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春又顾》 第1页 [穿越重生] 《海棠春又顾》作者:清清红茶【完结】 简介 咸平十四年,她是英姿飒爽的假小子咸平十八年,她是隐忍贤德的少夫人。她以为,夫君是唯一的依靠,殊不知,却将她推入轮迴的深渊。既然重生,谁才是上一世救下自己的人?是迟来草贱的旧日夫君?是情深缘浅的瑾王殿下?是清风霁月的当朝太子?还是浪荡不羁的小北玄王?夕阳西下,终有人轻轻诉说:「知道什么是思念吗?思念就是面对面看着,还是想你。」「知道什么是挂念吗?挂念是怕你受委屈,怕你不回来。」 第1章 死?不甘心! 咸平十八年。 眼见入秋,京城的雨似未有止意,仿佛席捲天幕的一层灰纱,笼着暑气,亦如盛夏般的潮闷。 卯时刚过,云海棠便捧着铺叠整齐的金云霞孔雀纹朝服,穿廊而过,准备送去书房。 自从嫁入窦府,夫君窦径踪始终睡在书房,她早已习惯。 只是,方才窦少爷唤人来传,称自己昨夜并不在书房,而在澜园。 她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往澜湖边徐徐而行。 「大清早就差咱们锄这些海棠花,湿泥泥的,便不能等天晴了再弄吗?」尚未踏进园门,云海棠便听见墙角处有丫鬟在埋怨。 「听说少爷纳了新妾,那人容不得这些……」另一个丫鬟嘆息道,「可怜咱们少夫人,父亲不仅战死,还被传有失军之罪,自己又病成那样……」 云海棠听了,心如刀割。 四年前的雁谷关一役,父亲率将士们殊死拼搏七天七夜,但因援军迟迟未到,最终全军覆没。 她孑然一身归京后,窦径踪执意上门提亲,更是等了她孝满三年,云海棠打心底里感激他,所以便将一个臣妻应尽的礼数做到极致。 可她早就不是麾中那个飒爽潇洒的假小子,也不是腻在外祖母怀里任意撒娇的小丫头了,如今武功尽废的她,只不过是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窦府少夫人。 她远远冷睨着那片摧败的殷红——那些原是她入嫁时,他亲手为她栽种的四季海棠花。 只是,风还未吹满四季…… 「海棠,你来啦!」 见她到了,窦径踪起身迎上前:「想起来你怕湖,正准备去找你呢,也免得你特意绕过来。」 「不是你特意嘱人让我送到这儿来的吗?」云海棠侧开肩膀,让窦径踪准备抚去她臂上雨滴的手一时落了空。 一旁衣衫凉薄的女子,揪着手心的绢帕,上下打量起她。 只见面前这位传闻中的少夫人,虽未施粉黛,一张如玉隽秀的脸,却在这一身月白色莲绣青荷襦裙的衬托下,素静得让人挪不开眼。双眸似水,温和间却散着淡淡的冰冷,十指纤纤,白嫩中却透着一股坚韧劲道。 云海棠自顾自地抖落衣袖上些许的雨水,连个正眼也没瞧她。 娇媚的一声主动凑了上来:「早听闻姐姐是将门虎女,只是身中剧毒,不便为窦家绵延子嗣,以后妹妹定会替姐姐服侍好窦郎的。」 云海棠冷峻的双眸望向窦径踪那张清俊白皙的脸,想听他如何开口。 他略有犹豫,却并不是商量:「海棠,我带影儿入府,便是今日纳她为妾,行礼后,咱们就是一家人。」 所以——让她堪堪来澜园,便是为了行日后当家主母的迎妾之礼?! 云海棠放下朝服,字落有声:「我不同意。」 「咚」的一声,漆盘被贺疏影碰翻在地,窦径踪的视线落在云海棠波澜不惊的脸上。 她着实生了一双让人深情难忘的眸子,那里面流转着血战沙场的过往,还有世家小姐的娴静,但此刻却透着让人不寒而慄的英气。 「姐姐,我都被你吓得手滑了,你就别惹窦郎生气了……」 贺疏影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云海棠厉声喝住:「闭嘴!」 即便自己再是个恭顺的臣妻,也不容她在此喧嚣。 「窦郎——」 贺疏影像受惊小鹿一般地贴向窦径踪,脆弱眸底瞬间盛满一汪清泉:「都是我不好,要是我喝了避子汤,现在也不会让姐姐这般不开心,都怪我,嘤嘤嘤……」 云海棠怔怔一愣。 原来,她怀了窦家的子嗣,难怪如此明目张胆,迫不及待。 窦径踪的眉心拧成了结。 显然,他也没料到贺疏影会将此事脱口说出来,有些不安地望向云海棠,却见她默默拾起从娘家带来的灵芝纹漆盘,干脆利落地跨出了门。 廊外的雨点,滴滴答答敲打在湖面上,砸起一串串涟漪。 胸口闷得紧,她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门外丢下一句话——「我们和离吧!」 窦径踪知道她的性子,这个天下最豪气洒脱的女子,断不是个喜欢纠缠之人,但万万没曾想,一向懂事大度的夫人,有朝一日竟会主动放开他的手,实在始料未及。 「不不不!」窦径踪连忙要跟着奔出去,「海棠,有话好好说,不至于此!」 突然没了倚靠,贺疏影身子一斜,险些踉跄,气得拽回窦径踪:「姐姐这是气话,哪里就当真了,我去道歉还不行吗?」说着追了过去。 「我自是想让你走,但窦郎视你如命,常酒醉时跟我说,若没你在窦府,他便整夜都睡不着。」贺疏影回首望了一眼远处战兢观望的窦径踪,贴在云海棠身边恨恨地说,「你少玩我们勾栏这些欲擒故纵的伎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云海棠自幼习得「常与同好争高下、不与傻瓜论短长」的道理,微微侧头:「祝你们天长地久!」 「你——」 贺疏影没想到自己的勐拳打在一团棉花上,一时语塞,蓦然拽起她的手:「你一走了之,窦郎心中放不下你,我怎能安生?」 拽人的手腕兀地被翻转的骨节紧紧扣住,贺疏影忍不住叫出声来:「啊啊啊……疼……」 云海棠虽伤后武力尽废,尤其双臂在雨天更加酸痛难忍,但那曾跨马提刀的力道,依旧是旁人所不能及。 这一握,贺疏影的脉象尽在指腹间,云海棠倏而对上她的双眼:「你骗他!」 不知眼前这个妖艷女子是如何瞒过窦径踪的,却瞒不过医药世家的云府嫡女。 「骗了又如何?不管我何时生,孩儿爹都是正三品户部侍郎!不像你,即便生了,也只会是个罪臣之家的外孙。」 「啪」的一声,结结实实的一掌打在放肆的脸上,瞬间肿起一张红手印。 「骠骑大将军出生入死,为国捐躯,朝廷至今都未下定论,岂容你来诋毁!」 云海棠可以什么都不计较,但是有的事,却眼里容不得沙。 贺疏影捂着脸想还手,却见对方万分寒芒盈于眼中,顿时身子僵着动也不敢动。 突然,她想起窦径踪曾提过的一个禁忌,冷不防地抽出她手中的漆盘,砸进水中,只听「噗通」一声,云海棠倏而失神。 贺疏影趁机一把将她侧推到湖里。 周遭的闷热被透心凉的湖水瞬间冰冷了下来。 云海棠在水下拼命挣扎,口鼻被湖水填满,她听着贺疏影楚楚可怜的唿救声渐渐被水流吞没,而窦径踪赶来的身影也在此起彼伏的波浪中变得模煳而遥远。 湖底一连串的空心气泡像是与天空的点点飘雨遥相唿应,只是,雨一直下,那脆弱无力的泡沫,却一一破裂开来…… 咸平十四年的岁终,云海棠曾经想过死。 那是在雁谷关的战场上,满目的血流成河,又瞬间凝成了冰; 那是将士们一个个倒下后,无论再凄烈的唿喊,终无一人迴响; 那是父亲殉难前,将战旗生生插进被卸了臂膀的残躯里…… 一切都没有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可是,突然,一个后背插满箭羽的白色身影,骑着烈马从天边迎风奔来。 她甚至来不及看清一眼那人面庞,便被抱至马背,稳稳地护在他的胸前。 只听耳畔贴着一个滚烫的声音:「无论如何,好好活下去!」 话音未落,一支尖锐的精雕玉觽被那人狠狠地插在马臀上,烈马绝尘而去,那人却重重地载倒在雪地中。 漫天的飞雪挡住了她的回首,云海棠哭喊着,却叫不出他的名字。 血与泪混在一起,瞬间染红了眸底。 从那时起,云海棠就答应他,自己一定会好好地活下去。 可没想到,如今,她死了——不是战死沙场,不是以身殉父,而是被自己夫君带回的外妾沉入湖心。 好不甘心! 第2章 重生 黄杨嵌镶的楠木床榻上懒洋洋地蜷着个人,盖着绒厚的捧云团花锦被,让人看不见面目,只露出头顶些许纷乱的垂鬟分肖髻尚未拆开,略略抖动了几下。 云海棠悠悠掀开被角,惺忪地睁开眼,一股刺眼的阳光从窗棂中射来,忍不住拿手遮挡。 手臂怎么一点不酸痛了? 「小姐,你可算醒啦?」 是自己在云府的贴身丫鬟——已殉了情的翠喜。 难道重生了?! 云海棠腾地一下坐了起来,怀中原抱着的姜黄色绣葱绿折枝花的大迎枕,咕噜一下滚下了床。 哎呀,起勐了,头好晕。 小姐捂着头,好一阵子没缓过神来。 「都已是巳时六刻了,小姐昨夜喝得也忒多了。」翠喜捡起枕头,麻利地拿来衣服,不由分说地帮她穿上。 「翠喜,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云海棠惊讶地拉着翠喜的手,模样像个木头人,任其摆布,表情却是夸张之极,好似凭空认识她一般。 翠喜习惯了自家小姐不同于一般的闺阁,一边服侍,一边故意嗔道:「不是我,是景将军,小云将军要不要再干一壶?」 再次在翠喜口中听到景将军,云海棠心生感慨,却很是高兴,只是不知今夕何夕。 她的头还隐隐有些疼,像是在水里泡得久了,那股子压劲尚未完全消逝,只好故作平静地问道:「今年是哪一年?」 翠喜摸了摸小姐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实在摸不着头脑,闲闲回了句:「咸平十四年——」 听她这么一说,云海棠方知道,这该是四年前,阿爹刚打了胜仗带自己归京的光景。 虽是同军中伙伴们一道回的京城,但景将军那些人多半都随阿爹回了中军都督府,而自己在军中无职,只能归家,又是女子,自是不能常聚。 所以暂别之际,自己便与他们喝了个一醉方休。 如此算来,雁谷关那役还没有开始! 「阿爹呢?」云海棠的声音又惊又喜,音量却是极低,好似拼命想知道,却又小心翼翼。 翠喜只当她还没有醒透,嘻嘻地看着愣乎乎的小姐:「老爷今日去缴印了,临走还特意嘱咐我们别叫你起床,让你睡到自然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云海棠只觉得眼框里湿热热的,世上最疼她的那个人还在,真好! 自己又重归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真好! 时间倒退得有些远,从前看似简单而平凡的日子,许多稀松寻常的事,她大多都不记得了,于是问道:「今日是几月几日?」 「我的大小姐,今日立春,正月初十,是太傅家老夫人过寿的日子你也能忘了!」翠喜恨不得钻进小姐的脑袋里,看看她成天都想着些什么。 正月初十,距离咸平十四年秋的那场出征,还有整整九个月! 上辈子,那九个月对她来说泛善可陈,但重活这一世,她却觉得何其珍贵! 她清楚地记得,九月初,朝中会接到西境大宛来犯的战报,九月初九,兵部奉圣上旨意,任骠骑大将军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云怀远为总兵官,受之帅印,命其率领西北雍、凉、青三卫出征。 军令如山,只待一纸朱落,一切便会重蹈覆辙。 她必须要在此之前,想出办法,阻止那封调令。 还有九个月,一定有回还的余地。 可是,该如何阻止? 她的脑袋方顿了一下,翠喜已为她梳好了髮髻,笑盈盈地弯着眼:「小姐真好看,穿玄甲也明艷,着女装也动人,可惜只要一回府便不爱出门,也不知道以后京城哪家公子能有幸将小姐娶进门。」 常年征战在外,京城的公子,除了上辈子成了婚的窦径踪,云海棠一个也不熟。 但眼下除了姻缘,她却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云海棠从前最怕交际,平日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所以对京中贵胄以及官朝之事皆知之甚少。故而,如今,即便她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想解决起来却毫无头绪。 翠喜端来紫薯百合红枣羹,想让她缓缓头痛:「小姐先把这个喝了,待会儿我去夫人铺子里取寿礼。」 翠喜口中是铺子是云海棠娘家的产业——江氏药铺。 江府早年是大周国声誉显赫的医药世家,后因一桩医诊涉了朝中势力,祖爷为保全族,主动辞了太医院之职,并叮嘱后辈,研药即可,切不可入世行医。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族人虽再无入足太医院,但江氏依旧是大周首屈一指的药贾贵胄,药铺遍布大周各处。 江老太太素来与太傅家老夫人交好,但远住兖州,赶不及来庆贺寿辰,不过对方的帖子却是年年送来,江老太太便让云府的人代为贺寿。 只是,上一世的云海棠从不关心长辈们的这些往来,可最终,自己竟连外祖母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如今不免一阵悔意涌上心头。 她一口气将紫薯羹喝完,用碗底挡着堪堪欲落的泪滴,道:「我去取。」 翠喜还来不及反应今日的小姐怎么好似有些不一样了,云海棠已一个转身出了屋。 屋外的春风仍有一丝冷意,吹得她头脑清醒,脚步轻盈有力,飞快地穿过曲折迴廊,带起衣袂飘飘。 重生了,她有太多的重要的事要做,她要弥补从前缺失的陪伴,要阻止那封出征的调令,要查找雁谷关明明可以胜却全军覆没,这背后令人不解的原因。 还要真正做一回自己,不再只是困于笼中的臣妻。 她还要……还要找到当初救下自己的那个身影,为他拔去身上所有的剑羽,让他也能好好活下去。 如果时光不能倒转,起码知道,他是谁。 京城的街头车水马,两边酒楼食肆正是上客时分,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如往常,享受着繁华尘世的新春之喜。 云海棠打眼瞧着面前的一切,倏尔一个白色身影从身旁匆匆闪过,让她本是勾着笑的唇蓦然顿住——那人腰间悬着一枚尖锐的玉觿。 只见白色背影好像捂着胸口,迅速拐进一旁的巷子,隐入一扇侧门。 云海棠怔然,抬头望去,临街的阁楼上挂着一块雅致的金匾,上面赫然书着三个大字: 倩影阁。 第3章 惟愿人如故 倩影阁是京城最着名的青楼,但被云海棠知晓,却是因为窦径踪。 上一世,嫁入窦府近一年的时光,加上窦径踪等她孝满的那三年,云海棠算是真正见识了什么是寻常的男人。 以前随父从军,身边多年相处的都是男儿将士,但对于男女之情,她始终只有处子之心,毫无体会。 自从战败归京后,窦径踪对她百般讨好,千般呵护,万般渴求,让她终于懵懂出此种情谊不同于旁。 曾几何时,她以为,他便是自己后半生相依为命之人。 可是,那些被捧在手心里的日子,终随日夜消磨殆尽,不过春去秋来,转眼已无迹可寻。 无迹可寻的,还有他当年烙铁炽热般的承诺:「你的身子定会好起来的,夫君我会一直等你,此心一心是你。」那被攥紧的暖热,仿佛依旧还在掌心。 云海棠虽在战场上捡回条命,却留下了一身毒入骨髓的伤痛,刚开始时,并不便与之同寝。 后来,知晓他在外越来越多的「风餐露宿」,她也只当自己眼瞎耳聋,渐渐冷了心。 甚至,再后来,一时气极与他对峙时,窦径踪竟没有一丝闪躲:「夫君的心是你的,还不够吗?」 是了,他说的是心,并非身子,一句话便摘清了自己违背的誓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可是,难道,这两样可以分离吗? 想起过往,云海棠方觉胃里绞着疼,也用手捂了起来。 倩影阁便是窦径踪从前经常宿醉的地方,如今,她倒是要见一见,这里面是何等的活色生香。 此时的倩影阁格外热闹,大堂中央的舞台上正有一位身姿曼妙的舞姬在众星捧月中笑眼盈盈。 云海棠一心想尽快找寻那白衣人的下落,只随意瞥了一眼,却勐然被张熟悉的面孔夺了神——贺疏影! 「贺喜影儿姑娘得此花魁!」 台下闹哄哄的一片吹捧声,夹着轻挑的口哨,让云海棠倏尔想起当年的窦径踪是否也如此,心里想吐。 「姐姐,还没看颁礼呢,怎么就走了?!」台上娇媚之人见有人在台下匆匆走动,很是不满。 众人目光顺着台上的声音,齐齐望向正神色恍惚寻找白衣男子的云海棠。 只见她身着一袭鹅黄色青碧绣如意纹通袖小袄立于台下,于一群奼紫嫣红的香艷中显得格外夺目。由内而外的脱俗气质透着与众不同的清新和淡雅,腰肢纤细,仿佛盈盈一握便如柳絮纷飞。只是一双乌眸星光流动,此刻竟好似装着满腹的不屑与不甘。 京城所有青楼的当家花旦今日皆汇聚于此,共同参加三年一度的勾栏盛宴「折花竞」,这个冷面孔是哪儿来的不懂规矩的新人,纵然姿色不俗,却敢无视自己夺魁,岂有此理,贺疏影本是傲娇的脸立刻臭了起来。 「你可是对我夺魁有何不服?!」贺疏影立在台上,故意提高了嗓音,挑衅般问道。 云海棠冷冷扫过一眼,犀利如刀,那群本来围拱聚焦贺疏影的人,倏尔本能地为她让出一条道,好让她能直直看到台上之人。 只听她口中轻轻吐出几个字,却金声玉振:「对!我不同意!」 「你凭什么?」贺疏影被人当众驳了脸面,几乎欲冲下台去,却被身旁的老鸨桑娘拉住了。 有人来砸场子,桑娘自也不会轻易放过,但为了彰显倩影阁主承的气度,她还是刻意扬起嘴角,故作友善问道:「请问这位姑娘是哪间坊的?」 谋生无贵贱,青楼之女亦是自力更生,云海棠本不轻见,只是实在看不下去贺疏影那副自高自傲又虚伪阴险的嘴脸。 想当初,此人骗窦径踪谎称怀了子嗣,才脱了贱籍入得臣府,还暗中将她一把推入湖中,实在阴险至极。 这样的人若要名震京城,天理何容? 云海棠一双眼牢牢盯着此刻在台上眼中喷火的贺疏影,想也没想,脱口道:「白羽堂。」 白羽堂?! 在场之人皆闻所未闻,纷纷私语,估摸着是京外的什么场子,只是没想到,能出这样大气标志的美人儿。 瞧她一双乌眸明如天上月,两瓣红唇润如水中花,浑身上下散发着清冷与高贵,竟是圈中罕见。 阅人无数的老鸨也不经暗自惊艷称绝,心中生出挖墙脚的心思,转念间便道:「『折花竞』本就是各家姑娘们的技艺比拼,姑娘可否愿意一试?」 桑娘刚说完,台下便有人起闹道:「影儿刚刚那首七言桃华赋,就如她屋里的桃花一样美,她不得第一谁得第一啊?」 「对!对!影儿就是花魁!」一时间,口哨声又此起彼伏。 贺疏影听了,復而扬起下巴,得意道:「今年题为『惜花』,怕你一时半刻也做不出来!」说着,与台下起势之人眉目传情,显然完全没把她这个无名之辈放在眼里。 新花魁势在必得的表情,一如当年提及避子汤时的模样,云海棠永世难忘。 就算闭上眼,自己葬身湖底的那个雨天也清晰如昨。 那一池支离破碎泛着凛冽寒光的湖水,此刻淹没了周遭嚣笑的人群,向云海棠翻涌而来。 只见她坚定地一步步走上台,毫无退意。 真的要来比吗? 看热闹的人群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气势所压倒,渐渐不自觉地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一幕幕往事划过脑海,云海棠的眸底好似盛起亿万星河,只听她唇边浅吟,如俏春落雨:「花有约,风不误,年年岁岁不相负,闲看云卷叠云舒,海棠春又顾。 水无痕,影自疏,朝朝暮暮皆虚度,梦寻情来亦情往,荷起寄莲苦。 雨未歇,欲难渡,日日夜夜笙歌舞,月照潮起復潮落,芳尽暗香炉。 酒满壶,念空缚,生生世世锦上书,雪葬花谢又花开,惟愿人如故。」 一首作罢,余韵尤盪,众人纷纷鼓掌叫好:「好一句『雪葬花谢又花开,惟愿人如故』啊!好诗!好诗!一年四季,句句惜花,有情有景,果然更胜一筹!」 见刚刚捧喝自己的众人转瞬喜新厌旧,贺疏影气歪了嘴,也顾不得搔首弄姿,忙喊身边的龟公要将她赶下台去:「之前的比拼已经结束了,她这不算数!」 「谁说不算数?」二楼雅阁倏而传来一个声音:「我白羽堂的人便不算数了吗?」 第4章 姑娘有何愿? 二楼雅阁是倩影阁里观赏舞台最佳的位置,阁外云顶紫檀为柱,阁内玉璧盏烛为灯,四周悬着撒珠银线鲛绡宝罗帐,谈笑间微微飘舞。 隐隐望去,阁内好似坐着两位公子模样的人,但因有帐隔着,看不真切。 云海棠心中狐疑,白羽堂是自己临时瞎编的一个名头,居然会有人应承,天下不会真有这样巧的事情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算了,先不管他,有人替自己撑腰总是好事,青楼不比战场,不是随便割几个头颅便能了事的,何况这辈子自己本与贺疏影无冤无仇,也没理由直接动手。 桑娘明白楼上贵客的身份,立刻按下不服的贺疏影,小声嘀咕。 也不知说了些什么,贺疏影咬咬牙,不情愿地道:「那就再比一轮……比……比胭脂泪!」 「胭脂泪啊!这白羽堂哪能赢啊?!」台下皆是些倩影阁的常客,早就知晓胭脂泪是倩影阁独有的一张古琴,此琴与别处不同,不分宫商角徵羽,独独只有一根弦。 正因为只有一根弦,一般人根本无从下手。 即便是倩影阁常练的角妓,也需不断调整指腹位置方能弹出一首完整的曲子。且弹奏时,手指因频繁拨弄,而不可避免地会被琴弦割破,滴下鲜血,故而名曰「胭脂泪」。 云海棠从未抚过此琴,眼下能不能弹出个调来都难说。 贺疏影分明就是故意刁难她。 此琴音色堪称一绝,桑娘刚命人将琴抬上,台下人便纷纷来了劲,嚷着让贺疏影赶紧为自己献艺一曲。 贺疏影本就有备而来,于袖中掏出几枚鎏金护甲,戴在左右手指上,坐于琴前,白了一眼身旁玉立的云海棠,弹起自己日日习的曲目,惹得众人交手称赞。 曲毕,贺疏影悄无声息地在卸甲之际,用那鎏金甲片狠颳了一下弦,琴弦上露出不被察觉的一小块缺口。 「到你了。」贺疏影收好护甲,眼神得意地落在云海棠白皙纤嫩的手指上,嗤笑一声,「呵呵,当然啦,怕的话,你也可以选择放弃。」 放弃? 从看见她的那一刻起,云海棠的心里就再没有这个字眼。 上一世夫君被她抢夺,身体被她残害,今生怎么可能只当她是个陌路人? 云海棠的眸光幽幽扶过那根琴弦,像一柄利刀慢慢割开过往,她不知道自己会弹出什么,只知道自己有太多的话想说,却无人能说。 厅堂内静谧如水,适才叽叽喳喳的看客们皆止了声,就连楼上雅阁间突然传来的一声闷响,也无人理会,大家只想等着看她究竟会如何。 她的脸上没有浓厚的胭脂水粉,只透着一股春风拂面般的清爽,一双眼睛却是乌黑璀璨之极,像是要诉一个故事般,盈盈欲滴出水来。 云海棠深吸了一口气,一只手搭在弦上,轻轻扣出一个音。 琴弦微微一颤,宛如细水流长,闪着淡淡的光泽,映在少女云淡风轻的脸上。 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浅吟的琴声如同秋雨润物,风过无痕,却满地落花无数。 少女落下另一只手,一边轻抚,一边划过,渐渐调出不同的音调。 好似有人乘着一叶扁舟从湖上缓缓而来,湖面上腾起层层水雾,浸润着每个人的心。 绵绵细雨从空中飘落,似清风,如飞絮,柔柔密密,落入湖里,盪起层层涟漪。 突然,廊下的雨越下越急,传来串串急促的脚步,闷得人心紧,压得人透不过气。 喘息声,挣扎声,唿喊声,奔走声,一声接着一声,一浪高过一浪,汹涌而至。 转瞬间,气温骤降,雨水在空中凝成了冰,于天地间割开一道道裂口。冷冽的北风唿啸而过,金戈铁马从远处奔袭而来,万千的马蹄踏过尸山血海,兵戈相撞,惊心动魄,杀气腾腾。 浓稠的鲜血伴着漫天的箭羽从指尖滴落,滴进茫茫无际的白雪中,滴在盪气迴肠的琴弦里,久久迴响。 琴身上蔓延出一朵朵鲜艷的花朵,红若胭脂,独自凋零,美如泪珠,如泣如诉。 终于,惨烈的战役结束了,地上重又覆起一层素白的净雪,回归到一片寂静中,只剩一面战旗猎猎飞舞。 遥远的京城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廊下的雨声渐行渐止,琴音渐渐消逝。 大堂内鸦雀无声,一曲终了,却无一人动弹。 大家直直地愣在原地,仿佛余音仍缭绕在耳旁。 还是桑娘突然喊了一声:「好!」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鼓掌叫好,此起彼伏,经久不息,却没有一声轻佻的口哨。 「我做主了,今年的花魁得者就是白羽堂的姑娘!」桑娘从业多年,第一次见到技艺如此精湛的女子,恨不得现在就能签在自己门下。 每届膺选的花魁皆可随意提出一个心愿,无论是想要多么贵重的奇珍异宝,主承方都会有求必应,故而这三年一度的「折花竞」总是引得京中名妓们纷纷前来一决高下。 「姑娘有何愿?尽管提!」桑娘转着眼珠,有些忐忑又有些期盼地迎上云海棠。 在京城首屈一指的青楼做老鸨,桑娘深谙行事之道,无论什么交易,最怕的就是送不出的礼和讨不回的愿。 不管是谁,只要有所图,就是软肋,后面一切就好办了。 云海棠拿帕子擦了擦仍在滴血的手指,指腹血肉模煳,不单单是扶琴所致,更是因为那弦上的缺口锋利无比。 但她多年征战沙场,早已练就一副金刚铁骨,并不似寻常女儿家般娇弱,不过清笑道:「妈妈不必破费,我并不想要倩影阁什么。」 只这一句话,便说得桑娘的心凉了半截。 好在她只是顿了顿,转而又道:「不过,我素来喜欢海棠花,妈妈要是方便,倩影阁今日起,便种海棠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桑娘没想到,天下竟有不狮子大开口的花魁,简直像捡到宝一样高兴,笑得合不拢嘴,忙应承道:「方便!方便!姑娘喜欢,倩影阁从此里里外外通通都只种海棠花!」 说着,便用手戳向大堂内的几处花瓶和花台,对台下的堂倌说:「你们现在就把这个、这个和那些都搬出去。哦,对了,还有,把各姑娘屋子里原有的花也都扔了,全部换成海棠花,再把院子里的花池和墙外的花槽、花圃都改种了。」 「妈妈……」贺疏影听桑娘这么干脆地便要将她最喜爱的桃花堪堪锄掉,气得一张嘴巴噘得有三层楼那般高。 桑娘却假装听不见她娇声的哀求,只满眼欣赏得瞧着云海棠,真是越看越欢喜。 云海棠也仰着一张如玉的小脸,回应她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妈妈真是爽快人,果然业界楷模,难怪生意兴隆,既如此,我也要学妈妈做个直爽的人,有些事就不藏着掖着了。」 桑娘不知是何事,急忙道:「姑娘有话,但说无妨。」 第5章 重逢 「好。」云海棠故意轻咳一声,凑近她耳边,低声道,「影儿姑娘患有虏疮,我本不想说出来,怕她为难,但实在不忍倩影阁其他姐妹被传染,到时候影响了妈妈的生意。」 桑娘听闻此疾传染性极强,万没想到会发在贺疏影身上,忙嫌弃地将身子躲得远远的,可一想到她是倩影阁的摇钱树,忙焦急问道:「我的好姑娘,你既能看出此症,可知有何法子能解呀?」 云海棠笑了笑,不慌不忙地用手遮着唇,向她耳语几句。 只见桑娘听后,立即正色唤道:「来人,快把影儿抬到沁湖里去。」 沁湖就在倩影阁的后庭,贺疏影尚不明所以,已有两个龟公上台,一头一脚地将她整个身子横抬了起来。 「放开我!」她拼命挣扎,大声对云海棠喊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我不服!再比!我还会投壶,咱们比投壶!」 都这时候了,还想着比。 云海棠摇着脑袋走过去,勾着唇道:「巧了!你不是擅长』投湖』吗?我特意为你量身定制了个方子,给你去去毒,良药苦身,你就忍忍吧!」 原来,刚才,她对桑娘说,初春湖水乍暖还寒,针对贺疏影之疾,正好是个治根的偏方,每日只需将其身浸在湖中三泡,半月之余,必会药到病除。 贺疏影在一番拉扯和哭喊声中被抬走,云海棠方收回眼神,站在台上一扫众人,依然未见白衣男子的身影。 她抬头望去二楼的雅阁,本来端坐的两人也已人去楼空。 不过,凭刚才的记忆,那两人身上的服饰一蓝一紫,皆是深色,亦并不是她所要找之人。 「妈妈,你这里除了正门和巷子口的侧门,可还有别的门?」 「还有一个后门,从这绕过去便是。」桑娘指了指舞台后方一个角落,「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云海棠狡黠一笑,用下巴点了下二楼雅阁,道:「去找我堂主。」 说着,轻身一跳,跃下舞台,转眼已挤出人群。 「哎等等……姑娘叫什么名字啊……我好去白羽堂找你……」桑娘跟在后面追,却哪能追得上常年混迹军中的假小子。 后门出去是一条长街,街上行人不多,一眼望去,亦并没有那人身影。 嗨!跟丢了! 云海棠眉头轻皱,心中嘆道。 你到底是谁? 如果没有缘,你当年为何救我?如果有缘,如今又为何只是擦肩而过? 云海棠浑浑噩噩地想着心事,却冷不丁地被一个人扯住了衣袖。 「我的小花魁,你怎么走得这么急呀!」 甫一回首,原来是桑娘派来的另一个龟公,正一手咂摸着嘴,眼神轻佻地在她身上到处打量:「桑娘还不知道你是谁呢。」 「放手——」云海棠正欲反手一个攫夺,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子温润的声音,「她的手都破了,你还拽着不放!」 听见这话,云海棠差点没当场背过去。 这声音就算被碾成泥,化作灰,她都认得,就是与台上那个逼得她手指滴血之人相亲相爱的好夫君窦径踪。 为什么想见的人见不到,想忘的人却近在眼前。 窦径踪给了那公龟几两银子,道:「姑娘已经走了,回去便跟你们妈妈说,没追上。」 龟公常年受桑娘苛责,本就无意办事,只不过为了多看新花魁一眼,这才追出来,现在得了银两,拿在手里颠了颠,有些犹豫。 窦径踪见状,又添出几两银子于那掌心之上,龟公这才又在云海棠身上剜了几眼,意犹未尽地走开。 大约是跑得急,窦径踪有些喘。 上一世的过往,就像指腹上未结的疤,沾着鲜血,撕裂着疼。 她以为,今生再也不会见到眼前这个人,这个站在湖边,拉着另一个女人的手,眼睁睁望着她死去的夫君。 他的眉眼,他的嘴角,他的唿吸,所有的熟悉扑面而来,让人猝不及防。 他曾是她孤零时最温暖的依靠,是无边黑夜里仅存的烛光。 咸平十八年的春风里,就是眼前这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中,无惧世人的非议,冒着连坐的风险,将尚未定论的罪臣之女,八抬大轿迎入了门。 是什么给了他那时那样决然的勇气和决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是爱吗? 云海棠不敢去猜想,这个字究竟在他的生命中,承担着几分的重量。好像只是单单想起来,便是种玷污。 如果是爱,为什么峰迴路转,一切会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在盪起层层涟漪后,渐渐恢復起一敛的平静,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 可如果不是爱,那新婚初期,帮她绾髮为她描眉的手,又怎么会揽着温情抬起? 她静静地望着面前这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庞,印象中却从未有过这般清瘦。 也是,这还是四年前。 四年前的他,刚刚坐上礼部祠祭清吏司郎中的位置,少年得志,官居正五品,何等的意气奋发。 这时候的他还没有搅入的那些周旋与逶迤,而后,圆了脸颊,瘦了心。 云海棠清楚记得,那一年归京的初春,下着蒙蒙的雾雪,她一开门,天与地的混沌中,立着一个清瘦俊朗的身影,搓着双手,眉上结了一小层霜。 那人堪堪介绍自己,似有些初见意中人般的侷促和羞涩。 他喘着粗气,一见面便握住她的手激动道,即便天下人都不信云将军的忠烈,他也相信她的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失军之罪定不在云将军。 他还说,天道大公,有朝一日,这世间所有的冤屈终会昭雪,这也是他入世前数年寒窗心秉的道义。 说着说着,他流泪了。 她不解,为何一个文臣会对老将军如此深情。 他掏出肺腑,望着她渴盼却又谨慎的双眸:「我心疼你!我愿倾窦府所有,只愿你嫁我为妻!」 两行清泪轻轻滑落冰冻通红的脸颊,云海棠的心像被剜去一般透着寒风,那些话仿佛昨日还在耳畔,今朝却随风吹远。 窦径踪想抽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她,却倏而浑身一抖,冷不防地用另一只手扶起墙壁,大喘了起来。 云海棠无动于衷地望着眼前之人,双眸静如止水,心死如灰。 只见他的脸色渐渐地憋得由红髮紫,嘴唇也哆嗦得越来越厉害。 她在想,自己在湖底时,是不是也像现在的他这般难堪,这般痛苦,这般挣扎,又这般无助。 窦径踪素来有喘鸣之症,每每发作之时气短咽痛,大汗心慌,云海棠便取了川芎、厚朴、黄精、羌活等,熬成汁,凝成丸,送他含服。 横刀立马的十指夜復一夜地围着药炉,沾满了药香。 后来,她才知道,窦径踪最喜欢的味道,不是让他舒缓的药味,却是花街柳巷里的水胭脂。 她默然地转身走开,让他悬在空中要递帕子的手,再次生生落了空。 「姑娘……」窦径踪好像想说什么。 第6章 爱的反面不是恨 窦径踪似乎有话想说,但一口气憋着却说不出来。 云海棠不想听,也不在乎,好似他所有的话,她都已经听得够够的了。 看着他喘鸣不止,她发现,自己好像突然间放下了从前恍如隔世的恩怨过往,那提灯等他回府的每一晚,那将菜餚守凉的每一餐,就像镜中月、水中花,变得不再真切。 原来,爱的反面不是恨,而是连恨也恨不起来。 就好像这个人从来不曾住过心里,如今走了,也留不下一点痕迹。 她心里想笑,上一世的自己竟将整颗心拴在了这个人的身上。 这一世,她只要与此人再无瓜葛。 墙边春枝摇摆,荫浅蔓藤牵绕,缝隙处投下几缕银光,恍得少女的脸庞如梦如幻。 她伸出纤长手指,摸着坎坷的指腹,却看不出一丝疼痛的表情。 少女淡淡地说:「窦径踪,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需要了。无论从前怎样,今日,我以过客之名,祝你前程似锦,从此天高云阔,我们两不相欠,各生欢喜。」 这番话,她不管这个刚刚才一面之缘的他,听了是不是会茫然,她只想把一切说清楚,算作对上一世的交代,而后过好自己的人生。 少女转身走了,没有分毫犹豫,留下窦径踪更加急迫的喘息声。 这条长街很长很长,长到她衣袂留下的最后一丝影子,滑过他的手,用了那么久…… 云海棠去江氏药铺取回了寿礼,一併带回了江府的来信。 信上说,老太太过了初五,已从兖州出发,路上不敢太颠簸,大约十五能到。 上一世,江老太太寿终正寝是在这一年的隆冬,云海棠战败回京前的一个月,与她没有见到最后一面。 族人说,因常年调理养身,江老太太走的时候很是平静,没有受病苦半点折磨。 临终前,她似是迴光返照,整个人清醒无比,对身后之事一一交代。 她说:「我走了,并无遗憾,唯有一件,愧对海棠……可是,人生这么长吶,谁又知道,哪条路该怎么选,才会无怨无悔呢?不过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翠喜将寿礼整理妥当,瞧见小姐又坐在窗前拢着袖子发呆。 今日,她便已这样痴痴地发呆数回了。 云海棠翦水双瞳略过窗棂,一阵微风不经意间轻抚了进来。 她不知道外祖母临终带走的是什么事,但如今,那些被忽略的过往,就像新生了藤的枝,一点一滴在心头蜿蜒开来。 「小姐,太傅府的晚宴你去吗?」翠喜找了个话题,将出神的小姐唤回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阿爹在宫里怕没那么早回来,我自个儿去吧。」云海棠知道,每回战后归京,云怀远都要先去兵部上缴帅印,虽然战报早就送达,但亲上战场的人是阿爹,兵部那些纸上谈兵的人,总会攀着他问些具体情况。 阿爹只身一人,又要面对朝堂,又要照顾家眷,如今的云海棠只想帮他多分担一些。 太傅府后院,红绸结彩,官中女眷悉数拜见今日的寿星,太傅母亲梁老夫人。 云海棠多不相识,呈上贺礼后,便立在一旁,悄然听着左右声音,努力辨记着满院之人。 忽闻身旁一个身着嫣红蹙金锦霞纹蜀锦棉襦的女子,朝着她轻嗤了一声:「就送些药材,这么寒酸的礼,也好意思拿出手?」 一凛清冽从云海棠的眸中闪过,换作从前,早就将她撂身在地了。 幸好方才已知晓,说话那人是兵部尚书郭齐瑞府上的千金郭钰。 郭尚书与阿爹既为同僚,亦为掣肘,云海棠压着自己冷静行事。 受众人拥趸的梁老夫人,弥勒般地嘴角上扬,仿佛没听见郭钰的嗔怪,上前一步,拉起云海棠的手,只暖暖问道:「你家江老太太身体可好?」 云海棠上辈子没能见到外祖母最后一面,被眼前面色和蔼的老妇一问,无尽思念涌上心间,眼底蓦地湿了一层。 梁老夫人以为她是被郭钰说得心里委屈,又一把拉上郭家嫡女的手,笑眼吟吟地轻嗤道:「你虽跟了个不打仗的爹,倒不如云姑娘随她娘懂得多,这可是北疆的人参和灵芝,除了北玄王那儿有,咱们这儿的都不是这种,真真稀世珍贵得很,便是银子再多也寻不到的。」 「呦,是北玄王那儿的呀!」 经梁老夫人这一介绍,几位诰命在身的夫人围了上来,纷纷观赏着云海棠送来的贺礼。 她们在乎的当然不是什么珍贵药材,而是听到了北玄王三个字。 听说北玄王年轻的时候英俊帅气,就连宫妃都有人对其心怀不轨。 咸平帝虽然心存不满,却也找不出实在的把柄,反而因此事把最宠爱的德妃气到出家。且北玄王驻守北疆数十载,手握重兵,一直捍疆域牢固,保江山太平,咸平帝为国之社稷,也只好隐忍作罢。 不过众人听闻,北玄王那个养子却生得和他一个模样,如今已过弱冠,尚未嫁娶,听说和他老子一样,浪荡不羁,难以落根。 云海棠还隐隐听身旁人道,北玄世子已然进京,今日便有人在京中的青楼里,看见他光顾的身影。 果然,天下的乌鸦一般黑。 云海棠暗自撇了撇嘴,对阿爹以外的男人很是失望,先是窦径踪,后是北玄世子,无论什么身份,都逃不了艷香恶俗。 说到青楼,有人小声提到了倩影阁今日出了个新花魁的消息,云海棠连忙把手往袖子里藏了藏。 郭钰听到周围夫人们对云海棠送来贺礼的称赞,立马转了话头,依在梁老夫人膝下,娇腻起来:「是呢,云将军定是愿老夫人您萱草春长,松鹤延年。」 只太傅府上这老少间的一来一往,云海棠便觉得,闺中较量靠的都是背后朝中的势力,并不比战场上的一枪一戟些,这九个月自己要补漏的东西着实有点多。 前来贺寿的女眷众多,等宴之前,府上丫鬟领着各府的小姐、夫人们在园中赏花消磨。 春序正启,草木蒙青。 云海棠走路比寻常女子要快,不一会儿便逛完了园子,离了所有人,倚在一处石凳上休息,忽见一株石生黄堇长得喜人。 上辈子,她每日便是伴着母亲留下的那些药书入眠的,即便在军营中,也从未停歇,所以一眼便认了出来。 刚採摘下嫩黄的一株药草,尚未揣入怀里,云海棠勐地被人一掌捂住了嘴,拉进身旁的假山洞中。 第7章 你我可曾见过? 此人掌心绵软细腻,并不似个常握刀枪剑戟之人。 「你要干什么?」被劫持的女子并不慌乱,也未挣扎,袖下正掩的手已蓄势待取软靴中的匕首,只是静观其变,尚未发作。 身后传来一个闷闷的男声,像是吃了劲:「不要动!」 话音未落,唇上的手却倏而松开了。 刚一转身,那人手捂胸口依洞壁倒了过去,手掌间隐隐还渗着鲜血。 云海棠方想趁机离开,忽瞥见那人腰间闪着一只明润的玉觽,直直地愣住,恍若又回到了那凛冽北风的一片白茫中。 这是之前路上遇见之人,明明见他进了倩影阁,为何现在出现在这里? 金乌西沉,霞铺天边,夕阳映入洞口,照得那人清韵柔和。 眼前之人,虽然身体受伤,却掩不了一双柔得似乎要滴出水来的澄澈眸子,钳在一张完美俊逸的脸上,只是清秀得过于苍白。细碎的长髮好似经过一番争斗,从冠中散出几缕,缭乱住他光洁的额头,垂到浓密而纤长的睫毛上。一袭白色锦袍下是寻常男子不多见的细腻脖颈和颀长身材,歪歪侧倒间仍流露出高贵淡雅的气质。 见她没有闪躲,男子改了刚才的戾气,像是忍着剧痛,用血手撑在胸前,缓缓开了口:「姑娘,可否将手中此物相赠?」 石生黄堇多夹缝而生,世间罕见,却对治疗外伤出血有奇效,世人又称还魂草,原来他想要的是这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云海棠平整了思绪,倏而从裙角处撕下一截,将草药裹在其中,于地上研磨。 行军多年,她对这些外伤救治多有实操,而后又从怀中取出干净锦帕,将粉末均匀涂在上面:「你将这株草药紧贴在伤口处,待找到郎中换药时再取下,便不会有大碍。」 男子抬眸,见面前的姑娘说话时,微微低着头,下颌处的弧度柔和清丽,暖阳照耀下,一张侧脸竟染起一片粉霞。 她不便看他袒露胸襟于伤口处敷药,将药递上,便转过身,小心翼翼问道:「你我可曾见过?」 虽然,她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唐突,但是,好像不问这一句,那颗不安的心便不会平静下来。 「虽从未见过姑娘,但多谢姑娘好意相救,刚才的冒犯,还望姑娘见谅!」他用手仍捂着帕子,也后悔自己方才举止唐突。 男子尚未来及整理好衣襟,洞外便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 他好像知晓一切,悄悄往外探了一眼,道:「我先引开他们,你再出来。」 随即往洞外左侧扔出一个石块,自己却往右侧跑开,只是出洞前,脚步留恋了片刻,不放心地回首嘱咐:「姑娘且小心!」 虽有一丝惊恐,但那眸底却好似着满灿烂星河,温婉流动。 「你是谁?」云海棠尚未缓过神,追急地问了一句,可只一眨眼,白衣男子便消失在园里的一片白梅中,隐隐留下一句:「我会再找你。」 园里因有了刺客,梁老夫人被吓得不清,转去内堂的时候,突然一下子晕倒在黄花梨太师椅上,众人顿时纷纷手足无措。 京城金吾卫的人在太傅府的里里外外围了一圈,不准任何人进出。 太傅尚在朝中,梁老夫人的长媳太傅夫人,连着府中其他女眷急得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快!把老妇人扶起来!」 「不可!」云海棠见梁老妇人的样子,立马拨开众人,挤上前来,「这是中风之症,梁老夫人此刻血脉不畅,被瘀血爆出所滞,稍有不慎,恐有性命之忧。」 郭钰吓得擦着眼泪,挽着堪堪有些腿软的太傅夫人的胳膊,生气地朝着云海棠道:「你又不是太医,凭什么在这里危言耸听!」 「小钰,事出紧急,要是老太太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向老爷交代呀!」太傅夫人抽出被郭钰挽着的胳膊,反而握起云海棠的手,切切地问道,「云姑娘,你娘家一直是医药世家,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云海棠心里一怔,蓦然间想起阿爹曾说过,不可在外行医的话来,一时犹豫。 但见老夫人眼下状态着实危险,且官兵们已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万一耽误了诊治,可就人命关天了。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她想起自己被救下时,他说的话,无论如何,好好活下去。 还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的呢? 转瞬间,她放下犹豫,回首问身旁之人:「可有银针?速取来!」 本来哭闹一团的女眷们因她镇定的言语,周遭顿时安静了下来。 云海棠凭着记忆,在脑海中细细回想起以前睡前反覆翻看的百穴图。 她轻轻摊开梁老夫人的左掌心,摸着腕掌横纹上两寸处,取一针,稳稳扎在小指侧掌长肌腱和大拇指侧桡侧腕屈肌腱正中的内关穴上,但并未见起色。 她眉心拧了一下,徵求般问道:「可否帮老夫人宽衣施针?」 太傅夫人没了主意,顿顿不语。 云海棠也知道,这些官家女眷何时见过这种紧张的场面,自是问不出什么来,于是干脆自己动手,缓缓解下樑老夫人的右臂衣袖。 旁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见她聚精会神地在臂肘之内摩挲,须臾寻着肘横纹的肌腱桡侧凹陷处,再扎一针,而后又推至腋窝中央的极泉穴落下一枚。 梁老夫人的脸色越来越白,眼看气也接不上来了,云海棠内心惴惴。 虽然,自己是情急之中为救性命,但如若当真延误了诊治,是否会连累到阿爹和外祖母。 她深吸了一口气。 当下,只能兵行险着。 她按照医书所载,举起一针,在梁老夫人唇上人中沟的上中交点处,刺下半寸不到。 「醒了——醒了——」寂静的身边突然涌起惊喜声,梁老夫人慢慢睁开眼,看着自己身上扎的几根银针,又将视线落在云海棠的手中,半晌轻扬起嘴角,众人方深深吐了口气。 「小姐,吓死我了!」是夜,云府闺中,翠喜一边听着云海棠转述寿宴上发生的事,一边心惊肉跳地帮她拆着头上的髮钗,「老爷千叮万嘱,不能在外行医,你倒好,第一次出手,便是太傅老夫人这样的大人物,阿弥陀佛!」 「好啦!」云海棠弯弯的眉眼在灯下闪烁,清亮又明媚,「这不都好好的嘛,阿爹可回来了?」 第8章 有人求见 正问着,门口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方一抬首,只见那个下颌方正、剑眉斜飞、气宇轩昂的身影立在眼前。 「阿爹——」云海棠感觉嗓子突然一怔,好似被什么卡住叫不出声,眸底瞬间被湿热填满。 那个将战旗插进肉躯之身的守战大将军,正怒气沖沖地站在自己面前。 他在生气,他在吹鬍子瞪眼,他在望着自己,真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云海棠一下子扑了上去,紧紧地抱着阿爹,把头抵在他宽广的肩膀上,眼泪扑簌簌地流。 刚从中军都督府归来的云怀远显然没有反应过来。 虽然,这个小丫头是打小自己又当爹又当娘的养在身边,却自打十五岁及笄后,便没再这般亲昵了。没成想,长大了些,反倒又復起儿时的模样,忍不住勾起唇角。 他想揽起臂,也抱一抱这个小丫头,但掌心刚抚向她的后背,却又佯咳一声收了回来:「可知道自己错了?!」 阿爹发火的模样原来这般可爱,云海棠眼含着泪,乐嘻嘻地笑,望着他半刻捨不得挪开。 「休要以为我心软,跪去祠堂!」 那个曾盔甲残躯沾满鲜血的父将,如今又完完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云海棠只想仔细端详这张已略显沧桑的脸。 她的嘴角咧着笑,笑着笑着,却又有一股心酸涌上心来。 原来,阿爹的两鬓已不知什么时候添了几缕白髮。 上一世,她从未留意过这些,在自己心中,阿爹始终是那个年幼时,一把将自己抗上肩头,去摘高高树枝上果子的挺拔身躯。 但如今摇曳的烛火中,阿爹的身影分明已有了弯曲的痕迹。 就是这样一位多年征战殚精竭力的老将军,却在这一年红枫尽染的深秋,离开了太平喧闹的京城,奔赴那场再也没有回头的战场。 祠堂内,烛火通明,云怀远低头看着混身是胆的小丫头,此刻倒是比常年军营中的装扮平添了几分娇怜,越发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只是,胆子也变大了! 「知不知错?」云怀远负手而立,将喜爱和心疼尽数隐藏,只堪堪问她,「对着你母亲和弟弟说,以后还会不会如此?」 云海棠知道阿爹责怪自己私自行医。 这次,她在众目睽睽的太傅府上,为梁老妇人扎针急救,将江氏医术再次展于众人之前,恐遭有心人觊觎。 所以,无论阿爹怎么责怪,她只心悦诚服,无一句反驳。 云怀远见她泪光盈盈,跪着不语,本是一肚子教训的话,倒在嘴边一句也没说出来。 「今夜,你就在此好好思过吧!」说着,云怀远嘆了口气,转身离去,临至门口,指了指祠堂角落里的一叠蒲垫,「去拿一个!」 虽已立春,入夜后,祠堂外依是风声阵阵,听着便寒。 云海棠望着丫鬟们刚才在祠堂四角落下的暖炉,便知道是阿爹不忍自己受苦。 从前随军时也是这般,无论再艰苦的条件,阿爹总会把最好的都留给她,以至于上一世,她并未感受过征战中太多的苦楚。 甚至,要不是她当初死缠烂打,阿爹也不会从咸平四年便一直将她带在身边。 他哪里捨得宝贝闺女如同个男子般在边关吃苦,可是,他又哪捨得常年见不到他的宝贝闺女。 许是常年行军的缘故,云海棠的身体比一般女子强健,跪着并不觉得苦,能这样静静守着母亲和弟弟,反倒让她心生一片幽莲。 三岁那年,阿爹发兵在外,刚学会走路的弟弟在府内池塘边不小心落了水,正在为她剥莲子的母亲,大声唿救,却没等下人们赶来,便嘱咐她千万别动,自己一个勐子扎了下去。 她只听得「噗通」一声,那个从来不会凫水的温软身影,伴着动盪的湖水,再也没有重新回来为她剥莲子。 小小的她生平第一次见证人间生死,却是一直拥着自己入眠的母亲和弟弟。 从那以后,她听不得任何落水的声音。 阿爹归京后,便命人填了湖。 回想这些,云海棠突然觉得胸口剜着疼,她的眼前翻涌起跌宕不息的湖水,还有隔着湖里依稀可见的身影。 她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就像是,就像是自己又再次沉入湖底。 春风夹着冷啸,从门缝间一闪而过,传来一阵凉意,屋内的烛火跟着抖动了抖。 云海棠豁然想到,如果不是从小落下的隐疾,上一世自己怎会被贺疏影轻松推下水,落得个死不甘心的结局。 或许,让自己沉入湖心的,并不是处心积虑的贺疏影,也不是处处留情的窦径踪。 让自己变得脆弱而无力的,一直只是那个不敢面对一切的自己。 不敢面对那场无人生还的决战,不敢面对父将惨死的消息,不敢面对毒入骨髓的身子,不敢面对十八年前的「噗通」。 蓦然,她似乎想通了什么—— 害怕什么,便要战胜什么,否则一切都不会改变! 云海棠怔怔地望着红绸下的几个字,那是她最亲的人的名字。 她的眼神坚毅,语气笃定:「阿娘,阿弟,我一定会好好活着!」 五更鼓刚过,祠堂的门便咯吱一声打开了。 云海棠揉着略微惺忪的眼睛,见翠喜一脚跨了进来。 「小姐——」翠喜顶着两个偌大的黑眼圈,倒像跪了一宿的人是她。 云海棠被她扶起,感到双腿已麻,凭着意识,将毫无知觉的双脚在地上来回轻踏。 见天刚蒙蒙亮,便问道:「你怎么一早就来了?」 翠喜蹲下身,帮小姐揉搓着两条腿:「老爷说了,让你去书房。」 书房的灯烛只剩下极短的一截,一看便知已点了一夜。 云怀远将冒着热气的茶盅往前推了推:「先喝了,喝完了好好说说你的反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说着,自己也拾起另一盅茶,往嘴边吹了吹。 云海棠捧着那只黄底蓝边牧童横笛的青花茶盅,觉得手暖了许多。 她稍顿了一下,镇定道:「阿爹,我想好了,我要考太医院。」 尚未入口的茶,却生生被烫了个正着,一向持重稳妥的大将军险些将茶盅滑出手。 「胡闹!你现在是越长大越叛逆了不成,竟连这样的念头都敢有!」 云海棠望着震怒的父亲,却并未有一丝胆怯,只是平静道:「昨夜,我陪在阿娘身边,我听到她也是这个心愿!」 她望向云怀远,只见他放下茶盅的手一时怔住。 他哪里不知道自己妻子的鸿愿,只是她不仅是江氏,更是个女子,想做太医,实难于上青天。 当初入赘江家,他是凭藉着累累战功,一路做到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的位置,才有了如今的云氏将军府。 他不知该如何阻止这个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小丫头,断了这不切实际的念头和梦想。 茶盅在手中復又握紧,却久久没再抬起。 两人僵持不语,直到烛火燃尽最后一丝,门外突然有人来报:「禀老爷,府上有人求见!」 第9章 提亲 云海棠黑着一张脸,方才听见阿爹对着门外的小厮,口中惊讶道出两个字——提亲! 「我前日才回的京,又在正月里,怎会有人突然登门提亲?!」云怀远摸不着所以,匆匆整理了一番,前往正厅。 临走时,什么也没说,恨铁不成钢般地瞪了云海棠一眼。 铿锵的脚步声走远了,翠喜从门外躲着的一侧撇身进来,手里揣着包裹着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忙不迭地递给小姐:「怎么说了这么久,糕都快凉了。」 云海棠跪了一夜,又在书房杵了一个多时辰,此刻肚子正咕咕直叫,见翠喜总是这么贴心,生怕自己饿着,伸手便拿起一块放到嘴里。 「好吃吗?」翠喜眼巴巴地望着小姐,心想这得是饿成什么样子了。 「嗯!」云海棠嘴里满是糕点,只含煳着应了一声,弯着眉眼直点头。 小姐开心,翠喜便也高兴,仿佛比自己吃了还要香。 云海棠把余下的又重新塞回翠喜手中,捏了捏她圆乎乎的脸蛋:「你一夜没睡好,多吃点!」 不知怎的,打小最爱吃的栗粉糕,刚才却没吃出滋味,听着「提亲」二字,她的眉心一皱。 她轻蹑蹑地走到前厅门外,虽未进去,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来人正是她上辈子的婆母,窦径踪的姨娘。 窦径踪亲娘早故,窦老爷续房之后,一直未再添子嗣,是以这位姨娘便是她入门后的婆母,人唤窦夫人。 许是因自己身为妾室的缘故,所以窦夫人对窦径踪的浑噩行为,从来置若罔闻,毫无教导之意,对伤病的云海棠也是百般嫌弃。 这一世,云窦两家毫无交集,况且昨日刚相识的窦径踪也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啊,窦夫人为何会前来提亲? 只听厅内那妇人道:「久闻骠骑大将军的威名,听闻云将军此番得胜归来,又得圣上恩宠,未来定是青云直上。我家老爷一直心生敬佩,早就想来登门拜访,奈何这冬日里,头疾缠身,久久不得下床,故而特意让我前来贺喜。」 说罢,话锋一转:「京中之人皆知,将军府的云姑娘自幼随军,金戈铁马,比寻常大家闺秀都要见广闻多。原是没有见过,昨日在太傅梁老夫人的寿辰上,着实叫人惊艷。那模样,那身段,举手投足间,京城贵女竟是没人能比得上的。果真是大将军养的好姑娘,让我们好生艷羡啊!」 自家女儿被夸,云怀远自是欣喜。 云海棠什么底子,他还是知道的,虽在军中常常灰头土脸,血染衣衫,像个小猴子般地上蹿下跳,但凭心论起来,普天之下,哪个女孩家也没有她好看。 可是,我家闺女,怎么可能只有好看。 心里想着一回事,云怀远的嘴上说的却是另外一回事:「呵呵,不过这一副皮囊沾了点星子她娘亲的光,性子倒是一点不像。」 窦夫人第一次登门,本是拘谨,只晓得自顾自地说话,生怕一停顿下来,便不知该如何再开口了。 没成想云将军铮铮铁骨却为人随和,并不似他家老爷那般阴郁沉闷,终日似装着一脑门的心事,难怪总犯头疾。 「哈哈哈,云将军过谦了,云姑娘可谓秀外慧中,文武双全吶!昨日太傅府上,要不是云姑娘临危不乱,梁老夫人至今也未必睁得开眼呢。」 她这话一出,云海棠心里八成是摸清了她的心思。 想来,昨日贺寿时,她上辈子的婆母也在那群女眷之中,只是后来自己光顾着听北玄王爷俩的传闻,一时没发现。 自己当时一心只忙着扎针救人,却不想,自己的一举一动皆在众人目光之下,被人记住也是情理之中。 窦夫人今日登门,必是担心她未来这个懂得医术的好媳妇,被别人抢了先。 云怀远领军打仗这许多年,什么战术没见过,不用云海棠把上辈子知晓的那些事情点破,自己心里已有了主意。 「昨夜已为此事教训了犬女。要有个正经名头还差不多,可她毫无出处,竟凭那点野猫子功夫,也敢与人瞧病,是怕鞭子抽得还不够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云怀远声音本就深沉浑厚,再加上骠骑将军身上这股与生俱来的威严,虽是责怪自己女儿的,但厉厉说出来的话,却让窦夫人堪堪有些怕。 扎个针还要挨鞭子啊! 正不知如何接话,只听见一个较弱的哭声夺了门框而来。 「阿爹,您就让我试试嘛!」云将军的宝贝女儿已经连哭带闹地闯了进来,吓了窦夫人一跳。 她一进门,便跌跌撞撞地跪在了云怀远的身边,双手抱着他的一条腿,抬着一脸的泪,苦苦央求:「你刚才跟这位大娘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呜呜呜……」 大娘有些紧张。 这孩子怎么人前人后两幅模样呢? 昨日还镇定自若的云姑娘,此刻却哭哭戚戚:「阿爹,我就是随军时间久了,将母亲的医药本事都尽数忘了,总得多找人试试,方能掌握熟稔啊!」 说着,一转首,笑眼猎猎地望着窦夫人,直把她汗毛都要望得竖起来:「大娘方才说他家老爷头疾缠身,我前几日刚看的一个法子,正好可以试试呀!」 窦夫人默默咽了口口水,压着惊,原来昨日给梁老夫人施针,只是她试着玩的啊,还真万幸!现在,还想来给自家老爷试法子,万一不对路子,可如何是好! 正想着,又听见云姑娘抖了精神,仿佛看穿自己的心事一般,继续说道:「大娘别担心,就算一个法子不行,我还可以再找别的法子,一个个试下去,总有机会的!等嫁进你们家,咱们来日方长嘛!」 我的小祖宗啊,一次胡乱试医还不够吓人了吗?万万不可来日方长啊! 窦夫人刚想起身,只听见云将军大喝一声:「混帐东西!你以为窦夫人上门了,是请你专门给窦老爷日后长久免费看诊的不成?」 一语中的,窦夫人忙掩着尴尬,手心的绢子都快拧出了汗,忙摆了手道:「不是……不是……只是昨晚家中来了个老道,说今日是吉日,宜在城东十里提亲做媒,又点了将军府,与我说了好些好话。现在想来,估摸着是正月里没个营生,想骗些钱财。也就是我愚钝,换成我家老爷,断是不会信的。」 说着,又重重拜了礼,告辞而去。 云海棠抬手一抹泪,刚抓栗粉糕的粉末子在面颊上沾了一小行,看得云怀远想笑。 这小丫头怎么就想到和自己配合着演了这么一出天衣无缝的戏。 窦夫人走后,默契的小丫头却迟迟没有起来,昂着一张刚刚梨花带雨的脸,狡黠地望着云怀远:「阿爹,您刚刚说的,要是有个正经名头还差不多,可还算数?」 第10章 混世魔王 正月十五,下了一夜的雪,虽说不大,路上还是积了薄薄的一层。 翠喜提着只紫檀木素工燕尾榫提盒,一路小跑般地跟在云海棠身后,不时喊一声:「小姐,走慢点,小心路滑!」 「不打紧。」云海棠回首粲然,弯着一对明朗的清眸,「走快些说不定咱们还能拜到时思庵的第一晨香。」 翠喜知道小姐的心愿,不禁把手中提盒往上拎了拎,笑着把脸凑上前:「佛法说过,心诚则灵,金石为开,必不会计较早晚,我家小姐肯定会心想事成的!」 云海棠也跟着笑了笑,却抬眸望着白茫茫的前路,若有所思。 这一年秋,阿爹前往雁谷关迎战,正是兵部尚书郭齐瑞传来的令。 郭齐瑞深得圣宠,云海棠估摸着,任骠骑大将军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云怀远为总兵官,也是拜郭齐瑞提名。 上一世,她从不关心朝堂之事,如今想改变命运,便不得不想办法接近那些在风口浪尖上的人。 她能想到最近的,便是郭齐瑞那个嗜医如命,如今位居太医院院判的好大儿。 所以,她才在跪了一宿之后,决定从太医院入手,曲线救父。 但愿吧,愿菩萨能保佑自己,此生所念皆所愿,所愿皆所得。 自那日窦夫人上门提亲走后,云海棠便被云怀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苦口婆心地好好教育了一番。 虽因一场父女默契配合,云怀远的态度温和了不少,但嘴巴却封得紧,好像生怕开了闸便有洪涛一般。 总而言之,对于行医一事,仍不同意,并吩咐她安心在府,不可节外生枝。 所以,接连几日,她都在闺中乖驯,暗读医书。 但今日一早,她便整理好阿娘留下的独套江氏岁安针,用一方靛蓝色捲云纹的云锦仔细包裹好,带着翠喜出门,前往城南的时思庵。 人们都说正月十五在时思庵许愿最为灵,外祖母往年是必会赶来上一炷香的,而自己从前却因贪睡懒觉,一次也没去过。 云海棠记得,江府前不多日来信曾说,老太太过了初五才从兖州出发,路上不敢太颠簸,怕是行得有些慢,故而至今未到。 于是,今晨,她便借着替老太太上香的缘由,早早出了门。 期间被清晨习武的云怀远撞见,不过倒是被夸了一番孝心懂事。 上元节的街头比往常热闹,前面围着一群人,不知道在看着什么,拿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主僕二人挤上前去,瞧见一个身形消瘦面容枯藁的女人,怀里抱了个未满周岁的奶娃娃,于雪里膝行。 膝盖处的粗布,已在雪地上硬生生地被磨出了几道裂口,露出少得可怜的土灰棉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淡薄的襁褓将婴儿裹得紧,许是哭累睡着了,奶娃娃安稳得没有动静。 「翠喜,拿些银两齣来。」云海棠压着声,担心把孩子吵醒,弯腰去扶那女人,「大姐,快起来,有什么难处慢慢说。」 女子却低着头,仍旧跪着。 翠喜摊开她冻得开裂的手,想将银子塞进她的掌心:「这是我们小姐给的,你先拿去急用,这么冷的天,别把孩子冻着,有什么难处就跟我家小姐说,她最是热心肠的大好人了!」 「我不能要!」女人连连摆手,声音激动,「谢谢姑娘的好意,只是我家孩子得了奇症,医治这病所需的银两实在太多。有位大人说,只要我从这一路跪到前面的望月楼,他在那便能给我五百两。还望两位姑娘放手,让我快快前去。」说着,遥指了指望月楼上开着的一扇窗户。 华庆街是京城中最为繁华的街道之一,望月楼是整条街最大的一间酒楼,从这到望月楼虽不过三十丈的距离,却是商铺最集中人流也最多的一处,所以人来人往,渐渐将此围了个水泄不通。 「岂有这样的道理!」云海棠听了义愤不已,「既想做善人,却又这般羞辱人,那人是混世魔王吧!」 众人听了纷纷贊同,对着不远处的望月楼骂骂咧咧。 见女人在一片劝说中仍是无动于衷,云海棠看不下去了,转身就往望月楼跑。 「小姐,你去哪?」翠喜揣回银子,拎起提盒,忙不迭地追去,「咱们还要去拜佛敬针呢!」 「我这就去给那混世魔王扎扎针!」 望月楼顶层的窗口敞着,不时有陡峭春风阵阵吹入。 一个肩宽腰窄的欣长身影束在捲云纹重锦长袍里,被迎雪的朝阳嵌出一圈光晕。那衣料虽贵重,却刻意低调,精緻的纹理掩在靛蓝深色中,若隐若现,是以旁人所不能觉。 男子长发高高束起,扣在墨玉冠中,静静而立,气势渊渟岳峙。眼若冰霜似是冷结了千年,淡然若是,眉羽一丝不紊地紧贴着眉骨,眉下一双深邃的墨瞳,正望着街上奔来的姑娘。 楼下的姑娘约莫十六七岁,披着件海棠红镶金丝苏绣百蝶度花翻毛斗篷,被风吹得在身后鼓成一团,露出纤细赢弱的小蛮腰。巴掌大娇俏的小脸蛋在毛茸白领间,时不时地往自己的方向伸头探看,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 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奔跑的缘故,脸颊两旁染着一层红晕,反显得肌肤吹弹可破,无比娇嫩。三千青丝撩成的髻,此刻像着了墨的笔,在风中轻描淡写出一幅幅翩跹飞舞的画卷。 男子堪堪摇首,嘴角却勾着一抹笑——那头上摇摇晃晃的绛红珠钗,实在与这矫爽的身姿略有不符,如若换作男装,必是个明媚俊俏的少年郎。 翠喜气喘吁吁地刚追到楼下,蓦地惊叫起来:「不好啦!小姐!咱们的银针丢了!」 已然踏上半层木阶的云海棠怔地停下,柳叶般的细眉蹙在一起,口中呵出急促的暖气:「早上出门还好好的,怎么不见了?」 她转身下来,在提盒里翻找,那方云锦果然不知所踪了。 她咬着唇道:「定是刚才人多,被贼人以为那云锦里是什么值钱的首饰,顺手偷了去!」 听闻被偷,翠喜慌了神,隐隐中已有了泣声:「那可是夫人留给你的遗物,现在该如何是好?」 斗篷下的「少年郎」恨恨地抬眸,望了眼旋阶上方被挡着的横板:「你且等着!」 说着,转头吩咐翠喜:「你留在这儿等那大姐来,把咱们的银子给她。」 然后,一个转身跃出了店门。 速度之快,让翠喜猝不及防,仿佛还恍在那里,不知刚刚所云,半晌,才惊醒般追问:「小姐,你去哪?」 「追回银针!」清脆的一声留在风中,那一抹娇艷的海棠红,已转瞬不见了踪影。 楼上,长袍男子轻轻摇晃着手中的一柄青竹扇,窗外闪入一人,一袭劲装,单膝跪地:「世子殿下,属下已按您的吩咐,都安排妥当了。」 第11章 难道是他? 长袍男子微微一笑,轻轻合上青竹扇,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 他悠然地走到窗前,俯瞰着下方的繁华景象,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身边之人试问道:「世子殿下,要不要让太子知道?」 「不必。」男子摇了摇手中的扇柄,自嘲般地笑道,「这种鸡鸣狗盗之事,我做就可以了,不必沾染他。」 说自己是鸡鸣狗盗之徒的,正是北玄世子顾允恆。 五日前,他与太子宫外相聚,却不料遭人伏击,那架势分明就是冲着太子去的。 恰好倩影阁正举办三年一度的「折花竞」,京中纨绔多去凑热闹,他便带着太子,大摇大摆地去了那里。 此次伏击之徒皆是死士,只是面目俱生,顾允恆命手下彻查何方势力,但因伏击之人全部当场自行殒命,至今未果。 不过,那日倒是有一个不速之客,与他们在倩影阁碰面,太子尚未察觉,但顾允恆却不打算疏漏,于是自行安排了一番。 此刻,他却心不在此,听完侍卫的汇报,望着楼下熙攘的人群,转身吩咐道:「我去太傅府,你去帮我办一件小事。」 望月楼下,云海棠正在追那偷了银针的小贼,跑得飞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她曾在军中做过斥候,观察力较之旁人要好上许多,方一回到街上,便觉一个形色诡异的黑衣男子双手端在胸前,往左边巷子拐了去。 华庆街上人多,黑衣男子不敢疾足,恐人怀疑,所以刚刚故作镇定。但一进窄巷,他便撕了防备,逃命般地跑了起来。 阳光透过石街小巷狭窄的缝隙,洒在青石板路面上,映着皑皑白雪,露出斑驳的光影。 那人逃得慌,咯吱一声滑了一跤,却来不及顾得疼痛,一瘸一拐拼命往前跑去。 迎面而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冷不丁地被他勐撞在地,连生生地滑了好远,直到云海棠的脚下,才勾着她的脚踝,哇哇哭起来。 云海棠本追得急,却被这孩子一把抱住,好在打小在军中常训,盘子稳当,才没有摔倒。 但那孩子却已经半边小脸摔得青肿,云海棠不忍地蹲下安抚。 她恨恨地忘了一眼逃走的小贼,在心中记下了那人的身形和瘸腿的姿势。 她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那小孩的伤处,筋骨并无大碍,但小孩娇皮嫩肉,确实肿得有些高。 「叫你跑得快,摔了吧!」巷子那头一个婆娘气唿唿地追过来,「就答应你去买个冰糖葫芦,急什么!」 「阿娘……」孩子委屈地喊道。 孩子被母亲数落着,却并不害怕。 那母亲也只是一边狠狠说着,却心疼地攥着他的小手:「这会子走慢些喽!」 云海棠看着娘俩,笑了笑,搓了一个雪团递给她:「先用这个擦擦脸,回去后,再用柴胡、大黄、桃仁熬点汤喝,好得会快些。」 「姐姐真好!」孩子用小眼睛望着冰清玉洁的姐姐,开心地从他阿娘手中夺了雪球,托在自己脸旁,「哎呀,好冰呀!」 「谢谢姑娘!」婆娘搡着孩子,「快走吧,去晚了又卖完了!」 云海棠看着两个拉拉扯扯的身影渐行渐远,暗暗感嘆,真是个无忧无虑的好年华呀,哪怕狠狠摔了一级,哪怕被阿娘训斥,但依旧有阿娘牵着小手,去买自己想要的吃的。 要是阿娘还在,多好呀…… 走出小巷,重新回到热闹的华庆街,云海棠仍有一丝恍惚。 翠喜捧着提盒正站在街头左右张望,一见到她,便颠起脚尖喊了起来:「小姐!」 声音划破长空。 云海棠这才想起留她在望月楼的事。 只见小姐的一双眼睛像是刚刚哭过,红红一片潜在眸底,两手空空,像被夺了魂,翠喜便知道定是没找到那贼人,急得不知所措。 「没事。」云海棠轻描淡写,「咱们先去敬香吧!」 「可是……」翠喜欲言又止,不敢明问,怕戳着小姐伤心,那可是夫人在世时最珍贵的一套针。 云海棠的唇角轻轻上扬,透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她轻声道:「非余之,余不可得。」言罢,她又话锋一转,语气中充满了自信与笃定,「那人,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翠喜听了,在一旁小鸡啄米般的点头。 小姐打小便是这样,一肚子主意。在她印象中,小姐认定的事情,似乎就没有做不成的。小到不善厨艺的她,竟能煮出一碗香气四溢的泥鳅面;大到在太子幼年生辰宴上,偷偷随老将军混进宫。 眼下,见小姐镇定自若,翠喜一改愁容,好奇道:「小姐可是又有了什么妙招?」 「嗯——」云海棠的计还没说出口,忽然一辆马车从两人身边辚辚而过,在雪中碾出清晰的两道痕,空中弥留下淡淡的白芍香。 这香味怎么如此熟悉? 云海棠怔在原地,目送马车渐远才回过神来:「对了,刚才那个大姐怎么样了?」 「说了便来气!」翠喜把云海棠走后的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那位大姐怀抱患儿,一路行乞。本以为华庆街商铺林云,可寻些钱两为她的孩子看病。可那些店家都以正月里迎门不接灾客为由,通通将她打发了出去。 后来一位摇着青竹扇的公子路过,方许下那个赏银五百的谎言。 大姐当真信了他。 好不容易一路跪到瞭望月楼,但之前答应给她银两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众人愤慨万千,纷纷指责落跑之人是个不堪之辈。 后来,一个衣冠楚楚的白袍公子站了出来,慷慨其词,周边商户们在他的号召下,竟纷纷捐款,并形成了积善堂,堂邸便设在瞭望月楼。 「这么说来,大姐有救了?」云海棠惊闻,天下竟有这样转悲为喜的好事,双眸闪着星光。 「何止那位大姐有救。」翠喜拍了拍小姐斗篷上的覆雪,笑出两团酒窝,「听说,那些商户们商议了,打今日往后,每月各家向积善堂中捐赠银两,由望月楼集中保管,待京中有人或贫或困,急需银两的时候,酌情救助。」 「这倒是妙事一桩!」云海棠听着翠喜口中所述的白袍公子,又想起马背上那个将她紧紧守护的模煳身影,和刚才之前所救之人,像是心中的一根轻弦被无意拨动,整个人颤了一下。 难道是他? 第12章 十年不见 太傅府最北侧拐角边的后门轻轻关上,马车行远。 书房里,一席靛蓝捲云纹款款落在地上,将一张稜角分明的脸庞衬得熠熠生辉。 「老师!」顾允恆屈膝跪地,左手置右手之上,拱手于前,头深深叩至地面,半晌不为抬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世子殿下,快快请起!莫不可折煞老夫!」太傅梁仲礼早就半身向前,倾着欲扶他起来,只是顾允恆等礼毕,方肯起身。 眼前的世子又长高了许多,眉宇间透着朗朗盛意,梁仲礼的手好似落向他的臂膀,堪堪又收了回来:「差不多有十年了吧。」 「是的,学生十年未见到老师了。」顾允恆落座,将太傅递来的南糯白毫抿在唇间,「您的茶还是这么香。」 他的嘴角轻露出一抹笑,像个团圆节里和父母攀絮的孩子。 梁仲礼命人把香炉添了后,便遣去所有下人。 「这是南诏国的茶,新元的时候,陛下御赐。」梁仲礼说着,轻嘆了一声,转而道,「此番陛下召北玄王进京,你父王病重未至,你当先行进宫才是,不该先来我这老人家府上喝茶。」 顾允恆听太傅的口气,有暗暗的感伤,已心有所知。 近些年,京中传闻,陛下身体每况愈下,由太后协太子整理朝政。梁仲礼当年是太子太师,后擢升太傅,年高德勛,在朝中本该纵横捭阖,但如今却渐渐失了实权,只守着个后世无忧的官阶。 「您是恩师,教诲学生处世为人之道,理应先来拜见。只是,我如今这一副名声,恐给您带来不便,故而才走的后门,还望老师不要责怪为好。」 「你与太子,无论是北玄世子,还是未来储君,都是老夫看着从小长大的学生。在老夫眼里,你们都是一样的澄澈清明。」梁仲礼说着,目光落向顾允恆,仿佛回首往日光景,「那时候,你是太子伴读,文华殿里最聪明的就是你们两个,一个动,一个静,倒是相得益彰。」 顾允恆笑而不语,他那个清风霁月的好兄弟,如今位居东宫,前几日却被自己拖来了倩影阁,要是老师知道了,不知当如何感想。 无妨,只要他好,便好。 「北玄改粟为芍的情况,当真如他们所述?」梁仲礼知道顾允恆此次进京,本该明日去参加朝中宫宴,可他却今日先来了自己府上,一是看望,二定有要事要说,随即转了话题,提起此番被召的重点。 北玄地处北疆,常年风雪,除了粟谷,其他种植亦不能收。 但顾允恆不知在哪里想到的点子,在保证粟谷供应的基础上,将部分粟田改为了栽种白芍。这样,同样的一亩地,因为改种,翻出三倍的收益,本来民不聊生的地方竟变得富饶了起来。 顾允恆也猜想,此番陛下召见,并不会只为了那句「十年不见」的君臣之情,改粟为芍首当为沖,于是,将此事与梁仲礼一一道来。 改粟为芍实属新鲜,梁仲礼从前未知细节,此刻听闻,连连惊赞:「妙啊,实在是妙,此乃北疆百姓之福也!」 两人叙了会旧,顾允恆起身告辞。 转身之余,从身上抽出一柄青竹扇,展于梁仲礼眼前,狡黠一笑:「老师有所不知,今日,我这个北玄世子的名声,怕是又要再坏了一截,哈哈,您就别帮我说好话了啊!」 他知道,那日与太子闲坐青楼的事,因身份隐得好,旁人不可得知。 但,今日之事,却是他故意放出去的风声,怕自己还没走出老师家的府门,满城已皆晓了吧。 坏事传千里,总错不了。 顾允恆走后,梁仲礼望着那身清绝的背影,不由感嘆:「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你确是将老夫所教记在了心里,未来的小北玄王必得民心啊!」 说着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嘆了口气:「哎,可这么淘气,以后哪家闺秀才能降得住你啊?」 城南的时思庵坐西朝东,一条清澈的沐鹤溪自北向南经庵前汩泪流至不远处,直泻深谷。 飞雪渐止,但庵中香火正盛,裊裊白烟直升青云,一片烟雾缭绕。 内堂里,一个身着红衣的姑娘和一个穿着翠袄的丫鬟,正虔诚叩拜。 翠喜把心里的愿都祈了一遍,瞥见小姐依旧双手合十,闭目胸前,心生纳闷:「她怎的会有这么多的愿要许?」 良久,云海棠才睁开眼起身。 跨出门槛,翠喜悄悄用手指戳了戳云海棠的肩头:「小姐,快看,那位公子长得可真俊美呀!」 云海棠回头看了看她犯着一脸花痴的脸,不由地笑着掰过她的肉嘟嘟的脸颊:「这会儿,你不惦记银针了?」 「不是不是,小姐,那位公子长得玉树临风,一表人才,真箇让人挪不开眼睛吶!」翠喜的脸被迫转了过来,但眼珠子却还落在那个方向,嘴巴因变了形,嘟囔出馋嘴般的声音,「我以后一定也要找个这么白净的书生。」 云海棠笑着撇撇嘴,实在无语。 不过,被她夸得连终身大事都考虑上了,云海棠好奇,那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于是,一手还抵在翠喜的脸上,另一面,已自己扭头看过去。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手生生离了面颊,顿顿地悬在半空中。 她向前望去,那人也蓦然回首看来。 四目相对,仿佛凝结了时空。 「小姐……」 「姑娘……」 翠喜的声音很快被欣喜的男声压了下去,只见那公子正往自己这边走来。 他穿了身佛头青素面的杭绣蟒袍,披着件白貂鹤氅,长身鹤立,就像冬日里的鹅毛大雪般,在白茫茫的天地间,让人迷失方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他扬起笑,大跨步地须臾间已行至两人身前,目光灼灼地落在云海棠的眸中。 「相约不如偶遇,姑娘可还记得我了?」男子说着,双眼一眨不眨,仿佛要忘穿一池秋水。 云海棠垂眸看向男子腰间,那一枚玉觽若隐若现。 她怎么能不记得? 她提了口气,关切道:「你的伤可好些?」 听她这么一说,翠喜立马反应过来,此人便是五日前,小姐提起过,在太傅府中受伤的那位男子。 原来是这样一个翩翩少年郎啊,小姐真有眼光! 「小姐,我再去捐些香火。」说着,翠喜莞尔一笑,拎了提篮便走开了。 「多谢姑娘那日相救!没想到在这里再能遇见你,我们真有缘!」男子笑着,那笑像极了天边的一抹晚霞,美得无边无际,让她差点晃了神。 云海棠忽而想起,她的帕子还在他那里,虽说不是什么贵重物什,放在平日不要也罢。但近日来,云怀远对待字闺中的她看得紧,要是被知道曾私赠香帕于陌生男子,而且还包了草药治病,怕是又要惹得他不高兴了。 正欲开口,一位老尼手捻佛珠,笑盈盈地向两人走来,口中唤道:「瑾王殿下!」 第13章 什么不好了? 他竟是当朝四皇子,瑾王萧承祉。 云海棠怔怔地望着眼前之人。 他唇线分明,微微笑着,像春风拂过湖面,令人心生欢喜。 白氅中未掩的肌肤,如同月下的莲子,细腻而光滑,散发着淡淡的玉光。 云海棠努力回忆着上一世关于他的一切,可是,却印象模煳。 她的阿爹好似从未提起过这位皇子,窦径踪也只是偶尔几句略过,不过都是些泛泛而谈的空洞之词。 面前的瑾王,虽贵为皇子,但在咸平帝一众子嗣里,却仿佛只是个并不为人关注的小透明。 「鸿泥师太。」萧承祉微微行礼。 鸿泥师太轻捻佛珠,口中念着阿弥陀佛,笑容可掬:「刚听闻了殿下在庆华街的善举,殿下乐善好施,老尼在此替京中疾苦之人,向殿下谢过!」 萧承祉眉宇间流露出一丝犹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望了一眼身边的云海棠,喉结滚动了一下,道:「师太谬赞,本王愧不敢当,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原来,在望月楼号集商贾建积善堂的人,便是他。 「老尼今日也有事相求。」鸿泥师太说着,微笑地望向身旁默默不语的云海棠,「老尼想向殿下借海棠姑娘。」 云海棠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一时瞳孔瞪大。 自己从未来过时思庵,更没有见过这位师太,她怎会突然找到自己,而且还知道自己的名字。 萧承祉听闻「借」字,显然有些不好意思,挺拔的身子显得有些僵硬:「鸿泥师太哪里的话,我与云姑娘也是初相识,师太若与姑娘还有他事,本王便不打扰了。」说着行礼告别。 临行时,他于胸口微微比划,对云海棠莞尔一笑:「改日,本王再来谢过姑娘。」 翠喜刚绕去殿旁,原本只是想不打扰到小姐与这个白面书生,却听见有人喊了声殿下,惊讶地合不拢嘴,脚步也挪不动了。 再回首,这个金尊玉贵的瑾王殿下已经离开,而自己的小姐却被一位老尼留下。 云海棠朝她挥挥手,示意翠喜过来。 「这位是时思庵的主持,鸿泥师太。」云海棠介绍道,「翠喜,你先回府,告诉阿爹,师太请我去后堂医治一位香客。」 「小姐……」翠喜暗暗扯了扯她的衣袖,「老爷那儿……」 「放心!」云海棠笃定眨了个眼。 阿爹尚未同意自己行医,但时思庵的鸿泥师太颇有地位,常听闻,京中贵胄世家,甚至皇亲国戚,都对她尊重有加。 今日见到瑾王对其恭敬的态度,果真绝非虚言。 想来,鸿泥师太开口的请求,阿爹也不好说什么。 鸿泥师太将云海棠带去后堂,那里早就等着一位女子,面容憔悴,脸色发白,不时咳嗽,听声音很是艰难。 「前几日,京中盛传,云将军府上的千金,在梁老夫人的寿宴上妙手回春,想必正是江氏后人海棠姑娘。」鸿泥师太慈目道,「这位香客前来敬香,突然咳急,一时留在这里休息。老尼方见到你跟瑾王驻足,便冒昧打扰,恳请姑娘帮忙看看。」 说话间,女子的咳嗽更重了些,拿帕子掩着嘴,面色凝重。 云海棠安慰道:「咳嗽无甚大碍,不必过于紧张,你可还有其他症状?」 女子裹了裹身上的襦袄,沙哑道:「连日来总是惧寒……咳咳咳……却也经常出汗。」 听她所述,云海棠心中已知大概,追问:「此痰是否总为清淡之色?」 「正是。」 「那便无虞。」云海棠向鸿泥师太行礼,「师太请放心,这位小姐不过有些阳虚之症状,故而咳嗽不止。只需这三日,多服饮些甘草干姜水,便可缓解。只是……」 说着,有些吞吐。 「但说无妨。」鸿泥师太看出她的欲言又止,轻轻点头。 云海棠低头沉思片臾,似乎想寻些合适的话,復而抬头缓缓道:「只是,姑娘的心思重了些,有些烦苦该放下的才好,也能恢復得快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那女子听了,只低声道谢,再无他语,仍是不住地咳。 送走了香客,云海棠也起身告别。 鸿泥师太望着雪中娇红明艷的背影,默许地点头微笑。 身旁另一位黄袍老尼,搀扶着她,笑着轻声道:「呵呵,师太一向观察之微,没想到,这位云姑娘也相差不下啊!」 「老尼是以往在宫中,习惯察言观色罢了,她却是妙手仁心,在医术上颇有造诣吶!」鸿泥师太的眼神飘远,语音喃喃。 「是呢!」黄袍老尼道,「师太见那香客始终尾随瑾王殿下,便让贫尼查她底细。但云姑娘的心思,清澈见底,待人真诚,倒是一眼就看穿了那香客的非分之念。」 「不过是个痴情的姑娘,只是毁了自己的身体,到底不值。」鸿泥师太遥遥望着远去的那个小红点,「好在,海棠姑娘的药,确对路数,必会缓些她的症状。」 黄袍老尼笑呵呵道:「师太懂医,今日只是想给云姑娘个施才的机会罢了,阿弥陀佛。」 云海棠回府时已是傍晚,花灯渐掌。 今夜是上元灯节,街上必定热闹非凡。 她想起以前小时候阿爹陪她看花灯的情景,无论人再多,总是有一双磨了茧的大手牵着她,在人潮汹涌间为她开出一条道来。 她年年去东市街猜灯谜,赢满九题时,便可在一位老婆婆的摊前,换得冰糖葫芦吃。 其实,她与那小孩一样,也喜欢冰糖葫芦串。 小时候,可能是因为,觉得外面裹着的糖衣晶莹剔透,于花灯下格外好看,口感香脆,吃起来分外的甜。 长大后,她却觉得,可能是因为,那些串在一起的红果果紧紧挨着,好像永远都不会分开,像一个个大红的灯笼,和团圆的月。 今晚,云海棠也想去东市街逛花灯,猜灯谜。 只是,她想走在阿爹的前面,拉着阿爹的手,为他拨出一条道来,为他赢灯谜,也让他尝尝甜蜜的滋味。 「阿爹,咱们今晚去吃望月楼吧!」云海棠笑容灿烂地跑来书房,云怀远正垂首翻着一卷书。 见她进来,将书覆上,放至身后的一只墨色精雕鸾凤书箱里。 得知她的来意,云怀远在她的鼻子上颳了一下,笑道:「这几日倒是乖巧,今日鸿泥师太请你问诊,你却只是开了个药食两用的饮汤,还算周全。」 云海棠知道阿爹的心思。 行医问药最讲究稳妥,现在阿爹尚未同意自己行医,贸然开出方子,万一惹了什么事端,怕是自己在往枪口上撞,不如挑些简单无碍又有效的食疗来得放心。 正得意间,府上一个小厮突然跌跌撞撞闯了进来,一进门,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老爷,小姐不好了!」 「好好说话!」云怀远眉心一蹙,厉声道,「什么不好了?」 小厮口中哆嗦:「老爷……是小姐……小姐不好了……外面来了官兵……说……说小姐医死了人……来拿小姐……」 第14章 我认得你! 云怀远心里咯噔一下,从倚坐的檀木椅上站了起来,目光如利剑般凝视着云海棠。 骠骑大将军的眉宇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是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令人敬畏三分,此刻像是穿过她,看到了江氏以往的种种屈恨。 他自是不行相信「小姐医死了人」这样的混帐话。 虽然云怀远口中说着不准她行医治人的话,但从前在军营中,他没少让云海棠参与伤员的救治。 况且,那些她在营帐中夜夜熟读的医术,也是云怀远一本本装在箱子里,时时随军的。 云海棠的医术,他心里清楚,就算未达最高造诣,但断不会致医死人的地步。 小厮正要继续说下去,金吾卫的人已经入了府。 云怀远的目光如同一道无形的锁链,紧紧地束住云海棠,将她揽在自己身后,自己只身走上前。 「叨扰云将军了,有人举报令媛云海棠私自行医,治一民女死亡,还请让云姑娘随我们走一趟!」为首的金吾卫声音冷冽而坚定。 「犬女不可能……」 云怀远正想着託辞,云海棠却走到阿爹身边,轻挽了他的一支胳膊,宽慰道:「阿爹放心,女儿随他们去,定不会有事。」 云怀远的表情瞬间凝固,犹如寒冬中的湖面,表面平静,其下却冰冷刺骨。他的双眼深邃而沉痛,仿佛藏着无尽的悲伤和愤怒,却又被深层的无奈与无力紧紧束缚。他的眉头紧锁,形成一道深深的沟壑,仿佛要将所有的忧虑和痛苦都刻印在那里。 他不想让江氏后人再踏上从前的渊路,这是自己与夫人江婉清在世上唯一的孩子。这里面一定有隐情,他不忍让云海棠冒险。 可云海棠还是一如既往地乐观,一派轻松模样地挽着他,像儿时一样。 此次归京后,她总是这般黏着他,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阿爹,我只开了食方,断不会要人性命,你安心在府,等我回来,咱们再去吃望月楼。」云海棠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淡雅的笑容,仿佛在春风中摇曳的海棠花,清甜而暖心。 虽然,她的心中忐忑不安,但自己闯了祸,一定要自己收场。 云海棠在脑海中细细将事情脉络捋了一遍,又将自己的方子左右思量了一番,确定无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她相信朗朗干坤,总不至于屈打成招,没有的事,便生不出有来。 云海棠随金吾卫走后,云怀远重又跌坐在檀木椅上,被身后的墨色精雕鸾凤书箱膈了一顿,他用手摸摸箱盒,悠悠嘆道:「婉清,咱们的女儿长大了……」 因为时间已晚,云海棠被金吾卫带走后,并没有立即受审,而是被暂时收监在西市的狱中。虽并非因定罪入得狱,云海棠今夜却是和那些牢人们暂居一起。 夜幕降临,监狱内部更显阴森。 潮湿的空气中瀰漫着腐朽的气息,那是无数过去岁月的沉重记忆。墙角的青苔,犹如歷史的见证者,静静地述说着那些被遗忘的故事。偶尔,一阵冷风吹过,带起一阵沉闷的铁链声,仿佛还能听见那些冤屈的唿喊和无声的哭泣。 云海棠虽然胆子比平常姑娘要大,但这样的地方还是第一次来,整个身子缩在角落里。 月光从狭窄的窗户透进来,照亮了一片阴暗的牢房。 墙角,一盏摇曳的油灯发出微弱的光芒,让她隐隐看见隔壁那些牢房中的囚犯。 「姑娘——」黑暗中,一个略微熟悉的声音朝这边艰难喊来。 云海棠寻声望去,只见一个大娘模样的人,面色憔悴,头髮枯藁,衣衫已沾满血迹,像是受过重刑。 她挪过身,隔着牢门,借着月光看清了对面那人的脸,正是白日巷子里那个摔跤小孩的娘。 「大姐,你怎么会在这里?」云海棠几乎不敢相信,双眼瞪得熘圆,仿佛两颗黑色的珍珠在月光下闪烁,瞳孔中充满了惊愕与困惑。 孩子娘痛苦地咳了几声,断断续续地说:「真是姑娘你啊……没想到金枝玉叶的也到这里来了,哈哈哈……」 云海棠听不出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却听得这话语中好似有些爽快的心情。 看守的狱卒不耐烦地走过来,用脚踢踢牢门:「都什么时辰了,还说话,不想活的话就早说。」 孩子娘一下子拉住了那狱卒的腿:「你们这些当官的,都没一个好东西……我大字不识一个,根本不知道什么帐本……我跟你们拼了……」 可她哪里有那样的力气,本就被摧残到几乎破碎的身子,只被狱卒用铁链子随意掸了几下,便一命呜唿了。 狱卒擦擦手,嫌弃地啐道:「不过是在户部薛尚书家一个生火做饭的婆娘,能保住孩子就该知足了!」 云海棠亲眼见着她头顶上汩汩流出的血,那样鲜红,红得仿佛映满了整片黑暗的地。 「你们在草菅人命!」她忍不住愤怒喊道,「就算她有罪,也要论罪处置,何况她根本就不知情!」 「哈哈,有人说咱们草菅人命,咱们这叫草菅人命吗?」甩链子的狱卒对着身边的狱卒嬉笑着问道。 「头儿,您这叫助人为乐,尚书大人只会感谢您呢!」一旁的狱卒勾着身子,眉眼笑得弯成了两条缝,又朝着身着锦服的云海棠斥道,「你少管闲事,没见她刚才还嘲笑你的嘛!」 说着,两人乐颠颠地离开了,就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除了地上残留的道道血痕。 云海棠的双手紧握在一起,青筋在纤细的手背上微微凸起,不知是不是狱门被打开的缘故,一股刺骨的寒风侵入,让她的身体不住颤抖。 她背靠着牢门上,好像轻风吹过便会倒下。 「害怕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她转回头,看见黑暗中一双墨邃的眸子正望着自己,深不可测。 一身靛蓝色捲云纹重锦长袍垂落在地,遮住了刚才的血迹。 月光透过窄窄的窗棂,斑驳地洒在他的脸上。 他的五官分明,剑眉星目,鼻樑高挺,一头黑髮如漆,在墨玉冠下随风飘扬,透着几分不羁的气质。 看似玩世不恭的表情下,却在眉宇间透着一股战场上才有的英气,让人不由心生敬畏。 宽阔有力的肩膀像一堵墙,挡在她的面前,让门外的风瞬间少了几分。 云海棠微微抬起头,凝视着他,双眸中似乎蕴含了千言万语。 是他那不经意的一句问话,还是方才发生的那一幕,让她心中压抑的情绪,如泉水般在心中翻涌,两行清泪悄然滑落,如同珍珠般晶莹透亮。 从前行军,她见过多少的生死,却从没有见过这般草率和无故。 人命竟轻贱如此?! 云海棠的双手紧握成拳,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她知道,眼前这位也不是什么好人。 她用手抹去不争气的泪,发出一声轻笑:「我认得你!」 第15章 不要动她分毫! 顾允恆未曾料到,眼前之人竟然认得自己,这让他微微愣住,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间隙还有一丝欣喜,可很快又迅速熄灭了。 「你知道我是何人?」他略顿了顿,倾身向前,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紧紧盯着云海棠。 她的眼神却异常平静,仿佛根本无惧他的威严。 「北玄世子殿下,您在京城的名声,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云海棠轻声说道,声音中透着一丝嘲讽,「我虽身在闺阁,却也略有耳闻。」 「哦?」顾允恆舒展起眉头,倒是像发现乐事般的欣喜,用如玉的指节敲着铁栏的牢门,发出清脆的噹噹声,「此话倒是不假,只是,你何时认得的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其实,云海棠从未见过他,只不过之前在望月楼下,她闻出了白芍香,而后他的马车从街头经过,亦留下淡淡的白芍香。 北玄改粟为芍之政早就闻名大周,而梁老夫人的寿宴中,又听闻北玄世子进京。 联合他被世人口中津津乐道的浪荡轻浮名声,云海棠确信此人正是翠喜口中那个手执青竹扇之人——混世魔王,北玄世子顾允恆。 此刻,他袍上的白芍味在昏暗腥臭的牢狱中散发开来,格外的明显。 「既然知道我是谁,那可知被你医死的是何人?」顾允恆倏而收起笑颜,嘴角微抿,如同一把未出鞘的剑,隐藏着锋芒毕露的危险。 原来,他与时思庵中的女子相识,可是,人不是自己害死的,云海棠即便被他对质,也无畏惧:「无论她是你的什么人,世间自有公道,那位姑娘并不是因服我的药而丧命,其中必有蹊跷,你要是想为她讨个公道,更该找出真兇。」 「这么说,不仅我不能质问于你,你反倒是要我帮你洗脱嫌疑喽?」顾允恆勾起唇角,眼前的姑娘确实有点胆识,也有点意思。 「清者自清。」云海棠不想与这种不堪之人牵扯,定定说着几个字后便离了牢门,独自走到里间。 她晚上没有进膳,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响了。 但想到刚才狱卒随意伤人的样子,却气地根本想不起来饿,只是本能地一屁股坐了下来。 顾允恆盯着她看了几息,他的表情似笑非笑,看得云海棠浑身不自在,干脆闭了眼睛。 顾允恆的目光落在她头上摇曳的海棠花珠钗上,三千青丝如锦缎般披落在肩头。 他淡淡勾起唇角,静静地看着她一对柳眉弯似月牙,却偏在眉尖染上了薄薄的冷清,睫毛在眼帘下打出细长的阴影,为一张俏娇的面庞增添出说不出道不明的神韵,小巧精緻的鼻子,樱桃般轻薄如翼的小嘴,完美地搭配在如玉的面上,虽是闷气的表情,却染出一副动人的风情,让他又想起,几日前她在倩影阁中争夺花魁的风采。 可是口中却淡淡传出一声清冷的嘲讽:「你以为,这天下,清者便能自清吗?!」 云海棠心中暗想,此人深夜来狱中找她,一定是为了白日里死去的女子,虽然她不知道他们两人是什么关系,但能看出来,他很在意她,或者说,很在意她死去这件事。 而现在他质疑清者自清的话,仿佛早已经看透了一切,让她觉得这里面的事情并不简单。 难道是要自己像刚才的大娘一样,做一个替罪羊? 顾允恆自顾自地站在那里,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她说:「这世上,本就有很多事,无所谓清也无所谓浊,不过都是遵从本心。」 「呵,遵从本心?」云海棠轻呵,这样混世之人怎么会吐出这样的字眼。 是谁让那位大姐在雪中膝行,却分文不给? 是谁从北疆进京,不觐见朝廷,却流连青楼? 她嘲笑道:「世子殿下的本心,就是以嬉弄玩人为乐吗?」 顾允恆突然勐地握着牢门,语气坚毅:「你也这般看我!」 云海棠睁开眼,走上前,双手握成拳,迎向他坚定如炬的目光:「我没有杀人,不管你信不信!」 她的手倏而被顾允恆隔着牢门抓住,勐一用力,将整个人拽至他的面前。 她的鼻尖几乎快要贴到了牢门上的铁栏,惊讶地瞪大了一双眼睛望着眼前之人。 北玄世子,果然如众人所说,即便在这样黯淡无光的深牢中,也透着一股脱俗的气质,让人难以拒绝。 他身材高大挺拔,犹如一棵青松,让人不明所以地生出一份安心之感。一头乌黑的发,如瀑布般流淌至腰间,微微泛着月光下的银白,仿佛藏着万千星辰。一副眉,犹如远山的黛色,高挑而有力,透着坚毅与果敢。他的双眸,像深邃的湖水,明静而幽远,此刻也同样地端详着她。 「我可以信,但不是所有人都会信。」顾允恆视线微垂,落在她垂于身侧的手上,攥紧的拳头骨节已绷得发白。 清凉的夜风透过窗棂吹过,将她鬓角的髮丝吹得浅浅飞舞。 顾允恆微微松了手,突然暗淡了眸光。 「如果你当真无辜,就不会牵扯到这件事情里来。」说着,他负手而立,只留下一个清绝的背影。 云海棠抖了抖刚被紧握的手腕,咬了咬牙,如若是在牢外,自己未必会放过他。只可惜,现在自己是阶下囚,不能一展拳脚。 对于北玄世子这样的纨绔,不识人间疾苦,不问世间公义,不管人情冷暖,只顾自己逍遥快活,云海棠打心眼里不屑。 她有什么好牵扯的,不过是做了件一个略带好意的无心之举,只是没想到结局会如此罢了。 她懒得解释,对于无理之人,解释再多也都是徒劳。 顾允恆没有再回首,径直离开了牢房。 这人倒是来去自由。 出了狱门,狱卒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上前来:「世子殿下,要不要小的们再严加……」 话没说完,只见顾允恆一道犀利的目光落在几人身上,打断道:「不要动她分毫!」 说完,抚袖而去。 狱卒多少有些不知所措,只是对方既是北疆不羁的世子,又给予了几人足够多的银两,受些莫名的气倒也无妨了,只好哑着不再做声。拿钱办事,少管不问,狱卒对规矩还是懂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门外早有一辆马车等候。 顾允恆上车后,整个人靠在软垫坐榻上,一脸疲倦。 近卫点好香炉,看了看他的脸色,道:「殿下好好歇息,云姑娘会没事的。」 顾允恆用手捏了捏眉心:「我知道不会是她,只是不放心。」 近卫暗自思索了一下,道:「云姑娘是云将军的女儿,会不会是从云将军这边入的手?」 顾允恆撩起窗帘,向狱门的方向又望了一眼,坚定地说:「不是。」 第16章 我也认得你! 侍卫将一旁的云锦鹿绒毯轻盖在世子身上,于小几上的汝窑天青釉面江舟缠枝纹茶盅里斟上茶。 顾允恆摆摆手,示意想一个人静一静。 侍卫随即熄了烛火,出了马车。 车内香气轻绕,让人心静,顾允恆闭目养神,脑中盘旋着进京这几日的情景。 此次北玄王受咸平王之邀,研商改粟为芍之事,约于上元节后召见,但却因病不能行,自己便代表北玄王入京面圣。 因太子萧承禛二十岁生辰是正月初十,自己便于年后,一路快马加鞭,提前赶至京城。 虽然,自己从十岁后便离了京城,随父亲回到北疆,但太子与其年年书信,从未间断,见字如面,情谊竟从未减轻。 一别十年,再见面,朗朗少年都已是风华正茂,两人间却没有一丝陌生。 正月初十那日,宫中本是设了太子生辰午宴,但咸平帝常年只隐于丹房闭关修炼,并不外出,故而当日也依旧如往常一般,闭关于丹房。 太后歷来与太子不和,也推故未来,只差人送来了贺礼。 所以,太子二十周的生辰大宴,也只有太子妃和除了瑾王之外的其他几位封了王的皇子,并朝中重臣一众出席。 顾允恆知道,太子自是对这场生辰宴并无多大欢喜,于是,便着了个空,带着太子悄悄出了宫。 两人于京城中轻装闲游,却不想,遭到暗卫追袭。 从那些暗卫的出手看来,并非是普通的侍卫,竟是一群死士。 他暗猜,这些死士便是太后派的人。 太后素来与太子不和,只偏疼从小就养在膝下的四皇子,瑾王萧承祉。 近年来,随着外戚日渐嚣涨,太后似已动了易储之心。 但是,这么明目张胆的暗杀,却又不像是太后的手段。 而且,其中更让人想不明白的,是那日他在倩影阁中,分明还看见了受伤躲入的瑾王。 如果是太后派来的暗杀,为何会连瑾王一併伤害。 顾允恆用手按了按眉心,心中郁结得很。 才归京几日,已觉得朝中这些年早已面目全非,唯独太子依旧清风霁月,不谙世事。 可是,这赤子般的纯净又如何能在这虎狼之穴中安稳余生呢。 比皇帝更难当的是太子,比皇宫更危险的是东宫。 如今,咸平帝早就归隐丹房,表面上看似太子监国,实际却是太后垂帘,内阁掌政。 想到这些,顾允恆淡淡吐了口气,谐嚯间透着无奈:萧承禛,你这个太子当的,真还不如我这个「风流」的北玄世子来的潇洒快活啊! 窗外只有马车轻轧着雪路发出辚辚的声音,白日里繁华的街道此刻已寂静无声。 窗外的风景还是当年的模样,但幼时的他们如今都已经长大成人了。 顾允恆断了头绪,眼前却又浮现出萧承禛那张「哑巴」的小脸蛋,嘴角轻轻勾起。 太子萧承禛两岁时失语,自幼便没有伙伴。 后来,其生母齐妃诞下五皇子后薨逝,四皇子又被当时的皇后抚养,偌大的东宫却更显得他形单影孤。 顾允恆比他大一岁,自小便在宫中做太子伴读,两人朝夕相处,心照不宣,心意相通,其间情谊竟比亲兄弟还要亲。 虽然「哑巴」小太子什么都不会说,却极爱写字,以至于至今,顾允恆北玄王府中的书房中,太子当年的零碎墨宝以及后来的书信,满满当当地装了几大箱。 年幼的太子最快乐的时光,应该就是十岁那年的生辰宴了。 顾允恆犹记得,那一年的正月初十,恰逢立春之日,空中下着蒙蒙细雪。 他随太子赴宴,但一个时辰后便再也坐不住了。 他素来调皮胆大,眼见繁缛的程序皆已完毕,且雪已渐止,于是,偷偷带了乖巧的太子熘出了东宫。因为东宫墙外的另一边檐悬下,挂着一条条晶莹剔透的冰棱。 他让太子在底下等着,自己哧熘一下跃上墙头,哼哼哧哧打下许多的冰棱,一根比一根长,捧着满满的两手。 顾允恆正欢喜地要拿出给太子看,却发现,太子蹲在墙角,跟一个约莫六七岁穿着红袄的小女孩,在地上比划着名什么。 那小女孩他从没有见过,似乎不是宫中之人。 他站得高,听不见两人谈论些什么,只见太子的肩膀颤颤颠颠,笑得开怀。 他就在那里看了很久,直到手中的冰棱化了许多,也没有发现。 宫中的琉璃瓦被厚厚的积雪覆盖,闪烁着晶莹的光芒,但他觉得,此刻最耀眼的,却是那个小女孩灿烂的笑脸。 她手里拿着根细嫩的枝丫,深深浅浅地在地上画着,时不时抬起小脸,望着太子笑。 她的嘴角和着笑颜上扬,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像是一颗颗小巧的珍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不知道他们聊到什么开心的事,小女孩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好看得让人忍不住也跟着勾起唇角。 突然,小女孩从发上取下了一枚银针,往太子头上扎去。 顾允恆随即身形一动,手中残留的冰棱如鬼魅般掷出,在空中划出一道敏捷且有力的弧。 冰棱在风中发出一阵轻微的嗖啸,小女孩一抬眼迎上了他的目光。 「不要伤她!」萧承禛蓦地站起身来,迎着那根冰棱挡去。 顾允恆整个人愣住了,一不小心从墙头跌落了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太子说话。 小女孩的身手也矫捷无比,在这一片慌乱中,早就一熘烟跑了个没影。 萧承禛捂着胳膊,那是刚刚被冰棱砸中的地方,赌气般地望着他。 「承禛,你说话啦?!」顾允恆根本顾不得那个小女孩,也顾不得自己摔地的疼痛,激动地不知所以,抓着太子的双臂摇摆,仿佛不相信这是真的,「再说一句!再说一句!」 萧承禛也吃惊地反应过来,尝试着张了张嘴,一字一顿地道:「允——恆——顾允恆!」 「哈哈哈哈哈……」两个少年爽朗的笑声剎时响彻整座殿宇。 想到这里,顾允恆舒缓地睁开了眼睛,车外的灯笼摇摇晃晃,映在车厢里恍恍惚惚。 「我认得你!」顾允恆脑海中迴荡着少女刚刚在牢中向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蓦地扬起唇角:「云海棠,我也认得你!」 第17章 此罪你可认? 次日,天空下起了绵绵的细雨,阴沉沉的一片,顺天府堂外的石头狮子旁绑着一个人。 那人衣衫早已湿透,紧贴在身上,看上去像是在这儿淋了许久的雨,估摸着是半夜便被拉到这里来绑着的。 他双眼空洞而绝望,紧盯着顺天府堂的大门。 路过之人皆指指点点。 「咯吱」一声,厚重的红木大门打开了,衙役瞧见一大早便被人绑在石狮子上的人,赶紧进去禀告顺天府尹。 今日的第一个案子,便是云海棠医药治死人一案。 顺天府尹葛洪往堂上一坐,缕了缕下巴下的一小撮黑色鬍鬚,听了前来汇报的衙役,略有沉思,喃喃道:「看来,案子还没过堂,倒是有人已经审过了。」 他让衙役暂不理会门口之人,先将云海棠押上堂来。 棠下的衙役们齐声高唿「升堂」,声音洪亮而有力,迴荡在整个大堂之上,云海棠尚未走到,便已听见。 门外,渐渐乌压压地围起一圈的人,好奇地往里打探着。 大家互相打听,听说好像是哪位大将军家的小姐,暗自行医,把病人给吃死了。 这可是新年以来的第一桩命案,众人新奇得很。 只见那位小姐,身穿提花镶边粉红暗花缎面圆领对襟袄子,站在堂内,面无惧色,背嵴挺得笔直,眼神不停地往人群里搜索,却好像没有见到想见之人,眸子便黯淡了下去。 阿爹呢?翠喜呢?怎么一个都不见? 明镜高悬的坐上,惊堂木一声响,门外的人群瞬间安静了声音。 葛洪喝声问道:「民女云氏,有人告你冒充大夫,替人诊病,擅害人命,可有此事?」 云海棠不卑不亢,微微行礼,道:「回府尹大人,并无此事。」 葛洪翻开案本,念道:「城南霍家庄民女霍氏,因服饮了你开的干姜甘草水,于昨日病逝。其邻里皆说,此前霍氏只是偶有咳嗽,并无大碍,但突然病死家中,案前摆放的正是你开的药方——喝了半碗的干姜甘草水,此罪你可认?」 云海棠神态从容,眉宇间透着一股不屈的英气:「干姜甘草水,虽为治阳虚的良药,但终究只是一剂寻常饮食,而非专用药方。霍氏虽有咳疾,然此水对常人亦无妨碍,只要不过量饮用,对身体并无损害。」 她回忆着葛洪刚才所念的卷宗之言,继续道:「府尹大人亦言,霍氏被发现时,仅饮了半碗干姜甘草水,其量远远不足以致命。因此,还请大人明察秋毫,审慎判断。」 门子低声在葛洪耳畔细语几句,葛洪微微点头,继续道:「干姜甘草水,虽为日常饮品,却亦蕴含药理之深邃。其中之奥妙,非我所能轻易论断。幸而今日,太医院的郭院判前来府中,还是有请郭大人抉择更为妥当。」 云海棠没有想到,自己一心想找的太医院院判,兵部尚书郭齐瑞之子郭铭,竟会在堂上与自己相见。 她安定了自己的心神,此刻的她不能被其他复杂的情绪左右,必须保持冷静。毕竟,在这变幻莫测的京城之中,每一次相遇都可能是一场未知的冒险。 衙役们抬上一把雕花太师椅,郭铭从后堂中被请来,葛洪起身相迎。 顺天府尹分明是正三品的官职,而太医院院判仅正五品,但云海棠见葛洪的身姿,明显透着谦卑。 郭铭身材圆胖,穿着天青色的浅粗常服,坐在太师椅里,像极了一只饱满的冬瓜。他的脸庞红润,一双眼睛虽小,此刻竟还笑盈盈的,便显得更小了。 云海棠此前曾听闻过有关郭铭的传言。兵部尚书郭齐瑞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公子,余下都是小姐,本是希望他能传承医保,走兵武之路。却不想他的好大儿,从小生下来,身材便比普通孩子圆润,提枪拿棒什么的,都费劲得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偏偏这位公子,打小就痴迷医药之学,后来竟一路参加竞考,坐到了太医院院判的位置。 京城之中,他不仅医术高超,更有着一颗仁爱之心,无论是对待皇亲国戚,还是平民百姓,都一视同仁,尽心尽力地为他们诊治疾病,即而受众人敬仰。 云海棠今日一见,连葛洪这样的府尹大人都对他尊敬有加,想来果然名不虚传。 「郭院判,此案首尾,想必您在后堂已经了解清楚了,因为本堂不通医理,所以还请您帮忙指点一二。」葛洪敲着卷宗,问道,「云氏所开的甘草干姜水,会不会是霍氏致死的原因呢?」 郭铭坐在位上,搓着一双胖乎乎的手,像是揉着两团柔软的棉花,半晌无语。 云海棠心中焦急,他身为院判,为什么却连这样的断诊,都不直接说呢? 郭铭看了她一眼,缓缓道:「干姜、甘草,两者确实皆无毒性……」 此话一出,堂外的百姓发出一片吵杂之声:「郭院判说的肯定没错!」 「对!那这位小姐当是无罪了!」 云海棠舒了一口气,这本就在她的意料之中。 「不过,会不会是和什么别的药食相冲了,目前无凭无据,便不得而知了……」郭铭收回目光,转而道,「下官只是依药断理,医药外的事,还请府尹大人裁决。」 和其他药食相冲? 云海棠责怪自己,先前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到底还是浅薄了,原以为自己开出的方子,万无一失,却在郭院判这里,直接引出另一层可能。 姜还是老的辣,医药之术还是太医院的厉害。 葛洪也略有皱眉,按照郭铭所述,霍氏之死,便有其他可能,先已目前掌握的情况,又不能决断是否与云海棠有关。 霍氏乃孤女,故而霍氏之前是否还吃过什么其他药方,已无对症。 之前,他便派人在霍氏家里搜寻,并没有发现什么其他可疑之物,于是,又将堂下待问询的邻里几人一一盘问,却皆说不知。 此乃开年的第一个命案,不能断得不明不白不清不楚,葛洪正踌躇之际,堂外的人群中挤进来一个人,喘着粗气,声音厚重:「在下有证!」 第18章 未来不可期 云海棠听到堂外之声,暗自闭了下眉目,心中嘆道:冤家路窄! 宣声之人已解了绑在石狮子上之人,急急往堂中走来。 他身披苍银雾白鹇纹长袍,衣摆随着步伐匆忙摇摆,手中的雨伞悠然垂落,在大堂冰冷的石砖上绽放出朵朵水花,如水墨画般晕染开来。 云海棠未及侧身,已觉那如炬的目光穿透雨幕与人群,牢牢落在自己身上。 葛洪见眼前之人身穿朝服,乃朝中官员,客气问道:「请问堂下何人?」 「在下礼部祠祭清吏司郎中窦径踪。」窦径踪将伞放落一旁,拱手道。 「不知窦大人如何做证?」葛洪望了一眼被他推搡进来的那个落汤鸡,心中已明了了几分。 在京城做顺天府尹,虽说官衔不大,却头疼得很。 都说京城里,五步一位王,三步一个官,虽说夸张了些,但也差不多是事实。 葛洪只是正三品的官,但每每过堂审讯,堂下之人时与京城权贵有所牵扯,故而行事总是万分小心。 尤其是那种初入仕途之人,虽然品阶不高,但谁也不知道日后光景。 眼前这位年轻人,面色苍白而精緻,但双颊凹陷,加之不时的喘咳,透着淡淡的羸弱,宽大的朝服之下,一双手微微拧成拳,好似比堂下的女子还要紧张。 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虽然此人此时只是正五品的司郎中,但观其神貌和谈吐,儒雅而不俗,还透着初入朝堂的清爽,年轻人的未来不可期啊。 葛洪依旧恭恭敬敬,耐心地等着他说。 「下官素来有喘鸣之症,前几日一时疾发严重……」窦径踪说到这,略顿了一顿,轻轻望了眼玉立身旁目不斜视的云海棠,「所以便在北市长街的小药铺里买了些止喘的药。」 葛洪的手指在金木堂上微微敲着,心中揣度着他看似不像个说谎之人,但堂堂五品的司郎中却不在江氏药铺拿药,而去北市长街的小药铺,仿佛也并不合理。 他虽没有明显质疑,但犹豫之色已露于表面,只听得窦径踪继续说下去。 「那日,下官买药之际,正好撞见霍氏前来取药,还请府尹大人问清所取何药为妥。」 云海棠蓦地转过头,看向窦径踪。 她相信他那日确实会在北市长街的小药铺里买药,因为当时他的喘鸣发作,定是顾不上店铺好坏。 只是,他为什么会突然出堂为自己佐证?又为什么会认识城南霍家庄的霍氏?为什么他总是会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都是紧急时分? 她满脸狐疑,一时间,甚至有点忐忑,莫不是他也重生了?所以带着上一世亏欠的记忆,来弥补自己? 窦径踪见身边的少女露出一抹自嘲般的笑容,那笑容中透着淡淡的苦涩与清冷。 她微弯的眼眸如秋水般清澈,但也只是一瞬,笑容便像凝固,而后瓦解,只留下一个清绝的面容,坚定,无畏,也无谓。 他看得出神,却被堂上的府尹大人的声音唤回了魂:「那你可记得霍氏取的是何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此人便知。」窦径踪指着身旁瑟瑟发抖的药铺小二,「此乃长街药铺的伙计,那日便是他为下官取的药,收了许多黑心的银两,下官绝不会认错。」 窦径踪自幼记性就好,看过的字皆过目不忘,故而那日在小药铺取药时,于柜上之上,便看见了自己出药目录下几行,有一处「城南霍氏」的字样,所以今日来上堂作证。 葛洪手拍惊堂木,一改谦和之色,冷面问道:「堂下之人,你可记得当日,那霍氏来你药铺所拿何药?」 「青天大老爷啊……每日买药人那么多,小的哪里都记得呀……况且小的也不认识什么霍氏啊……」堂下那人昨夜被人莫名绑在了顺天府门口,淋了一遭雨,此刻又被人拽上公堂,早就筛如稻糠,心里气急了自己当时贪心,暗自多收的银两。 葛洪身后的门子眼尖,下堂走到那人面前,从其怀中取出一支捲成轴的药方录,递给府尹大人。 葛洪将册子轻轻摊开,用手掸了掸上面残留的雨水,翻到正月初十那日的记载,上面赫然写着所出药方。 里面既有开给窦径踪的方子,也有开给霍氏的方子。 他转首问堂上的郭铭:「郭院判,六日前,霍氏在北市长街取了益元散和参术汤两味药,您看,是否会与本案有关?」 郭铭正坐在一旁,随意按着自己手指上的穴位,听闻此两副药,嘆气道:「益元散主要为滑石、硃砂和甘草,其中滑石为君药,其味甘淡性寒,质重而滑,淡能渗湿,寒能清热,滑能利窍;而参术汤所含,有人参、陈皮、青皮、神曲末、炙甘草、柴胡、当归以及黄芪等。这两味药取其任何之一,都有清热燥湿,益气昇阳之功效,且效果不凡。」 「这么说,便是无妨?」葛洪听不太懂,只能追着问道。 「非也!」郭院判摇摇头,「贪多不厌,这两味药却不能同食,轻则气滞眩晕,重则气虚失元。」 听此一说,葛洪倏而嘆出口气:「那霍氏之死可能与云氏无关,而是与自取的两味药材相系了?」 郭院判站起身来,将身上褶皱了的常服用手铺了铺:「这些就凭府尹大人明断了,下官行医之人,只述事实,不做推断。」 「正是!多谢郭院判!」 葛洪送走郭院判,復又来到堂前,门子走去身边,小声耳语了几句。 只见葛洪抬头望向窦径踪,那青涩的年轻人正一脸专心地看着身旁的女子。 「既然郭院判已述,霍氏自取的两味药可至气虚失元,且云氏的干姜甘草汤并无甚大碍,本官便当堂结案,宣云氏云海棠无罪,即刻释放。」 惊堂木落下最后一声响,云海棠扬起嘴角,望向堂后郭院判离开的方向,口中道:「谢院判大人!谢府尹大人!」 她轻快走出府门,将身后的窦径踪丢下一大截。 窦径踪连忙撑了伞追上前去。 「你做什么?」云海棠头上的雨水突然止了,眉心一拧,不耐烦地问道,「是要我谢你吗?」 「非也。」窦径踪执意将伞遮在她的头顶,「是在下要谢谢姑娘!」 「哦?」云海棠浅笑一声,转过身,窦径踪的脸近在咫尺,让人不愿见却也瞧得清楚,「你要谢我什么?谢我最终放开了你的手吗?」 第19章 请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街头的雨淅淅沥沥,在青石板上不时溅起朵朵细小的水花,云海棠回想起自己坠湖的那个秋日,天空也是一样的朦胧,一片青灰。 那时,她看不清窦径踪的心,甚至无数次怀疑过,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够好。 但重来一世,她的心里早已清清冷冷,再无半点留恋与欢喜。 即便眼下他是回魂转世,数次救自己于危难,却也不过如这地面上的水花一般,沾沾浅浅,转瞬即逝,最终只会化为一滩染着尘土的泥泞。 云海棠这一句,不单是嗔斥,更是想探出他到底是否记得上一世的曾经。 天气阴冷,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顺天府尹葛洪却在后堂擦着额头的汗珠。 刚才过堂,他一直极力掩饰着内心的紧张,毕竟堂下被审之人,是骠骑大将军的独女。 故而,他才特意一早差人去请了太医院的郭院判来府,明面上是拜其为自家内人诊病,实则就是为了今日的堂审,有人能给自己一些帮衬。 加上刚才,他又瞧见突然冒出的窦径踪,以及其对云海棠的神情,隐约觉得两人情愫并不简单。 更为让他心惊的是,门子适才告诉他,这年轻的后生今早得了圣旨,已擢升当朝的户部侍郎,官位竟跳升两级,与年岁已高的自己官阶同级,实在不容小觑。 新户部侍郎的马车停在顺天府堂门旁,窦径踪递出一只手,想搀扶云海棠入座:「那日,姑娘说,以过客之名,祝我前程似锦,没想成,姑娘金口玉言,宫中今日一早便派公公前来宣旨,升在下为正三品户部侍郎。」 他说得有些激动,眼中闪着光翼,看得出来,确实是被惊喜到。 云海棠在心中暗暗算着,上一世她嫁入窦府的时候,窦径踪确实已为户部侍郎了,但是听他说,那却是咸平十四年冬岁才晋的职,也就是雁谷关那役战败之后。 这一世,怎么会提前了这么许多? 一丝雨水从伞旁飘入,滑落在云海棠的额边,窦径踪伸手想要去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云海棠蓦一抬手,将他的胳膊挡了出去:「我与你并不相识,那日不过随口一说,我对谁都是这般,还望大人自重些!」 窦径踪用身体遮在她的面前,望着她瞥去一旁的眸子,满脸诚恳道:「不管姑娘怎么说,对于姑娘的好意,在下都铭刻于心。」 「铭刻于心?」云海棠几欲离开,却又因为他的这句话堪堪停住身影,「你的心是不是随随便便便可拿刀划刻?如若那般,岂不是要千疮百孔?」 说完,她倏然想到,莫不是窦径踪当自己是青楼女子,所以说话才会如此轻浮。 那日,她在倩影阁中争夺花魁,只因在京城中,认识她的人屈指可数,故而并未遮面,想来也不会有人认得出来她是谁。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今,窦径踪几次三番地跟随自己,会不会是和当年一样,把自己当青楼女子,所以? 听了她的话,窦径踪并不恼,反而道:「姑娘乃将门虎女,便是被姑娘刀枪所刻,亦为在下之福。」 窦径踪,你的嘴里还真是抹了蜜! 可惜,我云海棠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云府遗女了。 这些话你若是说给过去的云海棠听,她倒是可能会感动得不能自已,但现在,却如同这漫天冰雨一般,在心中残留不住一丝温情。 「你是在威胁我吗?」云海棠冷言道。 想到他突然的荣升,她心中蓦然发觉,窦径踪原来并不似自己认为的那样简单。 在这个明争暗斗的朝堂之上,仅凭他这样的年纪,就能做到如此官阶,没有些手段,她是不信的。 以前,只是她看不透他罢了。 此刻,他单单点出自己是将门之后,莫不是要将那日自己在倩影阁之事抖落出来。 毕竟,知道新花魁便是她云海棠的,满京城至今也只有他一人。 窦径踪果然心思聪颖,云海棠的一句反问,让他立下明白了她的担忧,他的眉头微微蹙起,抿了抿唇:「在下确实不知姑娘那日为何会登上台,争夺花魁一名,想来必定有你自己的隐衷,或是某个苦楚,但在下能看出姑娘绝非轻浮之辈……」 「够了!」 他的话没说完,被云海棠顿然掐于雨中。 她最不愿听见的,便是眼前这人一副读懂人心的话语,他好像总是这样,对她的心思明察秋毫,体贴入微。 无论是她上一世对父将「失军」的质疑,还是这一世与贺疏影争斗的执念,他总能一针见血地道出她心中所想,让人无法否定和拒绝。 窦径踪怔怔愣住。 几日前,在倩影阁中,他见眼前的姑娘温情似水,于一众娇艷中显得那么清绝而独立,一首惜花吟,听得人如痴如醉,一曲胭脂泪,拨得人黯然销魂,早就被迷了心窍。 而后,又在长街中,见她忍痛捂着渗血的指腹,让人忍不住爱怜,恨不得立刻替她受下所有的痛楚。 云海棠淡淡离别的那些话,这些天来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天高云阔……各生欢喜」,仿佛两人并不似今生初见,而是羁绊许久。 窦径踪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他数年苦读,从未将心思放在儿女情长之上,而今见到她,却莫名地生出缱绻情谊,浓得化不开,让自己都生疑。 从来只道书中自有颜如玉,却不信真实中会有一眼万年的他,这几日的辗转难眠,潜已知晓自己动了心。 可眼前的女子却总是拒自己于千里之外,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冰障隔在两人之间,让他即便站在她身侧,也遥不可及。 云海棠不知该怎样与他解释,只知晓自己不想再与之纠缠。这一世不管他青云直上也好,钟意深情也罢,都是他的命,与她无关。 她孤绝地将他置于身后,转身夺入雨中,临走时丢下冷冷地话:「请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脸上是泪水亦或雨滴,似乎早已分辨不清。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云海棠用袖角干脆地抹了把脸,自讽道:果然自古深情被辜负,唯有薄情得人心。 窦径踪望着少女远去的身影,只觉得心头一阵落寂,他缓缓收了雨伞,犹豫之后,还是坐进了马车。 他午时前要进宫谢恩,在路过顺天府堂的时候,碰巧听闻今日堂审的,是骠骑大将军之女医死了人的一案,所以停下,前来作证。 只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顺天府堂大门外的石狮子上,会正好绑着那个小药铺的伙计。 绑他之人又会是谁? 第20章 原就是我的错 顺天府堂坐落在京城的东北角,离城东的将军府并不甚远,只不过雨天步行仍需要些时辰。 云海棠选了一条小径,虽有些冷清偏僻,却可以抄近一些。 濛濛细雨并未很大,却尽可打湿衣裳,她举起衣袖,堪堪挡住头顶,走了一截,想着还是先避避雨,于是,在一处廊下停立,顺便将身上的雨滴打落下来。 刚才大约走得急,身上的粉红暗花袄子不知什么时候沾了几处小小的泥点。 她正低着头用衣袖擦拭,耳边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云海棠抬头望去,只见一辆四轮平顶轩车正往自己这个方向而来,行至廊边渐渐停住。 马车上的窗帘被掀开一角,露出一张白俊的面庞,那人扬着嘴角,勾出一个优美的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璟王殿下!」云海棠认得车上之人,遂朝着车厢福了福身。 萧承祉笑得温和:「不必多礼,快上车来。」 云海棠的心蓦然有些突突地跳,早已是刀山血海中滚过的人,在他的面前却依旧不能淡定从容。 她有些犹豫,萧承祉已放下窗帘,从马车前探出身来,朝着她道:「我在此顺路,正好送你回府。」 这里既不是进宫之路,也不可通往城北的王府,路上鲜见一人,云海棠抬着眸,不解他口中的顺路二字。 瞧她站立未动,萧承祉笑了笑,似有要亲自下车相邀之意。 云海棠见状,心中顿觉不好意思再行推辞,于是轻步上前,踏入马车之中。 车内不大,两人分坐于一张宽垫的两边,中间仅仅也就隔了一臂之宽。 马车重又行起,半晌,车内却一静沉默。 云海棠不知该如何开口。 第一次见他,是在倩影阁的侧门处,自己瞥见了他腰间的玉觿,以为他就是当初的那个人。 再一次见他,是在太傅府的后院,他受了伤,而自己手中正好有可止外伤之血的石生黄堇。 后来,在时思庵敬香时,他们又再次偶遇。 如果说,每一次的相遇都是无心的相逢,那今日,倒像是他特意前来找的自己。 她低歪着头,伸手捋了捋额前几缕沾了雨水的头髮,暗自又望了一眼他腰间的玉觿。 确实不是那一枚。 当年被白衣人救下,云海棠亲眼见那人倒在雪地中,自己却随烈马一路疾驰。 无边的绝望和撕心裂肺的痛苦堆涌在胸前,随着马蹄的颠簸,好似是要从喉咙里喷薄而出。 泪水控制不住地夺出眼眶,伴着凛冽的北风,很快就让她感到眼前一片黑暗,整个人渐渐失去了意识和知觉。 再醒来时,云海棠才发现,烈马早已侧躺下来,喘着急促的唿吸,鼻腔中喷出无尽的疲累与绝望。 而她自己,整个人跌驼在马背上,要不是因为手中紧握着那人之前递来的缰绳,应该早就在奔途之中跌落马身了。 那烈马不知道拼命地驰骋了多久,整个毛髮变得干枯而毛燥,尾巴上混着雪泥和鲜血,连一下也不得动弹。 云海棠那时才发现,马臀上被那人插入一枚尖锐的精雕玉觿,就是它让此马拼了命地往前奔,一路不顿留。 她将玉觿尽力拔下,用雪擦拭干净,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 冰凉的玉觿紧贴着她的胸膛,仿佛是那个人与自己共享着同一份心迹。 云海棠在当地短暂休养后,便于夜间又重返战场,那儿已是一片寂静荒穆。 她找到已被风雪掩了大半个身体的父将,用手刨开冰泥,在一片素净中亲手埋葬。 后来,她还陆陆续续找到阵亡的景将军等人,分别一一为他们树起了墓碑。 雁谷关外的飞雪中,堆满了一座座低矮的坟头,可是,却始终没有那人的身影。 她后来又试图找了很多附近的地方,问了雁谷关里一路能问的人,却没有任何他的消息。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大概就是战场上最无情的结局了吧。 云海棠独自归了京,却再也没有丢开过那柄玉觿。 她日日夜夜抚摸着它,硬是把那些凹凸的龙纹渐渐抚得光滑圆润。 可是,即便有些痕迹已经浅淡了,但那个图纹早已深深地烙在了她的脑海中。 玉觿上的每一条纹理仿佛比京城中的每一条大道都要宽广而清晰,在心中不会混淆出分毫的差池。 即便是重活这一世,身边再也没有朝夕相伴的玉觿,云海棠也能清清楚楚准确无误地将那图纹刻画出来。 那是一条盘旋昂首的龙身,随着玉觿的造型,蜿蜒成一道优雅的弧。龙纹之中,四只龙爪与数条龙鬚清晰可数,满身鳞片栩栩如生。最让人过目不忘的,更是那龙口所衔的一颗精巧明珠,在润白的玉石里面泛着淡淡的金光。 初见萧承祉的时候,云海棠瞥到了一眼他腰间的玉觿,只因形状相同,又因离得远,并未看清那上面的具体模样。 而后在太傅府中时,她亲眼看清了那玉觿上的图案。 虽然,上面也是精雕了一具龙纹,却并不是她日夜相守的那一个。 那一刻,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滋味,仿佛是天边的彩虹突然消逝,又好似一个泡沫倏尔裂开,云海棠的心里笼起一层薄薄的灰雾,而自己便像是在一片密林中行走,再也辨不清方向。 此刻,萧承祉坐在身旁,近在咫尺,云海棠略有侷促。 萧承祉稍稍侧首,瞧见她棉袍下襟处的小泥点,微微一笑,遂从袖中掏出自己常用的锦帕,弯下身腰,帮她擦拭。 那锦帕是泛着粼纹的素青色,于他白皙指间显得格外清新澄明,一看便是上等丝绸所制。帕子的中间绘制了一条璨色飞龙,踏于青云之端,翱于九天之上,很是威武。 只是,与璟王清俊秀气的气质略有不符。 云海棠伸手想止,却不知该触碰哪里才好,只好口中道:「这点子脏,不打紧,闲时脱下,洗了便可,靖王殿下不必如此。」 萧承祉却只是浅浅笑道:「今日这一趟本不该你来,凭白受了这一遭雨,原就是我的错。」 云海棠自捏着手指,任凭他轻轻点点地在身上擦着,却不明他为何会这么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难道,这趟官司的内幕,他是知晓的? 第21章 改道 小径不似大街,路上偶有坑洼不平之处,两人身影难免摇摆,云海棠紧握着双手,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平稳,不愿因这轻微的颠簸而触及身旁金尊玉贵的璟王。 倒是萧承祉,收了帕子后反而坐得更近了些,近到,他那沉稳有力的唿吸声,仿佛就在她的耳边轻轻响起,清晰可闻。 云海棠深吸了一口气,尽力平復内心翻涌的波澜。她的手指轻轻挑起窗帘的一角,透过缝隙,往外瞧去。 空气中瀰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和淡淡的草木香,让人心旷神怡,心绪舒缓。偶尔有风吹过,混着雨点带来丝丝凉意。小径两旁几株未发芽的柳枝条,在细雨中轻轻摇曳,恍恍从眼前略过。 云海棠突然发觉不对,马车行进的方向并不是前往城东的将军府,而是改道,去往了热闹的华庆街。 「靖王殿下……」 她放下帘子,目光随之转回到车厢内,却不期然地与他那深邃而沉思的眼眸相撞。剎那间,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般,只剩两人目光交汇的无声。 原来,他一直在看着自己。 见她回首,萧承祉将一副正在微蹙的眉倏尔展开,眸光里掺起几分柔意,落在她略泛惊慌的脸上,唇角微微勾起:「此乃去往望月楼。你今日堂审,有惊无险,我在望月楼定了间厢房,一来想为你接风洗尘,二来是要感谢那日的相救之恩,不知你可否愿意?」 马车已然快到了华庆街,云海棠知道他是一番好意,可是心里对家中甚是惦念,推脱解释道:「谢谢殿下的美意,可是,我本想着尽快回府。我昨日被押在西市收监,直至今日上堂,都未与阿爹相见,怕他担心。」 萧承祉安慰道:「这倒不必担忧,我定会在云将军回府前,送姑娘回去。」 「我阿爹不在府中?」云海棠惊声问道。 萧承祉的面色略显苍白,眼眸中似有云起云灭,转瞬间浅浅道:「今日,父皇召见北玄世子,约太后,太子,庆王,内阁,并你父亲和户部几位一起,共商国事。」 云海棠见他神色黯然,暗自猜想,这样的国事商议,连年岁尚未及冠且不理朝政的庆王都参与了,而璟王作为岁高于庆王的四皇子却没能参加,心中必有一番落寞。 只是没想到,阿爹也会被召,除了战事,何事会牵连阿爹也要参与其中呢? 难怪今日自己涉及命案的堂审,如此重要之事,阿爹都未能前来。 也是,除了咸平帝的圣命不可违,这个时候,阿爹绝不会不来顺天府堂听审的。 萧承祉口中刚刚还提到了「户部几位」,云海棠心下思量,这几人中,会不会就有刚刚上任的户部侍郎窦径踪?他方才好似也是要进宫去。 她一时想得出神,被萧承祉看出了面上的困惑。 只见他轻扬起唇角,缓缓道:「父皇十年未见北玄世子,加上……」 他微微顿了一顿,接着才道:「加上北玄世子也有十年未见太子了。父皇难得出一次丹房,我听闻,太后已着人特意安排,今日议事之后,于宫中设置家宴,届时也会邀请几位大人同赴宴席,云将军势必会晚归一些。咱们先去望月楼,等你回去后,云将军便也差不多会回府。」 云海棠听了他的安排,方知道他早就计划好了一切,只好隐下急迫的心思,默默颔首,算是答应。 马车驻停在望月楼门前,萧承祉先行踏阶下车,并接过侍卫手中的门帘,亲自扶着,让云海棠好方便出来。 云海棠下了马车,不自觉地抬头往楼上的窗几望去,她隐约觉得,北玄世子的身影好似昨日般站在窗边。 昨日,她准备追上去向他质问,却因银针被盗而先行离开,故尚未谋面,并不知是谁。 反而是夜间,他深入牢狱,于黑暗中逼问她霍氏医药一事,让两人对峙相识。 一瞬间,他那身靛蓝色捲云纹重锦长袍于眼前恍然飘忽。可云海棠心里明白,此刻的北玄世子正和阿爹他们立于朝堂之上,必不会出现在这儿。 萧承祉穿过一楼大堂,引着云海棠径直上了二楼的一间包厢。 包厢装饰雅致,雕花的横樑和水墨画幅的墙壁相映成趣。 他遣了侍卫,阖上厢门,屋外觥筹交错的欢声笑语,顿时消隐无迹。 包厢里置了两鼎暖炉,一时间云海棠便觉得面上有些温热。 萧承祉缓步走至云海棠身旁,轻轻为她解下披风,挂在旁边的黄花梨衣桁一端,又脱下自己外披的大氅,搭放在另一头。 云海棠见他行为举止彬谦有礼,并没有一般王爷的骄纵,自己也不似那般拘谨了。 小二敲了敲门,依次送上来了些望月楼的招牌菜餚,仅仅两个人,却满满地摆放了一桌。 「殿下太客气了!」 云海棠自觉有些贪吃,以前与翠喜玩闹间两人曾比较过,得出的结果是,翠喜的大快朵颐超过小姐,而小姐的食不厌精超过翠喜,是以两人在吃的方面各有千秋,互相搭配,相得益彰。 翠喜曾说,每每吃了什么,小姐总能将曾经吃过的类似之食与之相比较,从而评点出其间的同异之处,虽然都是些歪理,却也说得头头是道。 但此刻眼前摆满的一桌珍馐,云海棠却并无太多的食慾。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要是翠喜在就好了,她定会吃得满足。 阿爹去了宫中,今日翠喜怎么也没有来顺天府堂? 云海棠的心思不稳,所以吃得有些潦草,只是将于自己较近的菜浅浅地尝过几口,其他的便几乎没怎么动。 「不和你的胃口吗?」萧承祉拨了块金玉满堂嫩腐翡翠鱼的月牙肉,放到云海棠的碗中,轻声细语地问道,「你喜欢什么,我让他们再做些来。」 「谢殿下关心,不必了,大约是昨夜狱中受了风寒,胃里不太舒服,眼下吃这些便觉得饱了,让殿下扫兴了。」云海棠放下手中的木箸。 其实,她想说,要是没有如今的这些心事,自己便是陪他开怀纵饮,也是妥妥的小事。 可是,那个当初和景将军他们无忧无虑把酒言欢的自己,好像已经不復存在了。 萧承祉也放下木箸,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扶在桌上的茶盏边,略略缭绕,似一时有话想说。 第22章 唤我承祉 「云姑娘,如果我说,霍氏是因我而亡,你会不会怨我?」 这是萧承祉第一次念云海棠的姓氏,她蓦然一怔。 萧承祉垂下眸,略有思忖。 云海棠甫一抬首,见他面上隐约的晦暗中透着欲语还休的神色。 从她的角度望过去,萧承祉的面庞朗若清月,只是蒙着一层浅淡的黯影,长眉微拧,接结得有些近,鸦睫下一双秋水湛湛的眸子虚虚浮在晃荡的茶水中。 「怎么会是因为殿下?」云海棠不明。 萧承祉用一只手握了握杯盏道:「霍氏并非普通民女,其实,她是京中一个极密的组织——倩影阁之人。」 「倩影阁?」云海棠诧异,」就是京城最富盛名的那个青楼?」 「是,也不是。」萧承祉解释道,「霍氏所在的『倩影阁』其实并无实形,她们是由一群奇才异能、神秘莫测的女子组成。这些女子多是些无亲无眷的孤女,散落在京城的各处。她们执掌宫禁、周庐宿卫,专门刺探情报,但却从无人知晓她们是以何面目示于人前。因其身为倩,行似影,归于阁,故曰『倩影阁』。 「你知道的那个倩影阁,作为京城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青楼,其实也不仅是因为里面的舞姬众多,绝色非凡。更是因为,有传言,搜情倩影阁的探子中,也有人藏匿于此,以同样的称谓晃乱人心,只是不知道是谁罢了。」 云海棠听闻这一切,惊诧不已。若不是萧承祉的告知,她岂会料到,京城中竟还有这样隐秘的组织,更不会知道,在自己争夺花魁的青楼中,原来有人卧虎藏龙,暗吐芬芳。 原来霍氏是倩影阁的暗探,想到自己竟险些成了这个神秘组织的死敌,云海棠倒吸了一口凉气。 「所以,霍氏那日去时思庵,实则是跟踪于你?」云海棠心中推论一番,试探地问道。 「正是。」萧承祉眉角轻扬,倏尔觉得眼前的姑娘心思聪颖。 云海棠心想,一个暗探敢跟踪当朝皇子,定不是私自决断,必是受人所託,于是疑惑地问:「殿下可知她是受何人之命?」 萧承祉没有直答,只是自嘲般笑了笑:「我不过是个不起眼的亲王,也不知会成了谁的肉中刺、眼中钉。」 他的语气愈发清冷,透出一股幽静的哀伤,让人莫名有几分心疼,云海棠不忍再追问下去。 萧承祉却孤自饮下一口茶,茶水在喉咙处滚了一个结,復而才有又抬眸望向她。 她的双唇微微抿着,好像尽力想隐住任何可能会刺痛他的话,清亮的双目间仿佛荡漾着一片波光粼粼,露出掩不住的担忧与关切。 云海棠本就生了双让人深情难忘的眸子,此刻女子纤弱又温婉的柔情脉脉盈于眸底,让他紧着的心好似倏尔被轻轻抚平。 「殿下是堂皇正大的皇子,千万不要自轻自贱。」云海棠想到上一世璟王透明般地存在,忍不住还是轻声劝慰了一句。 「海棠……」萧承祉的口中发出一声轻呢,「你可以唤我承祉吗?」 云海棠默然无声,眼眸忙躲闪开来。 只闻得萧承祉声线落寞,继续喃喃:「人人都尊我一声璟王殿下,却没有谁真正地与我这个王亲近。我不想你也这般唤我,好似他们一般与我遥远。海棠,你可以不必对我如此恭敬。」 「可是殿下……」云海棠略有些迟疑,却还是脱口而出。 萧承祉这次没有等她把话说完,只是自己又继续说道:「太子有北玄世子这样的挚友,哪怕遥隔十载,依旧真情如故。庆王有太子这个同母胞兄,即便不涉朝政,也无论何时都不会被孤落。而我,在这世上,竟无一位这样的知己之人,甚至我自己都不能侍奉于我生母的身边。」 云海棠没有想到,堂堂的璟王殿下私下里竟有这样心伤的陈事。 如今他将这些暗藏胸襟的心事一一摊开来于她面前,没有一点的伪装和遮掩,更没有一丝皇子高傲的姿态。 她望着他舒展的肩膀,单单地落在椅背上,好似想放下重担,又好像想有个人能陪靠在身边。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生出怜悯和同情,哪怕自己明明比朝中皇贵要平凡得许多。 「你的生母……」云海棠不甚了解宫中之事,所以也并不知道璟王的生母是哪位妃嫔。 此次邀她来望月楼,萧承祉显然是早已准备把一切说于她听。或许,他一直便在找寻这样一个人,一个对他毫无敌意与戒备,甚至肯愿出手相援之人,一个只需出现在他身旁,便能给他带来深深慰藉和抚平心伤的女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他不再隐藏任何的不堪,落落道:「我的生母早已被打入冷宫,我自小是养在太后膝下。」 原来他是这般光景。 云海棠蓦然想像出,小小的四皇子隔着高高的宫墙,明明知道生母在何处,却连一面都不能见,他会不会闹,会不会哭。 萧承祉一定不会。 这么多年,他早就学会了如何在这个残酷而又虚大的皇宫中生存,哪怕他只是个默默无闻的皇子,但他的背后还有个手握实权的太后,哪怕这个太后待他并不亲。 「所以,我并不是你看见的这般光鲜,你也不必与我刻意保持距离,只要待我是个普通人,便好。」萧承祉说完话,眼中盛满了期待,还有这份期待随时可能会被破灭的隐忍。 「那我以后就喊你……那个……」云海棠狡黠地扬起下巴,用手指了指桌边放置的一碟果盘,故意把气氛变得欢闹些。 「什么?」萧承祉不明所以,望了望果盘,又望了望她,一头雾水。 云海棠抿嘴一笑,露出两只浅浅的酒窝,好像装满了蜜酒,让人看了心暖。她调皮地拖长尾音,一字一字念道:「小——橙——子——」 萧承祉愣了一下,忽而反应过来,顿时愁容消逝,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口中也跟着念道:「萧承祉,小橙子,哈哈……哈哈,好,你就叫我小橙子。」 第23章 今生到底能不能知晓? 厢房内突然传出阵阵笑声。 这一嬉闹般的称谓让两人顿时亲近了许多。 云海棠发现,萧承祉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没有之前那般的忧郁,反而透出一股明朗的阳光。 她知道,霍氏一案,萧承祉好似对何人所使也无头绪。好在,那人已死,不管先前霍氏尾随他的目的是什么,现在都不必再担忧了,便也不再追问此事。 可又想到,正月初十,初见他的那天,萧承祉深受重伤,于是问道:「六日前,你又是如何受的伤?会不会也是暗探所为?」 萧承祉的唿吸突然重了一息,復被缓缓压下,他的眼神闪了闪,道:「不是,那日行兇并不是针对我而来,我不过是不巧撞见,被人误会了。」 「那你可知道,伤你之人是谁?」云海棠追问。 萧承祉摇摇头,默不作声,只拿手在杯盏边缘浅浅画着圈。 气氛又回归到一些冷静,他倏尔轻摊双臂,轻描淡写道:「都过去了,你看,我现在已经无虞。」 说着,弯起眉眼:「要不是那日受伤,也不会遇见你。」 他的眸光和煦而柔软,落在云海棠的面上,让她的双颊微微泛起一层温热。 那层温热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他们离开厢房,被迎面的冷风吹过,人方才有些清醒。 微雨已歇,天露青色,翠喜早已站在将军府门前,手里捧着一只棉绣金锦湖蓝色手笼,时不时朝着街头张望。 只见一辆并不熟悉的马车悠悠地往这端而来,在门口不远处堪堪停下。 她瞧见一个颀长的身影贴心地为小姐掀起车帘,并用手牵住小姐的衣角,绕过马车边缘,让它不沾染一点泞污。 翠喜欢喜地踮了踮脚尖,嘴角不经意地扬得老高,欣赏着眼前郎才女貌的一对人,站在那里仍有许多的话要讲,半晌才道别。 直到马车走远,她才一路小跑地奔来,把手笼塞进小姐手中,将脸探到她的面前,左右摇着脑袋,嘻嘻笑道:「让我看见什么了?快点讨好我吧!」 云海棠轻轻捏了一下她故意鼓起的圆嘟小脸,嗔笑道:「我是人家的救命恩人,人家感激我,顺路送我回来,有什么问题吗?」 翠喜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比划:「啧啧啧,不过才一天未见,就』人家』了,哦,不对,昨日是晌午遇见的,现在是申时,准确来说,应该是超过一天了,哎呀,真漫长啊!」 云海棠用手掰下她晃动的冰凉手指,不管她戏嚯的语气:「傻丫头,站门口也不知道拿手笼自己暖着,单单捧在手上,不是浪费?」 说着,又把她冻得发红的双手塞进手笼了,用手轻点着她的头,道:「你呀,就知道吃,别的事一点儿都不聪明。」 「那怎么行,这是小姐用的物什,我怎么能用?」翠喜的手放在暖暖的手笼里,甜着一脸的笑。 「我的东西你用少了?」云海棠一边说着,一边大步地向府里走去。 翠喜跟在后头,追着嚷道:「那都是小姐给我的,跟我自个儿去用,可不一样,小姐给的,我便要。」 云海棠兀地停下脚步,翠喜还咧着开心的嘴角,险些直直撞上她的臂膀。她眨巴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张着嘴好奇地望向小姐:我哪里说错了吗? 云海棠的眸色温柔,却又好似蕴着什么「阴谋」,双睫顽皮地闪道:「对了,我不喜欢老景,老景也不喜欢我,你若想要……」 「小姐,你说什么嘛!」翠喜没想到她忽而好端端地提起景将军,急得跺起两只脚,抬起手笼挡住自己突然发红的脸,也不管她小姐的身份在前,绕过她的身,先往里头跑去了。 云海棠望着她的背影,欣慰地笑着。 果然,这一世,翠喜心里喜欢的人依旧是景云。 昨日在时思庵,初见璟王时,翠喜那泛着花痴的模样,还让她在心里担心了一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她摇摇头:女子口中说的标准啊,到头来都是被自己打破的。 翠喜昨日还说,自己以后一定要找个白净的书生,却不知自己上一世情根深种的,便是征战沙场、鬍鬚拉渣、高大威武的景云。 看来,这一世也躲不掉。 云海棠方一回想起景云当年陪在父将身边的矮墓,鼻头忽又有些发酸。 只希望他们今生都能安好,有个归宿。 跑走的翠喜没过一会儿又转了回来,没好气地说:「都是你这个不正经的小姐,让我忘了正经事了,老夫人到了。」 「外祖母?」云海棠蓦地双眸明亮,不可置信般地惊诧道。 兖州来信时,确实是说外祖母大约十五能到,路上许是略有耽搁,今日十六便抵达入府了。 可惜自己昨夜被金吾卫带走,今日又在望月楼坐了许久,直至此时才归,外祖母定是等得焦急了。 云海棠开心地往赌气的小丫头肩头一拍:「真是我的好翠喜!」说着,风一般地跑往正堂。 「在东厢!」翠喜在她身后,翘着嘴巴喊道。 「好翠喜!」又是清亮亮的一声钻进她的耳朵里。 「哼!坏小姐!」 寿安轩东厢的门敞着,江老夫人老早便听见了门外急促的脚步声,想也不用想,在整个将军府里,能跑出这个动静的,除了她这个捧在掌心的小疲猴,再无他人了。 她拄着一柄和田玉羊头嵌银边榉木拐杖还没踱到门口,便被一个娇俏的小丫头暖暖地抱个满怀。 「外祖母……」上辈子,因为雁谷关一战,自己连外祖母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云海棠抱着她,忍不住一下子哭出了声。 江老夫人虽上了年纪,但一头银髮梳成盘髻,束在一圈金抹额中,衬得皱纹深刻的面庞,依旧显目清秀。 她的眼眸不似一般老者的混浊,而是明亮有神,此刻正望着一双泪眼的小脸蛋,用手心疼地抚摸着她眼角挂着的莹润小泪珠。 「我的小白儿,知道你昨日定受了不少委屈,快让外祖母瞧瞧身子可还好。」江老夫人将她前前后后看了个仔细,这才放下心来,「到底受了委屈,阿弥陀佛,菩萨知晓你最是个行事稳妥思虑周全的好孩子,所以必是让你沉冤得雪,咱们江氏也不会再如过去那般奉浼了。」说着,也暗自落下两滴泪。 「我身子皮实,即便过刑也不怕,况且昨日并无用刑于我,今日堂审,又巧有人证,不过半日的功夫,外祖母不必为此伤心。」云海棠见自己惹得外祖母落泪,忙用衣袖擦了擦自己的脸,弯起一双眸,扶着她回去落坐。 江老夫人膝下独有一女,便是云海棠的母亲江婉清,江婉清与云怀远又独独只生了云海棠一个姑娘。 云海棠想起上一世外祖母弥留的遗言,她说:「我走了,并无遗憾,唯有一件,愧对海棠……」 让如此疼爱她的外祖母念念不忘的,会是什么呢? 今生到底能不能知晓? 第24章 入宫 云怀远出宫的时候已是辰时,马车早已在宣武门外停候,小厮将江老夫人已至和小姐亦已回府的消息告诉他,他便连马车也不坐了,于宫门侍卫首领处牵来匹马,只身策马回府,一回来便直奔寿安轩。 还未进门,便听见东厢里传来一老一小两人爽朗的笑声。 云怀远在门外整了整衣服,又将腰间的佩剑卸了,递给府内的小厮,这才掀起门帘,跨步进去。 「母亲大人!」他双膝跪下,拱手相拜。 江老夫人正拿着一包银针,同云海棠在灯下观赏,甫一见到云怀远进来,立马放下手中之物,在云海棠的搀扶下,起身走到他的身边。 「快起来,你也是从一品骠骑大将军的人了,不必再行如此大礼。」江老夫人一手将他虚扶起来,眼里露出满意之色。 云怀远将江老夫人扶至上座,自己方才在下方左手边的紫檀八仙绘太师椅上坐下。 「阖家不论官职,小婿不管在朝中是何身份,在府里便始终都是母亲大人的儿郎。」云怀远接过江老夫人命人送上的茶盏,捧在手心,恭逊道。 云府夫人江婉清多年前,为救当时年值三岁的小儿,与其一併落入水中,英年早逝。 云怀远作为江府的赘婿,虽因战功卓着,后被咸平帝在京城中特意亲赐了云氏将军府,但这么多年来,他却再未纳妾,并且一直尊江老夫人为母亲,而非岳母。 江老夫人看到如今已是威风凛凛的骠骑大将军,便会想到自己早逝的挚爱女儿,心头更是万般的凄婉和心疼。 云怀远侧首仔细看了几眼倚在江老夫人身旁的云海棠,此刻穿着一身翠青色家居儒绣棉袄,头上松松散散随意挽了个髻,便知道她昨夜在狱中并今日一番堂审,已无大碍,遂放下心来。 「刚听闻小白儿跟我说了前几日在梁老夫人寿宴上的事,怀远啊,你这丫头的本事可真是不小啊!」江老夫人慢悠悠地将刚才观赏的一套银针用银杏纹棉布包起来,笑呵呵地说。 云怀远心里明白江老夫人的心思,这是在明着夸云海棠的医术。 江老夫人自己便是懂医之人,最是珍惜这样颇有天赋的好苗子,何况又是自己的独外孙女。只是,因种种顾忌,从未明面上说过让她传承医术之类的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但云怀远也知道,江老夫人对江氏医术的失传,其实始终心有不甘,只可惜自己女儿走得早。 江婉清走后,云海棠又多跟着他行军在外,所以,江老夫人很少谈及此事。 此次入京,听闻云海棠不仅救梁老夫人于紧急,又惹上了药死霍氏的官司,江老夫人心中定是百感交集。 若江府中如今仍有当年在太医院里的盛名,又怎会连救个人都要犹犹豫豫、千万委屈呢? 云怀远没敢吭声,虽然他心中十二分的不情愿,却也只是将手中的杯盖揭开,放在唇边吹了吹,以缓尴尬。 南征北战多年,云怀远见过的生死远超太医院里那些人见到的,但他却并不害怕战场,反而视宫中为险境。 可是,高墙院内伴君如伴虎的危险,又怎能一一都向这对老小道来,她们如何能承受得住那些晦暗与阴险。 江老夫人见云怀远无应,心里也知道他只对兵家之事有兴致,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而换了话题,问道:「今日,圣上招你入宫,是正月里又有战事要出征吗?」 云海棠正拿手指搅着外祖母的衣角玩,兀地听闻「出征」,瞬间瞪大了眼睛。 「不是。」云怀远答道,「今日本是个财政议事,只因圣上难得出关,我又刚得胜而归,晚上宫中设宴,太后便叫我也去了,真是从早上便坐了个背直。」 说着,他左手握了个拳,于腰间捶了捶。 「哈哈,看来你这个小年轻也上了岁数了哦!」江老夫人瞧他的样子,想着今日定是在宫中听那些财政之事乏味得很,坐得拘谨,笑呵着道。 云海棠听到这才舒了口气,跑到阿爹身边,给他捏着肩。 「那可有什么趣事没有?」她漫不经心地问道。 宫中她从前很少去,最近的一次还是自己七岁那年。 那时候她觉得,皇宫好大啊,高墙环绕,气势磅礴,一眼望不到头。所有的宫女和太监都行色匆匆,在光滑如玉的石板上,踏着小碎步赶来赶去,面无表情,头也不敢抬。 她偷偷悬在阿爹的马车下面,从宣武门经过的时候,还胆战心惊,手心的木棍被攥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好在,没有被发现。 宣武门后,又过了大约四五道宫门,她见阿爹和一众官员们入了东宫,于是便记下马车在外停放的位置,自个儿一个人沿着高耸的宫墙转悠,一边走一边用手心木棍的一端在墙上做着标记。 木棍的另一大半截,串着五个滚圆透亮的冰糖葫芦,她带来,是为了以防万一。 如果被人发现了自己,她打算就贡献出自己最喜欢吃的冰糖葫芦,这可是连给翠喜都捨不得的,想来如此的世间美味,必是没有人能抗拒的了吧。 宫中其实没有自己原想的那么好玩,以前戏本子里听到的那些精彩绝伦的故事,一个都没在眼前上演。 冰冷的宫墙和京城中随处可见的高墙一样,在初春的廊檐下,挂着一条条长短不一的冰棱,并没有比别处的长些。 这样的冰棱,她早就打得没兴趣了。 她漫无目的地等着,突然,宫道的另一头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一纵侍卫迎面而来。 看上去有十几人吧,五颗糖葫芦也不够分啊! 她想也没想,果断后退,飞快地从身侧的一条小巷转过去。 因她的目光始终紧盯着宫道那头,所以退去小巷的时候,眼神并未跟上,甫一转身,跟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撞了个满怀。 她的心吓得怦怦跳,一双眸子落在眼前人的身上。 好在,他看上去比自己还要紧张。 第25章 我叫云海棠,你叫什么? 面前的小男孩比她略微高出一个头,身手还算敏捷,一把拦腰将她抱住,没有堪堪倒在雪地上。 小男孩生得唇红齿白,眉目清秀,发上束着一顶镶珠鎏金冠,腰间系了条金丝黄蟒锦绣宽腰带,显得身姿玉立挺拔。 他紧紧抿着一张小嘴,眼眸中充满了惊喜和慌乱,额头渗出一层薄汗。 此人神色如此不淡定,大约也是偷偷跟着他阿爹入宫的吧,可是没有她准备得齐全,身上连个披风都没有。 这样冷的天,也不怕受了寒。 云海棠是个心急口快的,又喜以医家后世自居,脱口便道:「你好歹穿件大氅啊!」那口吻活脱脱像个郎中。 说着,便想把自己身上穿的外祖母新年刚给她做的海棠红白绒领披风解下给他。 哎,谁让自己操着份医者父母心呢! 男孩憋红了一张脸,两片薄唇抖了抖,半晌挤出一句:「你照顾好自己吧!」 云海棠不知他这副表情算不算生气,只觉得被这人认真的模样逗乐了,举着手中的冰糖葫芦,在他鼻子底下晃了晃,问道:「香不香?」 男孩乖巧地点了点头。 冰糖葫芦哪能有什么香味,云海棠不过想哄着他玩,谁知这人竟这般赏脸,顺着她的话应了下来。 云海棠忽闪着睫毛,好奇地扬起小脸,仔细观赏起他的眸子,真清澈啊,清澈得像南塘的小溪,一眼便能数出究竟有多少个小石块。 他不会没吃过冰糖葫芦吧? 云海棠把冰糖葫芦从他鼻子下面横到他的嘴边:「给你尝一个。」 男孩犹豫了一下,张开小嘴咬下一颗,一侧的脸蛋立刻圆鼓了起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云海棠这时才放心,自己也咬了一颗含在嘴里,嘟囔着说:「我叫云海棠,你叫什么?」 男孩子嘴巴被塞着,一时发不出声,云海棠快快地嚼碎了一些,口齿不清含煳着道:「算了,你别告诉我,免得你万一等会被你阿爹逮着,还以为是我告的密。」 「就当……」她狡黠地摇着手中木棍,忽闪念头,「就当你是个英雄吧,英雄不问出处,哈哈……」 哪个小男孩没有一个英雄梦。 讨好的话说了一箩筐,世间美味也分享了,小男孩也只顾着吃,并不多语,云海棠心里想,如此这般,他应该不会出卖自己了吧。 也不知是冰糖葫芦太好吃了,还是云海棠的话太甜,只见男孩满意地笑着。 云海棠随口往道旁的泥土里吐了几粒山楂籽,瞧见男孩微微拧了下眉。 真是个懂规矩的好孩子,不过这样是不是会衬得自己举止不太好? 云海棠随即又将剩下的几颗冰糖葫芦三下五除二地与男孩瓜分完,然后蹲下身来,用空空的小木棍在土里挖着,煞有介事地告诉他:「把这些籽种在这里,等明年这个时候,就会再长出来山楂树,到时候还能有更多的冰糖葫芦吃呢。」 男孩信以为真,不住地点头,看上去倒是像笑得花枝乱颤。 「那明年你还会来吗?」男孩蹲在她旁边,看她用小棍将剥开的土又一一重新盖好,覆在山楂籽上,有些笨拙地问道。 他原来比自己还喜欢冰糖葫芦呀! 云海棠心中一阵惊喜,转瞬摇了摇头,一口气嘆道:「皇宫里太不好玩了!太子殿下的生辰宴,来的竟都是些像我阿爹这样年纪的人,估计太子也觉得无趣,哎,要是我们能陪他出来玩就好了!可惜,这里是皇宫,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反正我是不想再来了!」 阿爹说过,做人做事不要说绝,说完这番话,云海棠方又觉得不妥,于是转了下眼珠,改口道:「就算要来的话,也得先等上十年再说吧!」 男孩的眼神蓦地暗了下来,脸色发白,嘴唇微微抖动。 莫不是真着凉了? 不怕,谁让他今日有幸撞见的是隐世多年的江氏后人呢。云海棠伸手从髮髻中抽出一根银针,准备去帮他扎扎头上的风池穴。 还未下手,突然一根小臂长手腕粗的冰棱径直从天上朝自己砸来。 她一抬首,甫见宫墙之上,另一个锦袍男孩正机警地盯着自己看。 做贼心虚,先熘为快。 云海棠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有那么一丝慌乱,捏在阿爹肩头的手突然一紧。 「哎呦!」云怀远发出一声轻微的叫唤,「宫里能有什么有趣的事。不过今日见到的北元世子,倒是个风趣之人,谈吐与宫中其他人等都有不同。就他那个改粟为芍的点子,便叫人意外之极。」 云海棠已经回过了神,听云怀远好端端提起了北元世子,没好气道:「他常年住在北疆,闻的见的都与我们这儿不同,说点奇谈怪论,做些新鲜的事,也不足为奇。」 云怀远呷了口茶:「你都没见过此人,怎能空口评论。」 云海棠差点就脱口而出,昨天夜里他来狱中质问自己的事,但一想到定会惹得阿爹担心,反正事情都过去了,多说无益,便话到嘴边,硬是吞了下来。 江老夫人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便带着几分责备却是宠溺的声音,轻轻斥道:「你这是又想回你阿爹什么话?」 云海棠被当场揭穿,只好一声撒娇,念道:「外祖母——」 云怀远听了,撇着嘴笑起来。 只听云海棠继续说道:「我是想说,北疆之地不如咱们这儿,就说今年京城的花灯吧,昨夜挂了多少,岂是他们北疆那儿能比的。」 提起上元节的花灯,云怀远便觉得可惜。他是个舞剑弄戟之人,对这些花把式倒是无所谓,云海棠虽也同自己一样,刀枪棍棒,耍得有模有样,但到底是个女儿身,又打幼时便最爱凑这个热闹,昨夜却偏偏因突来的金吾卫,没观成今年的花灯正宴。 就算今晚再去观,已有很多项目是与昨日不同了。 不过他今日去了宫中,倒是听得一件喜事,于是向江老夫人道:「也是巧了,今日太子殿下还说,今年三月,京中会再办花灯宴,到时候的规格预为昨日的双倍。」 「这般奢侈!」江老夫人皱了皱眉头。 云怀远解释道:「听闻是太子妃已有喜,太子殿下为其庆贺,特意安排的。」 「太子殿下对太子妃可真好啊!」云海棠在一旁感嘆。 江老夫人却咸咸说道:「都是些虚头的东西,算不得什么好不好的。」 第26章 不嫁 外祖母是个极为和善之人,年轻时因乐善好施,被当地人称为活菩萨。所以,江氏药铺在她的料理下,这几十年来日渐壮大,竟成了大周境内誉满天下、妇孺皆知的医药商贾。 云海棠极少见她有何埋怨。 怎地今日单单对太子如此不满,溢于言表? 阿爹不过说了个花灯宴的话题,她便沉下脸来,随口只简单问了几句近来日常,便早早遣了人,自行歇息了。 「老夫人的身子可是硬朗的呢!」翠喜在闺房内帮云海棠换着寝衣,早就将之前两人的玩笑闷气抛之脑后了,有些疑惑地问道,「今日怎么刚见面,会这么早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江老夫人来京城的日子不多,除了每年进贡药材的时候,偶尔会心血来潮随商进宫,其余时间,多半都待在兖州老宅颐养天年。 因云怀远这些年来也都没歇,不是平南蛮,就是战东海,绕着大周满圈地转,是以云海棠并没多少在京的日子,故而江老夫人来云氏将军府的次数便是更少了。 距离产生美,物以稀为贵,所以,只要是江老夫人来了府上,翠喜是知道的,那精神头比年轻人还旺盛的老人家,必是会拉着云海棠,灯火通明地聊上一整个晚上,祖孙俩好似永远有讲不完的话。 云海棠一边用脚勾了张凳子让翠喜坐下,一边自己扯过袖子道:「在营中时,可不都是我自个儿穿的衣裳,怎么一回京,你就当我是个小儿郎一般,你忙活到现在,快坐下吧,绕得我头晕。」 她脑袋有点晕乎乎的,想来是昨夜一夜没睡,此刻困顿才復上劲来找她。 「外祖母刚刚一路劳顿而来,哪能每回都熬夜,毕竟是上了岁数的人。」说道这,云海棠方又想起,按照上一世来看,算来外祖母便只剩一年不到的光景了,捏着盘扣的手突然没力气地垂了下来。 「你看,还是得我来吧!」翠喜也拿脚一挪,把挡在两人中间的凳子踢开,「你在营中穿的多是铠衣,能和咱们这些女儿家的衣裳比吗?」 说着,得意地笑道:「要论比戴铠呢,我肯定是不如小姐你的,但这姑娘家的裙衫褙袍襟袄,我可是手到擒来,哪怕再繁杂的系口,没有玉觽,我一样能解得开。」 「知道你聪明,方前我说错话了,你不是只会吃,还会解衣裳呢。」云海棠顽皮道,面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 「小姐,你真是越发没个正形了,说的话让人听了没羞没燥的!」翠喜轻啐。 云海棠歪头在她面前一晃,拉了她的手坐下来。 「翠喜,我想送你成亲了。」 翠喜刚想再发作,却见云海棠的脸上没了刚才玩笑的神情,一双春华秋艷的眸子深邃得像个老者。 幼年,她们在府里一起玩闹的时候,就互相开过谁送谁成亲的玩笑,但都只不过是些小女孩间懵懂又无知的嬉笑调侃。而如今,两人都已早过了及笄之岁,人也变得懂事稳重了些,方觉得不再太好意思再说太多这样的话题。 可眼下小姐的语气却很是认真。 「小姐不嫁,我便不嫁,我虽然比小姐年长一岁,但小姐也不要急赶着我走嘛!」翠喜说得委屈,撅起嘴巴嘟着。 「好翠喜,我怎么捨得赶你走,只是人都说女大不由娘,何况我连你姐姐都做不了,你也瞧见,我常年不在府中,你孤单单的一个人待着,我放心不下。」云海棠满心都是上一世翠喜听闻景云战死消息后的情景,暗自感伤。 她犹记得,当年自己独自归京后,翠喜听闻了全军覆没的消息,伤心地几天几夜不吃不喝。她担心翠喜的身子,几番思量之后,最终才答应了她想去雁谷关祭拜景云之墓的心愿。 谁知,这一去竟是永别。 好翠喜才不是只会吃呢。她在雁谷关内的一家甲冑铺,制了两套做工齐整的玄盔铁甲,带去见景云。 听后来回府的人说,翠喜被发现时,身着一套完整的女兵甲衣,躺在景将军的墓碑旁边。身旁一同整齐铺放的,是一套崭新的景将军平日里最喜欢的款式的铠甲。 她终于以相同的模样,永远地陪在了他的身边。 可是,至终,两人都没能真正地在一起。 云海棠想起来便悔恨。 她以前是多么地不留心,竟只顾着自己与老景喝酒,并不知道年幼便跟着自己的翠喜,早就在年復一年的岁月里,与老景两情相悦了,只堪点破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 好在,上天重新给了她一次机会,也给了所有人一次机会。 时光很长,却也很短,容不得一丁点的浪费。 翠喜不明她的心思,只是笃定地依旧重复了句:「小姐不嫁,我便不嫁!睡觉!」蓦地熄了灯,出了外间。 云海棠躺在榻上,还准备好好思量一下到底该怎么办,却不知眼皮早已不听使唤地打起架,乖乖地合在了一起。 云府里寂静无声,苍翠的松柏枝头落下稀疏斑驳的光影,一轮明月悬在院顶的苍穹之上,如一只明镜,也不知照着谁的心事。 东宫的羽干殿内,也是静悄悄地一片,连个侍女也没有。 四扇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后,偶尔传来阵阵嗑蹦脆的声音。 忽然,「啪」的一声,书案被人拍了一掌。 「你怎么眼睁着子被我吃,也不出招啊?哎,这赢得也太没意思了!」顾允恆笑眼眯成一个条线,分明心里开心得很,嘴上却说着埋汰的话,将得意张狂演绎得淋漓尽致。 萧承禛不恼,只将手中已然出不去的一颗白子重新放入身旁的麒麟白玉棋盒内,又从案上端来一只青花儒瓷小盅,轻轻漱着口:「孔融尚且让梨,我不得让着点你。」 「哎……这可得说清楚了,这一局可不是你让的我呀,我凭的是自己的本事,最多也就是你吃了我这些北疆的瓜子,算作……算作投桃报李吧!嘿嘿!」顾允恆抓起炉钧青蓝八楞金碟里的一把黑瓜子,一边继续磕着,一边极力狡辩。 他比萧承禛明明大一岁,却从来都是牙尖嘴利,并不让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第27章 不如见一面 今日咸平帝难得出关,特意召见了北玄世子顾允恆,仔细问询了一番北疆的改粟为芍之事。 而太后更是难得,竟然同意他留下来参加宫宴,这便给了他明目张胆留宿东宫的机会。 谁都知道,他与太子两人打小好得如同一个人。 萧承禛本就喜静,东宫里的侍女除了实在删减不去的那些位职,其余的都被他一一返出了宫,如今人数少到屈指可数。 琼殿高墙之内,有多少似水年华,生生羡慕着那些从东宫走出的少女。 「我是註定走不了的了,能离去的,便飞得高一些、远一点吧……」萧承禛曾当着顾允恆的面,将他喜爱的雀儿都放飞了,顾允恆望着他一脸生无可恋的黯淡,竟然连一点生气也没有。 顾允恆是个闲不住的,与萧承禛对弈几局,面前已堆了小山一座似的瓜子壳。 「你想入寝了吗?」知道太子不想传侍女过来,顾允恆便自己收拾起残局,利落地拿袖子摸了一把案台,算是完工。 萧承禛望着他毛躁躁的样子,笑了一声:「你这话说的,当真如他们说的一样,咱们倒像是一对眷侣。」 「那有何防,清者自清!」顾允恆本就是个不惧人言之人,但这话甫一出口,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倏而想起昨夜,在狱中的那个娇弱女子,便是这样说的,那时候,自己还回怼了她一句。 唇角不经意间勾了一下,顾允恆补充道:「你近来的身子可还好?怕是太晚了于身无益,那倒是我的罪过了。」 萧承禛幼时体弱,加上两岁后的失语,以至于看上去比别的同龄皇子要显得羸弱。 尤其是近年来,他不知何时,又染上了一种怪病,一到阴雨天便觉浑身酸痛,甚至连臂膀也不能提起。太医院里治疗筋骨风湿之类的药,吃了一副又一副,也不见好转。为此,太后还杖责了些许位太医,理由是护储不力。 太后护储,他顾允恆是不信的。只是,近十年来,他一直待在北疆,无招不得进京,所以也不能知晓,萧承禛究竟是怎么染的此病。 「你难得回来一趟,现如今,诺大的东宫里,想找个能对弈的人都竟是不能。」萧承禛声音平静如水,听不出幽怨,也听不出欢喜。 在顾允恆眼中,萧承禛从来都是这般淡淡的,好似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能引出他的兴致。除了十岁那年,跟他说起自己吃到了宫中从未吃过的冰糖葫芦,眼神里绽放的光彩,如华灯般璀璨。 那一天,萧承禛还说了很多话,但都被顾允恆因为太子会说话了而兴奋的笑声遮掩了,没有听得真切。 直到后来,他一次偶然听见,萧承禛难得地与咸平帝大声争执。 「指腹为婚?她想过我的感受吗?我不要听母妃的遗言,我不要这桩指婚!」说着夺门而逃。 这大概是萧承禛这一生以来,唯一的一次倔强。 原来,一向恭顺的太子殿下,竟也会这般忤逆地拒绝圣上的旨意,他不要圣上替齐妃传达的指婚。 萧承禛对生母齐妃始终心存敌意。 宫中曾有传言,太子幼时失语,与齐妃有关,却不知具体为何。 但萧承禛的心里永远都不会抹去当日亲眼所见之情景。 那时,他尚三岁不到,看见淑嫔刚出生的二皇子身旁有碗五彩的汤水,秀色可餐,诱人得很,于是端起来便想喝。 可正巧被自己的生母齐妃娘娘一头撞见,勐地夺了过去,跟他说那个不能喝。 后来,齐妃将汤水餵给了尚在襁褓之中的二皇子,二皇子当即浑身抽搐,面目狰狞,在小小的太子心里,留下了最恐怖的画面。 长大了些,顾允恆曾经劝慰过他,幼年的记忆算不得数,说不定只是一场梦魇。 但从那以后,萧承禛的心里便像横生了一根刺,直直地划破了他与齐妃两人间的母子情。两人生分,直至齐妃诞四皇子时难产而死,也没有缓解。 那日,萧承禛与咸平帝争吵后,顾允恆见他又沉默不语,害怕他復得儿时的失语症,便陪着他对弈了一整夜。 萧承禛的心思全然不在棋盘之上,从来落子不败的战绩,在那一夜却被下得七零八落,毫无章法。 虽然赢了棋,但顾允恆却并不开心,因为在天已启蒙的时候,他方听到萧承禛向他掏出的心事。 原来,当初在萧承禛的十岁生辰宴上,自己将他偷偷带出东宫,萧承禛便心仪了那个忽而撞见的红衣小女孩。 他说自己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玲珑纤巧又顽皮可爱的姑娘,只一眼,便可万年。 他还告诉顾允恆,等自己弱冠时,必要迎娶她为太子妃,就算与父皇相悖,他也不会改变主意。 顾允恆笑他,那小女孩都跑了,以后还怎么能找得到。 萧承禛一改他平日面静如水的神采,脸上浮荡起一抹悠远而恬淡的微笑,如同天边初露的朝霞,蕴着无限的温暖与美好。他激动道:「她告诉了我她的名字,我可以派人找她。」 顾允恆听了,半晌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擦了擦手中的那柄寒光银露长风剑。 这是萧承禛赐他的礼物,在他自己的十周岁生辰时。 顾允恆将佩剑重新插入剑鞘,倏而抬起头道:「她便是找不到,我也给你追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萧承禛笑了笑,欣慰又无奈地摇了摇头,顾允恆还是这般急躁莽撞的性子,于是贴近了些,声音轻若鸿羽:「她是昭毅将军云怀远之女,名曰海棠。」 萧承禛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想。 只见萧承禛用右手揉着左臂,轻声道:「约莫是明日有雨,这疼的与你无关。」 顾允恆收回飘忽遥远的眸光,接过萧承禛脱下的披风,回神道:「不该对弈这么久的,你不能久坐,今日白天已是坐了一整天,是我疏忽了。今夜,你不回太子妃处了吗?」 自从太子妃查出有孕,便说自己睡不安稳,需萧承禛陪着才好。 萧承禛也是体贴入微,从来不独留她一人。 今日,顾允恆来了东宫,太子妃知道他不是个好惹之人,于是便不敢差人来请太子相陪,萧承禛也就不再主动过去寝殿。 见萧承禛微微摆了摆手,顾允恆沉默一瞬,缓缓问了一句:「不如见一面?」 第28章 既然不可得,不如便忘却 「什么?」 萧承禛准备进去里间,忽闻顾允恆浅浅的一句,怔得愣住。 顾允恆自幼与自己心意相通,这世上哪怕所有人都不懂他萧承禛,他顾允恆不会不懂。 所以,萧承禛才会在听闻顾允恆说了「不如见一面」后,整个人停下脚步。 顾允恆是知道自己的心的,他绝不可能劝慰自己今晚去见太子妃一面。 「她——」 顾允恆的下颌略低了几毫,几乎微不可见,口中只缓缓吐出一个字。 萧承禛的眼眸倏而落在他平静的脸上,许是夜已深,顾允恆也没了玩世不恭的姿态,却露出几分认真之情。 萧承禛心下明白了,他口中所提的「她」,便是几日前两人在倩影阁中见到的新花魁。 那日,为躲避追杀,顾允恆带着他走进了倩影阁,本就无心女色的萧承禛目光未有一丝游移,不过跟在顾允恆身后,垂目而行。 老鸨桑娘见到两位衣冠楚楚气度不凡的公子哥,热情地招唿他们一同观赏三年一度的「折花竞」。 顾允恆便随口要了间位置极佳的二楼雅阁,带着萧承禛入座。 桑娘招来十余位花枝招展的佳人,个个生得天资娇艷,扮得国色天香。 一时间,佳人们不惧冷意撩着罗裙鱼贯而入,有的抱琴,有的执扇,将阁内的气氛烘染得飘然若仙。 但,顾允恆却摆摆手,一个都没留。 桑娘暗自看了看两人,一个风流成韵,一个闲静如水,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 青楼妓馆的老闆,个个都是人精,老鸨自是聪明人,也懂得始终将客官的需求放置首位,于是她摆了摆手,将姑娘们都遣了出去,又招来了七八个眉清目秀的小倌,清粼粼地站了一排。 在京城中,有钱的公子哥喜欢男宠也不算是什么稀奇之事,何况这其中一位,看上去就不像是个循规蹈矩的寻常贵公子,而另一位看上去又过于清冷了些,与青楼里搂抱佳人的气色着实有违。 想必,此两人是来寻些新鲜的吧。 「这是做什么?」小倌们方一站好,顾允恆便嘴角勾起笑,用手中的青竹扇对着小倌们点了点道,「谁都不要,这儿就我们两人。」 桑娘一张嘴惊得差点没合上,敢情这两位是「有备而来」啊! 来倩影阁不点角的,多少有点不合规矩,顾允恆懂得多,便掏出一只大银锭,手一扬,正正落在老鸨怀前端着的手里。 「明白,明白……」桑娘笑眼成花,「客官尽管观赏,我让他们都不进来打扰。」 说着,便命人放下了四周的撒珠银线鲛绡宝罗帐,只留两人在内,慢慢消遣。 萧承禛闻惯了东宫的荼芜香,甫一闻到这儿的艷香,略有不适。 顾允恆便想掀了罗帐透透气,却于眼角一落时,瞥见了楼下神色匆忙的一人。 那人穿着件鹅黄色青碧绣如意纹通袖小袄,于一片奼紫嫣红的香艷中显得格外夺目,一对慧眸明如星辰,一如当年东宫外墙下的清艷。 萧承禛与太子妃成婚的时候,曾写书信于北疆的顾允恆,字里行间里皆是隐忍的无奈。 顾允恆知晓,萧承禛无奈的原因便是始终放不下十岁那年的一次偶遇。 顾允恆回的信,简单明了,与其终日恍惚,不如将云海棠纳为侧妃便是。 但萧承祉却因此与他恼了一番。 用萧承禛的话来说,此人是他的天上云,心中月,容不得一点亵渎和委屈。 从那以后,顾允恆算是清清楚楚地知道了云海棠在萧承禛心中的分量,因此后面的书信往来,再也没有提过这一个人。 既然不可得,不如便忘却。 只是没想到,时隔多年,他们三人竟会出现在同一座青楼里,而那人还登上了台,復而吟起了诗。 顾允恆听得出神,一首诗毕,方发现身侧的萧承祉面色复杂,一双唇微微颤抖,唿吸急促。 「谁说不算数?」他甫地对楼下说道,「我白羽堂的人便不算数了吗?」 「太子殿下……」除了在朝中,顾允恆极少这般称唿萧承祉,每回这样称唿时,他便不只是他的知己,更是他的臣子。 臣子辅佐储君,义不容辞。 所以,每每顾允恆喊出「太子殿下」,萧承禛便知道,他是要提点自己什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可这一次,萧承祉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被他太子的称唿所影响,不仅没有收敛容色,反而是默默地流下一滴泪来。 顾允恆在一旁看得真切,心里掩不住担忧。 萧承禛却蓦地轻扬起嘴角,正准备开口与他说什么,却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雅间里发出一声闷响,好在一楼厅堂里的看客们正紧张地望着台上的女子,想见她如何面对那张倩影阁特有的独弦琴,故而无人知晓。 顾允恆扶着萧承禛在悠远的琴声中默默离开。 归来后的这几日,萧承禛没有再提这件事,顾允恆也不知道他当时想告诉自己什么,两人就像从未发生过这一切一样,都对此默契不语。 但是,今晚,顾允恆看到萧承禛的神色,才知道,即便太子妃已有了身孕,也仍然守不住他的心。 萧承禛心中深藏的人,就如那宫道墙泥下的山楂籽,虽再也发不出芽长不成树,却永远地埋葬在那里,化成了永恆。 当年的山楂树没有长出来,但曾经的云海棠却回来了。 顾允恆想了想,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想听听萧承禛的意思。 「不必了。」萧承禛已经明白了他口中所指是何人,遂又恢復了淡淡的神色,不似在倩影阁那日的激动。 顾允恆舒了一口气,跟着他往里间走:「可你总要走出来。」 「嗯。」萧承禛的身体愈发的乏,嵴背也微微拱起,「近来,我已经常去听雨轩,偶尔也会和他们谈聊。」 「那便是好。」顾允恆欣慰道,「有些事做,便会少想那些忧扰之事,况且你日后终归是主君,趁着现在尚有自由,多听听那些文士之声也是好的。」 说着,他又恢復了先前轻松的姿态:「总不会谁都像我一样,什么都敢于你言的。」 「呵呵……」萧承禛宠溺地笑了笑,「孔融终归是要谦让的,谁让我比你小一岁,所以才愈发纵得你如此傲睨自负。」 「怎么能叫自负呢?我这叫自信!」 第29章 小姐怎么不去? 宽大绵软的楠木床就是比营中的行军榻要舒服得多,云海棠一觉睡醒,竟快要到晌午了。 屋檐下滴滴答答化着融雪,她揉了揉双眼,懒洋洋地歪在窗口,用一只手掌接着落下的水滴。 雪水滴在手心里清凉凉的,她却觉得冰凉得有些快活。 没一会儿,手心里便积满了一小滩水洼,她拿另一只手的手指在里面慢慢涂抹。 「我的大小姐,你总算醒了!」翠喜在院子外便看见了窗外那只不安分的手,一打帘子进来便道。 云海棠将手心的雪水倾倒在窗外,转过身来,慢条斯理地说:「还是因为有我的小翠喜嘛,我才能睡得这么踏实呀!」 小姐的嘴最是会说讨人欢喜的话,只是凭白让她喊了声「小翠喜」,翠喜故意生气地朝着她哼了一声。 明明自己才是更大一岁的那个人。 不过,她总是心疼小姐的。 云海棠其实是个睡眠极浅的人,尤其是入睡最为困难。 小的时候,都是云夫人每晚念着医书伴她入眠,白日里疯跑惯了的小丫头,一听见医书便能睡得安稳。 但云夫人过世后,云将军又常年出征在外,只有江老夫人请来的一个远房婶娘照顾她,所以便不再有人给她读那些医书了。 于是,云海棠就每天自己翻看,即使那时候的她还不认识上面的字,但好像只要看着,便仿佛阿娘还在身边。 正因为从小看得多了,等到云海棠识字之后,那些晦涩难懂的医书,她居然能一目十行地倒背如流。 然后,她就每晚念给自己听。 翠喜是很不解的,那些书明明听上去那么枯燥无味,自己只要听上半页,头就晕得厉害,任是谁也撑不起她要倒下的眼皮。 但小姐却不是,反而越读越清醒,于是,睡得便更晚了。 所以,除了行军必须的早起,睡至日上三竿是小姐的常规操作。 只是,每回她五更天后才能熟睡的功夫,硬生生地耽误了很多白日里的事。 就比如今日,一大早景云将军便来了府上,说自己难得休沐,想约小姐去听雨轩听论,她却偏偏睡得这般沉,任翠喜在外间打扫时,弄得桌球作响半天也没醒。 见翠喜嘟囔着嘴,云海棠好声好气地拉着她道:「翠喜最好了,一会儿我给你去买你最喜欢吃的翠玉豆糕,好不好?你先给我梳个髻。」 翠喜拿来一柄莫离连生沉香木梳,巧巧地编盘起来,口中道:「景将军今日已经送来,我都吃了两块了。」 「老景来了?」云海棠夺过木梳,忽而想起,他在中军都尉府是逢七休沐,今日正月十七,他才得空过来,看来是想见翠喜的,这傻丫头还不自知。 于是便问:「人可还在?」 「早走了!」翠喜没好气道,「你又睡不醒。」 云海棠从翠喜口中打听到了景云来的目的,忍不住笑起来。 这个老景啊,明明武将一枚,只爱舞刀弄枪,却只因自己上次随口的一次介绍,动了舞文弄墨的心思。 那日归京喝酒,景云说的全是话糙理不糙的话,翠喜在一旁听了只翻白眼,便劝他多读读书。 他却说,到了他这个年纪,书肯定是自己读不进去的了,听别人念还差不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景云粗粗的嗓门,硬是让这个娇得撒跟墙上挂得冰棱一样硬邦邦,翠喜完全没理会。 云海棠便接过话,介绍了个好地方,让他没事的时候可以去听听别人论道,比看书有意思,那便是听雨轩。没想到,这一回他倒是听了进去。 云海棠自己随手在发上挽了个结,用案上一支纯色乌木羊毫插着,推着翠喜道:「你快去把紫檀砚匣里阿爹给我的那个紫墨端石砚给他送去。」 翠喜看着她散漫的髻,忍不住用手背捂着嘴笑出声来:「你这还不如扎个束髮倒是清爽,反正你也不像个小姐的样子。」 她找来端石砚,让云海棠确认了一番,问道:「送去这个做什么?」 "我当初答应他的,说他若肯耐着性子听别人把道论完,我便将这个相赠。」说着,莞尔一笑,「你瞧我可是大方?」 「大方是大方,那我怎知他听不听得完,该不该给?」翠喜脑袋单纯,只怕违了小姐心思。 「这简单!」云海棠已经起身,推着她便往门外走,「你陪着他听完便是了,不听完便将这收着别给他。」 「好主意!」翠喜欢喜点头,「这么好的宝贝,我得收起来,免得他先看到了惦记。」 「嗯,听的时候放你身后,他心粗,必看不见!」 翠喜捧了砚台刚跨出房门两步,忽又回首,问道:「小姐怎么不去?」 「我听那个?!」云海棠的口中满是骄傲语气,「都是些老夫子的老生常谈,对了,你可别听睡着了啊!」 也是,小姐是懂诗书的,这种论道更适合铁浆煳般脑袋的景云。 翠喜吐了吐舌头,算作谢谢。 云海棠今日本来就有打算,前日在庆华街弄丢了阿娘留下的一套江氏岁安针,连日来因为诸多事情给耽搁了,想来还在那贼人的手中。 昨夜江老夫人唤她一同观赏自己从兖州带来的那套银针时,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外祖母提起这一套来。 好在,阿爹正巧回来了,外祖母便收了针,没再继续聊银针的话题。 今日,自己也睡得饱,该是去好好讨伐那个小贼了。 她于沉香闷户柜里取出件自己私藏的男装,在腰间束了条墨玉色粗缎腰带,举步生风地出了府。 将军府外的街头迎面驶来一辆马车,云海棠只低头瞥上一眼,便知道是外祖母回来了。 她估摸着必是外祖母早起,去京城中的江氏药铺转了一圈,日渐正午方才回,于是,心里又碎碎念了一番自己的懒懈,将身子躲在府外石墩之后,不敢出声。 江老夫人下了马车,却没有往里走,而是抬头望了一眼云氏将军府的断砌门,略略有些心沉。 云海棠藏在一旁,看得真切,心中却不明白外祖母的意味。 只听外祖母问到身旁的丫鬟:「今年是何时立的春?」 丫鬟道:「正月初十。」 江老夫人的脸色愈发沉重了些,云海棠只听她低声喃喃道:「哎,早立春堆满谷,晚立春堆满人啊! 第30章 你就这么在意他?! 云海棠的重生正是这一年的正月初十,这一日既是太傅母亲梁老夫人的寿辰,也是东宫太子萧承禛的二十岁生辰。 云海棠还记得当年自己在东宫墙外与那个小男孩的戏嚯,说自己以后不会再来宫里玩,就算要来的话,也得先等上十年再说。 而现在,十年已至,自己却并未入宫。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江老夫人入府后,云海棠赶紧整了整身上的衣服,飞速离开。 前几日,那个偷针的小贼在结了冰的石街小巷中因为跑得快而狠狠摔了一跤,再加上后来因惧怕被云海棠追上,遂不顾疼痛,一瘸一拐地飞奔而逃。 依云海棠常年在军中对各类跌打损伤的骨伤形态的判断来看,那人的左腿胫骨已是骨裂,应不能行动自如。 小贼以偷盗为生,这种人家中必不会存有积蓄,而他腿脚又摔伤,那便是近来想再行偷盗之事亦不可为。 所以,那人只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是当了银针换些钱来日常用,二是寻些奇药让自己好快点。 云海棠今日打扮成了个小子的模样,一身灰装,个头娇小,走在街头并不引人注意,又加上她身手矫捷,晡时,便已将京中当铺寻了个遍,只可惜皆无结果。 看来,还是要往江氏药铺去一趟了,好在她已有所装扮,让外祖母手下的人瞧不出来是她。 对于这种骨伤,寻常小药铺里的八仙逍遥汤、血竭麝香片、三黄宝蜡丸等皆可治疗,只不过需要较多的时日才能见效。云海棠料想,那小贼定是等不起。 而江氏药铺中有一味独家秘方——紫荆三七皮散,最是治疗这种骨伤的极品,不仅可以消肿止痛,还能补益化瘀,在京城之中口碑极佳,妇孺皆知,却物美价廉。 她将额前的蓑帽又压低了几分,佯装买药之人,趁小二替别人取药之际,火速地翻了一下案上的药方录。 居然没有! 不合理啊! 她又仔细地核上两眼,确实没有他购药的登录,这才饶有困惑地走出了铺子。 难道自己猜测得不对? 虽是初春,但整整跑了一个下午,最终却又落得个两手空空,云海棠取下蓑帽,不住地往面上扇着风,心道:这下可糟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她一边思量着哪里出了差错,一边抄着近道,咸咸地往城东将军府走去。 行至一处无人街巷,突然,头上的髮髻蓦地散开,本是插在发间的纯色乌木羊毫被人抽了去。 她本能地出手相攫,却被一人一臂堪堪挡住。 云海棠恨恨地望着眼前之人,刚刚还春日桃花般微红的脸,已然变了颜色,露出两束寒光。 她的眉头抬起,甩了甩自己刚刚飘散的乌髮,剎时,如云般柔顺的青丝自身后倾泻而下,飘逸起层层微波。 但眼前那人却俯着一张嬉笑不恭的脸,将笔在她面前转了转,让她抓了几回都扑了个空。 「多少钱?」 「还我!」 「不还!」 「无耻!」 「不无耻!」 「卑鄙!」 「不卑鄙!」 「你……」 「我要了!」 顾允恆从怀中颠出一捧金瓜子:「这些够不够?」 这是南诏进贡的乌木羊毫,确实珍贵得很,但却也值不了这么多。 「怎么?不愿意?」顾允恆望着眸色寒厉的姑娘,勾着唇道,「你不是说,早就知道我在京中的名声了嘛,心中有了谱,怎么此时还如此动怒?」 云海棠原只道那贫贱小贼可恨,却不想富可敌国的北玄世子竟比那小贼还要更憎上万分。 小贼只是暗偷,此人却是明抢。 云海棠那夜在狱中已是对顾允恆压抑了十分的怒火,现如今他主动送上前来,还偏偏招惹了自己,她便不再打算客气。 「我偏天生是个记仇的!」云海棠话音方落,便将长发往颈后一撩,直直抬出一掌,一个纵噼随着身势迅勐而来,虎虎生威。 顾允恆勐地吃惊,手中的金瓜子来不及收,只险险将头一偏,任刀锋般的披云掌险险贴着他的面颊扫过。 若是她执了兵器在手,怕是要留了疤。 「哎……打人不打脸!」顾允恆躲过一劫,便又调侃道。 「那要看那人要不要脸!」云海棠素净的面上因为执斗泛起微红,此刻正与天边日落的晚霞浑然一色。 因长发纷飞,越发显得她颈项修长优美,下颌柔劲的弧线将她玲珑的身影衬得曼妙清丽,几缕碎发随意飘落在额前,让她冰冷的双眸看上去更加细腻与温柔。 云海棠不想多说,迅速变了个招式,以掌为刃,以臂为枪,又出一击。顷刻间,满头秀髮随招式起落,于风中飞舞,为这场较量平添了几许柔色,令人望之如沐春风。 顾允恆看得微微有些出神,急忙抬臂架住攻势。 转瞬之间,云海棠已新出一掌横噼而下,掌心旋压下来,正欲发力,不料对手反应过来,右足点地,左腿一钩,险些将她踉倒。好在她早在起势之时,踩好弓步,下盘稳当,只略一个微跄,并未失势。 云海棠柔身跨出仆步,闪至他身下,左足曲起,手肘正撞在他阳陵泉穴位处,逼得他跌至墙角,蓦尔单膝跪地,臣服于自己面前。 乌木羊毫在他垂下的左手中,唾手可得。 「璟王殿下!」 突然,顾允恆对着云海棠身后喊了一声,她甫一回首,可街巷里哪有萧承祉的身影。 方知被骗,云海棠愤而回身,可顾允恆早已起身直立,越过她的肩头,整个人倚在她面前,将她怔怔地锁在墙壁之边。 她刚想抬手推开他倾向自己的身体,却被他一手攫住手腕,低低压下了头。 一双近在咫尺潋滟般的眸子,正深深俯望着她,那里面是一张少女惊恐却又倔强的脸。 顾允恆几乎是贴在她的面庞,连唿吸都萦绕在她的耳边,让她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成了拳。 「你就这么在意他?!」 顾允恆的声音很轻,轻到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云海棠抿着唇,将头撇向了一边。 这一局,她已落败,兵不厌诈,自己竟忘了如此浅显的招数,云海棠恨恨不能自已。 「这个就当你的谢礼!」顾允恆将左手中的乌木羊毫轻画在她的鼻尖。 果然是个颠倒黑白的混世魔王,云海棠气转过脸要与他对峙,却一不小心让鼻尖轻触到了他冰冷的唇。 她羞愤地绕低了头,颊上晕出两片绯红,眼泪在眸中打转:「登徒子!」 顾允恆却不以为意,将羊毫毛笔揣入怀中,淡淡地道:「若我是登徒子,便不会默默将那药铺小二送去顺天府堂,而是……」 第31章 小姐怎么还没回来? 云海棠回府的时候,阿爹和外祖母已经坐于正堂等着了。 翠喜站在景云身旁,不时地给他添着茶水。 「翠喜姑娘,我这已是喝的第四壶了。」景云口中说着,却将杯中茶再次一饮而尽。 这方喝下,那圆玉盏中又是满满的一盅。 「喝饱了,晚上正好少吃些。」翠喜不去瞧景云的脸色,只是不时地踮了脚往门外去瞧。 天色已暗,小姐怎么还没回来? 「小厮说的那人,你可还记得些什么模样?」云怀远拧着眉头,方才已经问过一回了,却仍不死心,心道翠喜跟小姐亲得似姊妹一般,怎会不知情。 翠喜摇了摇脑袋,一如平日里憨乎单纯毫无防备的模样,让人看了心生不疑。 云海棠一身灰装,散着长发,只拿蓑帽浅浅地盖着,显得失魂又落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她刚准备从东厨偷偷熘去自己的风蘅小筑,却冷不防隔着壁听到云怀远这话,浑身骤然一颤,扑通乱撞的小心脏差点没掉出来,脸上的红晕瞬间如潮水般迅速蔓延,直接湮至耳边。 刚才那混世世子的话还在耳畔萦绕,任她如何闭目清修,都无济于事。 众人口中的浪荡名声,果然名不虚传。 难道被府中有人撞见了? 她正心慌意乱之刻,只听云怀远一手垂在自己膝上,又扬起疑惑地一声问道:「就一点特徵什么的都没瞧见吗?」 「那日我站得远,只瞧见小姐下了马车,却没有见到旁人。」翠喜小声说道。 原来,云怀远问的是自己堂审那日之事。 昨日,她乘萧承祉的马车归府,下马之后与之立于街头,微聊了几句,如今想来,除了翠喜,府中亦有人看见。 云海棠估摸着,许是哪个小厮准备出府办事,正巧撞见她与陌生男子交耳,不便出来,遂转身回了府,故而并未被自己和翠喜发现。 她心中长嘘一嘆,放下心来,随他继续盘问翠喜,自己悄悄回了闺房。 云海棠麻利地换下男装,拾了件简单的月白色竹节纹小袄,慌慌地于头上盘了个单螺髻,便从小筑南侧的院墙重又翻了出去。 落地之后,她抖抖身上的小袄,查看前后是否蹭脏。 好在自己身手轻敏,并未留下任何痕迹,这才放心地从大门稳步迈入,远远便喊:「外祖母,我回来了!」 「咦?阿爹也回来了?」云海棠面色从容地问道,「你不是说中军都尉府今晚有夜巡吗?怎的没去?」 她接过翠喜端来的一小盏碧螺春,拿杯盖掩着唇,微略颔首,悄悄抬眸间递出眼色,那眼神仿佛在问:「没什么大碍吧?」 翠喜轻轻咬着下唇,一双螺黛眉都快挤到了一起,分明就是出了大事的模样。 哎,真是个不能抗事,不就是被瑾王殿下送了一程吗,就算问出来,阿爹难道还会去向萧承祉问罪不成? 她顽皮地将茶中热气吹拂到翠喜的脸上,不出言语间已是表白:「放心吧,有我在呢,不会有事。」 「她倒先问我。」云怀远向江老夫人道。 云怀远是个最遵规守礼之人,心中本是对她昨日的私行有所不悦,但知道江老夫人最是疼爱这个宝贝外孙女的,所以云海棠真的回来自己面前了,当着江老夫人的面,他也不好斥责什么,只是转首,拿话向她问道:「你也不说说自己今日都去了哪,你外祖母说打晌午回府便不见你踪影。」 云海棠放下茶盏,凑到江老夫人身边,用手盘着她那柄和田玉嵌银边榉木拐杖的羊头,像道新奇般说着:"外祖母,我今儿一早起来,在府上等了您好久,偏是没见着。您可知道近日京城中出了一件大好事?」 江老夫人年轻时便是个爱凑热闹之人,对京里京外的这些逸闻趣事最是上头,听她这么一说,便来了精神,眼神矍铄地问道:「我是日升之时便去了铺子瞧瞧,今年库里量大,掌柜方地陪我点了许时,后来想走,却又被那些老伙计们攀住,聊得久了些,所以晌午才回。小白儿快于我说说瞧,是有何好事,我倒是没听他们说起。」 云海棠故作说书般的模样,将前日里众商家在望月楼中成立了积善堂之事娓娓道来,听得江老夫人一副慈眉笑得弯弯。 「还有这样的妙事,真是开我大周商贾善举之先河!这等好事竟不知是谁起的势?我们江氏药铺必也是要参与一份的才好。」江老夫人菩萨心肠,最是乐善好施,这种积善行德之举,她可不愿错过。 云海棠没有直说璟王,免得引火烧身,只是娇欢着道:「正是呢,我与外祖母想到一处去了!」 翠喜在一旁冷眼望着她这位说了谎话也面不改色的小姐,自顾自地往下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景云以为她渴了,便把自己的茶推来给她喝。 只听云海棠继续道:「这两日,因被堂审之事耽搁了,抽不得空。今儿我特意去了趟望月楼,交了银子,算作江氏药铺的善金,一併汇入积善堂的银池。外祖母,以后你便是回了兖州,京城中的那些贫困之急者,仍是会念着您的恩情呢!」 云怀远素来知道他这个女儿是个招人欢喜的,却不想这么会戳人软处。 难怪以前在营中时,不管将士官兵,位居几何,人人都能与她这个将军府的大小姐打成一片,却距他这位骠骑大将军于千里之远。 那时候,他还不明白,为何自己与闺女都是云氏,同出一府,气质相同,却被另眼相看,现见眼前情景,心中已是自嘆不如,甘拜下风。 他直了直身子,用手拳在唇边轻咳了一声。 果然,江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脸上的皱纹仿佛都在跳舞,拿手摸着云海棠的单螺髻:「真真是个贴心细緻的小丫头。翠喜,如此重要的事,出门也该给你家姑娘打扮得更精美些!」 翠喜正在听小姐说书般的讲故事,蓦地被江老夫人点了名,忙不迭地点头称是:「我这就去重新给小姐梳发。」 「现在梳什么发。」云海棠爽朗一笑,「都该用膳了吧!」 她奔忙了一下午,腹中早已飢肠辘辘。 只见云怀远阴云密布着一张脸,沉着气道:「今晚不在府中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第32章 那他在瞧什么? 见阿爹的脸色不好看,云海棠便不再多语,言多必失的道理,她还是懂得的。方才,自己已经巧嘴一张将今日出门之事先圆了过去,其他的便不打紧了。 既然不在府中用膳,她便听话地转身离座,步履轻盈从容,随翠喜回去闺阁重新梳发。 两人稍稍离了正堂,约摸着走到没有人能听见的地方,翠喜一把握住小姐的手,瞪着两只圆咕噜噜的眼睛,鼓着腮帮,想说什么,却憋在那里说不出来。 「别担忧啦!」云海棠轻轻地用手指在她颊边点了点,看到微微凹陷的小肉窝,脸上洋溢起调皮的微笑,仿佛一切忧虑早已云散烟消。 「小姐——」翠喜声音委屈。 云海棠摇了摇头,放下她的手,继续跨步向前,边走边笑道:「瞧你害怕成这样!咱们搞快些,别再叫外祖母久等了。」说完,转身便走。 翠喜怯怯地立在身后,只听云海棠的后脑勺在问:「今日与老景在听雨轩听得如何?」 身后突然没了动静,云海棠甫一回首,自己已离了翠喜几步之远,她却还生生地站在原地不动。 云海棠不说话,只是冷静地望着她。 小姐自是这世上最宽厚仁慈的主子,待自己从来都如亲姊妹一般,翠喜很是不怕她。 有什么新奇好玩的东西,小姐都会拿来给自己看,有什么好吃的,小姐也都捨得给自己吃,即便自己偶尔犯了什么小错,小姐也从来都是不怨不恼,甚至会帮着她一同瞒过老爷。 但现在她还是有些紧张。 云海棠心中已猜出八九,翠喜要说的,必是什么别的事情,便也不再催了,只等她想好了再道。 「小姐说得对,我就知道吃,别的事一点儿都不聪明。」翠喜蓦地来了这么一句。 云海棠见翠喜搬出自己昨日与她玩笑的话,方觉得当时的自己做得不妥,这是给小丫头留下心理阴影了,于是转身过来,面色温和地走到她的面前,讨饶着道:「小翠喜,你怎么还拿这句话来怼我,我知错了还不行吗?」 说着用手摇着她的小臂:「说说嘛,到底怎么了?」 翠喜的名字是云海棠幼时起的。 因为她从小便长着一张圆乎乎的小脸,看着喜庆,又特别爱笑,于是云海棠在一个柳枝新翠的雨水时分,给她起了这么个名字,并一直唤至了今。 云海棠从前不喜欢雨,总觉得雨天到处都湿漉漉的,天又压得闷沉,但自从在那个「雨水」天给自己添了一个「翠喜」,她便觉得天也清了,气也爽了,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这大概就是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翠喜唤春雨,心情自芳欣吧。 原来,万事万物原是什么模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看待时的心情。 而影响这份心情最重要的,却是那陪伴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 但此时的翠喜却如大雨将至般的愁容满面,她低着头,小声龃龉:「小姐,我把墨砚弄丢了。」 毕竟那是老爷给小姐的紫墨端石砚,单看成色便知道珍贵得很,可偏偏给自己弄丢了。 翠喜懊悔至极,从听雨轩回来的一路都没与景云说话。 云海棠望着她一双快要哭了的眸子,倏而笑道:「我当有什么要紧的事呢,丢了便丢了,又不是你故意扔了的。」 翠喜抬起堪堪欲滴的泪眼,忐忑问道:「那可是老爷给你的。」 云海棠牵起她的手,復往风蘅小筑走去。 「嗯,阿爹既然给了我,便就是我的了,我不怪你,谁还会怪你不成?」云海棠安慰道,「那方墨砚确实有些珍贵,听阿爹说,是从南诏进贡来的,但是……」 云海棠用头点了一下身旁的翠喜脑袋:「那墨砚哪有我的翠喜珍贵呀!」 小姐的招数总是出其不意,翠喜破涕为笑,心中感念小姐真好,可想了想,又问道:「可是,你本是让我把那个送给景将军的,今日他倒是在听雨轩听了满场,现在可怎么办才好?」 云海棠狡黠一笑,抿着唇不语。 「怎么办嘛?」翠喜小碎步紧跟着她,心中还在纠结,小姐的吩咐最是重要,可惜自己又没有什么物件能与之相匹配的,弥补不了。 「那墨砚哪有我的翠喜珍贵呀!」云海棠又将刚才之话刻意重复了一遍,翠喜这才听出她的意思来。 可自己今日做错了事,翠喜心中羞怯却又不敢恼,只拽着小姐的手,挣了两下,算是发作。 翠喜心灵手巧,梳得轻快,不一会儿功夫,云海棠已换了个朝云近香髻,既婉约又别致,仿佛一朵层次分明又饱满柔美的墨花绽放在头上,娇艷而不失高雅,令人眼前一亮,与她先前假小子的打扮判若两人。 「老景今日居然能耐下性子,听完那些人的论道,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出了闺阁,两人往正堂赶去,云海棠道,「你俩都没听睡着吗?」 提起听雨轩,翠喜回念一番,惊喜道:「小姐,听雨轩可不只有些老夫子,也有年轻公子呢。」 这些云海棠其实早就知道。 听雨轩是京城西郊的一座讲学书院,由京中研学诸子集汇而成,并无固定讲师,亦无固定学子,不过是一帮文人志士坐在一块儿论道为欢。她今晨只是随口一说都是些老夫子的老生常谈,不过是因为今日自己有其他的事要做,不方便去罢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每个文士的心中都怀有一方净土,但京城偏又是朝廷重地,很多话不能说,不敢说,也不便说。于是,这些文士便每月逢单在听雨轩而聚,或做赋、或吟诗、或针砭时弊、或商策议理,相互切磋,畅所欲言。 他们的身份常不自露,也互不为探,故而每每论道之日,也有一些普通百姓慕名来观,上至耄耋老者,下有垂髫稚儿,当然大多数人都只是凑个热闹而已,就如今日的景云和翠喜。 所以,翠喜说有年轻者,云海棠丝毫不觉新奇。 「我就算不懂那些言论,便也觉得其中有位公子说得是极好,他说……他说……」翠喜歪着头想了半天,却始终想不起今日听到的那段极具文采与道理的一席话究竟是怎么讲的,只好又把话题绕回来,嘆口气道,「哎,就是因为听得出了神,才将那方墨砚弄丢的。」 云海棠怕又勾出她的愧疚,于是囫囵道:「不怪你,谁让老景也不帮你看着点!」 「你不是让我放身后的吗?他没瞧见。」翠喜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 云海棠故意不理她的话,只问道:「那他在瞧什么?」 「瞧我——」翠喜没有防备,顺口答了个正着,倏而反应过来,便气地追打了她过去。 云海棠跑得比兔子还快,风中丢下一句:「你自己说的,还恼我!」 第33章 喜事 甫一说出口,云海棠自己整个人都愣住了,这分明是刚刚那个混世魔王在街巷里对自己说的话。 转瞬间,他戏嚯又带着几分挑绊的眸光仿佛清晰地晃荡于眼前。 彼时,他用高大的身躯将她抵于墙壁之边,举起的手生生在她身侧形成一个半闭的环。她犹如笼中之鸟失去了挣扎,任凭戏鸟之人肆意拨逗。 蓑帽被他抖落一旁,她的整个后嵴直挺挺地压在冰冷的墙面上,那上面有新融的雪水,隔着层层叠叠的灰装,一点点侵润进她的身体。 雪水冰冰凉凉,就像晨醒时分,落在手心里的感觉。 云海棠的身体不似寻常女子的娇弱,但却也有一处死穴,那便是她后背正中的骨嵴。那里不知是何缘由,只要被倏尔地轻轻触碰,便会生出酥麻的感觉,整个人如被琴弦撩拨。 当最内层的亵衣终于也沁入一丝湿润,冰凉的雪水似一只轻扣的手,在背梁细嫩平滑的肌肤上轻缓划起,琴弦染指间,她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口中蓦地发出一声微弱的轻吟。 那轻软又诱魅的声音伴着起伏的胸襟,让人忍不住深陷其中,一时间竟加重了对面之人的鼻息。 「若我是登徒子,便不会将那药铺小二送去顺天府堂,而是直接告诉与你,迫得你的交换。」 「你想换什么?!」云海棠望着他泛起旖旎的目光,再也不会猜错登徒子的淫意,「难道换我以身相许?!」 她说得铮铮,反而没了刚才的畏意,与这样浪荡之人较量,便是撕破脸,他还有的是皮。 果然,顾允恆一点不恼,勾起唇角,深邃的眸底露出一丝狡黠和自信:「我是个讲理之人,所以问问,你可愿意?」 云海棠冷目相视,于他轻疏时暗暗蓄势,迅雷之间,勐地于软靴中抽出一柄精锐短刃,直抵他的喉间。 他只是一愣,但喉结处却犹如一只尖端向下的盾甲,无所畏惧,毫不闪躲,堪堪迎在锐锋之前。那光滑坚硬的软骨,似一座轻动起伏的山峦,坚毅地矗立于流畅的颈颌之间。 她只需再刺出一毫,鲜血便会从完美的稜线中喷薄而出,于他的胸前画出一道奔涌的川堑。 可是,他竟没有闪躲,反而往前紧上半足,挺拔的身影復而更深地映在了少女的眸中。 此刻,顾允恆剑眉紧锁,目似寒霜,唇角压得很薄。他好像并不想再继续争辩,也不想再继续出招,而是静籁般地等候一个答案。 少女手中的匕首不自觉地往后顿了一顿,锋上的寒芒须臾之间于他冷峻的面上闪过一道决绝的弧光。 「你自己说的,还恼我!」顾允恆蓦地弯了眼角,用手轻轻推开她略带微颤的手臂,「今日我只要此毫,便算你赠的谢礼。」 翠喜赶上来的时候,云海棠已自己转回了神。 「小姐近来可恶得很,还是赶紧嫁了吧。」翠喜嘟囔着,拽过她的胳膊,要与她同步行,「看以后谁来收拾你。」 正堂上景云等得有些着急,不时地朝着门外去望。 「你不是都喝饱了吗?这是饿着去吃?"云怀远拿他打趣。 景云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将大马金刀坐的腿略收了一收。 江老夫人面上带着笑:「景云啊,你家将军去新任,你倒是看上去比他还激动些呀!」 云怀远是个沉稳性子,即便眼下受了新封,也乐得淡定,并未宣章得意。 云海棠一进堂,便看见满屋子的几个人都在笑,遂眨着好奇的眼睛,向江老夫人问道:「外祖母,我只一会儿不在,你们便乐呵什么喜事呢?」 江老夫人牵过她的手,在掌心里摸了摸:「正是喜事,所以咱们今儿晚膳才去望月楼。」 「哎呀!」云海棠冷不防地叫了一声,众人不明所以。 云怀远心中一怔,惊讶地望向她:「怎么了?」 「阿爹,我大前日晚上说什么来着?」云海棠拧着眉,面色焦急地问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云怀远一时想不起来,只觉得最近几日事情压得紧,一件接一件的,不是女儿收监这种大悲,便是自己擢升这种大喜,心脏跟着跌宕起伏,方觉得自己的心绪需要缓一缓才行。 却不知云海棠此时如此严肃,是又发生了什么事。 见云怀远愣着一张脸,云海棠突然「噗嗤」一笑,依到他身边道:「那挽金吾卫带我走的时候,我就说,女儿只是为那庵中女子开了个食饮的方子,断不会要人性命的,你安心在府,等我回来,咱们再去吃望月楼!阿爹真是将女儿的话字字装在心坎里呀!」 说着,开心地双臂搂住他的脖子腻歪,整个人摇摇摆摆。 「你个淘气丫头!我还当什么事呢!」云怀远倏而被她逗乐,用手指点着她的脑门道。 「外祖母,您说,这可不是一等一最重要的事了吗?」云海棠歪头向江老夫人撒娇求证。 「是!是!小白儿的话就是你阿爹心坎上的肉!」江老夫人瞧着顽皮的小丫头,很是像她娘当年的模样,也像儿时的自己,眼里都快笑出了泪,心中只嘆她们祖孙三代可真是一脉相承啊。 三人笑成一团,景云却在一旁与翠喜暗暗眉目交互。 翠喜从风蘅小筑回来,心情便好了,于景云的话也多了起来,不似西郊回来一路的沉默。 景云虽不知这女儿家的心思怎的好似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但见到她笑,自己便也乐得嘴也合不上。 「老景啊,你也赶紧成个亲吧,到时候也生个这样伶牙俐齿的闺女,就认小白儿当干娘,保准能乐你一辈子!」江老夫人最擅引线做媒,自作月老,突然冒出的一句话,让景云笑咧开的嘴一时竟不知道该收向哪边。 「老夫人拿我取笑了。」景云惯是个战上杀人不眨眼的勇将,此时却像个闺中待嫁的姑娘般,娇羞地把头埋了起来。 「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这些年跟着我到处跑,倒拖了你的婚事。」云怀远接过话头,「下月起,眼看能安生些了,这些天我也帮你看着些,要哪家有好姑娘,也尽快给你寻一门佳缘。」 景云急得身子往前一倾,大马金刀坐的腿又分得更大了,手撑在膝上,好似迫不及待。 「你放心,你家将军必给你找个名门闺秀家的大小姐,绝对配得起你这个上骑都尉广威将军。」 第34章 究竟是谁? 傍晚上客时分,庆华街上华灯初上,一座三层高的楼外,高耸入云的帆旗在微风中猎猎作响,其下金光闪闪的「望月楼」三个字被门前璀璨的灯火映照,远远地便能让人望见。 一走进一楼大厅,便能看见门内两侧的立柱之上,用浮雕鎏金书写着一副对联。 上联是:白湖春满,看樽前帆过,一帘幽梦归风月; 下联是:羽阁茶新,闻襟上酒香,半榻涛声醉望川。 原来,望月楼由此而得名。 云怀远一行上去二楼的时候,云海棠路过昨日萧承祉带她去的那间包厢门口,门虽紧阖,亦是能隐约听闻里面传来的说话之声,想来是有不少人。 江老夫人选了间临窗可望的厢房,屋里很大,中间落着一张仙鹤八宝纹黄花梨八仙桌,碟碗筷箸一应摆放整齐。左侧靠墙是另一张长方红木桌,桌面上铺着细密的麻布,摆着几样精緻瓷器和一只青铜酒壶。四周的壁上挂着几幅浓妆淡抹的山水图画,笔触流畅,意境深远,仿佛能让人忘却尘世的烦忧。 今晚的菜餚上得很慢,半晌才送来两道。 小二进来的时候,云怀远便催了几声。 「客官请稍等,灶房已经在加快了,一会儿就给您上齐。」小二擦着一脑门子汗,说完便又匆匆出去忙了。 江老夫人道:「这望月楼的生意真是越来越好了,去年来的时候,也是人多,可没见得上菜这么慢的。」 「说不定是哪桌什么要紧客人,灶房先紧着将那桌全部烧好,再忙其他人,也是有的。」云海棠听闻,随口一答。 因为她记得,萧承祉带自己来吃的时候,不一会儿就铺满了整桌,想来是因他的面子更尊贵些,酒家不敢怠慢吧。 「这便不合礼数。」云怀远抬手想先喝口茶,却见盏中连个茶水都没有,气得没好声音。 坐在上首的江老夫人,缓着性子对他道:「你素来是在营中待惯了的,却不知别处并比不得你们军中纪律严明,都是江湖上餬口饭吃的营生,即便做得再大,也依旧与权势不可比,有些也是照顾不周。商贾毕竟只是商贾。」 云怀远听着她先前的语气还好,不过是些劝慰他的话,只是最后这一句却口气淡得了许多,倒像是自己的暗自伤神。 「翠喜,先给阿爹倒茶吧。」云海棠见气氛不对,倏然亮了一嗓子。 平日里,她其实很少吩咐翠喜做事,尤其是这种举手之劳的小事,一般云海棠都亲力亲为。 但方才,她瞧见,外祖母说让阿爹给景云找个名门闺秀家的大小姐之后,翠喜就整个人就变得闷闷的了,所以想唤唤她,让她精神点。 她与老景这件事,得空自己一定会想办法帮她与阿爹说清楚。 翠喜起身给所有人斟了茶,復又失魂落魄般坐下。 景云也是不喝。 一盏茶入喉,云怀远方舒坦了一些。 江老夫人缓声问道:「小白儿,你知道今儿咱们为何要来这儿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我答应阿爹的。」云海棠眨着一双明闪闪的眼睛,「我说话最算数了。」 「皮的你!」江老夫人小声轻嗔,继续笑道,「不过,今儿这一顿确实要算你的。」 「哦?」云海棠自己虽也有银子,但外祖母一直宝贝似地护着她那些体己,从捨不得让她花使,想到这,她便眼珠子轱辘一转,问道,「是有什么缘由?」 「你阿爹今儿调任了总督浙苏等处军务理粮饷兼巡抚事,是不是一桩喜事。」江老夫人乐呵呵道。 「什么?!」云海棠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阿爹,你任了总督?」 「怎么?觉得你爹不行?」云怀远在军中严肃威武,但在自家女儿面前说话却常是有几分嘲嚯。 浙苏总督虽说与阿爹现在的官阶平级,但属御赐特派,用的是燕脂水紫花关防大印,可节制余杭、惠济、姑苏三抚,与每每战归便要向兵部缴印的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还是有所差异的。是以,既是明中平调,也算得一种暗里擢升。若有所政勣,下一步便是兵部尚书,归入内阁。 恍惚之间,云海棠似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她的眼前蓦地翻涌起这一年冬雁谷关的一片尸身血海,还有阿爹身上屹立的战旗。 她忙举起衣袖掩着杯盏给自己灌入了一口热茶。 茶香四溢,这大概是她喝过的最温暖的一杯。 太好了! 如此一来,阿爹必能躲过那场无人生还的战役。 浙苏总督除了管理军务,还需兼顾所辖之内的粮草、河道、漕运等事务,身份有别,再出兵打仗是不能的了。 难怪外祖母笑得那样欢,因为她也一直盼着自己这个孝顺的女婿,能不再奔波于那些硝烟不绝的沙场,安安稳稳地带着云海棠待在京城。 眼下,虽然同样不能留在京城,但终归是官居腹地,不必再去受边境战火之苦了。 云海棠原以为,重生后,所有的一切都会如同上一世的命运一般重新来过,歷史的车轮不会因她个人的涅槃而更改。 所以,在咸平十四年正月初十巳时六刻醒来的耀眼阳光中,她那样的毫无头绪、恍然失神又束手无策,她暂且能想到的,仅仅是通过自己考入太医院来接近郭院判的这一条窄路,迂迴行事,让阿爹躲过一劫。 命运不可抗,她不相信自己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能做的,只有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下去。 哪怕前途充满坎坷,哪怕身边无人可助,她也要咬紧牙关,为阿爹寻出一条生路,让他可以陪伴自己更久、更久。 她知道,在这个世上,除了她,不会再有另一个人也能如她般重生,而知道今后发生的事。 没有未卜先知者,只有自己孤孑一人,行走于这一世间。所以,也不会有人告诉她,那个曾经救下自己的人,究竟是谁? 「将军,你不是说圣上昨日宫宴后又重回丹房闭关了吗?」景云心中有些懊恼,他不想这么快便随云怀远离京,于是带了几分怨气问道,「今日怎么会有圣旨?」 第35章 上限在哪里? 等小二将菜全部上齐的时候,云海棠已经吃得快饱了。 她跑了一下午,本就是饿,又听闻了这样的好消息,吃起来自是大快朵颐,竟把翠喜这方面的风头抢得干干净净。 翠喜先前还坐着不动,但听云海棠一边吃一边问云怀远:「阿爹什么时候动身?我好收拾。」 除了景云,都是自家人,江老夫人也不讲那些虚礼,并不等菜上齐,便招唿大家都先动了筷子。 「中军都督府还有些交接的事要做,圣旨下的也是二月初到任即可。」云怀远给江老夫人斟好酒道。 云海棠夹起一块五彩牛柳,那味道还没有自家小厨房做的好吃,遂嘆道:「这么快呀!」 「嗯,我先过去,等总督府安顿好了,再接你们过来。」 听了元怀远的话,翠喜勐得抬起头,望向小姐。 云海棠拿手肘戳戳她,递出眼神,意思是说:「怎么?你不会以为阿爹不带我们过去吧?」 「对对!等安顿好了,我替将军来接你们!」景云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地,端起青铜酒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云海棠笑着望了望翠喜,口中向云怀远打探道。 「你不是想看花灯宴吗?正好等三月你在京中观好花灯宴,总督府也已安顿好,到时候再来接你。」 时间已定,心下安生,云海棠狡黠地朝翠喜一眨眼,清脆的一声,答道:「好!正好我也能多陪外祖母在京中逛逛。」 「是呢!」江老夫人对吃食比一般人挑剔,每一道菜上来,都只是浅浅地尝上一口,觉得特别好的,才会再动第二筷子,大多数时候,她就笑眼盈盈地看着云海棠吃。 她吃得越香,江老夫人嘴角的笑便越明显:「这可是你说好的,别到时候又憋在家里,不愿陪我这个老太婆出门。「 云海棠心中惭愧,以前自己不大爱出府,即便外祖母进京想四处逛逛,她也只是安排了翠喜照顾,自己在家躲清闲,不是看看药书,就是磨磨短刃。 「嗯!您说去哪就去哪,我都陪着!」这一回,云海棠应得干脆。 「好!」江老夫人笑得又多吃了一块佛手金卷,「改明儿得空,你先陪我去时思庵,我还是要自己敬炷香的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云海棠嘴里塞了个松树猴头蘑,拿头点道:「好好好……」 方才,景云问圣旨之事,云怀远已将昨日宫中所闻一一道来。 原来,咸平帝见北疆改粟为芍颇有成效,在听了内阁建议之后,决定因地制宜,在浙苏一带推行改稻为桑。 这是一条利国利民的好事,如果推行顺利的话,便如同北疆一样,既能充盈国库,又能拓展外商,还能造福一方百姓,实为多益良策。 云海棠听得出来,阿爹这次的新任算是个好差,不管圣上是怎么想到派阿爹任浙苏总督的,她的心中已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般的晴朗了,所以整个人都觉得轻松无比,没了一丁点的烦心。 「对了!外祖母,明日我们也带些素酒去吧!」云海棠心思顺,那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便能照顾得周全。 她记得以前外祖母每回去庵里烧香拜佛,都要前前后后准备许多物什,除了必不可少的香火之类,还有水果、点心、茶水、素酒等,不像自己正月十五那般草率。 其他都好置办,家中都有,但论素酒的话,哪儿的都没有望月楼的全。 「你们先吃着,我去找店家买些素酒来!」云海棠已经吃饱了,便坐不太住,起身要去一楼大厅。 「你这个急性子,一会儿唤了小二来,说了便是。」云怀远见他这个像小猴儿般的闺女,心中笑道,怎么就不能像别的闺阁姑娘一般安稳呢。 「我这可不都随阿爹你嘛!」云海棠从不怕阿爹,反是笑他之前等菜时的焦急。 「随她去吧。」江老夫人笑道,「瞧见刚才那小二也是忙得很,菜都上好了,现在估摸着也顾不上咱们了。」 云海棠得了令,一哧熘便窜出了屋。 今晚的望月楼果然生意红火,穿堂的小二们忙得不亦乐乎,云海棠在柜檯那等了许久,说去取酒的小二还没有回来。 于是,她又去欣赏那门内两侧立柱上的对联,一边念着一边摇头晃脑,心中称赞:「啧啧啧,一个酒楼搞得这么风雅,也不知是何人做的对子,水平嘛,勉强跟自己的惜花吟有的一拼。 她正自恋般地出着神,却冷不丁地被人侧撞了下肩。 那人捂着嘴,风风火火地朝门外跑去。 奔跑之人没瞧见她,她却只是略了一眼那个背影,便认出了他是谁。 窦径踪怎么喝到要吐? 在云海棠的印象中,能与自己酒量相当的,就算是窦径踪了。 云海棠生了个天生便能喝酒的胃,在姑娘中实属难得,不过这倒开心坏了云怀远,他因此常说,女儿有这样的酒量,他便放心了。 放心什么?难道是怕自己喝多了,被人浅薄? 怎么可能! 云海棠喝酒最是讲究分寸,与不熟的人不喝,与看不惯的人不喝,与酒品不好的人不喝,与不饮同种酒的人不喝。 所以,每回喝酒,大多都是和阿爹一起,最多就是并上老景和军中熟稔的几人。 这样的环境,怎么会有风险? 云怀远与寻常父亲不同,女儿喝酒,他非但不拦着,反而是只要他在,便会主动地添。 军中之人以前常笑,说骠骑大将军是怕自家闺女的将门虎女身份,喝得少了跌面子,其实云海棠心里知道,那是阿爹疼爱自己。 因为,云怀远曾说过一句话,他说,你酒量的上限,一定是要醉在阿爹的身边,这样我才能放心,你自己也能知道,何时不可为。 只可惜,云海棠一次没有喝烂醉过,所以,她的上限在哪里?阿爹和自己都还不知道。 如果说,谁能稍微更准确一点摸得着她酒量之人,那大约就是此时在门外呕吐不已的窦径踪了吧。 云海棠没体会过如此酒醉是什么样的感受,只望了望门外佝偻的身影,撇着嘴摇摇头,看来,没有了自己的栽培,这人的海量之路尚且有些远啊! 第36章 又一个红颜知己 夜幕低垂,庆华街上灯火摇曳生辉,宛如天上的繁星降落人间,街道上来往穿行的人群,多是酒足饭饱的模样,没有了白日里匆忙的神色,变得慢慢悠悠。 偶有几个勾肩搭背的少年从某个酒楼出来,浅声中忽然发出一阵大笑,不知乐了什么事;也有花好月圆般的对对璧人相互地挽着手,你侬我侬,好似永远有说不完的话题。 云海棠望着满条街的灯火通明和欢声笑语,復又想起,自己上一世刚嫁入窦府时,大约也是这般光景。 那时候的窦径踪偶尔会去和几个故时旧友的学子相聚,回府时,还会特意为她绕道排队去买刚出炉的挂炉烤鸭。 那时候,他也常带着她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寻找精巧美食,两个人吃得鲜香无比。 就算不出府,他们也会经常在自己的小院里把酒言欢。 窦径踪知道窦夫人不喜欢云海棠,便命小厨房将食饮端到自己的院里,自己和她便不大再去正堂用膳。 新婚燕尔,窦径踪就经常陪着她,单单的两人,于院中赏花品酒。 云海棠是好酒量,窦径踪便说要以命相陪。 他的命,云海棠是捨不得要的,但力所能及地帮他提升酒量,她还是很可以的。 窦径踪在她的身边为自己斟满了一杯又一杯,直到醉倒在她的怀里,忘了今夕是何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那样的日子却短暂,一次无意的醉酒,云海棠才知道,原来窦径踪患有喘鸣之症,她见他那般痛苦,于是从此断了自己的酒,只潜下一颗心来,研制出芎朴丸,日夜为他煎熬。 今日,他醉成这样,不知会不会又復起喘鸣,云海棠不再管他那些。 因为其实,他也从来不知道她的心思,那家店的挂炉烤鸭做得根本就不好吃。 云海棠拿了酒上去二楼,路过昨日自己待的那间厢房,见房门虚掩。门内觥筹交错,满屋的人影恍恍惚惚。门缝细小,云海棠只隐约瞧见正面露出的一丝面孔,好似顺天府尹的葛洪。 「怎么去了这么久?」云怀远见她回了屋,遂问道。 江老夫人见父女两人,便想笑,嗔道:「还说小白儿是个急性子!」 「刚瞧见了对面那厢好像是葛大人。」云海棠打了个马虎眼,」道了声谢。」 她刚才在楼下看窦径踪一时忘了时间,连小二将素酒放在台上又重新忙去了也不知,所以耽搁得有些久。 「顺天府尹是个苦差,昨日在宫中还听人夸赞了他一番,想来此人也是不容易。在京城能做到他这般左右逢源的地方官,放眼整个朝堂也没有几人。」云怀远感嘆了一句。 「哦?谁夸的他?」江老夫人知道葛洪判了云海棠一案,只对此人心存感激,听了他被夸,也是有一番高兴。 云怀远对那些文臣本就不多在意,遂咽下一口酒水道:「那人眼生得很,不过昨日新晋了两级,想必是个进取的后生吧。」 进取的后生在门外吐了酒,只觉得整个胃连带着苦胆一併倒了出来。 好在晚上街头的冷风吹得人有几分清醒,一抬首,方发现自己站在望月楼的大门外,身旁经过几个人,对着他指指点点,于是赶紧转身进了门。 刚才,户部尚书薛昌禄压着今晚从倩影阁请来的一位舞姬喝了许多的酒,窦径踪见那女子已是颠仆欲醉,实在觉得不妥,便替她挡了几杯。 这一挡,桌上的人便来了劲,纷纷跟着薛尚书学,要与此女喝酒,故意引得他去挡。 先前已是满桌喝过几轮,窦径踪已到了自己极限,却又连着被灌了好几杯,且一口菜都没的空吃,这才受不了,慌称出恭,夺出门来。 好在他尚且有些意识,怕被屋内之人出门时撞见,于是赶紧飞奔下楼,跑到一楼的大门外才敢一泻千里。 这会子吐完,胃里仍翻搅着疼。 他推门进去时,薛尚书正低头亲在那舞姬面上,一只手不安分地于桌下摩挲。 女子浑身绵软,只剩轻微的些许神识,口中随着桌下之手,不时发出一声呻吟,眼神飘忽,偶尔落在窦径踪的脸上,羞得他忙将头偏向别处。 见窦径踪进来,薛尚书便直起了身,那女子却因他的身形调整,蓦地翻身吐了出来。 薛尚书连忙嫌弃地将她推到一边,拿帕子擦着自己的衣袖,口中斥道,「这酒量真是一年不如一年!」 吐酒的感觉,窦径踪刚刚经歷,他知道有多么的难受。 眼前的女子细腰如柳,要是没人撑着,整个人便会倒下来,他便上前一步接下她,将醉酒的女子落坐于自己身侧。 窦径踪是刚晋的户部侍郎,今晚酒宴之上的人多有不熟,大家待他的态度也多半是看着薛尚书的意思。 众人皆知,这名叫贺疏影的舞姬一直是薛尚书的心头好,虽然他刚才口中嫌弃,但一般人却碰不得,如今看他的表情,倒像是赏了窦径踪一般。 「倩影阁前几日出了个新花魁,听说吟诗做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不知道酒量怎么样?」桌上说话的人,其实连新花魁的影子都没见到过,不过在添油加醋的人云亦云中,自己说得起劲。 「必是好!」另一个附和道,「将来定能成为薛尚书的又一红颜知己。」 薛尚书看见怀抱贺疏影的窦径踪,眼里也不恼,心念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自己要搂的必是最上等的绝色,听众人一说,哈哈大笑起来。 「薛尚书昨日喜得新副,明日再得新魁,堪称双喜临门啊!」座上的葛洪也随众人一併恭贺道。 朝中官员的晚宴,他本是没什么机会参与的,但薛尚书今日问窦径踪晚上可有何人想请便一併带来时,却不想他当真带来了顺天府尹葛洪,其实那不过是薛尚书随口的一句客道。 既然来了,便免不了周旋,好在葛洪性格混沌,这些表面子的功夫,无所谓白,也无所谓黑,与谁都能攀谈。 「小窦确实年轻了些,但年轻有为啊!」薛尚书听别人夸赞,乐得伸出一只臂膀,搭在右手之下的窦径踪肩上,意味深长地拍了几下。 第37章 我信你! 醉酒将歇已是夜幕时分,云怀远因新职之地在浙苏的西陵湖畔,心头勾起许多不为人知的陈年往事,不知不觉喝了不少的酒。 江老夫人见云海棠今晚意兴盎然,自己也已觉尽兴,便答应让景云留下来照顾她们主僕二人,命小厮驾来马车,自己先陪云怀远回府了。 翠喜是个不胜酒力的,江老夫人在的时候还有所收敛,待他们走后,便被云海棠唆着跟景云划拳行令,因为输的多,没一会儿便喝得迷煳。 「再来!」翠喜不服气,两腮已经泛得通红,却还趁着酒劲欲再逞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景云却道:「小云将军,翠喜姑娘喝得不少了,夜已深,我还是送你们回府吧!」 云海棠知道是景云捨不得让她醉酒,遂点头答应,扛了翠喜便去出门。 小丫头着实有些沉,云海棠扛了几步路,在下楼转角的阶梯上,想了想,还是把她递给景云:「你帮我扶着吧!」 景云自是愿意。 三人正调整着姿势,楼上厢房的门「咯吱」一声打开了,乌压压地下来一群人,个个东倒西歪。其中,有好几个人明明自己的腿肚子都在打摆,却还是簇围在一个肚大腰圆的胖子身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 云海棠认出来,其中一人正是葛洪,不过,他并没有在意到自己。 这群人从身边经过后,景云才接过翠喜的胳膊,想搭在自己的肩上,但因翠喜个头小,又不发力,怎么都挂不住。 恰在这时,翠喜的身后突然多出只手,帮着一抬,力道刚刚好,景云便道:「小云……」 甫一回首,立马改了口:「谢兄台!」 窦径踪的怀里正搂着醉如轻絮的贺疏影,目光有些尴尬地望着云海棠,嘴唇微微颤动。 云海棠也望向他:你装,你继续装。 楼下几人忽抬头来唤:「窦侍郎——」 窦径踪一个转身,身影挡在云海棠与那些人之间,没有说一句话,匆匆扶了贺疏影便下楼去。 「那人莫不是今年的新花魁,也能叫你望得出神,窦侍郎可不能得陇望蜀啊!」楼下几人借着酒意,随口拿他调侃。 窦径踪却认真道:「不是不是!不敢不敢!」 云海棠一晚上的好心情被突如其来的打扰弄得意兴阑珊。 京城虽大,却还是小,真希望能早日随阿爹去浙苏总督府,眼不见心不烦。 景云扛着翠喜,每一步都走得小心,根本没在意云海棠的变化。 「老景,你们先回去吧!」云海棠在身后突然道。 「那你呢?」 其实,她只是想趁着夜色一个人走走,静一静心,但又怕老景多问,于是在准备跨出望月楼大门时,转念道:「积善堂说白日登错了银两数额,让我留下核对。」 「好,那小云将军早些回!」景云不担心她,以前在军中时,什么黑路她没走过,又有一身好武艺,她不打劫别人就是好的了。 「堂主!」门外倏尔有人唤道。 景云见一个颀长之躯进瞭望月楼,心道必是积善堂堂主,来与小云将军核对银两的,于是安心带着翠喜回府去了。 来人确实是积善堂堂主,璟王萧承祉。 只见他眉头紧锁,跨步极大,在一片夜色中显得很是焦急。 他匆忙往楼里走去,连站在门侧的云海棠都没有发现。 不一会儿,只见他怀揣着一只粗线荷包又重新出来,这一回,瞧见了还没动身离开的云海棠。 「海棠!」萧承祉把荷包赛进衣袖,见到她时,眉结已经舒展,眸中泛起一丝星光。 「小橙子!」云海棠本来还在暗自神伤,但见到他便有些忘却了,「望月楼都快打样了,你这才来做什么?」 萧承祉向身旁的侍卫微微侧目,侍卫立刻明白,牵了马车往远处去了几步。 「海棠,借步说话。」 云海棠随萧承祉往望月楼侧面的小街上走了一截,只听他口中说道:「我生母连日来身体不适,但她又请不到太医,今日冷宫中有人来找我,说是我生母她……她有些艰难……怕是……」 见萧承祉眼眸暗淡,云海棠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听他的口气,他的生母好似有些危在旦夕。 「你现在这是……」云海棠关切地问道。 「我平日的银两归于太后管理,一时拿不出来,便借积善堂的一用。」他说着,把衣袖里的荷包递于她看。 积善堂当日是由他创建的,想来堂主借用必是无碍。 「可是,这么晚,你去哪找大夫?」云海棠看到,那荷包里的银两其实并不算多,只因积善堂刚刚筹建,商贾捐赠有限,而连日来又多有求援之人,故银池所剩无几,差不多全在这儿了。 但她没这般说出口,怕透出他的窘境。 「海棠……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萧承祉突然握住她的双手,「你能不能……能不能救救我生母?」 「我?」云海棠一时有些惊讶,「可我并不是大夫。」 萧承祉眼神坚定地望着她,手也握得更紧了一些:「我信你!」 云海棠在太傅府上抢救梁老夫人一事,萧承祉全程看见。那日,他为了躲过查找刺客的金吾卫,在白梅中隐了许久,心中对她的医术和胆识已是佩服万分。 云海棠的一颗心扑通乱跳,不仅是因为他如此紧地握着自己的手,更因为他让她深夜入宫医治。 她的心中有很多的犹豫,但萧承祉一脸恳求的表情,让她实在不忍拒绝。 这一切都应是他瞒着太后所为的,他虽贵为皇子,却有着太多的身不由己,哪怕是想救自己生母这样一个朴素的心愿,却都不能昭然行事。 被握着的手一时没有放开,萧承祉希翼的眼神在夜空下显得格外璀璨。 「好!」云海棠弯起一抹宽慰的笑,点头答应了下来。 宫门酉时已下匙,任何人不得进出,若有特别紧急情况,均需请奏,将奏摺由宫门缝里递给皇门使,再呈司礼监提督太监审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萧承祉虽有皇子令牌,但多携了云海棠一人,便不太方便。 他正在想是不是将云海棠乔装打扮成自己模样,由侍卫携令牌送入宫,自己于宫外等候,云海棠已想好了主意,自行上了马车。 「这怎么能行?」萧承祉看到她的动作,吃了一惊。 第38章 进宫 只见云海棠独自先行上了萧承祉的四轮平顶轩车。昨日她早就观察仔细,于是轻车熟路般地掀起了车内坐垫,整个人准备钻下去。 萧承祉一把拉住了她:「这怎么能行?」 云海棠拍了拍他的手,随意道:「无妨,事急从权嘛!」 「不可。」萧承祉执意拒绝。 他怎么也不能让她如此委屈,明明是为了帮自己才需进宫的,堂堂大将军的女儿,怎么能为此行起偷盗小贼才会做的行径。 「如今是石火光阴,再耽搁下去,你生母可能就真的有危险了。」云海棠认真道。 萧承祉拉扯的手有些犹豫,云海棠已莞尔一笑,自己钻了进去:「我从前经常这么做,救人要紧,你就别再纠结了。」 说着,自己一掌拉下了坐垫,从里面发出闷闷的声音:「走快些啊,里面闷得很!」 萧承祉让侍卫一路快马加鞭,行至宣武门口,递了璟王令牌,皇门使方开门放进。 过了门禁,萧承祉赶忙抬起座位,扶出蜷缩着的云海棠。 大约是在里面待得有些久,她的面颊泛着淡淡的红光,车厢内散不出的酒味,瞬间淡香可闻。 这是她时隔十年之后再一次进入大周朝的皇宫,与上一次不同,这一趟的马车行驶的是有悖于东宫的另一个方向。 一路陌生的风景,陌生的高墙,陌生的石道,陌生的枝丫。 冷宫比云海棠想像得要远,马车几乎穿过了整座殿宇,才在皇城西北角的甬道尽头,来到了璟王生母曹贵人的住地——北幽所。 月冷星寒,人刚下了马车,便觉得一阵冷风扑面而来,云海棠不禁拿手臂将自己的身子裹了一裹。 十年前,她眼中的皇城,虽然也是一样的冷清与素静,却因为有个腼腆的小男孩,而有趣得许多。 但今日,这个北幽所仿佛是个与世隔绝之处,虽建在大周宫中,却与其他的红墙金瓦截然不同。 四周灰土色的高墙呈现出一片萧败之象,像一座高耸的陈旧囚笼,将一个个女子鲜艷的青春无声埋葬。 廊檐下,石雕的龙凤图案依旧栩栩如生,抬头隐约可见,只是黯淡无光,没有了往昔的绚烂与光彩。歷经风雨侵蚀的斑驳木门,散发着淡淡的尘土气息,让人总觉得上面不知何处,会生出看不见的蜘网蚁丝。 萧承祉一手负背而立,另一手轻扣了几声门。 过了一小会儿,里面传来一阵小心翼翼的脚步声,那声音像是踏在许多零碎的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响亮。 院内抛出一根打了结的藤条,侍卫用手垫着,让萧承祉与云海棠踏上作梯。 两人步入院内,满目荒草丛生,一个眼神凹陷的年长嬷嬷穿着单薄衣裳,拜了声璟王殿下,便引眼前人去往内寝。 听萧承祉介绍,云海棠方知晓,这是曹贵人曾经的贴身丫鬟,当年心甘情愿地跟了主子一同来了冷宫,心中对她敬嘆万分。 内寝的一张浅棕松木床上,躺着一个干瘪的人影,想来就是曹贵人了。 她的脸色苍白如霜,一只手悬在床侧不住地颤抖,喉咙间不断发出艰难的风韛声。 「我先看看。」云海棠走上身前,一摸她的额头,已是滚烫,于是赶紧将她瘦骨嶙峋的手腕平搭在床榻上,摸其脉象。 那脉轻取即得,重按稍减,举之泛泛有余,如水上漂木,云海棠寻了半晌,只觉那脉来迟慢,一息竟不足四至。 她遂转身问身旁的嬷嬷:「贵人的身体这样多久了?」 嬷嬷的眼里早已泛着泪:「贵人身子不好已是两三年了,但去岁寒冬之后更甚,昨日突发高烧,竟沉迷不醒,我喊了半日都没有动静,一时无措,所以才托人转告于璟王殿下。」 云海棠心中怜惜,没想到这副清瘦的身体竟是苦熬了这么久,当下便觉得,自己无论如何要缓解些她的痛楚。 萧承祉也是许久都未曾见到生母了,这一见竟发现枯藁如此,心里不知为何生出些许的陌生。 他见云海棠的面色凌峻,心中已觉得不太好,但还是问了声:「我生母脉象如何?」 「此属浮脉,浮脉类的脉象,有浮、洪、濡、散、芤、革六脉,因其脉位浅,浮取即得,故归于一类。浮脉主表,一般是邪袭肌腠,卫阳奋起抵抗,脉气鼓动于外,脉应指而浮,故浮而有力。但曹贵人的脉象浮大而无力,表明内伤久病体虚,阳气不能潜藏而浮越于外,确实是长期所累积。」云海棠有些垂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此种病症,她在医书上见过,心中知晓该如何对症下药。但曹贵人身居冷宫,常年不得出,医者亦不可进,就算申了恩请,有大夫来瞧,但这病需长期调理,所需药材又多是昂贵的进补之物,怕是难以久维。 况且,她此刻高烧不退,实在是等不了那么久。 「嬷嬷……」云海棠突然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先帮我个忙,越快越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好!姑娘请说!」嬷嬷立刻抹了眼泪,听着她的吩咐。 「我见你院内有深井,烦请你先打盆井水来。」嬷嬷应声而去。 云海棠而后又举起自己的手,用嘴咬起自己的指甲。 「你这是做什么?」萧承祉连忙上前阻止。 云海棠一边咬着,一边对他道:「你也去帮些忙,我刚才进来时,见这屋檐边有些麻雀粪,你拿那个取些来。」 她说着用手肘往桌上一个破旧铁勺指了指:「挑那些白色的,越白越好!」 萧承祉面色犹豫,云海棠抬眸道:「你不是说信我吗?」 他只好略有为难地出了屋。 不一会儿两人皆取来了云海棠所需之物。 她让嬷嬷将帕子在井水里打湿,从额头、脖颈、腋下、手肘内侧,手心、膝盖下方、脚心等处,依次为曹贵人擦拭,每擦一次就重新用冰冷的井水再拧了来。 自己又在屋内寻了些剩粥,将指甲片、麻雀便混在一起,用铁勺撵碎在一起,撵到一半突然想起来什么,把碗递到萧承祉手中,只道了声:「你继续。」便自己跑出了屋。 第39章 遮不住的爱慕 等她再回屋的时候,手中已捏了一只约有七八寸长的蚯蚓,还在不停地扭动着身体。 萧承祉一时有些不适。 云海棠虽说也是个喜净的,但事出紧急,救人要紧,她却一点也不娇柔。 只见她用手将蚯蚓掰成几段,放到刚才的粥碗里,从萧承祉手中接过来,继续搅拌。 麻雀粪就已是很噁心的了,再加上透着紫红色鲜血的死蚯蚓,萧承祉便觉得有些看不下去。 见他微微抬起衣袖想遮住鼻息,云海棠却不以为然,口中笑道:「你不要小瞧着这些东西平凡无奇,在这种关键时刻,可都是好东西呢。」 她一边和着粥,一边介绍道:「人的指甲,叫筋退,性味甘咸,能够清热解毒,可治生疮、平喘;你方才去取的鸟粪,和那些禽粪、蝙蝠粪一样,都是药材,能清热去毒,还能治妇人之症。」 「姑娘这么说,我便也想起来,从前听太医院的人说过,蚯蚓也叫地龙。」嬷嬷在一旁看着云海棠细心研磨,心底感激得很,于是也道。 「是的,地龙是一味药材,想必太医院定是也有。」云海棠弯起唇角,「嬷嬷以前常去太医院拿药吗?」 「去过,那时候和太医院的几位太医还熟稔得很。太医院的药有北疆那里那种珍贵的药材,也有姑娘眼下这种奇特之物。」嬷嬷想起曾经盛景,眼神里仿佛散出了光,「我还记得,那些地龙一小截一小截的,装在一个琉璃瓶里,用水泡着,泛着好看的淡紫色。」 「嗯,那是蚯蚓洗净后再切断,被水浸泡,而后稀释出的血色。」云海棠平和地道。 「是血色?紫色的血?」嬷嬷好奇,「我瞧见旁边还有一些琉璃瓶,各有各的颜色,那些不该是血了吧?」 云海棠弯眸一笑:「估计也是,不同之物有不同的血色,就比如,鲎的血是蓝色,蛛的血是青色,鳝的血是黄色,蟹的血是绿色……」 萧承祉还是第一次听闻这些,有些惊诧。 大约是回忆起了从前,对比今日之光景,嬷嬷的眼神倏而又黯淡了下来,口中喃喃:「那时候,曹贵人还只是个封了常在的小主,刚得圣宠,也并未生什么病,只是陛下见其面色清淡,劝其多补补,于是命我去太医院取些进补之药。陛下说,让曹常在调养好身子,好为自己再添个龙儿。陛下那时候待小主多好啊!」 「我出生前,父皇已经有了三个皇子,又何必要多我一个?!」萧承祉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这些成年旧事,就像揭开了他心头的疤,眉心拧起,口中充满了失望和落寞。 「陛下是疼惜殿下的,殿下切莫妄自菲薄。」嬷嬷心疼地抹了把泪,「还望殿下千万保重自己,贵人也盼着你干霄凌云啊!」 嬷嬷的话惹得曹贵人在床榻上又剧咳了一番。 刚才一番擦拭,她已是有些清醒,眼神朦胧中方见床榻边,立着一个挺拔颀长的身影,正是自己日夜惦念的儿郎萧承祉,两行清泪蓦地止不住,嘴唇也哆嗦得厉害。 云海棠赶忙上前,扶了曹贵人的身子,将手中碗里的药粥慢慢地端给她喝:「曹贵人,您别伤心难过,瑾王殿下来看您了。您先把这碗粥喝了,有话再慢慢说。」 曹贵人这时才看见,屋内多了张陌生的面孔,明显地有些害怕,把头埋得极低,整个身子往后缩了缩。 「母亲——」萧承祉轻声唤道,「这位姑娘是我的……一位知己,她懂得医术,是我请她来为母亲诊治的,母亲请放心。」 听了萧承祉的话,曹贵人才敢再抬头来瞧。 只见身旁的女子眉纤温婉,像远山含黛,双眸明澈,泛着清朗柔光,鼻樑挺直,唇色红润,如玉般的脸上浅浅挂着两只小酒窝,整个人和煦温暖,如春风拂面般,望之令人心旷神怡。 她再望向自己的儿郎,他的双目深情款款地落在那女子身上,眸中盛满了心疼、感激与遮不住的爱慕。 知儿莫如母,即便自己已是许多年没有见到自己的儿郎了,但萧承祉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清晰地落在她的眼中。 曹贵人艰难地弯起唇角,她分明是在笑,可是,那唇角撕裂开的缺口却让堪堪渗出血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云海棠抽出帕子,帮她拭了拭,又将粥碗递上前:「您先喝了这些,身子会好受些。」 嬷嬷在一旁不住地点头:「都是姑娘特意寻来的药材,贵人莫不要浪费。」 嬷嬷知道曹贵人早就极少进食了,之前清醒的时候,每日三餐不过也只是半碗清粥的量,眼下,怕她不愿喝药,延误了病情,于是劝慰。 云海棠抬眸望了一眼站在榻边的萧承祉,他立马会意,走上前坐于床头,将曹贵人扶起,靠在自己肩上,云海棠则用洗净了的铁勺,一勺一勺地将粥药餵于她喝。 身旁的嬷嬷看了眼前的画面,手心蜷着衣角,忍不住地喜极而泣。 曹贵人的精神从来没有这般好过,她小口抿着药粥,尽觉得,这是人间最幸福的滋味。 那粥一定极难入口,但云海棠见她毫不介意,口中忍不住安慰:「不急,若是苦涩,歇口再喝。」 「不苦,不苦……」曹贵人笑着拉起云海棠的手,让她继续餵自己。 没一会儿功夫,大半碗的药粥已被喝了个精光,曹夫人好似缓过来一些,轻声细语地问道:「姑娘是哪家的?叫什么名字?」 萧承祉于身后答:「她是云怀远大将军之女,名曰海棠。」 「好姑娘啊……」曹贵人的手不住地颤抖。 年少情浓时,她曾听圣上说起过,想依齐妃的遗愿,将云将军之女赐婚于太子,后来,她被打入了冷宫,便不知道太子有没有知晓此件事。只是后来,她又听嬷嬷说起,现如今的太子妃是太后的侄孙女,便知道那桩赐婚已黄。 这么好的姑娘,怎么能给萧承禛,天下最好的姑娘,一定是要给自己儿郎萧承祉。 曹贵人激动地将手抬起来,紧紧抓住身后儿郎的手:「祉儿,千万不要辜负了云姑娘!」 第40章 为什么不让我早点认识你? 从冷宫出来,月夜更冷了,风凄凉凉地穿着甬道而过,曹贵人方才的话还断断续续迴荡在耳旁,句句让人想起来便会羞红了脸。 云海棠的披风丢在自家的马车内,没有带上望月楼,现在早已随江老夫人回了府。 萧承祉见她瑟瑟,遂脱下自己的大氅,悉心地将她裹在其中。 小巧的一张脸,在月色衬托下,显得更是细滑嫩白。他的手指忍不住在她的颊边顿留,将那白绒领口的结系了好久。 这身白色大氅,好似那个风雪雁谷关时的一般,将她整个人稳稳地罩住。 云海棠恍有一丝失神,望向萧承祉的目光也温柔了许多。 马车没敢停在冷宫的正门口,侍卫在甬道的另一头远远地等着。 黑暗中,有一只温暖的手牵起了身旁的姑娘。 云海棠有些挣扎,却听着萧承祉轻声道:「这里的夜间,路不好走。」 哪有什么不好走,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雁凉山上那些嶙峋的小路,她也能从南走到北,绝不迷失。 但在这条狭小昏暗的甬道里,她却不知不觉间有些茫然,不知道已经被他牵了的手,会不会这样从此一路地走下去。 「祉儿,娘知道自个儿的身子已是时日不多,你们不用哄我,为娘苦守冷宫,别的奢望什么都没有,唯盼着你有一个好的前程,也有一个好的归宿。」 方才,曹贵人拉着萧承祉的手,将云海棠的手贴于上面,她恳切地望着眼前的两位年轻人,语气中充满了期盼:「答应娘,你一定好好照顾她,千万不要辜负了云姑娘!」 萧承祉的手指弯扣向了云海棠的指间,毫不犹豫地道:「母亲,我答应你!」 他能感觉到云海棠的冰凉手指在自己掌心里的躲藏,但却始终没有逃开。 云海棠望着面前风烛残年形容憔悴的曹贵人,也不忍心让她失望。 冷宫中,还有什么比一份希望更能让人心有寄託? 如果,此刻,自己告诉她,与瑾王殿下只不过是朋友,让她心中想见自己孩儿终成眷属的美梦,在这个幽闭冷宫中变得遥不可期,这个刚刚被抢回来一口气的母亲,会不会心碎到绝望? 太过残忍了。 云海棠忍住了口,任凭这个误会在曹贵人欣慰的笑颜和嬷嬷无声的哭泣中化为事实。 甬道里一片寂静,云海棠仿佛听见身侧之人有一声轻微的吞咽,他是不是比自己还要紧张? 「你怕黑?」云海棠道。 「我怕你怕。」萧承祉柔声细语。 「那你怕蚯蚓?」云海棠尽量不想让气氛变得那么深沉,故意问道。 「我只是没想到,你能找它做药。」萧承祉忽而被问其这个,轻轻浅笑了一声。 眼前的姑娘太让他意外了,每一次见到她,她总能让他感到惊嘆,就像一个未知的谜,永远猜不透下一个惊喜。 「其实,有很多我们平日里瞧不上的东西,都能做药材使用。」说起药理,云海棠如数家珍,「就比如,白色的观音土,荒年时灾民常用以充飢,其实能够治拉肚子。而黑色的锅底灰,又叫百草霜,外抹伤口可止血,内服饮用能化食。蟾蜍能解毒、止痛、开窍,蛇肉能祛风除湿,蛇胆还能明目。」 见萧承祉好像有些不喜欢这些招人不适的动物,云海棠又改口介绍起其他:「这世上,多半的植物也都是有药性的,像车前子、蒲公英、金银花之类的,每个药性都不一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说着,她指向墙边的几株枇杷树:「再比如,这枇杷叶便能化痰止咳。」 「那山楂叶呢?」萧承祉虽不懂这些药理,但见云海棠说得欢,也随之附和,他记得东宫里面便有一大片的山楂树。 「山楂叶能助血强心……」云海棠的话刚说完,两人已来到了久候的马车前,侍卫打起门帘,让两人入座。 出宫的路和来时一样遥远,但侍卫却并不着急赶着,只是驾马徐徐前行。 「让我瞧瞧你的手。」萧承祉牵着她的时候,隐约觉得她的指腹凹凸不平,于是小心地握到面前来看。 她的手指如墨兰幽竹般纤细修长,凝脂般细滑的肌肤上,在指腹处镶嵌了几道深深浅浅的划痕,触目惊心。 那是前几日弹胭脂泪时留下的痕迹。 刚刚褪了痂的嫩肉,衬在伤痕累累的手指间,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疼。 「还疼吗?」萧承祉捧着她的手问道。 「不疼了。」云海棠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让云海棠不敢抬眼去瞧,已觉得一阵热浪在体内翻腾,顷刻涌上面颊。 人人都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可萧承祉却觉得,只有今夜十七的月色最迷人。 月光温柔,美人如玉。 他轻轻解开了她白氅领口的结,露出她微微起伏的胸口,只这一个瞬间,便觉得情真不能自已。 促狭的车厢里,酒香在飘散,暧昧在蔓延…… 萧承祉的唿吸变得急促而深重,似拼命压抑着自己内心汹涌的波涛。 他倏而抓起她绵若无骨的掌心,贴向自己素面蟒袍的胸前,云海棠分明感觉到那里有一颗火热的心,慌跳不已。 她的指尖轻轻点点地被他按在心口,摸着他宽广的胸襟,让她竟像是第一次面对一个男子般的紧张。 「那日,你的帕子便贴在这里。」萧承祉抚着她的手低喃,眸中装满了如潮水般的情愫,仿佛下一秒便会欲欲夺目而出,「如今,这里面全都是你,你的身,你的影,你的笑,你的音,你的每一点、每一滴……海棠,为什么不让我早点认识你?」 为什么不早一点,云海棠也想问,为什么不能让他早于窦径踪出现,为什么要让她凭受了那么多的冷漠与孤寂,才又復得如今这般的温情。 今晚,知道阿爹已经迁调了浙苏总督,再也不用面对那场残酷的战役,云海棠一直紧着的心倏而间好像全部都散了。 上一世,她感念窦径踪的恩情,却将自己囚笼般的困锁,而后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这一世,她重新来过,再也不用纠缠与那些痛楚的陪伴,只要拥着眼前这般美好的光景便好。 她好想,好想真心真意地爱一场,好想有人陪她,不用再害怕地走下去…… 第41章 我好想你! 「你什么时候将帕子还予我?」云海棠的手还抵在他的胸前,口中吐出的一句问话,生生显得无比娇羞。 「就把它给我吧!」萧承祉抓着她的手不放,那只冰凉小巧的手,在他的掌心,已被握出了汗。 侍卫轻赶着马车,马蹄声在幽暗的宫道上嗒嗒做响。 萧承祉将唇轻轻贴向云海棠的耳畔,口中呵出一团暖气,缭缭地拂绕于她的脖颈间。 她的脖颈纤细如柳,温婉流畅地从精緻娇巧的下颌往下延伸,让人仿佛能了窥见那掩于衣下的滑嫩香肩。 昏暗的车厢内,两人的身形微微摇摆,时不时亲触在一起,萧承祉用微不足道的声音,浅浅传出一句婉转悠长的声音:「我想要它,也想要你……」 那语气里,是冲动,是隐忍,是激情,是克制,是重重的喘息和努力的压抑。 耳根蓦地窜起一阵红晕,云海棠只觉得脸颊发烫,烫到她以为这不再是正月的寒冬。 萧承祉转过身,将头抬向她的眸边,伸手为她抚去侧首旁的几缕碎发。他细细端详着她的脸,一双明眸里映出少女绯红的面颊:「海棠,你真好看!」 说着,萧承祉情不自禁地整个人缓缓贴下身来。 云海棠几乎是屏住了唿吸,倚靠在椅背上,大脑在那一刻失去了判决,自己要怎么做,自己会怎么做,须臾间,一切仿佛都不再受控制。 她没有想像过这一幕会这么早的到来,或许,当她在倩影阁的小巷里见到萧承祉的第一眼起,她的心底就涌起过这样的幻想,但那也只是因为,她始终心怀着雁谷关曾经的那袭白衣。 他握着缰绳毫不放松的手,他依在自己身后被箭羽射伤的疼痛,所有的感觉都那么清晰,仿佛一伸手,便能再次触摸到那个人。 可是,什么都没有。 无数次,她梦回过那片皑皑的白雪,梦里,她只穿着薄如蝉翼的寝衣,光着一副冻得通红的脚丫,在漫天的飞雪里找寻,刺骨的寒冷让她整个人失去知觉。 多少次,她在睡梦中惊醒,枕边已是一片潮湿。 而此刻,她自己的身体也仿佛渐渐失去了知觉,变得轻忽而缥缈,心头的潮湿翻涌成泪,不经意间流淌出眼眶。 ……我好想你! 今夜,明明没醉酒,怎么醉了心? 萧承祉再一次的靠近,让她瞬间瞪大了双眸,手心里也攥出了汗。 眼前完美俊逸的面孔,近得让人无法拒绝,那双澄澈眸底里,盛满了比今晚望月楼的酒还要醇香的醉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他的唇几乎就要落了下来,却不经意地蹭到了她的鼻尖。 一种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白日里,浪荡世子轻薄的模样蓦而又飘荡于眼前。 云海棠的身后莫名感到一丝寒流经过,透出背嵴处的一沁冰凉,她的口中又忍不住地轻唤出了一声呻吟。 那声音仿佛勾了魄的手,将萧承祉绕紧,他控制不住地喘起粗气,手也从她的手上挪向了细软的腰肢。 她的纤腰软若絮柳,只需盈盈一握,便似能折断般的,云海棠的身体蓦地被他整个拥入怀里。 他的怀抱温暖而拥挤,仿佛担心只要有一息的放松,怀中之人便会逃离。 她的红唇被压在他的薄唇之下,只堪堪剩下一丝的距离。 「殿下——」突然,马车前头,侍卫回头轻喊了一声,「到宫门了!」 萧承祉顿时止住,深重的唿吸还停留在她的面前。 云海棠趁势推开他,给了自己一个深深地吸气。 萧承祉掀起窗帘的一角,宣武门的内侧已然在眼前。 「赶紧让我躲下去!」云海棠想用手推开他的身体,好让自己钻到座位下面,却被萧承祉拉住了手。 他望着她,语气坚定:「海棠,以后我一定不会让你受这般委屈,我一定要让你堂堂正正地从正门而入!」 云海棠知道他在说什么。 宣武门有三个门洞,除了咸平帝可行中间的一道正门,其他一应皇子并重臣皆只能从侧门进出,但,也有例外,那便是皇子迎娶正妃之时。 萧承祉此刻的话,分明已在告诉她:等我,等我有一天,会让此门为你而开。 只是,这一刻绝不会是现在,眼下,她仍需在他的万般不舍中委屈求全。 回府的路走了很久,可云氏将军府的石柱终是近在咫尺间了。 萧承祉拉着她的衣袖,捨不得让她下车:「海棠,我好希望这一夜永远都过不完。」 他长密的睫毛在月光下抖动,如同翩跹的墨蛾于烛前飞舞。 云海棠弯起一双清澈的明眸,像盛了两池满满的甜蜜:「黑夜总会过完,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我愿意,在新的一天,再遇见你。」 「不用遇见。」萧承祉又牵了牵她手,「明日我便来找你。」 「好端端地你来做什么?」云海棠含羞地问道,面上却是一脸的欢喜。 萧承祉有些羞涩,像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口中道:「来还你的帕子。」 「你不要了?」 「我只要你!」 云海棠翻迴风蘅小筑的时候,翠喜已经清醒无比地坐在屋内等着了。 她甫一进来,便看见黑灯瞎火里坐着个人,吓得一惊。 「小姐,胆子忒大也会怕!」翠喜的语气不大好,「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呵呵,你没睡呀?」云海棠点亮了烛火,方瞧清她的脸上已经退去了先前的醉红。 「喝那么多醒酒汤,让人怎么睡?!」翠喜和云海棠一样,一爱吃,二贪睡,这会子一点睡意也没有,气得能把棉絮点燃。 「啊……老景给你灌醒酒汤啦?」云海棠心中知道老景的性格,最是心疼她这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心中只嗔道,从来也没见你帮我醒酒,转念又一想,也对,自己反正也没醉过。 大约,除了,今个晚上。 「已帮你挡了老夫人的故事会,我要睡了!」小姐回来,翠喜方觉得有些困。 这是一个无梦之夜,云海棠睡得安稳。 第二天,天刚亮,云海棠便被翠喜摇醒。 没有大事,她从来不会叫小姐这么早起床,云海棠不解地问:「干嘛?」 「门外有人找你!」 第42章 怎么是你? 云海棠的心倏而像天边的朝霞,铺满了粉色,让翠喜匆匆地为自己盘了个髻,便急忙忙地推门而出。 风蘅小筑的门外早已立了一人,清瘦的身影在风中像一道残竹,单单倾向这边。 「怎么是你?」云海棠眉心紧皱,这是云府内院,他如何一大早便进来了? 窦径踪搓着双手,略有侷促,并不知如何开口。 只见他犹豫了片刻,话语间有些吞吐,略是紧张地道:「昨日之事,请你别误会!」 误会?! 你将贺疏影带回澜园,纳为妾氏,还有什么误会? 「是你误会了吧,窦大人!」今生我们并无牵扯,你好端端地说出这些来,是不是误会太深! 云海棠的话甫一说出口,窦径踪的脸色便难看了许多,慌忙解释:「昨晚是薛尚书的酒宴,那是他请来的舞姬。」 你与我说这个做什么,云海棠轻挑了眉尖,心里想道,话在嘴边却不自主地改了口:「那为何会在你怀里?」 她的眸间盛着冷意,就像当年第一次看见贺疏影来窦府时一般,望向窦径踪那张清俊白皙的脸,想听他如何再开口。 窦径踪忙往前走了两步,好像有满腔的话堵着,一时竟不知如何去说:「她……她喝醉了……」 云海棠的唇角蓦地勾起一抹笑:「巧了!昨儿,我也喝醉了!」 是的,昨夜,她也醉了,醉在一片清清冷冷的月色中,醉在马车摇摇晃晃的辚声里,醉在那人深情凝望的眸底,醉在自己无法走出的梦境。 一份缘起,一份缘灭,云海棠不愿再勾起过往。她恍惚觉得,上一世,也是这样一个清晨,窦径踪就是这般搓着双手,侷促而紧张地站在云府门外,那时候的自己怎么会那样便轻易信了他所有的语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如今,无论眼前之人再说什么,都是徒劳。 「想来你是不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了——」没等窦径踪再度开口,云海棠的口中已没有了一丝迴环的余地,「请你以后别来找我!」 窦径踪愣愣地杵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眼前分明还是昨日旋梯上,那个明目清朗的少女,她直挺着背嵴,望向自己的目光那样坚决如铁,毫无醉意。 「我还有事,你是找大将军的吧,请便!」云海棠的语气决绝而清冷,如同晨间飘散的薄雾,让人想挽留,却只能摸到一片虚空。 她猜想窦径踪能直接入府,找的缘由必不是自己。 果然,没一会儿,窦径踪便被云怀远请去了正堂议事。 云怀远前日进宫,并不知咸平帝所议之事,与自己有甚关联,所以当下未曾细闻。隔日,自己却接到被封浙苏总督的圣旨,一时才想起自己上任后,首当其冲的正是那里的改稻为桑一事。 那日,内阁众说纷纭,各执己见,有人主推,有人保守,咸平帝自始至终未表明态度,最后还是由太后主张,太子复议,内阁硃批,将此策尘埃落定。 云怀远犹记得当日朝堂之上,咸平帝特意问起北玄世子有关北疆改粟为芍的细节,北元世子便将一亩田如何翻为三倍收益的算法仔细道来。 于是,咸平帝又问起内阁户部对浙苏等地农田税赋掌握的数据,薛尚书便让那位刚刚擢升的生疏面孔来答。想来,一是自己躲懒,二是想藉机考察他一番,再有就是,说不定,还想给那个年轻后生立个初入自己手下的下马威。 好在,年轻人虽是当日才提上的户部侍郎一职,却只用了两个时辰不到,便将户部歷年来的那些繁复数据一一比对,并侃侃作答。 云怀远想着,自己上任前,还是需先将相关情况了解清楚为好,于是便约了记性极好的窦径踪前来府中详谈。 窦径踪在府里,云海棠便不想再在府中待着,她央了外祖母,说素酒放久了便不香醇,干脆今日就去是时思庵。 江老夫人本就有这个心愿,又是个爽快性子,于是觉得择日不如撞日,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一行人准备坐上马车,云海棠心中想起当年外祖母对自己未了的话,今日便想借着在菩萨面前,向外祖母打探出来,于是,又吩咐翠喜留在府中,不必跟来,只自己携江老夫人二人前去烧香拜佛。 今日没有上元节时香客多,时思庵内四下素净,只有裊裊香火。 鸿泥师太听闻云海棠来了,从后院出来,方去迎接:「阿弥陀佛,前些时日让云姑娘受惊了!」她望着云海棠,慈眉善目地笑着。 江老夫人得知此人便是时思庵住持,遂也施了佛礼,道:「劳师太挂念!佛曰渡众生,需有菩提心,慈悲为怀,方得自在。我这孙女也是得师太提点,方做了件善事。只是那位姑娘命薄了些,竟自己虚了此生,真真让人惋惜之极。」 鸿泥师太闻她言语之间,皆是知情知礼,心甚宽慰,捻着手中的菩提香念珠道:「佛渡有缘人。若无缘,即使有缘,亦要度之,不可失信;若无缘,纵有缘,亦不应度也,不可强求。」 云海棠在一旁听着这些云里雾里绕来绕去的话,不甚明了。但见两位长者,眉目之间竟是心意相通,心中只觉得,这时思庵确实更适合如外祖母这样佛韵深厚之人参拜,自己与翠喜都太过于浅浮了。 鸿泥师太约是和云怀远一般的年纪,却与江老夫人相见恨晚,两人一见面便围着那些佛理攀谈了起来。 她约老少二人于后堂相坐,命人沏来了两杯南糯白毫。 「这茶是南诏国的吧?」江老夫人见多闻广,品上一口便道。 「正是。」鸿泥师太笑眼微眯,「这是璟王殿下上元之日送来的茶。」 云海棠只坐在一侧静静喝茶,甫一听见璟王二字,只觉得心里像是突然被什么拨了一下,变得轻轻软软。 她的眼前情不自禁地浮现起昨晚月色下那张无暇的脸,浅浅扬起笑意。 第43章 为何叫我小白儿? 云海棠独自痴笑的神情,却没有躲过鸿泥师太的眼睛。 「云姑娘,是听见瑾王殿下便笑了的吗?」她的手心捧着一只锦鲤白瓷茶盅,正在与江老夫人聊得甚欢,却倏而转向云海棠,问得一针见血。 出家人不打诳语,蓦地被人点破,云海棠只觉得面上火辣辣得烫,外祖母还坐于旁侧,这可如何是好。 「哦?小白儿认识瑾王殿下?」江老夫人进京至今,并未听云海棠与她提过一句,这倒不像是她的风格,遂惊喜地问道。 云海棠把头埋得低了一截,心里一时乱了方寸,原来那些被翠喜崇拜的编故事本领,好像单单在外祖母面前,便什么瞎话也说不出来。 鸿泥师太呵呵地笑着:「我上次瞧见,觉着两人倒像是旧相识。」 江老夫人听鸿泥师太这方说了,又瞧了瞧自家小顽皮的面色,心中似是有了几分数。 虽然自己人在兖州,但让江老夫人最为惦念的,还是要数远在京城的云海棠。 她的心头一直记挂着她的婚事,但云海棠的阿娘早逝,小丫头又常年只能跟着个经常出外打仗的爹,所以那些个姑娘家的方方面面,一直也没人张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今岁,云海棠已过了及笄两载,云怀远又定了腹地的官职,江老夫人便心里想着,也是个该安稳的时候了。 算起来,云怀远的骠骑大将军已是从一品的武官阶,现在又擢了浙苏总督一职,在朝中算得上身世显赫,况且云海棠是云府嫡女,只此独宝,更是珍贵得很。 她来的这两日,便听云怀远说了,他一得胜归京,就有官妇亲自上门来提亲,这个宝贝外孙女真真是个赤手可热的香饽饽。 而对于瑾王,江老夫人也略有耳闻,听说是个极孝顺的孩子,对待从小便照顾他的太后娘娘,从来冬温夏清。他自己,也是个随和的亲王,从不沾染那些朝堂政事,乐得清闲自在。 不过,太后娘娘倒是个冷性子,只一心扑在朝政之上,如此一来,对他也反倒没了那么多的约束和教管。 江老夫人忆起心头的那件事,便始终觉得愧对她的小白儿,若小白儿与瑾王有情,那这份姻缘倒是配得上,也不算太委屈了。 江老夫人自打年少时,便是个开明的女子,许是行医问药得多,她对男女之事不似一般女子般的陈腐。 当年,自家女儿江婉清一眼看上了在京城街头耍花枪的云怀远,回来便与她说,自己想嫁那人。 江氏虽无官无职,但在一众商贾之中也是显贵,那时候的云怀远却还只是个从西陵湖来京讨生活的穷小子,两家本是门不当户不对。 但江老夫人偷偷去见了云怀远本人,确实生得人高马大、气势威武、一表人才。况且,他对各类兵器使得得行应手,那一身子的好功夫,绝不是一朝一夕便可练成的,想来也是个肯吃苦的踏实孩子。 江老夫人从不是个爱富嫌贫之人,又拥着一双识才慧眼,便招了云怀远为江府护院,一来二去地观察个仔细。 江婉清的性子随江老夫人,风趣幽默又和善心慈,云怀远性子稳妥,守护在她的身边始终忠心耿耿、坚如磐石,从不僭越。 江老夫人让江婉清不要急,耐着性子等,等他先开口。江老夫人说,强扭的瓜不甜,是你的终归跑不掉,不是你的,强求也不得来。她还说,女子可以下嫁,但不能错嫁,等不到的爱,便是不要也罢。 江婉清便安心地等着,只要他在自己身边,她便觉得满足。 直到有一年,西陵湖发生了场特别大的水患,听说那场洪水就将云怀远的家乡全部淹没。他终于在她怀中痛哭不止,他说自己再也回不去了,他再也没有家了。 江婉清大家闺秀的气度和别具一格的韵味,早就深深吸引了云怀远。 于是,后来,江府就成了他真正的家。 江老夫人始终记得,女婿入赘的那天,一对璧人的脸上,笑得有多甜。 婚后,云怀远也争气地从执戟长一路青云直上,成为战功赫赫、威震四方的大将军。江老夫人很庆幸自己做的这个不为世人所看好的决定,无论路走得有多远,云怀远依然如初来时模样,一心守护着自己的夫人,从无一丝杂念。 所以,云海棠才会那般无忧无虑地长大。 而今,江老夫人也想让她的外孙女遇见她的好姻缘,就如她的女儿一样,将这种幸福延绵。 只要是个好儿郎,只要云海棠自个儿喜欢,江老夫人便心满意足。 「对了,你刚刚唤云姑娘……小白儿……这是云姑娘的乳名吧?」鸿泥师太刚才听着有些好奇,于是问道。 江老夫人笑了笑:「倒不是乳名,只是她阿娘喜欢这般唤她。」 鸿泥师太素来深谙佛法,便道:「这小名听了倒是有几分清净,『白』为佛经中的五色之一,意『水大』,乃大日如来之色。一切众生之本源亦如净法界之洁白,故亦可释为『初色』,不知贵女是否依此源头?」 「师太大理,只是息女当初却只是自己一时的兴头。」江老夫人遂将云怀远夫妇相识最初之事道于她听。 云海棠坐在一旁听得入神,这是她第一次知道自己这名字的来歷。 小的时候,她曾好奇地问过:「阿娘,您为何叫我小白儿呢?」江婉清抱着她,用手指了指院里正啃着菜叶的小白兔,甜甜地笑了:「瞧那兔儿多可爱,咱们的小白儿也是这么可爱呢!」 原来,根本就不是针对一回事。 「阿弥陀佛!」鸿泥师太听罢了道,「无住为本,无相为体,无念为宗,一切皆有因果……」 鸿泥师太的禅语,云海棠当下听不太明白,她的眼前只是仿佛浮现出方才外祖母说的那个故事——多年以前的京城,阿爹和阿娘初见于一株白海棠树下,那树偷得梨蕊三分白,借来梅花万缕香…… 第44章 这是爱情最初的样子 「外祖母,跟我再多说说阿娘和阿爹的故事吧!」夜已深,云海棠还留在寿安轩内,倚在江老夫人的榻边,央着她给自己讲故事。 今日在时思庵,她听江老夫人与鸿泥师太说了很多过往之事,觉得阿娘与阿爹之间,大约便是这人间最美满的爱情了。 原来,不是所有的姻缘都会像曾经的自己与窦径踪一样不堪和破败。 她的心里燃起一注希望,就像榻边轻跳的烛火,时不时地抖动,迸发出耀眼的光。 「小白儿,你也会有自己的故事的。」江老夫人低着头望她,自己的外孙女已经长大了,常年的风霜并没有摧残她如玉的面庞,与那些粗旷将士们的相处也没有让她失去少女的灵秀,「跟我说说,你与瑾王殿下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我们……」云海棠开了口,却不知道该如何说。 其实,她自己的心里面也不清楚,自己对萧承祉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愫。 她只记得,在望月楼里,他对自己推心置腹,将深藏的落寂剥于她看。 她只记得,在北幽所时,他答应了曹贵人,会永远好好地照顾自己。 她只记得,回府的路上,他灼热的目光和所有的唿吸融为了一体。 她只记得,他说,他想要她。 沉寂的身体好像忽然被唤醒,那些在窦府的冰冷回忆,让她也渴望有份温暖能陪在身边。 如今,被江老夫人问到,她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动的心。 江老夫人用手摸了摸她娇小的脸颊,那掌心里满是深深浅浅的皱纹和岁月留下的痕迹。 她望向云海棠清亮的双眸,有些激动:「若你与瑾王有意,外祖母就是倾尽所有,也会为你争取到这段姻缘。」 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但云海棠的婚事,江老夫人却愿听她的意愿。 云海棠拉起外祖母的手,将头埋在她的怀里:「外祖母待小白儿最好了!」 只听她口中断断续续,喃喃自语:「其实……我也不清楚……只是,觉得有了他,好似整个人便不再孤单了,只要想起他,心里便会觉得温暖……」 江老夫人没有打断她的话,只是缓缓地抚过她倾下的长髮,静静地听她继续说。 "当他在我身边时,整个世界仿佛就只剩下他,那些纠缠不清的烦恼和忧愁,都如烟雾般消散,无踪无迹……"云海棠说得动情,睫下湿润起晶莹的闪烁,内心的湖水好似被轻轻搅动,泛起层层涟漪。 「外祖母,这便是爱吗?」 「这是爱情最初的样子。」 云海棠七岁时没有了阿娘,她的身边从来没有一个人,与她说过这样的话。 「不过,小白儿,你要记住,两个人在一起,不能只有心动。」江老夫人温和地说,「爱会让人感到安全,感到幸福,但最终的爱,却是要携手同行。」 「携手同行?」云海棠悄然起身,目光落在江老夫人被烛光温柔笼罩的面庞上。 那张面庞慈祥而温暖,双目清澈而明净,仿佛能将世事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此刻正满溢出对云海棠的宠爱与关心:「正是的!你瞧你阿爹,虽然出身平凡,但是入了我们江府之后,却一直没有放弃过自己的奋进,他是凭藉着自己的本事,一路做到了如今的地位。你阿娘虽是在年少时,对他一见倾心,但如果你阿爹其后一直不思进取,碌碌无为,你阿娘的爱慕又会维持到几时呢?」 云海棠突然落寞,她想起上一世的自己,窦径踪最初爱上的便是她飒爽英姿的将门之风,而自己却在嫁入窦府之后,日渐一日地忘了那些征战的过往。她不愿想起那场令她不堪回首的战役,所以干脆连所有的兵器都不再触摸。 或许,两个人的距离,便在这些时光的变迁中,离最初的模样越来越远。 那如今呢? 如今自己和瑾王会不会再重蹈那样的覆辙? 「小白儿,你要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你自己!」江老夫人继续说道,「你阿爹下月便要离京赴任,以后便再不会带着你四处征战了。」 云海棠知道,外祖母这是在提醒她,她并不是老景口中的什么小云将军,这些年她过得肆意潇洒,其实也只不过是个一直跟在阿爹身后的小姑娘。如今,阿爹迁职了,她便也只能跟着走。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如有,便要靠自己闯出来,就如同当年的阿爹一样。 萧承祉虽贵为亲王,但云海棠也有自己的梦想,她不想再如上一世一般,只做困于囚笼的臣妻。 「外祖母,我……我想考太医院。」云海棠的心里依旧怀有这个念想,从一开始想通过接近郭铭来阻止阿爹出征,到后来在顺天府堂听他的分析研判,再到昨日见曹贵人的病入膏肓,直到现在外祖母跟她说的不能忘了自己。 阿爹就要远去浙苏,萧承祉却在京城王府,而自己就像一只漂泊的浮萍,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根系。 她不想,有朝一日,当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自己的身后只剩一池冰冷的湖水,寒心,刺骨! 「嗯嗯……」江老夫人的眼里闪着泪光,「只要你想做,便没有什么不可以。」 「外祖母……」云海棠的头又埋进了那个温暖的怀抱里,无论自己想做什么,外祖母总是这样,从不拒绝,从不怀疑,只放心放手地让她去。 她好想,这样的温暖能更久一点,外祖母能陪伴自己更多的时间。 「外祖母,今年,您等入了夏再回兖州吧!」云海棠用衣袖掩了掩泪,娇腻着央求。 以往,江老夫人都是赶在正月里来敬时思庵的香,在京中最多只待半月有余,但如今,云海棠却想多留外祖母在身边一些时光。 「今儿是正月十八,再过一个月零一日便是观音菩萨的诞辰,我等那日先敬了香再说吧,还没急着走呢。」江老夫人怀着她笑了笑。 云海棠弯起眉:「四月二十八还是药王菩萨的诞辰呢,您再多住住!」 第45章 已有婚约 月光透过半开的窗棂,均匀地洒在精緻的楠木地板上,映出一小块精巧的雕花光影。屋内的火烛又新添了一根,与月光交织,让人觉得无比安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透雕嵌骨拔步橡木床榻边,云海棠将小半个身子挤了上来:「外祖母,今夜,我留您这儿安歇好不好?」 「好好好……」江老夫人心疼地将被褥往她的身上递了递,压盖了半身,拍着道,「小白儿是想听外祖母给你念医书了吧?」 祖孙两人半靠在床头,云海棠仿佛觉得又回到了儿时的时光,那时候阿娘便是这样,一手搂着自己,一侧拍着阿弟,轻轻地给她念着那些当初并不能听懂的医书。 「有时候好想阿娘……」云海棠的声音很低,那声音里并没有太多的忧伤,但听上去却是一片空荡荡的失落。 其实,对于阿娘的记忆,早已经变得越来越模煳了,可是压在心底的思念,却随着年岁的增长越来越浓。 方才,云海棠已将回京后与瑾王的相遇点滴一一细数于江老夫人,让江老夫人的心头不免又想起那件不可更改的往事,一时万千感慨涌上心头:「小白儿……其实……有件事……你的阿娘一直想告诉你……」 云海棠的心里蓦地一怔,手在被子里不禁地捏紧了布角。 「只是,那时候你还小,所以一直没有说。如今,你与瑾王两情相悦,我也想看着你能幸福。」江老夫人说着,顿了一顿,「其实,你还在你阿娘腹中的时候,就已有婚约……」 指腹为婚?云海棠的脑中突然闪现出这个词。 怎么可能?阿爹和阿娘都不该是这样的人啊!他们不是情投意合才走在一起的吗?怎么会凭空为自己指腹为婚? 只听江老夫人道:「你阿爹有一次出征回来,身负重伤,却直接去了宫中,并未归府。你阿娘放心不下,便自己去宫中找他。那时候她已经怀了你,行走略有不便,宫道又长,她走了一会儿,便在东宫墙外坐着歇了下来。」 听闻东宫,云海棠突然想到了自己七岁那年在东宫外的情景,阿娘会不会与自己也是在同一个地方。 「当时,齐妃娘娘抱着突发急症的小太子正寻不着太医,打那儿经过,是你阿娘用随身携带的江氏岁安针,险险地救回了小太子一命。从此,齐妃娘娘便与你阿娘交好,常约她来宫中相叙,也喜上了她的性格。加之,你阿爹那时候已是昭毅将军,为感念这场救命之恩,齐妃娘娘便指腹为婚,答应你阿娘若诞下的是个女儿,便是未来的太子妃。」 说到这里,江老夫人似有忿忿不平之意:「你阿娘本是希望,自己若生的是个女儿,也能如她一般,长大之后寻到自己的意中人。但这是皇族恩典,岂能不从。你阿娘并不在乎他太子的身份,只盼着那个人能给你幸福。却不成想,齐妃诞下五皇子之时因难产而死,圣上后来向你阿爹解释过,说太子年幼,并不接纳齐妃的指婚,再后来,又是太后掌权,将自家的侄孙女嫁于了太子,你的这一桩婚事才作罢……」 自始至终,云海棠都静静地听着,原来,在她并不知道的世界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无论是被强行指婚给了太子,还是太子自己的突然悔婚,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在她毫无准备也无力抵抗的情况下发生。那个毫不知情的她,如同一只被人牵线的木偶,无力挣扎,只能任由命运摆布,从无到有,从有到无。 难怪,难怪外祖母一直觉得愧对自己,直至临终仍念念不忘。 难怪,难怪外祖母在那日听见阿爹提及太子后,那般沉不住气地阴下了脸。 她终于知道了这个前世未知的秘密。 「都过去了,没事的,外祖母,我不还是我吗,一切都没有变。」云海棠听完,体贴地安慰道。 是啊,即便知道了这些过往,她也依旧还是现在的云海棠。 太子妃——这个从来没有正真属于过自己的名头,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看见她淡然的模样,江老夫人欣慰地笑了:「虽说一切都没有变,你还是现在的你,但让你莫名地捲入了这些纷争之中,到底是我不愿意看见的。小白儿,人啊,有时候根本看不清命运究竟长什么样,也不知道它终究会将我们带向哪里,但我总想着,你能像你阿娘一样,拥有掌握自己命运的能力,如此,一生,才不会后悔……」 江老夫人的声音越来越低,云海棠见她微微垂下了眼帘,便轻轻吹熄了烛火,静静地依偎在她身边而眠。 或许,是因为这番彻谈,让外祖母终于放下了心中的枷锁。 或者,是因为谈起往事,勾起了她对女儿的思念。 或者,是因为年岁已高,她终是没有了往日的劲头。 总之,这一晚,江老夫人便这样安稳地睡着了。 可是,云海棠没有睡,她睁着双眸,望着窗棂透过的月光那样静谧如水般地照耀在人间。 上一世,苍穹之上应该也是这同一轮明月,只有它,知道所有的故事。 「那你知不知道,那玉觽的主人究竟是谁?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云海棠暗自喃呢。 可是,这满屋的月色却一字不言,不发一语。 「你说月色会说话吗?」羽干殿内,萧承禛正低头泼墨,冷不丁听到顾允恆一句没头没脑的问话。 他惯是这样出其不意的,萧承禛只是笑了笑,却并不理他。 昨日,顾允恆去听雨轩接萧承禛回宫,带了一支乌木羊毫,问了声他可要,萧承禛没说要,顾允恆便自己拿于掌心赏玩,硬是玩到今日此刻也没放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这顽童般的人问出来的话,萧承禛也认不得真。 「你怎么不问我何故如此问?」 萧承禛将手中之笔放下,配合道:「为何?」 「因这月色要是会说话的话,定会说你这新得的砚与我这支笔是一对。」顾允恆指着书案上正落了一抹月色的紫墨端石砚道,「不如将这方砚给了我,也让它们好成双! 第46章 每一张画都是你 萧承禛笑了一声,心道顾允恆的顽皮,已是二十有一的人了,却没个正经世子的样子。 「这不是我的,所以不得给你。」萧承禛将砚台合上。 方才他正用这个砚写的字,墨汁浓厚,墨香扑鼻,果然是方好砚,顾允恆也是有些眼光。 「那是谁的?」顾允恆一时没有看透,这几日,他留在京城,除了萧承禛去听雨轩时他便跟着去了,其他时间,自己都待在东宫里,却没见有谁前来送礼。 「我也不知,只是昨日在听雨轩拾到的,明日我还要带去还给失主。」萧承禛道。 「明日又去?」顾允恆没想到萧承禛近来如此愿意出宫,倒是和以往深居东宫大有不同了。 萧承禛知晓顾允恆是不放心自己的安危。自己生辰那日,两人便在宫外险些遇刺,至今未查出真兇,后面也不知道那些人还会不会再有什么样的举动。 只不过,萧承禛心里倒是不惧。 他虽为当朝太子,却没的一点想当太子的心思。 太子日后的储君身份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多少皇子暗自羡慕的,可只有萧承禛心中知道,他有多厌倦这个枷锁。太子之位于他而言,就像是倦鸟的龛笼,将他紧紧地困在其中,受人膜拜,却没有一点自己的自由。甚至,就连自己的枕边人,也不过是这场政治的牺牲品。 他曾经也反抗过,在他初成少年时便勇敢地拒绝了父皇的指婚。可是,他表面的勇敢却抵不过那些背地里温婉又阴暗的手腕。 当那个清晨,从未被防过任何心迹的表妹松懈着肚兜上的红丝带,羞涩地躺在他身边时,他的心便如同榻上那一小片殷红的鲜血一道,跌入了幽深黑暗的谷底。 他不知道自己前一夜怎么会喝醉,也不知道叶笙歌是何时爬上的床,她的衣衫究竟是不是自己亲手一件件剥落。他茫然地驻在阳光里,只听见身边之人娇羞的哭泣:「承禛哥哥欺负人……你要对我负责……」 他是太子,而她是太后的侄孙女,他必须要负责。 这份责任不仅是对一个委身于自己的清白女子,更是对朝堂政权,甚至是对整个大周。 那她呢? 那个年少时便在心中深藏的她,如今,该怎么办? 萧承禛默默地走到书案旁,任凭身后冰肌玉骨的女子在床上不住地唿唤。 书房的门被紧紧地合上,四扇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后,他将一张张捲曲整齐的画卷一一铺展开来,那些神采飞扬画里的每一笔,满满的,全部都是她。 那一年的初春,她穿着件青翠月白攀藤苏绣襦裙,将一柄山楂白鹘团扇举过头顶,踮起脚尖,想去够一朵娇艷欲滴的白海棠,那上面栖着一只紫色的蝴蝶,只是不知道,当时还是小小身影的她,最终有没有捕到。 那一年的仲夏,她的个头明显长高了些,烈炎之下,接天的莲叶填满了南塘,她采了一片田田的荷叶盖在头顶,像撑了柄小伞,堪堪只挡住头,少女捲起衣袖,弯身倾向身旁的小溪,清澈的溪水之下,一条条棕褐的泥鳅好像拼命想逃,也不知道最终有没有被捞起。 那一年的深秋,不知是不是白日里忙了些什么,已是及笄结髮的她,好像突然有些倦了,伏在院子里的石案上小憩了起来,几缕青丝垂落于她的眉角,让人看了忍不住想伸手去撩,空中新月如勾,像极了她那刻微微扬起的红唇,那里面一定有个不为人知的美梦。 这一年的冬末,她披了件海棠红镶金丝苏绣百蝶度花翻毛斗篷,被风吹得在身后鼓成一团,露出纤细赢弱的小蛮腰,巴掌大娇俏的小脸蛋在毛茸白领间,不时伸头向前探看,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不知什么缘故,脸颊两旁染着一层红晕,衬的肌肤吹弹可破,娇嫩无比,三千青丝撩成的髻,那刻像着了墨的笔,在风中翩跹飞舞。 …… 海棠,你知道吗? 这春、夏、秋、冬的每一张画卷都是你,从我十岁那日起,每一季,每一年。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其他之事是能令他萧承禛再顾忌的了吗? 无欲则刚,大抵如此。 他自嘲般地笑了笑,对顾允恆道:「你也不必次次都随我同行,待你回北疆,我终归还是要一个人。况且,有近卫随同,也是安全。」 「可是,听雨轩人多眼杂,我担心……」顾允恆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这次,我是去还砚台,以后便不再去了。」萧承禛的眼神倏而有些落寞。 顾允恆不解,问道:「为何?」 萧承禛微微愣了一愣,手指在案台上空荡荡地摸了摸,半晌才轻笑一声道:「不为何,只是太后让我近来多在宫中陪陪笙歌而已。」 顾允恆一时无语,望着他憔悴的身影,只觉得萧承禛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连说话时的神色如今也黯淡了许多。 初来京城之时,萧承禛尚且还能随着自己于宫外奔波,晚上对弈久些也能维持。不过才几日而已,他已是面色无华,夜夜心悸,更是连睡着了,也会盗出许多的冷汗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不去了也好,在宫中多加歇息,于身体修养也是好处。 「最近,你可请了太医来瞧?」顾允恆在他面前,从来没有遮掩,想到什么便会直说。 「宫中的太医早就都来瞧了个遍,太后当年那样,现如今,还有谁敢主动往东宫这边伸出个头,不过都等着候命罢了。」萧承禛有些无奈,他能左右自己的心,却不能左右这副堪堪欲坠的身体,「那些苦药,我也是吃了个够,并不再想见到他们。」 「北疆天寒,待我回去,帮你寻寻看,或许有什么解药是太医院这些人并不知的,能祛你这满身莫名的寒疾也未可知。」顾允恆有些忧郁,萧承禛这遇阴雨冷天便浑身酸痛却治不好的毛病,实在让人理不出头绪,但却还是想鼓励他看得开些。 也许一切都是有希望的,只等着它到来的那天而已…… 第47章 你照顾好自己吧 云海棠在寿安轩歇了一宿,却是彻夜未眠,许是换了床榻的缘故。她本就是睡眠极浅的人,除了自己的风蘅小筑,还有随军的营帐,其他的地方,她便觉得睡不安稳。 实则让她难以入睡的还有另一层缘故。 萧承祉本与她说好,昨日会再来找她。虽然,她与外祖母去了时思庵,却留了话给翠喜,让她在府里等着消息。 但是,直到她们傍晚归来,翠喜也没见还有谁再来找小姐,除了一大清早的那个清瘦身影在府中待了一整天,便再没有其他人了。 听翠喜说,窦径踪临走的时候,看他那犹豫的样子,似乎还想留下来用膳,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等小姐回来。只是,这人也太不识礼数了,哪有第一天拜访总督,便留下来不走的道理。 云海棠搅着手中的青花朵莲梵文勺,陪着江老夫人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桂糖八珍粥,只觉得时间过得真慢,慢得好像停驻了一般。 之前,有九月里那场出征等着,她心中便觉得每一天都无比珍贵的紧,现在所有的轨迹都已更改,却又觉得时光漫得如同今日青蒙的天空,变得无边又无际。 外祖母昨夜已将心思都告诉了她,也让她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终归就是个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便无所谓拥有和放弃,她听了也谈不上失望,只是有些唏嘘。 云海棠正不咸不淡地小口喝着粥,翠喜跑进来贴着她耳边小声地嘀咕了几句,江老夫人只看见这个小皮猴的嘴角一下子扬了起来。 「有什么有趣的事,就去吧!」江老夫人并不问她何事,心中猜想她是个坐不住的,也喝不惯这清粥,便开口随她去。 外祖母最是心疼人的,云海棠只觉得自己怎么能生在这么幸福的家里,简直吾復何求。 她点头脆脆地答了声:「好!」一双眸子弯得像南塘小溪上的桥。 「怎么说的?」出了寿安轩,云海棠着急地问翠喜。 翠喜倒是不急,把两只手背在身后,反而摆起架子来,洋洋得意地道:「就在我这儿,说吧,这回是什么好处?」 「快拿来于我看看!」云海棠才等不及说这些,伸手就要去拿被翠喜藏在身后的东西。 翠喜从背后抽出手,一只手里紧捏着一封手柬,另一手往小姐的腰间挠去。 云海棠本是个极容易笑的姑娘,再加上两腰那里最柔软的地方根本禁不住一丁点的骚挠,翠喜的手刚轻轻划过她的腰间,她便立刻被痒得咯咯笑起来。 她边笑边躲,口中求饶道:「好翠喜……哈哈哈……我认输了……认输了还不成吗……」 翠喜也笑弯了腰,把手柬又在她的眼前晃了晃:「那小姐现在说吧,该给我点什么好处……哎……还给我!」 翠喜的得意还没过三秒,空中扬起的手柬已经被小姐一手夺了去。 「翠喜,你也要练一练的,以后跟了老景,没点子功夫怎么夫唱妇随!」云海棠一个旋身,侧在翠喜身后,打开手柬,眼神落在里头的那页纸上,口中与她挑逗。 翠喜气得背在小姐身后,用手又掐了一下她的腰:「就算我练功夫,也是为了对付你!」 身后的小姐没有躲闪也没再回怼,这不像她的风格啊! 翠喜一转身,只瞧见小姐的脸上红扑扑的一片,比八珍粥里的熬得软糯的红豆还要红。 「他约我去听雨轩。」云海棠不打算瞒着翠喜,合上手柬开心道。 「就是上次送小姐回府的那个人吧?」早上给翠喜递手柬,又让她转送小姐的,是一个劲装打扮的侍卫,那人一看便是王府大院之内的人,翠喜料定不与昨日那窦侍郎相干。 「嗯。」云海棠暗自欣喜,虽然手柬中并没有落款,但不是萧承祉,还会有谁。 毕竟她是尚未出阁的姑娘,而他是当朝的四皇子,所以萧承祉在手柬中不仅没有落下自己的名字,连她的称唿也一併没有提起,只单单用了一个字——「你」。 也就是这个「你」,让云海棠的心倏而怦怦直跳,仿佛他正贴在她的面前与她说话。前夜的那些话,还句句都在耳边。 他用一封手柬表明了自己的心意,说明她与自己之间,并没有身份的相隔,有的,只是「你」与「我」之间的平等。 她迴风蘅小筑特意换了件今春新做的淡紫底折枝辛夷花刺绣交领小袄,对着铜镜来来回回瞧了几遍,又用荼芜香珍珠面脂抹了抹自己指腹间的几处伤痕,那日,他瞧了心疼,她便想让自己好得再快一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一切都整理妥当了,她才跨出房门。 「小姐,外头风大,穿件披风吧!」翠喜提了她近日都穿的海棠红镶金丝苏绣百蝶度花翻毛斗篷,迎着追上前,「瞧你激动的,去听雨轩听论,难不成比出征还急?连披风都不记得拿!」 云海棠知道这是她在故意嘲讽自己,于是接过披风的时候,也趁着风起,将翠喜的领襟紧了一紧,不甘示弱地道:「你照顾好自己吧!」 她蓦地想起了,这句话好似那么熟悉,可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今日的天气其实并不好,青蒙的天空仿佛被一层淡薄的灰幕笼着,不见一丝阳光。 可是,云海棠的心情却是极好的,心情好,于是见那路边的野花,也像在风中与她招手一般,透着欢喜的颜色。 她的脚步轻快,没一个时辰,便穿城而过,出了京城西门。 到西郊,来往的人群便不如城中的多了,偶遇一两个行人,也是挑了担子去城中卖菜去的,所以,当那辆四轮平顶轩车停在门外不远处的时候,云海棠一眼便认了出来。 她几乎是小跑着迎上前去,却看见身后奔来一匹马,直朝着马车而去。 云海棠远远瞧见,骑马的侍卫向车内说了什么,萧承祉立即掀了帘子走下车来,只身骑上侍卫的马,从她身旁唿啸而过。 是的,唿啸而过,并未看见她。 第48章 等你愿意 望着萧承祉远去的身影,云海棠勐然间有些失落。 刚刚,他向自己奔来的时候,她还有一丝欢悦,要不是怕被行人撞见,云海棠差一点就准备扬起手臂向他挥舞了。 现在想来,幸好没那么做。 尽管萧承祉疾驰而去,速度如风驰电掣,但云海棠的眼中,他的面容却如刻画般清晰。 马背上的那人,脸色苍白如雪,紧锁的眉宇,似天边堪堪欲卷的一片乌云。他的眸中充满了焦虑与不安,仿佛心头承载了块沉重的石头,将目光牢牢垂向城门的方向。缰绳在他的手中被紧握成了团,他手背暴起的青筋在白皙的皮肤上明晰可见。 是什么样的急事,让他从身边而过时那样的毫不犹豫,连自己都没有看见? 急促的马蹄声渐行渐远,直至从城门后隐去消逝不见,云海棠才又晃回了神。 她回首望了望西面不远处的青山,那山脚处便是闻名京城的论道圣地——听雨轩。 虽然,她曾经向景云和翠喜多次描述过那里的情景,但其实,她自己一次都没有真正去过。 不过,算了,万事万物原是什么样的,在一个人的心情面前,实在不值得一提。 没了陪自己看风景的人,便连风景也不想看了。 云海棠心中有些悻悻,拿脚在地上随意地踢了两下杂草,准备转身回去。 突然,耳边又传来了一阵奔跑的马蹄声。 是的,他一定不会忘了和自己的约定,一定是萧承祉回来找自己了。 她有些惊喜地抬起头。 「既然已经从城东的将军府一路走到了这儿,现在回去未免太过扫兴了些吧!」须臾间,一匹踏雪乌骓驹在云海棠的身侧停了下来,四蹄翻飞,在风中掀起一阵尘土,让她忍不住拿手去遮。 可是,尘埃尚未落定,云海棠已经发现了,面前说话的这张脸却是自己最不愿见到的那一个人。 那人明明是勒着缰绳俯身望向她,一只下巴却微微抬起,让人看了觉得有些惬意。一袭玄色厚锦长袍垂于马背上,却又显得威风凛凛。 但与这威风凛凛的身姿并不相称的,而是此人一张怎么看都会觉得惹人魅惑的脸。 那一双分明比女子还要明润的眸子,四周略泛着些粉晕,仿若桃花般的水汪清泽,流畅顺平的鱼尾微微翘起,淡淡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醉意,多一分则太艷,少一分则太清。 鼻若悬胆,唇似棠霞,真是妖孽一般的男人! 就凭他,怎么能固守北疆十余载?!难道靠的就是这份美色?! 云海棠自己想着,嘴角边不轻易地露出了一丝荒唐,差点被自己的念头想得笑了出来。 顾允恆作为北玄王之子,除了一副响誉大周的浪荡名称,还有一个战无不胜的年少世子美名。 人们都传言,自从顾允恆十年前归了北疆后,北玄王便将北玄军的掌管全交由了他这个不是亲生的儿子,而自己乐得逍遥快活。 也不知道十一岁便开始在北疆战无不胜的,究竟是他那个浪荡老子赏给他的战绩,还是他靠了这份妖媚,蛊惑了北国君王的心。 不过,云海棠现在没时间猜想北疆这对父子俩的风流韵事,她只恨自己刚才为什么要愣神,若是直接招了萧承祉看见自己,就算去不了听雨轩,自己也能与他一併骑马回去,至少不会碰上面前这个人。 「你帮我提供了人证,我也赠予了你羊毫,咱们两不相欠了。」云海棠冷冷地望着横在她身前的烈马,「现在我要回去,请你的马让开。」 那马像听懂了话一般,瞬间在一旁焦躁地踱起步子,但顾允恆拽着缰绳,所以马蹄也只是原地蹋了几下,并未挪开半分。 特意绑了药铺小二来为她作证,她根本就不信,这其中一定是牵扯到了他自己。否则,一个从未谋面的北元世子怎么会深夜入狱向自己打探霍氏之死的消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他找来了小二,不仅是为了洗脱她的罪名,更是为了让这个案子无法再继续追查下去。 顾允恆听了她的话,面上并没有什么变化,那双深邃的眸子,还是双目含春般地望着她,好像早就料到了她会有此反映一般,不气也不恼。 他独自笑了笑,那笑容没有一丝威胁和戏嚯,反到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苦楚。 倏尔,他只身跳下马来,并未再牵着缰绳,那马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顾允恆缓缓走近她的身边:「你不是想让我的马让开,而是想让我让开吧?」 云海棠的一双脚在鞋子里暗暗地勾了下地。 其实,她一路走来,已是有些疲倦的了,而无论是去听雨轩还是返回城中,都有不小的一段距离。 他的话倒是说进了她的心坎里。 要是没有这个混世魔王,单单只有这匹马的话,确实是个最佳选择。 云海棠蓦地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自己在想什么,那日小巷中他戏嚯自己的模样难道忘记了吗?这样一个人,自己怎么还会惦记他的马。 见云海棠没有回话,这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这个小丫头不是一直伶牙俐齿得很吗,此刻怎么如此安静?反倒让他心里泛起了一丝不安。 「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不过呢,我可没那么小肚鸡肠。」顾允恆抖了抖密羽般地长睫,继续道,「你说的对,咱俩之前之事一笔勾销,两不相欠。但是,有来方有往,来日方长嘛。」 「谁……」云海棠尚未发作,已被顾允恆用话挡了下来,「我说过,等你愿意。」 说罢,他摇了摇手中的青竹扇,不知从哪里又奔来了一匹高头玉马,身白如雪,毛泽如油。 云海棠还没弄清他的意思,顾允恆已一个轻身,翻跃上了马背。 「佳人配美酒,君子并良言。」顾允恆狡黠地笑着,「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现在,君子要走了,可良言还在那等着你呢!」 他怎么知道我要去的地方是听雨轩? 第49章 莲爱的又是什么? 顾允恆转身离开,策马奔腾之疾,任她在身后喊着让他把马牵走,也不管不顾。 声音落在他疾驰的马蹄之后,反而惹得路上几个行人侧目相视。 京城西郊,偶有人来人往,空荡荡的草地上徒地多了匹马,又无处可拴,云海棠倏而有些束手无策。 总不能就将这马丢在这儿吧,不说会不会被人顺手牵了去,就是自己单单这样眼睁睁看着有坐骑却还是徒步,便觉得有些傻。 反正走的人是他,又不是自己逼他丢下的马,云海棠遂一转念,干脆心安理得地跨上马身。 这匹马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做,与她娇小的身形完美契合,融为一体。她双腿轻夹马腹,坐得稳稳噹噹,好似与这马儿有着某种不言而喻的默契。 当她握住缰绳的那一刻,久违的沙场驰骋之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自从雁谷关那一战之后,她已多久未曾再体验过这种飒爽英姿? 云海棠爱怜地抚摸着马儿浓密油亮的鬃毛,眼中满是赞赏:「真是一匹好马!」她的话语中透露出对马儿的喜爱,也透露出一丝对过往岁月的怀念。 甫一说完,她又觉得自己好像夸的不是眼前的马,而是离开的他,自觉好笑,轻轻扬起了鞭。 以前她随阿爹行军,没事的时候最喜欢这样与马儿玩耍,那些马匹好像能看得懂她的心情,听得懂她的话。 这匹雪乌骓驹好像也很喜欢她的爱抚,它矫健的四肢在地面上轻盈地踏步,仿佛正静静等待着新主人的号令,只待一声令下,它便会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出。 今日时光尚早,云海棠悠然自得,且骑上此等骏马疾驰,难免显得过于招摇。于是,她决定放慢节奏,细细品味着与马儿间的这份默契。 而且,萧承祉也不在,她只是不疾不徐地前往听雨轩。 听雨轩是位于麓山脚下的一座古老书院,也不知是何朝代创建的,竟然一直延续到今时,仍有人络绎不绝。 云海棠策马前来的时候,书院门外的马桩上已经拴了几匹马,看样子,是有些讲学之子骑来的,只是不知道身份几何。 她也将那匹雪乌骓驹拴在门外。 门内和门外是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仿佛那并不高的竹栅栏替这个院落阻挡了京城中一切喧嚣。院内,几声零碎的鸟鸣在树间徜徉,微风拂过,无论是谁,心中的尘俗之气仿佛顷刻间便能被吹散。 她原以为自己来得算早,结果入了院,才发现这儿已有了不少的人,不过因为都是些文人志士,说话之声却并不喧闹。 穿过石台往前走,便是书院的讲堂。 讲堂外的墙壁颜色素净,不比院外的竹栅随意,好像被人精心染着一层不富光泽的纯白,整个看上去如一个淡泊的隐士,却透着高洁,与世无争,默默隐居于这山林之中。 讲堂里面亦十分简朴,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只有一方榉木讲台,台上站着位紫衣之士,正与座下之人侃侃而谈。 他身姿挺拔,宛如山岳般稳重,面容清俊,眉宇间透出一股清朗,宛如天边初升的朝阳,温暖而耀眼。眼眸深邃,谈笑间,好似夜空中璀璨的星辰,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他的腰间悬挂着一枚圆润若环的玉佩,透着一股清雅之气,一看就是京中的贵公子。不过,这位贵公子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纨绔的气息,言谈举止间,流露出从容不迫的气质,显得整个人温润如玉,霁月清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台下近圈而围的皆是论道的学子,有人身着锦缎,有人穿着粗衣,但此刻不分彼此贵贱,平坐于台下。 再往后一些,才是像云海棠这样特意前来听学的老百姓。 她离讲台有些远,台上之人具体在说些什么,听不真切,于是便往前凑去。 云海棠穿了一身海棠红的披风,挤进人群里,颇是有些醒目。 好在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地听着台上之人讲学,倒也无暇顾她。 走得近了些,她才听见说话之人口中所述。 那人的声音很好听,低沉而富有磁性,莫名便能让人感到一种内心的宁静,难怪台下之人纷纷为之沉迷。 他好像突然朝她来的方向笑了笑,那笑容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在这一片阴沉的天空下,好似阳光般灿烂。 云海棠心想,今日便不该听翠喜的,穿了这件显眼的披风出来。 她也礼貌地朝着台上笑了笑,方才笑完,心中又觉得许是自己多情,台下之人众多,那人未必就是对着自己的。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只听那人继续说道,「众人皆爱莲之不染,那莲爱的又是什么?」 原来,今日是议物。 听雨轩逢单而聚,每一旬为一个议题,有时候是物,有时候是景,有时候是事,有时候是人,总之,这些文人能议的东西很多,唯独,不论朝政。 「莲爱的是众人!」台下,已有布衣文士作答,「一点禅心一朵莲,一念心清静,莲以自身普度众生,是以莲爱众人。」 此人方说完,便有另一人驳道:「你说的这是禅语,并不是今日所问之意思。以鄙人之见,莲爱水,莲花静立水面间,悟道修心照当年,水不洗水,尘不染尘,此意更为深远。」 「你这也还是禅论。」身旁已有人又议论了起来,「心如莲花不着于水,亦如日月不住于空。」 「风动莲生香,心静自然凉。」文士的思想果然活跃,一人语落,另一人便又话起,「依我所见,莲爱风。风为浪荡且自由,无拘亦无束,莲困于水塘,必爱风之无所羁绊。」 「莲爱藕!」远台之下,一个约莫十岁不到的少年,站在云海棠的身侧,也向着台上扯了一嗓子,台下人纷纷哄堂大笑。 那圈近座之人也嘻嘻笑了回头:「这孩子莫不是有些饿了,哈哈……」 众人和气地笑成一团。 云海棠觉得这里的气氛很是好,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意见,而且都敢于表达出来,并不拘泥于何种方式、何种语言。 台上之人也望着少年的方向,一脸和煦的微笑,让人见了便忍不住想要靠近。 「你说呢?」紫衣男子轻轻问了一声。 云海棠左右环顾,确定了眼神,又疑惑地问道:「我?」 第50章 等雨来 许是因为站在少年身边的缘故吧,那位少年的发言反倒让台上之人看向了自己,云海棠心里突然一怔。 四目相对,不知何故,她竟恍惚间莫来由地生出一种熟悉之感,甚至有些忘记了时空,不知自己身在何时何处。 咸平十四年正月十九,京城西郊听雨轩。 她心中默默念了一遍今日的日子和地点,怎么会像是做梦。 大约是这周遭浅白的墙壁和众人淡笑的目光,让她忘了俗尘中的所有。 她微微收回了神:「清莲不染出清流,千丝万缕藕深秋。纵使花残无艷色,清芬依旧满池头。他约莫是这个意思吧?」 说着,云海棠朝着身旁的少年笑了笑道:「这可是你想说的话?」 「嗯嗯,姐姐同我的是一个意思!正是这个意思!」少年开心极了,其实压根儿没听懂云海棠在说些什么,只觉得眼前的姐姐明艷动人,此刻竟能口吐莲花为自己解释,光是听了便觉得心里特别喜欢。 台下之人纷纷点头,原来除了近圈的那帮文士,寻常百姓之间也有人能有如此般的谈吐,讲台外圈的人们仿佛觉得自己的脸上也沾了光般地喜笑颜开。 台上的紫衣男子也笑得温婉,继而又缓缓问了声:「所以,你说呢?你认为,莲爱什么?」 原来,他只是在单单在问自己,并不是让她为小男孩解释什么。 莲爱什么?云海棠方才已经听那些人将一个个相关之物皆说了个遍,众生、池水、流风、节藕……还有什么是可以说的呢? 她垂下眸认真思索起来。 听雨轩是个神奇之处,那便是在这儿会让人不知觉中忘了时间。 她只是在暗自思索,却不知何时,身边那些人已经散开,再抬眼时,偌大的书院之中,竟只剩下台上那人与自己了。 只见他缓缓走下台来,步履轻缓而优雅,身姿挺拔如翠竹,一身淡紫色锦袍裁制得恰到好处,随着他徐步而行。芝兰玉树的身影,在这一片清雅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尊贵之感,如诗似画,与此时宁静的听雨轩极为相衬。 紫衣男子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一双唇抿得很紧。 方才还在台上口若悬河之人,此刻却好似有些紧张,半晌不说一句话。 「莲爱淤泥。」云海棠终于想出来结果,蓦然脱口而出。 「哦?」男子有些意外,却依旧笑着一张春风般的面庞,耐心地听她说下去。 云海棠转身指了指院子里的浅浅花草,口中道:「人人都云,落花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莲能生得栩栩,是因有满塘的淤泥。子不嫌母丑,犬不弃家贫,莲又何曾会嫌弃泥泞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男子似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復也点头,问道:「世人都说莲为花中君子,那爱淤泥的如何才是君子呢?」 云海棠倏又想到刚才顾允恆的话,「佳人配美酒,君子并良言。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现在,君子要走了,可良言还在那等着你呢!」 君子一定不会是他那副模样。 「君子定不只如表面风光的莲,真正的君子一定是生根于厚重的淤泥之中,长出节,伸出枝,取泥之给养,滋莲之皎洁。」 「好一句『取泥之给养,滋莲之皎洁』!」男子口中浅浅地咀嚼着她方才说所之话,「人皆爱莲水上之风光,独余爱莲脚下根本之深情。」 云海棠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也并未能说出什么深刻的道理来,只觉得人如莲一般,不忘根本,方能长成。 「可是……这朝堂之中,又有多少淤泥,隐于暗世之中,并不能滋出不染的青莲。」男子眸色黯淡,口中嘆道。 从来都只闻众人说,听雨轩不论朝政,可是现在,眼下再无其他人,他的声音却压得很低,好似有很多的隐忍。 或许是因为咸平帝常年闭关修丹的缘故,大周朝内也有人暗传一些不满之辞,觉得朝中无人掌政,一众肱骨大臣却抵不过一个手握实权的太后,于是,一同生出对太子些许的不满来。 此人约莫也是这个意思吧。 「且看太子殿下的往后吧!」云海棠淡淡道,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她那个从未谋面便已经「夭折」了的准夫君,朝堂离她很远,她并不关心,她只关心阿爹是否远离战祸,萧承祉对自己是否真心。 她知道,未来的天下怎么都是太子萧承禛的,只是他性情如何她并不知晓,所以说完这方话也似乎并不想再绕着这个话题继续讨论下去了,于是,边说着边往外走去,故而,也没有注意到身侧男子的沉默不语。 行至屋檐之下,云海棠才知道,为什么今日的论道,只是自己稍微闪了个神,便这么快地草草结束了。 原来,天边早有一片乌云黑沉沉地压了下来,想是那些人都赶着回城了。 两人走出院子,男子望了望天边,问道:「你如何回去?」 「我骑马,喏,那儿……」云海棠刚准备去马桩上牵刚才来时骑的那匹马,却见那里孤零零地只有一匹高大白马独自踏着蹄。 咦?我的马呢?云海棠心中困惑。 也不是我的马,那人的马呢?她默默在心里改了口。 没想到,这样文士论道的地方,竟也有小贼。 看来,这天下,是没有一方净土了。 算了,此马本就与自己无关,那人的马被偷了,也算是被贼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吧,果然恶人自有恶人磨。 云海棠心中反而有些笑了起来。 男子已将白马牵了过来,顺着她的话,微笑道:「好啊!」 他的笑很明朗,没有让人有一丝的拘泥,原来先前在台上讲师一般的君子,也会如此玩笑。这意思分明就是她刚刚口中说了并又指的正是他的这匹高头白马。 君子坦荡荡,大抵便是如此吧。 云海棠也不娇作,这样的天,不赶在大雨倾盆之前赶回去,那是一定要被淋成个落汤鸡的。 「要不在这里先等?」男子问。 「等什么?」 「等雨来。」 第51章 第一封手书 海棠,这是我给你写的第一封手书。 虽然,这些天来,我无数次地提起笔,却还是只能一遍遍地临摹着书案上的那些字帖,终究不能下笔落下一个字。 允恆自从十日进京以来,便一直陪同于我。 曾经的我们,那样无话不说,可是,如今,我却蓦地发现,有些话,我也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说起。 十岁那年,你突然闯入我的世界,那样毫无徵兆,在我平淡无声的周遭掀起难以偃熄的惊潮,你一定不知道,我的心有多么的忐忑,又有多么的惊喜。 你可能无法想像,当允恆告诉我,我会说话的时候,我在恍惚中是何等的惊讶与诧异! 原来,一个人真的可以令你忘记了时空,忘记了自己。 原来,你竟是让我再次开口的那个人。 那日,小小的你,就像你手中红艷的糖葫芦,裹在小小的红色披风里,露出甜甜的笑脸。 我想,等你长大了,一定是天下最美丽的姑娘,我要迎你入我的东宫。 可是,我错了。 如果等雨来,那么,后来的我们又会怎么样? 咸平十四年正月十九的这一日,或许是我离你最近的一天了。 那些穿越了等待而来的日子,却终因为没有那场让人能停下脚步的大雨,而逝去得一如往昔,寂如此刻的黑夜。 此刻,我在案上于你书信,允恆在一旁自己对弈,而你,是不是已枕着月色入眠? 如果时光可以倒转,我一定不会举起那酒杯将自己灌醉。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一定会鼓起勇气去找你,而不是在漫无边际的岁月里被等待消磨。 你去了太遥远的地方,那些都是我始终去不了的地方。 咸平四年正月十三,你刚从东宫外的墙边回去不出三日,东海便传有外敌来侵。 我本是给了自己正好三日的时间,想问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可是,这三日犹如三载般的长。 终于,我苦熬到了那日,决定告诉你,我叫萧承禛,可允恆还没有带我走到城东将军府的门口,我已看见了云将军的马背上多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你的阿爹把你紧紧地搂在身前。 海棠,你是怎么说服了你的阿爹,让他肯带着一个七岁的小丫头一同出征? 我不敢说话,大约是因为那马都高过了我的身子,我看着有些怕。 允恆喜欢战马,他很是兴奋,我却无比伤心。 不知道,你这一走会是多久。 咸平四年四月初十,日子本是平淡得很,但是父皇突然告诉我,母妃曾给我指婚,那人叫小白儿。 我才刚过十岁,不过是因为重新开口说话的缘故,便开始不断有人来向父亲提及我未来的婚事。 父皇说,这一次是母妃的遗言,她曾为我指腹为婚。 海棠,你不觉得可笑吗?没有见过面的腹中胎儿,为何要因为父母的决定而锁住一生的姻缘? 谁去问过不曾知晓这一切的小儿,他们愿不愿意,想不想! 我不愿意! 我想换作是你,定也不想! 我不要什么小白儿小红儿,我只要云海棠。 这一次,我是铁了心,没有谁能改变我,哪怕是父皇。 原来,一个人,一旦定了心思,便是全天下的困难都不足为奇,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又能如何。 所有的阻挠会为你让道,让你奔去那个方向。 咸平九年六月初六,收到了允恆的来信说,他说你在北疆,似是路过。 他已回去五年了,这五年,我的身边没有你,也没有他。 你们都像是拆了线的纸鸢,各自高飞,而我却只能囚禁在这宫里,在万人敬仰的储君之位上度日如年。 允恆告诉我,他们那儿有条小溪,名曰南塘,我没有见过,但听他信中所述,很是清灵。 让我感到清灵的,可能也只是因为,你在那里。 他已经很少与我再说起你了,因为我已有了太子妃。 我后悔那一夜的酒,纵是因为太想你,也不该将自己灌醉。 太后只是让她陪着帮我斟酒,她不是个多语之人,那样安静,安静得如同不存在一般。 可是,我却偏偏自己喝醉了。 你说,出了这样的事,我如何能解脱? 允恆来信,让我纳你为侧妃。 海棠,你可愿意? 我想你一定不愿意吧,因为,我也不愿意。 我的女孩是那个坐在高高马背之上的身影,是敢独自一人闯进大周宫之人。 她是第一个让我重新说话之人,我怎可能只让她做我的侧妃! 可是,如今,我该怎么办? 云将军从东海战到了南昭,又从南昭徵到了西岩,你说,偌大的大周朝,为何,总是中军都督府出帅领军? 海棠,这朝堂已经烂透了,就像今日天边的乌云,早就藏起了雨,只差那最后的一滴,便会倾盆而下。 我该当如何? 我是太子,大周未来的希望。 可是,我的希望又在哪里? 刚刚,允恆让我早点歇息,调养好身体,可是,我要这身体又有何用? 他并不知道我在于你写信,他知道了,会不会復又笑我。 前几日,他与我对弈,我再没有儿时的心思了,那一局局,溃不成军。 我甚至想,未来,大周的朝堂会不会也像我手中的残局一般,在盛勇的北玄王之下,溃不成军? 这些,我都不敢说于他听。 他一直以为,正月初十,是她派人来刺杀我。 其实……这些不说也罢。 我会护着他,也会护着你。 没有你们,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刚才顿下,并不是因为有些事不可落于纸上,而是我的臂又疼了。 好久没有像今日般驰骋了,原来纵马的感觉真的如同你们说的那样酣畅淋漓。 我看见,你也很开心,你说你也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可你不是去岁冬末,刚随云将军凯旋的吗?这一仗,你一定也在马背上英勇得很。 今日,为什么,你开心得会流下泪? 问你,你不语。 这次见你,你好似有很多心事,如果可以,愿意说于我听吗? 或许,我,一切都会帮你。 夜风已凉,愿卿入梦里。 第52章 再也见不到他了 云海棠回府的时候,天空早就下起了雨。 翠喜随府里的小厮驾了马车去京城西门去迎,干干地等了一日,却没有接到。 等翠喜回到府中的时候,小姐早已将里里外外湿透的衣服全部换下了,头髮上却还挂着水珠。 「璟王殿下怎么也不用马车把你送回来?」翠喜收拾好湿漉的衣服,满脸的不高兴,找来块干净的纯棉脸帕,一点点地压着她头上的雨水。 皇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小姐才是自己最重要的人,居然被如此怠慢,她便觉得萧承祉不算良人。 云海棠喝着翠喜端来的菌菇虫草排骨暖身汤,口中解释:「璟王今日有事,他并没有与我一起去听雨轩。」 「那更是不靠谱了!」翠喜听了反生更多怨色,「早来给人递帖子,自个儿却爽约。都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他还是个王爷,哪有这样做王爷的,连个普通君子都不如。」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云海棠笑笑,没有说话。 这一日,她已遇了三个「君子」。 讲学的紫衣男子,温文尔雅,光风霁月,眸色静谧而温暖,与那些文人墨客谈笑风生的举止间,皆流露出不俗的气质和谦逊的风度,一脸的微笑让人如沐春风。 爽约的璟王殿下,清秀俊朗,温柔可亲,眸光清澈如一汪清泉,虽然不知是因何缘故匆匆离去,却仍能给人心安的感觉,云海棠相信他一定有自己的原因。 混世的北玄世子,每次出现都出其不意,咄咄逼人,还总喜欢凭藉着自己一副如花美眷的美男之色,自诩君子,也不知他的自信从何而来。 云海棠细想着这三个人的「君子」模样,嘴角却因顾允恆的马丢了而浅浅勾起。 「他不陪着你,你还笑!」见小姐一副不在乎的样子,翠喜跟着着急。 云海棠放下碗,一只手托起腮,也有些疑惑。 看萧承祉的样子,像是有很急的事情。 可是,纵然是有急着要办的事,他为何连句话也没有留? 莫不是,那写帖子的人,不是他?! 云海棠没有说话,翠喜便以为她也是有些落寞了,担心是不是自己的话说得太重,惹得小姐不开心,于是转口问道:「小姐今日可听到什么有趣的讲学?」 「今日是论莲。」云海棠说着话,心思却飘得老远。 回来的时候,天欲作雨,听雨轩只有那紫衣男子的一匹马。 云海棠本是可以在那里等雨下了再停的,反正今日无事,院中观雨也是乐事一桩。 听雨轩本就是听雨而得名,其实,今日是个难得。 但她的心很乱。 许是因为萧承祉不辞而别时那急蹙的眉心,让她的一颗心始终悬着,只想尽快回去。 当紫衣男子问她是否同乘时,她便没有拒绝。 以前在军中,随手携带伤员归营,她也曾在马背上驮过男子。 抑或自己偶有受伤,被景云或者其他副将骑了马载回来的情景,也是有的。 所以,云海棠并不觉得男女共乘一骑有何问题。 况且,那紫衣男子说话间落落大方,没有顾允恆的戏嚯,也没有萧承祉的深情,让她觉得仿佛是相识了许久的老友一般,在心中便拿他与景云相提并论。 故而,他邀她,她便同行。 只是,在他握起缰绳的那一瞬间,云海棠的心倏而一颤,那种感觉不知该如何形容,仿佛……仿佛身影交错,变幻了时空。 明明是沉如泼墨的天空,厚重的乌云从麓山的山巅席捲而来,黑压压地往城门涌去,她却好似又来到了咸平十四年冬的那片白茫。 身后之人并没有将她拦腰打横抱起,他只是递出衣袖,让她扶着自己,踩着马镫纵身而上。 他也没有从身后紧紧地搂住她的腰,相反,他甚至连常规的贴近都没有,而是与她的后背刻意地保持了一小间断的距离。 他是紫袍,他是白氅。 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样。 如果说,这种感觉似曾相识,那唯一有些相同的,便可能只是他策马的速度,与那日的白衣人一模一样。 大约是担心下雨吧,云海棠心中想。 可是任凭她在马背上如何的冷静,从心头翻涌起的眼泪,还是迎着风,止不住地流。 这一世重新来过,一切都改变了,窦径踪提前擢升了户部侍郎,阿爹已经迁任了浙苏总督,外祖母也将隐藏多年的心事终于告诉了她,她也没有机会再提兵刃,从此决定一心学医……可是,如此一来,她便再无可能与那人相见了。 既然不可得,不如便忘却。 但是,她却忘不了。 哪怕在与萧承祉的忘情中,哪怕在与顾允恆的对视里,她的脑海中,始终会有那个人的影子。 她的心中隐隐透着伤,就像这天空中堪堪欲坠的乌云,那是他后背插满的箭羽,穿透了他的身,扎进自己的背里留下的痛。 她知道,那些箭,有多疼。 那是西境大宛特有的龙结草之毒,涂抹在箭镞上,厉似挫骨,犀若断经。 她的背嵴只因被其中的一支箭镞划破,那毒便深入骨髓,让她痛不欲生,夜不能寐。 即便是她试遍江氏所有的秘方,悉心调养了三年,却还是在嫁入窦府之后亦未能痊癒。 毒入精血,从此一生,代代无穷。 云海棠正是因此毒未解,故不得与窦径踪同寝共眠。 好在,她的毒伤并不深,不过是浅浅地划过表皮,连血都不曾渗出,疗了几年之后,只剩偶有阴雨天会觉骨骼酸痛,其他的,倒是能忍。 但是,她不敢去想像,当初救下她的那个人,在承受满嵴伤痛时,是怎样的痛不欲生,怎样的生不如死。 可惜,再也见不到他了。 在漫天风雪中埋葬将士们时,云海棠曾经想,如果能见到他便好,起码他已告别了那些痛苦,好好地安息。 可是,任凭她如何的寻找,始终找不到那人的尸骨。她甚至害怕,害怕他还活着,那他的余生会是怎样的煎熬。 今生,不知你是谁,不论你在哪,我只想你一切都可安好。 夜风已凉,愿君无痛。 第53章 不寻常的事 坤安宫镂空的龙凤石雕在雨水的沖刷下,显得金光闪闪,宫门缓缓开启,发出沉闷而悠长的声音,像是一声重重的嘆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繁复的锦绣帷幕低垂,萧承祉立于帷幕外,隔着淡淡的檀香,望着室内模煳的身影。 里面的人不开口,站在外侧的他便也不说话。 「担心我会去害她?」凤舞九天的氍毹上,轻缓缓地走出一位穿着袭锦长袍的老妇人,一手拿了只翡翠玲珑杵递给身旁的宫女,只是垂着眸子,望向面前萧承祉的方向,微微笑道,却并不看他。 她的话轻徐悠远,并没有一丝锋芒,却让听见的人不禁胆颤。 萧承祉倒吸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他始终不知道太后的心思。 他自小在太后膝下长大,但太后待他并不似一般皇祖母般的亲。她从来只教他多读书,说,他哪怕是个最不受器重的皇子,也不能怠慢了自己的学业。 萧承祉儿时并不懂,自己为何要学那么多的东西,只觉得太后待自己很是严苛,一旦学有疏漏,便罚在坤安宫的殿外长跪不起,直至他能将当日所学悉数背于她听。 所以,现在即便长大成人了,但只要是在太后的面前,萧承祉依旧是从前一般毕恭毕敬的忐忑模样。 「皇祖母,孙儿不敢!」萧承祉的眉角微微地皱起,在眉心间形成一条浅浅的沟壑。 刚才,他一路快马加鞭疾驰入宫,是因为侍卫来报,出了件不寻常的事,太后娘娘一早派人去了北幽所。 太后素来不喜欢曹贵人,准确地说,咸平帝的妃嫔,她一个也不喜欢,早年的皇后,薨了的庆妃,出家的德妃,这些都是咸平帝中意的人,并非她心之所选。 儿子做了皇帝,不听她的,她无能为力。 但孙子是自己一手带大的,便只能由她做主。 就算是没了亲娘的太子并不是从小养在自己身边,但最终不也只能娶了自己的孙侄女叶笙歌嘛。 萧承祉虽有个曹贵人,但在冷宫,倒也是与没有的一样。 不过,今日,太后却觉得,有个曹贵人也是好的,起码她是萧承祉的生母。 这个四皇孙,从小听话懂事又孝顺,成了年,还依然如小时候一般,将所有俸银都交由自己保管,可是,总与自己并不亲近。 他从小就让人看不出有什么想法,别人都道瑾王殿下单纯,但在太后眼里却成了城府极深的一个人。 「坐。」太后微笑着点了点自己身旁的坐榻,示意萧承祉坐在自己旁边。 太后呷着茶,轻声道:「昨日,听闻你生母病重。」 萧承祉听了心中一惊,没想到太后亦知道了此事,嘴唇微微紧闭,抖了一抖,方答:「是。」 「放心吧,我已派了太医去瞧。」太后的眸光温柔,像极了一位慈祥和蔼的祖母,「这样的事,你也该于我说的。」 听闻此言,萧承祉立马起身站了起来,拜于太后:「孙儿知错了!」 「呵呵……」太后让身边的宫女将瑾王殿下扶起来,「事出紧急,救母心切,又有何错!」 萧承祉不敢言语,心中知晓太后这样说,便是责怪。 「不过,你也不必担心,太医瞧过了说,曹贵人的身子已无大碍,我一早也命人送去了鹿茸胶脂羹,只是亏空了些,多给她补补。」太后放下杯盏,终于抬眸望了望他。 萧承祉仍是一副紧张拘谨,心道揣度,太后娘娘怎么会好端端地派人去看他生母,难道是他与云海棠私入冷宫的事,被外人知晓了,告之了太后。 私闯冷宫不算小事,但曹贵人是他生母,太后若是纵容,也可将这事掩了过去,不过都是她口中的一句话。 眼下,看太后的语气,只是怪他没有将此事告诉于自己,倒不像是不准。 「说来,你生母的身子也是有福,听嬷嬷说,是病了许久,但拖到前日,竟自己好了几成。」 萧承祉听太后的意思,嬷嬷应该没有将他们两人夜探北幽所之事说出。 也是,那些断蚯蚓、麻雀粪,根本不算正常药材,便是被人发现,也寻不出来个什么。 想到这里,萧承祉又重新起身,这一次是谢过太后的沐泽之恩。 「你是个孝顺孩子,从小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是个什么习性,我还是了解的。」太后道,「我向太子说了,让他去请了圣旨,放曹贵人出宫。」 「出宫?!」跪着的萧承祉勐地抬起头,他几乎不想相信太后此时轻声细语的话,就像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 太后弯了些眼角,萧承祉的反应正如她所料想的一样。 她继续解释道:「笙歌有了身孕,太子也是为了积德,向圣上请旨广赦天下,这天下都可赦,又何况你生母曹贵人。」 「不管如何,谢皇祖母恩典,谢太子殿下!」 萧承祉从坤安宫走出的时候,只觉得两只脚仿佛虚浮了一般,深一只,浅一只。 太后将曹贵人重又安置在了她从前住的地方,好像一切都没有变过,唯一改变的只是她风烛残年的身体。 「母亲,你可安好?」萧承祉见曹贵人换上了崭新棉厚的锦袄,虽说脸色仍旧蜡黄,但比那夜见的要光彩得多。 「好……好……咳咳……」曹贵人依旧咳,她拉了萧承祉的手,激动得不住颤抖,「太后娘娘说,以后咱们娘俩就能天天见面了。」 「嗯,孩儿对母亲甚为思念,只盼着母亲的身子能早日好起来。」萧承祉不知为何,心里并没有太多的欣喜,但还是忍不住口中安慰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许是这些年分别的缘故,他对母亲的概念已经变得模煳,纵使现在曹贵人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边,但是他已经长大了,那些年缺失的陪伴,并不能因为眼前的深情所弥补。 不过,他确实愿母亲的身体能好一些,不论怎样,这是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人。 而另一个至亲,成天将自己关在丹房里,而且,他的孩子远不止他萧承祉一个。 第54章 离京 曹贵人从冷宫出来的事情,云海棠从听雨轩回来的第二日便知道了。 萧承祉一早便亲自乘了马车前来,在云氏将军府外的大街上等着。 「那太好了!」云海棠心中也如外祖母般地念起阿弥陀佛,「你母亲也算苦尽甘来,这样一来,她的身子也能调养得好些。」 那夜进宫急救,虽然抢回来些曹贵人的气数,但云海棠在心中也是焦虑,不知该怎么将其维持,毕竟,冷宫并非那么随便可入的。 现在这样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没想到,太子为了这个太子妃和她腹中的胎儿,还真是思虑周到呢。 虽然那人莫名拒了与自己的指腹为婚,不过现在看起来,他也算的上是个好夫君。 云海棠想着,便随口称赞了一句:「太子殿下人还挺不错的!」 「皇兄说了,太医院医我生母也算有功,此次广赦天下,想起先几年被太后贬逐和赐死的太医,心中觉得有愧,于是新出了一策,只等着内阁硃批。」萧承祉的眸光有些淡,看不出对太子的态度,只是口中轻声介绍道。 「什么新策?」云海棠突然觉得对这个太子有了几分兴趣,人人都说他性凉如水,似不食人间烟火般的清风明月,原来也不只是爱些诗词书画,对国策也有几分研究。 之前,云怀远在府中时向江老夫人提起,此次任自己为浙苏总督,竟然是太子向内阁提的名。 他一直以为,太子并不对他们这些武将有何重视,想来是自己狭隘了。 只不过,那日说起此事的时候,江老夫人并没有什么态度,像是有些懒得听,所以云怀远便未再继续说下去,云海棠也只听了这一耳朵。 现在太子又出一策,也不知是何,于是问起萧承祉。 萧承祉知晓云海棠对医药之术多有钻研,于是解释道:「太医院的选拔考试本是每三年举行一次,最近的一次,应是明年初秋才进行,但太子借着太子妃的分娩正是今年初秋之时,于是为讨个喜头,将此次考试提前至了今岁八月末。」 云海棠知道,太医院的考核很是严苛,即便是三年一考,每次选中者也寥寥无几。 能参加入试资格的,医户是第一个门槛,只有族中世代行医者且在籍中每三年登造一次,其族人年满十五方可参加朝廷考试。 即便如此,入试之人还需要六品以上同乡官员的保荐,再加上太医院中的一名医官出结具作保,如此通过层层考试后,才算有了真正入太医院的资格。 不过,刚才萧承祉告诉她,今年这些举荐之政不算做必须,有则好,无亦可报。 而考试的内容又包括大方脉、小方脉、妇人、搭盪、针灸、眼、口齿、接骨、伤寒、咽喉、金镞、按摩和祝由十三科。 在这其中,应试者可需选择其中之一为重点科目参加考试,但其他作为辅科,也必须都要掌握才行。 云海棠算着日子,从此时算起,到八月末,差不多是半年多一些的时光,看来,如果想进太医院,自己需日夜加紧了。 她将自己心中所想告诉了萧承祉。 「你愿不愿意等我?」云海棠的眸光闪烁,像夜空的星。 萧承祉如今只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生母出了冷宫,云海棠于他的亲近,一双眸子清朗如月:「海棠,去做你想做的事,我会一直陪着你。」 萧承祉的话给了云海棠莫大的鼓励,从此她日日夜夜在府中温书,太医院的考核会涉及《内经》《难经》《脉经》《本草经》及各科要紧方书,虽然这些她都自儿时便熟稔,但若是运用起来,还需要一番实操才能更深地掌握。 江老夫人知晓了朝中医考的改革,心中也惊嘆这实属一次难得的好机会,便不急着回兖州,而是留下来,帮着云海棠一併迎接准备。 云怀远是二月要赴新地上任,因与窦径踪的一番研谈,让他对改稻为桑之事有了更深的了解,便在京中也坐不住了,想着还是早点去的好。 近来的京城,天气一直怪怪的,明明已经早早地过了立春,但却时常笼罩着层层叠叠密布的阴云,看上去没有春光般的明媚。 天空中好似浸泡了墨汁的雨水,藏在云里,总让人觉得,不知什么时候便会滴下来。 云怀远离京的那天,云府外的大街上,挟带着一丝春寒的清风骤然而起,捲起了无数飘零的花瓣,那些白色的花瓣在空中随风飞舞,更为这场离别平添了几分萧瑟。 云海棠不舍地抱着他:「阿爹,你去了那边要好好照顾自己……」 眼前的小丫头长大了,虽然只是过了一个正月,云怀远却觉得她的心思比从前沉稳了许多,像是蓦地长大了几岁。 他以为,自己去了浙苏总督府,云海棠定会跟着来,但没想到,她却告诉自己,她要留在京城。 也好,一来,如今有了瑾王殿下,她的身边有个人照顾,自己也好放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二来,江老夫人留在京中,不仅能帮衬着云海棠准备入试,也免得如此年迈还两地奔波。 三来,此番改稻为桑比自己原想的要复杂得多,他便担心云海棠若是来了,自己反倒有了软处叫人拿捏。 四来,自己此去之地为西陵湖,那是曾经的故土,有些事,有些人,还是不要让她知道的好。 「你好好准备,放心地考,也为你阿娘圆个心愿!」云怀远终是不舍,迎着风的眼有了几缕潮湿。 先前,他还是百般不愿让云海棠重涉行医,但如今,她有了瑾王殿下的支持,江老夫人又与他说了一大堆今年政策难遇的好话,他才软下心来。 江氏族人早就没了医籍,云海棠若是错过了今岁,以往再想遂愿,便是连第一道门槛也迈不进去的了。 云怀远已经上了马,景云骑着另一匹在其身后。 萧承祉站在云海棠的身旁,也来送行,他眼神坚定地对云怀远说:「云将军请放心,我定会照顾好海棠的!」 第55章 三月初三 顺遂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快到一转眼,柳枝发了芽,梨花挂满枝。 云怀远在浙苏总督府来信,说自己一切安好,让海棠不要挂念,也嘱咐她好好照顾自己,如若想有一番成就,先得苦得下心来。 云海棠自知该如此,所以,自打云怀远走后,她便每日悉心背诵医理,从日到暮,自晨至昏。 萧承祉日日会来府中看望,不是带了宫中精巧的点心,就是为她新添了首饰。 其实,云海棠是不在乎这些的,但都是他的心思,她便一一收下,让他好安心。 因为,她的心中对萧承祉也有所愧疚。 之前,萧承祉带她入宫去见了曹贵人,两人在曹贵人面前,像是许了诺一般,将这桩情缘定了下来。但现在,她却不能陪伴于他。 每每见了他离开将军府的单瑟身影,云海棠心里总想,再等我一段时间,等学成之后,我便可以清闲下来,到时候再陪你看花好月圆。 如今,这桩仲秋的医考就像块大石头,紧紧地压在心头,容不得一丝马虎。 萧承祉大约也是知道她刻苦专心的念头,除了最初日日拜访,往后慢慢地便也不再多来打扰,只让她精心苦读。 三月初三,京中重又办起了花灯宴,这一次的规模比上元节的还要盛大。 京中有人盛传,上巳节掌花灯,是借着曲水流觞的机会,让那些心有灵犀的男女双双结对,共生欢喜。 原本,上巳节重在驱邪、祈福,从没有举办花灯宴的习俗。但今年,太子命人在畔浴的京郊丽安水旁添置了琳琅满目的花灯,并一路延至了京城里,以至处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云海棠知道,这是太子在为太子妃腹中的孩儿祈福。 花灯虽美,可是此时的她却没有心思。 时光匆匆,她觉得每一分都珍贵无比,比起那些绚烂过目的花灯,云海棠只觉得医书里铜纸玄墨的点滴才让人觉得心安。 「小姐当真不去瞧瞧吗?」翠喜看着在案边伏了一整天的小姐,心疼道,「你也给自己放松一刻吧。」 云海棠揉了揉自己的晴明穴,又转了转脖颈,浅浅笑道:「好翠喜,你替我去瞧瞧吧!」 自从景云随云怀远走后,翠喜便日日数着日子过,因为小姐说了,等过了四月二十八,待江老夫人回了兖州,就让她去西陵湖找景云。 云怀远走之前,云海棠已经向阿爹表明了心事,她要为翠喜做主,将这桩婚定下来。 虽说翠喜只是云府的家,但云怀远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小丫头的性子很是纯甄,待景云也是真心的好。他自己自小也是苦出身,江府并未嫌弃他半分,所以,他待翠喜,也如半个女儿般地看。 景云以前不说,云怀远还不知道,后来被云海棠点破了,景云便也不藏着,向将军禀明了多年来的心中所想。 如此,两个人终于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只等着良辰吉日,合欢美景。 翠喜捨不得小姐,但是,架不住云海棠的软磨硬泡,好不容易最终才答应了四月自己去西陵湖。 所以,这些日子,翠喜一直守在小姐身边,哪儿也没去。 「小姐不去,我也不去。」翠喜坐在一旁,只拿肉乎乎的小手托着腮,看小姐埋头看那些医书。 云海棠低着头也不抬,只弯起一双眉:「你去帮我赢冰糖葫芦吧!」 她知道翠喜心中也喜欢观花灯的,故不想因为自己,让翠喜再错过了这场难得的花灯宴。让她替自己办事,翠喜肯定会同意。 没想到,翠喜倏而摸了摸小姐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这是看书看煳涂了吗? 这又不是上元节的花灯,哪有猜谜的冰糖葫芦可换。 云海棠被她冷不防地一抹额,于是抬起眸子,笑嘻嘻道:「那你自个儿去买点翠玉豆糕吃,也给我带两块回来。」 「好!」这一回,翠喜像是想到了什么,点头答应,没有半分犹豫。 小姐看书看了这么许久,瑾王殿下送来的点心一口没吃,想来是不喜欢,翠喜只想快快买了小姐喜欢的糕点回来。 月色如水,悠然地倾洒在书案前,仿佛把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银白色的光泽。 云海棠站起身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不知不觉已坐了这么久,浑身酸痛不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她将窗棂开得更大了些,抬头望着夜空,蛾眉一般的新嫩月芽挂在天上,仿佛星星一碰便会掉下来。 也不知道萧承祉睡了没有,今晚他有没有去观花灯呢? 云海棠满脑的医书中,总有一角静静地待着一个人,当脑袋一旦空闲下来的时候,那个人便会从角落里涌出,浮现在眼前。 他扬起的唇角,他轻声的语言,他温柔的亲昵,他悉心的呵护,就像此刻的月色一样,铺满她的心田。 想了一会儿萧承祉,云海棠又想到了翠喜。 翠喜,怎么还没回来? 纵是花灯规格比上元节的大,翠喜也没有这么晚归的道理呀。 想是那些卖糕点的铺子也早都关了吧。 云海棠心头忽地掠过一丝慌乱,心跳没来由地急促跃动,如同被嘈乱的琴弦拨弄,无法平静。 过了一小会儿,她终于坐不住,决定出门去寻。 夜已深,街上的花灯早就歇了,到处黑暗暗的一片。 她的脚步越来越急,沿着那些平日里常去的街道,一条条扫过,却没有翠喜的身影。 翠喜会去哪儿呢? 云海棠在脑中一遍遍细想之前自己对她说的话,刚才光顾着看医书,只记得自己好像说了让她去买翠玉豆糕,于是赶忙往糕点铺子跑去。 但是,等她到了铺子门口,也是静寂一片,早就空无一人。 她顿了顿步子,只好往回走。 或许,翠喜已经从别的路回府了吧,云海棠在心中独自安慰。 她抄了条小道,想尽快回府去看。 可一入那条幽黑的小巷中,云海棠的整个身子像是突然冻住了一般,伫在那里,无法往前迈出一步。 第56章 众生皆苦 「翠喜——」 她的双眼蓦地滚烫出泪,将眼睛辣得疼。 翠喜的脖颈涌出汩汩的鲜血,已将大半身染得通红。 她无力地瘫倒在地上,两条腿在地上不自主地蹬着,而手中还拎着小姐最爱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 云海棠飞快地朝着巷子里狂奔而去,惊恐的双眸在黑暗中瞬间变得无法聚焦。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心中的恐惧仿佛比这无边的黑夜还要黑。 翠喜已经不能说话了,但她好似听见了小姐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努力亦或是本能地将眼帘微微颤了几下,勉强撑开一丝极狭的缝隙。 云海棠哽咽着用手捂住她的伤口,可是,任她再怎么用力,那赤红的鲜血还是从指缝间止不住地往外流。 翠喜的脖颈是被一刀利刃所割,下手之快,力道之狠,应该是转瞬之间,让她连一丝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生命如断了线的风筝,从高空急速坠落,分毫没有迴旋的余地。 学了那么多的医书,又有什么用?! 如今,看着脖颈脉搏已被切断的翠喜,云海棠却束手无策,只能失声痛哭。 她的胃里翻江倒海地疼,心口像被千刀万剐般的痛,嗓子干哑地仿佛被人扼住了一般,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沙哑的声音,不住地唤道:「翠喜……我的好翠喜……」 泪水如雨幕般地遮住了她的双眼,让她看不清面前的一切。 这副绵软的身体静静地躺在她的怀中。 云海棠沾满鲜血的手不住地颤抖,她狠狠地抹了眼泪,她要好好看着她,她要看清她的样子,这是她在这世上最后的模样。 翠喜微蹙的眉角渐渐展开。 云海棠泣不成声,将她紧紧地搂在自己怀里,感觉到她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变得冰凉。 一定很疼吧?翠喜,别怕,别怕,我的好翠喜,我在这里。 翠喜的嘴角微微抽动,无力的眼帘终于垂了下来,自始至终都没能发出一个声音。 她最后的眸中是小姐的身影,小姐真好看,穿玄甲也明艷,着女装也动人。 小姐不嫁,我也不嫁,小姐,你看,我是不是听话得很。 小姐,再抱抱翠喜吧,翠喜要先走了,你别难过,我一点也不疼了…… 三月的春风在夜里透着冰冷,幽黑小巷中再没有一个人,站起身来,顽皮地走向她道:「小姐怎么讨好我吧……」 翠喜,要怎么讨好你,你说啊,你说啊,我都听! 要怎么讨好你,才能让你留下来…… 翠喜走后,云海棠整日把自己关在风蘅小筑,不吃也不喝。 明明这一世一切都重新来过了,为什么上天还是要夺走她最好的翠喜。 明明这一世她可以与景云双宿双飞,只差一个月,只等再过这最后的一个月时间,她便可以去西陵湖,过属于自己的日子。 云海棠看不透这世道,也看不清这宿命。 上一世,她被白衣人拼了命地救下,难道就是为了今生看着翠喜这么早的离开? 上天给她重生的意义是什么? 云海棠不想再问了,一切在突然间变得虚无缥缈。 她给景云的尺素,写了撕,撕了写,在烛光中的双眸都快熬瞎了,却终究不知该如何落笔。 她的泪一刻也止不住。 她想告诉景云,上一世,这个憨直的小丫头为他殉了情,可这一世,自己还没来及为她穿上嫁衣,她却已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那日,云海棠立即报了提点刑狱公事,顺天府尹也派了仵作详查,但直到如今,此案始终悬而未决,并未查出真兇。 皇城之下,上巳宴里,竟然有人如此行兇,云海棠只想揪出那行兇之人,看看是什么样的歹恶之辈,自己定将他碎尸万段。 翠喜下葬后,云海棠在时思庵里为她点起了长明灯,然后长跪不起。 如果自己没有劝她去看花灯,那这一切便不会发生了,云海棠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她宁愿那夜走在黑巷里的人是自己,哪怕那一刀是砍向自己的脖子。 明明知道她不会一丁点子的功夫,还让她一个人晚上出府,为什么那晚的自己要固执地看书,而不是陪着她一起去? 江老夫人知道云海棠心里的痛苦,虽然自己也因翠喜过世难过不已,但还是忍着悲痛託了鸿泥师太照看好云海棠。 「佛曰:众生皆苦,唯有自渡!阿弥陀佛!只有她自己走出来才能解脱!」鸿泥师太望着日渐消瘦的云海棠,心有不忍,却也无计可施,只任她将心头的苦楚日日夜夜哭在长明灯前,一直熬到了翠喜的末七。 云海棠并不知道自己在时思庵里待了多久,每天鸿泥师太都会嘱人送来素粥,有时候她会如同个木偶般地喝上几口,有时候却滴水不能进。 庵里每日发生的事情,她也一件都不知晓,终日只将自己困锁在内疚和伤痛的牢笼中。 直到有一天,庵里的人突然慌乱地四处躲藏,鸿泥师太也特意转来告诉她,让她千万不要随处走动,云海棠才好像有点醒过来。 「鸿泥师太,外面怎么了?」她肿着核桃般地双眼,喉咙异常沙哑,声音无力低沉。 「海棠,现在发生了一件事,你听了不要害怕。」鸿泥师太握着手中的菩提香念珠,眉头紧蹙,看得出来一定是发生了严重的事。 只听她缓缓吸了一口气,继续道:「近日,京中传了疫,此刻都安置到了时思庵。」 「京中有疫?」云海棠倏而吃惊,双眸瞪大,有些发疼,「是何疫?」 「好似霍乱。」鸿泥师太知道此时已不能瞒她,便道,但因云海棠人在庵中,于是安慰道,「不过,姑娘你尚且无虞,待贫尼将他们安顿好之后,便差人送你回府,在此之前,你哪儿也不能去,以免被染。」 说完,她便转身出门要去忙,但还是不放心地回首嘱咐道:「江老夫人托我照顾好你,记住,千万不要随意走动!」 第57章 难道一切都错了?! 时思庵因疫民的涌入而变得喧嚣嘈杂,除了云海棠独居的内堂尚能维持一丝宁静,其余房间皆被用来安置病患。 鸿泥师太慈悲为怀,在庵内命众人将病患一一安置妥当,之后便派人匆匆来报,请云海棠即刻启程,乘坐马车返回府邸。 云海棠跟随着那位身披黄袍的老尼,神情有些恍惚,从内堂的一条隐蔽小道向时思庵的后门走去。 但沿途所见,无不让她心惊。 人群中,痛苦的表情随处可见,每个人的面容都扭曲得如同鬼魅一般,有人捂着腹部,疼得几乎无法站立,有人则虚弱地呕吐着,哀嚎声不绝于耳。 云海棠只觉得眼前的一幕幕,如同人间炼狱一般,如此规模的疫,她还是第一次遇见。 「可有人医治?」云海棠尚未踏出后门,见到仍不时有人往庵里送入疫民,心中担心这些人的安危,向身边问道。 那位身披黄袍的老尼,脸上流露出深深的无奈。她心中明白,这场疫情如勐虎下山,势不可当,不仅是这些人,甚至包括自己在内的庵内尼师,又有多少人能够在这场灾难中苟且下去呢? 「宫中已派了太医赶来,可眼下太医人手不足,鸿泥师太说还是需在城中再多寻些郎中来才好,只是……」黄袍老尼说着顿了顿,嘆下一口气道,「谁又愿意来呢……」 云海棠的手在不经意间紧握,内心深处矛盾重重,彷徨不已,她该如何抉择,是否应该留下? 可是,自己还有什么脸面留下。 云海棠曾自信满满地以为,自己精通医术,能救世间之疾苦。然而,当翠喜在她怀中痛苦挣扎,直至生命逐渐流逝时,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苦,束手无策,无能为力。 那种深深的绝望和无助,如同黑夜般无边无际,笼罩在她的心头,让她痛苦不堪。 自己的这些医术还有什么用? 到头来,连自己最好的翠喜都救不了! 云海棠浑浑噩噩地听着黄袍老尼独自的喃喃,她的眼前不停浮现出翠喜被鲜血尽染的身体和痛苦无力的表情。 她的掌心似乎还涌动着从翠喜脖颈处流淌出的暖热鲜血。 云海棠突觉胃里急促而勐烈地被翻搅,整个人颤抖地蹲了下来。 黄袍老尼见状,以为她也染上了疾,慌忙得不知所措,整个人吓得往后退了几步:「云姑娘……云姑娘……你怎么了……」 云海棠挣扎着摆摆手,她知道自己怎么了,翠喜的遭遇给了她莫大的刺激,只要一想起那个夜晚,她的身体就会不由自主地颤慄。 她已经没有勇气再去看那些医书,仿佛只要自己再看见那书上的每一页、每一个字,都对不起翠喜。 她更没有勇气再去迎考而后行医,好像那是翠喜用命换来的一般沉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我去找太医!」黄袍老尼是应了鸿泥师太的嘱託,让她务必将云海棠完好无损地送回云府,可是现在云姑娘却突发此状,她心中胆怯万分,连忙去前院找太医来瞧。 黄袍老尼走后,云海棠终于放声哭了出来。 她要怎么做? 她该怎么做? 现在,云海棠只觉得心中无比迷茫,比自己重回正月初十的那天,还要迷茫。 那时候,她虽然没有头绪,但却央求阿爹,让她走考太医院的路子。 但现在,她却什么都不知道了,她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该如何继续走下去。 难道一切都错了?! 「大家都这么忙,你只在这里哭?」 蓦地,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像是四月和煦暖风中的一缕刺骨寒流,冷峻而震撼,直接冲击在坚硬的岩石上。每个字音都犹如刀刃般锐利,无情地割裂着周围的宁静,让人无法迴避,无处可藏。那声音充满了力量,带着无法忽视的威严,让人心头一紧,瞬间拉回了飘远的思绪。 云海棠轻轻回眸,一双盈满泪水的眼眸迎上了那人深邃而坚毅的目光。 那目光中,带着几分责备,几分不满,却如同春风拂面般,轻轻地落在她的脸庞上,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 这一次,她没有再鼓起勇气地站起来,也没有再用力地回击,而是默默地低下了头,将脸颊深深埋入双臂之间。 顾允恆勐地伸出一只手,用力将她从瘫软中拉起,使她的整个身体瞬间贴到了自己面前。 他的力量强大而沉稳,就像一座坚实的山岳,稳稳地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云海棠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惊讶地抬起头,与他的目光迎面相对。 四目相视间,北玄世子曾经的戏嚯与浪浮的眸色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像是充满了无穷的力量。他的眼神,直直地锁定在她身上,仿佛要将她深深地刻入心底:「你的心愿不是想入太医院吗?」 云海棠的眸中星光流转,虽然她不知道他怎么知晓自己先前心愿的,但现在的她已无力去质问。 她的身体脆弱得如同风中摇曳的残竹,若非他的扶持,恐怕早已重新瘫倒在地。 面前的少女紧咬着下唇,拼命努力地压制着心底的悲伤,但泪水却如决堤的洪水,无法遏制地涌出眼眶。她只能勐烈地摇着头,试图摆脱那股不可名状的恐惧和困惑:「是我错了……我本来就不该学医……或许,郭院判说的根本就不对……或许,霍氏就是因为我开的药方而死的呢……」 「她不是因为你!」顾允恆语气低沉而笃定,不容置疑地将她颤抖的身体拉得离自己更近了一些,直至云海棠的目光无法抗拒也不知不觉地在他脸上流连。 他的剑眉浓密而舒展,宛如山峦般跌宕起伏,透着一股让人不可拒绝的冷峻。他的双目坚韧而决断,像是歷过无数风雨的洗礼,一眼便能将人的心底看穿。他的双唇紧闭而柔软,流畅分明的线条间,仿佛藏了很多想说的话,却在嘴边忍住了宣洩。 他不是应该继续嘲讽自己的吗? 他不是从来都不给她颜面,只是高傲的自以为是吗? 第58章 绝不可能 「就算她不是因为我……可是翠喜呢……翠喜就是因为我啊……」云海棠哭不出声音来,只在喉咙中发出一阵悲鸣,「如果不是因为我,翠喜根本就不会死……」 「死」这个字从她的口中说出,像是带了无数尖刺的利刃,一道道划过她的心。 顾允恆只是一只手握在她的臂上,却也能感到面前的少女整个人颤抖不已。 她殷红着的眼眶早已经肿起,挂满泪珠的脸上因为许久的悲痛变得苍白如雪,那微微抖动的干枯嘴唇,仿佛下一瞬间就会绽裂开来,滴出鲜血。 云海棠也能分明感觉到,自己臂上的那只手深深地扣陷在她的肌肤里,他越来越用力地握着她,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感到痛,才能让她醒。 云海棠终于有了一丝回神,从翠喜的万分悲痛的沉浸中清醒过来,耳边又传来前院那头不住的哀嚎声。 「你看看他们——」 顾允恆不顾她的疼痛,拉着她往前院走去。 云海棠拒绝去看,顾允恆便一步步紧推着她,让她无力转身。 「你看看这些人,他们有多痛苦!你宁愿守着自己的一身医术,却对他们见死不救,你怎么狠得下心?!」顾允恆的眼中迸发着怒火,怒她的不争,怒她的懦弱,「当初,是谁说要给混世魔王扎扎针,只为了救那个膝行的妇人?!当初,是谁在狱中斩钉截铁地告诉我,清者自清?!」 「你说我以嬉弄玩人为乐,那你呢?如今的你,岂不是比我更嬉弄玩人!而你玩弄的是这些人的性命!他们明明都在你的掌中有机会可能被救回!」顾允恆的每一句、每一字都咄咄逼人,让她连不想听也做不到。 「如果你不想行医,当初为何要带了这个来敬香!」顾允恆将一方靛蓝色捲云纹的云锦掷到她的怀中,「早知你也不过是这样的怯弱之辈,就不该帮你讨回这副银针!」 说着,他蓦地放开了自己的手,转身孤绝而去,只在背影中丢下一句话:「你明明可以做到!」 云海棠望向他离去的身影,手里捧着阿娘留下的江氏岁安针,她没有想到,原来当日自己找便了京城当铺都没有找到,是在他的手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她重又将目光无法躲避地落在这群痛苦不堪的妇孺面前。 鸿泥师太将入庵的疫民按类分好居所,有症状轻一些的,有重一点的,有壮士,有妇人,有老,有少。 顾允恆好狠,他偏偏将她拉来了妇孺所待之地,满地皆是痛苦不堪的老者和孩童,让人只看一眼,便于心不忍。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哭花了一张脸,听到那位俊朗公子说眼前这位小姐般模样的人可以救他们,立即跑到云海棠的面前,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好姐姐,求求你,快救救我的外祖母吧!」 云海棠终于不忍,扶起了小女孩,随她一同去医治。 因为云海棠的及时参与,在太医赶来之前,一些危急患者的病症得到了控制。 鸿泥师太猜测的没错,此场大疫正是霍乱。 霍乱是以发病急骤、卒然发作、上吐下泻、突然腹痛为症,因其病势兇险,起于顷刻之间,挥霍撩乱,故曰霍乱。因事出紧急,宫中所派药物尚未送达时思庵,云海棠便及时用那副江氏岁安针,刺其足三里、上巨虚、内关、天枢和关元等穴,并配合对上管、中脘、神阙、关元等穴实施以熨灸,有效控制住了疫症蔓延。 整整一个月,云海棠都留在了庵内,辅助那些太医帮忙医治疫民。 她书信府中,将自己前后之事告诉了江老夫人,也一併嘱她在府中小心,万不要随意出门,以免惹上疫乱。 江老夫人读了信,方知她终于迈出了心中那道深壑的砍,很是安慰。 同时,时思庵中,那些被送来的疫民们服用了太医院的药,也渐渐康復起来,陆陆续续地离了庵,每个人临走时,都对这位妙手仁心的姑娘心怀感念,称赞不已,让云海棠也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 「哦?时思庵的病情稳住了?」坤安宫里,太后听着内侍来报,不自觉地将手中的茶盏放下,「这么快……不过一个月的功夫……」 大周宫中,因准备充分,隔离及时,上上下下并未有人染疾。 但太医院的生药库内,治疗此症的药刚研制出来不久,仅分发出了不足一成。 「正是!」内侍小心翼翼地低头作答,「听说,是因为太医去之前,先有人在庵里稳住了大局,不然若是等太医们到了再治,恐是会再多出双倍之疫民也不止,更不可能一月之余便息愈的。如今,人人都说……」 内侍见太后倏而站了起来,便不敢继续把话再说下去。 太后摆摆手,示意他不用管自己,只道:「你继续说!」 内侍得了令,心中虽已忐忑,却不敢不语:「如今,人人都说,时思庵里有个活菩萨。」 「呵呵,活菩萨……」太后的笑声让人听了不禁心惊胆战,「此事罢了,你去请瑾王过来。」 自翠喜死后,萧承祉这些时日都被困在坤安宫内,何处也去不了。 太后派人去问了他很多遍,他依然一直咬着口不说。 今日,再次被太后召见,萧承祉早已经神色黯淡,身形萧瑟不堪。 太后的寒芒落在他的面前:「郭钰的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孙儿心有所属。」他眉头紧锁。 每一次,他都是这样的回答,太后早就料到,这次倒是不恼,只笑道,「你的心有所属,此次在时思庵成了活菩萨,你可知?」 萧承祉被困于宫中,并不知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事,只知道每一天都是煎熬。 他无法去见她,也无法送出书信,他甚至没有办法在她失去翠喜的痛苦中,送去一点点的宽慰和陪伴。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度过的这段时光。 但是,不管多难,他也要坚持下去。 因为,太后让他迎娶郭钰。 这,绝不可能! 第59章 太后给他最后的警告 郭钰是兵部尚书郭齐瑞之女,与梁忠礼梁太傅家之子意有结交之意,太傅夫人对郭钰也很是喜欢,只差待人做媒,将郭钰迎入府中,成就一段贵门之缘。 梁仲礼,昔日尊贵至极的太子太师,其后步步高升,荣任太傅之职。然而岁月流转,如今他在太后的阴影下,实权渐失,只守着一个能确保后世无忧的虚衔。尽管如此,他与太子的深厚情谊依旧如旧,牢不可破。 这份情谊,自太子幼时起便扎根于心,如一颗顽强的种子,在宫廷的土壤中悄然生长。对于太后而言,这份深厚的渊源无疑是她心头最大的隐患,如同一块难以消除的顽石,时刻提醒着她权力的脆弱与不安。 若是郭钰能与太傅之子结下秦晋之好,那么无形中,太子便多了一股强大的助力——兵部尚书这个权倾朝野的臂膀。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如同一张错综复杂的网,牵一髮而动全身。在这宫廷的权力游戏中,每一步都需走得小心翼翼,因为稍有差池,便可能满盘皆输。 原本,此事尚算从容,然而自从顾允恆踏入京城,与太子日日亲近,事态便逐渐起了微妙的变化。 太子生性至甄,对权势之争向来不以为意,只喜欢沉浸在诗词画意的世界中,享受那份宁静与自在。 但自从顾允恆踏入东宫的那日起,这位素来不问世事、超然物外的太子殿下,便渐渐参与到朝中事务来。 这一切的转变,似乎都在无声无息中发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先是因原户部侍郎贪腐被贬,太子提了人微言轻的礼部祠祭清吏司郎中窦径踪顶替此职,后是推举骠骑大将军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云怀远为浙苏总督,并推行改稻为桑之事。如此种种,并不像霁月清风萧承禛从前的性子,反倒像是被顾允恆干涉了其中。 所以,此次太后才开始有所警觉。 而且,正月初十那日,已有人对萧承祉动手,虽无从查找源头,但想必是顾允恆为了解决太子的后顾之忧,派人前来解决的。 毕竟,顾允恆与萧承禛之间的情谊深厚,北玄世子又怎能安心返回北疆,留下太子之位危如累卵。 太后眼中,顾允恆的这步棋真是妙啊,果然是个深藏不露的角色。他巧妙运筹帷幄,表面上全心全意辅佐太子,彰显出兄弟间深沉的情义,让太子感动。另一方面却在暗中布局,在暗流涌动的朝堂斗争中,让太子成为他坚实的后盾,实则是为了稳固北疆的势力,为北疆谋取更长远的发展。 这场游戏,他玩得游刃有余,令太后感嘆后生可畏。 咸平帝忌惮北玄王已不是几日了,从德妃出家为尼起,他的心中便再也放不下对北玄王的憎恨。只是,大周的北疆需北玄王守护。而待北玄王有朝一日驾鹤西去,拿下年轻的小北玄王便是顷刻间之事。 在北玄王的英明治理下,今日之北疆已是一片繁荣景象,其推行改粟为芍之策,竟使昔日的贫瘠之地焕发出勃勃生机,百姓们无不感恩戴德,如今的北玄王深得民心。但北玄世子自幼浪荡不羁,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看在众人眼里,早已根深蒂固。 太后心中觉得,咸平帝只是在等一个机会。 太后也觉得,以顾允恆的聪颖,不会料想不到咸平帝的这一层心思。 所以,他顾允恆的每一步,其实都是在为自己考量。 然而,在这暗潮涌动的朝堂之中,谁又能看穿北玄世子的真实面目?他是否真的如同外界所传那般不堪?或许,只有时间才能给出答案。 所以,在他的羽翼尚未丰满之前,太后绝对不允许他有一丝的机会。 她相信,不让他有机会的,还有咸平帝。不然,怎么会有正月初十,刺杀顾允恆的那出戏。 年纪轻轻的顾允恆,竟然与深藏不露的咸平帝旗鼓相当,太后觉得此人分毫不可小觑。 但是,面前的萧承祉就简单多了,他自幼长在自己身边,从来对自己言听计从,只要扶持了他登上皇位,那未来的天下,便竟在自己掌中。 只是,这一次,没想到他会如此倔强,即便用他生母曹贵人为威胁,也依旧不能改变他的心意。 萧承祉坚定地拒绝接纳郭钰。 也是,曹贵人在瑾王殿下的心中又能有几分的分量,不过是母子一场。 多年锦衣玉食的生活早就让他与身处北幽所的曹贵人渐行渐远了,两个人如同在不同轨道上行进,哪怕最初的起点是在一起,也只会在截然不同的世界里南辕北辙。 既然,用曹贵人威胁不了萧承祉,太后便想到,反其道而行之,让曹贵人站在自己这一边,共同劝服萧承祉。 这个从冷宫中好不容易才出来的弃子,一定再也不愿意重新回归那种阴冷萧瑟的岁月中。 可是,没想到,当太后说服了曹贵人,让她以生母之名去劝萧承祉纳郭钰为妃,他依然拒绝。 婚姻从来都是父母之命,没想到,恭顺的萧承祉也会有忤逆的时候。 终于,在曹贵人的口中,太后得知了云海棠的存在。 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将她悉心养大的好孙儿勾了魂,连未来的大计也不顾了。 好,既然萧承祉在这世间最在意的是那个叫云海棠的姑娘,那他的心尖肉便就成了他的软肋骨。 「哀家给过你一次机会了。」太后的口中没有一丝柔软。 萧承祉的嘴角微微抽动,无尽的恐惧瞬间填充了心头。 翠喜之死,就是太后给他最后的警告。 下一个,躺在血泊之中的,便不再只是她最亲近的贴身丫鬟,而是她云海棠本身了。 萧承祉眼神空洞地望着太后,他的内心仿佛被无尽的黑暗吞噬,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助,那种恐惧感深深地扎根在他的心底,让他无法唿吸。他的思绪像一团乱麻,纠结在一起,无法理清。他感到自己的整个身体在忍不住地颤抖,这座曾经让他欢闹玩耍的坤安宫,如今竟变成了囚禁自己的牢笼。 自己这个大周朝最不受宠也最不引人注目的四皇子,竟是他在权谋游戏中最无力挣脱的身份和枷锁。 他被困于其中,举步为艰。 第60章 迎亲 当萧承祉穿上新装迎娶郭钰的时候,整个京城大约只有云海棠不知情。 江老夫人气倒在榻上,云海棠日夜服侍,心中只觉得这一次外祖母病得古怪,尚查不出病因。 在时思庵,当顾允恆将那副江氏岁安针重新交回于她的手中时,云海棠便在心中莫名地重生出希望。 尤其是当她用这套针,凭藉着自己的医术挽救了那么多受疫者的痛楚时,她感到每一次的施针,都是对生命的尊重与拯救,那些被病痛折磨的面孔,在她的手中逐渐舒展,那份来自心底的成就与力量,让她重新找到了生命的意义,也重新点燃了她对未来的希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瑾王殿下的花轿在人群簇拥之下穿城而过,云府院内一片寂静悄然,云海棠正小心翼翼地在寿安轩餵江老夫人喝着汤药。 「今日,你便把书拿来我这儿读吧。」江老夫人依靠在榻边,望着她瘦了一圈的小脸,努力压抑内心的酸楚。 如果云海棠不待在她的身边,她便不放心,她担心云海棠出了府,便会在街上听闻瑾王成亲的消息,那会是给她带来多大的打击。 她刚刚才丧失了翠喜,如今再失去瑾王,江老夫人怕她支撑不住。 只要能迟的话,便再知道得更迟一些吧。 云海棠点头答应:「好!」 从时思庵回来后,她又重新拾起了医书继续苦读。 「你明明可以做到!」每当她心神恍惚,偶有犹豫的时候,顾允恆的话便会响在耳畔。 那一句话像是一只有力的手,将她整个人稳稳地握紧,不让她有半分的胆怯和自疑。 云海棠返迴风蘅小筑,准备取些医书再来寿安轩,府内小厮突然来报,说宫中来了内官,正在前厅等着见她。 内官? 云海棠第一反应想到的是萧承祉。 她放下医书,苦涩的面庞终于露出了许久未有的微笑,急忙跟随小厮去往前厅。 自己是有多久没有见到萧承祉了? 自从翠喜走后,她将自己幽闭在时思庵,再加上后来的大疫,再到回府之后外祖母忽然的病倒,云海棠差点以为自己已经将萧承祉忘了。 但是,并没有。 当小厮说有内官来府时,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萧承祉派人来找她。 之前,她收下那些点心和首饰的时候,就不止一次地与他说过,让他不用每日都来找自己,因为自己要看的书实在太多,没有时间陪他,看他孤落地坐着一旁于心不忍。 萧承祉也答应了她,自己会控制住自己的思念,尽量不来占有她宝贵的时间,他说自己会耐心地等,让她安心看书,不必想念自己,专心准备迎考。 是啊,这么长的时间,他没有一点动静,生怕打扰到自己一丁点儿,他一定忍得很辛苦。 云海棠的脚步轻快,她已经想好了,等会跟随内侍去见他的时候,自己一定不会将这段时间内心的悲痛与哀伤展露出来,她要让他看见明媚阳光的自己。 她想给他带去灿烂,而不是阴影。 正厅之上,内官来回踱着步,桌几上的茶一口也没有喝,见云海棠来了,连忙道:「云姑娘来啦!太后娘娘请云姑娘速随老奴进宫一趟。」 「太后娘娘?」云海棠蓦地怔住,不是萧承祉,她不知道太后娘娘为何会召见自己。 怕她不信,内官递出坤安宫的内侍官牌于她看,脸上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正是!」 「不知太后娘娘唤我何事?」云海棠心中有些犹豫,阿爹已经去了西陵湖,太后娘娘怎么会唤自己入宫,「召的会不会是我外祖母?」 内官笑着将官牌收入怀中:「如今江氏一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太后娘娘要见的并不是江老夫人,正是云姑娘你!」 云海棠见内官的样子似是很急,本来还欲去寿安轩告诉外祖母,却被催促着赶快入宫,说太后娘娘已在宫中等候多时了,只好让小厮前去禀告,自己随那内官坐上了入宫的马车。 如今已是初夏时分,天气渐渐褪去了春日的舒爽,变得有些燥热起来。 云海棠坐在车厢内,因不明太后娘娘召唤自己的意图,心中有些焦乱不安。 她随手掀起窗帘,向窗外透透气。 今日是个晴朗的天气,天高云淡,京城的街头车水马龙,流人穿梭。 他们从城东的将军府而出,一路向西,等待到华庆街时再向北而行,便是去往皇宫的方向,虽不是最近的道,却是最阔而好走的一条路。 云海棠原以为他们会走较近的路赶去宫中,却没想到内官引的是这条道,心里想着,内官在宫中待得久了,必是会选这样更为好走的路,也不足为奇。 反正急的人也不是自己,索性看看沿路之风景。 这两个多月来,自己从未有过心情好好欣赏一下头顶的天空。 原来,那些悠悠的白云这般好看,让人看了便不知不觉忘记了烦恼。 她正醉心地欣赏着窗外美好的无限风光,忽而,一阵热闹的鼓乐喧天从隔壁一条南北纵向的街道里传来,只见一队身着华丽盔甲的士兵,列队两旁,中间是两列神采欢喜的宫女,手持彩绸,步态轻盈,优雅地走在队伍的前方。 内官让马车在交错的十字街口停下,和路上的其他行人车马一样,让那道喜喧的队伍先行。 百姓们纷纷驻足,有的好奇地伸长脖子,有的交头接耳,有的则是满脸笑容,一同欣赏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喜庆。 大约是这段时间,悲伤的事情太多,难得见到如此喜庆的场景,云海棠也扬起了嘴角,不再放下窗帘,只看着这支红艷的队伍从面前经过。 一定是京城哪位权贵的迎亲队伍吧,云海棠想起自己当初在太傅府上识人的情景,现如今,能被她认识的权贵,只能说比上一世多,却也并没有几个,这是哪家的,自己估计也不会认识。 她只是好奇地看着,隐隐约约瞧见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坐在一匹挂了红绸喜花的高头大马上,于一簇人群的拥趸中从远处而来,然后,在自己的面前,缓缓而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第61章 我在这里 是的,缓缓而过,并未看见她。 云海棠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震惊过。 她拉着窗帘的手颤抖不已。 街头吹过一阵风,将那窗帘又吹掀了几分。 热闹的街头,没有人看见,十字路口的马车里,有一双不可置信地双眸正失魂般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她的手指紧紧地扣在窗框上,指尖传来的是冰冷而坚硬的触感,却像是触及了内心汹涌而来的痛。她的泪水沿着白皙的脸颊缓缓滑落,无声地滴落在手背上,化作一颗颗断了线的珍珠,晶莹剔透。 那人是萧承祉,是那个前不多时还牵着她的手,说要一直走下去的人。 她的手心还留有他的温热。 那个月色如水的温柔夜晚,他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前,他说:「如今,这里面全都是你,你的身,你的影,你的笑,你的音,你的每一点、每一滴……海棠,为什么不让我早点认识你?」 为什么?! 云海棠的大脑一片空白,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看见萧承祉蓦地回头,却并不是看向自己,而是望向他身后的那顶喜红花轿。 那里面坐着的是谁?是不是他更早遇见的女子? 既然有她,又为何要来撩拨自己?! 她就那样亲眼望着这一队长长的热闹车马徐徐向前,渐行渐远,直至路上恢復起最初的平静。 看热闹的人群慢慢散去,停顿的马车復又重新走起。 她放下窗帘,独自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坐在马车里,神色依旧恍惚。 昨日之事依旧清晰地歷歷在目。 她还记得第一次与萧承祉一同乘坐马车时,她低歪着头,伸手捋着额前几缕沾了雨水的头髮,暗自望去他腰间的玉觿,虽然并不是自己日夜惦念的那一枚,但当时的心弦却依旧有被拨动的感觉。 她还记得自己在望月楼里对着一叠水果,挑了一个小橙子。 现在想来,当时那个小橙子的滋味其实是酸涩的,只是并未察觉。 许是他清亮的双眸点燃了笑意,许是重活一世她难得再遇见一个心动之人,许是她不愿承认却也不得不告诉自己,她明明就是将他看成了曾经那个人的替影。 所以,她贪恋,贪恋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刻、每一分。 萧承祉没有来找她,从翠喜走后,直至他迎娶新妃,他都没有来找过她。 甚至,一句话也没有转人託付给她。 他怎么能狠得下如此的心,他怎么能将事做得如此决绝。 原来,一切,无声胜有声。 入到宫中时,云海棠早已擦干了眼泪。 只是,这红墙深院太高太大,遮住了所有的阳光,她的眼中没有任何颜色,只剩一片青灰濛濛。 太后说了些什么,她大抵听见了,应该是些赞许她在时思庵救人造福的话吧。 太后好像还赏赐了她什么吧,她恭敬地双手接捧了锦盒。 没有抑制不住的心撕奔溃,没有压不下的流露真心,她就像一池毫无波澜的平静湖水,温柔,轻声,彬彬有礼。 太后望了一眼身旁站立的内侍,内侍暗暗点了点头。 太后倒是有些惊嘆面前的少女,果然是云怀远的女儿,只可惜,她是云怀远的女儿。 云怀远以勇毅着称,刚正不阿,从来不倾权于朝堂,这样的硬朗之躯,太后不想收服,也收服不了。 远不如兵部尚书郭齐瑞的左右逢源来得容易。 云海棠走后,太后一颗悬着的心好像放了下来,她轻轻拿起翡翠玲珑杵,在手心中抚摸,暗自嘆道:这样的女子,就算哀家准其婚缘,日后,承祉也是根本驾驭不了的,罢了,承祉,你不要怨,哀家也是为了你好,要怨,就怨上天,怨命运吧,你与她,命中便没有这份缘。 从坤安宫出来,内侍没有再跟随,只引了一小截路,告诉了云海棠出宫的方向。 她手里捧着太后赏赐的锦盒,双眸空洞地走在宫中光滑如玉的青石板路上。 初夏的大周宫,已一幅生机盎然的画卷,高耸的宫墙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柔和的金光,层层叠叠的宫殿和庭院,一眼望不到头。偶尔路过的郁葱树木,新叶嫩绿欲滴,阳光透过叶缝洒下斑驳的光影,像是在红墙上书写了一幅幅独一无二的画卷。 可是,在她的眼中,却像极了那个夜里看见的冷宫,处处萧瑟、阴沉。 明晃晃的天好像是一片黑暗,她从不怕黑,但是那个黑夜,有个人曾牵着自己的手…… 倏而,脚下的路上多了一双靛蓝锦缎靴的脚,正立于自己面前。 云海棠的垂眸顺着光泽的线条往上望去,顾允恆温俊的面庞上正露出一抹沁人心脾的微笑。 刚才在坤安宫时所有的克制和冷静,在突然出现的此人面前却再也遮掩不了。 他的双眸总是那么深邃,好像任何的事情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云海棠站在他的面前,只觉得自己仿佛一眼便能被他看穿,而此刻的自己,竟毫无一丝隐匿的能力。 顾允恆不语,只是淡淡地笑着,那笑容温暖而包容,像要将她整个人柔柔地包裹住。 「我弄丢了马……」云海棠先开了口,她害怕,害怕自己再不说话,眼泪就要不争气地流下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他本来就不属于你,若是你的,他也不会自己离开。」顾允恆的声音并不大,可每个字却像砸在她的心底。 「可是,它不会是自己走的,一定是有人牵走了它……」云海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与他纠结这个,可忍不住还是红了眼眶。 顾允恆有些不忍,深沉的语调柔软了几分:「没有人牵走它,是它回来找的我。」 他的目光虽然寒冷而坚硬,却藏着深深的温情和执着:「属于我的,便一定不会真正地离开。」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眼前的人却依然冷静地望着她,没有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任何疑惑的眼神,就好像早知道她波涛翻滚的情绪,就好像在对她说:做你自己,怎么样都行,我在这里,任你哭,任你笑,我只在这里,静静地陪着你…… 云海棠抬起泪痕闪烁的双眸,望着一脸诚挚的顾允恆,问道:「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第62章 新婚贺礼 红绸结彩的瑾王府中,今夜格外热闹,郭钰端坐在画龙雕凤的喜榻上,等着萧承祉来掀她的大红喜绸盖头,却迟迟不见动静。 贴身小丫鬟急匆匆地从屋外跑进来。 「怎么样了?」郭钰遮着面问道。 丫鬟蹙着眉,咬着嘴唇,有些为难:「小姐,瑾王殿下说,他喝多了,今晚就不来叨扰小姐您了,让您自个儿先安歇。」 红绸下的新娘一下子软塌了下来,一只手无力地撑住自己:「他怎么会这样?」 虽然,自己心中所属之人,是的太傅之子,但父亲郭齐瑞对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终是要她以大局为重,改了心中所念,嫁给瑾王为妃。 郭钰心中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但是又能怎么办。 出生便是兵部尚书的嫡女,自己的一生一世,早就在自己身份定下来的那天,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甚至,连她的父母都无力抵抗这场婚约。 但没料想,萧承祉竟是比她更不愿接纳这桩婚事。 难怪他今日一直愁拧着眉心,哪怕所有的礼数都做得滴水不漏,也没有露出一丝情意。 如此,也好,不过就是独守空房,似也好过今夜与一个并无情愫的男子同床共枕。 如此一来,两人各自神伤,今夜便没有人再来打扰她独自思念今生终是错过的那个人了。 只是,知道他竟连这屋门都不愿意踏入,郭钰的心好像也有些空空的失落。 失落的又何止是她一人? 萧承祉今夜喝了许多的酒,他想拼命地将自己灌醉,不然如何去面对红绸之下的那个人。 他害怕,自己若看清了红绸之下的脸,还如何让今夜的春宵入怀。 他的脑中挥不去的是当初那个用石生黄堇救自己的少女,她微粉的面颊,她柔婉的弧颈,她贴心的医治,她清亮的双眸……他记得自己牵着她的手,从无尽黑暗的甬道里走出,他记得她在自己的马车里,几乎是屏住了唿吸的紧张和激动,她的手心被攥出的汗,她口中发出的那声轻吟……所有的一切仿佛都还在眼前,像魂牵梦绕,让自己无法逃离,也无法忘记! 但是,让他从一片醉酒中清醒过来的,却是门外北玄世子送来的新婚贺礼。 那是一只精緻的雕花锦盒,他只一眼,便认了出来,是太后坤安宫之物。 太后的锦盒,如何落到了顾允恆的手中? 萧承祉不明所以地打开来看—— 里面竟是自己曾经送给云海棠的所有首饰——她一件也没有留。 萧承祉这才知道,云海棠一定已经被太后宣入过宫,也不知道太后与她说了些什么。但是,她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她什么都不要了,连一个念想也不愿留…… 云海棠出宫的时候并没有乘坐马车,也没有骑马,而是在顾允恆的陪同下,一步步走回到风蘅小筑。 她让顾允恆稍稍等她,自己进屋将萧承祉所送之物悉数装好,烦请他转交给瑾王殿下。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拜託这样一位曾经纨绔地以逗她为乐的北玄世子,或许,是因为在那一刻,自己遇见的只有他。 她知道,今夜,萧承祉的身边会躺着另一个女子,她只是不想,还有任何有关萧承祉的东西仍在自己身边。 若爱,便深爱;不爱,便离开! 她云海棠从来不是个拖泥带水之人,因为她知道,一个人最痛苦的时候,不是被彻底割断头颅,而是颈项间被切开的口,藕断丝连,血未流尽。 那是翠喜死去的模样,她那样痛苦,那样无助,她不要自己的心也如同那般生不如死。 顾允恆走后,她回屋拿了医书去到寿安轩,倚靠在外祖母的身边,一页一页地读。 江老夫人不忍问她一句话,她也没有再流下一滴泪来。 …… 七月初,云怀远来信说,西陵湖畔也似之前的京城一般,传起了霍乱,好在太医院的存药尚足,宫中派了专员,将所有药物送至浙苏总督府,现已稳定了局面,让江老夫人和云海棠不要担心。 云海棠将阿爹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确定无虞后才放下心来。 江老夫人见她的样子,知她心中苦闷,于是劝说道:「这些日子,你什么也不做,只看书,如今,书都看得差不多了,也该让自己透口气,不要憋得那么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嗯,没事。」云海棠淡淡地说。 自从瑾王成婚后,云海棠便整日都待在寿安轩里吃饭、睡觉、看书,除此之外,什么也不做,倒是将本来堆积如山的书籍通通熟读了个遍。 江老夫人觉得,考前还是要有份好心情,方能更好地发挥。 恰好云怀远的来信中,还提到了西陵湖的荷花之美,江老夫人便想着,让云海棠趁着八月末考试之前,时间尚有余,出去散散心,一来欣赏湖光山色之美,二来享受父女团圆之乐。 云海棠点头答应。 江老夫人见她毫无犹豫地便同意了,心里又莫名生出许多的心疼来。 这段时间,她总是这样,让她做什么便做什么,没有丝毫的反驳和异议,再也不復从前调皮欢快的模样。 云海棠抵达浙苏总督府的时候,云怀远正好去了余杭,听说是那里的改稻为桑临时出了急事。 自从阿爹来到这儿,每每书信,都只是浅谈自己的状况,并未提及政中事务一句,所以,云海棠也并不知,究竟会是什么样的急事。 不过,好在,此次霍乱,阿爹没有受到半点影响,此乃大幸。 西陵湖畔果然好风光,与别处都不尽相同,满湖的荷叶碧如翡翠,层层叠叠,放眼望去,只觉得一片清爽,仿佛一片绿色的海洋,微风拂过,荷叶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婉转悠长。 娇艷的荷花有的含苞,有的绽放,还有的深红如火,有的粉白如霞,偶有蜻蜓立在尖尖的苞蕊之上,不一会儿又飞向了别的地方。 果真是副让人心旷神怡的优美画卷。 云海棠终于感到了片刻的放松,她喜爱面前这满眼的荷塘…… 第63章 云怀远,我不原谅! 晚间,云海棠一人独自在总督府住下,因为换了新寝,江老夫人又没让她将医书带来,因想着让她好好将脑袋放松些时日,于是,这会儿,她便怎么也睡不着。 阿爹也不在府中,云海棠闲来无事,干脆从榻上重新起床,穿好衣裳,踱步去了阿爹的书房,那里面的书总是多的,随便捡来两本看,也可打发时间。 云怀远平日里喜爱看的大多是兵书,云海棠一拿起便爱不释手。 从前,她也随着云怀远南征北战,对战场的熟悉远大于那些烂熟于心的医理,不知不觉,这些兵书看得竟忘记了时间。 夜深人静,月落无声,大约是看得久了,云海棠觉得身子有些乏,头也昏昏沉沉,于是干脆站起来,换个姿势。 这一站起身,整个人顿觉得清爽了许多,困意全无,她开心地笑起来,这样才不算虚度今夜的好时光,这些书可比医书有意思多了。 原来,自己每夜伴着医书入眠,并不是因为自己的热爱,而是一种习惯,或者,是一份寄託。 但读兵书则不同,她对其痴迷的程度,约莫着可以超过儿时的冰糖葫芦了。 不过,还是不能久而一个姿势,她的双臂略觉得有些发麻,干脆暂时放下书籍,走到窗边吹会儿风。 夜风清徐,是个爽朗的初夏夜晚,云海棠觉得很是惬意。 阿爹的书房整齐清落,一应物品摆放得井井有条。 云海棠心想,这大约是因为阿娘早故的缘故。 儿时,她都是见阿娘每每将阿爹的东西收拾整齐,而阿爹只需要专心习武、领兵,府中之事从不需操心半分。 但自从阿娘走后,阿爹便只能自己又当爹又当娘,本是沙场粗狂的大将军,渐渐竟也能慢调细理地整起府中内务。 想起阿娘,云海棠便觉得心里软软的,父母间温情的相伴是她今生见过最美的风景。 阿娘对阿爹那样的爱,不问前程,不求回报,到头来,阿爹也终是给了她一生不悔的深情。 这些年来,多少人劝过阿爹续弦,而他骠骑大将军的威名也让众多闺中女眷心仪仰慕,但是他却从没有一丝这方面的念想。 他告诉过云海棠,她阿娘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他不会愧对她阿娘对自己的一往情深。 想到这儿,云海棠抬起眸,望向深暗夜空中的明月,嘴角慢慢扬起,是啊,阿娘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那阿爹也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了吧,他们的爱情,明澈而纯粹,像极了这漫空的月色,让人羡慕徜徉。 出了会儿神,云海棠重新回到书案前,刚才那本已经读完,她准备再换一本。 书架上的书琳琅满目,她的眸光一排排扫过,落在一只墨色精雕鸾凤书箱上面。 那上面布着一层灰。 她记得阿爹以前在府中时,经常会用到此箱。 不该如此呀!莫不是现在不用了? 云海棠笑了笑,看来,阿爹到底是个男子,终究不如阿娘仔细,不用了便也不擦。 她将书箱取下来,随口吹了吹上面的灰,又用衣袖掸了掸,瞧见箱子上的图案着实精緻,本准备放回原处,却倏而想打开来瞧。 书箱里摆放的都是阿娘生前之物,两本她最中意的医书,纸页都快翻破了,一套笔砚,一看成色便是用了很久。 这两本医书虽不是什么重要着作,但云海棠以前没见过,于是随手拿来翻看。 书一展开,里面夹着几封铺叠整齐的信笺—— 是阿娘的字。 」怀远,半年未见,见字如面,甚是念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只可惜,你连这信也看不见。 此次你离京已半年有余,上一封来信还说在外一切安好,可后来,我却听说了,东海逍遥岛战损的消息。他们说你的大营要撤移,却尚未告知会去哪里,所以这一封信,还要等你来信告知才能送出。 不过,你放心,我是大将军之妻,必不担心,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安好。 你是我心中最英勇的男子,定不会有任何的闪失。 小白儿在我腹中开始踢脚了,也不知道是个像你一样的小子,还是个如我般的丫头。 不过以这力道看来,就算是个小丫头,也一定是承了你的武艺。 近来,胃口极差,只想吃你做的泥鳅面,可惜我自己总做不出那个味道来。身子也越发的沉,日日都贪睡,好想哪一天,一觉醒来便能见你凯旋!好希望,小白儿出生的时候,你能在我身边! 怀远,在外一定保护好自己!我也会照顾好自己和我们的宝贝! 勿念!等你胜归!」 这是阿娘怀了自己时写下的信,云海棠轻扬起嘴角,原来自己在阿娘腹中时便是不乖。 她想起外祖母之前与自己说的那桩指腹为婚的渊源,大约便是在此信之后。 因为外祖母说,那次阿爹重伤归京,没有回府而是直接入了宫中,想来阿娘定是一直没有再收到过阿爹的消息,所以才会哪怕自己行走不便,也硬是要亲自前往宫中去接他。 阿娘在信中说阿爹是她心中最英勇的男子,定不会有任何的闪失。 这句话,其实是何等的牵挂啊,她明明自己担心得紧,却又只能自己给自己鼓气。 阿爹不在她的身边,不知道阿娘是怎么熬过来那些等待的日夜的。 云海棠将信轻轻合上,又拆开另一封来读。 「怀远,两年未见,见字如面,甚是念你! 阿弟已经开始会走路了,就是常常东倒西歪,你见了,一定会笑,实在可爱至极! 小白儿也乖,日日陪着我一起闹阿弟入眠。 今年暑气甚重,幸而有你命人种的荷塘,看着便让人清爽。小白儿前日还摘了顶荷叶,当帽儿戴,你说皮不皮,也不知这小丫头像你还是像我,没个正形。 她喜爱吃莲子,就是不喜欢里面的莲心,说是太苦,劝了半日,说那是个清凉明目的好东西,她偏是不愿听。罢了,我到底随了她的心,干脆自己吃了,你说我是不是太心软了些? 怀远,早些回来吧,等待的日子比莲心要苦……」 云海棠心疼地合上信,这一次阿爹竟离京两年,这两年,阿娘是怎么过的,阿爹又是怎么过的。 下面的一封信满是折皱,像是被水打湿过,云海棠小心翼翼地揭开。 「云怀远,我不原谅!」 第64章 狗官 云海棠的心勐地一紧。 这封信上只有短短的几个字,再无其他。 她赶紧翻找,两本医书被翻了个遍,书箱里也找寻了几番,确定再也没有别的信了。 云海棠心中有些慌乱,阿娘不原谅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她的印象中,阿娘从来没有叫过阿爹的全名。 是阿娘和阿爹吵架了吗? 不对呀,这是书信,说明不是他们两人当面发生的争执。 可阿娘为何会突然说她不原谅。 云海棠的眸色涣散,在偌大的书架上来来回回。 这只书箱,自己曾在云氏将军府中见过多回,却从来没有一次想过打开。 她现在才想起来,以前每次见到这书箱时的情景。 自己时常见阿爹在书房里将这只墨色精雕鸾凤书箱护在手中,而见到自己进来,便会立即放至身后。 从前,她没在意过这些细节,也并未好奇过此事。 现在想起来,原是阿爹本就不想被她看见。 可是,这是什么样的事情呢?为什么这么多年以来,从未听阿爹提起? 这一夜,云海棠一直坐在总督府的书房里沉思,她的脑海中翻来覆去,全是阿娘与阿爹曾经恩爱的模样。 她的心像被万千的蚂蚁在挠,让人根本静不下心。 第二日,她便坐不住了,自己寻了匹马,只身前往余杭。 尚未到云怀远的临时住处,云海棠便远远望见,前方的田埂边吵吵嚷嚷地围了群人,有人手中拿着锄头,有人扛着铁锹,走进看些,个个面上一副视死而归的神色。 「朝廷分明就是让我们去死呢!」一个肤色黝黑的汉子愤怒地说着。 「是啊!是啊!」旁边的人纷纷附和。 看他们的装束,应是当地的农夫。 「都是那个总督狗官,要不是他来了,巡抚大人怎么会逼着我们灭田毁稻!」黑汉子带头骂道,其他人也齐声骂起来。 「狗官……狗官……」 云海棠听不下去,骑着马一路冲到田埂旁。 「谁敢对朝廷命官大不敬!」她扬起鞭,双眸英气十足,像极了一个女将军。 「又来个狗兵!」黑汉子毫无惧色。 云海棠朝着他的身旁一看,原来在这群闹事者周围,早就来了一圈官兵,均是手持兵刃,两方之人正势不两立,冲突一触即发。 「我是云海棠,总督之女,我阿爹呢?」云海棠问其中的一位将领,「现在这是怎么一回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得知是云怀远之女,将领立即躬身行礼,道:「这帮刁民迟迟不愿改稻为桑,巡抚大人实在解决不了,这才请了总督大人前来指导,谁知总督大人昨日竟被刁民暗算……」 将领的话还没说完,云海棠忙紧张地问道:「我阿爹现在在哪?他人怎么样了?」 将领回禀:「总督大人现在巡抚府中修养,尚无大碍,我带小姐去看。」 他向身边官兵吩咐了几句,便带了云海棠离开。 在两人去往巡抚府的路上,云海棠才知道,原来,朝廷推进改稻为桑,并不如想像中那么顺利。 西陵湖畔确实是大周朝种植桑田的最好地块,但这里的土地从前一直种植水稻,朝廷便想学习北疆的改粟为芍之计,将这里的水稻改种桑树,以供桑蚕食用。桑树多了,便能养更多的蚕,结更多的丝,如果推行顺利的话,西陵湖的丝绸产量将会增长数倍。 丝绸比起稻谷,收益明显会多出许多,所以这本是个能提高当地百姓收益的好办法。但因桑树成长周期较长,种植初期的一两年,百姓均无收入,不仅如此,因失去了自家的稻田,粮食只能从外採买,再加上税赋,实在是没有几家能吃得消。 咸平帝只是看到了北疆的成功,却不曾想,那白芍的周期只需要短短的一年便能见效,且北疆的土地本就贫瘠,白芍又不惧严寒,所选之地,大多本来都是些无用之处,所以不仅没有对当地百姓带来负担,反而开闢出一条新的致富之道。 相较于北疆,西陵湖这片富饶之地,却要眼睁睁地干等着,百姓自然苦不堪言,于是起了反抗之意。 听了将领的解说,云海棠不解地问道:「既然对百姓不好,那为何会推行?」 将领垂着脑袋,嘆息道:「对百姓不好,不代表对所有人都不好,自是有人可从中获利。」 「我阿爹……」云海棠突然有些担心,阿爹不会也捲入到这场获利中来了吧。 将领回道:「总督大人心繫百姓,若不是他及时赶来,巡抚大人早就让我们踏马毁田了。」 云海棠听了有些困惑:「强行毁田?可刚才那村民口中所说巡抚大人……」 将领明白她的意思,气愤地解释道:「这些地方官,都是批了羊皮的狼,在百姓面前装出一副慈悲父母官的样子,实际上背地里不知道勾结了多少朝中势力,就连总督大人前来,也未必能动得了他们。」 他说着向马身抽了一鞭:「总督大人这是夹在朝堂与百姓之间,左右为难啊!」 云海棠心中疼惜阿爹如今的处境,也担心他的安危,与将领一同加快了去巡抚府院的速度。 甫一入院,云海棠便听见阿爹在屋内咳嗽的声音,她连忙打了门帘进去,正有一个劲装男子立于阿爹的床头。 云怀远不知向他交代了什么,几句话之后,那人向云海棠微微行礼,便出了屋。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云怀远见到云海棠,一时惊喜,又忍不住的心疼,也不顾咳嗽,连忙问道。 离京的这些日子,江老夫人已将种种变故都写信告诉了他,他以为自己的女儿会支撑不住,没想到,现在看到的云海棠还是飒爽英姿的潇洒模样,心中很是宽慰。 云海棠刚想开口,门外又有人来问:「大人,是否泄洪?」 云怀远躺在榻上,犹豫了半分,沉下声音,道:「泄!」 「阿爹!你这是要下令淹没那些稻田吗?」云海棠的眉心紧蹙,紧张地问道。 第65章 犯了一个不该犯的错 云怀远没有回答,屋内一片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道:「这是宫中的意思,不得不为。」 「可是阿爹,泄洪的话,那些百姓怎么办?」云海棠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的阿爹也会像那些胆怯庸懦的地方官们一样,对上面的意思言听计从。 从前在军中之时,她听过阿爹说得最多的决策,便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正因为没有听从于兵部的那些纸上谈兵,阿爹才能一路英明决断,凭藉着累累战功,坐至骠骑大将军的位置。 怎么才不过数月的光景,阿爹竟然连泄洪毁田这样的政策也愿意施行了? 这不是她所熟悉的阿爹。 云怀远面色难堪,她知道云海棠的想法,从前跟在自己身边行军打仗,这个小丫头便与自己一样,每到一处,都对当地的百姓体贴入微,即便是最艰难的时刻,军中的任何一个人也从没有动过群众的一粥一粟。 如今,天下太平却有泄洪毁田这样的事,云怀远自己的心里也堵得很,急需一个疏口。 他勐咳了几声,艰难道:「圣命难为。」 云海棠见他咳得厉害,又想到方才将领说,阿爹是被刁民所暗害,食了不净之物,心中也有几分心疼,便不忍心再说什么。 她也知道阿爹现在的处境,是夹在朝廷与民众之间。只是希望,阿爹作为总督,能尽快将利弊的局势上报,请圣上裁决,而不是一味地顺从那些会伤害到百姓的决策。 云怀远许久没有见到宝贝女儿了,这次一见,觉得她的脸庞清瘦了不少,虽然先前那些伤心之事的愁容已渐散去,但还是不再似从前般欢快活跃。 他整理了心情,亲和微笑道:「怎么不在总督府等我,不几日,我也就回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阿爹!」云海棠的语气有些紧张,「阿娘不原谅什么?」 她没有铺垫,没有遮掩,也没有遣词着句,而是直愣愣地问出来。 云怀远没有一点防备,被她的一句话问得整个人怔住。 他的手用力地按在床榻边,分明知道她在说什么。 云海棠期待的双眸那样清澄,那样深邃,好像只等着阿爹开口说,没什么,都过去了。 可是,她没有等到这个答案。 云怀远沉沉地摇了摇头。 站在椅前的云海棠蓦地坐了下来,她的心中有一股非常不好的预感,只希望自己的预感并不正确。 「阿爹——」她的口中喃出两个字,再也不敢继续追问下去。 云怀远在床头靠起身:「海棠,这件事,是我错了。」 云海棠静静地听着他说,眼泪已经因恐惧和害怕而湿了一层。 「在年少去京城之前,我的家乡便在这西陵湖畔。在这儿,有一个与我青梅竹马的女子。我们从小一同长大,两小无猜。她和我一样,家境贫寒。我答应她,自己一定会出人头地,到时候风风光光地前来迎亲。 「为了这份承诺,我日夜习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就等着年岁到了,可以被朝廷徵招入军,谋得一官半职。 「那些年,边疆稳固,朝中兵力充足,连续两年没有招兵,我等得有些急。 「后来,别人介绍我可以先去京城卖艺,以我当时的武艺,必是能赚得许多,且在京城更易被发掘,说不定不等公招,也能入伍。 「就这样,我与你阿娘在京中相识了。 「你阿娘和江府待我极好,但我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根本,从无僭越之举,哪怕我的心中也生出了对你阿娘不该有的情愫。 「直到有一年,一夜之间,西陵湖突发洪水,将我的家乡全部淹没。 「我暗自请人帮忙打听过她的消息,但是他们都告诉我,整个云家村都没有了,一个人都没有活着逃出来。 「我的世界坍塌了,再也没有了前行的动力。 「是你阿娘一遍遍地鼓励我,给了我莫大的勇气和温暖,将我从混沌中重新拉出来。 「后来的事,你便知道了,我们成了亲,那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候,我的心中非常知足和感恩……」 云怀远说到这里,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快乐的时光,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满足的微笑。 云海棠没有说话,她知道,这后面一定会有转折。 果然,只见云怀远倏而淡下笑意,眉心渐渐收拢:「但我还是辜负了你阿娘…… 「一切都是我不好! 「我们在一起很幸福地度过了七年,这期间,我有时会出征,你阿娘便在府中等我。 「有时候是几个月,有时候是半年,最长的一次,有两年之久。」 说到这里,云怀远有些为难,他双唇抖动,好似难以开启,顿了许久,才又说道:「那一次,我已离京两年,两年没有见到你阿娘,我的心中日夜思念,恨不得能早一日回到府中,抱着你阿娘,还有你和你阿弟。 「那一场战役,打得很是艰难,我们终于凯旋而归,途经西陵湖回京。 「我从来没有想到,这一生还能再见到她。我无颜见她,因为那时候的我,心中已只有了你阿娘和你们。你们是我的家,但我却也没有办法真正地拒她以千里之外。对她,我只有愧疚。 「她告诉我,多年前,她从那场洪灾中侥倖逃了出来,一路颠沛流离,最终入了青楼。 「物是人非,我心痛不已,但一切已无力再改变。 「当时,我身受了伤,她坚持要陪在身边照顾我。她说如今的我们已经有了云泥之别,等我归京后,我们今生便再无重逢的机会了。她让我好好地爱你阿娘,爱你和你阿弟,她什么都不要、不争、不抢,她只想那几日能留在我身旁。 「我……我犯了一个不该犯的错……」 云海棠紧咬着唇,她能想到那是怎样一个错。 一个离了妻儿,在外两年的铮铮铁骨,身边没有一丝温情,却突然见到曾经青梅竹马又心负亏欠的女子,他要有多大的定力,才能拒绝那样一个久违的香怀。 「回府后,我将此事告诉了你阿娘,我不愿欺瞒于她,我知道,无论我说与不说,都是对你阿娘的不公。但是,海棠,你知道吗?你阿娘是世间多好的一个女子,她没有责怪我,她说她能理解我的心情,她不怨我。」 阿娘没有怨阿爹,她将所有的痛楚自己一个人承受。 可是,为什么,还会有那一封信,那封说她不原谅的信? 第66章 八月未央 「我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我们一如既往地过着日子。」云怀远继续说道,「不久之后,我又一次出征,我答应你阿娘,这一仗一定会很快地打完,我不要她在府中日夜苦守。」 「你阿娘喜欢荷花,我便命人在院内的湖塘里种了满塘的荷花。 「但是,没有想到,我不在府的日子,她派人传信于我,信笺直接送到了你阿娘的手中。信中,她竟是告诉了我一个连我自己都并不知晓的事情。 「她也有了我们的孩子。」 听到这儿,云海棠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地流了出来。 曾经,贺疏影谎称怀了窦径踪的子嗣,那时候的自己觉得天旋地转,甚至连唿吸都竟是不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也不知道阿娘面对这个消息时,会是怎样一番痛楚,云海棠单是想了,便心疼不已。 「你阿娘真正地被打击到,是因为她落款的字,那是我儿时曾唤她的名字——荷儿。 「我在军中最后一次收到你阿娘的信,她只写了七个字,云怀远,我不原谅,我知道,这一次,你阿娘是真正伤透了心……」云怀远说得动容,忍不住剧烈的咳嗽,「海棠……咳咳咳……海棠……你听我说……」 云海棠再也听不下去了,她夺门而出,眼泪像决堤的湖水倾泻而下。 她知道阿娘曾经与阿爹撒娇时说过,让他唤她清儿。阿娘觉得「儿」很亲昵贴心,但阿爹说,他喜欢唤她婉清,觉得儿太稚嫩,比如小白儿,一听就如同个孩子。阿娘说,就是要他宠爱自己如同宠爱个孩子,阿爹笑了。但最终,阿娘也没有强迫阿爹,还向云海棠笑着说,阿爹那样英武之人,怎么会唤名为「儿」。 以前,云海棠觉得阿爹与阿娘这样打趣的画面很是温馨,现在想起来,却觉得无比酸楚。 原来,阿爹不是不喜欢那样唤,而是,他只会那样唤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他的荷儿。 云海棠纵身跃上马背,高高扬起了鞭,替阿娘感到的委屈堆积在胸口,满满地就要溢出来。 也不知道驰骋了多久,直到天色全部暗淡了下来,她才躲在一处黑暗里,放声哭了出来。 她的脑海中重又浮现出,不久后阿娘跳入湖中去救阿弟的身影,那个纤弱柔软的身体,在那一刻,竟义无反顾。 阿娘明明不会凫水,也许是因为救阿弟心切,但会不会,是她本身就不再想活? 自己的夫君在外重逢了曾经相好多年的女子,并且有了孩子,而那女子还是青楼出生,阿娘如此心性、如此世家的女子,怎么能受得了? 阿娘一直以为自己找到的是天下最英勇的男子,她不在乎他的家境,不在乎他的名位,在乎的只是他的一颗真心啊! 可是,最终到头来,才发现,连这颗自己破了世俗得到的真心,却也是残缺不全。 她甚至不能确定,这满塘的荷花,是阿爹为她而种,还是为了怀念那个荷儿。 阿娘该是怎样的伤心和绝望! 云海棠一直以为,阿娘与阿爹之间的情谊,就是这世上爱情最美的样子。她以为,就算天下所有的男子都流连青楼,也不会有她阿爹的身影。 原来,她错了! 阿爹也好,窦径踪也好,顾允恆也好,甚至娶了新妃的萧承祉也好,天下的男子都是一个模样。 哪有什么忠贞不屈、至死不渝? 她的心散落了一地,就像西陵湖面上初夏星空的倒影,支离破碎,再也拼凑不齐…… 云海棠当夜没有再回巡抚府,而是径直返往京城。 半月之后,她回到京中云府,江老夫人惊讶她这一趟怎么如此之快。 云海棠没有将此事说出,她想外祖母要是听了,定是比自己还要心疼阿娘,所以只说了那里有关改稻为桑举步维艰的事情。 江老夫人听了云怀远的难处,很是着急,当即让江氏药铺拿出许多银两,送往余杭,救济那些被泄洪毁了稻田的百姓。 云海棠万分感慨外祖母的善举,也因此重新稳定了自己的心神。 她如今要做的,就是忘却所有的烦忧,专心做好考前最后的准备。 天与地之间,还有很多很多的事,远比情感更重要。 她要努力考上太医院,做个妙手仁心之人,如同外祖母一样,用自己的力量帮助到更多的人。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有事可做,日子便过得很快。 八月末的最后三天,是今年太医院招考的日子,云海棠于一早便随所有参考之人一同进了宫。 前来考试的,绝大多数都是男子,含云海棠在内的女考生,一共只有寥寥几个人。 太医院的考核难度颇大,其中理论考核内容,不管考生选报的是哪一门重点科目,也要将十三科的医术悉数尽过,只是重点那科得分比重较大而已。 而十三科中,只要有一科不及,便会失去下一轮考核的资格。 这样全面的考核,一共要经过两轮,一天是医理,一天是药论。两轮理论考核之后,就只剩下了十名考生,而其中的女子,只有云海棠一人。 她站在一众男子中,分明能感到那些带着嫉妒和猜忌的不友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过,她并不在乎。 最后一天,考核的是实操。 云海棠选择的重点科目是妇人,这是她得天独厚的优势,所以实操得非常顺利。 考至此时,云海棠的分数在众人之中位列第一,其他的男子考生便不太高兴了。 其中一个道:「这里只有她一个女子,所以考核的内容并不公平,还应当加试一场,咱们十人同考一科才能看出真正水平。」 考官看着众人不服的态度,便前去请示了并不在场的郭院判,得到了准许加试的决定。 考官宣布道:「为公平起见,今年考核特加试一场——针灸。」 「好!」众人欢欣。 云海棠心中自是没有怕的。 她的怀里早就带来了顾允恆帮自己找回的江氏岁安针,按着抽籤顺序,在门外等待。 众人准备好之后,见一个包裹严实到看不清面目之人,被送进了考堂,那人便是此轮的考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按照太医院的规定,每次实操考核,都会安排一位真实患者,让考生针对此人症状施出相应之措。故,提前不能见其面,听其声,以免泄露了考题。 前面几位考生都顺利通过了,终于轮到了云海棠。 可是,她甫一进了考堂,整个人便看傻眼了! 第67章 无尽的轮迴 考堂左侧坐了三位御医考官,而堂中正坐的是那名需要断出病症并实施针灸之人。 因为今日此轮为加考,太医院并没有准备患者。 考官前去问询郭院判意见之时,恰好郭院判正在与一位大臣聊天。 考官道:「要不是因为有一名女子,也不必加试这一场了。」 「哦?竟有女子也能通过三试?是何人?」郭院判是个惜才之人,没想到女子间竟有医术如此精进之人。 考官答:「此女名为云海棠,西陵湖人。」 「众口铄金,女子行医不容易,准以加试,往后也能堵住悠悠众口,她也能在太医院里待得更是自如。」郭院判对能过三试的云海棠很有信心,他曾经见她在顺天府尹里镇定自若的神采,相信她是个医术稳妥之人,就算再加试一轮,也必能通过,遂一口答应,「只是患者一时上哪去找?」 此时,身旁的那位大臣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不如我来。」 郭院判刚为他检查完身体,正在闲聊,想来也是很好,便同意让他代为帮助做回患者。 只是,针灸不比其他科目,当云海棠走进考堂的时候,看到堂中正坐着的,是只穿了一条亵裤的窦径踪,她的脸色一时煞白。 考官原以为她会羞涩,毕竟没有哪个待字闺中的女子见到如此坦诚的酮体还能淡定的,面前的云海棠并没有任何的逃避。 这是上一世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身体,而他的病症,自己也瞭然于心。 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心绪平稳下来,随即开始行针。 她先取出四枚银针,走至窦径踪的身后,手法熟练而精准地分别将其扎于肺俞、膏肓、肾俞、定喘等穴,而后又在他的手脚处寻到太渊、太溪,分别再行下两针。 窦径踪始终端坐配合。 云海棠不知道为什么堂堂三品的户部侍郎会主动愿意来做患体,虽然针灸于身,只要扎对了便不会疼痛,但是如果施错,也是相当危险之事。 她已行了六针,这是缓解喘鸣之症应扎的几处,本是已经通过考核。 但是,想起之前那些同考众人的眼神和言语,她知道,自己若不是拿出更高的本事,怕那些人会有不服。 针灸实操考核,不仅需要诊断出病症,还要对症下针,如若考生都诊断正确,那么,行针的算法则会更为精细,方能核定出不同的等级。 此算法便是,每施对一针,多得一分,错失一分,则扣一分。 如此,必须全部施对,且越多越好。 想至此,云海棠放下心中顾虑,缓缓走到窦径踪的面前。 他袒露着胸襟,抑着内心一股莫名的热潮,望着眼前面如止水的女子。 只见她右手又拾起一针,左手轻举至他的胸前,用两根如玉节的手指在他胸前的肌肤上微微摩挲,寻出膻中穴,右手稳稳扎入。 窦径踪的心胸起伏,正好迎上那针,看上去倒像是她狠狠地扎下。 「我已施好全部银针。」还没等窦径踪平稳下情绪,云海棠已转身对考官说道。 三位考官面面相觑,他们原以为在这等紧张激烈的时刻,一个女子难免手忙脚乱,却不料她能如此从容不迫,将每一根银针准确无误地刺入穴位,这份技艺与定力,实在令人嘆为观止。 不出所料,云海棠成功通过了太医院的所有考核,用自己无懈可击的实力堵住了那些男子考生口中的忿忿不平。 考核落幕,云海棠轻盈地踏出太医院的大门,然而她的步伐并未能彻底摆脱身后的追随者。 窦径踪以一副焕然一新的姿态,带着淡淡的微笑,悠然走近:「云姑娘,多谢你的妙手施针,我现在感觉确实好了许多。」 云海棠回眸一笑,婉约而疏离:「大人过誉了!我不过是正常迎考,何况刚才有十位考生共同为你诊治,他们的努力也不容忽视。你病症的一时好转,并非我一人之功,大不必特地来谢我。」言罢,她再次举步,不愿驻足停留。 「姑娘请留步!」窦径踪并不打算放弃,追上前道,「在下还有另一事要说。」 云海棠的脚步微微一顿,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若是未来真的踏入了太医院的大门,恐怕就再也难以避免与朝中这位窦大人有所交集了。先前,自己竟然把他忘得一干二净,真是个疏忽。 她轻轻地嘆了口气,心中泛起一丝懊恼。 这傢伙就像个挥之不去的阴影,无论走到哪里都能遇到他,真是让人心烦意乱。 窦径踪暗自欣喜,认为云海棠终于愿意倾听自己的话语。他满怀期待地开口:「在云将军赴任之前,我曾亲自登门拜访,不仅与他深入探讨了国事,还向他倾诉了一个深藏心底的愿望。」 他轻轻抿了抿唇,嘴角勾勒出一抹略带羞涩的微笑:「正月那时,我姨娘曾亲自前往云府提及联姻之事。然而,后因一些琐事耽误了进程。于是,在那日,我又向云将军重申了窦家愿与云府缔结百年之好之意愿。不知他是否已与你说及过此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什么?把自己嫁给窦径踪?阿爹同意? 不可能,阿爹从来没与自己提过一句啊! 看来就是窦径踪自己的一厢情愿,他怕是不知道窦夫人那日尴尬的落荒而逃。 云海棠倏而觉得可笑,这笑里,透着些许苍凉与无奈。 上一世,自己曾如春风般温柔待他,每一个细微之处都尽显关怀,他却视若无睹,毫不珍惜。 这一生,自己选择了冷漠与疏离,将他置于心门之外,不再轻易打开。然而,他却如夏日的热浪,不断潮自己涌来,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地穷追不捨,堂堂朝廷命官,今日甚至连做患模这样的事都心甘情愿。 想来真让人唏嘘。 窦径踪啊窦径踪,你真的该醒醒了。别再沉迷于这些虚假的深情之中,别再自欺欺人了。我们之间的纠葛,何必再重复上一世的错误,再次陷入那无尽的轮迴之中呢? 第68章 谁说我心中已无人! 「这件事你不要再想了,窦大人,我此刻明确地告诉你,今生你我绝无可能!」云海棠不打算再犹豫,索性一次性把话说清楚,也好过纠缠不清。 「我知道……」窦径踪似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开口说道,「你与瑾王殿下的事情,我都知道。」 云海棠蓦地转过身,眼神诧异地望着他。 窦径踪,原来是我从前小瞧了你,你竟是个如此明察秋毫之人。 她与萧承祉之间的情感纠葛,原以为只有自己府中的人才略知一二,而他们也绝不会说出去的。 没想到,远在朝堂之上的户部侍郎居然连这样的事情也能知晓,他不去吏部都是可惜了。 云海棠深吸着气,密长的睫毛忽闪,心中各种情绪翻腾。 窦径踪接着道:「我知道,你们如今不可能了,所以才斗胆向你袒露我的心事。既然你心中已无人,为什么不考虑接受一下我呢?」 他的眼中充满了希翼,分明就是不打算放弃。 云海棠往他的身后望了一眼,镇定道:「谁说我心中已无人!」 窦径踪没想到她会如此之说,只觉得她的话有所指,于是,顺着她的目光,转首望去。 他的身后正经过一列人马,为首那个端坐在马背上的挺拔身姿,是正欲回去北疆的北玄世子顾允恆。 窦径踪有些惊讶,他捏了捏衣袖,万万没想到,云海棠说的会是他。 这个北玄世子的名声怕是在群臣之中最为不堪的了,总与自己保持距离的云海棠怎么会心仪这样的一个人? 「你喜欢他?」窦径踪完全不信。 「有何不可?」云海棠觉得窦径踪的表情实在太过夸张,自己喜欢谁,与他何干,于是坚定地反问。 顾允恆远远地坐在马背上,只是勾起唇角,朝着云海棠方向微微一笑,然后带领人马,从纵向另一条宫道上离开了。 他这一笑,云海棠更觉心中郁结不快,飞快转身,不再理会窦径踪,自行从另一侧出了宫门。 云府中,江老夫人知道了云海棠考核的结果,甚是高兴,正欲为她好好庆贺一番。 祖孙两人还没来及欢庆,府中小厮来报,说又有内官来府,说太后再次宣云海棠进宫。 上一次,就是因为被太后宣见,云海棠才在路上得知了萧承祉成婚的消息。 事情已经过去了几个月,萧承祉后来曾派人传信于她,希望仍有机会能与她再见一面,好诉说自己的内心之苦,但都被她一一拒绝了。 他不过是想告诉她,自己并没有忘记她,他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即便如今已迎娶了郭钰,但心中仍然放不下她,仍旧对她无比的思念。 可是,这样的思念,云海棠并不需要。 不能属于她的,她便什么都不要。 她想要是,只是一份完完整整、真真切切的感情。 太后再次召见自己,又会是什么样的事情呢?云海棠心中有点忐忑。 她不是怕太后,只是觉得,好像冥冥之中,总有一股力量,将她的命运推着向前。 云海棠让江老夫人放心,上次太后就为时思庵的事赏赐了自己,自己这次考上太医院,正好也可顺便进宫回禀太后此事,也算感谢她当时对自己行医的肯定。 江老夫人点点头,只是嘱咐她目前尚未拿到太医院的职牌,在宫中说话行事要万事小心。 太后在坤安宫再次见到云海棠,很是高兴。 这个看似身姿较弱的女子,内心却无比强大。 她明明心里对瑾王情根深种,却能在得知萧承祉成婚后亦能冷静镇定,毫无搅闹之意,确实成大事者之风。 而且,此次竟然当真能重破重重考核,考入太医院,绝不是一般女子所能及。 太后甚至想,云海棠要是个男儿身,说不定,还能比她这些不成器的皇孙们,更有作为也不可知。 太后赏云海棠坐下,笑容可掬道:「哀家刚听闻,你考入了太医院,实属不易,当真为你贺喜啊!」 云海棠起身叩拜:「民女不敢当,谢太后夸赞!」 「起来吧,等领了御医职牌,便就不再是民女了,你在宫中也算有了官职!」太后看她的眼神,很有几分赏识,声音亲和道。 云海棠又谢了一番,坐下等待,她知道太后宣自己进宫,绝不是向她贺喜这么简单,但是太后不说,自己也不能问,在宫中,每一步都需谨言慎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太后示意侍女呈上一碟精緻的点心,随后挥了挥手,让周围的内侍们悉数退下,独留下云海棠与自己攀谈。 云海棠所报主科为妇人,太后说,日后定是会与她及各宫娘娘有所来往,所以让云海棠不必拘束。 「这是宫里近来新研制出的糕点,哀家也是头一回吃这个。」说着,太后拿起一块翡翠玉芙蓉,小口品尝道,「你也尝尝。」 云海棠顺从地接过太后递来的糕点,只见那上面工艺之精緻,图案之细美,仿佛艺术品一般,让人一见倾心。品尝之下,口感细腻如丝,甜度适中,丝毫不腻,沁人心脾。 「这糕点着实是人间美味!」云海棠由衷夸赞道。 「哎,还不是因为太子妃这些日子一直害喜,太子才让御厨每天变着法子做出新样,总想着让她多吃一点。」太后说着,放下手中食物,指了指旁边一只提食锦盒道,「正好,你送一份去东宫给太子妃,也顺便瞧瞧她近来身子怎样,那些太医都是男子,终归没有女御医瞧得真切。」 云海棠这才知晓太后此次宣召的意图,原来是让自己去东宫,于是领了命,准备动身前往。 太后亲自将锦盒递给云海棠,手掌按在她的手上,意味深长地嘱咐道:「一定要劝太子妃吃些糕点!对身子好!」 云海棠心中莫名有一丝犹豫,太后的表情和语气让她生出某种不安之感。 太后见她略有迟疑,唇边挂出一抹察觉不出情绪的微笑:「你刚才不是也吃了一块吗?觉得味道如何?」 第69章 永无止境的棋局 从坤安宫去往东宫的路上,云海棠远远地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只身影圆润敦实,在红墙伫立的狭窄宫道上,显得格外明显。 那是她早就在顺天府尹见过的郭铭,云海棠捧着锦盒迎上前去:「郭院判!」 如今,自己已通过了太医院的考核,与郭院判打招唿便觉得心中亲切。 郭院判也认出了眼前的少女,正是刚刚被众位考官交口称赞的女子考生。 「云姑娘,哦,不,以后要叫你云御医了,哈哈!」郭铭笑得很爽朗,「早就已经考好了,你怎么还没有出宫?」 云海棠回道:「我已回府过了,不过太后有事吩咐,让我去给太子妃送些点心。」 说着,她将手中的锦盒提到他面前:「这是宫中新做的翡翠玉芙蓉。」 郭铭眯着眼倾身向前:「做得倒是精緻……不过……」 「怎么了?」云海棠不明所以。 郭铭随即笑了笑道:「不过太子妃近来不喜吃甜食,偏爱吃酸。」 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哎,对了,太医院里正好有新制的酸枣糕,你干脆一併带给太子妃送过去吧。」 「太医院还制糕点?」云海棠的一双眸子笑得弯弯,心里只觉得这个郭铭天生体胖不是没有原因的,连在太医院待着,都琢磨着吃食。 郭铭不以为然,洒脱地笑道:「哈哈,你还记得你曾经给那个霍氏开的干姜甘草水的方子吗?我们这里也时常做些这样的药食,虽不是药,却也有如同药一般的功效。」 「那这个酸枣糕是什么功效呢?」云海棠觉得新奇,脚步便随他一同前往太医院。 郭铭答道:「自是消食生津。」 「哦,我知道了,是山楂所制!」云海棠倏而想起,之前萧承祉与自己说过,东宫里有许多的山楂树,若是这酸枣糕对了太子妃的胃口,以后便是不愁没的吃的。 太医院比自己想像的要大,先前考核,云海棠只去过考堂,其余时间是待着院中等待。 现在郭铭引其到里间坐着,自己去药食间取酸枣糕。 云海棠见到郭铭桌上正翻看到一半的医书,随手拿起来看。 书的扉页上赫然书着此书着作之人。 云海棠的眼眶有些湿热,那是她母亲祖上的名字,江氏老太医。 原来,江氏在太医院里有如此光辉的过去,时至今日,连郭院判都仍在读他的医书。 云海棠欣慰地将书重新展开放好。 门外传来一阵沉闷的脚步声,像是走得有些急。 郭铭一进来,两手空空,已出了一脑门子汗。 「郭院判,怎么了?」云海棠上前询问。 「云姑娘,那翡翠玉芙蓉……」郭铭的眼神闪出轻易不可见的慌张,「有毒!」 「有毒?!」云海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可是太后亲手交给她的糕点,而且是命她送给太子妃的。 太子妃不是太后的孙侄女吗? 难道太后想害太子妃? 郭铭的手微微颤抖,半晌抬头望向云海棠:「但并不至死……你还有机会。」 「我?机会?什么意思?」云海棠突然觉得,事情没有自己想像得那样简单。 郭铭思考了一会儿,道:「这件事,你先不要管了,对谁也不要说,你且先回府中,自己好好想一想……」 说着,他走到自己的书案前,将那本江氏医书轻轻合上:「你的祖爷是位好医者,所以他才不愿留在宫中。」 言尽于此,郭铭再无多语。 云海棠愁绪满面地出了宫。 回到府中,她一遍遍回想着郭院判的话,祖爷不是不可留,而是不愿留,是什么样的事情让他拥有一双回春妙手,也不愿继续留在太医院里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郭铭让她不要管了,不要管什么? 不要管糕点有毒之事? 不要管太子妃? 还是不要再管太医院之事了? 风蘅小筑里已经没有翠喜了,她也没有再招其他的丫鬟,此刻静静地只有她一个人。 思绪乱成一团,却慢慢在安静中理出了头绪。 郭院判说翡翠玉芙蓉有毒却并不致死,说明太后并不是要毒害太子妃,或许她只是不想让她顺利地诞下太子的孩子。 太后与太子不和,是整个朝堂都知晓的事,她用孙侄女牵绊太子,也只是为了能更好地掌握到太子的一举一动。 太子妃的姻缘幸福,太后并不在乎,她在乎的只是太子妃棋子的身份。 既然是棋子,便要为其所用。 她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血缘至亲,在这冰冷的皇宫深处,竟会变得如此凉薄,彼此利用,相互猜疑,犹如一场永无止境的棋局,以输赢为论断。 但是,为什么要单单让她去送这份糕点?云海棠心头疑云重重,无法释怀,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自己还尚未真正地进入宫中,就已经被迫地陷入了这场看不见的漩涡里。 原来,太后知道萧承祉与自己的情谊,萧承祉自幼在太后身边长大,婚事由她做主,现如今,虽然自己与萧承祉再无可能,但太后并不放心,这份糕点便能为她一石二鸟,既让太子妃怀胎受损,又让自己处于不可辩驳的危境之中。 糕点在坤安宫被自己和太后吃过,而后又只经过太后和自己的手,那残害太子妃的真兇,不会是太后,便只能是自己了。 她们吃的那两块都是太后拿的,她必是知道哪些没有毒。 云海棠的心如乱麻。今日她刚刚通过了太医院的严格考核,太后便明目张胆地安排了这样一齣戏,今后还不知有多少危险在等着她。 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江氏祖上曾官至太医院院使之位,却为何毅然决然地选择离开宫廷,放弃那片光明的仕途,转而一心投入医药研究,成为商人。 那是被怎么样寒了的心,才会做出的如此决绝的决定啊! 云海棠的心尚不能平静,府里有小厮从寿安轩跑来,一路跌跌撞撞,在风蘅小筑的门口被生生跘了一脚。 「小姐,老太太那里……」 第70章 他杀了谁? 「外祖母怎么了?」看着小厮满头的大汗,云海棠焦急地问。 声音刚问出来,脚下已经跨出了风蘅小筑的大门,边问边朝着寿安轩奔去。 小厮跟在后面,一边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刚才景将军来了,小的没瞧见,待他出来寿安轩时,小的才看见他满手是血……」 云海棠听了眉头紧皱,只问最重要的:「可看见外祖母怎么了?」 小姐甫一发怒,声音比平日里冷厉得多,小厮吓得声音颤抖:「老太太倒无碍,只是屋子里有些血……」 云府与京城中其他高墙大院比的话不算大,却也占地不小,从风蘅小筑去往寿安轩的路上,云海棠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的画面。 有上一世景云战死的沙场,有这一世翠喜倒在血泊里的身影,还有那一晚外祖母搂着自己睡时安详的面庞…… 老景来做什么? 为什么会有血? 外祖母有没有受伤? 所有的问题在跨进寿安轩东厢后,皆有了答案。 「景云他煳涂啊!」江老夫人坐在太师椅上,用一只手不住地捶着腿,老泪纵横。 云海棠飞速地打量了她一下,外祖母安好无恙,只是那只手的手心沾着一抹血色。 景云不在西陵湖,怎么会来到府中,还带了血? 「外祖母,老景怎么了?」云海棠知道他一定是发生了很重要的事情,不然以外祖母的性格,绝不会失态至此。 江老夫人抬起头,心疼的目光空荡荡地落在景云已经不见了踪影的门外,半晌不知该如何开口:「小白儿……」 云海棠轻轻地揽着江老夫人的颤抖肩头,试图平復她内心的波澜,然而她自己的心情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跌宕起伏。 她已经失去了翠喜,那份痛苦如同烙印,深深地印刻在她的心头。此刻,她再也无法承受任何关于景云的坏消息。 江老夫人的声音充满了不舍与哀怨:「他杀了人。」 战场上的景云,英勇无畏,保卫家国,砍下敌人的头颅堆得比他上一世的坟头还高,可这儿不是战场,景云怎么会杀人? 「他杀了谁?」云海棠知道,与人较量,景云自己必不会有事,他身上有血,却未处理便来了云府,一定是事出紧急。 江老夫人并不知道对方是谁,景云也并未说,但他知道,在这京城之中,杀人便要偿命,于是匆匆来府上辞行。 什么样的人会让他这般草率地直接动手? 她还没有想出所以,小厮又来报,说太后娘娘突发急病,让云海棠速速入宫诊治。 刚出的宫,又被急招,云海棠心神不宁,江老夫人也情绪不稳。 「外祖母,您别担心,老景做事从来不会行差踏错,他若是做,必有他的理由。」云海棠将江老夫人扶上贵妃榻上倚着,安慰道,「我先去太后娘娘那里看看。」 「嗯……」江老夫人放不下般地拉着她的手,「小白儿,你在宫中一定要万事小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在去往大周宫的路上,云海棠回想方才发生的一切,郭院判将那糕点留下,并未让她送去太子妃处,是不是已经被太后知晓了此事。 但是内官来请的由头,是太后突发急病。 自己明明今日才见到的太后,并无异样,怎么短短的几个时辰,太后娘娘便会这样呢? 满脑子的疑问在云海棠的脑海中翻滚。 坤安宫内薰香缭绕,太后侧躺在楠木雀枝榻上,闭目养神,见云海棠进来,方抬起眼帘,缓缓道:「你来啦……」 云海棠见她的神色并无大碍,不知为何会唤自己这般地急,只好轻声问道:「太后娘娘有何不适?」 太后慢慢地舒缓着气,面色平静道:「刚才哀家突然感到身子不舒畅,我记得你是报的妇人之科,便想让你看看瞧。」 说着,她微微笑起来,将手腕往前伸了伸,道:「所以说,这太医院里还是要有个像你这样的女御医方才妥当。」 云海棠垂首走上前,一手搭在她的脉上,一边道:「太医院里也有一些女医,民女不才,是太后娘娘抬爱了,娘娘并无大碍,许是劳累过及而致,还需多加休息,勿烦心神。」 「她们的医术远不及你的好。」太后笑眼盈盈地望着她,「哀家现在好多了,许是你来了,哀家便觉得安心。」 云海棠收回手,不明太后话里的意思,只听她继续道:「自今日起,你便留在坤安宫吧,这样哀家再有什么不痛快,便也不用太担心了。」 太后金口,不容更改。 是夜,云海棠没能再回府中,而是住在坤安宫的一间偏房内。 宫女简单地为她安置好物什,便退下了。 夜色渐深,大周宫阙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窗外,初秋的夜风轻轻拂过,树叶随之轻轻摇曳,宛如无声的舞者,在月光的照耀下,偶尔有几片树叶轻盈飘落,无人知晓。 云海棠突然想起那日听雨轩里紫衣男子的话,他说「这朝堂之中,又有多少淤泥,隐于暗世之中,并不能滋出不染的青莲。」 此刻,她便觉得,这就是一方暗世。 大周宫看似宁静,犹如一片沉寂的落叶,然而在这无声之中,却仿佛隐藏着暗潮汹涌,波谲云诡。宫廷之内,人心难测,权谋交错,如同一个巨大的旋涡,随时都可能将一切捲入其中。 太后娘娘让自己白日里给太子妃送糕点,自己没有送至,太后娘娘为何没有一句责备? 太后娘娘突然不适,却没有请太医,而是请了自己来,是因为恼了郭铭,还是因为她根本就无虞? 如果无虞,为何要将自己留在坤安宫里? 想到这里,云海棠蓦地像被什么点醒。 将自己留在坤安宫,一定不是因为她的医术,难道是软禁? 如果是软禁,那一定有理由,要么是保护,要么是惩罚,要么是操纵。 太后娘娘不可能保护她,也不需要保护她。但若是惩罚她,刚才就不会那样客气地与她说话。 那便只剩下一种可能——操纵。 第71章 该发生的事情,终究还是到来了! 太后要操纵自己什么?云海棠想不明白。 萧承祉已经与郭钰百年好合,太后应已如愿,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威胁到她了吗? 万千思绪犹如织网般紧紧缠绕,云海棠感到胸口沉闷无比,她渴望逃离这窒息的氛围,刚走到门口,却被门外的侍卫拦住:「太后娘娘有令,还请云姑娘回屋休息。」 原来,真的是被软禁了。 云海棠望了一眼屋外漆黑的夜空,明月已悄悄躲进了云层里。 回屋后,云海棠再也坐不住了,太后究竟会将自己怎么办? 她为何每每针对自己? 想得出神,云海棠突然被一个人从后背捂住了口。 此人掌心绵软细腻,并不似个常握刀枪剑戟之人,熟悉的感觉突然席捲而来。 萧承祉—— 「现在来不及说,我先带你离开这儿。」萧承祉的眼神里充满了重逢的喜悦,但他还是尽量压低声音。 云海棠随他从偏房的一侧窗口,跳窗而出。 「来——」萧承祉向窗口内的云海棠递出手,声音里充满了安抚,「别怕,跳下来就行,有我接着你。」 他的眸子依然澄澈,此刻望向她,柔得似乎要滴出水来,只是那张完美俊逸的脸,清秀得过于苍白。 云海棠微微笑了笑,随即撩起自己的裙角,一足轻点窗框,纵身一跃,稳稳地落在地上。 萧承祉有些惊讶,虽然知道她以前曾随云怀远多年行军,自己却从没有见过她如此敏捷的这一面,她总是这样,每见一次面,都是惊喜。 云海棠见萧承祉有些愣神,深知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刻,于是果断道:「边走边说。」 「好……」萧承祉似乎原本有许多话语要倾诉,却被云海棠这简短的一句止住了口。 萧承祉自幼在坤安宫长大,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无比熟悉,不一会儿便轻车熟路地将她带了出来。 「海棠,你听我解释……」萧承祉终于有机会平静地面对她。 云海棠的脸上云淡风轻:「不用解释了,我都知道。」 「曾经,我弄丢过一个人的一匹马,我原以为他的马是被人牵了去。后来,那人告诉我,他的马并未被人牵走,而是自己回去找他了。他说,属于他的,便一定不会真正地离开。」说完话,云海棠抬眸望向他,没有一丝闪躲,也没有一丝怨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原来,萧承祉从来就没有真正属于过自己,那么失去,又何需解释。 萧承祉深吸了一口气,他明白以自己此时的身份,再也不该对她说出动情的话语,然而,内心的渴望如潮水般汹涌,他已有多久未曾见过她了。 他勐然将她拥入怀中,紧紧地,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里,任凭云海棠如何挣扎抗拒,他都不愿放手:「海棠,你是我的,你不会真正离开我,对吗?」 云海棠终于推开了萧承祉,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瑾王殿下,是你带我离开坤安宫的。」 她的神色清透,口中之语冰冷而清醒,分明在与他说着不同的两件事。 月色渐渐从云层中透出光来,满满轻洒在青石板的宫道上,也将云海棠的面色照得明朗清晰。 他望着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痛楚。他知道,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了。那扇曾经许诺将会为她而开的宣武正门,应该再也不会开启了…… 萧承祉暗暗抹了泪角:「是,坤安宫已经不安全了,今日景云将军欲刺杀太后,被近卫所挡,但他身手矫健,在一众阻拦下逃脱了。太后知景云素来与你交好,让你进宫相伴,就是以你为要挟。」 云海棠这才知道老景今日的行踪,他竟然斗胆刺杀太后,还被认出,那必是没有改变妆容。 是什么样的缘由,让他如此置自己生死而不顾,竟连隐藏伪装都不在乎? 宫道上已能听闻远处夜巡侍卫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萧承祉最后一次紧张地望着她:「你快走!」 云海棠没有犹豫,转身离开,只在黑暗之中留下了一句:「谢谢你!」 行至远处,她回首望向宫道那端,萧承祉已经消失不见。 不知为何,云海棠心中觉得,此次分别竟像是永别。 这座大周宫,她应该绝不会再回来了。 云海棠想起自己七岁那年在东宫墙外说的话:「皇宫里太不好玩了!反正我是不想再来了!」 是的,她再不想来了…… 云海棠为了躲避不断夜巡的队伍,只好从一处极狭的墙缝之间闪身进去,那墙缝里没有一点光线,即便侍卫从身旁经过也毫无察觉。 她轻舒一口气,身旁也发出一声嘆息。 「老景!」即便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云海棠也一下子辨别出身旁之人,她压低了嗓音,极其惊喜。 「小云将军!」老景也欣喜万分。 云海棠终于再次见到景云,上次去西陵湖,自己因为走得急,并未来及见上他一面,自翠喜走后,自己便始终不敢面对景云,如今,她在黑暗中再次与老景相遇,万千的心绪涌上心头,忍不住地鼻头一酸:「你今日为何……」 「翠喜不能白死!我要让他们血战血还!」景云的语气坚定,透着燃烧的怒火。 「你是说,翠喜之死是因为太后?」云海棠这才明白老景为何连面目也不遮就去行刺,是因为他本身就没想过活着回来。 上一世,是翠喜为他殉情,这一世,他要为翠喜陪葬。 只是,陪葬前,他要帮她报仇雪恨,不让她此生枉死。 「太后不仅派人刺杀了翠喜,还暗中勾结了西境大宛,兵部已接密信,西境大宛欲来犯我大周,太后却控制了郭齐瑞,将密信迟迟不报朝堂,如此下去,我大周西境必忧!」景云说得激动。 云海棠想起上一世,九月初,朝中接到西境大宛来犯的战报,九月初九,兵部奉圣上旨意,命阿爹领军,率领西北雍、凉、青三卫出征。 这一世,虽然很多细节被更改了,但是该发生的事情,终究还是到来了! 第72章 还有谁能救这个混乱的世道? 云海棠的掌心拧成了拳,骨节在轻微的咔咔声中渐渐发白,忍不住含泪唤了声:「翠喜……」 此刻,她只觉得,偌大的皇宫竟然卑劣至此,太后娘娘居于高位,竟然也会使用这种下三滥的暗杀手段。 她的好翠喜,明明是个只会吃的傻丫头,一点也不聪明,根本不懂得这朝堂的权谋为何物,却沦为了这场看不见硝烟的牺牲品。 翠喜,这一生,你竟是被我辜负! 云海棠红着眼眶,回想上一世战败的过往,原来一切都不是无迹可寻。 如今,太后暗中勾结了西境大宛,压制了郭齐瑞,将密信迟迟不报朝堂,那上一世呢,会不会也是她,因为勾结的大宛,所以让援军迟迟未至?! 两人正要言语,又听闻一列整齐脚步声从墙外走过。 「此处不宜久留。」景云压低声音道。 云海棠知道,如今坤安宫戒备森严,老景此次能逃脱已是万幸,这一走便不会再回来了。 而且,他已经被人认出,再回西陵湖亦是不可能。 云海棠拉住他的衣袖,黑暗中问出一声:「你打算去哪?」 「大丈夫志在四方,不问出处,即使不回军中,我亦要去大宛斩杀恶敌!」说着,景云的声音有些颤抖,「翠喜说过,她喜欢我穿盔甲的样子,如今,她走了,我对这里再无眷恋,不如重回战场,杀个痛快!」 「可是……」云海棠有些不忍,老景为了翠喜已经铤而走险,在宫中留下了刺客之名,应该是没有机会再做他的上骑都尉广威将军了,「你以何面目去雁凉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对!就去雁凉山!」景云本来只是一心求战,并未仔细想过自己要去哪里,却被云海棠一语点醒。 雁凉山位居大周与大宛交界之处,如果战起,此处必为交战之地。 「至于何面目,就不用考虑了,我边境数万将士,都是舍家为国的好儿郎。小云将军,你知道的,他们有多少人,直至战死都没有一个兵籍。」 云海棠看不见老景的脸,但是能听到他喉中哽咽的声音。 她何尝不知道这些。 每回战起,朝廷都会在左右上下中军都督府中抽调帅将,统领相关区域的官兵。 但战争总是残酷,往往是一路拼,一路死,许多官兵直至战死,帅将都未曾见过他们一眼,更别说知道他们的名字。 而残缺的队伍,又会在沿途一路补给。 那些家境贫寒之辈,孤苦无依之辈,热血护国之辈,又会一批批地涌现出来,充盈到军队之中。 有些时候,连名字都没来及登记造册,只留下黑子、狗蛋、李娃这种亲切的小名,刻在联排的墓碑上。 「老景走了,小云将军一定保重好自己,翠喜愿小姐永远安好!」 景云离开时,留下了最后一句话,云海棠独自在黑暗的墙缝中,伸出一只看不见的手,她想拉住老景,她想拉回翠喜,可是,除了风,她的指缝间,什么也没有留下。 回到风蘅小筑,江老夫人正在收拾行装。 「外祖母,您要去哪儿?」云海棠一下子扑倒江老夫人的怀中。 其实,她心里清楚,让外祖母离开是最安全的决定,但是心中却还是万般不舍。 老景来过府中,如果被有心的人查出来,整个云府怕也不得安生。 好在,现在一切都没有被发现,趁着这个时候将外祖母送回兖州,是最正确的安排。 「小白儿,你阿爹有难处,我回兖州救西陵湖。」江老夫人心疼地握着她的手。 面前的这个小丫头终究长大了,如今她考上了太医院,即将成为江氏又一名御医。 江老夫人眼见着她独自咽下了与瑾王分开的痛苦,又独自面对了翠喜离去的伤痛,她相信,她的小白儿一定能勇敢地一路向前。 「阿爹怎么了?」虽然,云海棠之前因为阿娘的信笺,对阿爹心生出许多的不可接受,但是甫一听见外祖母说阿爹有难处,心头也跟着一紧。 其实,她早在心中原谅了阿爹,那是从小疼她爱她的阿爹啊! 阿爹虽然对不起阿娘,但是没有对不起她。 她只是觉得自己如果再接受阿爹,便是自己对阿娘的不忠不敬。 可他是给了自己生命与血脉的人,自己怎么会消失对他的爱呢? 「景云说,浙苏改稻为桑举步维艰,现在当地百姓的粮食已成了问题,民众造反愈演愈烈,你阿爹已向周边省域拨款借粮,但周边省域的粮食除了保证本地供应以外,其余都已上交户部,以备战时之需。」江老夫人向云海棠转述了景云之前带来的消息。 她重重地在云海棠的手掌上握了握:「小白儿,百姓是国之根本,你说,连粮都吃不上,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所以,外祖母,您是想回兖州,筹调粮食运往西陵湖吗?」云海棠猜出了江老夫人心之所想。 江老夫人也不掩藏:「正是!江氏药铺遍布大周,这些年来,积攒的银两不说富可敌国,却也能富甲一方了。这时候,朝廷无办法,商贾再不出力,那大周的气数还有人救吗?」 云海棠第一次听江老夫人说这样的话,从前,她只在众人口中知道,江氏是富贵商胄,她也知道外祖母是百姓口中的活菩萨,却从没把她与伟大相连。 许是自己熟悉的人和事,往往便忽略了看到全部的面貌。 她一直以为,江老夫人只是那个抱她入怀的慈爱外祖母,却不知这个慈悲为怀的外祖母亦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上一个被她称为英雄的人,还是七岁那年东宫墙外的小男孩。 原来,英雄真的从来不问出处。 对了,东宫! 云海棠突然想到,自己曾经与太子的指腹为婚,或许,这一次,自己便能利用这样一个理由,求见到太子。 她要呈报太子,告诉他这些高高在上者永远听不到的疾苦之声。 还有谁能救如今这个混乱的世道? 太子,只有太子,才是大周未来一切的希望! 第73章 深渊 云海棠从来没有真正地去过东宫,最近的一次,也只是七岁那年与那个小男孩在东宫外一起吃了冰糖葫芦。 送走江老夫人,云海棠便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风蘅小筑里。 曾经的云氏将军府,有阿爹,有阿娘,有阿弟,还有翠喜,如今,空空荡荡的高墙大院,却只有她自己。 一股难掩的伤感涌满心头。 云海棠不明白,为什么上一世那么悲苦,重活一世,却依旧过不好这段人生。 她想起上一世,外祖母临终前留下的话:「人生这么长吶,谁又知道,哪条路该怎么选,才会无怨无悔呢?不过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是的,尽人事,听天命。 这一生重新来过,她已经努力地去做自己能做的最好,余下的便只能等待命运会带给自己什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喜悦也罢,伤痛也好,所有的事情并不是靠她自己可以改变的。 阿爹调任了浙苏总督,却限于朝堂腐败昏庸的政策之下力不从心。 翠喜为了给她买最喜欢吃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却死于没有硝烟的战火中那双幕后的黑手。 临死不屈的景云,如今却落得无名无姓,亡命天涯。 而她,上一世无忧无虑,被家人疼爱,在军中最为欢闹的小云将军,今生却再不会提起兵刃,而是重新选择了御医之职。 只是,一切并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样。 太医院并非只是救死扶伤,妙手回春,也会虚与委蛇,暗中残害。 大周宫的朝堂也并不是人人心繫天下,匡扶江山社稷,而是各怀鬼胎,多方较量。 如今,她倒是怀念起正月十九的听雨轩,京城西郊,宛若仙境。 那里,没有纷争,没有阴谋,没有暗算,没有你死我活,没有刀光剑影,有的只是一片净如幽莲的纯心。 云海棠突然觉得,今岁初秋,仿佛比咸平十八年的那个秋日更加潮闷。 她的心中像压着一团怒火,那是老景刚刚在黑暗的宫墙之间传递给自己的力量。 她伏在案前,提笔给阿爹写信。 湿漉漉的眼眶不断滴下泪水,满满地倾洒在纸墨之间,晕染出一朵朵极其清淡的墨色海棠。 送出信笺,她从冷宫那端无人看守的大周宫墙外边,攀手纵跃,悄然入宫。 昨夜,萧承祉将她从坤安宫内救出,云海棠深知,自己也如同老景一样,再没有回头之路了。 自己数年枕着医书入眠,千辛万苦考入了太医院,到头来,什么都比不过这场权力的争战。 她不愿让自己的双手染满权势的鲜血。 她明白了江氏的祖训,也懂得了那里面隐忍的心酸。 医病救人只是一时,仁心医者却如何能救这荒诞的世道? 咸平帝多年只隐于丹房,太子心无朝政,太后重用外戚,内阁纸上谈兵,州府唯利是图,百姓苦不堪言,边境危机不断…… 事到如今,云海棠才知道,其实,这一世,除了个人的命运略有变化,大周还是和从前一样。 只不过,上一世,她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从来没有关心也没留意过这些事,现在,她才明白,原来,每个人的命运其实都与这世道紧密相连。 东宫里传来悠远的琴声,树枝上的鸟雀听闻了琴声,扑腾起翅膀,飞跃出宫墙。 万里无云的天空如同清水洗过一般,湛蓝明亮。 云海棠猜想,这琴声的主人一定就是那位清风霁月的太子。 他倒是一副万事无忧的样子。 云海棠悄无声息地躲过日常巡查的侍卫,从羽干殿的侧边翻窗而进。 她穿着一袭男子的白衫,头髮高高束起,看上去像极了一个清爽的少年。 少年的脚刚落于地上,便听见四扇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的另一面传来一阵哭声。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日夜守在我身边,但是却从来不看我一眼!」叶笙歌的声音娇婉伤心,让人听了不免心疼。 云海棠蓦地止住了脚步。 只听太子妃依然哭哭戚戚:「眼下,我们的孩子就要出生了,你却根本毫不关心。」 琴声勐地被弹出一个音,刺耳尖锐,随即便是弦断之声,干脆利落。 叶笙歌显然是被吓到了,哭诉中多了一声重重的倒吸。 「我若是当真关心,你觉得,你的孩子还会好好地留到现在吗?」 云海棠第一次听见太子的声音,却觉得那样熟悉,好像是她曾遇见过的一个人。 只是,当时那个人的声音平缓亲和,此刻这个声音却透着一副让人不寒而慄的冷厉。 叶笙歌仿佛不可置信,惊慌的语气中带出了几分惶恐:「你……」 「对!」萧承禛平静道,「我早就知道。」 知道什么?! 云海棠躲在屏风后,觉得自己好似比太子妃还要紧张,一颗心蓦然提到了嗓子眼。 屏风那端,争执的两人并未发觉殿内异样。 叶笙歌抚着自己圆挺的肚子,嘴唇抽动:「承禛,我是爱你的,我从小就喜欢你,是我央着太后娘娘,让我嫁给你的,你不要乱想!」 「她让你在我身旁,不过是想日夜知晓我的行踪,好一五一十地禀告太后。」萧承禛坦言道,「你不会以为我连这些都不知道吧?」 "你……你竟然全都知晓……"叶笙歌的心中泛起层层涟漪,如被狂风吹动的湖面,"那……那你为何从未拆穿我的伪装?" 她突然伸出手,想要紧紧抱住萧承禛,但九月有余的胎儿在腹中成了她行动的桎梏,使得她的动作变得笨拙而迟缓。然而,她的手却被萧承禛冷漠地推开。 "拆穿你?"萧承禛的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笑意,"你不是曾对我说,要我为你负责吗?" "我……"叶笙歌的声音逐渐低沉,心中的疑虑如潮水般翻涌。她不敢再轻易开口,深怕触及那未知的底线。她不确定,萧承禛到底知晓到哪一步。 「我会为你负责。」萧承禛的口气重新回到平静之中,那种静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深渊,透着无尽的黑暗,「也会为你们的孩子负责。」 第74章 原来当年是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听见萧承禛突然的一句话,云海棠整个人愣住了。 她的大脑飞速地旋转,只觉得额头之上一片眩晕。 手于慌乱之中,一不小心触碰到了屏风的一角。 叶笙歌的泪水大滴大滴地滴落下来,她这才知道,即便自己伪装得再好,可萧承祉从一开始便知道自己是太后派来的。 即便她真的从小就仰慕这位并不会言语的太子殿下,可是,所有的真情都因为披上了权谋的外衣而变得面目全非,令她自己也不再相信。 是什么时候起,她将自己心中所爱弄丢了? 明明,那一夜,看着他喝醉在自己身边时,自己是那样欣喜若狂,就像儿时终于寻到了一件自己中意许久的玩具,爱不释手。 那一夜,她自己脱下了衣裳,安静地陪在他的身边,哪怕用了那抹事先就准备好的鲜血,在清晨中等着他看见时心跳得慌乱不已,但是,当听到萧承禛说他会负责时,她的心是多么的激动和喜悦。 为什么,明明那么爱的一个人,会从心底无痕地抹去? 原来,萧承禛竟然知道,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并不是他的。 哈哈,真是荒唐至极! 叶笙歌原以为,自己已经将一切都做得滴水不漏了,可还是被这个纯如璞玉的太子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还要说什么? 「我会为你负责,也会为你们的孩子负责。」 这是萧承禛给她的承诺,在她犯下如此大错之后,仍然给她兜底的承诺。 再多说一句都会有可怕的风险。 叶笙歌用手摸着自己的肚子,紧咬着嘴唇,满脸泪痕的离开了羽干殿。 「出来吧——」萧承禛的声音像一只卸了力的匕首,在云海棠的心中划出一道浅浅的弧。 她深吸了一口气,从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后面缓缓探出身来。 她垂低着头,不敢去看刚刚压着怒火却依然震慑人心之人。 半晌,屏风这端一点声响也没有。 云海棠小心翼翼地抬起眸,望向面前早已毫无怨色的太子殿下,他轻扬着嘴角,一抹温柔的浅笑,像极了屋外此刻湛蓝明媚的晴空。 「是你?」云海棠突然惊声。 她从来没有想过,太子殿下竟然就是那日在听雨轩讲学论道之人。 「清莲不染出清流,千丝万缕藕深秋。纵使花残无艷色,清芬依旧满池头。你做的诗,很有些意境。」萧承禛轻声吟诵。 云海棠的心突然没来由地咚咚作响。 她望着他清澈的眸子,仿佛两人认识了很久,很久。 她没想到,那日自己随口帮身边小男孩圆的诗,太子殿下竟然默背了下来。 但此时,不是怀旧的时候。 云海棠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拜见太子殿下。」 萧承禛依旧坐在案前,他的面前是一张断了弦的琴,琴弦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正用力地按着,像是要压住内心汹涌的波澜,只听他口中平静地道:「起来吧。」 「谢殿下!」云海棠起身,犹豫了片刻道,「民女今日唐突入宫,是有事要禀。」 她心中其实忐忑万分,虽然已经知道了萧承禛就是听学之日的紫衣男子,但是自己不仅私闯东宫,更是在刚才听见了他与太子妃的私语,不知太子会如何怪罪。 萧承禛却没有一点责备之意,让她坐下慢慢说。 「太后娘娘暗中勾结西境大宛,兵部已接密信,西境大宛欲来犯我大周,太后却控制了郭尚书,将密信迟迟不报朝堂,还望太子明察。」云海棠的时间不多,单刀直入,直接禀明了来意。 萧承禛却没有想像中的震惊,反而是一脸平和。 「太子——」云海棠有些着急,这位只爱琴棋书画的太子殿下,不会连如此重大的政务也不顾吧,他会不会是因为刚刚与太子妃的争吵,还陷在失望的情绪中,毕竟没有哪个男子能忍受自己的妻子与别人有孕。 「刚才的事,你都听见了。」萧承禛没有直接说兵部的密信,而是问道,「海棠,你觉不觉得我这个太子做得很失败?」 云海棠蓦地一怔,太子殿下直唿她的名字,在她的印象中,自己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自己叫什么。 他们也只是在听雨轩有过匆匆的一面之缘,而两人都并未提及自己的身份,这也是听雨轩歷来被众人默认的习惯,他怎的知晓自己是谁。 见云海棠有些晃神,萧承禛笑道:「你一定好奇,我为何知晓你的名字。」 说着,他用手指了指窗外:「你刚才来时,看见东宫随处栽种的山楂树了吗?」 云海棠刚才确实见到一路都是山楂树,却不明所以。 「你说过,将那些山楂籽种在土里,第二年的春天,便会重新长出树来。你这个小骗子,我竟然信了。」说着,萧承禛的唇角露出一丝苦笑,「冰糖葫芦的籽怎么可能长出新的枝丫?」 云海棠恍然,原来,萧承禛就是当年东宫墙外那个连披风都没有穿的小男孩,原来,他们从前见过。 一时间,有些莫名的情愫在云海棠的心头涌动,她说不清楚那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是怅然所失?是恍如隔世?是失去,还是重新拥有? 她的眼眶有一些潮湿,就像亲眼见萧承祉的迎亲马车从自己面前经过时,一样的难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好在,这样的感觉转瞬即逝,只在心底留下一层浅浅的悲凉。 「原来当年是你。」云海棠尽量让自己显得轻松而平静,「当年,我欠你一句,生辰快乐!现在补上吧!」 「哈哈,好!你的祝福,我收下了!」萧承禛突然笑得像个孩子,幸福而满足,「当年,我也欠你一句,我叫萧承禛,当朝太子。」 说完话,他的身子有些颤抖,一只手离了弦,紧紧握在另一臂膀之上。 云海棠能清晰地看见他明黄锦绣蟒袍下起伏的胸襟。 云海棠熟悉他此刻的模样,上一世,自己也曾经这样颤抖,身不由己,痛苦不堪,心头倏而泛起一阵伤痛:「你的身子……」 第75章 无论如何,好好活下去! 「无妨。」萧承禛的额头渗出一层薄汗,就像他们十年前初见的模样。 他轻笑着道,仿佛着疼痛并不是在自己的身上:「我的身子已是日不如前,能过一日便是一日罢了。」 「太子殿下切不可如此妄自菲薄,您是大周的未来,定会万寿无疆!」云海棠忙安慰。 萧承禛摇摇头:「呵呵,哪有什么万寿无疆,人的寿命都是有定数的,即便是真龙天子,也不能逆天改命。」 从他记事起,他的父皇,万人之上的咸平帝好像就日夜钻研着长生之术。 可是,终日只醉心于丹炉的咸平帝好像也并没有比山村野夫老得慢些,他的头髮一样会变得花白,他的眼角一样会皱出纹理。 「不过……」说到这,萧承禛突然顿了顿,仿佛被某种深沉的思绪牵绊,「若是可以,我倒希望你能长生不老,永远都做那个披着红色斗篷的顽皮小丫头。」 他的笑仿佛是个纯粹的孩子,眸底清澈得像南塘的小溪。 云海棠问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给自己的感觉还是一如当年的熟悉。 她也笑了,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笑得那么轻松开怀,好像世间所有的烦恼都与此刻嬉笑的两人无关。 他不是大周的太子,她也不是云府的千金,他们只是两个没有身份的邻家小孩。 萧承禛,如果,当年你接受了你母妃的指婚,我要是知道了那人是你,或许也会答应我的阿娘吧。 云海棠在心底小声地说。 但是,这些话,她不可能再说出来了。 今日,她来此的目的,是为了将太后之事禀明太子殿下,为保自己唐突入宫的安危,本是准备用指腹为婚为由。 现在看来,一切都不必了。 「太后那……」云海棠收回自己的心绪,重新提到正事上来。 萧承禛微微蹙眉,声音低沉地道:「太后之事,我早有知晓,已经派了北玄世子回去。」 云海棠想起自己之前被窦径踪绊住时,在宫道里看见了顾允恆离宫的队伍,却依旧担心:「可是,大宛在我大周西境,而北玄王在北疆。」 她以为,萧承禛是让顾允恆回去北疆告诉北玄王,然后再调兵西行,这样算来,时日并不算宽裕。 战事一触即发,时间最为宝贵,先发制人,后行则会相当被动。 「北玄王早有反意,只是北玄世子并不知。」萧承禛平静道,他的眸光悠远而深邃,露出少见的坚毅与城府,「此次抗宛,不能靠北玄王,而是靠顾允恆。」 萧承禛的面色失了之前轻松的神采,只留下一抹黯淡的阴沉:「海棠,谢谢你今日来找我,让我今生还能再见你一面。」 云海棠还没来及梳理清太子所述之话所有的意思,门外有内侍传报:「启禀太子殿下,太后娘娘请您前去坤安宫。」 「知道了,退下吧!」萧承禛在门内应答。 想说的话已经告之,云海棠起身拜别。 萧承禛却开口道:「等一等……」 他从书案之上,拿出一枚精雕玉觽,递在她的面前:「海棠,这个给你。」 这是一只明润的和田白玉精雕玉觽,上面清晰地刻画着一条盘旋昂首的龙纹,那龙身随着玉觿的造型,蜿蜒成一道优雅的弧。龙纹之中,四只龙爪与数条龙鬚清晰可数,满身鳞片栩栩如生。最让人过目不忘的,更是那龙口所衔的一颗精巧明珠,在润白的玉石里面泛着淡淡的金光。 云海棠几乎是猝不及防地任凭热泪从眼眶中颗颗滚落,就是这枚玉觽,这正是她上一世日夜相伴的那枚玉觽! 「太子殿下……」云海棠的喉咙哽咽,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是你去的雁谷关……」 原来,当年救下自己的那个人,就是曾经与自己指腹为婚却又错失姻缘的当朝太子萧承禛。 她一遍遍地轻抚这些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纹路,连头都忘记了抬。 倏而,一只温暖的掌心贴在她的脸上,为她擦去一道道泪痕:「我没有去过雁谷关,今后,我应该也没有可能去到那里吧……」 萧承禛没有想到,这个常年在马背上驰骋的小姑娘,如今会哭得像个泪人。 他以为,云海棠是因为知道这枚玉觽的珍贵,才会露出如此动容的表情,于是轻声道:「这是我的玉觽,虽然不是太子之印,但有人会认得。」 说着,他的声音有些惋惜:「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这个你留着,日后若是没有我了,也会有人护着你。」 「太子殿下,太后娘娘又派人前来请了。」门外,又一名内侍来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萧承禛弯着眼角,眼神温柔地落在云海棠星光流转的眸中:「海棠,离开京城,无论如何,好好活下去!」 他转身离去,云海棠蓦地牵住了他的衣袖,她觉得胸口有无数的话想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难道,告诉他,上一世的自己,便是被这样一只玉觽的主人救下? 这样荒谬的话,谁会相信。 半晌,她才从口中抖落出几个字:「你也照顾好自己!」 这一次,她没有唤他太子殿下,萧承禛又扬起了那明如春光的微笑,如此,便已足够。 云海棠不知道太后娘娘会召见萧承禛何事,但是宫中她已不能留。 望着萧承禛离去的背影,她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什么都知晓。 萧承禛知晓她现在所有的处境,也知晓她不能再留在宫中,甚至留在京城。 从她擅自离开坤安宫的那刻起,她便也只能如同老景一般,隐姓埋名,从此一生颠沛。 萧承禛的玉觽就是她最后的护身符。 她是当朝太子要守护的人,谁也不能对她轻举妄动。 虽然,人人都以为太子殿下只是位清风霁月般的仙人,却无人知晓他早就已经看透了朝堂。 太后背后的那些手段,朝中不安分的那些势力,从来没有一个逃过他的眼睛。 「无论如何,好好活下去!」这是他上一世与自己的诀别,也是这一生再次对自己的嘱託。 萧承禛,我一定会好好地活下去! 第76章 诀别 萧承禛走后,径直去了坤安宫。 他不是萧承祉,从来没有畏惧过太后,有的只不过是毫不在乎,因为他从来没将朝中权势放过心中。 「大宛的密奏,我已命人向父皇禀报。」 萧承禛本是被太后召见来的,一进宫,却开门见山地告诉了她这件事。 他只是告之,并不是商量。 素年在宫中盘桓各方势力的太后,自然也不是个柔弱之辈,听太子甫一说破,也并不紧张,只是笑着道:「郭齐瑞可能是在宫中待得久了,现在是越发不灵光,这样密奏,必是要第一时间上报的!」 「太后娘娘不是也见过那封密奏吗?」萧承禛步步逼近问道。 「哀家是见过,但是,哀家也老了,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还是交给兵部那些专职之人去做吧。」太后眼神有些闪躲,捧起一杯茶小口吹拂。 转即又缓了些面色道:「这些事,太子看着办就行。我今日叫你来,倒不是为了政事,而是瞧见刚才笙歌来请安时,哭红着一双眼,想问问你们小两口可是有什么不快?」 萧承禛抬眸望向太后,那一双深不可测的眼底,不知究竟藏着她多少的心事。 「不过是些小别扭,太后无需挂怀,我这就回东宫和她好好说。」萧承禛躬身行礼,转而离开。 他心里知道,叶笙歌与自己在一起,是太后一手安排的局面。 但是,自己与叶笙歌成婚后的生活,却并不在太后的掌控之中。 所以,太后也并不知道叶笙歌腹中的胎儿并不是萧承禛的。 其实,萧承禛能坐稳如今的东宫之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要感谢太后当年费尽心思的一番安排。 若不是因为太后,那晚安排了叶笙歌陪在萧承禛的身边,便不会有让萧承禛误以为自己意乱情迷的一场误会。 若不是因为叶笙歌,萧承禛或许至今仍旧是一个人,并未纳妃。 若不是太子妃有了身孕,朝中那些并不屈身于太后也并非中意于太子的中立之臣,也不会变得斩钉截铁地捍卫皇室血脉。 毕竟,太子的孩子为这茫茫无望的朝堂带来了一缕曙光。 后继有人,约莫就是此刻大周朝许多人心中的期望了。 指望不了眼前之人,人们便会怀起一丝念想,用以麻痹自己无法决断的神经。 这也是萧承禛为什么没有拆穿叶笙歌的原因。 他本就对叶笙歌无意,所以并未觉得叶笙歌此举中伤了自己。 她心属于谁,萧承禛毫不在乎,他在乎的也只是她平安诞下皇儿。 可笑吗?萧承禛在回去东宫的路上,仰面望天,苦涩地问着自己。 如果有的选,他宁愿十岁那日,随顾允恆走出东宫,便再也不用回去。 如果有的选,他宁愿正月十九那日,陪云海棠扬鞭策马,一去不復返。 可是,他有他不可逃脱的身份,他有自己肩负的责任。 他要守护大周,便要剿平叛乱。 他要剿平叛乱,却要护顾允恆安全。 所有的这些,都让他不得不守护好自己的太子之位,哪怕明知道太后让叶笙歌日夜监视着自己。 有些路,并不好走,却也要一个人独自地走下去。 海棠,你也会坚强地一个人走下去的,对吗? 我不能再为你点上满城你喜欢的花灯了,我只希望,那只精雕玉觽能永远地陪在你的身边,就当是我守护在你的身旁。 想到这儿,萧承禛突然觉得胸口一阵疼痛,一口鲜血从喉中喷薄而出。 这已是今年的第二次了,他重重地唿吸了几声,看来,留给自己的日子并不多了,要做的事还要赶紧。 云海棠从东宫出来,依旧在皇城西北角的甬道尽头翻墙而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双脚刚落于地面,只瞧见一匹踏雪乌骓驹正在墙角原地踱着步。 云海棠一眼认了出来,这是几个月前,自己在听雨轩弄丢的那匹马——顾允恆的马。 此时,容不得她多想,见马匹未拴,她轻身一跃,纵身骑上马背,扬长而去。 京城,从此诀别。 抵达雁谷关的时候,已经是深秋十月。 这里虽是大周西境,却因地势偏北,一到夜间,寒风朔朔,无比寒冷。 云海棠在一堆草垛后蹲着身,将两只冰冷的手放在唇边喝着暖气。 望楼上,西北雍卫的两个士兵正在交接。 一个高个子道:「这天也太他娘的冷了,站在这里真抗不住!」 另一个矮个子道:「你傻呀,不知道蹲下来躲着点风。」 下楼的那个边走边笑咧咧说:「老子现在回去睡大觉了,你自个儿蹲着吧!」 「哎,你看!」正准备接手的士兵突然惊声,「有人!」 「哪儿?」下楼的士兵刚才还萎靡不振,勐一惊闻有人,立马打起精神,站到望楼顶上,向下俯视。 两人目光扫过匆匆草木,却无收穫。 「你确实瞧见有人了?我他娘的怎么没看见呢!」高个子士兵又恢復到没好气中来。 矮个子也寻了半天,确实再没有动静。 望楼这个位置,得天独厚,楼下景象一览无余,应该不会有疏漏。 「风大,许是我看花了,好像有个影子一闪而过,但是人的话应该没那么快。」矮个子解释了一番,自己也给自己定了心神,接下来是他看守,他可不希望发生什么意外之事。 云海棠耐着性子,躲在草垛后不再动弹,直到那个高个子离去,矮个子独自在风中站了许久忍不住终于蹲下半身,她才趁着夜色偷偷摸摸地混进了大营。 这是雍、凉、青三卫驻扎的大营,此次统帅之人是北玄世子。 她不想被他撞见,自己独自在营帐背风的地方歇了一夜,早晨趁着士兵们晨练,混了进去。 第二日,点兵校场上,黑压压地站满了人,统帅未至,仍是叽叽喳喳声一片。 云海棠此行一路,将自己打扮成了个小子模样,加上她从前常以男装混迹军营之中,所以看起来一点也不维和,并无人查出异样。 她随意找了个队伍站进去,可是人刚站稳,肩头便被人拍了一下:「小云!」 第77章 主将为何不管不顾? 云海棠勐地被人拍肩,心头立即提了一口气,还没有舒缓下来,只听见身后那人叫道:「小云!」 听到士兵口中的称唿,云海棠显然比那人还要吃惊,她回过头,看见面前高出自己一个头的士兵,正顶着一张还没有清洗的睡脸,笑着露出两排洁白的大牙。 「小云,真的是你呀!你还活着呀!」大牙乐得抖着她的肩膀,「怎么,傻啦?我是大牙呀!」 还真叫大牙! 云海棠脑门子一疼,对此人毫无印象。 难道是从前军中之人,所以认得她? 「你看你这个小子,果真傻了!」大牙的表情变得有些心疼,「哎,肯定是你爹娘走了,对你打击太大。没事,傻了比死了好!」 很明显,大牙见到她,很是兴奋,在云海棠的肩头颇是安慰地重重拍了两下之后,继续道:「对了,你什么时候分到我们这边的?上个月,我打听过,他们说你在凉卫营那边战死了。」 「哦,刚刚。」云海棠随口应付。 她知道,眼前这个唤作大牙之人,应该是将她与他的故友弄混淆了。说不定,那个真正的小云,已经真的战死了。 九月以来,大周与大宛在此交锋过数次,但每次战酣之后,大宛便会稍稍退兵,点到为止。 就像伺食的豺狼,等待一个机会。 近来,两边相交安稳,北玄世子却没有撤散兵力,而是在原地扎营,除了应有的防御,大部分时间,便让将领携士在校场练兵。 校场台上走上来一个将领,对着底下清点人数。 「到!」大牙在云海棠的身后勐地喊了一声。 云海棠惊魂未定,却见台上的将领走下台,朝着自己这边走来。 「你叫什么?」将领觉得眼前之人有些陌生,遂问道。 「尚将军,这是小云!」大牙在身后骄傲地介绍着,「他是我们村的,他爹娘都被大宛人杀了,所以跟我一样,甘愿入营,一起报仇雪恨!」 云海棠没有说话,任凭大牙激动地说。 尚将军看了一眼在队伍中略显娇小的身影,眉毛微微挑起:「身子这么单薄,以后记得多吃些!」 说着,径直往队伍后面走去。 「还多吃些,都快没有粮草了。」身旁的小兵嘟囔了一句。 「什么?没粮草了?」其他的士兵听了赶紧凑上来问。 小兵撇撇嘴,没敢多说:「我也是听说的。」 其实,他并未听得真切,只不过是见尚将军对云海棠有些关照,一时心里有些嫉妒而已。 军营中的拉帮结派不在少数,这个小云本来就不是他们队的,士兵的心里便有些不满。 「这话可不能胡说,轻则虚言惑众,重则扰乱军心。」大牙亮了一嗓门。 尚将军走出队伍之后,留下士兵们在校场操练,自己去了主帐汇报今日情况。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刚一打帘子进去,便见有位不算年轻的士兵站在主将面前,眉心紧缩。 「世子殿下!」尚将军是个喜武之人,甫一看见这般身材威武的士兵,向顾允恆拜了之后,便向那人问道:「你是哪个营的?」 「我是凉卫营的。」身旁的士兵道。 他的语气深厚而有力,简直不像是个士兵,倒比尚将军更像个将军。 「他叫老云,之前在山中帮我们打过几次埋伏,后来被凉卫营发现,所以收了来。」顾允恆向他介绍道。 「哎,巧了!」尚将军一屁股在帐内的木凳上坐了下来,「咱们营今日也来了个新兵,叫小云,敢情咱们这里风起云涌啊,哈哈哈……」 顾允恆笑了笑,他知道尚将军在说什么。 顾允恆的佩剑名曰「长风」,取自风破长空之意,长风剑出,削铁如泥,出神入化。 军中最喜欢谈论的,一是兵器,二是神人,任何主将,得此两者,便能如虎添翼,所向披靡。 所以,尚将军说的风起云涌,顾允恆便知道,他在拍自己的马屁。 老云却没有这样从容的心态,看着顾允恆与尚将军喜笑颜开的嘴角,眉头拧得更深了。 「主将,粮草辎重迟迟不到,军中已有人开始传言,说粮食不够了。」老云打断了两人的笑声,继续禀报。 听闻他的声音,顾允恆止住了笑意,打量了他一脸认真的表情,确实是个心系责任之人,于是道:「你能察觉到军中细枝末节,并及时上报,是个可用之材,以后就跟着尚将军吧,不必再回凉卫营了!」 尚将军在一旁心花怒放,没想到世子殿下会把这样一个人赏给自己,心里比得了银两还要高兴。 老云随尚将军一同出了营帐:「尚将军,行军讲究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但是眼下我们的粮草马上就要断绝了,主将为何不管不顾?」 尚将军并不了解粮草一事,只是知道世子殿下行事向来稳妥,必是会有安排,于是伸手勾了他的肩道:「主将自有他的主意,我等只要做好本职之事,静待将令便可。」 尚将军将老云安置在了他所辖管的雍卫营。 入夜,老云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没有亲眼见过粮草,只是听军中有人传言粮草不足,所以干脆从山中出来,想着立即禀报北玄世子,这才被凉卫营的人发现,他就是这段时间在山中帮助他们合战的一个当地百姓,于是纳入营中,给了一个真正士兵的身份。 可是,现在看来,禀报之后,主将好像也并未上心,只是把他调来了雍卫营,跟在尚将军身边。 凉卫营多为收尾,雍卫营却主打先锋,来雍卫营是很多士兵的心愿,都是年轻气盛的热血儿郎,谁不想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杀个痛快。 但是老云的年纪明显与那些愣头小年轻不相符,他岁数本就大些,长得也是老成,再加上栉风沐雨了许久,面上更显得沧桑。 除了面上沧桑,他的心里也比一般的小士兵要更为深沉。 主将没有在意,他自己却不打算放过,躺了一会儿,老云起身,偷偷摸去了粮草处。 第78章 夜袭 主帐内灯火摇曳,顾允恆并没有睡。 尚将军立在一旁,只等他开口。 「夜袭大宛营地!」 军令如山,尚将军等着就是这个时刻。 其实,顾允恆早就知道了粮草的问题,除了当初,自己离京时带走的粮草,朝廷后续的辎重迟迟没有送达,他派去向周边州府筹措的粮草也没有借到,他密而不说,只是不想让军中将士陷入不安之中。 作为主将,他深知,一旦自己乱了阵脚,那么整个军营都将会陷入一片混乱。 所以,白日里,老云前来主帐向他汇报粮草之事,他亦只是清清淡淡地言顾左右而其他,并未直接说及此事,一是他不想对这样一位尽忠职守的士兵撒谎,二来他也不想让人看出军中真实的情况。 顾允恆识人无数,一眼便看出老云是个军中老手,将他调至尚将军的身边,也是为了让尚将军能看住这样一个心思警惕之人,以免让他知道军中更多的不堪,到时候让军心动摇。 俗话说「早立春堆满谷,晚立春堆满人」,今年立春是在正月初十,所以是个晚春年,五谷丰登已是不敢奢望的了,连不让人饿死这种最基本的保障都成了不太容易的难关。 可偏偏,就在这一年,朝中推行改稻为桑,西陵湖畔的众多粮田均已被毁,需要向周边区域大量筹借,这就导致了各处的存粮都不如从前的富裕。 离开京城之前,顾允恆曾派自己的亲卫霍青前去浙苏总督府,向云怀远了解改稻为桑一事的进程。 那一日,在余杭巡抚府中,云海棠曾见到一位劲装男子立于阿爹床头,那人正是刚救下被人暗害的总督大人的霍青。 顾允恆与云怀远都知晓,此春在西陵湖推行改稻为桑,险阻重重,所以,在政策推行的过程中,他们想尽办法最大限度地保护当地百姓的利益。 当时,太后下令,若百姓万般阻挠,便实行硬推,先是驻兵,后是泄洪,以余杭为先,其余州府紧随其后。 所以,云怀远才会在明知道云海棠即将就要来到总督府时,却第一时间赶去了余杭,稳控住局面。 霍青向云怀远提议,若一定是要泄洪,便在西陵湖北侧的云家村泄,因为那里早几十年遭遇水患,后来村里人都离开了,于是早已没有了稻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如此,既能向朝廷交代,也可将对当地百姓的伤害降到最低。 当然,这一提议是顾允恆在京城中早就料想好的,他深知太后冷漠无情的心性,也因为北疆曾改粟为芍,故知道改种过程中会遇到的难题,于是,特意派了霍青前往西陵湖,将自己的建议带给云怀远。 而云怀远也投桃报李,在接纳了北玄世子的建议后,向霍青说了自己对大宛心存的疑虑。 云怀远虽然已经任职浙苏总督,但是他毕竟是一刻忠贞将心,时刻将边境安危放在心头。 每年秋岁,都是大宛伺机而动的时机,因为那里的天寒地冻要早于中原腹地,一旦入了冬,整个大宛将面临粮草短缺的窘境。 这种情况下,大宛往往只有三条路可以走,一是当年有存粮,加之宰杀牛马,以供冬日应急。二是向西迁徙,但要越过数座庞大的沙丘,方能抵达一处清河之泉,那里因地处盆地,即便寒冬之际,也依旧水草肥美。第三,便是向中原腹地进军,抢夺粮草。 第一条路需要从年初便做好准备,且对牛马损失巨大,以云怀远对大宛王的了解,这些必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第二条路虽是最佳选择,但以大宛人素来的性格,也极少会如此勤勉而行。 相比之下,这第三条路便是捷径,只需越过这座堪堪挡在两国之间的雁凉山便可。 云怀远担心,今年,大宛依然会有所行动,所以转告霍青,朝中若有军报,万不可误。 也正是因为有他的提醒,萧承禛才会在顾允恆的帮助下,得知了太后扣查密报之事,火速派他前往雁谷关御敌。 只是,让顾允恆没有想到的是,此次大宛的进攻并非火力十足,而是十分狡脱,像是要打一场持久战。 于是,拖至今日,两军仍未形成大规模的对弈。 没有粮草,便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 「舆图!」顾允恆一声令下。 尚将军立即摊开,两人商议。 暗夜偷袭是一等机密,顾允恆没打算让太多人知道,所以只找了尚将军一名副将安排。 「此次偷袭,不以伤敌为目的,只为摸清情况,一是大宛粮草所剩多少,藏于何地,二是对方兵力多少,扎营几处。」顾允恆吩咐道。 尚将军与他共同在舆图上指点了几处,心下明了,回禀道:「末将领命!」 于是,只带了几个精锐之士,暗往大宛营地。 大宛营地的粮草处正在被人勘探。 大周军的营中,也有人正在粮草处窸窸窣窣。 老云虽是第一次来雍卫营,却对营中布局猜测准确,不一会儿便寻到了粮草摆放处。 扫视过后,他在心底盘算,这些粮草约莫也只能支撑三日不到了,心中震惊不已。 在这远离京城的雁谷关,三日的粮食一旦用尽,后果将不堪设想。 点数之后,他准备回去自己帐中,却因内心焦急,无意中后背撞上了一人。 那人被撞之后,身手敏捷地一把勒住了他的喉咙,用一柄短刃抵在他的脖颈边:「别出声!」 声音有些生涩,像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还带着娘腔。 老子会怕你这个生兵蛋子! 老云反手相攫,出力之快,眼看就要扣住那人的手腕,却不想被身后之人一个横扫,犹如狂风扫落叶般,险些将他掀翻。 他心中一惊,迅速稳住身形。 「上手下脚,齐头并进,有些本事啊,敢擒老子!」老云心里骂道。 他算准姿势,一个回身,一掌横噼那人脑袋。 然后,就在这雷霆万钧之势之下,空空如也! 嗯?没噼着! 哪来的兵,竟比自己矮上这么许多? 第79章 如今的身份 「老景!」 黑暗中,被人掐着脖子的老云听见蓦地有人低低喊了这么一嗓子,连忙收回正欲反势而攻的掌心。 幸好没再来一掌! 这一掌,他可是真的算好了位置,绝不会让这个矮了自己快一个头的小子再次逃脱。 「小云将军!」景云的声音中透露着难以掩饰的喜悦,他瞪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是你吗?!」 云海棠见状,急忙收起手中的短刃,拿手背蹭了蹭他的脖子上轻微的划痕,语气中满是关切::「我如今在这里,还真叫小云。没伤着你吧?」 「你怎么来了?」景云原本灿烂的笑容突然变得有些黯淡,他皱起眉头,声音低沉,「快离开大营!」 两人所在的地方是粮草存放最不引人注目之处,暂时倒是安全。 「你都能来,我还不能来?」云海棠不管景云的认真,只是顽皮地嬉笑道。 景云却显得忧心忡忡,很是紧张地道:「如今,将军已卸了兵权,远在西陵湖,你一个女孩子家的,单单跑来战场,如何是好!」 云海棠理解他的担忧,将黑乎乎的小脸往一旁明亮之处闪了一闪,又重新躲回到黑暗中来,小声道:「瞧见没,这易容术,可是一般人能看得出来的?」 景云看出她是将自己打扮成了个士兵的模样。 以前在军中时,她倒也是经常这样打扮,除了个头比大部分的士兵矮一些,其他的还真看不出有什么破绽。 因在军中混得时间久了,那些男子般的动作和习惯,云海棠早就模仿得惟妙惟肖,说她是个女儿身,怕是都没人会相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景云以前就常听翠喜念叨,自家小姐最是好看,穿玄甲也明艷,着女装也动人,怎么都让人挪不开眼。 但那是从前,因为有老将军在,现如今,她一个女子,在军中无职无位,穿玄甲的明艷反倒成了一种负累。 军中将士以威武为尊,最讨厌娘炮。 更甚者,因为血气方刚,对那些略显娇弱的小兵多有调侃和猥行,也是有的。 景云不担心云海棠的武艺,但是担心她碰上那些糟心之事。 「这一仗不比从前。」景云依然苦口婆心地劝道,「我方才粗略盘算,粮草储备已岌岌可危,若再迟疑不决,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云海棠却对他的忧虑置若罔闻,反而以玩笑的口吻故意淘气道:「怎么?怕我多吃了你的一口不成?」 「哎呀,这都什么时候了,小云将军还开玩笑!」景云急得就差没跺脚,一副焦头烂额的模样。 云海棠拍了拍他耸动的肩头:「我今夜就是来查看粮草的,刚才点数过,此处粮草约莫只够三日,三日后便是弹尽粮绝……」 景云听到她口中的语气,似是有话并未说完,只是没想到,她竟与自己想到了一处,都于今夜前来打探粮草情况,于是试探性地问道:「小云将军可是有什么办法?」 云海棠深吸了一口气,此次粮草短缺一事,其实她上一世便知晓。 粮草是军队的生命线,一旦断裂,即便是最强大的军队也难以维持。 因此,在从京城奔赴雁谷关的路途中,她早已联合了江氏药铺,沿途以高价收购粮草,并将它们一併运往雁谷关。 这也是为什么,她早就从京城出发,一路骑着踏雪乌骓驹日夜兼程,却直至十月才抵达雁凉山的原因。 「江氏的粮草,一部分补给了西陵湖的百姓,一部分正往雁凉山送来。」云海棠解释了其中缘由,让景云心中的担忧如春雪般瞬间消融。 「对了!」云海棠突然想起什么,忙问道,「你如今的身份……」 景云得知她对粮草一事早有安排,心中焦急已烟消云散,转而也用轻松调侃的口气道:「我现在叫老云,正好你是小云,你看,我如今的身份是……」 「叔!」云海棠脆蹦蹦地喊了一声,反正他的岁数只比阿爹小不了多少,这么喊也不吃亏。 「我哪有那么老!」景云得了便宜却不高兴,「小云将军跟翠喜是一道的,你这样喊,我岂不是比翠喜高出一辈来了!」 他甫一说出翠喜二字,刚刚还嬉笑的两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些时日,景云整颗心扑在打击大宛之上,云海棠也一心筹措粮草,两人都无暇顾及其他,所以从前在京城中那些不愿意想起的往事,便深埋在脑海里,不便提起。 现在,景云提到了翠喜,两人心中顿感伤感。 云海棠看不清景云的面色,但是想来他也许比自己更要痛心。 景云的身边从来都只有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只有翠喜才是他在世上最温柔的寄託,好像心头有了一个人,自己便是走得再远,行得再难,都无所畏惧。 可就是这样一个单纯憨厚毫无杂念的小丫头,却那样茫然地离开了人世间,甚至连死去之时,都不知道世道究竟是怎么一副残忍的模样。 他有多心疼,战斗的脚步就有多坚定。 「老景,是我对不起她!」云海棠暗暗落下一滴泪。 若不是自己今世的自以为是,偷偷修改了应有的路线,便不会萌生出想考太医院这一念头,那晚的悲剧也就不会上演。 她曾天真地以为,只要能够巧妙地避开雁谷关那场腥风血雨般的战斗,众人便能从那场浩劫的阴影中解脱出来。 景云摇摇头:「小云将军,世道不是你我想像的那样,即便有些事,我们做出了让步,但有些人依然会无情地将我们推向风口浪尖,命运不会因为我们的妥协而心生怜悯。」 从前,云海棠一直以为老景只是个会打仗的粗汉子,却不想,他的思虑竟也是这般深邃。 她擦掉眼泪。 是的,命运对任何人都不会心生怜悯。 现在,她能知道的,是雁谷关的那役尚未到来,在这之前,他们要想方设法先将粮食续上,储备精力,好迎接那场恶战。 第80章 还差一个 尚将军回来的时候已是黎明。 一进主帐,他就将深夜所探之事向顾允恆一一道来,然后紧接着问道:「主将,我们何时袭取?」 顾允恆了解详情之后,略有思虑:「最迟三日之内,今日你先不要声张。」 「是!末将知道!」尚将军捂着腰间佩剑道,「今日有选将比试,是主将为了鼓舞士气特意安排的,末将定不会提粮草之事,让士兵们安心比拼。」 顾允恆点点头,让尚将军先回去休息,自己独自按起眉心。 其实,他的心中也是紧的,只不过不想表现给其他人看。 作为主将,且没有后援支撑,仅凭着太子之印,于大周西北的雁凉山首次统领雍、凉、青三卫,本就责任重大。而作为一名陌生的主将,最要紧的便是得军心。只有这样,才能让本是散沙一盘的将士们,凝心聚力,燃成一团火,拧成一股绳。 三卫之兵集于一军,除了他这个主将之外,还需要安排得力的辅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这些人必须是武艺和谋略均为上乘之人,这也是他趁着战事安稳,安排今日比试的原因。 许是因为有比试的缘故,今晨的伙食比平日里的要多上一个馒头。 军中大多都是正在长身体的毛头小子,见到今日之伙食,纷纷高兴地抢着站队领食。 大牙个头高,力气足,晨饭刚端出来,他便一头挤在了前面的位置,还一把将一旁尚未入队的云海棠拉进了领食的队伍。 「昨日你们雍卫营还有人谎报军情,说什么粮食短缺,瞧见没,打脸了吧,今天每人还多了一个馒头呢!」有人站在队伍后面,对前面的大牙他们嚷道。 「就是,雍卫营的人祸乱军心!」其他两营的人纷纷附和。 「领馒头就领馒头,哪来那么多废话!」大牙没好气地回头怼道,「有了吃的还堵不住你们的嘴!」 云海棠用手拦了拦他准备发作的手臂,压着声音道:「都是一个军的,别伤了和气。」 「谁和你们一个军的!」身后有人听见了,却并不领情,反而挖苦道,「朝廷就派了一个北疆的世子过来,连个大将军都没有,还统什么军!」 参军之人三教九流都有,这些兵痞子多半都是周边临时充军凑数的,因北疆近年来的日渐富饶心生嫉妒,连带着对北玄王和北玄世子也多有不敬。 主将乃一军首脑,行军在外,主将的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圣上的旨意还要大,云海棠听不得这样诋毁军中主将的话。她的阿爹就曾是统领三军的主将,如今的顾允恆与他当时之地位同等重要。 云海棠不服气地回头瞪了那人一眼,眼神里像射出一柄寒刃,让人望而生畏。 说话那人分明是被这眼神刀住,却因瞧见她单薄的身躯,转而将胸脯往前一挺:「看什么看?小娘们一样的人,想看清楚爷的身子有多结实,是吧?」 众人听了,暗暗偷笑。 这些兵痞子不打仗的时候,最是喜欢开这样的玩笑。 大牙刚想回头教训一下这些嘴巴不长毛的傢伙,却听见那人「哎呦喂」地叫了起来。 原来,他的右手腕被云海棠蓦地翻转过来。 只听到身材娇小的士兵声音里却透着无比寒劲:「要是拳头结实,就留着去打大宛人,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那人也并不服输,一记左勾拳朝着云海棠的下颌处正中袭来。 云海棠却旋转起对方刚刚被抓起的右手,直接挡在颌下。 那人来不及收拳,左拳打在了自己的右臂之上,两臂交错相当妩媚,让人不忍直视。 此时,也不管是哪个卫营的人了,都被眼前之事惹得哈哈大笑起来。 「别吵了,领食!」远处的尚将军只听见这边的队伍推推搡搡,声音杂乱,便皱着眉头呵斥了一声。 这些兔崽子,上了战场确实个个好汉,但一旦安稳下来,没有一个省心的。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十七八岁的时候,也是他们这般没心没肺的模样,哪像此刻,自己忧心忡忡的却是三日之内,必要袭取大宛粮草之事。 所以,他也只是呵了一声,并不多加干涉,他手下的兵不能只是听话懂事的乖宝宝,也该有些血性。 小兵们虽是心头压着气,被尚副将勐地一唬,却也不敢再吱一声,纷纷低了头,不情愿地往前挪着步子,按部就班地领其晨食。 大牙饭量大,云海棠便将自己今日多领的馒头递给他:「你吃吧!我吃不下这么多!」 大牙大方地接过馒头,面上乐开了花:「小云,你小时候就是吃得少,如今才长不高!」 「不过,别怕!俗话不都说了嘛,天塌下来有大个子顶着!哈哈!」大牙咬了一大口馒头,填着塞满了嘴,嘟囔着道,「上了战场,有我在,你跟在我后面就行,我帮你挡着!」 云海棠感激地望着他,心道,这个大牙啊,对那个小云可真是好啊,只可惜,这份好,那个小云说不定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军中进食的时间非常短暂,很快,士兵们便风捲残云般地完成了他们这个年纪该有的狼吞虎咽。 校场点名,重新列队,准备比试。 这一次,云海棠没有分到大牙的这一队,两人站得有些远。 大牙还特意往她这边递了个眼神,做出个让她淡定的手势。 方才,他已经交代过了:「这是选拔之试,选出来的各级将领,必是要身先士卒、冲锋陷阵的,你这样的小身板,就不要逞强了,只要不被点到,自己千万不要举手参加。」 云海棠点头答应。 她当然不是怕冲锋陷阵,只是不想让自己那么突出,为别人所见。 毕竟自己如今隐姓埋名,只为了能暗中帮助到这场战役度过那场大劫,其余的,统统都不重要。 她已经让景云失去了翠喜,绝不能再让翠喜再失去景云了。 她相信,要是翠喜还在世上,一定会央着小姐照顾好景云的。 校场比武最是热闹,云海棠还在恍惚间,三四轮的比试已经过去了,有些人战败下来,失去了后面再比的机会,而站在台上的都是刚刚比武中胜出之人,元海棠远远点了,已有九人。 还差一个。 第81章 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台下跃跃欲试的士兵很多,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独一无二的那个人,只要有上台的机会,便一定能以一当百,所向披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但是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那些在心中跃跃欲试的,大多只是停留在异想天开的层面,真正敢于动身上前的,却没有几人。 先前,士兵们还算踊跃,但越往后,与之比试的对象实力越强大,所以几轮下来,便鲜有人再主动上报。 之前,在领食之时,与云海棠有口角摩擦的大个子,此刻正立于台上,是留下的九人之一,看着台下乌压压一片低着的头,小声骂了一句:「都是群孬种!」 大牙依旧站在前排,听见了那人的谩骂,抬头便道:「你怎么骂人呢!」 「不是孬种,怎么连个上台的人都没有了!」大个子并不惧怕,许是刚刚一阵比试,身上的热血还没冷静下来,即便尚将军站在观台上,他也没有一点畏惧的意思,口中仍然不依不饶。 几个胜出之人,也默默赞许了大个子的态度,更是给了他几分肆意的嚣张。 「早上那个娘们样的小子,他都能来你们营,我看你们雍卫营也没几个能战的!那小子敢来比试?」 大个子之所以肆无忌惮,一方面是因为自身实力在那,刚刚确实没人能比过他,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此刻比试胜出的九人,五个是青卫营的,四个是凉卫营的,却是没有一个雍卫营的。 雍卫营主打先锋,但在内部比试中却败下阵来,这样的颜面确实让众多雍卫营的士兵抬不起头。 大牙心中不服气,但他也知道自己的实力。冲锋拼的是一往无前的勇气和向死而生的狠心,这些他都具备,但论武艺,却谈不上精。 刚才几番比试,他也与其他雍卫营的小子们看到了台上较量的实力,所以没人想冒这个头。 彼时,若是输了,丢脸的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而是代表了整个雍卫营的士兵。 大家都觉得自己是最热爱自己营的那个人,所以并不觉得自己不上台有多难堪,反而是刚刚被大个子在台上点名的那个伪娘,想起来让人觉得面颊发烫,雍卫营里怎么就出了个这样不争气的小子。 大牙听见台上大个子的话,有些担心云海棠被激,侧回了头,对远处的云海棠摇摇头,意思是,让她不要出头。 云海棠秒懂,抿着唇,点点头,让他放心。 「呦!你敢啊!好胆量!」大个子没看见云海棠与大牙的眉来眼去,只瞧见了她点头,以为是应了自己的起意,瞬时得意地歪起了嘴角。 众人随着大个子的声音,纷纷往云海棠那边瞧去,真是个单薄的小身板。 其他两营的人看起了笑话,雍卫营之人捂起了额头。 云海棠没有动身,她不是个不能吃口头之亏的人,这样的叫嚣在她眼中毫无分量。 但是,观台上的尚将军却皱着眉头咳了一声,他是北玄世子的副将之一,除了统协三营,也是雍卫营的营中主将。 「小云,上台!」他的声音并不洪亮,却透着让人不容拒绝的威严。 昨日,尚将军第一次见到这个生兵蛋子,听大牙说,他的爹娘都被大宛人杀了,是主动甘愿入营的。 谁不知道雍卫营多半是送死的队伍,但这个小身板却义无反顾,尚将军的心中对他除了同情,也多了一份敬佩。 这样的人,不管能力如何,作为将领,该给的鼓励还是要有的。 尚将军甚至已经想好了,一会儿小云比试败了之后,自己上台该怎么帮他说好话,挽回小云的颜面,也挽回雍卫营士兵的心。 捂着额头的雍卫营众人听闻尚将军点名小云上台,纷纷抬起了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个个无比紧张。 反倒是人群中毫不起眼的小身板,一脸从容的表情,望着大牙的方向,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一步步走到台上去。 「娘炮,别以为尚副将给你们雍卫营撑腰,老子就会让你了!」大个子斗志昂扬,恨不得立即把她打趴在地。 「你们营都是喜欢打嘴炮的吗?」云海棠斜睨了他一眼,满脸的不屑。 「你……」大个子气得咬牙切齿,一双拳头攥得咔咔响。 比试正式开始。 大个子挑选了一柄长剑,剑身散发着淡淡的银光,看着便让人心生寒意。虽然比试讲究点到为止,但是这样的兵器在手,总是会让对方恍生出更多的畏惧。 两人相对互视,眼中均充满了敌意与警惕。 锣锤刚响,大个子率先发动攻击,犹如离弦之箭,疾速沖向对手,手中长剑带着唿啸的风声直刺而去。 云海棠却巧然一躲,整个人凭藉着娇小又柔软的身姿,嵴背向后仰面一弯,面颊贴在剑身之下堪堪让开。 真是多一毫便会面目全非。 台下之人,不论是哪个营的,都纷纷为她捏了一把汗。 云海棠站起身,却莞尔一笑。 台上兵器众多,大个子见一剑未中,遂丢了剑,又另取一把长枪,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光,「当」的一声,重重砸在地上。 云海棠随意瞥了一眼,那地上被他砸出不浅的一个小坑,心道,确实是个有些力道的傢伙。 只是,比试光靠蛮力可不行。 大个子斗志正盛,提枪跨出仆步,闪至她身下,足尖曲起,一枪横扫在她小腿上,云海棠差点被他跘摔跤。 幸好自己盘子稳当,但也因此顿时失了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枪头掉了!」云海棠对着大个子的身后喊了一声。 大个子回头去看,云海棠趁机一个近身,反手一个格挡,将那长枪从大个子手中震落,顺势伸出另一手上前虚握,掌心从枪身划过,耍了一个漂亮的花枪,反举其架在大个子的颈项之上。 「你耍诈!」大个子不服。 「兵不厌诈!」云海棠狡黠一笑。 众人看了,觉得有趣,也都跟着笑起来。 笑声中,没有人注意到,观台那端,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身姿挺拔,气势渊渟岳峙,眼眸中却含着脉脉深情,望向比试台这边。 台上那个小身板,身着男装,强中有韧,柔中带刚。 顾允恆勾起唇角:果真是个明媚俊俏的少年郎。 第82章 断袖之情 大个子见众人嬉笑,脸上便挂不住了,没好气地道:「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比试,胜之不武!」 台下的人这时候也不帮着他了,有人不满意道:「你见长剑不行,便换长枪,也没你这样比试的,岂不是耍赖?」 「就是!就是!」附和声此起彼伏。 还有人不嫌事大,继续挑唆:「你没瞧见吗,他刚才手中可是什么兵器都没拿呢,你俩这悬殊也太大了吧!」 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即便不是雍卫营的人,也能一眼看出云海棠隐存的实力。 大家纷纷在心底暗暗地赞嘆:没想到这个小个身板竟是个狠角色啊!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呀! 遇强则强是热血少年最常有的状态,台下本是安静站着观赏的士兵们,倏而各个在心中变得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另一个身材魁梧的士兵从人群中大跨步走上台来,一言不发,只双手抱拳,点了个请教的姿势,便一腿滑至身后,摆出起势。 「挑个兵器吧!」云海棠好意地提醒,却在语气里透出一股明显的轻蔑,那感觉分明就是在嫌弃他赤手空拳会吃亏。 听了这话,魁梧的士兵不服气,还没等云海棠起势,已经耐不住性子地一掌扑了过来。 顾允恆在远处观台上朝着尚将军摇摇头:「这就是你手下的兵?」 尚将军也觉得丢脸。 武艺比试,别的暂且不论,至少基本的公平礼仪是要做到的,这不仅代表了对对手的尊重,也是对自己的尊重。可是,这个士兵显然是被云海棠的话激到,一时间乱了礼数。 戒骄戒躁,在战中显得尤为重要,很多时候,有些本是占了上风的队伍却因为这点没做好,落得个兵败如山倒。 台上那位娇小的少年郎,好像也远远地朝着观台这边的方向看了一眼。 尚将军激动地道:「主将,你看到了吗?小云刚刚在看我!」 小云是他新领的兵,这会子出人头地的风采,着实让他的脸上觉得异常光彩,整个嗓音也变得高亮了起来。 顾允恆却斜睨了他一眼,勾着唇,并不打算搭理这个自作多情之人。 见主将没有任何回应,尚将军却仍然熄不灭心中旺盛的火热,口中仍忍不住地嘆道:「真是个好苗子啊!主将,等会比试结束,可不能任他随便选,你一定要把他赏给我呀!」 听了这话,一直只是专心看台上比试的顾允恆,终于侧过脸来,望了尚将军一眼:「赏给你做什么?」 「自然是跟我沖先锋啊!」尚将军顺熘地答道,「先前主将把老云给我了,不如一併把这个小云……」 尚将军的话还没说话,顾允恆已经收回了目光,重越过黑压压的士兵们,专心地看起台上较量中的两人,只是口中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她不能死!」 雍卫营主打先锋,多半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士,主将的话,分明是捨不得让这个好苗子上先锋的战场上磨鍊。 尚将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煞是疑惑地望了望顾允恆勾着唇就没再放下来过的侧脸,默默吞了口口水:主将不会看上这个小子了吧? 甫一闪出这个念头,尚将军被自己吓了一跳,于是,也不敢再问顾允恆刚才是不是说了这么一句话了,只颔首静静注视着台上动静。 嗯,身段是不错,身手也矫捷,但……北玄世子难道真的不恋佳人爱同性? 顾允恆与萧承禛的情谊,曾在民间有各个版本,但不管是在京城也好,还是在北疆也罢,这些个版本里面,总少不了一缕让人忍不住各种联想的断袖之情。 北玄世子自幼在宫中做太子伴读,十岁从京城返回北疆之后,便行为浪荡,常常留恋青楼,但仔细想来,但却也并不曾听闻与哪位名妓当真有所欢情。 眼下,北玄世子已弱冠余一,却毫无嫁娶之意,莫不是,他当真对女子不敢兴趣,所以迟迟没有动静? 台上和台下的士兵们,并不知道他们的将领在观台那边各怀各的心思,只眼见着魁梧的士兵三招之后败下阵来,皆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魁梧的士兵刚退出,又一痩挑之人跃上台来,直接从身后拔出自己一柄弯月刀,直逼云海棠颔下。 云海棠口中喊道:「得罪了!」话音刚落,右脚已用力一蹬,将先前大个子丢在台上的那柄银枪震了起来,她左脚向后划出一道极远且低的弧,正好让自己的身影瞬间矮下,让过那一刀,而垂手的位置恰是银枪弹起的位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瞬息之间,她手握住枪柄,反身一个旋转,让银枪的枪头朝着地,另一端却顶在那人的心口之上。 对刚才那个魁梧的士兵,云海棠好歹还与他过了三招,而面对这个人,她直接一招毙命,毫无犹豫。 台下一边看一边分析招式的士兵们,此刻皆被这雷霆万钧之势彻底地震慑住了,屏气凝神,校场内雅雀一片。 这个小身板,看着弱不经风,无论向后背弯或者低身跨步,都显得极尽阴柔,但没想到,这双眸子却在过招之中,透出万茫的寒意,让人看了心生畏惧。 云海棠倒转枪头,将其矗立于台上,朝着大牙轻松一笑,对着台下随意问道:「还有人吗?」 大牙笑得眉飞色舞,两片本就薄的嘴唇更是包不住他那满口洁白的大牙了,咧着喊道:「太精彩了!」 云海棠的眸光收回了狠厉,变得温柔而清润,枪头柔软的红缨正迎着风翩翩飞舞,为她本就明艷的面庞更是增添了几许靓丽。 台下再无人上前。至此,十人已全部选拔完毕。 尚将军从观台那端匆匆赶过来,对台上胜出者表示了逐一慰问。 因为这些人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赢得的机会,所以尚将军尊重他们各自的意愿,便问他们各自想入什么职。 这样做,其实是为了刺激台下所有没有参试的士兵们,让他们看到,通过自己的努力,即便是军中最微不足道的小兵,也有机会成为人人敬仰的英雄。 不想做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云海棠无所谓地道:「给他们选吧,我还待在我本来的位置就行。」 第83章 对我也保密吗? 尚将军站在台上,有些为难,这可是自己带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到比试胜出不要封功行赏之兵。 原位不动,这样的决策,他做不来,他的心里是真的想将小云提为自己的辅手。 尚将军像是求救般地往观台那边看去,希望主将能下令一句,却发现顾允恆早就没了踪影。 他有些悻悻,下颌稍微往下点了点,算作答应。 比试散后,大牙飞奔到云海棠的身边,勐地一臂将她真箇人搂在自己的肩下:「看不出来啊,在凉卫营长本事了啊!他们还说你战死了,就你这样的战斗力,十个我死了也轮不到你呀!」 「呸呸呸!」云海棠嗔道,「什么你死我死的,咱们都好好的活着!」 「嗯嗯,好好活着!」大牙咧着嘴,兄弟英勇,给雍卫营争了光,这可比早上多吃一个馒头还要让人精神矍铄啊! 「无论如何,好好活下去!」云海棠的耳畔迴响起萧承禛的话。 上一世,他为了救她,自己却葬身在茫茫冰雪之中,这一生,云海棠想要报答,不仅要避免那一场恶战,让他不会重蹈前世的覆辙,更要荡平这乱世,给他这个未来储君一个太平天下。 大牙像搂这着个兄弟一样亲切地和云海棠一同往他们的营帐走去,却抬头瞧见主将正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 举止闲散,主将定是不喜欢,所以眉头才会皱得那样紧。 大牙心里揣度着,赶紧放下了挂在云海棠肩头的胳膊,刻意地挺拔了身姿。 云海棠以为大牙是因为听了自己劝说好好活着的话,才突然变得一副正经模样的,笑得一拳打在他放下的臂上:「你突然这么正经,我都不习惯,哈哈!」 今日,云海棠在雍卫营成了焦点人物,谁都要来帐里找她攀谈几句。 好在有个大牙,自告奋勇地当她的发言人,很多时候都代替云海棠,向那些人介绍他与小云的家乡,还有年少的小云那些平淡无奇的过往。 虽然平淡,但因从无人知,如今又因云海棠这样一番惊天动地的展示,大牙便将本来平淡如水的生活编造得如同个话本子样的精彩。 比如,小云早年有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中意姑娘,后来在饥荒中走丢了,两人错失良缘。 又比如,小云在凉卫营因为跟山中一个武艺高超的神秘人物学了很多招式,所以才会从以前武艺平凡变成今日之表现。 云海棠只听着大牙胡吹海说,也并不解释,反正她也不了解那个真实的小云,随他去好了。 但因为来见她的人太多,今夜的帐内,味道比以往的还要大。 云海棠自幼随阿爹在营中长大,一直住在主帐,虽然也去过些普通士兵的营帐,但从没有哪次像此次这般,一次性待这么久的。 男人味重得她受不了。 她掀开帘子出去,让大牙继续为自己代言。 帐外的空气清新了许多,云海棠抬头去望,一弯明亮的上弦月如同一柄银色的弯钩,挂在苍穹之上。 今日已是初七了,她算着日子,那一战正是在十五月圆之时。 那本该是个团圆之月,但所有的将士们却在苦守了七天七夜之后,全军覆没。 或许,这也是另一种团圆吧。 但是,这样残忍的团圆,云海棠不愿再看见。 她想得稍稍有些出神,朦胧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主帐那边走出来。 云海棠抬手抹去眼泪,立马奔去那人身边。 「这么晚,你来主帐做什么?世子叫的你?」云海棠的声音有些紧张,景云的身份不能暴露,即便顾允恆从前没有见过景云,况且如今所有人都距离京城千里之远,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景云蓦地看见云海棠,想起顾允恆刚在帐内吩咐地话,还是抿了唇。 「对我也保密吗?」云海棠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她知道,军中有些机密,主将只会交给最放心之人去做,即便是副将,也未必次次都能知晓,更何况是她。 没想到,景云这么快便得到了顾允恆的信任。 「时候不早了,小云将军早点回去歇息!」景云说完,拔腿便要走。 云海棠见他神色焦躁,又想到白日里,自己上台比试,并未见景云的身影,当时就新生好奇。 现在看来,他好似有什么重要之事要做。 必须得弄清楚,云海棠心里想,如今,时间逼近,每一个细节都不能错过。 「老景,你一直当我是个小丫头!」云海棠故意装作很生气,「其实,你从来就没真正当我是个小云将军!」 云海棠这样说,就是为了故意刺激景云。 「小云将军」是景云对云海棠特殊的称唿,这个称谓从前在军中人人知晓,却没有第二个人敢如此称她。 「将军」二字可不是随意能喊的,就算开玩笑也不行——但也有例外。 曾经,有一次征战中,云怀远晕倒不省人事,云海棠在担心阿爹安危的情况下,却准确而冷静地传达了她在阿爹口中得知的战略部署。 但当时的景云年轻气盛,并不服气,觉得她一个女孩子家的,全凭着云怀远这个大将军护着,才在军中如鱼得水,所以当下觉得她只是自己在享受过着将瘾而已,所以并不听她的安排。 战况紧急,景云自行策略,却没想到敌军出其不意,致使他带领的一小队人马无一生还。 就在景云危在旦夕之间,是云海棠只身策马,将他救回了大营。 在云怀远醒来之前,一直是云海棠与其他副将一同,顺着阿爹先前的预判,分析形势,果断出击,才打赢了那场战役。 后来,云怀远醒了,景云前来谢罪,并向云海棠道歉,说自己心胸狭隘,让士兵枉死。 就是从那时候起,他便称唿云海棠为小云将军,再没有任何人置喙。 因为,大家都知道,景云的命是云海棠救回来的,格局也是云海棠帮忙打开的,而云海棠在军事上的造诣,确实并不比任何一个男子差,若不是女儿身,跟在云怀远身边,不会连个将军也做不上。 「小云将军……」景云见云海棠满脸愠色,心里的防线便松了些,口中有些犹豫。 第84章 大意了! 「你知道,我不会说出去的。」云海棠见到景云的犹豫,赶紧接了一句,以促使他更加放心。 景云心中想了一番,终于开口道:「世子殿下有令,今夜偷袭大宛大营。」 云海棠心中一惊:「今夜?」 景云解释道:「军中粮草一事,其实世子殿下早就知晓,只是为了不让军心动盪,所以故作秘而不宣。」 云海棠没有插话,继续听他说下去:"昨夜,世子殿下已派尚将军前去打探,得知了粮草的位置,和大营内外兵力分布的情况。今日,军中伙食都加了一成,就是因为他早就打算了今夜偷袭,一是防止有人走漏风声,二是让大家养精蓄锐储备体力,以防万一大宛反袭。」 果真是个心思细腻的傢伙。 云海棠想起之前在京城中与顾允恆在小巷里撞见之日的情景。 那日,他明明被自己逼得跌至墙角,蓦尔单膝跪地,臣服于自己面前,却因为佯喊了一声「璟王殿下」,便让自己误以为当真是萧承祉来了,转瞬间,反被他逼至墙边。 顾允恆这招反败为胜,玩的就是兵不厌诈,声东击西。 看来,他的狡猾还真是无处不在。 「你带多少人?」云海棠关切问道。 景云思虑了一下,回道:「三十人。」 「这么少?」云海棠吃惊,「他只给你这么点兵吗?」 「不是。」景云道,「世子殿下让我自己做主,我听了尚将军探回的军情,大宛营中夜间看守不过数十人,粮草处尤为稀薄。我不想动静太大,三十精兵足矣。」 景云的战斗实力,云海棠是心中有数的,但夜袭意味着深入敌军大营腹地,除了敌明我暗,其他都甚为危险,如果有更好的选择,还是不要贸然行动的好。 「为什么不等江氏的粮草到?」云海棠突然想起来,「你有没有告诉他,江氏粮草已在路上的消息?」 「已经禀报了。」景云道,随即补充了一句,「当然,我没有说你。」 云海棠暗自点点头,她当然放心老景不会那么心里没数将她的事情说漏嘴,只是没想到,顾允恆既已知晓江氏会有援赠,今夜为何还要铤而走险,偷大宛的粮草。 十月的夜已经很冷了,但云海棠的额头还是冒出了薄汗。 按照上一世算来,明日一过,接下来就是七天七夜粮草短缺的那场殊死之战,顾允恆的这一决定,会不会让那场战役提前一日到来? 「我跟你一起去!」云海棠坚定地道,「我也是雍卫营的,你就当我是你挑选的三十精兵之一。」 「不行!」景云并不客气,「此行兇险,我不能带你一同去。」 老景啊老景,我当然知道此行兇险,所以才要和你一起去啊! 上一世,我就答应过翠喜,上了战场要照顾好你,但却没有做到,难道今生,你还想让我重复这份遗憾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绝对不行! 云海棠心中打定主意,但知道景云是个死脑筋,也不纠缠,做出一副勉为其难的表情,口中不满地道:「那好吧,看来我只能回去睡觉啦!」 景云这才松了一口气。 营中暮鼓敲了两轮,景云点了三十名精锐趁着夜色出发。 尚将军嘱咐他夺得粮草即可,不得恋战,同时,他也在营中做好增援准备。 深夜中,大宛的营中悄然无声,只有几个守夜的士兵来回走动,也因为困意上头,眼神时不时地恍惚一下。 连日来,没有大的战事,听闻北玄世子今日还有心在校场选拔比试,大宛士兵心中的警惕也少了几分。 望楼上,一个哨兵迎着风向下扫了两圈,没发现什么异常,便伸手合了棉衣,靠在女墙里面偷偷打盹。 景云做了个手势,队伍中已有人悄步上前,捂着那人嘴巴,锋利的一刀向那人项上一抹。 一切都在转瞬即逝间结束。 三十人分散开来,分别去到不同之处,以几乎同样的方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灭了营外看守的官兵。 「粮草在哪个方向?」先前抹了女墙上士兵脖子之人返身回来,贴在景云身旁,小声问道。 景云冷不防地打了个寒噤。 好傢伙,这声音太过温柔了,分明就是从前营中那个皮猴一般的假小子。 他对着和其他人一样装束的云海棠,瞪了一眼。 出发前自己竟然没认出她来,大意了! 「你怎么来了?!」 「没带医书,睡不着。」 弦在箭上,不得不发。 此刻的云海棠一点愠色也没有了,反正她料定老景不会在这个时候遣自己回去的。 果然,景云也只是瞪了一眼,便用下颚往右前方点了点,云海棠知道他指的便是大宛粮草存放的地点。 「往东五里,我派人带了车马,到时候接应你们的粮草。」云海棠收回刚刚被景云认出时轻松的表情,转而严肃道。 「你带了人?」景云惊讶,「是否可靠?」 「嗯,都是能出力的好手。」云海棠颇为自豪,「你今日没瞧见我在台上比试,这些都是今夜拜在我门下的铁忠。」 景云心底暗暗佩服,以往在军中,云海棠也常是这般,每每总能轻松拿下一些刺头,让他们对她忠心耿耿,五体投地。 他想不通,云海棠明明是个小丫头,怎么能比他这个上骑都尉广威将军还能收得人心。 以前,他觉得那些人多半是看着云怀远的面子上,但如今,云海棠与自己一样,在军中隐姓埋名,都只是个普通的士兵,却也依然能在短时间内如此作为,实在有些本事。 此时此境不便长话,云海棠已摸身向前。 景云很快挡在了她的前头:「你跟在我后面。」 云海棠听命,她本就是来帮忙的,不是为了逞能。 景云行至一个军帐旁,感觉不对,举手示意停下。 云海棠侧耳一听,方也觉得大为不妙:「太安静了!」 景云点点头。 营中的士兵睡觉鲜有如何寂静的,此刻,帐外除了唿啸的风声,连一个鼾声都不曾闻。 一万士兵的大宛大营,竟然是空的! 第85章 怎么会这么巧? 景云和云海棠都是军中老手,甫一面对这样的局面,瞬间在心头猜测起来。 「说不定,大宛此刻也准备偷袭我雁凉山营地。」景云小声地道。 云海棠点头,一万士兵皆不在营中,只有两种可能,一个是另扎营于别处,另一个就是发兵在外。 此时,深夜寂冷,正是偷袭的好时机。 他们能来大宛营地偷袭粮草,那么大宛之兵也能趁夜偷袭大周在雁凉山中的营地。 只是,大宛若是偷袭,必不会是夺取粮草那么简单,怕是要将大周将士团团围困,一举歼灭。 雍凉青三卫,每卫五千人,一共一万五千的兵力,若是分布得当,对付大宛一万人马,绰绰有余。 但是,就怕这样毫无准备的应战,又是深夜,恐是会被动。 「怎么会这么巧?」云海棠心中疑惑。 昨夜尚将军来打探军情,顾允恆安排今夜前来偷袭粮草,按照老景转述的意思,顾允恆担心的就是夜长梦多,不如先下手为快。 可是,再快还是没有快过大宛人。 难道,是大周的队伍里面有人走漏了风声? 「营中有细作!」几乎是同时,景云和云海棠两人异口同声。 这一念头一出,两人都出了一身冷汗,顾允恆带领的大周队伍,是由雍凉青三卫组成的,本就是一盘散沙汇聚而成,要想查出这其中的细作是谁,非简单可为。 景云当即决定:「要赶快回营汇报主将!」 云海棠考虑了一下,点头道:「嗯,那你先回去,这儿留给我。」 眼下,顾允恆分明更为信任老景,若是自己回去,不仅容易败露了身份,且因为自己私自参与到今夜偷袭粮草一事中来,担心会给老景带来不方便。 顾允恆吩咐老景的事,必是希望他能做到守口如瓶。 景云在心里也猜出了她心中所虑。 两人早就在多年军中生涯里达成了默契,往往只需要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便能知道对方的心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好,那我把人留给你,你自己多加小心!」景云还是不忘嘱咐。 「放心!」云海棠干脆答应,已躬身往粮草那边探去。 景云回到大营时,顾允恆已命人连夜拔营往关内撤。 「主将!为何拔营?」景云不明所以。 他走的时候,顾允恆分明与他说得清楚,命他今夜偷袭大宛营地,将粮草带回便可,其余之事,一句未说。 若不是他提前回来,怕是连营地哪儿了,到时候都找不着了。 景云本就是上骑都尉广威将军,骨子里的那份威武从来都在,蓦地沉下脸来,让人看了倒是有几分震动。 顾允恆知道他心中恼火,退下众人后,对他解释道:「你于我说的江氏粮草,其实我先前已有耳闻,于是派人前去接应。但是,他们途中埋伏,应是有人算计好的。听险些逃出的人回来说,江氏粮草已被山匪所截,如今,颗粒不剩。」 听他这番一说,景云心中惊诧不已,原来顾允恆早就知道这一切,所以才会安排他今夜去偷袭大宛粮草。 不是两手准备,而是已无退路。 那么,拔营呢?拔营又是为何? 顾允恆好像能看出景云心中焦虑,深吸了一口气道:「军中有细作,我尚未查出是何人,所以,所有的决策都必须是看似临时起意,还请你莫怪本将。」 此时的景云,在心中已对顾允恆增添了几分敬佩和信任,他相信这样年轻有为的主将,必定是对一切都思虑周全的。 但顾允恆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现在,我们无路可走,只能退回关内。」顾允恆用手按了按眉心,「今夜,如果粮草未至,我们必须硬撑七日。」 「七日?!」景云腾地一下亮大了嗓门,没有粮草,怎么可能维持这么久? 还有,为什么是七日? 他抬首,看见顾允恆的双眸深邃而暗沉,好似藏着无尽的心事,那副愁容,让他也不敢再继续问下去了。 景云想起尚将军之前的话:「主将自有他的主意,我等只要做好本职之事,静待将令便可。」 顾允恆也没有再继续解释什么,转而问道:「粮草可到位?」 「已安排了人马,明日凌晨便能运回营中。」景云没有将云海棠之事说出,只是简单地作答。 顾允恆稍稍缓了缓,点头道:「好,你在这儿,待你的人马回来后,前去与大军汇合。」 景云知道,顾允恆不会对自己偷袭粮草的这些人不管不顾的,与其让别人留下来守着,不如自己留下更安心,于是,爽快答应下来。 顾允恆的眸光落在景云的脸上,留下一丝难以分辨的情绪。 景云从未觉得,一夜的时间会如此漫长。 他心里万分紧张云海棠的安危,但是主将让他留在原地,不仅是为了等待粮草,还为了查看周边动静,所以景云也只好隐忍住心中的担忧,困守原地,而不是重回大宛营地,帮助云海棠一同偷袭粮草。 冷风肆虐,越接近清晨,温度反而越低,景云在寒风中站了许久,整个人缩起了脖子。 「有人靠近!」身旁一同留守的小兵朝着前方小声喊道。 景云立即伸出脖子去看。 是小云将军! 云海棠坐在队伍最前的马背上,整张脸烟燻般的漆黑一片,只露出两只明亮的双眸。 她的双手几乎失去了知觉,只是本能地握着缰绳。 在云海棠的身后,是三十余人整齐有序的车队,运送的正是他们从大宛营地偷袭而来的粮草。 景云跑上前去迎接,刚到云海棠的马匹旁,云海棠便低头朝着他一笑,口中轻轻喊了声:「老景……」便整个人栽倒了下来。 原来,刚才大宛营地看似没人,实际却有一千士兵隐在营侧,与前来偷夺粮草的云海棠打了个照面。 人已在敌营腹地,想撤是不可能的了,只能硬着头皮而上。 云海棠心知他们几十人,即便是再刚强之躯,也难抵千人之敌,于是灵光一闪,在最近的一处粮草处,放出火把,大火瞬间迅速蔓延,阻隔了他们与大宛敌军。 也就是利用着电光火石的宝贵时间,云海棠命人有序搬运未燃之粮草,这才在逃命之余,将一半的粮草带了回来。 云海棠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隐约中感到,有人在帮自己擦拭掌心。 她闭着眼睛「嘶」了一声,那是刚刚被火燎的伤口,已经揭了泡,洒上药粉,却还是钻心的疼。 「阿爹,咱们有粮了。」她的口中迷迷煳煳。 身旁之人,正在为她包扎伤口,听到这话,蓦地勾起唇角。 第86章 你是谁? 云海棠勉强睁开眼,却觉得眼前一面朦胧,什么都看不清。 怎么回事? 她心里一惊。 之前,在大宛营地,她毫不犹豫地燃起那把大火,因为太过专神,一时没来及收回目光。 黑暗之中,她的双眸毫无遮挡地迎上了勐然间燎起的明亮火焰,那一瞬间,她便觉得眼睛火辣辣的疼。 但因为抢救粮草,云海棠没有顾忌许多,直到回营的路上,才发觉双目有些异样。 可大约是深夜中冻得有些久了,肢体的麻木让她忽略了已经几乎微不见光的眼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她隐约见到景云来迎,便再也支撑不住地一头栽了下来。 而现在,云海棠只觉得整个身体温暖地復甦起来,就像春风中的海棠花,经歷寒冬暴雪,又重新绽放。 周围有暖暖的火炉唿唿作响,手心里有绵绵的药粉芬香细腻。 她伸出五指,在面前晃动,却只见白茫茫的一片。 「这是哪里?」云海棠惊声地问道,「你是谁?」 帐中的行军榻旁,顾允恆握着手里刚擦拭完血水的帕子,语气轻缓却带着一丝调侃:「刚才,你拉着我叫爹……」 「世子殿下!」云海棠听出顾允恆的声音,起身准备行礼。 双手想撑在床榻旁边,一不小心却一掌握在了顾允恆的手上。 「哎呦喂!」 帐外的士兵只听闻帐中有人惊唿了这么一声,一时面面相觑,这声音听着怎么像是自己的主将,可是主将何时这般娇弱了。 昨日,老云将粮草带回了新扎的大营,顺便也带来了一个浑身漆黑的小子,看样子像是被火烧了,整个人辨不出面目,只听老云一直在喊「小云」,众人都当是他的侄儿。 军中有人受伤,是家常便饭,所以别的士兵也并未多加在意,只任他家亲戚叔叔照料着。 只有大牙,在得知小云受伤之后,嚎啕大哭,不明所以之人还以为小云是战死了呢。 这一夜,整个军中都异常忙碌。 尚将军在营守护一夜,未歇一眼,主将带了一队轻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回来时只他一人,浑身是血,像是受了伤,但那寒芒一般的双眼,像极了一头觉醒的勐狮。 这样的勐狮,还会叫痛。 「对不起,对不起!」云海棠这才知道,自己应该是不小心碰到了顾允恆的伤处,连忙手忙脚乱地在床榻边到处乱摸。 顾允恆将另一只手递过来,给她扶着:「你的眼睛受了点伤,我已让军医看过,无甚大碍,但是近来见不得强光,所以暂且用纱遮掩,等过段时日康復了再拆。」 云海棠这时才感觉到,原来自己看见的白茫茫一片,并不是外面的世界,而是目上的一层白纱。 既然知道了怎么一回事,她便起身想要离开:「打扰主将了,我这就会自己营帐。」 「你要去大牙那里?」顾允恆将手放下来,脸色有些不好看。 嗯?他认识大牙? 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兵,顾允恆竟然也知道是和她一个营帐的? 云海棠只是略略愣了一小会,转瞬想起自己的男儿装扮,便稳了心神,点头答道:「是的,去我们村大牙那里。」 顾允恆瞥瞥嘴,当然这表情云海棠是没有瞧见,帐外的士兵们也没看见,不然一定会颠覆众人对主将不拘一笑的刻板印象。 「不必了!」他的语气坚定,没有任何迴旋的余地。 不是吧?!云海棠虽然一直听小兵们私下传言,北玄世子不仅明察秋毫,还说一不二,但是,阻拦一个小兵回自己同伴的营帐,这怎么都说不过去了。 是不是管得有点宽? 这样多管闲事的将领,她可不惯着,于是问道:「为何?」 「他……」顾允恆想着说辞,「太吵了!」 「嗯?」云海棠没来及细问,顾允恆已离了床榻,反手掀帘出了主帐。 帐内静悄悄的一片,云海棠轻轻喊了两嗓子,确认无人,这才紧张地在身上摸起来。 还好,还好,除了手掌上了药被包裹起来,眼睛也被白纱蒙着,其余地方都无碍,衣服也完完整整地穿在自己身上。 顾允恆既然知道大牙,那说明自己的身份并没有被发现,云海棠的心中这才有了一丝放松。 她重新躺下,努力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 她记得自己取回粮草后,倒在了景云的身边。 好像是景云背着自己走了很远的路。 她分明记得自己回的是大营,景云怎么会背着自己走那么长时间呢? 后来,她被另一个人接下,抱至一张宽大的行军榻上,想来就是现在自己正躺着的这个,这个榻比一般士兵的连铺榻要舒服得多,不会是顾允恆这个主将的吧? 可能是因为身体实在累得很,床榻又舒服,她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在她的印象中,这好像是自己第一次没有伴着医书入眠。 这一觉睡得很甜,甜到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面有一个神仙一样的人,看不清面目,披着一头长长的银髮,望着她笑。 那人一点一点为她擦去面上墨染一般的灰尘,又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手捧在自己的掌心。 那人的手指如白玉般纤长分明,却因为割破了深深的裂口,即便拿帕子压着,也止不住汩汩地流出鲜红的热血。 一滴滴的鲜血滴落在床榻周围,让她倏尔想起了自己当初弹奏胭脂泪时的情景。 他一定比自己更疼,因为他落下的泪花,比自己当年的更加灿烂夺目。 他当真是神仙吧,他一点不畏惧自己手上的伤,而是细心地为她挑去硕大的烫泡。 令人惊奇的是,他的动作竟那样轻柔娴熟,即便是医药世家的云海棠,也觉得自己的技术远不如他。 他为她撒上药粉,十指连心,一阵钻心的疼突然席捲她的全身,让她忍不住颤慄,口中发出一阵轻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那种痛,她很久没有体会过了,就像小时候在阿爹面前摔倒时一样,哭得撕心裂肺,只是为了等着阿爹来心疼。 她早就不这般较弱了,为何在这个梦里,自己又会回到了儿时那般娇小的状态中? 第87章 江氏的粮草呢? 唇上蓦地贴上一阵滚热…… 云海棠来不及反应,眼前被那人蒙上了一层淡薄的白纱。 他的双唇抵在她的唇上,像蜻蜓点水般,轻盈,飘逸,却透出一股强烈的温情,让她瞬间忘记了手指的疼痛,仿佛灵魂都已不再属于自己了一般。 那人也像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将自己的一双手举起,温柔地挽去她面上凌乱的髮丝,轻轻地捧起她已是微红的两颊。 那是一种被极尽呵护的感觉。 云海棠甚至希望,这样的感觉会一直持续下去,不要离开。 她的心像一汪空洞的湖水,正渴望这样一场突如其来的搅动。 但是,那人只是轻轻地贴在她的唇上,半晌,又轻轻地离开。 「好些了吗?」他贴在她的耳旁,温柔地问道。 云海棠颤抖着点点头。 她完全看不清那人的表情,也分辨不出他是谁,但却听见他将自己揽在怀里,轻声地说:「你不要害怕,一切都不会再重来了,我会一直都在你身边!」 这一句话,就像是杯催眠的酒,让她终于安稳地睡去。 一切都不会再重来了,这是云海棠这辈子心中最大的祈祷,恍惚间,她又像是回到了上一世的雁谷关,她与阿爹他们在饥寒交迫中坚守到最后一刻。 现在,这一切终于不会再重来了。 「阿爹,咱们有粮了。」 云海棠的眼角带着泪…… 「你已经有了老云,这个小云就交给本将吧。」 副将帐中,尚将军正在帮顾允恆解甲,听顾允恆这么直说,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昨日,他见顾允恆清晨受伤回来,本是应该先行就医的,却因为听见大牙在另一端的营帐里哭喊着「小云……小云……」于是,便直接冲到了老云这里,不由分说地将小云抱去了自己的主帐。 毕竟是主将看上的人,就算他有什么特殊癖好,尚将军觉得,自己这时候也不要忠言逆耳了,免得惹火上身。 顾允恆好像知晓尚将军心中的顾虑,一边忍着痛让他为自己清理伤口,一边道:「那日你也见了,小云是个难得的好苗子,前夜,也是他从大宛营中突出重围,为我大军带回的粮草,这样智勇双全之士的心,不能冷了,本将要好好焐着。」 「主将英明!」尚将军瞥见顾允恆铠甲下那隐约可见的斑斑伤痕,其他的想法瞬间化为无形,也不忍多说什么了,只道,「主将对每一个士兵都如此关怀备至,这份深情厚意,无疑会极大地鼓舞我军的士气!」 顾允恆微微一笑,轻轻竖起两根手指,戏嚯地说:「第二次了。」 「什么?」尚将军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哈哈……」 顾允恆没有点破,只是心中暗暗好笑:老尚啊,这已经是你第二次如此明目张胆地拍我的马屁了! 为顾允恆清理好伤口,尚将军命人将满是通红血水的盆端出去,焦虑地问道:「主将,前夜是大宛人的突袭吗?」 顾允恆没有说话,只见他眉头紧蹙,刚刚包扎好的手握成了拳,又渗出几片红润来。 尚将军见状,连忙劝慰道:「主将,切勿激动,伤口要紧。」他眼中满是关切,「如今,我们已有了粮草,足以在关外多坚持几日。」 「嗯!」顾允恆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拿舆图来吧。」 帐内,两人不再多说其他,一起细细研究起战略。 云海棠躺在帐内,除了看不清,其他都感觉好了许多,只是肚子突然咕咕叫了起来。 她笑着拍了下自己的肚皮:「你这个不争气的傢伙,不知道如今军中的粮食珍贵,黄金万两都换不到吗?」 刚说完话,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勐地坐了起来,摩挲着想往帐外走去。 白纱虽然能透出几缕光线,但因为她的眼睛尚未痊癒,所以看不真切,一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杯盏。 帐外的士兵听见动静,慌忙进来看。 云海棠听闻有人,连忙拉着身旁的士兵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巳时三刻。」士兵说完,低头收拾起地上的残渣。 云海棠有些迟疑,自己约莫是辰时回营的,老景又背着自己走了很久,然后自己被人换帐,直到真正睡着又醒来,应该是很长一段时间,现在怎么可能只是巳时呢? 以她对自己睡眠习惯的判断来看,平时无事之时都是睡至日上三竿的,巳时三刻更是家常便饭,而现在自己浑身觉得舒坦许多,一定是得到了很好的休息,怎么可能还是巳时? 士兵收拾好之后,准备离开营帐,被云海棠叫住了:「这是谁的营帐,你们怎么都不在里面待着?」 「回禀小云将军,这是主将的营帐,主将命令我们保持安静,不得随意入内。」士兵恭敬答道。 「哦……」云海棠微微一愣,她本以为这是伤病住所,没想到竟是顾允恆的主帐,心中掠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但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疑惑和不解:「那……什么……你刚刚叫我什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3页 「小云将军。」士兵解释道,「主将说,你比试胜出,又是夺粮的功臣,让我们以后都这么叫你。」 呵呵,顾允恆,你倒是很会收买人心啊,你让士兵们这样叫我,不就是为了让大家觉得自己在军中都有个奔头,好为你出生入死嘛,真是个懂得收拢兵心之将才! 士兵说完又要退出去。 「你等会儿!」云海棠又问道,「今日初几?」 士兵答:「初九。」 「我睡了一天一夜?」云海棠惊讶道。 「是的。」士兵如实回答,「主将回来后,也一直守了你一天一夜。」 云海棠听得出来,那士兵口中满是羡慕的口气,于是也不好多问什么了,让他自行出了帐。 上一世的最后决战是在月圆之夜,今日初九,算上今日,一共正好七日。 江氏的粮草呢?怎么还没到? 她带回的粮草,只够三四天啊! 第88章 你要带我去哪里? 才不过几日,深秋的雁凉山已经是一副入了冬的模样,正午时分,天上却飘起了鹅毛大雪。 「这雪真大啊!」 尚将军去营外观察了一番,掀开帐帘,便将手往炉火旁伸去取暖。 顾允恆将云海棠安顿在主帐内后,自己便留在尚将军的营帐内休息,见他进门带入了一股冷风,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他的身上还带着伤,那是前夜去断山路时巨石塌方造成的。 大宛人不在营地,也并未偷袭大周的大营,想必是往别的方向去了。 顾允恆虽常年待在北疆,但对这一块的地形却无比熟悉,因为,在来雁凉山之前,这张陈旧的舆图,早已被他千万遍地看过了。 大宛人如果想发动突袭,正面来是最简单却最不划算的办法,因为顾允恆带领的三卫之兵有一万五千人,而大宛营中只有一万,从人数和战斗力上来看,大宛没有胜算的可能。 那便只剩三种办法。 一是,选取更适合的路线,巧夺。 二是,等待增援,扩充自己的兵力。 三是,派出奸细,从内瓦解大周势力。 很不幸的是,大宛人并不打算选其之一,而是齐头并进。 顾允恆猜到了他们的谋略,所以先发制人,趁着夜色,从雁凉山背部出发,行至半山腰一绝壁悬崖瀑布处,借松动植被土壤发力,用火烧水灌之势,造成悬崖塌方,断石正好可坠至山下的洛河里。 洛河正是大宛人可以横渡而过,入侵大周的唯一路径。 此路一封,大宛人即便想进攻,也需再多耗费些时日了。 至于增援,顾允恆也有所应对。 在来雁凉山之初,他便派了自己的亲卫霍青,让他去北疆将大宛之战告之自己的父王。 虽然,先前在京城中,他隐约能察觉出萧承禛对北玄王似有敌意,但是,既然太子将此战主帅之责交给了自己,那他便要按自己的意愿行事。 区区一万大宛人,他是不怕的,但是他知道雁凉山西侧还有八万原地待命者正蠢蠢欲动,这些他不能与其他副将说,他知道,即便是再英勇无畏的将士,在得知双方悬殊如此之大时,也难免不会心生恐惧。 所以,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便是自己留在北疆的十万北玄军。 如今,最让他心神不安的,却是这第三点,究竟谁才是军中奸细? 大营扎在距离雁谷关最近的关外,连日来的狂风暴雪,将新搭的帐篷都压倒了几个。 顾允恆派去关内汇报之人却迟迟没有归来。 那人带的是太子之印,让守城开门迎大军入关。 云海棠在主帐里待了两日,见没有任何动静,她掐指算着日子,难道这一世,不会有这一仗了吗? 那太好了! 即便是粮食紧张些,即便是风雪并不见小,但是能这般活着已是最好不过的事了。 许是因为连日来的安稳,她对顾允恆也渐渐生出敬佩之意。 云海棠记得,上一世,这几日便是大宛人突袭的日子,阿爹他们本来以为大宛只有一万余人,却不想乌泱泱地又来了八万大军,直接将大周的军队逼至了关口。 云怀远向朝廷上奏,恳请增援,但援军迟迟未至,将士们便只能在关外死守坚持。 在阿爹面前,云海棠始终只是个没长大的小女孩。 已经苦守了七天,那一日,天刚蒙蒙亮,云怀远便摸着她头上小子一般的束髮,告诉她,朝廷的指令已到了雁谷关,命她去取。 云海棠拉着他的手问道:「阿爹为何不自己去取?」 「我要在这里守着他们。」云怀远指着将士们,和风细雨般地道,「你取了指令,便可在城楼上念给我们听。」 「阿爹,我们为什么不先退到关内?」云海棠看着已经明显不敌的军队,着急地问道,「关内有城墙,大宛人进不来,我们的将士便不会死。」 云怀远笑着摇摇头,那笑眼里满是心疼的温柔:「海棠,我们的队伍也是一道墙,大宛人攻不下,雁谷关的城墙便不会倒。」 云海棠觉得自己当时约莫是被一种力量所震撼,她的父将就是那道坚毅的城墙,带领万千将士,在雁谷关外筑起最后一道严防死守的阵线。 阿爹不令队伍退去关内,就是担心大宛人攻城而入,到时候,倒在大宛人刀剑之下的,就不仅仅只是大周的战士,还有关内无数平凡而无辜的百姓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4页 阿爹是将帅,将帅的话便是天,云海棠领命独自前往关内,领取朝廷的指令。 可是,直到她嗓子都喊破了,手也敲出了血,雁谷关的城门依然紧闭着。 直到那一时刻,她才知道,哪有什么朝廷的指令,不过是阿爹让她远离战场的幌子。 她迎着风雪而归,看到的是雪地里的满目疮痍。 她拼了命地去找寻阿爹的身影,终于发现了那面不倒的战旗。 「还有一个!」 她隐约听见,远远的地方,大宛人蓦地发现了大周留在关外的最后一个兵,喜悦的欢腾。 雪地上,重又有胄甲振臂而来。 彼时,她的双眸约莫就是现在这般光景,看到任何之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只不过,此刻是被蒙了白纱,而上一世,是被泪水所模煳。 今日的营中较为安静,云海棠只是在刚才微微出神的时候,隐约听见了一片吵杂,但很快又恢復到了一片平静之中。 帐外只剩阵阵风声,夹着飞雪唿啸,但云海棠的心却没来由地慌乱不已。 从如今的局面来看,明明那场七天七夜的征战并未发生,那为什么自己还是放不下心来? 日落时分,主将的门帘甫地被人掀开。 「小云!」 云海棠听出此人声音:「尚将军!」 「你随我来!」尚将军握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往外走去。 云海棠跟在身后跌跌撞撞:「尚将军,你要带我去哪里?」 尚将军不说话,只堪堪在帐外的马边停下。 早有两匹马立在雪中。 他将云海棠的手递在其中一根缰绳上:「你骑这一匹。」 说着,自己也跨上了另外的一匹马背。 第89章 她要与他并肩作战 云海棠乖乖坐在马上,眼前的白纱并不算厚,她虽然看不清外面什么模样,但还是隐约能辨出一些事物。 大营里安安静静,白纱之外,并没有任何士兵的身影。 出兵了?云海棠的脑海中第一时间涌现出这个词。 不会!她很快自我否定。 若是出兵,顾允恆不会不派尚将军前往。 三卫之中,他最得力的副将便是雍卫营的尚将军,更何况雍卫营主打先锋,先锋必是先行。 现在,尚将军要带自己去哪里呢? 云海棠看不清外面,只觉得一路向北。 问尚将军,尚将军不语,只自顾自地一手牵了她的马,一手紧拽自己的缰绳,在雪地里狂奔。 马蹄声很疾,疾得好似千军万马。 不对! 云海棠突然发觉,这急促的声音并不是他们两人身下的马蹄声,而是从远处传来。 开战了? 是的! 开战了! 「是不是大宛人打过来了?」云海棠焦急地问道。 尚将军没有说话,但他的无言已是最好的回答。 云海棠勐地勒住缰绳:「我要回去!」 景云还在,大牙还在,她不日前新收的铁忠还在,那些早就亲人已故、无家可归的热血儿郎还在,还有上一世跟随阿爹出生入死的三卫营中陌生的将士都还在……她怎么可以自己做逃兵? 尚将军一把夺过她的缰绳,眼神凛然:「不行!这是军令!」 军令?主将的军令?顾允恆为什么会下这样的军令? 云海棠顾不得思考这些,她现在满心里只想奔去战场,那些曾经手刃她军中手足之敌,她恨不得一个个亲手将其斩杀。 她蓦地一把撕开了自己目上的白纱,眼前雪茫茫的一片。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尚将军的铠甲已浑身是血。 看来,他也参加了一番恶战。 可是,为什么,自己在营中之时,丝毫没有察觉战事已发。 难道…… 她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想,难道,她所在的主帐并不与其他的营帐在一处? 不然,整军出发的动静,她不可能一丁点都不知晓。 「尚将军,此仗什么时候开始的?」云海棠看着面色苍白、身负伤痕的尚将军,心中已有诸多的不忍。 这一次,尚将军没有隐瞒:「初九夜间,大宛突袭,我军殊死抵抗,至今已有三日。」 「顾允恆呢?」云海棠脱口而出。 她以为自己会问老景,问大牙,却没想到第一个问出口之人,却是那个曾经数次戏嚯于自己的北玄世子。 云海棠深知那场战役的惨烈。顾允恆能不能撑得下来? 「主将已率先锋营从断崖缺口处正面迎敌,老云以及其他将领,分别带三卫之人,成包抄之势,从三面围堵,只是……」说到这,尚将军不知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这样的布局,如同将大宛人瓮中捉鳖,就算不胜,也绝不会败,大周将士皆有路可退。 「只是大宛增了援军……」尚将军说完,便是一片沉默。 援军?!八万援军! 上一世,就是这样巨大的数量悬殊,让阿爹的队伍在迟迟等不到大周的援军后,全军覆没。 原来,一切都会再重来! 战事已经三日了,云海棠知道,她从大宛营地带回的粮草,大约也只够支撑三日的量,今夜,若不能脱困,那后面的局面将更加紧张。 战争从来讲究战术谋略,有时候,多一个将领比多一千个兵还要重要,士兵只是散沙,而将领便是将这盘散沙凝聚成魂之人,何况他们手中的沙还这般的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5页 「是什么样的军令,让你不去战场?!」云海棠的双眸直直望向尚将军。 这是一双怒火燃烧的双眸,不知是不是初见光亮的缘故,她的眸底映出通红一片。 尚将军在原地停住了,只听见他一字一句地说:「不是末将想逃命,只是军令如山,末将不得不从。主将将你託付于我,让我将你完好无损地带去南塘,他说,你生我生,你亡我亡。」 什么! 云海棠没有想到,顾允恆竟将自己的性命与营中最重要的副将拴在了一起。 尚将军的话让她的大脑一时空白,就像这漫天飞舞的大雪,在天与地之间,只留下一片苍白。 云海棠突然想起了很多事—— 她想起西市昏暗的狱中,顾允恆曾说过:「如果你当真无辜,就不会牵扯到这件事情里来。」 想起京中的小巷里,他夺过自己发上的乌木羊毫,将自己逼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他说:「若我是登徒子,便不会将那药铺小二送去顺天府堂,而是直接告诉与你,迫得你的交换。」 想起西郊的听雨轩外,他将那匹雪乌骓驹留下,同时也留下了那句看似戏嚯的话:「我说过,等你愿意。」 想起时思庵的院内,他为自己找回江氏岁安针,还有狠狠的一句「你明明可以做到!」将自己唤醒。 甚至,她还想起了,自己从大宛营中回来的那个梦境…… 云海棠的心像倏而被什么东西触碰,轻软又震撼。 她不敢去猜想,只觉得隐约之中,好似一直有着某种力量将两人深深羁绊,而原来的自己竟浑然不知。 她蓦地扬起鞭,朝着马身狠狠地抽去。 「小云将军!」尚将军的声音一瞬间被抛之脑后。 她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她要与他并肩作战。 雁谷关外,早已杀声一片,马蹄声,嘶吼声,哀嚎声,兵戈声,声声震耳,穿破云霄。 处处皆是双方士兵厮杀的场景,尸骨遍野,湮红了大地。 远处,她看见马背上一个挺拔的身姿,在混战的人群中显得异常夺目。 他身上雪白的大氅,在剑舞之间被染出一朵朵红艷的海棠花。 他满头的银髮在墨玉冠下随风飞舞,让人只看一眼,便似忘记了时空。 云海棠随手从身边倒下的士兵身上抽出一柄寒光长刀,骑着马直冲而去。 刀刃过处,血珠如雨,敌军无一生还。 顾允恆勾起唇—— 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驰骋的缘故,迎面而来的「少年郎」,脸颊两旁染着一层红晕,一如这一世她初来找他时的模样。 顾允恆也迎面疾驰而来,一剑挡向了云海棠头顶之上堪堪正落的弯刀。 两人来不及说上一句话,却默契地让马身首尾相连,环成一个圈。 一人勇迎正面的勐击,一人狠砍身后的劲敌。 一个手握寒剑,划破漆黑的长空,一个掌持长刀,斩裂天上的圆月。 大宛的士兵倒下了一片又一片,可转瞬又重新而来,而他们两人就在这样团团的包围中,不停地挥舞着手中利器,分毫不敢眨眼。 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云海棠只觉得自己的双臂越来越软。 黑暗的天空慢慢被撕开了一道裂口,新一轮的朝阳渐渐透过云彩照耀下来,可是,不远处,依然有源源不断的如同潮水般的大宛士兵,黑压压地朝着他们这边不断涌来…… 第90章 小北玄王 不该是这样,她的重生绝不是为了再经歷一遍上一世的痛苦! 难道,除了阿爹,其他的所有人依旧要为这样残酷的战役陪葬吗? 云海棠只是麻木地砍着一个个冲上前来的大宛士兵,她回首望着顾允恆,他也如自己一样,几乎是拼尽了最后的力气。 就连这个时候,他依旧回望了她一抹蛊魅的微笑。 他的笑容里,没有云海棠的惆怅和不甘,而是一份满足和宁静。 他就是这样一个顾允恆,一个连在战场上杀敌都会露出如此表情的北玄世子。 可是,这样风流不羁之人,为什么今生也会捲入这场困局之中? 没有人告诉她答案。 云海棠好想,好想所有人都能好好地活下去。 但眼下,一切已不可能了。 远处倒下的重重身影中,有大牙,有大个子,有那个魁梧的兵,有那个痩挑之士,有很多云海棠刚刚认识却已是永别的人…… 她不敢去想惨烈的一幕幕会怎样重复的上演,如果,一切当真不可避免,那么唯一让她有所安慰的,大约只是今生阿爹不必再战死了。 或许,这就是她重生所有的意义吧。 云海棠转回首,目光正好迎上晨曦中那缕最温软的朝阳,她想将早已戮血如注的长刀再次高高举起,可是,这一次,她真的举不动了。 顾允恆,我好累,好累…… 拼杀了一夜的「少年郎」终于体力不支,也失去了继续奋战的信念,重重地从马背上栽倒了下来。 倒下的瞬间,她的眸中只有一个身影,那个身影穿着宽大的白氅,纵身一跃,从马背另一端一个旋身,翻至她的身旁,一手挥舞着长风剑,一手将她堪堪抱住。 兵戈相交的声音在耳旁听上去格外的激烈,但他却始终将她护在自己的胸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6页 顾允恆弯下身,用宽阔的嵴背为她建起了一道坚毅的屏障,他飘散开来的银髮,洒落在她的面庞,像是一层温柔的包裹,将她与外面的血雨腥风隔档。 发隙之间,一道寒光朝着顾允恆身上砍去,云海棠蓦地翻身,让那锋利的刀口错过顾允恆的脖颈,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 她的手臂被刀刃划开了长长的一口,鲜血顺着铠甲瞬间流淌了下来。 顾允恆将云海棠紧紧地搂入自己怀中,一手捂着她臂上的伤口,另一手举起满是鲜血的长风剑,勐地噼向刚才那人的脑袋。 气势之大,让紧缩在他怀中的云海棠也为之一震。 顾允恆的眸中露出从未见过的凶光。 剎那间,天地在震动,两人顺着声响抬眸望去,橙明的霞光中,铺天盖地的玄甲从东北方向奔袭而来,在风雪中捲起层层白浪。 如黑翼般的玄甲瞬间从两侧将大宛人团团围住,那是北疆的十万将士前来增援! 「城门已开——」 一匹烈马迎风而来,云海棠看见,马背上之人正是自己以为远在西陵湖的阿爹。 云怀远没有犹豫,直接扶起了顾允恆:「这儿交给我,你先带她去关内。」 不是北玄王领兵,顾允恆的心头咯噔一声。 但是,他依然干脆答应:「好!」转即将云海棠抱至马背,朝着雁谷关的城门而去。 这一路,风如同上一世般地在耳旁唿啸,只是背后没有了那夺命而来的箭羽。 云海棠在他的怀中,感受着他温暖而宽广的胸襟,她终于笑了…… 雁谷关的这一役,如同上一世一般,打了整整七天七夜,只是,阿爹不仅带来了北疆的援军,还带来了西陵湖的粮草。 这一次,大周军没有全军覆没,而是将大宛人杀得片甲不留。 得胜之后,顾允恆带着云海棠重回营中。 「请主将赐名!」云怀远虽增援及时,打了胜仗,但这一役的主将仍是顾允恆,所以,他才会指着十万将士的北疆士兵,请顾允恆赐名。 「我父王……」顾允恆问不出,只开口几个字,便顿了下来。 从他看见北疆的玄甲是云怀远领军的第一眼起,他原本心中所有不好的预感都涌现了出来。 云怀远轻轻点头:「你父王已主动弃王,承袭于你,如今,你就是北疆的小北玄王了。」 顾允恆的唇微微抖动。 此次进京,他曾听闻,朝中盛传北玄王意欲谋反,圣上此次招北玄王进京,就是为了将其一举拿下。 原来,这些传闻都是真的。 所以,现在,自己的父王才会将北玄王之位承袭于自己这个毫无血缘的养子。 而顾允恆并不知道的是,其实,老谋深算的北玄王早就料想到了一切,于是,一病不起,不得前往,只传了自己这个养子顾允恆代为入京。 或许,北玄王本没有想到,萧承禛会放顾允恆离京,还统帅西境三卫。 北玄王将尚将军放在顾允恆的身边,成了主将最得力的副将,也成了他得到消息最快的途径。 北境联合西境,大周根本不可敌。 但是,北玄王还是小看了他的这个儿子。 他以为,顾允恆只熟悉北疆地域,却不知他何时也如此熟悉西境的防线。 甚至,连雁凉山上何处有瀑布的悬崖都了如指掌。 他不会杀顾允恆,这毕竟是自己养育了二十一年的儿子,虽然这个儿子是自己心爱的女人与别人之子,但是即便顾允恆身上留着咸平帝的血,却也有另外一半,是德妃的。 咸平帝从来没有猜错过,他最宠爱的德妃早就心属一人,那是她茫茫草原上青梅竹马的顾萧。 可是,她太美,美到整个草原都装不下藏不了,只有大周宫才能拥有。 北玄王从一开始就有了反意,是德妃一次次的劝说,才让他按下了心头的恨。 德妃告诉他,即便自己有了咸平帝的孩子,她也不会让自己的孩子留在大周宫,留在京城。 她要让他回到北疆,回到生她养她的大草原。 所以,在身孕尚未被查出的时候,她就自请出家为尼。 那时候,恰逢边境战火不断,德妃的理由便是为天下祈福。 她心意已决,咸平帝也知覆水难收,干脆为她建了时思庵,自己也自此沉迷于练药丹炉。 从此,她入佛门,他寻道根,两人再无交集。 第91章 你中毒了? 「就叫立安军吧!」顾允恆望着麾下英勇的队伍,斩钉截铁道。 听到这个名字,云怀远默许地点点头,只是不明地问:「为何而起?」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朝王爷一朝兵,老北玄王弃了王位,他手下的将士便不能再用从前的名字,只是云怀远见面前镇定年轻的小北玄王心思沉稳,并不似人们口中说的那般浪浮,于是心生好奇。 顾允恆眸光深邃,仿佛还浸透着之前战场上的血腥和勇毅:「国无防不立,民无军不安,本王要保大周稳立,护百姓永安!」 他的一席话让身在一侧的云海棠听了,心里不由赞嘆,瞬间觉得他在自己心中的形象高大光辉了许多。 云怀远处理好此处战务,便匆匆离开了。 「阿爹!」直到云怀远跨上马背时,云海棠才终于忍不住奔上前来,贴在他的马旁,小声地哭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7页 她其实早就不怨阿爹了,她今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如今这般,能看着阿爹完好无损地坐在高高的马背之上,英勇神武。 「我答应过你阿娘,要好好照顾你的。」云怀远的声音里,满是西陵湖两人分别时的隐忍和遗憾。 他收到了女儿的信,也知道了她的心,他不怨女儿当初的不辞而别,如今,能看着她安好,便心满意足。 云怀远本已调任浙苏总督,但也因此,让他顺藤摸瓜地查到了朝廷许多背后之事。 一方面,朝廷推行改稻为桑,西陵湖畔广袤之地粮食不足,需向外征借,致使大周各地不顾本地百姓,高价对外兜售粮食,甚至高到有价亦无粮的地步,这其中便有官商勾结,层层卡扣。 另一方面,周转的粮食需要运输,这里面能动的手脚就更多了,无论漕帮,还是山匪,意外层出不穷,但因官匪勾结,很多时候,官府只是做出一副镇压的姿态,却收效甚微。 这大周已经烂透了,就像脚下的泥土,即便被厚重的白雪覆盖,等待融化的一日,只会是更加的污浊。 云怀远望着拼杀了一夜的假小子,嘴角挂起了欣慰的笑容。 海棠,如今,终于有人能照顾你了,阿爹也能放心地回去。阿爹能做的,只是在这生死关头前来救你,往后的人生,还需要你自己走下去。还有很多事,远比战场的杀戮更兇险,但总要有人去做。 父女惜别,却没有人看得出来,大家只当是营中的小将,仰望曾经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云怀远走后,云海棠独自往营帐走去。 她自己的日常物品都还在主帐中,虽然,她刚刚明明与顾允恆那么近,但是,战争一结束,她又重新回到冷静中来。 他的立安军是守护大周的军队,而她註定只能是个默默无闻隐姓埋名的假小子。 或许,顾允恆当时只是因为与自己最近,所以才会那样拼命地救下自己,毕竟自己也是他手下的一个兵,没有哪个将领不疼惜自己手中之兵的。 她一边想着,一边掀开门帘而入,顾允恆正坐在案前,手中把玩着一个她一眼看上去便熟悉的东西。 「……」云海棠想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顾允恆,笑着走过来,拆下她头顶已经被血色染尽的束带:「你还是插这个好看。」 他举着手中的乌墨羊毫,手指笨拙地在她头上盘着发。 「你……知道是我……」云海棠的声音很低很低,低到她觉得自己都几乎听不见。 头髮被他轻轻撩拨在耳边,她的耳畔莫名地觉得发烫:「……我自己来……」 顾允恆没有拒绝,只是面上有一种看不出的情绪。 这副神色,让云海棠突然觉得自己很是多情,他哪里会有什么别的心思。 「对了,你的头髮怎么变成这个颜色了?」 云海棠很快地在头上绾了个结,为了掩饰自己尴尬慌乱的内心,问出了这几日一直想问的问题。 顾允恆从前是乌墨一般的长髮,为何自己再睁开眼时,看见的却是这样一头闪亮的银髮。 顾允恆却并不在乎,反正这样的发色衬在自己无懈可击的脸上,怎么看依旧都是完美,他的自信由内而外,散发出强大的气场,仿佛认为整个大周都无人能企及他的美貌。 美男子口中轻描淡写:「中毒了。」 「你中毒了?」云海棠突然变得很紧张,「什么毒?」 顾允恆隐着笑了笑:「嗯,你不是懂医术吗,帮我看看什么毒吧。」 说着,他自顾自地走过来。 「你等一下。」云海棠明明心里担心得很,不知为何,在他走来自己面前的时候,没来由地心跳加快。 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何会如此。 许是因为顾允恆脸上毫不在意这毒的嬉笑面色,又许是因为自己晕倒那日做的那个梦境。 难道那个银髮神仙一样的人就是他? 「怎么,怕我的毒会传染你……」顾允恆的口中永远说不出什么好话,看见云海棠紧张地往后躲去,反而像只被挑逗的雄狮,步步朝她逼近,「放心,我捨不得。」 好一张油嘴滑舌啊! 云海棠从前最不喜男子对女子的戏嚯调侃,那些风月场上的欢词,听了总让人觉得极不舒服,但是顾允恆的这张脸配上他口中的话,却异常的珠联璧合。 他总是说着最浮浪的话,却露出最真诚的眼神,让人分不清此人究竟几分是真情,几分是假意。 「不是……」云海棠理了理思绪,「我是想说,你不用离我这么近,只需要把手腕放这儿就行了。」 说着,她点了点书案的一角,整张脸侧过去,躲过他追随的眼神。 「男女授受不亲?」顾允恆的声音里有一些异常,他倏而将眸子递过去,堪堪落在她的面前,「你之前被好兄弟搭肩膀的时候,可不是这般扭捏的啊!」 云海棠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次,不过,自从她打扮成小子模样混在军中,因为个子小,搭过她肩膀的士兵确实不在少数,顾允恆竟然跟她在计较这个? 第92章 一见倾心 云海棠不想再与顾允恆争辩这些,遂抓起他的胳膊搭在了书案之上,手指落于他的腕间。 她专心摸着脉象,却不知顾允恆的一双眸早就一样专心地落在她的面上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8页 云海棠换了几次姿势,几根手指交替地在他稳健跳动的脉搏上寻了又寻,分明就是平脉啊,三部有脉,不浮不沉,不快不慢,和缓有力,节律均匀,哪里有中毒的迹象? 她抬首,正好撞上他深邃的眼眸,蓦地把手放开。 面前之人实在狡猾,从来让人看不透,他分明没有中毒,为何要说自己中毒了。但是,他若是没有中毒,为何会一夜之间白了发? 「你并未中毒!」云海棠赌气地道,「为何总是撒谎?」 撒谎?顾允恆的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若不是因为撒谎,他如何能骗过世上所有人,也骗过自己的心。 「我还以为自己中了大宛的龙结草之毒呢。」顾允恆随口说道,「听说那毒世上无解。」 顾允恆的话让云海棠心中一惊,龙结草是西境特有的一种毒草,将其涂抹在刀枪剑戟之上,破入人体,即便只是擦伤肌肤,也能令其厉似挫骨,犀若断经。 上一世,她的背嵴只因被其中的一支含有龙结草之毒的箭镞划破,那毒便深入骨髓,让她痛不欲生,夜不能寐。即便是她试遍江氏所有的秘方,悉心调养了三年,却还是在嫁入窦府之后亦未能痊癒,足以可见龙结草之毒。 云海棠还沉浸在上一世的回想中,顾允恆突然整个人顿住了。 他蓦地瞪大了瞳孔,唿吸有些急促。 他的唇角微微发抖,半晌才问出一句话:「你……没事吧?」 云海棠不解地望着他。 「嗯……我是说……刚才战场上,划破你的刀上没有毒吧?」顾允恆从来没有过这般吞吞吐吐。 云海棠轻轻地摇摇头。 她望向顾允恆,那是怎样一双眼眸,里面好像装着千言万语,又好像装着亿万星河。 她不明白顾允恆刚刚突然的激动,只是觉得有时候自己真的看不透他,顾允恆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战场上,他双目猩红,英勇无畏,而此刻,他的眸光又恢復了单纯清澈,如同南塘的小溪。 想到这儿,云海棠突然想起,尚将军之前说过,顾允恆让他带自己去南塘。 南塘在北疆,顾允恆应该是想将她送去北疆。 云海棠心中猜想,顾允恆或许早就发现了她是女儿身,所以才会看在云怀远的面子上,送她远离战场。 可是,如果真的是为了保护她,不是更应该直接送去北疆的王府吗?为什么他会选择南塘? 南塘是她曾在北疆唯一去过的地方。 有一年,云怀远凯旋归京,途径北疆南侧,那里有一条清澈又明亮的小溪,溪水潺潺,波光粼粼,仿佛一条银色的丝带在碧绿的山间舞动。 一见倾心。 看到这条小溪,云海棠的眼中立即闪烁起了孩童般纯真的光芒,嚷着要去溪中玩耍。 南塘风景秀丽,是京城中不可多见的别样风光,云海棠玩得捨不得离开,便央着云怀远陪她留下。 当时,云怀远是军中副将,于是向主将告了假,并没有随军一同归京,而是真的在南塘的小溪边,给云海棠搭建了个小木屋,小住了下来。 那段时光,是云海棠印象中最快乐、最纯粹的时光,阿爹不用去烦京中事务,身边也没有打打杀杀,她每天的任务便是去溪里抓泥鳅,抓回来就跟在云怀远后面学做泥鳅面。 从小并不善厨艺的云海棠,就是因为日復一日的练习,最终竟也能与阿爹一样,煮出一碗香气四溢的泥鳅面来,那可是阿娘生前最喜欢吃的味道。 想到阿娘,云海棠的心头又有些酸楚,眼底蓦地红了一片。 她已没有了阿娘和阿弟,好在,上一世雁谷关的惨烈结局没有重新上演,阿爹还在,云海棠的心头此时才涌起一股后知后觉的害怕。 她慌忙地收回神,关于重生,这是自己无人可说的一个秘密。 可当云海棠重新抬眼去看顾允恆,却发现他的眼眶也有些红润。 只听他口中喃喃:「没有就好……」 两人正想着各自心思,帐外传来了脚步声,有人来报。 顾允恆道了声:「进!」便重新又坐回到书案之后。 进来的是一个劲装男子,见到云海棠,双目立即垂下。 他单膝跪地,声音坚定:「参见王爷!」 顾允恆用书案上的青竹扇轻轻敲着桌面,嘴角露着一抹笑意:「你什么时候跟我这么客气了!」 这还是云海棠第一次听见有人喊顾允恆王爷,她突然觉得从前不正经的顾允恆,因为这称谓的变化,好似变得有些沉稳了。 是的,如今的顾允恆已不是北玄世子,而是北玄王了。 他会不会是朝廷下一个忌惮的北玄王呢?云海棠倏而被自己的想法吓到。 再认真看面前这个劲装男子,云海棠总觉得这个身影好像在哪里见过,仔细一想,这就是余杭巡抚府院里立于阿爹床头之人。她后来听说过,那是北玄世子的亲卫霍青。 不过,好像还有……云海棠觉得自己应该还曾在哪里见过他…… 她终于回想起来了。 正月十五那日,在华庆街上,云海棠曾见过一位雪中膝行的妇人,当时有很多人围观,纷纷责骂望月楼上那个许诺五百银两的混世魔王。 她当时和翠喜一心想劝妇人起来,但妇人却始终不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9页 当时,云海棠就注意到,妇人的身旁始终有一人,不发一语,从未掺和百姓的谩骂,只是默默注视着眼前的一切,那人就是霍青。 此时,霍青不顾顾允恆的玩笑,面色深沉地走至王爷身边,俯身向他耳语。 只见,顾允恆的拳头狠狠拧紧,一双眸底露出方才在战场上时,云海棠曾见过的兇狠寒光。 霍青告诉他了什么? 是什么样的事让顾允恆也大惊失色,他从来不是那个最淡定最嬉笑的人吗? 第93章 你本来就是小云 立安军的将士们是北疆军的原班人马,本就是在顾允恆的统率之下,此番大战,虽也有所损耗,但整顿起来依旧井然有序、十分迅速,只一日不到的功夫,清点伤兵、收拾战场均已完毕。 天色渐沉,已有几颗星光在夜空中偶尔闪现出来。 帐外的风在夜晚听起来有些凄冷,云海棠瞧见主帐里顾允恆留下的白色大氅还搭在宽木衣桁上。 她走出营帐,远远地便看见顾允恆独自面东而立,身边没有一个人。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顾允恆并没有看她,只是望着远处并不闪耀的星空,沉默不语。 他静下来的样子竟是这般深不可测,与平日里恣意洒脱的模样判若两人。 云海棠在他身旁,只能看见一张稜角分明的侧脸,却看不清他此时面上的神色,隐隐觉得,那双眉好似蹙得有些紧。 云海棠不想打扰他的宁静,却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你们是要回北疆吗?」 身旁之人没有声音,只是垂下目光,犹豫地看了她一眼。 云海棠依旧打扮着的是个小子模样,但束髮上插的乌木羊毫没有再拆下,她微微咬了下唇,像是在做一个决定:「我可以入你的军吗?」 顾允恆没有回答,云海棠怕他为难,又紧接着说:「就像现在,还做小云。」 她的目光充满了希翼,京城已经没有她能回去的理由了。 寒风轻拂她的脸颊,几丝秀髮轻轻掠过眉梢,顾允恆伸出修长的手指,轻柔地为她抚去那凌乱的髮丝。 许是因为她认真又充满恳切的目光,顾允恆终于轻扬起唇角,他的声音没有从前的咄咄逼人,也没有戏嚯调侃,而是和声细语,却又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你本来就是小云,小云海棠。」 他淡淡的笑,却很有感染力,就像一股温暖的阳光,一瞬间照亮了云海棠的心房。 「我们并不回北疆。」顾允恆的声音有些低沉。 「不回北疆?」云海棠困惑,此次雁谷关一战,大宛惨败,筋骨重挫,元气大伤,应是近几年也难犯大周了,顾允恆为何不回他的北疆做王爷,难道还要留在这里? 云海棠心中倏而一紧,追问道:「还有战事吗?」 顾允恆收回手,点了点头:「只不过,这一次,不在这里。」 他的目光重新望向东方漆黑的夜空,空中不知何时已经飘起了雪花。 顾允恆沉静下来的模样,看上去比飘了雪的雁凉山还要峻冷,云海棠不禁地打了个寒颤。 「回帐吧。」顾允恆关切地道。 两人回到主帐中,顾允恆便让霍青回去休息了。 身份已经被顾允恆知晓,云海棠觉得自己实在不适合再留在这里,先前她好歹是个男儿身,所以以伤兵的形式勉强接受主将的关照,而眼下,自己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她收拾起东西,准备离开。 「明日就要拔营了,今夜,你能留下来陪我吗?」顾允恆难得的语气就像好不容易捧住一片雪花,却又担心会融化般的小心翼翼。 蓦地听见这样的话,云海棠正想着如何拒绝,却见顾允恆取出了一只棋盘,轻声道:「听说你没有医书不好入睡,既然睡不着,不如对弈可好?正好,我也睡不着。」 没有等她的回答,顾允恆已经为两人摆好了各自的棋盒。 「我下得不好。」云海棠推脱道,心里却惊奇,他居然连自己要看医书入睡的习惯都知道。 这种被人看穿的感觉,让云海棠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掩藏不住一丁点的秘密。 「无妨。」顾允恆微微示意,让她安心地坐下来。 他给云海棠的是黑子,自己的手中却执着一颗白子,等她先落。 云海棠许久没有与人对弈了,而且面前之人是什么路数,自己毫不知情,她有些犹豫。 顾允恆看出她的紧张,宽慰道:「没事,不急,我等你……」 夜晚的大营,到处寂静一片,帐内,只剩炉火偶尔噼啪作响,让人的心感到无比安宁。 云海棠时不时需要思考上半天,而顾允恆却下得极好。 每次,云海棠刚刚落下一枚,顾允恆几乎是不用多加考虑便能毫不犹豫地紧随其后。 云海棠渐渐忘记了其他,全神贯注地投入到对弈之中。 她发现,顾允恆即便看似再随意的落子,几招之后,也能发挥出不可或缺的作用。 人如棋局,在云海棠的心中,顾允恆就如同他手中的棋子一样,每一步走得看似漫不经心,实则都是用心良苦。 云海棠觉得自己怎么都算不准下一步的出路,渐渐地拧起了眉头。 「这局我输了。」她败落下阵,一抬眸,却正好撞见顾允恆晃入烛光中的脸。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0页 他的鼻樑坚挺,即便正面相迎,也能看出那高挺的轮廓,银髮随意散开,闲闲地洒在玄色的袍子上,黑白相间,像幅被山水浸染的水墨画。 顾允恆却微微笑道,用如玉的指节点点了棋盘的一处:「非也,此处亦能绝处逢生。」 与自己对弈的人帮自己指点出可行之处,云海棠倏而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果真还是个活棋!」 她的心中着实惊赞顾允恆的棋术:「你的棋是从前梁太傅教的吗?」 顾允恆幼时是太子伴读,在京中拜师梁仲礼,而梁仲礼的棋术,若说是大周第二,怕是无人敢称第一,是以云海棠便猜到了,他定是师出有名。 「正是。」说起往事,顾允恆的脸上露出这夜难得的轻松。 上一世,云海棠从没关心过这些,眼下她却有些好奇:「那你和太子的棋术,谁更高一筹?」 「不相上下。」顾允恆倒是没有客气,而后补充道,「不过,要看那一局,谁更专心。」 云海棠心中有些好奇,不知道他与萧承禛对弈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一般我会嗑瓜子,而他不会。」顾允恆将一颗白子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一个看似重要实则无用之处,显而易见,是为了让着她,而又不被发现。 一夜的气氛终于变得轻松了下来,云海棠差点没被他认真的模样笑出来,这意思分明就是说他一般会输嘛,真是个嘴硬的傢伙。 她正低头偷着笑,却听见顾允恆道:「明日,立安军进京。」 第94章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自从顾允恆儿时去了北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京城,年初的归京,是因为咸平帝为了佯缴北玄王,才故意以学习北疆改粟为芍的名义,邀北玄王前来商议。 只不过,那个藏巧于拙的老北玄王,早就识破了咸平帝之意,所以才藉故让顾允恆代为自己进宫面圣。 无招不得入京,是大周对封王的忌惮和统治。 所以,当顾允恆说出立安军进京时,云海棠整个人都震惊了。 她正手执一枚黑子,已经完全忘了刚刚顾允恆的那一步白子落在了哪里。 分明在眼皮子底下出的招,她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到底出了什么事?」云海棠放下棋子,紧张地问道,「你不会……不会真的如同他们说的那样,要……」 后面的两个字,云海棠不敢轻易说出。 这一世重生回来,云海棠比从前更留心人们关于朝堂和边境的言论,而北玄王便是人们最为津津乐道的一位封王。 除了在太傅府中关于北玄父子俩的风流韵事,云海棠还听说了有关北玄王对咸平帝存有异心、北疆屡屡有不从圣意之事。 眼下,听闻顾允恆要率领立安军入京,她的心如同战鼓般急促地噗通作响。 顾允恆紧握着手中棋子,犹豫了片刻,终是朝着她点了点头。 云海棠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不!顾允恆,你不能谋反!」 怎么可能是顾允恆领军谋反呢?他与萧承禛的情谊,在整个大周之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背叛朝廷,顾允恆也一定会站在萧承禛的那一边坚定不移。 云海棠怎么也想不明白,若是顾允恆与萧承禛这样两个人,到最后都只剩一场君与王的残酷对弈,那么,这世上究竟还有什么才是真情? 「有些事,等你知道了就能明白。」顾允恆没有解释,只是默默收拾了案上的残局。 这一棋局尚未结束,但所有的棋子都已经重新被收回了原来的棋盒里,各归其位。 大军抵京已是半月之后。 一路上,云海棠并未离开,而是坚持不懈地劝说顾允恆迷途知返。 顾允恆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丝毫没有停下前进的步伐。 大军驻扎于京外,顾允恆只带了云海棠,去了城中的望月楼。 「世人都道,人生一场,唯有爱与美食不可辜负,好久没有享受过美食了,我们去吃一顿。」顾允恆要了顶层的一间厢房,推门而入。 云海棠没有这份闲情雅致:「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顾允恆心情却颇似很好,笑道:「我点了泥鳅面,一会儿你尝尝味道如何?」 云海棠原以为,他会像萧承祉曾经一样,点上满满的一桌,没想到小二端上来时,当真只有两碗香气扑鼻的泥鳅面。 在庆华街上最好的酒楼里,只点两碗面的,怕是从来都没人这样做过,可顾允恆却毫不介意。 在云海棠的眼中,顾允恆一直这样特立独行,丝毫不在乎他人的目光。 云海棠没有胃口,只觉心头郁结难以释怀,转身对小二唤道:「来壶酒!」 「好!」顾允恆也道,「来两壶,今日我们一醉方休。」 店小二闻言,连忙点头应是,手脚麻利地取来两壶酒,轻轻放在两人面前的桌上,随手关上了门。 云海棠还从未醉过,别说一人一壶,即便两壶都让自己喝下,她这个天生不醉酒的身子也是抗得住。 「白湖春满,看樽前帆过,一帘幽梦归风月;羽阁茶新,闻襟上酒香,半榻涛声醉望川。你觉得这副对子做得可好?」顾允恆举起杯盏,微笑着望向云海棠。 云海棠举杯,一饮而尽:「甚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1页 她第一次在望月楼下见到这副对子的时候,因与自己不多日前随口说的「白羽堂」有些渊源,顿觉惊艷。 「这是我与承禛儿时曾经对着玩的,没想到被人听了去,也不知怎么传的,现如今竟成了酒楼的招牌,呵呵。」说起儿时,顾允恆总是洋溢着一脸纯净的笑颜,「不过,后来怕影响太子殿下的声誉,对外只说是我一人所做。」 顾允恆轻轻把玩着杯盏:「你知道本是东宫里的事,是被何人传出宫外的吗?」 云海棠默不作声,她突然觉得顾允恆今天来望月楼,不是吃面这么简单,他的心中好似盛着许多心事。 顾允恆微微勾起唇角,又独自饮下一杯:「是曾经坐在文华殿角落里,无人注意过的四皇子,后来的瑾王殿下萧承祉。」 「今年正月进京的时候,见承禛为京中疾苦烦忧,我便施计,准备让霍青筹建积善堂。那日正巧,我在这里遇见了萧承祉,于是,就顺水推舟将这桩好事让给了他。反正是对百姓有益的事,究竟谁做的并不重要。我深信,对萧承祉的名望有利之事,他必定会欣然接受,因此,也能促使他对承禛更加友善。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我所想,萧承祉并不仅仅只是太后手中的一枚棋子。还是我单纯了!我当时并不相信,正月初十的暗杀,背后的黑手竟不是权势滔天的太后,而是那个一向温文尔雅的萧承祉!我以为萧承祉也受累其中,所以才会受伤,现在看来,早就是他自编自演的一出好剧! 「我曾暗中指派倩影阁的霍氏紧随其后,意在防范他对承禛心生不轨。可即便霍氏是我挑选的技艺最为精湛的暗探,却依旧没有逃出他们的掌心。 「如今仔细回想,承禛的伤病,竟是萧承祉暗下的龙结草之毒。可恨我粗心大意,未曾留意到他曾在太医院藉故取过此草一事。原来,所有的阴谋早就由他一手暗中帷幄。而更可怕的是,他并不只给自己留了一条路。 「太后不过是想通过叶笙歌来掌控承禛,却不知萧承祉早就与其珠胎暗结,留下了自己的血脉。承禛有后,是对太后权威最大的挑衅,所以,太后才会那般生气。但她还需要萧承祉,所以只好把一切的矛头对准你,因为她知道,只有你才是萧承祉的软肋。 「如今,叶笙歌的孩子已经没了,萧承祉也没有了所有的掣肘,他终于冲破了太后的束缚,成了天下最为所欲为之人。到底是我小瞧了他! 顾允恆一口气说了很多,云海棠坐在他的身旁,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沉,她挣扎着想撑起自己,但整个身子却丝毫不听使唤。 她最后的清醒是听到顾允恆这一路而来一直隐瞒她的话,咸平帝已于半月前因错服丹药而驾崩,新帝并不是承禛,而是……而是那个曾经许诺让她堂堂正正地从宣武正门而入的萧承祉。 第95章 好一个一箭双鵰! 等云海棠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云府的风蘅小筑中,她躺在熟悉的黄杨嵌镶楠木床榻,怀中抱着的是自己的姜黄色绣葱绿折枝花的大迎枕。 她微微睁开眼,一股刺眼的阳光映着屋外皑皑的白雪,从窗棂中射来。 这一幕好像正月初十她曾再次回来这里时的模样。 「翠喜……」云海棠忍不住喊了声,她好希望,翠喜也能重生来过,弥补这一世的遗憾。 只是,此刻的屋内再也看不到那曾经为她麻利拿来衣服的圆嘟小脸了。 听闻她的声响,门外进来一个人,是在屋外立了一夜的霍青。 「顾允恆呢?」云海棠只看到霍青,却没有看见顾允恆的身影,急忙问道。 她的头隐隐有些晕,不该是这样的,自己分明只饮了一小杯的酒,怎么会醉? 云海棠想起顾允恆在她酒醉之时说的那些话,原来,他是故意的。 顾允恆故意带她来望月楼,故意让她吃那碗毫无防备的泥鳅面,故意将她弄晕,然后再让霍青带她回云府。 因为他知道前途的兇险,所以早早就安排了一切。 一路上,面对云海棠的劝说,他不答应,也不拒绝,其实,只是因为他已笃定要孤身前往,却并不带上她。 霍青躬身:「王爷已进宫,命属下在此守护小姐。」 「他……是一个人吗?」云海棠突然感到害怕,立安军驻扎在京外,顾允恆却只身进宫,他心中定是希望能有一个和平的结局,可是,这红墙金瓦之下,又怎么会有人给他一个机会?!「他什么时候回来?」 之前,太后的种种手段与心思,早已让云海棠深切体会到了大周宫深处的波涛汹涌,远非她想像中的那般简单。但是,昨日顾允恆的那番话,才让如今清醒的她真正的感受到了这宫中的风云变幻,远比她所经歷的一切都要更加兇险莫测。 连萧承禛这样的东宫太子都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难以逃脱,又何况只是王爷的顾允恆。 霍青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王爷说,如若今日他不回来,便命我送你去兖州的江府。」 如若今日不回来,也就是说,顾允恆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是将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 云海棠清晰地记得顾允恆昨日在望月楼趁着酒意说出的话。他将一切都告诉了她,不再隐瞒,便是没有再给自己留有退路。 为什么……顾允恆,你为什么……又要把我送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2页 上一次,是让尚将军送我去南塘,这一次,是让霍青送我去兖州。 你从来就不打算,让我与你共同面对…… 此刻的大周宫中,萧承祉正身着龙袍,端坐龙椅之上,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殿内并未跪拜的顾允恆。 萧承祉不解地道:「没想到,你与萧承禛的情谊竟如此感人至深,为了他,你竟然敢来向朕逼宫?」 萧承祉的手中摸着刚刚被御前侍卫卸下的顾允恆的长风剑:「这是他从前送你的吧?年岁也太久了!你看看,这剑锋都有了磨损,也该换把新的了!」 顾允恆的眸中闪过一丝不可察觉之色。 萧承祉接着表明心意:「顾允恆,你从前虽然是太子伴读,但与朕也曾是同窗,如果你也能如同待萧承禛一般地待朕,朕也会像他一样珍惜你这个好兄弟的……」 听闻此言,顾允恆终于双膝跪了下来:「臣叩谢隆恩!」 萧承祉没想到他会如此,反倒有些吃惊:「顾允恆,你当真想好了?」 顾允恆恭顺地道:「臣此番入宫,不过是为了自己寻个出路,众人皆知,太子殿下待我犹如手足,只有太子殿下继承大统,才能保臣终身安稳。」 他的话的确没错,萧承祉早也想到了这一层,顾允恆定是担心除了萧承禛以外的任何人坐上皇位,自己那个北玄王的地位未必能保得住,看看先前的老北玄王便可知。 「而如今,陛下既已金口玉言,臣便放心,又何须以下犯上,铤而走险?」顾允恆的分析有理有据,「陛下与臣曾是旧时同窗,所以一直以来,臣也一直以礼相待,并未僭越过半分。今日之举,不过是自保而已。」 萧承祉想起年初顾允恆给自己筹措积善堂的机会,觉得他好像确实对自己也有几分善意。 此时的顾允恆没有一丝桀骜的模样,萧承祉忍不住大笑起来:「好!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梁太傅以前总说,你与萧承禛是最般配的一对,现在看来,顾允恆,你与朕其实倒是更像!」 萧承祉没有想到,自己一路走来的波云诡谲,顺势而为,在这个从来浪荡不羁的小北玄王身上,倒是一样运用得如鱼得水。 即便人人口中清风霁月、心地醇正的萧承禛又怎样,如今,还不是一样被自己踩在脚下。 墙倒众人推,如此浅显的道理,聪明如斯的顾允恆不会不懂得。 顾允恆前来逼宫,不过是想借着替萧承禛鸣不公的藉口,为自己谋一个周全的未来罢了。有这样一个藉口,他便能既保全了自己,又留下为世人仰羡的太子情谊。 史书中,从来都是胜者王败者寇,到头来,谁又会计较顾允恆今日的以下犯上之举是一场不恭的谋反呢? 好一个一箭双鵰! 不亏是自幼聪颖深得太子喜爱的顾允恆,原来,他从小便会抓住最有权势之人,直到如今也是。 「梁太傅总说整个文华殿里,只有你和萧承禛最聪明。朕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只是要看那个聪明人是不是真正的聪明而已。」萧承祉的语气里,满是对萧承禛的厌恶和不满。 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幼不会说话的一个人,有朝一日会突然开口,他想不通,为什么萧承禛开口了,便会得到那么多人的喜欢,无论是朝中大臣,还是自己的父皇咸平帝,他们的眼中仿佛觉得整个大周只有这一位皇子。 同样是皇子,为什么自己什么都得不到?! 如今,萧承禛的女人是自己的,他的好兄弟也要是自己的了,这样两全其美的好事,朕怎么会不成全呢? 顾允恆仍旧躬身跪着:「臣不聪明,臣只知道,无论如何,要好好地活下去。」 「哈哈哈!好!」萧承祉笑得开怀,因为他在顾允恆的眼中看见了说这句话时的诚恳。 他挑起唇角,眼神充满了试探:「可是,你要怎么样向朕证明你的诚意呢?」 第96章 原来,他要的是江山 只见顾允恆将左手置于右手之上,拱手于前,将头深深叩至地面,久久未曾抬起。 他如此端正而恭敬地向萧承祉行了五体投地的稽首大礼,声音低沉而坚定:「陛下仁慈宽厚,德才兼备,臣愿誓死追随,臣之忠心,可昭日月,愿以毕生之力,回报隆恩。」 说着,他缓缓起身,渐渐直立起半个身体。 殿内的侍卫们见状,纷纷紧握手中佩剑,神情紧张。然而,萧承祉望着顾允恆那双深邃而平静的双眸,轻轻摆了摆手,侍卫们这才放下堪堪蓄髮的手势。 虽然殿内有侍卫、有内官、有侍女,但顾允恆却恍若未见,丝毫不在乎他们会如何看他。他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以膝代步,一步步地向着那高高在上的皇位挪去。 看着眼前的一幕,萧承祉的心中涌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畅快,甚至比当初他得到叶笙歌时的喜悦还要来得强烈,还要让他感到身心的满足。 萧承祉甚至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的隐忍和委屈,就如同顾允恆此刻跪行的每一步,朝着大周至尊的宝座而来,每一步都算数,掷地有声。 终于有个人比自己更卑微、更低贱、更不顾廉耻和尊严。 「哈哈哈……」爽朗的笑声迴荡在整个大殿之内,「顾允恆,没想到,骄矜自傲的你也有今天,哈哈哈……不过,朕喜欢,朕很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3页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笑声戛然而止,一道寒光蓦地闪现,长风剑那锋利的一侧已紧抵在了他的脖颈之间。 兵贵神速,顾允恆的身手疾如雷电,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 剑刃闪烁的森冷寒光,映照在萧承祉惊魂未定的半侧脸庞之上,衬得他的表情更加狰狞扭曲。 「让他们都退下!」顾允恆声音并不大,却透着不怒自威的凛然。 侍卫们都曾听闻过顾允恆在沙场上战无不胜的威名,也能看出此刻他发白的指骨间能让人一剑封喉的力度,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顾允恆又将剑身往萧承祉的脖上抵了抵,眸光警惕地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你们都退下……」萧承祉知道,自己落入他的剑下,是没有机会与之抗衡的。 他看得出来,顾允恆并不想杀他,否则自己早已一命呜唿了。 他挟持着自己,必是还有话要说。 「退下!」萧承祉又怒喊一声,所有人这才缓缓退出殿外。 「顾允恆,你若是真的敢对朕下手,以为自己还能安然无恙地离开这里吗?」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萧承祉直接把话说明,「大殿之外的禁军不会放你活着出去。」 顾允恆冷笑一声:「就凭这些禁军?」 他轻蔑地瞥了一眼殿外,仿佛那些身披铠甲的士兵在他的眼中只是微不足道的存在:「你以为他们能拦住我?你可知我的剑上为何会有这些痕迹?这都是斩下一个个敌人的头颅留下的印记,它是长风的辉煌,也是大周的骄傲!」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自信与霸气,萧承祉面色已变,他知道顾允恆的实力,更知道他的野心,但在这紧要关头,他不能示弱,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顾允恆,你不要太自负了。事到如今,你还以为朕的手中只有兵部的郭齐瑞吗?」萧承祉努力保持着镇定,试图以自己手中的权势来压制顾允恆的气势,「太后外戚一族所掌的五军都尉府早就是朕的人了,只要朕有恙,他们便会剿平叛乱,踏平北疆。」 然而,顾允恆却只是淡淡一笑,仿佛根本没有将萧承祉的话放在心上:「那也要看看我十万立安军同不同意!」 「立安军……」萧承祉小声重复着顾允恆统领的部队。萧承祉从未带过兵,也从未听过这支胄甲军的名字,但只单单听到这三个字从顾允恆的口中说出,便有了一股气吞山河的气势,这种力量,自己从来不曾拥有。 原来,他要的是江山。 北疆造反从来不是空穴来风,没了老北玄王,还有小北玄王,萧承祉心中冷笑,这世上哪还有什么手足情深,鸾凤和鸣,不过都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顾允恆放下手中之剑,与萧承祉对视而望,萧承祉紧悬的心稍稍放下一些,这时,他才听见,殿外的远处早就厮杀声一片。 「你们……你的立安军,竟然已经……已经进了宫……」萧承祉的声音倏而又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与震惊,他从未想过,这由重重禁军围守的大周宫,竟然会被顾允恆的队伍如此轻而易举地攻破。 是啊,顾允恆怎么可能只是自己一个人前来,这个在战场上运筹帷幄、从无败绩的小北玄王,怎么可能真的愚蠢到只身一人闯入虎狼之地。 然而,面对萧承祉的惊愕,顾允恆却只是浅浅地笑着。他的笑容中,既没有得意,也没有嘲讽,只是冷静得如同深潭之渊,不起一丝波澜,仿佛在看一件极其稀松平常之事。 「并没有。」顾允恆轻启薄唇,面色平静,「只是,你也说了,你有五军都尉府的安排,我怎么可能不有所防备?他们不过只是先行入宫的几个人而已,是你的禁军太不能敌了。」 顾允恆脸上的笑容太过恣意,就像从前儿时在文华殿里,每每第一个回答上太傅问题时的得意和张狂。 他从未试图掩饰自己的自信,即便已经跨过了弱冠之年,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潇洒不羁,仍旧如同当年鲜衣怒马的少年。 萧承祉咽了咽口水,声音中带着些许悲凉:「你……你究竟要朕怎么做?」 「亲下诏书,自愿让位东宫。」顾允恆的话,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他的话音落下,整个宫殿仿佛陷入了一片死寂。 萧承祉的脸色瞬间苍白,他无法置信地望着顾允恆,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 他居然真的是为了萧承禛,只是为了萧承禛! 顾允恆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反应,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他的答覆。他知道,这一步对于萧承祉来说并不容易,但这是他必须要做的事。 只有这样,顾允恆才能彻底放心。他那清风霁月的好兄弟,必须名正言顺,这种鸡鸣狗盗之事,他做就可以了,绝不可沾染萧承禛。只要他好,便好。 终于,在沉默了许久之后,萧承祉艰难地开口:「绝不可能!」 第97章 这天下还有一条路、还有一个人值得你回头… 从萧承祉挣扎的瞳孔中,顾允恆能看出,他这一句「绝不可能」带着多大的勇气和决心,哪怕鱼死网破,也在所不惜。 萧承祉可以败给顾允恆,因为对方实在是个不按常理出牌之人,况且他的手中握着训练有序的十万北疆之军,绝不是自己这个久居深宫之中,从不为人所重视的皇子所能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4页 如今,萧承祉虽然登上了皇位,但在他的心里,依然觉得自己远比不上顾允恆。这颗从幼时就在心中种下的自卑的种子,从来不会因为表面的光鲜而有所改变,有些东西,早已根深蒂固,哪怕被所有人忽略,也依旧骗不过自己的内心。 但是,萧承禛就不一样了。 同样是皇子,同样都是被规矩礼教束缚在这庙堂之上,他能得到和拥有的,凭什么自己不可以? 萧承祉没有办法释怀,哪怕他在心中对自己劝说了一遍又一遍,可是依旧咽不下这口气。 就算顾允恆的剑抵在自己的面前,萧承祉还是不能与之妥协。 让位东宫,不就意味着他这么多年来所有的蛰伏和谋划功亏一篑,付诸东流了吗? 他不甘!不愿!不能! 气氛僵持,顾允恆的眸中没有一丝宽容的神色。 萧承祉紧拧双拳,他知道,自己躲不过这一劫,但是,若这一劫註定必将来到,他宁愿将皇位被顾允恆抢夺,也好过自己亲手递给萧承禛。 他要这天下有何用,到头来,不过只是为了自己的一口气而已。 从曹贵人打入冷宫的那一日起,在小小的萧承祉眼中,这富丽堂皇的大周宫早就死寂得如同一座清冷的坟墓,所有的喧嚣和热闹,一切的繁华和盛景,都与自己无关。 他在乎的,只是父皇吝啬的关切目光,他想要的,也只是父皇能陪陪自己和母亲,似个寻常百姓家一家三口的团圆而已。 可是,这样的心愿对于一个皇子来说,是何等的奢侈和无望,更何况,他还是从来不得势的那一个。 心头的恨,就像东宫里满院的山楂树,一眼望不到头,苍白的花瓣,殷红的果,每一个,都狠狠地刺在心头。 萧承祉还记得,当初在那条漆黑的甬道中,云海棠曾经告诉他,山楂叶能助血强心,或许它强助的就是萧承禛吧!既然,萧承禛能得天地庇佑,哪怕失语也能復原,那么就让他亲手来摧毁这一切! 云怀远当年的那一场征战,不仅收穫了大宛数千的俘虏,还带回了西域各种珍奇之物。其中,便有后来被太医院珍藏研究的龙结草。 此草之毒,世上无人能解,即便郭院判带领众御医悉心研究,也终未能得其因果,甚至将此草换了面目,连此毒也无法被察觉出。 龙结草之毒,便是萧承祉送给他这个天下最在乎的皇兄太子的最无懈可击的礼物。 大殿外,厮杀的声音渐渐平息了下来,看来,顾允恆的精兵已经控制住了局面。 殿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缘来天註定,缘去人自夺。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尔。」 「鸿泥师太……」萧承祉没有想到,鸿泥师太竟然此刻进宫,在他的印象中,这位最与世无争的先妃,自从削髮为尼后,甚少踏足宫中。 鸿泥师太手中轻捻佛珠,朝向萧承祉微微行礼:「贫尼参见陛下!阿弥陀佛!」 说话间,她的眼神却落在一旁手执长剑气宇轩昂的顾允恆身上。 大殿内外,气氛均异常紧张,鸿泥师太却淡定自若,她微微笑道:「陛下曾年年来时思庵尊敬香,是众多皇子中最位虔诚的一个,不知今日,可否能容贫尼说几句话?」 萧承祉不自觉地望了一眼顾允恆,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面前的两人眉宇间竟那般相似。 一个气势渊渟岳峙,眸中却清淡明朗,一个面上和善可亲,双目却英气逼人,两个人好似一双明镜,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他尚未反应过来应答,鸿泥师太已经开了口:「三界之中,以心为主。真观心者,究竟解脱。不能观者,究竟沉沦。殿下心有迷雾,所以铸成错果,然因果循环,不可逃脱。」 说着,她走向萧承祉的身旁,轻声说道:「陛下篡改先帝遗诏,有悖于天道常伦,心之所绊,纠绕无休,即便得到亦是空许,不如放下,方得自在。」 萧承祉站在那里,原本平静的面容瞬间被震惊撕裂,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那种从内心深处涌出的颤慄,如同寒冷的冬风穿过这一身金龙朝服,直刺骨髓。 她怎么会知道? 萧承祉的心中生出无尽的恐惧,面前口中说着阿弥陀佛的仁慈师太,竟然比太后更加深不可测。 鸿泥师太分明已经离开了大周宫那么久,却依然对这里的一举一动洞察秋毫。萧承祉以为自己做得干脆利落,所有牵连此事之人皆已被灭口,这世上定无人再知自己的所作所为,如今却被鸿泥师太一语点破。 「人在做,天在看,即便贫尼不说,陛下觉得是否真的能瞒过自己的心呢?」鸿泥师太依旧捻着佛珠,好似从前与他在庵里说话时一般的神色,「贫尼是看着陛下长大的,陛下什么心性,贫尼是知道的,只望陛下不要一步错,步步错,终生错。」 萧承祉的唇角微微抽动,他的双手伸向空中,什么都没有抓住:「可是,朕什么都没有了,朕没有了父皇,没有了母妃,甚至以后也不会再有皇祖母了,连郭钰的心也并不属于朕,一切都是假的!「 萧承祉的情绪愈发激昂,他紧紧地握住鸿泥师太那只持有佛珠的手,不停地摇晃着,声音带着几分绝望与无助:「师太,你可知道,朕已经无路可走,不可能再回头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5页 鸿泥师太轻轻地抬起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萧承祉头上颤动的皇冠,仿佛在安抚他内心的挣扎与痛苦:「陛下并非一无所有,这天下还有一条路、还有一个人值得你回头……」 第98章 朕还能有什么? 「绝无可能!」萧承祉坚定地摇头。 忽而,他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一个个都来蒙朕!朕还能有什么?朕怎么可能还有什么?从头至尾,朕都只不过是太后手中的一柄利剑而已!是她要用朕来剷除她的异己,得到她的权力! 「你们以为朕不想做这个皇帝便可以不做了吗?大错特错!朕不是一定非要当皇帝不可,朕也愿意只做一个普通的皇子,平常地娶一个心爱之人,平凡地做一生的璟王。但是,你们知道吗?即便朕自己不来做,太后也依然会想尽办法让朕坐上这个皇位的!什么都不会改变…… 「为什么,朕为什么要为她摆布?难道朕只是她手中随时玩弄的那柄翡翠玲珑杵吗?朕也是人,是个有血有肉之人,她以为,她养了朕,朕便一切都要听命于她了吗?!」 说着,萧承祉的语气渐渐变得悲凉,他收回歇斯力竭的怒吼,而是低沉地问道:「有谁会知道,她都是如何苛责朕的吗?没有,从来没有一个人关心这些。」 他失落又无助地道:「就连朕心中最爱的女人,也必须要是她选定之人?太可笑了……原来,朕竟连真心爱一个人的权利都没有……」 倏而,萧承祉又感不甘:「朕为什么要受制于她?既然结果都是一样,朕为何不可先发制人?!朕收买了她族中外戚,她以为那些人是忠臣于她,其实,他们都只不过是一群眼中只有利益的斗筲之人而已。只是,既然他们被她送至了那些重要的位置之上,朕当然不能浪费,朕要将他们全部纳入自己的囊中。」 萧承祉的话让顾允恆感到有些惊诧,虽然,顾允恆一直提防着太后一派对萧承禛的敌意,却不知萧承祉的背后竟与太后并不是一起。 「可是有一个人,本来就属于你,陛下难道不想听听是谁吗?」鸿泥师太的声音里充满了心疼的温柔,她的目光轻轻地落在萧承祉激动的脸上,一点点帮他熨贴着心底的伤痛。 萧承祉的眸中第一次闪现出了星光。 他以为他已被所有人抛弃,但鸿泥师太却依旧如同曾经在坤安宫里轻抚他时的模样。 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寄养在太后身旁无人问津的小小四皇子,鸿泥师太难得被邀参加太后宫宴。宫宴之上,众妃都在尽力讨好着太后欢笑,只有曾经深得圣宠的德妃娘娘、如今不问世俗的鸿泥师太给了弱小的萧承祉最温柔的关心。 鸿泥师太走到萧承祉身边,笑着摸了摸他头上的发冠,她蹲下身来,拿出自己的素帕帮他擦了擦刚刚用膳时弄脏的衣襟:「有了污点要及时擦去,这样才是一个皇子该有的样子。」 她的笑容里充满了包容和指引,仿佛萧承祉心头的一盏明灯。从此后,萧承祉更加小心,从来不让自己再出半分差错。 今日,鸿泥师太依旧还是这样,像儿时一般摸着他的头顶,哪怕那上面已经是重重的皇冠。 鸿泥师太将萧承祉拉着自己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陛下已经有了小皇子,从此后,怎么还会只是孤单的一个人呢?」 萧承祉不敢置信,瞬间瞪大了双眸,他几乎不可控制地涌出泪水:「他不是……不是……」 鸿泥师太微微点头:「小皇子尚还活着。」 小皇子——那是自己与叶笙歌的孩子,是那个一直没有真实名分,却帮自己在另一条路上觊觎着皇位的孩子,是自己在这世上最亲之人。 「叶笙歌难产而死,可孩子却保住了。是太后想让人处理了他,好让太子殿下失去最重要的砝码。她做这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让你能成为她想要的储君。好在,太医院里终有仁心,是郭院判给小皇子喝了五彩汤,才佯装夭折,骗过众人。」 鸿泥师太的语气中充满了恳切与真诚,萧承祉的心蓦然松了,他激动地问道:「师太,朕的孩子,他现在何处?」 鸿泥师太微微侧过头,深邃的目光落向了身旁的顾允恆。 她口中振振安慰着萧承祉道:「陛下请放心,小皇子此刻正安然无恙地留在时思庵内,贫尼会竭尽全力,悉心照料。」 萧承祉顺着鸿泥师太的目光,将视线投向了身侧一直沉默不语的顾允恆。 他这时才恍然知道,鸿泥师太此次入宫,并不是为了来告诉他小皇子的下落,她只是在帮顾允恆。 她当着顾允恆的面,说出小皇子之事,就是为了让萧承祉有所牵绊。 在这世上,无论什么交易,最怕的就是送不出的礼和讨不回的愿。如今,萧承祉的愿,只剩下让自己的孩子今生安好,那是自己在这世上留下的唯一血脉。 即便自己的双手早已染满了鲜血,即便自己的心肠也已坚如铁石,但孩子是无辜的,他那么弱小,那么纯净,只因为是一枚棋子,便莫名地从一开始便捲入了这场棋局。 而现在,这枚棋子正要发挥出最大的作用,鸿泥师太要以此枚棋子为赌,赌萧承祉的心甘情愿,赌他的主动退出。 萧承祉堪堪地跌坐在龙椅上。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已经周虑了一切,却还是算不出对手下一步究竟会出什么样的棋。曾经,文华殿里梁太傅教授的棋艺,自己终究没有学精。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6页 可是,事到如今,殿外的禁军已被顾允恆的人控制,五军都尉府也难抵十万立安军,难道,自己就如此束手就擒?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自己还有生路可走吗? 鸿泥师太看出他心中的挣扎,犹豫之后,转向顾允恆道:「但知一切处无心,即是无念也;得无念时,自然解脱。陛下若能做出决断,还恳请北玄王将其交由贫尼,一同归去南诏,从此再不踏足大周,阿弥陀佛!」 说着,她双手合十,将自己手中的菩提香念珠敬上。 鸿泥师太与当年的曹贵人、如今抬谥为贵妃的曹贵妃,都同是南诏之人。落叶归根,皇子之事,事关萧承祉,也关乎萧承禛,萧承祉若自此放手,再无牵涉,那便是最好的结局。 兵不血刃降有诏书,总好过血流成河逆谋造反。 顾允恆接过佛珠,向鸿泥师太还之以礼,随即对萧承祉道:「既然你与佛门有缘,我亦可依师太之意,但除了亲笔诏书,另有一物,还须留下!」 第99章 顾允恆,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呵呵,朕将一切都给了你们,还有什么是你想要的?」萧承祉摊开双手,自嘲道。 顾允恆语气坚定,不容拒绝:「她的锦帕。」 萧承祉蓦地愣住了神,她……那张她当初为自己涂抹草药的帕子,还在自己这里。 萧承祉的心头突然感到一阵绞痛,整个人顿时瘫软于龙椅中,他用手捂着心胸口,就像当年在太傅府后院时被刺伤时一样。 他无力地苦笑着,苍凉又悲郁:「哈哈哈……原来朕真的什么都不可能真的拥有!」 突然,萧承祉瞪大双眸,不甘地问道:「云海棠……其实,你是一直喜欢着她的,对吗?你也成为想拥有她的那个人,对吗?哈哈哈……只不过,你不敢!」 大殿之内,只剩萧承祉瘆人头皮的冷笑声:「因为她是太子喜欢的人,所以,顾允恆,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即便你心中再想,也不敢碰她半毫……你不过和朕一样,一样的胆小、懦弱,到头来,什么都没有……」 他突然觉得,顾允恆很可怜,甚至比自己更可怜,自己努力的一切无论如何都是在为自己,而面前的顾允恆,却一生只为萧承禛而活。 对他的江山,情愿为他而战;对他的女人,宁愿为他而守!太可笑了!天下竟有这样痴傻之人! 顾允恆趋身向前,迎上他尖锐的目光,毫不闪躲:「是的!我爱她!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爱!」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霸道与张狂,没有一丝掩饰与躲藏,顾允恆反问道:「不敢承认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顾允恆剑眉微挑,直直地望向萧承祉:「当初,你分明撞见了我与她在巷中之事,可是,你有过来吗?你敢过来吗?你敢让她看清你真实的面目吗?你不敢!因为你害怕,害怕让她知道所有一切美好的假象,不过都是你虚妄的伪装!」 萧承祉的心倏而皱紧,他想起那日,在无人的小巷中,自己分明看到顾允恆逼夺云海棠发上的乌木羊毫时,面上带着北玄世子一惯的调笑和戏弄,但因当时乔装的自己正在追查霍氏背后之事,分身乏术,且不便与她细说,故而没有上前。 他看到云海棠将顾允恆逼得跌至墙角,单膝跪地,反倒是顾允恆,竟然敢大声地朝自己这边唿喊。 要不是自己闪身够快,定会增加云海棠对霍氏一案的狐疑。 是的,他不敢,他从来都不敢真正地面对过她。 哪怕是自己最珍爱之人,他也不敢撕下自己的伪装。 萧承祉的心很累,所以才会在从冷宫走出的甬道里,与云海棠走得那么慢、那么久。 他好想,那一晚,两人能永远那样地走下去,哪怕那无边的黑暗没有尽头,但只要有她牵着自己的手,便不会再感到孤单。 是的,云海棠并不怕黑,真正怕黑的那个人其实是他自己。 这么多年,萧承祉从来都只能在黑暗中前行,每一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他没有任何的依靠,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的行差踏错,便会带来粉身碎骨。 可是,这样的大周宫,那样的漆黑而孤冷,漫漫的白天和黑夜无边无际,像永远也走不到头。 他也只不过是想要好好活下去的人,可是这宫中的每一天,不是生,便是死。 萧承祉没有别的路可以选,只能一个人默默承受着一切。 可是,他终于承受不了了,他渴望一个人、一双手、一个微笑、一份温暖……也渴望一颗属于自己的真心。所以,他才会在出宫的马车上,对云海棠说出那些压抑许久的心愿。 他握着云海棠的手心,贴在她那张锦帕曾经抚慰过他的地方:「就把它给我吧!我想要它,也想要你……」 是冲动,是隐忍,是激情,是克制,那是他第一次体会到爱一个人的滋味。 可是,这样被幸福包裹的感觉转瞬即逝…… 新婚那天,他坐在高高的马背之上,在热闹的人群里,一眼便认出了十字路口驻足停留的马车,那是坤安宫最常出行的马车。 窗帘被一只纤巧的小手轻轻掀起,探出半张好奇的侧脸。 他好希望,好希望她能放下车帘,不要亲眼见证这残酷不堪的一幕。 可是,一阵风吹过,竟将那帘子吹得更开了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7页 海棠,是不是因为春风知我意,恨不再相逢,所以才让我能以这样的姿态再看你一眼? 哪怕这一眼,我甚至丝毫不敢停留在你的面上。 等我们再相见时,我已不会再是现在的我了,我知道,我已经永远地失去了你…… 海棠,你知道吗?我好想那一时刻,你能伤心任性地喊我一声,骂我一句,哪怕只是唤我一句小橙子也好,如若那样,我一定会奋不顾身地奔向你,将你拥入怀中,再也不分离。 就算被世人所弃,就算一生荒凉,我也愿意!总好过彼此的心如刀割! 可是,现在的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从太后的手中染上翠喜的鲜血那刻起,我知道,我欠你的已经再也还不回了。 萧承祉默默地从怀中掏出那张被自己一直珍藏的锦帕,忍不住地用手轻轻抚摸:「朕从来没有骗过她,可是最终,朕却食言了……」 良久,他缓缓抬起头,眸中早已泪光点点:「朕其实早就知道了,从你那晚替她给朕送来新婚贺礼时,朕就知道了。那只锦盒可能你并没有打开过,其实,那里面都是朕曾送给过她的东西,每一件都是朕精心挑选。朕以为,只有这样,她才会开心。可是,她不要了,她一个也不要了,她竟然让你为朕送来。顾允恆,你知道吗?她是多么地相信你,才会将我们所有的记忆都交付于你的手上。」 说到这,萧承祉眸光黯淡,却还是露出了一丝苦笑:「其实,那天晚上,朕就已经看出了你对她的心意。同为男子,有些事根本无需说破便能懂得。只是朕没想到,一向风流不羁的北玄世子,也会有如此的深情,你的眼神根本瞒不过朕的眼睛。」 第100章 她错了 当顾允恆拿着萧承祉亲笔的让位诏书去往东宫的时候,太后,那位曾权倾朝野的女子,此刻却躺在阶台的血泊之中,宛如一朵凋零的残菊。 她双目圆瞪,里面满是惊恐与绝望,再也不能合上。 那双曾经充满威严与算计的瞳孔,此刻却只倒影出她心底无尽的哀求与奢想,还有景云手中仍然滴着鲜血的长刀。 方才,顾允恆的精兵入袭大周宫,太后担心自己安危,立即躲去了东宫的羽干殿内。 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萧承禛曾经是她心头最大的威胁,如今却意外地成为了她唯一的庇护所。顾允恆就算不顾一切抢夺皇位,也无论如何不会来伤害他的太子殿下。 可是,千万算计在人性面前还是输得一败涂地。 顾允恆的精兵不仅来了,还将这里团团围住,每一寸土地,每一缕空气,都被他们牢牢掌控,密不透风,比大周宫的任何地方都要严密。 大家都出不去,太后终于与萧承禛站在了同一处。 「你本是哀家的好孙儿,为何要处处与哀家作对?」太后依旧稳稳地坐在殿内最高的位置上,她不解,面前看似弱不禁风的太子,为何能在暗地里掀起惊涛骇浪? 萧承禛缓缓开口,语气沉稳而坚定:「孙儿并未有意与皇祖母为敌,只是恪守东宫之责,行臣子本分。父皇高居龙椅,孙儿身居其下,自古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孙儿所作所为,无非是为君尽忠,为父尽孝。」 他轻轻咳嗽几声,声音中带着些许沙哑,却更添了几分坚毅,接着道:「孙儿自幼受太傅教诲,习读忠孝廉节之道,深知为人臣子、为人子嗣之道义。然而,即便是太傅这般超然物外、不涉朝堂的良师,亦未能倖免于皇祖母的责难。孙儿心中不解,究竟是何人,在与这朝堂之上的一切作对呢?」 萧承禛所说让太后深为震惊,若不是今日两人对峙于此,怕是这辈子,她也不可能从太子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来。 「你口口声声地宣扬仁义道德,却难道自己不是也对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心生觊觎?」太后疑惑地摇了摇头,她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人能够不为权势所动。在她的记忆中,无论是她的夫君,还是他夫君的兄弟们,亦或是她那些同辈的太妃们,甚至是她与太妃们所生的皇子们,哪一个不是在这权势的漩涡中倾尽了一生的心血? 她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人,身处权势滔天的帝王之家,内心却宛如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纯净无瑕。 正是这样一块醉心诗书、情牵书画的璞玉,竟能赢得满朝文武的倾心拥戴。他究竟有何魔力,能在治国之道上超越自己? 这些年来,太后费尽心思,不惜一切代价将自己的外戚一一安置在朝廷要职之上,只为巩固自己的地位,确保无人能够撼动。 然而,萧承禛却以举重若轻的姿态,在不经意间将这一切化为乌有。 他,仅凭对吏部随口一提的举荐,便让鲜少出关的咸平帝,将那位原本默默无闻的五品礼部祠祭清吏司郎中,一举提拔至三品户部侍郎的高位。而他对兵部的几句无心指点,竟也能促使那身居一品高位的骠骑大将军转任浙苏总督…… 咸平帝对萧承禛的这般偏爱,犹如高悬的明月,照亮他前行的道路,那光辉璀璨,是萧承祉穷尽一生也无法企及的距离。 然而,她又能如何呢?她不过是一介女流,即便身处这繁华的大周皇宫,能触及的最高位置,也仅是个无权干政的太后娘娘。她心中的无奈与不甘,如同深秋宫中满地飘落的梧桐叶,等待化作护花的春泥,重又可以无尽地蓬勃生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8页 难道,萧承禛所做的一切就是对的了吗? 户部挖出了个户部尚书薛昌禄,还不是添了一个日渐薰染的窦径踪,大周的田粮赋税还不是一再亏空? 西陵湖改稻为桑的时政再好,哪怕多悬降一个云怀远,还不是没办法触及各级官吏贪腐的根本,永远做不到如北疆改粟为芍般的平顺通达? 「皇祖母——」萧承禛并没有接过太后的问话,而是将话题轻轻一转,倏而轻声问道,「您喜欢弈棋吗?」 太后闻言,不禁微微一愣,对于他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感到有些意外。她疑惑地望向萧承禛,只见他轻抚着手臂,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思绪。他轻声道:「孙儿自小便钟爱琴棋书画,亦喜爱一个人独处。然而,在这琴棋书画之中,唯独对弈需要两个人。所以,孙儿总是自己与自己弈棋。直到允恆来东宫做了伴读,孙儿才真正领略到了对弈的无穷乐趣。」 谈及顾允恆,萧承禛的脸上悄然绽放出一抹笑意,短暂而温柔,然而,转瞬间,他的面色又恢復了冷峻。 他继续道:「皇祖母,您可知,在这偌大的天下,能与孙儿对弈,且能令孙儿感到棋逢对手的,唯有他一人而已。您可明白孙儿的意思了?」 他的话意犹未尽,却言尽于此。 太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她终于明白了萧承禛想要告诉自己的含义。 他口中说的是棋局,实则论的是当今的对弈。 原来,他从来就没有在意过她,甚至从未将她视作自己棋盘上对面异色的棋子。 他,一直都是那个孤傲冷峻的小太子,如同独行在风雪中的剑客,紧抿着一张薄唇,对世间万物都保持着一种疏离。他的眼神深邃而遥远,仿佛在看着这个世界,又仿佛早已超脱其上,俯瞰着众生百态。 她曾以为,自己能够成为他棋盘上的一员,与他共同演绎一场惊心动魄的对弈。 然而,她错了。 萧承禛从未将她纳入过自己的视线,更未将她视为值得一战的对手。 她在萧承禛心中,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存在。她曾经为他付出的一切,花费的心思,竟从来在他那里得不到半点的回应。 自己明明坐在比萧承禛更高的位子上,太后却觉得自己在他的眼中如同尘埃般的微不足道。 萧承禛的棋局里从来就没有她,而她苦心设下的一步步棋局,萧承禛从来没有看过一眼。 突如其来的讽刺和失望瞬间涌上心头,太后自嘲般地狂笑起来,双手在空中胡乱飞舞,好似拼命想抓住什么,身边却什么都没有。 在这场看似对弈实则独舞的游戏中,她终究只是个局外人。 她漠然地转身离去,跨出羽干殿的大门,心头满是怅然若失。 一柄长刀在面前划过一道寒光,随后重重落下,没有分毫犹豫,亦如她从前做出的每一个决定,坚定而果敢,丝毫不曾手软。 第101章 可是,你还来得及…… 东宫的动静震惊众人,殿外的内官们纷纷吓得惊慌失措。 顾允恆手持诏书来到羽干殿,萧承禛正一手撑在书案上,急促地喘着气。 刚才与太后的一番话,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自顾允恆离开京城奔赴雁凉山后,萧承禛的身体便如同被秋风扫过的落叶,日渐凋零。尤其经歷了咸平帝驾崩的悲痛之后,他的病榻之躯更是如同被寒霜打过的残荷,一病不起,再无生气。 而后,萧承祉野心勃勃地伪造了先帝的遗诏,自己堂而皇之地登上了那九五之尊的宝座,他将萧承禛如同困兽一般囚禁于东宫之内,不仅剥夺了他的自由,更将宫内的人悉数遣散,只留下几名内官在殿外冷漠地值守。如今的东宫,堪比冷宫般的清冷。 萧承禛的身子因中了龙结草之毒,早已病入膏肓,他只是凭藉着一股信念,一直支撑着自己,他知道,有的人,一定会再回来。 「允恆……」见顾允恆进来,萧承禛轻扬起唇角,「你终于来了……」 顾允恆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萧承禛那摇摇欲坠的身体,心中满是不忍与心疼。 他知道萧承禛的身中是怎样一种剧毒,却自始至终没有办法为他寻得解药。 他将萧承祉的亲笔诏书随手放在书案上,想扶萧承禛回内寝躺下:「大事已定,你不必再担心了……」 萧承禛却摆摆手,没有让他再继续说下去。 夕阳的余晖正逐渐淡去,天边泛起了一抹寂寥的灰色,萧承禛望了望窗外渐渐黯淡的夕阳,缓缓地说:「不必了,时候不早了,你就这样与我说说话吧……」 顾允恆心中五味杂陈,他轻轻点了点头:「好,我会陪着你。不过,你不必急于一时,今晚,我可以留下来,你先回榻上休息,我这就去传太医过来瞧……」 然而,他的心里清楚,这只是无力的安慰。龙结草之毒世上无解,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这样日復一日地忍受着愈演愈烈的煎熬,却束手无策。 萧承禛的目光轻轻扫过书案上那封还未打开的诏书,他甚至连触碰都未曾有过,仿佛那纸张上承载的权威与重量,都与他无关。 「他们总是口口声声说,北疆之地多年来心怀反意,先帝在世时也断言,北玄王只要还在位,总有一天会逼宫夺权。然而,谁又能想到,真正走到这一步的,竟会是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9页 说着,萧承禛剧烈地咳嗽起来,顾允恆用手在他的背上抚顺很了很久,才略有平歇,但脸色仍旧苍白得可怕。 萧承禛接着道:「昨夜,东宫格外热闹,我的羽干殿外从来没有来过那么多人,我知道,一定是你安排的。」 「今日满城风雨,皆言北玄王谋反了,萧承祉遭逼宫,太后亦陷入危境,连我也会岌岌可危……」说着,他勾起唇角,「然而,他们怎么能知你我情谊,就算有铁证如山置于我面前,我也不会相信你会反我。」 萧承禛的脸上难得露出了孩童般的顽皮。 顾允恆也笑了,这样的萧承禛好像那一年东宫墙下重新开口说话的小太子。他多希望他这样的笑容能再多一些,再久一点。 「你让我去雁凉山平叛大宛,就是为了给我在世人面前一个正名。」顾允恆心思聪颖,早已洞悉了萧承禛当初的深意,「你深知咸平帝已对我父皇心生芥蒂,下一步便是挥军北疆。然而,你无法直言相告,又不愿我因此受到牵连,所以才会做出那样一个决定。」 殿外窸窸窣窣,却没有人声嘈杂,立安军训练有素地收拾起刚才的残局。 萧承禛突然想到什么,扬起一抹灿烂的微笑:「你可知,我刚刚最后与太后说的是什么?」 「总不会是咱俩这对『眷侣』吧?」顾允恆轻松调侃道。 「哈哈哈……」萧承禛忍不住笑起来,「你当真没个正形,我的名声这辈子怕都是被你毁了……」 「所以,这世上之事耳听为虚,眼见亦未必为实。」顾允恆倏而想起什么,「对了,有件事,或许,我们真的一直错了。」 萧承禛不明地望向他,顾允恆的脸上少见这般严肃认真的模样,他的心莫名地有些紧。 只听顾允恆面色凝重地道:「齐妃娘娘当年给二皇子的五彩汤,或许是淑嫔的有意陷害。」 甫一听闻此话,萧承禛有些恍然。 顾允恆解释道:「我刚刚得知,太医院中,竟然藏有一剂诡异的汤药。这汤药,是由五色不同的血液混合熬制而成,若人一旦服下此药,便会立刻陷入一种如同死去般的境地。或许,当年的淑嫔,便是怀揣着这样的恶意,企图加害于你的母妃,这才命她为二皇子服下了那碗药。」 萧承禛的眼前有些模煳,那时的他,还只是个稚嫩的孩童,许多的细节都已经回想不起来了。他依稀记得,齐妃曾严厉地阻止他偷喝那碗五色汤,而襁褓中的二皇子在喝下那汤药后,面容扭曲,异常痛苦,而后的,他便都忘了…… 曾经的他,不过是个初涉人世的稚子,遭遇如此变故,只能凭藉眼前所见,将矛头指向自己的母妃,以为是她残忍地加害了二皇子。 然而,时光流转,再回首那些画面,他才勐然发觉,在这大周宫中,又有何事是不可能发生的呢? 人心难测,恩怨交织,他早已无法清晰地分辨出究竟是谁在暗中作祟,谁又是无辜的受害者。然而,顾允恆的话,好似轻拂过他多年沉重的心头,终于带来了他与自己的和解。 也许,自己的母妃并不是那个可怕的人,也许,她真的如她无数次倾诉的那样深爱着自己。 萧承禛重又急咳了几声,身体有些颤抖。已是初冬时分,他的额上却渗出一层汗,他声音低缓,仿佛承载着万千的无奈与遗憾:「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似乎连最后的一丝力气也被抽空,萧承禛沉重地跌坐在书椅之上,疼痛让他不由自主地捂住胳膊:「允恆,可是,你还来得及……」 第102章 你也该为自己而画了…… 顾允恆劝他不要激动,有话可以缓些再说。 萧承禛却轻轻拿起书案上那些整齐卷叠的画卷,逐一展开。 这些画卷,顾允恆再熟悉不过了,那都是他亲手一笔一笔描绘的云海棠。 「我知道,你也喜欢她。」萧承禛的声音很轻,轻得像窗外无声纷飞的雪花。 然而,这一次,顾允恆没有闪躲,没有否定,他的眸光静静地落在这些画卷之上—— 那一年的初春,她穿着件青翠月白攀藤苏绣襦裙,将一柄山楂白鹘团扇举过头顶,踮起脚尖,想去够一朵娇艷欲滴的白海棠,那上面栖着一只紫色的蝴蝶。小小身影的她,终是小心翼翼地将它捕到,捧在手心,又放它离去。 那一年的仲夏,她的个头明显长高了些,烈炎之下,接天的莲叶填满了南塘,她采了一片田田的荷叶盖在头顶,像撑了柄小伞,堪堪只挡住头,少女捲起衣袖,弯身倾向身旁的小溪。清澈的溪水之下,一条条棕褐的泥鳅好像拼命想逃,但最终还是被她装了满满的一筐。 那一年的深秋,因为白日里的忙碌,已是及笄结髮的她,好像突然有些倦了,伏在院子里的石案上小憩了起来,几缕青丝垂落于她的眉角,让人看了忍不住想伸手去撩,空中新月如勾,像极了她那刻微微扬起的唇角,那里面一定有个甜甜的美梦,因为醒来时她欢快地与阿爹说起。 这一世的初见,她披了件海棠红镶金丝苏绣百蝶度花翻毛斗篷,被风吹得在身后鼓成一团,露出纤细赢弱的小蛮腰,巴掌大娇俏的小脸蛋在毛茸白领间,不时伸头向前探看,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不知是不是因为奔跑的缘故,脸颊两旁染着一层红晕,衬的肌肤吹弹可破,娇嫩无比,三千青丝撩成的髻,那刻像着了墨的笔,在风中翩跹飞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0页 萧承禛的手指轻轻滑过那些画上精心勾勒的云海棠,她的轮廓在细腻的笔触下仿佛拥有了生命,跃然纸上。 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几分苦涩与无奈:「自从你第一次在信中提及她,希望我纳她为侧妃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了你对她的心意。可是,允恆,你让我知道得太迟了,那时候的她已经深深地住在了我的心底。虽然,我知晓了你对她的情谊,可是我却从来没有开过一次口,因为,我不想将她让给你,哪怕我自己也不可得。」 他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你为解我相思,答应为我作画,每一季都将她的画像送至宫中,你将她画得惟妙惟肖。你曾经劝我要走出来,你可知,其实,你亦早就走入了这盘无解的三人棋局。 「我以前总说,都是我让着你,其实,我知道,早在文华殿里,你的棋艺便一直更胜一筹,所以,在你面前,我情愿甘拜下风。可是,唯独这一件,只有这一件,是我的私心。我已经有了叶笙歌,而你始终未娶,所以,我嫉妒你,嫉妒你永远比我更有机会。让着我的人,其实,一直是你。 「后来,我已经听从了命运的安排,你却为了我,一定要将她约去听雨轩,只因为我有次与你说过,如果有一场大雨能将我与她困在一处,我定会勇敢地向她表达我的心意。你想给我创造这样一个机会。只是,正月十九的听雨轩,终究没能等到那一场大雨,而我萧承禛的这一生,始终对她说不出一句』我爱你』。」 萧承禛的眼角流下一滴泪,他觉得自己的命运如同一颗被捉弄的棋子,无法由自己掌控,这一局,他已溃不成军。 顾允恆知晓萧承禛的心意,也明白自己的心情。 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将自己对云海棠的爱意偷偷埋藏于心底的最深处,欺瞒着萧承禛,欺瞒着所有人,甚至也欺瞒着自己。 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这个最好的兄弟其实早就看穿了自己的内心,只是从未说破。 面前的萧承禛,不知是因为毒素髮作,还是说得动容,面色愈加苍白,身体也不住地颤抖。 这个自幼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少年,温润如玉、清风明月,此刻,却只剩下一副苟延残喘的残躯。 顾允恆见状,连忙止道:「现在不要说这些了……」 萧承禛却怔地用力握住他的胳膊:「我真羡慕你们俩,可以展翅高飞,四处驰骋,而我,只能日夜守着这些画卷,待在这荒无人烟的大周宫里。她曾经说过,宫中太不好玩了,她从来都不喜欢宫中的束缚。」 「宫中是太不好玩了,若不是因为有你,我也不会留下来做那个太子伴读。」想起曾经的东宫,还有东宫墙外那个惊鸿一瞥的红衣小女孩,顾允恆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可是,若不是留在东宫,我那一生又如何会与她相遇?」 一阵清风从门外拂来,书案上的画卷沙沙作响。 萧承禛的声音在风中听起来格外的凄凉:「在你到来之前,我好怕,怕自己撑不到见你的这一刻,怕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将一切说于你听。好在,苍天待我不薄,我这一辈子,心中有红颜,身旁有知己,人生如此,死亦足矣。」 顾允恆想止住他说这些愈发悲伤的话,却闻萧承禛的声音变得激动:「我从来不曾说破过你的心事,是因为……我不敢!我害怕,害怕若这一切都是真的,我将会永远地失去她,也失去你……」 「是我错了……咳咳咳……」萧承禛倏而忍不住又咳起来,「允恆,我现在为你们赐婚,可好?」 顾允恆的眸光深邃,良久,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与她说过,等她愿意……」 一口鲜血伴着勐烈地咳嗽喷薄而出,点点滴滴地溅洒在画卷之上,瞬间,赤红的鲜血在纸墨间渲染开来,像一朵朵鲜艷的海棠花缓缓绽放。 「承禛——」顾允恆一步上前扶住他瘫软下的身子,萧承禛侧倒在他的身旁。 他的嘴角挂着血痕,明明浑身已痛不欲生,却还是想问一句:「你说,我是怎么样的一个太子,是不是让你很失望?」 顾允恆隐忍着眸底的泪光,努力撑起一抹笑意:「你擅诗文、通音律、精书画、重深情,是我在这世上遇见的最好之人!」 萧承禛最后一次看了一眼自己留在画卷上的海棠花,努力地扬起唇角:「你也该为自己而画了……」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微微抬起一根手指,颤抖地指了指书案的一角,口中艰难道:「你当初说……喜欢这方紫墨端石砚……与你的笔好成双……允恆,现在,我把她交给你了,你一定要……一定要……」 话没说完,萧承禛的手蓦然无力地垂了下来,再也没有抬起。 但他的嘴角终是扬起了一抹微笑,一如当年第一次吃到糖葫芦时一样甜…… 第103章 王爷变了 风蘅小筑里,霍青已与云海棠周旋了半日,可无论他怎么劝说,云海棠仍然坚持要去宫中找顾允恆。 「小姐莫要再为难属下了!」霍青与云海棠数次过招,每一次都险之又险地拦住了她。云海棠的狡黠与机敏,简直和王爷有的一拼,若不是他始终小心翼翼,恐怕早已被她寻得空隙,偷偷熘了出去。 眼见天色已渐渐黯淡了下来,风蘅小筑内瀰漫着一股凝重的气氛。云海棠心中焦急万分,她深知,霍青所说的并非空言,若是顾允恆今日不回来,他便要送她去兖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1页 可是,顾允恒生死未仆,她如何能安心离开。 自送云海棠回到云府以来,霍青虽然人一直守在这里,但他的心早如同绷紧的弦,时刻想要飞去大周宫中。 这一日,他坐立难安,万一王爷当真遭遇不测,那王爷交给他的任务便就是最后的嘱託了。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做到。 手心拧紧的拳头始终没有放开过,霍青时不时抬头望天,可府外一点消息也没有。 昨日临行前,顾允恆郑重地託付他守护云海棠,又命老云领了一队精兵随自己进宫。当时商议好,今日戌时,若是宫中一切顺利,便以旗花为信,昭告众人不必行事。 但若到了戌时,一切仍毫无动静,那霍青便立即带云海棠离京,而一直于城外待命的立安军则直闯宫门。 霍青始终等待着空中绽放的旗花,那是顾允恆得胜的消息。 他当然也想如同老云他们一样,能够进宫守护王爷,但王爷从来只会把自己最重要的事情交由他做。 一旁的云海棠同样坐立不安,她见霍青已经收拾好了一切,此刻正静静地于院内独立。 倏而,她暗暗摸索起自己藏在软靴中的短刃,看来,实在不行,只能硬拼了。 霍青是怎样的实力,云海棠尚未与之交手过,但以顾允恆对他的信任来看,绝非是个泛泛之辈。 但眼下,已无别路可走。 霍青若有所思地望着渐渐初上的月色,忽然,一支尖锐的利器从身后直转而来,须臾之间拦抵住他的喉咙。 「你只需配合便可,我绝不会让你为难。」云海棠低声道,「待你王爷知晓,只说是受我胁迫,他定不会责怪于你。」 然而,霍青却毫无惧色,他并未伸手去握腰间的剑柄,而是镇定地立于原地:「小姐,如果你真的在乎王爷,便该听从他的安排。」 云海棠坚定地咬着唇:「我要见他!」 霍青微微侧头,声音低沉:「小姐可知,王爷的乌髮为何会变成如今的颜色?」 云海棠的手心一紧,想起那晚顾允恆与自己的调侃,他说自己中了毒,还让她为自己诊脉。后来,因霍青入帐打断,此话便没有再接着问下去了。 此刻,霍青再次提及此事,云海棠的心头忽地一颤,仿佛被一根无形的弦轻轻拨动。 只闻霍青娓娓道来:「因为小姐是王爷最在乎的人……」 「那夜,王爷去洛河之上的雁凉山,于绝壁悬崖瀑布处,借松动植被土壤发力,用火烧水灌之势,造成巨石塌方,以阻大宛侵袭之路。虽然过程危险艰难,王爷也身负重伤,好在一切终是顺利。 「可是,后来有人来报当夜夺粮的情况,王爷这才知道你也参与了其中。他顾不得自己的伤势,连夜只身策马,亲往大宛营地。 「当远远地看见大宛粮草突起熊火之时,王爷以为你亦深陷其中,一时情难自已,加之他本身的伤势,瞬时晕倒,跌于马下……」 霍青努力隐忍着道:「他就是在那一夜之间,急白了发……」 听闻此事,云海棠的眼眶没来由地湿了一层,她从来没有想过,顾允恆在那一晚想要去营中救她。 「小姐从来都是王爷最在乎的人,只是他不想让你知道罢了……」霍青自幼跟在顾允恆身边,曾亲眼见证过他为她所做的一切,只听他继续道,「小姐不知,因为你,王爷才会于十一岁那年,离开东宫,离开京城,离开他最好的伙伴太子殿下。」 云海棠并不知道,原来,顾允恆与自己的渊源竟会有十年之久。而她自己,无论这一生还是上一世,从来都没有在意过这个远在北疆的小北玄王。直到今生自己重新归来之后,他才一次次地与自己有了交集。 霍青的声音低缓,像在诉说一个久远的故事:「王爷说,有一年的初春,他在雪地中看见了一朵红艷的海棠花,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美丽,他很想把那朵花捧在手心,可他并未去做,因为他发现,那朵花并不属于自己。 「他选择远去北疆,以为这样便能将那朵花忘记。他拼命征战,将所有的情感倾注于沙场,成了战无败绩威震四方的北元世子,可是,无战之时,他却总是一个人给自己斟满酒杯。 「有一次,他喝醉了。他说,他终于明白了,思念就像插满白羽的翅膀,即便他再想逃,可他的心却会一直飞,从来不曾停下。也是那时,我才第一次从王爷的口中听闻到小姐的名字。原来,王爷当初念念不忘的海棠花,真的人如其名。 「这些年以来,王爷为了你,孤身单骑,追随千里,只为画出你最美的模样。直到年初再次入京时,他在望月楼上再次看见你,我才发觉,王爷变了……」 云海棠的眸底星光流动,若不是霍青此刻说出来,她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些年来,自己竟然被顾允恆一直默默地关注和惦念。 从前,面对顾允恆时,她的心底始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好像一直与自己存有一种不同于旁人的亲近,却又仿佛始终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疏离。 许多次,她以为顾允恆望向自己的目光,好似有一份不可名状的情谊,但每每在被他调侃之后,却又感觉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多想。 他那样恣意潇洒,狂盪不羁,风流倜傥,桀骜不驯,让人没有办法触碰到他真实的内心。他看似随意的外表下,好像始终蒙着一层薄纱,不想让她看见真实的自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2页 是的,薄纱,就像当初她目上的白纱一般,让她看不清真正的世界。 可是,霍青说,顾允恆变了。 云海棠的心骤然一紧…… 第104章 戌时已到 霍青从来没有抬眸看过云海棠,因为他知道,这是王爷心中最珍爱之人,容不得别人一丁点的僭越。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让他倾尽了全部心意的女子,却在这一年,被他一遍遍拱手相让于人。 霍青第一次抬头去望面前的云海棠,她的面上着实生了双让人深情难忘的眸子,而此刻,这泛着月色的眸光中,正透着满满的困惑与不解。 他目不转睛地正视着云海棠,终于缓缓开口:「本来,我一直以为,王爷喜欢小姐,虽然藏于心底,但终有一日,他也一定会向你表明。可是,自从年初进京以来,我发现,他虽然依旧是默默守护着你,却再也不似从前那样了。 「正月初十,他见你在倩影阁后门的长街中,与窦郎中相遇,虽然微微蹙起了眉头,转身却向太子举荐,将窦郎中提升为户部侍郎。 「上元之日,得知你丢了银针,王爷命属下去捉拿小贼,可后来,他又说贼人已走远,让我不必再寻了。谁知,王爷竟亲自找到那瘸腿的小贼,不仅夺回了银针,还折断了他另外的一条腿。 「次日,咸平帝出关,召集众人商议改稻为桑之事,从前与云将军从无交集的王爷,却让太子向兵部提议,将骠骑大将军调任浙苏总督,并将自己北疆改粟为芍的详情倾囊相授。 「之后,你与瑾王种种变故,王爷明明看在眼中,心痛不已,却还是以替新皇嗣积德为由,请太子主张,将本是每三年举行一次的太医院选拔,提前至了今岁八月末。因为,他知道,如若你真的跟随了瑾王,此生必不能安稳,不如帮你实现彼时心愿,让你考入太医院,成为宫中女官,能自己做自己的依傍。 「三月初三,京中盛办花灯宴,那晚,王爷在京郊丽安水旁,一直盼着你来。他说,即便不能与你同行观灯,但只要能远远地观着你便好。可直待天明,花灯渐歇,人群中却始终没有你的身影。而后,他才知道了翠喜一事。王爷命属下日夜彻查,最终发现了是太后派人所为。他本想亲手了结此事,却发现景云将军心仇未了,亦为此事暗探数月,于是将隐情告之于他。 「后来,京中大疫,王爷得知你仍在时思庵,一蹶不振,只为翠喜点长明灯,于是,不顾自己会染上霍乱的风险,也一定要入庵见你……」 说到这,霍青声音有些哽咽,这些原本是顾允恆绝不允他说出的秘密,可是,他知道王爷太多的付出,他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又怎能不为王爷心疼。 霍青深知顾允恆始终放不下云海棠,所以才会在此番进京的路上带着她一起,而不是直接将她从西境送去兖州。 他只是想自己陪在她身边的时光,能久一些,再久一点…… 直到兇险就在眼前,直到不得不分开,他才嘱咐霍青留下,将她在最后时刻,完好地带离京城。 听闻这些她曾不知道的往事,云海棠的心勐烈地跳动,眼泪在眸底不住地打转。 她无力地放下匕首,迎上霍青亦是泪光星闪的目光。 此刻,她只想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她强忍着自己内心的恐惧,声音颤抖地恳切问道:「霍青,你一定知道他今日去做什么了!是不是?你也一定知道,他究竟能否安好!对不对?」 霍青的喉间滚动了一下。 他紧握着双拳,挣扎了许久,终于缓缓开口,低声道:「今日戌时……戌时若无旗花为信,立安军便入攻大周宫!」 泪水终像被堵的缺口突然松懈,潸然而落,一泻千里。 云海棠没有片刻犹豫,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转身夺门而去。 霍青伸手依旧想拦,云海棠却将刀刃握在自己手中:「你告诉我这么多,难道是想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吗?!」 云海棠的声音无比冷静,已是嫣红一片的双眸中,透着一股让人不容反驳的倔强和坚持,霍青忙上前拽下她险些划破手掌的短刃,他知道自己拦不住她了。 其实,霍青的心中也早烈火焚烧,从昨晚与王爷分别,到此刻愈演愈烈。 眼下,距离戌时,只剩下最后一刻不到的时辰了,他也想自己能立即带领立安军,沖向大周宫,哪怕只是等在宫外,也好过在这里的心急如焚。 「霍青,我是他的兵,他是我的主将,我答应你,我会在宫外与你一起等待他的旗花之信,戌时之前,绝不贸然起兵!」云海棠眼神真切,一字一句,做着最后的恳求。 蓦而,霍青手握配剑,单膝跪地:「小云将军,属下领命!」 夜幕之下,立安军整齐有序地前往大周宫进发,行至宣武门下驻足。 所有的皇门侍卫已被控制,但立安军却没有行动,他们静静地守候在门外,等待着主将之令。 云海棠与霍青分坐于队首的两匹战马之上,身旁是几位肃穆威严,手握寒光的将军,这些皆是顾允恆在北疆最为得力的副将。 霜白般的月色轻轻点点地倾洒在高高的宫墙之上,宣武门外,立安军的队伍浩浩荡荡,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只等着最后一刻,一触即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3页 云海棠的双眸紧盯着紧闭无声的宫门,她想知道,此刻宫门那端的顾允恆是否一切安好。 他是那样一个攻无不胜的少年战将,他是那样一个机智聪颖的不羁世子,他是那样一个挥剑如虹的小北玄王,他一定不会有事! 可是,四周静悄悄一片,空中始终没燃起璀璨的旗花,她始终等不来他平安的消息。 云海棠感到自己的胸口越来越闷,就像上一世沉入湖心时的难以唿吸,她的心渐渐地与周遭的黑暗融为了一体。 顾允恆,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你还有太多的话没有亲口对我说! 戌时已到,寒光出鞘,立安军的队伍正欲踏门而入,忽然,紧闭的宫门发出了厚重的声响:「咯吱——」 三扇宫门被人从里面同时打开,正门之下,有个身影,穿着一身素服,缓缓地朝着云海棠走来…… 第105章 答应你的事,我终究还是做到了…… 宣武门外,众立安军正欲齐发,然宫门忽然打开,霍青挥手一顿,全军立于原地。 只见萧承祉身着一袭白袍,散发素面,从宣武正门下缓缓走出。 萧承祉本是晦暗的双眸蓦地抬起,没想到,自己走出这大周宫的第一眼,能看见的人便是她。 他看见面前坐于高马之上的云海棠,她穿着一身飒爽的明光甲,高高的束髮上插着一支别致的乌木羊毫。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穿铠甲的样子,她总是这样,每一次见到,都带给他不一样的惊喜。 两人相视,萧承祉心头涌起一抹淡淡的释然:「答应你的事,我终究还是做到了……」 是的啊,他做到了,当初,他曾许诺会为她打开宣武正门,给她名分,迎她入宫。 如今,他当真为她打开了这扇最为庄重的大门,让她不必背负叛逆之名,而是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入。 或许,这是他今生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了。 萧承祉知道云海棠伫立的身后是什么,那是顾允恆守卫森严整装待发的立安军。 他与她,终究因为这荒诞的世道,走到了再也无法回头的南北两极。 萧承祉的眼角渐渐泛起了泪花,模煳的泪水让他看不清面前之人的神色。 他只是依稀还想再听到她对自己说句话,于是小声地问道:「海棠,你能愿意再唤我一声小橙子吗……」 对面之人紧抿着双唇,没有迴响。 可能,她心中的那个小橙子,早在那日热闹喧嚣的十字街头,就已安静地死去了吧。 当初在太傅府后院,见到他慌乱的第一眼时,云海棠曾误以为他就是当年救下自己的那个人。 可是,后来,即便知道了他不是那人,但她却还是愿意陪他一同走下去。 只是,没想到,原来,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而他从来都不曾与自己说起。 静默的身旁忽然传来一阵轻快的马蹄声。 「王爷!」众人齐声欢唿。 云海棠看见了顾允恆奔来的身影,那满头飞舞的银髮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顾允恆轻勒马缰,身后是他为萧承禛夺回的大周宫殿,面前是自己忠诚无畏的立安军魂,眼前是自己一直珍藏心中的女子,此刻,她正翻下马背,双目含泪地望着自己,笑得那样甜。 顾允恆的双眸清亮得好似天上的明月,他震声喊道:「立安军!」 云海棠的身后,整齐划一的声响划破长空:「忠!忠!忠!」 这是怎样一支队伍,踏出宫门的萧承祉第一次被如此宏伟的气魄所震撼。顾允恆统领着十万将士,忠于北疆,忠于朝廷,忠于百姓,是自己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庙堂之上的尔虞我诈,与这般挥刀斩敌的英勇而比,实在是云泥之别。 大周需要这样无所畏惧的正义守护,而不是噬如蝼蚁的大厦将倾。 今后的大周,定会越来越好。 身旁的鸿泥师太缓缓走了过来,轻声道:「陛下,我们该走了。」 「是啊,该走了,再也不回来……」萧承祉的声音低沉而悲凉,「师太,我已不在皇位,将随你遁入佛门,还请允我自定法号,可好?」 鸿泥师太微微点头。 萧承祉最后又望了一眼云海棠停留在顾允恆面上的目光,或许是被她的笑意感染,或许是觉得这才是她最好的归宿,他终于笑了:「就叫云泥吧!」 「阿弥陀佛!」鸿泥师太双手合十,「云泥,此生一别,可还有愿?」 萧承祉轻轻地摇了摇头,目光移向前途漫漫的白雪,那些雪花无序又轻盈地飘落,层层叠叠,地上本是深深浅浅的痕迹,渐渐地全都消逝不见…… 耳畔只剩飒飒唿啸的风声,他在心底默念:「云泥今生有三愿,一愿天下太平,二愿海晏河清,三愿你岁岁安好,与君……来生再相见……」 大军撤回,只剩云海棠未走。 顾允恆骑着马行至她的身边,他附身迎上双眸:「担心我?」 云海棠的双唇抖动,却说不出一句话。 她看见顾允恆有些红肿的眼神,好像刚刚哭过,可是,在自己面前,却依然努力地勾着唇。 云海棠蓦地伸出手。 顾允恆失神愣住。 她仰起如玉的小脸,正好与月色相接:「我们要一起好好地活下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4页 转瞬间,他接过她的手,一把将她抱至自己的马背上,紧紧地护在胸前。 「他走了……」顾允恆低声道,这么多年来的掩藏和承受,在这一刻再也遮挡不住。 他是自己这一生最好的兄弟,她是自己在世上最爱的女人。 他是至高无上的大周储君,他是忠贞不渝的北疆臣子。 他原以为,只要她安好,便好。 可是,他做不到。 那些思念像后背插满的箭羽,深入骨髓,终生不愈。 身后的银髮像一个怀抱,披散在两人身旁,他拥着她,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云海棠的泪水也跟着滑落,她转过身,轻轻地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吻,就像在梦中时,他给她的一样。 …… 翌日,立安军班师北疆,顾允恆留了一匹马,带着云海棠在后面慢悠悠地走。 他一手牵着缰绳,一手牵着云海棠,问道:「想不想再看一遍京城?」 昨夜,顾允恆问她,是否愿意随他一同去北疆,云海棠一口就答应了。 但是,一想到这儿是她从小生活的地方,他便替她有些不舍。 云海棠微笑地点点头。 她倒并没有捨不得,只是还想认真地看一遍这里的风景。 重生这一世,她其实一直没有心情好好地逛一逛这座给她带来欢乐和悲伤的京城。 顾允恆将她轻轻抱上马背,自己纵身一跃,稳稳地贴在她的身后。 马蹄声不疾不徐,在雪地上留下松散随意的点点痕迹。 他们从城东的云府出来,直接去了东市,那里是云海棠儿时最喜欢去的地方。 一路上,云海棠欢喜地为他介绍着自己儿时的点滴。 她指着街头的一个拐角:「每年的上元花灯,那里都会有一个卖冰糖葫芦的老婆婆……」 顾允恆笑了笑,拿下巴微微蹭着她的青丝:「只要猜对了九道灯谜,便能换得冰糖葫芦吃。」 云海棠蓦地睁大眼睛,回首望着他。 顾允恆却狡黠一笑:「真奇怪,你说,为何不是答满十道题呢?」 转而,又自问自答:「哦,我知道了,老婆婆定是人间清醒,『但愿人生如小满,花未全开月未圆』。」 云海棠倏又想起上一世圆月之夜的雁谷关。 她曾觉得那些串在一起的冰糖葫芦紧紧挨着,好像永远都不会分开,像一个个大红的灯笼,和团圆的月。可是,如果可以选,她宁愿那晚的月永远不会圆。 两人穿城而过,宽厚的貂绒白氅和娇艷的海棠红披风融为一体,成了路上最美的风景。所经之处,众人纷纷侧目相望,欣赏着面前徐徐而过的一对赏心悦目璧人。 路过顺天府堂门口,远远地便瞧见外面围了一圈人。 云海棠好奇地问:「今日什么案子,怎么比我当初的还热闹?」 顾允恆撇了撇嘴:「窦径踪官匪勾结、徇私贪腐……」 话没说完,云海棠恨恨地回首瞪了他一眼。 「你自己问的,还恼我。」顾允恆委屈,贴向她的耳旁,略有得意地问道,「要不要进去看看?」 云海棠拿腿用力踢了一下马身:「多管闲事!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何况他一个三品之官,葛洪自有论断!」 第106章 原来是你! 天已入冬,越往北越寒,但云海棠发现,顾允恆带她去的地方,却越来越温暖。 皑皑的白雪逐渐淡去,周遭的森林也茂密起来。 「你确定没有迷失方向?」云海棠有些不放心,这个自幼纨绔的小北玄王,不会没了属下,连北疆王府也回不了吧。 顾允恆的脸上扬着一贯自信的笑容,口中镇定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马蹄穿过森林,踏出清脆的嗒嗒声,渐渐地,有鸟鸣,有花香,还有潺潺的流水。 一座亲切的小木屋出现在眼前。 云海棠喜悦地跃下马背,朝着那木屋奔去。 这是儿时阿爹路过此处时,曾为她亲手建造的。 她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早该一片荒芜,没想到,在这样隐秘的世外桃源里,这座木屋不仅完好,而且更加丰彩了。 屋外的墙壁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潺潺绕绕,揉碎了时光。 屋内摆放着一张宽大的黄杨嵌镶的楠木床榻,和自己从前云府里的一模一样。甚至,床上的捧云团花锦被和姜黄色绣葱绿折枝花的大迎枕,若不是因为崭新的缘故,她几乎以为是从风蘅小筑带来的。床头,整齐摆放着她那些必要读着才能入眠的医书……顾允恆,你真的用心良苦。 这里的一切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条,也不知道,他究竟准备了多久。 云海棠只觉得喉咙哽咽,他担心她离开京城会想家,所以便在北疆给了她另外一个风蘅小筑。 一回首,顾允恆早已站在身后,他温暖地怀挽着她的双臂:「南塘真是个好地方,北疆只有这里四季如春……」 「顾允恆,你到底还做了什么没有告诉我的?」云海棠破涕为笑,无论何时,顾允恆总是这样,露出一副嬉笑的模样,却又让人无法拒绝。 「有啊!」顾允恆大方地回答。 他走到桌边,举起两只茶盅,一只是黄底蓝边牧童横笛青花图,一只是汝窑天青釉面江舟缠枝纹:「喏,我也给自己添了一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5页 他的笑恣意而张扬,妩媚而蛊惑,天下怎么会有男子能美艷至此? 尤其是这笑容衬在这样一张剑眉星目冰砌玉雕的面庞上,又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抵挡住这般摄人心魄的魅力? 云海棠连忙收回自己差点不受控制的目光,低声问道:「这儿离村庄那么远,我们吃什么?」 顾允恆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欣喜地拉着她的手:「你的意思是愿意在这住下来?」 一个征战无敌威风凛凛的小北玄王,此刻竟快乐得像是不谙世事的稚子,眸中星光闪耀。 「你跟我来——」他牵着她的手,欢快地走出小屋。 眼前,一条清澈的小溪宛如银色的丝带,在碧绿的草地间穿流,两旁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山楂树,枝叶繁茂,郁郁葱葱,红红的果子挂满了枝头,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倏而,顾允恆弯身捡起地上的一颗小石块,掷向水面。 石块在空中旋转、飞舞,划出一道完美的弧,清澈的溪水被溅起一个接一个的小水花,层层荡漾开来。 「原来是你!」云海棠惊声叫道。 从前,她最怕听闻落水的声音。 那一年,与阿爹途径南塘的小溪,她本也是惧水不愿靠近,但不知是谁,从身旁掷来一块石子,在水面上打起了水漂。 云海棠看到了一个终身不会忘记的身影,那是一个阳光俊朗的少年,比她在军中见过的任何一个男子都要美。 少年身姿挺拔,玉树临风,一顶明润的墨玉冠精緻地束在发上,透出一股与生俱来的王者气概,他薄唇紧抿,眼眸深邃,望向水面的神情专注而沉稳。 那水漂打得极其漂亮,小小的石子在水面上盪得很远、很远,根本望不到头。 看到自己的成功,少年重重地舒了口气,阳光下,他骄傲地扬起唇角,露出了这世上最迷人的微笑。 云海棠好奇地跑去溪边,想追去那石子跳跃的方向,可这一瞧,她才发现,脚下的溪水竟那般的清澈、那般的浅,浅到刚好没过自己的脚踝,调皮的小脚丫在水中清晰可见。 虽然少年转身不见了,但许是因为被石块震盪的缘故,本是躲在溪边泥土中的泥鳅突然钻了出来,一个个熘进水里。 于是,小小的她欢喜地捉了满满一筐。 原来,你就是我年少的喜欢,我喜欢的少年一直是你。 今日,他又打起了漂亮的水漂,一样地让她目不暇接。 这一次,他们又捉了满满的一大筐。 「晚上,我给你做泥鳅面。」 顾允恆的声音很轻,轻得好像天边的云彩,染着一片细腻的绯红。 他将她搂在怀里,静静地看着夕阳的流光,口中轻轻念道: 「酒满壶,念空缚,生生世世锦上书,雪葬花谢又花开,惟愿人如故。 雨未歇,欲难渡,日日夜夜笙歌舞,月照潮起復潮落,芳尽暗香炉。 水无痕,影自疏,朝朝暮暮皆虚度,梦寻情来亦情往,荷起寄莲苦。 花有约,风不误,年年岁岁不相负,闲看云卷叠云舒,海棠春又顾。」 他竟将她的诗倒背如流。 「如果时光可以倒转,你诗里的一年四季是不是可以这样念……我喜欢,因为,你是海棠,我是顾。」 咸平十四年的春天,是他来到了她的身旁,帮她疗愈了上一世的伤痛,云海棠的心倏而一阵悸动:「有件事,是我一直没有放下……」 说着,她缓缓地从怀中取出萧承禛交给自己的那块精雕玉觽,向他坦诚:「这里面有一个故事……」 可是,该怎么向他解释呢? 顾允恆却淡淡地笑了。 他从怀中取出另一枚明润的和田白玉精雕玉觽,上面清晰地刻画着一条盘旋昂首的龙纹,那龙身随着玉觿的造型,蜿蜒成一道优雅的弧。龙纹之中,四只龙爪与数条龙鬚清晰可数,满身鳞片栩栩如生。 「这是我父王交给我的,他说,我作为被人送到他身边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只有这样一只玉觽,所以,我一直将其珍藏在身上。」 他拿起手中的玉觽,慢慢地与云海棠的这一枚贴成一个完美的圆,两条龙纹首尾相连,没有一丝缝隙,那龙口所衔的两颗精巧明珠,在润白的玉石里面泛着一样耀眼的金光。 云海棠感到心头涌上一股热泉,泪水夺眶而出。 她不敢想像,他究竟经歷了怎样深入骨髓的痛楚! 她扬起脸,双唇微微颤抖,那是一双让人深情难忘的眸子,她想看穿他的过往,看到他经歷的每一时、每一刻,她小心翼翼地问道:「顾允恆,你相信人有重生吗?」 夕阳的余晖之下,溪水波光粼粼,水中的倒影清晰波动。 顾允恆温柔地紧搂住她,在她的额头落下轻轻的一吻:「那是另一个故事了……」 「知道什么是思念吗?思念就是面对面看着,还是想你。」 「知道什么是挂念吗?挂念就是怕你受委屈,怕你不回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