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来信[西幻]》 第1页 [无cp向] 《命运来信[西幻]》作者:认知失常【完结】 简介:新历12年,夏末秋初。 晴。 年仅10岁的杰勒米收到了一封信。 没有署名,没有日期,也没有问候语。 它就静静地躺在门口的邮箱里。 —— 这是弗里德里希传奇大法师杰勒米的一段过去。 跟爱情无关的a与b的故事。 敬请见证!覆灭圣行教近千年统治、开启新时代的篇章的新联邦第一任领袖,圣行教最具野心的教堂骑士长摩西的命运始末。 本作又名《往復书简·交错》,《捡到笔友这件小事》 #和小学生做笔友你不高兴吗# #你的小学生笔友可是利德尔魔法学校小学部学生代表,你必须尊敬他# 跨越时空的往復书简改变了两个人的人生。 **—**—** 内容标籤:西幻 成长 史诗奇幻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杰勒米,摩西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跨越时空的书信 立意:一点勇气就能改变世界 第1章 to 某位不知名的厌世者: 新历12年,夏末秋初。 晴。 生活在弗里德里希乡下,年仅10岁的杰勒米收到了一封信。 没有信封,没有邮戳,没有署名,没有日期,也没有问候语。 它就这样静静地躺在门口的邮箱里。 如果忽略掉上面像是课本内容的图画,它看起来像是被随手撕下的一页日记,或者是一篇随笔。 第三天。 当杰勒米再次打开邮箱看到它们,而且发现类似的纸张不断增多后,他终于忍无可忍。 他将这些「废纸」带到了位于阁楼顶端的小书房里。 它们真是无趣的东西啊。 狂乱潦草的字迹,纯粹的、发泄性的内容,一股脑地灌进小小的纸片上,压抑又无聊。 就像是他朋友、同桌兼邻居艾拉那种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女孩子投进漂流瓶的垃圾消息。 ——捡到后瞄两眼,就会彻底扔掉的类型。 唯一不同的是,它们躺在杰勒米的邮箱里。 这对无所事事的宿命论者(自称)来说,实在太难受啦。 杰勒米根本做不到忽视它。 突然出现的信件可能是某个傢伙的恶作剧,他们学校的老师也说过传送魔法不稳定的情况。或许它里面有什么奇妙的玄机,但这都不是杰勒米在意它的原因。 对年幼的学徒法师来说,他在意的只有一点。 它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男孩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然后「冷静」地拿出纸笔,以严肃认真的态度,写下了同样潦草的回信。 *** to 某位不知名的厌世者: 如果你是个孩子,你就应该好好学习。 如果你是个大人,你就应该好好工作。 他们都是那么做的。 你也应该像他们那样,当一只勤勤恳恳的工蚁,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被你吵到的无辜路人 *** 写完最后一划,他将自己笔下这张同样充斥着各种不快的信纸和邮箱中那些不知名的「来信」一起叠好,规规矩矩地装进信封里,然后把它放进了邮箱中。 就像他拿出来之前那样。 纸张枕在空空荡荡的邮箱里。 做完这一切,杰勒米忍不住笑了起来。 荒唐的事情和幼稚的行为总是令人发笑的。 -------------------- 昨天跟朋友聊天的时候,对方问我有没有写过往復书简。 然后突然想起来了这篇文。 是好几年前写的短篇,内容主要是书信的形式,写两个孩子变成大人的故事。 1874的梗。 现在看还是觉得很可爱=w= 第2章 to 可耻的路人: *** to 可耻的路人: 不管你是谁!我奉劝你立即停下你荒谬可耻的行为。 但凡一个有教养的人,都不会偷偷拿走别人扔掉的东西,并且将那些再次送到别人面前。你蠢得无药可救。 别让我抓到你,小鬼。 ——卑鄙行为的受害者 *** 如同杰勒米想的那样。 昨天的信件不见了。 邮箱底又是熟悉的纸张。 他得到了一封更加无理取闹的回信。 这封回信让杰勒米愤怒极了。他从来没遇到过这么没有礼貌的傢伙,即使是他们学校隔壁以放养着称的格拉德小学里收保护费的小混混,和施法实践课上成绩最差的孩子,都比这傢伙要有教养得多! 作为一个正在上小学的好孩子,杰勒米自认为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是绝对担得起「成熟」、「稳重」之类的夸奖的小朋友。他可以给他的母亲出主意做什么样的晚餐,也会告诉别的孩子(比如说他的同桌艾拉)怎么写魔纹绘画课的作业,告诉他们怎么发射小火球、小冰晶,他还能够独自上街买做面包需要的面粉。 他长大后一定会做得更好! 然而这个无理取闹、率先挑起战争的傢伙竟然说他缺乏教养! 这简直是不可饶恕的罪行! 杰勒米的愤怒持续了整整一天,以至于在晚上进餐的时候,少吃了一块他最喜欢的柠檬吐司。 第2页 他的妈妈询问他生气的原因。男孩为了掩盖自己寄出去的坏东西,还对他的妈妈撒了谎! 理所当然地,杰勒米将今天发生的所有令他生气的事情全部归咎给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坏蛋,他一吃完饭就「蹬蹬蹬」地回到了阁楼顶的小书房。男孩严肃地将自己还没写完的作业搁在一旁,暂缓今天的学习计划,奋笔疾书给这个傢伙写了一封回信。 *** to 无耻的受害者: 啊哈!难道不是你将这些没有意义、连废纸都比不上的东西丢进了我的领地? 我的邮箱可不是你的垃圾桶! 我不想把你当成是跟我一样的孩子,作为同龄人,你的行为实在让我感到丢脸! 没有礼貌的、得了狂躁症的老鼠。 ——在蠢货面前仍旧保有理性的路人 *** 就这样,一场漫长的口水战,通过不及格的书信模式展开了。 -------------------- 第3章 to 牙尖嘴利的受害者: 首先,争执是没有意义的;其次,吵闹是没有意义的;最后,将时间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绝对、绝对是一种惊天恶行。 在收到信件之前,杰勒米一直这么认为。 现在也是。 书信战争的第七天,杰勒米坐在小书房的椅子边上,抿着嘴角,一本正经地捏着回信,认真的阅读里面的内容——书房的椅子太高了,他只有坐在椅子边上,脚尖才能勉强够着地。 他更倾向于直接站起来,但是只有坐着,他才能够让胳膊肘搭在书桌的桌面上。 这对一个孩子来说,实在太不友好了。 *** to 卑劣的路人: 你觉得你用这样幼稚的言语挑衅我,我就会被你激怒,让你套话? 你的文字功底确实像一个无知的幼童,这只会让你变得更加蠢笨不堪。 大概你的脑子也像汲汲花那样,你知道汲汲花是什么吗?需要我给你说说那种白痴一样的低级魔物是什么样的东西吗? 如果你求我,我可以大发慈悲的给你讲讲这些常识。 短暂的一生根本不能让你学习到什么有用的知识,也没有机会让你成为一个对世界有点用处的人,真让人遗憾。 ——你眼中可笑的老鼠 *** 杰勒米死死的盯着来信。男孩确定以及肯定他的眼睛现在就能喷火,而且水平绝对比他在施法课上放的小火球厉害。 他气沖沖地拿起笔,在新收到的回信上恶狠狠地打了鲜红的叉。 让所谓的无意义和浪费见鬼去吧! *** to 牙尖嘴利的受害者: 你的回信内容跟你的字迹一样狂妄,而且没有一丁点逻辑。 怀疑和恐惧充满了你的人生。 作为无辜被你的怀疑的对象,我只对你的现状感到非常可悲。 …… 畏畏缩缩的老鼠,假使你有一点勇气,你就应该单独来见我。 我会告诉你,你这个年纪的傢伙究竟应该做什么,到底要怎么做! 我不想深究你写得这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是怎么越过魔法信使的拦截,出现在我的邮箱里的。 我告诉你,这可不是第一次,也不是第一天!你把你的垃圾丢进我的邮箱那么多次,依旧死不承认这个事实,你就不为你的行为感到丢脸吗? 假使你是一个法师—— 假如你就是一个法师。一个新手法师出错那么多次,但凡他稍微有点自尊,就应该对此感到愧疚,然后到禁闭室里去痛哭流涕,进行忏悔! ——对诬陷免疫的路人 *** 这是信件战争的第七天,杰勒米和他的邮箱对面的傢伙一样斗志昂扬。 他绝对不会输,也绝不会任由别人污衊他! -------------------- 第4章 to 强词夺理的窃贼: to  强词夺理的窃贼: 说的可真好听。 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奉劝你看清自己前方的道路,不要继续做这么无知且无理取闹的事情。 告诉你情报的线人肯定很不待见你,你应该去反省一下自己有多么蠢笨,无礼之徒。 不要否认没有,没有的话,你的言语中的漏洞怎么会这么低级? 如果每一只麻雀都像你这样狂妄自大,那么它们可没有当叽叽喳喳的烦人鬼的机会。 所以我决定可怜一下你。感谢我吧,小偷! 你的期望要落空了。 我可没有什么法师的天赋,也不存在用魔法来玩弄你的可能。 我们这里的乞丐都知道这么回事儿。 ——诚恳的劝诫者 *** 看到这次的回信,杰勒米顿时气笑了。 他当然有理由怀疑,这是一场两个人都不清楚事实的闹剧,但、是! 但是,他现在根本不想弄清这个谜团。 因为—— 因为我生气了! 因为这个固执、一根筋,还在坚持写回信的傢伙! 我、生、气、了! 小学生生气当然不需要什么理由。 杰勒米看了一眼自己的数理作业,然后毫不犹豫地丢掉了所谓的「成熟」和「稳重」。 *** to  轻浮的乌鸦: 哈!我觉得需要反思的是你才对! 第3页 如果不是因为空间魔法,那么把信件寄给我的你又是什么身份呢? 你的刻薄真不讨人喜欢。看来你肯定是一个坏学生。 我跟你可不一样,我是利德尔的学生代表,每天都能得到老师的表扬,我当然有我要完成的任务。至于你这种整天无所事事的傢伙,还是多多担心一下你的期末考试成绩吧! ——未来的成就者 *** 自从开始写信,杰勒米没有哪天不在生气。 他的妈妈发现这件事情之后,就在他最心爱的柠檬吐司上涂满了枫糖霜。 据说甜味能够安抚人们焦躁的心灵。 可是杰勒米完全感觉不到这种「魔法」的奇妙之处。 这一天,他写完回信,就愤怒地丢掉了笔,拿起一旁涂满糖霜的吐司,看也不看,直接塞进了嘴里。随后,他就被那过分的甜味腻得皱起了一张漂亮的脸蛋儿。 等他缓过来,发现口里似乎多了点什么东西。 厄运总是接踵而至。 杰勒米看着躺在掌心的乳牙,顿时黑了脸。 -------------------- 第5章 to 受难者: 利德尔作为弗里德里希的老牌教育基地,歷经数次权力更迭,仍旧在大陆享有盛名,不只是因为它拥有着悠长的歷史,更因为它掌握着高超的技术,尤其是在鍊金术、神学和魔法方面的造诣堪称举世无双,名冠整个大陆。 它的大学部每年会都向新联邦诸行省输送难以计数的人才。 杰勒米从来不为自己利德尔小学部的学生身份而骄傲。 从不! 但是,他也不认为自己担不起利德尔的学生这个身份。 他的妈妈说他是个天才,他的老师也总是这么夸奖他,利德尔的天才小学生就应该得到尊重! 一直与他争吵的这位笔友显然也知道这所学校的鼎鼎大名。 然而,对方给他的回信里却没有一丝对利德尔的尊重。 杰勒米拿着回信反反覆覆看了好半天,横竖倒着都看了好几遍,他可以确定,里面确实没有任何尊敬! *** to 被学业统治的可怜傢伙: 我可看不出来你是受过教育的人。 还是利德尔的好学生? 怕是和其他学校期末联考的时候评了个e,所以在陌生人面前吹嘘的倒数第一吧! 妈妈的乖宝宝,你说对不对? ——有思想的成年人 *** 这个傢伙居、然、嘲、讽、我、幼、稚! 他居然敢这么侮辱我! 杰勒米简直要气疯了! 他抽着鼻子拿着信在小书房里转了好几圈,鞋子踩着地板蹬蹬作响。直到他的妈妈过来敲门,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儿,他才撇着嘴坐了下来。 漏风的牙齿让他找回了一丝理智,帮他把即将掉出来的泪水憋了回去。 他决定今天要做一件有失风度、不符合利德尔小学部门学生代表身份的事情。 从今天起,他不给那个傢伙写回信了! 再也不! 虽然已经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杰勒米每天放学回家后,还是会到信箱那儿去看看。 利德尔小学部的学生代表有着相当高的自律性,杰勒米完全可以做到忍着不动笔! 就这样,一连过去了数天。 当秋风吹黄了杰勒米家门口的冥想树的第一片叶子。 他再次收到了信。 只有简短的一行字。 *** to  路人: 好了!混蛋,你得逞了! ——受难者 *** 这段简短的文字让男孩摸不着头脑。 但是天性中的细緻让杰勒米发现了这封信和以往的不同。 它看起来完成的时间不久。 上面有着或深或浅的水渍,摸起来湿润但不粘手。书写者的笔尖经过这些地方,留下了一团团墨迹。 看起来脏兮兮的。 虽然,他过去的字迹也十分潦草,但和今天这种歪斜到笔画变形的情况截然不同。杰勒米从这一方面可以推测出来,写这行字的时候,书写者的手是颤抖的。 信纸中部分为水渍浸染过的位置甚至被笔尖戳出来了好几个洞。 他遭遇了什么? 我可什么都没有做。 杰勒米为这平白无故的冤枉感到不忿。 他十分委屈。 可是,就凭他看到的这些细节,他也能够想像到对面那个一直中气十足地和他在纸上对吵的傢伙现在有多难过。 孩子本能地就想安慰他的笔友。 在片刻的犹豫后,他写下了一句回復。 *** to 受难者: 你遇到了什么? ——路人 *** -------------------- 第6章 to 路人: 这一次,杰勒米得到的回覆只有一句话。 一句对一个年幼的孩子来说遥远到难以理解的话。 *** 我的父亲死了。 *** 作为一个被迁怒者,杰勒米就觉得自己应该感到生气。 可他根本生气不起来。 在男孩短暂的人生里,他根本没有经歷过类似的情况,他甚至不明白什么是死亡。虽然他的家庭称不上富庶,但是也不算贫穷,一家人的生活平和而安稳。 第4页 在平稳的环境里长大的孩子大都缺少这种体会。 他不明白。 可看着这么一句干巴巴的话,男孩就忍不住感到难受。他不能想像自己的父亲离开自己会怎么样,那是谜团,是大雾,是未知的空洞。只要想到父母有可能会离开自己,孩子的心脏就能感到抽痛。 他难过。 不仅是因为看到经常互相嘲讽且生活虎的朋友突然变得沮丧颓废,更是因为他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他的父母也有离开他的可能。 杰勒米拿出一个新的信封,小心翼翼地把这张简讯摺叠好放了进去。 然后他拿出一张新的信纸,写下了六个字。 *** 对不起,请节哀。 *** 这已经是一个小孩子能写得最多的了。 此后每一天,杰勒米都会到门口的邮箱看看。 比起过去的兴奋,他的期待中有了另外一种情绪。 在第三天后。 杰勒米收到了新的信件。 *** to 不知名的傢伙: 你没有什么需要抱歉的。 不是你的错。 我的父亲死在了战场上,他是一个英雄,我为他感到骄傲。 ——受难者 *** 杰勒米眯了眯眼睛,费力的捕捉到了署名和最后一句话之间的文字。 下笔很轻,字迹也非常模煳。 「谢谢你的安慰。」 男孩不由得弯起嘴角,这样的事情发展让他紧绷起来的心弦轻轻地舒展开来,就像是飘在天上地风筝,让他开心极了。 杰勒米把信拿回到了自己的小书房。 正当他坐在书桌前,兴致勃勃地准备写回信时,他偶然发现纸张的背面居然还有一个夹层。 十分神奇的加工技巧。 杰勒米稀奇地翻来倒去看了好几遍,然后沿着夹层地缝隙往外倒了倒,另一张纸条掉了出来。 *** to 自称是路人的傢伙: 咳咳,如果你没有发现这张东西,也就不会遇到这个糟糕的问题,不会被它困扰,耽搁浪费一段有用地时间。 毕竟这种问题真的很麻烦。 即使是我这么优秀的人,遇到这种问题时也会感到棘手。 拿来问同龄人的话,就更让人觉得没面子了。 不过。 你既然看到了,那就给我一个答案吧。 你经歷过母亲改嫁之类的事情吗?或者是直系女性亲属突然要改嫁之类的。 ——悲惨生活的承受者 *** 我觉得我才是这悲惨生活的承受者。 所有的担心和欣慰都变成了流水,杰勒米盯着最后的署名,愤懑地想到。 从命运给我编织地这些难题里根本看不出来她有多爱我,可我还是要天天去给门口的冥想树浇水! ——你经歷过母亲改嫁之类的事情吗? 抱歉,根本没有。我的小家庭幸福又和谐,没有遇到过任何意外! 至少我从出生起,就没有! 这个问题显然超出了杰勒米的认知。任何一个出生于幸福美满的家庭的孩子,在他这种无法无天的年纪里,都不会去想这些。 杰勒米的家庭就是一个普通的法师家庭,父母恩爱,家庭和谐,即便偶有矛盾,也能够通过沟通交流化解。 杰勒米找不出来答案。 他无法思考。 所以,他决定去寻找外援。 他要找他的妈妈作为参谋,来为他不幸的笔友解决这道难题。 ——「妈妈,你想过改嫁这件事吗?」 贸然去询问这种糟糕问题的愚蠢小孩必然会遭到一顿男女混打,聪明的杰勒米当然不会做出这种事。 他选择性的将笔友的遭遇美化成了一个道听途说的小故事。 他在他妈妈质疑的目光下,磕磕绊绊讲完了这漏洞百出的故事,然后小声地询问他的妈妈,问他妈妈对此有什么看法。 在得到答案之后,男孩回到了自己的小书房坐了下来。 联想到自己的笔友近期的遭遇,杰勒米在写信的过程中,十分克制地排除掉了一些过分的形容词。 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好孩子,一个经常收到表扬的、正直的小朋友,他不应该做出跟信件对面的傢伙一样恶意奚落别人的行为。 要知道,就是隔壁格拉德小学的小混混们在伤心难过的时候,看起来都像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而身为一个「成熟」、「稳重」的小学生,杰勒米只会做应该做的事情。 这跟他是不是小孩子没有任何关系! 他未来必然是一个高尚的人。 *** to 悲惨世界的主角: 你的父亲真了不起,感谢他为国家的牺牲和奉献。他是一个英雄。 我为你能反省到自己有多无耻这件事,由衷地感到欣慰。 看起来你还有那么点救。 非常抱歉。 我的爸爸和妈妈的关系一直很融洽。 不过,我还是帮你去向他们偷偷去打探了一下。这是帮你做的,所以不能指责我做错了事情。或许他们的看法不能帮你解决问题,但应该可以作为参考,给你提供一些帮助。 如果你愿意的话。 ——好心的路人 *** -------------------- 第5页 第7章 to 大言不惭的受难者: 这次的回信来得很快,杰勒米猜测对方可能时刻守在「信箱」边头,焦急地等待着他的回信。 这个自恋过头的猜想极大程度地缓解了杰勒米偷偷摸摸地向他的爸爸妈妈打探消息时产生的压力。 在这小小的得意中,杰勒米把回信拿上了他阁楼顶的小基地,还顺手从他的妈妈那里拿了一杯加了蜂蜜的柠檬汁和几片吐司。 他要好好享受这片刻的阅读时光。 *** to 自大的青蛙: 你的文字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庸,没有任何水准。 不过,你代替国家的感谢我替我的父亲收下了,不用客气。 如果你的父母不介意,我对于能够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些看法感到非常高兴。 实际情况是这样的。我现在和我的母亲以及姐姐一起生活在父亲留下的庄园里。 我昨天晚上回家时,听到了他们在商量母亲要改嫁的事。我的父亲才走不久,她们就在商量这样的事情,还背着我,我真不知道我要怎么做。 ——悲惨世界的受难者 *** 「一如既往的平庸」,这种形容词应该送给他自己! 杰勒米一个不高兴,一口气就灌完了杯子里的柠檬汁。 过重的酸味让男孩的脸瞬间扭曲成了一团。 不得不说,信件抬头的称唿实在功效惊人,杰勒米稍微抬起的心情瞬间降到了之前的状态。 再也没有无聊的同情,再也没有可笑的心疼,这样的发展真是好极了! *** to 大言不惭的受难者: 你尖锐刻薄的话语也还是老样子。 你觉得你的妈妈和姐姐想要抛弃你? 我问过了妈妈。 她说任何一个母亲都不会抛弃她的孩子。即使没有爱,她也不会忘记生育时所遭受的苦难。 你的妈妈和姐姐说的改嫁很可能是想要更好的保护你跟你姐姐。 你应该去找她们谈谈。 ——富有包容心的路人 *** 杰勒米将从他爸爸妈妈那里打听到的消息用自己的脑袋瓜过滤了一遍,然后将总结到的心得认认真真地写在信纸上,寄给了他的笔友。 结果比他想像中来得更快。 那傢伙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行动派。 第二天,杰勒米看着从信箱中取出的信件,不禁想到。 然而,在取出信件之后,他发现自己实在是把那个傢伙看高了。 -------------------- 第8章 to 气性糟糕的杜鹃: *** to 气性糟糕的杜鹃: 我敢肯定,你上封信里面大半都是自己添油加醋的成果。 不过,还是得谢谢你好心的建议。 你真是一只带来厄运的鸟儿。 被你的乌鸦嘴说中了。 见鬼的不会忘记苦难,她发现我了,她发现我偷听了他们的谈话,所以她来找我了。 我的母亲告诉了我她的决定。 她警告我要听话,叫我在父亲留下来的庄园里面,在即将到来的另一个主人面前,当一只老老实实的鹌鹑,安安静静地到祈祷室忏悔自己的过错。 她警告我! 我的母亲,为了一个还没有到庄园里来的男人。她为了一个要图谋我父亲的财产和名声的男人来警告我? 她把我当成了什么! 因为我保护不了他们?还是因为我只是一个孩子,没有到达合法继承父亲财产和爵位的年龄,所以他们不得不这么做? 这种荒唐的话,她也说得出口? 我以后一定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小鬼,我相信你的愚蠢了。 我叫摩西,现在,我允许你叫我的名字了,你也可以把你的名字告诉我。 ——摩西 *** 忽略掉一些看不懂的话,重心自动转移到令人生气的地方。 杰勒米不禁心想,世界上怎么会有摩西这样的傢伙? 虽然对方猜的没错,上封信里面全是杰勒米自己的总结和经验,但是利德尔小学部的学生代表丝毫不觉得自己理解错了父母的意思。 好吧,没有如实转述确实有做错的地方。但是,对面这个傢伙的态度实在太坏了。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人,更不要说跟这样的人交朋友了。 *** to 吠叫的小狗摩西: 这听起来可真糟糕。 不过,我建议你先冷静下来,和那个新主人接触一下吧。为了你的妈妈和姐姐,你应该像你的父亲那样站出来。 摩西在弗里德里希的传说里可是英雄的名字,我记得好多个和你同名的大人物,这个名字跟你这样狂妄的傢伙可真不搭。 由于我极具包容心和同情心,所以我给你一个认识我的机会。 很高兴遇到你。 我是杰勒米,一个了不起的见习法师。 ——杰勒米 *** 嗯,好吧。现在,我有一个跟我的性格完全不一样的朋友了。 杰勒米写完信,心中既有几分雀跃,又有几分为难。 这件事如果被他的同桌兼邻居艾拉知道,他肯定会被笑话整整一个星期。 要知道,他在利德尔小学部一直都是小学生们的标榜,跟摩西这样的傢伙交朋友,简直是他学生档案上的污点! 第6页 他看了看镜子,把翘起来的嘴巴拉平,然后得意洋洋地走出了书房。 他要去寄回信,还要找他的妈妈再要一份甜点! -------------------- 第9章 to 摩西: 初中之后,杰勒米有了新的同桌。 这位新同桌同时也兼任了他的新邻居。 杰勒米敢以一个初级法师的身份担保,这就是他初中灾难生活的开始。 *** to 摩西: 玛蒂做的食物就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噩梦! 她还一定要强迫我来试毒! 我觉得我迟早要死在这个可怕的女人手里。 妈妈居然跟我说,这可能是爱情的萌芽? 见鬼的爱情!初中生每天的作业都写不完,根本没有让爱情萌芽的土壤! 我想她再爱我,也不应该把我当成实验体检验成果,然后在验收结果后,将成品送给另一个成绩还没我好的初中生。 ——你即将死去的朋友杰勒米 *** 摩西的母亲最后还是改嫁了。 他们的庄园仍旧冠着他父亲的姓氏,但他的家里确实多了一个从名义来看骑在他头上的人。 摩西开始不在家里过夜。 杰勒米至今没有弄懂他们是依靠什么传递信件的。 初级法师的知识并不能帮他解决空间魔法原理这样深奥的问题。 按照他的导师说的,这只是一个意外。 意外和规则交织形成的命运。 当然,这并不妨碍他们互相写信交流。 这几乎变成了一种习惯,而习惯本身是不需要原理和逻辑的。 *** to 可恨的杰勒米: 你知道在下一顿都没有着落的朋友面前抱怨食物难以下咽,是多么恶毒的行为吗? 这大概就是幸福者才能拥有的无知吧! 感谢我的杰勒米大人,我在你的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为了表达谢意,让我再多说一句。 说不定你的同桌玛蒂还认为你是她狂热的追求者,只是看在同桌的面子上,不好意思拒绝你,所以才使用了这样的方法,帮你斩断绮念。 毕竟,不是每个男人都愿意为了一个女人的男朋友的幸福,去承受那个女人的折磨的。 我们的大情圣杰勒米。 ——你真诚的朋友摩西 *** 因为这封信,杰勒米早上又少吃了一块柠檬吐司。 虽然,他在换牙后就很少吃甜食了,但正因为这样,每天有限的柠檬吐司就格外重要。 摩西这傢伙又在学我说话! 杰勒米盯着吐司咬牙切齿。 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妈妈以不尊重食物为理由,端走了它。 厄运、厄运、厄运! 只要跟摩西牵扯上,就没有什么好事! -------------------- 第10章 to 摩西: 虽然口里常常将对方称作厄运,冠上许多乱七八糟的暱称代号,但是对杰勒米来说,摩西的确是他最好的朋友。 从新历12年到新历17年,整整五年间,他们之间的书信从未曾断过。 两个孩子一起分享自己的喜悦和遭遇,说着自己遇到的事情,将所有的不幸与快乐付诸彼此。 杰勒米从摩西的信件里了解到,这个每天自命不凡的傢伙确实没有什么魔法天赋,除了吹牛是首屈一指外,其他课业也不过稀稀疏疏,但是对方的知识面相当广阔,尤其当摩西开始间歇地离家出走后,摩西知道的东西越来越多,吹牛皮的技术也越来越好,经常一封信能写到翻页,里面全是一些天花乱坠的夸张话。(摩西将这个称作游歷,杰勒米认为这只是将离家出走这个词换了一种比较好听的说法,本质是极其幼稚的) 摩西在信里向杰勒米描绘出了一个缤纷多彩的世界,他告诉从未出过远门的初级法师世界究竟有多么大,他将杰勒米只在书本上看见过的那些精灵、矮人、地精、兽人、巨龙之类的魔法生物直接拉到了他们之间的信纸上,轻描淡写地和杰勒米调侃着这类传说生物们的社会情况和具体特徵。他说自己喝过的最好的酒,讲自己见过的最动人的风景,谈自己碰到过的最有趣的事情,任意一件都比在庄园里面对他的母亲要快活得多。 他甚至讲了一段自己无疾而终的爱情故事。 (按照弗里德里希的法律,24岁以下的人不能喝酒,就摩西描述的场面来看,杰勒米确定以及肯定,这傢伙一定是偷偷喝的,摩西说不定还在别人面前谎报了年龄) 偶尔,摩西会谈谈他的新家庭,那个住进他们庄园的男人——他的继父,还有对方带来的名字叫做萝拉的女儿。 在摩西的信里,他继父的女儿萝拉和他的姐姐卡罗琳总是吵得不可开交。 他们每天的较量攀比从早上睁眼开始,到洗漱、穿搭、出行、礼仪、文化课,就连骑马、射箭都在竞争,虽然这方面的文字没有一句夸奖,但杰勒米却明显地感觉到摩西对她们的态度似乎变好了一些。 不过,那也是应该的,杰勒米单从信件的描述里都能读出来这两位女士的优秀。 杰勒米则把他的笔友当成了生活的垃圾桶,事无巨细地向摩西分享他的生活。从小学到初中,然后再到高中,他告诉他的笔友自己长了多高,又得到了多少奖状和奖盃,他告诉摩西自己在各个方面取得的成绩,又得意洋洋地把老师表扬他施法天赋的话一字一句的全部默写给摩西看。 第7页 他们分享一切。 直到新历18年,摩西的来信上浮夸的文字才稍微沉淀了下来。 也是在这一年,杰勒米的生活发生了改变。 新历18年,秋。 雨。 杰勒米起得很早。 准确的说,他一夜没睡。 一种难以言喻孤寂攥住了孩子的灵魂。 他艰难地熬过了昨晚后,带着一种急切的、想要寻求安慰的想法,给他的笔友写下了新的信件。 *** to 摩西: 今天下雨了。 摩西,生命的消逝就像雨水一样吗? 我的外婆去世了。 医生很早就跟我们说过,她可能熬不过今年的秋天。 因为这个秋天实在太冷了。不只是气候的冷,还有弗里德里希地脉中魔法元素干涸的影响。 我不知道我的想法是不是很奇怪。我们这儿原本1个铜币就能买到的饼,现在变成了3个铜币一张。 弗里德里希政府的领导人前几天才发表讲话,说不会让粮食涨价。 但他们就是涨了。政府也没有什么表示。 我想投诉这些商贩,可一旦真这么做了,到时候他们都会联合起来,拒绝给我们卖任何东西。 如果在前几年,外婆身体还好的时候,她肯定会和这些傢伙吵起来。 可妈妈——我的母亲并不认可我的想法,因为我们现有的富裕生活,就是现在这样的规则导致的。她告诉我,我们是既得利者,不应该去推翻我们自己。这很奇怪,对吧?毕竟我们只是普通的法师,和那些穷人比起来,我们除了掌握了不同的生存技巧外,没有更多的区别。 外婆总是叫我按照自己想的去做。她教会了我很多的东西。现在,她已经没办法在对我说「让我的小杰勒米自己实现自己的愿望」这类的话了。 ——其实并不怎么难过的杰勒米 *** 年少的孩子拿着笔走了一会儿神。 杰勒米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等到他回过神来,才发现纸张已经湿透了,他摸了摸信纸上被泪水浸湿的部分,然后又拿出一张干净的信纸,重新誊写了一遍。 -------------------- 第11章 to 杰勒米: *** to 杰勒米: 我想安慰你。毕竟哭鼻子的小鬼也有得到安慰的权利。 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或许,你可以给我指引,告诉我应该做什么才能够有效地安慰到你。 但我可以肯定一点,难过并不能让你长高,也不能让你学会新的魔法,不过它可以阻止这些。 我没有外婆。 应该说我从来没见过我的外婆,我只听说过她的故事,如果她能活到现在,我相信她一定会是一个好外婆。 我的父亲在我小时候经常给我讲她的故事。说她是一个机敏坚忍的女人,是一个不拘泥于小节,行军布阵宛如天马行空的将才,她打过许许多多的胜仗,是战场上的常胜将军,可惜我们家没有人能继承她的衣钵。就连我的父亲,也没从她那里学到什么精髓。 我的母亲总说我是家族的罪人。因为我的出生带走了他们的性命。 我可不这么认为。如果他们是英雄,他们都像赞颂他们的人说得那么好,那么,我一个刚刚从母亲肚子里出来的婴儿怎么有本事夺走他们的性命? 你瞧,我现在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混蛋。 我母亲是圣行教的信徒,你知道圣行教吗?那是南边的奥莱利瑟人创建的教派,他们侍奉着预言之神卡尔特罗,认为地上的生灵从出生起,就带着命运加缚的原罪。玻利瓦尔大瘟疫那年出生的婴儿,都被他们称为瘟疫之子,瘟疫之子生来就背负着瘟疫杀人之罪,他们要终生要为此赎罪。 这套理论最大的功劳是限制了在玻利瓦尔大瘟疫那年出生的洛伦佐皇帝,给了想要谋夺他权力的人一个正义的藉口,好让他们举起战旗,指向中央帝国。 我的母亲就奉行圣行教那一套原罪理论,认为我生来带罪。 当然,圣行教的教义也不是全无优点,圣行教高层也有实干家,他们创立了新的医疗体系,推广教义的同时给了底层人民学习文字的机会,同时统一了圣行教教区内部的语言,剔除了不少残暴血腥过头的陋习。他们也没有像别的教派那样,把他们认定的灾厄之子直接处死——如果他们这么做了,在发展阶段,大概就会被那些大人物们找机会剿灭。他们还有「神所赐予的休息日」这种说法,给了贵族享乐的藉口,也给了平民休息的假期。 但是,信了他们的人中有谁是全善的吗?没有。 这里面要仔细分析的话,那东西可就太多了。如果你对这个感兴趣,你可以去翻翻看一些杂书,例如《预言的神恩:圣行教轶事》,作者科伦是圣行教的大主教「圣言」的查拉斯的笔名,里面很多事件都经过美化包装,但也是实事,查拉斯本身就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你可以把他的书和玻利瓦尔官方出的《洛伦佐大帝》系列对照来看。 他们——圣行教的那批人是一群将恶行包装成神恩的恶棍。 而我,我是一个混蛋,混蛋当然不可能真的相信恶棍的话。 所以,我要说,我的外婆活到现在,她肯定会是一个好外婆,但她绝不会是什么好人。 第8页 能生出我母亲的人,绝对不可能是纯善的。 至于粮食涨价的问题,你们国家得出来几个人管管这些噁心的蛀虫,如果这些权力不被一个国家的顶层——皇帝、贵族和大臣们掌握在手里,到时候可要出大乱子。 说到冷,今年秋天我们这边也很难熬。极端天气贯穿了整个夏季和秋季,大部分农田因此歉收,他们说都是因为诺斯特的边界军团和法师协会的人在怀梦之流打起来的缘故。听说法师只要到了高级就能掌握气候魔法,卡斯道尔宫廷法师团的征战法师就是其中佼佼。 这个冬天可能会死很多人。 战争不会结束,到了明年,局势只会更加糟糕,战事会波及更多地方。 最后。 我讨厌下雨,因为只要下雨,我就不得不待在家里。 不过,我也可以藉机整理一下和你有关的信件,然后给你慢慢写回信。 魔法信使让通信变得更加廉价且及时,这点还得感谢法师协会。 ——没有感情的摩西 *** -------------------- 第12章 to 摩西: *** to 摩西: 我应该说谢谢你的关心? 我可怜的摩西,如果你必须要这个,那好吧—— 谢谢你的关心。 作为朋友,我可不希望你拿自己的遭受的痛楚来安慰我。要知道,你的悲伤也会让我感到难过。 你不一定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但是,你的朋友杰勒米却註定学有所成。即使他现在失魂落魄,沉浸在无意义的思考中,他也一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你的外婆绝对会为了你交友的远见而感到欣慰,相信我。 我记得我们的歷史课老师在课外拓展的时候讲过圣行教。说他们在极短的时间里整合了整个大陆南方的势力,率众围攻了由洛伦佐皇帝统治的中央帝国,在新联邦建立之前,圣行教一直是世界上最为强大、信徒最多的宗教。至于圣行教的查拉斯大主教,我对他比对洛伦佐大帝更熟悉一些,他在鍊金术上的造诣非凡,还上过我们高中鍊金术课本的封面。而其他的,你知道的东西好多都是我没听过的,我也没办法去想像它的场景。 是《预言的神恩:圣行教轶事》和《洛伦佐大帝》两本书吗?我会去书店看看。 至于粮食问题,其实我并不了解里面有多少盘根错节。 我不懂这些,也不懂我妈妈说的要面对现实,面对生活。 我没有看到他们为外婆流泪,他们只告诉我要往前走。 哪里才是前方?什么才是未来?而生活又是什么模样? 我感到困惑,我不理解。我不知我究竟能做什么,我应该对我的生活负责,也要对爸爸妈妈他们负责,这才是我应当做的正确的事情,但是我心里却不认同那些,只有这样的是不够的。 摩西,我也知道人要吃饱穿暖,才能去解决更多问题,人要生活,才有机会去思考那些没有意义的东西,并且付诸实践,这些大道理我都懂。但我根本不知道我要从哪个方向走,要走到哪里去,我只是不想走现在这条路。 而我心中想的那个方向究竟是对的吗?如果破坏了现有的平静,我有能力为之付出,有能力为之负责吗?勇气和担当并不能解决问题,而我个人的能力又是如此弱小,我现在难能平静的生活都是靠着我的父母支撑起来的,他们为我遮风挡雨,为我提供现有的一切。按照他们想的走,不仅对我,对我们的家庭来说,都是最轻松的。 我对不起我父母的期待,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走不出下一步,摩西。 ——杰勒米 *** 寄出信件后,杰勒米难得没有进屋子,而是在邮箱面前徘徊了一段时间,他的父亲和母亲也没有催促他。 屋外的冥想树已经高过了屋顶,它是杰勒米的外婆在杰勒米出生时种下的。 他的外婆说,法师的冥想树能连通规则的根系,给每一位自然力量的寻求者以指引。年少的法师听不到它的声音,也没用从它那儿得到更多的启示。 他只是漫无目的地站在信箱的旁边,既不是期待着回信,也不是期待着别的什么。毕竟摩西的回信往往需要一天时间,有时候会更久,他的朋友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对方肩头的东西比其他来说要更多。他只是想在这里站一会儿,或者直接蹲下来。 而就在这逗留的短短半个小时里,杰勒米得到了一份回信。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快。 想到那傢伙在焦心等待着自己的回覆,杰勒米的心头的焦躁不由得消散了几分。 看到回信的内容后,他不禁笑了出来。 -------------------- 第13章 to 杰勒米: *** to 杰勒米: 我的小鬼头,你的话语果真带不来任何感动。 这样的感谢真叫人伤心。 你是一定要人拉着你往前走吗?要有人把未来放在你的面前,你才敢踏出第一步吗?你想要当一个了不起的人,在你心里面了不起的人难道是要得到别人的启示,被别人牵着手,才能走出一条路的吗? 我很想把我的理想分给你,然后满足你的期待,告诉你前行的方向,引导你去成为一个我理想中的了不起的人。 但这不行。 第9页 我要事先说明,这封信必然不会满足你的期待。它野蛮的,是粗俗的,是没有道理可言的,它不委婉,不礼貌,更不会顾及你的心情。 我要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说应该往哪里走,就得跟着往哪里走的。不知道你是否听过弗里德里希的创世神话。相传,创世之神将梦境放在太初的第一个生灵面前,然后告诉它,这个梦会满足它的一切愿望,而世界就将从它的梦境里诞生。面对神满足一切愿望的许诺,太初之灵选择了后退,实现愿望的梦境就此跌落,碎裂成了数半,形成了我们所在的这片大陆,而梦境跌落的地方,成了神秘学上的「抉择之地」、「不可预知的圣所」弗里德里希,寓意它是梦开始的地方。 大多数人茫然不知道如何去做,都是缺乏经验和胆量,不敢去尝试投入。你是那种人吗? 你根本不是。 我还记第一次收到你的小纸条的时候。那个时候你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写下与我结缘的第一句话的呢?我甚至能够直接默写下来—— 「如果你是个孩子,你就应该好好学习。 如果你是个大人,你就应该好好工作。 他们都是那么做的。 你也应该像他们那样,当一只勤勤恳恳的工蚁,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我们还只有十岁的杰勒米,能够理直气壮地写下这样富有哲理(愚蠢)的话;而我们十六岁的杰勒米,则困顿于他十岁写下的文字,找不到未来的方向。 你确实对不起你的父母。你从小就有着非凡的魔法天赋,受到所有家长的夸奖。因此,只是亲人的死亡,只是看到了现实的一角,都会让你感到迷茫无措。 你需要人安慰你,告诉你这样是正常的,是情有可原的,所以你可以原地踏步,甚至可以回头后退,然后去选择其他的道路,用漂亮的藉口来逃避事实。 但是,我要告诉你,杰勒米,你做得糟糕透了。你对不起你父母对你的期望,你也对不起从小到大立志当一个了不起的人物的自己。弗里德里希的商人能够越过神权、君权和掌握神秘的法师们,那就代表着弗里德里希光鲜外表下的隐患已经冲破了上述权力交织的防护网,你的生活即将出现难以预料的波澜,继续逃避只有死路一条。 而被其埋没的不只有你自己,你会成为你父母的负担,成为他们的弱点,将他们逼上绝路。 前进的未知让你恐惧茫然,难道后退代表的死亡就会让你心甘情愿? 但凡你是一个软弱的人,当初就不会给我回信。仔细看看你的内心吧,我的杰勒米。 你缺乏实践、缺乏经验、缺乏行动。这是你迷茫恐惧的源泉,但你本应该为此恐惧,因为你从未曾得到它们。这正是你所需要的,能够帮你驱散所有迷雾,带你离开困境的东西。 你从小就不是一个懦弱的人。 即使前途未卜,即使万事难料,即使你的父母因为对你的爱护而希望你迴避危险,你也不应该感到茫然。你必须前进。 ——你的摩西 *** -------------------- 第14章 to 摩西: 这是和摩西互通姓名后,杰勒米收到的最不客气地回信。 也是杰勒米从摩西那里收到的最让他舒心的东西。 年轻人甚至不懂得要怎么来宣洩自己的情绪。 他拿着信回到了阁楼顶上的小书房,然后在自己的秘密基地重新布置了一遍静音魔法,然后举着手里的信件在书房里来回走了好几圈。 他一边走,一边念着信件里的内容。 他看着友人的信件,反覆问自己。 「你是一定要人拉着你往前走吗?」 「是要有人把未来放在你的面前,你才敢踏出第一步吗?」 「你想要当一个了不起的人,在你心里面了不起的人难道是要得到别人的启示,被别人牵着手,才能走出一条路的吗?」 他大声地念道:「我要告诉你,杰勒米,你做得糟糕透了。你对不起你父母对你的期望,你也对不起从小到大立志要当一个了不起的人物的自己。你缺乏实践、缺乏经验、缺乏行动。这是你迷茫恐惧的源泉,但你本应该为此恐惧。你从小就不是一个懦弱的人。即使前途未卜,即使万事难料,即使你的父母因为对你的爱护,希望你迴避危险,拉住你的双手,你也不应该茫然,你必须前进。」 年轻人干净洪亮的嗓音迴旋在阁楼顶狭小的书房中,它穿透了尘埃,它震散了湿气,它压住了一切晦涩与迷茫。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你必须前进。」 「你必须前进。」 「你必须前进。」 如此念完几遍,杰勒米不禁大笑了起来。 他直接抛掉了这封信,拿起文具坐到了书桌前,在抑制不住的笑声中稳住手里的笔,写下了自己的回信。 *** to 摩西: 你是个混蛋。 我可以肯定,你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混蛋,没有比你更糟糕的朋友了。如果我是一个心胸狭隘的人,我就应该跟你绝交,把你骂得狗血淋头,然后跟你老死不相往来。 但、是! 但是我的宽宏大量让我原谅了你的冒犯。你需要感谢我,如果可以的话,还要夸奖我。 从来没人对我说过这些,摩西。 第10页 我的父母亲友爱我,我的师长关心我,他们害怕伤害到我,害怕我伤心难过,所以从不和我说这些。 你很过分,你太过分了。你就这样指责我,把我阴暗、懦弱一面撕开,拉到太阳底下暴晒,你不觉得你很残忍吗? 我讨厌下雨,它又湿又冷,让我感到孤寂。我已经好几天没有感受过阳光的干燥和温暖了。 这种热度简直要了我的命。 我嫌弃雾气太重,看不清前路;我嫌弃黑暗太冷,等不到未来;我又嫌弃温室的安逸,嫌弃生活平庸无趣,这一切都是来源于我的怯弱胆小、我的愚蠢怠惰、我的狂妄无知。我第一步都没有走出去,就开始埋怨这条路太长太寂寞太无聊;我在恐惧前行会有的挫折时,却忘了人生本来就没有回头路。如果我对不起我的父母,那我也错失了真正能够保护他们的机会,而他们终会老去。 摩西,你说的没错,一点错都没有。我就是一个白痴,是个蠢蛋。 我确实应该拉到太阳底下晒一晒了。 我应该踏踏实实地去做点事,应该去跟认真的接触我的生活,应该在做完这些之后,再到你的面前来,发表我之前的感慨,然后赋予它们现实的意义,你说得对。 谢谢你,朋友。 我听说过弗里德里希的创世神话,在预言课上,它是「未定的吉凶」;在施法课上,它是「奇蹟的开始」;在神秘学里,它是「被选择的命运」,或许我在弗里德里希的冥想树下收到你的来信,也是命运的一种抉择。 ——杰勒米 *** -------------------- 第15章 to 杰勒米: 这次来往的信件就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两人之间内心深处的另外一扇门。 杰勒米和摩西彼此的交流不再着眼于周边的小事,他们彼此敞开心扉,不再只分享那些让人快乐舒心的东西,不再迴避那些让自己难堪的话题。 摩西开始跟杰勒米讲述他的过去,并非以正式郑重的形式,而是在来往的信件中自然展现出来的生活的灰暗片角,他讲自己遇到的一些零零碎碎的难题,讲那些让他狂怒的东西,时不时埋怨几句他举步维艰的处境。那是杰勒米从未了解过、却早有所猜测的另外一面。 杰勒米也不再拘泥于日常的生活,他开始有意识地去接触社会底层的生活,他开始去具体地了解、分析他所能见到的所有人的诉求,就像用逻辑思维解构魔法原理一样,他去解析人们的信仰,去理解人们的行为。 他和摩西分享一切见闻,交流所有看法。 *** to 杰勒米: 我刚才喝了三瓶酒……不对……按照下午狩猎缴获的数量喝酒,我杀了几头魔兽?三十六只?那我应该喝了四瓶?我记不起来了,这绝对是我最后一次喝酒。喝酒误事,我身上担子很重,不能总是浪费时间。 不知道我之前跟你说过没有,我的母亲最近在给我安排相亲。她居然已经挑过了中央帝国大半的贵族小姐,而我居然是家里最后知道这件事的。 你绝对想像不到这件事有多离谱。 我知道这件事情,不是因为我的母亲或者是其他家人告诉我。而是因为一个白痴跑到我的面前,找我决斗输了之后,在我的面前大哭大闹,说我抢走了他的恋人,我才了解到还有这么一回事儿。 我其实不想谈论这些。我今年就要满22岁了,奥莱利瑟人22岁成年,放眼望去我们整个家族,22岁也确实到了相亲订婚的年龄,我外婆是在22岁和我的外公订的婚,隔了几年后,有了我的母亲,而我的父亲也是在这个年纪和我母亲结婚,然后隔了两年有了我。当然,这都不是因为爱情,我们这样的家庭本身就没有什么爱情。 卡罗琳和萝拉都没有结婚,那两个疯女人比我大了快5岁。 我也知道,我母亲只是想要拿这当藉口,把我留在克莱因。她觉得我应该活在权力的中心,我应该活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好延续我们家族的血脉。 我不是不能理解这件事。我曾经和你说过粮食之类物资涨价的问题,因为我们的国家已经到了那个阶段,上层无能,皇帝大权旁落,朝臣买卖官爵;中层分权弄权,商人越权逾矩;基层官员捉襟见肘,普通群众大范围失业,大街、公园、桥洞、下水道全是流浪汉,动辄就有群众游行示威,全国上下,怨声载道。 你去随手翻开一本歷史书,里面大概到处都是这样的东西,陈旧腐臭得让人噁心。 中央帝国上下愿望空前一致,我们亟待一起战争,来转移各个方面的矛盾,盘活我们的经济。荒原国卡斯道尔有着丰富的矿藏和广袤的土地,正好他们最近内部动乱,我猜国会会将目标锁定到那里去。最近,家里要给我举办成年的仪式了,圣行教的主教们管辖的教区的贵族们成年都要接受大主教们的洗礼,我因为家庭出生问题,这场一定会大办特办。 真是烦人。 我想不起来跟你介绍过圣行教没有了,我头有些晕,昏昏沉沉的,耳朵发胀,听声音也有些恍惚,我可能需要好好睡一觉。让我再简要地概括一下吧,我们全家都是圣行教的信众,整个克莱因也不光是我们一家。 星辰歷2094年,因为天灾导致疫病横行,大陆各国经济惨澹,圣行教以玻利瓦尔大瘟疫为藉口,声称瘟疫之子是这场罪恶的源头,他们要代表预言之神卡尔特罗对于这些罪人进行审判。大陆各国急需缓解自己内部的压力,给自己空虚的市场注入活水,他们目的相仿,彼此联合,共同向中央帝国宣战,至此拉开了星辰歷转向黄昏歷的篇章。 第11页 洛伦佐大帝率领着中央帝国的军队在莫顿惨败给了圣行教,让圣行教占据了帝国南部的交通枢纽,此后的每场战斗都以失败收场。中央帝国的军队节节败退,使得圣行教的军队长驱直入,于帝国各地传播信仰,帝国高层不得不和圣行教握手和谈。 因此,圣行教成了中央帝国的国教。从黄昏历元年至今,圣行教的根系从浅表的基层扎入中央帝国内部的土壤,它不断深入,不断扩张,直至遍布整个大陆。同时,落败的洛伦佐皇帝和中央帝国的贵族们又扶植培养他的后人和亲信加入圣行教,成了圣行教新生力量,反过来渗透了将他们从高高在上的霸主位置拉下来的宗教。 现在我们亲如一家,中央帝国人人信教,只是为了他们心中的利益。与其说官员和宗教沆瀣一气,不如说帝国高层都身兼数职。他们直接掌握着那一部分权力,没必要和自己勾结。 歷史总是这样,循环往復,没有半点新意。 麻烦死了。 我的母亲为了宣扬圣行教的名,表示自己对圣行教的尊敬,不愿意取消这个仪式,国会必然要在上面做文章,这本身就不是什么让人意外的事情,大家心里基本都有些数,而我自己也早就做好了准备,想要藉机大干一场,多表现一番,好再谋取一些权力来,给我的已经失败过的理想奠基。 我只是没想到,母亲她现在就谋划到了我的婚姻上。她倒是一如既往,完全不在意我个人的意见。 可惜她筹谋的一切都将落空,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尽如人意的呢?我们家死了那么多人,都没教清她这一点。我经歷了多少事?我们家族究竟处于什么样的位置?圣行教和帝国高层对我们究竟是什么样的态度?她真的半点都不知道,现在还需要我来做这些事情,也很可笑。 我头疼。 我写错字了别告诉我,直接撕掉,就当我没写。 ——摩西 *** -------------------- 第16章 to 摩西: *** to 摩西: 我最近在研究记录魔法。那是一种很实用的小法术,能够收集记录图像、文字等各种信息,可以达到低级的留影水晶的效果。 这段时间里,除了研究法术、学习各种知识外,我就在外面做义工,一天忙完倒头就睡,完全没有你这么丰富的生活。 那么,你的相亲对象好看吗?她一定是一个很好的姑娘,才会单纯地相个亲,就使得她的恋人惴惴不安地来找你决斗。 原来你住在克莱因。中央帝国,真是古老的称唿啊,据说现在只有联邦的老派贵族才把克莱因叫中央帝国,我原本还以为你家只是一个深有底蕴,但走向没落的普通贵族,没想到还有一点对于旧时代的执着吗? 我听说那里是一个没有夏天的地方,弗里德里希的夏天可热了,克莱因的冬天是什么样的呢? 说到经济问题,我有心谈谈这些,但我知道的实在太少了,而这里面关联的事情又太多,太复杂,我唯一可以确定,而且不用担心会说错的只有一个——弗里德里希最近的粮食价格稳定了,肉饼的价格重新回到了1个铜币。听父亲和母亲说,那是弗里德里希新上任的财政大臣的功劳。这位新上任的财政大臣比我大了十岁,母亲笑话我,别人二十七岁已经握住了联邦一个板块的经济大权,而我十七岁还在丢小水球。如果我不好好努力,说不定二十七岁也在丢水球。 我记得在之前的信里跟你说过,我已经晋升到了中级法师,老师说我离高级只差时间的积累,我自己也摸到了进阶的壁垒,而且隐约找到了前行的方向。我是觉得一个未来的高级法师——让我再自大一点,再自信一点——一个未来的大魔导师所能创造的价值,是不会低于弗里德里希的财政大臣的。这么说你肯定又要调侃我,但这确实是我的想法。 我也变得自信了。 通篇没有半句安慰你的话,你会感到失落吗?我还没有成年的朋友。 让我得意地嘲笑你一会儿,我不会给你同情,就像你对我那样。 你说的那些政治阴谋我听不懂,你遇到的难题我也解不开,它们对我来说太复杂了,光凭一个缺乏思考和实践的中级法师的脑袋瓜,确实完全想像不出来这些问题的答案。我也不觉得你会像小时候一样,需要寻求别人的帮助,我已经从你的信里看出来了,你现在遇到的事情对你来说不值一提,你已经胜券在握。那我能做的,便是相信你能取得成功。 说起来,我有时候会觉得你这傢伙获得成功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什么问题在你的口里,都是三言两语后付诸实践的结果,所有把握住时机的实践都会让你有所斩获。它就和你祖传的使命感一样奇怪。虽然,我现在写的是相信你能取得成功,但我觉得根本没必要相信这种註定的东西。 明年年初,我就要从高中毕业了。直到现在,我都还没有想好我究竟要去哪所学校读书,我原本有心仪的学校,至少在小学和初中的时候,我还是对利德尔的大学部心驰神往的。它不仅是我父母的选择,利德尔是他们的母校,也是老师的推荐,大陆上不会有另外一所学校比真理的圣地弗里德里希更加适合法师,何况弗里德里希还有传说中承载连通所有知识的数理圣塔。他们都说我未来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学院派法师,我会有一份踏实且与世无争的文化类工作,然后可以利用工作的闲暇空余发展自己的小爱好。 第12页 现在,它已经不在我考虑的范围内了,这还得归功于你给我写的那封信。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想去见各种各样的人,我想寻找一条能让我用一生去实践的道路。 真不想承认,我的人生居然被你这样的傢伙给左右了。 如果万一将来有一天,我们有机会在现实里遇见,我一定要向你讨要一份奖励。 ——杰勒米 *** -------------------- 第17章 to 杰勒米: *** to 杰勒米: 最近有些忙,今天才得空来写这封回信。 谢你吉言。我也有这种预感,我一定会成功。这不是一种傲慢,我的好朋友,我相信自己,所以我便去实践,我觉得我能够成功,我便去主动尝试拼搏。而这里面的「我相信」和「我觉得」都不是无凭无据的捕风捉影,它们是我个人经验的总结,是我拥有的知识的实践运用。 所以你完全可以夸赞得更真心一些,你的朋友值得这些。就像我一直相信你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一样。 原来中央帝国这个称唿已经变成老过时了吗?身陷在如今这样荒唐的生活里,我倒是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克莱因的冬天很冷,最冷的时候,人光着身体在外面站半个小时,就能被栋成冰棍。像我们这种冷地方,冬天是最不缺冰雪的,贵族们乐于享受,商人们也善于把握机会,年年都有冰雕节、冰雪节、冰灯展,花里胡哨的什么都有——北边的任何一座城市都不缺这些,不过,你有空的话,我还是希望你可以来我家乡看看。你在信里不是说要奖励的吗?我就在克莱因给你埋几个宝藏,画几份藏宝图,到时候等你自己来找。 二十七岁的财政大臣,如果是真的,你的父母对他的夸奖可绝不过分。财政大臣,那可是手握实权的大官,即便是货真价实有才干的,背后没人支持,也很难爬上那个位置,尤其还是二十七岁的年龄。他做了多少实事?有多少任职的经验?一张履歷能多光鲜亮丽,煳弄住多少人?我的杰勒米,你想要成为一个影响力超过他的人,那还得费不少工夫,我只能感慨你的志气。 当然,我相信,未来的大魔导师肯定也是不差的。 至于你的感激,我就收下了,不用客气。 我要和你说,我今天做了一件非比寻常的大事,母亲因此当众扇了我一巴掌。 今天的成年洗礼上,我篡改了宣誓词,向我们的皇帝和圣行教宣誓,要加入军队,帮帝国开疆扩土,成为中央帝国的马前卒。 我向我的母亲道了歉,她那张满是愠怒的脸在片刻间涕泗横流。然后,她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扇了我一巴掌,皇帝和大主教特地来劝架,并藉机说明了攻打荒原国卡斯道尔的事情(他们的藉口是帮助政权失败的卡斯道尔王储,是应邀援助),真是一齣好戏。 我不觉得有什么值得疼痛的,她满脸错愕,泪水盈眶,我也不觉得有多愧疚痛心,感觉自己有多不孝,我只觉得好极了。因为这样的场面是在场的大人物们都乐于见到的,她这一巴掌给我的付出赋予了更多的价值,而所有人都会看到我们家族的牺牲。 回头我还得去请那些个小道贩子好好吃几顿,让他们帮我把整件事美化加工一番,最好传得人尽皆知,以此来搏个好名声。 总之,我踏出了属于我的崭新的一步。未来的回信可能就不像现在这么勤勉了,但我会继续给你分享我的见闻。 你听不懂这些,也不必一直放在心上细想。全当我发发牢骚,宣洩一下自己内心的感情。 对于魔法学校的选择,我倒没有什么有用的建议,我只是一个没有魔法天赋的普通人,如果你要考虑社会性的综合大学,倒是可以看看我的母校索里泽姆,当然,只做参考意见,还是之前说的那句话,路要你自己去走。 ——摩西 *** -------------------- 第18章 to 摩西: 这是索里泽姆这个名字第一次正式进入杰勒米的视野,他当然不至于对这所联邦排名前十的学校一无所知,只是综合性大学向来不在法师们的考虑范围内,且它们无一坐落于弗里德里希,故而所有的耳闻加在一起,都没能在他的脑子里形成一个固定的印象。 但这确实是一个选择,他需要尝试接触与利德尔不同的生活。 杰勒米看了一眼手里的信,上面每一行里都写满了摩西的傲慢与野心,而在这写满野心的字里行间里,又有着难以言喻的愧疚。 想也不想,年轻的法师拿起了笔,拉出了他的好友刻意迴避的问题,给他浇了一盆冷水。 *** to 摩西: 我不知道要如何评判你说的这件大事。如果你不是我的朋友,如果你不是摩西,那我必然气若罔闻,将你弃之不顾,从此不再给你回信。 可你是摩西。你不需要别人给你指导,你也不在乎别人的指责,就像你过去说得那样,你比谁都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好坏与否,你都会自己承担。 你做错了事情,你怀着最大的恶意揣度了你的家人,你伤害了你亲近的人,你也绝无悔改之心,你就是个混蛋。 你觉得我会恭喜一个混蛋踏出人生的第一步吗? 你不在乎你母亲给你的疼痛,你也不在乎你对你母亲的伤害。我听不懂你说的那些阴谋诡计,但我知道,有时候冷漠和理智是必需的,而人治的地方不能只有冷漠和理智。 第13页 我会听你继续发牢骚的。 最后,在你这样一个混蛋的口里,你的故乡克莱因真是一个好地方,摩西。我会将索里泽姆纳入选择的范围,至于能不能成为你的优秀校友,那要看它的本事。藏宝图你现在就可以开始画了,画到我放假,然后统一寄给我,等我的假期开始,它们必然一个都不会被落下。 ——杰勒米 *** 写完回信之后,杰勒米心中不由得腾起了几丝对友人的心疼。 然而这情绪还没来得及扩散,就被好友的回信直接打消了。 *** to 杰勒米: 期待你以后来克莱因做客,见识见识我的家乡,即便它达不到你的要求,我也会让你兴尽而归。 我以为你会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说我如何辜负了我母亲对我的爱,说父母总会老去,再固执的人也会因为时光的磋磨做出改变,而亲人之间血脉相连,她註定要为我心软,我应该多体谅体谅她。你的义工活动让你更容易心软了吗?我的好朋友。 你应该去多学学挖苦人的话。 擅长挖苦的傢伙在解析人性上往往有着一种令人感到残忍的天赋,例如我的两位姐姐,卡罗琳和萝拉早就将我的自以为是和冷漠自卑从头到尾批评了个遍。不过,她们显然比我的母亲更明白我们的家族现在面临着什么样的处境,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利益共同体,所以她们也不像你一样吝啬于夸奖我的优点和长处。 我会找个时间和我的母亲谈谈,但不是现在。我并不想折磨她,也不想总是和她作对,我不喜欢给我的敌人附加多余的感性,那让我对自己感到陌生。如果有选择,人为什么要给自己找不快呢? ——摩西 *** -------------------- 第19章 to 杰勒米: 新历19年的冬天,是杰勒米最忙碌的一个冬天。 明年年初,他就要高中毕业,根据利德尔高中部的规定,他需要在今年年末前,办理完部分已修课程的结业手续。而他的魔法实践课的老师在听说他决定不就读利德尔大学部后,提议收他为弟子,学院传承转变为师徒传承,需要到法师协会进行登记。同时,杰勒米还要处理义工相关的工作,期间还要抽空去魔法发明评审协会给自己发明的实用小魔法註册专利。 这些事情看起来冗杂,其实也没有多少,它们能够绊住杰勒米的手脚的原因并不在多,而在于新。没有任何经验的年轻人在做这类事情时总是丢三落四,初次尝试既让他感到新鲜,又叫他畏手畏脚。 等一切尘埃落定,杰勒米终于有时间做到书房里,拿起墨水笔给他的笔友写信时,摩西的下一封信已经寄到了杰勒米的邮箱中。 *** to 杰勒米: 你大概还没来得及看上一封信,毕业季总是繁忙的。 我要去参军了。 今天早上,我就走完了所有的程序。我将作为一个普通的士兵加入前往卡斯道尔的军队。 行军途中明令禁止使用魔法信使,即便到了补给点,私发的信件也要经过上级的查阅,目的是防止窃密行为,所以直到这场战争结束,我都没办法再给你写回信。这大概会是一段相当漫长的时光。因此,在临行之前,我又专门给你写了一封信。 它大概是我写给你的那么多信件里最长的一封。 里面或许会有很多打破你想像的东西,暂时还没有被我写出来,但在这里,我可以保证,它註定藏污纳垢,会让还在驱散前途迷雾的你震惊不已,甚至对我本人有所改观。 我所在的这支赶往前线的先锋队很年轻,这是我事先已经预料到的。中央帝国内部没有人会希望我有所建树,加官晋爵,包括我的母亲。我的家族走到了我这一代,我父亲能够战死沙场,已经是最体面的死法了。 皇帝和圣行教的诸位大主教想要扩展战事,如果只是打着援助卡斯道尔王储的旗号来进军荒原国,那难免感到束手束脚。军事援助只不过是一个旗号,本身就不是他们的目的,而卡斯道尔王储开出来的那么一丁点条件,连帝国上层的几个小贵族都餵不饱,给圣行教的主教们打牙祭都不够,更遑论给帝国紧张的局势注入活水,用丰富的利益来缓解极端的阶级矛盾形成的冲突。 所以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扩张整场战事。这也是我在成年洗礼上宣誓要加入军队,帮帝国开疆扩土,成为中央帝国的马前卒后,皇帝和大主教如此积极地安慰我的母亲的原因。 如果我就这么死在战场上,他们就可以宣称荒原国卡斯道尔背信弃义,害死了护国将军遗孤之类的话。为了国家的尊严,为了回报那些为国牺牲的勇士,为了安抚帝国的军人和群众,什么样的藉口都可以,越夸张、越正义,效果就越好,越能达到他们的预期,他们便能换一个更加光明正大的理由,肆无忌惮地拉开战局,拉所有人下水。 这原本是可以推断的,只是我没有想到,情势会糟糕到这么一个份上,他们居然直接拖来了整整一队的年轻人。 我前面说过,圣行教生而获罪的教义让人噁心,但不至于完全不给人活路,而圣行教的三位大主教也不避讳这件事,他们远比大多数人要通透,你可以说他们老谋深算,也可以说他们大智若愚。 而中央帝国现在的皇帝,虽然大家戏称他是酒囊饭袋,但我们的皇帝陛下并不愚蠢,他野心勃勃,醉心于权力。他在众人面前高挂着一副谦卑的皮囊,他的隐忍让他能和分割了他一半权力的圣行教三位大主教一起共事。 第14页 是他们一起策划了这场战争,他们转移阶级矛盾,大肆敛财尚在其次——到了他们这个阶层,钱财反而是最轻贱的,来去都同流水一样,只要他们稳坐在人民群众头顶上,就不会无人上供。因此,他们的主要目的是稳固统治,舒张矛盾,驯服因穷苦和压迫稍有气性的人民。 在你面前,我倒是没什么好掩饰的,我可以直接说,如果我有机会加入他们,我会毫不犹豫地抛弃自己的原则和尊严,成为他们的一员,帮他们促成这场不义之战。但凡有更轻松的道路来保全自己和家族,那我绝不会不选,只是他们没有给我机会。 在他们眼里,我们家族被钉死在了牺牲者的位置上,我出生起,他们就给我判了死刑,我一开始就没有搭乘那辆车的票据,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我上赶着表忠心,也只会成为他们阴谋的垫脚石,成为随手可弃的工具。因此,我只能在车底下的阴影里盘活自己的小算计。 说一说刚才发生的一件小插曲,我在办理参军手续的时候,碰到了我父亲的旧部,他上来劝说我,让我不要辜负父辈为我做出的牺牲,不要辜负他们对我的期待,并且隐晦地提醒我说,这场战争并不像表面那正义崇高,让我去做一些我这个时间段的年轻人应该做的事情。 他是如此苦口婆心,我却无言以对。我不能去向他解释什么,也不能践踏他那一份好心,可现实总不是一点好心就能够扭转的。 短暂的遗憾倒是能让我喘几口气。 继续之前说的,我没想到皇帝和圣行教会拉这么一堆年轻人给我陪葬。按他们以往的行径,绝不是在计划落实途中放松的人。他们爱惜自己的羽毛,绝不会做无意义的牺牲,布置出这样漏洞百出的计划。 难道他们觉得前往断头台的路上有人做伴,会让被行刑者感到开心? 或者说,他们已经认为计划已成定局? 这旨在说明一件事,就是下层实施计划的人里,已经有部分和他们离了心。 他们内部的矛盾比表现出来的更要夸张,更加割裂。 我已经有了那么一种预感,这场战争绝对不会按照圣行教和皇帝的预想结束。 杰勒米,你大概不能想像这件事,就算在我看来,它都十分不可思议,而这就是我正在经歷的现实。 我所在的这支先遣部队里,大部分人都没有战斗经验,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刚刚成年,没几个见过血,顶多在训练营里有过出彩的好成绩,他们是我的同龄人。 我报导的时候,还有不少人同我开玩笑。 他们同我说笑,讲自己从这个战场上下来后,要拿着赏赐去做什么。他们有的说要去享乐,有的说要补贴家庭,有的说是还赌债,还有的说要结婚。他们都对未来有着无限的期待。仗还没有开始打,车队还没有进入卡斯道尔的边界线,敌人都不知道是什么模样,他们就开始想像成功之后的未来。 我承认,我有了几分动摇。这不是什么好事,因为我根本没有底气能从战争中活下来,更不要说因为一丁点的动摇去承担自己无能力承担的东西。 杰勒米,我一直认为我是一个清醒且冷血的人。在我还是中级职业者的时候,我曾经靠着耐心活活耗死了一头高阶幻影魔狼,就是我很久之前给你写信,吹嘘我在佣兵酒馆喝酒的那一次。我跟它熬了整整三天,用光了储备的暗器和毒药。那场战斗让我晋升高级职业者的道路畅通无阻,你以后在对决上也要小心,不要小瞧任何一个对手。 酒馆里的酒鬼给了我点了一瓶劣质香槟,那真是我喝过的最难喝的酒。他们浑身臭气熏天,七歪八扭地称赞我的冷血和耐心,说我会成为一个没有人性的兇手。 我根本不信这种鬼话。但不可否认,只有忍耐、冷漠和机敏,才能让人在厮杀中活下来。希望战争能够快点让我认清自己的无能。我是已经经歷过失败的人,根本没有能力去同情别人。 一封信读到这里,你心里应该对和你通讯七年之久,分享诸多快乐的朋友有了一个更清晰印象。我心思复杂,为人冷漠,而且唯利是图。 我父亲在世时,曾说我野性难驯,而我母亲则说我天生反骨,她觉得我会毁了这个家。 显然,真正要毁了这个家的不是我,而是我们家族拥有的财富和地位,是发展,是权势,是人心。而我要做的,我正在做的,是想尽一切办法去挽回它们。 这些心里话写出来之后,你心中那个摩西的形象必然会发生颠覆性的转变,如果这种转变让你无法接受,你大可以撕了那些来信,然后拿起笔大骂我几句,从今以后再也不看我的信件。我也不希望你因此对我心生怜悯,怀着同情来接受自己厌恶噁心的东西,倘若你因此对我抱有同情,那便违背了我的本意。 因为我已经走出了自怨自艾的阶段,不会再因此回头。 虽然战争时刻不便寄信,但我会把我的见闻记录下来,等回克莱因之后统一寄给你。 说起来,我还杜撰了一个莫须有的恋人,在军队的同龄人面前,我把我的成人仪式——那场由利益演绎的浮夸闹剧包装成了嚮往自由的年轻人的逃婚喜剧,效果相当好。他们憧憬的生活离他们太远了,还要分享一些经过戏剧性包装的现实,才能帮他们拉近和梦想之间的距离。 第15页 为了防止忘记时间,以后,我会在信件末尾另起一行,记录时间。 9月15日,晴。 ——你的摩西 *** -------------------- 第20章 to 摩西: 诚如摩西在信里写的,这是他和杰勒米通信以来写过最长的一封信。 这封信实在太长,内容包含的信息又实在太多太杂,光是逐字逐句看完,都消耗了杰勒米小半天的时间。 信件的主人虽然要求阅信者无需在意同情他的处境,但是杰勒米却没办法真像摩西说的那样去做。 他一时间想不出来要怎么回信,笔落了又停,反反覆覆写了好几个开头,又全部丢进了垃圾桶。 如此耽搁到第二天的义工活动开始。一天忙碌完,杰勒米的脑袋浑浑噩噩,煳成一团,他的身体早就在督促他快些休息,而他焦急的精神却反覆把他疲惫的灵魂拖起来鞭挞,让他心神不宁。法师的灵感总有着特殊的意义,而不需要这些灵感,杰勒米都知道自己为什么感到不安。 摩西口里的战争离他很远,那些只在书本上的东西从未走进他的生活,如今却要将他的朋友带走。 他必须要写出一封回信来,给摩西上封信的最后几段做出回答。 这或许会是最后一封。杰勒米感到茫然,他不想承认会有这种可能,他必须要回答他的朋友。 直到深夜,他才绞尽脑汁,硬生生地挤出了一段文字。 但也不是对摩西信件的回覆,而是记录了自己在公园里遇到的一位老先生,利用自己发明的记录法术帮助老先生记录了未画完的肖像画的故事。 *** to 摩西: 今天我在公园中遇到了一个奥莱利瑟人。是一个头髮花白、穿着得体的老人,他瞎了一只眼,坐在轮椅上,正对着弗里德里希中央公园的时钟塔画人物肖像画。 你博闻强识,应该也听说过弗里德里希中央公园时钟塔的故事。 在传说中,创世之神向混沌的世界投入了一粒种子,那颗种子萌发之时,世间便拥有了「时间」与「空间」的概念,万物至此不再长生。那颗种子长成大树,又随着时间衰老枯萎,最后死去,留下的躯干里储存着扭转时空的力量,星辰歷1259年,当时最有名的建筑大师兼大魔导师玛丽·德林受到弗里德里希国王的邀请,将大树的遗骸进行二次加工,便成了弗里德里希中央公园的时钟塔。它被人称作「闲置的时间」,是法师协会公布的十件能影响规则的圣物之一。 据说,特定的人能在它那里得到「过去」和「未来」相关的启示。我最近的义工活动地点就是在中央公园,见它这么久,除了感觉很熟悉之外,也没得到什么灵感。 当然,光是从「闲置的时间」那里得到启示,也不会让我感到有多惊讶。毕竟弗里德里希的中级法师数以万计,从「闲置地时间」那里得到启示的没有几百也有几十,一点灵感并不能让他们成为高级法师。(这是事实,不是自夸) 我只是震惊于肖像画的内容。 我确定我从未见过他,但他的画却让我觉得自己在照镜子。我同那位老先生说话,他告诉我,他画的是他的朋友。那位老先生居然有着和你一样的名字,他也叫摩西。我用记录魔法帮老先生将所有的画保存了下来,并且提取出图像信息,制作成了留影水晶。 摩西,我不知道要怎么回你的信。正如你在信里说的,我看不懂这些,我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够理解你说的那些东西。我并不会因为是你的朋友,就忽视你身上那些我不认可的东西,我不会全盘接受,但也绝不会全盘否定,我会尝试去了解它,等到我弄懂的时候,再对它逐字逐句的回覆,告诉你我心中的想法。 在此之前,我会像你一样,把我见过的一切全部记录下来,等你回来后,再全部分享给你。 9月20日,晴。 ——你的杰勒米 *** -------------------- 第21章 to 摩西: 上一封信件寄出后,杰勒米再也没有收到过摩西的回信。 他倒没有多少难过的,只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大事,虽然有所遗憾,但却无能为力。 就像他至今没有弄懂,他们究竟是依靠着什么在进行通讯一样。 他和摩西的通信从新历19年9月15日起中止,一切如幻似梦,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大概是他从未向任何人表现过他有摩西这么一个朋友,而摩西也从未到他的现实中来过.因此,即使杰勒米的情绪低沉了几天,也没有人猜想到那里去。 他的母亲给了他一份他小时候最喜欢吃的柠檬吐司。 杰勒米继续给摩西写信。 由于没有回信,他也不知道信件是否传递到了摩西那边,只是按照之前的约定,日復一日地分享着自己的遭遇,为了方便记忆,他在信件开头另起了一行,专门记录信件的封数。 日子总是要过下去。 他依旧去公园做义工。 在公园里,杰勒米遇见了那位和摩西同名的老先生好几次。 他知道对方的故乡在克莱因,出生于一个富裕的贵族家庭,知道对方就读于大名鼎鼎的索里泽姆,曾经上过战场,甚至还是一个高阶职业者。 那真是一位博学多才的老先生,他温和而宽厚,只是片刻的交谈,都让杰勒米受益匪浅。他仿佛知道任何事,他大方地向杰勒米敞开他的思想,他提供给杰勒米他知道的一切知识和获取知识的渠道,回答杰勒米的一切问题,却和他的朋友摩西一样,不给年轻的法师一丁点建议,只是催促着他往前面走,自己作决定。 第16页 杰勒米推着他走过了弗里德里希的大街小巷,他们谈论任何事情。 *** to 摩西: 第67封信。 那位老先生真的和你很像,摩西。 我尊敬那位老先生,但我不希望我的朋友和他一样在战争中失去眼睛,跛了脚,因为长年累月的行军而难以行走,只能靠轮椅代步,晚年孤身一人。 我带他去看了我的冥想树,它已经长得高过我家屋顶了,等我晋升成高级法师,再往上成为大魔导师,它就能长到和弗里德里希中央公园的时钟塔一样高。我指着树下的邮箱,告诉那位老先生,说邮箱的另一头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也住在克莱因,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摩西,等你有机会到弗里德里希,我一定也带你看看这些。 11月25日,晴。 ——杰勒米 *** …… *** to 摩西: 第82封信。 今天上午,我去提交了魔法道具制作原理课的结业申请。评审的老师在考核完告诉我,只要有一项实用魔法道具发明,就能免考魔法道具制作原理课。 是的,我根本不用再多考一次! 我原本以为我已经成了利德尔高中部的风云人物——我拿到了利德尔高中部的优秀校友奖章,那可是只发给整个高中学年大型考试连续第一的好学生的荣誉标识,最近五十年,只有我拿了这个奖,往前几百年,有同样水平的只有我们的荣誉校长。是的,我是个天才,天才就应该万众瞩目。 没想到他们只是在看我的笑话!他们只是想看我出丑。 这个仇我记下了。 12月10日,阴。 ——杰勒米 *** …… *** to 摩西: 第191封。 那位和你同名的老先生离开了弗里德里希。据他的保姆说——是的,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他有专门的疗养团队,有保镖队伍,还有好几个负责起居的保姆,真是深藏不露的大人物——据他的保姆说,他来弗里德里希本来就是为了过冬。 近几年北边的气候不好,虽然有魔法道具保温,但是各大贵族们更倾向于南渡过冬,这位和你同名的老先生便是其中之一。 总之,我担心是减少了。有那么多人保护,他应该也不至于孤单一人,我原本还想着要不要做个投资攒钱的计划,众筹办一个疗养院来给这位老先生养老,免得他孤苦无依,现在看来,全是我庸人自扰。这样也好。 不知道这个冬天里,弗里德里希在他眼里留下了什么样的印象呢? 4月1日,晴。 ——杰勒米 *** …… *** to 摩西: 我讨厌下雨。 我什么想说都没有。 我想你了。 ——杰勒米 *** …… *** to 摩西: 第223封。 我晋升到了高级法师,一个星期后,我就要从高中毕业了。他们说我是利德尔魔法学院百年难遇的天才,是利德尔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高级法师,未来可能是弗里德里希最年轻的大魔导师——因为我已经摸到了更上一级的门槛,运用和知识都没有难住我,只是欠缺了时间的积累,我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利德尔大学部直接给我发了入学通知书。虽然我并不打算去那里就读,但我觉得我有必要在你的面前炫耀一番。 6月16日,晴。 ——杰勒米 *** …… *** to 摩西: 第267封。 我申请了延期毕业,按利德尔的规定,学生可以主动申请延期毕业,最多一年时间,回来后只要能够通过相关考核,就能照常拿到毕业证。我还是没有拿定主意,摩西,我不知道究竟去哪一所大学更好。 所以,我打算先到弗里德里希外面逛一逛,看一看别处的风景,说不定能够得到别的启示或者灵感,祝我好运吧。 6月21号,晴。 ——杰勒米 *** …… *** to 摩西: 第279封。 我终于看到了你之前在信里提过的高阶幻影魔狼,它可真威风。 我加入了一支中级佣兵队,他们晋升高级的目标就是狩猎它,斩获它的心脏。 这是我头一回一天内就消耗完了所有法力。 真难想像,你居然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孤身杀死了一头跟它一样的生物,我在的这支佣兵队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这里还没有计算他们在前期准备里浪费的时间和人力物力。而在这个狩猎的过程中,他们还折损了不少人。 摩西,你过去写自吹自擂的话的时候脸红过吗? 6月30日,雨。 ——杰勒米 *** …… *** to  摩西: 第323封。 我收到了一幅肖像画。 它真是惟妙惟肖,我从未见过比它更传神的画像。 它是我之前说的那一位和你同名的老先生从克莱因寄给我的。里面还有一封简短的信件,上面写着他有东西要给我。从克莱因到弗里德里希要三五天的时间,让我多等一会儿。 …… 9月19日。 ——杰勒米 第17页 *** …… *** to 摩西: 真漫长啊。 摩西,你那边的战争什么时候结束呢? ——杰勒米 *** -------------------- 第22章 to 杰勒米: to 摩西: 第324封。 我前天收到了和你同名的那位老先生的礼物,但我没有拆开它。 它在我书桌的左手边躺了两天。 (这也是我前两天没有写信的原因) 我不知道要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拆开它,也不知道它代表着什么样的惊喜,我的灵感告诉我,它对我来说很重要。法师的灵感总是很灵验,尤其还是我这样的离大魔导师很近的高级法师。 但是,我想先给你写一封信。 我想告诉你,你的回信和它一样重要。 不,是比它更重要。 9月24日。 ——杰勒米 *** 新历20年9月21日上午,杰勒米提前收到了那位和摩西同名的奥莱利瑟老先生寄来的礼物。 为了等这份礼物,他推迟了佣兵团的任务,专门挪出来了三天时间。也侥倖他推迟了三天,才没有错过这份礼物。 说它是寄来的,也不对。因为它并不是经过邮差送到杰勒米手上的。 送信的是一个穿着深色便装的中年男人,杰勒米见过他,他是那位奥莱利瑟老先生的保镖。 「进来喝杯水吧。」 他对这位仅有一面之缘的人说道。 对方摇了摇头,双眼通红。 不知道是因为长途跋涉的疲劳,还是因为情绪过度激动所致——如果有激动,那绝对不是高兴。 「我只是替先生送东西,马上就走。」 见对方去意强烈,年轻的法师也没有多做挽留,只是说了一声「谢谢」。 杰勒米从他那里得到了一只木匣。 它并不精美,沉甸甸的一只,上面布满了粗糙的划痕,只是因为久了,有那么一层包浆,所以看起来也不是特别寒碜。 杰勒米在匣子表面的凹陷处摸索了一遍,他猜想它应该是那位老先生的名字。 摩西的名字。 他打开了木匣。 满满当当的信件,就进入了他的世界。 *** to 杰勒米: 谢谢你能看到这封信,杰勒米。我猜,你在打开匣子之前,就已经知道了我是谁,里面会有什么样的东西。 法师的灵感总是很灵验,除非你自己不愿意细想。 如果你不能接受这个结果,那就别把它放在心上。 毕竟,不论什么样的结果,都不会再影响到我,小鬼。 ——正如你猜测的那样,当你得到匣子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平静地接受了早就应该到来的死亡。 我原本想把这句话当成信件开头的第一句话,但后来想了想,未免太严肃了一些,不知道这封信还能不能让你得到那种熟悉的感觉,我确实在竭力模仿过去的口吻。 我还记得第一次收到你的来信的日期,那是黄昏歷778年9月初。 我在黄昏歷783年9月入伍,卷进了卡斯道尔王位争夺战,从此在战场上度过了数十个年头。直到794年11月11日,我们的军队攻破克莱因,后来又在801年和圣行教及中央帝国的战争中取得全面胜利,805年建立了新的人类共和国,才换成了新历。而我真正见到你的时间,是在新历21年9月份。 通讯近十年、无话不说的笔友居然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会觉得不可思议吗? 弗里德里希是命运的抉择之地,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奇蹟发生吧。 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封信,我把它放在过去所有未能寄出的信件之上,希望你在打开匣子的第一眼就能看见它。 交到你这个朋友,我很高兴。 ——摩西 *** 崭新、洁白、厚实,它和下面的任何一封信用的纸张都不一样。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可就是因为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一直被刻意迴避的东西摆到了明面上,杰勒米反而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情绪去面对它。 只是在某种本能的驱使下继续之前的动作罢了。 他继续往下翻。 *** to 杰勒米: 我原本想等到了卡斯道尔的中央行省之后,再给你写信,说说沿途的经歷。之前我在信里说过,我们这支队伍援助卡斯道尔的路途必然危险重重,不论是我们中央帝国勤勉仁慈皇帝,还是宽厚崇高的圣行教诸位大主教,或者是与卡斯道尔王储争夺王位的亲王、公主还有其他有继承权的人,以及拥护卡斯道尔的正统拒绝外部势力介入卡斯道尔的那些忠臣们——尤其是代表卡斯道尔武力尖端的宫廷法师团,他们都不希望我们能够顺利到达卡斯道尔。 前者——我们的皇帝和中央帝国的贵族,以及圣行教的三位大主教,他们都希望我们死在进入卡斯道尔边界线后的地方,最好是死在卡斯道尔的中央行省,给他们向卡斯道尔宣战的藉口;后者——和卡斯道尔王储一派意见相左的其他势力,则希望我们能够死在卡斯道尔外面,别给卡斯道尔之外的其他政权势力入侵他们国家的理由。 其实也不至于用「我们」来代指这支队伍。 他们的目标只有我一个人,只要我提前死在了卡斯道尔边界线外,就能让后者的目的达成,而倘若我不死,我们的皇帝陛下和圣行教的大主教们,则要多承担一份私下覆灭一支规格近万人的队伍的消耗——这份消耗的核心不在出动武力,而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如何有效地传递出合理的信息。 第18页 不过,无论怎么分析,在这些大人物们的眼里,我和这支队伍的宿命都只有死亡。 这一路註定要遭受无数次袭击,假使每一次都给你写信,吹嘘一番我的幸运和能为,将一切逐字逐句地写出来,那未免太过烦人。我并不想把自己伪善的形象建立在无可挽回的灾难上,虽然我正以此为目的在积极谋划,但我不想把这些东西表现在给你的信件上。偶尔的几次可以帮你扩宽视野,了解不同人的另外一面,而反覆出现则会辖制你的思维,要挟你的思维和情感,让你和我感同身受、同仇敌忾,那是很无耻的行为。 虽然抱着这样的信念,我还是给你写了这封信。 因为我杀了人。 昨天夜里,我们遭遇了一场袭击,袭击者是一支由大陆西边的埃勒尔人和大陆南边的玻利瓦尔人民组成的佣兵队,虽然没有拷问出结果,但我可以肯定他们的僱主既不是中央帝国的人,也不是卡斯道尔的人。 至于圣行教。圣行教本身就有圈养私兵。三位大主教手下的教堂骑士的素质远比这些歪瓜裂枣强得多,但凡他们要派一位高阶骑士,就可以轻而易举叫我们这支不成熟的队伍全军覆没,没必要花费钱财让一支由杂鱼组成的僱佣兵来试探我。 因此,我可以确定他们属于第三方势力。 所有人都想插一把手,水会越搅越浑。 还记得我在上封信里对中央帝国统治阶级上下层离心的质疑吗?我的看法依旧没有变化。现在,我甚至觉得一旦我们开启了战争的魔盒,中央帝国就会沦为其他国家的猎物。 这只是一种预感,最不可能成为现实的预感。毕竟我们有圣行教,只要圣行教还将中央帝国当成自己的地盘,把控着这个国家的一切权力,那么所有的外来势力都不足为惧。 就比如说这帮袭击我们的僱佣兵,他们刀头舐血,但显然缺乏一种狂热。和他们比较会让我感到没面子,但我还是想说,他们对生命的轻贱比不上任何一个圣行教地教众,他们对待罪恶的虔诚更是远远不及圣行教的信徒,他们的疯狂是狭隘的,他们的残暴是顾及自己的性命的。他们对于圣行教来说,没有价值。 杰勒米,我杀了很多人,我将这群袭击者的尸体摞了起来,就像为了防止瘟疫的扩散,处理那些在早春时节得了疫病的动物一样,我将他们堆成小山包,然后在山头泼油点火。 我的手没有抖一下。 我发现,做这种事情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压力。人的性命在我手里和动物没有差别。我只是想说话,说许多许多的废话。 只是他们不愿意同我说话。我在他们眼里看到了恐惧,就连这只军队的指挥官也是如此——他本来就缺乏阵前经验,皇帝和圣行教为我送行,也不会昏了头,给我配上他们的亲信和帝国的才俊。从这方面来说,他们真不是一个合格的圣行教教众。 他们恐惧我,我带给了他们胜利,给了他们生存的机会。这个时候,我只要在晚餐时发言多说几句,做个即兴演讲,就能彻底掌握这支队伍,攥住这群胆小鬼的内心。 我可以告诉他们面对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危险,我可以告诉他们如何在这场战争中活下去,我可以把他们当成我在卡斯道尔功成名就的垫脚石,但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要让一群惦记着故乡,惦记着亲人、朋友、爱人,有美梦做指引的白痴走到现实来,掉到噩梦里去。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9月23日,晴。 ——你的摩西 *** -------------------- 第23章 to 杰勒米: *** to 杰勒米: 你说,我要怎么赞扬我们中央帝国的皇帝? 今天我们到达了卡斯道尔,接着就从接待的卡斯道尔王储的随从官那里听到了我们的皇帝陛下近期的公开演讲(我这边的魔法广播居然没有收到演讲的信号)。他在宣讲台上对我在的这支先锋队的大肆夸耀,说我们是帝国的尖兵,是国家的砥柱,是群众的坚盾——全是放屁,圣行教随便派遣一个教堂骑士长,就能把我们杀得片甲不留。 我们这一路遭遇了五次袭击。可能次数更多,我已经不记得了。我们到达卡斯道尔王储暂居的城市——伊波利特的时候,人数只剩下了一半。仗还没有开始打,就已经人困马疲。或许,最开始的几场胜利会给这支崭新的队伍以信心,但是三番五次的遭遇战已经消磨掉了他们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士气。我在他们的眼里看到了对战争的恐惧。 唯一好的一点,大概是这些人为了寻求精神依靠,对我不再那么排斥。 我应该向你嘲笑一番他们强撑起眼里的恐惧找我说话的样子,同样的年纪,我已经能够娴熟地利用自己的敬畏和胆怯。 我清楚地记得五年前我向德里安大主教下跪时的情景,那是我过得最冷的一个冬天。 萝拉和卡罗琳为了几个普通人,把德里安大主教的教子——唿啸领的格莫拉公爵打了一顿。 那个时候中央帝国推行新政,国家要对拥有爵位却没有正统继承人的家族进行财产清算。我们家里的三个人,卡罗琳、我、萝拉,都没有成年。在中央帝国,只有成年人才能被定为家族的正统继承人,而未成年人的头上则要加上「候选」一词。 而我的母亲,她在改嫁后就不能继承父亲的爵位。这样的情况不止我们一家,这条政策的目的就是为了合法没收我们这样的家庭的财产,用来扩充国库。 第19页 全家朝不保夕,我只能去求人。圣行教的三位大主教,「圣言」的查拉斯大主教,「圣行」的德里安大主教,「圣躯」的马蒂斯大主教,其中查拉斯大主教和我是书友,忘年交。 就是我之前向你推荐的那本《预言的神恩:圣行教轶事》的作者。 我去拜访了他。他告诉我只能去求德里安大主教。国库空虚,圣行教和我们的皇帝都等着找个由头拿无能自保的贵族和商人们开刀,而我们刚好撞到了刀口上。 杰勒米,那是我第一次向人下跪。我跪在德里安大主教的面前,跪在圣行教中心大教堂门口,说我们一家为了中央帝国忠心耿耿。我讲我父亲的死,讲我外婆的死,把我的长辈们——那些为国捐躯的英雄拖出来,给他们无能的后辈当挡箭牌。 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说我要皈依我最痛恨的圣行教,嘶声竭力地说我对圣行教的嚮往与尊崇,说我作为家族未来的继承人,愿意奉献出家族多余的财产全部上交给圣行教。 你绝对无法想像,那是多么让人作呕的场面。你的好朋友摩西居然是这么一个毫无尊严可言的人。 哈,这些已经是过去的事情。我不觉得萝拉和卡罗琳有什么错,我的两位姐姐正直而勇敢,她们远比我要善良,她们比我更适合当家族的继承人。 生活需要前进,也需要妥协。如果让我来做我的战友们现在做的事,我会比他们更谄媚,更油滑,我会抛弃面子去阿谀奉承,用吹捧和道德将「我」绑到这支不成熟的队伍上,把自己的生命变成担在别人肩头的责任,让「我」不得不拖着他们前进。 自尊、责任、道德,就是这样的东西。 然后,让我说一说我们此次要援助的对象——卡斯道尔的现任王储。他自称被迫捲入卡斯道尔的权力斗争,不忍见到民生凋敝,生灵涂炭,所以才从卡斯道尔的首都罗季昂退到毗邻中央行省的伊波利特。但谁不知道他是被他妹妹领着一群民兵和中下层官员逼了宫?这群人里没有任何高阶职业者,而这位王储还有卡斯道尔的宫廷法师和骑士为他负责。 他抛下了跟着他的追随者,从罗季昂的皇宫一路逃到了伊波利特,组建起了临时小政府,这让卡斯道尔的部分贵族对他失去了信心,直接倒向了那位逼宫的公主。卡斯道尔的宫廷法师和骑士们也在协助他们的王储「逃出」首都罗季昂之后,转身成了中立派。 是的,我们原目标是卡斯道尔的中央行省,结果当队伍行进到中央行省的时候,我们已经不需要去那里了。 他们——由卡斯道尔的那位公主带领的民兵和中下层官员,以及倒戈的部分贵族,现在正在重新挑选他们国家议会成员,除却已有的中下层代表外,他们要从非临时政府的高级官员中推选出高级代表,然后重组卡斯道尔的国家议会。 等到一周后卡斯道尔的国家议会组成,将由卡斯道尔的全体阶级代表们一起推选出新任的国王。 对,等到一周之后,我们的这位盟友就要被卡斯道尔的国家议会联合罢免,从此失去王储的头衔,失去正统的地位。 我不认为我们有能力和那位卡斯道尔的皇太女作战。 ——虽然离罢免还有一周的时间,可我不觉得那位王储有什么能够翻盘的机会。他懦弱、胆小、愚蠢、自私自利,除却仪表堂堂外,没有任何优点,就目前的情势看,就算他的竞争者死完了,他也不会继续保有他的头衔。卡斯道尔的人民已经尝试到了自由的滋味,绝不会任由一个草包把他们再次关进笼子里。所以,我在这里称他的妹妹为皇太女,我认为这位公主在一周之后就会登基,成为卡斯道尔的女王。 天时、地利、人和都在他们那边,结局早已註定。 唯一的变数只在圣行教。 杰勒米,你说,我们这支打着军事援助旗号的队伍最后会变成什么东西? 9月29日,晴。 ——你的摩西 *** -------------------- 第24章 to 杰勒米: to 杰勒米: 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杰勒米。 哈,没想到我此前的忧虑全是杞人忧天,他们根本没有机会活到去学习怎么变得圆滑的时候。 我承认,这段时期的顺利让我过于自大了。因为威胁还没有变成现实,因为眼前所见的都是弱者,因为我离开了克莱因,离开了我的母亲,离开了圣行教,可以暂时逃避他们给予的压迫,能够在一群素昧平生的人面前显摆自己,吹嘘自己的得意之处。 杰勒米,一个从来没有认识到自己失败的人,是学不会谦卑的。我就是那样的人。我和家人发生争吵,我对大贵族们阿谀奉承,我向圣行教下跪叩拜,我从来不觉得我哪里做错了。即便灰头土脸的人是我,我也不觉得我有哪里是失败的。 ——直到今天。 我常常说别人天真愚蠢,但从现实上看,我与其他人也没有什么差别。 自负就是愚蠢,杰勒米。 我们到了伊波利特后,卡斯道尔王储给我们安排了接风宴我上次参加这么隆重的宴会,还是「圣躯」的马蒂斯大主教七百岁的生日。圣行教三大主教之一的马蒂斯大主教因为永葆青春而号称「圣躯」,她的生日宴会的隆重程度要远超中央帝国皇帝的寿诞,仅有每年年终圣行教内部给教众的封授仪式能与之相较高下。 第20页 而卡斯道尔王储给我们这群既没有实力、又没有名声的军队办的接风宴,对比前者只差了一筹。 开宴之前,同行的战友和我说,他这辈子从没经歷过这样奢侈华丽的场面,它们就像是梦里的东西,贫穷的人连做梦都想像不出来这种灯光璀璨、奢华糜烂的场景。 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还在想着回家之后如何向他们的亲人来描述这番奇异的见闻。 现在,他们都死了。 中央帝国的援军,卡斯道尔的伪政府,他们都死在了这场奢华的接风宴里。 在场众人,除了我,没有任何倖存者。 我一开始就知道这场宴会要出事。这场宴会人员繁杂,程序简陋,不就是最好下手的地方吗?如果我们这里有人出了事,不论是谁出了事,因为什么情况,都给以给我们的皇帝和圣行教强行介入的机会。 我在见到卡斯道尔的王储之前,只觉得但凡出事,直接栽赃嫁祸给卡斯道尔政府就行,当我见到这个废物之后——并不是我瞧不起他,这个草包除一副被酒水和金钱滋养的油光水滑的精緻皮囊外,就一无所有——我见到他之后,就联想到了在卡斯道尔境外偷袭我们的那支由玻利瓦尔人和埃勒尔人组成的僱佣兵。我已经在怀疑,会不会有人把这只仅有观赏价值的酒囊饭袋直接弄死,然后栽赃嫁祸给我们。 我很快就否定了这个可能,谁会来挑衅圣行教? 卡斯道尔宫廷法师团的四位征战法师、弗里德里希的两位法圣、伊戈尔的刺客大师、洛多维科的剑圣、萨沃纳的大萨满……当世之中的几位圣者,有谁没在圣行教的三位大主教手上留有败绩? 我就是太想当然了。是我太傲慢,是我没有看清自己的位置。 我们这支队伍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我们本身就是为了送死而来。只要圣行教的三位大主教不做任何表态,或者说只要他们表露出一丝的迴避,就多的是人愿意来帮他们完成这桩好事。 我没有死。我没有喝那杯酒,当然,即便我喝了,那杯酒也毒不死一个得到过圣行教三位大主教赐福的高阶职业者。 可我也不能活。你能想像出我面临的是什么样的处境吗? 一旦我活下来了,我就会成为这场惨绝人寰的毒杀的元兇。不论事实究竟是什么样的,这场谋杀的真兇必然是活下来的人。 他们可以随便给我扣上一个帽子,随便在我的动机里写上一些离奇到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的原因。没有人会需要真相,或许我的家人会需要,卡罗琳和萝拉会想给我清白,他们是两个好姐姐,我的母亲也会需要,如果我被扣上了毒杀卡斯道尔王储和中央帝国军队的罪名,就会让我的家族蒙羞,会将他们拖入深渊。 这是一场准备好的阴谋。 兇手已被定好,死者也已到位,审判者更是就绪多时。 用潦草的毁尸灭迹来伪装行踪,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必须去死,我不仅得抛弃我的身份,还要死得无从指摘,不能让任何人有所怀疑—— 我是圣行教的教众,受到过三位大主教的赐福,当然有更好的办法。 你见过圣行教供奉的那位号称「生之原罪」的预言之神卡尔特罗是什么模样吗? 我见到了祂。 以一只眼睛作为代价,我见到了祂。 我应该对祂抱有敬畏的。「生之原罪」的侧面投影,因为我只献祭了一只眼睛,祂便只显露出来了一只眼睛的力量。 祂睁开了左眼,伊波利特化为灰烬,永远的消失在了卡斯道尔的版图中。 我应该对祂抱有恐惧和敬畏的。它如此可怖,又如此强大,轻描淡写就能决定无数人的生死。 只是…… 那种畸形而怪异的东西,仅因为强大,就要被称之为神吗? 9月30日,晴。 ——你的摩西 *** -------------------- 第25章 to 杰勒米: 看到上一封信时,杰勒米已经直观地感受到了摩西的异常。 而这一封信里面的内容更叫他心惊胆战。 单单「生之原罪」那几个字,就让他的灵性一直提出预警,他的魔力在某一瞬间甚至脱离了他的掌控,发生了小规模的混乱,幸好他已经晋升到了高级法师,才不至于因为魔力的失控而陷入短暂的疯狂。 这封信显然被人用特殊的手段处理过好几次,可即便如此,也蕴含着难以想像的力量。 杰勒米想立刻去找摩西说两句话。他想要去见见那个明显已然从苦难里熬出头的朋友,这只是一个荒谬的念头,一个只要从脑海里面冒出来,就知道绝对不可能成真的念头。 从他拿到匣子,看到第一封信起,他就知道了结局。 他加固了一遍房间里的魔法阵,又布置添加了几个封闭魔法,确保即便出现一些来自「神灵」的污染,也不会泄露到外面去。 做完这些,杰勒米就想要去找一本歷史书来对着看。他记得伊波利特一夜消失的故事,那是魔法史课的老师上课时专门拓展细讲过的重点,他们的老师以此举例告诫他们要敬畏神秘。他小时候也听他的母亲说过类似的故事,伊波利特的大恶魔吞噬了整座城市,不听话的小孩子就会被伊波利特的魔鬼带走。 杰勒米来回走了几步,最后又回到了桌前。 第21页 他并不想把那些歷史上的传奇挂靠在他的朋友身上。或许摩西是个鼎鼎有名的英雄,或许他臭名昭着,他们在弗里德里希的中央公园相遇时,他的朋友并没有向他表明过身份。他们之间的关系便只是未有见面的朋友,是可以互相坦诚内心的好友。 他想怀着这份心来阅读这些信,他想抱着最单纯的想法,去感受好友与他分享的所有。 杰勒米坐下来,拿起了下一封信。 下一封的颜色和纸张有别于前者和后者,它显然是在近期书写的,隔在两者之间,杰勒米猜测,这应该是用作区分,起阻隔作用的。 他的朋友一直都是一个细緻的人。 *** to 杰勒米: 当你看到这一封信时,你一定看过了前面的内容。 阅读信件的时候,你或许会觉得有些不适,但也不用担心,它们已经经过了极其复杂的处理和净化,执行者是你们弗里德里希的法圣,「解构术士」卡佳,如果信件出现了什么问题,那么,首先出问题的应该是弗里德里希的高层。 我不能确定祂是否还注视着这个世界,我已经很久没有再看到过祂。 不过,即便祂还在看着,那也没有什么需要在意的。 因为我们——我们人类才是不可战胜的存在。这是人类的世界,「神灵」便如同「神秘」一样,都只是人类社会向上发展,人类向上攀爬的工具。 人可以尊敬信仰,也可以尊崇自然,更可以去崇拜权力。当一个象徵褪去填充它的权力、精神、文化,那它就可以被轻贱。 我们战胜了圣行教二十多年,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当然不会就此死去,而与之仿佛的势力如同雨后春笋。 他们都没有值得畏惧的地方。 ——你的摩西 *** 杰勒米不禁失笑,他往下翻,拿起了紧接着伊波利特事件的下一封信。 稍微得到安抚的精神再次拉紧。 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 to 杰勒米: 我收到了一封祝贺信。 寄信人是我的老朋友,前面和你说过的,圣行教的三位大主教之一,「圣言」的查拉斯。 我是怎么收到这封信的?我从伊波利特的废墟里爬出来,一路躲躲藏藏,在路上碰到了劫匪(那真是一个意外,应是我瞧着太落魄了吧,居然会被一群低级职业者拿武器指着,叫我掏钱)。我从他们那里抢了一件斗篷,徒步走到了卡斯道尔的首都罗季昂。 整整三天。 我不敢去寻找坐骑,那些动物看到我就会受到惊吓,我不敢多同人接触,唯恐会暴露行踪。我一时间不知道要去哪儿,听说那位主持卡斯道尔国家议会,建立新政府的卡斯道尔的皇太女在招揽人马,不限出身、年龄和性别,就想去看看。 罗季昂真是一座陌生的城市啊。它应该有很多值得说的东西,但是我根本没有心思去看。 我思维浮躁到了极点,整晚睡不着觉。我根本没有心思去欣赏那些景色。 如果在一个月前,那我大概能写出一整页来和你吹嘘,可我现在看着那些景象,却写不出半个字。 你绝对不会想看到我丑恶而狰狞的表情,它就像是我现在写出来的文字一样,扭曲得像一条条爬虫,我面部的肌肉酸痛,那种疼痛仿佛能够腐蚀掉我脸上的骨头。 「生之原罪」依旧徘徊在伊波利特的上空,我到哪里都能听见祂的传闻。 他们说魔鬼在伊波利特睁开了眼睛,毁灭了整座城市。 是我。 是我让祂降临在了伊波利特的土地上,我摧毁了这座城市,我害死了伊波利特的所有人。 我是罪人,我是兇手。 我同祂共感,我能看到祂看到的一切。 我脚步蹒跚,穿着斗篷走在罗季昂的大街上,我看到穿着麻布长裙的妇人有一双苍蝇的复眼,看到一身正装油光满面的男人托着老鼠的尾巴,我看到花枝招展的少女头顶羊角,看到双目赤红的男人长着猴子的脸…… 我能够时时刻刻看到伊波利特的天空,我在梦中和祂对视,我听见祂的絮语。 我在郊外的桥洞里过了一夜,和我作伴的蟑螂和老鼠在第二天全部变成了死尸。 母亲如果知道她信仰的圣行教供奉的是这么一个怪物,她会不会发疯? …… 我走在罗季昂的大街上,被一个邮差拉住,他的面部一片光滑,没有五官。 无面的邮差喊了我的名字,塞给了我一封信。 那封来自我的老朋友,圣行教的大主教,「圣言」的查拉斯。 他祝贺我在绝处逢生,他称赞了我的恶行,他说我得到了「生之原罪」的瞩目,圣行教的其他两位大主教「圣行」的德里安和「圣躯」的马蒂斯对我的决定都很满意,我会获得圣行教的赏赐。 我疯了吗? 不,不,我没有。 我不知道这封信会不会对你造成污染,在确定这一点前,我不会将它寄给你。 10月5日,多云。 ——你的摩西 *** -------------------- 第26章 to 杰勒米: *** to 杰勒米: 猜一猜圣行教给了我什么? 他们赏赐给了我一只义眼。 一只左眼。 第22页 一只和被我召唤到伊波利特的怪物一模一样的义眼! 我打开圣行教的线人送给我的、来自三位大主教的奖赏——他们就站在我的旁边,一头猪和一只鼹鼠,他们就站在我的旁边,等着我打开那只由大主教们赏赐下来的盒子。他们要当场确认我接收了「赏赐」。 我只能当着人的面打开它。 我打开那只盒子,就又一次和祂对视了。 我迫不得已看到了我的脸,看到了我因为失去左眼而深陷下去的眼眶。我现在简直就像个畏畏缩缩的痨病鬼,就算我的母亲,我的亲人站在我的对面,他们也绝对认不出来他们眼里桀骜不驯、脾气烂得一塌煳涂的我变成了什么模样。 随便打发一条野狗,也少有恶意到这个地步的。这就是圣行教对我的赏赐。 感谢那只猪和鼹鼠吧。感谢他们没有盯着我把那只眼睛塞进自己的眼眶里,然后叫我和他们一起感谢仁爱慈悲的圣行教。他们只想笑话我一会儿,所以见我一直盯着他们,就骂骂咧咧地走了。 查拉斯又给我写了一封信。 这回没有人要笑话我了,他们可不敢偷看圣行教大主教的私人信件,还是话语只要说出口就会变成现实的「圣言」的查拉斯。 查拉斯在信里和我说了我们家的境况,他说我的死触发了「神迹」,让整个中央帝国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都陷入了对于「生之原罪」的狂热信仰中。我们的皇帝陛下感怀我的付出,将我们家族的爵位赏给了我的姐姐卡罗琳,并要给她赐婚——哈哈,就算我做了这样的事情,他们也还是想着如何通过各种手段来吞掉我的家族。 我现在能做什么?我要去当圣行教最重要的一条狗。要重要到他们没办法割捨我,重要到他们为了利用我,会选择保全我的家人,好用来威胁我的地步。 查拉斯送了我一只眼罩。毋庸多说,我也知道他的意思,那只义眼有问题,这大概算是老朋友之间微末的默契? 我们居然还是朋友。 我不会用那只眼睛。 我不能再使用之前的身份了。所以,我不得不去认真地去学卡斯道尔的语言和文字。因为,卡斯道尔跟我们中央帝国的人的外貌特徵差距不大,口音也稀奇古怪什么都有,这是最好的选择。我要学习他们的文化,学习他们的风俗,学习当一个地道的卡斯道尔人。 上一封信里,我还在遗憾不能同你说说在卡斯道尔的见闻,聊一聊罗季昂的风俗文化和旅游景点。 现在,我有了看不到尽头的充裕时间来做这件事。 只要拿起笔,我就可以轻松地写满好几页纸。 我之前觉得这座城市陌生至极。现在背诵它的人文特点的时候,才想起来我早就来过这座城市。 是的,我早就来过,在遇到你之前。我同我的父亲来过这座城市。 我和你说过我的父亲吗?除了他死在战场上,我还说过别的和他相关的故事吗? 他喜欢徒步旅行,喜欢爬山,喜欢诗歌。他是那种会因为白天读了一首别人随手写的、在山顶歌颂自然的诗,晚上就爬上山顶去诵读那首诗的人。 他喜欢阅读,喜欢诗歌、小说和各种文学作品。但他并不追捧文人,准确的说,在他眼里,任何一个敢于表达自己内心的人,都是文人。他常常想写些什么东西出来,但往往思前想后一整天,结果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他带我去过很多地方。 我和他到罗季昂的时候,好像是一个夏天。我记不大清楚了,那个时候我应该还不到十岁。因为夏天总是绚烂而炎热的。我们去过了罗季昂的螺旋广场,观赏过卡斯道尔宫廷法师们制作的灵感喷泉,去过很多很多有名的景点。 后来没几年,他就上了战场。 …… 另外,查拉斯建议我加入那位卡斯道尔皇太女组织的卡斯道尔防卫队,我便去了一趟卡斯道尔的皇太女招募职业者的地方。 登记员是一只猫和一只乌鸦。 (我已经习惯祂的视角了,这对我来说也没有多难的) 那两个登记员和其他的卡斯道尔人一样,在谈论伊波利特的惨况。 我听他们说,圣行教指控卡斯道尔犯下了渎神的恶行,「生之原罪」才会将自己的投影降临到伊波利特,按照圣行教的教令,圣行教的三位大主教将会派出教堂骑士团来惩治渎神者。 是的,我召唤的那只眼睛依旧没有离开伊波利特。祂仍旧徘徊在卡斯道尔的上空,注视着卡斯道尔的土地,继续引发各种慌乱。 乌鸦和猫说,卡斯道尔已经进入了一级备战状态,宫廷法师团的征战法师已经出动,那些宫廷法师们联繫到了弗里德里希的法圣和不少对「神灵」充满了好奇的高阶职业者,他们打算在圣行教的教堂骑士团到来之前,就收復高悬在伊波利特的「生之原罪」的投影。 倘若他们真的能够联合……想想都是在做梦,即便他们会因为「生之原罪」联手,也绝不会为了对抗圣行教联合,对抗一个称雄大陆的国家和对抗一个高维度的神秘个体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 他们又说,现在形式特殊,卡斯道尔急需一个说一不二的领导者,那位公主殿下虽然已经掌握了实权,但是缺乏一个更正式的名头,卡斯道尔需要一个皇帝来鼓舞群众的士气,需要一个强硬的领导者,来展示他的铁腕,所以不少议会成员打算在国家议会上提出建议,让他们的皇太女登基。 第23页 所有人都为利益而动。 写到这里,我已经感觉不到毁灭伊波利特的愧疚和对于「生之原罪」的忌惮了,杰勒米。 或许我生来就是一个残忍的屠夫。 10月7日,晴。 ——你的摩西 *** -------------------- 第27章 to 杰勒米: *** to 杰勒米: 我通过了卡斯道尔的基层职业者的选拔,加入了卡斯道尔防卫军。 它的考核对我这样一个高阶职业者来说,再简单不过。一轮登记后先是擂台挑战,其次是车轮混战,保留大部分手段,压制超出规格的力量,单只利用一些简单的技巧,我都能在这群人里拿到靠前的名次。他们大多数都是低阶职业者,主要是猎人、战士和骑士,零星几个医师、法师、鍊金术师之类,没有什么好谈的。 我在克莱因的职业评定协会拿到低阶职业证明的时候,还是与你写信之前。大概和你差不多的年纪。生活之中大多数职业都是相通的,现在叫我去职业评定协会,我可以拿下所有与魔法无关的中级职业证书。 在卡斯道尔防卫军的筛选中,我看到了好几眼熟的朋友——也不能说是眼熟,祂的视野和我共通,我仍旧看不见那些人本来的面貌,只是能从他们的言行中判断出来,他们是谁。 那些大部分都是我在克莱因佣兵市场见过的朋友,还有几个甚至一起喝过好几次酒。 当然,我并没有同他们说话。我现在是这样见不得光的存在,我见不了熟人,我得避着他们走——他们也不见得能认出我,但多一分曝光,就多一分危险。我想讲话,也只能同不相熟的陌生人,而且也不能交流太久,我不清楚自己会不会对他们产生过多的影响,但能不与他们接触就尽量不与他们接触,对我们大家都好。 卡斯道尔的皇太女,现在应该称她为卡斯道尔的女皇陛下了,她在国家议会上被推选为了卡斯道尔的首脑,登基仪式就在昨天,她成了卡斯道尔第三十六任皇帝。她和卡斯道尔的宫廷法师团为我们举行了赐福仪式。 宫廷法师团的征战法师对我抱有怀疑,他们当然要对我抱有怀疑。我形容潦倒,穿着斗篷,戴着眼罩,身上又有圣行教教众的印记,就是查拉斯都不能帮我掩盖这个得到「生之原罪」力量加持过的印记,他只能帮我压制住它符号中蕴藏的能够扭曲观看者思维的力量。我看起来就不像是一个无辜的普通人。 我也不无辜。 他们让我揭开了眼罩,那里一无所有,他们又叫我脱下衣服,展示圣行教的印记,用探测魔法和相应的魔法道具探测我的全身。那一只义眼被我放进了最近住宿的房屋地板夹层里,如果他们顺着我的行踪,去探寻可疑之处,肯定能够发现它,可惜他们并没有这么做。 圣行教对怀疑的目标使用的手段会更加过分,大多数时候,被他们怀疑就直接等于死亡。 就在我通过卡斯道尔防卫军审核的第二天,我就收到了查拉斯的来信。 又是一封祝贺信。 「圣言」的查拉斯果然无事不知。 他祝贺我加入了卡斯道尔,告诉我家人的近况,他还同我说起了你。 对,查拉斯同我说起了你。还好「生之原罪」的不能干涉「未来」和「命运」,所以他不知道你是谁,他只知道我有那么一个朋友,一个能够抓住「偶然」,在时空的间隙里游走,与我书信交流的朋友。 我们的信件上有「命运」的痕迹,因此他没办法窥伺全貌。我烧毁了过去与你写的那些信,他也没办法用圣行教的神术将它们復原。 我煳弄住了他——他没办法证明这件事,也不打算浪费时间去试探,破坏我和他之间那么一丁点可有可无的友情,姑且就当我煳弄住了他。 查拉斯居然说要和我写信,就像我和你的交流的一样。他在信里说得多么真诚恳切,多么兴致盎然,我就感到多么噁心,多么窒息。 想想我现在的处境吧。我没有钱财,也没有权力,我瞎了一只眼睛,背上了毁灭伊波利特的恶名,我从此不能再以我个人的身份在陆地上行走,这都是因为谁?因为我们中央帝国的皇帝,因为圣行教,因为生活。他可是圣行教的三位大主教之一,「圣言」的查拉斯。在这些事情之后,他居然说要同我写信。 ——他当然帮了我许多。他曾经为我指过明路,他现在也告诉我家人的消息,帮我压下「生之原罪」的印记污染。他给了我一只眼罩,叫我不要使用那支义眼,然后建议我加入卡斯道尔的防卫军。 但是,这些对他来说算什么?如果我信了他的话,我必然要走投无路。我实在太了解他这个人了。我能与他相交,就是建立在这种了解上的。 我的这位老朋友眼里根本没有人,我与他是书友,在他眼里,我可能更像是一个活动在书册上的符号或者印记,而不是一个具体的生命。他同情书册上一个活该要死的人,于是就给那个人物一个好的死法,让那个人物能多挣扎挣扎,给他提供些许乐趣,那就是他现在对我做的事情,那就是他对我的看法。 他拿你跟我开玩笑,他拿我的一切同我开玩笑。我还得去求着他,因为那是必须要抓住的机会,倘若我一旦放弃,那我的家族就不能活了。 第24页 我整夜睡不着觉,我度过了一整天,我没有什么时候不在做事,除了写信和喝水,我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可我却觉得我什么都没做。我确实什么都没做,我现在做的一切,加入卡斯道尔的防卫军,维护罗季昂城市治安,帮助城市居民解决小麻烦,这些对我面临的主要问题「如何让我的家族从中央帝国的权力漩涡中保全」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人不应当着眼于表浅的利益。而我面临的难题暂且没有爆发,这样的问题即便爆发了,也不会在瞬息之间结束。我还有时间。做大事就应当沉得住气,耐得下心。 可是,我现在觉得我做什么都是在浪费时间,浪费仅有的生命。我什么都没把握住。 我想要眼前的利益,可我连眼前的利益都看不到。 我整夜睡不着觉,我忙了一整天,我要做卡斯道尔防卫军的工作,还要在混乱的视觉影响下和人正常的交流、比斗,伪装完一整天。我更需要好好休息整顿精神,准备应对长期的煎熬。 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可我睡不着觉,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耐不住要睁开,我躺下又起来,我也不敢多走走,我怕让别人看出什么端倪,我又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因为我的身份,我只能选择最保守的路子。 现实使我束手束脚,我做什么都放不开,我做什么都感到不安,我难受至极。 10月11日,晴。 ——你的摩西 *** -------------------- 第28章 to 杰勒米: *** to 杰勒米: 前几天我生了一场病。 他们告诉我说,我在大街上突然晕倒,被卡斯道尔的女皇看到了,她把我带回了她的旧宅,然后请了相熟的医生给我看病。 这都是他们说的,我不清楚里面有多少夸张的成分,我想大致上应该差不多。我对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都没有多大的印象,我只能确定,自己没有完全昏迷。因为我的脑子里漂浮着很多景象,它们能够和那些人说的部分事情对应。只是那些景象并非来源于我,而是来源于那只漂浮在伊波利特上空的眼睛,「生之原罪」的眼睛。 卡斯道尔的那位女皇,她让我叫她艾利卡,为了书写方便,我便在这里直接写她的名字。艾利卡和我说,她在巡视皇室的产业时,在一条小巷边发现了我。我那时背靠着土灰色的砖墙,歪歪斜斜地站着,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她喊我的名字,我没有反应,她搭了我一下,我整个人就倒在了地上,她并不想节外生枝,就把我带回了她在罗季昂的私宅。据她的侍者所述,那是她成年的时候,她的母亲偷偷留给她的一座小洋房。 她的随从偷偷同我说,艾利卡将我们这些人的努力都看在眼里,她是一个好君主,她年富力强,心胸宽广,颇有远见,又善于识人用人,叫我不要把自己逼得太急。 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让你看看,感受一下,他们那全是真诚的同情。 这是我第一次被关心和同情逼到说不出话来,杰勒米。 他们与我仅有过数面之缘,此前,他们甚至从未和我说过话,对我的印象也只留在卡斯道尔防卫军时期。他们同情我,他们关心我,就像是同情关心一个丑陋残疾的乞丐。 而我却不能说出任何反驳的话,逼着我往前走的,都是不能拿出来说的东西。 艾利卡本人倒是比她随从描绘出来的模样要有趣得多。 她没有为我请医生,而是给我弄了一些解热止痛的药。也不知道这件事是如何被传成她为我请了医生看病的。她是一个高阶骑士,还是一个中阶鍊金术师,之前有卡斯道尔的宫廷法师团给她做掩护,所以我才没有在祛邪礼上发现她的真正的实力,而她已经知道了我的底细——只是我所表现出来的个人实力的那一面。这大概就是卡斯道尔的宫廷法师团放任他们的皇帝自由行动的原因。 她没有试探我隐瞒的东西,而是问我对罗季昂、对卡斯道尔的印象,然后又问了我一些和圣行教有关的基础问题。 大概是对我心有戒备,送走我之前,要亲眼盯着我,才感到安心罢。 艾利卡同我说了很多东西。这大概是我来到卡斯道尔后,话说得最多的一天。 她跟我讲卡斯道尔的故事。讲他们的先祖从北边迁徙到卡斯道尔时,在卡斯道尔的土地里探测出了丰富的矿藏,从而将这里当成根据地,建立起国家的故事。 据我所知,卡斯道尔人的先祖是北方的游牧民族,他们被北边的兽人们驱赶到了大陆南方。又因为当时大陆南方已经被奥莱利瑟人占领,他们既打不过北边的兽人,也打不过南边的奥莱利瑟人,而且还适应不了更南方的气候,不得已才选择在卡斯道尔落脚。 而奥莱利瑟人之前没有占领卡斯道尔,也是因为他们适应不了更北边的气候,他们驯服的农作物和牲畜也同他们一样,适应不了卡斯道尔的天气。因此,他们只能选择向南扩张。于是,就有了现在的玻利瓦尔等国家。 不过,她这么说也没有什么错。艾利卡爱她的国家,相比起我们中央帝国对于圣行教的崇拜——我要着重声明一点,我们崇拜的是圣行教,而不是「生之原罪」。假使圣行教信的是「善」,那么我们也会去信善,中央帝国是被圣行教用武力征服的国家,而不是用教义感化的国家——相比起我们信仰圣行教,卡斯道尔人则信仰他们的祖先。因此,她这么说也没有什么不对。 第25页 艾利卡同我说她的理想,她说想要发展农业和工业,想推广便民技术,想让卡斯道尔变成一个人人都吃得起饭,人人都说得上话的地方。她说她要给群众权利,她想将属于卡斯道尔皇室的国家变成属于卡斯道尔人民的国家。 她就是在做梦。 我实在忍不住,直接反驳了她。 我不应该这么做的,可我还是忍不住说了。 她就是在做梦。她带领人民群众和中下层官员组建了新的国家议会,这确实不假。她带着那么一群普通人和低阶职业者推翻了她哥哥的统治,她个人固然优秀,但能这么顺利,主要有两点原因:一是因为卡斯道尔的群众已经没有一星半点权利,他们的声音直接被掐灭了,人民群众过不了日子,就只能选择反抗;二是因为她出身于卡斯道尔的皇室,人们支持她,并不是为了推翻这么一个由卡斯道尔的先祖建立起来的国家,而是为了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这两点里面,哪一点更重要,从她最近的登基上,不就能够看出来吗? …… 艾利卡是一个有想法的人。 然而,就是像她这样的人,在「生之原罪」的眼里和其他的人相比,也没有什么区别。他们在那只眼睛的视野里,也只是拼接的动物。 …… 杰勒米,我决定去伊波利特。 卡斯道尔的宫廷法师团已经请来了弗里德里希的两位法圣和伊戈尔的刺客大师,他们徵召了不少高阶职业者,组成了讨伐的那只眼睛的队伍。 我决定去伊波利特看看祂。 如果有机会,我希望是我杀死了祂。 10月15日,晴。 ——你的摩西 *** -------------------- 第29章 to 杰勒米: *** to 杰勒米: 让我仔细想想,我要怎么才能在一封信里和你说清楚我最近的遭遇。 我加入了卡斯道尔的宫廷法师团组织起来的讨伐捕捉伊波利特城市上空的那只「生之原罪」左眼的队伍。 他们早就在怀疑我,宫廷法师团的征战法师和部分中高级施法者,他们戒备我,同时又默许我加入他们的队伍。 我能猜出他们的打算,左右不过是为了把我放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只要出了什么事,他们就能马上处理。 然而,即便如此,他们之中也没有一个人找我谈话。可能是因为我代表的风险和隐患没有到那个份上,也可能是因为他们觉得没必要,我只是一个小人物。 傲慢,从在最开始的傲慢中,我就应该想到会造成现在这种结局。 我同讨伐队一起到达伊波利特。 那只眼睛依旧漂浮在伊波利特的上空。我一面从天上看着宛如蝼蚁的队伍行进到我的面前,一面从地下看着自己走近那只狰狞可怖的庞然大物。 然后,我就看到了她,「圣躯」的马蒂斯。 我之前就在信里和你提起过她。圣行教三位大主教中最为神秘的存在。「圣言」和「圣行」共同管理圣行教属于世俗的那一部分——权力与财富,政治及教育。而她则代表圣行教中属于超我的一部分。她作为苦修者的代表,是虔诚信仰的象徵,是远离常人的隐世存在。她因为永葆青春,七百多岁还有着少女般鲜活的身体,所以世人被尊称为「圣躯」。 ——那是错误的。 杰勒米,我现在才发现,那些都是错误的。 我这一次直面她,才明白过来她究竟是什么东西。 马蒂斯的「圣躯」并不是永葆青春的年轻的身体,而是「生之原罪」——是「神」的身体。 「圣躯」,是「神之身躯」。 那是祂的眼中唯一完整的「人」! …… 「圣躯」的马蒂斯是「生之原罪」的躯体,那么「圣言」的查拉斯和「圣行」的德里安又是什么? 我至今无法用贫瘠的文字来描述我当时的心情。我能听到我的心跳声,我心脏在不停地跃动,它在看到马蒂斯的那一刻失去了原本的节律。它惶恐,它紧张,它绝望,而我的思维却敏捷得像是一条绝不会发生纠缠的线条。 我看到一切,我知道一切。 我看见她,就知道她必然会拿走那只被我召唤出来的眼睛。 那只眼睛将点亮躯体,赋予「圣躯」灵魂! 我注视到了她,她也看见了我。 我什么都做不了,杰勒米。我想过狂奔到宫廷法师团的营地去,大声告诉那些高阶职业者,他们马上就要大难临头。圣行教三大主教之一的「圣躯」马蒂斯就要来了。 可我犹豫了。他们会听吗?他们在伊波利特的外围驻扎了整整五天,在这五天里,他们都在观察伊波利特上空的那只眼睛。 事到临头,他们还在慢慢商量对策,因为各方势力都不想去当出头鸟,去试探那只一眼就能毁灭一座城市的怪物。 我也不可能直接冲出去,马蒂斯已经看到了我。 卡斯道尔防卫军的士兵当然可以在看到威胁之后冲出去。而我,我是圣行教的走狗,是拿自己的眼睛祭祀「生之原罪」,毁灭了伊波利特的兇手,是被中央帝国封为英雄的死人。无论如何,我都不能以自己的身份去和圣行教三大主教之一的「圣躯」的马蒂斯作对。 我不能动,我不敢动。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第26页 我只能看着卡斯道尔的讨伐队按兵束甲,看着宫廷法师团的征战法师质问蔑视卡斯道尔的通告和警告的人是谁(他们到达伊波利特之前,就发出了告示,所有未曾得到宫廷法师团许可的人都禁止进入伊波利特),他们让马蒂斯报上名号。 我在伊波利特的边缘,看着「圣躯」的马蒂斯在几步之间变成了数百米高的巨人。我看着她摘下「眼睛」,将它放进了自己的眼眶里。 那只眼睛在被放进眼眶的一瞬间就燃烧了起来。 我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圣躯」中苏生。 弗里德里希的法圣,伊戈尔的刺客大师,卡斯道尔宫廷法师团的征战法师……这些高阶职业者的攻击落在马蒂斯身上,居然没有留下一丁点痕迹。 祂给予我的视野消失了。 就在马蒂斯摘取了那颗眼睛之后,我的视野恢復了正常。 …… 我要怎么才能表达出这个事实给我的震撼?我一直恐惧的,我一直憎恨的,我一直厌恶的,那居然就是我自己。 那颗漂浮在伊波利特的,是我的眼睛。因此,我才能看到祂所看到的东西。 对,祂是「生之原罪」,圣行教信奉的神灵,是众生生来就有的罪恶。 10月21日,晴。 ——你的摩西 *** -------------------- 第30章 to 杰勒米: *** to 杰勒米: 我写上一封信的时候还是十月下旬,写这一封信的时候已经到了四月中旬,距离你同我回信,已经过去将近六个多月。 伊波利特的事件发生在五个月前。五个月前,我跟着卡斯道尔的宫廷法师团组织的讨伐队回到罗季昂后,就被关进了监狱。直到最近,我从监狱里出来,才有空隙同你写信。 我从伊波利特回到罗季昂之后,就被关进了监狱,但被关进监狱的不只有我一个人,有南方的玻利瓦尔人,有中东的伊戈尔人,也有你们弗里德里希的人、北边的兽人,以及其他地方的少数人种。我们只有一个共同点,即我们都是圣行教教众。 「圣躯」的马蒂斯给了卡斯道尔的宫廷法师团很大的打击。他们虽然对外宣称这场讨伐战已然成功,但回到罗季昂后,卡斯道尔的高阶职业者们就接连开了好几场会,他们邀请了法师协会的会长和副会长,又请了好些个高级法师和鍊金术师,还有一些不是职业者的学者,主要是哲学家和数学家。 经过了好几场激烈的辩论,这些人给圣行教推崇信奉的「生之原罪」重新定位,他们把「生之原罪」称为「世界之外的生命」。 祂是要侵略我们所在的这片大陆的界存在。 杰勒米,圣行教兴起于玻利瓦尔大瘟疫,自几百年前联合其他国家围攻洛伦佐皇帝统治的中央帝国,入主中央帝国之后,就一直是这片大陆上最为强大的势力。像我这样的高阶职业者,在圣行教的教堂骑士团里,大概只能混到一个小队长的位置。 我可以毫不客气地说,在罗季昂开会的这些高阶职业者,相对于圣行教统治的中央帝国而言,可以说是少数中的少数。而除了卡斯道尔宫廷法师团的四位征战法师、弗里德里希的两位法圣、伊戈尔的三位刺客大师外,其他人都不是我的对手,即使我失去了一只眼睛,体力也大不如前。 就是这么一群少数人,将作为大多数的圣行教定义成了异端,将拥有着绝对力量的「生之原罪」称之为人类之敌,然后将圣行教教众全部归为了邪.教徒。他们上台宣讲的时候,我就在台下,他们讲完这些,我就被抓进了罗季昂的监狱。 我已经记不起来当时的心情有多么复杂了,但我可以肯定——杰勒米,我可以肯定,我高兴极了。 我多么痛恨圣行教啊,为了活命,我又不得不跪着求它。 有时候我恨不得自己去死,叫死亡让我从这可怕的压力中寻得解脱,可一旦我死了,我的家人怎么办? 叫我那两位善良正直的姐姐去向他们这些噁心的东西下跪吗? 这种事情只能由我来做。我为了活着,必须要干这些违背自我的活计,它们也至于叫我毫无快乐可言,偶尔我还会享受这迫不得已作恶的快感。 我希望结束这一切,无时无刻。 我天生就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屠夫,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才能得利,我可以毫无负罪感的抛弃尊严和脸面,可以随时丢掉自己的原则和道德。 所以,我再痛恨圣行教,都做不出来他们做的这种事。 我高兴,即使我因此被关进了监狱,因为私刑跛了脚。 哈,杰勒米,你的好朋友摩西以后就是一个跛子了。 我因为卡斯道尔对圣行教的政策被关进了监狱,还有很多同我一样被关进来的人。在监狱里的这段时光,可能是我近期最安心的日子,因为我想来想去,什么都做不了。 当一个人丧失了所有选择的余地,任何尝试的机会都被堵死,那么他肩头的压力就会烟消云散。因为,这个世界已经不需要他来做出决定了。我当时就是这么一个状态。 我被吊在监狱的墙上,前期挨了好几顿毒打。他们问不出我的底细,就是卡斯道尔宫廷法师团里面的几位征战法师和弗里德里希的法圣,都没能用他们精妙的魔法从我口里套出什么更私人的内容。而我又是艾利卡的朋友——艾利卡主动和他们说,我是她的朋友。 第27页 卡斯道尔的女皇愿意为我担保,到了后面,我的处境就好了很多。毕竟,比起其他被抓来的圣行教教徒,我不是狂信徒,也比较配合他们,虽然问不出什么私事,但是会配合说一些关于圣行教的常识。他们依旧没把我放下来,每天就餵我几口水和半碗白饭,保证我不饿死,然后定期带我去解决一下生理问题。 高阶职业者的生命真是顽强啊。 在这期间,弗里德里希的两位法圣和卡斯道尔的宫廷法师都单独找我问过话。他们对我的态度要比那些狱卒要好一些,偶尔也会同我说说艾利卡的态度,他们显然擅长于如何用感情和道理来打动人心,而我也乐意给他们一些他们应该知道的情报。所以,我告诉了他们关于圣行教三位大主教的事情,以及我离开中央帝国时的政.治局面。 他们说我不应该籍籍无名。他们居然怀疑我的真实身份是中央帝国的大人物,是圣行教的中坚层。杰勒米,这是我上半年听过得最好笑的笑话。他们这么恭维我,除了浪费时间,还能有什么意义?但凡稍微有点可以被人多加利用的身份和价值,我就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局面。我只是一个再卑微不过的小人物。 除这些人之外,艾利卡偶尔也会来,她会和我说说她推行的新政策的情况,包括且不限于物品价格的调控、基础医疗和教育政策的改进、人民就业的社会保障实施、行政部门的改组,还有伊波利特的重建情况和中央帝国对外的声明。 只是因为之前的那次谈话,我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把她数落了一顿,她居然就这样把我当成了朋友。 我在入狱之前,将写给你的信全部交给了她保管。我跟着讨伐队去伊波利特的前夕,在罗季昂的交易市场买了一节防火防水的黑螺纹木,做成了一个木匣,把写给你的信全部放在了里面,然后在匣子的上盖刻下了我的名字。 我把那只匣子託付给了她——卡斯道尔的女皇,我这么堂而皇之地交出去,本意就是等着她回去看我写给你的那些信,让她看到我在信里同你说得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我的身份,我的目的,我做了什么事情,犯了什么罪,以及圣行教的三位大主教又是什么样的东西。 她居然原模原样地还给了我。 杰勒米,我有时候会觉得她很可怕,假使她做得一切都是为了拉拢人心,那她究竟是多么可怕的一个对手? 她可能是等着我主动和她说明情况,她等着我向她诉苦,向她坦明内心。她想当一个英明的领导者,等着她赏识的下属将信任交付给她。可惜,这种英明并不适用于我们现在的处境。 因为在这个监狱里,在罗季昂,还有其他人。 她和上面写的所有人,都不是和我交谈最多的人。同我来往最多的,是「其他人」。 是查拉斯的信使。 我在卡斯道尔的首都罗季昂的监狱里待了五个月,同我交谈最多的,却是我们的老朋友,「圣言」的查拉斯。 「圣言」的查拉斯无所不知,无所不在。 卡斯道尔的戒备最森严的地方,宫廷法师团的四位征服法师,弗里德里希两位法圣经常光顾的地方,他的信使都能来去自如。 而那位信使我也同你说过,就是我在罗季昂的大街上遇见的那位无面的邮差。 我被吊在牢房里,经常一抬头,就看见那傢伙站在牢房外。 他像面团一样挤进了牢房,然后将查拉斯的信件摊开,抵在我完好的右眼前。 我便不得不看我高高在上的老朋友,对我这么一个丑角的故事做出点评。 他赞赏我面对「圣躯」的马斯蒂的反应,他说我为了我的家人,做出了最合适的应对。在这方面,我是识时务的。 他和我说「圣躯」、「圣言」、「圣行」三者一体又彼此独立的情况,说「生之原罪」如何在人类的祈求中降临于被瘟疫笼罩的玻利瓦尔,成为奥莱利瑟人的「神」。而他们又是如何在「聆听」、「感受」的过程中,变成了祂的一部分。 他们彼此相依,和人类共存,聆听、感受众生的声音,才创建出了圣行教这样的教派。 「圣躯」的马蒂斯永生不死,而「圣言」和「圣行」则诞生消亡于「祈祷」和「施予」中。他们要成就「生之原罪」的神迹,要因此而死。每一任「圣言」会继承上一代灵魂的记忆,而「圣行」则会拥有上一代身体的记忆。 他还说了马蒂斯对我的评价。他说那只眼睛会点亮「圣躯」,给行走的躯体以灵魂,那本来应该是很久之后的事情,因为我召唤出了「眼睛」,所以他们的计划提前了。 他跟我说,当「圣躯」睁开眼睛,「圣言」和「圣行」就要回归「生之原罪」的本体,这将是永久的合一。「生之原罪」将永远站在这片大陆的顶端,注视着所有生灵。 整整五个月,我们之间的来往从未断绝,我有时候会唾骂他,有时候会奚落他,有时候又会同他说些心里话,一切都被那个无面的邮差如实写了下来。 直到最近,艾利卡终于说服了宫廷法师团的四位征战法师,将关在罗季昂监狱里的没有触犯卡斯道尔法律的圣行教教众全部释放。 我收到了查拉斯的最后一封信。 他恭喜我出狱。 他说时间已到,圣行教的三位大主教将在近期的庆典上合而为一。 第28页 为了庆祝我出狱,为了庆祝他的新生,为了庆祝这个神圣的时刻的到来,为了庆祝我们的友情,在临行之前,他给我留了一份惊喜。 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噩梦? 4月14日,晴。 ——你的摩西 *** -------------------- 第31章 to 杰勒米: *** to 杰勒米: 我收到了查拉斯寄给我的礼物。 它真是一份大礼,杰勒米。 它是一份大礼,一份真真正正的大礼! 杰勒米,我应当先在你的面前表现出我对查拉斯的憎恶,对,应该这样。我应该重点描述我的弱势地位,要将自己最为丑恶的一面稍作隐藏,将自己伪装成一个迫不得已沾染上卑劣恶习的可怜人——虽然我早已答应过你,不会在你面前遮掩我的本性,我也不需要你的同情,我这封信都没有寄出去,我有好多关于你的信都还没有寄给你,我要担心什么?担心可能不会发生的事情吗? 不,不,只是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人的理性和感性并存。而我现在写的东西,就是要撕开我身为人的最后那一层,那是绝对不应该表现出来的东西,是毫无理性和感性可言的东西,但凡在乎一下你的接受程度,但凡重视一下你的心情和想法,都不应该将这些东西写给你。 但是,我想告诉你。你听我讲完,听我讲完后,你决定撕了它,烧了它,毁了它,都随你便。我更建议你直接忘了我这么一个人。 我也不知道我在写完这封信之后,想法会不会发生什么改变。或许我转过头,就会后悔;或许我睡完一觉,就觉得自己疯了。但我现在就是想写出来。而且我相信,我相信它一定会落到你的手里。 我为什么不敢直面我的内心呢?我对我的本性一清二楚。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知道我在想什么,我的喜、怒、哀、惧、贪婪、傲慢都是为我理智所操控的东西,我的理智选择了道德,我便要为了道德负责,而如果我放弃了它们,它们也将从自然混沌中得到自由。 杰勒米,这便是查拉斯给我的大礼。 我上一封信里写道,查拉斯给我的一定是一个噩梦。然后,今天傍晚,黄昏时刻,我就收到了它。 我从罗季昂的监狱里出来后,浑浑噩噩度过了一段时间。因为圣行教的事情,卡斯道尔的防卫军将我除了名,罗季昂的正规商店、餐馆、工地、工厂和其他地方都不再招收圣行教教众。 我便去职业者的协会找点活做,狩猎魔兽,调配基础药剂,处理特定的施法材料,然后委託他们帮忙贩卖一些基础的鍊金道具。 我原先还想去到处打听一下我的家族的消息,但是宫廷法师团对我还抱有怀疑。他们的线人和用于监控的「观测眼」遍布整个罗季昂——那是卡斯道尔的宫廷法师掌握的一门高级侦查魔法。他们盯着我,既因为我隐瞒了高阶职业者的身份,加入了卡斯道尔的防卫军;也因为我的部分配合,让他们觉得我符合自己编撰出来的那个虚假的身份。虽然他们已经检查过好几次,没有找出来任何问题。如果不是艾利卡从中斡旋,我大概又会被关进去,继续监.禁,直到死在他们的私刑下。 ——他们当然找不出来问题,那个身份本来就是真的。那是我在收到你的信后,就开始经营编撰的身份。 这点还要谢谢你,杰勒米。 当年,你的信突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只怀疑是哪个势力对于我们家族的试探,所以才有了现在的结果。毕竟我是家族里唯一的男丁,卡罗琳对这些都不感兴趣。 她只想和父亲一样当一个诗人,她想当一个诗人,还想用画把自己的诗描绘出来。她自称克莱因艺术界冉冉升起的新星,她每隔几天都要去郊外野营,去画一幅画,或者写一首小诗,拿回来贴在庄园住宅正对门的墙上。 他们都觉得我未来会继承家族,我偏激又孤僻,自以为是,又喜欢逞兇斗狠,某方面来说,反而是最好下手的对象。彼时,我已经应付过去了好几拨试探的人,我看到你的信,也只觉得又是一起无聊的试探。只是这一回的试探技术高超而内容荒谬,让我忍不住怀疑试探者是不是平地一跤摔坏了脑子。 是的,我用同样的方式回復了你。如果让现在的我遇见同样的事情,我肯定不会做出那样幼稚的举动。 但是,那个时候的我,不论有多少次选择的机会,也一定会写出那样幼稚的回信。因为那个时候,我也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可以在疲惫的时候歇息睡觉,可以在疲惫的时候放任自流,脾气一来就什么都不想,白白浪费完一整天的孩子。我还可以去尝试依靠我的母亲,我依赖她,我认为总有人能先扛着塌下来的天。即便我一直在尝试成为家里的支柱,想着帮家里分担些什么,但我心里还有那么几分依靠谁的想法。 我的朋友,我现在可以直接的写出来,可以直白的告诉你,我当时同你写信,一直都在试探你的身份,在确定你不知道我究竟是谁之后,我便开始着手编撰一个可以取信你的新身份。 直到我们互通姓名,我才对那个编撰的身份更加上心了一些,因为我本身是丑恶的,我的家庭并不美好,中央帝国依附着圣行教,就是表面上再光鲜亮丽的人,也只是一条被主人养得油光水滑、皮毛油亮的狗,比如说我们的皇帝,比如说我。 第29页 我当时心想着,如果哪一天我们见面了,我可以告诉你我的新身份,它必然是纯洁干净的,必然是无可指摘的,它必然是值得人尊敬仰望的。 你可以放声说你的朋友是一个英雄,是一个了不起的职业者。 那曾经是多好的一个美梦啊。 今天,今天之后,这一切都不重要了,杰勒米。 一切都不重要了。 因为查拉斯,因为他的送给我的「惊喜」。 今天傍晚,我照例出门打探消息,顺便查看卡斯道尔宫廷法师团在罗季昂布置的「观测眼」的位置。 我在罗季昂闹市区的喷泉旁看到了查拉斯的邮差。 她向我挥手。 那位无面的邮差,她在我的面前长出了五官。她向我挥手,然后在闹市区群众的尖叫声中,长出了翅膀。 背部的肩胛骨高高隆起,刺破了黑色的邮差服,伸展出雪白的骨翼,漂浮在半空中。 她双眼淌着汩汩鲜血,她脸上带着笑容,她向我伸出双手。 乌黑的头髮,雪白的皮肤,英气的五官,柔和的表情。 她在罗季昂的黄昏里闪闪发光。 杰勒米,她就这样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罗季昂的夕阳绚烂无比,黄昏时刻的阳光还能够穿过魔力构建的喷泉,制造出人工彩虹,那些普通人惊恐的尖叫声,就像是一阵又一阵礼花爆炸的喝彩。 我就在这样的场景里,收到了查拉斯送给我的出狱贺礼。 我的亲姐姐,我的卡罗琳,她在我的面前变成了「天使」,变成了「生之原罪」的使者,圣行教典籍中的赞扬歌颂的「神」最忠实的信徒,「原罪天使」。 …… 她伸手给我拥抱。 我早就知道的。当我和祂共感的时候,我就知道了祂到底是什么。 祂是诅咒,是无意中陨落在这片土地上的外来生物,在临死之际,对这片土地上的生灵的诅咒。 祂是病毒,是依靠着人类古老的血缘传播的病毒。是西南玻利瓦尔的大瘟疫,是中东伊戈尔的剧毒之血,是东北诺斯加的遗传病,祂是生活在大陆上的一切活着的灾厄的化身。 我看着卡罗琳在我的面前变成了「生之原罪」的使者,那里面不只有她,我能感受到附着在那只白骨天使身上的「原罪」,那里有卡罗琳,有萝拉,有我的继父,还有我的母亲。 他们的性命被提取出来,汇聚成代表「原罪」的力量,依附在白骨天使身上,来到了我的面前。 我只要看着她,我就能看到我一家人惨死的情形。 她站在我的对面,她同我身伸出双手。 我拥抱了她,杰勒米。 我伸出双手,拥抱住了她。 然后,我杀死了她。 他们都没有了,杰勒米。让我忍气吞声的亲人,让我在大庭广众下故意挨巴掌的母亲,让我给「圣行」的德里安下跪的两个姐姐,让我不得不加入中央帝国援助卡斯道尔的军队、让我不得不拿自己的眼睛献祭、不得不抛弃自己原有的身份,当一个无名氏的家庭,让我牺牲一切去维护的家族——现在,他们都没有了。 我遭遇了这样惨绝人寰的事情,我却兴奋到发疯。我确实可以放开一切发疯了!再也不会有亲情、有家庭阻拦在我的面前,再也没有负担压在我的肩上,再也没有权势能够让我卑躬屈膝,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压住我的本性,叫我受制于规则和义务。 查拉斯确实是我的朋友,他对的我本性再了解不过。 他送了我一份大礼。 我这一生,现在只剩下对中央帝国和圣行教的仇恨,只剩下推翻中央帝国、摧毁圣行教的念头。 我仿佛找到了我人生的意义。这本来就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情,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限制我的脚步,这就是我的宿命。 我的本性是什么模样?是我过去的每一封信里都直白表露出来的模样。我狂妄自大,我傲慢冷漠,我麻木不仁,我野心勃勃。所以我认识了查拉斯,所以我加入了圣行教,所以我能在这个年纪成为高阶职业者。 倘若我是错误的,「圣言」的查拉斯为什么不出言警示?倘若我是该死的,卡罗琳和我拥抱时,「生之原罪」的力量为什么没有彻底污染我?倘若我不应该存在,那么,此前发生的所有事都可以让我去死。 查拉斯释放了我。 「原罪天使」给了我拥抱,「圣言」的查拉斯预言了我的未来,「生之原罪」肯定了我的存在。 现在,现在,我要带给他们死亡。 4月21日,晴。 ——你的摩西 *** -------------------- 第32章 to 杰勒米: *** to 杰勒米: 我同卡斯道尔宫廷法师团的四位征战法师打了一场,就在宫廷法师团的驻地,罗季昂的行宫内。姑且算作平局,他们没办法杀了我,我也没办法杀了他们。 如果按照环境限制来说,征战法师擅长大规模法术,他们任意一位都是大型战争中堪比天灾的存在,狭窄的环境不利于他们发挥。而充满阴暗的角落又是猎人和刺客的乐园,所以算我胜之不武。但是从人数上来说,又是他们四对一,他们人多势众。而且,我也不可能真的下死手,我是来找他们谈判的,所以我更倾向于平局。 第30页 是的,我与卡斯道尔的四位征战法师交了手。 卡斯道尔宫廷法师团的侦查魔法「观测眼」遍布整个罗季昂。所以当卡罗琳变成「天使」之后,宫廷法师团的四位征战法师迅速赶到了现场。 傲慢是罪恶,杰勒米。他们多么强大?卡斯道尔宫廷法师团的征战法师都是大魔导师,是成名多年的高阶职业者,每一位手里都掌握着能够摧毁城市的大型禁咒。可是他们瞧不起我,瞧不起我这个跛了一只脚,又瞎了一只眼睛的傢伙。我在罗季昂监狱里半年来的忍气吞声麻木了他们的思维,以至于他们都不屑于给我多上几个限制魔法,只是让我受了几顿皮肉之苦,甚至没叫我把卡罗琳放下来。 他们将我带到了他们的驻地,我就在他们的老巢里,和他们交了手。 平局。 狭窄的场景让他们施展不开擅长的法术,即使是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迟疑和保守的性格让他们在临时的遭遇战里失尽了先机。显然,此前在伊波利特和「圣躯」的马蒂斯的交手中,他们没有得到任何教训。他们这样鼎鼎有名的人物,面对我这样的傢伙都只能做到这一步,他们拿什么来对抗圣行教? 我们不分胜负,直到艾利卡来,才勉强能够坐下来谈谈。 对,这便是我最开始的想法。 如果心平气和地与他们交流,必然得不到任何的信任和尊重。 而假使只是告知艾利卡,通过艾利卡来找他们谈判,那同样削减了我的个人价值,且将我与艾利卡绑在一条船上。 我要的是中央帝国的崩溃,要的圣行教的毁灭,这种以斩草除根为目的的持久战一定会受到各方势力的质疑和阻挠。 如果长期展望不到胜利的曙光,软弱的人就会产生畏惧的心理,选择逃跑;而假使战胜了圣行教和中央帝国,着眼于表层利益,渴望安逸的人,可能就会提前卸下自己的担子,就此作罢——如此种种,都会让人失去斗志,从而让圣行教得到苟延残喘的机会,死灰復燃,东山再起。 人们的所求各不相同,他们大多是为了生存,为了让自己活得更好。而只有我才抱有这种使命般的仇恨,我必须要拿到话语权。 我要靠自己在他们心中占有一席之地,我要让他们成为我手里的刀,而不是因为有着同样的目的、临时与我结盟,被我影响的握「刀」的人。 杰勒米,这里我可以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把权力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能够确保目的的顺遂,期间就算遇见了什么意外,也完全有时间去寻找应对的方法,然后进行补救,而不至于完全崩溃,无力挽回,到功亏一篑的地步。 这段话的前者,说的就是圣行教,而后面,指的就是中央帝国。中央帝国在圣行教的统治下,早就是布满蚁穴的千里之堤,而圣行教本身,则是坚不可摧的庞然大物,这两者必须要区分开来,绝不可同日而语。 我需要名望,我需要身份,我需要势力,我需要足够多的力量,才能够战胜圣行教那样的庞然大物。 所以,这些事情只能我来做。我要将自己的实力摆在他们面前,坐到与他们平等的位置上去,让他们意识到,他们需要我,而不是我需要他们。 我想要毁灭圣行教,我一无所有,且全无挂念,而他们呢?他们即将被中央帝国声讨正义的军队打到家门口,「圣躯」的马蒂斯深入到毗邻他们卡斯道尔首都罗季昂的伊波利特,犹如入无人之境,就连卡罗琳——就连那只灌满了我的家族原罪的「天使」,出现在他们的首都,他们都没有任何察觉。他们比我拥有的更多,他们在乎的东西更多,圣行教和中央帝国已经摆明了要让卡斯道尔作为平息中央帝国国内矛盾的牺牲品,除非他们自愿举手投降,割下身上的肉,拿着卡斯道尔的土地和财富,拿着自己的尊严和人民的生命当作贡品上供,否则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当然,即便如此,圣行教也绝对不会放过他们卡斯道尔宫廷法师团的四位征战法师。他们深谙统治的美学,他们当年打败洛伦佐皇帝的军队后,就入主了中央帝国的皇城。虽然签订的是和平商谈的协议,但他们在进入克莱因后就废除了中央帝国的所有军队,禁止贵族圈养私军,圣行教的教堂骑士团直接接管了中央帝国的所有军事相关权力,同时他们还给职业者进行了统一规划和登记,并且找了一堆荒诞的由头,处死了被他们解散的、曾经受僱于洛伦佐大帝的职业者们。 即便卡斯道尔投了降,圣行教也不会放过宫廷法师团的人。 他们不会给有机会反抗他们的人以可乘之机。 但凡对他们抱有幻想的,都是不够了解他们的。 我当着卡斯道尔宫廷法师们的面,把他们所有人骂了一顿。我说他们软弱可欺,说他们畏首畏尾,说他们各怀鬼胎,私心太重,自以为是;说他们耽于享乐,过于依赖群体的关系,全然没有一个高阶职业者该有的谨慎和多疑。我叫他们如果把自己摆在领导者的位置上,那就快从保护卡斯道尔的顶尖战力的位置上滚开,卡斯道尔的宫廷法师团难道是什么国家藏污纳垢的内务部门吗? 我当着他们的面,认可了他们在监狱里对我的嘲讽。我说他们说得对,我不应该籍籍无名,狗的勇勐只会成就主人长期的威名,而当我是我自己,我便要压他们一头。 第31页 他们恨不得杀了我,我说的有哪一句不是实话? 杰勒米,我就是这样的人。我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是无名之辈? 我从来没有感觉到这么自由过。这让我感觉又回到了好几年前,在克莱因给你写信的时候。 我在地下酒馆的吧檯上,在森林古树的枝干上,在魔兽洞窟石块上,在庄园的书桌上,在各种各样的地方,写下给你的信件,那个时候我是多么自信,多么自由? 这才是我,这才是我! 4月22日,晴。 ——你的摩西 *** -------------------- 第33章 to 杰勒米: *** to 杰勒米: 我将自己经歷的一切都告诉了他们。 关于圣行教的那一切,圣行教三位一体又彼此独立的大主教们,「圣言」的查拉斯,「圣行」的德里安,「圣躯」的马蒂斯。我将这一切讲给了卡斯道尔的宫廷法师团的四位征战法师和艾利卡听,我说我出生于克莱因的贵族阶层,我说我全家信仰圣行教,我说我现在抱着的这具尸体——我在闹市区杀死的这只「原罪天使」,它是我的姐姐,它继承了我们家族所有人的罪孽,我不会让任何一个人动卡罗琳的尸体。 我告诉他们圣行教如何炮制教众,「生之原罪」为何诅咒大地,他们做下的一切,都是帮助祂復活的仪式。 至于如何煳弄卡斯道尔的其他权力层,将我打成圣行教的刺客,或者是卡斯道尔防卫军的勇士,都是他们的事情。 我同艾利卡互通了姓名,直到今天,她才知道我究竟叫什么。她没有提我欺骗她的事情,我也没有因为欺骗她而感到惭愧。我没有多看她一眼,这样也好,我从未承认过我们是朋友,与我交往过密,只会陷进万劫不復的深渊。 我告诉他们,我即将前往弗里德里希——对,就是你的家乡,我将前往那个「命运的抉择之地」。正如「圣言」的查拉斯无法看到我与你的信件,「生之原罪」也无法窥知「时间」和「命运」,我应该能够弗里德里希找到「时间」和「命运」留给人类的启示。 我和他们说,我要去和大陆上的各位强者交手,伊戈尔的刺客大师,弗里德里希的法圣,洛多维科的剑圣,萨沃纳的大萨满……我要去游说这些盛名已久的高阶职业者,劝说他们加入到反抗圣行教的同盟中来。当然,我也不反对他们各自为政,要将他们逼上绝路的毕竟不是我,而是圣行教,是「生之原罪」,是查拉斯。 是的,我还告诉了他们查拉斯同我描述的未来。 「圣躯」点亮双眼之后,「圣言」和「圣行」就要回归「原罪」的身体,他们将合而为一,让「生之原罪」从这片土地上復活。 而「天使」正是这一切的预告,「原罪天使」是「生之原罪」的信使。 我也保留了一些东西没有告诉他们。 比如我的家世究竟是什么模样,比如我为什么要来卡斯道尔,为此我又做了些什么,又比如我在伊波利特做下的、不可饶恕的恶行,是我祭祀了「生之原罪」,让祂的眼睛出现在了伊波利特的上空,毁灭的了那座城市。 还有——还有我为什么没有被卡罗琳攻击。 我欺骗了他们,我对艾利卡和四位征战法师说,这都源于亲人之间的爱,以及「原罪」的本质。我告诉他们,这份诅咒以血缘传播,对血脉相承且同是圣行教教众的亲人会优先选择吞噬,而不是杀戮。 杰勒米,我欺骗了他们。 卡罗琳为什么没有杀死我? 因为眼睛。 对,是因为眼睛。 因为「圣躯」里镶嵌着那只眼睛,即是「原罪」的眼睛,也是我的眼睛。我与祂有着某种难以描述的联繫,只要「圣躯」发现了这个事实,眼睛就会受到身体的排斥,从而失明。 或许,我仅有的这只右眼也会跟着瞎掉。 …… 这是查拉斯给我的礼物。 在离开卡斯道尔之前,我烧掉了卡罗琳的身体。我吸收了那具尸体里的原罪,让她杀死母亲,杀死姐妹,杀死继父,然后再杀死自己,变成「天使」的「原罪」。 当这些罪孽进入我的身体后,她就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这大概就是「生之原罪」所给予我的赐福了。 现在,书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在前往你的家乡弗里德里希的路上。我出了点小钱,作为随行的旅客,搭上了一只从卡斯道尔前往弗里德里希的普通商队。 我就坐在商队的马车里,给你写信。 我终于有空隙看看卡斯道尔的风景了,杰勒米。我还记得,早在半年之前,我就在信里和你说过,等到我有空的时候,我要和你讲一讲我在卡斯道尔沿途的见闻,同你分享见到的一切。 没想到,这个「有空」一直拖延到了今天。 直到我离开卡斯道尔,我才有时间来仔细和你描述眼前的风景。 虽然只是赶路时看到的片刻景色,就足够让我写下大段的文字。 现在我所见到的卡斯道尔,已经和来时大不相同。短短半年的时间,这里就兴起了不少建筑。卡斯道尔本来就是以矿藏和相关产业闻名的国家,他们艺术、文化和经济方面的发展,也主要与之相关,包括且不限于矿物颜料的运用,珠宝和稀有金属的加工,雕塑、壁画、漆画等相关技艺,陶土工艺等等。 第32页 你在这里能够看到各种以矿物为基础材料的艺术创作。 我在离开的路上,还看到了几座数十米高的未完成的女性雕像,问了才知道,那是当地的人民众筹给艾利卡的,那雕像看起来宏伟而精美,却远没有她本人的神气。 …… 杰勒米,真有趣啊。我用笔写下这些文字,我的心却没有半点和它们相关。我脑子里全是下一步要怎么走。 我看着卡斯道尔沿路的风景,用纸和笔记录下我的感想,我满脑子里想的却是我到弗里德里希之后要做的事情。 我要如何跟弗里德里希的两位法圣交流?动手是最下策。而倘若一定要选择动手,那必然要做好充足的准备,要给对手一个措手不及。卡斯道尔宫廷法师团的四位征战法师和弗里德里希的两位法圣交往密切,必然早就互通了消息,我要怎么样才能给两个已经做好了应战准备的法圣一个精彩的突袭? 在此之前,我想要去看看弗里德里希的那件圣物,那棵据说是以创世神投下的种子长成的巨树为材料,制作成的钟塔,「闲置的时间」。 我曾经见过它。那是很小的时候了。那个时候我的的父亲还在世,他带着我来到弗里德里希,我从它那里得到了一截树枝,把它带回了家。那可能就是我与你相遇的契机。 「生之原罪」无法窥探「时间」和「命运」,而弗里德里希又号称「命运的抉择之地」,它本身不就是一个启示吗? 只要我到达弗里德里希,只要我看见它,那就是「生之原罪」的「眼睛」注视了「闲置的时间」。那就是可以为我所用的启示。 …… 我就这样把我丑恶阴暗的内心袒露给你,杰勒米。 我还要告诉你,我要做的不只有这些,我还要去别的地方。 伊戈尔的刺客大师可能是一个好对手,但是他们血脉中流淌的剧毒极难对付。洛多维科的剑圣中有几个天生神力,正面交锋的难度比起几位大魔导师来说,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萨沃纳的大萨满能够控制自然,他们还有在梦境穿梭的能力,也是一个难题。 而玻利瓦尔的瘟疫术士能够驱使疫病,这群从出生起就被圣行教强加上莫须有的原罪的人,却是圣行教最忠实的走狗——其他当世强者只能代表个人,对群众的影响有限。而瘟疫术士的疫病则主要针对普通人,对于一个国家,底层的群众才是它们的基础。倘若让他们活着,对未来的联盟来说,就是最大的威胁。 我偶尔还会想中央帝国可能发生的事情,想着查拉斯口里的融合究竟是什么模样,是以「圣躯」的马蒂斯为主体的人类,还是「生之原罪」那样的异形生物? 我想着他们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我们的皇帝是否还活着,而中央帝国的高层里面,有哪些人是可以被我策反的对象。 我还想着我家里的那个信箱有没有被人发现,想着会不会有人像我一样,因为偶然和试探,寄东西给你。 我的思维根本停不下来。我有时候觉得时间漫长得看不到尽头,每分每秒,度日如年,有时候又觉得时间快得看不见踪影,白昼黑夜,转瞬即逝。 我不再渴望和人说话,我已经不需要再去找人倾诉自己的内心了。我只想把它们写下来,直到未来的某一天,全部交给你。 我急不可耐,而世界给我的反馈却微乎其微,时间仿佛已经停滞。中央帝国没有任何声音,卡斯道尔宫廷法师团也没有给我明确的回覆,他们让我顺利地离开了卡斯道尔,我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存在的注视,也没有找到线人的痕迹。 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 我仿佛与世界脱了节,我好像沉浸在某个梦中。 它应该这么顺利。 它也应该这么顺利。 我知道他们都在等待着一个时机,而我也在等待着它的来到,不论是中央帝国出兵征讨卡斯道尔,还是圣行教的三位大主教召唤「原罪」合一,只要风吹起来,雨就要落地了。 杰勒米,我已经看到了天上正在酝酿的恐怖,我听到了它的唿声,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迎接它,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它交手,想要燃烧我的生命。 如果他们之中谁都不愿意都不动手,我就会去当最凛冽的狂风,把云层积蓄的雨珠全部吹落下来。如果他们之中谁都不愿意抢占先机,我会推着他们,帮他们走出第一步。 …… 至于我的罪恶,我现在已经不再去想活着的未来了。 …… 杰勒米,我突然有些庆幸,你与我生在不同的时代。 一个没有中央帝国,一个不知道圣行教的时代。 那会是多么美好的时代,那会是多么自由的时代,我能活到——不,不对,那个时代的歷史里,会有我这么一个人吗? 4月27日,雨。 ——你的摩西 *** -------------------- 第34章 to 杰勒米: *** to 杰勒米: 弗里德里希的两位法圣真是有趣的人。 「解构术士」卡佳,擅长净化、移除、分解相关魔法;「元素导师」阿比诺尔,擅长基础元素魔法和阵地魔法。 他们请我享用了一顿午饭。 我到达弗里德里希的时候,天上正下着雨。我拿了点钱和商队里的人换了一把伞,然后就去了弗里德里希的中央公园,参观那座传说中的钟塔,弗里德里希的圣物,「闲置的时间」。 第33页 我压着自己内心的急躁,压住自己稍快的步伐,稍微控制一下腿部施力程度和角度,就能模仿出普通人行走的模样。 我和来往的人群一起走进这座大型的观光场所。 当时,我的内心居然滋生出了一种古怪至极的安逸感。 也不能说古怪,我确实是在雨天里撑着伞,于弗里德里希中央公园里散步的。 我顺着人潮前进,缓慢的脚步和急切的内心交织在一起,让我得到了空前的冷静和安宁。而我就在这片刻的安宁之中,走到了那座钟塔面前。 「闲置的时间」,那不就是再说现在的我? 我站在那座传说中的钟塔面前,看到了我预感中会出现的那个启示。 我在它那里看到了我的一切。 我的过去如同流水一般从我脑子里滑过,它居然比我还清楚。 这么说也不对,它给我看的并不是我的过去,而是「命运」的剪影,一段曾经可能会发生的未来。 这本是我有所预料的。 原来,在它那里,我也不过是一个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普通人。按照「命运」的解释,我本来就没有任何特殊的使命,我本来可以给圣行教当一辈子的狗,和我的家人——母亲、继父、卡罗琳、萝拉,一起活到老死。不至于有多么的幸福,但绝不会有现在这种苦难。 如果我没有在伊波利特召唤「生之原罪」的话。 它告诉我,我所经歷的这一切并非因我生来与众不同,而是因为我做出了让我成为「特殊」的事情。 …… 多么荒唐啊,多么荒谬啊。 它又让我觉得乏善可陈,因为它说的这些故事我都毫不意外。 我在杀死卡罗琳的那天晚上,就想过所有能够逃避现实结果的可能。我想过它给我看的一切,想过是否只要我跪在地上,就有和家人在一起的未来。 这句话我已经写过无数次,我现在还要写出来,如果忍气吞声就能活着,我为什么不忍? 都是做梦。杰勒米,那都是做梦! 我写出这句话,就忍不住想要大笑几声。 因为我向「生之原罪」许了愿,因为我在伊波利特向祂献出了眼睛。 这都是因为我! 「圣躯」需要眼睛来点亮身体,只要是圣行教教众,只要沾染了「命运」的气息,用自己的眼睛为祭品,向「生之原罪」献祭,就会变成「特殊」的那个存在。 是我毁了我拥有的一切。是我? 倘若它给我看的,就是「命运」的分流,是只要在某一时刻做出其他的选择,就会实现的未来。那我摩西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一个苟且偷生一辈子的人?一个对我的母亲百般顺从的人?一个对圣行教死心塌地的人? 那我的家族早就该死了。那我家里的祖辈,我的父亲,我的外婆,我家里的先烈,他们为了家族做出的一切都毫无意义,因为他们子孙是一条永远不会咬人的死狗,他们留下的血脉里没有任何一个人继承他们的信念和野性。 我母亲的固执和疯狂,加上我父亲的敏锐和理性,才生出了我这么一个人。只要我还是摩西,那么不论有多少次选择的机会,我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把权力握在我自己的手里,我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不论多少次。 除非我不再是我。 这是它给我的启示? 这是它给我的启示。 我在那座钟塔下站了一个上午。无数游人从我身边来去,没有人与我搭话,我也没有和别人搭话。 我撑着伞,在雨天里,一个人站了一上午。 我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更遑论嘶吼大叫。 我只是看着它,看着它将有可能出现的「未来」展现在我的面前。 …… 杰勒米,命运究竟有什么用? 这弗里德里希传说中的圣物没能阻止「生之原罪」的降临,也没能给圣行教带来一丁点麻烦,便是预警的作用,都微乎其微。它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仰仗别人。 它也不过如此。 要问我从它那里究竟得到了什么启示,那就是我从此不再会相信有什么「命运」。 「命运的抉择之地」,是的。 我站在弗里德里希的土地上,倘若有谁给予我命运的启示,那应该是你。 你让我看到了一个圣行教和中央帝国註定死去的未来,你说给我听的现实生活,和我想要的未来不谋而合。如果没有这些,我不知道要经歷多少,才会有现在这样的决心。 我心里的火燃烧得越发炽烈,我的思维就越发冷静,而理智一旦到达极点,便是另外一种疯狂。 我就是在这种疯狂里,撑着雨伞,顺着人潮,离开了弗里德里希的中央公园。 在公园的大门口,我遇到了你们国家的两位法圣。「元素导师」阿比诺尔,「解构术士」卡佳。 我与他们点头致敬,他们便和我轻声问好。 动手就是在这点头问好的一瞬间。我穿过了他们布置的阵列魔法的间隙,走到了他们面前。 猎人本来就擅长观察,耐心、敏锐、伪装、基础知识储备,我样样不缺。而我只是一介无名之辈——卡斯道尔的征战法师或许告诉了他们我的存在,可他们对我依旧缺乏应有的戒备和警惕,才让我抓住了空隙。我在他们的法术完全施展开之前,沿着那些被魔力扭曲的空间边缘,轻巧地走到了他们面前。 第34页 这只是一起小小的试探,这个试探让我们双方都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结果。 他们邀请我享用了一顿午饭。 用餐期间,我们聊了很多东西,关于卡斯道尔的,关于「闲置的时间」的,关于中央帝国和圣行教的,以及我们之后的打算。 饭后,卡佳给了我一粒种子。阿比诺尔对我说,「生之原罪」本身并没有预言的能力,祂无法触碰「时间」和「命运」。虚空之中,有另外的神存在,圣行教此前宣扬的「生之原罪」的另外一面,预言之神卡尔特罗便是其中之一。祂们存在于更高层次的世界中,偶尔予我们的宇宙一份注视,便能改变我们宇宙的进化过程。 「生之原罪」的本体早已死去,祂要復活重生,要降临于我们的世界,首先便要得到足够的「时间」和「命运」,藉此来扭曲模煳祂早已陨落的事实。因此,圣行教才将预言之神卡尔特罗奉为神明,他们故意混淆两者的概念,灌输给大陆上的生灵,通过扭曲群众的认知,获得异常的信仰,以此让「生之原罪」能够触碰「命运」和「时间」。 我同你说这些,到时候你又要和我抱怨说听不懂我讲的东西了。 卡佳给了我一粒种子。阿比诺尔说,这是他们的在卡斯道尔看到「圣躯」的马蒂斯后,研究出来的成果。 他们叫它的成体为冥想树,是用来吸取「生之原罪」的力量、祛除环境中的负面污染、帮助人们净化内心、沟通虚空的神奇造物。目前只停留在理论上,它现在还只是一些种子。 卡佳直言不讳,说他们对于我能否在「生之原罪」的影响下保持理智,仍持有怀疑的态度。因此,即便利益相仿,目的相同,他们也不愿意直接和我签订结盟的协议。 阿尔比诺向我提出了一个要求,他让我想办法让这些种子发芽。 这才是「命运」,杰勒米。你之前跟我说,法师们都有着自己的冥想树,想必这些种子的子孙已经在后世的土地上落地生根。 我们目前为了对抗「生之原罪」计划的一切,在未来都是有痕迹的。 那第一株冥想树,会是我种下的吗? 我究竟是被命运捉弄的愚人,还是成就世界的伟人? 「闲置的时间」只能告诉我与过去相关的不同选择下的某个可能,「生之原罪」只能向我展示与现在相关的某个片段。 我已经不需要谁来告诉我了,只要我继续走下去,就能得到我想要的未来。 …… 我决定先去玻利瓦尔对付那几个瘟疫术士。卡佳说冥想树有净化污秽的能力,它会是我玻利瓦尔之行的好帮手。写完这封信后,我要去法师协会领几个任务,去弗里德里希的市场购置一些配制火药、解毒剂和杀虫剂的材料。我要提着瘟疫术士的头颅,去找萨沃纳的大萨满谈判。 听说萨沃纳的大萨满能够在梦境中穿梭,他们能够在我的梦中看到「生之原罪」吗? 祝我好运吧,朋友。 5月2日,晴。 ——你的摩西 *** -------------------- 第35章 to 杰勒米: *** to 杰勒米: 我想你应该还没有到过玻利瓦尔。从弗里德里希一直往南走,经过作为缓冲带的絮语平原,再穿过布满瘴气的沼泽区,就会到达大陆南方人烟最为稀少的国家,玻利瓦尔。 玻利瓦尔曾经是大陆南边最为繁荣的国家。因为气候宜人,风调雨顺,昼夜温差均衡,且土地肥沃,这里的农作物生长旺盛,不论是作为主食的谷物和豆类,还是瓜果蔬菜,一年都比别处要多熟几次。作为丰收之国的玻利瓦尔负责了大陆半数国家的粮食供给,直到大瘟疫之前,都被誉为世界粮仓。 而大瘟疫改变了一切。那是从动物传到人身上的传染病,有着可怕的传染性和极高的致死率,让玻利瓦尔的人民几乎死绝,让繁荣喧闹的城市变成了寂静的死地。暂且不说缺乏农民的种植生产和其他相关劳动力进行出口对于玻利瓦尔自身的影响。只说其他国家不能进口玻利瓦尔的粮食,因为供应的减少,直接影响到了世界粮价的问题。后来,还是圣行教的三大主教之一「圣行」的德里安、法师协会的大魔导师、鍊金术师协会的高级鍊金术师和各个国家的农学家一起解决了粮食短缺的问题,并且改善选育出来了新的粮种,才有了现在的粮价。 这些都是史书上的故事。高级职业者大多长寿,我也不知道圣行教现在的「圣行」是书上的「圣行」,还是继承了过去的「圣行」记忆的那个存在。 我只知道,不论是「圣行」的德里安,还是「圣言」的查拉斯,都不是永生不死的「圣躯」。 来到玻利瓦尔之前,我拜託弗里德里希的两位法圣帮我检查了一下「生之原罪」留在我身上的印记,他们说查拉斯对那个印记的处理再稳定不过,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处理办法。 随后,我找他们调配了好些解毒剂和净化类的药物,伤药和火药倒是我自己的配方。 自从大瘟疫之后,玻利瓦尔的人口骤减,很多田地变成了荒地,而瘟疫术士的诞生使这里瘴气横生,毒虫勐兽遍地,给玻利瓦尔的一切雪上加霜。 他们生来就是罪人。在圣行教传播「生之原罪」的典籍里,这些瘟疫术士和我们的洛伦佐皇帝一样,从出生起就背负了大瘟疫的原罪。我们的洛伦佐皇帝因为这个罪名,为他所统治的群众所质疑,败给了圣行教率领的联军;瘟疫术士们则因为这个罪名,成了圣行教忠实的走狗。背负瘟疫之罪的人,因为瘟疫,成了高阶职业者。 第35页 而我呢? 这也没什么好说的。 …… 我伪装成行脚商进入了玻利瓦尔境内。比起当世的其他几位赫赫有名的高级职业者,瘟疫术士们比他们多了一层渠道来知道我这么一个人,他们和圣行教的教堂骑士团团长平级,能够知道圣行教内部的诸多秘密。 我不知道他们对我的了解有多少,只要想到查拉斯——那个在我求人无门的时候,告诉我要直接去求「圣行」的德里安的查拉斯;那个在我从伊波利特逃出生天的第一天,就写信祝贺我的查拉斯;那个在我被关入罗季昂监狱里,一直派遣信使与我通讯,大大方方地接受我的辱骂与憎恶的查拉斯;那个将我全家当成惊喜礼物送给我的查拉斯——只要想到他,我止不住心里的愤怒,也止不住心中的怀疑。 假如查拉斯说的是真的,那么我在圣行教里,也只是一个死人。而一旦他欺骗了我,那又会是什么模样? 我拿不准究竟是敌明我暗,还是敌暗我明,因为我拿不准查拉斯的态度,我一直都不了解他。 所以我选择了以静制动,我打着兜售违禁魔药、鍊金术产品和圣行教秘密情报的旗号,在玻利瓦尔游荡了一个多月,守株待兔,直到瘟疫术士出现在我的面前。 在这一个多月里,我走遍了玻利瓦尔大大小小的城市,摸遍了这些城市的巷道。等到以后有了机会,我就把它们全部画下来,做成一册旅游手记送给你,就当是我和你一起旅游了。 我现在用的张信纸实在太脏太烂,摺痕太多,不适合再写更多的东西。我手上的裂口也很多,瘟疫术士的魔法加快了伤口溃烂的速度,就算割掉那些肉,也赶不上瘟疫术士魔法带来的腐败效果。 手上还算好的,腹部的伤口那里全是浮肿,我放了好几波脓液,割掉了那些已经开始生长出菌丝的烂肉,又涂了许多的伤药,才勉强止住了它的恶化。冥想树的那些种子确实具有净化的效果,它们在我和瘟疫术士交手的时候附着在了我的伤口上,长出了一些气根,扎在了我的血肉表层。 还好我是高级猎人,虽然身体强度不及战士和骑士,整体素质要比普通人和大多数施法职业者要好得多,而且在弗里德里希的时候,我还找卡佳调配了一些净化魔药。所以,现在还没有一命呜唿。 动笔之前,我擦了半天手,指缝里面的泥土和血渍也没办法挑干净,越写越脏。 就先这样吧。 我如今正躺在一片废墟里,旁边的空地被我腾了出来,用鍊金术做了简单的处理,用来隔离那三具长满脓疮的尸体。瘟疫术士们的身体也同他们那些噁心的研究一样,布满了病菌和诅咒,他们活着的时候,这些诅咒和病菌依靠着他们体内的魔力维持着相对稳定的平衡状态,死后便会直接爆炸,全部扩散到外界。等到这些诅咒和病菌大量积蓄,就会催生出相关的黑魔法生物。 其实也不需要那么仔细,因为这座城市本身没有什么活物。没有宿主当作载体,这些病菌和诅咒便没办法在外界长期独立生存,疫病也就没办法传播。 我杀了那堆瘟疫术士。只要引诱出来其中一个,就能顺着蛛丝马迹,找到其他瘟疫术士的藏身之地。这对于一个高级猎人来说轻而易举。 他们不认识我,他们没有从圣行教那里得到任何关于我的消息。因为他们不认识我,所以,即便我进入了他们的警戒范围,也没有得到他们的重视。这群施法者让我一个猎人到了先机,他们不仅措手不及,还用对别人的印象来度量我的能力。因此,他们死在了我的手上。 …… 查拉斯所言非虚,他遵守了给我的许诺。 他究竟在想什么? 我偷袭了那些瘟疫术士,然后用火药炸毁了他们的老巢。 虽然我现在的形象很不体面,但这场胜利确实值得说一说,我没有重大器官的损失,失血稍微有些多,感染比较严重,可我的精神状态还算不错。至少,我能以一种平和的心情,来写这封给你的信。 我现在的情况比起在伊波利特的时候要好得多。 等到天亮了,我身体的状况再好一些,我就去处理瘟疫术士老巢里面那些不能摆到檯面上的研究垃圾。等炮制完他们的尸体,我会用火烧掉除头颅之外的部分。 就像我在上封信里写的那样,我要提着瘟疫术士们的头,去找萨沃纳的大萨满签订盟约。 …… 有时候,我觉得我完全不理解查拉斯。 也对,虽然我总有说不完的话,有想不完的事,整日逼着自己往前走,但我也只活了二十多个年头,可能还没有查拉斯岁数的零头大。 我与他的第一次相遇在夏季,一个阳光晴朗的早上。克莱因是一座坐落在丘陵地区的城市,附近有许多小山。我常去的那座山的山脚临着一条小河,河边有着巨石和树木,我什么都不想做的时候,就会到那里去看书。 查拉斯遇见我的那一天,我便坐在树枝上,倚靠着树干看书。 我还记得我当时看的是什么,洛伦佐大帝晚年的自传,名叫《克莱因往事》,写的是圣行教带领联军攻破中央帝国城墙后,洛伦佐大帝和中央帝国的贵族们的生活发生的种种变化。里面全部是洛伦佐大帝对他们生存现状的批判,有对于贵族们欺软怕硬的鄙夷,有对圣行教妖言惑众谴责,也有对他自己傲慢轻视群众的悔恨。我早就看过好几遍,对某些经典段落,甚至倒背如流。 第36页 查拉斯当时穿着一身便装,我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手里拿着的是玻利瓦尔的民间故事绘本,那种适合孩子的睡前读物。 这个陌生人拿着绘本,走到我靠着的那棵树前。 他在树下仰头问我,换不换书。 我答应了他。 说起来也奇怪,我那天本来没有什么看书的兴致的。我刚刚有了一次突破,大概摸到了高阶职业者的边缘,只差考核就能拿到证明文件。但我却没有去,我完全没有心思去想如何晋升。我不想面对我的母亲,也不想去学校,所以我直接逃了课。一个正在逃课的学生,怎么可能会在课堂之外认真看书呢? 我手里拿着那本洛伦佐大帝的晚年自传,却没有翻上一页。 和查拉斯进行交换后,我居然看完了那一整本的玻利瓦尔民间故事绘本,直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他做了那样的事,又说了那样的话,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不知道,杰勒米。 他曾经是我的朋友。 …… 我不知道。 今天的月光真暗啊。 6月13日,晴。 ——你的摩西 *** -------------------- 第36章 to 杰勒米: *** to 杰勒米: 我又看到了祂。 在梦里。 我看到「祂」躺在狭窄逼仄的盒子里, 四周黑漆漆一片。 我看见那只盒子陈列在辉煌宏伟的圣行教中心主教堂的最高处,受到无数信徒的顶礼膜拜。 祂躺在灵柩之中,一日比一日要大。 最开始, 圣灵柩是祂的棺,祂便挤在那狭小的一隅中;而后, 教堂是祂的棺,祂便塞满了整座宏伟的教堂;接着,克莱因是祂的棺,祂便填充满了整座城市;最后, 中央帝国是祂的棺,世界是祂的棺,祂便在棺中復活重生。 梦境让我和那只被「圣躯」吞噬的眼睛再度产生了联繫,我顺着祂的视野,看到了祂理想中的未来。 祂也感受到了我, 祂予我注视。 萨沃纳就消失了。 杰勒米, 原来,对于祂们那样的存在来说, 从梦境触摸现实, 就如同人用手指去触碰湖面,只需要轻轻一点, 便能掀起一片涟漪。 萨沃纳消失了,就在我的面前。 全部蒸发,花草树木, 飞鸟鱼虫, 连人到建筑, 全没了。 只剩下光秃秃的土地。 他们被「生之原罪」从这个世界上随手抹除,干干净净, 完完全全。 我从梦中醒来,眼前一无所有。 …… 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完全分不清楚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现实。 我从玻利瓦尔到萨沃纳的中心城市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大陆南部的蛇虫鼠蚁各有各的特点,丛林的险恶之处各有各的不同,我长途跋涉这么久,等来的却是一场毁灭。 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 我见到了萨沃纳的大萨满,这块土地的统治者和传言中一样独断专行。 他们不信任我,因为我籍籍无名无名,又孤身一人。他们听我说了圣行教的事情,因为瘟疫术士的头颅摆在他们面前。然而这样依旧说服不了他们。他们觉得我危言耸听,还觉得我在威胁他们,逼迫他们做出选择。 他们不信任我,却又忌惮我,所以白天佯装出有商讨余地的模样,晚上则潜入我的梦境,想要寻找我的把柄和破绽,顺便再确认一下「生之原罪」的真实度。 我实在太累了。 我不应该为了这么一丁点的怀疑就感到疲惫。我不应该放松警惕,让他们得到可趁之机。我不应该抱着侥倖的想法,允许自己在没有能力承担后果的情况下,放任他们通过梦境窥伺「生之原罪」,从而引来了祂的注视。 …… 我承认,是我心怀侥倖,是我的放纵导致了这一切结果。 我常说,傲慢是罪恶,因为我生来就是一个傲慢到极点的混蛋。我不知悔改,一错再错。 祂多么可怕啊。祂睁开眼睛,就毁灭了伊波利特,祂从梦中伸手,就将萨沃纳从大陆上抹除。 我和祂的眼睛又产生了联繫。「圣躯」的马蒂斯吞噬伊波利特上空那一只眼睛后,圣行教赏赐给我的义眼就消失无踪。我出狱后,在之前的住宿的地方找了半天,那里没有任何人或者动物留下的痕迹。 我本以为这件事已经告于段落,没想到还不是结束。 我应当恐惧,杰勒米。我应当恐惧,应当害怕,应当在愧疚与悔恨中崩溃,然后在自己的罪行中,在自己的无能和失败中,就此溺毙。 可我为什么还能如此理智地同你写信?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 萨沃纳毁灭之后,我在那片空地上游走了好几天,什么都没发现,我又冷静半天,才开始向外走。 现在,我已经走到了萨沃纳的边缘,正借宿于一家农户。我利用鍊金术仪式和弗里德里希的两位法圣取得了联繫。我告诉了他们在萨沃纳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们我在梦境中看到的「生之原罪」的现状。 如今,再没有一个人像查拉斯那样,写信祝贺我又一次的死里逃生了。 「圣言」、「圣行」、「圣躯」三位大主教已经合而为一,被存放进了小小的匣子里。 第37页 它被放在中央帝国的圣行教中心主教堂的最高处,受到圣行教教众日夜顶礼膜拜。 那些人的罪恶和生命随着他们一次又一次的祈祷,汇聚于教堂的圣灵柩中。 「生之原罪」便在那融合的肉.体里復活。 查拉斯已经死了。 而我,我还要活着,我必须要往前走,前进才是我的宿命。 萨沃纳的边陲还有不少活人,因为居住点偏僻,所以侥倖逃过了这次灾难。不过,这块土地依旧在「生之原罪」的注视中,并不是什么长期居住的好地方。 玻利瓦尔同样如此。瘟疫术士们的死亡对当地居民来说并非全是好事,可能在大多数人眼里,还是弊大于利。他们早就习惯了被瘟疫折磨,受圣行教统治,在这艰难的环境中学会了许多依附苦难的生存技巧,他们是灾难的顺民,如今头顶没有了瘟疫术士,还要惶恐于圣行教和中央帝国的惩罚。 确实如此,「圣行」、「圣言」、「圣躯」三位大主教的合一似乎绊住了中央帝国和圣行教的手脚,可一旦他们腾出手来,对付没有形成规模、掌握武力的普通群体,还是易如反掌。 我来萨沃纳前,就跟卡佳和阿比诺尔讨论了如何处理这些人口的问题。当时还觉得萨沃纳可能是个好地方,玻利瓦尔与之民风相近,习俗相仿,口音也颇为相似,虽然两个国家的人民融合会产生不少的摩擦,但是人口对于一个国家的繁荣昌盛至关重要,萨沃纳的大萨满应该不会拒绝唾手可得的领土和财富。 现在一切都落了空。 …… 我是多么虚伪、多么冷血、多么阴暗的一个人啊。萨沃纳边陲的人民群众看着自己的国家在一夜之间消失,都是惊魂未定。 我就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在他们六神无主之际,乘虚而入。 我告诉他们,他们国家的毁灭是因为圣行教,因为「生之原罪」,圣行教为了让恶神復甦,献祭了整个萨沃纳人民的血肉和灵魂,大萨满通过梦境预知了一切,却无力回天,大陆北方卡斯道尔的伊波利特就是这样被毁灭的。 我告诉他们,我是卡斯道尔反抗圣行教联军的一员,我们不能任由圣行教那荒唐的教义来轻贱我们的性命。我告诉他们,人同世界万物一样自然的活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与生俱来的罪恶。 我给他们看了我在卡斯道尔当防卫军时候的证明,我向他们描述「原罪天使」的模样,描述圣行教内部的狂热和混乱,道德沦丧,伦理崩坏,神权更在一切之上。 我问他们是愿意跟卡斯道尔反抗圣行教的联军一起活着,还是愿意跟着圣行教一起以生命为代价,向伟大的「生之原罪」祈求恩赐。 我一面蛊惑、恐吓这些普通人跟我走,一面联繫弗里德里希的两位法圣和卡斯道尔宫廷法师团的征战法师,询问他们是否愿意接收这些人口移民。老人、病人、残疾人、孕妇和儿童需要一个较为安稳的环境,青壮年人要求则不需要那么高,只要给他们一个自行谋生的门路,他们就能活得下来。 我是兇手,却在他们面前,将一切罪行统归给了圣行教。圣行教当然有错,他们是罪恶之源。而看到风险,又利用风险,造成了这一切在灾难的我呢? 我现在既感觉不到我的仇恨,也感觉不到我的愤怒。我心里没有忏悔,也找不到愧疚。 杰勒米,我真不是个东西。 7月14,多云。 ——你的摩西 *** 第37章 to 杰勒米: *** to 杰勒米: 我将萨沃纳的倖存者和玻利瓦尔的群众整合在了一起, 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比我预想中要快得多。 「生之原罪」随手抹去萨沃纳的行为显然吓破了他们的胆子,让我能够轻易地取代他们心中旧有的支柱, 成为他们心中新的依靠。当然,这也有他们总人数不多的缘故, 玻利瓦尔大瘟疫后本来就人烟稀少,而萨沃纳边缘地带剩下的活人也寥寥无几。 这些人从小就生活在边缘地带,没有见过什么市面,他们身上更有一股对生存的野性。他们更恐惧死亡, 害怕飢饿和寒冷,对如何才能活下去、如何才能活得更好,有一种来自生命本能的渴望。 而玻利瓦尔人,他们人人生来就有一种可怕的野心,这种野心让他们更擅长去忍受苦难和哀痛, 让他们对圣行教、对中央帝国五体投地, 这都是为了生存。卑微而渺小的个体大多数时候都依附规则法律而活,他们别无选择。因为他们生来时时承受着失去性命的威胁, 所以他们比我更在乎性命。 我挑战他们的首领, 我向他们说明厉害,我给他们传授知识, 他们便主动帮我去寻找他们的同胞,主动帮我去说服那些不愿意离开故土的人。 互帮互助,团结共进, 武力的压迫, 煽动的演说, 令他们内部自治,又叫他们互相检举, 要肯定他们的感情,又要离间他们的信任。 我站在高台上,就能叫他们仰望。 我对此得心应手。 我看着他们的眼睛,看着他们眼睛中我自己的模样,我就感到噁心。 杰勒米,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在圣行教的过去? 我作为圣行教的教众,作为教堂骑士团预备团长的过去。 为什么我当初向「圣行」的德里安下跪,宣誓效忠圣行教,他就能原谅卡罗琳和萝拉? 第38页 为什么只要我死了,中央帝国和圣行教就有藉口扩张战事,讨伐卡斯道尔?为什么我会对圣行教的诸多秘辛如数家珍,对于圣行教的私军——教堂骑士团的实力了如指掌?为什么我一个高级猎人,在失去了一只眼睛且不善行走的情况下,还能和当世的其他强者数次交手? 为什么我和查拉斯的关系会发展到现在这一步? 我的家族过去是侍奉洛伦佐大帝的骑士,洛伦佐大帝败给了圣行教,中央帝国完全被圣行教掌控,贵族和他们沆瀣一气,我们也就变成了侍奉圣行教的骑士。不过,对于那些上层人来说,衷心永远是迈向更高利益的台阶,它的价值只在于牺牲。我的母亲压着我加入圣行教的那一天,我还给你写过信。因祖母过世而陷入迷茫的小鬼。 现在回头看,都快有十年了。我结识查拉斯,加入圣行教,然后从最底层爬到教堂骑士团团长预备役的位置。因为怂恿教堂骑士与主教和传教士夺权,分解了圣行教部分中高级指挥统筹岗位的权力,被中层传教士联合部分主教候选人以「心胸狭隘」、「玩弄权术」为名,联名上书给三位大主教罢免了我在圣行教的职务。 教堂骑士团是圣行教的私军。在你的时代里,圣行教都已经成为过去,教堂骑士相关的记载大概更是少之又少。 查拉斯总说我有天赋,只是太过年轻,容易心软。我却从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因为善良本来就是最好用的工具,适当的共情更能让我准确抓住别人的弱点,找到最适合的机会。我使用它,习惯它,并将它当作成一种本能,直到我满盘皆输。 人们常说年轻人总是有犯错的机会。可是有的错误但凡犯过一次,人生便不会再给你二次机会。 杰勒米,我曾想过成为我母亲的骄傲,可是我败给了我的野心。野心才是我唿吸的空气,欲望才是我生存的食粮。我在受制于人的环境里根本活不下去,我看不了我和我家族慢性死亡的未来,所以我才千方百计想着如何保有我们家族在中央帝国的权势。 抛弃世代累积的财富从头开始,人也不是完全不能活。 不是吗? 即便这样,我还是要说,这种渴望让我感到噁心。这种渴望的实践,让我作呕。 它们偏偏是我最擅长的东西。 …… 我在大陆南部耗了小半年的时间。 等我将这支队伍带出大陆南部,已经到了秋天。 我在穿过南部沼泽区的第二天,见到了卡斯道尔宫廷法师团的魔法信使。 征战法师的信使就如同他们一样盛气凌人。 魔法信使绕着帝国划分帝国南北的沼泽区飞行了很久。里面没有任何关于「生之原罪」抹除萨沃纳的消息,也没有给我关于能否接收萨沃纳和玻利瓦尔的倖存者的答覆。 它显然写成于我到萨沃纳之前,设置的送达时间应该就是我离开帝国南部之时。按照那四位征战法师的脾气,说不定在我离开卡斯道尔的时候,他们就写完了这封信。 卡斯道尔宫廷法师团的四位征战法师答应给我一个机会。至于结盟,还是临时合作,要看我能拿出来多少实力。 随后没多久,我就看到了卡佳和阿比诺尔的信使。弗里德里希的两位法圣和我说,他们可以说服弗里德里希的国家政府帮我安置这批人,但是要提前签订相关协议,向弗里德里希的数理圣塔起誓,保证这批人遵守弗里德里希的相关法律。 另外,他们还告诉我,一个月前,中央帝国开始调动军队,现在已经列阵在卡斯道尔边界线。 半个月前,卡斯道尔已经宣布了全国战争动员,和中央帝国以及圣行教全面开战。卡斯道尔宫廷法师团的四位征战法师已经陨落两位,艾利卡临时接任卡斯道尔宫廷法师团团长一职,成为了卡斯道尔的军事总指挥。 这场战争并非人与人之间的战争,中央帝国的军队里面,半数都是我之前所说过的「原罪天使」。 是「天使」与人的战争,是神圣制裁邪恶的战争,是「神」给世人定罪的战争。 卡斯道尔将成为继萨沃纳之后的又一个用于抬高圣行教的威名、光大「生之原罪」尊名的牺牲品。 「生之原罪」赐予萨沃纳的神迹,已经成为了圣行教的神学家口中的圭臬,在宛如天灾的力量的威胁下,在那些信奉圣行教的学者和神学家的洗脑灌输下,群众即将倒戈。 …… 这是我的机会。 …… 我的眼里居然只有机会。 10月10,晴。 ——你的摩西 *** 第38章 to 杰勒米: *** to 杰勒米: 我把卡佳和阿比诺尔来信的部分内容精简了一下, 去除了不必要的、关于我的那一部分,将弗里德里希政府的条件和卡斯道尔的战事说给了萨沃纳和玻利瓦尔的倖存者听。 我告诉了他们卡斯道尔面临的境况,我告诉萨沃纳人抹除掉他们家乡的那一位「神」有多么可怕, 又告诉玻利瓦尔人已经死去的瘟疫术士在圣行教内部有着怎样特殊的地位。而我,我所代表的卡斯道尔反抗圣行教的联军不会强迫他们一起反抗圣行教。 我告诉他们, 他们都是被圣行教定罪的逃犯,他们在「生之原罪」的制裁下逃生,便绝不能再去圣行教统治的地方,否则就是死路一条。联军跟他们在弗里德里希安置了住所, 只要遵守弗里德里希的法律,人人都能拥有新的生活,我会将他们护送到弗里德里希,然后再去卡斯道尔。 第39页 我没有问是否有人跟我一起去,也没有问他们要不要加入反抗圣行教的队伍。 我只是对他们说, 卡斯道尔反抗圣行教的联军的任务只有一件, 就是为了保护人民的生存。我和他们说,生活才是延续种族和文化的基石, 而仇恨绝无可能推动人生。 杰勒米, 我是不是像个笑话? 我这个笑话却在这群人里受尽了吹捧和爱戴。 他们问我弗里德里希的情况,我便拿弗里德里希与卡斯道尔、中央帝国, 还有玻利瓦尔和萨沃纳,几个地方的风土人情作比较,挑着其中的异同点来说。他们问我卡斯道尔的战争, 我便拿着玻利瓦尔大瘟疫和圣行教的发源作为开头, 从圣行教的根本目的, 延伸到大陆群众的无妄之灾上去。 他们问我,人是否生来有罪, 所以圣行教才能得到「生之原罪」的赐予的神迹? 我便问他们,世间万事万物是否都生而有罪,所以才会遭受痛苦和挫折?他们驯养的牲畜和蔬果植物是否都生而有罪,才会被他们杀死食用?倘若万物生来有罪,那他们缘何要出生? 倘若活着便是罪恶,那人就不活了吗? 生活本来就没有罪恶。 …… 我利用他们的善良、仇恨和怯弱。这对我来说,简直是一种本能。 他们主动和我说要加入联军,要跟着我一起反抗圣行教,他们说他们不仅要报仇,还要洗清圣行教对他们的污衊,要给同样被圣行教污衊的其他人一个清白。 我将队伍中的老人、病人、孩子和孕妇留在了弗里德里希,将青壮年人另外编成了几个团,组成了一支军旅。 虽然潦草得不成形状,虽然全是外行,但是他们信任我,服从我,他们完完全全属于我。 我有信心让他们变成一支能让我同卡斯道尔和弗里德里希,乃至中央帝国和圣行教,进行正面博弈的队伍。 谈谈弗里德里希吧。「命运的抉择之地」,神秘学的圣所,它是你的家乡,你应该比我更加熟悉它。由各系法师学派组成的法师议会所统治的魔法之国,依靠阵地魔法和元素魔法建造出来的虚拟沃土,介于有无之间的幻想之乡——玻利瓦尔的民间绘本里,曾将它描述成妖精生活的地方。 而他们的权力机构,弗里德里希的法师议会,简直糟糕透顶。 议会各大派系首席给我的见面礼粗糙而简略,相比起卡佳和阿比诺尔那精妙而客气的试探,他们就像是一群粗俗无礼的地痞流氓。 那些法师们坐在高台上,就像是围观小丑的观众。 他们给了我一把椅子,我便把椅子当成台阶。我站在台阶上与他们说话。 我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们的询问,反客为主拿住了这谈判的主权。 他们地胆怯、犹疑和贪婪,就是我最趁手的工具。他们所掌握的精妙的法术,也在这工具的打磨下变得软弱无力,成了徒有其表的装饰。连在什么时候应该用什么法术、如何才能知识运用于实际都不知道的职业者,无疑是一群废物。 我这样一个小丑踩着他们引以为豪的法术,站在椅子构成的台阶上。 我站在低处,俯视这群衣着华丽奢侈且高高在上的野蛮人。 我对他们发号施令。 我告诉他们,我们现在面临的情况虽然糟糕,但远没有坏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我们需要一场振奋人心的仪式,需要无数场正大光明的演讲,需要一个堂皇正大的演出。要告诉所有人,我们将反抗「神」所施予的「原罪」,取得「人」在地上自由生存的权力。 我们不仅要和圣行教以及中央帝国的军队,争夺地上的权力,还要同他们理论家、哲学家、神学家争夺话语和学术上的权力。 联军的成立宜早不宜迟,最好直接定在下个月。 没有多少商讨,直接被我定在了十一月十一日。 我与他们事先签订了一份联盟的协约,受到弗里德里希的法师们的至高之所、承载一切知识的圣物「数理圣塔」的监督。 举行仪式的地点被定在了卡斯道尔的首都罗季昂。联军的成立仪式必然要以一场胜利作为宣告,所以我们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入侵卡斯道尔的中央帝国军队。等我到了卡斯道尔,和卡斯道尔的宫廷法师团签订协约后,就传信给卡佳和阿比诺尔传信,通知他们到罗季昂,与宫廷法师团,和我一起签订联盟协约。 我在弗里德里希逗留了三天。在这三天里,我逛遍了弗里德里希的学术辩论场,并且开展了好几场关于「生之原罪」的演讲。 说一说这几回演讲里的一点插曲。我的演讲最开始只在露天场,后来因为听得人多了,才得到法师协会的批准,让我申请到了弗里德里希中心「数理圣塔」的外围会场。当时,我正站在讲台上回答别人的问题,我通过那个提问者的眼睛看到了我自己。 并非瞳孔中的倒影,而是用他的身体的视角,看到了站在讲台上的我。 只要将潦倒和落魄吞进肚子里,拾掇完仪容和着装,把瞎了的那只眼睛用查拉斯给我的眼罩遮好。我居然还能我那人模人样的外表中,看到我过去意气风发的影子。 对,确实是人模人样。 在这位观众的眼里,除我之外的其他人,无一不长着动物的头颅,无一不拥有怪物的肢体。 第40页 他们都拥有着类同于「生之原罪」的视野。 只是比起伊波利特的那只眼睛,他们视野中的事物更加抽象,更加生动,更加具体。 和他们自己一模一样。 我应该着重描述一下我对这些潜伏在人群中的「原罪天使」的看法。应该是这样的。弗里德里希被渗透得如此严重,法师议会难道会是干干净净的吗?卡佳和阿比诺尔是否对此一无所知,还是他们默许了这一切?他们究竟站在哪一方,站在什么样的位置上? 我的心里有无数的疑惑,最后,它们都变成了一个问题。 那便是我现在写下来的。 在罗季昂的时候,卡罗琳眼里的我,也是这副模样吗? 10月14日,晴。 ——你的摩西 *** 第39章 to 杰勒米: *** to 杰勒米: 你知道弗里德里希的法圣们手里掌握的足以毁灭丘陵和城市的禁咒究竟是什么模样吗? 我终于见到了「解构术士」卡佳的禁咒。 那是以大魔导师本人为中心辐射向外展开, 且完全受她掌控的领域。 一个念头分解,一个念头重构,领域内的所有物质都在她的操纵之中, 任何元素都没有逃逸的机会。 这就是「解构术士」卡佳的力量。 我正面迎接了这恐怖的禁咒,用的却是别人的眼睛。 杰勒米, 弗里德里希的两位法圣之一的「元素导师」,阿比诺尔居然是「生之原罪」的信徒。 多么不可思议? 那个被卡斯道尔宫廷法师团邀请处理伊波利特上空的眼睛的阿比诺尔,那个和我们一起讨论如何对抗圣行教与「生之原罪」的阿比诺尔,那个和卡佳一起研究出冥想树的阿比诺尔。 在元素魔法一道上的造诣登高造极, 囊括了整个弗里德里希的土地的巨型阵地魔法阵的主持者,弗里德里希背后的统治者之一,被世人尊称为法圣的阿比诺尔。 他居然会是「生之原罪」的狂信徒。 …… 我对着那群披着人类皮囊的「原罪天使」做了三天的演讲,我当着它们的面斥责圣行教的教义,对着它们的脸质疑「生之原罪」的权威。 我迎接所有对我的批判, 然后反过来用我的道理去批判他们。 我在这虚假的和平中度过了三天。然后, 在临行时,去拜访了弗里德里希的两位法圣。 接着, 我就见到了我前面描述的场面。 当时, 我站在弗里德里希的两位法圣的魔法塔外围,视野混乱到了极点。我眼前一会儿是高耸的尖塔, 一会又是支离破碎、布满空间裂缝的房间。 相比起「解构术士」禁咒的力量,割裂的视野和扭曲的五感也没有那么难受。 我前一秒还在塔外看着卡佳的背影,见她对着她日夜工作起居的地方沉默不语;后一秒就置身在塔内看着卡佳的正脸, 见她满脸悲伤, 泪水涔涔, 毫不留情地施展出了她手中掌握的禁咒。 被施法者们称之为「窥探真理的圣钥」的解构领域从她的脚下展开,直接篡改了弗里德里希的阵地魔法的根源。 她封锁了以魔法塔为中心的方原数十里的区域, 将这片区域内所有的元素完全分解成最小的微粒,使它们完全溃散,消失在虚无之中。 她没有留下任何余地。 阿比诺尔死了。 卡佳直接操纵了弗里德里希法师议会,开始了对于圣行教信徒的大清洗。 一连七天。 四万三千七百只「天使」。高阶法师三百,中低阶职业者七千余人,议会成员三名。 他们的罪名和阿比诺尔一样,触碰魔法的「禁忌」。 被大清洗波及的无辜受害者数量更多。 这是一场恐怖的屠杀。 而我是她的帮凶。 到了后面几天,卡佳在漫山遍野的鲜血中几欲疯狂。她完全克制不住对我的杀念。 她站在我的面前,眼里全是憎恨。 她对我说,是我将「生之原罪」和圣行教的阴谋带到了他们面前,是我将表面祥和安逸的弗里德里希拉下深渊,是我让阿比诺尔看到了「生之原罪」的「神迹」,以至于「元素导师」在追求真理的过程中心甘情愿变成了「天使」。 阿比诺尔死于窥探「禁忌」。 他在伊波利特见到了「生之原罪」的眼睛和「圣躯」的马蒂斯后,就陷入了研究的狂热之中。一开始只是查阅相关文献。然后,是无数次的预言和占卜,屡次通过「闲置的时间」来窥测过去和未来。随后,他直接放置了不少正在进行的研究,将实验重心完全转移到了「外来者」身上。 接着,他开始私下「养殖」一些「天使」。他挑选了一些实验品,用意识魔法修改了他们的记忆,给这些人灌输对于「生之原罪」的信仰,通过虚构的狂热来完成对「生之原罪」的献祭。其中,部分废弃品则会当作「圣行教派到弗里德里希的奸细」抓出来,在法师议会面前处理掉。 冥想树便是那个时候的成果。与之相关的利益链能叫以苦修为生的教士们心头火热。 到了最后,便是完全的皈依。阿比诺尔掏空了自己的器官,用自己精心培养出来的脏器,把自己改装成了一只活的「天使」。 一只人造的「天使」。 第41页 所以我才能够通过他的眼睛,看到卡佳那张满是泪痕的脸。 卡佳拿阿比诺尔的消息转移了我的注意力。 我差点就被她直接杀死在了「数理圣塔」,叫汇聚了弗里德里希所有知识的圣地成为我的坟墓。 我当然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打动这样一个女人的心。她并非生来的恶人,阿比诺尔的背叛让她癫狂。我用阿比诺尔的眼睛看到了人的脸——「原罪天使」眼里只有「生之原罪」才能保持最初的外表。 只要向她传递阿比诺尔将自己改造成「天使」后还残留着的、真实的爱意,就能让她心软。 可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这不会让人觉得噁心吗?她本来靠自己就能想明白一切,她杀死阿比诺尔的时候没有半分犹豫,她清洗整个弗里德里希的手段残酷而狠辣。 她藉由这份痛苦做了那么多,我怎么可能还给她机会,叫她藉由爱情来掩饰自己的残忍。如果她就这么放下了,她又拿什么保证她不是下一个阿比诺尔? 我没有安慰她半句,而是把现实剥开,摆在她面前,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全讲了一遍。是她漠视了与她朝夕相处的友人的异常,是她默许了阿比诺尔的研究。她轻视了他们所统治的弗里德里希群众的变化,小觑敌方,忽视了己方,并愚蠢地将一切按照她个人的想像合理化。 她先说服了她自己。 她迄今为止得到的所有,都是她亲手酿造的苦果,是她一切努力的结晶。比起阿比诺尔,她更像是「生之原罪」的狂信徒。 哈哈,她气疯了。 她分解掉了我的半条腿,跛了的那只脚实在是一个负担,而我削掉了她的小指和无名指。 就在「数理圣塔」,我们重新签订了盟约。 之后,卡佳和我说了卡斯道尔宫廷法师团的两位征战法师陨落的事情。他们并非死于和圣行教的正面交战,而是亡于背叛。他们死在了皈依圣行教的亲信手上。一位毒杀而亡,一位自戕而死,里面都有「原罪天使」的痕迹。 而我的姐姐——卡罗琳变成的「天使」居然没有对我做出伤害的举动,实在古怪至极。 她奚落我洗不清和圣行教之间的关系,她说我跟圣行教之间的纠缠绝不会结束,说我不会有什么善终。 我不在乎。这无所谓。我本来就不可能得到什么好的结局。 我找她借用了「数理圣塔」的实验室。在去往卡斯道尔之前,我得先用鍊金术做一条义肢来代步。 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就坐在「数理圣塔」的地下实验室里。 杰勒米,后世会如何描述这段沉重而黑暗的歷史呢? 10月24日,晴。 ——你的摩西 *** 第40章 to 杰勒米: *** to 杰勒米: 刚做义肢有些粗糙, 但也没办法,毕竟我不是高阶鍊金术师,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打磨这件工具。 当然, 穿上衣服后也不会有人看见我肢体的残缺。除了我的家人,也不会有别人对我身体的状况寻根究底, 功能性得到满足的情况下,外表稍有欠缺无伤大雅。 或许,在别人眼里,我现在的仪容看起来比之前还要得体。 缺失的左眼倒是完全没有办法。一部分原因是相关神经完全坏死, 它所能看到的景象都来自其他的个体,与其说「看见」,不如说是大脑自动处理了那部分由「生之原罪」传递给我的信息,以我能理解的方式表达了出来;另一部分则是因为它与「生之原罪」有相关感应,我不知道会不会引来「生之原罪」的又一次注视, 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在离开弗里德里希之前, 我找卡佳再谈了一次话。主要是为了确认「生之原罪」的状态。 我可以确定,「生之原罪」还没有完全甦醒。 祂之所以能够抹除萨沃纳, 究其根本, 是因为萨沃纳的大萨满将我与祂梦境相连。 我的梦连着祂的梦,给了祂能在沉睡中触碰现实的机会。 我和卡佳在阿比诺尔的研究笔记中也找到了相关佐证。 阿比诺尔曾屡次向「生之原罪」献祭, 想要窥探「生之原罪」的真容。结果,所有的仪式都因为各种意外被迫中止。那是属于神秘学范畴内的、与世界规则有关的干扰。 阿比诺尔在他的手札里写道,「生之原罪」本身就是不该出现在这片大陆上的存在, 祂是超脱「时间」和「空间」的高纬度生命。祂因为意外而陨落在此处, 这片大陆便成了他的坟场。 祂是为规则所定义的死者。祂的显现必然要受到规则的阻挠。 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弗里德里希拥有「闲置的时间」。所以, 即便圣行教渗透了这个地方,「原罪天使」数以万计, 「生之原罪」也没办法触碰这里。 而卡斯道尔的却没有「命运」和「时间」的干扰,没有人能够保证卡斯道尔会不会成为下一个萨沃纳。 我需要一个肯定的答覆来帮我说服我自己,好让我安心。 卡佳嘲讽我虚情假意。她说,我需要答案,只是为了拿去安抚那些跟着我的、出身萨沃纳和玻利瓦尔来的人。 她说,我的眼里没有恐惧,更没有对生命的敬畏,我的眼里只有我自己;她说,我带领这些人往前走,我千方百计促成联盟,都只是为了自己的私怨;我口里讲着宏大的愿望,我鼓动他人寻找真我,本质都是在美化战争,在洗脑群众,且我现在正做着的事情,与圣行教所作所为并无不同。 第42页 她说的没错。 杰勒米,卡佳说得半点没错。 人民群众只需要生活,只有我——只有像我一样无路可走的人,才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反抗。 且不说一旦与圣行教开战,个人的力量就会被无数的「原罪天使」稀释,我需要人来替我分担这部分压力——假使我们赢了,我们暂且不去考虑战争的消耗,单纯就谈论胜利这回事。如果胜利之后,没有给群众树立出新的信仰,没有给他们一个摆到明面上的唯一选择,谁能保证他们不会成为下一批圣行教教众? 我需要他们传播解放与自由的思想,我需要他们传播另外一种信仰。 只有完全的取代,才不会让圣行教、让「生之原罪」有死灰復燃的机会,才能根绝圣行教的统治。 卡佳说得没错。我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 通过弗里德里希的圣物「闲置的时间」、阿比诺尔的手札和我的眼睛,我们确定了「生之原罪」的状态。 梦境本该是一个预告,结果却被无数个意外堆积成如今的现实。没有我,没有大萨满,萨沃纳都不会变成现在的这样。对此我无话可说。 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我们得到的唯一的、可以算得上好的结果是,在「生之原罪」离开圣行教用克莱因给祂定制的棺木之前,祂都没办法成长到超出世界维度的强度。 只要祂还为规则影响,只要祂还算大陆上的生灵,祂就能够被杀死。 当然,我们没人有这个把握。 卡佳利用阿比诺尔遗留下来的阵地魔法,将弗里德里希和「闲置的时间」完全绑定在了一起。 从此,弗里德里希的「命运」和「时间」将完全独立在这片大陆之外,它将拥有与大陆其他地方不同的「时空」与「命运」,它将离开「生之原罪」的视野,成为真正的「命运抉择之地」。 杰勒米,这是我得到你的书信的原因,还是你与我写信造成的结果? 我不想思考这些。 我把队伍中的老人、孩子、残疾人和孕妇留在了弗里德里希。卡佳调侃我说,她完全看不出来我哪里信任弗里德里希。 我也没有反驳她的这句话。我当然不需要信任弗里德里希。我告诉她,如果这些人活着,那弗里德里希就是可靠的乐园,他们会用实际的生活情况告诉我们的潜在盟友,我们联军能够给普通人提供安全的生活环境,能够给他们最基础的生活保障。而如果这些人死了,那一切都是圣行教的阴谋,他们将用他们的死亡给「生之原罪」、给圣行教、给中央帝国又添一笔罪行。这跟稻草可能不重要,但我们必须握在手里。 我根本不需要信任她,可我为什么不能信任她?我为什么不能信任弗里德里希?适宜的善良可以用来沖淡我的虚伪,利大于弊。而我也没有什么选择。 杰勒米,我远比她描述的那个我更加无情,更加没有人性。 …… 现在,我已经带着队伍离开了弗里德里希。我们正在前往卡斯道尔的路途中。 领着一群人长途跋涉和一个人的旅途截然不同。我既要考虑队伍里每个人的体力上限,又要考虑他们会不会水土不服,突发意外情况要如何紧急处理,饮食问题又如何保证。我要教他们习惯环境,利用环境。同时,我又要尽可能地帮他们调整心态。离开教堂骑士团后,我很久没做过这种事情了。 弗里德里希地处偏南,气候环境与萨沃纳和玻利瓦尔的差别,远不如从弗里德里希到卡斯道尔的变化。只是行军途中,便有不少人因为适应不了这种气候的差异,患上了轻度的皮肤病和腹泻。 当然,这群玻利瓦尔和萨沃纳的年轻人比我想像中的更加坚强。 …… 我在某一刻羡慕过他们,杰勒米。只要我领着他们往前走,只要我是站着的,他们的天就还是亮的。 我不知道要如何向你描述这种感觉。 那种所有人都相信你,所有人都等你给他们指明方向,所有人都等着你带领他们往前走,然而你的内心却找不到任何着落,你的眼前只有黑暗,看不到熹微的光明的感觉。 我只希望你一辈子都不要遇到。 我曾同你说过,不要依靠别人。我现在要同你说,不要主动去成为别人的依靠。 孤独才是人的良师益友。如果学不会孤独,那便一辈子都学不会行走。 …… 大概还有两天,我们就能到卡斯道尔了。 卡佳给我的情报里,卡斯道尔的城墙已经被中央帝国的「原罪天使」军团攻破。艾利卡带着卡斯道尔的宫廷法师团,跟中央帝国的军队耗在了毗邻伊波利特的东部行省。 如果他们承受压力过大,他们可能会放弃卡斯道尔东部,退到卡斯道尔的首都罗季昂,然后通过罗季昂的首都魔法阵来重新建立防线。 具体是什么情况,可不可以找到破局的机会,能不能得到反击的可能,都要等到了再说。 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10月26日,多云。 ——你的摩西 *** 第41章 to 杰勒米: *** to 杰勒米: 我原本想等到了卡斯道尔再写下一封信。长途跋涉本身就枯燥, 日復一日的机械劳动更是乏味,我也找不到什么好说的。 第43页 我们白天行军,晚上宿营, 搭建篝火,驱除走兽, 燃烧特殊的草药来防治蚊虫。晚餐后,我会给其他人布置一些简单的体力训练,然后开一堂文化课,给队伍里的年轻人讲讲各地的风俗习惯, 教他们几句用得上的方言。 因为生活环境恶劣,他们大多都吃苦耐劳,有着自己独特的谋生技巧。但他们终究只是没有经受过学习的普通人,适应白天的行军就叫他们消耗了大半精力,更遑论其他。我对他们也没有什么要求, 他们先是群众, 而后才是追随我的士兵。他们先要学会如何更好、更有效的生活。他们需要学习,需要锻鍊, 更需要时间。即便时间不等人。 这些人跟着我学习了快一个月。队伍里几个身体素质好、稍微有些底子的人已经达到了低阶职业者的水平。其中还有几个人觉醒了魔法天赋, 掌握了使用元素的技巧。他们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我暂且不打算给他们泼冷水。 完全的胜利离我们太过遥远, 队伍里的所有人互相配合,或许能够击杀几只「原罪天使」,还要依靠专门的武器, 但对于高阶职业者来说, 实在不值一提。就是我这样的猎人, 就是不用毒药,不用陷阱, 都有许多手段能将他们全部葬送在行军途中。 比起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我们现在更需要这种生机勃发的气势,只有这种鲜活的气势才能叫微小的胜利焕发光彩,才能够鼓舞到更多人,发挥他们应有的作用。 我必须给他们铺好路。我白天带着他们往前走,晚上便给他们守夜,提前对下一天要经过的片区进行巡逻。为了遮掩行踪,我们这一路多经丛林,多过险路。但是遮蔽物多,存在埋伏和隐患的可能性也多,我必须要提前一天甚至几天来查探清楚周围的情况,第二天侦察军团活动时,才不会遭遇太多意外,造成人员伤亡。 他们实在太年轻了。 偶尔我还要给他们制造一些困境,叫他们不至于被暂时的顺利麻痹到妄自尊大的地步,同时适当的苦难也能够巩固他们之间的感情,能够提前激发他们之间的矛盾,让我可以尽早解决一些隐患,不至于让他们被「原罪天使」钻空子。 …… 我手头上有做不完的事情,它们机械又麻烦;我脑子里一堆亟待整理的阴谋,它们繁乱又骯脏。 我刚刚探查完前方的山路,清理掉了山崖上的一窝高阶魔兽,现在回到了营地的篝火边。我应该抓住能够放松的每分每秒好好休息,让自己尽可能地保持在一个良好的状态中,随时准备迎接各种突发情况。 为什么我还要坐在篝火边给你写信?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拿起笔,为什么要坐在篝火前,背对着黑夜,给你写下这一封信。 我不知道。 我在山崖上看到了浩瀚的星海,夜色里明星闪烁。于它们而言,我可能还不如我眼中那如沙砾般的星斗。我在山崖上看着它们,它们仿佛也在看着我。我与它们对视了一会儿,便回到了营地之中。 森林与夜色又是另外一种静谧。 还有两个小时,明天的太阳就要放出它的第一缕阳光。 现在已经入秋,大陆北方秋冬季少雨,明日又会是一个晴天。 再过一天就要到卡斯道尔了。 你阅读我的信件的时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天气呢? 10月25日,夜,晴。 ——你的摩西 *** 相比起前面那几张,它真是一封极其简短的信。 它插在前后写满文字的长信里,有一种难以描述的特殊。 杰勒米小心翼翼地捧起它,仿佛捧起了一颗孤独的心,他仔细阅读它的内容,仿佛就看到了他的好友在深夜里对着篝火和星空写下一句又一句话。 他是宛如尘埃般渺小的个人,他追赶着宏大如海潮般的命运。 他是摩西。 第42章 to 杰勒米: *** to 杰勒米: 弗里德里希距离卡斯道尔五百七十多公里, 我们只用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我一个人可能只需要两三天的时间,但是对于一支年轻又缺乏经验的队伍来说,这个结果算得上优秀。 我在卡斯道尔边境看到了被中央帝国军队攻破的城墙。以矿藏和相关产业闻名的卡斯道尔的城墙高有近百米, 宽有数十米,经过魔法、鍊金术等各种手段加工, 耗费了数十年的时间,歷经了数次卡斯道尔皇位的更替。它曾经是这个国家最为宏伟的奇观,是卡斯道尔最坚固的盾。 现在,它从中间裂开成了数截, 高耸的城墙沿着裂缝两侧坍塌,成了一片又一片废墟。 长满了杂草的平原在魔法和热武器的洗礼下变成了焦土。 除了天上飘浮着的零零散散的「原罪天使」构成的观测阵列,看不到任何人烟。我借着「天使」的视野,带着队伍规避了他们的观察。 我一个人。我叫其他人驻扎在了卡斯道尔外围的隐蔽点,一个人潜入了中央帝国的防线。 从卡斯道尔城墙向内推进近百公里, 看不到任何活人, 既没有中央帝国的军队,也没有卡斯道尔的贫民, 空中的「天使」阵列宛如一张蛛网, 锁死了卡斯道尔东部城墙边界线。显然在这半个月里,卡斯道尔已经经歷了难以想像的大败。 这些天的训练确实让队伍里出了几个初级职业者, 我也教了他们一些联合作战的技巧。组建团队狩猎中低阶魔兽对他们来说已经驾轻就熟,对付几只「原罪天使」也不在话下。但是对于更高一级的战斗,除了预判逃跑、避免战事, 他们没有任何应对手段。 第44页 我不知道中央帝国出动了多少人, 圣行教的教堂骑士团又有多少参战。面对「原罪天使」还好说, 倘若有教堂骑士团团长级别的人物出手,那么整个队伍里能作为有效战力的就只有我一个人。 让他们上场就是白白送死。是完全没有任何价值, 只会产生负面影响的无效牺牲。 中央帝国军队的对手是卡斯道尔宫廷法师团。虽然其中有为人不齿的阴谋在,圣行教利用潜伏在征战法师的身边的信徒,偷袭了四位征战法师中的两位,致使他们陨落。卡斯道尔的征战法师不仅是卡斯道尔的最强战力,他们更是卡斯道尔军方的领袖,是宫廷法师团的团长。他们的陨落不仅意味着极端战力的缺失,更会导致卡斯道尔管理层面的崩溃,他们的败局必然比卡佳情报上面几行简短的字要残酷得多。 但是,即便如此,两军正面交战对于擅长大型禁咒的征战法师来说依然是如鱼得水。这些活了近百年的高阶法师手里往往储存着大量的与禁咒同位的高阶魔法和瞬发法术,能将卡斯道尔的宫廷法师团逼到这种程度,叫卡斯道尔防卫军完全弃守东部防线,中央帝国军队里面必然不只有一两个高阶职业者。 我还不知道中央帝国的领军者是谁,肃清卡斯道尔东部防线所有人口,布下「原罪天使」的观测阵列,叫宫廷法师团退居到卡斯道尔中央行省。我在中央帝国二十多年,从未见过有这样的手段的人。 我还要再深入卡斯道尔内部探查一次,去卡斯道尔东部防线更深处,寻找卡斯道尔防卫军和中央帝国军队的痕迹。至少我要找到活人,最好能够和卡斯道尔的防卫军对接,能够联繫上艾利卡和宫廷法师团的征战法师。 我必须要提前探明他们的情况,得到更多的信息,才能做出准确的判断。 我输得起。我们输不起。 我把队伍中的其他人安置在了卡斯道尔边界线外——「原罪天使」观测不到的隐蔽点。 这一次不再是挤出休息的时间,背着他人偷偷摸摸地探查。 我郑重其事地告诉他们,我会尽快回来,但我也不能把握会不会有什么突发状况。我叮嘱他们面对一切问题都以逃跑保命为主,不要在陌生的地方和其他人发生纠缠,我会尽可能地抓紧时间。 卡斯道尔东部城墙往内前行近百公里杳无人烟,中央帝国实行人口肃清计划,没有留兵把手,想来这边对他们来说局势已定,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意外。 杰勒米,我一瞬间居然有些庆幸,我缺失的那只眼睛连着「生之原罪」,让我能够借用「原罪天使」的视野。 我能借它连接上空中的由「原罪天使」构成的观测阵列。 无数的画面从我眼前流窜,转变成图像信息传递到我的大脑中,与我所处的现实混合交错。巨大的信息量让我脑袋发胀。 我头晕。还好——我还能从里面找到我需要的信息,将它们整理出来。 那只眼睛,那只毁灭伊波利特的眼睛,被「圣躯」的马蒂斯吞噬、点亮了「生之原罪」的身体的眼睛,那只被「闲置的时间」定义为我「命运」的关键的眼睛——它是我厄运的显现,它又给我带来了许多的便利。它无疑帮我节省了许多时间,帮我避免了很多麻烦。 …… 我对它说不出来什么好话。在它面前,我觉得我像个小丑。 等天色暗下来,我便要出发。 最麻烦也不过是穿过卡斯道尔的东部行省,经过伊波利特,到卡斯道尔的首都罗季昂去。 下封信不知道要等多久。 祝我好运吧。 10月28日,夜,晴。 ——你的摩西 *** 第43章 to 杰勒米: *** to 杰勒米: 我赶上了一场大战。 我穿过卡斯道尔的东部行省, 就看到了卡斯道尔的防卫军和中央帝国的军队交战的主战场。 就在被「生之原罪」夷为平地的伊波利特。 卡斯道尔的宫廷法师团在荒无人烟的伊波利特铸起了由元素堆砌高墙,高墙外架着复杂的魔法屏障,挡住了「原罪天使」成片成片的攻击。守城的卡斯道尔防卫军便在屏障后面以远距离攻击的武器作为攻击手段, 对中央帝国的军队进行反击。 双方的高阶职业者则完全在了缠斗在了一起,不分胜负, 以此奠定了暂时停战的结局。 不过,中央帝国的军力充沛,武器也远比卡斯道尔要先进,冲破法师们的屏障只是时间问题。 我借用「原罪天使」的眼睛, 在远处旁观了这场战争。 双方的首领居然都是我的老熟人。 率领着卡斯道尔防卫军的是卡斯道尔宫廷法师团现在的首领,卡斯道尔的女皇艾利卡。主导着中央帝国大军的则是「圣行」的德里安大主教的教子,唿啸领的格莫拉公爵。 如果你曾见过他们,必然也会有一种和我一样的明确而清晰的感受,那种时间在眼前流动的感觉。 在伊波利特打得难捨难分的两个高阶职业者, 半年前都还是养尊处优的贵族青年。 艾利卡虽然带着卡斯道尔的中下层官员和部分贵族夺取了她兄长的王位, 但是手里并没有沾染多少鲜血。因为他们是正义之师。她眼里一直有着从未遭受过挫折和失败的正义之辈才拥有的天真和执拗,并且怀着未见过现实的丑陋的理想主义者才会有的热忱和希望。 第45页 唿啸领的格莫拉公爵此前还只是一个锦衣玉食的酒囊饭袋。他欺凌群众, 被我的姐姐们打了一顿, 让我的家族变成了皇帝和圣行教砧板上的鱼肉,使我不得不去求「圣行」的德里安, 向德里安大主教下跪,向圣行教宣誓忠诚。我倒没什么恨他的,被权力和欲望腐蚀的人成千上万, 如果没有家族的束缚, 没有圣行教的制衡, 我要杀他不会比砍瓜切菜更费力。 现在,这两个人站在伊波利特的战场上。 他们站在千万士兵之前, 眼里只有坚毅和决绝。 我看到了一场精彩至极的对决。 这一年来发生了太多太多,生活天翻地覆的,又怎么可能只有我一个人? 确认艾利卡和征战法师们拖住了中央帝国的主要军力,没有更大的风险,我就回到了卡斯道尔的边境,着手如何带着我的人马开始清理卡斯道尔东部防线的「天使」观测阵列。 其实我有很多动手的机会。不论是奇袭、伏击,还是通过别的手段,调虎离山,甚至是正面攻击,我都可以在「原罪天使」的重重包围下杀死格莫拉公爵。我可以马上帮卡斯道尔防卫军扭转这场焦灼的战事,杀死指挥官,击穿中央帝国的整个「天使」防线,立即减轻卡斯道尔肩上的负担。 可我没有那么做。 杰勒米,我没有那么做,而是立即返回了我们驻扎在卡斯道尔边界线外的营地。我告诉我的人,说我找到了中央帝国军队的踪迹,他们正和卡斯道尔防卫军开战。 我没有告诉他们我可以做到什么地步,也没有告诉他们我旁观了整场战事。 我只是告诉他们,中央帝国军队的最高战力被卡斯道尔的宫廷法师团拖住,东部防线只有「天使」观测阵列,他们后方空虚,正是我们的机会。 我在他们面前弱化削减了我的能力。 我的选择无疑是极其自私的,是罔顾卡斯道尔人民群众的。我不想为自己的行为进行洗白,这就是我的选择。我写给你看。 因为,在我看来一场个人秀没有任何价值。卡斯道尔东部防线被全部肃清,鸡狗不存,宫廷法师团四位征战法师陨落两位,他们损失惨重。但是对于整个反圣行教联盟,对于我的敌人来说,这是一场不完整的战争,与其说它是战争,不如说它只是一个小小的实验。 格莫拉公爵带领的中央帝国军队里面甚至没有多少中级及以上职业者,全靠他个人和「原罪天使」就击垮了卡斯道尔的东部防御阵线,中央帝国的其他高级职业者、圣行教的诸位教堂骑士连面都还没有露出来,就叫他们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他们不曾见到,不曾感受,便不曾恐惧,就是目睹了「圣躯」的马蒂斯的征战法师,都对圣行教没有一个基础的认识。个人带给他们的虚假胜利有什么意义? 我所谓的联盟,还只停留在我与卡佳,与征战法师,与艾利卡之间来往的信件上。是没有法律效力的空谈,是我说给手下听的虚构故事。我和卡佳的约定倒是有魔法约束,但那是与我个人的,这对于我们面临的现实来说,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在签订协约之前,对抗圣行教只是我的私心。即便后面签订了具有各种力量约束的联盟协约,他们也有可能和我意见相左,因为他们有国家、有家庭,他们远没有到和我一样一无所有的份上,他们必然会优先选择生活。相同的目的并不意味着团结友爱,和谐共进,只有权力和生存的压迫能够做到这一点。 这方面我已经在信里写过好几遍,现在的一切都是我强求的结果,是我要反抗圣行教,我需要更多的助力,竭力促成反圣行教联盟,才会有现在的局势。而其他人,并非他们认为要反抗圣行教,并非是圣行教把他们逼迫到了这个份上,他们才进行反抗。其中一大部分原因在于我的游说,在于我的危言耸听,我的恐吓。 将它们从空谈中落实,只能靠我自己。 这种落实代表着阴谋诡计,代表着权力的更替,代表着各方面的牺牲。 它是龌蹉的,是噁心的,是没有冠冕堂皇没有任何道德可言的。 我需要组建只忠于自己的军队。我需要抬高他们的价值,我需要在与卡斯道尔,与弗里德里希,与其他势力谈判中,与他们平起平坐。那我就不能只是我自己。 现在我要牺牲卡斯道尔的少部分人,还要成为他们的救世主,将来我还要牺牲更多的人,成为他们口里的英雄,他们的领袖。 …… 我是个什么东西? 10月29日,晴。 ——你的摩西 *** 第44章 to 杰勒米: *** to 杰勒米: 在弗里德里希, 还有「命运」和「时间」的干扰,我虽然与「生之原罪」的那只眼睛保持着某种联繫,但始终隔了一层。而在卡斯道尔, 这层隔膜自然消失,我和祂的联繫就变得更加紧密。 这也可能是我过度放纵的结果。 我的视野连接着祂的视野, 每时每刻。我与所有的「天使」视野相连。 我看见了飘浮在空中的「天使」,也看见了地上飞驰的人类,我看见了我的士兵,也看见了我自己。 「我」见那兵器沖「我」而来, 「我」见「我」拿着利器割掉了「我」的头颅。 我左眼目睹了我的死亡,我的右眼看到我是兇手。 第46页 那是多么混乱的场面啊。 我原本还不大记得每一个士兵的名字。现在,我已经记住了他们每个人的脸。 通过「原罪天使」的眼睛。 没有疼痛,也感觉不到惊吓,只有微薄的畅快, 和比畅快更深的麻木。 三百六十只。卡斯道尔城墙东部防线的「天使」观测阵列, 一共有三百六十只「天使」。 「我」被杀死了三百六十次,我记住了每一张带给我死亡的脸。 手上沾染鲜血最多的, 是我自己。 …… 中央帝国的军队缺乏对后方的警戒, 他们被卡斯道尔的防卫军绊住了手脚,因此给了我们机会。 我们长驱直入, 杀进了中央帝国军队的后方。势如破竹。 我叫两个魔法师利用元素魔法,制造出大量的烟尘和响声,一面用于恐吓敌人, 一面用于提醒卡斯道尔防卫军。我自己则孤身潜入了中央帝国指挥官的营帐。 格莫拉公爵就坐在营帐里。 我进去的时候, 他正在给一只打扮得格外漂亮的「原罪天使」念诗。 他端正地坐在「天使」的身侧, 神色虔诚而严肃,那是他过去唯有在他的教父「圣行」的德里安大主教面前才有的神貌。他吐词清晰有力, 仿佛他朗诵的诗歌就是他人生的全部,营帐之外的厮杀都与他无关。 我也背过他朗诵的那一段。 那是圣行教的典籍《原罪之诗》的倒数第二章 ,圣餐之章。 「…… 我从母亲的腹中孕育, 那罪便沿着母亲的骨血流淌进我的骨血之中, 我从地面上长大, 那罪便顺着土壤从地底灌注入我的躯壳之中, 我以草木为食, 杀害草木的罪,便成了我的罪, 我食用草木的罪果腹。 我以禽兽为食, 杀害禽兽的罪,便成了我的罪。 我食用禽兽的罪果腹。 我以同胞为食, 杀害同胞的罪,便成了我的罪, 我食用同胞的罪果腹。 ……」 圣行教是以「人生来带罪」为理念的宗教,它的教义、它的所有典籍里面的每一篇、每一行、每一个字里,都充斥着这样扭曲而畸形的文字。 圣行教的信徒们生来就要熟读它,要背诵它,要将它的一切贯彻进自己的人生。 我等格莫拉公爵读完了整首诗。 他没有豁然动手,而是先替他身旁的那只「天使」整理了一番仪容。 对决之前,我们进行了短暂的交谈。 他没有质疑我为什么还活着。他只是告诉我,他身旁的那只「天使」是他的母亲。他的母亲从他出生起,就是这副「天使」的模样,所以她从不见外人。格莫拉公爵希望他和他的母亲能够死在一起。 他对我说,我曾经是中央帝国年轻一辈中最叫人羡慕的那一个。因为我出生显赫,我天资过人,我离经叛道,还能与「圣言」的查拉斯交好。即便我在三位大主教面前玩弄权术,以下犯上,被革除了教堂骑士团预备团长的资格,也还是受到「圣行」的德里安与「圣言」的查拉斯两位大主教的赏识和看重。 他说他知道卡罗琳的事情。他曾经为了我的姐姐,为了卡罗琳向「圣行」的德里安大主教求情。但是他什么都没有做到。在中央帝国,任何一个圣行教教徒都反抗不了「圣言」、「圣行」、「圣躯」三位大主教的决定。他是「圣行」的德里安的教子,更是被圣行教选中的、这位大主教的躯体。 他原本要继承「圣行」的一切,成为下一个德里安。却因为三位大主教的提前融合而丧失了这个资格。 因为他是「圣行」的预选,他是特殊的「神降容器」,因此他也没有成为「原罪天使」的资格。 他只能活着,作为一个异类,活在现在的中央帝国。因为他是异类,所以他没法触及中央帝国的核心权力层;因为他是异类,所以他没办法回到唿啸领,回到他的领地。而他又不能让他的母亲离开他——「原罪天使」是一切罪孽的载体,是没有自我的躯壳,它们的本质早就脱离了人类,变成了另外一种生命,记忆与罪恶一样作为信息储存在躯壳之中,成为了力量的一部分。只有躯壳——准确地说,只有面部还维持着人类的模样罢了。 他说他恨我。 他恨我,他在我的面前杀死了那只生育了他的「原罪天使」。 他说那是模仿我的。 他的母亲杀死了除他以外的所有家人,变成了「天使」,和他由「圣言」的查拉斯所预言的父亲交.媾,生育了他。 而我的姐姐卡罗琳则是杀死了我的母亲,吸收了我们家族身上「原罪」,陷入疯狂之中,杀害了萝拉和我的继父,成为了「天使」。 他是模仿我的。 我杀死了卡罗琳。 没有任何留手。没有任何犹豫。 他说「圣言」的查拉斯和「圣行」的德里安两位大主教曾在他面前详细地讨论了这件事的全部过程,查拉斯毫不避讳地给了我无数的夸奖和赞美,德里安大主教也认同了我的冷血和果决。他们一致认为,如果没有我以下犯上,尝试架空三位大主教权力那回事,我会是歷代最为优秀的教堂骑士团团长。 多么可笑啊,杰勒米。 第47页 最认可我的居然是我的敌人。 从过去至今,给我最高赞誉的,永远都是查拉斯。背叛我的查拉斯,为我背叛的查拉斯。我在他眼里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说和我是一样的了。他在我的面前杀死了他的「天使」,他亲手杀死了他的母亲。他居然说他和我是一样的。 他说他要战胜我,要战胜我成为三位大主教口中那个被百般赞赏的人。 他说他想打败我,居然只是为了变成一头被主人随口夸两句后直接宰杀的牲畜。 哈哈! 他这样的东西,又怎么可能杀得了我? …… 我杀了他,杰勒米。我杀死了格莫拉公爵,我拖着他的尸体,走到了营帐之外,我举着他的头颅,对中央帝国的士兵们说,我杀了他们的主帅。 屠杀,这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对象是我昔日的同胞,是「生之原罪」的「天使」,是中央帝国的军队。 「我以同胞为食, 杀害同胞的罪,便成了我的罪, 我食用同胞的罪果腹。」 10月30日,晴。 ——你的摩西 *** 第45章 to 杰勒米: *** to 杰勒米: 第一场战斗死者十一人, 伤者二十八人,歼敌数万余人。 这是一场大胜,对旁观者和上位者来说, 这就是一场以少胜多的大捷。但对于战争的参与者来说,失去任何一个朝夕相处的同胞, 对他们来说都是惨败,唯有死里逃生的喜悦,和战争之后的、物质与精神上的财富能给他们安慰。 艾利卡给我们办了一场接风宴。 卡斯道尔防卫军如今正驻扎于伊波利特的魔法城墙之后,伊波利特便是他们现在的营地, 是守护卡斯道尔首都罗季昂的最后防线。 接风宴之前,我特地开了一场座谈会——它更像是一场演讲,面对所有的参战者的演讲。 我将他们所有人召集在一起,用专门的道具记录了伤亡的名单。我将所有死者的名字念给他们听,我告诉他们牺牲之沉重、战争之残忍、未来之艰辛。我告诉他们现在的一切远远称不上开始, 少数的牺牲是必然结果, 在没有获得真正的胜利之前,一切都掀不起任何波澜。死亡也没有任何价值。 我讲了很多东西, 以至于艾利卡的接风宴都不得不推迟了一小会儿。 宫廷法师团的另外两位征战法师倒是给了我一些好脸色。他们虽然对我的刻意引导有些许异议, 但也没有提出明确的反对。卡斯道尔防卫军中也有不少人参加了这场座谈。 悲伤只持续了那么一小会儿,就被接风宴的热闹冲散。 苦痛在生存面前, 也是卑微的。 我做完宴席的开场致辞,安排好了士兵们的住宿问题后,就离开了宴会。在他们庆祝之际, 我去了白天的战场。 格莫拉公爵被我斩首示众, 「原罪天使」十不存一, 其他几个零星的高级职业者见情势不对,便直接选择了逃跑。至于中央帝国的军队, 其中的少部分人落荒而逃,大半普通人则成了俘虏,职业者们和普通群众分开,被关在了卡斯道尔的其他地方。 我的左眼已经观测不到任何与「生之原罪」相关的生命迹象。 即便如此,我还是保持了一些过去的习惯,例行的检查了几遍战场的清扫情况。 艾利卡远远地跟在我的后面,她跟了我一路,什么都没有说。我也没有问她。 我与她一前一后走了很久。 我们两个人,在夜里,头上是浩瀚的星空,前方是荒芜的战场,受到硝烟洗礼的地方连细微的虫声都没有,光秃的地面上只剩各种法术和武器攻击后留下的坑地。 后勤部队已经清扫过战场,他们带走了战场的尸体和有用的物资,这些尸骨中无人认领的会被统一焚烧,防止出现疫病。「原罪天使」们的尸骨则要在征战法师的监督下,单独处理。 早先就进行了统一的规划,现在的伊波利特的战场本来就没有什么需要重新检查的地方。 昔日繁荣的城市已经变成了废墟,唯一能看到的,只有卡斯道尔的宫廷法师们用魔法临时铸起的高墙。 我们横穿了大半个战场,直到我准备离开时,她才和我说,想跟我谈一谈。 她一直都是个很有想法和见地的人,她热忱而直接,鲜有辜负别人的时候。 她问我是否清楚现在的局势。 她和我谈了谈卡斯道尔现在的情况,他们遭受了难以计量的损失,他们失去了四分之一的国土和人口。虽然中央帝国已经落败,他们有望将那些被中央帝国攻陷的土地拿回来,但拿回来之后要如何处理,一切都还是未知数。卡斯道尔防卫军和宫廷法师团人困马疲,他们还要着手城墙东部防线的及东部诸行省的灾后重建问题,要思考如何才能更快地恢復经济相关产业,这些都是横在卡斯道尔心头的大事。 她跟我说,宫廷法师们愿意签订联盟的协约,却不一定能够及时出力,在上述麻烦下,打退、清理在卡斯道尔境内的圣行教的入侵者已经是他们能够做到的极限。 他们并不愿意和圣行教为敌,他们只想守好卡斯道尔,守护这个国家的臣民。 她跟我说,在我离开卡斯道尔去往弗里德里希之后,她想过了很多。我当时言论给她敲了一记警钟,将她拉回到了现实。 第48页 在缺乏自保能力的情况下,在中央帝国已经打上门的情况下,说要守好卡斯道尔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卡斯道尔已经失去了两位征战法师,而中央帝国的「天使」军团源源不绝,如果那些都是圣行教用「生之原罪」的信徒转化的——圣行教的信徒遍布整个大陆,数以亿计,她完全无法想像圣行教拥有着多么强大的力量。 现在的这场战争虽然赢了,但现实已经摆在了明面上,中央帝国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这反而给了他们方便大肆出兵的更好的藉口。从中央帝国和圣行教将卡斯道尔当成目标起,卡斯道尔的结局就已註定。除非能够战胜圣行教,让中央帝国不敢出兵,否则卡斯道尔只能承受中央帝国的怒火,吞下中央帝国的阶级矛盾,成为圣行教餐盘上的佳肴。 宫廷法师们的想法就是痴人说梦。但她没有办法去动摇宫廷法师们的意见。她是卡斯道尔的女皇,政治上的影响却远远不如长期侍奉卡斯道尔皇室的宫廷法师们,因为意见相左,其中一部分人已经开始打算推出新的代表人发言。 她真的变了很多,但又好像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一切挫折都没有改变她骨子里的本性。她依旧是那个带着卡斯道尔中底层官员、群众和职业者推翻腐朽政治的领袖。 我倒不觉得有什么,这本来就是我预想中的现实。他们互相排挤,彼此孤立,才会给我机会。 可我居然不敢看她,杰勒米。 我不敢看她,也不敢停下来。 我一会儿会想到查拉斯,一会儿会想到你,还会想到卡罗琳,想到我的母亲,想到各种各样曾经帮助过我、听我说话的人。 她走在我的身后,认真地问我的看法,她问我弗里德里希发生的事情,问我阿比诺尔的背叛;问我萨沃纳的惨况,问我大萨满看到梦境;问我在玻利瓦尔和瘟疫术士交手的过程,又问我究竟是怎么想的。 她问我过得怎么样,问我的腿和眼睛情况。 杰勒米,我发现,我现在居然很难跟一个关心我的人独处。 她跟在我的后面,我居然觉得跟在我身后的是一只「原罪天使」。 我回答她的问题,仿佛在与我的「原罪」交谈。 我心里居然有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我们就这样走了一路,走了大半夜。 我偶尔回答她,偶尔一句话也不说,偶尔反过来问她两句。我问她对现有局势的看法,问对于联军的未来有什么想法,一旦和圣行教全面开战,必然会打破现在的局势,不论输赢,都会有人想要分一杯羹。赢了,被分割是中央帝国;输了,被分割的就是我们。伊戈尔的刺客大师们都还没有表态,洛多维科的剑圣意见不明,其他地方都保持着中立的态度,一旦有利可图,他们便会主动下水。 他们是我要争取合作的对象,也是我要提防的隐患。 风险伴随着大量的机会,总有人会想浑水摸鱼。 等到返程的时候,天已经要亮了。 我回到暂居点,写下这封信时,心里居然有种终于逃跑了的庆幸。 是我太软弱了吗? 10月31日,夜,晴。 ——你的摩西 *** 第46章 to 杰勒米: *** to 杰勒米: 这封信从11月1日动笔, 直到今天才写完,一是因为内容实在不多,直到今天才凑满一整页纸, 而且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我在前面重复说过很多次 ,没必要再继续给你洗脑;二则是因为明天就要签订联盟的协约了, 到时候肯定会发生许许多多的事情,有太多要讲,肯定需要拿出另外的新的空白纸来书写,才能记录全面。 一切太过平淡, 我反而不知道写什么比较好。 卡佳和艾利卡决定把这份协约命名为「黎明」,如果将「黎明」当成一个新时期的开始,那么确实有必要单独给它一页,来满足他们的仪式感。 在11月1日到11月10日这段时间里,我率领着我的人马、卡斯道尔的防卫军和征战法师一起清理了卡斯道尔东部行省的漏网之鱼。 卡斯道尔的议会给我配备了两个副手, 一方面是用于监视我的举动, 另一方面是为了分化我的权力。他们更希望我什么都不做,可他们需要我, 但又不敢过于信任我。因此我干什么他们都疑神疑鬼的。我倒是无所谓, 卡斯道尔的这批防卫军不可能成为我的亲兵,他们在自己的故国有同胞和家人, 即便能将他们转变成我的下属,他们也绝不会像萨沃纳和玻利瓦尔的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一样,将我当成唯一的支柱。所以, 让他们成为我在卡斯道尔的支持者, 远比成为我的下属要有价值得多。 卡佳带着弗里德里希的使团在11月7日到达罗季昂。她和法师协会的人帮助卡斯道尔的宫廷法师们一起重建了以卡斯道尔首都罗季昂为核心的魔法防御体系, 投身到了卡斯道尔的战后重建工作中。 在此之余,这群法师们一有空就拉着我研究「原罪天使」的构造和形成原理, 主要因为我是高级猎人,本身比他们更擅长解剖,其次我曾经是圣行教教众,是「生之原罪」的信徒,比其他人更了解圣行教的教义和一些秘辛。卡佳替我隐瞒了眼睛的事,我也不至于愚蠢到告诉那些只有眼前利益的人,我的眼睛和「生之原罪」相连。 除了这些事,我还重新校订了几遍联盟协约的内容,撰写了好几篇演讲稿,来回修改了许多遍,并且抽空和艾利卡动员了好几次群众,做了好几场关于如何应对圣行教和中央帝国的诸多手段、关于卡斯道尔未来发展情况、以及为什么要建立联军、其意义究竟在哪儿的演讲。然后给他们灌输如何抵制圣行教的迷惑,如何继续未来的生活,如何与其他国家势力相处的基本常识。 第49页 在这几天里,我见到了艾利卡口中的那一位由部分宫廷法师挑选出来的卡斯道尔皇室的新代言人。 对方和我的年纪差不多,履歷倒是比我漂亮得多。艾利卡打趣我,说鑑于我那见不得人的歷史问题,要扣发我身为卡斯道尔防卫军士兵的酬劳。 我要怎么说呢?卡斯道尔的防卫军当然是不会给我酬劳的。我的名字早在我入狱时,就被抹得干干净净,我的岗位,早就被一个比我大十来岁的中级战士填了空。而我现在接触的人,每天与我对话的人,里面的大多数,都有着比我好看的履歷。便是我手下的军队,里面每个人的履歷上都有参加了卡斯道尔保卫战的光辉事迹。我能写出来给别人看的,也就那么一条。 我从不觉得我低人一等,我也不觉得我哪里要比这些天之骄子差。我在圣行教时见过太多太多类似的人。而能在权力和欲望的漩涡中得以求存的,少之又少。他们谁不比我有着更好的环境?他们谁不比我有着更为坦荡的未来? 而这个由宫廷职业者们推选的卡斯道尔新代言人,他也没有哪一点能够比上艾利卡的。 他看起来极为传统,且十分死板,就是玩弄阴谋诡计,也全是照本宣科的味道。他看不起群众,自恃宫廷法师和卡斯道尔皇族血脉的身份,上台演讲时面对众人,也是昂着头。看起来注重礼仪,昂首挺胸,眼睛只差没放到天上去。虽然写出来的演讲稿稍微有那么一点水准,但写作技巧显然无法与他的口语表达水准达成一致。既没有真心,也没有经验,结果便是他同别人说一样的话,也容易叫听者曲解。 完全不足为惧。 大概是因为他是一个高级法师,而艾利卡是一个高级骑士,施法者的身份比起骑士更讨卡斯道尔的宫廷法师团喜欢,更容易得到他们的青睐吧。 选出这样的人出来代言自己,这些宫廷法师们可能对他们自身的认识有点清晰过头了。见了他本人,我倒是对艾利卡皇位的稳定有了十二分的信心。如果他就能代表卡斯道尔的年轻人,那么卡斯道尔可以完蛋了。 对于这种竞争对手,我只想说,只要你不去害怕,只要你相信自己,只要你认真地去做了,从个体的层面,从完善个人生命歷程的角度来看,你就不会输给他们。 一切欣欣向荣,百废待兴,签署协约前的仪仗,签署协约后礼花,贯穿整个仪式的演讲,重大仪式后的宴会,各种后勤需要已经全部准备妥当。 只差明天到来,我们的联盟就要成立了。 11月10日,晴。 ——你的摩西 *** 第47章 to 杰勒米: *** to 杰勒米: 我并不想同你说我们的战争有多么伟大。因为利益导致的死亡没有任何伟大之处。 今天白天, 我们签署了《关于对抗中央帝国和圣行教相关的黎明协约》,协约里商定,玻利瓦尔、萨沃纳、卡斯道尔、弗里德里希、洛多维科将组成联盟, 共同抵抗中央帝国的侵略,阻止圣行教的恶行, 将这来自外神的邪恶宗教根除。在此期间,联合国将加强彼此之间的商业沟通,文化交流,定期组织联合军演, 团结一致,携手共进……诸如此类宛如放屁的话,我就不写了。 战争没有任何伟大之处,《黎明协约》的正义、神圣、必要,我已经在很多人面前说过。这场联盟的仪式做足了声势, 除了我们几个联盟国家外, 还来了不少观礼者,洛多维科的剑圣便是其中之一。我和他打了一架, 我打赢了, 所以他代表洛多维科加入了我们的联盟。 如果我们掀起了一点浪花——假使正是我们打败了中央帝国和圣行教,那么作为后世人的你一定能够找到很多描述过这场联盟仪式的文学作品, 说不定这份协约还会进入你们的课本,成为你的政治或者歷史考试的内容。 我已经不想再鼓吹我们的决定有多么崇高伟大了。只要是为了生存,那么再残忍的东西都可以是伟大的。就像我前面一次又一次和你说的那样, 但凡有机会选择, 没人会选择现实。 我和洛多维科的剑圣打了一架。他就像传闻中那样兇悍勇勐, 天生神力,打败他之后, 我几乎没有了站起来的力气,如果不是装着义肢,我大概爬都爬不起来。正面交手本来就不是我的强项,突袭、伏击、阴谋诡计才是我战斗的本能。 他问我是哪里人,在哪里学习的这些技巧,为什么他从未没听说过我的名字。我说我是奥莱利瑟人,是克莱因人,是被圣行教毁了家庭的人。 只要我不是摩西,那么我可以是中央帝国中层中的任何一个人。 就像格莫拉公爵说的那样,只要他失去了家庭,失去了一切,他就和我一样了。 可惜洛多维科的剑圣没有再问我更多的东西。 他没有继续问我的过去,而是说我註定会在当世留下名字,今天之后,我会为许多人戒备、警惕,甚至会成为不少人恐惧、害怕的对象。 实际上,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见面,只不过那个时候我并非用着现在的面貌。我在教堂骑士团的那段日子里见过无数高手,那些挑衅圣行教的权威的,那些可能会影响到圣行教的统治的,那些可能成为圣行教的安全隐患的,他们都在我的安排下发挥了他们应有的作用。 我倒是想他再多问我几句,给我更多的表演机会。 第50页 但他没有。 是啊,在我看来,这些都是一场虚伪的表演。我是一个令人作呕的演员。 伊戈尔的刺客大师尝试偷袭我,却被我抓住机会,反将了一军。义肢完全报废。 我狼狈至极。 可我觉得我今天的状态好极了。 我看见了万人宣誓,我看见了多国联盟,我看见了许许多多的人,他们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坚毅神情。 这是我拉起来的反抗圣行教统治的第一面旗。这怎么不叫我血液沸腾? 我高兴,杰勒米,我高兴。 我高兴得想哭,我憋得想吐。 …… 艾利卡刚才从我这里抢走了这封信。 我在仪式后的宴会上喝了一堆酒,我醉醺醺地给你写信。 我上次喝酒是在什么时候?酒精的气味真是难闻。我应该对它们避而远之,我为什么还喝了那么多酒? 我不知道。 他们——我的士兵们,卡佳,还有我的手下败将们,这群喝了酒的混蛋们,他们怂恿艾利卡,叫她来看看我写的是什么东西。 我一时失察,叫她顺手拿走了这封信。我当时想着什么呢?我想,我也没写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索性随便他们看。 艾利卡在他们的起闹声里拿走了我的信,她得意的笑容就像是这宴会大厅里璀璨的灯光。可惜她没有顺着这份喜悦,把我的信一字一句地念出来。而是强撑起了笑容,胡乱编造了几句话,堵住了那群起闹的人。倒叫我有些遗憾。 她把信给了我,我就坐着继续写。她看着我写这些东西,却没有和我说更多的话。 我跟她说,我之前把那只黑螺纹木匣子给她,便是希望她看一看里面的东西。我还要她帮我把那只装满了写给你的信的匣子拿过来。参加宴会之前,我把它放在了房间的抽屉里,没有上锁。我有时候特别希望有人能够打开它,能够看看里面的东西。 谁不会拒绝我? 谁干得出来这种事? 大概也只有查拉斯。只有查拉斯主动去翻看我的一切过往,只有查拉斯会听我说每一句话,只有他这种疯子才会刻意纵容我释放心中的恶念。 他是我的朋友。他是我的仇人。他是最了解我的人。 他已经死了。 艾利卡只说我喝醉了。人在喝醉酒的时候,便容易做一些煳涂的事情。有些秘密一开始没有叫人发现,那就一辈子都别让人发现。她叫我对我自己好点,叫我别一直折磨我自己。她说,如果我想说给她听,那应该是在一个平和的午后,在一个我脑子清醒、心情平静的时候。而不是现在。 中央帝国深入卡斯道尔的军队已经被我们全部歼灭,鑑于「原罪天使」的问题,没有留下一个活口。依照圣行教对于「原罪天使」的把控,格莫拉公爵的军队全军覆没的时候,圣行教就应该得到了相关消息。但是直至今日,他们都没有做出任何表态。他们的决策层可能出现了大问题。 不过也正常,在圣行教中,「圣言」、「圣行」、「圣躯」三位大主教有着无上的权威,其他中高层都自诩聪明,谁都不服从谁,因此派系林立,我曾经便是其中的代表。 想想格莫拉公爵吧。唿啸领的格莫拉公爵,「圣行」的德里安的教子,这样养尊处优的人,居然会带兵出现在卡斯道尔。 这是好事,这说明他们自顾不暇,没有时间和精力来做出基本的反应。 中央帝国的内部矛盾已经到达了顶点,而我们只需要将这场胜利宣传到世界各地,就可以点燃他们国家内的人民群众的情绪。没有新的资产涌入,他们内部派系斗争只会越发厉害。为了平息矛盾,近期他们一定会推出来新的领袖上台讲话,将所有争端转移到我们这些反抗者身上。那个人不一定是圣行教现在的掌权者,但是掌权者必然在那个派系之中。完全可以顺藤摸瓜。 还要等上几天。一天或者两天,他们一定比我要着急得多。现在不是乘胜追击的时候,贸然前进只会让他们被迫合作,抱成一团,给我们添更多的麻烦。他们需要失败,他们需要更多的失败。 …… 我在给你写信呢,我的朋友。 11月11日,夜,晴。 ——你的摩西 *** 第48章 to 杰勒米: 上一封信中闪现的一点曙光叫杰勒米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一分, 而这一封信的内容就让他绷直了唇角,让他情不自禁地捏紧了纸张。 *** to 杰勒米: 我又梦到了那只眼睛。 或者说,我又梦到了查拉斯, 「圣言」的查拉斯。 在梦中,我行走在重重迷雾里, 代表原罪的天使悬浮在雾气之中,列于我的两侧,无声地给我祝福。 我穿过看不到尽头的迷雾,一条走廊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我走到走廊的尽头, 看到了一口井。井里便是我们所在的世界。查拉斯就站在我的旁边。我没有看到他,但在我的印象里,那空无一人的右侧理应有他。 他告诉我正在发生的一切,告诉我将要发生的一切。而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我从梦中醒来,冷汗涔涔。 我走出营地, 就看到了卡佳。 卡佳拦住了我。她跟我说, 她用魔法连接到了中央帝国的广播,她叫我来听。那里面放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杂乱的人声, 扭曲的、畸形的、没有任何节律秩序可言的, 哀嚎、咆哮、尖叫、嬉笑、吵闹,成片成片的噪音。 第51页 在这些噪音的底层, 是整齐的诵诗声。 内容我前几天才听过,才写给你看过。 「我以同胞为食, 杀害同胞的罪, 便成了我的罪, 我食用同胞的罪果腹。」 那是《原罪之诗》的倒数第二章 , 《圣餐之章》的最后一段话。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许久之后, 噪声归于平静。 只剩下一个混乱的男声。 「请……请听到这句话的人,请还保持着理智的人,迅速离开中央帝国,迅速离开中央帝国。如果有中央帝国之外的人听到了这条讯息,麻烦你联繫当世各位高级职业者,请他们尽快来到克莱因,杀死■■■■——」 消音了。 我转过头,卡佳的脸便混沌成了一团。 我看见查拉斯就站在她所在的地方。他在对我说话。 我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我的脑子里只剩下那整齐的诵诗声。我听见他们一遍又一遍诵念着最后一段话。 「我以同胞为食, 杀害同胞的罪,便成了我的罪, 我食用同胞的罪果腹。」 我跟着他们一起念。 祂在进食,杰勒米。 祂在进食。 我自重叠的梦中惊醒,第二天又是晴天。 营地里人人神清气爽,卡佳同我说了她接通了中央帝国的广播信号。我听见到了熟悉的声音,我们中央帝国的皇帝的声音。我听见他在号召群众,要惩治威胁到大陆和平的卡斯道尔。他讲了我们的协约,说我们是一帮乌合之众,说我们生来就背负着原罪,却不加悔改,我是污秽,是渣滓,是应该扫除的垃圾。 我只听见咀嚼声。 我只听见咀嚼声。 我只听见了祂进食的声音。 那进食声把我从梦中叫醒。天色昏沉,晨曦未至,万籁俱寂。 没有卡佳,没有中央帝国,也没有查拉斯。 什么都没有。 我醒来同你写信,我不知道这是否又是另外一个梦。纸和笔的触感是真实的,但我之前所见所闻也没有半分梦境的虚假。 我应该去看看,杰勒米。我不能再等了。我必须去看看。 那咀嚼声从未停顿。 我要到中央帝国去,我要到克莱因去。我要去那里看看,那里必然发生了什么。 11月12日,夜,晴。 ——你的摩西 *** 第49章 to 杰勒米: *** to 杰勒米: 我同卡佳说了我的梦。我要暂时离开罗季昂, 需要有人帮忙打掩护,她是最好的选择。 我没有半分遮掩,将梦中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她。 她没有阻止我。也没有觉得我精神上有什么问题。 反而极其严肃地对我说, 我昨夜经歷的绝不只是梦境,而是在某个未来已经发生, 或者是目前正在发生的现实。 她告诉我,我的梦里出现了她,出现了查拉斯,那梦便具有「命运」和「预言」特性。梦境本身就是扭曲「时间」的产物, 按照我之前告诉她的信息,结合阿比诺尔的手札里面的结果,完全可以确定这个梦境的根源是「生之原罪」。 她叮嘱我必须重视这件事情,绝不能因为个人的想法将这一切全部咽在肚子里。她会用幻术帮我打掩护,但她毕竟不是我, 所以我必须得快点回来。 我给了她几份用于应对难题、分析局势的稿件, 近期可能出现的情况与应对的方法都写在了里面。那是我事先就写好的东西,原本准备在某一次会议中拿出来提前探讨, 以求在端倪出现之前, 就能扼杀,将损失降到最低的东西。 我将一切託付给了她, 然后带了几瓶魔药离开了罗季昂。 三天。 这段时间里我不吃不喝不睡,全靠魔药度日,到达克莱因居然只用了三天时间。 也可能是我对中央帝国实在太熟悉了, 我知道这个国家里每座城市的模样, 知道它们的所有的防线布局, 我对克莱因的了解更多,我知道克莱因的每条小巷, 乃至下水道的每个拐点和死角。 我在边境看见了陈列的军队,看见了数不清的「天使」,它们披着人类的皮囊,混在人类之间。它们和人的作息相同。 我伪装成从其他城市来的旅人,同它们交谈,拿狩猎到的一头低阶魔兽同他们换了一些草药。 我见他们吃饭,它们咀嚼声也和人类一样。 我听着那些咀嚼声,到了克莱因。 到达克莱因的那一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我还在城外,就听见了礼炮的轰鸣。 我走进克莱因,就听到群众的欢唿。 我往前走,就看见我们的皇帝站在高高的演讲台上,双手高举着「生之原罪」的棺。 群众欢唿如潮。 我看「生之原罪」从那狭窄的圣灵柩中涌出。 皇帝笑容满面。 我看见那不断涌出的血肉淹没了我们的皇帝。 「生之原罪」借用人类的身体作为容器,短暂地降临于现世。他们在我眼前合而为一。 祂借用了人类的眼睛看到了我。 他们所有人都看到了我。 祂感知到了我的眼睛,祂的血肉便开始排斥这不属于祂的东西。 我空无一物的左眼眶开始发烫。 第52页 我的右眼又酸又胀,几乎就要肿胀到裂开。 我在和祂对视的瞬间失去了视觉,仅靠着微弱的印象跌跌撞撞摸索进了我现下的落脚点。 直到现在,才勉强能够视物。 我呆的这条小巷原先是一个杂物堆放处——在我离开克莱因前往卡斯道尔之前。 中央帝国的居民从洛伦佐大帝在位起,就在皇帝的号召下,将生活垃圾和废弃杂物分别存放,由城市环境管理相关部门统一处理,进行专人的回收,防止疫病的爆发,直至圣行教掌握了统治权,这一习惯都没有改变。 现在这里落满了灰尘,还堆积了不少杂七杂八的生活垃圾。 难闻得让人想吐。 不过,这些东西看起来已经放置了一段时日,显然学习者在长时间的无效模仿之后选择了放弃。 我暂时是安全的。 杰勒米,它们,那些「天使」,它们究竟是模仿人类的行为,还是在学习成为一个人类呢? 我不知道。 我的理智告诉我,它们活在克莱因,不是以一个克莱因人的方式活在这里,而是模仿着灵长类的生物,生活在陆地上,这块陆地刚好是克莱因而已。 我们的文化,我们的法律,我们创造的一切,对于我们统治者的造物来说,可能就像这些被丢弃在小巷旮旯里的渣滓。 这就是现实。 我又能做什么呢? 我在想什么没用的东西。 …… 我就挤在这么一个小地方,偷偷摸摸地和你写信。 眼睛还是隐隐作痛,有些酸胀,和「生之原罪」对视时宛如刀割的痛苦褪去了许多。 祂或许已经知道了我的存在,只是被其他琐事耽搁,无暇顾及我。也可能因为什么都没有发现,打消了对我的怀疑,就此作罢。 总之,我还活着。 到现在,我瞎掉的左眼和它们还保持着若有若无的联繫,零零散散的图像挤进脑子里,反而让我有一种世界还在运转的感觉。大概到晚上了,这种联繫就会稳固起来。 这本来是难得的清静时刻吧。 这一年来极其少有的、没被祂的视觉干扰的时候。 然而,我只有在给你写信的时候,才能够得到几分安宁。 我左眼和「生之原罪」的联繫断断续续,但我还是认出了它传递给我的每一个片段,那些存在于「原罪天使」眼中的片段。 祂偶尔俯瞰整个克莱因,偶尔和模仿着人类的「天使」们共同进餐,偶尔蜗居在巷角棚户,偶尔穿行于宫廷豪宅。我从那断断续续的图像里,看到了我们家族的庄园。 那里杂草丛生,外部爬满了藤本植物,看起来荒凉又破旧。我一眼就认出了它。 还记得我之前在信里和你说,要给你准备一份藏宝图吗?藏宝图里的其中一份宝藏,就埋藏在靠近大门左手边的第七块石砖下面。 …… 我有一瞬间想要回家,杰勒米。 我在躲避敌人,我需要修养,有什么环境会比我的家更让我熟悉的呢? 只是极短的一剎那。 我在想,我是不是可以就此停下,就这么给摩西这个人——给我的故事画上句号,那会不会更轻松一些? …… 只是喘息的一个小间隙罢了。卡佳还在等我的消息。 我想去圣行教的中心大教堂看看。等我歇息一会儿,喘过这口气。 圣行教的中心大教堂的地下有着中央帝国最大的藏书室,那里封存着圣行教所有的典籍和秘藏,只有高阶教职人员才能够进入。我在圣行教任职时,去过很多次,尤其是查拉斯写书的时候,他总喜欢拉着我到中心大教堂的地下藏书室去,寻找一些偏门的文献记载。 我自己也单独去过几次,作为圣行教的教堂骑士团预备团长,确实是为了翻找「圣言」的神谕。 「圣言」的查拉斯的每一句预言都在中心大教堂的地下藏书室里留存了档案。它们或许直至腐烂也不会有得见天日的机会,却作为圣行教的秘宝,被存放在了藏书室中。它们于圣行教而言,就是未来,就是现实。 我想去那里看看,看一看查拉斯对于现在的「预言」。或许,在那里我能找到什么别的线索。 11月17日,晴。 ——你的摩西 *** 第50章 to 杰勒米: *** to 杰勒米: 我遇到了一位老朋友, 在克莱因中心大教堂的地下藏书室。那里真不是一个适合交手的地方。 逼仄、阴暗,到处都是机关,到处都是不能随便破坏损害的文献资料。而且还极易惊动到大教堂上层, 一旦引来更多的敌人,就会被左右夹击, 瓮中捉鳖。 在那里交手真是一个不明智的选择。 而和我交手的这位朋友,说他是朋友,并不贴切。就是称作熟人,也有几分言过其实。我们之间并没有多少次交谈, 败在我手下的人实在太多,尤其是我在圣行教担任教堂骑士团预备团长的时候,每天都有人向我发起挑战,想要借我成名。我大多数时候也不和那些手下败将交流。 我甚至不记得他的姓名,只记得他是「圣躯」的马蒂斯的骑士。在我离开圣行教后, 就接替了我的位置, 成了教堂骑士团团长。 教堂骑士大多沉默寡言,他们是圣行教的私军, 地位在处理外务的执事之上, 在处理内务的教士之下,而教堂骑士中的最高级——直属于「圣言」、「圣行」、「圣躯」三位大主教的各大骑士, 与教堂骑士团团长都有着和三位大主教之外的其他主教同级。 第53页 在圣行教中 「圣言」的意志就是骑士们的意志,「圣行」的举动就是他们实践意志的行为。而其中「圣躯」则是虔诚的化身,苦修的代表, 永恆的象徵。 他们在大多数时候都不代表他们自己, 尤其是「圣躯」马蒂斯的骑士。他们是圣行教三位大主教权威的仪仗兵, 是「圣言」、「圣行」、「圣躯」意志的延申,他们没有任何值得人记忆的地方。 这也是部分执事、教士以及中央帝国的除军方之外的部分贵族对于教堂骑士有所轻视的原因。 这一回大概算我的这位朋友——「圣躯」马蒂斯的骑士, 首次进入我的视野。 他给了我一场伏击,在我潜入中心大教堂地下藏书室的瞬间。 这种被人当成难以战胜的强敌,竭尽全力地进行攻击的情况,真让我有一种久违的放松。 他应该是我进入克莱因之后看到的第一个活人,第一个完全没有「生之原罪」的痕迹的活人。 我来到克莱因之后,见到的一个活人,却是圣行教的三位大主教之一、代表「生之原罪」的身体的「圣躯」的马蒂斯的骑士。 ——离「生之原罪」最近的人,居然还没有被祂污染。 也是荒谬。 我没有杀他,反倒被他嘲笑了一通。他被我提着颈项,却奚落我,说这样的傢伙也有心慈手软的时候,说我的选择和查拉斯预言的一模一样。 又是查拉斯。 又是查拉斯。 我当时盯着他的眼睛。我看到他的瞳孔倒映出来的那个瞎子满脸阴霾,神情冰冷,那副落魄的失败者的模样过于滑稽,可笑得让人作呕。 他问我准备怎么,准备拿什么打倒圣行教。 他是「圣躯」的马蒂斯的骑士。我可以确定,我看到的并不是别人。 可我却感觉自己看到了另外一个人。我看到了我的老朋友,「圣言」的查拉斯站在我的面前。 他问我准备怎么復仇,问我准备拿什么打倒他们,打倒由他们建立、由他们统治、主导了这个大陆近千年的圣行教? 查拉斯总喜欢问我这样的问题。 他在写《圣行教轶事》的时候问我,如果我站在三位大主教的位置上,会做出什么样的决策来扩张圣行教的影响;他在写《中央帝国歷史》的时候问我,如果坐在洛伦佐大帝的位置上,会採取什么样的措施来应对圣行教宣传的关于玻利瓦尔大瘟疫的舆论;他问我会选择什么样的手段来处理各个阶级矛盾的困境,又问我会用什么样方式来巩固圣行教的地位,加强权力的集中。 我要怎么做,才能推翻中央帝国这么一个庞然大物? 我要怎么做,才能瓦解圣行教在陆地上的统治? 我们的联军没有绝对的实力。卡斯道尔在中央帝国的战争中完全处于被动的状态,宫廷法师团更倾向于休养生息。在阿比诺尔的背叛事件之后,弗里德里希的法师数量大减,仅有的法师们并不能成为主要战力,他们更多要兼顾后勤和防守。 而其他的势力,那些随着我们的联盟组建成功而加入我们的人,还是部分观望者,他们都还没有受到中央帝国的侵害,没有蒙受过多的损失。且伊波利特的消失和萨沃纳的毁灭横在眼前,仅靠着唇亡齿寒的说法,在如今中央帝国军队战败卡斯道尔,没有走出下一步的情况下,并不足以说服他们主动向中央帝国出击。 即便中央帝国虽然占据了巨大的资源,但要吞下这份资源和财产需要的代价过于沉重,没有谁会为此铤而走险,为了根本不可能得到的利益,去做以卵击石的行当。他们更想不出一分力,躺着就能吃完整块肉。 而我个人的威信则远没有到达直接号召群众的那一步。 倘若处于被动的位置,任凭「生之原罪」完全降临,那么我们绝对不会有战胜祂的机会。 他问我要怎么做。 他应该比我清楚要怎么做。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这种事情上要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才能够看到机会的曙光。 「圣言」的查拉斯无所不知。 …… 这确实是他会问我的话。 我们之间需要更大规模的战争,需要更深厚的仇恨。中央帝国按兵不动,盟军畏缩不前,那我便推着他们往前走。他们迴避鲜血,我就把他们伤口撕裂;他们美化现实,我就会虚构舆论,危言耸听,煽动战争。 仇恨和鲜血会打破利益的天平,而只要战争开始,除非一方油尽灯枯,就绝对不会停下。 这就是我要做的事情。 就像我在前面的信里同你说过的,大多数人远没有到达一无所有的境地,只有「生之原罪」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让他们感受到了生命和财产的威胁,才会举起武器反抗。真等到那个时候,就已经太迟了。 所以,我要圣行教逼迫他们反抗之前,站在圣行教的位置上,提前将他们逼到绝处。让他们不得不选择主动出击。 这是龌龊、骯脏、噁心,阴暗到绝对不应该拿到明面上写给你看的东西。 查拉斯明知道我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却问我要怎么做。他就是在等着我将这个答案说出口。 我告诉了他。 对,我完完整整地告诉了他。 …… 然后。 然后他恭祝我成功。面带微笑,在我的面前划断了自己的颈项。 第54页 …… 他究竟是「圣言」的查拉斯,还是「圣躯」的马蒂斯的骑士?他究竟是自杀,还是死在了我的手里? 明明是白天发生的事情,更细节的东西我却一点都想不起来。 …… 啊,查拉斯应该是同我说话了的。 我听到了「祂」的声音。 那个和我说话的人,确实死在了我的面前。 …… 我在中心大教堂的地下藏书室里找到了关于「生之原罪」的文献。上面描述了「原罪天使」的制作流程和「生之原罪」復活的步骤。 「原罪天使」是对于「生之原罪」绝对的信仰的凝聚,只要在某个时刻全身心地向「生之原罪」祈求,就能使祈求的个体产生超乎现有的生命形式的蜕变,成为载满记忆和罪恶的「永生」的躯壳。 当信仰积蓄到一定程度,「记忆」和「罪恶」便会成为纽带,将坠毁分裂的躯壳连接在一起,让它们融合。 这就是行走在陆地上的、代表「命运」的纽带。 復活「生之原罪」需要两条纽带,将「时间」和「命运」连接在一起,才能扭转已经发生的事实,逆反过去,得以重生。 代表「时间」的另外一条纽带则是中央帝国的七个行省的省会。 每一个中央帝国的人都知道这七座城市的大名。它们都是圣行教过去的宗教典籍里记载的圣地,是「神迹」降临之所。而在地下藏书室的文献中,它们却是「生之原罪」尸骸坠落之地,是「祂」的鲜血流经汇聚的枢纽。圣行教在这七座城市里建造了模仿弗里德里希的圣物「闲置的时间」的钟塔,在钟塔的下层搭建了相关的祭坛,形成了代表「时间」纽带。 这两条纽带贯连在一起,就会使得「生之原罪」復甦。 现在「命运」刚刚开始流动,而「时间」还没完全相连。那七座城市的钟塔我都有所耳闻,其中至少还有三座未有完工。 大概就像查拉斯说的,我在伊波利特召唤了祂的眼睛,打乱了圣行教原先的计划。 是我促使了祂的降临。 这大概就是我在这段时间里得到的最好的一个消息了。 只要在它们完全交汇之前,破坏其中一处,就能够延缓「生之原罪」的復活。 是的,是的。我还有时间。 11月20日,夜,晴。 ——你的摩西 *** 第51章 to 杰勒米: *** to 杰勒米: 上封信还是十一月, 如今已经到了初春。如果是在克莱因,以三月份气候,第一季的谷物早该出完了芽, 部分早熟品种都可以收割了。 在写这封信前,我还有几分犹豫, 究竟要不要把这段写出来。倒也不是担心被人发现,我和卡佳的计划切实进展到了关键的时候。 明天我就要带领着我的军队去打开卢卡丹的城门——正是我此前在信里写到的要攻克的中央帝国的七座省会城市之一。 上个月,我们的联军就攻破了中央帝国的防线,将这场战争正式启动。后期持续投入已经是不容改变的现实。现在, 即便有谁发现了我写给你的信,也会有数不清的人来帮我遮掩,给我澄清。因为利益的导向,他们现在需要我,他们现在要求着我。 我在你面前展现的骯脏和污秽已经足够多, 我早就将自己丑恶的那一面撕下来给, 摊开在你的面前。 可我还是会在意那些东西,我还是会在意那些我本来就不具有的道德和形象。如果我含煳其辞过去, 然后将信件内容的重点全部放在我遭遇的不公上, 弱化我的主动性,或许能够逆转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 可那些又有什么用? 这些信又寄不到你那里, 为什么我还要担心不可能成真的幻想? 如果在你的面前,我还不能做到坦诚;如果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我还需要伪装;如果我已经懦弱到了完全没办法面对自己的恶行。 那我拿什么站在所有群众面前说要打倒圣行教和「生之原罪」?那我凭什么成为联军的统帅压住那些对我抱有异议的高阶职业者和手握实权的各国权贵? 它们都是我脑子里真实的想法, 它们都是我做过的事情, 我把它们都写下来。 四个月前, 我在克莱因将「圣躯」的马蒂斯的骑士毁尸灭迹,然后烧毁了中心大教堂的地下藏书室, 带走了里面关于「生之原罪」的部分文献资料。 然后在现场伪造了伊戈尔刺客协会的标志,并且在一面墙上用伊戈尔语留下了一句话。 化用自圣行教的《原罪之诗》序章关于众生之罪的描述。 原文是: 「我背负残害众生之罪而生, 我出生之时,餍食众生之善, 我将竭尽终生,偿还腹中之善,为生来之恶赎罪。」 以它为原型,我用伊戈尔语在地下藏书室的墙面写道: 「祂背负残害众生之罪而死, 祂横死之地,众生餍食祂之罪恶而生, 祂于众生腹中赎罪。」 这不是一个完美的犯罪现场。 刺客本身是见不得光的行业,他们是扰乱国家治安的违法犯罪之徒,伊戈尔的刺客协会能发展到具有一定规模,而且能成为一个国家的代表,正是因为他们懂得审时度势,把握分寸。伊戈尔不是中央帝国的附属国,圣行教的三位大主教爱惜羽毛,他们是帝国法律法规的裁定者,擅长玩弄规则、制定规则,因此最看不惯刺客杀手一类破坏规则的垃圾。而有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自然有教堂骑士和执事负责。 第55页 剿灭伊戈尔本身就是圣行教内部摆在案前的提议。伊戈尔的板块并不算大,环境恶劣而极端,却有着丰富的地质资源。那里的魔兽虽然危险,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恶劣的环境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还算艰险,而职业者来说则不值一提。唯一需要担心的只有伊戈尔的几位刺客大师,他们滑不熘手又无孔不入,一旦被他们盯上,即便是中央帝国的皇帝也会寝食难安。 可这对于圣行教来说却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教堂骑士内部晋升的选择之一就是狩猎这些满手罪恶的高阶职业者。伊戈尔对于圣行教只能算是一块难啃的肥肉,可惜刺客协会鲜有留把柄的时候,所以一直没有什么下手的好机会。 当然,我也不需要一个完美的犯罪现场,它存在的价值只是为了后面的借题发挥,这不过是一个没有任何技巧可言的栽赃嫁祸。 我不清楚中央帝国上层还有多少活人,但我可以肯定一点,活跃在中央帝国的现存者必然都是「生之原罪」的信徒,即便心中有所异议,言行上绝不会违反圣行教的决定。 我只需要一个给他们事实。即一个疑似伊戈尔刺客的人潜入了圣行教中心大教堂,毁坏了圣行教地下藏书室,留下了渎神的恶行。 我伪造了伊戈尔刺客渎神的现场,就拿着「生之原罪」相关的文献资料离开了克莱因。 回到罗季昂花费的时间比来得更短,而就在这短短几天里,卡斯道尔宫廷法师团主持的东部防线城墙修復工程已经竣工。 在这段时间里,卡斯道尔的东部各个政府部门职工也完成了一次人员补替。 我跟卡佳分享了情报。 她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全部整理成文书交给了我。然后和我说,艾利卡发现了我不在的事实。 就在我离开罗季昂的第三天,卡佳操纵幻术傀儡伪装成我上台发言的时候,艾利卡看穿了她的幻术。只是她没有揭穿这件事,反而选择了帮助我们进行遮掩,煳弄住了其他人。 卡佳讲完后,问我为什么不把艾利卡拉入我们的同盟。她说,艾利卡是卡斯道尔的女皇,她在卡斯道尔有着非凡的名望。她得到群众的拥护,在抗击中央帝国的入侵军时积攒了大量的兵力,不但变成了卡斯道尔明面上的实权领袖,更成了卡斯道尔宫廷法师团领导者;她有振兴国家的雄心壮志,大敌当前,临危不惧。她经歷过「原罪天使」的背叛,执着仇恨却不沉迷仇恨;她眼光独到,对着各种事物有着更高一层的接受能力,思维灵活,个人的意愿本来就和宫廷法师团的征战法师截然不同。而且她显然相信我,愿意帮助我。 为什么不呢? 杰勒米,一个身上有过污点的人和从始至终保持正直善良的人是完全不一样的,即便后者会因为其悲天悯人的性情与前者共情。但是这种共情与切实的经歷之间的鸿沟,绝非想像可以弥补。就像我的两位姐姐卡罗琳和萝拉,就像艾利卡。 他们和我是完全不同的人。他们意志坚定,行为果决,一切言行都是以道德原则为基石。他们成就善行后发现罪恶,那些罪恶源于他人,而我在看清罪恶后成就「善行」,那些罪恶源于我。 我们需要一个保有纯洁性的领袖,需要一个能以坚定的意志和没有任何疑虑的态度,坦然告诉群众,我们正在为他们生存的权利进行抗争的领袖。没有欺骗的动员才能换得群众的真心,即便出现差错,也有可以弥补的余地。 她嘲讽我在感情上懦弱,我讥讽她自以为是,阿比诺尔的事情完全没让她长记性,我们大吵了一架。 她完全不理解我,我是想要得到别人的回应,但还没有低贱到求着别人回应。我想要得到理解,但是并非要是某个特定的人来理解。我于命运从来不是特殊的那一个,我的行为让我和「生之原罪」产生了联繫,使我变成了特殊的那一个。弗里德里希的圣物「闲置的时间」再清楚不过。 艾丽卡和我的关系便是这样的存在。 她是有和宫廷法师团不同的看法,她自认为是我的朋友,她确实做了很多事情,给我提供了很多帮助。但这一切的驱动绝不是单纯的感情,它们能够正常地进行、发生,究其根本,是因为这一切在她眼里都没有损害卡斯道尔的利益。她到现在都不知道我是毁灭伊波利特的罪人,除卡佳、圣行教的部分人、「生之原罪」之外,没有别人知道这件事。 艾利卡先是卡斯道尔的领袖,其次才是一个有独立思考能力、可以做出出于自我意愿的决定的个人。 圣行教的部分人——他们居然还没有揭发我的身份,将我的一切公之于众并指认我——这个反抗军的首领之一,是毁灭伊波利特的圣行教罪人。 格莫拉公爵,「圣躯」的马蒂斯的骑士,「圣言」、「圣行」、「圣躯」三位大主教,还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查拉斯当初说,只要我不向外说,就绝不会有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时至今日,依旧没有一个人跳出来指认我。 我这一路有多少助力来源于我的敌人,有多少侥倖来源于查拉斯? 我承认我还在他的阴影里,我走不出去。杀死「生之原罪」之前,杀死他之前,杀死我过去的所有记忆之前,我一步都踏不出去。我从小就生活在为圣行教统治的中央帝国,圣行教的一切占据了我的大半生,我的思维完全依附圣行教和中央帝国而生,我看到的具体的生活也只来源于我看到且体会到的圣行教统治下的社会,我学习累积的知识和经验,都只是为了让我在圣行教的统治下活得更好。 第56页 查拉斯曾经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而脱去朋友的身份,自从洛伦佐大帝在莫顿战败于圣行教的组织的军队之后,中央帝国的所有人都生活在「圣言」、「圣行」、「圣躯」三位大主教的阴影下。 我们只占据他们漫长的生命篇章中的小小一节,他们却占据了中央帝国当代人生命的全部。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得到的一切都是因为他的施捨,杰勒米。 哪里都是他的影子,哪里都有他的痕迹。我能在九死一生的局面里绝处逢生,便是因为「圣言」的查拉斯的手下留情。 这简直可笑得让人作呕。 #value!   就这样吧。事情已经发展到了现在这一步,一切已成定局。就算反抗圣行教的联军的其他人知道了我的身份;就算圣行教的人跳出来声称我是他们之前宣传的毁灭伊波利特的英雄,他们能够说清楚为什么我能召唤「生之原罪」的眼睛,将我召唤「眼睛」毁灭伊波利特的事情和「圣躯」的马库斯摘下高悬于城市上空的眼珠串联起来,把我捏造「生之原罪」的帮凶——这当然也是事实——玻利瓦尔的问题更好解决,他们只要声称瘟疫术士的死亡是因为他们承受了玻利瓦尔的「原罪」,要受到教会的裁决,说我杀死瘟疫术士,是受到了「生之原罪」的指引,萨沃纳的消失也是我传递了「生之原罪」的旨意——就算他们能够说清楚这些事,能够让叫不少人听信这些事。这种手段放到现在,早就没有任何意义。 联军已经敲开了中央帝国的大门,为了杜绝后期的报復,为了攫取更多的利益,为了填补战争的消耗,带动衰退的经济,在得到致命打击之前,其他人都会不择手段的清除中央帝国的政治势力,就像当初圣行教联合诸国攻打中央帝国时做的一样。 给我的清算只可能在战争之后。不论输赢,我都是圣行教的罪人,是中央帝国的余孽,是造成萨沃纳和伊波利特的灾难的兇手。是战争中所累积的矛盾最好的发泄口,一头优秀的替罪羔羊。 不过,只要能毁灭中央帝国,只要能让毁灭圣行教,后续结果对我来说根本不值一提。我这种人早就该死了。 我和卡佳大吵了一架,然后又忍着一肚子火谈公事。从卡斯道尔的人员变动说到近期宣传演讲的情况,讲物资分配和各方势力的军队人马调动,推测可能出现的矛盾和处理的办法。 我和她说了我在克莱因的见闻,向她简要地概括了圣行教内部的情况,再次强调了圣行教三位大主教的意义和他们的能力,讲「圣言」的查拉斯对于圣行教的重要程度,圣行教的中心大教堂地下藏书室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 我模煳了和「圣躯」的马蒂斯的骑士的战斗,只告诉她我在找到了查拉斯留下的文献资料后,烧毁了圣行教中心大教堂的地下藏书室。我伪造现场,假装成伊戈尔的刺客,在墙上留下渎神的文字,将这一切嫁祸给伊戈尔的刺客协会的事情。 是的,我埋下了导火索,我在伊戈尔点燃了整场战争。 虽然圣行教不在乎伊戈尔,伊戈尔也没有多余的选择,但这个国家的掌权者——刺客协会的刺客大师们至今态度不明。他们是「生之原罪」血脉的化身,他们的身体里面流淌着的毒血是「生之原罪」临死前的憎恶所化。诸位刺客大师手中偷袭、伪装的技术皆出神入化。对于这种有过高的潜在危险且看起来不能拉拢、实际上待价而沽的存在,我们需要抢先一步斩草除根。 我在十一月底回到罗季昂,跟卡佳定下了整个诬陷的计划,十二月初开始实施。 我们对「原罪天使」进行全面解析之后,开展了这个计划。 我们先同驻扎在罗季昂的友军开了一场会,我在会议上强调了团结一切势力的必要性,然后名正言顺地向陆地各国观望的势力派遣使者进行游说。 然后,我和卡佳互相遮掩行踪,给彼此打掩护。我们一起以鍊金术和幻术为基础,在伊戈尔的边境伪装出了一支圣行教的军队。我杀死了几只「原罪天使」,用祂们的罪恶和信仰做祭品向「生之原罪」借力,以此施展圣行教的神术。 我们伪装成圣行教的军队,在伊戈尔边境降下「神罚」。大声斥责伊戈尔的刺客在中央帝国的圣行教中心大教做下的渎神行径,指责刺客协会包庇亵渎神明的罪人,属实犯上不敬,并宣布要给予伊戈尔制裁。 #value!   卡佳一边支撑幻术,一边利用魔法信使,将伊戈尔边境发生的一切转播到了罗季昂。我召开临时的紧急会议,表示要出动援军——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伊戈尔的国力于整个大陆处于中下游,他们贫富差异极大,基础建设薄弱,虽然有几位刺客大师坐镇,但是整体力量并不足以对抗圣行教的军队。刺客大师们的家族源远流长,他们是这个国家的源头,以他们的力量足够自保,却无力保护他们的国家。对于作为国家的伊戈尔来说,他们正处于存亡之际,现在便是拉拢这个中立势力的最好时机——伊戈尔军队的或许算不上必须,但是伊戈尔的刺客大师却是闻名已久的高阶职业者,他们会成为我们与圣行教的战斗里的中坚势力,成为我们和「生之原罪」的对抗中不可或缺的力量,我们有必要拉拢他们。 对,这都是谎言。 我和卡佳伪装成圣行教的军队攻击伊戈尔的边境之后,她使用阿比诺尔的阵地魔法虚构出来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战场,叠加到了伊戈尔的外围。 第57页 「解构术士」和「元素导师」的魔法在这方面确实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我将带来的军队驻扎在了虚构的伊戈尔战场之外,就像之前我带领侦察军团探索卡斯道尔的边境一样。我安排侦察军团在战场外围和伊戈尔的边境城市搜查信息,然后只身潜入了伊戈尔内部,以联军统帅的身份代表联盟众国,与伊戈尔的刺客大师们会面。 我在他们面前施展了圣行教的神术。这是一场有心算无心的布局,对决可能出现的情况我早已推演过无数次,而我手里有太多他们不知道的秘密,一点小小的意料之外的震惊导致的微末疏漏就足够让我抓助机会。我杀死了他们。 我杀死了伊戈尔的刺客大师。现场全是我用圣行教的神术留下的痕迹。我伪装成圣行教的人,杀死了伊戈尔刺客协会的所有高层。 这还要多亏他们的贪婪和多疑,以及自作聪明的算计。他们在这种情况下还想当墙头草,在我们和圣行教之间举棋不定,口里说着要为我接风,将我这个反抗圣行教的联军首领请入了他们的老巢,然后刻意控制了我的相关情报,主动模煳了我的消息,对外只说是为了某个大人物举办的接风宴会。 他们帮我掩盖了部分行踪。这让我能杀死他们,还能够在离开他们的老巢后,转身以反圣行教联军统帅的身份,光明正大走进伊戈尔的首都。接着在他们遇害的现场,找到了他们遗留下来且致使他们遇害的线索。 ——关于刺客协会的刺客在圣行教中心大教堂窃得的「神谕」,圣行教三位大主教之一的「圣言」的查拉斯的预言,「生之原罪」的相关情报,以及圣行教帮助「生之原罪」于这片陆地復活的密谋。 这正是伊戈尔的刺客大师们举行这场遮遮掩掩的宴会的原因。为了讨论他们在圣行教中心大教堂的收穫,为了商量如何应对圣行教陈兵于伊戈尔边境的情况,为了寻找出伊戈尔的未来方向。 是的,杰勒米。我在伊戈尔的首都,刺客大师的遇害现场,坐实了我对伊戈尔的刺客和圣行教的栽赃嫁祸。 我将圣行教的一切公之于众。 我点燃了整场战争的导火索。 十二月底,伊戈尔和部分中立的势力加入了我们的联军。 一月份,我们整合军队,正式和中央帝国开战,以讨伐邪神的.名义。 二月底,我们打开了中央帝国的边境防线。 现在,我们将要攻破卢卡丹的城门。不出意外,三天内我们就能够占据这座代表「生之原罪」存在的七个「时间」枢纽之一,从而破坏「生之原罪」復活的仪式。 按照我和卡佳的推算,「时间」的仪式的残缺将影响到「生之原罪」在现实的完整性,没有完整的「时间」,祂便无法脱离既定的、必然走向死亡的「命运」。作为高维的存在,祂将有被我们杀死的可能。 断裂的「时间」导向既定的「命运」,而「命运」一旦固定,也会加速祂在陆地上的復生。 祂会成为和我们同维度的生命,成为活在我们世界的天灾。 一旦祂出现在陆地,完全显露祂的身体,所有人都会将祂当成敌人,那个时候就更不需要我来做什么了。 怎么说呢? 应该说,直到今天,我终于看到了一点微末的曙光了。 …… 终于开始了啊,杰勒米。 …… 下封信会是什么时候?大概是这场战争结束之后了吧。 3月6日,晴。 ——你的摩西 *** 第52章 to 杰勒米: *** to 杰勒米: 我原本打算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 再来写这封信。 前面起笔过很多次,写了许多零零碎碎的东西,最后都没有留下来。 战争是多么枯燥乏味的东西,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除了鲜血和硝烟,就只有聊以慰藉的苦中作乐。而向着自己在乎的人反覆倾诉悲惨,无疑是愚蠢而糟糕的行为。 但是,如果完全不写, 我又觉得仿佛缺少了什么,思考和反省早就是贯穿我一生的本能,如果只会在重复的生活中感慨时光易逝,那我也不至于走到现在。正是被这种矛盾的想法拉扯着,拖延到今天, 我才正式开始动笔。 鑑于故事即将走到尾声, 未来大概会在最近这段时间出现分晓。所以,我还是写下了这封信。 这封信大概会很长, 从攻破卢卡丹到现在, 已经五年有余,联军占领了除克莱因之外的中央帝国所有板块。洛多维科的剑圣死在了和教堂骑士团骑士长的对决中, 卡斯道尔的征战法师其中一位被生生耗死在了巴尔比亚诺,另一位被帝国的塞克斯都公爵用弓箭射穿了喉咙陨落于山亚克。我们的联军里也出现了不少新的代表尖端战力的血液。 艾利卡找到了喜欢的人,预计在明年结婚, 那个时候, 战争就已经走向结束了吧。卡佳在战争时期收养的都已经成为了低阶职业者。或许, 我也应该考虑去收一个学生,找人来继承我的学识——如果单从传授知识来看, 我的士兵都是我的学生,他们向我学习生存的技巧,学习如何锻鍊自身,还学习各方面的知识和运用方法,只是没有法师和学徒之间的名分罢了。然而,我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在世界上留下痕迹呢? 杰勒米,我想说的太多太多,以至于分辨不清楚什么才是我真正想写的东西。写到一半,就此打住也是一种可能。我离开克莱因的时候还是二十二岁,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九年。三十一岁的年纪可能还没有到达高阶职业者寿命的零头,但是相对于我们这个时代的普通人来说,已经到了中年的范畴,贫穷磋磨人的身心,战争之前陆地各国人均寿命最高的便是中央帝国,其次是弗里德里希,都不超过六十岁,职业者终究是少数人。姑且就把我这些琐碎的牢骚当成是中年人的一点小毛病吧。 第58页 这场战争打到现在,我们的对手基本没有什么活人。中央帝国的大部分人都受到「生之原罪」的污染,除了职业者,那些皈依圣行教的信徒中能保持人类形貌的都寥寥无几。 与过去的同胞刀剑相向,比我想像中要轻松得多。 就像我此前在信里和你说的那样,我知道中央帝国,知道克莱因的一切。所有的地图和大部分密道,所有防线和观测点。在中央帝国上层没有做出明确而具体的指挥,全靠下层自发防御,以及很多城市都已经被「原罪天使」所污染的当下,攻破那七座省会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便是再有技巧的谋略家,也不能对「生之原罪」的造物如臂使指,就是圣行教的信徒——那些活人站在「原罪天使」之间,也难以保持一颗平常的心。 我们完全占领卢卡丹只用了一个星期,到达第二个「时间」的枢纽莫顿则用了一个月。 莫顿的军事指挥与我有一面之交,他机敏过人,心思缜密,擅长巷战,对于时机的把控有着极其独到的见解。然而莫顿作为帝国南方城市,有着南方城市特有的遗留问题,难以让他的全部实力正常发挥。 圣行教从南方的奥莱利瑟人手中发源,他们联合其他势力大败洛伦佐大帝的军队,入主中央帝国后,将整个大陆南方连成一片,打造得宛如铁桶一般;政治上没有阵营的差别,唯余贪污腐败的缝隙,正是因为没有一丁点异议的声音,导致南方军事建设方面剥削严重,因为完全有恃无恐,所以各种轻慢忽视——莫顿作为帝国南方的交通要道,连接帝国南北,也只阻拦了我们九天时间。 后面一路北行,倒全是硬仗。我们的第三站,帝国的粮仓卡普阿拖了我们的军队整整七十三天,从盛夏到晚秋,给足了圣行教反应的机会。而其他几座城市,巴尔比亚诺、山亚克、基罗尼、里森则用时更久。 这都是早就预料到的现实。或者说,正是因为推测出可能出现这样的结果,我们才将莫顿作为了卢卡丹之后的第二个目标。 实际上,在七年的时间里就能从卢卡丹攻克到里森,这样的速度已经超出了我的想像。当然,「生之原罪」从上层对信徒的污染也占了很重要的一部分,「天使」并不能成为部分高阶职业者手中的助力,甚至会成为他们的妨碍,不论是精神上的,还是身体上的。作为社会性的动物,人类如何能够忍受长期生活在由傀儡堆砌成的世界中?我们对手中有不少赫赫有名的高阶职业者,便是自己崩溃在了这畸形而压抑的环境里。 比如前面说的那位杀死了卡斯道尔宫廷法师团的唯二的征战法师的塞克斯都公爵。他是里森的领主。我记得在过去的信曾向你说过,圣行教大败洛伦佐皇帝入主中央帝国之后,首先做的事情,就是让教堂骑士接管了中央帝国所有军事相关的权力,他们废除帝国的军队,禁止贵族圈养私军,同时开放了对于帝国人民的选拔、晋升渠道,且统一订制了职业者晋升体系。自那之后,帝国军方一蹶不振。即便帝国的皇帝和贵族培养人才输送到基层,从教会给予的渠道晋升,尝试自下而上反向渗透圣行教,帝国军事权力仍旧为圣行教握在手里。 而里森的这位领主,塞克斯都公爵则是帝国军方中极其少有的可以和圣行教的教堂骑士团团长相提并论的将领。他长期担任着中央帝国北边的防卫工作,主要负责抵御大陆北部的那些未有开化的兽人和其他来自异族的袭击。他是一位精通箭术的魔法射手,更是一位工匠大师。里森被攻破的那一天,他杀死了家中所有归顺于圣行教、化为「天使」的亲眷,然后自焚于里森的领主府,和北方的权力象徵一起于化为灰烬。 又例如第六个「时间」的枢纽,坐落于东北方向的堡垒城市基罗尼,那是整个中央帝国除克莱因外圣行教的信众最多的城市。基罗尼的领主克雷芒侯爵曾是「圣行」的德里安的骑士,说他是圣行教中少有的愚忠之辈其实也不妥当,他跟随着德里安大主教出生入死多年,他们确实为了帝国的和平做出了许多的实事。不论是解决玻利瓦尔之后的粮食问题,还是平息外战和内乱、魔兽群迁徙影响城市安全的问题,或者诸如山洪、地震、颱风、火山爆发等自然灾害,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成绩,没有谁能够否定三位大主教的功绩。 虽说我们这一辈人在「圣言」、「圣行」、「圣躯」三位大主教的阴影下长大,但我们也确实享受到了圣行教给予我们的便利,就是洛伦佐皇帝执政的鼎盛时期,中央帝国的群众的生活水平也比不上现在。圣行教的教众们,很多便是因为亲身参与了这些事情,才对圣行教保有忠诚,对三位大主教唯命是从。那已经是过去了。 我们抵达基罗尼的时候,这座城市只剩下了它的领主克雷芒侯爵一个人。基罗尼全城居民都受到了「生之原罪」的污染,成为「生之原罪」力量的延申,成片成片堆积在一起的「原罪天使」。克雷芒侯爵就一个人坐守在基罗尼的城门前,看着整座城市的「天使」。 我现在还能回想起当时的情形,他枯坐在基罗尼城下,看着我们的军队行至基罗尼之前。我与他并非第一次交手,在我担任教堂骑士团预备团长的时候,每一个教堂骑士都是我的手下败将。这是我和他之间最平静的一次对决,也是完全没有留出半分缓转余地的一次。他就这样走到我的面前,向我递出战书,要求和我对决。他叫我打败他之后,替他杀死全城的「同胞」。 第59页 这样的对手不在少数,便是圣行教内部也有很多,圣行教的教义本来就残暴而血腥,中央帝国长期浸淫在这畸形的环境中,相比于「原罪天使」构成的傀儡世界,不过是另外一种死寂。在这里,盲从反而是一种幸福。没有什么值得多说的。 我们在卡普阿得到了能够度过整个冬天的补给,七十三天足够让卡斯道尔的宫廷法师团用魔法构建起坚固的堡垒屏障,等到中央帝国完全调动起军队,圣行教的教堂骑士团准备就绪,联军中的低阶职业者和普通人全部退回了莫顿,高阶职业者渗透进了整个中央帝国。我们抵御住了中央帝国的第一波反攻。 彼时卡佳笑话我,问我在故土屠杀同胞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说那大概就跟她在弗里德里希杀死阿比诺尔和皈依「生之原罪」的法师们差不多,结果被她打了一巴掌。卡斯道尔的征战法师认为我过于冷血,我这样的人并不适合当一个领袖。他们认为我这样的人带领着群众反抗圣行教,只会把他们变成另外一个圣行教。还未到克莱因,反抗军内部已经出现许多不同的声音。 这也与我没有什么关系。 我根本没有想过以后的事情。我并不思考如何治理着我们攻克的土地,如何解决各种政治和阶级上的问题矛盾,减少各方面的内耗;也不想如何给这片土地的人民带来什么样的美好生活,如何引导他们走向更好的未来。 我只想着战争,只想着怎么推翻圣行教。我会努力活下去,我会争夺权力,那也只是为了更好地剷除我的敌人。至于后面是否会有下一个「圣行教」,我确实在将我们的队伍变成「圣行教」那样的存在,我给群众灌输新的理念和知识,我推行教育,要求实践,我告诉他们要拿起自己的权利,去成为他们自己的主人——刨去正确的理论,从本质上来说,我的所作所为与圣行教并无不同,他们为了统治,为了復活「生之原罪」,通过教育和经济将他们的教义和理念灌输给普通人,而我为了毁灭他们,仅此而已。 就现在来看,只要我们杀死「生之原罪」,攻破克莱因,打败中央帝国,我们取代圣行教就是早晚的事。 我写下这封信的时候,卡斯道尔宫廷法师团的两位征战法师全部离开了人世,而我这种被他们提防的对象还好好活着。如今想一想,也能感慨一句命运无常。 在此期间,艾利卡找我谈了一次话。这是她第一次用试探的口吻和我说话,她左右含煳了半天,然后我究竟在想什么。 我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和她说,如果我们赢了,必然会导致利益的重新分配,以我们现在的状况来看,只要开始瓜分中央帝国的领土,联盟在利益的切割中就会崩溃成沙砾。 我问她是想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去,还是考虑新的开始——卡斯道尔得到足够的利益,顺着现在继续的情况延续下去,她身为讨伐邪神的英雄必然会受到群众的追捧,卡斯道尔王族的血脉会在这场战争后被外力赋予非凡的意义,这将有利于巩固卡斯道尔王族对于卡斯道尔的统治。而她身为卡斯道尔的王位继承人,敢于带领着人民群众重新组建议会,推翻她的兄长,必然不是那种想要以王权治理国家,将对君主的崇拜根植于骨血的人。 她是一个优秀的领导者。她有崇高的想法和信念。 而我们现在正有着合适的名义,我们的目的尚未达成,现在还远没有到达分割中央帝国的时候。大家受制于彼此。且人民群众还保有着团结的想法,心怀着友邦的概念,我们完全可以考虑成立共和国。 这是极其难得的时机。 这是我第一次从正面指明她的内心,分析她的想法,给她提出建议。 也是最后一次。 我至今都记得她当时的眼神。 她对我失望透顶。 从那之后,我们之间就只剩下了公事。 卡佳说我是个混蛋,确实没错。 经过帝国的粮仓卡普阿,我们和中央帝国,和圣行教之间剩下的战斗全是无休无止的拉锯战。 敌人在自己的国家里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他们的队伍一天比一天强大,而长时间的背井离乡让我们的士气一次又一次滑向低谷。如果不是「生之原罪」近在眼前,「神」已经向我们展现出了祂的模样,大概我们早就溃不成军。 现在回头一看,距离我们正式向中央帝国宣战都是第七个年头了。 一天接着一天,一件事接着一件事,我独自思考的空隙都寥寥无几。鲜血和胜利堆砌起了我的地位,一次又一次的演讲让我在军队和群众中树立起了相当高的威望。 他们尊称我为元帅,他们赞颂我作英雄。 全是空洞的权力,毫无意义的虚名。 联军内部大部分人已经开始着手谋划战争之后的事情,我们之中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和我们真正的敌人交了手。没有惨败的战争让他们得不到任何教训。 现在,我就站在代表「时间」的最后一座城市——里森的瞭望塔上,从这里向北看,能够看到中央帝国北部的边界线,向南看,能够看到克莱因的圣行教中心大教堂的尖顶。 此刻那里正为雾气所笼罩,就像我在梦里看到的那样: 「最开始,圣灵柩是祂的棺,祂便挤在那狭小的一隅中; 第60页 而后,教堂是祂的棺,祂便塞满了整座宏伟的教堂; 接着,克莱因是祂的棺,祂便填充满了整座城市; 最后,中央帝国是祂的棺,世界是祂的棺,祂便在棺中復活重生。」 我们攻打卢卡丹前,祂就破开了圣行教中心大教堂的圣灵柩;我们摧毁祂的第一座祭坛的时候,祂就已经溢出了圣行教的中央大教堂;现在,我们刚刚破坏完里森的圣行教据点,我站在瞭望塔上,就能看见祂庞大的身体。 那背负着重重叠叠的羽翼的身体,那由「圣言」、「圣行」、「圣躯」三位大主教融合而成的似人非人的身体,那镶嵌着我的眼睛的身体。 祂光洁、明亮而神圣,祂畸形、巨大且扭曲。 「生之原罪」就在那里,祂在克莱因,在被「命运」束缚在残缺的「时间」里。 而我呢? 从祂破开棺开始,我便与祂视野相通。 我站在里森的瞭望塔上,仰望着祂的身影。我用祂的眼睛,从克莱因的高空,俯视着中央帝国的万事万物。 我要去切断祂的命运。 我要去斩断我的命运。 10月14日,阴。 ——你的摩西 *** 第53章 to 杰勒米: 53 *** to 杰勒米: 叫我怎么和你表达我的高兴? 我终于杀了祂。我终于杀了他! 我断绝了「生之原罪」在陆地上的「命运」, 我手刃了「圣言」的查拉斯! 你知道吗,杰勒米,「生之原罪」居然也只是肉.体凡胎。剔除掉祂身上的「命运」和「时间」, 将祂拉到人间的层次,居然也只是一堆烂肉。 充满了罪恶的毒血、不断再生的肢体, 扭曲阴晦的精神污染……祂的各种权能在受到「命运」和「时间」的限制之后,也不过是与凡人等同的层次。 「圣言」的查拉斯、「圣行」的德里安、「圣躯」的马蒂斯,代表了一个时代的三位圣行教的大主教,他们放弃一切融合之后的产物, 他们无数次转生的目的,他们献祭了整个圣行教,污染了大半个中央帝国,就是为了復活这么一个东西。 何其可笑。 祂甚至还没有圣行教的现任教堂骑士团团长难对付。「圣躯」的马蒂斯的骑士的继任者,我曾经的下属, 将帝国视同于生命, 却甘愿成为圣行教的奴僕的胆小鬼。 ——那个隐忍而怯弱的傢伙,他在山亚克到基罗尼的必经之道上拦住了洛多维科的剑圣, 以重伤为代价, 杀死了联军的五名高阶职业者和洛多维科的剑圣,还活着回到了克莱因。他作为人类的巅峰之一, 光靠那百折不挠的精神,就吓退了联军中的不少意志薄弱的年轻人,镇住了联军中不少异议声, 帮我省了一番功夫。也多亏有了他, 我们的士兵在面对「生之原罪」的时候, 没被活生生吓死。 如果站在我们面前的是圣行教三位大主教中的任意一位,他们所能够造成的破坏、能够给我们带来的打击, 绝不会比现在的「生之原罪」要少,他们并不只是强大到世人难以匹敌的高阶职业者,更是这个时代思想和力量的代表,引领着整个时代的潮流。可惜他们选择变成了一摊烂肉。 他们脱去人类的外表,抛弃过往的一切,只是为了变成这么一摊烂肉! …… 原谅我实在有些控制不住我的情绪,让我来说一说那场终于结束的战斗吧。 从客观的角度来讲,即便只是一摊烂肉,庞大到一定程度,也会让人感觉到震撼和窒息。 我们队伍离克莱因越近,就越发沉默,这种沉默从我们深入中央帝国的时候便开始出现,因为我们从卡普阿上行到巴尔比亚诺的途中便看到了祂的身影——那庞大到如山似岳的怪物,那畸形扭曲的异类,即便相隔千万里,只要在高处眺望一眼,就会受到一定的精神污染。 正如前面所说,并非所有人都能忍受战争的枯燥,尤其是敌人过于强大而你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时候。如果我们的敌人的只是中央帝国和圣行教这样由人类构成的社会组织,能够通过各种手段从内部瓦解,用情感和道德牵制,可能还无法感受到这种极端的落差。可惜我们的敌人是「生之原罪」。 远望目睹到祂的外表的瞬间,就有不少人临阵倒戈。他们死在了我的手里,名义是被邪神污染,扰乱军心。还有一些人在背地里重新将「生之原罪」奉为神明,向祂日夜祈祷,忏悔过错。他们咒骂我,诅咒我,说我是诋毁「神明」的恶棍,欺世盗名的匪徒,亵渎神恩的邪祟。卡佳偶尔会故意在我面前转播这些东西,他们痛哭流涕的模样,姑且算我们这一路最长久的调剂。当然,我和卡佳之间互相挑衅的行为与它们相比,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同。 如今我们到了克莱因,看见了祂的本体,队伍就完全陷入了死寂之中。真想让你看看他们的模样——那些背地里对圣行教保有畏惧的人的模样。他们直接跪倒在地,涕泗横流,卑微无助地向这人类无法匹敌的怪物乞求原谅。 他们与我没有差别。杰勒米,他们与我并没有差别。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本来就有各种各样的人,他们面对五花八门的事情,为种种苦难与困扰磋磨,或是浑浑噩噩,或是清醒理智,在社会环境的操纵和浸染下过完一生。这就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完完整整的具体的人。 第61页 #value!   现在跟着我们走到克莱因的还是一支经过精心挑选的队伍。联军的大多数人被我们留在了七座代表「时间」枢纽里,一方面是为了防止被攻克下来的七座枢纽再次被中央帝国占领,要分化土地的人民和他们的国家,需要长远的潜移默化,我们不仅要防范来自中央帝国的军队的反击,还要防范攻克下来的土地内部群众的反抗;另一方面是考虑到了军队中的大多数人还在低阶职业者的水平,有一部分甚至还没有到达职业者的水准,而后勤和俘虏,以及地区建设、交通维护、军需补给等等都是必须要顾虑的现实问题,其中消耗的人力物力难以预计。在这种情况下,让他们面对「生之原罪」这样的敌人只会造成无意义的牺牲,是夸张极端到愚蠢的浪费。 实际上,我更倾向于将这方面的统筹调度全部交给艾利卡。这些枢纽的负责人都是各方势力中的代表,到了这种时候,他们也不至于做出背叛联军的行为,可权力的转移与分散于这个过程中在所难免。胜利的曙光虽然熹微,但已至近前,即便我没有长期手握大权的想法,只是为了根除圣行教对于这个世界的影响,我都需要更稳固的权力。 倘若我死了,那一切无须多说,而假使我活着——谁吞下这胜利的果实,谁就会代替「生之原罪」在他们心里烙下的阴影,谁就会成为新的神。只要我赢了,我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逼迫他们交出手里的权力,附和的想法。但如果能够更轻松简单一点,有一个更好的过渡,减少一些不必要的流血事件,将上层内部装裱在外的和平调和到实处,那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而艾利卡本身就是卡斯道尔的女皇,放在贵族的体系中,她有着最高层的地位,大陆各国鲜有地位与她匹敌的。她执掌宫廷法师团,手握卡斯道尔的军权,本身又是高阶职业者,而且还将解放人民群众当成自己的理想。她不仅可以藉此更上一步,还能得到亲手实践她的理想的可能。而我则可以顺手推舟,清除掉一部分妨碍我们集中权力的人。 可惜,直到我写信的现在,他们都处于犹豫之中。就连卡佳都没有贊同我的决定。这一步还是需要我来走。 继续接着前面的内容说吧。明天,不论他们心里怎么想,都要给我新的答案,到时候再讲。 联军这一路战胜了许多敌人,他们中的大部分都被中央帝国压抑的社会环境所腐蚀,他们并非败在联军手里,而是输给了自己。人类生来就会为环境所影响,在这一点上,我们也同我们的敌人一样无法战胜我们自己。我亦如此。 漫长的战争把多少人变成畸形的怪物? 我看着他们对着「生之原罪」顶礼膜拜,痛哭流涕,我看着地上的一切宛如成群的蚂蚁。祂就像碾死几只蚂蚁一样,随意地挥动了一下肢体。 地动山摇。 他们被碾碎成了一堆残渣。 人类之于祂是多么渺小的存在啊,杰勒米。 祂匍匐在克莱因,还未长成的身体宛如起伏的山峦,背上层层叠叠的羽翼乌压压的一片,将整个克莱因拢进阴暗之中。 还没有靠近祂,周围的光线已经暗淡了下来。 这还是我们切断了代表「时间」的七座枢纽后的结果,我们攻破卢卡丹的时候,就破坏了祂身上属于「时间」的概念,延缓了祂生长的速度,而当我们打下里森,摧毁圣行教的祭坛,祂就停止了生长。 我、卡佳、艾利卡和卡斯道尔的宫廷法师团及弗里德里希的法师们一起,以这七个象徵着「生之原罪」坠亡于世界的枢纽为基石,借用弗里德里希的圣物「闲置的时间」,布置了反向干扰祂的存在形式的魔法阵。从「时间」方面限制了祂脱离「命运」的可能,给祂超出维度的生命画出终止线。 然而,即便如此,祂也庞大到超出人们的想像。 「生之原罪」究竟是如何坠亡于这个世界的?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祂对于这个世界憎恨全部盘旋于我的心中,它们虽然扭曲而恐怖,与我对祂、对圣行教、对整个中央帝国的仇恨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对,祂的一切都被封进了我的身体里。 在攻破里森之后,我就找卡佳帮忙,以左眼为通道,将身体当成容器,分走了圣行教的信徒给祂提供的源源不断的信仰和罪恶。适应这些用了很长一段时间,不过,那个时候中央帝国的其他几位高阶职业者都已经被我们击杀,别的地方也不需要我来动手。 以剪断「时间」的方法将祂拉到我们的维度中,以分流「罪恶」的手段给祂赋予死亡的「命运」。 我的眼睛就是祂的眼睛,当我走到祂的面前,祂便与我同时感受到了彼此的存在。就像之前在萨沃纳的梦中,在克莱因的广场上,我们的视线交汇,我们用彼此的眼睛看着彼此。 我们一同失明。 我在那一刻就感受到了祂的憎恨,我感受到了血脉中流淌着的,应该归属于祂的力量。 那充满了包容性的、冰冷的黑暗,那汹涌着的,能叫人溺毙的情感。 以仇恨、愤怒为柴薪,源源不断地燃烧着的对生命的渴求。 那应该就是卡罗琳变成「原罪天使」时的感觉了吧。 如此庞然大物,居然拥有着与渺小的人类相同的情感。而我们居然要向祂卑躬屈膝,要对祂顶礼膜拜,还要任凭祂操控我们的命运。 第62页 杰勒米,我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祂就应该被我杀死。 祂与人类并无不同,祂就应该和人类一样走向死亡。 卡佳集合了所有人的力量,用魔法临时帮我重构了一只眼睛。我顺着祂与我之间感应,找到了祂身体中的核心所在——那曾经被封存在圣灵柩中的由三位大主教合而为一的物质。 「圣言」的查拉斯,「圣行」的德里安,「圣躯」的马蒂斯,他们对于「生之原罪」来说,居然只是心脏而不是大脑。 将圣行教的教义播撒到世界各地,让我们这一代人生活在圣行教那畸形的思想中,让我们竭尽全力在为圣行教教义扭曲的社会里求生的圣行教三位大主教,居然只是输送血液的器官,而不是祂的意志。 杰勒米,我们究竟算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想知道。 …… 我穿行于祂的血肉中,为祂的血液所灌溉。 眼前鲜红一片。 我离祂越近,便越能感受到祂的心跳声。 浓稠而黏腻的血色染红了我的视野,堵塞了我的五官,我却仿佛听到了查拉斯的声音。 我听到他们在对我说话,我听见他们在对我笑。「圣言」的查拉斯,「圣行」的德里安,「圣躯」的马蒂斯,还有许许多多化为「罪恶」汇入「生之原罪」的躯体中的「天使」们。 我听到了他们笑声,我听到了它们的哭声,我听见他在鼓掌。 我分开了祂的血肉,踩着那由「原罪」化成的污秽一路前行。我狂奔飞跃,直到那颗心脏的面前。我在他们哭闹嬉笑的奏乐中,击碎了祂的核心,将祂完全吸纳进我的身体。 祂的生命在我的刀刃下走到终结。 「生之原罪」死在了我的手里,我却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 笑话就笑话吧。 一切也该结束了。 我还没有回去找我们的队伍,他们依旧驻扎在克莱因外。我给卡佳、艾利卡还有我的亲信传递了信号,叫他们组织中高阶职业者成立侦察队伍,分批次搜查克莱因,寻找其他异常。 「生之原罪」压垮了这座城市的大半建筑,祂在爬出圣行教的中心大教堂时吞食了这座城市里的所有「天使」。现在,这里到处都是废墟,如果有活物,那应该也不是什么活人了。 我的眼前已经模煳成了一片,卡佳的法术大概要失效了吧。 「生之原罪」的力量让我的身体发生了某种变化,在被祂血肉浇灌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部分异常。外界和我脑内的吵嚷声安静了下来,也只是更清晰罢了。我背部的肩胛骨两侧下缘出现了一些偏移,痛觉模煳了我的一部分感知,它们有点不听我的使唤,我暂且辨别不出来它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等过一会儿再看怎么处理吧。 高阶职业者的身体素质远超常人,但也没有超出人类的限度,按照之前我和卡佳讨论的方法,要消磨掉「生之原罪」的仇恨,需要至少十年的时间。 我至少得活到十年之后。 在此期间,我将一直和祂的仇恨与痛苦为伴,我身体也要一直承受祂的污染。 这也没什么。 我倒是可以充分利用这一段时间来拔除圣行教对于整个大陆的影响。它在这片土地扎根千年之久,它的根系遍及整个世界,想要清除它、取代它,还需要很大的工夫。 …… 现在,我就站在我家门口。 这里因为远离城市中心,只倒了几面墙,主屋坍塌了一小部分,庄园内部植物虽然多被「生之原罪」污染,但也可以称得上生长茂盛,往好的方向说,也算倖免于难。 从我前方右行几十步就能到我给你寄信的那只信箱面前——那是随着树木的生长自然产生的一个天然魔法阵。 它当初不过是矮小而平凡的一棵,这些年过去,居然也有了几分「闲置的时间」的影子。 …… 杰勒米,我不打算将这些信寄给你了。 我放了一把火。我烧掉了代表我过去的一切,包括那棵由「闲置的时间」的枝条抽芽生长来的常青树——我与你通信的信箱。 该结束了。 我的家,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的仇人…… 现在它们都消失了。 创造这个时代、称雄这个时代的圣行教和中央帝国也将退出世界歷史的舞台。 它们将和我的过去一起,被埋葬在战争的硝烟中,成为歷史新篇背面的灰烬。 我不打算将这些信寄给你了。 11月11日,夜,晴。 ——你的摩西 *** 第54章 最后一封信 *** to 杰勒米: 我原本打算从此不再与你写信。等熬到「生之原罪」的憎恨消散之后, 就直接向死亡寻求解脱,给一切画上终止。 将我们的友情停留在过去。那么,即便是我这样的人, 也有一个令人羡慕的美梦了。 或许我应该把这一切归咎给卡佳。她白天在建国十周年的庆典上喝得一通烂醉,然后大吵大闹, 拿着酒杯,抵着我的鼻子,质问我还有没有偷偷摸摸地暗自神伤,满腹愁肠地给我不存在的朋友写信。 她指着我们重新建立起来的中央帝国——现在应该被称为新联邦, 由人类等多方势力组建起来的共和国——她指着我们建立起来的国家,问我有没有把我们的国家介绍给你,问我有没有在自己的卧室里向你哭诉我一路行来遇到的不公,有没有讲过我再也无法恢復的左眼、逐渐退化的身体机能,问我有没有向你诉说过我在病痛之时的无能为力、如履薄冰时的诚惶诚恐。 第63页 相比起我个人, 庆典上的其他人可能更值得说道一些, 他们见到这番场面之后,那惊慌惶恐到纷纷掩耳盗铃的模样还算有几分趣味。每回卡佳在明面上挑衅我, 就会让他们醍醐灌顶般地意识到我不过是一个有生老病死的人, 给他们以无穷的信心,叫前赴后继地送给我层出不穷的刺杀。 可如果真将一切归咎给卡佳的挑衅, 我还是感觉缺了一些什么东西。大概是一些徘徊不去的失落和遗憾吧。 终究是我想给你写信了。 现在是新历10年11月11日。早上卡佳告诉我,我身体内属于「生之原罪」的那部分憎恨已经散去。只是因为近年来处理公务的时候,使用魔法和鍊金术代替视觉的情况太多, 影响到了我右眼的恢復, 即便藉助各种工具, 也难以达到普通人的标准,想要回到高阶猎人的水平更是天方夜谭。而此前由「生之原罪」的力量污染异化的器官, 虽然用药物和魔法控制住了变异的倾向,但还是有许多遗留的问题。从那些研究报告看,我应该变成了一个相对正常的人。 我自己倒是没有任何感觉。我已经失去了左眼,右眼的情况逐年恶劣,再坏一点也没什么。可能我早已习惯了这些。 昨天夜里,我还做了一个梦。我又梦见了查拉斯。 我和他待在圣行教中心大教堂三楼内侧的休息室里,他坐在书案前,兴致勃勃地写他的故事,而我则站在窗边,眺望着克莱因的风景。那应该是我们代表圣行教,给教堂骑士们授勋的前一天。每年年末,圣行教都会给内部才能卓越的有功之士授予头衔和奖赏,负责军务和多数外勤的骑士由执掌内政的「圣言」的查拉斯封赏,主持内务和多数后勤的执事和教士由掌控外务的「圣行」的德里安赐福。当时我是教堂骑士团的预备团长,我是受到表彰的骑士,也是协助封赏的长官。 在那个为过去填满的梦境里,查拉斯一边写书,一边问我对「预言」和「命运」的看法。他以解读「命运」的预言之能得到「圣言」的尊号,本人却对「命运」没有丝毫尊敬。他的尊号和所谓的命运,对他个人来说,也不过是随口的谈资。而我当时权欲炽盛,满心想着要怎么才能爬上更高的位置,好为我的亲人和家族争取到更多的筹码。 #value!   而在那天之前,我刚刚借「圣行」的德里安大主教在会议上声称要对教会内部职责重新分配一事,挑拨了外务和内政人员的关系,并煽动教会中的革新派,叫他们向三位大主教上书,要求把权利同责任一起落实到执行者的身上。对于群众而言,圣行教的三位至高者,「圣言」的查拉斯、「圣行」的德里安和「圣躯」马蒂斯三位大主教是圣行教的第一面旗,他们是行走在人间的神灵化身,无一不具有非凡的伟力;而外务人员则是圣行教的第二面旗,他们是圣行教内部教令的施行者。如果外务人员徒有其表,而无具体的权力,使得三位大主教的命令难以迅速实行,则会叫人轻贱,让圣行教颜面无光——这全是为了分化执掌内务、手握实权的教士们手中的权力。 这些既没有违反法律,也没有违背道德。圣行教长久以来就着重于规则和秩序,他们站在统治者的位置上,为了扩大教义和信仰,更需要稳定和长久,需要不断注入新鲜的血液。查拉斯对此乐见其成,而「圣行」的德里安也心知肚明。后者虽然稍有不快,却也默许了这件事。 至于其他人,那些为我唆使、操纵、威逼者,无一不软弱无能又懦弱可欺,除了一点恃强凌弱的勇气,便没有值得让人多看一眼的地方,将他们踩在脚底下,对我来说实在太过轻松。 我志得意满。 杰勒米,一个向上攀爬的野心家,一个傲慢的人,只会将成功当作命运,倘若执着于失败,他就不能继续往前走了。我的人生里只有成功是我的「命运」,失败不过是成功的垫脚石,命运中不值一提的尘埃。我就是这样的人。 因此,当查拉斯拿着笔玩弄着他笔下人物的一生,问我如何看待「命运」时候,我也没有半分对他和「命运」的敬畏。我站在窗台远眺,俯视着前来圣行教中心大教堂朝拜的人潮。我听见自己说道,「命运不过我暂未实现的野心。」 「命运不过是我暂未实现的野心。」 我当初有多么狂妄,才会觉得仅靠自己就能将一切攥在手里,将世界踩在脚下? 可如果翻阅我的一生,也找不出来关于谦卑的一星半点。 我一直都是这么一个人。 这样的梦境太多太多,我早就习以为常。 过去的十年里,我长期处于黑暗中,和「生之原罪」一起作伴。我总能听到祂的声音,我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他们。「圣言」的查拉斯,「圣行」的德里安,「圣躯」的马蒂斯,还有许许多多将一切罪孽献给「生之原罪」的「天使」们,我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看到我和他们共处同一个空间。有时候是相对而坐,有时候的背对而立,有时候一起交谈,有时候各做各的。 他们的经歷和话语声穿插在一起,交织混合成乱七八糟的一团,潦草地塞在我的脑海里,混沌一片。 运气好的时候,能在相对完整的记忆中休息小半天,运气不好的时候,就只能荒废掉这段时间和祂干熬。 按照我和卡佳的推断,「生之原罪」回到正常的「时间」之后,就会得到了祂该有的「命运」。祂是陨落于这个世界的高维存在对于这片大陆的诅咒,是流行于大陆南方玻利瓦尔的大瘟疫,埋藏于伊戈尔生灵血脉中的剧毒之血,是诺斯加人世世代代遗传的疾病,祂是地上一切灾厄的化身,祂同时孕育出来了这无数的生命。 第64页 我们不可能杀死所有的玻利瓦尔和诺斯加人,也不可能抽干伊戈尔生灵的血液,祂的力量早已流淌进诞生于这片土地的生灵的血脉中。 我们只能用更为常规的方法来处理祂。在我们最初的构想里,是以我的眼睛作为媒介,然后通过卢卡丹、莫顿、卡普阿、巴尔比亚诺、山亚克、基罗尼、里森这七座代表「时间」的枢纽为基地,将整个中央帝国作为容器,来收容祂的对于这个世界的情感,然后用世代人的血肉和虔诚,来化解这一份足以污染世界的仇恨。 ——假使我无法战胜「生之原罪」,用祂从我那里得到的「眼睛」来迷惑躯体,使祂的憎恨将我当成本体,被我封印进躯壳中。 侥倖最后我成功了。 这些年来,我能感受到憎恨的消减,也能感受到祂的绝望和遗憾,这属于高维的存在的情感何其深刻而强大,孕育出了「圣言」、「圣行」、「圣躯」这样的存在。圣行教的信徒们,生活在这片陆地上的浑浑噩噩过完一生的人们,他们的哭号与吶喊在这片由「生之原罪」的憎恨凝聚的汪洋中,就像汹涌大海里的一叶扁舟。 我看着它们在我的注视下缓缓消散。只要不为它们的情绪扰动,将它们困囿进我的身体里,使它们无法从外界得到补给,自然就会化作纯粹的能量。 可祂真的离开了吗?伊戈尔人血脉中的毒素并没有消失,那里新生的婴儿并没有比过去的孩子更加健康;诺斯加人生来就有的遗传病还是会爆发,只能通过鍊金术和魔法来控制,而我的梦境也远没有尽头。这片大陆上的生灵的血肉中依旧饱含着祂的力量。 而我付出的代价也远不止如此。自从接触了「生之原罪」,我的身体就开始不定时地往「原罪天使」的方向异化。我整日活在祂的憎恨里,受到祂力量的污染,表皮细胞增生,组织器官增殖,腐烂、溃败、畸形,它们日夜与我做伴,还是靠着卡佳的幻术和我的鍊金术,才勉强撑起一张能够矇骗普通人的外表。 我白天出席各种公众场合的会议,晚上便到实验室切除多余的组织和器官,用幻术和鍊金术对被污染的部位进行处理,置换掉无法使用的部分。这些年来一直如此。 也多亏他们,过去与我们结盟的那些国家的高层,多亏了他们对我的恐惧,才让我的伪装能够长期维持下来。 在目睹我杀死「生之原罪」、收容祂的憎恨之后,许多人都把我当成了「生之原罪」那样的存在.就像我在过去的信里写的,「谁吞下这胜利的果实,谁就会代替『生之原罪』在他们心里烙下的阴影,谁就会成为新的神」。 谁杀死了祂,谁就会成为祂。 尤其在我借着「生之原罪」加诸他们身上的阴影引导群众,同时又用武力进行威逼,强迫他们交出手里的权力和财富,威逼他们签订新联邦成立的协定之后——我断绝了他们的前路,削弱了他们的特权,他们对我恨之入骨。屡次三番派遣刺客暗杀,结果也只是给了我一个清洗新联邦上下层、加重底层意识教育操控、将愚昧的群众对于贵族一类经过包装的特权阶级的信仰和崇拜转化成对于国家的忠诚的藉口。 那曾是我最讨厌圣行教的地方之一,圣行教为了扩大「生之原罪」的影响的诸多办法中最为光明正大,最为行之有效,最让我作呕到的手段。也是我最为擅长的东西之一。 以盘活经济和国家发展为藉口,推行基础的文化道德教育,来改造大体的社会环境。用娱乐和享受来肢解掉反抗者具体的生活,将他们的财产分享给人民群众,把他们抬到人民的对立面去。然后给予群众实际的基本利益,提供便利的生活条件,以此长期影响渗透所有人的思想和认识。 过去,我用这些东西在圣行教内党同伐异,假借三位大主教的名义清除异己。现在,它被我拿来对付拒绝加入联邦、拒绝受到我们制约,不愿施行新的政策、不愿改换新制度、不愿归入新体系的各国老旧贵族和资本强豪。曾经,我还要仰仗三位大主教的威严;如今,我居于他们的位置上,自己成了权力的代表。 艾利卡下不了手的,我可以来做。卡佳顾及迟疑的,我可以下决定。我手上沾满了多少鲜血,我破坏了多少家庭,我又摧毁了多少人的心血财富? 如果我能被理想驱使,被名利支配,在权欲和爱恨中沉沦自我,那该有多么轻松? 大陆诸国自洛伦佐大帝在莫顿败给圣行教的联军之后,都受到圣行教的制约,成为它的附庸。新联邦的诸行省——曾经的一众国家在过去不敢从明面上反抗圣行教的统治,现在也不敢在明面上驳逆我的操纵。 就像查拉斯当初说的,只要我不去提起我的过去,就没人知道我的过去。 我们在黄昏歷794年11月11日攻破克莱因,正式取得全面胜利在黄昏歷801年,之后的四年间,各方势力经过了无数次的洗牌重组,到805年联军内部的异议声被我清洗一空,我们宣布建立新的共和国。 圣行教已经覆灭了十余年,新联邦建立后推行了许许多多助力于文化交汇统一的政策,回头来看,这个世界也没有多大的变化。 它依旧为种种矛盾所牵制,它依旧存在着各种不公。即便我们修改建立了新的制度,组建新的体系,将所有的资源重新划分统配,几次尝试减轻人们各方面的需求,增加底层群众的生活待遇,缓解人民的生活负担,但都没能解决根本问题。没有足够的理念和教育作为基石,没有潜移默化地对群众的习惯进行引导,没有对于思想和道德的长期规范,我们所谓的重新分配,也只会变成另外一种不平等。 第65页 而由这种不平等经营起来的社会,也只会在权力不断集中的途中,转变成另外一个圣行教。现在的自由与和平并非真实的自由与和平,它们过去是我拿来诓骗各国人民的谎言,它们现在是我利用强权编织出来的幻梦,它们未来也只会变成别人手里诱发战争的工具。 我们所谓的「自由」和「平等」,也只是人为树立起来的,有别于圣行教信仰的「生之原罪」的另外的「神」。 我真是越来越容易回忆往事了。 这实在没什么好说的,我已经卸下了肩头所有的担子,群众手舞足蹈,官员弹冠相庆,权贵拍手叫好,所有人都在庆贺我的离任,就叫卡佳和艾利卡他们去操心吧。新联邦的下一任总统是艾利卡,在我打压完所有的资本和贵族之后,她将以卡斯道尔曾经的统治者的身份、以新联邦二把手的身份接替我的位置,必然会得到更胜往昔的拥护。她会做得比谁都好。 我已经很久没有拿过笔,就是需要写什么文件,也多是口述,让别人起草。现在来给你写信,字迹歪歪扭扭,还不如我当初被瘟疫术士重伤后在玻利瓦尔的主城废墟里给你写的那一封好看。 先勉强凑合一下吧。等我再练习一段时间,习惯现在的肢体和器官后,再重新誊写一遍。 今天是新联邦建立十周年的庆典。和平之后的每一次大型庆祝热闹都胜过之前,中央帝国在我的手里重建,克莱因近几年也开始焕发生机,许多过去常见的节日活动也恢復如常。过几年后,你到克莱因旅游,应该就能看到我在过去的信里描述的那些风光了。 按照你以前同我说的,你在新历17年上初中,当时是十五岁,在19年高中毕业,那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次交流。 算一算,你现在应该有八岁了?你与我的第一封信应该在两年之后,也就是新历12年。 作为过去的人,不应该干涉「时间」与「命运」,而像我这样罪行累累的傢伙,更不应该和你牵扯太多。无牵无挂地死去,大概算生活给我最后的仁慈。我本不应该奢求太多。 可我还是突然有了这种想法。也可能是雨天的关系。 今天我和卡佳谈话后,心里突然就冒出来了这种想法。 就当做陌生人吧。 当作是不认识的陌生人,与你见上一面,说两句话就走。 我想要见你一面,想要和你说两句话,什么内容都可以,什么语气都行,慎重也好,疏远也好,礼貌也好,粗俗也好,怎么样都行。 因为突然有了这种想法,我打算活到19年。19年的时候我们之间的通信已经断开,按照卡佳所说,联繫我从「闲置的时间」那里得到信息,在新历19年之后见面的话,就不会影响到「命运」的走向。 正是有了这么一回事,我才拿起笔,又给你写信。 姑且算是我的一点任性吧。我太累了。我想要休息,我已经走不下去了,我想要在长睡之前见你一面。 我想见你。 …… 对不起,我没能按照我们的约定,成为一个伟大的人。 谢谢你看到我的信。 9月20日,雨。 ——你的摩西 *** 末尾的那句话笔墨颜色尤为新鲜,应该是近期加上去的一笔。 杰勒米忍不住用手轻轻触碰了一下。 刚刚接触到那一行字,他就被烫伤了一样,瞬间就收回了手。年轻的法师仿佛触碰到了好友那微小如尘埃、似乎一阵风就能吹散的愿望。 摩西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将信件交给他的呢? 大概是太累了吧。 第55章 尾声 摩西的最后的一封信下面是一张摺叠好的地形图, 看起来有一些年头了。上面有不少建筑和景观都被做了标识,其中一些杰勒米在歷史课本上看过,中央帝国的不少名胜奇观都在联邦建国的战争中受到波及, 战后重建工作和围绕卢卡丹、莫顿、卡普阿、巴尔比亚诺、山亚克、基罗尼、里森七座城市的大型复合魔法阵一直是阵地法师们口里的热门话题,后者是他在成为高阶法师之后才得知的东西。 地形图里面插着一张纸, 以墨迹的深重和颜色判断,书写的时间和前者年份不同。 纸上的内容也指明了这个问题。 「这是战争之前的约定,是过去的我留给你的宝藏。」 继续往下翻,则是几张零零散散的画。其中有男有女, 有老有少,有高耸宏伟的城墙、辽阔的旷野、浩瀚的星空,也有富含野趣的乡村、雅致的园林、奢华的宫廷……这些画的右下角都标着日期,部分景物画在黄昏歷,人物画则全部在新历, 并非每一张都出彩, 尤其是标记着新历的那几张,越靠近新联邦建国的那几年, 画作越发粗糙, 技法水平各方面下降,色彩的运用上也有着各种各样的问题。它们显然只是大量的画作中被挑选出来的代表。 翻完它们, 便再也找不出什么东西了。 杰勒米在他的书房里度过了整整一个星期,他一字一句将摩西的信反覆看了好几遍。 以高阶法师的天赋,过目不忘对他来说并非难事。看完第一遍的时候, 信件的每一个细节都已经印在了杰勒米的脑海中。 可他还是不想停下。 仿佛阅读就能补全他在对方人生中缺失的那段时光, 陪伴他的好友度过那段难熬的日子——他们曾经约定要分享一切, 要将自己最不齿的一面剖析给彼此。即便如今他的友人已经走完一生,进入安眠, 他已经不再需要谁来听他的声音,也不需要谁来与他讲话。 第66页 可是杰勒米还是忍不住拿着摩西信反覆阅读。 他迫切地想要写一些东西来回应他的朋友,他几次三番提起笔,可到了最后,也没有写出一个字。 他突然就理解了摩西在信里描述的那种感受,因由并不相同,但给人的焦虑却如出一辙。杰勒米从看到摩西的第一封信起,心里就滋生了那么一种情绪,随着后面的一封又一封,越积越多,越积越满,简直要将他那一个颗心撑裂。 他想要说话。 他看着友人背负的命运,看着不断流动的时间,看着赤.裸在面前的生活,他想要说话。 可他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年轻人对着桌前的纸张,只觉得它们无比沉重,而自己的笔墨又实在太轻太轻。 在干坐了一天之后,杰勒米搁下了笔。他打开房门,和父母报了一声平安,然后走出了家门。 屋内的魔法广播里播报着近期联邦里发生的种种大事,屋外的冥想树枝繁叶茂,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又是一个大好的晴天。 与一周之前也没有什么不同。 杰勒米看着眼前的景色,不禁沉默了一会儿。小半年前,他才推着不愿向自己透露姓名的友人走过了这条小巷。他还记得自己是如何向自称来自克莱因的老先生讲述弗里德里希的人文风景的。他记得自己兴致勃勃地和对方介绍了自己的冥想树,他高兴而自豪地指着冥想树下的邮箱,说邮箱另外一头是他最好的朋友,他的朋友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他沿着向对方介绍过的道路走走停停,一路上他浑浑噩噩,大脑为各种情绪所填塞,全部交错在一起,以至于完全找不到什么可以清晰表达出来的东西。 等到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走到了弗里德里希闻名世界的圣物面前。 那是划出光阴的世界之树,象徵着「时间」和「命运」的钟塔,「闲置的时间」。 他和摩西在这里见面。 杰勒米还记得摩西当时的模样。 他穿着一身整洁的深色常服,坐在轮椅上,正对着弗里德里希的圣物「闲置的时间」画画。他头髮花白,瞎了一只眼睛,虽然五官残缺,但显然有着相当不错的底子,只是坐在画板前,就让人觉得他博学而睿智,阅歷非凡。 杰勒米就站在他的旁边。 和现在一样。 他站在弗里德里希的圣物前面,抬头仰望这古老的建筑,和过去的每一次一样,他没有得到任何启示。 「因为他占据了你人生中代表『命运』的一环。所以你在『闲置的时间』面前看到不到任何东西。」 有人解答了他的一小部分困惑。 「也是由于他占据了你人生中代表『命运』的那一环,因此任何能观测『命运』、进行『预言』的存在都无法在未来中看到你的身影,你的『命运』只属于你自己。」 杰勒米闻声侧过头,才发现钟塔前面还站着一个人。对方穿着代表着法师协会主席的长袍,手上布满了或深或浅的魔纹,美中不足的是右手缺了无名指和小指,使得那趋近完满状态的魔纹都看起来稍微有些扭曲。她白色的长髮捲曲成波浪,晶莹的色彩近乎透明,面容模煳一片,大概是一种伪装魔法的效果。 每一个生活在弗里德里希的法师都认识这位引导了法师协会数百年的传奇,弗里德里希的无冕之王,代表了人类以血肉之躯窥探物质世界的极限,施法者中的至圣,「解构术士」卡佳。 「大导师。」 杰勒米回过神,颇有些拘谨地向这位弗里德里希的至圣问了一声好。 「解构术士」不只是弗里德里希的领袖,还是利德尔的荣誉校长。不止利德尔的学生,只要是受过她所开放的知识的恩惠的法师和学者们,都尊称她一声「大导师」。 如果在平时看到这位法师中的至圣,杰勒米必然欣喜若狂。而在此刻,年轻的法师心中居然没有滋生出一丝一毫多余的情感。情感上过度的完满是另外一种枯涸。 弗里德里希的法圣对杰勒米致以微笑。 「我们一年前见过,就在这里。」 杰勒米稍微有些错愕,须臾之后,又觉得理所当然。操纵着整个弗里德里希的最为强大的存在必然知道这个国家发生的所有事情。 卡佳的声音很平静,这单调的平静之中深藏着几丝难以察觉的惆怅和疲倦。 「我看过他的信。」 卡佳没有特地指出「他」究竟是谁。 杰勒米知道她指的是谁。 弗里德里希的「大导师」说:「他总是把他的秘密留在桌面上,谁都能看到。过去无人在意,现在无人敢在意。大家都怕那地雷的开关,另外一个陷阱的诱饵。艾利卡倒是敢当他的面直接看,但她更想等摩西亲口告诉她。她想以更正式的方式了解他。」 「我是不在乎这些东西。他不想将我们当朋友,我也不把他当友人。这对我们来说反而更轻松一些。」 「他知道我看过他的信。他也从来不说。」 杰勒米本能地想要给他的朋友辩解,但想到摩西在信里写的,他又觉得弗里德里希的「大导师」说得并无虚假。 他沉默了一会,说道:「他是那样的人。」 弗里德里希的「大导师」轻笑了一声,就像是忽而吹过的一阵风。 第67页 轻微而飘渺,捉不到一丝一缕的情绪。 「对,他就是那样的人。」 她说:「我第一次在伊波利特见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他必然是一个极其善于隐忍的人。他有着过分的正义和道德,又有着荒唐的残忍和天真,这些堆积在他卓越的学识和惊人的能为之上,将他变成了一个令人难忘的混蛋。」 卡佳声音停顿了一下,她问杰勒米:「你知道阿比诺尔吗?」 这不是一个需要答案的问题。每一个活在弗里德里希的人,都知道将这个国家带离「时间」与「命运」的影响的魔法阵来源于谁。 杰勒米看着她。 弗里德里希的「大导师」仰望着划分出「命运」与「光阴」的圣物。 她对杰勒米说:「阿比诺尔师从星辰歷最伟大的建筑大师兼大魔导师、『闲置的时间』的制作者玛丽·德林的后人。我同他一起长大。他是我的师兄,也是我的朋友,我们曾经在『数理圣塔』前缔结誓约,要一起追求真理。从黄昏歷到现在,我没有见过比他更厉害的阵地法师。」 「摩西说的没错,是我置若罔闻才导致了阿比诺尔的死亡。因为我刻意的纵容,才让他有了触碰禁忌的可能。」 「是我杀了阿比诺尔,因为他背叛我。是我血洗了法师议会,因为他们背叛了弗里德里希。」 卡佳对这件事没有任何避讳。 她直白地说道:「究其根本,是我的懦弱和内心深处暗藏着的对于『生之原罪』所代表的知识的渴望。」 「我不愿意失去阿比诺尔,他曾是我最爱的人。而且我和阿比诺尔一样是一个法师,是一个研究者,对于真理的渴望让我走到了现在。」 「我当初是真的想杀了他。他看到了我杀死阿比诺尔的始末,他目睹弗里德里希的阴暗污秽的一面,他作为一个外来者知道太多东西。他也心中有数。如果他没有那份实力,他根本不会活下来。」 听到这里,杰勒米忍不住看了一眼「大导师」残缺的右手。 魔法并没有补全无名指和小指的缺口,那里光滑一片,连新生的肉芽都没有。它们显然经过了专门的处理。 弗里德里希的「大导师」神情坦然,毫不在意年轻法师的冒犯。 卡佳说:「我们是这样的关系。我是弗里德里希的领导者,是我主持了整个大清洗,问题的根本完全可以归咎给我。他清楚地知道这一点,结果却将这个罪名反手戴在了自己的头上,想要我将仇恨转移到他的身上。」 「他多么荒唐,又多么天真?」 说到这里,卡佳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无奈地笑了两声。 「他总在我的面前提阿比诺尔。其实我早就放下了这件事。背叛对于高阶职业者来说并不稀奇,新历之前的旧时代,能爬到高阶职业者位置的人都经歷过许多风雨,年岁大概和他死的时候差不多,我和阿比诺尔成为高阶法师的时候已经五十多岁,跟你们这些按部就班,从小就系统地学习经过无数人归纳总结的知识,稍加磨鍊就触摸到真理之门,随后成为高阶职业者的孩子们不一样。虽然,以你现在的天赋,回到过去也一定会是一个天才。但是在我们那个时候,每一个高阶职业者手里都沾满了敌人的鲜血。」 「他那样的人反而才稀奇。」卡佳说,「我在罗季昂的监狱看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他的双手一定沾过血。我见过许多穷凶极恶之徒,他们无一不藐视生命,践踏道德,渴望权力。他们的愧疚只在于他们走投无路的时候。像他那样在活着的时候就放弃了自己,明明已经默认了自己的死亡,又能在各种环境中做出对他来说最为理智的判断,做出对于他人来说最疯狂的行为的人,实在寥寥无几。」 「他总是孤注一掷,将别人逼到绝处。他总说自己唯利是图,说别人活该要恨他,活该要败在他的手里,从这方面来说,他确实作恶多端。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有着过分的道德,还理所当然地将别人的罪恶冠在自己的头顶。」 「他是一个再矛盾不过的人。」 卡佳说完,又沉默了一小会儿。 杰勒米判断不出来她的情绪。 「解构术士」的声音一直都很平静。 平静而寡淡,像是一杯水。 随后,年轻的法师听「大导师」继续说道:「其实,我也听过圣行教最年轻的教堂骑士团候选团长的名号。」 卡佳看着「闲置的时间」,回忆着过往。 「弗里德里希不排斥信仰圣行教的学者,但也不允许圣行教的教士随处传教,圣行教的教堂骑士一直都是我们需要提防的对象。当时听说圣行教的教堂骑士团下一任团长可能会是一个猎人,我和阿比诺尔都担心过一段时间。这个位置歷代都属于战士或者骑士之类长于正面交战的职业,他们往往一个人就能匹敌一支装备精良的攻城尖兵队,而猎人从来都不以正面交战见长。尤其圣行教的三位大主教还在当事,手掌中央帝国的军权、统帅中央帝国军队的『圣行』的德里安本身就是一位骁勇善战的骑士,教堂骑士团团长的位置一直都由德里安的嫡系把控。」 她说:「弗里德里希的防御阵法能够挡住最为勇勐的战士,能够拦下最为坚韧的骑士,却不能防止刺客、猎人等一些精通伪装的职业者。能在自己职业的短板方向,战胜擅长于此强敌,那应该是一个多么难缠的对手?如果不是后面圣行教内部的那一场由中上级教士组织起来的联名罢免过于轰动,叫我们这些外人都听到了不少风声,说不定我和阿比诺尔早就和他打上了交道。我们倒是很感兴趣,但那些终究是圣行教内部的变动,全貌也不是我和阿比诺尔这样的他国首领应该知道的。」 第68页 「谁会想到,在卡斯道尔首都罗季昂的监狱里遇到的阶下之囚,居然会是他。」 说到这里,弗里德里希的「大导师」也不禁失笑。 她说:「也对,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在圣行教做出这样的事情。」 卡佳的声音如同一条潺潺流动的静谧溪流。 杰勒米却觉得自己在对着一面深潭,潭面光滑如镜。 他在对着一面无法窥见内里的镜子。 镜子的表面映照的是他自己。 他听着卡佳说道:「清醒的人註定难以长久。他明明知道,一切生活不过是以死亡为结局的过程,而歷史则是由无数过程和结局堆积起来的结果,我们也只是沧海一粟。他却觉得自己应该为了还未出现的灾难负责。」 「他把自己抬到了人人恐惧的位置上,然后用别人的恐惧给自己捏造了一个噩梦。放任自己沉浸在忏悔和罪恶中。如果拿他给别人的标准来衡量他自己,他甚至不能说是一个健全的人。他能容忍别人犯错,却不能容忍自己犯错。他能允许别人沉迷于享乐,怠惰于人生,却不允许自己多休息一会儿。」 「他总说自己卑劣又冷血,唯利是图,满手罪恶。他憎恶圣行教,厌恶圣行教生来戴罪的教义。他总向群众说,『没有一个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应该为了生存而背负罪恶。生存没有对错。』他宽恕所有人,唯独不宽恕他自己。」 卡佳说:「他就是个白痴。」 之后,是长久的沉默。 杰勒米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他总觉得自己应该说一些什么,或者做一些什么。 可他不知道要怎么说出口。 他知道摩西就是那样的一个人。他知道对方的天真,知道对方的勇敢,知道对方的坚忍,也知道对方的理智和残忍,知道对方的狂妄和傲慢。他知道摩西就是那样的一个人。 如果是在小时候,他大概会拿出一张纸,在第一行写一个用于嘲讽对方的代号,然后在正文大骂摩西是个笨蛋,说他自负的模样多么可笑,说他孤独的模样多么可怜,然后大发慈悲地告诉他,自己会向他伸出手,会竭尽所能地给他帮助。 可现在他说不出口。 他写不出来。 他的朋友需要帮助,但绝不是这样的帮助。 他突然听着利德尔的「大导师」说道:「听说你不打算在利德尔继续进修。」 杰勒米原本以为卡佳会劝他留下,他这段时日已经听过好多劝说的话。 他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难受。 结果,他却听弗里德里希的「大导师」说道:「年轻人到处看看也好。」 卡佳说:「这个世界有着各种各样的事物,能遇到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由时间和路程累积起来的见闻和由经验堆积起来的阅歷,总比道听途说要强一些。」 杰勒米本能地摇头。 摩西的一封封信件在他的脑中循环往復,克莱因的风景、卡斯道尔的见闻、玻利瓦尔的故事、伊戈尔的境况、萨沃纳的习俗——那些被好友写在信中的世界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年轻的法师终于在这繁复的情感中摸索出来了一丝自己的想法。 他顺着那些冗杂的信息,剥茧抽丝般将自己的想法拉出,将它慢慢地摊开,然后用力地表达了出来。 「我想留在利德尔读大学。」他说。 杰勒米看着卡佳,他的声音艰涩,神态极其认真:「大导师,我改主意了。我想继续留在弗里德里希,我想更深入地了解这个生养我的地方。我想重新向他介绍我的故乡,从弗里德里希开始,从我的角度,向他介绍这个万象更新的世界。」 按照最初的约定。 「我想向他分享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