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家小绣娘》 1.时来运转进京城 http://.biquxs.info/

上善坦途,京畿大道。 三月的京郊,迷雾般的春雨若有似无,路边芳草抖落身上的泥土,伸展出嫩绿的新芽,惬意地向上生长。 兰月把玩着手里淡蓝色的转运珠,透过摇晃的车帘看到了路边茁壮生长的小草。虽然只是一片鲜嫩嫩的绿色,却让她觉得充满希望。 索性掀开车帘,兰月望向远处,这才发现与芳草连接之处竟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绚烂桃花。兰月小时候见过村边的几棵桃树开花,却从没见过这样遮天蔽日,一望无垠的桃林,太美了! 好兆头,看来这趟京城之行一定顺风顺水、得偿所愿! 骑着乌骓马守护在马车旁的祁默转过头来,见兰月一张精致的小脸儿趴在车窗上,温润的剪水秋瞳和这春日细雨一样迷蒙,目光流连在春雨桃花之间,醉心浅笑。 “兰月,这半年是不是看西北的戈壁看多了,回到中原,瞧见这娇嫩的桃花舍不得移开眼。”祁默笑呵呵说道。 兰月收回视线,探头往前一望,京城高大的城墙已经近在咫尺。“大哥,这就是京城了呀,果然比咱们苏城的城墙高大多了。” “对呀,这可是天子脚下,以后你若是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提携大哥一把。” 兰月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也没有认真的辩解,而是从善如流的答道:“好啊,我若真的发达了,肯定和大哥一起过好日子。不过,我要是吃不上饭了可怎么办呀?” 二人对视一眼,一起哈哈大笑。祁默习惯性地抬起大手,又要去摸兰月的头。吓得兰月赶忙缩回车厢里:“大哥,人家已经长成大姑娘了,不能随便摸头了。” 祁默讪讪的收回手,看着前方祁门镖局的大旗笑道:“不管你长到多大,你也是我二弟呀,咱们拜把子的时候说好的。” 兰月和祁默都是苏城人,自幼便相识,为了保守一个共同的秘密,二人拜了把兄弟,那时候兰月还小,每日女扮男装去三元学堂念书,没有人知道她其实是女儿身。叫了两年二弟之后,祁默才看到穿女装的兰月。那一天,三元学堂里的小姑娘惊艳了时光、惊呆了同窗。 进京之后,兰月和母亲住进了祁家在梧桐巷的小宅子,兰月的母亲陆氏要给祁默租金,可这位仗义的大哥怎么都不肯收,说是省下了请人看房子的钱,还要感谢他们母女呢。 安顿好她们,祁默匆匆离去。如今他是祁门镖局的当家人,必须以大局为重,为了照顾兰月母女,已经在路上耗费了不少时日,眼下必须快马加鞭才能按时走完这趟镖。 两日后,兰月母女俩添置齐了日常所需,采买了布料和绣线,开始做绣品。作为苏城的女人,她们别无所长,唯有刺绣最是拿手。初至京城,暂时摸不透绣品的行情,她们先绣了两条帕子,一对枕套,想拿到街上试试。 兰月带上绣品,兴冲冲地在京城繁华的商铺间穿梭,却发现一个奇怪的情况,所见到的绣坊全都是“秦记”的字样。莫非这“秦记”掌控了京城所有的绣品生意? 兰月走了三条街,选了一家最大的绣坊进去,看了看台案上摆着的绣品,指着一对枕套问道:“这一对枕套多少钱?” “六两银子。”伙计扫一眼她的荆钗布裙,冷声答道。 兰月暗暗咋舌,京城的绣品好贵呀,这个等级的绣品在苏城也就卖二两银子。不过转念一想,卖的贵好呀,这样自己也就好赚钱了。 她高高兴兴地打开小包袱,拿出自己绣的那一对枕套,展开给掌柜的看:“掌柜的,您瞧瞧我的绣品如何,绣工比店里这一套要好多了吧?” 两对枕套绣的都是鸳鸯戏水,只不过店里那一套的图案有些呆板,是传统的花样,鸳鸯也不灵活,只是五颜六色的比较喜庆而已。兰月这一套是自己画的图,鸳鸯活灵活现,图案别致新颖,一对鸳鸯交颈耳语,亲昵缠绵,特别适合新婚使用。 掌柜的吃惊地睁大了眼:“你不是京城人吧?” 兰月坦然答道:“嗯,我是苏城人。” 于掌柜捋着胡子点点头:“难怪呀,苏城是丝绸、刺绣之乡,绣娘的手艺果然了得,比京城的绣娘强多了,你是要卖给我们吗?” “对,您瞧这对枕套值多少钱?”兰月满怀希冀地看着他。 “一般的枕套我们给三百文,你这个绣的好,就给你五百文吧。”于掌柜自认为豪爽地说道。 兰月一下子就惊住了,卖六两银子的枕套,三百文收,那就是二十倍的利润,天底下竟有如此高利的买卖!“掌柜的,按照我绣品的品相来说,应该能卖到十两银子吧,您就给我五百文?” 于掌柜见她目瞪口呆的模样,耐着性子说道:“这里是京城,不是苏城,我说多少就是多少,不信你就去别家问问,绝不会有比我价高的。” 兰月还想说些什么,谁知掌柜的已经不耐烦地走进里屋去了,把她晾在铺子里。 这么大的京城,还真就不信每家铺子都这么黑,兰月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在街上转悠了一天,傍晚回家时又累又渴。 “小月,快来吃饭吧,娘给你做了甜笋粥,难得京城也有甜笋干,虽是贵了些,不过是咱们家乡的味道呀,快来喝一碗吧。”陆氏见她小包袱里的绣品没有卖掉,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没有写出担忧,怕女儿心里的担子更重。 兰月倒是没有垂头丧气,洗手吃饭,跟娘亲说起了今天的遭遇:“娘,京城最好的绣坊全都是秦记的招牌,里面的绣品很贵,但是从绣娘手里收绣品却很便宜,他们赚的差价太大了。其他几个小绣坊都是做穷人生意的,不敢收咱们这么好的绣品,说卖不出去。我想自己去大户人家卖,可是人家都是秦记直接供货,这种散货根本连瞧都不瞧,大门都进不去。在街上摆个摊子自己卖吧,富人不肯停步,穷人买不起。” 陆氏一听这话就没了主意:“那怎么办啊?要不还是卖给秦记吧,就算便宜些,咱们也能挣个吃喝嚼用。” “不,娘,”兰月吃饱了,放下饭碗,坚定地说道:“我想好了,咱们不如自己开一家绣坊,凭咱们的手艺不可能卖不出货的。即便赔了钱,咱们靠手艺也能混口饭吃。若是发展起来了,以后咱们就过上好日子了。这趟去西北没能找到我爹,线索指向京城,可是京城这么大,而且那人说我爹已经有点疯癫了,连自己是谁都忘了,想来日子过的也不好,最大的可能就是沿街乞讨。要找他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找到了还要花不少钱给他看病。娘,我想试一试,我爹说过,我们是商圣范蠡的嫡系子孙,经商会得到老祖宗庇佑。” 陆氏看着女儿坚毅的神情,眼里涌上泪花。这孩子长的秀气娇美,性情却和她爹一样,虽温柔却果断,表面看柔柔弱弱,其实心里坚韧的很。 兰月的爹兰山峰原本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出生在苏城邻县,本姓范,后来父亲去世随母改嫁,才搬到兰家庄。母亲怕同村的小伙伴欺负外姓人,才给他改姓兰。可兰山峰心里一直记着自己是商圣范蠡的后代,一心要做个大富商,这才跟着商帮去了西北,却再也没有回来。 “好,娘支持你,你要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吧。家务事你不用操心,娘绣些小玩意儿也能卖几个钱,够咱们吃喝了。家里还剩下二十两银子,你拿去用吧,只怕不够房租啊。”去西北的这一趟,陆氏才发现女儿真的长大了,做事很有章法,不急不躁,周全妥贴。 兰月欢喜地点点头:“娘,钱的事我去想法子,我打算先交订金,把铺子盘下来,以后每个月交租金,而不是一下交一年的。这样可能要多付一些利钱,不过没关系,只要咱们挣到钱了,也就不在乎这一点利钱。” 祁家这套院子是两进的小宅子,前后共六间,比她们在苏城住的一间半土坯房强多了。母女俩住在后宅,陆氏住东屋,兰月住西屋。吃过晚饭,兰月说今天累了想早点睡,就插上了房门。 陆氏觉得女儿在街上奔波了一天,肯定累的不行了,赶忙简单收拾一下,回自己屋里睡觉,不敢来回走动吵到她。 兰月进屋之后,从梳妆台的夹层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淡蓝色的珠子,用大拇指轻柔地摩挲片刻,望一眼窗外逐渐露出半边脸的月亮,展颜一笑。太好了,日月交辉! 她在窗台上摆好底座,放上珠子,闭上眼睛默默祈祷:希望明日一切顺利,找到一个合适的铺面,有个好说话的房东。 赠她珠子的天竺高僧说了,冥想时间不能少于半个时辰,于是兰月认真思考了明天可能遇到的问题,遇到什么类型的房东又该如何讨价还价,怎样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把一切细节都想好之后,兰月缓缓睁开了眼,心中如小鹿乱撞一般噗通噗通的,无比忐忑地看向那颗转运珠。 2.时来运转遇故知 http://.biquxs.info/

夜幕已然降临,屋里黑咚咚的。明月也躲进乌云之后,已不见华彩。唯有窗口那颗淡蓝色的转运珠,散发出莹莹的亮光,虽不能照亮屋中的一切,却足以照亮兰月的心。 她用颤抖的双手捧起转运珠,捂在自己的胸口:太好了,它真的亮了!如此说来,明日自己的心愿肯定能实现。 兰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把转运珠放回黑色的布袋之中,仍旧藏在梳妆台的夹层里。她今日的确累了,解衣上床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梦中又回到了小时候在三元学堂念书的情景,时常欺负她的小霸王边巍依旧神气的坏笑,义兄祁默来了之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她了。十二岁那年天癸初至,身材也有了变化,她不敢女扮男装继续在学堂里念书了,想回家去练习刺绣。 她却在那一年认识了何记绣坊的大小姐何?锦,那真的是一个风一般的女子啊,拉着兰月风风火火地去了学堂,打破了三元学堂只收少年郎的规矩。 那一天,边巍、祁默、孙滂、秦立……的表情都是那样丰富多彩,每次回想起来,兰月都笑个不停。 次日清晨,兰月是笑醒的。睁开眼的那一刻,所有的小伙伴都不见了,想到今天自己还有非常重要的任务,她用力伸了个懒腰,忽的一下坐了起来。 吃早饭的时候,陆氏悄悄观察了一下女儿的面色。见她精神抖擞、满怀希望,就放下心来。闺女和她爹一样,心中有志向,想让家里过上好日子。可小月终究是个女儿家,她不希望十几岁的孩子就背负太大的压力。 吃过饭,兰月兴冲冲的上了街,可是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顺利。转了三条街,只有两家外兑的铺子,一家租金便宜,但位置偏僻。另一家位置很好,旁边守着的是一家胭脂铺和一家首饰铺,刚好都是女人们喜欢去的铺子。可是这一间一年的租金就要一百二十两银子,兰月好说歹说,人家就是不同意按月付,给利钱也不行。 买卖没谈成,兰月郁闷的走到街上。看看人来人往的大街,暗暗给自己打气:怎么会不行呢?昨日那转运珠都亮了,铺子的事情肯定能成!就算今日成不了,还有明日后日。若是一天就能把事儿办成,那也太顺利了,只要一个月之内能办成就行。嗯,就这样吧,一个月! 兰月给自己宽限了时间,心里顿时觉得轻松多了,继续往前走,探头张望着两边的店铺。 “哎呦!” “哎呦!” 一不留神,和对面来的一个年轻公子撞在了一起,兰月捂着额头一瞧,惊呆了! 对方显然也没想到会是她,直愣愣的瞪着眼睛把她上看下看,二人同时惊喜的出了声。 “兰月。” “?锦!” 何?锦是何记绣纺的大小姐,也是苏城人。兰月母女俩住在苏城的那几年,陆氏一直在何记绣坊做绣娘,平时每个月有三百文的工钱,活儿多的时候就要挑灯夜战,工钱会加到五百文。母女俩省吃俭用,每个月不仅够花,还能攒下一些。 二人同窗两年,何?锦彪悍的性格被三元学堂里的同窗们背后戏称母大虫,而温温柔柔的兰月就像她的小妹妹一样,乖乖地跟在她身后。 兰月见她穿了一身领口绣着金色麒麟纹的员外服,头上束着潇洒倜傥的银冠,便咯咯的笑了起来:“小时候我穿男装,你穿女装。现在我换成女装了,你反倒拌起阔公子来了。” 何?锦哈哈大笑,丝毫不在意什么淑女形象:“兰月,去年你一声不吭就走了,我们都快急死了。原以为你去西北找父亲,没想到你跑到京城来了。” “说来话长,咱们就别在大街上说了,去我家吧,我娘也在呢。”二人本就是最要好的闺中姐妹,在苏城时,也免不了互相串门儿的。兰月跟她并不见外,直接把人带回了家里,去见母亲陆氏。 陆芸娘见女儿出去了半日,竟带了一个风流倜傥的年轻公子回来,唬得她连连眨眼,不知说什么才好。 “婶子,不认得我啦?”何?锦迈开大步进了屋,调皮地一把抱住了陆氏。 “哎呦,原来是大小姐呀,你打扮成这样,真真就是一个俊公子,我这老眼昏花的都认不出来了。”芸娘这才认出何?锦,所有的担忧一股脑的跑没影儿了,只剩下了见到故人的欢喜。 芸娘让她们姐妹俩好好说说话,自己去厨房里做午饭。兰月这才把自己突然离开苏城,去西北找父亲却没找到,但是那边有认识父亲的人说,他有八成的可能是来了京城,母女俩这才追来京城的经过跟自己的闺中密友毫无保留的说了。 从不发愁的何?锦难得地叹了口气,安慰兰月:“你也别着急了,京城这么大,要找一个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只怕一两年你都找不着。我在京城住了半个月了,见到了形形色色的许多人,却也没碰上一个姓兰的人。” 兰月点点头:“是啊,我和娘也这么想,在这么大的京城里找个人不容易。而且凉州城的那个人说,我爹的脑袋好像出了点问题,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了。我想,他在京中过得肯定不舒服,眼下一边找人还要一边想法子挣钱,将来得给我爹看病,让爹娘过上好日子呀!” 何?锦“啪”地一拍桌子,把兰月吓得一抖。“好样的!有志气,我也是这么想的。” 兰月拍着胸口嗔她一眼:“你想就想呗,拍什么桌子呀。” “嘿嘿!这不是瞧见你心情激动嘛,你知道我这半个月在京城过的多糟心,人生地不熟的,整天在街上瞎逛,我想盘个铺子下来开绣坊,可是又找不到好的绣娘。正在犹豫是先回苏城进一批货再盘铺子,还是先把铺子弄好,再去苏城进货。”说到生意,何?锦刷地一下打开手中折扇,像模像样的扇了两下,还真有那么点儿富商家贵公子的派头。 “你想开绣坊啊,我也想呢,我这几天也打听了,京城里最好的绣坊就是秦记,可他们家的货品比咱们苏城的差远了,还卖的特别贵,要是能在好位置开一家绣坊,肯定能赚钱。”兰月对自己的好朋友直言道。 何?锦刷地一收扇子,激动的拍在掌心:“好啊,那咱俩一起做。我主外,你主内,像你这么漂亮的小娇娘,很容易被地痞流氓欺负的,我来扮做你男人,保护你!” 何?锦挑起嘴角,邪邪的一笑,用扇子挑起兰月的下巴,模仿着风流公子调戏小姑娘的经典动作,逗得兰月咯咯直笑。 兰月一巴掌拍掉了她的扇子,笑得前仰后合:“你来京中别的没学会,倒学会调戏小姑娘了?” 何?锦哈哈大笑:“我也就调戏调戏你,别人我哪瞧得上啊!”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一起欢笑起来。芸娘用托盘端着两菜一汤进门,招呼两个姑娘洗手吃饭。很久没有看到女儿这么舒心的笑容了,?锦来的真好啊,让兰月瞬间回到了小时候。 “婶子,我跟兰月都想开绣坊。我俩打算合伙开呢,我主外,主管应付官府、跑生意、进货送货,让兰月主内,把关绣品成色、研制新品,让咱们的绣品能对应京城贵妇贵女们的心思,您觉得如何?”何?锦是个爽快的性格,就想让芸娘赶紧应了,两个人便可以着手大干一场。 芸娘先是一笑,继而有点儿担心:“好是好,只是我们家没有那么多钱呀,要不你当大东家,让兰月占一小股就行。” 何?锦夹了一块蘑菇放进嘴里,一时说不出话来,就赶紧摆手。 兰月也诚恳的说:“是啊,?锦,我今天在街上谈了两个铺子,一个位置好,一年却要一百二十两的租金。另一家倒是便宜些,要七十两,可是那个位置不太好,两边的店铺跟绣品也不搭,不适合开绣坊。” 何?锦把嘴里的蘑菇咽了下去,赶忙解释:“我都转了半个月了,早就把这些铺子都摸清了,就你说的那家一百二十两的最适合开绣坊。我原本打算今天去跟他签契约呢,没想到半路碰上了你。一年一百二十两不算贵,你想啊,咱们要是把铺子开好了,这一天四、五件绣品总还是卖得出去的吧,京城物价高,大概能挣个十来两银子,一个月就是三百两,一年能挣三千多两呢,那一百多两的租金算什么呀。” 在三元学堂的时候,何?锦念书不行,画画也不行,虽是出生在绣坊,可她刺绣偏偏还不行。最拿手的就是算账,连算盘都用不着,在脑袋里稍微一转就知道该收多少钱。连岑夫子都说,这丫头就适合做买卖。 兰月认真的点点头:“对,我也觉得就要租那一家,可是我家现在只有二十两银子,你要是有一百两的话,咱们就把它租下来。以后挣了钱,你分九成的红利,我分一成。” “哎呀,兰月!”何?锦气的放下筷子,满脸严肃地瞪着兰月:“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说好的闺中铁密友呢?你根本一点儿都不铁,我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粗心大意,还挺懒的。一起开绣坊,肯定是你出力出的多,所以我多出些钱,你多出些力,挣了钱咱们五五分。” 3.时来运转掌心娇 http://.biquxs.info/

芸娘和兰月都不肯占人家这个便宜,双方推来让去,一顿饭吃的断断续续。最后何?锦急了眼:“兰月,你要是看得起我,就跟我一起干,按我说的五五分。那四十两算我借给你的,就当咱俩每人出了六十两的本钱,以后若挣了钱,你便还我。若赔了,就一笔勾销。我现在也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了,以后咱们就在这儿相依为命吧。婶子要是不嫌弃,就收我当个干闺女,我和兰月一块给您养老送终。” 老东家的大小姐,要认自己当干娘,陆氏受宠若惊,一时没敢答应,只说让她回去再问问爹娘。 何?锦端起饭碗,不客气的开始喝汤,给他们解释道:“我家的情况你们也都清楚,我爹说了,将来家里的家产都是我那两个庶出弟弟的,我一点事儿都没有。就我那个混账爹,整天除了寻花问柳,还能干什么正事啊。家里的绣坊还不都是靠我娘苦心经营,受苦受累的有什么用?自己的亲女儿也沾不上什么光,我跟我爹要了三百两的嫁妆,说好了以后再也不跟家里讨东西。” 兰月母女俩惊得目瞪口呆,嗫嚅着问道:“那、那你跟家里决裂了呀?” 何?锦满不在乎的点点头:“对呀,从财产上决裂了。我这次来京城,就是想自己找个机会做买卖,这三百两能够我后半辈子花吗?我得想法子让钱生钱,把生意做大,做成一个大富商,风风光光的回家去。让我爹和那几个小妾瞧瞧,女儿怎么了?女儿照样也能当个大财主。” 兰月很佩服何?锦的豪气,芸娘却有些担心:“姑娘家终究是要嫁人的,有三百两的陪嫁不少了,将来嫁了人,自然由丈夫挣钱养家,你不用那么辛苦。” ?锦一听就笑了:“婶子,您没瞧见我爹吗?靠他养家,我们早就喝西北风去了。这世上的男人,不说没几个好东西吧,反正好的不多。我估计就我这小背点儿,也碰不上什么好的吧,还是靠自己养活自己更有用。” 兰月默默垂下头,没再争辩什么。虽然她很希望能有一个男人为家里遮风挡雨,可是自己的爹爹虽然疼妻爱女,却在她五岁的时候就跟着商帮去了西北,这么多年再也没有回来,终究还是靠娘亲刺绣的手艺养大了自己。 两个姑娘说干就干,吃过午饭就去那家合适的铺子签订了契约,交了租金。又去客栈把何?锦的行李搬回家里,正好前院的三间房空着,她便住了西屋那一间,开着窗户的时候,能从她屋里直接看进兰月的屋子。 接下来,何?锦让兰月在家里抓紧绣几样东西出来,装修铺面的事儿她全包了。 对于绣坊的名称,兰月觉得人家既出了那么多钱,理应用她家的名字命名,还叫何记绣坊。 何?锦一听就笑了,却不是开心的笑,而是凄苦的冷笑:“何记绣坊?我虽然姓何,可是何记与我有半点关系吗,将来那绣纺的房子、生意全都是我两个弟弟的,我连个毛都分不着,干嘛要叫何记?将来咱们买卖做好了,万一他们来争,咱们还要去打官司不成?” 这下兰月犯了愁:“那叫什么呀?叫兰记也不好,我爹说了,我家本来应该姓范,后来他跟着奶奶改嫁到兰家庄才改姓兰的。可是奶奶把我们从兰家庄赶了出来,我也不想叫兰记。” 何?锦想了想,一锤定音:“叫明月绣坊,就这么定了。用你的名字命名,万一将来我那两个弟弟来争,你就以东家的身份把他们骂出去。而且呀,这明月绣坊的牌子不落俗套,你看那满条街的这个记那个记,没什么新意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那火爆到众人皆知的话本子呀。” 何?锦朝她挤眉弄眼的,好像这里边有什么故事似的,这一下兰月蒙了:“什么话本子?” “哇!兰月,你不会不知道吧?就是那本叫做《吾之明月》的话本子呀,你可别说你没看过。” “我真的没看过呀,以前在学堂里偷看话本子的时候,看过这样一本吗?我怎么不记得。”兰月挠着头想了想,实在想不起来。 何?锦笑倒在兰月的床上,捧着肚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兰月被她笑蒙了,使劲拽她起来,让她赶紧说明白那话本子是怎么回事儿。 何?锦起身之后,飞快地往外跑:“我不告诉你,你自己去书肆里买吧。” 兰月纳闷了一整天,终于忍不住好奇,跑去一家书肆里看看有没有这本书。她可没有打算真的买,一本书大约要三十文,好贵的,她只想在这里翻着看看,明白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因为没打算花钱买,所以她就没好意思让伙计帮着找,只随意的溜达溜达,在摆满话本子的书架上用目光搜寻。 很快,她就发现了一整排的《吾之明月》,这本书这么火吗?别的话本子复本量都没有超过三本,只有这一本摆在书架最显眼的位置上,排了整整一行。 兰月拿起一本,纳闷儿地翻开封面,就在扉页上看到了这样几句话:吾之明月,掌心娇,心头宝。盼速归,与卿永结百年好! 兰月扑哧一下就乐了,这是哪个酸秀才写的话本子,简直酸倒牙了,就这样的故事能火爆到家喻户晓? 这句话的下面有笔者的落款儿:楼台居士。 兰月手一抖,话本子“啪”地一下掉在了地上。伙计听到动静,拿着鸡毛掸子走了过来,捡起地上的书掸了掸,不高兴地说道:“你买不买呀?不买别乱扔。” 兰月赶忙道歉,就在此时,进来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跟伙计要了两本《吾之明月》,交了钱就走了,看样子像是小姐吩咐的。 趁着伙计离开这里去收钱的空档,兰月又从架子上抽出一本,压抑住狂热的心跳,翻开了第一页。 吾之明月在苏城…… 兰月的手再一次激动的抖了起来,她不得不把话本子放在书架上,用手按住。另一只手按住狂跳的心口。 是他吗?真的是他吗? 楼台居士是他给自己取的雅号,可是这雅号他能取,别人自然也能取。仅凭一个落款,并不能证明是他。可开篇的第一句话就提到了苏城,苏城是他们的故乡,他们相识在那里,分离也在那里。 接着往下看:浣纱河畔初见,稚子清纯,美眸若水。自此与卿相伴相知,朝朝暮暮共读圣贤书,日日夜夜同赏西窗画。 是他,真的是他!这本书是慕台哥哥写的,写书的目的可能就是为了找她。 那日离开苏城的时候,她和娘亲走的急,来不及和街坊邻居多说。房东家里没有人,只能让前邻转告房东吴婆婆,她们要出门一段时间,请她帮忙照料房子和家里养的几只鸡。 兰月清晰的记得,那天是八月初一,正是学子们离家参加秋闱的时候。慕台哥哥去参加南省乡试,并不在家。没来得及告别,就这样分开了。 他从小就对自己百般照顾、细心呵护,可是发乎情止乎礼,从未逾越一个邻家哥哥的身份。兰月简直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热辣辣的话来。她用颤抖的手去翻话本的扉页,想再看看那句话。 吾之明月,掌心娇,心头宝。盼速归,与卿永结百年好! 兰月灵动的杏眼中涌起一层水雾,泪眼迷蒙间,书页上的字都看不清了。 就在此时,拿着鸡毛掸子的伙计再次走了回来,一把抽出她手中的话本子讥讽道:“买得起买不起呀?买的起就拿回家去看,买不起别在这哭了。这是年后京城最火的话本子,好多人等着买呢,弄脏了怎么办?” 兰月使劲闭了闭眼,把眼泪憋了回去,哑声问道:“我买,多少钱一本?” “刚才那姑娘买的时候你没瞧见吗?五十文一本,买就买,不买赶紧走。”伙计是个屡试不第的书生,脸色有些苍白,没什么耐心。 兰月摸摸自己的钱袋,估计最多有十几文,就跟伙计讨价还价:“我们老家那边一本书就卖三十文,怎么你这书这么贵,你便宜点儿吧,我就买一本。” 伙计一听就笑了:“你爱买不买,不买有的是人买,这是京城,是你们乡野地方能比的吗?快走吧,走走,别给我把书摸脏了!” 兰月低垂着头离开书肆,默默走回家去拿钱。 不大一会儿,街角处拐过来两名年轻公子。一人穿着蜀锦华裳,头戴银冠,一身清贵。另一人只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长衫,墨色长发用一根乌木簪子挽起。 若从衣着打扮来看,华贵公子理当更胜一筹,可是二人走在一起,却是那素衣公子更引人注目。他卓然挺立、温润清雅、眉目如画、气度斐然,真真是应了那句话: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书肆伙计赶忙走到门口,先朝着华服公子点头哈腰:“东家您来啦!”又朝着那素衣公子做了个揖:“娄公子!” 娄慕台略一颔首,算是还礼,温雅问道:“近日可有人向你打听楼台居士?” 伙计赶忙点头:“有有有,有好多呢。有张御史家的大小姐,还有京兆尹家的三小姐,还有几个小丫鬟替自家小姐打听的,没有报上名号。” 娄慕台凝眉:“都是京城口音吗?有没有苏城口音的?” 虽然他知道小月亮出现在京城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每次来书肆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要问上一问。 即便问一次失望一次,他还是盼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4.时来运转绣嫁衣 http://.biquxs.info/

兰月回到书肆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屋里没有其他顾客,伙计正在收拾书架,准备打烊。见那个穷丫头捧着五十文钱回来了,他暗暗摇头:穷的都快吃不上饭了,竟然还看这种闲书。这些姑娘们哪,做梦都盼着嫁一个好郎君,可是这天底下哪来那么多的好郎君呢? 这些女人们都没见过楼台居士的真面目,仅凭那动人的文字,就已经拜倒在他的笔下了。若是某一天人们见到了娄公子的风姿,知道了楼台居士就是南省解元,户部尚书娄大人的长子娄慕台,不知有多少姑娘要生了相思病。 兰月满脑子想的都是慕台哥哥,并没有在意伙计的脸色,交钱之后抱着自己心爱的话本回家。躲进房间里,痴迷的看了起来。 按叙事风格来讲,这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才子佳人话本。它更像是一封情书,因突如其来的离别,没有机会对心上人坦诚心事,不得已才写下这么一篇公开的情书,希望远在天涯的心上人能够看到,并速速归来。 这封情书言辞恳切,情意绵长,从幼时初见到平日里互相温暖慰藉的点点滴滴,写到暗生情愫,打算等金榜题名之后表白心迹,再登门求娶。 可惜天不随人愿,秋闱归来,他本想把中举的好消息告诉心上人,却只看到了空荡荡的庭院和门上的一把铁锁。 书中写到的最后一件事是他回忆临别前的那一天:犹记雨后采虹草,天高云淡风缱绻,草青路滑恐滑倒,护于脚下方安然。执子之手上高山,山高路远无穷尽,仿佛从此到白头。 看着看着,泪水模糊了双眼,兰月看不清书上的字了,可那一天的情景却清晰的浮现在眼前。 那日雨后初晴,慕台哥哥陪着她去山上采虹草,给生丝线染色。山上青草茵茵,羊肠小道蜿蜒曲折,她走在上面,他跟在下面,每当兰月脚底一滑,腰上便会被一双温热的大手稳稳扶住。后来,她走累了,他便牵了她的手,带着她往前走。 那时慕台哥哥还曾指着云雾缭绕的山顶对她说:“都说天上一天,人间一年。若我们一直这样走下去,到那云雾缭绕的神仙之所转上几圈再回来,是不是就白头偕老了?” 回想起这些往事,兰月已泪流满面,门外响起了母亲的敲门声,叫她去吃晚饭。 兰月连帕子都没来得及掏,抬手就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眼泪,赶忙应声出去。 芸娘见女儿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是哭过的模样,便担心的问道:“小月,你怎么了,绣坊的事儿不是挺顺利的吗?” 兰月抿唇一笑,点了点头:“挺顺利的,娘,我没事儿,刚看了一个话本子,因为那里边的故事哭了。” 芸娘这才松了一口气,爱怜的摸摸女儿的头笑道:“你们这些小姑娘呀,就是好骗。那些话本子都是读书人编出来的假故事,消遣消遣也就罢了,怎么还当真呢。” 坐在桌边吃茴香豆儿的何?锦乐了:“婶子,您还真别说,这个话本子跟别的不一样,还就得当真。里边儿的故事可不是编出来的,句句都是实话,恐怕过不多久,那写话本的人就要来向您提亲了。” 芸娘一听这话可认了真:“你说谁呀?那写话本的是谁呀?向我提亲,是看上我家小月了吗?” 兰月脸一红,赶忙岔开话题:“娘您别听她胡说,她就是拿我寻乐子呢,快吃饭吧,我都饿死了。” “好好,咱们吃饭。这几天你们俩都挺累,娘今日特意炖了冰糖肘子给你们补补。” 一家三口高高兴兴的吃过饭,各自回房休息,兰月忍不住点上煤油灯,把那话本又看了一遍。躺到床上也睡不着,眼下已是三月下旬,京中的会试应该考完了。举子们却不能走,要住在这里等着放榜。 以慕台哥哥的聪明才智,考个进士应该是没问题的。兰月甚至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觉得他肯定会中状元。他现在会住在哪里呢?在客栈还是去了尚书府? 那年他的父亲到苏城来接他的时候,他拒不肯见。只责问父亲,为什么要在母亲病重时弃她而去,令她英年早逝,自己孤苦无依。 长辈们的事情兰月不想评价,可是她在娄慕台身边八年,最了解他的心思。他嘴上说着痛恨父亲,永远都不想见他,其实心里根本就放不下。 如今他到京城赴考,娄大人肯定会去探望儿子,说不定他们父子俩已经和好了,如今他便住在那高宅大院之中,做起了贵公子。 即便他没有与父亲和好,若是高中状元,自然也会有高官厚禄之人榜下抢婿。 兰月摸摸枕头旁边的话本,自己能收获慕台哥哥这一腔痴情便已足够了,何必再让他为难。 第二日,何?锦瞧见兰月发青的眼圈,坏坏地笑了:“他此刻必定在京中赴考,你若一家客栈挨着一家客栈的去找,或许真能把人给找到。” 兰月转过头去,不给她看自己的小脸儿了。“我才不去找呢,有缘自会相见。说点儿正经的吧,我觉得咱们的店铺应该有一件最好的绣品,作为镇店之宝只摆不卖,重要的是让人看到咱们的刺绣技艺。” 何?锦双眸一亮:“好哇,你说的太对了,咱们就应该有个镇店之宝,你打算绣个什么?” “我想绣嫁衣,出嫁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大的大事。未婚的姑娘向往嫁衣,已婚的夫人怀念嫁衣,咱们绣一套最漂亮的嫁衣放在那里,顾客一进门就会怦然心动,怎么样?” “好是好,但是……嘿嘿!”何?锦又坏笑起来,暧昧的眼神闪过来,那意思分明是说:兰月你想嫁人了! 兰月红着小脸儿不接她的话茬儿,努力控制住情绪,沉声说道:“京城里的丝线都不够好,我需要用咱们苏城的虹草染过的生丝线,你不是打算回苏城一趟么,我先绣打底的部分,你多买些好线来,我要用来绣最后一道工序,这样才能更鲜活,更漂亮!” 何?锦自然一口应下,当日便快马加鞭的回苏城采购绣品。 兰月自然不会像她说的那样,一家挨一家地去客栈找人,而是静下心来,起早贪黑的绣嫁衣。普通姑娘绣嫁衣至少需要两三个月才能完工,可兰月不同,她是顶级的绣娘。 她既精于书画,又有刺绣的天分,加上母亲几十年刺秀经验毫无保留的传授,和自己认真努力的研究。她的绣品不仅品相无人可及,速度也比普通人快好几倍,一件嫁衣只需半个月便可完工。 四月初十,何?锦回到了京城,马上驮着两大包袱的绣品,把装饰一新的店铺摆得满满当当。兰月用虹草染过的上品生丝线,对嫁衣做画龙点睛的勾勒。又整整忙了三日,才完成了自己的绣品。 莫说是京中的姑娘,即便做了一辈子绣娘的陆氏和自小在绣坊长大的何?锦,看到兰月的嫁衣,也极为惊艳。 嫁衣上花团锦簇、栩栩如生,花丛中依偎的一对大雁,交颈高歌、温柔缠绵。大雁的眼神就像活的一般,深情的望着对方,满腔爱意淋漓尽致。 “这……这也太美了!只是,别人的嫁衣上都是绣鸳鸯,绣并蒂莲,你为什么要绣一对大雁呢?”何?锦捧着嫁衣问道。 兰月抬手轻抚自己的心血之作,柔声说道:“大雁是忠贞之鸟,一旦结对,永不变心。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不是所有待嫁姑娘的心愿么。鸳鸯虽好,雄鸳却在稚子破壳而出之际独自离去,只留雌鸟照看幼仔,这样的鸟儿世人虽喜,我却不喜。” 何?锦机灵的眨眨眼,坏笑道:“兰月,以前在三元学堂的时候,咱俩同席。我怎不知你竟如此博学多才,是你自己在书上看来的,还是有人告诉你的?” 这一句话刚好说中了兰月的心事,一张小脸儿腾地一下红了个透,娇声道:“你管我怎么知道的呢,快说说咱们的绣坊哪天开张吧?” 何?锦深深地望着兰月,笑道:“我想好了,就定在四月十五,那是会试放榜状元游街的日子,街上肯定人多。咱们借状元郎的光,开业大吉。” 苏城的人都说神童娄慕台肯定能中状元的,连沉稳的岑夫子都这么说,何?锦自然是深信不疑的。选在那一天开张,让兰月双喜临门岂不更好? 5.时来运转中状元 http://.biquxs.info/

转眼就到了四月十五这日,兰月和?锦早早到了明月绣纺。万事俱备,只等街上人头攒动之际,就点起鞭炮,开张迎客。 从卯时早朝开始,便要进行殿选,辰时三刻,御笔钦点的状元、榜眼、探花会先后走出正阳门,披红挂彩,骑着高头大马游街,真真是应了那一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 状元游街要走的是直通南城门的正阳大街,此街宽阔平坦,是皇帝出巡和官员进出的官道,两侧没有商铺。从正阳街行至南城门,转至朱雀大街回贡院门口下马,稍事休息之后,赴琼林宴。 正阳大街两侧早已站满了人,无论男女老少、大姑娘小媳妇,都来看这三年得以一见的状元游街。朱红色的正阳门还没有打开,人们津津乐道地议论着前科状元游街时的盛况,翘首期盼着状元郎出门。 “出来啦,出来啦!”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人们纷纷转过头去,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瞪圆了眼睛看向缓缓打开的朱红色大门。 首先出门的是一名礼部官员,高声喊道:“苏城娄慕台连中三元,圣上钦点为金科状元郎,御赐蟒袍金带,御马游街,圣恩浩荡,天佑大梁。” 人群欢声雷动,正阳门前喜炮齐鸣。连中三元,那是只有文曲星下凡才能做到的呀。自古以来,书生们寒窗苦读数十载,未必能中个举人,虽然每个人都梦想着连中三元,可那鲤鱼跳龙门的几率实在是太小了。 兰月挤在人群之中,根本就瞧不见正阳门,可是官员高喊的时候,众人鸦雀无声。她听清了,苏城娄慕台!慕台哥哥真的中状元了。 娄慕台高举着御赐金榜昂首阔步地走出正阳门,有宣旨官接过金榜,张贴在云牌之上。游街仪仗早已等候在门口,恭请状元郎上马。 娄状元飞身上马之后,有更多的人目睹了状元郎的风姿。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响亮的赞叹之声,这年轻的状元郎瞧着也就刚过弱冠之年,剑眉斜飞、朗目灼灼,身穿大红蟒袍,腰系金丝玉带,足登八宝攒丝官靴,浑身上下彰显出一派卓尔不群的贵气之姿。 “听说这状元郎是苏城人士啊,你瞧瞧这容貌、这风姿,京城里的贵公子们,有谁能比得上?” “是啊是啊,那探花郎是特意精选的美姿仪之人,可是你瞧,他跟状元比起来,全然不见了风骨啊。” 娄慕台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无需催动坐骑,自有人在前方牵马前行。听着身边人们的赞美,他心中并没有什么波澜,面色依旧沉静如水。 展目四望,既欢喜又有些失落:小月亮,我的夙愿已然实现,你的心愿实现了吗?究竟何时才能找到你呢?今日在这万分荣耀的时刻,我多么希望能与你共享! 高头大马在缓缓前行,人海被衙役赶到道路两边,官道宽敞平坦,正如未来的人生路。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兰月好像就在自己身边,这种感觉虽毫无根据,却十分清晰。可是他默默观察着两侧的人群,却始终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游街队伍行进到南城门附近就要拐弯儿了,需要走一段南屏大道转至朱雀大街。而南屏大道与好几条街道相交,其中就包括明月绣坊所在的锦绣大街。 何?锦找准了机会,在状元郎路过街口的时候,把双手拢在嘴边,高喊了一声:“娄慕台,这里是明月绣坊。”然后就她点起了鞭炮,辟辟啪啪的鞭炮声吸引了众人回头。 一对年轻的男女站在一间新开张的铺子前,笑吟吟的望着这里。这本没有什么特殊的,可是有不少人听到了她呼喊状元郎的名字。 那是新科状元啊,马上就要入翰林院作官老爷的,将来前途无量,说不定位列三公权倾天下。一个年轻的小掌柜,竟然敢直呼状元郎名讳? 娄慕台隐约听到了有人喊他的名字,可是距离太远看不清,又隔着汪洋人海,路边还有树木遮挡,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便探头朝这边张望了一下。 他这一望可不要紧,挤在人群中的大姑娘有三个软了腿,差点倒下。旁边跟着的丫鬟赶忙扶住,一拥一挤之间人群倾倒了一片。 一个屡试不第的酸秀才捻着胡子说道:“都说那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没到想娄状元一顾,亦有倾城之姿啊。” 前科状元林长卿有红杏侍郎的别名,今科状元娄慕台游街时便得了个倾城状元的雅号。 围着京城转了一圈之后,娄慕台在贡院门前下马,刚要迈步进去,却被两名青衣家丁拦住。“状元郎请留步,我家国公爷有请。” 看热闹的人群欢呼起来,倾城状元果然不得了,这就要榜下抢婿了么,而且不是普通人家,竟是德高望重的国公爷。 这榜下抢婿之风自前朝便开始盛行,金榜题名的举子前途无量,纵是出身寒门也没有关系了。若是有才貌年龄相当的,高门大户就会延揽至家,招为东床快婿。再靠自家的资财门路帮忙疏通关系,这寒门举子立时青云直上,享受一辈子富贵荣华。当然,对于高官之家来说,这样的女婿可比那门当户对的听话多了。老丈人说一不二,夫人的地位也极高,靠岳家发展起来的,没有几个敢纳妾的。 娄慕台的父亲走的就是这条路,只不过,他隐瞒了自己已有妻儿的事实。 旁边众人欢欣鼓舞之际,娄慕台却面若冰霜,冷冷说道:“多谢国公爷抬爱,在下改日自当登门拜访,只是琼林宴在即,不敢在圣上面前迟到。” 这话说的委婉客气,不过众人还是听出了拒绝的意思。正在陆续走进贡院的朝臣们停住了脚步,卢国公沉着脸走了过来,他还真不信一个苏城来的白丁,会拒绝高高在上的国公府。 “娄状元,老夫就跟你直说了吧,我们卢家的姑娘个个貌美如花,才德双全,老夫看你不错,才想在别家邀约之前与你谈谈,怎么?难不成你还瞧不上国公府?”卢国公提高了音量,显然是要怒了。 一旁欢呼的众人都安静下来,榜眼长安徐文素,探花济南冯玉昭,都悄悄扯娄慕台的衣裳,拼命给他使眼色。 金榜题名,看似风光无限,可是很多人在翰林院编书编了一辈子,并没有升官发财。要想平步青云,金榜高中只是第一步,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必须有贵人扶持才行。 众人皆知的道理,娄慕台又岂会不知,他不仅知道,还深深地体会了其中的利害。可是,他早已定下的志向并不仅仅是金榜题名,还要靠真正的能力获得皇上赏识,实现人生抱负,而不是攀附权贵,放弃心上人,去求娶别人。 “国公爷,在下并没有瞧不上的意思,只是历来榜下选婿都要选没有婚约之人,在下虽没有婚约,却有一青梅竹马的心上人,此生非她不娶,此志永生不渝,望国公爷成全。”娄慕台抱拳行礼,不卑不亢地答道。 周围看客都倒吸一口凉气,好个痴情的状元郎啊! 举子们却很是担心,若因此得罪了国公爷,此后前途堪忧。不就是一个青梅竹马么,有官位重要? 卢国公气的吹胡子瞪眼,正要发作,就见户部尚书娄耀祖快步走了过来,挡在娄慕台面前,笑道:“国公爷莫生气,犬子无状,没见过世面,待我回家之后慢慢教导,定要他登门赔罪。眼下琼林宴在即,咱们还是先进贡院吧。” 卢国公一听就愣住了:“你说什么?这是你的儿子?” “不错,正是犬子,一直养在老家,没来过京城,不懂事,还望您见谅!”娄尚书陪着笑脸说道。 人群一片哗然,没想到新科状元不仅有才有貌,出身竟然还这么好,竟是娄尚书之子。难怪人家敢拒绝卢国公,因为本来就不是寒门举子,而是出身高门呀。 于是乎,倾城状元承担了京城所有的话题,成为人们茶壶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而这些,兰月并没瞧见,只是从顾客口中听到的,因为自开张之后,就忙的不可开交,铺子里的绣品一天就卖出了一片,直到天黑两个人才闲下来,累的腰都快折了。 累并快乐着,送走最后一个顾客,何?锦兴冲冲地拿起钱袋子在桌子上一倒:“来来来,小月亮,快来数数咱们挣了多少钱?” 兰月知道她最爱数钱,就没跟她争:“你数吧,我清点货品,看有没有丢东西,有没有收错账。” 二人分工合作,很快就查清了账目。一共卖了三十件绣品,得银二百六十两。刚开张卖的便宜,加利不多,刨去成本,净赚六十两。 两个好伙伴欢呼雀跃,才一天就挣上来半年的房租啊! 何?锦大声笑道:“照这么看,很快咱们就挣够一大笔嫁妆了,你就乖乖等着状元郎来求娶吧。” “你别瞎说,慕台哥哥一直拿我当小妹妹,人家可没说过什么过分的话。”兰月红着脸说道。 “哎呦!还不好意思承认了,咱们就别说那话本子了,就说今天的事吧。你没听到人们说么,他已经拒了国公府,说有一青梅竹马的心上人,非她不娶。你说他那青梅竹马是谁呢,难不成是我?” 兰月无话可说,心里却打起了鼓。今天何?锦喊他名字,他似乎听到了,这几日会不会找上门来呢? 6.【番外·小时候】1 http://.biquxs.info/

本章很长,是前尘往事,小伙伴们幼时初识,看官不喜可跳过。 【番外·小时候】 三月十五的夜晚,明月皎皎,浣纱河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倒映着一轮圆月,伴随着河水的涟漪飘飘荡荡,却始终未曾飘散,月影清丽而婉约。 兰月穿着一身青布衣裳,梳着小男娃们常梳的布包头,抱着心爱的小木马,到河边清洗。今日匆匆搬家,收拾到现在才把新家弄干净,只可惜弄脏了小木马,她要赶紧洗一洗,不然,今晚肯定惦记的睡不着觉。 娘亲租下来的房子原是吴婆婆家的柴房,只有一间半,是因为河道倾斜才挤出来这么一小块地方,盖了一间半土坯房放柴草。好在房子向阳,并不潮湿,虽是小了一点,却也够母女二人居住了。 她们这一间半后面是两间青砖房,住着一个据说是神童的小哥哥,娘亲向旁人打听的时候,人们都说他将来肯定能中秀才的。 吴婆婆和她的闺女、姑爷住在后院的三间青砖大瓦房里,那才是这个家里的正房,前面三间半不过是因地制宜挤出来的房子罢了。三个小院子是相通的,尤其是东面临水的大露台,用石头砌了三层的台阶,直达水面。 兰月此刻就蹲在最下面一层台阶上,洗净抹布,认真擦拭着小木马。这是爹爹送给她的生辰礼,是她五岁以前最喜欢的玩具。可是,就在她五岁那年,爹爹跟着商帮去了西北,就再也没有回来。两年了,杳无音讯,人们都说他永远都回不来了,可是娘不信。娘说爹一定会回来的,他是个意志特别坚定的人,肯定能得偿所愿! 洗好了小木马,兰月抱着它坐到了露台的边沿上,仰头看着天上的明月。 身后响起了轻轻地脚步声,她转过头去,看到了一个身穿蓝色圆领长袍的少年郎。他面如冠玉、眉目轩朗、身材挺拔却不单薄,眉眼温润却又透着几分坚毅。 “你就是房东家的小哥哥吗?听说你是神童呀。”兰月满眼羡慕的仰头望着他,娘亲之所以租下他家的房子,一是因为房租便宜,吴婆婆人好,二是因为有这样一个被交口称赞的神童小哥哥。 娄慕台垂眸,看向坐在露台上的兰月。 “他”长的白白净净的,五官很是精致,像个小姑娘似的。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清澈有神,眸光中的神采比皎皎月光还要明亮。 娄慕台有一瞬间的失神,迷失在她的眸光之中。他以前从未感觉到,一个人的眸光竟可以这样简单干净,这样充满希望。 “你是今天刚来的租房客?”娄慕台轻声问道。 “是啊,小哥哥,我娘说过两日就让我跟着你去学堂念书,我……我有点害怕,夫子是不是很凶啊?会用铁戒尺打手心吗?”兰月抿着小嘴,满眼担忧。 娄慕台走到她身旁,蹲下身子,近距离地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只要你认真听讲就不会,挨打的都是顽皮捣乱的孩子,你不会的。” 这个“小男娃”不仅长的清秀,说话也轻声细语的,一看就是个乖乖听话的孩子,怎么会挨夫子的戒尺呢。 “小哥哥,我叫兰月,是兰家庄的,月是月亮的月。虽然我不会写这个字,可我爹爹说,我是家里的小月亮,才起的这个名字。你叫什么名字啊?” 娄慕台望着波光闪耀的水面,陷入了沉默,许久才说出来一句话:“你爹爹一定很喜欢你!” 兰月觉得他的话有点好笑,不像是一个神童说出来的。“当然了,谁的爹爹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呢?” 娄慕台没有答话,心底却涌上一阵酸涩,不喜欢自己孩子的父亲,这世上真的有。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没有父亲在身边,他也照样长到十二岁了。他坚信,以后自己会更强大、更成功,要让父亲知道,凭自己的真本事一样可以平步青云。 “我叫娄慕台,名字没什么寓意,很普通。你别坐在地上了,凉,坐这个草垫子吧。”娄慕台弯腰拿起洗衣砧旁边的一个草垫子,放到兰月身边。 这个草垫子是娄慕台平时常用的,他喜欢在月下练箫,一个人静享那如泣如诉、如怨如慕的声音。吹箫是站在河边的,但是一曲结束之后,他就会坐在草垫子上,望着悠悠明月,默默地想心事。 其实,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能有什么心事呢?他所想的不过是负心的爹,已故的娘,还有自己能参透的书本和参不透的人生。 兰月没想到这个神仙一般的小哥哥这么好,第一次见面不仅没有炫耀他的才学,还细心地递过来一个草垫子,怕她着凉。虽然这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小举动,却让刚刚搬到这个陌生地方的兰月心里暖暖的。 看来娘亲确实有眼光,坚持要租他家的房子,哪怕是柴房也要住。房东好,比什么都重要。 两个孩子东一句西一句的闲聊了一会儿,就各自回房。兰月抱着小木马进了门,就见娘亲正在煤油灯下绣着一个帕子。“娘,我见到房东家的神童小哥哥了,他挺好的,不欺负人。” 陆芸娘抬头看了女儿一眼,笑道:“那就好,这帕子娘明日就能绣好了,拿去绣坊给掌柜的瞧瞧,估计是能看得上的。顺利的话,娘就可以得到一份绣娘的差事,每个月能挣几百文钱,够给你交束?了,你就跟着房东哥哥去学堂念书。” 兰月趴到红漆斑驳的八仙桌上,忽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向娘亲:“娘,我又不是小男娃,就算读了书也不能考秀才的,为什么要花费那么多钱去读书呢?” 自从被奶奶赶出兰家庄,娘亲就一直说要租一间离学堂近的房子,让兰月去念书。其实兰月不想念书,费钱又没什么用处,还不如好好学一学刺绣,当个绣娘,就能帮娘亲分担生活的重担了。 陆氏头都没抬,只挑了挑唇角:“我家小月亮是个聪明的娃,肯定能把书念好。娘不是让你去考秀才,是想让你学好作画。你是不知道,做一个绣娘是干不了一辈子的,熬上十来年,眼睛就坏了。而且,绣娘挣不了多少钱,明日我打算去何记绣坊,他们家算给的多些的,也就三百文左右吧。可是卖画特别挣钱,一幅好画能卖好几两银子,要是名家的画作就能卖到几十两,甚至更多。” 兰月吃惊地坐直了身子:“娘,您是想让我做画师么?” “对呀,即便咱们现在日子艰难一点,节衣缩食供你读书,可你以后要是成了画师就不得了了,每个月轻轻松松地挣到几两银子,咱家日子可就好过喽!你外公啊,原本也是学堂里的夫子,按理说他的女儿应该识文断字的,可是呢,我一个字都不认识。因为你外公说,圣贤书是给男人看的,女人不能看。我从小就不服气,凭什么女人就不能看?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不都是很有才学的么。小月,你进了学堂好好学,替娘争口气!”陆氏绣完了帕子,借着煤油灯的光亮瞧了瞧,很是满意。 兰月下意识地挺了挺瘦削的胸膛,更深刻地体会到念书的意义,不仅是识字那么简单了。将来,要靠着书画本领养家糊口,让娘亲过上好日子。而且,娘亲从小就想读书却没有机会,如果自己把书念好,娘亲心里应该会舒服一些吧。 苏城是丝绸之乡,乡下人大多采桑养蚕,城里人做丝绸生意的居多,当然也少不了开绣坊的。城中有不少富户,每逢婚丧嫁娶,那流水般的席面能摆上三天三夜。所以,头脑灵光的都跑去做生意了,马上就能见到真金白银,苦苦读书等待金榜题名的人并不多。 在陌生的屋子里,盖上自家带来的被子,熟悉的味道让兰月心里一暖。把脖子埋进青布被窝,她望向窗口朦胧的月光,又想起了爹爹在家的时候。 “小月亮,来,把这一对儿头花戴上,这是爹爹特意给你留的。很多人看上要买,爹都不卖。只有我家俊俏的小月亮,才能戴这么好看的头花,呵呵!” 爹爹的笑声犹在耳边,人却两年没回来了,他今年会回来吗?过几日就要去学堂了,里面的小儿郎都像房东哥哥一样好相处吗? 清晨,兰月是在煎鸡蛋的香气中醒来的。以前在兰家庄的时候,家里养了几只母鸡,可是那些金贵的鸡蛋,奶奶舍不得让她吃,都要攒下来,去集市上换钱。爹爹在家的时候还好,他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时常到苏城里卖货,隔三差五就会偷偷给兰月买一个茶叶蛋带回去吃。 爹走了以后,她就很少吃到茶叶蛋了,因为娘并没有什么私房钱,家里的财政大权全都掌握在奶奶手里。 兰月飞快的穿好衣裳,跑去外间屋里看个究竟。 这一间半房子,里间有一张木板搭起来的床,这还是昨日现搭的。好在房东家的姑爷葛大普是个木匠,家里有现成的板子,他敲了几颗钉子进去,一个简单的木床就做成了。 母女俩睡在里间屋,有床有桌有一个柜子就够了。外间屋只有半间,昨日葛大普帮忙垒上了一大一小两口锅,做饭的厨房就有了。 芸娘在南墙根底下用密实的竹篱笆圈了一个圈,做成一个简易的茅房,母女俩的小家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此刻,芸娘正在灶台旁忙活着,见兰月出来,就笑着说道:“快去河边洗脸,过来吃饭。” 兰月探头瞧了一眼锅里,果真看到了金黄的煎蛋,里面还有碧绿的小葱,蓬松软糯,只看了一眼就口舌生津。 “娘,咱们吃鸡蛋呀?” “嗯,我跟吴婆婆买了几个鸡蛋,过几天咱们自己养两只鸡,下了蛋也不卖,都给你吃。小月,你不要觉得咱们离开兰家庄,就没有家了,其实在外面咱们的日子可以过的更好。” 在兰家庄的时候,家里一共三间卧房,兰月的爷爷奶奶一间,太爷爷和二叔一间,她和娘住着一间。二叔要成亲了,不能和太爷爷住在一起了,奶奶就让兰月母女俩搬到阴暗潮湿的南房里去住。芸娘不乐意,南房不仅低矮,还见不着太阳,她不能让小小年纪的女儿得了风湿病。 于是,奶奶以分家为由把她们娘俩赶出了家门。芸娘成亲之后一直帮婆婆采桑养蚕,兰月爹走街串巷地卖货,这些年少说也挣下十几两银子了。不然,家里怎能添置了三亩地呢。可是奶奶说了,兰月不是男娃,不能分到家里的地,除非她爹兰山峰回来。 芸娘心里明白,婆婆这是认定大儿子回不来了,打算把家产全都留给小儿子。可是,她却始终坚信丈夫一定会回来的,不管是十年还是二十年,一定会! 所以,她现在不跟婆婆哭闹争抢,争也没有用,白白的生气窝火,倒不如索性分家离开兰家庄,靠自己的一双手养大女儿。虽然婆婆只给了一吊钱,不过没关系,自己有手艺,能挣。她心思坚定,可兰月终究是一个没有离开过家的小女娃,离开村口的时候,含着眼泪一步三回头。 到了苏城之后,兰月一直紧张的绷着小脸儿,抱着硕大的包袱紧跟着娘亲的脚步,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住了下来。 此刻,兰月已经不像昨天那么失魂落魄,到河边洗了脸进来,用淡盐水漱了口,乖乖地坐在桌边吃饭。 芸娘已经盛好了一小碟煎鸡蛋,一小碟咸菜,还有两碗粥,两个高粱饼子。“家里的调料还没买齐,今天我再去置办一些东西,以后咱们吃的会更好,快吃吧。” 兰月瞧着金黄的鸡蛋不敢下筷子,只挑起带着葱花的一小块儿放进嘴里,真香啊!芸娘拿起一个高粱饼子从中间掰成两个薄片,把煎鸡蛋裹在里面交给兰月:“吃吧,不就一个鸡蛋么,咱们吃得起。” 兰月双手捧着高粱饼子,既欣喜又酸涩,娘亲嘴上说着吃得起,可是她一口都不吃,全给自己裹在了饼子里。 芸娘拿起另一个饼子,咬了一大口,夹起几根咸菜放进嘴里,吃的很香。兰月却吃不下去,把手里长条形的高粱饼子掰成两截,递过去一半给母亲:“娘,我不饿,吃不了这么多,你吃一半吧。” 芸娘淡淡地扫了一眼半截饼子,轻声说道:“你要是真想孝敬娘,就乖乖地把它吃完。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跟你同岁的孩子都比你长得高,娘看着你这个头儿着急。你好好的长起来,到学堂学好书画,以后当了画师挣钱多了,就给娘多买点好吃的。娘最爱吃城西郝家铺的酸角糕,以后你有钱了,每天给娘买一斤,酸掉了牙我也乐意。” 兰月认真的点了点头,记住了郝家铺的酸角糕。 吃过早饭,芸娘让兰月乖乖待在家里,自己要出门买东西。刚走出门口,就见吴婆婆领着一个小伙子走了过来,正是兰月的二叔兰山宝。“芸娘,你兄弟找你。” 芸娘冷冷地瞧了一眼小叔子:“我没这么金贵的兄弟。” 兰山宝尴尬的笑笑:“大嫂,是我对不住你。大哥不在家,我应当好好照顾你和小月。可是……没有房子住,付妮不肯嫁过来。娘也是没法子,才分家的。我知道你受了很大的委屈,我今日进城卖粮食,特意给你送来半袋米,东西不多,是我这做兄弟的一点心意。” 芸娘冷哼一声:“不必了,少这半袋米,我们娘儿俩也饿不死,你还是拿回去娶媳妇用吧。” 兰山宝说不过大嫂,放下米就走,芸娘不要,喊他回来。吴婆婆听明白了,就拉住芸娘:“你个傻孩子,干嘛不要啊,你婆婆心狠,把你们孤儿寡母赶出来,也没给你多少家当。小叔子送半袋米来,不要白不要,你怎么这么傻。” 芸娘脸色有些发白:“吴婆婆,您不知道,我男人在家的时候,没少给家里挣钱。前几年,小叔子正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时候,还不都是靠我男人挣钱养家。现在婆婆把我们赶出来了,我不要他们救济,也要活出个人样来给他们瞧瞧。” “好,你有骨气,是个好样的。不过,也别犯傻,快把米搬进去,你男人既为家里挣钱了,这米你就吃的着。” 吴家婆婆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长女大吴氏就是娄慕台的母亲,可惜年纪轻轻就没了。次女小吴氏在何记绣坊当绣娘,有个两岁的儿子是吴婆婆帮忙照看。她看芸娘母子俩可怜,一年的租金就只要了一百二十文,每个月才十文钱,连一斤猪肉都买不了。 中午,芸娘回来的时候,懂事的兰月已经热好了粥和高粱饼子,只是没敢拿刀切咸菜疙瘩。“娘,你买了这么多东西呀!” 兰月惊喜地迎了上去,接过娘手上的菜和肉。芸娘把其他调料和用品一一放好,喜滋滋地择菜:“小月呀,娘的手艺还是不错的,果然被何记绣坊相中了。每个月三百文的工钱,扣掉十文房租,咱们还剩不少钱呢。明天就送你去学堂,我已经买好了送夫子的束?。咱们苏城富商多,他们的孩子念书都出手阔绰,夫子也就不计较每个孩子礼品是否贵重了,咱们先少给些,以后有钱了再多给。” 兰月一年也吃不上几顿肉菜,今天吃了满满的一碗肉菜,胃口特别满足,可是心情却有些忐忑,不知道学堂里的小伙伴们怎么样,会不会欺负人? 带着这个疑问又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早地就醒了。娘亲帮她把头发梳的整整齐齐,是小书童们常梳的发式。刚吃完饭,娄慕台就过来了,带着他们母女去三元学堂。 一边走,娄慕台一边给她们介绍:“三元学堂里一共有两位夫子,年纪大的是孟夫子,他就住在学堂里。还有一位年轻的岑夫子,他不住学堂,有自己的家。他想先立业后成家,所以二十多岁了还没有成亲。学堂里一共有三个班,我在甲班,这是念完了四书五经,准备考秀才的人才上的班。兰月这个年纪刚刚开蒙,应该上丙班,过上三四年上乙班。孟夫子教丙班,今天兰月要拜他。” 兰月拧着丁香眉,仰头问道:“孟夫子年纪大了,是不是特别严厉呀?” 娄慕台一笑,垂下头用温柔的眸光看向兰月:“不是的,孟夫子特别喜欢孩子,脾气也好,有时候会被调皮的孩子气的吹胡子瞪眼,不过他很快就会忘记,接着笑呵呵的讲课。” 很快,兰月就见到了温和的孟夫子。芸娘送了一袋米,六尺布,陪着笑脸说了一堆好话,就等夫子答复了。 孟夫子的确好说话,捻着胡子点了点头:“既然是慕台带来的,肯定差不了,你就留下吧,一会儿跟着我去丙班。” 芸娘满足的笑了起来,这夫子的确不是唯利是图的人,不嫌弃自己给的束?少。当即千恩万谢,嘱咐兰月认真念书,好好听话,就赶去绣庄了。 兰月背着盛有笔墨纸砚的青布包,乖乖站在门口等着,见夫子背着手出了门,朝着一间屋子走去,猜想着那就是自己要去的丙班了,于是赶忙跟上。 屋子里的小男娃们正打闹成一片,毛笔宣纸满屋子乱飞,在夫子和兰月进门的那一刻,大家突然安静下来。 兰月暗暗佩服夫子的震慑力,其实她不知道,十几个小男娃都注视着她,默默地在心里想:这个新来的怎么如此好看,跟个小姑娘似的。 屋子里安静下来,夫子背着手咳了一声,孩子们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迅速收拾书案旁边的纸笔,而是齐刷刷地瞧着兰月,等着夫子介绍。 “这是新来的学子,叫兰月,七岁了,你坐在……”孟夫子扫了一眼屋子里的书案,只有最后一排有一张空桌,可是兰月这小身板儿,要是坐在最后就完全被前面的学生挡住了。“你们谁愿意坐到最后一排去,给兰月一个靠前的书案。” 孙滂正在揉被边巍打疼的脑袋,一听这话,赶忙自告奋勇地站起来:“我去。” 他早就想去最后排那张空着的书案了,躲开霸道的边巍。可是,小霸王不允许他离开自己的前席,孙滂一直没敢换座位。此刻,来了一个新同窗,长得白白净净的,个子又小,一看就特别好欺负,估计边巍对自己也有点欺负腻了,这回应该放行了吧? 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瞧了一眼边巍的脸色。那家伙并没看向自己,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兰月看。得咧,看来是终于盼来受气的接班人了,赶紧溜之大吉吧。 孙滂抱着自己的笔墨纸砚去了最后一排,兰月十分有礼貌地朝着他鞠了一躬:“谢谢小哥哥。” 不仅人长得俊,说话的声音也这么软软糯糯的,听到耳朵里觉得特别舒服。屋子里有一瞬间的寂静,然后便是哄堂大笑,嘴快的秦立嚷道:“你以为他是为你好呀,其实他是……” 话没说完,边巍拿起桌上的毛笔扔在了秦立的桌子上,吓得他马上噤了声。 孟夫子并不清楚孩子们的小心思,指着空出来的边巍前席,对兰月温和说道:“兰月,你就坐到那边去吧。” “是,夫子。”兰月乖乖地应了,轻轻走到书案边,缓缓坐下,从自己的青布包里掏出笔墨纸砚,整齐地摆放在书案上。 周边的小男娃们全都在偷笑,这么一个老实巴交的新同窗,还不得被边巍欺负死?大家捡起地上凌乱的笔和纸,开始上课。 孟夫子掀开自己那本破旧的《千字文》,沉声说道:“今天,咱们接着学《千字文》,先把前些天学的内容背一遍吧,从开头来,天地玄黄,开始。”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剑号巨阙,珠称夜光。果珍李柰,菜重芥姜。海咸河淡,鳞潜羽翔。龙师火帝,鸟官人皇。” 小男娃们一个个坐直来身子,摇头晃脑的背起书来。十几个孩子,有不学的,也有好学的,大家一起背书,浑水摸鱼的人掺合在里边,倒也看不出来。 兰月端正地坐着,手上没有书,只能用耳朵听,可是她根本就听不懂,觉得这些太难了,简直像天书一般,愁的她皱起了好看的丁香眉。 孟夫子满意地点点头:“今日,咱们接着学下边的内容。始制文字,乃服衣裳。推位让国,有虞陶唐。始制文字的意思是苍颉创制了文字,最早的时候是没有文字的,后来有一个叫仓颉的人,特别聪明,创造出咱们现在写的字,这个写字呀,很重要。将来考状元也要看字好不好看的,所以,你们每天都别忘了练字呀。” 这一下,兰月听懂了,有一个叫仓颉的人创造了文字。原来,念书也不是特别难呀,看来自己还是能坚持下去的。 有了那么一点点信心,兰月笑了。她本就长得美,笑起来特别好看。边巍正歪在自己的书案上,心里默念着:“不听不听,和尚念经。”忽然,他看到了兰月笑起来的侧脸,映着金色的朝阳,美的如梦如幻。 边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兰月,心里滋生了一个自认为特别正义的想法。这个小男娃太娇美了,跟个小姑娘似的,不行,不能让他这么发展下去,趁着年岁还不大,得给他练练胆子,让他变得粗犷一些,长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想到这,他觉得自己可以开始拯救兰月的行动了,就默默等着夫子下课。半个时辰后,孟夫子讲的口干舌燥,终于宣布下课,走回后宅喝水歇息去了。 边巍蹭地一下站了起来,走到兰月身边,热情地问道:“你要去茅厕尿尿吗?走,我带你去。” 兰月确实想去茅厕瞧瞧,如果是独立的几个小间带门栓的就好了,如果不是,她就只能回家去出恭了。因为不了解情况,今天早晨兰月就没敢喝水。好在学堂里的课只有一上午,下午在家自己背书习字,渴一个上午也能熬过去。 不过,她不能跟着边巍一起去,就摆摆手:“我不想去,你自己去吧。” 边巍看她白净的小脸儿有点发红,就纳闷地问道:“你怎么脸红了?” 兰月赶忙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的确有点热,可能是因为想到了一群小男娃尿尿吧。“那个……我,我有点热,我想出去透透气。” 兰月起身飞快地走出门,到庭院中了解一下格局。这是一所三进的宅子,第一进的正房里供着孔子像,没有人住,只是通往第二进的穿堂而已。西厢房就是丙班,东厢房是乙班,南墙跟底下有一个小园子,墙角处是一所简易的茅房,用土坯垒起来的。乙班和丙班的很多学子一起出出入入,看来里面并不是小隔间。 兰月默默叹了口气,脸上涌现几分懊恼,忽然想起今早慕台哥哥带自己见夫子的时候,是在第二进的正房里,西厢里有两间瞧着像茅房。她默默走过穿堂,来到第二进的庭院中,瞧着香樟树下的那两间关着门的小房子,不敢确定自己猜的对不对。 “你是丙班的学子吗?到后院来是找孟夫子的?”一个沉静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把正在张望的兰月吓了一跳。 她抬头一瞧,见一个穿着青布长袍,头戴纶巾的青年男子已经站在了自己身边,瞧他的风度气韵,不像个普通的学子,竟像个夫子似的,难道这就是三元学堂里的另一位夫子? “兰月,你是来找我的吗?”娄慕台一出门就看到了傻傻站着的兰月,见岑夫子路过问她话,怕兰月不知所措,才开口说话。 拘谨的兰月如蒙大赦,赶忙点点头:“慕台哥哥,今天孟夫子讲《千字文》,可是我没有书,你知道哪里能买到书吗?” 娄慕台走了过来,先对着岑夫子恭敬地行了一礼,温声说道:“岑夫子,这是我家邻居兰月,今日刚刚进的丙班。兰月,快向岑夫子行礼。” “岑夫子好!”兰月乖乖地作了个揖。 岑书沁朗朗双目直直地盯着兰月小脸儿,诧异问道:“你姓兰?苏城里姓这个姓的好像不多啊。” 兰月老实巴交地点点头:“嗯,我家原是兰家庄的,昨日刚刚搬到城里来。” “你们兰家庄有个货郎……罢了,无事了。”岑书沁摇了摇头,否定了心中的想法。这个孩子虽是和芸娘长得有几分像,也姓兰,可他未必就是芸娘的孩子。就算是,又能如何呢? 岑夫子走了,院子里只剩下兰月和娄慕台,兰月又探头看向了貌似茅房的小屋子,不明白为什么有两个门口。 娄慕台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便轻声解释:“你是不是嫌弃前院的茅房太脏啊,那你可以到中院来,这里有两间,北面的一间是夫子们专用的,南面这一间是甲班的学子用,不过甲班只有三个人,不像前院那么挤,你这么干净,和那些混小子不一样,你可以来的。” 兰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下好了,憋不住的时候可以来中院,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呀。“慕台哥哥你真好,那我回去啦!” 兰月高高兴兴地往回走,刚走了两步就被娄慕台叫住:“你不是要买《千字文》吗,城南的书肆里有卖的,大约三十文一本。” “三十文啊,这么贵!”兰月不好意思开口跟娘要钱了,娘今日头一天上工,下个月才有工钱呢。交了束?,买了笔墨纸砚已经花了不少钱,还要花三十文买书,唉! 娄慕台从她纠结的小脸上看出了她的为难,就说道:“我以前用过的《千字文》还在家里,有点旧,不过也能用,你要是不嫌弃,就拿来用吧。” 兰月黯淡的大眼睛里绽放出晶亮的光彩,欢喜笑道:“真的么?太好了,谢谢慕台哥哥。” 娄慕台淡然地摇摇头:“不谢,你回去上课吧,放学以后等着我,我带你回家。” “嗯!”兰月用力点了点头,高高兴兴地转身回到前院,进了自己的学舍。 边巍正百无聊赖地坐在书案旁,刚刚自己的第一个计划失败了,兰月竟不肯跟他一起去茅房。茅房没有房顶,旁边有一棵高高的槐树,树上长了很多又大又胖的毛毛虫。他原是想等兰月尿尿的时候,就跑过去踹树,让毛毛虫落下来,落在她头上、脖子上都行,当然最好是落在尿尿的地方,肯定吓她一大跳,说不定就要尿湿了她的鞋。 想想那画面就觉得特别好笑,可惜没能实现。不过没关系,他已经想好了第二个法子,并且做好了铺垫,就等着兰月回来了。 兰月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径直走回自己的座位,准备上课。忽然,她发现桌子上的宣纸在动。这怎么可能呢?她转头瞧了瞧旁边的窗子,虽然窗户是打开的,可是并没有风啊。 兰月很是纳闷,这是怎么回事儿呢。她好奇的掀开宣纸,却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就在她要把宣纸放回去的时候,感觉到手指上面痒痒的。兰月把手腕一转,突然发现一只硕大的毛毛虫正在自己手上蠕动。 “啊……”吓得她惊叫一声,手上的几张宣纸全都散落在地。 旁边的几个小男娃哈哈大笑,边巍却没有笑,探头过来问兰月:“怎么了?” 兰月自小在乡下长大,并不是没见过毛毛虫的千金大小姐,只不过她没想到一条如此硕大的肉虫子,会忽然出现在自己手上。而且这种毛毛虫是黑色的,又胖又丑,满身的白毛刺得皮肤痒痒的。 用力一甩,兰月把毛毛虫甩在了地上,惊魂未定的瞪着那条努力蠕动的虫子。 “嘿!我当什么呢,不就一条毛毛虫吗?咱们靠窗的座位,时常会有毛毛虫爬进来的。你瞧瞧我这一条,是不是比你那个还大。”边巍举着一条更大的肉虫子,忽的一下凑到兰月眼前。 兰月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鼻尖儿被那长长的白色绒毛刺的痒痒的。“阿嚏!”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把身子朝着墙边靠,躲开了边巍的手。 “兰月,咱们都是男子汉,不能怕虫子呀。你看我就敢拿,来,你也来拿一下。”边巍不依不饶的举着虫子追向她的脸,兰月高声尖叫起来,推拒着他的手臂:“你走开,快走开啊!” 边巍看她吓得脸色苍白,手脚都不好使了,觉得特别好玩。果然,自己是对的,这个小男娃太胆小了,将来怎么娶妻生子啊?就得好好帮帮他,把他练成个胆子大的。 边巍干了坏事,还给自己找好了理由,并没打算收手,只想变本加厉的往前凑。 “咳!”一声熟悉的咳嗽传了过来,是孟夫子进门了,边巍只得悻悻的收回手,歪着身子垂头坐在书案前。 兰月庆幸夫子来的正是时候,自己总算得救了。这才拍拍平坦的胸口,弯下腰去捡那几张掉落的宣纸。 被她甩到地上的那只毛毛虫,一直在往后面爬。兰月趁捡纸的空当,伸长脖子看了一眼,见虫子爬到了孙滂脚边,被他捡了起来,轻松的扔到窗外。 这一堂课主要是复习上一堂学过的内容,孟夫子讲课比较随性,想到什么就讲什么,话题扯的比较远。讲着讲着《千字文》,又扯到了《三字经》上。只是,其他同窗去年就已经学完《三字经》了,能听明白夫子说的话,可兰月并没学过《三字经》,就听得云里雾里了。 一上午只有两堂课,每堂课大约半个时辰,加上中间休息的两刻钟,每天上午的课从辰时之前开始,到午时就结束了。好不容易捱到下课,兰月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如蒙大赦。 “哦,放学咯,回家吃饭喽!” “快走啊,走啊。” “我娘说今天中午炖肘子,吃完饭我要一觉睡到太阳落山。” 小男娃们欢快的往外跑,等在门外的小厮们一拥而上,护送着自家小少爷回去。 边巍有两个跟班,都是十四、五岁的少年,身量瘦长,很是伶俐,爬树掏鸟窝什么的都不在话下。那种蠢笨的小厮,边巍可瞧不上。 为了以后能放心大胆的欺负兰月,他灵机一动,像瞧瞧兰月的小厮是什么样的,好不好对付。可是,他左等右等都不见兰月出来,肚子却已经饿扁了。 “小爷饿了,走不动了,你们搭个软轿抬着我。”边巍一声令下,两个小厮赶忙伸手握住对方的手腕,搭了一台人力轿,让边巍坐在他们的手上,抬着小少爷往回走。 走了一段路之后,边巍不死心的回头一望,果然看到了兰月的身影。不过她身旁跟着的并不是什么小厮,而是甲班的娄慕台,那个被称作神童的学子。 “哼!什么神童,连个秀才都没考上呢,有什么了不起的。”边巍不服气的嘟囔了一句,两个小厮赶忙随声附和。 “就是就是,咱们家少爷才厉害呢,将来肯定是了不起的大将军。老太爷都说了,您这书不用读得那么刻苦,识几个字能写奏折就行了,将来跟着二爷去边关,很快就会得到提拔的。”小厮们早就摸透了小主人的心思,自然知道该如何哄他高兴。 边巍回想了一下兰月的衣裳和布包,心里就明白了。看来他们家是白丁,养不起小厮的。他和娄慕台一样,只能靠发奋苦读,将来挣个功名,才能过上好日子。 这样的话,边巍反而有点懊恼了。其实他不希望兰月家里太穷,这让自己“锻炼”他就跟欺负人似的。他希望兰月家像孙滂家一样,是苏城的大富商,大家地位差不多,只是一起玩耍罢了,即便有点儿欺负人,也不那么明显。 兰月跟娄慕台并肩走着回家,望一眼前方骑坐在两个小厮手上的边巍,兰月又想起了今天的毛毛虫,下意识的叹了口气。 “怎么了兰月,是不是刚进学堂,觉得夫子讲的太难,听不懂啊?”娄慕台轻声问道。 “是啊,今天夫子提到了《三字经》,别的同窗去年都学过了,他们能听懂,可是我就听不懂了。而且这《千字文》并不是从开头讲的,别人已经学了一大段儿了,我是从中间学的,听得我头好晕啊!”兰月在班里众位同窗面前不想露怯,不想被人笑话,可是不知为什么,在娄慕台面前,他就能够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了。或许是因为这个小哥哥太亲切了吧,兰月觉得他不会笑话自己。 娄慕台浅浅一笑:“别怕,学堂里只有每天上午上课,下午都是自己在家里背书练字的,我可以帮你把以前学过的东西补上。” 兰月抬头望向娄慕台,连迈步往前走都忘记了,满脸惊喜,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笑成了一双弯月亮:“太好了,慕台哥哥,你真是个好人。我能认识你,真是前三辈子积了德呀。” 娄慕台笑着抬手摸摸她的头,让她接着往前走:“那是一个成语,叫三生有幸。不过,你不用这么感激我,我帮你温书,其实自己也是在复习。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兰月那一双弯弯若月的眼睛里,羡慕的几乎要跳出璀璨的星星来:“慕台哥哥,你好有学问哦,我要学多少年才能像你这样呢?” “等你到了乙班,就会学到《论语》了。” 二人一边聊着天一边往前走,不知不觉的就进了家门。进门之后,二人一个往南走,一个往北走,娄慕台去正房吃午饭,兰月回到自家的小房子里。 芸娘也刚刚从何记绣纺回来,正忙做饭。午饭很简单,蒸野菜团子。芸娘已经包好了团子,正在大铁锅里一一摆放,见兰月进门,就疾声吩咐:“快帮我添点柴火,要旺起来,团子才好吃。” “哎!”兰月把自己的青布书包放下,跑过去添柴。 芸娘摆好了团子,盖上锅盖,这才把兰月推到一旁,自己坐在灶堂门口的小板凳上烧火,笑吟吟的抬头看向女儿:“第一天去念书怎么样啊?” 兰月腼腆的笑笑:“还好吧,夫子讲的《千字文》,新课我能听懂,不过我的同窗去年就学过《三字经》了,我却不会。但是刚刚回来的路上,慕台哥哥已经答应教我《三字经》了。娘,您租这房子真是租对了,房东人真好!” 芸娘一看女儿顺顺当当地放了学,没有什么抵触的情绪,就放下心来,满意地笑了:“你就放心吧,娘看人的眼光可准了。那个小神童绝对是个君子,你就放心的跟着他学吧。” 很快,锅沿儿冒出的热气里就有了菜团子的香味,那是野菜的清香,混合着荞麦面的香气。以前在兰家庄的时候,兰月也经常吃菜团子,却觉得没有现在这个香。就好奇地问娘亲:“娘,这个菜团子是不是和咱们在奶奶家吃的不一样啊?好香啊!” 芸娘看锅里的团子差不多熟了,就把剩下的一点儿柴火都填了进去,堵住灶膛口,拉着兰月到浣沙河边洗手:“一样不一样,一会儿你尝尝就知道啦。” 兰月满怀期待的等着菜团子上桌,沉重的木锅盖掀开,一大团热气从里面蒸腾出来。刚出锅的团子又热又软,芸娘怕烫着兰月,就抓起一个给她放在了粗瓷大碗里,让她用筷子夹着吃。 兰月趴在碗边使劲儿地吹了吹,就试探着咬下一小口,果然味道不一样,好香啊! 以前在奶奶家吃的菜团子里面只是野菜,连一滴油都找不到,而现在娘做的菜团子,显然是放了大油的。而且不光是熬出来的猪油味道,她还吃到了一粒小小的油渣,很劲道,特别香。 “好吃不?”芸娘也拿了一个,和女儿一起坐在桌边吃。 兰月占着嘴,只拼命点头,吃完了一个菜团子之后,才后知后觉的问道:“娘啊,咱们这两天吃的有肉又有鸡蛋,菜团子里也放了油渣,这么吃下去,是不是过几天咱们就没钱花了?” 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富人家七岁的小少爷只想着吃喝玩乐、欺负人,哪能想到家里的日子是否过得下去呢?芸娘既为女儿的懂事感到高兴,又不希望她想那么多,活的那么辛苦。 “这两日咱们刚搬到城里,先吃几顿好的。等过几天日子过熟了,咱们就不能天天这么吃了。不过你放心,为了让你长身体,咱们也不会吃太差的,肯定比奶奶家的饭好吃。”芸娘信誓旦旦的保证。 兰月也豪气地拍着胸脯说道:“娘,您也放心吧,我肯定会好好念书,尽快成为一个画师。咱们想吃什么,就可以吃什么了。” 吃过午饭,芸娘又去绣坊上工了。兰月抱着自己的青布书包,到了中院娄慕台的两间屋子里。 这两间屋子,里间是卧房,外间是书房,此刻娄慕台正坐在书案前抄书练字。见兰月来了,就站起身来,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千字文》交给兰月。 “咱们今日先学《千字文》吧,把你前面落下的内容补上,后面的课程学起来才更容易些。补完《千字文》之后,再学《三字经》也不迟。”娄慕台思路清晰。 兰月对娄慕台完全信任,神童小哥哥说的话肯定是对的,就乖乖的翻开书本,听他讲课。 可是一打开书,她就发现了不同之处。今天在学堂里,她看见了其他同窗桌子上摆的书,书上是用大字抄写的《千字文》,内容四字一列,四列一页。 可娄慕台的《千字文》不一样,他的书左面一页是两列大字,右面一页是密密麻麻的小字。 兰月纳闷的问道:“慕台哥哥,为什么你的书和别人的不一样呢?” 娄慕台温柔浅笑:“他们的书都是书肆里卖的成品书,而我的是自己亲手抄写的。我每一页只抄两句,右面与之对应的空页上,我记上了夫子的讲义,这样温习的时候就比较方便了。” “哇!”兰月钦佩的盯着书页,赞叹道:“难怪你是神童呀,学习的方式都跟别人不一样,你这法子真好,可惜我不认识字,要是我认识了,即便不听夫子讲课,也能把书学会了。”兰月越发觉得自己太幸运了,守着这么一个神童小哥哥,怎么可能学的不好呢? 只可惜自己是个女娃,要不然真要好好努力去考个秀才了。 这两日天气晴暖,娄慕台就打开了窗子,暖暖的春风拂过桌面,吹动了兰月手上的书页,她用两只白嫩嫩的小手按住书的两端,在娄慕台的教授下,认认真真地学了起来。 一口气学了八句,娄慕台觉得不能再学了,贪多嚼不烂。就让兰月反复地读,背下之后就照着书本临摹,在宣纸上练习写这些字。 兰月并没拿过毛笔,他们全家都没有一个会写字的,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握笔。 娄慕台教完了兰月就安静的抄书练字,兰月朗朗的读书声似乎并不能打扰到他。到了该写字的时候,兰月拿起毛笔模仿着神童哥哥的样子,蘸饱了墨,就僵直地抓着笔停在宣纸上方,想看他如何下笔。 正在此时,一粒豆大的墨点落在了宣纸上,好好的一张纸废掉了。兰月着急的伸手想要去擦,又怕弄脏了衣裳,她想把笔放回去,却又不知该放在哪里合适。手忙脚乱之间,手腕一扬,笔尖朝上了。她以为这样墨点儿就不会再掉下来,却没想到手腕一动的时候,甩出去了一粒墨点,刚好落在娄慕台的唇角左下方。 兰月又惊又怕,不知道神童哥哥会不会因为此事而生气,他长着一张那么好看的脸,却凭空多了这样一个大黑痣,简直太难看了。 娄慕台也感觉到了唇角一凉,他不急不躁的写完最后一个字,把狼毫笔搁在了砚台上,才抬眸看向兰月:“怎么了?” 兰月举着毛笔,皱巴着小脸儿艰难开口:“对不起,慕台哥哥,我不小心把墨汁甩在你脸上了。你……你也甩我一个吧。” 娄慕台这才明白,刚才脸上一凉,是因为甩过来了一个墨点儿。他接过兰月高举的毛笔,却没有甩她,而是帮她在砚台边沿儿抹了两下,抹掉上面多余的墨汁,才轻轻搁在上面。然后,在一张写废的宣纸上撕下一个角,在脸上擦了擦。 他并不能清楚的掌握那个墨点的位置,兰月作为“罪魁祸首”赶忙掏出自己的小手帕,颠儿颠儿地跑过去,亲手帮他擦干净脸上的墨汁。 她的小手暖暖的,若有似无的蹭在娄慕台脸上,竟让他不知不觉的有些脸红。自他懂事以来,并没有与人如此亲近过,虽然这只是一个年幼的“小弟弟”,可他还是觉得有点儿别扭。 兰月帮他擦净了脸,战战兢兢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垂着头说道:“慕台哥哥,你罚我吧,我把脸豁出去了,让你随意画行不行?” 娄慕台哑然失笑:“你又不是故意的,我罚你做什么呢?兰月,你是第一次握笔吗?” “是。”兰月赶忙点头。 “第一次握笔都是这样的,我第一天学写字的时候,也把爹爹的衣袖弄花了……” 最近几年,在家人面前他再也不肯提“爹爹”这两个字。今日忽然想起了陈年往事,还在一个并不熟悉的小伙伴面前说了出来,娄慕台说了一半,就不想再说下去了。 兰月此刻满心纠结着自己学写字的事情,并没想到别人的爹爹如何如何,只紧紧盯着那个毛笔默默上愁。 娄慕台看懂了她的心思,从书案的另一端转过来,拿起兰月的手腕,教她握住毛笔。告诉她蘸满墨汁后,要在砚台边抹上一两下,把多余的墨汁抹掉,才方便写字。 兰月柔若无骨的小手,被邻家哥哥握在温暖的掌心,按照他的讲授,拇指怎样用,食指怎样用,又顺着他的力道在宣纸上写下一笔又一笔。 娄慕台并不知道她是一个小姑娘,只把她当成一个年幼的小弟弟来教导。可兰月自己心里明白呀,被一个相貌俊美的少年哥哥握住手,一笔一画地在这里写着字,即便兰月年纪小,可小心肝儿还是忍不住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一张小脸儿,也被午后的暖风熏的绯红一片。 写好了两个字之后,娄慕台放开了手:“这两个字就是你的名字,兰月,你自己练练吧。” 兰月惊喜的瞧着宣纸上那两个漂亮的文字,翘起了嘴角:“这就是我的名字呀,天呐,我很快就可以学会写自己的名字了!上面这个字是兰,下面的字是月,对吗?” 娄慕台点点头:“对,你很聪明的兰月,只是还需要勤加练习。” 此刻娄慕台的心情也很复杂,刚刚握着兰月的手在那里写字,让他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被父亲宽厚的大掌握住小手写字的情形。可惜时隔多年,父亲的容貌在他脑海中已经不是那么清晰了。他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去想那个负心的男人。若不是他在母亲病重时狠心离去,娘亲又怎么会英年早逝。 那样负心薄幸的男人,不想也罢。 “兰月,你爹为什么离开你们母子俩呢?你恨他吗?” 神童哥哥忽然问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兰月诧异的抬起头来看向他,如实答道:“我爹一直想成为一个大富商,却找不到什么好机会,后来一个邻县的商帮路过这里,其中一人是他儿时的伙伴,他就跟着那个商帮去西北跑生意了。他是为了挣钱,让我们一家过上好日子,才离开家,去那么远的地方,两年了都没有回来,我一直盼着爹爹早点回来呢,怎么会恨他呢?” 兰月简直想不通,他为什么会有此疑问。爹爹为了全家人的生活,冒着很大的危险,不辞辛苦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挣钱,为什么要恨他? 娄慕台点点头:“是我冒昧了,你的父亲是一个好父亲。将来等我长大了,也要做一个好父亲。兰月,你也是一样,商人重利轻别离,可是对一个孩子来说,这种别离是何其痛苦。你一定要好好念书,别像那些同窗一样,学会几个字就跑去做生意了。只有做了官,才能让家人过上安稳的生活。” 兰月抿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如果自己是个小男娃,她也愿意好好念书,考秀才,考举人,让娘亲成为官宦人家的老太君。可自己只是个小女娃呀,根本就当不了官,能做个画师就得念阿弥陀佛了。 “慕台哥哥,我没你那么聪明,考不了秀才。我娘说,让我学好书画,将来做个画师,能养家糊口就行了。” 人各有志,娄慕台也不打算强求。这个“小男娃”的确太娇弱了些,没必要非得要求他像自己一样头悬梁锥刺股,活得轻松一些,也挺好的。 练了半个时辰,兰月的手臂酸了,娄慕台让她起来甩甩胳膊,溜达溜达。他也起身去后院,提来了一壶茶:“来,喝一杯吧,虽不是什么好茶,却是可以提神清脑的。” “好啊,谢谢哥哥!”兰月小心翼翼地把细瓷茶杯捧到嘴边,浅酌了一小口。初尝,有一点点苦涩,可咽下以后,却又觉得唇齿留香,有点酸酸的味道,但是很好喝。“这是什么茶呀?真好喝。” “就是咱们这里常见的春茶加了一点陈皮而已,你若爱喝就多喝点吧。”娄慕台端着一个小茶碗走到窗前,望着河边的垂柳轻啜一口香茗。 兰月捧着茶杯,呆呆地瞧着他,只觉得他连喝茶的动作都是那么优雅,美的像一幅画。“慕台哥哥,如果不去学堂,每天都跟着你学念书就好了。” 娄慕台转回身来,把茶杯轻轻放到书案上,浅浅一笑:“去学堂有学堂的乐趣,你今日第一天上课,自然有诸多不适应之处。而且你性情柔和,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娄慕台是过来人,自然明白学堂里那些调皮捣乱的小男娃们的把戏,已经猜到兰月可能会被人欺负。 兰月想了想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天真的摇了摇头:“欺负倒是没有,不过我的座位是靠窗的,爬进来了一只毛毛虫,把我吓了一跳。” 娄慕台好笑的看向她:“你说从窗口爬进来一只毛毛虫,是你看着那只毛毛虫爬进来的吗?” “不是,我从你那回去以后,发现桌上的宣纸在动,拿起来一瞧,就有一只毛毛虫爬到了我手上,边巍说那是从窗口爬进来的,他那儿也有一只,还拿给我看了呢。” 娄慕台忍俊不禁:“我以前坐的也是靠窗的位置,却从没见毛毛虫爬进来。那是调皮鬼们惯用的伎俩,其实是有人捉来放在你桌子上的。你若被吓得尖叫,他们就会在一旁哈哈大笑,你回想一下是不是?” 兰月认真的想了想当时的情形,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他们也太坏了,我还以为真的是从窗口爬进来的呢。这会是谁干的呢?难道是边巍,当时他手里还有一条。” 娄慕台诧异问道:“你的坐席靠近边巍?” “嗯,我是他前席。原本他前面有一个胖胖的小哥哥,我听他们叫他孙胖。夫子看我个子小,就问他们谁愿意把座位让给我,他就主动到最后一排去了。” 这一下娄慕台就明白了:“边巍是出了名的小霸王,他家是苏城最大的大地主,据说有七百多亩地,号称边七百。你的座位挨着他,肯定要吃些苦头的,那孙胖估计就是为了躲他,才主动去后面的。” 兰月忽然想起秦立说过的那句话:你以为他真的为了你好呀,他是因为…… 当时秦立只说了一半儿,就没有说下去,兰月也没有多想,此刻忽然明白了,把小姑娘气得狠狠一跺脚:“他们怎么都这么坏!” 娄慕台云淡风轻的一笑:“兰月,你不用这么生气。有几个调皮的同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你只要记住一点,如果他们故意拿什么东西吓唬你,你千万不要表现出害怕的模样,你越是害怕,他们越觉得好玩,以后就会变本加厉的欺负你。所以,即便你心里害怕,也要表现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最好能反击回去,这样的话,下次他们就不会再欺负你了。” 兰月认真的想了想神童哥哥的话,觉得他说的特别有道理,就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下次一定不能那么慌乱了,要让边巍知道自己是个胆子大的孩子。 第二日去学堂的时候,兰月特意留神自己的书桌周围,查看有什么异样。突然发现桌腿上绑着一根细麻绳,跟桌子腿儿的颜色差不多,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她扭头看了一眼四周,发现邻座的几个学子都在装模作样的看书,谁也不出声。可刚刚她进门的时候,明明还很热闹的,好像边巍跟他们说了什么,问他们记住没,他们都说记住了。现在却如此安静,可见他们心里一定有鬼。 兰月假装整理书包,趁着往外掏笔墨纸砚的时候,悄悄的用脚去拨那根麻绳。一只灰色的小老鼠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那绳子的另一端正捆在老鼠身上。 哼!这回都用绳子拴上了,难道还说是从窗口爬进来的? 兰月气呼呼地咬着后槽牙盯着那只老鼠看,竟把小老鼠吓得又钻了回去。 她在兰家庄的时候,自然是见过老鼠的,并不是很害怕,只不过这东西长得丑又脏兮兮的,比较让人讨厌。但是兰月明白,不管心里多讨厌,这回也不能再被它吓得尖叫了。一定要拿出勇气来,给边巍点颜色瞧瞧。 她故意把毛笔拨到了地上,装作弯腰捡毛笔,解开了绑在桌腿上的麻绳,拎起那只老鼠,飞快地朝着边巍扔了过去。 边巍垂头咬着笔杆子,正在等待从兰月那里传过来的惊叫声。刚才他已经跟身边的几个人说好了,只要听到动静,大家就一起拍着桌子大笑。 他刚刚瞧见兰月的毛笔掉在了地上,她弯腰去捡。心里已经偷偷的乐开了花,赶忙装作事不关己的样子,咬着自己的笔杆子在看书,就等着下一刻兰月被那只老鼠吓得哭爹喊娘。 可是就在他纳闷为什么还没有传来声音的时候,眼前忽然飞过来一个黑影。边巍下意识的往后一仰身子,“啊……”,惊叫一声,抬手抓住了那个黑乎乎的东西。 四周埋头等着听动静的人,终于等到了这一声惊叫,立时拍着桌子大笑起来。 “哈哈哈……” “胆小鬼!” “兰月,你……” 众人齐刷刷的看向兰月的方向,却见她十分淡定的扭头瞧着边巍。而边巍手里抓着那只差点儿扑进他嘴里的老鼠,龇牙咧嘴的表情,甚是精彩! 什么叫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精心安排的小把戏,让自己反而成了被众人笑话的那一个。边巍心里又恼又气,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边巍气呼呼的把老鼠扔到窗外,咬牙切齿的瞪着兰月说道:“行啊,胆儿肥了。” 兰月高扬起得意的小脸儿,重重地“哼”了一声。 孙滂在最后一桌幸灾乐祸的偷笑了很久,没想到这个瘦弱的跟小鸡子似的兰月,竟然替自己报仇血恨了,真是有胆儿不在块头大小啊。 很快,兰月用老鼠扔边巍的事情就传变了乙班和丙班。这个娇弱的新同学,一时之间竟成了学堂里的风云人物,每当大伙瞧着她,都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就等着小霸王发威报仇了。 令兰月纳闷儿的是,边巍竟一连消停了数日,再没出什么幺蛾子。看来神童哥哥说对了,对付这种捣蛋鬼就不能手软,一定要让他知道自己不是好欺负的。 边巍这几日一直沉默,的确是因为被她弄得有点晕。明明是个弱不禁风的,竟然敢抓老鼠,他实在想不通。看来用小动物吓唬她这一招不管用,那就改成别的吧。 这日正在上课,临近晌午,被晴暖的阳光一晒,小家伙们昏昏欲睡。夫子口渴了去后院喝水,屋子里立马乱哄哄了。边巍一抬头,忽然发现兰月后背上有一根头发,又黑又粗,就兴冲冲地捡起来:“哎,你们瞧这是什么,是不是猪鬃啊?” 与他隔席的宋万马上附和:“对呀对呀,这么粗这么黑,不是猪鬃还能是什么。” 众人哈哈大笑,兰月回头拿起边巍桌子上的书甩向他胳膊:“你才是猪鬃呢。” “奥奥!” “好,打呀打呀。” “边巍你是不是怕啦,打他呀。” 刚刚还沉闷的课堂,此刻就像炸了锅,群情振奋,众人拍着桌子大叫大喊。正在此时,孟夫子沉着脸回来了,厉声喝道:“干什么呢?” 大家没想到夫子这么快就回来了,一个个正襟危坐,谁也不敢说话了。孟夫子不依不饶:“说,刚刚干什么呢?敢做不敢当么?” 兰月回头用警告的眼神看了一眼边巍,让他明白再有下次就告诉夫子。没想到,边巍直接站了起来:“夫子,是我的错,我说兰月的头发像猪鬃,他们才笑的。” 孟夫子板着脸走到讲案前,拿起桌上的戒尺,沉声道:“过来,打五下手心。” 边巍挺胸抬头地走上前去,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铁戒尺打在手心上,啪啪地,特别响。光是听着声音,兰月就觉得肉疼。 边巍挨完了打,一声不吭地走了回来,并没有垂头丧气,反而是一脸英雄的模样,直视着兰月的眼睛回来的。那倔强的眼神似乎在说:瞧见了吧,老子敢作敢当! “都有谁笑了,过来领罚。”孟夫子握着铁戒尺,威严地站在讲案前。 调皮的小男娃们纷纷站了起来,陆陆续续地去领罚,竟没有一个弄虚作假的,这一点让兰月对他们刮目相看了。都挨了打,兰月觉得就自己不挨打好像有点不合适,就站了起来,老老实实地承认错误:“夫子,我刚才用书打边巍了,我也该受罚。” 孟夫子瞧瞧瘦弱的兰月,放下铁戒尺,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就不必了,是边巍先欺负你的。孩子们,你们现在打架胡闹,不珍惜同窗之谊。以后你们就知道了,这世上人心险恶,唯有同窗之情是最真挚、最值得怀念的情义。” 7.【番外·小时候】2 http://.biquxs.info/

【番外·小时候】2 兰月以为自己捅了这么大篓子,肯定要遭到全班同窗的报复了。她惴惴不安地过了一个晚上,第二日来到班里的时候,见边巍正在和孙胖斗蚂蚱,围了一圈的人在瞧。 没有人找她麻烦,也没有人搭理她。兰月在座位周围仔细瞧了瞧,并没有什么故意吓人用的小动物。他们这是怎么了?这么大一件事,就这样风平浪静的过去了? 夫子来了,他们把蚂蚱扔到窗外,乖乖上课。课间的时候,兰月以为边巍会有点什么动作,可令她奇怪的是,小霸王一直兴高采烈的讨论着自己的蚂蚱,根本就没提昨天挨打的事。 秦立也是寒门子弟,不过一般的寒门学子都有点唯唯诺诺,他不一样,敢说话。快上第二堂课的时候,边巍说的败了兴,他就趁机说道:“边巍,听说你家的甜竹林是咱们苏城最大最好的,四月里的甜笋最好吃了,明日休课,能不能让我们去你家林子里挖甜笋呀?” 提到好吃的,小家伙们都来了兴致,纷纷附和着说也要去。边巍满不在乎的把手一扬:“行啊,都来吧,说好了,要来就都来,我让管家准备好午饭,咱们一起吃,多热闹啊。” “好啊,好啊!”众人拍手称快,可以去山林里撒着欢儿的玩耍,有谁不乐意呢? 兰月不知道他说的都来是否包括自己,不过她很想去挖甜笋。这个季节的菜蔬很贵的,像甜笋这么好的菜在野外早就被抢光了,只有私家园林里有剩余的。糖比盐贵,可是甜笋晒成干儿就能当糖用,放在菜里、粥里都好吃。 放学之后,同窗们都走的差不多了,边巍收拾好书包正要往外走,却被兰月扯住了袖子。“边巍,我也去你家竹林里挖甜笋吗?” 边巍诧异地看她一眼:“不是说好全班的吗,我连你的饭都打算好了,你不想来?” “不是啊,我很想去的,可是我以为你不乐意。昨天,你因为我挨了打……”兰月嗫嚅道。 “嗨,不就打了几下戒尺么,这算什么大事?你就一起来吧,咱们一个班的在一起玩一天,多好玩啊。”边巍已经把昨天的事情忘了,欢欢喜喜地拉起兰月的小手一起往外走。 兰月可不想这样被他牵着手走,赶忙抽了出来:“你先走吧,我的书包还没收拾好呢。” “行,那我走了,明天你一定来呀。”边巍笑嘻嘻地离开了,兰月看着他的背影莞尔一笑。 娄慕台到门口来叫兰月回家的时候,就见她正站在那里傻笑。转头望一眼刚走到庭院中的边巍,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兰月,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啊?” 兰月背上书包飞快地跑了出来,跟着房东哥哥回家。“慕台哥哥,明天我们全班都要去边巍家的竹林里挖甜笋了,我已经两年没吃到甜笋了,乡下野竹林里的甜笋根本就抢不上,以前还是我爹爹去挖来的呢。” 娄慕台点点头:“边巍虽然是个小霸王,不过也是个仗义的,现在年纪小,难免调皮些,以后就好了,说不定他会成为你们班的顶梁柱呢。” 兰月此刻也觉得边巍人不错,起码够豁达,不会因为一些小事斤斤计较。 回家跟娘说了挖甜笋的事,芸娘也很高兴,给兰月找了一个小麻袋,让她多挖点回来。第二天一早,兰月吃饱了饭,就把小麻袋卷成一卷,用绳子捆了,拎上一把小镐头,早早地去学堂门口集合了。 富家少爷们不会在意几个甜笋,他们只是想单纯的玩而已,都是两手空空的嬉笑打闹,让自家小厮拿着铁锹和篮子。 和兰月一样自己抱着工具和麻袋的,都是寒门学子,其中秦立抱的麻袋最大,可见是要大干一场的。兰月悄悄往秦立身边凑了凑,这样会显得自己的麻袋小一点。 边巍带着两个跟班边小五、边小六来到门口,见大家都来齐了,高兴地大手一挥,挖笋大军朝着城外走去。小男娃们自然不肯规规矩矩的走,一路上嬉笑打闹,到了郊外的时候,已经喊的嗓子都干了。 这是自家大少爷第一次宴请同窗,管家不敢怠慢,早早地等在了庄子门口,见小爷们来了,点头哈腰地请大家进去。竹棚里已经备好了茶点,都是极为精致美味的。小男娃们一拥而上,连手都不洗,就欢快地吃喝起来。 兰月第一次吃这么好吃的糕点,茶也特别香,吃着真过瘾!只不过,这些人喝茶都是饮牛一样的,没有慕台哥哥那么优雅。 吃饱喝足,小男娃们撒腿跑进竹林,起初大家兴致都很高,抡圆了镐头、铁锹比赛,看谁挖的又多又快。边巍连着挖了五个甜笋出来,扶着铁锹瞅瞅众人,哈哈大笑。“我家的甜笋还是听我的话,看我挖的多快。” 两个跟班赶忙跑过来收起五个甜笋:“这可是咱们家大少爷亲手挖的甜笋呀,拿回家给老太爷吃,老太爷肯定特别高兴。” 胖乎乎的孙滂挖了三个就累的满头大汗了,在青草地上一坐,剥开一个甜笋吃了起来:“真甜呀,我年年吃甜笋,却都没有这个甜,你们快尝尝。” 一听这话,几个富家公子都不挖了,坐在草地上剥甜笋吃。兰月望了他们一眼,又看看专心挖甜笋的秦立,决定跟着秦立学,先挖够了再吃。 秦立感受到了旁边的目光,转头一瞧是兰月,就低声说道:“兰月快挖,别管他们,咱们挖够了回家吃,一会儿他们回去的时候,咱们就不能留下挖了。” 兰月点点头,高高扬起小镐头,努力挖笋,很快就装满了半麻袋。她擦擦额头的汗,继续干活,却没想到,吃了几口甜笋,闲着没事的边巍又来找她的事儿了。 庄子上有一条彪悍的大黄狗,跟别人都不亲,就跟边巍亲。他去把狗牵了来,想吓吓兰月。你不是不怕小动物嘛,这次让你见个大的。 他牵着大狗撒着欢儿跑过来,快到兰月身后的时候,就撒开绳子把狗往前一推:“大元帅,去。” 大黄狗欢快地冲向兰月,围着她跑了一圈,停下来,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兰月刚把一个甜笋放进麻袋里,看看自己快要装满的袋子,很是满意。蹲久了忽然起身头有点晕,忽然看见身边站着一条黄狗,恍惚间竟以为是兰家庄的邻居王奶奶家的大黄,就抬手摸了摸狗的头顶。 许是被她摸的很舒服,大黄狗竟然一脸享受的模样,仰起头配合着她的动作,还乖顺地摇起了尾巴。 边巍在一旁气的,双手叉着腰,使劲儿瞪眼,指着狗鼻子大骂:“你个大叛徒,白喂你肉吃了。” 兰月这才发现狗的主人跟在后边,这不是自己认识的大黄。她收回手来,可是那条大狗却像是没被摸够,竟然凑上前来,用狗头在兰月腿上蹭。 这下边巍气的就差七窍生烟了,走过去牵起绳子,把狗拽回笼子里,吩咐小厮饿它两天。虽是被大叛徒气个半死,却也没影响边巍请客的热情。中午这顿饭十分丰盛,十几个孩子坐了满满一大桌,吃的嘴角流油,直打饱嗝。 兰月一边吃一边觉得可惜,可惜娘不能来,真希望娘也有机会吃一顿这么好的饭。吃饱喝足,大家欢欢喜喜地回家。秦立背起自己的大麻袋,吭哧吭哧走的特别带劲。兰月就不行了,她年纪小,身体又弱,即便麻袋比秦立的小了好几圈,可背在她身上就显得特别大。从后面看,几乎看不见人了,只瞧见一只麻袋自己在走路。 边巍实在看不下去了,吩咐跟班边小五帮兰月背着。兰月自然不好意思麻烦人家,毕竟人家肯白给这么多甜笋,还管一顿饭,已经特别不好意思了。 “兰月,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要是不让小五背,这些甜笋你就留下吧,不给你了。”边巍板起了脸。 秦立赶忙在一旁打圆场:“兰月,这么好的事你还不赶紧从了,你要是特别乐意背,就替我背吧。” 兰月只能乖乖的把麻袋交给小五,羞涩一笑:“谢谢你啊,边巍。” 边巍得意的笑笑,心里已经有了下一步的计划。他也要跟着去兰月家瞧瞧,若是她家特别困难,以后就不欺负她了。若是一般人家,条件还是可以的,以后就继续拿她寻开心,毕竟学堂的日子太难受了。 到了两扇红漆大门前,兰月真诚地鞠了个躬,感谢边巍和帮自己背麻袋的边小五。边巍抬头望了一眼三间青砖大瓦房,心里头笑了,看来她家也不算太差呀,还是可以继续斗智斗勇的。 芸娘见兰月背回来整整一麻袋的甜笋,赶忙接了过去,既高兴又心疼:“你怎么挖了这么多呢,是不是把肩膀都勒红了?” “没事儿,是我同窗家的小厮帮忙背回来的。我只负责挖,不过挖这些笋也没费太大的力气,他们家林子里的甜笋特别多,还没被挖过,可好挖啦。”在偌大的山林里,她那一小麻袋甜笋并不显眼,可回到自家的小厨房里,就显得特别多了。。 母女俩剥了笋皮,洗净甜笋,趁着鲜嫩就吃起了生的。兰月刚刚吃过饭,还不饿。芸娘可是饿坏了,吃着鲜嫩多汁的甜笋特别解馋,满脸欢喜:“我家小月真能干,还能交到这么好的朋友,让咱们白挖这些甜笋来。” 兰月知道娘亲一向舍不得吃好东西,把好的都留给自己。此刻见娘吃的高兴,她心里也非常欢喜。可是不知为什么,芸娘吃着吃着就落下泪来。 兰月赶忙安慰母亲:“娘,您别哭呀,您要是爱吃,等咱们吃完了这些,我跟边巍说说,再去挖几个来,他应该也能同意的。” 芸娘抬手用袖子抹了一把泪,说道:“你爹那个穷命鬼,这么好吃的甜笋,他却吃不到。” 提起爹爹,兰月也想哭。她咬了咬唇,哽咽着说道:“娘,我前两天做梦,梦见爹爹了,他说很快就回家来。” 芸娘坚定的点了点头:“对,咱们要相信你爹,他肯定会回来的。来,小月,咱把这些甜笋晒成笋干,慢慢吃,够吃一年了。等这些甜笋吃完的时候,你爹肯定就回来了。” 母女俩把一麻袋甜笋清洗干净,切成薄片在院子里晾晒,芸娘还特意做了两大盘香烤甜笋锅贴,让兰月给吴婆婆和娄慕台送过去。 忙活了一中午,芸娘该去绣坊上工了。兰月乖乖的端着两大盘子甜笋往后宅走,既然要路过慕台哥哥的房子,那就先给他一盘吧。 兰月进门的时候,娄慕台正在默写一本书,听说她和同窗们玩的开心,他也真心的替她高兴。 没有和他多说,兰月赶忙端上另一盘到后宅找吴婆婆。吴婆婆正在屋里裁布料,看样子是要给旁边的小娃娃做衣裳。两岁的葛小班在床上呼呼大睡,身上盖着一个薄薄的小被子,露出圆圆的小脑袋,特别可爱。 “婆婆,这是我娘做的甜笋锅贴,给您送来一盘尝尝。”兰月乖巧一笑。 吴婆婆放下手中的剪刀,拿起一块尝了尝,连连点头:“真好吃,外焦里嫩,甜水还挺多。婆婆尝了一块就够了,你拿回去吧,留着你们慢慢吃。” 吴婆婆知道他们孤儿寡母的日子不好过,自然不肯从他们嘴里抢吃食。 “没事的婆婆,我们家还有好多呢,我今日去我同窗家里挖来的,挖了一麻袋。”小姑娘颇为自豪的挺起了胸膛,一张娇俏的小脸儿映着午后暖暖的阳光,特别好看。 吴婆婆笑了,爱怜的摸摸兰月的头:“小月真是个能干的好孩子,只可惜是个小男娃,要不然我们家还真想留下你当媳妇呢。不过男娃有男娃的好,长大以后能挣钱养家,能保护你娘。你娘为了养活你可不容易,以后得好好孝敬她,知不知道?” 兰月认真的点点头:“嗯,我知道。婆婆您忙吧,我去找慕台哥哥念书了。” “好,小月真乖。”吴婆婆送她走到门口,瞧着她欢快的走去娄慕台的屋子。 经过一个月的学习,兰月的《千字文》已经跟上了夫子的进度,目前正跟着娄慕台学《三字经》。有《千字文》做比较,学习《三字经》就显得比较简单了。 就着桌子上的一盘香烤甜笋锅吧,两个人边吃边学,偶尔打趣两句,时光轻松而快乐。 吴婆婆抱着葛小班进门的时候,正好是背完了一段《三字经》,中间休息的时候。娄慕台在喝茶,兰月在吃甜笋。 “你们俩帮我看会儿孩子,我那衣裳还差两个袖子就做完了,这小家伙睡醒了,非要拉着我往外跑,就是不肯让我缝完那几针。”吴婆婆把葛小班交到娄慕台手上,转身就往外走。 “婆……”小男娃不肯乖乖留下。挣扎扭动着扑向外婆。 兰月一见,赶忙拿起一块甜笋锅巴给他:“小班,这里有好吃的,快吃啊!” 葛小班一见有好吃的,这才安静下来。二人一个抱着,一个哄着,小男娃乖乖地吃了起来。兰月见他一边吃一边蹭,把两个脸蛋儿都蹭脏了,就用自己的帕子轻轻柔柔的帮他擦。 “兰月,等你将来有了孩子,肯定是个慈父。”娄慕台抱着孩子,笑吟吟的看着兰月。 兰月抬起头来,与他坦诚的目光对视一眼,干笑了两声:“嘿嘿!也许是吧,我觉得你肯定也是啊,你看你抱着孩子多有耐心,他肯乖乖让你抱就不错了,以前在兰家庄的时候,邻居王奶奶家的小娃娃都不肯让我抱的。” 刚夸了一句葛小班,小家伙就十分不给面子的在娄慕台怀里扭来扭去,像是挣扎着要下地的模样。 娄慕台只得把孩子放到地上,想带他到院子里去玩一会儿,可是没等迈步,“哗”的一声,小男娃直接在地上尿了。 娄慕台怕他尿了裤子,抢步上前,蹲在地上抱起他两条小短腿儿,让他尿的更方便些。 一连串的动作,只在眨眼之间,兰月没搞清楚状况,就弯下腰探头去瞧。这一看,刚好看到个小班撒尿的样子。他穿的是开裆裤,看的特别清楚。 兰月不是没见过穿开裆裤的小男娃,只是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直接面对,还是第一次。她白净的小脸腾的一下红了个透,不好意思的扭过头去。 葛小班撒完了尿,挣扎着想落地。娄慕台却不肯撒手,朗声喊兰月:“兰月,你看看他拉粑粑了没有?屁股是干净的吗?” 虽然只是一个两岁的小娃娃,可兰月真的不想看…… 可是不看又不行,只能硬着头皮把头凑过去瞧了瞧:“是干净的,你把他放下吧。” “兰月,你脸怎么这么红?”娄慕台好奇问道。 “没……没有啊,没什么,是我被太阳晒的。对对,就是太阳晒的,我去河边洗把脸啊。”兰月落荒而逃。 小家伙不肯在屋里闷着,迈开小短腿儿,追着兰月的脚步往外跑。一直跑到了露台边的台阶上,摔了一个屁股墩儿。 娄慕台笑呵呵的抱起他走下台阶:“兰月,你洗完脸,帮他洗洗屁股吧。” 洗屁股…… 兰月愁得简直不知说什么才好,索性脸都不洗了,抢过葛小班抱着,哼哼唧唧的说道:“我不知道该用多大劲儿,怕弄疼了他,还是你给他洗屁股吧。” 娄慕台也没多想,就掬起一捧水,认真的帮葛小班洗屁股。洗完之后,发现兰月的小脸儿更红了,可是这个时候红日偏西,他们蹲在房屋的阴影里,并没有被阳光晒。 兰月心里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生怕被神童哥哥追问。他聪明过人,还怕他一下子看穿自己。好在葛小班调皮,回到露台上撒腿就跑。二人赶忙去追孩子、哄孩子,没有人再关注她绯红的脸色了。 第二日去学堂上课,兰月发现全班同窗更加和气可亲了,毕竟课下在一起玩耍,和课上在一起念书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她心里一下子就轻松了不少,看来以后可以轻轻松松的念书了。 可是,她高兴得太早了。 消停了两个月之后,百无聊赖的边巍又开始琢磨坏点子了。 “你们有没有发现,兰月从来不去茅房啊?”同窗这么久,边巍从来没见兰月去过茅房。 一到课间,小男娃们三三两两的勾肩搭背去茅房是最常见的事情,可是大家确实没见兰月去过,于是孙滂贡献了一个坏主意。 第二天上课前,边巍带来了两大包糕点,请全班的同窗一起吃。兰月知道他仗义疏财的性格,也没多想,就跟大家凑在一起吃了两块儿,边巍看她吃的少,还特意多塞给她几块。 没下课就有人忍不住了,跟夫子请了假,飞快的往茅厕跑。兰月也觉得自己肚子咕噜咕噜的,她用双手按住肚子,咬牙忍着。 终于,时辰到了,夫子宣布了下课,转身出门。兰月捂着肚子就往中院跑,却忽然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她扭头一瞧,竟是边巍和孙滂追来,吓得她没敢直接进后院的茅房,而是跑进甲班去找娄慕台。 兰月先看了一眼班里的人数,三名学子都在,看来那茅房应该是空着的了。情急之下她一把抓住娄慕台的袖子:“慕台哥哥,我肚子疼想去茅房,可是边巍和孙滂跟了来,好像要干坏事的样子,你能不能帮我守着门口,别让他们进来。” 娄慕台看她满脸焦急,额头都冒汗了,自然满口答应。跟着她出了门,站在茅房门口帮她守着。 边巍一瞧机会来了,绕过娄慕台就想往里冲,可是就算他壮的跟小牛犊子似的,终究也只是一个八岁的小男娃,娄慕台已经是十二岁的少年郎了,比边巍高了大半个头。他一把抱住边巍,厉声喝道:“你干什么,里面已经有人了,你去前院。” 边巍自然不肯,嘴里嚷嚷着:“不行啊,我忍不住了,现在就要去,你快让我进去啊!” 娄慕台死死抱着他不撒手,使劲往前一推,就把他推出了几步远:“我不会让你进去的,你要去就去前院。” 边巍转头瞧了眼孙滂,焦急的喊道:“胖子你干什么呢?快拉住他呀,不然我怎么进去?” 谁知孙滂的肚子忽然一阵绞痛,哎哟了一声,撒腿就往前面跑:“边巍,我让你少放点巴豆,你这是放了多少呀?我受不了了,要赶紧去茅厕。” 边巍气得一跺脚,直起了腰,指着孙滂的背影怒骂:“你个没出息的,谁让你吃那么多,你要少吃两块不就没事了吗?” 兰月这才明白,原来是边巍故意下的巴豆。这小子太坏了,肯定是因为没见自己上过茅房,觉得蹊跷,才故意想出了这么一个坏主意。幸好有慕台哥哥帮自己守着门,要不然…… 回到学舍里,兰月狠狠的瞪了边巍一眼,十来天没有搭理他。 不过日子久了,这点小仇恨也就慢慢淡忘了。打打闹闹间过了几个月,再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临近中秋,苏城来了一个专门演皮影戏的小戏班子。皮影戏是孩子们的最爱,班主也很聪明,直接把摊子摆在了学堂附近。 放学之后,大家都看到了皮影戏的棚子,赶忙跑回家吃晚饭。等夜幕一落,这边锣声一响,就牵着自家的大人来这里看戏了。 这出戏演的是哪吒闹海的故事,神气的托塔天王,鼓着大肚子的李夫人,活灵活现的哪吒,还有一条恶龙,小男娃们看得特别起劲儿。 第二天到了班里,大家还在兴高采烈的讨论昨天的皮影戏,只见边巍啪的一拍桌子,蹭地一下站在椅子上:“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昨天小爷已经把皮影戏摊子买下来了。今天放了学,咱们就去摊子上随便玩儿,咱们自己演。” 这一下大家都激动得手舞足蹈,纷纷抢角色,这个说要演黑龙,那个说要演托塔天王,却没有人说想演哪吒,因为大家都知道,主角肯定是边巍的。 可是人们没想到的是,边巍并不想演哪吒。 “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家伙,我才不想演呢,我要演就要演他爹,托塔李天王多神气呀!”一边说着,他从椅子上跳下来,端着自己的沉香木笔筒当宝塔,在屋里大摇大摆的走了起来。 “好好好,太像了,你演的太像了!”众人拍手称快,兰月也好奇的瞧着他,却没有说话。 可她即便不说话,还是吸引了边巍的注意,就在那家伙走到夫子的讲桌前,转身回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兰月,笑嘻嘻说道:“兰月你给我演媳妇吧,你看你白白净净的,跟个小姑娘似的,就适合演人家媳妇。” 小男娃们哄堂大笑,兰月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啐了他一口说道:“呸,谁要给你演媳妇,像你这种满肚子坏水儿的,将来肯定打光棍,有人乐意嫁给你才怪,我要演观世音菩萨。” 边巍把手里的笔筒摔在了兰月的桌子上,瞪着一双虎目,不服气的说:“我告诉你兰月,你要真是个小姑娘,我还非娶了你不可,让你天天跟我作对。” “谁跟你做对了,分明是你总跟我过不去。”兰月也不示弱。 “算了算了,小爷懒得跟你计较。孙胖,你来给我养媳妇吧,就你那肚子,跟怀了个哪吒差不多。” 小伙伴们哈哈大笑,高高兴兴的等着今天的课结束。 夜幕降临,大家都跑去皮影摊子那儿看边巍他们演戏。虽然他们只是举着个小人儿在那里瞎胡闹,在孩子们的眼里看来,也觉得很有意思了。 其实兰月心里特别喜欢皮影戏,她真的想演观音菩萨,可是边巍还记着她不肯给自己当媳妇的仇,就把“观音”扔给了秦立,让他来演。 边巍扬起脖子挑衅的看着兰月问:“最后问你一遍,要不要演我媳妇儿?” “不要。”兰月响亮的喊了一嗓子,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众人的哄笑声,兰月能听到不少人都在奚落边巍。说他无人肯嫁,将来要打光棍了,说他太坏,没人能看上他。 兰月知道边巍是个爱面子的人,那些话虽然只是小伙伴们开玩笑的,可边巍肯定会生气,会觉得脸上挂不住。可她也生气呀,上次被他下巴豆的气还没消呢,凭什么给他演媳妇? 兰月气呼呼的回了家,正要去河边洗脸,就见娄慕台站在露台上,正在月下练箫。箫声低沉婉转、如泣如诉,听之让人沉醉。他的身影挺拔如竹,墨色长发披散,美的有若天上谪仙。 兰月不知不觉的走到他身边,惊扰了旁边的练萧人。娄慕台转头看一眼兰月,本来没打算停下吹奏,可兰月的表情让他着实有些纳闷,就放下玉箫,轻声问道:“兰月,你怎么了?跟谁生气了?” “哼!还能有谁,自然是边巍呗。他把皮影戏的摊子买下来了,想让我给他演媳妇,我才不演呢。若是有了这档子事儿,将来免不了被他们说笑,以后人家还怎么嫁人呢?”兰月沉浸在自己的气愤之中,无法自拔。 娄慕台惊讶的眨了眨眼,脑海中千回百转:“兰月,你是说嫁人吗?你要嫁人?” 兰月一时没有转过弯儿来,耿直说道:“对呀,我当然要嫁……” 她忽然明白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瞠目结舌的瞧着娄慕台,满脸尴尬。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转过头看向水面,胡乱找话搪塞:“我的意思是说,别人嫁给我,要是,大家都知道我给别人当媳妇儿了,以后还有哪个姑娘肯嫁我?” 其实在娄慕台看来,一时口误并不算什么,倘若兰月没有如此窘迫、如此着急的解释,或许他还不能肯定心中的猜想,可是兰月越是红着脸急着解释什么,他就越发觉得自己不是在瞎想。 那天看到穿着开裆裤的葛小班,兰月的脸就红了。让她给小娃娃洗屁股,她也不肯。而且兰月从不去学堂的茅厕,这一点让他的同窗们都起了疑心,才有那次边巍故意下巴豆,想跟她一起去茅厕的可笑事件。 莫非……难道……看来是真的!兰月不是长得像个小姑娘,而是真的是一个小姑娘! 他的父亲远走西北已经两年多了,如今她和母亲离开兰家庄,来到城里,把她扮成一个小男娃,的确要方便得多。而且她的娘亲想让她进学堂念书,那就只有装扮成男娃这一条路了。 看透一切的娄慕台没有多说什么,只认真的点了点头:“兰月,你说的对,不能给他演媳妇儿的。他那么坏,总是故意欺负你,以后你但凡要出恭就来找我,我帮你守着门,免得他们做坏事。” 兰月满肚子的气脑和不安,在神童哥哥的安慰下,很快就平静下来,欢喜的朝着他一笑:“慕台哥哥谢谢你,你真好,要是我们班的同窗都能像你一样好,就太幸福了。” 娄慕台看着她如花般的笑脸,心里暗暗想着兰月穿上女装的模样。一双翦水秋瞳温润水灵,鼻尖儿小巧挺翘,小嘴红润润的,额头的美人尖让这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显得更为精致。这样的小姑娘,的确美得不可方物。 次日到了学堂,兰月和边巍互相恶狠狠的瞪了对方一眼,各自落座上课。兰月只是不想理他,可边巍却咽不下这口气。 这一场冷战足足持续到了腊月,眼见着快到学堂放年假的时候了,边巍打算放假前狠狠的治她一回。 不肯让我演你男人是吧?好,那我就演一回你爹。 这日午后,兰月正在娄慕台的书房里默写《三字经》,忽然听到外面的院门被人拍的山响。吴婆婆带着葛小班去别人家串门儿了,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娄慕台自然要走去门口开门。 “兰月、兰月,快开门呀!”孙滂把门敲得山响,正想酝酿一下满脸焦急的表情,却见两扇红漆大门一开,娄慕台从里面走了出来。 娄慕台一直被人们称作神童,是三元学堂里的风云人物,孙滂自然认得他,只是没有想到他会从兰月家里走出来,莫非边小五带错了路? “那个……神童哥哥,这是兰月家吗?”孙滂挠着头问道。 娄慕台点了点头,沉稳答道:“是,你要找兰月,我去帮你叫她。” 兰月没想到孙滂会来家里砸门叫她,当娄慕台告诉她的时候,便晕晕乎乎的站了起来,去门外见孙滂。 “兰月,有个人在土地庙门口扭了脚,走不了路了,他让我来叫你,那人说是你爹。”这一路上,孙滂已经把词背熟了,连个磕巴也没有,直接了当的说了出来。 可是没想到,只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把兰月定在了原地。她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孙滂,愣了一会儿才缓过神儿来,双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焦急问道:“孙滂,你说什么?有一个人说是我爹?” 孙滂被她异样的反应吓的有点儿不知所措,磕巴道:“是,是啊,他他他自己说的是你爹,我也不知是不是。” “是的,肯定是的,我爹回来啦!太好了,我爹回来啦!”兰月高兴的差点跳起来,扯住孙滂手腕就往前跑:“土地庙在哪?快带我去。” 孙滂没想到自己的任务完成的如此顺利,见兰月轻松的上了钩,他反而心里有点愧疚了,可是兰月扯着他跑得飞快,也不容他多想,只能陪着她一路飞奔,一口气冲到了土地庙门口。 “爹……爹您在哪儿啊?我是小月亮,我是小月亮呀!”兰月激动的冲进门去,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爹在这儿呢。”一个闷闷的声音传了过来,兰月看到墙角的稻草堆动了动。 她惊喜的扑了过去,双手狠命的扒着稻草,嘴里激动的喊着:“爹呀,你快出来呀!” “好,爹出来啦!”稻草堆猛的一散,伸出来两只手,紧跟着就露出了边巍的脑袋:“哈哈哈,小月亮,看着爹是不是很眼熟啊?” 兰月惊呆了,难以置信的盯着边巍,讷讷问道:“我爹呢,他在哪儿?” 边巍笑得肚子都疼了,这只傻月亮,竟然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就拍着胸脯笑道:“你爹在这儿啊,你不是要找爹吗?来,你喊一声爹,我马上答应。” 兰月的一颗心一下子沉到了冰窖里,却还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扭头看了看四周。土地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这里空荡荡的,只是一间破屋子,除了这堆稻草,根本就没有能藏人的地方。所以,这里并没有自己的爹爹。 “边巍,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看没看见我爹?”从刚刚的狂喜到现在的绝望,兰月眼里氤氲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了,豆大的泪珠吧嗒吧嗒往下掉。 没想到兰月会是这样的表现,不就是发发坏,扮演下她爹,占她一点小便宜嘛,不至于哭成这样吧?这一年来,他和兰月之间的小摩擦不断,却也从没见她哭过。更不知道她哭起来的时候,这么让人心疼。 兰月皱巴着一张小脸儿,双眉紧锁,狠狠的咬着唇,眼泪吧嗒吧嗒的掉,却不肯哭出声,双肩一抖一抖的,瞧着特别可怜。 再怎么说也是同窗之谊,她又是自己的前席,边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自己好像做的有点过分了。 “兰月,我……我没看见你爹呀,你爹找不着了吗?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一个玩笑罢了。你……” 没等他把话说完,兰月彻底怒了,狠狠的扑上去,掐住了边巍的脖子:“我跟你拼了!”兰月借着惯力压在他身上,双手被他掰开,就攥成了牢牢的小拳头,噼里啪啦的往下砸,也不管是脸还是脖子,完全是一副拼命的架势。 边巍根本没想到,兰月爆发的时候就像一头浑身炸毛的小狮子,拦都拦不住。措不及防之下,脸上身上都挨了几拳,不过他终究比兰月壮实,反应过来之后就牢牢的抓住她手腕,让兰月动弹不得。 此刻的小姑娘已经失去理智,骑在他腰上,只想疯狂的揍他。可是两只纤细的手腕被他抓住之后,拳头落不下去了,情急之下她低下头,一口咬在了边巍下巴上。 我咬死你! “啊……”边巍惨叫一声,拼命甩头想甩开这只疯了的小狮子,可是兰月咬的太狠,两行贝齿似乎嵌进他肉里去了,甩都甩不出来。 原本站在旁边看热闹的孙滂,此刻已经吓傻了,他万万没想到一向柔弱的兰月还有如此彪悍的一面,吓得他连上前劝架都忘了。 守在院子里的边小五和边小六听到了少爷的惨叫声,意识到事情不对,赶忙冲进土地庙。就见兰月不要命一般趴在少爷身上,狠狠的咬着他。 两个小厮都吓了一跳,赶忙冲过去拉开兰月,扶起自家少爷。 边巍的下巴上留下了一圈深深的牙印儿,有几处地方已经有破了皮,正在流血。边巍抬手抹了一把,看看手上鲜红的血迹,大口的喘着气,怒吼道:“你疯了兰月,你是疯狗变的吗?小爷从小就跟人打架,从来没挂过彩,你竟然让我挂了彩,看我不打死你!” 兰月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并没有因为边家两个小厮进门就往外跑,此刻她已是完全豁出去了。就算被人打死,她也绝不后退,今天非要跟边巍拼了不可。 土地庙门口飞快的冲进一个人影,挡在了兰月面前,正是他们都认识的娄慕台。“你们果然是骗兰月过来的,我还以为你们同窗这么久了,不会再欺负兰月。却没想到干这么缺德的事儿,从家里把人骗出来。” 娄慕台说得义正词严,边巍孙滂一时无话可讲。兰月刚刚和边巍拼命的时候已经不哭了,此刻有人护着自己了,反而鼻子一酸,又掉了金豆子:“慕台哥哥,边巍他竟然冒充我爹。我这几天一直梦到我爹回来了,这才信了他,没想到他这么坏,我恨死他了。” 边巍不服气的挺直了脖子,扬起还在流血的下巴:“我坏还是你坏?我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你就跟疯狗一样,差点咬死我。” 娄慕台转回身,抬起手轻轻柔柔的帮兰月擦了眼泪。“兰月,我知道,你爹离家三年了,你特别盼着他回来。边巍这个玩笑开的重了,他不了解你家的情况,伤了你的心,你别理他,咱们回家去吧。” 他这几句话说得十分轻柔,却也十分清晰,让旁边的边巍和孙滂都听得清清楚楚。 二人同时愣住了,他们没想到兰月的父亲不在家,已经离家三年了,兰月正日夜盼望着爹爹回家。 娄慕台牵着兰月的手腕,离开了土地庙。边小五和边小六赶忙带着少爷去医馆上药,一个个愁得龇牙咧嘴,要是让老太爷瞧见少爷挂了彩,还不得把他们这两个跟班打死? 好在边巍并没打算让家里人知道此事,听孙滂说他去敲门的时候是娄慕台开的门。边巍就纳闷儿了,怎么他们两个人会住在同一个家里呢?兰月的父亲也是跑丝绸的苏商吗?为什么三年都不回家? 心里头有太多的疑问,他不想这么早回家。天色刚刚擦黑,还没到吃晚饭的时候,他想干脆去兰月家瞧瞧,跟周围的邻居打听一下,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儿。 其实兰月脸上也挂了彩,虽然边巍没有故意揍她,可二人争执之间也有一拳打在了兰月的额头上,微微肿了起来。 娄慕台找出专治跌打损伤的紫药水,轻轻的帮她涂抹在额头,一边涂一边柔声问道:“疼吗?要是疼你就稍微忍一下,过一会儿就不疼了。” 此刻兰月却并不在意自己身上疼不疼,她的疼在心里:“慕台哥哥,你说我爹今年会回来吗?你那么聪明,读了那么多书,你是不是也读过那种算卦的书啊?你帮我爹卜一卦,看看是吉是凶?” 娄慕台帮他擦完了药,一边收拾药瓶,一边温声宽慰:“兰月,你放心吧,自古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和兰婶子都是好人,兰叔在外面肯定没事儿,将来一定会回来的。” 兰月明白,他只是在安慰自己,可是这样的话她爱听,每听一次就觉得爹爹离家越来越近了,所以她和娘总是这样互相安慰对方。 芸娘回到家,正要做饭,忽然看到兰月额头上的一块青紫,纳闷问道:“你跟人打架啦?” 兰月诚实地点了点头:“刚才我的同窗孙胖来了,说我爹叫我去土地庙,我以为……” 没等她把话说完,芸娘惊喜地抢白道:“真的?你爹回来啦?” 兰月瞧着娘惊喜的表情,心里更加难受了:“娘,您听我说完,我爹没回来,是他们骗我的。边巍竟然冒充我爹,我就跟他打起来了。” 芸娘满心的欢喜,忽的一下子就全没了,垂下头,重重地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检查兰月的伤势。 屋里的气氛十分沉闷,母女俩谁都不说话,各自心里都揪的很难受,只盼着兰山峰能突然出现在眼前,解除他们的担忧。 正在此时,门口响起了吴婆婆的声音:“芸娘,有人找你,是西北回来的商帮,说是小月爹的朋友。” 陆芸娘和兰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商帮回来啦,真的是商帮回来了吗?是不是爹爹跟着他们一起回来了?还是爹爹晚回来一会儿,先让他们来报个信? 兰月飞快的跑了出去,芸娘紧随其后,母女二人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大门口,果然看到了几个风尘仆仆的男人。 “范贵,真的是你!你回来了呀,你大哥呢?”芸娘激动的腿都站不住了,双手扶住门框,才勉强支撑住身子。 范贵看看母女俩激动地模样,惭愧地低下了头:“嫂子,我对不起你们,没照顾好大哥,他……” 芸娘一听腿就软了,双手没扶住门框,一下子瘫坐在台阶上。兰月一见娘亲这样,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跑过来抱住娘的胳膊想把她拉起来却拉不动,就转过头,泪眼朦胧地看向范贵:“你快说,我爹到底怎么了?” “大哥他……被胡人抓走了。”范贵垂头丧气地把那天晚上胡人闯进凉州北沙镇,抓走一群人做奴隶的事说了。虽是没有亲眼瞧见他被抓走,可是自那一晚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大哥是个特别聪明的人,一路上倒买倒卖竟然挣了二百两银子。幸好前一天晚上,他把一百两银子给了我,说是所有的钱不能放在一处,若是他出了什么意外,让我把这一百两银子千万给你和孩子带回来。这是银票,嫂子,我说的都是实话,大哥他估计还活着,可是我们不敢去胡人的地盘找。也许过上几年,他就回来了。” 范贵走后,娄慕台帮忙搀扶着陆氏走回屋子,吴婆婆和小吴氏好言相劝。 兰月默默走出门,坐在露台上,傻傻地看着天上明月。娄慕台轻轻走到她身边,拿起草垫子放在旁边,抱起她放在草垫子上:“地上凉,我可以坐,你要注意身子,别生病。” 兰月转头依赖地看向娄慕台,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慕台哥哥,你读的书最多,你说,我爹到了胡人手里,还能回来吗?” “能啊,当然能!胡人又不是吃人的野兽,他们抓人不过是做不给工钱的仆役罢了。我听说京城里也有很多波斯商人、天竺高僧,说不定你爹还能因祸得福,认识几个胡商,找到一条挣钱的门路呢。”娄慕台信誓旦旦地说道。 兰月嘴角一翘,笑了起来,眼泪却还止不住:“慕台哥哥你真好,你说的话,我信,我都信!我爹肯定会回来的,不然,就没有人叫我小月亮了。” 娄慕台抬手温柔地帮她擦掉泪珠,柔声哄道:“我会叫你小月亮呀,我以前遇到一个天竺高僧,跟他学过胡语,我教你,等咱们长大了,如果你爹还没有回来,我陪你去西域找他,一定能把他找回来。” “真的吗?你要是肯去,一定能找到的。”兰月对神童小哥哥的能力绝对信得过。 娄慕台帮她把碎发抿到耳后,看着被热泪洗过的精致小脸儿,笑道:“对,一定能找到的,小月亮不要难过,我的肩膀可以给你靠。” 兰月笑笑,毫不客气地把小脑袋倚在了少年的肩上,抱着他的胳膊继续看天上明月。忽然发现,有一个温暖依靠,跟自己独自看月亮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慕台哥哥,靠着你好暖啊,真想这样一直靠下去。” “好啊,那就永远都给你靠。小月亮,墨子曰:志不强者智不达。只要我们一直相信愿望可以实现,一直去努力,总有一天,我会让我爹看到凭自己的能力也能成功,你会找到你爹,咱们俩所有的心愿都会实现。” 8.时来运转见情郎 http://.biquxs.info/

接下来的两日,明月绣坊的生意还是不错,顾客虽不是蜂拥而至,却也络绎不绝。有不少人是慕名而来,有的人听说这里的绣品堪称绝顶,特意来瞧瞧。更多年少貌美的大姑娘是因为听说掌柜的是苏城人,曾直呼状元郎名讳,可见是有些交情的,或许在这里能见到高山仰止的状元郎呢。 到了第三日,一开门就进来了一位衣着华贵的大小姐。这位小姐一脸傲气,似乎是瞧不上这些绣品的,满脸都写着一句话:这些土包子开的绣坊能有什么好东西?却在不经意间,她一抬眼看见了正对门口的那一件嫁衣,顿时满脸惊艳,甚至没能来得及掩饰自己脸上的表情。 “这件嫁衣也是你们绣的?”卢焕笙吃惊的问道。 何?锦依旧是男装打扮,原本想对外人介绍兰月是自家娘子,怕因此耽误了她的姻缘,终究没有这样讲。“不错,正是我表妹亲手所绣,我们都是苏城人,表妹是苏城的顶级绣娘,一件这么好的嫁衣可不是谁都能绣得出来的。” 卢焕笙扫了一眼正坐在绣架前专心刺绣的兰月,又吃了一惊,一个乡野小绣娘竟有如此出众的容貌!即便她没有抬眸,只看那精致的小脸儿,吹弹可破的肌肤和身上蕴含的江南水乡独有的韵味,便可令人倾倒。 “秦记的嫁衣是京中最好的,其上品用金丝银线绣成,你这嫁衣……我瞧着并没有金丝银线,怎么看上去反倒比秦记的更漂亮呢?”卢焕笙不解。 何?锦笑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嫁衣所用的丝线,乃是用我们苏城西寒山上的虹草染制的上品生丝线,普通丝线拆成十六股都不及这上品生丝线之一缕更细软,况且那虹草在西寒山之巅,十分难得,所以这嫁衣虽无金银装饰,却是价值连城。” 没等卢焕笙说话,门外又进来一位盛装打扮的闺秀,插话道:“虹草?怎么觉着有些耳熟呢。” 看清了来人,卢焕笙挑眉一笑:“哎呀,这不是丁姐姐嘛,听说你进宫选秀了,没想到今日竟能在这里碰上。” 丁丽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没有发作。自从自己选秀失利,被雍王殿下奚落一顿撵出宫来,就成了满京城的笑柄。正因如此,当她听说这间绣坊和状元郎有关系时,便兴冲冲的来了。若是能得到倾城状元为婿,自己在京城贵女之中就能找回颜面,扳回一局。至于状元郎亲口说出的已心有所属之事,满京城的闺秀自动地认为那只是他婉拒卢国公的借口而已。 卢焕笙是国公府的六小姐,不是她这个大理寺卿的女儿能惹得起的。只得陪着笑脸儿说道:“在下才疏学浅,做不了宫中女官,实在惭愧!” 卢焕笙见她直截了当的承认了,抿唇一笑,没有得理不饶人地往下追问,又看了一眼那精彩绝伦的嫁衣,问何?锦多少银子肯卖。 “对不住了,这是小店的镇店之宝。是我表妹绣成的第一件嫁衣,自然要给自己留着,只摆不卖。”何?锦指指旁边的各色绣品,接着说道:“不如你瞧瞧咱们的被面枕套,还有帕子腰带也都十分精致的。” 卢焕笙简单地扫了一眼,本想等丁丽娇走了之后,再打听状元郎的事,不过见她在那磨磨蹭蹭的,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心里忽然就明白了:她也是奔着状元郎来的! 如此就在她面前说明白了也好,干脆让她死心,就朗声说道:“听说今科状元郎也是苏城人,掌柜的还曾直呼其名,可见你们很是熟络。” 这两日接待的女客之中,已有好几个旁敲侧击打听状元郎的。何?锦已经见怪不怪,只笑呵呵地说道:“您说娄状元啊,他从小就是我们苏城的神童,在下与他同在三元学堂念书,所以相识。” “原来掌柜的与娄状元是同窗啊!”卢焕笙双眸一亮。 “呵呵,其实也不是真正的同窗,因为他比我大了好几岁,而且才学出众,所以他在三元学堂的甲班,而我只在乙班而已。”其实乙班都不想要她,是她非要跟兰月同席,岑夫子经不住她软磨硬泡才答应的。 卢焕笙赶忙追问道:“既然如此,那你可知状元郎是否真有一位青梅竹马的心上人?” 丁丽娇手抚绣品却转头看了过来,卢焕笙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问的太直白了,便此地无银一般解释:“我只是偶然听说,甚觉有趣,便好奇地问上一问。其实人家有没有心上人,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何?锦客气一笑:“是啊,与我也没什么关系。我跟人家又不是一个班,也不了解人家家里有没有什么表妹之类的,又怎么会知道他有没有心上人呢?” 卢焕笙脸上的笑容一僵,眼神变得凌厉起来。这个不卑不亢的年轻掌柜,显然是在推脱,他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听说?看来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你们这绣品的手艺实属一般,开张前几日靠着状元郎的名声能引来一些好奇的主顾,以后要想长久的生意好,还得有人照拂才行。我们国公府自然是不差钱的,只是本小姐要上品的东西,若有极品你可以送到城东卢国公府来,就说给六小姐送的便可。掌柜的是聪明人,应该能懂我的意思。”卢焕笙傲娇地表达来自己的意愿,带着丫鬟趾高气扬地往外走。 兰月抬头瞧了她一眼,未置可否,却突然变了脸色。 何?锦也是一惊,不是因为卢小姐离去,而是门口忽然涌进来一队官差。这些人所穿的衣裳与捕快类似,只不过胸前绣的不是一个“捕”字,而是一个“监”字,正是负责管理商铺的监市和衙役。 这监市并非官员,而是由官员从民间挑选的杂役,受京兆府管理,地位要低于官吏。其职权却不小,大到街道建筑、防火缉盗,小到商铺管理,维持公平交易,都是他们的职权范围。这些人横行于商肆之间,吃饭从来不给钱,看上什么也是随手拿走,逢年过节,各个店铺还都要孝敬一些。 正常情况下,这些人都是三三两两的维持秩序,若是这样成群结队出现,只怕有事发生。 何?锦赶忙迎了上去,兰月也停下手里的绣活儿,紧张地站了起来。平时顾客不多的时候,何?锦一个人足以应付,她就安心刺绣,顾客也可随意观赏。只是眼下气氛不对,姐妹俩都有些提心吊胆。 “监市大人,这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小的没有出门迎接,恕罪恕罪。”何?锦满脸堆笑,抱拳拱手。 那胖的满脸横肉的监市,皮笑肉不笑地抖了抖腮帮子:“有人告你们明月绣坊以次充好,以假乱真,我们要把绣品带回去仔细查验,铺子暂时封了。” 何?锦一听就急了:“大人,这怎么可能呢,我们的绣品都是真正的苏绣精品,您可以现在查验,绝对没有次品,铺子刚开张三日,怎么能随便查封呢。” 卢焕笙本来正要出门,见有热闹可瞧就停住了脚步,此刻见明月绣坊有难,她一抿嘴唇,虽没有笑出来,却足以看出心里的欢喜。不论在哪家店铺里报出国公府的名号,那些掌柜的都是叭儿狗一般地阿谀奉承,这明月绣坊却如此地不懂事,没有把自己请进里间,奉上香茗,对状元郎的事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此态度,令卢小姐十分不满。 监市根本就没把两个外地来商户放在眼里,大手一挥:“把东西收了,带回去仔细查。” 衙役们一拥而上,看见东西就拿,何?锦拉住这个,拉不住那个。以为是需要打点,赶忙解下钱袋往监市手里塞。谁知他垫了垫分量,轻嗤一声,随手一扬就扔了出去:“想贿赂本监市,我告诉你,我最是公正廉洁,休想让我徇私。” 兰月见监市奔着自己的嫁衣就去了,情急之下飞快地冲了过去,挡在嫁衣前面:“监市大人,这嫁衣是我自己的,不是售卖之物,不能拿走。” 监市这才发现屋里还有个这么俊美的小绣娘,震惊之余,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小美人儿,我家娘子去年得病死了,你要是乐意穿着这嫁衣进我家的门……” 他一边说着一边欺身上前,原本要抓嫁衣的手,改成了抓兰月漂亮的脸蛋儿。 兰月忍无可忍,抬手就是响亮的一巴掌,就算绣坊不开了,也决不能被这种人占了便宜。 门口的卢焕笙娇声笑了起来:“还真是只小野猫呢,也不考虑一下自己打得起打不起。下一步你们是不是就要搬出状元郎的名号吓唬人了?我告诉你们,他们跟状元郎不熟,只是在一个学堂里念过书罢了,呵呵!” 一个小小的绣娘打了监市,所有的看客都觉得这绣坊是开不下去了。卢焕笙痛快地出了一口恶气,领着丫鬟就往外走,丁丽娇略一思忖,觉得自己应该帮她们一把,万一对将来靠近状元郎有用呢。 就在卢焕笙刚刚迈过台阶,丁丽娇还没来得及说话,监市瞪起眼珠子挽袖子要狠狠地揍兰月一顿,何?锦抓起量布的铁尺打算跟他拼命的时候,门口进来一个身材颀长、面若冠玉的倜傥公子,正是娄慕台。 “谁说不熟,她们的事就是我的事,监市大人要谈律法还是练筋骨,我娄慕台奉陪到底。” 9.时来运转叙旧情 http://.biquxs.info/

娄慕台深深地看了一眼朝思暮想的姑娘,来不及多说什么,快步走到她身前,用自己玉树临风的身姿把她挡在后面,怒目而视。 监市吓得傻了眼,三日前状元游街的盛况他自然是瞧见了。而且这位状元郎不仅仅是金榜题名那么简单,他是户部尚书的儿子。对于这些收缴钱税的监市来说,户部,那是他们望尘莫及的顶头上司。 监市赶忙换上一副嘴脸,谄媚地笑着说道:“状元爷说笑了,小的不过是个不入流的监市,哪敢跟您理论。是因为有人告明月绣坊以次充好,小的职务所在,不得不前来查看一下。” 娄慕台负手而立,满脸严肃:“你们自然可以查看,可是打包带走怎么解释?” 衙役们赶忙像扔掉烫手山芋一般把手里拎着的包袱放到台案上,灰溜溜地凑到监市身后,恨不得赶紧离开。 监市憋的满脸通红,才想出一句应答的话:“因为……因为我们不懂刺绣,这绣品好坏还得请懂眼的人查验,所以带回去查一下,明日再还回来。” “那你现在就去叫懂眼的来,我在这里等着,存在什么问题,必须当面给我说清楚。”娄慕台丝毫不让。 监市拱拱手,朝着衙役们使眼色,一边擦着额头的冷汗,一边往后退:“不用查了,没问题,都是正宗苏绣精品,小的再也不来打扰了。” 他连连后退,没瞧见门槛,后脚跟被绊住,啪叽一下摔了个屁股墩。却没敢喊疼,赶忙爬起来,揉着肥硕的屁股飞也似的跑了。 何?锦把手里的铁尺一扔,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双腿一软,瘫坐在椅子上:“我的娘诶,这也太欺负人了吧!你一来,什么事儿都没有了,你今天要是不来,我们俩搞不好就要死在这了。” 娄慕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一向彪悍的何?锦都吓成这样了,柔弱的小月亮还不得吓坏了!回过头,他清隽的目光落在兰月脸上,却发现兰月面色平静,并没有想象中的怯弱慌张。 何?锦在一旁揶揄道:“有人护着就是好啊,不必故作坚强。任他兴风作浪,小月亮只需乖乖躲在别人身后就行了。” 兰月垂眸浅笑:“那是自然,慕台哥哥从小就护着我,我都习惯了。” 娄慕台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半年没见,她长高了一点,胖瘦没有太大变化,最显眼的地方是胸口比去年鼓了不少。 “兰月,你怎么一声不吭地就来京城了,我险些追去西北找你。”娄慕台的声音温润如玉,沁人心脾。 兰月一惊:“啊?!你……你怎么可以去西北呢,你要考状元的呀!” 兰月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一走,差点耽误一个状元郎,吓得她满心后怕。当着何?锦和丁丽娇主仆的面,她也不好意思说什么。 “这位姑娘,我们的铺子乱了,今日就不开张了,你明天再来吧。”有外人在场,说话不方便,兰月只得把满肚子的话憋在心里,先把丁丽娇撵走。 丁丽娇也是个有眼色的,见故人相逢要叙旧,自己就没必要在这里杵着了,浅笑道:“家父是大理寺卿,刚刚我原本想搬出父亲名号帮帮你们,还没等我开口,状元郎就英雄救美了。可见,真真是缘分呢。我觉得你们绣坊的绣品都是极好的精品,这次不能仔细挑选了,下次我再来吧。” 何?锦起身送客,把主仆二人送出门口,顺便在门口挂上了闭店的牌子,又回过头来说道:“姑奶奶今天受了惊吓,得去大吃一顿压压惊。娄慕台你帮兰月把铺子收拾收拾吧,虽说你现在是状元爷了,到了咱们苏城人的铺子里,就像是回到家乡一样,可不能摆谱啊。” 兰月明白,她是特意给自己和慕台哥哥留个说话的机会,就没有阻拦,任她关好门走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兰月抬眸看了一眼娄慕台,就羞涩地垂下眼帘,用长而卷翘的睫毛挡住眼睛,生怕一不留神泄露了心事似的。 娄慕台痴痴地看着心上人,眼睛一眨不眨,半年多没见,两百多个日日夜夜,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只有自己最清楚。此刻,她终于出现在面前,他怎么看都看不够。 “慕台哥哥你坐呀,我给你倒水。”兰月垂着眼帘,也能感受到那热辣辣的目光,终于承受不住那火热的温度,起身去里间端茶倒水。 娄慕台默默叹了口气,原本打算一见面就表白心迹的,可是如今他忽然不想直说了,所谓近乡情怯,或许便是如此吧。与其烈火烹油般热烈,不如水到渠成更暖心。 兰月端了一杯热茶出来,双手捧着端给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半年没见,他的神情气度更加沉稳老练,再不是记忆中的少年郎,而是一个双肩能扛起风雨的大男人了。 她手上端着茶,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去看他,连他伸过来接茶杯的手都没看到。同样心不在焉的娄慕台也没看清她的手,久别重逢,谁的心情不悸动? 他接过茶杯,却不小心碰到了她白嫩的手指。兰月低头一瞧,见他的大拇指和食指刚好把自己的小指肚包在其中,似揉似捻。 她手一抖,赶忙抽了回来。娄慕台也回过神来,把咯咯颤抖的茶盏放到桌子上:“兰月,没烫到你吧?” “没有,水没有那么热。”兰月只觉得脸上有如火烧,此刻面前没有镜子,若是照一照,肯定已是满脸绯红。若是让慕台哥哥瞧见了,多难为情! 兰月垂头捏着自己的手,感觉每一根手指都烫烫的,怎么会这样呢?从小被他手把手的教写字,那时是被他的大手包在掌心的呀,怎么没有现在这般小鹿乱撞的感觉。 对面许久没有动静,兰月好奇地抬眸望去,发现慕台哥哥并没看向这边,而是望着墙角的方向。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棂撒在他的侧脸,无需浓墨重彩的勾勒,自成一幅画。兰月忽然发现,状元郎的耳根处红了,他是害羞了么? 原来男人也会害羞啊! 兰月噗嗤一乐,引得状元郎回头。她赶忙敛了笑意,温柔地跟他解释:“去年秋天突然离家,是因为祁大哥接了一趟去西北的镖,东家竟然在凉州见过我爹。祁大哥那天晚上着急走,跑来问我要不要跟去凉州找找。我和娘一商量,难得可以跟着镖局走一遭,比我们娘俩去要安全多了。这才收拾包袱,跟着他离开,当时吴婆婆没在家,就跟前邻简单说了一下,让他帮忙转告。” “你果然跟着祁默去的西北,”娄慕台挑眉,“他是不是故意催着你们急走的,就真的那么急,给我留封信的时间都没有?” 这半年,除了着急和担心,他不曾埋怨过她。可是现在见了面,听她亲口说出是跟着祁默去的,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是不是因为在她心里分量不够重,才得不到一封书信的。 兰月的确有些惭愧,抿了抿小嘴儿,低声道:“慕台哥哥,你也知道,我爹失踪这么多年了,我们一直盼着他回来呢,一听到他的消息,就激动得不得了,忙忙乱乱地收拾东西。而且,祁大哥说,走镖的路线不能告诉别人,不然很容易出危险的。他是信得过我才告诉我去凉州的,我怎么能说出去呢?” 她若不提祁默,只说父亲,娄慕台还没有什么意见,但事实的确是祁默不让说的,这就让他心里堵的慌了。 “找到了吗?”娄慕台压下心中的酸意,关心问道。 兰月懊恼的摇摇头:“没有,虽是有几个人见过他。可是他们说,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了,只说要去京城,我们就来京城找他了。” 娄慕台缓缓点头:“原本我打算中举之后,想法子谋个西北那边的地方官做,带着你和兰婶去西北住上几年,仔细找。没想到兰叔来了京城,那我就不用费心谋外放了。按照正常的流程,过几日应该会去翰林院当值,以后但凡休沐的时候,我就陪你在京城里找兰叔。” 兰月笑笑,忽闪着大眼睛问道:“你真的差点放弃会试去找我呀?你怎么这么傻,问题是这么傻的人还能中状元。” 娄慕台转头看向娇俏的姑娘,温柔一笑似窗外的四月骄阳:“怎么会傻呢?状元的位置丢了,三年以后还可以再考。若是我的小月亮丢了,这一辈子该怎么过才好?” 10.时来运转羞开口 http://.biquxs.info/

兰月看了一眼他春风荡漾的笑意,抿着唇转过头去,用满头秀发挡住了自己甜蜜而羞涩的少女心事。 四月的天气不冷不热刚刚好,屋子里流淌着温暖的花香,久别重逢的心情比蜜还甜。 娄慕台起身缓缓走到嫁衣前,抬手轻轻抚摸着精美的刺绣柔声问道:“这丝线是用虹草染过的吧,我还记得离家参加乡试的前一天,咱们一起去西寒山上采虹草。小月亮,以前在苏城的时候,你最喜欢看话本了。这些日子在京城,有没有看过什么好看的话本子啊?” 兰月马上想起了那一本《吾之明月》,那上面的情话真挚又热烈,毫不掩饰心中的那一份痴情。而此刻他却不敢开口提半分,莫不是因为害羞才开不了口,想让自己去看话本子明白他的心意? 这样的慕台哥哥新奇又有趣,一个从小就被称作神童的人,在兰月印象中是无所不能的。而今却忽然发现了,他也有不能做到之事,褪去了神童光环的慕台哥哥,好像更有烟火气了。 “没有啊,自从来到京城,我就着手开绣坊的事。每日忙忙碌碌的,至今没有闲暇看话本子呢,莫非你有什么好的话本子要推荐给我瞧一瞧?”兰月探头,调皮地去看他脸色。 娄慕台本想绷住脸色,摆出一脸无辜的表情,可是没想到兰月探头看了过来,他便有些绷不住了。抬起大手,按在她的额头上捂住了那一双灵动的剪水秋瞳:“看什么看,我脸上又没写着话本子,要看去书肆里看。城西的博雅书肆书籍最多,各色话本子俱全,你不忙的时候可以自己去转转,我就不陪你去了。” 博雅书肆,那不就是她花了五十文买《吾之明月》的地方么,五十文钱呢,如果那不是慕台哥哥的手笔,换成别人,不论多好的话本子兰月也舍不得花这么多钱买。以前她在苏城看的那些话本子可都是借来的,从没有花钱买过。 “慕台哥哥,如果写一本特别受欢迎的话本子,是不是也能赚不少钱呀?”不知道为什么,在慕台哥哥面前,兰月忘掉了这些日子所有的劳累和压力,就像回到小时候一样活泼调皮了。 娄慕台没有多想,他那神童一般的头脑只用在书本和别人身上,在兰月面前,他永远只是一个实诚的邻家哥哥。“以前我也不知道,如今方知,如果能写出来一本特别畅销的书,也是不少挣钱的。回头再卖上几幅画,就能在京中置办一所小宅子了,你问这些做什么,难不成不想开绣坊,想以写文为生了?” 兰月咯咯地笑了起来,慕台哥哥就是这么有趣,聪明起来的时候,绝对是个神童,谁都比不上。可平日里不动脑子的时候,瞧着也是傻乎乎的,耍点儿小心思就能套出话来。 看来那一本火爆京城的《吾之明月》,让他赚了不少钱呢。不过这本书实在是太畅销了,京中但凡识字的姑娘,几乎要达到人手一册了,其他写书的人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慕台哥哥,若你这几日有时间,不如来绣坊帮我作画吧。你的画一向是最好的,绣出来肯定能卖个大价钱,咱们五五分。” 娄慕台抬手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什么五五分呀,我还能要你的钱不成,都给你。” “那不行,你不是要买新宅子吗,在绣坊虽是赚不了太多银子,不过也够你买张桌子每张床了。” 娄慕台心念一动,忽然发现这是个不错的提议。买新宅子是为了迎娶她,若她也为这宅子出了一份力,二人素手建新家岂不更美妙!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那日游街之时,我隐约听到有人唤我的名字。想到会是苏城同窗,却没想到是你们,这两日宴请不断,一直十分忙碌无暇过来,今日才得空来看个究竟。明后天我都不会很忙,只等着吏部安排官职罢了,我就来帮你作画。只怕画的太多了,你这绣坊会不会就变成画坊了?” 二人相视一笑,都十分欢喜。一起动手收拾好了凌乱的铺子,娄慕台便提出去家里看看兰月的母亲,还在路上特意买了好几样礼品,提着大包小包登门拜访。 芸娘租了吴家的房子八年,可以说是看着娄慕台长大的。见他来了,自然十分高兴,做了一大桌子菜,留他吃饭。 “兰婶,我跟兰月说好了,以后但凡我休沐的时候,就陪她去京城里多转转,一定能把兰叔找回来。”娄慕台特别喜欢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的感觉,若是能找回兰月的父亲就好了,一家团圆,这饭吃起来得多香啊! 芸娘赶忙摆手:“不了不了,你现在可是状元爷呀,是要做大官的,这些小事哪能劳烦你呢?我和兰月去找就行了,你好好当官吧,我听?锦说了,今日若不是你来救场,他们就要被人欺负死了,还是当官厉害呀!” 娄慕台轻笑:“您有所不知,我便是做了官,也只是一个穷翰林而已。小月她们可就不一样了,一个手艺好,一个精明能干,将来明月绣坊肯定能让他们成为苏绣大豪商,到时候人家可就瞧不起我这个穷翰林了。” 何?锦哈哈大笑,豪爽地拱了拱手:“状元郎,借你吉言,等我们真的成了苏绣豪商,定不会忘了你今日相救之情。” 娄慕台不依不饶地追问道:“那你们打算如何报答我?” 何?锦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就用下巴一点兰月的方向,朗声说道:“给你金银,那是辱没了你。给你绣品,你也不缺。不如就让兰月以身相许,报答你救下她嫁衣的恩情吧。” 兰月一张粉白的小脸腾地一下红了个透,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踢了何?锦一脚,嗫嚅道:“你瞎说什么呢?人家是状元了。” “状元怎么了?状元郎就要打一辈子光棍吗?娄慕台,你有没有听说一个叫楼台居士的人,你看人家的名字跟你差不多,勇气可比你大多了。你去书肆里看看,有一本叫《吾之明月》的话本子,学学该怎么做男人吧。”从他俩进门起,何?锦就认真观察过了,这两个人绝对是没有挑破那层窗户纸,自己瞧着都替他们着急。 原本娄慕台有自己的打算,觉得现在不是求亲的最佳时机。不过何?锦既然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也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他站起身来整了整衣服,恭敬的对着陆氏行了一礼,沉声说道:“兰婶,我……” “我回来啦,你们快来接我一下。”前院忽然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兰月马上听出来是谁:“祁大哥来了。” 何?锦也跟着她一起往外走:“我上次回去时间不够,收的绣品不多,就托他帮咱们再收一些,走镖的时候顺便带过来,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 祁默手上拎着大大小小的十来个包袱,迈开大步往后走。两个姑娘迎了上来要接,却并没有把手上的包袱交给她们,而是径直拿进去放在榻上。“这点东西我拿得了,让你们接我,不是接东西,哈哈哈……” 兰月和?锦连饭都不吃了,打开包袱挨个瞧了一遍,都是苏绣上品,这才欢欢喜喜的回到桌旁。 “哎呦,这不是状元爷嘛,怎么光临寒舍了?您这贵脚踏贱地,让我们如何是好?”祁默打趣儿道。 大家都是三元学堂的同窗,即便娄慕台的身份有了些许变化,大大咧咧的祁默开起玩笑来,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娄慕台诧异地挑了挑剑眉:“你说寒舍?” 兰月赶忙解释:“慕台哥哥,这是祁大哥家的房子。原本我和娘打算租一处房子的,不过祁大哥说这房子反正他也不住,闲着也是闲着,就先让我们住一阵子。” 一听这话,状元郎的心里更不是滋味了。自己的心上人没有居所,寄居在别人家中,而自己虽是得了一个状元的头衔,此刻却还住在客栈之中,身无片瓦。看来眼下要抓紧做的,并非表白心迹,而是想法子置办家产,给她一个安居乐业的坚强后盾。 回到客栈,娄慕台静下心来思忖如何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挣到一所宅子的钱。自己身上所拥有的一身本领,无非琴棋书画,写书能挣钱,却没那么快。作画应该是最快的,一幅好画能卖上百两银子,如果搭上状元郎的名讳,更好卖个高价。不过,考取功名是为了入仕,这几日也有不少达官显贵赠银赠物以示拉拢,都被他婉拒了。初入官场,名声还是很重要的。 不如就用楼台居士的雅号吧,此名在京中也算小有名气,所作之画应该有销路。打定主意就开始干,娄慕台作画一向如行云流水一般,胸中有成竹,下笔如有神,黄昏时分,一幅《和风双雁图》完美落幕。 他题诗落款,洗笔晾画,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开门一看,是两个青衣书童。“公子,尚书府的墨雅轩装饰一新,咱家老爷让我们来帮您搬行李,请公子回府居住。” 11.时来运转被表白 http://.biquxs.info/

娄慕台面色淡然:“不必了,那么大的府邸我住不惯。” 说罢他就要关门,两个书童赶忙紧紧扒住门:“公子,您就跟我们回去吧,老爷说了,要是搬不回行李,就不让我们俩回去了。您行行好,别让小人为难行不行?” 娄慕台垂眸一想,这么躲着不是办法,他从未向人提过出身,可是娄尚书逢人就说这是自己的儿子,偏偏事实如此,没办法否认。但是,他并不想住进那个高高在上的府邸,也不想看见负心的爹,趾高气扬的后娘。 “好吧,我随你们走一趟,不过行李不用搬,回头再说。”娄慕台知道,若是不和尚书大人说明白,这种骚扰的小厮以后每天都会有。 两个书童高高兴兴地跟着他下楼,早就听说公子跟老爷之间有些嫌隙,原本以为这一趟得磨上几天才能成,没想到公子这么好说话,竟然答应回府了。“公子,我叫墨白,他叫墨青,老爷说以后我们俩就做您的贴身小厮。” 娄慕台未置可否,出了客栈的门,就见一辆宽大的马车正在恭候,上车之后约莫过了两刻钟,就到了尚书府门前。 瞧一眼气派的大门,娄慕台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觉得悲凉。每走一步都十分沉重,宽大的庭院似乎怎么走都走不完。 终于,绕过前厅,来到了后宅之中一处独立的院落,假山石上雕刻着“墨雅轩”三个大字。庭院中桃红柳绿、流水小桥,绿竹掩映着灰瓦白墙,的确是清幽雅致的上佳居所。 娄尚书正坐在竹林旁的石桌边饮茶,见儿子来了,满脸欢喜地迎了上来:“慕台,你瞧瞧爹给你准备的院子,可还满意?” 娄慕台却笑不出来,冷冷淡淡地说道:“劳烦尚书大人费心了,不过我自小在苏城长大,住惯了寒屋瓦舍,突然住进这么好的房子,只怕要生富贵病。” 娄耀祖看看儿子的神情,无奈地叹了口气,摆摆手让下人们都出去,语重心长地说道:“孩子,我知道你恨我、怨我,七年前我去苏城接你,你就不肯跟着我回来。爹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你长大了,经历了人情冷暖,会明白爹的一番苦心。哪知……你还是这么固执。” “我的确固执,放不下自己的执念,您可以放开手不管我,让我自己撞够了南墙,或许就会明白您的苦衷了。”娄慕台满脸倔强。 娄尚书背着手来回走了两圈,连连叹气:“你知不知道爹忍辱负重为了什么,就是为了你不再承受我曾经受过的苦,那些滋味不好受,你何必要让自己遭罪呢?” 娄慕台挑唇冷笑:“我命贱,乐意遭罪。今天我就直说了吧,这尚书府无论如何我是不会搬进来的,以后还请您不要逢人就说我们的父子关系,我们之间除了血脉相连,其实并没有半分亲情不是吗?还有,我喜欢一个姑娘,一个普通的小商户,不是达官显贵之女,我要与她白头偕老,不离不弃,纵是您不答应也拦不住我。因为我不是那无情无义,始乱终弃之人。” 娄慕台转身就走,毫不留恋那高门大院的雅致风景。娄尚书颓然地坐在石凳上,抬手扶额,满心凄楚。 儿子小时候多乖呀,最喜欢坐在自己腿上背唐诗,稚嫩童声,能让人忘记一切烦恼。而今,终于盼到他长大了,来京城了,以为可以父子团聚,可他还是放不下旧事,这可怎么办? 娄慕台回到客栈,收好了已经晾干的画,打算明日托朋友拿去画坊出售。这个夜晚,起风了,很冷,客栈的棉被似乎挡不住风寒,透心凉。 次日一早,没睡好的娄慕台早早起身,到明月绣坊给兰月帮忙。他脚步匆匆,只想早点见到她,似乎只有她才能让自己寒凉的心温暖起来。 兰月刚刚点燃茶炉里的木炭,就见身材颀长的男人进了门,头顶和肩上都被细雨打湿。“慕台哥哥,你怎么不打伞呢?快进来烤烤火吧,今天太冷了。” 娄慕台乖乖地跟着她进了里间,坐在茶炉边,把湿衣烤干。“小月亮,昨晚睡的好吗?冷不冷?” “不冷啊,祁大哥来了,住在前院,?锦就不能住前院了,昨晚到我房里来睡的。我们俩两条被窝紧挨着,挤在一起暖和。”兰月笑吟吟说道。 娄慕台一边烤着手,一边看向兰月精致的小脸儿。不知是因为二人近在咫尺羞的,还是因为炭火烤的,面色水润,粉嫩诱人。 “兰月,昨天吃饭的时候,何?锦提到了《吾之明月》,她既看过,想必你也看过了,对不对?”娄慕台紧紧盯着她的脸色。 兰月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乍然抬头,却落尽他深深的眸光之中,陷进去就走不出来了。 是啊,他那么聪明,自然一点就透,这事肯定瞒不下去了。兰月小脸一红,羞答答地起身去拿烧水的铁壶。她的小手有点抖,打开壶盖看了看,又不知所谓地放下,空着手沿着墙壁往外屋走,似乎是下意识地要逃走。 事已至此,娄慕台岂能让她逃了。颀长的身影一晃,就堵在了她面前,伸开长臂撑在墙上,俯身轻声问了一句:“你都明白了是吧?” 兰月紧张地揉捏着自己地小手,倒退两步到了墙角,可是他很快就紧追过来。这次索性双手撑在墙上,把她困在墙角,避无可避。“你说什么?我明白什么呀?” 春日的细雨敲打在窗棂上,街上很冷,今日没有顾客造访。屋里的炭火已经燃了起来,非但不冷,反而暖融融的。二人心里皆是小鹿乱撞,他愈发逼得近了,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她红润的小脸上,更加娇俏动人。 “小月亮,我要对你说的话,都在那一本《吾之明月》里面,你可明白?”娄慕台胸膛起伏、呼吸急切,便是那日中了状元,也没有此刻激动。 “我……明白。”兰月娇羞地垂着眼帘,迟疑片刻之后,还是说出了心里话。 “那你可乐意?”娄慕台紧追不舍。 兰月长长的眼睫毛跳呀跳呀,正如她此刻欢脱的心情,虽是十分难为情,却还是忍不住道出自己的心意。“自然……乐意啊。” 因为太过紧张,她的左手下意识地揉捏着右手的小拇指,把那细嫩白净的小指头揉的红通通的,简直快要肿起来了。 娄慕台终于看不下去了,轻轻一笑,伸手握住了那双不知何处安放的小手,温柔却坚定的说道:“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不管前路有多少坎坷,都要像小时候一样互相温暖,不离不弃,好不好?” 兰月一双小手被他温热的大掌握在手心,羞的不敢抬眸,却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颤声答了一个字:“好!” 娄慕台心潮澎湃,他的小月亮果然还是如儿时一般依赖他,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会温柔地答应。不管前路有多少困难,都不会轻言放弃,用温柔却坚韧的力量支撑着前行。 他俯身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娇颜,那水润红唇有着魅惑的力量,引得他移不开眼。喉头一动,他咽下一口津液,却没有去侵袭那娇美樱唇,而是在她低垂的眼帘上轻轻印下一吻,再次确定这个共同的誓言。 少女的一颗芳心简直要跳出胸腔了,呼吸亦是急促热烈,当他温热的双唇落在眼帘的那一刻,微阖的双眸前绽开无数绚烂的春花,鲜香温润直达心底。 温暖的小屋里有脉脉柔情在流淌,寂静无声,唯有心跳相呼应。无需多言,只这般静静相对,就是最美的时光。 外间店铺的门吱呀一响,有顾客临门。 娄慕台又用力握了一下她的小手,才依依不舍地放开,让她出去做生意。兰月红着脸快步走出,见来人正是昨日见过的大理寺卿之女。 丁丽娇环顾四周,没有发现状元郎的身影,略微失望,不过想想他们只是同窗关系,而且掌柜的也没在,只有一个小绣娘在,就没有多说什么,随便捡了两个帕子买了,只等下次再来碰运气。 丫鬟付钱的时候,丁丽娇瞧着兰月火热的脸颊,有点诧异。这么冷的下雨天,她怎么热成这样?丁大小姐对一个小绣娘不感兴趣,即便心中有疑惑,也没有多问,转身出门,毫不留恋。 客人走了,娄慕台缓步从里间踱了出来,柔声道:“不是要作画么,我来画,你帮我磨墨吧。” “好!”兰月收拾出宽大的台案,摆上笔墨纸砚,在砚台里倒上些许清水,捏着墨条开始研磨。 娄慕台望着洁白的宣纸略一思忖,心中就有了想法。并排铺开了三张白纸,待兰月磨好了墨,就挥毫泼墨,把底画一蹴而就,再用彩墨渲染,三张图一气呵成,精美绝伦。 兰月忍不住拍拍小手鼓起了掌:“太好看了!” 娄慕台含笑看了过去:“是画好看,还是人好看?” 兰月与他对视一眼,娇羞一笑:“都好看!” 12.时来运转两心悦 http://.biquxs.info/

临近晌午,天色放晴,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四月的天,阴雨时很冷,暖阳一出很快就热了起来。 兰月打开店铺的两扇木门,让金色的阳光撒进来,静等顾客盈门。何?锦拎着食盒大步走了过来,见兰月刚刚开门,就打趣儿道:“呦!刚开门呀,你们俩闷在屋里说什么悄悄话了?” 兰月小脸儿一红:“谁说悄悄话了,刚才下雨太冷才关着门的。” 何?锦提着食盒进门,见娄慕台正在嫁衣前负手而立,入神端详。“状元郎,一上午帮我们作了几幅画呀?” 娄慕台转过身来,淡然说道:“作了六幅,若是不够,以后随时可以画。不过,我想趁这两日有时间,陪兰月去找找兰叔。” 自小一起长大,娄慕台对兰月十分了解,钱多钱少对于她来说并不是很重要,她最在意的就是找到父亲。而且,二人要成亲的话,自然是岳父在场才皆大欢喜,否则,小月亮出嫁的时候肯定会哭成泪人儿。 何?锦看店招待顾客,让他俩进里间吃饭。兰月从食盒里把两盘菜端出来,一盘素炒油菜,一盘肉炒马齿笕,都是普通的家常菜,但是芸娘手艺好,食盒盖子一掀开,就有一股香气扑鼻而来。 兰月摆盘的时候,特意把肉菜摆在娄慕台面前,可他夹起一块肉却放进了兰月碗里:“你多吃点肉,看你瘦的,这趟去西北吃了不少苦吧?” 兰月垂眸瞧了瞧自己的身体,没瘦啊!而且胸部还鼓了不少,把腰部挡住,视线落在这里就下不去了。 娄慕台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马上就被那优美得身形吸引,一时没有移开视线。兰月眼角的余光感觉到对面火辣辣的视线,抬眸一瞧,四目相对,两个人腾地一下都红了脸。 外间门面里传来一个娇小姐的声音:“这画太美了,是谁画的呀,怎么没有落款,卖不卖?” 何?锦挑开门帘,在缝隙里挤了一个脑袋进来,低声问道:“你的画卖吗?能说是谁画的吗?” 屋子里的两个人正是面红耳赤的时候,被她突然一问,有些瞠目结舌,都没能答上话来。何?锦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嘿嘿一笑,心中了然:“好了,不问了,我看着办,打扰打扰。” 她笑嘻嘻地走回柜台前,卖了个关子:“这是一个朋友帮忙画的,暂时不方便透露是谁。这画本就不打算卖,只是个绣样子,让绣娘绣出来卖的。” “哎呀!这么美的画,要是绣出来那还得了!我要订一个,就这个国色天香的,把这幅画绣在帕子上。嗯……这个月上柳梢的也好看,我也想要。这样吧,这六幅画我都要了,要一套帕子,绣好以后送到东城的威平将军府来。”小姑娘觉得每幅画都很好看,没有一个能舍下,索性全都要了。 何?锦面不改色,心里却乐开了花,状元郎的作品果然不凡,精通琴棋书画的贵女们是识货的,不能卖便宜了。没有不透风的墙,早晚人们也会知道这是出自状元郎的手笔,卖低了岂不掉身价? “这位姑娘,我店旁的帕子售价在三十文到二百文之间,可这些图画并非凡品,刺绣的丝线也是用苏城特有的虹草染过的生丝线,绣成之后每个帕子要一两银子才行,不知您能否接受这价格?”何?锦试探着说道。 将军府的千金小姐的确没买过这么贵的帕子,一时有点怔愣,却听旁边一位闺秀说道:“虹草?似乎在哪里听过?对了,你这嫁衣不就是用虹草染的生丝线绣的么,不过好像还在别的地方听说过。” 将军府的小姑娘忽地一拍手:“哎呀,我想起来了。是《吾之明月》,这本书里面提到过,犹记雨后采虹草,天高云淡风缱绻,草青路滑恐滑倒,护于脚下方安然。” 她这一句话,马上引起了店里其他姑娘的共鸣,人们全都回忆起了话本里面的内容,有人争先恐后地接下句:“执子之手上高山,山高路远无穷尽,仿佛从此到白头。天哪,我真的好想看看虹草什么样子,也不知道楼台居士找到他的小月亮了没有?” 在里屋吃饭的娄慕台放下筷子,抬起脉脉含情的眸光看向他的小月亮。兰月已经吃饱了,正在喝消食茶,被他温暖的眸光包围,羞涩又欢喜。她轻轻放下茶杯,想拿起帕子掩住微红的脸颊。不料,却被他握住小手,用轻如梦呓的声音说道:“我的小月亮,终于找到了。” 兰月与他对视一眼,会心一笑,羞赧又满足。 外间又传来那个小姑娘的声音,“对呀对呀,吾之明月在苏城。楼台居士不就是苏城人么,想来和掌柜的是相识的,这一定是楼台居士做的画,他的书写的那么好,画必定也是上乘佳作。掌柜的,你悄悄告诉我们是不是楼台居士的画,我们保证不告诉别人。”小姑娘双眸晶亮,满脸期盼。 何?锦心中暗笑:悄悄告诉你们?只怕过不了今晚就会传遍整个京城吧。“呵呵!这是友人之作,未经允许,实在不方便透露。我们绣坊卖的是绣品,各位若是瞧着好,买我们的绣品便是了。” “好,我买。” “我也要一整套。” “以后再有新的,我还要,这么好看的帕子带在身上,自己瞧见心情好,别人瞧见也有面子。” “就是就是,可惜枕套、被罩不能带出去,只能放在卧房,别人瞧不见。不过,瞧不见我也要买,自己看着心里也舒服啊。” 当下,群情振奋,定了不少绣品,也有交钱买现货的,店铺里热闹的很。吃完饭,兰月也出去帮忙,娄慕台一个人坐在里间喝茶。 送走了这一大波客人,天色将晚,娄慕台送她们俩回家,和兰月约好明天一起去找兰山峰,就独自回了客栈。 好在那日状元游街时,大部分人离得远,能看出状元郎相貌英俊、气质卓然,却看不清具体的五官样貌。他穿了普通的青布长衫和兰月一起走在街上,没有几个人能想到那是状元郎。即便有人觉着和那日看到的状元郎很像,也不敢贸然确定,只是探头探脑的多看几眼罢了。 整整一天,二人在京城里寻找兰山峰的踪迹。他们把寻找的目标定位于乞丐,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的人,恐怕是找不到活计的,只能行乞为生了吧。 他们一路遇到乞丐就仔细观察、认真打听,却没有碰上一个年龄、相貌、口音相似的人,转了好几条街,才听乞丐们说京中的乞丐头子住在城东的一个破庙了,京中所有的乞丐他都认识,人们都听他号令。二人按照他们指的路线找过去,见到了那个在墙根底下,晒着太阳捉虱子的白胡子老头。 “老爷爷,我想向您打听一个淮南郡口音的人,他去过西北,从凉州来的京城。他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是个不到四十岁的男人。”兰月凑过去蹲在他身边问道。 老头悠哉地晃着二郎腿:“丫头啊,打听事儿没有白打听的,我老头子很久没吃烧鸡了,馋呀!” “哦,那您等着,我去买。”兰月乖乖起身,却被娄慕台拦住了:“我去买吧,你在这等我。算了,你跟我一起去吧。” 虽说这不是庙里,而是街上,可旁边还有几个乞丐呢。把兰月独自一人留在乞丐窝里,娄慕台不放心,就带着她一起离开,到不远处买了一只烧鸡,捧回来给老乞丐。 白胡子老头闻到香味就来了精神,忽地一下坐起来,劈手抢过娄慕台手里的烧鸡,大口地撕咬起来。老头瞧着干瘦,吃起鸡来却快得很,三口两口就啃干净鸡肉,唆着骨头问道:“你们找这个人干嘛,他偷你家东西了?” 兰月赶忙解释:“不是,他是我爹,离开家好多年了,我一直想找他,却始终没找到。” 老头白眉一挑,认真的看了兰月一眼:“行啊,你这丫头还挺孝顺。你呢,小伙子,他是你什么人,岳父?” 娄慕台垂眸一笑:“现在还不是,不过找到他以后就是了。” “哎呦!行啊,小伙子,找个乞丐当岳父,你不嫌弃?”老头来了精神。 娄慕台神色如常:“没什么可嫌弃的,乞丐也是人,若有一日我找不到挣钱的活计了,也要当乞丐的。” “好,就冲你们这么爽快,我就告诉你们吧,京城里的乞丐并没有你们说的这个人,去别处找吧。”老乞丐神色认真地说道。 兰月赶忙追问:“您确定吗?他曾经跟别人说过要来京城的。” “没有,不仅现在没有,前几年也没有,你们不要在乞丐里浪费时间了,去别的地方找吧。”老头把鸡骨头都嚼了一遍,重又懒洋洋地躺下晒太阳。 一乘八抬大轿从街上经过,走过他们身边却忽然停了下来,轿帘一掀,走下来一位官威颇重的大人,正是户部尚书娄耀祖。 13.时来运转见公爹 http://.biquxs.info/

“慕台,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尚书大人背着手问道。 娄慕台眉头微皱,不情不愿的说道:“不做什么,找人。” 兰月看向这位身穿官服,头戴乌纱帽的高官,心中暗暗猜度着来人的身份。多年前,娄慕台的父亲到苏城来接他的时候,兰月站在院子里,看到慕台哥哥死死地抵住院门,不肯见他。所以,她并不曾见过娄尚书,只是听过声音罢了。时隔多年,从声音上分辨不出此人是否是他的父亲。 虽未见过,可兰月还是可以十分肯定这个人就是娄尚书。因为他和娄慕台长得实在太像了,只不过他比儿子微微发福,脸上多了些岁月的沧桑而已。 娄慕台相貌英俊、身姿挺拔,他的父亲亦是如此。否则也不会在二十几岁的时候,被高官之女看中,榜下抢婿。 此刻,娄尚书也注意到了儿子身旁的小姑娘。容貌的确清丽可人,哪怕只是穿着荆钗布裙,放到京城的大家闺秀之中,也是很容易吸引男人视线的。 美貌又清纯的小姑娘,自然能得到男人的心。娄尚书大概明白了,儿子放不下她,就是因为如此吧。“慕台,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姑娘?” 娄慕台默了一瞬,然后坦然的应了一声:“是。” 兰月诧异地瞧了一眼邻家哥哥,二人互通心意也不过是昨天的事情,他竟然已经跟父亲提起了?她虽不能确定慕台哥哥跟他父亲说了什么,但还是出于对长辈的礼貌,微微屈膝万福行了个礼。 娄尚书淡然地扫了她一眼,冷声对儿子说道:“爹也不是那么死板的人,既然你喜欢,可以做妾。” 娄慕台眉梢一挑,冷笑出声:“我从小就没爹,如今哪来的爹管我婚事,我要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门,谁也拦不住。兰月,我们走。” 他拉起兰月的手,毫不犹豫地离开,全然不顾身后被气的吹胡子瞪眼的娄尚书。 翘着二郎腿悠哉晒太阳的老乞丐笑了,真是一对不错的年轻人,有意思! 在乞丐中没能找到父亲,兰月心里既高兴又忧心。没有做乞丐,或许就去做别的活计了,有人虽然忘了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但是能做点简单的事情,那就说明只是忘了一些事,却不是整个人傻掉了。这是兰月最期盼的情况,如果是这样的话,起码父亲不用受太多罪。 可是,还有一种最坏的可能,就是他根本没来京城,或者是走到半路就不在了,毕竟千里迢迢,路过不少荒山野岭,一个忘了往事的男人要独自走到京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绣坊的生意依旧火爆,可娄慕台却没有再来,因为天竺使者来访,皇上命二皇子安王接待贵宾,新科状元娄慕台佐之。 娄尚书亲自下榻客栈,叮嘱儿子:“前些天柔然使者来了,是三皇子雍王负责接待,礼部侍郎林长卿佐之。林长卿是前科状元郎,精通梵文和胡语。他们的任务完成的不错,所以你这次的表现尤为重要。” 娄慕台本不想让他进门,是因为没拦住才被他闯进来的,此刻便冷冷地说道:“这是我第一次接到差事,又是皇上钦点的,难道你不来??拢?揖筒恢?乐匾?矗俊 娄尚书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你从小在苏城长大,不明白京中的局面。我是想告诉你,安王殿下虽没有被立为太子,可太子薨逝之后,一直是安王独掌大权。严相爷是安王的亲舅舅,朝中重臣皆唯严相马首是瞻,宫中最受宠的严贵妃是安王生母。所以啊,你要站好队,利用这个机会给安王留个好印象。那雍王被流放边关三年,去年年底才回来,虽然如今风头正盛,可是蚍蜉终究撼不动大树,你莫要与他走近。” 娄慕台知道,门外有人把守,早就清理了闲杂人等,他才敢明目张胆地说这番话。“不瞒您说,我已经跟雍王殿下见过面了,既然您老人家站安王,我自然要站在另外一队里。” “你……你这个逆子,别的事我可以纵容你,但这件事绝对不行,你会害死全家的,你知不知道?”娄尚书这次是真的急了。 “所以,您可以写一封文书,与我断绝父子关系,从此互不相干。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娄慕台面色冷淡而倔强。 “你……我先不跟你说了,现在跟你说这些无异于对牛弹琴。等你了解了京中形势,自然会明白为父的话是对的。”娄尚书气呼呼地走了,娄慕台按照原计划去林长卿家中做客。 何?锦招待顾客,兰月安心刺绣,一切都十分顺遂,午饭后,门前却忽然有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小姐,给点吧,饿了两天了。” “多给点吧,这么少啊。” “姑娘,姑娘别走啊,可怜可怜吧。” 何?锦走到门口一瞧,发现有十多个乞丐在门前乞讨。他们见人就拦,把门口巧妙地围住,让那些人没办法进来。 难怪上午买卖红火,中午就没人了,原本以为是人们回家吃饭去了。此刻才发现,没有那么简单,是有人故意挡住了顾客。 做生意讲究以和为贵,这一点何?锦自然明白,跟这些乞丐没必要玩儿硬的,给点小钱打发了就是。她从钱袋里摸出一把铜板,招招手让那些乞丐过来,每人分了两文:“各位兄弟,小店新开张,也没挣什么钱,一点小意思别见笑,各位兄弟吃个肉包子去吧。” 若是一般的乞丐,这样就能打发走了,可今日这些乞丐却不同。为首一人说道:“两文钱就想打发我们吗?你这是骂人呢,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是不是?” 他一发话,旁边众人一起高呼:“就是,瞧不起人,欺负人,黑心东家卖的货也好不到哪去,我们进去给她扔了。” “对,扔了扔了。”十几个乞丐一拥而上,何?锦拦住这个,挡不住那个,终究双拳难敌四手,饿虎还怕群狼。兰月也冲了过来,可她更加纤细,被人一把推开,倒在了柜台边沿上,磕疼了腰。 “你们干什么呀,这些都是我辛辛苦苦绣的,别扔呀,别乱扔!”兰月着急地大喊着,顾不上腰侧的疼痛,跑过去推他们出门。 这些乞丐只是扔东西,却没有撕扯破坏,把店里搞的一团糟之后,就一哄而散。 两个姑娘望着满地狼藉欲哭无泪,铺子开的好好的,怎么会飞来横祸呢? “?锦,你说是不是因为我和慕台哥哥去向乞丐们打听我爹,不知哪句话惹到了他们,他们才故意来找茬的。”生意没法做了,关了门,二人弯腰捡绣品,闷头收拾。 何?锦已经气的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说道:“应该不会,若是惹到他们,前两日就应该有人来闹。娄慕台在铺子的那几天,太平无事,他这几日忙,没时间来了,咱们就受人欺负,这里边肯定有问题。” “是啊,你看这绣品,只是乱扔,并没有破坏。若是损坏了,咱们可以去官府告状,捕快们会抓他们。可是,扔了几样东西这种小事,官府是不会管的。我仔细想想,他们好像也不是报复,就是不想让咱们好好做生意。” 何?锦啪地一拍脑袋:“兰月,你说对了。他们就是故意来捣乱的,目的是让咱们的铺子开不下去,说不定是有人买通的,那秦记最有可能。” 兰月点点头:“是啊,咱们生意好,就是在他们嘴里抢食,他们是要想些法子的,不过这些手段也太下三滥了吧,估计上次的市监也是他们买通的。” 两个姑娘一边收拾一边讨论,基本上可以确定是有人故意捣乱,秦记的嫌疑最大。上次市监闹事,是娄慕台帮忙解决的。可是眼下他陪着王爷接待天竺使者,不能因为这事让他分心。而且这些乞丐捣了乱就跑,也不犯大错,就算娄慕台来了,也不好解决。 “我有办法了!” “我有办法了!” 两个姑娘都想到了对策,同时欢喜地看向对方。 14 时来运转化干戈 http://.biquxs.info/

第二日,明月绣纺照常开门迎客。何芃锦在铺子里来回走动,暗中观察着街上的情况。清早顾客不多,直到太阳完全升了起来,街上才变的人头攒动,铺子里也越来越热闹。 忽然,十几个乞丐一拥而入,嘴里呼喊着“掌柜的瞧不起人”、“欺负要饭的”、“他们家都是假货”、“别买他们的货”云云,拿起柜台上的绣品,就是一顿乱扔。 京中贵女们自然不愿意与脏兮兮的乞丐在一个屋子里,这里乱成一团,吓得娇小姐们赶忙离开。乞丐们的目的达到,正要像昨日一般一哄而散,却见何芃锦飞快地跑过去关上门,堵住门口。 “哎呦,这是什么意思,要关门打狗吗?昨天给个肉包子想让我们走,今天变得更傻了,竟然想把我们堵在屋里。这女里女气的小掌柜,还想跟我们练练手不成?”为首的长脸乞丐说道。 “不是他,是我想跟你们练练手。”里间的门帘儿一挑,走出来一个身材硬朗,面色冷峻的青年,正是祁门镖局的当家人祁默。 乞丐们一见里屋还藏着人,都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朝着为首那人聚拢,都拿眼盯着里屋门口,想看看还有多少人从里面走出来。可是等了一会儿,却再也不见动静,只有祁默一人站在他们对面。 “呵呵!我以为娘里娘气的掌柜的能找多少帮手来呢,原来只找了一个糙汉子,你当真以为自己是武林高手吗?一个人能打的过我们一群人?”为首的长脸乞丐在短暂的惊惧之后,再次狂妄起来。 祁默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却也不急着动手打人,只闷声问道:“究竟是什么人让你们来捣乱的,从实招来便可免去一顿皮肉之苦。” 长脸乞丐嘿嘿一笑:“究竟是谁要受皮肉之苦还不一定呢,小的们,给我上。” 十几个人一拥而上,全都朝着祁默扑过去,堵在门口的何芃锦紧张地看着他,怕他因为帮助朋友而受伤。 只见祁默不慌不忙地拉开架势,挥开双拳,瞬间便打倒了四个乞丐,长腿一扫又倒下三五个,长脸乞丐最惨,被他一脚踹到了墙上,捂着肚子站不起来了。 挨了打的乞丐们很快就看明了形势,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对手,于是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逃跑。 何芃锦没能拦住他们,其实也没打算真拦,总不能把人闷在屋子里打死吧,只不过是要给他们些教训,让他们以后不敢来捣乱罢了。 祁默放走了其他乞丐,却没有放走为首的长脸男人,抬脚踩住他胸口,厉声问道:“说,到底是谁指使你们来的?” “哎哟,踩死我了,救命啊,有人要杀人啦!”长脸乞丐自然不肯轻易招供,连连耍花样,跟祁默磨蹭时间。 祁默恼了,狠狠踩了一脚,那厮便吐出一口血来,颤抖地说道:“是于……于掌柜。” “哪家的于掌柜?”祁默紧紧追问。 乞丐疼的呲牙咧嘴,正要说出实情,忽听门外一片呼天抢地之声,竟是那些逃走的乞丐,叫来了帮手。听声音似乎有一百来号人,哭着喊着,让明月绣坊偿命。 何芃锦没想到他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聚集如此多的乞丐,要真是闹起来,恐怕还不好收场了。 那长脸乞丐趁他们怔愣的时候,从祁默脚下脱身,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放声高喊:“杀人啦,明月绣坊杀人啦!” 祁默与何芃锦追到门口,看一眼门外围着的上百名乞丐,心中压力很大。原本只是想教训一下那十几个人,让他们不敢来惹是生非,却没想到他们的团伙有这么大,难不成京中的乞丐都受命于那个长脸男人? 正在双方僵持之际,兰月领着一个白胡子老头转过的街角。一瞧自家门前的阵仗,兰月吓得心里扑通扑通直跳。昨天何芃锦请祁默帮忙的时候,兰月也在场。教训一下小乞丐们固然是好,可她有点儿担心这件事儿不会简单收场,所以她没跟着他们一起到店里,而是去城东破庙找那个全京城的乞丐头子。 “老爷爷,您走快点儿啊,您快看看我们家的铺子,被他们围住了。”兰月急得不得了。 白胡子老头儿却是不慌不忙的,一边啃着烧鸡,一边悠哉悠哉地往前走:“娃娃,不急,我不在,他们不敢掀起什么大浪,只是吓唬吓唬人罢了。” 何芃锦摸了摸钱袋,正在犹豫若是多给些钱,能不能破财免灾。 就在此时,却见众乞丐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拥挤的人群闪出一条路来,让兰月和一个白胡子老头走进圈内。 显然,这些乞丐对这个老头充满敬畏,脸色、气势一下子全都收敛了,安安静静地蹲到地上等候发话。 老乞丐招招手,让挂了彩的长脸乞丐过来询问情况。 “我们昨日在他家店铺门口乞讨,遭人嫌弃,又打又骂。您瞧,今天还找了帮手来打我,把我鼻子都打破了。”长脸乞丐一脸委屈地告状。 兰月赶忙摆手:“不是的,不是的,老爷爷您听我说,昨天我们并没惹到他们,还每人给了两文钱呢。可他们冲进店里把绣品扔得满地都是,今天又来捣乱,分明是有人指使的。” “没有人指使。”长脸乞丐抢白道。 祁默在一旁朗声说道:“你刚才已经承认指使之人是于掌柜,此刻又要翻脸不认账了吗?” 白胡子老头把手上吃了一半儿的烧鸡递给一个年龄最小的乞丐,把手一背,挺起胸膛,摆出了头领的架势:“瘦驴,我不管你们收了谁的钱,该闹的也闹了,挨打也是活该。这小姑娘是良善之人,我不信她会辱骂你们,今天的事儿到此为止,以后谁再敢来明月绣坊捣乱,看我怎么收拾他,都散了吧。” 老头儿声音不是特别大,可在场的每一个乞丐都听得清清楚楚。话音一落,众人飞快地跑散,那长脸乞丐也没敢多留,一溜烟儿地跑掉了。 何芃锦与祁默都松了一口气,兰月欢欢喜喜地行了个礼:“多谢老爷爷帮忙。” 老头儿慈爱的目光看向兰月:“傻丫头,谢什么呀,要说谢,我还得谢你,让我知道这世上还有不嫌弃爹是乞丐的姑娘。我也有个闺女,自从嫁了人,就不认我了。人家现在过着阔绰的日子,嫌我这个爹丢人。难得你对你爹一片孝心,是个好闺女,我老头子绝对不能看着你被人欺负。旁的人我管不了,这京中的乞丐但凡有找你麻烦的,你就来跟我说。” 兰月自然千恩万谢,提出请老爷爷去饭馆里吃一顿,却被老头儿拒绝了。 老头儿看向兰月的眼睛里含了些许泪水,哑声说道:“闺女呀,你要真想谢我,以后每隔几个月给我买一只烧鸡,到破庙来看看我就行了。” 老人说罢便信步离开,兰月眼圈有点发红,喃喃自语道:“世上怎么能有那样的闺女呢?不认自己的亲爹。” 何芃锦上前拍拍兰月的肩膀:“多亏你想得周到,找了这个老人家来帮忙,以后你就每个月买只烧鸡去看看他吧。我看他也不是缺烧鸡吃,就是想看你两眼,想想自个儿的闺女。” 兰月点头应了,三人一起进门收拾店铺,说起幕后主使于掌柜,兰月想起来自己那日去秦记绣坊卖绣品的时候,曾经听到店里的伙计跟那掌柜的叫于掌柜。 何芃锦气地狠狠一拍桌子,把手都震麻了:“果然是秦记,什么于掌柜虾掌柜,秦记那么多绣坊,一个掌柜的怎么敢随意雇人来捣乱,必定是那秦记的东家在幕后捣鬼,却让一个掌柜的扛包。我已经打听过了,秦记的东家是个二十多岁的老光棍,叫禽兽。五月初一望江茶楼有书画展,听说京中的达官显贵、名商巨贾都会去,想必这个禽兽也会去,咱们去会会他。” 兰月诧异的看了过来:“叫禽兽,还有人叫这种名儿?” “是秦首,首领的首,不过大家都叫他禽兽。”何芃锦咬牙切齿地恨声说道。 二人打定主意要去见见这位黑心肝的京城巨贾,就等着五月初一到来。 眼下已是月底,没几天就到了初一。这日,二人都穿上了男装,手里拿着扇子,扮作清贵公子的模样,混进了望江楼。 他们俩人来的早,特意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这个位置距离楼梯比较近,能看清走上来的每一个人。掌柜的在这里招呼顾客,但凡熟客他都认识,这样她们就能知道哪个人是“禽兽”了。 “哎呦,范爷,您来啦,快里面请,今天有一幅好画您肯定喜欢。” 掌柜的话音未落,就见楼梯上走来一位发福的中年男人。他身穿八宝团锦暗纹的杭绸衣裳,浓眉大眼,留着整齐的短须,肤色较白,一双眼睛特别有神,明亮亮的透着精光,一看就是经验丰富的买卖人。 兰月所有的思绪瞬间都被抽走了,失神地看着这个陌生人。这人好像在哪里见过,尤其是他的眼神,让兰月觉得很熟悉,可是看看他的面容,又想不起自己曾经见过这个人。 “呦!秦爷您也到啦,今儿来的挺早哇!一定是听说了今天有好东西。” 兰月和芃锦齐刷刷地看向了楼梯口,这位秦爷就是那只禽兽吗? 15 时来运转遇乡音 http://.biquxs.info/

在两个姑娘热烈的注目礼中,一个冷峻的男人走上楼梯。他额角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疤,从额头开始一直延伸到眉梢,像是被刀砍过的痕迹。他面容严肃,不带半点笑意,与一般商人笑脸迎客的神态全然不同,这真是秦记的东家吗? 那人似是感觉到了角落里异样的目光,转头看了过来。吓得两个姑娘赶忙缩着脖子,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茶之后,那男人已经走到前排落座,只能看到他冷硬的背影了。 何芃锦低声说道:“估计这个人就是那只禽兽,看样子以前应该是个市井混混,经常拿刀打架的那种。” 兰月点点头:“是啊,他长得好凶啊,还好这是天子脚下有王法在,他也不敢乱来。” 茶馆里的客人越聚越多,巳时一到,掌柜的敲响铜锣,开始今天的售卖。今天要卖了一共有五幅书画作品,压阵的第一幅是前朝书法家章言之的作品,卖出了五百两银子的高价。其他几幅都是京城中小有名气的才子之作,最终的售价都在百两上下。 最后一幅挂起来之后,掌柜的神采奕奕的看向了豪商范复来:“这幅画,大家可别跟范爷争,这绝对是范爷的囊中物。” 连续几幅作品过后,众人已经有些兴致缺缺,一听这话都被他吊起了胃口,有人纳闷的问道:“你怎么知道范爷肯定会买这幅画呢”? 掌柜的环视一圈,见众人的眸光比刚才亮了许多,便嘿嘿一笑解释道:“自然是因为范爷的明月楼啊!” 兰月被口中的茶水一呛,赶忙放下茶杯,捂着嘴低声咳嗽起来。明月楼!他竟然有一座明月楼,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会不会……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范复来,他便笑呵呵地回了一句:“愿闻其详。” 掌柜的用力咳了一声,亮开嗓子开始介绍:“近日有一本风靡全京城的话本子叫《吾之明月》,想必在座的各位都有所耳闻,尤其是满京城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无人不知小月亮的故事。” 此话一出,大厅之中响起一阵窃窃私语之声。有些青年公子也是爱看话本子的,自然看过这本《吾之明月》。而在坐的还有几位女扮男装的大家闺秀,甚至直接穿着女装来的。而今大梁并未对女子们规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以大姑娘上街是寻常事。 望江楼每个月的初一有一次书画展,而状元游街是在四月十五。也就是说,这次书画展,状元郎是有可能参加的,所以吸引来的大家闺秀要比平时多一些。 大理寺卿家的女儿丁丽娇和卢国公府的六小姐卢焕笙都来了,她们便是怀着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状元郎的想法。在座的其他闺秀,自然也免不了有这么想的。 令她们失望的是状元郎并没有来,想必是陪安王接待天竺使团的差事还没有结束。 既来之则安之,虽然没能见到状元郎,不过遇到心仪的书画作品他们也可以买上一幅带回去。不过刚刚那几幅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眼下掌柜的一说《吾之明月》,引得众人都来了精神。 掌柜的见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就接着说道:“这幅画名为《和风双雁图》,就是楼台居士所作。诸位,话本子可以反复抄录,大家都能看到,而楼台居士亲笔所作的画却仅此一幅。您瞧瞧这画功,这着色。江岸景色秀丽,云山烟树,一对大雁展翅高飞、惬意逍遥。流溪飞泉活灵活现,江南的山水景致跃然纸上,笔墨清润,意境却十分幽远,此等佳作,世上难寻呀!” 掌柜的连连夸赞,众人好奇地看了过去,果然发现此画画功极为精致,景致意境浑然天成,线条流畅清雅却蕴含着力量。 “果然是上品呀,多少银子?”有人喊了一嗓子。 掌柜的伸出了一根手指头:“此画底价为一百两银子,各位爷可以竞价了。” 这画虽好,可楼台居士毕竟不是什么名声卓著的书画家,就算写了一个话本子小有名气,可一百两银子毕竟不是一个小数目,花这么多钱买一幅画,众人还需掂量掂量。 原本热闹的场面,忽然一下子冷了下来。掌柜的嘿嘿干笑了几声,又把目光投向了范复来:“范爷,听说您的明月楼因为楼台居士的话本子顾客盈门,摩肩接踵。可见此乃是缘分哪,楼台居士这幅画您不收了吗?” 丁丽娇满脑子想的都是状元郎娄慕台、娄慕台,而身边的人却一直在谈论楼台居士、楼台居士。一道电光在脑海中轰然炸响,她一时失神,手中的茶杯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吸引了众人的视线。而此时,她却刚好喃喃自语地说出了一句话:“楼台居士、娄慕台……娄慕台、楼台居士,难道楼台居士就是状元郎娄慕台?” 她的声音不大,可是,难得的是此刻十分安静,众人都听清了。于是乎,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厅中从刚开始的窃窃私语,变成了群情激奋的狂风暴雨。 “真的吗?楼台居士就是状元郎?” “这么想想还真是啊,这两个名字简直太像了!我要是娄慕台,给自己取个雅号,也要取楼台居士啊。” “是啊是啊,状元郎是苏城人,那楼台居士也是苏城人。” “对对,时间也刚刚好,《吾之明月》在京中传开的时间是年后,不正是各地举子进京赴考的时候吗?” “而且那本书里面说到了,本想乡试中举之后就表白心迹,可见正是本届的举子啊。” 群情振奋,讨论声愈发热烈,每个人都过了一回断案的瘾。何芃锦不禁扶额,以前只知道大姑娘小媳妇儿爱看话本子,竟没想到这本《吾之明月》在京城的男人圈里也如此盛行。以前还真没想到,有这么多人都看过。 一番热烈的讨论之后,众人基本上可以确定状元郎娄慕台就是这位楼台居士,只是他们的关注点在状元郎这个人身上,而并不是眼前的这幅画。 何芃锦觉的既然娄慕台的身份已经暴露,不如就帮他把画抬抬价吧。于是高喊了一嗓子:“既然是状元郎的画,我出二百两买了。” 兰月吃惊地瞪大了眼,她身上一共也就二两多岁银子吧,怎么可能花二百两去买这幅画,再说了,慕台哥哥帮她们画了六幅画,也没花一个铜板呀。不过,她很快会意,何芃锦不过是赌一把罢了,京中有钱人那么多,还怕没人出价比她高吗? 果然,状元郎的影响力要比一个写话本子的穷书生强太多了。同样一幅画,刚刚一百两银子没人乐意应声,此刻马上有人喊道:“我出二百三十两。” “二百六。” “三百两。” “四百两。” “五百两。”国公府的卢焕笙高喊了一嗓子,可是喊完之后她马上就后悔了。状元游街那日,卢国公榜下抢婿遭拒,而今日自己却花高价买下状元郎的画作,此事若传出去,只怕好说不好听,人们肯定会说国公府的小姐厚着脸皮往状元郎身上贴。 可是价位已经高到了五百两,五百两啊!这已经是一笔巨款了,在京中能买一座三进的小宅子。读书人自然想得到文曲星的墨宝,可是他们手上没有这么多钱。富家公子,小姐们虽然平时零花钱阔绰,可是一下子拿出五百两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而那些豪商巨贾们考虑的是利益,若是花五百两买下一幅状元郎的画,再转手倒卖,还能赚钱吗? 自卢焕笙的“五百两”之后,热闹的大厅之中陷入了沉默。这一下这位娇小姐可有些着急了,若没有人继续竞价,国公府小姐高价买下状元郎画作之事,一夜之间就会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究竟是佳话还是笑话,谁也说不准。 卢焕笙急得鼻尖儿见汗,转头瞧了眼旁边但笑不语的范复来,说到:“范掌柜,你们明月楼因为楼台居士的话本子多赚了不少银子吧,莫非他的小月亮就藏在你那里,怕被状元郎发现,你才不敢买画的?” 范复来含笑转头,看向这位自家的老主顾。他在商场沉浮多年,阅人无数,一瞧卢焕笙的神情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儿,便哈哈大笑着站起身来。 范复来也不避讳,朝着众人笑呵呵地点了点头:“不错,自从那话本子火遍京城,我们明月楼里就多了好多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呵呵,他们都追着问,这明月楼和《吾之明月》有没有关系?那里面所说的小月亮在不在我这儿?好像大家都忘了,我这明月楼已经开了十来年了,那时候可还没有这话本子呢。我这儿只有我这个大太阳,哪有什么小月亮啊!不过,这幅画我买了,六六大顺,我出六百两。” 众人哈哈大笑,兰月却惊得呆住了! 小月亮……他说了两次小月亮,那声音、那语气,竟然跟自己儿时的记忆一模一样。 苏城口音比较绵软,说“小月亮”这三个字,声音有点儿像“小妹浪”。而她的父亲兰山峰自小在苏城临县嘉城长大,后来随着母亲改嫁,才搬到了苏城兰家庄,又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所以兰山峰的口音既非标准的苏城口音,也不完全是自己家乡嘉城口音。“小月亮”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有点儿像“小丁香”。 兰月五岁的时候,爹爹就离开家,跟着商帮去西北了。十一年没见他,已经想不起来父亲的容貌,可是父亲唤她的那一声“小月亮”,却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热泪涌上双眸,兰月真想冲上去问问他是不是自己的父亲。可是这么多人坐在大厅之中,她不想成为满京城的笑柄。 “芃锦,一会儿那个人下楼以后,我走到他前面去。你用苏城口音喊我一声小月亮,我回过头来跟你说话。”兰月指着范复来低声说道。 16 时来运转见希望 http://.biquxs.info/

何芃锦十分诧异地看向那个中年男人,低声说道:“怎么啦?他有什么不对吗?难道你……” 看到兰月两眼含泪的神情,何芃锦懂了。能让兰月如此激动的,除了娄慕台,也就只有她的父亲了。 她转过头,再次看向范复来。此刻他已经走上前去,接过了掌柜的手里的画卷。从这个的角度,能更清楚的看到他的鼻子和侧脸。何芃锦吃惊地发现,他的长相和兰月还真有那么一点儿相似的地方,莫非这真的是她爹? “这位兄台,我想问一下。买画的这位范爷,究竟是何方神圣啊?”何芃锦见自己左手边的一个胖掌柜慈眉善目的,好像很好说话的模样,就向他打听起来。 “小兄弟,你是外地人吧。这位范爷可是京城的大豪商啊,他的明月楼在东市占据了半条街。他做的生意,从波斯的羊绒毯,到柔然的骏马,天竺的菩提子,那买卖大的不得了。” 京中的商家都被集中在东西两市,东市由于靠近皇宫,周围坊里居住的大多是皇室贵族和达官显贵,所以东市中经营的是上等珍品,古玩字画、各国珍宝,以满足皇族和显贵的需要。当初选铺子的时候,何芃锦和兰月都十分默契地选择了西市。一来是因为本土的绣坊基本都在西市,二来是因为东市聚集的都是大豪商,他们这种小店铺根本就挤不进去。所以,他们并未注意到东市的明月楼。 何芃锦想知道的并非范爷的买卖有多大,而是他的家庭状况,就厚着脸皮问道:“范爷这么有钱呀,那他家里是不是儿女成群,子孙满堂?” 胖掌柜笑呵呵说道:“这就不知道了,人家的家事又不会天天挂在嘴边上。不过,这么多年,还真没有见过他的儿女。罢了罢了,说的多了,画都卖完了,走吧。” 胖掌柜脾气虽好,却也怕自己言多语失,就起身和朋友一起离去。 兰月自然认真地听着,心里咚咚跳的厉害,见那范爷付了银票,把画轴交给身边的小厮,就转身下楼了。 “芃锦,快走。”兰月飞快地起身跟上,却暂时按兵不动,直到出了望江楼,走到街上,才快步走到那人前面,侧耳倾听着后面的声音。 “小月亮。”何芃锦追到范复来身侧,用他绝对能听清的声音喊了一声。 兰月停住脚步,含笑施施然回头:“啥子四四?” 她面色轻松,心情却十分紧张,眼光看向何芃锦,眼角的余光却紧紧盯着范复来。 果然,她发现范复来身形一顿,像是被震惊了一下,紧跟着热烈的眸光就落在了自己身上。 小时候,爹爹喜欢逗她,总是追着她喊小月亮。这时候,兰月就会转头看向爹爹,奶声奶气地问一句什么事。可她小时候口齿没那么清楚,通常都会把事说成四,爹爹还会学着她的口音再重复一遍,逗她玩。 何芃锦也在观察范复来的表情,见对方受到触动,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态,赶忙乘胜追击:“小月亮你找到爹了么?我刚刚看到有一个人和你长的有点像哦。” 兰月特别希望身旁这人就是自己苦寻多年的父亲,一想起这些年对爹爹的思念,她眼里又含了热泪,抿着小嘴甩了甩头:“没有啊,我和娘去年秋天就去了西北,可是没有找到。凉州城有个人认识我爹,可他说我爹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只一心想来京城,所以我们就到京城来找了。可是,一直没找到。” 何芃锦一转头就看向了范复来:“范爷,您在京城人脉广,劳驾跟您打听个事儿。” 范复来这才从怔愣中回过神来,正要说话,跟在身后的一个小厮走上前来:“老爷,马车已经准备好了,那位贵客还在家里等着呢,您若再不去就失礼了。” 范复来点点头:“好,赶快走吧。”又转头对何芃锦说道:“小兄弟,今天我有点急事,改日再聊吧。” 他说完就上了马车,兰月紧追了两步,却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瞧着马车远去。 “兰月,他真是你爹?”何芃锦有点不敢相信。 兰月叹了口气:“我五岁那年,爹就走了,后来一直没见过,我早就记不清爹的长相了。这个人……我有一种熟悉感,他的眼神、声音都让我心里头……,说不清的感觉。咱们先回家吧,我虽认不出,但是我娘肯定能认得。明天我就带娘去明月楼找他,是不是我爹,就真相大白了。” 两个姑娘回家跟芸娘一说,芸娘激动地半宿睡不着,就等着明天去明月楼找那个范爷。 而此刻,明月楼中,也有人挑灯沉思。 “王瑟,明天一早你去打听一下那两个姑娘的底细,看看她们说的话是不是真的?”范复来背着手站在窗前,望着天上的弦月说道。 他的两个小厮王瑟和马闯与一般小厮不同,他们原是衙门里的捕快,是见过世面也会些功夫的。范复来花大价钱雇用他们,既为保护自己的安全,又为办事方便。 “老爷,小的看着今日她们是故意接近您的,恐怕以后还回来。”王瑟冷静地说道。 范复来点点头:“是啊,我后来想想的确十分刻意,可当时我偏偏就差点被她们牵着鼻子走了。两个小丫头罢了,竟然差点被他们糊弄了。” “老爷精明睿智,平时哪上过这种当。我看他们像是已经打听好了,故意来接近老爷的。否则,怎么可能把西北、凉州、京城都说的如此准确。” “其实也不是因为这些,那个小姑娘的声音,我就像是在哪听过似的。也许,也许她真是我的孩子呢,千里迢迢地去西北找我,肯定吃了不少苦。” 王瑟觉得老爷这是当局者迷,自己旁观者清:“老爷,您忘了前些年那个冒充您夫人的寡妇了么?您家大业大,又没有夫人子女,自然会有不少人盯上,明日我先去查看一下吧。若他们真是老爷的家人,当然是好事。若是假的,您就不能上当了。” 范复来点点头,摆手挥退了王瑟,躺在床上却睡不着。 十来年了,想不起自己的名姓,也不知家乡何处。找了一个赛半仙算过,说家乡在杭城。他去杭城找过,却一无所获。有些人劝他抛下过去,娶妻生子,可他做不到。多少次午夜梦回,和妻儿团聚,共享天伦。 他虽然记不住妻子孩子的姓名,可他能肯定自己一定是有妻子,有孩子的。梦里的甜蜜那么清晰,怎么可能是假的呢?他有一个可爱的孩子,不知是男是女,在梦里他总是骑着一个小木马,奶声奶气地说着话。 “小月亮。” “啥子四四?” 他经常梦到这样一句话,感觉自己的孩子好像跟月亮有关,他才给自己的铺子取名“明月楼”。今天,那个姑娘说的话竟然和梦里一模一样,她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孩子呢? 范复来一晚上没睡好,黎明时分才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个梦,梦中又是那个小木马,那个小孩子,甜甜的叫着爹爹。 前些年,他创办明月楼,费了不少心血,无暇顾及家事。后来,他富甲一方,本该娶妻生子了,可他怕呀,怕愧对妻子孩子,怕哪天忽然想起来了,却没脸回家。 清晨,范复来吃过早饭就催促王瑟快去打听那两个姑娘的事。自己信步溜达,在铺子里随便瞧瞧。 “伙计,你们东家范爷在不在啊?” 一个小姑娘的声音传进耳朵,范复来一愣,躲到楼兰彩琉璃屏风后面,偷偷查看。果然是昨日那个被称作小月亮的姑娘,今天她换上了女装,还扶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那女人的容貌……竟是十分熟悉,像在哪里见过,却偏偏想不起来。绝对不是最近见的,那么会是以前的旧相识吗? “我们东家有时候会来铺子里转转,不过时间不固定,你们要是想见他就等等吧,也许一会儿会来的。”伙计答道。 兰月道了谢,扶着娘亲在铺子里看外国货,开开眼界。芸娘的手和脚都激动地有些打颤,声音也有点哑:“小月,那个人真的像你爹吗?这么大的铺子都是他的?你爹以前就是个货郎,虽然人很精明,不过,他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怎么可能做成这么大的买卖。要说他是个乞丐我信,要说是这么大的东家,我还真不敢信啊!” “娘,咱们要找的不是乞丐,也不是富商,是我爹。一会儿见到人,您不就知道了么。”兰月扶着娘亲坐在了一个大理石椅子上。 一个留着八字胡的掌柜马上走了过来:“你们干什么呢,这是要卖的椅子,能随便坐吗,做坏了怎么办?买不起就别看了,快走快走。” 芸娘赶忙起身,连连道歉,拉着兰月走去旁边的铺子等着,反正一半条街都是明月楼的店面。 范复来急的想追出去,却又忽然想起那年被寡妇骗的情形。刚开始,那寡妇和她的儿子不也装的很像么? 急不得,急不得! 他从后门走出去,经过八字胡身边时狠狠瞪了他一眼。如果这真是自己的妻女,这些年不在她们身边,她们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以后一定要好好地补偿她们。 他让马闯悄悄跟着她们,听她们说些什么,就焦急地等待着王瑟回来。 “老爷,我打听到了,他们的确很有可能是您的家人。”王瑟进门的第一句话,就让范复来高兴地站了起来。 17 时来运转送上门 http://.biquxs.info/

“老爷,那母女俩是苏城人。据说姑娘的父亲离家十来年了,跟着商帮去了西北,就再也没有回来。去年秋天,她们俩跟着镖局到西北找人,可是没有找到。听那边的人说,她爹可能来了京城,这才追到京城来的。她们家的事儿的确跟老爷的事情有很多相似之处,不过也不能就此判定就是老爷的家人。”王瑟办事一向妥帖周全,怕老爷心急冒认。 范复来端着茶杯的手有些颤抖,茶水撒出来些许沾湿了袖子,却浑然不觉。 “那些盯上我的骗子,不过是看中了钱财。若我变成一个没钱的乞丐,她们还很认我,就不是假的了。你放句话出去,就说我去西域采购皮毛了,没有半年回不来。我打扮成一个乞丐去她家附近,看看她们是否愿意收留我?”范复来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自然不肯轻易相信别人。 王瑟却还有些担心:“可是老爷,那个姑娘见过您,就算您化成乞丐,只怕她还能认得出。” 范复来放下茶杯,频频点头:“是啊,只靠装扮是不够的,还得想想别的法子。你去找找那些江湖上的朋友,看看有没有能让人变得又黑又瘦的药,给我吃点。” 王瑟一直跟在东家身边,知道他心里的苦,见他为了寻找妻儿也是要豁出去了,心里既感动又无奈。不敢给他吃太伤身体的药,只寻来了一种能让人气色变差,脸色发青的药丸,等过几日他要化妆成乞丐的时候再吃。 范复来却觉得仅仅如此是不够的,于是他按捺住急切的心情,戒了肉菜,每日到院子里晒太阳,想把自己晒黑,还下狠心在饭菜里加了少许巴豆,折腾自己十日后,吃下一颗药丸,再看镜中人果然是瘦了两圈,黑了不少,满脸憔悴。 “来,王瑟,把我的头发剪短,胡子也剪乱,眉毛剃一剃,弄的越不像我越好。”范复来面色憔悴,心情却十分激动。 王瑟按照吩咐给他剪乱了头发,把原本整齐的短须也剪得参差不齐,揉成乱糟糟的一团。又把左侧的剑眉刮掉半截,右侧刮细了一些,整个人瞧上去杂乱无章,苍老了十岁。 范复来对这副打扮颇为满意,找了一件最朴素的黑色长衫穿上,就悄悄地从后门上了街,直奔梧桐巷。 路过破庙的时候,他看到了断壁外头几个晒太阳的乞丐。看看对方,再瞧瞧自己,觉得自己还是不够像,就走上前去与一个身高跟自己差不多的人说道:“兄弟,咱俩换件衣裳行不行?把我这长袍给你,你的破衣裳换给我穿。” 那乞丐惊得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还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你……你真要跟我换呀,你这身好衣裳怎么也得值几百文哪,你可别嫌弃我给你弄脏了。” “哎呀,瞧你说的,嫌弃什么呀,换完以后这件袍子就归你了,我不会再来找你要的。” “好好,咱们赶紧去庙里换。”乞丐乐颠儿颠儿地和他进了破庙,把自己一身连窟窿带补丁的衣服换给他,笑呵呵地走了出来。 范复来对自己这身新行头十分满意,又捡起一根没人要的木棍儿,正要离开,却见一个翘着二郎腿的白胡子老头说道:“你这是要扮成乞丐吧,扮的还不够像。那边有小孩儿玩的泥巴,往脸上抹点,还有你那脖子太白了,在地上打两个滚儿,让头发沾上点儿稻草。” 范复来一拍大腿: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于是他欣然照办,把自己浑身上下弄得脏兮兮的,还笑呵呵的问那几个乞丐像不像。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他高高兴兴的拄着棍儿去了梧桐巷。在巷子口一蹲,他透过凌乱的头发观察着路过这里的行人。 “当啷”一个铜板掉在了地上,竟是有人施舍给他这个乞丐的。 范复来十分敬业地回了一句:“谢谢大爷!”躲在暗处的王瑟和马闯暗自咋舌,老爷为了找家人,也是够拼命的。 一个铜板而已,他懒得去捡,就让它在脚边躺着吧。可就在此时,他忽然发现走过来一个挽着菜篮子的妇人,正是那日和那小姑娘一起来明月楼的人。 他赶忙捡起那一个铜板,托在掌心,抬起了头:“行行好吧,两天没吃饭啦。” 自从来到京城,每逢见到乞丐,芸娘都会仔细地观察一番,看是不是自家的男人。 梧桐巷附近的乞丐她都认识了,并没有自己要找的人。今天她也习惯性的低头去看那乞丐的容貌,而那人正好抬起头来看向自己。 四目相接,芸娘平淡的眸光中,突然绽放出异样的神采:“你……” 她蹲下身子,把篮子放在旁边,抬起颤抖的双手探向乞丐的脸,拨开他散乱的头发,吃惊的看向那久违的面容。 范复来认真观察着面前的妇人,发现她的激动并不是装出来的。那热切的眼神、颤抖的双手和夺眶而出的热泪,怎么看都是发自一个普通妇人的真心。 “孩儿他爹呀,你……你可算现身了呀,你知不知道我们找了你多久?十一年零两个月又十三天了呀,终于找到你了!你还记不记得我是谁?”芸娘难以抑制激动的心情,呜呜地哭了起来。 范复来眼底也有些热,被这个执着的妇人所打动。心中热切的期盼着这就是自家的娘子,如果不是,那他还真是羡慕那个一直被她寻找的男人了。可他真的记不起这个人是谁,只能缓缓摇了摇头。 邻居王大娘从旁边经过,见芸娘守着个乞丐哭得稀里哗啦,就探头问道:“芸娘,怎么在大街上哭呀?难不成是你家小月的爹找到啦?” “是啊……终于找着啦……走,咱们回家、回家去。”芸娘激动地拉起范复来,拽着他往家里走,连自己的篮子都忘记拿了。王大娘赶忙拎起篮子追上她:“你们一家能团聚就好了,快拿上菜篮子,回家做顿团圆饭吧。” 芸娘抹着眼泪笑了起来,接过自己的篮子,欢快地往回走。。 范复来任由她牵着手臂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听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小月跟跟芃锦去铺子里了,一会儿就回来。咱们回家,你先洗个澡,换件衣裳,一会儿孩子回来,还不知要高兴成什么样呢!前些天她见到了一个东市的掌柜,觉得跟你有点像,就带着我去瞧。可人家出远门了,没瞧见。我就说嘛,你都忘了自己是谁了,怎么可能当个大掌柜呢,当个乞丐才是最有可能的。不过你放心吧,我和小月能做绣活儿,就算有一口吃的也不能让你饿着。以后,你再也不用挨饿受冻地在街上要饭了。” 范复来心里热乎乎的,如果他们真是自己的家人多好啊! 兰月下午并没在铺子里,因为午后娄慕台就把她叫走了。 “兰月,我看中了一座三进的宅子,不大,不过也够一家人住了。你陪我去瞧瞧吧,一起拿拿主意。”娄慕台终于做完了接待天竺使团的差事,《和风双雁图》卖了六百两,除去望江楼的抽成,还剩五百多两呢,加上这些天得了安王不少赏赐,足够买一座三进的宅子了。 去看房子呀!兰月有点害羞,二人还没定亲呢,就要一起去看房子了,多难为情! 何芃锦在身后推了她一把:“快去吧,状元郎一片心意,可不能辜负了呀。” 娄慕台展颜一笑,拉起兰月手腕就往外走,却在铺子门口碰上两位正要进门的娇小姐,正是大理寺卿之女丁丽娇和娄尚书之女娄玉芝。 二人都是进宫参加选秀选女官的,只不过丁丽娇进宫的第二天就被淘汰出局了,娄玉芝最近几天才出来,而且是被迫帮严相家的大小姐背锅才出来的。 出宫之后,她才听母亲提起自己那个乡下的大哥中了状元。本来,她是很不高兴的。自己选秀失利,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却金榜题名,简直咽不下这口气。不过,她很快就尝到了甜头。 原本自己在京中没有几个好姐妹,地位也不高。但凡贵女聚会,大家都是围着严小姐和卢小姐转,自己也只是人家的小跟班罢了。可现在不一样了,她被淘汰出局,非但没有受到耻笑,还比以前炙手可热,成了众人争相邀约宴请的对象。 晕乎了好几天之后,娄小姐终于明白了,这些人话里话外都在打听状元郎,分明是别有所图。母亲没有亲生儿子,只自己一个女儿,父亲也没有纳妾。正因如此,母亲才同意把那个女人生的儿子接进府里,毕竟家里还是需要一个顶门立户的男人的。 娄玉芝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就想见见自己那个当了状元郎的大哥。听说他和明月绣坊有些渊源,就在丁丽娇陪伴下来到这里碰运气。 刚到门口,就见一个风光霁月的男人走了出来,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她不需介绍就能肯定这是自己的大哥,因为他和父亲长的太像了。 难怪身边这些大家闺秀都端不住矜持了,这样一个男人,这样的容貌才华、这样的气度神采,若不是知道他是大哥,恐怕自己也要动心了呀。 吃惊之余,她忽然发现大哥手上牵着一个姑娘,虽然只是隔着袖子握住手腕,却也足以看出他们之间的亲昵。 18 时来运转买新房 http://.biquxs.info/

娄慕台并未在意进门的两个姑娘,拉着兰月径直往外走,出了门之后,他便松开了手,二人并肩而去。 娄玉芝惊得双目撑圆,大哥才来京城不久,难不成这么快就找到一个红颜知己了?那姑娘样貌的确拔尖,可穿着却十分普通,一看也不是什么世家贵女。 “掌柜的,刚才出去的那个就是状元郎?”娄玉芝问道。 每天都有来打听状元郎的,何芃锦已经见怪不怪了。“是啊,那就是娄状元,姑娘也是来买状元绣的么?” 这一下,娄玉芝更傻眼了:“你说什么?状元绣……这状元郎还会绣花?” “状元郎一个大男人怎么会绣花呢,所谓状元绣,一是画稿出自状元郎之手,二是刺绣的人乃是我们苏城的刺绣女状元,和状元郎一样在三元学堂里念过书的。”何芃锦煞有介事地说道。 娄玉芝被唬的愣住了神儿,丁丽娇来过很多次了,已经摸清了底细,毫不客气地说道:“行啦,别吹了,不就是你们那个小绣娘么。你可知道这位小姐是谁,此乃娄尚书的千金,娄状元的妹妹。她若问你什么话,你就别卖关子了,照直说吧。” 何芃锦深深吸了一口气,上下打量这位尚书千金,但笑不语。 “我问你,刚才我大哥拉着的那个姑娘是谁呀?他们去干什么?”娄玉芝骄横问道。 “呵呵!呵呵呵!”何芃锦干笑几声,不卑不亢地说道:“姑娘是我们这的小绣娘兰月,至于他们要去干什么,我也不知道,你还是去问你那状元大哥吧。” “兰月……”丁丽娇喃喃地重复了一遍,突然抬起头来盯着何芃锦:“状元娄慕台就是楼台居士,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那他的小月亮,难道就是……就是这个……兰月。” 何芃锦再次装糊涂:“这我可不知道,你们还是去问本人吧。” 很快,这消息就像长了腿一般,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众人唏嘘,状元郎的“小月亮”竟然只是一个小绣娘,这姻缘要是能成,那还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被满京城老百姓惦记的一对有情人,此刻却沉浸在自己的甜蜜之中。 娄慕台相中的宅子在京城东面,介于东北角的达官显贵和城南的平民住宅之间,是一条住满读书人的巷子,叫做竹枝巷。巷子很宽,两辆马车可以错身而过。道路两旁种满竹子,清幽雅致,符合读书人和小官吏的生活情趣。 三进的宅子不算小了,正房九间,配房六间,足够一家人居住。娄慕台提前已经看过几家,最后选中的这一家,才带兰月来看。兰月自然很是喜欢,却不好意思以女主人的身份说些什么,只说:“这宅院的确是极好的,特别适合慕台哥哥。” 娄慕台瞧着心上人嫩的能掐出水来的小脸儿,特别想掐一把,可是当着房主的面,没好意思。于是,双方签订契约,自愿买卖,又到官府中备了案,这所宅子就换了主人。 签字画押的时候,娄慕台写好自己的名字就把毛笔交给兰月。兰月举着笔诧异地看着他,不明白什么意思。 “你在这当笔架呢?快写呀。”娄慕台温和笑道。 “我写什么呀?”兰月忽闪着一双大眼睛,一脸懵懂。 “写你的名字呀,在我的名字旁边。”娄慕台指着房契上的一块空白说道。 兰月心中一暖,甚是感动,却还是把笔放下:“慕台哥哥,这是你买的房子,怎么能写我的名字呢。” 就在毛笔快要搁到砚台边的时候,娄慕台握住了她的小手,像小时候手把手教她写字一样,在房契上写下了她的名字,才放下毛笔。他并没有放手,而是挑出她的食指捏着,与自己的食指并排在印泥上按了一下,回到房契上按下了成双成对的手印。 两枚红红的手指印,一大一小,并排成双,看上去十分漂亮,让人的心情也跟着美丽起来。 兰月既欢喜又难为情,看向娄慕台的眼神温温柔柔的,满是小姑娘的娇羞。娄慕台心里也欢喜的紧。不想让旁人看到自己心爱的姑娘如此模样,就拿上房契,拉着她回到宅子里。 第二次看这房子,感觉明显不一样里了,因为房契握在手里,这是自己的房子了。 “兰月,以后成了亲,咱们俩住中间这三间,若有客人来访去前院接待也方便。前面的三间就用作客厅和书房,后面的三间留给兰叔和兰婶住。你瞧,这里还有一片空地,兰婶若是乐意,可以种菜养鸡,这棵荔枝树下面可以做一个秋千,等以后有了孩子,你就可以带着他在这里玩耍。”娄慕台脸上带着春风般的笑意,满含柔情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 兰月红着小脸儿低下了头,低声道:“我爹娘……” 娄慕台上前两步,握住了她的小手:“他们只有你这一个女儿,自然是要跟你在一起的呀。虽然咱们前些天没能找到兰叔,但是我相信,多找几次肯定能找到的。小月亮,以后我就要做官了,即便官职不是很高,可养活一家人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以后,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我是男人,一切的责任都由我来扛。” “慕台哥哥,你真好!谢谢你!”兰月抬起头来,漂亮的大眼睛里氤氲里水雾,满眼感激。 娄慕台抬手捏捏她圆润的脸蛋儿:“瞧你,跟我客气什么,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家吧,我想吃你做的西湖醋鱼。” “好,我们去买鱼吧。”兰月单纯一笑,转身就要走。娄慕台哪肯轻易放手,手臂稍稍用力,就把纤细的姑娘拉进了怀里。 他的怀抱宽厚而又温暖,兰月喜欢,却又不敢久留。刚刚把小手放在他胸膛上想要推开,耳边就听到了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这么多天没见,想我了么?” 当然想啊,怎么可能不想?可是若要她直接了当地说出来,她做不到。 娄慕台今日似乎也下了决心,她不肯说些甜蜜蜜的情话出来,就不放她走。自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习惯了互相温暖依靠,即便没有甜言蜜语,彼此也是对方最踏实的依赖。可是,他想听,想确切地感受到自己在她心里的身份,已经不再是温暖的邻家哥哥,而是甜蜜的心上人。 兰月见他越抱越紧,丝毫不肯轻饶的模样,抿嘴一笑,扬起娇小的下巴,在他脸颊上轻轻亲了一小口。 绵软湿润的触感自脸颊蔓延开来,像一串甜蜜馨香的花,一直蔓延到心底。娄慕台低头瞧瞧她诱人的红唇,喉头一动,咽下一口津液,却忍着没有亲下去。 虽然已经互通心意,可是还没有正式提亲,他觉着若是在关系还没有确定的时候就迈进一步,是对小月亮的亵渎。 二人四目相对,凝视良久,怎么看都看不够。红日渐渐西斜,娄慕台只得硬下心来,牵着兰月的手往外走:“回去吧,晚了怕兰婶担心。” 他们先去菜市买了一条大草鱼,又割了一斤肉,买了几样菜,才欢欢喜喜地回家。 芸娘正在厨房里烧开水,门槛上坐着今日刚刚捡回来的兰月爹。他手里把玩着几根稻草,一脸傻乎乎的模样。 “娘,我回来了,今天买了好多菜,咱们庆祝一下吧。”兰月欢快地走向厨房。 芸娘一见宝贝闺女回来了,连灶膛的火都没来得及填,就飞快地迎了出去:“小月,你可算回来了,你快来瞧瞧这是谁。” 兰月自然注意到了坐在门槛上的那个男人,只是他满头乱蓬蓬的头发挡住了脸,没看出个所以然来。见娘亲的表情极为欢喜,她赶忙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案板上,转回身仔细地去瞧那个陌生人。 范复来呆呆地看着她,这个漂亮又讨喜的小姑娘,真希望她是自己的女儿呀! “她爹,你不认得小月啦?快叫一声小月亮,她是你最疼爱的小月亮呀。”芸娘颤声说道。 兰月一听,惊得差点坐到地上:“娘,您说他是我爹?真的是我爹吗?没有认错吧。” “你这傻孩子,我自己的男人还能认错?他确实是你爹,东市那个大掌柜肯定不是,这个乞丐才是。我就说嘛,你爹没那么大本事,当不了大豪商,也就能当个乞丐。” 范复来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顺从地唤了两声:“小月亮,小月亮。” 兰月本是睁圆了杏眼瞧着他,听到这一声久违的呼唤,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丝毫没有在意乞丐身上的稻草和泥土,一下子扑到他身上,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爹,你总算回来了,爹呀,我都快想死你了。” 小姑娘失声痛哭,情真意切,范复来伸出颤抖的双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心中暗想:这么好的孩子,就算将来证明不是自己的亲闺女,也要收她做个义女,让她过上舒服的日子。 19 时来运转得团聚 http://.biquxs.info/

兰月哭得酣畅淋漓,多年来对父亲的思念都在这一哭之中宣泄出来。芸娘也在一旁默默抹泪,娄慕台放下手里的东西,细看这个脏兮兮的乞丐。 虽然他乱篷篷的头发遮住了半边脸,可还是能看出跟兰月确实有几分相像。这么多年住在同一个院子里,虽然芸娘平时并没有时时刻刻把丈夫挂在嘴上,可娄慕台知道她心里对丈夫的感情是很深的,自己的枕边人一定不会认错。 兰月哭得一抽一抽的,气都快喘不上了,虽说这是高兴的眼泪,可娄慕台实在看不下去了。她一哭,他心里就一颤一颤地跟着疼。 “兰月别哭了,你看兰叔都跟着你哭起来了。终于找到兰叔了,这是好事儿,快去做两个好菜,咱们好好庆祝一下。”娄慕台上前两步,揽住兰月的肩膀,扶她起来。 范复来的确也掉了泪,抬眸看看面前的姑娘,一张小脸哭的跟小花猫似的。他开始有些害怕了,怕空欢喜一场,最后她不是自己的闺女。 原本芸娘已经哭过一场了,此刻女儿哭,她又跟着掉了好些泪。大铁锅里的水烧开了,氤氲的热气蒸腾起来,让厨房里多了几分朦胧。“小月,慕台说得对,好不容易找到你爹了,咱们就别哭了。这样,我带他去我房里洗个澡,你赶紧做饭,一会芃锦回来,咱们一块儿吃。” 兰月的肩膀依旧一抽一抽的,努力的平复着呼吸,娇喘着点点头:“好,我……我来给爹打水。” 娄慕台在袖带中掏出帕子,轻柔地帮她擦拭着脸上的泪痕:“有我在这儿呢,哪用得着你拎水,你去做菜吧,让兰叔尝尝你的手艺。” 范复来这才吃惊的发现,跟着兰月进来的男人竟然是状元郎。起初听到芸娘叫他慕台,他还有点儿不敢信,擦擦眼睛仔细一看,确实是那日骑着高头大马游街的状元郎。再想想他们都是苏城人,便觉得他们之间认识也是有可能的。 芸娘掀开锅盖,用大瓢把水舀进木桶里,本想自己拎过去,却被楼慕台抢了先。即便他是个读书人,可终究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拎起一桶水来毫不费力。来来回回几趟,很快就在浴桶里倒了大半桶水。 范复来被芸娘拉着进了卧房,瞧着那一桶洗澡水感慨万千:时来运转了呀!有情有义的妻子,单纯可爱的闺女,还有状元郎给自己提洗澡水。这日子简直赛神仙呢! 很快,他暗喜的心情就被纠结所替代。芸娘见他傻站着不动,已经开始伸手帮他解腰带了。第一天见面,就要在这女人面前脱个精光了吗?即便范复来一把年纪了,也实在有点抹不开。 芸娘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自家的男人,在一个被窝里睡过的,都老夫老妻了还有啥不能瞧的? 她麻利地扒掉了范复来身上的衣裳,指着他后肩的疤痕说道:“他爹,你还记得这个疤吗?这是小月三岁那年,你跟别人为了挖甜笋打起来了。村西头的小憨给了你一锄头,才留下了这道疤,当时你回家的时候流了好多血,快把我给吓死了。” 中年胖大叔从未像今日这般娇羞过,双手下垂,十指纠结的交叉在一起,有意无意的挡住了重点部位。只嘿嘿傻笑了一下,问芸娘道:“那你知不知道我身上哪儿有一块红胎记呀?” 芸娘噗嗤乐了,脸色微微有些发红:“看来你也没全傻呀,还知道自己的胎记呢,你那胎记藏的再隐蔽,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不就在大腿根儿上么。洞房花烛那天你就发坏,让我在你身上找,找来找去就找到那儿去了,你说说你多坏呀!” 范复来依旧嘿嘿地笑着,心里边儿却是一阵翻江倒海。看来是真的呀,这真的是自己的妻子,要不然藏在大腿里面的那块胎记,她怎么可能知道? 这一下范复来真要高兴死了,这么多年过去,终于找到自己的妻儿了。他们不嫌弃自己是个乞丐,还要靠刺绣挣钱养活自己呢。 “你头上挺脏,身上倒挺干净呢,还挺白,不过脸可黑多了。”芸娘一边帮他洗澡一边念叨着,范复来依旧傻笑:“我又不傻,你少唬我。身上穿着衣裳呢,当然干净了,脸上又没穿衣裳。” 芸娘被他逗得咯咯直笑:“好好好,你不傻,你聪明着呢。当年你在咱们老家当货郎的时候,就是个头脑聪明的,要不然你能把我哄回去?我爹是个教书先生,一心想把我嫁给个读书人呢,如果不是因为我非要嫁你,我爹能不准我回娘家了吗?我和小月这些年,也不至于过得这么苦呀。” 范复来听不下去了,真想直接告诉她,自己如今已腰缠万贯,不会让她和小月再过苦日子了。可是话到嘴边,心里又有些打鼓,不由自主地想起上次冒充妻子的那个寡妇,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再忍几日吧。 厨房里,兰月已经把今天买的菜蔬洗好,草鱼去鳞洗净,白净的小手握着硕大的菜刀,麻利地把鱼片成两半,又在鱼身上片了几刀。 娄慕台坐在灶台前帮她烧火,一双眼睛却紧紧盯着上下翻飞的小手,生怕她因为心情激动划伤了自己。 兰月从小就是个利索的,干出活儿来又快又漂亮。大哭一场之后,压抑多年的心情已经释放出来。此刻,只剩了见到父亲的喜悦,一心想着做一顿好饭,让爹爹好好尝尝自己的手艺。 何芃锦一进门就闻到了浓烈的香味,疾风一般直奔厨房,见他们俩一个烧火一个炒菜,便戏谑笑道:“哟!搭配的不错呀,跟小两口似的。” 兰月盖上锅盖,让红烧肉收汁。转过身蹭地一下跳到何芃锦面前,双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芃锦你知道吗,我娘找到我爹了,真的找到我爹了,终于找到了呀!” 兰月激动欢喜的神情,刚好被走出正房的范复来看到,令这个久经商场的男人十分动容。世上还有什么比一个孩子天真质朴的笑脸更好看,这个姑娘并未因父亲多年的缺席而抱怨,也没有嫌弃爹爹是个脏兮兮的乞丐,竟然高兴成这样。可见,她多年的期盼有多么浓烈。 这样期盼的心情,范复来懂。他又何尝不是如此热烈的期盼着,心里凉了又热,热了又凉,这一次,他希望可以得到下半生的温暖,再也不要出岔子了。 “爹!”兰月看到了芃锦身后的父亲,马上绕过她跑过去,亲昵地挽起范复来胳膊,扬起小脸儿骄傲地说:“芃锦,这就是我爹。” 洗过澡以后的范复来,换上了一套青布衣裳,这是芸娘下午抓紧给他做的。粗针大线,不是很精细,但是穿着合身,舒服。他的头发湿漉漉地垂在脑后,露出白皙的脖子,和有些发青的面颊。 何芃锦认真地瞧了一会儿,唏嘘道:“兰叔还真是和范掌柜有点像啊,难怪那天你会认错。” 芸娘笑道:“快别攀扯人家范掌柜了,咱们家没那个命,我早就说过了,小月爹挣不来那么多钱,也就是当个乞丐。如今,果然是在街边要饭被我捡到的,这就对了,来来,都别站着了,快进屋摆饭,我再炒两个菜。” 众人围坐到八仙桌旁,兰月不停地给范复来夹菜:“爹,您吃肉,多吃点,很多天没吃到肉了吧。还有这个,西湖醋鱼也是我拿手的,多吃点,我给您择了刺。” 兰月夹起一块最好的鱼脊肉放在自己碗里,小心翼翼地挑干净所有鱼刺,才放进范复来碗里。娄慕台瞧着都有点眼热了,默默叹了口气,夹起一块鱼肉自己择刺。 芸娘瞧着父女俩亲近的模样,笑得合不拢嘴:“孩儿他爹,咱们小月可有出息了,和芃锦开了个绣房,一个月挣的银子比我一年的工钱都多。以后,咱们找个忠厚老实的姑爷,让你每天吃饱穿暖,再也不用遭罪了。” 娄慕台放下碗筷,笑道:“兰婶,我今日买了一座三进的宅子,这几天我找人收拾收拾,过几日你们就搬到那边去住吧。我要出门一趟,半个月以后才能回来,你们可以先搬过去。你和兰叔住第三进,有个小院子,可以种菜养鸡。让兰月和芃锦住第二进,我住前院。祁默的镖局不是想在京城开分号么,以后镖师们可能要住在这里,你们在这不方便,搬到我那去吧。” 范复来高高兴兴地吃着闺女夹的菜,暗中打量娄慕台,在心里笑芸娘太傻。还找什么姑爷呀,眼前这个不就是最好的人选么? 芸娘一愣:“这……这怎么好意思呢?祁默这里是不方便住了,我们一家可以租房子住。不过,我今天也仔细想过了,小月爹还没有想起以前的事,脑子不太好使,应该赶快带他回趟苏城,见着以前家里的东西,说不定他就能想起来了。” 兰月马上举双手赞成:“对对,娘,您说的太对了。咱们回家,明天就回去,回到兰家庄,我爹肯定能想起来。” 娄慕台垂眸一想,笑道:“好哇,那我去找辆马车。明日咱们一起回苏城,刚好圣上给了我半个月的返乡假,自赴京赶考还没有回家呢,我也该回去跟外婆报个喜的。” 这次回去,看来要双喜临门了。外婆那么喜欢兰月,又知道自己的心思。不用自己开口提亲了,外婆肯定要操办此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下子就都齐了,只等共度良宵便可,真真是令人欢喜。 20 时来运转把家还 http://.biquxs.info/

上次祁默来的时候买了一坛酒,想跟他们一块喝两杯。可三个女人都没喝过酒,没人陪他一起喝,祁默自己只喝了一碗,剩下大半坛还在家里放着。 晚饭吃得欢喜,芸娘兴致颇高,把那半坛酒抱了来,给每人倒上一小盅:“今儿高兴,咱们破个例,不管会喝的不会喝的,都喝上一杯。” “好!”兰月第一个起来响应:“看祁大哥喝酒,每次都那么开心,我早就想尝尝酒是什么味道了。终于找到我爹了,我要陪着爹好好喝一回。” 范复来高兴地哈哈大笑:“好闺女,来,咱们一块儿干了这一盅。” 小酒盅不大,里面的酒也就一口的量,众人举杯相碰,全都一饮而尽。 “哇!好辣好辣……”兰月长这么大第一次喝酒,被辣得龇牙咧嘴,用两只手在唇角飞快地扇着。 娄慕台放下酒杯,捏起一个油酥饼递了过去:“你扇有什么用,又不是热的,快吃口东西,就没那么辣了。” 兰月只觉得嗓子眼儿里在冒火,情急之下也没顾上什么男女大防,低头就在那饼上咬了一口,吃完之后才从他手上把饼接过来。 娄慕台就那样笑吟吟地帮她举着,小饼不大,她狠狠咬了一大口,嘴唇差点触到他的指尖,让他心中一跳,眉眼更加温柔。 范复来静静地瞧着,越看越觉得这两个小家伙之间好像不仅仅是青梅竹马那么简单。感觉有一种特殊的情愫在二人身上流淌,虽然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可那种亲昵却如影随形。 芸娘却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自小他们便在一起念书玩耍,娄慕台宽厚温和,就像亲大哥一样呵护着兰月。 “哎呀!我们女人的酒量终究是不行,一杯下肚就有点晕了。慕台,还是你陪着你叔多喝几杯吧。”芸娘扶额说道。 “好,兰叔,我敬您!”娄慕台双手捧杯,恭恭敬敬地站起身来敬酒。 这一杯,范复来喝的痛快。状元郎敬的酒啊,不是谁都能喝到的。今日距离琼林宴也不过一个月,回想那日观望状元郎游街的盛况,也曾暗自感慨,腰缠万贯也有买不来的东西,正如那清贵的状元郎,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可是,人生就是这么玄妙,短短数日,那可望而不可及的状元郎竟然在给自己敬酒,还有可能成为东床快婿。范复来心里就一个字:爽! 欢欢喜喜地吃完饭,兰月送娄慕台回去。今晚他喝的不少,却还不至于到醉的程度,反倒是兰月,只喝了一小杯,就有点晕了。 “送到门口就可以了,回去吧。”娄慕台停住脚步,站在门楼的阴影里,悄悄握了握她的小手。 “慕台哥哥,你喝了那么多酒,一个人回去行吗?要不你就别走了,住在祁大哥的房间。”喝了酒的兰月胆子大了很多,摇晃着他的手臂,撒娇一般说道。 娄慕台特别喜欢她这般小女儿情态,抬手宠溺地摸摸她的头,遗憾道:“罢了,今日我先回去吧,收拾好东西,明天咱们就回苏城了。真想念咱们住一个院子的时候,不过还好,以后就可以……”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话说一半,把头凑到她耳边,呼吸中喷洒着酒气和男人的味道,哑声说道:“以后可以住得更近。” 兰月被他口中的酒气所迷,身子微微一晃,却又被他趁机抱在了怀里。“慕台哥哥,你……”小姑娘娇羞的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娄慕台收紧手臂,用力把她在怀里按了按,然后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手,喃喃自语:“再等几日吧。” 兰月重获自由,好奇地问道:“等什么呀?” 娄慕台轻笑,忽地俯下身子,双唇凑到她嘴边,低声道:“你说呢?” 兰月被他突然的亲近吓了一跳,赶忙抬手捂住嘴,闷声说道:“你别闹了,快走吧,我送你到门口,却总也不回去,芃锦肯定要笑话我了。” 是啊,两个人躲在阴影里,就算有些亲密的小动作,别人也瞧不见。可是时间在那摆着呢,她一会儿还要进去见爹娘,娄慕台知道现在不是肆意的时候。 依依不舍地松开手,娄慕台阔步走出,嘱咐她插好门。兰月想站在门口望着他走出巷子,可娄慕台不肯,一定要她先插好门他才肯走。 最终,还是兰月乖乖地依了,听着他沉稳地脚步声远去,才回到后宅。 芸娘铺好了床,帮范复来脱下外衣,让他上床睡觉。老范心里虽是基本上认了这母女俩,可是头一天就要睡在一张床上,还真让他有点难为情。转念一想也无所谓了,反正洗澡的时候都看光了,现在还怕什么。 不过,躺在一张床上可以,要让他真的做点什么,他还是不敢。万一这不是自己的妻子,要是把人给睡了,以后再碰上人家丈夫怎么办?好在今天喝酒了,他可以装醉。 西间里,兰月和芃锦也躺下了,二人头挨着头,低声说着悄悄话。 “芃锦,今天慕台哥哥买的宅子,居然也让我签字按手印了,我觉得特别不好意思。可是,心里还挺甜的。” 何芃锦还真吃了一惊:“行啊,状元郎真是大手笔,这么舍得下本钱啊。你知道吗,好多人在京城做了一辈子小买卖,也买不起一座宅子的。状元郎挣钱还真很是容易,不过有钱人多了,可未必都这么舍得,看来他是认定你了,不管娄尚书是否同意,都要娶。这样的状元郎,我佩服。不过,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就怕他以后变心。” 兰月嘿嘿一笑:“不会的,慕台哥哥才不是那样的人。” “他不是最好,他若真是,你也不用担心,姐姐我帮你报仇去,我非宰了他不可。”何芃锦豪气冲天,握紧了小拳头在被窝外面晃了晃。 兰月伸手按下了她的胳膊:“行啦,女侠,有你在,他不敢欺负我。快睡吧,明天要回苏城了。” 一夜好梦,梦中都是儿时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欢乐时光。 兰月早早起来收拾东西,吃完早饭之后,娄慕台就赶着马车来到了门口。范复来原本以为他会去找尚书府的马车,却没想到上车的时候,发现徽记上写着“林府”。莫非这是借来的马车? 很快,他心中的疑问就被兰月问了出来:“慕台哥哥,这是哪来的马车呀,真宽敞。” “我去林侍郎家里借的,没借车夫,我来赶车就好了。若是咱们四个人都坐在车里,有点挤。”娄慕台帮他们装好东西,放下车帘。 “好,那我也坐外面,跟你学赶车。”兰月笑吟吟地坐在了车辕上。 娄慕台就是这么打算的,其实这辆大马车坐四个人没有问题。可是当着她爹娘的面,既不能拉小手,也不能说半句过分的话,连眼神都得控制着。这一路,还不得憋死他。如今的座次刚刚好,一对长辈坐在车里,聊聊以前的事情。一对年轻人坐在车辕上,一边欣赏着路边的风景,一边聊着天嬉笑打闹。 王瑟和马闯默默上马,跟在远处,暗中跟着马车。 走在回家的路上,芸娘心情激动,不停地跟范复来说着以前的事情。事无巨细,也没有章法,想到什么说什么。有温馨的,也有难过的,听的范复来一会儿想哭,一会儿想笑。 车帘外的两个人说的却没有那么多,只是娄慕台会趁着马车颠簸的时候,往她身上靠一下,或是伸手揽住她的小蛮腰,让她倒在自己怀里。 每到这时,他会低头看她,她也会抬头瞧他。四目相对,碰撞出的都是温柔的火花,甜蜜又痴缠。 晚上住客栈,芸娘和兰月住一间,毕竟出门在外,让闺女单独睡一个房间不放心。可范复来在芸娘眼中比闺女更脆弱,自然不能让他单独睡,只能委屈娄慕台跟他睡一间。 于是,范复来得到了比提洗澡水、敬酒更亲密的待遇——同榻而眠。 不过,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夜深人静之后,娄慕台竟然起身穿衣,反锁了房门,只身离去。 他的脚步声消失以后,范复来飞快地起身走到窗边,把窗户打开了一条缝。王瑟很快凑了过来,低声道:“老爷。” “让马闯跟着他,看看他怎么回事,要去干什么?”范复来低声吩咐。 “是。”王瑟领命去了,范复来回到床上继续睡觉。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娄慕台回到客栈,脱下外衣上床,这次再也没有出去。 次日,马闯找了个上茅厕的机会,跟主子汇报了状元郎的行程。他是去见了一个衙门的师爷,拿走了一本薄薄的册子,看样子像是账本。 这下范复来就明白了,难怪皇上会给他半个月的探亲假,原来是另有密旨。看来这状元郎不是个文弱书生,倒是颇有些胆识,范复来对这个姑爷越发满意了。 21 时来运转分了家 http://.biquxs.info/

从京城回苏城,要经过兰家庄,所以一行四人先到了兰家庄。 到家的时候已经快晌午了,兰月一进门就看到了在厨房做饭的奶奶。虽然奶奶自小便对她比较刻薄,可眼下刚刚找到了爹爹,兰月心情好。就笑嘻嘻的跑进了门:“奶奶,您看谁回来啦!” 正在烧火的孙氏抬起头来,因为外面阳光太强,一时没有看清兰月的脸,诧异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来干什么?” 兰月一下子僵在原地,不知说什么才好。跟在她身后进来的芸娘气的变了脸色,范复来也跟着皱起了眉头。 “大嫂,小月,你们来啦!”兰山宝从地里回来,见自家门口停了一辆马车,有一个十分英俊却并不认识的年轻人正在树上拴马。他心中纳闷,没敢跟娄慕台搭讪,往里一走就认出了陆氏和兰月。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了陆氏身边的那个男人,脚步一顿,身上背着的竹筐“吧嗒”一声落在地上,抢步上前抱住范复来,哇地一声哭道:“大哥,你终于回来了,大哥,这么多年了,你跑到哪儿去了?” 屋里烧火的孙氏听到动静也快步走了出来,抬手揉揉眼睛,难以置信的瞧着眼前的男人:“你……你真是小峰?是小峰回来了?” 范复来看看眼前花白头发的老妇人,再看看与自己有几分相像的男人,沉默地叹了口气,难道这就是自己的母亲和弟弟吗?怎么就一点儿都想不起来呢? 孙氏往前一扑,抱住范复来捶打起来:“你个死鬼,你跑哪去了,娘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你个不孝子,这么多年不管你老娘……” 芸娘看不下去了,上前拉开孙氏:“娘,您别捶他了,他身子骨没那么结实,气色才好了一点。” 孙氏这才抹抹泪,仔细瞧失踪多年的儿子:“瞧你这么胖,应该是发财了吧,是不是发了财就不想认我们了?” 范复来揉揉被捶疼的胸口,拧着眉头,没有说话。芸娘在一旁解释道:“娘,他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是在街上讨饭被我捡到的,哪有本事发财呀,他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我们带他回家看看,就是希望他能想起来以前的事。” 孙氏见儿子一直痴痴傻傻地站着,也不叫娘,就相信了芸娘的话,一拍大腿,坐在地上大哭起来:“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呀,生下这么一个讨债鬼,好不容易把你养大了,你就跑丢了,老娘一点都指望不上你。现在可算回来了,竟然是个叫花子,还指望你让老娘过上好日子呢。我呸!你这是回来讨债的呀。” 范复来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兰月怕爹爹伤心,就去拉奶奶起来:“奶奶,你快起来吧。你放心,我会养我爹的,你不要这么说他了。” 兰山宝也上前劝道:“娘,我大哥好不容易回来了,快做几个好菜,咱们一家人吃顿团圆饭吧。” 孙氏这才抽抽搭搭地起来,到厨房里继续做饭。兰山宝把大哥一家让进屋子喝水,他走到院子里,在鸡圈前犹豫了一会儿,把那只老母鸡杀了。 芸娘领着范复来看以前他们住过的屋子,兴冲冲地说道:“以前这是咱们一家三口住的,你去西北两年以后,山宝要娶媳妇,娘就给咱们分家了。小月是闺女,没有分给我们一点田地和房子,我们就搬去苏城租房子住了。好在我还有刺绣的手艺,能养活我们俩。” 范复来眼里有了泪花,紧紧抿着唇,不说话。 兰月挤到了前面:“娘,别说这些了,说说以前的事吧。爹,您还记不记得我的小木马,以前在这个屋子里的时候,我总会在这个位置坐在小木马上,你卖货回来的时候,会偷偷给我买一个茶叶蛋,就喊我小月亮,我会问你啥子四四,然后你就像变戏法一样变一个鸡蛋出来,喷香喷香的,特别好吃。” 范复来含泪点点头:“我记得……一个小孩子,还有一只小木马,总是在梦里出现,我特别想看清孩子的长相,却总也看不清。我真想马上想起来以前的事,可是我这脑袋不好使……” 他一边说着,抬手拼命地捶脑袋,芸娘和娄慕台赶忙拉住他。“兰叔,您也别着急,我在书上看过您这种情形,越是着急可能越想不起来,也许以后碰上一件特殊的事、受一次惊吓、或是生一场病之后可能就突然想起来了。” 兰月过来抱住爹爹的胳膊,含着哭腔说道:“爹,我们找了你这么多年,你可不能糟蹋自己的身子,得好好活着,我不想再过没有爹的日子了。” “好好,你放心吧,爹会好好活着的,也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咱们……” 范复来话没说完,院子里传来一声尖叫。“你怎么把鸡杀了?” 大家走出房门,见一个大腹便便的女人带着两个小男娃进了院子,看见兰山宝正在拔鸡毛,满脸怒气。 “付妮,大哥回来了,我杀只鸡咱们吃顿团圆饭。”兰山宝抬头答道。 付妮一愣:“你大哥?就是那个丢了好多年的大哥?他是发了财回来了吗?” “不是,大哥现在脑子不大好使,挣不了钱,杀只鸡给他补补。”兰山宝憨厚说道。 “你是疯了吗?把家里唯一一只下蛋的鸡杀了,给一个傻子吃。我坐月子不要吃鸡蛋的呀,你把母鸡杀了,谁来下蛋?”付妮立刻火冒三丈,走上前揪住兰山宝的耳朵就拧。 兰山宝疼的嗷嗷直叫,赶忙解释:“那几只半大的母鸡很快就会下蛋了,耽误不了你坐月子。” 付妮不耐烦地扫了一眼从屋里出来的四个人,松开手,把眼光落在兰月身上,轻蔑说道:“我可是给你们兰家生了儿子的功臣,要是没有我的儿子,你们家可就绝户了。” 芸娘听不下去了,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付妮把眼一瞪,使劲一推两个儿子:“去见见你们大伯、大娘,还有大姐、姐夫。” 兰月脸一红,下意识地看向娄慕台。他也正转头看过来,四目相对,短暂地碰触之后马上分开,心里却有一股特殊的滋味在流淌。 孙氏从厨房出来,压下了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既然鸡已经杀了,就干脆拿来炖了一大锅萝卜。众人围坐到桌旁,孙氏先把两只鸡腿夹给了两个孙子,才夹了一块鸡胸肉给多年未见的大儿子。 范复来把这块好肉给了自己的闺女:“小月,你多吃点。” 孙氏气的“啪”一放筷子:“你给她干什么,嫁出去的丫头泼出的水,统共这么几块肉,还不够自家人吃的呢。” 芸娘气的恨不得马上就走:“小月还没嫁人呢,慕台是我们在城里的房东,我们是跟着人家的马车回来的,你们别乱说。再说了,就算以后小月嫁了人,她也是兰家的闺女呀,吃块肉都不行?” 兰月倒没生气,反正从小奶奶就是这个态度,她已经习惯了。“娘,您别气坏了身子,我不吃,又不是没吃过,我还差这一块肉不成。” 范复来再也看不下去了,气呼呼地说道:“是,我就是个没出息的乞丐,你们不愿认我就算了。我的媳妇、孩子,我来养,不吃你们的肉。咱们今天就把话说清楚,既然我不在家的时候,已经分过家了,那好,你们的是你们的,我的是我们一家三口的,跟你们没关系。” 芸娘却不同意:“不行,当初家里买的地还不是你当货郎挣来的钱买的。分家的时候,本来应该有咱们四亩地的,可娘说小月是丫头,不能分地,除非你活着回来。现在你已经回来了,凭什么不把四亩地给咱们?” 付妮一捂肚子大喊起来:“哎呦!我肚子疼,娘啊,您肚子里这个孙子恐怕是不能活着出来了。家里一共八亩地,这要是分出去四亩,三个孙子每人才一亩多地,连媳妇都娶不上啊。” 兰山宝插嘴道:“那四亩本来就是大哥的,咱们已经白种了这么多年。” “你给我闭嘴,你想看着儿子打光棍呀。你个没心肝的,窝囊废,你要是能挣大钱,我还用担心娶儿媳妇的事吗?”付妮站起身来,拍着桌子大骂。 兰山宝挠挠头,垂头吃饭,再不敢说半句话了。 孙氏一锤定音:“小峰,芸娘,咱们今天就把话说清楚吧。这些年你们不在家,我们日子过的好好的,现在你们回来,家里确实没法过了。反正你们也没儿子,家里那四亩地你们就别惦记了。按理说,你们应该给我养老送终,看你们这样子,也养不起,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只靠山宝养老送终吧。你们能在城里过这些年没饿死,以后自然也能活着,别来找我要地,我也不找你们要钱,两不相干,各过各的吧。” 范复来铁青着脸站起身来,看看无情的母亲,懦弱的弟弟,冷声道:“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以后不管贫穷富贵,两不相干。就算我在街上要饭,也不会要到你门前。” “你个没出息的叫花子,脾气还跟以前一样倔。好,你们都走吧,别再登我的门。”孙氏板着脸。 芸娘、兰月、娄慕台都跟着站起身来,四人一起往外走。出了院门,芸娘气呼呼地说道:“那四亩地,本来就应该是咱们的,凭什么便宜他们。” 范复来拉住她的手,扶她上车:“放心吧,有她后悔的时候。不就是四亩地么,根本就不值什么,以后我给你们娘俩买一百亩种花玩儿。” 22 时来运转一家亲 http://.biquxs.info/

芸娘被他逗的噗嗤一笑:“这次回老家,你虽是没能想起些什么,这脾气倒是回到以前的模样了。” 四人上了马车,奔着苏城的方向走。原本灼灼的烈日逐渐被一大团乌云遮挡,正如众人此刻的心情,闷的透不过气来。 坐在车辕上的兰月回过头,看向沉着脸的父亲,柔声道:“爹,您别担心,我已经长大了,能挣钱养家,咱们家就算没有地,也不会饿死的。” 范复来看看懂事的闺女,心中一阵酸涩。幸好他的妻女不像母亲那般势利,否则这些家人于他来讲,还有什么意义? 芸娘心中愤愤不平,一直在念叨着,当初兰山峰是家里挣钱最多的人,那时兰山宝还小,吃的多干的少,家里那些地都是靠兰山峰挣来的钱买的,如今反倒全给了别人,自家一亩都没有。心中的气愤,怎么都散不去。 范复来握住了芸娘的手,声音低沉却十分沉稳地说道:“孩儿他娘,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吃苦的。这些年你们吃的苦已经够多了,以后咱们天天过好日子。” 赶车的娄慕台探头望向车厢后面,看到了那两个骑马的男人,依旧远远的跟着。他转头看了一眼范复来坚毅的神情,没有说话。 芸娘叹了口气,反握住丈夫的手:“罢了,不就是几亩地么。给他们吧,不要了,不管怎么说,咱们一家三口总算是团聚了。就算日子艰苦些,心里却是舒坦的。” 兰月欢喜地笑了起来:“对呀,娘,咱们别想那些糟心的人和事儿了,想想咱们以后的日子吧。明月绣坊最近生意一直不错,只要那个秦首不再捣乱,生意肯宁会更好。咱们这趟来苏城,再多收些绣品回去。咱们可以先搬到慕台哥哥那里住一阵子,等我攒够了钱,就给您和爹买一个小院子。” 娄慕台皱起了眉头,轻声问道:“兰月,兰叔和兰婶就你一个孩子,以后你成了亲,还要让他们单独住不成?” 范复来深邃的眸光看向这个温和的状元郎,还真是个难得的好孩子,不嫌弃岳父岳母。能有个这样的姑爷,真是小月的幸事。 兰月自然想起那日二人去买房子的时候,娄慕台曾经说过的话。他已经明确的表示过,将来就让自己的爹娘跟着他们小夫妻一起过日子,后院的三间房给爹娘住,小院子里随便娘亲种菜养鸡。 兰月抬眸感激地看他一眼,便羞涩地笑了。 因天气太闷,今日车帘是卷起来的。芸娘清晰的看到了女儿羞涩的侧脸,她看向娄慕台的眼神,让芸娘心中一惊。这两个孩子自小便十分亲近,可是现在他们之间似乎跟以前有些不同了。 在此之前,芸娘一直在心里惦记着寻找丈夫的事情。女儿乖巧懂事,没让她操过心,她也没有注意过兰月的小心思。而此刻,她忽然发现了自家闺女的小心事,回想一下之前的种种细节,芸娘忽地坐直了身子,手上不自觉的用力,紧紧掐住了范复来的手。 被掐疼的男人吸了一口凉气,并未抽手躲开,却忍不住出声提醒:“孩儿他娘,你怎么了?这是要把我的手掐破了不成?” 芸娘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赶忙松开手,帮他揉了揉,不好意思地说道:“想起点儿事,走神了,对不住啊!” 范复来瞧瞧憨厚的妻子,抿唇一笑:这傻娘子呀,淳朴老实、心地善良,就是观察能力太差了,直到此时才发现闺女的心思。 马车进了苏城,兰月和娄慕台的心情越发激动起来。前方路边的一家丝线铺子生意红火,牌匾上写着龙飞凤舞的五个大字“孙记绣线铺”。 兰月纳闷地说道:“慕台哥哥,你快看这牌匾上的字,和你的字好像啊!” 娄慕台淡然一笑:“这是孙滂开的绣线铺子,是去年九月开的。那时我刚中了举人,回来却找不着你了,心里正烦着。他非让我给他写牌匾,我便十分不耐烦地给他写了,字写得有些潦草。” 二人说着话,马车就到了铺子门口,刚好孙滂出来送客人,一眼就发现了他们两个,便激动地跑上前来,拉住了马车:“娄状元啊,你回来啦!终于找到兰月了呀!” 兰月嘻嘻一笑:“孙胖,我们正说你的铺子呢,慕台哥哥说牌匾是他写的。” 娄慕台点点头,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他中状元的消息应该早就传回苏城了。便开口说道:“给你写牌匾的时候,正急着找兰月,没心情给你好好写,字迹十分潦草,这次回来重新给你写一个吧。” 孙滂惊喜地瞪大了眼:“太好啦,这次你给我写一个,一定要有落款,上次你没心情给我落款,我说这是状元郎写的,人家都不信。这回,我要让别人瞧瞧,咱这铺子就是状元郎给写的牌扁。” 孙滂人高马大,嗓门洪亮,他这一嗓子,周边的路人都听到了。众人纷纷循声望来,其中有认得娄慕台的,便十分激动地指给旁边的人看:“快看呀,那就是得了状元郎的娄慕台,是咱们苏城人,他回家来了!” 众人激动地围拢上来,一睹状元郎的风姿,马车都赶不动了。孙滂笑呵呵地拨开人群:“大家都让让,状元郎还没回家呢,吴婆婆把他养大不容易,得让他先回家去见见老人呀。慕台、兰月,改天我叫上秦立、王铮、祁默他们,咱们一块儿聚聚喝一杯,可惜呀,边巍不在。” 边巍自小就是三元学堂的小霸王,起初兰月最怵头的人就是他,后来他却成了兰月的保护神,若有人欺负兰月,他头一个就不答应。 “边巍跑哪儿去了?”兰月问道。 孙滂纳闷地挠挠头:“慕台没跟你说吗?边巍为了找你,都快找疯了。他二叔回来要带他去边关当兵,他都不肯。后来听说你去了西北找爹,他才跟着二叔去西北当兵了。我看他不是真的想当兵,还是想去找你。” 兰月一怔,没想到边巍如此有情有义,为了找自己,竟然远走西北边关。 娄慕台不想再听孙滂说下去,一甩鞭子赶着马车离开了。 回到熟悉的家门口,除了从未来过的范复来,其他三人都十分激动。芸娘和兰月在这里住了八年,早就把这儿当成了自己的家了。 吴婆婆和其他几个老太太正坐在墙根儿底下乘凉纳鞋底,见一辆马车停在了自家门口,就好奇地走了过来。一见来人,吴婆婆惊喜地喊了起来:“哎呦,是慕台回来了呀,咱们家状元郎终于有时间回家了。还有小月,小月也回来啦,找到你爹了没?” 兰月跳下车,欢欢喜喜地一笑:“婆婆,找到我爹了,就在车里呢。” 芸娘下了车,歉意的说道:“婆婆,我们走的时候着急,没来得及跟您告个别。这是小月他爹,我们这趟总算没白去,把他给找回来了。” 吴婆婆看向站在芸娘身后的男人,笑着点了点头:“好好,找到了就好,你们娘儿俩这些年太清苦了,如今总算有个顶门立户的男人,可以享清福啦!” 芸娘笑笑,回头跟范复来说道:“这是房东吴婆婆,当初我跟小月来到苏城的时候,孤儿寡母的,身上也没多少钱,多亏吴婆婆心善,收留了我们,房租还收的特别便宜。要不然,我们俩可能早就饿死街头了。” 对于这些陈年往事,芸娘已经没有太深的感触,范复来却不一样,听了这些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只跟吴婆婆简单打了个招呼,就帮芸娘提着包袱,一家三口走向那一间半的土坯房。 半年多没住这房子,一直锁着门。本就是陈旧不堪的柴房,此刻进去,到处都是灰尘和蜘蛛网。 芸娘接过范复来手里的包袱放在破床上,就对兰月说道:“带你爹去露台上坐会儿吧,把你的小木马带过去洗洗,屋里太脏了,我来收拾一下。” 范复来瞧瞧屋里简陋的摆设和被尘土包围的妻子,不禁黯然泪下。自己这个丈夫做的太不称职了,太对不住妻儿。 兰月兴冲冲地抱起自己的小木马,拉住爹的袖子就往外走:“爹,咱们俩去河边洗木马吧,您来瞧瞧这个小木马,是不是就是你梦里出现的那一个?” 父女俩来到浣纱河边,范复来用颤抖的手抚摸着陈旧的小木马,哑声说道:“对呀,就是这个小木马时常出现在我梦里。我也找过你们很多次,却一直没有找到。小月,这么多年,爹爹都没有为你做过什么,你恨爹爹吗?” 兰月抬眸一笑,纯净的眼神里满是温暖:“我怎么会恨爹呢,爹爹没有离开家的时候对我最好了。您离开家这么多年,不也是为了让我和娘过上好日子嘛。爹呀,咱们是一家人,您有能力的时候就由您来挣钱养家,我现在长大了,就由我来挣钱养家,都是一样的呀。” 范复来抬手爱怜地摸摸女儿的头,再一次洒下热泪:“好,好孩子!” 23 时来运转忆当初 http://.biquxs.info/

吴婆婆快步从后院走了过来,招呼他们一家三口一块儿去吃饭。饭桌上,吴婆婆先问问他们的近况,然后直接了当地说道:“你们不知道呀,去年慕台乡试回来,听说小月不见了,他简直就跟疯了一样,跑遍苏城的大街小巷去寻找,后来终于打听到一点消息,说你们可能是去西北找他爹了,这孩子就打算放弃会试直接追去西北呢。” 芸娘吃惊地放下筷子:“竟然还有这事儿,幸亏他没去,要不然我们岂不是耽误了一个状元郎。” 吴婆婆接着说道:“他是没去,但是你们不知道他没去的原因是什么。当时我跟他姨母、姨父死劝活劝都劝不动他,还是岑夫子来了,跟他说茫茫西北要找一个人太难了,只怕找上十年八年也碰不到一起,倒不如去参加乡试,要是能中了进士,谋个西北的地方官做,在与当地的官员通个气儿,要找个人会容易的多。他也是为了能尽快找到你们,才去京城参加会试的。” 云娘看着憨厚的娄慕台,叹了口气:“慕台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要不是他,小月也学不会读书作画,也开不了绣坊,我们娘儿俩还不知要过什么日子呢。” 吴婆婆一笑,一手拉住娄慕台,一手拉住兰月,对着范复来和芸娘说道:“刚好你们夫妻俩都回来了,要我说呀,这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情分不浅。如今岁数也都不小啦,若你们能瞧得上我这外孙,咱们就把亲事给他们定了吧。” 芸娘满脸惊喜,转头看看嘴角含笑的丈夫,又瞧瞧羞涩垂眸的女儿和质朴英俊的状元郎,有点难为情地说道:“我们怎么会瞧不上慕台呢?只是……他现在已经中了状元,将来肯定要做大官的,我们家小月只是一个小绣娘,比不上那些京中的大家闺秀,真真是我们家高攀了呀!” 见芸娘没有反对,吴婆婆哈哈大笑:“芸娘啊,瞧你说的,高攀什么呀,俩孩子一起长大的,互相都知根知底,哪有什么高攀不高攀的。说句实在话,慕台这孩子从小没了娘,性子有些闷,要不是小月一直陪着他,他小时候得多孤单呀。而今虽是中了状元,可也不能忘了本,他要真是娶一个京城的大家闺秀,我老婆子还真放心不下呢。咱们小月又温柔又懂事,将来肯定是个好妻子好母亲。以后他们俩住在京城,即便离我远些,我也放心了。” 双方相谈甚欢,当即议订了亲事,打算过几日召集一些亲朋好友,摆两桌订亲宴。 范复来暂时没有表示什么,此刻他最着急的就是想恢复自己的记忆,可是却苦于没有什么好法子。 一间半的土坯房里只有一张床,睡不下三个人,兰月就去了后院儿,跟吴婆婆睡一间屋子。 晚饭后月亮没能出来,满天的乌云越聚越密,芸娘铺好床之后,外面便起了狂风,眼见着就要下雨了。 “快来睡觉吧,赶了好几天的路,乏的很,住客栈终究不如住自己家里舒服。”芸娘拉着范复来过来,帮他解开衣带。 范复来瞧瞧简单的木板床,心中暗暗叹息:真是个容易满足的妻子,这么一个租来的破房子,她就当成家了。 夫妻俩各自钻进被窝,豆大的雨点子便打在了窗棂上。就在芸娘即将进入梦乡的时候,一个硕大的泥点子掉落在她脸上。她抬头一瞧,发现房顶漏雨了。 “这茅草屋本就不结实,以前每到雨季的时候,小班他爹都会帮忙把房顶弄一下,今年因为没住人,想来是没有糊房顶。现在漏雨了,我去找个盆来接一下。” 芸娘跑到外间屋里,拿了一个大木盆,卷起自己那一套被褥,把木盆直接放在床板上,接着房顶掉下来的泥水。 “他爹,这么晚了,我也不好再去打扰吴婆婆,咱俩就……就凑合着挤一挤,睡一个被窝吧。” 自见面以来,夫妻二人还没有睡过一个被窝,也没有过夫妻之实。此刻,却被这漏雨的房顶,逼得不得不钻了一个被窝。 范复来没什么意见,却也没什么特殊的想法,此刻他心里都是对妻女的心疼,哪还能生出什么旖旎的心思来。云娘累了,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范复来却睡不着,听着外面瓢泼大雨砸地的声音,他缓缓坐了起来,却没穿衣裳,只穿着一条薄薄的亵裤,就走到了院子里。 瓢泼大雨都兜头而下,硕大的雨点子夹杂着小冰雹砸在脸上生疼,他却一点儿都不想躲。 砸吧砸吧,最好赶快把自己砸病了,说不定大病一场真的能让他想起以前。 沉默的夜晚,万物无声,唯有倾盆暴雨在天地间弥漫,直到范复来晕倒的那一刻,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想起从前、想起从前。 无边的黑暗不知沉寂了多久,终于,他看到了一丝光明,那是一间熟悉的屋子,一个小女孩骑在小木马上,甜甜地说着话,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小姑娘的面容,但是他最心爱的闺女小月亮。 一个年轻的妇人端着盘子进了门,笑着说:“小月呀,你爹给你挖回来了甜笋。娘给你做了甜笋锅巴,快来尝尝好吃吗?” 小月亮欢快地从小木马上站起来,抓起一块儿甜笋,却没有放在自己嘴里,而是踮起脚、伸长胳膊、高高地举着:“爹爹你快吃吧,你为了挖甜笋受了伤,要好好补补。” 他用没受伤的手臂抱起小女儿,开心地吃下女儿手上捏着的那一块甜笋,转头看向自己心爱的妻子:“芸娘,你也吃啊。” 此刻,芸娘正坐在床边抹泪,兰月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二人齐刷刷地注视着床上那个一动不动的男人。 “小月,你说你爹咋就这么命苦呢?好不容易回家了,这大半夜的他跑到院子里去干什么呀?幸好我半夜醒了,要不然恐怕他就被冻死了。”芸娘哭着说道。 兰月也不明白爹爹是去干什么的,她此刻除了安慰娘亲,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娘,您放心吧,我爹一定会醒过来的。大夫不是说了嘛,烧已经退了,再喝几副药就好了,您放心、放心吧。” 她嘴上劝着娘亲放心,其实自己心里一点儿都不放心一双眼睛丝毫不敢离开父亲的脸,就盼着他的眼睛、嘴巴能动上一动。 “芸娘……”范复来嘴唇一动,吐出一个沙哑的声音。 芸娘和兰月都是一愣,紧张地往前凑了凑。“他爹,你醒了是不是?” 范复来缓缓睁开双眼,看到了满眼急切、面容苍白的妻子和女儿,滚滚热泪潸然而下:“芸娘,我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 芸娘怔怔地瞧着他,惊喜得不知说什么才好,一把握住小月的手,颤声说道:“你爹这次是真的想起来了呀,他叫我芸娘了,以前他就是这么叫我的。自从这次见了面,他一直叫我孩儿他娘,如今终于回到以前的称呼了。” 兰月也非常高兴:“真的吗?爹,您都想起来啦,身子也都好了?” 范复来兴奋地点点头,虽是十分虚弱,却特别激动:“都想起来了,我家小月亮长这么大了,爹都快想死你了。” 一家三口抱头痛哭,哭着哭着就都笑了起来,笑的时候眼里含着泪。可无论掉多少泪,他们都是高兴的。 又在床上躺了两天,喝了三副药之后,范复来的风寒差不多好了。就走出院门,到街上唤来了王瑟和马闯。 娄慕台透过敞开的窗子,安静地瞧着这两个跟了他们一路的人,跟在范复来身后恭恭敬敬地进了一间土坯房。 “芸娘、小月,这两个是我的跟班,这是王瑟,这是马闯,以后他们都得听你们调遣。”范复来坐在椅子上,拿出了当家男人的派头,开始安排事情。 芸娘诧异问道:“你一个乞丐,还有跟班,难不成你是乞丐头子?” 范复来呵呵一笑:“其实我不是乞丐,化妆成乞丐去找你们也是迫不得已,你们别怪我。我就是明月楼的东家范复来,这么多年心里头一直知道自己有妻子有孩子,却偏偏想不起来家在哪儿。找个半仙儿算了一卦说在杭城,我就去杭城找了很久,却一点儿线索都没有。曾经也有个自动送上门的寡妇,带着个儿子,他们装的挺像,我差点儿就信了。还好王瑟多了个心眼儿,试探了一下才发现是假的。从那以后,我不敢随便认亲人,生怕认错了,对不起自己真正的家人。小月,你不怪爹没认你吧?” 兰月探着小脑袋凑到近前,仔细地看了看爹的脸,点点头:“这几日爹爹变白了,也干净了,的确特别像范掌柜。不过那天你扮成乞丐的时候,可不是这个脸色,那时我还真没看出来,只觉得有点儿像。” 王瑟和马闯赶忙趁机诉说自家老爷的不易,以及对家人的思念,让芸娘和兰月不要怪他。 安抚好了母女俩,范复来沉声说到:“这房子太差了,根本没法住人,咱们今日就搬到苏城最好的客栈里去住。过两天等我身体完全恢复了,就在最好的酒楼里摆状元宴。一来庆祝姑爷高中状元,二来也是他们的定亲宴。我要让全苏城的人都知道,我们家小月不是没爹的孩子。以后回到京城,小月就是咱们家的大小姐,坐拥半条街的明月楼,你想要什么,爹爹就给你什么。” 24 时来运转定亲吻 http://.biquxs.in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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