什么,却只不合时宜地“啊”了一声。 凌岳一只手抄在裤兜里,另外一只手握着车把,慢慢悠悠地骑着自行车来到他的身旁。他如往常一般眯着眼睛,说话的时候,甚至都露出一些羞赧的笑容。 耳边是呼呼的晚风,以及车辆呼啸的声音,林雅文没怎么听清楚凌岳说的什么,也似乎,此时此刻,说什么都已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自己在乎的少年,离自己这样近。 一直到分别的路口,凌岳也没向林雅文问起早晨的事情,这有些难为情的林雅文,感到很欣慰。 “快期末考试了,最近你觉得自己学得还行吧?”凌岳用脚撑在地上,搓着手望着林雅文。 “其他都还可以,就是数学有时还容易出错……”在冷风中,林雅文小声说着。 “没事,最近的知识点有些难,也需要仔细,读题要读全面,别被表面上的东西迷住了双眼……”凌岳吸着鼻子,安慰着林雅文,然后他埋头在书包里翻腾出一本练习册,递给林雅文。。 林雅文接过来一看,竟然是王老师讲课用的那本辅导材料:《学王一拖三》!林雅文读初中那几年,“志鸿优化设计”系列辅导材料曾经风靡一时,小镇上的书店,都买不到呢! 第三十七章 雪落的声音 “像是春蚕匍匐在桑叶上,啃啮桑叶的沙沙声。” 那本辅导材料是深蓝色的封皮,皮上画着几个抽象的图形。王老师许多拔高题目,都出自这本书,每次林雅文见到这些题目,都为自己捏一把汗:真难! “啊,你是从哪里买到这本书的?”林雅文惊喜地大声地嚷着,但是当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此之大时,便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前几天,我跟我爸去了临城,在那里的书店里买到的。有些题目很难,不用看,你就看那些我标星号的那些题目就行。”凌岳用双手捂着冻得发麻的耳朵说。 天,真冷。隔着近近的距离,林雅文看到凌岳微微发红的脸,以及嘴里呼出的热气,便将那本书装进书包,重新戴上手套。 “走吧,天太冷了,我回家看看,不会做的题目,明天我再问你……”林雅文向前推了推自行车,朝着凌岳说。 凌岳见状,便跨上行车,一路向北,疾驰而去。 晚上十点的时候,林雅文还在灯下与一道数学题死磕。父亲走了进来,看见林雅文正在灯下苦思冥想,便伸过头看着那道题。见父亲来,林雅文抬头看了一眼父亲,便又埋下头。父亲见他这样,便不再说什么,就又走了出去。 窗外开始刮起呼呼的风声了,在这夜风的衬托下,夜更加静谧,屋子里,响着钟表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还有弟弟林艺文睡梦里的磨牙声。 “耶!”林雅文的手在桌子上拍了一下,震得杯子里的水险些洒了出来。林雅文顾不得这些,便飞快地在本子上写着演算过程。当她写完最后一个数字,合上钢笔盖的时候,钟表正好敲响十一下。她伸了个懒腰,快速收拾着桌面上的东西,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凌岳的那本数学练习册装进书包里。 窗外传来“沙沙”的响声,林雅文以为是风声,但是当她抬眼望向窗外的时候,竟然发现院子里的冬青树上,有一大片洁白的东西,慵懒地卧在那里。她便惊喜地跑向窗前,“哇,竟然下雪了!”林雅文站在窗前,禁不住欢呼起来。 “雅文呀,还没睡?”母亲在西边房间里唤她。 “这就睡了……”林雅文说着,便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门。院子里落了薄薄的一层雪,走在上面,发出约微的咯吱声响。院子里的冬青树叶上,也缀满了雪沫。因为有雪的缘故,院子里比平常的时候要亮许多。 这是今年入冬以来第一场雪。 林雅文站在院子里,伸手接着落下的雪花。那些雪花落在她的掌心,凉凉的,她想仔细辨认雪花的形状,但是那些雪花瞬间就融化了,她的掌心,就只剩下一点点雪水的痕迹。 “咳咳”,寂静沁凉的空气里,传来了父亲睡梦中的咳嗽声,林雅文害怕父亲责备,便赶紧转身跑回屋子里。 林雅文站在窗前,聆听着雪落的声音。那声音轻轻柔柔的,犹如春夜里的雨,似悄无声息,而又真实存在;又像是春蚕匍匐在青翠的桑叶之上,啃啮桑叶的沙沙声。。 躺在床上,林雅文望着窗外的雪,那雪似乎渐渐下得更大了,也似乎更加稠密了。在雪落的窸窣声里,林雅文香甜地沉入睡梦之中。 第三十八章 你那里下雪了吗 “雪花终究还是在她的掌心,哭成一朵无声的花” 林雅文醒来的时候,屋子里还是一片漆黑,但窗外的洁白依稀可见。看来,雪下得挺大的,林雅文边喃喃自语,便抓过棉衣。在空气里暴露了一夜的衣物,乍一穿在林雅文身上,冰得她龇牙咧嘴的。 真冷呀,林雅文边搓着手,边缩着脖子从卧室走了出去。堂屋里,母亲早早地煮好了面条,唤她快点洗刷。她边应着母亲,边跑向院子。果不其然,父亲正在院子里清扫积雪。他用力地挥舞着扫帚,将那些积雪一点一点朝院落最南边甩去。天,虽然很冷,但父亲的棉袄却是披在肩上,口中也呼出绵绵不断的白气。 “爸,留点干净的雪,我和弟弟要堆雪人。”林雅文站在门槛处,朝父亲喊着。 “放心吧,小花园那块,给你们留着,那里的雪,干净。”父亲边说,边用力地挥舞着扫帚,林雅文甚至都听见了父亲用力时的大声喘息。 “快吃饭吧,雪下了一整夜,今天是没法儿骑车子了,你得跑着去上学!”母亲开始催林雅文。林雅文听母亲这么一说,便开始慌慌张张地去洗刷了。在舀水的时候,她竟然在桶里舀出了冰凌,虽然这些冰凌在盆中的热水中瞬间就粉身碎骨了,但是林雅文还是觉得非常惊喜。 林雅文将自己裹得像个粽子一样,便离开了家门。 巷子里小路中间的雪,都被早起的人清扫得差不多了,因而走起来免去了不少困难。林雅文背着沉重的书包,沿着小巷,朝着远处的公路走去。因为下雪,路上除了步行去上学的学生之外,很少有行人。林雅文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嘴里不断呼着白气。刚开始的时候,冷得她不敢往外伸手,慢慢的,她便感觉到了些许的温暖,额头上还有鼻翼上,开始爬满了小小的汗珠。 洁白的雪,由公路两旁的斜坡,一直延伸到田野中。既往望去,目光所到之处,尽是洁白。路两旁人家的屋瓦上,落了叶的梧桐树杈上,都是堆积的白雪。远远望去,像是一幅笔力遒劲而又风骨犹存的水墨画。林雅文望着眼前的情形,忽然想到自己看《红楼梦》结尾时的场景:普天之下,都是雪白。 这味道,大抵就是寥落吧。 虽然是下雪,但是校门口的小店却雷打不动地开着门。 “你那里下雪了吗/面对寒冷你怕不怕/可有炉火温暖你的手/可有微笑填满你的家/你那里下雪了吗/面对孤独你怕不怕/想不想听我说句贴心话/要不要我为你留下一片雪花” 寒冷的空气里,小店里的音响,飘出这首《你那里下雪了吗》,与此时的场景颇为契合。细细的女生唱腔,有些自说自话,又有些说不清楚的忧伤。在这歌声里,林雅文快步走进教室。 你那里下雪了吗? 十三岁之后,似乎每年冬天第一场雪的时候,林雅文总会听见这首歌曲。店面里的音响在播放着,出租车里的cd里播放着,电台里的音乐节目里也播放着。似乎,只有这首歌,才与漫天飘飞着的空灵雪花相映成趣。 你那里下雪了吗?林雅文曾经在雪花飘飞的街头,在心里这样默默问着。虽然,她知道,她听不到答案,永远也听不到答案。但她还是伸手去接那些飘舞着的雪花,就像十三岁那年的夜晚一样。。 可,雪花终究还是在她的掌心,哭成一朵无声的花。 第三十九章 雪球不长眼 “拿把钳子敲掉他那两只锋芒毕露的大黄门牙!” 走到教室的时候,林雅文发觉自己的鞋子有些湿了,停了一会,原本觉得温暖无比的双脚,开始感觉到些许的凉意。慢慢地,这凉意沿着脚四处蔓延,周身都有一种凉飕飕的感觉。 晨读之后,林雅文正想趁着凌岳出去的时候,悄悄地将他的《学王一拖三》放在他桌子上的时候,穆子安走了过来。于是那本书还未落到凌岳的桌子上,便被穆子安伸手接了过去。他若无其事地翻看着那本书,双眼时而微眯着,时而向上挑了挑。见他这副表情,林雅文便说:“这书是凌岳的,你想看的话,可以跟他借……”,林雅文知道穆子安虽然和凌岳表面上相安无事,实则彼此之间都还未放下芥蒂,因而她的声音低低的,甚至还露着些胆怯。 听林雅文这样一说,穆子安便面露鄙夷,皱了皱鼻子,将那本书“啪”地掷在桌子上,扔下一句“我不感兴趣”,便双手抄在衣兜里,头也不回地朝自己座位上走去。 林雅文望着穆子安的背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直以来,面对桀骜不驯的穆子安,林雅文都想和他说点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他这个人,有时离自己很近,而更多时候,离自己非常遥远。远到林雅文只感觉到他的影子,甚至是只能感觉到他是个存在,仅此而已。 林雅文正想着,一阵喧闹声响起。教室门口有吵闹声和嬉笑声,她刚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只听见“砰”的一声,一个雪球砸在黑板上,雪花霎时间迸溅开来,四处飞散,临近黑板的的那几张课桌,都未能幸免。不一会儿,这些雪沫便开始融化,于是黑板上便有一大块清晰的水印。 那些喧闹的同学,开始吵嚷着跑进教室。只见李楠手里拿着一个硕大的雪球,照着方阳的头,狠狠砸去,方阳一个猛转身,刚好躲了过去,雪球正好砸在后墙上,随着雪球的碎裂,方阳发出了杀猪一般得意的大笑。 “雅文,雅文,快救我!”唐娜疯一般跑过来,躲到林雅文的身后。她气喘吁吁,脸颊通红,两鬓的头发散乱着垂在两腮。林雅文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一个雪球飞来,直直地砸在林雅文的脸上。 “啊!”林雅文大叫一声,捂住了脸。起初,她只感觉到冰凉,一会之后,便火辣辣的,有点疼。 “你要死呀,周文,不长眼睛!”唐娜见林雅文捂着脸,便拉下脸来,朝周文吼着。周文也愣住了,他站在林雅文面前,不知所措,被唐娜这一骂,便更加局促不安。他紧张地搓着双手,原本有些木讷的脸竟也有些发红,嘴里也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没事……”林雅文捂着有些疼的脸,走到座位前坐了下来。见林雅文被周文的雪球砸中了,同桌李楠乐不可支,夸张地扭着凳子,对着林雅文笑个不停。林雅文嫌恶地朝他甩了几个大白眼,恨不得拿把钳子敲掉他那两只锋芒毕露的大黄门牙! 林雅文刚坐稳,上课铃响起了,李老师迈着轻盈的脚步走上了讲台。她瞥了一眼黑板上的水印,微微笑着。 “看来,教室外面是天寒地冻,教室里面是没有硝烟的战场呀!”李老师倒是挺幽默,要是换成王老师,估计又得骂人了。林雅文松开捂着脸的手,翻开课本,开始跟着老师的思路做笔记。她听得很认真,但是因为前几天作文的事,也不敢抬头直视李老师的目光。。 无论怎么着,林雅文的心底,还是挺不舒服的。一直以来,林雅文虽然表面上什么都不在乎,但内心却是一个非常要强的人。这样的性格,对林雅文来说,好也不好,当然,这是后话了。 第四十章 竟然喜欢张宇 “他唱着“雨一直下”,颠儿颠儿地冲向操场。” 上午第三节,是体育课。 往常的时候,只要阴天,那些盼望着上体育课的男生,脸阴得比天上的云还厚。他们眼巴巴地从教室的窗户向外望着,内心祈祷着不要下雨。若是天公不作美,他们的脸便拉得老长,仿佛那些雨都下在他们的脸上一样。若是天虽阴着,但天没下雨,他们便像得了天大的便宜一样,一窝蜂地跑出教室,跑向操场。 用李楠的话:“靠,一周捞不着上体育课,我感觉自己都缩水缩得够不着双杠了!”每当这时,林雅文总是皱着鼻子,上下打量着那个瘦啦吧唧的李楠,心想:你还缩水,还双杠,你够得着吗?李楠大概也看得出林雅文满脸的不屑一顾了吧,便扯着嗓子,唱着“雨一直下”,颠儿颠儿地冲向操场。 这个李楠,特别喜欢张宇的歌。每个月,他都会从自己的生活费里(李楠离家远,中午都在学校吃饭)省下一部分钱,用来买张宇的专辑。每当他买来一盒新磁带的时候,他总是将那盒印有张宇照片的磁带,得意洋洋地在林雅文面前晃来晃去,嘴里还发出满意的“啧啧”声。 “都是月亮惹得祸……”林雅文每次听见李楠扯着自己的娘娘腔,唱这首歌的时候,都头疼欲裂,痛不欲生。她也纳闷了,放着那么多好听的歌曲,李楠不喜欢,咋偏偏喜欢张宇的歌呢。这品味,着实有点奇葩,林雅文也着实不能理解。 如今,是雪后的体育课,不知道是上内堂还是外堂。林雅文望着校园冬青树上的那些积雪,望着学校院子里的那些积水,想着上内堂也挺好,她倒是想安安静静坐在教室里,写作业也行,看书也行,甚至是发会呆也行。 总之,她无所谓。 离上课还有五分钟,体育委员一脸兴冲冲地站在教室里宣布:这节体育课,想出去上外堂的同学就出去,不想去的同学可以待在教室里!教室里瞬间就炸了锅了,绝大部分同学,开始向外涌着,他们兴奋地奔向操场。 显而易见,雪后的体育课,免不了打雪仗,课间的时候当然也打了,但是那样还不够过瘾呀。 “走吧,雅文,一起去操场上打雪仗吧!”唐娜跑过来拉林雅文。她的手抓着林雅文的手,暖暖的。林雅文挺纳闷:唐娜明明穿的那样少,甚至还露着个脖子在外边,手竟然这样热!而自己呢,穿着高领毛衣,外加一件厚厚的夹袄,还觉得很冷。 “啊,你的手真暖和,我都冷死了……”林雅文边说边紧紧抓住她的手,“谁让你那样瘦,看我,全身都是肉!”唐娜抽出手,在自己的脸上捏着,又来回晃了几下,“看,我身上的肉都直晃荡,保暖!”唐娜旁若无人地在教室里大声咋呼着,笑得林雅文直喘不过气来。 “行了行了,笑死我了……”林雅文捂着肚子,咯咯地笑着。 “你当真不去?”唐娜边笑边又问林雅文。 “不去,真不去!”听了林雅文斩钉截铁的回答之后,唐娜不再缠着林雅文了。她身体往前一倾,很潇洒地将外套的帽子卡在了头上,双手抄在衣兜里,晃晃悠悠地跑向操场。 刚才还吵吵嚷嚷的教室,现在终于安静了下来。林雅文坐在座位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望着外面雪化的积水,有些犯愁:若是下午的时候,路上还是这样多的积水,一路走回家,自己的鞋子肯定会湿透的。 想到这里,她的脚在鞋子里动了动。。 “要是有一双既不怕踩水,又能保暖,而且还漂亮的鞋子,该多好呀!”林雅文心地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