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北问天》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章 三臂阎罗 三道村的黄昏依旧安静而美丽,孩子们追逐着村里几只新生的小狗,不时传出奶声奶气的嬉笑和犬吠声。忙碌了一天的村民们三三两两的聚在村里的小道上聊天解闷,这是一天中村子最有人气的时候。 “唉,老刘头,你可别耍赖啊。” 村口槐树下聚集的人群中,传出耿三的吵吵,他一把抓住对面老汉的手腕,老刘头正想把棋盘一旁的落子给捡拾回来。 这下,周围围观的一群人跟着起哄,让老刘头的脸上有点难堪,他赌气把棋子又甩了回去。 “谁说我要悔棋,我只是拿个东西趁趁手,耿三,你个屁大点的孩子也配说我老汉,我年龄估计比你爷爷都大了,你这棋还不是我教的?” 随即,老刘头又转头冲着一群起哄的村民,“去去去,你们连字都不认,看得懂棋吗?跟着起什么哄!” …… 三道村地处深山,乱世之中倒也称得上一个世外桃园。村民大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识字也是常情。但这几个闲得无聊看棋的村民,看得多了,几颗棋子还是识得的。 只是村里唯一能和老刘头对弈的,只有面前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耿三。 耿三来村子里半年多了。 半年前,猎户耿二杀了一头黑熊,从熊爪下救起了胸口已经被抓的稀烂的耿三。他把耿三扛回来的时候,耿三已经昏迷不醒。村里没有大夫,耿二也就只能采点止血的草药给耿三糊上,能不能活过来全看他的造化。 没想到耿三这看似文弱书生的小身板竟然从鬼门关里逃了出来,只是问他昏迷前的事情竟然全然不记得。 憨直善良的耿二索性说,“兄弟别急,既然连名字都不记得了,那就先做我兄弟,我是耿二,你就叫耿三吧。外头兵荒马乱的,你什么时候想起身世来了,什么时候再走吧。” 耿三自然是感激不尽。看他白白嫩嫩,身材修长,怕跟不上耿二在深山老林里奔走打猎的速度,只好留在村子里游荡。好在他识文断字的本领没忘,白天没事的时候,教村里的娃子们识字,很快和村民们混熟了。 老刘头是村里的木匠。脾气古怪,平日不爱与人打交道。这天看到耿三在教孩子们识字,忍不住问了句,“你这娃娃竟然识字?那会不会下棋啊?” 耿三摇了摇头。 “没事,没事,我教你,你学学看。” 老刘头有一副用上等的樟木做的象棋,棋子已经被盘得油光发亮,散发出淡淡的樟木香。无聊的时候老刘头曾经尝试教几个看似机灵的后生下棋解闷,奈何村里耿直的后生们都不爱琢磨这耗费心神的玩意儿,动不动就想随便拿颗棋子直接怼了老刘头的“老帅”。气的老刘头索性又把这副精美的棋子收藏了起来。 如今看到能认字的耿三,老刘头又耐不住技痒,想要找个陪自己下棋解闷的搭子。 象走飞田马走日,没想到耿三很快也爱上了下棋,每天都要和老刘头切磋几局。起初总是被老刘头杀得丢盔卸甲,但很快二人就不相上下,渐渐的,可怜的老刘头就输多赢少了。 那些自己不喜欢动脑子下棋的闲人,却喜欢围观二人对弈。老刘头输的多了,没少干掀棋盘,悔棋子的事情,众人常常就当看个笑话。 眼看面前这盘起初占优的棋局又要落败,老刘头脸上有些挂不住,狠狠瞪了周围起哄的人群一眼,索性又把棋子一摔,“算了,天快黑了,我该回去睡觉了。” “输不起,输不起。”围观的人不想轻易放过他。 “谁说我输不起的,耿三的棋还是我教的,我有啥输不起的。你们这些屁都不懂的人别瞎叫。” 接着,老刘头又指着耿三,看到他稚嫩的脸上也挂着嘲弄的神情,更是火冒三丈。 “臭小子,别得意太早,这盘棋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明天我们再接着来。” 耿三也不争辩,而是看着老刘头匆匆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心中暗道,“老刘头,我的棋可不是你教的。这次,只怕你是输定了。” …… 老刘头的家是一座隐藏在村子边缘半山腰上的茅草屋,与其他村民的房子相隔有段距离,等他沿着崎岖的山路回到自己草屋的时候,一把落日的余晖正好隐没在周围高大的林木里。 他小心翼翼的收好那副樟木象棋。搬出一把梯子,慢慢爬上自家的屋顶。 老刘头有个习惯,每天睡觉前都在自家房顶上躺着看会漫天的星斗。很快,四周的一切都完全隐没在了黑暗之中,村子里偶尔传出几声犬吠,反倒显得这夜晚更加清幽。 夜风徐徐,撩动着老人额头的白发,老刘头的眼睛里没有了平日的暴戾乖张,看似平静却又如同两眼深潭,闪动着深不见底的波纹。 没有人知道,这看似普通的老刘头看过太多的鲜血,经历过太多的屠戮,只有这满天无垠的星斗才能让他的内心暂时找到一丝平静。 星光闪耀,夜幕低垂。昏昏欲睡的感觉让老刘头的身子渐渐飘了起来,仿佛开始不断的上升,一直要升到无边的星河,融入其中。 想着自己也要变成无数星光中的一点,老刘头满脸的皱纹渐渐舒展开来,微微上扬的嘴角似乎挂上了一丝笑意。 …… 突然,这笑意戛然而止,昏昏欲睡的老人身上每一块肌肉随之一紧。太多的杀戮已经让这身躯具有了本能感知危险的能力。老人依旧躺着一动不动,似乎连眼皮也没有抬,但他的耳朵已经开始微微扇动,捕捉那丝令他不安的感觉,到底来自哪里。 这双耳朵听到了枝头新叶的摆动,听到了草窠里蟋蟀的弹跳,听到了水洼里小鱼们在吐泡,然而除此之外,风声,只有风声…… 显然,那丝不易察觉的危险似乎也感知到了猎物的不安,随即完全融化在了无边的黑夜之中。 风声,依旧只有风声…… 老刘头的身体依然纹丝不动,只是他的心跳已经悄然加速。他坚信自己的直觉,这种对危险的感知让他无数次从看似无法逃脱的绝境中逃出生天。 可是,到底是什么在让自己感觉到危险的迫近?突然,老刘头的心头莫名一颤。 风声?对,令他不安的正是这风声。双耳终于听出,这风声里裹挟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力量,仿佛是蝴蝶振翅,可这蝴蝶似乎就在自己耳边飞舞。 老刘头的脑海里灵光一闪而逝, “破空!灵羽!” 同时,平日里苍老枯槁的身体激射而起,却不是弹向空中,而是平铺着朝着房檐滑去,就像是一滴雨滴,沿着房檐滑落到地上。 就在老刘头刚刚躺着的地方,赫然已经插上了三支白色尾羽的利箭,箭身闪着幽蓝之光,整齐的没入屋顶厚实的茅草丛中,留在屋顶外面的半截箭身赫然迎风而立。 飞箭从离开弓弦到击中目标,都要经历破空的飞行,而刺破空气时必然会伴随着尖利的呼哨声。真正的高手能听声辨位,根据这破空之声躲避来袭之箭,并追踪放箭之人。 但灵羽却是风,它是用特殊的材质制成的灵羽箭,加上放箭之人对风的独特感受和操纵,可以让灵羽本身就化成一缕风。 和风融合成一体的灵羽,御风而行,不会再有破空的声音。专为降服能够听声辨位的绝世高手而生。只是不知这地处荒野的三道村里的一个老头,为何能惊动江湖上用来绝杀顶尖高手的灵羽箭出动。 老刘头就是绝世高手。不,他不止是绝世高手,他是连灵羽都有些无奈的绝世高手。 老刘头不仅能听出破风之声,甚至能感知到灵羽。所以,当三支御风的灵羽扑到近前时,老刘头竟然身如流水般从屋顶上飘了下来,避过了这一无懈可击的偷袭。 虽然躲过灵羽,老刘头并未得意,而是更加谨慎的四下观察,冲着灵羽飞来的方向沉吟道,“想不到如今江湖竟然出现如此的人才了?我叱咤半生,才见过一次会放灵羽的箭手,而且也只能放出一支。今天竟然有幸遇到能放出三支灵羽的高手。朋友,不如出来一见?” 老刘头的这几句话浸淫着深厚的内力,在呼啸的夜风中仿佛也化作利箭,朝灵羽的来向直奔过去。他把自己的身影紧紧贴在茅屋的墙壁上,借着微弱的星光想要看清偷袭之人的身影。 这几句看似随意的问话,隐藏着老刘头暗设的一个陷阱。显然偷袭之人箭术登峰造极,但心智却还不够沉稳,被老刘头的几句话刺激之下,不顾被发现的危险,嗖嗖嗖,又是三支灵羽同时从一根强劲的弓弦上疾射而出。 飞行的三支灵羽很快以品字形的排列朝老刘头的藏身之处袭来,可老刘头却迎着灵羽飞奔而去。 高手之间的对决,不能犯任何细小的错误,因为转瞬之间,猎手与猎物的角色就会互换。显然,老刘头的圈套很是管用,他不仅听出此刻射出的灵羽带着凶狠,却没能与风融合。而且,来袭之箭也暴露了射手藏身的位置。 这一个失误,对于变成了猎手的老刘头来说,足够了。 他枯干的身体仿佛一道无光的闪电,与三支灵羽交错而过。看起来就像是让灵羽穿透了他的身体一般,但没有什么能够阻挡老刘头前进的速度。 射出灵羽的弓弦还在颤抖,老刘头手中不知从何祭出的一柄剑锋就已经擦着颤抖的弓弦,架在了隐在黑暗中的箭手的脖子上了。 “咦,还是个女子?”老刘头惊讶了一声。 面前的箭手全身都罩在了一件黑色的夜行衣里,但紧致的黑衣更勾勒出她婀娜多姿的曲线,闪着寒光的冰凉剑锋贴在她裸露在外的一段白皙的脖颈上。老刘头甚至闻到了箭手身上散发出的醉人的少女的清香。 胜负已分,无需多言,箭手颤抖的身体里发出一声充满愤怒的斥责, “三臂阎罗,那个,那个会放灵羽的人被你怎么样了?” “呵呵。”老刘头阴沉的脸上挤出一丝冷笑。相比较白天老刘头那些看似古怪的表情来说,此刻这丝冷笑,更让人头皮发麻。 “我猜你就与那人颇有渊源。唉,只是怎么说呢。他的灵羽术还不如你。连你都要死在我的剑下了,他么,你应该猜得到。” 说着,老刘头不怀好意的扯下黑影脸上的面纱。一张精致,柔媚的脸庞倒映出夜晚清冷的月光。 “果然是个美人胚子。想必当年的灵羽术人如能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也应该瞑目了。” ……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章 破军贪狼 三臂阎罗,一个在江湖消失了很久的传说。 这个名字曾经在江湖上杀了很多坏人,也杀了很多好人。但每一个和他交过手的人都已经消失不见。 他最后一次现身,是在十年前天下会盟的时候,以一己之力刺杀了当时的盟主司空见,抢走了他的山河社稷图。 山河社稷图本不是这个世间的存在。 相传当年秦王为求长生,派徐福东渡求仙。 后来徐福真的在蓬莱仙山上访到了仙人。然而仙人却支退众人,警告徐福, “入世可得天下,出世方可长生,二者无以兼得,天道伦常,无可违背。如果一个得了天下的人还要长生,那将是这个世界的灾难。” 徐福权衡了仙人的话,就跟随仙人出世求仙去了。 不过,为了给秦王一个交代,他求得了仙人的山河社稷图,拥有此图便可以掌管天下。 只可惜送图的使者才到半路,就听到了秦王东巡驾崩的消息。而赵高指鹿为马,扶苏被逼自尽以示清白,于是这使者就和这山河社稷图一起销声匿迹了。随即,强秦二世而亡。 司空见意外得到山河社稷图后,马上发起了天下会盟,准备号令天下,结束乱世纷争。原本已经久苦于刀兵之祸的芸芸众生以为看到了希望,各路英雄纷纷响应,可哪知三臂阎罗却突然现身,强闯会盟,在天下英雄的眼皮底下刺杀了司空见,盗走了山河图。 护卫灵羽张纶带着一干人等追查三臂阎罗的踪迹,却和三臂阎罗一起,从江湖中销声匿迹…… 如今老刘头被识破了身份,也就不再伪装。平日里弯腰驼背的瘦小枯干老头,挺直了腰杆,瞬间在女箭手面前高大了许多。 “我可以不杀你。” 三臂阎罗面沉似水,眼睛里的杀意却淡了许多, “我这辈子杀的人够多了,如今只想过普通人的日子。不管你是怎么追查到这里的,只要你忘记这个地方,我可以放你离开。” 女箭手却并不领情,鼻子里冷哼一声,“你想怎样就怎样么?你可曾给你杀死的那些人留过机会?只要我没死,就一定会想办法杀死你。” “是么?”阎罗也不生气,长叹一声,“以你的资质,或许再过几年,真的可以杀我。将来的某天,也一定可以杀我。但现在,你还不是我的对手。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破军。” “什么?你是破军!”阎罗原本眯缝的眼睛睁大了许多。他不禁又上下打量起面前这个曲线玲珑的少女,手中的利剑却不由得朝着那白皙的颈子紧逼了许多。 破军,是逍遥盟的第三把好手。 三臂阎罗虽然以刘木匠的身份隐藏在三道村里,但江湖的动静他却不能不时刻留意。 当年自己斩杀了司空见。不久,天下会就因为内部的纷争四分五裂。为了争权夺利,分裂出来的各个山头都标榜自己才是天下会的正宗。其中最具实力的,是以霸都为首的逍遥盟。 逍遥盟不仅人多势众,而且精英辈出。名声最大的,是七杀、贪狼、破军三人。起初那些想与逍遥盟分庭抗礼的头领们纷纷在这三人手上毙命。 逍遥盟终于一家独大。杀破狼纵横江湖,接替了当年三臂阎罗,成为了新的传说。 如今破军来了,这不仅仅是传说与传说的对决,而且是一种宿命的羁绊。 老刘头再也不能把女箭手的刺杀看作是私人恩怨了。 “既然如此”阎罗顿了一下,“那你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话音未落,手上的剑刃一沉,破军白皙的脖颈上,一道鲜红的血痕,浮现出来。破军双眼一闭,似乎引颈待屠。 可就在阎罗手上沉力的同时,破军身后的大树上,另一个形如鬼魅的身影纵了下来,他腋下的长衫无声无息的舒展开来,俯冲的身影悄无声息,仿佛是一只正在狩猎的鬼蝠。 鬼蝠的手中并无兵器,只是十指上的利爪泛着寒光。仔细看去,那寒光原来是用精钢打造的锋利的细刃。 鬼蝠头朝下滑翔的同时,右手的利爪径直朝着老刘头的天灵盖插了下来。老刘头原本正在专心对付破军,万万没想到头顶上有利爪偷袭,眼看着利爪就要插入他的头顶。 “来的好!” 原本头也没抬的三臂阎罗突然大喝一声,头上仿佛开了天眼。右手的短剑依旧紧紧锁定破军的脖颈,而一直垂着的左臂却抬了起来。 嘡啷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之声,老刘头左手中凭空又多出一把精致的小剑,格开了袭向自己头顶利爪。 在场的三人心中都是一惊。他们都听出来,貌似金属撞击的当啷一声,其实是响了三次,只是由于速度过快,这三声撞击叠在一起化作一声。 第一声,是阎罗左臂短剑格开了下落的鬼蝠的右爪。 鬼蝠俯冲的身势未改,左手利爪又插向阎罗的肩头。只是当啷一下,再被挡开。 第三声却来自破军,她趁老刘头一分神的功夫,自己袖中掉落出一支精致的匕首,匕首滑落手中,随即手腕一抖,迎击一直逼迫在自己脖颈上的剑身。 然而,阎罗压在破军脖颈的小剑只是晃动了一下,却并未被弹开。 鬼蝠的双手也在微微颤抖,他已经把双臂隐在了宽大的袖子内,但是似乎还是被阎罗看穿了心思。 “你们或许是最顶尖的杀手,能找到最适合下手的时机,只是还算计不到我老汉头上。” 鬼蝠黑纱罩面,鬓角也漏出几缕银白的发丝,但却对阎罗的嘲讽不置可否。 “她是破军,那你是七杀还是贪狼?”老刘头试探着问到。 和当年的自己一样,虽然杀破狼在江湖上十步杀一人,但却雁过不留痕。见过他们真容的那些人都已毙命,所以传说很多,却没有多少人识得他们的真容。 显然,鬼蝠比少女破军沉稳的许多,他像是一尊雕塑一样立在老刘头的面前,既不进攻,也不搭话。莫名给了老刘头一些压力。 一个来回,三臂阎罗已经知道面前的两位杀手的战力并不能超越自己,但也相差无几。既然破军已经表明了身份,自己应该速战速决。 念及此处,右臂发力,想要先斩落破军的人头。 一声脆响,这一次,破军肩头的短剑终于被一物击中,彻底震开。 老刘头心中大骇,因为这一次,他没有看到击开短剑的东西从何而来,等他看到那个掉落在地上的物体时,更是一惊。 那只是一块从树干上新抠下来的老树皮。 混迹江湖多年的三臂阎罗并不怕死,但依然被这种实力上的碾压之感压迫的喘不过气来。除了面前这二人,竟然还有一个内力超越自己的人物还未现身! 一瞬间,老刘头在脑海里想到了那副藏在床底的象棋。 这分神的瞬间鬼蝠再次出手,右爪朝着老刘头的面门砸了下来。破军脱困的同时,匕首也随即直刺老刘头的心窝。 下意识的,老刘头再次抬起还在发麻的右臂,短剑护在胸前挡住了匕首,左手短剑向着面门前削去,直切鬼蝠的手腕。 眼看鬼蝠的手腕就要被剑气斩断,他却并不收手,还是执意的抓了下来。这让老刘头感到困惑,这样一来,利爪可能抓伤自己的面门,但鬼蝠却会丢掉一只右手。这鬼蝠是个疯子么? 嘶的一声,骨肉分离,热血喷溅。 一切正如老刘头所料,鬼蝠的右手被齐腕切断,虽然那个脱离身体的利爪也挑落了阎罗的发卷,在额头留下几道抓痕,但并没有给老刘头带来多大伤害。 这只右手并非送给阎罗的礼物,它是鬼蝠的一个诱饵。 真正的杀手眼中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夺命,为了夺命,其他的一切都可以成为诱饵,包括自己的身体甚至生命。 就在短剑切开鬼蝠手腕的那一瞬间,破军另一只手也径直掏向了阎罗的胸口。阎罗终于明白,那只右手只是为了引诱自己的左剑离开自己的身体,左剑的离开恰好留给了破军一个进攻破绽。 三臂阎罗不禁赞叹了一声,杀破狼果然名不虚传。这样的配合只怕无人能够抵挡。可惜今天,他们面对的,是我三臂阎罗。 被破军击中自己的胸口的同时,老刘头终于亮出了真正的实力。挥剑的左臂虽然无法收回,但左肋下竟然又伸出了一只手臂。 这第三只手臂祭出了第三把短剑,径直刺向破军的心口。 三臂阎罗,并非一个简单的称号。 三臂阎罗,真的有第三只杀人臂。 破军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 “你一定是贪狼。”老刘头转向断腕的鬼蝠。 “嗯。”一个老者沙哑的声音回应。 贪狼紧紧箍住自己的右腕,那里,虽然鲜血已经不再喷溅,但衣襟包裹下的断腕还是不断有血渗了出来。 猎户耿二曾经在村子里给娃娃们讲过,自己的捕兽夹捕捉过各种野兽,却独独不能夹住恶狼。 一是他们狡猾,二是他们凶狠。即使被兽夹夹住了腿脚,为了保命,它们会生生啃断被夹的腿脚脱身。 …… “可惜啊,就算你甘愿牺牲右手,可还不是害的她……” 三臂阎罗指向倒在地上的破军,那个妩媚动人的身子,此刻已经蜷做一团,心窝处一个细小的血洞,鲜血汩汩而出。 “是啊。这也是害了她。”贪狼声音虽然沙哑,却又没有明显的失落。 “七杀一定也在,他为何不现身?”三臂阎罗对刚才的枯树皮耿耿于怀,假意和贪狼聊天,他却一直监视着周围的异动,提防着这个最危险的敌人。 贪狼终于发出一声冷笑, “嗤,我和破军联手,已经是给足了你面子。对于一个我们已经解决的目标。他还有什么出现的必要?” 这透露自信的一声冷笑,顿时把三臂阎罗惊出一身冷汗。 什么?什么叫已经解决?老刘头下意识的摸了摸额头被利爪抓破的伤口,莫非那个利爪上有毒? “我们不需要用那么下三滥的招数。”贪狼看穿了阎罗的心思。 那是被破军击中的胸口? 三臂阎罗看向自己的胸口,顿时眼前一黑。一根灵羽箭正深深的钉在自己的胸口,独特的箭杆泛着幽蓝之光,雪白的尾羽随着自己的心跳还在微微搏动。 破军击向自己胸口的不是拳头,而是手臂中暗藏的这根灵羽箭!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章 七杀现身 灵羽箭的箭身,并非普通的竹木,而是产自南疆的食人树。 食人树虽为草木,却天生嗜血,因此,如今的三臂阎罗只有两条路可以选。 一是拔出灵羽,任由心脏的箭伤泵出一身的热血。 或者,任由灵羽一点一点的把心脏内的热血吸干。 一旁的贪狼捡起了自己的断掌,默默的注视着三臂阎罗。看着这曾经让江湖为之颤抖的存在,如今要面对的选择,却是立刻就死,或者是受尽折磨的死。 胜负已分,杀意散尽。阎罗捂住胸口,艰难的走到贪狼的身边,坐了下来。 两个老人都发出了疲惫,沉重的呼吸,眼神一起投向了无边的黑暗中。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三臂阎罗又望了一眼蜷缩一旁的破军的尸体。 “我杀孽深重,终该这样死去,只是没想到临死却又多害了一条人命。” 贪狼沙哑的声音充满不屑,“是不是每个人死的时候都喜欢忏悔。今晚如果不是被灵羽穿心,你会为这个丫头惜命么?” “应该不会。”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既然得手,为何不追问那件东西的下落?” “追问会有答案么?如果没有足够的把握,七杀不会让我们动手的。” “七杀?真想在死前见见。你舍一掌,她陪一命,想必都是七杀的安排吧。” 贪狼眼中寒光一闪,不再搭话。 是啊,那个七杀,这一切都是他的安排。 自己甘愿为他断掌,破军甘愿为他送命,连三臂阎罗的心脏都按照他的计划分毫不差的被灵羽洞穿。或许这个七杀真如传言所言,是个妖魔一般的存在? 三臂阎罗看贪狼入定,专注疗伤,不再搭话。只得自顾喘了一会儿,捂着自己的胸口艰难的起身。此刻幽蓝的箭杆已经因为吸饱了鲜血变得暗红,连原本洁白的尾羽也泛起了红光。 老刘头的脚步开始像一个真正的老者,蹒跚起来。他用尽残留的体力,朝着自己的小屋走去。那里还有他最后的牵挂。 整个世界都开始在眼前旋转,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好在屋内的油灯已经被人点亮,青灯之下,一直藏在床下的棋盘已经重新码好。看着摇摇晃晃进屋的老刘头,耿三为他拉了把凳子。 “把这盘棋下完么?” 老刘头揉了揉迷蒙的眼睛。油灯下,白天被他搅乱的残局又被原样重新摆好,一旁依然是耿三那张白净稚嫩的脸庞。 老刘头盯着耿三困惑的看了半天,仿佛想明白了什么,苦笑一声,“甚好,甚好。” “你不该牺牲那个女娃的。”随着老刘头的小卒向前一拱,他蹦出了这句话。 此刻他已经没有试探的心思,越来越艰难的呼吸让他开始珍惜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句话语。 “我给了她一个手刃仇人的机会。”耿三稚嫩的嗓音却说出了一句充满沧桑的结论,老刘头刚刚过河的小卒瞬间被他的棋子吃掉。 “杀手应该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回报,如果是你出手……”老刘头的话突然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他用衣角使劲的擦去嘴角淌出的血迹,手指颤巍巍的又把另一个小卒送到耿三的面前。 耿三并不介意再次吃掉老刘头的走卒。二人随即你来我往的对弈起来。 棋盘上,老刘头的棋子越来越少,他却依旧坚定的一步一步走着。终于,他忍不住再次打破沉默,“我这辈子没有求过人。” “嗯。” “但我求你不要把它交给逍遥盟,此事,关系重大。” “这个,我先答应了他们。” …… 噗,一口老血从老刘头的嘴巴里猛地喷溅出来,整个棋盘瞬间都被鲜血染红。 耿三的眼皮终于抬了抬,看到了老刘头青白的脸庞。他知道,面前这个老人身体里的血终于快要流尽了。 为了不让自己越来越沉的脑袋垂下来,老刘头把胳膊肘支在桌沿儿上,手掌拖着自己的下巴。他想再睁眼看看这个一直陪着自己下了几个月棋的清秀面庞,只是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渐渐的盖住了他的整个世界。 小山村的青灯下,江湖少了一个修出第三条杀人臂的传奇。 呼啸的夜风摇曳着漫天星斗,一个传说埋葬了另一个传说。 …… 茅屋外,贪狼断腕处的血涌终于止住,他撑起身子,走进了老刘头的茅屋。 那里,耿三依旧在望着棋盘上的残局发呆,这是一局永远无法结束的棋局。虽然老刘头的棋子几乎被耿三吃光,但恰恰也是因为吃了太多的棋子,耿三反而无法对老刘头的“将”发出最后一击。 “少尊主……” 耿三依旧入神,并未听到。 贪狼沉寂了一会儿,终于又鼓足了勇气,提高嗓门,“少尊主!” 耿三这才回过神儿来。他把棋子一颗一颗的码放整齐,端起桌上的棋盘,递给贪狼,“你把这个带回给盟主吧。” 贪狼用左手接过棋盘,欲言又止。 “为何还不走?” “少尊主,你不和我一起回去?” “我要把破军葬了。” “可是少尊主……” 耿三突然瞪了贪狼一眼,贪狼竟然不敢与他直视,只好把棋盘揣好,转身准备退出屋子。 “狼叔……”贪狼的一条腿已经迈出门槛时,背后的这一声称呼让他身子一震,僵在那里。从这孩子第一次杀人开始,他就再也没有喊过自己“狼叔”。如今这一声狼叔,让贪狼的双肩开始微微发抖。 他不敢扭头,他不想让这个称呼自己狼叔的少年看到自己眼中的泪水。 “狼叔,再过一个月,就是我十六岁的生日了。剩下这三十天,我想自己一个人过,那就此别过吧。” “嗯。”贪狼沙哑的回应了一下,毅然决然的夺门而出。 一个月,三十天,三百六十个时辰,这是七杀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期限。 …… 逍遥盟内,议事堂。 一身锦缎的中年汉子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正是逍遥盟主霸都。数个妖艳的女子衣衫不整的围在太师椅的周围,不时从一旁的果盘里摘出水果塞到汉子的嘴里。 门外下人禀告,“尊主,贪狼回来了。” “是么!”霸都从太师椅上一跃而起,兴奋之余把周围的几个女子带倒在地上。由于被倒地女子挡住了去路,他不耐烦的狠狠踢了几脚,“滚开!滚开!” 女子们吓得四散而去,脖子上吊着断腕的贪狼走了进来。 “盟主。” “东西拿到了么?” “拿到了。” 霸都一把抢过贪狼递过来的棋盘,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一时看不出所以然来。悻悻的问,“其他人呢?” “这是三臂阎罗的人头。”贪狼回头喊手下呈上了一个用麻布层层包裹的方盒。 犹豫了一下,贪狼接着说,“破军已经战死。” “这三臂阎罗还真有两下子。那七杀呢?” “盟主,再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是少尊主的十六岁生日了。” “哦。那也让他回来。我本打算把盟主之位留给他,既然他无福享受,还特地给他准备了一口上等的金丝楠棺材。” 不等贪狼答话,霸都盯上下人手中的方盒,“把这家伙的脑袋挂到广场上示众,召集兄弟们祭拜一下司空见,就说是咱们逍遥盟给老盟主把仇报了,下去吧。” 显然霸都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那个棋盘上,交待完后,捧着棋盘直奔内室而去。 很快,大厅之内只剩下贪狼孤独的身影,“唉”,一声长叹,最后一个落寞的身影也退了出去。 …… 三道村里,老刘头的茅屋被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再加上他住的山坡离村子比较远,等村民们发现火光冲天,赶来救火的时候,连老刘头的尸骨都没有抢出来。 平日里老刘头都是独来独往,没个亲友。几个热心邻居一合计,索性把他茅屋的残骸翻土给埋了,拢起的土包前竖了一块木头板子,还请耿三给写上几个字,“木匠老刘之墓”。 大家这才发现,这个在村子里活了二十多年的古怪老头,竟然连全名都没人知道。 打山货的耿二终于回来了。看来这次收获颇丰。他兴冲冲的回到家里。 “三儿,三儿!你看我这次打着什么了?” 耿三正在收拾屋子,听到喊声迎了出来。只见耿二从腰上解下来一只周身赤红的狐狸,皮毛油光锃亮。 耿二一把把狐狸缠在了耿三的脖子上,“兄弟,你身子单薄,等会儿我把这个皮子剥好了,让李婶给你打个围脖,这样你就能挨过咱们三道这边的冬天了。” “谢谢大哥。”耿三虽然手在抚摸这滑顺的皮毛,却有点心不在焉。 耿二是个憨直的脾气,“咋了,三儿,你不高兴?是不是被谁欺负了?告诉我,哥给你出气去。” “不是,大哥,你待我很好,大家也待我很好……” 七杀见过太多的尔虞我诈,背叛杀戮。也被告诫感情只会成为一个杀手的弱点。有弱点的杀手一定会成为猎物。可如今他已经时日无多,忽然觉得,有这样一个哥哥的疼爱也未尝不可。 只是,如果他继续待在三道村,或许随时会给这个村子招致灭顶之灾。 “大哥,我叫项北。” “啊?兄弟!你想起身世来了。”耿二高兴的抱起耿三转了个圈。“项北,这名字可真不赖。”突然,耿二又担心起来,“那你是要准备走了?” “嗯”,项北点了点头,“大哥,在你面前我永远都是耿三。但我也的确要走了。” “那好。”耿直的汉子并不拖泥带水,“这个皮子三天就能做好,走的时候你要带上。到时,我送你出大山。” 项北默默应下,或许三天也不算太久。而且,这三天对于无处可去的项北来说应该也不太难熬。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4章 魔芽仙虫 三道村的村民自己也说不清为何村子叫做三道。不过大家觉得这个问题也没啥好探究的,“三道,三道。你没看见进出咱们村子的山路总共有三条道么。” 一条进村的山路直通山下,还有两条山路却是通向后山。 据说三道村最早的居民是一群躲避战乱,逃难至此的流民。看到这里虽然地处荒山野岭,但好在草木繁茂,又天然有两条通往深山的野路,非常适合避祸,于是就安顿了下来。 三臂阎罗大概也是发现了村子的这个好处,于是隐居于此。 即便在十年前,三臂阎罗暗闯天下会盟,刺杀司空见,抢夺山河图,做出如此惊人之举后,继续回村子里当他的刘木匠,竟然也没有让村民看出异常。 这也是为何项北他们苦苦追寻十年,才终于将他找到。 想杀三臂阎罗的人很多,渴望得到山河社稷图的人也很多。 但项北要杀阎罗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为司空见复仇。为了复仇,这个不满十六岁的少年已经杀了很多人。 当项北第一次直面杀戮的时候,还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他的父亲是北梁护国武威将军,项胜。 北梁原本只是苟存乱世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国。但却因为文有长孙家,武有项家的精心辅佐,在强邻环伺,虎视眈眈之下,即使北梁先皇夜夜笙歌,这弹丸小国依旧得以屹立不倒。 可也正是这老皇帝的夜夜笙歌,不理朝政,只顾得广布恩泽,结果龙子龙孙生了一大堆。一朝暴毙驾鹤,众皇子们各个摩拳擦掌,争着想把自己的屁股放在那张空出来的龙椅之上。 为了争权,皇子们纷纷拉拢长孙和项家。尤其是手握兵权的项胜将军,让众位皇子是又爱又恨。 项胜将军为人耿直,坚守长幼尊卑的人臣之道,认为皇位非谦恭仁厚的皇长子景泰莫属。奈何皇长子的嫡母出身南郡,当时北梁正与南郡交恶。于是八皇子联合长孙家,构陷武威将军私通敌国,不但被削去兵权,还被夷九族。 一时间武威府内,血流成河,上下三百多口,慷慨赴死。甚至连项府的花匠,厨子,竟没有一人为保命而构陷主人,北梁百姓无不扼腕叹息。 此后,八皇子继位,长孙家却意外退出朝堂。 短短三年后,南郡就联合西羌,以景泰之名,将北梁分而食之。 只可怜了北梁的百姓,国破家亡,世坊流出哀歌, “但使武威将军在,何亡北梁一片天……” 或许是八皇子的暴行惹怒了天威,北梁的天塌了,当年飞扬跋扈的八皇子,最后也落了个车裂五体,传首九边的下场。 冥冥中天意难测,倾巢之下,却有天见犹怜。项家一房小妾的新生幼子,因为尚未满月入册,侥幸逃过了灭门之祸,被一个逃脱的下人带出武威将军府,并秘密送到了将军的挚友,大夏国天下会盟主,司空见那里,盟主将他收为义子,代为抚养。 这个孩子就是项北。 在司空见的安排下,项北随隐居的世外高人学习武艺。三臂阎罗刺杀司空见的时候,项北刚满六岁。 等项北得到消息,赶回天下会的时候,眼见义父已经惨遭暗算。奈何自己年幼,空有一腔怒火,却又无能为力。于是一边继续跟随师父学艺,一边不得不投靠了天下会的最大一支,逍遥盟。 逍遥盟的盟主霸都,觉得前任总盟主虽然不在了,但天下会的兄弟们多少还有些他的死忠,为了收买人心,又收了项北作为义子,还口口声声说要把自己的逍遥盟留给项北。 二人各怀心思。 项北投靠霸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利用他的耳目追查三臂阎罗的下落。作为回报,他也为霸都铲除了不少异己。 一起与他行动的,有当年司空见的护卫灵羽张纶的后人,女箭手苏苏。还有司空见的管家鬼爪。 三人武艺高超,行事隐秘,为了行动方便,项北代号七杀,苏苏名号破军,鬼爪号称贪狼。 江湖只知被杀破狼盯上的目标就已经是死人了,但鲜有人知他们各自的真实身份。 杀破狼三星,以七杀为尊。虽然项北年龄最小,但武艺和谋略却又是三人中最高深的,因此他被苏苏和鬼爪推为七杀。 自从跟随他开展追杀行动后,即使是遇到再强大的敌人,也会在项北的筹划中一一轻松解决。 一年前,三人在南疆行动的时候,意外被行巫种蛊。情急之下,项北挺身断后,却中了无法破解的魔芽仙虫。 魔芽仙虫会在被种蛊的人体内蛰伏整整一年,待到与宿主的骨血完全融合后,开始疯狂生长,一天之内,活活吃光宿主的血肉,最后从宿主的残骸上生长出茂盛的青芽,开出妖艳的幽兰。 苏苏和鬼爪看到项北为了救自己中了如此恶毒的巫蛊,打算遍访天下也要为项北寻找破解之法。 可就在此时,霸都的手下却意外探知到三臂阎罗的下落。 得到消息后,项北打算第一时间就去三道村。 苏苏和鬼爪齐声反对。 “项北,那个恶人我们早晚都可以收拾。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到能帮你解蛊之法。” 项北苦笑一声,“算起来这仙虫竟然会在我十六岁生日那天开花,这也许就是天意吧。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种蛊之人被我们剥皮剜心都无法解蛊,而且连名气最大的苗疆巫师咱们都找过了,就不必再为这种不存在的可能浪费时间了。” “可是,我不能让仙虫吃了你!”苏苏不过年长项北一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虽然她的灵羽箭饮血吸髓冷酷无情,但想到项北被半虫半草的怪物活生生的吃掉,竟然忍不住眼眶湿润起来。 “行动的时候,喊我七杀!”项北似乎没有看到苏苏的红眼圈,音调突然变得阴沉,多年一起行动的默契无需多言,项北的这种语气意味着他已经盯上了下一个猎物。 一旁的鬼爪默不作声,看到项北的心意已决,也就只得叹了口气,默默走开。 “不行,项北。这次我一定要先替你去寻找解蛊之法!”苏苏竟然抗命了。 项北依旧不去看苏苏被泪光闪烁的精致的面容,自顾的说,“可以,你不去,我就和贪狼一起去!” “项北!”苏苏索性放声大哭起来。 “破军!”项北的声音依旧缓慢低沉,“你还记得我们一起杀过多少人么?” 看苏苏因为抽泣只顾耸肩,项北自言自语道, “我们一起杀了五十六个目标,不算他们的手下和护卫,还有那些必须除掉的路人。这五十六个目标,有四十二个是男的,十四个是女的。有三十个是老人,二十六个是年轻人。我们可能有很多很多的理由去杀他们,但是你想过么?他们也是儿子、父亲、女儿、母亲,我们杀了那么多人,为何我们自己就不能死?” “我的时间不多了,三臂阎罗又是我们最棘手的目标。如果我能在死前完成这个最后的心愿。我想我应该会心安很多。” “还有……”项北似乎还有话要对苏苏说,可是看了看远处鬼爪贪狼的背影,终于还是忍住了,离开这个世界前,除了替司空见报仇,项北还有一件事想要完成。 …… 耿二不知道,那天被他从熊口下救出的文弱少年,竟然就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七杀。就像他猜不到,村子里晃荡了几十年的古怪木匠老刘头,竟然就是让江湖为止颤抖的三臂阎罗。 三道村的孩子们更不会想到,这两个喜欢教他们识字,喜欢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对弈的一老一少,将会给他们村子带来怎样的命运。 项北开始接近三臂阎罗,破军苏苏和鬼爪贪狼再也没有更多的犹豫。只要项北开始行动,他们三人就会合而为一。 他们是一个躯干上的手脚,他们用同一个大脑思考。 但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次行动项北竟然能如此的沉得住气。虽然项北向他们解释务必要摸清三臂阎罗的底细,搞清楚他抢走的山河社稷图的下落,但直到项北的生命只剩下一个月的时候,项北才安排了最后的猎杀。 苏苏和鬼爪不会怀疑项北的任何一个决定,他们按照项北的安排结果了三臂阎罗,他们也按照项北的安排,一死一伤。 备受这次猎杀行动折磨的,还有逍遥盟的盟主霸都。按照约定,七杀答应他取回山河社稷图,但前提是他不得对行动有任何干预。 霸都得知项北的时日无多,眼看大限已到,却迟迟得不到消息,因此即使是在逍遥盟的大厅里被环肥燕瘦包围的时候,霸都依然有些坐立不安,直到盼来贪狼的消息。 如今,尘埃落定,或许没有了三臂阎罗和杀破狼的江湖,会是一个风平浪静的江湖吧。 七杀项北原本打算等耿二回来,告个别再离开三道村,却没想到憨直的耿二为了那件火狐护肩,执意要自己再多等三天。 “耿大哥,既然闲来无事,不如你也带我一起去山上打猎,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耿二一提到打猎就眉飞色舞起来,要不是担心项北的身体单薄,他早就想带着这个兄弟去山中打猎,好展示一下自己的本事。如今项北竟然主动提出,耿二自然是求之不得。 “村里有两条通往后山的小道。”耿二一边收拾猎具一边给项天介绍,“阳道是去老君山的,山里风景好看些,但却悬崖峭壁,难于狩猎。暗道是去老虎岭的,山里野兽很多,适合打猎。当时你就是在老虎岭那里迷的路。” “好,那咱们就去老虎岭。” “可以啊,兄弟!没想到你还这么有胆色,一般人被野兽袭击后,都会尽量回避再去同样的地方呢!”耿二拍了一下项北的肩头。 兄弟二人带了些干粮,说说笑笑的向着老虎岭奔去。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5章 紫羽云雀 老虎岭的野兽很多,即使是耿二这样身手不凡的猎户也绝对不会单枪匹马的硬闯。只是这次耿二想要在项北离开前,好好在这个兄弟面前露两手,于是他便只带着项北,兄弟二人相依为伴。 当然,耿二也不是傻子,他有意避开了最危险的区域,前往比较熟悉的地段捕猎。 一路上的山清水秀让人心旷神怡,这让即将迎来死亡的项北少有的放松下来。十年间项北只做一件事,复仇。 他原本想要除掉三臂阎罗后,还要去找长孙家报仇,但长孙家远在北方,自己又大限已至,因此想着找个风景秀美的地方死去,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兄弟二人不谈离别,只顾一路欣赏着美景,打趣着聊天解闷。 “二哥,我看秀儿姐姐很喜欢你啊。你进山打猎的时候,她没少过来打听你的消息。” 一提到秀儿,耿二这粗犷的汉子竟然脸红起来。 他不是不喜欢秀儿,只是秀儿那个村长老爹有点瞧不起家徒四壁的耿二,男人的自尊又容不得他在村长面前摇尾乞怜。 耿二少有的撒谎自我安慰,“你秀儿姐姐哪里能看得上我,她不过是想让我帮她找几根紫云雀的羽毛。” “紫云雀?” “对,据说后山里有人见过这种鸟。一身紫红色的羽毛,很是罕见。你秀儿姐姐最喜欢的就是紫色……” “你连她最喜欢的颜色都知道啦?” “那又怎样……”耿二突然闭口不谈,想要转移话题。 一个只会打猎谋生的猎户,怎么能配得上村长家天生丽质的春秀。这秀儿的确是秀外慧中的大家闺秀,村子里惦记着她的后生不少,却没有自认配得上她的。谁要是敢对秀儿流露出非分之想,村长老爷能拎起柴刀把他砍成甘蔗杆儿。 “秀儿别急,爹已经托山外的朋友给你留意一个好人家。到时风风光光的八抬大轿把你迎娶过去。” “爹,谁说我想嫁到山外去了。我就要留在村子里守着你一辈子。” “胡说,爹怎么能看着你这一只金凤凰在这山里的鸡窝窝困一辈子!” 嘴上这么说着,可是被秀儿粉嫩的小拳头捶打在肩头,村长两眼一闭,脸上顿时流露出陶醉的神情。 村长知道山外面乱世当道,妖魔横行,既不想让秀儿在村子里过清苦的日子,又怕山外世道险恶,不能护住秀儿周全,自己很是纠结。 项北人小鬼大,虽然只是在三道村里待了半年。除了三臂阎罗那样狡猾的对手,其他村民的心思早就被他看得个通通透透。 “我能看出秀儿姐姐对你是真心的。二哥你可不要辜负了她。”犹豫了一下,项北接着说,“我家里还算有点家业,回去买些牛马回来,二哥你就把秀儿姐姐迎进门吧。” 哪知耿二头摇的像拨浪鼓,说什么也不愿意接受项北的好意。看着无法说动耿二,项北也只好作罢。 不知不觉中,二人已经进到人迹罕至的大山深处。原本的羊肠小道彻底消失在荒草灌木的掩盖之中。再看周围茂密的草木大多已经叫不上名字来,还有不少挂着锋利尖刺的枝条时不时在二人的身上留下一条条刮痕。 耿二手持砍刀走在项北前面,一方面方便带路,一方面也是好心把这个兄弟护在身后,尽可能的替他斩断那些拦路的枝条。 项北看着前面这个古铜色皮肤的高大身影,突然鼻子一酸,对这个世界感受到一丝留恋起来。 老虎岭果然是草木茂盛,鸟兽繁多,大半天的功夫,耿二竟然抓住了两只野兔,算是收获满满。 “可惜跟丢了一只山猪,要是能抓住那只山猪就好了,给春秀腌两个火腿,够吃一冬天了。”耿二不禁自己又提起了春秀,看着一旁项北憋笑的表情,老脸一红,“咱们今晚就在山里过夜,让兄弟你看看这山里的夜景。”说着,自顾的去河边杀兔子烤肉去了。 此时已是中秋的天气,夜晚的山风微凉,显得初上梢头的凉月越发通透如玉。耿二是个合格的猎户,烤出的兔肉喷香冒油,兄弟二人吃了个肚饱腰圆。 最后,赶在日落西山前,耿二又选了一颗枝繁叶茂的老树,用枝叶和兽皮在枝杈间搭了一张宽大舒适的睡床。 “兄弟,这回让你好好体验一下咱们猎户的好处,睡这样的床又舒服又安全。” 七杀项北,在追杀各路好手的时候,风餐露宿也是常情,不过看着这个在树上搭建出来的大床仍然有些惊艳。耿二显然更是享受,不一会儿,就在项北身边打起鼾声来。 没有了猎杀和被杀的压力,项北听着四下里的鸟兽低语,眼睛也渐渐迷离起来。或许这个世界没有了自诩万物之灵的人类,只会变得更加美好吧。又或许,下辈子可以转生一只无忧无虑的小兽,好好的感受一下花开花落,岁月无声。 正在胡思乱想间,突然,两声怪异的鸟鸣声吸引了项北的注意。啾啾,啾啾,就在不远处的一个枝丫上,一只长着细长尾羽的小鸟正在对着中天的月光,唱的投入。 “二哥”项北压低声音,摇了摇睡梦中的耿二,看耿二迷迷糊糊的坐起身来,连忙捂住了他的嘴巴。 “二哥你看,那只小鸟。” 耿二清醒起来,揉了揉眼睛,顺着项北手指的方向望去,转而又揉了揉眼睛,迎着皎洁的月光,枝头那只小鸟的轮廓渐渐清晰,除了细长的尾羽,更让耿二激动的,是那只小鸟周身映射出一圈紫色的光晕。 二人眼神相对,不约而同的默念了一声,“紫云雀!” 惊喜过后,耿二犯起愁来。他是靠着蛮力猎杀野兽的好手,随身的武器是一件双头铁叉。并不会搭弓射箭,捕鸟这事只能靠事先布下的绳网守株待兔。 看着耿二去翻随身的绳网,项北替他着急起来,这怎么可能有机会抓住紫云雀?他不是发愁如何抓住紫云雀,而是在犹豫是直接用飞石击落小鸟,还是把它活捉了好。反正没必要在耿二面前隐藏身手了,如果能活捉住这只异鸟,只怕比几根紫色的羽毛更能打动秀儿姐姐的心。 憨直的耿二翻出绳网,就要甩向紫云雀。虽然他也明白这样做得手的希望渺茫,但也只能碰碰运气,不想被一旁的项北一把拉住。正在他纳闷想要扭头问个明白的时候,项北已经像一只夜枭无声无息的沿着枝条腾空而起。 耿二没有见过轻功,惊得下巴差点掉了下来。莫非是在做梦,他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嘶,真疼。 只见项北射出去的身形似飞似跳,每次腾起都能前进数丈,又恰到好处的刚好落在另一个树枝之上,而这些树枝又都是些柔软纤细的梢头,在项北身体的压力下弯曲如同拉满的弓弦,继而又蓄满力弹出,项北看似柔弱的身体就顺势又腾了出去。 紫云雀也是谨慎的小鸟,从项北开始弹出身形之时,它就已经收住了鸣声,但鸟儿天生的好奇心又让它暂时没有夺路而逃,只是好奇的想要看清楚那个在枝头来回雀跃的身影。 终于,紫云雀意识到了这个危险是冲自己来的,展开翅膀就想一个俯冲,转向远离项北来袭的方向逃走。 “完了!”后面一直大气都不敢出的耿二心里咯噔一下。先前还在为项北的身手惊讶不已,如今看到惊飞的紫云雀,心理顿时泄了气。 项北却早就料到云雀的动作,就在它展翅腾空的瞬间,事先备在手中的一粒石子飞出,不过不是射向云雀,却是打向云雀脚下攥住的树枝。 咔嚓,树枝应声而断,云雀展开了双翅却翻转着向树下坠去。 天高任鸟飞,只是鸟儿们要想起飞还要靠脚上的弹跳助力身体腾空,再加上这紫云雀又是有着细长尾羽的身形,起飞略显笨拙,脚上的树枝被突然卸力,纵使它煽动翅膀,还是一头向地面栽去。 后面的耿二没看明白,还以为自己这小兄弟不仅会飞,还会什么法术,硬是让这云雀迷失了心智,赶忙用手去托住又往下掉的下巴。 云雀下坠的时候,项北终于赶到了近前,他伸手托住了云雀下坠的身体,但此时身下已经再也没有可以借力的树枝,大头朝下向地面坠去。 耿二的心中又是咯噔一下,脱口大喊,“兄弟小心!” 项北并不惊慌,他只是抽空留意了一下手中的云雀,理了理它的羽毛,自己也像一根羽毛似的迎风飘荡,翻转着稳稳站在了地面上。 嘎巴,耿二的下巴终于还是掉了下来。 “兄弟,你咋会飞哪?”耿二来不及接过项北带回来的云雀,却傻呵呵的问出这么一句话。 项北无意卖弄,只是专注于手中那只精美的紫云雀,“二哥,它的羽毛真的是紫色的。” “兄弟,你会法术?它见着你怎么不飞啊?” “二哥,秀儿姐姐肯定会喜欢这只云雀的。” “兄弟,你再飞一个让我看看。” …… 两人各自揣着各自的兴奋,鸡同鸭讲的交流了半天,耿二才终于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看着紫云雀一身华美的紫羽,赞叹道,“春秀一定会喜欢它的。”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6章 树欲静 这次送别项北的狩猎竟然意外的得到了紫羽云雀,兄弟二人都是满心欢喜。耿二更是看着小云雀那一身华美的色彩爱不释手。 小云雀被惊吓后挣扎了一番,终于耗尽了体力,躲在耿二的袋子里安静下来。 这下耿二归心似箭,也忘了追问项北身怀绝技一事,天一放亮就急着和项北赶回村子。 村子在树林间隐隐浮现的时候,项北却莫名感觉到了异样,他拉了拉前面低头赶路的耿二, “二哥,有些不对劲。” “咋了?兄弟。” “村子里怎么这么安静?” “大白天的,大家可能都在屋里或者下地干活了吧。” “不对……” 项北还想阻拦,奈何耿二一心只想着赶紧把紫云雀带给春秀,依旧大步流星的朝村里直奔而去。 项北心中不安,但也没有办法,跟在耿二后面小心戒备。 一进村子,项北的直觉就得到了印证,村子里不仅没有人声,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 耿二是个猎手,自然对鲜血的味道也不陌生,这村子里的血腥之气,让他心惊肉跳的慌了神。虽然他自己独门独户,但平日里乡里乡亲也彼此帮 衬着亲如一家,尤其是还有他最惦记的春秀姑娘。他不想村子出事。 最靠近后山道口的是老周一家。远远的隔着被推倒的篱笆门,老周正面朝下趴在院子里,身下压着一滩已经干涸的暗红的血迹。 “老周叔!” 耿二大喊着冲到近前,翻过老周的身体抱在怀里,哪知老周早已经四肢冰凉,腹部是一个尺把长的口子,隐隐露出了青白的肠子。 项北检查了一下老周的伤口,看出是被人用刀破腹所致,却只用了一刀,心中暗叹,好快的刀。 耿二没有更多的想法,又冲进屋内,发现老周的老伴和家里半大的孩子都被人砍死在床上,皆是一刀毙命。 “春秀,春秀!”被吓得目瞪口呆的耿二突然想起了春秀,抄起身上背负的钢叉,就朝村子中央的村长家跑去。 项北跟在耿二的后面,一路小跑,四下环顾,发现各家各户的大门敞开,路上不时洒落着斑斑血迹,往日里一起打闹玩耍的村民们,以各种诡异的姿势栽倒在地上,有的孩子还被父母紧紧的抱在怀中,奈何亲人的血肉并没有为他们挡住那些夺命的杀戮。 “至少,这些孩子们是死在亲人的怀里……”看惯了死亡的项北竟然莫名的冒出这样一个冷漠的念头。 村长老汉伏倒在自家的大门口,身上印着数个鞋印,口鼻还在向外淌着鲜血,耿二一把抓起村长,看他身上还有点余温,摇晃着老头的身体,“村长,村长……” 见此情景,一旁的项北连忙制止耿二。他看过村长周身并无明显的外伤,但是从身上的鞋印可以看出,老头是被重手殴打所伤,再加上口鼻淌血,胸口凹陷,八成胸骨已被打断,耿二这么一晃,那些插入内脏的碎骨只会加速村长的死亡。 项北从耿二手中接过村长瘫软的身子,摸出一颗药丸捏碎了给村长塞入口中,然后轻托后心,帮他顺下了药丸,又掏出一个油纸包,纸包一打开,一股薄荷的清香弥散开来。 项北把纸包贴近村长的鼻孔,渐渐的,村长的胸口起伏起来,慢慢睁开了眼睛。一看到是兄弟二人,立刻瞪大了眼睛,涨红着脸庞呼哧呼哧直喘,拼命努动着嘴唇,嘴巴里却只发出咕噜咕噜的冒泡声。 项北知道,这是因为他的气管里已经浸满了鲜血,他没有犹豫,摸出匕首,在耿二惊骇的眼神中,切开了村长的喉咙。 嘶,一股气流终于冲破血浆的阻碍,随着一阵血雾喷出,村长老汉才终于发出嘶哑的声音,“快,救春秀,耿二……”话未说完,气绝而亡,临死前,手指僵硬的指向厢房的方向。 “春秀。”耿二抄着钢叉就要冲进厢房,被项北一把抓住。他双眼血红,瞪着项北,却发现项北已经手指竖在口边,示意他不要出声。 项北按住了两眼冒火的耿二,自己屏息,悄悄摸到了厢房的门边,刚想伸手推门,门缝间猛然刺出一柄钢刀。 项北随即侧身,眼睁睁看着刀刃裹挟着寒意,贴着自己的鼻尖划过。随即就势抬脚狠狠踹向门板,咔啦一声,整扇门板碎裂开来,门后偷袭之人被这巨大的冲力击倒,和一堆木屑一起砸到了地面之上。 不等此人起身,项北身形跟着压了上去,掌中寒光闪过,当啷一声,还带着一截手腕的钢刀掉落在了地上。 门后藏有另一人,用手中兵刃直刺项北的斜肋。哪知项北后背有眼,头也不回的手臂后甩,一支匕首竟然刺入了坚硬的头颅。整个匕首的锋刃全部没入,只留了手柄还在外面,偷袭者僵硬的身体直挺挺的扑倒在地面之上。 耿二手执钢叉也闯了进来。一眼看到了床上的春秀,大叫一声冲了过去,项北来不及阻止,只得捡起地上还被断手抓着的钢刀,冲着床头掷了过去。 屋里还有第三个伏击的人。 项北破屋之前,已经听到了四个心跳,在击倒门后二人时,没想到耿二救人心切也闯了进来。耿二猎杀动物是个好手,却没有领略过人心的险恶。好在项北已经防备着另两个心跳,一个来自于床上的春秀,另一个隐藏在床边的帷帐后面。 钢刀直接刺破春秀的帷帐,穿透了藏身其中的第四颗跳动的心脏。又一具尸体倒了下来,手中的刀刃依着惯性在耿二面前划过,刀尖舔过耿二的脸庞,随即,一条血迹顺着耿二刚毅的面庞流淌下来。 他顾不得这些,挤出流入眼睛的血迹,抱起床上木讷的春秀。 可怜的秀儿姑娘,身上唯一的一件贴身肚兜已被撕成条条破布,下身赤裸,双股之间还沾着一丝血迹,雪白的脖颈和臂膀之上,留着道道淤青。 耿二脱下身上的褂子盖住了秀儿赤裸的身体,抱起她僵硬冰冷的身体,急声呼唤,“春秀,别怕,是我,耿二。春秀……” 秀儿姑娘僵硬的身体在耿二的怀抱里渐渐软了下来,空洞的眼神从房顶上移回到屋内,“耿二?”来不及说话,秀儿就昏倒在了耿二的怀里。 屋内伏击的人瞬间就被项北解决,唯一还能喘气的那个也被他压在身下动弹不得,项北看到春秀受此侮辱,一手卡住身下恶人的咽喉,手指就要发力。 “少尊主,饶命!” 来人突然开口讨饶。 项北心中一骇,看到村民被屠时的不祥预感终于得到应验,这伙不是普通的山贼,而是逍遥盟的人。 项北起身,想要审问此人,哪知床上一柄钢叉径直朝自己刺来,眼看躲闪不及,只得抓住恶人的肩头翻身躲在他的身后,啊的一声惨叫,唯一的活口竟然被钢叉刺穿了后心。 “二哥,你……” “呸!你这个畜生。枉我待你如兄弟!” “二哥,别误会。” 红了眼的耿二并不给项北解释的机会,脚踩着尸体把钢叉拔了出去,接着朝着项北又是一顿猛扎。 屋内狭小,钢叉施展不开,项北躲闪起来也费力气,只好跳出屋外,无奈的喊到,“二哥,不管怎样,先救秀儿姐姐要紧!” 耿二这才回过神儿来,转身给春秀裹上衣物。 “二哥,这些人留在这里必有他图,我们得赶紧带着秀儿姐姐离开村子。” 耿二虽然怀疑这伙人和项北有关,但看着三道村被屠村,几十户乡亲都被灭门,大脑一片空白,莫名的对项北言听计从。背起还在昏迷的春秀,跟着项北逃出了村子,三人的身影很快隐没在了大山的密林中。 树欲静,风不止。 安顿好春秀,项北要回村探查情况,看耿二还要跟着,项北只得安抚。 “二哥,你要信我,这些人并不是我带来的。我会去村子里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人。我一定会为村子里的人讨回公道。秀儿姐姐这里需要有人保护。明天早上我还没有回来,你就带着秀儿姐姐逃到老虎岭去。” 耿二一直还没有从村子的惨案中回过神来,看了看还在昏迷的春秀,一咬牙,“项北,我等着你回来给我一个交代。我们一村子的人不能这么死的不明不白。” 项北点了点头。从身上摘下所有的干粮留给了耿二,自己转身折返回三道村。 早就见识太多的人心险恶,项北也自认为看透人情冷暖,只是万万没想到一时大意,给三道村的村民们惹来如此滔天大祸。 三道村避祸乱世,深山中求得苟安,却又落得如此下场,到底该怨三臂阎罗的狡黠深算,还是该怨自己的复仇心切,亦或是逍遥盟主霸都的赶尽杀绝。 想到霸都,另一个念头升起,这次替霸都卖命的,会是鬼爪贪狼么?难道他不理解自己断他一手的用意,还要执意为虎作伥么?还是记恨自己的无情,想通过屠村泄愤? 这是乱世,乱世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乱世,欲望就是一切行动的原则。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探查了村子的角角落落,三道村除了耿二和春秀,再无别的生还之人。几天前,这些人有的还在嘲笑老刘头的棋艺不精。有人还在跟着项北识文断字。还有的只懂得跟着小狗追跑打闹。 如今,他们全都变成了冷冰冰的尸体。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7章 风不止 项北在村子内外巡查了一番,确认没有别的暗藏的杀手,回到村长家里,把还在厢房里的三具尸体搬了出去。四下打量了一下厢房,纵身一跃,将身形隐在了房梁之上。 村长家算是比较殷实,房梁是粗壮的桐木。项北有轻功护体,摆出一个睡罗汉的姿势,斜躺在了一肩多宽的房梁之上。 依他判断,逍遥盟留了三人在村中守候,是因为他们还没有找到他们想要的目标。大队人马应该还在村子附近。 三臂阎罗的人头和山河社稷图都已经由贪狼带回去交给了霸都,那么逍遥盟还不肯放过这里的原因,恐怕只剩下自己。 或许是魔芽仙虫的种子已经开始悄悄发芽,项北忽然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脑袋一歪,竟然昏昏沉沉的睡去。 …… 此番带队屠村的,并不是鬼爪贪狼,看他年事已高,又断了一掌,复命霸都后,霸都似乎有意的疏远了他。 杀破狼三星折损两星半,霸都表面惋惜,实则暗自高兴,打算鸟尽弓藏。 但盟主心中始终还有芥蒂,那就是七杀项北。虽然耳目也确认了项北身中奇蛊,难逃一死,但这前任总盟主留下的唯一一个孩子,始终是霸都心中的一块大石。 要不,就让天下人知道,自己亲手把盟主之位让给了这个孩子;要不,就让天下人知道,是自己亲手把这个孩子风光大葬。 霸都把逍遥盟经营成天下会之后最大的一支力量,靠的绝不只是运气。除了杀破狼,他还有别的底牌,这次带队前来“迎接”项北的,是独眼金雕展风。 展风手下的十八罗汉各个是嗜血亡命之徒,这十八个光头,面相凶残,行事更是凶神恶煞一般的存在。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出发前霸都交待的明白,展风自觉长期以来以自己的实力竟然被杀破狼压在身下抬不起头来,本就不服,如今得到这次机会,自然会卖命行事。 “干就完了。” 夜袭三道村时,他想通过放纵杀戮,让手下们消除对七杀的畏惧。只是三道血流成河,竟然意外的没有找到七杀。 知情的村民经不住严刑拷打,供出了耿二兄弟进山打猎的事情。展风于是留下三个手下在村长家留守,自己则带着大队人马去山中搜寻。 直到傍晚时分,展风才带着疲惫的众人赶了回来。 昨夜的鲜血已经风干,血腥之气也被山风吹散不少,但村中的四处还横七竖八的挺着不少尸体,整个村子里充斥着一种诡异的宁静。 嗜血好杀的人马并不会在意这些,他们甚至对自己亲手制造的炼狱之景有些得意。 展风的手下排有座次,老二善于察言观色,一天下来一无所获,看出老大展风有点不耐烦,于是有意讨好。 “都说七杀那小子是天降魔星,神佛不度,阎罗不侵。这次还不是要等咱们兄弟替他收尸!为了这小兔崽子还劳烦大哥亲自跑一趟,等找到他了非要给他多捅几个窟窿给大哥消消气。” 其实平日里杀破狼多在江湖行走,与展风这队人马并无多大嫌隙,但从这句恶毒的话语也能看出,他们对以往杀破狼的风光有多嫉恨。 领头的展风较手下众人,城府深了许多。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上并没有过多表情,古铜色的皮肤映衬着中年男子的沉稳刚毅,一只眼睛想是被利器所伤,只残留下一个凹陷的黑坑,黑坑的伤疤一直延续到脸颊。但展风似乎并不介意这恐怖的面相,不似常人用眼罩掩蔽,而是大大咧咧的袒露着,更彰显出凶狠的霸气。 老二还没打算闭嘴,老三又接上了腔,“是啊,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可真把咱们兄弟坑苦了。大哥,跑了一天,不如回去让兄弟们先好好歇歇。村长家的那个小妮子长得倒是不赖,昨晚咱们兄弟们还没尝够。” 一开这荤腔,其他人也都来劲了,七嘴八舌的起哄。 展风却用剩下的那只独眼狠狠的瞪了老三一眼,让老三顿时感觉后背发寒,收住了嘴。 “你也算是见识过七杀的手段了,上桑城刀王纵横江湖半辈子了,手下徒子徒孙也不少,还不是被那个小子一夜收拾了干干净净?” 转而又用低沉的声音训斥他人,“昨夜我们突袭时竟然被那小子意外逃掉了。今天一天搜索无果,只怕那小子会听到风声了。” “算日子他身上的那个蛊毒也差不多该发作了。但是在没有确认清楚前,大家绝对不要大意。” “是!” 一声齐吼,倒也颇有几分威势,展风这才略略眉头舒展。 “老八,老九,先去和十八他们汇合,问问村里白天有什么异常没有?” “其他人等不要单独行动,在村口布罗汉阵!” 展风的直觉准的可怕,很快,老八和老九两个人慌慌张张的从村子里跑了出来,“大,大,大哥,十八他们不见了……” 展风面色一沉,“慌什么慌?” 仓啷一声身后抽出宝刀,其他人跟着各亮兵刃,“来的正好,省的咱们再去找他。” 其他众人的队形不乱,按照展风的安排各自隐蔽起来。展风亲自带着四个身手最好的手下,朝村长家里摸去。 村长的尸首还扑倒在宅子门口。展风屏息凝神,眉头一皱,“妈的,准是老十八他们不听自己的话,村长本想留为人质的。” 展大人很快就摸清了情况,破碎的木门,地上的新鲜血迹,床帏上被钢刀划开的口子。已经让展风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当时的情景。 “他们带着那妮子跑不远,不会走下山的大道,也不可能是我们从老虎岭回来的那条山道。老二,你带上村外五个兄弟,沿着另一条山道去追。记住,发现七杀,不要擅自行动,派个兄弟回来报信,不要丢了他的行踪。” 没有任何犹豫,老二领命闪入屋外渐渐暗下来的夜幕中去了。 展风是个合格的头领,手下们只在他的那只独眼的闪光中看到了胸有成竹的自信和志在必得的决心。但他其实心中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七杀项北一定会在去往老君山的山道上。 他其实是把手下分成了三股,一股继续在村外设伏,一股前往老君山搜索白天没有搜过的山道,还有一股就是自己,坐镇村长家,意为后援。但这看似天衣无缝的安排却有一个致命的漏洞,如果,攻击的目标恰好是他这路后援呢? 项北已经猜到了展风的安排,他此刻就在展风的头顶,等到屋内只剩下展风和三个手下的时候,项北准备出手了。 “杀手应该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回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三臂阎罗临死前的言语道出了每个杀手应该遵循的原则。 七杀项北原本并不把展风的十八罗汉放在眼里,但一种从未有过的眩晕的感觉提醒着自己,仙虫已经开始在啃噬自己的血肉了。 如果仙虫是自己的归宿,项北并无怨言,但他不会死在这几个凶徒小人的手中。从房梁上翻身跃下的时候,项北已经开始按照杀手的原则开始了攻击。 掌中匕首一挥,一个罗汉的脖颈应声切开,光头来不及发出任何声响,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睛,双手捂住脖子上如喷泉一样喷涌的血柱,心有不甘的倒了下去。 第二个罗汉惊骇之余,手已经搭上了腰上的佩刀,仓啷一声,钢刀准备出鞘,但是显然项北并不打算给他出刀的机会,抬起脚尖狠狠的踢在了已经抓住钢刀的手腕之上。 咔嚓一声,骨骼断裂的声音传来,想要出刀的罗汉哀嚎着用另一只手托住了已经折为两截的手臂,但这哀嚎声旋即戛然而止。 项北仗着身体前冲的力道,用肩头直接顶上了第二人的下颌,又是骨断筋折的动静,此人的脖子竟然向后仰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直接折断了脖颈。失去颈骨的支撑,他的脑袋像是一个挂在躯干上的皮球一样在肩头上转了几圈,又随着整个身体一起倒了下去。 项北瞬间解决两个光头,但十八罗汉并不白给,两人毙命的代价,换回了第三人的钢刀朝着项北的头顶剁下来的机会。 这就是最小的代价,项北耗费了最少的体力解决了两个武功稍弱的恶人,第三人的功夫要好一些,项北并无一击必杀的把握。 但他知道,只要击杀了功夫最弱的两人,事情就会出现转机。 “住手!” 展风的怒吼制止住了那把朝项北袭来的钢刀,他知道这一击对项北来说并无大碍,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让自己的臂膀被项北一个一个砍掉。 平日的不满和不服气并不能让他忽略一个事实,他自己并非这个少年的敌手。 项北猜得到展风接下来的说辞,不过那也正是自己需要的一个喘息的机会。 “少尊主,误会,误会啊。我们是奉了盟主之命,前来接您回家的啊。” “哦?是这样啊。那真是对不住啊。” “少尊主,不怪您,是兄弟们没有表明身份,惊扰少尊主了。”展风恨得牙根痒痒,却一本正经的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既然如此,那我就回去见见咱们的盟主吧。” “甚好。甚好。十三,去给少尊主牵匹快马来。”展风转身招呼剩下的那个手下,却趁着背对着项北的功夫,用身体挡着手掌比了个杀的手势。 十三看到手势,又与展风错了一下眼神,转身出了屋子。 看着十三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黑暗中,展风寻思找个什么话题来缓解一下屋内的尴尬,项北却先开口了,“展大人,你不该错过刚才击杀我的机会的。” 展风闻言一怔,这句话里透露着迫人的杀机。看着七杀项北还背对着自己,展风一点都不敢大意,一手已经悄悄按住了刀柄。 “那就开始吧。”项北平静的像在聊天,话音刚落,身形转动,掌心的寒光已经扑向展风。 展风毕竟是十八罗汉的统领,虽然项北的进攻突然,但他还是稳住心神舞动刀刃架住了匕首,他并不打算放弃希望,“少尊主,你听我解释……” “展大人,等你的十三回来,我也未必不敌,只是我现在不喜欢麻烦。”项北的话说的平稳,可手上的动作却越来越快,只想拖时间的展风挥舞着大刀,边战边退,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正如项北所说,只能拖到其他人手过来增援。 显然项北并不打算再给他这样的机会了,耿二怀疑自己的那种眼神让他心情很糟,他还开玩笑的喊过秀儿姐姐嫂子。 “我欠他们一个公道。”项北的匕首要替他们讨回这个公道。 终于,匕首稳稳的刺入了展风的胸膛,展风的嘴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旋即,他不甘的问道,“难道种蛊之事是骗我们的?” 项北面无表情贴近了展风,脸上露出狰狞, “你猜。” 不知何时,门外呼呼的刮起了山风,狂风摇曳着满山的枝条,钻过树林的间隙,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呼啸之声。或许是三道村里那些尚未走远的游魂们还在依依不舍的徘徊……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8章 最后一曲剑鸣 展风手下的十三,是功夫最好的罗汉。村长家里的一战,项北选择了更容易击杀的另外两人,让十三逃过一劫。 得到展风的暗示后,十三纵身而出,前去召集村外埋伏的人手。 他只顾得一路飞奔,却没有留意到山林里那些怪异如兵马驿动的呼啸山风。 或许此刻,只有那个留在村里的七杀才是罗汉们最害怕的恶魔…… 可是恶魔也有困倦的时候,莫名的疲惫之感再次袭来时,项北划开了自己的手掌,想用疼痛来让自己保持清醒。 恍惚之间,项北却看到手掌上的那条裂缝并没有鲜血流出,伤口似乎被手掌里的什么东西慢慢撑开,接着,一条状如蚯蚓的绿色蠕虫,扭动着肥胖的身子,挣扎着从皮肉里面钻了出来。 纵是心如钢铁,看到这样的情景也头皮发麻,七杀少年项北眼前一黑,趴在展风的尸体上昏了过去。 …… “仙虫的蛊无法可解。”迷迷糊糊中,项北又回到了那个大巫长的帐篷里。 苏苏遍访了整个南疆,只为找到能为七杀项北解蛊之法。 最后,她终于求见到三苗的大巫医长。 大巫医长在三苗圣地,娘娘坛里接见了苦苦哀求的苏苏。那是一个掩蔽在青山绿水中的天然洞穴。 昏暗的坛洞内,几只火盆冒着阵阵黑烟,跳动的火苗映着大巫长鬼魅一般的脸庞。 那张大到变形的脸上,用白色的颜料勾勒了一副獠牙外翻的鬼脸刺青,看起来格外瘆人。 在大巫长身旁环绕而坐的,是三苗的巫医长老们。七八个耄耋老者须发皆白,听说项北身上中的竟然是魔芽仙虫之蛊,不由得各个露出惊讶之色,继而纷纷摇头。以他们的阅历,魔芽仙虫只是传说中的存在而已,他们很想上前见识见识这传说中的蛊术,甚至想着能不能从此人身上取出蛊苗来研究研究,但碍于一直沉默不语的大巫医长,都不敢轻易发声。 终于,在苏苏焦急的等待中,大巫长仿佛从冥想中回过神来,看着苏苏清秀的面庞,摇了摇头,用僵硬的中土话说, “仙虫之蛊是来自神明的惩罚,人间没有可解之法。” 苏苏磕头如捣蒜,流着眼泪苦苦哀求,然而大巫长刻着白色符文的脸上没有显露出一丝表情,向身后招手,几个苗疆战士站了出来,二话不说,就把苏苏和项北架出山洞。 “他还有一年时间,到时仙虫自会羽化,助他脱离苦海,能被仙虫选中,成为牺牲,这也是一种福泽……” 苏苏不想要这种“福泽”,此后,苗疆再也没有别人甚至听说过这种仙虫。 …… 一天之内,项北连续昏厥两次,看来这仙虫是要准备羽化,助他脱离苦海了。 项北再次苏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时分了,他下意识的摊开手掌,发现手掌完好如初,连一点伤痕都没有留下。只是白净的掌心隐隐作痛,莫非和那个莫名记起的大巫长一样,肥虫子只是自己脑海中的幻象? 继而,项北突然警觉起来,那个通风报信去的十三怎么还没有回来,自己昏迷了这么久,竟然没有被他们趁机除掉。 等找到那些展风的手下时,项北才知道自己为何没有在昏睡中被剁成肉酱,因为村外的那些伏兵,已经变成了一团团碎肉。 项北蹲下去翻看了几块尸块,骨肉边缘留下了撕扯的齿痕,从齿痕大小推测应该是虎狼一类的猛兽所为,只是项北好奇,一般的野兽都不愿靠近人类的村子,而且,这些凶兽只啃咬了展风的罗汉,却没有践踏村民的尸首。 此刻的七杀已经没有探究的兴趣,留给他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他回想起三臂阎罗被灵羽穿心后还能下完一盘棋局,默默祈祷这魔芽仙虫也能留给他了却最后一桩心愿的时间。 项北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走到了村子后的一片小树林,林子中央有棵被拦腰斩断的小树。半年前,项北把自己的“战友”埋在了这棵树下,以为可以让他长眠,没想到断树不倒,水流山转,如今还要召唤这位“战友”再次出山。 “战友”鸣阳,是司空见传给项北的宝物,当年项北学艺归来,鬼爪贪狼按照司空见的遗愿,亲自把这把宝剑交到他的手上。 宝刃鸣阳,相传是干将莫邪的后人为了追思化为剑魂的先祖,用莫邪献祭的熔炉,干将宝剑锻炼后,余下的九天玄铁,打造出的一把神兵。 为了不蹈先人的覆辙,鸣阳铸成后一直不曾现世,只做追思祭奠之用,直到最后落入司空见的手中。 鸣阳,抱歉又要唤醒你的沉睡,主人最后还有一件事情要请你一同完成。 鸣阳,就让我们一起再合奏一曲剑鸣吧。 负剑少年的身影被夕阳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跟随在少年的身后,只有一个形单影只的背影,离开了已经沦为炼狱的三道山村,原本只想安静的死去的少年,将要做一件和当年三臂阎罗刺杀司空见一样,轰动武林的大事。 只是时间,宝贵的时间是否足够? 项北一路上不时的摊开手掌查看,如果那条绿色虫豸钻出手掌只是一个噩梦,为何这个噩梦显得如此真实,至今手掌还在隐隐作痛?可如果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为何手掌之上却没有任何伤痕? 算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此行鸣阳作伴,归去只为一求。 …… 逍遥盟议事厅里的霸都有点坐立不安,展风出动后他就觉得自己的右眼直跳。他相信追随自己这么多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意思展风能够听明白,而且他也要求展风不论成败都要先把结果飞鸽传书给自己汇报。 鸽子一直没有回来。 桌子上果盘里新鲜的水果,木榻上白花花的玉体,此刻都令霸都索然无味,烦躁之下,他甚至自己给自己来了一记耳光。 紧张什么?那小子是魔星转世的传说不是自己故意放出的风声么,这只是为了早晚除掉这小子造势,也让司空见的那些死忠不要再心存幻想。 再说就算他是魔星七杀,无可救药的魔芽仙虫也能要了他的性命。 或者就算魔芽仙虫是七杀的诡计,那么只要他敢现身,自己还有最后的手段为他做好了安排。 眼看又是一天过去,直到掌灯时分还是没有展风的消息。霸都招呼手下,布置好值巡的任务,自己搂着上个月才抢回来的民女小昭,准备回内室休息。 小昭谈不上惊艳,但也有几分姿色,她在集市上帮父亲打理货摊时,被霸都看上,二话不说就被抢来变成了新的一房小妾。 “小昭,今天还不肯给爷笑一个啊。”霸都的调笑有点心不在焉,小昭却被吓得心惊肉跳,她想要挤出一个笑容,又被嘴角的伤口扯动,疼的一皱眉。 “你以为你是西施啊,一天到晚就会哭丧个脸!”霸都一个巴掌甩过去,小昭嘴角的伤口再次被撕开,一丝血线从口中淌了出来。霸都还不解气,抬起又是一脚踹在了小昭的腰眼上。 纤纤柳腰怎么经得起霸都这势大力沉的一脚踩踏,瞬间倒在地上滚出了好远。 “大爷花了五十铜贯给你那个倒霉的爹送去买汤药,你还要赖在我这里喝汤药吗?死了没有,没死就过来给大爷把靴子脱了……” 小昭挣扎着想要起来,奈何腰上伤重,手臂在地上撑了几次都因为疼痛又跌了回去。 霸都无名火又起,“娘的,我让你装……” 突然,霸都的整个身体僵住了,抬起的右脚悬在空中却没有向小昭的身上踩去,不知什么时候,小昭身后站立着一个身材修长的少年,白皙的脸庞有一半隐没在黑影里,但依旧隐约可见精致的五官,还有那条即使在黑暗中也放射着光华的油亮火狐皮围巾。 “七杀,不是,项北,你可回来了。我还一直担心你呢,贪狼竟然把你一个人留在三道村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让我好一顿数落。我让展风去接你了,怎么,你们没遇上?” 霸都巧舌如簧的样子既不像一个盟主该有的稳重霸气,也不像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糙汉的腔调,让项北看着有点滑稽。 “大概走岔了吧。”项北的回答透露出一丝疲惫。一路快马加鞭的奔波,似乎让他体内的仙虫有些按捺不住,少年项北感觉到血肉之下又开始有了蚁行的感觉,从心脏迸出的血液也似乎在血管里慢慢沸腾,燥热难当。他强忍眩晕的感觉,尽量平静的说, “盟主,山河图还有三臂阎罗的脑袋都已经让贪狼带回来了。” “嗯嗯,收到了,杀破狼果然是从未失手过。唉,可惜了破军……”霸都脸上浮现出哀伤的感觉,不了解的人一定会被他脸上的这份悲伤之情感染。 只是项北实在没有时间继续欣赏这位盟主的表演了,脑海里回映着三臂阎罗留下遗言时的场景—— “孩子,我在你的手下输的心服口服,我的人头你可以拿走,但是,这山河图千万不要交给别人。” “对不起,我已经答应别人了。” “不,孩子,你不知道。这世上几乎没有人知道山河图到底是什么东西。它可以助人得到天下,也可以彻底毁了苍生。我是受此物的主人之托才去抢回来的,他是这个世界唯一可以震慑此物的人,只是那个接头的人却不知为何让我苦等十年依旧没有出现。” “那是你们的事情,与我无关。” 当时项北回答的异常决绝,因为做完这最后一单买卖,项北计划找个地方静静的等死。至于山河图到底是什么,他并不需要关心。 …… 可是如今,他不得不重新品味三臂阎罗的话语, “盟主,谢谢你帮我找到三臂阎罗,我也帮你完成了你的心愿。现在,我要取回那个山河图。” 项北语气平缓,却又不容置疑,把霸都这个逍遥盟盟主的气势都压了下去。显然这也惹怒了霸都,他的眼神开始凶狠起来, “七杀,我是看着老盟主的面子才好意善待于你。你可不要得寸进尺啊。” “既然如此。”项北的语气依旧平静,但手却握住了背后的剑柄,仓啷一声,鸣阳出鞘,“那我们就让它来说话吧。” 鸣阳果然如传闻所言,宝剑擦过剑鞘发出一声如鹰啸般的厉鸣,余音绕耳,绵绵不绝,剑刃上耀眼的寒光刺的霸几乎睁不开眼睛。 神兵有灵,宝刃蕴歌,曲终人散,葬魂剑鸣。项北决定在自己告别这个世界之前,让鸣阳再唱一曲最后的剑鸣。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9章 曲终人散(上) 江湖上的传说很多,其中一个就是“七杀剑鸣,百鬼夜行”。 杀破狼原本就行事诡秘,而大多数被其猎杀的对象都是死在破军灵羽和贪狼鬼爪之下,真正听到过七杀剑鸣的,只有寥寥数人。 传说,七杀的神兵会破风而鸣,剑鸣不断,杀人不止,直到宝剑归鞘,曲终人亡,才会停止。 灵剑出鞘,鸣阳必饮血百人不止,而收割太快,所有人都是在剑鸣终止的那一刻一同倒下。 霸都不会傻到靠自己的实力去和这样一个传说硬刚正面。 在他眼中,再快的刀也只是工具,而他是操纵工具的人,他有足够的资本和谋略来对抗这个传说。 此刻项北手中的鸣阳声起,霸都一挥手,顿时从四面八方涌出百十号黑衣护卫把项北围在中间。 “杀。”霸都与女人调笑时那张泛着褶子的大脸面沉似水,齿缝间挤出的杀字透着刺骨的寒意,却给这些乌衣护卫们打上了鸡血。霸都早就给这些亡命之徒许诺,斩杀项北者,黄金百两。 黄金百两,这是难得遇到的好价钱。黑市上的人头都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五十贯铜钱就可以买一个人头。 当然,视刺杀的难度,也会逐级加码。 逍遥盟剿灭子虚谷的时候,曾有子虚谷的遗老遗少筹钱出价五十两黄金,买霸都的人头,奈何先后接单的各路好手都被霸都悉数剿灭。 与整个风头正劲的逍遥盟为敌,不过五十两黄金的价格。这百两黄金猎捕七杀,自然也就是很多好汉们眼中值得一搏的良机了。 七杀剑鸣不过是传说,可这真金白银的赏赐是摆在眼前唾手可得的诱惑。项北的鸣阳要面对百十把各色兵器,没有丝毫的怯意,相反发出了兴奋的凤鸣之声。 霸都这些手下,是经过精心挑选的,身手都还不错,虽然霸都自己也清楚,这些人不可能挡得住七杀剑鸣,但是他自有他的打算。项北中蛊之后,他假意派人四处打探解蛊之法,实则是想抢先一步得到控蛊之法,在确认此蛊无解后,还曾遗憾自己为项北布下的精心设计可能没有用武之地了。如今项北自己送上门来,霸都自然是不愿错过这场好戏。 团团围住项北的黑衣人眼睛都冒着红光,盯着项北仿佛看着属于自己的那堆金子。但他们也不是傻子,相互依偎着靠声势壮胆,却无人肯第一个冲上前去试水。 项北并不知道下一次忽然昏迷会什么时候到来,他不能与这些虾兵蟹将纠缠下去。伴随着剑鸣,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让开!或者去死!” 随即鸣阳的第一剑已经飞出。 直面这一剑的,是位于项北正面一个中年汉子。这一剑让他避无可避,但他依旧习惯性的向身后的人群退了一步,被后面的人群撑了一下,补足了勇气,架起手中的朴刀护住面门,想先挡住这一剑再说。 这个世界上,人和人的实力终是不一样的,比如项北和这帮黑衣人。 这个世界上,兵器和兵器的战力也是不一样的,比如鸣阳和这把朴刀。 按理说势大力沉的朴刀挡住如灵蛇吐芯的鸣阳应该不成问题,但问题却正出在这一攻一挡,项北不打算纠缠,鸣阳也就无心恋战,剑身一触到刀背,竟然真的如活着的灵蛇一般缠上了刀身,随即剑尖绕着刀背一转,一道寒光掠过了中年汉子的面门。 没有哀嚎,没有鲜血,甚至周围没人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中年汉子已经缓缓的瘫倒在地上。 只是剑气,项北注入鸣阳的内力化作剑尖射出的剑气,剑气如风,比利刃更加伶俐的切断了汉子的脖颈。 “杀啊!”一直被金钱的诱惑和对七杀的恐惧煎熬着的人群经此刺激,再也按捺不住,人群中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呐喊,即是壮胆又是一起动手的约定。 先前担心赚钱的机会被别人抢走,冲在最前面的护卫们,此刻想要后撤,却被后面的自己人搡涌着推向圈内的那个恶魔。 后面的人想着等前面的人和项北拼个两败俱伤,他们刚好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既然如此,那就让鸣阳彻底的高歌一曲吧,不是每一个生命都能在消失前得到彻底的绽放,项北既没有喊口号回应,也没有华丽的招式,第二招以剑为臂横扫千军的一势向人群攻来。 最内圈的人墙惊骇之中并不打算坐以待毙,既然被后面自己人堵住了退路,除了咒骂那群狼心狗肺的队友,那只能放手一搏,纷纷用兵器贴身护在自己的脖颈一侧,意图彻底封住鸣阳进攻的线路。 但,之前只是鸣阳的示威,这一次才是它亮出的真正实力,十几把兵器连着它们想要护住的脖颈全部应声而断,飞落的人头伴随着兵器的断裂,让第二排人墙的视野瞬间开阔了许多。而那把飞舞的鸣阳依旧只是高歌,周身散发出清冷的寒光,未沾一丝血迹。 等到人群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终于,百两黄金的诱惑终于不敌对生命的渴望,不少人开始退缩了。 前面的人开始挣扎着想要向后逃跑,但后面的人却把人墙围的更严,因为他们坚信,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一把兵器不会破刃,也不会有一个人有使不完的力气。 屠杀在继续,空气中开始升腾起血腥的红雾。 红雾之中的少年和鸣阳共舞,越来越多的兵器断裂,越来越多的人头断肢坠落。但人群之后,霸都的嘴角,却开始隐隐露出得意之色。 一切,都在按照他的安排进行。 项北的攻击中开始出现了间隙,剩下的三四十人不再成批成批的倒下,他们的兵刃也可以开始零星的展开反击。 虽然项北不会给他们第二次攻击的机会,但这第一次的攻击却离项北的身体越来越近。 似乎是看到了希望,护卫们现在的攻击越来越搏命。 嘶,项北胸前的长衫上出现了第一道裂口。发出这一击的主人随即也被鸣阳穿透了胸膛,但又有两把利刃同时向项北的两翼软肋袭来,这逼迫着他第一次后退了半步,险险的避过了袭击。 还有十二人,项北趁这一退,缓了口气,同时也暗自揣测了一下形势,剩下这十二人一直没有出过手,他们应该一直在等一个机会,就是现在,自己的防守不再滴水不漏的时候。 是的,他们刚一出手,险些就刺穿了自己的身体,这十二人并不好对付。 要成为顶级的杀手,首先,要能够在每一次的战斗中生存下来。十六岁的少年项北,在无数次的生死搏杀中幸存下来,除了绝对的实力,还有绝对不会轻敌,也绝对不能误判形势。 这十二人不一定能战的过,但已经没有继续后退的余地。 同样把形势看的明白的,还有一旁的霸都,眼看着百十号人被项北一一斩杀,他却并没有逃跑的意思,因为这一切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霸都心中暗叹, “七杀剑鸣果然名不虚传,只可惜最终你不过是把兵器。准备好了么?项北,真正属于你的战斗就要开始了。” 项北收剑调整呼吸,而那十二个黑衣人却并不急于出手,他们还在等待,只是项北有些困惑,还有必要等待下去么。 “一定要我斩尽杀绝么?”项北在试探。 “你值百两黄金。”其中一人随口答道,发音生硬,带着异域的腔调。 话音未落,项北再次出击,十二人并不接招,而是继续后退,同时把项北围的更是严丝合缝。 决战的双方都明白,项北是雄狮,十二黑衣人是鬣狗,双方都有取胜的机会。雄狮要靠短兵相接的速战速决,鬣狗要靠围而不攻的持续消耗。 雄狮项北已经盯上了自己的目标,正是刚才说自己价值百两黄金的那人,众人之中只有他沉不住气,项北就拿他开刀。 但显然这最后的猎手们不同先前消耗的炮灰,鸣阳猛攻此人的时候,临近的三人不约而同一起上前,立刻将项北围在一个更小的包围圈里。 嘶,鸣阳洞穿了正面之敌的心脏。嗤啦,项北的大腿同时也被另一把弯刀砍中。 砍伤项北的这把圆月弯刀,不同于中原的弯刀样式,弯刀上的血槽虬曲着像是西域的文字,又像是来自波斯的花纹,好在项北已经尽量闪避,刀口入肉不深。 借着圆刀想要给自己大腿放血的念头,项北的鸣阳飞舞,顺着圆刀的刀刃滑去,瞬间四根手指坠地。圆刀被自身的重量拖累,从项北的大腿掉落在了地上。 断指的主人竟然一声未发,捂着断指的伤口迅速后撤,剩余的十人并不分神,队形变换,又一个水桶般的包围圈把项北死死困在中间。 项北终于明白,原来这最后十二人才是霸都真正的杀招。 十二杀阵也证明了,原来这少年也不是天魔,并非刀枪不入。 霸都放心了,原来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中。 不对,是在那个“大人”的掌握之中。 当霸都原本计划用自己安排的百人小队伏击项北的时候,得到山河社稷图的“大人”心中喜悦,禁不住说道,“你这些歪瓜裂枣根本不是七杀的对手。” “这我明白,可是我们耗也能把他耗死的。”一向跋扈的霸都竟然在“大人”面前显得异常恭顺谦卑。 “一群绵羊也耗不死一头饿狼。漫天的星星也遮不住中天的月亮。”霸都听着“大人”的训斥竟然无法反驳,不过他也有等来了他期待的结果,“大人”最后加了一句,“我可以派我们的十二圣使前来助你。” …… 项北被最后的十圣使包围在中间,腿上伤口的剧痛让他勉强站住,却又无法发力。上臂的动作也较先前的动作减缓了不少,吃力的架住四面八方攻来的圆月弯刀。 尽力了,七杀项北。 尽力了,灵剑鸣阳。 “没有谁不可以死……”项北想起了自己曾对破军苏苏说过的这句话。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0章 曲终人散(下) 人生在世,不在乎长短,在乎是否闪耀。 离开的时候,或许不舍,或许不甘,或许厌倦,但求尽力,即为无憾。 项北的生命走到今天,没有什么不舍,从襁褓开始,他就失去了所有的亲人,靠吃陌生人的奶shui活了下来。 义父司空见,他也很少见过,直接把他送到了会罗山隐修的通达道人那里习文练武。 师父通达道人的教导简单粗暴,那就是逼迫项北找到自己身体的极限。 三岁担水攀山,四岁独眠荒坟,五岁搏杀凶兽。六岁的时候,司空见遇刺身亡,通达道人更是加紧了训练的进度,皮鞭,毒打,疗伤之间,项北习得了上乘功法;冥想,入定,面壁之间,领悟了各种兵书古卷;再后来,替霸都扫平异己,江湖上便有了魔星转世的传言,血雨腥风之下,七杀已有了震慑江湖的资本。 如今仙虫蛊大限将至,项北曾梦到自己如同一根老树,被身体里的那些诡异的绿虫啃噬干净,然后眼看着那些绿虫如草芽般从自己的皮囊四处破土而出,这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他原本打算在替司空见复仇后,找一方净土自我了断,与身体里的那些仙虫同归于尽。 奈何树欲静,风不止。霸都的赶尽杀绝,尤其是展风血洗三道村,让项北决定,死前,为那些村民讨回公道。 可眼下,人事已尽,天命所归,阻挡在他和霸都之间的这最后十人,成了项北生命尽头无法逾越的高墙。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这是项北此生中唯一一次在生死之战中犯下的错误。 但是,确是他犯下的一个最痛快的错误。 眼见着七杀少年已经耗尽体力,站立不稳,十人中终于有一人挥手致意,所有人各退一步,暂时脱离了战斗。 “七杀,果然名不虚传。”一口异域腔调的干涩口音。 项北从未体验过如此虚脱的感觉,虽然这十人看似暂停了进攻,但他不能有丝毫的松懈,这一人开口说话,让他突然又有了继续一战的渴望。 以寡敌众,最重要的就是要猛攻对方的软肋。 软肋有两种,一种是实力最弱的角色,可以以最小的代价,迅速削弱对方的整体实力。而另一种软肋,就是团队的头目,如果失去了统一指挥,那么人数上的优势也难于形成团队的合力。 项北知道这点,十二圣使的圣使长也明白,先前的战斗中,不管项北如何试探,圣使长始终掩藏着自己的身份。 如今,形势已经明朗,圣使长被项北的战斗能力惊艳,不禁想要和项北聊上几句, “我们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听说你身中了南疆奇蛊,虽然我们不会蛊术,但是我们的西洋医术有起死回生之力,如果你愿意跟我们走……” “咳咳”项北轻咳打断了圣使长的话语,短暂的休息已经让他缓过来一些,想到随时都可能到来的昏睡,项北不能更多的拖延。他需要的不是这些对手的怜悯,他需要的是有助于接下来战斗的情报。 “我不太明白。你们不是逍遥盟的人么?虽然我并未入盟,但天地会本就和逍遥盟是一家人。谈何跟你们走?” 或许是老大发话了,其余的几圣使都有些松懈,一直沉默不言的另一人呵斥一声, “笑话,我们圣教圣使岂会是你们区区逍遥盟的手下。” 突然圣使长犀利凶狠的目光瞪了一下那人,吓得说话之人立刻噤声不言。 这些高手果然不是中原人士。喜欢自称圣教圣使的多半来自西域,而且也正是西域推崇西洋医术。看来圣使长不打算透露更多信息,那项北反而有意展示一下自己的诚意。 “我与圣教并无瓜葛,我想咱们也没有必要你死我活,斩杀了你们的兄弟我自当偿命,只要你们让我完成最后的心愿,我会自缚双手,任你们处置。” “什么心愿?”圣使长并不怀疑少年的说辞。 “你们身后的那个霸都,他欠我的一命和一物我需要讨回来。” 圣使长皱了皱眉,他其实并不喜欢霸都,但是带队来到中原,是为了护送从霸都手里取到的那一物的,而且,圣教最新的指示还追加了一条指令,帮助霸都除掉七杀。 如果因为欣赏七杀的功夫而忤逆了教主的命令,圣使长没有如此的胆量。 “既然如此……” 圣使长挥手示意,十把圆刀,再次迫近项北。 “少尊主。” 人群之外,突然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一个鬓角斑白,轻纱罩面的老者闯了进来。 “鬼爪,你不要送死!我可以留你一命。”角落里的霸都恼火的阻止到。 鬼爪却连看都不看一眼霸都,依旧望着圈中的项北,“我的命,还轮不到别人给。” 说着纵身一跃,从众人的头顶翻身跳到了项北身边。 “来了,也不让我迎接一下。”不是埋怨,却像极了长辈对晚辈的嗔怪和疼爱。 “你不恨我?”项北尽量让声音显得平静。 鬼爪抬起失去手掌的断腕,上面还包裹着层层棉布,“我一介老朽武夫,其实在哪里养老都差不多。” 圣使长对自己围猎对象的身旁多了一个断掌老头并不在意,显然他对鬼爪的身份也了如指掌,“那就刚好一并解决吧。” 话音未落,圆刀已经和鬼爪剩下的那支金刚利爪碰在了一起,而项北的鸣阳再次高歌,直取圣使长的面门。 多年的战斗已经让项北和鬼爪心意相通,当项北把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紧紧的盯在圣使长的身上时,鬼爪贪狼贴上项北的后背,用一只鬼爪拼命挥舞,阻挡着各个方向袭来的圆刀。 现在圣使长有点后悔刚才暴露自己身份的决定了。因为这不是一场公平的决斗。 以多战少是对项北的不公平,但以死拼活,是对圣使长的不公平。 项北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想取走圣使长的性命。 每次圣使长的进攻,项北都熟视无睹,只是专注自己的进攻。哪怕是后发的招式也能保证和对手同归于尽。这让圣使长不得不频频撤回招式疲于抵挡项北的进攻。他还没有和这样一个行将就木的少年同归于尽的打算。 死神面前,项北竟然压过了武功不输于自己的圣使长。 终于噗嗤一声,一道血雾在圣使长的臂膀上炸开。由于吃痛,他急速后退,旁边的另一圣使迅速补位,圆刀刺向项北的小腹。 圣使长这才得空,低头检查一下自己手臂上的伤口。但旋即,眼前寒光一闪,项北竟然对袭向自己小腹的弯刀没有任何反应,而是一剑绕过圆刀的主人,刺向了圣使长的胸口。 剑尖入肉半寸,险些刺穿心脏,圣使长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慌忙继续后撤。 圣使们队形始终不乱,但越是有章法的对战,越是让他们吃亏,因为圈内的七杀和贪狼已经彻底疯狂,刚刚刺入项北小腹的那把弯刀还没有来得及撤回,鬼爪无视自己面前的攻势,径直向挥刀的手臂斩来,噗的一声,又一个圣使手臂应声而断,血流喷涌,瘫倒在地。 前来补位的另一位圣使被面前的突变惊了一下,这是高手对决时最可怕的错误,眼神不由自主的漂移,被项北抓住,嘶的一声,回撤的鸣阳顺势撕开了他的咽喉。 转瞬之间,圣使长被项北所伤,圣使再损两人。 此刻围住项北二人的,只剩下七个圣使,但形势却并未逆转,这一回合下来,项北的小腹插入了一把圆刀,圆刀入腹数寸,虽然刀柄上的手臂已被贪狼鬼爪斩断,但圆刀却结结实实的插在项北的身体之上。 贪狼鬼爪更惨,为了切掉圣使的那只手臂,任由另外两把圆刀自肩头斩落,圆刀锋刃犀利,一斩之下,伤口深可见骨。 战场上瞬间凝固下来,只剩下双方大口的喘息。 圣使长惊魂之余,心疼这些追随自己多年的手下,他们各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他们也都曾无数次和自己出生入死。但如今面对一个少年的战斗,竟然折损近半。 圣使长心中的血气上涌,勉强压住了伤口的鲜血喷溅,再次加入战斗。瞬间项北身上又多了几处刀口,但他挣扎着尽可能的护住了身后的贪狼。 贪狼已经无法站立,他的面罩已经在打斗中脱落,露出了惨白的面皮。老人体内的血液正在随着周身四下的伤口汩汩的涌出。 又是几个回合,终于项北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地,胸口剧烈的起伏显示出这个年轻的身体已经彻底脱力。鸣阳在主人颤抖的手中不再鸣唱,原本青光闪耀的剑身暗淡了不少。 唯一让圣使长意外的,那些圆刀在项北身上留下的伤口,衣服都被切碎,但是那些皮肉外翻的伤口却极少流出鲜血。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围住二人的圣使们已经举起了弯刀,准备替自己的兄弟们斩下这少年的头颅。 “等等”圣使长似乎又在犹豫,杀红了眼的圣使们纷纷瞪向自己的头领,此刻,已经没有什么理由可以阻止他们结果了这个少年了。 果然,圣使长沉默一阵,还是发话“让他们死的体面些。” 相比较一直躲在角落里的霸都,圣使长更尊重这两个与自己为敌的对手,都说中原人士多软骨卑贱之徒,可这一老一少身上的血性却让圣使长也心生敬畏。 圆刀再次举起,七杀和贪狼闭上了眼睛,尽力了,一切都结束了…… 闭着眼睛的项北突然听到哐的一声,是圆刀落地的声音,睁眼一看,一支灵羽箭的箭头已经从持刀圣使的心口处钻了出来,上面隐约还黏着心脏上的碎肉,想让项北人头落地的那个圣使脱力丢了圆刀,双眼圆睁,带着不能相信的表情,想要扭头看看背后的箭来何方,但终究是在扭头的一瞬,重重的栽倒在地。 倒地的圣使,背后露出半截灵羽箭杆,雪白的尾羽微微颤抖。从天而降的灵羽箭让这场厮杀进入最后的疯狂。 此刻,除了圣使长,只剩下最后六个战斗中的圣使,不断倒下的同伴让这六个好手已经顾不得去看圣使长的眼色,六人一起向着灵羽飞来的方向扑去。 今晚,注定是一场没有赢家的战斗了。 灵羽来处,一个曲线婀娜的少女,正侧立着朝向六位圣使,保持这射姿,长长的秀发利落的扎在身后,精致的五官除了承载少女的美艳还带着一股英姿勃发的煞气。柳眉微微上扬,迎着扇形攻过来的六个圣使,从容的再次松弦,满月弓弦再次轻啸,三道白光一闪,瞬间又是三个圣使倒地。 剩下的三人不为所动,继续向着箭手冲过去。 圣使长却大喝一声,“住手!” 虽然不解,进攻中的三位圣使还是硬生生的稳住身形。 只有圣使长看出来了端倪,女箭手已经算好了距离,这三人如果继续前冲,只会刚好迎上另外三支灵羽。 而此刻弓弦上的三支灵羽虽然再次蓄力,但也是引而不发,因为圣使长的弯刀也已经架在了项北的脖颈之上。 “交换!”圣使长的语气不容置疑。 破军身形未动,只是额头微颔。 圣使长终于保住了自己最后三名手下,四人虽心有不甘,但不可一世的十二圣使,此刻却只能背负着同伴的死尸,相互搀扶着离开了战场。 “西番国陆离荒,日后定当讨教七杀魔星!”圣使长远去的背影掷地有声的留下了誓言,斩杀项北已经从公事变成了私仇,陆离荒带领剩余的圣使们要继续完成更重要的使命,护送霸都献给圣教的宝物。 破军苏苏无意过多纠缠,径直来到项北身边,眼见项北面色铁青,刚想说句什么,却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 再看身后的贪狼鬼爪,虽然上身端坐的笔直,但已经死去多时了…… 霸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溜走,破军知道此地不能久留,她艰难的背起毫无知觉的项北,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虽然她自己身上旧伤未愈,但依旧步履蹒跚的从一地尸体中背着项北离开。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1章 一路向北 已经到了秋寒的节气,中原的大夏国刚刚过了收获的季节,而北方的广袤之地,却已经感受到了深深的寒意。 此刻,晶莹的晨露挂在半枯的草尖上,像极了晶莹剔透的珍珠。5岁的小宝却没有欣赏这份美景的心情,他细细的脖子上顶着一颗硕大的脑袋,瘦小的身子有些摇摇欲坠,几乎站立不稳。 孩子小心翼翼的拧下一片片草叶,仔细盯着上面凝着的露珠,送入干裂的嘴唇,吸溜一声吞入口中,然后闭上眼睛细细的回味,似乎品尝的是琼浆玉露。耳朵里回想起妈妈温柔的安抚, “小宝,你看这露珠像不像糖球,多吃几颗就不觉得饿了。” 妈妈生病前,早上会带着他一起寻找最晶莹的露珠,带着他一起品味这老天恩赐的“美味”。除此之外,爸爸被那些穿着官服的人抓走以后,家里就再也没有办法找到吃的了。 但是现在妈妈已经三天下不了床了。饥饿已经耗光了她身上的血肉和力气,如今躺在床上如同一具枯骨。但她依旧艰难的吞咽着每一口空气,她知道,如果自己放弃,也就等于放弃了小宝的生命。 懂事的小宝自己吸了十几颗露珠以后,顾不得依旧饥渴难耐,抓了更多的草茎,收在破旧的衣兜里,要给妈妈带回去。 饿的头昏眼花的小宝只顾低头走路,完全没有留意到身后的大路上,一队二十多骑的快马正在飞奔。马上之人有的穿着官服,有的披着兵甲,还有的却是普通百姓的装扮,有见识的百姓如果看到这样的马队,估计早就吓破了胆了,远远的躲开了。 南郡联合西羌灭掉北梁后,为了争夺北梁最好的土地又和西羌数次开战,大夏国西北被连年的战火烧成一片焦土。更北荒的游骑国的铁骑趁火打劫,大举南侵,不仅抢夺百姓,顺便还连连击溃西羌和南郡的军队。 散兵游勇与土匪相勾结,普通的百姓就成为了各方豪强肆意欺凌的对象。 这队人马周身溅满了泥土,有的马匹和骑手身上还带着新鲜的伤口,血迹未干,显然是在疲于奔命。骑在前头的一人看到了路旁低头赶路的小宝,眼睛顿时放出饿狼般的莹莹绿光。 “大哥,兄弟们已经断粮两天了,再遇到游骑兵或者那些吃着官饷的兔崽子,只怕是没有力气支撑了。不如拿这个小子打打牙祭?” 领头的大哥年龄稍长,络腮胡子里已经间杂着一些霜色。他放慢了马速,看了看小宝瘦小枯干的身影似乎有些于心不忍,但又转眼看了看手下那些双眼放光的弟兄,显然他和手下也不是第一次拿人肉开荤了。捻了捻胡子,没有搭腔。 问话之人心领神会,知道老大这算是已经默许了,一挫马蹬,胯下的马儿冲着小宝加速冲来。 看的出这人曾经是训练有素的骑兵,趁着坐骑快要赶上弱小的小宝时,竟然翻身从马背上滑落到一侧,一脚挂住马镫,一手挽住缰绳,展开另一只手臂,想要像捡拾一只小羊那样去抓小宝的衣领。眼看可怜的小宝就要遭遇不测。 就在那只魔爪几乎触碰到小宝的衣领时,嗖的一声,半空中直落而下的一支白羽神箭,轻松的贯穿了匪人的脖颈,没有惨叫和挣扎,那只大手瞬间一软,战马拖着匪人的尸体从小宝的身边滑行而过。 后面的人马起初以为是这个匪人失手,还调笑几声,可是看清他脖子上贯穿的箭矢后,哇呀怪叫起来。 数面盾牌在马队面前竖了起来。 显然,这些匪兵并没有见识过真正的灵羽飞箭,当他们还在盾牌后面畏首畏尾的东张西望时,无声无息的,头顶的天空中又落下三支飞箭,贯穿了三个骑手的天灵盖。 “扯风!”马队的老大经验丰富,看到自己手下转眼损失了四人,却依旧没有找到飞羽的来向,得出了正确的判断, “三十六计,走为上。” 其他匪兵逃跑的经验丰富,瞬间调转了马头,抱头鼠窜。 发生在身边的杀戮并没有让五岁的小宝显露出更多的恐惧,他只是麻木的看了看那些倒在地上死尸,收起眼神,继续低头赶路。 远在数百步外的一片小树林里,苏苏挽了挽身后的秀发,把手中的宝弓挂在了身后的马车上,挥鞭赶动拉车的栗色骏马,风尘仆仆的马车晃悠着继续缓缓前行。 马车虽慢,还是渐渐赶上了低头蹒跚赶路的小宝。 “小弟弟,你要去哪里?姐姐用马车送你一程吧。” 苏苏的温柔的问话反倒是让小宝脸上露出了惊慌之色,他扭头看着喊话的姐姐,竟然是一个对着自己微笑的美丽女孩,或许那灿烂的笑容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妈妈,妈妈已经几天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了。 小宝眼睛里噙着泪水,“我要回家找我妈妈。” “那姐姐刚好顺路,来,到姐姐的马车上来。”苏苏温柔的伸出双臂,轻轻一拎就拎起了小宝的身子。 小宝心中还有疑虑,但显然这样温柔的怀抱让他无力挣扎,只是尽可能的护住自己装着草叶的衣兜,“这露水是给妈妈吃的,姐姐别弄洒了。” 坐到马车里的小宝发现马车里还躺着一个脸色暗黄的小哥哥,他好奇的问,“小哥哥,你也病了么?” 项北苦笑一下,默默的点了点头。 “没关系,小哥哥。” 小宝显然是皱着眉头纠结了一番,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两根还带着露水的草茎,递给项北, “小哥哥,妈妈说这露水既可以吃饱,也可以治病,给你两颗,你的病会好起来的。” 项北强颜欢笑,接过了小宝这贵重的礼物。 马车一直把小宝送回到妈妈躺着的茅草屋旁,苏苏又小心翼翼的把小宝从马车上抱下来,小宝脚一沾地,一路小跑的就向屋里跑去,完全忘记了自己一路上是多么小心的呵护着草叶上的露水。 “妈妈,妈妈,我给你带回来糖豆了。” 床榻上那具如同枯骨的身体连扭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甚至呼吸都时断时续,但她依旧向小宝尽力的眨了眨眼睛,小宝把一把草叶连同上面的露水一起塞到了妈妈的嘴里。 苏苏看的出,那个妇女已经无力回天。她空洞的眼神甚至根本没有看到跟在小宝身后的苏苏。她只把最后一眼目光温柔的投在了小宝稚嫩的身上,渐渐的眼睛里最后一丝光亮也暗淡了下去。 小宝并不理解自己看到的变化,只是还固执的一根一根的草茎慢慢的往妈妈嘴里塞去,“妈妈,我给了小哥哥两根露水,他也病了,你们吃了露水,病都会好的。” 苏苏的眼圈红了红,但终于忍住没有留下泪水。她把马车里的干粮翻了出来,分了一半给已经爬到妈妈身边躺下来的小宝。 “小弟弟,这里有些吃的,你留着吧。” 看到吃的,小宝眼睛里瞬间放出光彩,他那只有草籽的肚子随即也咕噜咕噜的响了起来。他舔了舔依旧干裂的嘴唇。 “姐姐,你真好。”随即,认认真真的又把那几块面饼包了起来,“我先不吃,等妈妈睡醒了再一起吃。” 苏苏终于再也忍不住,猛地扭头背对小宝,白皙的面颊上已经泪如雨下。 马车里的项北虽然看不到,但他的耳朵依旧好使,闭着眼睛听到了茅屋里的画面,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苏苏,你不该给这个孩子留食物的。” 但是直到苏苏赶着马车离开,项北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小宝并不是他们离开大夏后遇到的第一个这种处境的孩子,当然,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 项北的判断没错,第二天,可怜的小宝已经被人掐死在妈妈的旁边,苏苏留给他的那个饼袋子不见了,孩子手里还紧紧的攥着一点点食物的残渣。 …… 马车随着坑坑洼洼的地面晃动着,苏苏抽空到车厢里给项北掖了掖被角。 看到项北狠狠瞪着自己的眼神,苏苏却只是坦然一笑,“你还在埋怨我不听话?” 项北点了点头,“自从我中了仙虫蛊以后你就越来越不听话了!” “嗯。你都不让我管你的死活了,我为什么还要听你的话?” “我让你避开霸都的监视,退出江湖,你还有什么不舍的?” “是啊,还有什么不舍的呢?”苏苏从一旁的箭盒里掏出一支灵羽箭把玩着,自言自语的陷入沉思。 项北让苏苏假死的想法连贪狼都不知道,因为他对贪狼还另有安排。三臂阎罗说的没错,如果单纯以最小的代价取他的性命,只需要项北出手即可。 但贪狼损失一手,取回山河社稷图的功劳就足以让他在逍遥盟养老。而苏苏因为天赋异禀,心脏长在右边,因此项北让她卖出破绽,被三臂阎罗刺穿左胸。 连贪狼都以为破军苏苏是被三臂阎罗穿心而死。 而项北是希望苏苏替父亲报完仇以后就彻底的在江湖消失。 穿胸一剑虽不致命,但也让苏苏受伤不轻,项北原本安排她就近找个地方养伤,哪知第二天再去探望时,苏苏已经离开了。 项北心中有些失落,但这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结果。 …… 苏苏并不是为了躲开江湖,躲开霸都,而是强忍伤口的剧痛想要再次去南疆碰碰运气,虽然她也明白希望渺茫,但只要项北一天不死,她就觉得仙虫蛊一定有法破解。 只是这次的目的地是哪里,她却毫无头绪,过多的失血和赶路的艰辛让她最终昏倒在一颗菩提树下。 “咦,你看这个虫子被冻死了呀。” 昏迷中的苏苏突然听到身边有人说话,她使劲的睁开眼睛,发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正坐在自己的身边用一根棍子在地上扒拉着什么。 “你看,这个虫子被冻死了呀。” 又是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语,但这次苏苏看到,说话的老头穿着青衣道袍,边说还边扭头看着自己。 苏苏又把目光盯向老头扒拉的东西,真的,竟然是一个被冰块冻住的胖胖的虫子。 这时的光景还不到天寒地冻的程度,可是那个老头玩冰块却玩得正嗨。 “有虫子能活过冬天么?” 青衣道袍的老头又问了苏苏一句,苏苏有点奇怪,为什么这个老头一直在说这些奇妙的话语,忽然,灵光一现,“仙虫!” 仙虫也是虫,老头说没有虫子能活过冬天,那只要把仙虫冻住不就可以帮项北化解这段死劫了么? “老人家,我有一个朋友,他体内有一种虫子……” 青衣老道突然打断苏苏,“对了对了,要去白首山了……”转身就要离开。 “老人家等等!”苏苏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哪有什么青衣道袍老头,原来是一个怪异的梦啊。 不过,白首山倒是真的存在,只是它远在北荒之地,而且是游骑国的圣山所在,一般人很难靠近。 但是又有什么能够阻挡苏苏挽救项北的心。 项北,我们一起一路向北。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2章 一间客房 天地有阴阳,四海纳八荒。 创造这个世界的那个高高在上的存在,实在是一个太过高明的存在。无论是阴阳调和还是五行相生相克,无不体现了无上的智慧和大能。 项北相信有生就必须有死。而苏苏也相信,既然这个世界上有仙虫的存在,那就一定有克制仙虫的办法。这个想法支撑着她不顾项北的反对,毅然离开了大夏国,一路向北。 北方苍茫的荒野与南方的锦秀之景大有不同,是一望无边的空旷寂寥。天地间那辆渺小的马车让人几乎感觉不到存在。远远的望去,那一个黑点似乎静止不动,像是定格在一幅以苍凉的大山为背景的水墨画里。 越来越多的旅途被抛在身后,面前看到的,却是越来越荒,越来越凉。天空盘旋的秃鹫暗示着某处又新添了一些枯骨。道路上偶尔突然出现的队伍,才给这苍茫天地间添了一些生气,但那也只是阴沉压抑的萧杀之气。 苏苏并不太担心那些如蝗虫般四处收割的兵匪队伍,她靠着敏锐的感觉远远的避开一场场杀戮。稍加留意,有时路边的尸首恐怖的伤口里还在冒着热气,但车马显然都已经见怪不怪的从容经过。 项北又睡了两天两夜了,一路之上,为了避过兵祸,马车不得不走走停停,这让苏苏越来越焦燥,传说中的白首山也不知还有多远,但越往北走,似乎听说过它的人也就越来越多,这是唯一带给苏苏的安慰。 只是项北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算起来苗疆大巫长给项北定的大限已经过了半月,可是项北只是昏迷,还没有满身的毛虫破肉而出,这让苏苏更加坚信自己的直觉,项北一定有救。这信念支持着她昼夜兼程的向着传说中的白首山进发。 项北偶尔清醒的时候,也不再埋怨苏苏,虽然她只为做的一个梦,就要坚持去那样一个神秘的地方。如今项北透过晃荡的车窗看到北方大地那种无边无际的辽阔,品味出不少沧桑,也感慨到自己的渺小,不知不觉中,有些期待这传说中的神山了。 既然自己还没有死,那就不能辜负了苏苏的一番好意。 况且,按照目前的路线,马上就要到曾经的北梁都城,兴邺。 如今的北梁早已不复存在,北梁的城池常常易主,多是些破壁残垣,没有了往日的生气。即便是曾经繁华富庶的邺城,如今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烟雾中,空中看去,仿佛是一座巨大的孤坟。 但相比一路之上经过的那些地方,邺城多少还有些活人的气息。 马车进了破败的城门,没有见到守城的兵勇,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只顾低头匆匆赶路,没有谁会开口说话。 看天色已晚,苏苏拉着马车找了一间看起来干净点的客栈。 客栈的小伙计正有气无力的蹲坐在门槛上,看到苏苏的马车停了下来,懒洋洋的招呼,“客官可是要住店?” “嗯,给我们一间客房,顺便把马给喂饱。” 马车上的项北听到苏苏的话眉头一皱,其实为了照看自己,两人已经在马车上相伴多日,但是如今要在外人面前两人同住一间客房,感觉有些不妥。 “伙计,多加一间客房。”项北下巴倚着车窗,有气无力的对着伙计招呼。 小伙计刚刚接过缰绳,看了看虽然风尘仆仆,却难掩秀色的苏苏,又瞅了瞅面色蜡黄的项北,表示有些不解。 “别管他。”苏苏眼里没有了七杀,只有一个需要照料的项北。 一路之上,项北渐渐适应了这位昔日的手下反客为主的态度,看到苏苏态度坚决,也就放弃了无谓的抗争。 苏苏无视小伙计的目光,把项北从马车上扶下来,架着他的胳膊就走进了客栈。 房间并不大,不过是一床一几。但对于昼夜兼程,风餐露宿的项北二人来说,充满了暖意。 苏苏把身子僵硬的项北扶到了床上,眼见项北的手指已经无法弯曲,就不顾他的反对坚持喂他吃了些热食,又打来热水,替他擦拭了脸面和手脚,伺候他睡下,然后放下帷帐。 安顿完了项北,苏苏这才想起,自己也已经大半个月没有好好洗漱过了。 弯弓搭箭,她是天下最让人恐惧的战士。可是铠甲之下,她又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妙龄少女,虽然强忍着身上堆积这一路的尘土,却让她备受折磨。 看着面前清洁的热水,苏苏再也不愿忍受,抬手摘下了脑后用来束发的丝带,甩了甩脖颈,黑瀑一般的秀发瞬间披散开来。她听了听帷帐内的动静,芊芊素手悄悄扣开了紧紧锁住脖颈的衣扣,领口挣脱了束缚,白的刺眼的一段脖颈露了出来。 粉罗绢帕沾清露,冰雪少女拭凡尘。 摇曳的油灯烛火,映照着苏苏那仙女一般错落起伏的曲线。试问世间有哪个多情公子可以挡住这无边的香艳之景。只可惜那个床上昏睡的项北,却没有办法感受这一帘之隔的人间春色。 昏迷的项北又进入了那个一直困扰着他的梦境。 孤身一人站在如同圆柱般笔直耸立的山尖。山是如此之高,向下望去,看到的是被白云掩住隐约可见的其他起伏群山,抬头,眼前就是触手可擒的碧洗青天。 “这一世你还不肯开悟么?”原来云雾遮挡之下,还有一个模糊高大的背影负手而立,背对着项北问着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语。 背影似曾相识,可是任凭项北拼命思索,却又在记忆里搜寻不出。 “如果开悟就是为了抛弃,那我确实还不太明白。”空中传来了一个少年不卑不亢的声音,项北心中长出一口气,原来,那个问题不是问自己的。 不过,这里是哪里?为何自己会出现在这里?项北想要恭恭敬敬的请教面前的背影,哪知刚一张嘴,才发现自己的脸上竟然根本没有嘴! 他下意识的用手去摸自己的脸庞,意外的发现,自己的整张脸竟然平滑如镜,是一个没有五官的平板。 项北大骇,不对,如果没有五官为何自己能有见有闻。正在他迷惑之际,那个高大的背影扭头朝向项北,竟然也是一个没有五官的无面人。 “那你就继续去悟吧!”无面人无口能言,而且那张白纸一般的所谓的面孔瞬间扑到项北的面前,吓得项北不由得后撤一步,哪知脚下踏空,从望不到底的那座高大的石山上跌落下来。 “天魔星转世,你身边的人都会因你而死!” 迅速消失在云端的那个山顶之上,无面人恶毒的诅咒如雷鸣般轰击着项北的耳朵,震得他脑袋生疼,但是用手来回摸了半天,自己的脑袋上也没有找到耳朵。 这是要落向哪里?项北扭头想看看自己最终会坠向哪里,一只粗壮的手臂却突然从身旁的岩壁上伸了出来,拦腰把他抱住 “谢谢啦。”没有嘴的项北听到了自己道谢的声音,哪知那只手臂却突然也开口了,“谢我?我不就是你么?” 项北纳闷,为何这里总有这么多奇怪的声音和话语,再细看那只手臂,果然,那根本不是一个人的手臂,而是从自己身体里破腹而出的一颗小树,小树的枝丫虬曲着血管,像是被剥了皮的肌肉,树梢如同手掌一样紧紧的抓住旁边的岩壁。 啊!项北惨叫一声,把自己从幻境中拽了出来。 正在擦拭身体的苏苏被这声惨叫吓了一跳,她瞬间扑到床帏之内,扶起一身透汗的项北,轻轻的呼唤,“项北,醒醒。” 项北缓缓睁开了眼睛,胸口还在剧烈起伏着,额头的汗水已经把鬓角打湿。苏苏拿着湿巾轻轻的为他拭去额头的汗珠。 “苏苏是你啊。”终于从梦境中挣脱出来的项北认出了眼前的苏苏。 “嗯,项北,你做噩梦了。”苏苏一手托住项北的后背,另一只手抬起来试了试项北的额头,却没有注意到,自己胸前的扣子还没有顾得上扣起来。 项北终于也看清了面前亮的刺眼的雪白的胸脯,顿时又是一阵头晕,“苏苏,你好香……”话音未落,脑袋一垂又昏迷了过去。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语让苏苏心头怦然一跳,莫名心慌,继而也看到了自己挺拔的身子正面对着项北没有设防,顿时脸庞涨的通红。 “你这个……”苏苏想要骂项北一句,却发现这个家伙已经又昏迷了过去,“讨厌的家伙。” 后面半句声音小的连苏苏自己都听不到。 她放下项北,慌乱的扣好胸前的扣子。 项北的额头开始有些烫了,苏苏用蘸了凉水的湿毛巾压住项北的额头,把桌椅拖到床边,靠着椅背坐了下来。 疲惫如大山一样向苏苏压了下来,她终于也支撑不住,伏在桌面上打起盹来。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3章 物是人非 第二天天刚放亮的时候,项北又醒了过来。他咬牙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看到一旁的苏苏还趴在桌子上打盹。 他知道苏苏这一路吃了不少苦,担心把她吵醒,索性靠着床头静静的看着苏苏发起呆来。 阳光刚好从窗缝里钻了进来,斜斜的铺在苏苏的后背上,从项北的角度看去,那一头乌黑的秀发披散在肩头,被这阳光镶嵌上了一圈闪亮的金边。 这个傻丫头。 项北原本想让这天下最厉害的箭手脱下戎装,穿上女红,从此隐匿江湖,远离纷争。却不料这个执拗的苏苏竟然违背了命令,为了救下自己,再次在霸都面前现身,还得罪了那些来自西番国的什么圣使。 同样固执的,还有那个沉默寡言的老头鬼爪贪狼…… 想起这一路上自己被苏苏安排的明明白白,项北不禁心中苦笑。 突然,身体深处的疼痛再次猛烈的袭来,项北感觉到大概是仙虫又在啃噬自己的身体了。不知道自己这一身的血肉还能坚持多久,他甚至有时偷偷的用匕首切开自己的手腕,看看会不会钻出虫子来。但是眼见着伤口很快就愈合如初,甚至连一丝血迹都看不出来。 伴随着疼痛来袭的,还有整个身体的僵硬。项北在苏苏面前尽量显得轻松些,不想让她看出自己的痛苦,苏苏也在项北面前,装作一身轻松的满不在乎。却会独自跑到一边偷偷抹下眼泪。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活着,是痛苦。但小宝妈妈的那份坚持让项北和苏苏明白,那种痛苦的坚守也是一种责任。 “你醒了?”苏苏醒来第一眼就是看向床上的项北,发现项北已经坐了起来,人也似乎精神了一些,顿时轻松了不少。 她走到床边,摸了摸项北的额头,烧已经退了,长出了一口气,可是瞬间又想起昨晚的一幕,两腮立刻腾起了红云。 对自己昏迷时的胡言乱语,项北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也不知苏苏脸上的红晕从何而来,他只是纠结了一番,用商量的语气问苏苏, “苏苏,我们可以在邺城里逛一逛再出发么?” 苏苏愣了一下,她早已习惯了项北下达指令时的斩钉截铁,突然听到这种商量的语气还有点难以适应,她本来想要拒绝说赶路要紧,可是看到七杀眼中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杀气,苍白的脸上只剩一副诚恳的表情,就像是向姐姐讨糖吃的邻家小弟,不禁心中酸楚,点了点头。 一路之上相依为伴,项北把自己的身世已经告诉了苏苏。 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箭手,现在成了最称职的马夫。苏苏在院子里套好马车,又在马车里加了层棉布垫子,这才把双腿已经变得更加僵硬的项北半扶半抱的送上马车。 拉车的马儿似乎也休息的不错,车轮在平坦的道路上显得轻快了许多。项北身下又加了厚厚的垫子,感觉到折磨自己的疼痛减轻了不少。 马车慢慢走到了邺城中心的位置,道路两旁竟然出现了零零星星的货摊儿,苏苏忍不住逛了逛,项北隔着车窗,看到她买了几条新的束发丝带,又在一个糖果铺子前停了下来。 “项北,你看,这还有糖葫芦啊!”苏苏惊喜的表情像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不过算起来她只比项北年长一岁,也的确是女孩子豆蔻韶华的好年景。 苏苏的笑容让项北心头莫名一颤,谁能想到这么甜美的笑容竟然来自一个手刃了三臂阎罗那种绝世高手的杀手。他不喜欢甜食,但是对苏苏递过来的糖葫芦竟然毫无抵抗力,顺手接了过来,还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谢谢。” 项北的客套让苏苏有点不爽,甩他一个白眼,“要谢,你该谢我的地方可多了。” 这个白眼让项北心头又是一颤,暗自寻思,“这丫头今天是怎么了?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 马车慢慢悠悠的走着,穿过了最有人气的中央大街,终于在城西的一处宅院前停了下来。当年三百多个人头滚落,一把大火连屋带尸烧了个干净,如今的外墙似乎依旧还能看出焦黑的痕迹,连宅院四周的胡同都是一片死寂。 十五年了?这个凶宅竟然都没有变化? 项北盯着黢黑的院墙,想努力回忆起些什么,但是却毫无感觉。站在当年凶案的现场,就像离开大夏国后,踏在南郡和北梁的土地上一样,项北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异地他乡的陌生感。 苏苏原本担心项北触景生情,难以自持,可是偷偷看去,项北盯着院墙面无表情,似乎只是在发呆,两人就这么一直默默了很久。 “苏苏,谢谢你。”项北终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你现在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苏苏也觉得项北今天有点不正常了。 项北没有反驳,而是两眼直直的盯着苏苏。直到把她看得羞红了脸低下头去。“苏苏,我以为看到这里我会想去把项家的仇人斩杀干净。” “那现在呢?” “我突然觉得轻松了许多。因为这里,和一路上经过的那些埋骨之地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 邺城之内,与武威将军府的残垣断壁遥相呼应的,是城东的一处老宅。此时此刻,远嫁的千金刚刚回门,门口的下人看到小姐的轿子,慌忙把门打开,然后撒腿就往院子里跑去。 “老爷,老爷,是二小姐,二小姐回来了……” 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人,身上穿着土黄色的大氅,宽大的袖口背在身后,一边呵斥着下人的慌张,一边却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自己的碎步,迎出门来。 门楣上的匾额早就按照老人的嘱咐摘了下来,但邺城的百姓都知道,这无名府里住着的就是北梁曾经的肱股之臣,长孙无疆。 今天回来的是长孙家的二小姐,远嫁西羌的长孙离。 “父亲。” 刚刚落轿的二小姐看到了迎出来的长孙大人,一声呼唤话音未落,两行热泪已经止不住的淌了出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长孙大人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强忍住了内心的激动,把二丫头让进了府门。 正在老人也要反身回府的时候,二小姐的花轿后面却突然绕出来一个点着竹杖的老叫花子。老家伙的双目已失,只留下两个恐怖的黑洞,还有脸上深深的刀疤。沾着草叶和泥土的花白头发,胡乱的卷在脑后完成一个小缵。 老叫花子一边敲着自己手上的一个破碗,一边高声唱着, “但使武威将军在,何亡北梁一片天……” “你这不长眼的老花子,胡说些什么?”长孙的家丁听到老人念叨的小曲顿时怒不可遏,挽起袖子就要上来动手轰人。 长孙无疆却疑惑的看了看花轿的后面,发现只有老花子一个人,问长孙离,“二丫头,这花子是什么时候跟在你的后面的?” “我不知道。”随即公孙离又瞅向两个轿夫,轿夫却也摇了摇头。 “算了。”长孙无疆喝止住两个家丁,“给他些铜板,让他离开就是了。”说完,跟着二小姐进入府内。 想想曾经同殿称臣的武威将军早已经化作尘土,曾经的北梁也被环伺的列强肆意蹂躏,曾经的帝王死无全尸,唯独自己这风烛残年的老人,却依然能够苟活在世上。长孙无疆自有他的道理。 “母亲大人,不肖女儿回来了。”长孙离径直冲到长孙夫人的厢房,看到母亲已经白发苍苍,因为双腿不能下地,只能坐在床铺上等着自己。母亲焦急的样子,让二人抱在一团,又是一阵痛哭悲戚。 老妇人一边哭一边还数落起跟进来的老爷无疆,“都怪你这个死老头子,非要把离儿嫁给那个短命的东西。害我离儿吃了多少苦。” 转而又用手轻轻拍着长孙离的后背,“好了,好了,离儿回来就好,看谁以后还敢把你赶出家里,娘定会和他拼了。” 长孙无疆在外人面前总是板着个脸,唯独在夫人和女儿面前却显得很无奈。他只得跟在娘儿俩后面长吁短叹,实则心中清楚,这两个女人才是唯一值得信赖也信赖他的人。 长孙离刚满十六时候,说媒的人就已经踏破了长孙家的门槛。 虽然北梁已破,长孙无疆也早已告老还乡,但乱世中他却能全身而退,而且依旧是树大根深,想要攀附结交的人自然不少。 视若掌上明珠的二女儿长孙离,最后却被他许给了西羌侯爷耶布措。耶布措掌管西羌最强大的铁鹞子重骑,虽然年过不惑却龙精虎猛。只是西羌在北梁的西北,长孙离远嫁西羌,长孙夫人多有担心。 熟料人算不如天算,西羌无敌的铁鹞子重骑不久前却意外被南侵的游骑国轻骑击溃,乱军之中耶布措下落不明。西羌看重成功却不能包容失败。纵是耶布措这样的名将在奋战中陨落,还是被西羌削去了侯爵,家人贬为庶民,变成了普通百姓。 西羌原本就土地贫瘠,出产单薄,没有了俸禄的耶布措家连一日三餐都是问题,大小夫人一合计,索性把最后一个进门的长孙离赶回娘家,还能省下不少口粮。 “老爷,快过年了,你去和孔战商量商量,让他们两口子也回来团聚一下吧。” 老夫人说的孔战是南郡的小王爷,是长孙家大小姐长孙惜的夫君。 想着老夫人的身体日渐迟暮,长孙无疆不忍拒绝,但心中却满是无奈,他看似解甲归田,但外面的局势却了如指掌。 西羌被游骑国击破后,接下来就轮到无主的北梁和空虚的南郡,多年的征战已经让这两个国家铁甲尽失,雄风不再。游骑国的威胁越来越盛,南郡小王爷肯定不愿意来这随时都可能被游骑国的铁蹄踏破的邺城。 长孙府外,下人小山拿着管家支给的几文铜钱,按照老爷的吩咐想要支开那个盲眼的老叫花子。 “快滚开,老不死的。”说着就抬脚想要踢到老叫花子的身上。 哪知叫花子却忽然弯腰,继而转脸面向小山,不仅躲过了袭来的飞脚,还仿佛在用两个黑洞洞的眼窝瞪着小山,瞪得小山直发毛。 “给给,拿着钱快走吧。”小山心虚,有点不舍的从兜里掏出那几个铜钱,扔到叫花子的碗里,希望能打发他走。 果然,老叫花子摸索着把碗里的铜钱踹到破衣兜里,虽不再唱歌,但嘴里却在碎碎念的说道,“可怜你们这些有眼无珠的可怜人,死到临头却还不自知。” “你说什么?”小山听不太真切,想要抓住老叫花子问个明白,哪知老叫花子像个傻子似的哈哈大笑,继续自顾的唱起歌来, “莫道乱世人命贱,天眼不开魂不散,不渡阎罗不渡魔,地狱不空不成佛……” 老叫花子步履轻盈完全不像是一个瞎子,小山子不由得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发起呆来,直到那个背影消失了很久,才回过神来,偷偷的骂了一句, “这老不死的瞎子,也不知道胡说些什么。”转身回府的时候,突然又高兴起来,二小姐回来这么大的喜事,今晚主人一定会吩咐厨房准备些精美的食物庆祝一番了。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4章 陈年旧事 小山不愧为在长孙府服侍多年的家丁,摸透了长孙老爷的脾气。晚上长孙府内少有的大开宴席,连下人们也跟着打上了牙祭。 长孙老爷忍不住喝了几杯,虽然老夫人在一旁习惯性的嗔怪几句,但难得的团圆喜气让老夫人的心情大好,看着老爷喝的面色红润,也就随他去了。 酒宴一直持续到月上中天方才结束,老夫人和二小姐似乎有唠不完的家常,还要回房继续唠嗑。 长孙无疆也在小山子的搀扶下离开了酒席。此时的他已经是微醺的醉态。脚步略显飘忽,眼神也开始迷离了。 “大人,厢房在这边。”小山子以为长孙大人有点喝多了,连去卧房的路都不认得了。 哪知长孙老爷却一甩手,“先去书房待会。” 小山子哪敢不从,只好搀扶着老爷走到了书房,把油灯点上。 “好了,让我一个人待会,你下去吧。” 小山子有点犹豫,“老爷,天色已晚,也有点凉了,我还是搀扶您回去休息吧。” 长孙老爷再一挥手,小山子只好顺从的退下,随手把书房的门掩上。 长孙老爷有一个人在书房独处的习惯,他特意交待下人们不要轻易打扰书房的清净,连小山子这样的贴身下人,也只能在老爷允许的时候,才能进去收拾一下房间。 支走了小山子,长孙大人在太师椅里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头脑清醒了一些的时候,他端起油灯,就着亮光,从书架的角落里,摸索出了一个木匣。 这木匣巴掌大小,古色古香,夹层中填满香料防潮防蛀,透露出一种庄重之美。打开朴素的盖子,里面只有一张折的方方正正的信笺。 信笺的纸张已经发黄,边角也微微打卷,看起来有不少年头,长孙无疆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捏住纸张的一角,轻轻把信笺打开,里面是几行笔力遒劲的小字。 每当长孙老爷心情起伏的时候,他都喜欢拿起这封信读上几遍。 “长孙吾兄,事已至此,无力回天。但求老天垂怜,保我北梁百姓无虞。立储一事吾虽与兄各不相谋,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恳请吾兄代为国家尽忠。 玄甲神策,乃吾毕生心血,筑北梁之基石,望长孙兄尽量周全,保其根本。此信为证,嘱其莫起他念,助你纳其忠勇,为社稷所用。” 记不清多少次,长孙无疆想要举家归隐山林,奈何一看到此信,就无法说服自己逃离邺城。 信纸上滴落一滴老泪,接着又是一滴,回过神来的长孙大人被吓得慌忙把信纸放到桌面上,小心摊开,用衣袖轻轻沾干,纸上的墨迹却还是被慢慢的润开。 老人的眼睛再次被泪水淹没,视线渐渐模糊,口中碎碎念着,“但使武威将军在,何亡北梁一片天……” 一张黝黑刚毅,不怒自威的脸庞浮现在他面前。 当年项胜将军又一次凯旋而归,长孙无疆领了皇上的旨意在城外十里林为将军洗尘。一番寒暄过后,将军忽然喝退左右,压低声音问长孙大人, “大人可曾听到风声,皇上前两天突发风邪?” “将军消息果然灵通,我还没说,您就已经知道了。将军,你掌管咱们北梁的三军将士,只要负责御敌国门之外就好,朝堂之事,置身事外,落个清静岂不更好?” “可是皇子们……” 长孙大人突然挥手示意武威将军收声,他又四下查看一番,确认护卫们都已经退到了数步开外,听不到二人的对话,这才小声叮嘱。 “现在是非常时期,皇上龙体确实抱恙,可是他并无意指定接班之人。众皇子们各个摩拳擦掌,虎视眈眈。你我还是静观其变才好。” “大人此言差矣。”武威将军虽然想要压低嗓门,奈何他性子直爽刚烈,第二句话又恢复了洪亮,“皇上龙体关乎社稷安危,北梁强敌环伺,危如累卵,如果皇位稍有不稳,只怕北梁将会堕入万劫不复之地,你我二人怎可袖手旁观?” 这句质问让长孙大人老脸一红,他又何尝不知此事的利害,武威将军的说法也正是他的担忧,只是作为百官之首的长孙大人,如今也进退维谷,于是反问将军,“那你说我们该如何插手?” “劝谏皇上立储。” “皇上年事已高,非常忌讳别人觉得他会命不久矣,因为劝谏立储一事,他已经下令杀掉了三人。” “那你我二人召集百官一起劝谏可否?” 唉,长孙大人看着将军那一脸的真诚,心中慨叹,可惜你这疆场上的无敌将军,却不知朝堂之内的风云际会。 越重的权利,对人心的蛊惑就越难以抵挡,尤其是朝堂上的那张龙椅,你可见多少骨肉相残,父子相争,后宫纷扰,外戚为祸,皆因为那一张华丽又危险的椅子。 当今皇上虽然醉心于声色犬马,但对于国家大事却了然于胸。看似朝堂之事全权推给长孙,东挡西杀也放心甩手项胜。但其实一切皆在他手中牢牢掌控,暗自布下掣肘无人敢做僭越之事。 甚至这皇储空缺,也是老皇帝的一手好棋,皇子们既要相互钳制又都会尽量取悦父皇。老皇上一边观察,一边把权利更加牢靠的掌控在手中。 不过项胜将军的担心并非多虑,皇储位置迟迟不定,皇子们看父皇龙体欠安,自然会蠢蠢欲动。纷纷私下拉拢朝臣,经营自己的势力。 项胜对皇子们的示好非常反感,反而觉得从未私下联络自己的大皇子更为倾心。他也毫不掩饰自己对大皇子的欣赏。 “大皇子一向宅心仁厚,处事公允,也在军中和朝中都有历练,长幼尊卑也合乎我们的祖制,不如我们联手举荐。” 此言一出,长孙大人颜色剧变,连忙挥手制止, “将军此言诧异,劝谏皇上立储尚可托辞关乎社稷,可是如果直接点名大皇子,只怕是害人害己的落人口实了。以我们的身份,难免背上私通皇子,逼宫犯上的罪名。” “而且”长孙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提醒,“当今乱世,妖佞横行,世道险恶,以大皇子的宅心仁厚,岂能护咱们北梁周全?” “有你我二人在,定能周全。” “大皇子嫡母出身南郡,将军此番刚刚与南郡交兵……” “长孙大人,你我再瞻前顾后,只怕贻误了大事……” 文臣武将,思路终究有别,两人虽无二心,但终是难于达成一致。 三日后,朝堂设宴,老皇帝亲自褒奖将军得胜归来。长孙大人万万没想到,自己苦心劝阻,但武威将军还是忍不住当着百官劝谏立储之事。 当他口中说出大皇子时,皇上和众位皇子们面色皆是阴晴不定。长孙大人不由得替项胜将军捏了一把汗。 老皇帝知道,项胜是国家的围墙,并未降罪,但直到自己驾鹤,北梁也没有立下一个皇储。 一切果如将军担心,一切也如长孙料定。皇长子为人忠厚,颇受百官百姓拥戴,但却因其嫡母是南郡夫人而被忌惮。 其他皇子们各怀鬼胎,尤以八皇子最为狡黠,早就暗中布局,拉拢朝中重臣,许以重诺,对不站队的异己私下派杀手暗杀。唯独忌惮文臣中的长孙威望太高,且态度并不明朗。武将中的项胜,手握重兵,不能轻易剪除。 眼看老皇帝日薄西山,皇长子还严苛父皇教诲,老老实实的在殿前辅政,而八皇子却已经调派人手,戒严后宫,只有自己才可以见到老皇上。 时逢西羌犯境,八皇子假借老皇上之名,把武威将军支往前线,长孙大人虽然心知肚明,却并未加以阻止,心想或许武威将军不参与即将到来的朝堂之变,是个更好的结果。 接下来形势急转直下。老皇上病死,遗诏八皇子登基大宝。接着皇长子暴毙,其他几位皇子也或迁或贬,邺城之内的震动历时半年之久才逐渐平息。 新君的第一场庆典刚好赶在重阳佳节,朝宴之后,长孙无疆被新皇帝单独留下问话。 “长孙大人,当年盛传武威将军私下与大皇子勾结,意图逼宫夺位,此事你怎么看?” 长孙无疆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从容答道,“将军只是疆场上的将军,朝堂却是皇上的朝堂。北梁有上天庇佑,王位自然是贤能者居之,皇上登基大宝,就是我北梁之幸,也是天命所归,岂是旁人可以左右的。” “嗯。”这一番话拍的新皇上十分舒服,只是他却并未表态,长孙大人只看到他面前垂着的冕帘微微晃动。 冕帘不仅彰显着皇帝的威严,更是让帘后的眼睛可以随时监视面前的臣子,而臣子们却不能轻易看到天子的神情。 君臣二人就这么尴尬的沉默了一会儿,皇上才说了一句有点莫名奇妙的话,“重阳到了,也该让将军和家人们在一起了。” 皇上仿佛未卜先知,重阳一过,西羌就退兵了。项胜虽然对朝中的情况颇为不满,但已经如此,也就只能顺其自然了,只是据传将军在一次酒宴上,指着长孙大人的鼻子破口大骂,说是长孙大人不该只顾自保,而眼睁睁的看着北梁就这么被葬送掉。 新皇上等的就是这个机会,随即命长孙大人带着亲军包围了将军府。 长孙大人苦苦相劝,以武威将军为国家出生入死的战功,向皇帝认个错,说是酒后胡言乱语,自己好向皇帝求情开恩赦免。哪知将军尚未说话,一旁的亲军统领突然大声呵斥,皇上口谕,项胜居功自傲,目无圣上,私通南郡,意图谋反,数条重罪,诛灭九族。 这让长孙大人目瞪口呆,原以为新皇上心思周密,只是杀一下项胜的威风,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真的会自毁长城。对着统领大喝一声,“统领不可,北梁还要依仗武威将军御敌国门,我这就去求皇上再议此事。” 阅人无数的长孙大人到底是犯了此生中的最大的错误,看错一人,毁灭一国。他只想到乱世不可以仁义之君成为别人刀俎下的鱼肉。但过于卑鄙无良之人只会招致天威震怒。 夺权时或许小人可以得志,但治国时小人必会亡国。 八皇子其实是自己勾结西羌犯境,借以支走支持大皇子的项胜,继而弑父夺权,窃取了北梁的天下。更是心胸狭窄,必将致项胜于死地,还在众臣面前夸赞长孙大人揭露项胜有功,赏赐银钱无数。 皇帝是不能犯错的,因为他是天命所归。因此,杀害武威将军、自掘坟墓的所有的罪责都落到了长孙大人头上。 长孙大人心灰意冷,执意辞官告老,但因为这一封将军临死前留下的这一封遗书,让他不能懈怠,私下里苦心经营,处处为北梁国运费尽心神。 尤其是武威将军一手训练的北梁支柱,玄甲神策军虽有诸多不满,但依旧遵照将军的遗志,保家卫国。 “天命所归”的八皇子终究是北梁的宿命,他不仅诛尽异己,赶尽杀绝,还出尔反尔,利诱西羌的许诺又事后反悔。 杀了南郡的大皇子,骗了西羌的西邪王,终为自己招致了五马分尸,传首九边的下场。 虽然北梁国破家亡,但靠着长孙大人的多方周全,百姓尚可艰难苟活。 如今,斯人已逝,故国已亡。虽然独木难支,可怜长孙大人觉得愧对武威将军,愧对北梁百姓,依旧苦苦支撑。虽然耳边传来“但使武威将军在,不亡北梁一片天……”的悲歌,也知道百姓背后还有另外两句,“可怜北梁百姓家,尽丧长孙烟柳花。” 想起被骂烟柳花的两个宝贝女儿,老人心中更是委屈。项胜虽然死的悲壮,但万民称颂,流芳千古。自己虽然苟活,可是却注定劳苦一生,还要遗臭万年。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5章 九州之内 青天之下有九州,九州之外有八荒,八荒之外呢?神州的人就很少能说的清了,或许那边就是恶鬼或者神仙的领地吧。 不过九州之大,足够承载天下这些纷争了。 九州内,地界最大的国家当属大夏,而且占据着最丰沃的土地。横亘东西,通达南北,其东南为无边瀚海,西北有西羌、北梁和南郡三国鼎立。 正北穿越五百里无人沙海,就是被大夏先祖驱赶到大漠深处,北荒之地的游骑国。游骑国内部也难免有嫌隙,数十个部落散落在北荒草原,草牧而居。 正西与大夏隔山相望的,是地域辽阔但人丁不旺的西番国。 北梁和南郡其实都与大夏接壤并且风俗人情也很相似。只是犬牙交错的疆界,日积月累的恩怨,却让这些国家之间龃龉不断。 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只有怜悯和屈从。而在实力接近的双方之间却会多有纷争。 夹缝中的北梁,北有西羌的铁鹞子重骑兵压境,南有南郡的方盾步兵团裹挟,东面又不时会受到穿越整个荒漠流窜而来的游骑国轻骑的劫掠。项胜将军凭一己之力,力阻三面之敌,可以说是将兵家之力发挥到了极致。其中,最让他依仗的,就是自己亲自操练的玄甲神策军。 玄甲神策是从北梁最精壮的青年中选出的佼佼者,依其所长,分编入飞矢,盾枪,疾尘三军,每军只有万把人,但却精于所长。 飞矢军,是擅长强弓劲弩的弓箭兵。臂力过人,且善于速射,用来杀伤对方快速冲击的骑兵或者方阵冲锋的步兵军团。 盾枪军靠的是坚固的铁盾,其上架着三丈长的矛枪,作战时,枪柄直接斜插入地面,为飞矢军提供掩护,确保不被敌方骑兵近身和包抄。 而疾尘军,是北梁最精锐的骑兵,一旦敌方阵型出现疏漏,或者有用来抵抗飞矢的盾牌,疾尘军负责撕开敌阵缺口,扩大战果。 平日里这三军苦练自己的专长,又会在项胜将军的督导下合阵演练,完美的配合将每一军阵的战力发挥到极致,创造了无数以少胜多的战场神话。 只是项胜将军含冤遇害后,曾经的北梁玄甲神策军心涣散,战力日益衰落,终不敌南郡和西羌的联合冲击。北梁皇室被屠戮殆尽,曾经的神话玄甲神策也随风而逝,北梁终成了摇摆于西羌和南郡之间的傀儡。 随着三足鼎立中玄甲神策的销声匿迹,北梁的土地上出现了西羌铁鹞子重骑和南郡方盾步兵团的正面对抗。 西羌盛产骏马,铁鹞子重骑是由西羌的侯爷耶布措打造的一支重甲骑兵。原本就高大健硕的西羌骏马,连同驾驭其上,擅长砍杀的骑手,都被冠以重甲。冲锋时将三匹骏马编为一组,甲胄相连,三马齐进,如同一座小山一样不可阻挡,单是扬起的厚重的尘土都能令对手胆寒。 而南郡虽少产良马,但好在田地上的出产相对丰盛,人丁也较西羌兴盛,因此组建了以步兵为首的方盾军团。方盾军团以鹿角拒马桩配合长枪厚盾来对抗铁鹞子重骑。方盾步兵单人战力不如铁鹞子强大,但靠着人数上的优势,双方在战场上打的有来有回,各有胜负。 打破了三足鼎立的局面后,西羌和南郡一时又谁也吃不下谁,战事成焦灼之态,他们却万万没有想到,北荒之地的游骑国忽然崛起了。 数百年前,游骑国因为屡次劫掠大夏的腹地,搞得当时大夏的皇帝龙颜震怒,以举国之力组建雄兵,一直把游骑国的先祖驱赶至北荒之地。 也许是因为被大夏的军队逼得太紧,游骑国的部落间彼此猜忌,不断分化,最终散落在北荒广阔的草原上。而后随着数百年的发展,草原之上的部落渐渐人丁兴旺,偶尔也会因为领地和资源而互有杀伐。 十年前,这些部落中的哈苏亚部落突然崛起,哈苏亚的部落酋长良木哈逐渐统一了游骑国的各个部落,他有四个能征善战的儿子各统一军,哪个部落若敢流露出一丝不从,都会被这四个王子率军征服,如今一个强大的游骑国在北荒草原中悄然崛起。 四位王子中,最让良木哈看重的是老二窝别台。不仅手握重兵,而且也是最有谋略和理想的。他眼见北荒没有别的物产,只能靠草牧牛羊过活,有时甚至一把铁菜刀或者铜酒盏都要靠南下到各国去打家劫舍抢回来。于是,他把目光一直盯到了那个曾经让游骑先祖蒙羞的庞大帝国——大夏。 不过,窝别台也深知贪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如今看到夹在大夏和游骑中间的三个小国已经势同水火并且消耗殆尽,让他看到了南征大夏的曙光。要征大夏,必先吞三国,而要吞三国,北梁就是最好的跳板。 今晚,当长孙大人还在对着项胜将军的遗书感慨伤怀的时候,窝别台的最精锐的三百游骑兵已经位于邺城东北的五十里外。 这次窝别台亲自带队,并命令手下,今晚的目标是邺城的长孙家。任务,是将其府内下人尽数屠戮,但要力保长孙无疆及其家人的安全。屠戮是为了震慑,让这个老狐狸不再摇摆于各个强邻。保全是为了利用,要让长孙无疆为他打开北梁这块跳板的大门。 窝别台的这三百游骑兵是精锐中的精锐,虽然游骑国的军马不如西羌国的高大俊美,但其耐力持久,速度又快。游骑兵们不仅擅长骑兵的常用战术,冲击砍杀,更是有高超的箭术,善于在疾驰中弯弓搭箭,如同生出双翼的弓箭兵,窝别台之前正是靠着这样的游骑兵,击溃了西羌倚重的铁鹞子重骑兵。 这三百游骑兵每人掌控三匹快马,骑手途中在两匹战马上轮流骑行,第三匹马负责驮运辎重。这样,三匹战马即使在疾行中也可以轮流休息,整个队伍就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进行急行军。修整过后,这最后的五十里脚程只怕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到达。 不设防的邺城之内,应该没有人知道窝别台的这支轻骑利箭正在向邺城射来,整个城内仍旧淹没在黑夜中的静谧之中。除了那架在空旷的街道上借着星光前行的马车。 陪着项北在城西的将军府残垣断壁间待了半天后,直到天黑,项北才默许离开。但苏苏决定不再耽误时间,连夜就要出城继续北行。 随着马车有节奏的晃动,车厢内的那个少年又陷入昏睡之中。 苏苏已经适应了这种独自一人赶路的孤独,时不时的去给项北揶一下被角,用手背去探一下少年的额头。 这家伙,平日里不仔细看还不觉得,那张没有了血色的惨白面孔上,竟然是一幅略显秀气的精致眉眼。 苏苏不禁捋了一下项北额前的头发,让那张脸庞看起来更加清晰,想起昨晚客栈里这个家伙的呓语,不禁又觉得自己面颊烫了起来。 突然,马车车身骤停,苏苏身上不禁打了个激灵,一个鹞子翻身就腾起身形,轻盈的在空中跃过拉车的高头大马,落地前一柄闪亮的匕首已经握在手中,泛着幽蓝之光的锋刃直指黑暗中突然冒出来,挡住马车的一个身影。 看似黑影被匕首吓得发抖,实则是苏苏被惊惧到了。这是第一次一个生人贴近了马车却丝毫没有被她察觉到。或许是因为自己刚才正在走神吧,苏苏这样安慰自己。 “大侠,饶命!” 被匕首架在脖子上的黑影发出一声惨叫,他身上的一股酸臭之味熏得苏苏直皱眉头,但苏苏并不会因为黑影这样的作态而放松警惕。如果有心偷袭,他已经进犯到足以发起致命一击的距离了。 “你是什么人?”苏苏声色俱厉的质问。 “我,我只是一个看不到东西的老瞎子啊。” 苏苏举起马车上挂着的灯笼,这才看清黑影是一个穿着破衣烂衫,身子骨精瘦的老道,须发皆白,脑袋上顶着一个脏兮兮的发缵。因为双目已失,高高的颧骨之上,两个黑洞洞的眼窝在黑夜中显得格外瘆人。 “为什么要靠近我们的马车?” “女,女侠。听声音你一定是个人美心善的女侠士。你也看到了我只是一个老瞎子,哪能看到什么马车啊。这要不是被你拦着,估计我都要被你这马车给撞死了。多谢女侠的救命之恩啊。” 老瞎子脸上的两个黑洞本就恐怖,听着他略带轻薄的话语更是让苏苏反感。有道是人老精鬼老滑,活到了这把年纪,一个盲目之人靠着敏锐的听觉应该比一个正常人更适应夜晚的黑暗。 苏苏无心与他纠缠,收起匕首,就要继续赶路。哪知这老瞎子竟然还厚着脸皮用枯枝一样的爪子扒住了马车的车帮。 “女侠,咱们能遇上也是老天安排的缘分啊,你看我老瞎子可怜,说不定一会儿又要碰上官爷杀人,不如您行行好,我们结伴同行一段可好。” “对不起,不顺路。”苏苏没有心情打岔,扬起马鞭就要继续赶路。 哪知这老瞎子竟然不撒手的耍起赖来, “姑娘,您要是不帮我,只怕我今晚就要死在这了。”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番争执把车厢内的项北惊醒了过来,他用虚弱的声音询问发生了什么,未等苏苏作答,老叫花子就哭起可怜来了。什么孤苦伶仃,夜路难行,相遇是缘,不如结伴同行之类。 项北看看窗外还是后半夜的光景,用自己的灵息也探不到老家伙身上有什么功夫,一时心软,遂向苏苏求情, “既然相遇是缘,那就不若同行吧。” “不……”,苏苏的“行”字还没说出口,老叫花子就像个大马猴似的一撅屁股爬上了马车, “多谢恩公的救命之恩,多谢恩公的救命之恩。” 项北忍住身上的疼痛艰难的往车厢里面让了让,老叫花子盘腿就坐了下来。嘴里还不住碎碎念着,“我就觉得这个世道还是有好人的。” “老人家,您要去哪里?” “嗯,你们往北走,咱们肯定顺路的,我要去白首山。”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6章 最后的玄甲神策 杀破狼纵横江湖的时候,七杀曾经数落过破军: “你的箭术不错,只可惜太沉不住气了。要知道对手很可能利用你情绪上的波动,找到你的破绽。” 如今项北不再数落苏苏,倒是苏苏一路上没少唠叨项北, “老实待着,小心受伤,对破蛊之事要保持信心……”。 苏苏一听到盲眼老道说出白首山的名字,双目都放出光来,项北看了,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心说,苏苏,你可长点心吧,这老道素不相识,他说什么听听就好。 “老爷子,你知道白首山?” “嗯。”老花子似乎对苏苏的反应了然于胸,手指捻着稀稀拉拉的几根山羊胡子,洋洋得意的故弄玄虚,并不打算说下去。 “那你认识去白首山的路么?” 苏苏心中只惦记着白首山,完全忘了刚才这个一身臭味的叫花子还让她心生憎恶。 老道一脸得意的神情, “别看我眼睛看不见了,去白首山的路可是比别人都更清楚的。白首山是上古仙山,不仅被北荒部落限为禁地,山上的山精野怪也是万万不能招惹的。” 突然,老道还躬身低头,压住了声音,冲着苏苏勾了勾指头,一副神秘的样子。 苏苏不知有诈,把头凑了过去,只听花子故弄玄虚的说,“去白首山的路会自己不断生灭幻化,即使按照外人的指引,也是根本找不到上山的路的。” “那道长您能找到登山之路吗?”老道的说法让苏苏有点担忧。 “我啊,靠它就行了。”说着,老道揉了揉鼻子,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咦,什么味儿,这么香?啊,姑娘,是不是你离我太近了?” 苏苏这才发现这老花子本来就没安好心,自己被占了便宜还无话可说,气呼呼的扬起马鞭抽打在拉车的马儿身上,马儿吃痛,咴咴的昂首鸣叫了起来。 …… 从北门冲入邺城的游骑兵也在不断的抽打着胯下的坐骑,但是这些训练有素的军马并不会昂首鸣叫,反而更加沉默的低头狂奔。进入邺城北门前,游骑兵们就各自选择了手上三匹战马中最顺手的那一匹,而留下了其他两匹放置城外备用。 这是游骑军进入战斗状态的标志。 三百匹战马鱼贯而入,前面是已经摸清门路的探子带路,后面有二十多骑自动停留在城门附近戒备,保护大队的退路。而游骑国的二皇子窝别台,和之前无数次战斗一样,随着游骑军们一起,扬起鞭子策马狂奔。 情报显示,邺城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市。 善战的窝别台却不知道,邺城不设防,但她也有自己的坚守,只因守备之力过于单薄,这单薄的力量留给了最需要的地方。 而此番游骑军剑锋所指,正是邺城内最重要的地方。 游骑军马队的铁蹄踏破城内的寂静时,已经触动了城内的暗哨,等到确认这批马队是冲着长孙府去的时候,凭空一声尖啸着的响箭,嗖的一声撕裂了游骑军头顶的天空,直奔长孙府方向飞去。 训练有素的游骑兵们知道这是触发了城内暗藏的警戒了,但是整个马队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游骑军们纷纷腾出手来,握住了各自的短弓。 游骑兵的短弓是在长弓的基础上改造而来,弓身比一般的弓箭短了一半。虽然限制了弓箭的射程,但是便于携带和提升速射。配合游骑军马的奔跑速度,即使与长弓方阵对射也丝毫不落下风。铁鹞子那样的重甲骑兵速度缓慢,更是这些游骑兵的箭靶。 凶神恶煞般的游骑洪流在邺城或宽或窄的胡同间不断分开又不断合拢,像是决堤的洪水冲过密林的间隙。 没有人相信,那一只孤独的响箭,能挡住如此势不可挡的洪流。 但真正的战士无惧任何强大的对手,那支孤独的响箭刺破夜空,也召唤出了北梁最后的守护者,一支五十人的玄甲神策孤军。 这是项胜将军的战士,最后的玄甲神策,为首之人曾是项胜将军的副都统,季长安。 季长安从小听着项胜将军百战百胜的故事长大,奉其为自己的偶像,年方十六就应征入伍,而且加入了一心向往的玄甲神策军。 在跟随项胜将军东挡西杀时,季长安的军事才能很快就脱颖而出,22岁时就被项胜将军召在身边,加以培养。 当年项胜将军蒙冤遇害时,季长安正在边境提防西羌的铁鹞子卷土重来,消息传到边关时,军中将士起初都不能相信,自己爱戴的将领,国家的支柱,竟然落得个如此下场。 等到消息确认后,三军哗然,为将军复仇的呼声响彻云霄。幸有季长安压得住阵脚,因为他知道一旦军队哗变,那刚刚退去的西羌铁鹞子定会卷土重来,项胜将军一生守护的北梁疆土将会拱手他人。 项胜将军和季长安一向情同父子,等安抚好边防将士,季长安自己却带着一个神策团精英小队,秘密返回了邺城。 神策团是玄甲神策军最小的独立作战单位,由十个飞矢,二十盾枪,二十疾尘组成。 出发前,这五十个兄弟歃血为盟,冒着擅离职守的杀头之罪,誓要为项胜将军讨个公道。 从都城到边关,都知道项胜将军是因为得罪了长孙大人,而被长孙大人诬告,冠以叛国之罪诛杀的。季长安打算带着自己的神策团除掉长孙一家,血祭将军之仇。 幸得项胜将军生前料到此事,留给长孙大人的遗书化解了季长安的误解。由于军中已经上报了他和神策团的擅离职守之罪,为了保住季长安,长孙无疆就把神策团留在了自己的府中。 朝夕相处之下,季长安看到了长孙大人为北梁的操劳,也明白了项胜将军舍生取义的初衷。于是继承了将军的遗志,“保住长孙大人即是保住北梁的半壁江山”。 今夜,外围暗哨及时发回了警报,最后的神策团要为保护长孙大人与窝别台的三百游骑精锐开战了。 这是强者与强者的对战,双方都只有血拼到底的决心而没有在意对方到底是谁。 像无数次演练过的,五十人的神策团分毫不差的摆下了雁翎阵,堵死了长孙府前的胡同,阵型刚刚就位,游骑兵的铁蹄声就已经从黑暗中传了过来。 十名飞矢弯弓搭箭,凭着精准的感觉朝着铁蹄声来的方向发出第一轮集射,噗通噗通,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游骑兵瞬间翻身坠马。 但同时,后面的游骑兵们没有丝毫的退缩,更加疯狂的抽打着胯下的战骑,冲着长孙府发起更加迅猛的冲击。 速度就是游骑最厉害的武器。 长弓的射程为100步,短弓的射程为50步。神策飞矢第一轮的疾射刚过,第二轮弯弓满弦时,冲在最前面的游骑兵已经冲到了50步内。短弓的箭矢迎着长弓的箭矢在空中交错而过,瞬间又有几个游骑兵中箭倒地。 巷战中其实不利于骑兵发挥速度的优势,也无法形成有效的穿插和迂回。短弓的箭矢之力也无法穿透神策团的盾枪玄甲。纵是如此,游骑兵在损失了7、8名先锋后,已经冲到了距离神策防线仅有20步的距离。此时游骑军们才看到迎面而来的是半空中密密麻麻的长枪。 没有勒马,也没有犹豫,前排的数骑连人带马像是山上滚落的巨石一样狠狠的砸在长枪阵上。 噗,血浆飞溅,数尺长枪直接没入人马的血肉之躯,惨叫声终于响了起来,支在平地上的枪杆在巨大的冲击之下入土寸许。 游骑军要用自己的身躯填出一条覆盖长枪阵的通道。 后面跟进的战马果然踏着前面人马的尸体,开始向着盾枪方向奋力攀登了。 “攻!”二十人的神策疾尘马队一起发出了进攻的怒吼,前排盾枪迅速打开密不透风的防线,十名飞矢迅速完成了最后一轮平射,随即抽出了腰上的跨刀,前进一步,护住支撑着盾枪的战友。 防线打开的缺口处,十排双列的疾尘军冲了出去。 远处胡同里传来越来越密集的马蹄之声,疾尘军的冲锋依然义无反顾。在他们身后,盾枪阵线的缺口再次合拢,这样的冲锋并没有归途。 雁翎阵中的季长安仔细听着游骑兵的马蹄声,心中估算了一下对方的人数,知道再也无力回天,只得进入长孙府内,向长孙无疆汇报。 外面的喊杀声已经把长孙大人从追思项胜将军的忧伤中拉了回来。老人已经昏花迷离的眼睛里顿时射出了明亮的精光,平日里的摇摆逢迎只为护住北梁的百姓,但他心中明白,亡国之人,被敌人收割只在旦夕。 “长安,这次游骑兵攻了过来,不为劫掠百姓,只怕他们是想要从我这里抢夺不属于他们的东西。麻烦你快带着夫人和二小姐突围,把她们送去南郡孔战那里。” “长孙大人,我带你一起冲出去。” “长安,如果我和你们一起出逃,只怕很快就会被游骑军追杀,夫人她们还是在劫难逃。既然他们冲着我来,那就应该不是想要一具老朽的尸体。我留下来也不一定会被他们杀了,再说,我也答应过武威将军……” 季长安还想劝长孙无疆一同突围,哪知长孙大人一瞪眼,让季长安仿佛看到了那个十五年前已经消逝的眼神。 长安领命,带着几个手下护送女眷们突围。 “等等!”长孙无疆喊住了夺门而出的季长安,把装着项胜将军那封绝笔信的木匣交给了季长安,“长安,这个请你代我好好保管。” 季长安知道这盒子的分量,双手微颤的接过盒子,在怀中揣好。准备护着夫人和二小姐离开。 哪知长孙夫人却执意留下,“我的腿脚已经不灵便了,带在路上只会成为拖累大家的负担,而且我家老爷就在这里,我又有什么好怕的!” 谁也执拗不过她,长孙大人只好叹一口气,对着季长安说,“那就如此吧。” 季长安带着二小姐冲出长孙府的时候,玄甲神策团已经撑到了最后的关头。窄巷之内,游骑军和神策团的尸体已经堆在了一起。 十几个游骑兵已经把最后的两个神策疾尘战士团团围住,他们要为倒在巷子里的近百兄弟复仇。这该死的邺城,看似弱不禁风,却被一个神策团仗着地形之利埋伏狙击,损失了近百个游骑军精锐。游骑军士不能答应,压阵的二皇子窝别台也不能答应。 最后的两个疾尘战士已经遍体鳞伤,他们的玄甲上遍布着恐怖的口子,玄甲已经被鲜血彻底浸透。 重围之下,人马都无法再发起冲锋,两人只是机械的抡动双臂,挥舞马刀和数把游骑军的马刀对砍。可惜体力早已耗尽,他们的马刀再也没有办法挡住势大力沉的游骑砍刀。 最后,疾尘马刀脱手,两个战士就像两个树桩,被数把砍刀一点点的越砍越短,越削越细。 最后一个疾尘战士倒下前,忍不住回头向身后看了一眼。 以前,那里一定会站着一个山一样的男人,当疾尘勇士们冲锋陷阵,牵制敌军的时候,那个男人只要大手一挥,无数的北梁热血男儿就会像潮水一般铺天盖地的涌来,把他们身边的敌人淹没。 武威将军,咱们玄甲神策已经把血流尽,此生能追随将军,我们无怨无悔。 恍惚之间,血色的眼睛里仿佛又看到那个玄盔玄甲的男人真的站在那里,他高举的双手似乎正在召唤自己的勇士们凯旋而归。 最后的疾尘战士眼中的整个世界开始飞快的旋转,那颗骄傲的头颅在空中旋转着划过一道弧线,落在了北梁冰冷的土地上。 战士回望的那个地方,的确站着一个男人,只是那个须发皆白的苍老男人,看着北梁最后的倔强被无数马刀砍成碎片,他的心也在一点一点的撕裂。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7章 邺城不夜 长孙无疆看着面前残肢满地,血流成河的样子,终于体会到当年项胜将军死谏先皇立储的良苦用心。 都说皇权决定着天下的安危,可是这天下的安又何尝不是用每一个热血男人的身躯铺就出来的。武威将军看到太多年轻的生命凋零在荒野山岗,自然会觉得国家的安,比任何一个人,包括他自己,包括皇上,包括皇子,包括每一个士兵的生命都更重要。 看着身后季长安护送二小姐长孙离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中,长孙大人心中稍感宽慰,他绝不会让敌人看到内心的软弱和痛楚。 “诸位军士,我是北梁邺城的长孙无疆,请问哪位军士管事说话?” 斩杀完最后一位神策团的战士后,游骑军们并没有继续疯狂。这支队伍和其他游骑军的嗜血残杀不同,他们是二皇子窝别台的手下,二皇子心中有比抢掠一城一池更大的目标。他的手下自然也有远超其他游骑军的钢铁军纪。 这些游骑军们刀箭归鞘,擦净了身上的血迹,有的在周围戒备,有的已经开始收殓战友们的尸首,即使是对手神策团的残骸,也都轻轻的摆放整齐。他们敬重这些作困兽斗的对手。 二王子窝别台对战报极度不满。数月前,也正是他手下的这支队伍,以五百破三千,大败西羌铁鹞子野战无敌的神话。 为何今晚,在已经是千疮百孔的北梁邺城,自己的这支队伍却取得如此惨胜,不对,准确的说,是惨败。三百游骑军精锐竟被这区区五十个神策团消耗近百。 怒火攻心之下,他差点要命令手下尽屠整个邺城。 不过,当长孙无疆镇定从容的想要找游骑军首领对话的时候,窝别台突然平静了下来,战士用鲜血和生命换回了战场上的胜利,那么接下来,就该轮到他这个首领,为游骑国争取更大的战果。至少,要让面前这个老狐狸对游骑国俯首称臣。 “长孙大人,别来无恙!” 这声音有些耳熟,长孙无疆开始在记忆中翻找这个声音到底是属于哪个人的。同时,只见游骑军的队伍往两边散开,数骑较周围骑士更加高大威猛的游骑兵簇拥着中间一匹如火焰赤红的高头大马,慢慢迎了出来,红棕马之上,端坐一个身材魁梧,脸色同样黝黑但五官棱角分明的青年,或许是肤色的原因,浓眉大眼让这少年显得老成了许多。 “原来是哈苏亚的二王子啊。” 显然,这两位统领者之前已经打过交道。长孙大人私下和游骑国的头领,窝别台的父亲良木哈有过接触,想要借助于良木哈的实力重新建立西羌,南郡和北梁的三角平衡。 奈何襄王有意,神女无情,良木哈的条件过于苛刻,此事不了了之。 但窝别台王子却有更大的雄心,先攻下北梁,然后统一西北三国,最后剑指南方那个占尽天时地利,又一直都狂妄自大的巨龙大夏。 今夜,窝别台就是来征服长孙,接纳北梁的。 长孙看到众人拱卫的窝别台,心中也是一沉,别看窝别台只有二十来岁,可是比他爹良木哈更有谋略,他知道或许今晚就是决定北梁最后命运的时刻。 经过一阵的寒暄,两人自己都觉得这样的虚伪已经有些多余。最后窝别台开出了游骑国的条件,可以出兵讨伐西羌和南郡,但是要北梁先加入游骑国的版图,这样也师出有名一些。 长孙大人摇了摇头,他原本想以牵制住西羌和南郡,外加岁贡的条件,借助于游骑国的实力,助北梁复国,奈何游骑国的胃口远不止此,他知道驱虎吞狼并非上策,如今最后的幻想破灭,他反而觉得轻松了一些。 长孙大人手指地上那些还没有凉透的神策战士, “二皇子,这,是我北梁的战士。” 他又蹲下身来,捧起一把浸满鲜血的泥土, “这是我北梁的土地。我一介老朽,怎敢把这样的土地,当着这些战士的面,拱手相送?” 窝别台闻听此言,腾地一下心头火起,他带着手下的精锐,穿越五百里无人荒漠,损失了不少最优秀的战士,可不是为了成全一个老头子的爱国之情的,唰的一声,他从战马侧挂一旁的刀鞘中抽出马刀,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亮线,朝着长孙的脑袋劈了下来。 就在此时,旁边闯入一匹快骑,在窝别台的耳边耳语几句。二皇子先是双目圆睁狠狠的瞪了快骑一眼,继而大手一挥,身后的十名战士冲出阵型,跟着通报的快骑朝着季长安和长孙离突围的方向奔去。 数骑离去后,窝别台的脸上却突然浮起了笑意,不仅收回了马刀,而且和颜悦色的对长孙大人说道,“长孙大人果然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只可惜当年北梁的项胜将军被你嫉恨中伤,昏君又自毁长城,那我看看现在还有谁能为您保护您最心爱的东西。” 长孙大人知道窝别台指的是什么,心中惊惧,暗恨这少年的卑鄙手段,但他依旧不动声色,甚至把双眼微微眯缝了起来,不再搭话。 邺城之内如此惨烈的战斗,整个东城哪有不被惊动之理,只是那些已经被连年战争吓破胆的普通百姓都紧锁门窗,把老人小孩一家人都团在一起,在黑暗中瑟瑟发抖,祈祷着这场噩梦会在天亮的时候结束。 胆子稍大些的邺城百姓,隔着门缝偷偷观察街面上的动静,看出兵祸是指向长孙家的时候还狠狠的啐上一口, “活该,你这祸国殃民的老东西,早晚会被老天收了的。武威将军的大仇自有老天来报。” 那架孤零零夜行的马车,也早就警惕着战场上的喊杀之声。按照惯例,苏苏听到军马夜行的声音时就打算掉头回避,可是车上那个不速之客却插起嘴来, “让我闻闻看”他装模作样的伸出鼻子朝四方闻去,那使劲吸气又吐气的样子让苏苏觉得像是看到一条四处找骨头的流浪狗,她这次躲得远远的。 闻了一会儿,老头坚定的一指东方,“女侠若是信得过我老叫花子,今晚的生门在东方,其它城门都已是死门。” 苏苏厌恶的哼了一声,心想老叫花子说的都是废话,谁听不出来夜袭邺城的军马自北门而入,奔东门而去,若想避祸自然是要从西门或者南门退去。 她一扬马鞭,马车调转车头,就想向南门进发。 项北此时刚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他也听到了战场上的动静,问清了当下的状况后,淡定的把身边的水囊递给花子老道, “天默道长,您怎么知道东门才是生门?” 这个水囊里装的并不是水,而是从南郡一路带来的上等女儿红,塞子一开,一股浓烈的酒香就充斥着整个车厢,苏苏和项北都不饮酒。这酒是苏苏特地备在路上用来为项北清洁伤口之用。而且听说白首山地处极寒之地,烈酒关键时刻也可以引火或者御寒。 看着这个自称天默老人的老花子对着水囊咕咚咕咚喝的嘴角冒浆的样子,一旁的苏苏生气了, “项北,这是我带在路上有用的,你凭啥拿来给他做人情?” 哪知天默老人不仅不收敛,闻言还更是得意的咕咚咕咚连嘬了两大口,突显的喉结轻快的跳动几下,最后还来了个示威似的“嗨”了一声,用又脏又破的衣袖狠狠的蹭了一下已经挤在一起的五官。这才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酒嗝,一掀车帘, “小哥,容我先下去方便方便,回来再和你说,记着等我回来啊。” 说着,像个身强体壮的年轻人一样翻身跳下马车,摸索到旁边的暗巷里方便去了。 “驾!”苏苏扬起马鞭就想甩掉这个猥琐的天默老人。 哪知却被项北拦住,“苏苏,这个老人不简单。” “当然不简单了。脸皮那么厚,骗吃骗喝,浑身臭烘烘的,还弄脏咱们的马车。项北,你为何对他这么客气?” “或许是人之将死吧。”项北叹了口气。 这句话让苏苏非常反感,索性把鞭子一摔,气的眼泪在柳眉之下的眼眶里直转, “项北,你怎么能只顾着自己,你死了倒是轻松,那我这一路拼死拼活的,图个啥?” “呵呵”,项北苦笑一下,“是啊,苏苏,你图个啥?生死有命,该死的总是会死。” “你!”苏苏被项北气的说不出话来,只在心中默默咒骂, “你这个混账,虽然你很讨厌,可是你死了,那我在这个世界上就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不过。”项北突然面带正色,看了看窗外天默老人的身影还没有回来,压低了声音,“这个老人真的不简单。刚才我有意试探,递他水囊的时候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可是他却能够稳稳的接住,能在这个世上行走,他靠的并不是听觉。” “嗯。” 项北一旦正色起来,那带着稚气的五官让苏苏无数次看的有些痴迷,以前或许苏苏还是带着对上级的敬畏,如今她更喜欢看着这种神情隐含着项北对生存的执着。 苏苏也接着说道, “你别看他假装拿着那个竹杖指指点点,可是他走路的时候,不仅能避过路上的不平,连一点积有脏水的地方都能避开,那不可能是靠盲杖做到的。” 项北点了点头,两人似乎又回到了一同御敌时的那种默契, “而且这个天默老人身上没有武功和内力,对我们似乎也没有恶意,虽然装的痴痴傻傻的,但他一定还有别的目的,再说他竟然知道我们在找白首山,他说是自己要去,哪有这样的巧合?” 一提到白首山,苏苏终于喝止了马车,现在他们收到唯一关于白首山最确切的消息也只有这位神神叨叨的天默老人,不管这个老瞎子是不是在胡扯,苏苏只能冒险一试。 两个曾经最默契的战友又达成了共识。所以,那就静观其变。 “呵呵,就知道你们不会抛下我。”那个自称天默老人的老花子厚着脸皮又扒上了马车,苏苏暗自记下那双脏手碰过的地方,发誓自己绝对不会再碰那些地方。 “天默老丈,那我们就去东门吧。” …… 城西的城门上,没有夜值的岗哨,只是挂着两个悬在空中的灯笼,突然,一团黑影闪过,夹带的黑风瞬间把那两盏孤零零的灯笼熄灭了。 今晚的邺城,注定是一个无眠的夜晚了……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8章 神秘强援 季长安砍杀了两个在胡同口戒备的游骑兵后,护住长孙二小姐的马车向东门赶去。身边除了车夫只剩下两名亲随。 两个勇士一个在前面带路,一个在后面断后,而季长安手里拿着砍刀,护在马车的旁边。 长孙离在颠簸的马车里听着车外的动静,心中比狂奔的马车更加颠簸。 白天刚刚到家,晚上就要面对与亲人别离的选择。尤其是母亲说要陪着父亲一起面对一切时,那种毅然又坦然的眼神,让她心如刀割。她甚至开始怀疑,是否是自己的命运多舛,以至于不断给身边的人带来着霉运。 丈夫下落不明,父亲忍辱偷生,母亲身染重疾…… 如今又要投奔那个远嫁南郡小王爷的大姐长孙惜,难怪人说可怜红颜总薄命,最是无情帝王家。 季长安没有时间胡思乱想。那些从边关追随自己返回邺城,又在邺城暗中保护长孙大人十几年的兄弟们,今夜都已经变成了北梁的一捧红土,纵是铁汉也在心中默默的淌泪。 如果知道那些兄弟们在为北梁流尽最后一滴热血后,依稀看到了项胜将军的召唤,或许他会宽慰许多。但现在,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完成长孙大人交给的最后一项任务,平安护送长孙离到南郡去。 骏马飞驰,车轮飞转,眼看就要到邺城东门了,忽然,身后却传来了让人绝望的马蹄声。 季长安并不回头,只是大喊一声 “柳震!” “是!” 断后的勇士高声应答,无需更多言语,悬缰勒马,那匹战马领悟主人的用意,一个漂亮的急停,瞬间就调转了马头。 名叫柳震的北梁战士,独自面对游骑国的十名追兵,听着身后季长安护着马车的声音渐行渐远,双腿一夹马镫。战马昂首嘶鸣,听到主人说了句,“兄弟,该咱们上了。” 这匹跟随主人征战一生的战马已经与主人的心意相通,仿佛听明白了话语似的点了点头,朝着游骑军追兵的方向,开始进发。 起初是小步慢跑,然后是逐渐加速,最后是舍弃一切的狂奔。 速度就是战马送给骑手最有力的武器。 游骑军的追兵想着窝别台的指令,不敢再出差错,扬起手中的短弓就是一顿劲射。十支箭头织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朝着柳震迎面罩了下来。 柳震的眼中看到黑暗中几个闪着寒光的亮点向自己扑来,并不慌张,而是紧紧的伏在马背上,同时用手中的长刀遮住战马的面门,当啷一声,长刀挡住了射向马面的一支箭头,但同时,另三支箭已经射中了柳震的后背。 柳震身上,穿着玄甲神策的特制玄甲,由玄铁护罩、厚实的藤麻和贴身的牛皮绞合压制而成。玄甲比一般的盔甲轻便舒适一些,勉强挡住了几只游骑的弓箭,虽不致命,但箭头也透甲而过,入肉半寸,柳震察觉到盔甲内开始有热乎乎的液体流淌。 第二波弓箭来袭之前,冲在最前的游骑追兵已经和柳震只相隔数个马身的距离。游骑兵们迅速拉开队形,最前面的两匹快马贴着两边的墙根游走,后面跟上的战士挥起马刀准备正面迎敌。 战士的力量是为了杀敌,但战士的价值不仅仅是杀敌,柳震和游骑军追兵的目的都很明确,阻击追兵和追赶马车。 所以冲在最前面的追兵分开阵型,想要绕过柳震,这给柳震带来了一个不小的难题,他不是为了杀敌,他的任务是尽力阻滞追兵的步伐。 电光火石之间,柳震一拍马头,柳震的坐骑打了个响鼻,心意相通的一人一马瞬间做出了一个让游骑军意料不到的动作。 柳震先是起身离鞍,然后猛地一踩马鞍,从马身上高高跃起,扑向自己右边的快马,而柳震的战马随着身体一轻,猛地向左边一冲,同时后腿发力,两条前腿高高扬起,砰砰两声闷响,柳震自己撞上了右边的游骑军,而那匹忠诚无畏的战马同时撞上中间和左面的游骑军。 咔嚓一声,如此高速的撞击之下,柳震的战马被游骑军的马头撞断了脊柱,一头栽倒在地,马腹也被自己雪白的肋骨戳穿,雪白的肋骨又迅速被鲜血染红。 但它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成功的阻止了迎面的两匹快马,三匹战马在撞击下都受了重伤,一瞬间就把街面占去了大半。 柳震撞上自己右面的游骑军战士后,抱住他的肩膀,硬生生的把对手拽下马来,这回,街面最后的通道也被这两个滚在一起的战士挡住了。 游骑军的砍刀如弯月一样带着较大的弧度,便于高速中的砍削,却不利于短兵相接。而柳震用的战刀虽然刀面也比较宽大,可用于砍杀,但锋刃笔直,也适合捅刺,刚才一撞之下,柳震的战刀实际上已经刺入了这个游骑军战士的身体。 二人纠缠在一起顺势一滚,那个游骑军战士的腹部被彻底切开,腹脏顺着巨大的切口流了出来。 “闪开!”后面的游骑追兵们并未减速,呐喊着继续冲向拥塞的街口。 这些训练有素的骑手们知道,此刻急停,既不能避开障碍,还可能彻底放跑目标,虽然他们最初低估了这一人一马的狙击之力,但却没有丝毫动摇追击的决心。 嘿呀!那个已经流出肠子的游骑军战士不去捂住腹部的伤口,而是用双臂紧紧锁住了柳震,同时腿下施绊,刚刚站起身形的柳震被他重重的摔到在地。 柳震挣扎着还要起身,后面的战马已经冲了上来,无情的铁蹄狠狠的踏到他的胸口,噗的一声,柳震胸骨皆碎,被马蹄踩陷的胸口处,一腔热血喷溅了出来。 是宿命么?骑手和自己的战马以同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一匹又一匹的战马飞驰而过,很快把柳震和游骑军的尸体践踏的失去了人形,碎骨碎肉已经把他们彻底的粘合在一起。 柳震用自己的生命,尽力阻击了游骑军的追兵,但也只是为季长安争取了片刻之机。很快,身后追兵的马蹄声再次在季长安的耳边响起。 “兄弟们都已经尽力了了,现在,该我了。”季长安掂了掂手中的砍刀,冲着前头开路的手下大声喊道,“秦虎,保护二小姐!” 他又想了一下,对车内的二小姐喊道,“二小姐,平日教你的骑术可曾记得?” 长孙离明白当前的情势, “记得!长安将军,如果那些歹人追上来,请你在他们虏到我前把我杀死,万万不可让我受他们的凌辱,更不能让他们利用我来威胁家父!” “二小姐,放心,您不会死。” 说着,季长安拉着长孙离跨坐到拉车的战马上,马刀向马车的绳套猛地砍去。没有了马车的束缚,拉车的战马身子一松,驮着长孙离飞奔而去,而季长安和马车却停了下来。 他冲着车夫喊道,“帮我把马车横过来!” 车夫跳下马车和季长安一起把马车的车身横在了街上。 接着又对车夫说,“现在,你可以走了!” “长安将军,我也是北梁的战士!”车夫说着,从长安战马的后面摘下了弓箭,“愿与将军同生共死。” “好!”没有更多废话,因为追兵已经冲了过来。 车夫爬到马车顶上,弯弓搭箭,朝着追兵就射了出去,可惜他毕竟不是玄甲飞矢,射出的箭矢擦着一个骑兵的肩头划了过去。而与此同时,短弓射出的飞箭也已杀到,车夫站在马车上目标明显,瞬间被数支利箭穿透了胸膛,像一颗熟透了的果子,从车顶上栽落地面。 这车夫明知自己不敌,却要如此冒险,长安知道,他只为吸引追兵的第一轮弓箭,而从进入射程到直面白刃,游骑骑兵们只有这一轮的短弓机会。 马车的高度让游骑军的追兵即使肋生双翅也无法跨越,而季长安的战马又如山一样堵住了剩余的缝隙,这次游骑军的速度终于降了下来。 不过对于游骑军来说,如果挡路的是山,那就把山搬掉好了。 季长安的大刀挥舞了起来,他明白一个人的体力始终无法与这么多的敌人抗衡,他不再防守,每一丝力气都用来把大刀斩向围上来的敌人。 这样搏命的招式显然又让追兵们始料不及,原本他们以为人多势众,几轮下来就可以轻松把这个北梁余孽解决,哪知对砍之下,这个亡命之徒宁可被他们砍上很多刀,依旧把每一刀都攻向一个目标,很快又有两个游骑军被长安砍落下马,虽然长安自已也身中数刀,但玄甲护体,并未伤及要害。 剩余五个游骑军再也无法承担更多的损失,他们一起拨转马头,飞快的策马回退,游骑军打算利用自己的优势去拔掉这个钉子。 长安知道他们的企图,但也不敢去追,担心自己离开的空档会放过其他的追兵。 五名战士,五张短弓,在三十步处同时发箭,长安避无可避,只能横刀立马,准备以血肉之躯硬挡住这五只箭矢。 嗖~嗖嗖。没想到长安的身后又有三支飞箭袭来,其中两支掠过长安的肩头,除了耳畔破空的风声,一绺垂在耳边的发梢也被飞箭轻松切断,坠落肩头。 铛,铛铛,三声脆响,三支直奔长安面门的游骑短箭竟然被三支白羽箭硬生生的击落,而剩下的两支,一支击中了长安的手臂,一支偏离了目标从长安的身边擦过。 这一下把游骑军们彻底震慑住了,发生了什么?一向以善射为傲的游骑军竟然被敌人射落了已经发射出去的箭矢! 长安完全没有料到,除了自己北梁还有抗击外辱的力量,他兴奋的回头张望,却只是看到了远远的挂在东门上的两盏惨白惨白的灯笼,身后什么人都没有,那白羽箭是怎么回事?莫非是项胜将军英魂不散,在保佑自己? …… 城门角落的阴影里,苏苏收起了自己的长弓,“老爷子,这回那些追兵应该不敢再欺负那个女孩子了。我们可以走了吧?” 苏苏看到那些喜欢劫掠的游骑国士兵追赶一个衣着长相都很像大夏国女子的时候,虽然也心中不满,但她并不想卷入更多是非,在天默老人的激将大法下,索性出手为长安击落了最危险的三支箭矢,然后想在被游骑国的士兵发现前迅速离开。 哪知这不知死活的天默老人用手捋着几根稀疏的山羊胡子,煞有介事的摇头晃脑, “非也,非也,女侠此时东门也还是死门,只有你的长弓击败今晚那个最强的存在,东门才能成为生门,也是今晚唯一的生门。”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9章 夜奇来袭 “我可没有蠢到去对抗一支游骑军!”苏苏看着故弄玄虚的天默老人,憎恶又增添了几分。 “非也,非也,我说的那个最强的存在,可不是这支游骑军。”天默老人完全不在意苏苏的厌恶之情。相反,似乎一直面朝着苏苏精致的脸庞,一副欣赏之情溢于言表。 要不是这老家伙双目已失,绝对会让苏苏觉得他是在用一种贼眉鼠眼的猥琐之态看着自己。 苏苏执意拉着马车就要出城,天默老人还是不死心,自言自语的叹了口气,“唉,原以为这次能找到去白首山之路,看来又要再等十年了。” 一提白首山,苏苏不能装作没听到,忍不住追问一句,“老人家,白首山和邺城又有什么关系?” 天默气定神闲的接着卖弄起来,“有多少世人为了一窥天机而穷尽所有,但是天机是什么?真正的天机往往就摆在世人面前,而他们却视而不见。” “比如白首山,这样的仙山既是我们这个世界的存在,又不全是我们这个世界的存在,登山之路,自然要靠找到仙机。我已经闻到……”说着,天默又猛地抽了抽鼻子,吓得苏苏不由得向后躲了躲。 天默并不在意,“我已经嗅到了今晚邺城的这一战,就是打开这次登山之路的一个仙机。你刚刚搭救的那个邺城将军,就是当年武威将军的副统领,也是他们玄甲神策最后的将领。” “什么?”苏苏一惊。 天默讲的这些,什么天机之路,什么仙山既存在又不存在,苏苏并不理解,但是听到季长安的身份后,她却心头一动,如果这个人是武威将军当年的亲信,那岂不也算是项北的半个亲人了。 “而且”,天默还有更重要的信息要透露给苏苏,“那个将军身上带的东西,就是开启天机路的一把钥匙。” 这下苏苏彻底没了主意,她不想相信这个又猥琐又邋遢的老瞎子,可是天默的每一句话又让她觉得不得不信,想想自己不也是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梦境,就坚信白首山有拯救项北之法,那又算不算是天机? 这个老瞎子虽然喜欢言语轻薄,而且面相猥琐,但自己和项北又觉得他似乎没有什么恶意,好像还知道他们的很多事情。 尤其是这白首山之事,不管是瞎编的还是确有其事,老瞎子说的那些是目前为止他们听到的有关白首山的最多的情报。 “算了,让项北来决定吧。”每次苏苏遇到头疼的问题想不明白,就喜欢直接甩给项北,谁让这家伙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耗费心神的事情交给他就行,自己只需要按照他的决策执行就行。 “项北,”苏苏掀开车帘轻轻的呼唤了一声,可是看到那个面色清秀又苍白的家伙还在昏昏沉沉的睡着。 “你这个家伙。”苏苏心疼项北,不忍心把他喊醒,用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只得在心中偷偷的嗔怪,“你这个家伙,这一路倒是只顾睡的安心……” “那你说我该怎么做?”苏苏下定决心,先听听天默的想法再说。 “我相信那个最强的存在也是冲着这把打开仙路的钥匙来的。想要对抗他并非易事,甚至可能会丢掉性命。女侠,我觉得你想的也对,我们其实也没必要去冒这个险。” “可是你说如果错过,就要再等十年?” “嗯,天机之路每次都需要特别的机缘才能打开,错过了,那就再等十年,或许还有机会。” 苏苏又看了一眼还在昏睡的项北,他不能等,所以,她也不能等。 想到这里,苏苏索性一咬牙,“好吧,你说,要我怎么做?” 咳咳,天默老人清了清嗓子,这才准备告诉苏苏计划,然而此刻,长街的战场那里却迎来了新的变故。 被三支白羽箭镇住的五个游骑军不敢再贸然行动,只得又后退了一些距离,小心戒备。而季长安看不到弓箭射程之外的苏苏他们,也只得依旧独自一人卡住马车旁边的缺口,确保挡住所有的追兵。 此时,后面纷乱疾驰的马蹄声响起,是窝别台亲自带领大队人马杀到了。 二皇子窝别台再也不想承受更多的失败了。他一直觉得今晚的行动出现了太多变故,留下少量人马看住长孙府后,便带着大队人马来支援自己的追兵小队。 长孙离是长孙无疆这个老狐狸的软肋,她是窝别台不想弄丢的底牌。 等他看到追兵小队又折损过半,而且还被季长安独自一人阻挡在东门街市的时候,心中是又气又急,果然自己不好的预感还是应验了。 “二皇子,前面有埋伏……”二皇子的到来让追兵小队倍感压力,看起来像是头目的一个骑兵连忙上报。 唰,窝别台的马刀一闪而过,游骑军士兵的气管瞬间被利刃切开。 “我游骑将士可以死,什么时候会怕!所有人给我冲,抓住长孙府的逃兵。” 嚎~嚎~嚎 窝别台的游骑军将士们听到首领霸气的召唤,顿时像野人般的嚎叫起来,纷纷抓住缰绳猛坠马镫,战马们也被这样的呐喊声鼓舞,一边欢叫着一边高高扬起前蹄,不等前蹄坠地,后腿发力,像一支支弓箭一样射了出去。 战场的另一边,长安握刀的手臂因为脱力已经微微颤抖,血迹沿着刀身上的纹路慢慢流淌,一滴一滴的滴到脚旁的土地上,有长安自己的,也有游骑军战士的。 如今密密麻麻的游骑兵像潮水一样涌来,长安鼓励自己,“只要再砍倒两匹战马,两匹战马,只要两匹就能把马车旁边的通道彻底堵死。” 游骑军的铁蹄扬起了漫天尘土,季长安站在随着铁蹄抖动的街面上,手中长刀再次缓缓的抬起。 嗖~嗖,又是黑暗中飞来的两支白羽,苏苏和长安想的一样,只要再倒下两匹战马,就可以把道路彻底封锁,两支白羽箭在黑夜中划出两条白线,最前面的两匹快马瞬间被箭头穿透了头颅,轰然倒地。 但是这次,游骑军们已经不再后退,他们无视倒地的战马,后面的骑兵迅速补充到锋线,保持着冲击的队形。 轰! 长安用来挡路的马车被游骑军的冲锋马队顶的几乎脱离地面,虽然数匹战马已经因为撞击重伤倒地,后面的战马却依旧以血肉之躯,组成了一把巨大的锤子,不停的捶打着摇摇欲坠的马车。 终于,马车被彻底撞碎,一旁还在竭力抵挡的季长安也被数名骑兵围住,眼看就要被周围的马刀碎尸万段。 苏苏满弦顺势而起,弓弦上又架着三支白羽,但是面对如此多的游骑军她开始犹豫,是要再射杀三个游骑军还是替季长安脱离苦海…… 眼前这一幕终于让眉头紧锁的窝别台满意的点了点头。 然而,就在窝别台感觉胜券在握的时候,一切还都没有结束。游骑军的身后,突然传来了更大的动静,马嘶人嚎,数匹战马连同马背上的骑手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抛上了半空,热血像雨点一样从空中洒落,其他的游骑军战士惊骇之下,纷纷停下朝着那些战马被抛出的方向望去。 比看到恐怖的对手更恐怖的,是那里竟然什么都没有。 又有数匹战马被高高抛起,而且在飞到空中之前,马匹和骑手都已经裂成数段,大小不等的尸块以扇形的形状在空中散开,可是抛出这个扇形的中心那里,除了漫天血雾,依旧什么都看不到。 一个又一个扇形的血雨在空中炸开,伴随着碎肉纷纷落下,游骑军的队伍被轻松撕开了一道口子,按照扇形前进的方向,应该是奔着季长安去的。 此时的季长安身上又多了不少伤口,包围他的游骑军士兵被自己队伍里的变故惊得停下了进攻,季长安终于能够借此机会缓了口气。 “应该是它了。”黑暗中的天默点了点头,苏苏惊讶的发现,此时的天默少有的严肃起来,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那个最强的存在?”苏苏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不管那个最强的存在是什么,它能如此轻松的撕开游骑军的队伍,这的确是个可怕的存在。 “嗯!绝对不能让它夺走季长安身上的那个东西。”天默老人义正辞严的说出这番话语,突然让苏苏感到了一种高高在上的威严。 “可是,它到底是什么,我怎么看不到它?”眼前的景象让她不得不相信天默老师的话语,项北还在昏睡,她已经没有了主意。 “它叫夜奇,不能以肉眼所见。” “什么叫不能以肉眼所见?看不到它我们怎么能够挡住它?” “我能看得到它,你的灵羽飞箭能够穿透它的鳞甲,如果你不怕死,我愿意祝你一臂之力。” 说着,老瞎子天默就冲着苏苏张开了双臂,这个举动把苏苏吓了一跳,“你要干什么?” 天默一本正经,“你来开弓,我来帮你瞄准啊。”说着,又朝着苏苏凑近了一些。 苏苏鼻子里顿时窜进来一股浓烈的酸腐之气,熏得她差点没有吐出来,她尖叫了一声,“你别过来,离我远点!” …… 窝别台的游骑军们没有见过这种阵势,他们从未在敌人面前露出过胆怯,可是面对一个根本看不见的存在,却让他们手足无措。 战士的骄傲不允许他们束手就擒,兵阵迅速分为两队,一队把窝别台团团围住,护在中间,另一队则紧紧跟在那些不断炸开的血雾之后,想要把这个无形的敌人包围起来,连进攻季长安的骑兵都撤了回去,准备专心对付这个更强大的存在。 “再耽误就来不及了!”天默情急之下顾不得苏苏的反抗,双臂合拢就想把苏苏抱在怀里,两手去抓苏苏玉脂一样的双手。 啊!苏苏没料到这老瞎子竟然如此无礼,顿时吓得尖叫起来。 战场上震耳的厮杀声没有惊醒项北,可是苏苏这一声尖叫却让他惊醒过来,“苏苏!”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苏苏发生了什么。 “他,他……”苏苏憋的脸色通红,气的指着天默说不出话来。 项北以为苏苏受了欺负,虽然明知自己根本没有力气战斗,但还是强忍身上的疼痛,向身边的鸣阳摸去。 “唉,唉,住手。”天默竟然有些慌张,“你听我说啊……” 项北听天默介绍了当下的情况,有些疑惑的看向苏苏,苏苏虽然还在气恼,却也没有否认情况的紧急。 项北又看了一眼战场中的季长安,想从他的身上看出武威将军的身影,继而又看了看还在不断被屠杀的游骑军战士,脱口问了一句,“那个东西就是夜奇?”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0章 联手破敌 “什么?”一向玩世不恭的天默被项天的自言自语给震撼到了,虽然他找到项天自有他的安排,但是项天竟然能肉眼看到夜奇,这还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天默忍不住又确认一遍,“你能看到夜奇?” “嗯。”项天随口答应了一句,不过,现在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游骑军中横行无忌的恐怖巨兽,那只神秘的夜奇。 夜奇的体形庞大,趴在地上的时候有八丈多高,四匹战马叠起来的高度才能勉强与它平齐。通身暗墨无光,相较之下脑袋显得有些细小,就是个普通狗头的样子,最让项北不可理解的是,它的那颗脑袋似乎只是个摆设,既没有突出的五官,也看不出有任何表情。 夜奇在游骑马队里横冲直撞,时而会像一只狗熊一样站起身形,强壮的上肢抓起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些倒霉的骑兵。 项北终于看明白,夜奇是用爪子连人带马的送到脖子附近,随即整个脖子突然打开,那里露出数尺长的一张血腥大口,口里布满了参差交错的锋利牙齿,正是那些牙齿就把骑士和战马轻松撕碎,然后再把血肉四下丢出去。 它的撕咬不为进食,它只享受杀戮。 对于其他人来说,并不能看到夜奇的身形,那些蒙在鼓里的可怜战士,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同伴莫名升空,破碎,再飞溅出去。 终于,惨叫和血雨令有的游骑战士心态开始崩溃,哀嚎着四散奔逃,窝别台看着自己的队伍被这股无形的力量击垮,那些骁勇善战的勇士如同羔羊一般被疯狂的宰杀,血气上涌,挥舞起自己的战刀就要向前冲锋,却被身边的亲卫们死死拦住。 一直所向披靡的二皇子也开始有点动摇了,这该死的邺城,到底是一个怎样地狱般的存在。 项北正偷偷的观察着夜奇。突然,夜奇好像也感觉到了远处这对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睛,它停下动作,直起身形,扭身朝向项北藏身之处。 项北紧紧的盯住夜奇,它的突然转身有些古怪,于是问身旁的天默,“老人家,这夜奇能看到我么?它好像没有眼睛啊。” “夜奇是来自至暗之地的存在,我们的夜就如同它的昼,它习惯于我们这个世界的人对它熟视无睹,你若见得它,它自然也好奇你为什么见得到它。” 说到这,天默突然回过神来,“咦,对啊,项北小兄弟,你为什么能见得到它?你接触过异界?” “什么是异界?”项北刚想扭头发问,突然大喊不好,因为夜奇终于忍不住好奇,想要来探查到底是什么人在偷看它。 天默也发现了夜奇正向众人藏身之处奔来,立刻跳下马车,双掌合十,“项北兄弟,你不要再看它。苏苏姑娘你也躲到我身后去。” 只见天默盘腿在马车前坐下,口中念念有词,渐渐的,从他紧扣的掌心间隐隐闪出一道亮光。 念咒的间歇,天默还不忘记提醒身后的项天和苏苏,“夜奇的双目在其腋下,是它唯一的弱点,只有苏苏的白羽箭射中其双目才能击退它。” 夜奇转眼就冲到了天默的近前,老人算准时间,就在夜奇探出利爪的瞬间,猛地张开双掌,瞬间一道亮如闪电的白光从他的掌心喷薄而出。白光并不是四处发散,却独独照亮了邺城的东门,也照亮了半个夜空,项北和苏苏都被这股白光完全罩住,身形庞大的夜奇瞬间被定住了身形,僵住了一般,过了一会儿,它困惑的晃了晃那个像是摆设的脑袋,旋即想起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使命,掉头又向季长安奔去。 “我们的夜,就是它的昼,我们的昼,就是它的夜。”天默的话少气无力,仿佛被那束耀眼的光芒耗尽了所有的体力。 苏苏作为御风的灵羽箭手,虽然看不到夜奇的身影,但是却能感受到夜奇行动时带动的空气流动之感,她记得天默老人说过,一旦夜奇夺走了季长安身上的钥匙,就无法到达白首山,二话不说,冲着夜奇奔跑时搅动的气流嗖的就是一箭。 项北看的真切,一向无坚不摧的白羽箭射到夜奇的身上,竟然像是射中了一块顽石,硬生生的被弹开掉落地上。 “必须要射中它腋下的双眼!”天默老人似乎也看到了这一幕,努力大声提醒,但显然,因为体力耗尽,此刻他只能无力的瘫坐在地上。 既然如此,项北也想到了天默老人最初想用的那一招,“苏苏,你来射箭,我来帮你瞄准。” 说着,项北来不及细想更多,从苏苏身后紧紧的贴上她的身体,一手把住苏苏持弓的左手,另一只手贴上了苏苏掌弦的右手,“苏苏,我说放箭你就放。” 苏苏原本专注着想要射出第二箭,突然被项北这么贴了上来,身子猛地一震,旋即右手一松,嗖的又是一支白羽箭飞了出去,但是却不知射到了哪里。 项北不明就里,唠叨了一句,“我还没说,你怎么就放箭了?专心一点好不好!” 苏苏差点把自己的嘴唇咬出血来,心中狂跳不止,只能暗自叫骂,“你这个家伙,也不想想哪有这样帮我瞄准的。你身上的汗臭味儿都熏到我了。” 想到汗臭味,苏苏莫名又想起昨晚客店里的那一幕。项北说的那句“苏苏,你好香”仿佛又回荡在耳边,苏苏的心更加的慌乱,她忍不住偷偷的嗅了嗅身旁传来那个家伙的汗臭味儿,“你这个家伙,多久没洗澡了!”不过那股味道似乎并不难闻,让苏苏又忍不住偷偷的多嗅了几下。 灵羽离弦的那一刻,箭手的整个身体应该如同雕塑一般平静,苏苏以前放弦的瞬间呼吸和心跳都是静止的。 如今被这么一个浑身散发着“汗臭味”的家伙紧紧的抱住,她的心跳和呼吸都抑制不住的急促起来,项北感觉箭头已经瞄准了夜奇前臂下那只充满凶残暴戾的血红之眼时,轻喝一声“放”,却眼睁睁的看着又一支白羽撞上夜奇宽大的后背,弹开了去。 眼看着夜奇马上就要扑到季长安的身前,天默老人挣扎着站起身来,“人命关天,你们不要再玩了!”说着,似乎就要张开双臂,替换项北。 这下把苏苏吓得回过神来,她扭头看着几乎把下巴贴到自己肩头的项北, “项北,现在你的眼就是我的眼,我的手就是你的手。” 项北点头,看到苏苏眼睛里似乎有明亮的东西闪过,却并没有想更多,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夜奇肋下那对忽隐忽现的血红眼睛了。 “好,那就再射一箭。” 这一次,苏苏张弓满弦。 这一次,苏苏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这一次,苏苏听着贴着自己身体的那个心跳,让自己的心脏随着它一起跳动。 这一次,这个世界没有了苏苏,只有另一个射箭的项北。 这一次,这个世界也没有项北,只有另一个能看到夜奇的苏苏。 项北屏住了自己的呼吸,顺着苏苏瞄准的角度看过去,远处的夜奇在季长安面前已经停下身形,举起前臂就要去抓住毫无察觉的长安,项北心意一动,手指一松,没有任何提示,苏苏的白羽灵箭破空而出。 噗,一声闷响,这一次白羽箭没有让人失望,直接穿透了夜奇右肋下的那只血红之眼,夜奇身子一抖,仿佛是呆住了一般,随即,剧烈的疼痛让它浑身颤抖起来。 嗷呜一声长啸,像是无数根长针,刺破了现场众人的耳膜。 天默闻声知道是射中了,兴奋的跳了起来,完全不像一个耄耋老者,“这下好办了,这下好办了……” 随着他的手舞足蹈,夜奇中箭的眼睛里流出了一行血泪。 因为这伤口,这个世界上的污浊之气渐渐侵蚀到夜奇的体内,如此庞大透明的身躯,渐渐在夜风中显出了它的轮廓,起初是半透明,渐渐的变成了一座小山一样的存在。 游骑军们这才终于看到一直在屠杀战友的那股神秘力量是怎样的一个存在,窝别台起初也被现身的夜奇惊得说不出话来,但看到那支深深嵌入夜奇肋下的白羽箭,以及顺着白羽箭杆汩汩而出的鲜血,他再次振臂高呼,“咱们的兄弟们,胸膛还是暖的,灵魂还没有走远,让他们看到,我们是如何给他们报仇的。” 说着,再也不顾身旁卫士的阻拦,第一个朝着夜奇冲了上去。 嚎~嚎~嚎~ 游骑军冲锋的呐喊再次响成一片,原本已经被夜奇冲散的阵型很快再次聚合,战马也在骑手们的嚎叫中重拾勇气,夜奇不解的看着身前的这群蝼蚁不知死活的朝自己冲锋过来,强忍身上的伤痛,挥臂和冲上来的游击军们战在了一起。 游击军的马刀砍在夜奇的身上,没有什么效果,可是夜奇却能随手一挥就扫倒身边的三、四个战士。 冲锋在前的二皇子一边躲过夜奇挥舞的爪子,一边反复向前突袭,剩余的游骑军战士们战斗的热血再次沸腾,即使看似无用,依旧向着夜奇发起一轮又一轮的猛烈的冲锋。 混战之中,一个游骑军战士的弓箭射完了,马刀也磕飞了,再次冲到夜奇的面前时,实在没有武器,索性把手中的火把朝夜奇扔了过去。 哪知这刀枪不入的夜奇神兽,看到扔向自己的火把竟然下意识的蜷起臂膀,护在了自己的身前,其他的游骑军们瞬间发现了窍门,纷纷把手中的火把砸向夜奇,火把砸在夜奇墨黑的皮毛上,掀起无数火星,虽然不至于伤到夜奇,但从它不断嘶吼的表现看来,它的确不喜欢这些火焰。 于是,更多的火把流星般的砸到它的身上,所有的弓箭也全部换成了火箭。夜奇受不了这些蝼蚁没完没了的火攻,庞大的脚板狠狠的跺了几脚地面,就掉头向深夜中跑去。 几个游骑军战士想要布下绊马索扳倒这头巨兽,哪知夜奇的双腿一踢,数道绊马索尽数缠在一起,牵索的马匹也被扯得凌空飞起,随即在地上拖出一道血痕。 窝别台抬手示意手下不再追赶,他终究不想让战士们继续无谓的牺牲。东门一战,游骑军们留下了更多的尸体,那些还能战斗的勇士们归拢下来,也不过只剩五、六十骑。窝别台自己也在冲锋的时候,伤到了左臂,脸上溅满了血水。 但此刻他更担心的,是这些鏖战一夜,人困马乏的战士,如果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继续缠斗,很可能被那些回过神来的敌人包围起来消灭掉。 追击长孙离已经不太可能,但他临走前,还想再做一件事。 游骑国擅长弓马,也敬重弓马纯熟的勇士,他想要看看能够助他退敌的那个白羽箭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存在。而那道城门下射出的白光又是怎么回事? “是你放的箭?”窝别台看到苏苏手里的宝弓,惊讶于驾驭如此强弓的箭手,竟然是如此一个妙龄女子,当他的目光落到苏苏的脸庞时,更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柳眉弯弯,秀目传情,面白如玉,贝齿朱唇,如此精致的眉眼间,透出的却是一股饱含英武之气的俊俏。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应该不过如此吧。 二十多岁的窝别台虽然在手下们面前一向是无往不利的统帅,但在苏苏面前,却依旧是个情窦初开的小伙。 “姑娘,我叫窝别台,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什么与你何干?” 一旁的侍卫从未见有人敢对二皇子如此不敬,加上之前的白羽箭也掩护了季长安,就想对苏苏拔刀,被窝别台喝止住。 窝别台看了看苏苏身后的白羽箭所剩不多,从马鞍上摘下自己的箭筒,递给苏苏,“姑娘,今晚多亏了你的箭术才让我们有机会击退那个怪物。你的箭已经不多,这些送你表示感谢。” 窝别台的箭筒用上等牛皮缝制,上面有金丝镂边的龙凤花纹,里面的箭矢都是由上等工匠打造,虽然不如苏苏的白羽箭精致,但也都是上品。 苏苏却并不领情,扭头去牵拉车的老马。 窝别台还不死心,让手下牵过一匹高大的战马,提高了嗓门,“姑娘,世道险恶,请你务必收下我的谢意,看你还要赶路,这匹好马也请你收下,日后若在北荒有人为难,你就报我窝别台的名字……” 大概是怕再被苏苏拒绝,话未说完,二皇子把那只箭筒挂在高大战马的身上,带领手下扭头就朝来路疾奔而去。 “多谢将军厚赠!”一旁的天默老人恬不知耻的摸索着牵到了马的缰绳,完全不介意窝别台和苏苏对自己的无视。 项北无奈的摇了摇头,他并不喜欢窝别台,尤其是那小子一心讨好苏苏的嘴脸让他莫名的恼火,但他并不打算拒绝战马和箭矢,前途还很遥远,这些正是旅途上所需的东西。 就是不知道苏苏这小妮子哪里来的什么邪火,自从射中了夜奇之后,就一直黑着脸,再也不搭理自己了。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1章 三人同行 窝别台带着自己的残部迅速退去,让季长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用手背蹭了蹭脸上的血污,一瘸一拐的走到了项北的马车前,他一眼看到了苏苏身后剩下的几根白羽箭,深施一礼,“谢过女侠的救命之恩。” 苏苏想到他身上的那把钥匙,脸色稍稍明朗了一些,“不必客气。” 一旁的老瞎子天默老人,又凑上前来,“应该的,应该的。长安将军,咱们都是有缘人。” 季长安十几年来一直隐姓埋名,暗伏在长孙府里保护长孙无疆的安全,被天默这样一个老花子认出来感到有些意外,他仔细从脑海里翻找了一下,确认没有见过这个老瞎子,只得略显窘迫的请教,“在下正是北梁玄甲神策,季长安,请教前辈……” “好说,好说。”天默老人用又脏又破的袖子蹭了一把鼻涕,“我是谁并不重要,他可是你的一位故人呢。” 长安顺着天默老人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面色苍白的项北,却似有几分相熟,但也说不出何时见过,只得再次抱腕, “在下已经脱离俗世十数年了,看这位小哥的年级也不过十几岁,恕我眼拙……” 项北无意卖关子,瞪了天默一眼。面前这位方面阔口的长安将军算起来应该可以喊声大哥或者叔叔了,这让项北莫名有种亲切之感。项北忍住了流泪的冲动,但是鼻子却止不住的发酸。 或许长安一夫当关,横刀立马的样子,正是自己那位枯骨无存的父亲的样子吧,项北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家父,是武威将军项胜。” 这一个名字项北刻意说的轻描淡写,但是却如同一个炸雷在长安的耳畔炸响,“什么?”他突然警觉的四下环顾,确认旁侧再无他人。 “你,是将军的儿子?” 项北点了点头。 长安手中的长刀当啷坠地,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你是将军的儿子?”他又在口中低声念叨了一遍,旋即,两行热泪在满脸的血污上冲出两道浅沟。 “你叫什么名字?” “长安将军,晚辈名叫……” “不!不要告诉我!长孙大人不要让我知道!”项北刚想说出自己的名字,却被长安硬生生的打断。 一夜鏖战,长安力战而竭,如今这如同惊雷一样的消息更是让他的脑袋直发懵。刚刚下意识的想要问项北的名字,却又突然惊醒,坚决不听。 长安一双噙满泪水的虎目紧紧的盯着项北,嗯,眉目清秀,五官之间隐约能看出武威将军的影子。 长安紧紧抓住了项北冰凉的双手,天默老人言说的有缘人竟然是他这十几年来一直隐藏在心中的秘密。 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十几年前的那个看似普通的夜晚…… 回到邺城后,遵照项胜将军遗志,当时他已经成为长孙大人的贴身侍卫,正是在那样一个夜晚,他再次听到了有关项胜将军的消息。 一个身着狱卒官服的牢头趁着夜色偷偷潜入了长孙府,为了求见长孙大人,特地请传话之人转告长孙大人,说是带来了有关武威将军的消息。 长孙大人不敢大意,在客厅接见了来访之人,身后站着的,正是季长安。 牢头长得贼眉鼠眼,看到季长安站在长孙身后,有心提醒长孙无疆,“大人,此事是关乎乱臣贼子项胜的绝密消息,不知这位大人……” 说着,牢头还用眼神瞟了一眼长孙身后的季长安,哪知长孙大人一摆手,“这位是跟随我多年的手下,绝对可靠,你但说无妨。” 牢头犹豫了一下,又向前贴近了一步,“长孙大人,当年武威将军府并未斩草除根,有一个乱臣贼子的余孽侥幸逃脱。” “什么?”长孙无疆惊得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此事非同小可,你可不要乱说。” 长孙大人的反应在牢头的意料之中,想着这个消息应该能够给他换来不少好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消息千真万确,长孙大人,前几日差人在集市上抓到一个偷东西的车夫,他为了不被充军,特地向小的透露了一个绝密的消息。当年武威将军府被围的时候,有一个仆人身穿官军的衣服从府里带出了一个尚未满月的婴儿。正是租了他的马车,溜出了城外。事后他才知道武威将军叛国之事。但为了污那几十两车钱,竟然一直不曾上报,如今为了能够求得宽大,特地供出了此事。” 这消息让季长安又悲又喜,瞪着牢头强压住心头的怒火。想必这牢头听信了市井的传言,认为长孙大人处心积虑的除掉武威将军,如今他想拿到这样的消息,来找长孙大人邀功请赏。 长孙大人一样流露出关切之情,压低了嗓门“此事当真?车夫可会撒谎?” “长孙大人,我已经反复对质,车夫所言应该不假。” “还有谁知晓此事?” “大人,此事非同小可。我已经将车夫严密控制。除了我没人知道,现在那个孽种就在……”牢头面带精明之色,或许长孙大人的神情已经告诉他,武威将军的余孽将会给他带来梦想的荣华富贵,但是长孙大人却拦住他的话头,示意他隔墙有耳。 “长安,你去库房里先给这位牢头大人支上黄金百两,把那个车夫带回来我要亲自审问。” 长孙转而又对牢头说,“麻烦你把那个车夫交给长安带回来,我要亲自审问。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牢头脸上的褶子几乎把自己的五官给淹没了,兴奋的连连答谢,“多谢长孙大人。” 长孙大人却支开牢头,单独对长安耳语,“长安,我们不能让这个牢头说出那个孩子的下落,你我二人也不能知道,你跟着他去,让那个车夫也永远闭口!” 季长安有些不解,“可是我们不该帮助武威将军保全这点骨血么?” “正是为了保全他,越少人知道他的下落,他就越安全,等到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下落,那他就是真正的安全了。记住,这个世界上没有能够守住的秘密,除非把秘密彻底埋葬。你来想想,如果武威将军在世,他会希望这个孩子能够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还是希望让他背负血海深仇,一生只为报仇雪恨?” 季长安记下了长孙的嘱托,尽管内心非常想要知道这个孩子的下落,但长孙大人说的有理,铁甲雄师玄甲神策尚且不能保住自己的武威将军,他小小一个长安又如何敢自信可以保住那个逃出生天的孩子。 于是长安忍住了探究之心,按照长孙的指示,让牢头和那个车夫永远的闭上了口。 如今,这个埋藏在长安心底十几年的秘密浮现在他的面前,他明白除了自己和长孙大人,只有那个孩子自己才会知道这个秘密,那这个孩子的身份毋庸置疑。 想到此处,这个铁血汉子的眼泪不再遮遮掩掩,痛快淋漓的流淌起来。 这眼泪有给武威将军的,有给那些消逝在尘风中的玄甲神策的,还有给这位英俊少年的。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季长安最后终于憋出了一句, “孩子,北梁已经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项北在长安的面前一直想要显得平静,但是这句好好活下去的嘱托却像重锤一样打在他的心上。一定要活下去,像小宝的妈妈那样,即使已经灯枯油尽,也不能让自己的心脏停止跳动。 这个世界上,当有人需要你活下去时,活下去,就是一种责任。 项北点了点头。 长安看着项北,纵有千言万语,纵有太多不舍,终究是再也没有更多的话语。 就这么握着项北的手沉默许久,长安才突然想起投奔南郡的二小姐长孙离,现在她的身边只剩一个秦虎,虽然游骑军的追兵退去,但乱世之下,危机四伏,他只得依依不舍的放开了项北的手掌,跳上马背,“小哥,长安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一旁的苏苏没来得及阻拦,只顾得对长安策马狂奔的背影“哎”了一声。接着,气鼓鼓的冲着天默发飙,“你让我救了他,可他为什么不把钥匙交给我?” 天默老脸一红,“额,这个,理论上来说……额,这个,尽人事,听天命吧。或许是时机不到?” 这天默老头一会儿让人感觉似乎洞察天机,无所不知,一会儿又让人觉得就是一个坑蒙拐骗,混吃等死的老叫花子。 苏苏本来就心情不好,天默还想接着忽悠,这让她差点暴走,“马车上地方太小了,既然你收了人家的好马,那就麻烦你自己骑马走吧。” 天默面露尴尬,可是他也莫名的有点怕苏苏,只好假装从马车上艰难的起身,撅起屁股一点一点的蹭到车边,用手抓住车帮,另一只脚畏畏缩缩的去试探地面。 虽然明知这老家伙是在演戏,可是想到自己还有很多话想要问他,另外刚才与夜奇的惊险一战也多亏了这老家伙的指点,项北想给他求求情。 “苏苏,你看,他老人家这么大年龄,刚刚又耗费了不少力气……” “对,对,对”天默老人借题发挥,“我这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只怕留给我的时间也不多了,咳咳,去白首山的路还远着呢……” “你们就会欺负我!”苏苏对着项北大喊一声,大眼睛里也泪光闪闪,看得出是真的生气了。 项北有点摸不着头脑,自己替这老头说几句话怎么又把苏苏气成这样,吓得不敢再言语了,天默老人试探的把腿蜷回马车,看苏苏也不理他,就顺理成章的又蹭到项北身边。 生气归生气,苏苏还是把窝别台留下的战马栓到了马车后面,扬起马鞭使劲抽打起拉车的老马,老马吃疼,咴咴悲鸣,马车这才开始向着城门出发。 可怜的老马要是能说话,一定会无奈的问一句,“我又做错了什么?” 天色已经微亮,初冬的黎明,洒满天地的晨光显得格外单薄和清冷。邺城里,胆大一些的百姓悄悄的打开门窗,看着街道上尚未来得及清理的血迹指指点点,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 热血已冷,唯有那些浸红的泥土会记住在这个漫长的夜晚里逝去的那些生命吧。 一架风尘仆仆的马车,车轮在这沁满血浆的泥土上碾出两道深深的车辙,虽然车上有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可是偏偏赶车的,却是个面容娇美的姑娘。 三个人的马车,渐渐把邺城抛在身后,前方是被薄雾笼罩的看不到尽头的蜿蜒小路。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2章 界树传说 “老人家,你到底是靠什么击退的夜奇?”马车晃得人昏昏欲睡,项北终究是忍不住好奇之心,研究起天默的那双黑黢黢的手掌来。 “我说过,夜奇这东西既然来自于至暗之地,最怕的东西就是火和光。” “可是,你的手里怎么能发出光呢?”项北继续悉心请教。一直黑着脸的苏苏听到这个问题,终于也忍不住好奇,偷偷扭头看向了天默。 天默似乎能感觉到苏苏在看自己,并不朝向项北,而是拧了拧屁股,转向苏苏。还把脏兮兮的双手冲着苏苏一摊。 “火也好,光也好,它们都是有生命的,只要你愿意去感受它们,或许它们也会接受你,你们可以尝试着彼此交流。” 听着老花子越说越离谱,害怕他继续靠近自己,苏苏哼了一声,又扭过身去。 项北却听得津津有味,“那夜奇呢?它又是一种什么生命。” 谈到夜奇,天默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 “它的确是生命,不过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里的生命。它出现在这个世界,只能说明一件事,守界人那里出问题了。”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世界之外是什么?我们自己又是什么?”这一连串的询问,让一脸严肃的天默看起来像是一个道骨仙风的智者,他静静的等着项北的回答,不料等来的,却是项北微微的鼾声。 “你这小子,睡得倒是踏实,也不心疼一下人家女孩子家。” 这最后一句虽然还是调侃,但是着实让苏苏的心里暖了一下,她偷偷的看了看又陷入昏睡的项北,张了张嘴,却又找不到与天默共同的话题。 天默老人倒是主动招呼起苏苏来,而且这一次的语气没有了之前的轻浮,“姑娘,你就那么相信白首山能治好他身上的仙虫之蛊?” 苏苏脸色黯然,“我也不知道,但是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好!” 天默用一个字结束了和苏苏的交谈,无边无际的荒野之上,瞬间又只剩下马车吱吱呀呀的晃动之声。 沉默了一阵儿,看天默似乎在专心闭目养神,苏苏语气稍缓了一些,轻轻问了一句“老人家,你既然知道白首山,那你觉得我们还有希望么?” 老瞎子不置可否,抿嘴一乐,“我们?”随即吧唧吧唧嘴,“你们的事,我哪里知道?” 一看天默那股子老不正经的劲儿又冒了出来,苏苏脸上一红,气的攥了攥手中的马鞭,强忍着往老瞎子身上抽上一鞭的冲动,不再搭腔。 突然,远处的天边扬起一阵黄尘,苏苏瞬间擒弓在手,警戒起来。 天默倒是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捋了捋胡子,依旧保持慵懒的姿势斜靠在马车上。 好在看着尘土卷起的样子,来人应该是单枪匹马,这多少让苏苏松了口气。 带起黄尘的黑影渐渐清晰,苏苏终于看清,竟然是季长安。 四蹄腾空的战马很快就赶上了移动缓慢的马车,长安顾不得掸一掸身上的尘土,一勒马缰,战马急停在马车的近前。 “差点忘了,”长安心急火燎的说道,“我这里有一个重要的东西要带给马车上的那位小哥。” 苏苏闻言收起长弓,推了推项北,项北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是长安叔叔?你怎么又回来了?” “小少爷,”长安突然发觉说漏了嘴,随即改口,“小哥,刚才分别的匆忙,情急之下忘记了一件要紧的事情,这里是故人留给你的一件物品,差点让我给忘了。” 长安从怀里掏出一个古色古香的木匣,小心翼翼的递给车上的项北,怕项北推辞,特地把项北接木匣的手往匣子上按了按。 “小哥,此物对你非常重要,请务必好好保管。长安就此别过。” 说完,长安一拨马头,就像来的时候一样,卷起一阵黄风,踏尘而去,马蹄声渐远,只留下捧着匣子的项北默默发呆。 “你快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啊。”苏苏催促。 天默又在一旁像条猎犬似的拼命的抽动了几下鼻子,然后淡定的说,“没错,是它。” “钥匙?”苏苏追问。 “嗯。” 项北回过神来,仔细查看了手中的匣子,匣子不知用什么木料雕琢而成,古色古香散发着阵阵幽香,有点像檀木,又有点像桐木,但是比桐木沉重,又比檀木显得细腻。 摸索着匣子一边的缝隙,轻轻按动一个绷簧,整个盒盖轻轻弹开,项北小心翼翼的掀开盖子,里面是一封叠的整齐又有些发黄的信笺。 “长孙吾兄,事已至此……” 信笺开头几个虬进有力的小字,顿时让项北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一个个小字在他眼中渐渐模糊,慢慢化成了耳边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男子的声音一直念到最后落款的四个大字,“武威项胜”。 原来是这样,幸好自己并未去找长孙偿命,否则父亲泉下有知,就无法瞑目了。 “你所看到的一切,皆因需要。”天默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 “嗯,就像以夜奇的眼睛来看,黑就是白,白就是黑。”项北又小心翼翼的把信笺折了起来。 天默捋了捋颌下的几根山羊胡,满意的点了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 这一老一少的对话让一旁的苏苏摸不着头脑,她现在只关心这个东西到底是不是开启白首山仙路的钥匙。 一个盒子,一封信。这怎么看也不像一把钥匙? “长路漫漫天地远,万古绵绵岁月央,既然闲着无聊,不如听我讲个故事如何?”想是天默老人想要打发时光,顺便给大家讲个故事解闷。 哪知项北和苏苏各怀心事,都不接他的话茬,天默老人也不在乎,清了清嗓子,“你们可曾听过界树?” 天默自顾的给项北和苏苏讲起了接下来的故事。 天地未开时,乃是一片鸿蒙之气,直到有大神通感怀了这种空寂,于是化清为气,沉土为畦,植花草、衍鸟兽,但终究觉得这个世界还是缺少了那么点灵气,于是又聚气为魄,分神铸魂,点化为世人。 可就在这个世界越来越丰富多彩时,大神通也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整个世界变得鱼龙混杂,欲孽横生,恃强凌弱,狗苟蝇营。于是他决定立六道为界,所有的存在都要按照大神通的规制,各行其道,安守本分。 为了归界,大神通特别又创造了界树,这种界树分属两界却又以自身为栏,把两界隔开。 曾有界树不安于大神通的安排,想要逆天改命,妄图打通两界通途,于是惹得大神通怒而降罪,于是,三生河漫彼岸之土,忘川水淹奈何之堤,直到法力无边的地藏菩萨舍身度化,才为它争取得一线生机,二世再生为曼殊沙华…… 曼殊沙华有一个更广为流传的名字,彼岸花。 周围依旧一片安静,天默有点沙哑的声音缓缓的讲着自己的故事,只是此刻的安静不是因为没有听众,而是项北和苏苏不知不觉已经完全沉浸在这看似荒诞的故事里去了。 因此界树既是界,也是路。就如同昼夜永不相遇,却偏偏由昏晓相连一样。 项北若有所思的抚摸起手中的木匣,暗自揣摩着天默的故事,谁知天默转而又讲起了另一个故事。 那些被界树隔开的存在,有的安于规制,守护着界树,也守护着各自世界的安宁。但也有如同曼殊沙华那样不安分的存在,苦苦寻找突破禁制的途径。 “那我们……”苏苏听的入了迷,不知不觉的问了句,“我们应该守护界树,还是该突破禁制?” “试问,如果有一间房子,房子外面可能是鸟语花香,也可能是洪水猛兽,那么我们作为活在房子里的人,该不该打开那扇门呢?” “不应该打开吧。毕竟和灭亡的恐惧比起来,鸟语花香的魅力还不值得以生命为代价去赌吧。”苏苏的答案应该经过了思索。 “那你觉得呢?”天默转向一言不发的项北。 “任何猜测都是毫无意义,首先要搞清楚门外到底是什么。不过我想知道,这木匣也是一颗界树么?” 天默并没有回答项北的疑问,但显然项北这一问令他颇感惊喜。听到这个故事的人,大多数应该会像苏苏那样,充满困惑。但项北的悟性却是一种与众不同的存在。 白首山上的那棵界树,十年花开一季,再十年叶落一季,千年轮回重生。花开叶落之际,正是天机变换之时。而轮回重生,则是界树最脆弱的时候,此时关乎着我们这个世界的生死存亡。 二十年前,天默的师兄天颂真人,悟到天魔即将转世,界树又面临千年浩劫。除非找到与天魔相生相克的落丹转世,守护界树无虞,否则天魔苏醒,界树不得重生,九州之界随之崩塌。 天颂离开的时候,特地叮嘱其余几位师弟,他会带着先师留下的六块界灵木,遍访天下机缘,力求寻得一线生机。 如若十年之期自己仍旧无法返回,就请其余五位师弟按照界灵木留下的线索,召回这些机缘,再从这些机缘之中,找到能够守护界树的落丹。 “天魔是什么?” “天魔是累世痴怨所积之恶。” “那落丹呢?” “落丹是化解这些怨念的灵珠。” “那天颂真人……” “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提到天颂真人,一向嘻嘻哈哈的天默老人突然显得有些激动起来。 界树千年浩劫将至,灵珠依旧没有现身,而作为诸位师兄弟心中的主心骨,天颂又下落不明,这让玩世不恭的天默心中暗自着急。 存放武威将军遗书的这个宝匣,正是当年一个鹤发童颜的老真人所赠。 那是又一次击败外敌的袭扰后,将军正在指挥手下清理战场,埋葬那些被战争掳走生命的士兵和百姓。 而那些束手就擒的战俘,以将军的惯例,必将斩立决。 天颂道长不请自来,说是要拜见将军。 “将军可知杀戮会带来更多的戾气?”道长的话似乎并不尊重将军的威严。 武威将军却不以为然,“道长当然可以悟道怜悯苍生,但我们将士天生就是为杀敌保卫家园而生的。” “那已经请降的敌人还算是敌人么?” “敌人永远是敌人,如果把我们的武器交给他们,只怕道长也无法阻止他们杀死我们。杀,是为了不杀。” “杀,是为了不杀?”天颂道长默默重复了一遍将军的话,此刻在他眼中,将军仿佛就是一棵界树,顶天立地于杀戮之间,面前是血雨腥风,身后守卫着一方安宁。 “看来我没找错人。将军,你既愿意担当,日后必有用到此物的地方。”天颂真人用手掌托出一个古色古香的锦盒…… 一切所生之事,皆因必要而生。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3章 大漠孤烟(上) 马车越往北走,就越接近大漠,黄土渐渐变成了黄沙,路旁偶尔的枯树也变成了低矮的灌木,直到所有的绿色彻底消失。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成不变,赤地千里的荒凉,和不时裸露于野的累累白骨。 这些骨头有鸟兽的,也有人的,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惨白惨白的青光,像是用无暇的白玉雕出的艺术品。秃鹫和野狼撕净了骨头上面的血肉,可大漠里吹来的干燥空气却让这些骨头可以长久的保存下去。 相处数日下来,天默除了嘴巴让人讨厌,倒也没有别的无礼之举,有时他还主动替苏苏站一会岗,这样苏苏就可以在项北身边稍事休息一下。 算算日子,距离大巫医说的大限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项北除了昏睡的时间越来越久,倒也没有别的异状,偶尔的发热也在苏苏的悉心照料下很快的得以恢复。 “你这家伙,可千万别死啊。” 苏苏常常趁着项北昏睡的时候,认真的盯着他那张没有血色却依旧英俊的脸庞,在心中默默念叨。 但往往旅途的疲惫袭来,嗅着这个半大男人身上独特的味道,女侠苏苏很快就会进入梦乡。 只是苏苏再也没有梦到过那个指点她去白首山的仙人,一路上听着天默的故事,莫名让她觉得那个老人或许就是天颂道长。 这天日落的时候,远远的天地一线出现了一个黑点,黑点上冒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青烟,听天默老人的介绍,这是进入大漠前最后的孤城,也是最后可以补给的地方,殊勒城。 逍遥盟主要在大夏国活动。逍遥盟一战后,苏苏带着项北一路北行穿越了南郡和北梁,如今快进入大漠时却再次踏入了大夏的版图,这殊勒城是大夏的一块飞地,连系大夏和殊勒城的本是一条狭长的无人峡谷,如今这条峡谷被强盗,山贼以及各个国家的散兵游勇盘踞。殊勒城也就只好孤悬海外。 这殊勒城昭示着大夏帝国曾经的荣光,只是当年北击游骑,西扫西羌的气势已经逐渐掩没在这无尽的黄沙之下了。 马车刚刚依稀看到殊勒的时候,殊勒城土城头的瞭望塔上,负责监视的士兵就发现了马车,他随即向瞭望塔下打出了手势,塔下负责报告的士兵记录下手势的内容,跑到城墙边上的校尉营上报, “唐校尉,西南五里,马车一辆,外加快马一匹,人数不详。” 再看桌案后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位体型干瘦的武将,身上穿着普通百姓的粗布衣裳,却戴着一双略显宽松的牛皮护腕,从他眼神中的精光可以看出常年习武的气势,可是干瘦的身体又一副病恹恹的疲态,正是大夏殊勒城的车骑校尉唐山。 唐山听了手下的报告,随即下令,“让耿忠去探查一下。” 名叫耿忠的探子领命牵出战马,等着城门吱吱呀呀的打开一条细缝,就连人带马的挤了出去,随即身后扬起一道尘土。 半柱香后,耿忠回报,“车上有两男一女,那个半大小子看起来病的不轻,老瞎子也不中用,就那个小娘子看起来还颇有味道。嘿嘿。” “就知道你小子墨迹半天没啥好事,再胡说八道,军法伺候!”唐山校尉把手上的马鞭朝面前的桌案上狠狠一摔,耿忠吓得脖子一缩,吐了吐舌头, “报告校尉大人,三人中老瞎子年龄在六十左右,虽然眼盲但是能感知我的方位,估计听觉灵敏。患病少年十五、六岁体力虽弱但身旁有剑,剑锋含杀气,估计夺过人命。年轻女子年约十七,身后有弓,是大夏人,但身旁有游骑军的箭盒,另外还有一匹游骑军马,……” “你估计有威胁么?” “有,但目标应该不是我们殊勒。” “目的呢?” “北疆白首山。” “白首山?北域禁山?他们去那里干什么?” “老道说他们是去寻医问药的。” “嗯,倒也合理。顺风吧。” “是。”唐山校尉的手下听命应下,只是旁人不知这顺风二字是何意思。 大夏守备并没有为难苏苏和项北,马车放进城去,城门就在他们的身后紧紧闭上。 殊勒城,说是一城,比一村大不了多少,沿着一条土路小街,两旁几间半敞的小铺。小铺后面间或几个颇有沙漠风情的半截土房,唯一让人觉得有些大夏风韵的只是那间枯木混着黄土搭建的校尉营,营门前的旗杆上挂着一面破破烂烂的大夏军旗,彰显着营主的身份。 苏苏他们已经人困马乏,进城后投宿到了小街中央唯一的一座客栈里去。 客栈也是用泥坯的土墙所建,墙皮已经被大漠干旱的季风剥落了一层又一层,随时都会扬起一阵尘土,纵是这样的客栈,客房也显得很是紧张,之前已经入住了一支驼队。苏苏投宿的时候,坐在账房后面的老板娘为难的盘算,“小店房源紧张,只剩一间客房,你看……” “没事,只要我弟弟能睡个好觉就行。”苏苏指了指项北。 听到苏苏这么说,衣着随意的老板娘下意识的把散在肩膀上的衣领紧了紧,裹住原来裸露在外的大半个胸口,“既然这样,那你们就住下吧。” 说着,老板娘招呼着伙计替苏苏把马车拉到了院子里。 天默从马车上拱了下来,也想蹭着跟进客房,被苏苏一把拦住,“你看这么窄的床,让项北好好休息休息吧。” “可是我老人家?”天默竟然露出一丝委屈。 “还是麻烦你老人家去马车里将就一下吧。” “啊?”天默有些不甘心,可是苏苏身子把住了客房的门口,就算天默往跟前凑乎,熏得苏苏直皱眉,苏苏也绝不退让。 一旁的老板娘看的明白,“这位老丈,客栈虽然没有客房了,可是柴房倒是有张空床,如果您老人家不嫌弃,可以将就一下,房钱给你算对折。” “如此甚好,听声音您一定是个人美心善的女菩萨。看我一个老瞎子可怜,您一定好人有好报的。”这套说辞和第一次遇到苏苏时差不多,估计老瞎子也懒得编其他讨好的话。 “那姑娘你呢?”老板娘关心的问苏苏。 “我坐在椅子上打个盹就可以了,他身边不能没有人。”说着苏苏看了一眼已经躺下的项北。 老板娘看了一眼苏苏脸上的红润,一副“我懂了”的表情,“姑娘,殊勒城数百里内无人烟,看你们远道而来,不知你们还要赶多久的路,这样,你晚上就和我挤一挤吧。好好休息一下。” 看苏苏还在犹豫,老板娘补充了一句,“放心,离你弟弟的房间不远,你随时都可以来看他。快来,到姐姐的房间里先洗洗吧。” 最后这一句的诱惑实在太大,能洗一下身上的尘土让苏苏无法拒绝。 老板娘的房间外面看起来和其他粗糙丑陋的泥坯土墙差不多,但是一进房门,就让苏苏感受到了久违的香闺之感。房间里的一桌一椅都精心擦拭的一尘不染,地面铺着宽大的兽皮,床帏是散发着阵阵幽香的薄纱。 看苏苏还有些犹豫,老板娘热心的牵住她的手,“不用客气,妹妹,这殊勒城除了那些一身汗臭的野汉,难得见一个你这么水灵的妹妹,你今晚陪姐姐拉拉家常,就抵了房钱了。” 说着,伙计把房间屏风后面的水桶蓄上了热水。老板娘从自己衣柜最下面的地方掏出了一套干爽的粗布衣服, “我这些年的衣服啊都是些风尘之气的俗物,估计也只有这套当年来这里时带的衣服才合妹妹这好身材了。洗完澡,把身上的衣服换了吧。” 老板娘异乎寻常的热情,反而让苏苏颇为不适,更不想在外人面前宽衣解带。 哪知老板娘心领神会,退出房门,让苏苏把房门从里面反锁上,等着她自己好好清洗。 苏苏的疑虑终究敌不过那一池热水的吸引,再三确认安全后,终于还是把自己那肤若凝脂的身子浸入了温热的浴盆里…… 客栈外墙的角落里,两个黑影悄悄摸到了窗户边,其中一个舔湿了手指,颤颤巍巍的就想去扣窗户上厚厚的窗纸,却突然被老板娘用手钳住了耳朵,拎了起来, 老板娘压低了嗓音,“去告诉你们唐头,这是我赵媚儿的妹子,谁要敢打她的主意,看我赵媚儿不用巴掌扇死他。” 黑影功夫不俗,却不敢反抗,只能压低了嗓音,哎呦哎呦的讨饶。赵媚儿出了气,松开了手指,“今儿我和妹妹聊天,告诉唐头也不用过来了。” 房间里,苏苏沐浴过后,换上了老板娘准备的那套粗布衣服,虽然衣服略显破旧,但好在干净整洁,更显苏苏的飒爽身姿。 老板娘进来一边为苏苏认真的梳理着发髻,一边啧啧的赞不绝口,“妹子,你这身上的尘土一洗干净啊,真的就像个仙女似的。哪个饿狼能放过你,你咋敢就这么去闯大漠哪?” 苏苏被老板娘的热心肠打动了,也不打算隐瞒,“大姐你心真好,我也不瞒你,我是想给弟弟治好他身上的伤。” “这屋里就剩咱姐妹二人了,你还说不瞒我,大姐也活了三十多年了,你看那个小伙子的眼神可不是弟弟啊。” “不,他小我一岁,确实是我弟弟。” 老板娘也不急着抢白苏苏,只是叹了一口气,“知道姐姐为何与你一见如故么?当年我来殊勒城的时候,和你差不多大,那时,我也是为了弟弟才来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的。” “啊?那你弟弟?” “唉,那是我亲弟弟。”老板娘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苏苏忍不住偷偷看了看老板娘的脸庞,虽然也算是有几分姿色,但眼角已经有了微微的细纹,提到弟弟,她的眼眶之内泪光闪烁,想是触动了伤心之处,也就不便追问。 苏苏又去探了探项北,看他睡得踏实,这才回到老板娘的香闺,姐妹二人唠着姐妹间的话题,自然颇显亲分。 此刻在客栈的柴房里,瞎眼天默无聊之余从袖筒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竹筒,又摸索出了六枚铜钱,放在竹筒里摇动起来,铜板发出清脆的撞击之声,数声之后,天默把竹筒一扣,然后在六枚铜钱上一一摸过,眉头紧锁了许久,也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4章 羊角沙风 姐妹二人一见如故,自然是秉烛夜谈,聊兴甚浓,苏苏这才知道自己起初看走了眼,这位衣着风流,举止轻佻的老板娘原本并不是风尘女子,却原来竟然是个大家闺秀。 她的父亲原本在大夏为官,一度官拜廷尉,却因为牵扯到了丞相和太尉之间的朝堂纷争,被当成了牺牲品。 大夏皇帝龙颜震怒之下,赵廷尉贬为庶民,锒铛入狱,其女赵媚儿被斥为官姬,其子赵龙也被编入军籍。 大夏的军籍也是户籍的一种,军户男丁世世入伍从军,这是从大夏开国皇帝那里就传下来的传统。 大夏开国皇帝的雄师铁甲,所向披靡,未尝败绩。战神般的将军们为帝国开疆拓土,四夷臣服,国家的版图就像决堤的洪水不断向远方蔓延。虽然大夏国幅员辽阔,人口众多,但国民大多聚居在相对富饶的桑梓之地。而像殊勒城这样的穷山僻壤对帝国疆界的价值远超供人生存的价值,因此如果帝国不采用手段,殊勒将很快成为弃城。 为了解决兵源的问题,开国皇帝就制定了摊丁入户的国策。划入军籍的百姓也称为军户,男丁必须从军,这样就可以保证帝国的兵源,即使是再偏远大夏疆土,也能派出驻军屯兵,以保帝国的疆域。 只是任何政策在执行的过程中,都会被人为再造,成为某些人的牟利工具。 时至今日,军户政策既可以用来贬斥对手,成为降罪充军的手段。例如赵廷尉这种,其子被充军后,终生只求边关苟活,对手就不必担心日后被赵家成势,伺机反扑。 而军籍因为可以享受减免徭役赋税,又有许多乡绅大户,勾结官员,虚报军籍,借以逃避赋税。如此一来,帝国的国库亏空,军户又消耗很多空饷,慢慢掏空着帝国的根基。 年轻时的赵媚儿姿色上乘,又能歌善舞,虽被贬为官姬,但结交服侍的,却都是朝中权贵。她一度以为能借助那些春宵一刻的权贵们,为父亲伸冤平反。哪知官场之徒多是些趋炎附势,狗苟蝇营之辈,有点良心的多半直接回绝了赵媚儿的请求,而更多的酒色之徒则是拍着胸脯赌咒发誓,骗取赵媚儿的信任,直到玩够了以后,拍拍屁股走人,毫无愧疚之心。 可怜赵媚儿红妆易老,青春飞逝,门前车马不息,香阁之内颠龙倒凤,望眼欲穿却始终盼不到好消息,只是打听出弟弟赵龙已被发配至大夏西北的边军中为帝国戍边。 赵媚儿最终等来的,是赵廷尉惨死狱中的噩耗。心灰意冷之下,随即冒着杀头之罪偷偷跑出帝都盛安,为了寻找弟弟赵龙,一路访遍了大夏北方的边城…… “一直没有赵龙弟弟的下落么?”苏苏开始心疼起眼前这个风尘女子了,虽然从赵媚儿眉眼间的愁苦也能猜到一二,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赵媚儿苦笑一声,“我一直找到了殊勒,再往北就不再是大夏的地方了,但还是没有赵龙的消息。” 顿了一下,她又接着说,“这里是进出大夏北疆的唯一通道,就像昨天住进来的那支驼队一样,南来北往的行人都会在殊勒修整一下,我也可以托他们帮忙打听。” “我看正如姐姐所说,殊勒城里都是守疆土的战士和往来的商客,可姐姐你一个姑娘家,不怕被人欺负么?” “妹子,你不是还要深入大漠么?可曾怕过?再说,殊勒虽然偏僻荒凉,但我觉得至少不用应付盛安城里那些道貌岸然的卑鄙之徒。” “那倒也是,这世上没有比人心更深不可测的存在了。”苏苏不由得慨叹一声。 “你那个弟弟呢?你对他这样,就不怕他将来负了你?” “媚儿姐姐你说什么呢?我和他也是姐弟相称呢。” “嘁。”赵媚儿调侃着羞了一下苏苏,把苏苏顿时臊的脸色通红。 第二天一早,苏苏不顾赵媚儿的挽留,执意拉着项北和天默上路,赵媚儿只好给苏苏塞了很多干粮和散碎的银两,苏苏想要推辞,哪知赵媚儿反而拉下了脸色,“你这是不拿我当姐姐嘛?” 苏苏只好应下。 驼队显然也是急着赶路,苏苏套好马车,驼队也检查完了货物,马车和驼队一前一后,相伴着出了殊勒城。 驼队里的一些精壮镖师,看到苏苏一个妙龄少女,各个眼珠子快要努出眶外,想要说服苏苏跟着驼队一同前行。苏苏起初不肯,但镖师们却并不死心,说是既然顺路,同行无妨,更何况大漠里荒无人烟,危机四伏,有驼队相伴,至少能相互照应,安全许多。 这个理由倒是让苏苏很难拒绝,于是马车放慢了速度,跟在驼队后面,只是不时有年轻的镖师找理由上来搭讪,让她颇为不爽。 驼队的头领,是个年过半百的稳重汉子,名叫哲别措,是游骑国塔尔加部落的族人。他的驼队招募的既有游骑和北梁的武士,也有西羌和南郡的汉子,驼队能在他手上将这些人聚在一起,还在战乱频繁的国家间干着穿梭走货的营生,足见哲别错的能力非凡,虽然他并不对苏苏反感,但为了安全,还是刻意让驼队和苏苏保持了一段距离。 “哼,也不看看咱们女侠的本事,说不定马上还要靠女侠帮你保住性命呢,真是想不开。”天默老人仿佛又洞察了什么天机似的发起了牢骚,苏苏惯例给他个白眼。 当然,老瞎子也看不到。 这支行动缓慢的队伍向着真正的大漠发起了无畏的冲击。 这才行走了大半日的脚程,空气已经干燥的像是要刺破人们的喉咙似的,连昏睡的项北都难得的清醒了一些,扶着车窗看着大漠斜阳的荒凉之色。 马匹不及骆驼的耐受之力,起初还在压着速度跟在驼队之后,如今却要费劲力气,才能从没过马蹄的流沙中抽出马掌,艰难前行。 突然,走在驼队最前面的向导发出了警戒,“羊角沙风!” 训练有素的镖师们迅速赶到各自的骆驼前,卸下货箱,把骆驼赶到一起,围成了一圈,哲别措还特地叮嘱一个镖师招呼着把苏苏的马车也赶到骆驼围起的圈子里。 “羊角沙风来了,没有驼队的保护,只怕难逃被卷走的命运。” 苏苏听着头领的介绍,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从驼峰的间隙望去,果然看到在远远的天边,有几个像是黑色羊角一样的东西,慢慢的移动着。 很快,耳朵里传来鬼哭狼嚎一般的狂风呼啸,空气中除了干燥更是夹杂着无数的沙粒,扑打到人的脸上。 马匹已经无法站立,索性贴着骆驼伏倒在地,恨不得把头也扎到沙子里去。那几个黑色羊角迅速的变大,渐渐的连为一体,苏苏这才看明白,原来那些羊角是夹杂着砂石枯枝的龙卷风。只是因为相隔较远才觉得是行走在地面的羊角。 哲别措用手捂住口鼻,从指缝间望去,不由得心中一沉,“羊角沙风”虽然可怕,但是只要驼队的队形不散,人货固定好不要被风卷走,也可以应付得了。 可是,自己走镖四十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四角并行的恐怖场景,心中一时也没有了底。 不知什么时候,项北和苏苏的手已经紧紧的攥在一起,哲别措警告他们,人不能待在马车上,项北就把身体半遮住苏苏,看起来就像把苏苏压在身下,同时又用那条耿二赠送的赤狐围脖盖住了苏苏的头脸。 苏苏被遮住了头脸,嗅着自己的呼吸,也闻到项北身上的味道,顿觉那铺天盖地的怪风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只有哲别措还在顶着漫天狂沙,紧张的观察着步步逼近的羊角沙风。 原本驼队是刻意避开了羊角前进的方向的,可是这羊角竟然像是长了眼睛,突然转向,径直扑了小小的驼队,羊角龙卷带着遮天蔽日的黑云不断向着驼队逼近,像是一头饥饿的巨兽,扑向自己垂涎的食物。而小小的驼队就像是瀚海上被巨浪拍打的树叶,显得无助又惊慌。 终于,怪兽彻底吞没了整个驼队,项北只觉得整个身体都在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向天空扯动,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已经不存在,大脑里几近空白,他只有紧紧的抱住苏苏。 苏苏,就是这个世界。 一旁是可怜的老瞎子,沙暴袭来时他原本扯着项北的衣角。奈何苏苏受不了他身上的味道,硬是拉着项北躲到了一头骆驼的脖颈窝里,如今的他只好把手臂缠在马车的车轮上,只盼着风沙尽快过去。 突然咔嚓一声,原本晃动的马车竟然被狂风彻底撕碎,撕裂的木屑旋即像是挣脱了束缚的精灵,一头扎进了空中的风沙里。 天默抱住的那个车轮也跃跃欲试,想要追随着那些同伴飞到空中,吓得车轮上的天默哇哇大叫。但身体还是随着车轮开始上升下落。 哲别措看到了天默的窘境,知道如果这老头要是飞升了只怕再也回不来了,他把自己腰上的绳子紧了紧,贴着地面爬到老瞎子近前,扔出了绳套到天默的身上,天默紧紧的抓住这根救命稻草,这才终于被拉回地面。 沙暴来的猛,去的也快,一阵地动山摇的风沙过后,天空很快又露出了残阳,众人纷纷从被埋的黄沙里钻了出来,天默顺着绳索摸到哲别措身边,不住的道谢。而哲别措却忙着招呼众人检查货物。 只有苏苏和项北还享受着被黄沙掩埋的感觉,这种感觉如此安逸,让项北觉得或许死亡也是这么的平静,而苏苏则是享受着从未用过的安全之感,项北挡住的不仅仅是风沙,更像是整个世界的恶意。 突然,苏苏警觉的蜷起了身体,她晃了晃项北,“项北,有敌人靠近。” 项北不会怀疑苏苏,他甚至来不及去想明白为何这次自己的警觉竟然还不如压在身下的苏苏。 虽然他已经无力战斗,但本能的用手去摸挂在身上的鸣阳。 苏苏的感觉没有错,就在大家以为风暴已经过去,开始清点损失的时候,沙丘之下,有潜行的存在正在悄悄靠近驼队,这些存在在黄沙之下顶起数个鼓包,微微隆起的鼓包警惕的时走时停,从四面八方向驼队慢慢围拢过来。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5章 黄泉在前,黄雀在后 就在苏苏和项北仔细感受这不断迫近的危险到底是什么的时候,天边忽然又扬起了一阵黄沙,黄沙扬起的方向传来马嘶人嚎的动静。 或许是注意到了这队人马的动静,那些原本鼓起的沙包就像被戳破的气球,慢慢的又塌了下去,整个沙丘平静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是响马子,大家别慌!” 哲别措安抚住亮出兵器的镖师们,他在这五百里荒漠混了大半辈子,自认为区区一队响马子他还是能应付的来的。 响马们就像在沙漠里生存的那些蜥蜴和毒蛇,善于隐藏,攻击和捕猎。可这队人马竟然尾随羊角沙风而至,还是让人难以接受。虽然这是目标最容易的下手的时候,但同时响马自己也承担着莫大的风险。 亡命之徒的座右铭就是富贵险中求。 只是他们和哲别措一样,目的并不是以命搏命。当马队冲到驼队近前,虽然刀光剑影,却并没有短兵相接,而是把驼队围在中间,不断的绕圈奔跑,扬起的漫天尘土仿佛又掀起一阵沙风,并且在风沙中,马队包围驼队的包围圈被压缩的越来越小。 哲别措明白,这是响马的常见伎俩,想要先给驼队施加足够的压力。 哲别措手下的人马并不比这一队响马少,但是他还是喝止住了镖师们的动手之意,镖师只为挣碗饭吃,这些响马子却是刀口舔血,因此人数并不能代表双方真正的实力。 “哪位是管家大爷,我们驼队借路打扰,还请多多包涵。”说着,哲别措从胸前的皮兜子里掏出了几锭银子,托在掌心,冲着响马的队伍递了过去。 响马子却并不理会,而是继续绕着驼队旋转着奔跑,直到有头骆驼因为马匹的奔跑受到惊吓,差点挣脱牵着自己的镖师时,响马的马队才终于停了下来。 一个头上缠着黑色头巾的骑手从马队里缓缓踏了出来,胯下的高头大马不断的打着响鼻,似乎和主人一样趾高气昂。 “看来当家的也是个明白人,咱们都是吃老天爷的饭,犯不着你死我活,既然你有心意……”说着,这黑头巾冲身后的马队招了招手,两个响马走出队伍,黑头巾随手点指了驼队中的两头骆驼,“这两头脚力借弟兄使使,咱们就此别过!” 两个年轻的响马上去就从镖师的手里抢夺骆驼的缰绳。 “既然如此,那也好说。”哲别措眼神再次制止了想要反抗的镖师,只是一拱手,“请容许我们的人把给客人带的货卸下来。”,说着就想指挥镖师们卸掉骆驼身上的货物。 “刚说过当家的是个明白人。”黑头巾显然不悦,随即身后响马中几个箭手的弓箭已经分别瞄准了哲别措和那两峰骆驼。 哲别措并不惊慌,“兄弟们可是刚走上这行?猫有猫道,鼠有鼠道,咱们走镖的和坐山的差不多捧着同一个饭碗,你们不能走空,我们也不能丢了客户的东西。” 说着,哲别措又从身旁的一个镖师身上讨来了几两银子,加在一起用双手捧着,“弟兄们要是水旱,咱们多匀个窑也可以商量啊。” 黑头巾显然不想废话,仓啷一声抽出了马刀,身后一众人马,也纷纷把手中的马刀挥舞起来。 哲别措看遇上不懂“规矩”的响马子了,虽然心中不满,但依旧强压心头的怒火,面上堆笑,“这条路咱们的驼队也走了不少趟了,以后山不转水转的也会和弟兄们常见,能否给我哲别措一个薄面……” “哦?想不到这年头还有想靠脸皮吃饭的?” 黑头巾突然转身对身后的响马们嘲笑起哲别措来,一众人马顿时笑的前仰后合,如此嚣张的欺辱,终于让哲别措有点安奈不住,他站在被响马盯上的骆驼前面,同时手指暗自摇动了一个手势,哲别措的镖师们握刀的手不由得又加了几分力气。 动手在即,躲在驼队中间的项北贴近苏苏耳边,轻轻的叮嘱,“驼队救了天默一命,我们不能放任响马欺负哲别措不管,而且如果任由他们屠杀驼队后,也不会放过我们。” “嗯,我听你的。”苏苏已经持弓在手,对付这些近在咫尺的响马苏苏舍不得用为数不多的白羽箭,而是把窝别台留下的箭盒跨在身上。 “擒贼先擒王。” “明白,我只要把那个黑头巾射掉,其他响马就不足为惧了。” “不是,苏苏,如果真要动手,你去把那个马队最后面的黄马褂给射下来就行。” “为什么?” “这群响马子的头领并不是黑头巾,而是那个黄马褂。” 项北虽然没有留意到沙丘下的危机,但是这群响马子出现后,他却在一直细细观察。响马们训练有素并不是盲目的横冲直撞,冲锋时的队形稳定而有效。 其实每个响马子在阵型中的位置不断的变幻,想必这也是迷惑敌人的一个设计,只是全程中却有三人的位置一直稳定,处于队伍相对中间,而被夹在中间的这个黄马褂,虽用头巾包了头脸,只露出两个眼睛,但眼神犀利,并且黑头巾走出队伍说话的时候项北看到了黄马褂给黑头巾发出了一个暗号。 如今对峙的时候,黄马褂却又悄悄的退到队伍的后面,旁边两骑始终紧紧跟随相护,显然,冲锋时队伍中间比较安全,对峙时队伍的后面比较利于指挥。 项北给苏苏指出了隐藏在队伍里的响马头子,自己却更是皱紧了眉头,若有所思。 驼队和响马子终于还是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哲别措一马当先,抽出背后的砍刀就迎上了黑头巾,其余的响马和镖师们也各自找上对手,战在了一起。 虽然驼队的人数占优,但除去向导,押队这些不会武功的,那些真正对敌的武师并不多,而且很快,在一声声的惨叫中,驼队的镖师们纷纷落马。 哲别措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去?几招过后,就被黑头巾一刀砍在了肩膀上,鲜血瞬间染红了半个袖子。 直到此刻,一直挡在苏苏和黄马褂中间的人终于让出了空隙,项北招呼, “苏苏,动手。” 嗖,驼队中间的一支箭头应声而出,直奔那个躲在队伍最后,一直没有出手的黄马褂。 开弓放箭,苏苏从未失手,但这一次,苏苏的箭却失手了。 窝别台留下的箭虽然工艺不差,但毕竟不如苏苏的白羽箭趁手,箭头准确的命中了黄马褂的前胸,可是却被黄马褂罩在里面的一面护甲给挡住了,嘡的一声,箭头被弹开了去。 苏苏暗自佩服项北的眼神犀利,普通的响马手里应该没有能够挡住自己箭头的铠甲。但即使箭头没有穿透铠甲,由于苏苏射出箭矢的力量非同寻常,巨大的冲击力把黄马褂撞击的晃了几下,终于还是栽倒在地上,旁边二人吓得慌忙下马搀扶。 黄马褂捂住胸口缓了一阵,才终于能喘上气来,低声交代了身旁两个护卫,“驼队里有高手,我们先撤。” 旋即,又偷瞄了几眼箭头射来的方向,跃上马背夺路而逃。 其他的响马又砍死了几个镖师,在黑头巾的带领下也很快的退去。 反观驼队的战果,仅仅有苏苏射落的几个响马。 哲别措武功一般,但眼神不错,他看得出这帮响马之所以退却的原因,竟然是那个和驼队同行的小姑娘。 强忍身上的伤痛,哲别措来到苏苏面前当面致谢。 项北却好意提醒,“当家的,这股响马非同寻常,虽然一时被我们侥幸击退,但很可能会卷土重来。” 哲别措明白项北说的是实情,忙让手下清理战场,可惜那几个已经命丧黄泉的镖师,有的还跟随哲别措多年,让老爷子痛惜不已。 热血洒在黄沙上,显得格外刺眼,浓浓的血腥气伴随着鲜血一直浸入到黄沙深处。一个负责搬运同伴尸体的年轻镖师,打算去架起一具躺倒在地上的尸体时,突然看到尸体下面的沙丘鼓起了一个鼓包,鼓包把尸体顶的翻了个个,吓得年轻镖师心肝一颤,还以为是尸体自己在动。 他使劲的揉了揉眼睛,就在此刻,鼓包在他面前猛地炸开,一张血盆大口从黄沙中冒了出来,这张大嘴顶着尸体飞到了半空之中,随即迎着尸体坠落的力道,把整个尸体一口就完全吞了下去。 然后,这张血盆大口和那具倒霉镖师的尸体一起消失在了平坦的沙丘之下,只留下沾满了血迹的片片黄沙。 “发生了什么?”听到动静的哲别措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却只看到了一个被吓得呆若木鸡的镖师愣在那里,张着嘴巴,发不出声音来。 与此同时,又有两张更大的血盆大口从平坦的沙丘之下冲了出来,瞬间又把两匹骆驼给一口吞了下去。 “带齐行李,马上出发!”哲别措对着剩下的镖师们高声喊着,这次他的声音里也流露出了恐惧的味道。众人顾不得照顾那些黄泉路上的战友,拉着各自的骆驼开始奔逃。 “这个,给你们骑。”为了答谢苏苏的救命之恩,哲别措还特地腾出了一匹骆驼给失去了马车的项北。 “老人家,只怕前途险恶,我们很难再硬闯,不如回殊勒城修整,再一起想想办法。” 没有了马车,苏苏也只好听从了项北的建议。 于是驼队和项北又折返回殊勒城。哲别措不时看看西斜的日头,和众人一样,他只盼着在日落之前能够从这充满地狱恶鬼的五百里荒漠逃离出去。 “那些从沙子里钻出来的怪物是什么?”苏苏也看到了那些能够一口吞掉一匹骆驼的存在,忍不住请教号称沙漠信差的老江湖哲别措。 身上的刀伤加上颠簸的骆驼,让已经年过半百的哲别措脑子有些发懵,但还是给出了苏苏想要的答案,“这种怪物我只听说过,它们应该是能够吞噬一切的沙虫。” 也不怪见多识广的哲别措没了主张,荒漠夺命的羊角沙风,响马子和传说中的沙虫,竟然能在一起出现,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也不会相信。 除了紧紧抱着驼峰的瞎子天默自顾的哼哼唧唧,其他劫后余生的众人都是一副沉默寡言,死里逃生的落寞神情。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6章 大漠孤烟(中) 殊勒城的夜风格外的萧杀,在城中唯一的街道上穿过时,竟也能发出鬼哭般的呼哨声。 可是客栈老板娘赵媚儿的香闺内却依旧温暖如春,唐山校尉只穿着一件贴身的布衣,一把揽住了赵媚儿丰腴滑腻的身体。 赵媚儿娇呼一声,顺势扑倒在唐校尉干瘦的胸口,坐到了他翘着的二郎腿上,唐校尉那两只干瘦的爪子就熟练的从赵媚儿衣服的下摆钻了进去,惹得老板娘又是一声嗔怪。 “姓唐的,还没有我弟弟的消息么?” “嗯,兄弟们一直都在帮忙打听着呢,你放心,只要他还在北疆,早晚能帮你把他找出来。” “那我就先行谢过了。可你天天腻在我这里,也不怕下面人说闲话?” “这些都是我过命的兄弟,会说什么闲话?” “兄弟过命,那我呢?”赵媚儿佯装生气,身子一扭,只留给唐校尉一个风韵十足的背影。 “你呀,你就是我老唐的命……哈哈。”屋里烛火摇曳,顿时春色无边。 就在此时,急切的拍门声响起,“唐大人,唐大人,城外有人要闯我们的夜门。” “混账!”被搅了好事的唐校尉顿时大骂起来,“谁这么不长眼,咱们殊勒是帝国的门户,怎么可能夜晚放人进城,不要理他们就是。要是硬闯,就让他们尝尝咱们的火霹雳。” “大人,城外看起来是哲别措的驼队……” “什么?”已经滚到床上的唐山校尉听到哲别措驼队的名字,顿时从温柔乡里翻身跃起,顺手就披挂起了床头的衣物。房门一开,已经穿戴整齐的大夏殊勒城最高长官唐山大人,手握长剑,拉起门外报信人的衣领子,“走,看看去。” 城门外,在寒风中摇摆的灯笼发出微弱的青光,唐校尉拢了拢目光,看清来人果然是前日报关通行的哲别措的驼队,唐校尉心中一沉,莫非沙里飞失手了?算了,先把这些伤痕累累的走镖人放进来再说。 “耿忠,王刚,小四戒备,城门只开三尺,让他们一个一个进来。” 手下们按照唐大人的吩咐,挨个把驼队放了进来,最后还跟进来了苏苏、项北和天默。 “多谢军爷,多谢军爷。”哲别措脸上的血迹还没有擦干净,被鲜血浸透的膀子用布条紧紧箍住,一进城门,仿佛重获新生般的暗自庆幸。 唐山校尉觉得自己不能再假装视而不见,于是喊哲别措到校尉营里问话。只有项北留意到,唐山大人的眼光特地在响马子要劫的那两峰骆驼身上来回转了几转。 …… 大漠深处,悍匪沙里飞回到自己盘踞的老巢,把身上的黄马褂扯了下来。胸前的护心铜镜已经被苏苏的箭头撞出一个深坑,手下赶忙找了些跌打酒给沙里飞胸口的淤血处喷洒止痛。 沙里飞一边龇牙咧嘴,一边招呼着手下,“哑巴回来了没有?” 一会儿,门外闯进来一个黑布罩头的大个子悍匪,正是故意激怒哲别措,指挥响马子劫镖的那个, “老大,哑巴回来了一半儿。” “特娘的,啥叫回来一半儿?” “咱们今天放的两个暗桩是哑巴和聋子,刚才聋子用马把哑巴的尸体拉了回来,只剩上半身了。聋子说看到沙虫把哑巴的下半截给吃了。” “胡说八道,咱们在这生活了这么多年,哪有什么传说的沙虫,你让聋子进来。” 聋子并不聋,就像哑巴也不是不会说话一样,因为这两个家伙都不怎么喜欢搭理人,因此响马子们互相称呼时就给他们留下了这两个外号。 哑巴眼神犀利,能看出数里远的光景,因此常常负责这支响马队伍的侦查,白天沙里飞看到形势不对,带着大队人马撤退的时候,哑巴和聋子被留下来远远的继续监视哲别措的驼队。只是最后回来的,却是聋子把哑巴的上半截身子带了回来。 聋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左右的样子,被沙里飞喊到身边,反复对质,也没有问出什么不妥。老奸巨猾的沙里飞不禁开始寻思,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那个驼队里暗藏的神秘箭手,那个一肚子坏水的唐山校尉,还有这莫名奇妙冒出来的什么鬼东西沙虫。 沙虫一直只是大漠里不知什么时候传下来的传说而已,从没有人亲眼见过,可是看哑巴留下的那半截身体,确实是被数层牙齿状的锋利之物切割开来的样子。 黑头巾裹脸的悍匪是沙里飞的亲信,绰号黑熊,看着沙里飞一直沉默不语,等的有点不耐烦的询问,“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沙里飞又想了半天,“我们这只有聋子没落底子,官府应该也怀疑不到他,就让他先去殊勒探探风声。” 黑熊点头称是,像他们这样名声在外的悍匪,进入殊勒城等于是自投罗网。 聋子也不废话,听到沙里飞的安排就准备动身,沙里飞拍了拍聋子的肩膀,“孩子,我现在最看好的人就是你了。辛苦你去殊勒走一趟,打听打听到底是什么情况吧。” 看着聋子消失在黑夜中的背影,黑熊偷偷问沙里飞,“老大,你不是说这小子来历不明,我们要提防着点么?” “要不你去?”沙里飞没好气的呛了黑熊一句,黑熊顿时语塞。 现在莫说是去唐山罩着的殊勒搜集情报,单是他们说的那些藏身于砂石之下的怪兽沙虫都够黑熊喝一壶的。 正如悍匪们推测,殊勒城里的气氛也陡然紧张起来,听完哲别措的描述,唐山校尉口头安慰他几句,说是至少殊勒是安全的。可等送走哲别措,唐山大人立刻招来了亲信耿忠,“耿忠,立刻进入戒备。告诉弟兄们非常时期,辛苦大家,所有的轮休立刻取消,大家全部双岗值巡。一旦有异常,立刻报我。” “是!”耿忠跟随唐山很多年了,从他的神情里就能够看出什么时候可以开开玩笑,什么时候又必须一本正经的全力以赴。 只是有一事耿忠想不明白,加强巡逻能挡住那些可怕的沙虫么? 唐山大人这才耐心的解释,沙虫如果真像人们描述的那样,那要是攻击殊勒就是天要亡殊勒,没有必要去和天意抗衡。现在更主要的任务,首先是保证城池的安全。以他对沙里飞的了解,这个莽夫只怕很快就要对殊勒城动手。 一切安排妥当手,唐大人站起身形伸了个懒腰,捶了捶自己发酸的后腰,还想着能与老板娘赵媚儿再续前缘,哪知客栈的一个伙计已经跑到了校尉营, “唐大人,我家主人托我给您带个话,说是客栈今晚的客人太多了,就请唐大人还是在校尉营留宿吧。” “这个臭婆娘……”唐山大人心中虽有怨气,嘴上还骂骂咧咧,但似乎有点忌惮赵媚儿,竟然听话的留在了校尉营里。 赵媚儿的客栈也真是热闹了起来,几个伙计忙着给风尘仆仆的驼队安排住下。镖师们死伤了同伴又受到了惊吓,伙计们稍有慢待就会招致他们的不满。只有项北三人稍显平静,天默老老实实的回去他的柴房,项北一路之上都强撑着让自己清醒,如今平躺下来,立刻又进入昏睡,苏苏不顾老板娘的热情邀请,执意守在项北的房间,多年的杀手生涯让她养成了习惯,只要敌人还在附近,那就要时刻提防他们的反扑,即使是在殊勒城内,她依然不能让毫无防御能力的项北独自面对响马子的威胁。 “那好吧”赵媚儿拧不过苏苏,只好交代下人给项北的房间临时支起一张小床,多添加了几床被褥,自然又是让苏苏好一阵感激。 这动静一直闹腾到后半夜,整个殊勒城才又彻底安静下来,或许这个人气冷清的边陲小城也经历了前所未有的疲惫,想要借着夜晚的黑暗沉沉入睡。 城墙一处隐藏的拐角里,一个黑影借助飞爪,从城外一直爬到了城墙上,然后又趁着不时经过的巡逻小队的间隙,翻身进入城内。 黑影东摸西藏,几个闪身就顺利摸进了城墙附近的校尉营里。唐山校尉不仅叮嘱手下要加强戒备,自己也枕戈待旦,全身披挂,黑影轻推唐山的房门时,唐山已然警觉,等黑影刚刚探入半个身子,唐山的长剑已经从门后架在了黑影的脖子上。 黑影摘下脸上的面罩,烛光摇曳,竟然是沙里飞派来的响马聋子。 唐山看了看聋子的身后,“你怎么来了,不怕被人发现?” “唐大人,是沙里飞派我来的,他想让我打探一下驼队的情况到底如何,那个神秘的箭手又是什么人。更主要的,”聋子顿了顿,“他想让我看看这事是不是你布的圈套。” “沙里飞虽然不是个好东西,但是我也不会蠢到和他公然决裂。驼队里混进去个射箭的丫头我也没有料到。再说那沙里飞也太怂了,区区一箭,又没有伤到他,自己胆小怎么反而怀疑起我来了?” “小龙,记得我交代你的,一切以安全为重,千万不要引起沙里飞的怀疑。” “嗯,多谢唐大人关心。” 唐山觉得还不够贴心,又端起桌子上的酒盏,盛上一碗烈酒,“小龙,这大漠的晚上寒意刺骨,你赶紧喝两口暖暖身子驱驱寒气。” 小龙也不客气,端过酒盏一饮而尽。 早晨的阳光再次唤醒殊勒城的时候,一切似乎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狂风已经走远,一些家户已经开始生火做饭,小城冒出的几缕炊烟袅袅着上升,很快在半空中拧成一股笔直的烟柱。 远远的看去,黄沙,孤城,还有一缕青烟扶摇直上。谁能想到,这安静的如同水墨画一样的殊勒城,很快就会被卷入血光之灾。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7章 各怀心思 项北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下午。他看到苏苏还伏在桌面上憩着,知道这倔强的丫头一定又没有睡好。可他稍一起身,苏苏就醒了过来。 “项北,你该吃点东西了。”她心疼项北被蛊毒折磨的瘦脱了形。 “苏苏,我不想去白首山了。”项北担心自己随时会再次昏迷,没时间顾及吃食,而是想加紧说服苏苏放弃。 苏苏咬紧了嘴唇,并没有搭话,项北以为她是心动了,继续劝阻, “本来白首山只是我们一个梦境而已,是否能有解蛊之法并无保障,但这一路的凶险只怕会赔上了你的性命。” “你选我去追杀三臂阎罗的时候,可曾告诉我会赔上性命?”苏苏颤抖的声音反问起项北。 项北顿时无言。 “你让我故意把心口破绽露给他的时候,可曾告诉我会赔上性命?”苏苏继续追问。 项北头埋得更低。 当年他第一次见到苏苏的时候,苏苏还是个穿着花裙子的小女孩,他只问了苏苏一句,“想要给父亲报仇么?” “嗯!” “那就跟我走吧,咱们一起去杀三臂阎罗。” 苏苏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转身回屋,“等我一下,我带上弓箭。” 三道村最后的猎杀开始时,七杀交代破军,“三臂阎罗的底牌是那第三条杀人臂,你要逼他亮出底牌后才有机会。” “嗯!我该怎么做?” “让他先杀了你。” “好。” 苏苏依旧没有更多的言语。 …… 屋子里尴尬的沉默了一会儿,项北小声的解释,“那时我有足够的信心保护你。让你故意被三臂刺穿胸膛是因为除了我没人知道你的心脏长在右边,你诈死后,可以退隐江湖。否则霸都是不会放过我义父的人的。” 听着项北的话,苏苏把自己的嘴唇快咬出血来,终于鼓足了勇气,“项北,我没有足够的信心保护你,但我有信心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项北心头一颤,这句话让他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他转而望向窗外,“我觉得现在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控之外了。” 的确,北梁的夜奇,大漠的沙虫,似乎这个世界已经让项北越来越看不懂了。但人心他却是还有些体会的。 “苏苏,我们不能再跟着哲别措一起走了。盯着他的眼睛太多了。” 这个话题倒是让苏苏平静了一些,以前每次行动中她不知所措的时候,项北都会用这种语气讲给她听。 那些响马奔着的,是驼队里面的某样东西,哲别措也知道这一点,但是他们都不说破,说明这东西连镖师们都不配知道。 “这有什么不对的么?”苏苏还不太明白。 “哲别措连自己的镖师都不说的秘密,为什么响马子却知道呢?”项北提醒苏苏,看苏苏还是不明就里,项北刚想继续说下去,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呦,对不起啦,没打扰你们姐弟二人唠嗑吧。”风韵犹存的老板娘赵媚儿走了进来。 苏苏脸上一红,项北反应的快,“多谢老板娘这两天的照应啊。” “嗨,说什么见外的话呢,我这不是一看到我苏苏妹子就觉得有缘嘛。人美心好会疼人,将来要是有哪个爷们敢欺负我这妹子,我赵媚儿可第一个不答应。” 这下连项北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不过赵媚儿也不是来闲聊的,她手上拎着个精美的食盒,一边调侃着两个年轻人,一边笑着对项北说, “这可是苏苏妹子特别交代的,说兄弟你胃口不好,我就特地让粮店刘掌柜给了个面子,把他店里最后那点白面做了白馍馍给你尝尝。” 食盒里除了几个冒着热气的白面馍馍,还有几个爽口的小菜,这还真的让项北感觉到饿了。他还想感谢,却被赵媚儿一个馒头塞到嘴里, “你呀,真正应该感谢的人是她。” 这下苏苏和项北一起脸红了。 傍晚的时候,哲别措特地来感谢苏苏的退敌之恩,项北事先已经提醒过苏苏,驼队一定还会想再邀她同行的,到时千万不要答应。上次出手击退沙里飞,已经算是和驼队各不相欠了。 没想到哲别措东拉西扯的并不谈出发之事,苏苏不善言辞,又不好意思直接逐客,只能嗯嗯啊啊的应付。 突然,哲别措话锋一转,谈到了响马子,“这些不长眼的狗东西,也不看看他们劫的是谁的东西?” 在项北眼神的示意下,苏苏并没有接话,哲别措看着事情并没有向他预料的方向发展,只好自己继续说下去,“驼队的盐铁均是游骑国南苑大王的货物。” 游骑国身居大漠深处,靠的是放牧牛羊过活,最缺的正是大夏国的盐铁这些日常之用,而南苑大王掌管着游骑国的十几个部落,更是需要这些东西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我们南苑大王,手下数万游骑国铁骑,还为我们守护着白首禁山,区区几个响马子竟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项北心里咯噔一下,这哲别措什么时候竟然打听到我们要去白首山了。 苏苏心里也咯噔一下,南苑大王守护着白首山,那哲别措岂不也是一个可以提供帮助的向导? 项北没来得及阻止,苏苏脱口而出,“老人家,那我们要去白首山,岂不是要路过南苑大王的地盘。” “哦?你们要去白首山,那我刚好可以给你们个照应啊,我给大王走了几十年的镖,大王总会给我个薄面的。放心,我已经放出信鸽,大王的护卫很快就会来接我们了。” “就那几个响马,我可以替你处理,我们等不及援军了,尽快出发吧。” 旁边的项北听着苏苏掉进哲别措的圈套,无奈的苦笑了一下,哲别措却做出忧虑状,“哎呀,这个不着急吧,护卫三四天就能到,你也看到了,我们现在的人手根本阻挡不了那波悍匪啊。” “没关系,哲别大爷,那十几个马匪我可以帮你料理。” “那我再想想。”哲别措假意纠结,退出了房门。 “项北,你看我就说咱们别放弃希望吧,现在又多了一个向导,这不是天意么?” 项北心想,你这个傻姑娘,只怕老板娘担心你被别人骗了一点都不多余。他只好解释给苏苏听,哲别措根本没有办法联系南苑大王,五百里荒漠,除了风沙,连个可以歇脚的树杈都没有,岂是一个信鸽可以穿越的。 即使是南苑大王知道了,又怎会派骑兵贸然闯入大夏的领地。 自己都能看出哲别措的驼队里带着让人惦记的神秘之物,想必哲别措是更担心这东西的安危,急着想要尽快脱离是非之地。 只是不知他怎么打听到咱们要去白首山,故意以此为饵,引诱我们保他闯关而已。 苏苏听了这才恍然大悟,不过她也并不在意,“哲别措老人在遇到羊角沙风的时候尽力保全了我们,人挺好的吧,而且舍命救下了那个老瞎子,让我保他驼队的安危也顺理成章,如果他能真的保我们去白首山,那岂不是多了一成把握?” 项北这下无语,不过一提到多了一成把握,他忽然想起来,对了,哲别措知道我们要去白首山,这消息一定是那个“把握”透漏出去的,只是那个“把握”这一天怎么突然这么老实,没有来找苏苏的麻烦。 因为此刻,那个“把握”自己也正在为遇到的麻烦苦恼着。 柴房里的天默,眉头紧锁,看似闭目养神,实则正在忧虑当下的状况。 界树千年浩劫将至,天下必定会异象丛生。北梁被夜奇攻击他倒是觉得尚可接受,灵界式微,异兽突破禁制伺机而动,这是天性使然。只是这完全处于中土世界的荒漠里,也能出现异兽沙虫,这就不太寻常了。 沙虫不是从异域闯进来的跨界之物,它们是被上古神通封印的恐怖怪兽,这些怪兽的力量和封印它们的力量都不应该是当世之人可以操纵的。但显然已经有人炼就了七星血祭池,释放了这些怪兽身上的封印之力。 天魔似乎已经无处不在了,可是那个落丹为何还不现身。项北虽然拥有一块界灵木,其他的几块界灵木不知师弟们是否也找到了,师兄天颂挑选的界灵木主人里到底有没有那个落丹? “唉。”天默心乱如麻。 苏苏肯定想象不出那个顽劣无赖的老瞎子,也有愁眉苦脸的时候。 掌灯的时候,唐山校尉也闯到了客栈里来,赵媚儿迎上去嗔怪到,“不是说了客栈里已经没地方了么?你还来干啥?” 唐山校尉讨好的在赵媚儿露出的藕臂上摸了一把,“这不是也是公事所需嘛。” 说着,一边安抚赵媚儿,一边径直朝着苏苏的房间走去。 “不许欺负我家妹子!”赵媚儿提醒到。 “那是当然。”唐山校尉听赵媚儿聊起过苏苏,也知道她喜欢苏苏的原因,不过,他这次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必须要探探苏苏的虚实。 “你就是射落马匪的女箭手?”这一次出现,唐山穿的,是大夏国的校尉官服,虽然罩在他瘦削的身材上显得有些脱相,但唐山脸上冷峻的表情,配合彰显着帝国官威的军服,不容苏苏轻视。 项北插嘴道,“乱军之中我们只顾得逃命,虽然有弓,但也不敢冒领这么大的功劳啊。” “我在问她话,你插什么嘴?” “她是我的仆从,人傻嘴笨,只听我的安排。大人对她有什么疑问,直管问我就行。” 苏苏被项北说的一无是处,但是心里却并不难过,相反,她反而有些开心,她就喜欢看着他,看着这个满脸稚气的小男人,像一座山一样挡在自己的前面,带给她安全的感觉。 “好,那我就问你!”唐校尉看出苏苏一言不发的只看着项北,知道这嚣张小子所言不假。 “就先请姑娘出去一下。” 一旁的耿忠抬手示意,要把苏苏赶出去,苏苏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手里的弓弦开始轻轻晃动。 “好啦,好啦,妹子,唐大人他心中自有分寸。我们先让他们男人说话,走,陪我唠嗑去。” 苏苏依旧纹丝不动。 “苏苏”,项北终于发话了,“没事的,你先替我去看看天默。” 苏苏这才把弓箭拎在手里,抬脚随老板娘出去了。耿忠随即把房门从外面合上,屋里只剩下唐山和项北二人。 “你很聪明!”唐山的脸色缓和了不少。 “在大人面前,我没有资格自认聪明。”项北的恭维让唐山很受用。 “咱们大夏人不应该和他们游骑国的人混在一起。” “只是匆匆过客,旅途相遇而已。” “那就各走各道。” “当然,只是如果再遇,那也是天意不可违。” “我是想给你们一条生路。” “多谢大人。” “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我只是觉得大夏历来推崇君子之术,而且大人也完全可以在自己的地盘上出手,岂不胜算更大?” “我的胜算大了,可是帝国的先机就没了。” “我只是觉得那些悍匪不一定能担当将军的信任。” “那你来担当如何?” “我来担当什么?” “你已经知道了。” 假使有人在场,也听不懂这两个男人的对话,但他们却似乎聊得很投机。聪明人和聪明人对话,总有一种酣畅淋漓的痛快之感。 “我只是觉得将军代表着我堂堂大夏天威,竟然会与那些马匪为伍,有些替将军不值。”项北自小在大夏国长大,自认为也是大夏男儿。 哈哈哈,唐校尉大笑起来,“你很聪明,可是你却不愿意看到这个世界啊。走,我带你去看看这个世界……”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8章 唐山的世界 唐山带着项北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屋外的人都有些意外,刚才还在剑拔弩张的二人如今似乎已经成了忘年知己。 唐山校尉特别叮嘱耿忠给项北备上一匹温顺的老马,然后亲自牵着缰绳说是要去和项北散散步。 苏苏想要跟上,却被项北制止,“你怎么还不去找天默?” 虽然猜不透项北的用意,但一想到要见天默,苏苏心中暗暗不爽。 项北只能半伏在马背上好减轻身体里的疼痛,唐山也就尽量放慢脚步,两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殊勒夜晚的黑暗中。 与校尉营相对的城北偏僻之处,是一排连在一起的破破烂烂的小屋。唐山拉着项北径直走到了其中一间的门前。 “老廖,我来看看你。” 过了一会儿,房门后才响起悉悉嗦嗦的动静,想是里面的人费了不少劲,木门才吱吱呀呀的扭向一边,“唐校尉,咋想起我来了?” 房门一开,屋内一股酸臭的异味扑鼻而来,就算是已经和那个不洗澡的天默在一个马车上走了这么多天,项北还是被屋内的这股子异味瞬间击倒,差点呕吐起来。 没想到唐山校尉却丝毫不介意,他把手中的火把插到屋内的墙上,把项北从马上扶下来,“老廖,这是从咱们故国大夏那边来的小子,和你一样,读书读得人傻了,你给他上上课?” “呵呵”被称作老廖的人把原本佝偻着的身体硬着挺了挺,想要陪个笑脸算是招呼,哪知嗓子里似乎被硬痰卡住,瞬间干咳不止。 随着身体的抖动,项北终于看清了老廖恐怖的面容,或者他根本就没有面容,因为那张面孔上没有了什么五官,只有原本是眼睛和鼻子的地方留了几个不规则的圆孔。 又咳了一阵,老廖才终于缓过气来,“唉,想当年不该顶撞唐大人的,我这也是咎由自取啊。” 墙上火把哔啵作响,老廖带着项北回到了自己刚来殊勒城的那一年,他原本是大夏派到殊勒的监军。 其实这个监军也只是做个样子而已。 如果不是因为检举自己的上司冒领空饷,老廖也不至于被贬到殊勒城。殊勒城已经二十多年没有派过什么监军了,远在数百里之外的大夏帝国似乎都已经不记得自己还有殊勒这么一块飞地了。除了每年象征性的租个商队为殊勒送来13名大夏边军的口粮,殊勒城就像是个无主的荒地。 不过老廖是个倔脾气,哪怕是派他来做殊勒监军,他也要履行好监军之责,并且随行亲自押送了几车军粮。 唐山差点怀疑老廖是别有企图的骗子,因为这是第一次从故国押来的粮食没有发霉,甚至还有酒有肉。 对过兵符绶印,确认了老廖的身份。唐山感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要盛情款待一下这个有操守的监军,哪知却被老廖一口回绝, “这些军粮关乎帝国疆界的安危,还望唐大人多加珍惜。”确认老廖不是开玩笑以后,唐山心中暗自叫骂,真是个榆木疙瘩。 榆木疙瘩很快与唐山水火不容,今天说唐山军备松懈,有损大夏国天威,明天说唐山不务正业,整日与手下游手好闲。最后两人彻底翻脸的导火索,也正是廖监军发现唐山竟然与大漠里的悍匪有所勾结,一气之下,廖监军准备上报朝廷,扳倒唐山。 唐山手下只有十二个人,加上自己也不过才十三个人,这个校尉基本上是个虚职。心想就算你廖监军写了我的黑材料,又怎么可能把它送到朝廷。就算把它送到朝廷,朝廷又怎么会为了一个区区的殊勒,为你派大军前来讨个说法。 而弄死你老廖,根本用不着我手下的兄弟。 一次游骑国的大军劫掠了北梁后,为了省些脚程,打算直接从殊勒取道,唐山消息灵通带着殊勒城里的百十来号人就要出城逃命,却被老廖当街拦住。 “你是堂堂大夏的殊勒守备,我是大夏的殊勒监军,咱们背后是大夏国的无上天威,咱们脚下是大夏国神圣的土地。你怎么能见到敌人就做逃兵呢?” 唐山急着要外逃,气的也不和老廖理论,带着大家就是一顿猛蹿,这老廖竟然真不含糊,愣是一个人拎着把朴刀,说是要让侵略者认识到这是大夏的土地。 结果游骑的散兵看到整个空旷的殊勒城里只有一个孤零零,文绉绉的书生号称要代表帝国天威,刚好枯燥的行军中可以拿这个傻子来逗乐解闷。 于是老廖被游骑军牵在马屁股后面跟着跑,最后在进入荒漠前,被老廖那张刻薄的口舌辱骂的不耐烦了,索性把老廖连人带刀的扔到了一个火堆里。 老廖的叫骂声终于在火焰里渐渐的停了下来…… 最后还是沙里飞给唐山个面子,派人循着游骑军留下的痕迹,把已经烤了个半焦的老廖从带着火星的灰烬里刨了出来。 老廖命大,靠着一具烧的变了形的身体竟然又活了过来,当然,也靠着唐山的照顾才得以慢慢恢复。 从此老廖在唐山面前再也不提什么忠君报国,仁义礼智的君子之道了。除了往嘴巴里塞点吃的,他那个已经被烧掉了嘴唇的嘴巴,基本也不再张开了。 项北听完老廖的故事,看了看他那已经被烧的萎缩变形的残肢,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自己做杀手的时候,也没少杀人,只是不会用火去虐杀对手。 “幸亏游骑国当时不缺口粮。要不,只怕老廖能剩下的就没有这么多了。”唐山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 老廖也吭哧吭哧的想要跟着乐,原本就闭不住的嘴巴里露出了一排残缺发黄的牙齿。 “想要坚持你的坚持,首先,你要想办法活着。”唐山看着项北苍白的脸色说。 “嗯。”项北点头同意。 最后,唐山把老廖搀回到一堆破棉絮里。又带着项北去到了殊勒的义庄。 殊勒的义庄叫忠义堂。这里放着数具看起来颇有年头的棺材。 唐山指着一副看起来特别古老,上面的漆皮都已卷起干裂的棺椁,告诉项北, “这里面躺的是殊勒首任守备,校尉杨策。” 从唐山的故事里,项北眼前渐渐浮现出殊勒历任守备的身影。 大夏开国武皇帝手下无数能征善战的猛将,其中以千军侯霍山最为勇猛,夏武八年,千军侯三万破十万,从北梁手中夺取殊勒城,随成立殊勒镇府司,由千军侯的先锋杨策担任镇府司守备。 随后杨策以殊勒为根据地,北击游骑善射轻骑,西征北梁马步三军,为大夏帝国开疆拓土又三百里。只可惜杨策过于勇武,立志直捣北梁邺城,哪知孤军深入,终被北梁伏兵所获,殊勒重纳北梁。 夏武二十年,大将军魏征再率大夏十万铁甲,长途奔袭七百里,连败北梁、游骑国的势力,重设殊勒镇府司。 大军走后,留下副将马肃驻守殊勒。马肃和老廖一样,是个认死理的人,要求下属务必克己奉公,虽是为了严明军纪,却对手下过于苛刻,终至手下哗变。马肃毫不让步,针锋相对镇压,结果兵败身死。因为当时北梁正与西羌搏命,暂时无暇东顾,殊勒在叛军的肆虐下再成荒城,变为匪兵的老巢…… 忠义祠里供奉着五具棺材,唐山把他们的故事一一讲给项北,最后,唐山指着最边上一副看起来九成新的棺椁,“这个,是我给自己准备的。” 夏光十五年,唐山校尉临危受命,带领十二个死士和朝廷的一纸委任文书,前来收复殊勒,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和老谋深算的谋划,果然赶走了悍匪沙里飞,重塑了上国天威。可哪知却要面对着无援,无粮,无归期的境地。 殊勒历任守备都到死也没机会离开殊勒,仿佛是被下了诅咒。 但他们都宁可不入土为安,也要期盼回家。想等到大夏恢复往日荣光,等到殊勒城和大夏的土地再次连成一体,他们的棺椁就可以顺利的叶落归根,回家安葬。 听着唐山的故事,让项北感觉到一种悲壮之感,尤其是殊勒的前任几个守备,都是顶天立地的热血男儿,下场却一个比一个悲惨,而且还丢掉了殊勒城。 唐山虽然吊儿郎当,但是却能够保住自己的性命,也为大夏帝国的保全了这块领土。这不得不让项北有些佩服。 “您只用十三骑就保全了殊勒,确实了不起。” “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只是先要保证活着。” “只为活着?” “不,活着,才能守护殊勒。但也正是因为守护殊勒,如果以我的名义去动驼队,那刚好落人口实,想要吞掉殊勒的人并不少。” “驼队里到底有什么?” “有一件关乎大夏气运的神器。” “什么神器?” “我也不知道,我接到的指令只是要想办法把它送回大夏。” “老廖本来可以不必那样的?你对他不公平。” 项北突然提到老廖,这让唐山心里一惊,不过聪明人讲话有聪明人的方式,唐山也不否认,还是那句老话,我首先要活着。 项北虽然也讲究忠义,但并不像老廖那么死板。他看得出当时只要唐山有心,是肯定能够救下老廖的。 被沙里飞派来打听虚实的“聋子”,和唐山接过头后,连夜走暗道赶回沙里飞的营地,他并不想令沙里飞怀疑。 但是等回到营地,他却傻眼了,因为自己离开前那群活蹦乱跳的悍匪,此刻已经尽数不见,地上只散落着几个残破不全的断肢遗骸,以及尚未干涸的一地血浆。 “聋子”转身想跑,却感觉到自己脚下的沙丘正在迅速的向上拢起……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9章 姐弟重逢 唐山校尉带着项北见识了自己的世界后,项北回到客栈的房间,一天没有出门,他其实已经默许,会替唐山想办法留住大夏的神器。 哲别措武功不高,幸存的镖师们也不足为惧,需要考虑的,只是如何能不被人发觉这是大夏官方动的手脚。 驼队和项北他们的去而复返,让一向平静甚至冷清的殊勒城忽然热闹不少,除了那几个交头接耳的街坊,感受最深的可能就是客栈的老板娘赵媚儿了。 赵媚儿特别心疼一见如故的苏苏,可是又劝阻不了苏苏继续北上的决心,只好尽量替苏苏处处考虑,从衣食到用住多方照应。 苏苏得知哲别措有意做白首山的向导后,打算修整一天就继续出发,哲别措假意推辞一番也就答应了。 等赵媚儿为苏苏打点好路上的干粮和行囊后,已经快到半夜了,她回到自己的屋子,一时还没有睡意,掀开墙上的一块锦缎,原来锦缎之下,盖着一把精致的琵琶。 紧了紧琴弦,随着葱白般的素指轻轻撩动,一曲浸透着悲凉之意的《寒月》从赵媚儿的指尖流淌了出来。 抚弦之人黯然神伤,大漠粗糙的夜风听不懂这如江南小桥流水般的曲意,正如那些在自己身上肆意驰骋的男人们,只闻女儿香,却不思女儿怨。 突然,赵媚儿的弦子被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打断,赵媚儿心中疑虑,一边轻轻放下琵琶,一边走向房门,“谁啊?” 来人并不搭话,只是依旧自顾的拍着房门。 殊勒城小人稀,每天进城的人都要经过唐山手下们的挨个盘查,赵媚儿倒也没有别的疑虑,随手就把房门从屋内打开。 屋外之人蓬头垢面,似乎从很远的地方赶来,下身的裤角都已经磨烂,长发打着绺子盖住了眉眼,竟然是响马“聋子”。 老板娘心中困惑,白天没听说城外进来过陌生人啊? “聋子”慢慢抬起头来,垂在脸前的长发随即顺着额头滑向两边,脸上黏着一层厚厚的沙尘,呆滞的目光在赵媚儿的脸上停留了一阵, “姐,我是赵龙。” 这一声“姐”喊得赵媚儿身子一晃,几乎栽倒。虽然从看到面前的黑影开始,女人的直觉早就让赵媚儿莫名的激动,但赵龙这一声呼唤,彻底撞开了赵媚儿的心绪, “赵龙!”不顾来人身上的尘土和异味,老板娘一把把赵龙紧紧的抱在怀里,“姐姐终于找到你了!” 赵媚儿的肩头开始剧烈的抖动,眼泪在无声的抽泣中倾斜而出,这一幕场景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中。 赵媚儿一直卑贱而顽强的活着,像一棵任人践踏的野草,正是因为对面前这个男人的牵挂,在苦苦支撑着她的顽强。 姐弟一别将近二十年。从大夏皇城盛安廷尉府里的一双花样儿女,沦落到大漠边关异域重逢的天涯人,赵媚儿的身体里已经塞满了太多的绝望和屈辱。 赵龙却对赵媚儿这样温暖的拥抱显得麻木平淡,他静静的等着赵媚儿哭够了,才冷冷的说,“姐,先让我进屋。” “对,对。”激动之下的赵媚儿并没有注意到赵龙冰冷的身体和麻木的表情,想着大概是大漠夜晚的寒冷已经快把自己的弟弟冻坏了,连忙把赵龙让到屋里,随手关上了房门。 赵龙光着的脚板从房间里柔软的兽皮地毯上走过,一路掉下了不少黄沙,他环顾屋内的摆设,自顾的躺到了赵媚儿的床铺上, 直到现在,赵媚儿才终于从激动中慢慢回过神儿来,一边给赵龙盖上缎被,一边询问“弟弟,这些年你都去哪了?要不要姐姐给你打些热水洗把脸。饿不饿,我这就去厨房给你找些吃的……” 显然赵龙对姐姐的语无伦次显得有些不耐烦,打断赵媚儿的问话,“我有伤,不能见水!姐,我回来的事不能让唐山知道,他一直逼我给他做事,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响马那里替他刺探情报。” “啊?!”赵媚儿顿时气得脸色发青,虽然唐山这厮诡计多端,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两人之间的露水情缘总不应该把自己骗的好苦。 “这个混账东西,我非要找他说理去!”赵媚儿平日里并不惧怕唐山,而且常常是唐山为求欢而逗她开心,万万没想到这个老奸巨猾的男人竟然对自己最牵挂的人做出如此恶毒的事情。 “别去找他。姐,我带你一起离开这里。” “离开?好,好。”赵媚儿想也没想,就打算收拾东西和赵龙一起远走高飞。 “这些年我攒了些银两,就想着等找到你了,咱们一起去一个能自由自在生活的地方好好生活。”、 赵媚儿一边说着,一边准备去收拾细软,她对自己现在的生活没有一丝的留恋。 赵龙却说,“不过离开之前,我要到驼队那里取一样东西,那个东西对我很重要。” “弟弟,驼队的东西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赵媚儿有点不解。 “你别问了!”赵龙对多年不见的姐姐并没有什么耐心,“要是你愿意帮忙就帮忙,要是不帮忙就算了。” “那是什么东西?姐姐当然帮你。” “一个古董,就在他们第三匹骆驼的那个货箱里。我累了,想要睡会儿,记得,千万不要让唐山他们知道我在这儿。” 赵龙大概真的累了,脑袋一歪,不再搭理赵媚儿。 也许是分别太久了,赵媚儿看着赵龙略显陌生的样子有些失神。在自己印象里,弟弟还是当年那个白净懦弱的小男孩,如今却已经成为一个胡子拉碴的邋遢莽汉,她有太多的话想和赵龙说,可是又不忍心打扰了赵龙的休息。这个弟弟似乎真的太久没有休息了。 赵媚儿一个人出了屋子,把门轻轻带上,想起赵龙的交代,悄悄的来到院子里,又端着一盏油灯,来到了客栈后面的马棚。 马棚一半的位置都被哲别措的驼队占满了,十几匹骆驼聚在一起,彼此依偎着睡得正酣。 赵媚儿并不惧怕这些庞然大物,小心翼翼的靠近骆驼,为了便于管理,哲别措的骆驼身上都打着标记。 第三匹骆驼驮的那个红色的货箱就放在骆驼的旁边,赵媚儿犹豫了一下,就想上去查探。 “是谁?”马棚的角落里突然响起一声断喝,赵媚儿吓得一惊,手中的油灯差点掉到地上。 “哦,原来是老板娘啊。这么晚了您怎么来这里了?”喊话的原来是哲别措安排看护驼队的镖师。 赵媚儿一拍自己雄伟的前胸,顿时波涛汹涌,看得镖师两眼发直,“你瞎喊什么,你们的头领特别交代今晚要给驼队备足了草料,我怕伙计们忘了,想起来就来看看。” “哦,老板娘真有心了。只是这骆驼吃的足够了,就是我们这些大老爷们还饿的厉害呢。”镖师的眼睛像钩子一样毫不避讳扑在赵媚儿的身子上上下逡巡。 “是么?”老板娘见过太多这样的眼神了,轻车熟路的甩给镖师一个暧昧之色,用手撩起额前的一绺秀发,有意无意的,胸前的领口又松了一些。 “不过可惜你们明天就要离开了。你说,响马子都盯上你们了,那个傻老头咋还这么急着走啊,你们这是要急着送什么东西啊?” “哼,就那几个响马子,有我在哪轮到他们放肆。”镖师架起胳膊给老板娘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胳膊上的肌肉,好像已经忘记了驼队逃回来时的狼狈样子。 “呦,可不是哪,看你这身子骨就很厉害嘛。” 赵媚儿手背挡住樱桃小口,嘴角上扬,笑靥如花,笑容让镖师的骨头都酥了。镖师不怀好意的想靠近上前,却被赵媚儿灵巧闪过。 看来这家伙嘴里也探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赵媚儿给他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媚眼儿,就飘然离开了。只剩下那家伙浑身燥的难受,可是又不敢离开骆驼,这是哲别措给他下的死命,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离开驼队。 第二天一早,哲别措就开始挨个敲门,催促着手下的驼队尽快动身,这也正和苏苏之意,赵媚儿看着心中不免有些着急,偷偷跑到赵龙的床边, “弟弟,驼队就要出发了。要不咱们别管什么古董了,姐姐这里已经攒够了银子,能保你吃穿不愁了。我这么多年一直都盼着找到你的这一天呢。” “哼,你们这些蝼蚁只知道吃喝……”赵龙看着媚儿惊讶的表情,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姐,我们忍辱负重这么多年,难道你就不想替父亲报仇么?” “当然想,刚入官姬时,我无时无刻不想着救出父亲,想着找回你,无时无刻不想着把那些害我们的人碎尸万段……” “那还等什么,机会就在面前,那个古董里有无穷的力量。” “可是,弟弟,父亲去世后,我找你找了很多年,找的都忘了该怎么恨了,找的都快要绝望了,我这么多年一直在盼啊,盼啊,盼着能见到你。能见到你,那些仇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可笑,你这是弱者的自我麻醉,没有足够的力量,你就永远会被命运捉弄,永远会被仇人踩在脚底下!”赵龙一直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些表情,似乎因为激动,最后几个字的强调都变了形。 “可是,驼队要走了,而且咱们不是还在唐山的地盘上么?” “所以我需要力量。”赵龙丝毫没有动摇,对驼队里的东西志在必得,自信的说,“只怕驼队走不了了。” 正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了大呼小叫的声音,赵媚儿听着声音不对,赶忙循着吵闹的声音赶了过去。 此时,客栈的马棚之内已经炸开了锅。 哲别措疯狂的摇着昨晚看守驼队的那个镖师,大声质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再看那个镖师,脸色已经乌黑,口角不断的向外淌着涎水,眼睛几乎努出了眼眶,手掌拼命往前伸着,十指弯曲的像个鸡爪子,嘴里哼哼唧唧的叫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旁的十几匹骆驼,都已经脑袋坠地,没有了生气。 哲别措疯狂的摇着那个气若游丝的镖师,但是却并没有问出什么结果。那个镖师一看到赵媚儿出现在面前,登时激动的挣扎起来,嗯,嗯的指着赵媚儿哼叫不止,眼看着哲别措已经按不住他了,吓得赵媚儿惊叫着向后躲。 终于,镖师挣脱了哲别措的双臂,像一具僵尸一样直挺挺的立了起来,可是双腿却僵硬的不能动弹,一股股暗红色的血水从镖师的七窍里慢慢流淌出来,他又像一根树桩一样,直挺挺的倒在地上,和那些骆驼一样,再也没有了生气。 马棚里的众人都被面前的场景惊呆了,哲别措到底是驼队的总管,最先缓过神来,吩咐自己的镖师去检查货物有没有问题,自己却拉着老板娘避开众人,到房间中问话。 “老板娘,为何我的人看到你这么激动?” “我,我哪知道。”赵媚儿虽然也经历过生死,却从未看过如此惨烈的死状,还没有从惊骇中回过神来。 看着赵媚儿的神情不像撒谎,哲别措知道为难她也没什么用,只得无奈的叮嘱,“那就麻烦你问问昨天值班的伙计,客栈里来过什么外人没有?” “好。”赵媚儿答应一声,夺门而逃。 殊勒城不过巴掌大小,客栈的动静很快就传到了校尉营里。唐山顾不得披挂上军甲,又穿着他那身百姓的棉布衣衫带着耿忠赶了过来,路上还不断的抱怨,“奶奶的,到底还是在咱们这出事了。耿忠,一会儿先看看情况,实在不行,让弟兄们就在家里动手吧。” “可是唐大人,你不是说这件事关系重大,我们不便出头么?” “顾不了那么多了。只怕惦记神器的人已经渗透到我们城里来了。” “啊?兄弟们这两天按照您的吩咐,加紧巡逻不敢怠慢,并未见到生人啊?” “所以,这正是对手的可怕之处……”唐山校尉眉头紧锁。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0章 反目成仇 唐山干瘦的体形配合身上那件沾着尘土的棉布大氅,就像是那些蹲在客栈门口看热闹的街坊。 不过殊勒城谁又不认识这位城池的守护者呢?大家迅速为他让开一条道路,同时又远远的跟在他的后面想要继续看热闹。 “耿忠,把这些看热闹的家伙赶走。” “是,大人。” 耿忠平日和这些为数不多的街坊们相熟,只得好言相劝,请大家不要妨碍唐山大人查案。 马棚之内的情景让唐山校尉心中一沉,十几匹骆驼,一个镖师,死状都很惨烈,尤其是那个镖师,从七窍流出的血水已经干涸变黑,伸出的两只手掌没有了血肉,只剩下一层干皮紧紧的包裹在骨头上,就像两只鸡爪子。 唐山用腰刀挑开死尸的衣服,发现他的身上也是只剩一层黢黑的人皮,就像是一具风干很久的骷髅。 询问第一个发现现场的哲别措,哲别措也提供不了什么有用的信息,只是说本想来催镖师出发,哪知一来到马棚,就看到他已经倒在地上抽搐着。 “哦,那你可曾清点过少了什么货物?” “唉,你说我这老头子,一辈子的财产就是这十几匹骆驼了,现在骆驼全都死了,其他的货物少不少的还有啥关系啊。”不知情的人看着哲别措捶胸顿足的样子,或许就相信了。 唐山也不想让自己显得特别在意驼队的货物,随即又去挨个问过客栈的伙计,伙计们也都一头雾水。 最后,唐山忽然问道,“你们什么都不知道,那你们的老板娘呢?” 伙计们又都摇头。 唐山不爽,索性自己径直就闯向赵媚儿的闺房,这对于他来说倒是轻车熟路。刚要抬手拍门,门却吱呀一声开了,赵媚儿带着哭腔就扑到了唐山干瘦的怀里,“唐大人,你可要给我做主啊!” “唉,老板娘,你这是干啥?”虽然大家都对他俩的事心知肚明,可是这两人都是殊勒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从未在外人面前显得如此亲热。 赵媚儿反身把门带上,推着唐山就往外走,“唐大人,你看我这客栈是招谁惹谁了,怎么就碰到了这么大的事啊,唐大人你可要保护我们这些老百姓啊。” 唐校尉只好一顿安慰,转而对身后的耿忠吩咐,“这事蹊跷,你去家里把其他人全都喊来,城上只留下两个连弩就行,今天城门不开,任何人都不许出入。” “是”耿忠领命而去,很快带着其余几个人赶到了客栈,这下校尉可以下令了,把客栈全部包围起来,客栈里所有人等,都一律到大堂问话。 客栈里的下人都是跟随赵媚儿多年的伙计,彼此知根知底。客人除了驼队和项北他们也没有其他人。挨个盘问后,都没发现什么破绽。 唐校尉眉头紧锁,坐镇殊勒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让他遇到束手无策的情况,他最后单独留下了项北, “你怎么看?” 如果不是项北告诉他自己身染重疾,命不久矣。唐校尉很想把这个聪明的少年留在身边培养,将来自己也可以把殊勒交给一个让他放心的继任者。 项北也已经看过了现场,摇了摇头“我看不明白。” 是啊,驼队被响马子重挫,狼狈逃回殊勒城的路上,是最没有防备的,可是那时凶手却没有出手,看来不是驼队或者项北这几个人。 那凶手就应该是埋伏在客栈里的,可是客栈里的人员已经尽数盘问,却也没有丝毫的线索。还有那个镖师的死状,像是中毒而亡,可是又解释不了为何身体里的血肉都消失不见。 项北莫名的想到,自己体内的魔芽仙虫要是成熟了,是不是自己也要这样死去? 他想好了,等第一个幼芽从自己皮肤下钻出来的时候,就跳到火堆里去,和那些体内的恶魔一起化为灰烬。 “那就是说,凶手还藏在客栈里?”唐校尉不禁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得一惊。 却见项北也默默的点了点头。 “耿忠,带上三个兄弟挨个仔细的搜查,每个房间都不能漏掉。” 客栈的房间并不多,一盏茶的功夫,耿忠就回来了, “大人,都检查过了,没有发现。” 唐山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不过……”耿忠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唐山的耐心已经没有了,有点生气的追问耿忠。 “只有老板娘的房间。” “那也要搜。” “可是老板娘她……” 唐山沉吟了一下,“我自己去。” 老板娘赵媚儿把房门从里面反锁上了,搜查的人拍门的时候,里面传来老板娘的叫骂,“老娘都快被你们这些恶人烦死了,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要搜,找你们唐大人去。” 没想到最后唐大人真的亲自来搜查了。 “媚儿,你先把门打开,兄弟们这也是担心你啊。” “你这个没良心的,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这个房里哪里能藏人,唐大人你就放过我吧。” “哦,那你就先休息,我们先走了啊。”说着,唐山就悄悄示意一旁的耿忠带着其他人,故意把脚步踏的很重,慢慢走开。而自己却蹲在墙角,一动不动。 想是老板娘听到了屋外之人散去的动静,过了一会儿,房门吱呀开了一个小缝儿,唐山看准机会,砰的撞到了房门之上,瞬间房门被撞开,可门后的赵媚儿却也被撞得摔向地面。 “哎呀。”唐山没想到自己这么大力,在赵媚儿倒地的一刹那间,猛地扑向她的身下,带着赵媚儿的身子一个旋转,自己就垫在了老板娘的身下。 “你!”赵媚儿连惊带吓,虽然唐山的这个动作是为了护住自己不至于摔伤,可是赵媚儿还是火冒三丈,不顾二人还搂在一起,躺倒在地上的暧昧之举,一个耳光就甩到了唐山的脸上,“你这个畜生。难道就不能放过我么!” 唐山没见过赵媚儿发这么大的火,还以为真是被自己吓着了,连忙讨好。“对不起,对不起,我是担心坏人藏在你这里伤害你。” “你才是坏人,这屋里除了你还有谁会伤害我?”说着,赵媚儿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揪住唐山的领子,把他推搡出屋外。 唐山还想解释,却被赵媚儿猛地一摔房门,差点拍到他的脸上。 唉,反正刚才余光扫过,屋里确实也没有什么人。唐山这才稍稍安心的离开,继续去大堂里想对策。 经过这一番折腾,驼队出发的希望彻底落空,客栈被唐山的人包围住,苏苏干着急也没有办法。这一次,天默也少有的开始急躁起来,一直催着苏苏快想办法离开。 苏苏想不出什么办法,不知不觉中溜到赵媚儿的房前,想找赵媚儿询问一下情况。 哪知赵媚儿听到是苏苏来了,悄悄把房门打开,放她进去,旋即就把房门又关上。“苏苏啊,姐要求你个事了。” “姐,这是什么话,你对我那么好,咋还跟我这么见外?啥事?” “我想让你带上我一起走。” “那怎么行?我们是去极寒之地,姐姐这身板怎么扛得住?” “姐姐留在这,只怕凶多吉少。” “啊?” 接着,赵媚儿就把唐山校尉如何瞒着她,逼迫赵龙去到响马子里卧底的事告诉了苏苏,要不是刚才把赵龙藏到了床底下,只怕姐弟二人已经遭了唐山的毒手了。 “这个禽兽!”苏苏听赵媚儿讲过她们姐弟的事,知道赵媚儿对弟弟的感情,没想到这唐山不仅占有了姐姐,还如此无情的对付弟弟,真的是太对不起赵媚儿了。 苏苏嫉恶如仇,“媚儿姐姐,你放心,我替你杀了那个禽兽,保你和赵龙安全无虞。” “不要,妹妹,不要杀他,我只想和你们一起离开。” “嗯,那好吧,现在唐山把客栈封起来了,等到封锁解除了,我就带你们出发。” 床上的赵龙躺着一声不吭,仿佛姐妹二人的聊天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唐山忙活了大半天,依旧一无所获,可是直觉又告诉他,危险还在客栈之内并没有离开,他也不敢怠慢,吃过午饭,找了个客房想要休息一下。 看着床上干净的被褥,他索性把自己的大氅脱下来,想着睡个舒服。可是脱下的大氅习惯性的一抖,唰的一声,细沙坠地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把大氅摊开,发现后背竟然沾了整整一层的黄沙 “咦?”殊勒把守大漠门户,空气干燥污浊,衣服上粘些尘土倒可以理解,可是这么多的黄沙从何而来? 唐山虽然不修边幅,可是也不至于裹着大氅在地上打滚。“在地上打滚?”唐山突然灵机一动,对啊,这后背不正是结结实实的撞到了赵媚儿的地毯上了么? 赵媚儿一向干净整洁,房间打扫的一尘不染,那这地毯上的黄沙又是怎么回事? 想到此处唐山奔出门外,差点撞到了院子里的项北,他对项北说,“不好,赵媚儿怕是有危险了。” 项北听到唐山的分析,觉得很有道理,也跟在唐山的后面,向赵媚儿的香闺奔去。 “赵媚儿,开门!开门!”这一次唐山不再客气,习武的手掌如同大锤,哐哐的砸得赵媚儿房间的房门直晃。 房间里的赵媚儿听到唐山粗暴的砸门声,吓得花容失色,估计是被唐山发现了什么破绽。 而苏苏看到赵媚儿受到惊吓的样子,不禁痛恨起唐山这个禽兽来。从肩头摘下宝弓,从背后取出白羽灵箭,“姐姐放心,我不会让唐山伤害你的。” “赵媚儿,再不开门我可要踹门了!”唐山情急之下,抬脚就想把房门踹开。 哪知赵媚儿却忽然把房门打开了,唐山刚想问赵媚儿有没有遇到危险,却发现自己处于危险之中了,苏苏千里追魂的白羽灵箭,弓弦上的三个箭头全都指向了自己。 “苏苏,你要干什么?”跟在唐山后面的项北连忙制止。 苏苏的满弦却并没有发送,而是警告项北,“这个男人是个禽兽,他想要谋害媚儿姐姐。” 两个男人一头雾水,唐山很是不解,“赵媚儿,我是感觉到你有危险了,特地来救你的啊!” “呸,你这个卑鄙小人,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我怎么骗你了?” “你明明知道赵龙是我弟弟,可是你对他做了什么?” 提到赵龙,唐山显得心虚,不再接话。 可是一旁的项北却呵斥苏苏,“苏苏,把弓箭收起来,唐大人在查案。” 苏苏并没有听话的收起弓弦,而是手指一松,嗖的一声,三支白羽箭几乎同时飞了出去。好在三支箭头并没有直扑唐山的面门,而是擦着他的肩头而过。 这是第一次,苏苏违背了项北。她和项北一样,很想知道马棚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而项北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让姐妹二人如此痛恨殊勒城的守备。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1章 血红嫁衣 苏苏放出三支飞羽,只为警告唐山不要再欺负赵媚儿,随即手臂绕肩抡转,划出一个优雅的弧线,瞬间又是三支白羽上弦。 第一次飞箭,唐山身后的护卫们来不及反应,可是看苏苏又架三支白羽,唐山身后的两个护卫同时架起了自己手中的连弩,两支弩箭一起瞄向了苏苏。 大夏校尉唐山,仅凭十三骑就敢守护孤悬海外的这块飞地,除了他的狡黠多谋,还依仗的,就是大夏国比其他各国更为先进的军器。 连弩,形似弓箭但比弓箭小巧,便于携带。连弩设计有板托,扳机和瞄线,掌弩之人甚至可以双手各持一弩,做到数支弩箭连发,若是数弩齐发,一阵箭雨过后,就可断绝数丈之内的所有生机。 此外,还有雷石和火霹雳,都是能歼敌无数的大杀器,也是唐山手上真正的底牌。唐山一边制止手下的连弩,一边怒斥苏苏, “现在敌暗我明,你这丫头怎么不识好歹!耿忠,你们也给我把连弩放下,倘若失手,你们是打算射死苏苏姑娘还是打算射死我的老板娘啊?” 这句话无异于当众表白,耿忠哥几个顿时面面相觑。 唐山转向赵媚儿,“媚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苏还想执拗,项北挡在了她的弓前,“苏苏,你相信我,我们一定要先把问题搞清楚再说,现在把弓箭放下。” 苏苏终于松开了弓弦,但她依旧挡在赵媚儿的身前。 “你还不承认,为什么逼迫赵龙去做响马子,我苦求你这么多年,为何你都说没有他的消息?” “这个,你怎么知道?”唐山觉得很是意外,继而解释到, “赵龙这孩子性子执拗,我早就想让他与你相认,但是他说自己好不容易取得了响马的信任,想尽可能的收集情报,多立军功,找机会回盛安替父亲报仇。” “可是,为何要瞒我……” “我觉得他说的也对,一是不想让你担心,二是想着不暴露你,对你也是一种保护。” “你还想骗我?赵龙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我们姐弟再也不想受你摆布了。” “什么?赵龙回来了?他为什么不告诉我?是沙里飞那里出事了么?”唐山一连串的追问,让赵媚儿招架不住,众人顺着赵媚儿的眼光一起向她的床上看去。 暖床之上,一人把自己从头到脚裹在锦被之内,棉被塑成了一个蜷缩的人形。 “是赵龙回来了?” 唐山一边念叨着,一边上前想要揭开棉被,赵媚儿却从背后一把抱住了唐山的腰杆,“不许你再碰我弟弟!” 唐山怕自己的挣脱伤到了赵媚儿,就眼神示意耿忠,耿忠趁机上前一把掀开了被子。 这下屋里的人都傻了眼,被子里只有一堆黄沙,正是这些黄沙堆成了一个人形的轮廓。 赵媚儿不知所措,明明是自己亲自给赵龙盖的被子,如今怎么弟弟变成了一堆沙子。她大喊一声,“赵龙。”差点昏了过去。 不知什么时候,瞎子天默也摸进了乱作一团的房间,他摸索着凑近床边,手里捏起了一把沙子,放在鼻子下认真的嗅了嗅。 随后举起手臂示意大家安静, “你们别再争了。只怕我们都已经没有活路了。” 瞎子天默从赵媚儿床上的黄沙里,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之气,而这血却不是世间活物身体里流淌的血浆,天默心中有些绝望,血祭大阵真的已经开启了,那就再也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止那些苏醒的恶魔了。 唐山刚想询问天默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突然马棚方向再次传来惨叫之声,众人慌忙一起奔向后院。只见院子里,一个人形的怪物正把一个客栈的伙计举到了空中,怪物头上伸出了许多像管子一样的粗壮触手,其中一条撬开了伙计的嘴巴,然后从嘴巴一直钻到了伙计的肚子里。 顿时,那根粗壮的触手一鼓一吸,似乎从伙计的身体里抽取着养料,众人面面相觑,心中暗想,那被抽取的,只怕正是伙计身体里面的血肉。 赵媚儿看到了怪物下身穿着那条破碎的裤子,认出是赵龙穿的,她冲着怪物喊了声,“赵龙?” 怪物身体一僵,慢慢转身,它的身上哪还有赵龙的影子,整个身躯仿佛是一截枯死的树桩,而原本应该是脑袋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个肉球,肉球上生长出十几条粗大的管状触手。那些触手扭曲着蠕动着,就像是听着风笛声,正在翩翩起舞的大蛇。 赵媚儿的呼唤,似乎让怪物恢复了一些意志。随即它的触手开始慢慢向肉球里收缩,渐渐的,一个光溜溜的肉球顶在了树桩的上头,随即,肉球面向众人的这一面,竟然慢慢的浮现出一张赵龙的面孔。 “赵龙,你这是怎么了!”赵媚儿被弟弟的样子吓坏了,不是因为弟弟丑陋,而是不知道面前这个怪物到底还是不是弟弟。 一旁的唐山紧紧的抱住赵媚儿,生怕她一冲动就扑倒怪物身上。 噗~噗~噗,数只连弩的弩箭一同命中怪物的身体,让它的前胸后背都插满了弩箭,可是这似乎对怪物并没有什么影响。 紧接着,赵龙的那张面孔彻底消失,那些如同蛇般蠕动的管状触手,径直朝众人探了过来。 “小心!”唐山一把拉过赵媚儿,挡在自己的身后。 “大人小心。”耿忠又带着几个士兵把唐山挡在自己的身后。于是,那几只触角径直就冲唐山的几个手下围了过来。 啪啪啪,又是数支连弩,可是这些弩箭钉在怪物身上,却对它没有任何影响,就在士兵们齐射时,最前面的两个士兵已经被触手卷住了身子。随即两条粗壮的触腕撬开他们的嘴巴,硬生生的插入士兵的肚子,又是一鼓一吸的蠕动,两个士兵的手脚瞬间开始抽搐起来。 看来看守马棚的镖师也是被这样的触手给吸干的。 “赵龙,弟弟啊!”赵媚儿还是不愿放弃,她不知道赵龙和这个怪物是什么关系,只能麻木的喊叫着,她甚至觉得这又是一个她寻找弟弟的噩梦,等再醒来时,什么都没有变化。 天默却招呼众人,“不好,快撤,它真的来了。” “它是什么?”项北问。 “上古异兽,沙虫王。” “那我们就把他做掉。”项北盯着怪物,目光里又闪烁出猎捕的凶光。“苏苏。” 苏苏心领神会,三支白羽箭径直奔向怪物。 “错了,错了,这个怪物根本就不死沙虫王。” 项北刚听到这句话,顿时觉得整个脚下的地面开始蠕动起来,而那个怪物脚下的地面鼓动的尤其明显,拢起的地面把怪物托到了半空。 “来不及了。”看到面前的一切,天默有点绝望了。 隆起的地面裂缝间,一个更加巨大的身影出现了,就像是一条巨龙般的蠕虫从尘土间露出身形。 众人这才看明白,原来那个化身赵龙的怪物,也不过只是这个怪物的一条触角而已。 “还不快跑?”众人在天默的大喊中终于回过神来,打算夺路狂奔,但是现在露出真身的庞然大物,丝毫不会再给众人逃跑的机会, 冲在最前面的两个士兵又先后被触手抓住后吸食干净,唐山心疼这些不断被消耗的手下,抄起腰上的朴刀就向怪物砍去,但人类的力量在这些狂暴巨兽面前显得那么无力和苍白。 唐山只顾专注于手中的砍刀,没想到一条触手从他的背后包抄了过来,一旁的赵媚儿看到了,把唐山一把推开,嘴里刚想喊一声“小心”,那条粗壮的触手已经趁机钻入了她的嘴巴。 “媚儿!”唐山看到赵媚儿即将被触手吃掉,情急之下,挥刀徒劳的砍向那些触手。 苏苏还想射出穿灵箭,却被天默拦住,他摸索着找到苏苏的白羽箭头,一咬牙,白羽箭刺穿了自己的手掌,随即被自己的鲜血染红,一直等白羽箭吸饱了鲜血,天默说了句 “好了,射吧。” 嗖的一声,三支穿灵箭带着天默的鲜血,直接刺穿了那些触手的身体,这次怪物终于有了反应,箭头之处,升腾起阵阵白烟,怪物想是吃痛,嘶嘶的吼叫着退回到尘土之下,迅速没有了动静。 众人无心追赶,只是忙着救护那些被触手给吸食的人们,唐山抱起赵媚儿把她放到了床上。 再看赵媚儿,就像镖师一样,浑身僵硬,嘴巴里发出呼呼噜噜的声音,唐山心中悲痛,他看天默老人身怀绝技,噗通一声给天默跪下, “求神仙救救我家苦命的媚儿。” 盲眼天默却摇了摇头,“老夫也不是那个怪物的对手,你看它已经修炼出夺魂之功,能够窃取被他捕获之人的思想,并操纵他们的行为,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怪物了,它应该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半仙之体了。” “那我家媚儿……” 天默摇了摇头,“被吸食之人丢掉的不止是血肉,还有魂魄。恕我无能。不过……” 这一声不过让唐山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盯着天默,天默却说, “不过,我可以激发赵媚儿的身体里最后的残魄,让她能够有所交待。” 说着,天默在赵媚儿身上连续封住了几个穴位,最后拿出一把小刀,直接刺进赵媚儿的眉心半寸,随着伤口里黑血的喷溅,赵媚儿终于长出一口气,“唉,弟弟啊。” 她也明白,赵龙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随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唐山的身上,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神情,抬起手指,艰难的指向房间里衣柜的最下层。 唐山会意,冲过去顺着赵媚儿手指的方向疯狂翻找,终于在衣柜的最下层翻出了一套崭新的嫁衣,嫁衣红的刺眼,像是被用血染红的。 赵媚儿眉头舒展了一些,用手指在嫁衣精致的花纹上细细抚过,那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最后,眼神又瞟向唐山, “唐校尉,你能,帮我穿上么?”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2章 唐山诛仙 赵媚儿的身子一直在微微颤抖,想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这件嫁衣一直被她藏在箱子的最底下,没有人知道这样一个走过风尘的女子,在她的衣柜里竟然还会隐藏着这样的一个秘密。 “这是我请盛安城里最好的女红缝制的嫁衣。我想此生应该不会有人娶我,所以这件衣服就是留给自己的寿衣。”赵媚儿轻抚着衣袖上的华美纹路,眼中闪动着少女般清澈的目光。 唐山校尉粗糙的双手也开始哆嗦起来,刚才与沙虫的搏斗中,他的双掌上沾满了血渍和尘土,他去用屋里的水净了双手,在自己的衣服上蹭了又蹭,这才再次捧起那件血红的嫁衣。 “媚儿,我唐山娶你,我一直都想娶你!” 赵媚儿的眼神轻轻的向上挑起,在唐山那张干瘦的老脸上来回扫过,“呸,就你?” “媚儿,我知道,你看不上我这个粗人,可是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不敢说要娶你,就是知道你看不上我……”唐山的声音里开始带着哭声,整个殊勒,三十年间,没有人见过这个糙汉的眼泪,唐山今天也想忍住,但是眼泪终于还是掉了出来。 “你这个傻子。我看不上你,可是我又如何能配得上你。你是大夏堂堂的殊勒镇府司校尉,我只是一个逃跑的官姬……” 赵媚儿还想说下去,突然,开始咳嗽起来,她的腹脏已经被沙虫那只粗暴的触手搅碎,刚咳几声,喷出了一口鲜血。 唐山抱住赵媚儿越来越软的身子,用手掌去接住她口中喷洒出来的鲜血。 赵媚儿眼神越来越涣散,沉寂了一会儿,轻轻的嘟囔了一句,“给我穿上吧。” “好,好。” 唐山手忙脚乱的去给赵媚儿披上嫁衣,一旁已经泪如雨下的苏苏看不下去,伸手抓住嫁衣的衣角,“唐校尉,让我来帮姐姐。” 苏苏双手比唐山灵巧许多,帮助赵媚儿褪去已经沾满血污的外衣,又把那件嫁衣给她穿戴整齐,此时赵媚儿的身子已经坐不住了,靠着唐山干瘦的胸口,脑袋半偎在唐山肩头, “还有那块罩头。” 唐山怀里抱着那具已经渐渐发凉的身体,大脑开始变得一片空白,他甚至听不到赵媚儿最后的请求,只是傻傻的愣在那里。 还是一旁的苏苏给赵媚儿盖上了红罩头。 “这样就好,”赵媚儿气若游丝,“不要再掀开了,我不想让你们看到我变丑的样子。”想是赵媚儿见到那个守夜镖师七窍流出污血的恐怖样子,害怕自己也会变成那个样子。 赵媚儿交代的最后一句,是留给苏苏的,“好妹子,一辈子很快,别错过了……” 终于,红罩头里再也没有声音,一滴一滴墨黑的污血从赵媚儿尖俏的下巴滴到了胸前,很快就把那件血红的嫁衣染出一种更加诡异的艳丽。 房间里安静下来,唐山抱着赵媚儿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了呼吸和心跳的雕塑。 终于,苏苏把持不住开始嚎啕大哭,惹得唐山身边的几个手下也开始抽泣起来。一旁的项北手足无措,靠在苏苏的身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好不容易,他鼓起勇气,想用手去扶住苏苏剧烈起伏的肩头,哪知苏苏奋力一甩,梨花带雨的眼睛狠狠的瞪了项北一眼, “呸!”苏苏转身而走。 终于,抱着赵媚儿尸身的那尊雕塑动了起来,唐山校尉虽然外型瘦小枯干,但是抱起赵媚儿那略显丰腴的身子却显得轻盈,或许是因为沙虫已经吸干了赵媚儿的血肉。 项北看着唐山离去的方向,知道他是要把赵媚儿抱到那些守护过殊勒的历任校尉长眠的地方。那里,有一具副唐山留给自己的棺材。 空了多年的空棺,最后睡下了一个盖着罩头的新娘。 唐山再次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已经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冷酷和平静再次出现在他的脸庞。 “耿忠,你去把咱们那几位一起这么多年的兄弟给葬了,然后出东门,想办法回到大夏,把殊勒的情况汇报给朝廷。” “不,大人,我要留下和你一起为兄弟们报仇。”多年的出生入死,让这些男人们可以把命交给对方,当然也知道对方的心思。 “这是我的命令!” “不,唐山大人,我誓死追随唐山大人。” 唐山一把揪住耿忠的领子,啪啪的甩给他两个耳光,“你敢不听我的命令!”看着耿忠腮帮子一鼓,准备继续迎接自己的耳光,唐山把嘴凑到耿忠的耳边,“那怪物随时都会回来,我们这里最有机会能够穿越百里荒海,回到大夏的只有你。你一定要告诉家里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否则,我们都会白白牺牲!” 耿忠从唐山的眼中看到了从未有过的平静和坦然,要让他离开赵媚儿,离开殊勒,是不能了,要让他同意自己一同陪葬,也不可能。 况且唐山说的没错,殊勒遭遇如此变故,把消息传给后方,显然比死战到底更有价值。 耿忠挣脱了唐山,掸了掸自己身上的灰尘,后退两步,单膝跪地,“大夏殊勒护军耿忠,谨遵军令。” 守城的士兵给耿忠打开了城门,这一次,不像让他去探查项北的马车那次,只开一条小缝,这一次,耿忠让兄弟们把城门彻底打开, “兄弟们,城门对我们的敌人没有用,索性就把大门打开,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兄弟们也好有个退路。” “耿大人,您就放心的走吧。” 面对战斗,昔日的兄弟们都已经各安本分,兵将各司其职,耿忠的快马一出城就扬起一阵黄尘,直奔殊勒南面的百里沙丘。 穿过百里沙丘,翻过大秦岭,就是大夏那广袤无垠的丰沃之地。那里歌舞升平的大夏朝廷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大夏百姓还不知道,马革裹尸的先辈们用生命建起的北大门,将要被难以想象的存在给击穿了…… 唐山接着招呼手下把驼队头领哲别措带过来。 哲别措显然也开始慌乱了,原以为躲在殊勒城里应该是安全的,万万没想到竟然会遇到如此邪恶的巨兽。 想想巨兽不仅可以吸取人体内的血肉,窃取他们的思想,甚至伪装成他们的样子在世间行走,这才是最恐怖的。 唐山脸色阴沉,问,“哲别措,你的驼队到底运了些什么?” “我,我们都是给客人带的一些盐铁啊。啊!”话音未落,哲别措一声惨叫,唐山手中的弩箭已经击穿了他的大腿,弩箭可以自动上弦,又一只闪着青光的箭头已经指向了哲别措的另一条大腿。 “殊勒城已经死了将近十人,你的驼队到底运了些什么?”唐山的语气依旧平静,平静的让哲别措的后背直冒凉风。 “唐,唐山大人,”可怜的哲别措狠命的箍住自己的大腿,可怜他肩膀上的刀伤还没有好,“我只是替客人带货,他们是不允许……”一看唐山的食指又开始扣动扳机,哲别措赶忙改口,“当然,大人要想知道我们带了些什么,我也可以去和大人一起查看。” “我问的,是能招来这种怪物的那件。” “哦,要是能有这么大作用的,我猜,我猜是那个降龙鼎。” “降龙鼎?” “对对,是盛安城里一个客商,说是让我带给我们南院大王,到时南院大王自然会重重有赏。” 唐山事先已经接到朝廷的密令,要他务必截击哲别措的驼队,他们偷运着一件事关大夏气运的神器。 但这神器到底是什么,连传达密令的使者都不知道。 起初唐山想借由悍匪沙里飞出手搞定,避免给殊勒城带来后患,可人算不如天算,苏苏竟然意外出手,击退了沙里飞,却把沙虫这样的怪物给引回到了殊勒。 赵媚儿姐弟还有那些生死的弟兄在唐山面前不断惨死,已经让他失去了耐心,他不顾哲别措腿上还扎着弩箭,冷漠的说,“把那个东西拿来我看。” 哲别措心中不满,却不敢激怒面前这个看似平静实际已经暴走的男人,他一瘸一拐的从货箱里掏出一个用红布层层包裹的方方正正的物件。 红布打开,竟然是一个线条粗糙的方鼎,方鼎巴掌大小,沉甸甸的,唐山在手里掂量了掂量,问瞎子天默,“老人家,您不是知道那个怪物的来历么?和这个方鼎有和关系?” 降龙鼎原本是为了平卫这个世间异数而存在的。像沙虫这样的存在,在上次神罚之战中,被封印了神力,蛰伏于沙丘之下,侥幸得以逃脱。但如今以半仙之体重现世间,如果没有降龙鼎这样的神器震慑,它定会变得无法收拾。 而镇抚异兽的神器,往往又与异兽之间有着神秘的感应之力,想必是沙虫被降龙鼎的神力所吸引,对神器志在必得。 唐山一边听着天默的讲解,一边把手里的降龙鼎翻来调去的仔细查看,却发现这个小鼎除了上面有些类似符文的花纹,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这个降龙鼎怎么去收伏那个怪兽?” “额,这个。”没想到似乎无所不知的天默开始结巴起来。 “嗯,神器原本只是在传说中的存在。怎么使用,就没有听说过了。” 天默的回答让众人刚刚升起的一点希望又被碾得粉碎。不过这降龙鼎似乎对唐山的吸引力不大。 他叮嘱手下们把所有火器营的军械全部搬到客栈里来,很快,赵媚儿的房间里除了床上的一床黄沙,就被雷石和火霹雳堆满了。 雷石是用石头做成的武器,在空心的石头里面装满了火药,只要点燃火药,石头炸开,就能把对手炸的粉身碎骨。 而火霹雳类似于比较短的长矛,预先分装到数个细细的竹筒之内,竹筒之间关节打通,只待根部的火药点燃,就能疾射出一根根长矛阵雨,这样就相当于长距离的投掷标枪,比靠人力投掷的更有杀伤力。 既然沙虫盯上了降龙鼎,唐山心想,那就用你的命来交换,或者,连我的命一起拿走吧。 孽畜沙虫,来吧,我唐山想要试试,血肉之躯,能不能啃掉你这样半仙之体。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3章 同仇敌忾 一轮残阳如血,渐渐没入远处黄沙青天一线之处。 殊勒城最后的几户人家的身影也渐渐消失在了远方的地平线上。唐山校尉白天的时候下令,所有殊勒居户,必须在日落之前收拾细软,前去殊勒山里躲避。 殊勒城防并非固若金汤,殊勒的气候更是常年风沙,无法耕种。因此,一直留下来的,除了大夏守备军唐山十三骑,就是那些根本无处可去的大夏边民。平日里大家彼此帮衬,但都有默契的不去打听对方身世。身世清白之人,绝不会在此地苟且偷生。 殊勒山是殊勒城东北方向三十里处的一处荒山,里面有平日里唐山和沙里飞经营的避难用的营地。 沙里飞虽然是殊勒一带有名的悍匪,但与唐山算是英雄相惜,如果不是沙里飞的情报,唐山不可能次次在强敌面前能全身而退,而沙里飞有马高镫短的时候,唐山也会不吝相助。 这样贫瘠无产的地界,生存是所有生物第一要务。 但沙虫出现后,这一切平衡都被打破了。 客栈里与沙虫一战,唐山手下牺牲了三人,耿忠要回报消息,如今整个殊勒城里包括唐山,只剩下九名大夏边军。 而且唐山也知道,沙里飞八成也被沙虫给灭了,否则,赵龙也不会被沙虫借尸还魂潜入殊勒城。 除此之外,偌大的殊勒城里也就是剩下腿上受伤的哲别措和项北三人。 哲别措想走,奈何所有的骆驼已经毙命,而那些逃命的镖师没有一个愿意带上他这个累赘的,他们宁可不要这趟走镖的报酬,还是保命要紧。 唐山告诉项北,“我的手下和我都是过命的兄弟,我赶他们也不会走的。我娶了赵媚儿,他们就要给嫂子报仇,而且,我是殊勒守备,人在城在。” 项北点了点头。 唐山接着说,“那个妖物大家都见识过了,你们没有必要留下来陪葬。还是尽快离开吧。” “对啊,对啊!”一旁的天默不知深浅的赶紧附和,却不想苏苏刚好在他身后,一个扫堂腿,这货就结结实实的坐了一个屁墩。 “唐山大哥,以前我对你颇有误会,言语不妥之处还望你多多包涵。我原本就是一个将死之人,再说,即使逃出殊勒城又如何?也不过是在痛苦中多挣扎几日。” “好,兄弟,既然如此,我唐山也就不和你客气了。小飞,去把咱们去年留下的好酒拿来,咱们和项北兄弟好好喝上一场。” 上等的女儿红一破坛封,屋子里顿时酒香四溢,大家围在一起,开怀大笑,只有哲别措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他看出来这酒坛正是自己去年被沙里飞抢走的那几坛,唐山这家伙勾结土匪,只要把这一条告发上去,只怕这个狡猾的大夏校尉就要人头落地。 唉,想到人头落地,哲别措却叹了口气,也端起了递到自己面前的酒碗,“妈的,还到哪告状去,按照天默的推测,沙虫今晚就能回过神儿来,会来彻底灭了殊勒所有的存在,而唐山这个已经疯了男人,硬是要把那个降龙鼎放在赵媚儿的房间里,决心与沙虫死战到底。” 苏苏此刻站在项北旁边,自从项北说要留下来和唐山一起看看沙虫的本事,苏苏也就不再多说废话。 和以前无数次行动一样,项北说杀,苏苏就会开弓,不去管对手是谁。 原本一直想要劝苏苏和项北离开的天默,一闻到这上等陈酿的酒香,也不想那么多了,端起酒碗就凑上自己的鼻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仿佛已经醉了似的摇头晃脑。“好酒,好酒。” 真的是好酒,唐山高高举起手上的酒碗,“弟兄们,我唐山没有别的废话,唯有先干为敬。你们的嫂子尸骨未寒,按理说我不该饮酒,可是这么多年过来,你们也知道,咱们殊勒这地界,原本就是荒蛮之地,不讲那么多俗世的规矩,你们嫂子又不是一个寻常女子,她在,也会与我们一起干了这碗的,她不在,我就替她喝了这一碗!” “大哥,我们敬嫂子。”众位好汉一起酒碗上扬,糙汉们的酒碗向一个个张开的大嘴里倾泻着甘烈的纯酿,喉结飞快的上下跳动着,但依旧来不及承接倒酒的速度,不少清冽的琼浆就顺着大家的腮帮子流到了前胸上。 项北没有喝过酒,猛地一口烈酒灌下,顿时觉得嗓子火辣辣的,几乎喘不过气来,随即被呛得剧烈的咳嗽起来,惹得一旁的糙汉们哈哈大笑。 苏苏连忙找出帕子,替项北擦去洒在身上的酒液。唐山看着苏苏两眼发直,竟然莫名的说了句和赵媚儿生前最后一句话相同的话语,“兄弟,人生苦短,莫要错过……” 唐山身边的军士小飞,灌了几碗以后已经眼神迷离,听到唐山的话语就开始起哄,“对,看你们郎才女貌的,不如今晚就拜堂成亲,我们兄弟也好去闹一闹洞房。” 哈哈哈哈,周围的人都豪爽的大笑起来,完全不顾苏苏羞红的脸庞胜似喝下烈酒。 项北刚要答话,房间的地面已经感受到了微微的震动。 烈酒带走了这些战士们心中的哀伤,但却更激发出他们内心无限的斗志。大家跟着唐山一起把手中最后一碗酒倒入腹中,唐山抽出了腰刀, “兄弟们,不管他来的是人是鬼,要想从我们手中抢走殊勒,那是不可能的。我们要让它看看,咱们殊勒,到底谁说了算!” “对,殊勒,是咱们大夏守备说了算!” 这一群无畏的战士,纷纷拿起自己的武器,要为枉死的大嫂和那些尸骨未寒兄弟们讨回一个公道,他们脑海里都回荡着同一个声音,“殊勒这个地方,是我们说了算!” “就位!”唐山一声令下,八个战士冲出房门,各自进入预先设置好的八个方位,连弩架起,已经被烈酒冲红的眼睛,紧紧的盯住沙虫可能攻来的方向。 来自地面的晃动越来越剧烈,终于,客栈的院子里土地翻滚,几个鼓包开始向赵媚儿的房间快速移动,小飞紧紧盯着冲自己冲过来的那个小土丘,心中默默计算着距离和时间,就在土丘快要跑到他预先打上标记的那个地方,小飞用火把点燃了面前的引信。 引信跳动的火花在黑夜里就像是一个快乐的精灵,蹦蹦跳跳的迎着土丘的方向冲了过去。 时间算计的如此精准,就在火花与土丘相遇的那一刹那,刚好是小飞打下标记的地方,轰的一声巨响,第一块雷石就在土丘贴近身边的时候,轰然爆炸了。 半埋在土里的雷石,爆炸起来更有威力,地上瞬间出现一个数尺深的大洞,沾着血浆碎肉的尘土被雷石炸到了半空,顿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火药和恶臭的血腥味。 地上的大洞之内,一截粗壮的沙虫残躯,此刻已经被炸得血肉模糊,拧动着身躯,在血泥中蠕动。 与此同时,轰隆轰隆的连珠爆炸响起,埋伏在客栈房屋周围的雷石纷纷爆炸,空气中的血腥之味越来越重。 沙虫们被最初剧烈的爆炸炸昏了头脑,七八个沙丘被翻上天空后,剩下的沙丘迅速又沉入地下,仿佛潜入水里的鱼。 似乎是得道了什么指令,这些沙虫纷纷潜入更深的地下,没有了鼓在地面的那些小丘,勇士们失去了沙虫的方向,剩下的雷石也就只能沉默了。 一切似乎又都陷入了平寂,赵媚儿的房间之内,唐山从赵媚儿的床单上撕下几个布条,把自己握刀的手臂连同刀柄狠狠的缠在一起,最后用牙齿配合把接头系紧,已经很多年没有搏命厮杀了,这么多年下来,唐山一直以为策略和计谋才是人的求生之道,他甚至还在心中嘲笑过历任殊勒镇府司的都护大人,不懂变通,只想靠厮杀解决问题。 如今,他终于明白,现在的自己才真正的成为了殊勒的守护。 羊角抵虎,兔子蹬鹰,胜算不大,却是真正的活过。 刚才围绕着房间四周,暗布的雷石一通爆炸,让唐山心中更加坚定,媚儿,不管你看不看得上我,现在你是我的女人。不管是谁,欺负我唐山的女人,不行! …… 距离客栈数十丈外,是粮店刘掌柜的粮仓,也是殊勒城里最为高大的建筑。此刻,粮仓尖顶下的雨檐下,暗藏着殊勒城里最后的四个过客,项北,苏苏,天默和哲别措。唐山支开他们是想方便自己的行动,而项北选中此处,一是考虑沙虫来袭之路多是地下,高处自然对它不利,二是此处视野开阔,便于苏苏灵羽的发挥。 哲别措强忍身上的伤痛,咬牙跟在项北后面,说是可以扶着天默,实则是想苏苏的灵箭或许是他最后的生机。 客栈爆炸的烟尘渐渐散去,片刻的宁静让项北和苏苏更是紧张。苏苏低声问项北,“这沙虫是不是也会隐形,你要不要再帮我瞄准?” 一旁的天默却意外的插嘴道,“不会,不会,这沙虫就是我们这个世界的存在,不会隐形的。” 苏苏狠狠的瞪了天默一眼,不过这老瞎子对这种鄙视一向视而不见。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4章 大漠孤烟(下) 突然,项北压低声音,“坤位,三分。” 苏苏一惊,这是之前猎杀时两人之间的默契,随即把白羽箭瞄准了客栈西南方向。仔细看去,果然驻守西南方位的那个大夏战士身后,地面突然爆开,一条巨蟒般的触手钻出了地面,径直奔向了士兵的身后。 大概是刚才的爆炸过于接近他,士兵的感官似乎不太灵敏,粮仓上的人们眼睁睁的看着“巨蟒”就要从背后缠上士兵的身子,可是士兵却只顾专注的盯着眼前的客栈。 嗖,灵羽箭破空而出,这一次,苏苏顾不得再御风而行了,灵羽箭需要的是速度上的优势。 弹射向士兵的触手眼看就要得手,万万没想到还会有来自身后的袭击,触手前段刚刚张开满嘴利齿的大嘴,忽然一只白羽灵箭飞到,直接洞穿了口器的边缘,这一击之下,血盆大口偏离了方向,直接啃到了士兵身旁的墙垣上。 哗啦一声,墙头翻倒,触手和士兵一起滚落到地上。 好在士兵是经过多年血与火的洗礼的优秀战士,惊惧之下,在下落时护住了头脸,没有受到更严重的伤害,身子顺势一滚,躲开了触手的横扫,随即手中连弩尽数激射而出,唰的一声,四、五只弩箭尽数射进了那张喷射着血腥之气的血盆大口。 想是沙虫外面的皮糙肉厚,却不想被从口器直接攻击到了体内,整只触手瞬间在地上翻滚痉挛起来,看样子是痛苦到了极点。 这下让士兵的精神大振,贴上去对准身下沙虫的触手,又是一阵乱射,直到把十几只弩箭一气射光。 好!哲别措看到也忍不住叫好起来。什么半仙之体,八成是那个老瞎子想要逃跑故意耸人听闻。 那个守备的士兵大概也这样想的,射光弩箭后,靠着身后塌剩半截的矮墙,想要喘一口气。 哪知整个矮墙瞬间崩塌,从墙壁的另一侧,一只更加粗大的触手仿佛一只来自天空的巨臂,直接把矮墙和靠着矮墙的士兵拍的粉碎。 项北等人这才看明白,原来真正的沙虫,竟然如同一棵巨树,而先前看到的那些能够掘土而行的巨蟒,不过是那颗巨树上的无数细小的枝杈而已。 项北暗叫不好,如此这般的沙虫,完全不是众人之前误解的那些存在,“苏苏,放响箭提醒唐山大哥。” 嘶,一只响箭直奔赵媚儿的闺房,白羽箭不鸣,则沉默无声,若鸣,则长啸破空,唐山接到讯息,立刻打开房门查看。 此时,其他七个阵守八方的战士,悉数被沙虫的触手给绞杀,有的,被直接生吞活剥,有的,被巨大的触手拍击得血肉四溅。 奇怪的是,沙虫似乎只是路过客栈,并未理会唐山和那里的降龙鼎,径直朝项北他们藏身的粮仓移动过来。 现在的沙虫已经不再隐身于地下暗行,整个身躯的大半都已经钻出地面,高大的身躯一直隐没在彻底黑暗的夜空,无数只触手在空中摇曳甩动,在先前爆炸点燃的那些房屋的映照下,仿佛是连接天地的一张大网。 “项北?”苏苏被面前恐怖的一幕惊乱了心神,不由得微微靠在项北身上。 “你这个傻姑娘,谁让你非要陪我送死的。”项北惨然一笑,也微微贴上了苏苏的身体,好给她一丝安慰。 “呸。”苏苏释然一笑,半倚在项北的怀里,眼中的恐惧渐渐消散。 只有哲别措在一旁急的满头大汗,“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他想跑可是又不知该跑向何处。看着面前一对俊男美女原本还以为是个靠山,如今这个靠山似乎已经接受了人生落幕的命运。 沙虫真正的本体,移动的速度不算太快,沿路那些低矮的房屋都被它庞大的身躯碾压的粉碎。 等它来到粮仓近前的时候,整个殊勒城里剩下的房屋已经没有几间了。沙虫似乎并不急于结束这场争斗,或许在地下封印千年的空寂,让它开始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更多的好奇。 它粗壮的主干上又伸出了一只触手,径直从粮库的天窗钻了进来,这只触手比先前的触手似乎灵巧了许多,细心的避开了一路上的各种障碍,最后竟然立在了项北的面前,触手落地以后,似乎为了彰显法力,慢慢聚合成一个人偶的样子。它似乎对项北很感兴趣,仔细朝项北嗅了又嗅, “你身上怎么会有仙域那边的存在?” 仙域?是指魔芽仙虫?项北看了看身后一言不发的天默,终于明白这货名字的来历了,平时是个话痨,碰到天大的问题时,就一言不发了。 项北把苏苏拉到自己的身后,反问道,“你杀了这么多人,想要干什么?” 沙虫并不理会项北的问题,而是继续好奇项北身上的秘密,“按理说你也是个蝼蚁,可是怎么没有感觉到害怕呢?先前那些人被吃的时候,都会害怕呢,害怕是个很影响口感的东西。你不害怕,就没有那种讨厌的味道,你吃起来一定会很好吃。” 项北虽然挥不动臂膀,手中却一直握着那把陪着自己出生入死的灵剑鸣阳, “口感如何,那你就来试试吧。” 身后的苏苏也手中攥紧了一把匕首,如果沙虫再靠近项北一点,她的匕首也会发出奋力一击。 “哼,别以为仗着你被仙虫选中,我就不敢吃你。”触手化出的人偶并没有清晰的五官,也没有开合的嘴巴,这句威胁竟让项北觉得有些滑稽,暗想这号称半仙的沙虫怎么也开始和自己在这里开始口舌之争了。 正在双方还在暗中较劲的时候,粮库之外突然传来几声猛烈的爆炸,原来是唐山不知道粮库里的状况,还以为半仙沙虫在吞噬项北,为了吸引沙虫的注意,把手边的几颗雷石一起引燃投到了沙虫那条最为粗壮的枝干上,轰隆数声巨响,纵是沙虫那么硕大的身躯,也被这剧烈的爆炸震得晃动不已,身上甚至留下了几个破孔,那些被炸掉血肉的伤口上,流出了黑色焦油一般的膏脂。 这下彻底激怒了沙虫,它没想到大意之下,竟然会被这些渺小的虫豸伤到了自己的本体。无数触手瞬间冲向了唐山,唐校尉一看形势不对,马上掉头就跑。 “整个沙漠都是我的,你一个虫子还能跑到哪里?”沙虫发出暴怒的嚎叫,这声音看不出是来自沙虫身体的哪一部分,却让整个殊勒城随之摇晃起来。 唐山又被沙虫赶回到了赵媚儿的客栈里去。那些粗壮的触角把整个客栈几乎都抽打成了平地。独留下唐山藏身的那个闺阁。 “你不想要这个了么?”唐山举起了屋里的那个降龙鼎。 “这是个什么东西?”沙虫显然以为面前这个蝼蚁是因为害怕死亡而在刻意寻找话题。 “哦,原来是这样。”唐山看了一眼摇摇欲坠的粮仓,不知道项北他们是否已经被沙虫吞噬,不过现在,他只剩最后一件事情要做了。 “这里是殊勒,我是大夏殊勒守备,我想告诉你,这里还轮不到你这个妖怪来撒野。” 这个笑话显然把沙虫逗乐了,“无知无畏,你可知这地方千年之前就是我的家了?我要让你看看到底谁才是主人?” “哦?是这样吗?可是你连样子都不敢让我们看清嘛。就是那些蚯蚓一样的玩意?” 沙虫显然觉得征服唐山这样一个不知好歹的人类比单纯的杀死他更有乐趣,它的身躯迅速缩小,原本数十丈高的庞大身躯慢慢缩小,最后又凝聚成一个人形的存在。 它伸出人形的手臂,一拳把房间的半面墙壁击的粉碎,从打开的缺口走到了唐山的面前。 “看懂了?我的力量根本是你们想象不到的存在!” “哦,懂了。” 唐山的脸上没有出现沙虫期待的那种恐惧,这让沙虫有些不悦,怎么现在这些渺小的人类对自己都是如此不敬。 粮库里的那个少年,还有面前这个年过半百的干瘦老头。 老头淡淡的一笑,“你的力量确实很大,但也不过如此吧。” 沙虫显然被彻底激怒了,它挥舞起一只手臂样的触手,以掌为刀,一闪而过,唐山那只握刀的手臂瞬间被完整的切了下来,那把紧紧缠在手腕上的钢刀甚至都没有砍出过一刀。 唐山用左手捂住右臂上齐肩的伤口,依旧平静的问,“这力量不过如此吧。” 哦呜~沙虫一声嚎叫,它已经彻底被愤怒点燃了,掌刀就要向唐山的脖颈斩去。 “不过如此。”唐山没有血色的脸上依旧是一幅轻蔑的表情。 突然,沙虫停下了动作,它似乎明白过来什么,“不过如此?那你再看看呢。” 唐山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震惊的表情,面前那个一直面目模糊的人形怪物,突然声音开始变得温柔细腻,五官渐渐的清晰起来,妖娆的身段,多情的声音,这是她?那个睡在自己棺材里的新娘? 一身红衣的赵媚儿竟然真真切切的立在了唐山的面前。 “媚儿。”唐山的眼睛立刻湿润起来,“你可是媚儿?” “呵呵呵”赵媚儿习惯性的用滑腻的手背挡住了自己那鲜艳的唇,“死鬼,都睡了半辈子了,还不认识老娘了?” “媚儿”唐山迈开踉跄的步子,一步一步挪向面前的女子。 “你这死鬼。”赵媚儿冲着唐山慢慢张开了怀抱,脸上依旧挂着那种意味深长的浅笑。 唐山终于贴上了赵媚儿的身体,只可惜他只剩一条孤独的左臂,放开右肩的伤口,搂住了面前这个女子光滑的脖颈。 伤口之处随即再次鲜血喷涌,赵媚儿柳眉弯弯,朱唇轻起,樱桃小口印在了唐山干裂的嘴唇之上。 突然传出一声沙哑低沉的嘶吼,“你这个卑贱的虫子,现在见识真正的力量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二人相接的四唇间,一根粗大的触手已经钻入了唐山的咽喉,直达他的脏腑。 “嗯,见了。”唐山似乎并没有完全陷入幻觉,沙虫的触手听到了他脑海里最后的声音。这让它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唐山的左臂忽然加力,狠狠的箍紧了沙虫的幻体。 刚才沙虫专注于施展幻术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唐山已经偷偷踢倒了脚边的一个油灯,燃烧的灯芯随即引燃了床下的那些引线。沙虫刚刚开始吸食唐山的内脏的时候,整个房间开始晃动起来。 沙虫,请用你的半仙之体,听一听殊勒城最后的怒吼吧。 唐山把殊勒所有贮藏的二十座火霹雳全部埋伏在房间的四周,此刻,火药爆燃,一根根丈把的长矛,从四面八方同时射向了站在房屋中央紧紧抱在一起的唐山和沙虫。 沙虫意识到中计,顿时开始身体暴涨,想要挣脱唐山的残臂,但两百根长矛已经编制出一张天罗地网,这是真正的暴雨梨花,每一朵花瓣都是一只长矛和它刺破空气时留下的残影。 连串的发射和爆炸把整个客栈周围的土地完全翻开来,那些带着殊勒不屈的复仇火焰的长矛化身无数刺破苍穹的利箭,把客栈最后一间房屋彻底击得粉碎。 那个曾经无数次带领殊勒城躲避开灭顶之灾的殊勒校尉,不再需要为自己备下的棺椁了,他的干瘦的身体已经和那个自诩为高高在上的存在一起化为了漫天血雨。 殊勒百年的魔咒,没有打破,它的守备终于再也离不开这座孤城。 殊勒百年的魔咒,终于被破,再也不需要有大夏校尉把残躯留在殊勒城内了。 原本在荒原上,用来击退成千上万铁甲雄师的庞大火器火霹雳,完全集中在一个小小客栈之内全部爆发,排山倒海的力量,只给整个客栈留下一个深深的巨坑,巨大的冲击也把殊勒城所有那些残存的房屋尽数吹倒。 这个世界上已经彻底消失了一座孤城,殊勒。 灰尘,漫天的灰尘,遮蔽住刚刚刺破夜空黑暗的第一丝曙光。直到许久之后,晨风才徐徐把最后的浮尘带走,原本殊勒所在的地方,除了废墟,还是废墟。这座孤城的残骸,静静的等着北来的狂沙,把它彻底埋葬。 死城之内,却还有一线生机,粮仓的废墟之下,苏苏最先醒了过来,项北压在她的身上,为她抗住了砸下来的砖瓦,她扶起昏迷不醒的项北,擦去他脸上的灰尘和血迹,惊慌的呼唤起项北来。 “项北,项北。”喊着,喊着,一向倔强的苏苏不禁哭出声来。 “好了,好了。”一旁的废墟中,另一个顶着枯干发卷的脑袋钻了出来,“放心,他还没死。”天默话痨的毛病又开始犯了。 随即,他摸到哲别措的身边,搬开他身上的土石木板,然后啪的一个耳光扇了上去,啪,又是一个耳光,一直打到第三个耳光,哲别措才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别,别打了,我已经醒了。” “嗯”天默应了一声,然后啪的一声,一记更响亮的耳光招呼了过去。 “唉,为啥还打?”哲别措委屈的捂住了肿起的腮帮子。 “你说为啥?”天默又扬起了大巴掌。 “好,好,东西在这,东西在这。”哲别措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锦盒之内有红绸层层包裹,打开红绸,一个晶莹剔透的玉雕露了出来。 “那妖物应该是冲着这个东西来的。我知道不该骗唐山,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啊。这东西丢了,我也是要人头不保的啊。” …… 几个黑影再次上路,苏苏终于找到一辆还能凑合用的马车,把昏迷的项北搬了上去,哲别措的双腿已断,也被放到了马车之上。 可怜天默老人没地方蹭车,只能扶着马车跟在后面。 几人继续北上,身后是已经不复存在的孤城殊勒的残骸,那里,袅袅升起一缕没有烧尽的黑烟。 纤细却笔直的黑烟直通天际。那似乎是殊勒最后的不屈的残魂。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5章 沙海征途 北梁之东,大夏之北,游骑之南,是荒无人烟的五百里荒漠。 一眼望去,这片荒漠仿佛是一片被凝固住的波涛起伏的海面。没有什么生物能够在这个世界里生存。即使是那些天空路过的候鸟,误闯绝境的走兽,大多也只能在这里留下一具枯骨而已。 然而,似乎产生了幻觉,一个小小的黑影却从远远的地平线上冒出了头。 黑影缓缓而行,渐渐变得清晰,一辆破旧不堪的马车,一匹不堪重负的老马,还有一个跟在马车后面蹒跚而行的瞎眼老道。 “唉,我说苏苏姑娘,您行行好,让我去车上坐一会儿吧。” “没位置。” “那停下来歇一会儿吧。” “路还很远,我们不能再耽搁了。” “唉,我这把老骨头可要散架了……” 天默看起来确实走不动了,舌头在嘴巴外面甩来甩去,像是一条呼哧直喘的老狗。看苏苏没有停下的意思,索性一屁股坐在沙子上,再也不肯起来。 马车又走出了几丈,这才缓缓的停下。苏苏看了看已经大字型躺在沙子上的天默,并没有和他说话的心情。 项北还没有醒。 从殊勒的残骸出发,这已经是到了第三天头上,天气越来越寒,苏苏把所有能给项北盖上的棉被都盖上了,可是还是担心项北出现意外,尤其是他这种昏睡不醒,让苏苏忧心忡忡,不时的用手背去探探项北的额头。 坐在项北身旁的哲别措也是长吁短叹,抚摸着自己身上的伤口一筹莫展,他还在想着怎么把天默抢走的那块玉石给要回来。 “要不给我口水也行啊。”躺在地上耍无赖的天默祈求到。 苏苏从身旁的行李中翻出一个水袋,递了过去,“省着点喝,咱们这还不知道走的有没有一半呢,水已经快没了。” 这时,马车上的哲别措才回过神来, “要想穿越这五百里沙海,靠咱们带的这点水肯定不行的。必须要绕点路,去帽儿井上水才行。” “帽儿井?” “对,那是咱们常年走这趟沙海的人才知道的一处补给,水是苦涩了点,却是我们保命用的。” “那就去呗。” “只是……” 看着哲别措欲言又止的样子,苏苏有点着急,“你这个老人家,怎么这么墨迹,只是什么?” “只是我这腿。” “不是让你坐着马车么?又不需要你走路。” “恰恰就是因为我不能走路啊。” 原来,这口帽儿井虽然常年有水,但是水量却非常的稀少,想是附近的沙子里的水汽慢慢积蕴而成。每次采水之后,都要再等个十天半个月才能重新积出同样的水量。为了避免被别人发现这个地方,哲别措特别动了心思,把帽儿井周围一切可以辨识的标志尽数扫除。 然后用自己的步子分别向正南,正西各走了一万步,与驼队常走的线路交汇于一颗枯死的沙棘树处。 “你看,前面不远的地方,正是那棵枯死的沙棘树,就是我这腿……唉。” 一旁的天默听到了,气不打一处来,“你这老东西,真是心眼儿太坏了,咋就这么自私,只为自己着想,完全不管别人死活!” 哲别措理亏,又惦记着那块玉石还在天默手里,脸憋得通红,也没敢反驳。 哲别措不愧为半辈子沙海里行走的老狐狸,别小看这用步子丈量的笨办法,因为每个人迈出的步伐长短都不一样,尤其是这走出上万步的距离,那必会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有过沙漠行走经验的人知道,即使一个人自己前行,如果缺乏经验,因为左右腿迈步的距离不同,甚至会走出一个巨大的圆圈而返回原地。 苏苏看着两个老家伙一个比一个讨厌,偏偏项北就是醒不过来,自己一个人赌气背对着两个老头,谁也不搭理。 天默赖在地上又躺了一会儿,也明白这样耗下去不是个事儿,只好咬牙起身,跟在马车后面继续前行。马车的车轮半陷在沙子里吱呀吱呀的艰难的向前滚着,看似不远的沙棘树,竟然让马车又走了一个时辰的光景。 “就是这棵树。”哲别措叹了口气。 似乎是有意的,就在哲别措叹气的同时,一直昏迷的项北脑袋晃动了一下,苏苏赶忙来到项北身边,托起他的后背让他半坐起身来。 项北深陷在眼窝中的眼珠子在眼皮下转动了几圈,终于睁开了眼睛。 “苏苏?” 听到项北虚弱的呼唤,苏苏惊喜的点了点头,继而一颗豆大的泪珠不小心滴落下来,打在项北清瘦的脸上。 项北苦笑一下,“苏苏,你怎么越来越爱哭了?” 这个问题说明项北的头脑还算清醒,之前杀破狼闯荡江湖时,不管是面对怎样的场景,项北从未见过苏苏流泪,但是在殊勒城里,这个苏苏仿佛变成了一个柔弱的小女孩,接连哭了好几场。 赵媚儿穿嫁衣而亡,她哭了。唐山祭上血肉之躯,与沙虫同归于尽,她又哭了。当然,还有一场是项北没有看到的,就是自己为她挡住坠落的房梁砂石,被倒塌的粮仓砸晕之后,也是苏苏这个姑娘,一边流泪一边把他从乱石中刨出来的。 不过等项北稍稍恢复了一些,他拢了拢目光,看到了身旁的哲别措, “苏苏,帮我杀了他。” “好。”苏苏二话不说,手中已经出现了一把匕首,哲别措还没有反应过来,倒是天默先回过味儿来。 “啥?你们要杀谁?” “我要替唐山大哥讨回公道。”项北恨恨的说。 沙虫本体不理会客栈而是直接奔向粮仓的那一刻,天默和唐山都明白过来,那个吸引着沙虫的神器,不是哲别措交出的降龙鼎,而是还在这老家伙的身上。 少年项北认真观察了沙虫进攻客栈的线路,甚至比他们还先意识到这一点的,所以才让苏苏放响箭给唐山警示。 苏苏对项北的命令从未怀疑,他要她杀谁,她就会杀谁,不会问为什么。 “唉,我说项北兄弟,你先别急着杀他,再说,你要是把他杀了,咱们谁也别想活了。” 项北并未理他,而是怒喝,“苏苏!” 苏苏身形晃动,直奔哲别措而去,哲别措这时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大喊救命,然后想想,在场只有一个老道士天默,他的武功并不比苏苏的武功更高,喊也是白喊。 情急之下为了自保,哲别措脱口喊出,“我保证能给你们找到帽儿井,这样苏苏就不用死了。” 他看出来死亡对项北并没有威慑,但是他也看出来苏苏的死却能镇住这个心思细腻的大男孩。 果然,项北动摇了。 “你能找到帽儿井?” “对,对,我能想办法找到帽儿井,这样大家都不用死了。”他特别强调大家都不用死了,其实也是变相向项北求饶。 苏苏看项北眼神示意,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哲别措长出一口气,身上已经急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去找帽儿井?”项北追问。 “让我想想,一定会有办法的。”哲别措既是安慰项北,也是在安慰自己。 趁着哲别措在做苦思冥想状,项北把天默喊到身边, “天默前辈,关于沙虫,你可知道什么?我们还会不会再遇到这样的怪物?” 天默捋了捋尖下巴下的几根山羊胡子,摆出一副洞悉一切的神情,“这沙虫么……” 感觉到苏苏也凑了过来,天默解气的一晃脑袋,“其实我也不知道。” 苏苏随即转身走开,天默接着说,“不过……” 天默关于沙虫知道的并不多,但是仅仅是他了解的这些已经足够让众人惊骇了。 沙虫的确是属于大漠的存在,但是因为它拥有着上古神罚之战中的强大力量,身为不死的半仙之体,被异能大神通镇压在亘古黄沙之下。 或许是受了界树浩劫的影响吧,这沙虫竟然莫名突破了封印,只怕一时之间,找不到对抗它的办法了。 “它不是已经被唐山大哥的火霹雳给击碎了么?”一旁的项北忍不住插嘴问道。 “沙虫力量的来源并不是那棵能走的大树,它力量的源泉是一个叫七星血祭池的神术,即使被火霹雳击碎了沙虫树,但凡还有一个细小的触手存在,依靠七星血祭池的供养之力,它很快就能恢复再生。” “如此邪恶的东西,怎么还能称为神术?”项北不解。 “呵呵,神?人们总是一厢情愿的认为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就是神,神就是广施恩泽,神就是怜悯苍生。可是……”天默突然闭口不谈。 “什么意思?”项北想要追问,却被天默叉开了话题, “你还是关心关心那个小丫头吧,这几天你半死不活的,她也快疯疯癫癫了。”说着,天默自己默默的走开了。 项北忍住身上的疼痛,咬牙走向了独自一个人待在沙棘树旁边的苏苏。 “苏苏,还在掉眼泪啊。”项北还不习惯哄女孩开心,再说,他觉得自己和苏苏原本就是一体,也不需要什么讨好或者安慰什么的。 看苏苏并不搭腔,项北只好继续寻找话题,“那沙虫真是可笑,明明自己就是个大肥虫子,还喜欢喊我们蝼蚁和虫豸。” 项北搭话的水准苏苏早已经领教过,不过她并没有接项北的话茬,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要是我死了,你能像唐山大哥给媚儿姐姐报仇那样,给我报仇么?” “不会。”项北回答的斩钉截铁。 苏苏脸色一黯,不敢回头让项北看到自己的失落。 哪知项北又加了一句, “因为我不会让你死!”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6章 百密一疏 “想好了没有?”项北回到马车上,看着哲别措还在紧锁眉头,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明知道他不会有什么主意,却还是忍不住想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马上,马上……”哲别措顾不得身上的伤痛,点头哈腰的讨好着陪出一个笑脸。 “老东西,一定又在琢磨着怎么害人。”项北脸色阴沉,扭头喊了一声“苏苏。” 唰,苏苏手中的匕首瞬间就架到了哲别措的脖颈之上,吹毛利刃上顿时传来阵阵寒意,已经被伤痛折磨的苦不堪言的哲别措终于崩溃了,他大喊大叫起来, “你们杀了我吧,驼队没有了,反正回去也是个死。我哲别措从骑上骆驼的那一天起,就注定是要死在这五百里沙海里的!” “那个玉石是谁交给你的?”看着老头失去理智的大喊大叫,项北压低了声音,厉声质问。 “是盛安城宋太师交给我的,要让我带给我们南院大王的。老子真是倒霉,接上这趟要命的活儿。” “你到底是怎么从帽儿井走到这棵沙棘树的?” “日出时分,帽儿井正南方向一万五千步,正西方向一万五千步,再正南方向一万五千步,再正西方向一万五千步。” “为何最初不说实话?” “要是当时你们把我杀死了,按照我说的一万步自己去找,找死你们也找不到帽儿井。” “果然不安好心,现在为何又告诉我们一万五千步?” “老子不怕你们找,就算告诉你一万五千步又如何,告诉你,你们也找不到,还不是陪我老人家在这沙海里变成一堆烂骨头?” 哲别措说完这话,突然后悔了,自己这是怎么了,一向沉得住气的自己,怎么这回栽到了面前这个冷峻少年的手里。 苏苏手中的匕首再次放下,其实项北和她的默契外人看不出来,只要项北还没有给苏苏暗示动手的那个眼神,所有的动作都是为了逼迫哲别措就范而吓唬他的。 哲别措看苏苏放下了匕首,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垂头丧气的低头不语。 苏苏走到项北近前,“项北,你有什么打算?” “我说过,不会让你死的。” 项北的眼神聚焦在沙棘树那些干枯的枝条上,并没有注意到苏苏脸上的红晕,他接着说,“我按照哲别措这老狐狸的说法,想了一下,发现他聪明反被聪明误,犯了一个很低级的错误。” “你是说帽儿井?” “对,你看,他为了让别人找不到帽儿井,特地分别向正南,正西各走了两次一万五千步,但这看似保险的算计,实际上有一个明显的漏洞。” “什么漏洞?” 项北折断了一个枯枝,在沙子上圈了一个小圈,“假如这是帽儿井,你看,”枯枝在沙子上走出两个直角,然后停下的地方被项北划了一个小叉, “这里就是我们在的枯树。” 项北抬头看了看苏苏,苏苏这才突然回过神儿来,其实她一直还沉浸在项北的那句“我不让你死……”里。 项北并没有意识到,只当是这丫头心不在焉, “你到底听懂了没有?” “嗯?” “你看这样。”说着,项北直接把沙地上画的小叉和圆圈连了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苏苏还是不解。 “你这个笨蛋,如果我们按照哲别措的脚步向正东和正北走,无法找到帽儿井,是因为我们不能掌握哲别措的步长。可是如果我们从这里朝着艮位的方向一直走下去,就一定会路过帽儿井的。” “哦?你是说我们朝东北的方向走下去就可以了?” “对。” 天色已晚,众人决定明天一早先去帽儿井上水,然后再继续前行。 第二天一早,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定下了艮位,马车摇晃着向着项北判断的方向进发了。哲别措并不知道项北是怎么定下来线路的,依旧坐在马车里等着看笑话。 天默虽然还在发着牢骚,但是他也知道找不到帽儿井众人只能是死路一条,也就咬牙坚持跟在后面, 大概走到四万多步的时候,按照项北的交代,天默发出了提醒。项北打开车窗,告诉天默和苏苏,大家分散开一点,继续这个方向,一起向前查找。 大漠里干冷的空气从车厢中穿过,哲别措不禁打了个冷颤,心想这小子也太异想天开了吧,凭运气也想找到隐秘的帽儿井。 哪知又走了一会儿,天默突然说,“我好想闻到了水的味道。” 一直假寐的哲别措不敢相信,扒着车窗望着马车外面的场景,不由自主的“啊?”了一声。 前面不远处,是一个低矮的沙包,与别的沙包不同。别的沙包都是如馒头一样鼓出来,而这个沙包却是周围一圈突起,中间反倒凹陷了下去。 “这小子的运气真好,这样也能被他撞上。” 苏苏看出了哲别措两眼放光的样子,紧赶几步,走到沙包的近前,果然,那个沙包凹陷下去的地方,是一个很深的深坑,隐约可见坑底有亮光闪动,想必是有积水在下面。 众人长出一口气,这下,暂时不用担心水源的问题了。 项北仔细考察了一下这个所谓的帽儿井,原来沙子下面盖着的是一块巨大的石板,石板中间窄小的洞口下,却是一个极深且极宽敞的大空间,探头望去,除了地坑深处的那一洼水面,竟看不到四周空间到底有多开阔。 “这么深的地方,你们是如何取得水?”项北对帽儿井里的情况看不清楚,只好再去问哲别措。 哲别措告诉大家,以前他们来帽儿井上水,是用长绳子系住一个人的腰肋,把人放下去自然能取出水来的。 项北看了看同行的几人,自己周身疼痛且无法发力,哲别措腿骨尽断,老瞎子天默看不到东西,唯一能下到帽儿井里面的,也只剩下少女苏苏了。 这让项北有些接受不了,他把找出的绳子咬牙往自己的身上缠去。 “你要干什么?”苏苏一把抢过项北手中的长绳。 “我先下去吧。” “你逞什么能?”苏苏一边顶撞着项北,一边把绳子往自己的身上系着,还不忘对项北说,“你必须在上面帮我看着绳子,天默和哲别措那两个老头子谁都不可靠。” 项北不是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只是他不想苏苏一人下去。 苏苏也不和项北啰嗦,绳子的一头拴在自己身上,另一头系在马车上,带着空水囊就把着绳子从井口下去了。 “一定要小心。”项北莫名对井下的情况有一种不安的感觉,特地叮嘱苏苏。 苏苏进入井口后,项北立刻趴在井边,拢住目光想看清井下的情况。 果然,借助苏苏手中的火把,项北发现这下面是个望不到四周的巨大的空间,火把的亮光很快就被四周无边的黑暗给吞没了。 苏苏虽然还没有到达井底,但她已经能够感受到来自脚下面的潮湿寒意。 井台之上,项北趴在地上,专心的看着苏苏准备着落地。突然,拉车的老马不知受到了什么刺激,原本竖直的双耳紧紧的贴住脑袋,马头一抬,一声咴鸣,前蹄高高扬起,同时后腿一蹬,带着整个马车向前一蹿。 马车拖着苏苏身上的绳子在井沿上来回的扯动几下,井台的边缘都是锋利异常的石头,如此这样的扯动,砰的一声,绳子彻底绷断了。 项北一看不好,下意识的用手去抓绳子断裂的地方。哪知自己体力太过虚弱,整个人都随着绳子一起掉进了井中。 “苏苏!”坠落的同时,项北只是担心苏苏的安危。 好在苏苏原本就已经快到达井底,绳子一断,她坠落时运气护住了要害,落地后又顺势一滚,倒也没有大碍。 可怜的反倒是项北,他从极高的地方直接掉下,又无法运气护体,硬生生的从十几丈高的地方结结实实的摔到了井底。 项北惨叫一声,差点又疼昏过去。吓得苏苏赶紧过来扶起他,不过看看他没有性命之虞,粗略的检查了一遍,也没有发现有内伤和骨折。苏苏这才把项北拖到一块大石头之下,让他斜靠石头半躺着,顺便把他一直用的鸣阳剑也捡回来放到了他身边。 安顿好项北,苏苏不敢多耽搁,拿起水囊就想着尽快取水返回。 等她走到水洼近前,才发现原来这所谓的井水只是一洼浅浅的积水,刚好能没过水囊。苏苏用手掬起一捧,润了润已经干裂的双唇,又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果然是有些咸涩的味道,但作为能够救命的水源,苏苏也不会挑剔太多,她小心翼翼的把水囊浸入水中,尽量不搅起水洼下面的泥浆。 取好水后,苏苏先把水囊带到项北身边,打开一只,递了过去,项北也早就被干渴折磨了很久,拿过水囊顾不得咸涩,咕咚咕咚的喝了几大口。 “你们没事吧。”井沿上的天默不知什么时候也出现了,他发现苏苏的绳子断了一大截,项北也被断绳拉着掉到了井里,过了有一会儿才想起需要问候一下,但从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关心,倒像是有一种轻松愉快的感觉。 马车上只有一根长绳子,偏偏这个长绳子又被拦腰截断,井底距离井口有十几丈的高度,苏苏的轻功无法突破这样的高度。 项北招呼天默,“现在绳子不够长了,我们上不去。” 天默想了想,“那我下来帮你们?” 说着,他拿了苏苏的弓箭,直接从洞口跳了进来。 “你跳进来干嘛?”项北对天默的行为并不领情,反而觉得这老瞎子笨的可以。 “我和哲别措说好了,等苏苏把绳子射到马车之上,他就赶着马车把苏苏拉上去,这样其他人也可以互相帮助了。” “可是,那个哲别措跑了怎么办?” 天默一脸轻松,“跑,他怎么跑啊,我们马车上剩余的水又不够走出沙漠。” 正说着,猛听得井口上马儿的咴鸣声响了起来,哲别措赶着马车,不顾掉在井下面的众人,独自一人开始跑路。 “唉,马车上的那些水是不够我们四个人走出去的,但甩掉我们,哲别措可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啊!”天默一拍自己的脑袋,这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7章 坐井观天 苏苏原本想要臭骂天默一顿的,但是想想这老瞎子因为担心摔坏了自己的宝弓,竟然义无反顾的抱着自己的弓箭跳了下来,倒也算得上讲义气。 只是三人如今被困在井底,而且哲别措这个老狐狸还偷跑了他们的马车,这让一直勇往直前的苏苏也没有了主意。 她只好挨着项北默默的坐下来。天默听着动静也想蹭过来,却被苏苏用脚赶到了一旁。 “怎么说我也是个老人家啊,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尊老!”天默老道一边嘟囔,一边摸摸索索的向旁边挪了几步,但还是在不远处坐了下来,鼻子里呼哧呼哧的大喘气,像是一只正在生气的老狗。 四周安静无声,三人坐在这个帽儿井里,其实是坐在一个巨大的洞穴内,为了省点燃料,苏苏灭了火把,然后默默的把头靠在项北的肩膀上,抬头仰望,那里原本只是一个亮斑大小的洞口,现在也很快暗淡下来,想必是已经到了明月当空的夜晚。 “项北,你说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总有背叛?” 项北知道苏苏还在想着哲别措甩掉众人,独自逃跑的事情,不过他似乎并不特别介怀,“大概是怕我杀了他吧。” 其实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即使哲别措这老狐狸甩开众人,他也绝对不可能逃出沙漠的。 一旁的老瞎子天默又憋不住想要接话,“自私才是人的天性,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个世界上或许存在过大公无私的生物,但它一定早就灭绝了,能活下来的一定是那些……” 突然,他发现旁边的两人根本无视他的存在,苏苏接着问项北, “那你会背叛我么?” “应该不会吧。” 不知为何,项北的话似乎没有底气,苏苏虽然有点失落,但是她似乎也明白面前这个大男孩还不会骗女人。 不过,有的男人似乎一辈子都不懂的怎么去骗女孩子,他们得到的太轻松,他们没有机会学会珍惜,或者在失去前并不会珍惜。比方说随着殊勒城一起消失的那个最后的守备,唐山校尉。 帽儿井内,很快变得寒气刺骨,项北身上的疼痛之感却似乎减轻了许多。这一次,他没有睡着,肩膀上那张精致的脸上,却被疲惫完全盖住,苏苏吐气如兰,悄悄的进入了梦乡。 项北没有睡意,也不敢移动身体,他把自己脖子上那条耿二托李婶做好的火狐围脖围在苏苏的肩头,苏苏想是睡梦中感受到了来自火狐毛皮的温暖,嘴角扬起一丝惬意的微笑。 项北知道苏苏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沉了,任由她靠着自己的肩膀。苏苏的几绺青丝挂在项北的鼻翼上,痒痒的,项北也尽量忍住不去动它。 “你觉得哲别措走不掉?”一旁的天默老道等苏苏彻底睡着了,突然这么问了项北一句。 “嗯,他虽然计算了自己的水量,可是忘了还有那匹老马。” 天默点了点头,“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其实这沙漠里可能不止帽儿井这一个补给水源的地方?” “想过。” “那你还这么自信他走不出去?” “还因为你。” “因为我?” “对,你精于占卜,却不担心他走掉。” 项北的回答拍的天默十分享受,他在黑暗中捋着自己的几绺山羊胡,得意的摇头晃脑,“那是,老夫虽然不通阴阳,但可以说略通八卦,一手占卜的功夫还是见的了人的。” “老人家,既然如此,为何占卜之人会难逃宿命?还有,您的眼睛是怎么看不到的?我看您不是生就盲目的吧。” “其实,占卜并非是预测,宿命也并非是预设。”天默语出惊人,让项北不由得默默琢磨起这句话来,“如果占卜不是预测,那是什么?” 天默突然仰起头来,似乎能看到似的,用两个没有瞳孔的黑洞洞的眼眶盯着那个小小的洞口,项北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去,隐隐约约的,看到了天上星星点点的闪耀。 天默少有的严肃起来,“每一个生命,都被困在它的那个世界里,其实这样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比方说我们在这个洞里,至少不必担心沙海里的那些怪物。但是,总是又会有那么一个小小的窗口,似乎能让我们隐约的看到界限那边的世界,那是怎样的吸引我们。让人甚至愿意冒着失去这个世界的风险也要去看看世界那边的存在。失去的是这个世界的生命,得到的却不一定是那个世界的存在。但,总有人忍不住想要去看看……” 那边的世界?聪明如项北,也一时难以明白天默所说的话,他刚想发问,天默却突然用手指竖在嘴边,“嘘,你听!” “听什么?”项北对天默的故弄玄虚有点好奇。 “非耳不听,因心不平而已。” 心平,气和。 项北大概能明白瞎眼老道想要表达的意思了,他索性闭上眼睛,放慢呼吸,原本就很安静的周围,似乎开始变得活跃起来,那些黑暗仿佛都有了生命似的开始慢慢把项北包围了起来。 丝丝寒意依旧绵绵不绝的浸入到项北的身体里来,但此刻那刺骨的寒意开始变得柔和起来,似乎是一种流淌的液体,在他的血管里缓缓流动。 滴答,滴答,项北听到了水滴石穿的岁月沧桑。他缓缓睁开眼睛,原来不仅仅是沧桑,而是真的有水滴在从头顶上的石壁上凝聚成型,渐渐圆润,又终因超出了附着之力,从石壁的边缘一跃而下,坠入到地上的小水洼里,发出滴答的声音。 沙海的空气,干燥如柴,但总会有那么一丝丝的湿气,被远方的阵风吹送而至,这一丝湿气无法在白天的阳光下驻足,但是却会被这个帽儿井给困在洞内,到了晚上,气温骤降,那一丝丝的湿气,就被彻底从空气中挤出,变成那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聚成地上的这个小水洼。 滴答,滴答,这声音就像是脚步,在黑暗中慢慢的朝项北走来。这样的脚步声中,项北也开始昏昏欲睡,眼皮变得沉重了起来。 滴答,滴答,这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不对,项北突然惊醒起来,这脚步声真的在悄悄的靠近自己,他开始警戒,这脚步声从何而来。 滴答,滴答,项北仔细听着动静,又听不出什么异常,依旧是那个水洼里,水滴溅出的滴答作响,不远不近,不长不短,枯燥而准确。 远处岩壁的阴影里,一双幽深的眼睛正在死死的盯着掉入洞里的三人,目光中充满了贪婪和满足,它仿佛已经尝到了新鲜的血肉的滋味,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舌头。 它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因为它也感受到了其中一个猎物的警惕之心,这样的猎物不是能够经常遇到的,它要确保万无一失,一个猎物都不能少。 既然猎物在四下查探,它就索性一动不动,像是一块形状奇特的石头。 它有的是耐心,它也有足够的优势,确保所有的猎物都无法逃脱,此刻,那双闪着金光的瞳孔,借助从洞口钻进来的那点点微弱的星光,却能够清清楚楚的看到三人的一举一动。反观三人,即使没有盲目的项北和苏苏,也无法在如此黑暗的空间中看到它的存在。 终于,那个警觉的年轻人在四下探查以后,似乎并没有什么发现,索性又闭目养神起来,而这对金色瞳孔的主人,也终于等到此刻,可以继续前行了。 百丈,五十丈,三十丈…… 无边的黑暗中,黑影的轮廓渐渐显现出来,巨大的肉掌稳稳的落在潮湿的地面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轮廓终于变成了一个真切的黑影,是一只形似老虎的怪物。 怪物的脸像是一张狗脸,嘴巴却又咧开一个巨大的弧形,露出了里面参差不齐的可怕牙齿。盯着三个猎物,显然这是它期盼已久的一份大餐,一丝丝的涎水,止不住的从那张龇出牙齿的嘴角中流淌出来。 它停在了离项北十丈远的最后一个可以隐身的阴影里,浑身的肌肉开始绷紧,这次蓄力,将要让它从藏身的地方一跃而起,直接扑到那个还算清醒的少年。 只要扑倒了这个最机警的猎物,其他两个,谁也不能跑。 此刻,项北已经再次警觉起来,他虽然看不到黑影里到底隐藏着什么,但他听到了那阵靠近自己的脚步声还在悄悄接近。 这一次,他确认清楚了,这脚步声不是水滴,不是幻觉,而是真的有什么东西在朝着三人所在的地方悄悄逼近。 项北抖了抖肩膀,晃醒了还在沉睡的苏苏,由摸出一个小石块,卿卿的丢到天默的身上,这货刚才一定在做着什么美梦,他嘴角的口水一点也不比怪物的口水少。 “苏苏,天默,有来袭,小心。” 话音未落,一个巨大的身影在黑暗中彻底走了出来,苏苏和天默俱是一惊,苏苏下意识的去摸天默带下来的落日弓。 她不禁焦急的询问天默,“我的箭盒呢?” 天默一拍脑袋,“糟糕,箭盒,好像箭盒没拿下来。” 苏苏恨不得把找到一只箭先把天默给穿了,这货能蠢到这种程度啊。 然而,最可怕的还不只是这些,最可怕的,是那只黑暗巨兽呼的站了起来。强壮的后肢正如同成人的两条大腿,只是它站起来的身高有两个成人那么高。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8章 力战沙魈 嘚儿驾~ 哲别措把自己一双断了的双腿用布条缠在一起,防止它们因为碰撞而带来钻心的疼痛。随着手中的马鞭挥舞不断,狠狠的抽打着那匹从殊勒城里一起逃出来的老马,他口中还在拼命吆喝着催促的号子。 只是老马有心无力的喘息越来越粗重了,口中也泛起白沫。 骏马和骆驼虽然都可负重前行,却各有千秋,骆驼比不上骏马的速度,但骏马却没有骆驼的耐力。何况,这是一匹从殊勒城灭顶之灾的废墟里死里逃生的老马。连续数日的赶路,已经耗尽了它体内残存的力气。 如今纤细的马腿沉重的踩在流沙中,时不时会没入浮沙数寸,拔出来时就要格外费力。哲别措只顾忙着逃跑,也没有时间给老马休息和补给。 现在的老马任由后面的马鞭狠狠抽打在自己身上,终究还是越来越慢,最后彻底停了下来,噗通一声,卧倒在冰凉的沙地上。 此刻四周已经完全被黑暗笼罩,天空没有一丝流云,漫天繁星显得格外清晰,似乎是伸手就可以采摘的晶莹的露珠,哲别措看了看四周,又抽打了老马几下,看它的确再也无法起身,只得叹了一口气。唉,时也,命也。 说起来这老汉也是临时起意,看天默抱着苏苏的宝弓和最后一截长绳跳到了帽儿井里时,他其实还是纠结了一下, 不跑,那个疯狂的少年随时都想要了自己的老命,跑,没有了那块宝玉,自己即使回到部落,也会被那个狂暴的族长给生吞活剥。 哲别措是游骑国塔尔加部落的族人,他们的族长哲达不仅掌管着塔尔加的部族,还掌管着周围的八个部落,因为那八个部落不服良木哈的游骑国国王之位,八位族长都被良木哈的儿子们给点了天灯。如今游骑国南方这九个部族统一都归哲达监管,因此哲达还有一个额外的封号,游骑国的南苑大王。 南苑大王脾气火爆,内心凶残。他这次命令哲别措给他带回一样东西,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败了就要株连哲别措的全家,而且,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却又不允许哲别措打听。 临出发前,南苑大王特地赏了黄金百两,但同时又扣押了哲别措的家人,这种恩威并施的手段,想必带回的东西会比较烫手,但哲别措却没有想到,如今这东西把自己已经逼上了绝路。 他想着先悄悄潜回部落,带上几个人手,赶回帽儿井抢回玉石才是自己最后的生机。算算日子,这一来回至少也要六天,那时井底三人应该已经变成了尸体,只要在南苑大王发觉前把玉石找回来,或许还能保命。 …… 项北断定哲别措即使偷走了马车,也不可能逃出沙漠,一是他留意到了老马的疲态,其实还有一个依据,为了不刺激天默他没有说出来,就是那块被哲别措视为生命的玉石,如今玉石还在天默手上,老狐狸不会放弃这块宝玉的,早晚还会回来。 没想到天默倒是自己主动掏出了宝玉,给项北介绍起来,这块是通灵玉,玉石是保留残魂的宝器,只是不知这块玉石里是否保存有什么厉害的残魂。要不,单看玉石的品相和雕工,似乎并不异于寻常。尤其那些粗糙的刀工,应该是用什么并不锋利的东西一点一点凿出来的。 然而项北却并没有仔细的听进去,他一直在留意的那个似乎合着滴水的声音步步逼近的存在。果然,那个存在突然现出了高大阴森的身影。 “苏苏。”像无数次发现了危险一样,项北第一时间就在提醒苏苏。苏苏原本靠着项北的肩膀睡的正香,被连晃带喊的一声提醒,瞬间清醒过来,随即摸到身边的宝弓,可这才醒悟过来,自己的箭都被天默留在了马车之上。 那个巨大的黑影直立在三人面前,似乎也在探寻,这井底世界永远漆黑无光,或许这种孤独让怪物对食物也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亲近之感。 不过,那双在黑暗中闪着金光的眸子里看不出一丝的怜悯,它只是好奇了一阵子,终究没能抵抗住想要进食的冲动,躬下身子,前爪抓地,配合后腿,像一座小山一般径直朝着项北扑了上来,或许以它的直觉,这个项北是它控制住三个猎物的关键。 项北并不打算就范,在黑影冲他扑过来的一瞬,他先是把怀里的苏苏推到一旁,自己向后平躺,感觉一阵带着腥臭之味的恶风从自己的面门前刮过。 黑影身形巨大,却并不笨拙,一扑之下没有得手,迅速在空中一个跟头翻过,双脚踩住一块凸起的石头,粗壮的大腿慢慢弯曲,等蓄足了力量以后,狠命一蹬,整个庞大的身躯又如同离弦之箭,再次扑向项北。 这次苏苏反应过来,顺手从身旁地面上摸起一个石块,照着黑影迎面砸去,同时衣袖中的匕首出鞘,暗藏掌心,准备迎击。 石块砸向黑影的面门,哪知黑影反应迅速,身体虽然依旧在空中飞舞,却能够做出缩起脖子同时侧闪的动作,堪堪躲过了面门,但石块却还是狠狠的砸中了黑影的肩头,黑影吃痛,嗷的一声怒嚎,旋即调转方向,直扑苏苏。 天默听到黑影的这一声嚎叫,身体一震,他回忆起上次听到这种吼声的场景,心中不免惊骇,大声的提醒,“丫头,这是沙魈,万万不可被它近身,也不可和它对视,它的爪子锋利,能切割金石,而它的眼神更是邪性,可以魅惑对手。” 苏苏原本想手持匕首冲上去搏杀,经天默这一提醒,改了主意,伏地顺势一滚,从沙魈的身下滚过。 项北也听到了天默的提醒,他左掌撑地,瞬间发力,原本躺倒在地的身子随即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转了一圈,最后单腿跪地,稳稳的架起了整个身体。 帽儿井中刺骨的寒冷减轻了项北身上魔芽仙虫带来的剧痛,那个十步一杀的少年侠客,又出现在苏苏面前,只是他的身子比之前单薄了许多。 沙魈连续两次扑空,肩头还中了一石块,显然有些恼火,如今又看到项北在它面前做出这个带着挑衅意味的动作,终于还是把火力完全集中在了项北这个目标身上。 项北知道,没有退路,那就搏命的战斗吧,拇指按动剑鞘的绷簧,唰的一声,老伙计鸣阳从一直蛰伏的剑鞘里腾身而出,整个空旷无际的帽儿井里,再次响起了久违的剑鸣。 “项北。”苏苏看到项北再次拔出了鸣阳,也惊喜的喊了出来,这一路上,她无数次看到项北偷偷握住这把鸣阳剑,双臂颤抖却拔不出剑锋,痛苦万分。苏苏对比只能假装没有看到,如今帽儿井内的这一曲剑鸣,让她感觉或许那些魔芽仙虫已经如同一场噩梦一样过去了一般。 沙魈不知好歹,依旧靠着一身的蛮力向项北冲撞过来,项北闪身躲过沙魈掏心的利爪,催动宝剑朝着它探出的手臂狠狠的斩下。 咔的一声,削铁如泥的鸣阳竟然没有将沙魈的手臂斩断,只是深深的嵌入到了沙魈的小臂之上,沙魈剧痛之下又是一声厉嚎,粗壮的后腿使劲朝着项北狠踹上去。 其实虚弱的项北并没有一战之力,先前的回合他一直是咬牙坚持,不能让对手看到自己的虚弱,但他还是低估了实力上的差距。未能斩断沙魈的手臂,让他已经预感到不妙,等沙魈的后腿狠蹬过来,项北再也没有力气反抗,被结结实实的踢到了小腹之上,眼前一黑,鸣阳脱手,旋即感到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飞了起来,后背猛地撞到冰凉的岩壁之上。 哇,一口鲜血冲口而出,项北的身体重重的摔到了地上,没有了声音。 沙魈甩掉小臂上的鸣阳,一个虎扑,就跳到了项北的近前,随即抬起了右臂,指尖的利爪闪出一阵寒光,准备给项北来个开膛破腹。 “住手!”一旁的苏苏大喊一声,怕来不及阻止,手中的匕首径直朝向沙魈的后心甩出,沙魈并不在意,只是一个轻盈的后空翻,精致的匕首划过一道寒光,就贴着沙魈空中翻滚的身体飞了过去。沙魈似乎格外照顾项北,躲过匕首后,继续扑向地上的项北,好在苏苏此刻已经顺势攻到了沙魈的背后,她手上没有别的武器,索性把弓弦套在沙魈的脖子上狠狠的向自己怀里扯动,那根弓弦随即嵌入沙魈的脖颈。 这下沙魈被彻底激怒了,它反手抓住弓弦,弯腰一个背摔,论体力苏苏哪是这样一个怪物的对手,她的身体被沙魈远远的扔了出去,就像是一只被惊飞的蝴蝶。 一直听声辨位的天默终于瞅准了这个时机,大喝一声“开!”他的手中再次出现了镇服夜奇的那束光线,这光线太过刺眼,很快就照亮了整个帽儿井大厅。 苏苏这才看清,面前身形庞大的怪物,竟然长着一张猿猴似的面容,身上覆盖着一层细密的黑毛,如果不是这层黑毛,沙魈站起来的时候,倒有几分像是一个相貌丑陋的巨人。 沙魈不喜欢天默的白光,左右甩着脑袋躲避照射,可是它又并不害怕白光,挣扎中,两脚拼命的踢打着天默,天默一个闪避不及,也被一脚踢得飞了起来,远远的摔到地上,没有了声气。 借着天默精光的余威,苏苏纵起身形,想要跳到沙魈的后背之上,哪知空中的苏苏却看到了沙魈鬼魅的一笑。 苏苏下落中的身体刚好撞上了沙魈挥出的巨爪,她看再也无法躲避这一致命的攻击,索性闭上眼睛,准备慷慨迎接。 噗,血光四溅,苏苏眼瞅着沙魈的利爪直接从自己的胸口中央穿过,可诧异的是,身体却并无疼痛之感,苏苏最后一个念头竟然是“项北,我太累了,现在可以休息了。” 沙魈得意的从苏苏的胸口中扣出了一颗还在搏动着的心脏,一把塞到嘴里,随即口中溅出的鲜血顺着嘴角流淌。苏苏花季少女,又洁身自好,想必怪物是第一次品尝到如此鲜美的心脏,一边咀嚼,一边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神情。 苏苏眼看着自己被沙魈切割的支离破碎,一颗泪珠终究把持不住,从苏苏精致的脸庞上滚落,她心中默念,“项北,我不能陪你到白首山了……” “苏苏,我不让你死!”这句充满力量的话语,竟然从沙魈的身后传了过来,苏苏心中一暖,扭头看向项北,项北已经站立起身形,从个头看去,似乎与沙魈一般高了。 “嗯?”苏苏差异的想要细看,哪知项北轻舒双臂,把山魈从地上抓起,哈的一声,整个体型庞大的沙魈竟然脆弱如一张麻纸,硬生生的撕裂成两半。 “项北。”苏苏高兴的大喊,哪知那个原本和沙魈一般高的身影竟然扭头弯腰,冲着苏苏一龇牙,“别慌,先吃了这个家伙,就轮到你们了……” “啥?”苏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想要走到近前,“项北”却蹲下身子,一把一把的将沙魈的身体撕开,他那双血红的眼睛已经没有了平日的光彩,生吞活剥的勇气让苏苏感到害怕,她鼓起勇气问面前的“项北”,“你到底是谁?” “我就是天魔”,项北冲着苏苏一龇牙,露出了一嘴被撕扯下来的血肉。这下,苏苏被凶神恶煞一般的“项北”彻底吓到了……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9章 鬼屠天罡 苏苏看到“项北”忽然长得和沙魈一样高大,她不太理解。 上次为了射杀夜奇,被这个家伙“抱”在怀里的时候,他曾经把下巴放在了自己的头顶上。为何这个平日里只比自己高一脑袋的家伙会突然身高接近三丈的? 按理说这两个势均力敌的强大怪物应该来一场惊天动地的搏斗才对,可是却看到这个“项北”竟然一把举起了沙魈庞大的身躯,轻松把它一扯两半,最后生吞活剥了这个怪物,她不敢相信这竟然是那个虽然冷峻却又不失善良的少年所为。 苏苏还听到了这个“项北”自称天魔,并且要吃了自己。这让她的伤心甚至盖过了恐惧,如果这个家伙想要吃了自己,苏苏不知道该如何去反抗。 但好在,这一切只是因为她不小心看到了沙魈那对金色的瞳孔。 沙魈的金瞳能够制造出以假乱真的幻像,此刻,苏苏身处的世界,已经不再是帽儿井里的那个潮湿阴冷的空间,而是沙魈制造出来的一个虚幻的空间,无论是“项北”的狂暴还是沙魈的支离破碎,都只是一场幻像。 “苏苏!”刚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项北,看到苏苏两眼呆滞的默默矗立,眼神空洞无光,而她的对面,那只身材高大,肌肉涨得鼓鼓的怪兽,正在用眼神紧紧盯着苏苏的面孔,脸上露出狰狞的淫笑,一步一步的逼近苏苏。 “苏苏!”项北急的大喊,可是苏苏依旧僵立着一动不动,一旁的天默听到了动静,提醒项北,“她一定是中了沙魈的幻术,除非杀了沙魈,否则苏苏是醒不过来了。” 杀了那个怪物?项北又何尝不想。 只是现在的项北被摔得七荤八素,感觉连脊柱都已经断成了数节,根本无法支撑起虚弱的身体。 但,他不能眼看着苏苏死在自己面前。 “苏苏,我不让你死!” 项北曾经在面对自己死亡的时候,劝过苏苏,“没有谁不可以死”。但是到了此刻,他才明白,苏苏不能死,至少不能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死去。 眼看着沙魈那闪着寒光的利爪又抬了起来,眼看着那只利爪瞄准了苏苏的头顶,项北急得一声怒吼,“你敢!” …… 天默一直也在为苏苏担心,这臭丫头平日里没少欺负自己,可是不知为何,天默就是喜欢逗这个臭丫头。 他看不到苏苏的面孔,猜想这个女娃娃一定是冰肌雪肤点绛唇,国色天香艳如霜的女子,当他听到项北的怒吼,知道苏苏已经面临绝境。 因为沙魈,绝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天默见过沙魈,那时他还没失明。 而且,当时在危险面前,还有许许多多道行比他高深的身影挡在他的前面。 “天默小师弟,你且暂避,师父已经安排周全,看我们是如何铲除这个妖孽的。” 还是少年的天默听着师兄天颂温暖的话语,心里宽松了不少,可是远处那一声声充满暴戾的咆哮,暗示着面前的怪物拥有多么强悍的力量。 “师兄小心。” 随即,天默灵巧的爬到一颗粗大的树干上,把身形隐没在茂密的枝叶之间。透过枝叶的间隙,偷偷观察。 沙魈产于灵域,却修出了五灵,虽不能开语,也可以藉由天界的疏漏,偶现于人世之间。 因其在异域时就喜欢藏身于荒漠之中,因此即使越界,大多会在人迹罕至的沙漠中生存。 但师父接到守界人的通报,兴岭深处出现了一只沙魈。 这种扰乱人世秩序的异常正是守界人的职责所在,于是白首山特地派出了守界人的精英小队,由大师兄天颂带队,前来铲除。 “记得带上你的小师弟天默,让他也跟着你学习学习。” 这是天默第一次加入外勤小队,久在师父的严格管束下参禅悟道,修习本领,难得随外勤小队下山战斗,这对天默来说简直就是一次开心的旅行。 但等沙魈真的出现的时候,天默却一点都不觉得开心了,他曾经听师父说过那些神话故事里的大战,也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和师兄们一起去伏魔卫道。但是,当他第一次看到这种异域之物的存在时,还是被吓到了。 沙魈体格庞大,挺直了身体有数人之高,长着一颗猴子一样的头颅,因此五官有点像人却又显得粗糙难堪,尤其是嘴巴里龇出的那两颗爆长的獠牙。 原本面目可憎的沙魈身体异常灵活,天默抱住树枝,看着师兄指挥着众人逐一释放预先埋伏的陷阱,却都被沙魈一一躲过。 好在天颂师兄临危不乱,依旧指挥着守界人的行动小队,死死的把沙魈困在包围圈中。 嗷呜~,又是一声嚎叫,困兽犹斗的沙魈出离愤怒了,朝着其中一人猛扑过去,伸出的利爪如同数把钢刀力沉千钧的劈了下来。 被袭之人看着从天而降的硕大利爪和巨大厚实的肉掌心中很是忐忑,但天颂曾反复交代,万万不可离开各自把守的阵眼,否则大阵失守,所有队员全部都要陪葬。 砰的一声巨响,那只利爪在距离被袭之人头顶数寸的地方硬生生的停在了空中,沙魈那只宽大的手掌仿佛拍打在一面无形的墙壁之上。而围补的数人竟然同时身体一晃,全都受到了重击。 只有天默的渡灵眼才能看出到底发生了什么,沙魈能够一一避开所有的陷阱,靠的是身体里蕴藏的巨大的力量和身形跃动的灵活。 而它却无法摆脱猎捕小队的包围。 这包围圈靠的是天颂师兄和一众修者,打开身上的灵修之力,启动了师父交给众人的上古遗存大阵——鬼屠天罡。 这鬼屠天罡就是真正的围网,天默甚至能够看到一道道灵力编织出来的那张大网在沙魈数次冲击之下,虽然剧烈的晃动,却依旧屹立不倒。 天颂鼓劲大家,“只要守住大阵,想这畜生一身的蛮力终有耗尽的那一刻。” 大家虽然都有些脱力之感,但也只能如此,继续苦苦支撑。 一切正如天颂所料,眼见沙魈一阵左突右冲,却始终冲不破这道灵网,它大概也看明白了处境,渐渐安静下来。 “天颂,我们一起把网收紧,找机会宰了它。” 说话的是天颂和天默的小师叔,按理说他的辈分在天颂之上,可是修行这件事,个人的天分远比辈分更加重要,天颂是当下白首山上天分最高之人,因此师父觉得还是让他带队更有把握。 天颂的确可担大任,他看出沙魈的屈服并不简单, “小师叔说的极是,只是现在这孽畜身上并无伤痛,刚才的一番挣扎也只会让其更加暴怒。它却能忍住暴怒而假装屈服,我们应该更加当心才是。” “怕什么,你也看到它逃不出咱们的鬼屠天罡。” “正因为如此,小师叔,我们不能用鬼屠天罡去刺激它,逼它爆发。” “哎,天颂,怕什么,有我们这些人手,不用再耗下去了吧。”说着,小师叔竟然不听天颂的劝告,离开自己的阵眼,向那只伏在地上的妖兽步步逼近。 随着小师叔的走动,天默看到原本宽大的灵网渐渐收缩,一道道灵力向着沙魈碾压过去。 “小师叔,不可!”天颂在一旁好心提醒。可是大概小师叔觉得在众人面前被一个晚辈指使有些丢脸,他握着手中的宝剑继续逼近沙魈。 现在灵网终于压到了沙魈的身上,道道激发出来的灵气一碰到沙魈身上那些带着污秽之灵的黑毛,顿时发出轻微的雷闪毕啵之声,随着那刺眼的蓝色火花闪动,沙魈浑身发抖,像是怕到了极致。 “哈哈哈,这妖兽也不过如此。”说着,小师叔的利剑朝着趴在地上哆嗦的沙魈狠狠的刺去。 这下,天颂的担心成为了现实,被逼入绝境的沙魈开始最后的反击,其实从看到挣脱鬼屠天罡无望后,它就已经在筹划如何脱困,这些渺小的人类竟然把自己当做野兽一样猎捕,那他们注定要自食其果。 沙魈是聪明的妖兽,它靠自己的修行一点一点攒出来的五灵,一点都不比这些渺小的人类差。它等小师叔靠自己足够近的时候,一剑之内,沙魈的眼中金光四射,迎了上来,小师叔的双眼顿时被这束金光罩住,众人只看到小师叔身子一僵,如同一尊雕塑一样站的笔直,便一动不动了。 小师叔已经入幻。 天颂一看不好,纵身想要前来拉住小师叔,奈何小师叔已经离沙魈太近,随着他的灵魂进入沙魈的幻境,那道从他体内发出的灵线顿时断裂。天默眼看着鬼屠天罡的灵力之网开始出现一道裂缝,并且裂缝越扯越大,直到整张灵网断成两半,慢慢消失不见。 天颂伸出的手臂来不及拉住小师叔,只看到一只利爪已经从他的后背冒了出来,沙魈轻易的掏穿了小师叔的胸膛。 “小师叔!”天颂大吼一声,再也不顾什么鬼屠天罡的破损了,一道灵力缠绕上自己手中的紫青剑,剑身青光大盛,朝着沙魈的面门就刺了过去。 沙魈得意的一笑,脖子后仰,轻松的躲过了这一剑。 再看小师叔,整个身体依旧僵硬如同木桩,直挺挺的向后倒去,让人不解的是,他的脸上却带着满足的微笑。 沙魈的幻境来自于异界天赋,但是它却并未修满七灵,无法凭自己的感受去刻意制造出能控制住别人的幻境,索性就把致幻之人心中的感念无限放大,自然就成为他们无法逃脱的幻境。 沙魈的幻境,其实就是把一个人困在他自己的心里。 小师叔的心里会隐藏什么呢?应该是得道登仙,因为,那一刻,他看到了“大光明”。 他修行一生,只为出世,当沙魈的幻术为他打开那扇通往九霄的大门时,他一生所求得到了回报,大门之内,几位浑身发光的仙童正在等着迎接他的飞升。 或许这样能够圆梦的死亡,也是一种幸运吧。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40章 天颂献祭 天颂没能阻住小师叔去斩杀沙魈,甚至没能保全住他的尸体。 小师叔的整个胸膛被沙魈那只利爪掏出一个通透的大洞,一颗还在砰砰跳动的心脏也被一口吞吓,沙魈还用舌头卷了一下嘴边淌出的血水,然后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 天颂一击不中,便不恋战,迅速又退回自己的方位。 鬼屠天罡大阵已破,道行不弱的小师叔被沙魈的幻境夺去了性命,天颂眼睛瞪得通红,但并未失去理智,大喝一声, “各位道友,重新布阵!” “是!”天颂的一声令下,让原本慌乱的众人重新燃起了斗志,只是躲在不远处树杈上的天默心中生疑,“这怎么可能重新布阵?” 白首山的精英猎杀小队,带队是天颂师兄,其余还有十二人。这十三人刚好能各守一处阵眼,而鬼屠天罡恰恰就是由十三处阵眼发动的。 如今小师叔已死,小队只剩十二人,天颂师兄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鬼屠天罡是无法启动的。 其余十一人各自归位后,口诵符咒,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一同看着小师叔空出的那个位置,转而又一同看向守着主阵眼的天颂。 天颂却镇定的掐诀念咒,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沙魈修满五灵,虽然还差两灵才能开语,但是也已经狡黠善思,它忌惮鬼屠天罡的天威之力,却也明白少了一人,天罡阵将不复存在,而面前这个年轻的道士应该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 沙魈一步一步逼近天颂,脸上尽是嘲讽之意,既然这个年轻人是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的头领,那下一个要杀掉的,就选他吧。 沙魈的大脚每踏出一步,都在松软的土地上踩出一个深深的脚印,脚步发出的砰砰之声仿佛踩在众人的心口,大家有心想要过来帮助天颂一起抵挡,但没有天颂的指令,谁也不敢撤离自己的阵眼之位。 天颂看出了大家的心思, “各位,今日唯一的生机,只在鬼屠天罡,大阵不成,妖畜定会将我们赶尽杀绝!” 看得出,天颂并未放弃,众人顾不得心中的疑惑,按照天颂的交代,各自守住元神,一道道灵力再次从十二阵眼处发出,渐渐延伸汇聚,每当两道灵力交汇一起,便聚成一个结节,继而这些结节又延伸出新的灵力之索,继续寻找下一个结节进行汇聚。 妖兽沙魈略一迟疑,停下观察了一番,发现大阵由于少了小师叔的那处结节,虽有在用灵索结网,却始终不能成型,大阵迟迟不能闭合,更加印证了它的想法。 “嗤。”这妖兽竟然发出一声像是人类的嘲讽之声。 “好!” 天颂莫名一声大吼,原本掐着手诀的右手竖起了拇指,指背紧紧贴上自己的双眉之间,随即自上而下缓缓划过,天默心中一惊,差点从抱着的树杈上掉了下去, “什么?天颂师兄要使用裂魂!” 裂魂,不是修道之人可以随便使用的道术,裂魂,是得道之人才能使用的神术。 天颂师兄还不到三十,怎么可能使出这等道行的神术,整个白首山上,估计也只有师父才能使出这种神术吧。 但天颂不是虚张声势,天颂的确要使出神术,这神术,就是裂魂。 …… 相传天帝感怀太虚空寂,升轻灵为气,沉浊灵为壤,遂又降水植木,繁衍鸟兽,创造出了这个多姿多彩的世界,但总觉得缺了些什么,最后聚灵造人。 人类独享天帝的厚爱,天生就有三魂七灵。正是这三魂七灵让人不再混迹于鳞潜羽翔,而是有口能言,有脑善思,有心可感的行走于天地之间。 其他的鸟兽也有向往七灵的个体,但只能靠自己吸纳天地之间游离的灵气,苦修无数寒暑,层层顿悟天机,或许也能修得人类的这三魂七灵,只是每每修得一灵,便是僭越了天帝立约的禁制,因此会招致天罚,大多修行便在这天罚之中灰飞烟灭,罕有能修得圆满的存在。 沙魈已经修满五灵,加上它天生的凶蛮之力,非鬼屠天罡不能压制。 但鬼屠天罡独缺一处聚灵的阵眼,天颂为了启动大阵,竟然决定启动神术裂魂,去碰触被天帝封禁的御灵之术。 只要你的灵力足够强大,那么把一份灵力一分为二,就变成两份灵力存在,这就是裂魂,只是塑魂造人乃天帝之恩,如果要裂魂势必破戒,也会遭到天罚。 天默揉了揉自己的渡灵眼,难以置信的死死的盯着数十步之外的天颂师兄。 随着天颂竖起的拇指指尖在双眉间缓缓划过,天默看到了,师兄的天庭处,一处略显淡薄的灵魄慢慢挤了出来,天颂竟然真的完成了裂魂,分裂出另一个“自己”。 而这另一个“自己”,竟然默默的飘向了小师叔镇守的那一处阵眼。 天默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思量“师兄,你什么时候竟然已经练成神术了?” 天颂虽然成功裂出了自己的另一个游魂,但是这样的神术的确不是凡人随便可以操纵的,过渡激发的灵力开始瞬间反噬施术的天颂。天颂双目紧闭,但神情异常痛苦,豆大的汗珠子噼里啪啦的从额头上滚落下来。 那个被硬生生从生魂里剥离出来的游灵一进入鬼屠天罡最后一处阵眼,瞬间,这个灵力的节点暴涨出来,织完了大阵灵网的最后一笔。随即,整个鬼屠天罡再次升腾起一张巨大的困灵之网。 这下,妖兽沙魈也惊呆了,它没有想到,面前这个年轻的道士,竟然能够施展出可以操纵被天帝封禁的七灵。 这些渺小的人类,似乎和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他们好像并不是渺小的虫子,他们竟然会有勇气不断去挑战和抗争那些看似无法面对的存在。 看着已经成型的鬼屠天罡,沙魈有点紧张了,它后悔自己的迟疑,更不想再被这个阵法困住,它看出天颂用裂魂术分离出来的那个灵魂,是这些阵眼之魂中最脆弱的一处。于是聪明的沙魈冲着那处阵眼,发起一次又一次的暴戾冲锋。 一次又一次的撞击,让整张灵网剧烈的晃动,也让沙魈看到了挣破牢笼的曙光,它的判断没错,这次的灵网还不如第一次的灵网更加结实,摇摇欲坠的灵网已经让守阵的众人不堪重负。 沙魈嘴角再次上扬,它的喜悦来自于征服。 虽然它只是在杀戮,但杀戮就是它的征服,灵网晃动之下,那种碾压对手的快感让沙魈忍不住再次仰天长啸。 与此同时,天颂脸上的神情也越来越狰狞。 “孽畜,还不束手就擒!”天颂的警告似乎有点不合时宜,至少沙魈并不觉得天颂还有什么可以约束自己的,它继续挣扎了一番,瞅准时机,猿臂挥舞,又一个守阵人被他拍死在阵位上。 “找死?”天颂眼看着一个个守阵人都要死在沙魈的利爪之下,想起先前被吃掉心脏的小师叔,他终于下定决心, “我不入地狱,谁超度那些怨灵?如果一切无可避免,那就让这个妖孽领教一下真正的鬼屠天罡吧!” 天颂长剑一挥,宝剑像是长了翅膀似的,凌空飞出,沙魈一惊,没想到这宝剑还能自己飞起来,不过想到先前小师叔的宝剑根本刺不穿自己的皮毛,沙魈心中释然,觉得自己不用为这些花哨的伎俩担心。 天颂并不在意沙魈的轻视,他启动飞剑并非要针对这个妖物,他启用的飞剑即将打开鬼屠天罡真正封印。 这封印凝结着上古之血,这血封印必须要用鲜血和生命来破除,天颂做出了手势,他要启动天罡献祭。 飞剑在空中划出一道白光,并没有刺向沙魈,而是直奔各个守阵之人。唰唰白光闪过,转瞬之间,其余几个战友尽数倒地,再看他们,已经尸首异处,血溅五步。 这场景把凶残的沙魈都给吓了一跳。自己够狠,没想到面前这少年道士比自己更狠,竟然把他自己一方的剩余之力完全斩杀干净。 沙魈被这股煞气所震,预感到形势不对,转身就想从大阵中逃离出来,天颂却不会再给它任何机会,在杀了所有其他守阵人后,天颂念出了最后的咒语。 “梵天诸神,受我献祭,烈士之血,濯我罪孽,清戒神兵,助我屠魔……” 这充斥着悲凉又暴虐的咒语,让天地之光瞬间黯淡下来,天颂的身体周围,开始冒出阵阵白烟,他全然顾不得身边的异样,最后怒吼一声,“还等什么?百鬼夜行。” 百鬼夜行?天默听到这个名字就莫名的害怕,因为鬼兵并非人类的士兵,鬼兵饱含夙怨,千古不化,所经之处,势必噬魂饮血,暴虐成性。据说只有当年伏尸百万的人屠凶煞,才能驾驭一只百鬼之军,而那个一向温文尔雅,性情良善的师兄天颂,竟然用如此霸道的命令,去驱动一支百鬼夜行。 百鬼只能夜行,夜行百无禁忌,但天颂知道,鬼屠天罡的可怕之处,就是在这个天罡阵中,百鬼不再受昼夜禁制,在这阵中,夜行也可百无禁忌。眼看那个妖物沙魈就要挣脱辖制,屠戮众生,天颂毫不犹豫的献祭了猎杀小队的精英们,召唤出这鬼屠天罡的真正实力。 刹那间,阴风阵阵天地黯,万妖兢兢履寒冰。躲在树上的天默感到整个世界似乎都被一股寒彻透骨的杀意包裹起来,让他几乎喘不上气来,唯一能做的,只是把怀中的树枝抱得更紧。 如果十人之祭,可以除掉沙魈之妖,免除一场人间灾祸,那这笔交易似乎看起来还算划算,只是先是动用神术裂魂,后又采用邪术献祭,师兄天颂的做法,真的对么? 天默胡思乱想之间,已经看到大阵之内,一个个被咒怨之气缠身的鬼魂,慢慢从地下冒了出来。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41章 鬼兵鬼将 天默天生一对渡灵眼,能够看见灵体,自然也可以看到鬼兵。 只是没想到第一次看到鬼兵,竟然是天颂师兄在天罡阵里亲自召唤出来的,这多少让他有些始料未及。 这一次,是天默第一次跟随天颂的猎杀小队出外勤任务,可没想到面对的,竟然是强大的沙魈,这一年,天默刚满十六,这一年,天颂也不过才二十八岁。 天罡阵内的鬼兵起初如同一团团雾气,从地面冉冉升起,离地三尺左右,开始凝聚成型,想必为人为鬼都不愿被人肆意差遣,等他们各自聚出人形,纷纷咆哮起来,似乎想要把心中经年累月积攒的怨气全部咆哮出来。 普通人只会听到这鬼哭狼嚎的声音,就如同狂风大作时,那种穿越密林的呼啸,但是天默却把这群鬼兵看的一清二楚,他们手中的兵刃已经和身体融为一体,脸上已经没有了皮肉,只剩一具具骷髅一样的身体,也不知这些鬼兵被困在无间之地有多久了,既不能转世投胎,也无法化解生前的怨念。 直到最后,一个比普通鬼兵高出一头的庞大身躯也聚拢成型。这个灵体看起来就与众鬼兵不同。他也在黑气环绕之下,却身着威武的盔甲,显然是一个鬼将。 鬼将看起来比其他众鬼兵平静许多,成型以后,并没有咆哮,只是默默的站在原地沉思一阵,而后仰天一声长叹。 “唉,终究还是回来了。” 鬼将把手中的一把乌金钢鞭挥舞了几下,“嗯,老伙计也还在啊。” 显然鬼将比鬼兵们更清楚状况,他最后来到天颂面前, “为何召我?” “为了守卫人界。” “人界的事自然该由人界解决,你怎知我们愿意听你调遣。” “事态紧急,天颂无意冒犯诸位。人界事自然该由人界来管,只是,现在闯入人界的,是来自异域的妖物。” “哦?”鬼将扭头看了看沙魈。想是厉鬼做久了,见识也就不同寻常了,他只是瞅了一眼,就明白眼下的情形。 “看来人界是要出大问题了。只是……” 鬼将的心思似乎依旧不在沙魈身上,再次面向天颂, “只是你可知,遣用鬼兵,也是人间禁术,你可能因此遭到反噬?” 天颂对鬼将显得格外尊重,深施一礼,“情非得已,今天贫道已经多次破戒,有时只念对错,只怕无念是非。” “只念对错,无念是非?”鬼将把天颂的话重复了一遍,点了点头。手中乌金钢鞭缓缓抬了起来,随即振臂一挥,“兄弟们,为人为鬼,最后能站着的,只能是我们而不是敌人,既然今日重聚,那就一起再战一场吧。” “呼!”一声令下,原本闲散牢骚的鬼兵们顿时站直了身体,肃静无声,一支威武之师瞬间重现世间,再一声齐呼震撼山林,鬼兵们各提兵器,像生前无数次的战斗那样,组出战斗队形,向沙魈包围过去。 鬼将也在队伍后面跟了上去,高大的背影甩给天颂一句,“差遣我等雄兵,势必要兑现我等夙愿,等收拾了这妖物,你可要应下我们的心愿。” 天颂再次深施一礼,“贫道明白。” 被围在中间的沙魈开始有点手足无措了,它并非没有见过鬼灵,只是那些游魂野鬼和它这样的存在一向都是各安其道,互不侵犯。 如今,它却不得不面对一支全副武装,充满战力的鬼兵队伍,这让它无心恋战,只想撤出战斗。 鬼兵们生前无数次战斗积攒下来的经验,让他们面对数丈之高的怪兽依旧胸有成竹,和之前天颂的战法相似,他们围而不攻,只是趁着沙魈注意力分散的时候,不时的上去偷袭一下。 这下即使是灵活如猿,力大如牛的沙魈也有些吃不消了,那些狡猾的鬼兵总是在它身后捅刺几下,即使尚不致命,但那些带着怨念的恶灵兵刃砍在身上,不仅会开皮见骨,更会伤及它自己的修灵,那些灵体,是它历经无数次生死劫难才修出的五灵。 嗷呜,沙魈一声怒嚎,猛地攻向鬼兵身后调度指挥的鬼将,沿路七八个鬼兵想要阻拦,都被沙魈一一拍散。 鬼将却巍然不动,他知道这只妖兽已经被自己的手下逼得穷途末路,只能放手一搏。 鬼将知道,能够征服勇猛的,只有更强悍的力量。 沙魈又是一个闪转,就翻身到鬼将的近前,它金色的眸子再次放出炫目的金光,这金光把鬼将的身体罩在其中。 金光之内,鬼将反而站的更加挺拔,布满黑气的脸上,似乎还露出一丝狞笑,“这样的伎俩,怕是只能对那些还在苦苦贪恋红尘的世人有用吧。” 鬼将的轻蔑彻底激怒沙魈,巨大的利爪劈头抓下,再看鬼将,面对数倍大小的怪物,却稳如泰山,只是张开双手攥紧了乌金刚鞭,稳稳的架在了头顶。 乌金鞭是名家宝器,丝毫不逊于沙魈的锋利兽爪,可是鬼将的双臂能扛得住沙魈粗壮的臂膀么? 天默心中疑虑,耳边传来咔嚓一声闷响,定睛再看,鬼将身上的黑气被打散不少,但沙魈的情况更惨,那支如同巨蟒一般的猿臂,竟然折出一个怪异的角度,顿时整个小臂都垂了下来,想是已经骨断筋折,无法再战了。 “呼!”众鬼兵又重温了胜利的豪迈,对于真正的战士来说,生死不渡,唯胜可期。主将的灵魂,就是整支军队的灵魂。主将的胜利,就是整支军队的胜利。 其实鬼将也并非毫发无损,那被打散的黑气其实也是他鬼灵的一部分,但他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怯意,手中的乌金鞭再次挥舞起来,横扫沙魈的脚踝。 两强相争,斗智斗勇,沙魈断臂,并非毫无准备,它看鬼将的乌金鞭袭来,纵起身形,凌空翻过鬼将的头顶,趁着鬼兵们还在欢呼,竟然接连几个空翻,一直翻出了鬼兵们的重重包围。 此时,天罡阵的灵索已经变得脆弱不堪,先前天默眼中闪着金光的灵索此刻如同薄雾一样若有若无,沙魈有心无心的在弱势之下,竟然看到了这一丝生机,抱住自己的脑袋,猛地向阵网撞去。 嗤啦一声,灵索断开,沙魈庞大的身躯硬是从一个窄小的破口处挤了出去。 “不好!”天默心中暗惊。 再看沙魈顺势几下腾跃,庞大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鬼将并没有追赶,而是再次来到天颂近前,“我不能出阵。” 天颂点了点头。 随即,鬼将压低了声音,在天颂耳边耳语几句,天颂又点了点头。 “退!” 最后,鬼将扬鞭一呼,带着众鬼兵又慢慢沉入地面,仿佛从未出现过。 呜~呜~,密林之中,此刻响起了真正的山风,天默从树上爬了下来,跑到了天颂身边,自从鬼将离开后,天颂一直呆立着,一动不动,仿佛是尊雕塑。 “大师兄,”天默想要去搀扶天颂,却发现天颂周身透出一股深邃的寒意,让修为尚浅的天默不禁打了个寒颤。 天颂脸色铁青,拒绝了天默的搀扶,而是扭头走向一边,刚迈两步,哇的一声,呕出一口乌黑的鲜血。 天默帮着天颂安殓了那些一同出征的弟兄,还有心脏被沙魈吞噬的小师叔,至于鬼将临走前到底对天颂耳语了什么,天颂不提,天默也不敢问。 …… 兴岭一战,白首山守界人的精英小队几乎全军覆没,天颂冒着触犯天威的风险,接连施出禁术,直至请来鬼兵,却也只是重挫了那只沙魈。 如今,一个甲子过去,当年布阵战魈的兄弟们早已枯骨无存,天颂大师兄下落不明。天默万万没有想到五百里荒漠的帽儿井下,竟然再次与沙魈狭路相逢。 虽然天默无法确认这只沙魈是否就是兴岭那只落荒而逃的妖兽,但没有了大师兄,没有了鬼屠天罡,没有了鬼兵助阵,天默心中寒意陡升。 项北、苏苏,莫非此处就是咱们三人的埋骨之处? 项北并不知道天默和沙魈的这段渊源,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面前这个庞大的妖兽杀了苏苏。如果有谁想要对苏苏不利,那除非是跨过自己的尸体。 “你敢?!”项北大吼一声,这一嗓子略显悲壮的怒吼几乎带出了一缕兽鸣的味道,让沙魈不禁产生了一丝困惑。 它停下已经探到苏苏头顶的利爪,转身面向项北。 这个在沙魈眼中弱小如小鼠的少年,正一步一步向自己逼近,手中,是那把迎风而鸣的鸣阳。 直到此刻,沙魈才留意到那把鸣阳,它不由得一怔,这把神兵,怎么会带着一股来自故乡的气息? “想动苏苏可以,先杀了我。”项北不管面前的妖兽听不听得懂,少有的不断放出狠话。他一向只喜欢行动,鲜有废话比行动多的时候,但这次显得有些异常。他自知论速度和力量,他都不及面前的妖兽,这样的废话却可以帮他多少争取一些时间。 项北的目的达到了,现在沙魈的兴趣完全转移到了项北的身上,这个渺小的人类竟然完全不顾实力的差距,一步步逼向自己,倒像是有十足的把握击败自己似的。 沙魈索性半蹲下身子,把屁股放在地上,两支猿臂杵在地上,煞有介事的看着项北的步步进逼,甚至感到一丝乐趣。 自从被那个莫名的黑影引到这个世界,沙魈总是感觉到一种无边的孤寂之感,五百里黄沙似乎和自己家乡的沙漠有几分相似,只是这里既没有那些有趣的玩伴,也没有适口的猎物,人的脑子似乎口感不错,只是这荒漠中想要见到个人,比登天还难。 “你放过苏苏,我可以听你调遣,或者当做你的食物。” 面对项北的提议,沙魈挠了挠头,表示听不明白。 确认沙魈的确听不懂人语后,项北依旧盯着沙魈,嘴里却喊着一旁的天默,“老爷子,一会儿我会拖住这个妖兽,你想办法带着苏苏离开。” 天默刚想答话,只听项北继续说道,“你不要发出动静,避免刺激到它。” 莫名的,项北的安排竟然让见多识广的天默也默默认同,点头应下。 这少年充满自信的身上,让天默看到了当年天颂师兄的身影,有这样的身影在旁,哪怕是去赴死,也会让人勇往直前。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42章 剑魂来兮 项北只想尽可能拖住妖兽沙魈,多年刀口舔血的生活让他习惯于总是做出最正确的选择,不管是否是最好的选择。 面对沙魈这样的怪物,项北和鸣阳都没有胜算,但他必须要放手一搏,他不能眼见着苏苏在自己面前毙命。既然无法致胜,那争取的目标就是尽可能拖住对手,好给天默争取时间救走苏苏。 趁着沙魈的注意力被项北吸引,天默悄悄的靠近还在幻境中挣扎的苏苏,他找苏苏靠的是一种不太光彩的手段,因为他有着一个比狗还灵敏的鼻子。 终于,他的手摸到了苏苏的衣袖。 “苏苏姑娘,醒醒。”天默小声的喊着。 蹲坐在地上的沙魈扭头看向身后的苏苏。 就现在了!项北舌尖顶住牙堂,双脚一蹬,身子凌空飞起,连人带剑,如同一道闪电直刺向沙魈的咽喉。 沙魈反应似乎有点迟钝,还在盯着天默的苏苏,它用眼中的金光射向天默,却意外的发现,这招似乎对天默不管用。 这瞎眼老道眼窝那里只剩两个黑洞,沙魈的幻术对天默毫无作用。 这段时间,项北被魔芽仙虫折磨的死去活来,浑身疼得动弹不得,仿佛一直在沸水之中挣扎。随着进入大漠越深,气温降得越低,这种疼痛之感就越显舒缓,如今在阴冷潮湿的帽儿井内,那种疼痛之感几乎不存在了,这是两个月来,项北第一次出剑。 鸣阳似乎也体会到了项北的这种感情,大概它也被漆黑的剑鞘委屈了太久,这一次出击,它和项北一样,带着久违的兴奋,虽然它大概也感觉到,面对的是一个从未面对过的强大。 项北的这一击比以往的任何一击都更加搏命,因为他不知道还有没有第二次进攻的机会。 沙魈又盯了天默几眼发现没有效果,脖子后面寒风吹过,项北的鸣阳宝剑已经杀到。此时项北的心狂跳起来,没想到原本一直给自己巨大压力的沙魈竟然能让自己如此轻松的得手,隐约已经看到剑气划开了沙魈脖子上的黑毛。 当的一声脆响,震得项北手腕发麻,顺着臂膀看去,沙魈头也没回,依旧坐的稳如泰山,只是右爪的爪子横在脖颈之上,鸣阳的剑锋与爪子的指尖钉在了一起,两个无比锋利的尖芒,竟然无比精准的对在一起。 沙魈这才回过头来,挑衅似的瞪着项北,尖嘴猴腮的脸上,似乎浮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两根爆在嘴边的獠牙也得意的一开一合。 “天默!”项北大喝一声的同时,左脚点地,前冲的身体随之旋转,右脚继续朝着沙魈的腮帮子横扫过去。 天默知道项北大喝的用意,顾不得小心翼翼,抓住苏苏的柳腰,扛在肩头扭头就跑,虽然他也不知道该逃向哪里,只是想着离沙魈越远越好。 嗤嗤,沙魈的嘴巴里喷出两口元气,似乎是被项北的招式逗乐了,以项北的内力,这一脚踢断一棵碗口粗的小树不在话下,哪知沙魈似乎有意挑衅,竟然不躲不避,脖子一梗,硬生生的用脖颈迎击项北这一脚。 砰,一声闷响,项北眼前一黑,感觉脚腕仿佛撞上了一块石头,眼前一黑,钻心的疼痛刚一袭来,接着右脚就失去了知觉。 项北知道,自己的右脚已经断了。 沙魈自始至终都一直坐着,这也是为何项北能跳起来去攻击它的面门,项北这拼尽全力的一脚,虽然震断了自己的脚踝,但同时沙魈的脑袋一歪,不得不靠右手去撑住地面,才没有倒下去。 不过它的左掌顺势抓住了项北的右腿,抡圆了臂膀,就把项北像一个沙袋似的甩了出去,帽儿井里遍地尖锐的石笋,项北无法控制自己的身形,身体在空中飞行了一段,瞬间被石笋挂得遍体鳞伤。 沙魈起身,想要去追赶天默和苏苏。 “嘿,臭猴子,我们还没完!”项北用手撑起身体,虽然身上被划出很多恐怖的口子,可是似乎并没有流出多少鲜血,只是钻心的疼痛让他有些头昏。等他发现沙魈要去对付苏苏时,项北抓住一旁的石笋,靠残存的左脚站起身形,大喊着吸引沙魈的注意。 沙魈没想到项北会这么快就能继续战斗,索性苏苏他们还没有跑得太远,就停下来看看身后这个大叫的小子还有什么伎俩。 项北用一只左脚撑地,靠左手把住身旁的石柱,半爬着靠了上来,“再来!”项北挥舞着鸣阳又冲了过来。 沙魈觉得这个家伙真自不量力,还有这么急着送死的蠢货,它摇了摇头,张开了大嘴,爪子也亮了出来,看来还是要先解决这个难缠的小子再说。 又是一剑,又是一只爪子,似乎一切都是前一次对峙的复制,沙魈甚至觉得有些好玩了,这似乎变成了它的一个游戏。 生死一线,这不是项北的游戏,一切似乎都与刚才一回合一样,但项北已经偷偷有了别的准备,就在沙魈想用指尖去抵住项北的剑尖时,唰,项北手一扬,一堆儿沙土直奔沙魈的面门。 这回沙魈吃了爆亏,它没有留意到项北手中偷偷抓的这把沙土,在双方对刃的同时,这把沙土暗中冲着自己扑面而来。 “啊呜~”沙魈被项北有点下流的招式打了个措手不及,不少砂石直接击中沙魈的金瞳,让沙魈疼的一边吼叫,一边用手掌拼命揉着自己的眼睛。 可惜了,项北心中暗想,这要是用外面干燥的沙土就更好了,会有更多的灰尘涌入沙魈的金瞳,也就可以给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了,可惜帽儿井里顺手抓起的一把是潮湿阴冷的泥土,虽然打人的眼睛应该会很疼,却没有迟滞对手的效果。 不过,这也足够了,项北右手的鸣阳瞬间鸣唱起来,剑锋冲着沙魈的心窝刺去。 厮~剑尖划开皮肉,就要洞穿沙魈的心脏,这怪物虽然还在揉着眼睛,但也知道心窝才是项北的杀招,鸣阳刚刚刺入皮肉,妖兽沙魈就挥爪卡住了项北的右臂,随即用力抓握,锋利的爪子合拢起来,准备把项北的整个膀子切成碎块。 项北看出了妖兽的企图,不得不松开鸣阳,迅速回撤,但是还是慢了半拍,小臂上的一大块肉条硬生生被妖怪的利爪给刮掉了。 嘶~ 剧烈的疼痛让项北倒抽一口凉气,沙魈似乎并不解恨,双腿齐出,狠狠的踹在项北的胸口,噗的一口鲜血喷出,项北再次飞了出去。 这次项北被甩出去更远,他几次伸手想要凭空抓住什么,可是只是掰断了几根石笋,最后被狠狠的摔在地上。 嗷呜~沙魈冲着飞出去的项北嚎叫了一声,然后转身继续去追赶逃跑的天默。 “我还没死!”沙魈的背后再次响起项北的不屈的抗争。 这次,沙魈的耐心已经彻底耗尽了,它原本也只是想着和这不知死活的家伙玩一下,没想到却被他死死的缠上,原本还想留着这个家伙当成玩具多玩几次的,可是这个家伙竟然一直想要置自己于死地。 胸口的剑伤还在滴滴答答的淌血,宝剑的主人却还敢来纠缠自己,沙魈四肢着地,第一次像一个野兽一样的出击,出击的速度让项北几乎只看到一道残影。 咔嚓,项北的左臂也被瞬间杀到近前的妖兽震断。 砰,项北的胸口再一次被沙魈用脑袋狠狠的撞上,这次,飞在空中的项北明显胸口塌陷,想必是有数根肋骨已经断裂。 这巨大的撞击让项北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他如同一个沙袋一样重重的摔到地面,一动不动的再也没有了声音。 天默扛着苏苏,听着身后的动静,心中陷入了绝望,“兄弟,你先走一步,我这就带着你的媳妇儿,和你一起在那边团圆。” 天默不再奔逃了,他见识过沙魈的速度,知道跑也没有用,沙魈很快就会追上来。 他小心翼翼的放下苏苏,自己迎着沙魈,笔直的挺立,像是当年召唤鬼兵对抗沙魈的天颂,“师兄,不是我无能,只是我想,即使以你的道行站在这里,只怕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如果我不能把你留下的界灵木带到白首山,我想那这个少年应该也不会是落丹吧。” 嗷~项北的再三阻拦和天默的偷偷逃跑都已经把这个妖物惹得怒不可遏,在距离天默还有三丈多远的时候,沙魈后腿使劲一蹬,巨大的身躯轻盈的飞了起来,伸出的巨爪如同数把钢刀,从天而降的劈向了瞎眼天默。 天默挡在苏苏前面,面门已经感受到沙魈冲过来时带动的风声,心中只闪过最后一句话,“师兄们,我天默要先走一步,去见咱们师父了。” 天默虽然双目已失,但是却能够看到那些灵体的存在。沙魈修得的灵比较污浊,当这灵像山一样的压到自己面前时,天默想着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噗~ 天默听到的,不是利爪劈开自己天灵盖的声音,等他再次拢住灵感,竟然“看到”沙魈那庞大的身躯分成了两半,后腿还在奔跑,爪子还在挥舞,只是,由于速度略有不同,沙魈的上半身和下半身竟然脱离开来。 上半截躯体倒下后,天默才终于“看清”,在沙魈的背后,另一个散发着最纯净的白光的灵体,稳稳的站住身形,手中还握着一把灵力闪耀的宝剑。 天默大骇,“什么样的存在,能一招就切开了沙魈!” 白色的灵体像是在批评天默,又似乎在自言自语,“唉,你们真不成器,还是要让我鸣阳亲自帮你们解决难题啊!” “什么?鸣阳?项北的宝剑,那你,你是剑魂……”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43章 金帐王庭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那个昂首问天的肉体已经消散于无尽虚空,但他这一曲慷慨高歌却依旧在人世间回荡。 身死而魂不灭,烈士当生为人杰,死为鬼雄。 又有,佛家箴言,众生平等,有情众生,于三世六道中轮回。晨钟暮鼓犹在三宝大殿中回荡不息,而那些历经轮回的灵魂应该也一直游荡于生生世世的羁绊。 众生,或天,或地,或人,或神,或鬼。 然而,真正的大灵,远不止于此,真正大灵的本体,何止世人的肉体凡胎,还有那些天生通灵的良器凶煞,比如,饮血断魂的,君子剑。 剑为兵器之君,真正的宝剑自会拥有剑魂。 当年吴王得九重天外玄铁一枚,特命越国铸剑大师干将为自己铸造绝世神兵。 干将得此玄铁,视为珍宝,三叩九拜后,用尽毕生所能,发誓铸造出天下第一的雄剑。但是虽然方法用尽,玄铁却在炉焰中坚如磐石,不管是南山竹炭还是西域焦煤,甚至连东海火油都试过了,玄铁丝毫没有可以炼化的迹象。 最后,干将的妻子,同样是铸剑师的莫邪,看吴王给的大限将至,而那块黑如焦炭的陨铁在熊熊炉焰中岿然不动,心中暗自着急,她敬重丈夫背负着天下第一铸剑大师的名头,更担心一家老少在吴王的天威之下危如累卵,就偷偷动用了梵天禁术,向熔炉之内活祭了一个铸剑师的灵魂,才将玄铁炼化,这个铸剑师不是别人,正是莫邪自己。 干将终化陨铁铸出了雌雄双剑,雄剑干将,雌剑莫邪。 他考虑再三,特把雌剑献与吴王,大王得此宝剑,眼见吹毛断发,削铁如泥,得之甚是欢喜。 然而世间总不乏搬弄是非,因妒生恨的小人,偷偷向吴王报告干将私藏了雄剑的事情。并以此暗示身为越人的干将,对吴国怀有不臣之心。 干将私藏雄剑,其实是为了祭奠亡妻,虽然也确有私心,因为担心一旦莫邪神剑一朝失控,为祸人间时,自己多少还为世人留有一个制衡之策。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自己这力求保险的一招,反而招致了灾祸提前到来,吴王趁机兴兵为祸,大军压境,上门捉拿,还要逼干将交出雄剑。 干将被逼无奈,当众推倒熔炉,熔炉下面的干将雄剑瞬间腾空而起,化为青龙,干将遂御龙乘风,化为剑灵而去。 …… 坊间多有传言,真正的名剑必有剑魂,甚至一把普通的宝剑,如果嗜血成性,杀人如麻,那些被斩去的残魂,渐渐也会在剑身上聚成恶灵。 天默看到的,是鸣阳的剑魂,只是这鸣阳到底是什么来头,却连它的主人项北也一无所知,司空见由故友相赠,后又把这把神兵留给了项北。 铜皮铁骨的妖兽沙魈,即使是百鬼夜行的鬼屠天罡大阵都能逃脱,却在鸣阳剑魂的一斩之下,拦腰断为两截,一招,只是一招。 天默呆呆的立在黑暗中,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周身发出纯净白光的剑魂又渐渐黯淡下去,直到消失不见。 苏苏随即从幻想中脱身出来,重新点起火把,却看到地上沙魈的两块残尸,正在渐渐融化,直到化成两滩黑水。 没想到天默竟然挡在自己的身前,想起沙魈得势时魁梧庞大的身形,苏苏心中对这个讨厌的猥琐老头竟然多了一丝好感。 苏苏扯了扯天默油腻的袖子,“老,老人家。” “嗯?”天默这才从惊骇中回过神来。 “老人家,你是怎么打败这个怪物的,对了,项北呢?” “啊,嗯。嗯?”天默半天才反应过来,“对,项北,对了,可能被沙魈给杀了吧。” 天默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让苏苏刚刚对他产生的那点好感荡然无存,恨不得再赏给老头一脚。她不再理会老道,举起火把,开始呼唤,“项北,项北。” 整个帽儿井里,只剩下苏苏那清脆的呼唤声,以及这些呼唤被四周看不到的岩壁挡回来时激荡的回声,直到最后,苏苏才在一堆碎石块中找到了瘫在地上的项北。 “项北!”苏苏把项北抱在怀里,这才发现,项北浑身上下都是被石笋划破的口子,胸口也塌陷了下去,想是肋骨尽断。 苏苏喊了几声,项北依然没有动静,吓得几乎哭了出来,“项北,你别抛下我啊!” 可是项北依旧毫无反应,苏苏想用自己的怀抱让项北暖和起来,可是怀里的项北却越来越冰冷了。 “哇~”苏苏竟然嚎啕大哭起来,接连数月抱定一丝缥缈的信念,这个女孩子像个真正的长者一样,不停的给项北打气,义无反顾的一路北上,正是因为能够拯救这个少年的信念在苦苦支撑着苏苏。 此刻,苏苏唯一的信念终于崩塌了。 天默原本还在琢磨着鸣阳剑魂的事情,听到苏苏的痛哭,这才又回到当下的处境,没想到,天颂师兄命自己找的界灵木之主,那个耿直的小子,真的就这么死了? …… 这个世界,每时每刻都在有人死去。 游骑国哈苏亚部落的金帐王庭之内,一个须发皆白,但却红光满面的草原汉子拔出自己腰间的弯刀,毫不犹豫的力斩下去。哗,他面前头戴毡帽,身穿游骑战服的游骑军勇士,顿时人头落地。 “无能!” 一旁的同伴们吓得不敢作声,又不敢逃跑,眼睁睁的看着帐子内的下人们迅速从角落里冒出来,把尸首清理干净,抬了下去。 “还有你们!”老人手中的弯刀滴着前一个战士的鲜血,接着又指向了下一个战士。被弯刀逼到鼻尖的游骑兵吓得发起抖来。 这是一个暴戾的君主,视人命如草芥。这又是一个强大的君王,仅仅靠十几年的征战就统一了互相争斗百年的整个游骑国的各个部落。他就是享有哈苏亚部落金帐王庭的游骑国首领,良木哈。 一旁垂手站立着的,正是二皇子窝别台,当然还有那些对他最忠诚的骑士团。 “父王,”看着良木哈还没有收手的意思,窝别台挺身护在了那些陪着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前面。 “父王,是儿臣的主意,他们只是做了战士该做的事情,我没料到北梁竟然还暗藏了一支精兵,也没想到竟然会遇到那个怪物夜奇。” “胡扯!”良木哈眼睛一瞪,众人皆是心中一寒,生怕这老爷子又举起弯刀,但这次良木哈只是瞪了窝别台两眼,“你们这些懦弱的逃兵,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竟然还编出来一个什么夜行的怪物。” 良木哈并不是不相信窝别台,只是作为一个统帅,他不能让这支兵败邺城的残兵败将,把恐惧传染到无坚不摧的游骑军中去。 “你们都给我滚出去!”良木哈憋了半天,终于脱口骂出这一句话,众人原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听到这句话顿时如释重负,逃命似的纷纷向帐外退去。 “你给我留下!”良木哈喊住了随着大家一起退出去的窝别台。 “大王!”一旁一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想要劝阻良木哈。这是一个面皮白净,手指修长的男子,看样子并不像是游骑国的人。 “刚好,你也一起留下!”良木哈把中年人也一起留在了帐子中。 最后,帐子里只剩下良木哈,窝别台和这个中年男子。良木哈瞪着二人不说话,这二人也就只能面面相觑,不知大王会怎么处置自己。 “李先生,”良木哈的语气突然变得温和许多,“你虽然不是我们哈苏亚的人,但是我一直很信任你。” 那个被称作李先生的书生深施一礼,“谢过大王的信任,我李贤必定竭尽所能,报答大王的这份恩情。” “嗯,你看我该怎么处置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良木哈用手指指向了低头不语的窝别台。 “大王,二王子高瞻远瞩,运筹帷幄,先破西羌,再破北梁,剑指南郡,的确是能助大王实现宏愿的人才。而且,二王子体恤部下,临场应变,都是没有问题的。” “可是,我赏给他的游骑军团这一战就损失了三分之二,他以后还能有什么用?” 李贤这才明白良木哈的真正意图,他不禁又看了一眼旁边的窝别台,心想这机智过人的二王子此刻怎么却犯起了糊涂,还不知赶紧谢恩。 不过,他原本在四位王子中也最看好窝别台,于是顺水推舟的替良木哈出谋划策,“二王子此番远征北梁,虽未能大获全胜,但也树立了游骑国的天威,让长孙无疆那个老狐狸心有忌惮。至于损失的兵员,可以从我们的预备军团中抽调一部分优秀的苗子,补充到二王子的骑士团里。” “嗯,那就按照你的意思办吧。”良木哈点了点头,瞅了瞅窝别台,这小子竟然没心没肺的傻笑着,也不知他能不能明白自己的苦心。 良木哈已经年届六十,这个年纪对于一直在草原上征战不停的良木哈来说,已经要准备休息了。游骑国这份庞大的产业,需要能有一个让良木哈放心的接班人来接管才行。 自己的四位王子,老大脱脱,勇武过人,双臂有千钧之力,可以力搏黑熊,打起仗来不要命,但也正因为如此,良木哈觉得老大有勇无谋,只适合做独当一面的将军。 老三羽山,老四麟翔,这两个孩子尚且年幼,也是李先生来到后,才给这两个娃儿起的名字。 老三、老四刚开始学习征战的时候,就是在老二的军营里锻炼的,也只有窝别台才能让良木哈放心些。 李贤,出身大夏翰林,学富五车,通晓古今,投奔良木哈后尽心辅佐,刚好良木哈也有学习大夏,再图其他的想法。短短几年间,李贤就帮助良木哈把金帐王庭治理的井井有条。 “李先生,那这段时间就罚窝别台闭门思过,麻烦你教他一些做人、做事的道理!” “自当尽力。”李贤再次抱腕。 可是再看一旁的窝别台,依旧脸上挂着一丝神秘的微笑,似乎在讨论的事情和他无关,良木哈不明就里,只能嘟囔一句,“没用的东西。” “没用的东西”此刻心思的确不在这里,他又开始偷偷回忆着那个衣着干练的女箭手,婀娜的身姿,俊俏的面容,还有同样俊俏的箭术。 也不知她现在在哪?看她穿着像是大夏的女子,可惜上次没有问到她的姓名,也不知何时能再与她相见。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44章 天下大势 “二王子……” 从金帐王庭退出来的时候,李贤叫住了走在前面的二王子。 二王子莫名又想起苏苏弯弓搭箭的样子,一时没回过神儿来。 窝别台这次回来的状态明显有些异常,像李贤如此心思缜密之人自然感觉得到。 “李先生,有何指教?”窝别台稳了稳心神,这才答话。 二王子心高气傲,却也一向敬重李贤。虽然这个大夏人刚投奔父王良木哈时,李贤惶惶如丧家之犬,但有那个大人物的保荐书信,良木哈并未怠慢。 事后果然如那个神秘之人所言,得李贤者得天下。李贤不仅帮助良木哈稳固了哈苏亚的金帐王庭,在他那一连串匪夷所思的安排下,游骑部落的人们竟然也过上了日益安稳的日子,无需再像祖辈那样,颠沛流离的逐草而居。 虽然良木哈自己依旧喜欢动不动就拔刀相向的草原之礼,却反复叮嘱窝别台要多向李贤学习,言明治国安邦不能全靠弓马刀剑,年轻人是游骑国的未来,应该多去了解那个占据了天下最富饶之地的大夏国。 当然,其用意自然不言而喻。 “二王子,良木哈大人的一番苦心,二王子可曾体会?” “李先生,此话怎讲。” “二王子,我李贤在最落魄的时候,投奔良木哈大人,承蒙他老人家不弃,能为哈苏亚出一份力,自当竭尽全力。能助他实现心愿,也是我的心愿。” “谢谢李先生对父皇的一片心意。”窝别台虽然年方二十,却已经颇有城府,李贤已经当面表明心计,但窝别台却并不接这个话茬,假意并未听懂。 李贤心中暗自赞叹,二王子城府之深,在性格耿直的草原人中凤毛麟角,却是具备担当天下的资本,只是没想到他这二王子却对自己也心怀戒意,虽然可以理解,但却又不免有些失落。 “依先生看来,我该为哈苏亚做些什么?” 二王子有意提哈苏亚而不谈游骑国,也是为了叉开李贤的话题,同时暗示自己对游骑国并无野心。 “二王子这次突击北梁,就已经是在为游骑国下了一步俊棋。良木哈大王虽然口头责难,那也是为了安抚手下的手段。西羌、南郡目光狭隘,看不到天下大势,北梁一倒,只怕他们很快也就独木难支了。” “天下大势?依先生所见,天下大势将会是大夏,还是游骑?” “数百年前,大夏的常胜军横扫漠北……” “哼!”二王子毕竟年轻,虽然一直刻意把握分寸,但李贤这一句突然揭开游骑伤疤的话语,还是让窝别台脸上升腾起怒意。 尤其是李贤提到的常胜军,曾是游骑国先祖的噩梦。 大夏当年的常胜军,在天降战神天魁侯的带领下,把曾经不可一世的游骑国先祖直接击溃,四散奔逃的草原人,最终散落成数个部落。 据载,终极一战中,天魁侯率领区区两万常胜军,在大漠深处,杀人诛心,以骑兵对骑兵的方式,击破游骑国铁骑洪流二十万,游骑国的金帐王庭也在一把大火中化为灰烬。 从此游骑国的部族远遁漠北,只能为了占有最后的草牧之地彼此争夺,终是留下了几世积怨。 好在数百年后,哈苏亚部落的头领良木哈重整旗鼓,把散落的游骑部落们重新收拢。窝别台跟随良木哈行军打仗时,多次听到父王教导那些战败的对手, “咱们游骑几世为奴,面南而臣,还不就是因为不能团结么。我打败你,是想让你相信我的实力,我需要每一个游骑兄弟,和我一起,为咱们游骑的先祖们洗刷他们带到死亡里的那份屈辱。” 耳濡目染,有了这样一个优秀的首领,把希望和胜利带给大家,让窝别台和许多游骑的年轻人一样,立志要为游骑重塑天威。 先败西羌,又裹挟北梁,其实都不过是追逐这个梦想的一个台阶。 原本窝别台在李贤面前一直尽量避免提及大夏,也是碍于李贤大夏人的身份。但没想到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李贤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再以“常胜军”的名号来侮辱自己。 窝别台忍不住提高了音调,“我游骑勇士,喝的是羊奶,吃的是牛肉,各个赛过虎狼;而大夏那些人我也见过,身子孱弱,贪生怕死,一天到晚只想着喂猪种地。李先生等着吧,我定会有朝一日,风风光光的把你送到大夏去,饮马桃花渡,看谁敢再欺负先生。” 桃花江是围绕大夏都城盛安的衣带河,桃花渡就是盛安的门户渡口。 看二王子误会了自己,李贤也不气恼,等窝别台把话说完,才一拱手,“二王子误会了,我提常胜军,就是想告诉二王子,这样一支队伍,并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而是天魁侯收编了被游骑数次击溃的大夏败军。短短数载,就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战力。二王子的志向既然不输天魁侯,那自然也应该拥有一支自己的常胜军。” “哦?他是怎么做到的?”窝别台终于还是被李贤引开了话题,李贤也不得意,而是继续用一副诚恳的面孔说道,“这个也不难,既然良木哈大人让我带领二王子学习大夏,我想我们就可以从训练这样一支大夏常胜军开始。” “好好,多谢李先生指教,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先生。还请先生不要生气。” 李贤连忙摆手,“二王子多虑了,但说无妨。” “假如,有一天我们游骑和大夏开战,李先生会站在哪边?” “呵呵,是啊。”李贤苦笑一声,“我生是大夏之人,虽然被奸人所害,但流着大夏的血液。既然寄在良木哈大王的篱下,我自然也应该为游骑国出一番力。可这看似又有违读书人的忠义……” 最后,李贤叹了口气,抬头望天,阴霾的天空中,一只高翔的雄鹰正在展翅盘旋,天下大势,只有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才能看得到吧。我辈生如浮萍,阳寿也不过数十载,都是在按照命运的安排随波逐流罢了。 面对一脸诚恳的二王子,李贤自然不会把这种想法和盘托出,而是鼓励道,“这个世界,终究会由更年轻,更有气势的青年人来征服吧。” “你不会恨我们游骑?” 李贤抬手一指头顶灰蒙蒙的天空,“二王子你看我们头上是什么?” “嗯?”窝别台顺着李贤的手指向上看去,那里只有空旷的天空,连先前翱翔的雄鹰都不知什么时候飞走不见了。 窝别台试探的问道,“先生可是指长生天?” “对,在游骑勇士的眼中,我们的头顶是伟大的长生天存在。而对于大夏的百姓来说,这头顶无限的空间,却叫做老天爷。二王子请您告诉我,这长生天和老天爷有什么区别?” “您也说了,我们游骑的天空就是长生天,而大夏的天空,才是老天爷吧。” “那您看看,游骑的长生天和大夏的老天爷,可有分割之法?” 分割天空?窝别台不是傻子,自然明白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只好摇了摇头,认真的盯着李贤。 “天永远都在,游骑勇士把它看做是自己的长生天。大夏子民把天看成是老天爷。大夏的皇帝甚至自称为天子,但是每逢遇到重大事件或者需要作出重要决定时,天子也要籍着行卜之术,去奏请上天的旨意。” 看着窝别台拱手而立,认真聆听的样子,李贤接着说出了一句惊人的话语,“天其实永远是天,不管是游骑人喊它长生天,还是大夏人喊它老天爷。人会生老病死,国家会盛极而衰,但天却永远都会在。所以,无论是游骑还是大夏,他们标榜占有了天父地母,但其实都不过是天地间的匆匆过客,真正永远存在的,却是那个谁都不属于的天。” “谁都不属于的天。也就是说我们的所作所为都只是我们自己的事情,这天下永远是高于我们的存在?” 窝别台的悟性让李贤满意的点了点头,“所以,我们只需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 虽然这话让身为统治者的窝别台心中不爽,但他不是一个一意孤行的莽夫,心中记下了李贤的话,打算默默体会。 看来,以后,也无需在李贤面前刻意的避免提及大夏,提及那个喜欢做木工活儿的大夏皇帝。 “这也是先生您以前教过我的,尽人事,听天命吧。” “二王子果然聪慧……” 李贤还想继续说下去,被窝别台拱手拦住话茬,“李先生的教诲,让我受益匪浅,改天我亲自登门拜会先生,向先生求教,只是此番出征数月,一直未曾有娘亲的消息,请先生先容我先向母亲请安。” “百善孝为先,二王子有心了。”李贤看窝别台的心思始终还不在这儿,只好由他去了。 刚走出两步,窝别台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喊住李贤,“对了先生,我还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 “二王子请讲。” “李先生,请问大夏的女子一般会喜欢什么?” 李贤原本等着窝别台询问有关天下大势的问题,没想到这刚满二十的二王子竟然是碰了桃花,这次闪击北梁,二王子应该是遇到了一个让他心动的大夏女孩子。 李贤从大夏出逃的时候,来不及带出自己的家眷,想必妻子和孩子都已尸骨无存。但关于大夏女子,只怕草原之上,李贤比任何人都更有发言权。 “只要二王子带上白帽子,以二王子的文治武功,试问天下哪个大夏女子不会倾心。” “白帽子”,二王子心中默默写出了一个字,“王”上加“白”,自然是皇帝的皇字。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45章 媒妁之言 窝别台的母亲莫纶夫人,并非良木哈大王的东宫正室,而是在大王西征塔哈尔部落时,被虏掠而来的塔哈尔第一美人。 冲冠一怒为红颜,塔哈尔部落的勇士们揭竿而起。可惜寡不敌众,尽数成为哈苏亚部落的俘虏。所有拒绝投降的塔哈尔勇士被良木哈架上铁锅,煮成了熟肉,塔哈尔部落精锐尽失,也就只得甘心效忠良木哈大王。 好在良木哈对莫纶美女并未动粗,而是一直把她带在身边,宠爱有加。苦等她三年后方才抱得美人归。自此夫唱妇随,甚至连远征四方,良木哈都会把莫纶带在身边,夫妻间的感情超过了正室东宫霓凰郡主。 霓凰郡主是前任大夏皇帝亲自赐婚,下嫁良木哈的大夏郡主。她不仅是大王子脱脱的生母,也是维系游骑和大夏的纽带。当下虽然游骑和大夏时有摩擦,但幸有霓凰郡主从中斡旋,让两个庞然大物尚能和平相处,这对那些寻常百姓尤为重要,至少不必担心深陷争战时命如草芥的艰险。 莫纶也深知其中利害,一向对霓凰郡主尊重有加,以姐姐相称,也反复交代儿子窝别台,务必对这个姨母多加敬重。 因此,窝别台和李贤分开后,强压心中的焦急,坚持拜请过姨母霓凰郡主后,这才来拜见自己日思夜想的生身母亲。 “儿啊,你回来了?听说这次战事不利,让为娘好担心。” 莫纶夫人见到儿子,挣扎着从病榻上起身,搀起跪倒在床边的窝别台,让他起身坐到自己床边,双手紧紧攥住了儿子那双宽大的手掌。 “娘亲,孩儿不孝,让娘亲操心了。听说母亲身体不适,孩儿十分担心。” 窝别台反手捧住莫纶夫人细腻的双手,感到那双白皙精致的掌心,透出来的,却是一阵阵的寒意,不禁十分担忧。 “唉,为娘这也是老毛病了,每年冬天都会难过这么一阵子,你父王还特地从大夏抓回来几个名医,都没有办法,人命有天,就由它去吧,过两天看你父王心情好些,你去给那几个大夫求求情,放他们回去吧。” 莫纶夫人年届不惑,五官清秀,略显沧桑的脸上,掩盖不住年轻时的盛世容颜,如今岁月又给她沉淀出一份端庄威严,沉稳得体的言语之间,让人感受到她那份平和善良,更平添出不可名状的优雅韵味。 “儿臣知道了,只是让母亲受苦了。”窝别台坚毅的目光中透出万般温柔,天下需要勇气和刀剑去征服,可是铁汉的内心也有柔软的一面充满温暖和呵护。 娘俩双手一直握在一起,寒暄过后依旧是家长里短的东拉西扯,享受着这珍贵的属于母子二人的温情时刻,窝别台无意间看到莫纶夫人额头垂下来的发梢中隐藏着一根白发,伸手给她扯了下来,母子二人又是一阵唏嘘。 唉,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莫纶夫人看着儿子刚毅的面孔,发现他也已经不再是那个赖在自己怀抱里撒娇的小男孩了, “儿子,你长大了,娘也该老了。前几日南苑大王来向你父王提亲,想把他的女儿许配给你。” “什么?那个老东西。”窝别台忿忿不平。 “孩子,这是什么话,好歹他也是你父王的兄弟。不可冒犯。” “哼,那种小人,如果不是想要依仗父王的力量去恃强凌弱,他才不会甘心做我们的盟友,我也绝不会娶他的女儿为妻的。” “好好,不娶就不娶,”莫纶心疼窝别台,甚至有点宠溺,不想惹得刚回到身边的儿子不开心。 不过,她还是好言相劝一句,“你父王来问过我,我说总要孩子称心。可是,你也二十了,咱们草原上的规矩,你也该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要不,你看上哪家姑娘,为娘给你张罗张罗。也好在我闭眼之前,能把你这匹野马驹子交给一个可靠的姑娘。” 窝别台刚想答话,突然帐篷的门帘一挑,裹挟着一阵风雪的寒意,蹦蹦跳跳的闯进来一个小巧玲珑的身影,身上披着一件锦缎披风,一看就知身份不同寻常, “谁要抢走我窝别台哥哥?” 众人寻声细看,不禁莞尔,这咋咋呼呼的声音,不是冬娜小郡主还会是谁? 冬娜小郡主年芳十六,是霓凰郡主收养的哈苏亚烈士的遗孤。 良木哈有四个儿子,却没有一个女儿,霓凰郡主看到冬娜小郡主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于是把她收在膝下,认作了女儿。 结果良木哈和霓凰郡主的宠溺,加上四个哥哥的谦让,让这小郡主一向在哈苏亚金帐王庭里横行无忌,言语也会较旁人直率许多。 “姨母,窝别台哥哥是我们哈苏亚的第一勇士,别的女孩都配不上他,只有我才能嫁给他。窝别台哥哥,你告诉姨母,你要娶我才行嘛。” 冬娜小郡主赌气噘嘴的样子很是可爱,惹得莫纶母子又是一阵欢笑。 窝别台更是有点哭笑不得,“我家冬娜妹子才是没人能配得上吧,再说,哪有哥哥娶妹妹的,那不是胡闹嘛。” “我不管,我不管,你不能欺负我,就必须娶我。”冬娜似乎不是开玩笑的,说着说着,着急起来,原本就水汪汪的大眼睛似乎泛起了泪花。 “好好,当哥哥的必须娶妹妹,我这个姨母先答应了。”莫纶夫人看两个年轻人互不相让,有心调和,“窝别台,你既然是哥哥,照顾妹妹当然是应该的啦。” 冬娜小郡主听不出莫纶夫人的意思,以为这是答应自己的要求了,瞬间开心起来, “对了姨母,这是母亲大人特地给您准备的西番国圣药,听说我要来找窝别台哥哥,就让我顺便把这些药给你带过来。” 霓凰郡主统领后宫,她赐的灵药莫纶夫人不敢推辞,一边称谢,一边毕恭毕敬的接了下来。小郡主也听说了邺城之战,“窝别台哥哥,听说你们在邺城遇到了一个怪物?你把它杀死了么?” 窝别台心想这消息传得也太快了点吧。不过,和良木哈大王想得一样,不能因为这件事情,毁掉游骑勇士们的军中士气。 因此,窝别台只能含糊的回答到,在咱们游骑勇士面前,还没有哪个敌人可以横行无忌的。 “我就知道,窝别台哥哥天下第一。”小郡主脱口而出的赞誉之词,又惹得帐子里其他人大笑起来。 天真无邪的冬娜小郡主并不在意,而是一把从莫纶夫人的手中抢过窝别台的双手,晃动着膀子带着窝别台一起晃动, “窝别台哥哥,你说过要教我骑射的。我的新马就在外面,你现在就教我啊。” 窝别台被刁蛮的小郡主折磨的没有办法,又怕小郡主叽叽喳喳的吵个不停,影响了莫纶夫人的清静,只好拜别了母亲,跟着小郡主来到了帐子外面,果然,帐子外面的桩子上,拴着一匹高大的骏马,明显与一般的游骑战马不同。 “这是脱脱大哥托人从西羌给我买回来的一匹骏马,你看它周身火红,只有四个蹄子上有块黑色的斑纹,大哥说这马叫赤炭火龙驹,身带异象,必是宝马良驹。” “嗯,的确是匹好马。”窝别台走上前去,抚摸着火龙驹光滑的脖颈,用手拍了拍,火龙驹似乎并不反感,只扭头瞪了一眼抚摸自己的窝别台。 冬娜小郡主眼睛瞪的溜圆,惊讶的说,“二哥你果然厉害,这马驹子可认生呢,旁人要是敢摸它一下,这火龙驹准能把那人的鼻梁骨给踢断喽。” “哦?这么说,这马驹子也就只能由妹妹亲自调教了。” “是啊,平日里它只对我好呢。可是它也只让我牵着,从不让我骑呢。没想到今天这家伙被二哥给镇住了。要不,二哥骑上去试试?” 窝别台毕竟是游骑国人,身体里流淌着马背民族的热血,看到这样一匹高大的骏马自然爱不释手,接过小郡主递过来的缰绳,抱住马脖子,飞身跳起,稳稳的就跨坐在火龙驹光滑的脊背上。哪知火龙驹果然如小郡主所说,感觉有人骑上后背,立刻暴怒起来,前踢后蹬,摇头摆尾,拼命想把背上的骑手甩下来。 窝别台驯服过不少烈马,火龙驹越是挣扎,他就越是兴奋,把身体紧紧贴住马背,任凭烈马拼命的挣扎,自己随着它的挣扎一起摆动。 从未被人骑过的火龙驹始终甩不掉背上的骑手,挣扎中甚至把一旁的马桩都踢断了,看还是无法摆脱,前蹄高高扬起,只靠后腿直挺挺的站立起来,咴咴一声爆鸣,把一旁的小郡主都吓呆了。 窝别台却明白,机会来了。手中缰绳猛地一提,双腿使劲一夹,火龙驹前蹄落地,后踢一蹬,连人带马,腾空飞出三丈有余。 随即嗖的一声,像一阵风一样狂奔起来。 看着火龙驹缎子一般火红光泽的身影映着残阳余晖飞奔而去,果真像是一条游弋草原之上的火龙,众人甚至来不及叫好,全都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马背上的二王子只听得耳边呼呼的风响,火龙驹疾驰起来身体却异常平稳,心中不禁暗自赞叹, “果真是宝马!” 继而,想到了自己留给苏苏的那匹战马,“唉,那个大夏丫头,心高气傲,目空一切。自然不会看上那种货色。” 转念,窝别台又自责起来,可惜自己出征在外,没有更好的选择。当时只得挑了一匹普通的游骑军马留给苏苏。 “要是当时有这匹马在就好了。” 窝别台手上的缰绳不敢放松,却又在平稳的马背上继续胡思乱想。“要是把火龙驹留给苏苏,说不定她就愿意和我们一起回金帐王庭了。” …… 阿嚏,五百里荒漠的帽儿井下,三人一兽全都安静了下来。沙魈已经化为脓水,直到消失不见。天默害怕莫名又得罪苏苏,只得坐在一旁,回想着剑魂的事情。 而苏苏抱着项北冰冷的身体,嚎哭了半天,等哭够了才发现,项北气若游丝,却并没有死去,只是体温还在不断下降。 苏苏索性把自己的外套松开了扣子,然后把项北整个身躯抱在自己怀里。 “项北,快点暖和起来吧。” 阿嚏,苏苏又打了一个喷嚏,天默实在没忍住,偷偷嘟囔了一句,“也不知是哪个家伙在偷偷想咱们苏苏女侠啊。” “滚!”苏苏虽然感激天默的仗义出手,救了自己一命,但这老家伙说话委实讨厌,苏苏臭骂他一句,也就不再搭理他了。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46章 逃出生天 终于,项北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后,嗓子里咳出几口黑血,想是内伤不轻,体内还在出血。 不过,这已经让一直抱着项北的绝望苏苏喜极而泣了。 “项北,你可算醒过来了。” 项北费力的把眼神聚焦了几次,这才看到苏苏的面庞近在眼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苏苏,你还活着?” “嗯,嗯。”苏苏猛地连连点头,把眼眶里残留的豆大的眼泪又甩出了几颗。 “我们这是在哪里?”四下环顾一番,项北又自言自语的加了一句,“还是在帽儿井?那个怪物呢?” 苏苏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 一旁的天默终于找到插话的机会,“是你的鸣阳斩杀了那头沙魈。” 接着,天默就把鸣阳剑魂如何一剑断妖,苏苏又如何从幻境中逃脱的经过描述了一遍。项北和苏苏听的都感到难以相信。 “既然如此,那个叫沙魈的怪物的尸体呢?” 天默指了指剑魂消失的地方,“应该就在那里。” 项天还是不信,那里只有一滩发臭的黑水正在渐渐渗入冰凉的沙土中。 苏苏却点了点头,确认天默这次没有撒谎。 天默解释到,“这沙魈原本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存在,不知是什么力量帮它越界而行。虽然它可以靠着妖灵在这世界行走,可一旦死去,妖灵打散,那些从异界带来的血肉自然就消解于无形了。” 原来,我们这个世界历来不缺越界之物,只是它们大多无法存续,并且会在被消灭后烟消云散,因此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难怪我们从未见过这些存在,并且那些书策里也从未提及。”苏苏不禁感叹到。 “提及又能怎样?”天默得意的捋起颌下的三缕山羊胡,故作深沉,“那些传记不过会被当做神话传说,博人一笑而已。” 帽儿井里又陷入一阵沉默。 慢慢的,项北清醒了许多,这才发现苏苏竟然还在用柔软的胸脯给自己取暖,一时心猿意马,小声的提醒,“苏苏,快把我放开。” 苏苏明白过来项北的意思,顿时脸涨得通红,也变得语无伦次起来,一边给项北围紧那条火狐围巾,一般慌乱的扣上自己的扣子,“刚才你昏迷不醒,我怕你被冻坏了……” 突然,苏苏看到一旁老瞎子天默似乎有意无意的看着自己,脸上还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赶忙转移话题,掩饰自己的尴尬, “现在我们该如何是好,井口那么高,手上的绳子根本不够长啊。” 项北在的时候,一向都不需要苏苏来操心下一步的行动,天默如今也习惯等着项北拿主意,项北虽然还有些头昏眼花,却也觉得,或许只有自己才能想办法找出生路。 “天默老人家,这沙魈可曾需要进食?” 天默不知项北的用意,如实相告,“我们对它其实也了解不多,只知道它会屠戮各种猎物,甚至是人类,尤其喜食人类的脑子。它自然是应该会进食的。” “哦,那就是说,这帽儿井里有它的食物?” “哦?”天默这才听明白项北的用意,连连点头,“不错,不错,帽儿井应该不是绝地。” 苏苏重新点起火把,和天默一起架起重伤的项北,朝着帽儿井无尽的黑暗中走去。 ……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透着星光的帽儿井口已经彻底隐没在了身后的黑暗中,四周过于安静,只听到几人悉悉嗦嗦的脚步声。渐渐的,苏苏仿佛感觉到这过度的安静带来了一种神秘的幻觉,耳边开始响起阵阵波涛的声音。 “项北,你可曾听到什么声音?” 项北艰难的抬起头来,向四下的黑暗望了又望,还是什么都看不到,摇了摇头。 按理说天默的耳朵应该比常人更加灵敏,可是他也只是摇了摇头。 砰哗,砰哗,苏苏耳朵里的波浪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让她几乎都不敢再迈步了,因为仿佛再向前一步,就是临海的峭壁,随时都会掉下去被浪涛吞没一般。 而天默似乎也开始听到了一些动静,他侧耳仔细辨别,呼,呼,似乎是远远的风声,他怕是幻觉,分别朝几个方向辨别了一下,终于确认清楚,“是这边,是这边,这边有风声传过来,应该是有进风的地方。” 三人按着辨别出来的方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果然,随着一路前行,三人都感到脚下的地面在缓慢上升,地面的逐渐干燥了起来,前面的风声越来越清晰,正是风过罅隙时吹出的动静。 火把的亮光渐渐能照亮四周的岩壁,道路已经开始变得狭窄起来。迎面的干冷的寒风吹在脸上已经能够体会出刀割一样的感觉,出口已经近在眼前了。 只是天默和项北并不知道,苏苏耳畔的波涛声却越来越澎湃了。 终于,面前的一点微光越来越明亮,从一个小亮点慢慢变成了一个明显的出口,四周的岩壁上依稀可见沙魈巨爪抓出的痕迹,看来这个洞口正是沙魈给刨出来的。 就在三人即将来到洞口时,哼唧哼唧,一阵奶声奶气的哼唧声响了起来,天默停下脚步,好奇的问了一句,“咦,这是什么声音?” 项北也听到了,好像就是从一旁的阴影里传出来的。 苏苏的脑海里,却依旧只有波涛的轰鸣,她眼前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只是机械的按照项北的指示迈动双腿,借着她手上的火把,项北在临近洞口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干爽的侧洞,这个侧洞明显是靠利爪生生在坚硬的石壁上挖出来的,但也因如此,不大的小洞却能干爽避风,洞内还有一个拐角,转过拐角,项北惊奇的发现,在地上铺着的干草里,一团毛茸茸的小白球正在蠕动。 大概小东西误把众人的脚步声当做沙魈的脚步,立刻更加卖力的欢叫起来,“哼唧,哼唧”还掺杂着焦急的呼噜声,像是讨奶吃的小犬。 哇,这是一只白狐么?看苏苏有些发呆,项北艰难的自己蹲下身去,掐着这团小白球的后颈子,就把它拎了起来,果然像是一只眉清目秀的小犬。 只是这小犬却有一双金色的眸子。 听说小犬有一双金色的眼瞳,天默立刻紧张起来,“这是沙魈那个怪物的后代么?我们还是把它杀了才好。” “你胡说些什么?”项北忍不住也抢白了天默一句,“沙魈长得像个猴子,而且体型那么庞大,可这明明却是一只小犬,就算是眼睛发光也不至于就断定是那个妖兽的后代啊。” 看着小白球在自己的掌心里缓缓蠕动,黑色的小鼻头润润的四处嗅着,应该是对项北的气味有些陌生,显得也有些紧张。 但它四肢精致的小肉垫在项北的掌心上起起落落,时不时的还用柔软的小舌头舔着项北的掌心,这让项北实在不忍心把它就地正法。 “我们带上它吧,要不这小家伙只怕要饿死在这个岩洞里了。” 天默气的直摇头,“妇人之仁,妇人之仁,我们自己还不知能不能走出五百里沙海,等到这小狼崽子饿极了哪天吃了你们,你们就不会这么糊涂了。” 项北也不理会他的抱怨,从怀里掏出一块干粮,嚼碎了放在小白球的嘴边,小白球看来是饿的久了,一口叼住那块肉干,直接吞入腹中,这才安静了一些。 项北仔细看了看,这小狼崽全身的皮毛雪白雪白,没有一根杂色。只在额头的位置有一撮黄色的毛发,看起来就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 又喂了几口,项北想着还要赶路,就自顾的把小狼崽放进了自己胸前的挎兜里。 这小家伙应该是在饥饿和困倦中被折磨了许久,一吃饱肚子,垂头就伏在项北的挎包里打起呼噜来。 小白狼睡得很是踏实,只是它还不明白,如果沙魈真的是它的父亲,那么它活下去的唯一机会,就是来自于杀父仇人的供养。 小白球,你要吃着杀父仇人赏赐的食物,慢慢长大。记得他们杀了你的家人,却又成为了你新的家人。如果有一天你的牙齿拥有了撕裂肌肉的力量,你的速度有了躲避袭击的能力,到那时,就由你来决定这段恩仇吧。 从帽儿井里出来,漫天的星斗散落在无边的天幕上,朝着大漠拼命的眨着眼睛,四周一点踪影都没有,只有无边无际的狂沙。 项北辨了辨方向,对天默说,“我们先到帽儿井口那里看看。” 三人一犬,最后又回到帽儿井的边缘。 一番探查后,项北找到哲别措逃走时的那条车辙还在,对天默说,“他总是还要回来的,只是不知那匹老马是否能把他带到他想要搬救兵的地方。” 天默点了点头,“这老家伙真不是东西,竟然抛下我们在井里等死。看我不找到他宰了这个无情无义的家伙。” 项北对天默吹牛的内容并不感兴趣,只是在衡量要不要按照车辙印去追寻这个自私的驼队头领。 忽然,苏苏再也支撑不住,侧身倒在了沙子里。 项北吓得用手背探了一下苏苏的额头,这下不得了,苏苏的额头烫的几乎像是一块燃烧的火炭,想必是她连日的奔波无休,刚刚又被沙魈的幻像禁闭了一段时间,再加上项北的死而复生的冲击,终于把女侠苏苏的钢铁之躯给拖垮了。 苏苏,发起了高烧。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47章 旧雨重逢 自从进入北寒之地,天空时不时都会飘落一些晶莹剔透的雪花。 苏苏这个一直生活在大夏温润之地的柔媚女子,初见这些冰晶玉洁,颇显高贵优雅之姿的雪花,喜爱有加。 她会禁不住用如玉的小手接上一两片,看着它们在自己掌心慢慢消失不见,甚至有时会略带惆怅的问项北,人们是不是都是这样一片雪花,身不由己的随风飘舞,然后又消失不见,仿佛从未来过。 可随着天气越来越酷寒,苏苏就有些招架不住了。 靠着常年习武的底子,原本她还能勉强应付,哪知这帽儿井内阴暗潮湿之地,先是被沙魈的幻境所困,继而为了温暖冰凉的项北,她敞开了罩衣,被寒气入体,终于是彻底病倒了。 反倒是病恹恹的项北,很是享受这种刺骨的寒冷,原本那些体内蠢蠢欲动的仙虫似乎也老实了不少。 不仅折磨他身体的那些剧痛减轻了许多,甚至连受伤后身体恢复的速度都强悍了不少。 虽然那些被沙魈折断的胸骨还让他不敢大口喘气,但是嘴巴里的血腥之气很快就消散了,想必内伤也已经恢复了。 三个人围坐在帽儿井的边上,默默无语。连一向话痨的天默也低头摩挲着那块被称作降龙鼎的古玉,若有所思。 眼看着苏苏已经支撑不住,项北顾不得男女有别,把她轻轻揽在怀里。苏苏并非没有少女的矜持和娇羞,只是因为她已经想不到这些,高烧之下,意识开始有些模糊了,只剩口中低声念叨。 “对不起,项北,我拖累你了。” “你胡说些什么,说这话的人应该是我。” 项北想起一路之上,数次自己都想放弃,却是这个固执的苏苏一再坚持,他们才走到这里。他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也渐渐淡忘了对仙虫啃噬内脏的恐惧。 只是,或许他和苏苏也只能走到这里了。 其实不过三十里地的光景,另一个比他们更惨点的,是那个同样在等死的哲别措。陪伴他的,只有自己的那双断腿。 拉车的那匹老马已经静静的躺在地上,不再挣扎,一双没有了神采的眼睛微微睁开,望着天空,如果它也有来生,相信它不会再选择做一匹军马,终生劳苦,遗尸荒野,死尸上,那些被无数次鞭打留下的累累伤痕有些血迹还未干。 哲别措放弃了无谓的挣扎,静静的躺在马车上等待死亡的降临。如果死亡无法避免,那唯一的遗憾,应该就是没有办法和家人死在一起吧。 金乌升起又落下,玉蟾交替而行,几个沙漠中垂死的人就这么僵持着大概过了三天。除了风卷流沙,一切仿佛都静止了下来。 突然,恍恍惚惚中,哲别措隐约听到了驼铃的声响,当啷,当啷,而且还不止一个挂铃。声音越来越近,哲别措这才回过神来,这声音应该不是幻觉。 马车上的哲别措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挣扎着起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行影影绰绰的骆驼身影,在黎明微光的映照下,缓缓的向着马车方向移动,越来越清晰。 奇怪,哲别措忍不住用袖子揉了揉自己浑浊的眼睛,难道除了自己,还有人知道帽儿井的秘密? 驼队走到距马车一箭之距的地方停了下来,领头的向导竟然喊了一声,“前面可是哲别措伍长?” 哲别措看不清来人的面孔,但听到这样的称呼,心中宽慰不少,他一向都以驼队头领的身份在各国间跑货,只有最亲近之人才知道他的另一个身份,游骑国南院大王手下的一名伍长。 只是这个老人已经虚脱得没有了喊话的力气,艰难的抬起手臂挥了挥算是应答。 领头的向导跳下自己的骆驼,徒步走到了马车近前。手掌护在胸前深施一礼,“当家的,我可找到您了。” 哲别措拢了拢目光,这才发现来人竟然是跟随自己多年的老管家,哲布。 哲布从小和哲别措一起长大,虽然二人是主仆之身,但彼此如同兄弟一般亲密无间,原本哲布一直跟随哲别措的驼队走镖,但此次任务特殊,临行前哲别措的家人悉数被南院大王扣为人质,哲布挺身而出,愿意护着哲别措的家人一同为质。 但不知为何,哲布此刻却出现在了马车面前。 看到哲布,哲别措这个老家伙终于再也把持不住心中的苦闷,两行浑浊的老泪从风干的脸盘上淌了下来,合着鼻涕一起,流到了灰白的络腮胡子里。 “哲布兄弟,我的家人呢?” “当家的放心,他们都很好,我这是奉了哲达大王的命令,前来接应你的。” 原来,那群在殊勒城里抛下哲别措只顾自己跑路的镖师中,有一个和哲别措同是塔尔加部落的小子。那小子从殊勒逃走后,东游西荡了一番,也没有去处,最后又跑回了塔尔加部落,却被哲达逮了个正着。 镖师并不知道哲别措的秘密使命,起初想骗哲达说是驼队遇到了悍匪,只有自己生还,但扛不住哲达的严刑拷打,最后把殊勒城内的情况和盘托出。 哲达一心惦记着哲别措带回来的降龙鼎,便命镖师必须找回哲别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保险起见,特地还派熟悉沙漠的哲布一同前来寻找。 哲别措听完哲布的解释,长叹一声,“原来如此。” “哲别措大哥,等我们赶到殊勒的时候,发现那个城池已经被夷为平地,却没有发现你。后来一路寻找,可是实在找不到你的踪迹,就想着来帽儿井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找到了你。” 哲布和哲别措走镖的时候,也到过帽儿井。如今终于找到了哲别措,他就要把哲别措从马车上搀扶下来,带他一起返回。 “等等。”哲别措挥手制止哲布,一指自己的双腿,“我的腿都已经断了。骑不得骆驼,你去帮我找匹能拉车的骆驼,把那匹死马换掉。另外,还有几个朋友在帽儿井那边,我要回去带上他们。” “是。”哲布领命下去安排。 安排好后,哲别措再次躺了下来,长舒一口气,“真是天助我也。” 他的小算盘打的很精明,算着日子,就算再回去差不多也是那几个人在井下待得第四天了,他们身上有伤,又没有吃的,只有苦咸的沙水,回去应该也是几具尸体了。只要拿回降龙鼎,自己的家人都能保住性命了。 到了黄昏时分,驼队终于来到了帽儿井。 哲别措透过马车窗帘的缝隙偷偷瞄去,心中不禁咯噔一下,三个身影躺在帽儿井的井边上,难道是有人已经在自己前面把这几具尸体捞出来了? 他担心降龙鼎的下落,便让其他人原地等待,自己和哲布加快速度来到了三人近前。断腿处传来的疼痛之感依然痛彻心扉,可是哲别措还是咬着牙让哲布搀扶着下得车来,在天默老道那件破败污浊的道袍里摸索起来。 “还在,还在!”哲别措从道袍下面摸出了那块被红布包裹着的古玉,心中的石头才算落地。 “大哥,他们好像还活着。”哲布突然发现项北的胸前有东西在蠕动,等他来到近前,一个雪白的尖嘴巴从衣服里面钻了出来。白球一样的小脑袋伸出舌头舔了舔旁边苏苏的脸庞,又舔了舔盖在苏苏脸上的项北的手掌,哲布这才发现,两人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 哲别措假装没有听到,只是交代哲布,“此处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尽快回家救人吧。” “可是,他们……”哲布以为哲别措没有听清楚,又想提醒他的这几个朋友还没有咽气。 哪知哲别措少有的对自己发起了脾气,“我说快走就快走,你难道这都听不懂么?” 哲布不敢多问,只好弯腰行礼,“是。” 驼队按照哲别措的指示,并未停留,径直照着原路向回折返。 帽儿井四周很快再次被黑暗吞没。 摇摇晃晃的马车之内,哲别措借助昏暗的马灯之光,把降龙鼎捧在手里翻来覆去的查看,心中忍不住疑惑,“大夏能人异士颇多,做出这样一块玉雕应该并不算难事,只是为何大王如此看重此物?”他自己多年倒腾各国的物产,见多识广,心想那些宝鼎大多都是四四方方的铜器,为何这块古玉也会被称作鼎呢? 有了哲布的护卫,降龙鼎也已经到手,哲别措一直绷紧的神经松懈了不少。琢磨了一会儿,忍不住眼皮发沉,开始昏昏欲睡了…… “把东西还我!”一个瓮声瓮气的低沉声音突然从车窗外传了进来,把哲别措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谁?谁在外面?哲布。”哲别措被连番惊吓,此刻又出异动,他连掀开车帘的勇气都没有了,只好召唤哲布。 “大哥,什么事?”一脸疑惑的哲布把脑袋探了进来。 “谁在外面喊话?”哲别措心中慌乱,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可是哲布却更加困惑,“大哥,您听到什么了?”看样子他并没有听到那句带着命令语气的话语。 哲别措又专心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好像又没有什么。难道是自己幻听了,他一边宽慰着自己,一边小心翼翼的再次用红布包好降龙鼎,想要收到怀中。 “我说了,不属于你的东西,你没命拿走!”突然,那个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竟然近在耳边。 哲别措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马车之内,除了自己,只有刚探头进来的哲布啊。他看向哲布,还想再问一下哲布有没有听到什么,可是眼前的一幕瞬间把他吓坏了。 只见哲布脸上的五官,看起来竟然如此陌生,根本不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哲布。而且此刻,那些五官正像融化的蜡油一般,慢慢变形溶解,和着哲布脸上那些深深的褶子一起,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流了下来。 “哲布,你的脸?”哲别措强压声音中的颤抖,喊着哲布的名字给自己壮胆,哪知此刻哲布已经没有了眼睛,鼻子和嘴巴,整个脑袋开始向后颈顶起,连接脑袋和身子的脖子,也开始迅速的边长,像是树枝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变粗边长。 “有命拿,没命走,有命拿,没命走……” 这下哲别措终于看清楚了,原来这些声音都是从那根越来越长的脖子里发出来的,而且此刻脖子上开了无数个口子,乍一看和人的嘴唇一模一样。 “有命拿,没命走,有命拿,没命走……”这碎碎念的声音仿佛一个个小锤子在敲打着哲别措的心脏。他眼见着哲布的整个上半身可开始四分五裂,并且每一块都变成一根树枝,疯狂的生长起来,眼前的恐怖场景终于让他想起了那个怪物,“沙虫。” 啊!哲别措一声惨叫,从噩梦中惊醒过来,身上已经被冷汗湿透。 哲布那张布满褶子的老脸突然又探了进来,“大哥,什么事?” 这一嗓子几乎把哲别措吓得背过气去。 “沙虫。沙虫来了。”噩梦过于真实,吓得哲别措已经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缓了好一会儿,他才清醒过来,检查了一下古玉还在,眼角的余光却无意间看到了苏苏的箭盒,几只露在箭盒外的灵羽,在黑暗中发出惨白的荧光。 大概是想到了苏苏救下自己的那几次弓弦,哲别措用袖子蹭了蹭额头上的冷汗,交代哲布,“你是不是说我那几个在帽儿井的朋友还没有咽气?” 哲布点了点头。 哲别措又沉吟了一下,“那,那就回去把他们也带上吧。”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48章 道同谋异 被人抬上马车的时候,项北和苏苏仍旧紧紧的偎在一起。马车虽然不算宽敞,但众人挤挤,好歹也给已经冻成冰棍一样硬邦邦的天默老道腾出了一个地方。 车轮碾在已经上冻的沙子上,不必再担心陷得过深,可车轴还是一摇三晃的吱吱呀呀的响个不停,这响声最先唤醒的是少年项北。 他看了看身旁的哲别措,两人脸上都没有太多表情。 “没想到你会救我们。”项北的声音显得很冷淡,似乎没有太多感激的意思。 “我也没想到。”项北的态度哲别措并不惊讶,但是他清楚当前的形式,这少年如果还执意要干掉自己,那他也是为一行三人同时挖下了坟墓。 为了提醒项北这一点,哲别措还特意看了一眼苏苏,“就算你坚持认为是我害死了唐山校尉,我想我们也不能不救这个姑娘吧。” 提到苏苏,项北的脸色缓和不少,他用手探了探苏苏的额头,发现这妮子的额头似乎不那么烫了。 这其实并不算好消息,因为苏苏实在是太虚弱了,又许久没有进食,项北不禁又把苏苏往怀里拉了拉,想着再多给她点温度。 看着苏苏一向鲜艳欲滴的红唇崩开了数道口子,那些干裂的表皮打着卷,蜷起来,让双唇显得干枯又苍白。 “给她点水喝。”项北的语气不容置疑。 可哲别措却并未接腔,而是冲着马车外面喊哲布,问他酥茶是否热好了。 哲布看马车上的这个大男孩瞪着主人,目露凶光,怕他误解,赶忙解释道,“这位小哥莫要着急,我家主人担心姑娘的安危,知道你们都已经多日水米未进,万万不可直接大量饮水,特地让我给你们烧些酥茶,备好了给你们补充一下水分。” 酥茶的味道有点咸苦,但饮下后却口中回甘,想是常走沙漠之人特地研究出来的独特饮品。苏苏饮下几次后,脸上恢复了一些红润。 项北和天默也按照哲布的交待,靠着酥茶恢复了体力,让身体渐渐暖和了起来。 甚至连那个一直躲在项北怀里的小白球,也有它的一份,虽然酥茶的味道并不讨它的欢心,但和人一样,几乎虚脱的情况下,喝点热饮,也就不会那么在意口感了。 天默警告哲别措,自己能感觉到那个古玉里隐藏有大神通的能量,万万不可交到歹人手中,否则招致邪灵转世,就会生灵涂炭。 哲别措把怀中暗藏的古玉使劲按了按,不置可否。毕竟,对于他哲别措来说,没有什么比自己家人的生命更重要了。 马车狭小的空间内,除了昏迷中的苏苏,其余之人各怀心思,虽然彼此戒备,但毕竟有相互依赖的地方,倒也相安无事。 有了哲布的驼队接应,接下来的旅程顺利了许多,不多几日,众人一行终于走出了五百里荒漠,来到了塔尔加的营地。 和一路上看到的那些零零散散的帐篷不同,塔尔加的营地里,每一个帐篷都比普通的帐篷要大上许多。 哲别措把驼队停在营地之外,只有哲布赶着用骆驼牵引的马车,穿过外围层层的帐篷,径直来到位于营地中央的一顶金顶帐篷前。 南苑大王哲达也学着良木哈的做派,给自己的帐篷涂上金顶的颜色,虽然不敢称作金帐王庭,但看起来威风八面,多少能满足这位南苑大王的虚荣心。 哲达和哲别措年纪相仿,也是五十开外的样子,但论城府,却比哲别措要奸诈许多,他并不热衷于争夺草原之主的王座,毕竟那个位置被太多太多的眼睛盯着,也会在危险到来的时候,被众人推到最前面。 良木哈当上了草原之主,或者即便是其他人替代了良木哈当上这个草原之主。对他哲达来说,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同,他哲达应该做的,就是考虑如何成为草原之主的好兄弟。 这样,躲在草原之主的身后,更方便捞到些真正的实惠。 但这次逼着哲别措去带降龙鼎回来,却是一件关乎整个草原命运的大事,为防万一,他甚至连良木哈都没有告诉。 哲布刚来到哲达大王的帐篷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哲达大喊大叫的动静。 “以前想把召瑾这丫头嫁给脱脱时,你就跳出来反对,说是召瑾还小。现在窝别台也长大了,你还不让召瑾嫁过去,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另一个缓慢但又坚定的声音回应,“大王,我并非不同意你去提亲,只是我觉得咱们至少也要问问召瑾的意思吧。” 哲布听出来这是南苑夫人的声音。 “你胡扯些什么,父母之命就是媒妁之言,我说召瑾现在怎么越来越不听话,估计都是被你这缺心眼儿的婆娘给教唆坏的。再说窝别台文治武功,犹在脱脱之上,搞不好将来良木哈会……” 哲达一向行事谨慎,发现自己差点说溜了嘴,突然噤声,转而叉开话题,“你别再胡闹了,于公于私,你都要去帮我劝劝召瑾,让她别再执迷不悟了。” 南苑夫人不再接腔,也不知是默许还是有所坚持。 哲布等着大帐里没有了争执,咳嗽一声,“禀告大王,哲布代我家主人哲别措向大王请安。” “快请进!快请进!”哲达声音里的急切,似乎想要表达对哲别措的关心。但哲别措知道,哲达大王和自己谈不上什么感情,好在他终于把大王想要的东西带回来了,也算是能够给这个贪得无厌的大王交差了。 看到哲别措坐在轿子里被人抬进了帐子,哲达眼睛瞪得溜圆。哲别措那两条断腿在帐篷里显得格外扎眼,南苑大王喝退了左右,连南苑夫人都被赶了出去。 然后自己上前两步,紧紧的攥住哲别措的双手,激动的说,“哲别老弟啊,我没有看错你,也只有你才能完成如此艰巨的任务啊。” 哲别措并没有心情陪这个老戏骨一起演戏,而是径直从兜里掏出来降龙鼎,“哲达大王,这个就是你想寻找的那个东西。” “哦?是么。”哲达兴奋的接过神器,但是显然他并不知道神器到底长什么样,而是好奇的掂量掂量古玉,下意识的问了一句,“这也算鼎?” “这段时间多亏有大王帮忙照顾家人,现在老奴回来,可否去见一下他们。” “嗯,应该的,应该的。”哲达回答的很是敷衍,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手上的降龙鼎。也没有进一步指示,哲别措不知这位大王还有什么心思,只能煎熬的等着。 “听说你在路上还带了几个大夏的人?他们是干什么的?” 最后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哲别措心头一惊,没想到哲达的眼线一直都在自己身边,他只能强装镇定,简单的把苏苏灵羽对抗沙虫的事情介绍了一下。 “哦?有这等本事?”哲达显然对苏苏的灵羽很感兴趣,“那你能带这位苏苏姑娘来见我么?” 哲别措虽然不知道哲达到底是什么打算,但是对苏苏,他一直是心怀感激。再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婉拒道,“这个大夏人应该在沙漠中受了风寒,现在意识不清,我担心她会传染大王风寒,已经将她单独留在营地外面。请大王稍安勿躁,等她的病情稳定下来,老奴就带她来拜见大王。” “嗯,那好吧。”哲达随即对着帐子外大喊一声,“来人。” 下人进来,哲达耳语几句,让他带着哲别措去看望一下自己的家人。 营地的西北角,是寒冷的北风刮来的方向,被囚禁的罪犯们,就住在这些帐篷里的。 哲别措的家人待遇比一般的罪犯待遇要好一些,并没有上枷锁,其实现在已到隆冬,营地附近百里荒芜的草原都是光秃秃的地面或者为白雪覆盖,即使这些犯人逃出营地,如果没有接应,也并无生路。 哲别措一出现,他的家人们一下围拢过来,年龄大的纷纷落泪,而那些年纪小的,看到哲别措的身影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靠山,喊叫着冲着哲别措奔跑上来,跑的最快的正是他的小女儿彩彩。 女儿彩彩,人如其名,正是15岁如花一样的年纪,她一把扑到哲别措的怀里,“爸爸,你可回来了!”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49章 上师赐药 哲别措最疼爱的就是小女儿彩彩,几个月不见,丫头的个子似乎又长高了不少。他心疼的揉了揉彩彩的脑袋。 彩彩这才发现,哲别措被人抬进来的原因是因为双腿上都上着夹板,生气的质问,“是谁敢把你害成这样的!” 彩彩眼中的心疼之色让一向自顾的哲别措心中酸楚,终于明白自己为何要想尽一切办法只为保住家人了。 家人,就是你身上的骨血,只不过这些骨血是你的生命以另一个形式在活着。他安抚着彩彩,说自己并无大碍,相反倒是担心家人们是否在监视下受到了委屈。 彩彩并不理解大人们之间那些复杂的心思,口无遮拦的说,“哲达大王说是怕你离开后有人欺负我们,就让我们住在这里,好给我们配上警卫。而且召瑾姐姐也常来找我玩耍,草原上谁敢动您哲别措的女儿?” 哈哈哈,哲别措阴霾了许久的脸色终于被一阵大笑给驱尽了。女儿的那种傲气,还有召瑾小郡主的呵护,他的确能放心许多。 不管哲达如何阴险狡诈,召瑾是自小和彩彩一起玩到大的同伴,自然会护着彩彩周全。正想着,门外一声清凌凌的问候,“哲别措大叔回来啦?”随即一个衣着紫裘,身段挺拔的姑娘走了进来。召瑾虽然只比彩彩年长一岁,但是已经长得亭亭玉立,一身厚重的寒服却不能遮蔽她俊美的身段。或许是比同龄姑娘承受了更多的心思,看起来人也成熟许多。 “召瑾姐姐,是我父亲。你昨天怎么没来?我还想着今天你再不来,我就去找你玩呢。” 彩彩是这些人质中唯一可以自由走动的,而且也仅限于去找召瑾郡主。 召瑾并不急着和彩彩拉话,反而是到哲别措面前深施一礼,“哲别措大叔,咱们塔尔加的盐铁用度,全靠您的奔波辛劳,听说您这次又身负重伤,我代父王拜谢大叔了。” “不敢当,不敢当。”哲别措吓得连连摆手,“我这粗苯之人受点伤也是难免之事,还劳小郡主费心了。” 召瑾和哲别措又寒暄几句,这才转身面向彩彩,“彩儿妹子,今天我们一起去骑马散心吧。也让哲别措大叔好好休息休息。” “好啊,好啊!”彩彩兴奋的一蹦三尺高,拉着召瑾就往外走。 一旁的夫人走到自己男人面前,终于能够插上嘴了,指着小姐妹的背影说,“老爷不在的日子,全靠召瑾郡主一直多方照应。老爷,我看您的伤势不轻,不如托郡主去请个好大夫来给看看。” 哲别措却摇了摇头,“我这都是皮外伤,只需静养就好。”他警惕的看了看门外的看守,眼神示意夫人还是进到内帐再聊。 召瑾带着彩彩走出营外,警卫自然不敢阻拦。那里,已经拴着两匹快马,其中低矮一些的,是召瑾特意为彩彩挑选的栗色小驹。 出了营地,召瑾脸上的愁容就越来越重,她把缰绳递给彩彩, “彩彩,今天我想和你跑的远一点,准备好了么?” “嗯,我保证不会落下的!” 驾!姐妹二人双腿一夹,两匹快马四蹄腾空,就朝着苍茫的草原深处飞奔而去。 …… 哲达的大帐之内,左右都已被清退,连他贴身的侍卫也只能在帐外守候。 确认四下无人后,哲达按照约定的暗号在金帐后面的柳条柜子上轻扣几下。柜门一开,从里面转出一个面罩黑纱的身影。 这身影从头到脚都被一件宽大的黑袍罩住,既看不到他的嘴脸,也不露手脚,只能看出他的身材比普通人高大许多,也不知是如何缩进那个柳条柜的。 “找我何事?”黑影显然没有把游骑南苑大王放在眼里,语气中颇显不耐烦。 没想到哲达却不在意,反而满脸堆笑的讨好道,“上师,是好消息,您要的那个东西已经到了。” “什么?”比起南苑大王,黑影显然更在意那个降龙鼎,他从袍子里伸出了一只手来。若是旁人,一定会被这样一只手掌给吓得不轻。手掌干枯无肉,只剩一张黑皮紧紧裹在如树枝一样的骨头上。 哲达却一脸虔诚,把刚刚到手的那块古玉放到了这个骷髅似的手掌之上。 “我派的人做事谨慎,只是不知为何带回来这块古玉却说是宝鼎?” “上师的事情你不要多问,答应的你好处自然也不会少了你的。”哲达的试探让黑影颇为不爽,但还是从黑袍之下掏出一个红色的药丸。 “谢过上师,谢过上师!”哲达盯着红丸,眼睛里放出贪婪的精光,虽然药丸不过才手指肚大小,但他还是把双掌顶在头上,小心翼翼的从上师的手中接过红丸,双掌微微颤抖的回到自己胸前,忍不住仔细的打量着这颗晶莹剔透如同红色玛瑙的红色药丸。 “还看什么?别错过了药效,这仙药百年光景才能练成,这次算是便宜你了。” “是是是,谢过上仙,谢过上仙。”哲达把红丸送到口边,闻到一股淡淡的腥膻之味,想是这仙药自然会有与众不同的味道,想到这仙药有返老还童的功效,哲达的手掌微微发抖。 终于,眼睛一闭,把药丸仍进了嘴里,可就在药丸刚刚吞下,哲达顿时感到肝肠寸断,如刀绞一般的剧烈疼痛起来。 “啊!啊!”外表看起来粗壮的糙汉,扛不住一阵阵的刀绞般的腹痛,不停的从齿缝间倒抽着凉气,额头上却还在不断冒出豆大的汗珠。 上师并不惊讶,冷冷的说,“仙药法力强大,至于能不能消受得起,还要看你的造化了。”说着,不顾还在地上疼的打滚的南苑大王,又缩身潜入那只笨重的柳条柜子,柜门一关,没有了动静。 帐子里只剩下哎呦哎呦,满地打滚的哲达大王,身子不停蜷曲起来就像是一只肥大的虫子。号称坐镇游骑国南方部落的南苑大王,此刻,却因为怕被发现秘密,只得拼命的压抑住自己的呻吟之声,疼的死去活来。 游骑国的开国皇帝铁蒺藜,一生驰骋疆场,杀敌无数,号称草原天骄,却最终因为内部的权力之争,被对手施展巫术诅咒,全身溃烂而死。天骄留下遗训,凡我游骑儿女,弱于敢在草原之地行使巫术者,杀无赦。 南苑大王其实对天下并无野心,他反而更想能固守本分,好好做他的南苑大王,偏偏上师却开出了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条件。只要想办法从大夏那里取到降龙鼎,赐长生不老仙药一颗。 如今,哲别措带回了降龙鼎,上师履行了承诺,可南苑大王却在服下不老仙药后,在自己的金帐之内,做着垂死的挣扎。 南苑大王的侍卫被他自己赶到了金帐之外,南苑夫人被他骂了个狗血喷头,在自己的帐子里默默垂泪生气,而他们唯一的女儿召瑾郡主,此刻却骑着马儿带着彩彩,向着草原深处信马由缰,任意驰骋。 “召瑾姐姐,你等等我呀。”彩彩虽然骑术尚可,但在召瑾的面前还是略逊一筹,她看着召瑾的马渐行渐远,不知道今天这召瑾姐姐是怎么了,只顾自己狂奔。 听到彩彩的叫喊,召瑾郡主这才勒马停下,等着彩彩追赶上来。 “姐姐,你今天不开心啊。”就算是不谙世事的彩彩,也终于注意到了召瑾脸上的愁容。 召瑾咬着嘴唇纠结了一番,终于开口,“彩彩,我的父王要逼着我嫁人了。” “是么?”草原上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在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下,嫁人很正常。彩彩尚未开窍,还不懂男女之事。只是看着召瑾不开心,也就跟着不开心,“召瑾姐姐,大王逼你嫁给谁?” “哈苏亚的窝别台。” “啊?”彩彩惊讶的长大了嘴巴,“哈苏亚的窝别台?咱们游骑国的偶像?听说他单臂开弓,骑术一流,能抵千军万马。姐姐,你为啥还不开心?” “正因为他的名气很大,我才不想嫁给他。我不想让别人随意安排我的婚姻,结婚嫁人后,还要让别人管着。再说,哈苏亚是怎么对咱们其他的部落的,妹妹你又不是不知道。说是什么草原一家,可是哪有把自己的兄弟剥皮,火刑,直接给烧干净的?” “哦,那不嫁就不嫁呗,大不了我陪姐姐过一辈子。” 噗嗤,彩彩幼稚的话语惹得召瑾忍不住偷乐,“对啊,还是我彩彩妹子最讲义气。” “妹子,跟上了啊,驾!” 修整一段时间后,无论人还是马,都积攒了些力气。小姐妹聊得满脸通红,催动各自的骏马又四蹄狂奔起来。尤其是召瑾郡主,抛下往日沉着持重的形象,策马扬鞭,口喊着响亮的号子,被马鞭抽打着吃痛的马儿,只顾拼命奔跑,仿佛要帮骑手把所有的不开心都甩到身后去。 两匹快马从营地西门出发,一直走到被白雪覆盖的乱石岗后,又折转向北,向东,最后转到了营地的南门。 远远的,几匹骆驼围成了一个小圈,圈中是一台大夏风格的朱漆马车。 虽然还离着很远,彩彩却一眼就看出,这些骆驼不就是我们家的驼队么?怎么现在地位已经差到如此令人发指的地步了吗?连个城门都没有资格进去?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50章 时不我与 驼队中的那架马车,和其余的货车在外型上格格不入,因此显得格外扎眼。 那些看护驼队的下人们也多是一些生面孔,但是驼队却的确挂着哲别措家的镖旗,这让彩彩心中顿生疑惑,于是拉着召瑾一起上前探查究竟。 这些看守驼队的下人是哲布临时从力市上招募的人,因此也没有见过东家的小姐。虽然彩彩告诉他们这些驼队和货车都是哲别措家的,但是对她的问题,这些下人们却一问三不知。 召瑾心思细腻些,来到最显眼的马车前。马车的帘子敞着,车门前坐着一个大夏少年,正在摆弄手中的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剑。 帽儿井里与沙魈一战,听天默说,原来一直默默陪伴自己的这个无言的战友,鸣阳宝剑里竟然隐藏着一个剑魂,现在没事的时候,项北就喜欢摆弄它几下,琢磨这剑魂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没有战斗,这鸣阳沉默的和一把普通的宝剑并无区别,大概是剑锋因为饮血过多,比普通兵器散发出更厚重的阵阵寒意而已。 项北低头专心抚剑,虽然听到了姐妹二人的脚步,没有感受到杀意,于是头也不抬。 “哎,我问你,这可是我父亲哲别措大人的驼队?”彩彩直截了当的问到。 听到这样趾高气昂的问话,项北才抬起头来,听到彩彩喊哲别措父亲,顿时对面前这位无知的游骑国少女心生厌恶,毕竟哲别措一再出卖殊勒和自己的理由,就是他的这些家眷们。 于是,项北瞪了一眼面前的姐妹,却一言不发,继续低头用棉纱打磨起手中的宝剑起来。 “唉,你这家伙,是个聋子么?” 召瑾原本站在彩彩身后,但并不阻碍她看项北的目光,衣着华丽的召瑾却被项北脖子上的那条火狐围巾给吸引住了。 再看少年英俊的五官,不禁心中莫名一颤,心中困惑,“怎么这大夏的少年长得比我们游骑的小孩子还要白净许多?” 草原上常年风吹日晒,游骑的子民又多要牧牛放马,因此从小就被晒得皮肤黝黑。即便是召瑾这样的富贵之女,虽然不必劳作,也注意保养,但双颊上却也带着一抹被北风印下的一抹草原红。 她看彩彩几乎要和面前的少年争执起来,这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用她清亮的嗓子打起招呼,“这位草原的客人,我妹妹彩彩还小,人也直爽,她只是好奇这车队为何插着哲别措大叔的号旗?” 大概是觉得自己再不搭腔会显得和彩彩一样没有礼貌,项北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彩彩身后的召瑾郡主,只觉得这女孩子带着一股高贵之气,声音清脆通透,又让人莫名感到亲切,“这事儿我也不清楚,她既然是哲别措的女儿,自然应该去问哲别措去。” “你混账!”一旁的彩彩从没有被下人如此傲慢的对待过,顿时心中火起。召瑾显得沉稳许多,拉住了彩彩的手腕,“妹妹别急,让我来问吧。” “我妹子心直口快,再加上哲别措大叔最近身负重伤,她心中焦急才会问的鲁莽些。不过我看你们应该是陪他一路走来的朋友,所以想请问一下,哲别措大叔是如何受伤的。” 项北听着召瑾悦耳的嗓音,不禁又多打量了面前这个身着紫裘的游骑少女,召瑾比一般的游骑少女清秀许多,个头也高挑挺拔,更重要的是,项北丝毫没有看出她竟然就是南苑大王的公主,面对颇有涵养的召瑾郡主,项北自己也就不好再爱答不理了。 “哲别措的双腿是在殊勒城里遇到怪物,逃跑时摔断的。这位苏苏姑娘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却把这个姑娘当成了怪物的诱饵,为自己逃跑争取时间……” “你胡说!”彩彩哪里能接受有人这样诋毁自己的父亲,抽出马鞭就向项北抽来。马鞭凭空打出一声震耳的脆响,鞭梢却被项北反手一把抓住。好在项北看着面前这个小女孩刻意压制了一下心中的怒意,才没有把她连人带鞭甩了出去。 召瑾再次出手拉住彩彩,“妹子,事情总会查清楚的,你先别急。” 转而面对项北,“既然如此,哲别措大叔他的腿脚不方便走动,我看这位苏苏姑娘似乎身染重疾,不如让我给她找个大夫诊治一下。” “谢谢你的好心,我们不需要。”项北松开手,马鞭一撤,彩彩差点闪个跟头。 “项北啊,”车厢里一直沉默的天默突然插嘴,“你看,苏苏姑娘又烧起来了,如果再不想办法,只怕会有危险,再说,我们还要继续赶路,任其发展,以后的路途……” 天默的一席话说的也有道理,项北虽然厌恶彩彩,可是一旁的召瑾似乎也并没有特别让人讨厌的地方。 项北扭头看了一眼天默,不禁心中暗暗骂道,“死老头子天默,你还吹嘘自己能掐会算呢,也不看看这一路之上,害的我们一次次陷入险境的,八成都是因为你的占卜之术,都怪我当时不该轻信于你,还劝苏苏和你一起同行?” 但是这些话也只是在心中琢磨一番,项北又看了看还在昏迷的苏苏,略一沉吟,也不扭捏,“如此,那就先行谢过姑娘了。” 召瑾宛然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彩彩妹子是我妹子,哲别措大叔家的事也就是我的事。如果能帮大家消除误会,那自然是最好的。” 马车的车轴再次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跟在了召瑾郡主的后面,进入了营地,几个把守的士兵想要检查,却被召瑾郡主呵斥退下,项北不禁感慨,“这游骑国的女孩子也都这么彪悍啊。”转身又看了看小脸烧的通红的苏苏,“夜长梦多,希望这丫头的病情能够尽快恢复,不管怎样,还是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才好。” …… 和项北同样心急的,是千里之外的另一个身影,这个身影一路马不停蹄的向着大夏帝国的都城雄安飞奔。沿途的驿站不敢丝毫怠慢,纷纷为他挑出最好的快马,备足干粮和水袋,因为这一身尘土,身披残破官服的骑手,头上顶着一顶与众不同的烽火盔。 烽火盔,是特殊的战盔,多在边关重镇的驿站中才备有,盔顶是一个三叉型的尖角,再加上有红缨加缀,随风飘动时俨然就是一团跳动的火焰。 能启用烽火盔的军情必是外族入侵,城池陷落的重大军情。 耿忠领命唐山校尉,从殊勒城逃出后,先是拼死穿越了连系殊勒和大夏版图的唯一通道,殊勒死亡谷,然后沿着官道,一路南下,再没有片刻的停留。 已经记不清到底经历了多少个日升日落了,胯下的驿马换了一匹又一匹,一路的奔波让耿忠的眉眼已经被一层厚厚的尘土给覆盖住了。 大概是被什么迷住了眼睛,他用袖子蹭掉了将要涌出眼角的泪水,泪水顺势在他的眼角边上留下一道白痕。 终于,这一路狂奔中最后的驿站,桃花渡,也被他抛在了身后。 甩开桃花渡半天的光景,巍峨的天下雄城盛安,已经出现在耿忠有些模糊的视线中了。不知为何,这从边关一路只是拼命狂奔的骑手,一看到这座象征着大夏威严的雄城,莫名的又泪花四溅。 被耿忠鞭打得几乎要飞起来的驿马,冲到城门下的时候,却被守门的兵勇给拦下了。 “入城需要有路引!”当差的兵勇义正辞严的拦下了耿忠。 耿忠指了指头上的烽火盔,“你们这些瞎了狗眼的兔崽子,也不看看大爷头上的烽火盔,事态紧急,来不及备上路引。我是大夏殊勒护军耿忠,你们若再敢阻拦,延误了军情,只怕你狗头不保!” 边军的气场和守城兵勇的气场完全不一样,耿忠一身杀气的斥责立刻把看管城门的兵勇震慑住了,但是拦截的士兵虽然态度缓和了许多,却依旧不敢放行。 “护军大人,小的们也并非有意为难,若在平日,自然会放行,只是刚好赶上太后的寿辰,皇上亲自下旨,务必保证寿典万无一失,咱们现在整个京城都已宵禁。若非有路引,外人是断然不能放进城内的。” “混账东西!”耿忠的腰刀已经出鞘,“我的兄弟们还在边疆流血牺牲,却是为了保你们这些蠢货的平安,你再阻拦,爷爷我砍进城去!” 耿忠平日也算是灵活变通之人,奈何心念殊勒城那些拼死抗争的兄弟,加上这十几天昼夜不停的奔波,让他已经有些神情恍惚,竟然情急之下,对守城的士兵拔刀相向。 正当双方僵持不下时,一串马铃声响,从城内奔出一队正在巡城的士兵。为首一人年轻干练,身披金盔金甲,胯下一匹雪花白马,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拎着一把宣花板斧,看到眼前的情景,把手中的斧头一扬,瞬间白马身后的两支马队迅速扇形展开,把耿忠围在了中间,十几把劲弩随即瞄准了被包围起来的耿忠。 金甲大将浓眉倒立,大吼一声,“什么歹人竟敢在京城撒野,还不束手就擒。” 耿忠看金甲将领应该是个管事的,放下了手中的战刀, “将军,殊勒护军耿忠有重要军情需要禀报,殊勒遇到强敌压境,守军正搏命死守,急需驰援。” “屁大点事,你叫嚷什么,莫说你身份未明,就是真的这个叫殊什么勒的地儿守不住,也是你们守军无能。咱们大夏有多少边城你可知晓?各个都是你这样没有规矩,咱们皇城会成何体统。” “你!”耿忠原本以为这将军是个明理之人,没想到竟然说出如此话来,想到唐山他们拼死抵抗妖兽沙虫,此刻还不知死活。可这些兄弟的性命在这些将军面前竟然如此不值一提。 “时不我与。”耿忠横下一条心,又操起战刀,“如果我耿忠不能把消息送到五军防卫司,那殊勒弟兄们的命就等于葬送在我的手里了。今天这城我是非进不可。” “呦呵?今天我还碰到硬茬儿了,放!”大斧一挥,数支弩箭朝着耿忠疾射而来……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51章 大夏五军 大夏国沃土千里,四海咸宁,靠的绝不仅仅是仁义恩惠或者摇尾乞怜。 八方来朝,天下归心的背后,是以绝对的武力为后盾。大夏先帝中出过一位天降雄主,号称威武帝,内政清明则外事升平。 威武帝一手创立了北军常胜,东军扶摇,南军定边,西军赤焰,加上自己坐镇的皇庭中军,是为大夏帝国的根基。为了辖制五军,又设立五军防卫司,统筹五军兵马。 但是如此建制之下,这位金甲巡城将军却全然不把五军防卫司放在眼里,小小殊勒护军自然不明就里。 金甲将军名叫霍平,虽然才三十来岁,却是当朝国舅爷霍恩的侄子。霍恩颇受大夏当朝天子的信赖,因此掌管着皇城盛安的禁军营巡,禁军虽然人数上不及五军中任何一军的半数,但贵为天子侍驾,自然觉得高人一头。 霍平为人简单,有膀子力气,被霍恩安排在了外城巡防营司职车骑校尉,一身金盔金甲自然彰显了他的身份有别于一般的校尉。 耿忠情急之下顶撞了霍平,霍平一怒之下,下令随行的弩手们乱箭射向这不知天高地厚,敢于在天子脚下闹事的忤逆之徒。 耿忠虽然头脑发热,但多年枕戈待旦的边军生涯练就一身的沙场本领,眼看一排弩箭扇形向自己射来,知道避无可避,顺势身子后仰,整个人紧紧的贴在了胯下的战马背上。 数支弩箭贴着耿忠的面门飞过,虽然身子机敏,但随着噗噗声响,有两支弩箭射中了战马的前胸,还有一支径直斜插入耿忠的大腿。 耿忠眼前一黑,疼得差点昏了过去,同样吃痛的还有那匹战马,两支弩箭入肉三寸,虽未击中要害,但是连惊带痛,战马咴咴嘶鸣,前蹄猛地腾空踢踏。奈何弩箭过于深入,根本无法甩掉。 战马来了脾气,前蹄刚一落地,瞬间拔腿狂奔起来。 惊马不同于平时,迎头撞向霍平布置的包围圈,正面的两个骑手闪避不及,竟然硬生生被耿忠的惊马撞倒在地。 惊马带着负伤的耿忠,意外的冲破了霍平的封锁,径直朝着雄安城里冲了进去。 霍平平日里颐指气使惯了,万万没想到今天竟然连一匹战马都敢于和自己对着干,而且弄巧成拙的是,箭伤惊了耿忠的战马,发了疯的战马像一阵旋风,直冲城内,现在为了给太后贺寿,城内处处张灯结彩,洋溢着喜庆之感。如果这个节骨眼上,在自己的地段出了什么事,只怕也够他霍平喝一壶的。 霍平校尉急的一拍脑袋,只得带领手下,调转马头,追了上去。 “放箭,快放箭!”霍平一边追赶,一边命令手下继续放箭。 又是嗖嗖几声,耿忠后背再中两箭,不过好在后背上有军甲护体,牛皮护甲卸去了弩箭大部分力道,但耿忠还是感受到后背传来火辣辣的剧痛,随即有热乎乎的液体开始在后背流淌,应该是伤口在不断涌出鲜血。 惊马沿着雄安的主街一路飞奔,渐渐进入闹市,后面的巡防营不敢再乱放弩箭,怕伤到路人,可耿忠却眼前开始发黑,渐渐失去了意识,终于咕咚一声,整个人从马背上狠狠的摔了下来,随着巨大的冲力又在地上连续翻滚了几周,昏了过去。 很快,霍平带着手下冲到了近前。追兵再次把耿忠围了起来,霍平火冒三丈,抄起自己的宣花板斧,就要朝耿忠的脖子斩下,“乱臣贼子,还不伏诛!” “住手!”来自包围圈外的一声怒吼仿佛平地惊雷,中气十足,几乎震破了众人的耳膜,连人高马大的霍平都吓了一跳,手中的板斧险些脱手。 众人扭头看去,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手捻长髯,虎目圆睁的瞪着霍平,面色红润,不过这脸色倒更像是被霍平给气的。老者的额头上一道深深的印记,应该是常年头戴帽盔所致,加上挺拔的身段,让人猜测老人应该出身军旅。 “巡防营办事拿人,闲杂人等莫要生事。”霍平被耿忠顶撞的怒火并没有消退,可是不知为何,面对这位老者时竟然有些心虚,言语也缓和不少,大概是老人不怒自威的虎目阔口,让人猜测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市井老者。 “老夫是五军防卫司指挥史常破虏,并不是要打扰大人办差,只是这个人带着烽火盔,应该是我五军之人,不知大人为何要取他的性命?” 常破虏老将军是大夏帝国军中的定海神针,早年曾跟随大夏战神天魁侯驰骋疆场,如今虽已年过七十,但身板健朗,声如洪钟,依然统领着五军防卫司,今日因为并不当值,因此身着便服在市井间游乐,不想竟然撞见霍平正要剁了耿忠。 “哦。是常将军,久仰久仰,我是巡防营的霍平,这个乱臣贼子冒充边军,强闯城门,意图不轨,老将军是知道的,现在皇城是非常时期,安全上出不得半点差错,咱们巡防营必须将他拿下。”霍平头脑简单,但是毕竟久混官场,知道天子脚下卧虎藏龙的道理,他与常将军见面不多,但也听说过常破虏的火爆脾气,因此语气非常委婉,不想节外生枝。 “这样啊。”常破虏又捻了捻颌下的花白胡子,“此人毕竟带着我们五军的烽火盔,不如请霍平将军给老夫个薄面,让我们五军防卫司审一审此人的来历,如果真是细作,自当会交给巡防营处置。” 霍平自然不肯,暗示手下把耿忠捆绑起来,嘴上却假意逢迎,“常老将军开口,小的自然会照办,只是如今贼人闹市行凶,我们巡防营不能坐视不管,这样,我先把贼人带回去登记造册,然后给常将军亲自送到五军防卫司可好。” “不好!”声如洪钟的常破虏虽然年事已高,却心思敏捷,知道这是霍平的敷衍之词,此人一进巡防营,只怕就会在人间消失。 恰在此时,耿忠清醒了过来,听到常霍二人的对话,尤其是看清防卫司的常破虏将军后,顿时眼前一亮,大喊一声,“常老将军在上,殊勒护军耿忠,拜见常老将军,耿忠有重大军情向五军防卫司禀报。” “哦?殊勒!”常破虏想起来了,按照以往惯例,自己会亲率卫队,巡查九边,检查帝国的边防以及战备情况。 数年前,他曾不顾众人反对,亲自巡查了殊勒这块帝国的飞地。 殊勒是帝国监视北方游骑威胁的前哨,牵制着帝国西北的西羌,北梁,南郡三国。常破虏亲自巡查后,发现殊勒校尉唐山虽然狡黠多诈,但守护殊勒这样的地方却正是需要这样的人才,唐山手下的十几个帝国战士,各个都是唐山的死士,把殊勒这样的地方交给唐山,常破虏还是比较放心的。 他对耿忠也有点印象,“护军耿忠?的确是你,你戴着烽火盔所为何事?殊勒出了什么事?” “常将军……”耿忠还未开口,已经泪如雨下,他强忍伤痛,给常破虏跪下磕头,“常将军,如果您不及时派兵支援,只怕殊勒城防不保!” 接着,耿忠就把殊勒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 常破虏听着听着,眉头皱了起来,“妖兽袭城?我老夫驰骋疆场一生,尚未听到有如此说法,不过我知道唐山这家伙,若非实有必要,他也不会派人求援……” 一旁的霍平看这两个家伙自顾的说话,完全忽略了自己,忍不住插话,“常老将军,不要被这厮的胡言乱语蛊惑,我先把他带回巡防营审问一番。” “我说了,这人是五军的人,我以项上人头担保此人。”常破虏的语气不容置疑。 这下霍平也不干了,提高了嗓门,“常将军,卑职也是身负皇上口谕,给太后庆生期间,绝不容许任何人在京城滋事。皇城的安全,可不是老将军的一颗人头担当的起的。” “那就请霍平大人也赌上自己的人头,如果殊勒城陷的情报是假的,我常破虏自会给城防营送上我的人头,可如果情报属实,贻误军情,霍平大人是否也愿意献上自己的人头?” 常破虏虽然已经年届古稀,当年火爆的脾气却是一点不减,看霍平不肯放过耿忠,一气之下恨不得和这个纨绔子弟赌命。 一旁的耿忠终于明白一向油滑的唐山大哥为何一提起常破虏就心怀敬畏了,将军愿为士兵请命,士兵自然愿意把命交给将军。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52章 剑气无形 霍平既不打算和这个七十多岁的老爷子赌命,但也不打算放过耿忠,看常将军用高大的身躯堵在自己的马头前,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索性打算调转马头,避过这个执拗的老头。 哪知常破虏看穿了他的企图,一把扯住了霍平马头上的缰绳。 年轻气盛的霍平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提起了自己的板斧, “常将军,我敬你是个老人家,所以一再忍让,你何必苦苦相逼,本官正在值守禁城城防,皇城内的所有不轨之举皆有铲除之责!” 老将军更是霸气,一只大手紧紧攥住马缰,手臂上青筋暴起,竟然把那匹高大的军马按的抬不起头来, “你当不当我是老人家随你,但我大夏五军之将,皆是我的手下,你无缘无故当我面拿人,我怎能不管?” “你找死!”霍平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板斧就要朝着常老将军的臂膀削下去。 当啷一声脆响,霍平拎着斧子的手腕被震得一阵发麻,大斧几乎脱手而出。一个青衣少年赫然挡在常破虏的身前,可让人不解的是,书生模样的少年双手空空,没人看清霍平的大斧是如何被震飞的。 “这位官爷,我看大家都是官家老爷,这里又是天子脚下,大家何必伤了和气。”书生不卑不亢的话语温婉柔和,却又带着一股强大的气场,甚至碾压了霍平的官威。 “你是什么人!既然知道这是天子脚下,莫非也要一同反了?兄弟们,给我拿下!” 霍平一边叫喊着,却又不自觉的想往后退,毕竟他也不是傻子,想要先搞清楚敌人到底使了什么手段再说。可是常将军的大手攥的更紧,他的坐骑痛苦的摆头想要挣脱,却被缰绳死死的困住。 其他一众巡营士兵仗着胆子围了上来,各自抽出砍刀,冲在最前的一柄砍刀夹带着疾风,砍向了看似文弱的书生。 书生挺拔的身形一动不动,不知道是不是吓傻了。两眼环视了一下其他扑杀过来的兵刃,直到最贴近的刀尖将要粘上自己的身体时,手腕转动,又是当啷一声,只是这一次的砍刀没有霍平的大斧幸运,硬生生的拦腰截断,断口整齐如镜,断落的半截刀刃噗的一声,没入地面半寸,晃了几下,又倒在了书生的脚下。 “抓反贼,抓反贼!”霍平依旧没有看清少年到底使了什么手段,只好打算仗着人多势众,一边大喊着手下继续围住少年,一边想要召集更多的巡营小队。 “混账,住手!”人群外又是一声大吼,把霍平的喊叫盖住,霍平听出来人的声音,忍不住一阵心虚,也就止住了声音。 敢骂霍平之人正是禁军统领,他的叔叔,国舅爷霍恩。 “你个混账东西,竟然敢对常将军不敬!”五十开外的霍恩面皮白净,不像是习武之人,身上也没有披戴盔甲。 原来是霍平一个机灵的手下,看到霍平和常破虏起了争执,害怕事态失控,特地去通知了霍恩。刚好霍恩的府邸离此处不远,等他一路紧赶慢赶的跑过来时,看到霍平已经对常破虏动了手,气的破口大骂。 霍平虽然鲁莽,但于公于私,对霍恩都很是敬畏,在一众手下面前被霍恩骂了个狗血喷头,却又只能乖乖的垂手听命。 霍恩骂完霍平,又喝退周围的巡营士兵,转身对着常破虏深施一礼,毕恭毕敬的说,“常老将军,全是我霍恩之错,教导无方,让这兔崽子竟敢在将军面前造次。将军千万不要见怪。我这就让霍平把你的人交出来。” 霍平还想解释,被霍恩又是一顿臭骂,只好不甘心的把耿忠交了出来。耿忠松绑后,不顾身上的伤痛,一瘸一拐的走到常破虏身边。 常将军脸色铁青,并不说话,只是对着霍恩一抱拳,算是打过招呼,也不管耿忠身上的伤势,低喝一声,“走!” 耿忠腿上的弩箭还在肉里,背上的箭伤也还在淌血,根本迈不动双腿,幸好一旁的书生见势架起他的胳膊,也不介意耿忠一身的尘土,半扛着他跟上了常破虏的步伐。 回到五军防卫司里,常破虏这才对着小书生一抱拳,“感谢小英雄替我出头,没想到差点在这皇城之内,被那些鸡鸣狗盗之徒欺负了。为了避免麻烦,刚才不曾当面向小英雄请教?” 常破虏指的是书生的名号,老将军粗中有细,为了避免巡防营日后找书生的麻烦,就没有当着众人面询问。 书生把耿忠小心的交给一旁接手的差役,自己掸净身上的尘土,理了理装袖,这才庄重的向着面前的老人家深施一礼,“晚辈李重光,久仰常老将军威名,今日有幸相遇,倍感荣幸。” “李重光?”常将军手捋胡须低头回想,似乎并不能在记忆里翻出这样一个名字。 李重光机敏过人,看出常破虏的心思,再次施礼,“晚辈不才,初到京城,祖上,是南越剑圣李慕白。” “李慕白!”常破虏不禁脱口跟着重复了一遍,这个在留在众人传说中的名字。相传剑圣李慕白一生悟剑悟道,最后飞剑出世,羽化登仙,被武林之人尊为剑圣。 常破虏虽然军旅出身,对那些武林传闻并不痴迷,但这南越剑圣过于闻名,自然也如雷贯耳。 “难怪。”常破虏又看了看李重光的双手,肤白肉嫩,看不出常年习武的样子。再看面相,面皮白净,五官精致,甚至带有一丝江南文弱书生的妖娆之感。 虽然好奇李重光到底是如何能徒手斩断兵刃的,但是常破虏目前还有更紧迫的事情要办,就寒暄几句,让下人安排好好招待一下这位剑圣后人,自己单独留下耿忠问话。 耿忠已经由军医起下了身体里的弩箭,包扎好了伤口,恢复了一些。 看着耿忠清瘦的体格,一身的尘土,老将军叹了口气,“殊勒远在北疆域外飞地,想必这一路上你也吃了不少苦……” 耿忠刚想感恩,却又被常破虏一声斥责,“不过,我且问你,我大夏铁血战士,血洒山河,马革裹尸,何时教你在敌人面前流泪的!” 原来常破虏还在为耿忠当着众人面落泪一事耿耿于怀。 耿忠明白常破虏这一生戎马,见不得自己手下软弱,只好解释,“耿忠并非为自己难过,而是想到殊勒城内唐山校尉,还有那十三个兄弟拼死守备,而我却不能与他们并肩战斗,刚才又担心连消息都传送不到,辜负了兄弟们的信任和唐山校尉的嘱托,情急之下……” “好。”常破虏面色这才缓和许多,他相信耿忠所言不假,听着耿忠把殊勒遭遇妖兽沙虫侵袭的经过又详细的介绍了一遍。 “如此说来,”常破虏听完耿忠的介绍,自言自语道“之前探子回报,游骑三千破三万,击溃了西羌的铁鹞子重骑,我还不信,后来又传言铁鹞子是被游骑的妖术所败。如此看来,北疆那里大概真的出了什么古怪,才会怪事连连。” 转眼看到耿忠焦急的神情,好心安慰他“唐山那小子我知道,点子比我还多,我即刻就去奏请皇上,调动兵马驰援殊勒。” 霍平跟着霍恩灰溜溜的回到霍府,被霍恩又是一通臭骂,霍平不忿,“我就不明白了叔叔,你平日里不是也厌恶五军恃强不恭,甚至连朝廷都不放在眼里么?而且这次是他们坏了规矩在先,我怎么就不能对他们执法了?” “蠢货!”霍恩被霍平的问话气的更是恼火,“正是因为要对付五军,所以更不能轻易打草惊蛇,常破虏是什么身份你不知道么?如果不能一巴掌拍死,激怒五军,你小小一个车骑校尉可以担当的起么?” “再说,你没有看到那个妖人的手段么?如果当街动手,就凭你手下那几个虾兵蟹将,能保证治住妖人么?” 霍恩口中的妖人,自然是指李重光。 霍平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也直挠头,“那个小子的确有异,明明看他双手空空,却不知为何能与我们的兵器相斗,甚至切断了李四的砍刀。我原本是想让手下乱弩射死他的。只是被叔叔你给拦住……” “你倒是怪起我来了?!用你这个猪脑子想想,你的脖子比那个砍刀还硬?”说着霍恩还用手掌比划了砍刀的样子,朝着霍平那颗硕大脑袋下的粗壮脖子上砍了两下,霍平赶忙用手护住自己的脖子,还真的感觉到脖子上传来一丝凉意。 “总之,时候不到,你不要轻易招惹五军防卫司的人。” …… 常破虏披挂整齐,这就准备进宫面圣,求取兵符。大夏五军势大,但没有皇帝手中的兵符,即使是常破虏这样的将军也不能轻易调动一兵一卒。如今事态紧急,将军准备亲自入朝请符。 临出门时,他还特意交代手下,好好招待出手相助的李重光,等他忙完公事,回来还要当面致谢。哪知手下回禀,刚才李重光说是看将军军务繁忙,他自己也有要事去办,所以就先行离开了,说是有缘自会和将军再遇。 “有缘?”常破虏不禁冷笑一声,他崇信武力,反感男人不够阳刚或者喜欢舞文弄墨的摆弄这些故作玄机之辞。 不过老将军倒并不讨厌李重光,毕竟自己还欠了这个白面书生一个人情。 离开五军防卫司的李重光也并未撒谎,他来京城的确肩负重任。 剑圣后人中,只有他李重光继承了先祖的天赋,甚至更具灵性。十岁就领悟到了剑气无形,如今年方二十,已经做到了人剑合一。剑身已经隐于骨血,剑锋化作剑气无形。 当年李慕白穷尽毕生所学,领悟了无双剑气。最后御剑西行时,他的弟子中却并无能继承其衣钵,只是一代一代传下来他的心法口诀。 幸得李重光这样天赋异禀的后代,刚刚识文断字时,他就喜欢一个人默默琢磨那些晦涩难懂的心法口诀,如今,他从南越之地北上京城,只为世间唯一一个让他叹服之人留给他的嘱托。 李重光不禁用手按了按胸口的暗袋,那里装着嘱托之人留给他的一块界灵木。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53章 重光悟道 剑圣李慕白,最后御剑飞升,世人耳闻多于目见。自此以后,李家世代隐居南越武夷山,并且再无绝世高手出世,御剑而行和无双剑气都成为了神话一般的存在。 直到李重光这孩子灵童般降世。 李重光出生的时候,倒也没有传说中的霞光瑞彩那些种种异象,只是这娃娃的哭声比一般的孩子更响亮一些。 原本父母都想着这孩子能好好读书,将来入仕为官,或者经商行贾都可。不图他重振门楣,至少能乱世求安就好,至于重光这个名字,据他爷爷说,这孩子注定是要来重新光耀剑圣之威的。 众人只当是老人的玩笑,却没想到这孩子三、四岁,就开始读书识字,异乎寻常的灵性便显现了出来。 一般的孩子在这个年纪时,大概还是和泥巴,扔石子,或者跟在大孩子屁股后面当喽啰的年龄,可是李重光却偏偏喜欢独处,并且对李慕白留下的那些晦涩难懂的心法尤为痴迷。 到了五岁的时候,重光不仅识字三千,而且已经鲜有和周围人玩耍的心情。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当年据说是李慕白悟剑得道的九曲溪处独自参悟那些李家传下来的无双剑气心法。 “意走太虚,剑行九重,无双无锋,方斩红龙……” 试想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背山面水,整日整日的静坐无语,唯有乱风抚动衣角时,才让人察觉那不是一尊雕塑,常人眼中这明明就是入魔。 母亲自然心疼重光,起初总是想方设法阻止他去冥想,逼他按时回家,可是终究还是拗不过这个固执的孩子。到最后,爱子心切的李母只好亲自拎着食盒,一日三餐的送到重光面前,不想这孩子饿着。 重光悟道的地方是一处突出悬崖的平整石台,平台下面就是九曲十八弯的九曲溪,登上石台只有一条荆棘丛生的弯曲小径。母子二人拧起脾气来,母亲也不听儿子的劝阻,坚持一日三餐的攀山越岭送饭食来,常常被荆棘刺得遍体鳞伤。 重光却越来越痴迷于悟道悟剑,冥冥中似乎感觉到剑圣留在九曲溪的那一缕剑魂,在等着和自己相见,可是这感觉越是强烈,那种竖立在他们之间的屏障就越是坚不可摧。 数百年间无人能够参透的心法,不是一句天赋异禀就可以参透的,太虚幻境是否真的存在,九重天是否与这个人世间相连,无双剑气到底是什么样的,那条传说中的异兽红龙又是否真的出现过,这些问题常常令李重光的心情无法平静。 从五岁到十岁,一个孩子,不问寒暑,始终打座在那块石台上,他的母亲,一个娇小的妇人身影也始终坚持在山路上穿梭。 终于,一天傍晚,母亲再次坐在一旁,默默看着重光把食物吃完,准备转身离开时,重光突然喊住了母亲,“感谢母亲这些年来的辛劳。” 像一贯的语气一样平静,但这有些突然的感谢还是让李母感到一丝不同寻常,她不禁停下脚步,扭头看了看这个少言寡语的儿子,“重光,你这是怎么了?” “母亲,我想让你看一件东西。” 李母更加好奇,这孩子一向都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今天怎么不仅主动和自己交流起来,似乎还有一丝激动溢于言表。 “这是祖上传下来的流云。” 说着,李重光把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那把古剑抽了出来。剑鞘显然历尽沧桑之感,不仅有了斑斑锈迹,连挂钩处的牛筋都磨得黝黑锃亮。但是宝剑一旦出鞘,双刃上的杀意顿时寒气逼人,让不懂剑术的李母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流云虽然削铁如泥,但是毕竟身长不足三尺,比一般的宝剑还要短上不少。 “我在上面一直都感受到先祖的存在。”李重光面朝李母,却又像是自言自语。 “先祖说重剑无锋,长剑无疆……其实我一直都想找到无锋无疆的这把宝剑。”儿子话让母亲无法理解,但是她却是他此刻唯一的听众,而且也是最虔诚的听众。 “母亲,我想我找到这把剑了。” 最后这句话虽然让李母依旧有些不明就里,但是却心中莫名的一颤,“光儿,你说什么?你找到什么了?” “我找到无双剑了……” 李重光缓缓的站起身来,手中紧握着那柄流云,朝着母亲身后隔空一挥,李母瞬间感到似乎有一阵劲风从身旁刮过,想要再回身看时,身后已经传来咔嚓一声巨响,接着,目光所至,十丈开外一棵碗口粗的小树,竟然是拦腰断为两截,截面平整的仿佛是被一斧子砍断的。 李母的身子一下僵住了,呆呆的半晌说不出话来。她虽不习武,但家谱传承,宗族遗训,这样一招隔空斩断十几丈外的树干,只有一个结论, “光儿,你,你竟然可以操纵剑气了?” “嗯。”李重光点了点头。 李母无法做到像李重光这么平静,丢掉手中的食盒,冲上前去,一把就把自己的儿子抱在了怀里,十岁的李重光个子已经不小,脑袋贴上了李母的下巴,李母用下巴点着儿子的头顶,激动的声音都在发抖,“光儿,你才十岁,就能掌握无双剑气了?我儿子十岁就学会无双剑气了……” 李重光被李母的怀抱挤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他虽然也很激动,但是表面却格外的平静,不顾母亲的喃喃自语,自顾的说,“这剑气应该还不算无双,无论是距离还是力道,与先祖的剑气相差甚远。” “光儿,你才十岁,而且连个老师都没有,靠自己就悟到了无双剑气,在为娘眼里,你已经是这个世界上剑术最高超的人了。既然你已经悟道了,走吧,今晚就和娘回家,也让你那个老爹见识见识咱们李家真正的剑术……” 哪知李重光却打断了李母的话语,“母亲,我只是偶尔能感受到剑气如何激发,却还谈不上掌控,另外,先祖说的那个太虚九重,我还不能理解。我还要继续在这里参悟,也想搞清楚红龙是否还在这里。” 李母熟知自己儿子的脾气,李重光做出的决定不会发生改动,但她依旧难以压抑自己内心的激动,“那好,光儿你要保重身体,晚上天凉,睡窝棚的时候记得多加被子,我先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你那个死鬼老爹,他自己没有天分,根本感受不到剑气的存在,就一直跟着那些没事干的人,怀疑自家先祖是不是撒了谎。” 石台不远的林子里,李母托工匠给李重光搭建了一个结实的窝棚,这样,即使李重光不回家也能有个休息的地方。李母交代完后,就兴高采烈的回去禀报老爷去了。 李重光的父亲李万宗,虽然也有三脚猫的拳脚防身,但他自己都不信祖上这些流传下来的传说,他致力于行商天下,贩卖布匹。 虽不是习武的料,但李万宗经商有道,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在他眼里,李重光不知是受了什么蛊惑,竟然固执的非要去悟剑论道,这让他一个做父亲的不能接受,几番争执后,父子二人心生罅隙, 无双剑气,李家的失传绝学,自己的儿子竟然参悟了,李母兴高采烈的跑回家去,一定要把这个喜讯告诉家里掌柜的,一是自己的儿子竟然悟到了无双剑气,另一个也想借此机会,弥合一下父子二人之间的沟壑。 “是么?”果然如李母料想的,李万宗听到儿子自己悟出了无双剑气,眼珠子瞪得溜圆,他相信自己的妻子不会骗自己,而那个不听话的儿子,如果能走到这一步,莫非真的是祖宗显灵。 李万宗特地为此烹羊宰牛,去李家祠堂里祭拜了历代先祖,那里,供奉着李家历代先祖的灵牌。 “夫人。”最后,李万宗还是多少有些顾虑,“回头有机会我偷偷跟去,你让那个小子再施展一次剑气,让我也看看那小子是不是做了手脚。” “你还不了解你这个孩子?”李夫人嗔怪道,“他一身傲气,怎会想要靠谎言来赢得咱们的关注。” 不过,李夫人明白自家老爷的意思,是他也想要去看看儿子,这正是李夫人真正想要的结果。 石台之上,李重光领悟剑气的喜悦却没有持续多久,他反而感觉到自己被一种无力之感越攥越紧。太虚,九重,红龙……他心中默念着这些心法中的存在,迷茫又无助的扪心自问,这无双剑气到底和这些东西有什么关系。 第二天傍晚,李万宗忙完了一天的生意,看着李夫人小心翼翼的把饭菜收拾进食盒,忍不住催促李夫人手脚再麻利些。 李夫人心中好笑,丈夫总是一脸严肃,但每每遇到事情,却总比自己的光儿还要沉不住气。但也不好拆穿老爷,在他的一再催促下加快了手脚,夫妇二人相扶着一起朝山上石台进发。 随着山路越来越难走,李万宗接过夫人手中的食盒,不禁抱怨起来,“这山路如此难走,真是难为夫人了。哼,那个不肖子,看我上去后不好好的教训他,害的自己母亲日日如此辛劳。” 李夫人握住李万宗的手腕,“老爷说的哪里话,我却觉得光儿如此有主见,才是真正成就大事之人。老爷和我这日日的劳作,不就是为了咱们李家能家和万事兴么。” 想是李万宗的心情不错,听着夫人的劝导,倒也没有反驳,只是看看山路偏僻,四下无人,也把夫人的手腕紧紧攥在手里。 山路难行,野林茂密,落日的余晖被繁茂的枝叶挡在了林木之外,刚刚走到半山腰,夫妇二人的身影就被斑驳的树影掩盖起来,二人不得不点上灯笼照亮,正在他们低头专心赶路的时候,密林深处突然隐约传来一阵年轻女子的呼救声,“救命!”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54章 慈母为质 李万宗常年打理生意,多在场面上行走,知道当今这种世道,乱世草莽多豪杰,天理难存求苟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攥紧夫人的手掌,充耳不闻打算赶路要紧。 可是李夫人却停下了脚步,仔细辨认了一下喊声传来的方向,“当家的,好像是个女孩子喊救命。” “夫人,天黑路险,咱们还是赶路要紧。” 可是李夫人却挣脱了丈夫的手腕,“这荒郊野岭的,不知一个年轻女子怎么会遇到危险,我们去看看能不能帮她一把吧。”说着,就执意要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李万宗再三阻拦未果,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好跟在夫人后面,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朝密林深处走去。 “救,救命……”声音听得越来越真切,间或又有男人粗暴的呵斥,“叫,再叫今天就把你剁了喂狼。” 李万宗扯了扯夫人的衣襟,还想做最后的劝阻,哪知夫人却执拗的紧,非要去看个究竟不可。 终于,转过一处山角,夫妇二人面前豁然开朗,是一片隐藏在乱林之间的空地,不过空地上有不少被连根铲除的灌木,也可能是人为砍伐出的空地以做它用。 空地中间,十几只火把围绕着两个无助的身影,一个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另一个还在犹自挣扎的女孩,一袭绿衫已经被扯出不少口子,领口也明显被撕扯过,露出一段雪白的胸口,只得用双手紧紧的盖住,颤抖着嘴唇还在苦苦哀求,一双充满惊恐的眼睛,想在周围的人群中找到一丝丝怜悯。之前的救命正是这绿衣少女喊出的。 再看那十几个黑衣大汉,为首一人虎背熊腰,还束着宽大的腰带,故意敞开前襟的胸口上,刺着一只张牙舞爪的斑斓吊睛猛虎,随着火把摇曳的闪光,似乎随时都要扑出来吞噬活人一般。 壮汉旁边一个身形干瘦的汉子,尖窄的额头上挂着一个黑布包裹的眼罩,盖住了一只右眼,高举手中的火把,照着蜷身半蹲在地上的少女,眼睛里流淌出贪婪之光,但碍于猛虎壮汉,强压心中的邪念,讨好的说道, “大哥,这小娘子八成还是个雏,既然踩了咱们的盘子,自然应该先孝敬大哥,就是大哥开心过了,能不能让咱们兄弟们跟着沾沾光。” “对啊,咱们兄弟们也跟着大哥沾沾光。”旁边一众豹头环眼的家伙各自挥舞着手中的家伙,吆喝着起哄,把那绿衣少女更是吓得瑟瑟发抖,她低头又摇了摇地上躺着那个身影,“爹,您醒醒,您快醒醒啊。” 躺着的人口角还在不断淌着鲜血,却再也没有一丝生气,少女见状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李万宗一看围拢少女四周的那些凶神恶煞的嘴脸,心中倒吸一口凉气,拉着夫人的手就想转身逃走,哪知这块空地空旷,他们手中的灯笼刚刚转过山角的巨石,顿时就被一众山贼发现,想必他们之所以选择此处,也是因为不便于被人包围或者埋伏。 “什么人!”精瘦的山贼虽然独眼,却又是最为精明的,一见身后的闪光,猛地大喝一声,既提醒同伙的注意,也是试探李万宗夫妇到底有多少人。 李夫人被这粗暴的一吼吓得迈不动步子,李万宗看逃跑无望,也只得硬着头皮前行几步,稳了稳心神,双手抱拳, “众位好汉,夜路难行,我们夫妇二人迷路误闯了你们的宝地,不知众位好汉可否给我们指条出路。” 李万宗看着山贼们手中雪亮的兵器,虽然心中惊惧,但回想着自己多年在场面上行走的经验,先不要自乱阵脚,或许能找到一线生机。 “夫妇二人?”独眼山贼心里乐开了花,推搡着一个手下挡在自己前面,拿着火把凑了上来,特地照了照李夫人的脸庞, “呦呵,今儿不怪我出门眼皮直跳,这还又送上门来一个小娘子。”又用目光在李夫人的身子上扫来扫去,看到李夫人虽然年近四十,但常年登山给儿子送水送饭,曲线依旧是楚楚动人,独眼艰难的咽了口口水, “大哥,要不小娘子就留给大哥,这个半老徐娘就赏给我做老婆吧。”在确认来人真的只有夫妇二人时,他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小山贼,上手就要来抓李夫人。 发妻受辱,李万宗捏紧了拳头,只是自己那三脚猫的功夫,一旦惹怒了这帮山贼只怕是会自讨苦吃,于是也只得陪着笑脸,“使不得,使不得”的拉着李夫人躲闪。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李万宗的脸上,他的身体晃了几晃,随即耳朵里开始嗡嗡作响。 “再不闪开,老子先给你放放气再说。”独眼冲李万宗晃了晃手里的钢刀。 独眼的轻薄之语,气的李夫人脸色铁青,但为了稳住众人,也为了保住自己的丈夫,李夫人强忍着没有发作,只是紧咬了自己的嘴唇一下,顿时口中泛起一股血腥味儿。 不过,想到这山贼嘴里竟然还能冒出“徐娘半老”这样的表述,李夫人仗着胆子决定冒险一搏 “这位大哥别拿我开玩笑了,看您也是饱读诗书之人,一定是遇到什么难处才委屈山林。您看我也人老珠黄,那个女娃又青涩难驯,想必也不会疼人。我家老爷尚有点积蓄,愿赠与众位兄弟找份更好的营生,兄弟们都能有个落脚之地,再娶个会疼人的暖脚之妻,岂不比现在更好。” 李夫人本意是想用金钱铺路,买通山贼放过自己和那个绿衣少女,哪知这话里的意思却被猛虎老大品出了别的味道, “这婆娘是啥意思?莫不是让我们散了伙,拆了生意?那我还算什么老大?”猛虎老大腆着肚子前走几步,这才看到李夫人也的确是风韵犹存,比起那绿衣少女又是一番味道,吸了一下嘴边的口水,恶狠狠的说道, “你这婆娘敢来拆我的招牌?告诉你,大爷看上你是你的荣幸,再说,难道我就不能先把你俩砍了,再去你家刨点银子。老二老三,按住那个男的,我先砍了他的脑袋再说。” 李夫人挺身挡住丈夫,“我一介女流说话不周,大哥莫怪。” “哦,这还差不多,来,那就赶紧让我消消火,就不怪你喽。”说着,猛虎老大淫笑着向李夫人伸出一双熊掌一样的大手。 这下,连李夫人也没了主意,吓得连连后退。 “大哥,”眼看着李夫人就要吃亏,独眼却突然站了出来。老大被独眼阻拦满脸的不悦,“老二,你放心,大哥玩够了自然是你的。” “不是,大哥,我不是那个意思。”说着,独眼把猛虎拉到一旁,对他耳语几句,“老大,我看这俩人身上穿的绸缎品质上乘,应该家私不少,不如您先消消气,让那个男的回去把所有的家产都送过来,然后再把这老娘们赎回去。” “是么?”猛虎老大按照独眼的分析看了看李氏夫妇的衣衫,的确如独眼所言,可是又心有不甘,“妈的,老子合着不要那点破钱,也要把这女人给办了,咋了,独眼,你还真看上这女人要给你当老婆了。连大哥都不能先尝尝了?” “不是,不是。”独眼连忙解释,“大哥别误会我了。只要是大哥看上的,兄弟们谁还敢僭越觊觎。我只是想着先用这娘们做人质,不怕那小子不把所有的家产拿过来,等到咱们把他的家底端了,到时那这娘们还不是大哥的,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老大听到这话,才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拍了拍独眼单薄的肩膀,“都说读书人心眼多,老二你是真特么坏。好,那就按你说的办。还有,僭越是啥意思,以后在我面前别老整这酸唧唧词。” “是是,大哥教训的是。”独眼唯唯诺诺的奉承几句,让人把李夫人绑了,押到营地后面的山洞里。那个绿衣女子原本升起的一丝幻想彻底破灭,一边哀嚎着,一边看着贼人把父亲的尸首抬到这片平地一旁的山崖边扔了下去。 她顾不得少女的矜持和尊严,磕头如同捣蒜,求这些贼人们放她一马,哪知换回的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终于,头破血流,精疲力竭的少女再也不敢有一丝反抗,眼神木讷的被老大那双熊掌抓住胸前的衣襟,扛到肩头,进入密林深处。 李万宗仗着胆子想要拼命抢回李夫人,却又被一众山贼揍了个鼻青脸肿,被反绑双臂的李夫人大喊一声, “住手。” 众人竟然真的停下手来,李夫人又对独眼说,“我丈夫这人有点死脑筋,让我骂他两句他自会回去取钱回来。” 独眼出人意料的按照李夫人的意思喝退了手下,大概是为了彰显自己是个读书人,还和众人退后几步。 李万宗这才爬到李夫人近前,李夫人心疼的看着丈夫身上的累累伤痕,强忍眼睛里的泪水,压低声音说,“对不起,救人不成,害的你也落入贼人之手。我刚才的说辞只为骗这些强盗放过,夫君离开后尽快找到光儿带他回家,再也不要来此处。” “不!”李万宗不舍。 看身后的贼人们又围上来,李夫人突然提高了声音, “你我夫妻一场,自该同心同德,我求夫君的事情请务必做到,妾身价值几钱全凭夫君掂量!” “夫人!”李万宗泪如雨下。 “夫君,承蒙夫君不弃,风雨同舟数年,请夫君务必答应……”说完,李夫人眼噙泪水,转身随着押解的众人,抛下了还在啜泣的李万宗。 李万宗捶胸顿足,却又毫无办法,再抬头时,眼前已经没有了众人的身影。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55章 身陷囹圄 李万宗夫妇结为夫妻,是媒妁之言加父母之命,谈不上青梅竹马或者一见钟情。但婚后李夫人遵从妇道,勤俭持家。李万宗家风秉正,行商处事都循规蹈矩,夫妇二人相敬如宾,他们的感情可以说是日积月累,愈久弥坚。 不曾想这夫妇二人还在为独子李重光悟出剑气而兴奋之时,却突然遭遇了飞来横祸,半路上李夫人救人不成,反被恶人挟持为质。 李万宗被暴打后,大脑一片空白,看着众人挟持夫人离去,密林之中只剩一片空寂,他的脑海里回荡这李夫人反复嘱托的话语,找回重光,脱离险境,不要再回来。犹言在耳,身影却不见,李万宗感觉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等他终究还是回过神来,悲怆的大叫一声,“夫人啊!”顾不得身上的伤痛,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按照夫人的嘱托,一瘸一拐的先去找回李重光。 这晚李重光也没有闲着,他还正在为悟出剑气而兴奋不已,只是这剑气似乎还有些桀骜难驯,并不能随心所欲的为他操纵。李重光又试了多次,可惜这剑气有时可以激发,有时又顶多只是流云舞动出的一声呼呼作响的风声而已。 李万宗赶到九曲溪旁的悬崖边上,看到儿子李重光还在自顾的舞动着家传神剑流云,心中却因牵挂李夫人而焦急不已,“重光,你还练什么练,你娘都要被你害死了!” “什么?” 李重光看到父亲,意外之余原本还想给父亲露上一手,哪想到被父亲劈头盖脸又是一通责骂,连忙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本父子二人就因为悟道一事多有争执,父亲李万宗觉得不到十岁的李重光如此叛逆,非要拧着去悟什么传说中的剑气,根本就是异想天开,荒废时光。要不是李夫人从中调解,李万宗原本是打算绑也要把李重光绑回到家中,逼他读取功名的。 如今,一心急着救回夫人李万宗,一看到李重光还在玩弄那把宝剑,忍不住把心中的焦虑爆发成一顿埋怨。 等到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十岁的重光拎着宝剑就要冲去救人,却被万宗拦住, “你要干什么去?” “你竟然看着我的母亲被恶人掳走,我没有你这么窝囊的父亲!”情急之下,父子二人的情绪越来越激动。 啪,万宗甩起膀子,一记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的印在了李重光的腮帮上, “逆子,如果不是因为你非要在这儿呆着,如果不是为了给你送饭,你母亲怎会被歹人掳走,她特意交代我带你回家,你到现在还不肯听她的话么?” “不,我要去救她。”重光还想坚持,啪,又是一记耳光。 最后,李重光有一万个不愿意,还是被父亲硬拉着下山,先回到家里再想办法救人。 回到家里的李万宗头脑清醒了一些,他先是把家中所有的细软现银全部归拢起来,打包在一起准备去赎人,想了想又觉不妥,于是亲自跑到县衙去报官,请求官府出面一同救人。 李万宗找的是武夷县令梁正,听闻这是一起绑架大案,县令也不敢怠慢,召集一众捕快衙役,准备随李万宗一同上山救人。梁县令还特地交代李万宗,务必要带够赎人用的银两,银两越多越能麻痹这帮亡命之徒,这样,在救出李夫人的同时,顺势聚而歼之。 李万宗自是感激不尽,特地从家里的财宝中选出一只上等的镶金玉如意,想着先孝敬给梁县令,却被县令一口回绝,“救人要紧,现在怎么还想着贿赂本官?” 李万宗自是再次叩谢。 出发前,李重光带着自己的流云宝剑,要随父亲一同前往,却被万宗一口回绝,“你这个逆子,还嫌害你母亲不够?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别再给我们添乱了!” 李重光这时却显得比李万宗考虑的更加周全。他劝阻父亲,一旦贼人发现惊动了官府,势必会对母亲更加不利,应该先把人赎回来以后再图其他。 “你懂个屁!那样,恶人拿到细软更会把我和你母亲撕票荒野,你没看到他们杀人不眨眼的架势,你个小孩根本什么都不懂。” “所以父亲更需要带上我一同赎人,我这把流云……” “去去去。”救人心切的李万宗根本没心思去关心李重光会有什么主意,只是一门心思的尽快上山赎人,为了避免李重光再捅什么篓子,万宗离开前还特意用了铜皮铁索,把这个不省心的孩子锁在了书房之内。 …… 武夷后山,山贼们的巢穴。 “老大真是威猛,那小娘子的叫声都快把咱们的洞府给震塌了!” 猛虎老大终于从前厅的洞穴出来,手下这些虾兵蟹将立刻围拢上去,各种逢迎拍马,夸其勇猛。 老大虽然是个悍匪粗人,但是也明白手下这些小喽啰的心思,拍了怕泛着褶子的后脑勺,“这丫头果然够劲儿,兄弟们也都过去尝尝鲜吧。记住,按照顺序来,不能打架!就从老二开始吧,咦?老二呢?” 一个手下喊道,“二哥在亲自看管那个后来的老娘们呢,说是她可值钱了,怕她跑了。” “嗯,还是老二有心。”老大打了个大哈欠,手掌合了合快张成一个碗口的大嘴,“你们去吧,我先回去休息会儿。” 一个个面目狰狞的悍匪,一听老大这话,兴奋的一阵嚎叫,山洞之内,已经被折磨半死的绿衣少女目光呆滞,除了身上的伤痕累累,下身也在流淌着鲜血。 可是这群野兽一样的恶人,谁会有心去怜惜这样一个刚刚失去父亲的少女,只顾得排在洞口,兴奋的听着洞内的动静,生怕自己排不上号。 山贼们盘踞的这个山洞,洞内有洞,四通八达,其中有几个独成一室的空间,被几个头目各自占据,里面只要安排上石桌石凳,住的倒也安逸。 其他小喽啰们只能各寻出路,多是找一处相对干燥的地段就当是自己的房间猫着。 猛虎老大就在靠近洞口的一处石屋内侮辱了绿衣少女,然后心满意足的回自己位于洞穴深处的石屋内休息,一众小弟随即排在洞口处等着分一杯羹,却独独不见了独眼老二。 独眼老二此刻正蹲守在关押着李夫人的监牢前,面沉似水想着自己的心事。 监牢里的李夫人听着绿衣少女的哀嚎渐渐弱了下去,心中颇为不忍,再次祈求,“二当家的,我看你是个好人,能不能劝诸位兄弟们手下留情,莫害了那位姑娘的性命。” 哪知独眼突然暴走,手中操起钢刀一把砍在了李夫人脸庞的一根木头柱上,木屑横飞,溅到了李夫人的脸上。 独眼老二一声大吼,“就是你这种圣人,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总是想要去管别人,你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的衣服扒了!” “好啊,好啊!”一旁两个看守的小弟跟着起哄。 “你们滚蛋!”也不知老二今天这是怎么了,仿佛看谁都不顺眼,不过他似乎很快回过味儿来,“兄弟,这边不用你们盯着了,我一个人盯着足够了,你们也去前厅快活快活去吧。” “可是老大让我们盯着……”两人看了看监牢里面的李夫人。 “有我在就行了,怎么,你们说我还看不住一个女人么?”老二没好气的说。 两个小弟赶忙堆上笑脸,“怎么会?二哥出马,一个顶俩。”两个小弟顾不得继续开玩笑,心急火燎的去前厅“排队”去了。 监牢里瞬间安静下来。 沉寂了一阵,独眼大概是觉得无聊,主动找李夫人搭起话来,“我知道你对你老公说得是什么。”看李夫人没有搭腔,独眼又接了一句,“其实就算你不交代,我看你家那个窝囊废男人也不会来赎你的。” “那样更好。”李夫人不卑不亢的说,“他再来你们这,那也是羊入虎口。” “哦,想不到你这妇人倒还有些见识。那你打算怎么办,我们老大一向都喜欢祸害女人。你这样的,估计在他手里,活不过三天。” “那也比你们祸害我的家人好。”李夫人的回答没有半点犹豫。 独眼不禁又多看了李夫人两眼。面前这个年近不惑的女子,眼角的细纹已经隐约有了些许风霜的味道,但是却又多了一份岁月沉淀出的从容。这种平静和优雅让独眼感受到李夫人成熟的身体里蕴含着一种更为恬静的魅力,禁不住咂了咂嘴, “嗯,那我就等着看你是如何被我们老大玩死吧。” 回想起少女那一声声惨叫,李夫人不禁也有些发寒,她稳了稳心神,“二当家的,那你可否帮我一个忙,现在就把我杀了!” “哦?我为什么要帮你?”独眼对李夫人的兴趣显然并非装出来的,他和李夫人对话时眼睛里似乎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李夫人坦白的说,“虽然你一直在他们面前装的和他们一样,但我能感觉到,其实你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你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变故才委身于此的。” “呵呵,夫人你知道我这辈子最讨厌什么么?”独眼突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看李夫人摇了摇头,独眼突然又挥舞起钢刀,一刀一刀猛地砍向李夫人面前的牢门。仿佛想要把李夫人也一并砍成碎屑。 牢门是用结实的粗大圆木制成,这一刀刀砍在上面,飞溅出不少四散的木屑,眼看着几乎就要把一根木头砍断。 独眼还不解气,索性冲到牢房之内,一把抓住了李夫人的衣襟,扯着李夫人的衣袖把她拉到自己面前,李夫人几次想要挣脱,奈何却根本无力推开这个近乎疯狂的独眼。 “老子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娘们的自以为是!我就是喜欢当山贼,谁说我和他们不是一路人,我现在就要把你给办了,让你看看我们是不是一路人!”说着,就要去撕扯李夫人身上的衣物。 “你这个畜生!”李夫人终于放弃了所有的幻想,但她还想要守住自己最后的贞节,趁着独眼一愣神的功夫,终于挣脱了他的禄山大爪,随即一头猛地向身旁的岩壁上撞去。砰的一声闷响,李夫人的额头顿时血花四溅。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56章 天地不仁 石洞之内的岩壁异常坚硬,表面还突兀着许多锋利的棱角。李夫人这一头撞得个血流满面,倒把独眼给吓得一愣。他慌忙从地上扶起几近昏迷的李夫人,想用手掌去压住她头上的伤口,那带着体温的鲜血还是从指缝间汩汩流出。 独眼另一只手从衣襟下面挑了一处相对干净的布角,嗤啦一声撕扯了下来,然后把李夫人额头上的那道伤口紧紧的缠上,布条很快再被鲜血浸透,但好在出血可以渐渐止住了。 看李夫人还要挣扎着从自己的怀里挣脱,独眼脸上的暴戾之色平复许多,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 “李夫人,是我冒犯了,你不要动,我只想帮你止血。” 这声音里的变化让李夫人困惑的想要看看独眼,可惜她的双眼已被鲜血盖住,透过鲜血,看到的是一个红色的世界和一个模糊的身影。独眼看她不再挣扎,帮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角,然后又替她把反剪双臂的绳索解开。 “夫人,我叫董书生,非是在下斯文扫地,作恶多端。实在是天地不仁,世道不公……” 趁着李夫人靠着岩壁,喘气回神的功夫,独眼董书生讲起了自己的身世。 董书生原本的理想的确是做一个求取功名的书生。奈何十年寒窗不及奸佞的卑劣伎俩,参加乡试的时候,信心满满的董书生却落得个名落孙山的下场。 反倒是同村乡绅那个不学无术的儿子,一举高中,董书生心中不服,一纸诉状告到官府,请求官老爷彻查考场之中的猫腻。 要知道,通过考试求取功名,是大夏国那个目不识丁的开国布衣皇帝亲自定下的规矩,他自己吃尽了目不识丁的苦头,得势后诏令天下,凡读书之人,无论出身,皆可以学识论高低,凭才能入仕为官。 但凡敢在试举中徇私舞弊之人,无论身份背景,一经查实,格杀勿论。 大夏历朝的试举,便在天下师圣的画像和那些因为舞弊高悬的人头下举行,按理说这应该践行着开国皇帝的信念。奈何岁月流逝,大夏帝国的龙脉和先帝们身上的帝王之气已日渐衰微,如今的大夏看似依旧是歌舞升平,但却在一片盛世之景中暗流涌动,试场之内也不再是一片净土。 恰恰也是因为开国皇帝对试举立下的那些丹书铁律,试举场上不做手脚则以,口子一但打开,便是另一个深不见底的官场。 乡试的主考接到了官府转过去的状子,佯装核对一番,得出结论,董书生才疏学浅,嫉贤妒能,肆意诬告,念其初犯,杖责四十,逐出朝堂。 好一个文弱的董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只能在庭杖下一阵哀嚎,险些被庭杖打得背过气去。回家以后,躺了个把月才算是捡回一条命,恢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一把火将相伴多年的书简烧了个干干净净,而后开始扛着锄头,侍弄起家里的几分薄田来。 似乎是天道酬勤,这抛弃了圣贤书的董书生种起地来倒是颇有心得,几年下来虽然日子依旧清苦,但身体强壮了不少,而且粗茶淡饭之余,还托人说了一房正经人家的亲事。 虽然过门的媳妇目不识丁,但人却很善良,董书生的小日子开始过得有滋有味,试举之事也就渐渐成为了过往。 可惜宿命似乎是早有安排,就在董书生自认为已经与命运握手言和时,命运却再次捉弄了他。 大夏最低一级的行政长官是为县令,任期满后,县令会被异地征调,实行轮值管理。初衷是为了避免长官与当地的泼皮无赖相互勾结。 这一年,董书生生活的地方新来了一个县令。新官上任,先将董书生一户分摊的赋税上调了一倍,这让原本清苦的书生毫无办法,几乎到了青黄不接的地步,只好更加没日没夜的劳作,好在妻子通情达理,看董书生日日辛苦劳作,更加勤俭持家,虽然衣服上打着层层补丁,依旧陪着书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毫无怨言。 这一日,书生忙完地里的活计,带着一身疲惫,扛着锄头回家,刚到门口,就听到屋里传来妻子的哀求, “官爷,官爷。这是家里唯一的一点口粮,您可不能就这么抢了去啊。” 董书生不知何事,加紧脚步,一路小跑的冲入房门,发现家里已经被砸的七零八落,破碎的锅碗洒落一地,而自己的妻子,正在从一个虎背熊腰的衙役手中,抢夺一个落着补丁的米袋。 衙役不耐烦的一把推开董妻,“干什么,干什么?你一个刁民还打算对抗朝廷不成?县太爷的公粮你们迟迟拖欠不缴,现在还想袭击官差?” 董书生一把扶住差点跌倒的妻子,不禁怒火中烧,但看到哭哭啼啼的妻子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吓得浑身发抖,心中不忍,于是强压怒气,拱手作揖, “官爷您行行好,这点口粮是咱一家老小的命啊,您这一下全都拿走,那不是让我们没有了活路嘛。” 衙役站在清瘦的书生面前就像是一截铁塔,他一把又把书生推到在地,“你这刁民还好意思说,就为你家这点破事,也不知道要害得我跑多少趟腿。怪只怪你瞎了狗眼,得罪咱们新来的县太爷。” 新来的县太爷?董书生一脸迷茫,不过想想,这赋税的确是随着新来的县太爷发生变化的,他想请教这个衙役,自己一介农夫,连亲戚都鲜有来往,怎么会得罪一个新来的县太爷的? 衙役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你自己做的孽我哪知道。就为收你家这点破粮,我的靴子都快磨破两双了。” 董书生想不出自己怎么会和新来的官老爷打上官司,但是又从衙役口中问不出什么,只好再次起身夺那一袋保命的口粮,奈何力气实在比不过高大的衙役,几番争夺之下,愣是被衙役拖到了院子里。 “孙捕快,怎么这点小事也办不好?”不知什么时候,院子里已然站立着一个身影,一声喝问把孙捕快吓了一跳。 “梁大人。不是小的不尽力,你也看到了,这些刁民有多可恶!”蛮横的衙役竟然一脸媚笑的讨好院中之人,董书生扭头一看,顿时一切都明白了。 新来的县令正是自己当年检举的乡绅之子,梁正。 梁正一身崭新的官服,虽是帝国最底层的官员,可是从某种意义上说,却又是权利很大的官员,因为他们代表帝国直接管理着手下的百姓。 董书生心中莫名一寒,双手松开了米袋,这下衙役没有防备,原本二人还在力争,董书生这一松手,衙役没稳住身形,一路噔噔倒退几步,最后一屁股墩坐在地,手中的米袋飞了出去,里面的几升糙米洒落一地。 见此情景,梁正双眉一竖,“董书生,你竟敢抗法不从,孙捕快,给我绑回衙门,再行审问。” 董书生被安上这一罪名,顿时傻了眼,一旁的妻子反应过来,跪倒在梁正脚下,一头磕到地上,“大人,您放过我当家的,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董书生此刻已经明白,梁正是冲着自己来的,也更加确认当年梁正考取功名时已经和官府先有勾结,董书生饱读诗书时,血管里流淌过的那股子文人风骨渐渐苏醒过来。 他平静的走到妻子身旁,搀扶起还在磕头不止的妻子,心疼的替她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家里的,这事和你没有关系,我跟着大人回去就是。” 妻子是普通人家老实巴交的女儿,看着自己男人那一脸的平静,多少看出一些端倪,心中的忐忑之情愈加沉重。 “当家的,官老爷大人不记小人过,你怎么冒犯了他,赶紧给他赔礼认错,求求他吧。” 董书生用拇指刮去妻子挂在眼角的泪水,“不怕,我董书生一生光明磊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好啊!”梁正激动的打断了董书生的话,原本他就是来羞辱董书生的,可是没想到这厮竟然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还昂首挺胸的,把自己当成一个人物了。 梁正想从董书生身上找回面子,却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他倒背双手,气的脸色铁青,在院子里踱来踱去,寻思着该怎么好好收拾这个差点害的自己人头落地的穷酸书生。 看着董书生满目怜惜的安抚自己的妻子,梁正眼珠一转,一个恶毒的念头升入了脑中,他假意走上前去,“这位大嫂,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我身上穿的是咱们大夏朝廷的官服,自然要按照朝廷的规矩办事,董书生抗税生事,我也会念着他是初犯,从轻发落的。” 又是初犯,想起自己检举试举舞弊时,就被以初犯为由,蒙冤受刑,明面上还要感谢官老爷的宽厚仁慈,如今梁正又祭出这个托辞,看来他已深得官场的奥妙了。 于是书生长叹一口气,转身就要跟着县太爷回衙门里任其发落。 哪知梁正却并不着急,继续盯着董妻,“要不,大嫂再去屋里找找,尽量找些钱粮或者杂物,能让我向上面交差,我也好放过你家男人。” “啊?”董妻没想到官爷的态度突然转变,顿时连眼泪都顾不得擦干净,转身就往屋里跑,“多谢大人开恩,多谢大人开恩,大人您看家里还有些什么入眼的,我们尽数上缴。” 梁正突然的转变,让董书生也莫名其妙的摸不着头脑,但看着妻子领着梁正进入屋内,突然后背一阵发冷,大叫,“夫人!不可!” 董妻刚想应答丈夫,梁正却已经尾随着她进入屋内,反手就把身后的房门砰的关上,随即传出一声顶住门栓之声。 董书生心中大骇,挣脱衙役就冲到了房门前,干瘦的身体里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用肩头撞得整扇门板哐哐作响。 一旁的衙役也有些纠结了,心想这县太爷是怎么想的,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想要去霸占一个村姑。虽然这村姑正值当年,可是冒着如此的风险行事,也太不值当了吧。 屋内传出一阵家具被撞得东倒西歪的动静,董妻刚喊救命,随即就是一阵呜咽,应该是嘴巴被捂住的动静,董书生发了疯似的撞门,门板开始摇摇欲坠起来。 衙役也开始拍门,“梁大人,梁大人……” 屋内传出梁正如同鬼嚎的阴森声音,“孙捕快,本官要亲自审问这个刁妇为何敢抗捐,你要是连她的同伙都拦不住,回去也就不用当捕快了!” 同伙自然指的是疯狂砸门的董书生,衙役权衡一番,毕竟饭碗重要,于是就去拦腰抱住董书生,还压低声音劝阻,“谁让你得罪了官老爷,说不定他得手以后能放过你们呢?” “你们这群衣冠禽兽,放的是什么狗屁。梁正,你敢动我家娘子一根手指,我,我,我咬死你!” 孙捕快的臂膀比董书生的大腿还粗,紧紧的箍住董书生单薄的身形,董书生拼命挣扎,却无论如何也挣不脱,屋内妻子不断挣扎喊叫的声音越来越小,梁正一边作恶,一边还故意羞辱董书生, “你这刁民,不是喜欢告状么,你现在该去告我玩了你老婆了吧。你去告啊,快去告啊……” “啊!”董书生的眼珠子几乎努出眶外,他撕心裂肺的叫喊快要把孙捕快的耳膜都震破了,孙捕快一走神,被董书生一口咬住了手指,这一口承载了董书生太多的仇恨,活生生的把孙捕快的食指给咬了下来。 孙捕快吃痛,一松手,董书生脱身出来,吐出口中的断指,继续像发了疯似的撞击着房门,“梁正,你这个畜生,告状的事是我做的,你有什么事冲着我来,祸不及妻儿啊,祸不及妻儿啊……” 孙捕快也被断指上传来的疼痛激怒了,顺手抄起刚才董书生丢在地上的锄头,狠狠的朝着董书生砸了过去,“我让你咬我!” 董书生听到身后的动静,下意识的回头,砰的一声闷响,锄头结结实实的砸到了他的脸颊之上,随即,书生眼前一黑,带着满脸的鲜血,缓缓的倒了下去。 …… 也不知过了多久,董书生才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他的半张脸已经没有了知觉,或者是过度的疼痛已经瘫痪了那里的神经。 他拼命扒开脸上糊着的粘稠的血浆,勉强睁开剩余的一只眼睛,发现已经是半夜了,四周安静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想起妻子,他踉踉跄跄的挣扎起身,摸索着进入到一片漆黑的屋里。刚一进屋,就被屋里四处散落的家什绊了几个跟头,手掌和身上随即被一地的碎片划出不少口子, “夫人,夫人。”他一路挣扎着,摸索着,最后,在靠近床边的地方,终于摸到了一双裸露着的大腿。 “夫人!”董书生心中一颤,一股窒息的感觉压在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那双冰凉的大腿轻飘飘的在空中晃来晃去,董书生自己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随即又挣扎着起身,想要把悬在房梁上的妻子解下来。 一番折腾,终于,哐当一声,妻子沉重的身子砸了下来,董书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累累伤痕,紧紧的把妻子抱在怀里。可是那具尸体已经凉透,董书生再也不能把这个抱了无数次的身子暖热了。 无边的黑夜笼罩下,孤独的茅舍里,一个脑袋开花的男人抱着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这和森罗地狱又有何区别。须臾,一个悲怆如厉鬼的声音骤然响起, “天地不仁……天地不仁……天地不仁……”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57章 书生出逃 昏暗的山洞里,听着独眼董书生的故事,李夫人不禁慨叹一声,“可怜你的那位妻子了。乱世之中,我们女人的命运尤为轻贱……” 李夫人本是有感而发,轻声慨叹,哪知又刺激到正沉浸在忧伤中的董书生,他一把紧紧抓住李夫人的臂膀,“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啊!” “这也怨不得你,只是这个世界难容你的正直罢了,我想你的妻子也不会迁怒你的。” “对,对,她不会怨我,她不会怨我的。”董书生无神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面前的空地,仿佛在无形中,又看到了那个与他同甘共苦的妻子。 李夫人这才明白,如果不是寄身于打家劫舍的山贼这副躯壳,只怕董书生早就崩溃了。但是神神叨叨的董书生却突然想起一件事, “娘子,对不起,李夫人,那个身上纹虎的头目,杀人不眨眼,你这样刚烈的女子,他更是不会放过。” 说着,董书生就拉着李夫人的衣角,“走,趁他们都在……”他原本想说其他人都在祸害那个绿衣少女,看了一眼李夫人眼中的怜悯之色,终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趁他们不注意,我这就送你回去。” 于是,在董书生的掩护下,两人一路逃出了强盗们盘踞的山洞,两个在洞外设的暗哨虽然看到了他们,但听二当家的说这是老大的安排,也就只好放行。 山贼盘踞的山洞在密林深处,进出的通道有几段是完全被杂草灌木覆盖住的地方,李夫人又身上带伤,脚程本就不快,二人一路磕磕绊绊,直到天光微亮,才勉强走到了有山路的地方。 此时的李夫人已经面色惨白,喘不上气来,“董大哥,能否停一下,我实在走不动了。”他们所在的地方,已经到了昨晚劫持绿衣少女的那处平整之地,借着东方微亮的曙光,李夫人才看清楚,这处平整之地位于山腰,隐藏在一块巨石背后,而平台的另一边,是笔直的悬崖峭壁,峭壁之下,正是九曲十八弯的九曲溪,那个绿衣少女的父亲,昨晚就是被从这里抛入山下的九曲溪的。 李夫人心中担忧起来。这么看来,那此处应该距离儿子李重光悟道的那处山崖应该也不会太远,希望李万宗已经把孩子接回家里了。 董书生看了看这一路上,李夫人的罩衫又被灌木划出不少口子,此刻她又面带愁容,明白这一路奔波也确实为难了这位夫人。也多亏了李夫人平时没少走山路,要是寻常女子,即使没有受伤也不堪忍受如此艰难的奔袭。 “此处我们称之为点将台。” 董书生一边向李夫人介绍,一边准备扶着她坐下歇息,突然身后的灌木丛里传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杂乱的脚步声中还夹杂着一阵粗鲁的叫喊“奶奶的,就知道老二这小子一肚子坏水,竟然为了一个娘儿们背叛咱们兄弟,谁抓到他谁就是咱们的二当家,还有昨晚那个小娘子,老子还没吃着就想跑,没门!” 董书生后背一凉,拉起李夫人又想要跑,“夫人,不行啊,老大他们追上来了。再不跑就没命了。” 李夫人也听到了身后的动静,挣扎着起身,打算随着董书生继续亡命狂奔,可是身后的那些追兵更快,最前面的几人已经钻出了灌木,瞬间就看到了空地上的逃命二人。 “大哥,快看,他们在这儿呢!” “好,谁先抹了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谁就是二当家!” “好耶。”老大开出的条件很是诱人,追击的匪徒们早就摸熟了这一带山路,一边嚎叫着,一边很快就把逃跑的二人围到了中间。 老大这次连上衣都没有穿,胸口纹的那只青蓝猛虎似乎也从睡梦中醒来,被晨光照得更显凶恶,“忒奶奶的老二,我是欣赏你的脑瓜子灵活,能识文断字,虽然你入行最晚,但也给了你个二当家的位置。你这不识好歹的东西,就为了这个娘儿们就敢背叛咱们弟兄?” “老大,我不敢背叛你,只是这夫人性子刚烈,我怕她扫了老大的兴致,打算逼她跟催一下赎金。” “放你的狗屁,你不提她我还不来气,昨晚一见到她,你就想讨她做老婆,咱们兄弟一向都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当时给你面子,才没有当众办她,今天,我就当着你的面,把你这老婆给办了!” 这猛虎老大的威胁把董书生和李夫人都吓了一跳,他们都知道这匪首手段毒辣,这么恶毒的事情,说的出来,就做得出来。 “当着你的面,睡你的老婆,”匪首老大的这句话像一块巨石从天而降,狠狠的砸在董书生的心上。他又想起了自己妻子被逼死的那一幕。 手中的朴刀随即慢慢抬了起来。 “呦吼,可以啊老二,你还有胆子用刀呢,我一直以为你只会靠嘴巴去嘀咕人呢。不错,不错。” 老大说着,赤手空拳的逼近董书生。 董书生的确没有亲自杀过人,他葬了妻子以后,曾经跟踪过梁正,奈何这小子坏事做尽,因此也就格外小心,出入都有一众衙役相随,即使到风月场所淫乐,也都有手下把门,董书生几次想要下手,都被梁正发觉,如果不是他跑的快,只怕早就被梁正抓住,身首异处了。 最后董书生看复仇无望,又因为没有了劳作,地里也就没有了收成,索性上山落草为寇,过上了刀口舔血的日子。但是,他的刀却并不快。 青虎老大连兵刃都不取,不断逼近董书生。 “啊!”董书生大喊一声给自己壮胆,然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一刀劈了出去,哪知这青虎只是手腕一抬,竟然硬生生的把董书生的朴刀给抓在了手里。 董书生摇晃几下,朴刀却像落了根似的牢牢的钳在青虎的手里,青虎脸上更是露出狞笑,“老二啊,看来我真的要让你领教领教山贼应该有的实力了。” 说着,青虎伸出熊掌一样的宽大手掌,握出了一个沙包一样的拳头,这拳头就像一把石锤,一拳结结实实的揍在董书生的脸上,董书生的眼罩被打飞,露出了已经并没有眼球的眼眶,样子十分恐怖。 但董书生挣扎着,坚持没有倒下,反而趁着青虎出拳的瞬间,终于从熊掌里拔出了自己的朴刀,旋即,又是一记猛劈,可虎背熊腰的青虎竟然轻松一跃,再次让朴刀扑空。 “这一拳给你长长记性。”话音未落,又是一记重拳,再次击中董书生的面目,须臾之间,董书生的鼻梁断裂,面门鼻血飞溅,人也踉踉跄跄的几乎昏倒。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58章 冤家路窄 青虎一脚踩在倒地的董书生的胸口,这势大力沉的一脚显然踩断了可怜书生的几根肋骨,噗的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喷射出来。 青虎老大嗜血成性,看到董书生口喷鲜血,乐得哈哈大笑。 “老三!”青虎大喝,吓得身旁的老三打了个哆嗦。 “你来把这厮的脑袋割下来,以后你就是咱们山寨的第二把交椅。” 老三听到招呼自己,心中咯噔一下。平日虽然也打家劫舍,但是他原本也只是一个活不下去的乡民而已。况且平日和董书生私交甚好,磨磨蹭蹭的走上前来,抬起了手中的朴刀。 “怎么?下不去手?”青虎老大脸色一沉。 老三心惊,如果今天不把董书生的人头割下来,只怕老大就会把自己的头给割下来。他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老三,给哥哥一个痛快。”董书生挣扎着喘上一口气,嘴巴里挤出了一句。 原本一直回避董书生目光的老三不由得看了一下地上的二哥,意外发现,书生的眼中竟然流露出鼓励的神色。 想想也是,平日里大家都是把脑袋挂在腰带上过活,没少打家劫舍,也知道随时都会落得如此的下场,此刻董书生又身负重伤,死,或许真是一种解脱。 “二哥,你不该背叛咱们兄弟啊。”老三终于鼓起勇气,借着这个理由,就要把手中的大刀砍下去。 董书生两眼一闭,“夫人,我马上就能和你团聚了。” 正在此时,人群后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官兵来了!” 山贼们顿时一阵骚动,青虎也顾不得脚下的书生,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几个身着官服的衙役,转过挡住平台的那块巨石,瞬间和一众山贼来了个面对面。 青虎老大不愧为这伙山贼的老大,他没有像慌乱的手下准备四散奔逃,而是看了看对方的人数,衙役才不过十人,而自己的手下却有二十多个。 “我们不过是抓住一对通奸作恶的歹人,刚好可以交给官爷们处置,你们怕什么?”青虎突然冒出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 众山贼看到老大的镇定自若,也就稳住了阵型,一起迎上几个官差。 “你胡说!”官差身后转出了一人,已经被气的脸色铁青,青虎一看,竟然是昨晚回去筹赎金的李万宗。 “众位官老爷,这个女子正是我家娘子,昨日就是这些贼人绑了我家娘子的。” 为首的官差拔出了腰刀,这官刀比山贼们手中的那些刀斧钩叉雪亮了许多,吓得山贼们又是一阵骚动。 李万宗不顾对峙的双方,就想直接冲过去救出李夫人。哪知却被衙役的头目拦住,“你先别急,且有我们大人做主。” 一直走在最后面的知县大人此刻才缓步跟了上来,“你们各执一词,本官自然要好好研判。放心,大人自会给你们做主。” “大人?”李万宗一头雾水,这大人明明是拍着胸脯保证来解救自己夫人的,怎么这会儿还要琢磨个什么劲? 青虎看到知县大人露了面,更加镇定,众人没有留意到青虎与知县大人四目相对的瞬间,彼此传递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青虎,是知县大人的一招妙棋。 岭南一带历任知县大人,都按照官场规则,压榨百姓,从钱粮赋税上中饱私囊,并且用污来的钱粮孝敬上司。 但这位知县,却另辟蹊径,眼见辖区内的百姓不堪重赋,流民四起,粮赋逐年枯竭。他想起了入仕前结交的江湖悍匪青虎。 邀请青虎来辖区内落草,帮他笼络山野间的流民。 这样一来,既能够间接的控制这些不安定的因素,青虎打家劫舍来的钱粮也会二一添作五,两人平分。 此外,知县又能够借助剿匪的名义,上请拨款,再污一笔。 最后,还时不时地的薅一下乡绅们的羊毛,美其名曰剿匪抚恤。 光明磊落的李万宗哪里会想到这一层安排,按照知县大人的提醒,把家里的细软一并带上,准备以赎人的由头,帮助知县大人引蛇出洞。 可李万宗并不知道,自己并没有驱狼逐虎,反而落入了进退路穷,腹背受敌的境地。 知县并没有搭理青虎。其实他心中另有打算,青虎不断招募流民,队伍扩张的速度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虽然青虎并没有流露出不轨之心,但是对于心狠手辣的知县来说,已经预感到青虎势大对自己并非好事。 此番前来,如果有机会,顺势除掉青虎倒也不失一个选择。不料双方竟然狭路相逢,尤其是一众山贼竟然聚在一起。知县大人就决定先看看形势再说。 可等他看到被青虎踩在脚下的董书生时,两眼一亮,脱口而出的说了声,“原来是你。” 一心求死的董书生,看清了来人的面容时,顿时额头青筋暴起,“啊!梁正!原来是你!狗官,我,我要咬死你……咳咳。” 青虎脚下发力,董书生胸口下陷,一阵咳嗽又喷出一口鲜血。 “哦,孙捕快,你来看看这可是上次意图偷袭我们的那个贼人?” 虎背熊腰的孙捕快上前几步,假意认真辨识了一下,“大人慧眼,正是那个贼人!” “好,好,看来咱们是遇到良民了。”梁正扫视了一下青虎,又环视了一下众贼人。 “大人,您误会了!”一旁的李夫人终于挣脱了控制她的一个山贼,冲着县令梁正喊到,“这帮贼人昨晚刚刚绑了一对父女,那个可怜的女娃还在他们手中。这个董大哥心怀正义,才想要帮我逃脱,您如今已经入仕为官,前途不可限量,不若原谅董大哥年轻时的冒犯之举,放过他吧。” 李夫人常年只顾持家,不常与外人打交道,她一心想着人性中都有良善一面,想着哀求一番,说不定能打动这位梁正梁大人,放董书生一马。 哪知此言一出,梁正的眼中顿时杀意更浓,原本他还在犹豫到底该如何取舍,但是听出李夫人也知道了董书生和自己之间的恩怨,顿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必须杀人灭口了。 “孙捕快,既然你也认出了这个贼人,我们就把他带回衙门仔细审问,还有那个刁妇,竟然与此贼人为伍,定不是什么好人,一同拿下!” “什么?”李万宗被眼前的变故惊呆了,万万没想到知县大人竟然会如此轻易的相信一伙山贼而构陷自己的妻子。他想要扑过去救出李夫人,却被孙捕快拦住去路,董书生仰天长叹,“唉,糊涂啊,你就像当年的我一样,注定要害死自己的妻子啊。” 就在众人还在纠缠的时候,李夫人突然趁人不备,推开了面前的阻拦,径直冲到李万宗面前,两人的双手终于紧紧的扣在一起, “当家的,我不是说不让你再来了吗。光儿,光儿怎么样了?” 光儿,李万宗想起自己带着衙役来救自己夫人时,不满十岁的儿子曾经力劝自己先不要惊动官府,却被自己当成幼稚之语,心中顿感懊悔不已,他并不知道梁正的过往,还在纳闷这知县为何只听山贼的一面之词。 “光儿被我锁在家里,应该无事。” 一旁的董书生冷笑一声,“呵呵,无事?” 李夫人明白董书生的意思,顿时跪倒在梁知县的脚下,“犯妇李氏,所犯之罪一概承担,皆听大人发落,所有家产一并上缴,只求大人放过犯妇的家人,他们并不知我所为之事。” “夫人?你在胡说些什么?”李万宗更是一头雾水,想不明白眼前这怪异的一幕幕变故。 “知县大人!”一旁的青虎终于耐不住性子,他担心这董书生被知县带回去再供出不利于他的消息,“这贼人昨晚劫持了我家岳丈,老人家不敌他这奸恶之人,被他生生推下了悬崖,我家娘子吓得至今昏迷不醒,既然他是惯犯,我唯求大人,替我家娘子做主。” 说着,也不等梁正点头,青虎抓住书生的脖领,就像拎着一只瘦弱的小鸡,董书生的双脚软塌塌的拖在地上,却不能阻止青虎的脚步。 梁正刚想阻止,青虎几步就已经走到平台的边缘,“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给我下去吧!” 董书生的身子就像一截枯树桩,被青虎粗壮的手臂抡圆了甩了出去…… 悬崖距离下面的激流百丈之高,片刻之后,平台上的众人才听到远远的传来一声重物落水之声。 面前的惨剧让李夫人目瞪口呆,想起昨晚听到董书生的心酸往事,原本以为可以和他逃出生天,却不想这世界竟然不肯放他一条生路,她想起董书生碎碎念道的天地不仁,不禁低声的哭泣了起来。 李万宗眼看着发生在面前的命案,知县和一众衙役却未加阻拦,他已经预感到今日是凶多吉少,但仍然想做最后的争取。他把身上所有的金银细软悉数交到梁正面前。 我李氏一家,先祖南越剑圣李慕白,虽然家道中落,置办下的这些家产,皆是清白所得,今悉数上缴,还望大人放过一条生路。 “本官一向秉公执法,你这番说辞是何用意,如若是清白所得,莫非想说本官是要污你这点破钱?我只想带你回去问清事由,但是如果你要是作奸犯科,被受害人抓住,我也没有理由替你开脱!” 事到如今,对于梁正来说,李万宗身上那点钱的确已经不太重要了,但是杀人灭口却是他此刻唯一的心思,他一面言语暗示,一边拼命的向一旁的青虎使眼色。 青虎为虎作伥多年,自然明白了梁正的心思,“大人,这淫妇勾结姓董的害我家老人性命,这姓李的窃得我们兄弟们的财产却又想栽赃大人,委实可恨,兄弟们,把这两个恶人也都给我投了下去喂鱼!” 几个衙役看着孙捕快的眼色后退几步,青虎带着自己的几个手下,架起李万宗夫妇就想再扔下悬崖,李万宗看到夫人被贼人轻浮的脏手猥亵,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一拳打在一个贼人的胸口,却迅速被其他几个山贼打倒在地,身上顿时中了无数拳脚。 李夫人看自己丈夫被打得口鼻出血,奋力扑上前去,把李万宗压在身下,自己也连连中招,被打得几乎昏死过去。 正当众人打得兴起,巨石方向传来一声稚嫩的童音怒喝,“住手!”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59章 流云出鞘 众人扭头,一个衣带飘飘的半大孩子,昂首挺立在遮挡山崖的巨石之上,雪白的衣襟随着山风轻轻拂动,仿佛是天上的仙童降临凡间。 李重光连夜挣脱了反锁的房门。一路追赶,终于也赶到了山崖石台。 他在山石后就听到了阵阵打斗的声音,人小鬼大的重光为了不暴露自己,又能查探敌情,纵身跃到了山石顶上。 等到看明白了石崖上的情形,这十岁的孩子竟然沉住了气,想着该如何才能救出自己的双亲。官差和山贼原本蛇鼠一窝,光天化日之下眼看那个董书生当众被扔下悬崖。自己才刚刚悟出剑气,要是想一下对付这么多人并没有把握。 正在犹豫之间,风云突变,眼见场内众人就要对李氏夫妇下毒手,李重光再也顾不得其它,大喊一声,从山石上一跃而下,落在了李氏夫妇身边。 这一招让众人顿时瞠目结舌,山石离地有数丈之高,而这个半大小子竟然落地无声,青虎老大不禁一缩脖子,“这小子会飞不成?” 围殴李氏夫妇的众人也都不由的后退了半步,李重光顺势护在他们身前。李夫人看清是儿子的身影,惊喜之余,却又开始惊慌不已,“光儿,你快离开这里!” “哦?一伙儿的。”梁正自言自语了一句,随即对孙捕快使了个眼色,“看来这一家子山贼真不简单,连这个小子都有些能耐啊。” 孙捕快心领神会,带着手下的几人偷偷在李重光身后扇形展开,堵死了李重光的退路。 此刻的李万宗也清醒过来,看到面前的形势已经是绝境,更气恼重光这孩子竟然自投罗网。他把自己怀里的那些金银细软尽数抛到山贼面前, “众位好汉,你们无非求财,我已经把所有的家当全部奉上,请你们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一旁梁正冷哼一声,“不见棺材不落泪,事到如今还不束手就擒?” 那帮衙役随即又逼近了几步,但是孙捕快倒并未出手。并非是他心怀怜悯,而是剑圣的名号他多少有些耳闻,刚才李重光这一招平沙落雁颇显功力,也不知这小子会不会还有别的厉害,孙捕快虽然逼近了一些,却想等着青虎动手。 青虎也不傻,诈唬了几句,也迟迟不肯动手。梁正一看情势不对,阴阳怪气的斥责,“本官亲眼看到这伙悍匪害人性命,你们不动手,打算是让我抓你们定罪么?” 青虎明白梁正这样的威胁不是纯粹胡扯,以他对梁正的了解,即使真做出这样的事情也实属正常,于是眼珠一转,对着手下挥手,“兄弟们,有官老爷给我们撑腰,你们还怕这个毛头小子么?都给我上呀!” 山贼们哇呀呀的怪叫着准备冲上来,“光儿!”身后的李夫人惊慌的提醒儿子,却见李重光缓缓抬起手臂,原来他的手中,带着的正是李家祖传的宝剑,流云。 流云剑藏身于一支古朴的剑鞘之中,剑柄似玉非玉,似金非金,握在李重光那精致的小手中略显笨重,但剑身一出,众人皆敢寒意大盛,剑身出鞘时擦出一阵仓啷的声响,余音缭缭,隐隐有龙吟之势。 “龙吟?”李万宗心中一惊,流云剑百十年间,从未轻易出鞘,一直供奉在李氏宗祠之内,但自己的父亲看到李重光这个小孙孙格外喜欢,看他又喜欢舞刀弄棒,随以族长之位亲自从宗祠中请出流云宝剑,并把宝物交给了这个小孙孙。 李万宗不服,为何自己碰都不能碰一下的宝物,竟然可以让自己的儿子当做玩具,反被老爷子训斥到,“我看出李重光这孩子就是要来重新光大我们吴越剑圣的威名。早晚有一天,他能让我们的流云发出龙吟的。” 剑圣佩剑,宝器流云,虎啸山林,龙吟九天。相传当年拥有了无双剑气的剑圣李慕白,每次出剑必会引发虎啸龙吟之势,江湖随传,虎啸龙吟,神鬼莫行。 莫非这流云宝剑,在沉寂数百年后,终于要再次发动龙吟了么。李万宗看着儿子那还略显单薄的背影,竟然有几分高大之感。 山贼们没有人听懂这龙吟之声,反倒觉得这一个半大娃娃,拎着一把比他手臂还长的宝剑显得有些滑稽。 纷纷叫嚷着,打算给这不知天高地的小子一些教训。 然而李重光却并没有和他们纠缠的打算,身形晃动之间,只留下一道残影,梁正还正在指挥着众人一起上,突然脖子一凉,竟然没有看清李重光的身影是如何出现在自己面前的。 李重光身体还没有发育完全,比梁正矮了一个脑袋,可是流云的剑锋冰冷异常,已经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重光明白,自己一个小孩的体力有限,如果不能擒贼先擒王,只怕耗也会被这几十号人马给耗死的。 剑圣留下的心法意随心动,念由心生,心意所致,他已经把手中的宝剑架到了贼王县令的脖子上。 梁正虽然一贯心狠手辣,但是被人制住这还是第一次。虽然对手的年龄让他觉得有些丢人,但保命要紧的信条还是让他立刻换了一副嘴脸, “小哥,我可是朝廷命官,咱们有什么误会,先把剑放下再说。” 梁正的语气一转,现场的其他众人也都没了主意,孙捕快想要上前解围,却被梁正抬手制止, “你们都不要动,我相信这位小英雄也不会拿一家性命和朝廷对抗的。” “放过我的父母!”李重光开出了自己的条件。 “当然,当然。”梁正连连点头,“你们都还傻愣着干嘛,都给我闪开。” 县令大人的话没有人敢顶撞,孙捕快带着手下,青虎老大拦住兄弟,给李氏夫妇闪出了一条道路,李氏夫妇挣扎着起身,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的走出了众人的包围。 李重光看父母走出了众人的包围,随即把流云撤下了一点,他毕竟是个半大的孩子,其实并无心真的伤害这身着官服的大人。 梁正也看出了李重光的心思,“小英雄,你的条件我也答应了,你看,你是不是把剑先收起来,反正以你的身手,随时都可以把剑再架回来的。” “大人,若非求大人放过,我也无意冒犯。”李重光看梁正面带诚恳,也自觉地收起了流云,就想要护着双亲离开。 此刻,李夫人搀着丈夫并没有走远,她也不放心自己的儿子,虽然她看到过儿子的剑气隔空斩断枝丫,但如今被那群如狼似虎的恶人包围,她莫名感到心中不安。 一边搀着老公,一边不住回头瞅着儿子。 如今儿子已经收剑归鞘,准备追上来了。但是李夫人的瞳孔却突然猛地增大,她几乎来不及呐喊,心脏已经吓得停止了跳动,她看到县令大人宽大的衣袖里,寒光一闪而过,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手中竟然握住了一只寒光闪闪的匕首,如今这匕首毫无声息的冲着儿子的后心,刺了过去。 梁正不学无术,逢迎取巧,却偏偏有一件事其实他是感兴趣的,那就是他一直在习武练功,他的身上暗藏着不弱的武功。 先前的求饶,既是保命之举,也是为了麻痹这个深不可测的小毛孩子。但他已经留意到李重光压住剑柄的手腕其实在微微发抖。 梁正暗自揣测,“这孩子在害怕……” 梁正没有猜错,功夫的高低和杀人的本领并不是一回事,李重光虽然已经把流云压在了梁正的脖子上,但他其实并没有斩下去的勇气。 梁正一心求饶,倒是让李重光感到长出了一口气,他其实不知道如果遇到反抗,自己该如何去做。 县令梁正给了李重光一个撤剑的理由,看到这孩子果然上当,就在重光转身准备离开的同时,梁正的腋下一抖,一柄贴身暗藏的匕首掉落手中,随即向着李重光发出了致命的一击。 “光儿!”看到儿子身处险境,李夫人不由得大喊了一声,重光心中一惊,看到李夫人眼神指向自己的身后,顿时下意识的猛向前冲,同时想把已经归鞘的流云再次出击。 奈何梁正有意偷袭,李重光心系父母,疏于防范身后,这猛地前扑虽然避开了要害,但匕首还是贴着他的肩甲贯入了身体。 李夫人抛下丈夫,一路嚎哭着奔回到重光身旁,用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支撑住儿子徐徐倒下的身形。 “母亲快走”重光忍住后背传来的剧痛,龇牙咧嘴的提醒着李氏,哪知此刻李氏比重光还要坚定,“娘亲在这里,光儿,不必害怕。” 噗,又是一声利刃撕裂皮肉的声响,梁正手中的匕首又狠狠地刺入到李夫人的身体中,这一次,李夫人无法避开,利刃几乎全部没入到李夫人的身体。 梁正抬起左脚,踩住了李夫人的后背,抓住匕首的手柄狠劲向外一扯,噗的一道鲜血,从李夫人的后背喷涌而出。显然,这一下子,直接撕开了李夫人跳动着的心脏。 梁正脚踹的力气很大,李夫人抱着儿子一同栽倒在地上的尘土之中。 “夫人!”李万宗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几乎喘不上气来,他挣扎着扑倒近前,只看到李夫人拼命的张了张嘴,嘴巴里咕嘟咕嘟的开始冒着血泡,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知是否还能认出自己的丈夫,李夫人闭上双眼前只是伸出手掌想要再抚摸一下儿子的脸庞。可那只手伸到了半空中,却突然垂了下去。 “夫人!”一个男人歇斯底里的喊着。 “娘亲!”一个孩子撕心裂肺的喊着。 但这两个男人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那个女人,却再也听不到他们的喊声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青虎和孙捕快都愣在了当场,梁正从孙捕快的手中抢过朴刀,“你们这些酒囊饭袋。”随即一刀,狠狠的砍在李万宗的后背之上。 朴刀锋利,直接撕开了李万宗身上的层层衣物,又撕开皮肉,深可见骨。梁正还不解恨,继续向着扑倒在地的李万宗身上一刀一刀的砍着,“刁民,让你们想要谋害本官。”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60章 天道何存 李夫人抱着重伤的李重光,为他挡下梁正致命的匕首。而作为一家之主的李万宗又把李夫人渐渐冰凉的尸体死死护在身下,任凭后背上那柄凶狠的大刀,一刀一刀的砍在自己身上。 这血腥的场面就连一向心狠手辣的青虎老大都为之胆寒,一旁的孙捕快实在看不下去了,仗着胆子凑近梁正,“梁大人,罪犯已经伏诛,请梁大人保重身体。” 说着,伸出手去,就想接过梁正手中的朴刀,梁正朝地上蜷缩的三人又狠狠的啐了一口,用因为暴怒而充盈着血丝的双眼,瞪了孙捕快一眼,吓得孙捕快连忙低头躲闪那道迫人心神的目光,接着梁正把朴刀狠狠的摔在地上,仍不解气,又瞪了青虎一眼,“一群废物!” 被压在最下面的李重光艰难的翻过身来,脸上身上都在滴滴答答的淌着鲜血,有父亲的,有母亲的,也有他自己的,浴血少年此刻心中已经痛得麻木,艰难的探出手掌,想要替母亲擦去脸上的血迹,奈何鲜血太多,根本无法用手掌还原出母亲昔日那张清秀的面容。 “嗯~”,倒在最上面的李万宗嘴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哼声,竟然还没有断气,他挣扎着睁开双眼,看了看身下护着的妻小,但是显然瞳孔已经开始扩散,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影子。 平日里父子二人多有争执,李万宗管教重光的时候,没少责骂他,偏偏李重光又是一个执拗的脾气,好在有李夫人多方庇护,但父子二人交流日渐稀少,万万没想到再次直面相对时,两人已经携手走入了鬼门关。 “父亲!”李重光的眼泪混着血水滚滚而下,“是我不好,害死了母亲。我原本有机会杀了这个坏人的……” 李万宗看不清儿子的面容,只好伸出了一条手臂,重光慌忙探出左手接住了父亲的手掌,父子二人的手随即紧紧的握在一起。 重光隐约记得,上次父亲这样拉住自己的手掌似乎还是在自己蹒跚学步的时候。 “儿啊,这不怪你,你只是太过善良。我一直反对你习武,就是不想你陷入打打杀杀。过上安稳的日子,杀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争取活下去……”李万宗的声音越来小,突然之间眉头紧锁,痛苦的张大嘴巴,呼哧呼哧的喘不上气来,他的身体开始诡异的扭曲着,大概是想借着身体的扭动帮助呼吸,只是背后的脊柱刚才已经被梁正的乱刀斩碎,喘不上气来,也是因为体内的血水越来越多,双肺已经被那些血水完全浸泡了。 李万宗根本无法站立,只能让身体痛苦的扭动着,嘴里发出啊,啊的怪异叫声,就像一条被烈火炙烤的水蛇,挣扎中连五官都已经完全扭曲。 看到父亲如此煎熬,重光大哭起来, “父亲!你看看我啊……” 声嘶力竭的哭喊却得不到父亲的任何回应,李万宗那只曾经温暖的大手渐渐失去了温度变得越来越僵硬,指甲已经深深的嵌入到重光的手背里。 看到父亲已经无力回天,李重光心如刀绞,颤抖的右手突然下意识的使劲握紧,流云还在,龙吟再起,白光一闪,直接穿透了李万宗那颗还在苦苦挣扎的心脏。 剑圣后人李重光,十岁悟得无双剑气。十岁开始以流云杀人,所杀第一人,是用血肉之躯保全妻儿的生身父亲,李万宗。 宝剑流云,尘封数百年,终于破除封禁,再次饮血。只是这饮下的,竟然是剑圣后人的遗脉。时也,命也。 如此惨烈的一幕,让在场的众人皆为之色变,梁正却依旧暴跳如雷,“你们这些蠢货,愣着干嘛,还不把这些刁民的尸体都给我清理掉?” 青虎老大这才回过神儿来,招呼手下把已经被鲜血黏合在一起的一家三口,尽数抛到悬崖下的九曲溪里。 “等等!”梁正看到两个山贼抬起了李重光,准备把他也抛入山崖下时,突然制止二人,转身呼喊孙捕快,“这小子不是很能耐吗,孙义,你去给我补上两刀。他的那把宝剑看起来不错,给我捡过来。” 孙义捕快知道梁正还在对自己先前消极避战的态度十分不满,自己再无拖延的理由,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提刀上前。此刻,年仅十岁的孩子,双眼中却喷射着仿佛积攒了千年的怒火,他身上的血是热的,但他眼中的光却寒彻透骨。孙义捕快不禁又心声怯意,嘴里小声嘟囔着说,“我也拖家带口,小兄弟你可莫要怪我。” 孙义捕快粗壮的手臂拎起大刀,朝着李重光的身体捅了两下,刀尖入肉三寸,瞬间又有鲜血从这崭新的伤口里泵出,只是面前这个脸色苍白的孩子,却咬紧牙关,一声未出。 噗通一声,最后被抛入山崖的李重光,瞬间被扑面而来的溪水没过了头顶,这个养他十年的世界,终被一层荡漾的碧波隔绝开来…… 石崖之上,一众山贼把李万宗散落一地的金银细软捡拾干净,献给青虎老大一一清点,清点完毕后,青虎又恭恭敬敬的呈到梁大人面前, “大人,这些物证缴给大人办案留存。” 梁正却顾不得这些,他用鞋底把刚刚抢到手的流云古剑上的血迹蹭净,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欣赏,“难怪那个小兔崽子竟然能使动这么长的宝剑,此物竟然如此轻便,也不知是用何种材质打造。” 他顺手挥剑,斩向旁边的一棵小树,不想童臂粗细的小树竟然应声而断,丝毫没有感觉到迟滞之力。 “好剑好剑,哈哈哈。”梁正也喜欢舞刀弄棒,看到流云如此锋利,不禁爱不释手,根本无暇顾及青虎呈上来的那点小钱,随口说道, “犯人已经伏诛,大家都有功劳,这点小钱就留给兄弟们,算是辛苦钱了。” 石崖之上,一阵欢呼,衙役捕快,山贼强盗,开开心心的平分了李万宗苦心经营积累的那些家产,没人留意到断崖之下,那一直碧波荡漾的九曲溪内,开始暗暗涌动起一排排浊浪,仿佛有什么蛰伏许久的怪物,开始蠢蠢欲动。 …… 转眼寒暑五载过去,昔日石崖上流淌的血迹早已被尘土和时光掩埋,青虎老大不断做大做强,已经成了方圆百里内唯一的山头,手下可谓兵强马壮。 而梁正也因为“治理有方”,升做了州府,虽然偶尔还会到曾经的发迹之处故地重游,但名义上是考察下属,督办公务,实则不过游山玩水而已。 九曲溪一带的知县又换了两届,但如今的知县却再也不敢独自带着衙役们上青虎的地盘上晃荡了。 金秋收获的时节,刚好赶上州府梁大人给高堂做寿的喜事,梁府上下张灯结彩,很是热闹。 梁老太爷今年做的是八十大寿,如此高寿当世算是罕有,再加上梁大人官威显赫,官场上的下属们纷纷把搜刮来的金银珠宝悉数供上。 寿宴办的风光体面,梁府库房里的寿礼堆积如山,酒席宴间,觥筹交错,梁正大人颌下留着的三缕细髯仿佛也精心修剪过,为保仪态,他不时捋起胡须,好让它们不沾染杯中之物。 但酒过三巡,梁大人已经有些醉眼朦胧,不胜酒力了。他唤过一旁的丫鬟小翠,要她搀扶着回房休息。 小翠看起来聪明伶俐,一双凤目尤为动人,想必也是经过梁大人精心挑选的。梁大人把胳膊搭在了小丫鬟的肩头,一只肥厚的手掌顺势向小翠的腋下钻去。 小翠伺候大人已经有些日子了,自然明白大人的心思,她一边尽可能的闭气,躲过州府大人越贴越近的那张嘴巴里喷出的酒气,一边尽力想要扭身躲闪腋下的禄山大爪。 奈何梁大人哪肯放过她,一只鲶鱼似的油腻大手贴着她的身子向着敏感之处越迫越近,手掌上传来的力道也在不断加大。 “梁大人,夫人,夫人还在招待客人呢……”小翠终于找到了一个借口,把头埋得很深。 哪知梁大人看着她那副窘迫的模样,却更加放肆的淫笑起来, “小翠,我就喜欢你这躲躲闪闪的样子,每次都像第一次和大人我亲热,我花了三百两给你那个不中用的老爹看病,这可对的起你这精致的身子啦……呵呵,别管那个黄脸婆,走,带我去书房休息。” 一提书房,小翠顿时心惊肉跳。那是这个州府老爷第一次侮辱自己的地方,哪个少女能够坦然面对,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微微发抖起来。 小翠哆嗦的样子反而让梁大人兴趣更盛,几乎是挟持着娇小的丫头,加快了奔向书房的脚步,“别怕哪个黄脸婆,你把我伺候好了,选个日子,大人把你也纳入梁府为妾,让你尝尝当官家太太的味道。” 想起梁府大奶奶凶神恶煞一般的面孔,小翠更是害怕,只顾摇头,“老爷说笑了,婢女不敢,婢女不敢……” “有啥不敢的?”梁大人已经彻底撕去了伪装,一双被酒精浸出血丝的双眼放射着野兽般贪婪的幽光,眼看书房之门就在眼前,一把抱起丫鬟小翠,不顾少女的扭动挣扎,一张喷射着恶臭之气的血盆大口就啃到了少女如玉脂般的脸庞上。 小翠心中惊惧,却又不敢大声呼救,只得无力的挣扎着,奈何这点抵抗怎么挡得住州府大人的进攻,不得不任由梁大人随意摆布。 哐啷一声,案几上的书简笔墨被野兽附身的州府大人扫落一地,如同受到惊吓的小兔一般的丫鬟小翠,也被他从怀里狠狠的摔到案几之上,少女被磕得生疼,下意识的呼痛,不想这更刺激了州府大人,开始撕扯起小翠身上的衣物来。 小翠的挣扎在野兽一般的州府大人面前不值一提,很快,一件件罩衫被撕裂扯落,一段段白藕般的肌肤裸露在州府大人面前。 “大人,大人……”小翠的声音越来越小,脸上的泪水却越淌越多。 突然,州府大人身子一僵,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惊惧过度的小翠只顾自己轻声啜泣,哪里留意到州府大人的变化。 这梁州府并非因小翠的死命挣扎而良心发现,只是无意中,他抬眼看到了书房空荡荡的西墙,回过神来的梁州府心里咯噔一下,那里,那里原本应该挂着他最喜欢的那把收藏,神兵流云。 他顾不得还被压在身下的丫鬟,一边提起衣裤,一边不愿相信的走近了些许,揉了揉醉意朦胧的双眼。没错,挂剑的铁钩还钉在墙上,可是那把神兵利器却不见了踪影。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61章 孙义查案 梁大人正在思量着,东厢房里却突然传出下人凄厉的喊叫, “救命啊,快来人啊!” 这让梁大人心中一惊,顾不得自己衣冠不整,冲出书房,直奔声音来处的东厢房。 东厢房里住着的,正是今晚的主角,梁老太爷。老太爷年事已高,接受宾客众人的一番祝寿之词后,耐不住宴席的吵杂,早早的回房休息了。梁州府听到喊叫心中大感不好,一向淡定的他不知为何开始莫名的慌乱起来。 看着四周不断有家丁赶了过来,他才稍稍安稳住了心神,嘱咐一个腿脚利索的下人,“去,去前院酒席上把孙义找来,对了,提醒他多带几个手下过来。” 梁正升做州府,孙义孙捕快自然鸡犬升天,也跟着做上了州府护卫,平日里网罗了一些好手。梁州府和孙义二人彼此知根知底,出事的时候算是可以靠得住的同党。 等梁正和孙义在东厢房处汇合时,空气中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扑鼻而来,一个巡夜的家丁吓得面色苍白,瘫坐在门口,救命之声就是出自他口。 “大喊大叫干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梁正一边责备,一边警惕的私下巡视,他知道这几年为了政绩,没少得罪人,自然处处都格外小心,可是没想到贼人竟然如此大胆,敢闯入他的梁府之内。 一旁的孙义虽然身体已经发福,但是好在带来的手下都是一些精干的壮汉,各自手持兵刃,把住了各方出口。 “大,大,大人,刚才小的经过太爷门外,听到屋里有异常的动静,随即进去查探……” “看到什么?”梁正着急的追问。 “看到,看到,看到太爷爷的脑袋被放在桌子上了!”家丁的最后这句几乎是喊出来的,因为他是攒了半天的勇气才说出这句话来,仿佛只要说出这句话,刚才可怕的一幕就会在眼前重演似的。 “啊?!”梁正吓得差点一屁股摔倒地上,身边的孙义点指两个手下,把虚掩的房门彻底推开,其他人戒备,而这两人则小心翼翼的潜入房内查探。 梁府东厢房内,一切物品都井然有序。这是间两进的房子,靠近门口的是客厅,客厅中央的茶桌上,摆着一个精致的白玉盘子,盘子里原本摆放的是一些南国寿桃,如今这些桃子被整齐的叠在一边,而盘子的中间,赫然放着一颗须发皆白的人头。 里进的卧房,摆放着一张高大的梨木雕床,床上金罗缎被略显凌乱,一具无头的尸体掩在其中,冒着热气的鲜血,还在从脖子上整齐的切口处滴滴答答的流淌出来。 两个探子四下搜索了一番,除了扑倒在大床旁边的一个丫鬟尸首,房间里再无他人。只好退出来向孙义汇报。 “什么?”一旁的梁州府听了汇报,头皮直发麻,竟然有人在自己眼皮底下,在他老爹的生辰宴上,把这老爷子切得个身首异处,更可怕的是,全府上下的家丁差役们竟然没有人察觉,这让他大为光火,同时也不免后怕,来人明显是针对他来的,可这杀鸡骇猴的伎俩又到底是何目的? 孙义多年的捕快生涯并没有白给,他随即把手下分为三组,一组开始在府内外继续搜查,提防刺客还隐藏府内,另一组跟随他到厢房内再次仔细勘察,看看贼人是否会留下些许线索,最后一组身手最好的两个人,贴身保护梁正梁大人的生命安全。 此时此刻,梁正和孙义这对儿各怀心思,一起纵横官场多年的搭档,又有一种共同对敌的感觉了。 勘探完现场,孙义贴近梁州府的耳边,轻声提醒,“老太爷的脖子是被利器所斩,连皮带骨竟然切削的平整如镜,看来对方来头不小,不是内力深厚,就是手握神兵。” 梁正感到自己的脖子也开始冒凉气了,下意识的摸了摸后脖颈,突然想起一事,“你可曾记得我从自称剑圣后人手里缴获的那把宝剑?” 当年这把剑是梁正命令孙义亲手从那个垂死的毛头小子手里夺来的,孙义怎能不知,他不禁心中一寒,“大人,您的意思是?” “那把剑刚刚被盗了。” 这句话震得孙义脑袋嗡的一声,脱口而出,“莫非当年那个小子没死?” “这要问你啊!孙大人!”梁正脸色阴沉,多年陪伴的孙义看得懂梁正的这幅脸色,知道这脸色昭示着心狠手辣的上司又动了杀心,只是不知他想杀的,是那个生死未卜的少年,还是自己这个办事不利的手下,亦或者,是他们两个都想杀掉。 孙义赶忙垂手作揖,“梁大人放心,属下这就带人去调查清楚。”趁着梁州府还没有进一步指令,孙义带上一个手下逃也似的出了门去,夜风一吹,顿时清醒了许多,孙义这才感觉到,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他莫名想起当年的石崖惨案,自己的确是一时手软,并未扎中那少年的要害,可是李重光当时已经身负重伤,又从那么高的悬崖上直接坠入下面的河水,不可能还有机会生还。 想来想去,他决定还是先去联络一下故友青虎。 孙义和青虎,也是在石崖一战后,成为故友的。之前虽然都有在梁正手下办事,但蛇走蛇道,鼠走鼠路,彼此并未来往。 眼见梁正以及其残忍的方式当众手刃了李万宗一家三口,现场二人就开始有了眼神交流。 他们心有灵犀,都觉得在梁正这样凶残之人的手下办事,搞不好随时都会像李万宗那样惨死,于是二人暗通款曲,虽不说破,但是彼此也心照不宣,想在日后给自己多留个后路。 当然,孙义平日里也不敢公开联络青虎,因为这也是梁正忌讳的事情。如今梁府命案紧急,终于可以探案之名前去拜访,孙义自然是求之不得。 二人见面,各自支退左右,只留两人进入青虎的密室商议。 “对方如果真的是只为盗剑,的确没有必要再去杀一个80多岁的老太爷。”青虎的消息比孙义还先到,不由得撇了撇嘴。 孙义心中隐隐不安,“你可曾托道上的朋友打听过,这剑圣一脉还有余孽?” “这个请孙大人放心,之前梁大人交待,已经多方寻访了。剑圣遗脉顶多就是个传说,你也知道,那些老百姓喜欢传些神神叨叨的东西糊弄自个。他们李家的祠堂不都已经被梁大人设计端掉了嘛。再说梁大人行事过于狠辣,也不见得一定是李家余孽在兴风作浪。” “唉,是啊,这梁大人……”孙义话到嘴边,又赶紧咽了下去,拍了拍青虎的肩膀,“你我二人都知道的太多,只盼我们可以有个善终吧。” 这话倒是让青虎老大深以为然,如今他手下已经笼络了百十来号人,打家劫舍之事不必再亲自出马,甚至有时还会拿出山寨里的粮食接济一下附近食不果腹的乡民,搞不清状况的人,或许还会感激这位青虎大善人。 打打杀杀毕竟离不开年轻的热血。而上了年纪自然贪图一个安稳。 从青虎的山寨里出来,孙义并没有获取到什么有用的情报。他带着两个手下灰溜溜的往回赶,一想到回去无法向州府大人交差,心中苦闷不已,不知不觉中却带着二人又来到了不远处的李家宗祠。 梁正做事一向滴水不漏,当年夺取了李家的家产和宝剑后,为绝后患,以同党之名剿灭了李家残存的几户亲友,这些事情也都是孙义按照梁正的指示,一一办妥的。 孙义行事的时候特地再三确认,这所谓的剑圣后人,到了李重光这一代已经是三代单传了。维系着剑圣威名的,也只有那把被梁正抢走的宝剑了。 最后,孙义一把火烧光了李家祠堂,应该也烧光了有关剑圣的最后的传说吧。 如今孙义再次回到李家祠堂,残垣断壁几乎被齐胸的杂草掩蔽,只有一处烧成焦炭的房梁还倔强的挺立在夕阳之中,房梁在草丛中拖出了长长的斜影。 孙义招呼两个手下又四下查探了一番,确认此处也没什么异常。 可三人转身刚想离开,突然身后咔的一声巨响,惊得俱是一震,扭头看去,刚才还坚挺的那个乌黑房梁,竟然拦腰断为两截。 孙义多年的捕快生涯,对危险的感知较常人更为敏感,两个手下还在东张西望的时候,孙义却已经抽出了身上的腰刀。 持刀在手的孙义,却又像座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其余两人也依样半蹲在草丛中,紧张的四下打量。 这些沉寂许久,除了一只飞过的老鸦嘎嘎的叫了几声,再无其他动静。 “大人,大概是时间久了,木头烂掉自己断了吧。”一个手下怯生生的问道,找这个解释也是为了给自己壮胆。 孙义并不搭腔,眼神示意三人聚在一起,背靠背的围成一个圈,共同戒备四周,然后指挥三人围成的圈子,又慢慢的移动到断梁之处,孙义看了一下断面,平整如镜,像极了梁老太公被切开的脖颈。 其他二人顺着孙义的目光,也看到了整齐的断面,不由得更加紧张起来。 “大人,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儿吧。”手下说话的声音隐隐颤抖。 孙义苦笑一声,“若是对方想要留我们,我们是不可能走掉的。” 他索性收起了腰刀,拱手作揖,“这位高人,不知您有何指教,不妨现身,我孙某人定当洗耳恭听。” 四下寂静,并无回应,手下再次靠近孙义,“大人,会不会是鬼……”话未说完,被孙义打断,“这大白天的,哪来什么鬼?” 孙义刚想回瞪这个手下一眼,哪知却看到了可怕的一幕,一条红线沿着这名手下的额头直通下颌,穿过裸露的脖颈又进入他的衣领。随着红线的移动,手下的身体开始沿着红线裂为两半,旋即,红线裂开处的鲜血猛烈的喷溅出来,两半身体像是被喷溅的力道推开,向两边各自倒去。孙义闻到了再熟悉不过的气味,浓浓的血腥之气。 “啊!”另一个手下也看到了同伴惨死的模样,吓得疯了似的扭头就跑,边跑边叫,孙义刚想阻拦,瞬间感到一股妖风吹过,随着这股妖风所到之处,所有的荒草都被整齐的切断,而妖风转瞬已经追上了奔逃的那名手下,他的身体和身边的荒草一样,整整齐齐的拦腰断为两节,随即上半截身体腾空而起,又落到了草丛深处。 孙义也想狂奔,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不听使唤了,脑海里回荡着刚才自己的那句话语,“如果对方想要留我们,我们是不可能走掉的。” 闭上眼睛,长叹一声,他恍惚记起调查剑圣后人时听到的那个传说,剑圣的无双剑气,开山断河,无坚不摧,斩杀无形,这剑气可以斩断世间一切存在,更何况是血肉之躯。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62章 无双斩红龙(上) 梁府之内,张灯结彩的各种喜帖和飘带还来不及撤尽,下人们又开始忙着在门楣之上悬挂起黑白挽联来。 梁府大院的一角,临时搭建起一座很是气派的灵棚。只是难为了那些刚刚还满脸堆笑的宾客们又不得不想方设法挤些眼泪出来,好向梁州府表示自己的悲伤。有些实在挤不出眼泪的,也必须干嚎几声,仿佛那具身首异处的尸体是自己的亲人一般。 梁州府却无心陪着宾客们演戏,他一直阴沉着脸色,心中盘算着到底对方是什么来头。梁府红事变白事,这让他恼羞成怒,心中暗暗发誓,定要血洗此仇。 “孙义还没有回来么?”梁大人的盘问让下人们心惊肉跳,贴身的侍卫连忙拱手, “回梁大人,孙大人和两个弟兄一早出门,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不过看这日头,天也快黑了,我这就去门口迎他。” “说了多少次了,你和赵猛就待在我的身边!让小翠去就行了。” 守在门口的小翠心中释然。她最怕的就是待在梁大人身边服侍,最喜欢的就是被派些跑腿的活儿,可以躲开梁大人的骚扰,小翠口中应承一声,就朝梁府大门走去。 刚出大堂,门房的伙计匆匆小跑着闯了进来,差点和小翠撞了个满怀。伙计脸上慌张的神色顿时又令屋内的气氛为之一紧, “报,报梁大人。孙大人回来了。” “哦?他人呢,怎么还不进来?” “大,大人,孙大人他来不了……” 梁正本来就心急火燎,看下人这吞吞吐吐的样子十分恼火,一脚就踢了上去。他身上带着功夫,这一脚正中下人的小腹,踹的下人龇牙咧嘴半天喘不过气来。 “说话再这么啰嗦,我想你那个舌头留着也没什么用了。”说着,也顾不得还躺在地上张大嘴巴想要缓过气来的伙计,州府大人带着护卫,急匆匆的朝门房奔去。 门廊外,还有几个家丁正围着一架马车指指点点,梁正心中更是不满,“孙义这小子真是谱越来越大了,怎么跑个腿还懒得下马车了,这是打算让自己亲自迎接不成?” “孙义,查出什么结果没有?” 不顾下人的阻拦,梁正伸手就把车帘掀了起来,车内的情景,却把他吓得瞬间又跌坐在地上。 孙义原本体格健硕,五大三粗,此刻却周身全都锁在了一口小小的瓮里,只留了一颗硕大的脑袋还卡在小小的瓮口之上,显然,这是被人削成了人彘。 “有刺客,有刺客!”梁正失神的疯狂喊叫起来,随身带来的两个护卫紧张的护在梁正身前,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一个机灵点的下人轻轻提醒到,“梁大人,梁大人,马车把孙大人拉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孙大人并不是在府门这里遇害的。” “哦。”梁正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这才回过神来,在旁人的搀扶下从地上爬了起来,“马车是谁赶过来的?” “大人,奇怪的狠,这马车并没有车夫驱赶,无主的车马自己走到咱们府门前停下来的。我觉得它挡了咱们的府门,想去牵走,这才发现车上竟然是孙大人。” 下人的描述是实情,但是却让人纳闷,为何这马车会自己停到府门前,孙义这也不知道是去了什么地方,竟然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梁正再也不想掀起车帘,看到里面恐怖的情景。就在他想退回府内的时候,马车之内突然传来一声低沉微弱的叹息,“唉。” 所有看到过车内情景的人全都心头一紧,尤其是两个贴身护卫,他们依旧持刀相向,但手中的钢刀却开始微微颤抖。 好在现场梁府人多,大家互相壮着胆子,一个侍卫小心翼翼的靠近马车,用刀尖再次挑起了车帘,车厢内依旧只有一个做工粗糙的陶瓮,只是这一次,那个肿胀的难于辨认的人头微微睁开了眼睛。 孙义尚未断气。 “孙大人,孙大人?”侍卫小心呼唤,脑袋上眯缝的眼睛又睁大了一些。他的嘴巴也开始喃喃的蠕动,梁正压住内心的恐惧,靠近问道, “孙义,谁把你搞成这个样子的?” “梁大人。”孙义刚一开口,眼角就流出两行浊泪,只是这浊泪掺着红色的血水,看得出这孙义吃了不少苦头。他缓了口气。 “大人,冤魂索命来了,这是报应啊,求大人给我个痛快吧。”说着,人彘孙义又昏了过去。 梁正哪能让孙义就这么断气,他派手下赶紧去请郎中过来,无论如何一定要问出鬼魂到底是何方神圣。 可是赶来的大夫看到面前的一幕也束手无策,人彘,只是在传说中听过的酷刑,按照医学的理解,这样的人应该活不了才对。不过被凶残的梁州府逼迫,这大夫只得装模作样的抢救孙义,所谓的抢救,只是向陶瓮里倒了些止血的药粉,然后又拿了清脑薄荷,在那颗肿胀的脑袋下熏上一会儿。 终于,折腾半天,孙义又醒了过来。 这次梁州府抓紧时间,逼问孙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是李家的冤魂前来索命了。”孙义回忆起自己昏迷前的那一幕,依旧心惊肉跳。 李家祠堂内,眼见着两个手下都被无形的存在整齐的切开后,孙义两腿一软,根本无法逃跑,可是四下望去,却依旧什么人都看不到。 他呆呆的站在原地,空气中再次泛起越来越重的血腥之气。 “杀我全家,烧我祖堂,我李家何罪之有,竟惹得你们如此赶尽杀绝?” “那,那都是梁大人的意思,我曾经力劝,可是他执意不改,我们这些在下面当差的,只能依命行事啊。” “既然是梁大人一手遮天,那就请你带个话给他,剑圣残魂不灭,李家冤魂不散,让梁正亲自披麻戴孝,到断石崖上给李家磕头赔罪,否则,梁府上下,所有人头将会一个一个的码放整齐。” “是,是,我这就去告诉他。”孙义以为声音打算放过自己,心存侥幸就想逃跑。 那个听不出来向的声音又幽幽的传来,“要传话,只留一张嘴回去就够了。” 孙义听出来这话里有话,但是眼前一黑,却什么都不知道了。 “梁大人,我已经变成这个样子,求你给我一个痛快,送我一程吧。” “嗯,”梁正口头答应,可并没有更多理会这个人彘,他现在确信了盗剑杀人的凶手真的就是李家后人,既然对方让自己去断石崖跪拜祭奠,那不如就到那里做一个了断吧。 想到此处,梁正的眼神突然又充满煞气,“孙大人,当年我命你要了那小子的命,你偏偏不听,如今之果皆是你那时种下的因。活该你受着……” 话音未落,梁州府就已经冲回府内,他知道了对方的来头,又看到了对方的手段,他应该做的,自然是以剿匪的名义,调配差役们去把这块心病彻底铲除。 那小子叫什么来着,李重光,对,李重光,既然你自己想要来找死,那我就不妨让你再死一次。我梁某人这些年来杀人也杀得乏味了,你既然愿意装神弄鬼,那我就刚好可以尝尝杀死一个厉鬼是什么感觉。 青虎山寨内,老大青虎又喝的酩酊大醉,直到半夜才突然醒来。他猛灌了几口茶水,擦了擦嘴边残留的茶渍,又被一旁哭哭啼啼的声音吵得心烦意乱。 扭头看去,是手下昨晚刚刚劫来的一个少女,心中惊惧,忍不住在床角抽泣。 青虎抬起宽厚的手掌,就想一巴掌打过去,可是手臂扬了很高,犹豫了一阵,却又无力的垂了下来。 或许是这少女的一袭绿衣,让他想起了一些有些久远的往事,那年的一袭绿衣,牵扯进正直善良的李夫人,如今这些人都应该早已尸骨无存了,可是怎么眼前又出现了一个十分相似的绿衣少女。 青虎的巴掌没有落下来,倒是一声沧桑的叹气传了出来。 “姑娘,你还没成家吧。” 绿衣少女不敢与青虎对视,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轻轻点了点头。 “你哭什么?我又没怎么着你!” 青虎被这哭声搞得很不耐烦,这一声抱怨中气十足,声音洪亮,顿时把少女吓住了,她惊恐的压低了哭泣之声,只是肩头还在不由自主的猛的抖动。 “我睡了你,就娶你做我的压寨夫人,可好?”青虎竟然少有的和已经到嘴的猎物套起近乎来,他想着自己这是不是想要换个玩法,哪知少女却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无数个不同意。 “那老子就砍了你!”仓啷一声,青虎抽出了一旁墙壁上挂着的宝刀,在少女的面前比划着,少女吓得失声尖叫,可是却丝毫没有松口的迹象。 “来人!”青虎彻底被激怒了,手下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老大,什么事?” “把这不知好歹的女娃子……”赏给兄弟们还是直接从断石崖上抛到下面的九曲溪里,一向果断的老大突然犹豫起来,他又想了一下,“算了,她要是待不住,明天让下山的兄弟们把她带下去吧。” 少女不敢相信的看了看一身刺青的青虎,“大人,你说话可要算数啊。” “我说话从来都不算数!”青虎故意斥责少女一句,少女吓得又是一哆嗦,却被青虎接下来的一句话逗笑了,“因为我算不清数字。” 是自己善事做多了,人也变得虚伪了么?青虎有些纳闷,因为他没想到自己调侃少女时得到的快乐,也不亚于把她扑倒在自己身下。 青虎老大,如今赏赐的善良能够掩盖你曾经的残忍,好色和嗜杀嘛? …… 李家祠堂的残骸已经完全被夜晚吞没了,断垣残壁在清冷的月光下勾勒出各种诡异的影子。白天散落在草丛中的新鲜尸骸又招来了各种觅食的夜兽,听到骨头被嚼碎时的咯咯作响,加上齐胸高的荒草在夜风中的唰唰摆动,让所有见到此情此景的人们都会感觉到一定有无数游魂野鬼正在其中游荡。 但祠堂之内,其实只有一个孤魂,一个名叫李重光的孤魂。 曾经白衣翩翩的少年,如今一身玄黑的素服,连俊朗的脸颊都被一块黑纱紧紧罩住。五年了,整整过去五年,当年初探得来的无双剑气,如今已经和少年的身体融为一体,意念所致之处,剑气横扫千军。 但李重光并不想扫千军,他现在只想用梁正的人头,来祭奠他尸骨无存的双亲。 玄衣李重光在荒草之中双臂揽月,闭目凝神,像无数个夜晚一样,他默念起先祖剑圣传下来的高深心法, “意走太虚,剑行九重,无双无锋,方斩红龙……” “爹,娘,孩儿已经彻底掌握了无双剑气,剑气无锋,可以斩断天地,希望您二老的在天之灵没有散尽,能够亲眼看到孩儿是怎么替你们讨回公道的。”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63章 无双斩红龙(中) 州府梁大人忙活了一天,觉得事情安排的差不多了,这才一边锤着自己酸疼的老腰,一边回到灵棚之内。 灵棚之内烟雾缭绕,几个道士正诵经不停。 虽然平日里,因为梁大人总是招惹府里丫头的事情,正房糜夫人和他多有龃龉。但如今老太爷在寿宴之上出了意外后,糜夫人却开始和夫君同仇敌忾,共同进退,一面打理府内的日常事务,同时一肩承担起梁老太爷的治丧之事。她知道老太爷在丈夫心中的地位,丝毫不敢怠慢,披麻戴孝的不停给棚内的棺椁进香烧纸。 梁正看到大夫人在灵堂之内不停的张罗,知道她也连日操劳,不禁又想起躺在棺椁里那个尸首两分的老爷子,悲从中来。 梁正的发妻糜夫人,是当年老太爷亲自给定下的亲事。那时梁正还是个整日在街里游手好闲的放荡公子,仗着家境殷实,没少干欺男霸女的坏事。梁老太爷千挑万选,决定把糜夫人娶进梁家,也好让这个浪子梁正收收心。 等梁正到了科举应试的年龄,老太爷又不惜花费重金,帮他买通主考,偷偷调换了董书生的卷子,换得了一个功名。 大夏如今的科场已经不是先帝在世时的清渠活水,官官相卫,世家袭承,上行下效的暗规比比皆是,可偏偏让梁正碰上了认死理的董书生。 于是,董书生检举考场不公,官面上这是可以直达龙庭的重罪。官府将皮球提给了科场,而科场的官员,则趁机又狠狠敲了梁家一笔。梁正至今都记得科官面前父亲低三下四的样子。 “梁员外,不是我不肯帮你。只是这次碰到了董书生这个认死理的穷书生,只怕你儿子的官位要给人吐出去啊。” 梁员外也结交了一些官场上的狐朋狗友,知道科官这副嘴脸下的真正用意,满脸堆笑,“大人说笑了,这要是由着那穷书生的心愿,按照他的德行,只怕会得理不让人,反而更会追究。” “梁员外说的也是,那看来咱们只能一起等着脑袋搬家了。” “大人又说笑了,就算真出事,也都是我老梁从中作祟,和大人又有什么关系?再说,大人只是一心可怜我心疼那个不争气的儿子。” “嗯,梁员外倒是仗义,事情也不是没有转机。” 看到对方终于肯亮出底牌,梁员外忍住内心的憎恶,依旧一副讨好的嘴脸,“全靠大人指点迷津。” “嗯,上次你那一万两活动经费,本官已经尽数打点,帮你家公子取到了功名,我也是看你爱子心切,自己还贴了一些。可是这次要保住官位,还要打点调查的大人们,而且价码也不会便宜,你看……” “大人尽管吩咐,您估摸着大概需要多少?” “怎么着也得这个数。”科官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掌,翻了两下。 “什么?十万两?”梁员外被这个数字吓得脱口喊了出来,门外偷听的梁正心中暗骂,都说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可这狗官心也太黑了吧。虽然梁家家底颇丰,但如此高额的贿赂,也远超可以承受的极限。 梁正闯进客厅,“爹,孩儿不是做官的料,您还是别为难我了。” 屋内正在密谋的两人被梁正的突然闯入俱是吓了一跳,梁员外看的真切,科官顿时脸色一沉,就想发作,连忙厉声呵斥,“没大没小的东西,大人说话有小孩插嘴的地方么?你给我滚出去。” 梁正虽然犯浑,但在梁员外的面前还是有所收敛的,要不,老爷子一个不高兴,断了他的月钱,可不是闹着玩的。 梁正还想争辩,“爹。” 却被梁员外一巴掌削到脑袋,“滚出去。” 赶走了梁正,老员外扭头媚笑,“大人,犬子被我宠坏了,您老莫见怪,您说的那个数也合理,我一定会尽快筹齐,大人……” 梁员外还想多说,却被科官粗暴的打断,“可能咱官府里正需要令公子这么直爽的人才呢?十五万两,三日备齐,否则我就只能陪着你们梁家掉脑袋了!” 科官训斥完毕,也不告辞,拂袖离去。 梁正等科官离开后,又来申辩,“爹,那狗官摆明是想讹诈,您挺精明一个人,怎么就任他摆布?再说,科举上动手脚,被查了,他也脱不了干系,咱也不怕他去高密啊?” 老梁员外本就被科官搞得一肚子邪火,看着自己这不懂事的孩子,更是火上浇油,抡起袖子就是一拳,哪知梁正游手好闲,却也不是一无是处,练得一身疙瘩肉,顶的老梁腕子断了似的生疼,“哎呦”一声弯下腰去。 梁正赶忙扶起老爷子,帮他揉着手腕,“爹,您别生气呀,我这不是心疼咱家那点钱都是你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嘛。” 这句话倒是让老梁员外心头一热,看着梁正的目光中充满了慈爱,“正儿,你理解爹的一番苦心就好,你这插一句嘴,就让科官多要五万两,现在你知道官位意味着什么了吧。爹苦心经营一辈子,咱这点家底还不如人家两句话值钱,唉,你要是能像董书生那么争气,爹也不用走这些旁门左道啊。” “那个穷书生有啥好的,他到头来还不是白忙活一场?”梁正心中不满,不过他这句抱怨梁员外倒是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 如今已经骑虎难下,梁员外对儿子的仕途是志在必得,他忍痛变卖了几乎所有家产,连糜夫人的陪嫁首饰都当了个一干二净,还把生意场上的朋友借了个遍,才终于凑够了科官的数目。 梁家倾家荡产,董书生挨了一顿板子差点毙命,一个候补官位直接改变了许多人的人生轨迹。 如今梁正看着梁老太爷的棺椁,回想起这老头子不惜血本的把自己送上仕途,纵是心狠手辣的他,不禁也眼圈通红。 一旁的糜夫人走了过来,递给梁正三支青香,“当家的,给老人家请上香吧,他也操劳一辈子了,就当他老人家能歇一歇了。” “嗯。”梁正把香顶在额头拜了三拜,然后插到香炉里,又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 礼毕,梁正就要离开。一旁的糜夫人拦了一下,欲言又止。 梁正少有的停下身来,认真的看了看自己的正室,糜夫人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已有些许白发,毕竟这是梁员外亲自指定的儿媳,梁正突然有些心疼起这个黄脸婆了。 “怎么,夫人,有事么?” “老爷,您是咱们家的顶梁柱。”糜夫人轻声细语的说着,她小心翼翼的看着梁正,发现他并没有像往日那样显现出不耐烦的神情,这才接着说, “孙义的事我听说了。按理说,他的身手也不错的。可是连对方是谁都没看到。老爷,我知道外面的事情我不该插嘴,但是,咱们走到今天实在不易,您看我这刚好请来几个能做法事的大师,不若让他们为那个冤魂野鬼做场法事,说不定超度了过往的冤孽……” 梁正本想发作,看了看那几个还在念念有词,煞有介事的道袍法师,毕竟还在灵堂之上,心里明白糜夫人也是出于好心,但这种妇人之见毕竟让梁正有些不爽,他抬手示意夫人噤声,“一切我自有安排,你只要帮我把府里的事情安排妥当就好。” 糜夫人还想争取,奈何梁正已然色变,只好作罢,叹了一口气后,继续守在棺椁旁边,继续向炭盆里扔入层层叠叠的黄纸。 梁正走到今天的确不容易,但也正是这一路的坎坷,让他更以为自己看透了这个世间的本质,也看透了人间形形色色的人心。 没有什么比力量更能把人驯服,也没有什么比征服更能得到人心。 他当着董书生的面,侮辱了他的女人。他亲自用大刀剁碎了李万宗。他也用尽手段,让一个个曾经的对手在自己面前俯首称臣。如今,他怎么会向一个装神弄鬼的小毛孩子低头,而且这个小兔崽子竟然用如此凶残的手法杀了自己的老爷子。 这世界哪有什么厉鬼,不过是那些只能躲在阴暗角落里的无耻之徒虚张声势罢了。就算是厉鬼,他梁正现在的实力,也足以与之一战。一切都在梁正的控制之内。 州府大人这次调集的力量,不仅仅有府衙的差役,甚至还有驻扎当地的一支扶摇军劲旅。 大夏五军,北军常胜,东军扶摇,南军定边,西军赤焰,当然还有皇帝亲自指挥的皇庭中军。 梁州府这样的地方官员,并不比五军防卫司的常破虏将军权利更大,更不可能不用兵符就可调动大夏东军扶摇。 只是梁州府以配合剿匪的名义,私下给扶摇中的几位校尉足够的“经费”,请他们以演练的名义到断石崖去剿灭一个装神弄鬼的少年。 一个扶摇校尉不禁调侃到,“兄弟们早就耳闻梁州府雷霆作风,怎么区区一个悍匪就让您如此小心,连动我们三营三百多人。” 梁正却正色到,“各位将军有所不知,此悍匪实在彪悍,又有高超的武艺,当年十岁就敢挟持本官。如今应该有十五六岁,必定更加凶顽,此次劳烦诸位将军大驾,自然是为了确保不再让这样的悍匪逍遥法外,祸害百姓。” “梁大人放心吧,有我们三百扶摇营的弟兄,莫说一个悍匪,就是一个神仙,我们也会让他伏诛的。”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事成之后,本府代所部的百姓,还有重谢。” 梁大人出手阔绰,这也是他能平步青云的一个原因,几个扶摇军的校尉听到梁州府这样的承诺,自然暗自高兴,他们回去就整备军械,随时听从梁正调遣。 当然,梁正也与青虎约好,到时要青虎作为后援,如果扶摇不下死手,那么就由青虎代劳,彻底解决掉这个李氏余孽。 梁正现在已经有足够让他自信的力量,要好好超度这个厉鬼了。 李重光,你准备好了么?不管你上次是如何侥幸逃脱的,可既然你不愿好好活着,那我就不介意再送你上路一次。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64章 无双斩红龙(下) 孙义带来冤魂的口信,是限梁正一周之后,披麻戴孝到断石崖祭拜李氏家族,为其正名。梁州府心中暗自思量,这李重光就像曾经的自己一样,不知天高地厚,竟然主动给对手留出这么多的准备时间。 要知道梁州府走的这条官路,也是靠真金白银和无数颗脑袋铺出来的。他自然不会相信什么冤鬼索命的说法。只是认定这个叫李重光的小子运气好,当年未能斩草除根,让他侥幸逃脱,没想到这让他过于膨胀,以至于竟敢用残杀梁老太爷的方式来激怒自己,七日之约?哼,对付你,我梁正三天之内就可以完成所有的布置。 梁正并不会犯一个十五岁少年才会犯的错误,他不会轻敌,也不会让对手有所警觉,表面上按部就班的准备着祭品,还找来了当地有名的天师,准备一同赴约。 梁正一直小心翼翼的准备,也做了不少表面功夫给暗中的敌手看。可即便如此,他却依然有些担心。那就是精心布置在断石崖和李氏宗祠一带的探子,竟然一直没有发现余孽李重光的踪迹。这小子大概还有别的落脚地点。 不过梁正相信李重光一定会赴约的,于是让青虎的好手也都在约期到来之日,潜伏在了断石崖的周围。 这天梁正亲自披挂整齐,赶往断石崖。当然去之前。再三检查了部署,包括扶摇三营,确认他们都各自埋伏到位。 断石崖已经不再像当年那样平整。因为青虎早已不再将此处作为自己的聚众之所。曾经平整的石崖平台已经被荒草埋没。只有断石崖下深深的峡谷之内,还有九曲河水缓缓流动的声音,一如当年那样远远传来。 梁正是被他的轿夫抬到断石崖的。平日里那顶八抬州府官轿显然是无法抬上这山路崎岖的断石崖的,两个轿夫被累得半死,才终于用一顶青布小轿,把梁州府抬上山来。 到了地方,小轿里传来一声命令,可以开始了。 跟在小轿后面的一个穿着道袍的天师点头称是,随即招呼带来的两个跟班,开始准备起道场来。 这天师正是梁州府特地请来的天师,他的准备工作显得格外专业。只是内行的人能够看得出来,这天师的架势并非要超度怨鬼,而是要镇压恶灵。 他让手下的跟班支起一张黄绸包裹的案几,然后依次在案几上并排摆上一柄百年桃木剑,一柄驻阳金钱剑,一些新画的灵符,笔墨丹砂,八卦铜镜也依次码放整齐,桌角还摆上了一盆新鲜的黑狗血。 一直到夕阳西斜,一切方才准备就绪,天师似乎已经耗费不少力气,有点气喘的转到小轿面前,拱手作揖,对着轿内请示, “梁大人。万事俱备,只待入夜阳气将尽,阴气大盛之时,即可开坛做法。借阴兵神力将厉鬼镇压。” 梁正根本就不相信鬼神之说,找来天师镇鬼,实则另有他图。不过表面上。他还是躲在轿内客气了一句,“如此,就有劳天师了。” 夜风渐起,四周静谧,几个差役把梁州府的小轿围了起来,天师点上红烛油蜡,焚香祷告,挨个把桃木剑和金钱剑挥舞的呼呼有声,但四周无边的黑暗中,似乎除了山风,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动静。 守在轿旁的一个差役得到指示,走到荒草中间,对着四周空旷的山谷喊话,“州府梁大人在此,镇压厉鬼,为民除害。黄天师,法力高超,所镇之鬼将永世不得超生……” 接着,差役们轮流上前喊话,一旁的黄天师煞有介事的不断扭动着身子,各个法器轮番上阵,舞动的格外卖力,可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回应。 就这样,几波人马被折腾的筋疲力尽,直到东方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断石崖上,依旧只有天师精疲力竭的表演。 到了最后,黄天师觉得自己卖的这番力气总该对得起梁州府大人的那百两黄金了,这才拖着几乎虚脱的身体,回禀大人, “法事完毕,厉鬼已经伏诛,大人可以放心了。” “嗯。”除了一声答应,小轿之内再次陷入沉寂。 断石崖上,众人护住梁大人的小轿,梁大人不再下达新的指令,大家也就只得不明就里的陪着在石崖上干站着。 眼看着天光已经大亮,这梁州府也开始心中嘀咕,莫非自己判断有误,这李氏余孽并无胆量现身,或者,是有其他的敌人寻求报复,又借用李氏的身份故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果真如此的话,那又会是谁?梁大人开始在脑海里逐一翻找那些因为自己而家破人亡的对头。 正在大家都茫然无措的时候,突然,挡住石崖的那块巨石上,再次传来一声少年的问候,“梁大人一向可好!” 没错,是他,梁正想起了五年前那个少年在巨石上的喊出的一声住手,声音成熟了不少,但依旧还是个带点青涩的少年。 梁正并不打算暴露自己,所以石台上的轻轿并无回应,少年李重光脚尖一点,直接飘到了众人面前。 “你说已经收服了厉鬼?”李重光先是质问黄天师。 黄天师看到面前清瘦的少年,似乎是因为营养不良而面色青白,五官俊俏,但却看起来眼窝深陷,眼圈发暗。他不知道面前这少年就是梁正想要真正封印的厉鬼,甚至还有些得意的自夸, “那是自然,本天师手下,就不可能有漏网之……”鱼字还含在口中,声音却戛然而止。天师眼前的世界突然开始旋转起来,眼角余光甚至扫到了自己那具还站立当场的无头的躯体。 这颗离开了躯干的头颅翻滚着飞向空中,披散的长发在旋转中甩的笔直。 “动手!”众衙役一起冲向了少年,而李重光却全然不顾,只是手臂作势挥向了那顶一直静立当场的小轿。 咔嚓一声,小轿裂为两半,连同里面坐着的梁大人,也被一分为二。 如果孙义能够在场,他一定会惊掉下巴,原来那股把自己手下轻易切开的妖风真的只是来自少年李重光的信手一挥。 冲向少年的第一批差人来不及收住脚步,就见少年再一挥手,扇形排开的差人连同各自手中的兵刃俱是两截。 无双剑气,斩天断地。 第二排差人迅速架起了一道铁盾,护住幸存之人一起撤退。少年刚想追击,嗡嗡声响起,像是一群起舞的蜂群,可是少年看向声音的来向,却发现半面天空都被一片黑云遮住了,只是这黑云并非是蜂群,而是阵型整齐的离弦箭矢。 箭矢幽暗,一色的黑头,黑身,黑羽,正是东军扶摇的扶摇箭阵。 这些箭矢,来自于断崖不远处的一片密林,梁正梁大人的一个手势,三百扶摇黑羽军同时发箭,就算是李重光身形如鬼魅,也断无生机。 梁正和扶摇黑羽一起埋伏在密林里,也苦守了一夜。虽然辛苦,但是看到李重光直到天光大亮时方才现身,不免有些欣喜。 这不知死活的小兔崽子,天亮了,刚好利于箭阵的发挥。 面对铺天箭阵,李重光竟然并不慌乱,而是冲着发箭的密林喊道,“梁大人,您不像当年的您了,怎么,死了老爹就把你吓成这样了?” 话音未落,飞矢已至,李重光不慌不忙的从腰上抽出一把宝剑,正是神兵流云,流云轻盈舞动,只留残影的剑身在重光面前织出一面密不透风的坚盾,一阵乒乓声响,少年脚下坠落无数黑羽飞矢。 看到自己藏身之处已被识破,梁正并不惊讶,李氏余孽有点本领,这在梁大人的意料之中,因此无论是看到少年用无双剑气隔空斩开小轿里的替身,还是靠一柄宝剑挡住了扑面而来的密集箭阵,梁大人都并不意外。 或许这样的对手才配得上梁大人的精心布置吧。 “二阵!”梁正的手势指挥下,扶摇军的第二轮箭矢更加密集的射了出来。 这些训练有素的弓手第一轮齐射只为覆盖目标的逃路,所有箭矢排列的整整齐齐,并驾齐驱直接覆盖了少年四周很大的区域,这让李重光无法躲闪,只能舞剑尽力阻挡。 第一轮齐射是网,而这第二轮齐射,却是变成了枪。 有了第一轮箭矢飞行的参照,第二轮的箭袭全部直击重光的正面,所有箭矢按照无数演习的默契,前后有序错开,排列成一支秩序井然的攻击队伍,像是一根巨大的长枪,硕大的枪头直刺少年的前身。 这次的剑舞,难度骤增,即使前面的箭矢已被削落,后面更密集的箭矢又会接踵而至,李重光只能把流云舞动的更加迅速,持续的时间也要更久。 虽然最终仍旧没有箭矢突破了流云的封堵,但更多的箭矢带来更大的冲击,重光在巨大的冲击之下,被迫后退两步,步履显得有些踉跄。 箭矢一停,重光来不及稳住身形,踏步疾进,身体像个鬼魅一样离开了地面,奔着箭阵藏身的方向飞去。 突然听得一阵兵器撞击的声响,原来是在重光突袭的路上,隐藏着梁正安排的另一队人马,这些人马是真正的枪兵,纷纷从藏身的草丛中,探出一只只长枪,如若不是流云的再次拼尽全力,拨开这些枪头,只怕重光已经被扎成了刺猬。 “三阵!”梁正瞅准时机,三阵箭矢再次出击,仿佛是又一支队伍,冲着自己的敌人发起了冲锋。 这次的疾袭让李重光再也没有舞剑拨落箭矢的机会,好在少年机敏,抓住一支长枪扯出一个埋伏的差人,差人一站起来,刚好为李重光挡住了三阵的弓袭。 可惜其余埋伏的长枪差人们,似乎并未料到来自身后的箭袭,随着箭落,惨叫声此起彼伏,随即,那些没有被一箭毙命的伤者开始痛苦的呻吟起来。 大概是想着对手非死即伤,梁正并没有继续四阵,而是嘲笑起李重光的鲁莽起来。 “你竟敢白天一人来战,虽然算是汉子,但我只是觉得你们这种,都是傻子。还要与我约定七日之期,让我可以好好准备。我这里箭阵不熄,就看你还能撑过几轮。或许你身上的功夫不错,但这也是让你盲目自大的原因吧。” “你错了。”李重光的答复让梁正一惊,“昨夜未至是因为还有事要办。七日之约是因为今天是我双亲的忌日。给你留够时间,就是为了让你好带人前来。当年,老天无眼,让你肆意凌辱,如今,我自会向你讨一个公道。让你带人来,是为了血祭。”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65章 剑圣归来 相传天帝造人,以晶石为骨,黏土为筋肉,可是造出来以后却始终无法承载仙灵,这泥人迟迟不能开窍。这些沉默不语的泥俑和草木并无区别,让一心想要仿制自身,为这个世界增添生趣的天帝颇为失望。 直到后来,天帝偶然发现了终南山下的无根净水,以此水为引,竟可以溶入精魂,精魂归位,终于成就了这万物之灵的三魂七魄。 净水纳魂,溶而为血,血藏精魂,则魂引万灵。 人的精血是这个世界里独一无二的存在,隐藏着上古世界赠予的神秘之力。因此许多封印禁术都是以血祭之术为引。 如今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也号称要用血祭之术,这让梁正为之一愣。少年大概只是错用了名字吧,他的意思,应该只是想用杀人来发泄对天地无道的愤怒,用鲜血来祭奠李家这些年积攒的冤屈。 猜测了李重光真正的用意,梁正不禁心中冷笑,莫非你断定我是因为中计而来?南越剑圣吹嘘数百年的神话也该由我来改写了。 心念至此,梁正不再犹豫,他为这身怀绝技少年的精心布置,要真正开始运作起来了。 梁正看似鲁莽,实则心思细密,传说中的剑圣绝技,是靠激发剑气杀人,这剑气最厉害之处,当属无影无形,但自然也有它的不足,就是不能无限的延伸,因此梁正信心的来源,是埋伏在密林之内的两百扶摇弓手。 扶摇弓手埋伏的这片密林,也是由梁正亲自挑选的。他领教过李重光十岁时的轻盈身法,少年当时就可以轻松突破侍卫们的拦截,挟持住自己,如今有了长距离的顶级弓阵,只需想办法限制那小子的突进身法才行。 这阻止重光突进的手段,隐藏在石台和密林之间一片一人多高的灌木丛中。这里暗藏有青虎的手下和梁正的差役们。 为了充分发挥这批炮灰的作用,梁正也做了周密的安排,青虎的山贼们都穿上了衙役们的官服,但是私下接到的命令,是只要有机会,无论是谁砍下了李重光的脑袋,重金千两。 而那批官差,也得到承诺,能够擒获凶徒者,梁州府担保,官升三级,俸禄翻倍。 最后,梁正本人亲自指挥弓阵,如果暗箭偷袭成功,自然最好,即使暴露,那么梁正自己就成了最好的诱饵,年轻气盛的李家少年自然会拼尽全力,自投这精心布置的箭网。 一切正如梁正的算计,如今这少年明知梁正就是想用长弓耗尽自己的体力,可是却依旧全力向梁正藏身的密林突进,而迎接他的,却是一轮又一轮源源不绝的墨黑箭雨。 当然,箭雨笼罩之下,还有那些为了功名利禄而拿命豪赌的差役和山贼。只需一颗人头,就可以隐退血雨腥风,就可以搏出个荣华富贵,况且,似乎这个机会就在眼前,唾手可得,于是,不断有人在这一轮轮箭雨中倒下,又不断有人继续冲向箭雨中冲去,冲向迎着箭雨前进的那个坚定而单薄的身影。 李重光其实暗中摸清了梁正的安排,他原本有机会靠偷袭得手,但那似乎无法带给少年快意恩仇的畅快,既然梁正设计了机关重重,那少年就更想让这个蛇蝎小人,感受一下被剑圣遗脉盛威的碾压之感。 他就是要让梁正看清楚,剑圣天威不灭,一把利剑可以破天。 终于,在一轮又一轮的箭雨面前,少年耗尽了耐心,也渐渐露出了疲态,身上甚至出现了几处箭矢擦过的伤痕。趁着箭雨的间隙,李重光凌空高高跃起,朝着面前不断刺出矛枪的灌木丛中,挽出一朵剑花,随即剑势所及,一个新月形的剑气已成,这股剑气扇形展开,如同一把看不见的死神之镰,在离地三尺的高度,势不可挡的向前进发,所过之处,无论是花草树木,还是隐匿其中的皮肉筋骨,甚至那些伺机出战的各色兵器,尽数切削出一个平整如镜的平面。 剑气收割而过,四下的嚎呼和呻吟终于渐渐止息,李重光施展的无双剑气虽然惊艳,但一直暗中观察的梁正却更加淡定,如他所料,剑气虽有锐不可当之势,穿透灌木林后,已成强弩之末,并不能向着扶摇长弓藏身的密林继续进发,终于还是消散于无形。 而那个施术的少年,显然已经脱力,脸色变得更是惨白,并且开始捂着胸口,大口的喘息起来。 梁正突然有些纠结,如此天赋的少年,如果不是当年一时兴起,贪图那点蝇头小利,如能让这种身手为己所用,而不是冤家对头,那只怕仕途之上能更上一层楼。 虽念及此,但之前的部署已经开始全面发动,眼看着李重光的剑气扫平了到达梁正藏身之处的最后障碍,李重光孤独的身影却触发了草木交界之处的另一道防线。 唰,一百连弩手挺身而立,手中的连弩顿时如飞蝗般疾射而出。 连弩,是大夏五军的制式装备,虽然不及长弓手飞矢五百步的射距,但是每只满弦的劲弩,可以十弩连发,而且百步射程之内,无论射速还是精度,都是长弓无法比拟的。 面对扑面而来短弩箭,李重光也不敢拖大,脚尖挑起地上一面遗落的盾牌,护在身前,转瞬间已有数支劲弩砰砰的砸到了盾牌之上。 弩箭箭身比飞矢更为短小,速度和力道却又超过了飞矢,数支弩箭冲击的力量,竟然让李重光连退数步。 训练有素的扶摇弩队,既不像山贼只惦记着用人头换取赏金,又不像那些炮灰差役想着用人头铺平仕途,他们的战斗只为击败对手,夺取战场的胜利。 弩手们领略过先前少年重光的剑气无双,明白一旦此术再出,又要血流成河,因此保持住进攻队形,绝不给少年留一点点反击的间隙。 弩手以雁翅队形依次排开,前排疾射,后排上弩,确保整个疾射的过程没有片刻中断,人员和弩箭在轮番射击中始终维持着正面攻势,李重光的那面盾牌,在被重锤般的力道持续猛击下,盾面很快被砸得凹陷下去,重光只得用盾牌护住自己正面,承受着越来越猛烈的弩攻之势,却又被盾牌上传来的巨大冲力,逼迫得节节后退。 先前觉得梁正有些小题大做的扶摇头领,此刻不再有丝毫怠慢,眼睛死死盯着已经坚持不住的黑衣少年,等着这少年被万箭穿心的那一刻到来。 终于,李重光再次被逼退到当年青虎抛尸的断崖边,手里的盾牌已经彻底变形,有几支箭头甚至撕开了坚固的牌面,卡在那些被撕开的裂口中。 梁正跟随着一路迫近的弩军,终于看清了这个让他寝食难安的黑衣少年,嘴里长出一口恶气,狠狠的咒骂, “威胁本官,就算你是个厉鬼又能如何?我一样会让你不得超生。当年你杀不了我,现在你依然只配做我的手下败将。可惜你那死鬼爹娘魂飞魄散,要不我也要让他们看看,我是怎么让李家绝后的。” 李重光被如此恶毒的挑衅气的双目圆睁,大喊一声 “恩仇未断,重光不亡!” 这一声怒吼声音未落,少年却被迎面飞来的弩箭洪流硬生生的击落坠崖。 梁正这一次绝对不会再疏忽大意,大喊一声“贼子命硬的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寻获者重重有赏。” 嗷的一阵欢呼,青虎残存的手下和那些尚有一战之力的差役们兴奋的嚎叫着就朝山崖下的九曲溪冲去。 扶摇军士们虽不贪功,但除恶务尽,对方这个少年展示出来的惊人战力,让他们不敢松懈,保持着战斗队形,也参与到了沿溪的搜寻。 九曲溪的水流已经不再平静,原本默默流淌的溪流竟然翻腾起一股股浊浪,浪头之间还卷动着无数个漩涡,搜寻的众人分散开来,沿着岸边一路寻找。梁正也身处其中,亲自督战,发誓要带回少年的人头,回去祭奠灵堂里躺着的梁老太爷。 “在那里,在那里。”一个搜寻的兵丁突然大喊起来,循着他指引的方向看去,果然在溪流中间的一处大石上,盘坐着黑衣少年李重光,此处已是水面较为开阔之处,有几个心急之人已经迫不及待的下水朝这荣华富贵游去。 细心的梁正却犯起了嘀咕,“如此高的断崖坠落不死,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小子应该是落水得以保命,可是再看少年的身上,衣衫干爽,竟然不曾沾染半点水花。” 但是梁正并不想影响追兵们的气势,挥舞起手中的朴刀, “小子,我要像剁碎你家老子一样,把你也剁个粉碎。” 一旁的扶摇军士,在头目的指挥下,沿着岸边再次排出整齐的队形,无数只箭矢只待一声令下,就把少年穿成刺猬。 李重光冷冷的看着不断迫近的追兵们,缓缓的站起身形。此刻少年的身体里似乎是另一个已经历经无数沧桑的灵魂,而那个灵魂看着面前无数的敌人,却像看着一群蝼蚁, “此处,是我李氏先祖南越剑圣得道之处。我李氏一脉原本与世无争,奈何却遇到你这奸恶小人。你甚至逼我亲手杀死了我的父亲……” 梁正被少年冷若冰霜的目光牢牢盯住,仿佛已经被两道寒气刺入了胸腹,不禁打了个冷颤。他看了看身后密密麻麻的箭矢,暗笑自己怎么竟会被面前这个陷入绝境的少年给吓到。他又看了看那些已经快要游到少年落脚的巨石的追兵,还想让他们活捉这个诡异的少年,然后享受亲自动手,切下这少年脑袋的痛快之感。 哪知少年接下来的话语,却让梁州府再次被震撼, “我恨了你五年,恨了天道五年,然而到了今日,方才明白,你才是我们李家的宿命,我们失传千年的无双剑气,终究还是要靠你才能重现世间。我就让你们见识一下南越剑圣在此处悟得的无双剑气吧。” 没有人知道少年李重光在九曲溪畔到底经历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得以与天地相争。不过很快,世间就会流传出一个新的传说,南越剑圣已重返人间。 意走太虚,剑行九重,无双无锋,力斩红龙…… 所有在场的兵勇们看到了眼前难以置信的一幕,这个巨石上的少年,竟然缓缓的腾空而起,而巨石四周的溪水如同沸水一样沸腾起来,不断涌起的水汽,渐渐如仙雾一样把少年的身体包裹了起来。 梁正看着开始退怯的手下们,心中也隐隐不安, “放箭,快放箭!” 嗖嗖嗖,无数箭矢随即朝着水雾射去,然而射入水雾中的飞箭却像遁入了虚空,消失的无影无踪。 突然,沸腾的水面腾起一个巨大的水球,一道耀眼的白光从水雾中射出,刺入了水球,瞬间,水球猛烈的炸开,炸碎成无数个水滴,射向四周的人群。 兵勇们的眼中看不到这些水滴,看到的,只是一支支比弩箭更快的水箭,噗噗噗,那些还在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目瞪口呆的人们,不管身上穿着如何厚重的铠甲,尽数被密集的水箭,穿透了身体。 随即,一具具已经变为尸体的身躯,周身喷射着无数细小的血雾,纷纷倒在了九曲溪中。 无双无锋,原来真正的无双剑气,并非是斩杀于无形的杀气,而是和山,和水一样隐于天地的力量,这力量能带动山摇,带动水沸。 力斩红龙,则是剑圣指引寻找无双剑气的后人,这无双剑气,隐匿于天地之间,而想要寻访得到,只有靠无数的鲜血,才能让这种力量现身。 力斩红龙,并非斩杀一条红龙,而是通过嗜血的斩杀,唤出隐匿的红龙。 如今的九曲溪畔,无数的鲜血注入沸腾的溪水,从空中看去,溪水弯弯曲曲的河道,尽被鲜血染红,千年之后,九曲溪这条虬曲愤怒的红龙,再次重现世间。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66章 恩仇未断 梁正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他一直以为剑圣的传说是以讹传讹,李家余孽装神弄鬼也只为虚张声势。 万万没想到,自己亲自带来的这数百人,为剑圣归来唤醒了九曲红龙。看着身边带来的人一个个喷着血雾倒下,像是一朵朵被狂风摇落枝头的红花。 一向自信的梁州府此刻大脑一片空白,数百条人命,不管能否擒住李家余孽,单是这数百人命就已经葬送了梁州府的仕途。 尤其是那三百扶摇军士。私调五军,满门抄斩…… 梁州府痛苦的闭上了双眼,脑海里浮现最后一个念头,“水箭破金甲时锐不可当,万箭穿心的感觉应该不会很痛吧……” 然而,直到尸首落水的声音渐渐停歇,梁州府似乎依然呆立在岸边,等他再次睁开双眼,那个黑衣少年竟然无声无息的就站在他的眼前,面沉似水,却又无喜无悲,厉鬼,他真的是索命的厉鬼。 “你为何还不动手?”梁正问道。 重光沉默了一阵,淡淡的说道,“恩仇未断……” 梁正手中还抓着一把钢刀,手腕不由得暗暗使力,直到刀身都开始微微颤抖。但他看着重光那双略显憔悴但又闪着精光的双眸,顿感刀身重若千钧,始终无法提起。 “恩仇未断,恩仇未断……”梁州府喃喃自语,不断重复着李重光的话语,突然,想起石崖之战前,李重光说的办了一件更重要的事,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惧。 这地狱归来的少年,除了复仇,还有什么会更重要。 梁州府扔掉了手中的钢刀,拎起略显宽大的官服,一路踉踉跄跄的朝家里跑去。 梁府之内,已经化作人间炼狱。 紧闭的府门内,处处散落着残肢断臂。孙义网罗的那些好手,除了梁正带去断石崖的,留守梁府的全都被剁成了肉块。 梁正冲进灵堂,顿时眼前一黑,糜夫人额头上还系着孝带,只是那带子却垂在供桌旁,悬空飘舞着,因为糜夫人的脑袋,被端端正正的摆放在供桌中央。 其他数颗人头,也都一字码放,全是梁正的家人。 “夫人啊!”梁正捂住胸口,嘴巴拼命的张大,却再也吸不到空气,一头栽倒在供桌前。 …… “梁大人,梁大人。”迷迷糊糊中,梁正被一阵呼唤从无边的黑暗中唤了回来,眼前终于又看到了亮光,只是空气中的血腥味儿让他不能奢望自己只是从一个噩梦中醒来,他拢了半天目光,这才看清面前清秀的面孔, “小,小翠?” “老爷,是我。” “小翠啊!”此刻的梁正,再也不是平日里那个目露淫光,高高在上的州府大人,小翠只看到扶起来的,仿佛是一个耄耋老者,梁正一头扎进小翠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威严不再,涕泪横流。 小翠在被梁正侮辱的时候,又恨又怕,心里无数次诅咒过这个衣冠禽兽,可是,如今看到这老人的哭泣,却又百感交集,不知该如何安慰才好。 梁正哭了许久,一直到再次快要断气,才止住悲声,突然回过神来,“小翠,可是那个十几岁的小子行的凶?府里还,还有别人留下来了么?” 小翠不知该如何回答,胆怯的看向梁州府的身后。 梁州府心中一寒,随即被身后传来的那个冷冷的声音震得心惊肉跳, “其他人我已经放走了,留下小翠自有道理。” “啊!”梁正的颤抖既有恐惧,又有愤怒,他挣扎着起身,扭身冲向那个少年的身影,“你这个畜生,我咬死你!” 当年想要咬死梁正的董书生被青虎扔到了断石崖下,如今想要咬死李重光的梁正,也被黑衣少年一脚踢到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轮回。 “我把他留给你处置。”李重光抽出了宝剑流云,递给小翠。 小翠却吓得瑟瑟发抖,始终不敢伸手接剑。 “怎么,他平日里是怎么对你的?你不要复仇么?”李重光心中不解。 “梁大人,梁大人给了我银子,保住了我爹的性命。”想了半天,小翠终于想出这个借口,小心翼翼的答道。 “唉。”少年重光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当年,我也是和你一样,总觉得再坏的人,也不一定非要杀死。正是这一念之差,害死了我的爹娘。” 说着,流云又缓缓的归鞘。黑衣的身影转身朝着府门走去。 “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啊!”已经被踢到在地,无法起身的梁正歇斯底里的喊着。 哪知少年却并不搭理他,扔下一心求死却又求死不得的梁州府,头也不回的翩然离去,只在梁府里留下一句久久回荡的话语, “血海深仇,已加倍奉还,养育之恩,却再难回报。我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 …… 断石崖上,李重光对着当年李氏夫妇蒙难之处连磕三个响头,“恩仇已断,孩儿这就来与二老团聚。” 说着,流云出鞘,半空中隐约又传来一声龙吟。断崖下的九曲红龙虽然淡了许多,但仿佛感受到了流云的杀意,顿时又开始激荡起来。 等待千年的红龙,才等来剑圣,又要再次消失么。 流云在黑衣少年的手中,泛起青光,画出一道亮眼的弧线,径直朝着主人的脖颈上斩去。 眼看李重光就要尸首两分,突然金光一闪,流云竟然被一把拂尘给硬生生隔开,少年心中一惊,怎么?竟然有人近身而自己却毫无知觉。 扭头一看,“原来是你?” 甩出拂尘,阻止李重光自刎之人,重光有印象,正是之前在梁府之内,糜夫人请来为梁老太爷做法事超度的一个老道。 李重光血洗梁府时,事先把那些和梁府没有干系的人员全部赶出了梁府,其中就有那几个念经超度的老道。 当时这几个老道似乎并没有异常,也没有引起重光的注意,可如今被这个老道无声无息的近身,而且一把拂尘竟然阻住了削铁如泥的流云,李重光不由得警惕起来。 须发皆白的老道竟然还腾出一只手悠然的捻了捻胡须,面带慈祥的劝解, “小兄弟,你年少有为,为何要寻短见啊?” “不劳道长费心,我心愿已了,恩仇已尽,只想与家人团聚。” “哦?何为恩仇?” “父母的养育之恩,恶人的杀父之仇。” “可我听说,令尊是死于你的剑下啊?”老道鹤发童颜,道骨仙风,说话却显得刁钻刻薄。 “那是我的家事,与你无关。”心灰意冷的李重光并没有做口舌之争的兴趣,一心想要打发走老道,安静的上路。 可这老道倒是来了兴致,不仅不走,反而更是多事, “父母养育之恩?那才是多大之恩,天地养育之恩,你可曾报答?” 听着老道说这些莫名奇妙的话语,李重光并没有和他猜谜的心情,流云一个灵蛇吐芯,绕着拂尘的手柄盘旋而上,依着少年的意思,赶走这个疯疯癫癫的老道就行了。 哪知事与愿违,老道手臂发力,拂尘的尘尾化作另一条粗蟒,翻转着卷动起来,顺势就把流云卷入其中,看不出尘尾到底是什么材质,却只见流云被紧紧缠住,再也动弹不得。 刚刚领悟无双的少年,顿时勃然大怒。原本横行天下的剑圣名剑,竟然被一把普普通通的拂尘给困住,少年怒斥道“老头,你不要逼人太甚,不要逼我动手。” “哦?”老道依旧笑呵呵的挑衅,“你是说你李家那个所谓的无双剑气?” 年轻气盛的新一代剑圣,竟然被一个人老道如此羞辱,李重光心中燃起了斗志,“既然李家无双剑气不入道长的法眼,那就请道长指点一下。” 话音未落,李重光凌空飞起,身体顺着拂尘缠绕的方向旋转起来,眼见被拂尘缠住的流云在旋转中挣脱了困境,随即抽身一抖,隐隐又是一声雷鸣般的龙吟。 “得罪!”李重光口中客套,手上动作却不再丝毫留情,脚尖猛点地面,整个身躯在空中向后翻转,借助身体的翻转之力,信手挥剑,化出一道剑气,直奔老道的面门。 这剑气曾经斩尽数丈之内的一切存在,不知对于一个手中只有拂尘的老道来说,是不是显得少年有些小题大做。 但老道的应对让李重光瞪大了眼睛,他只是用拂尘看似随意的在面前一甩,仿佛带起一阵清风,而这清风徐徐,竟然把锐不可当的萧杀剑气给吹散无形。 这老道是敌是友,到底有何居心?李重光顾不得一心求死,反而升腾起满腔斗志来。 流云剑气既然被轻松化解,那就再来一场无双杀戮。流云激起的第二道剑气,不是攻向老道,而是斩向一旁的草木,剑气所至,草木皆断,而断掉的那些草屑枝丫,顿时化作无数飞矢,直奔老道而去。 面对铺天盖地迎面射来的无数枝丫,老道却依旧显得镇定自若,眼见这些特殊的暗器已经近身,老道却依旧是一把拂尘,在身前甩动,而那些无数的枝丫草茎,都被拂尘甩出的漩涡吸入其中。 李重光还想继续招式,却无意间看到了老道的眼睛,发现老道也正在盯着自己,重光眼前一阵眩晕,老道的一双眼睛,竟然是金色的双瞳。眼神中射出的金光瞬间化去了重光身上的力气。 看李重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老道才继续说教。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你一心求死,是为不孝一。天地赐予你无双神力,自然是有天地的安排,可你却无心回报,是为不肖。” 看来这道长是有心点化自己,可是原本以为天下无敌的无双剑气竟然被老道如此轻易的化解,李重光有点难以接受, “天地需要我报答什么?我的这点力量在您面前简直就是一无是处。” “无双剑气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力量不足只是因为你功力尚浅。但红龙既然重现人间,想必已经到了需要无双剑气再出江湖的境地了。这个世界赐给了你这份力量,自然也就需要你的这份力量来守护她。” “需要我?我十岁杀人,如今十五又血祭九曲,为何这个世界会让我这样的人来守护?” “十岁杀人并非只你一人。”不知老道是不是知道七杀项北,他继续解释道“界树千年浩劫将至,魑魅魍魉蠢蠢欲动。我正在寻找能够守护人界的落丹。”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67章 有缘再会 金瞳老道留给重光一件信物,是一个木雕神剑,剑身一指来长,剑柄处嵌着一块温润的红玉。 “我还有事,你先留下此物,日后有约,我们北方再会。” “我为何要听你的?” 李重光虽然心中服气老道的手段,但嘴上却不愿服软。 金瞳老道微微一笑,伸手想要接过重光手中的流云宝剑。重光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剑递了过去。 老道持剑在手,左手食指在无厚的锋刃上轻轻抚过,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真是一把好剑,可惜当世再难出如此神兵。” 转而,老道又看了一眼重光,只是这一眼的目光是柔和的,并不像之前那样,意图卸去重光的内力。 老道悠悠的说道,“神兵只有在合适的手中,才能成就真正的神兵。” 言毕,老道左手拂尘别入腰间,右手翻腕,流云竟然也仿佛兴奋起来,剑刃切开空气时的龙吟明显高亢了许多,而且经久不断,让一旁的李重光看的入了神。 老道舞起流云,也开始变得红光满面,双瞳放出越来越刺眼的金光,整个身体慢慢升至半空, “小子,你独自悟道,小小年纪就能御气而行,只怕太虚玄门,九重之境都能有机会去闯一闯了。” 太虚,九重,这老道怎么也知道祖上南越剑圣留下的心法口诀?李重光还在暗自琢磨,老道已然越升越高,最后朗声招呼, “剑圣家的小子,你且看看,红龙,也可以这样斩!” 两人原本就站在崖壁边,如今老道升入半空,俯视着崖壁下依旧蜿蜒涌动的九曲溪水,眼见红龙的色彩又淡去了不少,但血红依稀犹在。 老道大喝一声,“斩!” 只见流云剑锋掠处,画出一道清晰的亮虹。 原来剑气,竟然可以明亮到肉眼可见。但真正让重光震撼的,却是接下来的一幕,这道明亮的虹弧,径直朝山下的红龙飞去,一路照亮了山谷里的山石草木,弧光所至,万鸣俱喑,直到最后,亮弧笔直的切入红龙的身体。 功力所至巅峰,红龙亦可空斩,李重光剑招无双水箭,斩出了一条红龙,而这个金眼道人,竟然靠一柄流云神剑,挥出破空灵弧,而这一弧,横切入红龙的身体,随即整条九曲溪剧烈的一抖,眼见着光弧入水之处,左右各自腾起一条白线,随即,这两条白线向着龙首、龙尾各自奔去,九曲红龙,沿着两条白线出发之处,断为两截。 李重光被眼前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老道却缓缓收住剑势,回到李重光面前,流云还在兴奋的颤抖不已,老道却递过剑柄,轻捋须髯。 “剑圣家的小子,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地方等着你去探索,难道你不想去看看当年李慕白看到的那个世界么?” 李重光半天才回过神儿来,“道,道长,未请教您高姓大名,为何知道我李家高祖留下的无双心法?” 老道淡然一笑,“贫道天颂,你我有缘相遇,自会有缘重逢,下次相遇时,我自会解答你的疑虑,或许,那时你已经自己找到了答案。” 重光此刻完全被老道的气势镇住了,犹豫了半天,磕磕巴巴的问,“道长,可否收我为徒,传我刚才的本领。” “哈哈哈”老道爽朗的仰天长笑,“剑圣家的小子,你的天分只怕还在我之上,这些雕虫小技怎可与真正的无双相比,你我是否有师徒之缘,也要等到再见之时才可知晓。” 看着老道故弄玄虚的样子,李重光心中不忿,却又因为实力上被老道碾压,不敢顶撞,只能无奈的询问,“那何时何地才能与天颂道长再见呢?” “一切尽在此信。不过,需等五年后,此信才能打开。” 说着,老道又留给重光一个锦囊,说是里面暗藏着密信,五年后,密信将会指引重光相逢,而这五年间,重光只能继续自己悟道。 眼见了老道展示了空斩九曲的神术,新一代剑圣李重光才知道这个世界的高远超越了自己的想象,奈何这老道却一直卖弄关子,自己心中太多的困惑,还要再等五年,重光虽有不满,但也无奈只能接受。 不过,自此,断石崖上,再没有准备了却残生的剑圣后人了。 这五年间,李重光依旧隐匿于山野,苦参剑意,他手中那一斩天地的无双,也越来越强大。 只是随着岁月流逝,渴望再见天颂老道的心思却越来越盛,偶尔,重光忍不住从锦囊里掏出密信来,算计着日子离五年之约还久,可还是忍不住会偷看两眼,偷看到的,却是一张白纸。 但重光却莫名的信任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老道,他仍旧贴身带着这个无字锦囊,直到一个月前,李重光无意间再次掏出锦囊,激动的双手颤抖起来,原本的白纸之上竟然隐约出现一行小字, “盛安钦天监月莱” 大夏国内,谁人不知道帝国的都城,也是天下雄城,盛安呢。于是,二十岁的重光,第一次离开了隐居的山林,一路寻访,要去找盛安城里的钦天监和月莱,虽然他并不清楚,后面这两个词指的是什么。 …… 金碧辉煌的朝堂之内,身着朝服的老将军常破虏,上身挺的笔直,跪在龙椅面前已经很久了。可是再看那把象征着天下所属的宽大龙椅,上面竟然空无一人。 龙椅就是天下,这把龙椅几乎大的像一张金铸的床榻,椅背是四面宽大的金屏,上有山河社稷,也有仙鹤寿柏,单是这把龙椅的气势,就足以让常人感受到帝王的天威。 但老将军常破虏却固执的跪在龙椅面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一旁的老太监安宁,忍不住好心劝说, “我说常老将军啊,您这的情况圣上都知道了,先回去候着吧,圣上自有安排……” “烽火已起,边关不宁,军情容不得耽搁,我就在这候着吧。” 固执的常破虏执拗的坚持跪在朝堂上,尽管朝堂之上已无其他朝臣。那些大臣们都已经被安排到盛安四处,为迎接圣母皇太后的寿辰大典忙碌筹备着。 “唉”安公公长叹一声,老将军的火爆脾气他是知道的,自己已经好话说尽,为了不触这个霉头,安公公缓缓退到龙椅一侧,那里,有一个他更不敢得罪的中年男子,正全神贯注的忙着自己手中的活计。 中年男子的面前,是一张硕大的桌台。桌台上的斧凿墨尺一应俱全,在桌台中央,摆放着一座已经成型的宫殿模型。虽是模型,但金顶朱门,层楼叠榭,处处透出一股威严之气,尤其是飞檐上的两条金龙,麟甲熠熠,昂首长啸,似乎随时都要腾空而去。 “安宁啊,”中年男子摊开手掌,安宁这才看清,原来男子一直在手中打磨的,是一个光润的圆球,圆球隐隐射出柔柔的荧光。 安宁赶忙躬身作揖。 “你说这二龙戏珠的珠子,就用这颗南海夜明珠来做如何?” “皇上圣明,圣母皇太后就喜欢这样的珠子,光华四射的,就像咱皇家瑞气。皇上圣明。”安宁说的极度诚恳,让人感觉发自肺腑。 “可是”这皇上似乎有意和安公公开玩笑,“我这个华宇殿全都是东瀛寿木所制,单独嵌一个珠子,似乎又有些突兀了。” “这。”安公公一时没明白这皇上的意思,也不知该如何接话才好。 “如果用木雕,倒是可以雕出火珠耀昼的效果,只怕费工不少,不知能不能赶上太后的寿辰。” 安公公再次作揖,“皇上这一片孝心赤诚动天,太后她老人家一定会被您这份孝心感动,上天垂怜,也会保咱们大夏江山永固,圣母皇太后万寿无疆的。” “嗯嗯。”中年男人还在纠结到底该用夜明珠还是木雕完成自己的作品,安公公旁敲侧击的提醒,“皇上,您看这已经快到子时了,您还是保重龙体要紧,也让常将军回去吧。” “哦。哦?他还没有回去?” “是啊,已经跪了两个多时辰了。” “常将军啊,我不是告诉你了,圣母皇太后的寿诞在即,不宜动刀兵,等寿辰一过,朕自会把兵符给你。” “皇上,此事万万不可拖延,殊勒虽然弹丸小城,却是我们牵制北梁,南郡和游骑的倚重。最新的情报北梁已灭,游骑势大,如果我们不及时掌控时局,一旦游骑吞下北梁,势必成犄角之势钳制我大夏整个北防。倘若游骑蛮子的轻骑南下,我大夏军士很难在整个北方建立完整的防线。另外……” 常破虏还想继续说下去,木工桌后的大夏皇帝脸色突变,“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了,我大夏沃野千里,五军气贯长虹,当年游骑弹丸小国不知死活触我天威,还不是被我常胜将士逐出漠北。再说,我都答应给你兵符了,难道连让母后过个太平的寿辰都不行吗!” 安宁一看龙颜大怒,生怕固执的常破虏一根筋的闹下去,连忙从中调和,“皇上息怒,老将军也是为了江山社稷,一时糊涂。常将军,你也莫要固执,一切皇上自会安排,我天朝上国,上有苍天庇佑,下有臣民归心,区区游骑纵有狼子野心,又何足挂齿,你只管放心就是。” 常破虏还想争执,却见安公公已经架起皇上的胳膊,径直绕过龙椅,从侧门退出,返回后宫去了。 眼看争取兵符无望,老将军无奈之下,慨叹一声,跺脚离去。 数千里外,狼子野心的游骑国并没有闲着,他们正在各自忙着备粮过冬。游骑的土地并不适宜耕种,只能靠牧牛养马过活,每到凛冬将至,面对即将到来的数月冰雪封山,牧草短缺的日子,游骑的部落们就要各自寻找出路。不过,如今的游骑各部落由良木哈主事,应对凛冬多了一个选择,那就是各部落抽调人马,汇聚出一支庞大的南征队伍,从富庶的大夏那里抢夺过冬的粮草。 抢来的东西,再按照出力多少论功分配,贪婪的南苑大王距离大夏最近,所有劫掠的物资经由他的地盘通过,自然会有不少油水可捞,因此对南征之事最为上心。听说此次南征的总指挥正是他一心想要攀附的二王子窝别台,兴冲冲的跑到女儿召瑾郡主的帐子,一边掀起厚厚的毡帘,一边打着哈哈, “女儿啊,好事来了。”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68章 命犯桃花 南苑大王哲达突然闯入,把昭瑾郡主吓了一跳,因为帐子里除了郡主自己,还有一个她私藏的客人,那个来自大漠另一边世界的灵羽苏苏。 这一路北上,既要护着身子羸弱的项北,又要忍着嘴碎唠叨的天默,着实让苏苏身心疲惫。但更伤害她的,却是一场场的殊死搏杀。 北梁邺城,力战夜奇。 殊勒客栈,死拼沙虫。 沙海帽儿井,搏命沙魈。 纵是铁打的汉子也扛不住如此艰险的旅程,苏苏这一病不起,被积攒了一路的疲惫和伤痛彻底击垮,连续高烧昏迷了数天。 就在项北束手无措的时候,幸亏遇到了心地善良的昭瑾郡主,当她得知是项北和苏苏一路护着哲别措老人的驼队北上,并保他大难不死时,昭瑾就把苏苏直接带回了自己的营帐,还给她找来了部落里最好的大夫医治。 草原部落医药匮乏,没有名贵的药材庇佑,但好在苏苏练武的底子还在,再加上昭瑾郡主的悉心照料,烧倒是很快退了下来,只是她身子虚弱,还需要继续将养一段日子。 哲达一挑帘子,吓得昭瑾顺手放下了床上的帷帐,并示意苏苏噤声。 “父王,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昭瑾皱眉埋怨。 哲达心疼女儿,看着昭瑾高挑的身材,这才回过神儿来,“呦,该死,父王该死,忘了我的小凤凰都已经是大姑娘了。哈哈哈。” 看着哲达没心没肺的样子,昭瑾心疼的问道,“前几日父王你身体欠安,两眼充血,现在可曾好些了?” “唉,傻姑娘,爹那是吃了仙药,要返老还童了,你没看现在爹年轻了许多么。对了,爹来是要告诉你一件大喜事。” “父王,这世界上哪有什么仙药,您还是保重身体才好。”昭瑾担心床帏内的秘密暴露,一心想要支开哲达。 哪知哲达兴奋的赖着不走,“唉,闺女,别赶爹走啊,还没有告诉你好消息是啥呢。” “你能有什么好消息?” “窝别台马上要带着南征军来咱们部落了,这次我打算派出咱们塔尔加的勇士也加入,而且,我想咱们的勇士由你带队。” “什么?你要让我也去做强盗?”昭瑾郡主面带愠色。 “女儿,你听我说啊,什么强盗不强盗的,长生天给了草原狼牙齿和爪子,就是为了能让他们吃到鲜美的羊肉,这是天经地义。再说,爹给你安排这个差事,主要不是让你去打仗,打仗的事自然有二王子窝别台扛着,但是,你们刚好可以借这个机会……” “爹,我说了,我是不会嫁给窝别台的。你喜欢他,那你去嫁他。”昭瑾郡主一边说着,一边把哲达推搡着赶出了毡房。 毡房之内,又安静了下来,苏苏艰难的撑起身子,听着床帏外的动静,昭瑾郡主又和哲达在毡房外争执了一会儿,这才独自回来,想是受了委屈,气鼓鼓的往床边一坐,也不说话。 苏苏柔声说道,“对不起啊,郡主,我在这里给你添麻烦了。” 昭瑾这才回过神来,“苏苏姐,你说什么哪,我这又不是和你置气。都是我那个不争气的爹,讨厌死了。” “这也不能怪他,我想每个父亲都会用他们认为正确的方式,疼爱自己的女儿吧。”苏苏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灵羽张纶,自从他失踪以后,苏苏就如同孤儿一般,孤苦无依,当然,也正是如此,她才与项北相依为命。 “才不是呢。”昭瑾郡主心直口快,她带着草原红的脸蛋因为生气显得更加绯红,“他是为了哈苏亚部落的良木哈大王,自从良木哈大王让他做了南苑大王,父亲就更是只想着自己了。草原上的雄鹰各有猎场,可是他们哈苏亚就像饿狼一样对自己的手足下手,窝别台的母亲就是被良木哈从塔哈尔部落抢去的女儿,他这应该算是认贼作父。” 苏苏其实对草原上部落间的这些纷争并不感兴趣,不过她耐心听完昭瑾郡主的牢骚后,才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郡主,我昏迷的这些日子,和我同行的那几个人可好。” “你是说项北哥哥吧,他倒是天天来看你的,不过每次你都昏睡不醒,他守着一会儿也就离开了。你们大夏人就是讲究多,他说他一个男人待在我的帐子里久了不好。”说道这儿,昭瑾还顽皮的吐了一下舌头。 听着昭瑾郡主喊项北哥哥喊得亲切,苏苏心中不由得一酸,不过转念一想,草原女儿性子直爽,自己计较这些倒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于是脸色一红,好在昭瑾郡主并没有看出异样。 姐妹正在聊天,毡房挂帘轻轻拍动,昭瑾脸上一喜,“你听,这脚步声和敲门声就是项北哥哥的。” 昭瑾迎出房门,果然带进来了少年项北。看到了项北,苏苏顾不得再去计较昭瑾的热情,强压内心的激动,目视着面前的少年走近身旁。 “苏苏,你终于醒了,感觉可好些了?”项北也想让自己显得平静,奈何声音却有些微微颤抖。 “嗯,多亏了昭瑾郡主。我已经好了,咱们可以继续赶路了。” “那怎么行?”一旁不解风情的昭瑾郡主插话进来,“苏苏姐姐,你的病还没有好呢,大夫说你至少还要修养半月呢。” “可是你项北哥哥身上的伤可等不及呢。”苏苏意味深长的说道。 “什么?项北哥哥身上也有伤,我去让大夫也给他看看吧。” 项北苦笑一声,“我的伤只怕没药可医,不劳郡主费心了。苏苏,你安心养病,我觉得好像仙虫也没有那么折磨了。等你的病好了,咱们再上路不迟。” 苏苏还想说服项北,奈何虚弱的身体已经吃不消,头一发昏,又要睡去。虽然二人有太多的话想说,但碍于昭瑾郡主,又不好多说,于是项北嘱咐苏苏好好休息,就又准备返回和天默住的马车上。 昭瑾郡主却一直陪着项北走出了帐外。 项北还以为郡主是在送客,慌不迭地的想要劝阻昭瑾。这段时间日日探望昏迷的苏苏,虽然两人熟络不少,但项北始终还是碍于昭瑾的身份,有意保持距离。 “项北哥哥,苏苏姐姐已经休息了,我刚好心中烦闷,想要出去走走。你若无事,可否一起走走。” 项北挠了挠脑袋,好像也找不出什么理由推辞,不好回绝,就只好一口应下。 项北跟着昭瑾二人走出营帐,昭瑾让下人牵过两匹骏马。郡主自己有专门的坐骑,一身栗色鬃毛油光锃亮,又给项北牵过一匹浑身乌碳,只有四蹄上有一圈白纹的高大骏马, “这马性子温顺,脚力非凡,刚好可配项北哥哥。”郡主一边说着,一边翻身上马,扬起马鞭,猛抽栗马,马儿吃痛,前蹄腾空,咴咴高鸣,只待四蹄落地,瞬间腾空蹿了出去。 项北虽然也会骑马,奈何与昭瑾比起来,骑术还是略显拙劣,他也抽打起自己的乌骓马来,却不似昭瑾郡主那般自若。 两匹快马在已落薄雪的草原上狂奔,马蹄过处,随即扬起一片片白雾,昭瑾郡主火红的披风随风飞扬,项北围在脖颈上的火狐围巾也迎风摆动,两抹赤红给白茫茫的世界留下两道红色的掠影,至少这两抹红色交织一起,彼此不会显得那么孤单。 转瞬之间,昭瑾带着项北就奔出数十里外,栗马虽然启动迅猛,但显得高大的黑炭乌骓耐力更胜一筹,两匹马渐渐并驾齐驱,昭瑾扭头看了看身边的项北,大声喊道, “项北哥哥,我喜欢这种奔跑的感觉,我想一直跑过这五百里沙海,看看那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或许只要速度够快,真的能够把烦恼甩在身后,项北的乌骓越跑越快,随着速度的提升,马背之上反而越来越稳,项北也学着草原部落的骑手们开始吼吼的呼嚎着,一面大声的回应着郡主, “昭瑾郡主,我和苏苏就来自于这五百里沙海的另一边,那边是山清水秀的绿地家园,夏有凉风冬有雪,春迎百花秋有月,有机会到我们那边做客啊。不过,我倒是更想一直奔跑下去,想去看看这天下,到底有没有尽头。” “好,那我们就一直奔跑下去!” 昭瑾难得的开心大笑起来,常年被草原上的风沙抚摸的两腮带着挥之不去的红泽,像是一朵迎风怒放的马兰花。 …… 傍晚时分,项北才重返部落外的驼队马车。在昭瑾郡主的执意之下,项北只好接受了她好心相赠的那匹乌骓。 马车之上坐着盲眼老道天默,想必是一个人无聊的久了,气呼呼的摆弄着手里的几个铜钱,一次次的在竹筒里摇匀,再洒落在面前的板子上,随即又用手摸索着捡起来,不耐烦的扔回竹筒,哗啦哗啦又是一通猛摇。 相处的久了,项北大概也了解了天默的脾气,知道这会儿最好不要搭理他,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块用油纸层层包裹的烤羊腿。 油纸一开,马车里顿时香气四溢,天默终于绷不住口水,吸溜了一口,“臭小子还知道回来,快把我老人家饿死了,你但凡有点良心,也该让我先垫垫肚子。” 项北就把羊腿递到了天默那双永远脏兮兮的大手里。 天默连手中的竹筒都顾不得放好,直接向身旁一丢,顿时几个铜板滚落一地。可天默全然不顾,只顾拼命往嘴巴里塞着烤肉,。 项北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很是可笑,不禁打诨道,“道长,刚才开卦卜出什么了。我们什么时候起身才好?” 天默抱着羊腿正啃的心满意足,顾不得认真回答项北的问题,只是嘴里嘟嘟哝哝的唠叨了一句,“还出什么发?寄人篱下,命犯桃花,吃饱喝足,启途不发。” “嗯呢,嗯那,这羊肉烤的火候刚刚好,就是孜然放的略显单薄。” 这老道胡言乱语惯了,现在他的克星苏苏又不在,项北伸了个懒腰,感觉有些乏了,转身蜷到车厢的角落里沉沉睡去。 天默听到项北的微鼾声响起,摸了摸身上的一个锦囊,叹了口气,“这次出发,只怕前途未卜,你们都准备好了么?” 一旁的小白狼似乎听明白了天默的自言自语,把天默给它的骨头啃了一半,吐了出来,用舌头舔了舔天默的手背。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69章 再起征程 转眼又是小半月余,苏苏的伤病恢复的七七八八。项北的骑术也在陪伴昭瑾郡主的策马奔腾中更趋纯熟。 黑马和项北日日相伴,有了感情,每当看到项北出现,知道又可以到广阔之地尽情撒欢,就会打着响鼻以示欢迎。 而项北也喜欢上了这匹黑马,尤其是它四蹄上的白花纯净如雪,项北给它起了个名字,踏云骓。 “踏云骓?你们大夏人都喜欢舞文弄墨呀,起个名字都要这么文雅?”熟络以后,昭瑾在项北面前也活泼了许多。 项北原本想要向昭瑾解释,自己是北梁人而不是大夏人,可是想想或许越解释越说不清楚,尤其是北梁如今已经算是从九州的版图上抹去了,也就默认了昭瑾的误解。 这天两人刚走出营外,突然一匹快马狂奔着追了上来,马上的小姑娘招手呼喊,“昭瑾姐姐,你们等等我啊!” 昭瑾回头,原来是彩彩。 看着彩彩气喘吁吁赶上来的样子,昭瑾勒住自己的马头,关切的问道,“彩彩妹子,你怎么来了?为何跑得这么满头大汗的。” 彩彩没好气的说,“我说这几日昭瑾姐姐都顾不得找我玩了,原来是被这个大夏人给拐跑了啊?” 昭瑾偷偷看了一眼项北,脸颊比平日红了许多,又转向彩彩,“妹子,你别乱说话,我不是想着这段时间你可以好好陪陪哲别措大叔嘛。对了,大叔的伤好些了么?” 彩彩并非真的生昭瑾的气,对大夏人项北也没有格外记仇,她只是抱怨昭瑾郡主这段时间没有带她出去玩而已,她哼了一声, “我爹爹的伤好了一些,只是还不能下地,哲达大王给我们找了大夫,也让我们搬回毡房了。” “哦。”昭瑾因为父亲囚禁哲别措一事没少发生争执,如今听说哲别措终于被放了出来,对彩彩的愧疚也就减轻了许多, “妹子,既然你没事了,不如和我们一起赛马啊。” “谁说我没事?”彩彩掬揶一句,让昭瑾又是一阵脸红,只好等着彩彩的下文,“我父亲让我找这几个大夏人回去,说是有事要商量。” “找我?”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项北觉得有些意外,再加上彩彩这妹子给他留下的印象泼辣无礼,原本他是打算假装视而不见的。 “那还有谁?幸亏我爹爹说他身上的伤不是因为你,要不,我早就把你大卸八块了。” “哦?”项北尽力装出了害怕的样子,他觉得或许这样,才不会被这个妹子继续找麻烦。 可是彩彩却不依不饶,“不对,要不是我昭瑾姐姐求情,第一次见你们就会要你们的命了。” 项北觉得彩彩的威胁毫无章法,也就不去计较,彩彩却拉起昭瑾的手,“走,姐姐,咱们一起去。” 昭瑾郡主点了点头,“嗯,我也该去向哲别措大叔请个安了。” 三人各自骑马,又去马车那里把老道天默喊上,来到了哲别措的帐篷。 哲别措虽然断腿还不能下地,但气色好了不少,虽然在旅途之上,这老家伙为了保命多次背叛,但毕竟众人都一起扛过生死,哲别措看到天默和项北出现在眼前时,略显激动,“来来,给两位客人上座。” 有下人端了两个椅子上来,项北和天默也不客气,各自坐下。 “对了,彩彩,爹要和客人谈些事情,你能不能先出去玩会儿?” 彩彩固执,“我为什么就不能听听?” 哲别措只好向昭瑾投去求救的目光,昭瑾懂事,拉着彩彩的小手,“走妹子,陪我出去骑马去。” 彩彩只听郡主的话,被郡主拉住小手,开开心心的跟着就往外走去。可是郡主却不知道,哲别措真正想要支开的人,却是郡主本人。 等毡房里只剩下项北和天默两人,哲别措还想客气,却一时找不到好词,只得尴尬的笑笑。 项北假装没看到,也不搭理他。 天默起初也不说话,憋了一会儿,才吐口说,“我们都不是外人了,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哲别措尴尬的挠了挠头,又开始旧事重提, “各位想要迁怒于我,我也无话可说。只是当时彩彩她们命悬一线,全在那个降龙鼎,我也身不由已。” 看两人都不搭理自己,哲别措又憋了一会儿,不得不自己说下去,“所以今天请两位来,也是有事想和你们商量。” 天默却像是知道哲别措的心思,意味深长的说,“我早就警告过你,降龙鼎并非人间俗物,警告你万万不可将它带回部落,否则,就会自食其果。” “那是,那是……”哲别措点头如捣蒜,等天默把火发完了,这才接着说,“道长说的都对,只是我当时没有选择。这鼎现在在哲达大王手里,我觉得大王似乎被这鼎改变了不少。” “既然没有选择,你还找我们干什么?”项北想起因为降龙鼎,殊勒城被沙虫毁灭,唐山和他十三个兄弟,除了报信的耿忠,尽数为孤城殉葬,还有赵媚儿、赵龙姐弟,凄惨的死状历历在目,无论如何,项北都不能从心里原谅面前这个自私的哲别措。 哲别措倒是没有继续辩解下去,而是转向天默,“请问道长,如今可有破解之道?” 天默摇了摇头,不再搭话。 哲别措只好慨叹一声,“唉,那妖物对哲达大王影响很大,我只怕自己会成为塔尔加部落的罪人了。” 直到最后,项北和天默都没有接下哲别措的话茬,哲别措无奈,也只好悻悻的送二人离开。 回到马车后,项北抱起车上的小白狼,低声的问天默,“天默道长,哲别措的事我们管还是不管,他所说的成为塔尔加罪人又是什么意思?” 天默压低了嗓音,“你可知这一路之上,我为何想要抢夺降龙鼎?并非贪图它是宝物,那降龙鼎根本就不是宝物,它应该是一个来自异域的存在,我和你解释过界树的故事,界树庇佑的地方,正是咱们普通百姓生活的这个世界,而那些来自异界的种种灵物,带着来自异界的力量,都可能会引发这个世界的灾难。我估计那降龙鼎已经出现异常了,所以老奸巨猾的哲别措才又想起找我们给他背锅。” 哲别措的确不是个好东西,可是天默说老奸巨猾这个词的时候,声情并茂,似乎自己是个正直得不能再正直的好人,项北不由得眼角余光偷瞄了老道两眼,心中跟着默念了一遍,“老奸巨猾。” 老奸巨猾的天默心中也在打着自己的算盘,其实他并没有对项北和盘托出,之所以他会认定降龙鼎非是宝物,是因为他已经认出来,降龙鼎其实是一件血祭之物,血祭本是禁术,这降龙鼎自然也就极有可能是淫邪至暗之物。 但哲别措这人并不可靠,他说的这些话或许是心中所想,也可能是他为套路天默设下的陷阱,所以天默也就不会告诉哲别措自己真实的打算。 项北知道老道一定还有事瞒着自己的,但并没有心思深究。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如果天默不说,那么项北问了也是白问。 索性项北又蜷缩到马车的一角,头一沉就呼呼的睡去,小白狼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玩够了跳了出来,抖了抖身上雪白的皮毛,然后调皮的钻到项北的腋下,硬是又挤进了项北的臂膀,大概是感受到了自己找到的这个温暖的怀抱,得意的一阵摇头晃脑,也随着项北一起沉沉睡去。 转眼又过几日,苏苏告诉项北,自己已经完全好了,项北看到苏苏的脸色已经红润起来,也就答应下来,尽快和苏苏一起上路。 下一站目标,正是漠北神山,白首雪峰。 这段时间昭瑾已经习惯了和项北一起在草原上策马狂奔的感觉,听到苏苏说准备出发,虽然有些不舍,可是又找不到什么阻拦的理由,也只能偷偷的问项北, “项北哥哥,你们去了白首山还会回来么?” 项北没有听出昭瑾的意思,憨直的回答,“那可说不好。” 昭瑾咬了咬嘴唇,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三人小队准备了新的马车,车上备足了一路上的补给,小白狼在那些吃食和厚重的棉被间打滚撒欢,玩得好不快乐,估计这支队伍里,最无忧无虑的就是它了。 “道长,我去喊上苏苏,咱们一起出发吧。” “嗯。” 苏苏还一直住在昭瑾郡主那里,项北按着约定的时间,准备去喊上苏苏一起出发,却在帐子外面看到了垂手而立的昭瑾。 “郡主,你怎么在外面。” “项北哥哥,我想和你们一起走。” “什么?”项北吃惊,担心是自己听错了。 “我一直都在部落里长大,从未出过家门,这些天听你和苏苏姐讲的那些故事,我也很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项北顿时有点头大,“郡主,外面的世界虽然很大,但是也充满危险,我和苏苏这一路走来,多少有些无奈,你还是留在部落里更好些。或者等我从白首山回来,一定会找机会带你去大夏国玩一玩,你一定会喜欢那里的山水美景的。” 昭瑾看争取无望,又不敢说自己其实真正的目的是想逃离哲达的安排。因为马上,二王子窝别台就要来塔尔加召集人马加入他的南征队了,到时只怕哲达又会想方设法逼迫自己去向窝别台献殷勤了。 项北看出昭瑾面露难色,安慰道,“放心郡主,你对我和苏苏的恩情,我项北不会忘记,日后必有报答。” 昭瑾轻声呸了一下,“谁要你的报答。” 帐子里的苏苏听到项北的到来,趁着项北和昭瑾在毡房外聊天,把自己的行装整理完毕,她从大夏一路穿来的衣物,经历多次战斗,已经有些破败不堪,如今换上了昭瑾给她准备的草原女儿装,不仅做工华丽,而且厚实温暖。 这些衣物都是按照昭瑾的身材由草原上最好的裁缝量体裁衣制作的,恰好她和苏苏都身材高挑,只是苏苏略显苗条,因此那些厚重的草原冬装穿在苏苏身上,显得很是得体。 等衣着草原女装的苏苏再次出现在项北面前时,项北却是看的有点呆了。 换掉了一直傍身的那身素衣长裤,苏苏罩上了一件米黄色的束身长袍,头上戴着一顶翻檐尖顶毡帽,帽子上还有一颗鲜红透亮的珠子熠熠闪光。毡帽下垂着少女黑瀑般浓密顺滑的长发,衬托着苏苏的面庞更加精致,白皙。束身的米色长袍不仅沉淀出少女的端庄尊贵,更把少女那诱人的曲线,勾勒的起伏错落,让人看得有些目眩神迷。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70章 山雨欲来 苏苏注意到了项北那傻乎乎又热辣辣的目光,心中莫名一颤,想假装不在意可是偏偏又不小心与这家伙四目相对,只好假意生气掩饰自己的慌乱, “看什么看,原来的衣服已经破了,只好借用郡主的衣服了。”嘴上不依不饶,可是苏苏的眼神却不再和项北对视,飘到他处。 一旁的天默好久没有调侃苏苏,忍不住又冒了出来,猛地吸了吸鼻子,然后一脸陶醉的模样, “嗯,可是我一闻就知道,还是咱家的苏苏姑娘。” 这回苏苏的脸是真的红了,因为连羞带气,恨不得架起自己的灵羽宝弓,把那个没正形的天默老道射成刺猬。 一旁的昭瑾郡主也被这活宝一样的老道逗乐了,她有着草原女子特有的豪爽和耿直,看到自己的衣服在苏苏的身上焕发出更加耀眼的光彩,不仅不妒,还开心的为苏苏抻了抻衣角, “苏苏姐姐,你穿这身衣服更好看了,项北大哥当然看不够了。可惜那些有眼无珠的人是看不到了。” 昭瑾郡主耿直的话语把天默噎了个半死,苏苏第一次发现,原来还可以一句话就打败这个话痨天默,看着老道憋红的大脸,吭哧几声,又说不出话来,不由得和昭瑾一起,笑的花枝乱颤。 一旁的项北忍不住又偷瞄了苏苏几眼,苏苏也只当没看到。 “可惜你们都要走了。”昭瑾突然面色一黯,到时我又只剩一个人了。 “还有我呢!你怎么把我忘了?”突然彩彩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不满的嘟起小嘴,“才几天的功夫,姐姐你就变成人家的家人了,这回你可以放心了,他们今天是走不了了。” 说着,彩彩又狠狠的瞪了项北一眼。这意味深长的一眼,让一旁的苏苏心中泛起了涟漪,“什么叫今天走不了了?” 一旁的天默捋了捋几根山羊胡,似乎并不惊讶。 “哲达大王已经下了命令,今天部落既不能出,也不能进,因为要来一位尊贵的客人。”彩彩提到尊贵的客人,两眼真的放出了光彩。 其他人不明就里,昭瑾却闻之色变,对于自己的父亲南苑大王来说,尊贵的客人只有那一位, “什么?他怎么提前来了,不是说还有几天的么?” “信使来报,说是今年北苑的暴雪来的很早,时间不等人,二王子就提前召集南征粮骑了。” 项北想起窝别台带着自己的游骑军歼灭了北梁最后的玄甲神策,心中不爽,没想到昭瑾也是一脸嫌弃的样子,顿时感觉昭瑾这丫头的可爱程度又增添了几分,不过他更关心的事情,却是为何因为窝别台的到来,南苑大王哲达就不允许部落里的人离开。 彩彩听到项北的疑虑,忘记了昭瑾对窝别台的憎恶,抢着回答,“因为二王子是我们草原上的雄鹰啊。” 看项北还是一脸困惑,昭瑾才缓缓的说道,“这草原雄鹰背后的主人,就是我们现在游骑国的大王,良木哈。窝别台和他的大哥脱脱替良木哈大王征讨了所有不愿归降的草原部落,不少勇士都被他们剥皮抽筋,油烹火烧而死,至今仍有不愿归降的勇士,散落草原四处,伺机报复。所以,他们所到之处,一定会严密防范,尤其是我的父王……” 想到哲达一心想要逼迫自己嫁给窝别台,昭瑾郡主就心中烦躁,可是又不知为何,并不想告诉项北这件事。 哲达为了巴结逢迎,得知窝别台要来,自然会封禁部落,以策安全。 项北想起邺城之内,窝别台特意留给苏苏弓马,盘算着还是离开为好,可是挨个查探了部落的几处出口,的确如彩彩所说,整个部落已经全部封禁,任何人马都不能进出。 直到项北垂头丧气的回来,彩彩才心中暗爽的接着讲下去,“我爹爹听说部落封禁了,猜到你们这几个大夏人肯定无处可去,让我来带你们回去。” 昭瑾原本还想挽留苏苏继续留在自己的帐里暂住,苏苏却看了看项北,“郡主,已经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了,既然大王要封禁部落,我想还是和他们在一起好了。” 昭瑾还想挽留,下人传来南苑大王的指示,要昭瑾郡主速去王庭答话。 昭瑾无奈,只好跟着下人去见哲达。临走前还特地叮嘱彩彩,“你苏苏姐的病刚好,记得好好照顾他们。” 彩彩撇了撇嘴,算是应下。 哲别措大概是为了补偿自己的背叛,即使天默没有答应替他去处理降龙鼎的事情,他依然满面春风的迎接着几位曾经的战友。尤其是苏苏,一见面,就恩公恩公的称呼,搞得苏苏有点难为情。 彩彩把众人带来后,忙着又往外跑,哲别措不免担心,“彩彩,哲达大王要封禁部落,你还要跑哪去?” 彩彩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只留下一句回应,“当然是去看二王子啦。” “那也要注意安全!”最后这句叮嘱也不知道小姑奶奶听到没有,彩彩的背影已经早就跑出了毡房,哲别措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诸位见笑了,我这丫头,还是小孩子脾气。对了,大王封禁部落,会有人手在部落里来回巡查,项兄弟不如也换上我们的长袍,会方便一些。” 一旁的天默突然咳嗽了几声,哲别措回过神儿来,“道长要不嫌弃,我给道长也备上一身。” 只可惜这位道长瘦高的像个竹竿,厚重的袍子披在身上,既显累赘,他自己也不舒服,折腾了一番,还是换回了自己的袍子。 不过哲别措的这番心意,让他多少有点心软,“你上次说降龙鼎影响了你们的大王,到底是怎么回事?” 谈到这个话题,哲别措紧张的喝退了毡房里的下人,又让管家哲布守在门口,这才压低声音,“哲达大王变得越来越年轻了。” “那不是好事?”苏苏不解。 哲别措却拱手解释道,“恩人有所不知,我们草原之人的母亲是长生天,只有她才能有长生的权利,如果我们不听从她的安排,也想长生,那就是违背了她的安排。而且……” 天默听着哲别措的解释竟然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这和我们的道理一样,逆天而行,必遭天谴。你不用有顾虑,而且什么。” 哲别措脸上露出愁容,“而且,听说哲达大王开始抓一些童男童女,这些孩子都是我们草原的希望,如今却不知所踪。” 天默理解哲别措的担心,如果长生的代价是献祭童男童女,那这长生的代价八成是走上了歪门邪道,早晚会招致灭顶之灾的。 …… 兴奋的彩彩随着大街上看热闹的人群,一起去北门处等着传说中的草原雄鹰,虽然哲达大王下令封禁部落,可是比这消息传得更快的,是那个传说中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青年王者窝别台,将要成为塔尔加最耀眼的客人。 越来越躁动的人群,踮脚昂首的等着传说中的人物出现,可是直到晌午,等来的却只有呼呼的北风。北风似乎越来越大,几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可是目之所及,灰蒙蒙的天边,一道颜色更深的黑线渐渐升了起来。有经验的老人不禁叹了口气,“怎么,二王子还没到,今年的暴雪却先来了么?” 草原和天边相接处的这一道黑线越升越高,也越来越宽,整个天空随之暗了下来,虽然是晌午时分,可是却如同渐渐进入夜幕,突然,人群中传出一声呼叫,“快看,来了!来了!” 众人眯缝起眼睛,迎着狂风努力看去,果然,似乎是沿着草场尽头缓慢迫近的黑线升起之处,闪动着数十个隐约可见的小点。 很快,小点的轮廓逐渐成型,变得越来越清晰,那是一匹匹四蹄腾空,全力狂奔的草原骏马。而为首一匹,浑身赤红,如同燃烧的火炭,在身后黑幕一般卷动的乌云衬托下,显得格外耀眼。 “是二王子,对,是他的火龙驹。” 这草原上的传说,果然让众人看得热血沸腾,眼见着正是这几十匹战马,拖动着身后铺天盖地的黑云在一路前行。 乌云翻滚,北风呼啸,几乎吞没了后半截马队,但整支马队却在火龙驹的带领下,保持着稳定的队形,时隐时现的一路冲锋到塔尔加的营地里来。 在欢迎的塔尔加骑手带领下,窝别台的马队未做任何停留,“驾,驾……”的继续策马扬鞭,直奔中庭大帐而去。只剩下沿路排成两列的看热闹的人群,望着马队的背影欢呼,彩彩也跟着喊着,“二王子,呦嗷,二王子……” 但这人群和嚎呼的声音,很快就被一路追随而来的暴风雪给淹没了。 哲达的中帐王庭内,早已备好新出锅的羊肉和冒着热气的浓汤,当然,还有被哲达硬逼着端坐帐内,黑着脸的郡主昭瑾。 呼的一声狂风厉嚎,窝别台高大的身影带着一阵雪花,从帐外走了进来,高大魁梧的身影,透露着老成和坚毅。 窝别台摘下了头上的毡帽,在手中拍打了几下,又抖了抖肩头和披风上的残雪,还把垂在双肩的两支小辫也甩了甩,这才上前施礼, “哈苏亚窝别台,向南苑大王哲达大人请安。” 案几后面的哲达慌忙起身,“唉,使不得,使不得。是二王子的到来,才让我塔尔加的草场上迎来太阳耀眼的光辉,快请坐,快请坐。” 一旁冷眼的昭瑾郡主忍不住嗤了一声,也不知是针对父王谄媚的态度还是窝别台嘴上的客气。 窝别台也觉得哲达的热情有点不适应,自己明明带来的是一场大风雪,可这南苑大王却能睁着眼说瞎话的什么太阳的光辉,真是肉麻。 哲达全然不顾两个年轻人的神情,依旧颇为隆重的向他们彼此介绍,昭瑾想起之前哲达的软硬兼施,为了不驳整个塔尔加的面子,也郑重的和二王子窝别台打过招呼。 虽然二王子显得阔目朗星,身材健硕,走起路来都英气逼人,但昭瑾却心不在焉的只顾琢磨自己的心思, “也不知项北他们是否安顿下来了,听着毡房外鬼哭狼嚎般的狂风肆虐,想必暴雪已至,幸亏今日,他们此番未能成行。要不,如果是在草原半路上遭遇如此大的风雪,只怕他们会有性命之忧了。” 昭瑾懒得插话,哲达就只好自己拼命寻找话题,看起来和窝别台聊得格外亲密。窝别台应付了半天,才终于找到机会,把话题引到正题,那就是毡房外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71章 力势天决 “今年的暴雪来的异常凶猛,我们的三眼天师说是要准备过一个最漫长的寒冬了。你也看到了,要不是我的马队早些出发,可能就要被这场风雪埋在路上了。” 似乎是为了帮窝别台营造声势,当他说这话的时候,哲达金帐外的狂风吹得更加猛烈,呼啸的风雪中,隐隐传来人喊马嘶的动静。 哲达点了点头,“这风雪的确来的比往年更早一些。” “所以今年我们的南征粮骑务必要更早出发,并且需要尽量从大夏那里带回更多的储备。”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这也正合哲达的心意。 一旁的昭瑾郡主却忍不住嗤了一声,“让我们的勇士去别人家里抢夺,这不是让他们做强盗么?” 窝别台闻之色变,腮帮子上横出肉棱,但碍于哲达的面子,强忍着没有发作。 哲达大王看出了窝别台脸上的不悦,赶忙厉声呵斥, “丫头,你别没大没小,这是关乎我们游骑生存的大事。凭什么他们大夏占据着丰沃的土地,而我们就要困守这贫瘠的草原。再说,当年大夏妖人天魁侯,一路把我们的先祖从漠南驱至大漠,后又逼迫先祖们不得不退守草原。你可知我们先祖是用多少鲜血才浇灌出如今这块哺育我们的土地。” 这番陈词慷慨激昂,昭瑾张了张嘴,却又无法反驳。 窝别台这才点了点头,接着说下了去,“哲达大王说的是,我们游骑兵强马壮,此番接粮的同时,也应该给那些目中无人的大夏人一些教训,为咱们游骑的先祖们讨还公道。” “在理,在理。不知二王子如何计划。” “父王良木哈已经组军十万,希望你们南苑九部也能配合组军十万,我们游骑二十万铁骑雄师,一举踏破大夏的防线,打开大夏的北防门户。” 窝别台说出此言时,两眼放射出凶狠的精光,仿佛是盯上了猎物的草原狼。 草原狼虽然不是草原上体型最大的猛兽,但却是最有战力的捕食者,被它盯上的猎物,哪怕是体型大上数倍的牛马,它都会勇往直前的战斗,绝不退缩,直到猎物到手,或者自己倒下,不死不休。 不过窝别台提出的要求,却让哲达有些犯难,“良木哈大王麾下兵强马壮,又有北苑十部落的鼎力支持,十万精兵不在话下,可我南苑只有九部,人丁也不如北苑十部的兴旺,抽调十万兵马,恐难实现。” 窝别台看着哲达一脸奸猾的模样,心中顿生不满,知道这老东西一定是想讨价还价,虽然心中憎恶,可是临来时,答应了父王良木哈,此行务必成事,因此压住心头之火,耐心询问, “那依着哲达大王的意思呢?” “哈哈,二王子放心,良木哈是长生天赐给我游骑国的雄主,我哲达自然会乐于听从调遣,十万勇士凑不齐,可是五万还是有保证的,良木哈大王的南征信使一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全员动员了。只是……” “只是什么?”明知这老狐狸要开口索要好处,可是窝别台还是以大局为重,继续忍耐。 “只是大夏国毕竟也是兵多将广,历来会针对我们的南征进行报复,到时我南苑九部必然要首当其冲,为了安抚他们的,我不得不许以重诺。” 说完,哲达举起面前的牛角杯,向着二王子频频敬酒,以掩饰自己勒索时丑陋的嘴脸。 窝别台的脸色由青到红,又渐渐转于平静,他也举起了面前的牛角杯,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 其实联合南苑出兵,象征意义大于实战,良木哈作为游骑国的统领,要求南苑出兵更主要是为了彰显游骑国的团结一致,也更彰显良木哈的统治者身份。真正战斗起来,游骑国的主力还是哈苏亚的精锐铁骑。 窝别台权衡了一下, “我父王良木哈把南苑九部交给哲达大王的时候就说过,您是他值得信任的兄弟,既然哲达大王这么说了,我相信大王已经尽力了。那就这样,南苑九部出兵五万,南征所得与北苑平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哲达顿时脸冒红光,兴奋的连连说好。 “不过”窝别台并不会对哲达言听计从,“南苑这五万兵马就交由我来统领调度,也好论功行赏。” “这?”哲达有点为难了,往年南征虽然也曾合兵,但是南苑将士一向独立成军,如果把这五万精骑直接交给窝别台,哲达还是有点为难。可是转念一想,等这窝别台成了自己的女婿,那把兵交给他似乎也不吃亏,况且,他已经答应了自己的条件。 “那怎么可以?”哲达还在纠结该不该答应,一旁的昭瑾却站了出来,“我们南苑的士兵,自然由我们南苑的将军来统领!” 窝别台没想到站出来反对的竟然是面前这个昭瑾郡主,于是不再出声。 看着窝别台阴沉着脸只顾闷头喝酒,哲达暗自揣测这未来的女婿看来是要生气了。对了,未来女婿,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哲达向一旁的女儿昭瑾郡主猛打眼色,看女儿视而不见,只好拉下老脸, “女儿,窝别台王子带着咱们游骑天骄良木哈大王的嘱托远道而来,南征也是咱们游骑国一年一度的大事,为了预祝今年的南征顺利,你也来给窝别台王子祝下酒吧。” 昭瑾执意不从,气的哲达吹胡子瞪眼,恨不得走上前去责骂一番,看到哲达被气的脸都快涨出血来,昭瑾这才起身,端着酒杯来到窝别台的桌前,深施一礼,将酒杯举至眉心。 窝别台也起身回礼,两人四目相对,各自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随即,昭瑾将酒杯啪的一声,蹲到桌几上。 几个同样身材高挑,衣着锦绣的塔尔加少女跑到场地中央,在昭瑾郡主的带领下,一声齐喝,“呵咦呀咦!”接着少女们一字排开,双手叉腰,双肩扭动着,开始唱着游骑的祝酒歌,舞动起来。 虽然屋内众人的心思都不在歌舞之上,但显然随着少女们舞动的裙摆和悦耳的歌声,帐子内的气氛逐渐缓和了下来。 一曲祝酒歌毕,哲达才回到之前的话题,“二王子,我正是为了鼎力相助良木哈大王的南征大计,此次特地命昭瑾亲自披挂上阵,好辅佐您马踏漠南,您看,有她在您身边,我南苑勇士自然会抵死相随。” “哲达大王,你们游骑的勇士们都去哪了?竟然会要让一个女人去冲锋陷阵?” “女人又怎么了?难道哈苏亚的部队统领三军,不看杀敌的本领,而是看重身份地位?”昭瑾虽然祝酒时歌甜舞美,可是争执起来,却字字充斥着火药味。 “你这是什么意思?”听着昭瑾郡主嘲讽了自己的主帅,一直站在窝别台身后的侍卫怒不可遏,挺身向前,就想替主人讨个公道。 这边塔尔加的侍卫随即也冲入场内,护在郡主前面“你想要干什么?” 游骑的战士们各个性如烈火,眼看帐子内就要发生火并,哲达正不知该如何安抚,窝别台却冷静的挥手示意,止住了自己的侍卫。 “郡主说的没错,一只狼王可以把羊群带成战无不胜的熊罴百万,一只绵羊也可以把狼群变得任人宰割。既然郡主也赞成如此,不如我们就按照草原的规矩,力势天决?” “好,感谢二王子的公正,那就天决。” 一旁的哲达看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似乎完全当自己不存在,一边是自己宠爱有加的任性女儿,一边是自己一心攀附的乘龙快婿,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叹了口气,暗自安慰自己,“至少两边不会直接在自己的帐子里拔刀相向了。” 力势天决,是草原上解决纷争常用的方法。力势,自然是双方按照约定的方式进行角力,各自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而天决,责是胜者为了照顾失败者的面子,把竞争的结果说是上天的选择。 这已经算是诸多解决争端的方法中,最为斯文公正的方式了。 “好好,能有机会和二王子您手下的勇士天决,这也是我们塔尔加的荣幸,来来来,我们一起饮下此杯,等外面风雪将尽,咱们再交流切磋。” 终于,帐子内再次响起觥筹交错的嬉笑之声,在南苑大王哲达的交代下,一坛坛上等的好酒不断斟满客人们面前的酒杯。草原原本就粮食匮乏,更不可能酿酒,这些好酒都是哲别措的驼队穿过五百里大漠从大夏国运回来的。 窝别台的手下很少有机会喝到如此充沛醇烈的佳酿,窝别台刚好可以把对哲达的不满发泄在这一杯杯佳酿上,少有的放纵手下,一起在酒桌之上向主人展示自己的实力。 酒宴一直持续到午夜,众人都已纷纷醉倒,听着帐子外的风雪之声渐息,哲达这才嘱咐下人把这些客人搬到事先为他们准备好的毡房里好生歇息。 等到帐子内只剩下自己的女儿昭瑾郡主时,哲达终于忍不住埋怨, “你说你,让父王说你什么好?何必处处针对窝别台啊,他既然已经答应了为父的条件,你还非要冲出去来个天决干什么?” 昭瑾郡主此刻也已经酒意微醺,火光映照下的两腮粉红已经蔓延到了脖颈,她对哲达的埋怨毫不在意,醉眼蓬松的看着哲达, “父王,以前你在我心中是顶天立地的塔尔加勇士,可是如今,为何连守护自己族人的勇气都没有。你好歹也是南苑九部的大王,对哈苏亚言听计从,再把我们的勇士拱手相送,以后还有谁会愿意再听您的调遣?” 哲达低头沉思了一阵,“话虽如此,可是别人咱们不说,单是二王子窝别台的骑射武艺,在咱们草原上又有谁能敌?良木哈大王能统一我们游骑各部,靠的不就是二王子的鼎力相助么?咱们塔尔加怎会有机会赢他?” “既然如此,大家都认为窝别台不能战胜,那我们就更不用担心输了天决啊。输了,天经地义,可要是赢了呢?那不是一本万利?” 哲达看着一直宠爱的小郡主,突然心中莫名有些失落,“这小公主也十六了,不仅人出落的光彩夺目,连这心思也有自己年轻时的风采了。” 年轻,是一种多么让人迷恋的感觉啊,要不是有上师的那些仙药,只怕自己也和寻常五、六十岁的老人一样,步履蹒跚,老态龙钟了吧。对了,念及至此,哲达突然想到,又该向上师求药了吧。 昭瑾郡主虽然已经不胜酒力,但她的内心并不糊涂,她惦记的,并不是万一会赢。她惦记着的,是塔尔加一定不能输。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72章 胸有成竹 窝别台带来的暴风雪一直席卷了整个塔尔加营地三天三夜。直到三日后,太阳才勉强从稀薄的云层后面探出了身子。 可就是这么一瞬,刺眼的阳光在深可没膝的雪地上一泻千里,整个草原被耀眼的光芒充斥着,几乎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昭瑾郡主要与窝别台进行天决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部落,天决可以是勇士与勇士间的博弈,而昭瑾和窝别台的天决,却是哈苏亚和塔尔加部落之间的较量,甚至可以再上升一层,是良木哈的北方游骑和哲达的南方游骑之间的对决。 这一场天决势必牵动整个草原的神经。 彩彩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昭瑾姐姐,窝别台是咱们草原上最勇猛的战士,即使是寻常的部落勇士也不是他的对手,你为何要与他天决啊?” 像许多草原少女一样,彩彩一提到窝别台,双眼就会洋溢着泛滥的痴迷之情,昭瑾看着有些无奈,知道这妹子大概被草原上的传说忽悠成了二王子窝别台的铁杆迷妹,只得轻描淡写的说了句, “咱们塔尔加在草原上从来就没有怕过谁。” 天一放晴,整个塔尔加部落的百姓们全都聚集到了哲达金帐前的广场上。哲达想着草原的子民完全把这天决也当成了一种难得的消遣,或许能借此机会和二王子更熟络些,他并不指望自己的郡主能在天决中胜出。 因此,主动向窝别台示好,“二王子,小女顽劣,不知天高地厚,还望二王子对她多多手下留情啊。” 窝别台完全不把昭瑾放在眼里,他只是略加掩饰了内心的不屑,莫说这个豆蔻的郡主,就是你们塔尔加的所有勇士,我窝别台又会怕过谁? 不过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哲达大王说笑了,昭瑾郡主一看就非凡人,到时也请郡主多多包涵。” “好”哲达点头吩咐自己的手下,当众宣布事先约定好的本场天决规则。 二王子窝别台和昭瑾郡主作为领队,各自带领四人,组成五人一组的小队,分别在角力,射术和骑术上进行角逐。 之所以有四人参赛,是因为角力的比赛分为单人和组队两场,单人比赛,看的是选手的搏击之术,而组队的角力,两人成队,既要看个人的实力,更要看团队的策略和合作,这是草原人最喜欢的项目。 咩~咩~咩~。一头健壮的老羊被人从场外一路拽到场子里。大概是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原本温顺的老羊惨叫着,挣扎着,对抗着,被箍在自己脖子上的绳索卡得眼珠子都快要努出来,奈何终究抗不过绳索的力道,还是被一路拽到了场地中央。 真正的勇士,值得这样的奖赏。 一个人上去用胳膊紧紧夹住了山羊的脑袋,另一人走上前去,趁着老羊不注意,挥起手中的雪亮的匕首,嘶的一声,寒光闪过,轻松撕开了老羊的脖子。 随即一股冒着热气的,滚烫的鲜血,直接喷溅到了事先备好的地上的铜盆里。 老羊起初还想挣扎,但是随着鲜血的猛烈喷溅,渐渐带走了它身体里的力量,老羊的挣扎越来越弱,最后只剩支撑不住身体的四条羊腿,还在寒风中不停的颤抖。 呜~呼~,随着老羊倒下,人群中传出一阵欢呼,力势天决正式开始。 首先就是单人的角力。角力的方式,类似于摔跤,赤手空拳,纯粹靠力量将对方放倒即可。 出场的二人,是代表哈苏亚的勇士苏布罗和代表塔尔加的藤格。 这两人一出场就赢得场边观众们的阵阵欢呼,因为在这个被刺眼的白色覆盖的冰雪世界里,两个虎背熊腰的壮汉,上身各自只穿着一件草原角力战士特有的战服,那是一件只护住肩膀和腰背的牛皮坎肩。 苏布罗的坎肩之上嵌着明晃晃的金钉,而藤格的坎肩上,则缀着鲜艳的彩色布带。比二人坎肩更抓眼球的,是两个大汉裸露的前胸肚腹,这两个滚圆的肚子显得异常厚实,配合着蓬松的宽大下摆,像是两只人熊,给人留下力大无穷的感觉。 一番试探之后,两人猛的抓住对方坎肩的趁手之处,呼儿嘿呦的,想要把对方压倒在自己身下。可是一时之间又相持不下,谁也没有占到上风。 随着两个庞大的身躯在清理出来的场地中心来回交错,承载着巨大冲击力道的脚掌砰砰的砸在冻得硬邦邦的地面上,震得周围看热闹的观众心跟着砰砰直跳。 苏布罗和藤格的脸色因为吃力憋得越来越红,直到青紫,但是谁也不肯退让,偶尔分开交换个角度,紧接着猛地撞在一起,又是一轮新的拼力绞杀。 直到最后,藤格率先体力不支,被苏布罗咬着牙,狠狠的甩了出去,但又因为腿被苏布罗别着,重心不稳,狠狠的砸到地面之上。 咚的一声闷响,庞大的身躯落地,激起一阵散碎的雪花飞扬。 “好哇~”窝别台身后带来的哈苏亚勇士们齐声欢呼。 第一场,哈苏亚的窝别台胜。一支肥大的羊腿被从老羊的身上摘下来,送到苏布罗的手中。窝别台心中暗喜,不过应该是意料之中,只向苏布罗点头示意,又偷眼看了一下旁边的昭瑾郡主。小郡主虽然面露惋惜之色,却并没有唉声叹息,一脸平静的等待第二场比赛的开始。 第二场比赛,是苏布罗和藤格各自带上一人,进行小组角力的对抗。虽然代表塔尔加的藤格已经拼尽全力,奈何终究还是实力不济,塔尔加只得再败一城。 哲达大王起初并无取胜的欲望,可是看着昭瑾郡主连败两城,哲达心中也略有不爽,眼见周围加油喝彩的塔尔加的臣民声音渐渐式微,场上却由几十人的哈苏亚战士的喝彩声统治,哲达眼含期待的看向昭瑾郡主,心中暗自祈祷,“闺女,你好歹也赢一阵给爹长个脸啊。” 再看昭瑾郡主,却比哲达大王显得镇定了许多。接下来将要进行箭术的比赛,昭瑾满怀期待的看着她队伍里的箭手。 目光所至,一个衣着米黄色长袍的妙龄女子赫然挺立,从容卸下背后的灵羽神弓,试探性的拉了拉那条再熟悉不过的弓弦,抬头凝视百步外的箭靶之处。 那里,摆放的两个箭靶静静的矗立。箭靶中央,一个鲜红的圆盘在阳光的映照下格外醒目。 苏苏的这一亮相,瞬间又点燃了塔尔加观众们的热情,虽然他们大多不认识这个陌生的女箭手,但是单从她那如天仙下凡般的仪容亮彩,还有透露着英姿飒爽的婀娜身段,就已经让塔尔加的观众们感到脸上增光不少。 窝别台的目光也被场外的欢呼声吸引到了女箭手的身上,可是只是这一眼望去,一向淡定沉稳的二王子险些从座位上站立起来。 这不是那个北梁邺城之内,百步穿杨,射杀夜奇的女神箭手么?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在苏苏俊俏的脸庞上停留许久。 “日后若在北荒有人为难,你就报我窝别台的名字……”二王子突然想起邺城一别时,自己信誓旦旦的向面前这位女箭手立下的誓言。 “姑娘,如今这已经是我游骑国的地界了。你可曾有何为难,我窝别台定能帮你荡平路途坎坷。” 虽然内心激动不已,窝别台却还是记得叮嘱己方出战箭术的铁弓手塔克。 塔克是窝别台手下箭术最好的神弓手,他是哈苏亚的战士中唯一使用铁弓的箭手,他手里的那把铁弓,势大力沉,一般人连弓都开不了。 而塔克不仅可以开弓,甚至可以三百步外,一箭穿心。但即便如此,窝别台却依旧贴近等着上场的塔克,低声耳语,“塔克,你要提防对方的这个女箭手,她的箭术格外高超!” 塔克心中一阵诧异,很少听到二王子当众夸人,他唯一赞赏过的,却是百十年前,那个使游骑先祖蒙羞的大夏妖人天魁侯。 只是当年听到二王子夸赞大夏神将天魁侯的时候,被良木哈大王一阵破口大骂,自此二王子再也没有当众夸过别人。 如今,这二王子竟然会夸那个即将成为自己对手的女箭手,塔克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如果他当时跟随二王子攻打邺城,看到苏苏的神箭如何命中隐身的夜奇,或许就明白二王子提醒的道理。 不过,当他摘下自己背上的铁弓,准备引弦而发的时候,一个融入到他血液中拉弓的感觉,迅速让塔克浑身充满了自信。 “我们哈苏亚的战士,应该会是全胜的战绩吧。” 昭瑾郡主看到苏苏出战,脸上瞬间压抑不住的轻松起来。自从昭瑾郡主和窝别台立下天决之约后,昭瑾郡主就一刻不停的在思考,该如何让塔尔加部落在狂妄的哈苏亚人面前展示出绝对的实力。 哈苏亚拥有北荒草原最强壮的武士,那角力之局只能派出塔尔加角力最强的选手藤格碰碰运气。但是这箭术么,昭瑾郡主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个还在哲别措家中避风头的苏苏。 苏苏的神箭,神鬼难当,昭瑾早就听哲别措大叔介绍过。哲别措大叔不会夸大其词,只要苏苏出手,那箭术这一阵塔尔加应该还是很有胜算的。 昭瑾提出请苏苏替塔尔加出战的请求时,苏苏有些为难。 一方面,就冲昭瑾郡主之前为帮苏苏医治重病提供的帮助,就足以令苏苏想要报答。只是另一方面,苏苏更急着带项北继续向白首圣山出发,好尽早找到破魔芽仙虫之蛊的方法。因此不想节外生枝。 苏苏习惯性的望向曾经的上司项北,哪知项北再也不想把苏苏看做破军。他明白苏苏的意思,轻轻的叮嘱,“我不再是七杀,你也不是破军,苏苏,以后我也可以听你的。” 苏苏心中释然,“昭瑾郡主,我定会为你全力以赴。” 昭瑾听到苏苏的答复,高兴的拉起苏苏柔软的小手,“我就知道,你不会看着我们白白被人欺负的。” 转而,昭瑾郡主又冲着项北,“项北哥哥,我还有一事相求,希望你也能答应我……”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73章 三箭定天 昭瑾郡主眼神盯着项北,这让项北莫名的紧张了一下。他不由自主的又去偷瞄了一眼苏苏。苏苏似乎并没有留意,只是抚弄着自己手中的弓弦。 项北这才松了一口气,“郡主有何吩咐?” “我要借用一下乌云骓。” 项北笑了,“郡主真会说笑,这乌云骓本来就是你的,怎么要用还反过来求我呢?” 昭瑾郡主正色,“我们草原的规矩,送出去的礼物,自然就是有了新的主人。你作为乌云骓的新主人,更要担负起照顾它的责任。” 看着昭瑾一本正经的样子,项北也收住了笑容,“这是礼物啊?我以为只是借我骑两天呢。” “要不是这马看得上你,接纳你成为它的主人,我才不舍得把它送你呢。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借它么?它是我们塔尔加唯一的汗血天马。” “什么?”这下苏苏也转过身来。 汗血天马,是西荒西番国的国宝。此马速度奇快,而且能昼夜兼程,不停不息的狂奔数百里。最神奇的地方,此马飞奔时会沿着马鬃之后,臂膀之前的地方,流淌出奇异的汗水,鲜艳如血,因此被称为汗血天马。 苏苏忍不住好奇,“这汗血天马据说被西番当做国宝严加看护,不允许流落出国境,当年大夏皇帝曾想用一匹和真马尺寸一样的金马交换,都被严词拒绝了的。” “是啊,一般的汗血天马当然不会流落出来,而这乌云骓是我父王在西番请的一个老师带来的。” 项北一直觉得这乌云骓不像普通的游骑战马,看起来要比游骑马高大,健美许多,没想到竟然是一匹汗血马,不禁又多看了这乌云骓两眼,想必这么久没有见识到它的汗血,是因为那些寻常脚程根本无需它展开真正的脚力吧。 昭瑾把乌云骓领走后,项北想交代苏苏几句。不曾想苏苏低声嘀咕了一句,“你可真厉害,让昭瑾能把汗血天马都送你。” 项北尴尬的不知该如何接话。 …… 现在,场内的飞箭天决已经开始。哈苏亚的铁弓塔克已经从自己的箭筒里抽出了第一支箭。塔克的箭显得比一般的箭杆长一些,而且乌黑的箭头也比寻常箭头大上一号,攥在手里显得格外有分量。这是用特制的乌金铸成的裂甲箭。 铁弓手一气拉满了弓弦,瞄了瞄远处的箭靶,突然又松开了弓弦, “各位,这靶子有点近了,只怕我这铁箭太重,箭靶会承受不住。”说着,塔克让看护靶子的士兵把靶子向后挪了五十步。 普通弓箭有效射程是五十步,参加天决的箭术高手为了能一较高下,特地把靶子放到了一百步,可这塔克竟然上来,又要求靶子再后退五十步,这种狂傲惹得塔尔加的族人们一片嘘声。 但是窝别台知道,塔克并非托大,而且,这应该也是塔克深思熟虑的结果,因为他用的是硬弓重箭,比一般的箭手射的更远,稳定性更好,因此扩大射程,其实也是为了增加胜算。 箭靶按照塔克的要求,又退后了五十步。这下,箭靶中心的红点在观众们的眼中小了不少。 塔克再次弯弓,搭箭,屏息凝神,绷紧了嘴唇,随着弓弦吱吱嘎嘎的一阵颤响,一人高的铁弓顿时拉了个满月。 嗖!稍加瞄准,塔克的第一支箭毫不犹豫的向着箭靶飞奔而去,只见一道黑色闪电伴随着乌金箭头破空时尖锐的唿哨,砰的一声,钉在远处靶子的红心之上,重箭带动着整个靶子摇晃了几下,险些倒下。 “中。”报靶的公证大声宣布,人群中眼神好的人其实已经看清,塔克的黑箭不仅正中靶心,甚至没入数寸,几乎把厚实的箭靶穿透。 塔克得意的看了看周围目瞪口呆的观众,又听到了二王子同行来的哈苏亚勇士们的欢呼声,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情。 “嗖,嗖”接连又是两箭,报靶的塔尔加公证虽然不太情愿,但是不得不大声的通报,“中!”,“又中!” “好!” 塔克下场的时候,他的箭靶中心的红色圆盘内,已经深深的嵌入了三支乌金箭,在哈苏亚的勇士的带动下,连不少塔尔加的部众们,都跟着呐喊了起来。 游骑是尚武的民族,即使是对手,在天决中的出色表现,也能赢得游骑部众们的赞赏,只是哲达心中又是一沉,看来我塔尔加又没有机会了。 此时,终于轮到苏苏上场,她也模仿着塔克的样子,拉了拉弓弦,瞄了瞄已经一百五十步远的箭靶,突然松开了弓弦, “各位,这靶子有点近了,只怕我这白羽太轻,搞不好会飞过箭靶。” 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哄笑,没想到如此俏丽的箭手,开起玩笑来也如此调皮,众人的哄笑让一旁的塔克顿觉脸上无光,感到受到了塔尔加的嘲讽。 不过塔克心中暗想,“两百步?就凭你一个女流之辈,看起来又细皮嫩肉的,不信你的白羽箭能射的那么远。” 不过报靶的士兵还是把箭靶按照苏苏的要求,又退后了五十步,这下,靶心的红点几乎看不清楚了。 苏苏一场大病,已经有很多天没有开弓了,如今持弓在手,又抽出了灵羽箭,顿时感到一股久违的热血沸腾起来。 引弓,满弦,绷紧的弓弦已经贴上了苏苏尖俏的下巴,苏苏拉弦如同长袖善舞,动作舒展而优美,让一旁的塔克忍不住酸溜溜的嘟囔,“有这身材应该去跳舞,偏偏要学什么弓箭,还自大的要再加五十步,我不信你也能三箭全重。” 塔克正在胡思乱想,场内的苏苏已经弹指放弦,灵羽箭应声而出,只是不像塔克的铁箭那样,发出尖利的呼哨。灵羽的残影如同鬼魅,甚至让人觉得这灵羽箭是在以忽快忽慢的速度前行。全场安静,观众和灵羽一样安静。 刹那间,悄无声息的灵羽钉入了靶心,只留一截箭杆在箭靶上颤抖不已。 “两百步,中!”报靶的哈苏亚特地报出了箭手到靶心的距离,似乎是有意在刺激塔克。 “好呀!”人群中的欢呼声如同雷鸣,又排山倒海,这气势让之前场上的欢呼全都相形见绌。 苏苏看了一眼身后的昭瑾郡主,昭瑾开心的几乎蹦了起来,一边拼命的拍打双手给自己的队伍鼓掌,一边大喊,“好啊,苏苏姐,好啊…… 窝别台没有顾得上安抚身后憋红了大脸的塔克,而是重复着昭瑾的喊声,“苏苏?这个女箭手原来叫苏苏啊。” 苏苏显然也来了兴致,她的情绪原本就容易受外界的影响,潮水般的欢呼让这个十七岁的少女两腮通红,只见少女同时抽出两支白羽箭,架到弓弦上,稍加瞄准, “嗖!”一声弦震,两支白羽飞出,场边的观众瞬间又鸦雀无声,两支白羽像两支白鸟,相伴交错而行。 “二百步,双中!”报靶的塔尔加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用带着颤抖的声音大声喊了出来。 “嗷!”这下在全场的欢呼声中,塔尔加的天决队长昭瑾郡主,忍不住跑到场地中央,一把抱住了苏苏的柳腰, “苏苏姐,你太棒了。真是我们塔尔加的英雄啊。” 连一旁的哲达也忍不住鼓起掌来,目不转睛的盯着苏苏,两眼冒出深邃的精光。 众人的欢呼声经久不息,场上的公证再三安抚,才终于平静下来,可就在公证准备宣布箭术比赛的结果时,一直强压不满的塔克突然再次入场, “这样的比法比不出高低。我们都是全中,分不出胜负的。” 这样强词夺理的说法惹得众人又是嘘声一片。 塔克却不管那么多,“弓箭的价值就是能战场退敌,我请求与这位塔尔加勇士三箭定天!” 嗡的一声,人群中炸了锅,连一直坐着的窝别台都站了起来,他想要上前制止塔克,“塔克,没关系,我们已经赢了两阵,再胜一阵,还有机会。” 这无疑是承认,这一阵,塔克已经输了。 哪知这句话更是激怒了塔克,他用腰间的匕首在掌心使劲划过,随即鲜血迸溅出来,“我塔克以血起誓,定要与这位塔尔加的箭手比个高下。” 塔克的血性让窝别台很是为难,他一心想要制止,可是塔克已经祭出了血誓,这是游骑最尊贵的起誓,如无特殊理由,其他人都要尊重起誓人的选择。 塔克要与苏苏三箭三决,是因为他不相信这样一个看起来清秀的女子,她的弓箭也可以上阵杀敌,或许苏苏的箭术本来就是只为博人眼球的。 三箭定天,是要告诉上天,这一阵不需要劳烦长生天来决断,这一阵,塔克会用自己的方式分出输赢。 一旁的苏苏有点迷茫,因为她不知道塔克到底想要干什么,昭瑾郡主解释道,“他想要与你直接以弓箭对敌,必须要分个高下。” “那就依他就是了。”苏苏说的轻描淡写。 “不行!”昭瑾把头摇的像拨浪鼓,“苏苏姐,这一阵本来就是你赢了,他起血誓是他的事,他想要和你拼个死活,我们不用理他。” 塔克却固执的要求与苏苏直接对决,否则就不离场。 苏苏莞尔,“那就依你。” 塔克身后的窝别台看着苏苏脸颊上两个浅浅的酒窝,不禁痴迷起来,直到塔克又抄起了自己的铁弓,窝别台才突然回过神儿来, “塔克,比武可以,莫要伤了她的性命。” 塔克晃了晃手中的铁弓,“二王子放心,我是不会给咱们哈苏亚丢脸的。” 得知身材高大的塔克想要与苏苏互射对决时,项北并不慌张,他相信苏苏的实力,以前和苏苏猎杀那些绝世高手时,项北从未担心过苏苏失手。 可是不知为何,项北却偷偷的从袖子里摸出两枚铜钱,如果苏苏遭遇不测,他就会以铜钱镖为苏苏挡下危险。 人群中又不少嘘声,嘲笑塔克的无赖行径,但是大部分人却更期待塔克和苏苏三箭对决。因为单是射击靶标,二人表现就如此惊艳,如果这两个顶尖箭手以弓箭对攻,那场面应该会更加精彩吧。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74章 骑逢对手 哲达看着场外部众呼声此起彼伏,也不好横加阻拦,只是叮嘱两位箭手点到为止,不必以死相拼。 项北暗中给苏苏比划了一个手势,这手势只有他们两个才明白,“胜而不杀。” 苏苏冲着项北点了点头,随即摩挲了一下手中的那支嗜血白羽箭,把它放回到箭壶里,又换了一支普通的竹箭出来。 这边塔克却把整个箭壶从身上解了下来,扔在一边,手中只留三支乌金铁箭。 “三箭定输赢。”场内的裁判宣布了新的规则,虽然那些看热闹的部众都很期待,但见识过这二人之前的霸道箭术,前排的观众自觉的又给二人空出了更大的场地。 “姑娘,刀剑无眼,希望你要多加小心。”沉重的铁箭给塔克带来沉甸甸的自信。言毕,塔克将两支铁箭咬在口中,手中只剩下一支随时准备击发。 苏苏似乎更轻松一些,不过她也依样摘下了箭壶。理了理身上华丽的长袍,又掏出一条丝巾把黑瀑般的长发束在脑后。顿时那条雪白的颈子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连远在看台上的哲达都不禁心中一颤,他拉过昭瑾,“咱们部落怎么还有这样的战士,我怎么不知道,她是哪家的女子?” 昭瑾从哲达的眼中看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迷离,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两个箭手转身,相背着各自走出百步,然后转身,开始调整气息。真正的箭手,射出的每一支箭都是身体的一部分,无论是心跳还是呼吸,都会影响到飞箭的飞行。 砰的一声闷响,塔克的弓弦首先发难,第一支乌金箭已经直奔苏苏而来。 眼见重箭来袭,苏苏不慌不忙,满弓引弦,嗖,一根竹箭应声而出。只是这根竹箭并非瞄准塔克,咔的一声脆响,苏苏的箭头竟然正面撞击上了塔克的乌金箭,只是乌金箭势大力沉,瞬间将竹箭击的粉碎。 但就是竹箭这样无畏的撞击之力,令乌金箭改变了方向,奔袭的轨迹略微偏离了一些。唰的一声,箭头紧贴着苏苏的肩膀划过,箭尾搅动的气流带着苏苏的发梢猛地摆动了一下。 “嚯~”众人皆是一身冷汗,二王子不由自主的抓紧了手里的马鞭,下意识的甩动了一下。 塔克感觉气势上自己已经占据上风,毫不迟疑的又发一箭,只是这一箭却是朝着半空射去,配合着弓弦上力道的改变,第二支箭,在空中划出一道弯曲的弧度。 塔克的箭,不愧为战斗而生。当第一次平射受挫,马上就以弧射而击,这道弯曲的弧型轨迹使得箭头每时每刻都在改变着方向,如果还想以箭克箭,只怕是痴心妄想。 苏苏不会痴心妄想,但苏苏依然打算以箭对箭。看到塔克发箭的角度,苏苏就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思,于是再次引而不发,只待相机而行。 这次苏苏比第一次瞄准的时间久了一些。因为乌金箭在飞行中先起后落,并不给苏苏一点可乘之机。 但苏苏站立的身形依旧纹丝不动,她架在弓弦上的箭矢却一直随着塔克的箭头移动。终于,这支箭头逐渐逼近苏苏时,开始了最后的飞行,这段迎面而来的飞行终于让苏苏找准了机会。 咔,竹箭几乎是刚刚离弦,两支箭头就已经撞在一起。和第一次的情形相似,竹箭应声而碎,但乌金箭的轨迹也受到了影响,只是这次实在距离苏苏过近,纵是改变了方向,乌金箭还是挂住了苏苏的肩头。 嗤啦一声,苏苏长袍的肩头被重箭的戾气撕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翻出了雪白的衬里,众人又是一阵惊呼。 苏苏也有些意外,看来是自己有些大意了,只是看到身上这件华丽的长袍被撕裂的口子,眉头不禁一皱。 就在苏苏想要检查长袍的裂口时,铁弓手塔克发出了自己的最后一箭。这一箭,凝聚着塔克的最后的倔强和希望,他从未感到如此想要在众人面前证明自己,或许是前面的两阵天决,哈苏亚赢得太过漂亮,或许是输给面前这个小姑娘让塔克太不甘心,这一箭,趁着苏苏检查衣服的裂口,发动了偷袭,塔克没有丝毫犹豫,他已经说过,自己的箭是为战斗而生,战场之上,没有太多规则好讲。 项北的两枚铜钱已经蓄势待发,突然被旁边的一只大手摁住,天默老道只顾阻止项北,完全不顾自己那只黑黢黢的大手会带给项北多大的阴影。 这支铁箭,苏苏能够应付。但是这支铁箭,苏苏不再应付,她一边闪身躲闪,一边择机发出了自己的最后一箭,竹箭与铁箭错身而行,各自飞向了各自的目标。 嘶~铁箭擦过苏苏的脸颊,先是留下一道白印,接着白印渐渐消失,出现一道红线,再后来,红线开始慢慢扭曲,那是沿着伤口缓缓渗出的血迹。 但是塔克显然更惨,竹箭直接穿透了他胸前的皮甲,不过也幸亏是皮甲所阻,那根直刺心口的竹箭入肉不过半寸,并未伤及要害。 原本一直屏息观战的塔尔加们,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已经目睹了六枝箭矢的对战,直到塔克狠劲拔出胸前的竹箭时,部众才都长出一口气,旋即,欢呼之声彻底爆发, “塔尔加,塔尔加,塔尔加……”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似乎也在表达部众们对先前连败两阵的不满。 “不行,胜负未分,你我再比三箭!”塔克依旧不依不饶。 “够了!”窝别台莫名的火大,“塔克,你退下!” 接着,二王子走到苏苏近前,拱手作揖,“这一阵是我们哈苏亚输了,多谢姑娘手下留情!” “哼。”苏苏面带愠色,悻悻的退回本队。 看着苏苏连正眼都不瞧自己一下,窝别台心中有些失落,刚才认出苏苏用的竹箭是自己在邺城留给她的,窝别台还想着找个什么理由搭讪一下。但此时苏苏的淡漠,显然告诉他,这位姑娘已经忘记了北梁邺城的那次相遇。 “你没事吧。”项北看到苏苏脸颊上的血痕,伸手想要去检查她的伤势,忽然又发现周围全是向苏苏射来的炙热的目光,下意识的收手,最后只是递上去了一瓶金疮药。 “我不要紧。”苏苏并未在意脸上的伤痕,却还在用手捂住长袍上撕开的口子。 “苏苏姐姐,我还有新的袍子,你只要人没事就好。”昭瑾也赶紧过来安慰。 “好!”看台上的哲达大王也远远的向苏苏招手示意,可惜也被苏苏无视。 苏苏赢下的这一阵不仅帮昭瑾出了一口恶气,也让接下来的第四阵显得尤为关键。如果哈苏亚再赢一阵,那南苑的征粮军就不得不接受一位北苑的将军。可是如果昭瑾能够取胜,打个平手,那么二王子再想领军南苑,理由也就不那么充分了。 第四阵,是关键的一阵,窝别台摘下身上的跨刀,让人牵过来自己的坐骑,那匹在阳光下浑身散发着红光的火龙驹。 这一阵,赛的是骑术。草原之上有一个传说,只有草原上最快的战马火龙驹,才能架得起草原上飞的最快的雄鹰窝别台。 如今,雄鹰要亲自上阵,准备成为统领南苑的将军了。 另一边,昭瑾队伍里的骑手,是塔尔加部落里最好的骑手,也速该。只是这也速该多少有些敬畏窝别台的威名,昭瑾看出他的心虚,不断给他打气, “也速该,不要被窝别台吹嘘的那些影响了心情,火龙驹不可怕,你看,我特意给你借来了一匹汗血天马,保证你能赢了二王子。” 咯噔,咯噔,乌云骓踏着悠闲的步子,没心没肺的走到了场内,也速该看了看周身亮如乌碳的天马,的确不输火龙驹的气势,接过乌云骓的缰绳,深吸了一口气,就想上马试试。 哪知乌云骓被也速该牵住缰绳后,立刻开始不安的摇头晃脑,四蹄也开始来回挪动着细碎的步子,显然表达着不满。 也速该刚想抬脚踏入马镫,乌云骓突然绷紧后腿,身体竖立起来,两条高悬的前腿隔空踩踏着,咴咴而鸣。 天马识主,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驾驭的了的。 也速该是最好的骑手,他了解马匹的心思,赶忙用手去爱抚的拍了拍乌云骓的马头,哪知乌云骓挣扎着把头扭向另一边,一脸嫌弃的挣脱了也速该的大手。 “这?”也速该有点为难了,“郡主,不如让我还是用自己的马吧,不接受骑手,再好的马也使不出劲来。” 草原人精通骑射,昭瑾自然也懂得这些道理,只是她明白,若是普通的游骑战马,是无法和火龙驹抗衡的。唯有这匹天马才有击败火龙驹的机会,可是乌云骓又如此不配合,这让郡主没了主意。 一旁的项北看出了昭瑾的无奈,他记得昭瑾说过,之所以愿意把乌云骓送给自己,是因为这天马在部落里待了这么久,只认他一个主人。 项北走到昭瑾身后,“郡主,要不让我去试试。” “你?”昭瑾略带犹豫,她相信乌云骓,但是平日里和项北骑马游玩,永远是项北跟在她的身后,她不相信一个大夏人的骑术能够和草原雄鹰窝别台抗衡。 项北猜到昭瑾的心思,“郡主,我定会全力以赴。” 项北的眼神里永远透露出一种自信和坚毅,这目光让鬼爪和苏苏愿意把生命托付给他,如今昭瑾也被这样的目光笼罩住,莫名再也没有怀疑的理由,“嗯,我相信你。” 窝别台并不在意塔尔加会派谁出战,他和火龙驹只想着快点开始比赛,快点拿到属于他们的胜利。 他拍了拍火龙驹宽厚的脖颈,火龙驹打了一个响鼻,心意相通的骑手和战马无需更多交流。窝别台飞身上马,两脚同时入蹬,随即重心压低,一扯缰绳。火龙驹昂首爆鸣,口中喷出一团团的雾气,仿佛真正的火龙一般,四蹄同时腾空,几乎是跳着弹了出去,绕着场地奔跑一圈,算是热身。 哇~一群群草原少女被二王子和火龙驹迅如闪电的英姿迷倒了,发出一阵阵尖叫,其中还有拼命鼓掌的彩彩。 这边项北也紧了紧身上各处的袖口裤脚,苏苏挤了过来,小心叮嘱,“你身上还有蛊毒,不要逞强。” 项北莞尔,右侧脸颊上升起一个俏皮的酒窝,“苏苏,你现在不信我了?” 苏苏脸一红,“我当然信你!” “那就好!”话音未落,项北左手抓住乌云骓的缰绳,“黑炭,没想到平日里你也隐藏着实力,那今天咱们就一起来给大家看看我们的速度吧。” 乌云骓身材高大,项北不得不祭起身上的轻功,脚尖点地,飞身而起,但又控制跳起的高度恰好,从脸庞到前胸,再到胯下,几乎都是紧紧贴着马背翻身跨坐于马鞍之上。单是这一翻身,就显露出远超一般骑手的技艺。 乌云骓体格健硕,项北落鞍无声,瞬间一人一马也融为一体,乌云骓似乎是感受到了战斗的热情,前蹄再次高高跃起,带着紧贴马背的项北,纵身也弹了出去。 飞奔的四蹄越展越开,四朵包裹在马蹄上的白花渐渐连成两道白线。 塔尔加的少女们又开始尖叫起来,高傲健硕的骏马,陌生英俊的骑手,照亮了塔尔加整个营地的天空。 塔尔加的男人们也开始嚎呼起来,咱们南苑的勇士里,也要出一个不逊于二王子的草原雄鹰了。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75章 千军冢内万魂安 一红一黑两匹体格出众的骏马,似乎刚刚入场,就开始较上劲了。 或许和人中龙凤一样,对一匹骏马来说,遇到一个真正的对手,也是一件难得的幸事。 数百步的赛场内,双马沿着外圈渐渐提起了速度,但显然这点场地又完全不够它们发挥,双方不时的昂首减速,刻意保持着距离。就像即将开始切磋的武林高手,先要小心的彼此试探一番。 咴咴马啸,哗哗蹄鸣,再加上马蹄踏后,不断溅起的飞雪,赛场内的气氛再次升温起来。 游骑人擅长弓弦,没有弓箭的护卫,即使彪悍如游骑勇士,也很难在凌冽的北荒草原上存活。 游骑人更离不开骏马,他们游猎放牧,逐草而居,骏马不仅是最好的脚力,更是忠诚的战友。 但乌云骓这个战友似乎不是特别靠谱,它玩乐的心思更重一些,驮着项北奔跑,却不时的忽快忽慢,逼得对面的火龙驹不得不跟着变化,这让火龙驹渐渐失去了耐心,想要突然发力,超越黑炭一次,却一时没有得手。 转眼数圈已过,黑炭虽然蹦蹦跳跳很不安分,气势上倒也不输火龙驹半分。 场地中央的裁判官挥手止住了两匹骏马,观众们眼见窝别台上前与他耳语几句,这裁判官的脸上随即露出吃惊的神色。 最后,裁判官又跑到哲达大王的身边耳语一番。 哲达也皱了皱眉,略显犹豫的望向场内,场内的二王子压住不断用前蹄刨土的火龙驹,也正在紧紧的盯着哲达。 哲达像是下定了决心,终于大手一挥,裁判官领命,向着周围的部众大声宣布: “骑术之争,不仅考验骑手的骑术,马匹的速度和耐力,还有骑手和马匹的默契。” 这段废话让场外众人有些迷茫,不知裁判官到底是何意思。 “所以这场骑术比赛——”裁判官顿了一下,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动静,“是看谁能先取回千军冢的血石。” “嗡~”场外一片哗然。 千军冢,是距离塔尔加营地数百里外的一座荒谷。当年大夏妖将天魁侯,一路追击游骑先祖至此,双方在此处决战。 当时游骑军虽然败退,但主力尚存,而且退至此处,也已经退无可退。于是游骑部众整备好所有的力量,在此谷设伏,力图一战扭转颓势,将孤军深入并且人数处于劣势的大夏追兵歼灭于此。 哪知,天魁侯却在此处,留给了游骑勇士们一个新的噩梦。 他似乎是看穿了游骑的计谋,于是将计就计,以自己的将官营为饵,命麾下所有中郎将以上的武将全部突入荒谷,引得五万游骑主力全军出击。 将官营随即就地建立防御阵地,三千人环背相依,拼死抵住五万人的突袭,而留在外围的两万大夏铁骑,切断了游骑军所有的退路,再加上大夏国特有的火器营依势围阵猛攻,一场大战下来,虽然三千人的大夏将官营折损过半,但五万游骑勇士,却变成了数万颗滚落在地的人头,以及一万多被逼亲手埋葬这些人头的战俘。 千军冢,是游骑国的禁地,因为千军冢内万魂安。 血石,是千军冢特有的原石。石头殷红如血浸,再加上产于鬼气森森的千军冢,因此游骑人对血石敬畏有加。 窝别台看到了项北胯下的黑炭。知道黑炭也不是凡物,因此决定提升难度,特地要求,以取回千军冢的血石作为胜利的信物。 一听到这一阵新订的规则,昭瑾郡主第一个就跳了出来,“不行,我不同意!” 裁判官赶忙赔上笑脸,“哎呀,只顾得请示哲达大王了,忘了请示昭瑾郡主。不知郡主有何意见?” “千军冢是我们游骑的禁地,而他……”昭瑾原本想说项北是大夏国人,可是转念一想,如果被哈苏亚知道了,项北和苏苏都是她请来的大夏外援,只怕会不认可这次天决的结果。 昭瑾揉了揉额头,“你看这刚刚下过暴雪,千军冢远在百里之外,只怕会让选手迷路吧。” 窝别台似乎是抓住了昭瑾的把柄,“昭瑾郡主有何担心,一个真正的骑手是不会在草原上迷路的,再说,如果迷路了,那更是对一个合格骑手的考验。” 昭瑾心中气急,却又一时找不到言辞来反驳,小脸被涨的通红。 苏苏在一旁看出了昭瑾的不安,想必这其中还有隐情,就问昭瑾什么叫做千军冢的血石。 等她听完了昭瑾郡主的介绍,不由得也开始担心起来。 “我们游骑国的男子到了十八岁成年时,都会被要求去千军冢找一块属于自己的血石。不忘我游骑先祖承受的屈辱。” 苏苏听明白了,昭瑾郡主是担心项北不识路,可是又没法明说项北不是塔尔加部落的人,并且也不知道千军冢在哪里。 “你项北哥哥才刚十六,按你们的规矩没去过千军冢也很正常的。”苏苏提醒昭瑾。 这下昭瑾才回过神儿来,对啊,项北有太多理由不知道千军冢了,这次比赛对他实在不公。 昭瑾伸出双臂,挡在火龙驹和乌云骓前面,“我们塔尔加的骑手还没去过千军冢,这比赛对我们不公。” “哦?”窝别台这才想起还会有这种情况,“可是,以我们的脚力,比赛跑圈实在没有意义。” “那就依二王子。”项北听召瑾介绍了千军冢的血石,反而生出一丝好奇,连胯下的黑炭也连连点头,似乎是听懂了项北的话语,显得格外兴奋。 “放心,如果不认识路,我可以把你带到那里,咱们回程再赛也不迟。”窝别台说的一脸轻松,这种发自内心的自信让人觉得他似乎已经胜了。 二王子没有认出面前这个穿着塔尔加的长袍坎肩,又戴着毡帽,蹬着皮靴的少年就是邺城之内帮助苏苏一箭射中夜奇之眼的那个少年。当然,那时他的眼光全在苏苏的身上了。 昭瑾还想阻止,可不等裁判官一声令下,两匹高大的骏马都已安奈不住,冲着人群让出的出口,狂奔起来,转瞬就消失在了众人的目光之外。 昭瑾招呼也速该,“你去,带上几个人保护……”昭瑾想了一下,“保护天马。” 看着塔尔加这边的动作,另一边,二王子的骑手中也派出了几个哈苏亚骑兵,跟了上去。 原本这段时间,项北没少陪着昭瑾郡主骑马散心,他自以为对营地周围的地形比较熟悉,再加上他莫名想起邺城之内,窝别台送给苏苏的弓马竹箭,因此不想在窝别台面前退缩。 可是,等出了塔尔加的营地,项北这才发现,一切和自己想象的并不一样,整个营地外的世界,全是白茫茫的一片,随着原本的山势谷地,厚厚的白雪堆积出起伏柔和的曲线,即使是乌云骓这样高大的天马,也被没膝的白雪阻挡住了飞奔的步伐。 窝别台的情况好些,毕竟他更熟悉北荒的暴雪。 火龙驹锦缎一样鲜亮的鬃毛,在白雪的映衬下如同真正的火焰,它在主人的指挥下奋力前行,纵是每一步都深陷雪丛,却不愿放慢前行的速度。 项北指挥着自己的黑炭,一时无法超越火龙驹,就老老实实的跟在窝别台的后面,当然,让乌云骓更兴奋的是,它一面追随着火龙驹,一面还故意踏着火龙驹在厚厚的雪地上留下的蹄印前行,本是图个乐子,却意外还省下了不少力气。 后面奉命跟随保护的两支马队,因为马匹普遍不如乌云骓高大,虽然也沿着前面留下的蹄印而行,但雪已没住大半条马腿,马匹挣扎着艰难前行,渐渐失去了前方选手的背影。 窝别台不时回身看看身后的对手,发现塔尔加的黑炭竟然一直没有落下,赞赏的点了点头,等自己接手了哲达的南征粮骑,一定要把这一人一马招致麾下。 项北却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眼见着天色就要黑下来了,前头的火龙驹还在高速前行,虽然黑炭还算争气,没有被落下,可是天黑以后,四下环顾这只有一望无垠的苍茫白雪,如不跟紧,只怕会迷路。 更要命的,是迎面的北风越来越大。而风中夹杂的雪花又越来越稠。即使是对北荒感觉陌生的项北也知道,眼看着又一场暴风雪来了。 “塔尔加的小子,加点紧跟上了啊。要是跟丢了,可千万别乱跑,就在原地等我,我回来的时候再把你带回去。” 窝别台的自大惹得项北很是光火,可是这家伙似乎又不像是假惺惺的装模作样,如果真的跟丢了,或许真的应该按照他说的去做。 项北一边想着,一边更是夹紧了胯下的黑炭,“不行!既然答应了昭瑾自己会全力以赴,只要有机会,就要继续拼下去。” 两匹领头的战马迎着暴风雪前行,把后面的队伍甩的越来越远,也速该渐渐头大,因为风雪越来越大,而地面上项北他们留下的痕迹也越来越浅了。 终于火龙驹奔跑的四蹄慢了下来,漫天的风雪已经吹得人马都难以睁开眼睛,黑炭并未落下很远,项北看到二王子不得不跳下马来,牵着火龙驹继续前行。 此时再看四周,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除了不断扑打在脸上的风雪,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一片虚无。 看着项北和黑炭也在死命坚持,并没有退缩之意,窝别台索性放慢了速度,等着对手走上前来。 “只怕今晚我们是走不出这风雪大阵了,若是不找地方避避风寒,明日恐怕就再也不用比赛了。”窝别台说的认真,并不是开玩笑,而且因为风雪交加,项北的耳朵几乎被呼呼的狂风封住,窝别台不得不一再靠近项北,大声的呼喊着。 “我对这里不熟,”项北并不掩饰自己的弱点,“就跟着你走吧。” 窝别台点点头,“那就明日再战。” 于是,窝别台拉着火龙驹不再径直奔向千军冢,而是转身冲着一处雪窝走去,人马躲在雪窝之内,不仅可以好好休息,而且雪窝之内,可以抵挡一下这凶残的风寒。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76章 北荒之主 项北胯下的黑炭,不等主人的指令,想都不想,屁颠屁颠的跟着火龙驹就朝雪窝走去。窝别台边走边说, “塔尔加的小子,看你的年纪还没有经过咱们游骑的成人礼吧,我会带着你一起取回千军血石,就当提前给你过一下成人礼了。” 靠近雪窝边缘,窝别台变得小心翼翼起来,“记得让你的黑马跟进我的蹄印,雪窝下面可能是低洼,也可能是空穴……” 话音未落,惹事的黑炭眼看快要追上了火龙驹,也不操心火龙驹突然降低速度的原因,炫耀似的向前一纵,想要越过火龙驹的马头。 一瞬间,黑炭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开始疯狂的下坠。原来这雪窝并非一个低洼,白雪掩蔽之下,是一个数丈深的大坑,只是由于坑口狭小,再加上原本就有荒草遮掩,洞口被风雪掩埋,只在表面上微微凹陷,看似像是一个雪窝。 咴咴,黑炭惊吓之余,发出一声尖利的马嘶。一旁的窝别台眼疾手快,手中的马鞭一挥,冲项北大喊,“抓住鞭子!” 以项北的身法,抓住鞭子并非难事,他反手抓住了窝别台甩过来的马鞭,哪知黑炭的冲劲过大,竟然带着窝别台向下一坠,原本在洞口边上的火龙驹也被拉着前踏一步,咴咴,又是一声马鸣,火龙驹也被拽进了雪窝之下的大坑里。 砰砰两声闷响,两匹原本想在奔跑中一较高下的宝马良驹,此刻都变成了井底的蛤蟆,狠狠的摔到了地上,当然,还有他们背上的那两个狼狈的主人。 窝别台被摔得眼前直冒金星,缓了缓神,愤怒的一跃而起,指着项北,破口大骂, “你这蠢货,为何不松开黑马?” 窝别台原本的心思是靠着火龙驹的力气,足以把空中坠落的项北拉住,可是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是个呆子,抓住鞭子却不松开黑马,结果连累着火龙驹也身陷囹圄。 项北却平静的说,“我又没想让你救我。” “那你抓我鞭子干嘛!”窝别台发现手中还抓着马鞭,手腕一翻,马鞭夹着劲风,直奔项北的肩头。 项北这次不敢再接鞭梢,而是侧身探手,架在了鞭子的中间,随即马鞭末梢便像蛇一样缠上了项北的手臂,项北臂膀较劲,把马鞭猛地向怀中一拉。 窝别台不愧为草原雄鹰,他没有料到面前的塔尔加少年竟然会想与他角力,但转瞬之间,二王子就仗着体型健硕,沉气下坠,脚掌使劲的抓地,这才没被项北的反击拉到。 可是鞭子上传来的力道还是让他吃惊不小。 “塔尔加小子,你今年多大了?”项北看起来就是个半大小子,再加上皮肤白皙,更是显嫩。窝别台不相信一个略显清瘦的小孩子竟然能有如此大的力气。 “十六。”项北冷冷的答道。 “我二十,你应该喊我一声大哥。”窝别台的语气缓和了不少,两人心有默契,同时卸去了马鞭上的力道。 “你要不是死守着这匹黑马,我们都不会有事。”窝别台心中怨气散尽,但还是莫名想要教育面前的这个固执的弟弟。 “这是别人送我的礼物,草原人的规矩,送出去的礼物,礼物的新主人有责任照看好这份礼物。” ——你就是他的主人,要负责好好照顾它。项北耳边又想起了昭瑾的嘱托,他松开窝别台的鞭子,蹲下去检查起乌云骓的伤势来。 火龙驹也还躺在地上,窝别台也担心起自己的坐骑。还好,一番检查过后,两匹宝马幸运的都只是擦伤点皮。 虽然窝别台觉得项北冒着生命危险挽救黑马有些愚蠢,但草原人视坐骑为最忠诚的朋友也是常事,忠诚而不背叛,窝别台对项北平添了不少好感。 洞外的暴雪越来越猛烈,呼啸的北风卷起漫天的狂雪肆意挥舞,洞口不时有整团整团的雪花飘落,洞内的两人拉起各自的战马,向着远离洞口的地方挪了挪。 听着外面的狂风大作,两人因为无事可做,索性闲聊起来。 窝别台从胸前的怀篼里掏出了几块牛肉干,递给项北,“塔尔加的小子,我看你也是草原上的汉子了,不如跟着我,带你去干些大事。” 项北知道窝别台所说的大事是什么。游骑南征主要劫掠的对象是富饶广袤的大夏,而项北的血管里流的是被从版图上抹去的北梁之血,算起来和大夏并无瓜葛,但他从小在天下会司空见的照顾下长大,大夏又似乎比北梁更让他感到亲切,对游骑的南征,项北只有反感。 “我不会陪你去当强盗的。”项北的回答让窝别台很是尴尬,心想这小子怎么和昭瑾说着一样的话语。 不过项北说这话的语气还是尽量照顾了窝别台的心情的,声音低了许多,大概是因为感激刚才窝别台尝试用马鞭来救自己的一幕。 洞外的风雪越是狂暴,洞内的平静就越是让人感到温暖。项北在窝别台的眼中还是一个任性的小弟弟,看着项北,让他想起了曾经随着自己多次出征的同父异母的兄弟,三王子铁山和四王子石布。 “或许你不喜欢打打杀杀,但是我们草原人生在北荒这片冷酷之地,想要活下去,就必须不断的奔跑,不断的去猎杀。在生存面前,那些虚伪的仁义道德毫无意义。活下去,是我们草原人最大的规则。” “不对,”窝别台又否定了自己,“活下去,是一切生命最大的原则。” 没错,窝别台对项北讲的这些,的确是北荒草原的至理名言。这些道理是用无数鲜血浇灌出的生命之花,被草原人代代传颂着。 这道理,也被北荒草原上无数其他的生命,一代一代的传承着。 比如说,裹挟这风雪,悄悄逼近洞口的那些草原狼。 草原狼,是在草原上唯一敢与骁勇善战的游骑勇士正面战斗的野兽,但他们之间的纠葛却是理不清,道不明的。 草原人敬畏高傲的草原狼,认为它们是带着长生天的使命来到草原的,每一个游骑人,都希望死后能尽快被草原狼吃掉,认为那是草原狼把自己的灵魂送回到长生天那里去了。 但是活着的游骑人,见到草原狼却是又怕又恨。因为和所有猎手一样,草原狼不会放过自己的任何猎物,哪怕你还没有被死神召唤,草原狼会自己来扮演死神。 靠近洞口的这群草原狼,身材异常高大,只是肚子都瘪瘪的,想是长生天让它们饥饿的太久。如今,却用这样的风雪,把它们送到了餐桌面前。它们身上浓密的皮毛粘裹着层层的白雪,已经从青黑的体色变成雪白,但它们并不介意背负这样的负担,那层厚重的白袍,成为它们最好的伪装,带给它们更强大的自信。 头狼已经偷偷从洞口草丛的缝隙里,仔细看了看自己的猎物,在它眼中,山洞内的餐桌上,有两匹高头大马,还有两个正在聊天的男人。 洞口那两道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墨绿幽光,让洞内的“食物们”也感受到了危险的迫近,虽然不知道这危险到底是什么,项北已经不由自主的握住了鸣阳,窝别台也从火龙驹的马鞍下抽出了砍刀。 就连两匹高头大马也各自支棱起耳朵,四蹄开始不安的在地面上来回刨土,发出嘚嘚的声响,它们的耳朵飞快的向着四方旋转,认真的捕捉着危险来自的地方。 可是,很快,它们就不再尝试捕捉危险的来向了,因为,危险已经来自于四面八方。 确认完地形以后,狼王像是一个真正的统帅一样,胸有成竹的安排起手下的狼战士,十几匹草原饿狼,绕着项北和窝别台藏身的洞口,启动了狼族特有的仪式。那是向食物发出邀约的仪式。 窝别台心中有些困惑,按理说草原狼一般不会主动袭击带有武装的游骑战士的。它们凶残,勇敢,但不愚蠢,它们会比较食物和生命之间的取舍,用最小的代价换回最大的回报。况且,草原狼在北荒草原上,还有不少猎物,是不必以命相搏的。 只是面前这十几匹饿狼,似乎准备打破常规,即使头狼看到了闪着寒光的刀剑,依然龇出了自己嘴巴里两排硕大的狼牙,准备用这武器,带领狼群展开猎杀。萧萧寒风如哭如泣,为狼牙的猎杀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终于,狂风中响起了一声悠长,压抑的狼嚎。这声狼嚎里没有对发现食物的得意,反而是似乎有点悲天悯人的沧桑。 紧接着,一声又一声的狼嚎从四面八方响起,这些草原青狼每叫一声,前腿必然下跪一次。这既是感谢长生天赐予食物的恩惠,也是感谢猎物们即将要为狼群献上自己的生命。 只是这一次的猎物,并不打算主动献上自己的生命,窝别台一边亮出砍刀,一边叮嘱项北,“这些草原狼是草原上的王者,一会儿动起手来,你我二人必须相背协防,务必保证不给这些狡猾的野狼偷袭的机会。” 项北有些不以为然,以前行走江湖的时候,也没少杀狼屠虎。这草原狼只是个头看起来大了不少。但终究还是畜生,大不了把它们逐一击破。 洞口离地面还有数丈来高,项北人马掉进来的时候摔了个七荤八素,而这个高度对这些草原狼来说,只怕是过高了。 如果它们要来强攻的话,不如就守在洞口下方,等着它们落地摔伤后,刚好可以一一收拾。 窝别台看出了项北的心思,“小子,你也太小瞧这些真正的猎手了,它们不会露出这么大的破绽给你钻的。它们和我们一样,也是北荒之地的主人。” “那它们怎么进攻?”项北不忿。 “我也不知道,但它们一定会有自己的办法的。” 果然,项北守着的洞口迟迟不见有狼的身影,那些狼群依旧还在绕着洞口奔跑。只是脚步越来越快,嚎叫之声也越来越短促。 沿着洞口边缘,看到来回交错的青狼的身影,项北突然想起了和天默老道待在一起的小白狼,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应该又吃饱睡了吧,如果自己出了意外,希望它能照顾好自己,也替自己照顾好苏苏。 终于,恶狼们唱够了食物的赞歌,开始了具体的行动,数条强壮的后腿,蹬着洞口四周的积雪,把雪花沿着洞口灌了进去,项北看着狼群瞬间就让洞内下起了暴雪,顿时心中一惊,“没错,窝别台说的对,这些恶狼真的不是那么简单。” 洞里的落雪渐渐堆积了起来,恶狼们想先做出一个柔软的平台。然后就可以安全的跳到洞内,展开最后的猎杀。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77章 向生而死 老狼王是一个合格的首领,因为他的队伍至今依然还活着。 这个冬天,北荒的狼群已经越来越少了。 除了游骑部落,北荒之地的狼群是最强大也是最具生命力的团队。小狼在刚刚学会捕猎的时候,就被曾经疼爱有加的父母逼迫着独自出去闯荡。它们甚至来不及想明白,为何昨天还在用奶''水哺育自己的母狼,还在耐心传授自己捕猎技巧的公狼,竟然会联合起来一起驱逐自己。它们也来不及舔舐那些为了驱逐自己给它们身上留下的伤痕,因为摆在它们面前最紧迫的任务,就是如何独自去面对冷酷无情的北荒之地了。 但正是这样残酷的制度,却保证了优秀的基因得以散播和传承,残酷之下,强者生存,弱者淘汰,强者成为团队的首领,带领整个队伍,为了生存而不停的战斗。 老狼王就是这样的强者,肩负掌控整个团队的使命。因此,它是最早察觉出异常的,因为周围那些常常为了争夺领地而大打出手的对手们,莫名奇妙的一个个消失了。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天行有常,如果周围开始出现不同寻常的事情,那不管是看起来是好事,还是看起来是坏事,都是应该警惕的。果然,随之而来的境况,让老狼王不得不做出了流迁的决定。 领地附近消失的不仅仅是对手,还有那些原本充盈的猎物。老狼王的队伍拼命搜寻着越来越稀少的食物,抵抗着越来越残酷的天气,但它的手下还在不断的减少。起初他们吃掉了那些狼崽,因为没有了大狼,小狼也没有生存的机会。吃掉了小狼,活下来的大狼可以等着食物再次充足的时候,生下新的小狼。 小狼死了,大狼活了,狼群也就活了。 再往后,它们开始吃掉那些相对瘦弱的狼。再往后,开始吃掉母狼。再往后,开始吃掉那些在争斗中,被打败的狼。 这只队伍,如今只剩下两只母狼,其余的全是在无数次战斗中幸存下来的战狼。即便如此,这些战狼也开始渐渐被绝望侵蚀。因为,食物越来越少了。 所以,即使老狼王能感觉出坑道内的这两个男子不容易对付,但它的狼群要想活下去,就别无选择。 老狼王观察好了地形,知道下面的坑道没有逃脱之路,于是就放心的准备它的强攻。首先,就是通过不断的向坑口填埋落雪,在坑道内渐渐堆起一个用来跳入的高台。 这一招让项北见识了北荒仓狼的狡诈多谋,不过这也并没有让他太过紧张,那个雪堆堆的松软,跳下的仓狼必会四足陷落,动弹不得,而那时,就是最好的下手时机。 挑选最好的时机,用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战果,这是曾经的杀手生涯留给项北最大的收获。 哪知一旁的窝别台却看穿了项北的心思,他一把拉住了正欲上前的项北,“塔尔加小子,你没有与狼群战斗过么?你这样不是刚好中了狼群的计谋了么?” “我叫项北,不是塔尔加小子。”窝别台的称呼终于让项北表达了不满。再加上窝别台总是提醒项北,他还不如一条北荒仓狼,这让年轻气盛的项北越来越不爽。 窝别台被项北的执拗逗乐了,不过他的眼神始终还在盯着坑沿上狼群的动作。“项北兄弟,等会儿,我和你打赌,第一个跳下来的,一定是那只独眼老狼。” “如果不是它,你尽可按照你的想法,趁着它们跳进来的那一刻出击。但如果是它,我希望你还是和我守在这里。” 项北觉得窝别台只是在故弄玄虚而已。想起以前在邺城时,瞎眼老道天默曾经也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最后一路上领着他和苏苏数次遇险。估计这窝别台也是在有意摆谱,想要随便蒙人完事。只是坑沿上十几个硕大的狼头,他蒙对的概率并不大。 狼群耙雪的行动渐止,坑口下方竟然已经出现了一个一丈多高的雪台,项北并不想放弃半渡而击的机会,朝着雪台前行几步,确保狼群跳下来时,能在一步之纵下,可以率先发起致命一击。 窝别台见说服不了项北,只得自己也跟在项北身后,确保项北失手后能及时援手。他熟悉草原仓狼,也经历过太多的战斗。窝别台知道,此刻如果项北先被狼群除掉,那只剩自己的时候,根本无需抵抗,只要乖乖受死即可。 嗷呜,狼王一声低嚎,第一匹仓狼毫不犹豫的纵身一跃,果然如项北所料,四条狼腿直插松软的雪台,一时间动弹不得。 但项北并没有出击,因为他惊讶的发现,第一只跳下来的仓狼,正是窝别台指给他看的那只独眼老狼。 项北不由得按照窝别台的指示,后退几步,两人互为依仗,任由那匹老狼在雪台里死命的挣扎。 “你为什么知道跳下来的是这匹狼?”项北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好奇,向窝别台求教。 “项北兄弟,因为你所能想到的,那头狼王也能想到。”窝别台指了指站在坑头一侧大石上的那匹最高大的仓狼,狼王高高在上,俯视着整个战场,尤其是用一对闪着绿光的狼眼死死的盯着坑内的二人。 “所以,如果你是统帅,要防止你的先头部队被半渡而击,你应该怎么做?” 项北略一思索,“如果对手足够聪明,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对,既然一定会这样,那你该选谁做你的先头部队?”不知为何,在如此生死关头,两个男人竟然讨论起战术的问题了,似乎相比于摆在面前的生死之战,如何作战,更是一个有趣的游戏。 “所以它们派出了最没用价值的独眼老狼?”项北有些明白了。 窝别台点了点头,他更加喜欢这个聪明伶俐的塔尔加小子了。 “对,狼群能在最恶劣的自然条件里爆发出最强大的生存能力,勇于牺牲是其中一个重要的保障。老狼被选中做诱饵,只是因为它们知道,如果我们出击,那么第一个跳下来的仓狼必死。但是,如果它必死,那就选择对整个族群最没有用处的老狼来做诱饵吧。” 项北下意识的再去细细观察。果然,老狼在雪台里拼命挣扎的时候,并没有其他的壮年狼跳下来帮它。相反,数只仓狼把守在老狼的正上方,亮出了闪着寒光的狼牙,只待有人去解决老狼的时候,这些杀手自会倾巢而出,从上而下的扑到敌人的身上,然后发出致命的一击。 项北开始后背发寒,雪台里老狼的一只眼睛已经没有了眼球,一道醒目的伤疤从狼耳直接穿过狼眼,直达狼鼻。 可以看出,它曾经为狼群进行过多么惨烈的战斗,如今,它最后的作用,只是战斗中的一个用来牺牲的诱饵而已。 老狼拼命挣扎了一阵,终于从深埋的雪台里挣扎出来,此时它已经累得呼呼直喘,嘴巴里向外喷射着团团白雾,修整一阵,老狼的呼吸平静了下来,但它并没有出击,而是守在雪台之上,并用狼脚不断的踩实脚下的虚雪。 既然敌人不来进攻,那么老狼就成为了桥头堡,一边检验这雪台的虚实,一边不断在雪台上冲着项北二人龇牙咧嘴。 “它吓阻我们,是为了保护后续的增援仓狼都能平安落地。”窝别台继续给项北分析战场的情势时,项北不再急于反驳,而是静静的思考,顺着窝别台的思路,该如何去破解狼王的作战方案。 严格意义上来说,老狼王的部署滴水不露,能够利于不败之地。 如果袭击老狼,刚好进入坑口那些最有战力的苍狼们的埋伏,可是如果不主动进攻,那么十几匹仓狼,正在一条一条的逐个跳进来,然后摆好战斗的队形,准备最后对着猎物一起发起冲击。 “那我们该怎么办?”一向指挥别人的项北,在面对陌生的对手时,竟然也开始咨询别人的意见了。 不过窝别台显然对统帅这角色更加得心应手,觉得一切顺理成章,“只要我们不把后背交给这些北荒仓狼就行了。” 那就开始战斗吧,北荒之主既可能是这些北荒仓狼,也可能是游骑的勇士,只需要通过战斗,选出那个胜利者就行了。 狼王仰天一嚎,十几只龇出獠牙的饿狼一起扑了过来,而项北的鸣阳,窝别台的战刀,似乎也等待这一刻等了许久,发出了破空时的呼啸。 第一匹扑上来的又是那匹独眼老狼,项北把先前对它的那些感慨抛在脑后,鸣阳迎着狼头划出一道耀眼的亮圈,亮弧过后,狼头被一劈两半。 老狼诱得鸣阳出击,第二匹仓狼也已经从半空中落下,它只比独眼老狼落后半个身位,算计着剑劈老狼,那执剑之手刚好就会落到自己的嘴边。 哇呜,狼口里那些闪着寒光的狼牙,在涎水的浸泡下更显清冷,直奔项北握剑的手腕。然而,如此凶狠的计划,却忽略了一个致命的细节,狼群按照自己的速度设计了进攻的节奏,但是它们却没有预料到对手的速度,却要远高于自己的速度,张开的血盆大口照着项北的手腕砸了下来,但是还没有来得及合上,项北的手腕却带着前面劈开独眼老狼的力道,横向平削,吹毛利刃,鸣阳剑啸,一声剑鸣之下,第二匹仓狼的头盖骨被整齐的削开。 第三匹饿狼高高跃起,狼牙直奔项北的咽喉,哪知从项北身后突然冒出了窝别台的战刀,第三匹仓狼狼腹直接撞到了窝别台的刀尖上。 狼腹是仓狼身上最致命的弱点,乞饶的仓狼都会袒露出自己的狼腹来示弱。窝别台的宝刀刀尖异常锋利,刺入狼腹就像划开一块布料一般,直接把第三匹仓狼开肠破肚。 嗤啦一声,冒着热气的内脏伴随着喷溅的鲜血洒落一地。第三匹饿狼也瞬间倒地。 一轮进攻,三狼毙命,仍旧停在坑口边上观战的狼王开始愤怒了。这些北荒仓狼,是跟随着它一路走来,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战斗的战士。它们吃掉了自己的孩子,吃掉了自己的同伴,与数倍于自己体型大小的动物搏杀,只为求得一息生存的机会。 可是转瞬之间,三个同伴就同时殒命,狼王的嚎叫开始从沧桑变得急促。 “项北兄弟,小心了。”窝别台在项北身后提醒,“真正的战斗从现在开始了……”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78章 王者之血 项北数了数黑暗中的那些幽绿森森的狼眼,大概还有十匹左右。第一个回合虽然是他和窝别台全胜,但是他已经不再把这些野兽当成寻常畜生来看待了。 这样血腥的战斗,激起了他身体里战斗的热血。同样开始兴奋起来的,还有紧紧贴在他身后的身材魁梧的窝别台。 项北并不介意窝别台让他挡在前面,他甚至觉得,自己速度上占优,抵挡正面全方位的进攻更加合适,而窝别台力量取胜,虽然动作不快,但可以保证一击必杀。 二王子也正是如此盘算,但是他明白,这接下来的战斗中,默契则有一线生机,离心则会死路一条。默契,那就无需解释。 俯瞰整个战场形势的狼王怒了,它虽然看惯了生死,但它不能任由自己的部下这么白白牺牲。三条狼命甚至没有换回对手身上的一丝伤痕。 狼王俯身,几乎把长长的狼嘴插入雪中,一声压抑的怒嚎,让属下们收到了新的战术。狼群扇形围住项北二人,龇牙咧嘴却并不急于进攻,但另外四匹苍狼却从进攻阵型中退了出去。窝别台心中一沉,“完了,这些畜生要来阴的。” 四匹苍狼踮着步子,寂静无声的朝着两匹战马压了上去。 开战前,窝别台特地把两匹战马拉到身后,一直贴到坑壁边上,想着自己和项北只要在前面顶住,战马应该能逃过一劫。可是没想到狼王看正面进攻无望,让手下绕过侧翼开始进攻靠在坑壁边上的火龙驹和乌云骓。 火龙驹是身经百战的战马,它并不畏惧战斗,但是千百年来草原苍狼留在游骑战马血液里的震慑之力,还是让火龙驹开始焦躁不安起来。 窝别台大喊,“退!” 他生怕火龙驹扛不住狼群带来的压力夺路而逃,那样就正中了狼群的奸计。 狼群围而不攻,就是想创造出更适合的战机。因为苍狼爆发的速度并不亚于战马,它们更善于在奔跑中找到大型猎物的软肋,然后一击毙命。 火龙驹明白主人的心意,开始退到更贴近岩壁的地方,这样至少不必担心被苍狼从身后偷袭,而正面来犯,火龙驹大可抬起身子用腾空的前腿狠狠的砸向不断逼近的狼头。 可是一旁的乌云骓显然没有对抗苍狼的经验。看着狼群逐渐包围上来,先是慌乱,然后开始愤怒,不断猛地前冲,抬起前蹄踩向狼头,只是苍狼的动作比它灵活的多,次次都轻松躲过,但是却依旧围而不攻。 项北暗自着急,气这个黑炭真是个白痴,明显狼群就是等着它耗尽力气,好群起而攻之。项北有心去救护黑炭,却被身后的窝别台所阻,“你既然看明白狼群的企图,如果现在过去,也正好成为狼群的目标。” 的确,狼群完成了对人马的分割包围,两个包围小组互为倚重,就看哪边的猎物先露出破绽,所有苍狼战士就会一拥而上。 两人两马,在狼群强大的威势下,终于露出了防线上的漏洞,捅出娄子的,还是那个最让项北不放心的黑炭。 黑炭在一次出击时,前蹄落地不稳,脚下一滑,身体打了个趔趄,一头苍狼瞅准时机,如离弦之箭,从地上弹射而出,直接扑到了马背之上,一口就啃在了黑炭的肩头,哪知黑炭身上的肌肉过于紧实,这一口之下狼牙并没有刺入皮肉,只是划伤了光滑的皮毛。但只是这一下,黑炭已经感受到了钻心的疼痛,昂首悲鸣,随即后腿发力,整个身体猛地一抖,硬是把扑上来的苍狼从身上甩了下来。 黑炭也不是好惹的,年轻气壮的它随着身体的抖动,后蹄狠狠的踢向已经甩在半空中的狼身。咔嚓一声,马蹄狠狠的砸在狼的脊背上,想是狼脊已经被这一脚给踢断了,空中一声苍狼的哀嚎,掉落在地的狼身缩成一团,除了抖动,再无其他动作。 可是不等黑炭站稳,其余三匹助攻的苍狼同时跃起,有的咬住了黑炭长长的马鬃,有的啃住黑炭一条后腿,最危险的,是竟然有一只直接用狼牙插入马腹,加上四爪死死的扣入马肉中,像一只吸血的蝙蝠,紧紧的挂在黑炭的肚子上。 和狼腹一样,马肚是战马最薄弱的地方。狼马都清楚这一点,黑炭顾不得疼痛,拼命的甩动着身子,虽然把腿上和咬住自己马鬃的苍狼甩脱,唯独肚子上最致命的危险,却无法闪掉。 咴咴,咴咴,黑炭的叫声里冲满了绝望和惊恐。 正在这时,一旁的火龙驹不顾一切冲了上来,瞅准时机调转马臀,甩开后蹄狠狠的踢了出去。这一蹬直接踢碎了咬住黑炭肚子的狼头,狼的尸体在空中旋转着划出一道平射出去的弧线,静静的落在地上,再没有声息。 可是再看黑炭,肚子上已经被狼牙撕开了一道恐怖的口子,皮下白色的肉条都翻了出来。项北再也不顾窝别台的阻拦,斜刺里向黑炭猛冲过去。 气的二王子又是一通臭骂,“蠢货,蠢货!” 剩下的狼群无暇顾及受伤和倒毙的同伴,所有力量集中起来猛攻项北,狼王的指令虽然人听不懂,但是狼战士的默契明白,攻击战马只是诱饵,只有把它们的主人全部拿下,战马就是砧板之肉。 只是剩下的苍狼已经不足十匹,四匹拉出纵队正面截击项北,阻滞他向黑炭靠拢的企图,剩下四匹跟在项北身后加速,然后一跃而起,猛地扑向少年的后背。 苍狼除了狼牙,还有一个强力的武器,那就是两条粗壮的后腿,它们一起扑向项北的肩头,只需有一狼得手,或者用狼牙咬开项北的后颈,或者前爪扒住项北双肩,粗壮的后踢使劲的蹬踹项北的后背,那锋利的狼爪,就可以把后背的皮肉彻底撕开。 “小心!”窝别台赶不上项北的速度,眼看着已经有一头饿狼前爪搭上了项北的肩头,情急之下,只得把手中的钢刀死命的甩了出去。 噗的一声,血花盛开,又一匹恶狼被钢刀戳穿了狼腹,狠狠的摔到了冰冷的地面。 嗷呜~嗷呜~犀利的惨叫声几乎刺破了项北的耳膜。 但项北无暇顾及,他的鸣阳沉寂已久,纵是狼血也依然能够激起它高歌的激情,破空的数声剑鸣如同遨游天际的归雁,鸟瞰着地上那些渺小的生命,进行着疯狂的收割。 又是数声惨叫,几条狼腿凌空飞出,截击项北的四条恶狼瞬间三死一伤,地上又是鲜血一片。 项北终于赶到黑炭身边,心疼的替它检查伤口,好在伤口虽深,尚未伤及脏腑,黑炭疼的咴咴直叫,看到项北近身,眼睛里亮光闪烁,流下两行热泪。 “没出息!”项北虽然口中叫骂,还是心疼的从身上掏出金疮药给黑炭敷上,帮它先把鲜血止住。黑炭疼的站立不稳,卧倒在地上疼的浑身不停抽搐。 无数次的生死之战,让狼王手下的战士们拥有着最凶悍的斗志,最顽强的意志,最阴险的计谋,当然还有最默契的配合。 进攻数次受挫,同伴伤亡殆尽,任由对方屠杀,狼战士们都只为了这最后一刻。 此刻,窝别台手中再无趁手的兵器,项北却大意的蹲下身形,照顾起黑炭。两匹还有战力的苍狼同时扑倒蹲下来的项北,被涎水浸润的狼牙闪着青芒,照着项北的脖颈疯狂的撕咬起来。 “快站起来!”窝别台知道只要倒下,人的身高优势就荡然无存,狼牙和狼爪就可以同时发起进攻。他想过来支援项北,哪知剩下的另外两匹恶狼死死把他缠住,他只得徒手与狼牙搏斗。 哦呜~,坑口上的狼王发出最后的一声悲鸣,这是对那些尚未走远的苍狼之魂的呼唤,也是向逝去战友们的誓言,此战胜则生,败则死。胜,你们的灵魂将有我们的血脉继续传承,败,我们一起到另一个世界继续做最亲密的战友。 伴随狼王的一声哀嚎,天地间射出了一只灰色的利箭,这支利箭承载着狼群最猛烈也是最致命的一击,这支利箭就是狼王自己,乘风裹雪,直奔已经被扑倒在地的项北射来。 狼王评估了局势,被双狼缠住的窝别台人高马大,而且明显经验丰富,虽然赤手空拳,却和双狼战得势均力敌。 而另一边的双狼,已经把项北扑倒,明显占据了上风,狼王这一箭就是为了助战围攻项北的狼战士,速战速决后,就可以把所有剩余的战力全部用来对付最难对付的窝别台了。 狼王不愧为最优秀的统帅,它的每一个决定都是经历过无数次鲜血和死亡的检验,它的战士们可以为它而死,因为它的指令可以让整个狼群在绝境中生存。 项北双臂挡在自己的胸前,拼命的护住自己的咽喉,手掌已经被狼牙撕咬的血肉模糊,面前只剩两颗拼命摇晃的硕大的狼头,虽然手中仍旧紧紧的抓着鸣阳,但却没有机会再完成致命的刺杀。 狼王已至,一切终于都要结束了。 有了狼王的助阵,压住项北的双狼信心倍增,它们默契的把项北的双臂扯向两边,让项北那已经沾满了鲜血的咽喉,彻底暴露在狼王硕大的狼牙面前。 胜券在握的狼王并没有太多的喜悲,它只是像无数次战斗那样,要替狼群发出致命的一击,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战斗几乎让自己的狼群全军覆没,但它知道这是值得的,因为如果没有这次的食物补充,整个狼群就会被这次暴风雪彻底埋葬。 曾经叱咤江湖的七杀少年项北,难道就要葬身在这群北荒苍狼的狼腹了么?一旁的窝别台虽然趁乱折断了一头恶狼的脖颈,但是手臂已经被另一头恶狼撕扯的血肉模糊,再也无力施救。 “兄弟!”窝别台不忍再看,索性扭过头去。 狼王的血盆大口已经张开,如同一张大网,向着项北的咽喉罩了下来。一瞬间鲜血凌空飞溅,项北的口中被血腥的味道瞬间充满。 这血,很热,这血,很腥。 项北不由得吞咽了一口,顿时这血点燃了他的胸口,让他整个身体都为之一热。 这血是北荒之主,最强悍的苍狼之王的血。这血液里流淌着的,是哪怕独自面对北荒的冷酷无情,也依旧要把生命燃烧成灿烂烟花的王者之血。 战场之势瞬间扭转,狼王怒睁双目,那里有着最复杂的目光,困惑,痛苦,解脱…… 项北完成了他的最后的刺杀,这刺杀耗尽了他身体里最后的力气,一口狼血饮尽北荒的残忍,一口狼血吞噬狼王不屈的灵魂。 项北是一个杀手,他要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回报。 虽然他不及窝别台对狼群战术的了解,但几轮交手下来,他已经认定,狼群真正的强大,就在那只一直在阵后指挥的狼王,虽然坑内的狼尸越来越多,但人马付出的代价越来越大,面对这样的危险,项北决定用杀手最擅长的绝招,一击必杀。 之前被饿狼扑倒在地,正是项北为狼王布下的陷阱,而之所以任由两狼撕咬,只为守住这最后一击的体力。 狼王不会想到,一个白皙少年,会用自己的血肉甚至生命做饵,诱使它犯下最致命的错误,这个诱饵比它放出的独眼老狼的诱饵代价更大,当然,诱惑也更大。 就在狼王朝着项北的脖子啃下来的时候,鸣阳一剑刺穿了狼王的咽喉。 狼王的身体,傲然不倒,只是它双眼中曾经浸透杀意的寒光,渐渐的熄灭……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79章 异姓兄弟 狼王一死,剩余三匹还在战斗的北荒苍狼瞬间僵住,这些同生共死的战士们早就血脉相通,原本在它们血红的眼中只有战斗和杀戮的欲望,此刻却突然全都蒙上了一层迷茫。 没有哀伤,从北荒狼诞生的那天起,死亡就时刻伴随他们左右。 没有恐惧,它们啃噬过同伴的尸体,吞噬过自己的骨肉,它们没有恐惧。 但,它们的眼中,此刻却充满了迷茫。 失去了狼王,那就意味着,北荒之地,这个无比漫长的冬季里,已经坚持到最后的这支苍狼队伍,终于还是听到了长生天的召唤。 三匹苍狼战士停下了进攻,原本死死咬住项北双臂的狼牙也撤去了力道。 所有还能行走的狼战士们,慢慢聚拢到狼王站立不倒的尸体旁。 战斗对于它们来说已经没有了意义,趟过无数浸着鲜血的尸体,扛过吞噬天地的漫天风雪,经过一场场生死之战的苍狼战士们,此刻,只剩疲惫。 可以休息了,狼王的尸体,就是这支队伍的终点。 终于,一匹苍狼仰天长呼,嗷呜~ 然后,一匹接着一匹,活着的苍狼全都嚎呼起来,甚至连被黑炭踢断了背骨的那一匹,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咳出嘴里的鲜血,也开始嚎呼起来。 悲怆,悠长的狼嚎之中,项北再也无法支撑沉重的眼皮,慢慢合上了眼睛。 …… 不知过了多久,无尽的黑暗中,亮起了一颗遥远的小星,它是那么的遥远,甚至显得有些虚无,项北觉得有些好奇,想要看看那颗小星到底有多远。 哪知刹那之间,小星的亮光就延伸出一道无比刺眼的闪电,闪电劈开了周围那些浓重的黑暗,闪电是如此刺眼,让项北不得不想要抬手遮挡,这才才发现双臂似乎被捆住一般重若千钧。 “你醒了?” 一个沉稳的声音传来,把项北从这神奇的幻像中拽了出来,他这才拢住目光,发现自己还是身在坑道之中,一旁的窝别台找到了一些枯枝,点起了一堆篝火,火龙驹和黑炭也围在篝火旁边。 项北挣扎着想要起身,可是身体疼痛欲裂,已经消失了很久的那种无力之感再次袭来。 他想起出发前,苏苏反复叮嘱“你身上的仙虫蛊毒未解……”当时自己还不当一回事,如今这深入骨髓的疼痛,让他差点哼出声来。 窝别台还以为项北的痛苦只是因为北荒苍狼留在他身上的伤痛,还好心安慰, “虽然你身上的伤势不轻,但好在没有伤及筋骨,好好将养一段时间,应该并无大碍。” “我的马怎么样了?”项北懒得向窝别台解释自己的伤痛来由,但是担心黑炭,只得开口搭腔。 “放心,那家伙壮实着呢,要是再让它到战场上历练历练,肯定会是一匹出色的战马。”说着,窝别台还意味深长的看了项北一眼。 项北紧皱的眉头刚一舒展,又是一阵钻心的剧痛,让他紧紧的咬住自己的嘴唇,但疼痛还是让他的冷汗顺着额角流淌了下来。 窝别台有点纳闷,面前这个叫项北的小子,让他有些琢磨不透。对敌苍狼的时候明明很是刚猛,为何此刻却又显得如此脆弱,他递过一块在篝火上烤的焦黄冒油的狼肉, “给,这狼肉可是补的狠。对了,项北兄弟,你是怎么想到诱奸狼王的,那可是一招险棋啊。” 项北看到窝别台的肩头,也用从衣角上扯下的布条缠住,那些布条已经被伤口渗出的鲜血染红,项北知道这也是窝别台为了救自己而舍弃了手中的武器,才会被最后的恶狼伤及至此。 既然说不出感激之类肉麻的话语,那就认真回答他的问题吧, “因为我已经耗尽了力气,你说过一旦我被这些北荒狼除掉,那我们就全都是死路一条,所以也就只能出此下策。” 窝别台心中赞叹这少年的谋略,没想到这草原之上,除了他草原雄鹰,还能出现如此的人才。如果当年有这塔尔加小子在,也不至于被那个大夏妖将天魁侯打的一败涂地吧。 二王子不由得夸赞到, “不,小子,这是最正确的选择。一只荒狼可以把羊群变成战士,一头绵羊也可以把狼群变成任人宰割的羔羊。我可以放心的把南征粮队交给你们南苑自己人带领了。” 窝别台的脸上透露着霸道的自信,让项北心中不禁有点想笑,他原本想告诉这个自信的游骑将军,“我也算是半个大夏人呢。”转念一想,如此可能会让昭瑾郡主前功尽弃,索性假装没听明白。 两人两马,围在跳动的篝火旁边,旁边是那些战死的苍狼尸体,窝别台强忍身上的伤痛,除了用来取肉的狼尸,其他都和狼王葬在了一起。这是一群值得尊敬的战士。 “那几只没有战死的苍狼呢?”项北发现狼尸的数量不对。 窝别台平静的回答,“没有了狼王,他们就没有了魂,自己退去了,不过,它们应该走不出这场暴风雪了……” 两人默默无语。 坑道外狂暴的风雪一直怒吼了许久,项北在温暖的火堆旁又昏睡了几次,每次醒来,都看到窝别台擦拭着自己的钢刀守在自己身边。 窝别台高大的背影让项北觉得有些面熟,可是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偶尔两人再搭上几句话,等着坑道外鬼哭狼嚎的风雪平息。 算着日子大概过了两日,坑道口处才不再大团大团的坠落雪花,项北依旧不能挣扎着起身,窝别台有点着急,“兄弟,再这么耗下去,只怕我们也会和那些苍狼一样,死在这儿了”。 “那你就先自己走嘛。”项北无法起身,又不想听窝别台摆布。 “蠢货,那你是打算等死了?你的黑炭也不要了?”说着,二王子不顾自己的肩伤未愈,扛起项北把他放到了火龙驹的背上,黑炭肚子上有伤,窝别台知道项北是不会骑它的,索性就把自己的火龙驹让给项北,只是虽然坑口下的雪台已经又抬高不少,火龙驹仍然无法跳出去。 项北不愿拖累别人,“大,大哥,你自己走吧,我不怨你的。” 这声大哥让窝别台喜上眉梢,“嘿嘿,我还以为你这小子看不上我呢,我窝别台已经认你做兄弟几天了,你这才是第一次喊我大哥吧。既然你都认我做大哥了,哪有大哥抛弃自己小弟的?” 话虽如此,可是几番努力,人马就是无法逃出生天。各自身上的伤口又都崩裂,纷纷再次见红。 正在两人大口喘气的时候,突然,坑口外传来若有若无的呼喊, “二王子……” “项兄弟……” 窝别台侧耳听了听,长出一口气,“这下好了,援兵到了。” 从塔尔加部落里跟出来的两支后援队伍终于也找到了这里。 哈苏亚和塔尔加的两支队伍,原本跟在火龙驹和乌云骓的后面,可是出了部落不久,就渐渐被落在后面。起初还能跟着地上的马蹄印追赶,但随后遇到的暴风雪直接掩盖了所有的痕迹,众人虽然着急,却也没有办法,只得退回到部落里暂避风雪,直到风停雪住,这才又一路寻找。 等众人把坑道里的兄弟二人救了出来,大家心头的巨石才落了地,否则,哈苏亚的良木哈大王还有塔尔加的昭瑾郡主那里,只怕大家都无法交差。 项北和黑炭都已受伤,窝别台不再提赛马之事,但还是坚持着带着项北来到了当年游骑的伤心之地,千军冢。 千军冢,是一处两峰夹立的山谷,当年正是在此处,大夏天魁侯击破了游骑最后的抵抗。窝别台在山口处毕恭毕敬的磕了三个响头,“游骑的先祖们,哈苏亚的窝别台来给你们请安了。” 项北无法下马,窝别台也就不再强求,还亲手给他紧了紧那条从三道村就一直伴随着项北的火狐围巾。 “项北兄弟,你可见这不足五里的山谷里,埋葬着我游骑先祖数万尸骨。这白雪可以盖住我先祖们的骨骸,可不能盖住咱们游骑复仇的火焰。” 项北看了看峡谷两侧的山峰,像两只手掌指向天空,又形成合抱之势,像要在峡谷上方合拢,如果布防强弓劲弩,借助山势,箭如雨下,山谷之内断无生机。 即使有漏网之鱼,只需再从山坡上以游骑轻骑军马突袭,必能狂风扫叶般的清理干净。项北有些困惑, “二王子,如此凶险的地形,游骑又以多伏少,为何还会大败而归?” 窝别台心中不悦,“项北兄弟,你怎么又改口了,咱们共过生死,如今又要与我生分?难道你就这么看不上我?” 项北连连摇头,“救命之恩不敢相忘,只是在他们面前……”项北眼神扫过窝别台身后的马队,觉得还是公私分明些好。 二王子却用草原汉子的直爽做了回答,他一把拉起项北抬手指天,向身后的勇士们大声宣布, “塔尔加的项北兄弟和哈苏亚的窝别台共过生死,以后咱们草原之上,我窝别台的东西,就是我兄弟项北的东西。” 项北心里莫名咯噔一下,“莫非草原上的兄弟,按照他们的规矩,我的东西,也是这草原壮汉的东西?”他面前浮现出苏苏的笑容,有意阻拦,“二王子……” 窝别台剑眉一竖,“怎么,你是想要塔尔加看不上我哈苏亚?” 项北被逼无奈,面前这大哥竟然以两个部落的情谊来威胁自己,要是不答应,那昭瑾郡主的脾气估计定不服软,难不成要让两个部落兵戎相见?项北只得点头改口,“大哥……” “哎,这才对嘛。”窝别台这才接上刚才的话题, “当年千军冢一战的细节我们游骑只能靠猜测了,所有参战的勇士,大部分战死,少部分被俘,即使被俘,他们在被押回大夏的途中也死伤殆尽。都说千军冢内万魂安,可我知道,经此一役,我游骑先祖妇女无颜色,六畜不蕃息。这数万冤魂,如何得安?可惜那妖将天魁侯也落得个英年早逝的下场,否则,我定要带着游骑勇士,向他讨回公道。” 项北听着阴冷的北风穿越细长的峡谷时发出尖厉的呼啸,似乎真的是那些冤魂野鬼不屈的呐喊,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只是心中默默的问了一句,“那些丧命游骑铁蹄下的大夏百姓,他们的冤屈又有谁能替他们讨还?”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80章 天默盗鼎 “项北兄弟,你的这个成人礼过的可心嘛?别忘了,可是我这个哥哥陪你一起过的!” 从千军冢归来,窝别台仍旧难以压抑自己的兴奋,似乎比自己过成人礼更让他在意。 项北苦笑一声,“差点把命搭上,你这个哥哥倒是满不在乎。”不过,他的手中紧紧攥着那颗从千军冢内捡回的血石。 血石名不虚传,这块精心挑选的石头圆润如玉,能看到由表及里都渗透着丝丝血色。 项北猜不出那些浸透到石头里的血丝到底来自游骑先祖还是大夏战魂,但是莫名有种亲切之感,更重要的是,只有这块冰冷的石头从项北身上抽去狼血带来的燥热时,周身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才能稍稍缓解。 项北刚到塔尔加营地,昭瑾郡主第一个冲了上来, “项北哥哥,你伤在那里?要不要紧?” 忽然,昭瑾看到一旁苏苏诧异的脸色,莫名心虚,赶紧转移话题,掩饰满脸的焦急之色,她拍了拍跟在项北身旁的黑炭,“还好乌云骓没有大碍。” 苏苏比昭瑾更记挂着项北。 项北骑着黑炭出战窝别台的第一个夜晚未归,苏苏就急着要冲出部落去沿途寻找,当时正是昭瑾郡主死命拦住了她。因为那时部落外的白毛风卷着漫天雪,根本无法行军赶路。 “他们会找地方躲避风雪的,姐姐如果你此刻出去,一定会被风雪卷走,那样,项北哥哥回来找不到你,只怕比你还要担心。” 苏苏冷静下来,觉得昭瑾说的有理,也就只能强忍内心的焦急,苦苦等待。 昭瑾郡主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她私下里几次逼部落的好手出城打探,都是不出五、六里就被风雪卷了回来,最后,连最初跟出部落的哈苏亚和塔尔加护卫都被风雪赶了回来。 苏苏等不来项北,没有办法,只好去找天默。毕竟,部落里除了昭瑾,也只剩这个猥琐老道还能说得上话。 老道倒是一点都不着急,“你看,这老天爷要让我们留下,那一定是有道理的。你家那小子要是扛不过这场风雪,不刚好也可以从蛊毒中解脱了么?” 第一句话让苏苏抓狂,第二句苏苏就想着自己这一箭是射天默的咽喉,还是射他的心脏了。 不过,好在项北终于回来了,虽然伤的不轻,但至少算是活着回来了。 碍于众人面前,苏苏强压心中的激动,尽量显得平静,她看出项北除了外伤还有蛊毒的发作,知道此刻能够缓解项北痛苦的只有寒冷。于是把项北带回帐子,解开项北胸口的衣扣,然后把自己的双手插在雪地里冻得冰凉,再用手掌盖在项北贴心的胸口处。 这样反复几次,项北终于稍稍缓过气来,脸色也从青紫渐渐变得青白。迷迷糊糊中,项北一把抓住了苏苏的小手, “苏苏,谢谢你。” 苏苏想要挣脱,却发现项北双目紧闭,看出他还有些神志不清,只好由他抓住自己的双手。 项北身上炙热如碳,很快就把苏苏的小手也暖得滚烫。 南苑大王哲达,看到窝别台也平安归来,心中一块大石才落了地。如果这二王子在自己南苑的地界上出了问题,只怕游骑国君良木哈要让自己脑袋搬家了。 哲达交代下人备上最好的酒肉,庆祝两位英雄的归来。 项北饮下狼王之血后,体内的蛊毒发作的猛烈,需要静养。苏苏原本也想要推辞好照顾项北,却被哲达几次差人邀请,最后连昭瑾也出面相邀。 毕竟苏苏是唯一替塔尔加胜了一阵天决的选手,终究推脱不过,只得再三叮嘱天默,务必要照顾好项北的周全。 酒席宴上,大家只顾得把酒言欢。似乎心有默契,谁也不再提塔尔加和哈苏亚的天决之事。 窝别台几次找机会想要与苏苏搭话,都被昭瑾郡主一一挡下,窝别台是想和苏苏套近乎,而昭瑾却以为狡猾的窝别台是为了识破苏苏的大夏身份。 几轮推杯换盏下来,昭瑾郡主就已经不胜酒力,苏苏刚好借口照顾她,搀扶着昭瑾回去休息。 营帐内只剩一群大老爷们,哲达又召唤出一些年轻少女,为大家跳舞助兴,窝别台并不好这口,于是找机会对哲达拱手, “哲达大王,眼看这风雪越来越狂暴,我们的南征粮骑必须要尽快出发了,我这就回去禀告家父良木哈,趁着这场风雪间隙,北苑的粮骑马队马上就到。” 哲达连连点头,“是啊,是啊。今年的暴雪确实比往年都更猛烈,这才刚刚进入荒月,部落里已经死了不少牲口。我已经责令南苑各部落,马上凑齐五万人马,只是这统领么……” 哲达拉长了声音,其实是想要试探窝别台的心思, 没想到窝别台却大手一挥,“哲达大王方向,我已经替你们南苑粮骑找到了一个最好的统领。” “什么?”哲达心中咯噔一下,“这二王子难道还是一点余地都不给南苑留么?昭瑾郡主虽然有些执拗,但从天决赛场上的情势也应该看出,南苑的勇士绝对不喜欢被北苑的将领指使,即使是你号称草原雄鹰的窝别台,只怕也难以服众。” 窝别台假装没有看到哲达的脸色,自顾的说道,“没想到哲达大王手下竟然还有如此俊才,哲达大王倒是藏的很深啊。” 看着哲达还是不明就里,窝别台索性和盘托出,“此次赛马征途,如果不是项北小兄弟有勇有谋,只怕我们都已经变成草原上的游魂了。现在项北是我兄弟,而且他又身怀绝技,让他来统领南苑粮骑,再合适不过了。” “项北?”哲达心中困惑,莫非就是那个窝别台赛马的小子。那小子和苏苏都是昭瑾这丫头找来的,哲达并不认识。 按照哲达的盘算,昭瑾做南苑粮骑的统帅最为合适,既可以彰显南苑的领导者,是他哲达大王。同时,围绕南征的目标,也可以让昭瑾培养一下和二王子的感情。 “对,是我兄弟!” 窝别台想起自己新认的兄弟项北,仿佛看到已经和兄弟联手,一路势如破竹的攻进大夏的国门,不禁喜上眉梢,他懒得去猜哲达的心思,他只想哲达按照自己的交代去做事就可以了。 哲达想办法叉开话题,想要先找机会把这两个陌生的年轻人的身份摸清再说,有些醉意双眼射出贪婪之光,因为他的眼前又浮现出苏苏那个白玉凝脂一般的肌肤,玲珑别致的眉眼,还有那掩蔽在华服之下的妖娆曲线。 …… 夜幕中,哲达布下酒宴的大帐内的莺歌燕舞,声音传出了老远,就连部落中央的哲达金顶王帐里也能听得到。 不过此刻王帐里,两个隐藏在黑暗中的黑影却无暇仔细辨别这些声音,而是小心翼翼的翻找着哲达金顶大帐内的桌几。 北荒草原的男子擅长弓马,鄙视大夏那些酸腐之人喜欢搞些舞文弄墨的把戏,因此帐内往往也就只有床榻,哲达帐子内的桌几已显突兀。 但是翻找的二人,忙乱之中不小心碰落了桌几上的一个盘子,顿时一个黑影吓得打了个冷颤,一动不动,仔细听了听帐外的动静,发现并没有惊动帐子外的士兵,这才压低声音问, “天默道长,你可曾确信降龙鼎就在此处,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啊。不如我们先回去,再从长计议。” 天默不置可否,而是捋着自己的山羊胡子,若有所思,“明明感应到那个降龙鼎就在附近,为何却无法找到呢?” 哲别措看着天默不搭理自己,虽然心中焦急,可是却又无计可施。况且是自己苦苦相求,天默才愿意出手相助的,此刻再提逃跑,显得自己实在不够仗义。 天默挑选这个时机倒也不是没有道理,想必远处的酒宴大帐内,哲达和窝别台把酒言欢,一时不会回来。 可是那个宝鼎到底能被哲达藏在哪里呢? 二人最后一路翻找到哲达帐子里的那个硕大的衣柜,天默示意哲别措不要出声,自己先趴到衣柜上嗅了嗅。 一股异样的气味钻进天默的鼻腔,直刺他的脑髓,顿时被深深的寒意笼罩, “你说最近哲达大王抓了不少部落的幼儿?” 哲别措连连点头,可是忽然想到天默并不能看到他的点头,压低声音答道,“的确如此,大王说要让那些孩子去学习仙术,如果孩子的父母追究,就会被他倒打一耙,说是置疑自己的决策,加以重罚。” 天默心想这些个孩子怕是已经遭遇不测了,随即小心翼翼的打开了衣柜大门。 呜~ 柜门开处,瞬间刮过一阵带着潮湿发霉的气息,里面还夹杂血腥之气的妖风。 妖风从衣柜里冲了出来的时候,幸亏天默早有防备,猛的一推身后的哲别措,随即自己也朝另一个方向倒去。 妖风一击不中,慢慢在柜门前聚拢成型,变成一个高大的墨黑阴影,几乎有天默和哲别措加起来的身高,黑气缠绕的身形中,只有两只大如铜铃的眼睛闪着阴森的绿光, “什么人敢私闯禁地,看来本大仙要拆屁剔骨,给你们长点记性!” 哲别措本就腿伤刚愈,如今看到这不可思议的怪物顿时吓得双腿发软,再也挪不动步子。 哪知天默挡在他的面前,毫无惧色的冲着黑影呵斥,“既然咱们已经有缘相见,为何你不愿现出真身,是敌是友,都依造化。” 黑影仰天长笑,“就凭你们这些蝼蚁,也配?” 言毕,黑影的大臂一挥,一张大如蒲扇的手掌朝着天默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 天默并不慌张。他仿佛能够看到面前的局势,只是轻轻侧身,堪堪避过黑影的手掌,随即弯曲手指,掐出一个指诀来。 “既然大仙如此害羞,那我老道就亲自请你现身吧。” 指诀刚刚行完,天默怒目圆睁,朝着黑影就是一拳,只是这一拳打出去的并非是个拳头,而是那个指诀召唤来的五行之力,拳头肉眼可见的泛着金光,并且越来越大,咚的一声闷响,金光突破怪物的护体黑气,直接把黑影击飞出去。 哇~ 隐藏在衣柜下面的西域上师口中喷出了一口鲜血。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81章 西番上师 上师一直藏身在哲达大王的帐下暗室里,那是哲达按照上师的要求,秘密找工匠打造的一座精致的地宫。地宫的出口就隐在那个巨大的衣柜之内。 上师专注于自己的使命,从未在外人面前露过脸,只要间或给哲达几颗“秘制”的延寿丹,这南苑大王自然甘心做他的狗腿子,替他打理一切事务,包括从大夏那里盗来降龙鼎。 延寿丹是否能够延寿,并不重要,但如今的哲达已经无法离开延寿丹,这对上师就很重要。 哲别措和天默偷偷摸进哲达的大帐时,上师已经有所警觉,因为带着修行的人周身都有一个与众不同的灵气护体。上师发觉,天默身上带着一个强大的光明之场,这对他这种喜欢黑暗的上师来说,无异于一个危险的天敌。 更让上师感到危险的,是这个修者竟然挥出了罩着金刚伏魔咒的一拳,直接把自己分离出去的半个元神战将击得险些破魂,那可是自己苦修数十载才修出的一道元魂。 …… 相传由于创世天帝的宠爱,相较这世上的飞鸟走兽,他给世人多赋予了一魂一魄,正是这多出来的一魂一魄,让世人能思善辩,甚至悟道登仙。 而飞鸟走兽,最初是为了让这世界更充满生机。 天帝赐给它们的,是尖牙厉爪,鳞潜羽翔,可飞天遁地,可闲看落花。 除了那些消逝的上古神兽,天帝原本留下这些普通的飞禽走兽,只为让它们随遇而安,取食繁衍,享受生命的快乐即可。 哪知日月无常,天机不期。这多出来的一魂一魄,给世人带来了可参悟天机的智慧,但这智慧却是令世人打破了天帝为这个世界所作的安排。 智慧助长了人世间越来越多的贪欲。 世人开始不必再惧怕野兽的尖牙利齿,即使最凶猛的野兽也可成为世人屠戮的对象,甚至世人自己,也会为了争抢而杀伐不熄。 贪婪就像是瘟疫,智慧则是孕育了这场瘟疫的温床。 这贪婪慢慢从世人蔓延到飞禽走兽,那些不安于本分的生命,纷纷开始僭越创世天帝立下的规约。 世人的追求,不再安于本分,一心向往进入神界,探寻各种出世登天,永生不灭的途径。 走兽也开始不再单纯遵循天性,纷纷效仿修行,探索跳出规诫的法门。 只是灵兽的修道之途更为艰难,首先就是需要跨越天生的大限,通过几世苦修,弥合先天缺失的那一魂一魄。 修满兽灵后,才算是开窍,可褪去兽形。再至开语,能言心声,算是真正踏入修行之旅。但如此这般,便是僭越了创世天帝的立世天诫,每当境界飞升,必遭天雷之刑,大多开明的灵物,都会在这样的雷劫之刑中毙命,百年苦修一朝烟消云散。 上师经历过雷罚之苦,知道修行的不易,因此他并不打算冒险与天默一战,可是还是被天默的五行金刚一拳击伤了修来的元神。 天默知道操纵元神来袭的妖物必定就在附近,而那个降龙鼎的秘密必然与此妖物有关。正要继续追击,被刚刚回过神来的哲别措拉住, “道长,你听,惊动了侍卫了,我们先撤,莫要惊动大王。” 天默自然听到了帐外传来的疾步飞奔的声音,想想哲别措说的也有道理,就跟着他的指引,从帐子后面退了出去。 侍卫们听到帐子里的动静,并不敢闯入检查,只是把大帐围了个密不透风,哲达大王的指令非常清楚,擅入王帐者,杀无赦。 哲别措清楚哲达的安排,因此特地挑了这个哲达在宴请窝别台的时机,请天默帮着一起偷走降龙鼎,或者找到那些被哲达掳走的孩子。 哲达得知金帐有人闯入后,脸色骤变,马上带着亲卫赶了过来,发现大帐内的柜门已经被击的粉碎,手下还想上前探查,被他一把制止。 “你们,全都给我守在外面!” 喝退众人后,哲达走到柜门前,紧张的小声招呼,“上师,上师,你还在么?” 一道黑影从柜子里闪了出来,啪的一声脆响,哲达的脸上已经留下了一个清晰的掌印,只是细看之下,那个巴掌留下的红印,竟然有六根指印。 “上师!”哲达好歹也是游骑国的南苑大王,被人直接这样掌掴多少有些恼火,但是哲达看清上师的身影,竟是硬生生的把一腔怒火压了下去。 “上师,发生了什么事?” “你这个废物,竟然让人摸进了帐子,要不是我及时出手,只怕就要被来人得逞了!” “是么?什么人这么大胆子,找死!”借着斥责来犯之人,哲达终于吼出了自己的不满。 上师并不想让哲达知道来人是带着修行的人,因为他不想让哲达识破自己的真实身份,“来人大概是为了偷盗咱们的降龙鼎来的,你要知道,先前的延寿丹已经消耗殆尽,想要再造新的神丹,必须要有这样的宝鼎。” 哲达并不怀疑这个说法,只是上师一提到延寿丹,哲达就突然浑身发起抖来,“上师,可否再赐我一粒仙丹,我,我撑不住了……” “想要仙丹,就尽快把来人给我抓住,他们轻车熟路,应该就是你的手下。” “是,是是……”哲达开始变得语无伦次起来,眼神已经涣散,口水也不断从口中淌了出来,像是发了疯癫之症。 上师假意纠结了一番,这才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颗带着腥臭之气的泥丸,若是寻常人见到上师掏出泥丸的动作,定然不会有勇气把这样的药丸放到嘴里。可是哲达一看到药丸,顿时两眼放出野兽般的精光,一把抢过,如同吞噬碎肉的秃鹫,把药丸直接扔到了喉咙里。 “上师,快,快,药引,快给我药引。” 一口吞下药丸的哲达,症状不仅没有减轻,整个身体都开始冒出冉冉的雾气,哲达服食仙丹的副作用越来越猛烈,有时几乎要疼的昏死过去。为了帮助他缓解症状,上师为他准备了一味独特的药引,解灵浆,这解灵浆其实就是童男童女的纯净之血。 哲达并不会去想,为何每次自己服用仙丹的时候,上师总能及时的捧出一碗新鲜的解灵浆。 或者他是有意让自己无视,这样,每当给上师送去捕获的童男童女时,哲达就不必为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背负良心的不安。 一碗解灵浆下肚,哲达身上的雾气渐渐散去,疼痛之感也渐渐消失,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飘飘欲仙,连皮肤上的褶子都变得光滑平整了。 或许这种飞翔的感觉就是长生。 哲达不禁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了一嘴鲜红的牙齿,沿着嘴角流淌着的鲜血让他的笑容显得甚是阴森可怖。 哲达不忘向上师表白自己的忠心,“放心,上师大人,就是把整个塔尔加部落掘地三尺,我也会把那些胆敢冒犯上师的歹人揪出来。” 上师看着哲达忠心耿耿的样子,这才脸色稍缓,“哲达,我选你做我的弟子,让你能长生不老,就是看中你的做事果断。不过,记得不要让我失望,延寿丹只有这几颗,可是这世上哪个人不想得到这能长生不老的仙丹?” “上师说的极是,上师说的极是……”哲达连连点头称是,他的脸色又恢复如常。 …… 哲别措带着天默潜回自己的帐子,心中犹自狂跳不止。 “道长,那个黑影?” 天默一路上都皱着眉头,如今哲别措又问起来,他打算不再隐瞒, “你看到了我就不瞒你了,你们大王应该已经被邪术控制了。那些孩子……”天默回忆起衣柜里传出的浓重血腥之气,叹了口气,“那些孩子只怕已经没有了。” “啊?!”哲别措脸上一变,这些事情都是他把降龙鼎带回塔尔加后发生的,想起之前天默的警告,哲别措总觉得有些不安。 “那道长,求你救救我们塔尔加,也救救我们大王。” 天默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看了看一旁还在昏睡的项北,“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哪知哲别措突然一个耳光甩在自己脸上,“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为了自己,当时要听了道长的话,事情也不至于发展到如今这一地步。” 天默并没有搭腔,心中却想,“即使再让你选择一次,只怕你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不过让天默更为担心的,却是一旁昏睡的项北,天默已经感觉到了,项北身体里的某个存在已经开始苏醒了,只是连天默也不知道,那个存在到底是不是仙虫。 苏苏把醉酒的昭瑾安顿好,就急着想要回到项北身边,却被昭瑾一把拉住,“好姐姐,你能留下来陪我一会儿嘛。” 看着昭瑾眼泪汪汪的样子,苏苏有些于心不忍,只好耐住性子,“昭瑾郡主,你这是喝多了,我给你倒杯茶。” “不,姐姐,我觉得现在才是清醒的。我真羡慕,你有项北哥哥……” “郡主,你瞎说些什么?”苏苏脸上瞬间腾起两朵红云。 “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在乎你,”昭瑾醉意朦胧的双眼看向帐子的大门,可惜那里并没有项北推门而入的身影。“如果我有姐姐你的身手,我就什么都不怕,陪着他去浪迹天涯,我听他们说了,项北哥哥为了一匹马可以连命都不要,他才是真正的男子汉。” 苏苏这段时间也听过昭瑾不少的心事,知道她还是在怨恨哲达为她安排的婚事,好心安慰道,“二王子也是人中龙凤,你不必对他成见太深,哲达大王也是在替你考虑啊。” “唉。”昭瑾苦笑一声,用细若蚊吟的声音念叨一句,“父王,父王心中只有他自己……” 还在酒宴之上的二王子被手下们频频敬酒,他也有些不胜酒力了,不过,心中的畅快让他来者不拒。 虽然刚刚年过二十,但他已经带着哈苏亚的勇士们荡平了太多的对手。战无不胜的草原神鹰,却总觉得似乎光鲜之下,有些落寞。或许是始终没有遇到像大夏天魁侯那样的对手来验证自己真正的实力,也或许是周围的泛泛之辈,带给他曲高和寡的高手寂寞之感。 没想到这次塔尔加之行遇到个桀骜难驯又善于谋略的兄弟。窝别台在项北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不由得又狂饮几杯, “兄弟你快点养好伤,我还想和你来一场疆场的较量,或者咱们一起马踏桃花渡,到大夏皇帝老儿的龙椅上喝上几杯。”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82章 同生共死 昭瑾郡主醒来的时候,仍旧头疼的厉害,不过听说二王子窝别台已经不再坚持要求把南苑的南征粮骑交给他,倒是轻松了许多。 在昭瑾的眼中,就算项北不是塔尔加部落的人,但也比窝别台更值得信任。 一大早,哲达大王就派人来喊昭瑾,说是要商议南征粮骑的事情。 “你也知道,孩子,自打你娘去世以后,这个世界上,最让我信任的人也就只有你了。”哲达看着昭瑾的目光里充满了父亲的慈爱,虽然昭瑾明白这意味着哲达又有别的心思了,可还是心头一暖。 自从昭瑾郡主的母亲病逝,没有了约束的哲达不再迎娶。但实则是为了更加的放纵,但作为女儿的昭瑾,力劝无果后,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父王,我们南苑绝对不能任由别人摆布,您才是我们南苑的大王。”昭瑾郡主给哲达打气,因为她真正想要说的,是接下来的这句话,“我不能嫁给那个窝别台。” “对了,”老谋深算的哲达顺势转移话题,“窝别台说是要让那个叫项北的小子来带领我们的南苑粮骑,这个孩子是我们塔尔加的勇士么?我怎么不知道。还有那个苏苏姑娘,听说他们是一伙儿的?” 昭瑾这才明白哲达真正的意思,她怕哲达追究项北和苏苏的身世,连忙圆场,“这两个人是我的朋友,他们是从北梁逃难过来的,我看他们身怀绝技,想着对我们塔尔加有用,就好心收留了他们。” “哦,北梁来的。” 哲达知道北梁已经国破城毁,逃难至此倒也合理,尤其是听昭瑾的口气,是想利用这二人身上的本领为塔尔加所用,这让哲达颇为欣赏。 昭瑾看到哲达若有所思的样子,打算趁热打铁,“父王,这项北若能真的带领咱们南苑征粮骑,倒是比交给窝别台更让人放心。” 哲达还是不接这个话茬,再次转移话题,“闺女,你这么信任一个外人,连我的汗血天马都送给他,这小子到底有什么好的?” 看着父王紧紧盯着自己的眼神,昭瑾感到脸上一热,也想转移话题, “父王,您说把天马已经送给我了,我才想用它留住项北这样的人才,您也看到了,这黑炭也只有在他手里才能发挥真正的作用,上师不会怪我吧。” 一提到上师,哲达突然正色,又四下看了看,确认侍卫都把守在帐外,这才小声叮嘱, “你这孩子,交待多少遍了,上师是我特地从西番请来的国师,他身怀重要使命,目前还不能为外人所知,你一定要保守好这个秘密。对了,你有没有把这个秘密透露给其他人?” 看哲达一脸严肃,昭瑾想了想,似乎也只有介绍黑炭给项北的时候,自己提了这么一句,连连摇头,“孩子不敢忘记。” “嗯,那就好,我还正要调查,咱们部落里最近是否潜进来什么细作了。” “父王,发生了什么事?” “嗯,没什么,你帮我留意一下最近有什么外人潜入咱们塔尔加的营地里就行了。” “那要说外人,只有那些哈苏亚人……” “哦?”这倒是提醒了哲达,莫非潜入自己大帐,惹怒上师的,是那些哈苏亚人?不对,哲达又很快否定了自己,按照良木哈的脾气,一定会当面索要降龙鼎。而且,他良木哈要这个东西也没什么用。 “那个苏苏姑娘,这次为咱们塔尔加挣足了面子,找机会你替我把她喊来,我要好好谢她。”哲达一脸诚恳。 …… 二王子窝别台在酒宴上也喝的酩酊大醉,直到第二日下午方才苏醒。不过他一醒过来,立刻就来找项北,发现苏苏正守在项北身边。看到苏苏,窝别台有些语无伦次。 “苏苏姑娘,好骏的箭法,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能相遇……” “你有什么事?”苏苏不冷不热的打断了二王子的话。 “你怎么这么对我们二王子说话?”窝别台身后的勇士对苏苏的不敬十分不满,被窝别台抬手止住。 “苏苏姑娘,我是来看我兄弟项北的。” “你的兄弟?”苏苏在酒宴上离开的早,并不知道窝别台举荐他的兄弟项北为南征粮骑的南苑将军,等窝别台解释一通后,还是冷冰冰的答复, “项北的身体还没有恢复,胜任不了这样的重任,二王子还是另请高明吧。” 箭术天决上败给苏苏的塔克,此刻也正站在窝别台的身后,他有着草原勇士特有的耿直,还以为苏苏对窝别台的不敬是因为自己败阵的缘故,挺身而出, “这位姑娘,上次败给你的是我塔克,我们找机会再战就是,你何故如此怠慢我们二王子殿下!” 这一脸络腮胡子的莽汉让苏苏有点哭笑不得,忍不住抿嘴一乐,“你这邪火从何而来,我和你们二王子讲话,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原本再正常不过的一句话,被窝别台理解出苏苏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意思,再加上第一次看到苏苏在他面前露出了笑容,不禁心花怒放,转头斥责塔克, “你只会鲁莽,苏苏姑娘说你一点都不冤枉。” 不过,最后窝别台也没有见到项北,他虽然不解为何项北比看起来的伤势更重,只好叮嘱苏苏小心照顾,因为他还等着和这个新任的兄弟一同南征大夏呢。 支走了窝别台,苏苏看着项北,一筹莫展。项北这次回来,蛊毒的发作甚至比以前更重,不仅一直高烧不退,而且还昏迷不醒。 坐在旁边的天默也没有了调侃苏苏的心情,哭丧着脸一言不发。 “苏苏,项北的病加重了,我听说他在风雪中饮下了北荒之主的血,应该是冲撞了蛊毒。” 苏苏也不再介意天默坐在自己身边,而是耐住性子,仔细听他接下来的话语,“南疆失传的蛊毒加上北荒孕育的狼王之血,项北这孩子还真是魔性……” “项北不会有事的!”苏苏不再让天默说下去,“我们已经走到这里,项北也一直坚持到现在,我想老天是不会不给他活路的。” 天默听着苏苏的语气,知道这孩子心中也确实着急,接下来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如果来不及收回降龙鼎,我们就先带着项北直接去白首山。” “嗯!”苏苏坚定的点头,两人少有的达成了共识。 天默告诉苏苏,哲别措因为担心被哲达发现,再也不敢尝试去盗回降龙鼎,自告奋勇的说, “要不,我去试试?” 天默却连连摆手,“苏苏姑娘,我知道你救项北心切,实在不行,降龙鼎的事以后再说,毕竟现在我还不清楚这个法器到底有多大危害。” “可是,你们不是说哲达现在已经开始伤害那些可怜的孩子们么?”苏苏和项北,经北梁一路北上,看到太多被这个残忍的世界吞噬的幼小的孩童,不禁心中悲怆。 “苏苏,我知道你灵羽箭术高超,但能修出妖灵的却是一种超越这个世界的存在,你不能去冒这个险。” “那咱们一起去。”苏苏想起在邺城之内箭射无形的夜奇,突然意识到,这次如果没有项北这小子帮忙盯着,会不会需要让盲眼老道帮着瞄准,顿时又心虚起来。 项北又昏迷了两天,苏苏寸步不离的守在他的身边。 没有旁人的时候,苏苏索性直接握住项北时而冰冷时而滚烫的双手,轻轻的呼唤,“项北,你不能抛下我。” 窝别台每次前来探望,都失望而归,看着苏苏一脸的愁容,想着这不是搭讪的时机。 昭瑾几次替哲达来喊苏苏,说是要当面致谢,苏苏也一概推掉。看到项北的情况,昭瑾也心急如焚,可惜她请来的那些部落里的大夫,装模作样的听诊把脉,却都束手无策。 直到第三天头上,项北才从昏迷中醒来,苏苏把他揽在自己怀里,给他强压了几口热水,哪知却令项北呕吐不止。 项北迷茫的双眼已经看不清苏苏的模样,却断定那个温暖的怀抱一定来自于这个灵箭少女,他向前伸出手掌,“苏苏……” 苏苏与他掌心相对,十指相扣,“项北,我在这里。” “苏苏,我很难过。” “我知道,我知道你很难过。”苏苏忍了数日的眼泪终于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苏苏,我撑不下去了。” 苏苏与项北掌心相扣,手指插在项北的指缝间,被项北攥紧的指缝夹的越来越痛。 她觉得这疼痛传递的是项北正在承受的痛苦,甚至希望这样可以帮项北分担一些痛苦。原本苏苏想要说不允许项北抛下自己,可是看着项北痛苦的样子,却脱口而出, “项北,放心,如果你撑不下去,我陪你一起死。” 正在此时,帐门一掀,哲别措带着一股寒风闯了进来,“东西都给你们备齐了,只要拿到大王签发的路引,你们就可以离开了。” 哲别措这次仗义相帮,让天默颇感意外,“可是降龙鼎和孩子的事情怎么办?” “顾不了那么多了,再说那都是因我而起,我等大王清醒的时候,再好好劝劝他吧。项北兄弟还正年轻,你们不是说只要送他去白首山就还有希望么?” 门外,哲别措已经给项北又准备了一辆结实的马车,车上装满一路所需的物资,但是目前塔尔加仍在封禁,想要出门,就必须拿到哲达亲自签发的路引才行。 “那我这就去找昭瑾郡主帮忙想想办法。”苏苏艰难的把手指从项北的掌心扣出来,对着天默说,“你先把项北搬上马车,等我拿到路引,我们连夜出发。” “我来帮忙!”哲别措也主动上手,帮忙架起项北。 “那我陪苏苏姐去找昭瑾姐姐拿路引。”一旁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哲别措的掌上明珠彩彩,自从项北和苏苏在天决中帮塔尔加争回了脸面,他们就被塔尔加当成了部落里的英雄,连小姑娘彩彩对项北的印象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段时间,彩彩也帮着苏苏照顾起项北,看起来都有点像一个懂事的大姑娘了。 哲别措看了看彩彩,知道阻止她也没用,怜爱的摸了摸她的脑袋,“那就快去快回,千万别乱跑,最近部落里也不太平。” “知道了。”彩彩不耐烦的挣脱了哲别措粗糙的大手,看苏苏着急,她也跟着着急,火急火燎的就朝门外走去。 院子里停着的马车旁,高大的黑炭正来回踱着小步。它身子骨硬朗,才几天的功夫,苍狼留下的伤势就恢复了七七八八,再加上哲别措交代下人要好生伺候着,让这黑炭吃了个膀大腰圆。 这几天一直见不到项北,黑炭还挺惦记这位对它有救命之恩的主人的。现在准备出发远行,哲别措一看这黑炭就不是那种安分老实,适合拉车的马匹,只好把它的缰绳挂在马车旁边,另选适合拉车的马匹。 黑炭看到项北坐进了马车,也就不再调皮,老老实实的守在马车旁边。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83章 以身犯险 等苏苏和彩彩说明来意,昭瑾郡主一口答应下来, “刚好父王一直让我找机会感谢你呢。我带你们一同去拜见他。路引之事,你只要说是需要带着项北哥哥出去散散心就好。” 苏苏不解,不过那个哲达大王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苏苏已经有所耳闻,想必昭瑾这样的叮嘱自有她的道理。 哲达一看苏苏到访,眼前顿时一亮。 “苏苏姑娘,我一直催着昭瑾去请你过来,好当面答谢。怎么,项北兄弟身体还没有恢复么?” “嗯,感谢哲达大王关心,苏苏正是为此事而来,项北的病情需要外出散散心。想请大王签发一个路引。” “当然,当然。”哲达满面春风,招呼昭瑾把苏苏和彩彩让到宴厅大帐,“难得你们姐妹相聚,苏苏姑娘,你务必要给我个当面答谢的机会。” 酒菜旋即摆满了桌面,苏苏心中记挂着路引之事,没有什么胃口,但是看到昭瑾一直在对她暗使眼色,只得无奈的端坐下来,赔上笑脸。 彩彩一直不知道自己一家被软禁,正是哲达要挟哲别措取回降龙鼎的手段,心直口快的她在南苑大王面前口无遮拦, “哲达叔叔,部落里有传言说你在抓小孩子,有这回事么?” 这一声问话,让整个大帐的空气瞬间凝固起来,哲达脸色一黑,腮帮子抽搐两下,并没有搭话。彩彩不会察言观色,还以为哲达没有听清楚,站了起来,想近前再问。 昭瑾一把拉过彩彩,到自己身边坐下,她想叉开话题, “彩彩妹子,哲别措大叔这几天身体可好。” 彩彩脱口而出,“我父亲也正在担心这事儿呢,他说咱们草原部落原本就人丁单薄,如果孩子们再出了问题,那我们部落就完了,他也正在调查这事儿呢。” 哲达心中一动,上师说的那个内奸,莫非就是哲别措这个老不死的。 苏苏看帐子内的气氛不对,惹哲达生气事小,可是如果错失了拿到路引的机会,那项北生存的机会可就更加渺茫,念及至此,苏苏主动端起桌面上的酒盏, “哲达大王,感谢您对苏苏的招待,能给昭瑾妹子做点事,也是我的心愿。”说着,苏苏敬过哲达,将斟满的酒盏,一饮而尽。 “哈哈哈!”看着苏苏主动敬酒,哲达果然开怀大笑,不再死死盯着彩彩,也端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苏苏姑娘果然好酒量,我塔尔加能有你这样的勇士加盟,也是老天垂怜。” 就这样连干三杯,苏苏脸上已经泛起了红晕,脑袋开始嗡嗡作响。哲达看着苏苏原本粉白的脸庞如同润了胭脂,杏眼凤目也开始变得迷离,甚至连周身被长袍包裹出的妖娆曲线也开始有些荡漾,一时看的几乎要流出口水,只得一杯接着一杯的猛灌烈酒。 “大王。”苏苏趁着还算清醒,强撑着额头,“那路引……” “好好,”哲达也有了醉意,“咱们苏苏姑娘如此英雄,莫说一个小小的路引,就是你要这草原上的星星,我哲达也给你摘下来。来人,给我拿个路引过来。” 塔尔加的路引,是一根形状特殊的竹简,按照同一个模子切削而成,营门的守军只要核对过路引的形状,再加上勘验哲达的印章,就算是验证通过。 哲达已经面红耳赤,取出路引后,从自己的腰上摘下一枚印章,“苏苏姑娘,只要你再陪我喝完这一坛,我这个章送你都行。哈哈哈。” “父王,您喝醉了。”一旁的昭瑾提醒哲达。 哪知哲达眼睛一瞪,“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你给我回去!” 苏苏只比昭瑾年长一岁,被哲达这么一说,也觉得不妥,可是看着哲达手上的印章还没有落在路引之上,强压住劝阻的话语。 彩彩可不像苏苏这么顾虑重重,立刻顶撞哲达,“哲达叔叔,你怎么能这么说昭瑾姐姐,再说,苏苏姐也和我们一样,怎么就她是大人了?” 此言一出,酒兴正浓的哲达终于安奈不住心头的怒火, “彩彩,你再敢这样无理,我可要替你父亲好好教育教育你了。” 苏苏实在看不下去,只得硬着头皮插话,“哲达大王不要和彩彩计较,她还只是个孩子,说话口无遮拦的,也是无心之失。” 哲达听到苏苏的话,又喜上眉梢,“是啊,是啊,可怜我一个孤苦伶仃的老人家,空守着南苑草原的草牧牛羊,却只有这两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天天惹我生气,苏苏,幸亏有你来了,你一定是长生天赐给我的礼物。来,路引给你!” 啪,哲达的大印终于砸在了路引竹箭上,然后又递给苏苏。 苏苏心中大石落地,伸手迎接,哪知哲达又突然收手,“苏苏姑娘,我如此待你,你可不要拿着路引就跑了啊。” 哲达眼神中的挑逗之意甚浓,惹得苏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可是看着那个被哲达攥在手里的路引,她还是硬着头皮陪着笑脸,“哲达大王说笑了。我感谢您还来不及呢。” “那就好,那就好……”哲达终于把路引竹简交到苏苏手中,顺势偷偷在苏苏滑腻的手背上轻轻蹭了一下。 苏苏一阵恶寒,哲达却满脸得意之色,“哈哈哈”的继续狂笑起来。 “父王!您不能这样对苏苏姐无礼!”哲达这卑劣的手段惹得昭瑾怒不可遏,彩彩也跟着站了起来。 “混账!你们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来人,把昭瑾带回去休息。”瞬间帐外的侍从领命闯了进来。 昭瑾却一摆手,“好,苏苏姐,我们走。” 路引终于到手,苏苏也想跟着昭瑾逃离这个让她反胃的南苑大王,可是转念一想,惹怒了面前这个粗鲁的男人,就算路引到手,只怕项北的马车也难以出营寨。自己倒是容易脱身,可是没有了项北,自己脱身又有什么意义? 苏苏悄悄把路引塞到昭瑾手中,“昭瑾妹子,大王只是想喝得尽兴一些,不妨事的。你先回去休息,我再陪大王多饮几杯就是。”说着,苏苏就把昭瑾和彩彩向帐门外推去。 “苏苏姐……”昭瑾还想带苏苏离开,却听到苏苏压低声音, “郡主,先把项北送出城去。” 昭瑾捏了捏藏在手中的路引,明白了苏苏的心意,忍不住用余光狠狠的剜了哲达一眼,“苏苏姐,那你一定要小心。” “不妨事的。”苏苏宽慰着昭瑾,目送着姐妹二人走出帐外。 “还是苏苏姑娘懂事啊。”赶走了昭瑾和彩彩,哲达又忙不失迭的轰走了宴庭大帐里的下人,色眯眯的眼神就再也离不开苏苏的身体了。 又吃了几杯,哲达两眼已经爆满了血丝, “苏苏,只要你答应留下来做我们塔尔加人,我,我什么都能给你。”顿了一下,又补充道,“项北也可以做我南苑将军。” 苏苏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只知道哲达大着舌头,嘴里呜呜弄弄的说着些什么,她算计着时间,项北大概什么时候能出城。为了不引起哲达的怀疑,已经不胜酒力的苏苏不得不又赔了几杯。现在,苏苏面前的世界已经有些天旋地转了。 看着面前已经如池中青莲般摇摇欲坠的苏苏,哲达两只眼睛里闪烁出野兽的光芒,他不禁向苏苏炫耀起来, “苏苏姑娘,别看我年长你一些,我已经求得仙药,有返老还童之效,只要你愿意嫁给我,我可以求上师也赐你延寿丹,那样,你就可以和我一起长生不老了。” 原本心不在焉的苏苏突然警醒了一些,这个上师,应该就是天默提过的,那个被哲达供奉起来的邪灵。或许那些丢失的孩子,也正是被这个所谓的上师控制住的吧。 如果能知道这些孩子的下落,或许就有机会把他们搭救出来。 酒精的力量影响了苏苏的判断,她觉得只要摸清小孩子们囚禁的地方,自己不必犯险,就可以全身而退了。 她假意艳羡,“我不信,这世上哪有长生不老的存在。” 哲达以为苏苏已经被自己的条件打动了,兴奋的拍着胸脯, “苏苏姑娘,我与你一见如故,绝对不会有半点欺瞒。上师从西番国远道而来,看我极具慧根,答应收我为弟子。不信,我现在就去给你讨一颗延寿丹来。” 一边说着,哲达色眯眯的眼神死死的盯在苏苏柔媚的曲线之上, “这延寿丹不仅能返老还童,还能让我们……”说着,哲达比划了一个下流的动作,让不谙世事的苏苏心跳加速,涨红的脸庞几乎要滴出血来。 苏苏想着反正要拖延时间,好让天默和项北出城,也就顺着哲达的话,“真有这么神奇的东西么?我不信。” “如何不信?如何不信!”哲达以为苏苏真的被他打动,伸出禄山大爪就来抓苏苏的手腕,被苏苏巧妙挣脱。 哲达心想,苏苏八成还不知男女之事,但既然落入到自己的手掌,凭着自己的手段,就由不得她不从。 “走,我带你去见识见识真正的仙丹。” …… 昭瑾拿到路引以后,第一时间就带着彩彩赶到了哲别措家,那里,天默和马车都已经准备好了。 昭瑾看了看车上的项北,那只小白狼正偎在项北的被子里睡的香甜。 郡主忍不住学着苏苏的样子,用手背探了探项北的额头,虽然这家伙还在沉睡,可是这一触碰还是让昭瑾心中不禁小鹿乱撞。 “项北哥哥,可惜我不会像苏苏姐那样照顾你,我也不能陪你一起去白首山探访疗伤之法了。黑炭,你要替我照顾好项北哥哥。” 黑炭似乎听懂似的点了点头。 昭瑾又看了一眼项北失去了血色的青白面皮,心中诧异,怎么这大夏的男子比草原女儿的皮肤还要白皙滑腻。她终究没有勇气再去碰触一下项北的额头,转头对天默说, “道长,苏苏姐已经拿到了父王的路引,我这就送你们出城,你们一定要照顾好项北哥哥。” 一旁的哲别措纳闷,“苏苏姑娘怎么没来?” “哲别措大叔,她被我父王留在酒宴之上了。她的意思是留在那也可以拖延时间,让马车先走。” “嗯。”哲别措了解哲达的为人,“那我们尽快送马车出城,否则苏苏姑娘恐怕会有危险……” 小姑娘彩彩搭腔,“是啊,爹爹。今晚哲达大王好奇怪,连骂了昭瑾姐姐好几次。不行,我们这就去救苏苏姐姐吧。” 昭瑾听到彩彩的不平,心中泛起委屈,眼泪差点从眼眶里溢了出来。 哲别措感觉到了事态严重,坚决不愿让彩彩再次犯险,“不行,彩彩,你在家里等着,我去找大王求情。” “那咱们一起去!”彩彩看哲别措还不同意,只好做出让步,“大不了我在帐外等你,不进去见哲达大王。” “唉,”哲别措看彩彩坚持要去救苏苏,心想再耗下去白白浪费宝贵的时间,只好点头,“记得啊,彩彩,你只能在帐外等我!” “嗯。”彩彩郑重的点头答应。 众人都不再啰嗦,开始分头行动。昭瑾和天默护着马车准备出营。哲别措带着彩彩,去找哲达帮苏苏脱身。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84章 风云际会 可是等彩彩和哲别措赶到宴厅大帐的时候,大帐内已经人去屋空,只剩下散落的酒器和一地杯盘狼藉,可以想象到这里刚刚觥筹交错,热闹非凡的景象。 既然不在这里,那哲达只可能在一个地方了,而那个地方,是哲别措再也不愿碰触的禁区。天默不在,他怕再遇上那个黑气包裹着的修灵之物。 彩彩在一旁给哲别措鼓气,“爹爹,你说过苏苏姐还救过你的命呢?现在你就不管她的死活?” 哲别措脸涨得通红,他从未在女儿面前露出过胆怯,如果有,那也紧紧是因为担心失去这个宝贝疙瘩。一咬牙,他交代了一句,“那好,我去找苏苏,你记得,只在帐外等候,绝对不要进去。” “嗯。”虽然不理解,但是彩彩还是郑重的点了点头。 …… 苏苏跟着哲达来到了哲达的金顶大帐,这里是整个塔尔加部落的禁区,所有的侍卫都被留在大帐的四周警戒,没有哲达的召唤,谁也不能进去。 哲达的步履有些踉跄,可还是不顾脚下的地面,眼睛始终瞟在一旁的苏苏身上。苏苏被帐外冰冷的风雪袭面之后,略微清醒了些,只是头疼的厉害,她知道哲达没安什么好心,偷偷用手压了压怀里的匕首。 哲达明显是喝高了,一点都不怀疑苏苏是被长生的诱惑所蛊惑,或许在他心中,长生是任何人都无法抵抗的诱惑。 他把苏苏留在大帐门口,自己一个人到隐藏地宫入口的衣柜前,按照约定的暗号,啪啪的拍了几下柜门。 似乎比平日里的时间多等了一会儿,才见到上师黑纱罩面,从地宫之内爬了出来。 “我不是说要闭关修炼么,你怎么又来找我?”上师的语气十分的不耐烦。 哲达点头哈腰,只为讨好,“上师,我已经查到那个胆敢打宝鼎主意的细作了。” “哦?”上师显然对这个答案比较满意,“两个都抓到了?” “嗯,正在审问,上师大可以放心了。” 上师点了点头,看哲达一声不吭的还站在原地不动,心中憎恶他的贪得无厌,但其实延寿丸对他来说并非高不可攀,为了打发这条老狗,上师还是不耐烦的从胸前的衣兜里摸索出来了一个药丸, “新药练成之前,存货就这么多了,你省着点。”说着,上师就想要回到地宫里去,同时吩咐,“那两个贼人审问之后,尽快斩草除根。” 哲达点头称是,可是身子却还是堵在柜门的前面。 上师有些光火,“到底还有什么事?有话就说,别在这儿让我猜哑谜!” 哲达缓缓把头抬起,“上师,我给咱们物色了一个好帮手,神弓百步穿杨,箭术天下无敌。” “哦?这些事情你看着办就行了,不用烦我。” “可是,”哲达吸了一口大气,“上师,以她这样的身手,必须用延寿丸才能留得住她。” 上师闻言大怒,“什么?你把延寿丸的事情告诉别人了?你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了么?” 哲达仗着酒气,迎着上师充满杀意的犀利眼神,壮胆顶撞,“上师,我不敢忘记您的嘱咐,只是这个人才我真的需要,我宁可把自己的延寿丹给她。” 上师这才明白,这次哲达发酒疯竟然是为了给这个所谓的人才索要延寿丸,不耐烦的说,“那你就把自己的给她好了。” “可是,弟子死不足惜,我只怕到时没有人能像弟子这样忠心耿耿的服侍上师了。” 往日里哲达并不敢在上师面前讨价还价,今天或许是因为已经被酒精冲昏了头脑,或许这个登徒子被苏苏的美貌所虏,打算再拼一个延寿丹,彻底征服自己的女神。 “好,好。那就再给你一颗。”说着,上师又把手深入到袋中,哲达顿时心花怒放,急不可待的凑上前去,把手掌捧了起来。 “给你!”上师手从怀里一甩,啪的一声脆响,哲达顿时觉得眼前一黑,被这个响亮的耳光糊了个漫天星斗。 接着上师又是一脚,哲达肥腻的身子随即凌空飞起,重重的摔到了地上,好在他一身横肉,几乎是在地上弹了几下,才没有摔断过气去。 “下次再和我谈条件,我就没有心情和你说这么多了。”上师二话不说,就又跳回到地宫之中。 留下被踹在地上的哲达躺在地上忍不住嘿呦嘿呦的呻吟。 门口的苏苏听到帐子里的动静,推门进来,看到哲达还趴在地上半天翻不了身,上前把他搀扶起来。 苏苏并没有看到上师何去何从,她尽量四下提防,但酒力尚未散尽,她的步履也有些踉跄。 一直在苏苏面前摆谱的哲达此刻也顾不得形象扫地,一把揽住苏苏的肩头,苏苏有意挣脱,可是哲达却搂得更紧,随即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起来, “苏苏姑娘,想不到你我相识不深,你竟然对我这么好,给,这是刚从上师那里讨来的延寿丹,你只要吃下它,就能和我一样长生不老了。” 仙丹散发着淡淡的腥臭之味,苏苏皱了皱眉头,扭脸不愿再闻。 哲达原本强忍着身上的伤痛,也要强撑着把仙药留给苏苏,哪知苏苏不为所动。 可是哲达自己一闻到仙丹的气味,顿时又浑身无力,身上的伤痛几乎要把他折磨的昏死过去。终于再也忍不住诱惑,一把就把仙丹吞入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哲达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一指桌几上的茶壶,“苏苏姑娘,麻烦你给我一杯水。” 苏苏把水壶拿到近前,给哲达端上了一杯茶盏。 哲达挣扎起身,猛地灌几口。随即,竟然端起茶壶又给苏苏斟上一杯,“苏苏姑娘,请让我以茶代酒,感谢姑娘的善良照顾。” 苏苏酒意正浓,也的确干渴,并没有留意到面前的危险,接过茶杯喝了几口,看看帐子里也没有隐藏孩子的痕迹,心想自己已经尽力了,那些苦命的孩子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估计项北的马车现在应该已经出了营盘。 “哲达大王,苏苏不胜酒力,相要回去休息,向您请辞了。”说着,苏苏转身就想离开。 哪知哲达竟然放声大哭起来,“苏苏姑娘啊,要是没有你,只怕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真正心疼我的人了。” 苏苏心里膈应,但是一个往日威风凛凛的南苑大王在她面前痛哭流涕的就像个迷路的小孩,让苏苏一时心中不忍,想着再安慰哲达几句。 可哪知刚上前一步,浑身一软,顿时栽倒在地上,连怀中的匕首都掉了出来。 “苏苏,苏苏姑娘?”哲达止住了悲声,装模作样的来搀扶苏苏,他有意痛哭吸引苏苏的注意力,就是担心苏苏明白过来,刚刚自己在给她倒水的时候,偷偷从身上取出一包药粉,加入到了苏苏的茶中。 药粉无色无味,更是被茶水掩盖了痕迹,苏苏一饮而尽,喝下的,却是哲达暗藏的合欢散。 “苏苏,我不能没有你。”哲达把苏苏从地上搀扶起来,不顾苏苏眼睛里放射出来又惊又怕的目光,苏苏的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她想要挣扎,可身体却不听使唤。 哲达嗅着苏苏身上茉莉一样的清香,搀着她柔软无骨的身子,厚颜无耻的给自己找足充分的借口, “苏苏,我是真的喜欢你,才这么做的。” 苏苏的挣扎毫无抵抗之力,少女眼里惊恐的眼神就像一只落入罩网的小鸟,这眼神对于没少祸害女孩的哲达来说,反而更是诱惑。 延寿丹的药效已经开始在哲达的身体里发作,他只靠一只手臂,就轻轻的托起了苏苏的身子,把她拎到了大帐的床榻之上。 服用延寿丹有三个最直接的效果,一个是浑身剧痛难忍,只能靠药引解灵浆缓解。另一个是返老还童,整个人精神年轻许多,但这个效果并不能持久下去。第三个,就是催发情欲,哲达本就被苏苏的美貌英姿迷得神魂颠倒,如今揽住美人入怀,自然更是如同火山一样一触即发。 他把苏苏放到床榻上后,看着少女粉嫩的脸庞,忍不住一口就亲了上去,两支禄山大爪在苏苏的身上来回逡巡。 苏苏凤眼几乎努出眼眶,嘴角开始淌出鲜血,那是唯一能动的牙齿咬破了舌头,可是牙齿却咬不开饿狼的脖颈。 嗤啦一声,苏苏胸前的领口,被两只狗爪一样的大手粗暴的撕开,雪白的粉颈亮的刺眼,不知是药效的作用还是哲达体内的野兽释放出了牢笼,老东西的嘴角滴下了腥臭的口水,直接滴落在苏苏的胸前。苏苏羞愤惊惧,心中喊了一声,项北,随即昏厥过去。 如果长生天真的开眼,为何会让如此肮脏邪恶的存在,去玷污世上最纯净,娇美的花朵。 正在哲达想要进一步动作的时候,仿佛脑袋被重击了一下,瞬间抱着脑袋在地上打起滚来,仙丹带来浑身剧痛的副作用开始发作了,哲达残存的意识告诉自己,必须尽快去讨来解灵浆才行。 他挣扎的来到柜门前,“上师,上师救我!” 上师大概还在恼火哲达之前的不敬,始终没有回应,哲达索性想要硬闯,却发现地宫之门已经被从里面死死的钉住。 “上师,救我!上师……”哲达的声音越来越小。 哐,正在绝望之时,帐子的大门被再次推开,进来的,是塔尔加的驼队掌门人,哲别措。 哲别措被彩彩用激将法催促着,仗着胆子闯进了金顶大帐。 不想被垂死挣扎的哲达看到,哲达顿时心中了然, “哲别措,果然是你背叛了我!” “大王息怒,哲别措万万不敢忤逆大王。”说着,就想上前来搀扶哲达。 却被哲达一把推开,大声呵斥,“你这细作,等我身上有力气后,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你。” 这句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语吓得哲别措手上一顿,他知道哲达这人越来越喜怒无常,如果他动了杀心,只怕很难消除,哲别措心中纠结,伸手捡起苏苏掉在地上的匕首。 “哲别措,你敢?!”虽然内心惶恐,但哲达还是先发制人,来恐吓哲别措。 哪知哲别措并不搭理他,而是拿着匕首去帮苏苏。苏苏箭术无人能敌,但此刻她把自己的落日金弓放在了项北的马车之上,哲别措想着至少给苏苏带个匕首防身。 哲别措俯身帮助苏苏整理好她的衣物,有些已经被撕扯的衣不蔽体的地方,哲别措索性用自己的外套遮盖,只是苏苏一直昏迷不醒,哲别措还以为苏苏只是因为醉酒。 帐子外面,因为答应哲别措不进王庭,彩彩急的直跺脚,草原上人们信奉诺言,即使是面对父亲的女儿。 可是父亲进去了很久都不出来,彩彩来回踱着碎步,看着远处戒备的哨兵,一时想不出办法来。 “咦,小姑娘,你在这里干什么?”一个浑厚的声音从彩彩的背后传来。这声音让彩彩心头一颤,“二王子?” 扭头再看,果然是二王子刚好经过身边…… 项北的马车已经走了近半个时辰。风雪飘摇的远处路途上,一个目光炯炯的少年带着一个衣着紫衫的妹子正静静的等着项北的马车。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85章 玉腰振翅 南疆的密林深处,一阵微风渐起,摇曳了一树临风怒放的琼花,惊的花朵上蛰伏的一只美丽的蝴蝶闪动起轻灵的翅膀,乘风翩翩而去。 这只玉腰和千百只玉腰没有什么不同,这飞行看似也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小虫的起飞。 但这对轻灵的翅膀,却扬起了一阵微不足道的气流。于是一阵小的气流,扰动起另一场大一些的气流,而无数同样的气流,渐渐汇聚在一起,积攒出撼天动地的力量…… 北荒的这场时断时续的暴风雪,大概就是那只玉腰无意中的一次振翅引起的吧。 塔尔加部落的这个不眠之夜,只怕要比一只蝴蝶振翅的动静大了很多,但是不知道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会给九州带来怎样的冲击。 窝别台听彩彩说,苏苏在金顶大帐内有危险,顾不得这是塔尔加的禁地,挺身就冲了进去,不过这动静惊动了一直在外围戒备的塔尔加侍卫,窝别台交代身后自己的随从, “把他们拦在帐外。” 于是,两拨侍卫在金顶大帐前推搡起来,虽然塔尔加的侍卫人数占优,但却不及窝别台的随从身材高大,再加上如果闯进大帐,不知道会不会招致杀身之祸,大家也就适可而止,推推搡搡却又没有发生太过激烈的冲突。 大帐把侍卫们的吵闹声关在了门外,窝别台借着帐子内的烛光拢了拢眼神,一眼就看到了苏苏斜倒在帐子一边的床榻上。 哲别措正在用自己的外套盖住苏苏破碎的外衣,苏苏双目紧闭,原本白皙滑腻的脸庞此刻红的几乎滴出血来。 看到苏苏这个样子,窝别台瞬间火起,他冲到还在对着柜子哀求上师的哲达面前,质问到, “你对苏苏姑娘做了什么?” 披头散发的哲达一回头,惊得窝别台倒吸一口凉气。此刻哲达的面部已经肿胀的似乎随时都要爆裂开来,脸上布满了暴起的血管,就像爬满了黑色的蚯蚓。更为可怖的是,他的眼睛已经没有了眼白,变成纯黑的颜色,连发出的声音都不再是哀嚎,而是变成了如同毒蛇吐芯般的嘶嘶作响。 窝别台少年英雄,虽然眼前的一幕超出了一般人的承受能力,可他还是抽出了腰上的跨刀,挡在哲达面前,对着背后的哲别措大喊, “带苏苏姑娘走!” 哲别措架起苏苏,就朝门外走去。 哲达原本被身上的剧痛折磨的蜷缩在地上,可是当哲别措扛起苏苏想要夺路而逃时,他却昂首匍匐着朝苏苏追来,就像是一条追踪猎物的毒蛇。 窝别台眼见哲达诡异的匍匐之姿,握刀的手心已经攥出了汗来,几次喊叫着警告变成怪物的哲达,可是哲达似乎已经彻底丧失了意识,只是用胳膊杵着地面,拖着两条僵硬的大腿,爬的飞快。 “停下!” 随着再一次警告,窝别台终于出刀了,他不知道哲达是否还有救,不敢痛下杀手,只是用刀背砍上哲达硕大的脑壳。 当的一声脆响,二王子诧异,怎么哲达的脑壳砍上去,竟然像是砍到了一块铁板上一样,发出了清脆的金属撞击之声。 刀背虽然并未伤到哲达,但是刀背上传来的砍削之力还是震得已经变成怪物的哲达脑袋一晃,怪物见窝别台占据了自己追杀之路,上身一挺,身子几乎折成九十度,像是一条随时准备发动攻击的毒蛇。 若非亲见,谁也不会相信人间会有如此可怕的场景出现,眼前的一幕让草原雄鹰也开始心中打鼓,只是眼角余光扫去,苏苏因为昏迷不醒,双脚拖在地上,哲别措扛着她走的不快,此刻还没有走到门口。 窝别台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抵挡。 怪物哲达口中的嘶嘶声越来越响,也越来越急,窝别台感受到面前怪物正在积攒着力量,丝毫不敢松懈,缓步向后撤退。 突然,哲达整个身体弹了起来,十指弓成利爪,直扑窝别台的面门。 二王子一直小心戒备,一看怪物攻过来的姿势,随即单膝跪地,保持与怪物等高,右手持刀,左手架住刀背,向着怪物的前胸横扫过去。 这一次,窝别台用来进攻的,是宝刀的刀刃。 嗤啦一声,怪物哲达厚重的大氅被窝别台的吹毛利刃划开一道整齐的口子,可是却依旧没有伤到哲达的身体,只是在哲达胸口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白印。 怪物哲达不仅样子可怖,连他的攻击都格外诡异,窝别台一刀下去,哲达不仅不躲不闪,相反借助宝刀砍在他胸口的力道,以刀尖为轴,整个身体在空中调转方向,甩动之下,那颗变形的硕大脑袋就像一个巨大的锤头,狠狠的砸向窝别台的身体。 此刻二王子半跪的身体已经无法灵活躲闪,只好竖起刀身,用刀背贴住自己的身体,硬生生的接下怪物的这一记头槌。 嘭~的一声闷响,人高马大的二王子窝别台,竟然被这一记头槌更硬生生的撞得横飞了出去,趴在地上一时动弹不得。他的左臂折到后背上一个怪异的角度,想是大臂内的骨头已经折为两段了。 不过,怪物显然更在意被哲别措架走的苏苏,他并没有去追杀倒地的窝别台,而是继续朝着哲别措和苏苏冲了过去。 唰,怪物再次腾起身形,直扑哲别措的后背。眼见那两只利爪就要刺入哲别措的后心,可是哲别措半背着苏苏,根本无法躲闪。 嘿呀~怪物身后传来窝别台的一声怒吼,这一次,是草原雄鹰腾起了身体发动的反攻,他用右臂护着断掉的左臂,腿上蹬地发力,用身体的力量去撞击怪物的后背。随即和怪物一起摔倒在地上。 怪物恼羞成怒,嘴里的嘶喊更加尖锐刺耳,就想用利爪去抓窝别台的面门。窝别台已经试探过怪物的战力,知道即使用宝刀也无法对这个怪物造成伤害,既然无法取胜,那就选择另一个目标,力保苏苏脱险吧。 随即窝别台丢下手中的宝刀,不顾左臂断骨处传来的钻心疼痛,用右臂死死抱住怪物的腰身,带着怪物一起在地上翻滚起来。 二王子不愧为草原雄鹰,在不能力敌的对手面前,依然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几个翻滚过后,拖着怪物哲达离苏苏更远,借助此时,哲别措终于带着苏苏走出了帐门。 啊呜~怪物哲达口中传出一声凄厉的嚎叫,伸出一只爪子狠狠的刺入地面,窝别台看无法继续带动怪物翻身,松开臂膀,迅速脱离,险险的避过另一只朝自己面门挥过来的爪子。 好在另一边,哲别措已经架着苏苏走出了大帐。 呼哧一声巨响,怪物哲达竟然平地腾空飞了起来,直接顶破了头顶的大帐顶棚,沿着大帐的帐顶滑向哲别措逃跑的方向。 原本在大帐外推搡的两拨护卫,见到从帐篷里飞出这么一个恐怖的怪物,都僵立住了,好在窝别台的侍卫中有不少经历过邺城与夜奇的一战,对阵怪物的经验丰富一些,全部后撤,摆出一个环形的包围圈,还有两个侍卫迅速冲入金顶大帐,打算去抢回窝别台。 可惜了塔尔加的这批侍卫,看到哲别措的身影,想要上前帮助他抵挡怪物的追击,哪知怪物三下五除二就把这批侍卫抓了七零八落。 彩彩看到哲别措架着苏苏逃脱出来的身影,顾不得那些被怪物屠杀的塔尔加勇士,径直朝着哲别措跑了过来, 哲别措扛着苏苏已经累得呼哧直喘,可是见到彩彩以后,攒足了力气大喊,“彩彩,危险,快走!” 可惜已经晚了,已经跟上来的怪物哲达,看到彩彩以后,突然狠命的抽了抽鼻子,像是嗅到了什么绝世美味,被延寿丸彻底变成怪物的哲达,本能里嗅到了解灵浆的味道,那是彩彩血管里奔涌的童贞之血。 彩彩年方十二,比平日里哲达搜捕的孩童年长一些,但此刻的哲达已经没有了意识,完全凭着本能做事,直奔彩彩而去。 “彩彩!”哲别措眼见怪物把目标转移到彩彩身上,顾不得身上的苏苏,扔下苏苏直奔彩彩而去。 “放箭!”窝别台刚被两个随从从禁地大帐中架出来,一看眼前的形势,顾不得伤痛,立刻号令手下们展开更有效的作战行动 一只狼可以把一群羊变成勇敢的狼。况且,勇猛的哈苏亚战士们原本就不是羊群,在窝别台的指挥下,这群战狼迅速调整好战斗队形,箭如飞蝗,直奔怪物哲达飞去。 可惜这些飞蝗对于铜皮铁骨的哲达来说,只是隔靴搔痒,完全无感。但总被这些箭头袭面,哲达也有些厌恶。 怪物随即猛扑两步,手掌抓住彩彩的脖子,拎着彩彩退回到金顶大帐之内。 “彩彩啊!”紧跟其后的哲别措不顾一切的也跟着冲了进去。 窝别台不忍看着父女二人自投罗网, “天鹰,塔克,你们随我进去救人。洛茶,你负责苏苏姑娘的安全。所有其他人,备好咱们的马匹,等我救出人来,咱们即刻出发回家。” “好!”粗犷的草原汉子们看似性格大大咧咧的,却十分恋家,这次出访塔尔加,遇到百年难遇的特大风雪,也不知家里是否平安。 窝别台带着两个手下再次返回帐中时,彩彩已经被怪物锋利的爪子狠狠的抓住喉咙有一段时间了,女娃渐渐喘不过气来,开始翻起了白眼,心急如焚的哲别措就要冲向怪物,拼命想要救下女儿。 “二王子,答应我,一会儿无论如何要把彩彩安全送出去。我去想办法拖住怪物。” 一向自私狡黠的哲别措,在女儿彩彩面前没有了手段,他唯一的念头就是救下彩彩。 不等窝别台答应,哲别措就已经冲到怪物身边, “哲达大王,我哲别措对不起你的地方请多多担待,让我换回我的女儿彩彩。我可以马上再给你找几个童男童女,求你放过彩彩……” 可惜哲达已经根本没有了意识,本能的渴求让怪物哲达张开血盆大口,龇出一嘴的獠牙,狠狠的插入到彩彩的脖颈中去。 “彩彩啊!”哲别措一声凄厉的惨叫,冲着怪物哲达就冲了上去。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86章 生离死别 窝别台一时阻拦不住,眼睁睁的瞅着一向胆小怕事的哲别措冲着怪物率先冲了上去。 可纵是如此搏命,无畏的父亲依旧没能阻止怪物哲达龇出一嘴獠牙,轻松的刺入了彩彩纤细白嫩的脖颈。 哲别措刚冲到彩彩近前,只觉面门一热,被彩彩脖颈上喷出的滚烫的血浆喷了一脸,眼前的世界瞬间变得血红。 这个一直为女儿遮风挡雨的男人,整个身体猛然僵住,大脑一片空白,而那副躯壳如同雕塑般无法动弹。 眼神涣散的彩彩,凭着最后的直觉感应到了这个的男人的存在,她艰难的冲着父亲伸出手去,想要张口说话,却从口中喷涌出更多的血浆。 怪物哲达根本无视哲别措的存在,继续吮吸的啧啧有声,喉咙里发出汩汩吞咽的声音,随着彩彩的精血不断吸入腹中,怪物脸上暴起的青筋开始缓缓退去。 哲别措终于回过神来,一把抱住彩彩瘫软的身体,悲怆的大呼, “还我女儿,还我女儿……” 可惜他的身体在庞大的怪物面前显得瘦小单薄,那无力的争夺只是晃动着彩彩的身体,却不能把她从恶魔的口中夺回。 更多的鲜血喷溅到哲别措的脸上,手上,身上,这让心碎的父亲彻底的疯狂。他突然想起身上还有苏苏的匕首,于是挥舞着朝怪物身上疯狂乱捅,但却毫无效果,匕首仿佛捅到一座石像上,手腕被震得生痛,怪物哲达却毫发无伤。 “塔克!”窝别台大喊一声,塔克应声弯弓搭箭,乌铁箭随即挟风而出,直钉怪物的面门。 当,金属撞击的声音传来,乌铁箭虽然未能击穿怪物的头颅,但却击碎了哲达头上的毡帽,巨大的冲击让怪物的头颅向后一仰,刺入彩彩脖颈的那些獠牙终于从切开的皮肉中退了出来。 这一箭也提醒了哲别措,他手中的匕首开始猛刺怪物的面门,锋利的匕首终于在怪物的脸上留下几道白印,怪物爪子一松,哲别措顺势接住了彩彩的身子,转身就跑。 嗷呜~怪物一声厉嚎,一只爪子猛地向哲别措的后心抓来。噗嗤一声,血花飞溅,那只利爪直接从哲别措的后背刺入,又从前心钻出,带出了不少细碎的血肉。 “带我女儿走!”哲别措奋力把怀中的彩彩向赶过来接应的窝别台抛去,自己却被那只贯穿了身体的爪子拉回到怪物身边。 窝别台毫不犹豫,抱着彩彩就向帐外跑去,怪物甩掉爪子上的哲别措,又朝着窝别台追来。 砰砰,迎面又是两箭,可如此威猛的乌金箭却根本无法阻止怪物的脚步,好在怪物的双腿一直有些僵硬,并没有抓到窝别台。 被甩在地上的哲别措一看怪物还不肯放过彩彩,啊的怪叫一声,竟然支撑起已经没有了心脏的身体,跳起来一把抱住了怪物的双腿,怪物想要挣脱,却被哲别措用胳膊死死的箍在了腿上,扑通一声,两个身影一起跌倒在地上。 这一摔之下,怪物的身体挂倒了一旁的灯盏,灯盏里融化的灯油沾了怪物一身,灯油随即被灯苗引燃,怪物痛苦的吼了一声,想要打滚把身上的火苗压灭。 哲别措看得明白,随即腾出手来,又抓住几只灯盏,把里面的灯油顺势泼在了怪物身上。 火苗顺势包裹了怪物的全身,怪物眼看身上的火势越来越大,一怒之下,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到缠在自己腿上的哲别措,两只利爪直接插入哲别措的肩头,拼力一扯,嗤啦一声,可怜的哲别措竟然连衣服带皮肉,就像一张纸片一样被撕裂开来。 窝别台想起邺城与夜奇一战中,最后也是靠火焰击退的夜奇,交代塔克,“用火箭。” 塔克得令,随即抽出包裹有火油的箭头,噗噗噗接连数箭,箭头瞬间在怪物身上炸开无数团火球。 三人这才退出金顶大帐,只留下被烈焰彻底包围的怪物哲达,嗷嗷嚎叫着满地打滚。 营帐外,不明就里的塔尔加勇士已经从四面八方聚了过来,窝别台顾不上解释,招呼自己的手下, “突!” 没有任何迟疑,哈苏亚的几十人马队如同来时那样扬起四蹄,顺着来路向营落外冲击。只是这次,沿途没有迎接的欢呼声,只有塔尔加士兵的阻击。 窝别台的马队明显比塔尔加士兵的战力强悍些,整支马队的队形组成了一支箭头,护住窝别台的火龙驹在中间,一路刺穿了塔尔加的层层封锁,一直冲出了塔尔加营地的北门。 …… 塔尔加营地西出五里,郡主昭瑾突然心头一颤,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心中开始莫名不安。她估摸着即使父王哲达后悔签了路引,追兵也无法追赶到此处了。 于是昭瑾停下了马头,犹豫了一下,又掀起马车的帘子,看到脸色苍白的项北还在昏睡,一旁的小白狼倒是机警的竖起耳朵,挺直了毛茸茸的身子,看到是熟悉的昭瑾,哆嗦一下,大概嫌冷,又钻回到项北的被子里。 昭瑾心中默念,“项北哥哥,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日才能再见,如果不是你要治病,我一定会请求父王留你加入我们塔尔加勇士,有你和苏苏姐在,我们南苑根本不用再看北苑游骑的脸色。” 不过想到苏苏,昭瑾倒是有些担心,约好的苏苏姐会追过来,可是为何到现在她还没有现身? 昭瑾和盲眼天默打过招呼,又来到赶车的哲布面前。 哲别措特地安排哲布把马车送到白首山,也是为了报答项北和苏苏的几次救命之恩,以及弥补自己对二人多次背叛的愧疚。 昭瑾交待哲布,“请哲布叔叔尽快把项北哥哥送到白首山,最好能等他清醒了,告诉他……” 昭瑾突然咬住了嘴唇,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 哲布一向善解人意,为人又善良忠诚,“放心吧,郡主,我一定会把你的心意带到,告诉他咱们塔尔加需要他这样的勇士,只要他愿意。” 昭瑾两腮一红,转身又去拍了拍黑炭的脖子,黑炭似乎明白昭瑾的心意,用脖子偎了偎昭瑾的肩头,害的昭瑾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最后,昭瑾不再踟蹰,翻身上马,双腿一夹,朝着塔尔加的营地疾驰而去。身后,哲布也扬起马鞭,催动马车,继续赶路。 归途的昭瑾一路快马加鞭,越接近营地,心中莫名不安的感觉就越强烈。等她看到营地火光的时候,耳朵里已经听到人喊马嘶的动静。 来到西门,昭瑾意外的发现,这里的守备人数已经比出门时减少了一半,忙问发生了何事,一个带队的头目回答,“听说哈苏亚人偷袭了大王,现在营地里大部分守军都已经赶往北门支援了。” “什么?” 这消息把郡主吓了一跳,虽然她一直对北苑的嚣张跋扈心中不满,但是父王哲达一向对他们礼敬有加,而且窝别台又主动提出把南苑领军一职让给项北。怎么,莫非那只是窝别台的障眼法。 昭瑾心中担心哲达的安危,马头直奔金顶大帐而去。 大帐周围一地残尸,已经有兵勇开始收拾残局,昭瑾心中越发忐忑,拦住一个手下,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兵丁一看是昭瑾郡主,顾不得擦去脸上的血污,哭丧着脸说,“兄弟们都是刚才听到动静赶过来的。来的时候就已经看到值夜的弟兄们全都被砍的四分五裂了。据说最早赶过来的弟兄们曾想挡住哈苏亚的马队。可是他们拒不交出武器,骑着马冲北门跑了。” “啊?!”昭瑾看着地上血流成河,气的浑身颤抖,大声质问,“那哲达大王呢!” “应该,应该在金帐里吧。”士兵回答的声音微微发抖,因为昭瑾郡主的脸色已经笼罩上了杀气。 “饭桶,什么叫应该,为什么不进去查看。” 说着,昭瑾翻身下马,抽出马刀就要闯进金帐,一旁的士兵好心阻拦,“郡主,大王的指令您又不是不知道,上次有个兄弟不经大王同意闯进去报信,被大王直接砍了脑袋。” 昭瑾气的挥起马鞭,一鞭子抽到阻拦的士兵身上, “白痴!现在什么情况,还只想着这个。” 几个胆大的士兵只好跟在郡主身后,进入了金帐。 帐内已经是一幅惨烈的恐怖景象,一具焦尸身上的火苗还没有熄灭,一旁一具被撕裂的尸体上半身也被烤焦,但是从尚存的衣物来看,昭瑾认出来那正是前来营救苏苏的哲别措。 整个帐子里被血腥和肉脂烧焦的味道充斥着,让人几乎呕吐出来。昭瑾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愤怒,又或者兼而有之,再次向那具已经被烧的变形的尸体看去,木然之间,她看到了焦尸手骨上还套着一个金色的指环, “父王!”昭瑾冲上前去,忙着拍打尸身上残存的火苗,哪知这焦尸早已烧透,稍一拍打,只落得一地碎裂焦黑的残骸。 “父王!”昭瑾郡主放生大哭,营地四周鼎沸的声音渐渐平息,只听得一个失去父亲的塔尔加少女绝望的呐喊和哭诉。 周围塔尔加的士兵们沉浸在这凄凉悲惨的哭声中,纷纷落下了热泪。 平日里,昭瑾心中虽然对父王有诸多不满,但毕竟这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血亲。哲达对别人狡诈冷血,贪利好色,但对昭瑾却始终宠爱有加。 如今斯人已逝,昭瑾脑海里只剩下这个胖胖的老头平日里想办法哄自己开心的场面。 直到哲达尸骸所有的火苗全部熄灭,追捕窝别台的士兵们陆陆续续回来复命,昭瑾才止住悲声。 追兵回报,“窝别台的马队气势汹汹,又迅疾如风,追兵们一直追赶到营北三十里外,却彻底跟丢了哈苏亚马队的痕迹。” “你们可曾见到彩彩和苏苏?” “这……”追兵们犹豫了一下,终于有一个胆子大点的头目站了出来,“听最早赶到的兄弟们说,看到窝别台的马队把两位姑娘掳走了。” 苏苏被窝别台掳走,昭瑾并不意外,毕竟哈苏亚人一向喜欢收买草原上的勇士。如果不能为己所用,那就必须除之而后快。 而且,从窝别台在天决大战中看苏苏的眼神,昭瑾就有了女人的直觉,这二王子和父王一样,垂涎着苏苏的姿色,或许这也正是窝别台对父王动手的原因。 至于彩彩,昭瑾有些不解,就算这小妮子一向视窝别台为自己的偶像,可再怎么说,也不应该跟着自己的杀父仇人一起逃跑啊。或许,是窝别台行凶的时候,刚好被哲别措父女撞见。 昭瑾郡主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因为她留意到了四周围绕着她的这些迷茫的塔尔加勇士。 狼群没有了狼王就会无所适从,这塔尔加的勇士们看到自己的大王被窝别台谋害,也不知该何去何从。 昭瑾站起身来,在一众士兵的环绕下,她的身体略显纤弱。但此刻,她却成为塔尔加人眼中最大的头领,也是整个南苑游骑的首领。 昭瑾拔刀在掌心狠狠的划过,刀刃瞬间被鲜血染红。 “我,哲达的女儿昭瑾,在此以血起誓,此生必杀窝别台,若有其他勇士除掉这个畜生的,我昭瑾,必定为他做牛做马,以谢大恩!” “复仇!复仇!复仇……”大帐内外,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喊声,塔尔加人的愤怒,已经在被冰雪覆盖的草原上熊熊的燃烧起来。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87章 妖女月莱 北荒圣山白首峰,地处大荒深处。 圣山的神秘和传奇,吸引着无数虔诚的朝觐者或者无畏的冒险者去寻找,但大部分人都无终而返,还有的人,则永远的倒在了寻觅圣山的路上。 哲布赶着马车,朝着传说中的圣山奔去,谁也不知道下一场暴风雪会什么时候到来,在北荒漫无边际的雪原上赶路,越是有经验的车夫对这样的旅途就越是忧虑。 好在东边的天地相接一线,渐渐出现了一丝亮光,哲布摘下毡帽让干冷刺骨的寒风吹过额头,感谢清爽许多。风中并无戾气,看来暂时不会遇到暴风雪了,哲布这才稍稍心安,赶了一夜的路,他也有点乏了,就把马车赶进一旁一片被风雪压弯了枯枝的荆棘林中,人马都已疲惫,需要歇歇脚了。 吁~ 哲布勒住了马头,然后把拉车的马匹身上的缰套松开。真正合格的车夫懂得心疼自己的脚力,哲布想要让马匹也能好好休息一下。 黑炭早就被马车压抑的速度折磨的够呛,看马车停下不走,自己索性绕着荆棘林跑了起来,对于精力旺盛的它来说,似乎奔跑才是一种放松。 突然,它的前蹄腾空,刹住了身形,咴咴的嘶鸣,随即用前蹄狠命的踏起蹄下的雪地起来,顿时雪花飞舞,却依旧无法掩饰它内心的恐惧。 让它如此恐惧的,是面前一团最为紧致的荆棘林。 哲布感到了黑炭的异常,抓紧了手上的马鞭,刚想上去查看,不想肩头被人按住。不知什么时候,天默已经站到了哲布的身后。 天默拍了拍哲布的肩头,“还是让我去看看吧。” 哲布想着天默看不到路,还想帮忙,却被天默甩在了身后。 灌木后面,站着一男一女。男的身形瘦削,如此冰天雪地的寒冷之下,他却只穿一件单衣,或许是二十左右的年纪,真的火气很旺吧。 可是一旁的那个小女孩,也只穿着单衣,这就让人不禁想要怜香惜玉了,小女孩大概十岁左右的年龄,身子小巧玲珑,连五官也显得格外精致,只是仔细看去,这尚未长开的美人胚子却有一双诡异的金瞳。 天默之所以不让哲布前来查探,正是因为感受到了隐身在荆棘后面的这个女孩。 女孩身上有着不同寻常的妖气,可是这妖气却来得温润如玉,不像夜奇的暴虐,不像沙虫的淫邪,也不像哲达那个上师身上带的那种狡诈之气。 “你可是天默道长?”倒是这精灵可爱的小女孩主动和天默打起了招呼。 “你如何识得我?”天默似乎也没有表现出太多惊讶。 “你看!是天颂道长让我们来找你的。”小女孩说出了一个让天默身体一颤的名字。 “师兄他,他一向可好?”天默的声音开始微微颤抖。 “这个我们也不太清楚,但是这个……”小女孩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个锦囊,锦囊之内,是一封天机信。 天默结果月莱递过来的天机信,没错,这正是天颂的灵修之力写就的天机信。 世人的纸笔,多为记载和传承,偏偏这天机信,记载的却不是已经发生之事,而是未来之事。只是未来之事,属于天机,不是俗世可以窥探的。 但天颂偏偏不信这个邪,当年天默尚未盲目的时候,十几岁的天颂带着天默偷偷跑到后山的山洞里去玩。 “师弟,你可曾想过,去看看未来之事?” “窥天机?”天默一向是个听话的乖巧孩子,听天颂这么一说,顿时心虚,“师父说过,尝试窥探天机,必遭天谴之祸,师兄,你不想活了?” “笨蛋。”天颂不屑的撇了撇嘴,“你说师父带着我们一起修行是为了啥?如果只为多活几年,那又有什么意思?” 说着,天颂用手指轻轻点中头顶上垂下来的钟乳石,潮湿的石尖处,一滴晶莹的水珠正慢慢聚集,被指尖这么一点,瞬间跳到了天颂的指尖之上。 “无根之水,天地循环之精血,盛气运灵,吐纳天地,只需唤醒这无根之水的内灵……”说着,天颂就将这一滴无根之水,至于一张黄纸之上。 两个小脑袋随即一起屏息凝神,认真的盯着那张黄纸。 水滴在黄纸上迅速蕴开,一个圆润的小点慢慢变大,变大,仿佛是一个小小的生命在慢慢生长。紧紧盯着圆点的四个瞳孔也越来越大,天默没有注意到天颂的那双瞳孔里,一丝金光一闪而过。 然而,那个在黄纸上蕴开的圆点终究还是在注视下慢慢的干了,黄纸之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你都说了,无根之水,怎么可能灵透天机?” 天颂也挠了挠脑袋,“怎么会这样?天地皆有灵,这无根水和隐世修有什么区别,它们的修灵只怕自天帝创世而始,这等修为是哪个修者可以匹敌的。为何它就不能透露天机呢?” 天默皱着眉头苦思了一阵,仿佛突然顿悟,“对了,大师兄,可能,可能是你的方法不对呢?” 天颂连连点头,“有道理,有道理。没想到你这小子也有慧根了,你说,有什么好方法?” 天默脱下了裤子,叉着腰,晃着屁股,甩出一绺浊流在地上画出了条蜿蜒的水线,“你看,它告诉我们此处暗藏着神龙呢。” 天颂一脚踢到了天默的屁股上,天默一紧张,神龙的绘制戛然而止。 不过天颂也脱掉了裤子,接着天默的尿痕画出了剩下的半条“龙”。“我不信窥不得天机,如果真的不让我们看,那让天机把自己写在纸上行不行?” 天默两眼一呆,完全听不懂天颂在说些什么。 …… 转眼数十载过去,距离天颂下山一别数十余年了,没想到竟然能在北荒收到他的天机信,天默把那张承载着天颂师兄灵气的天机信捧在手里,默默感受着它的温暖。或许师兄真的要挺身而出,护卫守界人天赋之责,竟然开始冒着天谴的危险,也要洞察天机。 怕天默看不到纸上的大字,月莱还给他解释,“个把月前,我的这张天机信上出现了这样的提示,‘北荒塔尔加,天默’”。 “那他呢?”天默脸冲向月莱身后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青年,不过听到天默问他,立刻站直了身体,“天默师叔,我是想要向天颂学习的南越剑圣后人,李重光。” “哦?”天默捋了捋山羊胡子,“那你怎么找到的月莱。” “也是天机信。”李重光也从怀中掏出了那封神秘的天机信,他的天机信上也是几个大字,只是墨迹已经淡了许多,“盛安钦天监月莱” 天默又捋了捋胡子,想必在两位晚辈面前,人五人六的给自己留些面子。 “既然是师兄的安排,我想,他是要你们也和我一起回到白首仙山吧。” 几个人又聊了一阵,虽然他们都想知道那个神秘的天颂到底去哪了,可是又都没有头绪,不过好在这次哲别措赠送的新马车足够大,即使李重光和月莱都坐上去,也足够宽敞。 修整完毕后,再起征程,这次马车里除了还在昏睡的项北,热闹了一些,小白狼也睡醒了,它不仅对这两个新来的客人没有戒心,对月莱尤其热情,像一条小狗一样晃动着蓬松的尾巴,不时的在月莱的怀里跳来跳去,还用舌头舔了舔月莱的手背。 月莱这一路之上只有一个沉默寡言的李重光作伴,这回遇到了小白狼,仿佛旧友重逢一般,很快就打得火热。 李重光有些书呆子气,尽量靠近马车边缘好给月莱腾出更大的地方。可即便是这样,逗弄小白狼的月莱还是会时不时的碰到李重光的身上。 月莱倒是没怎么介意,可是李重光却时不时的脸红一下。 为了尽可能的躲开月莱的碰触,李重光不得不一再向着马车边上靠近,这样就不得不忍受一旁天默老人身上的怪异气味。要不是黑炭耍横,死活都不让别人骑它,李重光真的很想骑马跟在马车后面。 “你们之前认识么?”天默仿佛看穿了李重光的尴尬之色,有意无意的聊起二人如何相遇的话题。 李重光深吸一口气,看了看一旁的金瞳少女月莱,想起了一个月前自己在盛安城的遭遇。 …… 从常破虏将军的五军府里出来,李重光其实并无地方可去,他只能麻木的在盛安城繁华的街道上闲逛着,一路打听,却鲜有知道雄安钦天监的这个地方的,更没有人听说过月莱这个名字的。 李重光在街市上闲逛了几日,了无生趣。好在刚好赶上圣母皇太后的寿辰。当今天子为了彰显孝道,把整个盛安城布置的如同一座仙宫,盛装之下的盛安城,只有张灯结彩的喜庆之气。那些被阻挡在圣听之外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天下悲歌,仿佛不存在一样。 当然,即使是传到圣上的耳朵里,皇帝肯定依旧充耳不闻,过着歌舞升平的日子,那些远在天边的苦难,比如理论上还能挽救的北防重地,飞地殊勒,纵是常破虏将军死谏,却依旧只换回圣上的一句,寿辰之后再议的结果。 当然,被压到寿辰之后再处理的事务,除了刀兵之祸,还有刑狱之责,那些寿辰之前的牢犯多有赦免的幸运,而那些被拖到寿辰之后处理的刑狱,却多半只会受到更加严厉的处罚。 李重光当时还在闲逛,却看到身边的人流涌动,纷纷朝一个方向涌去,相互之间还在互相提醒,“快去看啊,快去看啊,菜市口又要开铡了。” 大家脸上洋溢的兴奋之情让李重光也充满了好奇,随着人流一路赶到了叫菜市口的地方,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裹之下,只远远的听到人群中一个官腔传了出来, “钦犯月莱,钦天监内侍,监守自盗,拒不认罪,复核死刑,开铡问斩!” “什么?月莱?”李重光以为自己听错了,赶紧朝人群中挤了进去。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88章 天罗地网 李重光在盛安城里已经晃了小半个月了。 从山清水秀的南越之地,远离尘世的九曲溪出发,李重光一路走到了人潮如织,阅尽繁华的中原雄城盛安,这次行走,沿途的风景让他大开眼界。可是,这盛安城内,还有更多的精彩在等着他。 整个盛安城给圣母皇太后庆生的喜庆一直持续了半个月。李重光在参观各种庆典活动之余,还不时打开天颂道长留下的那封天机信,看着里面浮现出的“月莱”二字,琢磨着到底是何玄机。 没想到寿诞庆典一结束,城西菜市营的刑场上,他就听到了这个已经在自己的脑海里浮现了多次的名字。 钦天监内侍,月莱。是天机信所指无疑了。 李重光一直挤到了刑场的最里面,这才看到那个被监斩官的告示里描述成十恶不赦的罪人月莱。 这月莱竟然是一个年纪不及豆蔻的小女孩。 大概是因为年龄太小,身子骨又看似单薄,死囚的枷具根本无法扣在她弱小的身板上,她只是被反剪双臂,用一条麻绳捆在身后。 挤到看热闹的人群的最前面,李重光才看清,每个死囚面前,都是一个用来让犯人放脑袋的木墩,木墩经年累月的被人血浸泡,各个泛出暗红的油腻之感。 同批受刑的死囚中,有害人性命的强盗,贩卖婴儿的人贩,贪赃枉法的官员,无不是些面目狰狞或者目藏奸诈之徒。只有这个身材矮小的小女孩,在一众死囚中,反而格外显眼。 随着行刑的进展,每个犯人的身后,都站上去一个虎背熊腰的红衣刽子手,他们怀中各自抱着一柄鬼头大刀。 有些胆色的犯人,在行刑时会将脑袋枕到木墩之上,闭上眼睛,大喊一声,“来。” 如果是那些胆小怕死的,或者已经吓成一滩烂泥,无法动弹的死囚,则有身旁的差役按住肩头,强行把脑袋放到木墩之上,刽子手手起刀落,哐的一声,犯人的人头就像一个球一样的滚落到墩子前面的竹筐里。 随即有仵作上前,验明正身,履行完登记造册后,交代家属前来捡尸。 此生罪恶,就由一刀斩断。也就不阻拦你入土为安,许你一个来世重新做人的机会。 眼看就要轮到小女孩月莱了,月莱身后的刽子手多少感到有些压力,他压低声音偷偷的对月莱说,“小妮子,咱们只是干个体力活的粗人,希望你不要责怪大叔。” 月莱听到刽子手的语气,竟然噗嗤一乐,“放心吧,我知你也是为了养家糊口,况且,生死有命。” 刽子手惊讶的点了点头,从旁边的桌台上端起一碗烈酒,一饮而尽。随后又端起一碗,含到口中一大口醇浆,噗的一声,随即酒浆喷满了刀面, “小妮子,我看你也没有什么亲人,就算你不交往生费,我也会给你来个痛快的,保证你不遭罪。” 这刽子手从十八岁跟着老师傅学手艺的时候,就从师父那里学到了一个道理,我们砍杀死囚,不仅是为了给那些遇害的人讨回一个公道,更是为了能够让他们早日投胎做人。因此,这是一件善事。 如果罪大恶极,我们可以手上出活儿,让他受刑时并不会立死,这样,在解脱的道路上多承受些痛苦,也是帮他们偿还此生的业障。 如果罪犯并非伤天害理,或者也有自己的委屈,刽子手们虽然不能替冤情昭雪,但至少能够送他一个干脆,让犯人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脱离痛苦。 只是如今刽子手多了,还能坚守这个行规的人就渐渐的少了,死囚的家属往往会事先得到刽子手们的暗示,若想走的干脆,就应该准备些往生费。 月莱身后的刽子手和其他同行一样,用一脸络腮胡子隐藏着真实的面容,也隐藏着内里的心思,但他还是难扛砍杀一个八岁女孩人头的罪恶之感, “妮子,我这就让你清清爽爽的上路,你也把这一世的恩怨全都放下吧。” 鬼头大刀带着呼呼的风声砍落,月莱却连眼都不眨一下,盯得行刑的刽子手心中发毛,总是感觉会出什么意外。 当啷一声,刽子手手中的大刀顿感一轻,掉落的半截刀身旋转着插入地面一寸有余。 “什么人!”刽子手大喊一声,虽然没有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意识到面前突然冒出来的这个略显瘦削的青年,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他手中的鬼头大刀斩为两段。 随着刽子手身形向后一退,周围戒备的士兵迅速围了上来,可这年轻人却不慌不忙的拱手, “诸位官爷,我想请教一下,这个不足十岁的姑娘,怎会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如果连一个这么小的姑娘都要斩杀,那我们维护的公平正义又是什么?” 说着,他竟然手掌一挥,月莱背后的那根指头粗细的麻绳应声而断,月莱一边揉着被麻绳勒的有些麻木的双臂,一边自如的躲到李重光的身后,还冲着刽子手吐了吐舌头。 负责监斩的官员最怕在自己履职的时候出问题,眼见着刑场上出了大变故,一声令下,周围的刀斧手弓箭手全部围了上来,监斩官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衣着玄黑的中年人,看似像是个师爷。 看着被重重包围的李重光,监斩官心中稍显安慰,冲着面前不知天高地厚的青年大声斥责,“劫法场者,诛三族。你不会是想来以身试法的吧。至于死囚犯了什么罪,那是由廷尉府根据咱们大夏的国律定的,和我们行刑之人并无关系。” “大人的意思是只管砍头,至于犯人是否清白和你无关?” “是。” 监斩官回答的斩钉截铁,可是万万没想到,这句话刺激了周围那些喜欢看热闹的盛安百姓,成人的世界除了只为看一个砍头的热闹,其实每个人心中,也都隐藏着一丝最卑微,最朴素的正义感,听着监斩官对百姓人命的漠视,一起“嘘”了起来。 这下让监斩官有些下不来台,不过这更刺激了他的怒火,冲着别的刽子手大喊,“快给我斩了这个犯人!” 其他官兵只得围而不攻,想要把斩杀这样一个聪明伶俐的小女孩的功劳留给那些衣着红衣的刽子手。 然而,刽子手们有刽子手的规矩,犯人只能交由事先安排好的那个刽子手动手。虽然月莱的那个刽子手已经被断了鬼头大刀,可剩下的半截大刀也足以切断那个小妮子的脖子。 可那人原本就对砍杀如此年幼的女孩心虚不已,如今又凭空出现一个劫法场之人,以多年收割人命的经验,不如看看形势再说。 看着官兵的虚张声势,却既不敢让月莱脑袋搬家,又不敢和劫法场之人直接对手,一直跟在监斩官身后的那个玄衣男子,突然绕过了监斩官宽大肥胖的身躯,低声叮嘱监斩官,“既然周大人为难,那不如就让我来替大人解决这个难题吧……” 趾高气昂的监斩官周大人,听到玄衣男子的话语,不仅不生气,还立刻点头讨好, “原本不敢劳烦仝大人的,既然仝大人愿意施以援手,那下官自然是感恩不尽的。” 玄衣男子并不废话,直接来到李重光面前, “不知阁下和这妖女有何瓜葛,我辈修行之人自当匡扶正义,确保这天子脚下,一片清净。” 李重光拱手,“在下南越李重光,未请教大人高姓大名?我与这妹子并不相识,但是领了师父的安排,此女子身负使命,我需要带她回去问个清楚,如果她确实该杀,定会交还大人,绝无袒护之意。” 玄衣男子并不介意李重光的直接,他甚至有些欣赏李重光了。这少年形单影只,在面对如此实力悬殊的对垒时,依旧纹丝不乱的大将之风,颇有自己当年的热血和影子。 “在下钦天监祭酒,仝百熊。” 犹豫了一下,仝百熊继续解释,“你不要被这妮子的外表给欺骗了,她虽然看似年幼,实则……实则奸诈狡黠,监守自盗。” “呸!” 躲在李重光身后的月莱一手抓住李重光的腰带,从他的腋下露出半张脸,对着仝百熊啐了一口, “你含血喷人,我没偷就是没偷,倒是你,我觉得嫌疑最大。实在不行,等师父回来给咱们评评理。” 月莱这么一说,惹得仝百熊彻底失去了耐心,随即摆出架势,双掌在胸口合十,继而旋转一百八十度,掌心隐隐有金光乍现。 “李小哥,既然你执意要替这个妖精出头,那我只能是公事公办,捉拿你两人同时归案了。” 李重光不知道这仝百熊无比自信的语气到底来自于什么本领,只得小心戒备着,同时告诉月莱,“你要跟紧我点,要不咱们落单了只怕都要人头不保了。”说着,李重光还用手掌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个砍头的动作,惹得月莱又是一吐舌头,天真无邪的笑容让人看着忍不住心存怜惜。 仝百熊无意炫技,他只想尽快把月莱就地正法。 在他因为合掌而显得大汗淋漓的的时候,掌心的金光越来越盛,等这双掌最后神奇的打开时,一道被金光包裹的符箓旋于半空,缓缓的转动起来。 而此刻,月莱的心中也暗自得意,这次看来和自己的预感不错。师父说的大概能应验了吧。 虽然李重光体型比自己猜测中的大侠型号小了一号,但是精神可嘉,至少他从刀口下把自己抢了出来。 李重光和月莱几乎无视了周围来来往往的官差,更无视了正在抓捕他们的仝百熊。 仝百熊一声怒嚎, “盛安熊城,天子脚下,又有我钦天监的辅佐,保天子龙脉以天地灵气而吐纳,任何妖魔邪秽不得放肆!” 哪知李重光却不慌不忙的彻底把月莱挡在身后,刚想再做争取,却听到仝百熊的一声大喊,“天罗地网!” 月莱听到这个名字,稍稍颤抖了一下,拉了拉李重光的衣角,“大哥哥,他这一招还是有些厉害的,我们还是想办法逃跑吧。” 李重光心中暗笑,“逃跑?能跑到哪去?不过我们也不会坐以待毙。” 李重光默默的从剑鞘里取出宝剑流云,平静而有力的说道, “仝大人有天罗地网,刚好,我有一个一画开天,咱们就一起切磋一下。”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89章 一画开天 仝百熊手中的天罗地网,是一个靠着符箓激发的困灵网,能把灵魂困住的,是那些越来越耀眼的金光,这金光让在场之人都渐渐感受到了压迫之感。 月莱虽然顽皮,甚至连面对鬼头刀时都不曾眨一下眼,但看到了金光,却拉着李重光的衣袖想要逃跑。 李重光拍了拍她的肩头,“小妹妹莫怕,如果我打不过他,大不了陪你一起死就好了。” 这样的安慰气的月莱一努嘴,“你想死,为何要拉上我?”不过,她却知趣的悄悄躲到一边。 周围一干法场的护军,都是老兵油子了,一看这阵势,暗自庆幸刚才自己没有动手,他们都明白,眼下的战斗,远远超出了他们的境界,不如象征性的围住法场,然后当个看客更为实在。 金光的压迫之感让李重光兴奋起来,因为上次见到这种金光,正是五年前的九曲溪畔,天颂道长的那一剑力斩红龙,使出的剑气,正是这样的金光乍现。 自从与昙花一现的天颂道长相别,这还是五年来,他第一次再见金光。而他之所以兴奋,是想起了天颂离开时留给他的那句话, “你我是否有师徒之缘,时机未到,犹未可知。但如今萍水相逢,我可以告诉你,不管是你李家的无双剑气,还是我这一道红龙的斩法,其实,都是利用身体作为路引,引得天地之力相助,方才可以实现开天之力。” “开天之力?” “对,开天之力。相传太初时,这世界并不存在,原本只有一片鸿蒙混元气,大能天帝竟然能靠自己的一己之力,一画开天。那是一种何等强大的力量。这力量应该就来自于鸿蒙本身,而开天之后,这力量也一直隐含在这个世界之内。只是凡人很难操纵,甚至感知不到它的存在而已。” 一画开天?李重光还想继续追问,哪知道骨仙风的天颂道长就在他愣神的时候,已经飘然而去。 自此,新一代剑圣传人,不再想着万念俱灰,追随双亲而去,而是继续日夜冥想,四季悟道,想要寻觅那股开天之力。 为此,李重光和流云剑一起,斩过春风,斩过夏雨,斩过秋霜,斩过冬雪。他一直都想找个机会,看看自己这一画开天和天颂的那一画开天,到底有何不同。 如今,他终于等到了机会,面前的仝百熊,是可以给他验证自己一画开天的真正实力的。 此刻,仝百熊手中的天罗地网已经启动,他的双掌徐徐张开,右手掌心向下,却朝上升起,左手掌心朝上,却向下压去。随之两个手掌的四周发出更强的金光,这金光慢慢延伸出两面巨大的金色罗帐, 右手天罗,左手地网,仝百熊两个掌心相对,划出越来越大的太极阴阳之势,从手掌中抛出的两张巨网开始收紧,绞合,把李重光和月莱罩在其中。 金光笼罩下的月莱开始面色惨白起来,她明显感到那些金光在穿越她的身体时,把她体内的力量也一点一点的抽干。 她想要挣脱这天罗地网,却发现举目望去,这天罗地网一直延伸到了世界的尽头。 终于,月莱体力不支,轻哼一声,栽倒在地上。 李重光的流云剑在手,却一直没有出招,他一直在观察着仝百熊的这道金光大网,由于过度专注,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月莱已经招架不住,等他再回头时,月莱已经紧闭双目,樱桃小口也绷不住,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 终于,李重光开始准备反击了,他只是有点纳闷,为何月莱这小妮子被金光折磨的那么痛苦,而自己沐浴金光时,内心反而一片宁静。 呼的一剑挥出,挥剑的手臂看似有些无力,那一剑挥出却像蝴蝶振翅一样,显得软绵绵的。 但无双剑气已成,这道肉眼可见的犀利剑气,直奔金光大网而去。 唰,围观看热闹的人群中一片哗然,普通百姓看不明白这两种力量的对决,只见到天空中一张金光编织的耀眼的大网和一柄灵剑,灵剑挥出的剑气仿佛是剑身在不断延展,最后直接与金光相撞。 剑气金网相撞之处,放射出更加刺眼的白光,这白光甚至超越了之前的金光,刺的众人彻底睁不开眼睛。 只是这道白光稍纵即逝,来不及眨眼的看客,被炽白的强光晃过,眼前顿时一片漆黑,什么都无法看到。 而那些躲过了白光的看客,忘记了惊呼,只顾得张着惊讶的大嘴,看着白光过处,天罗地网风采依旧。 “嘿嘿。”仝百熊冷笑一声,“你这小子也太过狂妄了吧。只靠你的剑气,就想挑战我这困灵夺魄的天罗地网么?” “哦。”李重光恍然大悟的样子,“难怪你这金光让月莱妹子那么痛苦,大概是因为她尚且年幼,灵魂未稳,才被你这金光阵给折磨的不轻。” “呵呵,你只猜对了一半。早就警告过你,不要被那妮子的外表迷惑了,她根本就不是人……”仝百熊刚要得意的说下去,月莱脸色大变,“仝师兄,你答应过师父,不出卖我的!” 仝百熊气势更盛,“那是在你答应师父不为祸人间时才说的。” “你!”月莱脸色气的铁青,却又说不出话来。 “哄。”周围的看客们又是一阵骚乱,“这小姑娘不是人?” 李重光也忍不住惊讶的多看了一眼月莱,这明明就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大大的眼睛,忽闪着机灵,只是因为被金光折磨而脸色苍白。 月莱终于支撑不住了,冲着李重光喊,“大哥哥,你如不救我,倒还不如刚才让鬼头刀给我来个痛快。” 李重光看得出月莱的痛苦,扭回头来,冲着仝百熊抱拳,“如此,只能得罪道兄了,命运使然,我必须要带月莱妹子离开。” 说着,李重光把手中的流云挽出一朵剑花,流云瞬间高歌起来,呜呜作响之后,李重光断喝,“开!” 又是一道剑气,扑奔面前的金光大网。 仝百熊看这道剑气来得气势汹汹,不敢怠慢,心念所致,念力注入掌心,掌心带动金光,金光气势更盛,唰,剑气撞击上金光,仿佛没有遇到任何阻挡,直扑天际。 仝百熊顿时色变,没有来得及反应,只见剑气穿过的地方,金光网如同一张真正的大网一样,被破出了一道口子,而破口之处的金光,就像开始燃烧一般,猛地一亮,然后断裂,随即亮光顺着剩余的天罗地网一路蔓延开去,整张金光大网就像是被点燃的罗帐,沿着火光过处,烧的一丝不剩。 “什么?!”仝百熊心中大骇,脸色也瞬间僵住,“你这是什么剑气!为何能够斩开我的金光天罗?” 李重光却一脸平静,看似早就胸有成竹,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句, “这个世界一切皆可斩,只要你感受到了被斩之物的存在,感受到它的畏惧,自然就能找到可以斩开它的力量了,这力量就可以一画开天。” 李重光斩开过风霜,斩开过雨雪,虽然面对天罗地网时多试探了一次,但如今,一画开天也可以斩开天罗地网的金光了。 “感受到它的恐惧?”仝百熊默默的重复着李重光的话语,却又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周围的看客眼中,两人对话的时候,那张天罗地网已经噼噼剥剥的烧蚀干净。金光一消散,月莱顿感身上轻松不少,李重光问她,“妹子,你可能走动,我这就带你走。” 月莱喜上眉梢,可刚一站起来,立刻再次跌倒,“大哥哥,我,我站不起来了。” 李重光摇了摇头,“那好吧,我背你。” 李重光走到月莱面前,背对着她蹲下身形,月莱顽皮的劲头又冒了出来,砰的一声猛扑向李重光的后背,撞得李重光差点栽倒。李重光无奈的叹口气, “妹子,你这身体到底是行还是不行,怎么蹦起来的力气这么大?” 月莱一吐舌头,吓得不敢说话,把脸贴在了李重光的肩头。 一旁的监斩官这才回过味儿来,眼看着李重光就要背着犯人逃出法场,两臂摇旗大喊,“不要放过犯人,弓箭手,放箭!” 监斩官倒是一个明白人,看着眼下的形式,以李重光刚才的两道剑气,让普通士兵冲上去无异于送死,更何况那些老兵油子也不会上去搏命的,不如靠弓箭手的射程去制服胆敢劫法场的歹徒。 “我还没输!”被破了金光大网的仝百熊回过味儿来,赶忙制止把李重光射成刺猬的命令,可是眼看着李重光就要走入人群,监斩官怕真的被他和月莱逃脱,自己只怕脱不了干系,坚持想要放箭。 仝百熊冲着李重光的背影大喊,“小子别走,咱们还没有分胜负呢!” 可是李重光却连头也不回,继续迈动着双腿,但同时小声叮嘱月莱,“妹子,你师兄的实力到底如何,我觉得他刚才并未使出全力。如果再动手,恐怕就要论生死了,到时你先自己逃命。” 在重光后背上猫着的月莱,闻言心中一凛,或许真正的高手过招就像李重光这样,无论胜负,心中都有着落,只是这么短暂的交手,他已经对自己那个疯子一样的大师兄了如指掌了。 “他还有什么绝招?”李重光并不会轻敌,想从月莱这里获取更多的情报。 月莱摇了摇头,“刚才的天罗地网原本就是专门为了对付我的,如果还有更厉害的,除非……应该不会。” 可惜在仝百熊的词典里,没有“不会”二字,他不能任由李重光在众人面前劫走钦天监的死囚,至少不能当着他这个钦天监祭酒的面劫走。 “李重光,你的一画开天或许很厉害,那么,就让你也来见识见识我的灵武罗汉吧。”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90章 天下雄城 仝百熊是个修者,从他可以放出金光织就的困灵网就可以看出。这道金光罡气让李重光猜测仝百熊应该已经到了修者的悟道境界。 悟道,是修灵者登入化境的门槛。 世上之人,凡是有慧根并且有机缘照拂的,都会渴望寻找一条登天之途,其中灵修就是大部分人的选择。 佛陀一苇渡江,面壁十年,图的是顿悟天地,领悟禅机。 道家辟谷清修,调息吐纳,图的是天人合一,道法自然。 然而,这都可以看成某种意义上的修灵之途。 至于那些飞鸟走兽,则要先修出先天缺失的一魂一魄,达到开明、开语的境界,然后才能和刚刚起步修灵的修者一起,从一个平凡的三魂存在开始,经历“悟世”,以修灵之眼重新审视这个世界。而后到达“悟道”初境,能够感知到这个世界原本就存在的那些灵力。 而要想进一步操纵这些灵力,则需要进入“悟道”中阶的境界。 仝百熊的金光灵网,标志着他至少是“悟道”中阶,但是否已经碰触到更高的层面,却不好说,毕竟这世上能进入悟道的灵修者就已经为数不多了。 剑圣传人李重光,一直都避世修行,虽然也听说过这些境界,但他自己到底处于哪一境界,却说不清楚。 仝百熊口中的灵武罗汉,应该算是武修之途,武修与灵修原本是两条登天途径,这仝百熊却能兼而有之,的确超乎想象,现在,他打算拿出不轻易示人的实力,来找回因金网被斩而丢掉的面子。 罗汉已经是武修之途的三重境界,武修之途需经历紫铜,灵武两阶,方才进入武修罗汉境,可是这罗汉到底是什么实力,李重光却并没有见识过。 身后的月莱偷偷捅了捅李重光的腰眼,“大哥哥,我知道你能带我逃出去的,要是不济,不用硬抗的,跑的时候,记得带上我就行。” 李重光淡然一笑,“妹子,你看我像是会逃跑的人么?” 两人还在调侃,仝百熊那里却已经出现了让人惊异的变化,他屏息凝神,接着开始深深的吸气,然后缓缓吐出,调息之间,却是吸入的气多,呼出的气少,想必是用身体过滤出了不少藏身于气的灵力。 随着聚灵渐多,仝百熊的身体也开始快速膨胀,最后,膨胀的肌肉竟然把身上的衣物都爆裂开来,现在的仝百熊已经比原来的样子高大了一倍不止。 李重光握住流云在手,耐住性子看着仝百熊的变化,不禁啧啧称奇,这帝都盛安果真是藏龙卧虎,仅仅是一个钦天监祭酒,竟然就能达到如此高深莫测的境界,不仅展示出了灵武双修的境界,而且都已经进入三阶以上,看来今天一场恶战是避免不了了。 “灵武罗汉,五行掌!”仝百熊似乎是有意卖弄,出招的同时,大声的喊出了招式的名字。李重光眼见这一只堪比蒲扇的手掌,径直朝自己面门拍了下来。 流云性起,剑锋奔着这硕大的手掌迎去,不过李重光有意收住了锋芒,毕竟自己只是为了带走月莱,虽然仝百熊强行阻拦,但从他义正辞严,履行职责的气势上,李重光觉得并没有伤害到仝百熊的必要。 初出茅庐的李重光终于吃了轻敌的爆亏。虽然他自己收住剑势,只为退敌,却不料仝百熊的那只硕大的手掌却随即蜷起,直接抓住了李重光的流云,攥成了一个紧紧的拳头,重光想要挣脱出剑身,却被紧紧箍住,仝百熊的手腕一翻,宝剑流云瞬间被掰弯成一个巨大的弧度,像是被拉紧的弓弦。 重光担心宝剑被灵武罗汉巨大的蛮力损毁,慌乱之下只能纵起身形,顺着流云被折弯的方向前突,想要帮流云卸去罗汉铁掌的力道。 哪知,罗汉就等李重光的这个破绽,另一只手掌后发先至,迎着剑手李重光的前突狠狠的击中李重光飞在空中的身体,砰的一声闷响,似乎能听到肋骨断裂的声音,李重光的身体顿时在空中被击飞出去,脖子一甩,嘴巴大张,一口老血也在空中喷洒出来。 咔啦一声巨响,似乎是为了给仝百熊壮声势,平地一声惊雷炸起,雷声脆裂而巨大,仿佛就在众人的头顶炸开。 原本那些已经看得目瞪口呆的看客们来不及回过神来,被这一声炸雷震得几乎击穿了耳膜,纷纷痛苦的悟耳弯腰,想要躲避这诡异的惊雷。 李重光被击飞的身躯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越过身材矮小的月莱头顶,最后又重重的砸在地面。 哇,坠地后的李重光身子一歪,顿时又呕出一口鲜红的热血。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原本等着为李重光拍手喝彩的月莱也吃了一惊,按照她的预感,自己会被李重光从盛安城里带走,可为何面前这救命恩人,眼瞅着自己的命就要交代了。 一声惊雷震得众人全都忙着弯腰捂耳的同时,灵武罗汉却没有丝毫的犹豫,此刻仝百熊的心情就是罗汉的心情。李重光敢劫法场,仝百熊觉得不需要再等待大夏律例的审判,他就可以把目无王法的李重光和钦天监叛徒月莱一并收拾了。 嗨呀,灵武罗汉一声大喝,整个庞大的身躯竟然凌空飞起,悬在空中仿佛是一尊金佛。月莱眼瞅着金佛蜷起一条右腿,顶出了一个坚如磐石的膝盖,照着地上的李重光后心就砸了下来。 如果罗汉此技得逞,则这世上将再无李重光。 月莱看出了厉害,飞身扑到李重光的身旁,拽着他的膀子就想把他从灵武罗汉的死亡膝袭中拖出来。 哪知灵武罗汉来袭速度太快,眼瞅着那个从宽大的裤腿中顶出来的膝盖,如同流星一般直砸重光的后心,月莱再无它法,只得闭上眼睛,附身趴在了李重光的背上,隐约有一团暗黑魔气,将二人的身体包裹起来。 正在此时,第二个落雷毫无征兆的从半空中劈落,纵是灵武罗汉的身形再快,却根本无法和闪电的速度抗衡,咔啦一声,第二个落雷径直劈中了半空中的灵武罗汉。 被闪电击中的灵武罗汉仿佛是一个被刺破了的气球。整个身躯瞬间缩小不少,原本被撑破成一圈布条挂在自己身上的衣物,也被瞬间烧成粉末,就连仝百熊的头发都未能幸免,不仅根根直竖,炸开蓬松的感觉就像是一堆秋天里不羁的荒草。 灵武罗汉被凭空出现的一道闪电击中,整个身体里聚集的灵气瞬间倾斜而出,仝百熊下坠的趋势不变。 虽然仝百熊的身体已经变回了原来的大小,膝盖也不再像巨锤那样让人感到恐惧,但下冲的力道依旧迅猛,膝盖还是直接撞击上了月莱柔软的后腰。 噗,月莱的一口鲜血直接喷到了李重光的后背之上。李重光还在被刚才武灵罗汉的那一掌打的喘不过气来,看到月莱竟然用身体为了自己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击。虽然说不出话来,但还是报以感激的目光。 月莱龇牙咧嘴,显然被这一记膝盖撞得几乎昏过去。 而另一边,仝百熊的境况也好不到哪去。被天雷击中,他虽然仍旧借势完成了对月莱的袭击,但自己却已被落雷直接击碎了身体的护体灵力。没有了护体罡气,仝百熊就像一个邻家干不了活儿的半大小子一样,毫无战斗力可言。 仝百熊用手指滤掉已经烧焦的头发,鼻子里闻着的是自己身上散发出的烤肉的味道,全身的关节都像散了架似的。他知道,今天,是无法阻止月莱这个魔女了。 ……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是大夏国君的天下。如蝼蚁般生活的百姓,更是属于帝国的百姓。 大夏帝国如今就像一头渐入暮年的雄狮,徒有高大威猛的外型,却再无万邦来朝的风光。不过,帝国的威严依然还有依仗,比如,盔明甲亮的大夏五军的中军——皇城亲卫。再比如,这座神秘雄城的本身。 雄城盛安,相传当年是绝世高人受大夏开国武帝所托,秉承着承天浩运,拱卫龙脉而设立的大夏都城,历经数十年的苦心经营,终成帝都。 这座威严的雄城与众不同,它不仅仅是一座富庶繁华的都城。它更有它的生命和尊严,这尊严高傲不容丝毫冒犯,比如说,在雄城之内,肆意施展悟道和罗汉境界的修为。 仝百熊只顾盯着逃跑的月莱和不知天高地厚还要厚着脸皮与自己一战的李重光,完全没有留意到,自己在施展金光符箓时,天空已经开始乌云压境。明显不同于往日的普通的风雨,这乌云聚而不散,重而不坠,单单是聚拢在刑场上空。 最初仝百熊的金光网属于守卫之术,虽然境界上已经突破了盛安城的禁制,但天雷引而不发,并未痛下杀手,隐隐的只做雷声滚动,意图以示警告。 直到仝百熊为了面子,强行施展灵武罗汉的术法。雄城盛安的禁制彻底激活,不仅封印了仝百熊的施术之力,更是直接将天雷击中到施术的仝百熊的身上。 盛安,代表的是天威,大夏的国君,就是盛安的天。盛安城内的所有灵,皆是天下之灵,没有天子的首肯,私自操纵越境之灵,必受那先隐含在雄城之内禁制的封印。 如果盛安不能周全天子的安危,那么即使存在有这么一个地方,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月莱虽然看起来身体玲珑小巧,但是眼见着李重光为了救自己险些丧命,她的身体莫名的聚起力量,把李重光的胳臂环绕在自己的身上,架起这个白面书生就想逃跑。 李重光从昏迷中摇摇晃晃的醒来,看了看眼前的架势,低声埋怨“我不是告诉过你,我是不会逃跑的嘛?我的剑呢,这次我绝对不会再大意了。” “好好,”七八岁的月莱反过来要安慰李重光,“我相信你,大哥哥,可是你能先把我送到安全之地再成全你的尊严么?”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91章 家住青丘 原本一直四周围观的官兵们,看到占尽上风的仝百熊竟然意外被落雷击中,顿时面面相觑。他们的纷纷瞅向自己的带队头目,这头目更是不白给,横眉立眼,咬牙切齿的恶狠狠的盯着李重光和月莱二人,一副誓与犯人不共戴天的架势,只是步伐却是悄悄的向后避让,由于过于关注嫌犯,对自己手下那些探询的目光反而视而不见。 监斩官有些急了,如果刑场上被死囚逃脱,他要负第一责任,看到仝百熊已经倒在地上,衣不蔽体,身上的皮肉都发出了焦糊的味道,知道指望不上祭酒大人了,只好亲自冲到月莱面前,同时招呼手下, “弟兄们,一起上,莫要让这贼人跑了。” “是!”身后喊声震天,但人群却没有任何动作。 李重光刚想撑着重新聚力,架着她的小女孩月莱却嗔怪一句,“现在还逞什么能?”说着,前迈一步,迎上监斩大人的目光。 围观的众人只见月莱和监斩大人对视一眼,却没有留意到这一眼的对视中,月莱清澈的眼中有一缕金光闪过。 监斩大人立时身体僵住,目光呆滞的目送着月莱架着李重光离开。 躺在地上的仝百熊身体不能动弹,但看到月莱越走越远的背影,从牙缝里狠狠的挤出两字,“休走!” 月莱却头也不回,“不走,等着你来杀我啊。” 突然,月莱似乎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扭头对仝百熊招了招手,“大师兄,等师父回来,替我谢过他的救命之恩,我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情的。” “你……”仝百熊气的怒目圆睁,可惜整个面庞已经漆黑如碳,在众人眼里,似乎是一块随时都会燃烧起来的木炭。 …… 从刑场出来,李重光已经有些头晕目眩。盛安的宽街窄巷对他来说本来就有些晕头转向,如今又被仝百熊灵武罗汉的五行掌击中胸口,接连吐了数口鲜血,胸腔内依旧气血翻涌。 好在有月莱引着他穿街越巷,走走停停,虽然小姑娘自己身上也带着伤,但看起来比李重光的状态好一些。 刑场上出事的消息已经传到了盛安巡防营,附近巡逻中的小队不断前去菜市营支援。幸好在月莱的引领下,二人数次险险的避开身边巡查小队,竟然一路顺畅的出了盛安城。 出城又赶了数里,月莱才扶着面色苍白的李重光在路旁的一片桃林里休息了下来。 李重光终于找到机会询问自己的困惑,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那个,你那个师兄,他说……” “你想问,他为什么说我不是人,是么?”月莱倒是不介意有话直说。 “我知道你就是天颂前辈说的那个会来找我的同道。”说着,月莱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一个锦囊,李重光眼前一亮,把自己身上的那个一模一样的锦囊掏了出来,二人对比了一下各自的信笺, 李重光的这封上面写着,“盛安钦天监月莱” 而月莱的这封却写着,“南越重光明目人白首山” 李重光心中有太多疑问,没想到都得到了小姑娘月莱的一一解答。 天颂留给二人的信笺,是天机信,最初不得见,是因为天机未到,只待天机流转,因必要而生,才会有内容浮现。因此二人信上的内容,只怕留信的天颂道长也不可知。 但天颂的大能,却可以写出这样的天机信,已经算是窥得天机了。 月莱的确不是人,她是妖,她是家住青丘的狸族少女。 (又东三百里曰青丘之山。其阳多玉,其阴多青?。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山海经?南山经) 数年前,一批修行之人以替天行道,伏魔卫道之名,突袭青丘。狸族上下三百多口,尽数伏诛,连已经修出九尾的老族长,不知为何也败在这些卫道士的手中。 好在当时月莱的师父,悯仁道长看到月莱年幼无知,楚楚可怜,罪不至死,偷偷把她带回到了自己的玄道观,对外以师徒相称。 后来,在前任大夏国师力荐之下,悯仁道长入朝为圣上分忧,督导钦天监,主管祭祀,占星,卜运以及为圣上炼制可以长生的仙药。 前任国师仙逝后,悯仁道长就顺理成章的成为新任国师。 如今,随着圣上人过中年,已经在诸多方面感受到了力不从心的疲态,因此对悯仁道长的仙药更加依赖。 为了提升仙药的品质,一年前,悯仁道长说是要去玉虚昆仑为圣上寻找可炼制仙药的帝皇玉膏,哪知这一去就是一年未归。 月莱的师兄仝百熊,幼时家中遭遇变故,据说是被妖兽灵吼灭门。只有他靠着母亲怀抱的掩护才活了下来。 他跟随悯仁道长苦练修行,大概就是为了能够替家人报仇雪恨吧。所以当他得知月莱的身份后,一直对月莱耿耿于怀。 半年前,钦天监的数个法器莫名失踪,且毫无线索,作为大师兄的仝百熊想到师父回来没法交代,急的团团转。 后来,仝百熊查出月莱曾单独出入过供奉法器的天王殿,而月莱又说不出合理的解释,于是一口认定月莱是钦天监的内奸。 “月莱妹子,你不恨他么?”李重光听到月莱说这些事情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是在谈论和自己并不相关的别人的故事,不免有些疑惑。 “恨有什么用,我真正恨的那些人,他们各个身怀修行,我恨他们,却又拿他们无可奈何……”终于,月莱清澈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饱经沧桑的忧伤,李重光这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在月莱像个真正的小女孩一般,转眼功夫就又把烦恼抛在脑后,“走吧,我们按照天颂前辈的交代,去白首山找明目人吧。” “什么是明目人?”李重光好奇。 “我也不知道。”月莱一本正经的回答。 “啊?那我们怎么找?” “别忘了我是青丘狸族的后人啊。我们天生有预感之能。有我在,你不用担心的。”说着,妖狸少女月莱,拉着南越剑圣李重光,朝着传说中的白首山进发。当然,他们还要一起去按照天机所指,寻访明目人。 他们这一路之上经历的凶险,并不比项北和苏苏少,但是有李重光的流云守护,又有狸女月莱的感应之能,最终他们也来到了北荒之地。 “我感觉到明目人就要从这边荆棘林经过,我们只要在这里等着就行了。”月莱带着李重光到林木中躲避风雪,同时交代李重光和她一起等待明目人的出现。 只是李重光有些犹豫,他是想着尽快能找到更适合投宿落脚的地方,虽然月莱一直强调自己有预感的天赋,但这预感常常也有失灵的时候。 就在月莱自己也快失去信心的时候,终于,载着项北和天默的马车也来到这片冰雪覆盖的荆棘林。两队同赴白首仙山的人马终于在这片小小的荆棘林中相遇了。 “你可是天机信中的明目人?”月莱冲着盲眼的天默问了一声,她完全不能把面前这个形象邋遢的叫花子和道骨仙风的天颂联想在一起。 哪知天默却得意的捋了捋下巴上的三缕单薄的山羊胡,不置可否,“既然大家殊途同归,那你们就上我们的马车一同赶路吧。” “这?”李重光有些犹豫,毕竟大家只能算是萍水相逢。 哪知月莱却大大咧咧的掀开车帘就跳上了马车,不过,好在想起来还是客气一句为好,“如此,谢过道长哈。这一路可把我累坏了。”突然,月莱一声惊叫,“艾玛!” 李重光听到月莱的尖叫,登时流云出鞘,轻盈的身子一跃而起,扑到马车之内。 哪知月莱是因为看到了面色铁青的项北,还以为是一具尸体,等她确认项北不过是昏迷过去,这才松了口气。 转身看到李重光脸上的紧张之色,不禁抿嘴一乐,“唉?我说剑圣小哥哥,你这么紧张我干什么?怎么,你怕我死了啊。哈哈哈。” 狸女脸上流露出一丝与年龄不称的成熟妩媚之色,顿时让李重光看的耳热心跳,老脸也涨的通红,憋了半天,才想出一句,“受天颂道长所托,要护你前去白首,自然不敢怠慢。” “唉,话可说清楚,去白首是我的天机信的指示,你的那封只是让你在盛安找到我就行了。你说,你这一路之上跟着我,是不是也有别的企图?” 看着李重光脸憋得通红,却再也找不到回应的话语,咯咯咯,狸女又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哪知这笑声惊醒了睡梦中的白球,这小白狼一见到月莱,血脉里传承下来的凶狠立刻爆发了出来,它不顾自已一副呆萌的模样,嗓子里发出呼呼噜噜的低吼之声,嘴角慢慢裂开,露出了牙床上刚刚冒出白尖的小牙。 小白狼对月莱的敌意瞬间吸引了狸女的注意力,她看着面前像个小毛球似的白狼,终于放过了还在吭哧吭哧憋不出话来的年轻剑圣,一记粉拳直击白狼黑得发亮的鼻尖。 想必小白狼是被打中了要害,顿时发出一阵尖锐的呜呜哀嚎,月莱这才一把把这目露凶光的小家伙抱在自己的怀里,一边捋顺着白狼身上毛茸茸的细毛,一边安抚道, “谁让你敢对我龇牙的,要知道,咱们才是这个世界里真正的朋友呢。” 白狼显然被狸女的拳头给打怕了,它似乎听懂了月莱的话语,眼睛里充满疑惑的仔细的看着月莱带点狐媚的脸庞,可惜不是一直陪伴自己苏苏。 它想要挣脱月莱的怀抱,哪知砰的一声,脑袋上又中了一记粉拳。小白狼更是不满,可始终挣脱不了月莱的怀抱,只能委屈的哼哼唧唧哀鸣,眼神瞅向昏睡中的项北,表达自己的不满。 为啥女主人不在身边,而男主人睡得像头死猪,连这段时间常常给自己带好吃的昭瑾郡主也不在,害的自己被这个可怕的小女孩欺负。 月莱拧过小白狼的脑袋,用自己的金瞳和它对视了一阵,小白狼的抵抗终于被瓦解了,认命的伏在月莱的怀里,任由她用小手抚摸着自己光滑的皮毛。 天默交代哲布,为了避免被塔尔加的追兵追上,还是尽快赶路要紧。 哲布扬起马鞭,却没有挥舞下去,“郡主不是交代我们要等苏苏姑娘么?” 哪知天默和这新来的小姑娘异口同声,“那姑娘怕是不会赶上来了。” 哲布不好再问什么,终于把马鞭挥舞起来,抽打在拉车的马背上,马车迎着风雪继续前行,车后面,两道弯弯曲曲的辙痕很快就被风雪给掩盖住了。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92章 生死抉择 北荒之地的漫天风雪之中,另一支数十人的游骑马队也在拼命赶路。领头的栗色骏马一马当先,如同利箭一般,在雪地上犁开了一道深深的蹄印,马背上的骑手以白巾遮面,只露出两只剑眉朗星的阔目,身后还背着另一个被重重包裹的身影。 随后的二十多骑快马也不遑多让,你追我赶的紧紧跟随。厚厚的积雪被马队从中间推开又飞溅到两旁,像被快船推开的浪花一样,翻滚着朝着两边各自荡漾开去…… 突然,队伍中传来一声大喊,“二王子……” 如同一团火焰般的领头骏马被背上的骑手使劲的勒住了缰绳,火龙驹随即用两条健壮的后腿直立起来,扬起的两只前蹄凌空踏出,咴咴马鸣声起,其他的战马跟着纷纷驻足。 跟在火龙驹身后的一匹快马追上了窝别台,骑手身后背着一身血污的彩彩。 “天鹰,什么事?”窝别台疑惑的看着跟上来的天鹰。 “二王子,我觉得小姑娘可能不太好。” 窝别台赶忙交代手下帮忙,把捆在天鹰背上的彩彩放了下来。可怜的彩彩已经面色乌青,没有了一点点的血色,连那条用来绑住彩彩脖子上伤口的布条,也因为被鲜血浸满,在冰天雪地的急行军中冻成了一条暗红的冰带。 大家七手八脚的把彩彩放下来,却无奈的发现,小姑娘的四肢都已经僵硬了。 窝别台见状,拉下罩面的白巾,冲着身后大声呼喊,“大夫!” 身后的另一匹战马随即走出队伍,正是须发皆白的随队军医,老军医走到火龙驹近前,“二王子,我在。” “看看还有办法吗?”窝别台马鞭所指,是已经被放在雪窝里的彩彩。 军医冷眼一扫,就知道这姑娘已经是无力回天了。不过,谨慎起见,他还是按了按彩彩的脉搏,随后摇了摇头。 “唉!”窝别台心中一沉,想起了哲别措拼死也想要保住自己的这个宝贝女儿,可惜,彩彩还是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不过转念一想,命运天定,说不定是长生天安排了父女二人,可以很快在另一个世界里重逢。 唯一觉得不妥的,是当时只顾得逃跑了,忘了把彩彩交给塔尔加部落自己处理。 天鹰也想到了这一层,不解的询问,“二王子,咱们都看到哲达已经变成那个怪物了,为何还要逃跑,为何不直接告诉塔尔加人,是我们帮他们处理掉这个怪物的,我们还不图回报,那不就行了。” 窝别台叹了口气,心中暗自感慨,怎么这些在疆场上横扫千军,战无不胜的勇士们,都像是脑袋里少了根弦似的。他无奈的向天鹰解释, “昭瑾郡主本来就对咱们有成见。假如塔尔加知道这个怪物的存在,那他们定会为这个怪物复仇。如果他们不知道这个怪物的存在,那也肯定会怀疑是我们把哲达变成那个样子的。与其束手就擒,被他们任意摆布,我想还是等我们带着足够的实力前来,再与他们好好解释。” “哦。”周围的哈苏亚骑手们这才想明白头领的意思。 不过或许这也正是哈苏亚精骑的可怕战力之源——不管首领下达的命令是否理解,都会不折不扣的遵照执行。 但是二王子窝别台现在心思却在另一件事情上,他吩咐手下匆匆葬了彩彩。又找人把自己背着的苏苏放了下来。 “怎么回事?苏苏姑娘的身子越来越烫了!”窝别台虽然滚过战场之上的尸山血海,可是身后苏苏姑娘的病情,却让他露出了手足无措的慌乱之情。 当手下把用来捆住苏苏的布带解开后,苏苏的身体随即像被抽去了骨头,软绵绵的从窝别台的背后滑了下去。 随行的军医再次上前,摘去罩住苏苏头脸的毡帽,发现苏苏原本白皙的脸庞已经红彤彤的似乎要滴出血来,手背上去试探,发觉苏苏姑娘的额头正变得滚烫。 好在苏苏并没有昏迷,只是目光空洞涣散,带着迷离之感。 她此刻正在被淫邪毒辣的合欢散折磨的痛不欲生。 窝别台队伍里的军医是哈苏亚部落里医术最为高超的大夫,他翻看了苏苏的眼睑,又查看了苏苏的舌苔,眉头紧锁, “姑娘,你可是吃过什么有毒之物?” 苏苏少气无力的眨了一下眼睛,身体里那一浪高过一浪的炙热之感,把她炙烤的几乎想要扯开衣领,可是周围全是一群陌生的哈苏亚铁骑糙汉,而且自己的双手也已经不听使唤,苏苏攒了半天的力气,才用微乎其微的声音说道,“哲达给过我一杯酒。” 军医低头沉思了一下,眼神示意窝别台,“二王子,借一步说话。” 窝别台刚走出两步,就急不可待的催促军医,“怎么样?苏苏姑娘的病情可有法医治?” 军医眼神扫视了一下几步开外的其他骑手,贴近二王子,压低了声音, “二王子救出苏苏姑娘的时候,姑娘可曾是被安置在床榻之上?” 窝别台闭上眼睛回忆了一下,“的确如此。” “二王子,苏苏姑娘应该是被哲达那个淫贼下了迷药了。” “什么?这个畜生!”窝别台顿时恨得牙根痒痒,想着当时竟然没有多给那个怪物几刀,后悔让他死的太过轻松了,不过,转念一想,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在苏苏身上, “那你可有解药,苏苏姑娘有危险么?” “若是跌打损伤,我倒是可以应付,可这些旁门左道的淫药,我也没有什么办法。” “那可怎么办?”苏苏已经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一道血痕沿着嘴角慢慢滑落,可饶是如此,红唇之间还是隐约传来了莫名的呻吟之声,窝别台不明就里,急的直搓手掌。 “虽然我没有应付这种问题的解药,不过……”军医欲言又止,惹得窝别台恨不得甩给他几个嘴巴,“不过什么?还不快说!” “二王子莫急,你看这苏苏姑娘面色潮红,燥热难忍,想必是药效已经发作了。这淫邪之药催发血中热毒,如不及时清解,后果不堪设想。哲达贪恋苏苏姑娘的姿色,以此要挟姑娘就范,其实也并非为了夺命,因此,淫药之毒只需……只需男女调和即可化解。” 窝别台年方二十,虽然驰骋疆场多年,却并未经历男女之事,如今听军医这么一提,顿时自己也面红耳赤。 他偷偷扭头看了一眼身体微微颤抖的苏苏,不经意间与苏苏的四目相对,似乎从少女那迷离的眼神中看出一汪春水,这张精致的面孔自从邺城一见,就深深的刻在二王子的脑海之中,如今近在咫尺,却又让他因为莫名的种种想法而心虚不已。 他伸出手去,想要替苏苏紧紧脖颈上的衣扣,哪知却从苏苏的眼神中看出了惊恐之意。 是啊,如此冰晶玉洁的苏苏,高傲冷峻的美人,怎能让一个陌生男人之手染指。 窝别台只得悻悻而归,“还有别的办法么?” 老军医沉思一下,“倒也不是没有。” “那还不快讲!” “这种淫药虽然各有方子,但大致的作用,都是给服药之人的血脉中注入大量的燥热,血热而情盛,若非尽情,那只能通过别的方式去热。” “如何去热,你能不能痛快点说。” “那就是放血。只是放血会让人极度虚弱,再加上苏苏姑娘身上的药力如此霸道,只怕一般的放血不足以稀释热毒。现在我们身处极寒之地,又没有可以遮风挡雨的安全之所,放血便会要了苏苏姑娘的命。” 窝别台掏出腰间精致的匕首,用询问的目光扫视着军医。军医又看了一眼旁边的苏苏,犹豫的摇了摇头。 窝别台只得把匕首又插回刀鞘中,眉头紧锁,大喊一声,“塔克,布帐。” “是。”虎背熊腰的塔克领命带着两个手下,从随军所在的物品中选取材料,开始架设帐篷。 哈苏亚是典型的北荒游牧好手,不管是逐草而居,还是行军打仗,一切生活皆在马背上随行。很快,按照窝别台的交代,一座勉强可以遮挡风雪的帐篷就在茫茫雪原上立了起来,其余的游骑军战士们自觉地圈住各自的战马,围绕在这个营帐四周,用血肉之躯遮挡来自四面八方的白毛风。 帐篷虽然简易,但毕竟是一个封闭之所,幽闭的空间把刺骨的寒风阻挡在外,帐子的地上已经铺了厚厚的毡垫。 苏苏被放在了毡垫之上,窝别台随即把帐子里的手下们全部赶了出去,自己一人留在了帐中。 “苏苏姑娘,刚才大夫的话你也听到了。放血会要了你的命,或者,或者委屈姑娘你……” 窝别台话说到一半,自己先骚红了脖颈。苏苏听得明白,知道了窝别台的打算,顿时心中大骇。 她连连摆头,眼神死死的盯着窝别台腰间的匕首。 窝别台明白苏苏的心意,只好把手握住刀柄,他犹豫着抓住苏苏的腕子,苏苏的小手在二王子的手中细若无骨,但苏苏身体炙热,小手却格外的冰凉。 两条埋在细嫩肌肤下的青色血管,像是精致的枝丫,隐隐的跳动着。窝别台眼睛死死的盯着跳动的血脉,用匕首的锋刃抵住了苏苏腕子上的那两条青筋。 匕首轻轻使劲,一道细微的血痕就划过了苏苏的腕子。 “不行!我不能让你就这么死去!”窝别台突然大喊一声。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93章 以命换命 “死亡并不可怕,只要是荣耀的死去,那么长生天会安排他的使者,接我们去他的光明圣殿的……” 窝别台对死亡的理解,是在四、五岁时,良木哈对他说的这句印象深刻的话语。 那时二王子原本还是个快乐的小马驹,喜欢在草地上追逐着羊羔奔跑,可是这一次良木哈远征归来时,特地找来了窝别台的母亲,美人莫纶, “咱们那匹野马驹子跑到哪了,让他过来。” 莫纶不敢怠慢,赶紧召来窝别台,二王子看到是父王回来了,一路小跑的闯进帐子,然后一跃而起,良木哈就用宽大的臂膀把这小马驹子给接到自己怀里来了。 “父王,你又打胜仗了嘛?”窝别台一边兴奋的大喊,一边去扯良木哈的络腮胡子,疼的这草原硬汉吸溜吸溜的直抽气。 “那是当然,我答应过你这小马驹子,将来要把整个草原都送给你奔跑的。” 这原本是父子间半开玩笑的话语,却惹得一旁的莫纶美人莫名的紧张起来,四下打量,确认没有外人在,才心中稍安。 “父王,这次你得胜归来,有没有给我带什么礼物?上次给我带回来的多尔塔硬弓,我到现在还拉不动呢。” “哈哈,当然,这次喊你过来,就是让你看看咱们哈苏亚这次的胜利之果的。” 良木哈抱着怀里的窝别台大步流星的走到帐子外面,又带着侍卫们,一直走到了营盘的中央广场。 那里,数十个高大的木桩上,捆着这次带回来的战俘,那些战俘上身的衣服已经被扒光,显然经历过严刑拷打,身上布满了恐怖的血痕。 窝别台平日里都被莫纶夫人看的很紧,从来没有看过这些木桩上绑人的样子。 这次莫纶夫人依然想要阻拦,“大王,窝别台还小……” “唉,”良木哈脸色一沉,“我良木哈的儿子就是草原上展翅的雄鹰,你不让他锻炼出一对强大的翅膀,还怎么让他带领我的勇士们去击败敌人。” 莫纶夫人便不敢继续阻拦,只是想用手掌去盖住小窝别台的眼睛,哪知窝别台还是好奇的低头从莫纶夫人的掌缝间看向刑柱。 良木哈左手一挥,“马驹子,你可看好了,这就是咱们的敌人,你要记得,你和敌人往往只能活下一个。” 说着,良木哈示意手下开始点燃每个刑柱前的一堆柴火,而每一座柴堆之上,架着一口硕大的铁锅。 窝别台有些害怕,怯生生的问道,“父王,这些人都要被煮了么?我们可不可以放了他们?” 良木哈彻底推开莫纶夫人挡在窝别台面门的手掌,指向刑柱的后方,“孩子,你看那里……” 小窝别台顺着良木哈的手指所向,看到在刑柱后面更远的地方,也架着数个更加高大,层层叠叠的柴堆,而木柴架起的高台之上,密密麻麻的堆满了哈苏亚勇士的尸体。甚至有些尸块已经残缺不全。 “孩子,如果我们放过他们,那下次躺在那上面的,就是我们自己。或者,你的母亲……”良木哈又指向了莫纶夫人,“你的母亲可能就会被他们侮辱。” “不,我不许他们欺负我的母亲!”原本还心怀恐惧的窝别台被良木哈的说法激发出了身体里的雄性热血,怒目圆睁的瞪着刑柱上的俘虏。 刑柱前面的大铁锅里,水已经渐渐沸腾,那些奄奄一息的战俘们被行刑的士兵挨个架起,扔到了沸腾的大锅里。 顿时,那种撕心裂肺的惨叫反复冲击着在场人的耳膜,莫纶夫人实在看不下去,转身告退。小窝别台也想跟着母亲离开,却被良木哈紧紧抱在怀里。 “孩子,死亡并不可怕,但我们要死的像个真正的男人,我们要死的有意义……” 如今窝别台虽然年纪刚过二十,他的宝刀削下的脑袋却已经几乎破百。他也看到过不少忠心跟随的勇士们,在自己的面前不断死去。 他觉得这些死亡,不管是对手,还是自己的手下,都是充满荣耀的。 但他不想让苏苏在自己面前死去,不管这死亡是否荣耀。 等帐子里只剩下他和苏苏二人时,二王子盯着面色潮红的苏苏,呼吸开始变得粗重起来,此刻那个眼神迷离的少女,依旧浑身乏力,动弹不得。不断逼近的窝别台,让她从愤怒开始变得恐惧,原本就颇显突兀的少女前胸开始剧烈的起伏,然而她所有能做的抵抗,只是拼命的摇动自己的脑袋。 “苏苏姑娘,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也不会让别人欺负你,我要你做我的女人,我回去后就请求父王准我娶你为妻。” 说着,窝别台用颤抖的双手,开始去解苏苏长袍上的衣扣。苏苏气的浑身颤抖,奈何眼睁睁的看着窝别台还是在自己的身上俯下来…… 只有最后的抗争了,苏苏打开贝齿,咬住自己的舌头,窝别台只要再敢前进一步,苏苏就要咬舌自尽。 窝别台看到了苏苏动作,明白了她的心意,并不感觉意外,但苏苏的决心,却让他开始有些担心。 窝别台噌的一声拔出自己雪亮的匕首,递到苏苏的手中, “苏苏姑娘,就算你觉得我配不上你,我也不能看着你在我面前死去,我为你化解淫药之毒后,你大可再把我杀死,这个世界上就没人知道……” 窝别台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取苏苏的命,这样的死亡是荣耀的么?二王子并没有心思去考量,他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就这么看着苏苏也像彩彩一样,因为失血,荒原毙命,冰雪埋尸。 打定主意后,窝别台伸手卡住苏苏尖俏的下巴,两指按住苏苏的颊车,稍一发力,苏苏只听到脑海里传来咯嘣一声,顿时下巴失去了知觉。 连这最后的抵抗都被面前这个禽兽给瓦解了么,苏苏又气又羞,脑袋几乎都要炸开,最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失去意识前,苏苏的脑海里只闪过一个念头,“项北,你这个混蛋,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到底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啊!” 毡房之外,怒雪依旧疯狂,甚至更为暴虐。 毡房之内,少年意乱情迷,点点红梅飘落在白雪铺就的画布之上。 …… 马车之上,一直昏迷中的项北,突然惊醒过来,呆滞的目光望向拱起的车顶,嘴里喃喃的呼唤了一声,“苏苏!” 一旁的小白狼惊喜的从月莱怀中挣脱出来,扑到了项北的枕头上。月莱也从睡梦中惊醒,看到两腮深陷的项北第一次醒来,连忙招呼明目人天默。 “天默道长,他醒了。” 天默赶忙卷起油腻的袖管,小心翼翼的垫起项北的脖颈,想要把他搀扶起来,哪知项北只是漠然的看了一旁的月莱一眼,眼睛里充满了困惑, “不是苏苏?” 随即脑袋一歪,又昏迷过去。 月莱忍不住问天默,“这个小哥哥也是要去白首山的么?他怎么看起来像是快要死掉了?” 天默叹了口气,“对啊,这孩子身上也有天颂师兄留下的信物,他的那块界灵木比李重光的木剑还大,只可惜他中了奇蛊,或许到了白首山,鬼手师兄能有办法救他。” 天默口中的鬼手师兄是白首山守界人的二师兄天恩,专攻能起死回生的大能医术,但他研究的医术并非单纯为了救人,而是自己的兴趣所在。有时为了自己的研究,天恩甚至会去杀人,因此,不能称他为妙手回春,只能称他为鬼医圣手。 “咦?你是说这个项北哥哥是因为身上中蛊才病的这么严重吗?”月莱突然对项北的蛊毒感兴趣起来。她一撸自己的袖子,露出一节藕段般雪白的手臂, “天默道长,我是狸族,我们的血天生可以解蛊的。” 说着,不等天默和李重光的劝阻,抽出匕首在缎子一样白嫩的手臂上一划而过,随即一道鲜红鲜红的血印就显现了出来。 月莱把自己的伤口贴上项北干涸的嘴唇,滴答,滴答,滴答……数滴传承着上古灵脉的狸族之血顺势滴入了项北的口中。 天默虽觉不妥,但想着以项北现在的状态,还不知有没有命坚持到白首山,索性就让月莱试试也未尝不可。 一旁的小白狼趁大家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项北身上,伸出舌头舔了舔几滴飞溅到马车上的狸族之血,仿佛发现了极品美味,兴奋的把其余的血渍舔舐干净,没人留意到小白狼的眼神里,也有隐隐的一道金光一闪而过。 李重光好奇的看着月莱的举动,发现月莱白皙的手臂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槽,有些于心不忍,忙找出了金疮药为她敷上。 少女不禁又有意调侃到,“剑圣小哥哥,你这么心疼我啊。”惹得少年剑圣又是一张大红脸尬的不知说什么才好。 李重光不敢直视月莱,只好借着项北转移话题,“你的血真的可以给他解蛊么?这位小兄弟怎么没有什么反应?” 月莱也正色道,“我也不懂,我只是很小的时候见到过老族长为一个神秘的客人解过蛊,他也是用自己的血去帮那人清除血毒的,后来,大概过了两天,眼见那个神秘客人呕出了不少怪异的小虫子。人的气色就渐渐好起来了。” 可惜月莱并不知道,青丘的狸族灵血,只能解这个世界的蛊毒,而项北身上的魔芽仙虫,却是从另一个世界带来的灵蛊。 此次项北蛊毒爆发的如此剧烈,也恰恰是因为被项北无意间饮下的北荒苍狼的王者之血,冲撞了原本已经平和的魔芽仙虫,才导致这次项北的蛊毒发作的如此猛烈。 看似平静的项北,身体却在承受着三种霸道的力量,北荒王者,上古狸灵,还有那最神秘的魔芽仙虫,这场翻江倒海的争斗,连项北自己也不知道谁会更占上风一些。 窝别台的马队从塔尔加营地脱身以后,向着西北方向的哈苏亚营地展开了急行军。而项北的马车却向着东北圣山的方向不断前进。 项北和苏苏,这两个曾经偷偷在心中立誓永不分离的年轻人,终于是越来越远了。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94章 道尽途穷 接下来的旅途终于算是风平浪静了。有李重光和狸女月莱的加入,原本一直磕磕绊绊的马车终于开始以平稳的速度前行,虽然被积雪埋藏的道路时隐时现,但在明目人天默的指引下,又有狸女月莱的感应加持,马车又前行了数日,远远的天边,出现了一个白点。 经验丰富的车夫哲布看到了白点,掀开车帘问道,“道长,可是那里?” 天默点了点头,一向话痨的天默,越靠近旅途的终点,反而越发面色凝重,开始少言寡语起来。 月莱也没有了初入北荒,见到漫天飞雪时的新鲜感。每天看着窗外茫茫的白色,索然无味,只得靠逗弄白狼取乐。 白狼对这个小女魔头却是又恨又怕,每次都会龇牙咧嘴的以示抗拒,可是无奈总是换来小姑娘的一顿拳脚,直到嗷嗷悲嚎,流下委屈的泪水,才不得不被月莱抱在怀里以示亲热。这时的小白狼一定会恼恨的盯着项北,只可惜那个男主人只顾自己闷头睡大觉,完全不管自家小白被人欺负。 “道长,你说天颂前辈会在白首山么?”月莱对于道行高于自己的存在无法感知。 天默摇了摇头,至少在自己离开前,丝毫没有天颂大师兄的消息,不过自己这一趟走来,也过了数年,不知大师兄是否已经云游归来。至少其他几个师兄应该也陆续归来了吧。 一旁的李重光也非常想见到天颂,因为天颂和他九曲溪畔一别,曾留下交代,“将来再次重逢时,或许就能成就师徒之缘。” 长途跋涉后,马车的车轴已经变得不那么灵光,开始发出吱嘎吱嘎刺耳的声音。从一旁看去,整个车轮在滚动的过程中甚至走不出一条直线,带动着整个车厢都在晃荡不已。但即使是这样,天边的那个白点还是越来越清晰起来。 起先是一个天边的白点,接着白点渐渐变大,扩展成一根白色的柱子,白色的柱子又渐渐变粗变大,原来那是一座直冲云霄的雄峰雪岭。 但人们传颂的白首山,却并不是这样的一座山峰。 这座最雄伟,如一柄利剑般的孤峰,直插天际,尤为瞩目,但却是被群山环绕着。这些群山都可以算是白首山,只有那座独一无二的最高孤峰,才是人们传言中的真正的圣山,白首峰。最初众人看到的白点,正是被一身白雪覆盖的这座冰山雪峰。 这仿佛登天路径的圣山总能引起人们的无限遐想,哲布远远的跳下马车,直接在雪地里朝着圣山俯身跪拜下去。 直到感觉已经把自己的虔诚全部献给了这座白首仙山,哲布这才掸了掸身上的雪沫,连声音都变得小心翼翼, “天默道长,我家主人叮嘱我务必把你们送到白首山,可我只能送你们到这了,这里已经是我们北荒的禁地了,再往前走,就是对长生天的不敬,剩下的路,可能需要您自己走了。” 天默点头,“那就此别过吧,这一路上,您也辛苦了。” 哲布把拉车的老马从马车上卸了下来,返程还有一路数天的脚程,如果没有了坐骑,那就只能是死路一条,哲布拱手拜别马车上的众人,打马就朝来路奔了回去。 哲布回想起临出发时,哲别措,彩彩还有昭瑾郡主都显得十分紧张。再加上这一路之上,哲布总觉得自己眼皮直跳,不知是否有祸事来临,现在只想尽快赶回去。 天默用没有眼珠的黑洞洞的双眼朝着白首峰的方向眺望了许久,仿佛能看到什么似的长叹一声,“唉,界灵木又虚弱了许多。” 突然,嘚嘚的马蹄声响起,雪花飞溅之下,哲布的老马又跑了回来,老马在哲布的指挥下一直跑到了天默身边才停下来,即使知道天默是个瞎子,哲布依旧恭恭敬敬的深施一礼,“道长,” 天默知道哲布有话要讲,“哲布,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道长,这白首峰上,可曾真的住着神仙?” 天默捋了捋胡子,不置可否,“哲布,那我先问问你,到底什么叫做神仙?” 哲布低头沉思半晌,感觉自己答不上来。 天默接着说,“既然如此,那又怎么去定义山上是否有神仙呢?” 显然这个答案哲布并不满意,但是等了一会儿,看天默并没有解释的迹象,只好再次别过。这一次,哲布的老马再也没有回头。 除了项北,马车上的众人全都下来,看着虽然已经接近了群山脚下,可是被群山环绕的那座白雪皑皑的山峰似乎依旧很遥远,尤其是挡在路上的一座座层峦叠嶂,又该如何跨越?李重光和月莱一起看向了变得沉默寡言的天默。 “项北那小子还没有醒过来吧。”天默的问话显得有些沉重。 “是啊,我也奇怪,这一路上我给他喝了几次我的灵血了,可是似乎对他的蛊毒没有什么作用。”月莱的脸色有点苍白,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给项北流了几次热血。 虽然看不出狸血在项北身体里的反应,其实这上古灵脉已经与北荒王血悄悄的融合了许多,化去了一些狼王之血的戾气,也让魔芽仙虫的暴走缓和了一些。 “重光,你把项北的那匹马套上马车,我们还有不少路要赶,总不能把那小子给丢在这儿啊。” 李重光领命,就去牵黑炭的缰绳,哪知这黑炭的倔脾气上来了,就是坚决不拉车,还对着李重光凶狠的又踢又咬。害的年轻的白衣剑圣手忙脚乱的折腾半天,却依旧没有办法把黑炭牵到龙套里。 一旁的月莱看不下去,走过来要抢黑炭的缰绳,一边还不忘嘲弄李重光一番,“怎么你一个堂堂的南越剑圣,连这个畜生都搞不定啊!” 可是黑炭似乎听懂了月莱的话语,调转马头挣脱了月莱手中的缰绳,接着后腿猛的一蹬,差点踢中月莱的脑门,幸亏一旁的李重光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月莱的腕子使劲往自己怀里一扯,让月莱险险的避开这一重击。 “你!”月莱脸色一变,生出一阵怒气,她从剑圣怀中挣脱出来,猛地扑向黑炭,打算用自己的金瞳去震慑住黑炭。 哪知黑炭灵性不浅,察觉到危险的迫近,猛地一甩马尾,呼呼的就朝着雪地深处狂奔而去。 不知为何,黑炭一脚踢向月莱时,李重光就已经惊出一身冷汗,如今看到黑炭又完全不睬月莱的夺路狂奔,这让南越剑圣心中也开始充满怒气。李重光仓啷一声拔出了自己的流云,就想要去收拾黑炭,却被月莱一把抓住, “剑圣哥哥,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是这个黑马毕竟是昏迷的项北哥哥的坐骑。你可千万别动手啊。” 天默也慌不迭地的上前劝阻,“良马如同忠仆,项北现在还昏迷不醒。黑炭能够做到不离不弃已属不易了。既然它不愿拉车,那我们再想别的办法吧。” 好在在塔尔加的营地里,除了昭瑾和项北,与黑炭打交道的最多的就是天默老道。如今,主人昏睡不醒,同行的数人中,黑炭唯一愿意相信的就是天默。 跑了一圈后,黑炭还惦记着项北,又转了回来。 天默无奈的抓住黑炭的缰绳,“你这个调皮的家伙,你说,你不愿拉车,那我们就把项北留在这儿吧。” 黑炭摇头晃脑的比划了半天,天默终于搞明白了,这家伙只允许项北支使自己,如今距离目的地还很远,这下让天默也一时没了主意。 不过一番讨价还价之后,这支挺进白首的队伍终于再次出发,这次大家都只能徒步而行了。 风雪依旧没有减弱,一辆空空如也的马车被众人抛到了身后,项北被一件牛皮大氅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结结实实的捆在了黑炭的后背上。 南越剑圣此刻没有了上仙童子的超凡脱俗之感,却像是一个路边的脚力,身上挂满了各种物件,重光纳闷,怎么平时看不到马车上有这么多的货物,可是月莱时不时的还来捣乱一下,“剑圣小哥哥,你可别逞强的,扛不动的时候,我来帮你扛啊。” 李重光只得咬牙坚持。 天默以带路为由,牵着马的缰绳走在前面,中间的月莱蹦蹦跳跳的也无重一身轻。 只有年轻的剑圣身上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辎重,咬牙跟在黑炭的后面。 小白狼没有办法继续待在项北的被窝里了,和黑炭一样,相比较李重光和月莱,它信任天默更多一些,但是一想到要钻到天默老道那个散发着浓郁气息的怀抱,小白狼决定和月莱和解了,月莱也不记仇,任由小白狼钻进了带着少女清香的怀抱。 这支队伍首先的目标并不是白首峰,而是位于群山中一座特殊的山峰,它的名字叫做天印山。 天印山峰方方正正的如同一枚印章从天而降。相传是天帝封神时使用的印章,只是为了斩断此印的仙途,印章的西北处被硬生生的切去了一角。 而在这枚天印的背面上,掩映在苍松翠柏之间的地方,是一座孤独的道观,天阙观。 天颂师兄弟一共七人,他们就是天阙观里的修行,当然,修行的同时,他们有着更重要的使命——白首山的守界人。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95章 桃花庵里桃花仙 天印山,位于白首峰的南面,在临近的几座群峰中,天印山显得尤为特别,因为,只有它是绿色的。 白首峰名副其实,高耸入云,峰盖上常年覆盖着积雪,仿佛是白头的老翁。而此时正值北荒数九隆冬的天气,即使是周围这些普通的群峰也都是一片银装素裹的样子。 可放眼望去,偏偏是这方方正正的天印山,却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显得与周围的群山格格不入。 李重光不解的问道,“天默道长,为何这天印山上能在冬天长出绿叶红花?” “笨蛋。”一旁的月莱忍不住抢答,“这就是仙山啊。有仙气护体的神山,当然会生机盎然了。说起来,我们的青丘……” 突然,月莱的声音小了下去,这小妮子平日里总喜欢嘻嘻哈哈,偶尔还调笑一下李重光,让李重光总觉得这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可是提到青丘,月莱的眼中瞬间蒙上了一层雾气。 李重光听过月莱的故事,青丘,是狐族历代先祖聚居之地,不与凡间相触,偏偏突然闯入那么一群法术高深的修者,将整个青丘变成了屠戮狐族的刑场。 自此以后,青丘这座四季常青的仙山就由绿转红,被灵血染红的山坡再也长不出绿色的枝叶。 天默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却仿佛如履平地,他牵着黑炭,黑炭背上拖着粽子一样的项北,听着身后剑圣和月莱的对话,原本并不想插嘴。 但月莱突然的伤感,却被天默感觉到了。或许是为了安抚月莱,更像是想要说服自己,“树也好,花也好,甚至山也好,它们用完了自己的阳寿,自然就该凋零。你们狐族的故事我也听说了。有生必有死,作为上古灵兽的一支,你们青丘狐族能延续到今天,已经着实不易了。我相信如果没有你们大长老的逆天改命,只怕你们狐族早就和其他的上古灵兽一样,消散的了无痕迹了……” “什么?”月莱从伤感的回忆中回过神来,“道长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们狐族该死?” “不,是你们上古灵兽的血脉,早就应该在这个世界上销声匿迹了。我们守界人口口相传下来的祖制,就是要清理你们这些拥有上古灵脉的存在,你们不属于这个世界。” 天默安抚的话语像重锤一样敲击着月莱透明的心灵,她一直幻想着或许在青丘的那场浩劫中,能有别的灵狐幸存下来,也一直想着能有一天,找到自己的兄弟姐妹重逢,可是按天默的意思,却是让她接受青丘狐族必须灭亡的结局。 “你是说,那些闯入青丘的修道之人就是你们守界人?”月莱一怒之下,竟然从嘴角龇出两颗尖利的虎牙,一向乖巧的脸上,也浮出了一层杀机。纵是一路相伴而来的李重光,也被月莱脸上的这道杀气给惊到了。 天默并不介意月莱的杀气。白首山已经是守界人的地界了,这里还有千年界灵木在守护,区区一个月莱根本不需要担心,天默从容的说, “我们守界人只为守卫,我们要保护的是界。但是所有修行的人都有除魔卫道的本分,如果能够惊动那种修为的修者,想必是你们狐族做出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的。” “你胡说!”月莱忍不住大喊了起来,在眼眶里萦绕了许久的泪珠子终于还是掉了出来。 李重光这是第一次看到月莱落泪,那一颗颗珍珠一样的泪珠子仿佛一直滴到了他的心里,他不会花言巧语,又不敢主动碰触月莱的身子,只得搓着手掌想要拦住天默的话头,“道长,至少月莱妹子不会做那种事情的,而且,天颂道长还给她留了天机信。” “即使做了那种事情又能怎样?你做或者不做,并不是你自己可以说的算了的。你生或者死,也都自有天道。”天默的话语似乎胡扯八道,又似乎充满玄机,一下子众人都接不上话来,只剩下黑炭用马蹄在山路上敲出了固定的节奏,“嘚~嘚~嘚~。 天印山上山的小路掩映在繁茂的树丛之中,黑炭走这样的小路越来越吃力,月莱终于忍不住发问,“老道,你领的路对嘛?还有多久才能到你说的天阙观啊?”显然,刚才天默轻描淡写的谈论青丘灵狐被剿灭一事,让月莱还在耿耿于怀。 天默不介意月莱的无礼,此刻他有自己的心事。顺着月莱的问询,天默随手指了指前面的道路,仿佛能够看到似的,“越过这片桃花林,就能看到天阙观的样子了。” “什么桃花林,明明是桃树林嘛,你看,这冰天雪地的北荒之内,竟然还能长出这么大的桃子呢?”月莱看到了前面桃树上挂着沉甸甸的果子,似乎很快就忘记了之前的不快。 哪知天默却脸色骤变,“什么,桃树结果子了?” “对啊。”李重光也在一旁附和,“这桃子有大又红,应该是熟透了。” 天默不再搭腔,一脸愁容的加快了脚步,很快就步入了十里桃林,桃树种的整整齐齐,一看就是有人精心照料,只是如今的桃林不再像天默从小就来玩耍时那样,挂满了一树桃花,空气中没有了桃花的甜腻的香气,只剩下阵阵果香飘荡,六十多年了,不过是悠悠岁月中的一个甲子轮回,从天默开始记事时起,这十里桃花就没有变过,偏偏这次下山时没有留意的那一树桃花,竟然是这片桃林最后一次盛开。 月莱不理解天默的忧愁从何而来,顺手从一旁的枝头拧下一个鲜嫩的大桃,一口咬下去,汁水竟然喷了她一脸,月莱陶醉的问,“这么好吃的桃子,老道你还纠结什么。给你也来一个。” 月莱说着,又拧下一个更大个的桃子,在身上蹭了蹭,转身递给了李重光,原来这后半句话是说给他听的。 “唉,”天默又是一声长叹,“刚刚给你们说过,万物皆有命,这片桃林的主人曾经告诉过我,等这片桃林结果之时,就是它的生命终结之时。” “啊?”月莱二人皆是一愣,这是什么道理? 天默也想知道这是什么道理,天阙观就在桃林的后面,如果桃林出现了异常,那天阙观是否也会异常,天默脚步加快,一直跑到了桃林边上的一座茅屋前, “桃仙,桃仙?”天默冲着茅屋大喊了几声, 茅屋之内毫无生气,如果不是天默坚持等待,月莱大概会觉得这是一个无人居住的破败之所。 又等了许久,终于,茅屋的房门吱嘎一声,缓缓的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枯瘦的干瘪老头,月莱感受到了老头身上的一种修灵之力,自言自语的说了句, “你也是妖精?” 不过老头并没有理会月莱,单独冲天默抬起左手打了个招呼,只是他的左手只剩下了两根指头,“老伙计,没想到你还记得来看我啊,我还以为自己可以平静的等死了呢。” 天默对老头的话并没有太多反应,只是从李重光背的行李里摸出了从哲别措的驼队那里抢来的一坛上等女儿红, “桃仙,知道你好这杯中之物,这是特地从大夏给你带回来的醇酿,一起尝尝吧。” 被称作桃仙的老头原本浑浊的双目顿时放出了亮光,盯着天默手中的那个精致的酒壶,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喜滋滋的裂开了嘴巴,露出一口无牙的牙花子,“呵呵,天默老弟,还是你懂我,容我梳洗打扮一下,不可怠慢了你带来的这等好酒。” 两人很快在茅屋前支起了桌椅板凳,天默也不谦让,一屁股坐在支起的小板凳上,把一旁目瞪口呆的月莱和李重光晾在一边,“桃仙,请。” 桃仙把天默递过来的酒杯端到无牙的嘴角边,吸溜一下,整杯烈酒倒入口中,然后闭上了眼睛,让那热辣的酒浆在嘴巴里来回晃荡了几下,才一口吞下,整个口腔里都回荡着一股浓烈的酒香之气。桃仙一看就是个善品之人,一直到把口中的酒香一点一点品尝干净,这才啧的一声,心满意足的睁开了眼睛, “西蜀润泽的粳米,辅以百年留存的酒糟,再加上三月初开的第一茬红樱,窖藏十年以上,才能酿出如此味道。如不是大夏如此的幅员辽阔,物产丰厚,断不能酿出如此醇烈的佳酿。” “哈哈哈”天默终于露出了一些笑容,把自己面前的酒盏也一饮而尽,随即啪的一声,把倒空的酒盏狠狠的摔在地上,酒盏随即碎裂成无数小块,向四面八方飞溅出去,“桃仙,和你对饮是我人生的一大快事啊,既然今天你我都这么有闲情雅致,那就来个痛快的。” 说着,天默又抱出两坛尚未开封的女儿红,“来,这是夏东的二十年女儿红,咱们就着这个大一点的酒坛喝吧。” 说着,扯开酒封,对着宽大的坛口边沿,就把酒浆倒入口中,由于倒的过于猛烈,从嘴角喷溅出来的酒浆直接撒满了天默那件油腻道袍的前襟。 “好!”桃仙被天默挑逗的早就心痒,自己也对着一坛女儿红,畅饮起来…… 哈~半坛子烈酒一口气下肚,两人放下酒坛,一起大口的喘气,然后又相视狂笑起来。 “桃仙!”天默眼中闪着亮光,“你的桃树可结果了。” 桃仙满不在乎的拉起天默的一只手,“嗯,时候到了,该来的都自然会来。”一边说着,一边把天默的那只手按在了自己空旷的右手袖管之上, “天命已至,种桃人已经斩不了桃花了。就像你这明目人,还不是只留下两个有眼无珠的黑窟窿……” 哈哈哈,两人又是一通相对傻笑,把一旁的月莱和重光看的莫名其妙。不过重光在想着另外一件事,“难怪这行李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也不知道那行李箱里还有多少这样的杯中之物。” 桃仙,三百年修行道行的桃木精,他精心照顾的这批桃树名为玉蟠,借助天印山上独特的气候条件,时时都有桃花盛开。 但玉蟠树却不能轻易结果,它为了结出暖玉般的果实,将会透支自己所有枝丫之内的养分。因此桃仙时时都在精心照料每一颗玉蟠树,并且时时斩落那些花期已至的桃花,斩落桃花,则蟠桃不生,蟠桃不生,则玉蟠不灭。 最近一次白首峰的异动,让十里桃林一夜之间全部盛开,原本桃仙打算不惜体力,继续斩落十里桃花,哪知自己那条已经把裁刀舞动的出神入化的右臂却突然折断,桃仙焦急一番之后,突然顿悟, “生存只是暂时,死亡才是永恒。” 既然开花注定就要结果,那就坦然接受这注定的结局吧。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96章 花有重开时 天默和桃仙二人,旁若无人的开怀畅饮,越喝越高兴,让一旁的月莱和重光一脸迷茫。天默甚至还点指重光, “桃仙啊,我给你介绍一个人物,这个就是我师兄天颂在南越寻访到的剑圣后人,李重光,相信只要有他的流云剑在,定可以帮你斩尽十里桃花呢。” 桃仙一脸赞赏,“这小兄弟果然一表人才,虽然天颂道长一去不归,但我相信以他的天机运筹,找回这新一代剑圣,自然也是有更重要的安排,至于我这十里桃花么,安守天命就好。” 话音未落,桃仙又用自己的独臂掂起酒坛,仰面朝天,从坛口倾泻而出如瀑布一样的酒泉,沿着桃仙的两腮洒落下来。当然,更多的浆液则随着他大口的吞咽汩汩坠肚。 狂放的酒液被桃仙倾泻到脸颊,脖颈,又顺着脖颈洒满前胸,但桃仙却依旧豪气不减,直到用整坛琼浆把的身体从内到外浸满,这才把酒坛远远的甩开,咔的一声,酒坛坠地,碎裂成无数碎片。再看桃仙,醉眼迷离,眼底已经泛起红光。 “老瞎子,我是看着你从一个光屁股娃娃长成现在这般模样的。上天待我不薄,让我在这仙山上看尽人间寒暑,品尽世态炎凉,我炼出的这十里玉蟠林,数百年的道行,如今终于可以圆满了……” 说着,桃仙狂笑起来, “老天待我不薄,最后还让你用如此人间美味送我上路。老天啊,我谢谢你……” 最后的话语越来越癫狂,仰面朝天的呐喊声,仿佛那无边无际的阴霾天幕里,真的有一个苍天在和他对话, “天默啊,为了感谢你送我的这坛好久,我就让你看看我这最后一支桃舞吧。” 言毕,桃仙双臂交叉,垂在胸前,口中大喊一声,“嗨!” 桃仙身上那件粗布麻衣,就在这一声呐喊中震得粉碎,露出了桃仙干瘦的身体,他的身体之上,已经看不到一块干净的皮肤,全部被干裂的树皮给覆盖了。 桃仙全然不顾月莱和李重光眼中的惊诧, 脚尖点地,一跃而起,身体随着剩下的独臂开始旋转,仿佛是一阵清风。一个耄耋老者,身子却轻盈的仿佛是一根羽毛,随着清风舞动了起来。 山风摇动四周无数挂着沉甸甸果实的枝条,连桃仙这棵老树,竟然也像枝头那些随风舞动的绿叶一样,开始在空中随风摇摆起来。 他的舞姿显得干涩粗糙,却依旧舞动的深深陶醉。 一首清冽的山歌随着清风,洒满了整个山梁, “莫道生途短, 酒肉穿肠,笑口常开有芳鲜。 莫道天地长, 与君一曲,唱尽炎凉声盖天。 美酒终须尽, 佳人枯骨犹在,红妆无常颜, 叫声苍天, 今日由我言……” 一旁的天默,也已经酒气上涌,面红耳赤的摇头晃脑起来。他把手掌抚在自己的酒坛上,心念所致,掌心微颔,掌背上的青筋渐渐爆起。突然咔的一声,酒坛竟因为承受不住掌心的压迫之力而炸裂开来。 天默依旧一脸从容,抓住掌中酒坛的碎片,磕在已经残破的坛壁上,发出带着回音的哒哒声响,给桃仙的高歌合着节奏。 “今日由我言,今日,由我言……” 在枝头间穿跃,绕行的桃仙老树,到最后,显然已经有些意乱情迷,他的整个身体,都在那些枯槁的树皮覆盖下,都发出暗红的幽光, “玉蟠孩儿们,今天,咱们一起向那个高高在上的苍天说一句,我说了算!” “哗~” 一阵突来的狂风,卷动整个桃林无数的枝条猛地抖动,仿佛是无数的士兵在回应将军的指令, “我说的算!玉蟠,落!” 砰~砰~砰,那无数挂在枝头的拳头大小的玉蟠桃,竟然挣脱了枝头的束缚,一同从枝头坠落,跌落在为它们供给养分的土壤之上。 而随着这些蟠桃的坠落,桃枝上的绿叶迅速变黄,然后枯萎,最后像雪花一样从枝头飘落,桃仙也像一片桃叶那样翩翩坠地,很快就被那些枯叶覆盖住了全身。 失去了绿叶的桃树,露出干枯,焦黑的枝条,让一旁的李重光和月莱看得莫名的激动,甚至眼睛里也泛起了泪花。 桃仙伸出残存的独臂,亮出一根枯瘦的手指,点指天空,落满褶子的脸上露出了狰狞之色, “今天,我说了,算!” “算”字出口,腾的一声,那些黑黢黢的枝条竟然一同喷出了红色的火苗,这些火苗在枝头跳跃,像是又一轮盛开的桃花,枝条间的火苗很快蔓延壮大,渐渐连为一体,到了最后,每颗桃树,都完全笼罩在一团烈焰之中,天空冒起滚滚浓烟,从空中看去,这些桃树竟然仿佛是一根根燃烧的蜡烛。 藏身于林间的桃仙,身上也已经开始慢慢腾起了火焰,只是他似乎并不在意,依旧用一副血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天空。 “道长,他身上着火了。”一旁的月莱看到了桃仙身上的火焰,以为他是因为宿醉而不觉危险,一边提醒天默,一边冲上前去,脱下自己身上的罩衣,为桃仙拍打起身上的火焰来。 只是那些泛着油光和幽香的火焰,显然不是普通的柴薪之焰,在月莱的拍打下,反而越来越旺。 李重光见状,原本也想冲上来帮忙,可是一靠近桃仙,就明白他身上的烈焰已经失控了,他只得抱着还在一心救人的月莱,扯着她拼命的往回跑。 月莱少有的发起怒来,“为什么不救他!他还没死!” 突然,月莱挣脱出手臂,狠狠的甩出一记耳光,啪的一声,结结实实的打在了李重光瘦削的脸腮上,顿时,二人都是一愣。 身后的火势很快就跟了上来,回过神来的李重光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掌印,抱起还在发呆的月莱继续向桃林之外奔逃,月莱眼泪顺着自己的脸颊滴落到李重光的肩头,透过他的肩头,月莱竟然恍惚看到已经彻底被大火吞噬的那个身影,从烈焰中探出头来, “小妖女,你如此心善,可千万不要与人类有过多纠葛,我们妖灵得来不易,我们修得呼风唤雨的本领,可也斗不过人类那颗狡诈阴险的贪婪之心。” 大概是想起了还在一旁只顾自己独饮的天默,火光之中的桃仙补充了一句,“当然,或许也有个把不一定的人,可以比邻而居。” 火焰越烧越大,整个桃林最后完全变成了一片火海,距离火焰最近的天默老人却无动于衷,从破碎的酒坛里摸索出一些残浆,用手中的碎片刮出,一口一口的品入唇齿之间,任由面前的火苗把自己的眉毛和胡子都烤的焦黑。 天印桃林十里, 桃仙的怒火也是十里, 十里怒火,桃仙只想告诉苍天,如果命运不可更改,至少也要做出选择的权利。 自从上了天印仙山,月莱始终有一种找到家乡的感觉,虽然青丘再也无法回去,但是藏于青丘的纯净灵元,却是月莱永远无法忘怀的。 天印山上的灵元,与青丘的灵元如此相似,完全不像那些俗世中的灵元,充满污浊,阴晦之气。这桃仙,也总让月莱有一种莫名的亲近之感,可惜尚未来得及向他请教更多疑问,就已经看到了他对上天安排命运的反抗。 这反抗的代价是自焚之焰。 眼睁睁的看着桃仙被这烈焰吞噬,虽然桃仙没有多余的惨叫,但依然让心地善良的月莱感到心如刀割,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强压着心中的悲愤,体内的灵兽之血开始慢慢沸腾,眼中的金光也越来越盛。 突然,月莱嗅到李重光的脖颈上,传来一股诱人的味道,她也听到了重光那白嫩的皮肤之下,一条条血管里回荡着心脏搏动的砰砰响声,终于,月莱的心脏也合着那个节奏一起跳动起来,被李重光抱得紧紧的小女孩不再挣扎,而是一口,狠狠的咬住了重光的肩头。 肩头的剧痛险些让重光抱着月莱的胳膊一松,但李重光咬牙抗住了疼痛,并没有松手,月莱小巧的身子在他的怀中并不沉重,而且月莱那狠命的一口,重光还以为单纯是因为月莱无法忍受眼睁睁看着桃仙自焚而亡的痛苦。 “也好,”李重光心想,“或许这份疼痛能帮小女孩分担一些痛苦吧。” 天默一直端坐在十里山火之前,像一座雕塑,也像一座山。 他想起第一次跟着天颂来桃林里玩耍的情景,想起第一次见到桃仙,发现这个和蔼的老爷子竟然会和他们兄弟一起玩孩子们的游戏,想起师父突然离开时,桃仙安慰几个师兄弟不要弃守希望的情景…… 然而,这一切都已经在这场火焰中化为灰烬。 天默其实是可以看到面前的这场大火的,桃仙不禁献祭了自己的妖灵,更是直接以妖灵为引,点燃了整个桃林的灵火。 而天默,是可以看到灵的,更何况还是熊熊燃烧的灵。 灵火不熄,直到烧尽了十里桃林。 灵火不焚,没有波及桃林之外的一草一木。 直到面前除了灰烬和余烟,再无桃林的痕迹,天默才默默的站起身来,招呼李重光和月莱,当然还有宝马黑炭, “走吧,穿过十里林,就能看到天阙观了。” “可是道长,你最好的朋友就在你面前这么死掉了,你真的无动于衷么?”月莱忍不住问到。 “死?这不是死,这是他的抗争。他可是比你我道行都深很多的修行呢。他有资格向天一问。” “可是这向天一问,却是以死亡为代价,这也还是顺从了上天的安排吧。”李重光一向有些消极,但他的理解似乎又有些道理。 天默扭头面向重光,似乎是在用没有眼珠的眼窝扫视着这新一代剑圣,想去捻胡子,却发现胡子已经不知不觉被刚才的怒火烧掉,只得又把手放下,背在身后, “花有重开时,人无再少年,你我不必为这个老妖怪感伤。等他重生时,只怕会用我们的枯骨当做成长的养料吧。” 啊? 李重光和月莱都一声惊叹,连黑炭都打了个喷嚏,只有黑炭背上的项北,依旧如同一具尸体一般,毫无动静。 四人一马,终于再上征程。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97章 天阙观内 天默牵着黑炭,黑炭驮着项北,他们身后跟着李重光。 狸女月莱,索性赖在李重光的身上不下来了,言称是自己崴了脚,走不了路,李重光也没多想,索性就背着这个古怪精灵的女孩,跟在黑炭的马屁股后面。 月莱趴在李重光的后背,沉默了很久,也懒得擦去眼角的泪珠。李重光不时感到又一滴泪水打在肩头,可是月莱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山路越来越难走,李重光的脚下开始磕磕绊绊起来,几次踩到路边的草茎之上,脚下打滑,可月莱只是任性的把箍在白衣剑圣脖子上的胳膊勒的更紧,却丝毫没有下来的意思。 只是这一抱紧,月莱呼出的气流拍打在李重光的脖颈之上,痒痒的感觉让他备受折磨,忍不住拧了拧脖子。 月莱贴近他的耳边,故意嘟起小嘴,朝他的耳廓里吹气,这下,剑圣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月莱看到了,终于止住了心中的悲伤,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是不是傻子啊,刚才咬你也不还手?” 李重光“嗯”了一声,不知道怎么接话。 “怎么,不疼啊?” “不疼。” “那我再咬一口。” “别。” “呵呵,那你求我。” 哪知李重光又不搭腔了,惹得月莱又嘟起了小嘴, “桃仙说你们世人都是阴险狡诈,善于花言巧语之辈,和你怎么连说个话都这么费劲?” 李重光不知该说什么好,憋了半天,才想出关心一下月莱, “你的脚好些了吗?” 哪知月莱听了,更是生气,“哼,不想背我你就早说嘛。” 不等重光反驳,月莱腾的一声,跳到地面,紧跑几步,追上了前面的天默。 “道长,还要走多久啊?” 天默朝前一指,“过了十里桃林,前面应该就能看到天阙观了。” 月莱顺着天默的手指拢了拢目光,这才看到,在远处峰顶的一片苍松翠柏间,隐约看到了几处青砖墨瓦的屋脊。 月莱像个真正的小女孩一般,悲伤来的汹涌,去的也快。桃仙带给她那种压着心头的悲伤没坚持多久,就开始专注沿途的风景了。 不过登山还是有些无聊,她就从黑炭背上,昏睡的项北的怀里,把小白狼给掏了出来, “大家都在走路,你也不要偷懒,下来跟着我爬山。” 小白狼不满的嗷嗷叫了两声,奈何月莱又在它面前举了举拳头,白狼只好夹着尾巴,乖乖的跟着月莱在山路上奔跑起来。 又攀了小半天功夫,眼见这山路上已经有流云浮动,想是这天印山虽然不及白首峰的直刺苍穹,但也较一般的山峰高出不少,只是这些流云带来浓郁的湿气,让山路更加泥泞不堪,攀登更显艰难。 好在天印山的气温温和适宜,并不像这种高度的山峰被冰雪覆盖的样子。 最后,筋疲力尽的人马终于来到了掩映在松柏之间的天阙观前。 天阙观依山而建,道观的正门,正对着登山小路的终点,院墙朴素高大,门楼却是小巧精致的做派。 天默轻扣门上的门环,过了许久,才听到门后木栓拉动的声音,接着,两扇门板错开了一道小缝。随即,里面传出一个门童惊喜的欢叫,“是七师叔,是七师叔回来了!我去告诉其他几位师叔!”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朝着道观的里面跑去,另一个门童,则慌忙把大门继续推开,好让众人进去。 天默听声就认出开门的门童, “青云啊,其他几位师叔都回来了吗?” “嗯,都回来了。” 天默心中一阵狂跳,难压心中的喜悦,“天颂大师伯也回来啦?” “没有,除了天颂师伯,其他几位师叔都在。” 天默难掩心中的失落,但这也是意料之中,一行人跟在青云小童的身后,也朝着观内走去。 大门在众人的身后又徐徐关上,重新拴上门栓。 这是天颂离开时交代观里的值守们,务必要看紧门户,因为界树大限将至,而天阙观正面对着界树守卫疆界的门户,一旦有异兽突破了界树的禁制,则天阙观必定首当其冲。 天默带着众人在九曲回转的廊道里慢慢前行。原来这天阙观里有不少错落有致的殿宇,虽不高大,但也典雅别致,尤其是殿中的三清神龛,让眼见之人都会备受压迫之感,不过天默带着众人穿越一道道门廊,又经过一座座的殿宇,最后,终于在位于道观西北角的一处厢房处停了下来, 前面带路的青云推开了房门,回头对天默躬身作揖,“天默师叔,你们先请在此稍后,估计雪松师弟很快就会把诸位师叔带来与您相聚。” “好好。”天默连连点头,一边招呼着李重光和月莱进去稍息,一边招呼着青云把黑炭背上的项北解开来。 好在议事殿里也有一张木榻,可以把项北放到上面躺下来休息。 不一会儿,随着一阵脚步声响,先前去挨个通知师叔们的小道雪松,带着几位师叔一同前来议事殿。 “天默,你回来了?”领头之人,身材却是最为矮小的,只是他头上花白的发髻和脸上层层叠叠的皱纹,平添了几分威仪之感。 “是。”天默在此人面前不敢有丝毫怠慢,恭恭敬敬的弯腰施礼,“见过二师兄。见过诸位师兄。” 跟在矮个子老头身后的其他老道一一和天默见礼。 接着,诸位道长按照次序依次落座。大哥天颂不在,坐在正手中正位的,就是二哥天恩,也被称作“鬼医圣手”。 然后左右交叉,分别是三师兄天赐,四师兄天悟,五师兄天策,六师兄天禄,最把边儿的,正是盲眼道人,天默。 简单寒暄过后,众人步入正题, 天颂还没有回来,天恩就主持着话题进行。 谈话中天默得知,天颂师兄当年为天阙观搜寻继承人,好协助界树守卫天劫,遍访了天下的能人异士,遇到八字相合候选之人,就会留下一枚由界灵木制成的信物。 北梁武威将军用来存放遗言手书的木匣,李重光身上带着的那把木质小剑,都是天颂留下的信物,可是七位守界人重聚天阙观的时候,大家把天颂留下的这些信物之主都一一访得寻回,偏偏只有天颂自己却不知所踪。 “对了,二师兄,我来的路上,桃仙的十里桃林已经结果了……”天默想起此事,赶紧向天恩禀报。 天恩沉吟一声,“是么?天印山的异象已经越来越多了,不单单只桃仙一个。” 相对于桃仙之死,天恩更担心的,是这些天下异象已经渐渐形成证据闭环,不仅是天默这一路归来,多有波折,其他几路人马,也都遇到诸多魑魅魍魉,好在守界人各个身怀绝技,这才保住天颂所选之人能顺利归来,白首山的界灵木只怕很快也会迎来自己的大限。如果天颂迟迟不来,那只怕安排这些候补守界人的重任就该由他天恩一肩承担了。 天默指了指身后木榻上的项北,“天恩师兄,这个孩子是北梁武威将军项胜之后,叫项北。也是天颂师兄留下的木灵匣的主人。只是他之前被种了南疆奇蛊,魔芽仙虫,不知二师兄可否医治。” “什么?魔芽仙虫!”天恩一定到这个名字,瞬间眼珠子瞪得溜圆,几乎要努出眶外。这种奇蛊只是在古书上见过记载,属于上古仙脉遗落人间的存在。当世应该无人能解。 “种蛊之人呢?”天恩知道只要找到种蛊之人,自然可以找到最纯正的蛊苗,而蛊苗则是破蛊的关键。 “这孩子身上还是有些功夫的,只是遭人暗算,才被人在他身上种蛊。可这种蛊之人似乎是被人当了枪手,连他自己都没有多余的蛊苗,也不知如何获取解药……” 天默也不替项北求情,看着天恩自己两眼放光的上前抓住项北的手腕,仔细的号起脉来。 天默看天恩自己技痒,知道他是想闷头研究魔芽仙虫的蛊毒,这才小心翼翼的补充,“说来也怪,魔芽仙虫的大限早就过去了,这孩子还依然活着,起初我以为是自己搞错了,可是再三确认,这孩子身上真的中了仙虫之蛊的。” “这有什么奇怪的?”天恩不愧为鬼医圣手,一下就找到了症结所在,“仙虫蛊是把仙虫的种子想办法种到宿主的身上,这些虫卵什么时候激活,却需要很多条件,越是上古的古巫之法,对施术的要求也就越高。这么说起来,这孩子能养活仙虫之蛊,也确实说明他有机缘在身啊。” “那这孩子可还有救?”天默一路上与项北同生共死,如今见到天恩,不在乎项北到底是不是守界人的继承者,都希望项北这孩子能有一线生机。 “这个?我也不知道,仙虫不是我们这个界内之物,清除这样的存在原本就是我们守界人之责。我也不知是否能找到办法来帮他脱蛊。” “可是你是鬼医圣手啊!”一旁的月莱忍不住插嘴道。 天恩犀利的眼光朝月莱一扫,顿时让月莱感到心神悸动,这是怎样的一道充满杀意的目光,简直如同一柄利剑划过月莱的身体,月莱心中一惊,这目光,怎么那么像当年剿灭青丘的那些人的目光。 不过天恩眼中的杀意渐渐又淡了下去,他问天默,“这小妖女也是天颂师兄要你带回来的?” “嗯,还有旁边的那个小伙,他就是南越剑圣的后人。” 听到月莱是天颂选中之人,天恩才对月莱的态度稍稍和缓,“先生才,病人福,福气才决定了病人生死,完全一模一样的症状,同一个医生,开同一副药,有的人能吃好,有的人能吃死……” “我是青丘的狸女。我觉得天恩仙师能救活他的。” 天恩听到月莱的介绍,身体稍微一怔,不过并不容易被人发觉,他接着沉心于检查项北身上的仙虫之蛊起来。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98章 花开三朵 接连数日,天恩都专注于研究项北身上的仙虫奇蛊,他甚至用一柄带着弯钩的小刀,在烛火上烧红了,再等它冷却后,沿着项北的臂膀一直挖到了深可见骨的地方,却无奈的叹了口气,又用羊线把那些层层剥开的皮肉给缝合起来。 一旁的月莱和重光看的目瞪口呆,只有小白狼还算正常,对着天恩的裤脚又撕又咬,奈何它的小奶牙实在没有什么威胁,天恩又皱着眉头沉思,完全忽略了小白狼护主的存在。 天恩把项北胳膊上的口子细细的缝好,又思索了一阵,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周围的一众下巴掉在地上的围观之人, “天赐,我还要继续研究一下,你带着大家去见见那几个先回来的灵选吧。” 天赐领命,带着屋内的众人退了下去,天默让李重光带着月莱跟着天赐,自己却留在了屋内。 “天默,你也去吧。” “二师兄,我想留下来看能不能有用得着的地方,邺城一战,这少年能凭肉眼就看得到夜奇的存在,我觉得他似乎并不简单。” “是啊。”鬼医圣手正在琢磨项北身上的异象,听天默这一介绍,并不意外,刚好也可以有个人来一起探讨一下少年身上的种种疑惑。 原本心高气傲的天恩是不会和别人交流自己的想法的,至少在他眼中,这几个师弟还不够格。但天默一路和这少年多有接触,天恩想着或许天默的情报能帮助解开一些困惑。 “这少年身上有三股越界之力,听你之前的介绍,我多少有些眉目。苍狼的王者之血,青丘血脉传承的千年妖灵,还有这玄而又玄的魔芽仙虫。” 天默垂手肃立,像个小孩子一般认真的听着天恩的讲述,这些情况他也都心中有数,但他知道天恩接下来要说的,才是重点。 “这三种力量似乎都在,又似乎都不在。我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却又找不到一点点存在的证明。就说这魔芽仙虫吧,这蛊苗应该是种在宿主的血脉里,可是我沿着这孩子的血脉搜索,却连一颗蛊苗都找不到,而且你看……” 说着,天恩掀起刚刚给项北缝合的伤口,那里,眼见伤口的血痕正一点一点的消失,到最后连疤痕都没有留下。 “这孩子血肉竟然能够很快自愈,这显然已经超越了我们的界规。” 天恩的这句话让天默心头一惊,守界人的职责之一就是为这个世界清理这些越界的存在,这孩子不管是因为仙蛊作祟还是其他原因,如果不能被这个世界的界规所束缚,那是一定要想办法把他除去的。 “二师兄,你是说,这孩子就是天魔星转世?”天默念及至此,不由的心中一寒。 天恩却并不答话,而是继续拧着眉头陷入沉思。又过了许久,终于承认,“这个,我也琢磨不透,而且,似乎这三种灵力之外,还有一个更神秘的存在……” “更神秘的存在?”天默惊讶的追问,但显然,天恩却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这孩子心脉还算正常,无法清醒大概是因为诸多灵力侵扰,让他这个身体不堪重负,索性关闭了不必要的机能,只为让身体更加适应这些力量的存在吧。我给他备些滋养的药方,然后再用灵引帮他化解这些力量的对冲之力,等大师兄回来,再想别的办法。” 天默一直等天恩给项北彻底检查完身体,这才随着天恩一起退出了堂屋。这座大殿位于整个天阙观最后面的位置,但也是整个天印峰最高的地方。一出房门,迎面一阵清冽的山风吹得二人精神一震。 天恩迎面看到的正是被流云盖住上身的白首峰,而天默虽然双目已失,但是却能由隐藏额间的渡灵眼,看清整个白首峰的轮廓。 这座白首仙山名副其实,整座山体都被一层薄薄的仙灵笼罩,只是和天默离开时相比,这层仙灵又稀薄了许多。 “老七,你能看出界树的仙灵已经越来越弱了吧。”天恩的语气突然有些落寞,人也萎靡了许多,仿佛有些疲惫。 天默点了点头,虽然他一向视大师兄天颂为偶像,但二师兄的修为境界也是他不可触及的,如今连二师兄的语气里都让他听出了沮丧,顿时开始心虚起来, “或许,天颂大师兄是因为找到了解决的办法才会晚回来一阵子吧。”天默既是回答天恩更像是在自我安慰。 天恩却一贯不喜欢把一个问题往深处讨论,突然又提高了音量,“即使大师兄不回来,我们也不能忘了我们加入守界人的誓言!” 这一声充满豪迈之气的宣言,让天默感觉到,这才是那个自信到自负,甚至有些自狂的二师兄应该有的样子。 天恩带着天默来至前殿,挨个见过先前回来的那些界灵木信物之主,这些信物都是天颂带下山去的。从这些界灵木主人的来历,可以看出天颂的足迹已经遍布了九州之土了。 除了项北、李重光、月莱,还有西蜀唐门之后,唐千手;查兰寺空相禅师的关门弟子释空;长生阁新任阁主上官策;小蓬莱仙葫岛,福生、福禄兄弟。 大家相识以后,却没有了进一步的动作,几个新来的人,天天被几位道长拉着爬山,观景,体会着山中无甲子的生活。 …… 大夏的皇城盛安,这天一早,北门大开,连平日里懒散的守城兵勇都显得格外精神。辰时刚过,正街宽阔的大道上,一支五十人的马队雄赳赳气昂昂的开拔而过。领头之人,是一个金盔金甲的健硕老将,胸前的三尺长髯更显几分煞气。 识趣的护军早早撤去了往日挡在大路上的拒马桩,因为老将军历次领军出征,都是鱼贯而出,将安逸和平静抛在身后的雄城之内。 大夏皇帝并没有爽约,太后的寿辰庆典一过,就给五军防卫司管事常破虏将军赐下了兵符,常将军早已整装待发,一得到兵符,再无片刻耽搁,带着一支亲军小队,就直奔帝国的北疆边陲。 殊勒是个弹丸小城,虽然常将军有兵符在手,但行动之前,大夏皇帝已经交代,只给常将军五千的北军常胜军。但这对于常将军来说,已经足够。 常胜军驻扎北疆,分散在各个屯兵的要塞。有了兵符,常将军就可以根据需要从距离殊勒最近的要塞中,提军行动。 不过皇帝也提出了一个让常将军头疼的条件,那就是让国舅的侄子霍平校尉,跟着前去锻炼锻炼,说是挂个监军的虚名,全权听常将军差遣。 朝中的纨绔子弟,多是一些不学无术,纸上谈兵之辈。想着借助一些相对安稳的军旅生涯,提升一下自己的资历,好为后续的仕途铺平道路,这个是老将军一贯反对的风气,不仅会影响军队的执行力,打击边军的士气,更可能招致上行下效,埋没了真正有实力的将领,腐蚀掉大夏五军的战力。 奈何皇帝主意已定,常将军见无法说服皇帝改变决定,也就只好顺从的应下,毕竟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尽快驰援域外的飞地殊勒。 马队刚一出城,常破虏就再次列队整军, “耿忠校尉!” “属下在!” 耿忠这段时间已经养好了身上的伤痛,如今又是一员生龙活虎的武将,为了给他撑腰,常破虏还特意提拔他做本次行军的先锋,穿上了校尉的锁子甲,换了更加威风的骠骑骏马,当然,耿忠依旧戴上了自己的烽火盔,暗示此次行军的急迫和重要。 监军霍平对耿忠虽然不满,但想起临行前自己的叔父霍恩的私下叮嘱,还是以监视常破虏为主。 看着耿忠到自己面前报告的样子,常将军满意的点了点头,他还假意给霍监军留下个面子,“霍大人,你看,咱们这就出发吧?” 霍平按了按挂在自己马鞍上的两柄铜锤,“常将军,您只管发令,下官定当服从。” “好!”常将军一声底气十足的回应,“耿忠,带领马队,全速驰援殊勒!” “是!”耿忠一提缰绳,再也不用压抑自己内心的焦急难耐,如同一支飞箭,射了出去,常将军带领手下其余的马队,也各自呼喝着快马加鞭,保持着队形紧紧跟在后面。连原本只是盛安城的巡城官,霍平,也被马队一往无前的气势所感染,嚎呼着催动着自己的坐骑,前往是一望无际的大漠孤烟。 皇城虽大,却大不过这大夏先祖们一寸一寸打下来的江山。 …… 北荒大漠深处,哈苏亚部落里,游骑国首领良木哈的金顶大帐内,一个风尘仆仆的游骑军正在向游骑国君汇报着什么。 良木哈大王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直到最后,生气的一挥手,“好啦,我都知道了,你下去吧。” 不一会儿,守门兵勇快马回报,“大王,是二王子回来了。” “让他进来!”良木哈目无表情的命令道。 一路风雨兼程的二王子窝别台,顾不得抖落身上的残雪,踏步进营,左臂护在胸前,“儿臣窝别台,拜见父王。” 啪,一声脆响,良木哈的马鞭子毫无征兆的直接抽到了窝别台的肩头。虽然有厚厚的棉衣抵挡,但这一鞭之下,棉衣被撕裂开来,窝别台顿时感到肩头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之感。 “父王?”窝别台站立原地,并不躲闪,想要问清缘由,却见良木哈的马鞭又高高的举起,而且这年过半百的老将因为生气,手腕都在微微发抖。 好在马鞭子扬了几扬,却没有落下,看窝别台并不躲闪,良木哈气的一跺脚, “你这个混账,让你去南苑哲达那里组军南征粮骑的事,怎么样了?” 窝别台心思缜密,迅速反应过来,原来父王生气是因为南苑之事,也难怪,毕竟哲达是他的拜把子兄弟么。 不对,窝别台突然心中一紧,我们这回来的路上,一路都是快马加鞭,马不停蹄的赶路,为什么父王的消息竟然比自己还先到达? 难道父王良木哈在自己身边安插有眼线? 不过,窝别台来不及想的更多,就不得不把南苑哲达变身妖怪之事汇报给良木哈。良木哈耐着性子听完窝别台的陈述,依旧带着怒气斥责, “不管什么原因,你有必要杀了哲达么?我们游骑国的战士,各个都是一往无前的勇士,可是为何我们还只能守在北荒饱受风寒之苦,你不明白吗?你这一动哲达,昭瑾郡主已经在草原上放出话来,谁拿了你的人头,她就愿意带着南苑九部归顺。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窝别台无言以对,只能低头沉默。 良木哈一气之下,突然拔出身上的腰刀,窝别台心中一惊,不知父王想要做些什么。却见良木哈把刀柄递了上来, “你去,先把你从塔尔加那里带来的那个叫苏苏的女子给我杀掉!”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99章 身陷囹圄 窝别台听到父王的命令,心中一颤,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让苏苏成为替罪羊,与南苑九部重新修好。 “不,父王,苏苏姑娘是无辜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可以去向昭瑾郡主解释。”这是二十年来,窝别台第一次当面顶撞父王良木哈。 从他懂事时起,母亲莫纶夫人就反复叮咛,“你的父王,是草原上最勇猛的雄狮,所以我要你去服从他。你是母亲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挂,如果你遇到不幸,母亲也就活不下去了。” 在莫纶的眼中,只有一个男人可以伤害到她的雄鹰窝别台,那就是自己的丈夫良木哈。 良木哈需要占有莫纶,因为她不仅是塔哈尔部落的第一美人,也是整个北苑游骑十部的第一美人。拥有这个头衔的美人,自然只能属于整个游骑的大王,良木哈。 虽然良木哈对莫纶疼爱有加,但是莫纶夫人对良木哈则是畏惧大于喜爱,她无法忘记因为拒绝了良木哈的求亲,自己部落里的一半以上的男子都被这个铁血的男人点了天灯。 如果不是莫纶主动要求嫁给良木哈,只怕塔哈尔部落的另一半男子也会死于非命。 莫纶不能失去窝别台,因此她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儿子去挑战丈夫的权威。 “你说什么?”良木哈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窝别台竟然胆敢当众忤逆自己的决定,他的面色一沉,手中的钢刀已经收了回去。 这次,良木哈握住了刀柄,刀尖却冲向了面前比自己还要高大的儿子。 窝别台单膝下跪,“父王,苏苏姑娘曾经在邺城救过我的性命,孩儿即使不能报答,也不能恩将仇报,再去害她。” 一提邺城,良木哈的火气更大,想起窝别台的那次惨败,不仅损兵折将,更是让所向披靡的游骑军战士丢掉了士气,还有个别直接被吓破了胆子,得了失心疯。当然,这些战士都已经被良木哈下令秘密除掉,作为一个统帅,他明白一旦失去了士气,整支军队就不能再奢望胜利。 这次原本是想给窝别台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想着哲达应该会给自己面子,可是万万没想到,竟然被窝别台搞出了这么大的岔子。 “好,好!”良木哈握刀的手腕越攥越紧,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再说一次?” “父王,恕孩儿实难从命……”窝别台的话音未落,嗡的一声,良木哈势大力沉的金刀劈开空气,照着窝别台的肩头就砍了下来。 这一刀来的如此之快,让金帐内的其他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一旁的莫纶夫人吓得当场就昏了过去。 窝别台觉得眼前一黑,这次肩头传来的剧痛顿时让他喘不过气来,一头栽倒在地上。良木哈还不解气,又一脚踢到了倒地的窝别台身上,“把这个混账和那个叫苏苏的女娃都给我关起来!” 原来良木哈并未对窝别台下死手,斩到二王子肩头的是金刀的刀背,但即使如此,巨大的疼痛还是让窝别台感觉到肩骨仿佛碎裂了一般,被手下搀扶起来,押到了部落的牢房。 莫纶夫人也被抬回自己的营帐,金顶大帐又安静了下来,只剩一旁的李贤还在。 “李先生,窝别台这小子看来是不成器了……”良木哈放下了手中的钢刀,一屁股坐到了毡垫上,仿佛已经疲惫不堪,或许是上了年纪吧。贴身的女婢赶忙上去帮着大王揉肩捶背。 李贤之所以不加劝阻,是因为看出来虽然良木哈大发雷霆,但是却并未对窝别台下死手,他只是碍于游骑君王的威严,以及作为一个父亲的面子,接受不来窝别台的当面顶撞。 “我倒不这么认为,大王,二王子一向勇于担责,不愿累及无辜,才符合他的男儿气概。心中有爱,也是他开始成熟的表现。只是二王子还需要多加历练,就像大王的刀,也是百炼成钢的吧。” “唉,只是我们游骑数百年的纷争不断,如今好不容易明白了抱团取暖的道理,眼看着又要分崩离析了。”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大王和二王子都看得明白,顺势而为,自然无需为此平添烦恼。” 婢女的按摩手法让年过半百的良木哈很是受用,双眼微闭,显得有些昏昏欲睡,最后迷迷糊糊的交代,“先生,你要帮我多教导教导那个小兔崽子……”恍惚之间,微鼾渐起。 下人帮着良木哈盖上棉毡毯子,李贤悄悄的退了出去。 帐外,莫纶夫人的婢女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看到李贤,迎上前来, “李先生,我家夫人有请。” “好,好。”李贤大概也能想到莫纶夫人找他所为何事。 莫纶自然是想让李贤想办法救出窝别台, “李先生,我一个女流之辈,没有什么他图,只求孩子能平平安安的,窝别台这孩子虽然看似机灵,有时却又执拗的狠,希望你能看在他心底纯正的份上,保他一命。” 李贤慌忙作揖,“夫人切莫焦虑,二王子虽然执拗,但这执拗大王也很欣赏,我这就去劝劝二王子,等大王气消了以后,他们父子自然就能握手言和。” 李贤是良木哈面前的红人,他的这一番话倒是让莫纶夫人稍稍心安,不过她想到这次窝别台顶撞良木哈的缘由,忍不住交待一句, “那烦请李先生也代我去会会这个苏苏姑娘,看看窝别台到底是如何与这姑娘产生瓜葛的。” 李贤自然满口点头称是。 监牢门口,小冬娜郡主已经和守门的士兵吵得不可开交。她既不愿交出腰上的匕首,又没有探监的手谕,再加上看她情绪激动,恨不得立刻就砸开牢门,把窝别台带走,守牢的士兵既不敢正面顶撞,又不敢放她进去。 李贤上前安抚,“小郡主,你这样只怕会对二王子更加不利呦。”转而又厉声斥责看守牢房的士兵,“你是怎么想的?难不成小郡主你们也要怀疑么?” 终于,李贤给双方各自安排了台阶,小郡主摘下了腰上的匕首,而兵丁也不再阻拦李贤带着小郡主进去探监。 其实北荒草原上的汉子大多耿直简单,少有纠纷。即便有了纠纷也喜欢当场直接用拳脚解决,因此没有大规模的牢房,所谓的牢房,也不过是几间连在一起的毡房。 小冬娜郡主在士兵的带领下,径直找到了窝别台,没人难为他,只是他被肩头的伤痛折磨,右手抚在左肩上,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二哥,听说你被父王打了?” 看到小冬娜,窝别台一扫脸上的阴霾,强颜欢笑,“好妹子,你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啊,我惹父王不高兴了,受点责罚是应该的。” 看着小冬娜拉着窝别台聊得火热,一旁的李贤一时插不上嘴,索性就到隔壁牢间里,他想见见这个让二王子敢于公开对抗大王的女孩到底是什么样子。 苏苏就没有窝别台的宽松优待了,她被几根锁链捆在一个十字架型的刑柱上,脚尖勉强够到地面。 长发披散着垂在胸前,遮住了大半个脸庞,不过即使如此,还是让人能从她玲珑的曲线以及尖削的下颌上,看得出是个绝世的美人。 李贤不禁叹了口气,心中暗想,“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窝别台正是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年纪,这样的女孩子怎么能抵挡得住。” 看苏苏身上并未受伤,只是衣角略显凌乱,李贤交代下人,“给苏苏姑娘端碗水来。” 趁着下人离开的功夫,李贤亲自上前,给苏苏理了理衣角,又紧了紧苏苏的衣领,好遮住她傲然的身材。李贤曾经有一个女儿,他不禁帮着苏苏把垂在额前的头发向脑后理了理。 这充满慈爱的动作,让苏苏从麻木中回过神来。 自从她苏醒过来,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她只记得昏迷前那个恶魔一样的男人压在自己的身上,还有那句让她毛骨悚然的话语,“苏苏,我不能让你死……” 可是现在,苏苏生不如死。 唯一让她活下去的理由,就是找机会杀了那个碰了自己身子的男人。 “你是苏苏姑娘?”看着苏苏苍白却又眉清目秀的面庞,李贤有些心疼,这豆蔻少女原本应该都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可面前这个少女,俊俏的眉眼间却笼罩着一层与年龄不符的压抑和沧桑之感。 大概是刚才李贤的动作让苏苏感受到了一丝温暖,姑娘柳眉下的杏眼中突然流下了委屈的泪水。 这泪水饱含太多的委屈和愤恨,苏苏怨恨自己不自量力,想要去从哲达的手下救出无辜的孩子;怨恨自己竟然被哲达的迷药所控,最后被窝别台这样的畜生占了便宜;这泪水还有对项北的怨恨,那个家伙只顾自己酣睡,完全不顾自己的死活。 想到项北,苏苏麻木的内心突然碎裂了,“你这个家伙,为什么在我最好的时候不要我!”苏苏决定杀死窝别台后,就找个地方自杀,这一次,再也不去管那个家伙的死活了。 “我是李贤,苏苏姑娘,我想帮助你。”李贤只看到苏苏若有所思,却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只好自我介绍着打破僵局。 “你是大夏人?那你能帮我杀了窝别台么?”苏苏一心只想除掉窝别台,也顾不得去猜测李贤的身份。 李贤只好自己解释,“我是游骑国的军师,辅佐我们良木哈大王管理北苑十部。” “嗷,原来是大夏的叛徒……”苏苏又低下头去,不想再搭理李贤。 李贤似乎已经习惯了被人这么看待,他还温文尔雅的继续解释,“我是大夏人,生如此,死如此,我忍辱负重多年,并非只为复仇,只要我能帮良木哈大王整治好北疆,则南北通途,衣食无忧。如果北荒的孩子们都能吃得饱饭,那他们怎么会还想着冒着生命危险,去劫掠大夏的子民呢?” 苏苏想起了项北曾经给自己讲过的一句话,“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就是人们内心的贪婪……”于是冷笑一声,“李先生真幼稚。” 隔壁监牢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是一个女孩子暴跳如雷的声音,“二哥,你为什么就不愿意听父王的话,那个女的有什么好的,你不愿动手,我去帮你杀了她。” “冬娜,住手!”苏苏一听到这四个字的声音,脑海里立刻就浮现出那张浓眉大眼的国字脸,苏苏拼命摇晃着铁链和刑桩,心中怒吼, “窝别台,我已经准备好杀你了,你准备好死了么?”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00章 比武切磋 李贤还正在与苏苏讲话,突然小冬娜郡主从隔壁闯了进来,手里还握着一把闪着寒光的精致小刀。 草原人随身都带有一柄小刀,用来进食时切割熟肉使用。牢房的守卫只惦记着小郡主腰上的匕首,却忘记了这柄藏在身上的小刀。 小冬娜气势汹汹的用刀尖指着绑在柱子上的苏苏,“就是你这个坏女人害我哥哥被关起来的吗?李先生让开,让我捅死这个坏女人,父王就不会责怪我哥哥了。” 李贤连忙挺身护在苏苏前面,“小郡主,先把刀放下,我们一起想办法救二王子,如果你伤了这个姑娘,只怕事情会更加麻烦。” “麻烦,什么麻烦?还不是这个妖女靠姿色迷惑了你们,让我先把她的脸花了,我们就没有麻烦了。” 十二岁的小郡主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来,纯属气头上的胡言乱语,却捅到了苏苏的痛处,她气的浑身发抖,“你们这些无耻的北荒蛮子,姑奶奶一定会把你们杀光为止!” 这话也刺激到了小冬娜,挥舞这小刀就扑了上来,李贤想要阻止,奈何他只是一介书生,哗啦一声衣袖被小刀划开一个大口子,小冬娜绕过李贤,小刀就捅向苏苏。 电光火石之间,窝别台也闯了进来,他虽是犯人,却并未被上枷锁,冲进来后一把就拦腰抱住了小冬娜。 “妹子,你听我说,这事和苏苏姑娘无关!” 小冬娜一时挣扎不开窝别台强劲的臂膀,气急败坏的叫喊,“二哥,你现在还替这个坏女人说话,要不是因为她,你怎么会被父王责罚!” “好妹子,你先消消气,苏苏姑娘救过我的命,救过我们无数游骑军的性命,你先冷静一下,要不哥哥可生气了!” 冬娜在空中胡乱挥舞的小刀一不留神划过窝别台的手背,鲜血顿时流淌了下来,冬娜这才回过神来,两腿也不再乱踢,窝别台看她平静了一些,这才把她放了下来。 冬娜心疼的问,“二哥,你的手没事吧,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说着,眼睛里已经泛起了泪花。 窝别台却把手背上的血甩掉,反过来用手掌拍了拍小郡主的头顶,“我妹子是心疼我呢,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我没事,你先回去吧。” 小冬娜见闯了祸,虽然窝别台没有责怪她,但是她自己却很是内疚,只得按照了窝别台的叮嘱,不情愿的退了出去,不过临出门前,还不忘恶狠狠的告诫苏苏, “你这坏女人别太得意,你早晚会死在我们草原人的刀下的!” 苏苏嗤的冷笑一声,并不接话。 李贤怕出事,陪着气呼呼的小冬娜一起离开。监牢之内,只剩下窝别台和捆在柱子上的苏苏二人。 自从雪地营帐和苏苏共处一室后,窝别台就把苏苏交给手下好好照顾,自己却再也没有与苏苏打过照面。如今在监牢相遇,又因为小冬娜而避无可避,一向行事干脆果断的二王子却吭吭哧哧的不知该如何开口。 尴尬的沉默一会儿,窝别台还是先开了口,“我妹妹还小不懂事,你莫要怪她。” 苏苏不言。 窝别台又想了一会儿,才又憋出一句话来,“姑娘你别急,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出去。” 苏苏终于咬紧牙关,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把我的弓还我,我要亲手杀了你。” 这话让窝别台一怔,可是又不知说什么好,又沉默了一会儿,二王子叹了口气,“苏苏姑娘,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不想让你死在我的面前。” 苏苏毫不领情,“放心,我不会欠你什么,我杀了你以后,自会把我这条命还你。” “唉。”窝别台长叹一口气,默默的退出了苏苏的监牢。摇曳的火光在苏苏俊俏的脸上舞动着,没有抽泣的声音,两行热泪却顺着苏苏白皙的脸庞无声的流淌。 …… 天印山上,一众年轻人被关得很是无聊,天阙观附近的风景早就看腻了。远处的白首峰虽然雄伟挺拔,却又可望而不可及。 短短几日,几个年轻人彼此已经算是熟络了起来。大家各自身怀绝技,却又不知为何会被带到这神奇的地方来,十几岁的小孩子正是争强好胜的年纪,大家闲着无事,月莱仗着自己是唯一的女孩,颇受大家喜爱,索性挑些事情出来打发时间。 “释空,上官策,既然你们都是习武之人,那到底谁更厉害一些?” 上官策自从第一眼看到月莱就被可爱的小姑娘吸引住了,不时的喜欢在她面前卖弄一下,想要引起她的注意,如今月莱主动搭话,自然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我们长生阁的五行拳,能顺天而动,又能逆天而行,借助五行之力战斗,只怕不是一般的武艺能够比的。” “那释空呢?你练得是什么拳?” 释空是个虎头虎脑的小和尚,看起来比月莱还要小一些,他不会巧舌如簧,被月莱追问之下,只得挠了挠光溜溜的大脑袋, “俺师父空相大师说,拳脚只是巧术,真正的大能是靠顿悟,通过感悟去看清这个世界的本源之力,那才是真正的大能。” 释空原本借用师父的教诲,只是因为自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哪知这普通的话语却被上官策品出了别样的味道。 “什么?你是说我们上官家的拳脚还不如你那些吃斋念佛,打坐发呆获取的力量强么?” 释空看上官有些针对自己,连忙解释,“俺不是这个意思,小哥哥,俺只是说,俺只是说……” 释空一着急,口齿有些不利索,而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上官策急于在月莱面前卖弄,抢过话头,“小光头,不如咱们比划比划,就知道到底是什么厉害了。” “好啊,好啊!”这也正是月莱的心思,唯恐天下不乱的鼓起掌来,李重光年近二十,算是这帮小子中年纪较长的,原本想要安抚大家稍安勿躁,可是月莱却一拉他的手掌, “比武切磋,有交流才有提升嘛,我们点到为止,剑圣哥哥你不会阻止吧?” 月莱的眼神中天生带着一丝暗暗的狐媚,李重光被她瞪得有些心猿意马,也就只好收声。 再看场内的上官策闪掉外氅,开始活动筋骨,口中还咄咄逼人,“小光头弟弟,不要害怕,我们比武切磋一下,我不会伤到你的。” 释空终于也按捺不住,“俺师傅说了,习武之人不为争强好胜,但也不能胆小怕事。俺师傅……” “好了,好了,”上官策着急在月莱面前卖弄一番,摆好架势催促着释空开始比试,“等我收拾了你,自然会去会会你的师傅。” “俺师傅说,忍无可忍,无需再忍!”这最后一句话是释空自己编的,接着师傅的名义甩出来,只是为了更显气势,小和尚也把外罩脱下,露出贴身的青色衲衣,衲衣贴身紧致,竟然隐约可以看出这7、8岁的小和尚,身上高高隆起的肌肉线条。 释空显然以他的武学天赋为人重视,之前也经历过不少“切磋”,他摆好架势,双掌胸前合十,颂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手掌平伸向上官,“小哥哥,那就请赐教吧。” 上官没有看出小和尚的实战经验比自己还丰富,亮相以后,就一拳直击释空的面门。 释空原本扎的马步稳稳的架住,上身纹丝不动,只是微微将脖子低了一下,迎着上官这一记扑来的拳头,用额头顶了上去。 砰的一声闷响,上官的拳头正中释空的头顶,感到自己的拳头仿佛就像是打在了一块石头上,震得整条膀子都麻了起来。 释空却仅仅是扬了一下脑袋,马步纹丝不动,手掌依旧立在胸前,一副轻松的样子。这下上官策有些面子上挂不住了,他收回了拳头,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小弟弟,我们这就算是打过招呼了,接下来就正式开始了……” 说着,上官策一掌举火烧天,慢慢承接整个天乾的火灵,一掌下沉抚潮,仿佛运转深藏坤潮的水灵,眼见着上官策的一掌腾起了火苗,一掌又仿佛牵动着一条水龙,凌空舞动。 “小光头,小心啦,来见识一下我们上官家的五行拳吧。” 说着,化掌为拳,双拳齐出,一道火龙,一道水龙,在空中径直朝着释空扑来。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顿时发出啧啧称奇的议论,上官策未及成年就已经继承长生阁阁主的位子,原来是实至名归,他这套五行拳能使得如此出神入化,与天地五行之力沟通得如此顺畅,又能操纵得行云流水,确实是让人惊叹。 不过释空顾不得惊艳,他眼见面前来袭的手段已经动用了灵修之力,双手握拳,交叉的护住面门,双眼一闭,也开始召唤自己的护体神功, “灵武神躯!”释空一声呐喊,围绕在他身旁的那些灵气竟然瞬间聚而成型,一尊紫铜色的神像把释空小巧的身躯包裹了起来。 神像和释空的动作完全一致,仿佛就是被充气放大了的释空。上官的水火双龙冲到释空的近前,扭动着身躯就想把释空缠绕起来,然而最后只是缠住了释空召唤出来的那尊紫铜罗汉像。 紫铜罗汉显然并未把上官的水火双龙放在眼里,而是任由两条龙身缠住了自己的身躯,可就在缠到最后,龙头要撞向自己的胸口时,紫铜罗汉突然探出两掌,竟然同时抓住了两条巨龙的脖子。 两条灵龙还想挣扎,被紫铜罗汉抡起了胳膊,狠狠的撞击在了一起,顿时火龙的炽热被水龙的阴柔给浇熄了,水龙也被火龙炙烤成一团团雾气。空中传来一声爆炸声响,但这爆炸声已经完全被周围的雾气包裹。 释空不仅是武修,而且也能使用灵力进行战斗,这让一旁看热闹的李重光想到了大夏雄安城中的那个神秘人物,月莱的师兄,仝百熊。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01章 守界人传说 眼看着自己的“双龙”渐渐被释空的紫铜罗汉压制下来,上官策年轻的脸上现出焦躁之情。他没料到面前这个矮自己一头的小和尚竟然不仅有灵修的功力,而且灵气聚体,带动他武修的金身,铸成了金刚不坏的紫铜罗汉。 上官策不甘心在月莱面前丢了面子,眼见一招不能克敌,使劲一跺右脚,生生把脚下的一块青砖踩裂开来。 “龙骨鞭,来!”随着他的一声大喊,两条水火灵龙身躯一顿,迅速萎靡,随着身体缩小,双龙终于从释空紫铜罗汉的手中挣脱,随即转身飞向上官策。 上官伸出双手,被飞回的双龙一口咬住,与此同时,两条灵龙的身体继续萎缩,身上的金鳞片片坠落,连皮肉都干枯萎缩到迅速消失,最后只余下两条雪白的龙脊,而那两个龙头化成两支手柄,被上官策牢牢的抓在手中。 嗨,上官策腾空而起,随着身体转动,两条龙脊白骨鞭划出两道雪亮的白弧,如同两片宣花板斧,夹带着风声,凌空砍向为释空护体的紫铜罗汉。 释空的罗汉不知深浅,仍然伸出粗大的臂膀想用双手去接鞭,哪知这龙骨鞭上的灵力已经化出煞气,毕啵两声爆响,紫铜罗汉双臂的灵气被双鞭硬生生的劈散。 紫铜灵武罗汉与释空原本就是一体,罗汉的双臂被双臂斩落后,释空的双臂也痛的垂了下来。龙脊鞭不收反进,上官策的调动五灵之力,不断注入双鞭,这两条龙脊鞭的战力远超之前的水火双龙,失去了双臂的灵武罗汉不能再守护小和尚,释空只好节节败退。 李重光看到上官策的龙脊鞭越来越接近释空的身体,已经有几次被鞭梢在贴身的衲衣上划开了口子,他有些不满上官的咄咄逼人,想要上前阻止。 一旁看热闹的月莱更不嫌事大,悄悄对李重光说,“嗯,这上官也太欺负人了,剑圣哥哥,让他见识见识你神兵流云的厉害。” 李重光终于安奈不住心中的不满,“丫头,别闹了!” 吓得月莱一吐舌头,可是又不服气,“呦,没想到剑圣哥哥也有脾气啊,谁是你的丫头……” 李重光并未出剑,而是用剑鞘想要架住上官策的鞭梢。 哪知此时小和尚释空也被激发出了汹涌的斗志,他又是一此悬空腾转,“我与五行拳切磋,别人别插手,唉?这五行拳咋没有使出来,却甩出两根绳子来充数呢?” 说着,释空的灵武罗汉也开始聚气汇灵,释空从未感觉到周围的灵力是如此充沛,几乎无需太多的操纵,自己的灵武罗汉就可以得到充沛的灵力,源源不断的涌入,灵武罗汉的身形越来越清晰,如今不再像是一个灵体幻像,倒像是一个真实的铜头铁臂的佛像,在翻飞的龙脊鞭里越战越勇。 月莱看到不识趣的李重光悻悻而归,一撇嘴吧,“早就说你是狗拿耗子,你却偏偏找不自在,我这不是想为你探探他们的实力么。” 李重光不解,“什么叫为我探他们的实力,和我有什么关系?”月莱感觉自己说漏了嘴,一吐舌头,却不再说下去,挨着李重光站好,继续看着场内的争斗。 战场的另一侧,西蜀唐门唐千手,还有小蓬莱仙葫岛的福生、福禄两兄弟,也看的津津有味,但是却没有人看出,此时释空和上官策的脸色已经变得青紫,而且他们的眼神中已经透出血红的凶光。 啪,龙脊鞭又冲着释空砸了下来,释空险险的闪身躲过,鞭梢径直砸落到地上,顿时又是两块青砖碎裂开来。 与此同时,紫铜罗汉的双掌合十,穿过两条龙鞭的封锁,直接拍向了上官策的面门,上官策一直专心操纵着双鞭,不想竟然被紫铜罗汉突破了双鞭的封锁,眼看着这一掌击下,上官策避无可避,只得一横心,闭了五感,准备硬生生的接下这一重击。 “住手!”圈外一声怒吼,是二长老鬼医圣手天恩的声音。 月莱小心提醒李重光,“注意看好了,他的招式。” 天恩声音还留在圈外,人影已经冲到近前,一把拎着上官策的领子,把他甩了出去,而迎面紫铜罗汉的大掌已经拍下。天恩双掌举起,平摊着承接住灵武的这一掌击。 “好耶!”月莱拍着手掌叫起好来。其他几人也都不由得惊叹起来,因为看不出天恩使用了灵修之力,莫非他紧紧靠自己的血肉之躯,就硬生生的抗住了释空的灵武之击。 众人这才发觉,释空和上官策都已失控。 被天恩甩到地上的上官策一个鲤鱼打挺,双鞭继续挥舞起来,直奔天恩的身形,而释空也毫不留情,灵武罗汉在他的指挥下,势有千钧的一个扫腿,拦腰踢向天恩的下盘。 李重光眼见两个小伙伴对天恩下了死手,虽然有些困惑,但还是流云出鞘,打算去帮助天恩脱身,却再次被月莱一把扯住了腰上的束带,“剑圣哥哥,说了你别去捣乱,你能不能听我一次啊!” 月莱的语气也透露出焦急,显然她是想让李重光感受到自己的阻拦还有深意,果然,天恩眼见被前后夹击,却一点都不慌乱,他一个前冲,身体竟然跳起来平平的躺在空中,像是有被一张无形的床板给接住,而释空和上官的袭击,就紧贴着天恩的前心和后背险险的擦过。 天恩落地,不等释空和上官再次出击,用手点指胸前,凭空划出了一个八卦双鱼图,这八卦之图仿佛是打开了一扇悬门,开始呼呼的吞噬起面前的纯净之灵。 上官策的龙脊鞭和释空的灵武紫铜罗汉,都是由这纯灵聚合而成,被这一道悬门不断的吸食着,很快变淡,直至消失,释空和上官眼中的血红杀意,这才慢慢的退去,二人也终于体力不支,跌坐到地上。 天恩收了八卦悬门,走到二人近前,面沉似水,“没想到你们二人都已经初入修灵的门楣,只是以你们目前的控灵术,竟然也敢碰触天印峰的上古仙灵,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上官策一懵懂,显然他还不太清楚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一旁的释空心如明镜,知道刚才一定是自己有些走火入魔了,才招致二先生的如此责备,释空颇有慧根,也不解释,双掌合十作揖,“多谢前辈帮我破除心中的魔障,是晚辈冒犯了天阙观的清净了……” 面对释空的如此表现,就算是心高气傲的二先生也没有话讲,只是点了点头,“记得,在天印峰上,不对,在整个白首山附近,都不要轻易操灵,因为这里的灵,是上古大能留下的灵,不是凡人可以驾驭得了的。” 天恩转而告诫现场的众人,“既然你们能被天颂师兄选中,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你们能够了解一些粗浅的操灵也是顺理成章的。只是天下之大,希望各位心中存有敬畏,我们即使是用尽一生的探索,也不一定能够找到想要的答案。” “白首山上,不管是我们的天印峰,还是将来各位要拜访的白首峰,随时都可能有死亡的威胁包围着你,所以请各位务必要谨言慎行,事事小心。” “下面大家都跟着我来吧。”天恩掸了掸身上的褶子,招呼着众人随他一起去大殿,说是有重要的事情,通知大家。 天恩经过月莱身边的时候,用只有月莱听到声音,“我是看在师兄的面子上,才允许你进入天阙观的,你不要再生事端,否则,我就会对你不客气了!” 天恩的言辞犀利,每句话都因为嵌入了太多的内力而像火药爆发一样震撼着月莱的心境,直到最后,她不得不拼命的按住自己的胸口,好缓解这份压力之下的痛楚。 天恩只是震慑了一下月莱的“顽皮”,也没有过分的为难,众人最后一起来到了天阙观的议事大殿中,而其他几位守界人已然在此等候多时了。 天恩看大家到齐了,清了清嗓子,显然是有重要的事情宣布。 “众位,我想天颂师兄一直没有消息,我们也就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既然他已经帮我们找到这几位颇有灵修底子的接班人,那我们就按照咱们守界人的祖训,收他们为徒吧。” 促使天恩不再等待的内情,是天默已经看到白首山上的仙灵变得如此稀薄,甚至在某些地方,已经可以看到仙灵的结界已经断裂,如果再不有所行动,则界树寿终正寝,魑魅魍魉将重现人间。 九州之内,一共有四个守卫结界的上古仙迹。分别是,不周天柱,昆仑灵玉,南海火珊瑚和白首界树。 最近天恩收到其他几处守界人的通报,各处仙迹竟然同时都出现了异动,历代守界人口口相传下来的记载,每当天下浩劫将至时,总有某处界首仙迹出现异动,守界人就务必竭尽全力拼死守卫,确保能等到仙迹的自我恢复。 无数献祭和搏杀的血腥故事传下来,让这些半大的孩子们都体会到了守界人的艰辛,而为了能尽快参与到这场末日浩劫,几位少年英雄也都跃跃欲试了。 天默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四处仙迹同时发难,这样的浩劫谁都不曾经历过。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02章 不欢而散 天恩对大殿内的众人说,“原本想等着大师兄天颂回来再告知你们这些事情。你们可以说是当世修行中的翘楚。适才释空能以修灵之体加持到武修的肉体上,能够使灵有骨,使血载灵,这种境界已经不再是普通的武修或者灵修的境界了,上官策的灵骨鞕也突破了祖传五灵拳的限制。但是,你们万万不可得意忘形,你们只是可以望到修行的大门,真正的修行之途,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这个世界到底是从何而来,又将朝哪发展,对于我们这些凡人来说,都是不可知的存在,但我们唯可知的,是要顺势而为,不可逆天而行,因为创造这个世界的那位大神通已经为我们立下了种种誓约,正是这誓约才平卫着这个世界的存在和发展,而我们守界人,就是为了守护这些誓约而存在的,当然,这也是我们守界人的一种修行。我们既要守护这些誓约,自己就更应该遵守这些誓约。比如,操纵身边的五灵之力,但是不能贪恋五灵的力量,过多索取身边的五灵。 “那什么叫过多的索取呢?” 月莱听的津津有味,忍不住打断天恩问到。显然天恩对月莱唆使上官策与释空决斗的事情还耿耿于怀,但又碍于她也是天颂指定的守界人候选之一,不好当面发作,只得黑着脸解释了一句, “刚才你们都看到了,释空和上官比武,却因为贪执求胜,以至于吸纳了天印峰上过多的外灵,终究驾驭不住,被这些灵力反噬,如果不是刚巧被我撞见,帮他们卸去外灵,只怕他们会因为反噬的力量,粉身碎骨。“ “可是,我问的是,什么才叫过多的索取呢?” 月莱不依不饶的还要追问,一旁的李重光看出天恩的脸色不对,悄悄捅了一下月莱的腰眼儿,不想冰雪聪明的月莱反而有意想要他出丑,夸张的“哎呦“一声,大喊,“你捅我干什么?”,周围人同声哄笑,把李重光臊了个大红脸。 释空又接过话头,“我一直都按照师父空相大师传授的法门修行,未敢有半点僭越之心,为何还会越界纳灵呢?” 天恩对释空倒是颇为欣赏,耐心的解释道,“你并未做错什么,但有时无知者无畏,也会因为无知而铸成大错,比如,你们按照寻常的法门去操纵寻常的灵元,自然水到渠成,可是同样的手段,来操纵天印之灵,就会被五灵反噬。因为天印这里的灵源承自开天辟地时的鸿蒙之气,没有任何外来的污秽沾染,远远超越了那些流转于天地之间的普通灵元……” 释空还想追问,天恩不愿多言的秉性又冒了出来,“现在还不是给你们说这些道理的时候,等你们机缘到了,自然就会明白。我们现在要先确认一下你们的师承,也好让你们尽快走上修行正途。” 天恩讲话有些直接,此言一出,几个年轻人顿时议论纷纷,来这里之前,他们都有各自的师承,而且,也都是各自师承中的佼佼者,天恩这意思似乎是说,只有拜了他们天印山天阙观的师承,才是修行的正途。 释空慌忙申辩,“下山的时候师父交代,这次下山修行,也是我的一段佛缘,只是说让我做一名天下行走,红尘炼心,好成就佛缘,再投师门,算是背叛师门吧,只怕是会被师门责罚的。“ 一旁的天默为了缓和一下气氛,解释道,“我们守界人正是守护这个世界的道的,守界人的传承游离于此间的边界,并不会与各位原本的师承冲突。” 福禄、福生兄弟二人胖乎乎的长得可爱,外人很难从相貌上区分开二人,而且兄弟二人更是齐心,异口同声的问到, “可是,我们又为何要给你们做守界人呢?是不是你们的原来的人手都已经牺牲了?” 天恩显然被这个问题问到了痛处,音量顿时提高了不少,“正所谓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坚守责任,当然就会有牺牲。你们虽然身赋异禀,但如果不愿承担责任,也就不配做我们守界人。不如早早回去,享受安逸的人生。” 这下在场的众人都不知该接什么话才好了,大家面面相觑,都不敢吱声,李重光看一旁的月莱又想出头,不顾可能再被她出卖的风险,硬是把她拉住了。 其他几个长老只好敷衍几句,大家不欢而散。 天默从大殿出来的时候,又打开了自己的渡灵眼,远处白首山的护体灵气又冲淡了不少。“哎,天颂师兄,你到底在哪里,看来千年浩劫真的已经不远了。” 常破虏的急行军已经赶到了大夏北疆,人马在白沙驿休整,准备下一步的计划,因为原有的计划已经行不通了。 常破虏按住面前的地图,对一旁的耿忠交待,“耿校尉,我原本计划从距离疏勒最近的天瑶,水泉,金沙三镇各抽调两千兵马,一同开拔,在直通疏勒的断头峡谷处汇合。但现在情报显示,天瑤和水泉正面的西羌军有所异动,本身还需要支援,恐怕不能再抽调守备力量了。” 耿忠细听常破虏的讲解,一旁的监军霍平倒是耐不住性子,插嘴道,“常将军,您是大夏五军之首,又有皇上的兵符,他们一镇的守军怎能不听差遣?要是胆敢违命,大夏的军令如山,我不介意当回恶人,杀一儆百。” “哦?”常破虏强压心头的怒火和鄙视,“那如果天瑤失守,我们夺回疏勒的意义何在?” “这?”监军霍平一时语塞。 “耿忠,你的意思呢?”常破虏看一旁的耿忠一言不发,对他也有些不满。 “常将军,”耿忠先抱拳施礼,“疏勒已经没有消息数月了。”说到这里,耿忠想起了临别时唐山校尉和兄弟们的面孔,强压心头的激动,勉强说下去,“如果大人信得过,我愿从金沙带领五百常胜快骑,突进疏勒,相机而动,常将军坐镇水泉,统领三镇守军互为策应。” “嗯,那就这样半,金沙守军一向是为防备北梁的,距离疏勒也不过一天半的脚程,从那里出击疏勒也比较方便。那我就去督军天瑤,做你的策应。” “常将军,不可!”耿忠竟然当面否定了常破虏的决定,将军豹眼一瞪,“为何?” “将军,天瑤距离西羌太近,如果开战,必定首当其冲,将军是我五军之首,万万不可成为敌人的明靶。” “无知!”常破虏一声怒斥,“你可知当年天魁侯如何以三万破二十万游骑鞑子?如果都像你这样畏首畏尾,我常胜军的军威何在?不要再多余废话,我们就依计行事!” 这下苦了监军霍平,因为按照计划,他就是来监视常,耿二人的,现在二人分开行动,理由又非常充分,这让霍平无所适从,不知该跟谁行动,纠结了一番,不可兼顾,那不如去见识见识耿忠嘴里说的那个怪物吧。 耿忠不想带着这个拖油瓶,但看到常破虏听到霍监军不打算再跟着自己,面露喜色,只得点头应下。“我们此行凶险异常,监军大人既然亲自督阵,想必我们求胜的机会更大一些。” 霍平没听出耿忠的嘲讽之意,还得意忘形的吹嘘,“那是,别说什么妖魔鬼怪,在我霍家铜锤面前,通通被砸成肉泥。” 说着,霍平还不忘抽出马胯上的那副铜锤,像模像样的舞动了一番,虎虎生风的倒也有几分气势。 随即常破虏的马队分成两支,朝着各自的目标前进。 …… 大殿上不欢而散后,天恩黑着个脸气呼呼的回到自己的房间,可是气的不能静下心来,又踱步来到项北静养的房间。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天恩心中暗自叫骂,其实福生福禄兄弟说的没错,原本的守界人队伍不止师兄弟几人,只是师父离开后,守界人的队伍渐渐人心涣散,又在常年累月的猎杀行动中死伤殆尽。更主要的是,这份危险的职业既无利可图,又要默默的承受着各种强大力量带来的无尽的风险,却没有人会相信守界人的付出。更不会心存感激。 天恩来到项北床前,看着床上僵硬的躯壳,心中暗想,“还有你这小子,该不是在装模做样的躲着你的责任吧。“ 床上的那具僵硬的躯壳,依旧是一动不动的躺着。 天恩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摸了摸项北的脉门,铿锵有力,又依次检查了项北的瞳孔,活动活动他的四肢,关节僵硬,但骨血又没有任何异常。 天恩试过了几种方法,却都不能将项北唤醒,有时遇到月莱追问进展,让天恩感觉脸上有些挂不住。 今天大殿上争执一番后,天恩突然来了灵感,如果,让项北体内的某种力量占据绝对的优势,压制住其他两支力量的存在,那么这少年就应该能醒过来吧。 天恩研究病案的热情超过了救治项北的热情,被新的想法鼓舞,打算说干就干。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03章 魂归何处 耿忠带领五百从金沙城抽调的常胜军都是边军中的精锐,这些士兵没有盔明甲亮,也没有高头骏马,但是灰尘覆盖的身躯里面,却是一种只为求胜的斗志。 经过一夜驰行,穿越了断头峡谷,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五百轻骑已经悄无声息的逼近了疏勒。 霍平也跟着大部队疾行,但因为骑术不精,已经把大腿根儿都磨破了。这让他疼的不能骑坐,只能半站在马镫上,看起来虽然更有气势,但大家都明白个中缘由,不免心中暗笑。 “耿先锋,不如,不如我们休整一下?”霍平看着周围灰头土脸的众人,感觉自己提出这样的要求有些尴尬,语气也变得缓和了许多。 但是耿忠哪里再肯有半点耽搁,他按住自己的马头,转身环顾四周,那些常胜骑兵对先锋的军令不会半点怀疑。 “郭三,赵五,你们留下保护监军大人,其他兄弟,跟我继续前行,监军大人,您这是第一次来北疆行军,已经比我们第一次来北疆出色许多了。您在这里休整一下,军情紧急,我先行去探查疏勒的情况。” 这句话倒是发自耿忠的内心,在他眼中一向是个纨绔子弟的监军霍平,竟然能咬牙坚持一夜的急行军而没有掉队,确实让耿忠有些刮目相看。 霍平还想继续硬撑,奈何大腿上磨破的地方火辣辣的剧痛难忍,只能尴尬的抱拳,耿先锋辛苦了。 这一夜的急行军,融入到这些其貌不扬的边军,霍平感觉到一种真正热血的感觉开始在身体里汹涌澎湃起来。 每一个热血男儿,即使是从未远行,一旦感受到天高地远,无尽苍茫,心中那种征服和战斗的热情就会苏醒,现在的霍平就是这样的感觉,总觉得天地间的空旷之感正在呼唤着自己内心中的某种感觉,让这种感觉一点点的苏醒过来。 耿忠在距疏勒三里处,仍然看不到古城的影子,心中的困惑陡生,那缕大漠孤烟随风飘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可是曾经的上级,如师如父的唐山,那些同生共死的兄弟,他们怎会仅仅是自己脑海里的想象。 耿忠安排大队保持戒备,自己仅仅带领十人的探查小队,按照记忆中的位置搜寻着疏勒的位置,此时晨曦已经渐白,清冷的阳光撒在惨白的沙粒上,一眼望去,只剩一层层起伏的沙浪仿佛在蠕动。 “耿校尉”,突然,一个搜索的骑兵大喊,“有发现”,侦查小队随即寻着喊声围了上去。 顺着发出喊声的士兵的目光看去,耿忠看到一座明显高出一截的沙丘中间,冒出了一个焦黑的尖角,随命令手下刨开更多的沙土,仔细辨认了一番,发现原来这正是疏勒粮仓的屋顶的一段椽子。 耿忠心中一寒,疏勒并没有消失,只是被埋在了这冷漠无情的黄沙之下了。可他心中依然存着侥幸,想起唐山带着兄弟们在这冷酷之地无数次化险为夷,劫后余生,他依旧盼着奇迹出现,或许兄弟们躲过了这场灭顶之灾? 然而,按照记忆中的方位,搜寻小队依次挖出了粮库老板的粮仓,赵媚儿的客栈,甚至还找到了被火霹雳的标枪架起来的一具枯骨,数根火矛牢牢的插在枯骨的骨缝间,甚至有些矛尖是直接击碎了阻挡的骨骼插入的,枯骨手腕上那一对儿大号的牛皮护腕让耿忠一眼就认出来,这正是大夏疏勒的守城校尉唐山。 终于,耿忠期盼的奇迹并没有出现,小队陆陆续续又挖出了几具枯骨,其实从唐山的枯骨被挖出来时,耿忠眼前就浮现出疏勒城破的惨状了,唐山不会抛下那些兄弟,而那些兄弟,也一定会陪伴着唐山校尉战斗到最后一息。 耿忠带着自己的队伍把一具具尸骨收殓了起来,然后堆在一起,架在了柴堆上,熊熊的烈焰很快吞没了这些英雄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存在。 耿忠把唐山校尉的那一对儿牛皮护腕带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和手下们一起跪拜, “英魂不远兮,莫徘徊,未亡人犹在兮,血债还。” 霍平在两个护卫的搀扶下,艰难的从马鞍上跳了下来,他解开束带,发现贴身的裤子已经被大腿根儿上的磨出的鲜血黏在了身上。两个护军给他上了些药,又把他架了起来,一步一跳的靠在了一棵老树上,最后艰难的坐了下去。 士兵给监军大人递上来水囊,霍平顾不得形象,咕咕咕的连灌了几大口,然后又递了回去,“兄弟们也都赶了一夜的路,你们也喝上几口。” 正当几个兄弟闭目养神,间或聊天解闷时,叮当叮当的环佩声响,晨曦中一个曲线妖娆的身影渐渐从远处走了过来。 霍平没想到在这荒凉破败之地,竟然还能出现一个如此妖娆的女子,虽然不算是国色天香,但也别有一番韵味。 “”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凶险之地赶路,也不怕遇到恶人么?” 如果霍平见过沙虫化身活人的本事,自然也就不会替这个红衣女子担心了。 女子轻轻理了一下滑落肩头的红色绸缎,遮住了漏在外面的一段雪白的香肩,可这一遮反而更显诱惑的韵味。 “这位军爷说笑了,我一个弱女子,有什么好被强人惦记的,如果真的遇到恶人,大不了从了他们就是,倒是军爷,你这样英武的汉子,还有这么硬气的威风,要是被强人惦记到了,官爷,你给还是不给啊。” 这句话说的是千娇百媚,女人指的硬气是霍平的那一对金锤,霍平哈哈大笑,经不住得意洋洋卖弄起来, “你这小娘子倒是真的可笑,莫说是强人,就算是什么妖魔鬼怪,只怕见到我这鎏金铜锤都要腿脚发软,我这宝锤上,加载有大夏国师的金刚法咒,横扫恶人,自然是不在话下。” 这段话倒不是霍平的自吹自擂,那对金锤的确有法力加持,因为雄安城内需要提防的,不止有一般的贼人,甚至还有那些越界的存在,霍平虽然是个纨绔子弟,但热衷于舞刀弄棒,对那些修者和妖物,也略通一二。 “不信,姑娘你看,我这铜锤上,还刻有佛家的伏魔金刚咒呢。” 红衣女子很是好奇,也低头想要查看铜锤上的符文,霍平也顾不得大腿伤口的疼痛,兴冲冲的摆开铜锤,要示意给女子看。 就在女子低头时,霍平突然手腕发力,铜锤猛的向上一挥,女子躲闪不及,“砰“的一声,被铜锤正中面门,这声闷响,再加上铜锤与女人精致的五官的撞击,让一旁的两个护卫感到自己的面门都是一疼。 “大人”,一旁的护卫紧张的想要上来劝阻,哪知霍平面带凶相,“无知妖孽,竟敢迷惑本官,还不束手就擒!” 一边唠叨着这套熟悉的官辞,霍平的大锤一边继续朝着红衣女子的脑袋招呼。 砰,砰,砰的闷响,眼见着女子原本精致的脸庞,愣是被这铜锤锤得脱了形。 这下,连旁边想要劝阻的护卫都不敢再说话了。 红衣女子不是第一次吃这种报亏,上次还是被唐山以自身为饵的火霹雳算计,妖物这次再次被她眼中的低等生物暗算,暗自恼羞不已,不过显然霍平的铜锤给她的这几下,只是隔靴搔痒而已。 霍平接着看到了让他难以置信的一幕,整个红衣女子的身体慢慢的腾空而起,细看之下,竟然是被身后的一根粗壮的藤蔓抬了起来,而这女子只是藤蔓上的一个枝丫而已,粗壮的藤蔓也不知在沙子里还埋藏着多么巨大的身躯,不断地生长,附近的沙丘都开始蠕动,而藤蔓之上,竟然有无数张嘴同时开口,异口同声的声音,震得人耳膜发痛, “真是无趣,我大概是寂寞久了,才想和你们这些低级的蝼蚁玩玩,可是你们竟然总是自找不痛快,来吧,成为本大王的食物吧,我倒是很想知道,你们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声音刚落,一根藤蔓就直扑霍平,瞬间缠上了他的脚踝,藤蔓的力量凡人难以阻挡,霍平被直接拉倒在地,两把铜锤也甩了出去。 这时两个护军终于回过神儿来,抽出各自的砍刀,朝着那条缠住监军大人脚踝的藤蔓拼命的砍落,马刀过处,虽然并未斩断粗壮的藤蔓,却给藤蔓上留下了一道道撕裂的伤口,而伤口之内,竟然还有粉红色的汁液流出。藤蔓如同一只手臂一般,痉挛着抖动着松开了霍平的脚踝,随即附近整个沙地,如同喷泉一样喷起了无数个沙柱,紧接着,这些沙柱坠地,而原本喷射沙柱的地方,纷纷钻出更多的触手, “监军大人快走!” 明知不敌,两个护军还是挡在了霍平的面前,霍平也不再犹豫,顾不得大腿的伤口疼痛,也来不及去捡两柄铜锤,撒丫子转身就跑。 身后,两个断后的士兵纷纷被触手缠住,一个被密密麻麻的触手缠的仿佛是一个蚕蛹,只是随着藤蔓越箍越紧,从缠绕的藤蔓间挤出了带着肉渣的血浆。而另一个士兵好不到哪去,两个触手仿佛是在争抢,各自卷住头脚,轻松的一扯,可怜的士兵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被空中扯成两段,空中顿时扬起一阵血雾飞花,而那些带着大嘴的藤蔓顿时兴奋的在血雨中舞动起来,那些枝丫上的大嘴拼命的张开,贪婪的吸食着那些带着体温的鲜血。 霍平被眼前惨烈的一幕吓得双腿一软,再也迈不动步子,噗通一声,跌坐在地。 而那些紧随其后的藤蔓,似乎很得意的欣赏着眼前的猎物放弃了抵抗,仿佛是炫耀似的,渐渐地从四面八方朝着霍监军围拢上来。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04章 无望冲锋 上 眼看着身边的两个护卫瞬间被面前这些诡异的妖藤撕碎,霍监军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他想要喊救命,可是张了张嘴,却喊不出声音来。 倒是那些舞动的妖藤突然来了兴致,收起了声势,只留一条粗壮的腕子停在霍平的面前,眼见腕子越长越粗,渐渐生成一个人形,霍平只觉得裤裆一热,因为这生出的人形竟然就是其中一个护军的面容。 “你们这些蝼蚁,为何还死性不改,这大漠不是你们这些无能的鼠蚁可以染指的存在。不过你们来了,本大王倒是免去了些寂寞,不如陪我玩玩?” 妖藤虽然化出人形,可是声音却是由那些无数张附着在藤蔓上的大嘴里发出的,这声音从四面八方把霍平包围起来,吓尿裤子的监军大人喊不出救命,只觉得嗓子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塞住了,甚至喘不上气来。 看猎物被吓破了胆子,这妖藤终于满意的哈哈大笑,所有的妖藤一起跟着颤抖,“当年你们的修者倒也有几分胆色,还用奸计诱我中计被封印,以至于被困五百里哭砂瀚海,你既然也懂修行,那你应该和那些修者有联系吧。” 霍平猜不透这妖藤的心思,不过既然说是被修者封印,那自然会对修行者恨之入骨,连忙为自己开脱, “妖,啊不是,神仙大人在上,我可不是修行者,我这副铜锤只是被国师说是下了符咒,可以替我消灾挡祸,没想到会冒犯了神仙大人。” “哦,这么说你并不懂修行,也找不到修行者了?那好吧,原本我想说,让你找一个能入不惑境的修者来交换你的性命的,看来你是玩不来这个游戏了。” 说着,数支妖藤同时爆起,准备将瘫软在地的霍平绞成肉泥。 “啊!”霍平终于发出了生命中的最后的呐喊,这喊声中浸满了屈辱,更多的,却还是恐惧。 一只高高抬起的妖藤照着霍平的脑门就疯狂的抽了下来。 眼看着霍平的脑袋就要被这如刀锋一般的妖藤切成两半,空中突然一道亮光闪过,一支闪耀着火光的箭头,越过霍平的头顶,正中这条妖藤的末梢, 嘶,被火箭射中的那条妖藤吃痛,颤抖着缩了回去,接着,一阵火雨般的无数流星火箭,瞬间扑上了其他的妖藤们。 嗷,这些火箭让妖藤们纷纷疼的颤抖起来,整个地面的沙丘都开始涌动起来。 终于,一棵如同山一样的妖树从地下冒了出来,而那些射出火箭的常胜骑兵,也悉数杀到。 领头的先锋,头上的火焰盔闪着熠熠之光,正是此次驰援疏勒的边军校尉耿忠。 “抢救监军大人!” 几匹冲在最前面的快马在火箭的掩护下,围住霍平,骑手并不下马,直接一左一右,拉起霍平的两条胳膊,凌空架起瘫软的霍平,火速后撤,其余三匹战马自动护在霍平的身后,此时的沙虫已经从突袭中回过神来,数条藤蔓冒着流星火雨箭,朝着想要抢走自己猎物的这支小队袭来。 断后的三匹战马为了掩护霍平撤离,主动拨转马头,迎着可怕的妖藤冲了上去,只是闪着锋芒的马刀,却对那些妖藤造成不了多大的伤害,于是更多的妖藤把这三匹常胜军的快骑连人带马卷起来抛到了空中,其他的妖藤凌空横切,被拉着的霍平眼看着面前的三人三马,被凌空切成了无数碎块,而那些飞溅的鲜血,染红了他的眼睑,也染红了整个天空。 耿忠是唯一和沙虫打过交道的战士,他招呼剩下的骑手,“不要近战,保持双龙绞阵,火箭持续攻击。” 训练有素的骑手们迅速分成两队,各选一边,绕着沙虫本体开始疾行,一个顺时针,一个逆时针的两层包围圈,迅速把沙虫包围了起来,而形成合围之势的骑手们还在疾驰中继续不断地发射着火箭。 耿忠亲自带着一支合围的骑兵队伍,掩护着霍平终于撤离到安全的距离。 沙虫的无数触角似木似肉,被火箭渐渐点燃,沙虫开始愤怒的嚎叫,上次带给它如此压力的战斗,还是唐山的火霹雳陷阱,如今这些绕而不攻的骑兵们更是让他变得越来越恼火。 终于,他决定让这些根本不配做他对手的蝼蚁们见识一下真正的实力,他是曾经经历过上古神战的存在,他自然有这样的实力。 嗷呜~一声怒嚎,这声音同时来自地面和天空。耿忠直觉有异,招呼旗兵,将骑兵的包围圈扩大,然而,就在骑兵们调整队形时,脚下的地面突然在晃动中撕裂,数道几丈宽裂缝,如同一张张贪婪的大口,瞬间把裂缝上的骑兵们陷入其中。 余下的战马受惊而动,不再行成合围之势,甚至有战马在惊扰之下,竟然随着前面的骑兵,鱼贯而入的掉入了裂缝之中。 耿忠眼看自己的队伍陷入了混乱,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只需要看着唐山校尉的指令依计行事的小小疏勒护军,而是需要担负起这五百常胜铁骑的性命。 耿忠的烽火盔已经在与那些诡异的妖藤战斗中掉落,他把垂在额头的发绺重新盘好,这才发现已经有血迹顺着额头流淌下来,顾不得检查自己的伤势,他招呼身边的一支十人亲军, “随我重新整理队形,掩护大家撤退。” “嚯呀~”亲兵小队们没有丝毫犹豫,跟上耿忠的马头,小心的避开那些撕裂的地面,沿着裂缝的边缘奔跑起来,那些原本受了惊吓,已经失控的战马终于重新认定了自己的头马,开始跟随着这十人小队,以撤退的队形迅速的脱离战场。 沙虫的本体不能快速的移动,但他的优势却在于力量,持续的嚎叫声中,最为粗壮的几条触手仍旧疯狂的抽打着地面,越来越多的裂缝继续吞噬着为马队断后的骑手们。 在耿忠的亲军小队带领下,剩下的常胜骑兵终于把沙虫以及他的那些触手们抛在身后,那些撕裂地面的裂缝中,依稀能够传出陷入其中的人马的悲鸣。 裂缝渐渐被鲜血染成红色。 骑兵队伍一直撤退到十里开外,沙虫的嚎叫已经变得遥远,耿忠这才带领大家停下脚步,开始清点人数。 从金沙开拔的五百常胜,如今只剩下三百多骑,当然,还有一个已经被吓得目光呆滞的霍平监军。 看着幸存手下的那些可怖的伤口,耿忠心中一酸,这沙虫到底是怎么一种逆天的怪兽,唐山校尉和十几个弟兄,当时是怎么与这样的怪物进行惨烈的搏杀的。 被救下的霍平双眼直勾勾的望着天空,无神的眼珠连眨都不眨一下,耿忠前来巡视的时候,还以为这货是被吓傻了,发愁回去该如何向常破虏交待。 倒是霍平像是突然回过神儿来,眼睛终于眨了两下,顾不到裤子上湿了大片的尴尬,双手抱拳,“多谢耿先锋的救命之恩。” 耿忠摆手,“能护得霍大人的周全,那些落难的弟兄们也算没有白白牺牲,这也是我们大夏五军的使命。” 霍平想起自己在盛安初遇耿忠时,虽然是执行公务,但也对他多少有些刁难,心中愧疚,也就不再搭腔。 耿忠清点完队伍,叮嘱斥候兵将战报回报金沙,要金沙守军加紧城防,自己却带着余下的三百骑兵还有监军霍平,直奔天瑤。那里的常破虏还不知道要面对的情况,务必要保证这位五军之首万无一失。 天瑤城的常破虏的确也遇到了自己的麻烦。 天瑤虽然是大夏西北最边缘的城池,但毕竟是大夏版图中的城防,无论是城防工事,还是城内的人口,都是疏勒无法相提并论的。 但等常将军赶到天瑤时,天瑤守军却迟迟不肯打开城门。 “混账东西,兵符和皇上的旨意都已经交给了你们,你们为何还敢怠慢咱们五军指挥使常老将军!” 常将军的副将心中气不过,大声斥责城上的守军。 守城的小头目却丝毫不为所动,“如果是五军指挥使,自然知道咱们五军的军令,只认军令,不看人情,况且我们这些小小守军,并没有见过常将军本人,稍安勿躁,等城防大人校验过手续,自然会放各位进来。” 副将还想发作,却被一旁的常老将军拦住,“算了,这军令就是我下发的,这小子按规矩办事没错。只是这校验手续的时间是有些长了。” 正说话间,膀子缠着绷带,吊在脖子上的天瑤校尉迈着踉跄的步子赶了过来,“哎呀,真的是常老将军,快开城门,快开城门。” 数年前,常老将军巡视北疆的时候,这天瑤校尉还仅仅是个新兵,虽然常破虏对他没有印象,他却认出了常破虏, “常老将军莫怪,这些孩子们都还不曾见过将军,尤其是最近天瑤周围不太平,因此才会怠慢了将军。” 常破虏看了看守城的那个军士,发现他也正心虚的看着自己,上去一拍他的肩头,安慰他说,“小兔崽子,你尽忠职守,没有错。我还要给你记上一功呢。” 转身又问天瑤校尉,“你这伤势所为何事?” 天瑤校尉一声长叹,“哎,我就知道,常将军如果知道了,一定不会对我们不管不问的。” 听了校尉的解释,常破虏将军才知道,天瑤已经经历了西羌铁鹞子重骑和南郡方盾军团的无望冲锋多日,虽然天瑤仗着城坚军勇,已经打退了多轮进攻,但毕竟军械和部队都已经几乎脱力,半个月前告急的文书就已经上报了,大概也是因为皇上要给太后庆生之由,战报应该是被压在了某个大人的案几上。 “这帮饭桶!”常老将军大怒,“如此重要的军情也敢私压,待我回去调查清楚,一定将此人军法行事。” “可是天瑤驻有数千常胜军,城池又固若金汤,那些铁鹞子和方盾为何不知死活的前来进攻?” “这也正是我们不得不小心的原因,因为他们发起的,都是无望冲锋。” “无望冲锋?” “对,明知是送死,可还是坚持不断地发起死亡冲锋……”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05章 无望冲锋 下 常破虏不相信天瑤校尉的说辞,无望冲锋,是最悲壮的自杀,只有最勇敢的士兵,落入最绝望的境地,才会发起这样的行动。 大夏五军能够带给他们对手最终的绝望,但是能够拥有发起无望冲锋的勇气的,只能是九州最勇敢的士兵,大夏五军。 “常将军,您来自天瑤南门,我带您去北门看看。” 天瑤校尉看出了常破虏眼中的怀疑,主动提出要带老将军去北门视察。 常将军将信将疑的跟在天瑤校尉后面,登上了天瑤城的北门门楼,顿时被眼前的一幕惊的说不出话来。 一望过去,自城楼往北,数百步的距离上,尽为一片焦土,各种各样的尸首,横七竖八的倒伏在一起,密集的地方,还有许多尸体层叠在一起。 常破虏扭头问天瑤校尉, “这是什么情况?为何不清理战场?” 清理战场,不仅仅是为了彰显仁义,更是要防止这些残尸可能会带来的疫病,那是比刀剑更为可怖的死神。 “常将军,这些亡命之徒随时都可能再次冲锋,上次就是隐藏在焦尸里的凶徒,趁着我们开门出城时发动突袭,我们死了不少弟兄,才把城门重新关上。” “嗯”,常破虏眉头紧锁,看着一直延伸到远处灌木丛的这一段森罗地狱,“这些死尸里怎么既有西羌的铁鹞子,又有南郡的方盾步军?” “将军英明,他们的确是一起冲锋的。” “宿敌西羌和方盾勾结起来了吗?”常将军心中渐渐升起这种最糟糕的假设。 也并非不可能,可以说当年的北梁也是在这两个宿敌的联手下亡国的。 “如此,常胜军面临的形势更加严峻了……” 正在常将军沉思之时,突然城头的箭楼上,传出了哨兵的呼喊, “敌人!敌人又来了!” 城楼上的众人循声望去,果然远处的那一片灌木丛晃动之下,陆陆续续有不少身影从里面冒了出来。 这些身影仿佛没有了灵魂的躯壳,面无表情的站在灌木边上,静静地伫立就像是一座座没有生命的雕像。 常破虏拢住目光,果然,这些黑影里,有些骑着披着重甲的战马,有些操着南郡特有的盾枪,只是他们之间既不交流,也不分开。 突然,几乎是在一瞬间,所有的黑影都开始迈步向前启动,众多身影用着同样的节奏,同样的速度,一起向着天瑤城防进发。 天瑤校尉站直身体,不顾挂在肩膀上的那条残臂,敌情就是点燃他斗志的火绳,“常将军,末将先去守城。” 说着,甩给常破虏一个坚定的充满斗志的背影,仿佛从未受过伤。 “嗯”,常将军满意的点点头,不顾手下们的拼命劝阻,依旧坚持留在城防上观察敌情。 那些踩着同胞尸体的身影,渐渐开始了加速,不管是战马,还是盾枪步兵,脚踩着那些先前被天瑤守军烧成焦炭的同伴的尸体,无情的践踏,让那些原本焦黑的残尸扬成飘散在空中的粉末,而这些黑色的粉末,盖在那些如同行尸走肉的无情面孔,变得同样焦黑可怖。 天瑤守军慌而不乱,因为他们手中有着大夏五军最引以为傲的火器。 冲锋的队伍距离城墙三百步时,天瑤校尉的左臂举起了令旗,算好距离,令旗一挥而就,与此同时,城防垛口后隐藏的数架火霹雳一同喷出了狂暴的火舌。 火霹雳是大夏最倚重的可以大量毙敌的火器,十根发射后通体燃烧的长矛一同齐射而出,一台这样的火霹雳发射后,可以连续齐射五轮,五十根可以穿透任何重甲的火长矛,构建出一片流星火雨,莫说是血肉之躯,就是战车,铁器,都会被砸的粉碎。 然而比这神佛不敌的致命杀器更让人感觉到恐怖的,是那些在箭矛火雨中继续冲锋的黑色身影们,一旦被火矛击中,人马就想肉串一样被穿透,可是不管是被穿透的人马,还是那些在火矛缝隙中幸存的战士,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被火矛穿透订在地上的尸体开始慢慢燃烧,而那些幸存的黑影,既不躲闪,也不加速,依旧按照原有的路线和速度,继续向着天瑤的北门冲锋。 常破虏终于相信了,这些大夏的敌人,也能够发起无望冲锋。 然而,在经验丰富的天瑤校尉面前,这些冲锋只能被称作是无望。 火霹雳发射完毕,随着校尉手中挥动起第二面令旗,掌管云雷火石的士兵纷纷打开了各自负责的云雷护罩,算计着冲锋的时间,依次点燃了自己的云雷火石。 “哧~哧~哧~”数朵火花,像是跳动的小兽,沿着地面向前奔去,那是埋藏着炸雷的第二阵,也是冲锋队的必经之路。 “轰~轰~轰~”数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在冲锋的队伍进入云雷的时候,同时爆响,一快快地皮在巨大的冲击力下飞向了天空,当然,加载在这些尘土之间的,还有无数已经被炸成碎末的红色血肉。 硝烟和尘埃渐渐落定,起初发起冲锋的数百身影,此刻还站立不倒的,只剩下寥寥数人。 “弓箭手!”天瑤校尉拿出了第三面令旗,藏身在箭楼垛口处的神箭手们已经拉弓满弦如一轮轮圆月。 “等等!”常破虏突然制止弓箭手们,“最前面的那个敌人留给我。” 随即,老将军亲自从随从手中接下自己的那张硬弓,这是当年天魁侯亲自赠送给常破虏的一张牛角弓,它已经替主人收割了无数敌人的性命。 常破虏把弓弦拉的吱吱嘎嘎的作响,随着砰的一声闷响,牛角弓上飞出一道如同闪电的弧线,噗,冲在最前面的身影被迎面洞穿了大腿,因为冲击的速度太快,倒地时连续翻滚了数圈才终于停了下来。 “你去,把这个家伙给我活捉回来!”常破虏命令自己身边的亲卫军抓这个活口,亲军没有丝毫的犹豫,就开始行动。 “大人,此时千万不可打开城门啊!”天瑤校尉吓得一声冷汗,连忙劝阻,没想到亲兵竟然头也不回,“谁说要你开城门的。” 面对着可怕的一幕,常破虏的亲军知道关系厉害,常破虏也无需更多的指示,这名亲军用绳索绑在自己的腰上,让守城的士兵拉住绳索的另一头,把自己从城墙之上放了下去。 亲兵找到被常破虏的弓箭击碎腿骨的身影,把他背到城墙根儿,然后又用上面放下来的绳索捆住俘虏的腰身,指示着上面的士兵把这个俘虏给拉上墙头。 就在亲兵打算把另一根绳索捆在自己身上时,突然,旁边一具焦尸翻了个身,一直藏身在他下面的伏兵跳了起来,一把从后面抱住了亲兵的身体,其他的几具焦尸也翻到一边,焦尸下的伏兵纷纷跳了起来,冲到亲兵的近前,就开始用散发着恶臭的牙齿,撕扯起亲兵身上的血肉来。 亲兵下来的时候只为抓俘虏,身上并没有携带武器,城墙上的常破虏一边命令其余箭手寻找战机和角度,一边继续亲自搭弓放箭,一支支利箭呼啸而下,那些把亲兵团团围住的幽灵纷纷中箭,但不知是因为饿了太久,还是被邪魔附体,等箭雨控制住了局势,那名可怜的亲兵,竟然被这样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存在,给活活撕去了面部的表皮,身上所有裸露的皮肉也大部分都被啃食掉了。 亲兵没有发出一声惨叫,而是用颤巍巍的手指指向天空,身上的鲜血还在不住的流淌,但他的生命,显然已经走到了尽头。 城墙上的众人面面相觑,因为五军将士都明白,亲兵做的这个手势,是想尽快摆脱痛苦。 没有人敢去履行对战友的这个承诺,毕竟这名亲兵是常破虏将军的亲随,没有人敢夺去他的生命。 但常破虏怒吼一声, “你们都是死人么?我们五军的军纪到了今天,竟然都到了可以随意违背和抗争的境地了么?” 愤怒的常破虏第三次拿起了弓箭,这一箭,直接穿透了那名亲兵的心脏。 城墙之下,瞬间又堆起了一个小小的尸堆。 那个被亲兵送上来的俘虏,已经被守军五花大绑的捆了个结实。 “你到底是南郡还是西羌的士兵?” 常破虏的问话简短有力,刚刚亲手射杀了追随自己多年的亲兵,让这位老将军失去了原有的耐心。 可俘虏似乎完全不在乎常破虏的怒火,依旧用空洞的眼神望着昏暗的天空,并不答话。 一旁的士兵气不过,挥舞起铁拳,照着俘虏黝黑的面庞上狠狠地揍了几拳,一丝鲜血从俘虏的嘴角淌了出来,俘虏的眼神中这才开始恢复了几分神采。 他看了看揍他的守军,又看了看守军身后的常破虏,知道常破虏是个级别足够高的大夏将领,淡淡的说了句,“我是南郡人。” “为何会与敌人勾结,又为何要对我大夏玉瑶发出无望冲锋?” 常破虏口中的敌人,指的自然是那些夹杂在冲锋队伍里的西羌铁鹞子重骑。俘虏冷笑一声, “命都没了,你们这些当官的,就不要再逼着我们去自相残杀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何发起这种没有意义的冲锋?” “因为,因为他们来了……”俘虏显然陷入了某种可怕的回忆,当说出他们二字时,身体开始瑟瑟发抖, “他们,他们真的来了,我们,我们全都得死……”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06章 天瑤信鸽 常破虏无奈的瞪着面前疯疯癫癫的俘虏,看样子也问不出什么话来,不过他终于明白天瑤校尉所说的无望冲锋是什么情况了。 “天瑤校尉,有没有放出探子,看看这些疯子到底有多少人马?” 天瑤校尉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们已经放出去三批信鸽,奈何一个回来的兄弟都没有。” 信鸽,指的是夏军中挑选出来的机灵善变的侦查兵,善于装扮成各国的人马,打探敌方的消息,三批信鸽,近五十个好手,已经是天瑤大部分的侦查力量了。天瑤校尉知道接下来的战斗中还要倚仗这些侦查的力量,所以舍不得最后一支信鸽小队,也不让他们再去打探敌情了。 “嗯,”常破虏知道边军的不易,但是作为统帅,他不能有太多的同情心,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老将军自然明白慈不掌兵,义不理财的道理,他指着身后的另一个亲兵, “山猫,你带一个小队的信鸽,务必摸清对方的人数,来路,还有,刚才那个疯子说的‘他们‘,也要搞清楚到底是谁。” 转而对天瑤校尉下令,“你不是还有一个小队的信鸽么,交给猫子,现在就要放出去。” 校尉耿直,“将军,这是我们天瑤最后的一支信鸽了,再放出去,也只是让他们白白丢掉性命……” 校尉还想继续说下去,不妨被常破虏一脚结结实实的踹到了肚子上,瞬间整个人向后面飞了出去,直到数步开外才坠落到地面上,不等他缓过神儿来,满头白发的破虏将军身形迅速的跟了上去,一脚踩住校尉的胸口,阴沉着脸色喝问, “你是怎么混到校尉一职的,你身上只有信鸽的命吗?你可曾看到这天瑤数千的守军,近万的百姓,你可曾看到,天瑤后面,大夏那些没有城防的城市,还有大夏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 一番斥责,让校尉说不出话来,他翻身起来,顾不得清理那些粘了满身的黄土,也顾不得胸口还在疼的喘不过气来,恶狠狠的对身边的手下吩咐,“让信鸽他们带上家伙,听山猫大人指挥!” 常破虏这才微微点头,进而又放出两支快骑,一支去通知附近的两城做好戒备,另一支去疏勒通知耿忠和霍平,敌情有变,如果不敌,让二人火速退回天瑤。 安排妥当,老将军总觉得哪里还欠妥当,又问军需,“还有多少火器?” 火器尚有留存,只是最近消耗较大,看着被自己揍过的校尉依旧忙前忙后的招呼着重新布设火器,又要城防在晚上增加了双倍的巡营,这才让这位沙场老将的心中稍稍安稳了一些。 但那种大战将至的不安,却像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始终萦绕在老将军的心头。 山猫也带着天瑤最后一支信鸽小队出发了。这只山猫是靠着自己的实力,才深得常破虏的信任的,虽然他年方而立,但是已经在军中历练多年了。 每隔几年,常破虏都会亲自到边军中巡营,留意挑选那些悠秀的军旅才俊,带到自己的身边加以历练和提拔,这也是平民出身的天魁侯当年留下的习惯。 当年常破虏也是这样被天魁侯发掘的,天魁侯曾经对常破虏说过,“希望你将来也能多给这些年轻的将领创造机会,他们朝中无人,往往会埋没于大夏那些擅权夺利的权贵们手中,而一旦真的有了战事,帝国所能倚仗的,只有这些有着真才实料的才俊。” 山猫虽然还只是常破虏身边的一个低级校尉,但能以这种身份被常将军看中,自然有他的不俗之处。 出发前,他先去再次提审了那个憨憨傻傻的俘虏,虽然没有得到什么更全面的情报,但也探出,这些不断发起无望冲锋的队伍之间并无统一协调指挥,而那些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战士,也说不清到底为何会加入这样的冲锋,他们只有一个信念,面前的高墙坚城,是唯一的生路,因为在他们身后,还有更恐怖的敌人在不断地逼近。 那些敌人到底是什么?他们自己也说不出来。 山猫分析了一下形势,交代天瑤这最后十人的信鸽小队。 “出城之后,我们不要统一行动,十人分成五支小队,分开间隔三百步,探查敌情。如果一旦遇险,不要恋战,前方首先要把敌情向后传递,如果被敌人黏上……”山猫看了一下周围面色凝重的几人,“每个小队的两人,都指定了一个负责狙击阻滞敌人行动的队员,力保至少有一人可以脱身。” “记得,情报比我们的生命更加重要!”山猫向众人下达了自己最终的命令。 十只信鸽都知道先前去探查敌情的那些战友的下场,虽然心中都有些不安,但多年受训的素质,让他们各自郑重的向这位陌生的指挥官点头称是。 “出发!”这支身负使命的小队按照山猫大人事先设计的方案,两人一组,陆续出发。 此时,已经将近傍晚,落日的余晖撒在城墙前的焦土之上,分不清哪些是残火,哪些是火红的夕阳,信鸽们悄悄的用绳索而下,绕开那些残尸,避开暗藏的云雷,向着那片不断涌出行尸走肉的灌木,潜行而去。 三百步,是山猫根据目前的光照条件估计出的距离,是前后小队进入远处的密林前,能够彼此目视的极限距离。 山猫自己,跟随着第二支小队的两个人,也渐渐靠近了远处的那片灌木丛林,此刻落日的余晖已经尽数被阻挡在丛林之外,丛林之中无数个至暗的阴影,仿佛一张张准备吞噬人命的贪婪之口。 终于已经到了丛林边缘,最前面二人的身影已经彻底隐没在那些散落各处的阴影之中。山猫又看了看后面三百步处的第三小队,双方各自打了手势致意,山猫和身边的二人一闪身,各自将身形隐入了丛林的黑暗之中。 黑暗,是人类先祖的血脉里一直流传下来的恐惧,不知有多少生命都被那些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尖牙利爪撕成了碎片,当阳光被夜君挡在了这个世界之外时,可怜的人们只能用火光,驱散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死亡。 可是,对于信鸽小队的勇士们,黑暗,却是最好的伪装。 山猫按照事先的约定,每走百步,都会留意一下最前面的二人刻在一旁树干上的记号,只要记号不断,就说明前面的二人探查的一切顺利。 同时,山猫的小队还会在现有的记号下,加上自己的信号,这也是让小队们彼此能够呼应,确保所有的侦查小队,互为倚仗。 步入丛林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山猫渐渐感觉到了异常,身边无边的黑暗始终看不到尽头,而且,突然山风渐起,枝叶彼此摇动拍打的声音,就像有无数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围拢了过来。 一旦脑海里浮现出如此的设定,那些山风呼啸的声音顿时让人感觉到毛骨悚然。 “情况不对。” 直觉让山猫停下了脚步,一旁的两个信鸽不明就里,也赶紧在山猫的身边伏下身形,左右各自加强了戒备。 “山猫大人,有什么不妥么?”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我们第十五次看到前面的记号了。” “是的,大人没有记错。” “那你们看,这第十五个记号和前面一个记号是一样的。” 其余两个信鸽一看,果然如山猫所说,这个记号和前面一个记号一模一样。 两只信鸽心中顿时大骇,前面的兄弟已经出事了…… 因为之前训练有素的信鸽小队竟然全部音信皆无,山猫也格外加了小心,按照他的约定,不仅要求前面的小队留下暗记,更要求这些暗记隐藏了许多记号之外的消息,比如,每隔五个记号,一定要在这第五个记号上,加上一个不会被轻易发现的特殊暗标,以防被敌人模仿这些标记,诱使后面跟随的信鸽误入歧途。 这第十五个记号,已经是被人做了手脚,山猫笃定,信鸽已经被暗中隐藏的敌人盯上了。 “我们不要再往前行了,顺着自己的标记回撤,与后面的小队汇合。” “是!”两个信鸽从背后掏出了各自的武器,信鸽小队专用的小型连弩。 这种连弩弩身精巧细小,便于随身携带,虽然射程有限,但在二十步内,可以十只短箭疾射连发,火力足以让信鸽在短兵相接时以少胜多,并能够迅速脱身。 可等山猫小队退回到上一处记号时,让他更加不安的事情出现了,后一对信鸽竟然没有跟上来! 按照山猫的设计,小队之间只留下一个记号的距离,可如果自己回退到上一处记号时不能与后一队相遇,那只能说明,敌人已经把他们分割包围了。 “怎么办?大人。”两个紧张戒备的信鸽一同看向了年轻的指挥官。 山猫眉头紧锁,出发前,他曾设想了许多短兵相接的方案,可没想到敌人强大到在他如此缜密的方案中,竟然还是能够不被察觉的把他们围猎了起来。 “消息比我们的命还重要。”山猫想起了自己交代给手下们的指令,现在,他不怕死,他只怕死之前不能把丛林里的情况传递出去。 但让他疑惑的是,对方到底是什么目的,既然能如此轻易的把信鸽小队引入伏网,可是为何却还不现身,或者对猎物下手呢? 密林之外,夕阳也已经完全没入了远处的天边,还在城楼上监视着动静的常老将军,雪白的须发在凛冽的寒风中随风飘摆,他目送着山猫的天瑤信鸽们一对对没入到远处的丛林,可是直到星耀中天,依然没有看到他们返回的身影。 常将军并不怀疑山猫,可如果这最后一支天瑤信鸽依然石沉大海的话,他还会继续派出更多的侦查小队。 对常破虏将军来说,再多的敌人都不可怕,但可怕的是,你对自己的敌人一无所知。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07章 帝国的狙击 常破虏坚信自己的直觉,这一晚将是天瑶城不太平的一晚。 和他有着同样感觉的,还有天瑶校尉。 边军彪悍铁血的生活,让天瑶校尉对自己被常将军当众踢飞的事情并不太在意,而是带着常将军来回巡视着各处的城防情况。 虽然常将军对天瑶校尉流露出来的仁慈和犹豫不满,但是检查过他布置的密不透风的城防,心中慢慢扭转了对这样一个手下的看法。 月已上中天。 大夏北疆的冬夜,虽不像北荒大漠那样雪怒风嚎,但透骨的寒意也能轻松的刺穿冰凉的铁甲。天瑶校尉担心年过花甲的老将军身体吃不消,叮嘱手下, “带常将军先回府邸稍微休息片刻。” 常破虏终究是血肉之躯,虽然身体里依旧流淌着大夏男儿的热血,但几番巡视下来,那些刺骨的寒风终于还是唤醒了他身体里经年累月积累的伤痛,他也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一定不好看,也就不再坚持,只是还不忘交代, “记得叮嘱伙头军,给守夜的弟兄备些姜汤驱驱寒气。” 这才跟着护卫准备回校尉营房休息。 此刻,那片密林深处,一双双闪着绿光的眼睛缓缓睁开,一起望向了那个被高墙环卫的人类城池,而密林边上,又一批准备发起无望冲锋的人马,已经集结完毕。 这些等待冲锋的黑影站着一动不动,仿佛就是一尊尊雕像。 和之前抓到的俘虏说法一样,面目黑暗,神情麻木的西羌铁鹞子和南郡方盾兵之间并没有交流,甚至连他们自己也不知在等待什么,又或者准备要去做什么。 忽然之间,所有的人马脑海里都同时回荡起一个声音,“攻!” 于是,马队步卒,一起迈出了前进的步伐。 大夏天瑶城的箭楼,最上的高台上站着的是值夜的瞭望兵,今晚校尉大人带着五军之首的老将军已经前来巡视了两遍,瞭望兵也明白自己肩上的重担,甚至可以说是关乎着整个帝国的安危。 于是两个瞭望兵互相警醒,正一刻不停的扫视着月光的清辉铺满的城下森罗战场。 奇怪,远处的那片灌木丛怎么不合夜风的节奏,晃动的有些异常?一个瞭望兵拍了拍旁边的战友,指向了那条缓缓蠕动的黑影。 另一个瞭望兵仔细的盯着这些黑影的边缘,突然,他发现,这些晃动并不是灌木的形状,这些晃动的黑影正在朝着城墙,缓缓的异动着。 瞭望兵不再犹豫,抄起一旁的铁槌,照着悬空的一面硕大的铜锣砸了上去, “哐~”浑厚震撼的锣声,传遍了城墙上的每一处角落。 “有敌袭!”“有敌袭!”瞭望兵的警告经过一个又一个值守的士兵的传递,让整个城墙都警觉起来,一只又一只火把,交替着亮了起来。 天瑶校尉听到了锣声,第一时间冲上了城墙。本来已经快走到校尉营的常破虏,也听到了北门上的动静,立刻拨转马头,向着警报响起的地方奔去。 此时那条隐隐蠕动的黑线,终于彻底暴露在了月光之下,天瑶城墙上的守军顿时心中一寒,这条黑线,竟然是密密麻麻的新一轮的无望冲锋,只是这一次的冲锋,人马之数远超了白天那些人马的数量,以至于人头攒动,形成了一条蠕动着前行的黑线。 天瑶校尉的心中不由得一沉,“怎么会有这么多人马?” “望箭!” 校尉一声令下,几个士兵立刻取来几支特殊的竹箭,在火把上点燃了箭头,弯弓,搭箭,满弦,然后“嗖”的数声,几支望箭带着的火焰,冲着半空飞了出去。 望箭,是一种特殊的飞箭,是在夜战中,为弓箭兵提供射击辅助的飞箭。望箭比普通的飞箭箭杆要长一些,除了一般飞箭的尾羽,在靠近肩头的地方,还有两片比尾羽还要宽大的翅羽。 这些翅羽,可以帮助望箭在下降的过程中,御风而行,比普通的竹箭飞出更远的距离。 而在靠近尾羽的地方,箭杆之上,箍着一圈配重用的竹筒。竹筒之内可以放些发狼烟的材料称为“昼望”,也可以灌入火油称为“夜望”。这样,白天可以用“昼望”放出狼烟,晚上又可以用“夜望”点起火焰。 能放望箭的箭手,比一般箭手的技艺更加高超,他们此刻放出的就是灌满火油的“夜望”。无数次的训练,让这些箭手无比自信的放出了第一批“夜望”。 望箭出击,并非平射,而是通过选择最佳的角度,朝着半空中离弦而射,能够精准的控制箭落之处距离射手的距离。 只见一团团火焰,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弯曲的圆弧,先升后落,最后牢牢的钉在远处的地面上。 首望,四百步。 二望,三百步。 三望,两百五十步。 四望,两百步。 五望,一百五十步。 …… 五望之后,就可靠着城墙上的灯火,直接看清墙下的动静了。 这些望箭,即使为了照亮敌人的行踪,也是为了给其他的弓箭手们提供射击的距离感的。 很快,第一批望箭,就被冲锋的黑线给淹没了,这说明冲锋的队伍已经距离城池不到四百步的距离了。 可是天瑶城防,除了这批望箭,并没有其他的动静。 渐渐的,黑线移动的速度开始加快了,同时,第二批望箭也开始陆续熄灭,天瑶城的反击终于开始了。 轰轰轰,数声低沉的爆炸声响传来,一只只仿佛刚从熔炉里抽出来的燃烧着的竹箭,从城墙之上并排齐出。 因为三百步之内,正是大夏无敌火器,火霹雳大发神威的距离。这些经过白天射击后的火霹雳,重新装载了用来疾射的长矛,而这些飞行的火矛,在夜间咆哮的效果更是震撼。 密集的冲锋线阵上,终于被这些火矛撕出了一道道豁口。 火矛势大力沉,每次坠地时都会带动击中的目标移动一段距离,而在移动路线上的其他目标,也都会如同串成肉串一般,尽数被贯穿身体。 可是这些被撕开的裂口,反而让城墙上的天瑶校尉脸上更加凝重起来——相对于这些撕出的裂缝,那条冲锋的黑线显得是如此的强悍,每道火矛撕出的裂缝很快就会被其他的黑影给填满。 火矛像是刺破海浪的快船,而那些冲锋的黑影,构成了整个大海的波涛,船,不能挡住浪。 “情况怎样?”正当天瑶校尉心中不安时,身后一声低沉又粗重的问话,给他带来了无比的勇气。 “常将军,形势不容乐观,敌人比白天来的更加迅猛,人数也更多,我们的防线目前还可以抵挡。” 这次天瑶校尉略显不够自信的答话,倒没有引起将军太多的不满,这也是常将军预料到的情况,他亲自登上了箭楼的瞭望台,看着下面那些已经被火焰点燃的冲锋队伍,不禁自言自语的问道,“他们,冲锋到底是为了什么?” 常将军的经验让他有了准确的初步判断,这些发动冲锋的队伍,并非为了取胜。 不计成本的疯狂攻城,一般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城防不够坚固,防守力量比进攻力量薄弱许多,这时猛攻的目的,是希望通过气势来攻破守军的意志。二是为了复仇,不计成本的进攻,只为宣泄某种之前的不满和屈辱。但这两种情况,都还有一个隐含的前提,那就是战损不要超过了可以承受的范围。” 常破虏将军已经估算了一下攻城的人员损失,在如此消耗之下,即使是最终城破,那也是得不偿失的。 因为如此大量的消耗,既不能通过城内的掠夺来进行补充。惨胜后,即使攻陷了城池,但消耗过大,也就不足以抵抗大夏驰援的常胜边军。 但即使如此缜密的分析,也丝毫不能影响到常将军守城的决心。他已经给天瑶的守军们讲过这个道理,天瑶的防守,将会是整个大夏帝国的防守,如果天瑶失守,那么大夏帝国损失的不仅仅是天朝上国的威严,更是战略要地的失守,是大夏帝国面临敌人长驱直入的危险。因此,常破虏决定,今晚,他要做天瑶校尉的手下,一起守护这座位于大夏帝国西北的门户之城。 此刻,几座火霹雳的发射台已经尽数发射完毕,天瑶校尉嘱咐守军抓紧时间重新布设火矛,另一边,他亲自督导,开始启用天火云雷。 等到冲锋的敌人已经突破了三望时,负责操作云雷阵的士兵纷纷引燃了自己手边的引线。 嘶嘶嘶,一颗颗跳动的火星,带着死亡的气息,欢快的向着黑暗中奔去。 云雷需要通过引信引燃,因此不能距离城防过远,但它由于爆炸时的冲击力量实在过大,又不能太过靠近城墙,因此就布设在二百步上的距离。 轰~轰~轰~断断续续剧烈的爆炸声响起,是埋在地下的那些云雷的怒吼,这一声声的咆哮仿佛是大夏帝国的警告,无论你是何方神圣,如果胆敢来犯,必将被我大夏用尘土埋葬。 事实正是如此,那些爆炸的云雷掀动着整个大地都在颤抖,不停的有掺和着血肉的黄土飞入半空。随即松软的泥土又不断从天而降,把那些炸得稀碎的尸块,逐渐掩埋。 爆炸的烟火散去,天瑶的守军紧张的监视敌人的动向,穿过了层层硝烟,那些幸存的冲锋者们,丝毫没有调整自己的节奏,依旧是坚定的向着城墙涌了过来。 “弓箭,发!”天瑶校尉的声音沉着坚定,因为他知道,作为指挥官,必须要带给自己的士兵们足够的信心,如果心存不安,也要尽力的隐藏起来。 因为他的士兵们,此刻也感觉到了不同,先前的冲锋虽然也很搏命,但还没有到让弓箭手直面如此多的敌人的境地。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08章 人在城在 大夏弓兵,有效射程在一百步之内,但借助高大的城墙之势,可以将射程延伸到一百五十步左右。 当云雷阵的硝烟散尽,敌人后续的冲锋依旧势如潮水般的涌来时,这些长弓手开始出击了。为了增强夜战的效果,他们也都使用了火箭疾射。 一道道火焰在空中划出闪亮的弧线,弧线从城墙的垛口出发,一头扎进那条还在前行的黑线之中。 此刻冲锋的敌人已经依稀可见轮廓,被火焰击中的黑影,只要双腿还能走动,就会依旧按照原来的节奏前行,甚至,不去扑灭身上的火苗。 那些火苗就在被击中的躯体上越烧越旺,直到熊熊的火焰顺着那些身体的轮廓把他们全部包裹起来。 一团团行走的火焰,无声无息的烧着,直到把双腿也彻底烧断,火团才会倒地慢慢熄灭,这火光照亮了周围更多沉默,麻木的表情,他们不是士兵,他们只是来自地狱的被抽去了灵魂的行尸。 “放箭!放箭!”天瑶校尉大步的来回走在自己士兵的身后,虽然知道此刻已经无需指挥,战士们也各自有各自的目标,但他依旧一声声的下达着指令,好让手下们知道,他们的指挥官有足够的信心和他们一起,击退这些魔鬼般的敌人。 已经来不及点燃火箭了,面对黑压压的冲锋队伍渐渐逼近城墙,弓兵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再去点燃火箭,而是直接一支接一支的把身旁箭篓里的箭矢疯狂的射出去。只是这些箭矢不再像火箭那么有气势,对这些恶魔般的敌人杀伤也很有限,因为如果不直接击穿这些魔鬼双腿上的肌腱,即使他们上身插满了箭矢,依然不会停下前行的脚步。 不过终究还是缓缓的,有被烧成焦炭或者体内鲜血流尽的身影停了下来,可同时却有更多源源不绝的身影,突破了天瑶城外的层层防线,望箭大声的向同伴们通报着敌人锋线的距离,一百步,八十步,六十步…… 飞镰准备,长枪准备,火油准备…… 天瑶校尉忙中不乱,依次下达着一条条指令,守军们用无数次训练出来的战斗素养,隐藏着整个天瑶城的隐隐不安。 突然之间,嗖的一声,城墙上的一个守军士兵,应声倒地,胸口,插着一只黑色尾羽的飞箭,周围的士兵见状大声警示,“起盾,起盾,敌人已经越过一箭了。” 随即,其他天瑶的大夏守军,顺势各自在面前架起了盾牌。一阵箭雨即刻倾盆而下。 天瑶校尉心中一沉,这是第一次,敌人的大队已经攻击到可以一箭射到城墙之上的距离了,先前的战斗中,只有少数零星的突击才能突破到如此的距离。 突然,校尉想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冲着箭楼大喊,“掩护常老将军撤退!” 几个亲军上来就想架着常破虏撤退,哪知常将军虎目圆睁,瞪着众人,“我要在这里看着你们击退敌人,我看谁敢把我拉走?把我的弓拿来。我们仗着城防之势,竟然让敌人攻入一箭之地,真是耻辱!” 手下们看着暴跳如雷的常破虏,面面相觑,大家都知道这老人的火爆脾气,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天瑶校尉一看常破虏坚持不肯从城墙上撤下来,只好带着自己的几个亲兵,亲自冲上箭楼,“常将军!你身系我们大夏五军的命运,如果你出了什么事,不是我能担待的起的!” “我要在这里亲眼看着你们退敌,听不懂么?” 常破虏并不正眼瞧赶过来的天瑶校尉,而是拉了拉自己的硬弓,然后甩掉披风,摘掉影响开弓的肘甲, “我倒要看看,这弓弦还能不能杀敌!” 常将军的决定让天瑶校尉愁眉不展,老将军的脾气可以理解,但如果他真的在天瑶出了什么事,那绝对不是天瑶城可以承受的起的,更重要的是,如果还要担心这老爷子的安危,他也无法全神贯注的指挥城防。 终于,校尉下定决心,一跺脚,“常将军,如此,就莫怪卑职得罪了!”校尉冲着身后一挥手,数十个边军冲上前去,架着老将军就往城楼下跑去。 “小兔崽子,你们这是造反啊!”常破虏虽然人高马大,可还是被更加高大的边军架起,双脚离地,他不甘心的扭动着身体,却又无法挣脱那些锁着自己肩背的臂膀,“看我不砍了你们……” 天瑶校尉在身后朝着常老将军的背景握拳起誓,“常老将军放心,我等天瑶常胜军向您保证,那些贼兵倘若想要进入天瑶,除非踏过我们的尸体。” 常将军听着这坚定的话语,不再挣扎,他安静下来,这才让架着他的士兵也松开了手臂。老将军相信手下这誓言背后的力量, “小兔崽子,从这一刻时起,我听你的安排,天瑶所有的大夏人都听你的安排,但是,我不是要你去死,我要你能做到,人在城在!你们都松开我,留下来听校尉指挥,我自己回去!” 一辈子的军旅生涯,让老将军明白,临阵不可换将,而且先前的战斗,天瑶校尉也证明了自己的指挥才能。常破虏的眼光判定,这是值得信任的手下。 常将军态度的转变,让天瑶校尉长出了一口气,他甩掉还挂在自己脖子上的布条,活动了一下臂膀上的伤势,冲着常将军的身影大声回应,“请将军放心,人在城在!” “人在城在!” “人在城在!” …… 同样的喊声,很快响彻了整个天瑶城防。 密集的箭雨开始在空中交错而过,双方的箭矢甚至有的会在空中相撞,纵是有盾牌的防护,还是不断有守城的大夏男儿倒下。 而那些攻城的身影,被密集的箭雨覆盖,倒下的身影更多。 可纵是如此,那条漫无边际的黑线,还是如同潮水一般漫到了城墙脚下。无法想象一向势同水火的铁鹞子和方盾步兵,竟然组成了数万众的联军,一同冲击着大夏的这座边城。 让城墙之上守军更加不可理解的,是这些敌人竟然连破城的攻城锤和攀登的云梯都没有,铁鹞子重骑们只是靠着战马的血肉之躯,一次次的疯狂的撞击着坚固的城门,那些高头大马身上的重甲被撞成碎片,然后撞碎血肉,到最后撞碎森森白骨,直到倒毙在城门前再也爬不起来。 那些方盾步兵直接在自己身上扛起盾牌为梯,后面冲上来的盾兵爬到前面的盾牌之上,继续扛起盾牌蹲下,如此反复,延伸,眼看着一道道可以直接冲上城墙头的斜坡通途,就靠着这些混杂着方盾和血肉的材料,搭建了起来。 守军的飞镰出击了。 数个原本挂在城墙头的如同巨大的镰刀的铁钩子,被守军从城墙上推了下来。 这些重达千斤的巨大的铁钩,一头连着童臂粗细的铁索,铁索又由铁环牢固的钉在城墙的墙砖里。随着铁钩的下坠,被铁索牵引着像钟摆一样紧贴着城墙,划出一道巨大的圆弧,圆弧过处,铁钩把那些顺着城墙架出人梯的方盾步兵切成一片片碎肉,并甩飞出去。 刚刚搭好的那些人梯,就被这样的飞镰硬生生的从城墙根切断,随即整个人梯也轰然倒塌。 可是如今的攻城,已经不再是无望冲锋了,因为,那些不断涌到城墙脚下,踩着前面同伴尸体的士兵们,已经看到了破城的希望。 一道人梯倒下去,数道人梯继续不断的搭建起来,守城的长枪兵,开始不断用数丈长的矛枪,捅刺那些快要冲上城墙的敌人。 随着城墙上的惨叫声不断响起,天瑶校尉知道,那些攻城的士兵是不会发出这样的惨叫的,这些惨叫只能是被杀死的那些守军临死的不甘,而一阵紧过一阵的惨叫只能说明,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城墙已经被敌人攻破了。 校尉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火油出击! 天瑶校尉已经启用城墙之外的最后一道防线了,几个架设在城墙隘口上的硕大的油桶被看守的士兵砸开,顺着开口的地方,汹涌而出的火油沿着城墙的外缘倾泻而下,那些还在拼命向城墙上攀登的方盾步兵,任由这些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火油浇满全身,依旧没有停下向上的攀爬。 终于,火油倾泻完毕,守军手打火把,点燃了这些火油,瞬间,整个天瑶北段的城墙,全部被炽热的火光照耀起来,那些被火油浸满了身体的攻城方盾步兵,全部变成了一团团行走的火焰,这些火焰仍旧倔强的朝着城墙攀登几步,但很快就被大火烧成焦炭。 这点然整个城墙的火焰,是天瑶最后的防线了,透过高达数丈的火焰铸成的城墙,天瑶校尉看到了火墙之后,还在不断涌来的黑压压的敌人,他忍着身上的伤痛,抽出了自己的跨刀,他的一条膀子伤口并未痊愈,但校尉明白,天瑶最后的决战,即将到来。 火油燃烧的猛烈,几乎烤红了每一块墙砖,但火墙却在燃烧一阵后,慢慢的开始萎缩变矮,天瑶校尉指挥着所有还能战斗的守军,全部拔出了跨刀,等待着最后肉搏战的开始。 “人在城在!”,就在校尉眼睛死死的盯着越来越矮的火墙时,突然从身后跑来一个报信的士兵, “校尉大人,山猫校尉回来了!” “山猫?!”天瑶校尉身体一震,这是天瑶城唯一一只回来的信鸽。那些黑压压的敌人到底有多少人马,他们又来自何方,这些困扰了这位天瑶城指挥官数天的问题,能够找到答案么? 校尉转身望向身后,那里,一个在其他士兵的搀扶下,依旧步履踉跄的身影吸引了校尉的目光,仔细辨认之下,正是傍晚时分,被常破虏亲自派出去的最后一批信鸽领队,信鸽山猫。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09章 山猫的情报 山猫身上还穿着信鸽特有的黑色紧身衣,只是上面已经被撕裂出一道道口子,有的地方还渗出了血迹。 “常将军已经把今晚的指挥权全权交给我,你有什么尽管直说!”天瑶校尉看到山猫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特地打消他的顾虑。 山猫依旧希望单独与天瑶校尉汇报。 天瑶校尉心中不悦,战事已经火烧眉毛,这常将军眼中的红人怎么还这么婆婆妈妈,不过碍于老将军的面子,天瑶校尉按照山猫的意思,来到一处僻静之处,止住身边的随从, “山猫大人,这里已经安全,请您长话短说。” “好吧,校尉大人,天瑶只怕守不住了……” “什么?”这句太过简短的话语让天瑶校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他明白过来山猫所说的意思,顿时一股怒气上涌,他强忍着没有发作,不过难以压制语气中的不满, “山猫大人如此高见,请问可有依据?” 山猫能够理解天瑶校尉的不满,但也无可奈何,只得把自己探得的情报简要的汇报了一遍,从这精简的汇报中,天瑶校尉也大致了解了山猫在那片密林中的经历。 等到山猫自己带领的那个信鸽小队意识到已经被敌人的圈套逼入绝境后,他们并没有打算束手就擒。 “既然四面八方全都留下了我们的路标,那敌人不动手的原因要不是没有我们的实力,不敢下手,要不,就是这仅仅是他们的某种障眼法,他们其实并没有发现我们。” 跟在山猫身边的两个信鸽也都是训练有素的好手,从最初的慌乱中迅速镇定下来,“那依大人所见,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如果真的是敌人在我们身边模仿了我们的标记而不让我们发现,那他们不可能没有收拾我们的实力,所以,我猜我们八成是中了敌人的障眼法。如果是以奇门遁甲之术制作的幻像,我们应该早就落入了陷阱,现在看来,八成是某种幻术在折磨我们。对付幻术,总有一个一通百通的法门,那就是用我们的阳泉之血,去看这个世界上的幻像。” 说着,山猫给两个手下做了一个示范,用匕首在自己的双眉之间,轻轻划开一道口子,一滴殷红的鲜血从划口里淌了出来。 “这里是阳泉,是我们生人阳气聚集,三灵火最旺盛的地方,这一滴阳泉血,应该能够助我们洞穿幻术带来的幻像。” 说着,山猫用手指蘸了那滴阳泉之血,涂抹在自己的两个眼睑之上,然后闭目屏息凝气,再一睁眼,眼前的一幕差点把他的生魂惊飞。 那些刻满了一模一样的路引符号的大树根本就不是树,而是无数个准备发动无望冲锋的方盾步卒和铁鹞子重骑。 山猫下意识的顿时伏在地上,再仔细观察之下,却发现这些士兵们竟然如同树桩一样,直挺挺的站立着一动不动,麻木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直勾勾的盯着天瑶城方向的两个眼睛,也只剩下空洞洞的关键,而且此处处于树林深处,也不可能看的到天瑶的城墙。 其他两个信鸽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盯着山猫说不出话来,但满脸都是狐疑之色。 山猫到底是更见多识广一些,反应也快一些,“不要惊慌,看这意思,这些人也都处在某种幻像之中,他们似乎看不到我们。” 说着,山猫不再说话,而是打着手势,指挥着手下跟着自己,凭着感觉朝着林外退去。 隐藏在林木间的那些士兵几乎和林木一样茂密,山猫三人小心翼翼的撤退,有时几乎与这些雕塑般的士兵擦肩而过,山猫注意到,这些士兵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眼白,也看不出瞳孔的轮廓,只是整个眼眶之内,尽为乌墨一样的黑色。 突然,山猫感觉背后一凉,莫名的觉得有一道不一样的目光射在自己的身上,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让他警觉的朝着目光来向望去,那里,一个看起来年纪较长的老兵虽然也呆立不动,但是山猫细瞅之下,发现老兵的目光果然有些异常。 乍一看,老兵也是眼眶之内只剩乌黑一片,但是细看之下,他的乌黑却要比其他士兵的黑色浅了一些,更为异常的,因为眼底的黑色相对浅一些,导致依稀可以看出老兵一对瞳孔的轮廓。 山猫停下脚步,死死的盯着那个老兵,而那个老兵也一动不动,眼珠子和其他的傀儡士兵一样,一动不动,双方就这么僵持着对视着。 其他两个信鸽看到山猫怪异的举动,碍于身旁就是几个雕像般的方盾步兵,不敢大声问询,只得也呆立一旁,等着山猫的下一步指示。 突然,山猫盯着的老兵竟然眨了一下眼睛。这一下,让山猫更坚信了自己的直觉,这个老兵和其他的傀儡士兵不一样。 山猫对着身旁的两个信鸽一打手势,三个人呈“品”字形,朝着老兵包抄上去。老兵起初还佯装淡定,依旧一动不动,可当他看到这三人的确是冲着自己来的时候,终于不再伪装,而是转身就跑。 老兵虽然身形矫健,但是信鸽受到的特训就是侦查和抓舌头,在两个信鸽的配合下,山猫迅速把老兵逼到了绝路,趁着他正在纠结该如何突围,山猫突然高高跃起,按住了老兵的肩头把他扑倒在地,随即用小腿卡住了老兵的脖子。 老兵犹豫了一下,竟然放弃了争执,而是压低声音,用沙哑的声音警告山猫,“大夏的官爷,你闹出这样的动静,我们全都死定了,还不如和我一样涂黑了眼底冒充那些傀儡兵,等到发起冲锋的时候,我们再一同逃跑活命……” 这几句让山猫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看着老兵焦急的神色似乎又不是胡说,山猫压低了嗓子,“既然如此,跟我们一起撤。” 说着,就想用麻绳反剪老兵的双臂,捆上他的双手。 哪知老兵更是气急,“我都愿意跟着你们走了,你还折腾什么,这些我们真的谁都跑不了了……” 与此同时,山猫果然听到身后传来悉悉嗦嗦的声音,四下望去,那些原本一直如同雕塑一般的士兵,突然全都活了过来,无数双眼睛同时盯上了山猫和老兵几人。 紧接着,他们开始行动起来,朝着山猫几人围了上来,山猫身体能够听到有几个傀儡兵大概站的实在太久,刚一跨步时,关节里传来咔嚓,咔嚓的摩擦之声。 山猫拎着老兵的领子,一把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同时提醒两个信鸽,“一起突出去,千万不要被包围了。” 那些原本黑着眼底的士兵,一旦行动起来,似乎又恢复成了正常人,组成扇形的包围圈围拢起来,充分显示出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山猫拉着老兵,带着手下,开始朝着傀儡兵相对稀疏的一面发起了冲击。 第一个迎面上来的士兵被山猫一脚踹倒,可是又迅速毫发无伤的站立起来,山猫心中一寒,自己这一脚正面飞踢的力量自己是知道的。这么结结实实的中招,对方至少也会断掉几根肋骨,可是那个傀儡兵竟然面目表情的重新加入了围补,看来这些诡异的傀儡兵不是人。 其他两个信鸽迅速的与山猫组成了一个三角阵型,把老兵护在中间,一同向前杀去,信鸽的功夫虽然更盛一筹,可是很快就无奈的发现,如果不是击中了傀儡兵的要害,那些士兵不管是断手,断脚,只要没有倒下,就会毫不在意的继续围攻上来。 只有刺穿了心脏,或者砍掉了脑袋,那些僵硬的身体才会悄无声息的倒下,可随即,又会有更多的傀儡兵围攻上来。 两个信鸽见一起突围无望,眼神交错示意,其中一个预先被指定负责拖住敌人的信鸽主动停下脚步,而另一个信鸽继续帮助山猫一起架起老兵,快速的向着来路撤退。 负责断后的信鸽很快就射光了手中的连弩短箭,最后把连弩也狠狠的砸向了冲在最前面的一个敌人。接着又抽出腰刀拼刺砍削,不多时,刀刃都打起了卷,虽然面前已经躺下了数具傀儡兵的尸体,但他的双臂也因为力竭而垂了下来。 终于,当又一个傀儡兵冲上来的时候,他再也没有力气出击,被傀儡兵一把抱住了膀子,可这个傀儡兵手中并没有兵器,而是一口咬住了信鸽的耳朵,随即脑袋狠命的一甩,可怜的信鸽耳廓连同一大块头皮,都被撕咬了下来。 “啊!”一声惨叫传来,这巨大的疼痛终于榨出信鸽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他用肩膀顶向傀儡兵的胸膛,终于把这个野兽从身体上甩了下去,却看到这个嗜血的野兽兴奋的把口中的耳朵和皮肉大快朵颐,尽数吞入腹中。 信鸽眼看着自己的耳朵被野兽吞噬,难掩心中的愤怒,借助身体的力量握住刀柄朝着倒地的野兽扑了上去,噗嗤一声,刀尖穿透了那个野兽的胸膛,直接刺入了他的心脏,只是刀口处,流出的鲜血却并不多。更不幸的是,任凭信鸽再怎么拼命摇晃,却再也拔不出那把几乎扎透傀儡兵身体的战刀了。 随后扑上来的傀儡兵似乎是受到了鲜血的刺激,他们纷纷丢下了自己的武器,而是飞扑到信鸽的身上,压的他动弹不得,然后纷纷用牙齿撕扯起信鸽身上的皮肉来。 “啊!”“啊!”…… 随着身后的惨叫声越来越小,而追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第二个信鸽知道,该轮到自己狙击了,他朝着山猫的背影喊了一声,“大人保重!天瑶必胜!” 然后转过身来,独自面对着四面八方潮水一样涌上来的追兵。只是他的勇气并没有创造奇迹,坚持狙杀了几个追兵后,他和前一个信鸽一样,被那些张着血盆大口的如同野兽一般的傀儡兵给活活咬死。 此刻,山猫已经带着老兵退到了树林的边缘,依稀可以看到远方天瑶城墙上的灯火了,但他却再也无法前进一步,因为四周已经被傀儡兵给团团围住了。 被山猫押着的老兵终于开口了,先是长叹一声,“唉,时也命也。”然后,他又对山猫抱拳,“没想到我这把老骨头竟然还是要和大夏的好汉埋在一起了。” “你们的士兵怎么这么疯狂?”山猫忍不住问了一句。 老兵又是一声长叹,“好汉,他们已经不是我南郡的盾枪兵了,他们都是被弥离给控制住的行尸了。”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10章 化敌为友 “弥离是什么?”山猫不解,想要追问老兵。 哪知老兵并不打算解释,“反正我们已经要死在这里了,知不知道弥离也没什么意义了。” “你可知我为何命两个兄弟替我们去死?”山猫盯着周围围上来的那些行尸士兵,莫名问了身边的老兵一个看似无需回答的问题。 “不是因为我是他们的长官。”山猫很快就否定了老兵心中的那个答案,“而是如果有机会突出去,我将是那个机会最大的……” 山猫最后大喊一声,“想活命就跟紧我!”随即开始了最后的突击。 老兵的身体里原本已经注满了疲惫,但是这一声呐喊,却又仿佛重新给他注入了活力,其实他原本也不是普通的士兵,虽然山猫的身形奇快,但两个身影如影随形的开始左突右杀。 山猫说自己是突围机会最大的那个,这自信来自于他超越常人的实力和他不同寻常的装备。山猫左右手臂上各藏有一支箭筒,疾跑中还能不断向着迎面而来的阻击之敌频频射击,短暂的交锋后,山猫已经找到了窍门,如果想要有效的击倒一个傀儡行尸,要不,就是击碎他的脑壳,要不就是要刺穿他的心脏,于是这些不断射出的袖箭,招招都直奔正面之敌的两个要害,这些有效的攻击,勉强在重兵的包围之下,撕出一条血路。 山猫眼看着已经突到了丛林的边缘,只要能够到达开阔之敌,那么就可以利用只有自己知道的安全之径突击通过那些暗藏云雷的大阵,把这些傀儡行尸甩在阵外了。 但是似乎追兵们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负责截击的士兵还在不断增多,而另一些原本在身后的行尸已经不再纠缠,径直的绕到丛林的边界上,开始建立起层层防线,山猫假装视而不见,因为他明白,如果不把身后的老兵送回城内,那自己的这支十几人的信鸽小队,就又是白白牺牲了。 眼见着又一个行尸扑了上来,山猫抬起右手,眼看着对方张着血盆大口就要一口把铁拳吞下的瞬间,中指轻扣隐藏在指尖的绷簧,“咔哒”一声,机簧触发,可是却没有短箭射出。 “糟糕!箭尽……” 行尸的大口已经冲着面前的山猫的手背狠狠的咬了下来,山猫想要收手,却已经躲闪不及。 正在这生死攸关,命悬一线的时刻,突然一道白光越过了山猫的肩头,直接刺入了行尸的双眼,行尸眼前一黑,仿佛刚睡醒一般,呆立在远处,山猫终于瞅准机会,提刀在手,舞动刀花,“唰”的一声,白刃飘过脖颈,那颗脑袋就像从山坡滚落的石头,咕噜噜的滚了出去。 山猫想要回身看看身后的老兵到底是怎么出手的,可是老兵的手中却什么都没有,而且冲着他身后大喊一声,“好汉小心!” 山猫只得转身再战,只是这次觉得后背阵阵发凉,因为一直都觉得老兵比较配合自己的突围,而且也检查过他身上并无武器,自己才放心的把后背留给了这个老兵,如果他有意偷袭,只怕刚才那道白光,很可能已经穿透了自己的身体了。 老兵跟在山猫的后面,也颇感意外,没想到前面这个看起来年龄不足三十的年轻人,竟然身上的功夫如此了得,先是双臂暗藏的袖箭,箭无虚发,开辟出了一条逃生的血路,如今双手又舞动双刀,一颗颗脑袋不断旋转着飞到空中,虽然那些都是曾经的同胞,但如今,如果不被这个敌国的军官斩杀,那么这些被弥离控制的野兽,随时都会把自己撕成碎片。 如果有更强大的外敌入侵,那么曾经龃龉的邻居,将会成为最为可靠的盟友。 只是,老兵的修行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刚才一记灵剑,让他双腿打颤,几乎站立不稳,看他落下了距离,天猫不得不放慢了脚步,不时的拉老兵一把,眼见着速度一慢,周围的包围圈又加厚了数层。 “我实在走不动了,”南郡老兵气喘吁吁的丧气道,“趁着你还有些体力,你尽力突围吧,迷离目前没有发动突袭,他能掌控的范围,不会超过丛林的那道边界的。” 山猫顺着老兵手指的方向,看到了那一排位于丛林边界的大树,因为这一排边树承受着更多的风吹雨打,也有更多的阳光普照,因此看起来比丛林里面的灌木和杂树高大许多,但也因为北疆的风大,大部分树干都朝着一个方向倾斜着。 “你的命比我的命更重要。”山猫脸上显出与他年龄不相衬的成熟,他盯着老兵的一脸皱纹,“我看得出你和傀儡兵并不一样,希望你能回去助我们挡住这些行尸走肉。” 说着,山猫从衣服上撕下两缕布条,用牙齿叼住一头,紧紧的缠住自己握住刀柄的手掌,“你能在他们之间藏身这么久,一定有你的办法,一会儿,我去找他们拼命,你想办法悄悄的溜出去。” 说着,山猫又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了一只牙牌,上面是刻着他的官职,山猫用牙齿咬掉了牙牌的一角,这是告诉守军自己已经蒙难,而这个送回牙牌的人,正是他临死前所托之人,“你把这个拿给天瑶的人看,他们就会相信你的。” “好!”老兵不再推辞,他也看出当下的形势,再没有婆婆妈妈的空间。 山猫看到老兵从兜里掏出一个夹子,夹住了鼻子,又用油彩遮住了眼神,冲着自己一点头,随即也如同一个僵尸兵一般,脸上再无半点表情。 山猫用双刀撞出剧烈的一声脆响,附近的那些僵尸士兵精神也为之一振,继续发起冲锋,而山猫特意看了一眼已经化作僵尸的南郡老兵,然后奋而向着密林深处突去。 老兵僵硬的站立在原地,任由潮水一般的行尸们,擦着肩膀朝着山猫的背景追了上去。 老兵等待这样的机会已经很久了,可是他却没有想到,为他争取到逃出生天的机会的,竟然是曾经敌国的这么一个大夏年轻的将领。想起那些私下里还曾经觊觎大夏沃土的南郡将领们,老兵不禁一阵苦笑,“莫说大夏兵多将广,但是这样不惧死的热血男儿,就是帝国一道不可逾越的城墙。” “我定会把所知之事尽数告知你们大夏的同伴的。”这是老兵封闭自己心门前的最后一个念头,一旦有异动,弥离定会探知自己的内心,而一旦暴露了自己并非傀儡,弥离一定会调集附近的行尸们把自己撕成碎片。 山猫向里,老兵向外,身负各自的使命,展开了他们最后的行动。 山猫一心只想尽力吸引周围那些行尸的注意力,帮助那个南郡老兵拖延出逃离的空间,眼见着老兵那个孤单独特的背影消失在密林的边缘,山猫终于长处了一口气,但也因为这一口长气,双臂终于垂了下去,肌肉痉挛着再也无法抬起,剧烈起伏的胸口仿佛是一架漏风的风箱,虽然拼命的收缩,但山猫还是眼前发黑,喘不过气来。 周围的行尸依旧在疯狂的聚集,山猫心中感慨,“常老将军,我山猫已经尽力了,我没有给咱们大夏将士丢脸。”他踹倒冲上来的又一具行尸,身体里再也没有一丝力气,晃了几晃,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一个西羌的铁鹞子加入了冲击的队伍,高大的战马直接冲着倒地的山猫冲了过来,它想用自己的铁蹄把这个胆敢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敌人踩成肉泥。 山猫眼睁睁的看着越来越近的铁蹄,身体却仿佛被一座高山压住,再也动弹不得,只好缓缓的闭上了双眼。 马蹄声越来越近,山猫想象出自己马革裹尸的下场,不对,这次只怕既没有马革,也不会留下完整的尸体了,“那个南郡老兵应该已经溜出去了吧,城里的守军应该会放他进去吧。” 胡思乱想的许久,山猫才突然意识到,怎么自己还活着?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却发现那些行尸和间或其中的铁鹞子们,竟然迈着统一的步伐朝着天瑶的方向进发了。 那些士兵又进入到了一种麻木的状态,步履僵硬,有的,甚至从山猫的身上跨过,却不曾看他一眼,山猫终于明白老兵所说,这些人,都已被弥离控制了心神是什么意思。只是弥离是什么,却依旧没有眉目。 山猫挣扎着起身,随着这些朝着天瑶发起冲锋的队伍,踉踉跄跄的向着天瑶走去。 …… 听完山猫的讲述,天瑶校尉来不及为自己那些牺牲的信鸽们难过,作为身系一城安危的指挥官,他必须要把最重要的事情摆在首位, “现在那个老兵在哪里?我们该如何对付弥离?你说的城池不保又是何意?” 山猫让出身位,天瑶校尉这才看到,一直站在山猫身后的,是一个瘦小枯干的身影,那个身影上前一步,扯开自己身上的披风,露出了里面的南郡盾枪的军服。天瑶校尉身旁的侍卫立刻刀剑出鞘,挡在了校尉身前。 身影又摘下了罩在自己头上的帽子,露出了一头半白的枯干头发, “官爷,我就是山猫大人救下的老兵,是南郡雅塔城的军术,我叫苏图。” 军术,天瑶校尉作为大夏北疆的驻城守军指挥官,自然听说过自己直面对手的这个军种,他们是会些法术修行的南郡军士,只是数量不多,又多以普通身份隐匿在南郡的盾枪军士中,天瑶校尉可以说是久闻其名,未见其形。如今,一个南郡军术真的站在自己面前,天瑶校尉不禁多看了几眼。 苏图并不废话,拱手后直接和盘托出,“山猫大人与我有救命之恩,我南郡只怕事到如今已是名存实亡,我愿意把我知道的情报全部告知诸位大人。” 原来,城墙下发起冲锋的这些士兵都是被击破的南郡和西羌城池内的军士,他们之所以不断靠着血肉之躯,以亡命之态冲击天瑶,是因为他们都已经被一种传说中的存在,魔将弥离给控制住了。 雅塔城也是被这样的无魂无主之军给攻下的。 弥离,原本是一种在南郡军术传说中的存在。它的故事甚至可以追溯到上古神罚大战中,协助武神蚩戎大败九州之主黄源大帝的传说。 “那只是你们南郡的传说罢了,再说,你可曾真的见过弥离?” “我在行尸的队伍中潜伏了许久。”想必这苏图并非没有胆色,他一直封印住自己的心窍,潜伏在行尸队伍中,自然是想寻找绝地反击的机会,“但是很遗憾,却始终没有找出这个弥离。” 天瑶校尉显然对苏图的答案并不意外,“传说只是传说,我们当下最重要的,是要想办法挡住这些行尸的攻城行动。” “大人!”苏图显然对天瑶校尉的误解有些着急,“弥离驱使这些傀儡兵冲锋并非是为了让他们拿下天瑶这样的城坚墙固的雄关,和对阵我们雅塔的方法一样,它只是为了让这些靶子耗尽城内的城防,然后才用真正的力量,发动最后一击。” “什么?这些杀不完的傀儡兵还只是掩护?对方真正的力量还没有亮出来?”苏图的说法让天瑶校尉不由得心中一惊。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11章 天瑶的反击 天瑶校尉看了下四周,趁着火墙暂时隔绝了墙外潮水一般的行尸傀儡,手下的弟兄们正在拼命的抢救伤员,补充火器,还有几个已经被刚才的屠杀震碎了心智和胆子的士兵,发了疯似的来回狂奔着。 要在以往,如果在战场上遇到这样的情况,他会毫不犹豫的直接宰掉几个逃兵,以稳军心。但是在见识过行尸军团的死亡冲锋后,再听到苏图的介绍,天瑶校尉也有些困惑了。 犹豫再三,他决定带着苏图去向常破虏汇报。 常破虏一直披挂在身,他听了苏图和山猫的汇报后,也沉吟了一下,转而问天瑶校尉, “目前的火器可否撑到天亮?” “对付这些南郡方盾和铁鹞子还勉强可以,但是,我们还没有见识过苏图说的那些魔军。而且……”天瑶校尉欲言又止。 常破虏大概能猜出天瑶校尉的担心,但是还是想听听他的完整的想法, “而且什么?把话说完。” “如果苏图所言属实,天瑶只怕难以守住。” “你!”常破虏虽然有所准备,但是听到天瑶的指挥官亲口说出这样的话语,虎目一瞪,手中的马鞭照着校尉就抽了上去。 天瑶校尉的身体纹丝不动,只是眼睛不由自主的眨了一下,马鞭过处,脸上的一道血痕开始慢慢的渗出血来。 常破虏没有想到面前的武将竟然不躲不闪,用面门硬生生的接下这一马鞭,顿时也是一愣,转而叹息,语气缓和了不少,接着问道, “你打算怎么做?” 天瑶校尉把脸上的血迹用衣袖蹭掉,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让一旁的手下展开了天瑶附近的地图, “对方实力不明,但明显远在我们常胜军之上,现在看来,我们无法与他们展开野战,只能凭借城墙固守待援。如果天瑶守不住,我们需要尽量保存实力,以金沙和水泉互为依仗,建立起第二道防线。” 常破虏虽然年事已高,但多年的戎马生涯,让他对大夏帝国的疆域了然于胸,尤其是天瑶、金沙和水泉这样的要害边城,甚至连附近的地势都印在脑子里。 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按照天瑶校尉在地图上的指点,认真的听完了他的计划,其实这也是常破虏自己的计划。 常破虏不经意间,自己也微微的点头。 直到此刻,他才突然喊起了天瑶校尉的名字,“陆可法。” 天瑶校尉被常破虏突然喊道自己的名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他明白过来,这才站稳了身形,行了一个军礼,“属下在!” 常破虏语气平缓而坚定,“从现在起,我来全权指挥天瑶的防守,你去整顿你的人马,记住,人在城在,是你们对我的承诺,对整个大夏的承诺!” “是!”陆可法猜想大概是常破虏将军对自己的指挥不力或者军心不稳很是不满,这才准备接管城防,但是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还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天瑶校尉一职,由我常某人兼任,你不再是校尉了。” 陆可法身躯一振,虽然多次被常破虏当众责罚,但那种情况在军中也算不得凤毛麟角,可是在这种情况下撤了他的天瑶校尉,却不像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所为, “常将军,属下城防不利,甘愿受罚,但是现在弟兄们正在搏命,我对天瑶又比较熟悉,可否让我打完这一仗,再行处置,属下不求戴罪立功,但求与天瑶共存亡。” “嗯,既然知道你城防不利,就不要再赖在这个位置上了。”常破虏的语气似乎没有了之前的不满,却又蕴含着不可动摇的力量。 陆可法还想争辩,被常破虏摆手制止,“现在,不要再废话,你随我上城墙督战!” 常破虏的决定不容分辩,想想的确城防更重要,陆可法乖乖的跟在常破虏身后重新攀上城墙。 一路之上,常破虏又追问苏图,“既然你们南郡也有军术,难道对弥离一点办法都没有么?” 苏图一脸无奈,“我们南郡的军术,虽然也师承上古的神术,但自神罚之战后,再也没有关于这些凶兽的记载,人们都只当是一些传说而已,如今的军术,多为军中疗伤救医,鲜有能对抗这种神秘之力的。” “那山猫说你能伪装隐藏在那些行尸兵中不被弥离发现。” “嗯,”苏图犹豫了一下,索性和盘托出,“我们雅塔城破时,所有残存的兵勇都被弥离控制住了心神。而女人和孩子们全都被那些魔军当做了口粮……”似乎是回忆起了当时的恐怖画面,苏图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我隐匿于那些兵勇之中,原本是想找机会找到弥离报仇的,奈何,所学有限,始终未能得偿所愿。” “你不是说只会医病疗伤么?” “这个,是我们南郡的机密,有些真正继承有灵脉的军术,是会有些控灵之能的。” 虽然苏图轻描淡写,但是众人都心中有数,他就是自己所说的那些有些灵脉的军术,只是看起来即使是他也没有办法制衡弥离的控心之术。 常破虏又转向另一边,问山猫,“你可有对策?” 山猫看了一眼身旁的军术苏图,想象也没有瞒着他的必要,“我在受训时其实所少了解过一些控灵之术,在密林中是以阳泉之血,抗住了弥离的控心之术的,只是一般的士兵,如果缺少特殊的训练,单靠阳泉,也不能十拿九稳。” “陆可法,你再给山猫几个他想要的人。山猫,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但是天瑶危在旦夕,我能依靠的人不多了。” 说这话的时候,常破虏一直盯着陆可法,让这曾经的天瑶校尉脸上一阵青红,他以为常破虏是在嘲讽自己的督战不利, “属下愿亲率军中精英小队,跟随山猫大人一同行动。” “你就给他挑出他想要的人,你我还另有安排。” 山猫挑选了十个都经过特训的守军精锐,和苏图商议后,十二个统一换上南郡盾枪的军服,准备展开偷袭。 等众人又踏上城下焦黑的土地,山猫问了一句苏图,“看年纪我该称呼你一声大哥,苏大哥,我们此行十分凶险,还要仰仗你的伪装之术,你可能后悔答应我们守住天瑶城防?” 苏图苦笑一声,“雅塔城破时,我的妻子孩子都被那些嗜血的魔军给杀死了,现在那些攻打天瑶的弟兄们也不知他们在干什么,我们其实都已经死了。” “好,如果我们都已经死了,那死亡也就没有什么可怕了。”十二个勇士依照计划,准备找准机会,去会会这个神秘的魔兽弥离。 天瑶北门的城楼上,常破虏看着城墙上渐渐熄灭的油火,看着那些同样渐渐陷入麻木的守军士兵,他终于下定了自己的决心, “陆可法,你确信敌人只是进攻北门,其他几门并未设伏吗?” “回禀常将军,因为需要抽调大部分的兵力才能抵住敌人的攻势,我已经在其他三门之外各放出了十里游哨,一旦有敌情,让他们立刻回报。” “那就好,只是看这些行尸兵的数量,目前只是为了击溃我们的心理防线或者根本不把我们大夏的战士放在眼里,如果他们仗着数量把我们围住……” 常破虏事到如今,不再隐瞒自己的计划,“陆可法,从现在开始,我兼任天瑶校尉,你负责尽快把城中的百姓和军械辎重,撤退到水泉和金沙二城,依照你先前的计划,建立第二道防线。” 陆可法这才突然明白常破虏的用意,这位常老将军出身于五军中的常胜军,虽然如今担任五军之首,但对北军常胜始终都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常老将军撤去他的天瑶校尉一职,是为了践行大夏常胜军的一个传统。 战,无人可做逃兵;守,无将可弃家城。 常破虏虽然不甘心将大夏的天瑶送给那些来自地狱的恶魔,但是几次大战下来,他也能够看出,以当下的情势,陆可法的计划才是最好的方案。 陆可法看着常破虏坚定的背影,仿佛是一尊雕像般威严的立在天瑶的城楼,城楼上的守军也因为这老爷子的出现重拾信心,他也终于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常将军,天瑶校尉陆可法向您保证,卑职誓与天瑶共存亡!” 常破虏回过神来,怒斥陆可法,“你一个小小校尉,竟然敢违抗我五军统领的命令吗?现在,你已经不是天瑶校尉了!执行我的命令,立刻撤离!” 天瑶校尉陆可法,此刻脸上显出无比坚定的神情,先前在常破虏面前的隐隐不安也消失不见,他从容的对常老将军抱拳作揖, “常将军,您身负总督五军之重任,我先前一直以为自己位微言轻,您是不愿听我们这些下面弟兄的意见的。既然您认可属下的计划,那么这个计划,就应该由我来执行。” 常破虏还想斥责,突然黑暗中一支暗箭袭来,好在身旁的一个士兵眼疾手快,挺身挡在了常破虏的身前,但却被利箭击中肩头,顿时跌坐在地。 “车骑校尉贾布听令,命你即可备齐天瑶所有辎重车辆,只带粮食和军械,把布匹和其他细软全部清空,腾出运力,协助百姓撤离,天亮之前,要求你带队出城至少二十里,将队伍撤至金沙和水泉两城。” “末将领命!” “虎贲校尉童猛听令,命你带领两百精骑,护送常将军先撤至水泉,补充给养后,再听常将军的指示,择机护送将军撤出北疆之地。” “末将领命!” “屯步校尉杜威听令,命你将军中牲军选出,其余军士一并交由车骑校尉贾布撤离。” “末将领命!” 此刻的一直在常破虏面前恭恭敬敬的陆可法,再也没有丝毫的犹豫,他的每一道军令都言简意赅,而那每一位领命的校尉,也答应的斩钉截铁,似乎把一旁的常破虏给晾了起来,即使是要护送他撤离的虎贲校尉童猛,也似乎没有在意常将军的感受。 “陆可法,你这是要抗命嘛!来人,给我把他拿下!”常破虏又开始暴跳如雷,但是这一次,周围的兵将却都无动于衷。 常破虏离开盛安时带领的二十几个亲卫,一半跟随耿忠去驰援殊勒,剩下的人中又有几个跟随山猫一起行动,如今在他身边的亲卫,只剩五人,但显然这五人也明白陆可法的用意,他们也不想大夏五军的这面旗帜,倒落在围攻天瑶城的那些恶魔手中。 常破虏没想到身边的士兵们竟然没有人再听自己的指挥,这次是真的动了怒气,随手抽出自己身上的宝剑,就朝陆可法的臂膀砍去,剑锋当的一声,砍在了这位天瑶指挥官的肘盔之上,就像之前一样,陆可法站着一动不动。 常破虏看着这个死硬的部下,又瞪着周围的那些不少已经挂彩的边军,长叹一声,“难道在你们的眼中,我已经是如此不中用了么?陆可法,大敌当前,你也明白要保存实力的道理,你们这些年轻的将领,才是我们大夏真正的依仗啊。” 陆可法不卑不亢,安抚这位让人尊重的老将军,“常将军,大夏还有许多陆可法这样的将领,但却只有一个常破虏将军,我们天魁常胜军的传说,还需要常将军传承下去。” “行动!”这最后一声命令,是说给在场所有的将士的,众人按照陆可法的安排,开始分头行动,虎贲校尉童猛甚至不顾常破虏的挣扎,半架半绑的就把老将军塞进了马车。 强大的敌人如黑云压境,但是天瑶中的人马,已经开始了最后的反击。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12章 弥离之念 目送着虎贲校尉童猛几乎是押着常老将军离开,陆可法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但是看到身旁还带着询问的目光盯着自己的那些守军将士,他又觉得心中无比的沉重。 陆可法跟着屯步校尉杜威,来到了城墙之上,准备选择留下守城的牲军。军中的生涯让这些男人习惯了直来直去,杜威大声的发令整队完毕,然后把情况通知到队伍中的每一个士兵, “我们的火器和军械已经不多了,但是敌人来势汹汹,仅凭天瑶一城之力恐怕难以支撑,现在发布陆可法大人的军令如下: 留下八百牲军迟滞敌人的进攻,其他军队跟随车骑校尉贾布撤退。 撤退部队要掩护天瑶的百姓同步撤离。 天瑶城内所有战略物资能带走的带走,不能带走的就地焚毁。 以上行动,需要在天亮前全部完成。” …… 很快,整个天瑶城按照部署行动了起来,天瑶常备驻军为五千常胜,而那些居民也多是一些随军家户或者与军旅有关的百姓,大家没有多余的质疑和延误,按照军队的指挥,开始有序的撤离。 有些百姓还舍不得家中的那些积蓄,但在其他人的劝说下,也知道若非不得已,军队绝对不会下达这样的命令,只得默默的服从。 一支满载百姓和辎重的队伍,顺着天瑶的南门出城,借着夜色开始了开拔,队伍的两边,是车骑校尉贾布率领的常胜军,大队尽量减少了火把,仅余必要的照明,同时密切监视着四下的动静。 陆可法召来城中留守的军需官,要他把剩下的云雷,全部埋设到城墙之内。 “大人,真的到了这一步了么?”军需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兵,自小在天瑶长大,虽然天瑶是一座生活略显艰苦的边城,但却是这个老兵的家园。 陆可法理解这名老兵的心情,拍了拍他的肩头, “老郑,我明白。不到最后一刻,我是不会动用这些力量的。我是天瑶校尉,咱们大夏没有一个校尉可以脱离自己的守城,天瑶是我的家,也是我的冢……” 老郑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还要年轻的指挥官,他的脸上坚定而从容,于是不再有任何怀疑,带着自己的人开始在城墙四处布设云雷。 等到一切都安排停当,陆可法斥退了身边的随从,一个人坐到了城墙的箭楼里,他看了看城墙外已经渐渐熄灭的油火,城墙下那些被烧成焦炭的黑影又开始慢慢的蠕动,他知道修整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便抽出自己的腰刀,开始在一块刀石上缓缓的打磨起来。 刀是嗜血的军刀,校尉此刻只想放空自己心中的一切,享受这大概是生命中最后的一次宁静,可即使是这小小的愿望,也被突然推门而入的杜威打断。 “陆大人!” 陆可法微闭的眼睛猛地睁开,整个身体也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敌人上来了?” 杜威赶忙摆手,“不是,陆大人,只是那牲军的人选……” 牲军,是大夏行军布阵中的敢死队,他们执行的,往往是一些以命相搏,甚至是慷慨赴死的任务。 陆可法眉头一皱,“怎么?人数不够?” “不是,大家都想要留下来。” “胡闹!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陆可法对手下的不听话并不意外,毕竟,自己也是抗了常破虏的命,才留下来断后的。 他只得再次抖擞起精神,宝刀归鞘,踏步走上了城楼,沿着城楼布防的士兵,大概还有两千多人,不愿离开。 无奈之下,陆可法大声下令, “子嗣不足十岁者,出列!” “家中独子,出列!” “兄弟俱在军中者,幺子出列!” “父子俱在军中者,子出列!” …… 眼见着出列的人数越来越多,估摸着剩下的已不足千人,陆可法朗声安抚, “今天,我不给各位兄弟讲大道理,咱们也都看到了眼下的形势,我们面对的不是普通的敌人。今晚,已经死了很多兄弟,接下来还会有很多兄弟会死。但是,不管是什么的敌人想要践踏我大夏的疆土,首先要踏过我们常胜军的尸体!” “呼嗷!”所有的士兵同时高举手中的兵器,一声整齐的高呼地动山摇。 “但是,我们每一个兄弟的性命,都不能白白牺牲。所以,我陆某人今天想告诉各位兄弟,需要护送百姓离开的兄弟们,你们肩上的担子,并不比留守的兄弟们轻松,请相信留下的弟兄,我们人在城在。但掩护百姓撤退的兄弟,你们也要让我们留守的兄弟,可以放心的把自己的父老乡亲,交给你们。而且,如果天瑶城破,你们今天离开的兄弟们,一定要把她再夺回来!” 那些前后两排站立的士兵们,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静静的听着来自指挥官的每一个字,凌冽的夜风,风中呼啦摇摆的火把,还有城外悉悉嗦嗦的动静,此刻仿佛都消失不见,大家似乎只听到了同一个心跳,那是来自这座边城的声音。 天瑶,你也要从沉睡中苏醒过来了么? 一切又开始按部就班的运转起来,只是陆可法还有最后一个安排,他特地去找留守的常胜马队认真叮嘱了一番…… 城墙的油火渐渐熄灭,那些被烧的焦黑但是还一息尚存的行尸们又开始了攀登,这些焦炭后面,那些一直站着观望的方盾步兵们,也重新开始了冲锋,城墙之上,又传出了此起彼伏的惨叫之声。 山猫校尉带领的十二人小队,已经混入了这些重新发起冲锋的行尸大军。按照苏图的分析,弥离为了控制住这些行尸大军,必定就隐身于其中,山猫众人,模仿着那些傀儡行尸的动作,按照苏图交给的办法,收敛住眼神和呼吸,渐渐的朝着行尸大军正中的位置靠拢。 可是几番穿梭,眼看着天瑶城墙上的火光越来越少,山猫却始终没有找出那个传说中的弥离,他不禁和身旁的苏图一错眼神,却看到苏图也是一脸无奈,仿佛在说,“我早就提醒过你,这弥离谁也没见过,并不是那么好找的。” 身旁的行尸大军还在如潮水般源源不绝的向着天瑶涌去,山猫耳听着城上的喊杀声已经越来越少,他决定不再碰运气,而是放手一搏了。 “我们吸引弥离的注意,你想办法帮我们找出它的位置!”山猫压低声音,给苏图耳语一番,随即冲着身边的十个常胜勇士一挥手,大家纷纷亮出家伙,朝着身旁的行尸大军砍去。 苏图来不及阻止山猫,就看着这些身处行尸大军漩涡中的勇士们,发起了以卵击石的冲击。 这让苏图顿感身上压力倍增,他虽然有探灵之术,也大概能够猜到弥离运用的控灵之术,但是弥离始终都没有在他面前现身,想是因为控灵之术远超他这个南郡军中的高级军术。 山猫众人在行尸大军中引起的小小波澜,终于引起了暗藏着的弥离的注意,起初那些只顾得冲锋,任由小队砍杀的行尸们停下了脚步,开始将目光转向了山猫这些勇士。山猫与这些士兵交过手,知道他们的要害之处,盯着这些行尸的脑袋和心脏攻击,转眼间又是十几具行尸栽倒在地,但同时,这支精英小队,也有三个勇士被那些行尸们砍倒在地,随即扑上去开始啃咬他们身体。 弥离的注意力集中在对付山猫时,在城墙上发动攻击的行尸们开始变得犹豫吃顿起来,与此同时,天瑶城一直遥遥欲坠的城门突然大开,一支百人左右的常胜骑兵竟然冲着潮水般的行尸大军发起了冲锋。 狂奔的马蹄,骑手们挥舞的马刀,顿时在密密麻麻的行尸中撕开一道缺口,但是显然这样的反击冲锋不为求胜,只为别的目的。城门在马队身后又迅速的重新合上,城内的守军拼死再次死死的顶住了大门外的冲击。 这支骑兵队伍如同一柄利剑,直刺大军的中心。 这,正是陆可法最后的安排。 山猫出城,准备刺杀弥离的时候,陆可法已经私下和山猫约定,“按照苏图的说法,这弥离不仅妖法深不可测,而且狡黠多谋,必定不易现身。如果你开始突袭,我会从城内放手一搏,助你一臂之力。” 适才眼见着冲锋的大阵中一阵骚动,这支最后的天瑶骑军,就按照陆可法的交待,发起了亡命的冲锋。这,才是真正的无望冲锋,明知不敌,却依旧要发动殊死的抗争。 行尸大军的主力,就是专门设计对付西羌铁鹞子重骑的盾枪军团,在经历了最初的挫败之后,剩余这些行尸大军凭着多年训练出来的战斗本能,纷纷架起了自己手中的护盾和长枪,而那不足百人的常胜精骑,在一路砍杀之下,自己的队伍也不断有战马被矛枪刺穿身体,倒地的战马和骑手,都成为了被这些行尸疯狂啃噬的口粮。 冲锋的骑兵越来越少,山猫的队员们也只剩下了五、六个还在重重围困中拼命搏杀,苏图依旧没有找出弥离的位置,心中暗自焦急,如此以往,天瑶必定和雅塔一样,被这些行尸破城,再被那些他甚至不敢回忆的恶魔们屠戮。 终于,这个南郡的老军术,决定也拿出自己的性命放手一搏。或者是为了给自己的雅塔城复仇,或者是为了在那个不可一世的妖兽面前找回一点点人类的尊严,他擦去了自己涂抹在眼睑上的药膏,打开自己用咒语紧闭住的心门,让自己成为了一个普通的南郡士兵。 “嗡”的一声,苏图听到脑袋里的一声轰响,随即整个世界都开始在他面前剧烈的旋转起来。 随着身体的痉挛,苏图的瞳孔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黑,渐渐覆盖住整个眼白,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焦虑,也没有了愤怒和哀愁,变得惨白,麻木。 苏图终于也让自己变成了一个行尸,迈出僵硬的双腿,朝着被死死困住的山猫几人围了上去。 暗藏在大军中的弥离突然兴奋了起来,她一直觉得那个让她不得不遵从的家伙,给她下的指令对她来说是一种侮辱,因为她并不愿意用自己高高在上的魔灵,去控制那些低级无趣的人类。 这些无知又自大的生物,甚至自诩为万物之灵,却不知弥离只需稍催意念,就可以把这些渺小的人类之灵操纵自如。 “灵”为魂之精华,而强大的“念”却可以操纵这些“灵”。 大夏天瑶的城池虽然比南郡雅塔城更加高大坚固,那些城内守军的抵抗也更加顽强,但弥离却并未感觉到一丝压力,因为眼看着城墙上的防守越来越弱,而她操纵的数万行尸尚未全力突击。她并不担心这些行尸什么时候会攻下天瑶,而是开始想象着如果侵入大夏这些守军的灵,他们这些傀儡又能爆发出什么样的战力。 但此刻,弥离开始被一种异样的兴奋充斥着全身。先是傀儡军中竟然能混入不被控灵的细作,接着守城的骑兵竟然发起了一轮无望冲锋,最后,也就是最有意思的,是竟然有人尝试着用弥离熟悉的微弱的“念”力尝试着和她一起控灵。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噢,不对,是自从上次神罚之战后,就再也没有过的感觉。今晚这场战斗,对妖兽弥离来说,渐渐变得不那么乏味了。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13章 天瑶之怒 山猫在先前的侦查中,为掩护苏图已经脱力一次。此次冒死想要刺杀弥离,再次拼尽全力,但看着四周越围越多的行尸傀儡,他已经渐渐找不到胜利的希望了。 不过他还在尽可能的多杀行尸,多杀一个,城墙上的防守就能少一个敌人。 可是,当与又一个冲上来的行尸相对时,山猫的身体却不由得一僵,两鬓染霜,身形瘦削,竟然是南郡军术,老兵苏图。 苏图就像身旁那些行尸一样,面无表情,虽然手中已经没有武器,但是依旧向着山猫冲了过来。山猫知道,这样的行尸还有最厉害的武器,那一口沾满涎水的獠牙。 眼看着苏图渐渐逼近,山猫不得不抬腕瞄准,用袖箭瞄准了苏图的眉心。 突然,苏图的两个眼眶内乌黑一片的眼底翻出了眼白,随着瞳孔的出现,苏图“哇”的一声,狂呕出一口鲜血,那鲜血夹带着乌黑的血块,似乎是把苏图的所有体力都带了出来。 扑通一声,苏图跪倒在地上,两个胳膊支在地面之上,连鬓角的发梢都披散开来,遮住了半张脸颊。 山猫收住了指尖的绷簧,袖箭却依旧指着苏图的脑袋,小心翼翼的戒备着。 只见浑身颤抖的苏图猛地把右手抬起一指,口中呼呼的喘着,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说不出话来,像是嗓子还被血浆浸满,虽然着急,却口不能言。 弥离自觉对付面前的这些蝼蚁完全不需要全力,可以轻松的一心三用,指挥傀儡大军的冲锋,控制围补山猫小队,同时还要狙击天瑶冲出的那支马队。 但是这电光火石之间,苏图主动放弃了守灵之术,被弥离控制的同时,终于也看清了弥离藏身的位置。 山猫顺着苏图的手指方向看去,苏图指着一个和其他铁鹞子傀儡一般无二的行尸,细看之下,那个铁鹞子只是比一般的重骑兵要矮小一些。 “弥离?”山猫下意识的问。 苏图依旧面朝地面,但是却吃力的点了点头。 原来,弥离一直就暗藏在众人身边,只是却做了一个事不关己的看客。山猫攒起了最后的力量,数支袖箭和劲弩开道,冲着那个伪装成铁鹞子重骑的弥离扑了过去。 剩余的几个突击小队成员,也紧随其后,跟着山猫发起了最后的冲击。 弥离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 直到现在,她才愿意相信,原来这些看似渺小的人类,看似愚蠢的行为,竟然真的是冲着自己而来的。苏图想要窥探她位置的时候,弥离轻易的就用自己的念力击碎了苏图的反叛之灵,可苏图就是想借她这势不可挡的一击,找准弥离的位置。显然,苏图的目的达到了。 弥离最强大的武力就是念力,可是当她控制的那些挡在自己面前的傀儡被山猫几人悉数击毙后,弥离开始有了一丝的慌乱,因为她竟然无法用念力,控制住这几个浑身涂满鲜血的修罗恶鬼。 不对,就算是恶鬼,在我神兽弥离面前,也不过是一些蝼蚁而已。弥离稳住了心神,所有的傀儡大军瞬间都僵立在原地,仿佛变成了一尊尊泥塑。又像是一群安静的观众,静静的看着大阵中这些不知死活的大夏勇士的表演。 山猫没有其他更多的想法,他的双眼死死的盯着越来越近的那个铁鹞子骑兵,算准了距离,嗖嗖嗖的一气打光了身上所有的袖箭,然后高高跃起,在空中举起了自己的跨刀,借着身体的下坠之势,朝着铁鹞子的脑袋狠狠的砍了下来。 那只铁鹞子似乎是看傻了,竟然也呆呆的一动不动,既不躲闪来袭的袖箭,也不躲避这力劈山岳的迎头一击,山猫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里跳出来,因为他眼见着自己的所有攻击就要突破那个铁鹞子的防线。心中不由得紧张起来。 噗噗噗,袖箭悉数全中,把那个铁鹞子扎的就像是刺猬,紧接着山猫的砍刀也直接砍到了这铁鹞子的头盔之上,咔啦一声,势大力沉的砍刀直接砍裂了铁鹞子的头盔,刀刃嵌入骑手的颅骨寸许,如果不是头盔卸去了大半的力道,只怕那颗脑袋也已经被劈成两半。 可是,那个铁鹞子却一动不动,仿佛也只是一具行尸。 山猫的心里一沉,顿时泄去了所有的勇气,唉,他回头看了一眼还趴在地上无法起身的苏图,“败了,看来这不是弥离。” 苏图此刻也扭着脖子,看到了山猫的这搏命一击,他也顿感无力,心中感慨,“上古传说中的存在,果然不是我们这些凡人可以挑战的,难怪南郡的军术中留下的传说,真正的大能之人,都在神罚之战中成了炮灰,所以后世才无法理解他们传下来的那些撼天动地的法门。” 此刻,山猫身上所有的箭矢耗尽,那柄砍刀入颅寸许,紧紧的卡住,无法撤出。山猫又看了一眼身边仅存的两个战友,长叹一声,“谢谢兄弟,我们已经尽力了……” 三个英雄全都支撑不住,跌坐在冰冷的地上。 对于他们来说,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他们甚至连抬腿撤退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希望被那些行尸咬死的时候,痛苦不要持续的太久。 正在几人慷慨赴死的时候,山猫那把嵌入头颅的砍刀却意外的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众人的目光同时被吸引了过去。 留在那个铁鹞子脑袋上的裂缝并没有鲜血流出,却隐隐的有一道金光射了出来,眨眼之间,那道金光大盛,像是一把利刃,竟然将整个铁鹞子连人带马,劈成了两半。 山猫不由得用手背遮挡在眼前,勉强看着那道奇异的金光。 随着铁鹞子身体里迸出的那道金光渐渐散去,一个身材娇小的身影渐渐从金光中走了出来。 看起来仿佛是一个披散着头发的豆蔻少女,身上仅仅挂着一件几乎透明的薄纱,山猫吓得慌忙挪开了目光,他可以刀口舔血,却不敢去看少女几乎赤裸的那些妖娆的曲线。 显然山猫的样子让披纱的少女感到很是有趣,朱唇轻起,贝齿微颔,用藕段一样的小臂挡在嘴角边,“咯咯咯”一串调皮又天真的笑声传了过来。 “刚才不是还恨不得劈了我吗,怎么,我的样子吓到你了?咯咯咯。” 山猫心中大骇,面前这如此天真烂漫的女孩,就是苏图说的那个弥离么?把目光投向一旁的苏图,却见苏图口中又开始呕出一口鲜血,不知是虚弱还是畏惧,竟然连支撑着身体的胳膊也开始剧烈的抖动。 如同少女一般的弥离,显然也对苏图很感兴趣,朝着苏图走了过去,她光洁的小脚踩在那些浸满污血的冰封之地上,却一尘不染,仿佛是飘在空中。 “你竟然有御灵的血脉?不错,不错,我还以为那些不知死活的东西早就绝种了。” 苏图并不知道御灵是什么意思,但是想必自己的那点道行的确在弥离面前不值一提,他并不介意弥离化成半裸少女的样子,看了看那张精致得如同玉雕的面庞,苦笑一声, “想不到能有幸见到传说中的存在,我苏图败得不冤,只是,如果你是上古大神的存在,为何又要荼毒我们这些凡界的生灵?” “你们凡界?”弥离显然对苏图的说法很是不屑,她甚至忘了自己原本不屑于和这些卑贱的生物对话的习惯,也许是在漫长的封印之旅中,她已经孤独了太久,如今终于可以再次见到这个世界,和这些卑贱的蝼蚁说说话,也可以慰藉一下忍受无尽的暗夜之苦。 “这个世界,原本就不是你们的……” “什么?”苏图眼眶不由得放大了不少,他看了看面前弥离那张带着少女青涩的精致的面孔,揣测这妖兽并没有欺骗自己的必要,可是,“这话怎讲?” 弥离显然依旧没有把这些低等的生物放在眼里,她一扭身,身后如黑瀑一般的长发甩起一阵醉人的芬芳,转身又走向山猫,任由身上诱人的曲线随着步伐微微抖动,山猫紧张的不敢抬头,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 弥离看在眼里,又是一阵少女般纯真清澈的笑声,“你们这些贪婪虚伪的家伙,要是你比我的本事还大,看着这样的身子,还不是会据为己有?咯咯咯。放心,我觉得你还是有些能耐的,我刚好想找条能看家护院的狗,你给我叫两声,哄我高兴了,我就不杀你了。” 山猫大囧,想不出为何如此天真的外表之下,竟然隐藏着一颗如此粗鄙,暴虐的心灵。他渐渐稳住了心神, “我不管你是什么,我只想知道,这些屠杀我天瑶军民的行尸可都是受你操纵?” “对啊。你不信吗?” 说着,弥离朝着最近的一个傀儡兵眨了一下眼睛,“把你的头给我。” 只见这个士兵默默的走到弥离的近前,二话不说,举起手中的钢刀,山猫刚想阻拦,士兵抡圆了大刀,狠狠的砍向自己的脖颈,咕噜一声,他的人头就像一个皮球一样,一直滚落到山猫的近前。 “你为什么要阻止他,刚才你杀他们的时候,不是比我更拼命?”弥离有些不解山猫的举动。 “好,那我请教你第二个问题,你操纵这些大军进犯我大夏疆土,是为了什么?” “你怎么和那个老头一样,动不动就说这是我的,那是我的,你可知这块地方,原本就不是你们的……算了,我们还要拿下天瑶,等我把城拿下来,再和你慢慢解释。” 弥离身上又开始有金光流动,原本一脸天真可爱的笑容瞬时凝固成狰狞之色,两只荡漾着盈盈春水的眼睛翻出了死鱼般的眼白。眼见那些一直都僵立不动的行尸大军又开始向着天瑶的城墙,发起了猛烈的冲锋。 山猫看着身边如同潮水一般经过的行尸们,知道守城的兄弟终将被这些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潮水淹没,他又望了一眼远远的天瑶城墙,那城墙之上的火光已经变得稀稀落落。 是时候了,山猫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竹筒,使劲的朝着地上砸了一下竹筒的底座,随即竹筒里的药丸砰的一声被射向半空,紧接着啪的一声巨响,一朵耀眼的火菊,在黑色的夜空中凌空绽放。 山猫再也不顾男女之间的羞涩之情,用尽身体最后的力气,一把抱住了弥离那个几乎赤裸的少女身躯, “陆可法,看你的了。” 火菊怒放之时,城墙之上的陆可法随即一声令下,天瑶城防最后的三架火霹雳夹带着复仇之焰的火矛,如同一阵密集的流星雨阵,直奔发射火菊的方向而来。 这,是天瑶最后的怒吼,带着大夏帝国的愤怒,也带着天瑶将士们的不屈。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14章 曲终人散 山猫身上浸满了之前搏杀中飞溅的血污,还带着男人身上的阳刚之气,紧紧的抱住了纤弱无骨的弥离的身子。 弥离像个真正的少女那样开始慌乱的挣扎起来,她留意到山猫放出的信号,此刻又紧紧箍住她的身体,那一定是还有后招在等着自己。 相比较之下,原本让她憎恶不已的山猫身上的那些血污都不太在意了。 但是山猫用尽所有的力气,把弥离紧紧的抱在怀中,两只大手在弥离的胸前合在一起,十指交叉着死死的扣住,若不是在这样的森罗战场,眼前这一幕说是一对儿小情侣的情不自禁的亲热之举倒是更让人信服些。 挣扎中,弥离看到了空中飞来的那些火矛,她之前已经见识过一支火矛就能把十几个成列的行尸穿成肉串的霸道之力,现在终于明白了山猫的计划。如此看来,这个趴在她身上的人类战士,是想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要与自己同归于尽。 弥离心中一念流转,眼前这一幕似乎似曾相识。她突然想起来当年是怎么被这些低级的生物给封印的。一缕凡心,一个让她心动的身影,让她放弃了抵抗,一个原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间的太虚封印之术,锁住她面前的整个世界。 念及至此,弥离少女般的脸庞突然浮现出跨越数千年的忧伤,那股沧桑让她的眼中变成血红的颜色,“小小蝼蚁,你死不足惜,但是想要拉我做垫背,痴心妄想!” 说着,弥离原本柔润的身子突然暴涨数倍,山猫十指已经扣死,却不想也是因为如此,随着怀中那具精巧的身子的暴涨,山猫的身体竟然被涨裂开来,尸块淋漓着鲜血,四下飞溅开去。 弥离顾不得抖落身上残留的血渍,身体朝着斜向刺出,因为铺天盖地的火矛已经从而而降。 弥离的身体就像一只大鸟一样凌空飞了起来。她已经选择了能够避开火矛雨的最好的路线,但是还是被一根长矛射中了身体,那根火矛带着太多天瑶守军的愤怒,直接洞穿了弥离原本光洁如玉的右腿,之后又深深的刺入地面,眼见着长矛上还没有熄灭的余火把大腿伤口周围的嫩肉烧的焦黑。 长矛刺穿了弥离的大腿,把她整个身体都钉在了地上,看起来就像是一条被鱼叉刺穿了身体的鱼,忍不住挣扎,可是那样的挣扎只能把伤口撕裂的更大。 嗷呜~ 弥离的那张樱桃小口中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嚎叫,一怒之下,她用手掌劈断了火矛,随即咬紧嘴唇,把那条大腿硬生生的从长矛上摘了下来。只见一个可怕的血洞正在汩汩的冒着污血。弥离狠命的捂住不断冒血的伤口,随即全身再次爆发出金光,整个冲锋的行尸大军,在这金光的笼罩下,竟然同时一起仰天长啸,嗷呜一声咆哮,地动山摇。 这一声整齐的嚎叫,让整个天瑶城都开始摇摇欲坠起来。城上那些还在苦苦支撑的守军将士,不禁呆立在原地愣神,这些行尸大军原本一直都是发动着默默无闻的死亡冲锋,显得诡异又阴森。可如今这一声地动山摇的嚎叫,应该是更加疯狂的开始。 果然,整个攻城的大军,仿佛在嚎叫中一同激发起来,那些原本墨黑的眼睛纷纷放射出血红的精光,一张张麻木的面庞之上,虬曲出如同粗壮的蚯蚓一样的蓝紫色的血管,麻木的行尸,变成了一个个嗜血的野兽。弥离把她想要屠杀的念头深深地灌输到每一个攻城行尸的血液之中。 城头之上的陆可法,看到城下的一幕,长叹一声,看来自己所有的计划都已经失败了,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攻城的方阵中的几处小漩涡终于被这兽嚎的冲锋巨浪完全淹没,山猫小队,常胜精骑,全军覆没,如今该轮到他这个天瑶校尉担起这座边城最后的防线了。 陆可法的肩头已经挂彩,先前的伤口也再次崩开,他身上沾染着不少血迹,有敌人的,有兄弟的,也有自己的。 他紧握手中的战刀,站在摇摇欲坠的城墙之上,身旁围着他的,是城防上最后一队不足百人的守城将士,而这个小小的队伍也被四周黑压压的行尸们团团包围起来。 一个眉清目秀的常胜士兵,就站在陆可法的身边,虽然看起来年纪不及弱冠,但他身上,却穿着代表常胜军精锐部队的米黄色战服,想必也是常胜军中的一个后起之秀。 陆可法看着他紧紧的靠在自己的身边,不禁有些心疼,“展飞,是不是有些怕了?”语气中并无责备之意,却是关怀之情。 “陆大人,我怕过,但是现在在你身边,就不怕了。” 陆可法淡然一笑,他欣赏这位名叫展飞的小战士的坦诚,用手指弹了弹绣着代表常胜精锐的臂章,浮尘散去,那枚臂章上的金线在火把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我也怕过,”看着展飞脸上的惊讶之色,陆可法补充道,“我怕我们不能完成守城之责,但是现在,我们已经做到了。” 陆可法是在得到快马回报,所有的撤离行动已经完毕,撤离的队伍已经离开天瑶十里开外,才终于放下心来,现在要做的,只是尽可能的拖延城破的时间,好给那些撤离的队伍争取更多一些时间而已。 展飞问自己的指挥官,“陆大人,我只是有点不甘心,我们今天死在这里,那些后来的人不会知道,有个叫展飞的小兵,曾经在这里战斗过……” “嗯,”陆可法被展飞的问题带走了思绪,“就像我们也不知道当年到底有多少普通的士兵在跟随咱们大夏战神天魁侯的战斗中牺牲一样。” “但是他们的父母,妻子和孩子,还有我们,却因为他们的牺牲而能够活了下来,那些北蛮西匪,因为知道我们大夏的天魁侯而不敢再犯天威。” “嗯!”展飞听到陆可法的这段话,不再纠结,攥了攥手中的钢刀,“追随陆大人,也是我展飞的光荣。” “杀!”最后这支残军,跟着陆可法,向着已经冲上城墙的那些行尸冲了上去,只是,这最后的喊杀之声,终于也渐渐的消逝,城墙之上,被那些一身玄衣的行尸慢慢挤满了。 …… 天瑶城为了防守所需,清空了城墙之下的近五十里的灌木草丛,只留一片一览无余的空地,这也是这场攻城战的主战场。 五十里外,是那片繁茂的灌木丛林,只是因为时下已是北疆之地的数九寒冬,灌木上的枝叶虽已落败,但是密密麻麻的枝条依旧盘织交错,松木,柏木以及一些比较耐寒的杂木混杂在一起,这也是为何之前山猫在林中容易迷路的原因。 不过直到现在,那些一直隐没在林木的阴影中一动不动的存在,终于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这些高大的身躯晃动之下,才能让人看出他们原来不是那些树木的阴影,只是他们漆黑如墨,即便是行动起来,看起来依然像是一个个飘忽的影子,或者和影子唯一不同的地方,是他们都有着一双闪着绿光的兽瞳。 等到天瑶城上所有的喊杀声都平息下来后,这些冒着绿光的兽瞳才开始闪动起来,至少有两丈多高的黑影们,朝着天瑶的城门开始了进发。 身负重伤的弥离此刻被两个相对高大的行尸兵架在背上,她看着这些鬼魅般的黑影经过自己的身边,心中回荡起那个不得不服从的声音,“我们魔族的这些勇士,在真正的决战之前不能有任何损耗,你用傀儡军团荡平敌人的防线后,再让他们出击……” 弥离心中不忿,“什么魔族的勇士,不过是只敢跟在我的后面收割胜利的胆小鬼而已。” 这座大夏的城池比之前西羌和南郡的任何一座城池都更加坚固,弥离的行尸军团也损失不小,只希望这些所谓的魔族勇士在吃城中的口粮时,多留些活口,好让自己补充一下行尸军团。 可是,等弥离也被抬上天瑶残破的城墙时,却发现那些魔族的勇士在啃噬着地上大夏士兵的尸体。一个魔族小头目不耐烦的上前抱怨, “都怪你攻城磨蹭太久,让那些活着的人都跑光了,害的我们这些魔族勇士现在只能捡拾些死尸来抵挡饥饿。不如你给我们些行尸填饱一下肚子吧。” “什么?这偌大的城池竟然没有留下活口么?”弥离顿感什么地方不对,不禁低头沉思,可是那个魔族的小头目以为弥离只是有意忽视了自己的存在,顿时有些冒火, “我的勇士们饿了,不能只用死尸来打发他们!”小头目的声音提高了不少,附近几个数丈高的魔族战士也围拢上来以示支持。 今夜本来就让弥离心烦意乱,她眼前又浮现出了那个大夏勇士山猫的影子,虽然山猫在她眼中不过是一个蝼蚁,可是至少比现在在她面前张牙舞爪的这些巨兽要顺眼许多。 上古神兽体内流淌的那股高傲的血液终于再也无法忍受这些粗鲁的魔族野兽对自己张牙舞爪,虽然形体上看来,这些绿眼黑毛的怪物比弥离高大数倍,但弥离一怒之下再次祭起凌念,只见那个带头问罪的黑影瞬间被几个行尸兵围了起来。 “找死?”兽兵根本不把这几个身高还不及自己腰身的行尸看在眼里,抡起手中的巨斧,就把这几个行尸砍成两段,但这几个行尸只不过是弥离的幌子,数支箭矢瞬间射穿了兽兵硕大的头颅。 嗷呜~,其余的兽兵见状一下围了上来,想要对弥离动手却又忌惮她的力量,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那个被这些高大的野兽围在中间的楚楚可怜的少女,此刻却只是自顾的用一块精致方帕轻轻擦拭着大腿上那个可怖的伤口,小心翼翼的沾去伤口四周的血迹。 “我只是答应帮你们攻城,可并不是你们的手下!天瑶之人狡猾溜走,下次,你们担心抓不到活人,就自己先上。” 魔族的这些士兵并不傻,他们知道,虽然这弥离受他们首领的辖制,但如果比拼实力,魔族在这上古神兽面前并无胜算。只得不满的哼哼唧唧一番,却又接着各自去找新鲜的尸体啃噬了。 与这些野兽为伍,让弥离很是不甘,她不禁又回想起那个敢用血肉之躯紧紧箍住自己半仙之体的山猫, “蠢货,我想留你一命,你却不知好歹……”弥离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份责骂竟然仿佛带着点少女的埋怨之情,千年的封印之苦似乎依然没有锁死她那颗容易悸动之心,这一念之下,她又犯了今夜最后一个,也是最致命的一个错误。 天瑶,还有一个活人。 这个活人,就是一身血污,躲在城墙的暗室里的军需老郑,他是天瑶最后的活口,因为他还肩负着天瑶校尉陆可法的最后一个指令,“老郑,还记得我让你埋设的那些云雷么?城破以后,你就伏在暗处,等对方的指挥官登城之后,送他归西。” 老郑看到了,那些践踏着天瑶城墙的行尸大军,他没有动手。 老郑看到了,那些身高数丈的面目狰狞的兽兵啃噬着兄弟们的尸体,老郑的浑身颤抖,但他依然没有动手。 老郑终于看到了,那个与众不同的半裸少女,她大腿上可怖的伤口,还有轻松就收拾掉一个兽兵头目的手段,是了,应该是她了,老郑打开手中的火折子,朝那一把攥在手里的引线轻轻一碰。 嗤嗤嗤,一个个跳动的火星,向着那些暗藏在城墙四处的云雷奔去…… 轰隆,轰隆,轰隆,一声接着一声的爆响,把整座城墙炸得四分五裂,坚固的城砖,无数的血肉,全都被撕成碎末,飞到半空,又化作一阵腥风血雨,慢慢的落下。 天瑶,可以被敌人攻破。天瑶,绝对不会向敌人屈服。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15章 危机四伏 身后的一声巨响,让天瑶撤出的军马全都停下身形,驻足回头观望,曾经的家园变成了一缕直冲天际的黑烟,原本低头赶路的队伍开始变得慌乱起来。 队伍中还有些牲军的家属,忍不住开始哭泣,起初是压抑的零星的抽泣,渐渐感染了整个队伍,几乎变成了一片嚎啕。 “童猛。”队伍中的一架轻骑马车上的老人,召唤身旁的虎贲校尉童猛。 童猛原本心神也有些涣散,但听到这一声召唤,立刻提缰拨马,上前听令, “常将军,属下在。” “我们出城多少里了?前后的探马可曾回报?” “常大人,出城十五里,前后各有三批探马,均在按时回报。” “嗯,不要停下,加速行军!” “是!”童猛领命,把常将军的命令迅速传递到每一个士兵和百姓,队伍终于又开始蜿蜒着开拔起来。 常将军不能骑马,只能乘坐四周密闭的马车,这是从天瑶撤离时,陆可法特地交代童猛的指示。这一次常破虏一反常态,规规矩矩的按照陆可法的安排撤离,他自己也明白,一旦自己出了任何差池,那么整个天瑶的牺牲,全都变得毫无意义。 老将那虬曲着青筋的宽大手掌紧紧攥着自己佩剑的把手,听着车轴吱吱呀呀的声音,不知不觉一颗老泪悄悄滴了下来。 “陆可法,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但是在将士们面前,我必须对你严厉,希望你不要恨我。” 慈不掌兵,义不理财。作为大夏五军的最高长官,常破虏一直隐藏着对陆可法这样年轻将领的欣赏,反而处处苛责,实际就是想让自己的部下能够变得更强,但如今天瑶已破,他却再也没有机会向这个天瑶校尉表示自己的赞赏了。 突然,马车一晃,停了下来,常破虏听到一阵马蹄声停在了自己的车窗旁边,知道又有军情,慌忙用袖口蹭干了眼上的潮意。 “什么事?”常破虏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生硬、干脆,听不出一丝柔软的味道。 窗外传来童猛的禀报,“禀告将军,我们已经到了蛇口峡了。” 蛇口峡,就像是一条巨蛇吐出的信子,一江分两流,两边是数座连绵的陡峰。沿着三条水道,是三条蜿蜒曲折的山路交汇于此。 天瑶撤出的军民走到此处,面前是一个岔路,一条右转,是通往水泉城关的道路,另一边,需要跨过一座窄小的石桥,前行百里,就是另一座边城金沙。 常破虏知道大队停下来是想要等他来决断如何行军。 老将闭上眼睛,又在脑子里翻看了一下蛇口峡的地图,其实出城后,他就已经思虑再三,从天瑶撤出的百姓和军队各自有约三千人,按照他和陆可法的设想,这些军民保存好实力,是为了能够在水泉和金沙二城建立起第二道更坚固的防线。 水泉已经渐近大夏腹地,有更多的大夏边防可以守望相助,而跨过石桥的金沙城,却又是一座有些类似天瑶的突出在整个防线上的战略要地。常破虏按照计划下令, “留下五百步兵掩护百姓赶往水泉,其余的两千多常胜将士,携带所有的干粮军械,赶赴金沙。” 大队人马按照部署,快速行动起来,那些刚从天瑶撤出的战士,也没有丝毫的犹豫,排成两列纵队,快速的通过窄小的石桥,直奔百里开外的金沙。 常破虏召唤身边的亲卫,要下车换马,随着部队一同前往金沙。 童猛心系陆可法的一再嘱托,想要阻住,“将军,陆大人反复交代,此行艰险,沿途不知是否有敌人的伏兵,请常将军务必乘车前行,以策安全。” 常破虏面色一愠,马鞭点指石桥,“你这个榆木疙瘩,马车可否安全过桥,此刻军民已分,部队急行军岂不更是安全,多向你们陆大人学学,战场之上,勇字当先,但更要懂得应变。” 童猛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勇武有余,被常破虏这么一说,觉得也是在理,只好依从了常破虏的安排。 不过童猛粗中有细,让步卒分批通过,自己特地挑选精锐,把老将军安排在部队的中间,亲自护送着通过石桥。 骑上战马的将军精神抖擞,银盔银甲在初升的晨曦中熠熠闪光,连从头盔额角处垂落了几绺银发都显现出干净利落的风采。围在四周的骑兵们也被常破虏的气势所感染,各个重拾斗志,昂首挺胸警惕的戒备着四周。 除了那一抹晨光的照耀,空气中依然浸满着寒冬的冰冷,马匹和骑手呼出的空气都在各自面门前升腾起阵阵白雾,就连石桥下那条蜿蜒的江水,也都袅袅的冒着白雾,在尚未结冰的地方升腾起来。 童猛无意间看着桥下的水面,总觉得有些异样,他喊了一声身边的随从,“你觉得这江水有没有问题?” 随从探头朝着童猛指的地方看了看,“童大人,您是不是有点紧张了,这江水离咱们有几十丈高呢,能有什么问题?” 话音未落,却见随从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整个身体慢慢的从马背上滑落了下去,而那颗探出桥面的脑袋,已经被整齐的齐肩削掉,一直落到了桥下的江水里去,发出“扑通”一声的落水之声。 首先感应到危险的就是那些久经沙场的战马,纷纷嘶鸣着开始慌乱的奔跑,童猛反应过来,死命拉住缰绳,才按住了自己的战马,随即抽出战刀, “有刺客,保护大人!” 数匹战马随即紧紧的护住常破虏的战马,加速向桥头冲去。 童猛终于回过味来,刚才看到的江面,大部分都已经被冰封,江水只是在冰面下流动。偏偏只有石桥下这一段的江面是没有浮冰的,所以才让他看到了江面上的袅袅雾气。 “步盾护桥,其他人加速通过!”这一声令下,足见童猛也是一员优秀的将领,两支步兵沿着桥沿架起了密不透风的盾牌,只留中间一条窄道,供其余的士兵加速通过。 砰砰砰,盾牌上瞬间感受到了密集的冲击之力,不时有盾牌被来袭的力道击碎,随即几个士兵就会被击穿胸腹,倒地身亡。但马上,又会有新的盾牌兵架盾顶上,堵住缺口。 大夏的有专门的炼金术师,在修炼仙丹之余,也研制出了高于周围国家的冶炼之术。常胜军的盾牌采用坚固的铁皮蒙版,又衬以老牛的皮革配重,可以挡住各式箭矢的攻击。但是来自桥下的这些攻击竟然能够击破如此坚固的盾牌,这让童猛很是惊讶。 好在童猛带领亲信拼死护卫,终于把常老将军护送过了石桥。 “左骏威,留下五十虎贲断后,其余兄弟,跟我来!” 因为不知敌人的伏兵有多少,童猛心中惦记着陆可法的叮嘱,务必保护好常老将军,于是手持雪亮的砍刀,护住身旁的常破虏,催动已经过桥的队伍加速狂奔起来。 领命的常胜将领左俊威,点齐五十虎贲精锐,拨转马头,朝着石桥方向疾驰而去,可刚赶到桥头,桥下的江面却猛地沸腾起来,只见一条巨大的虬蛇破冰而出,蛇头上顶着一朵鲜艳的雄冠,身躯两边张开着如同飞翅一样的两面青翼,庞大的身躯几乎和小桥一样的大小。 左骏威这才看明白,原来刚才一直朝着桥面发动进攻的,竟然是这条虬蛇从口中喷出的江水。 此刻小桥的另一侧,还有数百士兵尚未过桥,而那些架盾护桥的盾兵已经渐渐招架不住。飞腾起来的虬蛇拉近了与桥面的距离,此刻再从它口中疾射的水柱,已经如同狂暴的流星一样势不可挡,穿透了盾牌,穿透了架盾的士兵,甚至直接把石桥的桥面也砸的千疮百孔。 “掷!”左骏威给身边的五十虎贲军下达了战令。 这五十虎贲马不停蹄,纷纷从马背侧边的绳套里,取出了一根一臂来长的尖矛。这尖矛以铁枪铸头,铜皮裹身,可以借助骑兵的冲击之力作为投掷用的标枪。枪矛的贯穿力,能够摧枯拉朽的摧毁敌方任何坚固的防御。 五十只铁矛,冲着浮在空中的虬蛇直刺过去。 随着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那些长矛仿佛砸在铜墙铁壁之上,发出金属撞击的声音。左骏威这才看清楚,虬蛇身上的暗灰之色,竟然是一层细密的铁鳞甲,铁矛射在这些铁鳞甲上,擦出一道道火花,却并不能伤及虬蛇的身体。 不过五十支齐射而来的铁矛带着巨大的冲击之力,还是把虬蛇砸的下坠了不少,几乎再次坠落回江面。虬蛇好容易稳住身形,头上的雄冠变得鲜红明亮,嘴里发出嘶嘶的吼叫,这一次它拍打着江水跳起身来,直接盘上了石桥的桥身。 桥上的士兵被眼前的怪兽给惊呆了,但只是短暂的迟疑,那些幸存的常胜军迅速摆出经过无数次操练的战斗队形,密集的长枪短刀,朝着虬蛇的身上劈砍削刺。 虬蛇被这些渺小无力的攻击惹得心烦意乱,长尾甩向空中,又带着呼呼的风声,狠狠的抽打在桥面之上,啪啪数下,整个石桥竟然被它的长尾拍打断裂,桥上的士兵和被拍碎的石块纷纷坠落到桥下的江水里。 虬蛇听着那些坠江的士兵的惨叫,显得很是得意,又再次飞腾起身形,蜿蜒攀住断桥的残破的桥身,开始吞噬起桥头幸存的士兵。 可以看出它并不喜欢吃人,但是很享受杀人的过程,它不断用蛇尾抽打,蛇身卷压,那些可怜的常胜军们根本无法阻挡这实力悬殊的杀戮。 左骏威看着战友们在这场屠杀中纷纷被绞成肉泥,心中焦急万分,可是无论是投矛还是箭矢都对虬蛇一身的铁鳞甲毫无办法。 “撤,快撤!”他招呼着手下想要撤离,却无奈的发现,这虬蛇的两个青翼可以助它像飞鸟一般在空中滑翔,即使是自己所带的这五十骑虎贲,也纷纷被它赶上,然后死于非命。 左骏威渐渐放慢了马速,让那些原本有意护在后面的虎贲快骑超过了自己,随即抄起手边最后一根铁矛, “如果注定逃不掉,那就放手一搏,这怪兽一身的铁鳞甲不可穿透,但是它那个喷射口水的血盆大口应该是一个可以突破的破绽。” 显然,虬蛇对面前一匹冲着自己冲锋过来的快马有些意外,它现在习惯了这些渺小的人类在它的绞杀下四散奔逃,这个主动送死的战士莫非是被吓傻了,跑错了方向? 虬蛇懒得想那么多,既然这个骑手主动送死,那就迎上去结果他好了,眼看着骑手已经跑到自己面前,虬蛇张开了血盆大口,想要把左骏威一口吞吓。 左骏威面前仿佛是一个巨大山洞一样的蛇口慢慢张开,那里还挂着一些先前屠杀中残留的血肉,那是自己战友身上的血肉,看着这些血肉,左骏威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起来,借助战马冲击的速度猛踩马鞍,凌空跳了起来,双手紧紧的攥住铁矛,朝着蛇口飞了进去。 虬蛇终于看明白了骑手的企图,它原本想要直接把左骏威吞入腹中,但看清了他手中的长矛后迟疑了一下,噗的一声,一阵毒液猛地喷向了嘴里的敌人。 这一次虬蛇喷的不是江水,而是它体内的毒液,它没有料到这些渺小的对手竟然逼迫自己动用了最强的实力。 虬蛇的毒液不仅带着巨大的力道,而且还带着强烈的腐蚀之力,虎贲骑手左骏威避无可避,迎面被毒液喷中,身体的血肉随即被毒液给融化,只剩一副被盔甲包裹住的骨架和那支长矛融为一体,但毒液并没有击退铁矛,矛尖还是深深的刺入了虬蛇的咽喉。 嘶嘶,虬蛇痛苦的扭曲着身子再次掉入江中。 不过,它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切断了大夏军队的退路,他们的那个头目应该已经无路可逃了。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16章 虎贲狼骑 五百断后的虎贲精骑,最后只剩一百多骑追上了大队。童猛看着这一百多骑伤痕累累的精骑归来,大致猜到了石桥战事的情景。 童猛看了一下赶上来的虎贲军,赶在最前面的一个虎贲骑兵,脸上溅着的血迹还没有来得及擦,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的战士的,童猛问他“后面还有兄弟么?” “没了?只剩我们这些。” “那你们是怎么断后的?左骏威呢?把他给我喊过来!” 看着童猛还有兴师问罪的意思,这个虎贲骑兵彻底崩溃了,他是亲眼看着左骏威舍生取义,跳入妖蛇口中的,士兵忍不住悲鸣, “童大人!我们弟兄已经尽力了!左骏威大人自己跳进那个妖蛇的口中,才把那个怪物击退的,石桥已经被妖蛇缠碎了!不可能再有人过来了。” “什么?那个怪物破坏了石桥?”一旁的常破虏听到士兵的汇报,顿感不妙,童猛虽然也觉得有些异样,但是却一时想不出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常破虏心中已经有了最坏的估计。 那个妖兽有心设伏,并不是基于本能的攻击。如果事先破坏石桥,那应该是为了阻住大队支援金沙,则金沙危矣。 如果它有心歼灭这支部队,则应该击其半渡,通过破坏石桥把队伍截为两半,然后分而破之。 可是如今虬蛇却是在自己过桥时发动的攻击,并且还放自己过桥然后把后续的部队截杀,虽然虎贲拼力击退了虬蛇,但看得出,如果这妖蛇全力而击,则这整支队伍都可能遭受灭顶之灾。 那么从虬蛇发动袭击的时机,以及后续的攻击来看,它的目标可能只有一个,那就是常破虏自己。 这位老将军不禁又赞叹起那个已经随着天瑶一同粉身碎骨的天瑶校尉陆可法来,他的直觉没错,这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妖兽们真的已经盯上了自己这个大夏五军都督。 那么,一个更加让他不寒而栗的推断浮现在心头,妖兽想要摧毁的,不仅仅是自己这个都督,而是自己代表的大夏五军,那么这支诡异的妖兽军团,他们的最终目标,将是整个帝国。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却让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军感觉到了深深的恐惧,他看着身旁还在有些不知所措的大队人马, “童猛!从现在开始,不管发生什么,我们全力急行军,直奔金沙。还有,”老将军顿了一下,“童猛,从现在开始,你在我身边指挥,如果我被伏兵所获,用它。” 说着,老将军把自己身上的一支雕翎箭交到了童猛的手上。 这支雕翎箭通身赤黄,闪着耀眼的金光,是当年天魁侯赐给常破虏的,老爷子珍藏多年,每次行军打仗,都随身携带,当做镇抚之物。既然敌人一心想要针对自己,常破虏为了避免自己被生俘,特地交待童猛必要时以此箭送自己一程。 童猛还想推辞,被常破虏一声怒吼,“拿着!” 随即,大队人马再不做任何停留,马队在前,走卒随后,全速赶往金沙。 在童猛的带领下,人马护住常将军一口气疾行了三十多里,眼看着距离金沙的行程过半,而如此强度的疾行之下,不断有步卒精疲力竭的倒下,童猛看身旁的常破虏也已经累得脸色苍白,怕老人身体有个闪失,请示是否可以修整一下。 常破虏自己还想硬撑,但是看着步卒们掉队的人马越来越多,如此下去一旦遇袭,部队很难收缩防守,也只得点头同意。 沿途两旁都是巍峨高大的高山,熟知兵法的常破虏一脸阴沉,不得不让大队人马又咬牙坚持了一段,这才找到一个山势相对平缓,视野比较开阔,不易设伏的地形,好让部队停下修整。 童猛递给老将军一个水袋,看着老人喝了几口,自己也跟着狂饮了一阵,等着老将军的脸色恢复了一些,这才忍不住发问, “我追随陆校尉驻守天瑶十年,从未见过这些怪兽,常将军可曾见过?我们对它们一无所知,可是它们又是如何盯上常将军的?” 其实这些问题常破虏也毫无头绪,他只是不甘心眼看着大夏天瑶城破,更加痛惜将才陆可法,“陆校尉是我们大夏不可多得的将才。” 一旁几个常胜军侍卫听到常老将军的这一声惋惜,顿时全都面色黯然。 “童猛,现在形势危急,你帮我找三个斥候。我要传一封书信给当今圣上。这封信我会抄写三封,让他们选择不同的路线,务必把消息送达。” 斥候是大夏五军中对传令兵的称呼,这些都是从军队中挑选出的一些善于伪装疾行的好手。 童猛领命下去安排,常将军在几个执勤士兵的看护下闭目养神,算起来从行尸攻城开始,这位须发皆白的耄耋老者已经几乎一天一夜没有休息了,再加上刚才的骑马疾行,纵是老将军精神矍铄,不辍武功,此刻也已精疲力竭,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其实不止老将军自己,现在整支部队已经全都疲惫不堪。再加上连番恶战和行军,亲眼目睹往日一同嬉笑打闹的同伴们不断的倒下,这些战士们大多身上还沾着战友们的鲜血,却至今也不知到底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 常破虏虽然在闭目养神,其实心中却在思绪万千,他回忆着将士们和行尸大军以及蛇口峡的虬蛇战斗的情景,一时却又找不到破敌之法,如果想要在金沙和水泉之间建立起第二道防线,只怕目前的军队和器械难以实现…… 就在老将军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一声破风声响,把他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可还未及反应,砰的一声闷响,一道热乎乎的液体,就飞溅到了他的脸上。 老将军寻声望去,原来是站在自己身旁的那个常胜侍卫,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自己胸口被一根削尖的树枝给洞穿,鲜血则溅了身旁的常破虏满面。 “有刺客!” 将军身旁的其他侍卫反应迅速,一人扑上来把老将军压在身下,其余几人瞬间围着将军竖起来一道盾牌构成的围墙。 透过盾牌的间隙,士兵们看到从两边的山峰顶上,慢慢渗出一股股灰色的洪流,这些灰色的洪流不断的汇聚壮大,加速,很快整个地面都开始跟着颤抖起来。 常破虏给大军选择的这块营地,视野开阔,不便于隐藏伏兵,可是眼下的情形,却让他开始后悔起来,他忽略了如果敌人拥有不可思议的速度,那么这些平缓的斜坡,恰好适合发动群体冲锋。 细看之下,这股越来越壮大的灰色洪流,竟然是一匹匹龇牙咧嘴的巨狼。 不对,常破虏很快否定了自己的判断,普通的恶狼,应该是前腿比后腿发达,因此更善于爬坡而不是俯冲,可这些比普通战马还要高大的巨狼,身材却格外匀称,借助于下坡的山势,奔跑起来甚至超过了普通的战马。 这些巨狼脖颈上长着类似于雄狮般的鬃毛,只是这些鬃毛看起来却要坚硬许多,像是硬刺根根直竖,而硕大的狼头全都咧开淌着涎水的大嘴,长长的獠牙龇在外面,泛着青白的寒光。 更让士兵们感到恐慌的,是那些骑在这些巨狼背上的骑士,它们也都长得青面獠牙,还有两个尖尖的耳朵从头上蓬乱的毛发里支出来,赤裸的身体上也裹着一层浓密的灰毛,它们口中嗷嗷的嚎呼着,像是在喊着口号又像是单纯的狼嚎,如果不是因为它们跨坐在巨狼的背上,简直就像是嘴巴稍稍短一些的巨狼。 这些骑手们手中的武器正是之前刺穿了常将军侍卫胸口的那种长杆,看起来是就地取材,刚刚削去树皮的枝丫,只是这些被削去树皮的枝丫也削出了长长的尖头,舞动在这些野兽的手中,和他们的獠牙一样让人胆寒。 随着灰色的大军越冲越快,常胜军的头顶开始下起了一轮又一轮的长矛雨,这些长约丈许的简易矛枪,因为带着巨狼冲锋的速度,山坡起伏的山势,还有那些狼骑士的投掷之力,砰砰的砸在常胜将士们架起的盾牌之上,不时都会有盾牌被这些矛枪砸穿,继而持盾的战士以及借助盾牌掩护的战士被掷来的长矛刺穿身体。 童猛见状,催马沿着队伍的侧面开始布设防线,他在如落雨一般的长矛中奔跑着,催促着手下架起双盾护卫,双盾掩护之下,长弓手也开始反击。 同时,童猛开始召集所有还能战斗的虎贲骑兵提刀上马,准备开始正面反击这些野兽一般的巨狼骑士。 在童猛的督战之下,这支虽然疲惫不堪却依旧不愿屈服的常胜军重新开始建立防线,盾牌的缝隙之间,对抗骑兵冲锋的矛枪也架设起来。 虎贲精骑的战马,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善于战斗的骏马,虽然在最初看到那些巨狼时也有些惊慌失措,但在自己骑手的安抚鼓励下,也开始站稳了身形,在盾矛之后以逸待劳,准备迎接这些从未见过的对手。 看着这些战马们开始猛打喷嚏,前蹄不断刨着脚下的尘土,还有虎贲骑手们亮出的雪亮战刀,童猛放下心来,他知道自己的这些战士,还有他们的战马,都已经准备好迎接这场恶战了。 当然,童猛要发动的这场实力悬殊的战斗并不是为了恋战,他已经抽调了最精锐的一百精骑护住常将军,要他们趁着混战,向前方突围出去。 后面是没有退路,只有断桥的蛇口峡,只有狼骑挡住的金沙才有保住常将军的一线希望。 狼骑的速度实在太快,长弓手们只来得及两轮齐射,灰色的洪流已经冲到了枪盾防线,这些巨狼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冲着那些盾枪防线正面撞了上来,带着巨大的冲力,第一批狼骑士纷纷被长矛刺穿,但同时密不透风的盾枪防线,也被后续的狼骑们撞开一道道口子,那些灰色的洪流就像真正的洪水,沿着这些缺口不断涌入常胜军的防线之内。 这些突破了常胜防线的狼骑士们,拿着它们手中那些看似粗糙的兵器屠杀起这些人类的战士。之所以称为屠杀,是因为常胜战士手中的那些兵器,甚至很难刺穿这些高大巨狼的皮毛,可这些巨狼的獠牙,却可以轻易的撕碎人类战士的身体。 童猛眼看着自己的手下们在一团团血雾中倒下,眼神再次示意了掩护常将军的那批虎贲精锐,大喊一声,“跟在我的后面!” 所有战马一起咴咴嘶鸣,仿佛在向那些巨狼野兽呐喊,“我们是大夏常胜的战马,是大夏帝国最快的战刀。”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17章 命悬一线 童猛是虎贲营的掌旗校尉,原本最擅长的就是指挥虎贲精骑的战斗。 此刻,眼见着那些野兽狼骑已经渐渐把常胜步卒的防线撕裂,而巨狼的獠牙就像是无数铡刀,切割着步卒们的血肉之躯,这位掌旗校尉却死死压住了精骑的阵脚,始终没有发起冲锋。 他在等待发动精骑的最佳时机。 步卒盾守防线在前,长弓手在盾守防线之后,而虎贲精骑,被童猛列队在防线后百步的距离上。 野兽狼骑的灰色洪流像潮水一般从山坡上奔涌下来时,这位虎贲精骑的掌旗大人就明白,从数量和力量的对比来看,这支从天瑶撤出来的常胜孤军根本无法与野兽一样的敌人正面对抗,但是短暂的权衡后,童猛就定下了两个目标,一是掩护五军都督常破虏突围。二是尽量拖延消耗这股强悍的野兽骑兵。 狼骑们嗜杀成性,在人类士兵的血雾中来回穿梭,连那些驾驭巨狼的野兽骑手们,都伸出贪婪的长舌,心满意足的舔舐弥漫空中的血雾。 常胜步卒们的阵型很快就被彻底的推倒,第二条防线的长弓手们从一开始的长距离仰射,到后来的疾速平射,再到最后纷纷抽出自己的砍刀,或者捡起战友们散落在地的长枪,与这些从未见过的可怕对手展开白刃肉搏,无奈无论是体型还是声势,都渐渐落於下风。 精骑们不断的勒紧马缰,按住跃跃欲试的坐骑,眼神盯着百步之外的血雾战场,他们心中的怒气已经无法压抑,但是童猛的手势却要求他们必须忍耐,他们是最优秀的战士,最优秀的战士除了勇气、武力,还有就是服从。 童猛眼看着所有的野兽狼骑都已经进入到步卒的阵地开始放肆的屠杀,他又盯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那支负责掩护常破虏的精骑小队,叮嘱道, “记住,你们的任务是保护常将军突围!” 负责领队突围的队长是童猛亲自指定的骑术高超的快马杨胜。此刻杨胜也已经横刀在手,只等童猛的一声令下。 “就是现在,杀!”童猛双腿夹紧自己的战马,站在马镫之上,持刀在手,向前一挥,随即,最后的数百虎贲精骑仿佛是一支支离弦之箭,一起射向面前步卒战友们已经崩溃的防线。 童猛深知骑兵作战,最厉害的武器不是刀剑,而是速度。他一直坚持到所有的灰色洪流与常胜步兵已经纠缠在一起时,才终于发出了进攻的号角。 现在他手上只剩最后七八百虎贲精骑,但是他必须用这最后的力量创造奇迹。 精骑只需三十步就可以把冲击的速度提升到顶峰,随后,在距敌五十步的距离上,童猛带头将战马身上的掷矛投了出去。 这一次,是野兽狼骑们开始感受矛雨的威力了。一片矛雨落下,瞬间传出了巨狼的哀嚎,原本不可一世的野兽狼骑中也开始慌乱的躲闪。但虎贲精骑并不给它们重新整队的时间,土黄色的披风迎风冽冽,五十步的距离一闪而过,精骑锋线上的战马凌空高高跃起,骑手们腋下夹着长长的铁矛,直接正面撞击那些身材高大的狼骑们。 这些突刺借助着精骑巨大的冲击之力,伴随着虎贲精骑们的怒吼终于刺入了那些野兽骑手的身体,只是飞溅而出的,并不是鲜血,而是绿色的汁液。 紧接着,后续突上的精骑们,纷纷挥舞起马刀,朝着狼骑们的关节处狠狠的砍削。又有不少狼骑纷纷嚎叫着倒地。 那些幸存的常胜步卒,趁着这些倒地狼骑哀嚎的机会,纷纷冲上前去,用所有可以使用的武器,狠狠的朝这些野兽的身上招呼,虽然不能一击毙命,但是疯狂的打击,反而更能让这些士兵发泄为战友们复仇的怒火。 快马杨胜趁着两军混战,带着自己的精骑小队,把常破虏护在中间,瞅准战场的缝隙,一路前冲,渐渐突出了重围。 呜~呜~呜~ 山尖之上,原本是狼骑设伏的山石之后,几声悠长低沉的号角声传来,那些被虎贲精骑冲散的狼骑军们这才缓过神来,纷纷朝着虎贲精骑的身后穿插而过。 童猛心中一沉,原本想着能够借助骑军的冲击之力破了这些狼骑的伏击,可如今眼看着剩下的这些狼骑避开了虎贲们的冲锋,而是绕到了虎贲身后,这令他有了不祥的预感,这些看似野蛮的野兽狼骑,竟然也懂得兵阵的战法。 如果狼骑在虎贲的冲击下退却,那刚好会被虎贲的马刀追着砍杀,可是它们寻求错开虎贲的锋芒,这正是骑兵常用的作战之法,避敌锋芒,然后整队发起冲锋。 果然,童猛的担心得到了验证,两支骑兵队伍很快就错开了队形,各自前冲,竟然调换了最初的阵地。 狼骑们在号角的指挥下很快在战场一边重新整队,童猛回看那些还在战斗的常胜步卒无法脱离战场,也只得召集自己的虎贲精骑,重新在另一边整队。 很快两支队伍各自列阵完毕,一边是依旧乌压压一片的野兽狼骑,另一边是已现疲态的虎贲精骑。只是虎贲精骑又损失不少,只剩四五百骑,而那些野兽狼骑虽然被打的措手不及,也丢下不少尸体,但是一眼望去,至少还有数千。 挂彩的狼骑们不断的捶胸嚎叫,只盼着展开复仇的屠杀,而童猛自已也已挂彩,他抹了一把糊住眼睑的血污,再次喊出虎贲的出击口令。 这一次,狼骑们也发挥出了骑兵的优势,开始同时加速,一灰一黄,两条锋线,迎面撞击在了一起,而那条黄色的精骑队伍,几乎被灰色的洪流给掩盖过去。 但是两支骑兵再次错身而过,只是战场中间又各自留下许多尸体。 两阵过后,战场中的步卒和之前的尸体尽数被踏成肉泥。这一次,虎贲精骑只剩下百骑不到,童猛也已挂重彩,但他还是率领残部,多撤了一段距离,如今他只想尽可能多拖住这些野兽狼骑一会儿。 嘟~嘟~嘟~ 山岗之上的山石后面,一阵急促短暂的号角响起,眼见着野兽狼骑的队伍里分出一只百骑小队,朝着快马杨胜突围的身影追去。 “兄弟们!有你们随我作战,童猛荣幸之至!我童某人再次拜谢,如果有来生,希望我们还是兄弟!” 其余的虎贲精骑大声回应,“护我疆土,虽死无憾,还是兄弟!还是兄弟!还是兄弟……” “上!”这些残存的虎贲精骑,顾不得各自身上的伤势,用尽最后的力气,催动胯下的战马,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这是大夏最快的刀刃,就是面对顽石,也要留下自己的印记。又是一轮迎面撞击,此番过后,战场之上再无土黄色的战袍,因为连虎贲校尉童猛在内,冲过狼骑锋线狙击的虎贲精骑,只剩下不足十人。 但这十人却在童猛的示意下,没再停留整队,穿透灰色的洪流后,直奔山岗上号角传来的方向奔去,童猛想要看看,指挥这股野兽骑兵的那个号角,又是一个什么存在。 身后的野兽狼骑们回过味儿来,也纷纷的朝着山坡上追来。 虎贲快马都是经久沙场的战士,它们和骑手们心意相通,拼了命的向着山岗上冲去,只是那些灰色的巨狼显然身体更加强壮,耐力也更加出色,很快就逼近了这最后的几个虎贲骑兵。 童猛不看身后,只管催马,无需指挥,跟在最后的两匹战马掉头,向着追来的狼骑冲去,砰的一声,两匹快马用身体把冲在最前面的两只狼骑撞翻在地,随即四个骑手也扭打在也一起,只是他们都失去了手边的武器,虎贲将士和那些野兽骑军一样,张开自己的牙齿,狠狠的啃咬对方的皮肉…… 接着又是一组一组的战马停下来用身体阻挡着身后的狼骑追兵,直到最后,只剩下童猛自己,他没有扭头去看,因为身后的动静已经再也没有喊杀之声,只有密集的狼骑追兵的脚步,但好在他已经越过了平缓的山坡,战马奋蹄一跃,终于踏上了那块传出号角声的巨石。 身后紧跟着的一匹狼骑也学着童猛的战马,一跃而上,想要扑到山石之上,哪知狼骑那过于强壮的身体显得太过沉重,跃起的身体高度不够,只能靠前腿扒在了山石的边缘。童猛不会给他挣扎的机会,一错马镫,战马心领神会,两支后蹄凌空飞起,结结实实的踢到了狼骑的脑袋上。 嗷呜一声惨叫,马蹄上的铁掌带着强悍的力量,直接把狼骑的眼球从眼眶中击飞出去,整个狼骑的身体也划出一道弧线,沿着山坡甩出去老远,挣扎了几下,却再也无法起身。 “啪,啪,啪” 几声掌声响起,一个尖细的声音夸赞到, “想不到你们人类的骑兵竟然能与我的狼骑对抗这么久,你不是就想来看看我长什么样么?给你看吧。而且,我还可以赏你一个痛快的死法……” 童猛看到那个从山石的阴影里慢慢浮现出的身影,不禁愕然,好在他手中的马刀还没有迟钝,随即催马挥刀朝着那个高大的身影砍去。 哪知那个身影更快,童猛根本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却看到自己面前的世界,竟然被一道无形的力量给撕成了两半,这两个世界随即朝着两边各自坍塌下去,中间出现了一个黯淡无光的无尽空虚。 童猛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是那个身影却洋洋自得,因为他这一剑,把这个无畏的人类骑士,连人带马迎面劈成了两半,这道剑气是如此的锋利,一人一马被从头到尾瞬间切开,切成两半的身体甚至来不及哀嚎惨叫,就整齐的倒毙在地。直到此时,漫天的血雾才猛然绽放,瞬间染红了那块突出的山石…… 突出重围的快马杨胜,并没有看到虎贲兄弟们这场惨烈的战斗,他把身体紧紧贴在马背之上,不断的抽打着自己的战马,时不时还回头叮嘱其他战友跟上。 五军都督常破虏也不断的抽打着自己的那匹骏马,疾行之下竟然也丝毫不逊这些最优秀的虎贲骑兵。 杨胜盘算着部队疾行的这条小路,如果按照这个速度再坚持两个时辰,应该就差不多能够赶到边城金沙了。只盼金沙城防还在,让自己能够完成护送常将军的使命。常将军交给童猛的那支金色雕翎箭此刻已经转到了杨胜这里,杨胜希望自己能够在金沙把这支金箭交还给常老将军。 可是,身后远远的尘土扬起,杨胜拢目回望,那支从战场脱离出来的一百狼骑追兵,在狭窄的山路上鱼贯疾行,已经渐渐咬住了杨胜的这支骑兵小队。 杨胜不禁又扭头看了一下身旁的常破虏,发现常老将军的一双虎目也正盯着自己,还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的箭壶,杨胜明白,这最后的时候,已经到来,只是自己到底能不能射出那击杀常老将军的一箭,自己也心中没底。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18章 宁为玉碎 杨胜是优秀的虎贲营精骑军,他从狼骑追兵扬起的尘土,推测出对方大概有百骑左右。而自己的小队只有二十骑,如果分批截击,大概能够再争取一个时辰左右的行军时间,虽然自从大军渡过蛇口峡的小石桥后,那些放出去的探子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但杨胜还是心存希望,或许,最后那批被派出去通知金沙前来接应的探子已经到达金沙了。 让杨胜给自己树立信心的,除了前去求援的这批探子,还有就是现在疾行的这条山路。小路沿着半山腰弯弯曲曲的前行,只能容下两匹战马并行。山路的一边是越来越陡峭的山坡,另一边则是深谷下江水的奔腾之声。 以刚才突围时看到的狼骑的体型,山路大概只能让一骑通过,希望追兵中哪怕只有一只狼骑的速度拖了后腿,也能让整个队伍的速度受到影响。 想到这里,杨胜大声下令小队最后两匹精骑,就地设伏,想办法狙击狼骑追兵。 两个领命的虎贲精骑没有任何犹豫,勒住缰绳,停下战马,横刀立马,只待迎接那些野兽狼骑的追击。 他们观察了一下四周的地形,发现只需堵住窄小的山路,就可以有效的拖住狼骑。于是二人合计,拉住一条绳索,从一侧山坡之上绕过一些巨石,催动战马,连晃带摇,很快拉下来数块巨大的山石,堵塞在了小路之上。 狼骑追兵果然是沿着山路一字排开,鱼贯前行,但是与杨胜乐观的估计不同,整支队伍却仿佛是一个整体,巨狼们首尾相继,连奔跑的节奏和步伐都完全一样,与普通的狼骑不同,这支队伍的体型要相对小一些,只比普通的战马高出半个身位。 这应该是狼骑军中的精锐先锋了。 两个虎贲战士刚刚用巨石堵住小道,这些狼骑先锋就已经追到了近前。借助巨石隐住身形后,两个战士朝着最前面带头的狼骑投出了掷矛。 嗷呜一声哀嚎,冲在最前头的狼骑被两支矛枪刺入了肩头,顿时前腿一软,翻滚着倒了下去,而狼背之上的骑手也随之狠狠的摔了出去。后面的狼骑来不及停下,竟然把这匹头狼直接撞到了陡峭的山崖之下。 但这支追击的狼骑没有丝毫的慌乱,第三匹野兽狼骑,眼看前两只狼骑受阻,竟然一提缰绳,操纵着自己胯下的恶狼向着一旁的陡坡冲去。 恶狼心领神会,两条后腿奋力一蹬,一下跳到了斜坡之上,绕过了第一块巨石后没有停留,借助奔跑的速度,又是连续几个腾跃,巨大的狼爪终于落到了这些用来堵路的山石的后面。 两个虎贲战士看到了让他们绝望的一幕,这些龇牙咧嘴的巨兽身上隆起着仿佛石头一样坚硬的肌肉,身体却又是如此灵活,原本沿着山路狂奔的追兵纵队,纷纷借助斜坡和速度,跳过了他们精心布置的这些山石,原来的第三匹狼骑此刻变成了头狼,在他的带领下,沿着山道继续狂奔了下去。 然而狼骑洪流并没有打算放过截击的虎贲战士,最后的十匹狼骑将两个战士所在的山石团团围住。 这些狼骑们先是得意的在山石前面来回逡巡炫耀,然后十支粗糙却又有效的长矛一起掷了出来,将两个虎贲勇士扎成了刺猬。 现在的头狼带着后面的队伍狂奔一阵后,发现前面又出现了堵路的巨石,一张面目狰狞的兽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阴冷的狞笑,大概是在嘲笑这些愚蠢的人类战士竟然想故技重施,他向后挥动了一下毛茸茸的爪子,提醒后续的队伍注意,自己一提狼头,再次向一旁的斜坡跳去。 就像第一次越过路障一样,这一次他又轻松的越过了第一块巨石,可就在他驾驭着狼骑向山石之后俯冲时,不想迎接他的,竟然是截击的虎贲战士架起的长矛,噗嗤一声,两支长矛直接刺入了狼腹,这是恶狼身体上最薄弱的地方,墨绿腥臭的狼血顿时喷射出来,野兽骑手也被从狼背上甩了下来。 但野兽骑手显然皮糙肉厚,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后迅速挺身站了起来,挥舞起手中的大刀和虎贲战士对砍了起来。 这些狼骑精锐竟然和人类骑兵一样,不仅配备了掷矛,还有随身携带的砍刀,只是这砍刀做工粗糙,说是大铁片更为贴切一些。 不过,纵是铁片粗糙,野兽骑士仗着自己身高臂长,又有体力上的优势,一手抓住虎贲战士突刺上来的矛枪,一手舞动起铁片直接把一个虎贲战士砍倒在地。另一个战士趁机用矛枪刺入了这个野兽的咽喉,兽兵嘴巴里发出呼噜噜的咆哮之声,但挣扎了几下,终于倒地。 只是这名虎贲勇士来不及庆祝胜利,后续的狼骑已经寻找了新的落脚地点,纷纷越过路障,继续追踪杨胜的马队去了,最后几个狼骑又按照惯例,把力竭的虎贲勇士砍成碎块。 几轮截击下来,杨胜再看身边的队友,只剩下三人,而常破虏将军的坐骑也已经彻底暴露在追兵面前。虽然那些留下截击的弟兄已经拼尽全力,但身后的狼骑追兵还有七、八十骑。 杨胜不禁一声叹息,到底还是低估了这些狼骑追兵的实力,此时才不过多逃了半个时辰而已。 快马杨胜带着最后三个勇士停下了马头,他们将成为最后一批截击追兵的队伍,杨胜看了看依旧望不到头的蜿蜒山路,看来,不会出现他所期盼的奇迹了。 常破虏一路之上都没有再指手画脚,而是一直按照这些手下将领们的安排行事着,倒不是他是个只会听话的草包将军,而是这些将领们的每一个决定,都和自己的打算是一致的。只是到了现在,他开始第一次准备抗命了。 他也勒住了马头,“杨胜,我带领战士们去战斗,童猛和我说过,你是虎贲精骑中最快的骑手,现在,我来掩护你,必须把这些军情带到金沙城。” 杨胜不依,“常将军,我和兄弟们断后,一定可以助您脱困,请将军快走!” 常破虏却并未听从,“事到如今,你我多说无益,这些野兽就是冲着我老常来的。你我都明白,如此消耗下去,我们只会全军覆没。现在,比我性命更加重要的,是一定要让金沙和朝廷知道我们将要面对怎么样的敌人。” 从这一队狼骑追兵,常破虏和杨胜都能看明白,大夏帝国面对的,是一群不仅占据身体上优势的野兽。更是一支训练有素,指挥有方的庞大军队。这些狼骑在头狼被消灭后,自动就有顺位的指挥,能保持住整支部队的战力,单这一点,就已经是一个可怕的对手了。 必须要把这样的讯息带给后方的士兵,也必须要迅速建立起第二道甚至第三道防线,为整个帝国的防守争取时间。 杨胜还想争执,常破虏把自己身上的宝剑架到了脖子上,“如果一定要我现在死,你才能下定决心,我可以帮你!” 倔强的老头手上的宝剑闪着寒光,杨胜知道这个老头的决心,眼看着追兵已至,只得正色答应, “末将领命。” 杨胜一提马缰,胯下的战马再次开始狂奔,身后传来老将军粗犷的叮嘱,“别忘了,还有我的那支雕翎箭!” 常破虏宝剑归匣,同时摘下了自己战马跨架上的一杆长枪,这才是这位老将军戎马一生的忠诚的战友,浑铁亮银枪。 “弟兄们,咱们看看谁杀的多啊!”老将的颌下的长须已经花白,但是这从容的笑容里却透露出气吞山河的豪迈,饱经风霜的脸上虽然皱纹丛生,还带着一路疾行的疲惫,但是那闪着寒光的银色枪头却依旧准备痛饮敌人的鲜血。 此刻伴在老将身边的兄弟,其实可以算是老将军的孙子辈的年轻战士。老将身边消失过无数张这样年轻的面孔,但这几个兄弟却和那些消逝的面孔一样,感受着常胜军的战斗之魂。感受着身边将领的无畏之情。 “杀!” 四匹战马前后列队,扑向了已经追上来的狼骑追兵。 杨胜提马跑出了百步之外,他有信心从这个距离摆脱狼骑追兵的追杀,一旦常破虏被俘,也有信心在这个距离上,用雕翎箭成就老将一生的光辉。 杨胜弯弓搭箭,雕翎箭头指向了自己的主人。 此刻的常破虏已经带着最后的虎贲精骑和狼骑们战在了一起。那杆醒目的浑铁枪被老将舞动的虎虎生风,已经将一个虎背熊腰的狼骑士挑落坐骑。 但是悬殊的实力之下,常胜军无畏的勇气并没有创造奇迹。几个战士终于一个一个被狼骑砍杀,而常破虏将军自己,也终于在体力耗尽后,被一个野兽狼骑一刀砍落了手中的银枪。 是时候了,常老将军拨转马头朝着杨胜这边奔跑,不为甩掉追兵,只为能够方便杨胜瞄准。杨胜手中的强弓突然开始颤抖起来,他想要瞄准,可是又不敢看老将那张熟悉的面孔。 “杨胜!”常破虏看着身后的狼骑已经咬上了自己的马尾,可是杨胜的弓箭却迟迟没有发作,恼火的大喊。 雕翎箭还在犹豫,眼看着迫近的狼骑士已经伸出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扣上了自己肩头,常破虏不再犹豫,抽出宝剑向着自己的脖子挥了过来。 可是另一旁的狼骑士却并未让他如愿,一把直接抓住了他挥舞的剑锋,削铁如泥的宝剑竟然被那只肥厚的爪子牢牢的抓住。常破虏挣扎几下,宝剑却像是插入了顽石,无法挣脱。 “杨胜!”常破虏再次大喊。 杨胜的视线已经被眼中的泪花淹没,终于,扣弦的手指一松,嘭的一声闷响,弓弦蓄了许久的力量瞬间倾泻到那支金色的雕翎箭上,一道金色的流星直奔常破虏的咽喉飞去。 常破虏眼睛一闭,最后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大夏的将士们,剩下的重担就交给你们了。”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19章 劫后余生 金箭离弦,就不会再有半点犹豫,目标直指常破虏的锁子甲的空隙,老将军的咽喉要害。常破虏闭上双眼,只待杀身成仁。 噗,金箭撕开皮肉,穿骨而过,中箭之人竟然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 常将军睁眼再看,箭头停在自己面前一臂的距离,上面还沾着绿色的粘稠液体,竟然是一旁的狼骑兽人,伸出胳膊,替他挡下了这一箭。 显然,野兽狼骑低估了金箭的实力,没有想到自己那个皮糙肉厚的臂膀竟然被这支金箭直接贯穿。但是他一声不响的放下臂膀,仿佛那只臂膀不是自己的一样。 最后,常破虏被狼骑战士从战马上拽下,反剪双臂捆到了另一个狼骑的背上,转身迅速返回。 杨胜一愣,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出这样的岔子,催马就想冲过来。巨狼背上的常破虏大喊,“杨胜,金沙,消息!” 杨胜挣扎一番,眼瞅着押着常破虏的那匹狼骑迅速回撤到了狼骑们的身后,带着一半的狼骑队伍,原路返回。而剩余的狼骑,则是继续冲着自己追击过来。 无奈之下,杨胜一咬牙,催马狂奔,那匹战马四蹄腾空,冲着金沙的方向疾驰而去,常破虏眼见杨胜渐渐拉开了和狼骑追兵的距离,这才长出一口气,心里打定主意,只当自己已经死了。 押着俘虏的狼骑队伍,怕再出什么意外,行军的速度不敢太快。不过想着终于可以回去给头领交差了,心情稍稍轻松了一些。 狼骑的头领是不容许失败的,他们有太多的同伴都是因为任务失败而被头领当众切掉了脑袋。 被金箭穿透臂膀的狼骑看了看胳膊上的金箭,想要砍断箭杆,却发现箭杆竟然有精铜包裹,坚不可摧。想要忍痛拔出,哪知稍一碰触,就疼的撕心裂肺,龇牙咧嘴的拼命吸气。最后只得作罢,还是回去让头领想想办法,说不定头领看到自己的英勇,给些赏赐也不一定。 就在他想着美事的时候,突然,空中又是一道携裹着疾风的箭影,兽人战士下意识的又抬臂阻挡,只是这次,他的运气却稍稍差了一点,箭矢擦着他的手臂飞过,嘭的一身闷响,正中眼球。嗷呜一声惨叫,兽人翻身落下。 惨叫声引起了其他狼骑的警觉,只是等他们抬头望去,天空中竟然又是一阵箭雨。 这支狼骑先锋相比较其他狼骑战士在速度和灵活上占优,也更擅长战术的运用,可是相对于其他狼骑,他们的体质更接近人类战士,一阵箭雨落下,纷纷中箭倒地。 这一阵偷袭让狼骑战士始料未及。 他们的头领为了活捉那个白发老头已经精心设计。切断这支天瑶孤军的石桥退路后,狼骑士们迅速收拾了常胜军的远近探子,而且头领也算准了这支部队休整的地方,预先设伏。现在那支陷入重围的孤军应该已经全军覆没,方圆百里内再也不会有建制规整的人类部队了。 可是,这一阵箭雨,把专门派出来活捉常破虏的狼骑先锋小队打了个措手不及。 不过狼骑精锐的实力也不是普通战士可以比拟的。剩下的三十多骑部队迅速判定箭雨来自山头,随即面向山头建立起防御阵型,而其余十匹狼骑掩护着押送常破虏的头目,顺着来路加速狂奔。 高高的山头之上,沿着山峰和天空的交界之处,慢慢涌出一排黑点。这场景让山腰上建立防御阵型的野兽骑士们开始有些慌乱了,因为顺着他们的角度看去,至少又是数百骑的常胜精骑,这些精骑仿佛是天兵天将一样,站立在云端之上。 猎手和猎物,不经意间就调换了角色。 这些高高在上的精骑战士既不再发第二轮箭雨,也不展开冲锋,而是在狼骑士们困惑的时候,放出了一条烟尘从山顶上顺着山坡疾驰而下。 这条烟尘的速度越来越快,等狼骑战士看明白的时候,顿时大骇,烟尘之中,竟然冲出了无数块巨大的山石,顺着山坡朝着狼骑小队滚了下来。 狼骑军正卡在半山腰的山路上,根本避无可避,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那看似坚固的防御被那一排巨石掀起的尘浪淹没。 轰隆轰隆的巨石翻滚中,开始夹杂着狼骑们的哀嚎,只是不管是巨狼的哀嚎还是骑手的尖叫,很快就偃旗息鼓,因为大部分狼骑都被巨石直接砸到了山路另一侧的山谷之下,只传回扑通扑通的坠入江水的声响。没有被砸下山坡的那些狼骑,命运也好不到哪去,被那些卡在路上的巨石挤在了石缝之内。 那些山顶上的常胜精骑们,此刻才从山坡上冲了下来,他们挥舞起手中的战刀,把那些还在石缝下呻吟的狼骑军们逐个给砍杀干净。 押送着常破虏突围出来的十匹狼骑军战士并不知道,正是等着把他们放出埋伏后,山上的常胜军才好把预先架好的山石放下,而等待这十匹狼骑的,却是另一个精心布设的陷阱。 他们只顾一路狂奔,没有注意到道路两旁的山石后面,还隐藏着不少常胜伏兵。这些战士手中牵着特制的绊马索,等着狼骑经过时,伏兵放过前面的狼骑,只等最后一骑经过时,猛地一扯绳索,山路上浮土掩盖的绊马索瞬间跳起,绳索上的铁钩就死死挂住狼骑的皮肉,狼骑前冲的势头一时不减,撕扯下来的皮肉伴随着绿色的血浆就沿路喷洒出来,但这丝毫不会影响常胜战士们为战友复仇的决心,倒地的狼骑和骑手被迅速围上来的战士们用长枪刺死。 狼骑小队就这么从队尾开始,被一只只的解决掉,直到最后那个押解常破虏的狼骑再回头看时,发现自己竟然只剩孤家寡人。 但是即便如此,他胯下的巨狼最后也不得不刹住了脚步,山路之上,一排方盾挡在前面,方盾间架设着锋利的长矛,再后面,是一排弓弦满月的硬弓。 最后一个狼骑,却面对着数十个常胜军标准的野战阵型。 显然这个狼骑并没有人类的狡黠,他得到的命令是务必活捉常破虏,如今已经插翅难飞,他却想不出利用这个人质,而是用自己的皮甲盖在常破虏的身上,催动狼骑朝着枪盾扑了上来。 这支常胜伏兵的指挥官此刻在盾牌后面露出了身影,端坐在一匹棕色骏马之上,手中擒着一张硬弓,头上,带着一顶与众不同的战盔,那盔顶顶着像是火焰的标志。正是从殊勒撤回来的常破虏提拔的校尉耿忠。 耿忠原本有意逼迫狼骑交出常破虏,却没想这野兽当真是野性难驯,竟然要拼个鱼死网破,没有耿忠的号令,箭手虽然铁弓满弦,却引而不发。 狼骑冲到盾牌近前,却也无法冲破坚盾架起的这堵围墙。 捆在狼背上的常破虏一路上已经被颠了个七荤八素,此刻狼骑停下狂奔,他才缓过气来,看到面前的阵势,顿时精神大振, “耿忠,别管我,宰了这个畜生。” 耿忠手中的铁弓瞄了半天,如今有了常破虏的这句话,果然手中的弓弦震颤,飞箭穿过盾牌的间隙,直奔狼骑而来。 狼骑战士正在专心拨挡面前的长枪,未及反应,被一箭射中了额头。 背上的骑手晃了几晃,栽了下去,巨狼顿时一怔,被数支长枪绊住狼腿,随即又一阵猛刺,战场终于平静了下来。 被救下的常破虏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势,兴奋的询问 “耿忠,你怎么在这儿?” “常将军,殊勒已经不在了,而且那个沙虫妖怪还杀害了我们一百多常胜兄弟,我本想抄小路翻山通知金沙,没想到刚好碰到这些野兽抓了常将军。” 常破虏一声冷笑,“什么刚好,你这精心布置的陷阱,哪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搞定的?” 耿忠心虚,只能装傻憨憨一笑。 常破虏脸色一变,佯怒怪罪, “耿忠,你眼看着那几个断后的兄弟被这些野兽残杀,不出手相救!眼看着主帅被擒,也无动于衷,我真该杀了你!” 耿忠被吓得一怔,没想到面前这老头竟然如此无情,自己救了他,不仅没有功劳,还要被定个杀头之罪!不过,老帅常破虏面前,他耿忠再怎么油滑,也不敢玩什么心眼,毕竟这老家伙眼里不揉沙子。 “末将知罪。”耿忠落鞍下马,跪倒在老帅的近前。 哪知这老爷子生气的一摆手,“念在战事紧急,不要废话,我们先赶往金沙,你的杀头之罪到时一并再算。” 耿忠差点没有栽倒在地,没想到这老爷子还有心情和自己开玩笑,因为他知道按照这老头的耿直脾气,要是真想杀他,自己当场就人头落地了。 一旁的监军霍平也赶了过来,不顾身上还挂着重彩,好心替耿忠求情, “常老将军息怒,这次多亏耿忠校尉拼死相救,本监军才捡回了一条性命,耿大人精心布置,既是为了保全将军,也是不想让弟兄们再平白送命。” 常破虏看着这个原本一心想弄死耿忠的监军大人竟然也开始替耿忠求情,从他身上的伤势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刚好自己也想顺坡下驴,于是下令,让耿忠带上手下,向着金沙城奔去。 路上趁着身旁无人,常破虏悄悄问耿忠, “你就那么确认那些狼骑不会直接杀了我么?” 耿忠再也不敢隐瞒,“卑职原本在山上看到将军时,算计了一下距离,想要驰援的话已经来不及阻止狼骑追上将军。而且这些狼骑原本有机会用投矛直接杀了将军的。”耿忠突然觉得失口,请罪后,继续禀报, “也为了不逼急那些狼骑,为了减少损失,所以才沿途布置了一些机关。” 常破虏其实对耿忠的这次行动非常满意,不仅仅是因为成功的救下了自己,更是因为,虽然只歼灭了五十骑的野兽狼骑,但是常胜军自己却没有损失一兵一将。 回想起这一路之上,天瑶的孤军虽然顽强,却几乎全军覆没,常破虏不禁一声长叹,心想,耿忠这小子的奸猾似乎更适合在北疆这块残酷的土地上生存。 耿忠不愧为唐山那个小子带出来的小兔崽子,要是他当时在天瑶,或许陆可法就不用死了。 但是没有更多的时间留给常破虏感慨,又是一场急行军后,远远的山路尽头,另一座孤城金沙,在斜阳下显现出了轮廓。 常破虏要依托这座孤城,迅速集结力量构建第二道防线,同时也要想办法把当下这十万火急的军情,传回千里之外的大夏朝廷。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20章 生死不离 白首山脉,天印峰,天阙观。 自从月莱顶撞天恩,惹怒这位喜怒无常的二长老后,一众才俊就被一直关在道观客房里不能随意走动。月莱一直鼓动李重光带她出去逛逛,都被李重光好言相劝,“咱们毕竟是天阙观的客人,最好还是客随主便,听从长老们的安排才好。” “不嘛,我就是憋得不行,想出去走走就好,再说,你要不陪我出去,那我就去找上官策他们带我去了。” 提到上官策,一向心静如水的李重光莫名的有些不淡定,这几个年轻人都能看出来,这上官一直都有意在月莱面前卖弄,除了少年的争强好胜,多是对这个唯一的漂亮女孩别有企图。 “你最好还是和释空一起出去吧。”李重光不敢直视月莱带着狐媚的眼神,却又假装淡定的提醒。 “为什么?”月莱装傻。 “因为,因为释空为人忠厚老实,我是担心你……”李重光自觉心虚,声音渐渐变小。 “哦!”月莱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你是吃醋啊。” 月莱虽然看起来只是一个小女孩的年龄,心智和脸上的韵味却又是一副妙龄少女的味道,李重光又被她臊红了白皙的脸庞, “胡说,我是奉了天颂前辈的指示带你来到这儿的,自然要像大哥一样照顾你。” “你是我大哥?”月莱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脸上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你才活了多少年?” 不过,大概是觉得一时口误,月莱一吐舌头,不再说下去。李重光觉得这小丫头一向口无遮拦,也就不再深究,不过一番讨价还价后,还是经不住月莱的软磨硬泡,两个家伙偷偷摸摸的溜出了大院,还特意带上了释空以壮声势。 “咱们去看看项北小哥哥怎么样了吧,自从上了天印,咱们好像都没有见过他,也不知他死了没有。”月莱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她有狸族天生的感应之力,总觉得项北身体里有一种莫名熟悉的存在,可是又看不出他有什么与众不同。 李重光想想也是,毕竟一同经历过旅途的坎坷,再加上天默这老爷子似乎人还不错,找他聊聊今后的打算也很有必要。 大家都知道,天默没事的时候,就守在项北的身边。 天默似乎对李重光和月莱的到来并不意外,他只是默默的继续演算着面前桌子上的几课金钱卦,一对黑洞洞的眼窝仿佛能看到东西似的随着铜钱的滚动移动,月莱看了一会儿,终于安奈不住, “老人家,你在算什么啊?” 天默终于停下手上的活计儿,反问月莱,“我倒想问问你,你们青丘狸族,既然天生就有感知未来的大能,为何还会惨遭灭门之祸?” 月莱并不介意天默提及她内心的痛楚,思考了一番,“我道行不高,也理解不了这个问题。我们狸族法力最强的大长老都不知道答案,你问我,我更不清楚了。” 月莱不禁陷入回忆,其实她作为青丘唯一的幸存者,必须要替大长老保守狸族的秘密。当年大长老其实是感知到青丘的劫难的,但是他并没有尝试逆天改命,而是偷偷的把月莱带出了青丘永宁殿。 狸族是有上古仙脉的一族,又世代隐居人间仙境青丘永宁殿,永宁殿的时空有仙灵凝固,因此近千岁的大长老看起来倒像是一个齿白唇红的美少年。 大长老用嫩滑的手掌爱抚着月莱头上的发缵,在那个黯淡无光的月夜,一向无忧无虑的月莱甚至还以为大长老的交代是在给她开玩笑。 “大长老,你为何要让我待在此处?” “月莱,你是我们狸族唯一的希望,我们青丘永宁殿的狸族传承数千年,已经是苍天垂怜,很多和我们相似的上古灵族,早已灰飞烟灭。我让你待在此处,是因为有天机所示,你会被一个老道带入尘世,完成你的使命,当然也是我们狸族的使命。” “入世?”月莱听那些有资格经历尘世的前辈们给她讲述种种人世间的见闻,觉得那一定是一个很有趣的地方,就顺从的答应下来。 “可我什么时候回来呢?”她看大长老转身就要离开,忍不住问了一声。 大长老身体一震,并未回头,“去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什么?”月莱以为自己听错了,想要追问一句,奈何大长老的背影很快就像一阵云烟飘散不见,而月莱藏身的山洞口,已经被大长老设置了月莱无法穿越的灵锁。 后来果然如大长老所言,悯仁道长把月莱收为弟子,带回了盛安。又被天颂的界灵木和天机信所导引,跟着剑圣李重光来到这北荒之地。 而月莱的故乡青丘永宁殿,已经和那些族人一起,随着大长老的背影一起灰飞烟灭了。 谁也不知道,一向看似无忧无虑的狸女月莱,心中也隐藏着青丘长宁殿大长老交代的那个有关狸族命运的秘密。 李重光和月莱关心床上躺着的项北,天默让他们可以放心,“这几日天恩长老一直在想办法救治项北,虽然他还在昏迷,不过我看这孩子的病情已经稳定了许多。” 一旁的释空忍不住插话,“天默前辈,这项北哥哥有什么本事,有机会我也想见识见识呢。” 几个年轻人都是当世的修行奇才,大家也都喜欢交流这方面的内容,释空唯一没有见识到的就是项北的能耐,不禁有些好奇。 “这个家伙嘛,我也不太清楚,这一路之上,多是一个叫苏苏的姑娘护着他,听说她还是他的手下……” “苏苏……”床上躺着的项北突然接着天默的话喊了一声苏苏,顿时屋内的人全都兴奋的聚上前去。 果然是项北渐渐睁开了布满血丝的双眼,大概是昏迷太久,略显木讷的想要认出所处何地。 “项北哥哥,你醒了?”月莱自来熟的凑上前去。 “苏苏?”项北一把抓住了月莱的小手,“我们这是在哪里?” “唉,松手,我不是苏苏,项北哥哥,你认错人了……”月莱竟然莫名的看了一下一旁的李重光,然后拼命的把手挣脱出来。 “啊?”项北慢慢缓过神来,“对不起,苏苏呢?” 以前每次从昏迷中醒来,迎接项北的那张俊俏的脸庞,那双温暖的小手,还有那阵淡淡的的体香都没有了,这让项北心中顿时慌乱起来。 一直趴在他床边的小白狼过来舔了舔项北的手背,项北摸了摸它的脑袋,看到了身边的那把鸣阳,顺手提剑,就想挣扎着下床。 一旁的天默赶忙劝阻,“项兄弟,你莫着急,先休息休息,你这昏迷了一路,也有小半个月了,现在我们已经到白首山了。” “白首山?”项北想起来这是支撑着苏苏从大夏的逍遥盟一路北上的信念,如今却不见苏苏在自己的身边,连忙追问天默, “前辈,苏苏呢?” 天默有点为难,交代门童给项北打碗水来,“项北,你先别着急,喝点水,听我慢慢给你说。” 天默这吞吞吐吐的样子,让项北更是着急,他不再是那个冷血,从容,毁天灭地都与他毫不相干的少年杀手“七杀”了,苏苏也不再是那个“七杀”手下“破军”。 项北只是觉得,看不到苏苏,他的心中烦乱不堪。 他已经回忆起自己是在无意间饮下北荒狼王的热血后体内的蛊毒再次爆发,以至于昏迷不醒的,从窝别台把他带回南苑塔尔加部落后的事情都已经变得模糊不清,苏苏曾经和他十指相扣答应不会离开他的,可是如今在这个旅途的终点,却始终没有见到苏苏,项北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天默前辈,我只问一句,苏苏在哪?” 天默虽然双目已盲,但是从项北的声音中,听出了这个刚刚从昏迷中苏醒的少年已经没有了耐心,只得实话实说, “项兄弟,你别着急,听我说,苏苏姑娘不在这里。她,她应该是还在塔尔加部落里吧。不过她特地交代我一定要把你带到白首山,帮你找到解蛊之法。” 项北的身体晃了晃,也不多废话,直接擒起鸣阳,下地就朝门外走去。 “唉,我说项兄弟,你这是干什么?等我把话说完啊。” 项北从最初的慌乱中变得平静了许多,“好,既然苏苏在塔尔加,那我就去塔尔加找她,其他的事情,等我回来再说。”平静的语气中却透露出一种势不可挡的力量。 “唉,唉,你们快帮我拦住他。”天默向屋内的其他人求援。 释空第一个挡住了项北的去路,“项北哥哥,你先听天默长老把话说完嘛。” 项北看着面前的光头小和尚,感觉他并没有恶意。但是项北心中清楚,苏苏曾经说过,即使死也要和自己死在一起,苏苏在他面前从未说过谎话,如今她留在塔尔加而没有一同前来白首山,只有一种可能,苏苏被别人控制住了。 “小兄弟,现在我只有一件事情要做。”说着,项北并不纠缠,就想绕过释空,夺门而出。 释空伸手想要拉住项北的衣袖,哪知项北看似脚下漫步,实则已经祭起轻功腾跃,释空眼瞅着抓住了项北的衣袖,手掌合起攥成了拳头,却什么都没有抓住,只是穿过了一个残影。 “厉害!”释空心中不禁暗暗赞叹。 “项兄弟,留步。”释空身后的李重光接着出手阻拦,甚至用身体挡住了大门。 项北并不认识面前的这个青年书生,也没有心情和他交流,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去救回苏苏,“别挡道!” 项北的声音里竟然透露出寒冷阴森的丝丝杀意,让李重光有点猝不及防。一怔之下,项北几乎就要从他的身边擦身而过。 “快帮我拦住他!”天默再次提醒。 剑圣李重光下意识的拔出了手中的宝剑流云,他并不想动手,只是想着用宝器拦住项北的去路,哪知项北多年杀人的经验,铸就了预判敌人心思的本领,同时,杀手最重要的武器,就是以快致胜,剑圣的流云刚出鞘半身,项北的鸣阳一声尖啸,剑刃与流云狠狠的撞在一起,随即借助流云弹开的一道嫌隙,闪身就跳出了房门。 连剑圣李重光都不得不惊叹,“好快的剑。” “天阙观还轮不到你来撒野吧!”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传来,随后,一个和天默穿着的道袍一样,却又略显粗壮的老人,已经再次堵上了项北前行的道路。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21章 灵武战神 项北并不知道,面前这老头就是每天来给自己疗伤的鬼医圣手天恩。不过,即使知道,此刻的项北去意已决,已经没有谁可以阻挡他的步伐了。 “我不想杀人,只想去救人,你们都别为难我!”天阙观的院子里,响起了少年不知天高地厚的一句宣言,项北身后的几人,差点把下巴惊掉了。 连一向嬉皮笑脸的天默,在二师兄天恩的面前,都显得规规矩矩,更不要说李重光这样的晚辈了。可是,这个刚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少年项北,竟然猖狂到当面威胁起这位天阙观二当家了。 果然,一向严厉的天恩,听到项北这一声挑衅后,嘴角的胡子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好好,小子,我就为难你了,我要让你知道,咱们天阙观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项北闻言,也就不再废话,人剑合一,直接向天恩刺去。 脸色铁青的鬼医圣手,看着项北剑势迅猛,从背后抽出一把拂尘,手腕一抖,那把佛尘的穗子随之完全张开,仿佛是打开了一把雨伞,剑入穗伞,如同刺入了水面,没有受到任何阻力。 但等项北想要挥剑斩穗,变换招式时,天恩的佛尘穗尾,却如同无数灵蛇一般,旋转着缠上了神兵鸣阳。 项北原本只为逼退挡路的老道,虽然杀意很盛,但其实并非想要夺命,因此这一剑虽快,却并没有倾尽全力。不料一招之下,眼见自己的宝剑被天恩那把其貌不扬的佛尘缠住,心中升起一团无名之火,尤其是宝剑鸣阳,虽然被佛尘的穗尾紧紧缠绕,但却开始凤鸣不止,似乎在聚集着暴怒的力量。 鸣阳的愤怒来自于佛尘的纠缠,项北似乎感到手中的鸣阳有些不听使唤了,又或者,这把日夜相随的宝剑是一个有灵魂的剑灵,佛尘的纠缠,让这个高贵的剑灵感觉到了侮辱。项北忽然想起在帽儿井下,听天默说,鸣阳剑魂曾经斩杀了沙魈的故事。 天恩的佛尘能够缠住鸣阳无坚不摧的锋刃,这在这位二长老的意料之中,因为他的佛尘也不是凡物,拂尘的手柄,温润如玉,生于灵力加持的界灵木,而那些看似普通的穗尾,实则是用白首山上的灵兽九麋之尾做成的。如今再有天恩的内力加持,根根穗尾如同金丝玉缕,合力变成一只充满神力的大手,紧紧的攥住了鸣阳的剑锋。 只是听着鸣阳剑鸣,却让这位心高气傲的鬼医圣手心中疑虑,怎么这宝剑在自己佛尘的压制下,不仅不收剑势,反而气势越来越盛了。 天恩手腕转动,想要带动鸣阳从它主人那里脱手,项北顿感手腕像是要被撕裂一样扯的生疼,但是他却坚持不肯轻易放手。 就在双方相持时,鸣阳的凤鸣之声越来越大,天恩脸色为之一变,因为随着剑鸣不止,佛尘上的灵气开始被那把闪耀青光的宝剑一点点的吞噬消散,而那把颤抖的灵剑似乎还不知足,竟然顺着佛尘开始抽取天恩的护体灵气,等天恩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握着佛尘的右臂瞬间脱力,甚至感觉到整个右半边的身子都开始渐渐麻木。 天恩大骇,只得拼命挣脱自己的佛尘,同时身体迅速后撤,暴怒之余大喊一声,“天魔!” “天魔?!”在众人身后的天默跟着念叨了一句,他的眉间暗藏的渡灵眼,正是能够看清这世上灵力波动的神术,虽然他也看到鸣阳在抽取天恩体内的灵力,但是却并没有想到天魔这事。 但是听到天恩称呼项北天魔,天默心中一抖,顿时紧张起来。 天默的紧张不是没有道理,因为随着这一声大喊,天恩已经动了杀心,他双臂叠起竖在胸前,双拳遮住了自己的面门。原本微胖的身材在突然发力之下隆起一块块肌肉,沿着肌肉的线条,青筋暴起。在场的月莱和释空都能够感觉到,天恩的双臂之间,似乎打开了一扇空门,空门之后,是一个无尽的虚空,那个虚空的世界,开始疯狂的抽取着天阙观里荡漾着的纯净的灵元。 释空不由得朝月莱身边靠了靠,“小姐姐,天恩前辈不是说……” 月莱眼神制止了释空,她知道释空想问什么,上次释空和上官策在天阙观的比试,因为各自调度了这些灵元,差点被灵元反噬,天恩到场解围后,警告过众人,天印峰上的灵元传承自天地初开时的鸿蒙之气,蕴含着不可预知的天地之力,如果贸然吸纳,只怕会走火入魔。 可是,现在天恩自己倒是准备打破规则了,月莱虽然和释空一样有点紧张,不过却更期待接下来的事情。 眼看着周围的灵元被天恩疯狂的吞噬,他的身体也开始慢慢泛出了青光,到最后,天恩的眼神开始变得凶狠冷漠,他的双臂突然打开,两手胸前合十后,大喊一声, “灵武战将,斩妖除魔!” 随着这一声怒吼,天恩吸入体内的那些灵元同时从他身体的毛孔里喷射而出,但又不是盲目的发散,而是围绕着天恩的身体,膨胀成一个三丈多高的灵元铸成的战将灵躯,这尊由灵元组成的战将凶神恶煞一般,身上还披挂着层层盔甲,手中横着一柄巨大的开山斧。 似乎受了天恩的影响,这尊灵武战将一成型,就大声的怒吼,吼声震得众人脚下的地面都开始颤抖,若非大家都是有修灵在身,只怕这一声怒吼就能震破他们的心智。 月莱不禁和释空对视一眼,释空放出自己的紫铜罗汉时,已经让众人很是惊艳了,只是没想到同为灵武战将,天恩的这个灵武神躯,几乎比释空的灵武躯大三倍有余。 而直面灵武战将的项北,之前并未见过这样的存在,如今看到面前体型数倍于自己的对手,他却并未退缩,只想着如果这个大块头要阻挡自己去寻找苏苏,那就是自己的敌人。 项北不知道,面前这个敌人,现在的目标,已经不是阻止他去解救苏苏了,而是认定他是天魔化身,必须要除之而后快。 灵武战将举起手中那柄大如磐石的开山斧,大吼一声,“妖孽受死!” 项北只觉得那柄灵元铸造的巨斧像是一座灵山从天而降,几乎遮蔽了自己面前的整个天空。他没有自大到硬扛这把巨斧的毁天灭地之力,而是急速向一旁闪身,好在他的预判加上身体的轻灵,险险的避过这从天而降的一击。 但是被灵斧贴着身体擦过的感觉并不轻松,项北顿时感到贴着灵斧的半边身体仿佛被烈火炙烤一般火辣辣的生疼,而那把巨斧并没有收势,重重的砍落在院子的青石板上,顿时碎石四溅。 李重光眼疾手快,闪身挡在月莱身前,那些碎石打在他身上生疼,可是李重光硬是咬牙装作并不在意。 月莱也不客气,拉住李重光的腰带,从他的腋下探出脑袋,继续看着天恩和项北的战斗。 天默还想一旁劝阻,“师兄,且慢……项兄弟,住手……”奈何这原本就显得心虚的低声下气,在场上那山崩地裂般的战斗面前,无人能够留意。 项北看到那劈裂地上的青石板的灵斧,在地上凿出一道深坑,顿感不妙,纵是他没见过灵武躯的厉害,也看的明白,面前的这个对手意在夺命了。 这一念头闪过,项北反而更生斗志,连手中的那把鸣阳也兴奋起来,握在掌心的剑柄颤抖着传递出炙手的温度,一个声音在项北的脑海中回荡, “这才配得上我的对手!” 这个声音并不像是自己的,这让项北一愣,但又没有更多的时间留给他去思考,因为那柄灵斧从地上的深坑中一跃而起,平端着向着一旁的项北横扫过来,看来誓要把这个天魔小子拦腰切成两截。 眼见着继续躲闪只能更加被动,项北不得不背水一战,猛地向前鱼跃跳起,整个身体如同一支射出的箭矢,平着扑向灵武躯包裹下的天恩。项北判断灵武躯虽然高大威猛,但操纵灵武的天恩才是破敌的关键。 不过项北也明白自己这一前扑,只能拉近和天恩的距离,想要一剑斩杀他,只怕是痴心妄想,眼见着身下灵斧划过,项北一气之下还是冲天恩挥出一剑。 即使够不着,吓唬吓唬这老家伙,也能出口恶气。 但是项北却没有意识到,此时的鸣阳已经不再是之前的鸣阳,这把宝刃神兵也已经吸纳了不少天印峰上的灵元,项北的这一剑挥出,那些灵元也纷纷从剑身上流淌出来,凝结成一柄剑身暴涨的灵元宝剑,灵元铸就的剑锋冲着天恩的前胸一闪而过。 这是连项北都没有想到的一剑,纵是鬼医圣手再有天大的能耐,也无法料到面前的变故,灵武神将刚才的一斧横扫,同时,那个天魔转世的小子竟然奉还了一剑,显然这一剑要比硕大的灵斧还要更快一些。 嗤啦一声,天恩胸前的道服被剑气斩开一道口子,虽然没有伤及皮肉,但把天恩却吓得一惊。 灵武神将又是一声怒吼,带着不甘,身形迅速缩小,重新又退回到天恩的体内。项北眼见意外斩开了天恩的道袍,想着这老道似乎是天默的师兄,心中多少有些不安,遂撤剑收势,想要解释一句, “道长……” 后面的“恕我失礼”还未出口,灵元入体的天恩手臂一挥,一颗无形的灵元珠直奔项北打来。项北一时疏忽,未及提防,再要躲闪已经来不及,只得横剑在手,想要拨挡那团灵气。 身后的天默大骇,“不可!” 声音未落,那颗看似圆润的灵元珠碰到项北的鸣阳剑锋,仿佛是一个被扎破的气球一般,顿时爆裂开来。 灵元珠的炸裂之力,甚至远超大夏五军的爆裂火器云雷。云雷炸出的力道尚且是以云雷为起始向四下喷射的,而这灵元珠是被压缩成型的庞大的灵元,灵元珠的炸裂,带动周围所有的灵元一同炸裂,项北眼前一黑,整个身体腾空而起,在空中一口鲜血就喷溅而出。 天恩没有丝毫的犹豫,另一只手再次朝着空中的项北挥出,天默的渡灵眼眼看着这灵元珠就要把项北炸成碎片,不得不挺身护住项北,随手空中画圆,一个虚空瞬间出现,意欲把第二颗灵元珠吸纳其中。 但是天恩控制的灵元太过强悍,看似只有拳头大小的灵元珠却是天默画出的那个虚空完全无法承载的,虚空虽然卸去了不少力道,但是这第二颗灵元的狂暴之力,最终还是撕裂了天默的虚空,把天默连同项北一同推向空中,又重重的摔落在地。 天恩依然不肯收手,双掌在胸前抱圆,接着双掌齐出,又是一颗更加紧致饱满的灵元珠冲着项北疾射而来。 这次,天默再也没有力气阻挡这颗恐怖的灵元珠,更不要说一旁看傻眼的三个年轻人,眼看着天魔项北,就要被这颗灵元珠炸成肉酱。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22章 天下苍生 前两颗灵元珠的威力已经让项北领教了天恩的绝情,如今被击伤在地还来不及起身,这第三颗的灵元珠已经直奔他胸口而来,天恩甚至都没有顾忌到就在项北身旁的天默,鬼医圣手果然名不虚传,他可以想尽办法医所不能医来证明自己,也可以坚决的击毙辛辛苦苦救回来的病人,只要他愿意。 天默此刻也根本无法替项北再接下这一击,只能两眼一闭,心想完了,项北这孩子必死无疑了。 咔啦一声响雷,仿佛是在平地上炸响,院子里众人的耳朵全都被震得嘤嘤作响,爆炸溅起的烟雾把大家的身形全都埋没其中。 爆炸来袭的时候,月莱还正津津有味的专注的看热闹,幸亏李重光反应迅速,转身一把把小姑娘拦在怀中,随即二人的身体被气浪波及,像一片树叶一样飞到半空又翻滚着坠地。 月莱咔咔的咳嗽半天,才把嘴里的尘土吐净,心想遭了,这个项北小哥哥怕是已经被天恩那个无情的老家伙给炸得灰飞烟灭了。 尘土未尽,天默却第一个跳了起来,“天颂师兄,天颂师兄,是你么?”天默不是用肉眼来看这世界的,他的渡灵眼透过肉眼看不穿的浓重的尘雾,看到了在尘雾中稳如泰山的那个身影,如此的熟悉,又似乎变得陌生。 听到天默的问话,李重光顾不得后背的衣襟已经被炸得千疮百孔,转身挥舞着手臂扫去眼前的尘土,那个让他一直记挂的身影果然慢慢显现出来,是他,那个把自己从一心求死的悬崖上拽回来的道长。 天颂把摊开的手掌慢慢的收起,淡淡的问了一句,“各位,你们都没事吧?” “没事,没事,天颂师兄,你回来就好,你回来就好。”天默这句无心之语让刚刚暴走的天恩的脸色瞬间由通红变得铁青,心中的怒气更是难以压制。 一直以来,天恩对这个少言寡语的大师兄都是又恨又怕,表面上还必须装出一副尊重的样子。 “大师兄,你没事吧,这小子,这小子是天魔转世!所以我才不得已……”天恩想为自己开脱,不过他心中,却有些不安,怎么大师兄此次回来,境界已经如此之高了么,自己的灵元珠是纯灵所炼,只能用大虚空境才能把那些灵元的力量化解,即使是会通达虚空之门,但如果像天默那样功力在自己之下的,所开的虚空之门不及灵元的暴虐之力,甚至连那个虚空都会炸裂。 但,看这架势,天颂是只用一个肉掌,就硬生生的接下了自己的全力一击。 “天恩师弟,天魔一事,连师父在的时候,都没有给我们一个清晰的答案,项北这孩子只是急着下山,你怎么就可以轻易断定他是天魔呢?” “师兄,这小子体内明明没有打通运灵的天脉,可是刚才却疯狂的吞噬着我们天印峰的灵元,若不是我及时防备,只怕自己的修为都会被他吸尽,我们守界人不正是要驱逐这越界的存在么?” 试想如果项北真的可以随意的吸纳天印峰上无尽的仙灵,那他自然可以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 “是么?我看这孩子只是一时鲁莽,慌着下山,这才不知天高地厚的吧。至于是不是天魔,我们还要慎重才行。” 天恩还想申辩,看天颂已经不打算再纠结这个问题,只得无奈的哼了一声。 直到此时,天颂身后的项北才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形,勉强拱手作揖,“多谢前辈的救命之恩。”说着,一摇三晃的就要继续朝大门走去。 “唉?”项北的固执惹得天颂皱眉,“你这孩子,我虽然不让天恩轻易把你当成天魔,可是,你也不该如此固执的下山去啊。” 项北强忍心中的焦急,向着面前这位身材高大的老者解释,“前辈,我急着下山,是因为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朋友正身处险境,我必须要尽快去救她。” “哦?敢得罪你这身手去为难你的朋友,只怕对方也不是泛泛之辈吧,你觉得以你目前这个状态,能够帮你的朋友脱离险境么?” 项北顿了一下,“这个,其实并不重要!”只是他这后半句却不好意思说出口,“我只要和她在一起就行了。” 天颂却并不在意这个答案,刚好大院里这打斗的动静,把天阙观里的人们全都吸引了过来,他看了看围拢上来的众人,“既然大家都到齐了,那我也不妨实话实话,整个天下只怕都危在旦夕,如果你们有要守护的亲人,想让他们在这场浩劫中获得一线生机,那我们这些人,是必须要担负起我们的责任的。” 除了项北,其余几位后起之秀都见过天颂道长,也见识过他的本事,都在认真的听取这位道骨仙风的老人的叮嘱。 可是天颂说着,说着,觉得背后动静不对,扭头一看,那个固执的少年项北,鸣阳归鞘,正拄着地面一瘸一拐的往外走去。 “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犟呢,我说的话你听不懂么?我们要拯救的,不仅仅是自己的亲人,还有这个世界,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们不去担起天赋之责,只怕这整个天下都要灰飞烟灭!” 项北头也不回,“那与我又有何干?” 这是项北的心里话,这个世界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苏苏。他的血亲早已灰飞烟灭,这个世界该还的恩已经还了,该杀的人也都已经杀了,他还在这个冷酷的世界里坚持的唯一理由,只有那个女孩,那个冷酷外表下,隐藏着婀娜多情的灵羽传人,女侠苏苏啊。 天默额头开始冒汗,虽然到目前为止,天颂一直在好言相劝项北,但天默知道,这位修行的境界远超其他几个师弟的大师兄,一旦暴躁起来,只怕比天恩更为可怖,他还记的眼见着天颂师兄为了解决沙魈,不惜施展血祭禁术,召唤鬼屠天罡,天默赶紧挣扎着赶到项北近前, “项兄弟,你先稍安勿躁,至少让天颂道长把话讲完。”说着,还摸到项北的手腕,使劲的攥了攥。 算起来,这天默老道和苏苏都是项北的患难之交,项北犹豫了一下,艰难的坐到地上,喘了几口粗气,算是给天默一个面子。 天颂苦笑一声,这个小毛孩子,和当年独自上天印峰挑战师父的自己倒是有几分相像。 不过现在还不是回忆往事的时候,风尘仆仆的天颂顾不得休整一番,就在被天恩的灵元珠炸的七零八落的天阙观的院子里,给大家讲解当下的形式。 “虽然天魔还未现身,但是魔族已经开始越界了。你们都是有修灵之体,应该能够感受到白首峰上的界树已经难以为继,白首山这里的仙灵,也开始变得虚弱不堪了。” 接下来,天颂把自己探访的消息和当下的形势给大家一一道来,听得众人心情越来越沉重。最后,天颂还叮嘱自己那几个须发皆白的师弟们,“从现在开始,我们再也不能浪费时间,要立刻带领这些仙脉传人开始严格的修行。如果,天佑苍生,希望能够对抗天魔的落丹,就在这几个年轻人中。” 好容易坚持到天颂把严峻的形势给大家说完,莫说这些刚刚上山的年轻人,就是那几个耄耋老人都一脸的凝重之色,就在大家还在压抑的气氛中愁眉苦脸的时候,哒~哒~哒~的脚步声起,众人抬头,那个清瘦的少年背影,又用剑支撑着身体,起身继续朝外走去。 这下把天颂给彻底激怒了,“混账小子,你到什么时候才明白,比起个人恩怨,天下苍生才是我们这些修行之人必须要承担的责任!” 哪知项北却一脸的平静,“道长,你说的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只是,第一,我只是一个杀手,会些拳脚功夫,你所说的修灵之事,我一窍不通。第二,我也再说一遍,我的世界里只有那个朋友,她如果遇到意外,那这个世界和我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胡闹!”天颂两道白眉几乎都要立起来了,嘴唇也开始绷紧发力,“通不通修灵之术,不是你说了算,你以为刚才只凭拳脚功夫,能够扛得住天恩师弟的灵武神躯和灵元珠?” 一旁的天恩听了顿感不自在,“是啊,这是我的两门绝技,纵是在众位师兄弟间也可以横行无忌的,怎么就被这个小兔崽子给化解了呢。对了,全都是天默和天颂从中作梗,要不是他俩,自己早就把这个魔头给收拾了。” “如果你执意逃避这份责任……”天颂的话虽只说一半,但是明显有着威胁的味道。 月莱在一旁偷偷吐了吐舌头,趴在李重光的肩头耳语,“这些老头怎么都这么暴躁!” 吓得李重光赶忙偷瞅一眼天颂,随即制止月莱,“别胡说,项兄弟太过固执,天颂前辈那是恨铁不成钢啊。” 天颂顾不得旁边的这些议论,眼看着项北依旧头也不回,脸上的怒气越来越盛,他伸出了右掌,竖着朝向项北,“你真的不愿担起自己的责任么?” 项北冷冷的说,“你怎么说,那是你的事,我不能为了你的说辞,放弃我的朋友。” “好好!”天颂连说两个“好”字,几乎是从牙缝间挤出来,只见那个竖着的右掌如同波浪一样柔韧的摆动了一下,“呼啦”一声,整个大门连同半段院墙竟然在项北面前轰然倒塌,项北如果再往前行一步,只怕就要被埋在这倒下的瓦砾间了。 天默还想相劝,却被天颂厉声喝止,“我倒要看看这小子是不是真的找死,如果是那样,我也不介意多送他一程!” 项北只是稍稍停顿一下,等着面前的尘土慢慢落定,一只脚就稳稳的踩在了瓦砾之上。 天颂被项北这小子的固执给气的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见他修长的手指隔空弹出,一股无形的灵力之箭劲射项北的左腿,噗的一声闷响,项北的大腿上顿时被穿出一个通透的血洞,这伤口虽然没有击穿腿骨,但是项北还是左腿一软,摔到在那些细碎的瓦砾上。 “想走可以,先打赢我!”天颂的语气开始变得冷冰冰起来,“当然,我也不介意把你的尸体扔到山下去。” 天颂转头又交代其他众人,“从明天起,我们天阙观必须全力以赴誓保白首界树,这次我耽误的日子,就是去了解了一下其他的天下界守。不周天柱,昆仑灵玉,南海火珊瑚和咱们白首界树连理同枝,不能因为我们这儿的疏忽,而葬送了整个天下。” 一番慷慨陈词后,天颂情绪稍稍平和了些,他看了一眼躺在瓦砾里的项北,知道那小子应该是疼昏过去了,“二师弟,你去把那小子医好,他也必须给我认真修行!” 天恩领命,虽然心中不情愿,但也不会傻到顶撞这个气头上的天颂大师兄,“我看你也像个魔头。”天恩只能在心里偷偷这么想着。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23章 九幽神启 天印峰上的月夜显得似乎比别处更为清冷些,身负修行的几个老头都有些吃不消了,天颂此番回来,顾不得休息,连夜召集这几位白首山守界人一起讨论当下的状况。 几位师兄弟中,天默与天颂相处的时间最多,比其他人更盼着这位主心骨尽快回来,可是如今天颂就在身边,千言万语,却又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倒是天颂先招呼起天默来,“老幺,你上山的时候,可留意到半山桃仙和他的十里桃林已经灰飞烟灭了。” “是的,师兄,恰好就在我带着项北和月莱他们回来的那天。不过,桃仙说他不想任由命运摆布,他算准原本还有些阳寿的,但是……” 天默顿了一下,想起桃仙离去时的决绝,又担心天颂师兄难过,毕竟十里桃林是他们师兄二人小时候最喜欢玩耍的地方。 “哼,愚蠢!”天颂的口中却爆出一句让天默诧异的粗口。 “自我了断当成是对命运的抗争,竟然还如此理直气壮,亏了他那数百年的道行。”看着天默面带悲戚,天颂心中不满,“如若没有一战命运的勇气,我辈有何颜面自称守界修仙的传人?” 天颂的高傲一点都不比天恩差,甚至更傲,如若不是他这桀骜难驯的秉性,师父离开前说不定已经把衣钵传给他了。 “天劫来的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快,四界都出了问题,西方那里的城池和军队已经快要被击溃了……” 天颂正在给其他师弟们介绍,看到天恩从外面走了进来,抬头问道,“那孩子怎样了?” “那孩子”自然指的是项北,天恩现在看到项北就头疼,奈何又不敢忤逆大师兄,只得黑着脸说, “这家伙体质异于常人,大腿上的伤口竟然很快就自愈了,如果不是我封住他的经脉,这家伙指定又要下山。师兄,你一直说外面形势危急,这样一个来历不明,又具有天魔体质的孩子,值得我们去花这么多力气么?” “值得。他身上的仙虫蛊怎样了?”天颂的答复简短有力,不给天恩讨价还价的余地。 “那个蛊毒也只是天默师弟听那孩子自己的说辞吧,我给他刮骨洗血,都没有在他体内找到一个蛊苗。” “嗯。正因为形势紧迫,所以我们更不能出一点点差池,师父一直下落不明,现在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一点消息都没有么?”天默不愿相信,还要再次求证,算起来他们师兄弟已经都是古稀老人了,那个连名讳都不能提的老人即使在世也应该百岁之上,可是他们却都坚信师父只是失踪。 “没有。这次云游只完成了一个使命,就是找到了这些潜在的守界传人。没有寻访到师父的下落,也没能取回顶替界树重生的镇守之物。” “你是说九幽神启?你确信真的有这东西?”天恩惊讶的神情中透出着怀疑,他好容易压住了自己后半句话,九幽神启是传说中的封禁之物,相传是上古早期的守界人封印的邪恶之物,但这代代相传的传说,没有更多关于九幽神启的描述,如果天颂想要以守界人的名义去重启这神启之物,那未免也太过张狂。 天恩甚至暗自揣测,据说九幽神启精魂不灭,不仅有起死回生的力量,更有毁天灭地的宿命,如果大师兄已经被这传说中的神启精魂给控制了,那么基于守界人的誓言,自己要不要联合其他师弟们一起对抗这个入魔的大师兄。 “至少搞清楚了,九幽神启并非一件神器,而且也有迹可循。对了,那个月莱……”天颂突然话锋一转,让正听得入神的众人都觉得有些突然。 “月莱?小姑娘除了有点顽皮,倒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而且,为人也颇为良善。”天默想起月莱主动用自己的灵血想要帮项北解蛊的事情,就想替她美言几句。 “嗯。”但这并不是天颂想要关心的事情,“我初遇月莱时,只是感知到她或许是我们守界传人,但是没想到后来访得神启的消息,竟然就是和她出事的那件神器有关,大夏钦天监的那件……” “那件降龙鼎?”天默脱口而出。 “什么,你怎么知道?”天颂颇感意外。 “唉,说来话长,想必这也是命运安排,我在遇到月莱之前,带着项北回来的路上偶遇游骑国塔尔加部落里的驼队,和他们同行的时候,发现一路的妖物都被驼队里一件神器吸引,这神器就是从大夏偷出来的降龙鼎。他们部落里有人在偷用这个神器炼化妖物,连塔尔加的大王都深受其害,我想将此物给抢回来,可惜没能得手。而且,项北口口声声要找的那个妮子,也是在塔尔加失散的。” 一旁的天恩忍不住鼻子里“哼”了一声,“小小年纪,不思进取,只想着儿女私情,不可救药。” 可是屋内的众位师兄师弟并没有人搭他的腔调。 天颂听得眉头紧锁,“如此说来,还有人也在寻找这件神启了?” 屋内的七位师兄弟又陷入一阵沉默,最后还是天颂打破了沉默,“多说无益,明天开始,我们就要带着这些孩子们去灵幻老人那里试训一下,看看他们是否是可造之材。” “师兄,你不是说要我们各自选出有特长的传人,好传授我们的修行么,什么时候让他们拜师?” “这个,只怕是来不及了,明天我们看看测试的结果再说吧,师父一个人交给我们七人各自的神术,那我们七个也完全可以教会一个可造之材。只要他是真正的落丹。” 天颂提到的他们的师父,就像是鬼谷仙翁一般,近乎入世之仙的修行。除了传授七位弟子高深的修灵之法,还按照他们各自的特长,传授了他们更为精深的通仙之术,天颂一人独学四艺,已经是最接近师父的修行,而其他的几位,像天恩的医术,天默的卜术,他们各自都只钻研一技。 聊到最后,天颂终于露出了疲态,“众位师弟,天色不早,我也想要休息一下,明天一早,记得喊那些孩子们起来,我也去看看他们识灵的情况。” 众人依次退出,天默却留在最后,并不急于离开。 “老幺,你还有事么?”天颂一向喜欢喊天默老幺,而不是他的名字,这也是他们自小养成的习惯,天默小时候刚上天印时,还是个乖巧的小孩子,只是过于害羞胆小,那时的天颂就已经是师父面前的管事的了,对诸位师弟严厉有加,只是对这个看起来就懦弱一些的小师弟稍微温和一些。 “师兄,这些年你一向可好?”天默显得有些唯唯诺诺,问话的声音都低了不少。 “嗯,这不是已经回来了么。你的卜术可曾有突破?相比较之下,项北这孩子的身世最为波折,你能找他回来,应该也是费了不少心思吧。” “还好,还好。”天颂的关心让天默心中暖流涌动,只是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好,想了一会儿,才终于把自己想问的话说了出来。 “师兄,你的眼睛好些了么。” 天颂在施展鬼屠天罡的时候,曾被天默看到过他的金瞳乍现。如今天默已经双目尽失,但这秘密却一直压在他的心头多年。金瞳意味着什么,他们这些守界人最为敏感。 果然,这句原本是想要关心的问询让天颂脸色瞬间阴沉起来。天默虽然看不到天颂的脸色,但从周围异动的灵元知道,天颂已经动怒了,心中不免也紧张起来。 “我已经提醒过你,这件事不要再提起了,我的事,自己会处理好的。我要休息了,你先下去吧。”天默被下了逐客令,只得悻悻而归。 房间里终于安静了下来。天颂并没有急于卧床休息,而是搬出蒲团,盘膝打座起来,数十载漂泊不定的苦行生涯,他只盼能早点回到天阙宫这纯净的地方,感受纯净的灵元,这番行走感触最深的,就是尘世间的那些灵元,已经被太多的红尘俗欲污染,那些灵元对修行悟道的人来说,只是一种掣肘。 突然,天颂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你躲了那么久了,难道不打算出来吗?” 藏在门后的小丫头月莱嘿嘿一笑,“就知道道长不会忘记我的。” 哪知天颂双目突然爆睁,隐约一道金光冲出眼眶直刺月莱的双目,月莱顿觉心神把持不住,差点跌坐在地上。 “妖媚之体虽然是你灵狸天生的资本,但在我面前不要轻易施展。”天颂一本正经的警告月莱,语气和眼神都透着一股冷冰冰的意味。 哪知月莱并不惧怕,稳了稳心神,还是固执的靠近天颂,“我就是想来谢谢天颂前辈的,要不是你的天机信指引,只怕月莱已经在盛安身首异处了。” “既然你也知道那是天机信,那就没有必要谢我,你我都只不过是这天机安排下的一枚棋子。我们各安天命就好。” “各安天命?前辈白天的时候不是还说我们一定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么?” “以你们青丘狸族传承的上古仙脉,天生有精准的卜筮之术,尚且只能引颈待屠。与命运相搏,又岂是明智之举?” “那请教前辈,您希望我们能力保界树重生,守住界灵不散,这到底是命运的安排,还是我们对命运的抗争呢?” 天颂被月莱的这个问题问的一怔,渐渐收住了眼中的那道凌厉的金光,眼神变得柔和起来,“这个,我也不知道。” 天颂少有的流露出一丝不自信,哪知狸女月莱却有些不依不饶起来,“那你用你的金瞳之眼,看尽人间疾苦,这又是顺从还是抗争呢?” “啪”的一声脆响,天颂一拳砸在蒲团旁边的地面上,地面上的青石板瞬间裂成几段,“你再胡说!不要以为我不会杀你!” 月莱却满不在乎的一吐舌头,“道长别发火嘛,怎么你和天恩道长修行都是为了拆房子啊。” 咯咯咯,一路银铃般的笑声闪出了房间,只留给天颂一个看不透的背影。 人瞳青棕,能辨物识人,却很难感知天地之灵。而金瞳,却是妖族血脉的标志。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24章 众人抱薪 第二天一早,按照天颂的安排,七位守界人长老加上一众小将,一起在天阙观的天王殿中集合,就连双臂捆在身后的项北也被天恩推推搡搡的赶了进来。 天颂特地叮嘱项北,“小子,你今天就别再捣乱了,先听我安排。” “我要下山,你不要再阻拦我,即使强留,我也不可能听你摆布的。”项北脖子一梗,桀骜不逊的样子就像当年刚上天印峰的天颂。 “好吧,天恩,把他的绳子解开。” 天恩领命,这倒把项北搞得一愣,接过随后递过来的鸣阳,项北有些心虚,“道长,我这就可以走了?” “当然,原本我有意想帮你救你的朋友,奈何你油盐不进,只能放你离开。想必你们其他人上山的时候,都留意到了,天印和白首一样,天生仙灵造化,再加上历代界守长老的层层加持,外人如果擅闯,自然会被山上的一道道禁制所阻,落得个堕入虚空的下场。” 没人怀疑天颂的这番话,这些年轻一辈自然都是由老一辈的界守长老带上山来的,项北上山的途中虽然一直都在昏迷,但是看着周围大家全都点头默认,这下也不得不信。 天颂补充道,“我原本有意找机会送你下山,可是既然你执意去送死,那也只能由你去了。至于你那个朋友,或许她也只是想要你的一个态度罢啦,到底你能不能下得山去,能不能救她脱困,大概她也不会在乎吧。” 这几句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是在嘲讽项北只会意气行事,而根本不在乎苏苏的死活,他的鲁莽只是想表现给旁人看的一种作态,而并非想要真的以救苏苏于水火。 天颂的话虽然暗藏着嘲讽之意,但是却唤醒了项北的理智,他曾经是威震江湖的杀破狼的头目,一向以冷酷和决断著称,却不知为何这一次因为苏苏开始了意气用事。 不对,不止这次,只要是与苏苏有关的事情,项北常常会做出连自己都匪夷所思的错误判断。 难怪有几次苏苏没忍住,当面说他,“你这个傻子……” “请前辈指点。”项北终于强压住内心的焦躁,认真向天颂求教。 这下,天颂捋了捋胡子,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 “你听我安排,参加完今天的灵考,我自然会派人送你下山,如若不然,不管是这天下还是你的这位朋友,都会陷入万劫不复。” 项北权衡再三,终于还是站到了那些新到天阙观的年轻人中间。 天颂随即点头示意,一旁的天恩开始向大家介绍所谓的灵考规则。 历代界守传人,都要经过灵运之选。而这灵运之选的形式和规则,则是几乎一成不变的,就是到后山的太虚洞内游历到另一边的出口即可。 太虚洞内有一个灵幻老人,他可以选出真正的界守传人。 “你们都是由我们这一代界守人感知到了的候选之人,但只有通过了灵幻老人的认定,才能成为真的界守传人。界守传人,恪守天诫,当然,也有机会功德圆满,出世登仙。” 噗嗤,人群中传出一声轻笑,显然发笑之人随即想用咳嗽来掩饰,但是却令天恩非常的不满,“上官策,何事令你发笑,不若说出来让我们大家也乐呵乐呵!” 上官策有意无意的站在了月莱旁边,原本大概只是想引起月莱的注意,没想到却惹怒了天恩,他看过天恩和项北的恶斗,知道天恩的灵武神躯实力碾压自己这些晚辈。但是碍于月莱面前不愿认怂,只得硬着头皮申辩, “晚辈不敢不敬,只是既然界守身兼如此重担,那不是应该按照实力说话,让大家比试比试就行了呗,为何还要搞这么多名堂。况且,有的人根本就没有灵修的基础,也能参加这灵运之选么?” 这最后一句针对的就是项北,项北身上看不出灵修之力,虽然在武林中可以算上一等一的好手,但是灵修不同于武修,单纯的武修只是纯粹提升人体肌肉和骨骼的力量,和灵修之途不相为谋。 项北出现前,上官最讨厌的人是李重光,因为他总是以哥哥的姿态护着月莱,让上官莫名的嫉妒。可是这两天月莱对项北表现出来的在意和关心,就让上官又将矛头指向了这个看不出有灵修之力的小子了。 再加上天恩和天颂对项北的态度,虽然严厉,但是在上官策眼中看来,却是让项北出尽了风头,上官自己也搞不明白,为何项北在他眼中那么讨厌。 “等你过了灵选这一关,再替我们操心修灵守界的职责吧。”碍于天颂在场,天恩还是收敛了心中的怒气,没有发作,只是冷嘲热讽了一句,上官策老脸一红,只好乖乖退入人群。 项北听明白天恩的意思,只是想着尽快应付完灵选,好让天颂送自己下山。 于是众人在天恩的带领下,沿着道观的一个侧门鱼贯而出,看似有一条半掩在草丛中的小径。 原本天印在白首的群峰中独树一帜,四季如春,但是自从白首峰那里的灵界减弱后,天印这里也越来越有寒意,如今掩着小径的草叶上,隐约可见淡淡的寒霜,好在大家都有灵修加持,能够护住本元,不被寒气入侵。 项北在人群中眉头越拧越紧,他暗自留意,发现前后不知是有雾还是自己的错觉,竟然根本无法看清来去的方向,只有脚下的这一段路勉强可见,可是这条路却永远是笔直平滑的。 即使不是修灵之人,项北也能感觉出异常,这条路根本不是普通的山路。 身后的月莱赶了上来,“项北哥哥,你觉得这路奇怪是吧。” 项北点了点头,突然想起月莱说过,她自己也曾住在离境仙山,青丘永宁殿,于是轻轻的询问, “月莱妹子,这小路果真如天颂道长所说,有些猫腻,我竟然感觉不到这路的走向,你能看清这条小路的走向么?” 月莱摇了摇头,“我很好奇,项北哥哥,你到底有没有修灵之体。我的确看不出你体内有什么灵元运转,但是你却又能感应到灵元的存在,比如这被灵元加持的封印之路,对于常人来说,应该只能看到普通的山路,而且根本无法走到被灵元掩蔽起来的地方。你却能感知到这条异常的道路,这就是灵元所化?” 顿了一下,月莱接着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我也帮不了你,因为各家封禁离境的法门并不一样,我也只能看到脚下这段小路,而且,如果不是有主人家带着,肯定也只能堕入虚空之境。” “你们,别只顾着聊天,赶紧跟上。”上官策又从后面挤了过来,硬插在项北和月莱中间,看似好意提醒,实则是以为阻止了项北搭讪月莱。 项北苦笑一声,也不和他纠缠,毕竟自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尽快离开这座什么离境仙山的地方。 呼哧呼哧,忽然脚下的一阵喘息声传来,项北低头一看,差点被气乐,“你这不听话的小东西,啥时候也混进来了?” 他一把抓起在自己脚踝上磕磕绊绊的小白狼,记得自己早上起床的时候,这家伙还四仰八叉的呼呼睡得正香,不知是什么时候,竟然也混进了这支参加灵选的队伍。 “咦,这小东西也混进来了啊。”后面的月莱看到了小白狼,惊喜的叫了起来,她总觉得天印的日子无趣,似乎对灵选也不感什么兴趣,能有这么一个小奶狼让她逗弄,自然会开心不少。 月莱毫不客气的挤开上官策,一手从项北手里抢过小白狼。哪知这一次小白狼并不买账,一直以来,它陪月莱玩耍,都是因为抗拒时,会被月莱暴打,这才委曲求全。如今身边有项北撑腰,自然连抓带咬,嗓子里发出生气的呼噜声。 啪,月莱毫不客气,又是一巴掌直接糊到了白狼的鼻子上,白狼吃痛,立刻“嘤嘤”的哀嚎起来,一边嚎叫,一边还眼泪汪汪的盯着项北,那副受尽委屈的样子,惹得项北还真有点心疼。 可是他也知道月莱只是逗弄,不好说些什么,只得嘱咐小白狼,“谁让你不听小姐姐的话,给她赔个不是不就好了。” 小白狼又嘤嘤了一会儿,眼看着连主人都不给自己撑腰,只得顺从的耷拉下脑袋,任由月莱光滑的小手在自己颈子上的皮毛上蹭来蹭去。 前面突然传来天恩的训斥,“后面的人,保持肃静,专心赶路,马上要到太虚玄境,再不净心,后果自负!” 队伍终于安静下来,只剩悉悉嗦嗦的脚步之声。突然,原本一直走在前头的小光头释空,有意无意的落下脚步,蹭到了项北的身边, “项北哥哥,我有点灵修的本事,等会如果有危险,我可以护你周全。” 释空虎头虎脑,长得圆润可爱,说这话的时候,一本正经。项北比释空高一脑袋,刚好可以用手掌摸了摸他那肉嘟嘟,温呼呼的光头, “释空,你为什么要帮我?” 释空突然踮起脚来,用手卷成话筒,趴到弯腰倾听的项北耳边,“我看到天恩前辈用他的灵武神躯来欺负你,你竟然敢用肉身硬抗,真勇敢。我是先修得武修,才开始修行灵修的,这灵修的元力是血肉之躯根本无法抗衡的。” “那更好,我原本就不想做什么界守,没有灵修,刚好可以放我下山。” “所以,你要跟在我的后面啊,我保你没事。”释空小胸脯一拔,显得胸有成竹。 旁边的月莱一敲他的脑瓜崩,“你都不知道灵选是什么,还在这里吹牛?” 李重光好心提醒,“别再说话了,小心天恩前辈再发火。” “嘁!”月莱和释空一同咂嘴,显然对李重光的小心翼翼表示不屑。 项北看着身边这些有点可爱的小伙伴们,心情也轻松了不少,心中默默念叨,“苏苏,无论你在哪里,记得坚持住,等我来救你。你说过,会陪我一起死的,我相信,我没死,那你一定还活着……”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25章 太虚玄境 终于,走在前面的长老们停了下来,可是后面的年轻人四下环顾,眼前却依旧只是白茫茫的一片浓雾,甚至比来路之上更为浓稠。 “好了,是这里了。”几个长老相视点头,眼神中似乎还有彼此商量的意思。这让项北疑虑顿生。 对于察言观色,项北比身旁那些同伴要擅长的多,毕竟顶尖杀手,猎杀的对象也都是顶尖高手,举手投足之间的一个细节,往往就决定了生死。 随即七个长老月牙形散开,对着面前那团浓得像块幕布的云雾摊开双掌,项北终于再次看到了天默在北梁邺城施展的那个神术。不同的是,这一次是七个长老一起,口诵经文,灵运周天,七位长老的掌心慢慢的各自凭空射出一道道刺眼的光线。 这七道光线最终按照半月的弧度,汇聚于圆心一点,然后一道更为耀眼的光线从交汇之处生出,几乎刺的人睁不开眼睛,像是一把光耀之剑,朝着面前的浓雾斩去。 项北他们眼见着那团浓雾被光剑所斩,从中间劈裂开来,化作两道幕帘,又向两边缓缓卷起。 幕帘内外,俨然两个世界。 那些等待灵考的年轻人惊得张大了嘴巴,因为雾帘散开之处,是一面光滑如镜的崖壁,而崖壁中间,有一处拱形的洞口赫然出现,先前的那些浓雾似乎就是从这洞里涌出,因此即使被圣光揭开了面纱,依旧有一团团的浓雾在山洞内涌动。 天恩再次交待众人,“你们有机缘见到太虚玄境,已经是极大的幸运,进去以后,真正的界守传人会遇到灵幻老人,他会告诉你们该怎么做。我们会在这里等你。” “可是你总该告诉我们,这洞里到底有些什么,危不危险。这灵幻老人长什么样,我们该怎么去找他吧。”月莱对这套故弄玄虚的做法表达了不满,其实她也想帮没有灵修护体的项北问问,到底会不会遇到危险。 天恩瞪了月莱一眼,一脸嫌弃,却并未搭腔。 天颂多叮嘱了一句,“这玄境并非红尘俗世,我们每个人看到的都不一样,至于能不能见到灵幻老人,他会说些什么,旁人是无法知晓的。” 一众年轻人心中有再多的疑虑,长老们却再也没有更多废话,而是依次盘膝打座,不再出声,看着他们显露出的疲态,项北明白,想是那道灵光让他们透支了不少体力。 “那我们这就进去吧。”项北急不可耐,抱着小白狼抬腿就迈开步子走进了这所谓的太虚玄境,后面的释空、月莱和李重光依次进入。 上官策想要跟着月莱,却被李重光挡在了身后,只好和唐千手走在后面,福生、福禄兄弟二人跟在最后。 天颂看着众人消失在浓雾之中,心中却又隐隐不安起来,这些人都是他根据种种异象亲自挑选的,并且用了白首界天阙观守界人的信物招至此处。如果在这些年轻人中,不能找出真正的界守传人,那他只怕要成为白首界树的罪人了。 月莱跟在释空和项北的后面,忍不住抱怨起来,“我说,你们也太听话了吧,那些老家伙什么都不告诉我们,就让我们去这个什么玄境冒险,我们哪知道要做些什么?” 李重光在后面拦住了月莱的话头,“妹子别胡说,那些都是咱们的前辈,不要不敬。” “你怕老家伙们听到啊?”月莱呛了李重光一句,然后又问前面的项北,“项北哥哥,你知道路怎么走么?” “不知道。”项北的答案让众人差点下巴脱臼,不过想想,这也在情理之中。对于项北来说,他只想着赶紧应付完天颂交代的差事,好下山离开。 “那你还瞎走什么?”上官策是长生阁的少阁主,少年才俊,原本在长生阁内也是发号施令的角色,不想在这群年轻人当中却始终不受重视,尤其是那个小姑娘月莱,虽然有意无意的时不时撩他一下,但眼光始终放在李重光身上,当然,更气的是,现在似乎又多了一个项北。 项北忍着并不搭腔,身后的释空却不服气的顶了一句,“我们走我们的,又没让你跟着。” “你!”上官策被噎的说不出话来,顿时提高了嗓门,“哪都有你,上次要不是天恩道长拦着,我就好教训教训你了。” “你说什么?上次我们顶多是个平手。” 眼看着二人就要动手,一向少言寡语的唐千手插嘴道,“现在咱们还是先想着怎么找到灵幻老人吧?要比试,也还是该出去找个宽敞的地方再比试吧。” “宽敞的地方?”项北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停下了脚步,后面的队伍也只得跟着停了下来,纷纷打听,“为什么停下了?” 项北眉头一皱,“我们现在四周只见浓雾,什么都看不到,虽然脚下有路,但是还记得来时的那条小路么?我们怎么知道这洞里有没有设下什么禁制,让我们原地打转?” “废话,这还用你讲?”上官没好气的抱怨。 项北也不理他,而是看着其余众人,“我们必须要想办法先把这些浓雾给处理掉。弄清眼下的形式。” 项北是那种天生带着威严又亲和的家伙,当他还在逍遥盟里为霸都扫平异己时,鬼蝠贪狼,破军苏苏都愿意听他的指挥,如今帮大家分析状况时,众人也都下意识的仔细聆听。 只有上官策因为内心不满,处处找茬。 最后,连沉稳持重的李重光也难以抑制内心的不满,“上官兄弟,你能让项北把话说完么?如果实在看我们不顺眼,你大可自己找出路去。” 上官策“哼”了一声,扭头作势离开,“让一个根本没有灵修,也不想留在天阙宫的人带路,真不知你们是怎么想的,你们还想不想找到灵幻老人?我能感觉到这里有灵光乍现,应该从这边走,你们谁跟我来?” 哪知喊了一声,却无人应声,上官策不死心,转身想要拉一把刚刚经过的福生、福禄兄弟,“听我的,没错!” 哪知这一拉之下,上官策心中咯噔一下,明明看着福禄刚刚就在身边,怎么伸手过去,却没能拉住他们的背影。 “福生、福禄。你们在哪?”上官策下意识的叫喊起来,四周却只有一团一团的浓雾滚滚而来。 …… 上官策消失在了浓雾之中,释空忍不住念叨一句,“这个烦人精终于走了。” 项北却莫名感觉到心头一紧,“上官策!上官策!”朝着浓雾连喊两声,浓雾之中却没有任何回应。 “这雾有古怪。”项北沉吟一句。 其他几人围了上来,“我们确实觉得这雾气古怪,却又不说不上哪里不对。” 项北摸了摸衣袖,“这雾虽然和来时一路的浓雾很像,但是你们摸摸自己的衣服。” 释空听话的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僧袍,“没啥问题啊,衣服怎么了?” “衣服是干的!”李重光面色也开始凝重起来。 一向低调的唐千手也附和道,“是啊,这雾气怎么不潮呢?” 这下释空才恍然大悟,“咦,真的啊,我记得进洞前衣服的确是湿漉漉的,怎么这一下子就干了呢。” “这雾,不是雾。”项北说出来一句让人莫名奇妙的话。 “啥?”释空抓了抓自己的脑袋,一脸的不解。 “我原本以为这玄境洞里只有一条小道,想着只要一直往前走就行了,可是等我意识到这雾非雾的时候,才想明白,这路也不一定是路。” “哎呀,项北哥哥,你说的到底是啥意思啊,这雾不是雾,我刚明白过来,怎么这路又不是路了?能不能说的明白点。”释空年龄最小,听不懂项北说的,有点着急。 “其实我刚才是想掉头朝回走的,我原本想着,直接退出去,就说我不是灵修的料,天颂道长就应该可以放过我了,可是等我转身的时候,我竟然还是走在第一个位置,而你们竟然还是跟在我的后面。释空,你刚才看到我转身了么?” “没有,我一直跟着你的背影走的。” “所以,这雾,应该是为了让我们丧失方向感的。” “那怎么办?”月莱用手臂扫了扫面前的浓雾,面前的浓雾随着她的臂膀扰动了几下,但若想扫出眼前的视野,却只是徒劳。 看来能消散这浓雾的,只有那些长老们手中放出的精光,这下,大家达成了共识。 “或者,”项北似乎有了主意,犹豫了一下,“我不懂灵修,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感觉,但是上次看天默道长施展这种灵修之术的时候,他曾经告诉我,灵修之力,可以调动天地间的灵元,这灵元就可以激发出能够击退夜奇的精光。” “可是这法门我们都不会啊。”释空有些垂头丧气。 “不,你会。”项北斩钉截铁的说。 看着释空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项北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我虽然不懂灵修,但是听天默说过,这世界上的灵修之力,是将人做成一个容器,接纳自然之灵,然后再操纵吸纳的灵元,好达成所愿。”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我们做不到的,灵元可以做到。”李重光醒悟过来。 “嗯,这也是为什么太虚玄境可以用来进行灵考吧,没有操纵灵元之力,只怕会困在这些浓雾中一直打转吧。” “那好吧。”释空紧了紧腰上的裤带,他没有天恩的道行深厚,操纵灵元也更吃力一些。但是,那个高大的灵武战将,在小和尚的一声召唤中还是凭空出现,紫铜色的身上,似乎还多出了一些符文。 紫铜罗汉挥舞起粗壮的手臂,煽动起四周的浓雾,果然,眼见着四下浓稠的白雾被搅动着后退了一些距离。大家这才看明白,脚下踩着的,是一个平台,一直向着四周不断的延展开去,并不是想之前感觉到的那条蜿蜒的小路。 项北心情却更加沉重,“这下完了,连退出去的路都找不到了。”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26章 剑圣破蜃 释空的紫铜罗汉把围在众人面的迷雾逼退去后,大家不禁对项北刮目相看,“项北哥哥,你总说自己没有灵修,但是为何比我们还要先发现这雾气里的猫腻?” 项北却似乎心不在焉,他还在思考着别的事情。 多年刀口舔血,让项北比其他的年轻人有更丰富的临战经验。他曾经在剿灭号称有通仙之道的天奇门时,就遇到过浓雾锁关的情况。 只是那时天奇门的手段更为低级,制造的烟雾连他们自己人都有些承受不住,全靠以棉布遮面,才能在烟雾中设伏。而项北在研究明白以后,将计就计,和破军苏苏,鬼爪贪狼也以面纱罩面,并以暗标摸清了云雾中的布置。最终天奇门作茧自缚,被杀破狼三人小队一一诛杀。 但是这次在这所谓的太虚幻境之内,等紫铜罗汉把迷雾散去一些,项北却发现,从进洞开始,他一直暗暗设下的路标,竟然没起作用。 这下是李重光开始佩服项北了,“项北兄弟,其实我发现你进洞以后一直都有暗设标记,这一点连我这年长一些的人都自叹弗如,但是,路标现在也失效了,接下来我们该如何是好?” 李重光年近二十,也是心思细密之人,其实他已经留意到项北每走一段距离,袖口之内就会传出一声机簧之声,大概也能猜到项北的用意。只是如今在看项北射出的那些袖箭,斜插在地面之上,竟然围着众人落脚的地方,划出了一个工整的大圈。 项北苦笑一声,“心思细密也没有什么用了,你看这些箭头……” 这下大家都明白了,原来我们一直都是在绕着这个地方转圈啊。 不过,最让人费解的,是这个圈竟然闭合没有开口的地方,而项北很肯定自己一定是从进入洞口处就开始设置路标的,如果这个路标闭合成环,那恐怕找到来路,退出这个所谓玄境的地方,都不可能了。 福生、福禄兄弟突然想起了什么,“刚才看着上官策从我们面前走过去,可是现在怎么突然就不见了呢?” 其实这也正是项北喊他的原因,在这种境遇之下,大家还是一起想想办法更好一些。 紫铜罗汉扇呼了半天,才清理出一片百步宽的地方,可是眼见脚下,却依旧只是一块平整的石台,更远的四周依旧被逼退的浓雾遮蔽,项北看出释空的脸色已经显得有些苍白,光溜溜的脑门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就让他先停下来休息一下。 “项北哥哥,对不起,想必还是我的功力不够,实在清不干净这些浓雾。” 项北连忙安慰,“辛苦兄弟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项北其实还有一个推断,但是碍于众人都是灵修之体,偏偏自己是个门外汉,就没有说出来,“这太虚幻境,八成是那几个界守长老搞得鬼。” 看着大家都有些不知所措,一直沉默寡言的唐千手忍不住插话进来,“其实,我也做了和项北同样的事情,或许我的路标能起作用。” 唐千手纠结了一下,想着现在大家都在一条船上,便不再隐瞒, “我们四川唐门,地处巴蜀之地,原本就是山路难行,虫鼠集聚之地,为了能够标记那些难寻之径,有不少寻路设标之法。” “那就好,或许是我这路标过于简单,以至于被人动了手脚。”项北猜测大概是有人趁机把自己的路标挪动了位置,才导致如今的局面。 唐千手点头,“我的路标应该更隐秘些。”说着,他从袖口之内掏出了一个小竹筒,打开一端的封口,轻轻敲击着竹筒的底部,不一会儿,一只探头探脑的小蜂,缓缓从竹筒内探出头来。 “此蜂名曰峨嵋,生于峨嵋山之巅,它生来只会寻一种花,叫做姬妖花,而刚才我在洞口之处,洒下了一些姬妖花之粉,这峨嵋蜂应该至少能帮我们找到洞口,再做打算。” 月莱赞叹道,“想不到你这闷声不响的闷油瓶,还有这么多心眼儿。” 说的唐千手老脸一红,“月莱妹子取笑了。” 再看那只峨嵋蜂,慢慢从竹筒内钻了出来,这下把众人都惊到了,刚才只是探出了一个如同普通蜜蜂一样的脑袋,看似寻常,等峨嵋蜂从竹筒里完全钻出来后,竟然有一指多长,明显比一般的蜂虫粗壮许多,背上一对透明的蝉翼,也如同秋蝉一样的宽阔。 此时再看这峨嵋蜂,不慌不忙的沿着竹筒的边缘徘徊了许久,突然振翅,朝着半空中飞去。 “我们跟上吧。”唐千手跟着峨嵋蜂,带着队伍朝着前方走去。 可是众人跟着峨嵋蜂走了许久,不知是这蜂子累了,还是出了什么问题,飞飞停停,有时还会突然从众人的前头掉头飞到队尾。 “大哥,你这蜂子,靠不靠谱啊。”月莱走的有些累了,忍不住抱怨起来,这下唐千手也心虚起来,以前这峨嵋蜂从未出现过如此迷茫的状态。 好在最后,峨嵋蜂彻底停了下来,落在一块石头上转起了圈,看着峨嵋蜂转圈的状态,唐千手知道这是已经找到了地方,细看之下,那块石头也确实是他撒上花粉的那块石头。 “这?连这花粉都被发现了么?”唐千手也锤头丧气起来,但他还是小心翼翼的把那只峨嵋蜂收进了竹筒之内。 “灵幻老人!灵幻老人!”月莱突然冲着浓雾深处大喊起来,把周围的众人吓了一跳,月莱吐了吐舌头,“不是说这里有个灵幻老人嘛,我们求求他帮帮我们吧。” 众人跟着大囧,不过一时也没有什么主意。 李重光看着月莱徒劳的大喊了半天,依旧是没有任何结果,于是把月莱拉到身后,“还是我来试试吧。” 说着,剑圣李重光亮出了他的流云剑,他想起天颂力斩红龙的那一剑,自己这么多年也一直在琢磨研习,一画开天可以斩开那条九曲蜿蜒的江流,他打算试试能不能斩开这面前一直萦绕的灵元迷雾。 月莱明白李重光的心意,看他开始聚气凝神,轻轻拉了拉李重光的衣襟,“重光,我来助你。” 这个称呼让李重光有些意外,虽然一直被月莱喊傻子,呆子,偶尔也会李大哥的讨好一下,但这次被称作“重光”,还是让这青衣剑圣心头一颤,他看了看众人脸色,好在大家似乎并没有留意这个细节,而且,月莱也一脸严肃,不像是有意调侃的样子。 月莱少有的面色凝重,她看了看面前又很快凝聚起来的团雾,闭目凝神,口中念念有词,然后用两手的食指和中指并拢如剑,贴着两道柳眉慢慢划过。剑扫柳眉,杏眼圆睁,李重光隐约看到月莱那双一向清澈如水的眸子,似乎瞬间变成了金黄的颜色,两道金光刺入了周围的浓雾。 “重光,朝这里斩……” 月莱用金瞳环顾四周,最后伸出藕段般的粉臂,给李重光瞄出了一个方向。 剑圣没有丝毫的疑虑,意走太虚,顿觉周围那些源源不断的灵元开始涌入他的经络,从温和到迅猛,再到爆裂,让他感觉身体随时都会炸裂。 一画开天,斩! 李重光倾尽全力,将体内周天那些汹涌澎湃的灵元导入那柄闪着寒光的流云宝刃,随即一股迫人心悸的剑气,顺着流云的剑锋,朝着月莱手指的方向斩去。 “呼”的一声闷响,剑锋过处,卷起一阵罡风,虽然没能像长老们的精光一样卷开浓雾的帘幕,但是这股罡风却像释空的紫铜罗汉,逼着浓雾朝两旁退去。 咔啦一声,剑气终是劈到了尽头,听动静是一阵岩石碎裂的声音。 吱吱,吱吱,夹杂在岩石碎裂的声音中,竟然还传出几声小兽嘶叫的声音,那一团一团的浓雾淡薄了许多,而从无双剑气撕开的狭缝中,大家终于看到,被剑气击碎的,是距离众人不远处的一个石柱,石柱平地而起,距离地面一人来高。先前小兽嘶叫的声音,正是蹲坐在石柱顶端平台上的三只小兽发出的。 这三只小兽长得如黄口小儿大小,相互依靠着蹲坐在石台上,样子像是山猴,可是一身的红毛却颇为瞩目,当然,最神奇的,是这三只山猴的脑袋顶上,竟然长着一只粗大的犄角。那三个犄角,还在向外汩汩的冒着白色的雾气,显然之前的雾气就是这三只小兽的杰作,而现在,大概是被刚才的李重光无双剑气斩碎了藏身的石柱,让这三个小兽惶惶然有些不知所措。 “原来一直是它们在搞鬼。”释空气的够呛,想要上去教训教训这三只小兽,哪知身后的福生福禄兄弟看到三只小兽,却惊呼道,“怎么这山里也会有能生蜃的灵物啊?” “什么,什么叫生蜃?”释空抓了抓光溜溜的脑袋。 福生福禄兄弟二人解释到,“刚才一直没说,其实这雾有点像我们小蓬莱仙葫岛见到过的海蜃之雾。只是这海蜃神兽我们兄弟也没有看见过,听我们岛上的长辈说,海蜃可以吸食海水,然后喷云吐雾,利用迷雾中的幻景,诱使过往的船只进入它的圈套,成为它的猎物。” “那你不早说?”释空埋怨兄弟二人的马后炮。 “毕竟和我们的海蜃不同嘛。你们不是也说,这白雾和水雾并不相同,再说,谁又能想到,生活在海里的海蜃还有山中的亲戚嘛。” 这边释空他们还在聊天,可是项北和李重光已经防备起那三只诡异的神兽了,唐千手也暗器在手,随时准备击发。 三只神兽的注意力却全都放在了脚下摇摇欲坠的石柱上,以至于头上的犄角都不再喷出白雾了,白雾越来越淡,最后那个石柱咔啦一声,彻底碎裂倒塌。 好在石柱并不算高,三个神兽掉落地面后,也没有受什么伤,但它们随即吱吱叫着,朝着身后跑去,浓雾一直逼着众人原地打转,原来是用这白雾,隐藏着三个一人来高的洞口,而那三只神兽,各自朝着一个洞口跑了进去。 “三个洞口,灵幻老人到底在哪个里面?”释空看了看李重光,发现这斩开了白雾的剑圣却似乎在若有所思,以释空的年纪,就算是知道也不会理解,这青衣剑圣一直在回味刚才月莱喊自己的那句“重光”。 看着释空又把目光投向自己,项北倒是还算清醒,“如果月莱妹子能探知我们该走哪条,自然是听她的。”项北已经看出了月莱的确有通灵之术。 月莱却摇了摇头,“我那灵感自己也搞不清楚,我看这三个洞口没啥区别。” “那既然如此,最好的方案只能是我们分组各自试探了。”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27章 千手弑师 释空自然要跟着项北,这小光头起初是信誓旦旦的要保护不会修灵的小哥,可经过破雾一战,对项北又多了一份佩服。 李重光在众人中年纪稍长,说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分成三组。探查后再回到此处集合。商量下一步的行动。 月莱很自然的往他的身后靠了靠,于是项北带着释空,李重光带着月莱,唐千手和福生福禄兄弟,各自选了一个洞口,探查是否能有出路。 可是刚刚前行不久,项北就又停了下来,释空好奇的问道,“项北哥哥,怎么停下来了?” 项北思索了一阵,“释空,你们的灵修感觉不出这些洞口的不同之处么?” “这些洞口?”释空往前面一看,顿时喊了起来,“怎么又是三条路啊!” “看来这是又一个考验了。”眼前的状况看似无解,不管是先前的放出白雾的三只蜃兽,还是现在的岔路套岔路的迷宫,项北看不出这些考验和灵修有什么关系,如果灵修之力可以破解迷局,莫非这些被天颂寄予厚望的年轻人都没有足够的天分?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现在的释空竟然莫名的开始信赖起项北的决定了,这句普通的问话却让项北心头一紧,怎么这么耳熟,对了,是苏苏,苏苏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比现在的释空更加紧张,她用问话来掩饰自己的不安,“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别的洞里一定也是差不多的情形,我猜这些岔路的存在,是在给我们出的另一道题目。”项北带着释空走近了一些,三条道路一模一样,如果不是并排列在他们面前,就如同是一条道路一样。 喵呜,就在二人专心观察岔路时,这原本安静得能听到二人心跳的洞中,竟然传出了一声诡异的猫叫。 循声望去,一只通身披着墨黑油亮的皮毛的小猫竟然从中间的洞口冒出头来,看到项北和释空也不躲闪,蹲坐着开始用舌头舔起自己的前爪来。似乎是有意为之,一边舔着爪子,眼神却始终瞅着项北,两只明亮的眸子在黑暗的洞穴中散发出森森的荧光。 不等项北反应过来,进洞后一直躲在他怀里的小白狼被黑猫的叫声吸引的探出头来,与黑猫互相对视后,小白狼的嗓子里发出呼呼噜噜的声音,脖颈上的狼毫根根直竖起来。 “小白,安静点。”项北想要去按住小白狼的脑袋,没想到小白竟然前爪一扒主人前胸的衣襟,纵身从项北的怀里跳了出来。 黑猫似乎对小白的反应不屑一顾,继续舔着自己的前爪,直到小白狼几乎快扑到自己的面前,它才起身抖了抖身上的黑毛,转身轻盈的跳回到刚才现身的那片黑暗之中了。 “小白,回来!”项北边喊边去追赶小白狼,释空也跟在后面。想着那就先探探这条道吧。 可是等项北一脚踏入黑暗中时,才惊觉完了,脚下根本不是实地,一脚踩空,向下坠去。 电光火石之间,项北想要用手去抓住身边的借力之处,却绝望的发现,四周全是光滑的岩壁,根本没有可以搭手之处。 多年领导杀破狼的决断之力,让他做出了这一瞬间可以做出的最后一个决定, “释空,陷阱!”随即他向后猛地推了一把已经一脚悬空的小光头。 本来释空也是必会掉入这个陷阱的,但是突然消失的项北给他提了一个醒,同时踏空的脚下又传来一个上顶的力道,释空毕竟也是武修的奇才,借助这一点点的力量,硬是拔住了身形,只是再去向前望去,小白狼和项北已经完全被面前那一片黑暗给吞噬了。 “项北哥哥!”释空冲着黑暗之处大喊几声,除了传来一声声的回声,竟然没有一点项北的回应。 释空已经刚刚施展过灵武神躯,此刻再难召唤出紫铜罗汉,可是身边又找不到长物去探查一下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急的直拍自己的脑门, “这下怎么办?这下可怎么办?对了,说好的大家还要回到分手的地方碰头的。”释空转身想要回去找人帮忙。可这一回身,眼前出现了让他崩溃的一幕,身后和面前的情景一模一样,再环顾四周,竟然围着自己的,全是同样的山洞岔路。 这下小和尚快要崩溃了。 与此同时,其他几个在太虚玄境中参加灵选的人全都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同伴走失,找不到归途,四周全是一样的岔路。 连唐千手的那只峨嵋蜂绕着主人的头顶飞了一圈,也无奈的缩回到了那个竹筒之内。 “不是所有的选择,它都能帮你找到出口。” “谁?”声音来自唐千手的身后,他警惕的质问,同时手中已经摸出了三支透骨钉。唐门千手,擅长的就是这些杀人无形的暗器。 那个原本在他身后的声音,竟然又从头顶传来,“你不是一直都在找我吗?” 唐千手一仰脖子,与头顶的另一张脸几乎面对面贴在一起,是个满脸褶子的老者,一脸的褶子上还嵌着大小不一的污斑,干瘪咧开的两张嘴片,根本无法遮住那一嘴参差不齐的黄牙。 如此近的距离上看到如此丑陋恐怖的一张老脸,唐千手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同时手中的三支透骨钉嗖的尽数飞出,扑向那张恐怖的面皮。 “呦,你还敢出手,小兔崽子,不愧是欺师灭祖的畜生。怎么,还想再杀为师一次?” 唐千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后背已经被冷汗溻湿,他这才回过神儿来,难怪这个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那张鬼脸不正是自己的师父,唐振宇吗。 “不对。”唐千手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如如此恐惧,唐振宇已经死了,而且是自己亲手杀死的。 “小子,”倒立的鬼脸继续盯着唐千手,“我好后悔啊,后悔从死人堆里救出你这个白眼狼!” 说着,唐振宇翻身从洞顶跳了下来,原来这老家伙一直像只蝙蝠一样倒吊在洞顶的崖壁上,只是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能够用脚勾住光滑的岩壁。 “你说,于公,我是不是该清理门户,除掉你这个败类。于私,我是不是该大义灭亲,除掉你这个逆子!”唐振宇越说越激动,嘴巴里腥臭的口水几乎都要喷到唐千手的面门之上。 面对老唐的诘难,唐千手脸色苍白,却一言不发。直到唐振宇骂够了,他才抬起头来,眼含热泪,“师父,你不是已经死了么?” “你当然巴不得我死了,可是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说着,这唐振宇竟然从自己的心窝上,拔出了刚才唐千手射出的那三枚透骨钉。 盯着手里那三支枣核大小的透骨钉,唐振宇眼中流露出悲怆的神情,“枉我亲手把这透骨钉传授与你,竟然落得个如此的下场。” “师父……”唐千手已经泪如雨下,喊了一声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师父”,再也说不出话来。 “别怪为师手黑,实在是你这种忘恩负义的畜生世间难容!”说着,唐振宇从背后亮出了自己的武器,一柄长得像是柴刀的大片刀。 唐千手眼睛一闭,引颈待屠。 “孩子,你不能死啊。”另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在唐千手的耳边响起,唐千手把眼睛睁开,身边站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老人衣衫烙着补丁,却又浆洗的干净整洁,连花白的头发都挽成一个精致的发缵,盘在头顶,用一柄古朴的发簪别的工工整整。 “老槐叔,你也没死啊!”唐千手认出身边的老人后,脸上露出了一丝惊喜,但随即又被更多的苦楚淹没。 “老槐叔,你没死就好,师父待我有知遇之恩,我以前做了错事,这次,就让我一起偿还吧。” “糊涂啊,孩子,你没错!” 一旁的唐振宇不耐烦的打断千手旁边的老者,“这次我答应唐千手,只要他愿意伏诛,我可以放过你们。”说着,唐振宇手中的那柄“柴刀”划出一道弧线,照着唐千手的脑袋就砍了下来。 噗,血肉四溅,老槐叔竟然抬手接住了那柄锋利的“柴刀”。 鲜血迸溅千手一脸,他抬头看去,老槐叔的小臂竟然像一段木柴一样,被师父唐振宇的大刀沿着手掌劈成两半,刀片一直嵌入到小臂的骨头里,然后被老槐叔的骨头卡住,就停在离唐千手眉弓不到一寸的地方。 “老槐叔!”唐千手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心神大乱,想要起身搀扶身旁的老者。 哪知师父唐振宇手上加力,刀口直逼千手的面门,“他死还是你死?选一个吧!” 唐千手一愣神,终于放弃了抵抗。 这次唐振宇踩住老槐的手臂,抽回刀片,再次劈砍下来,千手纵有千手之力,也无法抵挡这充满杀意的一刀。 血光再次飞溅,这一次,是千手的。 原来死亡的感觉是这样的啊,千手似乎能够感觉到鲜血混着脑浆溅到自己身上的温度,随即另一个自己,从被那把大刀劈开的头颅里钻了出去。 一阵轻松的感觉包裹住了全身,唐千手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甚至随着清风慢慢的飘荡起来。 老槐用残存的一只手抱住被劈开的手臂,扑倒在唐千手脑浆崩裂的尸体之上,“糊涂啊,孩子,你好糊涂啊!” “你少在这充好人,这小兔崽子要是不傻,能被你利用,来对付我么?”唐振宇恨意难削,再次提起大刀,朝着老槐砍去,飘在空中的唐千手顿时大骇,“师父,你答应我放过他的,师父,你答应过我的……” 可惜,如今已经是一缕残魂的唐千手,他的呐喊只有自己才能听到。 一个捶胸顿足的新魂,无奈的看着师父唐振宇,用他那把“柴刀”一刀一刀的把地上的两具尸体砍成肉酱。 “把你的命给我,我可以帮你解决掉你的师父。或者,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去杀死他,只是这一次,他会有所准备,你不一定杀的了他。你选哪个?”突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冲击着唐千手的孤魂。 这孤魂想了想,“这次,我还是想自己动手。” 于是,正在对着残尸泄愤的唐振宇看到了让他惊骇的一幕,已经被砍成肉泥的唐千手竟然又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师父,我想你已经杀过我一次,这次我不亏欠你了。”唐千手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唐振宇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小子,你这装神弄鬼的本事是从哪学的?不过没关系,这次我没有喝醉,你不会再有偷袭我的机会了!” 说着,唐振宇扔下了手中的“柴刀”,准备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 唐千手也深吸一口气,随即心跳开始猛地提速,如果需要,自己就再杀这个魔头一次吧。 “乱星箭尘!”唐振宇一出手就是杀招,顿时无数飞箭状的小刃冲着唐千手铺天盖地的涌来,无数道白光布成一张细密的大网,让唐千手根本无处躲藏。 唐千手却根本没想躲闪,“师父,千手已经不再只是一个名字了。”只见唐千手双目圆睁,脖颈手臂上青筋暴起,一层护体灵气陡然生出,把唐千手罩了个严严实实,灵气覆盖的后背上,伸出上千个略显细小的手臂,每只手臂的手掌中都握着一枚灵气炼化的透骨钉, “千手剔骨!”唐千手那上千只小手射出上千只透骨钉。 这一瞬间,那个无处不在的声音再次响起,“千手,这次你懂得自己生命的重要了?” 唐千手点头,“是的,如果想要守护,就必须用自己的命去守护!”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28章 灵幻无间 唐千手终于守护住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 那数千只灵手射出透骨钉,迎面截击唐振宇的那数百箭雨镖,眼见这灵元所铸的透骨钉比箭雨镖更加刚猛,空中传来一阵噼噼啪啪的撞击之声,箭雨镖被更多的透骨钉击落在地。 唐振宇被眼前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来不及惊呼,他的视野已经被无数穿透箭雨之网的透骨钉完全罩住。 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是下意识的闭上眼睛,但那铺天盖地的透骨钉,直接穿透了他的整个身体,没有一丝的犹豫和怜悯。 唐振宇像一阵被打散的云雾,四散碎裂后,渐渐消失不见。 再看灵元加持的唐千手,原本瘦小的身体被一尊金光耀眼的千手观音包裹其中,那千百条手臂缓缓的摇动着,看起来就像是一团摇曳着的火焰。观音的双眉眯成一条细缝,平静的看着唐振宇和老槐叔消散不见,双眸中的目光柔和淡定,不喜不悲。 “看破了?”那个藏在暗处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次的声音里包含着赞赏之意。 “源本无相,何来看破?” 唐千手和他的那尊观音灵胎都没有开口,但是这无相的世界里,却充斥着他的回应,和那故弄玄虚的声音一样,让人找不出这声音的来源。与此同时,那一尊灵元观音渐渐消散,少年唐千手垂手而立,只是鼻翼微微扇动着,呼吸略显粗重。 “甚好,甚好。”那个飘忽不定的声音终于开始凝聚于一点,唐千手转过身去,看到一团灵气慢慢汇聚成型,隐约呈现出一个道骨仙风的老者形象。 “你可是唐门之后,唐千手?” 对于这样明知故问的问题,千手却依旧平静,“前辈就是灵幻老人吧。” “灵幻老人?哦,好像是的,哈哈,还有人记得这个名字啊,要不是你提起来,我自己都想不起来还有这个称呼了。怎么,现在的界守们又准备撂挑子了?唉,他们这些不成器的东西啊,一代不如一代,怎么就赖着我这老不死的,替你们这无相无间没完没了的操心……” 这灵幻老人仿佛是一个被囚禁多年的鳏夫,终于找到一个可以说话的对象,唠唠叨叨的东拉西扯,让一直淡定的唐千手也渐渐招架不住,心中纳闷,“怎么这天颂道长提起来都毕恭毕敬的灵幻老人,就是面前这个精神异常的话痨么?灵考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就没提到呢?” 突然,这灵幻老人语气一变,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唐门千手,界守关乎天地之气运,有望尽忠值守而得道登仙,也可能德不配位而万劫不复,你可知晓?” “弟子诚惶诚恐,唯望不辱使命。”这是唐千手的心里话。为了护住鬼都天街十三乡邻的百姓,他曾手刃把自己养大的义父唐振宇。无数次在夜晚的噩梦中惊醒后,他都纠结,为何自己要背负如此沉重的罪名。直到有一天天颂亲手把界灵信物交到他手中,他手握那枚由界灵木雕刻而成的千手观音像,这才明白,冥冥中,天地自有安排。 这界守的责任或许正是他生命的归宿。 看着唐千手的回应,灵幻老人满意的点点头,“你们这一代界守,只怕要担负更加沉重的责任,因为算着日子,只怕这一世的界树要迎来她的大限了。身为界守,你就要搞清楚,何为界。而要搞清楚界,那你首先要看明白界这边的无相何为?” 这一番话让唐千手也面色凝重起来。源本无相,从他口中说出时,只是想表示他根本看不清这个世界的真相。而灵幻老人的这无相之解,不知会带给他什么样的震撼。 “界无界,相无相,你们的界,其实只是你们的能力不及,你们的相,其实只是你们的力所能及。”灵幻老人一边说着这晦涩难懂的呓语,同时抬起一指,在空中画圆,循着他指尖划出的轨迹,竟然悬空出现了一扇小窗。 灵幻老人伸手探入这凭空出现的小窗之内,在唐千手看来那只探入小窗的手的确是进入到另一个自己目所不能及的世界,手臂在小窗内摸索一阵,随即撤出,而掌心之上,竟然托着那尊古色古香的千手观音像。 “这?”唐千手惊讶不已,这不正是天颂交给自己的那尊观音像么?而让他惊讶之处,是这尊观音像在自己上山不久,就被天恩收去,并当着他的面投入香炉,化为灰烬,而且天恩言明,“界灵木之信物已经完成使命,当回归界灵。” 可是,此刻,唐千手竟然眼睁睁的看着灵幻老人探手从某个神秘之处,取回了这尊观音。 灵幻老人手托雕像,“该去之物,无法强留,有缘之份,自会相逢。它还是你的……” 那尊观音像在老人的手中被一层薄雾萦绕,唐千手看去,雕像一向不悲不喜的面容之上,隐约浮现出一丝淡淡的苦笑,似乎有有话要说,又欲言又止。 唐千手双手举过头顶,小心翼翼的接过灵幻老人递过来的那架观音像,心中疑虑不解,“前辈,天颂长老说,请您来指教一下……” 唐千手想问问自己到底是不是界守传人,可是又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恍惚之间再一抬头,哪里还有什么灵幻老人,自己所站之处,竟然还是被剑圣李重光斩碎石柱之处,只是这一次,石柱之后,已经再无三个岔洞。 如果不是手中依然捧着那尊巴掌大小的千手观音像,唐千手只觉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而已。 再看身后,远远的地方,有一个亮点隐现,而连接那个亮点的,是一直通到脚下的一条笔直的小路。 既然此处已经没有了和大家分离时的那些通道,看来再在此处停留也没有什么意义,唐千手又看了一眼这个灵幻之地,此刻的太虚玄境对这个少年来说,和一个普通的山洞并没有什么区别。 其他几人在之前的岔道上各自迷路后,也经历了和唐千手类似的经历,又陆续回到了那条退出玄境的通道。 但是有一个人却和大家不同,就在大家都在与灵幻老人制造的心魔幻境抗衡时,他却只顾得追着自己的小白一路狂奔…… 项北坠入黑暗后,并没有听到身后释空的呼叫。而且下坠的过程,也颇为诡异,令项北感觉自己就像化作了一尾轻盈的羽毛,在一个无尽的空虚之境自由自在的飘荡。 四面无风,这羽毛只是缓缓的下落。可是又不完全像是坠落,因为这种完全被黑暗吞没的感觉,让下落又像是一种凝固起来的静止,仿佛连心跳和思绪也都不存在了。 这一瞬间的虚无之感,带给项北的却是久违的舒适,没有蛊毒,没有伤病,甚至连一丝苦闷都没有,或许这就是那一个让人畏惧又无法逃避的归宿。 忽然,项北感觉手背碰到了一个柔软湿润的东西,这唯一的感觉把他从那种无尽的虚空中一下抽了出来,随即手背上湿润的感觉越来越频繁,项北想了想,这才想起,这熟悉的感觉是小白那条笨狼,正在用它的舌头舔自己的手背。 清醒过来的项北竟然发现周围其实还有一些微弱的荧光,像是岩壁上长出的一层毛茸茸的苔藓,又或者是不知从何而来的光线落在了那些苔藓之上,衬出悠悠的青绿之光。 他看到还在自己身边,正不安的舔着自己的小白狼,拍了拍它的脑袋,“你这家伙,就会闯祸。” 项北又起身晃动了一下四肢,发现身上并没有受伤,这才仔细打量起四周,想着这应该是掉到了山洞的底层了吧。 可是太虚玄境到底是山洞,还是幻觉,还是依托山洞制作的幻觉,项北眼前又浮现出几位长老相视着商量的眼神,如果这太虚玄境是个真切之处,那种相互协商的眼神应该就显得多余了。 “也不知现在释空怎么样了,希望他能平安的找到出路……” 项北还在胡思乱想,喵呜~,那声诡异的猫叫再次传来,刚才还规规矩矩守在项北身边的小白狼瞬间炸起,啊呜一声低嚎,噌的一声,朝着猫叫传来的方向弹了出去。 眼看着这头笨狼越来越无脑,项北赌气不想再管它,可是转念一想,这家伙颇得苏苏的欢心,要是将来找到苏苏,被她追问小白的下落没法交差,项北只得硬着头皮站起身来,跟在小白的后面,边喊边追。 四下里光线暗淡,但好在项北眼神不错,小白又一身雪亮的绒毛。于是,小白一路追着时有时无的猫叫声,项北追着小白,也不知跑了多久,忽然眼前隐约出现了一个亮点。 起初项北还以为自己是在黑暗中待了太久,产生了幻觉,还伸手向那个亮点扫了几下,想要把它赶走,可是几次试探之下,项北才发现,那并不是幻觉,而且随着奔跑,亮点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亮,这让项北心中一喜,“这不就是一个能够走出山洞的出口嘛。” 等他跟着小白从山洞的出口跑出来后,面前环抱出口打座的,正是七个天阙观界守长老。 天恩没想到第一个闯出太虚玄境的竟然是他最不喜欢的项北,不禁脸色一沉,但是碍于天颂在场,不便发作,只是例行公事的询问, “灵幻老人如何叮嘱你的?” 项北一头雾水,“我没有遇到什么灵幻老人啊?我早就说了我不是什么灵修之人。” 想到这算是应付完天颂的差事,自己可以下山了,项北心情放松了不少,关切的问道,“你们这幻境里岔路太多,那几个兄弟们都出来了么?”项北主动搭讪天颂,想着要提醒他赶紧送自己下山。 “什么?没有遇到灵幻老人?你竟敢用这么信口雌黄的借口来应付我们?” 太虚玄境,的确是亦灵亦幻,用来帮助筛选天印界守传人,灵力不足之人只会被幻境灵雾和迷宫所困,最后由界守长老助其脱困。 而只有具备修灵之力,并且能为灵幻老人接纳的灵修传人,才会在收到灵幻老人赐予的信物后,自行找到归途。 可这项北不仅第一个从太虚玄境中跑了出来,还一本正经的说是完全靠着自己走出来的,这让天恩对项北的不满又增添了几分,强压怒火,天恩还算客气的质问, “没有圣尊指引,你如何出的来?” “什么圣尊?我是……”项北原本想实话实话,可是一想到天恩那副冷酷的嘴脸,怕他再迁怒到小白身上,庆幸已经把小白又藏到自己的胸口了,只得撒谎,“我大概是运气好吧。” “放肆!”天恩以为项北是有意表示对自己的不敬,忍无可忍,就想动手。天颂只好插嘴,“项北,你把你的那个信物给我看看。” 项北这才明白,天恩想看的,是那个自己从邺城一直带在身边的信物宝匣。他老老实实的掏出那个宝匣,交到天颂手中。 天颂接过,皱着眉头翻来覆去的仔细检查,却发现这个宝匣一如自己交给武威将军项胜时那样,没有任何变化,只得又把宝匣交给周围的师弟们传看。 天恩接过宝匣,瞬间冷汗直冒。他忽然想起,项北这家伙之前一直昏迷不醒,自己忙着帮他医治,同时又要管理其他候选之人,竟然忘记了把这个信物用焚香火化回界灵。灵幻老人自然也就无从得到项北的信物了。 这下天恩有些慌神,不过即便如此,那项北应该被困在玄境中才对啊。可他竟然能第一个从玄境中闯出来,这也不合情理。 “天颂师兄,既然他这信物没有灵幻圣尊的法旨,看来这小子并不是咱们界守的传人了。” 天颂其实看到宝匣就大致明白了,但是对项北能突出玄境也觉得匪夷所思,听了天恩的建议,不置可否。 而此时,其他的几位灵选人也陆陆续续的闯出了玄境。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29章 各安天命 看着其他几个人也依次从太虚玄境中出来,天阙观的长老们顾不得继续深究项北到底是怎么出来的,而是挨个检查大家带回来的信物。 唐千手的千手观音像上,多了一个“射”字。天颂叮嘱道,“千手,天意如此,让你主修射术,那就拜托三弟天赐道长来指导你修行吧。” 福生、福禄兄弟得到了一个“阵”字。天颂就安排他们跟着老四,老五修行阵法。 释空的“术”字,让天恩如愿以偿的成为了他的老师,毕竟二人都修灵武神躯,修行的法门有相通之处。 而月莱也得到了一个“筮”字。师兄弟中,老道天默最精通卜术,月莱就顺理成章的拜天默为师。 剑圣李重光的手心,一直紧紧的攥着那柄雕工朴素的木剑。此刻剑柄上新烙了一个“气”字,李重光一心只想拜天颂为师,看着前面的伙伴们依次被几位长老领走,心中又激动,又不安。 终于,天颂接过了他的木剑,和颜悦色的招呼道,“重光,九曲溪一别,你的无双剑气修行的如何了?这次回来,还没有来得及看看你的修行进展如何。” 李重光强压内心的激动,“弟子不敢松懈,牢记前辈的指点,只是还有些未了之事,想着等前辈方便的时候,再当面请教。” “嗯。”天颂点了点头,看了看李重光的木剑,“以后不必前辈、前辈的称呼了,我说过,再见之时,也是你我确立情分之时,你这个’气’字,正是指点你去钻研剑气之灵,你就跟着我先研习一下一画开天吧。” “弟子谨遵师命。”纵是李重光一向颇有城府,这一直以来的心愿得偿,还是让他不由得喜形于色。几位确定下身份的界守传人依次站立到师父们的身后,脸上的表情也各有千秋。 月莱突然叫了一声,“咦?上官策呢?他不是最先和我们分开的么,怎么他还没有出来?” 天颂眼神示意老六天禄,天禄会意,走进了玄境的灵雾之中,一会儿工夫,拉着一脸茫然的上官策退了出来。 “上官,辛苦你了,看来你并不适合界守之位。”天颂语气平缓却又无可辩驳。 “什么?”上官这才从迷茫中回过神来,“发生了什么?我只是迷路而已,为何就认定我不能灵修,道长,不是您说我有灵修的天资吗,让我再进去一次,我一定能找到灵幻老人的。” 上官策脸上焦急的神情让众人不禁心生怜悯,像他这样少年得志,又的确很有天分的灵修之才,在灵考中落选,的确让人有些意外。而且,在与释空的比武切磋中,他的龙骨灵鞭的确与紫铜罗汉斗的不相上下。如今释空师从天恩,他却在玄境中被淘汰,这对年轻气盛的上官来说,根本无法接受。 主持灵考的天恩也难得和颜悦色的劝导起来,“上官策,你的灵修的确很有天分,我在你这个年纪未尝能有你的成就,但是这玄境中灵幻老人的安排,是我们历代界守的传承。机缘未到,你也无需强求的。” “不!”上官看了看已经拜师完毕的同伴们,尤其是月莱都站到了天默身后,他固执的挣脱六长老天禄的拉扯,“一定是灵幻老人搞错了,我要再去找他。” 看着上官激动失神的样子,项北有些于心不忍,他理解这个一向盛气凌人的少年难以接受如此的挫折,便好心的安慰, “上官兄弟,你冷静些,不入天阙观,也不一定就不能修行,再说,我也没有遇到灵幻老人,也没通过灵考的。” 哪知情急下的上官根本就不领情,“呸,你原本就没有灵修的天分,凭什么跟我比。我是长生阁少阁主,我十岁的时候就已打通周天纳灵,凭什么不能加入天阙观?” 上官策激动之下,说话比平时更加刻薄,项北趟过尸山血海,对上官的过分之举倒也没有太过在意。可是喜欢打抱不平的月莱按捺不住了, “上官策,你自己不行为何还诋毁项北哥哥。人家好心劝你,你不领情倒也罢了,还反咬一口,项北哥哥本来就比你厉害的。” “你说什么?” 月莱言语刺激之下,上官策更加暴走, “你们不要拎着什么灵幻老人的鸡毛当令箭,我现在就让你看看,项北他能有什么本事和我一战。龙骨鞭!” 上官扬手抬向空中,随着臂膀舞动,直接从周围一团团尚未散尽的白雾中抽出了一条龙骨鞭,比起与释空对战时,这龙骨鞭又粗壮不少,鞭梢撕裂空气时,发出了尖利的呼啸。 “放肆!”一旁天恩的火爆脾气上来,“竟敢对灵幻老人不敬,那就是对我们天阙观不敬!” 盛怒之下,天恩的双臂齐出,竟然隔空抓住了上官的龙骨鞭,再一使力,咔嚓一声,龙骨鞭应声而断。 这龙骨鞭乃是上官内灵为引,通达外灵后凝聚而成的,与上官已经融为一体。龙骨鞭被拦腰扯断,上官策随即眼前一黑,噗的一口黑血喷溅了出来。 项北离着上官最近,眼看着这原本衣着光鲜的少年被一口鲜血喷红了自己的前胸,整个人也随之朝着面前的石头上栽了下去,一个闪身,架住了上官的臂膀。 天恩冷哼一声,“你倒是会做好人。” 天颂看到上官的惨状,也有些于心不忍,毕竟是自己赠与的信物,才引着这少年长途跋涉来到的白首山天阙观,灵选淘汰虽然实属正常,但是这少年一时难以接受也在情理之中。 天颂劝到,“天恩啊,这孩子也是一时气盛,麻烦你照料一下,莫要给他留下内伤。他也算是个好苗子。” 天恩不忿,“师兄,你也怀疑灵幻圣尊么?” “那倒不是,你说的很对,殊途同归,他不走我们这条修行之途,也只是机缘未到吧。让他把伤养好,要去要留,由他吧,我们的外勤小队已经消耗殆尽多年,他如果愿意,随我们一同行动也未尝不可。” 项北把昏迷的上官策交给上来接应的道童,看看时机差不多了,尽量显得恭敬,“天颂前辈,灵考已经结束,请问我什么时候可以下山?” 天颂却并未正面答复,“今晚子时,来找我商议。” 项北有些不解,还想争取,“不必劳烦前辈了,只需麻烦一个认路的小哥,给我指出一条下山的道路就行。” 天颂却不再接话,带着众人一同返回天阙观。 项北虽然心有不甘,却又别无他法,只能灰溜溜的跟在大家后面。玄境中的情形让他不再抱有幻想,除非那只神秘的黑猫愿意给他带路,否则这天印峰上的禁制,只会让他插翅难飞。 月莱得空偷偷问项北,“项北哥哥,你还要坚持下山么?我看他们好像没有放你走的意思啊。” 这点项北不是看不出来,只是他心念营救苏苏,不想放弃最后的希望,“天颂前辈英雄了得,他说过灵考过后就放我下山的,应该不至于骗我吧。” “那倒是,你说那灵幻老人到底有多厉害,他们既然说界树天劫,为何不让那个老头出来帮忙啊?” “妹子,你们这灵考我不懂,可是我以前曾经对付过一些装神弄鬼的旁门左道,你说这太虚玄境会不会就是那帮老头故弄玄虚?” “嘿嘿,我觉得有可能。” 项北不像李重光那么木讷本分,也随着月莱称呼长老们是一帮老头,这让月莱倍感亲近,“放心,就算他们不肯放你,我去哄哄师父,他应该也会网开一面的。” 月莱口中的师父,指的是刚刚拜过的天默,她也早就想见识见识天默的卜筮之术到底有多高明。或许人类的卜筮之术和灵狸们天生的感应之力差不多,有时很准,有时也会偏差,毕竟洞察天机本身,也是一种越界之为。 …… 北荒大漠,良木哈的金帐王庭,这位老谋深算的游骑大王心情一直不好,那个倔驴一样的二王子窝别台至今还坚持待在大牢里,不肯向他认错。 一旁的军师李贤,虽然猜得到良木哈的心思,但是陪王伴架多年的阅历,让他绝对小心,不能在年事已高的大王面前流露出对哪个王子有稍稍的偏袒之意。 侍卫来报,“启禀大王,大王子脱脱回来了。” “哦?快宣!”良木哈的脸色终于轻松不少。 虎背熊腰的草原壮汉脱脱,带着一身的风雪,像是一截铁塔,闯了进来。 良木哈主动迎上了这个比自己还要高出一个脑袋的大王子, “我儿,听说你在攸伦谷击溃了索亚部,可为我们游骑平定了最后的这一撮反叛,为父要好好的奖赏你啊。” 三十多岁的大王子脱脱,不仅有着狗熊一样强壮的身体,还有着一双和良木哈一样狡黠明亮的眼睛,他并不贪功,一边俯身跪拜,一边呈上战报, “草原之上只有一个长生天之子,那就是父王您,所有敢忤逆您的贼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仗着父王的天威,此番攸伦谷一战,索亚最后五百个贼人尽数伏诛。” “好,好,好!”良木哈连连说好,把脱脱搀扶起来,“让父王看看,嗯,我的脱脱越来越像父王当年的样子了。” “快去见过你的母后,她和小冬娜一直都在盼着你回来哪,给你母后报过平安后,你尽快回来,我还有一项重要的差事要你去办。” 脱脱拱手,“父王,正事要紧,为父王分忧一直也是母后教导我的,我想母后她也会支持我的。” “嗯,很好。我要你马上去南苑塔尔加那里一趟,和他们协商南征粮骑之事,你看今年的暴雪比往年更加迅猛,再往后拖,只怕要伤及我们游骑国的根本了。” 游骑原本就地处北荒草木贫瘠之所,一旦遇到雪灾,畜牧的粮草不能及时跟上,就会损失惨重,今年雪灾尤其严重,再不尽快从南征中补充粮草,只怕连人带畜都要在饥寒中丧命了。 脱脱其实早已得知二王子窝别台在南苑塔尔加那里南征遇挫的事情。昭瑾郡主的悬赏已经传遍了整个草原, “取得窝别台项上人头者,就是塔尔加的恩人,昭瑾愿意以身相报。” 但是脱脱并不清楚良木哈的心思,有意佯装不知,才好加以试探, “父王,此事不是交给二弟去办了么?” “哼,别提那个蠢货,不仅搞砸了南征之事,还把整个南苑都得罪了。我要你去就是要替他收拾残局,尽快把南征粮骑之事办妥。” “二弟办事一向稳妥,不知这次遇到了什么麻烦?” “说是为了一个大夏女子,竟然把哲达给杀了。” “二弟怎能如此糊涂?父王好容易把数百年龃龉不断的草原部落统一麾下,请父王明示,这下该如何是好?” “嗯,昭瑾那丫头性子爆烈。不过就算如此,南苑毕竟没有和我们叫板的实力,这次父王想让你去好好安抚,请她以大局为重,先把南征粮骑之事定下来。” 良木哈并没有打算把窝别台交出去,这让脱脱心中稍感失落,但是表面上却还在为窝别台求情,“父王放心,我这就去办。二弟毕竟还年轻,一时冲动也是人之常情。父王莫要着急,我想他慢慢会明白父王的一番心意的。” “嗯,还是你让我放心些。”良木哈意味深长的夸赞了一句。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30章 同病相怜 临出发前,脱脱还是抽空去看了看母后霓凰郡主。 当年,天魁侯大破游骑先祖后,大夏曾有意平衡游骑各个部落的实力,确保部落间能够相互制衡,不会一家独大,这个政策一直影响至今。 因此哈苏亚部后来的崛起,是历经了几代部落首领的苦心经营。良木哈的父亲索思图,为了向大夏表示臣服,特地把良木哈的哥哥立为世子,送到大夏盛安为质,同时又奉上良马百匹,牛羊无数向大夏求取和亲。 大夏先帝感怀北荒生存不易,索思图又诚意满满,就把自己的小女儿霓凰郡主许配给了索思图的次子,也就是良木哈。 索思图去世时,大夏皇帝原本是把哈苏亚的世子送还哈苏亚的,哪知这世子似乎是因为久居江南佳丽地,竟不耐北荒的风寒,刚入大漠草原不久,就莫名的病死了。 良木哈趁机取而代之,自立为哈苏亚的新任大王。大夏太尉兼五军防卫司管事常破虏将军,曾对此表示异议。但当朝天子心慈面软,想着这良木哈也算是自己的亲妹夫,况且哈苏亚部落又远在北荒之北,也就默认了良木哈的自立之举。 脱脱常年在外征战,与母后霓凰聚少离多,当娘的一看到自己的游子归来,禁不住悲从中来,思儿之苦化成了眼眶里晶莹欲滴的泪珠。 纵是铁铮铮的壮汉,看到母亲的眼泪,脱脱也不禁心中一酸,“母后,儿臣让母后担心了。” 霓凰郡主自幼饱经深宫大院里那些繁文缛节的熏陶,自觉有些失态,假意手指梳理鬓角的头发,借机拭去眼角的潮意,挤出一个儒雅的笑意, “是啊,我儿英雄不输父王,为娘哪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母子二人唠了些家常,霓凰郡主突然脸色微变, “听说你父王要让你带五万精骑南下?” 脱脱听了也为之色变,眼神示意左右退下,确认帐内无人后,才答复道,“母后,你怎么糊涂了,父王严禁后宫干政,您一向小心谨慎,怎么这次会这么大意?” “脱脱啊,为娘不是要干政,为娘只是不想你接下这趟差事,别忘了,娘是大夏人,你的身体里也流淌有大夏的血脉。” “母后!”原本温馨的母子重逢,气氛变得陡然严肃起来。脱脱这一声“母后”的声调猛地提升,用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我是良木哈的儿子,也是哈苏亚的大王子,父王交代的差事,我义不容辞。帐外之事,母后还是尽量不要多言了。” 脱脱最恨别人提他的大夏血脉。他一度认为正是为此,才让良木哈宠爱二王子窝别台更多一些。他猜的到母后接下来又会老生常谈,让他务必要念及血浓于水,不要与大夏正面对敌。 “唉,可能是母后年龄大了,喜欢胡思乱想了吧。”霓凰生为帝王家的公主,自小看尽了萧墙之内一步登天或者万劫不复,有些羡慕起平常人家的平淡日子了。就在她正想着该如何缓和帐内的尴尬时,帐门一掀,一个欢快的身影蹦蹦跳跳的闯了进来, “听说常胜将军回来了?怎么也不记得去看望我一下嘛。” 脱脱咧嘴一笑,刚好掩过帐内的尴尬,“谁说我不记得,这不是正准备给母后请完安,再去给小公主请安嘛。” “哈哈哈”小郡主冬娜笑着冲着脱脱跳了过去,草原儿女豪迈不拘小节,脱脱就像小时候那样一把把冬娜举了起来, “哎呦,我这妹子这是又长壮实了么?我都快举不动了。” “可不,我还跟二哥学会了骑射,只是他就是不肯带我去战场杀敌,大哥,你啥时候出征,带上我吧。” “唉,胡闹,打仗是咱们草原汉子的事情,妹妹还是要留在家里照顾娘亲才是。” 虽然听到冬娜提起窝别台的时候,脱脱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但他随即掩盖过去,和冬娜打闹起来,惹得一旁的霓凰郡主也跟着开心起来,把心中的不安暂时压了下去。 霓凰的不安,不仅仅是儿子刚下沙场,又上征途,还因为她听说这次夫君良木哈打算交给脱脱率领北苑的五万精骑南下。 良木哈一生谨慎,即使是自己的四个孩子,也从未交给过万人以上的游骑军。霓凰深知祸福相依的道理,这五万精骑一旦出现差池,后果定会不堪设想。 看着兄妹二人闹的差不多了,霓凰才又插嘴,“脱脱,我和你冬娜妹子还都要依靠你呢,出门在外,务必多加小心。” “请母后放心。”脱脱还在为父王的信任而倍受鼓舞,但也不敢怠慢,寒暄过后,就急着到军营里整顿军马去了。 哈苏亚部落里,这回比霓凰郡主更担心自己儿子的,还有一个人,莫纶夫人。 窝别台已经在监牢里待了有段日子了,可是不管谁去劝解,这个执拗的孩子就是不愿向父王乞罪求饶。莫纶见过良木哈手刃敌人时的残酷无情。那些敌人中,甚至有莫美人自己的父兄。如今窝别台的执拗让她如坐针毡,她一心想着还是尽快把这头倔驴捞出牢房才是。 莫纶夫人比霓凰郡主年轻不少,一头乌黑的云鬓不像霓凰夫人那样盘在头顶,而是扎着草原人喜欢的精致的小辫,再加上原本就丽质天成,如果不是眼角的那些细纹,远看说是少女也不为过。 良木哈一般都在莫纶夫人这里过夜,莫纶眼见脱脱回来后,大王良木哈的心情好了不少,伺候他就寝时小心翼翼的试探, “窝别台这小子一点都不体谅大王的一番苦心,我真想去抽他一顿鞭子,把他打醒。” “那你倒是去抽啊?”良木哈略带调侃的语气让莫纶心中稍稍释然,“就是怕这算不算后宫干政呢?” 看着莫纶一筹莫展的样子,良木哈哈哈大笑,“你这女人,在我面前耍什么心眼,我不信你舍得抽那小子。不过你想去看看他,就去看看吧,这小兔崽子真不争气,哪有我良木哈的半点影子?” “夫君教训的极是。”莫纶夫人诚惶诚恐的掩饰着内心的激动,手上给良木哈捶背的节奏又加快了不少…… 没有良木哈的同意,莫纶是断然不敢私下探望窝别台的,只是偷偷托李贤打听打听儿子的近况。这次再见窝别台的时候,莫纶难掩内心的担忧, “孩子,让你给父王服个软就那么难么?” 窝别台这段时间一直都待在监牢里,虽然没有了自由,倒是吃喝不愁。看到莫纶夫人时,也心中欢喜,但是并没有莫纶那么激动。 “母亲,不是我不服软,而是咱们不能接下这莫须有的罪名。昭瑾丧父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她把这罪名安在我的头上,那是绝对不行的。而且,这不仅是要孩儿背锅,也是在侮辱咱们光明磊落的哈苏亚人。” “唉,我说不过你,我只想求你看在娘亲的份上,给你父王服个软,我们也好求情把你放出去。” “这里有吃有喝,还能让我看看兵法,没什么不好的呀。”窝别台一脸的满不在乎,气的莫纶夫人抬起手来就想揍他,奈何手掌扬在空中,终究还是不忍心落下。 “好好,你想气死为娘,那我也不管你了,反正你死了,为娘也去那边陪你就是。” 眼见着母亲莫纶真的生气了,二王子窝别台终于低下了头。其实,唯一能让这草原雄鹰服软的,也只有这位草原第一美女莫纶夫人了。 “母亲莫要生气,我听你的便是了。”窝别台的声音渐渐变小,却让莫纶长舒了一口气。 看到窝别台脸上委屈的神情,做娘的又有些不忍,“孩子,娘知道你是个真正的男子汉,娘也从未怀疑过我儿的每一句话,但是,娘说过,你要是出事,娘是绝对活不下去的。” “娘亲,我答应去向父王乞罪,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莫纶夫人心里别扭,怎么这孩子还讨价还价起来,不过,他能服软保命,这才是最重要的,“好吧,你说吧,什么事?” “隔壁牢房里的那个苏苏姑娘,她曾救过我的命,这次也被卷入哲达入魔的事情,我想请父王也放过她。我……”难得见到一向做事决断的窝别台也会变得犹豫不决,莫纶夫人感慨传言想必是真的,这孩子,八成被那个女孩子给迷倒了。 果不其然,窝别台扭捏了一下,“娘亲,我想娶她。” “你这个混小子!因为哲达的事情,你父王的气还没消,这女子原本就是惹事的根源,你怎么还要执着于她。” “咱们草原上有多少优秀的女儿供你挑选,为何一定要惹你父王生气!”莫纶夫人气的脸色苍白。她原本就齿白唇红,肌肤如雪,如今脸上少了血色,在监牢昏暗的光线下,几乎白得发亮,想是气淤堵塞了心脉,身体一晃,险些跌倒。 窝别台看到莫纶的状态,也被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扶住了母亲,这才发现莫纶夫人的双手冰凉如铁,不免担忧,“母亲,母亲!” 莫纶夫人缓了缓心神,站稳了脚跟,用手摸了摸窝别台的脸颊,长叹一声,“唉,你这孩子,真的是要气死为娘才好。” 莫纶夫人又在窝别台的牢房里待了许久,顾盼生辉的双眸盯着儿子看了个够,这才站起身来,悻悻而归。 不过走到监牢门口时,却突然转念,问身旁带路的牢头,“那个大夏女孩子被关在哪里?我想去看看她。” 牢头不敢怠慢,把莫纶夫人又带到了苏苏的牢间。 苏苏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头,人显得更加清瘦,但是毕竟有练武的底子,那婀娜的曲线反而起伏的更加鲜明。 莫纶夫人看到她手上还带着沉重的镣铐,有些于心不忍,交代牢头,“女孩子家的,给上这么重的铁镣干嘛?” “这是大王的交代,原本还要把她钉在刑架上的,二王子一再坚持,才给她换成这副镣子的。” “嗯,我只要问她几句话,给她松一松绑,没关系的。” 莫纶夫人在良木哈面前颇受宠爱,牢头不敢继续顶撞,给苏苏打开镣子,又退出了门外。 房间内只剩下两个苦命的女子。莫纶帮苏苏把散乱肩头的头发小心理好,扎在脑后,这下露出了苏苏精致的五官,果然是个绝色的女子。 苏苏看着面前这个衣着光鲜,丰腴犹存的贵妇人,似乎也并不讨厌,只是好奇这人看自己的眼神中怎么还流露出款款深情。 看着苏苏脸上还沾着一些泥垢,莫纶又从衣襟内掏出一条白净丝滑的手帕,给她小心翼翼的擦去。 “果然是个眉目如画的女孩子。”莫纶感慨难怪儿子这么痴迷苏苏。不过想到自己,莫纶又难掩伤怀,“只是如今这世道,美貌带给你的是福是祸就不好说了。” 看着面前这贵妇人帮自己打理风尘时流露出的真诚和温情,苏苏有些不解,“你是何人?” “姑娘,你不要激动,我是窝别台的母亲。”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31章 明珠暗投 苏苏原本对莫纶夫人产生的那点好感在得知她就是窝别台的母亲时,立刻荡然无存。但是她却忍住并没有恶语相向, “我与他不共戴天,若做说客,您请回吧!” 莫纶夫人却并没有表现出意外,继续小心的给苏苏打理着头发,还替她理了理略显凌乱的领口,苏苏有意挣扎,却被莫纶夫人手上的温柔给慢慢融化。 “姑娘,虽然不知道你身世如何,但看得出你这一路奔波,吃了不少苦头。” 莫纶让牢头给苏苏端了一碗水,捧在手里,试了试温度,眉头一皱,“咱们草原这边苦寒,苏苏姑娘来自大夏,去,给换一碗热点的水来……” 苏苏不由的心头一暖,好奇这北荒游骑部落里,怎么还冒出来这么一位肤若凝脂,又对大夏了然于胸的贵妇人来。 莫纶夫人善于察言观色,看到苏苏眼神中的困惑,一边把水碗递到苏苏的面前,一边解释道,“我有一个来自大夏的姐姐,原本也不适应咱们这的酷寒之地的。我被夫君虏来的时候,一心求死,就是这位姐姐悉心照料,才活下来的。” 莫纶夫人从未在外人面前提起过良木哈虏她为妾的过往,外人也无从知道,这位温和平静的夫人,至今还常常在梦中梦到父亲和兄长们因为拒绝良木哈的联姻而被活烹的一幕。 尤其是视他为掌上明珠的父亲大人,决战前夕,莫纶曾私下里求过父亲,“父亲大人,女儿没齿难忘父亲大人的养育之恩,更不能让咱们塔哈尔部落的子民们为了女儿一人去承受灭族之险。” 细小的酥油灯苗忽明忽暗,那个一直如山一样高大的男人,此刻已经显出了疲态,一身的裘皮戎装并没有让他显得高大,相反,莫纶听到了父亲被裘皮包裹下沉重的呼吸。 良木哈这头草原雄狮,带着他那些如狼似虎的飞箭铁骑,已经接连大破塔哈尔的抵抗,就连莫纶的父亲,塔哈尔的头领都身上挂彩。 听着这个他最疼爱的女儿莫纶跪在自己脚下的哀求,心如刀绞。 “是爹无能啊,竟然连自己的女儿都保不住。你是草原上最明亮的珍珠,草原上的英雄好汉哪个不想得到你这样的月亮,可是他良木哈仗势欺人,要你去做他的妾,爹咽不下这口气。你大哥已经被他杀了,明天我带着你二哥、三哥,去和他拼命。” 善良的莫纶苦劝无果,只得退回自己的帐里,一路上看到那些伤兵血淋淋的伤口,耳边是呻吟和哀嚎,心中自责不已,认为这些苦难都是因为自己而起,她回到自己的帐子,穿戴起最喜欢的长袍,趁着夜色,偷偷的溜出了塔哈尔的营地,直接奔向良木哈的大营。 正值壮年的良木哈身材并不高大,但周身被一种浓浓的煞气包裹,让还是少女的莫纶几乎不敢正视。 良木哈却把一双虎狼之眼放在莫纶的身上,贪婪的来回扫视,最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良木哈也算是踏遍了整个草原了,没想到你这莫纶小妮子还真是名副其实的草原第一美女啊。不,应该说连大夏的公主也不如你这么迷人啊。你这草原的月亮,本来就应该属于我这草原的太阳嘛。跟着我,才不委屈你的美貌嘛。” 那时霓凰郡主已经为良木哈生下了大王子脱脱,莫纶并不奢望什么名分,她只是天真的以为,只要自己从了这草原雄狮,或许能为部落谋得一线生机。 “好说,好说。良木哈一口应下。要不是你爹那个老顽固一再羞辱于我,我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来人,快服侍咱们草原上的月亮下去休息,天亮以后,咱们就退兵。” 莫纶顺从的听从良木哈的安排,心想如果换回部落的安全,自己这委屈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良木哈在莫纶离开后,召集手下的将领,商议下一步的行动。但是却并不是商议着如何退兵。他的手下横扫草原诸部,靠的是数代哈苏亚大王苦心经营的十三支飞箭铁骑,这次征讨塔哈尔,他亲自带领三支万人飞箭队,分别是飞鹰、铜鸾,铁翼。 飞鹰队长那穆勒是跟随良木哈多年的亲信,忍不住好奇的问道,“大王,区区塔哈尔,所有妇孺算上,也不过才万把人,您带三支万人队前往,是不是有些太过兴师动众了。只需我铁鹰出马,保证把草原的月亮给您摘回来。” “你是要教我做事么?”良木哈脸色一沉,纵是久经沙场的那穆勒也感到胆战心惊。那穆勒的确是孔武有余而谋略不足,他并不清楚,良木哈自然是要得到草原上最皎洁的月亮,但他更看重的,是要借此远征,彻底降服塔哈尔这样的刺头。 而这三万精骑,并非是纯粹为了对付塔哈尔。良木哈特意把行军的路线穿过另两个一直密谋反叛的部落,震慑之下,如有不从,刚好可以一并解决。 莫纶的父亲一直坚信塔哈尔部和那两个部落私下定的盟约,因此万万没想到良木哈的大军竟然畅通无阻的通过那两个兄弟部落的地盘。实力悬殊再加上仓促应战,还有盟友的背叛,导致塔哈尔损兵折将,一败再败,已经把这位头领逼上了绝路。 “大王,我们好容易找到机会,才把塔哈尔这群老狗装进口袋,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他们么?”飞鹰头领那穆勒在良木哈面前口无遮拦的毛病总也改不掉。 不过良木哈倒是喜欢这种无脑又忠心的手下,往往臭骂一顿,倒也未加责罚,这次也是如此,良木哈破口大骂,“你这狗东西,我都答应莫纶退兵了,你是说我是言而无信的小人么?以后你再敢胡说八道,看我不用鞭子打的你屁股开花。” “大王饶命,我知道错了。” 看着这壮如牦牛的草原莽汉,憨憨的低头认错,良木哈强忍着想笑的冲动,依旧一脸严肃的下令,“今晚让弟兄们不要睡觉了,枕戈待旦,只要塔哈尔人不来找死,我们天亮以后就启程返回。” “可是大王……”那穆勒还想说些什么,被良木哈狠狠的瞪了一眼,终于把话又咽了回去。 其他两个万夫长头领看着他这飞鹰队长,心中不禁冷笑,“连你这莽夫都看出来不能这么撤兵,难道大王的决定还不如你一个粗人么?” 三个万夫长各怀心思的领命下去,帐子里只剩下良木哈一人还在皱眉想着心事。终于,他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叮嘱下人给他备好弓马,因为他确信,今晚塔哈尔一定会来找死的。 他亲自修书一封,招来信使,“告诉塔哈尔,感谢他们把草原上的月亮送给我良木哈,我们明天就会退兵,他们可以保住自己的命了。” 良木哈特地把心意写在了信中,叮嘱信使务必要把信笺亲手送到塔哈尔头领的手中,娶了莫纶美人,这塔哈尔头领就算是良木哈的亲人了,但是良木哈却决定,今晚就要把这个“亲人”彻底的解决掉。 一切都如同这位草原雄狮的预料,塔哈尔大王拆开良木哈的信后,气的当场把信撕得粉碎。塔哈尔多年饱受哈苏亚的欺凌和掠夺,这些都还能忍,毕竟双方的实力相差悬殊,但如今把这良木哈当着面把自己的掌上明珠抢走,还要修书一封,字面上的感谢以女儿相赠,实则更是对塔哈尔的凌辱。 塔哈尔集结了最后还能战斗的勇士们,誓要把莫纶抢回来。趁着夜色向良木哈的大营发起了最后的冲击,哪知却掉入了良木哈为他们精心准备的陷阱。 可怜的莫纶,等她挣脱了侍卫的看守,闯到良木哈的大营时,却再也听不到父亲和兄长们的呼唤了。 他们的尸骨已经在几口大锅里随着翻滚的热浪起伏了许久,翻滚的水面上,还荡漾着一层油花,莫纶一声惊呼,直接昏了过去…… 等莫纶再次醒来时,哈苏亚的大军已经在开拔的路上了。良木哈一脸真诚的安抚,“莫纶美人,我答应你撤军的,也的确做到了,哪知你的父亲并不领情,连夜偷袭营寨,被我们哈苏亚的兄弟当成刺客给抓起来了。放心,我已经亲手砍了那个杀害你父亲的凶手,以告慰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 良木哈一路上好生安慰,可怜的莫纶却呆呆傻傻的一言不发,她甚至没有一滴眼泪,眼前浮现的,只有那几具在沸水中涌动的尸体,那是想要保护她的塔哈尔亲人。 …… 霓凰郡主并不反对良木哈抢回这个草原第一美女,身为帝王家的公主,她明白女人和珠玉或者江山,没有什么不同,都是那些男人们争来抢去,并作为炫耀的资本。 她甚至觉得这莫纶美人身世可怜,也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悲伤过度,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哀伤,整日只是麻木的呆坐。 即使是被良木哈压在身下奋力驰骋时,她也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流露出来。 “这小妮子怕是吓傻了吧。”良木哈无意间在霓凰郡主面前流露出嫌弃之意,再美貌的女子,一旦被男人尝尽温柔,少了那层神秘感,难免会生出一些喜新厌旧的情绪,再加上良木哈面对一个行尸走肉般的莫纶,就算是她美若天仙,也只会越来越觉得无趣。 霓凰郡主深谙夫君的心思,私下里多方安抚劝导,才终于帮莫纶唤回了心智,又过了数月,莫纶终于能够开口说话,她感觉到这个世界上,终于又多了一个亲人,那个在自己腹中开始蠢蠢欲动的小生命。 虽然莫纶讲述自己的过往面容平静似水,但一旁的苏苏听着,忍不住已经泪流满面。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32章 鸣阳斩虬 莫纶夫人掏出精致的丝帕,给苏苏擦去脸庞上的泪水,自己脸上却是一丝苦笑, “能让我那个小子喜欢的女人,一定不会差到哪去。苏苏姑娘,你别委屈,我看着这孩子长大,他心肠不坏,也从未对女孩子动过坏心思。要是他欺负了你,我会替你做主的。” 苏苏想起被窝别台按倒在行帐里那一晚,更是委屈,但她无法把这一幕说出来,只是任由强忍不住的泪水肆意的流淌起来, “我不需要你替我做主,我有自己的宝弓,只要给我宝弓,我不会让任何男人欺负我!” 莫纶夫人被苏苏的抢白噎的说不出话来,但和苏苏一见如故的感觉,让这两个女人都不忍心再去伤害彼此。她只好把手中的那绢丝帕小心翼翼的叠好, “苏苏姑娘,大漠不比你们大夏的丰饶,即使你这么精致的女孩子,想要在我们游骑找到这样一绢方帕都不可能,我身边没有什么贵重之物,就请把这个帕子留在身边备用吧,算是我的一片心意。” 苏苏有意推辞不受,方帕却被莫纶夫人安抚着塞进了口袋,“苏苏姑娘,你不是穿金戴银的庸脂俗粉,这枚方帕来自你的故乡,就让它陪着你吧。” 莫纶夫人转身飘然离去,留下独自发呆的苏苏依旧垂泪不止。故乡?自从自己的父亲灵羽张纶下落不明后,她就再也不知何处是故乡。 但是她却一直觉得归途有期,那个一直昏睡不醒的家伙,也不知现在到白首山了没有,既然有仙人点化,那小子一定不会死的。 苏苏一直坚信自己的直觉,那个家伙一定会逢凶化吉的,他答应过自己,绝对不会抛下自己的。 可是,苏苏眼前又出现了窝别台那张胡子拉碴的大脸,这个混账带给自己的屈辱永远不可能洗刷掉,带着这份屈辱,我还能去见项北么? 这个可怕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顿时让苏苏心惊肉跳,她只能想办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比如,自己的落月宝弓会落在哪里?射穿窝别台的心脏的时候,是选用白羽穿灵箭,还是就用窝别台送给自己的那些普通的游骑军箭…… 苏苏的直觉没错,项北那个家伙又一次从死神的手里逃了出来,鬼医天恩虽然不知道项北体内除了仙虫蛊毒,北苍狼王者之血,灵狸月莱的仙脉妖血之外,还有一种神秘的存在到底是什么,但似乎这几种要命的力量暂时又在这个家伙的体内和平相处了。 项北借着天阙观的夜色,按照天颂的交待,独自摸到天王殿,祈求这老道按照约定,放自己下山。 大殿之内,天颂老道盘腿坐在蒲团之上。焚香的案几上,一对粗大的红烛摇曳着黄绿的焰心,不管是直达殿顶法王雕像的那张狰狞面孔,还是老道那被拉的细长的背影,都在忽明忽暗的烛火映照下显露出阴森可怖的感觉。 “天颂前辈?” 项北感觉自己的声音里竟然带着几分怯意,这种感觉让他有些恼火,毕竟他曾经是叱咤江湖的顶尖杀手,他是令无数对手胆寒的存在,只是天王殿里这阴森的感觉,就让他心生怯意,项北简直无法相信。 天颂的背影却依旧纹丝不动,入定如一尊真正的雕像,从殿门钻进来冰寒刺骨的夜风掀动老道的衣角,反而让项北更是觉得老道僵硬的一动不动。 “道长?”项北强压内心那种莫名的不安,硬着头皮抬腿迈入了大殿,心中忍不住抱怨,这老道要搞什么名堂?故弄玄虚。明明是他喊自己前来,却又故作深沉的一言不发。 就在他想要靠近天颂再打招呼时,身后的大殿正门毫无征兆的猛地关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项北身上的汗毛炸起,虽然夜风酷寒,却还不至于把如此沉重的木门给拍上。 “天颂道长?”天颂的背影一直纹丝不动,这让项北感到不爽,他犹豫着想要上去拍拍这老道的肩膀。 可是就在项北的指尖刚刚碰到天颂的肩头时,指尖传来的一阵寒意让他瞬间警觉起来,这种寒意不是天气的酷寒,这种寒意是来自于一种项北再熟悉不过的存在,那些已经失去了生命,变得僵硬的尸体。 果然,项北这一碰之下,天颂的身子直挺挺的向一旁倒去,直到倒地,还依旧保持着打座的姿势。 “不好!”项北一惊之下,身子已经向着另一边斜刺飞出,来自大殿顶上的一股无形的力道穿过项北刚刚站立的地方,打在了大殿铺设的青砖上,咔的一声脆响,被击中的青砖裂为两半。 顺着来袭的方向,项北看到了更加可怕的一幕,那尊面目狰狞的神像竟然动了起来,一手所持的青蛇吐着芯子,抬起脑袋,示威似的盯着狼狈的项北,而神像另一只拈花的空掌,两指相贴,显然是刚才的一记响指,射碎了地上的青砖。 项北心中不禁困惑,几位界守长老明明穿着的都是道袍,天印峰的建制也是一座道观,为何这大殿里没有三清,却供奉了一座天王,而且,这尊神像看起来是一尊类似禅宗广目天王的法像。一手擒蛇,一手托掌,一副横眉立眼的凶残之像。 但这似乎并不是项北当下最要担心的问题,现在最紧迫的问题,是该如何避开这神像不断从指间射出的类似剑气的力道。 “魔道小子,本天师斩妖除魔,匡扶伦常,你还不束手就擒。”法像声如洪钟,质问在大殿内来回震荡不息,项北的耳膜都被震得嘤嘤狂鸣。 不过这声质问,反倒让项北从开始的慌乱中定下心神,因为转瞬间的攻击的间隙,项北已然把大殿内的形势看了个清清楚楚。 大殿内只有这一尊法像,这就无需担心被前后夹击,地上已经冰凉的天颂是帮不上忙的,可是,这大殿原本就在天阙观相对偏颇的位置,只怕呼救也难以召集援手。 神像似乎也缓了口气,瞅准项北的纠结,那只如同蒲扇一般的大掌从半空中劈头盖脸的向项北砸了下来。 项北再次侧身,险险的避过这只巨大的手掌,啪,又一块青砖被拍的粉碎。 这下项北不再犹豫,抽出自己的宝刃鸣阳,剑锋迎风鸣唱,带着少年那份战天斗地的豪迈之气,朝着神像的腕子斩了过去。 哪知神像躲也不躲,把另一只手上的青蛇朝着项北甩出。青蛇迎风而长,在空中龇出两颗惨白的尖牙,眼看着就要冲着项北的脖子咬了上来。 项北只得撤回鸣阳,再朝蛇头劈去。 青蛇也不躲闪鸣阳的剑锋,任由鸣阳从自己脑袋的正中斩了进去。 一斩之下,项北却被惊得头皮发麻,因为眼见利刃已经斩入蛇头,却像斩入了一阵空气一样,顺着青蛇的身体一划而过。 而被鸣阳斩过的青蛇,依旧完好如初,两颗尖牙冲着项北的咽喉就刺了进去。 七杀剑鸣,曾经是大夏江湖上不败的传说,此刻项北脑海里却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这是要完蛋了么?” “嘶”的一声,项北听到自己的咽喉被那两颗一指来长的蛇牙撕开的声音,青蛇还不满足,一张血盆大口随即如同吸盘紧紧的吸附在项北脖颈的伤口上,同时用粗壮虬曲的身体,缠绕上了项北胸口。 项北顿感反击无望。这青蛇的身体竟然如同一团空气一样,完全不惧鸣阳的斩杀,而被它的尖牙撕开自己的咽喉的灼热疼痛之感,却又如此的强烈,让他几乎要昏厥过去。 弥离之间,项北的眼前突然浮现出苏苏的身影,“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少女那略带羞涩,却又无比坚定的耳语,顿时回荡在脑海。 “不行,我还不能死!我还要去救苏苏!”项北念及至此,双目圆睁,他想用手去卡青蛇的脖子,却发现明明看得到那条粗壮的青蛇,可是用手抓去,青蛇却像虚幻一样,根本触摸不到。 “既然如此,”项北看似放弃了抵抗,像天颂一样盘腿坐了下来,引颈待屠,任由那条青蛇得意的吸食起自己的血肉来。 原本凶神恶煞一般的法像神通,看着青蛇已经解决了项北这个难题,就停下了手上的进攻,站在一旁看起热闹来。 同样看热闹的,还有大殿外围着的一众界守长老们,天默的渡灵眼眼见着那条噬灵蛇开始津津有味的吸食起项北灵魄来,忍不住担心,想要助项北脱困。 哪知一旁的天颂早有预料,天默刚想抬手施术,却被天颂硬生生的拦下,“老幺等等,我看这小子似乎还没有认输呢。” 果然,天颂话音未落,殿内一直打座,任由噬灵蛇撕咬的项北突然两眼圆睁,似乎是运足了力气,大喝一声, “鸣阳,斩!” 噗嗤一声,鸣阳一剑下去,青蛇顿时被砍为两段。 “什么?”这一剑让在大殿外等着看热闹的天恩也大吃一惊。之前项北从他的灵武战将手下逃命,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的手下留情,才让项北这个家伙捡回了一条命。 万万没有想到,从未有灵修之力的项北,竟然当着大家的面,莫名的斩开了由天印灵元聚出的噬灵虬蛇。 “好!”项北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叫好声,把他吓了一大跳,他一直以为自己还是孤身在天王殿里应付凶神恶煞,这熟悉的声音传来,让他回头再望,一切情景都消失不见,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一个圆圆的草垫铺在中央。草垫前面的那尊广目天王的法像,依旧是那副凶神恶煞般的表情,只是无论是他手臂上的青蛇,还是另一只拈花指压的手掌,都已经变成一尊真正的雕像,不再有任何动作。 “莫非这只是幻觉?”项北闭目回顾,可是这感觉也太过真实了吧。 叫好的正是天颂,他带着其他几位长老鱼贯而入,“听天默师弟说你能肉眼直视灵物之躯,我还有些不信,没想到你竟然还能斩杀噬灵虬。你是怎么做到的?” 项北能够以鸣阳斩灵虬,其实也是一种巧合,他猜测那条虚幻的灵虬吸食了自己的血肉后,鸣阳识主,只要用它斩开自己那些被吸食的血肉,就有可能把那条灵虬斩杀,未曾想灵虬实则吸食的,是他经络里蕴含的灵元,不过歪打正着的也算是成功了。 “什么?天颂道长,你还在试探我啊?不是说好只要完成太虚玄境的灵考,你就送我下山的嘛?” 哪知天颂不慌不忙的说道,“嗯,我那时说着玩玩的……” “玩玩?”项北心中光火,这老头是怎么能把这么无耻之言一本正经的说出来的?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33章 种因得果 项北知道,要是得罪面前这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只怕自己的大腿又要被穿一个血洞。而且,他强压怒火的神情天颂只当视而不见。 “你既是灵选之人,就留在山上跟着我们几位学好本领再说。”天颂的语气显得不容置疑,其他几位长老,眼见着项北击败灵虬的表现,再加上天颂的一锤定音,也就不好再说些什么。 天恩虽然心中不满,但暗自揣测了在场众人的意思,也就不再坚持。 “几位师弟,今天的灵考算是告一段落,从明天起,我们就按部就班的开始指引这些通过灵选之人开始天印的灵修之途。生死攸关,希望各位都能殚精竭虑,不辱界守的使命。” 众人称是,退下休息。很快,大殿里就只剩下项北和天颂。不过两人似乎在暗中较劲,既不离开,也不搭话。 看老道打座不语,甚至有些怡然自得的样子,项北终于按捺不住,“道长,您为何执意要我留下。上官兄弟天资聪慧,他的灵修天分远在我之上,为何不能让他替代我来完成您的心愿?” 天颂这才微睁双目,点指那尊凶神恶煞般的神像,“完成我的心愿?孩子,你可识得这位神祇?” 项北耐着性子答道,“好像是广目天王。” 天颂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你能识得广目天王,也算是有些见识,只是这位虽然也有神虬在手,却是我们天印界守的先祖。” 看着项北一脸凝重的样子,天颂算是比较满意,就讲述这天印界守的故事给项北听。 我们这个世界,是经过数次神罚之战才得以保全下来的。最近的一次神罚之战,世人侥幸得以保全,那些替我们征战魔族的先祖,为了还给我们俗世之人一个平和的世界,战后就出世隐居了。 但是魔族的根火不灭,遂有上古神宗遗脉,镇守着人魔之界。这股神脉既是老天垂怜的恩泽,更是一种不可推卸的责任。 看着项北听的入神,天颂感到一丝欣慰,或许这小子并非朽木不可雕。 所以,太虚玄境,灵幻老人,都是天印峰的传承,帮历代界守寻找散落人间的转世灵脉,而这些灵脉中,适逢乱世天劫,为克制魔星转世,还会出一位落丹,正是这位天印祖师的不灭之魂。 项北一脸虔诚,又看了看那尊面目可怖的神像,经天颂这一介绍,似乎神像凶恶的嘴脸,也不那么可怕了。 “天颂前辈,界守祖师能舍生忘我,实在是伟大。” 天颂想着这孩子终于开窍了,就想告诉他接下来的安排。 其实项北心中所想,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哪个供奉不会给自己塑造一个精神支柱,并且一定要把他拔高到远超芸芸众生的境界,才好糊弄别人去追随。 不过自己要想下山,那就必须哄得面前这个无耻老道开心,而要这老道开心,就只能顺着他的意思说话。 “虽然你没有见到灵幻老人,但是你却是第一个冲破玄境走出来的。这就是你身赋使命的证明。” “前辈如此高看我,项北实在是受宠若惊,能有机会一窥天机之妙,也让我着实有些意外,不如前辈先让我下山救出我的朋友,然后项北定当火速归来,安心听从前辈的教诲。” 天颂没想到面前这家伙当真是油盐不进,听着他还要下山,腾的心中火起,但随即,长叹一声, “唉,或许这也是劫数吧,既然你执意要下山救人,那我就成全你吧。” 项北没想到天颂竟然会突然转变心意,这一切来的如此突然,让他一时没有回过神来,等他搞清楚,想要张口感谢时,天颂却挥手止声, “外面的世界,已经不再是你理解的那个世界了。一切未来之果,皆由今日之因,希望你不会为这个决定而后悔。” 天颂从蒲团上起身,引着项北出了天王殿。已经是后半夜的光景,四下里寂静无声,只有二人的脚步在地面上留下的沙沙声响。项北有些困惑,为何这天阙观内的光景变得如此陌生,已经不再是白天看到的模样。想着这天颂一肚子坏水,项北不禁偷偷摸了摸身上的鸣阳。 老道带着项北七拐八绕,很快就让项北彻底搞不清方向,最后来到一扇月亮门前,古色古香的门楣,看不出道观的庄重,倒有点像是大夏江南的园林小门。 天颂随手推开了虚掩的月亮门,对着身后的项北说,“不管你愿不愿意,你已经不再是凡世中的一个平庸之辈,你和天印界守的机缘并非是你想摆脱就摆脱的了的。你可以等三天后,让下山采购的门房顺道带你下去。也可以喊我一声师父,我就可以带你穿越此门,让曲径天舟载你直达朋友的身边。” 这段时间项北见识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天颂说的什么曲径天舟虽然玄不可测,但项北也并未怀疑。至于拜天颂这老道为师,项北想了想自己曾经拜过的师父通达道人,教自己习武时,一向对自己是鞭笞加责罚,自从十岁下山后,就再也没有联系,他老人家应该也不会在意吧。 “谢过师父。”权衡再三,项北觉得还是走这条捷径更稳妥些。恭恭敬敬的向天颂叩首拜师,“师父放心,我只要救下苏苏,必会回来复命。” “记得我对你说的话就好。”天颂意味深长的叮嘱一句。 一切未来之果,皆由今日之因。 项北不想再琢磨老道这些故弄玄虚的言辞,跟着他的背影,顺势穿过了那道月亮院门。哪知自己的双腿一跨过门槛,瞬间又开始那种轻飘飘的下坠之感,这感觉如此熟悉,对了,正是当时在太虚玄境中被黑猫引领到陷阱后的那种下坠的感觉。 项北想要去抓住什么,四周却又是一片虚无,除了空寂的黑暗,一切仿佛都静止了下来。 这下项北的念头只有一个,怎么不长记性,又被这老道给摆了一道啊。 可就在项北还在气恼自己的无能时,突然眼前一道亮光闪过,这刺眼的亮光晃得他一阵目眩,却渐渐可以看清四周的情形,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都在大头朝下的坠落,而似曾相识的周围场景让他终于想起,这,不就是她的闺房嘛? 咚的一声,项北的脑袋结结实实的撞在了帐子里的桌几上,疼的他眼前一黑,也吓得一旁的少女一声惊呼。 “是,项北哥哥?” 少女认出了这个从天而降的物体竟然是项北,不禁悲从中来,放生大哭起来。凄凉的哭声让项北一边揉着脑袋上鼓起的大包,一边手足无措的不知该如何安慰。 昭瑾郡主以为这些日子,自己已经把眼泪哭干了,没想到这从天而降的少年让她再次崩溃。 项北犹豫了一下,抬手拍了拍伏案痛哭的昭瑾肩头, “昭瑾郡主,发生什么事了。对了,苏苏在哪里?” 哇,昭瑾竟然一头扎进项北的怀里,再次嚎啕大哭起来。这让项北尴尬不已,但是,感受到这女娃发自内心的绝望和悲伤,项北不忍心打断,只得环起手臂,在昭瑾的后背轻轻的摩挲。 昭瑾痛痛快快的哭了许久,才渐渐止住了悲声,这场几乎令她窒息的嚎啕终于发泄出了许久来的委屈和绝望。 “苏苏姐被窝别台那个畜生给掳走了。他还杀了我爹和哲别措,还有彩彩妹子,尸首就被他扔在营寨五里外的雪地里。” “什么?”项北回想起和窝别台在雪窝里同心协力,共退狼群的场景,那个草原汉子看起来并不像是如此卑鄙小人啊,不由得追问昭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昭瑾就把自己看到的“真相”一五一十的讲给项北听,只是在昭瑾眼中,窝别台是想吞并南苑,因此暗杀了自己的父亲哲达,并且在杀害了证人哲别措和彩彩后,又掳走了箭术超群的苏苏。 项北还是有点疑惑,“昭瑾郡主,这事情有点不对劲啊,可有什么证据没有?” 哪知此言一出,昭瑾顿时又委屈的大哭,虽然她已经放出话去,为了窝别台的项上人头,她不惜奉上自己的全部,甚至是整个南苑部众,但这段时间,却总有各种各样的说客劝说她要冷静下来,尤其是那些塔尔加部族中的一些长辈,还苦口婆心的力劝昭瑾,毕竟北苑良木哈还是整个游骑的大王,塔尔加放出风去想要他儿子的性命,只会招致更大的杀身之祸。 昭瑾知道那些人多半是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奈何平日里这些和父亲称兄道弟的兄弟,手上都攥着不少兵马,昭瑾被逼无奈,只能按兵不动。 “项北哥哥,你也要和那些胆小怕事的人一样,让我忍下这杀父之仇么?或者,你能任由他这样的畜生,抢走苏苏姐姐么?” 提到苏苏,项北热血上涌。 窝别台看苏苏那种两眼放光的样子浮现出来,而且项北坚信,若不是被胁迫,苏苏断不会跟着窝别台走的。 项北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狠话,“不管他是谁,敢欺负苏苏,我就会让他生不如死!” 昭瑾这才舒了一口气,在她眼中,只有项北才有抗击草原雄鹰的胆色,而且她坚信,也只有项北,才有射落这支雄鹰的本领。 “项北哥哥,有你在我就放心了,我们南苑九部,虽然不如他们人多,但是父王一向待他们不薄,现在有你帮我,我就可以率领我们整个南苑的勇士,和你一起去向窝别台讨回公道。”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34章 囹圄重逢 项北心中最牵挂的只是苏苏,他并不想卷入游骑的内部纷争,也不想急着与北苑游骑开战。 但是他也理解昭瑾的心情,当年苏苏为了给父亲灵羽张纶报仇,想都没想,直接拿上宝弓,跟着初次见面的自己,一脚踏入了江湖的血雨腥风。 现在哈苏亚的大王子脱脱,带着五万北苑铁箭游骑,就在塔尔加营地三十里外,屯兵驻扎下来。 听昭瑾介绍,脱脱已经来过塔尔加了,他闭口不提把窝别台交给塔尔加处置的话题,却只是强调今冬的暴雪百年不遇,如果再不尽快南征粮草,只怕游骑将要面临灭顶之灾。 脱脱的这套说辞倒也不失道理,南苑并不像北苑那样处于北荒的腹地,与大夏、北梁和南郡设有互通有无的商路,但即便如此,粮草却也已经捉襟见肘,难以为继了。 但昭瑾却最恨这套说辞,那些塔尔加的长辈们也是以这个理由来劝阻昭瑾起兵对抗北苑的。 “他只给我三天考虑的时间。”昭瑾悲愤的说道。 脱脱只是口头说良木哈大王正把窝别台押在大牢中严加惩治,并且答应征粮结束后,会亲自带窝别台前来赔罪。但当前最重要的征粮之行,却刻不容缓,必须马上行动。 脱脱表面的诚恳,掩盖不住骨子里的那股傲慢。毕竟他手中掌握的,是北苑一半的铁箭游骑,也是整个游骑国最精锐的轻骑。 当然,脱脱的自信并不单纯是因为自大,这份自信还来自于摸清了昭瑾的底细。 虽然这小姑娘一怒之下不惜以自己为悬赏,号召草原英雄诛杀窝别台,但想要杀掉良木哈的左膀右臂的草原豪杰不少,敢于公开叫板的,却没有几个。 昭瑾开出的条件不仅仅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南苑郡主,作为哲达唯一的子女,昭瑾郡主把自己作为奖赏,还意味着会送出整个南苑九部的统领之位。 即便如此,目前响应郡主之召,前来塔尔加集结的南苑游骑军,不足两万。 项北没有领军作战的经验,七杀指挥过的队伍,不过是破军苏苏和贪狼鬼爪。但这也足以让他做出判断,目前的情势,并不适合开战。 “昭瑾郡主,我虽然是一个外人,但是你对苏苏有恩,也就是对我有恩,我不会看着你落难袖手旁观。我先去探探对方的底细,然后和你一起对抗北苑游骑。” “嗯,项北哥哥,我听你的,只是他们是一群恶狼,你要多加小心。” 项北想起了自己和窝别台在雪窝里一起搏命狼群的场景,现在他的体内,流淌着北荒仓狼的狼王之血,项北自然不可能向这群恶狼低头。 潜伏夜行,是杀手的看家本领,也是项北的擅长。接着夜色掩护,项北就像是一只融入暗夜的黑猫,很顺利的摸到了脱脱的营帐。 油灯下的脱脱,和他的背后的黑影融为一体,像是一只壮硕的棕熊。偌大的营帐里,只有另一个黑影陪在他的身边。 “上师,为何不让我把那个姑娘交出去。” 被称作上师的黑影,把自己整个面孔都隐藏在罩住脑袋的毡帽里,只露出一对猩红的眼睛,沙哑的声音如同被大脚踩碎干枯的落叶, “大王子,我既然全意追随大王子,就请你要相信我。虽然良木哈大王想要把杀害哲达的罪名安在那个叫苏苏的女孩身上,但据我所知,这个苏苏和昭瑾关系交好,大王的心思,并不一定能达成。” 大王子脱脱一向目中无人,但对这位神秘的“上师”却显得很是恭敬,他解释道,“莫说北苑,就是整个北荒游骑,我父王说一句话,哪有人敢反驳,父王这已经是给足了昭瑾丫头面子,如果这丫头还要多言,刚好可以安她一个诽谤之罪。” 以上师的狡黠阴险,当然不可能看不出良木哈的用意,不过既然脱脱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只好把阻止交还苏苏的真正原因讲了出来, “大王子,您对我信任有加,我就有话直说了,您对良木哈大王的一片赤诚之心,我很感动,但是,想要坐到金帐之内的人只怕不止您一个……” 脱脱脸色一紧,四下环顾,又听了听帐外的动静,确认没有隔墙之耳,这才压低了声音叮嘱,“上师莫要胡说,金帐之内,自有我父王定夺,我可没有僭越之心。” 金帐王庭,是良木哈听从李贤的建议,仿照大夏朝廷建立的规制,金帐之内只有一把椅子,上师说要让脱脱能够在金帐中找个座位,其意不言自明。 上师眨了一下猩红的双眼,也不戳破,但接着说道,“这苏苏姑娘身负绝技,曾力挫咱们游骑的第一铁箭塔克。交还昭瑾,只怕对我们不利。再说,她被二王子看重,放在我们手中,不是多了一张好牌?” 脱脱沉思一阵,觉得上师说的很有道理,但还不忘多加一句,“父王英明神武,是长生天赐给我们北荒游骑的一代天骄,我对父王不会有任何不敬之心。上师万万不可再开这样的玩笑。” “大王子的心意我自然明白。”上师阴险的嘿嘿一笑。 上师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并不能告诉面前的大王子,之前他利用哲达窃得了大夏神器降龙鼎,可是尚未来得及参悟,就差点被一个瞎眼的老道给收拾了,要不是自己反应快,激发了哲达体内的魔兽之血,自己恐怕还真的不易脱身。 上师确信,这苏苏姑娘和那个盲眼的老道是一伙儿的,自然不能轻易放过她。 隐身在营帐阴影处的项北,把帐子里的这番对话听的真切,心中暗自庆幸,没想到这苏苏姑娘竟然就在脱脱的营中。 他又听了一会儿帐内的谈话,除了一些东拉西扯的闲聊,并没有更有用的消息。 渐渐的,四下里呼啸的白毛风又起,越来越大的狂风卷起如絮如朵的雪花充斥着整个世界,但是项北已经渐渐熟悉了北荒这种被冰雪拍面的感觉,他眯起眼睛,努力辨别着方向,在巡营兵勇的间隙悄然打探,寻找苏苏的下落。 除了规制一样的行营,最后项北终于在大营的西北角找到了一处特殊的毡房,相较其他的毡房厚重的毡垫,这座毡房略显破旧,更主要的是,除了营地中央的那些将官营帐外,只有这座破败的毡房是配有把手的兵丁的。 项北打探四周后,印证了自己的直觉,那个曾经日夜厮守的姑娘,那个给予自己活下去的勇气的箭手,此刻,就在这座破毡房内。 轻松的解决了门口的守卫,项北闪身进入毡房,此刻他的心突然狂跳起来,心脏搏动的砰砰之响甚至回荡在他的脑海之中, “大概是太久没有行动了吧。”项北这样安慰自己,毕竟对于一个顶尖杀手来说,必须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像他这样心跳加速到呼吸都变得沉重,是无法完成杀手肩负的使命的。 除掉帐子里的另一个守卫后,项北借着昏暗的炭火,看到了被用铁链困在木桩上的一个纤细的身影。 一眼看到那个身影,让原本就心跳加速的项北几乎喘不上气来,“苏苏?” 他曾经教训过面前这个女箭手,“你的箭术不错,只可惜太沉不住气了……”原来不是自己更有定力,只因那时心无牵挂。 苏苏黑瀑般的长发散落在胸前,遮住了秀丽的面庞,在四面透风的破毡房内,她身上的那件长袍显得过于单薄。项北把自己脖颈上的火狐围巾摘了下来,替苏苏盖住肩头,又握住苏苏那双苍白枯瘦的小手,发现小手冰凉的像是绑在苏苏身上的那条铁链。 看到铁链,勾出了项北心头的怒火,转身唤出宝剑鸣阳,剑锋所致,手指粗的铁链应声而断。 “苏苏,我来晚了,咱们走。”项北转身把苏苏瘫软的身体背在背上,闪身就朝帐外奔去。 …… 上师原本在自己的营中闭目养神,铁链一断,上师的两眼猛地一睁,凶光乍现,“有人劫营?” 上师认定苏苏和盲眼老道是一伙的,自然不会再大意,他在绑缚苏苏的铁链上加入了符咒,一但符咒受损,必会给予警示。这一次,上师已经精心布置,再不会让对手有可乘之机。 “大王子,给你看一出好戏!”说着,上师的身体凌空飞起,转瞬就消失在了帐外的漫天风雪之中。 脱脱也是久经沙场的悍将,得到上师的警示后并未慌乱,一边穿戴整齐,一边招呼手下,“马上巡营联防,不要放走胆敢闯营的贼人。” 很快,脱脱的大营中火把亮起,拿起武器的游骑军们按照无数次演练的阵型,各自成列,把整个大营切割成数个封闭的区域,项北虽然已经选择了最近的突营路线,但还是被团团围住。 “贼人还不束手就擒?”手持一根雪白骨棒的上师挡在了项北的面前,他听了听四周联防的动静,确认劫营之人就只有面前的这个黑衣少年。 项北只得站住身形,背上的苏苏从昏迷中缓缓醒来,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几乎贴上了项北的耳边,“是你么?” “是我,苏苏,我带你走!” 苏苏挣扎着看了看四周,“放下我,要不,你走不了的。” 项北听话的放下了苏苏,不过不是为了逃跑,他抽出了鸣阳,苏苏听到了那一声熟悉的剑鸣,心中一声苦笑,“你这个傻子。” 上师忌惮的,是盲眼的老道,虽然不知道面前这个少年和老道是什么关系,但是,一阵探究后,发现这少年并无灵修护体,不免有些失望, “原来是个没有修行的小子,这样也敢闯营?真是不怕死的东西。那个瞎眼老道是你什么人?他怎么没来?” 瞎眼老道?项北从语气中听出,面前这个一直不曾露出面容的上师看似轻蔑,实则是在提防天默。项北见识过天默金光退夜奇的手段,心中暗自慨叹,怎么面前这个被长袍从头裹到脚的神秘天师,又是一个妖魔般的存在么? 项北后悔一直没有搞清楚天默的那道金光是怎么回事。 不过想想身后就是苏苏,他的心中宽慰不少,如果突围无望,至少,能够践行自己的誓言,“苏苏,看来我们会一起死在这里了,你怕不怕?” 身后,气若游丝的温柔声回应,“本来,是有点怕的。现在,你来了,我就不怕了。” 苏苏本来还想劝项北不要管自己,或许他能突围出去的,但是想想如果换了自己,只怕也不会那么做。既然多说无益,不如就顺从这个傻子的安排好了。 苏苏抬头看了看面前的背影,好久不见这个傻子了,以为此生不会再见,没想到他又一次站到了自己面前,想要替自己挡住整个世界的危险。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35章 誓不负卿 游骑军中的规矩,一向论功行赏。那些把项北围起来的游骑军战士,不等将帅的号令,就一拥而上,想要活捉这个胆敢闯营的清瘦少年。在他们眼中,那些看起来就显得弱不禁风的大夏百姓,无异于待宰的羔羊。 少年项北执剑在手,四周是潮水一样涌上来的虎狼之师,这些北苑士兵穿着和塔尔加战士一样的毡皮大氅,但又普遍显得比南苑将士高大健硕一些。 而项北的身后,侧卧着那个让他一直牵挂的姑娘。他忍不住回头多看了苏苏一眼,少女面色苍白,却依旧美的让人窒息,而且那双不曾被风雪遮蔽的明眸,银光流转,也正柔柔的看着自己。 以前杀人,是为了复仇,现在杀人,只为能和你在一起。苏苏,终于能够和你重逢了,管他面对的是什么,妖魔鬼怪有何惧,千军万马又如何,只要这个空间不被撕裂,我就再也不与你分开。 少年项北心中默念着自己的誓言,胸口中升腾起一股慷慨豪情。何必求得双全法,只为一顾不负卿。 念及至此,项北并不打算束手就擒,只要苏苏还有一线生机,他就不会放弃。 “哈呀”,第一个冲上来的游骑军战士已经把自己手中的长矛捅了过来,面前的猎物插翅难飞,如果能够生擒,会比毙敌获取更高的奖赏,因此这支矛枪并不是冲着项北的要害,而是朝着他的大腿刺来。 “用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回报……”无论是流淌在项北身体里的杀手之血,还是准备独自面对千军万马时的谨慎之策,都令项北不会再留丝毫的犹豫和怜悯,他单脚点地,身体轻盈的纵起,迎着捅刺过来的矛枪,脚尖轻点矛枪的长杆,矛枪向下一沉,而少年轻盈的身体再次腾起。寒光微映雪,热血染长空,持枪的游骑军将士甚至没有来得及看清,就听的一声剑鸣从面前直接响彻到背后,他的脑袋就像是被利刃片开的西瓜一样,整齐的劈成两半,各自向一边垂下,又被脖颈上的皮肉牵扯,挂在双肩之上。 剑锋如此之快,执矛手甚至没有反应,身体还僵立着未倒,任由一腔热血如同喷涌的泉水一般,掺和着白花花的脑浆,洒落在身旁的雪地上。 血浆冒着热气,在雪地里留下一处处凹坑。 只此一招,僵住的不止那具尸体,冲在最前排的士兵们全都呆立住了,他们一时被搞得目瞪口呆,直到片刻之后,才回过味儿来,用咆哮掩盖住自己的恐惧,更多的大刀长矛一起涌了上来。 刀光剑影中的项北杀神附体,雪亮的剑锋裹住他清瘦的身体,如同鬼魅一样在士兵的军刃间穿梭,鸣阳在每个士兵的身上绝不浪费第二招,剑鸣高歌,残肢断体不断的掉落一地。 “好快的剑!”躲在士兵身后的上师看的不禁有些入神,原本以为这没有修行的少年只是凭着一股子无脑之勇,贸然闯营救人,但看他施展起出神入化的剑鸣,令上师刮目相看,一排排的游骑勇士如同一层层被收割的庄稼一样不断倒下,血浆冒着汩汩的热气,而那把迎着风雪高歌的宝剑,却依旧闪亮如电,剑舞之快,竟然不染一滴鲜血。 上师不急着出手,就是想看看这个单枪匹马劫营的少年到底有多大本事,他认定这个少年必定和那个盲眼的老道是一伙的。 果然少年的武修之力让他感到惊艳,或者说,如果不祭出自己的灵修之力,或许这三军帐中,少年之勇已经无人可挡。 上师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脱脱带着自己的亲兵卫队赶到了,他看着自己的士兵竟然被一个偷营的少年给杀的落花流水,心中光火。脱脱处理问题的方式简单直接,不能活捉,那就留下尸体, “铁箭手准备。”一声令下,外围的一个游骑将官抬手示意,带领手下的一众弓弦纷纷满弓架起,数支乌黑的铁箭直指围在中间的少年项北。 项北和将官对视一眼,两人都感意外,将官正是在力势天决中,与苏苏比试箭术的铁弓塔克。 箭阵一起,先前缠斗的步卒迅速后撤,项北也不再追击,而是稳住身形,任由胸口微微发喘。 一击必杀,靠的不仅仅是高超的武力,更是体能爆炸式的输出,当热血开始在他的血管里沸腾时,仙虫蛊毒发作时的那种疼痛之感隐隐袭来,这让项北开始感到不安,不知这蛊毒是否会再次突然加剧。 塔克看了看已经有些脱力的项北,也留意到了项北身后护住的苏苏,他虽然扬起了手势让铁箭们蓄势待发,但却在绞尽脑汁,想着该找个什么理由保全重围中的二人。 “大王子,”一旁的上师终于说话了,“此人就是当日二王子结交的兄弟,二王子还想要保举他为南征粮骑的南苑头领。” “哦?”听着上师的介绍,脱脱忍不住多看了项北两眼,这身材略显单薄的大夏少年,并不是北荒强悍民风中倚重的五大三粗的壮汉,倒是有点像一个舞文弄墨的青涩书生,“既然如此,那就更不能留。” 上师一看脱脱误解了自己的用意,想要项北的人头,赶忙阻止,“大王子,属下当生擒此贼,为大王子分忧。” “如此,那就有劳上师了。”脱脱自然明白项北的价值,只是心中对上师不爽,暗自寻思,“既然如此,你早干什么去了,害我白白损失这么多士兵。” 上师紧了紧披风上的尖帽,从人群后面走了出来,他那嘶哑的嗓音虽然在狂风呼啸中声量不高,却如同针刺一样扎的众人耳朵嘤嘤作响, “孩子,我看重你这一身的功夫,不如随我一同修行,前途必不可限量。” 哲达死后,这上师一心想找个便于在世间行走,并能给他卖命的手下,项北身上惊艳的功夫,斩杀对手时狠辣的手段,让上师很是欣赏。 项北原本想痛斥这些折磨过苏苏的帮凶,但是突然转念,压住剑锋,“如果想要我留下,那就把她放了。” 项北想用自己换取苏苏的自由,虽然不知道上师想要他做些什么。 “这个,只怕是不行。”上师不给项北留下丝毫的希望,当然,他也更不想让身后的脱脱看出自己有着私心。 “你可是哲达的那个老师?”既然交换无望,项北就想着东拉西扯,尽量拖延一下时间,好让身体趁机多恢复一些。 哪知这句话却触动了上师的逆鳞,他有意向身后的脱脱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更不能让大王子知道窝别台恰恰是因为自己利用哲达才受到了构陷。 上师打断项北的交谈,“既然话已至此,那就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大的本事吧。” 其实交谈的时候,项北也不单纯是为了拖延时间,他并不奢望通过谈判就可以说服北苑游骑放过苏苏,但既然要战,自然希望能够战出更大的机会。眼看要与面前这个连头脸都不示人的神秘上师正面抗衡,项北希望能通过聊天,尽量摸清上师的底细。 显然,上师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来吧。”上师在胸前横起那根刷白的骨棒,等着项北发起进攻。 施围的塔克长出一口气,上师出面,至少不必担心脱脱命他乱箭射死项北了,在他眼中,一个人武功再高,也敌不过他的这支铁箭弓队。 项北刚刚喘匀了气息,看着上师挡道,只得硬着头皮,去对付这个不知深浅的对手。只是尚未交手,上师手中的那个兵器就已经占据了气势。 那是一根刷白刷白的骨棒,形状像是人的大腿骨,但又明显尺寸要大很多,尤其是骨棒一端的隆起,向两边呲出来,一头膨起像个大锤,而另一边却有着锋利的边缘,像是一把开山巨斧,骨棒势大力沉,在重量和尺寸上,占尽优势。 但项北安慰自己,至少现在的架势,只需要对付面前的这一个上师就可以了,先前和游骑军们的群殴,虽然占尽上风,但是要避开那些无处不在的致命袭击,已经让他几乎力竭。 上师并未给项北留下过多的思考时间,先前的观察让他对项北的实力有所了解,因此,主动出击时,一击就倾尽全力,骨棒以泰山压顶之势,兜头盖脸的朝着项北砸了下来。 项北听着骨棒舞动时携风裹雪的呼呼山响,不愿托大,一路闪避着,奈何上师舞动骨棒如飞,不给项北回转的余地,眼见着身后就已经快要碰到了苏苏,实在避无可避,项北咬紧牙关,右手握剑,左手托起剑尖,硬着头皮接下了迎头落下的一棒。 一声金属撞击的脆响,鸣阳被骨锤砸的弯了一下,旋即又弹回原状,但它的主人却没有这么幸运,项北被震得双臂发麻,眼前一黑,几乎失去了知觉,踉跄几步,好容易稳住了身形,却忍不住胸口的翻江倒海,噗的喷出一口黑血。 项北一惊,看来这骨棒不是普通的俗物那么简单。 同样震惊的还有上师,他的白骨棒是神兽之骨,非铜非铁,却又比铜铁更加坚硬,项北手中的鸣阳先前斩杀围攻的士兵时,如同砍瓜切菜,应该也是神兵,但是这一击,不仅鸣阳架住了白骨,少年虽然有些吃力,也勉强扛住了自己的全力一击。 “小子,我以为你没有灵修,没想到你竟然能把灵修之力隐藏的如此之深。” 项北有些不明就里,他的确没有修灵,但是为何面前这上师会下这样的结论,不过他也懒得多想,“要战便战,哪来那么多废话?” 这轻蔑的语气让上师大为光火,他原本想着能在脱脱面前露一手绝活的,因此是将自己的灵力注入到骨棒的攻击中的。按照常理,即使是金玉在手,若没有灵力护体,只怕也会被连人带兵器,全都砸得骨断筋折,可面前这小子似乎还能继续战斗。 既然如此,上师决定不再隐藏实力,收起骨棒背在身后,双掌手捻兰花指,口中念念有词,渐渐两团红光凝聚在他的双掌之上,随即上师的整个披风包裹的身体,仿佛都开始渐渐变得赤红,而空中的飘雪,自觉地绕开罩着上师的这层红光,上师以红光做笔,在面前凭空划出了一张细密的织网。 织网成型后,上师双掌平摊,把着那张空中的光网旋转起来,同时暗自得意,“只要你有灵修,那就好办了,这张困仙网就是专为你们这些灵修之人准备的。” 苏苏眼见上师的手段诡异,担心的大喊一声,“项北,小心!” 眼前一幕,让一直站在脱脱身边的塔克心中一惊,“怎么?这神秘之人竟敢在游骑军中施展妖术。”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36章 香消玉殒 游骑开国先祖相传为妖术所害,因此北疆所有部落都严禁使用邪术。据说曾有一个位于北荒深处的云妖部落,因为坚持私传妖术,被其他部落联合剿伐,杀了个干干净净。 但是这次塔克随着脱脱出征,身负更重要的使命,看到上师的妖术,他虽然心中疑虑,却忍住并未提出异议。 白骨上师原本也想隐藏自己的真实实力,奈何似乎单纯的神兽妖骨棒并没有十足的把握降服面前这个看不出灵修的少年。 为了施展灵术,他两眼中射出两道红光,与掌心上的红光织网融合在一起,在原本雪白的世界中,这诡异的红光显得尤为瘆人。 困仙网,以白骨上师的妖灵为引,专门寻迹修灵身上的灵气所在,如销魂蚀骨般的存在,粘滞住修者的灵躯,使其丧失行动之力。 果然,项北不知困仙网内有乾坤,只是下意识的挥剑斩来,随即被红光把整个身躯罩住。项北还想要挣扎,却被红光织网越裹越紧,到最后站立不住,直接摔倒在地。 白骨上师得意的收住手势,双眼中的血红之色渐渐平复,上前检查还在挣扎中的少年。 “劝你还是别做无谓的挣扎了,我这困仙网专门降服灵修之体,灵修越强,我的灵网就越紧……” 上师正在得意的夸耀自己的法力,其实也是想说给身后的脱脱听,但这声音却突然戛然而止,神色也为之一变,这困仙网和往日施法的情况并不一致。 红光只是敷在少年的身上,却并不像项北表现的那么捆扎得紧致。 “不对!”上师心中一惊,顿觉有诈,但是他的身体已经距离项北太过接近,就在他疾步后撤的同时,项北一跃而起,真正的杀手,只需要一剑的机会,就足够了。 …… 困仙网向项北裹挟而来的时候,项北并非没有机会躲开,只是他低估了这道光网的法力,或者过于自信鸣阳的剑锋了。 兜网这招以前项北也在行动中多次遇到,但不管是软绳还是金丝织就的兜网,都会被鸣阳的剑锋轻松的一一击破。 但这灵网并非俗物,鸣阳一击之下,红光却做势缠上了项北的身体,看着上师对灵网的自信,让这个顶尖杀手瞬间做出了一个冒险的决定,佯装被困,顺势挣扎着倒地。 上师的妖灵网虽然缠上了项北,却并未给少年造成足够的困扰,这一次,是上师对自己的法器过于自信,让他疏忽了一个他尚未参破的问题,一直都没有感受到少年项北的灵修之力。 帮助项北的鸣阳扛住了白骨妖棒上加持的灵修的,也不一定就是修灵。 因为连项北自己都不太清楚,鸣阳中还隐藏着一缕神秘的剑魂,这缕精纯的剑魂,并不会在一个小小妖灵的修为面前露怯的。 项北倒地,虽然兵行险着,但他明白,这或许是他击败上师的唯一的机会。以前做杀手时,鸣阳斩下过无数豪杰的头颅,并非所有的人都武功不及项北,他们,只是无意间露出了微不足道的破绽。 而项北,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破绽。 上师的白骨妖棒攻势如潮时,项北并没有发现上师的破绽,或许再多战几个回合,上师就可以把项北彻底击败。可他偏偏急于在脱脱面前展示出碾压对手的实力,当他对自己的困仙网流露出无比自信的时候,项北终于找到了上师的破绽。 那就是对自己的灵修的过度自信。 灵网的力量到底是怎样的,其实项北并不清楚,但他清楚,如果不拿命来赌一把,自己在上师面前确实找不到取胜的机会。 现在,这唯一的机会来了,上师把自己那张诡异的鬼脸贴近了项北,项北这才看清,他那张堆叠着褶子的倒三角形的脸上,还罩着一张皮革面具,面具上只留下两个空洞,刚好透出那两只猩红的眼睛。 这一直暗藏实力的上师,终于要为自己的大意付出代价,就在他发现了灵网的异常,疾步后撤的同时,项北挣扎中突然起身,虽然双臂被灵网所困,但,他挥出了第三只手臂。 一道寒光,径直射向上师的心窝。 身后的苏苏看到眼前的一幕,不禁惊得张大了嘴巴。因为这一幕似曾相见,那正是自己作为破军的最后一次刺杀,当时施展出三臂的,是三臂阎罗。 现在项北身上竟然也长出了第三只手臂,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被仙虫蛊毒折磨的虚弱无助的少年项北么。 苏苏和项北心意相通,其实项北这第三只手臂,也的确来自于三臂阎罗一战。 击败三臂阎罗后,项北除了把老刘头的脑袋切下来让鬼爪带给逍遥盟的霸都,自己还暗中检查了三臂阎罗的躯干,尤其是那腋下伸出的第三条杀人臂。 一番研究之后,项北才搞明白,这三臂阎罗并不是怪胎,那第三条手臂,是用精钢打造的藏于腋下的一柄匕首,老刘头的手法快如闪电,当双臂已经全部陷入战斗时,只需触发腋下的机关,匕首疾射而出,而老刘头出神入化的手法能够腾出一只手臂,借助匕首的冲击,发出致命的一击。 两支手臂残影犹在,“第三只手臂”的攻击就已发至面前,项北不禁啧啧称奇,这真是把人和武器的战力发挥到了极致,如果不是自己筹划半年,精心设下陷阱,只怕这三臂阎罗不一定就能被杀破狼拿下。 如今生死存亡之际,项北也必须发出这样的全力一击了。上师的眼中,少年不仅从地上一跃而起,他的背后,竟然也伸出了第三臂,白光一闪,刺入了自己的身体。 上师抬手点指项北,眼中放出难以置信的目光,嘴巴大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呼哧呼哧的喘息越来越重。 “你自己也说,我不是灵修之人,为何还那么确信,我会被你的灵网所困?”项北已经彻底从先前的红光中脱身出来,此时,就连上师双眼中的红光也暗淡了许多。 项北并不会犯同样的错误,匕首虽然已经插入了上师的胸膛,但鸣阳迎风而舞,就要去斩下白骨上师的头颅。 “你这小子,确实厉害。”上师终于合上嘴巴,心中闪过一丝赞赏,也略过一丝遗憾,“可惜你不愿成为我的手下!” 上师也愤怒了,他欣赏一个能凭武修之力和狡猾的计谋就与自己对抗的少年,但这少年却想要结果了他的性命。好在他已经尽力躲闪,现在那柄插入他胸口的匕首虽不致命,但是如果有灵力加持,只怕自己已经变成一具僵尸了。 呼哧呼哧的喘息,暗示着上师也受了伤,项北还想乘胜追击,上师向后一闪,随手抓住身旁的一个游骑战士,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唰……倒霉的游骑战士身首异处,上师却并不放过他那具没有了头颅的身体,张开一嘴的参差尖牙,一口咬住脖颈的断口,汩汩声响起,上师大口大口的吸食着游骑战士身体里滚烫的血浆。 随着血浆的滋润,上师双眼中的红光再次大盛,连胸口的匕首都被挤了出来,余下的伤口虽然可怖,却并没有多少鲜血泵出,甚至以眼见的速度开始愈合起来。 上师大手一挥,托掌向天,口中念念有词,随即猛地点指项北,似乎向手下指示进攻的方向。项北顿感不妙,不知这上师又有什么妖术施展,眼见上师已经脱离了自己可以攻击的距离,项北只好先小心戒备。 呼—— 上师身后狂风暴雪瞬间大作,现在不仅仅是风雪呼啸的声音,前排游骑战士手中的数根长矛一同脱手,越过上师的头顶,朝着项北扑面而来。 项北被逼迫身形后闪,一排矛枪径直刺入他刚刚落脚的地面,带着巨大的力道,长长的枪杆在寒风中微微颤抖。 不容他稍事修整,第二排矛枪接踵而至,项北再次空翻而起,这一次的矛枪几乎是擦着他的衣襟而过。此时项北已经退回到了苏苏面前,杀手对距离的精准判断告诉他,再退,就会让苏苏暴露在矛枪的面前。 他站住身形,眼见着第三批矛枪又如流星般从半空中落下,项北双眼一闭,“苏苏,咱们来世再见!” 身后的苏苏也看清了面前的局势,她和项北说了同样的一句,“项北,谢谢你陪着我,咱们来世再见。” 伤痕累累的苏苏,不知从哪里积攒出的力气,猛地从地上弹起,身体前扑,用肩头撞在了项北的后背,把项北撞得斜飞出去。 还在空中的项北,身体瞬间被一种比死亡更大的恐惧填满,等他回头看去时,噗噗噗,血雾凌空盛开,数支矛枪,无情的穿透了苏苏曲线玲珑的身体。 “苏苏!” 项北顾不得自己坠地时的狼狈,弹起身来,冲着那具被矛枪穿透后架在地上的身体扑去。苏苏清秀的面庞苍白如纸,两只清泉般被长长睫毛覆盖的眼睛已经渐渐失去了光彩。 眼前的世界已经一片漆黑,但苏苏依旧感受到了项北的气息, “项北,我很疼,你抱抱我……” “苏……”项北的心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他环住苏苏的身子,却又不知该如何才能减轻她的痛苦,想要用手擦去她嘴角的血沫,哪知手掌刚刚贴上苏苏冰凉的脸颊,噗,一口浓烈的血雾,从苏苏的口中喷溅到项北的身上。 苏苏用尽身体残存的力气,抬手在黑暗中想要摸索到项北的脸庞,奈何指尖刚刚触碰到项北的下巴,手臂忽的无力的垂下。 项北想喊,仰天长啸,却喊不出声音。 项北想哭,嘴巴张了几张,除了窒息时那种无力又艰难的呼吸,却哭不出一滴眼泪。 白骨上师也没有料到眼前的结果,他并无意杀死苏苏,但刚刚项北的致命一击差点让他一命呜呼,惊吓之余,他只想着用残酷的杀戮来证明自己。苏苏在项北的怀里渐渐凉去,上师没有丝毫的动容,手臂再次向空中抬起,又一排矛枪缓缓扬起,只待上师一个手势,就要把项北也扎成刺猬。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37章 向死而生 哈苏亚大王子的营寨,经历无数次战争的洗礼,戒垒森严,攻守兼备。纵是项北这样,身怀顶尖杀手的功夫,孤身闯营一但被发现,就很难脱身,更何况现在还有一个妖物白骨上师的阻击。 不过这一切对于项北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了。他第一次放肆的抱起那具已经越来越冰凉的身体, “苏苏,说好的,你要陪着我的……” 项北的拥抱很小心,生怕稍不留意,那些穿透苏苏身躯的长矛就会在她这样一具天生尤物的身体上,留下更大的伤口。 但这一切,对于苏苏来说,也已经不再重要了,苏苏因为疼痛紧锁的眉头,已经渐渐舒展开来,不知她是否还能感受到项北紧紧的拥抱,但至少,她已经感受不到被长矛穿身的痛苦了。 掌控了局面的白骨上师洋洋得意,“小子,现在投降,我还能留你一命。” 这语气说是劝降,不如更是威胁,上师并没有施舍怜悯的心情,他只是还想着利用项北去获取盲眼天默的情报,或者能利用项北来诱捕老道。 两个游骑战士仗着胆子慢慢逼近项北,这原本身形鬼魅的少年,此刻却像雕像一般,一动不动的抱着苏苏,对这两个游骑战士视而不见。 项北之前的血溅五步,让这两个游骑战士心有余悸,一人小心翼翼的把手中的砍刀架到项北的脖颈上,另一人两手拉着一根捆绑犯人用的麻绳,就想要往项北的脖颈上套去,他没有留意到,项北已经轻轻的放开了苏苏。 白光一闪,两个士兵的四条手臂,齐肩而断,等他们回过神来,只看到失去胳膊的臂膀处,鲜血像泉水一样肆意喷涌,随即两人哀嚎着倒在了地上。 脱脱面容微变,“上师!” 白骨心领神会,一直抬着的手臂就要落下。 一旁的塔克心中焦急,却又无计可施,只得默默的转过脸去,不忍再看项北也被万矛穿心的惨状。 就在此时,呜~呜~呜~,低沉却又浑厚的牛角号声从营门处响起,脱脱心中一惊,又有人闯营。 和项北的单身劫营不同,这一阵牛角号从不同的方向传来,脱脱仔细听了听动静,这次来闯营的人马竟然在万人以上。 这下脱脱不敢大意,提起他的头领铁矛,翻身上马。 这头领铁矛全身用乌金打造,是普通长矛的两倍之长,并非为了搏斗之用,在矛枪的枪头下围着一圈长长的马鬃,若非臂力过人,甚至单臂举起这根铁矛都很困难。 这铁矛一般都是由跟在头领身边的两个强壮的勇士把持,用以指挥三军的进退。脱脱本就生的虎背熊腰,再加上这是他首次指挥万人队,也是首次可以使用象征身份的头领铁矛,因此他坚持自己单臂掌矛,每当自己举起这柄铁矛,听着手下们高呼大王子的名号时,脱脱都会激动的热血沸腾。 嚎呼~,头领铁矛下的脱脱一声高呼,众人簇拥着大王子头领,开始整备队形,准备增援警报声传来的方向。 先前为了围补项北,营盘里的游骑军战士采用的是分割包围的战术,大部分都以步战的阵法进行防守。 队形可以把营盘的各个区域分割的密不透风,但是士兵们却大多和自己的战马脱离,随手的武器只带了适合步战的长枪和砍刀,大部分士兵的羊角弓和狼牙锤都不在身边。现在为了应对大规模的敌人偷营,脱脱的铁矛空中划圈,大营内的游骑军战士按照号令,纷纷各自去准备弓马,重新列阵。 显然来犯的人马对哈苏亚的战法十分了解,就趁着这阵型切换的瞬间战机,闯营的先锋马队已经冲到了项北被围的近前。 领头的战马,一身栗色的锦缎般的细毛,映着雪地上火把的反光,放射出油亮的光彩,马上端坐着的将官虽然甲胄在身,却显得比一般的骑手身材小巧许多。 “项北哥哥,快随我走!” 项北却木然的看了一眼带队的昭瑾郡主,恍惚间摇了摇手,麻木的转身又回到了苏苏的身旁。 昭瑾好不容易才循着大营里纷乱的火光,冲到了项北的面前,没想到还是晚到一步,看到苏苏已经被数支长矛穿透了身体,架在半空,眼泪再次喷涌而出。 “项北哥哥,先跟着我走,我们一起替苏苏姐报仇!” 项北身子一怔,“报仇?能让她活过来么?” 四周全是陷入拼死搏杀的士兵,鲜血残肢飞溅,可项北却麻木迟钝,变得有些意识模糊,昭瑾看了看四周陷入缠斗的塔尔加勇士们,知道稍一犹豫,跟随自己闯营的人马就会陷入五万大军的重重包围,只能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她果断的挥手,身边紧随的数个塔尔加勇士一起上前,架起项北和苏苏的尸体,被昭瑾的大队人马护在中间,朝着营帐边缘突围出去。 哈苏亚的五万精骑,起初只是因为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缉捕闯营的项北身上,以致面对同样是游骑军的南苑兵马,被其突击时显得有些慌乱。 但在脱脱的铁矛指挥下,北苑的士兵很快就完成了队形的变换,越来越多的北苑游骑不断补充进来,盔明甲亮的北苑游骑军很快以标准的马队冲锋队形与昭瑾的手下战在了一起。 跟随昭瑾闯营的,都是塔尔加部落誓死追随昭瑾的勇士,加上南苑其他部落凑齐的千把人,总人数也不过万人,起初借助突袭之利,如同一把尖刀直插脱脱营地的中心,在昭瑾的带领下终于找到了项北,但是只在这短短的一瞬间,脱脱也已经指挥着手下完成了集结,北苑游骑军在短暂的混乱后,开始从外向内,一层层的对南苑闯营马队进行分割阻击。 两支游骑军精锐,身上穿着相同的战袍,手中持着同样的武器,甚至脸上长着同样的面孔,却渐渐杀红了眼。一奶同胞的南北游骑军将士,在漫天的飞雪中开始以死相拼。 昭瑾的亲卫们都知道此行不为飞蛾扑火,而是为了接应项北和苏苏,如今任务达成一半,便不再恋战,护住主帅昭瑾,全力向战场外突围。无奈人数的劣势渐渐显现,被四周越来越多的北苑游骑围了上来。 双方都摸透了对方的企图,南苑游骑只能以寡敌众,靠自己马队的外围,尽量拖住北苑的攻击,而让昭瑾所在的中心马队,艰难的一点一点突向战场外围。 任凭周围全是血肉横飞的殊死搏斗,项北的世界里却只剩一片沉寂,他甚至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此刻这颗心跳动的节奏显得那么孤独,因为那颗无数个日日夜夜陪伴着他一起跳动的心脏,就在身边,却安静的像是睡着了似的不再跳动。 “苏苏,苏苏……” 项北莫名的有种幻觉,身边的苏苏只是想要和他开个玩笑,随时都会睁开那双凤目,忽闪忽闪着长长的睫毛,“你不是说你什么都不怕么?” “苏苏,我错了,我怕,我怕你死去……”项北见惯了杀戮,也经历过无数死亡,可是如今却被死亡的恐惧紧紧的攥住了心脏,不得不张开嘴巴大口大口的喘气,仿佛身边的空气也都被某种力量抽离干净。 “项北哥哥!你振作一点!”昭瑾在混战中腾出精力,还不忘想要唤起项北的斗志,她自己都没有想到,项北独自闯营后,竟然让她也有勇气带领这些愿意挺身而出,对抗哈苏亚的勇士们,去冲击草原上最强大的阵营, 昭瑾摇晃着项北的肩头“我们需要你!” 看着项北依旧一副眼神涣散的样子,昭瑾手足无措,最后一把抓住了项北那只冰冷的手,“项北哥哥!我也需要你!” “什么?谁,谁也需要我?”昭瑾这句情急之下大声喊出的话语让项北终于有了反应。 项北知道,这个世界上是有人需要自己的。因为那一路北上,曾经无数次被疼痛折磨的想要放弃的时候,是苏苏那双闪着泪光的双眼告诉项北,她需要自己。 可是现在怎么还有一个声音也在说需要自己?苏苏还在?她还活着? 项北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抬头想要看看是谁在说这句话语,可是却发现自己的眼前突然只剩一片黑暗,那种掩盖了一切的黑暗,他的眼睛看不到声音的主人。 虽然项北仍然没能答复自己,但看到一直僵硬得像一具雕塑般的少年艰难的抬了抬头,这让昭瑾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地,乱军中的混战让她无法与项北更多交流,原本她一直担心项北是不是受了什么无力回天的重伤。 项北这算不得回应的回应,带给了昭瑾足够的勇气,她奋力的挥舞起手中的马刀,带领身边越来越少的南苑勇士,护住项北和苏苏,终于一路突出了北苑的重围。 此时,跟随昭瑾闯营的万人马队,只余下不足千骑,连昭瑾自己也挂了重彩,鲜血顺着她的袖口滴滴答答的浸红了手中的羊角弓。 背后北苑营地内的喊杀声也渐渐凋零,昭瑾回望泪眼,只怕这敢于对抗北苑欺凌的勇士们也终将枯骨无冢。 “郡主,不要停下,我们还没有脱离包围。”忠心护主的亲卫们还在力保昭瑾全身而退,郡主点头,双腿一夹马背,只要马队还在,南苑的脊梁就不会断。 可就在昭瑾带着这群突围出来的勇士们向着暗夜奔去时,身后余战未平的脱脱大营中,一支在弓弦上蓄满力道的铁箭嗖的一声飞出,这铁箭穿越了数人的间隙,冲着昭瑾的后心飞来。铁箭擦过项北的面门时,他突然清醒了过来,但只听得“砰”的一声闷响,这铁箭就在项北的眼前,毫不留情的扎透昭瑾略显单薄的身体,箭头甚至从昭瑾的前胸冒了出来。 苏苏喷溅到项北脸上的血迹未干,又一股冒着热气的鲜血迷住了项北的双眼,他只见到那个鲜红覆盖的世界里,昭瑾的身体在铁箭的穿身而过时猛地一挺,随即又软绵绵的伏在了马背之上。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38章 两世为人(上) 昭瑾的身子在马背上晃了几下,险些坠落马下。 直到此时,从她心窝飞溅出的热血洒落到项北的脸上时,才让这个一直浑浑噩噩的少年,猛然回过神儿来。一副如梦方醒的样子,仿佛刚从另一个世界归来。 清醒过来的项北翻身跃起,跨坐到自己的马背上,扯下自己的罩衣,把苏苏紧紧的绑在自己的背上,另一只手牵住昭瑾的马缰,冲着身边的塔尔加勇士们怒吼,“掩护郡主。” 这一吼之下,身经百战的塔尔加勇士们才从昭瑾中箭的慌乱中清醒过来,数名骑手迅疾半月型张开,把昭瑾和项北护在了马队之内。 队形刚刚排好,黑暗的夜空中旋即又传来几声破空之响,又一批铁箭的追击从天而降,几匹战马和骑手应声倒地。 这就是战场,任何多余的矫情都会招致灭顶之灾,没有人去留意那些倒地的同伴,但不断有骑手向着护着昭瑾马匹的月弧空缺补位,确保整支马队速度不减。 终于,北苑的追兵被南苑留下断后的死士们阻击到一箭之外的距离,这最后的南苑铁骑无暇顾及那些陷入苦战的同伴们,护住了昭瑾的头马,脱离了战场。 脱脱大营里零星的厮杀声一直持续到了东方渐白。拂晓的晨光撕开了持续数天的乌云翻滚,连一直肆虐的狂风和暴雪都渐渐停息,似乎是在天上的某个存在,有意想透过云层的遮挡,欣赏一下这场炼狱般的厮杀。 初升的一轮红日放射出诡异的红光,把整个被冰雪覆盖的北荒草原从刺眼的亮白映照成橙红的世界,大战中幸存下来来的杀红眼的战士们,满世界都是一片血红,分不清哪里是血,哪里是光。 指挥了整晚战斗的大王子脱脱,把手中的头领铁矛交给管事的随从,在身边亲卫的拱卫中一边巡营,一边听取五个万夫长的汇报。 铜鸾,战死五百,伤七百。 铁翼,战死四百,伤四百。 狻狼,战死三百,伤五百。 飞鹰,战死五百,伤六百。 虎枭,战死八百,伤九百。 北苑游骑,一夜鏖战,计亡两千五百,伤三千一百…… 脱脱听着这些千夫长的汇报,脸色越来越难看,从一开始的铁青,到后来变的赤白不定。这些万夫长们都是跟随着良木哈大王征战半生的铁打的汉子,如今在这个晚辈首领脱脱面前,却被他身上越来越重的杀气压得抬不起头来,尤其是虎枭阵的万夫长,当他报出近两千的伤亡数字时,脱脱突然停下了脚步,朝着虎枭万夫长一步步的逼近过来。 虎枭万夫长不敢抬头,看着脱脱的那双大脚把雪地踩得咯吱咯吱作响,就像踩在他的心头之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不足万人的塔尔加崽子,闯我们五万北苑精锐大营,精锐损失如此惨重,你这个万夫长是怎么当的?” 虎枭万夫长是个四十开外的草原壮汉,脸上还留着一道明显的刀疤,络腮的胡子显得粗狂不羁,却被脱脱抢白的不敢言语。 “你说!你的虎枭杀敌多少?” 虎枭万夫长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抱拳回禀,“回大王子,斩首九百,虏俘十人。” “什么?”这战绩让脱脱更加暴怒,“战果还不及伤亡!你竟然还好意思说出口!”脱脱唰的一声抽出了腰上的挂刀,把虎枭万夫长惊得不由得后退半步。 脱脱看到虎枭万夫长露出的怯意,鄙夷的哼了一声,绕过他的身形,走到众人身后,那里,是被捆扎的结结实实的南苑俘虏。 南苑勇士普遍比北苑战士的身体矮小些,再加上脱脱更是高大,如同半截铁塔一样逼近,手上钢刀寒光闪闪,让直面自己的那个塔尔加战俘心悸不已,战俘看到了脱脱眼中浓浓的杀意,想要尽量显得平静,身体却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 “我带着游骑大王良木哈的使命,为我们游骑的子民求得这个暴雪寒冬的生机,你们却敢一再忤逆,该当何罪!” 随着一声戾喝,脱脱不顾那个战俘的挣扎,像拎起一只鸡仔一样拎起他的脖领,然后一把掼倒在地,又上前一脚,死死踩住战俘的后背,让他动弹不得。 被摔得晕头转向的俘虏来不及挣扎,就被脱脱一把揪住了头发,随即那把钢刀贴近他的脖颈,沿着皮肉切割起来。 其他的战俘一阵骚动,又被身边押解的士兵用刀枪逼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瞅着凶神恶煞一般的脱脱,脸上带着狞笑,一点一点的划开那个可怜战俘的脖子。 脱脱的切割刻意放缓了速度,在脖颈上喷溅的鲜血中,一脸享受的继续上下划拉。渐渐的,战俘的口鼻也开始向外喷溅鲜血,直到嘴巴里冒着血泡,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这似乎为脱脱打开了一扇门,一腔邪火似乎也随着那些喷溅的鲜血发泄了出去。 终于,脱脱揪着俘虏的头发,用利刃切开了连接脑袋和身体的最后一点皮肉,然后把那颗头颅拎在手中,高高的扬起,对着后面的战俘,更是对着整个草原宣誓,“凡是忤逆游骑大王的贼人,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那颗刚刚离开身体的脑袋还在滴滴答答的淌着鲜血,微张的眼睛里似乎还有着对这个世界的恋恋不舍。 一个身体渐渐冷却,然后开始慢慢腐烂,那是谁的儿子,又或者是谁的父亲,一个灵魂从这个世界永远的消失,了无踪迹,独留下那些活着的亲人,用余生的思念,在这个世界上,刻画着他曾经的存在。 呼~,呼~,呼~, 脱脱的大营里,看着首领如此血腥残忍的手段,虽然双手沾满鲜血,却是帮助手下们,去对抗死亡恐惧的最好的武器。欢呼声响彻云霄,应该把所有的恐惧都压到对手的身上。 …… 塔尔加的营地中,一片萧杀之气。部落的金帐王座,曾经坐着南苑大王哲达,此刻却并排放着两具尸体。 那些鏖战一晚,侥幸存活的塔尔加勇士们,顾不得洗去一身的血污,木然的垂手站立在尸体旁边,已经有医官为两具身体清洗了血污,缝合了伤口,只是那些伤口已经不会再愈合,身体里残存的鲜血依旧在缓缓的渗出,直到流干为止。 一个年长的塔尔加老人得到讯息冲了进来,枯黄的头发让他瘦小的身体显得更加枯干,这位老人是昭瑾的舅舅,也是先前极力劝阻昭瑾与北苑决裂的塔尔加贵胄。 “我的郡主啊!”老人一头扑在毡毯上的昭瑾身旁,捶胸顿足的嚎啕大哭,然后又用巴掌拼命的拍着地面,“孩子啊!你怎么就不能听舅舅一句话啊!我早就说咱们不能对抗良木哈大王,咱们南苑不能这么做啊!” “孩子啊,你到底是年轻气盛啊,我早就告诉你今年天象有异,万事小心,你怎么就不听我的啊,让异乡人把灾祸带到咱们塔尔加来啊。还有我们那苦命的哲达大王啊,你要是看到今天,定会杀了异乡人告慰神明,为我们塔尔加求得一线生机啊……” 这老人看似悲痛欲绝,口不择言,可是又偷偷的察言观色,留意着四周那些勇士们的脸色,他私下里已经和脱脱暗通款曲,答应会说服昭瑾停止对抗北苑,哪知这突然出现的异乡人项北,竟然私闯北苑大营,而昭瑾竟然为了这个居心叵测的异乡小子,带领南苑的将士们飞蛾扑火。 “你们,你们还愣着干嘛?”老人看原本誓死效忠昭瑾的南苑将领们此刻已经方寸大乱,想要命令他们把项北擒获献给脱脱,为塔尔加争取最后的机会。 或许老人考虑的不无道理,但那些和项北一起抢回昭瑾尸体的战士们此刻群龙无首,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好,你们这些无知的孩子,到现在还不愿听我劝告,那我们塔尔加就准备和塔哈尔部落一样,男人为奴,女人为娼吧。” 当年良木哈大王灭掉塔哈尔部的反抗后,的确说过这样的狠话。不过后来莫纶夫人嫁给良木哈,用自己的温柔慢慢化解了良木哈的愤恨。最后,只把塔哈尔部流放到北荒的最贫瘠的土地上以示惩戒。 但这番酷厉的责罚,却成为那些北荒草原上对良木哈不满的部落子民头上挥之不去的阴影。 项北的脑子此刻也一片空白,他一直都不愿相信苏苏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她说过的,不会离开自己。 但面前躺着的那具尸体,却又让他不得不信。 或许那不是苏苏。项北看着苏苏的脸庞,果然觉得这张虽然精致,却毫无表情的面容开始变得有些陌生,这念头让项北的眼神无法聚焦到苏苏的脸庞之上。 还有昭瑾,那个愿意把自己的心事分享给他这个外乡人的南苑郡主,她应该还是那个爽快、仗义的塔尔加郡主吧,怎么会安静的躺在地上,没有了生气。 直到闯入金帐的昭瑾舅舅嚎啕大哭,喊出带来厄运的外乡人时,项北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对啊,是我带来的厄运,也是我害的她们死于非命啊。” 项北的脑海里回荡起天颂的那句警告,“今日之因,终将铸成他日之果。” “我错了,天颂前辈,我不该不听你的劝告的。”一向自信的项北,一个从未怀疑过自己判断的顶尖杀手,此刻,开始悔恨自己当初的决定了。那时候天颂就提醒过自己,他即将面对从未面对过的敌人,贸然行动,不仅救不出苏苏,还会令她身陷险境。 想到此处,项北突然激动起来,“天颂既然能预测到如今的局面,那一定也有破解困局的方法。” 这个念头闪过,项北突然间又回想起来,当时一路北上,苏苏反复追问破蛊之法,天默在吹牛聊天的时候,曾无意间提起过,白首山不仅仅是一座界碑,更是一扇通往异界的大门,白首山上的通灵之物,甚至有起死回生的功效。 项北呼的站了起来,把周围的塔尔加勇士吓了一跳,项北也来不及和他们解释,想到自己来时的那个月亮小门,“对了,还有曲径方舟!你们看好昭瑾和苏苏的尸首,我马上就会回来!”不等众人回过神儿来,项北已经夺门而出。 曲径方舟!希望那个昭瑾帐子里的神秘之门还在,项北想好了,这次回去,不管天颂怎么对待自己,都会悉心听从,只要能把苏苏和昭瑾救回来,用自己的命去换都行。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39章 白首流火 昭瑾帐内,所有的摆设如同项北第一次进来时看到的那样。那时,昭瑾把苏苏藏到帐内养病,两个女孩看到项北进来时的拘谨,脸上都挂着浅浅的笑意。 “项北哥哥,苏苏姐姐放在我这里安心养病,她的病很快就能好了。放心,没有我的同意,外人是不敢进我的帐子的……” 昭瑾的声音犹言在耳,项北不由自主的朝着帐子里看了一眼,可惜所有的幻像荡然无存,空旷的帐子里只有叠的整整齐齐的毡毯。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孩,此时只是静静的停放在金帐里的那两具尸体。 项北看了看自己从曲径方舟里掉下来的位置,原本应该是帐子的棚顶处,一个至黑至暗的圆环还停在那里,圆环的边界与四周的帐子格格不入,却又结合在一起,像是一层水纹在微微蠕动着。 这曲径方舟,并没有船的样子,倒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洞内就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没有更多的犹豫,项北在方舟下垫高了桌几,纵身一跃,就投身到那个黑不见底的圆环中去了。 一入方舟,那种不知身在何处,四周皆为虚无的感觉又立刻袭来,只是此时的项北无暇顾及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似乎隐隐有若有若无的亮点闪烁。直到此刻,项北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不知道该在这种诡异的黑暗中如何辨别方向,更不知道这样像尘埃一样的飘荡,是否能到达他想要去往的那个地方。 这种迷茫的感觉不再是一种放松下来的舒适,却令项北越来越焦虑起来,月亮门,你到底在哪里?天颂前辈,不,应该称呼一声师父,天颂师父,你在哪里? 当这样的念头反复在项北的脑海里萦绕,终于,那些如同无尽的暗夜中,繁星闪耀的小亮点中,有一个亮点开始在闪烁中膨胀起来,起初如同草丛中若隐若现的萤虫,渐渐开始变得如同风中残烛,渐渐又像灯笼,像篝火……随着这亮光越来越大,项北感觉到自己变得越来越小,最后,这亮光几乎胀满了项北面前的整个世界,而项北自己,就像融入到大海中的一个雨滴,自己仿佛也变成了一个小小的亮点,渐渐与面前的明亮融为一体。 忽然嘭的一声闷响,项北融入的那团光明瞬间消失不见,身体的疼痛之感让他重新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他使劲的拢了拢目光,被先前的光明差点刺瞎的双眼渐渐看清了四下的情况,面前正是那个离开时的月亮小门。 “师父,天颂师父,我是项北!”一向从容镇定的项北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淡定,一边大声呼唤,一边尝试着朝前奔跑,但跑不了几步,就被一面高墙堵死。随即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跑去,但又是前行不了几步,面前再被高墙横亘。 既然遇到迷宫挡道,项北并没有太多犹豫,纵身就想跃上两丈高的墙头,或许在那上面就能找到出去的方向。 可惜身上的轻功并没有帮助项北达成目的,按照他的功力,越过两丈的高墙原本不成问题,可是一跃之下,抬头望去,墙头依然还有两丈多高,似乎这高度只是项北的一种错觉,又或者这青砖高墙,会随着项北跳起的高度向上增长。 项北依旧没有放弃,他的袖口中还有数支袖箭,瞄着高墙的砖缝把箭头一气射光,这下再纵身形时,就可以借助插在墙缝上的数支袖箭,节节攀登,项北确信自己已经离地数丈之高后,抬头再望,那墙头依旧在自己头顶两丈之高的地方,冷漠的注视着自己。 项北无奈只得落回地面,回想来的时候,是跟在天颂的后面,一路东绕西绕,才到达此处,当时就觉得有些蹊跷,现在想想,多半是这曲径方舟的月亮门,也被某种神秘的阵法掩蔽了。 “天颂师父!”项北只能大声呼喊,可是得到的回应,只有四下高墙反射的回音,那回音听起来就像是有另一个人跟在项北后面替他一起呐喊,可这种异样的感觉,给项北带来的感觉只有绝望。 “师父,我错了!项北知错了,请您原谅我吧。” “师父,求您救救苏苏吧……” 项北依旧幻想着,面前的困局,或许只是天颂那个古怪的老头还在因为自己的鲁莽冲动,有意惩罚,只要自己低头认错,那个身上蕴涵着无往不胜的力量的老家伙,应该就会从墙根的拐角处出现吧。 可惜这认错哀求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回应,项北感觉自己的双腿沉重的再也迈不动脚步,终于无力的靠着身旁的墙角蹲了下去。 “师父,我已经知道错了,你教训我吧,我保证再也不会不听你的话了……”项北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像是变成了自言自语,一个人低头喃喃的嘟囔着,渐渐无声…… 滴答,滴答,少年垂首的地面上,一滴,一滴的液体滴落下来,这晶莹的泪水掉落地面,瞬间被弹起的尘土包裹起来,滚动几下后,又迅速的浸入更多的尘土,消失不见。 所有他日之果,皆由今时之因,项北仿佛又听到自己坚持离开时,天颂的那番告诫,他开始咒骂起那时的自己,如今的果,是他承受不了的果,痛彻心扉。 项北已经分不清这到底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为何这个世界如此残忍的抛弃了自己,为何这个世界除了自己,就仿佛再无他人,少年蜷缩在墙角里,把头深深的埋到自己的怀里,既然没有人看到,那就让眼泪尽情的流个痛快。 也不知过了多久,项北开始留意到身边的异状,自己的肩头因为抽泣抖动着,可是颤抖的后背却感受到那面倚着的墙壁也开始跟着抖动起来,他想站起身子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不止是墙壁,而是脚下的大地,全部都开始了疯狂的颤抖。 嗖——,一声尖利的呼哨声响,项北看到自己映在地上的影子绕着自己的身体快速的旋转着,等他下意识的抬头一看,一个明亮的火球,带着一缕长长的尾烟,快速的划过头顶的天空,随即越来越多的火球划破长空,渐渐的覆盖住整个天空,那些尾烟里也翻滚着忽明忽暗的火焰,项北大骇,这,这是? 整个天空都开始燃烧起来。 地上的抖动也随之更加猛烈,两侧的高墙渐渐抵挡不住这剧烈的晃动,大块大块的青砖夹带着尘土从墙头坠落。 空中呼啸的火球,身旁坠落的墙砖,还有墙头倒塌时搅动起的巨大烟尘,把少年项北包围起来,项北根本无法站起身形,感觉自己就像是一颗细小的尘埃,在这混乱的世界里被抛来抛去。 终于,这撼天动地的颤抖渐渐停了下来,天空中的火球还在铺天盖地的席卷而过,但透过重重烟尘,项北终于可以看到,原本那些把自己和整个世界隔离开的高墙,已经通通变成了残垣断壁,在破损的墙壁后面,依稀可以看出天阙观那些曾经的殿宇,也都变成了一片片废墟。 咳~咳~,灼烧着项北咽嗓的灰尘让他猛烈的咳嗽起来,他只好用衣袖捂住了口鼻,用另一只衣袖扇开面前弥漫的烟尘,仔细辨认着方向。 这下,项北终于看清了这个世界当下的情形,整个天阙观已经完全被夷为平地,再没有一栋完整的建筑。而那些掠过天空的火球,原来都来自于同一个地方,那座曾经被冰雪和灵气包裹的万古灵山,白首峰。 此刻,通天的白首峰已经变得赤红,像是一根烧红着的火把,燃烧着的火流,沿着山势向下流淌。纵然如此,这依旧无法完全释放白首峰的力量,沿着山势滚滚流动的火焰中不时发生着猛烈的爆炸,随着这些爆炸的巨响传来,不断有更多的火球,挣脱白首峰的流火,变成划破天空的流星。 不老仙山,胜境白首,此刻宣泄着毁天灭地的力量,要把整个世界全部烧光。 “这个世界,完了?”项北突然想起,天颂和天默口口声声提醒自己的天劫将至,如果真的有毁灭一切的天劫,那就应该是面前的白首流火吧。 此刻的项北终于明白,守界人的恐慌不无道理,这样的天劫已至,生灵绝无偷生的可能,他转身就朝着曲径方舟的月亮门跑去,如果注定毁灭,那死亡或许也是一种解脱,只是面对死亡时项北还有最后的心愿,那就是要守在苏苏的身边。 如果尸体也会害怕,苏苏,那就让我来守护你,我们彼此陪伴,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项北艰难的绕过残垣断壁,虽然大地已经不再颤抖,但是四下里歪斜的墙壁还在不断的倒塌。少年已经尽力避开头顶不断坠落的砖块,但还是不时会被砸中,他顾不得检查身上到底留下多少伤口,咬着牙坚持着向曲径方舟走去,心中默念, “苏苏,别怕,我来了,这次,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可是,当项北挣扎着摸到了曲径方舟的近前,这个绝情的世界再次给了他一个沉重的打击,哪里还有什么曲径方舟?那个月亮小门和周围的高墙一样,变成了一堆散落一地的砖头瓦块,而月亮门内那个黑不见底的世界,早已消散无形。 项北蹲下身躯,捡了几块月亮门上掉落的砖瓦,重新码放到剩下残破的矮墙上,他知道这或许只是一个痴心妄想,但现在除了这样,他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做。 好在月亮门原本就是一个精致矮小的院门,渐渐的,项北用那些碎砖破瓦又码放出了那个月亮门大致的样子,只是因为圆门正上方的横梁没有了支撑,几次努力码放的砖块一旦松手,就会再次掉落下来,这让项北有些懊恼,索性从一旁的废墟里拖出了一条长长的石梁,拼尽全力用肩头把它扛起架到之前码放的砖瓦上,可是不等他调整好位置,原本堆放的那些砖瓦扛不住石梁的重量,呼啦一声,彻底倒塌。 这彻底倒塌的月亮门击碎了项北最后的希望,他怔了一会儿,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又抬头看了看那些把整个天空点燃的火焰。 少年缓缓的抽出了身上的鸣阳,左手的虎口撸去遮蔽了鸣阳光华的浮尘, “好吧,如果这一切皆是由我那时的任性而起,那就让我再任性一次。鸣阳,不管天劫是什么样存在,我也要刺它一剑。不管我们的力量在它眼里是多么渺小,但我们一起让它知道,再渺小的存在,也有反抗的权利。” 天印桃仙,希望你数百年修行的阴魂未散,希望你能看到,天地崩塌的那一个瞬间,除了用死亡来表达不满,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打算倾尽全力,向那个高高在上的命运,发出反戈一击。 似乎是听到了项北的心声,又一个火球从白首峰的火流中喷射而出,划破天空,呼啸着径直朝天印峰飞来,朝着站立在废墟之上,手擎鸣阳的那个身影飞来…… 项北心有灵犀,手中的鸣阳从容的举起,缓缓的蓄力,双眼盯着这个如同殿宇大小,扑奔自己而来的火球,鸣阳兴奋的悠悠长啸,剑身的青光渐渐包裹住项北整个身躯。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40章 鸣阳斩天 鸣阳与主人心意相通,那昭示着嗜血的蜂鸣声变得越来越刺耳,最后竟然化作低沉的怒吼,仿佛是来自上古神兽的咆哮。而那股由鸣阳剑锋发出的青光也越来越盛,把项北整个罩在其中。 原本在大地的颤抖和火流星的摧残之下,天印峰已经被破坏的千疮百孔,但似乎受到鸣阳这一缕青光的感召,整个山头开始苏醒过来,山峰之上,又开始有灵光涌动,这些灵光朝着项北站立的地方汇聚,慢慢的与那一缕青光融合在一起。 殿宇大小的火流星拖着长长的尾焰,划过天空时把一身的火光都抛在了身后,它冲着项北而来,又完全不把这渺小的存在放在眼里,或许在它眼中,自己只是在玩一个瞄准的游戏而已。 烈焰已至,青光乍起。 项北的血液在挥剑时沸腾起来,他的双眼因为暴怒几乎要努出眶外,眼眶之内,先是赤红的鲜血迸溅,随后又有青、金双芒互现,就在眼球崩裂的那一瞬间,项北看清了火流星的烈焰包裹中,隐藏的那张扭曲的鬼脸,眼窝空洞,裂开的嘴巴一直绕到脑后,带着狰狞的微笑,显然是想要一口把自己吞噬。 好吧,不管你是什么,就领教一下鸣阳的愤怒吧。 带着失去苏苏的委屈和愤怒,带着对昭瑾郡主的愧疚,带着对自己固执的悔恨,项北和鸣阳融为一体,带着这个世界毁灭前的最后的倔强,迎着烈焰斩去。 嘭,巨大的声浪响起,剑锋发射的青光终于和那一颗火流星碰在了一起,青光一闪而逝,烈焰却膨胀的更加狂暴,直接裂成两团烈焰,重重的砸到地面。 砰,砰,砰~又是接连几次爆炸,两团烈焰各自撞击地面后,散落成一地的火苗,覆盖了那个少年落脚的地方。 鸣阳的青芒阻击了将要毁灭这个世界的天劫之力,虽然这点小小抵抗对于天劫那样的力量来说几乎微不足道,但那颗破碎的火流星在消逝前终于明白,这个世界里,终究还是有不屈的灵魂,也有不容小觑的力量。 再看天印峰上的那个挥剑少年,渺小的身影在爆炸后依旧在天地间屹立不倒,只是那个身躯已经变成了还冒着火苗的焦炭。即便如此,化作焦炭的尸体,依旧还保持着向天一斩时的骄傲。 …… 一切都已结束,斩天少年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存在,也被焦尸上的火焰一点一点的吞噬。 与此同时,其余三处天界,不周天柱,昆仑灵玉,南海火珊瑚都沦为一片火海,和白首峰一样,整个天空,都已经被天劫之火彻底点燃,草木山川,皆为炼狱,鳞潜羽翔,枯骨无存。 …… “项北,项北?”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一个声音传来,一丝丝游魂被这声声召唤所引,纷纷回归到承载这些散魂的身躯中去。 曲径方舟再次证明了自己虚空的深广,那些散落的游魂,经过漫长的游弋,才终于重新开始聚魂铸魄。月亮门外,浸淫着天颂内灵之力的呼唤,渐渐把项北从曲径方舟之内,重新召回了天阙观的阵封高墙内。 等项北慢慢睁开双眼,看着周围依旧是离开时的高墙,还有守在月亮门外的天颂道长,突然又感觉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地上,然后勉强用手肘支撑起上身,哇哇的狂吐不止。 看着项北痛苦的样子,天颂强忍自己的不适,轻轻抚着少年的肩头,“看样子你是已经去到你想去的地方了。既然能够回来,那就是天……” 天颂话说一半,突然闭口,似乎也是被某种神秘之力击倒,他的面色瞬间变得苍白,额头开始聚集出颗颗汗珠。他把手掌握成拳头,一拳之下,竟然锤入地面,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显然也在对抗着这股压迫之力。 哇~ 天颂最后终究把持不住,一口老血喷到了地上。 一老一少,两个彼此看不顺眼的家伙,如今一起躺倒在了天阙观阵封的月亮门外。 好在天颂带领项北进入曲径方舟时,曾交代下人知会天默。等天默带着月莱和李重光赶到时,发现躺倒在地上的二人,急的直跺脚, “唉,你们这两个倔脾气,难道非要搞成这个样子么?” 天颂醒来时,艰难的撑起身子,想要下床走动,却被还守在一旁的天默阻止,“师兄,你刚刚耗费过多的修行,还是修养几天吧。” 天颂原本想要坚持,奈何身体刚一挪动,顿觉天旋地转,只得再次斜躺下去,心中仍不忘惦记着那个倔强的项北, “我还好,那个孩子怎样了?” 天默赶到二人昏倒在曲径方舟之处,大致就猜到了事情的缘由,虽然他并不敢责备天颂,但还是忍不住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师兄,你曾经教导我们,凡事但当尽力而为,不可逆天而行,你这样枉损数十年道行,只为让项北那孩子入一次曲径方舟,值得么?” 天默不满的语气让天颂略感诧异,毕竟这个小师弟从未在自己这个大师兄面前表达过异议。从小时候带他一起玩耍,到后来按照师父的安排,带他下山执行界守行走的伏魔卫道之责,都没有听过天默的这种不满之词。 “天默,等天劫到来时,如果我们界守还没有找到落丹,那我这几十年道行,也于事无补。” “可是,师兄,你真的从来没有怀疑过我们的判断么?曲径方舟,莫说是需要葬送你数十年道行,方能启动一次。就算是你不在乎那些苦修的道行,能够打开方舟之门,你有把握项北那孩子一定能找到归途么?就是师父那样的大能,不也是有去无回么?” 天默坚持的质疑,惹得天颂有些不快,他一向我行我素,从不会过多考虑别人的感受,脸上开始显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我的确没有把握那孩子能够全身而退,但是如果他不能回来,那去到他想去的地方,不也算是对他那种执着的成全么?再说,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如果他真的是落丹而不自醒,那他死在这里或者死在哪里,有什么分别呢。只要有机会,我们必须要去尝试帮白首界树渡过这千年浩劫。” 不耐烦的天颂并没有心情给天默解释更多,想着项北这孩子也算是向自己正式的拜过师了,就吩咐天默去找鬼医天恩给项北检查一下情况,而自己则推脱疲惫,想要休息。 其实在界灵木召回的这批年轻人中,项北是唯一一个,天颂没有亲手将信物交到他手里的落丹传人,当时天颂只是笃定项胜将军是上古时期的战神转世,因此他锁定的对象,只是项胜将军的后人,以当时的情况,这项胜将军的后人是否尚在人间,日后是否会前来寻根访祖,祭奠将军,天颂也只能听天由命。 不过,项北能劫后余生被天默找回,又身系北梁,大夏和北荒游骑的丝丝缕缕的联系,让天颂不得不想要豪赌项北就是对抗天魔的仙脉遗存,那颗神秘的九州落丹。 从天颂房里退出,天默叹了一口气,这大师兄行事越发的专断了,虽然这也是他一贯的风格,只是想到当下已经迫在眉睫的天劫之期,天印界守必须有大师兄这样的主心骨主事才行。 或许是他身上的担子太过沉重了吧。天默只能这样宽慰自己。 只是天默还要想好,该编个什么理由去请天恩替项北疗伤。项北这次显然是灵魂受创,以天恩的机警,不可能不会怀疑到天颂动用了曲径方舟。而师父离开前曾经交代,曲径方舟,蕴藏着通天之力,是天印界守的不传之密,万万不可让外人知晓,更不允许私自启动。 唉,几位师兄弟其实都能看出二师兄天恩与大师兄天颂心有罅隙,希望看在共御天劫的份上,两位修为最高的天印守界人能同仇敌忾吧。 等项北醒来时,已经是三日后的正午了。他认出自己是又躺到了天恩给他医病的那个房间里。身旁依旧有小白狼守着,只是这白狼似乎也经历了许多故事,一身疲惫的昏睡不醒,身上还隐约带着伤。 对项北来说,曲径方舟里曾经经历的一切,仿佛都是一场噩梦。 醒来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天颂认错。 “师,师父。”项北总觉得这师父二字很难喊出口,不知是因为羞涩,还是为自己的固执而内疚。 天颂却仿佛并不介意,“师徒之礼我想就无需再和你废话了,既然你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从今天开始,就要跟着师父还有李重光一起踏入灵修之途了。对了,李重光他比你先入我门下,而且他的灵修已经进入悟道之境,以后他就是你的师兄了。” “是,徒弟谨遵师命。”项北难得在另一个人面前表现出恭从之意,老老实实的再拜大礼。 “今晚你来找我,我先帮你识灵。”天颂言简意赅。 “什么?又是晚上?”项北有意表现出惊讶之意,其实是想,刚好可以借机提出自己的话题。 天颂一眼识破项北的心思,故意不接他的话茬,继续闭目打座,项北几次想要发问,奈何不敢在天颂面前流露出丝毫不敬,生怕再惹怒这个老头,彻底断了营救苏苏的可能。 于是项北去找了天默。灵考结束后,月莱已经拜了天默为师,项北进门的时候,看到天默正在月莱面前的沙盘上,用手指拼命的划着一个八卦的阴阳图案。 “天默前辈?”项北打了个招呼。 月莱倒是首先迎了上来,“项北哥哥,听说你已经拜了天颂师伯为师,恭喜你呀,以后那个呆子是你师兄,你是我二师兄,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月莱说的呆子,自然指的是剑圣传人李重光。 天默却招呼月莱,“徒弟啊,项北身上有伤,你去厨房搞碗姜汤来给他驱驱寒气。” 月莱和天默师徒相称后,对天默也是恭敬有加,老老实实的去厨房做姜汤去了。项北看着面前油腻的盲眼老道,虽然还穿着一件百衲衣似的破旧长袍,但显然比来时路上干净了许多。 他感激这盲眼老头念及一路相伴时的情谊,支走月莱方便他请教心中的困惑。 “天默师叔,曲径方舟里看到的可是幻象?” 天默从项北的语气中听出了急促不安,并未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那你在里面看到了什么?” 项北想了想,那山崩地裂的一幕又出现在他的眼前,让他禁不住后背发凉,“天劫,我看到了天劫。”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41章 两世为人(下) 听项北描述了自己在曲径方舟里看到的一切后,天默沉吟了许久,一言不发。 项北等到最后,看他还没有开口的意思,只能问道, “天默师叔,苏苏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看着她身陷险境袖手旁观。可是天颂师父的意思,如果我出手相救,必会导致方舟之内的结果,害的苏苏,甚至昭瑾郡主都死于非命。甚至会导致最后的白首流火。我已经答应天颂师父,必会遵守约定,安心与他修行。可是,天默师叔,你能否告诉我,方舟之内的一切,到底是幻想还是预言,我们要阻止的天劫,真的会发生么?” 天默想起一路北行之险。苏苏那个坚定的姑娘虽然屡次被自己逗弄生气,却又执着的想要送项北来白首,当时他就感慨命运的安排,造化弄人。 正是因为看到太多的人间悲欢,他才会摆出一副玩世不恭,得过且过的态度,让旅途变得轻松许多,珍惜眼下,是他这一生修行的心得,人生就是这样,不知生从何来,亦不知归途何往,如果再能比常人多看到一些,看的更长远一些,那承受的痛苦,必定要比普通人更多一些。 天默正色道, “项北,如今我该称你一声师侄了,按照天颂师兄的安排,你们这几个留下的年轻人,虽然按照规矩拜了师父,但传授本领,抵御天劫的宿命,却是一致的。也就是说你们几人都是徒弟,我们几人都是师父,虽然月莱重点研习我的卜术,将来你也要从我这学些卜筮之术。既然你已经算是我们天印界守的人,那就可以把我知道的曲径方舟讲给你听。” 项北一言不发,天默就接着讲道, “我们的这个世界到底是从何而来,未来又会发生什么,我们这些局中人是无法预测和掌握的,或者说,我们所经历的一切,从一开始就是命中注定的。” 这句话刚好被从门口进来的月莱听到,她把手上端来的姜汤递给听的入神的项北,插嘴问道,“师父,有一个问题我一直都想不通,如果宿命无可更改,为何我们还要去研习占卜之术。可是,如果占卜能够帮我们趋利避害,为何连精通卜术的那些高人,也大都落得个悲戚的下场。” 月莱指的,自然是精于占卜的狸族大长老,传说他的卜术已经可以通达古今,最后却随着整个青丘一同灰飞烟灭。 天默的思路被月莱打断,却并没有转移话题,而是一摆手让月莱在自己的身边坐下。“你先耐心听师父讲完曲径方舟的内情,有些问题很难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清楚。” 天默对曲径方舟的理解,果然也与解答月莱的疑问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曲径方舟,无人说得清它到底是什么,其实有机会能进入方舟的人少之又少,因为那道看似不起眼的月亮小门,上面的封禁之力远非一般的修行之力可以启动的。 “那就是说,只有天颂师伯才能开启?”月莱忍不住又插嘴问道。 天默点了点头,“我们师兄弟几人中,天颂师兄的修为和悟性已经远在其余众人之上。”说到这里,天默空洞的眼窝内似乎隐约有流彩涌动,他对天颂的崇拜远非普通的师兄弟间的艳羡。 但即使如此,只怕天颂这一次启动曲径方舟,耗费了数十年的修行荡然无存,他当年力斩沙魈时,都不曾受到如此重的内伤。 曲径方舟,里面蕴含着自上古时期遗落人间的秘密。据说它可以直接把人送到任何需要去的地方。至于去到的地方是哪里,却没有更多的讯息,因为能去的人很少,能回来的人呢,就更是凤毛麟角了。 “那就是说,苏苏一定会死,天劫一定会发生,而我们,只是在为了迎接这一刻的到来,多做些无意义的挣扎而已?”这个想法让项北有些绝望,手中捧着的姜汤也忘了送到嘴边。 天默倒是不为所动,而是继续用平缓的语气,提到了月莱的那个疑问, “如果一切都无可改变,那占卜之术又从何而来,发明卜术的大能,又为何感天地造化之功,创立这一门洞悉天地的神术?” 天默无视月莱的惊讶,从项北的手中夺过汤碗,把一碗热乎乎的姜汤一口气灌下,然后吧唧吧唧嘴,用袖口把嘴角的残羹擦去,陶醉的发出一声“哈~” 月莱不满的嘟起小嘴,“你不是说这是让我给项北哥哥暖暖身子的么?” 虽然她早就领略过天默有时行事的无耻之举,但还是埋怨当时太虚玄境中的那个白胡子老头怎么就给自己安排了这么一个不靠谱的师父。 天默假装没有听到月莱的抱怨,更无耻的加了句,“嗯,徒儿,下次煮姜汤的时候,糖要少放些,上了年纪之人,太甜的东西吃起来有点齁得慌。” 月莱无语,好在天默赶紧接着话题,轻描淡写的说出了令项北和月莱都倍感惊讶的东西。 “世人都觉得占卜之术就是为了趋利避害,甚至逆天改命之术,甚至有人从一开始就想着靠研习卜术,为自己赚取金钱和运气。其实这占卜之术到底是什么,至少我们这些存世之人,没有能说的清楚的。不过,我可以把对卜术的理解,和你们一起聊聊。” 天默难得言辞谦虚一些,可见这占卜之术在他的心目中,也的确是分量极重。按照他的讲述,卜术,不是为了预测未来会发生什么,而是为了能让当下做出更顺应天意的选择。 或许,我们这个世界,并非是唯一的世界。 至少给世人留下占卜之术的那个大能,摆脱了这个世界的囹圄。据传,现世的占卜之心术和占卜之法门都源于上古之时的神话人物,伏宗,没人知道伏宗从何而来,也不知他归途何往,甚至连他存在过的证明,也仅仅是人们的口口相传,但他给世人留下了占卜之术,号称鸿蒙箴言。可惜,这箴言因为太过晦涩难悟,一直都未能被大家认知。 到了文武之期,天降奇才,名号文宗,困顿之中得天赐机缘,勘误流传下来的残魄的箴言孤本,并加以开解,为后人留下了开宗明义的八卦要术。 “月莱,我要传与你的占卜之术,就是我研习的八卦要术。”天默特地向一旁的月莱强调了一番。 我们这个世界,天行有常,我们都只是被这个世界安排好的存在。也就是说,我们不能尝试去挑战这个世界的运行,但我们的每一个选择都是因,都会让我们进入这个世界的果。因果相承相继,那不同的果,或许应该就称为不同的世界了。 天默的话晦涩难懂,让身旁的两个年轻人都困惑许久,项北字斟句酌的又回味了几遍,紧皱着眉头, “如果是这样,天默师叔,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我们的这样的世界有很多很多,因为我们的选择不同,那就会进入到不同的世界之中?所以,曲径方舟带我去到的地方,既不是幻觉,也不是我们当下的这个世界,只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一种可能?” 天默颔首捻须,这次倒不是他以往那样,想用几根稀稀落落的山羊胡来摆出一副高深的样子,而是终于理解了大师兄天颂对项北这个孩子的执念为何如此之深。 刚刚说的这些话,是他研习了一辈子的卜术,并且觊觎过一些世人无法看到的越界视角,才隐隐悟得的一些心得,他甚至怀疑,自己那费尽周章的描述能不能把心中那种虚幻的感悟描述清楚,但项北这孩子,一句总结,反而让他感到醍醐灌顶般的畅快。 占卜,只是为了看到更多选择,所谓的选择,就像是一只只无形的方舟,将会把每一个做出选择的人送往不同的出口。 每一只方舟,都是命运的一部分而已。承载方舟之行的,不是舟上的乘客,而是根本无法参悟的命运之海。 月莱也若有所思,那张五官精致的面庞隐约流露出凝重的神情,只是眉目间的妖媚,因为这丝凝重,而变得更加魅惑了。 “难怪我们狸族天生的预感之术,只对那些和我们命运纠葛的人有用,或许是因为只有我们才是在同一只方舟之上的乘客吧。” 虽然直到最后,天默也无法说清,这曲径方舟的身世之谜。项北也没有办法确认,在方舟内看到的苏苏、昭瑾殒命,天劫毁天灭地之景到底是否可以避免,但至少不用再怀疑,那些是天颂有意制造的幻境,好逼迫自己留下来修行。 想到天颂不惜耗尽多年修行,只为让自己印证自己的固执可能适得其反,把苏苏,甚至这个世界陷于灭顶之灾。项北对这个古怪甚至有些暴躁的师父心生感激。 看来,选择很重要,但有一点却更重要,那就是不管自己是不是天颂期待的九州落丹,没有足够的实力,那在强敌面前,就无法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存在。 至少,在下次面对脱脱营中的那个上师时,项北不想再感受到那种无力反抗时的绝望了。 天默终于回答了项北最关心的那个问题,“孩子,苏苏是个好孩子,我和你一样,不想她有事,虽然命运的安排我们无法左右,但至少我看苏苏不是一个短命之人。” 天默并没有把话说满,但也足够让项北宽慰了。如此看来,至少目前项北所在的这个世界,不仅自己还活着,白首也还没有流火,苏苏和昭瑾,也在她们各自的方舟上,随波逐流。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天色已经渐晚,项北甚至有些期待夜晚快些来临,天颂给自己安排的灵修之路,能够尽快开始。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42章 界守尊冢 没想到这一次的夜修,并不只是天颂自己的安排,等项北趁着月色赶到天王殿前的广场上时,其他几位界守长老也都在等候了。 几位新收的天印界守门人也各自守着自己的师父,一脸庄重之色。 看到项北出现,小和尚释空从天恩身后探出头来,“项北哥哥,你终于来了,我还担心你也走了呢。” 释空经过天恩的许可,亲自护送上官策下山,看着上官离开时那失落孤单的背影,小光头心中也跟着难受了一阵。 天恩眼神制止释空继续和项北搭话。项北也心中有数,没有搭腔,而是当众给天颂恭恭敬敬的深施一礼,“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一向给众人留下叛逆不羁印象的项北,竟然突然对天颂如此恭敬,除了天默和月莱,其他人都流露出了惊讶之色。 天恩忍不住在一旁戏谑一句,“没想到,你这家伙竟然也有开窍的这一天?” 天颂干咳了几声,“既然你们年轻一代都已加入天印界守,以后就要各自恪守师徒本分,各位长老都是你们的师父,兼有管教传技之责。项北,你既然喊我师父,我就是你的首任教习,日后你的长进得失,我都要负督教之首责。当然,若有力所不及,也可以报我天印首座的名号。” 这最后一句显然有背后给项北撑腰的意思。一旁的天恩顿觉尴尬。的确,他刚才有意挖苦项北的时候,这位天印二当家就已经在暗自盘算,如何教训教训这个师侄,好让他认识到当初与自己对抗的忤逆之罪。 天颂接着又是一阵猛咳,顿时胀的脸上通红。碍于同门之情,天恩忍不住关心的问道,“以师兄的修为,怎会身体不适,不如让我给师兄把把脉象。” 天颂摆手制止,“我无碍,正事要紧。” 但是,显然天颂坚持的有些辛苦,他只得示意接下来的仪式,交给天恩主持。 天恩领命,上前一步,告诉年轻的新人,今晚,就是他们正式拜入天印界守的一刻,他们将会接触到一个全新的世界,并开始进入界守角色的修行。 除了项北,其他人当时接受界灵木时,天颂已经给他们大致讲过界守之责的意义,那即是责任也是一种荣光,又可以说是一种修行甚至登仙的捷径。在众人期盼的眼神中,天恩带队,带领大家去一睹天印那些不为外人所知的真正的存在。 天印界守,曾经是一支撼动天下的力量。天恩一边介绍,一边带着众人进入天王殿。项北回想起,这是天颂所说的天印界守始祖,再看大殿正中那尊凶神恶煞一般的塑像时,竟然从他那张五官扭曲的面容上,看出了一丝悲天悯人的忧戚之意。 长老们带领各自的徒弟依次认真祭拜过界守始祖像,天恩交代,“此殿,是我天印界守一脉最重要的供奉,若非需要,平日不可擅入。” 众人听得认真,脸上无不流露出肃穆之色。 交代完毕,天恩又带着众人绕过神像,大家这才发现,神像身后,竟然是一道不易察觉的暗门。 穿过暗门而出,眼前又出现一道窄小的石梯,台阶由青石铺设,条石窄小,仅容落下一脚,而梯阶陡峭,几乎五、六阶的石台,高度就已经快到人的面门。虽然此处看不出什么法门禁术,单是石阶之险,就已经让这些年轻的界守们攀爬的十分吃力。 三十多阶的石台,就把众人引上了一座山包,年轻人开始呼呼直喘,反而是那些年迈的长老们,脚步从容,如履平地。看来灵修之途,不仅是奇术的研习,也是对肉身的升华。 小山的峰顶,被削出一个平台,中间青砖铺就的小路,一直把众人引到翠柏掩映的一座石屋,石屋并不高大,隐约在翠柏间浮现出弧形的屋顶,如果不是尺寸不对,看起来就像是一座掩映在翠柏间的荒冢孤坟。 “这里,是我们历代界守的供奉……”天恩的语气变得沉重起来,寥寥数言,就有些不能自己,其他几个长老,也站在石屋门前一字排开,垂手注目行礼,年轻一辈心中虽有困惑,但天恩无言,大家也只能有样学样的跟在各自师父身后,垂手而立。 项北在江湖行走数年,见识较广,看着石屋的形制,心中大致有些眉目,尤其是石屋两旁,各有一只造型诡异的石兽,项北认的出来,那是两只镇墓兽。 一阵压抑的沉默之后,天颂和天恩二人,各自默默的走到石屋的两旁,面对两只镇墓兽站定。 释空此时忍不住好奇,偷偷问身边的项北, “项北哥哥,你猜这石屋是干啥的?这石头雕的又是个啥东西,咋还有两个脑袋,我咋没见过呢?” 项北压低了声音,“释空,别乱说,小心你师父听到了又要惩罚你。那不是两个脑袋,而是双面。你可知人生在世,无外乎悲喜两面。至于这石屋么,我猜……” 项北想了想,反问释空,“你既然在查兰寺出家修行,可曾去过寺后的塔林?” 释空不禁惊呼一声,“塔林?” 查兰寺坐落在中土樊净山,历史久远,信徒众多。寺院后山的清净之处,就是查兰寺禁地,十里塔林,每座黛色的青塔之下,都安息着一位得道的高僧。 释空想起,自己曾经因为偷跑入塔林玩耍,而被方丈重重责罚过,那面前这石屋,该葬着一位多么显赫的人物啊。 天默冲着释空和项北连连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再出声。此时,天颂和天恩各自向着面前的石兽伸出了手臂,还没有看清他们到底扳动了石兽身上的什么机关,只听咔哒咔哒两声,随即石屋正面原本密不透风的围墙,轰隆隆的向两边撤去,中间裂开了一个只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众人就在天颂的带领下鱼贯而入,石屋内的昏暗顿时让人眼前发晕,等双眼渐渐适应了石屋之内的昏暗后,大家这才看清,原来密不透风的石屋之内,并非漆黑一片,石屋正中的石台上,有一座栩栩如生的人鱼雕像,这雕像两人多高,人首鱼尾,一身细密的黑鳞,如乌金一样看似坚不可摧,人鱼的耳后有鳃,嘴巴微张,似乎还在偷偷的呼吸。 这人鱼的双掌各有六指,因为手掌冲天摊开,可以看到指间有蹼相连,而石屋里的光亮,就来自于人鱼指尖的数颗豆粒大小的火焰。 释空带着疑惑的眼神看了看项北,因为石屋之内,除了石台上这尊人鱼雕像,四下空空如也,并没有想象中的棺椁,甚至连灵牌都没有。 项北也有些困惑,莫非自己的判断有误? 天恩接着向众人讲解,此时,他的声音开始变得压抑,但即便如此,四周石壁上传来的回音,还是让他的声音字字句句都烙在众人的心上。 “这只千年鬼鲛,成精后在南海为祸,甚至把他的鬼穴都安在了火珊瑚之内,南海界守们竟然力战受挫不敌,最后还是请到我们的先师前去相助,才终将其收服。” 昏暗的灯火让天恩无法看到众人的表情,但能够听到众人口中传出一阵惊诧的赞叹。提起师父,天恩的心中充满自豪,忍不住有些忘形的说道, “你们可知,天下四界,唯我们白首为尊。从你们师祖,到我们天颂师兄,都是当世修行中的翘楚,你们既然如今师承白首天印界守,记住这守护天下之责,尽在我们这一脉肩上担当。” 天颂虽然也十分高傲,但也许正是如此,看着天恩在这些晚辈面前的张狂,不喜反愠,不过他还是给天恩留了些面子,只是打断天恩说, “此处,为我历代天印界守的供奉,你们当心存敬畏。”说着,他信手拈来,摊开的掌心登时放出一股柔和的亮光。 项北就跟在天颂身后,被这突如其来的亮光晃得一时睁不开眼睛,众人先前被天恩的讲述惊叹,如今又被天颂这一记圣光感召,心中莫名的燃起悲壮的感觉,因为此时众人才看明白,原来石室四周直至穹顶,皆是由光滑的石碑所覆,而乌亮的石壁上,秘密麻麻的刻着无数个名字。 项北忍不住凑到近前,挨个认真的查看那些代表着一条条生命的名字。他回想起做杀手时,那些一个个倒在自己剑下的尸体,曾经他们也都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但一剑之下,他们最多,也只是留下这样的一个名字而已。 甚至,有的尸体,连一个名字都不曾留下。 一直跟在众人身后,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唐千手,突然忍不住好奇,上前看了看石屋中央石台上的那条鬼鲛。 一旁的月莱问他,“怎么?你对这鬼鲛感兴趣吗?” 唐千手眼神始终停留在鬼鲛身上,要不是被身旁的师父天赐盯得够紧,他都想要去鬼鲛身上揭下一块鳞片看看。 月莱问他的时候,唐千手连头都没扭一下,只是下意识的嘟囔了一句,“传说我们巴蜀之地的王侯,墓中就曾有过这鬼鲛人油灯,号称千年不灭,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传说,没想到,这世上竟然真的有这样的存在……” 他又朝前靠了靠,还偷偷提鼻嗅了嗅,这鬼鲛之焰果然是连一点点人间烟火气息都没有。 天颂冲着石屋之内的众人说道, “此屋是我们白首界树的尊讳冢,为履界守之责,不管是出世登仙,还是守界而殒,都无需在意我们这一世的皮囊,更无需著书立说。原本我们也有丹青传承,却不想,因此招致一场天下焚书的灾祸。” 天颂转身又对项北交代,“徒儿,当年机缘未至,我没有办法亲自把界灵木交到你手里,但此时希望你能明白为师的一番苦心。” 项北点头称是,心中默念天颂的恩情。 石屋之内,众人对界守的身份又多了一层感悟。但是项北却又心生好奇,他已经把那些刻在石壁上的名字挨个一直看到最后,却没有找到自己师祖的名讳。无论是自己高傲的师父天颂,还是那个自以为是的天恩,一提起这位神秘的师祖,都难掩傲娇的神情,但是每当项北想要打听这位师祖时,他们又都讳莫如深。天默师叔说过,师祖是进入曲径方舟后一去不返的,莫非因为如此,就没有资格进入这界守尊讳冢么?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43章 天机渡仙 原本以为拜过了界守初祖,又祭拜了尊讳石冢,就算是完成入门仪式了,哪知从石屋讳冢出来后,还有更震撼的安排等着大家。 重新聚在石冢前的小广场上,天颂授意后,天恩清了清嗓子,然后一脸严肃的提醒大家,“接下来,你们所要经历的,将是只在传说中的存在,也是我们界守存在的意义,白首界树。” 周围瞬间寂静无声,就连原本若有若无的山风,隐约可闻的虫鸣,刹那间全都消失不见。项北特意扫了一眼两旁的松柏,发现它们确实已经静止如同泥雕石塑般,纹丝不动,这让他不禁愕然,界树果真如天默所说的那样,具有镇守天地之灵?只是一提它的名字,四下里那些看似无拘无束的灵魂全都噤若寒蝉。 月莱忍不住小声问师父天默,“师父,你不是说界树在白首峰上么?天印峰这里距离白首峰还远着呢。” 天默吓得赶紧示意月莱噤声,因为天恩接下来将要说的,是历代界守以血肉,甚至生命守护的最高的机密。 果然,天恩接下来的话,震撼到了每一个新入门人的心灵, “你们将要见到的存在,白首界树,她是连通此界与彼界的通途,许多修行之人,穷尽一生,只为一睹界树的真容,时值界树的千年浩劫,她会为我们打开天梯,因为,我们将要与她一起渡这千年之劫。” 天颂一脸凝重的接过话头,对着长老们交代,“众位师弟,师父曾经告诫我们,天机封路,渡仙断桥一直都是我们历代界守守护的最高机密,但是十年前,我和天恩师弟巡视中就已经发现,天机路已经重开。这就是为何我多次云游寻访落丹,因为界树为我们打开这条通道,也就意味着,天劫将至。由于事关重大,我和天恩约定,将此机密一直保守到寻回落丹。今天,就是我们一同穿过这条通天之路,去拜会我们的界树天尊。” 这下,不只是新人们了,就连天默这些老一代界守都为之一震,界树于他们来说,一直也只是传说中的存在,师父曾给他们讲过许多有关界树的传说,但连师父自己,也只是按照口口相传的那些,把界树介绍给大家的。 白首山群峰中,最高的就是那座通达天地的白首峰。白首峰常年被悬浮在山腰的流云遮蔽,难睹真容。据说峰顶不止是座通天塔,更有通往异界的门路。 这界树就是白首峰上一株不死不灭的万古仙树,她吞纳天地间的灵气,驻灵而生,而她所在的地方,正是此彼两界交汇的地点。 只是这不死不灭,是不合我们这个世界的规则的。因此,横跨两界的界树,在我们这边世界里灵根不死,代价却是以千年之期轮回,千年期至,老树枯死,新树萌芽,新老交替之时,就是两界动荡的时候。 届时,异界有不少心存僭越之心的恐怖力量,将会突破两界的壁垒,意图吞噬这个世界。 “那就是师父说的天魔转世吧。”月莱问天默,天默却摇了摇头,关于天魔,见过他的那些人没有活下来的,只是相传,天魔也是不生不灭,和界树一样,都具备转世重生的力量,不过创世天帝早就有所提防,留下了克制天魔的落丹,这落丹会随着那些守护界树渡劫的界守们一同出现。 说着,天默有意无意的把脸扭向一旁的项北,虽然他那双黑洞洞的眼窝并没有眼珠,月莱却不由自主的顺着他的面目所指,看到项北, “项北哥哥,天颂师伯认定你就是这一世的落丹啊。好想看看你真正的本事。” 项北苦笑一声,“月莱妹子莫要取笑了,大家都知道这落丹和天魔只是一个传说,我连释空兄弟的灵武身躯都没有,恐怕连保护身边的朋友都力所不及。” “哦?你还在替苏苏姐姐担心么?既然师父师伯都说她不会有事,你且放宽心吧。真想有机会看看这个苏苏姐姐长什么样,真羡慕她能有你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朋友。” 月莱嘴上这么说着,略带幽怨的瞪了一眼天颂身旁的另一个弟子,那个沉默寡言的剑圣李重光。李重光原本专心的听着天颂给大家讲的界树的故事,突然感到如芒在背,下意识的扭头看向月莱。 “哼!”李重光莫名其妙的收获了那个身材娇小的狸女一个白眼。 天颂并不在意身边这些年轻人之间的小动作,他只是自顾的继续讲述那些令他心怀敬畏的存在。 白首峰方圆十里,再无其他存在,只有一片无根净水汇聚出来的十里瀚海。瀚海的无根净水至纯至净,水中,鱼虾不生,水面,不载一物。 “瀚海之上,什么都漂不起来?”月莱不禁又啧啧称奇,“难怪无人能见识界树的尊容。” 这次天颂倒是没有介意月莱的插嘴,而是点了点头,“对,这十里瀚海,是无法借助任何舟船通过的。” 但是造化安排,界树渡劫留有一线生机,那就是天印界守的守护。 天印峰是距离白首峰最近的一座山峰,天印峰上暗藏着一条能够直通白首峰的暗道,那就是天机路,这天机路非人间的通路,纵是身负修行的灵修高手,若没有机缘,也难以通过。 即使天机路开,这唯一的通途之上,还有一座充满玄机的渡仙桥。 “师弟们,你们可曾参透,师父所说的,天机路上无天机,渡仙桥上不渡仙?”天颂问其他几位界守长老,却不出意外的没有任何回应。 “也好,天恩,今天我就一起去解开这其中的奥妙吧。” 这趟直通界树的天机之路,想必让这些见多识广的界守长老们也充满期待吧 等众人跟着天颂和天恩来到天机路的入口时,才明白为何两位当家想着要保守这天机路的秘密了,因为这天机路本身天生就是一个秘密。 石屋讳冢的后面,是一面绝壁悬崖,从这里就能直眺远处的那座通天塔般的白首峰。眼看着天颂已经走到了悬崖的边上还没有停步的意思,跟在后面的李重光不禁轻声提醒,“师父……” 天颂停了一下,扭头对身后的众人说道,“这,就是天机路。” 随即,一脚向着身下看不到底的悬崖迈了出去。除了天恩,众人皆是一惊,未及阻拦,却已经看到眼前那不可思议的一幕,天颂一脚踏空后,并没有向下坠落,而是身形悬在了半空之中。 天默眉宇间的渡灵眼悄然而开,他看到了天颂脚下,有灵元涌动,只是这肉眼不见的灵元,竟能汇聚成一道透明的实体,也就是说,在天颂的脚下,正横亘着一条透明的小路,天默从身上掏出一把朱砂,向天颂的脚下撒去。 “噗”的一声,一道窄小的红色小道,就在红色朱砂的覆盖下,凭空显现了出来。 这就是天机路! 释空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哇,这条路这么窄?”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如果不是这一把朱砂,透明的天机路根本无迹可寻,再加上这只有三尺来宽的小路下面,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掉下去就会粉身碎骨。 “你们跟着我。”天颂冲着李重光和项北吩咐,二人没有迟疑,紧跟在天颂的身后,迈步踏上了仿佛不存在的天机路。 其他众人也就不再说些什么,各自跟紧师父,依次迈步走到了空中。 天机路上偶尔有阵阵的雾气飘过。项北忍不住向着四下环顾,顿时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深谷,头顶有望不到边的云雾,还有隐没在云层中,用混沌之光照亮整个世界的三足金乌,一行人看起来像是正在腾云驾雾的仙人,却又在这无比广阔的天地间显得如此的渺小。 项北的心中渐渐涤荡了种种杂念,却又被一种慷慨激昂的浩然之气紧紧包裹。他的呼吸变得深沉而平静,呼吸着浸润纯净灵元的空气,感受这个世界看似亘古不变,你我又皆是微不足道的过客,但莫名生出一种豪情,如果有必要,我愿倾尽所有,守护世界的这份美好。 其余众人也都和项北这般,心中感慨万千。这段在天印峰上的生活,给他们打开了一扇又一扇窗口,让他们看到了一个越来越广阔的世界,显然,那个在前面等着众人的存在,将是这一路奇山胜景终极的存在。 一段长长的沉寂行程后,天颂传话给大家,“下面就是十里瀚海。” 大家立刻低头环顾,顿感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十里瀚海,果然是一片一尘不染的无根净水,整个水面光滑如镜,令人感觉不到净水瀚海的存在,却又能够看到瀚海倒映出的整个天空,俯视之下,让众人感觉到脚下是另一个天空。 头上脚下都是无边无际的天空,那我们这些人到底生活在哪里? 天默忍不住提醒身后恍惚的月莱,“小心,不要看多了,瀚海不载万物,却能吸纳灵元,看多了,小心你的灵魂也被它吸引了去。” 月莱这才缓过神来,看看天默并非开玩笑的样子,赶紧拢住心神,再看其余众人,也都绷紧了一副小心翼翼的神情,最后索性不再低头,两眼直勾勾的跟着前面的脖颈。 也不知走了多久,最后的天默突然喊了一声,“大师兄,这里就应该是渡仙桥了。” 这下,整个队伍停了下来,天颂有些困惑,“天默,你可确信?为何我看到的还是那条天机通途?” “大师兄,天机路上无天机,渡仙桥上不渡仙。” “是啊,这句话我并未参透,只是既然已经找到这天机路,也就顺势而为,前来探查一番。” “可是,我看这天机路已经到此为止了。” 说着,天默绕过众人,来到天颂面前,又是一把朱砂撒过,那赤红如血的朱砂,竟然没有丝毫的停留,在天颂的面前径直的下坠,很快飘散不见。 天默的渡灵眼,识灵之术在其余长老之上,天颂这才明白,那条在自己眼中看不出异常的天机路,到此时已经又有异样了。 渡仙桥上不渡仙,难道是因为天颂的修行已经进入了登仙之境,要不,也不至于竟然看不出渡仙桥的不同。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44章 灵犀一指 眼下的困境让一路带领大家的天颂面色变得难看起来。不可否认,一睹界树的真容也是这位心高气傲的天印界守大长老的心愿。但在众人面前,他差点因为不识天机路的虚实而坠下万丈深渊,这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师父,您别着急。” 看他脸色不对,一旁的李重光想要上前搀扶一把。却被天颂一把推开,“我没事!”又冲着身后的天默大喊,“天默?”天颂语气中透露着焦虑,甚至质疑天默的声音都带着怒气,其他长老也都不敢言语。 天默战战兢兢的答复,“大师兄,其实我也看不太明白,只是到了此处,总觉得心生寒意,而这天机路在此处,就和之前我们走过的地方,大不相同。” 天默的感应之力在众位长老中力拔头筹,如果他说感觉不对,那其他人也只能听从,只是这种灵感来去无踪,并非天默可以自由把控的。 而且,当年天默那一双眼睛,也正是为了能修出这种感应之力而失去的。 早年,年轻气盛的天默习得了师父传授的八卦要术,顿时痴迷于洞悉天地奥秘的那种酣畅之感,日间演天地阴晴,鸟兽踪迹,夜间演星辰轮转,气运更迭。 眼看着他的痴迷越来越深,师父看出,他这是已经走火入魔了,因此,在天默索要更加玄妙的鸿蒙箴言孤本时,师父忍不住告诫他, “八卦要术,原本就不是为了让人突破界制,窥得天机的。人的好奇与探究之心,终究是一把双刃剑,或许能帮助众生趋利避害,但祸福相依的道理,无需我再多言,有时你眼下一个短视的善举,能招致无穷的恶果,也未可知。” “所以,弟子才肯求师傅传我鸿蒙箴言的孤本,因为八卦要术还有许多未明之处。” “无知!”师父一向仁慈的脸上,因为天默的这句话,生出一层怒意, “天默,你已走火入魔了。你可知,对八卦要术的不明,不是因为要术的不足,而是你尚不能参悟八卦中的要义。你竟然不反思自己的不足,却隔屋撺椽的妄图窥探孤本,要知道,那只会让你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看着跪拜的天默仍然心有不甘,师父长叹一声,“也罢,把你骄纵成如今这副模样,也怪为师当初的纵容。我欣赏你卜筮的天分,的确在众位师兄弟中天赋最高,不想却令你狂放到不知天高地厚。想看孤本也并非不可,那你就要先找到灵犀一指。因为,只有这灵犀一指才能打开箴言孤本。” “弟子领命。”天默一心只记挂着鸿蒙孤本,哪还有心思去细品这灵犀一指到底是何存在。只是认真的记下了师父给他讲述的有关灵犀一指的传说。 灵犀一指的神秘,不亚于鸿蒙孤本。 因为在鸿蒙孤本中记载的神术过于强悍,能勘破生死,洞悉万物,可以说是为这个世间的立约,又是高于这个世界的存在。因此,孤本并非一般的书卷宝典,而是外表平淡无奇的一块石碑。 只有天帝另传世间的神术,灵犀一指,才能像翻书一样的翻开石碑。 这灵犀一指是当年天帝留给人类始祖的一项凭证。创世时,混沌初开,天地间还充斥着萧杀污浊的瘴气,平原上又横行无忌着魑魅魍魉,山岗里隐藏着毒虫猛兽,天帝曾三次铸灵为人,皆不能存。 最后,天帝再铸人形时,索性把自己的一丝仙灵从指间注入了这个人类始祖。虽然这位始祖依旧心智初开,羸弱不堪,在创世天地间的大夜弥天中,战战兢兢的苟活,但是靠着这灵犀一指的神力,他提前预知危险,躲避杀戮,也能信手拈来的集粮果腹,这灵犀一指的仙灵保着人类艰难生存,直至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 “那这灵犀一指到底是什么?我该怎么去寻找啊?”天默耐着性子听完师父的介绍,感到这灵犀一指过于缥缈,想要去寻访却又无从下手。 “没有人知道灵犀一指到底是什么。”师父的说法让天默心中一沉,“不过,却也并非无迹可寻。这灵犀一指不仅用来打开鸿蒙箴言,与之相伴相生的,就是预知未来的能力。当年文帝为暴君所困,暴君又听信谗言,屠戮了文帝的长子,制成肉糜。文帝泣血食糜,突然顿悟,这才得开箴言,演八卦要术,并为天下除去了暴君。” “也就是说……”天默若有所思。 师父接着应道,“是的,也就是说这灵犀一指,会在当世最具感应之力的人身上出现。” “难道,这世上,推演卦象,占卜未知之能,还有能超越师父的?” 直到此时,师父的面色才稍稍缓和一些,“当然,天默,你演卦的能力就已经在师父之上了。只是,记得,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如果你一定要打开鸿蒙孤本,首先就要找到这位当世预知之能最高的人。” 除此之外,师父再也没有更多有关灵犀一指的信息。不过,天默仍旧信心满满的开始天下行走,想要去访得当世占卜之术的第一人。 寒来暑往,天默用双脚丈量了千山万水,遍访天下可以行卦占卜的能人异士,但让他失望的是,除了那些靠着卜术欺世盗名,妖言惑众的行骗之人,即使许多名震一方的卜术大家,在天默的拜访中,不是避而不见,就是力不能及,纷纷败下阵来。 在一次次的比试中,天默的自信越来越盛,心中的失落也越来越大,师父说的天外有天不过是压制自己的借口,以自己推演八卦之术的能力,只怕世间难逢对手,或许那传说中的灵犀一指,也不过是为了掩盖鸿蒙箴言秘密的烟雾。 “等访完这最后一位溯时先知,就回去找师父说理去。我已遍访天下能开卦行卜之人,或许灵犀一指只是一个传说,务必让我得见鸿蒙箴言。” 这位溯时先知隐居于东海流坡山,早年靠着卜出大东海潮成名。那一场灾祸袭来时,浪高百尺,东海一带潮涌没堤数百里,幸得溯时先生提前开卦感知,得益于他的警示,无数百姓的性命得以保全。但自此之后,溯时先知便隐居流坡山,世间再难觅得其踪迹。 不过这一切对于天默来说,不足为惧,他一路晓行夜宿,短短数日,便在流坡山的山谷里找到了一个独户小院。小院一圈毛竹篱笆,院外鸡犬羊豕,菜畦鱼塘,一副闲适的田园之风,院内青砖茅顶,收拾的干净利落,想必主人也是一个颇得清净之乐的山野村夫。 天默到来时,茅舍主人,一个红光满面的黄发老翁,正坐在院中的石桌的石桌前,品茗摇扇,怡然自得的沐浴着山风微拂。 天默上前深施一礼,“老丈,山路难行,可否讨碗水喝。” 老翁咧嘴一笑,“你不正是来找我的么?乡野草茶,你要是不嫌弃,这里早就给你备着了。” 一声寒暄,两人都知对方是行卦占卜的高手,于是心照不宣的相视而笑,天默从老翁手中接过已经斟满清茶的杯盏,一饮而尽。 “老丈既知我为何而来,还望不吝赐教。” 溯时老人却连连摆手,“不忙,不忙,我这儿常年难得见到一个访客,不如先陪老汉唠唠嗑。” 天默心中不爽,这溯时老人真是无聊,自己躲到这深山老林,不就是为躲开尘世的纷扰,为何见到自己,还成了话痨了。 “我年轻时,管不住自己的嘴,险遭天谴。后来幸得高人指点,这才逼着自己躲进这深山老林,也算是落得个善终了。” “什么?当年您能卜出天机造化的大东海潮,您不就是绝世高人么?怎么还需要别的高人指点?”溯时老人讲起当年往事,天默未免有点意外。 “我们这些行卜占卦之人,毕竟是或多或少窥得天机的。每个开卦之人都应该知道,泄露天机,就应该承担泄露天机的果业。当年我年轻气盛,曾想着若以我一人之命,换回成百上千的百姓之命,倒也不失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那后来呢?”天默好奇。 “后来自然是那高人指点,让我从此封口不言,避世苟活,才得以今日与你相见。” “先生既然封口续命,为何今日还愿意见我?那位高人又是何人?想必他的卜术也是天下一绝吧。”天默知道,这溯时老人并非耸人听闻,今日这一番谈话,只怕对溯时老人来说是有害无利的。 溯时老人一声苦笑,“高人自然是高人,他指教我苟活于世,你可知,这是他让我偿还更大的果业。” 天默没想到还有比送命更大的果业,溯时老人看出他脸上的疑虑,就继续给这位心高气傲的后生解释其中的缘由…… 夕阳西斜的小院,清风徐来的山谷,四周鸡啼犬吠,鸟语虫鸣,天默这才得知大东海潮背后的故事。 行卜之人,不能占卜自身的运势,不得透露卜出的天机,否则就会招致灾祸。而大部分行卜之人难免破忌,因此往往不得善终。这位溯时先知,当年让无数百姓逃过了大东海潮的天灾,原本是打好棺椁,等着天谴降临的,但却在第三天晚上,来了一个批头散发的乞丐。 乞丐告诉溯时,他的天谴不是横死,反而是存活。因为上天要他亲眼看到因为泄露天机的举动,会招致什么样的灾祸。 果然,三年之内,靠海吃海的东海沿岸百姓,打空了东海一带的海鱼水产,然后又遭遇天灾,原本丰沃的土地颗粒无收。最后一场大瘟,十户九空。大东海岸,险成不毛之地。 如果,有另一种可能,大东海潮只是减少了三分之一的百姓,则东海渔民,不至涸泽而渔,天道调和,大瘟或可避免。 如今这溯时老人,一不能徙,二不能言,只在流坡山谷里孤独终老。 “你可知,我所拯救的,皆因我而死。而现在这些重建东海的百姓,却还在称颂我的善举。”溯时老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嘴唇竟有些颤抖,这隐藏了数十年的秘密,压得这位老人喘不过气来。 天默不必再追问那位高人的身世了,无需溯时老人更多的暗示,他应该就是东海之主,溯时老人的善举,不仅断送了大东海的百姓,也绝了东海内的水族生机。 “上天终究待我不薄,当年海主已经告知,只要我能忍住余生不言,那在临死前,会许我有缘人,得知我内心的苦楚。” 听着溯时老人讲述的故事,天默心情沉重起来。占卜之人,占卜之术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存在。天地不仁,看似开卦之人靠着占卜之术逆天改命,或许是行着天机更残酷的安排。 不过沉默了许久,天默却依旧不愿放弃自己的执着,“先生,您的卜术如此高深,可曾听说过卜术的最高境界,灵犀一指?” 这时夕阳的余晖已经彻底被山头挡住,溯时老人的面孔陷入四周的阴影之中,天默连问两遍,一直滔滔不绝的溯时老人却无回应。 天默上前查看,老人竟然已经悄悄离世了。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45章 东海海主 葬了溯时老人,年轻的天默看着面前新起的茔冢,一时百感交集。这个人们称颂甚至神话的溯时先知,似乎是憋了一辈子的话只为留给自己,莫非这也是命运的安排? 可命运到底是什么?这让年轻的占卜天才更加好奇。他更加坚信只有打开鸿蒙箴言,才能真正的洞悉这世间万物。凭着自己的感觉,溯时老人的罪恶之感并非来自于窥探天机遭受天谴,只是因为懊悔卜筮之术还不够精深,才导致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既然已经至此,天默就在溯时老人的冢前再开八卦,看卦象似乎有些含糊,不过也足够指引他下一步的行动了,去访东海之主,与他一较高下。 东海之主,必是灵妖。而能掌万千水族的,只能是那个上古灵兽。 天默想到这里,顿时又升腾起一丝期望,或许这一路天下行走的苦旅,只为这最后的一个终点。 东海之滨,是一线怪石嶙峋的山崖。天默原本就衣衫褴褛,再加上尖利的崖石刮扯,等来到海边时,已经落魄的像个叫花子。 而他一路寻访的那处海岩,突在半空,朝着澎湃的海潮探出,上面端坐着一个同样不修边幅的鱼叟,一支长杆,长杆的尽头,垂下一条纤细难寻的鱼线,半截鱼线没入到被神秘之力不断搅动着的海水中。 天默一屁股坐到鱼叟的旁边,先喘了一阵儿,然后又从脚上退下了鞋袜,磕了磕鞋底的沙子,再看脚底,几个新磨出的血泡闪着明亮的红色。 鱼叟并不理会天默,仍旧一心一意的关注着手中的鱼竿,但那入定的神情,倒更像是一尊凝神沉思的雕塑。 “老人家,此处滩深浪急,您的鱼线又细,只怕难有收获吧。”看着鱼叟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天默只得象征性的整理整理衣服,主动搭讪。 “哦,你说的倒也在理。”鱼叟只是点了点头,却未回头瞅上一眼搭话之人,依旧专注于手上的细杆。 看着鱼叟的冷漠,天默索性撸起袖子,“老丈,不如我帮你捕些鱼货。借你鱼篓一用。” 说着,天默也不见外,直接端起鱼叟身旁一只空空如也的竹篓,跳下岩石,在没膝的海潮边来回逡巡。先是抬头看天,仔细辨识了一下天上的诸天星辰,而后又举起手掌,仔细体会了海风来向,接着又研究了一番潮汐浪涌,最后,他把竹篓卡在了一个石缝之中。这样,潮涌时恰好没过篓子的口,潮退时,竹篓的口子又刚好抬出海面。 随后,天默又把竹篓的朝向调了又调,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满意的角度,这才又退回到岸边,颇为自信的回到鱼叟身边。 “老丈,这回保证你能满载而归。” 听着天默的那一份自信,鱼叟终于转过头来,“想当年,那个年轻人和你一样,总觉得能掌控一切,……” 这句略显突兀的话语,天默却并不惊讶,他还尽量露出一副谦虚的神情,“晚辈不敢造次,只是想向前辈请教几个问题。” “哦?难得。”鱼叟轻描淡写的附和一声,却令天默感到一丝不悦,这明显是一副嘲讽的嘴脸嘛,但他还是压住心中的不满,满脸堆笑的继续作揖。 “老丈,晚辈寻访天下,只为求得一个答案。” “呵呵,天默,你又如何相信我就能有你想要的答案呢。那就按照你的规矩,咱们赌上几把,已经好多年没有人来陪我玩耍了。” 天默这才明白,原来溯时先知并未告诉他全部的实情,当年的大东海潮的占卜,以及溯时抢占先机的所为,还牵扯到与这位东海海主的赌约在内。 天默遍访天下卜筮高手,就是为了找到那个天下第一卜师,找到那传说中的灵犀一指,但越多的比试,就令他越多怀疑这个说法的真实性,如今这东海海主竟然愿意主动与他约战,天默自然求之不得,而且,这海主直接喊出这个云游天下年轻卜师的名字,本就带着一丝挑衅的意味。 “能有机会与海主前辈这样的高人学习,晚辈自然是求之不得。” “哈哈哈。”东海海主看着天默摆出的一副恭敬姿态,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天默却无意玩笑,摸了摸身上的那副八部金钱课,“请老人家出题吧。” “呦,年轻人倒是挺懂礼貌啊,还让我老人家先出题?”海主捋了捋自己颌下的花白胡子,似乎思索一阵,“那比点什么好呢?” 忽然,他目光落到了自己手中的长杆上,“既然你想要帮我满载而归,不若咱就先比试一下,到底谁的收获更大吧。” 东海海主晃了晃手中的长杆,那条若有若无的透明鱼线在空中跟着舞动几下。天默心中暗想,这海主未免也太过张狂了,原本那鱼篓是空的,而且自己也偷偷看过海主垂钓之处,本就处在艮山之位,虽然不知海主的用意如何,但艮位有山阻水,在此处垂钓那真正是缘木求鱼。 “只是前辈,我用鱼篓而你用垂杆,这似乎于你不公啊。” “是么?”海主下意识的一提鱼竿,那根细细的鱼线随之出水,甩回海主宽大的手掌,一旁的天默更是惊讶,原来那是一根没有鱼钩的鱼线。 “哎呀,看我这记性,竟然连钩都忘带了。要不这样,第一阵,就算你这年轻后生,让让我这上了年纪的老人家。” 一看这海主竟然想要耍赖,天默差点被气乐了,不过他还没有猖狂到直接让出一阵的程度,而且,这海主能胜过溯时老人,天默没有大意的理由, “老人家,这对你也不公平啊,如果被人说你胜之不武,这罪名晚辈可担当不起。不如,老人家换个题目。” 看天默没有上当,海主无奈的摇了摇头,“那好吧,谁让我老人家上了年纪,自己坑了自己。” 说着,老人甩动长杆,那根长长的鱼线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又落到了下面浊浪涌动的海浪之下。 看着海主又把没有鱼钩的光秃秃的鱼线甩到海中,一本正经的垂钓起来,天默很是无语,“虽然也曾听过愿者上钩这样的典故,可那毕竟钓的是人中龙凤,这海主莫非也想过把太公钓鱼的干瘾。” 但是,眼见着海主又专注于自己手中的长杆,不再搭腔,天默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默默的陪在旁边,一老一少端坐在突出的海岩上,任凭海风吹得各自凌乱的头发在空中胡乱飞舞。 一炷香之后,天默兴冲冲的再次下海,把海里的鱼篓起了出来,竹篓滤去海水,依旧沉甸甸的,里面蹦蹦跳跳着整整一篓的鱼虾。 “老人家,你的篓子已经装满了。”天默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但语气中还是流露出一丝得意。 “那看来我要加把劲儿了。”说着,海主的手腕一抖,手中的长杆顿时弯成了圆弧,天默不禁张大了嘴巴,是什么在那条细细的鱼线上扯出如此沉重的力道? 转瞬之间,天默就得到了答案,随着鱼线出水,鱼线的尽头竟然缠着一条巨大的石斑。石斑被鱼线拉出水后,嘴巴一张,瞬间脱离了鱼线,但是却依旧被惯性甩到了海主的面前,这海主大手一挥,凭空把石斑稳稳抓在了手里。 “辰位有山,山中有石,没想到这石斑竟然蠢的像块石头,连空饵的鱼线也咬。”可是这海主一边唠叨着,一边却把手中的石斑抛回海中。 随即鱼线又抖,海主再一提杆,瞬间又是一物,只是这一次,竟然是被鱼线缠住的一架尺把长的精美珊瑚,而且这珊瑚竟然是半边雪白,半边赤红,美的不可方物。 眼看着鱼叟又把珊瑚抛回海中,还唠叨一句“海中之物,还是归入海中才好。” 天默终于回过神儿来,难怪这老头一开始有意诈我认输,原来是诱我大意。他原本就是东海之主,莫说用鱼线垂钓,就是他什么都不做,这海中之物还不要任由他摆布? 想到此处,天默懊恼的直拍大腿,这老家伙看似深不可测,竟然还用这么下三滥的招式让自己中了招,但事到如今,天默也只能认栽,“老人家,不用比了,我输了……” “这样啊。”海主捋了捋胡子,这才把手中的钓竿放下,又把鱼篓里的海物尽数倒入海中,“我大东海的子民已经被你们这些自诩万物之灵的人类践踏的太久了。” “天默,既然你已经认输了,那第二阵,不如就猜猜我到底是谁?” 这,天默顿时无语,原本自己还想琢磨一下第二阵如何能扳回一城,没想到这老家伙竟然又是先入为主,而且这题目也太钻空子了,他不就是东海海主么,但是显然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可是,就算自己能卜出他的名字,这答案只在他的认定之下,是非对错,还不是以他说的为准。 显然,这东海海主也看出了天默的心思,“放心,小子,我已经活了很多年了,还不至于在你的面前耍无赖。” “好吧,那就容我起卦布课。” 天默的倔脾气上来,这一次的天下行走,他以占卜上的天资,未尝败绩,刚才这第一阵只是因为太过大意,才被东海海主阴了一回,这第二阵天默自然是要凭自己的实力,把它赢回来。 要说这东海海主问的是他到底是谁,无外乎问两个意思,“他的本尊到底为何物。他的撞天赐名是什么?” 东海之主,自然是东海里的生物,而能掌水中百族的,只能是那个继承了上古仙脉的神兽,天默又仔细的瞅了瞅这老鱼叟的面门,天庭饱满,额头除了几层皱纹竟然看不出任何异于常人的地方,看来海主修行已经不止千年,连本命护体龙角都已经炼化了。 撞天赐名,是所有灵兽初修人形时的机缘。那些修行的灵兽为了能够羽化登仙,首先就要修满欠缺的一魂一魄,然后脱去兽形,修出人形。这修行是否过关,还要看他的机缘造化,当他以人形试探在世间行走时,撞见第一个人时,就会求取一个名字,修行不精,脱不尽兽形的修行,自然会把这人吓得抱头鼠窜,而得不到人名,也就失去了进一步修行的机会。 天默取出了自己最信赖的金钱课,朝天祭拜,望海凝神,抛去一切私心杂念,心中默念口诀,抖动手腕,呼啦,呼啦,金钱课响,一代占卜天才,将要靠卜筮之术挑战面前的千年灵兽,东海海主。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46章 五眼洞天 天默连开三课,却依旧卜不出东海海主的撞天赐名,渐渐有些急躁起来。他暗自思量,不管你是俗世之人,还是妖灵大修,但既然敢存于现世,就必须遵循这个世界的戒律,否者,必被天戒收之。 面前这东海海主存世多年,那这开他名字的金钱课不应该失灵的。 海主倒也不急,认真的收拾好手中的长杆和身边的鱼篓,好心安慰,“年轻人,不用着急,我有的是时间,不如给你三天时间,今日天色已晚,走吧,带你去村里吃些好吃的。” 这原本是善意的开解,却让天默老脸涨的通红。海主见面时就能直接喊出天默的名字,偏偏天默却卜不出海主的名字,这已然让他难以接受。 不过看着面前的老鱼叟已经收拾好手边的东西,起身而返,天默无奈,只能恨恨的收拾起手上的金钱课,灰溜溜的跟在老人的后面,朝着海边的渔村走去。 海主带天默回到的渔村,距离他海边垂钓的地方不远。这是一个典型的东海渔村,数十栋房子密密麻麻的挤在一处高大的岸礁之上,可以从村子里直接眺望到渔船停靠的海边码头。连接村子和码头的,是一条盘山而上的羊肠小道。 “这房子都是在那次海潮过后,重新建起来的。”海主向天默介绍到,天默看了看那块高耸的岸礁海岩,临海一面如刀削般笔直挺立,岩顶距离海面有数十丈高。当年的大东海潮竟然能完全摧毁了先前的村子,可以想象出滔天巨浪席卷而来的恐怖场景。 “我想,溯时前辈大概也是于心不忍,所以才……”天默以为这位海主还在为溯时先知泄露天机,拯救世人的做法耿耿于怀,小心翼翼的想替溯时先知说句好话。 海主却停下身来,转身看着天默,“你口中的前辈,在我眼中也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你们人类只靠百十年的寿命,就想要左右天机,这份自大,早晚会为你们自己招致无数的祸端。” 海主这番言语,听起来有点盛气凌人,却又并非耸人听闻。像天默这种修行之人,知道像海主这样的灵兽修仙,至少经历百年才能够开明,开语,再到悟世,但是修成人形,就要耗费上百年的苦修。因此他有资格这样说话。 而世人作为备受恩宠的万物之灵,从呱呱坠地时,就已经被赋予了三魂七魄,直接就可以牙牙学语,蹒跚学步。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俗世的界规才会要剪短人类的寿命,如若不然,任由世人那些良莠不齐的灵魂肆意修灵,只怕这个世界早就会毁于一旦了。 “海主说的不错,但溯时前辈毕竟是因为心怀善念,不惜以身换命,还望海主多多理解。” “哼!”海主心中不满,不过也并未发作,剩下的路程不再搭理天默,两人一前一后,气氛有些尴尬。 天默和溯时身份不同,他除了身负修行,还是当世守界人。东海海主既然道行颇深,自然能够看出天默的身份。这年轻人守护着俗世之戒,像海主这样的灵兽本就是界守们要约束的对象。 但是与天默比试修行,却令这东海海主兴趣盎然。 海主领着天默一直来到了渔村村口的一处小店,四十来岁的店老板热情的出门招呼,“呦,老人家,您今儿个又没钓到鱼嘛。来,进来坐吧,再给您来个老三样儿?” 天默原本一直还苦苦思索自己的灵卦不灵的原因,这店老板的一通招呼,让他回过神儿来,四下看看这沿街小铺,几个食客已经在店铺里吃喝聊天了。 “呵呵,要是这老板知道这个来他店里吃喝的老鱼叟是掌管海中百族的海主,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海主的老三样儿,是一盘海菜,一条黄鱼,外加一壶烫好的烧酒。看着天默还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让老人忍不住扑哧一乐。外人面前,他有意掩盖自己的身份,对着店主招呼,“老板,这位小哥是我一个远房老表,难得他有心来看望,今晚再加几个好菜,我要与这位老表多吃几杯。” “好嘞。”想必这沿海的小渔村平日里地远客稀,店老板看着这鱼叟红光满面的样子,自己也自来熟的和天默打着招呼。 “看这小哥一路风尘的样子,想必赶了不少路,今天就由我来做东,请这位小哥喝上几杯。”说着,老板也不介意天默衣衫褴褛,嘱咐后厨加菜,让小二多上一坛烧酒,挨着天默身边坐了下来。 酒菜上齐,掌勺的后厨也跟了出来,一看就是个能干的村妇,脸色被海风吹的赤红,宽大的手掌里还拎着锅勺, “老人家,难得有人来看望,您老多吃几杯。”然后又点指老板的额头,“你呀,跟着凑什么热闹,还不是就想趁机馋酒,记得少喝些。” 说着,村妇又麻利的进去忙活了,店老板笑着摇摇头,“乡下女人没见识,两位不要见笑,来,我先自罚一杯。” “哈哈哈,”三个男人会心一笑,推杯换盏起来。 天默没有想到,大概是因为这一路走了太久,一顿烧酒不仅渐渐淹没了开卦失败的烦恼,还溶解了他一身的疲惫,渐渐醉的人事不省。 …… 直到第二天晌午,天默才从宿醉中清醒过来,先是捧起身旁的茶壶猛灌一通,晃了晃还在发懵的脑袋,推开房门,海主正坐在院子里专心的编着手中的竹篾。 糟糕,天默猛一拍脑门,这是不是又中了老头的奸计,眼看着日上三竿,宿醉之下又白白浪费了半天。 天默顾不得头疼欲裂,强撑着身体,赌气似的就在老头旁边,哗啦哗啦的摇起卦来。奈何天默通天的本领,却始终没有摇出灵卦。 海主也不理他,自顾的继续埋头编制竹篓。听着身后的哗啦哗啦声响,不时的摇摇头。 眨眼之间,三天期限已至,天默却始终没有占出海主的姓名,最后,索性气急败坏的把手中的功课远远的抛了出去, “海主,你是不是偷偷用了禁术,为何能躲开我的卦象!”天默从未怀疑自己的卜筮之术,看着海主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总觉得是这人老鬼滑的海主又从中作梗。 “呦,这是又到了吃饭的时候了?”海主并不理会天默的质问,反而又想带着他去村口的小店吃饭。天默脖子一梗,也不予理会。 “或许答案就在那里呢?”老头仿佛永远能看穿天默的心思。这一句话又让天默纠结起来,最后一咬牙,索性跟着这老头,去看看他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小店之内的食客不多,显得有些冷清。老板看到海主和天默二人,依旧是一副笑脸相迎,不过察觉天默的脸色不对,让到位置上后,也就不再凑上来多聊了。 倒是海主这老头,一边吃的有滋有味,一边拉着店主,“老板,你家小虎子呢?” “嗯,怕他打扰客人们吃饭,让那小崽子在后院玩呢。” “喊他过来,这几天不见,我还挺想他呢。” 天默无心吃饭,也不知这海主老妖在打什么主意,一声不响的一旁冷眼旁观。老板一声呼喊,从店后跑出来一个脑门上顶着小辫的小男孩。 “爷爷!”小男孩约莫三、四岁的样子,却不认生,蹦蹦跳跳的跑到老头的怀里,老头亲了几口,然后用筷子从盘子里夹了一块喷香的鱼肉, “小虎,想不想尝尝这块鱼肉啊?”鱼肉冒着热气,香味刺的孩子口水直流,可是老头却坏坏的在孩子嘴边转了一圈,没有送进孩子张开的小嘴儿里, “你只要猜出来爷爷的名字,这条鱼就是你的。” “爷爷没有名字,让我怎么猜?”小虎信口说出一句充满孩子气的话语,让一旁听到的老板一声呵斥, “小虎,不能胡说,你喊爷爷就对了。” “唉,你们大人还不如他一个小孩子,我原本就是无名无姓的一个老头子啊。” “啊?!”天默和老板同时惊讶一声,而小虎却已经旁若无人的用嫩嫩的小手捏起桌子上鱼肉,往嘴里送去。 饭毕,回到东海海主的小院,天默一肚子邪火终于压抑不住,“老人家,我尊重你的道行,才打算与你履行赌约,可是你这两阵却胜之不武啊!” “哦?是么?”海主却依旧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不愠不火的沏上艳茶,喝得滋溜滋溜的,“你觉得我们灵兽的修行只有撞天赐名这一途是么,难道你不觉得,是你太过相信你的金钱功课了么,或者,是你太过相信你这一对凡胎肉眼了么?” “虎子能够感受到我无名无姓,不是他在信口胡说,而是他的肉眼尚未被这世间混沌污浊,而天眼未闭,自然能看穿我是无我。” “什么?我这通天神卦的本领,还不如一个三岁孩子天生的天眼?”天默知道天眼的存在并非空穴来风,甚至可以说三魂七魄自降生时起,就已经有一对可以看透法相的天眼,但是反而因为大人的教化,让那对天眼因为看到与成人不同的世界而渐渐闭合,尤其是当孩子开口能言后,大部分天眼再无洞察天地的能力。 不过,后天的修行和机缘也有让人重开天眼的机会,天默自认灵卦已经可以问天察地,因此对天眼并无太多的在意。 世人强于灵魄,却弱于五感,原本世间可用来洞察天地的,除了肉眼和天眼,还有境界更高深的慧眼,法眼,佛眼。但只有修到境界的大神通才能参透其中的奥妙。否则,单靠肉眼,连很多飞禽走兽都不如。 这些话让天默无话可说,鹰眼天外可寻草鼠,猫眼夜中可觅通途,这些都是人眼远远不及的无可辩驳的事实。 海主看天默若有所思的样子,最后又尝试说服这心高气傲的卜术天才, “后天之术,断无先天之能的境界。而这天道轮回,天机玄妙,也绝对不是我们这些俗世间的存在可以妄加干预的。”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47章 渡灵寻踪 海主一番苦口婆心的劝告,天默并没有听进去。相反,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这海主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让自己连输两阵的。还有,这海主身上到底能不能揭开灵犀一指的秘密。 “不过,”海主的话锋一转,“若论占卜之力,你却是当世翘楚,曾有数十位卜筮高手卜过我的名字,他们报出的名字简直可笑至极,能卜出空卦的,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人。只是你囿于肉眼的限制,不敢相信你卦象上的天机而已。” 海主的这番话并不能压制天默的执着之心,“既然如此,那就请海主再出一题,我们一阵定胜负可好。我若败了,就把这对无用的肉眼交给海主。若是我能侥幸取胜,海主只需解我一惑就行。” 海主停下手上的活儿计,从自己的院子里远眺而去,远处无边无际的蔚蓝之海,一直延伸到与海天相接的一线。千百年的修行苦旅,让他见过太多俗世之人的愚蠢和执着,脑海里一张张鲜活的面孔依次闪过,过了许久,海主一声叹息, “如果不赌这一场,我想你这一世的苦修都会不得圆满吧。” 天默顺势加码,“请海主成全,如您不弃,天默这条命也可以作为筹码。” 海主转身面向天默,哈哈一笑,“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又不是那种要与你们界守为敌,挑战天诫的狂妄之徒,为何要你性命?既然你有此执念,我也有心成全。” 说着,海主向天默逼近一步,脸色陡然严峻起来,“你可知我这东海之主,为何住在这人类的渔村之中?” 东海海主的这一问,让天默的确回味出了不同寻常,先前只是一直深陷开不出灵卦的苦恼,让他无暇顾及其他。现在海主这一提醒,让天默警觉起来,连输两阵,这海主说的每一句话,天默都要细细斟酌一番。 莫非这第三阵的题目,就在海主的住处? 这海主似乎一直都能听到天默的心声,捋着颌下长须,赞赏的频频点头,“天默老弟,你想的没错,如果你想再赌一阵,那我们就以我的有家难回为题吧。” 原来,三十年前的那场大东海潮,事先这东海海主也心有所感,只是他一向觉得,应该顺应天意,才是灵修的正途,不想人世间的那位溯时老人卜出此难,还执意泄露天机,招致了后面更加严重的后果。 “那场海潮过后,我就已经有家难回了。”海主一向平静的脸上竟然流露出一丝悲戚之色。天默认真的捕捉老头言语中的每一个细节,生怕这老家伙再给自己设下什么陷阱。 避过海潮之后,这东海之主想要回自己栖身的那处海穴,却惊讶的发现,整个海底完全变了模样,在他原本栖身的海穴之处,凭空出现了一座海底灵山。 以海主和溯时这样境界的卜师,能够卜出海潮,却卜不出这凭空出现的海底灵山,所以,这灵山必定蕴含着更高境界的天机。 “我想穿过灵山,去寻回那处修行千年的灵穴,奈何这灵山上道路万千,却无论如何也终不能至。” 天默终于听明白,那这第三阵,自然是要去尝试找到穿越灵山的道路了。 “灵穴,与我们修出的妖灵休戚相关,也直接决定未来我的修行可以到达何境,不想这凭空出世的灵山,竟然让我无法找回我的灵穴之所。”一向精神矍铄的老鱼叟说到此处,眼睛里竟然有流光闪动。 “只要你能帮我找到归途,你想知道的那个答案,我定会和盘托出。” 天默这一路天下行走,足迹遍布九州之界,靠的,就是八卦中的寻路之术。那座因着大东海潮而横空出世的海中灵山,只要有迹可循,天默就有信心找到登山之径。 “既然如此,那我先谢过海主,只是你说的灵山在东海之下,而我不识水性……” “无妨,无妨。”海主从身上的破褂子里摸出了一颗明珠,“虽然家找不到了,但这看家的东西还有些傍身,这颗龙珠可以助你下海。” 龙珠,又名避水珠,能保入水之人不受水侵。 东海之浩瀚,肉身之缥缈,皆不能阻挡天默一心求取鸿蒙箴言的决心,他随着东海海主潜入东海,顾不得欣赏海中奇异的盛景,很快来到了海主说的那座海底灵山近前。 仅仅过了三十年的光景,这座海底灵山已经和亘古长存的海底融为一体,庞大的山体从海底拔起,高耸直至海面。而在海面之上,看起来不过是一块舢板大小的普通礁石。 天默不禁感慨这天地造化,的确远超世人想象,这无边瀚海之下,山峰,幽谷,光怪陆离,甚至比陆地上的世界更加丰富多彩,单是面前这座方圆百里的海底灵山,其上珊瑚海藻如丛林密布,其间洞穴玲珑如神奇迷宫,海主的无奈想必可以理解,靠他凭着运气,在这些四通八达,又曲折幽深的洞穴中找到被埋其中的灵穴,希望渺茫。 天默自信的冲着灵山诚心祭拜,而后开卦,带着海主就朝一处不起眼的洞口游去。有海主在天默身后,海中的那些怪兽凶鳞自然也不敢阻拦,早早的四下躲避,天默感受着身后海主那赞许的目光,每到一处岔路纷扰之处,就开出一卦仙人指路,然后朝着选出的岔道义无反顾的前行。 也不记得经过了多少处岔道,绕过多少处幽径,天默带着海主走到了一处窄小的石径,沿着这条窄得只容一人通过的石径,又前进了数个时辰,海主不禁暗自思量,以前似乎从未探出过如此深远的通道,看来,这年轻人的灵卦,要助自己得偿所愿了。 想到此处,海主不禁激动起来,不想前头领路的天默却突然停了下来。海主跟上来刚想问个究竟,可眼前的一幕,却让他也跟着僵住了。 已经走到石径的尽头,面前,是一堵挂满蚌壳和海草的石壁。那些还在海草间欢快穿梭的小鱼,仿佛向自信的天默提醒,“此路不同。” “怎么会这样!”天默一下失去了身上所有的力气,如果不是身后的海主帮扶,几乎要瘫倒在地上。 海主虽然赢了第三阵,但是显然失落之情不亚于垂头丧气的天默,即使如此,却依旧拍了拍天默的肩头,“孩子,你能把我引至此处,已经比我自己摸索的那些道路深入许多了,有些事情,的确强求不来。” 天默神情木然,仿佛根本听不到海主的安慰,依旧呆呆的望着面前的石壁。如果说第一阵还可以猜测是这海主做了手脚。第二阵还可以宽慰自己卜术本身无误。但这第三阵,开卦仙人指路,海主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甚至可以看出他脸上的期盼之色,自己却依旧还是输了。 海主陪着失落的天默,面向石壁发了会呆,想想这么耗着也没有什么意义,长叹一声,“年轻人,没关系,你还年轻,还有机会,倒是我……”海主似乎有些话语憋在心中,欲言又止,纠结了一阵,“没关系,我们回去再从长计议吧。” 海主转身走出几步,感觉身后的天默并没有跟上来,转身再想喊上天默,却看到让他吃惊的一幕,这个年轻人竟然真的把手指探向自己的眼窝。 海主不由的大喊一声,“天默,别胡来!” 可不等他上前阻住,天默手指已经狠下心来,深深的插入了自己的眼窝…… 啊!钻心的疼痛,纵是有着一身的修行,天默还是忍不住撕心裂肺的剧痛,脑袋一昏,栽倒在地。 海主知道天默偏执,却没想到这年轻人竟然如此刚烈,两道血水顺着两腮流下,无力垂下的双手中,从眼窝里撕扯出了那两只血淋淋的眼球。 “天默,你这笨蛋,我此前并没有到达灵山如此深的地方,你并没有输啊!”看惯了俗世间无数蝼蚁的生死,面前这个年轻人的冲动之举,竟然让海主那颗坚如磐石的心像是被针刺了一下。 海主扶起天默的身体,祭起修灵神术,将一股暖流缓缓的注入天默的心窝,好在天默灵修的根基足够扎实,昏迷了一阵后,幽幽的醒转。 “走吧,老夫可不想你死在我的东海里。”看着天默缓过气来,还不至于送命,海主长出一口气,准备扶起他原路折返。 天默还挂着污血的脸上却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他扭头四下环顾,仿佛在用那两个血肉模糊的眼窝,看着一个不可思议的世界。 的确不可思议,失去了眼球,天默的世界并未一片漆黑。面前仿佛罩住了一层稀薄的迷雾,但这层迷雾之后,面前的世界竟然从未如此真切。天默的天眼一直都在,只是正如海主所言,因为有了肉眼所见的红尘表相之物,天眼就不再去帮他认清这世界的虚无。 他看清了,面前的东海海主,肉身修隐的那对庞大的龙角,依旧还顶在他的额头。而更让天默惊异的,是原本堵在面前的那面石壁,此刻就像是一层透明的冰封,根本无法阻挡石壁后面那一团灿烂的明亮,甚至隐隐有压制不住的青光,正沿着岩壁的缝隙来回爬行,眼看着随时都会涨破石壁喷溅出来。 “这里!”天默艰难的挣扎起身,踉踉跄跄的走到石壁面前,用手指描着那些青光流动的曲折轨迹,“这里,就是灵穴。” 东海海主刚才在为天默的冲动惋惜,然后又惊喜的看到这后生竟然大难不死,最后,天默这用手指描着石壁的动作看在他的眼中,让他渐渐回过味儿来,继而,因为心中的那个推测浑身都微微颤抖起来。 “年轻人,我们都没有输。这灵穴系我命中的天机之路,因此我无法卜出它的所在。但我知道,你就是能为我打开天机的天机人。” 说着,天默眼中的东海海主褪去人形,在海水中翻身而起,一条头顶巨角的金龙虬曲着庞大的身躯,昂起头上的龙角,冲着石壁撞了过去。 轰隆隆,石壁轰然倒塌,天默几乎被石壁后冲出来的灵光晃得招架不住,他下意识的想要抬手去遮挡刺眼的强光,这才想起,自己根本就不是在用肉眼看这道圣光,手掌自然也无法阻挡天眼的视线。 沐浴在灵穴圣光之中的金龙身体迅速的越长越大,身上的金光也随之越来越明亮。金龙兴奋的在圣光中狂舞, “小子,我并非有意隐瞒,天行异象,乃是灵修之途上的必经之路。怜我千年修行,只欠这一处灵穴助我圆满。你助我破除天机上的封禁,我必会报答。灵犀一指,是卜术中的最高境界,无为而至,只需静待花开。还有,你虽失肉眼,但天眼已开,这本是你的造化,作为答谢,我愿赠你龙目渡灵,虽然它不是慧眼和法眼,但却也能破相识空,祝你卜术更进一层。” 说着,金龙从自己的瞳下揭下一片闪着金光的龙鳞,又把这片金鳞硬生生的插入天默的眉心。 “天默小子,缘分一场,祝你早日圆满,后会可期……”说着,灵穴中的青光渐渐暗淡下去,而金龙的金鳞却越来越明亮。最后,庞大的龙身如同一支飞箭,直刺拦在头顶的灵山,轰隆一声巨响,灵山碎裂成无数巨石,而那条金龙冲出海面,朝着无尽的天空飞去。 …… 天默曾把自己失去双目的经过告诉过天颂,但他眉间隐藏的渡灵眼,却一直成为他心底最深的秘密。 如今通往界树的天机路上机关重重,为了帮助大家勘破虚实,寻访仙踪,天默不得不再次睁开龙目渡灵了。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48章 白首真身 如今界守长老们被困天机路上,天默靠着他的渡灵眼看得真切,此处已经到了天机路的尽头。就连修为最高的天颂也在半途束手无策。 天颂相信天默的直觉,但是追问之下,天默也对目前的状况束手无策。众人商议半天,却都没有结果。 “那就只能冒险一试了。”说着,天颂把心一横,朝着面前虚无之径迈出了一步。但正如天默的警示,天颂这一步迈出,瞬间身体坠了下去。 项北就在天颂身后,多年杀手生涯练就的反应让他下意识的就把脖子上的火狐围巾朝着天颂甩去,“师父抓紧。” 天颂反手抓住了火狐围巾的一端,顿时身体悬在半空。 其他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上前帮忙,想要把天颂拉上来。 “不必!”天颂一向在众人面前强势,尤其是看那些晚辈也要上来搀扶,羞愤难忍,一怒之下,竟然不顾当年师父的告诫,开始御气而行。 项北只觉得手中的那条火狐围巾分量瞬间一轻,身体向后倒退的同时,看到天颂竟然无需松开了围巾,身子像一只轻盈的羽毛凌空飘了起来。 “师兄!不可!”天默突然大声劝阻。 这让项北很是不解,既然师父能有这御气飞升之术,为何还一直苦苦等待天机路现,而天默为何又大呼不可。 项北的疑惑很快就有了答案,就在天颂的身形退回天机路上空时,未等落地,咔啦一声巨响,头顶浮动的流云中,一声惊雷炸响在众人耳边,同时一道如剑的闪电,径直穿透天颂的身体,又射入天机路面,在地上留下焦黑一片。 天颂子在这雷霆一击之下,狼狈的坠倒在地,噗的一口鲜血,喷溅出来。 这是项北第二次看到天颂伤重吐血,上次还是因为强行送他进入曲径方舟时造成的后果。“师父!”项北心中不忍,赶紧上前一把扶住。天恩也从身上掏出一颗紫色药丸,给天颂顺了下去。 “你们全都不要再动用灵修之力,此处已经到了白首之界,动用灵修之力,无异于逆天而行。”天恩一方面全力给天颂救治,另一方面,却又“语重心长”的警告众人。 众界守长老心中各自思量,刚才天颂展示的那一招御气飞天,只听师父提过,却从未见过,还以为俗世飞天乃是前世留下的神话,没想到天颂竟然已经修到识灵的中阶修为,也是察境了。这等修为只怕是已经接近当年的师父了。 正如天恩警告,白首禁界,天默不能开卦。老四天悟,老五天策,虽然明知此处是封禁大阵,却又碍于界规,无法勘阵破阵。 就在大家都手忙脚乱之时,灵狸月莱突然发现了异常,“你们看那是什么?” 抬眼望去,远远的有东西搅动了眼前的层层云雾,从半空中探了出来。起初看形状似乎是几条粗壮的灵蛇,待这几条蠕动的灵蛇探到众人身前,这才看清,竟然是几根柔韧的枝条。 天默看得清楚,这些枝条都有灵元加持,不禁叹到,“这大概就是渡仙桥了。” 几根灵枝在众人的身形间转来转去,最后,手臂粗的灵枝各自环上一个人的腰身,又朝着云雾中缩了回去。 七根灵枝,带着几个新入界守之职的年轻人,快速的消失在了云雾之中。渡仙桥上不渡仙,原来这渡仙桥只选择几个灵修尚未入境的年轻人通过。 几位界守长老已经行至此处,白首仙山就在眼前,原以为可以一睹界树真容,却不料等来的却是眼下的状况,虽然大家都尽量显得平静,但那种失落的心情心照不宣。 项北被腰上柔韧的灵枝卷到空中,顿时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穿透层层的迷雾,一直在众人口中那个仙界一般的存在,如今就在脚下。剑指苍穹的白首峰此刻已经触手可及。这下看清了,白首峰下半截山体,笔直如刀削斧砍,竟是因为那是一根粗大的冰柱,冰柱内泛着幽蓝之光。 再看身旁一同被灵枝拖来的师兄师弟,也都被眼前壮丽之景震撼,目不转睛的看着越来越近的山体,感受着身边那如同薄雾涌动的至纯仙灵,张着嘴巴却又说不出话来。 一段飞升之后,众人终于被灵枝放到了白首峰山腰上的一处平台。再看远处的一切,仿佛都被一道从天而降的透明帘布,隔绝在外,变得触不可及。 脚下依旧是冰封之地,众人还在惊讶于眼前亦真亦幻的仙境盛景,月莱的灵异之感大盛,朝着面前浓雾生成之处警觉起来,李重光见状,挡在前面, “月莱,你看到什么?” “那里,有人……” 这冰天雪地的绝境之处,怎会有人,几位年轻人不敢托大,紧紧靠在一起,朝着月莱手指之处慢慢搜索。 随着众人的靠近,面前的浓雾渐渐变淡,大家这才看清,原来这浓雾皆是来自于一个依托山体的巨大的冰穴。 大家犹豫着要不要进洞探查一番,却见一个全身素白的窈窕身影渐渐从山洞中走了出来,一直走到众人面前。 项北看着女子仙气飘飘的轻盈身姿,惊讶于她在如此冰天雪地之境仅仅以轻纱罩体,薄纱之下,那玲珑的曲线若隐若现。 眼见着她眉眼间既有少女的精致,又似乎沉淀着岁月的风霜。吹弹可破的冰晶雪肤和那眼中的深邃,让项北一时难以判断女子的年龄。 仙气飘飘的女子,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直垂挂到腰际银丝般的长发,头顶之上,带着一只香木精琢的花冠。 如果说真有瑶池仙子,想必也就是这个模样吧。大家都屏气凝神,仿佛一开口就会打扰到这盛境仙子的清静。 “你们就是助我渡劫的界守之人。有什么疑问尽可问我。” “你,就是界树?”听到仙子的介绍,项北脱口而出,原本想象着界树应该是一棵气势逼人的苍天大树,不想竟是眼前这个身形窈窕的素衣仙子。 “俗世留名种种,俱形各异,界树,也可以这样称呼吧,不过我是她修出的界灵。” 仙子的一番介绍,众人才明白那一直被传闻误解的界树真相。这真相震撼着每一个年轻界守的内心。 白首峰就是界树,界树就是白首峰。 为了守住界树的一身灵元,整个白首峰被千年寒冰封禁,那半截粗大的冰柱山体,就是界树被寒冰封冻的枝干。 白首峰下,的确镇有与彼界的通途。靠着界树的符镇,才确保彼界的邪恶大妖不能轻易侵扰俗世的安宁。 如今,界树的天劫已至,连通彼界的封印摇摇欲坠,而一直觊觎俗世的彼界大妖,也开始蠢蠢欲动了。 “或许你们想知道为何我要找你们来?” 仙子看众人全都被自己的讲述震得瞠目结舌,竟不知该从何问起。索性自己继续侃侃而谈, “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在此镇守两界之门了,前世留给我的记忆也仅仅是这封禁之责。唉,这千年之责,世世轮回,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界树修出的仙灵,此刻竟然像一个多愁善感的少女般开始有些痴怨了。 “莫非,你并不想继续这守疆之责?”月莱小心翼翼的问道。 “这封禁也不知到底是我的责任,还是我的自己的囹圄。”对于月莱这有些冒犯的问题,界树仙灵并不在意,相反,似乎是更期待有人理解她的苦闷。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关系了,因为我这一世,已经走到了尽头,每一世的界树,大概也只有在此时才能循着天机,说上几句话吧。” 说着,界树仙灵转身从身上的轻纱中掏出了四颗黑亮的珠子,呈在众人面前。 “这是我这一世界树修出的灵种。界树用来封禁界关的那些灵元是至真至纯的鸿蒙仙灵,但这些灵元却并非是界树自身带来的,而是靠着上一世孕育的灵种,找到还存世的那些鸿蒙仙灵,吸纳了鸿蒙仙灵的灵种,再重回白首,孕育出新一届的界树,靠着灵种上聚来的鸿蒙仙灵修成封禁之力。” 原来,天机路开,渡仙桥引,只是为了让这些年轻的界守们取回这白首界树孕育的界树灵种。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也就是留给你们这个世界的时间不多了……”仙灵先前抱怨时,虽然脸上流露出一丝愁苦,更多的,是云淡风轻的恬淡。 最后提到时间紧迫时,脸上的神情却陡然黯淡,让众人心中跟着抖动一下。 仙灵玉臂轻拂,身后层层叠叠的薄雾瞬间散开。这下,那一直隐在云雾中的山体现出了真身,虽然大部分依旧是银装素裹,但间或着有些崖壁处已经冰块消融,露出斑驳的山体。 那些山体眼见着正是覆盖着树皮状的纹路,而因为没有寒冰罩体,那些树纹多数开裂,隐隐有红色的液体流淌。 “冰封瓦解,我练就的那些灵元就会泄露消融,灵元耗尽,我这一世的修行也就算是功德圆满了。” 听完界树仙灵的讲述,年轻的界守们心情都变得格外沉重,小和尚释空甚至泪光闪动,“仙灵姐姐,俺师傅说了,如能修满功德,则元神可以跳出三界五行的轮回,你为我们付出这么多,最后一定会登上仙班的。” 仙灵苦笑一声,不置可否。 作为众人之首的大师兄李重光,听着界树仙灵的身世,虽然也感慨万千,但他必须担起职责,恭敬的从仙灵手中接过四颗灵种, “请仙灵放心,吾辈定当竭尽所能,忠心履责。” “忠心也好,应付也罢,灵种既已交给你们,那这个世界的安危,就由你们来承担。记着,这四颗灵种当世再无更多,务必善待。” 众人拜谢界树仙灵的牺牲,又被那数条灵枝送回到浓雾外的天机路上,项北原本跟在后面,却不想那支灵枝迟迟没有起身。 其他众人都已返回,项北心中困惑,看界树仙灵正有些好奇的打量着自己。 “仙灵可是还有吩咐?”项北被盯得有些困惑,终于忍不住发问。 “你身上怎么会有异界的灵种?”界树大概是感受到了项北身上的魔芽仙虫,这令她有些不解。 项北不清楚魔芽仙虫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只得把自己被人种蛊之事如实告知。 仙灵听毕,沉吟一声,“唉,彼界也好,此界也好,总是有人想要突破界灵封锁,贪图他人的力量。” “不过这灵种竟然不曾害你性命,这倒是有些让人不解。算了,是福是祸,皆有造化。” 说着,界树仙灵就打算把项北也送回去,却见项北迟疑着不肯动身,“你还有事?” “仙灵,我曾梦见过你灵力耗尽,白首峰碎的情景。如果你世世轮回只为炼灵把守界关,那你这一去又是要去往哪里?” 显然,面前这个悲天悯人的仙灵,在项北眼中更像是一个凡间少女,他有些感慨命运对界树的不公。 哪知仙灵却只是淡淡一笑,“你们这些代代相传的界守呢?你们安疆守界,又是为了什么?”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49章 灵修之途 天印峰,天阙观。 苏醒过来的天颂闭目打座,听天默和李重光讲述着自己昏迷后的经过。他也只能闭目养神,才能隐藏起自己心中那种对白首胜境失之交臂的不甘。 “如此也好。”天颂语气释然,用微微颤抖的手接过李重光递过来的那四枚界树灵种。灵种晶莹剔透,乌黑透亮,就像四颗沉甸甸的黑玛瑙。 天颂看后,又把四颗灵种交给身边的几位界守元老传看,大家都看不出这灵种除了光润如玉,还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原以为只要尽力保住白首峰上的界关不失,静待界树重生即可,但不想还需用灵种去采集鸿蒙仙灵……” 话说一半,天颂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道骨仙风的老家伙咳得拱起后背,脸色憋得通红,想是接连透支体内的灵元,又遭遇天雷之罚,修体受损所致。 天恩上前关切的问道,“师兄,你已经透支内修,又受雷伤,还望你保重身体,护天印仙山永固。” “嗯。”天颂又咳了半天,终于憋住了气,勉强应了一声。 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一阵,始终没有什么结果,最后只得按照天颂的安排,各自带着徒弟回去加紧修行,屋内只剩下天颂师徒三人。 “重光,你的一画开天可有进步?”天颂先是问了自己右手边的大徒弟李重光。 拜师之后,天颂把自己多年修行的一些法门心得悉心传授,李重光也不负重托,识灵之境一日千里,精进不少。 “回师父,以前我只道这剑气是内力积蓄的力量,借剑势击发。一击之后,即后继乏力。现在师父点拨,如能调运外灵加以补充,则可以连出两剑。” 天颂听后,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天地之根本,原本就是这周天运转的灵元。莫说你的流云,就是你自己,也只是一件灵元化出的工具而已,与这些灵元融为一体,即可达到通达之境。”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起,重光想要上前搀扶,却被天颂手势制止,“我要休息一下,你去带着师弟好好琢磨灵修之术吧。” 兄弟二人告退后,天颂又拿出那四枚界树灵种,捧在手中凝视半晌,眉头越来越紧。 李重光虽然不善言辞,但是讲起这灵修之法时却头头是道。眼见项北对灵修一窍不通,李重光却毫不嫌弃,把自己的修灵之法毫无保留的倾囊相赠。 “世人修灵的第一步,即是识灵。之前,师弟你与天恩师叔对阵的时候,能感应到他的灵武神躯,这就是识灵之术。” 原本项北与天恩对战时,能感应到天恩的灵武战将,还以为只是因为杀手生涯积累出的对危险的感知能力,没想到那就是识灵。 “识灵之后,初登灵修之途,可入识灵初阶。此时修行得法,即可逐渐调度内灵,并感应到外灵的存在,被称为玄镜法门。” “师兄,我看释空和上官策他们都已经能调度这些灵元,用于搏杀,他们都是玄镜的修为吧。”项北忍不住插嘴问到。 “可以这么说,但是进无止境。同入玄镜法门,参悟的越深入,则运灵之术越精。玄镜之界,还分为初境、中境以及高境三阶境界。释空的灵武神躯,已经可以摆脱灵主所控,能有意识的独自战斗,应该已经是初阶中境的修为了。” “那师父他们呢?”项北在天印峰上见识了许多灵修之界的玄妙,对灵修之事也渐渐心生痴迷。当然,还有一个更主要的原因,就是天颂让他在曲径方舟里见到的真相——当今天下,已经是妖异横生的天下了,不管界树那里会不会出现问题,项北自己心生芥蒂,日后见到那个曲径里的妖人上师,必杀之。 “师父他们么,”李重光有点纠结,“他们的境界远在我之上,我也就不太好判断。但是我可以告诉你的是,玄镜之上,就是识灵中阶,也称为察镜之境。识灵中阶初境,即可自如的内灵外运,也可以纳外灵为己用。” “就是刚才你告诉师父的那样,用外灵充沛剑气?”项北一脸的崇拜之色。 “哪里?我虽然初感外灵调度的法门,但离自如调度还差的远呢。”李重光谦逊的回应,“中阶初境可以自如的操控外灵,但还不至于违背这世间的伦常法则。比如……” “比如说御气飞行?”项北回想起师父天颂在天机路上一怒之下,展示的飞天之术,不仅引来天罚,也让在场的师叔们瞠目结舌。天颂的修为已经至少到达了察镜中阶的境界,而其他几位界守元老大概已入察镜,却又未至中阶。 对于项北的判断,李重光虽然心中默认,但明面上却不置可否,只是善意的叮嘱到,“项北师弟,这灵修之途,一路充满机缘造化,但也有不少难以逾越的禁制,等你进入识灵之途,自然就能慢慢体会,而这些所谓的阶梯之境,又不是绝对的。比如天默师叔擅长卜筮,天悟、天策师叔擅长阵法,在境界上趋同,却又各有千秋。” “哦!”项北似乎有所感悟,旋即又眉头一紧,“师兄,别的还好说,只是这卜筮之术与你的无双剑气比起来,谁更胜一筹呢?” 李重光为人耿直,并没有听出项北的意思,“略一沉思,若论战术,自然是剑气更胜一筹,但是卜术却能占尽先机,如有意埋伏,胜负又犹未可知。” “是这样啊。”项北似乎是有些担心,欲言又止,惹得剑圣心中困惑,“师弟,你问这个是何意思?” 项北叹一口气,“唉,师兄,我看你一身的本领,而且又有一画开天的无双剑气。可是偏偏被那个古灵精怪的月莱丫头盯着,她将来要是用卜术开卦对付你,你可能会吃大亏。” 李重光原本青白的脸上顿时憋得通红,一时语塞,“师弟,你,你……你胡扯些什么?”就是这么一句训斥的话语,也是憋了半天才想出来。随即又找到说辞,赶紧补上一句,“我们师出同门,月莱妹子又年幼无知,自当彼此关爱扶助才是。” 项北看着李重光急的扎耳挠腮的样子,也不敢继续调侃,而是恭恭敬敬的答应,“师兄教训的是,我记下了。”心中却暗自唠叨,“月莱妹子年幼无知?我看你拿她可束手无策吧。” 不过项北除了跟着天颂和李重光认真修习识灵之术外,自己更是上心。原本众人天王殿祭拜之后,按照规制不再允许这些年轻界守们擅入的,但是项北却向天颂言称自己识灵之术进展缓慢,想要日日祭拜这位界守先祖,好求得庇佑。 天颂也就不顾天恩的反对,对项北网开一面,但是要求项北顺便承担起天王殿内的清洁之责。天恩忙于带着释空修行,看反对无效,也就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这虔诚的祭拜背后,却隐藏着项北和师父天颂之间的小秘密。 项北的识灵之术,其实在天颂和李重光的悉心教导下,已经渐入正轨,只是相对于项北渴求的境界,却还远远不够。他希望能战胜可以肆意操控掷矛的灵妖上师,越快越好。而天王殿内,是帮他实现这一目标的一条捷径。 每日修完天颂和李重光交代的功课,项北都会在天王殿里一待就是半天。祭拜打扫之后,才是项北真正的用意,他重新在界守先祖的神像前入定修灵,与这神像的一丝元魂以修灵之术展开搏杀。 虽然按照天颂和李重光指引的修灵之途,项北已经初入识灵之境,但是多年的杀手生涯却让项北觉得,修行提境自然重要,但是把修出的境界转化为战力,最有效的手段,只能是战斗。 天颂有时也会偷偷在殿外留意项北与神像的战斗,看着项北的进步神速,也就心照不宣的帮他隐瞒下来,当然,有时还要加以指导。 如今的项北,已经不再是那个被灵虬无视的鲁莽少年了,他已经可以把灵元注入鸣阳的剑锋,再施展出来剑气,此时的剑气已经让灵虬开始有些忌惮。不过避过鸣阳的剑锋,灵虬还是常常缠住项北的身体,让他败下阵来。 这一天,项北又从与灵虬的缠斗中败下阵来,他懊恼的把鸣阳使劲的归入剑鞘,生了半天的闷气。等他疲惫的从天王殿里退出时,已经有一轮清月高悬中天,在院子里投下墙头、廊檐的阴影。 项北抬头看了看天上的那一轮清月,不禁长叹一声,心想“苏苏,你那里也能看到天上的寒月吧,不要怪我见死不救,天默师叔说只有这样,我才不会害你出事。等我能够击败灵虬,即使命中注定要与那个灵妖上师交手,我也一定会把你从他的魔爪中解救出来的。” 项北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默默沿着墙根前行。突然,身后传来恶风,项北立刻警觉其起来,判明恶风来向,身体侧闪,嗡的一声,一只偷袭的拳头擦着他的前胸划过。 一拳走空,偷袭之人没有丝毫迟疑,铁拳迅疾变掌,回撤的同时,切向项北的脖颈。 如此紧逼的攻势之下,项北再次侧身,掌刀夹着劲风,掀动了项北脖颈上的火狐围脖,却依旧没能贴上项北的身体。 如此迅疾的偷袭接连失算,似乎并没有让偷袭之人感到意外。紧接着,一记鞭腿朝着项北的腰际扫来。这次项北不再躲闪,而是抬腿横扫,用脚腕卸去鞭腿的力道,同时又勾住来袭飞腿的脚面,借势想要把他的脚面踩在脚下。 可就在项北几乎得手的时候,无声无息的一块青砖向着项北的脑后拍来。 青砖带着犀利的劲道,啪的一声,正中项北的脑袋。嗡的一声,项北眼前一黑,脑袋一沉,瞬间被青砖砸倒在地。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50章 峰回路转 “你醒了?”项北还在眼冒金星的时候,耳边传来了一声熟悉的问候。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让项北一阵头疼,既因为脑后的那个大包,也因为屡次被这个神仙师父给坑了,“师父,下次你能不能别下手这么重啊!” “项北,别说师父不教你。你将来要对付的人,那可是要夺你性命的。我看你在天王殿里不正是想要逼出自己的潜力吗?” 师父这样的关爱,让项北更是无语。 不过,天颂接下来的教导倒是有了些该有的风范, “以拳脚之力,或者就是你们世人的武修之道,你都已经能触及巅峰之境了。刚才你对我的拳脚突袭,应对的游刃有余。”天颂难得夸奖别人,但这几句话却还算是中肯。项北虽然也有些窃喜,但他知道接下来的,才是重点。 “但是隔空御物的那块砖头,是我最不倾力的一击,却是你无法阻挡的……”天颂的说的语气不重,项北听着,却如同重锤,一下一下的敲击在他心上。 方舟中的灵妖上师,正是操纵着游骑的掷矛,刺穿了苏苏的身体。 “人的这副皮囊,说来可笑,承载着世间最无量的灵魄,却又是最脆弱不堪的存在。俗世武修之人,想要把这身体修到化境,哪怕是武道巅峰,也不过是单纯的把力量练得更大一些,身体练得更结实一些,反应练得更快一些。但是你看那些连魂魄都不全的鸟兽鱼虫,无论是速度,力量,敏捷,很多它们天生的本领都是人类无法逾越的境界。” “师父,你的意思,就是武修之途只是死路一条么?”项北有些不甘心,毕竟自己这十几年间,一心修武,并且能在那个血雨腥风的江湖立威,总是自信满满。但自从经历了天印峰的这些日子,常常陷入自我怀疑。 “嗯,至少我见过的可以一战的对手,都是灵修之体。不过,武修也并非一无是处,修灵将要承载更多的灵元入体,而这些灵元带来的压力,是需要有更强健的体魄才能承担的。至于武修到底能够到达什么境界……”天颂迟疑了一下,想了想那个听过的传说,“相传达摩世祖曾以武修之体,胜过一位识灵高阶的修者,但那也只是个传说而已。所以,你还是尽快提升自己的灵修之力,才好应对后面的使命。” “师父,如果我不是落丹呢,如果我们无法阻止天魔转世,又或者界树不能重生,那这个世界是否就会不复存在?” 对于天颂认定自己是落丹一事,项北甚至比天恩更加怀疑这个判断。毕竟在几个新加入的界守门人中,项北是灵修最差的,甚至可以说根本就是门外汉,眼见着界树的大限将至,又目睹过白首峰落的末日之景,项北总觉得自己担当不起这份守卫天界的责任。 “你是不是落丹,这并不是我最关心的事情。”天颂说出了一句平静却又让项北震动的话语。如果自己不是落丹,那这天颂老头为何要不惜血本,赔了修行也要让自己渡过方舟,还要逼着自己走上灵修之途。 “我只是看到你是一块灵修的好材料。或许是我见到过的最好的材料。如果上天决定把你生做一块玉石,哪怕你如今是一块被深埋垒土的顽石,你也要准备好成为灵玉的那一刻,那就是你的责任,或者,也是你生存的意义。” 夜风拂面,天颂转过身去背手望月,一头的银发闪烁着盈盈清辉。项北感觉这最后几句话既是在点拨自己,更像是是天颂在自言自语。 或许,高手都是寂寞的吧,项北莫名产生了这样的念头。但天颂的意思他明白,“如果你有成就辉煌的可能,那你就不应该放弃任何辉煌的机会,这,是与生俱来的责任。” 当然,对于项北来说,现在急于修出灵力,只为一个更明确的目标,把苏苏从游骑的魔爪中营救出来。 …… 苏苏已经在哈苏亚的大牢里被关了个把月了。大牢阴冷潮湿,冰寒入骨,几个死牢的犯人耐不住折磨,又衣着单薄,直接冻死在牢里,被牢头指挥着手下直接扔到了荒野之上。 这是游骑对犯人最大的恩惠,允许他们有机会借助长生天的使者——那些游猎在草原之上的苍狼和秃鹫,回归到长生天的身边。 幸好有莫伦夫人的探望外加打点,苏苏虽然在牢里过得艰苦,但还不至于香消玉殒。 但是今年的长生天似乎并不太垂怜她的这些虔诚的子民,来自更北的不至之境的酷寒持续南下,整个北荒似乎入冬以后,就再也没有从暴风雪的侵袭中得到过片刻修整。 终于,年久失修的牢房再也经不起层层叠叠积雪的重压,咔嚓一声,倒伏近半,牢头看守全部上阵,这才从厚厚的积雪中把窝别台和苏苏等人挖了出来。 “苏苏姑娘,你还好吧。”刚被从积雪里掏出来的像个雪人的二王子不顾抖落自己身上的白雪,却冲到苏苏面前,一脸的关切之色。 “哼。”苏苏冷哼一声,被看守押到临时拉起的帐篷,不想最后,窝别台也被关押到此处。 看守被窝别台逼着,不得不把苏苏身上的枷锁卸去,已经有人去向金帐王庭汇报这突发的状况。 天骄良木哈这段日子也不好过,眼看着大雪封山,封路,部落里集备的粮草已经所剩不多,每日都有冻死的牛马牲畜。就连他的金帐之内,也交代下人减少了取暖用的炭火。听着每日不断汇报上来灾情,冰凉的大帐内,令这位横扫北荒的雄主也感到深深的不安。 突然下人来报,大雪压塌了关押犯人的大狱。 “我儿!”一直守在良木哈身边的莫纶夫人闻言惊得乍起,手中握着的暖炉也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慌什么!”良木哈被莫纶夫人的反应吓了一跳,不过,他也因为这事更加心烦气躁,“那小子有没有事?” 汇报的牢头自然知道大王指的是谁,赶忙回禀,“已经把二王子从雪堆里救出来了,其他犯人也都脱险,只是将他们全都关在临时的帐篷里,死囚和普通犯人混在一起,只怕夜长梦多。” “嗯,这种鬼天气,就算那些犯人想要溜走,只怕也会冻死在外面的风雪之中,你看罪不至死的,先让他们各自归家留监吧。” 良木哈看了看还在一旁微微发抖的莫纶夫人,“你去看看那个小兔崽子有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要是诚心悔过,就带他来见我。” 听出良木哈语气中的通融之意,莫伦夫人心中一喜,但又想到二王子刚刚被从雪堆中救了出来,心中仍有惊惧,谢过大王后,催着牢头,一路小跑着来到临时关押犯人的帐子。 帐子有些破旧,也没有垫在地上的毡毯,莫纶夫人虽然衣着锦衣良裘,但一进帐子,还是被帐内阴冷污浊之气压迫的打了个寒颤。 “我儿呢?”夫人焦急的询问身边的随从,牢头颇能领悟上头的脸色,一脸谄媚的讨好,“夫人放心,我们特地给二王子安排了一个清净之处。” 随即带着莫纶夫人绕过团座在大帐内的那些一身怪味儿的牢囚,一直走到了比较靠中心的位置,这里用一圈篱笆扎起了一个窄小的围挡,算是留给二王子的独享的空间。 “属下深感夫人爱子心切,二王子又是咱们哈苏亚的雄鹰,特地给二王子安排了此处。” 莫伦夫人颇识大体,知道这牢头的意思,不过还是诚心诚意的从身边的钱袋里摸出了几两碎银,交给牢头,“多谢牢头大哥的照应,给兄弟们喝些茶水暖暖身子。” 莫纶夫人已经没少打点,牢头假意推辞一番也就接下银子,塞进自己的怀里,然后识相的退了出去。 母子二人自然少不了一番相互宽慰,不过,这次莫纶夫人带来了久违的好消息,“儿啊,你父王已经松口了,只要你肯认错,就可以赦免你不必再待在监牢里了。” “可是,母亲,孩儿又没错,要认什么错?”窝别台始终不愿屈就,宁可待在牢里,也不愿认错。 这下莫纶夫人真的着急了,看看四下无人留意,压低声音哀求道,“儿啊,娘亲当然相信你没有过错。但是,娘亲也知道你父亲的脾气,如今他肯让步,给你一个机会,已经实属难得。如果你再惹他生气,只怕他……就当娘求求你了,好不好,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为娘也就活不了了。” “娘亲!”窝别台看着母亲的鬓角已经有了丝丝银发,不知是因为引起没有留意,还是就因为自己蹲在牢里的这个把月,就把母亲急成这样的,“是孩儿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看着儿子的语气稍稍松动,莫纶夫人止住眼中的泪光,“儿啊,哪个娘不知道孩子的心思,只要你先向父王认错,等你父王的气消了,才有机会去救那个苏苏姑娘啊。” 这句话出口,窝别台显然心思一动,不过为了掩饰,还是多解释一句,“苏苏姑娘是孩儿的救命恩人,而且也的确和这件事没有关系。” 二王子跟着莫纶夫人前来承认错误,这让良木哈一直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如今游骑被雪灾所困,正是急需用人之时。 大王子脱脱已经带着五万粮骑前去南苑讲和,算着路程还有些日子才能返回。而其他两个王子尚且年幼,这二王子虽然脾气倔强,不服管教,但这一点倒也颇有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因此良木哈假装斥责几句,也就默许赦免窝别台的牢狱之灾了。 “如今你大哥带走了五万精骑,咱们哈苏亚的亲军只剩下三万不到了。”良木哈一面将实情告诉窝别台,一面偷偷留意这二王子的反应。 “我们不是应该还有五万精兵么?”窝别台并未领悟到良木哈的用意,而是好奇那一万多精骑的哈苏亚战士怎么会凭空消失。 “无知,你没有看到今年的雪灾格外严重么,粮草格外紧缺,为了生存,我们不得不开始宰杀战马。” “什么?”二王子心中一惊,雪灾重于往年,这他也有所感受,但是情况已经严重至此,却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平常粮草青黄不接时,顶多是宰杀牲畜,既增加了口粮,又能减少粮草的消耗。但是,其他的牲畜倒还好补充,能征善战的游骑战马,却是游骑国最宝贵的财富,损失一匹战马,往往需要数年才能补充上来。眼下这种情况的确会让游骑国元气大伤。 “所以,你这小马驹子也该为咱们游骑好好出些力了。”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51章 上师献宝 良木哈支退了身边所有的人,单独只留下窝别台。父子二人单独聊了很久,莫纶夫人提心吊胆的守在帐子外一刻也不敢离开,又不敢偷听里面到底在聊些什么。 一直到将晚的时候,窝别台才掀开毡房的帐门,走了出来。莫纶夫人连忙迎了上去,“孩子,父王肯放过你了吧。” 窝别台点了点头,却依旧眉头紧锁,扶起莫伦夫人的胳膊,发现上面已经盖住了一层薄薄的积雪,知道母亲已经在帐外守了很久,心中愧疚, “让母亲担心了,父王原谅我了。其他的,以后再说。” 莫纶夫人知道良木哈大王严禁后宫言政,面前这高过自己半截身子的男子汉是为了保护自己才不提及帐内的话题。她原本也无意关心男人们之间所谓的大事,对于她来说,最大的事情,就是儿子窝别台能平安无虞。 看来这次窝别台终于没有冲动,要是这倔小子敢再在良木哈面前提起放过苏苏的话题,只怕游骑大王要彻底和自己的二儿子决裂了。 “母亲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想办法替你周全,你现在千万不要再替苏苏姑娘求情,那样只会害了你们两个。” 这一点窝别台不会看不出来,而且,以他对苏苏的了解,如果此刻苏苏真的有了自由,她一定会离开,去寻找自己那个结拜的兄弟的。 这样的女子也只有自己那个兄弟才配得起,窝别台尝试着说服自己。不过,更让他能说服自己的理由是,这种天气,一旦苏苏独自闯入部落外的北荒之地,必会被冻毙于无边雪原之中。 “娘亲,我去给她送点吃的。” 窝别台始终还是放心不下苏苏,安慰好自己的母亲,就准备去狱中看望。 莫伦夫人很想让儿子陪在自己身边,但是看着窝别台那一脸忧虑的神色,只得叹了一口气。以前那个一往无前,眼里只有对征服和胜利渴望的草原雄鹰,自从这次回来后就沉默了许多。或许每个男人都有被一个女人改变的那一天,她这当娘的,除了担心,也只能叮嘱儿子万事小心。 窝别台再次回到那座临时看押犯人的毡房。按照大王良木哈的命令,帐子里的犯人已经少了一些,显得不那么拥挤了。善于见机行事的牢头特地把苏苏安排到窝别台离开后腾出的那个单独的围栏之内。 但是窝别台看到苏苏双肩反绑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动怒,“混账,不是说了苏苏姑娘只是蒙冤,你们不要这么对待她么!” 牢头吓得连连称是,让人松开了苏苏身上的绳索,又识趣的退了出去。 手下还纳闷的询问,“老大,那女孩可是重犯,你松开绳索,不怕被上面责罚?” 牢头正在窝火,一巴掌扇了过去,“白痴,你没看到二王子已经被大王赦免无罪了么。毕竟是一家人,而且二王子……”牢头小心翼翼的忍住了后面的话,然后又是一个爆栗,“二王子不也是咱们上面?” “苏苏姑娘,委屈你了。”窝别台看着苏苏一直垂着头,鬓角的长发散落在胸前,遮住了大半个脸庞,只在发梢间漏出苍白的面容,有心替她把长发归拢一下,手刚伸出,顿时感到一股杀气从那具峰峦起伏的诱人身子里爆发出来,只得又尴尬的缩了回来。 “我知道委屈你了,”看着苏苏一直低头不语,窝别台这糙汉一样的身体里竟然流淌起一股暖暖的心疼,他把特地带来的一些吃食和裘皮放到苏苏近前,“就算你一定要杀我,我也认了,但是,要想杀我,你就要照顾好自己啊。” 还在大牢里的时候,这个玷污了苏苏的糙汉就没少来骚扰她,苏苏一开始总是破口大骂,但是骂也骂累了,这家伙还是不停的来骚扰,最后苏苏索性就再也不理他。 有莫纶夫人的上下打点,苏苏已经比最初的折磨轻松了许多。如今看来,面前这个可恶的家伙也已经重获自由了。 苏苏虽然没有放过这个家伙的打算,不过,她强忍自己的反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说过要放我走的……” 这几个字让窝别台悲喜交加,这算是离开南苑后,苏苏第一次主动和自己说话,但又不出他所料,苏苏只想着离开。 “我答应你的事当然不会忘记,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窝别台为难的答道。 “哼!”苏苏恨自己竟然会相信面前这个禽兽的承诺,冷哼一声,就再也没有声音。 窝别台又待了一会,看苏苏不会再搭理自己,也只得悻悻而归,离开前,特地交待牢头,不管用什么办法,带来的糕肉,奶茶,必须让苏苏吃下去。而那几件御寒的裘皮,也必须给苏苏用上。 牢头左右为难,“二王子,您也看到了,这位姑娘性子烈得很,她不愿意的事,我也没办法啊。” “这是你的问题,下次再来的时候,事情办不好,小心你的脑袋!” “是!” 这下,牢头觉得自己才是最委屈的人了,夹在各个不能开罪的大人物中间,再怎么世故圆滑,也难做到面面俱到。恼怒之下,用手点指一旁的手下, “你,给我过来!” 又一个倒霉蛋战战兢兢的走了过来…… 让窝别台感到忧虑的,不止有苏苏的倔强。大帐之内,父王私下里和他聊的话题更是充满玄机。 原本良木哈一下派给脱脱五万北苑游骑,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位草原雄主相信,只要自己手握剩余的五万北苑精骑,他的北荒草原之主的地位就会牢不可破。 但仅仅半月过去,狂暴的风雪已经让他损失了万匹战马,而且不管是这满天暴雪,还是从北荒尽头的不至之地涌来的酷寒,似乎都没有停歇的意思。 草原之上,只相信马蹄和弯刀。良木哈现在不仅仅担心部落的粮草和牲畜,还担心脱脱带走的那五万兵马。毕竟,脱脱是大夫人霓凰郡主所生,霓凰郡主的身后,是整个庞大的大夏帝国,几位夫人中,至少表面上,良木哈最尊重的就是这位霓凰郡主。 “你这个小兔崽子,要不是被你气昏了头,我也不至于一下交给脱脱那么多兵马。”看似只是良木哈一句随口的抱怨,但是窝别台能听出一丝弦外之音。 良木哈叮嘱,窝别台要保证剩下这三万多北苑精骑不能再出任何问题了。 一路南征的脱脱,却感觉意气风发。如今他的手下已经不止是五万北苑游骑了,和他一同行动的,还有南苑的三万游骑。 南苑游骑的头领正是新任的南苑大王,昭瑾郡主。 脱脱自感这一次行动,如有神助。原本他想着说服昭瑾郡主那个倔强的丫头应该并非易事,却意外的有人主动帮他解决了这个棘手的问题。 其中一个,就是在路上行军时,毛遂自荐的上师。 大军逼近塔尔加部落时,突然有手下来报,一个自称上师的人想要求见主帅。原本脱脱对这个将自己从头遮到脚的上师并无好感,但这上师却自称有稀释珍宝想要献给草原上最强大的主人。 “你有什么东西要献给我的父王?”脱脱倒是有点好奇。 “我只是说这东西必须要献给草原上最强大的主人,可并未说是要献给谁啊?”上师沙哑的声音,刺的人后背发麻,这不敬之词,更是让脱脱心中不爽, “来人!拿下这个狂徒!” 几个护卫上去想要抓住上师,哪知眼看着抓住了上师的臂膀,却仿佛那里只是一个幻像,几个人的双手纷纷走空。一团黑气罩住了上师的身体,众人挥手扫开黑气,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护主!”站在脱脱身边的铁弓塔克最先反应过来,其他几个侍卫迅速挡在脱脱面前,塔克也擎弓在手,瞬间一只铁箭已经满弦,警惕的瞄着四周。 “紧张什么?本上师不会与草原上最强大的主人为敌的。草原上需要这样的力量。” 众人寻声望去,上师已经坐在一张桌几后面,端起桌子上的茶水,悠然自得的抿了一口。 “拿下!”塔克一声令下,大帐内的侍卫一拥而上,准备再次动手,却被主帅脱脱拦下,“且慢。” 塔克的铁箭已经瞄上了上师用来盖住眉眼的面罩。脱脱这一下令,也只得引而不发。 “如果上师想要动手,你们不是对手。” 塔克有点惊讶,这句话不像是从一向自大狂暴的大王子口中说出来的。 上师满意的点了点头,“大王子,这件宝贝不可轻易示人,我只能单独呈给大王子过目。” 脱脱闻言挥手,喝退手下。 塔克不放心,不愿出去,但脱脱看上师依旧沉默不语的样子,又交代塔克,“你和弟兄们在外面候着,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进来。” 塔克还在犹豫,被脱脱狠狠瞪了一眼,“怎么?你连我的话都不听?” 塔克抱拳,“大王子,属下不敢,只是此人身赋妖术,属下不得不防。”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脱脱不耐烦的把塔克也轰了出去。 “上师,你有何宝物,可以拿出来了吧。” 上师两个金色的眼珠转了几转,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盒子里小心翼翼的取出一物。脱脱屏息一看,不禁有些失望,“上师,这就是你所说的宝物?” 上师手中,托着一条盘在巴掌上的草绿色的小蛇。脱脱认得出来,这不过是草原上一种比较常见的青叶蛇。 上师并不介意脱脱的鄙夷之色,而是再凑上前,“大王子慧眼,你再仔细看看。”说着,上师拎起小蛇的尾巴,把蛇腹亮给脱脱。 脱脱细看之下,突然两眼放光,“上师,这,这怎么可能?” 原来大王子看到了青叶小蛇蛇腹上的一层层灰黄的斑纹。 这种青叶小蛇在草原上并不罕见,因此草原人也比较熟悉。蛇身细小,以虫蚁为食,寿不过三载,而且每过一年,都要蜕一次皮。蜕皮时,都会在蛇腹上留下一道灰黄的圈纹,因此也被称作三环蛇。 可是上师给脱脱看的这条三环,蛇腹上密密麻麻的有不下数十个圈纹,数倍于普通三环蛇的寿命。 “上师,你的爱宠虽寿,但天下之大,找个这样的存在,也不是不可能吧。” “脱脱大人所言极是,若是凡夫俗子拥有这无尽的寿命,大概也就是多看几年风景,可如果帝王能用上我的仙丹,那将是江山永固啊。” “哦?既然上师对自己的仙丹这么自信,为何不去献与我的父王,真正的草原雄主?”脱脱有意试探。 “大王子说笑了,良木哈大王虽然雄踞北荒,可是他有时又太过迂腐,就因为北苑的云妖部落传袭仙术,被大王斩草除根。谁人不知?” “放肆,上师,你这句话就足够砍头了。”脱脱怒斥。 哪知上师不慌不忙,“实不相瞒,我从大王子的身后看出龙凤之气,所以才特意前来献宝。我想着,这也是未来北荒之福,如果大王子不喜欢,那本上师就再去别处待价而沽吧。”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52章 天印月考 “既然上师一片赤诚,那我自当为草原留下上师这样的人才。不过本将军并无任何僭越之心,这草原的大王只有一个,那就是我的父王良木哈。”脱脱滴水不漏的挽留上师。 上师自然也就顺坡下驴,“那是,那是,我只是一心想辅佐大王子成就一番事业,并无他意。”上师来求见脱脱之前,自然是做过不少功课,两人心照不宣,就此达成一致。 营帐外,粗汉塔克怀抱着自己的铁弓,贴着大帐站立,却又对帐子内的谈话一无所知。只得忧心忡忡的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他是一个粗中有细的汉子,临出发前,曾被大王良木哈单独召见过。 大王的叮嘱他不能告诉任何人,但这一路之上的经历,让他感到身上的担子沉重。 …… 另一个给脱脱带来意外之喜的,是塔尔加的贵胄,哲木申,他是昭瑾的舅舅。哲达死后,正是这个舅舅尽心辅佐,维持住南苑的局面,力保昭瑾坐上南苑之主的宝座。 脱脱听到来人是哲木申,自然热情相迎。眼见在一众侍卫簇拥下,走出一个干瘪枯瘦的老头。 哲木申看起来已经年近花甲,但双目精光四射,见过脱脱后,直接表明了来意。塔尔加无意与草原雄主,游骑天骄良木哈为敌。南、北苑的游骑军如若开战,只怕会落得个两败俱伤,经过游骑数代人苦心经营,刚刚恢复的帝国元气又会消耗殆尽。 哲木申愿意从中尽量斡旋,促成南征粮骑成军,但条件是要让昭瑾作为南苑游骑的将军,不受脱脱的辖制。同时,虽然南苑只出三万精骑,但希望能看在南苑妇孺众多的份上,将劫回的粮草与北苑平分。 脱脱自然乐得促成此事。 出发前父王良木哈的指示,就是希望能安抚南苑的情绪,促成南北游骑的联盟。他只要能把粮草和队伍安然带回,在父王良木哈那里,就已经力压二王子窝别台的战功了。 哲木申得到脱脱的承诺后,又回到部落,反复做昭瑾的工作,毕竟当前部落的生存才更重要。而且,即便是南苑游骑的九个部落,也并非铁板一块,只有手中握紧实力,才有替先王哲达报仇雪恨的资本。 昭瑾虽然对窝别台的余恨未消,但是也明白目前的局势之下,如果一意孤行,只怕报仇无望,更会断送哲达苦心经营的南苑联盟,如果项北哥哥和苏苏姐姐在就好了,他们一定会替我讨回公道的。 哲木申苦口婆心的反复劝说,最后,昭瑾只得同意加入了南征粮骑。 三万南苑游骑加上五万北苑人马,这八万游骑大军开始向着南方那个富饶的粮仓浩浩荡荡开拔而去,这是近二十年间从未出现过的情形。 脱脱是名义上的统帅,不过在行军中也处处给昭瑾留下面子。按照脱脱本意,大军绕过横亘北荒和大夏间的五百里沙海,取道北梁,既可以在北梁扫荡一番,如果有机会,直接把北梁纳入游骑版图,就可作为以后突破大夏的跳板。 哪知昭瑾却坚决不从。她强调北梁虽然国破,但任何国家都不乏热血男儿,昭瑾相信,总有一天项北会去而复返。她甚至以退出南征为要挟,不想自己的军马践踏北梁的荒城。 脱脱协商无果,也只好作罢,带着八万人马,按照最近的南征线路,直奔大夏而去。 昭瑾郡主还下了军令,南苑的士兵只能取粮,不能伤害大夏百姓的性命。 天印峰上的项北并不知道昭瑾经历的这一切,他已经全心潜入了天印峰上艰苦的修行。虽然他之前没有接触过灵修,但在天颂的点拨和李重光的悉心传授下,已经偶尔可以发出剑气了。 天恩也很是纳闷,怎么这孩子体内的那几股霸道的力量似乎全都陷入了沉睡,魔芽仙虫也好,苍狼灵狸之血也好,似乎在这孩子的血脉中消散于无形。 转眼月余,天颂打算安排年轻一代的界守们举行一次月考,看看这些从芸芸众生中选出的新任界守们,能否担当起自己的角色。 天恩似乎也早有筹划,天颂让他给大家出考题的时候,随口说出,“那就请几位徒弟到旁边的玉珠峰上捕一只灵獾回来吧。” 众人准备出发的时候,天恩特地拦住项北,“小子,天颂师兄对你最是上心,希望这次你别让他失望啊。” 看着天恩那意味深长的眼神,项北虽然心存疑虑,但是又倔强的强忍好奇,只是点头应下。 这是几人修行以来第一次下山,虽然没有机会重入俗世,但至少换座山峰,也能找到出游的心情。 月莱看到小白狼又跟在项北后面,忍不住凑了上来,白狼警觉的想要避开,奈何月莱动作更快,一把就把它从项北的脚边抄了起来。 看着月莱肉乎乎的小拳头,白狼只得装出一副讨好的样子,温顺的像只小猫。 “哎呦,这家伙怎么长的这么快,一下沉了这么多。”月莱揉了揉白狼热乎乎的肚子,忍不住自言自语道。 项北却还在想着天恩的那一道眼神,禁不住问身边的月莱,“月莱妹子,你可知这灵獾是何物,就靠着天恩师叔给的那张画像,能在玉珠峰上找到此物么?” “项北哥哥,你怕啥,你不看咱们还有这个贪吃的家伙嘛。”月莱摇了摇手上的白狼,看项北不解其意,解释说, “你大概是天天沉浸在练功修行上了。这家伙可一点都不老实,晚上都会趁你睡觉后自己跑到天印峰上找东西吃。要不,就凭观里的那点油水,这家伙怎么会长得这么快。” 月莱说这话的时候,看白狼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虽然它还在装出一些害怕的神情,但那眼神中透出的狡黠,让月莱觉得白狼似乎听懂了自己的话语。 “是么?”项北这才接过白狼,摸了摸它额头上的白毛,这家伙的分量的确长了不少,原本摸起来柔软的绒毛也开始变得坚硬扎手。 不过,项北还是爱抚着多捋了捋小狼身上的白毫, “这样也好,你长大了,长了本事也就不用担心你会饿着了。” 白狼温顺的转过头去,用舌头舔了舔项北的手背。似乎在埋怨主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爱抚自己了。 “至于灵獾,”月莱冲着项北,也用眼神召集起一起行动的众人,“我师父给我介绍过,它靠吐纳玉珠峰上的灵气,也有不少道行,狡黠善变。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灵獾的心脉中储存的灵气可以供修行之人,尤其是修行受损之人修补灵元。” 项北隐约理解天恩眼神中的含义,借着这次月考之机,众人既可以锻炼修行,捕获的灵獾,也可以给还在咳血的天颂修补损耗的灵元。 天颂灵修的损伤,多半都是为了项北的修行。他这个做徒弟的,自然更应该出一份力。 此刻观内的众长老们聚在一起打坐参禅,等着徒弟们的消息。 天默忍不住问起天恩,“二师兄,这灵獾已经多年不露踪迹,徒儿们深入玉珠峰,可否妥当?” 天恩却满不在乎,“我那个小徒弟释空,身上的灵武双修原本就不弱。这一个月的修行下来,灵武之境已经渐入上阶,自然无碍。” 天恩和天颂对修行的看法也有分歧。当然,天恩也明白,此界之中,灵修之力才能进无止境。但他同样也推崇武修,刚好小和尚释空也是从武修开始进入灵修之境,而且他的武修之境已经有所建树。 天恩就督促着释空同时进行灵武双修,小和尚的武修之境,可以算得上灵武上阶的境界了。 武修之途,从入门的紫铜开始,进入灵武之境,然后入罗汉境,再到无犀,再到神武。相传当年的达摩世祖,曾以无犀之境击败过一位识灵高阶的灵修高手。 天恩看似在宽慰天默,但是众人都能听出这里面蕴含的炫耀之意。大家不禁偷眼观察坐在上首的天颂。 天颂的脸上一片阴暗,看不出血色,一言不发。不知是受灵伤的困扰还是强压着对天恩的不满,其他众人只得小心翼翼的噤声危坐。 几个参加月考的年轻界守们,却丝毫感受不到这些师父们的担心。此刻他们正如同出笼的小鸟,大口的呼吸着山林间带着泥土和青草芳香的空气,感受着自由的味道。只有大师兄李重光感到身上责任重大,毕竟师父只给众人留了三天时间。 “时间如此紧迫,各位师弟还是尽快赶路才好。”李重光行事稳重刻板,项北能够理解他的压力。释空、唐千手和福生、福禄兄弟也能悉心领命。唯独顽皮的月莱忍不住顶撞,“你这个书呆子真扫兴,难得出来一趟,玩一玩又能怎样?” 李重光拿月莱没有办法,但是又碍于大师兄的脸面,正色道,“师父和师叔们多次强调你我肩负的使命,现在如何抓捕灵獾尚且毫无头绪,再浪费时间,只怕有辱界守的职责。” “谁说玩玩就有辱师门了?再说我们不是一直都在赶路嘛!才几天不见,你就要仗着天颂师伯来欺负我了嘛?”月莱伶牙俐齿,再加上从未受到李重光的训斥,当场驳斥起来,顿时把李重光气的面红耳赤。 憋了半天,李重光终于憋出了一句,“不懂规矩……” “你!”看着月莱就要冲上去,项北赶忙挡在二人之间,“师兄,月莱妹子不会误事的。”转头又安抚月莱,“妹子,大师兄也是为了让大家都能在师父那边交差,我们还是先办正事要紧。” 月莱不服气的冷哼一声,不过也没有继续闹下去。 李重光感激的看了一眼项北,却又对接下来的行动有些不知所措。项北知道这年轻的剑圣修行境界在众人中独占鳌头,但是心思单纯,又多年面壁苦修,不善言辞,只好挺身而出。 “众位师弟,这一战将是我们修行后的第一战。大家如能团结一心,给师父们一个满意的结果,将来我们回忆起自己的这一战,也可以引以为傲的。” 大家点头称是,尤其是释空,小光头对项北一直很是崇拜。因为当时亲眼目睹了这个狠人为了下山,不惜以单纯的武术之力迎战天恩,天颂两个天印大佬的灵修之力。 释空自己虽然灵武双修,但始终觉得武修的威武霸气更让他觉得得心应手一些。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53章 玉珠灵獾 玉珠峰就在距离天印峰不远的地方。 但是两山高低错落,再加上这玉珠峰比天印峰高大许多,上面也不似天印这般草木繁盛,这让参加月考的行程艰难了许多。 行至半程,项北请示李重光,“大师兄,这玉珠峰山路难行,灵獾又行踪诡秘,不如让月莱妹子使用占卜之术,帮我们求个方向。” 大师兄却连连摇头,“师父的本意是考察我们的修行,如果投机取巧,只怕有不恭之嫌。” 一旁的月莱听到了,有些不忿,“你这个呆子,这有什么不恭,占卜不就是师父教的本事,而且也没说不能用的。” 说着,月莱就已经从身上掏出三枚铜板,哗啦哗啦的摇起卦来。 其他几人虽然没有表态,但是也围在月莱周围,等着看她的结果。 一番摇卦卜签之后,月莱犹疑的指着玉珠峰的北山,“应该在那里。” 李重光并不想惹怒狸女,但还是忍不住表示怀疑,“北山上积雪横生,草木稀疏,几乎没有落脚之处,我们要去那里搜索,怕是要耽误两、三天的功夫。师父不会有意刁难吧。万一这灵獾藏在山南阳面,我们岂不白白错失机会。” 狸女对自己修行的占卜之术并不自信,听着李重光说的也有道理。毕竟事关重大,也就不再顶撞,众人一时间也就没有了主意。 就在大家犹豫不决时,项北只得再次站了出来,“大师兄说的也在理。只是我们再在此犹豫下去,更是浪费了时间。” “项北哥哥,那你说怎么办?”释空感觉项北已经有了主意。 “那我们就兵分两路,大师兄,你和月莱各带一支队伍,同时搜索南、北两面,机会大一些。” 李重光想想这样的确最好,但还是不放心的叮嘱,“师弟,月莱这孩子容易冲动,你陪着她我才能放心些。” 于是,李重光带着释空和福生搜索山南。项北带着月莱、唐千手、福禄四人朝着北山出发。 队伍分开后,项北特地叮嘱同伴,唐千手的峨嵋蜂要确保大家在乱石残雪的北山中不会迷路,而月莱要尽力开卦,投石问路,帮大家少走弯路。福禄要备好灵符,随时备战,毕竟这灵獾也算是修灵入体,据说能像千年参精一样,土遁而行。 一行人各司其职,项北提防着四周,但是搜索一天下来,却依旧毫无收获。眼见着阳光已经彻底被头顶的山峰遮住,四下里只剩漆黑一片。 月莱有点沮丧,“项北哥哥,可能是我学艺不精,这招投石问路卦象总是隐隐约约的看不真切。” 项北也有点沮丧,因为明天上午就必须往天印峰赶了,否则,即使找到灵獾,也会超过了天恩定下的时限。 但他知道此时不能放弃,好心安慰,“如果我们这边找不到灵獾,那就说明这狡猾的家伙会隐藏在山南,相信大师兄和释空他们,一定能有所收获。” 项北点起火把,继续给垂头丧气的队员们打气,反正时候尚早,我们再多搜索几处,顺便找个合适的地方宿营。 到了最后,月莱索性把手中卜卦用的铜钱往雪地里一扔,气急败坏的说,“这是什么占卜之术,带着我们在这南山一直转圈呢!” “月莱妹子,别急”项北把那三枚铜钱捡了回来,“我的围巾刚才掉在路上了,这是一份很重要的礼物,你能帮我找回来么?” 月莱只得重新开卦,只是这一次,她很顺利的就帮着项北把围巾找了回来。 项北捡起围巾,重新缠到脖子上,低头琢磨了一会儿。悄悄凑在福禄的耳边,“福禄师弟,不要声张,你在我们经过的地方偷偷布上几道困灵阵。” 福禄为人忠厚老实,虽然不太理解项北的意思,但觉得这位二师兄总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点头应下。 众人在项北的鼓励下,又搜寻了一阵,依旧一无所获。 突然,项北止住疲惫的众人,“现在,福禄师弟,你带着我们去检查一下你的那几个困灵阵。” 月莱和唐千手不明就里,和项北一起,跟在福禄身后,朝着搜索过的地方又找了回去。 福禄一共布下三座困灵阵,前两个阵法没有任何异常,可是等他寻迹找第三座法阵时,离着老远,就听到前方传来嘶嘶嘶嘶的声音,仿佛是有小兽的嘶叫。 这声音让白狼瞬间兴奋起来,循着声音就冲了上去。项北心中一喜,拔腿跟着白狼也冲了上去。 一片摊着薄雪的平缓之处,福禄布下的第三座困灵阵显然已经触发。虽然此处是背风的山洼,但四面用符箓做成的阵旗噗噜噗噜的猛烈抖动着,阵旗之间的那些法线也微微闪着金光。 最先跑到法阵边上的白狼似乎感受到了法阵的可怕之处,只是围着阵旗的外围,一边低嚎着,一边用前腿扒拉着地上的砂石,背上的白毛全部乍起,看起来似乎比平时的体型涨大一倍。 眼见身后的主人已经冲了上来,白狼顿时勇气陡升,高高跃起,跳过阵旗间的法线,朝着法阵中的猎物发起了进攻。 法阵中的猎物原本就在和法阵的抗争中积攒了一肚子的怒气,数次冲击之下,被困灵阵内的那些法线烫得身上留下一道道焦痕。 白狼似乎是为了在主人面前展示自己的勇气,冲着牛犊大小的困兽扑了上去。或许正如月莱说的那样,这家伙已经偷偷在天印峰上捕获了不少猎物。或者身后的的主人给了它足够的勇气,白狼的一跃,扑倒了困兽的后背之上,一口初长的狼牙,狠狠的咬在困兽的后背之上。 但是,事情的发展却不像它预料的那样,尖利的狼牙没有刺穿困兽背上厚韧的皮毛。那只困兽吃痛之下,竟然用两条后腿站立了起来。 没有丝毫的间隙,被甩落的白狼身体还在下坠,困兽竟然一掌挥来,狠狠的砸在白狼的头上,让白狼的身体凌空飞了出去。 “小白!”项北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心头一紧,大呼之下,纵起身形,跳到半空中接住了白狼,又抱着它在地上顺势一滚卸去力道,粗看之下,白狼满头是血,几道血淋淋的伤口从额头一直延伸到下巴。 项北把哀嚎的小白交给随后赶上来的月莱,自己鸣阳出鞘,对法阵中的困兽怒目而视。心中暗自叫骂,“这天印峰上的老家伙们怎么都不安好心。” 出发时给大家展示的灵獾画像,看起来像条温顺的家犬。可面前这个牛犊大小的灵兽,站起来比众人高出一个脑袋,更是面露凶相,不仅獠牙龇出唇外,几根锋利的爪子从肥厚的前掌中刺出,在黑暗中闪着寒光,想必白狼额头上的伤口,就是这些利爪留下的。 “福禄护阵!”眼看那几面阵旗在身形巨大的灵獾撞击之下,变得摇摇欲坠,项北一边提醒着身后的福禄,一边手持鸣阳,冲着灵獾扑了上去。 福禄双掌合十,口念咒语,一道道灵气注入四面阵旗,摇摇欲坠的法阵这才稳定下来。而项北借势,闪转腾挪,躲开灵獾挥舞着的利爪,鸣阳顺势斩过灵獾的关节。 法阵中的禁锢之力,让灵獾的动作格外吃力,利爪的挥舞被剑鸣的气势完全压制,几个回合过后,鸣阳已经斩断了灵獾的几处经脉。 噗噗,剑锋过处,灵獾出血不多,但是两条前臂已经垂在胸前,再也挥舞不起。 项北不敢大意,又和众人合力,把灵獾掼倒在地,用坚韧的牛筋绑了个结结实实。 灵獾摇头晃脑,想用獠牙挑伤众人,却只是换回一阵拳打脚踢,痛得咧着大嘴,嘶嘶的吼叫。 收伏了玉珠灵獾,众人兴奋的围着猎物认真打量起来。 项北却忧心忡忡的仔细检查了白狼的伤势。可怜的白狼,伤口深可见骨。项北给它上了止血的丹药,又朝它嘴里塞了一颗内服的金丹。看着白狼哀嚎着缓缓睡去,伤口的流血也渐渐止住,项北这才稍稍心安。 “项北师兄,你怎么知道我可以用困灵阵困住这个灵兽的?”福禄心中不解,趁着项北安顿好小白,凑过来问道。 “这家伙的确足够狡猾,之前月莱妹子开卦投石问路,我也发现跟着卦象走咱们一直在山中绕圈。可是我测试了一下,又发现月莱妹子的卜卦还是很准的。” “你是说你的围巾?”福禄这才明白项北的用意。 “嗯,既然月莱妹子的灵卦没有问题。那,一定是这灵兽在带着我们绕圈。” “所以你就将计就计!”月莱也听懂了项北的安排,不禁赞叹,“项北哥哥,你比这灵獾还要狡猾。” 项北尴尬的挠头,月莱这夸赞之词,他宁可不要。 众人守着猎物灵獾,就地修整一夜,第二天一早,联络上山南的搜索小队,兴致勃勃的朝回赶路。 李重光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介绍捕获灵獾的经过,对项北也是刮目相看,“这次月考,多亏了师弟。” 项北却连连摆手,推说这是大家的功劳。 不过,这月考还算是顺利,大家一起押着捕获的灵獾,赶回天印峰复命。 可就在大家眼见着天阙宫的檐角已经在树枝间隐隐可见时,一直埋头在项北怀中昏睡的小白狼,突然警觉的竖起了两只尖尖的小耳,随即脖颈上的鬃毛乍起,警觉的朝四下里张望,黑黑的鼻头,探向空中,一开一合的拼命嗅着。 项北察觉到小白的不安,想提醒大家留神警戒,突然四周的树枝疯狂的摆动起来。 不等大家反应过来,一个巨大的黑影,夹带着一股更猛烈的狂风掠过,众人顿时被飞沙走石拍打得睁不开眼睛。 等风沙终于平静下来,众人回过神来,却发现押在队伍前面的灵獾已经不见了。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54章 备战魔军 项北第一个反应过来,冲着怪风飘去的方向拔剑怒斩。唰的一声,凌空飘舞的枯枝败叶被一股剑气切为两半,但剑气力量有限,仅仅劈出数步之遥。 唐千手的袖箭万箭齐发,特制的透骨钉化作无数闪着金光的流星,冲着那个空中的黑影疾射而去。只是这透骨钉重量不足,被那股狂暴的邪风裹挟,纷纷凋零。 “师弟们闪开!”一直沉稳持重的大师兄李重光,直到此时方才下定决心,让众人闪到两旁,流云宝刃终于出鞘,手腕轻盈的挽出一朵剑花,却引导出一身的灵气,化作剑锋上的青芒, “破!” 剑圣一声怒喝,所有青芒瞬间炼出一股肉眼可见的剑气。剑气在流云的剑尖上焚出一道刺眼的白光,凝聚着开天辟地的霸气,对停留空中的那些飞石枯枝不屑一顾,灵巧的避开了所有的污秽之物,冲着那个已经渐去渐远的背影追击而去,瞬间就与黑影重叠。 项北心中赞叹,原来这就是大师兄的真正实力,“一画开天!” 显然飞在空中的黑影不得不调转了一下方向,一个下坠几乎掉落半空,但随即又稳住了身形,彻底消失在了远处的薄雾之中。 大家一路追击,却只在黑影消失的地方见到了一截灵獾的断臂和一片干如枯叶的皮翼。 …… 天阙观内,看着月考归来的年轻弟子脸上沮丧的神情,诸位长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等着天颂和天恩发话。 天恩仔细检查过那只断臂,又细细看过皮翼。在天颂耳边轻声回禀,“断臂却是灵獾的,可是这青翼,看似像是雪鸮。可是按照断臂推测,灵獾比我们以前所见的那些,体长有数倍之大。而雪鸮的体型,能轻易劫走这么大的灵獾更是让人不解。” 天颂未及开口,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项北不禁心中愧疚,原本想着这次能够抓回灵獾,给天颂恢复一些元气,没想到横生波折,只带回一只灵獾的断臂。 大概是被伤病折磨的不轻,天颂语气比平日里温和不少, “众位弟子能够首战寻捕玉珠灵獾,也算是颇有收获。此物难得现世,被雪鸮盯上自然也是情理之中。” “重光,你留下,其他弟子们,先下去修整。我和诸位师叔还有要事相商。” 大家虽然心中有不少疑惑,但首座长老的话无人敢违,于是按照天颂的安排,各自回去修整。 项北回到自己房间,替白狼换上新药。没想到这家伙大概是真的捕食过不少天印灵物,体格格外健壮,那些可怖的伤口愈合的挺快,新生的肉芽已经盖住了额头上的白骨,只是换药的时候,把这家伙疼的龇牙咧嘴。幸好项北下手温柔,顺便数落它几句,“你这家伙,也太自不量力了,以后对敌,记得先要摸清对方底细。” 白狼似乎听懂了人语,盯着项北的嘴型,认真的点了点头。 伺候小白狼睡下,门外传来声响,是月莱带着释空一起过来探望。 “师兄,这次多亏了你。”月莱想起在玉珠峰上的经历,一路之上已经把经过告诉了释空,释空忍不住赞叹,“我早就说过,项北师兄一定会与众不同的。” 项北老脸一红,“你们还是喊我名字好些,论修行,我可不敢当你们的师兄,我出那一剑的时候,雪鸮还没飞远,要是能有大师兄的那个功力,有机会把它斩下来的。” “哼,那个呆子。”月莱提起李重光时,莫名有些生气。 其他兄弟二人也不知这女孩子的心思,不知该从何劝起。而此时,这位大师兄还在大殿之内,谦逊的站在天颂身后,听着他的安排。 种种异象之下,天印峰界守的行动已经迫在眉睫。大夏那边的消息传来,俗世中竟然已有魔兽的军团,开始大规模的进攻人类的城池。 一向沉稳的李重光听到此言,也忍不住插嘴询问,“师父,我们天印界守不是还镇守着界树么?这魔族大军从何而来?” 李重光的疑问倒也正常,天颂让他前来旁听长老们的计划,也正是希望这些年轻的界守们要为下一步的行动做好准备。 白首界树守护着界关不假,但这界关封锁的,是那些妖灵已经超越了此间界灵修之境的异能大妖。那些混杂在此界的魔军,原本是被世人压缩到了北荒之外的不至之地,如今卷土重来,应该是也感应到了这界关不稳,准备突破这人间界的秩序。 界守不仅仅要守住界关,更要平卫这个世间的越界修行之力。魔军就是其中的一个存在。如今魔军已经攻到大夏边城,从它们进军的路线来看,西羌,北梁,南郡只怕都已沦陷,甚至连守卫西边界关的不周天柱和昆仑灵玉,可能也已落入魔手。 李重光更是不解,为何人间关于魔军所知甚少,甚至并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天恩颔首捋须,“那自然是因为有我们的存在,只是这一次妖兽成军,显然是有人在幕后主事,否则,这些妖兽多半按照天生的兽性行事,不会汇成一股有嗜血洪流的。” “那这幕后主使,就是天魔转世?” 天恩又摇头,“天魔是唯一个累世重生在人间界的大魔头,他与落丹相伴相生,是不屑与这些普通的妖兽为伍的。” 天颂打断两人的对话,交代李重光,“你在这一代弟子中,修为最高,这一次,你天恩师叔将会带着你们一起去协助大夏抵挡魔军,顺便也可探听一下鸿蒙仙灵的下落。希望你能给诸位师弟做个榜样,助天恩师叔一臂之力。” 原来这次猎捕灵獾的月考,是让大家在下山行使界守之责前,积累一下与灵兽抗争的经验。至于将要面对的那些魔军,应该就像这灵獾一样,兼具人类的狡黠和野兽的凶蛮。 等众人散去,剑圣李重光却单独留了下来。 天颂看他神情,知道他心中有事,毕竟李重光一向心思细密,说话办事很有分寸。 “重光,你还有事?” 大徒弟纠结一番,低头小声说道,“师父,我觉得还是让二师弟来带领众位师弟好一些。” 天颂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平静的答道,“你们捕猎灵獾的经过我都知道了。” 重光脸上一红,“师父明鉴,如果不是项北师弟,只怕这次我们会无功而返。” 天颂却并不在意重光的看法,“你们这群孩子,都是命运多舛之人,项北那孩子之前在江湖行走多年,自然经验更胜一筹。但是,重光,人不能逃避自己的责任……” 言止于此,天颂就不再言语。 李重光看师父没有继续谈论这个问题的意思,也只得悻悻而归。 月莱和释空已经在院子里等了一阵,看到李重光回来,月莱想要再上前抢白几句,但是看这大师兄脸色不对,准备好的嘲讽却变成了一句关心, “怎么了?你。” 月莱的语气充满体贴,让李重光心头一暖。但他却并未搭腔,而是看了看院子里的师弟们,最后把目光停留在项北身上, “我们马上就要跟着天恩师叔出外勤任务,项北师弟,你的剑气虽有小成,但是若要临阵对敌,尚需多加练习。我们这次面对的敌人,远非你之前的对手。” 项北点头称是,月莱以为李重光是有意在用大师兄的身份摆架子,又想顶撞,一旁的小和尚释空却兴奋的插嘴道, “大师兄,我们都可以去么?要面对什么样的对手啊?” “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你还是去问问天恩师叔,他会带领我们去大夏边城调查那边的情况。” 大夏边城?项北突然想起殊勒城内与沙虫的惊天一战。唐山校尉和赵氏姐弟的样貌又浮现在他的眼前,还有那几个誓死追随唐山校尉,连名字都没有留下的大夏边军勇士。 那时项北还被身上的蛊毒折磨的死去活来,如果不是靠着唐山校尉与沙虫同归于尽的拼死一战,不是苏苏粮仓内的舍命相随,殊勒就将是他自己的埋骨之地。 如今,初入灵修之途的项北明白,采用灵修调度天地之灵,他的鸣阳就不再只是取人首级的戾器,只要剑气足够强大,那势必能像剑圣的一画开天一样,足以斩开灵獾这种灵兽的邪灵之躯。 “大师兄,我们什么时候出发?今晚我想请你再帮我指点一下灵元操纵剑气的修炼之法。” 李重光并不知道项北在殊勒的经历,但看到他如此努力,也感到欣慰,“两位师弟,你们也尽快回去做些准备,不日,我们就会随天恩师叔出征了。项北师弟,那你就跟我到院后的竹林里研习一下无双剑气。” 月莱和释空告退不提,李重光在练功的竹林里,继续帮助项北突击参悟修灵之法。 “师父教你的修行之法,你已经参悟不少,之前的武修之境对你帮助不小。但灵修的修为若想提升,要更多的冥想和参悟。” 武修追求力量和速度,靠的是修炼一副皮囊,但人的肌肉和骨骼终究只是俗物,若要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就要以这份肉身为引,去操纵天地之间运转自如的那些灵元之力。李重光回想当年最困难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就是彻底放空自己,意走太虚。 九曲溪畔,李重光悟道十年,破境斩出无双剑气。如今有了天颂的点拨,境界更是突飞猛进。他把自己多年的修行感悟悉心传授给师弟项北,希望能助这位急于求成的师弟尽快进入识灵初阶的玄镜境界。 说不定项北的那一丝弱小的有些可笑的剑气如果能再提升一下威力,就能与玄镜初阶的修者有一战之力了。再遇到那些隐藏于俗世的大部分灵兽,即使不敌,也能求得自保。 但项北却觉得还远远不够,他想在出发之前,能够突破识灵初阶的中境。那样,就有机会与沙虫一战,“唐山大哥,希望你在天之灵不散,看着我替你和赵媚儿姐姐报仇雪恨。”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55章 意外重逢 三日后,按照天颂的安排,天印峰年轻的界守们重组的外勤小队由天恩和天默带领,浩浩荡荡的朝大夏北疆开拔。 而其他的几位长老,则留在天印峰上,和天颂一起,守卫界关。同时,调查雪鸮和灵獾发生异变的情况。 这支外勤小队一出天印峰,北荒草原上暴雪冰封的奇景就让众人不得不感慨自然之力的伟大。 尤其是项北和天默,来时一路上虽已初见风雪,但还能依稀看得出大地的轮廓。如今再入北荒,眼前只有一片被白雪掩盖的不见边际的银装素裹。 就连跟着项北一起下山的乌云骓也被这银白的世界震撼到了,不得不把细长的马腿从深陷的雪窝里拔出来,行走的异常艰难。 好在大家都能有修灵护体,勉强抵挡住封印了整个世界的酷寒。好在有天默和月莱带领之下,行动小队已经尽量避开了凶险之处。 行了数日,小队已经渐渐进入了横亘在北荒游骑和大夏北疆间的五百里沙海。 这里,曾经是与哲别措一起遭遇沙魈的地方,这里也是项北捡到小白狼的地方。如今只剩物是人非的荒凉之感。 项北看着渐渐从冰雪下露出的赤黄的流沙,心中又想念起那个婀娜的身影。 他只恨自己那时为何还沉浸在七杀的角色里无法自拔,为何没有勇气牵一牵那只芊芊素手。 因为常年开弓,苏苏的食指和中指指节上有一层皮茧,两根手指也显得更加修长一些,这样的回忆让项北不禁有些纳闷,莫非已经握过那只小手,怎么自己会记得这么细节之处。 也可能是自己的想象吧,那时项北多半是在晃动的马车里昏昏沉沉,回忆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时候和苏苏十指相扣也实属正常。 队伍突然的停顿,把项北从恍惚的回忆中拽了出来。天恩示意之下,大家在脚下的黄沙上,看到了杂乱的印记。 “对方人数很多!”天恩一脸严肃,脸上的凝重很快传递到队伍里的所有人。 项北也仔细的观察了那些还没有被流沙覆盖的印记,甚至用手捡起一个粪球捏了捏。天恩一直对项北还心存芥蒂,看到他认真勘察的样子,心中不屑,感觉这少年多半是在故弄玄虚。 “你能看出些什么?”天恩有意为难。 不过项北倒是不想得罪这位二师叔,认真的回答,“对方主要是马队,人数至少上万。从行军的方向来看,从北向南,应该是游骑军的精骑马队。从马粪来看,大概刚过去半日光景。” “哦?”天恩没想到这少年竟然能看出如此多的情报,想要挖苦几句又找不到纰漏之处,索性不置可否。 一旁的释空和月莱倒是听的津津有味,释空心思清澈单纯,忍不住夸赞,“师哥,你可真厉害。” “既然如此,那我们应该怎么做?”天恩脸上阴晴不定,又追问了一句。只是这一次,他的问题却是抛给一旁的李重光的。 李重光似乎没有做好准备,诚惶诚恐的先施一礼,然后毕恭毕敬的回了句,“弟子自当遵从师叔的安排。” “嗯。”天恩点了点头,“俗世之人,行事多为七情六欲,人与人之间,国与国之间,无不因为利益而纷争不断。如今你们已入界守的身份,要尽量避免与俗世恩怨陷入过多纠缠。” 天恩带着众人就想避开前面的马队,绕道而行,尽快赶赴大夏北疆。 项北却忍不住请示,“天恩师叔,大夏北疆已平静多年。如今游骑突然有如此大的动作,即使是俗世纷争,也只怕与我们调查的天象有关,不如让我前去刺探一下这些精骑的内情,也好有所应对。” 项北并无他意,但是却赶在天恩叮嘱完大家之后发声,天恩以为他这是有意针对,难压心中的不满,“你的意思,我们该听你指挥?” 天恩的语气并没有吓到项北,倒是让这小伙心中不禁暗觉可笑,“怎么这都修得半仙之体的老爷子总是和小孩子一样,小鸡肚肠。” 不过,碍于师门的情面,他还是一脸虔诚的认错, “弟子不敢。但是这股游骑军的确是朝着大夏北疆而去,师叔只要给我一天时间,我去打探后,马上与大家汇合。” “你怎么总是改不掉以前偷偷摸摸的习惯?”天恩显然没有耐心听项北的建议,甚至拿以前项北的杀手身份来嘲讽一番,“以后若要以白首界守身份行事,我们对付的是那些越界而为的魔头,我们靠的是修行的实力,做事要光明磊落。” 项北一直都想说服自己,这天恩师叔不过是心直口快的耿直之人,但没想到当众用如此刻薄之言来嘲讽自己,心中怒意陡升。 一旁的李重光看出项北脸色不对,连忙上来拉开项北,“天恩师叔教训的是,师弟你要认真领悟师父的教诲才是。” “就你会做好人!”一旁的月莱借着掬揶李重光,表达了对项北的支持。释空原本赞成项北的想法,但是看着自己的师父已经被呛得脸色铁青,一时没了主意。 眼看着局面就要失控,盲眼天默终于站了出来。 “项北,你天恩师叔教你的,是修行之途的大道。灵修一途,必须要看到远超凡人的境界,因为我们原本就要去探索常人难以企及的世界,心思不纯正,稍有差池,必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这段马屁终于安抚住天恩的不满。而项北与天默重走之前的北上之旅,念及旧情,又增加了叔侄情谊,也渐渐平息了心中的不满,按照天默的教导,再次向天恩师叔道歉。 等大家都平复下来,天默接着说道,“天恩师兄,项北这孩子我接触的多一些,只是有些桀骜难寻,心思倒也不坏。他想着多搜集些情报以便我们的行动,我看不如就让他快去快回。不过,他这番心思不能算在咱们界守身上,让他只以自己以前的身份行动,如有差池,后果自负。” 这番话让天恩无可厚非,虽然心中仍有不满,但也不好继续反驳, “告诫之责我已尽到,既然你们执意不听,那我也不管了。项北擅自行动是他的个人意愿,我们不可能为他改变自己的计划。” 说着,天恩头也不回的继续前行赶路,心中暗想,“这小子要是被困在游骑军中,少了个麻烦,岂不更好。” 项北感激天默求情,想上前致谢,却被天默摆手制止,一副急于撇清关系的样子。唐千手走到项北近前,掏出身上的竹筒,想要把能够追踪引路的峨嵋蜂借给项北。 项北谢过千手的好意,“没关系的,师弟,我能赶得上你们。” 月莱也偷偷走到项北近前,拿出一个小瓶,“项北师兄,这里有用我们狸血炼制的血灵丹,如果你身上的蛊毒发作了,可以暂时压制一下。” 这个倒是项北急需之物,虽然这段时间在天印峰上有天颂和天恩的照应,蛊毒几乎消散不见,但如今离开灵山已经数日,蛊毒发作时那种不省人事的恐惧,又开始困扰起项北了。 “那就谢过师妹啦。”揣好丹瓶,想起这段时间这可爱的狸女妹子和大师兄间的种种龃龉,项北忍不住多劝了一句,“妹子,我这段时间的修行多靠了大师兄的点拨,他可是真心惦记着我们的。” 哪知不劝还好,这一劝之下,狸女似乎更是眼睛冒火,瞪了一眼紧紧跟在天恩身后的那个身影,“那个马屁精,就知道讨好老东西。” “咳咳!”月莱身后,形同鬼魅的天默冒了出来,一声咳嗽吓得月莱娇躯一颤,“你倒是不会讨好我这个老东西啊。” 月莱吐了吐舌头,赶忙赔笑上去,搀扶起天默的胳膊,“师父哪能用来讨好啊,师父是用来孝敬的。”一面说着,一面拉着天默朝着天恩的背影赶了上去。 项北翻身上马,他有信心快去快回,靠的,就是胯下这匹已经在天印灵山上吃了不少仙草的乌云骓。 顺着越来越新鲜的印记,不出半日,项北就追上了前面急行军中的游骑马队,此时已经接近日暮,游骑军的将士们已经开始架起毡房准备就地宿营了。 项北按住躁动不安的乌云骓,和它一起藏在一座沙丘的后面。一直等到月上中天,听着游骑的行营中除了巡营的动静再无其他声息,这才借着夜影的掩护,悄悄摸进了行营。 很快,项北搞清了行营大致的规制,渐渐摸到了中军大帐的营外。这里的防备更为严密,夜巡的小队来往的更加频繁一些。 越是如此,项北相信越能打探到有价值的信息,他绕过那些巡夜的卫兵,爬上了中军大帐的椽子。顺着帐顶透出的亮光,找到了一个细小的缝隙,刚好看到帐内的情景。 这一窥之下,竟然让项北心中咯噔一声。眼前的一幕,和自己在曲径方舟中看到的那一幕如出一辙,一个一脸愁容的女孩正对着面前的烛火发呆,脸上布满愁容,唯一不同的,是如今这个女孩已经把长辫盘起到头顶,身上披挂着游骑军的战甲。 “大王,您就别再多想了。”寻声望去,项北留意到了坐在下手的一个干瘪老头,正是昭瑾的舅舅哲木申。 如今昭瑾能够依仗的,也只剩这个精明的舅舅了。 “舅舅,我只是感觉父王尸骨未寒,我就与杀父仇人结盟,难以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大王,道理我已经讲过很多遍了,实力才是生存之道,相信你也都理解。咱们游骑先祖自千军冢一役后,再无南征大夏的实力,不就是因为各个部落间攻伐不息么。如果你再执意与北苑开战,南苑九部很快就会陷入一盘散沙,只能被他们各个击破。” 看着昭瑾并不搭话,哲木申以为昭瑾听从了自己的意见,继续说道, “况且,良木哈这次派大王子脱脱前来重修旧好,已经展示了诚意。听说窝别台已经被关押在大牢里了。再说,我多次提醒过大王,那两个异乡人身份不明,出事后又踪迹不见,恰好是他们在时大王才出的事,也是十分可疑啊。” 哲木申提到项北和苏苏,昭瑾终于再也按捺不住,想必也是被这舅舅没少唠叨, “舅舅,明天一早还要继续行军,您年事已高,还是早点回去休息休息吧。记得帮我多多叮嘱那些将军,此次只为征粮,万万不要伤害大夏百姓的性命。” 哲木申被昭瑾赶了出去,帐子里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昭瑾一对闪亮的眸子对着面前的烛火又发起了呆, “项北哥哥,你的病治好了吗?苏苏姐,你们要是能回来帮我,一定不会由着北苑的那些虎狼如此欺辱我们南苑的将士吧。” 昭瑾郡主黯然神伤,不经意间一颗晶莹的泪珠,挣脱了眼眶的束缚,滚落到她托腮的手背之上。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56章 蝼蚁之怒 大荒凉月沙似雪,枯灯孤泪寒若冰…… 昏暗的烛火之下,昭瑾的那一滴清泪却显得格外的明亮,似乎一下打湿了少年项北内心的平静,让这曾经冷血的少年,心中不禁为之一紧。 上次相见时,虽然昭瑾似乎偶尔也有心事,却不似如今这样形单影孤的让人倍感凄凉。项北强忍着潜入帐中的冲动,虽然他很想能安慰昭瑾几句。 游骑的行营之中,一个鬼魅般的黑影飘然而去,和来时一样,这个黑影消失的无声无息。 曲径方舟之内,昭瑾和苏苏为了营救自己而被乱箭穿心的一幕还时常在项北的噩梦中出现,“昭瑾妹子,不是我心如顽石。如若贸然相见,只怕会给你招致杀身之祸。” …… 昭瑾坐的久了,感觉身上寒气入体,站起来在帐内来回走动几步。听到帐外不时有巡夜的士兵经过,索性拉了拉身上的披风,就想着到帐外走走。 一轮寒月在微微的薄云中若隐若现,四周全是毫无生气的行军帐子。昭瑾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会亲率手下的战士们去大夏劫粮,以前为了这事,她没少和父王哲达生气。 哲达死后,昭瑾才发现,那个贪婪,好色,懦弱甚至有点无耻的胖子,竟然是她在这世上最大的依靠。她也开始回想起哲达当年解释给她的那句话:“如果不是为了活命,我也不想让咱们的勇士们冒着生命危险去大夏劫粮啊。” 昭瑾正在胡思乱想,突然,远远的黑暗之处,隐隐传来一声咴咴马鸣,“黑子?”昭瑾心头一动,如果是黑子的叫声,那一定是他来了。 昭瑾听到自己的心脏突然砰砰的狂跳不止,但是再细听之下,那里又只剩沉默的黑暗,随即苦笑一下,鼻子酸涩了起来。 乌云骓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在项北的强迫之下,还是忍不住朝着游骑行营方向嘶吼了一声,随即腾起四蹄,在黑暗中狂奔起来,它没有让项北失望,天近拂晓时,已经追上了天恩带领的外勤小队。 “天恩师叔,”项北还是想能与这个小心眼的师叔打好关系,上前主动请安。哪知天恩只是闭目养神,也不给他搭话的机会。 天默为了缓和一下项北的尴尬,就让他把探听到的情报给大家分享一下。 项北感激的喊了一声,“天默师叔……”随即,把自己探营的情况和盘托出。 听了他的情报,天默不禁感慨一句,“昭瑾也是个好姑娘啊!可惜……” 顿时,几个师兄弟都莫名的看着项北,脸上的神情分明写着几个大字,“原来如此。”项北顿时又觉得浑身不自在,想要解释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好在一旁的天恩似乎觉得项北的情报也有点价值,接上了话头,“游骑军几乎倾巢而出,又是在这青黄不接的时候,给养困难。一定会取直道南侵。而我们去调查的魔军是从西北入境的,与他们并无太多瓜葛。” 天恩随即下令大家即刻开拔。 与游骑交错而行后,外勤小队的下一个目标,正是项北心中惦记的大夏飞地,孤城殊勒。 项北明知天恩这是有点刁难的意思,不过也没有怨言,跟着大家一起埋头赶路,只是心疼的拍了拍彻夜奔波的乌云骓。 这小黑子自从在灵山天印峰上独自生活了一段时间,变得格外懂事,不再动不动就尥蹶子发脾气,似乎和项北还有点难舍难离的感觉。 一路无话,天恩带队找到殊勒时,这座曾经埋葬了血红嫁衣,埋葬了殊勒校尉,埋葬了那些大夏忠魂的孤城,已经几乎彻底消失在了黄沙之下。 项北小心翼翼的找到了当年藏身的粮仓残骸,又寻迹翻到了赵媚儿的客栈,但是令他惊奇的是,残垣断壁的焦木依稀都在,可是那些曾经并肩战斗的尸骸却一具不见。隐隐能够看出清理的痕迹,莫非在自己之前已经有人来过了? 正在项北纳闷的时候,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噬魂销骨的问候之声, “这不是项北兄弟么?怎么,我家苏苏妹子没有来么?” 项北回身,身后站着一个衣着鲜艳红纱的身影。白皙诱人的曲线,在一层薄纱下若隐若现。似乎留意到项北目光所至,原本就惹的人血脉喷张的雪白身子还特意挺了挺前胸,薄纱浮动之下,峰峦叠嶂的曲线呼之欲出。 项北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惊讶,他甚至希望这真的是那个生如浮萍,内心却依旧火热的赵媚儿, “媚儿姐姐,你,你还好么?”项北安慰着自己,或许赵媚儿真的能够听到自己的问候呢。 “姐姐好不好,你还不知道么?你们这些狠心的男人,哪个不是尝够了就把我们甩了?”赵媚儿晃动着身上傲人的资本,媚眼如丝的开始逼近项北,甚至一截白如藕段的玉臂朝着项北的脖颈环了上来。 项北闪身后退两步,躲开了夹着香风袭来的娇躯,心中一阵酸楚,“媚儿姐姐,你受苦了。” 赵媚儿原本因为项北的躲闪脸上闪过一丝怒色,听到他说出的这句真诚的话语不禁又噗嗤一乐,“知道姐姐苦,那还不给姐姐点甜头。姐姐现在就想要你……” 项北看着面前这个妖媚入骨的女人,眼中的苦楚慢慢化成复仇的烈焰,“媚儿姐姐一生凄苦,我不想你再利用她的样子,为非作歹。” 话音未落,剑鸣声起,宝刃鸣阳,不费吹灰之力,就已经斩过那一节冲着项北伸过来的玉琢粉臂。 剑气如流星划过,扑通一声,那截精致的美人手臂,就被斩断落于“赵媚儿”的脚下。但是斩落的手臂却并不安分,坠地后还在疯狂的扭动,只是渐渐脱去了形状,变成一截碗口粗的妖藤,在地上翻滚着嘶嘶作响。 “赵媚儿”先是一惊,随即暴怒,但转瞬之间,脸上的怒气又化作一声轻蔑的冷哼,“哼,不识好歹,我只是太过无聊,本来想着你能陪我玩玩,或许还能赐你个痛快的死法。但你既然不愿意,那我就给你换个死法。” 再看项北,那个曾经冷血的七杀,在少年的体内慢慢苏醒,他的语气平静而又坚定,不容置疑, “是的,今天一定要死。但是,那个死的人,是你!” 这句话让沙虫莫名感到压抑。 这次重生,它遇到的人类总是那么自大,从那个用火器暗算自己的大夏军官,再到现在面前这个无知的少年。难道他们都不知道,对那些高高在上,如同神明一样的存在,要保持点敬畏之心么? 况且,面前这个半大小子眼中的那股自信,仿佛真的可以扳倒自己一样。 “赵媚儿”没有了耐心,脸上瞬间变得毫无表情,她的身体开始向空中升起,而把她推向空中的,是一根粗壮的妖藤。 随即,越来越多的妖藤从项北脚下的沙土中钻了出来。这些妖藤上布满了一张张血盆大口,同时朝着项北咆哮, “蝼蚁在我面前只配受死,不配张狂。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放过你了!” 接着,数条妖藤同时朝着项北袭来,在进攻的同时,藤蔓之间相互勾结,已经形成合围之势,把项北圈入其中的那个陷阱,已经越来越小。 等所有的妖藤完成合围之势,项北已经完全被包裹在妖藤缠出的一个藤球中。沙虫不禁有些失落,原本以为这个狂妄小子能给自己一点惊喜呢,想不到竟然是如此的不堪一击,甚至还不如那几个大夏的边军。 到底要不要一口把这个狂妄的小子吞下,沙虫似乎有些犹豫。 “我说过,今天要死的那个,是你!”妖藤缠绕出的藤球里,竟然传出了项北依旧那么自信的声音。 这种近乎狂妄的自信,让沙虫失去了最后的耐心,无数张血盆大口,朝着那个少年啃了过去,如果,把他的肉体撕成碎片,那这狂妄,应该也会被撕成碎片吧。 无数张喷着腐臭之气的血盆大口,随着妖藤的挥舞,朝着项北啃噬过来。无路可逃的项北却依旧无动于衷,两眼似乎还有些呆滞。 “怎么?不打算反抗一下吗?狂妄的蝼蚁。”沙虫似乎真的孤独了太久,就在攻击的最后一刻,还多问了这个让它后悔的问题。 “我怕让你太轻易的死去,不够赔偿你害死的那么多人命!”项北的声音越来越小,语气越来越冷,但了解七杀的人知道,这,正是少年最大的愤怒,杀意越盛,语气越冷。 此刻的剑鸣,如杜鹃泣血,婉转悠扬。每一声剑鸣,都是斩向妖藤的恨意。项北甚至压制了自己这段时间修炼的灵修剑气,仅仅靠着之前的武修之力,挥剑怒斩。 一截又一截妖藤被鸣阳的宝刃斩断,那些附在妖藤上的血盆大口,随着那些坠地的妖藤,在地上做着垂死挣扎,又在嘶嘶吼叫中慢慢枯萎。 而那些被切开的断口处,一股股墨绿色的汁液在空中飞溅,像是一股股喷向空中的泉水。 项北并不在意那些散发着腐臭的汁液溅到自己的脸上,身上。他随着鸣阳的剑锋,在那些冲着自己抽打下来的妖藤中灵活的穿梭着,越来越多的妖藤,随着这个身影坠落下来。 项北却越斩越尽兴,这一剑,是为媚儿姐姐斩的,这一剑,是为唐山大哥斩的,这一剑,是为那些没有留下名字的兄弟们斩的…… 显然这有些出乎沙虫的意料了。它知道这就是上次从殊勒逃走的那个少年,也从那些被它吞噬的灵魂多少了解了一些这个少年的底细。 如果不是因为那次被唐山的火器所创,这个小子应该早就成为自己的食物了吧。但如今这少年剑如疾风,倒是给了沙虫一丝惊喜。 “嗯,这样才有趣!”沙虫完全不在意那些被斩落在地的触手,反而开始兴奋起来,撼动殊勒的那种力量再次苏醒过来,项北脚下的地面开始剧烈的晃动起来。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57章 以血洗血 这种地动山摇的感觉项北并不陌生。当年唐山校尉以自己的血肉为饵,用火器诛杀沙虫,逼得它现出真身前,就是这种动静。 刚才的一番砍杀,项北把自己身体里所有的力量,全都化作了一道道斩向沙虫的剑光。恍惚之间,他甚至感觉自己就是一把斩妖的利剑,享受着利刃一次次切开妖藤时的酣畅之感。 自从重回殊勒残骸,项北一直都觉得心口压着大石,喘不过气来,只有这切开妖虫触手的感觉,让他呼吸的畅快起来。 可惜,项北也知道,这样的斩杀,对于沙虫来说,并不能伤筋动骨。 随着脚下越来越剧烈的震动,围绕沙虫的黄沙像开水一样沸腾起来。最后,沸腾的狂沙变成了不断喷溅起来的沙柱,并且越长越高。 终于,那个如同小山一样的沙虫本体,彻底从沙海里钻了出来。 先前那些黏附在妖藤触手上的血盆大口,此刻因为升入了半空,看起来小了不少,似乎像是一朵朵挂在枝头的红花。 而随着沙虫本体出土,它那个庞大的身躯里发出的吼叫,已经从原本鬼哭狼嚎般的嘶喊,变成了闷雷似的轰鸣, “有意思,有意思,你想让我认真,那你可别轻易死掉啊。” 项北站在沙虫的面前,看着沙虫山一样的身体,原本那些粗壮的妖藤,此刻就像是在山腰上横生出来的枝条。 渺小的项北几乎微不足道,但他站的很稳,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唐山以自己的身体做饵,换来了用火器对沙虫进行一次击杀的机会,虽然没有成功,但也让它领教了蝼蚁的愤怒。这一次,项北也是在用自己为饵,因为他也想换取一个搏杀沙虫的机会。 沙虫庞大的本体钻出地面后,身上的那些妖藤虽然灵活,但是已经够不到还在地上的项北。随着沙虫的一声咆哮,围绕在它本体周围的沙柱,一起调转了方向,像是一根根粗大的圆木,照着项北狠狠的撞击过来。 项北之前的搏命并非只为求死。如今眼看那些巨大的沙柱来势汹汹,比妖藤的力道更加猛烈,项北并不打算硬拼。注视着冲在最前面的那根沙柱已经逼到自己的面前,右脚狠狠的一踩地面,整个身躯如同一只云雀轻轻飞到半空。那根粗壮的沙柱,贴着项北的脚底,擦了过去。 项北的轻功,在三道村帮耿二追捕紫羽云雀的时候,让耿二以为他会飞行。此时避过沙柱自然也是有惊无险。 眼看着后面成片的沙柱接踵而至,项北不打算落地,而是脚底挨个轻点沙柱,身体随即在沙柱间腾空起舞。 这一招身轻如燕的闪避,顿时惊艳了发动攻击的沙虫,没想到面前这小子真的有猖狂的理由啊。 “这御气之术竟然没有失传啊。”赞叹之余,沙虫的妖灵燃烧起来,一面平地而起的沙墙朝着还在空中的项北平拍了过来。 沙虫对自己沙柱的冲击之力过于自信,错把项北的轻功误解成了御气飞行,它不相信一个武修的轻功,能够靠对沙柱的那一点借力就腾空而起,这堵沙墙不再保留实力,铺天盖地的朝着项北迎头砸了过来。 项北的信心几乎被这堵沙墙埋葬了。但他不想死在这个丑陋的虫子手里,不想殒命在荒城遗址,因为她一定还在北荒的某个地方等着他。 就在这近乎绝境的情势下,想到苏苏,项北不肯放弃,脚底再次踩上迎面而来的沙柱,只是这一次,他把身体尽量后仰,几乎已经是平躺在空中,随着脚底的借力,随着沙柱和沙墙一起开始向后撤去。 但是项北的速度还是不及沙墙,眼看着沙墙已经追上了他的脚踝,逼着项北不得不使出最后的力气。 唰~唰~唰,双脚交替踏在那面竖直的沙墙之上。这样看去,仿佛是这个少年灵巧的身影,竟然在沿着垂直于地面的墙面,向着空中奔去。 此刻的项北已经沿着沙墙一路奔到了墙顶,身体借助奔跑的力量凌空飞起,随即脚尖再点墙顶,看起来仿佛就站在那面沙墙的上面。这一次,这个渺小的蝼蚁,终于到达了可以与沙虫平起平坐的高度。 嗷呜~ 沙虫感觉到了难以忍受的耻辱,它不再有继续玩下去的兴趣了,几条妖藤冲着立足不稳的项北狠狠的抽了过去。 “好!”一直隐身在一堵矮墙后的天默突然大喊了一声,只是这一声并不是夸赞项北的轻功,而是提醒他,原定的计划已经安排妥当。 这一声突然的呐喊让沙虫吃了一惊,它终于想起这些蝼蚁的力量虽然渺小,但却一向善于偷奸耍滑,那面前这个一直在以卵击石的少年,应该也是别有所图。 …… 项北的确是有所图,进入殊勒前,他就和天默商议,这次再遇到沙虫,绝对不能再让它侥幸逃跑了。 天默现在已经成为了项北的师叔,但是旧地重游似乎又勾起了他的某些回忆,听到项北的说法不禁咧嘴一乐,“上次,好像侥幸逃跑的是我们吧。” 但是项北身上的杀意很盛,甚至让天默都感到了一丝丝的压力,随即正色道, “我和你说过,这沙虫是上古大妖,它的神力只怕我们的道行无法对敌。” “一点机会都没有么?”项北为了给自己找到点信心,冒着再次被数落的风险,主动请教起那个心胸狭隘,但是又过度自信的领队。 果然,天恩没让项北失望,略作迟疑,脱口而出,“我们界守之责就是要消灭这些逆天而行的妖兽,师弟,你莫要灰心。” 听了天恩的介绍,项北这才知道为何天默没有信心。这沙虫虽然样貌丑陋,但却是传说中的上古大妖。它不死不灭,即使是当时具有通天之能的大神通,也只是趁它最虚弱的时候,才把他封印住的。 就像上次唐山校尉以无敌火器发动突袭,几乎把它炸得粉碎,但只要有一根妖藤尚存,它都可以仗着七星血祭,重新长成庞大的沙虫。 按照天恩的想法,想要除掉这沙虫,只能冒险一试:先用屠灵大阵封住沙虫的法门,然后以李重光的一画开天,劈开沙虫的本体,但同时,需要灵武神躯,困住沙虫的本体和那些妖藤,不能让任何一根妖藤有入土而遁的机会。 “那好,我去引出沙虫的本体,请福生福禄两位师弟借机布下屠灵封魔阵……”刚说到一半,项北又突然收住了声音。原本就被天恩认定自大张狂,自己再这样安排行动,可能又要惹怒这个老家伙了。 果然,天恩脸色铁青,一句话不说,气氛顿时又陷入尴尬。 最后还是天默再次出面,熟知天恩脾气的瞎子,有意问道,“天恩师兄,你看我们值得去冒这个险么?” “何为冒险?”天恩果然中计,“我们界守之责不就是冒险?我们守卫天界不就是冒险?岂有临阵退缩之理?” 大概是一心想要消灭沙虫妖兽,天恩也顾不得和项北斤斤计较,认真部署起来,由项北前去引出沙虫,福生福禄见到沙虫后布下屠灵封印,力求困住沙虫。李重光等天恩的灵武战将把住沙虫后,把那个妖畜一劈两半。 这个安排和之前项北的安排如出一辙,尤其让项北感到惊讶的,是天恩竟然同意让自己一个人去引诱沙虫现身,也不知是因为对项北有信心还是想趁机借妖兽之手甩掉这个一直让他耿耿于怀的包袱。 其他人还想帮助项北,却被天恩强势的阻止道,“妖兽异常狡猾,如果稍有不慎,打草惊蛇,只怕就更没有机会除掉它了。” 大家也就只好按照天恩的部署,进行准备。 …… 如今这天默的一声大喝,就是按照计划通知项北,“屠灵封魔大阵已经布好。你要赶紧脱离战斗。” 原本项北力竭,一收到天默的暗号后,还是挤出身体里最后的力气,在空中轻步赶蝉,脱离了妖兽的控制。 沙虫察觉异常,刚想要追赶,脚下一个趔趄,险些绊倒,低头一看,原来刚才注意力被项北牵扯,借着那些沙浪的掩护,一座屠灵封魔大阵架了起来,而自己正被困其中。 现在的挣扎,触发了大阵,闪着金光的灵力枷锁,紧紧的箍在了它的脚踝之上。 嗷呜~妖兽沙虫一声仰天长啸,这些蝼蚁的小伎俩让它火冒三丈,明明不敌,却总要搞这些无聊的手段,“区区雕虫小技,也想在我妖神的身上讨到便宜?” 沙虫迈开大腿,嗤啦,嗤啦,在它的挣脱之下,那股拧在一起,困住它身形的灵锁被扯得摇摇欲坠。 一旁的福生福禄兄弟,掐诀念咒,不断加持着大阵的灵力,但明显力有不逮,两人的身子开始微微的颤抖起来。 开天!剑圣的剑气终于杀到。沙虫恍惚之间未及抵抗,瞬间就被那一股霸道的斩天剑气劈为两半。 正如天恩所料,妖兽沙虫眼看自己就要毙命,那些原本顶在头上的妖藤瞬间开始想要挣脱裂为两半的本体。本体殒命,那些妖藤反而兴奋起来,因为现在任何一条妖藤都有了成为新的沙虫大妖的机会。 天恩的灵武神躯终于现身,拦腰抱住两半妖兽残躯,把它们托离地面,仿佛一瞬之间,那些所有的妖藤全都瘫软下来,就像是挂在树杈上的冻僵的蛇。 千手和释空,已经趁机生起了一堆熊熊燃烧的大火。天恩的灵武战将,把妖兽沙虫的两片残躯,扔进了那对熊熊燃烧的烈焰之中…… 就这样结束了?大家看着那些被火焰包裹起来,还在嘶嘶作响的妖藤。事情比想象的还要顺利?这让项北反而有些隐隐的不安,盯着那堆篝火有点发呆,突然,他似乎看到一个被火苗裹着的细小妖藤挣脱了还在燃烧的沙虫,等他回过神来再看的时候,那个小火苗已经完全消失在了黄沙之下。 “糟糕,还是让它逃了。”项北着急的喊了出来。 天恩不忿的呛声,“就你看到了?你天默师叔的渡灵眼都没有察觉?” 哪知天默叹了口气,“唉,师兄,确实又被它跑了。”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58章 七星血祭 “什么?”天恩听到天默的回答气的几乎暴走,“为何你不出手?” 看着天默无端受责,项北顾不得自己也会被天恩重点“照顾”,挺身而出,“这事也怪不得天默师叔的。那东西实在太过狡猾,大概是刚才已经挣脱了本体,但顾忌师弟们的封魔阵无法逃脱,就等着被移入火堆后,好趁机逃跑。” “你是说这是灵武神躯的错了?”天恩果然转头对着项北咆哮,灵武神躯就是天恩自己。 项北语气平静的答道,“师叔,我不是那个意思。” 一旁的李重光赶忙上前缓和气氛,“大敌当前,如果我们不听从指挥,只会被敌人利用。项北师弟,你我都是经验不足,失误在所难免,快向天恩师叔陪个不是。” “马屁精!”项北身后的月莱嘟囔了一句,声音刚好留给李重光听到。 项北咬了一下嘴唇,还是面向天恩作揖,“师叔,是弟子冒犯了,言语不周,师叔见谅。” “哼!”天恩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项北肉眼可见夜奇,他能看到那条狡猾土遁的妖藤不足为奇。一想到殊勒的那些忠勇之魂,项北无法释怀,遂请示天恩, “师叔,如今趁着大妖元气大伤,我们刚好可以斩草除根。” “还轮不到你教我做事。”天恩没好气的讥讽道。 按照天恩的意思,去搜捕那条已经土遁的妖藤,势必会耽误更多宝贵的时间,而大夏边城传来的信息,人类的城池已经危如累卵,一旦魔兽大军突破大夏边关防线,翻越八百里前川金岭,那么中原一带再无险可守,任由魔军长驱直入,只怕人间再无可守之险。 天恩的担心并无不妥,按理说界守们安插在世间的眼线都是一些好手,但这次传来的消息没有任何征兆,直接触发了最高级别的警报,而后,却再也没有了新的消息。 看天恩不打算在沙虫身上浪费时间,项北只好求情,“那就请师叔再准我一天假期,诛杀妖灵后,我立刻赶上,与大家汇合。” 项北一心诛杀沙虫大妖,他坚信除恶务尽的道理,况且,眼下正是除掉这大妖的最好时机。 “我陪师兄一起去。” 月莱瞥了一眼天恩身旁垂手而立的李重光,似乎是有意气他。可看到李重光却面无表情,倒是把自己气的一跺脚。 没想到,这次站出来提出异议的,倒是一直暗中相助的天默。他摸了摸手中一条青绿的竹杖,说话前还特意清了清嗓子, “无知,你觉得那条残藤已经虚弱不堪了么?它会蛰伏在这无尽沙海之下,等着恢复元气,沙虫肉身虽毁,但妖灵不散,那条妖藤重新生成大妖不过是时间问题。” 这话说的让天恩和项北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也不知这瞎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看无人接话,天默只好把话挑明,“我们不能放过这诛灭大妖的机会,但是仅凭你们两个小娃,可没什么胜算。” 天恩这才听明白天默的意思,瞪了瞎子一眼,转念一想,这瞎子师弟说的倒也有些道理,索性做个顺水人情, “师弟,你带着他们去试试,记住不要拖延时间,速战速决,然后尽快与我们汇合,西边还有更大的危机。” 言毕,天恩不再啰嗦,头也不回的继续西行。远方的天地一线,隐约已经看到了山川起伏的岭线,而隐没在岭线后面的,就是大夏的另一座边城,金沙。 月莱跟着天默站在了原地,她满怀希望的盯着李重光,哪知白衣剑圣只是理了理背负的流云,竟然头也不回的带着释空众人跟着天恩出发,只留给月莱一个冰冷的背影。 “你这混蛋!”月莱气的眼泪打转,在心中狠狠的咒骂一句,这是李重光把她从盛安城的刑场上救下来以后,第一次和她分开,这让狸女有了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不过情势紧迫,并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感受这份不满,项北把天默搀扶到骏马黑子的背上,心疼的拍了拍黑子的额头,“小子,辛苦你了,这样我们才能快点赶路。” 天默倒也不客气,双腿夹紧马背,从袖子中探出右手,拇指不停的轻点其他指节,口中开始念念有词。 “师叔,你为何来帮我?”项北觉得,天默不惜冒着得罪天恩的风险,也要一起去剿灭大妖沙虫似乎不太符合他的作风。 “我还不是怕你得罪了天恩师叔。另外,还要帮你一起对付那个大妖沙虫。它毕竟是上古神兽,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可知这上古神兽明明可以轻易化成人形,却始终保持着自己本体的样子是为什么吗?就是因为它们是比我们先祖都要高高在上的存在,根本不屑于与我们为伍。” 项北“哦”了一声,似乎是听明白了。不过,要是天默能看到项北和月莱相视一笑,脸上同时露出了鄙夷之色的话,估计会恼羞成怒。 天默的确有自己的小算盘。 这沙虫是上古神兽,而那个东海海主也是上古神兽,东海海主利用天默的投石问路之术打开了登仙的最后一道障碍,作为回报,也透露了有关灵犀一指的线索。 灵犀一指不一定就是某本秘籍或者某种功夫。当年天地初开,为了帮助万灵各行其道,各守其规,不仅仅是人类的始祖,很多上古大妖身上也有灵犀一指的影子。 就像东海海主一样,他的预感之力,不是靠着某种技巧或者工具,而是完全凭着一种难以捉摸的直觉,而这种直觉有时准的可怕,有时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算这直觉不是灵犀一指,至少也是指向那个天帝遗留世间神术的某种线索。 现在,天默不仅想要诛杀沙虫,他更想要去开解自己心中那个无法释怀的执念。不过,有他在,项北的胜算的确多了几成。 “虽然你的肉眼可以看到沙虫的那条妖藤,但是你却不知道它会逃到哪里吧?”天默老毛病又犯了,有意卖起了关子。 月莱在一旁看不下去,忍不住掬揶他道,“师父,这里又没有别人,你卖关子有什么用?万一人家项北师兄更想自己去找,那岂不连你卖弄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句话把天默老脸憋得通红,项北忍不住扑哧乐了一声。突然,一股心酸又在心头翻涌,眼前的一幕似曾相识,只是那时,总让这个盲眼老头下不来台的,是那个项北埋在心底,不敢轻易翻找的女孩子。 “咳,咳”老瞎子天默干咳两声,缓解一下自己的尴尬,尽量显得云淡风轻的说道,“据说这大妖不生不灭,靠的是七星血祭大阵,它能冲破身上的封印,必定是有这样的大阵就在附近,我一直在帮你测算的,正是这个地方。” 七星血祭,上承斗转星移之力,下汇灵兽妖异之血,是传说中的邪灵之术。 如今适逢乱世,群雄征伐,生灵涂炭。本就一副末日的悲凉之景,竟然又有人能祭出这种早已失传的邪灵禁术,助沙虫为祸人间,天默其实心中没底,因为他不知这背后操纵大阵之人有着什么样的目的。 月莱没料到天默竟然还有如此隐忧,好心安慰道,“师父,你会不会想多了,既然这血阵早已失传,说不定沙虫重生只是个机缘巧合呢?” 天默却摇了摇头,“沙虫已被服镇千年,又不能离开这五百里沙海,如果没有人刻意去助纣为虐,不去重启邪阵,它万万是不该重现世间的。” 项北听着天默的担心,也严肃起来,看来自己不该小瞧那根土遁的妖藤。但是想到那些尸骨无存的殊勒边军,想到死状凄惨的赵氏姐弟,他却不由得再次握紧鸣阳的剑柄,“天默师叔,那依你之见,那根妖藤重新恢复成沙虫的本体,大概需要多少时间?” 天默一脸凝重,再次摇头,“这个,也不好说。其实连七星血祭,都只是传说中的存在,我也没有见过。但是有如此妖异逆天的存在,附近一定会灵元异动,怪象横生,我们抓紧时间去寻它出来就是。” 三人一马,踏着黄沙忽左忽右的前行,在天默的一路卜算寻觅之下,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让项北和月莱惊讶的是,他们停下来的地方,面前竟然是一处罕见的沙海绿洲。 五百里沙海,常年干旱少雨,除了黄沙还是黄沙,就算是熟识沙海之境的驼队向导哲别措,也只知道沙海内唯一的一处水源,暗藏着苦涩咸水的帽儿井。可这次追踪逃匿妖藤的三人小队,竟然在沙海深处,找到了这处一片青绿的沙海绿洲。 起初项北和月莱都以为眼前看到的只是幻像,但直到近前,似乎隐隐还能听到潺潺的水声,空气中也能嗅出湿润之气了。 月莱不禁指着绿洲中间一处清泉赞叹,“师兄你看!” 项北却对面前的异景警觉起来。天默已经说得明白,邪阵之处,必有异象,而这背后布阵作恶之人,更是高深莫测的存在。他把天默从乌云骓身上接下来,然后叮嘱人马都要小心隐藏住踪迹。 “天默师叔,你们先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探查一下那里的虚实?” 天默对项北的机灵还算信任,但还是忍不住担心,“小子,打探为主,万事小心,莫要轻举妄动。” 项北点头称是,眼神示意月莱守住天默,自己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装备,以黑纱罩面,贴着地上的黄沙,朝着绿洲慢慢靠了上去。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59章 喋血沙洲(上) 如果不是四周被一望无际的黄沙环绕,这一方巴掌大的绿洲看起来倒像是大夏江南的某处园林之景。 七杀曾经手刃了漕帮龙头纪天楠一家十余口,当时就是在纪天楠那处江南园林的宅子里动的手。为了找到最后的机会,七杀带着贪狼事先摸遍了纪家园林中的每一处假山和池塘,不仅摸清了纪天楠精心布置的每一处暗哨,甚至每条回廊到厢房的步数都一一计算过。如今勘察眼前凶险莫测的这块沙海绿洲,自然更是小心翼翼,不敢放过蛛丝马迹。 绿洲陷于一处洼地,被四周隆起的沙丘环绕着。如果不是潜入到沙谷里来,即使近在咫尺,一眼望去,也察觉不到这处绿洲的存在。 项北伏在一座沙丘的边缘,身子半隐在流沙之内,像是一条潜伏在砂砾下面的沙蜴,一动不动的注视着绿洲中的每一处角落。但那处绿洲中的存在似乎更有耐心,一动不动的就像是一副静止的图画。 绿洲的最外围,是几排枝叶繁茂的大树,虽然树冠浓密,但并不算很高,目测不过两丈。跃过这些大树的头顶,隐约可见大树环绕之内,是层层低矮的灌木。灌木丛在水塘边形成合围之势,却于正北方向,留有一个细小的缺口。缺口直通被层层绿色环绕的一汪湛蓝的水面,那里就是水汽的来源,平摊在沙地之上的一池清水。想必是这池塘的水质清澈,映出了天空的纯蓝之色。 项北就这么伏在砂砾中一动不动的观察了半天,虽然耳边有微风轻轻拂过,脸上渐渐沾满了地面的扬沙,可那处绿洲的一切,却自始至终都一动不动,无论是枝头的叶子,灌木间的青红野果,还是水面的一缕清波,全都静止不动,透露出一丝瘆人的死寂。 项北又趴着观察了半天,确认整个绿洲之内真的没有一丝生气,这才退回到天默和月莱藏身的沙丘后面,把所见的情形向天默一一汇报。 “嗯,如此说来,那我们只能进去探查一番了。”天默凝重的神情透露出有些心虚。 项北想要自己一个进去却又被天默阻止。几人商议一番,就由月莱带着骏马黑子守在原地,天默和项北进去查探,如果超过两个时辰还不能返回,那月莱就骑着黑子去找天恩求援。 月莱想起天恩面对自己的时候,总是一副黑着脸的表情,心里有点怯意,“师父,我还是和你们一起行动吧,就算是让我去找天恩师叔,他肯定也不会相信我的。” 天默安慰自己的徒弟,“徒儿不必多虑,留你策应只为确保万无一失。再说,你天恩师叔虽然严厉,但咱们毕竟是同门,真正遇到危险,他不会见死不救的。” “哦。”月莱口上答应,心中还是不免嘀咕,“明明天恩师叔对我和项北师兄都有成见,师父你又何必骗我。” “师父,那你们小心,我在这儿等着你们回来。”月莱的眼中竟然泛起了一丝潮意,她无力阻止师父的决定,但是又总觉的哪里有些不对劲,一阵莫名的心慌攥紧了她的心脏。上次出现这种感觉,好像是在青丘大族长转身离开的那个瞬间。 天默和项北只当是狸女的多愁善感,项北还特意亮了亮自己藏在衣服下的袖箭,“放心吧,月莱妹子,就算不敌,我保着天默师叔全身而退还是没有问题的。” 天默却一本正经的回怼,“谁要你保护,倒是师叔还要顾着你这个累赘才是。” “师叔教训的是,咱们一起出发吧。”项北冲着月莱吐了吐舌头,然后搀扶起瞎子天默出发。 到了绿洲边上,天默却扬头看了看天空,虽然只有空洞的眼窝,他却笃定的交代项北,“马上就天黑了,我们索性等天黑再行动,这样更有利于发挥我老人家的优势。” 项北心说,什么发挥你的优势,是回避的你的劣势吧,不过杀手行动的时候,也喜欢选择借助黑暗的掩护,这样安排也正中自己的下怀。 正如天默预料,夕阳很快就隐没在一望无际的沙丘边缘,四下里转眼就被无边的黑暗笼罩,那一处近在眼前的绿洲,也隐隐约约的变成一片黑色的剪影,白天郁郁葱葱的翠绿,此刻变成了一座座半球状的阴影,看起来就像是毫无生气的坟冢。 “走吧。”天默低声下令,两个身影随即和四周的黑暗融为一体,借助夜色的掩蔽,从沙丘上的斜坡朝绿洲滑了下去,很快就移动到了绿洲边缘。 两人在绿洲的边缘停下脚步,天默屏气凝神,眉间的渡灵眼开,眼前的一幕顿时让他惊骇不已,此处的灵元果然汹涌澎湃,项北眼中的一片黑暗在天默的渡灵眼中却变成了漫天赤红,就连那些一动不动的大树,也变成了一团团疯狂跳动的烈焰,炙烤着天默眼前的整个世界。 须臾之间,渡灵眼已经不堪那些迫人的妖气侵袭,不得不闭合以求自保,但即使如此,天默也承受不住那股邪气入体,栽倒在地,干呕了起来。 “师叔,你可还撑得住?”项北关心的搀扶起天默,看着老头额头上已经满是虚汗。 “这邪阵果然非同小可。”缓了半天,天默才稍稍恢复一些,一边揉着自己的心口一边艰难的吐出一句,随即又有些不解,“项北师侄,你不是也能目视那些越界的灵物么,难道不受这些邪灵的影响?” 项北又瞅了瞅眼前的黑影,“弟子愚钝,没有感觉出什么异常。” 这下,天默艰难的守住自己的灵台不被妖气继续侵袭,虽然脸色依旧难看,却不忘卖弄一下,“唉,还是要靠我老人家来帮你……” “不过,我觉得那处水塘有股凶煞之气。”项北似乎是自言自语,但是却让天默把后面自夸的话生生憋了回去,刚才肆虐的妖灵逼迫他的渡灵眼不能久开,不过已经让他看到,妖气最盛的根源,正是来自于那一汪沙海池塘。 天默休息了一会儿,被项北扶着,勉强撑起身形。他不敢再开渡灵眼,东海海主送他的渡灵是光明之眼,无法忍受绿洲这里的污秽邪灵。两人一进入树林,天默顿时觉得刺骨的寒意如同钢针一样侵入身体,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但是一旁的项北却似乎感觉异常舒适,自从蛊毒在他体内发作以后,他的体质就更喜阴寒。 天默心中有数,低声交代项北,“此处的邪灵之气太盛,我的渡灵眼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了,渡灵看到的是妖焰沸腾,可是我的身体却感觉此处的灵元至阴至寒。一会儿一旦有变,我们自保为主。” 项北点了点头,毕竟他初入灵修之途,对灵元操控的修行和阵法都还陌生。他搀扶着天默警惕着四周的动静,悄悄的摸进绿洲外围的那一圈林木。 一入丛林,瞬间进入到另一个世界,那些粗壮的树干隐没在无边的黑暗中,就像是一个个身材高大的士兵,把上半身隐藏在膨开的树冠中。细看那些枝头,每条枝丫都像一面膨开的巨伞,层层叠叠的遮蔽住树顶上的天空。难怪白天的时候,根本看不到树林里面的情景。 不过项北更在意的,还是那些在身边擦肩而过的粗大树干。明知那些树干一动不动,可随着自己的移动,树干仿佛不断的向自己迎面扑来。 这种感觉让项北倍感压力,握紧着鸣阳的掌心已经攥出了潮意,手指上袖箭的绷簧也绷得紧紧的,随时准备击发。 项北引着天默,既提防着怪树,又在借着这些怪树的掩护,悄悄绕到水塘的北面,那里有唯一一条通道,可以穿过林木内圈的灌木,直通水塘的边缘。 “师侄,你要留意一下,四周可否存在构成七星之位的东西。七星成煞,阵眼自出。” 项北认真的听着天默的交代,此刻二人已经靠近了灌木丛中间的通道处,顺着通道望去,整个水面映衬着中天星斗的微光,似乎有微波晃动,又不闻一丝水声。 项北原本就以杀破狼之名征战江湖多年,心中自然对紫微斗数了然于胸。按照北斗宫宿的形状,去寻找围绕在水塘边的标识之物。 他先朝四周环绕的山丘望去,四周的那些沙丘错落起伏,从此处望去已经悬于头顶之上,那些沙丘看不出有什么明显不同,而且想想也不大可能,毕竟沙丘有沙漠里的狂风带动,总会不断变换着形状。 再往近处查看,就是绿洲外围的那一圈怪树,这些怪树长得也千篇一律,高矮粗细一模一样,看不出有任何区别。 面前的这一圈灌木,更看不出有什么特异之处,虽然项北喊不出这些灌木的名字,但看起来和普通的沙棘枝没有什么明显区别。 “或许,古怪隐藏在水面之下……”项北看到水面上隐约可见三座露出水面的土丘,不由的说出了心中的猜测。 如果要成七星之阵,必有七处法门罗列成斗状与天上的紫微斗数遥相呼应。这水塘为邪灵汇聚之地,七星大阵必不会远离。 天默又掐指算了半天,无奈摇头,“此处天地混沌,灵元异动,连我的灵卦也无法开课。” “那我就去水塘边查探一下。”项北说着,已经从怪树林中现出身形,沿着那条灌木丛露出来的缺口,朝着水塘边摸索过去。这一次天默没有坚持,虚弱的靠着一颗大数隐住身形。 一出树林,项北的舌尖抵住了上颚,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已经绷紧,屏住的一口内气直顶头上的百会。轻功护体后,项北迈出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脚掌落在松软的沙土上无声无息,连脚印都清浅得几乎不见。 但就连隐身树后的天默都没有发现,那一池寂静无声的碧水已经开始有所异动,无数细密的气泡像密密麻麻的成群蝌蚪,从池底摇摇晃晃的一直涌到了水面之上。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60章 喋血沙洲(中) 越靠沙洲中心的水塘,周围的寒意越盛,但这寒意对项北来说却是一种能让他全身舒畅的感觉。 此时,他终于留意到了耳边传来咕嘟咕嘟的声音。细看之下,才发现平滑如镜的水面上,竟然有密密麻麻的细小气泡在轻轻炸开。 可是这些炸开的气泡,却并没有给水面带来一丝波澜。难道,这一池的清水并不是看起来的那么简单。项北小心翼翼的继续摸索前进,突然,水面的气泡开始急剧的向湖面中央汇合,汇合的动静慢慢拱出了水面,而覆盖住那些涌起气泡后,水面不断,就像是罩住了新娘的罩头。 眼前的异象,让项北想到旁边的灌木中掩蔽身形,可那个在水中冒出的东西很快幻化出一个窈窕的身影,仿佛是水中的一个少女冲着项北招手,随即一个空灵的声音朝着项北飘了过来, “没想到你们竟然能找到这里?” 既然已经被识破,项北想着那就没必要再躲闪。不过,见识过沙虫的妖藤可以伪装成各种猎物的样子,他也不敢大意,抬手应答的同时,偷偷已经将袖箭指向了那个诡异的身影, “你是?”项北只能看出那是一具被水帘盖住的形体,但是是人是物并无把握,只能含糊的打个招呼。 “咯咯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伴着那座被水雾覆盖的身躯花枝乱颤,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少女,正在清泉的笼罩下出浴, “还好你没有问我是个什么东西。那样可会让我生气的?” 天默多次警告,再加上自己一路趟过尸山血海,让项北不会轻易放松警惕,可是面前这个柔和清澈的声音,却又不像是鬼魅,令人听起来舒心悦耳。 项北收住袖箭,但还是把手掌停在鸣阳的剑柄之上,上前几步,“姑娘,实不相瞒,我来这里是要找一个血债累累的妖物。” 又是一阵更加爽朗的笑声,让不明就里的项北都开始觉得,似乎自己这样的说法放在平常人的交谈中显得有些疯狂,不由得松开了鸣阳,尴尬的抓了抓后脑勺。 但是,就在他手掌离开剑柄的瞬间,原来一直伫立在水塘中央的“少女”双臂穿过遮住身形的水帘,整个身体从帘幕里钻了出来,接着在水面上迈开轻盈修长的双腿,随着身后逐渐荡开一圈圈灵动的波纹,那个轻盈的身体已经跳到了项北的近前。 这“少女”的飘然而至,把项北惊得目瞪口呆。不仅仅是因为少女施展了踏波而行的神术,更让他惊骇的,是少女那光洁如玉的身体,错落有致的曲线,正在月光的清辉里一览无余的展现在项北的面前。 血气方刚的七杀对人的身体并不陌生,鸣阳剑下也有妙龄少女的孤魂,但面对一具赤裸着上身的玉体,七杀还是被惊得手足无措。 “姑娘,对不去。”项北把头埋到胸前,后退几步,想想还是不妥,把身上的大氅摘了下来,拎着领子递了过去,“你先把这个披上。” 可是等了一阵,对面却没有任何声息,项北心中困惑,莫非刚才只是看到了幻觉,再一抬头,那具亮的刺眼的身子依旧挺拔在自己的面前。 “少女”这才好奇的接过项北的大氅,模仿着项北的的样子挂在自己身上,“真是不理解你们,为何喜欢用别的皮裹在自己身上?” 这句话让项北清醒过来,真正的少女怎会在这充满凶煞之气的地方生活,不禁又把住了腰间的鸣阳。 “少女”却一边专注的玩弄着那件大氅上精致的花边,一边调侃,“人心果然是最丑陋的,一边假装关心我,一边却又想暗算我,幸亏你刚才没有用袖子里的暗箭伤我,要不,现在已经融化在我的血池里了。” “血池?”项北又朝那片池塘看了看,平静的湖面依旧像一片映着月光的铜镜,“这就是血池?” “少女”突然回过神来,“对啊,你为啥不敢看我。”少女冲着身后的湖面轻轻挥手,这次,水面上终于扬起一阵清波,仿佛是掀开了一块盖住桌面的绒布,随着这一层清波渐渐推开,空气中瞬间充斥一股血腥之气。 “我就是血池,血池就是我。” 项北此刻再看少女身后的湖水,那里已经变成了一池浓厚的血浆。血浆下升腾着烈焰的炙烤,在血浆中跳动的火焰,不仅让浓稠的血浆沸腾不止,还映红了整个绿洲。 就在这些烈焰的照耀下,绿洲里的那些灌木和怪树,全都被烈焰包裹起来,像是在烈火中疯狂舞动的精灵,而原本光洁如玉的少女,此刻也周身开始透出赤红。 项北突然想起还藏身在树林中的天默,转身就想离开。哪知身后的“少女”看穿了他的心思, “放心,你的同伴他现在没事。他就是来找我这七星血池的,不像你,只惦记着那个怪物。” 项北刚想追问那怪物的下落,少女突然示意项北噤声,随即用手掌拢住耳朵,似乎在听树林里的动静。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一处灌木后面传来,少女轻盈的身子再次腾起,须臾之间,就从灌木中抓回一只迷路的沙狐。 一尺来长的小沙狐被少女拎着尾巴倒挂在空中,惊恐的做着无谓的挣扎,嘴巴里还发出吱吱的叫喊,像是一只在狸猫爪子里挣扎的小鼠。只是这少女比喜欢玩弄猎物的狸猫少了点耐心,一双赤红的小手攥住沙狐的脖颈,嘎巴一声,沙狐的脖颈被轻松的拧断,原本还在挣扎的身体瞬间瘫软了下去,只剩四肢爪子和长长的尾巴还在微微颤抖。 面前这冷血的一幕让杀人如麻的项北也不禁胆寒,鸣阳瞬间出鞘,透过沙狐的尸体,看到的,是一张可怕的鬼脸。 之前碍于“少女”赤裸的上身,项北的视线一直回避着环顾四周。如今视线落在“少女”的脸上,才发现这少女身材魅惑,但是面容却异常丑陋,不禁龅牙阔口,鼻孔上翻,一双三角眼内没有瞳孔,只留了一层眼白。不过,她分明又能看得到面前的世界。 面目狰狞的“少女”却根本不在意项北的剑光。拎着沙狐的尸体走回到血池边上,一手拎着沙狐的尾巴把它倒挂起来,另一只手像把钢钳似的捏住沙狐的腹部,然后朝着沙狐的头部挤压过去。可怜那只迷路的沙狐不仅丢了性命,现在就连它的身体,也像水袋一样被“少女”的小手慢慢挤干。只是那些从沙狐口中挤出来的,不是水,而是血。 “少女”专心的把沙狐体内的残血挤净,由于力道过大,最后连沙狐的一对眼睛都被从眼眶里挤了出来。 眼见沙狐的鲜血滴落到血池中,飞溅起跳跃的火苗,项北心生寒意,握剑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而“少女”直到挤干最后一滴鲜血,才把沙狐那具残尸扔到了灌木丛中,此时残尸已经干瘪如枯纸。而那些浴火的灌木,此刻变成一只只猎食的野兽,很快把沙狐的尸体撕碎吞噬下去。 “怎么,你们不就是为了来找我么?我就是七星血祭。”少女转身看着项北,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甚至不屑去留意聚集着愤怒的鸣阳。 “你就是七星血祭?难怪会供养出沙虫那样的怪物。”说着,项北瞬间发动,鸣阳带出一道闪电,径直朝“血祭少女”的心口刺去。 这一剑并未倾尽全力,项北知道面前这个已经修成人形的邪阵之灵不会不堪一击,留有余力就是等着“七星血祭”有所动作时,好择机发动第二、第三剑。 哪知出乎意料,七星血祭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睁睁的看着鸣阳一剑洞穿了自己的心口,甚至连披在后背上的大氅也被这一剑贯穿。 项北和“血祭”俱是一怔。随即鸣阳撤回,“血祭”却揉了揉心口,毫发无伤,只是解下了身上的那件大氅, “我就说你们这些人类才是怪物吧,一面装出关心,一面又痛下死手。却还自觉是为了一只沙狐讨回公道。” “你如此践踏天道,我自然要为那些冤魂讨回公道。”项北义正辞严的朗声道。 “七星血祭”并未因为项北的这一剑耿耿于怀。似乎和沙虫一样,她大概也是因为孤单了太久,反而想找机会和这个闯入者交流一番, “因为我采集血灵,就说我是有违天道?可是你们这些虚伪的人类呢?你们嗜血噬杀的秉性不也是从你们的先祖那里一脉相承么?你们不仅杀生,而且残杀同类的热情更高涨呢。” 这一点项北无法反驳,他自己的双手就沾满了仇人的鲜血。但少年意气不允许他在敌人面前落于下风,不管是武力,还是气势。 “杀伐总是无法避免,不管是为了生存,还是伸张正义,但总有责任在肩,也有道义在天……” “哈哈哈”项北话音未落,惹得七星血祭又是一阵大笑,只是这一次的仰天长笑,没有了先前少女般的柔媚,更像是横刀立马的豪侠, “为了满足欲望而杀戮,却还要总想着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掩饰,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家伙,还不如你们的先祖来的坦诚,至少那时他们杀生,坦诚是因为饥饿。为了满足贪欲,大家就比拼实力,没有现在的这些阴谋诡计。” “难道你要让我相信,你供养的沙虫,比世人更合天道?”项北并不认同“血祭”的蔑视。 提到了沙虫,却令面前的“血祭”面色一黯,声音也低了下去,“在这个世界里,没有死亡可以避免,也没有重生不需要代价。” 看项北没有急于反驳,“血祭”更像是自言自语,“我这个血祭大阵拥有你们渴望的力量。可是,关于力量,你们却一无所知。”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61章 血祭元魂 躲在怪林中的天默也闻到了空气中越来越浓烈的血腥之气。在他的识海中,面前的世界已经从一片黑暗变得赤红。血池释放出的暴戾之焰点燃了他的识海,但令他更加不安的是,这种赤红的火焰却透出一股彻骨的冰寒。项北渺小的身影已经彻底融入到了那一片赤红的寒冷之中。 进入绿洲后,天默就已经打开了内灵,调动真气运转体内的小周天以罡气护体,但纵是有这些纯净的灵元,面对眼下迫人的侵袭,天默的脸上还是渐渐挂上了一层寒霜。 因为看不清血池旁的具体情况,天默不免有些着急,想要冒险强开渡灵眼,却发现渡灵为了自保,已经不再受他的控制。 正在他心焦无奈的时候,突然之间,指尖上真气开始流畅起来,天默下意识的用拇指掐算,发现先前无力的掐指神算在他的指尖已经苏醒过来。 本来“七星血祭”用障眼的幻像搅乱了整个绿洲之内的灵元运转,以至天默的各种卜筮之术全都失灵,但如今撤去了幻像,在血池强大的压制下,一切又井然有序,天默意外的发现可以使用掐指神算,顿时运指如飞。 此刻,天默因为干瘦而隆起的颧骨在刺骨的寒冷中不断抽搐着,但脸上的神情却渐渐舒展开来,他掐指算出的秘密虽然震撼,但总好过之前一无所知的心虚。 想着项北还一个人面对血池的危险,天默从藏身的树后转出身形,向着曲线玲珑的“七星血祭”走去。 少女“七星血祭”此刻却还在专注的和项北讨论着关于力量的话题,不知是没有留意还是根本不屑天默的出现。 “我拥有着你们所有人都渴望的力量,绝对的力量。让沙虫生,或者让它死,不过是你们为了取得这些力量的借口而已。如果,沙虫不死,我就可以给你无尽的力量,你还会想要杀死它么?” 项北突然被问到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愣了一下,想着大概是这邪阵炼出的妖灵很难有常人的思维吧。 但不是情非得已,他并不想在除掉沙虫的道路上树立更多的敌人。 “我要杀它,是因为它杀了我很重要的朋友,我也不想夺取你的力量。”明知这邪灵不可能轻信自己的想法,但项北说的还是很诚恳,他现在一心想要宰了沙虫,至于如何处置这“七星血祭”完全可以推给天默他们解决。 身后的脚步声传来,天默已经走到了项北的身后,他用黑洞洞的眼窝瞅向只有眼白的“血祭”,有意提醒项北。 “沐唤雪,你并不是血阵邪灵,何必还执念于这血阵的邪恶力量呢?” 天默喊出的名字让血祭之灵浑身一颤,随即僵立不动,像一座真正的雕塑一般失去了生气。但片刻之后,“血祭”那一双纯白的眼底之上浮出两颗清澈的瞳孔,她身后的整个血池猛地爆发起来,一团团爆裂出来的血浆炸到空中又重重落下,沸腾的血池之上,仿佛伸出了无数想要抓住救命稻草般的绝望的手臂。 “不,我不是沐唤雪,我是七星血祭,我是七星血祭!……” 项北看着面前失控的“血祭”,这才明白,原来她并不是邪阵生出的妖灵。 的确,当年七星血祭大阵的幕后主使,虽然找到了封印沙虫之地,也建好了七星血池,但这血祭大阵注入的灵引却迟迟无法成型,一旦停止施咒做法,那血池大阵聚起的灵元瞬间就会四散归原。 他不得不寻访天下,想要找到一个能够催动大阵的灵元。 …… 江南水乡的墨家庄,虽然称不上人杰地灵,但也是一派水墨田园的清秀之景。庄子里的大部分人家都同宗同族,村口的祠堂牌匾上镌刻着四个大字,沐氏宗祠。 沐虎是村里的屠户,长得虎背熊腰,面相凶狠,但手上的剔骨尖刀功夫了得,自家的院子里常年淌着新鲜的猪鸭牛血。 虽然沐虎的手艺了得,生意做的不错,家境也算殷实。但因为门户里的血腥煞气甚重,村里人除了买肉,鲜有和沐虎走动的人家。父母过世以后,沐虎家的院子里除了家畜临死时的惨叫声外,就很少有别的动静了。 倒是也有被白花花的银两打动的媒婆,费尽心思给沐虎说过一房媳妇。 媳妇相貌一般,腿脚也有些不灵便,倒好在能与沐虎安分营生,不久还给沐虎怀上了娃娃,小两口心中欢喜,一起期盼着这娃娃的到来。 谁料天道不仁,就在沐虎婆娘生产的时候,却遇到了血崩,流干了身体里的血液,一尸两命。 嘴欠的邻居疯传是因为沐虎身上的杀孽太重,煞气冲天,才导致他注定孤苦无依。从此这沐虎变得更加沉默寡言,除了打理家里的肉铺生意,再无其他想法。 就在沐虎以为自己注定孤苦终老时,这年冬天的一个清晨,一个外乡的女子昏倒在沐虎的门口。年近半百的沐虎心肠不坏,就把这女子扶回屋里照料。 女子醒来后,说是家乡遇到了蝗灾,不得不出来逃难,途中又遇到流匪凌辱,丈夫为了护住女子逃脱魔爪,自己却被那些流匪活活烧死。 沐虎看这女子身世可怜,又无处可去,就把女子留在了身边。饥寒交迫的流女子这回有了容身之所,自是求之不得。 一年以后,女子给沐虎诞下一个女娃,自己却生了一场疫病撒手人寰。可怜的沐虎悲喜交加,只得与这一个未断奶的女娃娃相依为命。沐虎花了银子,请村里的先生给女娃起个好名字,沐唤雪。 唤雪倒也争气,沐虎找不来奶妈,硬是靠一勺一勺的米糊糊把她给喂大了。唤雪也很懂事,知道村里的人家忌讳家里的营生,从不出门与其他的孩子玩耍,后来看沐虎年事已高,常常力不从心,就不顾自己女儿之身,亲自上手帮助沐虎宰杀牲畜。 沐虎并不想让唤雪接过自己的手艺,“娃娃,爹年龄大了,以后咱们干不了这个营生就不干了。家里攒了点银子,给你找个好人家,也好让你有个依靠。” 每当这时,唤雪就懂事的偎在沐虎的身边,给他捶肩揉背,“爹,我不想嫁人,我只要守着爹就好。” 其实这并不是唤雪的心里话。如今她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身上的衣服已经遮蔽不住少女那错落有致的曲线,她也想对镜贴花黄,凭栏倚红妆,只是她知道沐虎已经托媒婆找过不少人家,不是嫌弃沐虎的身份,就是嫌弃自己的长相。 上天给唤雪开了一个不小的玩笑,楚楚少女有着最诱人的身体,却又长着一张相貌丑陋的容颜。厚厚的嘴唇包裹不住龇出唇外的龅牙,塌陷的鼻梁下翻着一对粗大的鼻孔,一字眉下,还有一双三角眼。 沐虎知道女儿的心事,虽然心疼,却也没有办法。就这样一直拖到了唤雪二十,在村子里已经算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这个时候沐虎已经七十了,他再也抡不动敲碎牛头的大锤,也按不住垂死挣扎的猪羊,甚至连切开鸡鸭的脖子都有些吃力。他想要关掉肉铺,可唤雪现在已经能够独自拎刀上阵,那娴熟的刀法,放血时的冷漠从容,完全就是沐虎年轻时的样子。 孤独的唤雪甚至开始有些喜欢上了刀子刺入皮肉,切开血管,游走在骨肉之间的感觉了,沐虎再提关张的打算,唤雪就会坦然的阻止,“爹,这肉铺关了张,咱俩吃啥?”说话的时候,那把在骨肉间飞快游走的尖刀丝毫没有停顿的意思。 “唉,都是爹拖累了你啊。”沐虎帮不上忙,只能叹息一声,安慰自己女儿总归是能找到归宿的。 正如沐虎一直期待的那样,就在沐唤雪已经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就这样过下去的时候,改变父女命运的人出现了,那是一个名叫柳生的白净小伙。他被抽中要到北疆戍边,一想到这一去多半会抛尸荒野,柳生就隐姓埋名的四处躲藏,最后阴差阳错的逃到了墨家庄,又讨饭讨到了沐虎门上。 沐虎父女并未嫌弃衣衫褴褛的柳生,不仅给了柳生一顿吃喝,还送给他不少干粮。但柳生担心继续流浪早晚会被朝廷的搜捕抓到。他自感手无缚鸡之力,却会舞文弄墨,一会儿给沐虎写对子,一会儿给沐唤雪画画像,哄得父女开心,就把他收留了下来。 唤雪鲜有和父亲以外的男人打交道的机会,这柳生又善于言辞,喜欢讨好,日子久了,唤雪竟然对柳生暗生情愫,每次埋锅做饭,都会把最好的肉饭留给柳生。两人之间的猫腻自然也逃不过沐虎的眼睛。 最后,沐虎趁着唤雪不再的时候,叮嘱柳生,自己就这一个女儿,家里的积蓄也算殷实,如果柳生愿意,就把女儿许配给他。 柳生纠结一番,最后算是应下了这门亲事。沐虎终于在临终之前,了却了自己的这桩心愿。婚后的唤雪把家里家外的活计儿全部揽在身上,而柳生整日游手好闲,享受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日子久了,柳生竟然勾搭上村里一个颇有姿色的寡妇,时不时拿唤雪辛苦积攒的家用去讨好寡妇。唤雪心地良善,总觉得自己样貌丑陋,委屈了丈夫的人才,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柳生胡作非为。 可惜欲望总是在放纵中越长越大,最后柳生为了霸占家产,也为了彻底甩掉唤雪,竟然联合寡妇,给唤雪的饭菜中下毒,谎称唤雪是患疾暴毙。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62章 黑袍炼魂 江南的烟雨动辄缠绵数日,无声无息的润泽了整个世界。人迹罕至的山谷内,过多的湿气凝聚成晶莹的露珠,从枝头坠落,砸在翠绿的草叶上,此时,只有草叶的晃动,才给这个静止的世界带来一丝生气。 一个瘦高的身影,全身被黑色的长袍罩住,袍上不知是裹了太多的油腻还是什么原因,竟然在这如同水洗的世界里,滴水不沾。 “我怎么在这儿?”相貌丑陋的少女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似曾相识又显得陌生的世界,怯生生的和面前沉默不语的黑袍人打着招呼,声音里充斥着恐惧。 又是一阵压抑的沉默,若不是有微风扶动黑袍的衣角,沐唤雪还以为自己是在对着一座雕像问话。 “你不记得了?”长袍裹身,黑纱覆面的黑袍终于用低沉沙哑的声音问出了一句,这嘶哑的声音让唤雪觉得阴森可怖,但又是此间世界,她可以等来的唯一的回应。 “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唤雪的声音越来越小。 黑袍的身子移动起来,他的脚步是如此的轻盈,无声无息,以至于让唤雪觉得这黑袍子里并没有人,就连身后湿滑的地面上,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黑袍的逼近让唤雪紧张起来,她习惯的摸向自己的腰间——平日里为了方便活计,爹爹沐虎传给她的屠刀就挂在腰上。 “前世恩仇,不可往生。”黑袍似乎看穿了唤雪的心思,说出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语,不过他也并非是冲着唤雪而来,擦着她的身子,径直走到了唤雪身后的土崖。 唤雪本想趁机逃跑,双腿却完全不听使唤。 黑袍头也不回,冷漠的说了一句,“你来看看吧……”话音刚落,一直僵在原地的唤雪竟然身不由己的飘了起来,跟在黑袍的后面,也来到了土崖边上。 土崖的下面,是一条被溪流冲蚀出的浅沟,深不过半尺,再加上不是暴雨时节,溪流已经收窄。 但是,当唤雪顺着黑袍所指,看到扭曲在沟边的一具尸体时,顿时被吓得瘫倒在地上,那里躺着的,分明就是自己。 “你已经死了?”黑袍冷冰冰的语气中听不出一丝温暖,已经吓得大脑一片空白的唤雪过了很久才回过神儿来。 “我死了?”她伸出手来,放在面前,透过半透明的手掌,看到了手掌后面的世界,“我死了,我死了……”唤雪呆傻的喃喃自语起来。 黑袍想要尽量表现出一些同情心,但他的声音却依旧冰冷无力,他告诉唤雪,正是她日日呵护的丈夫柳生,喜新厌旧,为了摆脱糟糠之妻,霸占沐家的家产,投毒害命,还把唤雪的尸体弃尸荒野,任由虫蚁啃噬。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帮你复仇。”黑袍最后说出了重点。 “好!”想到自己日日侍奉的枕边人竟然如此对待自己,唤雪难掩心中的怒气,跟在黑袍的身后,回到了自家的宅子。 院子里,一向不做家务的柳生竟然在洒扫庭园,学着唤雪生前的样子,用井水冲刷着院子里的地面。只是他身子羸弱,忙活一阵,就要坐下来喘息半晌。不过,他还是按照唤雪生前常常做的那样,用井水冲刷一遍,然后焚香叩首,然后再冲刷一遍。 “相公,是你杀了我么?”站在曾经朝夕相处的柳生面前,唤雪看着他那张白净的面皮,不敢相信这就是把自己弃尸荒野的凶手,怎知无论离柳生多近,也无论唤雪多么尽力的大喊,柳生木然的眼光只是穿透唤雪的身体,看着面前的院子发呆。 “人鬼殊途,他自然看不到你。”一旁的黑袍对唤雪无知的举动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快点,只要你答应,我就可以替你复仇……” 唤雪回头瞅了瞅黑袍,不知被黑纱罩住的脸上会是怎样的一副神情,她眼中的愤怒竟然慢慢的消散了,好奇的问,“你为何愿意帮我?” “这个你不用管,只要你同意,我就替你杀了他。” “算了,既然已经这样了,我再杀他又有什么用?”唤雪竟然说出了一句让黑袍不敢相信的话语,“或许我这样的女人真的委屈了柳生,他平日里连看我杀生都躲得远远的,再说,我杀了那么多的牲畜,它们又该如何讨回公道?” 没想到唤雪眼中的杀会渐渐消散意,这让黑袍愤怒起来,“他杀了你,你还要替他说话,活该你被抛尸荒野,活该你这么多年的付出换回的只是不得好死!你只要一句话,只要一句话我就可以替你杀了他!” 然而此刻的唤雪似乎打定了主意,“你也说了人鬼殊途,为何还要让我执着于仇恨,再说,你又为何这么在意替我复仇?” 黑袍顿时被呛得无话可说,他当然在意唤雪的复仇。他为自己的七星血祭大阵寻找阵元,找遍了天南海北,甚至不惜亲自杀生拘了几个阴魂,都不成功。七星血祭,燃烧的是血液中的阴灵之力,这灵元自然需要至阴至暗,又能通血灵。 一生屠戮无数,最后横死至亲手中的唤雪,正是黑袍遍访天下想要求取的最理想的阵元。眼看成功就在眼前,万万没有想到唤雪的阴魂竟然对这个世界没有了依恋,甚至连谋财害命的深仇大恨都能放下。 黑袍自然暴跳如雷,他有心引来雷罚把这缕冤魂击得魂飞魄散,但又实在不想放弃眼前的机会。 以他的城府,当然不想让唤雪看出自己的心思。最后长叹一声,“也罢,既然你都能放下了,那我又何必替你不值。你在家中待上七日,会有鬼差前来为你引路。” 唤雪不知黑袍的心机,想想也就只能如此,留在了柳生的旁边。 黑袍的打算,唤雪无从知晓,从她被黑袍的五行捉鬼术困在无间,她就已经失去了轮回转世的机会,鬼差只能行阴阳两界,是无法越界进入无间的。如今黑袍让她待在柳生旁边,只为期待一场好戏。 柳生纵是心如蛇蝎,但念及丑妻生前种种呵护,多少有点不安,于是白天按照丑妻的习惯洒扫庭院,晚上不顾心虚,独守空床。 他与寡妇约定,为唤雪守灵七日,七日后再见。 唤雪的阴魂躺在柳生的旁边,虽然不能再触碰到彼此,但她想着或许这是这一世留给她的最后的回忆了。 寡妇意外的没有遵照约定,当晚就着夜色,摸到了柳生的床上。柳生推脱一番,终究还是难耐寡妇送上门的热乎乎的身子,很快两人又滚在了一起。 “你不是说要守灵七天嘛?”调笑之间,寡妇媚眼如丝,有意调侃正在自己身上驰骋的柳生。 “有你这样的妖精勾搭,我咋可能为那个丑婆娘守身如玉嘛?”柳生一心讨好寡妇,嘴里不停的道出淫词秽语。 他们并不知道,所行的好事,都被还在床边的那个阴魂看得清清楚楚。 阴魂唤雪,眼睛里渐渐冒出了赤红的火光。善良的女人,或许能够自我欺骗寻求安慰,但最屈辱的事情,就发生在面前,让唤雪再也无法视而不见。 看着那一对儿在自己床上纠缠不休的肉体,想着对自己一向兴趣寥寥的柳生,如今在寡妇身上龙精虎猛的样子,唤雪终于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愤怒,用指尖狠狠的抓向寡妇的面门。 “啊!”寡妇一声惨叫,感觉面门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柳生以为寡妇是兴趣所致,更是投入。迷乱中的寡妇揉了揉面门,那一闪而过的疼痛之感消失不见,很快又陶醉在了柳生的热情中去。 “啊!”这一次,是唤雪的怒吼。她龇出唇外的龅齿此刻变成了闪着寒光的獠牙,为了方便屠宰而修剪整齐的指甲,伸长成一根根尖刺。可是,任凭她发出野兽般的怒吼,却没人能听到一个绝望的冤魂悲怆屈辱的呐喊。任凭她挥舞着如同利刃的指甲,却再也不能伤到那两具赤裸纠缠的肉体。 呼~一阵狂风砸开了木窗,把床上的两人吓了一跳。柳生顾不得穿上衣物,一边起身去合上那两扇疯狂摆动的窗页,一边在心中开始胡思乱想。虽然他没有说什么,但这阵怪风却还是让他心里发毛,回到床上,就算是抱着浑身冒汗的寡妇,依旧觉得后背发凉。 其实要不是黑袍做了手脚,寡妇也至于打破和柳生的约定。此刻,黑袍得意的站在房顶之上,看着从房间里冲出来的唤雪的冤魂,无助的在院子外林子里嘶吼,冲撞,却又连一片树叶都掀动不了。 “他们这样对你,你还要放过他们么?”飘然而至的黑袍停在唤雪的身后,仍然不放过已经暴走的冤魂。黑袍了然于胸的态度,对唤雪来说是更加难以忍受的屈辱。 “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冤魂的五官,因为愤怒扭曲了起来,原本就丑陋的相貌,此刻已经变成了凶神恶煞。 “我可以帮你,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黑袍看时机成熟,终于向冤魂唤雪摊牌。 “我答应你!”被愤怒充斥了全身的女人是不可能存在理智的,就算是变成了冤魂也依然如此。 黑袍得意的大笑起来,“哈哈哈,很好,很好,其实,你自己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只要你足够愤怒。” …… 月光之下,唤雪的冤魂跟着黑袍走了,沐家老宅子里,床沿上还在滴答着鲜血,唤雪把屠宰的手艺发挥到了极致,床板上码放着整整齐齐的肉块,如果不是摆在床头的两颗头颅,没有人能看出这些肉块,是一对儿刚刚还在颠鸾倒凤的狗男女的。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63章 喋血沙洲(下) 心如死灰的沐唤雪,或者应该说是那一个无依无靠的孤魂野鬼,最终被黑袍带到了他的七星血祭大阵。 有了唤雪的魂魄作为阵元,大阵的妖灵很快成型,黑袍终于得以唤醒被封印的沙虫。 更多的时候,是血祭妖灵的存在遮蔽了唤雪这个真正的阵元。如果不是天默重新唤醒了那个在世间消逝多年的名字,只怕世间将再无唤雪的存在。 从沉睡中苏醒过来的冤魂,带着一身无法化解的怨气,身后的血池大阵澎湃起冰焰翻滚的巨浪。怨灵一声声的嘶吼震得项北耳膜盈盈作响,“你们这些贪婪之人,休想夺走我的力量!” 项北本意还想继续再做争取,“唤雪姑娘,想必你是受了很大委屈,但天地间道义不灭,那沙虫杀人成性,我的朋友就死在它手中,今天我要替天行道,你可否不要插手。” “天道?”沐唤雪一声仰天长啸,透露出无尽的悲凉,“天道何存,只有力量才是天道!” 黑袍不仅教会了沐唤雪愤怒,还教会了她从愤怒中获取力量。七星血祭和沙虫同气连枝,沙虫屠戮得来的鲜血向血阵之中源源不断的注入灵元,如今大阵的力量已经渐渐逆天。 似乎是为了向闯阵的来者示威,唤雪抬起雪白的手臂,一条如同细蟒的妖藤从她的后背绕臂前行。项北眼见着那条妖藤还在不断的汲取着血阵的力量,逐渐变大变粗,他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天默,心中不免焦躁起来。 “既然如此,那只能以死相拼了。”天默面朝唤雪,实则是在提醒项北,强敌在前,只有力敌。 不过他祭起了梵音秘术,私下传音给项北,“我来拖住这厉鬼阵元,你快想办法去找到阵眼所在。摇光、天璇、天枢,这些阵眼哪怕只破一处,血阵的煞气就无法继续运转作恶。” 项北虽然心中担忧,但是想着自己灵修还不如天默,也就只好悄然后撤。 “哈哈哈,说的冠冕堂皇,还不是只想自保?瞎子,你那个同伴小子已经溜了,你还要送死么?”显然唤雪没有看出天默和项北的计策,不过她似乎也并不急于要了天默的老命。 “哼!伏魔卫道,界守之责!”天默手掐指诀,开始念念有词的召唤符镇之力,想要借天威镇压唤雪。 可惜他不会天颂的鬼屠天罡,那本来就是役神驱鬼的神术,能够专克唤雪这样的怨灵。不过天默的请镇之力也不容小觑,他如今掐的指诀只为沟通天地,引来天刑雷罚。 天默对敌经验丰富,他明白靠绝对的实力根本无法与这样的邪灵大阵抗衡,但七星血祭,突破天诫,必为天理不容,因此才想要以沙洲之相作为掩护。如今大阵运转,只要能唤醒天刑之阵,就可以更大的天阵之力来对付面前的邪阵。 果然,一轮手诀过后,绿洲的上空已经开始阴云密布,浓云翻滚之中,隐隐的雷鸣之势渐渐成型,想必那个高高在上的存在也已经发觉了这逆天而行的血祭大阵。 感受到乌云压顶的紧迫之势,唤雪的脸上开始泛起怒意,“不知死活!我本想放你一条生路,老瞎子!你执意送死,那就送你一程。” 唤雪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龇出唇外的龅牙狠狠的咬了一下嘴唇,整个绿洲的阴火猛地跳动,连外围那些怪树也全都举起了这些冰寒彻骨的阴火。天默瞬间被邪灵冰火笼罩,好在他的护体罡气不破,在他贴身四周,罡气抵住了冰火的侵袭,火苗拼命的舔着那层脆弱的罡气,可怜的天默全身迅速挂上了一层寒霜。 生死关头,天默强压身体的颤抖,继续掐动第二轮手诀。 这一次,天上的雷云更浓,已经逼迫到绿洲的正上方,终于,咔啦一声巨响,第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如同一把利剑,击中了掩住绿洲的沙丘之上,巨大的冲击之力直接把落雷处的沙丘击碎,高高扬起的沙屑四散而起,又缓缓坠落。 眼见着掩护血阵的沙丘被击出豁口,唤雪的怒火燃烧起浓烈的杀意,不等尘埃落定,手臂在空中挥舞起来,身后血池中,一条由污血凝成的血柱随着她的手势凌空而起,在空中化成一柄巨锤,朝着天默的护体罡气狠狠的砸了下来。 “砰”,一声闷响,血锤和罡气猛烈撞击,一直专心掐诀的天默瞬间身子一倾,下意识的用手肘撑住地面,这才没有彻底倒下。 但天默已被这一击之力震入腑肺,“噗”的一口鲜血仰面喷出。 这一口鲜血显然令唤雪眼前一亮,那条附在她肩臂上的妖藤也兴奋的颤抖起来,修满灵元的纯净之血,里面蕴含着比普通鲜血更加强大的力量。 不远处的项北看着天默重伤到底,心中更加焦急起来,但多年刀口舔血的日子已经把他的内心磨炼的更加冷静,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尽快破阵,否则就算以自己的力量前去援助天默,以刚才的情势也不过是自投罗网而已。 “七星,七星……”项北一边默默念叨,一面绕着血池观察,这一池浓稠的血浆在被唤雪发动后,散发出浓烈的腥臭之气,把项北熏得恶心欲吐。 最后,项北把目光落在了血池中央隐约露头的三座小丘之上。这三座小丘沁满了暗红的液体,自己也被染成了暗红,如果不是四周血浆的冲刷,几乎看不出它们的存在。项北一直找不到七星连珠的存在,但这三座落在血池中央的小丘,还是吸引了他的注意。 小丘成三足鼎立之势,刚才血祭阵灵就是在不远的地方出现的。 咔啦,又是一声巨响,这次的闪电离绿洲又近了一些,但可惜依旧只是劈在了周围的斜坡之上,项北被这声惊雷震得心头一颤,突然,他感到一阵兴奋的紧张,“原来是这样?” 如果把出现阵灵的地方加进来,那么这三角形的小丘和阵灵现身的地方就组成了一个开口的方斗,那就是说,另外四个小丘应该就被埋没在血池之下。 “天默师叔,我知道了!”项北兴奋的冲着天默大喊,他想要给绝境中的天默打气。眼看天默已经七窍流血,但还是在坚持着准备掐出第三层指诀。 三层指诀,一层曰陈情,二层曰祈罪,三层曰赎刑。如果能沟通天地,并且得到天地大刑的福泽,那这世间最为强大的雷罚就会铲除一些越界之罪。 但这天雷之力远高于众生,太过强悍,并非可以轻易惊动。甚至因为天雷承载着天地之间的雷霆之怒,威力过于巨大,在涤荡罪恶的同时,也能湮灭众生。因此,不到情非得已,是不可妄祈的。 如今,为了破阵,天默不得不咬紧牙关,启用这从未真正施展过的第三层雷罚指诀——赎刑。 这也是最耗心神内灵的一层指诀。 唤雪的血锤还在敲击着天默已经碎裂的护体罡气,瘫坐在地的天默还要一边燃烧内灵,维持住那层罡气,一边艰难的掐动指诀,继续请雷。每一次指尖相和,他的身体都要经历一次雷击般的痛苦,之前脑袋里嗡嗡作响的动静,已经变成了巨雷震碎心肺的轰鸣。 但天默没有放弃,他已经听不到项北的呼喊,但他依旧要坚持使出第三层雷罚,他要给破阵带来更大的机会。 此刻的落雷已经和先前的落雷大有不同,无数在天空盘旋的闪电引而不发,像是一条条亢奋的巨龙,隐身在浓重的云团里跳跃飞腾。伴随云层中传出越来越密集的雷鸣之声,那些跳跃的闪电渐渐汇聚成网,透过乌云把绿洲照的亮如白昼。 看着天默一边吐血一边艰难的掐着指诀,唤雪抡动的血锤竟然停了下来。她甚至有些轻蔑的抬眼看了看那一张被乌云托住的闪电之网。 “你这瞎子好生执拗,没想到竟然能引来这样的天雷,只怕天雷未至,你这身板倒要灯枯油尽了。既然你还心存幻想,那我就让你来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力量吧。” 唤雪收起了双臂,紧紧抱在胸前,天默身上的压力终于小了一些,但随即又是一口鲜血涌出,喷在自己的前胸之上。他的整条臂膀已经抬不起来,无力的搭在膝盖上,手臂上的袖管也被先前和血锤交锋的力道震成了一缕缕布条,狼狈的挂在肩头。 血人一样的天默,终于咬牙按下了最后一道指诀,顿时,已经连接在一起的闪电一同爆发,孕雷的乌云都被这暴涨的闪电击碎,那张悬浮在绿洲上空的闪电之网瞬间伸出数百条触手一样的雷鸣光剑,径直朝绿洲砸了下来。 于此同时,刚刚用双臂紧紧抱在胸前的唤雪,也猛地怒嚎一声,四肢尽力舒展开来,整个身体就像是一把张开的雨伞。 这声尖利的咆哮甚至不输那数百条闪电的雷鸣,带动整个绿洲的冰焰冲天而起,那冰火之焰已经超出了周围拱卫绿洲的沙丘。 天雷之网,冰焰之林在半空之中猛烈的撞击在一起。 天默惊得张大嘴巴,忘记了喘气,“什么?这邪阵竟然狂到如此地步,想要逆天去抗争这世间最强大的雷罚之刑么?”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64章 唤雪战天 自信的唤雪想要逆天?或者她只是想给自己这无休无止又毫无希望的存在做一个了结吧。不过天默终于可以趁着身上的压力稍稍放松,能够喘口气了。 “在这个世上,没有什么存在可以逆天。”天默想到此处,心中稍稍安稳了一些。 但唤雪的咆哮还没有停下的意思,这吼叫的声音越盛,那冰火寒焰燃烧的越加猛烈,围绕在血池四周的怪树渐渐也跟着咆哮起来,项北这才看明白,原来那每一颗树都是一个被封印的怨灵。升腾而起的烈焰,浸透着永无止境的恨意,在猛烈的跳动之下,渐渐化成嘶吼不止的厉鬼。 撕开乌云的落雷,也燃起了无边的愤怒,一道道闪电冲着绿洲直刺而下。与之相对的那些鬼树却像遒劲有力的臂膀,抬手举天,硬生生的接住了这些带着天罚之怒的落雷。 天罚,带着藐视众生的雷霆之怒。 绿洲,聚着怨灵遭受不公的反抗之怒。 两股怒气进行这宿命的对决,一次又一次的撞击在了一起。唤雪的身体在这样的抗争中渐渐开始变得透明,整个鬼树森林也开始慢慢被落雷辟出了青烟。 眼前壮观的一幕,竟让项感到一丝悲壮,他呆立在原地,想要等着唤雪逆天而战的结果,他甚至有点担心,唤雪这样强大的存在,被天雷击碎的时候,自己会不会有一点惋惜。 果然,又一道闪电从半空的电网中挣脱出来,在鬼树升腾起的阴焰中闪转跳跃,朝着血池旁边的唤雪扑来。显然,天雷也看出了引发大阵的根本,正是这个敢于挑战天威的唤雪冤魂。 如今唤雪所有的力量都已经和血池连为一体,她似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道落雷,如同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剑,径直朝着自己的身体刺来。 天默长出一口气,“终于结束了。” 项北也长出一口气,“可惜了。” 但是唤雪却并没有放弃最后的抵抗,她逼出自己所有的力量,发出了最后的怒吼。披肩的长发如同刺猬一样彻底的炸开,根根直竖,眼中流淌出两道乌亮的血泪。而盖住身体的那件大氅,再也承受不住精致的身体里爆发出来的近乎疯狂的力量,终被震碎。 一具近乎赤裸的完美的身子,缓缓从地面升起,包裹着身体的,只剩缠绕盘旋的黑气。黑气勉强遮住诱人的丘起峰落,化作了世间最诱人的存在,但那致命的诱惑之余,却又搭配着一张丑陋不堪的面孔。 就在项北和天默都以为大局已定的时候,而唤雪准备靠着身体硬抗这一道光剑的时候,她身旁的一颗鬼树竟然突然跃起,闪电将至,鬼木却横生,咔的一声脆响,拦路的鬼木被炸得粉碎,化成片片流火,四散飘落。 雷罚攻击不停,接着又是两道闪电疾袭而至,但其他鬼木也开始搏命的阻击,瞬间又是两颗鬼树被凌空劈碎。可更多的鬼树把唤雪围在中间,宁肯粉身碎骨,也要逆天而战。 那些燃烧的木屑,渐渐包围了唤雪的四周,而一直停在半空的雷罚大阵,随着一道道闪电的倾力突击,慢慢的黯淡了下去。 笼罩在天默心头的不安之感越来越浓,他再次梵音秘传,“项北,还不快动手破坏阵眼?” 项北原本还在被面前唤雪的逆天之战吸引,突然天默焦急的催促唤回了他的元神,他再次盯上血池中最高的那座小丘,按照方位推断,那里应该正是七星中的天璇之位。 “就是你吧。”虽然天默没有告诉项北具体的破阵之法,但是从唤雪战天的战斗中,项北看明白了,只要把天雷引到血池的阵眼之上,大概就有机会。 项北四下环顾,那座小丘距离血池边缘还有数丈之远,血池中翻滚着腥臭粘稠的血浆,让他也自知难以泅渡过去,最后,他想到了背后的宝刃鸣阳。 天雷,可以金引,鸣阳,正是精钢打造。 打定主意,项北高擎鸣阳,剑锋在闪电的照耀下闪起幽幽寒光。渐渐暗淡下去的雷罚大阵,在项北高举鸣阳的瞬间爆发出最后的闪耀,一阵雷鸣过后,半空中所有的闪光汇成一条最粗壮的雷鸣之蛇,冲着鸣阳游走过来。 而此时,唤雪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那些四周环绕的鬼树已经在先前抵挡落雷的战斗中,消耗殆尽,唤雪还想继续抵抗,奈何再也没有一棵鬼树,能够挺身替她阻挡天雷最后一击。 与此同时,雷鸣之蛇已经突破了鬼树的阻击,扑到鸣阳的剑锋近前,项北手臂一挥,鸣阳随即脱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亮弧,引着最后的天雷直扑血池中的天璇阵眼。 鸣阳的剑身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最后稳稳的插入天璇位的小丘,随即雷鸣之蛇也已经跟随而至,仿佛是一条真正的灵蛇,缠绕在鸣阳的剑身之上,最后猛地在小丘上炸开。 一声闷响过后,血池中的天璇小丘被炸裂开来,迅速的没入到血池之内。 随着天璇小丘碎裂沉没,原本身体已经近乎透明的唤雪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哀嚎,眼见着她的身体化成一团团黑气,四下飘散而去。而一直盘旋在绿洲上空的雷罚大阵,在发出这最后一击的雷鸣之后,也渐渐消散不见。 项北看着血池中翻滚的浊浪渐渐平息,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唤雪身后的那根妖藤,应该也已经跟着它的主子烟消云散了吧。 他转身来到天默身边,看着这一向没个正型的话痨瞎子,此刻身上喷满了自己的鲜血,狼狈的像个丧家之犬,心疼的问候了一句,“天默师叔,你还好吧。” 天默一脸凝重,并未答话,项北就想上去把他搀扶起来。 可天默一扬手,示意项北安静,自己的右手又开始迅速的掐起指诀来。 这让项北惊奇不已,“莫非都到这种境地,这老瞎子还能再次施术引雷?况且,他这次引雷是想要干什么?” 其实,天默几乎灯枯油尽,哪还有力气继续做法,只是他还是在隐隐不安,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占卜之人不能卜自己的命运,他用掐指神算,想要搞清楚自己到底是为何还这么不安。 “不好!”随着一套指诀掐过,天默原本就凝重的脸上竟然浮现了惊恐之色,“项北,这,这七星血祭,还没有结束!” 这句话把项北吓了一跳,再加上天默脸上惊恐之色,项北愕然的问道,“不会吧,天默师叔,唤雪不是阵元么?阵元都已经魂飞魄散了,这血池怎么还能完好无俗?” 项北还想着是不是天默重伤之下神志模糊,卜卦之术搞错了状况,哪知天默笃定的推开他,“快,快去想办法继续破阵,血阵和沙虫,都还在呢!” 项北也紧张了起来,天默的样子让他不敢大意,再次来到血池边上。这下他有点头大了,先前情急之下只顾得引雷,如今看着数丈之外,插在天璇上的宝剑鸣阳,因为小丘原本冒出血池之外的存在,已经被雷霆之击彻底削平,鸣阳已经有大半的剑锋沉入血池的血浆之内,只留着一截精致的剑柄还在血池之上轻轻晃动。 不管沙虫和血池怎样,现在项北最着急的,是一定要先取回宝刃鸣阳。跟随自己征战四方的战友,浸泡在如此污秽的血池之中,这让项北心疼不已。 四下寻找一番,项北终于找到一根还算结实的树枝,树枝有童臂粗细,项北攥在手里掂了掂分量,然后双手较劲,咔嚓一声,树枝断为两截。 鸣阳距离岸边有数丈之远,对于项北的轻功来说,只需要两次借力腾跃,就可以抵达。 两截树枝被项北计算好后,朝着血池中抛出,随即身形纵起,几乎就在第一截树枝坠入血池的瞬间,他已经脚尖轻点,身体朝向第二截树枝腾去。 又是一次脚尖借力,项北再次腾空,就像一只掠过血池的水鸟,项北攥住了鸣阳的剑锋借着持剑之力,连人带剑,转身返回。 归途依然打算借力树枝而返,可是就在他踩住第一截树枝,准备跳向第二截树枝时,眼前的一幕吓得他身体一倾,差点掉落到血池之内。 靠近岸边的那截树枝上,已经站了另一个人,项北好容易在自己的树枝上稳住了身形,这才看出来,站在另一截树枝之上的,竟然就是最开始在血池中出现的那个没有瞳孔,只有眼白的“唤雪”,“唤雪”冷冷的问道, “你们毁我阵眼,就想这么逃走?” “唤雪,放下执念,不如往生?”项北虽然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但是他的这句开解之词却透露着看透炎凉的沧桑。 “哈哈哈”听了项北的劝告,面前的“唤雪”一阵狂笑,“唤雪?那个不成器的东西,要不是我七星血祭的力量过于强大,我怎会用她那样丑陋的厉鬼做我的阵元么?” 七星血祭真正的阵元,原来就是项北面前的这位阵灵,只是这灵魄在大阵初成时,没有依附,无法成型,只有靠着唤雪的怨魂才得以炼化。唤雪在与天雷的逆天大战中耗尽元神,万劫不复。这被释放出来的阵元,反倒是觉得一身轻松。 “自由的感觉也不错,不过,小子,我看你的骨子里,比唤雪还要怨毒,比沙虫还要嗜血,不如你我双修阵元,那你就可以拥有我的逆天之力了!” 项北被面前的七星血煞说的如此不堪,想着不能被这妖异的阵元之灵蛊惑了心智,平淡的一笑,“靠你这样邪恶的手段来获取力量,我还不至于如此下作。” “什么?”阵元之灵被项北的蔑视激怒,“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力量!唤雪那么平庸的资质,凭着我的阵元之力就可以敢与天雷一战,你有这么好的机会,却不知道珍惜,真是暴殄天物。那就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才是真正的力量吧。” 阵灵慢慢飘向空中,血池里的污血再次沸腾。 项北这才看清,面前这个长得和唤雪一模一样的阵灵背后,正攀附着那条透露着得意之色的妖藤。此刻,它又粗壮了许多。 项北心疼的擦拭着鸣阳上沾染的污血,“好兄弟,只怕接下来,又是一场恶斗了。”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65章 阵灵夺舍 十年杀手生涯,已经把项北锻造成了一把最锋利,最冷酷的寒剑。 血祭阵灵话未说完,项北和他手中的鸣阳已经发动了攻击。因为吃力,项北弹起的瞬间,他落脚的那根树枝被血池淹没,但很快又从沸腾的血浆中漂了起来,上面已经裹满了乌黑腥臭的液体。 疾如闪电的速度,出其不意的偷袭,是一个杀手最厉害的武器,唯一不同的,只是项北现在面对的对手,变成了血祭大阵的妖灵而已。 阵灵果然未加防备,鸣阳就像无数次洞穿对手的身体一样,带着无比的自信,瞬间刺穿了阵灵的身体。 这一剑倾注了项北最大的希望,因为他明白,这是最有希望的一剑,鸣阳果然没有让他失望,瞬间穿透了阵灵的身体。但阵灵更没有让项北失望,她的眼中虽然惊讶,却丝毫没有流露出痛苦之意, “你这小子,果然够狠毒。” 随即却又哈哈大笑,看似轻描淡写的挥出一掌,项北急速后撤,不想这软绵绵的一掌竟然避无可避,掌心还是贴上项北的前胸。 若不是脚下翻滚着腥臭的血浪,这一掌倒像是一个娇羞的女子在推开情郎的怀抱。 项北随即被胸前传来的掌力横空击飞,整个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同时一口鲜血喷出,在他飞过的轨迹上留下一道血雾。 “我说过,你对力量,一无所知。我的力量,对于你这样的人来说,就是神!”阵灵满意的看着自己这一掌击出的效果。鸣阳留下她胸口的那个伤口,瞬间就被一团黑气填满了。 阵灵身后的那根妖藤又粗壮了不少,它和阵灵原本就同气连枝,如今看项北不仅追杀自己,到了这给它提供灵元的绿洲禁地,甚至还想连血池都连根铲除,它扭曲着身子,缠着阵灵诱人的曲线,用嘶哑的声音发泄着自己的愤怒,“快,快把这小子给杀了。要不是他刚才坏了我们的天璇阵眼,唤雪也不至于魂飞魄散。” 阵灵虽然和唤雪的样子一模一样,但显然她却有自己的想法,她并没有因为唤雪为绿洲挡下天雷之刑而心生感激,相反,此时觉得,摆脱了一个让她厌恶许久又不得不忍受了许久的存在。 “那个冤魂根本就不配拥有我的力量。倒是面前这个小子,他倒是更适合做我的灵引。” 沙虫和阵灵各有打算。之前的一时轻敌大意,差点让它这上古神兽丧命在项北和界守们的手里,如今又被这些蝼蚁找上门来,对它来说,简直是无法忍受的屈辱。 只需再过数日,沙虫就可以借助七星血祭之力重新修出本体。只是在那之前,它只能靠着血阵的庇佑。 而且,大阵妖灵和沙虫的相生相依,并非因为彼此情深义重。 如今这世间运转的灵元,不再像沙虫曾经生活的那些上古灵元,已经显得支离破碎,又浑浊不堪。沙虫要维持越界的本体和上古神力,就不得不依靠七星血阵里提炼出的灵元。 而七星血阵的阵灵,想要运转自己的炼灵之术,则需要沙虫不断屠杀,带回绿洲新鲜的血液。 他们都是几乎逆天的存在,他们又都鄙视这世间那些蝼蚁的存在。 阵灵原本以唤雪的怨魂得以铸体,但又受怨魂天生的限制,不能离开绿洲肆意妄为。如今血阵妖灵盯上了项北,如果真的可以寄于面前这个少年,那阵灵就可以横行世间,肆意戮集灵血。到那时,是否还愿意给沙虫供给灵元,那就不好说了。 所以沙虫的眼中,少年项北必须立刻除掉,省的夜长梦多。 两个大妖还在争执,被震飞落地的项北缓缓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眼前的形式让他不再心存幻想,他知道当下唯一可做之事,就是带着天默尽快逃离绿洲。 可惜引雷让天默透支了太多的灵修之力,此刻瘫坐在血池边上根本无法动弹,项北想要搀他起来,自己也四肢乏力,自身难保。 天默少气无力的摇了摇脑袋,示意项北不要再管自己,还是尽快逃离。但项北固执的咬牙坚持,不肯放弃。 那边两个大妖的争执有了结果,沙虫虽然百般不乐意,奈何此时离开阵灵,就是一条任人宰割的小蛇,力劝阵灵除掉项北未果,索性就盘在阵灵的肩上不再说话,像是一条缠在阵灵脖子上的项圈。 “只要你答应做我的阵元,我可以考虑放过这个老瞎子。”妖灵继续开出条件说服项北。 项北看了看已经飘然而至的阵灵,无奈的放下了天默的胳膊。 “你说的可算数?” “项北师侄,不要听她的。”天默的气息微弱,但语气却异常坚决。 项北看了一眼天默,“师叔,不必担心。”随即又盯上面前的阵灵。 “你觉得我有必要骗你?我滋养的那个怨魂都可以逆天,我还有必要骗你么?” “那我应该怎么做?”项北似乎打定了主意,不顾一旁天默的拼命阻止。 “只需随我入阵,与我合而为一,你就能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存在。”阵灵相信,这个世界上,力量就是生存的保证,没有人能够抗拒对力量的渴望。 “好,你先放了他,我就跟你入阵。”天默还想阻止项北这可怕的念头,但阵灵已经迫不及待的拆下身上缠绕的那条沙虫妖藤, “你去,把这个老瞎子送出绿洲。”转而又对瘫软的天默交代,“你们不是还有一人在外面策应么?与她汇合后,马上离开,如果还敢停留,那你们只能变成我血池中的一股新血了。” 天默和项北不由得心中一惊,原来这妖灵的力量已经恐怖如斯,连躲在外面的月莱都已经被她探知的清清楚楚。 沙虫百般不乐意,但它一向笃信实力决定一切,阵灵的滋养下,它又粗壮了不少,不得已缠住天默的老腰,像一条蟒蛇在地上蹒跚而行,拖着天默朝月莱藏身的方向离去。沙虫妖藤的心中,却无比恶毒的诅咒着,“好啊,你这一个区区阵灵,也敢这么欺负我,等我恢复本体原型,你们全都别想活。” 血池边上,看着天默被沙虫妖藤拖走,阵灵不再耽搁,“好了,现在你跟我走。”阵灵向着面前的少年伸出了一只葱指芊芊的小手。 项北却假装不见,“你带路好了,我跟着你。” 阵灵并不介意,她相信以自己的力量,面前的少年没有任何别的机会。 项北果然老实的跟在阵灵身后,再次朝血池走去。此刻那些翻滚的血浆似乎平静了一些,但是空气中的腥臭之气却更加浓郁。 强忍恶心欲吐的感觉,项北打着自己的盘算。好在阵灵如此轻易的答应放过天默,这免除了项北的后顾之忧。月莱妹子冰雪聪明,黑子乌云骓也懂事多了,他们应该会尽快离开此处,找天恩求援吧。 不过,天恩的救援是远水难救近火,刚才鸣阳那一剑洞穿阵灵却又没有什么效果,让项北想起了这一幕似曾相识,就是自己在天阙观的天王殿里斩灵虬的那一剑,当时自己的灵机一动,让灵虬吸取了自己的灵血,才最终斩了灵虬。 如今只怕要故技重施了,只是这一次的机会会更加凶险。先前阵灵寄身于唤雪的怨灵时,项北已经看明白,这阵灵所谓的和自己融合,八成是想夺舍。就是把阵灵自己的灵魂注入到项北的这副皮囊。 这样,项北的身体就成为阵灵的身体,而项北的灵魂,多半会被血阵妖灵化为己用了。项北看到的机会,就是在阵灵夺舍的那一个瞬间,趁着自己元魂未散,通过粉碎自己的皮囊,就可与阵灵同归于尽。 “你们是低级的生物。”前面带路的阵灵头也不回的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把项北吓了一跳,但他尽量不动声色,等着看看这妖灵有什么打算。 “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已经完全不需要寄宿它物了。”阵灵知道项北还在装傻充愣,索性点破,“你如果想要自杀,对我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威胁。” “原来和沙虫一样,这阵灵能够读心。”项北心中一沉,看来已经没有机会了,既然如此,那就放手一搏吧。 项北原本就有意贴身跟随阵灵。心念未至,身形已动。噗的一声,把刚才留在口中的鲜血朝阵灵的后背喷去,嗖嗖嗖,抬手数支袖箭疾射而出,袖箭飞行的路线穿过那口鲜血,箭头上顿时挂足了鲜血,直扑阵灵的后心。 这倾力一击项北含无保留,鸣阳也再次高歌,挂了鲜血,朝着阵灵斩去。 砰砰砰,几支袖箭并没有穿透阵灵的身体,而是扎在了她的后背上,这让项北心中一喜,只可惜阵灵带着袖箭朝旁边侧身,躲过了鸣阳的致命一击。 项北的攻击彻底耗尽了阵灵的耐心,萦绕在她身上的黑气顿时大盛,说话的声音也变了型,“无耻之徒,枉费我一番苦心,既然你想死,那我就先杀了你,再去宰了刚才的老瞎子。” 阵灵的黑气之中,模仿着袖箭的样子,射出了几只黑气凝聚而成的黑箭,项北根本无力躲闪,就被那一只只黑箭击倒在地。 不等项北起身,阵灵又飞起一脚,把他踢的高高飞起,再重重的落下,手中的鸣阳也终于脱手。 阵灵怒吼着:“蠢货,你为什么还不拿出你真正的实力?让我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力量,那就是愤怒。” 地上的项北挣扎着起身,感觉身上每一块骨头都已碎裂,他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不理解为何阵灵会对自己喊出那句莫名其妙的话语。 阵灵点指项北身后,“你看看身后是谁?你再痴迷不悟,只怕没有机会后悔!” 项北顺着阵灵手指的方向看去,顿时感觉一阵心慌气短,“苏苏,怎么是你!”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66章 魔头剑灵 看到苏苏,项北再也顾不得身后那个强大的阵灵,按住被黑箭重击的胸口,一摇三晃的冲着苏苏走了过去。 此刻的苏苏没有了往日那种冷艳之感,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意,像是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只是身上那件紧致的长袍,把习武之人俊美挺拔的线条勾勒的有些耀眼。 不知是不是幻觉,项北在自己模糊的视线中,隐约看出苏苏的笑容里隐藏着一丝苦涩。 阵灵刺耳的声音再次响起,“如果没有力量,你怎么去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项北的身体一僵,原本就显得沉重的双腿如同树桩一样钉在了地上,再也抬不起来。这句话实在是太熟悉了,上次从曲径方舟中返回的时候,师父天颂就给自己讲过同样的话语。是啊,如果,自己真的命中注定会给苏苏带去丧命之险,那此刻是否还能相见。 “天地不仁,蝼蚁命贱,能帮你逆天改命的力量就在面前,你却还不想珍惜,活该你最喜欢的姑娘被别人糟蹋!”阵灵的嘴里,说出越来越恶毒的话语,一向桀骜不驯的项北竟然听的有些心惊肉跳。 抬眼再望时,苏苏的身后果然出现一个高大的黑影。 “苏苏,小心!”项北大喊一声,再也无暇顾及方舟内的警示。况且,此处也不是方舟里脱脱的那个游骑军营。只是此刻,项北身上的袖箭已经射完,鸣阳也远远的甩在一旁的地上。赤手空拳,伤痕累累的倔强少年,再次向那个黑影冲去, “苏苏,即使我不能保护你,但我也绝不允许有人在我活着的时候欺负你……” 面前黑影一闪,阵灵再次挡在项北的面前,“想去救她,先打败我!” 项北现在一心只牵挂苏苏的安危,透过阵灵的身影,终于看清,站在苏苏身后那个铁塔一样的汉子,竟然是曾一起在雪窝里大战苍狼的窝别台。 项北长出了一口气,窝别台并不像传言中那么可恶,应该也不会对苏苏下毒手。但是,项北又忽然想起了在塔尔加营地内,窝别台看着箭术惊艳的苏苏时,目光的那种渴望。 此刻,窝别台站的地方,距离苏苏有些过于靠近了,那个粗壮的身体,几乎要贴上苏苏的后背。 “二王子,你……”项北百感交集,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窝别台却只是冲着项北笑笑,一只从苏苏腋下穿过的大手,顺着苏苏白皙的脖颈,一路爬向了苏苏的面庞。 “窝别台!住手!”项北大怒,他不知窝别台那只禄山大爪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要是敢动苏苏一下,我把你千刀万剐!” 窝别台像是没有听到项北的威胁,又或者像是故意示威,那只大手的虎口卡住了苏苏尖俏的下巴,苏苏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合上的眸子里留下了两趟晶莹的泪痕。窝别台并不理会苏苏的泪痕,而是狠狠的拧着苏苏的脖颈,一张胡子拉碴的大脸朝着苏苏精致的面庞贴了上去。 项北的心脏瞬间爆炸,他想绕过阵灵的阻挡去解救苏苏,却被阵灵一掌再次击飞。 咔,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这一次,项北缓了很久,眼前的一片漆黑才渐渐散开,阵灵依旧静静的站在自己面前,再看苏苏,连她前胸的衣扣都已经被窝别台那只熊掌一样的大手撕开,露出了胸前一片雪白…… 七杀曾经教训过破军,“你总是容易被敌人影响了情绪,要知道,失控的情绪是最容易成为敌人的武器的。” 可此刻,项北再也不是七杀,他只是项北,破军也只是苏苏。七杀眼中只有杀人,项北眼中只有苏苏。他再也找不到一丝理智,两支眼睛爆出了血泪,阵灵一再阻挡自己去救苏苏,那就先和阵灵拼个鱼死网破吧。 想到此处,项北从地上一跃而起,先前的那些内伤仿佛已经不复存在了,他下意识的抬手,冲着几步开外的鸣阳伸去,露出的半截手臂上,暴起的青筋像是一条条紫青色的小蛇。躺在地上的宝剑鸣阳,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鸣阳!”项北大吼一声,地上鸣阳应声而起,如同飞虻,径直奔向项北的手中,而项北的身子腾空而起,凌空接住了鸣阳,随即借助这一股力道,无比犀利的一剑,冲着阵灵迎面劈了下来。 阵灵后撤一步,算好了距离,还想轻松避过,哪知鸣阳的剑锋突然发出一道电闪,如同剑锋爆长了半尺,这半尺的长度刚好可以触及阵灵的肩头。 嗜了项北鲜血的鸣阳,爆长半尺的电刃,噗的一声,把裹着团团黑气的阵灵的一只手臂齐肩斩了下来。 阵灵的被这不可思议的一剑惊到了,但依旧是兴奋大过紧张,脸上浮出一丝冷笑,“对嘛,这样的力量才像点样子。” “别废话,让我先过去,等会儿自会回来如你所愿。”项北不想在这里和阵灵继续纠缠下去,那边,窝别台的魔爪已经抓向苏苏挺拔的前胸。苏苏似乎是被施了什么法术,根本无法抵挡窝别台的侵犯,胸前已经被屈辱的泪水打湿了一大片。 “想去救她?可以啊,打败我!要不,你可要眼睁睁的看着她被凌辱了啊,习武之人,竟然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还看着她被别人当面凌辱,也真是有意思。” 不管阵灵出于什么目的激怒项北,显然她的目的已经达到,此刻的项北胸口染着自己喷洒的鲜血,嘴角也挂着还在涌出的血丝,头上的发髻披散了下来,仿佛一只刚刚从地狱里放出来的恶鬼。 这只恶鬼想要把面前的阵灵撕成碎片,鸣阳劈开空气的时候,不仅有之前剑刃的凤鸣,还有那道电闪切开空气时发出的噼噼剥剥的爆炸之声。 只是,在如此强大的攻势面前,阵灵却依然显得从容不迫,甚至那被斩掉的手臂,也在肩头的伤口处慢慢生长了出来。 “还不够,还不够。”阵灵依旧还在继续刺激项北,可怜的项北劈出了从未劈出的力道,斩出了一腔的怒气,但就是无法重创阵灵,鸣阳的剑势慢慢缓了下来,先前的内伤更加猛烈的爆发。哇,这一次,项北弯下腰去,吐出了一大口鲜血,鲜血中隐约可见粘稠的血块,而且虽然吐的痛快,却似乎无法吐净。大口鲜血过后,还忍不住继续呕吐,胸口的那种热辣之感,让他恨不得把脏腑全部吐个干净。 “这就完了?”刚才应付项北的疾攻,阵灵虽然也有点狼狈,但是看着项北已经灯枯油尽,显然难免失落。 “那好吧,我们就一同看好戏吧。”阵灵冲着身后一弹响指,窝别台已经把那只毛茸茸的爪子探入到苏苏贴身的肚兜里去了。 这一幕仿佛撕开了项北的胸膛,被窝别台的熊掌紧紧攥住的不止是苏苏胸前的雄伟,还有项北那一颗疯狂跳动的心脏,这种心脏被紧紧攥住的感觉,让项北再也喘不过气来。 阵灵扭头也去看热闹的。项北手中的鸣阳发出了最后一击,这一剑,比之前的任何一剑都要缓慢,但是这一剑,却又比之前的任何一剑,承载了更多的力量和希望。 项北突然醒悟,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速度或许不是最强的存在。这一剑,是项北和鸣阳刺出的最有力量的一剑,这一剑,项北把自己呼吸和心跳的力量也全部都积攒到了剑锋之上。 可惜此刻绝对的力量,却只在阵灵手中,她依旧扭头看着苏苏受辱的那一幕,刚刚生长出来的那一只手臂,反手就朝鸣阳的剑锋抓来, “刚才有些大意,现在我要尽力了。”阵灵抵挡的颇为轻松,那只黑气缠绕的纤细手掌,竟然一把抓住了鸣阳无坚不摧的锋刃。 “可惜了,你不尽全力,可惜这样的宝刃跟错了主人。”说着,阵灵手臂一挥,当的一声脆响,项北的腕子随之一轻,鸣阳,鸣阳的剑锋竟然被阵灵生生折为两段。 看着手中的半截鸣阳残剑,项北心疼的用手扶上了断面,他没有勇气再去看向苏苏,“苏苏,原谅我没有能力保护你……” 项北闭上双眼,手中的半把残剑寒光闪过,朝着自己的脖子砍了过来…… “真没出息!枉我跟了你这么久。”残剑在项北的脖颈前面戛然而止,无比锋利的剑气只给主人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突然传出的这个温暖有力的声音,让项北忍不住睁开了眼睛,想要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个周身闪着纯净白光的身影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刚好和阵灵的一身黑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阵灵曲线婀娜,却长着一张扭曲丑陋的面孔,但这被纯净白光笼罩的白首老者,看起来却是不怒自威的德高望重之人。 “你这个魔头小子,亏我护你十年,到今天才让我看清你是如此不堪啊。这个妖孽说的不错,或许是我跟错了主人。” 鸣阳宝刃,传承上古神力,内铸圣洁剑魂,血池阵灵妖力断剑,终于逼迫着鲜有露面的鸣阳剑魂,再次以剑灵之形重现世间。 “你,你就是鸣阳的剑灵?”项北回想起天默告诉自己,在沙海帽儿井里,正是鸣阳剑魂出手除去了沙魈,保全了大家的性命。可惜当时自己昏迷不醒,无缘得见。如今竟然在这充满污秽的血祭大阵中看到了鸣阳剑灵,项北不禁悲喜交加。 看着道骨仙风的剑灵手中操着一把和鸣阳一模一样的宝剑,而且宝剑之上,煞气正浓。项北顿时心生希望,“仙人前辈,求你先帮我救出那个姑娘吧。” 哪知剑灵却一脸平静,手中的宝刃挽出一朵剑花,“小魔头,喊我什么前辈。你是我的主人,所以我就是你。要是你认定这妖孽不可战胜,那我也没有什么办法。再说,救姑娘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只负责收拾这个世间的妖孽,你自己的事情,还是你自己去做吧。” “啊?”剑灵的回答让项北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67章 束手就范 剑灵如同传说中的神佛一样气定神闲,身上仙气飘飘,给项北带来了巨大的安慰。 天默曾经说过,这剑灵能一招之内就解决了跨界而来的强大妖灵沙魈,那面前这高不可攀的邪阵妖灵,应该也能被他轻松解决。 更诡异的是,剑灵手中也握着一把鸣阳,这让项北有些不解。看项北的眼睛一直盯着这把鸣阳,剑灵得意的自夸,“只要我剑灵不灭,就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损坏这把宝器。” 突然出现的剑灵让一直自以为是的邪阵妖灵也感到了一些压力,尤其是剑灵身上不断射出的纯净圣光让她很是忌惮,不得不退后几步,小心提防。 “魔头小子,看我剑灵如何斩妖!”剑灵白发如雪迎风飘舞,一声大吼之下,身上的明亮圣光开始凝聚于手中的鸣阳,那把宝刃渐渐变成了耀眼的太阳,开始刺的人睁不开眼睛。 终于,刺眼的白光,最后化成数道破空的剑气,开始切割天地间的整个世界,迎面斩向了妖灵。 阵灵再也不敢自大的徒手迎接这些圣光剑气,瞬间腾空向后飞去,在她曾经停留的地方,一道浸满暗红血浆的沙墙拔地而起,想要为主人挡下剑灵发出的锐不可当的圣光剑气。 “雕虫小技!” 阵妖的挣扎在剑灵眼中简直不值一提,只是轻蔑的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数道剑气也没有丝毫的犹豫,雷霆万钧的砸向那面暗红的沙墙。 噗噗噗,数声闷响过后,血沙四下飞溅,纯净的白光把沙墙切得粉碎。 好在阵妖已经脱离了剑光笼罩的范围,她身体悬在半空,看着沙墙已碎,心头为之一紧。 剑灵的攻势没有丝毫停顿,身体前倾发力,鸣阳顺势在面前横扫,剑尖划出一道亮弧,冲着空中的妖灵拦腰斩来。 弧光在前进中不断展开,邪阵妖灵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面前的世界被这一道亮弧切割成两半,稍一迟疑,只怕自己也会被拦腰斩为两半。 但这血池邪灵似乎是被刺眼的弧光震慑了心神,眼看光弧转瞬即至,竟然木然的僵立不动。最终弧光和邪灵撞在一起,猛地发出一声爆响。 这下亮光和爆鸣甚至有超越之前的天雷之刑的爆鸣之势,震得项北两耳嗡嗡作响。爆鸣过后,那道亮弧一直切向天际,终于消失不见。 绿洲之内,一切终于归于平寂。先前寂静无声的四下里,竟然开始隐隐有微风袭来,吹散了被天雷引燃的那些鬼树的灰烬。 凉月西斜,东边远远的天沙一线,已经有隐隐的微亮染亮天空。刚刚为了使出惊天一斩,剑灵也浮在半空,看了一眼天边的那条亮线,才从半空中缓缓落下, “小子,天快亮了。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 项北点了点头,接过剑灵手中递过来的那柄完好无损的鸣阳。一边道谢,一边好奇的问道, “前辈,不对,鸣阳?你能教我刚才那一斩破天的剑法么,我需要这种力量。” 剑灵用手捋着胸前飘逸的雪白长髯,“不是我不想教你,而是以你们人类的资质……” 突然,剑灵盯着项北身后的血池方向,目光里充满了惊讶之色,连吹牛的话都只说出一半,停了下来。 项北下意识的顺着剑灵的眼神扭头望去,心中也是咯噔一声。 那一池原本平息的浓稠血浆,渐渐又开始冒起了沸腾的血泡。另一个“沐唤雪”带着一身的血水,从沸腾的血池中央慢慢的升了起来。 血水渐渐散尽,“唤雪”开口就发出了刺耳尖厉的笑声, “哈哈哈,都说天地有刑,神鬼不行。看来那不过是一个摆设,你这自诩剑灵的家伙,还不是隐匿在一把破铁里。可惜了,不去吸纳更多的灵元,你的力量也不过如此。” “什么?!”项北和剑灵同时大骇,刚才那斩天破地的一击,竟然也没有带给这血阵妖灵丝毫的伤害。 “老头,现在该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力量了吧。”说着,血池中的“沐唤雪”双掌在胸前画弧,一道类似先前剑灵使出的亮弧在“沐唤雪”近似赤裸的胸前展开,只是这道光弧却被黑气缠绕着,而光弧本身,是深不见底的纯黑之色。 剑灵毕竟比项北见多识广,他回味过来,先前自己的裂天之弧正是被这妖灵的至暗之光所破,所以才发出那声剧烈的爆鸣之响。 剑灵不等“沐唤雪”发出那道至暗光弧,自顾将自己的“鸣阳”塞到项北的手中。项北不解,“鸣阳,你不需要宝刃对抗这妖灵了么?” “有它也没有什么用,你没看到这邪灵可以破了我的裂天光剑,而且还有重生之力,我要是被她给害了,你连鸣阳都没得用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想办法脱身,我相信你!” 说着,剑灵不等项北握紧剑柄,瞬间化作鸣阳上的一缕寒光。 项北被眼前的一幕彻底惊呆了,不仅是因为邪灵的强大,更是因为这神仙般的剑灵在逃跑时的无耻神韵。 看着手中那柄完整的鸣阳,项北心中充满了疑问,“刚才那个无耻的老头,真的是天默吹捧的那个无敌的剑灵么?” “哈哈哈!”看着目瞪口呆的项北,“沐唤雪”又是一阵阴阳怪气的狂笑,“小子,你的宝剑可比聪明,算他跑的快。怎么,你还不打算从了我么?”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又怎能随便拱手送人?再说,你的力量如果真的逆天,又何必执着于我的这副皮囊?”想着天默和月莱应该已经离开这是非之地,项北没有兴趣继续和这邪灵纠缠,如果连剑灵都拿这邪灵没有办法,项北反而释然。 “你竟然敢骗我!”项北的反悔惹怒了“沐唤雪”,这血阵邪灵胸前拉出的至暗光弧如同收割死亡的黑镰,朝着项北飘了过来。 刚才剑灵的裂天一斩,迅疾如电。可是邪灵的这至暗光弧,却不紧不慢的如同一阵烟云飘了过来。只是,这黑镰如同一个真正的实体,大小固定,并未随着一路前行扩展开去。 项北虚脱的身体没有丝毫可以挣脱的力气,看着黑镰飘了过来,索性双眼一闭,或许,这也是一种解脱。 “苏苏,要辜负你这一路护送的恩情了,世道险恶,多加小心。原谅项北先走一步,如若有缘,来世再见……” 妖灵显然能够听到项北的心声,玉臂轻挥,那道黑镰在项北的胸前戛然而止,但一股无形的锐利之气还是贴上了他的前胸。嗤啦一声,衣服上留下一条整齐的切口,层层裂开的衣物之下,项北白皙的前胸上,平添了一条细细的红线,那是锐气在他皮肉上撕开的细微裂痕。 “看来这个世界上让你不舍的,不是你自己啊。”血池上悬空的“沐唤雪”身子飘向项北,“既然如此,那我就陪你一起看完这出好戏,再送你去上西天。” 项北心中大骇,看惯了生死,也流尽了热血,血阵妖灵这句阴阳怪气的威胁,让项北第一次感觉到了无助的恐惧, “要杀要剐随你,不必再劳费心神了。”这种低三下四的语气让项北感觉到无比屈辱,但他实在害怕面前这心如蛇蝎的妖灵,做出无法预测的邪恶之举。 “不,不,难得你今晚陪我玩了这么久,我哪里舍得让你这么轻易死掉。”说着,项北身后又传来悉悉嗦嗦的动静。 项北想要闭眼不去理会,但“沐唤雪”已经飘到自己身旁,不知她施了什么法术,项北的身体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不得不睁着眼睛和妖灵一起望去。 那里,虎背熊腰的窝别台和不堪凌辱的苏苏再次出现,只是这一次,窝别台的面目更加凶恶可憎,那一双熊掌大小的禄山大爪,不仅疯狂的撕扯着苏苏身上已经支离破碎的衣物,还不顾少女的挣扎,一次次触及苏苏无法守护的身体禁区。 “够了,够了!”虽然项北一直说服自己,那只不过是妖灵制造的幻像好逼迫自己,可是眼见着“苏苏”在窝别台的凌辱下自己却无能为力,项北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还是没能忍住鼻腔中的酸涩之感,泪花从无法闭合的双眼中涌了出来。 “你看,没有力量,你就只是一个看客。”妖灵继续软硬兼施的逼迫着项北,“或者,你是不是也想看看接下来的精彩?” “够了,够了!停下。说吧,我该怎么做?”项北再也承受不住,终于还是屈服。 邪灵看面前这倔强的小子终于就范,似乎早在意料之中,随即朝着那两个纠缠的身体轻轻弹指,苏苏和窝别台瞬间化成一缕青烟,消散不见。 “这就对了嘛,多学学那个混迹人间千年的剑灵老头,按照实力说话,大家都能少去很多麻烦。你只要随我进入血池,其他的事情,不需要你再担心。” 想想要投身那一池腥臭无比的污血,项北心中阵阵恶寒,但他再也不忍见到苏苏无助的样子,妖灵控制之下,他甚至连眨眼的权利都没有,只得乖乖的跟在“沐唤雪”的身后,一步步朝着血池中走去。 随着项北和妖灵的进入,那一池沸腾的污血,明显兴奋起来,项北眼见着那里伸出了无数乌黑油亮的枯手,贪婪的向着自己抓来。 这一次,他再也无法避开妖灵伸过来的纤细的小手,“沐唤雪”一把抓住项北的手掌,丑陋的脸上顿时露出陶醉的神情,似乎是担心再被项北逃脱,她把冰凉的手指插入项北的指缝,十指相扣,两支手掌就像粘住似的紧紧的贴在一起。 合在一起的掌心迅速传来冰冷刺骨的寒气,项北想要挣脱,可那一股股疯狂涌入的寒气却带给他一种从未有过的舒爽的感觉。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68章 金瞳现世 七星血阵的血祭妖灵,自从见到项北,就莫名感觉这小子将是一个更强大的阵元。 “沐唤雪”的怨魂阵元逆天一战时,阵灵却有意与这个一直相互依存的怨魂脱离开来,冷漠的看着唤雪的怨魂在与天雷大阵对抗的战斗中被击得魂飞魄散。如果有她的助阵,或许“沐唤雪”不至于被最后一道天雷炸的魂飞魄散,但也许这样的结果,才是唤雪怨魂最想要的结局。 如今的血祭妖灵牵着身后顺从的项北,一步步的走入血池,难以掩饰心中的得意之情。如果能找到这样一个人类的皮囊,承载起这强大的血阵之灵,那自己将不再仅仅是一个越界的邪灵,而是一个真正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了。 下界,她可以王座天下。出世,她可以羽化登仙。这世间的清规戒律再也不能限制她拥有那撼天动地的力量了。 果然,一切正如她的意料,当她牵着身后的小子,一起没入血池时,整个沸腾的血池迅速的平静了下来,这种平静,是因为血池中凝聚的灵元之力,开始源源不绝的朝着项北的身体里涌去。 “你能感受到么?这样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只要你拥有了这样的力量,这世间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约束我们了。” 粘稠的血浆已经没到了项北的腰际,此刻他已经不在乎那令他阵阵犯呕的恶臭了,一直以来被伤痛折磨的苦不堪言的身体开始荡漾了起来。 血祭妖灵没有注意到,随着大阵灵元与项北的慢慢融合,少年的双眼里,开始隐隐泛起了金光。 或许整晚惊天动地的大战:绿洲鬼树被天雷之刑所焚,血阵原本的阵元唤雪也已经魂飞魄散,天璇阵眼又被项北用鸣阳引来的天雷所破,如今,这少年眼中的一丝金光,实在不值得她再大惊小怪。 “只要夺舍面前这小子,天地间就再也没有力量可以阻挡我了。”血祭妖灵的心中只剩这唯一的念头。 眼看着项北已经完全淹没在血阵之中,血祭妖灵开始阵魂归一,准备从项北的百汇之门,进入他的身体。 只是一闯之下,项北的灵关竟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锁死,妖灵反而被逼迫的连连后退。“咦?这小子的灵关竟然如此坚固。”妖灵有些惊讶,不过转念又开心起来,“不错,不错。有这样强大的身体作为阵元,夺舍之后,自己的神力就会更加强大。” 血祭妖灵心念一动,整个大阵再次沸腾,妖灵身上的黑气也更加浓重,这一次,妖灵提升了灵元的冲击之力,冲着项北的灵关又是一次冲击。 不料,这次依然没有得逞,项北身上的反击力道却相应强大了许多。 这次血祭妖灵有些恼羞成怒了,“你这小子,别不识好歹,我是担心冲灵过盛,激坏了你的这副皮囊,你再不从,我可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项北一脸的茫然,表示不解,也没有搭腔。 妖灵心中也很纳闷,明明面前这小子灵修之力并不高深,只是这副天生的纳灵之体,虽然能有些自保之力,但绝对不可能与自己的修为抗衡。 这一次,她重聚阵内运转的灵元,想着先把这副皮囊抢过来再说。这摆脱最后枷锁的机会近在眼前,让她再也不能冷静的思考,完全忽略了两个致命的问题,第一,七星血祭大阵的天璇阵眼已破,她重聚灵元时,大阵之内的调度已经开始混乱。第二,项北的身体此刻就如同一块海绵,疯狂的吸纳着大阵之内的灵元之力。这样的吸纳之力,已经超出了血祭妖灵可控的范围。 略加思索之后,血祭妖灵还自以为是的判断,或许这小子是心愿未了,以致皮囊之内的那缕精魂始终在抗拒着自己的夺舍之举。 “其实,只要我们在一起,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血祭妖灵突然魅惑的一笑,那张丑陋不堪的脸上挤出一个令人作呕的表情,几乎赤裸的上身,开始缓缓的向着项北逼迫而来。 项北的眼中,那个原本就错落有致的精致的身子,开始变得更加妖娆起来,除了峰峦叠嶂的迷人曲线,曲线之下肌肉的线条也开始变得遒劲有力起来,这一具充满青春和力量的身体,让项北感觉有些似曾相识。 “项北,你难道不是一直都在想我么?”熟悉的声音,温柔的问候,震的项北心中一惊,抬眼望去,一个几乎不着寸缕的少女苏苏,正笑意款款的向着自己靠了上来。 “苏苏?”项北不由自主的呼唤了一声。 “嗯,你说过要对我好,那就给我,我现在要你,把你的一切都给我!”苏苏精致的五官开始变得狰狞起来,一双纤纤素手,狠狠的扣住项北的双腕,朝着项北贴了上来。 此刻项北的双眼突然木然无神,随即两团金光从双瞳中射出。已经近在咫尺的阵灵心中一惊,“妖瞳!”大骇之下,阵灵却已经无暇做出反应。 “你一再利用苏苏威胁我,现在还要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来侮辱苏苏。”项北说话的语气冰冷到了极点,就像血阵之中燃烧的阴寒冰焰。 “你对我怎样,我无话可说,但你这样对她……”项北话音未落,身上顿时也腾起了一团熊熊冰焰。 “不行!” 少年一声怒吼,整个血池为之一震,从他身上向四周辐射出去的怒气,把那些一直沸腾着的血沫冲的四散炸开。 血祭妖灵也被炸得凌空飞起,随即又落回血池之中,溅起的污血泛起一股浪涌,她的两支手臂,已被项北的一声怒吼震断,还挂在项北的双腕之上,飘荡在血池之上。 大惊之下的阵灵这才意识到,项北从血池中抽走的力量,已经不是在她的控制之下了。而那两道自项北瞳孔之内发出的金光,更是让她不安, “你,怎么还有妖灵?” 令血祭妖灵不安的,是她一直都没有察觉到这少年体内还有一道妖灵,只有道行更高的妖灵,才能在道行不如自己的妖灵面前,藏匿起自己的踪迹。 如果这少年体内的妖灵比自己道行还高,那只怕不是自己夺舍少年,而是要被少年体内的那道妖灵给吞噬了。 “这是我的地盘!”血祭妖灵又退回到了沐唤雪的模样,冲着项北怒吼起来,只是她自己也分不清这声怒吼,到底是冲着面前的少年,还是那个一直就隐藏在自己眼皮底下的神秘妖灵。 血池冰焰的环抱之下,血祭妖灵那两条断臂缓缓的长了出来,这多少带给自己一丝安慰,同时,血浪翻涌,抛起项北的身体,想要把他推到岸上去,血祭妖灵再也不敢让少年继续吸纳大阵沉淀的灵元了。 此时的项北,被一股股血浪劈头砸下,站的却稳如磐石,浓稠的血浆沿着他的头顶一路流淌,把他浇灌成一个血人,但双眼中的金光却越发强盛,射到血祭妖灵的身上,发出滋滋灼烧的声响。 血祭妖灵已经顾不得这些,她眼见着随着大阵之内灵元的迅速枯萎,面前持剑少年身上的杀意却越来越盛。 “我本无心纠缠,你却苦苦相逼,既然如此,送你一程。”项北手中的那把鸣阳再现青芒,原本挂在剑锋上的污血,竟被这道青芒震碎坠落。 血祭妖灵,竟然被这一个小小少年的气势给震慑住了,莫名的紧张起来。但她并不打算束手就擒,毕竟,她身后还有至暗的血祭大阵。 “缩头乌龟,不用躲在暗处吓唬我!”血祭妖灵通过怒吼来给自己打气,既然无法把项北从血池中甩出去,那就索性把他淹没在自己的大阵之中。 项北身边的污血之中,探出无数干枯的血手,死命的缠住了他的身体,让他动弹不得,随即无数支黑气包裹的箭雨,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的激射而来。 阵中的少年却不躲不闪,昂首挺胸,眼睁睁的看着黑箭射入自己的身体,黑箭入体以后,原本包裹着项北的冰焰瞬间又膨胀了不少。血祭妖灵心中一沉,就连自己的攻击,如今也都被那个强大的妖灵给吞噬掉了。 “已经折腾太久了。”项北嘟囔一声,整个身体飞向了空中,那些还在纠缠的血手被带离血池,随即化成一片片脓血滴落下来。 空中的项北抖落一身的污血,手中的鸣阳青芒眼见着又增长了数尺,随着项北的下落,青芒自天璇已被削平的小丘处,长驱直入,一直刺入血池的池底,整个血池中的污血,都开始顺着鸣阳在天璇处刺出的大洞流淌到了砂砾之中。 眼见着一池的脓血流失殆尽,自己又没了“沐唤雪”的怨灵阵元可以藏身,血祭妖灵歇斯底里大喊着冲着项北冲了上来,完全没有了先前的从容和自信。 但这个“项北”却开始用阵灵之前那种自信的语气教训起她来,“按照实力说话,大家都能少去很多麻烦……” 随即,鸣阳的青芒冲着冲上来的血祭妖灵劈头就是一剑。 这看似寻常的一剑,血祭妖灵竟然没有躲开,青芒一闪,妖灵就被从肩头至腋下,劈为两半。 大阵的冰焰跳动一下,血祭妖灵在缠绕着身体的黑气包裹下,重新合二为一,可未等她有动作,“项北”的鸣阳又一次杀到,血祭妖灵再次被砍为两段。 血祭妖灵不停的复原,而“项北”就不紧不慢的劈砍,每次都是在血祭妖灵刚刚复原的时候,再次把她斩开。 随着血池中的污血越来越少,冰焰越来越微弱,血祭妖灵恢复的速度也越来越缓慢,她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只能用惊讶的目光无奈的看着鸣阳一次次把自己的身体撕裂。 其实项北也处在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之中。似乎此刻自己的身体并不受自己的控制,显然有人正在利用自己的身体,享受着斩杀血祭妖灵的快感。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69章 沙虫转世 无恩无怨难入世, 不爱不恨何为人。 南斗七杀情仇断, 北宫血祭渡邪灵。 血祭妖灵来不及后悔没有把握机会,对七杀少年一击必杀,也无暇回忆沙虫曾一再强调,对这少年必须除之后快,她只是开始怨恨自己的重生之术,因为这使她堕入了一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境地。 面前这个金瞳少年,身体里隐藏着一个比自己还要恶毒百倍的凶灵。 明明可以杀死血祭妖灵,却自顾的享受着屠戮的快感,一次次把血祭妖灵砍为两段,又等着她在血池残存的灵元的庇佑下一次次重生。 这种一次次死去的感觉,让血祭妖灵彻底坠入绝望的深渊,她甚至放弃了抵抗,只想着金瞳恶魔能尽快帮助自己解除这样的痛苦。 返回绿洲的沙虫,也被眼前可怕的一幕惊呆了,它虽然和血祭妖灵只是彼此利用,互相瞧不起对方,但彼此的实力都比较清楚,即使这妖灵的力量不及自己,但也不相上下,竟然被那个一直深藏不露的少年,用如此残忍的手段不停的虐杀。这让沙虫也觉得后背发凉。 它看到血池中还在不断流失的血浆,整个绿洲之内的灵元修气也在随之散失,暗自思索着对策。 此刻的沙虫已经恢复成一条碗口粗的巨蟒,虽然不及鼎盛时期的本体那么法力无边,但也多少有了一战的底气,尤其是它不能看着血池被彻底损毁,断了自己重塑本体的希望。 主意拿定,巨蟒的身子唰的一声遁入地下,一条隆起的沙浪朝着沙谷中的绿洲一边前进,一边下沉,渐渐隐没在了平静的沙面下。 此时,天光已经微亮,绿洲之内,迎来了最后的决战。 被沙虫逐出绿洲的天默,在月莱的照顾下渐渐恢复了一些元气,他扭头交代身边的徒弟,“月莱,快扶我回去。” “师父,项北师哥用命换来你的机会,如果我们再回去,岂不是让他白白牺牲?” “这事没有那么简单,再说,我们只是去搞清楚状况,回去也好向你天恩师伯有个交代。” 哪知月莱竟然发起火来,“师父,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师兄保你出来,是希望我们赶紧去找天恩师伯他们前来援助,你不明白他的心意么?”月莱人小鬼大,看出了项北的用意,否则即使多搭几条人命,无非只是给血池送去更多的灵元而已。 天默煞有介事的掐了半天算指,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说,“生门还在坤位上,那就是还在这血池中,再说,我们来回几日,就算你师伯愿意来救他,那小子只怕早就没命了。” 这句话倒是让月莱哑口无言,项北和她不受天恩的待见,这点大家都心知肚明。无奈之下,她只好扶着自己这倒霉师父,又悄悄爬回了绿洲边上的沙丘边缘。 绿洲内的情形,却完全出乎了师徒的意料之外。连那一池粘稠的血浆,也几乎快要渗光,浸淫鲜血多年,血池底部暗红的沙坑渐渐浮现。血祭妖灵自身难保,她为掩藏血池制造的幻像自然也消失不见。 血池底部七座耸立的小丘此刻也全都裸露出来,只是天璇方位的那座阵眼,被之前的打斗削去了半截。 “师父?”月莱对血池内的情景不解,刚想发问,却被天默示意噤声,两人趴在沙丘的边缘,继续观察。 金瞳项北已经停下了手中的鸣阳,对面的血祭妖灵身上的黑气消耗殆尽,一只残臂狼狈的挂在肩头,却再也无力还原,显然如果再被切开,这妖灵就会彻底被打散元神。 “你到底是谁?”血祭妖灵显然没有继续反抗或者逃跑的打算,她也不想自己死的不明不白。 项北原本白净的脸上此刻露出一丝狰狞的意味。他停下砍杀,不是因为怜悯,而是因为不舍这么快就结束了屠杀的快乐。看着不可一世的血祭妖灵,在自己面前,被绝对的力量碾压而臣服,他却并不是特别在意, “以你的实力,还不配知道我是谁?”少年稚嫩的脸上,沉淀的却是无比厚重的沧桑,“你说的很对,这个世界,终究是要靠力量来说话的。所以,现在,还没有可以与我对话的人。” 血祭妖灵已经不在乎面前这个金瞳少年的轻蔑之意了,他的确有这样的资本。妖灵在项北的注视下缓缓退回血池之中,她有些不舍的用手摸了摸天璇阵柱。 如果不是自己有意让阵元“沐唤雪”在逆天一战中魂飞魄散,如果不是这天璇阵眼受损,导致血祭大阵灵气外泄,如果不是自己想方设法逼迫那个少年进入血池纳灵,或许那个隐藏在少年体内的恶灵也不会这么轻易的击垮自己。 “唉!”一声长叹,血祭妖灵多少还有些不舍,“没想到我的法力可以战败天雷之刑,可以保我重生不死,却还是要被命运如此捉弄。” 这一句感慨竟然打动了少年身体里的金瞳, “命运?我倒是觉得你一开始的说法有些道理,这个世界,只有足够的力量才能管用,所谓的命运,只不过是你面对着比你自己还要强大的力量时,给自己一个放弃的理由罢了。” “是么?命运不济,只是力量不够?”血祭妖灵身上的黑气开始控制不住的四散飘散,显然已经到了灯枯油尽的时候。 金瞳项北无意继续和她纠缠,眼看着血祭妖灵即将魂飞魄散,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能够布下如此逆天大阵的那个人是谁?我有事情想要问他。” 血祭妖灵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瘫软在暗红色的砂砾之上,她用最后的力气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清秀少年,“对啊,或许他才是你的对手,他……” 就在那个名字将要从阵灵的口中吐出时,那些沁满血浆的鲜红的砂砾冲天而起,逼得项北不得不腾空后撤,在血沙之雨中,一条粗大的巨蟒冲天而起,缠绕住血祭妖灵最后的残躯,最后一口吞吓,而那条巨蟒,在吞吓妖灵的瞬间,在身体的两侧瞬间张开两面宽大的皮翼。 皮翼御风,助力巨蟒在空中盘旋起来。 隐藏在沙丘之上的月莱惊的差点喊出声来,“师父,那个沙虫已经重生了!” 没有了阴寒冰焰的压制,天默的渡灵眼终于可以睁开,他瞅了瞅一片狼藉的沙谷,告诉月莱, “虽然这不是沙虫原来的本体,但已经继承了血池所有的力量。不对,这已经可以算是第二代沙虫了,应该比它原来的本体更加厉害。” 果然,这沙虫在空中越飞越高,庞大的身躯和煽动的皮翼在绿洲的上方卷起了一股旋转上升的旋风。旋风又搅动起血池边上那些鬼树没有烧尽的残骸,仿佛在沙谷里生长出一棵直达天际的乌黑的大树。 不断膨胀的旋风很快就卷到了项北的身边,虽然他已经连退两次,但还是被妖风的外围裹了进去。 项北眼中原本已经暗淡的金光瞬间爆发,索性不再后退,而是用双脚狠狠的朝沙地踩踏下去,两腿瞬间嵌入沙地尺余,沙土几乎埋没到他的膝下。 但即使是如此,相对于庞大的旋风乌木,项北渺小的身体还是像一根随波荡漾的水草,被旋风卷的东倒西歪。 “不管你是个什么东西,我还是应该谢谢你啊!”旋风之中,一个如同闷雷作响的声音轰隆隆的冲击着众人的耳膜,月莱不得不用双手捂住了耳朵。 “看来你早就想吞噬阵灵了?”项北的声音被狂暴的龙卷卷走,却又真切的传到了飞蟒的耳中。 飞蟒沙虫并不掩饰,反而得意的炫耀,“你还不是靠夺了她的力量才变强的?再说,她要不是贪图你的皮囊,也不会被你反噬吧。你不愿现身,应该也是越界的存在吧,大家彼此彼此啊。” 金瞳项北终于稳住了身形,身体四周被一层薄薄的金光罩住,逼退了那些不断扑到身上的沙尘,最后剑指半空中的飞蟒,看样子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没想到沙虫却并没有开战的打算,“七星之力,我们各取一半,只是你不愿舍弃皮囊,宁肯受限,我也刚刚转世,不想大开杀戒,不如我们就此别过,毕竟大家修行一场,着实不易。” 似乎没有什么能激起项北内心的平静。展示着强大力量的沙虫飞蟒,却意外的想要与金瞳少年握手言和,这想法令沙丘外藏身观察的天默和月莱都感到不解,处在近前的项北却缓缓垂下了鸣阳,“如此,就依你。” 沙虫飞蟒一边尽力展示自己的力量震慑着对手,一边却又主动示好,居然愿意向这个它眼中的蝼蚁求和熄战,项北则答应的更是干脆。 显然,绝对的实力会带来绝对的自信。但如果彼此的实力已经都到达了毁天灭地的境地,那没有绝对的把握,就是一种恐怖的平衡,不值得为了一时意气,冒着修行尽毁的危险去铤而走险。 既然这么快就达成一致,沙虫飞蟒松了一口气,它停止了盘旋,黑色旋风随之渐渐消散,最后,飞蟒一头再次扎入松软的沙土之中,沙浪涌动一番,一切全都恢复了平静。 天光已经大亮,那个双腿还埋在沙子中的金瞳少年,却依旧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座立在那里的石像。 “师兄!”眼看着项北竟然力破血祭大阵,逼退了沙虫飞蟒,月莱兴奋的喊了一声,刚想起身冲向项北,却不料被天默一把抓住,又摁到了地面之上, “不对,徒弟,事情古怪,先看看情况再说!”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70章 惨覆无恩 月莱被天默按住,不得不在沙丘边上又趴了一阵,可整个沙谷之内再也没有别的动静,就连血池之内的血腥之气也渐渐被北风吹散。那些散落一地的黑色灰烬也渐渐被卷动的黄沙掩埋。 月莱再也安耐不住,挣脱了天默的控制,欢快的朝着还陷在黄沙中的“项北”跑了过去。 “项北师兄,你可真厉害!”月莱兴奋的喊着。 “项北”却依旧如同一座雕塑一般,双腿陷在沙中,一动不动,只留给月莱一个背影。后面的天默也跟了上来,可他刚想打开渡灵眼,却见“项北”被一个庞大的黑影罩住,那个黑影只是一回头,一双赤红的眼睛狠狠的瞪了渡灵一眼,天默仿佛听到一声怒斥, “找死!” 随即,渡灵眼仿佛被利箭刺穿,疼得他抱着自己的脑袋,痛苦的倒在地上,一边打滚,一边提醒月莱, “徒弟快回来,他,他不是项北!” 月莱没有留意到身后的动静,已经伸手去拍项北的肩膀,可就在手掌将要落下的实施,她才注意到罩住项北身体的那层金光,她心里咯噔一下,但是已然来不及收手,手掌尚未接触到项北的肩头,一种电击的疼痛瞬间从掌心传来,随即整个身体被击飞出去。 天默眼看月莱就要受伤,强忍头疼欲裂的感觉,起身伸手牵住了月莱在空中飘荡的衣带,这才帮她化去了撞击的力道,两人又一起摔倒在地。 “他不是项北!”天默再次强调,月莱刚才留意到项北身上罩住的金光,这才理解天默的意思,只是她还是有些不解, “师父,项北师兄身上有妖灵?” 天默没有接腔,但是显然若有所思,沉默不语。 此刻,那个一直僵硬不动的雕塑终于开始有了动静,只是那个手持鸣阳的身影慢慢朝天默师徒走来的时候,天默不由自主的把月莱拉到自己的身后。 月莱看到项北的眼中闪着金光,而且眼中的那种冷漠,让她感到寒意刺骨。 “不要再用你那点雕虫小技窥探我!”项北的语气阴冷,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天默对项北眼中流露出的金光心怀芥蒂,这种金光在另一个令他敬畏的人那里也见到过,当时那个人正在动用禁术鬼屠天罡动用鬼神之力,对付强大的沙魈。 可面前这少年,难道也是妖族的后代么?北梁名门武威将军项胜的后人,怎么会有妖族的血脉? 天默还正在胡思乱想,突然,“项北”身上杀意再起,仿佛一股洪大的气流吹动周围的狂沙,铺天盖地的向天默师徒袭来。天默不得不把手上的攻势手诀专为守势,靠着体内残存的罡气,护住自己和身后的月莱不被狂沙吞噬。 天默有些不解,先前的对话,这项北体内的妖灵明明不屑对付自己,为何此时却又再起杀心。 “项北”的确没把天默放在眼里,沙洲之内唯一值得他大动干戈的,只有那个主动讲和的重生的上古邪兽,沙虫飞蟒。 沙虫飞蟒无意放过项北,对于它这样的灵兽,唯一还能激起它热情的事情,只有继续获取更多的力量,它吞噬了血祭妖灵最后的妖力,几乎重回自己的巅峰之境,但那个夺取血池另一半灵元之力的存在,对于它来说,是更加的诱惑。 沙虫飞蟒有意与“项北”讲和,只为先稳住这个修为深不可测的对手,然后潜入血池之下,把那些已经渗入地下的血沙纷纷收集起来,同时等待时机,准备对他一击必杀。 “项北”并非没有提防,之前他一动不动如同雕塑一般,实际上是在监视隐藏在沙丘之下的沙虫的动静。直到天默的渡灵眼想要窥测自己时,“项北”才略微分神,警告天默不要尝试窥得自己的身份。 隐藏在沙洲之下的沙虫,把那些残血中的散灵吸纳完毕后,力量大增,隔着厚厚的沙层阻隔,它终于等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趁着项北警告天默,沙虫从地下猛地窜出,由于体型过于庞大,再加上动作迅速,飞蟒抽身时,在沙丘中留下了一个深邃的空洞。 可是沙洲之内,沙子松软,地洞的形状难以维系,片刻之后,地洞轰然倒塌。巨大的力道在瀚海沙漠之上,竟然如同真正的海面一样,扬起了一股翻滚的沙浪,一直朝着沙洲四面扩散开去。 而掀起这片巨浪的沙虫,张开血盆大口,径直朝着那个拥有强大纯净妖灵的少年背后飞去。 “项北”脸上依旧一片平静,他既不恼火沙虫的无耻,也不畏惧这妖灵的拼力偷袭,似乎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鸣阳挽出的剑花护住身体,侧身闪躲,想要先避开沙虫这倾尽全力的狠命一击。但是转瞬之间,他突然意识到,如果自己闪开,身后那一对儿还在沙海里挣扎的师徒,必会被沙虫那张血盆大口一口吞噬。 已经躲开沙虫之口的“项北”没有丝毫犹豫,用鸣阳护住自己的右臂,挥手击出,呼的一声,整条右臂瞬间被吸入了沙虫飞蟒的口中,如果不是还有鸣阳护体,只怕那条手臂已经变成了沙虫口中的一顿美餐。 飞蟒前进的势头不减,扇动着身体两侧的皮翼,咬住“项北”的身体,继续在空中御风飞行。而口中那条有仙灵萦绕的手臂更让它狂喜不已,顾不得再去理会沙暴里的天默和月莱。 手臂被死死的咬住,鸣阳也卡在那张大嘴里,项北的身体只得随着沙虫飞蟒的飞行悬在半空中左右摆动。显然沙虫不打算给他任何反击的机会,在空中疯狂盘旋,让他再也没有机会稳住身形。 沙虫既有自己前世的记忆,也有无数被他吞噬的那些生命的记忆。上一世,它最喜欢的游戏就是用妖藤化成被它吞噬的那些世人,去玩弄幸存者的感情。 所以它不像血祭妖灵或者天默那样,对隐藏在项北体内那个妖灵的身世过于好奇,只要它吞噬了项北的血肉,那个妖灵的灵力就会成为它自己的力量,而那个妖灵的所有记忆,自然能解答它所有的疑问。 沙虫拼命的甩动脑袋,想把咬住的那条臂膀从主人的身体上撕扯下来。“项北”听到自己的骨头在沙虫那排锯齿的啃噬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仿佛随时都会断裂。显然,那排锯齿已经深深的嵌入到了右臂的皮肉内。 嘶,口中那股热血的味道,让沙虫兴奋的几乎要昏厥过去,因为它品出了一股只在它记忆里存在过的纯灵之气,几乎可以与天地未开时的鸿蒙之气媲美,果然,那个拥有匹敌血祭妖灵的大妖,应该也是来自上古。 “唉,可惜了,要不是你把自己委屈在那个蝼蚁的皮囊之内,或许,你也可以和我拼个你死我活。”沙虫一边消化着口中灵血带来的灵元之气,一边还为这样一个,可以称之为同伴的存在有些惋惜。它们都经历了太多岁月的流逝,留给它们的只有高处不胜寒的寂寞。 突然,沙虫察觉到了异常,“怎么,那些灵血明明已经消化,为何自己却没有回味出那个少年体内妖灵的任何一丝记忆?” 每次沙虫想要把那些灵血内的记忆接入自己的识海,顿时觉得自己仿佛掉入一个无尽的虚空。沙虫熟知在识海中迷失方向的可怕之处,几次尝试下来,都无法看透那片虚空背后到底隐藏有什么。或者,那个妖灵真的没有记忆。 “怎么?不想继续窥探我的识海了?”还挂在沙虫嘴边的那个少年,突然对着沙虫说出了这么一句让它感到恐慌的话。 少年体内的妖灵,竟然能感知到沙虫的想法,这种被敌人用自己最擅长的手段教训的感觉,让沙虫有些恼羞成怒。 它更加疯狂的甩动起硕大的脑袋,想要把那条胳膊彻底的撕扯下来。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有几个身份。”还在空中被摔打得像一片无根之木的“项北”竟然突然开始向沙虫讲出自己的身份。 “好像有一个身份,是南斗七杀。” 七杀者,又言七煞,惨覆无恩。天空之大,不存七杀容身之所。地势之坤,难立七杀行走之足。岁月之悠,消散七杀苦修之魂。 “但我就是七杀,纵是命运徙我偏安南斗,但我天生就为力破北斗七君。可怜你这上古妖虫,却要靠着七星血祭重塑元神。遇到我南宫七杀,命中注定会被我剪除。” “不对,你不是说,命运只是逃避更强大力量的借口么?”七杀妖灵狂妄的自信,竟然让沙虫莫名的感到有些紧张,甚至开始想要为自己辩解。 哪知“项北”冷哼一声,“对啊,我的力量,就是你的命!” 说着,“项北”用左手握拳,冲着卡住自己胳膊的两颗锯齿狠狠砸去,砰的一声闷响,一颗牙齿凌空飞了出去。 从沙虫的口中挣脱出来,项北左手扶了扶挂在自己身边的右臂,右臂的骨头经脉尽断,只留一些皮肉还勉强的把那只手臂挂住。 “可以了,就在这吧。让你把我带到这里,只是不想我的力量会伤及无辜。”项北看了看被落在沙洲内的那两个狼狈的师徒,“其实,他们死不死,也没啥大不了的。” “但是你,必须死!”项北说着,把鸣阳交到左手,身上的金光和剑身上的青芒融为一体,不等沙虫从打落牙齿的痛苦中回过神儿来,青芒一闪而过,沿着飞蟒一侧的皮翼,齐根处狠狠的斩开。 与血祭妖灵对战时,为了享受虐杀的快感,“项北”等着血祭妖灵一次次的重生,然后再一次次的把她斩杀。但面对沙虫时,显然“项北”就没有了那时的兴趣。或者,他实在不想再多看一眼这条喜欢扭动身体的肥硕虫子的表演。 一剑,只需一剑。沙海之上,粘稠的血浆再次凌空飞舞起来……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71章 虎牢金沙 天默身上的护体罡气原本就风雨飘摇,脆弱不支。面对着两个力量逆天的怪物,他更不想过多无谓的抵抗,只想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幸亏此行不是天颂或者天恩同行,要不,以那两个师兄的性子,绝对不能忍受被无视的屈辱,势必会拼个鱼死网破的。 金瞳“项北”以一臂为代价,替天默挡住飞蟒的血盆大口,再以一剑削去了飞蟒的半扇皮翼,看似占尽上风,实则那条被沙虫飞蟒啃掉半边血肉的右臂也令他头痛不已。 沙虫说的不错,他需要借助项北的这副皮囊隐匿自己的踪迹,但也是这副皮囊,会导致他不能发挥出自己全部的战力。 但他显然从未相信过沙虫罢战求和的提议,鸣阳交至左手,杀意变得更浓。 飞蟒的口中开始淌出鲜血,既有来自被项北击落牙齿的伤口,也有来自于项北手臂上的血肉,再加上身体一侧的皮翼受损,再也无法继续飞行。 眼看着剑上青芒又要袭来,飞蟒亮出自己的绝活,一头又扎进了沙海之下,纵然是如此庞大的身体,竟然完全不受沙海的阻力,仿佛钻进了一片海水,四周的沙浪涌动几下,转眼又归于平静。 眼睁睁的看着体型巨大,心思奸诈的妖虫再次潜入沙海遁形,“项北”只得再次祭起鸣阳的青芒,小心戒备。 日头已经彻底照亮了一片狼藉的沙洲。失去了血池的供养,沙洲很快变得和其他沙海一样,只剩下干涩呼啸的寒风卷起无边的烟尘。 又是一阵狂风卷过,飞扬的沙尘逼的项北不由得眨了一下那双金瞳。 轰~的一声巨响,就在项北眨眼的瞬间,他身后的沙窝里,飞蟒巨大的脑袋如同钻头一样钻了出来,血盆大口兜头盖脸的直逼项北的背影。 项北虽然金瞳未开,但还是捕捉到了身后的煞气,身形未转,青芒已发,反手一挥,一道破空力斩,无形的剑气撕开了大漠的寒风,带着一声尖啸,迎上了飞蟒的头颅。 身形庞大的飞蟒身子却异常灵活,一看情形不对,蛇头一甩,再次没入沙海,只是剑气过快,从它来不及完全入土的尾巴上片下一块枯树皮一样的皮肤。 沙虫就这样从项北的四面偷袭,虽然一直没有得手,但却占据了发动突袭的先机,一次比一次更迫近了自己的目标。 这显然彻底激怒了疲于应付的金瞳少年,眼看着飞蟒又一次潜入沙海,项北仰天一声长啸,这一声怒吼刺破了苍穹,万里无云的天空深处,竟然回应着也响起了一声雷鸣。 一旁的天默虽然早就领略了面前这个金瞳少年的神力,但这一声能喊出天雷的呐喊还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毕竟自己想要引雷,那是要修炼半生,并且还要借助指诀才能实现,而面前的妖灵,竟然只是一声怒吼,就已经撼动了这世间最强大的神力,天雷。 然而,让天默更惊讶的还是接下来的一幕。金瞳少年并非要引天雷制服沙虫大妖,而是这一吼只有,身上彻底被金光笼罩,最后所有的金光全部凝聚到鸣阳身上,这几乎照亮整个大漠,令天上那一轮寒阳都为之逊色的金光,直刺项北脚下的沙海。 原本被金光刺的睁不开眼睛的月莱,眼见着这金光刺入了沙海之中,似乎一下子,整个沙洲又陷入了平静。 再看那个发出这道亮弧的少年,在这一啸一刺之下,整个身形涨大了不少,已经被震碎的衣物之下,一缕青烟缓缓升起。看的月莱一阵担心,“项北师兄,你这是要熟了么?” 因为还被天默护着,月莱无法挣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有些焦糊的项北,半跪在沙地之上,左手鸣阳的剑身,已经随着那道金光没入沙土,只留下一柄剑柄勉强留在沙面之上。 片刻之后,那具焦尸,缓缓的倒在了地上,再无动静。 月莱有些不解,这一剑刺中沙虫飞蟒的几率并不大,更何况那么巨大的身躯,又隐藏在沙海之下,即使刺中,想要结果掉沙虫,也几乎不太可能。 但就在她急着去检查一下项北的伤势时,突然,在沙海深处,开始传来隆隆开裂的声音,整个沙洲也随之开始抖动起来。 月莱不得不扶住身旁的天默,“师父?” 天默摆手,他那一双招风大耳忽扇忽扇的,仔细的听着脚下的动静。 最后,沙海之下发闷的隆隆之声越来越清晰,似乎是由远而近的奔驰的车马,最后,地下的动静终于破土而出,以项北的身体为中心,向四周辐射出去的数个圆环之上,一股股猛烈喷发的沙柱,冲天而起。 有的沙柱内,还翻起了红色的沙浪,显然,是击中了藏匿其中的沙虫之体。 不断喷射的沙泉,抽空了许多沙海之下的空间,随着绿洲的地动山摇和沙泉喷涌,整个沙洲之内,开始四处出现,一个个疯狂下陷的沙坑。 “徒儿小心!”正在被眼前的奇景惊呆的月莱突然听到了师父的一声大喊,这才发现两人身旁的沙地上,也出现了一个漏斗状的沙坑,疯狂下限的细沙竟然形成了一个漩涡,眨眼之间,两人就一同被沙漏一样的漩涡给吸住,向着漩涡的中心坠去。 天默没想到自己的警告并未护住月莱,就在两人下坠的时候,一掌猛击月莱的腰眼,情急之下的发力难以把控,这带着天默全身力气的一掌把月莱击飞,直接飞出了下限的沙窝。 月莱被这一掌打的眼前一黑,差点疼昏过去。等她回过神来,想要想要再去搭救天默时,却只看到那一个油腻腻的花白的发卷,也渐渐被不断下沉的沙浪淹没。 “师父,师父!”月莱的叫喊几乎带着哭腔,但那个一向惹人讨厌的老瞎子已经彻底消失在了流沙之中。 “师父!”四周还有更多的流沙漏斗不断出现,月莱如同一片被水波拍打的树叶,身不由己的随着沙浪一起晃动,她无法支撑住自己的身体,索性仰面朝天的躺着,泪水不断的从眼角淌下。 轰隆隆的巨响又持续了很久,整个绿洲才慢慢的稳了下来,沙虫再也没有了动静,但沙海之上,只剩下两个身影如同尸体般躺着一动不动。 …… 噗噗噗,月莱被身旁发闷的马蹄声从失神中拉了回来,紧接着,一条热乎乎的大舌头舔去了她精致脸庞上的泪痕,月莱坐起身来,一手抚摸着小黑子那棱角分明的马头,又缓了一会儿,这才拉着小黑子的缰绳,艰难的撑起身形。 她找到身上一片焦黑的项北,摇了半天,最后犹豫了一下,又划破手腕,往项北的口中滴入一些灵血,项北这才缓缓的睁开了双眼。 “月莱妹子?”项北的眼神似乎有些呆滞。 “师兄,你醒了?”月莱带着哭腔,小心翼翼的试探。 项北一身的灼伤,对身处何处,也是一片茫然,听着月莱给她讲述事情的经过,突然大叫,“什么?天默师叔?你说天默师叔陷入流沙了?” 项北四下望去,周围只有无尽的黄沙,他只记得剑灵见势不好,就把鸣阳扔给了自己。但后来和沙虫的战斗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是说我害死了天默师叔?”项北顾不得悲痛,一脸困惑的望着手中紧握的鸣阳,随即又大吼一声,“是我害死了天默师叔?”他恼火的挥舞起自己的拳头,一拳一拳的朝着埋没了天默的沙海狠狠砸去。 “项北师兄,你千万别那么说。天默师叔是在与沙虫的战斗中牺牲的。”月莱小心的提醒着项北。显然,他们都不知道能一剑刺穿沙洲的那个金瞳少年到底是谁,但天恩原本就不信任二人,如果再知道天默是被金瞳“项北”的金光误杀,那必会替天默讨回公道。 月莱一再叮嘱,项北这才应保守沙洲之内的秘密。两人一马辨了辨方向,快马加鞭的朝着天恩带领的界守小队飞驰而去。 此刻的天恩界守小队,已经到达了他们的目的地,大夏西北的边关重镇,虎牢金沙。 金沙城依山而建,刚好卡住了翻越虎牢山的唯一通道。因为越过金沙,身后的大夏就是一马平川的沃野千里,再也没有天险可守,因此虎牢金沙,是替大夏守住西北边境的最后一道防线,历经数代大夏边军的经营,金沙高墙坚城,牢不可摧。但等界守小队赶到的时候,却体会到了这座坚城之内的恐慌。 城外的山谷溪流边,一座座用破布和枯枝搭建起的低矮的窝棚,盘踞着衣衫褴褛的流民。这些流民穿着各异,看起来既有大夏的百姓,也有不少南郡、北梁,甚至是西羌来的流民,更让人不解的,甚至有些看起来衣着华贵的富贵人家也混迹在流民之中,除了身上的衣着锦绣,还有一些护在他们周围的家丁让这些人显得有些与众不同。 但,所有的人都只能在金沙城外流浪,金沙城城门紧闭,不许任何人出入城门。天恩一行人也被守城的官兵堵在城外。 金沙城内,老将军常破虏在行营内审视着面前的沙盘,背在身后的手中,还攥着杨胜交还给他的那只金色雕翎箭。 带着从天瑶突围出来的那点人马,一路被妖兽的军团埋伏,要不是有耿忠的接应,不仅会全军覆没,就连老爷子本人也会成为那些狼骑军的俘虏。 自从进入金沙后,老将军一刻也没有停歇,部署起更加严密的防守方案。 监军霍平,虽然被沙虫吓破了胆子,但在耿忠的拼死解决下,捡回了一条小命,渐渐的恢复了一些元气。 到了金沙,怕耿忠口无遮拦的说出自己的糗事,监军大人常常与耿忠称兄道弟,还不时备下酒菜表示感谢。 耿忠虽然不喜欢这个纨绔子弟,但想着没有了这监军的处处刁难,以后行动起来也能方便许多,也就顺势接纳了霍平的好意。 不过形势过于紧迫,常破虏看着霍平身上伤势渐轻,就想着刚好可请这位监军大人回去搬救兵。 “不,大夏将士何须马革裹尸,我誓要与常将军和耿忠兄弟死守金沙。”这位监军大人竟然抡起自己的锤子,显得倒有几分血气。 “监军大人,你也看到情势所迫了。我已经派了烽火兵回朝搬兵了,但这现场的情况也只有大人才能说得清楚。所以才要劳烦监军大人,务必在金沙失守之前替我们搬来救兵。尤其是单纯的常胜军还是不够,还需要国师亲自出马。这样的重任非监军大人莫属啊。” 监军看看形势的确危急,以敌人的强大,金沙城破只怕也是早晚之事。自己的戏也做足,那就顺势折返,“常老将军放心,霍平定当不辱使命。”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72章 坚城备战 眼下金沙城已经感受到了越来越大的压力,虽然自从常破虏带着烽火校尉耿忠和天瑶快马杨胜进入金沙后,那些野兽狼骑再未出现。但常破虏始终觉得,那个隐藏在暗处,盯着大夏疆土的狩猎者的眼神,正死死的盯着自己。 给朝廷的告急文书已经连发十封,可是至今依旧音信皆无。想着之前耿忠亲自送信到五军都督府都是一路波折,这些斥候的消息在半路上出了意外也未尝可知。只希望那个浪子回头的霍平能抵点用吧。 霍平的确进步不少。战场上的凉沙寒刀,能够唤醒每一个男儿身躯里的热血灵魂。在殊勒城的残骸上,这位不可一世的监军大人靠着常胜边军以命换名,从沙虫的血口逃生,他不仅收敛了之前的飞扬跋扈,对耿忠也开始称兄道弟起来。 这次回朝搬兵,不仅悉心听从常破虏的安排,还让他倍感身上责任重大,主动提出不带卫队,仅仅挑选了两个亲随,化妆成普通百姓模样,昼夜兼程的一路潜行回去。 此刻的行帐之内,常将军一直盯着面前的沙盘陷入沉思,一旁的众人全都噤声不语。这段时间除了日常巡营,加强戒备,这些武将谁都不敢怠慢,一直守在老将军身旁,随时待命。 门口卫兵来报,“金沙校尉,吕大人到!”这才打破了行营之内的沉闷,满头白发的常老将军从沉思中回过神儿来,招呼卫兵请大人进来。 走进来的金沙校尉吕济川,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大汉,常年被风沙拍打的面庞黑中透红,闪烁着油亮的光彩,只是略微发黄的头发微卷,配上阔眉深目和鹰钩鼻梁,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位大夏常胜军的金沙校尉,骨子里会带点西羌或者西番的血统。 不过他一开口,却是纯正的大夏口音,“启禀常将军,今日的信鸽已经回来了。” “嗯,情况怎样?”常将军手按面前的桌几,询问着外面的情况。 吕济川犹豫了一下,眼角余光扫视了常破虏身后的一排校尉,只得如实回禀“将军,一切照旧。” “一切照旧?”常将军的眉头拧的更紧,这就更加印证了老帅的那种预感,此刻的金沙,已经是对手网中的猎物,只是不知为何,对方迟迟还不肯动手。 或许是天瑶城内,抱着残躯与大妖弥离同归于尽的留守军民。或许是那支在山路上被耿忠痛歼的狼骑精锐,令那个对手有所忌惮吧。 但是这些想法丝毫不能带给老将军一点点的宽慰,因为他知道,像这么强大的对手,他憋得时间越久,激发出来的反扑之力就会越加猛烈。 一切照旧,并非相安无事,而是所有放出去侦查的士兵,只能侦查到离城十里的地方,侦查更远距离的士兵,全都有去无回。 金沙校尉吕济川心疼那些无声无息消逝的士兵,多次建议,侦查范围只放在十里之内,不要再让兄弟们白白送死。但是常将军却始终不肯答应。 这就是吕济川说的一切照旧的意思,只答四个字给常破虏,也是他表达不满的方式。 常破虏并不在意吕济川的态度。在这个彪形大汉的身上,总是会浮现出天瑶校尉陆可法的身影。常破虏有时在暗自寻思,莫非真的是自己已经年迈老朽了么?看过那么多的生死,这一次,陆可法的死,却让他总是耿耿于怀,一会儿想起自己抽打陆可法的那几下鞭子,一会儿又想起这小子在逼迫自己撤退时的抗命之举,还有跟在他身后的那些喊不出名字的稚嫩的脸庞,陆可法让他们去死,他们就去死。没有丝毫的犹豫。 慈不掌兵,义不理财。常破虏时常提醒自己,他坚持要求吕济川派出手下朝金沙十里外的地方送死,就是为了确保那潜在暗处的敌人,没有更进一步的行动。 每天用几名边军的性命,换得金沙数万军民的安枕,常破虏觉得这没什么不妥。 但是吕济川依旧在将军的帐前拱手俯身,不曾离开,常将军知道这位大汉还有话要说,“吕校尉,还有何事?” 吕济川等着常破虏发问,是因为接下来的这个问题也算是老生常谈。他顶着每日被老将军回绝的风险,日日谏言。 “将军,城外的百姓……” “按照原来的方案处置。” 常将军直接打断了金沙校尉,让他后面的话只能咽回肚子里。 吕校尉还想再做争取,老将军站起身形,“吕校尉,今晚的城防可曾检查完毕,金沙城防比天瑶更加牢固,敌人若来多半会选在晚上偷袭,务必要好好巡查,我累了,需要休息一下。” 看着常破虏彻底堵死了自己说话的机会,吕济川原本就黑红的脸上更是阴沉不少,但是碍于戒垒森严的大夏军纪,只得忿忿告退。 吕济川离开后,常破虏其实并未休息,而是依旧盯着面前的沙盘细细琢磨,阴险的对手隐藏在角落里伺机而动,坚决不让金沙的探查超出十里,显然十里之外就是他们的布置。可是,却陆陆续续不断有西羌,北梁,南郡的流亡百姓退回到金沙城外,这些百姓对一路上那些兽军的埋伏毫无知觉。 常老爷子一生破敌无数,即使面对身体如野兽般强壮的兽兵也依旧从容不迫。原本,他还想着虽然野兽身上的力量和速度让人类士兵无法匹敌,但是,靠着智慧和军械上的优势,大夏常胜足以应对那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兽对手。 但是数场恶战下来,常将军有些灰心,那些强大的对手不仅有远超常人的力量和速度,如今就连谋略和战术也都占了上风,就像那些不断逃到金沙城下的流民,伸手敏捷的士兵不能突围,这些百姓却能轻松通过兽兵封锁,常破虏隐约觉得这里面隐藏着妖兽军团新的计谋。 常破虏要求,所有的流民一概不得通过金沙隘口,只能在北门外三里处宿营。吕济川曾多次视察这些流民的营地,大部分流民缺衣少穿,随身携带的干粮也难以糊口,想要请求常将军在严格审查后,放这些流民通行,亦被常老将军一口回绝。 看着吕济川黑着脸离开,一直站在常破虏身后的耿忠小声提醒到,“常将军,我随吕校尉一同巡视过那些流民的营地,有近千人的规模了,吕将军体恤那些百姓的心情,我想也可以理解。而且……” 看着耿忠欲言又止的样子,常破虏脸色一沉,“有话就说,连你也变得婆婆妈妈了么?” “回将军,那些流民中,有不少城中军士的亲友,如果连他们都不能进城,只怕,只怕军心不稳。” “混账!”虽然耿忠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但还是被常破虏的一声怒斥打断。“你不要以为救过老夫的性命就可以在我面前胡说八道,我这条老命本来就是大夏五军的,你若敢惑乱军心,我也一样会拿你军法处置!” 常将军这一怒斥,惹得帐内的其他将官们全都噤声。谁都知道这耿忠现在是将军面前的红人,如果连他都要处置,其他人大可不必再去触怒老将军的霉头。 常将军余怒未消的转头看向一旁的快马杨胜,“你说,我该不该放他们进来!” 快马杨胜不仅骑术高超,马快,脑子也快,领悟到老帅的意思,站出队伍,向周围的战友们拱手,“各位兄弟,从天瑶退出来的兄弟们都清楚,攻破我们天瑶城墙的,并非兽兵,而是那些被弥离操控的散兵和流民。如果贸然放进来这些流民,万一他们里应外合,再坚固的城墙也是难免失守的。” 常将军满意的点了点头,叮嘱杨胜,“杨校尉身上有伤,还是先下去休息。其他将官继续待命,记住,我们日日夜夜不可有丁点松懈,金沙,绝不容有丁点闪失!” “是!”众人气势如虹的答复终于带给老将军一点点安慰。 众人退下后,常破虏单独留下了耿忠,“你这小子,可没和我说实话!”老将军黑着脸开门见山的质问道。 这下把耿忠吓得不轻,连连摇头,“老将军可别吓我,我哪里敢在你面前有所隐瞒?” “还不老实,你在我面前啥不敢做?”不怒自威的脸上,将军的一双虎目一瞪,吓得耿忠一摸脖子,莫非这老爷子还在记恨自己上次为了击退狼骑军有意让他犯险为饵的事?可那事他不是说没做错么? “你为那些流民求情,是因为那里面还有吕济川的亲友吧?”常破虏看耿忠还没想明白,索性把话挑明。 “属下该死,可能是没把话说明白。”心虚的耿忠只得请罪。 “我并不怀疑吕济川,我们大夏常胜军之所以能有这样的称号,不仅仅是天魁侯的功劳,还有无数像陆可法,吕济川,当然,还有你们殊勒的唐山校尉这样的好汉。但是,你可知,越是这样,我就越不能替吕济川徇私情,只要为他开了口子,那就难以服众。” 面前的老将军循循善诱,此刻在耿忠眼中已经不单单是一个杀人如麻的军中王者,倒更像是一个悉心教导晚辈的长者,提起唐山校尉,耿忠不免心中有些悲凉。但老将军的教导却又令他醍醐灌顶。 “常将军教训的是,属下知错了。” “你也不是全错。”看着耿忠悉心认错的态度,常破虏难得的语气缓和了不少,“你去找军需核对一下,保证金沙至少有一个月的口粮,如果还能匀出一些来,就派给那些百姓一些,但要务必注意安全!” “属下领命!”有了老将军开口,至少不用担心那些流民活活饿死。耿忠领命而出,准备先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吕济川。 哪知常破虏却又在背后提醒了一句,“这事不必告诉吕校尉。”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73章 暗插摇旗 常破虏这最后交代的一句话,令耿忠心思一动。 这段时间,常破虏把耿忠带在身边,有意无意的交给他很多东西,其中让他印象最深的一句话就是, “战场上,活下来最重要。官场上,弄死对手最重要。” 这句话让耿忠颇为不解,战场上,都是你死我活的搏命相争,却要保命为上?官场上同殿称臣,又都是一奶同胞,却一定要拼个死活? 耿忠如今司职千军校尉,也算是叩开了官场的大门,曾尝试请教常破虏这话中的玄机。哪知一向快人快语的常老爷子却在这件事上卖起了关子, “你能在对战狼骑的战场上活下来,已经是军中翘楚了。剩下的,我也说不明白,只能靠你自己慢慢领悟。” 现在,这常老爷子叮嘱不要把赈济流民的事情告诉吕济川,这又是一件让耿忠不解的事情,他原本还以为这正是安抚吕济川的机会呢。不过,耿忠也记得老将军叮嘱的另一句话,“理解的,去执行,不理解的,先执行,再去慢慢理解。” 耿忠拿着常将军的亲批手谕,从军需老曹那里领到了三车军粮。这也是常破虏入主金沙后的防守之策。如今常将军自任大夏帝国狙击西犯来袭的前敌总指挥,可他面对的,却是一条脆弱不堪的防线。殊勒已经不复存在,天瑶也已失守,金沙和水泉只得各自为战。常破虏眼下最终要的目标,就是巩固住这条风雨飘摇的防线,坚守住金沙,坚持等到朝廷的援军。 金沙城北三里,通往城内的官道上,道路两旁的树木也遵照常破虏的要求,被人为清除。那些陆陆续续从西北边境流落至此的散兵流民,动用了手边一切可以遮蔽风雨的东西,在这块空地上搭起了连绵成片的各色帐篷。 耿忠压着粮草来到这片流民的营地时,看到了那些空洞的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愤怒。之前曾有胆大的流民不相信城中的守军敢对手无寸铁的百姓下手,召集大家一起冲击过金沙城防,结果一通流矢飞过,地上的尸体让这群手无寸铁的百姓不得不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苟且偷生。 耿忠押来的粮草,重新点亮了这群饿殍一样的人们眼中的火光。看着他们步步逼近,耿忠不得已在粮草外围设立了两道防线,长枪在前,弓矢在后,自己则对着人群喊话。 “把你们的摇旗喊来。” 摇旗,是上次来视察时耿忠要求流民推举出来的头领。流民们想要和金沙对话,必须由摇旗来传达。 实则这位营地推举出来的摇旗,是耿忠有意让身边的随从李恒装扮的流民,这样,好帮助城中的守军监视这些流民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李恒带着几个在流民营里结交的壮汉,来到耿忠面前。 两人四目一对,但戏还是要做给大家看的。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军粮交给李恒分给大家,但要尽量保证分配公平。李恒想要城内再支援一些御寒的衣物。耿忠想了想,提出让这些流民们继续采伐周围的林木,做成薪柴来进行交换。李恒当众答应下来。 就在耿忠感觉一切安排就绪,想要离开的时候,却被李恒拦住。耿忠看懂了他眼神中的暗示,带着李恒走到了无人之处。 李恒还带了一个手下在身边,看到耿忠盯着那个手下,李恒解释到,“耿大人放心,小朱是咱们常胜从天瑶撤下来的兄弟,只因为在路上被兽兵伏击才耽误了进城,日后如果我有什么意外,这小朱可接替我的任务。” 这话说的轻描淡写,但让耿忠听得却是心中一沉,看来李恒的处境并不轻松。果然,李恒接下来的汇报让耿忠也觉得李恒面对的问题有些棘手。 一般的流民倒还好控制,但是现在还不断有一些散兵游勇,山贼强盗也混在了流民的队伍中来,其实这也是常破虏禁止放流民通过金沙关口进入内地的原因之一。 这些原本就是心狠手辣之徒给营地带来许多不安的因素。 “你震慑不住么?需要我出面为你杀鸡骇猴么?”耿忠说话干脆利索。 “那倒不必,我不想节外生枝,明面上他们也不敢太过放肆。只是昨天新来了一支马队,有二十匹快马,都是好手。另外还有一架马车,帘布遮得森严,里面的人看起来非富即贵。” “哦?”耿忠也心生疑虑,“那你借着分配物资的名义再去打探清楚。” “耿大人,这就是我要汇报的原因,那些人在营地之外独自扎营,并不与我们为伍。也从不和我们打交道。” “既然这样,”耿忠看了看自己带来的那些手下,“那我亲自去会会这些人,你记得一定要安抚好咱们兄弟们的亲友。” 李恒点头应下。耿忠按照李恒的指引,带着自己的人马,朝着营地外西北角的那支马队围了上去,单是一看马队布下的阵型,耿忠就明白,这些人马应该是军旅出身。 不等耿忠问话,马队的带队之人迎了上来,“这位军爷,我家主人原本想要入关投亲,却不想金沙不能过关,特在此处等候开关的消息,不知军爷有何吩咐?” 耿忠只是用眼扫了面前的大汉一眼,心中就已经有了些眉目,此人鼻直口阔,面带坚毅,身上的肌肉线条,显露出他是个常年习武之人。 在他身后的那些身材高大的护卫,也不是普通的家丁。最让耿忠在意的,是他们手中的兵器,既有西羌的圆月弯刀,也有北梁的直背马刀,还有南郡的宽背朔刀,能收罗这些不同出身的勇士一同守卫,说明主人的身份的确非同一般。 耿忠只想摸清状况,看对方不卑不亢的态度不像心怀歹意,客气的抱拳,“我是金沙常胜军耿忠,如今战势不明,敌人又狡猾阴险,为保城内百姓的安危,只能先委屈各位等待时机,我来了解一下大家的情况,也是为了更好的保护大家周全。” 说着,耿忠带着手下就要去查看季长安身后的马车。马队里的一众护卫瞬间手扶各自的刀剑。耿忠手下的常胜将士也立刻弓弩上弦,护住了耿忠。 气氛陡然紧张,季长安连忙挥手示意手下不要冲动。他再次向耿忠抱拳,“在下季长安,请大人稍安,马车之上是我家两位夫人。容我先去禀告一下。” 耿忠有足够的耐心,等季长安回报之后,才挑开了车帘。 车厢之内铺着厚厚的锦缎棉被,还散发着阵阵的脂粉幽香,车上果然坐着两个样貌神似的精致璧人。虽然这一路已经舟车劳顿,但两位夫人依旧齿白唇红,精心粉黛,手上的金玉之器不仅精致而且华贵,不像市面上的俗物。 耿忠又环视了车厢内的布置,没有发现可疑之处,转身对季长安说道,“世道不平,两位夫人又都是高贵之躯,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季长安把身上的马刀朝身后压了压,抱拳施礼,“我等自然明白将军的好意,我们也是因为被那些妖兽魔军毁了家乡,只得护着我家两位夫人前去关内投亲。落难之人只求能够安身立命,断不想给金沙增添麻烦的。” “如此甚好,你们可以去营地摇旗那里通个气,也好有个照应,日后通关也能方便些。”耿忠软中带硬的提醒。 季长安一脸的诚恳,“那是自然,长安代我家主人多谢金沙将士们的好心安排。” 这季长安说话滴水不漏,他眼神中的深邃更是让耿忠有些不安。季长安提到摇旗的时候,说是金沙将士的安排,大概已经看出了李恒的身份。 耿忠知道面前之人城府并不逊于自己,一番试探没有发现其他异常,再次给李恒交代几句,就率众返回,但他留意到,马车的窗帘在他经过的时候又掀开了一角。 帘后窥视的,是季长安一路从北梁邺城护送到南郡投靠姐姐的长孙离。她不安的一直目送着耿忠离开,这才对着旁边的姐姐长孙惜抱怨,“这大夏的士兵好生无礼,姐姐,为何不告诉他们我们是长孙家的人,你还是南郡小王爷的夫人,他们竟敢这样对我们!” 长孙惜拉过妹妹的手,又从她手中把车帘放下压实,长叹一口气,“妹妹,把我们的身份告诉他们又能如何?现在外面兵荒马乱的,北梁已经国破家亡,你我的丈夫也已经失散疆场,生死未卜。在大夏的土地上,能求得一个苟安就实属不易了。” 长孙离听到此话,悲从中来,眼睛里又泛起了泪花。长孙惜心疼妹妹,让她伏倒在自己的怀里,“妹妹,难过的话就到姐姐怀里趴一会,长安大人一路护着我们周全不易,万万不可再让他更多分心。” 魔兽大军从不至之地横扫西羌,南郡。南郡小王爷不得已亲自上阵,却不想在那些魔军面前根本就不堪一击,就连都城也都已陷落。好在长孙无疆早就有了安排。当年季长安护着长孙离从北梁突围时就交代好了,如果南郡也难落足,那就带着信物,去投靠长孙无疆在大夏的故人。 南郡城破之后,季长安不得已又担起了护主突围的任务,只是这一次,他要保着的,却是长孙家的两位大小姐了。 由于金沙不给放行,季长安只能带着手下,护住两个夫人在流民营旁驻扎下来,他看出李恒是金沙安插在流民营中的眼线,也不愿和这位摇旗有更多接触。 耿忠回到金沙城下的时候,远远的看到一个半大小子带着一个小姑娘正在城门口与城上的士兵纠缠,士兵不忍对这两个孩子放箭,劝阻他们去流民营地栖身,可这两个孩子却执拗的狠,面对城上的箭头,准备硬闯金沙。 耿忠刚想斥责这两个小鬼无理取闹,却不想那个半大小子一回头,脱口喊了一声,“耿大哥?”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74章 军纪如山 “项兄弟!”耿忠看到项北,眼前一亮,原以为殊勒城破,城内的兄弟和百姓全都玉石俱焚,如今看到了项北,心中立刻升起了希望。 耿忠一提马缰,战马跃向项北的同时,顺势跳下马背,借着冲劲和项北来了个热烈的拥抱, “兄弟,你还活着!嗯,比上次强壮了不少,看来苏苏姑娘把你的病治好了吧,唐山大哥呢,他没有和你在一起?” “耿大哥……” 项北欲言又止的样子顿时浇熄了耿忠心中刚刚燃起希望的火苗。不过,耿忠已经释然,“没关系,我们常胜军都做好了这种准备,上次我在收敛殊勒城里的尸骨时,就见到了唐山校尉的军服,只是见到你,高兴过了头,才有了荒唐的想法。走,我带你进城去。” 守城的官兵尽忠职守,但也知道眼下的形势,得罪了这个烽火校尉就是得罪了常胜军主帅常破虏。 门卫顺利放行后,耿忠把金沙的情况向项北仔细介绍了一番,这让项北不禁有些困惑,算着日子天恩他们应该已经到金沙了,可是进不得金沙,他们又会在哪里。 当耿忠听说项北这次前来,是特意助阵,心中很是高兴。但随之又不免担心,“兄弟,这次我们面对的敌人,就像是袭击殊勒城那样的怪物。我们对敌人所知不多,据说是天魔转世引来的魔兽大军,并且他们是有备而来,形势并不乐观。” “沙虫已经被我师兄除掉了。”一旁的月莱忍不住自豪的插嘴,项北来不及阻拦。 “哦?是么。不知这位小妹妹是?”耿忠其实一开始就留意到了项北身边的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孩,明明看起来只是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可是身上却又流露出一种女人特有的狐媚之气,让人不敢直视。 耿忠虽然心中好奇,原本想要询问上次精心呵护,照顾项北的那个苏苏姑娘,但看到小狸女月莱的样子,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项北瞪了月莱一眼,不想引来月莱调皮的一吐舌头。 这下害的项北只得向耿忠大致解释了一下,自己现在正随着师门研习对付这些魔兽大军的本领,前来助阵也算是职责所在。 这下耿忠大喜过望,“兄弟,那你来的实在太及时了。我们正在发愁拿那些妖物毫无头绪呢。你能收拾掉沙虫,那一定是学了大本领了。走,我先带你去洗洗风尘,然后去见我们的五军都督,常破虏将军。” 项北本想推辞,但是想到还想在城里找找天恩他们,只得答应下来,至于歼灭沙虫一事,项北反复强调那并不是自己的所为,要耿忠替他保守秘密。 耿忠笑了笑,想是这兄弟为人低调,不想树大招风,也就点头答应。月莱还想坚持,却被项北用眼神狠狠的制止。 月莱谁都不怕,连天颂、天恩都不放在眼里,却独独对项北很是心悦诚服,看着快把项北惹火了,这才强忍下为项北正名的冲动,老老实实的跟在项北身后。 出乎耿忠的意料,常破虏似乎对项北的出现有些心不在焉,听完耿忠的介绍后,也只是随口嗯了一声。倒是额外的提醒耿忠,流民营地的摇旗那里可有什么消息。确信军粮已经顺利发放下去,李恒也已经基本稳住了自己摇旗的地位,常破虏紧皱的眉头这才稍稍舒缓一些。 象征性的问了项北几个问题,常破虏单独留下了耿忠,等到帐内没有他人时,老将军这才把心中的顾虑说了出来,“耿校尉,你的兄弟,我信得过,但是,你可记得,金沙的封城禁令是什么?” 耿忠听着常破虏的语气,不禁额头冒汗。 这段时间,他一直跟在老将军身边,多少摸到了老人的一些脾气,如果这老爷子对你吹胡子瞪眼睛,臭骂一顿,甚至直接动手开揍,反而问题不大。军中的将领脾气火爆,这很正常。但是,像现在这样阴沉着脸,语气沉闷迟缓,倒是真的需要小心了,那说明这老将是真的动怒了。 “属下知错了,请将军息怒,只是我这兄弟斩杀了在殊勒城作恶的那个妖兽沙虫,我想着他此刻加入我们,应该能帮上我们大忙,所以就擅自带他进来拜见将军了。” 耿忠态度很是诚恳,但是常破虏脸上却愠怒依旧,他阴冷的表情压得耿忠几乎喘不过气来,直到最后,老爷子才长叹一口气, “事已发生,既然你愿意这样保他,我自然也信得过他。但是你要明白,胜利需要士气超过了需要能力。论能力,唐山,陆可法,山猫,童猛他们,哪一个不是能力出众之人,但是他们都有力有不逮的时候。到了我这个年龄,最难的事,就是把这些塞满我脑袋的名字忘掉,可是一个也忘不掉。接下来的这场战斗,对我们来说,会很困难,要想胜利,我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耿忠,一个项北,或者一个吕济川,我需要的是一支能横扫天下的铁甲雄师。你回去再好好想想吧……” 望着耿忠离去的背影,常破虏忍不住长叹一声,他知道刚才在这手下面前,自己有些情绪失控了。整个大夏五军都知道,常破虏是自幼跟随着大夏战神天魁侯茹毛饮血,踏着无数尸骨走上大夏五军巅峰的男人。这样的男人,眼里没有泪,心中没有情,他的手上,只有血。 但是就在刚才,在这个烽火校尉耿忠面前,他竟然莫名的有些失控,看着耿忠这家伙的背影,他甚至担心这背影要是一回头,会不会让他看到那些充满他脑子的一个个鲜活的面孔。唐山,陆可法,山猫,童猛…… 或许是这段时间太过紧张了吧,常破虏不禁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顿时觉得浑身酸痛不已,不知不觉已经又在沙盘前端坐了一天了。 …… 见常破虏的时候气氛就有点尴尬,如今看着耿忠回来时,没有了先前的喜悦之色,项北大概猜出一二。他主动迎上前去, “耿大哥,你公务繁忙,我要去找那几位失散的师兄弟,看样子他们没在城里,我还是出城去找找他们吧。” 月莱和耿忠全都感到意外,只是月莱被项北反复交代,终于忍住没再插嘴。 耿忠宽慰到,“我们常将军最近一直为军务所困,兄弟你不用多想,况且你一旦出城,只怕再进来就……” “嗯,这个我明白,耿大哥,我必须要找到那些师兄弟的。而且,在城外也方便我们行动。摸清了情况才好应对。” 耿忠已经提醒过项北,那些隐藏在暗中的敌人,在距离金沙十里的地方大概设有重重埋伏,所有金沙出去打探的士兵,日日都要搭上几条性命,却什么回信都没有。他想阻止这兄弟再去打探敌情,却不料项北心意已决, “我们自有我们的办法,耿大哥,等到咱们一起击退这些兽军后,我想和你一起去祭拜一下殊勒城的唐山大哥和媚儿姐姐他们。” 一提到殊勒,耿忠顿时有些语咽。男人就是这样,经历过殊死之战,就是过命的兄弟,过命的兄弟自然就不用再有过多的繁文缛节。 耿忠看项北去意已决,一拍他的肩膀,“好兄弟,那我们就一言为定。打败魔军后一起去殊勒祭拜唐山大哥,我们的命都是他给的。” 低头,他又从腰间扯下一块腰牌,盖到项北的掌心,“兄弟,你的人如果到了金沙,八成会在城北三里处的流民营里栖身,你可以去那里寻找。如果有需要,还可以找那里的摇旗李恒,给他看到这个,他就会帮你的。” 腰牌是黄铜所铸,刚好占据半个手掌,周围压着一圈刀剑花纹,中间刻着几个方正的大字,“大夏常胜烽火校尉耿忠”。 经过殊勒初识耿忠的时候,项北以为他只是一个奸猾狡黠之辈,但后来经历的种种,让项北渐渐感受到这些外型放浪的大夏边军,都是一腔澎湃的热血。如今手握这份沉甸甸的信任,项北眼中也流露出闪闪的精光,“耿大哥,一言为定。” 耿忠起初不理解常破虏所说的,“要想胜利,不仅要靠个人能力,更要靠一支铁甲雄师”,没想到,到了第二天,这句话耿忠就彻底领悟了。 早上的例行军会上,吕济川手下的一个将官主动向常破虏告发,有将领不守常将军的封城戒令,私带外人入城。 常破虏脸色一沉,刚要回话,一旁的耿忠上前参拜,“常将军,昨日耿忠失散的兄弟说是有军情禀报,末将自作主张带他们进来,问清情况后,又把他们连夜送出城去。卑职思虑不周,向将军乞罪。” 告状的将官是吕济川手下的一个千军,名叫马征,看耿忠竟然当面认了,不依不饶的还想讨伐,被旁边的吕济川一个巴掌扇了过去,“混账,军帐之内自有常大人做主,再说耿大人又何错之有,你再放肆,军棍伺候。” 吕济川虽未下狠手,但还是把马千军打了个蒙头转向,用手捂住腮帮,脸上瞬间红肿起来。 正襟危坐的常破虏一拍桌几,吓得周围的将官们俱是一怔,常破虏挥鞭指向吕济川,“金沙校尉,马千军严明军纪,何错之有?你当众无故责罚我大夏将士,我的军棍又该如何伺候?” 吕济川慌忙出列拱手,做势乞罪。 常将军却转向另一边的烽火校尉耿忠,“我已经严令大敌当前,没有我的手谕,任何人不得出入金沙,你却明知故犯,当然有罪。下去自领二十军棍。” 耿忠没有任何迟疑,“谢过将军。” 继而转身冲着马征,“也谢过千军大人的提醒,让耿某悬崖勒马。” 二十军棍,没有丝毫徇私,结结实实的把耿忠打了个屁股开花。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75章 营地重逢 按照耿忠的提示,项北带着月莱先到了流民营地,可是刚一进营地,立刻就被摇旗大人的手下发现了。 这两个半大孩子泰然自若的在这群魔乱舞的末世行走,原本就有些诡异,再加上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一匹黑马和一匹白狼,看起来都不是凡物,李恒的手下想要以维护安全之由掳走这两只神兽。 月莱一脸不屑,“你们想要它们,那要写问过我哥答应不答应。” 几个壮汉没把她的话当一回事,其中一个络腮胡子伸手就想抢项北手中的缰绳。 项北把手朝背后一甩,缰绳躲过了络腮胡子的脏手,不想乌云骓爆烈的脾气不改,看明白主人的心思,身形弹起,飞出后腿就给这壮汉来了一个迎面爆踢。 络腮胡子来不及反应,两只马蹄结结实实的蹬到了胸口,一阵趔趄,狠狠的摔到在地。其他几个同伙见状恼羞成怒,立刻把项北和月莱围在了中间。 月莱不嫌事大,继续煽风点火,她相信面前这几个恶徒根本不是项北的对手。 项北还在为天默的死自责不已,心中窝着一团邪火,现在又是这几个莽汉主动挑衅,他也无心管教月莱,反而莫名有些喜欢月莱的煽风点火,手心悄悄把住鸣阳,就等那一声剑鸣响起,面前的这几个莽汉人头落地。 “住手!” 人群外的一声怒吼,把几个壮汉吓了一跳,众人齐身转头看去,竟然是一直待在营地边缘处的那个高大护卫。 李恒交代过手下,不要过多招惹那支马队,他们虽然只有二十来人,但是看得出都是一些训练有素的好手。 络腮胡子躺在地上哼哼了一阵,终于能喘上气来,感觉不能丢了面子,硬撑着撂出狠话,“兄弟负责看护咱们营地的秩序,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既然你们在营地之外,那就不要干涉我们营地内的事情。” 来人把马鞭挂到手腕之上,双手在胸前抱拳,“这位大人说的在理,我也是特地向你们的摇旗大人来请安的。既然大人公事繁忙,可否通融一下,放过这两个娃娃。” 人群中的项北听着这声音有几分耳熟,可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毕竟苏苏护着他一路北上时,项北正深受蛊毒的困扰,脑子不是十分清楚。 “通融?这两个小子不服管教,纵兽为患,这就是我的公事。弟兄们,把这两个小子一起绑了,回去交给摇旗大人处理。” “是!”头目一声令下,这几个莽汉顿时有了主心骨,齐声响应,倒也有几分气势。 圈外的壮汉一看这群大人想要欺负两个小孩,顿时看不过眼,也来了脾气,一提马缰,战马心领神会,两条后腿发力,前蹄高高跃起,高亢的马嘶吓得面前众人的包围闪出一条豁口,战马前蹄落地的时候,已经横身挡在了项北和月莱的前面。 见到了这个高大熟悉的背影,项北这才猛然想起,这,不就是交给自己那个界灵木匣的北梁玄甲神策么? “长安叔叔!”项北忍不住喊了出来。 一心提防面前的无赖,季长安并未过多留意身后的两个小孩,他只是见不得这些壮汉们恃强凌弱,虽然他也明白这就是乱世的规则。 “孩子!你怎么在这?”显然季长安在此处见到项北也是出乎意料,尤其是看到项北比邺城相见那时的身体强壮了许多,顿时面露喜色,“看来,你身上的伤病好了?” “你们果然是一伙儿的!”络腮胡子并没有耐心看着季长安和项北叙旧,“早就知道你们鬼鬼祟祟躲在营地外就不会安什么好心,老三,回去喊人,兄弟们,别让他们跑了。” 可是这一回,除了一个人回去搬兵,其他几个壮汉吵吵嚷嚷的不见动手,只是把季长安也一并围了起来。除了项北手中的鸣阳和季长安手中的马刀,还有跟在一旁的小白,也龇出了森森的獠牙。 小白现在已经可以说是人高马大,站在项北的身旁几乎要达到他的腰际,狼族天生的王者之气开始在小白的血液里燃烧起来。一双兽瞳中闪烁的血腥嗜杀之光,刺的壮汉们心中发寒。 很快,摇旗大人李恒在一众手下的簇拥下赶了过来。只是,他的手下人数虽然不少,却都是一些荒野粗汉,手中的家伙更是一些普通的鱼叉,锄头,还有的干脆拎着根用树枝削出来的木棒。 李恒自己虽然跨刀,但是却并未抽刀出鞘。 “这里是什么情况?”看到络腮胡子围住的,是耿大人让自己多加留意的马队头领,李恒不敢怠慢,先要把事情搞清楚再说。 “摇旗大人,我看那两个小子带着的这匹黑马,像是军马,八成是从金沙城里偷出来的。他们还带着一头恶犬,显然很有问题,我刚想盘查,却被这骑马的家伙阻拦,而且他们还是一伙儿的。” 看着络腮胡子胸口两个明显的马蹄印子,还有其他众人不依不饶的样子,显然是吃了大亏。但是对方又是身份不明的好手,李恒有些犹豫的看向季长安。 耿忠试探马队的时候,曾经暗示过,如不服摇旗的管教,那即使金沙开关,也不一定会放行。季长安并不想节外生枝,此番原本就是想去向李恒报备的。如今摇旗大人来到面前,季长安从马背翻身下来,抱拳施礼, “我只是特意前来向摇旗大人请安的,刚好碰到这两个小孩子不懂事,冲撞了大人的手下,我这里特向摇旗大人赔罪,还望大人高抬贵手。” 这几句话说得不卑不亢,但给足了摇旗大人面子,那一群不知好歹的手下却以为是季长安见到李恒心虚服软,顿时又嗷嗷喊叫着,要给季长安点颜色看看。 李恒看了看长安,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项北和月莱,发现小白还在龇牙咧嘴的呜呜低吼,问道,“这匹狼也是你们带来的?” 一句话说的众人一惊,慌忙的后撤几步,难怪这恶犬会让大家心生寒意,原来是一身白毛的恶狼啊。 项北收起鸣阳,用手揉了揉小白的那颗大脑袋,又捋了捋它脖子上的鬃毛,小白很是受用,舒服的半眯起眼睛,眼中的凶光也收敛了起来。 “摇旗大人放心,这家伙从小就跟在我的身边,并不会刻意伤人的。我们只是与家人失散了,想着能不能在这里找到他们。” 项北一边揉着白狼的脖子,一边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冲着李恒摊开了一下手掌,掌心那块金灿灿的铜牌,让李恒眼前一亮。 “谁知道它会不会吃人……”络腮胡子不想放过项北,还想纠缠,李恒看状况大致也能猜出个一二。毕竟营地里连一般的口粮都难以为继,八成是这群手下看上了白狼身上的肉膘,想要开开荤腥。 帮他做出判断的,还有项北掌心里的那块铜牌。 他好心安抚络腮胡子,“老刘,你尽忠职守没错,现在妖兽横行,金沙又因为守备的需要不能开城,我们大家更要团结一致才能渡过难关。只是,这两个孩子能有多大危险?” 转而又朝季长安拱手,“这位壮士,我看你们也并非歹人,还望能按照咱们营地约定的规矩,造册登记一下,这也是为了大家好。” 季长安本意就是如此,眼见这营地摇旗大人为人正直,就抱拳还礼,“理当如此。” 有了耿忠的腰牌,李恒果然十分帮忙,得知项北在找天恩一行,让手下反复梳理确认,天恩也确实不在营地里。 项北谢过李恒后,就随着季长安来到他的马队驻扎的地方。 久别重逢,季长安和项北自然有许多话要说。 “孩子,上次身在邺城,长孙大人再三叮嘱,万万不可让你的名字被他人知道,害怕仇家不肯放过。可如今,莫说北梁,就是南郡也已支离破碎,乱世之下,项胜将军的那些仇人估计自顾不暇,现在我终于可以问问你的名字了。” “长安叔叔,我叫项北。” “项北,项北……”季长安忍不住低头反复唠叨几遍,一时悲从中来,眼圈也红了起来,“项胜将军可以瞑目了,咱们玄甲神策的少主也已经少年英雄了。” 项家无辜被害后,北梁的支柱玄甲神策无心替谋害项胜将军的昏君卖命,在西羌和南郡的联合夹击下渐渐消散于市井荒野。 但只要玄甲神策的灵魂不死,这些散落荒野的勇士们随时还能拿起武器为这支部队的骄傲而战,季长安此次护着二主出逃,一路上就遇到了几个当年失散的玄甲神策,这也是他手下这支马队看起来穿着迥异的原因。 马车内的两个夫人听说季长安带回了邺城故人,自然也是一阵唏嘘,尤其是当年险被游骑掳走的二小姐长孙离,她不顾男女有别,硬是拉着项北到她的马车里拉话,还给长孙惜互相引荐,“大姐,这位就是在咱们邺城打败了游骑豺狼的北梁勇士,也是项胜将军的独子。” 提起项胜将军,这位稳重善良的大小姐长孙惜不禁感慨万千,想起这位北梁武威将军,因为太过正直而被灭门,想起父亲长孙无疆,为项胜将军蒙受的不白之冤,长孙惜长叹一声,好在现在两家能冰释前嫌,尤其是老天开眼,保项胜将军香火不断。 “这就是那位三箭钉死游骑虎狼的姑娘么?”长孙离只是听季长安说过苏苏白羽神箭的故事,并未亲见,有点疑惑的看着项北身后的月莱。好奇长得这么精致细巧的小女孩竟然是深藏不露的神箭手。 月莱慌忙摆手,“长孙姐姐说笑了,我哪敢和苏苏姐姐比,我叫月莱。” 女孩子天生喜欢聊天,月莱又古灵精怪,三个姐妹在马车里越聊越开心。 项北默默退出车厢,牵过大黑马向季长安打招呼,“长安叔叔,我要去前面探查一下,麻烦你先帮我照顾一下月莱。” 季长安不放心项北一个人行动,想要跟着他一起行动,好有个照应,哪知项北却一再坚持,马队离不开季长安,而且月莱也只有交给长安,他才可以放心行动。 “好,那你快去快回。”项北相信长安,季长安也愿意相信面前这个一路都在死神掌心艰难求生的英武少年。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76章 血洗心仇 按照耿忠的提醒,项北对那些金沙将要面对的敌人不得不格外小心。虽然月莱坚信,自己这位会身冒金光的师兄连沙虫和血祭妖灵都能轻易解决,那就没有什么存在可以成为他的对手。 项北清楚,真正对敌这些上古大妖的那个存在,并不是他自己。他也清楚,自己身体内发生了某些变化,但是那些变化,并不在自己的掌控之内。 血祭妖灵想要夺舍,却被那个隐藏在自己体内的存在反杀。沙虫处心积虑的精心算计,却依旧被那个暗藏体内的存在除掉。那个存在到底是什么,自己现在又算是什么,是一个已经被夺舍的行尸走肉么? 除了听到的月莱的讲述,对那场惊天动地的搏杀,项北自己却毫无印象,就连那条几乎被沙虫飞蟒咬断的手臂,也很快就自愈了。 这段日子,月莱反复强调天默之死和项北无关。可项北依旧会常常想起那个外貌邋遢,甚至带着点猥琐的盲眼老道。 第一次邺城相见时一见如故,故弄玄虚时被苏苏的掬揶,看似荒诞古怪的言谈举止,这一切的背后除了那些天默有意隐藏的秘密,项北能够感觉到,盲眼老道一直暗中相助,甚至直到天印拜师后,仍然处处维护自己的。 可是,这老道却被“自己”的力量埋葬于绿洲沙海之下,尸骨无存。 项北曾经问月莱,“你真的不怪我害死了你的师父么?” 月莱面色一黯,显露出与外形不衬的沧桑之感, “项北师兄,他是为了救我才掉入流沙的。还有,你知道我是从青丘数百条族人的尸体上走出来的么?我们的大族长已经有通仙之体,也难免一死。虽然他不说,我也知道,他是用那数百条性命,才换我一线生机。我不知道你身上的那道妖灵到底是什么,但是我想,或许在这个世界上生存,对每一个妖灵来说,都是要承受这命运的安排吧。” 月莱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犹豫着该不该把大族长最后交待的那件事情告诉项北。或许项北这道妖灵就是青丘狸族最后的希望。 项北并没有注意到月莱欲言又止的样子,因为他也有自己的心事,虽然他反复确认过,现在自己的眼底除了留下许多血丝,并没有金瞳的痕迹,但是,有一点却是让他不安的,他开始渴望杀戮的感觉。 面对流民营里的那几个莽汉时,他一度已经动了杀心,好在季长安及时出现,要不,项北一定会让他们几个人头落地,而当时的情形,并没有那个必要。 项北十岁起就开始杀人,以前杀人,只为践行杀手的职责,心中麻木而平静。可现在,他渴望杀人,渴望看到鲜血迸溅,渴望看到尸首分离,这种渴望,强烈的连自己都有些不安。只是为了给天默复仇么?或许那只是一个宣泄情绪的借口。 乌云骓并不在意项北的急躁不安,只是兴奋于出了营地后终于可以奋蹄急奔。对于这个毛躁的大黑马来说,奔跑,才是它最大的快乐。脚下这条布满砂石,还有些坑坑洼洼的大夏官道虽不像游骑的草原那样广阔平坦,但四蹄狂奔时发出的嘚嘚蹄声,还有身后扬起的漫天黄尘,让乌云骓的心情畅快不已。 转眼间,大黑马已经载着项北冲到了距离金沙十里左右的地方。官道至此已经变成了由车马碾压出来的天然小道。 这里,原本是一片架在两山之间的树林,各色的树木并不高大,却也枝叶茂密。项北下意识的勒住乌云骓。四下环顾着,顺着若有若无的小道痕迹缓缓前行,大概是现在走的人少了,原本的小道已经隐没在一些浅浅的杂草和灌木之中,乌云骓蹄腕上的四朵小白云,在那些灌木的牵绊中,前进的略显吃力。 七杀项北往往喜欢躲在暗处,力求对猎物一击必杀。但此刻的狂马少年,已经不再想隐匿起自己的行踪。他甚至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阴森的冷笑,因为他看到胯下的黑马紧张起来,耳朵警惕的竖立起来,同时还在不安的摇晃着脑袋,打着响鼻。 项北伸手拍了拍黑子的脖颈,安抚之下,黑子身体的颤抖平静了下来。主人应该已经感觉到了那些隐藏在头顶的喘息之声。 项北有些期待那些潜伏的攻击者了,因为他再也压制不住心中那种渴望杀戮的感觉。 几个藏身在树顶的黑影点头示意,掌心同时一松,一张无形的大网从项北的头顶无声无息的飘落下来。 这一招对付那些探路的常胜信鸽屡试不爽,即使再机敏的常胜勇士,也万万想象不到,真正的危险是这张从天而降的毫无痕迹的罩网。网格是由透明的丝缕织成,轻如蚕丝,甚至随着林间穿行的微风轻盈摆动,即使是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也很难听出这风声中的异常。 这张通透之网,像无数次得手时那样,悄无声息的朝着目标飘荡过去,而马上的少年依旧四下环顾,似乎对这来自头顶的危险同样毫无察觉。 …… “苏苏,你的白羽灵箭是如何做到破风无声的?” 项北莫名的回忆起某个阳光明媚的早晨,苏苏的灵羽如同一片轻盈的羽毛,御风而行,轻松穿透了百步之外的箭靶。项北忍不住好奇的请教,那时苏苏正用手中的白绢,轻轻的沾干额头上晶莹的汗珠。 橙色的晨光勾勒出少女精致的侧影,又铺满少女苏苏粉嫩的面庞,让项北几乎看到了额头上细密的绒毛。 “要想破空无声,最简单的做法就是材质轻盈。枝叶迎风摇摆而声,丝绸随风摇曳无声,就在于材质。” 说着,苏苏从身旁的箭壶中又抽出了一只灵羽箭,项北接在手中掂了掂,果然很是轻盈,而那根幽蓝的箭杆上,还钻出了一些并不均匀的小眼儿。 “这是南疆食人木,不仅材质轻盈,还能吸食人血,你要小心点。”苏苏一边提醒,一边又把箭身调转过来,给项北展示着尾羽, “这些尾羽是北山林枭的,你看……” 说着苏苏用手指轻轻拨弄,项北看到尾羽在苏苏红润的玉指拨弄下,微微颤动,边缘如同一把精致的小梳子,还间或着细细的羽绒。 林枭,北山桦树林中的凶猛飞禽,靠着无声无息的飞行之术,捕食蛇鼠甚至其他鸟类。 “当然,弓弦上的功夫,也很重要……”苏苏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项北困惑的抬头,发现她已经两颊通红如血,原来无意间,两人的额头几乎碰在了一起。 …… 明知危险已经迫近,马上的少年却有意无意的回忆起了多年前的一幕,苏苏那羞红的面庞,竟然让项北的嘴角又扬了起来。 如同蚕丝的大网已经轻盈的落在了项北的头上,顺势又裹住了胯下的大黑,大黑没有察觉到身上的分量,却发现迈腿的时候受到了羁绊,慌乱之下猛地挣扎,被柔韧的丝网缠住,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树上的四个黑影以为得手,从隐身的枝叶中飘然纵下,默契的各自扯住大网的一条边线,朝着四角猛地一拉。 按照以往的经验,这一拉之下,落网的人马必会四脚朝天,死命挣扎,然后耗尽体力,被这些暗伏的黑影乱刃砍死。可是今天这一拉之下,手中的网丝却是一轻,四个黑影险些自己摔到在地。 细看之下,整张大网已经裂为两半,黑马和骑手站立的稳如泰山。黑影们大骇,这下纷纷从兜头的破布中露出嘴脸,眼窝深陷,下巴前突,就像是四只灵活的黑猿。 他们惊讶的是手中这张伏网,是用不可至地的黑棉蜘蛛的金刚丝编织而成,极轻极韧,专克金石的切削之力,怎么会被从头至尾割成两半。 少年手中闪着青芒的宝剑,已经以他们目力不及的速度,信手挥出了一剑,而那张金玉难断的金刚丝网,正是被这股剑气所断。 黑猿虽然有所不解,但是他们也是训练有素的行动小队,四个黑猿同时亮出了指尖的寒光,竟然是长约三寸的锋利尖爪,伏地做势瞄准马背上的少年,一同跃起,在空中挥舞起指尖的金刚利爪,冲着项北猛抓下来。 项北看到这四个像是猿猴一样的怪物袭来,并不慌乱,双脚离蹬,接着一踩马鞍,身形就已轻轻跃起,同时还不忘用脚尖踢了一下乌云骓的后丘。 黑马领悟,两只强劲有力的后蹄狠狠的向后飞踹,从身后袭来凭空落下的黑猿被带着两朵白云的马蹄狠狠的踢中小腹,砰的一声闷响,凌空飞出,坠落地面翻滚着哀嚎不已,却无法挣扎起身,想是已经肠穿肚烂。 借着后踢之力,大黑猛向前冲,一头又顶飞迎面袭来的黑猿,趁他落地不稳,两只前蹄狠狠的在黑猿的前胸踩踏起来。 黑猿并不打算束手就擒,挥起指尖利爪,向着大黑圆滚滚的马腹抓来,以他利爪上的寒光,如若得手,只怕会把大黑的一腔子脏腑扒拉出来。 跃到空中的项北鸣阳尖啸,一挥之下,两侧来袭的黑猿竟然全都被拦腰斩为两截。再看被黑子踩在脚下的黑猿,阴险的利爪马上就要抓上马腹,项北暴怒,袖中寒光一闪,一只袖箭射出,把那只挥舞利爪的手腕牢牢的钉在地上。 袖箭穿透了黑猿的手臂,又入地足足有半个箭身之深,项北如今的内力,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武修那么简单。 地上的黑猿看着阴森少年瞬间解决了自己的同伴,此刻脸上还带着狰狞的笑容,竟然莫名觉得这个人族少年更像是也来自不至之地的凶兽。 黑猿体内流淌着不至之地的冷酷之血,这让他不会轻易向强大的对手屈服,黑猿狠了狠心,用另一只长手紧紧抓住被袖箭穿透的手腕,硬是一点一点的抬起手臂,让袖箭彻底穿透过去,袖箭在骨肉间穿行时发出嗤啦嗤啦撕裂骨肉的声音。 可是不等这只黑猿起身,项北已经跨坐在他的胸口,仿佛一块千钧巨石,瞬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黑猿顾不得痛彻心腑的箭伤,挥舞另一只利爪向项北抓来。 哪知项北反手就扣住了那只粗壮的手腕,利爪险险的从少年额角划过,几缕发绺无声无息的飘落。但与此同时,项北手臂发力,咔吧一声,黑猿另一只手腕也应声而断,尖利的白骨刺破了粗糙的皮肉,从血肉模糊的手臂中刺了出来。 鲜血飞溅,少年一脸殷红。 闻着这股熟悉的血腥之气,项北更加兴奋。索性收起了鸣阳,攥紧了拳头,冲着黑猿的面门,狠狠的砸了下去。 嘭,嘭,嘭,声声闷响,拳速不快,却让项北感觉到无比的痛快。长久以来,一直压抑在心口的那口恶气,随着铁锤一样的拳头,一拳一拳的挥了出去,再看胯下的黑猿战士,头骨已经被彻底砸碎,红白相间的颅内之物,也在铁拳的重击下,搅成了一滩肉泥……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77章 再生嫌隙 林间空地上,一声接着一声沉闷的敲击,震得枝头的枯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那个被项北压在身下的黑猿,脑袋已经被锤成了稀泥,可是,项北丝毫没有停下拳头的意思。 “师弟,停下!”一身白布青衫的清瘦身影,从项北身后贴了上去,用双臂架住项北的腋下。项北浑然不觉,依旧机械的挥舞着拳头,一直砸到地面的那个血坑里去。 李重光心中疑惑,怎么这位师弟此时就像疯了一样,身上的力气大的自己完全阻拦不住。 后面跟上来的天恩看出了剑圣的无奈,探出一只大手,捏住项北的锁骨,使劲的向前一掼,项北随之一个趔趄,险些扑倒,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儿来。 “项北师兄,你这是怎么了?”小光头释空也从天恩的身后探出头来,看着项北浑身沾满着黑猿之血,如同凶神恶煞一般,不安的问道。 天恩看了看地上的几具残尸,脸上怒气大盛,“除魔卫道,守界平妖原本是我们界守之责,可是你如此虐杀成性,和邪魔有何分别?天默呢?” 听到天默的名字,项北微微一怔,普通一声跪倒在地,“天恩师叔,弟子无能,天默师叔在七星血祭大阵中,牺牲了……” 后面的三个字从项北口中说出时,已经细弱蚊蝇,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闻言一惊。尤其是天恩,一把拎起项北的衣领,“你说什么?天默师弟,他……” 看着项北脸上沉重的表情,天恩确认自己没有听错,扬手想要揍下来,可手掌在空中颤抖了半天,最终还是无力的垂下,脸上的怒气也渐渐变成了阴郁神伤。 天恩转过身去,慢慢的走开,其他众人不敢阻拦,只能悄悄地跟在他的身后。 李重光带着项北走在队伍的最后,偷偷问他,“沙虫不是已经被我们击败,只溜走一条残肢么,怎么天默师叔还是出事了?” 项北心虚,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李重光还以为他是因为心中悲愤,也就不再多问,只是拍了怕他的肩头,以示安慰。 李重光也给项北介绍了一下他们来到金沙的行动。金沙封城,无法进入,也联系不到界守留在前线的线人,天恩就带着大家一起暗中探查魔军的动向。 魔军在城北十里处布下了伏兵,这些黑猿就是专门负责捕杀那些常胜信鸽的。 “天恩师叔交代我们不要打草惊蛇,再往西北五里,就是魔军的野兽狼骑,他们如若发起冲击,只需半柱香的功夫尽可以攻到金沙城下。但是,魔军却一直按兵不动,显然是有别的阴谋。天恩师叔大概是气你贸然出手,太过冲动。” 项北无言,刚才虐杀黑猿时,无法再推诿给那个隐藏在自己身体里的存在,分明是自己在享受那种虐杀的快感。他看了看自己的拳头,上面还粘着一些黑猿的血肉。 看项北不搭腔,李重光难掩自己心中的关切,“师弟,那个,那个月莱小师妹呢?” 项北这才回过味儿来,“师兄放心,我是来探查情况的,怕有危险,就把她放在了流民营地里了,那里有个朋友照应,能够保证师妹的安全。” “哦。”李重光点头,脸上的凝重稍稍宽慰了一些。 天恩带着众人,原本也是打算返回流民营地的。这几日他们大致摸清了魔军的布置,只是看不出这些魔军下一步的打算是什么。 不过按照目前的情况,天恩觉得有必要向其他几处界守求援,尤其是昆仑灵玉峰。如果魔军自西北不可至之地来袭,那么势必要经过昆仑灵玉峰的地界,也不知他们那里情况如何。天恩已经在两天前就启用了界守们用于联络的密信。只是数十年间,界守们各自为战,鲜有联络,这密信是否还能奏效,就不太好说了。 本就一脸愁云的天恩,此时心情更加沉重。平日里虽然也有龃龉,但他知道,几位师兄弟中,这老幺天默看似浪荡不羁,实则是心底最为良善。界守一生只为守护正界,牺牲自然在所难免,但界树浩劫将至,天魔也可能悄然重生,自己这精通卜术的小师弟却出师未捷,意外在沙海中殒命。 天恩既哀伤天默的牺牲,也对即将面对的末日之战倍感焦虑。 流民营地内,李恒见到项北归来,交代小朱要好好安排,特地把营地中比较安全的地段留给了他们。项北不敢自作主张,请示天恩下一步如何行动。 “我们还是在营地外修整,行动起来也方便些。”天恩语气冷漠,对项北的请示不做正面回应,反而扭头去叮嘱大家。 不过,最后,天恩还是忍不住用略带嘲讽的语气质问项北,“你倒是哪里都有朋友。” 月莱提醒过项北,天恩一向都不喜欢她们二人,如果将沙洲之内天默陷入流沙的实情相告,只怕天恩是不会放过她们二人的。项北如今看着天恩的态度,也的确如此。 得到消息后,月莱也从季长安的营地里回来和大家汇合。小白跟在她的后面,看到项北一路狂奔,伸出舌头舔了舔主人的手背,旋即眉头一皱,身上的白毛倒竖,警惕的后撤几步,困惑的盯着项北,看了又看。 小白反常的态度也引起了项北的好奇,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背,那里没有什么异常,就连先前沾的那些黑猿血肉,也都在溪水里反复清洗过了。 其实就连小白自己也十分困惑,主人手上那种洗不掉的血腥之气,让它觉得似曾相识,想要回忆关于这些气味的记忆,却脑袋发昏,什么也想不起来。 如今小白已经长得体型健硕,快到月莱的胸口,狸女无法再把它抱在怀里安抚了。况且月莱此时的注意力,更多的留在了那个站在天恩背后的“榆木疙瘩”身上。 “榆木疙瘩”李重光此刻目不斜视的垂手而立。其实他眼角的余光感受到了来自狸女的炙热的目光,心中不免有些涟漪,但作为沉稳主事的大师兄,李重光尽量让自己显得心平气和。 狸女瞪了李重光一会儿,发现这家伙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气鼓鼓的一甩腮帮子,索性也不再看他。而是转头去和释空打招呼。 释空很是单纯,没有留意到天恩阴沉的脸色,热情的冲着月莱招手,“月莱姐姐,听项北哥哥说你们在沙洲遇险了,你没有事吧?” 月莱刚想回话,却不料天恩横插进来,挡在二人之间,对着李重光下令,“重光,你带着大家准备一下修整的地方。” 转身又面向释空,“徒儿,你和为师四下查探一下。” 释空无奈的抓了抓自己的光头,只得领命,冲着月莱抱歉的一笑。月莱冲着天恩离开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又冲着释空莞尔,表示自己理解。 李重光趁着带领大家安营的时候,假装无意的靠近月莱。看看四周,大家各自都在忙着手上的活计,悄悄的询问月莱,“月莱师妹,你别来无恙,天默师叔的事,你要坚强些。” 月莱躲开他跑到一边,李重光犹豫了一下,又凑了上去,“妹子,这里是前线,以后可千万别和我们走散了。” “要你管,你刚才不是还假装看不到我么?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剑,有项北师兄保护我就足够了!” 月莱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让其他的师兄弟们听的清楚,大家犹豫着该不该上来劝解,李重光脸上憋得通红,几乎能滴出血来。 …… 天恩带着释空一路前行,穿过一片又一片树林,身后已经渐渐没有了营地方向的声音,释空看师父的脸色不对,小心翼翼的跟在天恩身后,也不敢询问师父的心思。 忽然,天恩停了下来,让一直跟在他身后低头赶路的释空差点一头撞到他的身上。 天恩转身看着释空,“徒儿,你拜我为师前,是在查兰寺跟着空相法师修行吧。” 释空点头称是,不知天恩为何会突然说起这事。 天恩接着说道,“我和空相法师虽未蒙面,但是他这样得道的高僧愿意遣你参加界守的修行,自然是看出你的修行之缘。” 看释空认真倾听的样子,天恩满意的点了点头,“你随我修行,自然也是你我的一段素缘,除了你的灵武神躯和我的修行法门一致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能感受到你身上那股至刚至阳的纯正灵元。” 这段时间,释空一边跟随天恩执行西行伏魔的任务,一边跟着这师父学了不少御灵心术。修行中,天恩一向都是严厉有加,不知为何此时突然夸奖起这个徒弟来,这让释空有些意外,不知天恩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佛家箴言,这世上皆为虚妄,要修慧眼,识法相。而我们界守之责,更是要勘破隐匿于尘世之中的不轨之心,伏魔卫道,平卫正界。” 看着释空还是一脸疑惑的表情,天恩叹了一口气,只得实话实话,“徒儿,你心思纯正,为人憨直,为师担心你为邪魔利用,或被他们的阴谋所害。” 释空大概猜出天恩所指,但是,又不愿相信,只得低头不语,这让天恩有些不悦,他强忍着心中的不满,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告诫释空, “你天默师叔有渡灵眼,他能够看出妖兽的本体,我相信他知道这个月莱原本就是一个妖兽之体,却依旧坚持收她为徒,带她去斩杀沙虫。此次遇险,就很是蹊跷。” 释空一直和月莱玩的很近,他隐隐觉得师父天恩似乎对月莱很有成见,但是,没有料到师父竟然会怀疑月莱和天默之死有关。 小和尚一急,想为月莱开脱,脱口而出,“师父,月莱姐姐不会有问题的,况且,还有项北师兄陪着天默师叔呢?” 提到项北,天恩脸色更是阴沉,“这正是我想要提醒你的。徒儿,你那个项北师兄,身体里藏着一个更加邪恶的妖灵,只是那个妖灵不是项北的元魂守护,强大到能够隐藏自己的存在让我完全感觉不到。” “感觉不到?那师父怎么还肯定他的存在呢?” 天恩料到小光头会有这么一问,他难得的主动抚摸了一下释空肉乎乎的秃头,“徒儿,刚才项北在虐杀黑猿的时候,我为了压制他体内的狂暴掐了一下他的锁骨,那时他体内的灵元之力,不是人生一世就可修行得到的。”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78章 困守待援 听到这个消息,释空心中一阵失落。 小小年纪的他还不懂得掩藏心中的想法。月莱眼中藏有金色妖灵的痕迹,释空见过,并不意外,不过他相信这个漂亮的小姐姐只是有些顽皮而已,不会害人性命。 但是听天恩说出,自己一向佩服有加的项北也身藏邪灵,这是释空无法接受的。起初他希望这只是天恩在和他开玩笑,是为了警告他,不要再与项北太过亲近。 可看着天恩一脸严肃,小光头又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这个意外的消息带给他的失落之感甚至超过了恐惧和担心。 “项北师兄也是妖灵?师父,那,我们会和项北师兄动手么?”释空突然想到这个实在的问题,如果天恩所言非虚,那动起手来,是否能有把握? “眼下的形势比我们预料的还要严重,我们见到的那些魔军,最可怕的不是他们的力量,而是他们的谋略。按理说,不同的兽军不应该会协调作战,但从目前的态势来看,不管是暗中封锁金沙的黑猿,还是那些远处藏身的野兽狼骑,显然各有安排,配合默契。虽然我还没法验证,但他们一定有一个幕后的指挥。要知道,普通的兽军,并不会有太高的智慧,全凭本能做事,要想让他们听从指挥,除非有足够震慑他们的力量。所以,眼下我们首要的任务,还是监视魔军,搞清楚他们的动向,再找机会除掉他们。我们需要更多力量。” 看来,天恩虽然怀疑项北,但至少目前,还没有把项北当做真正的敌人。这让释空长出了一口气。但天恩说的,魔军那个最有实力的人还没有出现,这个对手,才是最让人深感不安的存在。 “那个人,会是转世天魔吗?”释空脸上随着天恩一起凝重起来。 天恩看到小和尚的一脸愁容,知道这孩子是上了心的,就让自己尽量显得轻松起来,“魔军来自不至之地,按理说与天魔并无交集,可这世间已经不再遵循一贯的戒律,传说中的天魔与这些异兽勾结也不是没有可能。我们当下,还是要提升自己的实力为主。上次你操灵时,灵武神躯尚未与你心意完全相通,可曾理解我说的运灵之法?来,我们再来切磋。” 说着,师徒二人各自唤出自己的灵武神躯,借着密林的掩护,战在了一处。与天印峰上释空初战上官策时动用的灵武神躯相比,此时释空的灵武神躯更加高大,而且身上多了一层厚厚的铠甲。 天恩心中惊喜,小光头不仅天生具有武神躯的体质,在灵修之途上更是悟性极高。如今看着灵武神躯的战力,已经稳居灵武上阶之境。假以时日,这孩子一定能成为守护这个世界光明的强大力量。自己这做师父的,必须要好好教导,不能让这孩子被那些图谋不轨的妖邪引入歧途。 天恩的直觉告诉自己,师弟天默的死一定和那两个年轻人脱不开干系,只是目前的形势,容不得他分出精力来,进一步调查项北和月莱。 而且,那些放出的界守密信,至今还都没有回音,也不知在这些魔兽大军行动之前,是否能等来强大的援军。 同样在苦苦等待援军的,还有坐镇金沙的大夏五军都督,常胜前敌指挥,常破虏将军。虽然金沙城北关十里外的地方已经完全被魔兽大军控制,但好在日日牺牲的信鸽证明,这些魔兽大军并未再向金沙推进。 金沙城的南关,通向大夏腹地的小道尚未阻断,只需多绕些路程,还可以与另一个牵制魔军的大夏孤城水泉联系上。 上次和水泉的联系,已经是半月之前的事了。水泉校尉何念生,文武双全,出身书香世家,可他除了书读得好,偏偏还喜欢舞刀弄棒。 为了能把一肚子的兵书战策拿到真正的战场上操演一番,何念生毅然投笔从戎。只是在他身上仍然难免书生意气,传给常破虏的书信上洋洋洒洒的谈古论今,最后引经据典的表明誓与水泉共存亡的决心。 那封数页之多的公文常破虏看得眼晕,最后只回了一句话,“你可以亡,但水泉必须存!” 水泉三面环水,城内有泉,再加上天瑶城破的时候,常破虏已经严令何念生,务必要整备军械,多储军粮,做好固守的准备。想必还能撑些日子。 而金沙也有两山拱卫,只要坚城不失,是不可能绕行通过的。 常胜军中虽然也有官僚之气,但这些战地一线的指挥官,却都是一些优秀的将领,毕竟都是些把脑袋别在裤带上的角色,又关乎帝国的安危,那些只为到军中捞些入仕资本的纨绔子弟,不会想要染指如此危险的角色。 想到这,常破虏倒是有些想念这次出征时,硬是要随着自己一起行动的监军霍平。 原本霍平也是个整日在盛安城内趾高气昂,耀武扬威的禁军头目。甚至一度与常破虏和耿忠叫板。偏偏还不知天高地厚的想要到常胜边军中证明自己。结果,短短数月的热血寒刀的边军生活,让这个纨绔子弟迅速成长起来。不仅学会了谦虚,还因为救命之恩,与耿忠称兄道弟。 如今霍平已经出发小半个月了,也不知求援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不过,希望他至少能平安返回。否则,这小子如果真的在前线出了事情,五军都督可能要招致额外的麻烦。毕竟出发前,国舅霍恩还特地当面交代常破虏,务必要照顾好他这个侄子。 国舅霍恩,职级并不比常破虏的五军都督高,但是他却监管大夏国库军需,朝廷批给五军的军饷粮草,都是经过霍恩操办的。虽然,常破虏和这位国舅爷不太对付,但是也不想给自己多找麻烦。 霍平其实已经返回盛安三天了。 看前线正是用人之际,他离开金沙时只带了一个随从,把自己那两把标识身份的铜锤藏在了马背的褡裢里。 霍平乔装成普通百姓,日夜兼程的赶回盛安。等他风尘仆仆的回到霍府时,霍恩正穿着黑缎子员外服,逗弄着面前的鸟雀。那是只红嘴八哥,已经被霍恩调教的口吐兰花,在精致的鸟笼中歪着脑袋,一声声的喊着,“寿与天齐,寿与天齐……” “叔叔……”霍平的嗓门比离开时大了许多,还带着一些沙哑。霍恩扭头,看到这个一身尘土的侄子,差点被吓了一跳, “你怎么搞的这么狼狈,常破虏欺负你了?” “没有,叔叔,是我主动要回来送信的,前线战事吃紧,天瑶城已破,常将军亲自带领突围的军民退守金沙,但是只怕金沙也独木难支。” “什么?”霍恩先是惊的瞪大了眼珠,然后嘴角又不经意间诡异上扬了一下。“怎么,关外那些鞑子如此胆大包天,胆敢触犯我大夏的天威?常破虏不是挺厉害的么,怎么这次这么简单就被搞定了?” 歌舞升平的雄城盛安,刚刚为太后老佛爷庆完生辰,余庆未尽。这些大夏的朝官们,还都沉浸在歌功颂德,吹捧逢迎的氛围中不能自拔,甚至连各地上报的天灾人祸,都被一律搁置,怕影响了太后和皇上的好心情。在他们心中,大夏秉承天运,国运昌盛,怎么会有不怕死的跳梁小丑,敢来触怒帝国的天威。 可是亲眼所见森罗战场的监军霍平,已经从这样的迷梦中清醒过来,他掏出了身上带回来的常破虏的亲笔书信,这信是打算直接上报皇帝的,一方面陈情了战事焦灼,前线将士的悲壮,一方面紧急求援,恳请朝廷不仅出动大夏五军的精锐支援,还要大夏国师,召集能人异士出手,因为天瑶城破,不是大夏将士抵抗不利,而是普通的刀剑的威力,很难正面对抗那些傀儡僵尸和野蛮兽军。 看过了常破虏的亲笔书信,又听了霍平的亲口讲述,霍恩仍旧将信将疑,“那这些邪魔野兽是从何而来?莫非西羌和南郡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霍平点头称是,“虽然我也不愿意那样想,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只怕八成是这样了。叔叔,你赶快带我去面见圣上,请他马上派出援军吧。” 霍恩并没有回应,而是又小心翼翼的按照原来的折痕,把常破虏的书信折好收起,“霍平,看你这一身尘土的样子,成何体统,快先下去洗洗。” 霍平这才回过味儿来,“哦,看我这一急就没了礼数。多谢叔叔提醒,要是这样去面圣,只怕要被安个藐视皇庭的罪名了。” 霍平跟着下人梳洗了尘土,换了套衣服,又穿上了他在京城巡防时的金盔金甲。霍恩看着面前的霍平显得高大不少,满意的点点头,“嗯,这才有点我大夏将领的气势。” “叔叔,那我们赶紧去面圣吧。”霍平着急的催促。 哪知霍恩却意外的继续扭头端起了鸟笼,“无知,谁让你去揽下这趟差事的?” “什么?”霍平惊讶的张大嘴巴,“叔叔,这一切真的是我亲眼所见,天瑶那些败退的残兵所剩无几,据说连常破虏都差点被狼骑掳走。如果再不派兵支援,只怕金沙也会陷落。一旦金沙门户失守,那……” 霍恩头也不抬的盯着笼中的八哥,嘴角抽搐了两下,随即用手指捻住上唇的胡须,“你这不长进的东西,我都说了,你还不够格和常破虏斗。这不是差点就中了他的道了?” 霍恩没有子嗣,霍平自小就跟在他的身边长大,也算是这国舅爷的半个儿子了。平日霍恩就想把这半个儿子扶植上位,也好在朝中有个照应。 上次霍平和常破虏险些在盛安的街面上撕破脸皮,霍恩就教导他要忍辱负重,等待时机。在皇帝面前给霍平求了个前敌监军的差事,一是为了向常破虏示威,二是私下交代霍平留意常破虏在军中的行动,看能否搜罗些将军的猫腻,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没想到现在的霍平竟然如此尽心的任常破虏调遣,这让霍恩心中很是不悦。 霍平的确还没霍恩的城府,看着叔叔并不打算带他面圣,焦急的追问,“叔叔你这是何意?” 霍恩已经支退了下人,语重心长的继续教导霍平,“你这孩子,忘了我为何给你讨了个监军之职了?” “可是,现在前线吃紧。” “吃紧,吃到你的头上了?”霍恩看霍平还未理解自己的心意,有些不耐烦了,把手中的鸟笼“啪”的一声蹲到面前的桌几上,吓得那只巧舌如簧的八哥扑扑楞楞的煽动着翅膀,惊恐的跳来跳去。 “前线吃紧,自然有烽火书信求援,你一个监军跑这趟差干什么?你这可是临阵脱逃!再说,烽火信十万火急,比你要快得多,为何五军都督府却无人呈报,他们自己人都不愿把这触怒龙颜的消息报上去,却要让你这个监军来冒这个风险。你真是被常破虏玩弄在股掌之间啊!” “啊?!”霍平听着霍恩的教导,吓出了一身冷汗……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79章 清月红烛 小和尚释空跟在天恩后面回到营地的时候,比平日里沉默了许多。月莱想上前和他打个招呼,却发现小光头直往天恩身后躲闪,心想八成是那个天恩倔老头又背后说了自己不少坏话。索性也就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去了。 看着李重光已经带着年轻人搭好了帐篷,天恩满意的点了点头, “重光,你作为大师兄,务必要给大家做好表率,克己奉礼,坚守正途。”说着,天恩还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旁边的项北。 李重光诚惶诚恐的深施一礼,“多谢师叔教诲,重光定当铭记于心。” 重光特地为天恩和月莱准备了单间,其他人都两人一间,他自己自然是和项北合住一间帐子。大家都是连日奔波,按照天恩的交代,早早的各自安歇。 可是帐子里的李重光却睡意全无,他看旁边的项北躺在床铺上一动不动,知道这师弟也一定没有睡着,主动拉起话来, “项北师弟,这段时间运灵之法可有心得,无双剑气可曾有所领悟?” 一阵沉默之后,项北才缓缓的作答,“师兄,你说,最厉害的剑法,一定要使用剑气么?” 这个问题问的李重光猝不及防,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李氏先祖剑圣李慕白创下无双剑气后,独步江湖,威震天下。李重光自幼就在研习剑圣留下的心法,一心想要参破这无双剑气,重振门楣。 之后,重光又惊艳于天颂的一画开天,将剑气发挥的气贯长虹,痴迷剑术的李重光又开始一路修习一画开天。有了无双剑气的底子,如今这李重光的一画开天也开始初现端倪了。 可项北的这个问题,却让李重光也开始有些迷茫了,他不禁反问项北,“师弟,那你说,最强的剑术,不是气又是什么?” 项北迟疑了一下,从身旁抽出了自己的那把鸣阳。鸣阳正静静的隐在它那其貌不扬的剑鞘之内,剑鞘的首尾各有一段铜箍,只是做工粗糙,指肚粗细的铜线。简单的箍住木质的鞘身。 以前项北曾以为这鞘身的木材大概是樟木,只是年代过于久远,所以握在手中略显材质厚重敦实,但从季长安手中接过那只界灵木做的木匣后,他才发现,这剑鞘更像是由界灵木制成。 一旁的李重光目视着项北,这位剑主面色凝重的握紧剑鞘,手持剑柄,缓缓的把利刃从剑鞘中抽出。剑锋一出,帐子里立刻响起了若有若无的剑鸣之声,剑刃借着帐子里昏暗的油火,却射出了迫人的寒光,如果不是李重光修为有成,心神笃定,这一缕寒光就能晃得他心旗摇动。 李重光早就知道,项北的宝剑和自己的流云一样,都是经世传下来上古神兵,只是鸣阳的身世,项北自己也说不清楚。如今细细端详,确实处处透露出不凡的气质。 项北目视着鸣阳的寒光,心静如水,缓缓的问道,“师兄,你说,剑会有灵魂么?” “这个……”李重光看着项北手中的那一支凤鸣之剑,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天颂告诉他,如果想要把剑气的威力发挥到极致,就应该能够调运周天的灵元,给宝剑注入灵魂。可是,那靠的是剑主的运灵之术才得意实现。宝剑本身是否也能拥有灵魂,这个问题重光的确没有想过。 看着心思纯正的大师兄也无法给自己答案,项北并不觉得意外,也没有流露出太多失望。只是他回想着在沙洲之内,眼见鸣阳剑灵化身成一个白胡子老头,发出了斩破天际的一剑,而且还告诉自己,只要剑魂不散,就没有什么能折断鸣阳。 当然,最后,这剑魂老头见势不好,拔腿就跑的奸猾之相,完全对不起他那一副道骨仙风的尊容,让项北有些无语,但是不可否认,剑魂挥剑,比他这主人更有威力。 可惜沙洲一战后,项北在没人的时候对着鸣阳喊了无数次“剑魂”。除了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丝毫没有得到鸣阳的回应。 师兄弟讨论剑魂无果,最后李重光才问起来自己真正想问的问题,“师弟,天默师叔到底是怎么出事的,月莱师妹似乎并没有显得过分悲伤,我想天恩师叔怪罪于她也不无道理。” 项北一开始就知道,这沉默寡言的大师兄主动找自己拉话,八成是冲着月莱来的。但也不好点破,只是想着月莱反复交代的道理,硬着头皮撒谎, “大师兄,你要相信月莱,她虽然有些顽皮,但却是心肠极好的女孩子。沙洲之事,她担心天恩师叔记恨于我,特地把我的罪过扛在了自己的身上,天默师叔是为了救我,才深陷流沙的。” 虽然这也是一个谎言,但是显然木讷忠厚的李重光被项北那一脸虔诚给打动了,他点了点头,“错就错在师弟你当众顶撞天恩师叔。他老人家的心结,只怕要靠时间慢慢化解了。不过月莱这小师妹,也真是的,其实她在天恩师叔那里也讨不得好。” “嗯,是啊,不过我也不好辜负月莱妹子的一片好心。师兄,你可要替我们把守好这个秘密啊,要是让她知道我泄露了实情,只怕她会更加委屈了。来的路上,她就说有很多话要给你说,可是看你好像对她有些冷落,师兄,你可别让她寒了心啊。” “唉,谁让我是大师兄啊。”李重光长叹一口气,转身背朝项北,准备假寐。过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安奈不住,翻身坐起,自言自语的说给项北听,“嗨,睡不着,去外面巡视一下。” 李重光拎起自己的宝剑流云,走出了帐子,项北不禁莞尔,“这榆木疙瘩似乎也不是不可雕的嘛。” 项北心中偷偷调侃这位“道貌岸然”又想去偷偷看望月莱的大师兄,却不敢去碰触自己心中的那份牵挂,“苏苏,你还好吧。” 边关寒月清如水,皇朝笙歌捻红烛…… 赶回盛安的监军霍平大人,被霍恩一番“开导”后显得不知所措。他原本想着常破虏是因为相信自己的能力,才差遣自己回朝搬兵。毕竟前线危如累卵,这不应该是常破虏一手操纵的结果。 但是霍恩的分析又头头是道,这亦父亦师的至亲更是在维护自己。霍平原本是一刻也静不下来的脾气,不是带着手下再盛安街头横行无忌的巡城,就是在霍府的花园里舞刀弄棒,再不就是跟着一群狐朋狗友去烟花柳巷里厮混。 这一次,霍平一反常态的把自己锁在厢房,偶尔走出房门,也只是到空地上耍一套锤法,活动活动筋骨。 “霍兄,霍兄,”这日霍平练完锤法,刚打算回房,院门外传来了几声呼喊,寻声望去,竟然是自己在京城的几个死党,喊得最大声的,就是当今的大夏廷尉祖义的三子,祖羽。 祖义与大夏丞相高精忠私交过密。在当年前任廷尉与高精忠互相弹劾的惊天大案中,正是祖义的大义灭亲,举报了自己的顶头上司赵廷尉,才助丞相高精忠大获全胜。赵廷尉打入天牢,赵家族人,男丁入军籍,女丁入官姬,自此赵氏一族在京城销声匿迹。而祖义却平步青云,连升三级,接替了廷尉一职。 祖羽无心仕途,对吃喝玩乐却颇有心得,带着其他几个纨绔子弟隔着院门就叫喊着,“霍大将军凯旋而归,怎么也不让兄弟几个给你接风洗尘啊。” 霍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知道自己回来的消息是怎么传到这几个家伙的耳朵里的,不过看着好友上门,也只得陪上笑脸,“哥几个不要取笑我了,咱们大夏边军的生活,可不是那么轻松的。” “这就对了,这就对了!”祖羽连连击掌,“就知道哥哥这趟差事没少吃苦,这不,我今儿来,就是要给哥哥好好接风的。你们知道么,湘悦楼刚刚来了几个番邦头牌,那可是艳绝盛安啊。据说不少风流之士都吃了闭门羹。我想啊,这些瑶池仙子八成就是等着哥哥来,才愿意下凡的。” 其他几人听了祖羽的描述,眼中纷纷流露出虎狼之光,霍平原本想要推辞不去,却禁不住大家起哄,连推带搡的就出了霍府。 “霍兄,你是不知道,你离开这段日子,咱们盛安城里可多了不少好东西呢。东四新开了家醉仙楼,独家私酿醉仙曲,入喉可听仙乐之声。西郊的孙家马场又到了十匹西番汗血天马,十两银子就可以骑上两圈,还专门配了画师,能画出你驾驭天马的英姿。当然,最值得霍兄赏鉴的,还是这湘悦楼新来的头牌,西天玉娇。听说她金发碧眼,肤白如玉,不仅能歌善舞,体态婀娜,就连那小身段啊,和天马有的一拼,若非霍兄你这人高马大的英雄,怕是不得驾驭啊。” “哦?是么,这女人能长得比男人还高大?”祖羽喷着唾沫星子的描述,把霍平的好奇心也勾了起来,“怎么,连祖羽你这样的白净小子,竟然也没有机会入得这玉娇的法眼?” “霍兄说笑了,都说美女配英雄,都说了这玉娇娘子艳压盛安,这盛安城内,能称得上英雄的,除了霍兄,还能有谁?” 几个人一路插科打诨,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已经来到了距离皇宫不远的湘悦楼。这湘悦楼能在天子脚下风生水起,自然背景深厚,能有资格走进高大门楼的客人们也都是非富即贵的京城贵胄。 祖羽早就做足了功课,带着众人直奔湘悦楼的主楼——冰火宫而去。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80章 冰火之境 湘悦楼的老鸨,看起来四十多岁,岁月留给她的似乎只有优雅的味道,却丝毫不见风霜的痕迹,梅老板自称老梅。而那些来来往往的痴男脂女,都称呼她为梅姨。 梅姨却总是打着哈哈,“瞎叫什么?都把我喊老了,喊我梅姐……” 曾有个初入湘悦楼的富家子弟不解风情,真就不知深浅的喊了一声梅姐,还有意搭了一下梅老板的肩头。结果第二天,就被人当街连赏了四十个耳光,槽牙都给打了下来。要不是梅姐交待手下还要照顾生意,只怕这毛头小子连命都丢了。 那时霍平正是巡城的羽林亲卫,想要着手调查此事,幸得祖羽的点拨,才没有闯出大祸。“梅姐”这个称呼,据传皇城之内只有一个人才可以称呼。那这个称呼,也自然象征着某种权势。皇城虽大,也充斥着各色人等,但有件事却容不得一丝差错,那就是权势。这事儿上稍有差池,结果就会人头落地。 但越是有这种风险,湘悦楼的生意反而越是红火,一是没有流痞匪类作恶生事,二是这湘悦楼里的红粉歌姬,俱是名冠盛安,天下一等。只要你腰揣足金,并且能被湘悦楼的胭脂油粉看上,一夜鸳梦也犹未可知。 湘悦楼的园子,阔展三进,分别由鸾羽殿,摘星台和冰火宫三座大殿组成。 鸾羽殿中的主角都是来自于被充官姬的佼佼者,这些女子原本都是富贵人家的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是受到身世牵连,才沦为歌姬,日日委身那些寻花问柳之徒。 不过好在鸾羽殿的后台颇硬,客人们对歌姬还算尊重,大家各取所需,倒也相安无事。曾经赵媚儿也在此为姬,想要拯救赵廷尉却终又无果。 摘星台是另一个神奇所在。大夏盛安一向推崇君臣忠义,教化礼义廉耻,但也包容某些特殊的癖好。尤其是这湘悦楼的摘星台,是专为喜好男风,或者深闺怨妇安排的俊美少年。 但三殿之首,则是位于湘悦楼北侧最为神秘的冰火宫。 这冰火宫,非达官显贵不得入内,而镇宫之主,就是盛安花魁。想要成为花魁,竞争尤为激烈,不仅需要色艺双绝,而且会常换常新。吊足了盛安城内登徒子的胃口。 祖羽带着霍平他们,直奔花魁所在的冰火宫,轻车熟路的穿堂越弄,还啧啧称奇的介绍,这个月的花魁可是来自于西番,据说朝中权贵们好这口的差不多都拜会过了,可惜竟然没有一人能够入得这位陆离姑娘的法眼。 “那你带我们来干嘛?”旁边的一个死党抱怨,“还不如去鸾羽楼,那里的姑娘们各个都不是凡品,而且也能让咱们兄弟一亲芳泽。” 祖羽呼啦一声甩开手中的折扇,在手中轻轻摇动,颇有些羽扇纶巾的味道,“非也,非也。不要小看了这窃玉偷香之事,红粉如同佳酿,不在乎入口穿喉,真正的极品,哪怕只是一嗅其芳,就已胜却人间无数了。” 嘁~其他众人表示不屑,但心中却也忍不住开始对这来自西番的头牌,陆离姑娘颇感好奇。 湘悦楼的规矩,若想成为花魁的入幕之宾,首先要经过花魁的认可。因此,花魁既是湘悦楼的招牌,也是一种仪式感很强的存在。 这些顶级的神女处子,以竞争的形式挑选自己的座上嘉宾,对花魁和宾客来说,都是值得炫耀的资本,历任花魁中,有不少都靠着这个平台,嫁入了皇城豪门。 祖羽是这湘悦楼的常客了,冰火宫的门童看到他热情的迎了上来。祖羽把一个镶有翠玉的金牌交给门童,“这是我的牌子。” 冰火宫会给符合资质的客人发放特殊的手牌。门童赶忙点头哈腰,“祖大人客气了,您可是我们这的贵客。”不过,话虽如此,门童还是把手中的金牌认真的核对了几遍,这才交到门房收好,自己抬手,招呼里面的小二,把祖羽几人迎了进去。 霍平其实更喜欢舞刀弄枪,不过经祖羽这一路的煽风点火,也多少来了点兴致,跟在祖羽的身后,拾级而上,进入了冰火宫的大门。 一入朱门,眼前的景色果然让人眼前一亮。大堂之内,沿着通道两旁,整齐的码放着鎏金的铜人烛台。数支童腕粗细的红烛燃着高大明亮的烛焰,把墙壁上金箔贴出的花纹映照的炫彩夺目。 烛芯里没有一丝黑烟,还烧出了一股淡淡的奶脂清香。霍平眉头一皱,拉了拉祖羽的衣角,“这是西番的酥油烛?” 祖羽咧嘴一笑,掬揶道,“霍兄直言自己从不涉足风月,可是对这里的门道颇有心得嘛。” 霍平不再接话,心中嘀咕,这酥油烛和汗血天马一样,都是西番的国宝,就是大夏的皇宫里,也舍不得将酥油烛如此挥霍,看来祖羽吹嘘的也有些道理,这湘悦楼里果然大有文章。 顺着脚下柔软的绒布红毯一路前行,转过一处旋梯,小二把他们引到了二楼的水晶宫。 水晶宫内,气温骤降,让大家不禁打了个寒颤,这层宫殿的中央,竖立着一座高达两丈,宽约五丈的圆形琉璃池,池中隐隐有水流之声,却又有薄雾在池面轻轻荡漾。从琉璃池的侧面望进去,透过神秘的透明液体,水池中央一座青玉雕琢、栩栩如生的宫殿静静的矗立,仿佛随时都会有神龙从那座殿宇中飞出。 二层楼宇的四壁也和琉璃一样,闪着晶莹之光,霍平忍不住用手偷偷轻触,顿时感到冰寒之意,墙壁竟然是真正的冰块所铸,而且壁上镂出栩栩如生的浮雕,无数个晶莹剔透的飞天神女,有的背弹琵琶,有的口含玉箫,仿佛正在演奏着袅袅的仙乐。 穿透镂空的冰雕之景,墙壁之后竟然能够隐隐约约的看到真正的仙女舞动,仙女们只顾舞动婀娜的身姿,却不在意身上竟然不着寸缕。香艳之景让经过的宾客无不口干舌燥。 霍平几人惊异于眼前所见,刚想驻足看个明白,不想被前面带路的祖羽一拍肩头,“哥哥们,别迈不动腿啊,今晚的主角还在上面呢。” 几人尴尬的挠头打趣,只得依依不舍的继续上行,眼神却始终难以从那面冰墙后面挪开。就这样再上一层旋梯。第三楼层的旋梯口上,也挂着一块方方正正的牌匾,三个笔力遒劲的大字跃入眼帘,“火宫殿”。 没想到这第三层的“火宫殿”已经有不少先到的客人在等候了。小二引着祖羽和霍平找到了一张圆桌。众人刚一落座,立刻有丫鬟侍女呈上了一些奇珍异果,祖羽安排着众人坐好,递给小二一锭雪花白银,打发他离开。 “哥哥们,先用水果垫垫,一会儿这还有上等的吃食,咱们可以边吃边等。” 霍平竟然在周围的圆桌上认出了几张熟悉的面孔,都是一些朝中二品以上大员的子弟,打过招呼后,好奇问祖羽,“这一层怎么不见有何别致,我们在等什么?” “要不怎么说哥哥平日只顾国家大事,连咱们身边的景色都给忽略了,哥哥你看那里……”祖羽一脸神秘的用手点指圆桌对面的方向。 这下,霍平才看出些端倪,这一层的整个火宫殿,沿着大殿正中,被一道齐腰的栅栏隔开,所有客人都围坐在栅栏这一侧的不同的圆桌旁,而栅栏的另一侧,却被一道自顶垂下的黑色幕布罩的严严实实,也不知幕布那一侧隐藏着怎样的光景。 看霍平迷茫的样子,祖羽也就不再卖关子。每日亥时,就是花魁展示才艺的时候,而这幕布的那一头,就是花魁将要出现的舞台。 花魁们的才艺不同,每次幕布开启时,都会给人意想不到的惊艳之景。只有在技艺上更胜花魁一筹的宾客,才有机会与花魁进行游戏互动。而只要花魁首肯,那么胜出的宾客就有机会成为今晚的幸运儿,入幕花魁的香闺。 “笑话,咱们这些大老爷们,怎么能和那些柳腰细臀的娘们比试?舞刀弄棒那是咱们欺负她们没力气。可要是弹琴绣花,那也不是咱们大老爷们的本事啊。” 霍平的抱怨惹得众人忍不住哈哈大笑,祖羽安抚道,“霍兄果然是真性情。这些花魁的才艺可是出众的狠。上届花魁拿手的,是行酒令。硬是把二十个不怕死的酒肉之徒醉倒在火焰山上。” “火焰山?”霍平好奇的重复着祖羽的介绍。 祖羽一脸得意,“对,上一届花魁的真容我也见过,她就是火焰山上的铁扇仙子……” 众人正在交头接耳等待的时候,突然从火宫殿的头顶上方,徐徐降下一个白玉莲台,莲台上的一个女子略施粉黛,黑髻高挽,一身嵌着朱玉的黑缎大氅从肩头一直披散到了脚下的莲台,显出有些霸道的富贵之气。 “梅姨,梅姨……”一些熟客看到莲台上的女子,忍不住欢呼着恭迎起这位湘悦楼的主人。 莲台贴着幕布,一直降落到围栏正上方一人多高的位置,才稳稳的停下,梅老板一边优雅的伸出手掌朝着气氛热烈的宾客们挥动,一边风情万种的介绍道, “让诸位相公久等了,咱们湘悦楼的花魁,来自西番的陆离镜,今晚要为大家带来的表演是大羿金乌。” 这声音甜润入耳,借着火宫殿里的巧妙布置余音袅袅。单是这样的一个出场介绍,就已经令不少情圣痴汉想入非非。 但这些熟客都知道分寸,这徐娘半老的梅老板是万万招惹不起的。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81章 入幕之宾 梅老板的短短几句话,瞬间点燃了火宫殿的气氛。就连一直刻意表现的沉稳的霍平也被周围众人的欢呼声搞得热血沸腾。 几杯烈酒入喉,在吵杂的人生中跟着大家一起叫喊起来,“花魁,花魁,花魁……” 亥时一到,黑幕后哐的一声金锣,又配了一声脆梆,一个稚嫩的童音随即响起,“亥时,幕启……” 幕布这边原本人生鼎沸的嘈杂声顿时鸦雀无声,围栏上方的黑色幕布缓缓升起,众人全都深长了脖子,不想卷起的幕布之后,竟然是另一层天鹅绒的红幕。 众人哗的一声叹息,顿觉受了嘲弄,红幕马上又朝着两边缓缓撤去。再次吊起了大家的胃口,这下再次噤声,幕布后终于露出了栏桥另一侧的场景。 另外半层火宫殿,竟然是凹陷下去的,连地板都没有,由于距离较远,也不知大坑之下,还有什么玄机。 霍平忍不住扯了一下祖羽的衣袖,“这是什么意思?陆离镜在哪?” 祖羽却眼睛紧盯着围栏的另一边,头也不回的应付霍平,“霍兄别急,这火宫殿为历任花魁打造的舞台都别具一格,保证不会让你失望的。” 话音未落,嘭的一声巨响,整个围栏之后,炸出一个耀眼的火球。火球升至半空,猛地炸裂,化成无数团流火,扑向围栏这边的百十来位宾客。 霍平毕竟武将出身,反应迅速,抬手用衣袖遮住了面门,可怜了祖羽这样的花花公子,完全没有反应,瞬间被一团拳头大小的火球砸中了脑袋。 “哎呦!”祖羽和其他被火球砸中的宾客们顿时哀嚎不已。 “有刺客!”霍平条件反射的跳了起来,伸手摸向自己的腰间,却发现今日是随着一帮兄弟出来喝花酒的,哪里记得带着佩刀啊。 其他众人正乱做一团,却听得刚才的童声再次响起,“佳人朱颜辞镜去,不见英雄仗剑来。大羿神弓金乌在,浮生苍苍难入怀。” 声音渐渐缥缈,随之一座圆形的露台缓缓的从围栏另一边的底下旋转着缓缓升起,露台的中央,端坐着一位碧玉佳人,手扶瑶琴,悠扬的琴声正从她的指尖缓缓的流出。 琴声悠扬,原本慌乱的众人,心旌随之摇荡,竟忘了身处险境的恐慌,纷纷再次落座,朝着露台上的佳人凝望着。 霍平细查之下,发现祖羽脑袋上的火焰并非真的炽热之焰,那些被火球击中脑袋,惨叫的宾客也都是因为受到了惊吓,拍去温热的火球后,只是在额头鬓角留下了乌黑的手印,看起来颇为狼狈而已。 再看露台上的盛景,一个肤白如羊脂凝乳般的女子,身罩一件薄如蝉翼的轻纱,内里趁着贴身的华服,把妖娆的身段勾勒的曲线毕露,却又不失优雅从容。 一头泼墨般的青丝长发披肩,映衬着白腻的脖颈,仙气飘飘。可让众人看的更痴的,是女子那精致的五官,完美的安置在窄小的妙容上。高鼻碧眼,柳眉桃腮,一对儿薄如玫瑰花瓣的鲜艳红唇,被尖削的下巴映衬的更是吹弹可破,让人禁不住向往着一亲芳泽。 陆离姑娘略施粉彩,身上并无华珠玉佩,只有脖颈上的一串紫青璎珞略显醒目。 面对惊为天人的陆离姑娘,不止是一向风流的祖羽,就是大大咧咧的霍平,一眼看去,再也无法把眼神从这样一位来自月宫的仙子身上挪开。 仙子对聚拢在自己身上那些火热的目光熟视无睹,只是一心专注在纤纤素手拨弄的琴弦上。 想不到天仙一样的西番女子,竟然能把大夏的瑶琴抚弄的如此入情入境,一曲“素女怨”当真弹得一弦一柱玉盘碎,红颜天妒锁深闺,这西番女子的别具风情,让栏桥这边的登徒子们都恨不得化身力拔山兮的盖世英雄,去呵护这弱不禁风的柔弱女子。 一曲青弦了却久久,整个火宫殿内却再无声息。直到清澈的童声再次响起,“第一章,素女瑶琴,闭!” 哗哗哗,反应过来的宾客们瞬间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祖羽甚至激动的嚎呼起来,让一旁跟着鼓掌的霍平忍不住调侃到,“祖羽兄弟,刚才是谁哭喊着救命的?” 祖羽根本听不到霍平的调侃,眼神始终停在悬空露台上的白衣仙子,口水差点流了出来。 接下来的表演众人才渐渐明白,这露台之上,是在用陆离镜的才艺表演着一个流传千古的故事,英雄大羿,怜惜众生为豺狼虎豹所苦,下界用神弓除恶,却意外的发现,真正罪恶的源头,是天上那十个三足金乌。三足金乌仗着自己天帝之子的身份,不仅明目张胆的为祸人间,甚至还主动挑衅嫉恶如仇的大羿。 到了故事的最后一幕,便是整个故事的高潮,大羿射金乌。 幕布再次开启的时候,另一边的露台周围,已经升起了十只巨大的火球。有了前次被火球袭面的经验,众人不再担心这火球的威力,但是明显感觉这次火球要比之前的魔火真实了许多,火宫殿里顿时变得炽热难当,再看露台中央,已经不见了那个体态婀娜的仙女陆离,倒多了一个英武俊俏的持弓少年。 霍平仔细辨认,才看出原来这个年轻的箭手,竟然也是由陆离镜乔装。而西番女子不仅肤白唇红,眉眼较大夏女子更为深邃外,还有一个特别的地方,就是身材也较普通女子要高挑许多,窈窕淑女一身戎装之下,顿时饱含英武之气。 花魁陆离镜,要为今晚的宾客表演她真正的绝活儿,箭取九乌。 旁白的童声再次响起,“金乌,天帝之子。纵火为患只因身赋神力,有恃无恐。大羿,神弓盖世,天地无双,可是又如何能一人一弓迎战同为天神的十乌?” 陆离镜黑瀑般的长发已经束在脑后,一条粗壮的发辫直垂腰际,一手擒弓,一手擒箭,沿着露台的边缘奔跑了起来。 陆离姑娘越跑越快,最后,整个身子竟然真的如同仙女一样,缓缓的飘了起来。 嚯~宾客席间又是一阵惊呼。 带着之前奔跑的速度,陆离镜一边上升,一边还在绕着露台飞快的旋转,众人这才明白,一定是有看不见的悬索,正在拉着这位仙子飞升。 终于,陆离镜在飞快的旋转中突然弯弓搭箭,瞄准其中一个火球上方的一只羊皮水袋射了出去。箭势之猛,嗤啦一声撕裂了整个水袋,水袋中满满的清水倾洒而出,淋到了下方的火球之上,顿时把硕大的火球之焰浇熄。 众人被这惊艳的箭法惊掉了下巴,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空中的仙子又接连开弓,一圈之内,连发十箭,箭箭正中目标,瞬间浇熄了十个火球。 嘶~火球被水浇灭的同时,一团团白汽升腾而起,而这位英姿飒爽的花魁陆离,就在这团白雾中仙气飘飘的继续升高,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外。 “好!” 仙子的身影消失许久,宾客们才终于回过神儿来,顿时叫好之声不绝于耳。 等到大家安静下来,梅老板再次出现在白玉莲台之上,看着众人意犹未尽的样子,先是好言安抚了一番。让宾客们尽情享用这火宫殿里的顶级美食。 可是众人却并不买账,而是纷纷催促着梅老板,讲讲这陆离姑娘可曾有聘书。 花魁的聘书,就是花魁挑选入幕之宾的条件。 梅老板心中暗笑,“这些纨绔子弟也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陆离镜才艺双绝,又身赋近乎神技的箭术,怎会看上他们这些只知吃喝玩乐的碌碌之辈。” 不过,毕竟这花魁也是火宫殿的招牌,梅老板清了清嗓子, “只要大家玩的开心就好了,能否成为陆离姑娘的入幕之宾,咱们随缘就好,陆离姑娘的条件其实很简单。” 众人闻听此言,全都心生希望,伸长了脖子,支起耳朵认真听着梅老板接下来的话语,“陆离姑娘说,只要能和她一样,瞬发十箭击中目标就行。” “唉!”众人全都一声叹息,就是人靶全都不动,能连中十箭的几率几乎为零,更何况还要被悬索拉着在空中飞速的旋转呢? “那怎么可能?梅姨,我愿出十万两白银,只要能和陆离姑娘秉烛夜谈……” 虽然明知不可能,但貌若天仙,又身怀绝技的陆离姑娘实在让人心向往之,一个不肯死心的宾客喊出了自己的价码。 “我出二十万!” “我出三十万!” 很快,其他的登徒子们开始随声附和,价码不断的向上翻滚。这明显是要坏了火宫殿的规矩,梅老板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霍兄,你可是军中俊才啊,久闻你武功盖世,功夫了得。今天不如刚好让兄弟们开开眼?” 霍平刚想答话,旁边坐席上的一个年轻人已经站了出来,“梅姨,让我试试开弓。” 青年的同伴连忙扯他衣袖,“平日里没见你会什么武术啊?” 青年嘴角上扬,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怕什么?碰碰运气呗,反正不试白不试。” 火宫殿里的其他宾客纷纷被这青年的无耻之举感召,挨个排着队想要试试开弓射箭。但是最多也就碰巧射中两个,更不要说连中十元了。 霍平和祖羽也都去碰了碰运气,霍平侥幸射中了两箭。祖羽这支绣花枕头刚刚双脚离地,就惨叫连连的讨饶,说是怕高。 直到最后,大家看没有一人能达到陆离镜的要求。纷纷抱怨这火宫殿的规矩真是让人扫兴。梅老板也只得言语周旋,毕竟这些能进得了火宫殿的,都是皇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就在大家以为今晚要败兴而归的时候,一个侍从在梅老板的耳边耳语了几句,梅老板顿时瞪大了眼睛,一副不能相信的神情又和侍从确认了几遍,这才兴冲冲的冲着大家宣布, “陆离姑娘今晚心情大好,她说了,为了不扫大家的性质,今晚就以抛绣球的方式,随机选一位幸运儿做她的入幕之宾。” 哄,原本还在抱怨的宾客们炸了锅一般的欢叫起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不管是谁成为这个幸运儿,只要能替大家拿下这么诱人的番邦女子,多少都能满足一下这些酒色之徒的占有欲。“不能放跑这西番的女人,让她以为咱们大夏就没有降服不了她的男人。” 陆离镜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真就再次出现在露台之上,蒙着双眼朝着宾客们所在的这边大堂甩来了一个绣球。 绣球不偏不倚,径直朝霍平飞了过来,这次霍平大人没有浪费机会,一把就把绣球攥在了手里。 “哎呀!”一旁的祖羽顿时捶胸顿足,恨自己反应太慢,与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失之交臂。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82章 美人卷珠帘 一只绣球意味着今晚的幸运儿是这位看似大大咧咧的前常胜军监军,前盛安禁军校尉,前一心想要横刀立马,重现大夏战神天魁侯光辉之举的帝国勇士。 一想到马上要与这样一位艳绝盛安的来自异域的翩翩仙子闺房共处,霍平霍大人的心脏就开始狂跳不止,攥着绣球的手臂也开始微微颤抖。 在众人嫉妒的欢呼中,梅老板款款的来到霍平的面前。祖羽是她的常客,她先朝着祖羽微微颔首,“祖大人,你这位朋友可不常来啊,没想到一来,就把咱们湘悦楼最好的运气给抢走了。” 梅姨的声音如旱漠清泉,娇媚入耳,听的一群游迹花丛的老手们也有些把持不住。但祖羽毕竟是熟客,知道轻重,不失礼貌的调侃, “那还要麻烦梅姨安排些节目,安抚一下我们这些失意之人啊。” “好说,好说。小兰啊。”梅姨一转身,招呼手下的一个丫头,“你领祖大人这几位朋友到鸾羽殿预留的雅间去,好生招待一下咱们的贵宾们。” 接着,梅老板又转向霍平,“霍大人,久仰威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一表人才,请随我来。” 霍平粗中有细,心中不禁一怔,“这梅老板果然手眼通天,自己第一次来这里,就被她认出来了。不知这花魁之约,会不会也是梅老板的刻意安排?” 这梅老板冰雪聪明,一边带路,一边有意无意的说着, “我这湘悦楼的生意全靠大家帮衬着。西番的朋友帮忙,请到了色艺双绝的陆离姑娘,原以为咱们大夏就没有能入得她法眼的豪杰呢,没想到……” 说着,梅老板又上下打量了霍平一番,发出咯咯咯的清脆笑声,“咱们火宫殿的花魁开设专场有限,一位宾客只能预约一场表演。陆离姑娘留在咱们盛安的时间也不多了,霍大人可要好好把握啊。” 霍平跟在梅姨身后,拜访陆离镜的一路上心中小鹿乱撞。他不会想到,曾经的战友耿忠,却还在金沙的营帐里苦苦支撑。 没人敢在常破虏的面前耍小聪明,耿忠屁股上的二十军棍打的是结结实实。掌刑官不敢让没有轻重的新手掌刑,这二十军棍特地安排给了两个老兵执行。 老兵手上有的是力气,直接把耿忠打得是屁股开花。 现在的耿忠正趴在自己的床上,把两片血肉模糊的屁股敞开晾着,他把吕济川的家人挨个问候了一遍,如果不是这吕济川暗中指使,耿忠不相信他的那个副官敢当面刺激常破虏非要惩戒自己。 “吕济川,亏得我还一心想要给你在流民营里的家属求情。”耿忠开始有些理解常破虏说的,战场上活下来最重要,而官场上,弄死对手最重要的意思了。 正在胡思乱想,耿忠发现窗户吱呀一声拨开了,一个黑影嗖的一下从窄小的窗口穿越而过。耿忠警觉的想要去摸床边的跨刀,黑影压低声音招呼, “耿大哥,别急,是我。” “兄弟,你咋进来的?”一听声音,耿忠长出一口气,收回了取刀的手臂,他听出来人正是那个殊勒幸存的兄弟,项北。 “耿大哥,我去探查过金沙十里外的地界了,那里的确是有埋伏,潜伏的黑猿擅长隐藏在林木之间,再西北五里,还有野兽狼骑的行营。黑猿偷袭之下,你们的探子八成是在劫难逃。以后,就别让你们的弟兄白白送死了。” “好好,这消息太重要了,我马上找机会去禀告常将军。”哎呦,耿忠刚想起身下床,一伸腿,扯开了屁股上的伤口,又有鲜血渗了出来,疼的他叫唤了一声。 项北原本一直假装无视耿忠那两个光光的屁股,这下实在不能假装不见,只得问候一声,“耿大哥,你这屁股……” “唉,”耿忠久居殊勒荒城,原本就不拘小节,虽然被项北看了屁股,却满不在乎的答道,“犯了错误,被小人告状,常将军为了平息纷争,只好执行了家法。” 项北心中愧疚,“我不该麻烦耿大哥带我进城的。” “胡说些什么?这事和兄弟你没有关系,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项北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瓶,“耿大哥,这是上好的金疮药,你试试?” 耿忠也不客气,朝着项北就撅起了屁股,“这皮肉之伤还真够疼的。” 项北憋住想笑的冲动,实在不忍心看那个火红灿烂的屁股,打开药瓶呼啦一下把里面的药粉全部撒了上去。 “啊!”耿忠又是一声惨叫,但随即感受到屁股上传来丝丝凉意,眼见着那些开裂的伤口渐渐愈合起来。 耿忠不禁赞叹,“你这灵药果然比军中的那些粗制滥造的药粉好使。” “可惜这药我带的也不多,我再去取点,包你的屁股三天就好。” “那就替我的屁股谢谢兄弟了。”称兄道弟的二人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忍不住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耿忠并不怀疑那些守城的官军尽忠职守,想必是这兄弟功夫实在了得,才能在金沙固若金汤的防线之间穿梭自如。 项北快到营地时,突然几个疾纵,经过的地方留下一道残影,随即另一个小小的黑影冲到他消失的地方,四下环顾着有点不知所措。 就在黑影寻觅着项北的踪迹时,被项北突然绕到背后,一掌拍到他的肩头,“释空,你一直跟着我干嘛?” “啊?”小光头一声惊呼,“项北哥……”想想不妥,旋即改口,“项北师兄,你什么时候发现我跟着你的?” “你这小子,以前哥哥干的就是专门潜行追踪这行,你从我离开的时候就一直跟着我啊。你跟着我干嘛?” 小光头不会撒谎,急的直拍自己光溜溜的脑袋,最后实在瞒不住了,“项北师兄,我也不想的,可是师父说,你身世不明,又行事诡秘,让我留意你的行踪。” 其实小光头对自己心生罅隙,项北一早就察觉到了。他也能想得到这背后一定是来自天恩的指示,他心疼的摸了摸释空肉嘟嘟的脑袋,突然觉得这是自己的一个亲弟弟, “好弟弟,我知道这难为你了。以后在天恩师叔面前,你尽可按照他的意思行事。不过,我是绝对不会坑害你这个好弟弟的。” 这句话让释空听的两眼一红,“那,那我以后还能叫你哥哥么?” 项北哈哈一笑,“当然了,只是不能当着天恩师叔的面这么喊我就对了。” “嗯。”小和尚又破涕为笑。 “看情势,如果想要在金沙这挡住魔军,我们必须要和大夏守军联手,刚才我就是去探望以前在大夏认识的朋友。”项北对小和尚也无所隐瞒。 小和尚却把头摇的像拨浪鼓,“项北哥哥,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天颂和天恩师叔都说过,咱们界守之责,是守卫此世的疆界,我们作为跨界守护,不应该轻易入世。初到金沙的时候,师父就反复交代,如果与俗世的军队接触,就违背了我们界守的誓言了。” 项北有点头大,“这些老顽固,眼前的形势已经危如累卵,他们却还要固守着不知什么人立下的规矩。什么守界不入世。不入世,守这个界还有什么意义?” 安抚好释空,项北又连夜拜访了季长安,因为他身上的金疮药已经全都用完了,这金疮药还是上次在邺城分别时,季长安特意赠他防身的。 季长安得知项北的来意,面露难色,“孩子,不是叔叔不舍得,只是这一路护着两位夫人历经苦战,那些灵药早已用完了。” 项北看着季长安自责的样子,连忙宽慰。不想两人在马车外的对话被马车里的长孙姐妹听到了,长孙离掀开车帘, “项兄弟,我这里还有两瓶咱们北梁的金疮散。你要是用得着,尽管拿去。” 想到耿忠趴在床板上惨叫的样子,项北也不客气,伸手接了过来,“那我就代我的朋友谢过长孙二小姐啦。” …… 与此同时,盛安华城的湘悦楼里,陆离姑娘的香闺中也有一个男子连连道谢,“谢过陆离仙子的美意,谢过陆离仙子的美意……” 正是已经面红耳赤,舌头都变得不利索的霍平。在陆离镜的频频劝酒下,霍平豪气冲天,一杯接着一杯的痛饮。 再看此时的陆离镜,彻底洗去了铅华,黑瀑般的长发披散在背后,垂至腰际,红烛明焰之下,她那凝脂般白皙的肌肤吹弹可破,带着异域风情的精致五官即使不留表情,阔目回眸之下,仍会让人沉醉于那两汪清泉中的款款深情。 “霍将军,既然你我有缘,何不尽饮此杯。这是来自我们西番醇窖的望穿秋水,据说窖头是少女相思之泪。人生苦短,不知归途何往,将军不如不醉不归。” “不,不归……”霍平眼神已经涣散,却始终无法从陆离那雪白的肌肤上挪开,“我原以为陆离姑娘如此人才,怎么会愿意委身……委身于我……” 原本男人那一双闪着乱欲之光的眼神,在隐藏于轻纱之下的柔媚线条上来回逡巡时,陆离镜已经强忍着心中的厌恶之感了,如今霍平一边扫视陆离身后的罗帐,一边说出委身二字时,仙子眼中寒光一闪,一缕杀意稍纵即逝。 可惜醉意朦胧的霍平已经根本察觉不到面前的危险,迷离失神的眼睛微闭着,没有留意到面前的陆离仙子脸上已经笑意全无,一脸严肃的开始质问, “大夏对西疆来犯之敌可有破解之策?” 望穿秋水的确是西番的神秘佳酿,但霍平喝的这坛却是陆离加了混沌之药的,如今药力发作,大夏常胜监军霍平大人句句如实的回答, “妖兽势大,唯有火器可与之一战。” “那西疆可否守住?” “天瑶已失,火器消耗严重,金沙和水泉岌岌可危。常将军亲自督军,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什么,常破虏都已经亲自督战了?” “对,本大人,本大人就是奉了常将军的指令,回朝搬兵的。” “援军何时可发?” 陆离姑娘似乎只对大夏的西疆防线更感兴趣,一句一句的追问霍平大夏布防的情况,哪知霍平却似乎突然醒悟过来,嚯的一下猛地站起身来,惊得陆离瞬间后撤,同时已经握住了腰间的匕首。 原来这霍大人只是贼心不死,昏迷不醒前依旧想着床帏之事,还想着是不是该先吟诗一首,才配得上面前这位天仙妙女。 “美,美人……”可惜霍平到底是一介武夫,附庸风雅之事实在是难为他了,一句美人噎得自己半天说不出话来。 陆离镜看明白了面前树桩一样醉汉的心思,任由他轰然倒地,眉头微微一皱,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叹了口气, “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83章 九生颜萝 耿忠毕竟正值壮年,再加上有长孙离支援的北梁金创灵药,没过几天,屁股上的伤就好的七七八八。 他再三表示感谢的时候,项北却说,这是流民营地那两个南郡夫人的良药,要感谢,该感谢她们才对。 这让皮糙肉厚的耿忠忍不住老脸一红,“兄弟,求你个事,别告诉她们这药是往哪用的吧?” 项北知道耿忠的心思,拍着胸脯保证,“大哥放心,保证不会让你的屁股丢了你的脸的。” 耿忠一脸尴尬,“兄弟,你也太会取笑我了。” 其实耿忠不想被长孙姐妹知道自己屁股受伤,是因为上次在营地检查她们的马车时,长孙离一脸的嫌弃。不修边幅的边城将领和养尊处优的官宦千金本来就互相看不顺眼。 项北本来还想替季长安他们求情,希望金沙能网开一面,放他们入关寻亲,但是看到耿忠一直晾了几天的屁股,只好把这个念头打住。 耿忠也看出了项北的心思,忍不住替常破虏说起好话来, “兄弟,以前我总觉得常将军有时不近人情,但是这段时间跟在他的身边,我的确学到了不少道理。比方说这次封城,他坚持要把这些流民扣押在流民营地,甚至金沙守备校尉吕济川的家属都含在其中,虽然我不太理解,但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的。有时,我们眼中那些老人的迂腐,或许只是我们还不太能理解他们的用意吧。” 这一番话让项北顿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他想起了一向有意刁难自己的天恩。那个老顽固或许也在坚持着他的一些道理,不如再去和他沟通一次。 项北鼓足勇气,备足了耐心,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要激怒这位界守行动的负责人。他再三请安后,尽显卑微的请示, “天恩师叔,项北一向行事鲁莽,之前我有冒犯之处,请师叔多多包涵。” “哼”天恩冷哼一声,并不搭话,反而用眼神扫了一眼旁边的释空,寻思着是不是自己这容易受到蛊惑的徒弟向这个可疑的项北透露了什么。 项北却并不介意天恩这一贯的轻蔑之意,“师叔,妖兽魔军势大,仅凭我们界守之力可能力有不逮,我想我们是否可以尽量与大夏守军合作,当然,仅限于此次的抵挡魔军的行动。” 天恩虽然固执,但并不愚昧,他也得知眼前的形式,靠着这支界守小队去硬抗妖兽魔军无异于以卵击石。只是既有界规在前,又有顾忌颜面在后,他始终不愿在项北面前改变说法。 “界守不入尘世,这是我们的祖训,如果我们连祖训都无法坚守,那还如何妄称界守。你要是怕了,可以自行回你师父那去。” 项北一直告诫自己,这次沟通不管天恩如何刁难,也绝对不要顶撞。天恩这句话却还是令他腾的火起,这言外之意,是指天颂贪生怕死,所以才躲在天印峰么? 项北刚想发作,被身旁的一只手拉住了衣角。扭头一看,正是大师兄李重光。李重光虽然一向在长辈面前唯唯诺诺,但天颂在他心中,如师如父。 天恩斥责项北的无心之语,让他听的也难以接受, “师叔,师父他镇守界关,也是肩负重担,如今大敌当前,项北师弟大概也是求胜心切才言语不周,还望师叔海涵。” 没想到这一向唯唯诺诺的大师兄竟然敢站出来维护项北,这令在场的众人都颇感意外。尤其是项北,他不由得惊异的抬眼望了一下另一边的月莱,心想,这段时间大师兄晚上没少偷偷去看月莱,没想到月莱妹子竟然有如此神力,改变了大师兄的性子。 月莱却将眼神飘向别处,一副和我无关的表情。 天恩冲动之余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虽然他本意并没有牵扯天颂的意思,但骑虎难下,又不能收回,只得转移话题, “不要做口舌之争了,我们的援军马上就要到了。” 天恩认可的援军只能还是界守,他已经等到了最近的界守的回应,也是他最期待的界守,西界守昆仑灵玉峰。 昆仑灵玉峰在大夏和西羌的边境之处。和白首一样,因为是封禅祭天的神山,西羌和大夏的势力都不得渗透其中。相传大夏的先祖曾在这座圣山上采集玉膏而食,终能得到成仙。而西羌的族人中,也流传着类似的传说。 看起来,仙山上有灵药玉膏可以增长法力甚至升仙是大家公认的传说。那里的界守除了守护边界,自然还要守护这世人无不垂涎三尺的仙药玉膏。 果然,傍晚的时分,昆仑灵玉峰的界守就到了。只是让大家意外的是,灵玉峰前来增援的,只有一个形单影孤的身影。 天恩虽然也有些意外,但是看清来人时顿时浓眉舒展,心想,看来这灵玉峰还算给面子,已经派出了昆仑界守第一人。 一众晚辈在这黑袍罩体的前辈面前自然更是诚惶诚恐,按照座次纷纷问候。项北给这位不露真容的前辈请安时,不由得心生疑虑,因为他闻到了一股奇异的脂粉之气。 曾经的杀手七杀,对气味都格外敏感,江湖险恶,有些不走正道的江湖匪类,武功虽然不行,但是旁门左道却会大行其道。 其中有一个法门,就是在异香掩蔽下的摄魂粉。那种药粉可以致幻,中招的猎物不仅坠入幻境,甚至还会在施术者的控制下自残毙命。 项北在闻到昆仑来人的身上传来异香时,不由自主的屏气掩鼻,快速的撤到一边,这一细小的举动却被黑袍下的昆仑界守尽收眼底。 这位昆仑界守在众人的请安下一言不发,大家不免有些纳闷,就算辈分有差,这前辈也不该如此轻视界守同门吧。 哪知一向心高气傲的天恩却一反常态的满脸堆笑,等众人都请安完毕,自己又再次上前招呼,“没想到昆仑灵玉峰如此赏脸,能有幸和九生前辈一同对敌,天恩倍感荣幸。” “九生前辈?”现场的年轻一代界守无不动容,九生颜萝,灵玉峰首座,和白首师祖齐名的那个前辈。 加入白首天印后,年轻的界守们从师父那里了解了不少关于界守的传承。天下界守共有四脉,分别是不周天柱,昆仑灵玉,南海火珊瑚和白首界树。 其中白首界树为尊。但随着界守们隐世多年,当今天下又礼崩乐坏,成王败寇。自从白首界树上一届大长老,也就是天颂他们的师父灭迹意外失踪后,各脉界守就鲜有来往,各自为战了。 但大家毕竟都听说过,执掌昆仑灵玉峰的大长老就是九生颜萝。是和自己的师祖灭迹齐名的人物。 但是项北却更是困惑,如果面前这位黑袍之人就是九生前辈,那他怎么着也该有百十来岁了吧,可从他步履体态看来,却正值当年,只是身形较一般的习武之人要矮小一些。 九生一开口,更是让人惊掉了下巴,分明是一个妖媚的女人之声, “天恩,你这小子如今也开始知道谦虚了?只可惜我这昆仑灵玉峰不比你们白首界树啊,西界守是人丁稀落,不比你们这人才济济的北界守天印啊。怎么,天颂他没来?” 听这语气,来人的确是前辈,只是这声音却颇显妖媚。 黑袍一边调侃着天恩,一边扯下身上的黑袍,“唉,这一路尘土飞扬的,哪个孩子能给我打盆水,让我先洗洗风尘。” “噗!”众人差点喷出一口老血,这黑袍之下,哪像是个百岁前辈,分明是个体态妖娆的妙龄少女。九生前辈竟然在黑袍下只穿着一件几乎难以避体的青罗小衫,虽然肩披粉纱,奈何胸前一对高耸的山峰,让人不禁担心如此轻薄的衣物随时可能会被涨裂开来。 帐内的众人都不敢再直视九生,因为九生贴身的薄纱实在难掩错落起伏的柔媚曲线。她看到人群中除了月莱,也只有项北还在上下打量着自己,不禁莞尔。 九生先是拍了拍月莱的头顶,“怎么,那个老顽固教出来的徒弟也肯收你这灵妖为徒了?真是个小美人胚子。” 接着,九生顺势走到项北面前。 项北被她白皙身子的反光直刺眼睛,这才低下头去,想要作揖好掩饰自己的失神。 “怎么?又不敢看了?我还以为你是个敢作敢当的男人呢。” 这句当众说出的话语饱含挑逗的意味,让年方十七的少年一时语塞,涨得脸上几乎滴血,看他窘迫的样子,九生这才满意的用手背掩嘴一乐,“说,你到底在看什么?” 追问之下,似乎还有意无意的晃了晃胸前的雄伟之势,刚刚抬头的众人又赶紧低头。 “晚辈不敢,我只是好奇九生前辈明明正直芳华之年,怎么会和师祖是同道?” “什么前辈不前辈的,看你嘴儿这么甜,你想看,我就让你看个够。” 咯咯咯,又是一串妖媚入骨的笑声,亦正亦邪,“以后不许叫我九生,那是别人乱给我起的外号,我还是更喜欢我的名字,秦落雨。” 九生颜萝,秦落雨,昆仑灵玉首座。与百岁开外的项北师祖灭迹齐名,却如同一个妖娆的妙龄少女,嬉笑着调戏起项北这个晚辈来。 不过项北也的确好奇,看着一旁天恩毕恭毕敬的样子,面前之人的确是九生颜萝。可是为何她却是个妙龄少女。脸上肌肤如雪,光滑细腻,身子峰峦叠嶂,傲人的曲线毕露。 秦落雨身上还带着一股异香,虽然那不是致幻的摄魂散,但项北对这种异香却不由自主的心生戒备。 看项北并不回应自己的调笑,秦落雨顿觉无趣,“小子,你身上藏有很多故事嘛。” 转身面向一旁垂手而立的天恩,“说吧,现在的情势到底如何?”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84章 玉蝶檀香 秦落雨听天恩说这段时间的打探之下,只是摸清了魔军在金沙城外的大致布防,却不知魔军到底在等些什么,也不知那个最强大的幕后主使是谁,显得有些不满。 “我们不能继续在此浪费时间,看眼下的形势,他们不发动攻击,只能是为了积攒更多的力量。今晚,我就要再去查探。” 天恩被秦落雨一阵数落,脸色越来越难看,毕竟白首天印峰是界守四脉之首。虽然师父灭迹失踪了,但如今天印峰还有界树,也还有天颂这一代的元老,被秦落雨当着众位晚辈的面一通数落,心中甚是不忿。 “九生前辈所言极是,我们要多向前辈学习才是……”天恩一边说着,一边环视左右众人,口中似乎谦逊,脸上却隐隐有不屑之色。 秦落雨眼神犀利,自然知道天恩的用意,他这是在暗示自己的人马不要出手相助。不过秦落雨原本就不太在意天恩,轻描淡写的答复, “探查之事,我也无意让你们插手,人多嘴杂,难免节外生枝。”但是,她一边说着,一边柳腰轻摆,昧情款款的飘到项北的面前, “你这小子倒是有几分机灵,跟着我老人家走一趟吧。” 项北颇感意外,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天恩和九生颜萝在暗中较劲。九生这样当着天恩的面夸奖自己,明显是想让小心眼的天恩更加“照顾”自己。莫非是因为刚才自己有意回避她身上的气味,惹着这个前辈了? 项北不置可否,转头看向天恩,想从这位师叔脸上看出自己该如何回应。哪知天恩没好气的说,“既然九生前辈这么看得起你,那你还不谢过前辈的厚爱?” 项北无语,又看向一旁的李重光,这会儿闷油瓶又恢复了一言不发的常态,想必他对九生的底细也不甚了解,索性保持沉默。 九生见项北这犹犹豫豫的样子,竟然风情万种的撇给他一个白眼儿,“我倒以为遇到个像样的人才。看来在灵玉峰上待得久了,连看人都看不准了。” 这下项北再也不好推辞, “前辈说笑了,只是在众位师兄弟中,我是天资最差的那个,刚入灵修之途,怕连累了前辈。” “哦?”秦落雨看项北一脸认真的样子,不像在说谎,可是她又不愿怀疑自己的感觉,“那刚好,今晚就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这原本再正常不过的话语,从一个挺着双峰,沟壑深不见底的娇媚女子口中说出,让人莫名会浮想联翩。 天恩摇了摇头,心中暗想,“这九生果真名不虚传,销魂蚀骨,举手投足间都流露着无尽的魅惑之情。看似轻浮之举,却又不给人落以口实。” 出发前,月莱偷偷提醒项北,“项北哥哥,天恩说那个九生实力可与咱们的师祖媲美,你可千万不要被她给算计了啊。” 项北挠了挠后脑勺,“不至于吧,她算计我能有什么好处?” 一向言语犀利的小丫头却突然用贝齿咬住了嘴唇,犹犹豫豫的欲言又止,在项北的再三追问下,月莱才支支吾吾的说,“那个女人看你的眼神儿不对劲儿,我看她毫不避讳的当众对你施展狐媚之术,八成是想,是想别有所图。” “哈哈哈,”听着月莱的担心,项北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这小妮子想啥呢?看你刚满十岁就懂男女之事了?她是和咱们师祖同辈的前辈,怎么会对我有别的想法。” 项北还有一句话忍住没说,“这小狸女竟然会提醒自己要当心九生的狐媚之术,这不是自损家门么。” 其实,狸女月莱看着项北离开的背影,心中也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难道你不知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的道理?我们狸族天生长命,看似我只有十岁的皮囊,但按照你们人类的寿元,只怕你也该喊我一声前辈吧。” 月莱的天分,当然不会错看了九生对项北流露的狐媚之术,只是不知九生这媚术到底是真性情的流露还是别有所图。 到了晚上行动的时候,她叮嘱项北不要骑马,说那样会限制行动。项北原本想着乌云骓载着两人不成问题,多少可以省些脚力。 哪知秦落雨听完项北的建议,嘴角微微上扬,精致的唇线弯成一个月牙,带着一身的异香凑了上来。人还未到近前,一对傲然的曲线已经逼迫着项北节节后退, “你这小子是不是没安好心,要让我和你合骑,你看,我到底是坐你前面,还是坐你后面?”说着,有意的抖动了一下傲然的双峰,顿时让项北脑袋一蒙,尴尬不已。 九生为了夜间的行动,穿了一身紧身的黑色夜行衣。但这样贴身的衣物却令她更是曲线毕露,在月光的清辉下,几乎和赤裸无异。项北脑补了和这样的一具酮体共骑乌云骓的画面,的确无法想象,自己双手该放在哪里。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直到此时,项北才见识了九生真正的实力,难怪天恩在她面前都格外谨慎,九生的道行的确在他之上。 夜色疾行,前面的九生竟然施展出了御气之术,看似双腿在狂奔,但是她的脚底却并未真切的落地,而是在草茎上轻轻滑过,每次跨步都在一丈以上。 这种御气之术,只有天颂在天机路上想要强过渡仙桥时才施展过。但是一招之内,因为越界,即遭致天罚,险些丧命。 如今这位九生前辈,竟然在俗世这些迷乱无章的灵元之中祭起了御气飞行之术,并且还避过了天罚,这让项北心中暗自佩服。 九生原本可以潜行的更高更快,但她有意试探项北的修为,压住了速度,从身后的脚步声响,项北的确不会灵修中的御气之术,但是如果仅仅依靠武修中的轻身术就能跟上自己的灵修御气,这让九生难以相信。 十里的脚程,在二人的疾行下一晃而过。而且也避过了那些昼夜设伏的黑猿密林。九生来到一处小溪旁的草地,四下检查没有伏兵,这才停下身形。 等了一会儿,身后的项北赶了上来,此刻,少年已经拼得上气不接下气。七杀曾经引以为傲的就是自己的潜行术,不仅可以遁形,更能快如鬼魅,但今晚在九生的御气之术面前,还是无法望其项背。 “你真的不会灵修?”九生还是不能相信。 但接不上气来的项北已经说不出话来,他还要尽量压制着自己剧烈起伏,狂喘不止的胸口,呼呼的边喘边艰难的点了点头。 “可惜,可惜。能从对武修的悟性中发挥出灵修的初境,不如加入我们灵玉峰,我能教你的东西肯定比天颂那小子的有用。” 秦落雨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小溪边,从耳根上摘下了罩面的罩纱,掬起一捧清凉的溪水净了净青玉般的面容,然后又从贴身的夹衣中抽出一块方巾,在溪水中轻摆几下,转身递给项北, “瞧你那个倔样,用武修轻身术跟不上我的御气灵修又没什么丢人的,快把心肺震碎了吧。” 项北已经倒腾了半天,依旧喘不过气来,眼前还是一团漆黑看不清四下,但是那只粉嫩的玉手递过来的一帕方巾却依稀可见,他下意识的接过湿润的手帕,把方巾盖在自己热的发胀的额头,一丝凉意合着一股沁入心脾的幽香渗入到了每一个毛孔,少年这才渐渐清醒起来。 突然,项北身体一挺,赶忙把绢帕从脸上摘了下来,纵然湿润的凉意让他恋恋不舍,可是,那一股淡雅的幽香却让他心中忐忑。那不是白天妖异的脂粉之香,而是,一股女人身体上芳草幽花般的淡雅的体香。 看着项北警觉的举动,九生有些不悦,“白天提防我的玉蝶檀香倒也罢了,难道,我这帕子也要被你嫌弃?” 那一股幽怨委屈的神情,完全无法让项北感受到百岁前辈的隔阂,倒像是一个因为自己的无情而备受伤害的曼妙女子。 这让项北莫名的紧张起来,开始慌乱的解释起来,“不是的,九生前辈,晚辈不敢对前辈不敬……” 秦落雨脸上愠色不减,接过项北手上的方帕,竟然也不介意被项北罩面,只是拧干了上面残留的水渍,又揣入了贴身的衣物之内,看得项北又是一呆。 “我不知你是多没有安全感,处处提防,但接下来去探野兽狼骑的行营却必须要有这份戒备。不管狼骑营的戒备是否森严,单是那些灵兽的嗅觉之力,普通人在三里之外就无法遁形了。” “是啊,天恩师叔就是察觉了这一点,所以才不让我们轻易探营,以免打草惊蛇。” 哼,秦落雨从鼻子里不屑的哼了一声,“不压住你们身上的那股臭男人味儿,自然是没有办法,可是有了它就不一样了。” 说着,秦落雨又掏出一个随身的香囊递到项北的面前。项北鼻子一皱,正是白天初见秦落雨时,那股被他误当做摄魂粉的异香。 秦落雨从香囊中捻出一些淡黄色的细腻粉末,玉指轻弹,项北的身上也沾染上了那些异香之粉,“有了我的玉蝶檀香,那些野兽狼骑就不会再介意你身上的臭男人味儿了。” 原来玉蝶檀香还有这样的功效,项北暗自佩服九生颜萝果然是深不可测的前辈高人,只是她却拥有一个如此热辣魅惑的少女之身,而且总是一口一个臭男人的称呼自己,让自己难免会想入非非,又因此尴尬不已。 “好了,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就去探狼骑营,他们竟然能避开我们灵玉峰的监视潜入到大夏之境,一定是有厉害的人物在幕后主使。” “擒贼先擒王,前辈教训的极是。” 这句恭维之语反倒惹怒了秦落雨,“我最讨厌溜须拍马之人了,再说这也不是你的秉性。你们白首天印,一个灭迹,一个天颂,都是不会拍马的臭男人。但是也就他们两个,算是稍微有点出息的角色。”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85章 事有蹊跷 等到项北把气缓了过来,秦落雨经过他的身前,留下一句平静却又充满力道的话语,“出发。” 短短二字,气场却与之前这位神秘女人的感觉全然不同,让项北感受到了强大的压迫之力,不容置疑。好在隐迹潜行一向是项北保命的本领,跟住前面那个摇曳多姿的身形,二人倒也显得默契。 临近狼骑的营地时,秦落雨贴近项北的耳边,小心叮嘱,“虽然我们掩蔽了气味,但是黑暗之中,那些野狼的视力也比我们更胜一筹,一会儿尽量避免与他们在黑暗中交手。” 秦落雨为了尽量把音量压低,后背几乎贴上了项北的胸膛,一只纤细的小手拱成碗状盖在自己的嘴巴和项北的耳根之上,项北被秦落雨吐气如兰的声音敲打着耳膜,心中顿时狂跳不已。 没想到项北砰砰的心跳之声竟然没能逃过秦落雨敏锐的感官,她那面纱罩着的红唇不由自主的上扬了一下,露出粉腮上的一个酒窝, “还以为你百毒不侵呢,到底是个臭男人?一会儿的行动容不得半点疏忽,给我守住灵台。” 项北心中苦笑,“这还不都是因为你的故意捉弄?” 黑暗中的两个黑影,已经悄悄摸到了狼骑大营的边缘。 眼前的情景让项北的心头一沉,秦落雨的估计没有错,面前狼骑营地的规模已经比三日前扩大了一倍不止。 狼骑营地并不像人类的行营那么布局严谨。既没有巡夜小队,也没有设置高大的围栏。一眼望去,是三五成群卧在一起的巨狼,而那些狼骑手们就各自半倚着自己的坐骑,抱着粗糙的砍刀睡去,咧开的嘴角上挂着亮晶晶的口水,发出呼呼噜噜的鼾声。 对于狼骑来说,不设防就是最好的防御。因为他们坚信自己天生的嗅觉和视觉是任何敌人的噩梦,如果真有不要命的对手偷袭,那么狼骑士们随时都可以发起让对手绝望的死亡冲锋。 “狼骑营的建制始终还无法摆脱他们脱掉畜生相时的习惯。”秦落雨又贴住项北的胸膛,小声的叮嘱,“最外围的狼骑是地位比较低的战士。越往中心,地位越高。” 项北心想,那这群狼骑的首领位置自然应该是在营地的正中央了。他顺着黑压压的狼骑营地巡视了一周,可是发现营地的中央位置,却是一块空地。 秦落雨发现项北的眼神落在那片空地上发呆,知道他心中的想法,轻弹了他的额头一下,“笨蛋,狼骑营的首领不是在他们营地的正中央的。” 这声嗔怪本是想要点化项北,却不想更充斥着小情侣间调笑的韵味,秦落雨发现项北的心跳又有些加速,柳眉微皱,赶紧继续话题转移项北的注意力, “狼骑营的首领,是狼骑营地位最高,也是最聪明的统帅,因此,他休息的地方必定能俯视到整个营地的情况,也方便对敌的时候,根据敌情指挥战斗。所以……” “所以,他藏身在附近地势比较高并且能够进退自如的地方。”项北总被这个九生前辈有意挑逗,然后再被调侃,这下索性不服的主动迎上前去,结实的胸膛顶住了秦落雨包裹在紧致的夜行衣下的柔滑的肩头。 这倒是让秦落雨有点意外,不管是这少年的思路敏捷,还是他竟然能以牙还牙的针锋相对。项北刚才的拼命疾行,身上已经大汗淋漓,秦落雨嗅到那一股汗水的味道时竟然也不禁有些走神儿。 但她的道行在当世修行界守中已经登峰造极,瞬间平静下来,“是的,所以,那个首领应该隐藏在那里。” 项北顺着秦落雨玉手点指的方向,那里是在营地西北角方向的一个土坡,土坡一直延伸到被密林覆盖的一处小山上。 小坡是从营地延伸出去的草皮和小山上的密林过渡的地段,隐约可见那里也零零星星的伏着几个黑影,身形要比一般的狼骑战士更加高大。 “九生前辈,那我们应该……”项北刚想询问九生的计划,却不料身旁那个曼妙的身影化作一道清风,贴着狼骑营地的边缘,朝那处小丘摸了过去。 项北无语,只得小心的跟了上去。 可是等他刚跑到小丘的边上,九生的黑影却瞬间无踪,这下让项北不禁头大,自己对狼骑营一窍不通,刚才忘了问九生,如果在探营的时候失去了联络应该怎么办? 他伏在齐腰身的荒草里观察了半天,这里的几匹狼骑看似是随意的横七竖八的倒着,但是却分布的比较均匀,也就是基本把所有可以通到小丘上的路线全都阻隔开了。那些狼头人身的恶狼骑士虽然东倒西歪的躺在草窠里,但看得出来身长都有两人来高,每个战士的旁边,还伏着他们那些小牛犊一样野狼坐骑。 耿忠给项北讲过这些野狼骑士的战力,他并不打算主动招惹这些野兽狼骑,而且今晚更重要的目的还是找到那个狼骑首领。可眼下九生竟然被自己跟丢了,项北一边懊恼自己修行太差,一边小心的避开面前的狼骑战士,想要摸到小丘之后的密林。 项北拿出七杀当年一身的潜伏之术,避开了一个又一个近在咫尺的野兽狼骑,有时甚至是从两头狼骑中间的缝隙穿过。虽然惊险,但不知不觉,竟然已经穿越到了密林边上,狼骑营的首领一定就隐藏在密林边上能够观察到整个营地的地方,而且只要进入密林,以项北的轻功,完全可以在树干上穿行,并且借助枝叶的掩蔽,躲开狼骑们的追捕。 眼看着只要绕过面前最后一头狼骑,项北就可以达成所愿,可是就在项北屏气凝神的从狼骑的身边经过时,从林边的一棵大树上,嗖的飞来一节树枝,狠狠的打在了那匹恶狼的鼻头上。 这些恶狼身上长着如同钢针一样的厚实的烈鬃,结实的身体如同铜皮铁骨,偏偏这个黑色的鼻头是他们唯一的软肋,而且那节树枝力道奇大,一蹭之下,竟然刮掉了恶狼鼻头上的一块皮肉。 嗷呜一声凄厉的惨嚎,瞬间打破了整个营地的平静,而与项北近在咫尺的那个恶狼骑士也被这一声哀嚎惊醒,一双闪着绿光的兽瞳顿时和项北四目相对。 这猝不及防的相遇让项北和狼骑战士都有些蒙圈,两人对视了一阵,这才回过神儿来,是时候拼命了。 恶狼骑士抄起身旁的狼牙棒冲着项北就砸了下来。项北则侧身躲过,势大力沉的棒头狠狠的砸在项北刚刚站立的地面上,嘭的一声闷响,尘土飞溅,地上留下了一个棒状的土坑。 狼骑战士虽然身强力壮,狼牙棒上的力道又力敌千钧,可是项北的身法灵活,几招之内,倒也能够险险避过。 项北只是在飞速的思考,眼下的形势,到底是继续搜索狼骑营的头领,还是先自顾的逃跑,尤其纠结的,是那个九生前辈到底在哪里,如果自己逃跑,会不会令她陷入重围? 可是形势急转直下,并没有给他继续思考的时间,附近的狼骑士们纷纷赶过来支援,眼看着就要把项北包围起来。 管不了那么多了,项北俯身借助齐腰深的荒草掩蔽,纵起身形开始撤退。从刚才交手的情势来看,项北觉得只要自己小心,从狼骑营地里溜走应该问题不大。 就在这一念之间,密林之中突然传出一声低沉的咆哮,这声咆哮悠长婉转,在黑夜中传遍了整个狼骑营地,项北身边的草丛窸窸窣窣的晃动起来,那些守护首领的恶狼骑士也把身形隐藏在草丛中,只留给项北这些晃动的草头。 但是项北也早有准备,他索性闭目回忆起那些恶狼骑士隐身前所处的位置,然后听声辨位,绕开那些恶狼战士围追堵截的线路。 紧接着的另一嚎叫,却让项北顿时紧张起来。这声嚎叫点亮了狼骑营地的无数火把,并且这些火把很快照亮了营地四周,其中一支流动的火把队伍扇形展开,朝着小丘的方向包抄了过来,而其他的火把却朝着相反的方向前进,很快布下了一圈圈更大的围网。 项北看出来了,狼骑首领已经看准了自己的位置,并且对捕获自己是志在必得。 没有办法,只能放手一搏了,鸣阳在火光闪耀中带着一声凤鸣出鞘,这声凤鸣竟然让附近的狼骑不由得为之胆寒。 密林中的第三声嚎叫再次响起。这一次,那些因为凤鸣的恐吓而犹豫不决的狼骑士们两眼中的绿光变成了血红,不顾一切的冲着项北冲了过来。 鸣阳寒光起舞,帮着主人开始杀出一条血路。 迎面又是一支大棒,带着风声呼的砸了下来,项北腿上的奔跑猛地加速,同时腰间发力,整个上身几乎与地面平齐,贴着草皮在大棒落下前滑了过去,同时手中的鸣阳一声轻啸,寒光之下污血飞溅。 鸣阳的利刃切断了恶狼骑士的脚筋。脚筋一断,如同黑塔一般的身影轰然倒地,草窠里顿时传出一阵疼痛的哀嚎。 这也是项北的盘算。这些恶狼骑士身形过于巨大,又皮糙肉厚,与其耗费更大的体力去杀死他们,不如攻击其下盘,削去他们的行动能力,这样更有利于脱身。 多年的杀手亡命之途,让项北做出了一个正确的判断,而这个判断帮助他一路冲杀,割断数十根脚筋,在那些火把的层层包围完全成型前,从它们的缝隙间险险的穿过。 随后,又不顾一切的夺路狂奔,终于保住了一条小命。 等他确认已经甩掉了追兵后,项北倚着一棵大树呼呼的狂喘起来,他莫名的又开始想起那条带着秦落雨体香的冰凉的帕子,要是能再来给热得头昏的额头降降温该多好。 想到秦落雨,项北忽然紧张起来。她是否已经脱身了,按理说她的修为远超自己,应该也能顺利逃脱才对。 但是这位九生前辈却比自己更早潜入狼骑营地,触发警戒时,她可能会陷入更大的重围。这又让项北不免担心起来。 “不对,不对!”一想到秦落雨在自己前面潜入的狼骑营地,项北忽然变得更加紧张起来,“这事有些不对劲儿。” 出发前,小师妹月莱的提醒也在耳边响起,“你可千万别被九生颜萝算计了啊……”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86章 同归于尽 项北将身形隐在黑暗之中,听着远远的狼骑营的动静渐渐平息。突然,整个营地又再次沸腾起来,一阵紧似一阵的嚎叫,伴随着声声的牛角号声响起,显然比刚才围补自己的动静更大。 “不好!一定是九生那个老妖婆出事了。”项北顾不上继续琢磨,从隐身的地方现出身形,循声朝着最热闹的方向奔去。 哪知迎面却飞奔过来一个身形庞大的黑影,情急之下,两人险些撞个满怀,项北一个侧身闪过,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眼前的黑影竟然是个一丈来高的狼骑战士。 体型硕大的狼骑战士像是喝醉了酒似的,硕大的狼头挂在肩膀上摇来晃去,只顾闷头赶路,仿佛没有见到擦身而过的项北。 项北手中的鸣阳却没有丝毫的犹豫,闪着寒光直扑狼骑士的后背。 “唉,住手!”狼骑身体里突然传出了一声轻灵的低斥,项北一惊,势如流星的一招飞剑硬生生的在空中停下了下来。 “九生前辈?”项北试探的小声探寻。 那具庞大的身躯停了下来,果然用九生的声音再次回应,“不是我还能是谁,还不快来帮忙。” 如此丑陋可怖的身躯之下,却是九生那个甜美轻灵的嗓音,这诡异的画面让项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过他还是小心翼翼的慢慢靠近那个庞大的狼骑战士。用剑尖抵住了他的后背。 狼骑战士的整个身躯突然向旁边一歪,吓得项北又是一个闪身,退回到十步之外。 “只顾得自己逃命,想把老娘一个人扔给那些恶狼啊,真和那个家伙一样,没良心。”随着狼骑士重重的摔在地上。这下,项北才看明白,刚才竟然一直是秦落雨在下面扛着这具庞大的身躯跑过来的,由于狼骑士的身躯过于庞大,把整个小巧的秦落雨几乎包了起来。 项北连忙上前,“前辈,我正准备去接应你的。刚才探营的时候,弟子力不能及,跟丢了前辈。” “别总是前辈不前辈的,这就咱俩人,喊我秦落雨。”妖娆的身子左右晃了晃,显然扛着一具比自己身形大了足足数倍的身躯狂奔了一路,让这秦落雨也有点吃不消。她掏出了那面眼熟的雪白的帕子,擦了擦额头和脖颈上的汗珠。 “小子,真要心疼我,快来给我捶捶,膀子快脱臼了。”秦落雨一贯在项北面前喜欢撒娇打趣他,这让项北从最初的尴尬到只得无奈的接受,一边给她按捏起细嫩柔滑的膀子,一边问起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他么?”秦落雨用脚狠狠的踢了一下地上昏迷的狼骑士,“我们要赶紧把这个头领带回去审问!” “什么?”项北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这就是野兽狼骑的头领?”细细看去,这狼骑士除了比一般的狼骑战士更为高大一些,并没有什么明显不同。 狼骑士似乎在潮湿冰冷的地上缓过来一些,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项北还没来得及检查,秦落雨掌刀落下,这威风凛凛的野兽狼骑头子脑袋一歪,又昏了过去。 远处的号角声渐渐逼近,隐约已经可以看到摇曳的火光了,项北看着秦落雨还在闭眼享受着自己的按摩,不由得心中焦急,“前辈……” 秦落雨一双凤目顿时圆睁,狠狠的瞪了项北一眼,吓得项北一吐舌头,“秦,秦落雨,追兵马上到了,此处不可久留。” “嗯。”秦落雨似乎并不在意渐渐逼近的危险,项北想着莫非这老妖婆还有什么高明的手段,可是又不好发问。只得偷偷加大手上的力道,希望秦落雨受不了指尖的力道,能让他停下来。 “哎呦……”九生颜萝果然一声娇呼,白了一眼儿项北,“你要急着跑,那就扛着他跑吧,反正我是扛不动了。” 项北赶忙点头,扯着狼骑头领的胳膊想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哪知一拽之下,俘虏庞大的身躯竟然纹丝不动。想想也是,那如同小山一样巨大的身躯,如果不是有灵力加持,怎么可能扛得动,只是想到刚才一直是秦落雨把这怪兽扛到此处的,项北不好意思求助。 “哼,心眼那么多,就是功夫不行。”秦落雨调侃一句,弯腰就把庞大的狼骑士扛到肩头,“这次别再跟丢了。”说着,身形已经开始朝着来路狂奔起来。 这次项北跟的并不吃力,而且他能听到秦落雨微微的喘息之声,二人转眼又奔出了一里多地,明显后面的追兵已经越来越近了。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项北开始暗自思量该如何脱困。秦落雨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巨大的重量全落在她的两只脚板上,每落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脚窝。 “秦落雨,这样也不是办法,敌人甩不掉了。” “那又能怎样,你要是害怕,就先跑吧。”秦落雨没好气的说。 “他的分量太重。”项北心中有些不解,怎么这修行高深莫测的神一般的存在,遇到事情时也像个刁蛮的小姑娘。他不想在这生死关头招惹到秦落雨,做那些无谓的口舌之争。只是善意的提醒,真正的问题在于那个俘虏是个过于沉重的包袱。 “我倒是想要砍下这家伙的四肢,可是来不及给他止血,怕他那点臭血坚持不到回去。” 虽然项北也杀人如麻,听到如此冷血的话语,也不免身上起了鸡皮疙瘩。尤其是这还是从秦落雨那张樱桃小口中轻描淡写的说出来。 “我们还是先找地方躲藏一下,避过他们追击的风头。” 秦落雨本想讽刺项北几句,可是身上的分量的确太过沉重,只得没好气的埋怨,“唉,谁让你这么无能,也不能帮我扛一会儿。” 项北无语,“不是你非要让我陪着的嘛,而且,就算是换做天恩,这么沉重的包袱只怕也要留给你自己扛。” 不过,看秦落雨松口,项北加快脚程,跑到了她的前面,一边赶路,一边四下打量起地形来。 再向前去,就要进入黑猿设伏的丛林。来的时候,两人身子轻巧,可以灵活的避开那些黑猿的陷阱,如果回去带着这么一个俘虏,依着秦落雨的想法,只能是硬拼,可是那样,难免不被拖住,后面的狼骑追兵就能顺势赶上。 在进入树林之前,只有荒草丛生的平原,虽然草深齐腰,可是勉强藏身,却架不住狼蹄的践踏搜寻,顺着这片草地横向数百米,是一条断崖,崖下是深达百尺的峡谷。 项北打定主意,折向断崖边跑去。虽然方向不对,但身后的秦落雨却没有任何迟疑,紧紧的跟了上来,她自己也有些纳闷,怎么这个一直被自己戏弄的毛头小子,一旦行动起来,总能给人一种莫名的心安,上次带给自己这种感觉的,正是那个让自己牵挂记恨的灭迹。 项北像是想起了什么,折身又跑到秦落雨的身边。看她的两条膀子紧紧的架住俘虏那庞大的身躯,犹豫了一下,伸手摸向秦落雨的腰间。 这下倒是把九生颜萝吓了一跳,她虽然没少戏弄项北,可是万万没想到这毛头小子竟然敢真的对自己动起手脚,更何况还是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刚想发作,那只滚烫的大手在自己的腰间逡巡一番之后,掏出了一支瓶子。 “这可是玉蝶檀香?”项北问道。 秦落雨已经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只能“哼”了一声表示认可。 随即看到一道黄烟从小瓶里撒了出来,罩在了整个俘虏的身上。二人随即又沿着悬崖边上前行了一段距离,项北突然停了下来,“秦落雨,此处可以藏身。” 杀手可以截击功夫远高于自己的猎物,就是因为他们为了追求一击必杀的突然性,善于利用各种地形地势。沿着崖边前行的时候,项北其实是在找崖壁下能藏身的地方。 经过脚下这段时,项北隐隐的听到了秦落雨脚步落地的回声。有回声,说明脚下的崖壁之下是虚空的地方,而且这种虚空之处,从崖壁上望下去,是绝对看不到的。 项北对秦落雨说,“我先下去,你等我的信号再下去。” 这种说话的语气有些指令的味道,可是身为前辈的秦落雨竟然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大概是身后越来越近的追兵已经容不得她再做更多的思考了。 项北把住崖壁的边缘,慢慢的坠了下去,又等了一阵,眼看着后面追兵将至,秦落雨却依旧没有等到项北的信号,索性一闭眼,顺着项北下去的地方,跳了下去。 一跳之下,秦落雨却有些后悔了,因为崖壁之下虽然因为塌方凹进去了一个空穴,可是她落脚的地方,却是一个陡峭的斜坡。 此刻肩头的狼骑头领已经重的像座小山,脚下的虚土也不能提供给她足够的支撑,再加上双臂缠在俘虏的腋下,她随着俘虏硕大的身躯一同顺着斜坡朝下滚去。 项北迟迟没有招呼秦落雨下来,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个问题,他正在发愁如何确保狼骑头领那庞大的身躯不会顺着斜坡滚落下去时,突然轰的一声,那个庞大的身躯已经在斜坡上打起了滚来。 “笨蛋!”项北下意识的喊出声来,但是容不得他继续思考,只得纵身跳到那团翻滚的黑影前面,想用身体抗住黑影的下坠之势。 无奈比两只黑熊还要高大的俘虏太过笨重,项北把自己的身体当做支架,双脚抵住地面,却还是随着俘虏一起朝斜坡边缘坠去,越过斜坡,三人就会坠入数百尺深的谷底。 “秦落雨,你快放手!”项北想要秦落雨抽出双臂,挣脱俘虏,自己保命。 哪知情急之下,秦落雨的脾气上来,“用不着你教我,老娘能御气而行,你先顾住自己。” 秦落雨不舍得放下肩上的俘虏,项北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固执的“老前辈”和俘虏同归于尽,两人虽然都在劝对方放手,可是三个身影却像是黏在一起,径直朝着数十步外的斜坡边缘滑去。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87章 百里灭迹 如此坚持下去,三人都会坠入斜坡下深不见底的谷底。 但是秦落雨就是不肯松开俘虏,项北屡次劝说无果,只得一次次尝试用脚尖支住地面,奈何斜坡陡峭,三个纠缠在一起的黑影还是不停的向下滑去。 眼看项北支撑的脚尖在地上划出的痕迹逼近斜坡的边缘,秦落雨呵斥起来,“你这个小毛孩,听到没有,我不需要你帮忙!” 可是项北的倔脾气也犯上来,硬是咬牙死撑,任凭自己的脚跟已经滑出了斜坡的边缘。 就在这生死一线,那个一直昏迷的狼骑头领从昏迷中醒了过来,毕竟具有一些领袖的气质,身形巨大的狼骑首领没有慌乱,瞬间反应过来,伸出利爪拼命的刨住地面,如同钢刀一样的尖爪在地上留下一道道划痕,下滑的速度终于停了下来,但此时,三人都已身子悬空挂在了斜坡边缘。 这下秦落雨终于可以缓口气了,片刻之后,略微提气,身轻如燕的她翻身跃到斜坡之上。从附近的崖壁上扯了一些结实的藤条,拧成一股,一头挂住崖壁上突出的岩石,另一头朝着还挂在半空的俘虏抛了过来。 项北心中恼火,自己刚才豁出性命力保这位喜欢搔首弄姿的前辈,可没想到秦落雨眼中似乎只有俘虏,眼看着自己在更加边缘的地方挣扎,却只顾得先救那个俘虏。 好在最后三人都爬回到了接近崖壁顶端的那处空穴,狼骑首领来不及缓过气来,秦落雨又是一记手刀斩到他的脖颈,让他又睡了过去。 听着崖壁之上的追兵经过头顶的路面又朝前奔去,秦落雨这才长舒一口气,转而敲了一下项北的脑门,“我以为你够机灵,刚才让你松手,为啥不听话。” 项北并不答话,朝着俘虏身边蹭了蹭,有意躲开秦落雨。 可是在这狭小的洞穴之内,大部分空间被狼骑头领的身躯占领,项北也躲不开太远,秦落雨贴身的夜行衣勾勒出曲线毕露的身子又凑了上来,鲜艳的嘴唇几乎贴上了项北的耳朵 “怎么啦?说你笨蛋,还不服气啊。” 秦落雨呼出的气息中带着甜丝丝味道,湿热的吐气打在项北的耳后,顿时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又听了听头顶的动静,确认上面的追兵已经走远,这才小声的询问, “前辈,刚才在狼骑营地里,你是有意甩掉我的吧。” 秦落雨被他揭穿,也不生气,脸上依旧浅笑盈盈,大方的承认,“知道我为何要带你一起探营?就是喜欢你这股聪明劲儿。” 这也不知是恭维还是调侃,项北无奈的自嘲,“是啊,要不怎么刚好被前辈利用。” “还真生气啦?”秦落雨一脸的妩媚,就算是铁石心肠的男人也无法抵抗如此魅惑的笑容,“说,刚才死不松手,是不是想和我一起死?” 项北冷哼一声,假装还在生气,实际是不敢转头去看那张近在咫尺的精致的面容。 秦落雨看着项北脸颊红得滴血,听着面前这个半大小子疯狂的心跳,不免有些得意,突然想起什么,从腰间摸出了那个已经空空如也的瓶子, “你这小崽子,老娘攒了这么多年的这点玉蝶檀香,被你这一路糟蹋光了!简直跟你那个败家师祖一样,不懂得珍惜东西。” 师祖?那个连天颂和天恩都讳莫如深的神秘存在?项北转头看向这个仿佛年纪和自己相仿的“妙龄少女”, “秦,秦落雨,那你真的和我师祖同行过么?师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按理说他应该一百多岁了,为何你看起来……” “我看起来怎样?”秦落雨突然又是一笑,红唇之间露出一排雪白的贝齿,虽然这笑容依然妩媚,但细看之下,面前女子的眉眼之间,除了妖艳的魅惑,项北竟然隐约感到了一丝淡淡的忧伤。 项北的直视,反倒让这个一直挑逗项北的姑娘开始有些紧张,她旋即转过脸去,认真解释那些始终萦绕在项北心头的疑惑。 “你可知为何他们都称我九生?”秦落雨显然打算从自己身上的秘密讲起,并且也不打算有所隐瞒,“我相信你是一个能够守住秘密的人。” 大概是这些秘密在心中沉寂了太久,大概是面前这个少年明显受到天恩的冷遇,让秦落雨借着夜色遮蔽住自己的面容,向着这个初识不久的少年敞开了心扉。 那些传说中的故事虽有夸大,但也不全是空穴来风,昆仑灵玉峰除了承担着西方界守之责,也的确守护着昆仑山上灵玉膏的秘密。 此膏能有长生不老之功效,但是却只有在机缘巧合的情况下才会现世,如此珍惜的玉膏,帮助灵玉峰的界守之尊完成转世重生。 转世重生本是当下这个世界的天诫之一,但是天诫却要前世今生不得牵绊,每一世的存在都将作为独立的个体而存在。从呱呱坠地的婴孩,到垂垂老矣的耄耋老人,每一世的轮回可尽享这世间的美好,却终究要空手而来,孑然而归。 作为西界守的首座,秦落雨靠着玉膏,能够轮回而不转世,也就是说,上一世的积累能够传承到下一世接续。这样,秦落雨出生之时,就已经积攒了数世的修行。 看着项北目瞪口呆的样子,秦落雨并不意外,这小子能够在听到这么离奇的存在而不发疯,就已经算是很淡定了。 “上一世,我的确和你的师祖百里灭迹一起战斗过。他的道行已经迫近了通达之境了。” 通达之境,可以称之为地仙了,距离出世成仙只有一步之遥。项北听到秦落雨亲口说出的这个消息,不禁心向往之。 “那师尊应该已经可以御气飞行,搬山填海,行云布雨了吧?他越境的时候,是如何扛住天雷之刑的。还有,他现在在哪里?我们白首界树也到了千年浩劫之际,师父天颂、师叔天恩他们,都倍感压力。”关于师尊,项北有太多太多的疑惑了。 “小子,我答应过你师尊,绝不会把他的行踪告诉他的几个徒弟。而且,他现在在哪里,我也的确不知,你答应我,今晚的事情绝不外传!” 这个要求让项北十分不解,自己的师父天颂,还有那几位师叔,提起师尊都是心怀敬畏和向往之情,并不像是师徒不合。即便是天颂和天恩那样,能够感受到心有罅隙,但在共御外敌时天印峰仍旧是同仇敌忾,这位师尊既然和秦落雨一同战斗过,为何却要在界树危在旦夕之际袖手旁观。 这么多的疑问堆积在心头,项北问的问题却意外的变成了,“九生前辈,那,那你的年龄,到底……” 秦落雨刚刚一本正经的神情瞬间消失不见,随之而来的又是那种咄咄逼人的魅惑之情,带着一袭异香,那个柔软的身子再次靠了上来, “要是按照这一世的年龄来算吧,你要喊我一声小姐姐,可是要是按照我已经转生的那八世么,你又要喊我一声老祖宗。说吧,你想怎么喊我?” 一双明眸春水荡漾,长长的睫毛几乎要刮到项北的脸庞,现在项北也不知该如何去看待面前这个神奇的女子了。 “等等!你说你已经活了八世,那这就是你的第九世?九生颜萝,九生颜萝,那这就是你的最后一世了!”项北突然意识到了这个让人感到有些不安的问题。 “算你聪明。其实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和天印峰的那帮榆木脑袋不一样。今晚你帮我引出这个狼骑头领的时候,我一直都在暗中保你呢,看到你脱身以后,我才动的手。” 秦落雨此刻的目光柔情似水,就像正处在热恋中的少女深情款款的望着自己的情郎,这让项北既窘迫又紧张,也不知这女魔头一样的存在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那你为何会对野兽狼骑的习性这么熟悉?”项北回想起秦落雨探营时轻车熟路的样子,通过提问来掩饰自己的慌张。 自称小姐姐的秦落雨指了指身旁还在昏迷的狼骑首领,“他们,原本都是在不至之地的存在,不至之地并非越界之所,它也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只是远在九州之外。还记得我说过和你师尊战斗过么?我们最后一次携手战斗,就是潜入了不至之地。为了去追杀一个隐藏在那里的大妖。” 秦落雨口中吐露出来太多太多的讯息,让项北一时难以消化,但是大致的情况似乎又都顺理成章,容不得项北怀疑。 面前这位碧玉佳人身体里隐藏着一个历经数百年风雨的沧桑老人,可是却又拥有一个如此魅惑甜美的身子,还总是有意无意的用无尽风情撩拨自己的心弦。到底该如何称呼这样的存在,项北心中充满困惑。 不过,秦落雨的讲述倒是让项北想起了另一件事。 就是那个一直隐藏在自己身体里的,超越了沙虫和七星血煞的强大妖灵。他会不会也是一个在天诫的掩护下,屡世偷生的修灵。可秦落雨的累世重生只为积累修为,而自己体内的那个大妖灵是为了什么?而且,他似乎和自己并不是同一个人。 经过一夜恶战,又背着体型庞大的恶狼头领疾行数里,秦落雨已经显露出了一丝疲态。她小嘴朝地上的俘虏一努,“你给我看着点,我需要打座调息一下。” 看着她脸上的疲惫之色,项北强忍住自己问更多问题的冲动,静静的盯着随时都可能醒来的俘虏。他的肩膀忽然一沉,侧脸看去,一张精致的脸庞竟然毫不客气的贴上了自己的肩膀,尖俏的鼻子里开始隐隐发出了鼾声。 师尊一世百年的修行,就快要出世登仙,怎么这秦落雨八世灵修之途的积累,却依然像个真正的小姐姐一样,任性调皮。 秦落雨的最后一个秘密没有告诉项北,所有的违约破诫都要付出昂贵的代价,八世不成正果,这最后一世再错过,那秦落雨不仅会修行尽失,甚至会魂飞魄散,再也没有转世轮回的机会。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88章 严刑逼供 正东方的天边,夜幕的黑色已经渐渐变淡,淡到开始泛起了微白。崖洞的洞口刚好正对东方,那条白线让项北看得有些出神。 九世秦落雨,如同一个普通女孩,将脑袋倚在项北的肩头,晨风轻轻撩动她额前的发卷,让项北忍不住扭头偷偷的看去。这么精致的五官,如此的娟秀明媚,为何她非要把自己扮演的像个女流氓似的。 真不知八次的重生,又不能转世,到底是怎样的感觉。 项北又把目光转回到天边那条渐白的亮线,那缕白光就像是涨潮的海水,从那天地相接的一线,一直朝着整个中天蔓延了过来。 终于,挑起白线的那个最耀眼的亮点猛地挣脱了地面,随即一缕金黄的晨光直射入崖洞的洞口,落在了两人的面门之上。 秦落雨被这缕金光打在眼睑上,眉头一皱,深吸了一口气。项北连忙正襟危坐,假装并不在意她的依靠。 等秦落雨睁开双眸时,眼睛里又恢复了清澈的明亮,她用纤细的小手遮住额头,看着万道金光点亮面前的整个世界,从微张的红唇中挤出了一声轻叹,“真美。” 可是,她似乎并不介意靠在项北的肩头,依旧把脑袋抵在少年脖颈上,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语,“真舍不得啊……” 这处境让项北有点无所适从,也不知该如何提醒秦落雨把身体挪开,只得依旧僵硬的挺直腰板,想着这样能让秦落雨靠在自己肩头的时候更舒服一些。 又过了一阵,确认附近已经没有追兵的动静,俏丽的九生落雨终于坐直了身体,也不理会一直给她倚靠的少年,径直转向那个被藤蔓紧紧捆住的狼骑头领。 秦落雨从身上掏出一根银针,在那颗硕大的狼头上扎了几处,狼骑头领的身体猛地抽动了一下。秦落雨一把扣住他的下颌,手腕一抖,那个比她巴掌大上许多的下巴咯嘣一声,明显脱臼了。 “我要问你几个问题,如果你愿意回答,就点点头,如果不愿意,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哪知那个狼骑头领的眼中射出两道凶狠目光,死死的盯着面前近在咫尺的曼妙女子,恨不得把她一口吞吓。或许在他眼中,再倾城的曼妙女子,都不过是待宰的羔羊,只配沦为他的食物吧。 只是,现在这个“食物”不仅把他从自己的营帐中劫了出来,还让自己想要咬死她的希望落了空,那个脱臼的下巴只是来回晃荡着,根本不听主人的使唤。 俘虏的冥顽不灵并没有让秦落雨感到意外,她也不是第一次和狼骑战士打交道了。看到旁边项北的紧张戒备,她觉得有的好笑,又有点温暖,大概是刚睡醒,忘了平时的一贯做派,竟然柔情似水的对项北说了句, “不用担心,我应付的来。” 说着,秦落雨的一只白嫩的小手伸进了狼骑头领的大嘴里,全然不顾那张血盆大口里散发出的阵阵恶臭。 一直桀骜难寻的狼骑头领,开始猛烈的挣扎起来,虽然极力掩饰,却连项北都看出了那双散发着凶光的狼眼竟然不经意间流露出了隐隐的恐慌。 狼骑头领的下巴无法合拢,眼睁睁的看着秦落雨的小手伸进自己的嘴里,拼命的晃动硕大的脑袋,想靠着尖利的牙齿挂住那只粉嫩的小手。 秦落雨的细手却如同一条灵巧的细蟒游刃有余,一把就攥住了狼嘴里最大的那颗狼牙,狼牙比她的手掌要大上许多,握紧的手掌勉强能够箍住粗大的牙根儿。 秦落雨也不废话,膀子一摇,带动整条手臂晃动,嘣的一声闷响,那颗硕大的狼牙齐根而断。 狼牙不同于人齿,是从狼的头骨上延伸出来的一部分,尤其是秦落雨掰落的这颗,是位于狼嘴最突出部分的上獠。狼骑头领只觉得自己的颅骨仿佛被敲出一个缺口,整个脑袋之内都回荡起嘤嘤作响的声音。 秦落雨手段干净利索,闪身躲过了从狼嘴里飞溅出来的污血,把那颗狼牙顺手抛给项北, “头领的狼牙,在不至之地,可以帮你辟邪的。” 项北伸手接住这份血腥的礼物,掂在手里沉甸甸的,发现獠牙的内侧还有一条引血的凹槽。这让项北忍不住暗自称奇,跟着第一个师父通达道人学艺时,师父曾教过他神兵利器都有巧夺天工之处,比如说这剑刃上的凹槽,不仅是为了美观,更是为了将锋刃刺入肉体时,导气引血,可以极大的提升兵器的杀伤之力。 何为巧夺天工?大自然的造化神奇并非人力可以触及,只是人类的盲目自大,才总是自觉能将天地掌控在手中吧,就像这颗狼骑头领的獠牙,不知帮他撕碎过多少刀劈斧砍都无法撕开的骨肉。 那边的俘虏已经疼昏过去,顺着嘴角还有污血在不断涌出。 等他再被银针唤醒时,强忍着剧痛,昂头想要发出求援的嚎叫,可不料嗓子里只发出了如同墙壁里的小鼠发出的那种吱吱的嘶叫。 秦落雨故技重施,又掰下了另一颗狼牙,俘虏再次疼昏了过去。此刻他前胸裹着的兽皮已经被污血完全浸满了。 “或许他不会配合了。”项北看着那具数倍于自己的庞大身躯,在璧人秦落雨的手中竟然如此凄惨,有些于心不忍。 秦落雨却依旧挤出一丝魅惑的邪笑,“怎么了,小子,你还心软了?如果你看到他啃噬人肉的样子,就怕你不会觉得他可怜了。” “不是,我只是觉得如果他不肯配合,你又何必再费力气?”项北不想承认自己的软弱,他也不觉得自己软弱,他手上的性命比一般的杀手要多的多。 秦落雨再次充满自信的邪魅一笑,“你学着点,小子。” 狼骑头领再次醒来时,果然眼中的凶狠变淡了许多,因为疼痛,他的嗓子里发出嘶嘶的吸气声音,但是他依旧不想服软,索性避开了秦落雨的目光。 秦落雨却依旧一副不慌不忙的优雅之态,继续劝降,“你已经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狼骑头领了,只要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能给你个痛快。” 这句话似乎对狼骑头领有些诱惑,他忍不住偷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女魔头一般的存在,但随即下定了决心,闭目不再回应。 秦落雨柳眉微挑,使出早就准备好的另一招,抓起头领的一根狼指,钳住指尖锋利的利爪,手腕一拧,嘶的一声,那节利爪脱皮带肉,从狼爪上的指尖撕了下来。 俘虏的身子猛地缩成一团,整个上身的肌肉都开始痉挛起来。 …… 难以想象这只困兽到底承受了多大的痛苦,但当秦落雨再次钳住一根利爪时,狼骑头领终于放弃了抵抗,冲着女魔头艰难的点了点头。 这下终于等到了想要的结果,秦落雨冲着项北对视一眼,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得意,明显在说,“看到没?” 等脱臼的下巴被重新固定,狼骑头领涣散的眼神看着女魔头,用低沉沙哑的声音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这下险些惊呆了一旁的项北,他从未听狼骑战士说过话,还以为这些野兽只会嚎叫。面前的狼骑头领显然改变了他的这个想法。 “三个问题,你们的头领是谁?为何要越界而行?现在围而不攻,是何原因?” 狼骑头领在沉重的喘息中低头想了想,“我能答的就答,不能答的,你逼死我也没有用。”看女魔头不置可否,头领的声音小了下去,“不至之地已无法生存,我们不得不越界而行。一路东进,我们损失也不小,尤其是现在面对的坚城天火,损伤很大,我们要等那些被抵抗拖住的弟兄全都到齐了,再一鼓拿下金沙。” “还有呢?你们的头领是谁?”秦落雨和百里灭迹一起闯过不至之地,知道这些未脱兽形的魔兽一向随心所欲,那个能将这些魔兽组建成军团的大妖必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我能说的已经全都说了,只求你能给我一个痛快。” “说好的三个问题,换一个痛快。”秦落雨的语气冰冷,并不打算让步。 但项北从狼骑头领的眼中已经看不到任何斗志,他知道秦落雨带来的伤痛,让俘虏现在一心求死。 这种绝望的眼神似曾相识。此刻,狼骑头领已经不是一个恶贯满盈的屠夫,倒像是一个耗尽体力的战士。 “那第三个问题,你们还有多少人,什么时候能集结完毕?”未请示秦落雨,项北自作主张的换了一个问题,实际上等于是在向她替俘虏求情。 狼骑头领感激的看了这突然插嘴的白净少年,心中似乎看到了求死的希望,认真的答道,“我们狼骑大军还有大约一半未到,在后面负责剿灭西羌和南郡的负隅顽抗之敌。另外,之前的傀儡军团在天瑶受挫,大概还会补充其他的援军吧。” 这下让项北倒吸一口凉气,附近的狼骑大约在万骑左右。如果再翻一倍,那以金沙的数千守军,根本无力抵挡。再加上还可能增加的傀儡恶灵,即使他们惧怕“天火”,但金沙城内储备的火器,也远远不够。 “我们赶紧把情报传回去吧。”项北觉得情势紧迫,就想挥剑刺死俘虏,尽快返回金沙。 哪知秦落雨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我跟你回去就是,你可别杀了我的俘虏。” 项北以为秦落雨是想要把俘虏押回去。他好心提醒,能把这消息送回去,比这个俘虏本身的价值要大很多。况且,带着这么个庞然大物回去,不说头顶的崖壁难以攀爬,就是上去了,也难逃狼骑追兵和林木中伏击的黑猿。 秦落雨却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句,“我只是不想你杀了他。”随即掌中青芒一闪,俘虏身上的藤蔓应声而断。 “可是他是狼骑营的头领,放虎归山后患无穷。”项北看刚才还铁石心肠的秦落雨竟然又想放过狼骑头领,不太理解这女魔头的脑回路。 秦落雨二话不说,抓住项北的胳膊,在近乎垂直的光滑崖壁上闪转腾挪起来, “狼骑战士只认实力,这个头领从营地里消失的那一刻起,新的头领就已经产生。况且他已经被我卸去了爪牙,就算回去,却连一个普通的狼骑士都不如。你无需再为这个废物承担业障了。” 项北的手腕被秦落雨抓的紧紧的,几乎是被她拖着朝着崖壁上飞驰,他并未留意到这种飞翔的感觉,反倒是有些为那个狼骑头领惋惜。对于一个战士来说,这样的境遇,的确比失去生命更让他痛苦。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89章 决胜千里 两人带回来的消息,既在情理之中,又让天恩倍感压力,他瞅了瞅身后的福生、福禄两兄弟,皱着眉头唠叨了一句, “看来我们的布防要重新规划了。” 福生福禄兄弟二人跟着师父专攻阵法,天恩按照先前侦查到的情形,已经带领两兄弟开始在金沙和流民营地之间的地段架设结界。 可如果狼骑增加一倍,结界之力势必无法阻挡。 而且按照那个狼骑头领的交代,除了那些落在后面的野兽狼骑,他们还在等待更加强大的援军。 那又会是什么? 大夏天瑶溃兵相传,是大妖弥离的傀兵耗光了城内的火器,才导致天瑶城破人亡。但即使如此,天瑶校尉以身做饵,设下陷阱,大妖弥离也应该被击毙了。那还会有什么强大的存在? 天恩借故支开了众人,单独留下项北问话,倔老头倒背着双手,只留给少年一个背影。 “九生为何点名邀你探营,你们真的在狼骑营中抓到了头领?为何不带回一些信物。” 为了照顾天恩的面子,不刺激这个暴躁的老头,项北表现的有些茫然,“这个,我的确也不知道,但是她为了抓那个俘虏,不惜把我当做了诱饵。” “是么?”显然这种博同情的说法起到了些作用,让这个一直看项北不顺眼的师叔顿时想起项北是自己的一个师侄。秦落雨如此算计,只怕是对整个白首天印的挑衅。 奈何实力悬殊,天恩只得叮嘱项北,“你要提防那个九生,她身上有太多秘密,你师尊就是跟她去行动时失踪的。” 项北答应了要替秦落雨保守秘密,只能继续装傻,“什么?师尊是被她给搞丢的?” 天恩点了点头,不过也不忘留下回旋的余地,“九生对师父的下落一直守口如瓶,我们也拿她没有办法,但是以她的道行,并不是师尊的对手。只是你若再见到她,自当小心戒备。” “子弟谨记。”项北一脸凝重的答应下来。 可惜所有的动静,都全都躲不过秦落雨的法眼,天恩召集众人想要安排下一步的行动时,这位女魔头又不请自来。 由于天恩事先做好了交代,所以年轻的界守们都想办法回避九生的目光,她想继续调戏项北,也被项北小心的躲过。 最后,这位九世妖婆有点恼羞成怒,威胁天恩,“你们要是真不需要我,那我还是回我的灵玉峰,继续守护我的西界吧。” 天恩虽然心中不忿,但毕竟实力在那摆着,他又对面前的形势并无十足把握,只得再次屈服, “九生前辈说的哪里话,我们这里还全要仰仗前辈的通天之术力挽狂澜。” 这句话一点都不夸张,如果不能在金沙拦住魔兽大军,那么一旦城破,大夏的千里沃野,在野兽狼骑的铁蹄下将会变成一马平川。 “就你一肚子坏水,和你那个师父一样,只顾得自己。” 秦落雨提起百里灭迹有些随意,天恩虽然心中不满,但是还是强压怒火,“前辈,我们还是先商议下如何阻止魔兽大军东进吧,毕竟连前辈的灵玉峰都无法阻止他们。” 天恩软中带硬的嘲讽,秦落雨却似乎没有听出弦外之音,而是严肃起来,“以我们目前的实力,恐怕难以阻挡这么一支强大的魔军了。项北,你能随我一起突击狼骑营地,还能助我全身而退,接下来的防御,你有啥想法?” 项北一直躲在天恩身后,没想到还是被女魔头给点名揪了出来,心中有些懊恼。秦落雨自己也说过,看出天恩容不下自己,为何还有意利用自己却挑衅天恩。一同战斗过的友情就那么微不足道吗。 可是,当项北想要去瞪秦落雨的时候,发现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瞅着自己,显然是有意为之,自己反倒又没了脾气。 那么,在天恩面前还是装傻充愣好点。 “九生前辈,我哪有什么想法,全靠天恩师叔的指示行事。” 天恩捋了捋颌下的几根稀疏的胡子,满意的点了点头。 秦落雨却一点面子都留,啧了一声,“大战在即,你要是再让这个榆木疙瘩指挥,只怕九州尽毁。” 天恩一再被这看起来不过二十的妙龄女子羞辱,终于还是安奈不住,灰白的眉毛立了起来,“我敬你是我们的前辈,既然前辈来了,那就唯前辈的马首是瞻。” “开什么玩笑,指挥这事我也来不了。尤其是现在关乎整个九州的生死。” “那你为何连看都不看,就否定了我的想法。”天恩终于还是把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暴露了出来。 秦落雨看了看这个满脸涨的通红的老头,噗嗤一乐,掌心向地面隔空一拍,地上随即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冲击之力,尘土飞扬了起来。 等尘埃落定,掌力所及的地方坟起几座小丘,天恩看了看那些错落有致的土丘,似乎有些面熟,却又想不出这种熟悉的感觉来自于哪里。 而一旁的项北一眼就看明白了,秦落雨这一掌塑造出来的土丘峡谷,竟然是整个金沙城防的模型。 秦落雨留意到项北脸上的惊讶之色,知道众人中,他是唯一看明白自己堆砌土丘用意的。微微颔首,用手指点指其中最突出的小丘, “这里是金沙。”随即又用掌心罩住附近的几处地形,“这里是流民营地,这里是黑猿丛林。” 天恩终于回过味儿来,但是他掩饰住自己内心的震撼,假装淡定的听秦落雨接下来的讲述。 “我们在这里设下结界,因为这处地形是三江灌口,道路由宽收窄之处,便于布阵,也利于符镇之力的发挥。” 接着,秦落雨挪到模型的另一边,指着一处隘口,“此处由剑圣李重光把守,因为通过符镇的漏网之鱼,都是些灵力强大的野兽,但数量并不会很多,便于施展重光的开天剑法。” “天恩带着释空和唐千手,伏于此处岭线,一旦有野兽突入下面的峡谷,那就用事先备好的巨石对付他们。” …… 天恩听完,连连点头,“前辈,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所以这个方案不行!”秦落雨斩钉截铁的答道,“因为任何一个人都能想到这样的方案,那这就不是一个好的设计方案,对手也一定会重点‘照顾’你这个最优方案。” 语言虽然刺耳,但是天恩显然也明白了秦落雨的意思,开始低头沉默不语。 秦落雨依旧不依不饶,挨个询问,可白首这些新任界守们一直都按照天恩的安排行事,这突然让他们另辟蹊径,就有点强人所难。 最后,秦落雨再次把目光停在项北的脸上,她相信这个少年应该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就用一双含情脉脉的清澈眸子向他投去了鼓励的目光。 项北和秦落雨的想法一致,但是苦于不能否定天恩的念头,如今这秦落雨为他争取来的最后的机会他不能继续错过,必须要劝阻天恩孤军奋战的念头。 “敌人势大,我们不能力拼。” “哦?大家都知道这个道理。说说我到底该怎么做?”秦落雨希望项北的话能直接点,可项北忍不住又卖了个关子, “我们要做他们不想让我们做的事情。或者,让他们做不了我们不想让他们做的事情。此处布阵虽然能起到放大符镇之力的效果,但正如九生前辈所说,此处地形太利于建阵,自然会成为魔兽大军的重点关注之地,大阵很可能被兽兵们绕行而变成摆设。所以,” 项北留意了一下天恩的表情,“所以,我们应该把阵布设在金沙城墙上,进可攻退可守,而魔兽军团是一定要啃倒金沙的城墙才算完成,所以,他们就无法躲开城墙外的符阵之力的。” “所以,我们需要联合金沙守军,共同御敌。”说完,项北再次看向天恩,两人之前就为是否与大夏军士联合作战而争论的脸红脖子粗。现在旧事重提,项北并不想激怒这位自负的师叔。 没想到,这次天恩在秦落雨的压制下没有粗暴的打断项北,而是冷眼旁观,对项北的说法不屑一顾。 项北接着说道,“还有,我们应该尽量去迟滞那些向金沙支援的魔兽大军。” “要是我,也会这么说。可是现在如果我们离开,万一敌人突袭金沙呢?”天恩依旧是在查找项北计划里的缺陷,他不信项北能把庞大的作战说的头头是道。 项北并不介意天恩的态度,这老家伙如能耐心的听自己建议,就已经很难得了。他接着讲道, “形势也并非像我们之前估计的那么糟。”项北在秦落雨一掌击出来的模型外围又摆上了几块石头,“既然有一万多的狼骑军还在魔兽大军的后方战斗,说明西羌和南郡还有不少的抵抗力量,只要联合这些力量拖住野兽狼骑,我就可以想办法以金沙为中心,开始反击。” 这与天恩之前在流民营地中探访的情况不同,那些流民多是来自于因为家园被毁,背井离乡的无助之人,心中的凄苦让他们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他们都以为自己的国家已经完全陷落,而那些没有逃出来的同胞也全都进入了那些龇着獠牙的血盆大口。 “所以,我们要联合金沙守军,加固城防。联络西羌和南郡还在抵抗的力量,尽量迟滞兽军合兵的步伐。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尽快查出能够统领这些野兽的那个神秘角色。” 项北安排的头头是道,天恩听到最后实在找不到可以反驳的缺陷。只得铁青着脸,不发一声,秦落雨懒得照顾这倔老头的脸面和脾气, “大家看项北这提议如何?” 大家纷纷点头,月莱还凑上前去,“项北师兄,你是不是偷学过兵法?” 秦落雨却打断了二人的交流,再次朗声道,“那我们就该商议一下,项北的这套方案到底该如何操作。”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90章 左手指月 秦落雨提出,以自己的名义来研究项北的作战方案,实际上就是向天恩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哪知天恩这次的反对却变得底气十足, “九生前辈,我一直敬重你的辈分和修为。但是,联合世军抵抗妖兽大军的计划,恕难从命,我们天印界守作为护诫首尊,断不会做出违逆祖训的事情。” “你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天恩,当年你的师父都没有你这么冥顽不灵。”秦落雨一旦认真起来,原本妖媚的脸上的神情顿时给人以压迫之感,让须发皆白的天恩也心生怯意。 但这计划碰触了天恩的底线,他索性抱拳施礼, “九生前辈,既然你执意要如此行事,而我又无力参与,留下来也只是给前辈平添负担,在下先行告退。” 话音未落,天恩已经转身离去。一众白首的小辈们,有些进退两难,权衡之下,剑圣李重光也上前施礼,向秦落雨告退。 有了他这一表态,其他众位师弟全都纷纷效仿。 被留在原处的秦落雨也不生气,面色平静的看着众人离开,直到身边只剩下最后一个身影。 “你怎么没走?” “我只是好奇,你到底为何愿意帮项北师兄出头,这样岂不更是让他在天恩师叔面前为难么?”狸女月莱并不在意秦落雨的身份,总觉得面前这位前辈,一再“纠缠”项北,动机不纯。 此时的秦落雨,身上已经换上了一件薄纱艳裙,飘然而至月莱的近前。薄如蝉翼的流苏却纹丝不动,只是这一招控制之术,就让月莱看得心虚,她咬牙坚持着没有后退。 “有时,不逼迫一下,他就无法发挥他真正的实力。那你为何又介意我照顾项北呢?你这个小狐狸。” 秦落雨早就看出了月莱的身份,这让月莱有些心惊肉跳。月莱虽然眼有金瞳,但一般人很难留意的到,即使是看到,她眼内暗藏的金线也不会暴露她的真实身份。 可面前女魔头似笑非笑的嘴角,轻描淡写的就喊出了她的身份,这让月莱感觉,只要愿意,九生随时都可以要了她的小命。 “项北是我师兄,我自然不能让你害她。” “哦?你为何觉得我会害他?你喜欢他?” “前辈莫要胡说,项北哥哥心中有喜欢的人了,她叫苏苏。我答应过苏苏姐,要替她照顾好项北师兄的。” 月莱精灵古怪,半真半假的话语让九生不得不信,哪知这秦落雨竟然大言不惭的和这个晚辈调笑起来,“哦,那就是说他不是你的菜了?那正好,他是我的菜,这个答案可以不。” “你!”月莱想不出什么足够有力,又不失尊重的词来反驳女魔头,一向伶牙俐齿的月莱,第一次感受到了气急败坏又理屈词穷的恼火。 秦落雨还不满足,离开前扔给月莱一句话,“告诉你的项北师兄,要找我的话,就去南面的水杉林。” 不等月莱答话,她就绕过了月莱的身影,翩然而去。等月莱想要转身道别,却发现身后的那个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 “项北师兄,你不会去见那个老妖婆吧,她明显有意挑拨。虽然天恩师叔不喜欢我们,但毕竟我们是同门,再说……”月莱有点纠结,到底该不该把自己从未蒙面的苏苏搬出来提醒项北。 项北却并没有想那么多,他其实和秦落雨心有默契,自己不便当着大家的面反驳天恩,但是唯有联手一途,才能为守疆之事争取一些希望。只有守疆成功,才有可能实现守界之责。 项北拔腿飞奔,直奔水杉林,抛下了一个气的直跺脚的月莱留在原地。但刚出营地,另一道黑影也跟了上来。 “师兄,等等我!” 项北驻足,发现喊住自己的是小光头释空,他知道,这八成又是那个小心眼儿的师叔天恩出的主意, “师叔又让你跟踪我啊?” “嗯。”释空承认的倒是很坦然。 “那你还叫我?” “反正偷偷跟踪也会被你发现,还不如和你同行来的自在,不就是看着你嘛。月莱说那个女魔头可能对你图谋不轨,她要真敢有这心思,我也好和师兄一同应对。” 项北习惯性的揉了揉释空那个光溜溜的大脑袋, “呵呵,秦,九生前辈不会那样的。我找她也是为了商量对敌之策。你若不放心就跟着我去吧,记得不要对她不敬啊,她的道行深不可测。” “嗯。”释空郑重的点了点头。 虽然天恩一再要他小心提防项北,但释空原本就心思单纯,项北又是他心中认定的大哥,藏不住心事,索性趁天恩不在的时候,还是和项北称兄道弟来的开心。 兄弟二人很快就赶到了秦落雨藏身的水杉林。 如果不是在江南生活过,项北是不会感觉出面前这一小片树林的与众不同,金沙以北的地势,已经是近乎丘陵遍布的地形,零零散散的林木,大都是以各种杂树为主,间或有不少灌木缠绕其中。 独独这片水杉,棵棵树木粗壮高大,笔直的树干直刺天空,伸展出的枝条相应纤细许多,由于已经进入隆冬,绿叶散尽,只留下那些孤零零的织成细网的枯枝。 “九生前辈会在这儿么?”释空跟着项北在粗大的树干间穿行了许久,却始终没有见到九生颜萝的身影,有些耐不住性子。 项北也觉得有些困惑。突然,灵机一动,抬头向天空看去。头顶的天空已经被那些细密的水杉枯枝遮蔽,正如项北所料,那个曲线婀娜的身影,就隐没在这片枯枝架起的天空。 一轮初升的明月也从斜上方洒下凉雪般白色清辉,把那个身影的曲线雕琢的更加诱人。 “啊?”释空随着项北的目光看去,顿时摇了摇头,“这前辈怎么爬的那么高,项北哥哥,你知道俺是修行的硬气功,爬树可不擅长。” 这点所言非虚,项北也知道,小和尚的灵武双修在他这个年纪已经是当世罕有,但是却没有自己的轻功厉害。自己这身轻功,是在无数次搏命之争中磨炼出来的。 “那你等我一下,我去向她请安。” 项北脚尖点地,平地纵起一丈多高。随即轻舒猿臂,几次扶住粗糙的树干借力,很快就纵到了近十丈高的树顶。 这里,树干已如同细弱的童臂,项北试探了一下,才敢借力稳住身形,但那根柔韧的树干,已经被压得如同开弦的弯弓。 秦落雨盘坐在另一根压弯的枝条之上,轻盈的如同一只蝴蝶,随着那根枝条在夜风中微微荡漾。 清凉的月光罩住她灵秀的脸颊,精致的五官就像是一尊粉琢玉砌的观音像。项北突然觉得,或许九生一直把自己安放在那股子红尘俗世的烟火之气中,就是为了掩饰这种圣洁无暇的美丽吧。 秦落雨盘坐在柔枝上,双手各自挽成一朵莲花,轻轻架在两膝的侧面。双目微闭,呼吸似乎有些沉重。 留意到秦落雨略微沉重的呼吸,项北自然目光就下落到了她起伏的胸口,那里过于宏伟的山峰顿时让少年心猿意马,赶紧把目光又投向远方。 此处身居高岭,一览众山,全在月光的清辉下沉没在一片氤氲的墨黛之中。项北无意打扰秦落雨的清修,随着身下的树枝摇曳,看着远山的层峦叠嶂,竟然有些昏昏欲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枯枝掩住的地面传来释空轻轻的呼唤,项北才突然回过神来,扭头想去招呼秦落雨,哪知那张精致如画的面容,就贴在自己的面前,四唇几乎碰在一起,项北吓得一个哆嗦,差点叫出声来。轻功一破,咔吧一声,身下的树枝应声而断,少年的身体就像一块石头径直向地面坠去。 这下让秦落雨也有些猝不及防,但以她的反应,反手搭住项北的衣领,另一只手缠住自己打座的枝干,整个枝干弯出一个更大的弧度,借助反弹之力,她把项北放置在临近的另一根树干之上。 “我就那么吓人?”秦落雨眼睛里竟然流露出一丝失落。 略带哀怨之色的锦绣华容,让项北看得又有些陶醉,下意识的吐出一句,“不,是因为你太好看了。” 能打动少女芳心的,不是精美的辞藻,只要你有足够的真诚就够了。显然从不夸女孩子的项北找不到华美的词句,但是一句好看却让九世的秦落雨感受到了真诚,身下的树枝变得更加弯曲了。 “有件事情我不太明白,你说你初入灵修之途,我查探之下,也确实还只是识灵初阶的玄境。怎么就能拥有识灵中阶的察镜之能,跃上水杉芽头。而且,你比那个小狸女月莱更琢磨不透,似乎你身体里也藏有妖灵。” “嗯,但是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项北不知为何会把自己打算一直保守的秘密告诉给面前的女魔头,或许因为这个女魔头在他面前也言无不尽吧。 “你体内还有狸女破蛊之血?这又是为何?”这个问题虽然顺理成章,但是秦落雨的语气里似乎还有一股酸酸的味道。 项北着急的解释,“月莱师妹是好心救我,当时我体内的魔芽仙虫之蛊发作,差点毙命,看我昏迷,月莱妹子就把她的灵血赐我抵御仙虫的折磨。” “我又没说什么,你紧张什么?”秦落雨的脸上又浮现出一层浅浅的笑意,但似乎对项北的回答比较满意,随用左手指月, “既然你能破境悬坐芽枝,那我就告诉你,识灵初阶的玄境和中阶的察境区别在哪里。” 项北险些就把面前的女子当成是年纪相仿的妙龄女子,可经秦落雨这一指点,顿觉自己的失态。这毕竟是已经积攒了八世修行的女魔头,自己怎么能再胡思乱想呢。 女魔头并不在意项北的胡思乱想,而是重新打座,手挽莲花,“小子,比如我的吸纳灵元,运转周天,这是你能看到的玄境……” 说着,项北看到秦落雨再次微闭双目,胸口开始明显的起伏,又听到了那种略显沉重的呼吸。 “这是我想让你看的察境……” 片刻之后,秦落雨姿势未变,却提醒项北要留意自己的察境。项北瞪大了眼睛,却只看到秦落雨似乎只是呼吸变得更加平缓了一些。 突然,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秦落雨仰面望月,深吸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吐出。这次,她吐出的不再是气息如兰的喘息,而是一道柔和洁白的月光……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91章 无他无我 项北突然想起,邺城内,那个初识邋遢老道凶险夜晚。老道双掌合十,捧出一缕直冲天际的耀眼白光。用纯净的光明直接逼退了无人可挡的凶兽夜奇。 而如今秦落雨纳灵拾气,竟然运转出一道皎洁如玉的皎白月光,令她原本娇艳的妙容,在白光的照射下显得更为轻盈灵动,仙气飘飘。 “看到了?”收功调息,平静下来的秦落雨似乎是因为被月光带走了俗世的烟火之气,声音变得温柔似水。 项北还沉浸在那道纯净的月光里,也沉浸在对天默的回忆中,他没有听到秦落雨的问话,而是木然的反问了一句, “落雨,你说,这世上可有让人复生的方法么?” 秦落雨本有足够的理由,去调戏面前这个清秀的长衫少年。她也的确喜欢这样。但是,这少年却在失神之下,冒然的喊了她一声“落雨”,那具娉娉袅袅,柔媚多姿的身体微微的颤抖一下。 显然,她没有料到,当世竟然还有人敢以这样亲密的方式称呼自己。 以秦落雨的城府,还不至于在少年面前失态,她尽量显得平静,追问一句,“小子,我在问你,你可看明白了察境?” “嗯,看到了,但是不是很明白。” 项北这次没有答非所问,但显然,这个答案却让秦落雨略微失望。 “玄境,就是‘无它’。察境,就是‘无我’。” 这是秦落雨自己几世苦修,才悟出的境界,她理解项北,不能责备他的愚钝。 毕竟相对自己积攒数百年的灵修之境,面前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单靠世间的武修之途,已经能和自己并肩作战,这令秦落雨莫名觉得面前这个少年似乎有无尽的可能。 只是,隐藏在他体内的那几股力量,亦正亦邪,到底是好是坏,让她有些琢磨不透。 “落雨,我请教你的那个问题,到底答案是什么?我们有那么多的界规,到底是谁定的。必须面对生离死别的宿命,是不是也是无法逾越的界限?” 秦落雨并不知道,项北是因为对天默心怀愧疚,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不过,即使是知道了缘由,她的答案也依旧不会迟疑, “是的,死亡,不仅仅是我们的界规,更是我们这个世界存在的保障。” “那你为何还要历经九世,如果死亡注定要来临,那么,你这第九世,一定过得十分辛苦。” “这与你何干?!”一向嬉笑俏皮的九生颜萝,被项北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语重重的敲击在心窝上。那里,原本容纳的太多的孤独和悲伤几乎要喷薄而出,击溃九世仙女理智的防线。 这已经跨进识灵高阶的九生之途,让秦落雨的修为当世无双,但积攒了九世的少女之心,却始终隐藏在她体内的某个角落,沉睡着,却不会消亡。 她开始有些后悔,不该招惹这个看似冷血寡情的青葱少年,好在她没有乱了方寸,接着点化之意教训起项北来, “记住,先要领悟‘无他’,才能进入‘无我’。还有,我是你的前辈,不许直呼我的姓名,我不叫落雨,我叫九生。” 项北这才大概明白让秦落雨失态的原因。可是,原本不正是面前这个曼妙的女子,一直逼着自己喊她的名字么? 到底喊什么对项北来说无所谓。至于参透生死,大概是她觉得,以自己的修为,还不够资格和她探讨这个问题。 关于‘无他’和‘无我’项北还想请教,却见秦落雨张开双臂,如同一只白凤,在离开水杉的芽头,悄无声息的飘落下去。项北只好随她一同落地。 释空本来还在下面担心着。月莱私下里也提醒过释空,只怕那个九生颜萝会对项北师兄不利,在树下等了许久,不见项北下来,树上也渐渐没了动静,这让小和尚有些不安。 好容易等到二人从树冠中飘然落下,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秦落雨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跟着天恩修行,就怕耽误了这块好材料了。” 释空小脑袋一昂,“师父待我很好,他的武神躯也是天下无敌。不过我有一个疑问一直想请教一下前辈。” “哦?”秦落雨心中好奇,小光头不允许别人说师父的坏话可以理解,可是他又会有什么问题要问自己呢? “姐姐,你这么年轻漂亮,我不知道为何师父还总称呼你为前辈?你真的和我们的师尊一起行动过么?” “哦,是这个啊。”秦落雨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项北,“你师父无能,白首天印的功夫又不如我们昆仑灵玉峰的,所以只能称呼我前辈了。不信,你问问他。”秦落雨一扬下巴,指向项北,脸上又露出了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就连先前在树顶的严肃和愠怒也不见了踪影。 小光头识别不了秦落雨狡黠笑容里的真假,还真就认真的问起项北,“师兄,这是真的?” 项北哭笑不得,“释空,九生前辈的确功夫了得,但昆仑灵玉和咱们白首天印,各走修途,没有什么可比之处。” 秦落雨吧唧吧唧嘴,啧了一声,“你这小子不是也挺会说话的嘛。” …… 不过,秦落雨很快收住了调侃的心情,对着两人说,“项北,你来找我,应该是想讨论一下接下来该如何准备吧。刚好释空你也在,你觉得项北和天恩的想法,哪个更有希望?” 释空顿时语塞,支支吾吾了半天,“我觉得项北师兄说的有道理。我,我听我师父的。” 这回答在情理之中,秦落雨也不生气,接着转向项北, “这些从不至之地东进的妖兽魔军,避开了我们昆仑灵玉峰的戒备,应该和你推测的一样,他们为了追求速度,战线拉得很长,而且,还不断有流民涌入大夏,说明西羌和南郡的抵抗还没有平息。所以……” 兄弟二人等了半天,秦落雨却不再接腔,仿佛还陷入了沉思。释空忍不住好奇,插嘴问道,“九生前辈,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按照你师父说的,继续等其他界守驰援,然后决一死战。” “可是,只怕我们越拖着,力量就越悬殊。”释空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他一直叮嘱自己,绝对不能背叛师父,可是一不小心还是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那就听听你师兄的想法,我想他已经有计划了,只是不敢在你师父面前说出来吧。” 项北的想法其实也不复杂,当下的形式,要不就去西羌和南郡,帮助那里的抵抗继续拖住魔军。 魔军远道而来,缺乏补给,只要拖得住后面的魔军,首尾不能相顾,那金沙的压力就会小很多。 或者,把那些已经被打散的抵抗力量集合起来,全部集中到金沙,凭借坚城和大夏的火器,也能增加守城的胜算。 但是,每个方案又都有致命的风险。支援残余的抵抗力量拖住魔军的大队,并没有足够的兵员,而且即使投入了力量也很可能是泥牛入海。 如果能网罗起这些力量,龟缩到金沙城内,倒是更能发挥这些有过对敌经验的战力,只是,常破虏的封城政策异常强势,连流民都一个不让入城,这些西羌和南郡的抵抗军自然就更没有机会入城协同作战了。 项北分析的头头是道,就连秦落雨听着也是频频点头,看项北犹豫不决的样子,秦落雨当即拍板,“没有风险,就不需要我们界守来守卫天诫了。既然两个方案都有风险,那我们就把问题摸清楚,相机而动。” 有了秦落雨的拍板,项北心中踏实许多。秦落雨还特地交代释空,回去后,就说这些想法都是她想好嘱咐项北的。 释空领命返回,项北却被秦落雨留了下来。 “马上大战将至,你的灵修还差的远。今晚就别偷懒了,随我上去继续修悟灵元。”项北看秦落雨一脸严肃,只得反复叮嘱释空路上小心,目送着小光头离开。 等到林中只剩二人的时候,秦落雨带着项北重回整个水杉林最高的枝丫上,带着他一起参修悟道。 “你是有意带着释空来我这里的吧?”原本以为已经入定冥想的秦落雨,突然向另一根枝丫上的项北发问。惊得项北一阵心虚。 他尝试着解释,“天恩师叔并非冥顽不灵,他只是有时在别人面前比较爱面子。所以我才想着,释空如果把我们的计划带到,他就应该不会生那么大的气了。” “不必解释……”秦落雨阻止项北继续说下去。 “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这才是一个领导者应该具备的勇气和担当。你有想法,就应该去践行,不必太在意别人怎么说。”秦落雨在叮嘱项北的时候,眼光却投向了月光笼罩下的苍茫的大地。 林木间缓缓升腾起云雾之气,把整个水杉林连同位于其上的两人慢慢盖住,项北按照秦落雨的指导,让自己的周天运转起来。接着,又尝试着去沟通天地之灵,“无他”、“无我”。先“无他”,而后再“无我”,项北尝试着去理解秦落雨所说的玄境和察境之别。 夜风微起,身下的树枝开始轻轻摇晃起来,两人就像是栖在枝头的两只归鸟,渐渐融入到这无边的夜色之中。 第二天一早,众人早早聚到一起,研究下一步的行动。倔老头天恩绝口不提释空从水杉林带回的消息,依旧只是自顾的通报当下的形式。 “福生福禄,你们随我去重新架阵,要比之前的规模扩大一倍才行。李重光,其他众位师弟由你来指挥。大家可以相机行事……” 项北偷望一眼天恩身后的释空,发现释空正在对他眨着眼睛,看来一切还算顺利,至少天恩没有明面上继续反对自己的行动。 这下项北可以放开手脚了,按照他的计划,首先要去拜访那个一直趴在床上晾屁股的烽火校尉,耿忠。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92章 厉兵秣马 好在耿忠的屁股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见到项北,他又恢复了不少往日的神采。 “兄弟,多亏了你的良药,哥的屁股比原来还要舒爽许多。” 项北提醒他,这良药是还被困在流民营地的长孙小姐好心相赠的。 “啊?兄弟,你没有说用在什么地方的吧。” 耿忠外型粗犷,但一想到长孙离看自己时那种鄙夷的目光,就有点耿耿于怀。如今又用了她的药擦了屁股,顿时有些不自在。 可是项北这次找耿忠却并不是为了他的屁股而来,他拦住耿忠的话头, “大哥,我这次来是有求于你。” “这话从何说起,你我都是过命的兄弟,还记得唐山大哥在的时候,对我们说过什么吗?过命的兄弟,就不分彼此。” “嗯,其实我们这次来,是想击退那些来自不至之地的魔兽大军,我们修行之人,伏魔卫道原是本分。但是,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要严重很多。所以,紧靠我们自己是无法挡住这些魔兽大军的。” 耿忠听完项北的计划,眉头紧锁,一向快人快语的他却有些为难起来, “兄弟,都说了咱们是过命的交情,我就是为你再被打烂一次屁股也无所谓。而且,我也知道这些流民身世可怜,更不会怀疑长孙家的小姐。但是,大战在即,如果我再忤逆常将军的军令,私放他们入城,只怕动摇了军心,后果不堪设想,放心,我会尽我所能,确保流民营地的安全。” 至于联手御敌,这倒正中耿忠下怀。当年的唐山以区区十三骑,就能守住飞地殊勒,靠的就是联合了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不管是山中流匪沙里飞,城中百姓赵媚儿,还有来往的游骑商队,都会给他留足面子。唐山曾教导耿忠,“并非所有的问题都要靠武力去解决,但却必须要让自己有足够的力量。如果力量渺小,那和你同样渺小的力量,就是你最好的盟友。” 现在,在势如破竹,横扫北疆的魔兽大军面前,每一股抵抗的力量,都显得渺小。不过从常破虏封城的态度来看,似乎也无意借助其他的力量来坚守城池。 聊到最后,耿忠和项北都觉得有些不解,为何这么简单的道理,那些身经百战的元老们却都不愿接受呢。 但耿忠也给项北保留了一线希望,“兄弟放心,我一有机会,就会把情况向常将军汇报,争取能说服他接纳这些流民,并且去想办法支援那些还在敌后坚持抵抗魔军的力量。” 看着项北将要离开,耿忠又追上前去,“兄弟,替我谢过长孙小姐的良药。告诉她,我耿忠是知恩图报之人。辛苦她再坚持些日子。” 项北拱手称谢,说一定会把话带到,因为接下来,他正是要去拜访季长安。 没想到季长安在听项北说明来意后,也面露难色, “项北,我追随虎威将军加入玄甲神策时,曾立过誓言,为北梁百姓流尽热血。如今北梁已经不复存在,长孙小姐又不能过关投亲,乱世危局,我可能力量也有限,只能力保长孙小姐无虞,才算对得起长孙无疆大人。” 两人的对话,被身后马车上的长孙离听到了,她提起锦绣华服的下摆,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长安叔叔,您放心,虽然我是一介女流,但也随你颠沛流离久了,数次穿越疆场,见多了杀伐无度,命如草芥。听项北兄弟的意思,南郡还有希望。你尽管前去助他,说不定还能寻回南郡小王爷,免得姐姐随我一样受苦。” 长孙无疆为了北梁与西羌和亲,长孙离少小离家,嫁与西羌侯爷耶布措。哪知耶布措带的铁鹞子被游骑军击溃,让长孙离年纪轻轻就守了活寡。 不设防的邺城在夜奇和游骑军的连番攻击下,季长安护着长孙离投奔了她的姐姐长孙惜。原本以为能够过一段安生的日子,哪知不到半年,不至之地的魔兽大军如潮水一般席卷了南郡的大部分城池。长孙惜的丈夫,南郡小王爷羊余归,率领南郡最后的盾枪精兵团在西华江一带设伏,原本想要借助地势阻住魔兽大军,却不想被魔兽大军一击即溃,统帅羊余归也下落不明。 长孙姐妹只得像其他南郡权贵一样,卷了些细软,在季长安的保护下,准备东进大夏,投靠长孙无疆的故人。 如今听项北说,南郡依旧没有完全放弃抵抗,那或许羊余归还有生还的可能。长孙离不想姐姐也落入和自己一样的境地,她支持季长安全力支援项北。 看季长安还有些犹豫,长孙惜也从马车上下来,伸手拉住妹妹的小手,冲着季长安说,“长安叔叔,我妹妹说的对,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如果放任魔兽大军继续东进,那我们还能躲到哪里去呢?” 看到姐妹二人已经达成共识,季长安终于下定决心, “项北,叔叔其实早就盼着这个机会。我们北梁的玄甲神策,跟随项胜将军无往不胜,如果不是将军被奸人所害,那么我们也不用看着国土沦丧,神策的弟兄们渐渐凋零。只要你能让金沙放两位小姐入城避难,我愿意帮你重新招募那些流落市井的玄甲神策。况且,你也可以公开你的身份了。” 季长安的随从,原本就有西羌,南郡和北梁的勇士,他们也都在心中渴望着抢回那些被铁蹄践踏的家乡的土地,渴望用兽血来洗涤失去亲人的仇恨。 项北看着这些略显狼狈的勇士们,眼睛中却依旧流露出渴望战斗的不屈的光芒,顿感自己的心中也有热血开始翻涌,杀戮可以带来恐惧,但恐惧不代表屈服,恐惧掩盖下的,是更加猛烈的复仇的烈焰。 “我已经找过城里的耿忠校尉,他愿意负责二位长孙姐姐的周全。”看季长安长舒一口气,准备招呼手下们收拾行囊,送长孙姐妹入城,项北慌忙解释,“耿忠虽然能保证护住长孙姐妹的安全,但是不能违背封城的禁令,二位姐姐还不能入城。” “什么?”人群中一片哗然,几个脾气粗暴的勇士顿时不满的叫嚣起来,“就知道这大夏人花花肠子最多,他这不是把我们当猴耍么?不让入城,如何护得我们小姐的周全。” 长孙离的脑海里又出现了那个不修边幅,邋遢粗鲁的大夏军官,心中暗生厌恶,但她又不想因为自己拖了季长安和项北的后腿,脖子一拧, “长安叔叔无妨,诸位勇士无妨,我和姐姐能够照顾自己,实在不行,我也能保住我们的清白。”说着,长孙离竟然从袖口中掏出一把精致的匕首。匕首收在鎏金的刀鞘里,长孙离抽出刀刃的时候,在鞘口上摩出一声尖锐的呼哨。 “长孙姐姐不要着急,”项北看着面前义愤填膺的勇士们,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情急之下竟然说出了耿忠的秘密,“耿忠大哥不会欺骗大家的,上次为了保我进城,被军法把屁股打开了花。对了,长孙姐姐,上次你借给我的北梁圣药,就是为了给耿忠大哥治疗开了花的屁股的。” 长孙姐妹是典型的大家闺秀,从小就被灌输贤良淑德,举止端庄。项北情急之下提起了耿忠的屁股,顿时让姐妹二人羞红了脸庞。长孙离忍不住,“噗嗤”一声乐了出来,“给你的药就是你的药,记得,是你的药治好他的,他的……” 长孙离憋了半天,却始终说不出“屁股”二字。 但其他的勇士们依旧不依不饶,说是只有把长孙姐妹迎入金沙,才能跟随项北行动。季长安知道手下这些不同出身的勇士能聚在一起行动就已经不错了,如果借助身份来胁迫他们就范,只怕八成会撂挑子不干了。 就在项北和季长安为难的时候,流民营地的摇旗李恒突然出现,他身边只带着一个随从,小朱。 离马车老远的时候,李恒就开始招手打招呼,“诸位好汉,李恒前来探望。” 等走到众人近前,李恒朝身后的小朱一招手。小朱紧走两步,从肩上卸下一个布袋。袋子鼓鼓囊囊,看起来沉甸甸的。 “诸位好汉,”李恒再次拱手,“奉耿忠大人之命,特地给众位好汉送来一些你们喜欢的礼物。耿忠大人托我带个话儿,他答应的事情,一定能够办到。” 季长安早就看出,面前这个透着精明的小伙是耿忠安插在流民营地的眼线,但那些跟随他的勇士们却没有留意到这个细节,听到流民营的摇旗给耿忠毕恭毕敬的传话,颇感有些意外。 其中的两个勇士上前摸了摸那个沉甸甸的袋子,隔着布料虽然看不清楚,但摸上去的手感让他们知道,袋子里装的都是硬家伙。 两个人一合计,索性打开袋子的封口,朝外一倒,咕咕噜噜,袋子里的东西就滚了出来,这下,勇士们眼睛顿时睁大了几圈。袋子里放的,竟然是数个圆滚滚的大夏火器——云雷。 大夏火器云雷,激发时威力巨大。尤其在守城作战时,用这些云雷封锁住敌军进攻的路线,就能在地动山摇中,将冲锋陷阵的敌人炸成齑粉。 云雷是大夏特有的发明,严禁贩卖流通。在云雷上吃过大亏的大夏邻国,都想要花重金买到云雷以便研究仿制。 看着勇士们盯着云雷发呆,李恒提醒, “这些东西就是耿忠大人的诚意。希望勇士们能马到功成,合作愉快。” 这下勇士们终于相信烽火校尉的诚意了,这些云雷,在他们眼里就是真金白银。而且,大夏的铁律,私贩云雷者,杀无赦。愿意把这个把柄交给大家,耿忠确实展示了足够的诚意。 季长安终于能够安心的看到自己的手下开始着手收拾行军的细软。深入敌后的任务,对他们这些刀口舔血的人马来说并不难,但是要让他们愿意听从统一的调度,却难度不小。 不管怎样,向着敌后,出发!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93章 将军白发征夫泪 月莱听说了项北的计划,感觉很是刺激,吵吵着非要跟着他一同深入敌后。还煞有介事的在项北的耳边低语, “项北师兄,你必须带着我,我才能帮你盯住那个老妖婆。她不是自己都承认了,上次就是用你做饵,才成功抓住了狼骑头领么?这要是再遇到什么凶险的情况,只怕她又要出卖你了。” 不想这细小的耳语却被秦落雨听的清清楚楚。她也不生气,相反,脸上浮现出嬉笑的表情, “对啊,小妹妹。你可能猜不到,一个男人会愿意给一个真正的女人献出什么。你要他们的命,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的给你呢。” 说着,有意无意的,秦落雨还抖了抖胸前傲人的曲线。那一对雄伟的山峰瞬间调皮的跳了起来,晃得项北一阵头晕,赶紧把目光转向他处。 月莱眉眼精致,但却是一副小女孩的样子,不由得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平坦的曲线,气的腮帮子直鼓,却又没有办法。 最后,天恩发话了,这次去调查魔兽大军的敌后情况,天印界守只派出项北和释空,其他众人还要随他继续在金沙隘口设防,并等着最后两路援军的到来——界守不周天柱和南海火珊瑚。 月莱还想向天恩争取,却被项北拦住,他明白,天恩还在怀疑自己和月莱。毕竟,天默命丧沙海中的七星血阵,而项北和月莱却能全身而退,这的确有些匪夷所思。 因为天默的离去,这段时间,天恩显得更加暴躁。有时会以练功之名独自潜入密林深处,返回时带着一身的尘土木屑,还有一些细小的伤痕。 悲伤会带来愤怒,那种能够燃尽天下万物的愤怒。 项北想起自己亲手埋葬贪狼时,曾活祭了两个霸都的手下。纵是如此,他依然还对溜走的霸都耿耿于怀。 项北甚至有些同情这个倔强的老头子了。魔兽大军席卷天地,如同潮水般的涌来,天恩必须肩负起替人类阻击的重担。 界守元老中灵感最强的天默竟然意外的出师未捷身先死,天恩又必须隐忍因为失去天默而压在他心头的狂怒。 项北甚至有几次差点忍不住,想把实情告知天恩,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月莱说过,实情不仅会让天恩更加怀疑,也无法解释清楚项北的金瞳。天恩一直对月莱的金瞳心存芥蒂,这点大家都心中有数。 所以,当天恩默许敌后行动时,虽然这相当一部分是秦落雨的功劳,但项北还是心怀感激,自然对天恩的安排言听计从。 只是委屈了小狸女月莱,尤其是她莫名又被秦落雨以最伤害女人自尊的方式给羞辱一番,金瞳中的怒火几乎要喷射出来。 最终,还是由秦落雨,项北和释空带着季长安的一队人马,逆行出发,当然,还有耿忠送的那一批大夏神秘的火器,云雷。 …… 金沙高大的城墙上,耿忠跟在常破虏的身后,又完成了一天的巡视。二人在北城墙上停了下来,常破虏手搭凉棚朝着流民营地的方向仔细辨认了一番,隐约可见流民营地内的人影晃动。 常破虏让手下继续去加固墙体,支开众人后,单独留下耿忠, “你那个兄弟的提议不错,如果能把后续的魔军拖住,我们只要等到了援军,就可以主动出击,分而歼之。我们大夏五军需要他这样的人才,回头你替我问问他,有没有兴趣为国家尽责?” 听到常破虏夸赞项北,耿忠心中替兄弟高兴。看着常破虏难得的心情不错,趁热打铁请示, “这次行动,项北需要南郡的向导,可是那些向导提出了条件,想让我们收留他们的家主……” 常破虏一挥手,阻止耿忠说下去,斩钉截铁的说道,“禁城事关生死,没有商量,再说,你不是已经展示了自己的诚意了么?” 耿忠心中一惊,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住这个满头银发的老将军。私自调拨云雷,数量不大,而且耿忠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不想还是被常破虏知道了。 这可是死罪,耿忠不由得心中发虚。 “你以为不让我知道,我就不用担责了么?现在我是金沙防线的总指挥,不管是你还是军械,抑或金沙城中出了任何问题,都是我的责任。” 但是,言至于此,常破虏却又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显然,他也无意戳穿耿忠的把戏,甚至是有些默许的意思。老将军的目光又在那片流民营地上停留了一会儿,语气迟缓的点化耿忠, “有了你兄弟侦查的军情,我们的信鸽勇士不必日日送死。但是,流民中的危险却依然存在。而且,这摆在那些恶狼面前的肉饵,仍然是我们保住城防的第一道屏障。” 虽然早有这样的猜测,但听常破虏亲口确认时,耿忠的心中还是向下一沉。他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偷瞄了一眼老将军的满头白发。 岁月给他留下的满头白霜到底是慈祥、威严还是冷酷? 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守护大夏的边疆和百姓。为此,他也可以牺牲任何的生命,那些失去亲人回荡在寒夜里的悲歌和眼泪,或许在他眼中也只是一道道路边的风景而已。 …… 沿着大夏北疆,西北而行,穿越百里的高山峡谷,就渐渐进入南郡的领地。 由于这一路天堑险途阻隔,形成了天然的缓冲屏障。大夏和南郡的边界自然相对于其他的国界平稳了许多。 峡谷随着两边陡峭的山势一同升高,直通南郡腹地,那里,是天高地广的高原地带。距离这条峡谷最近的南郡城池,就是被誉为高原明珠的玉珠城。 玉珠城三面高山环绕,从城内就可以看到山头上覆盖的皑皑白雪,正是这些如同白色锦缎的雪盖,在盛夏时节融出晶莹透明的涓涓细流,润绿了山脚的草木,又一路顺着峡谷奔流,逐渐汇聚成大夏境内气势磅礴的瑶江,天瑶也因为依山傍江而得名。 因为有群山的拱卫,替玉珠挡住了北来的酷寒暴风,再加上天泉的滋润,玉珠城成为南郡人口最多的城市之一。农牧耕种,商贾云集,不负高原明珠的盛名。 但魔兽大军,并未放过这座美丽的城市。如今的玉珠城,当街伏尸累累,白骨残肢散落一地,除了还在低空中盘旋的身形巨大的鹫鹰,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 随着天色将晚,城中一处高大的宅院内,渐渐有了动静。身处残垣断壁间的这处宅院显得相对完整,高墙环绕,朱门紧闭,只是那扇朱门的门轴已经断裂,厚重的门板明显是斜靠在门框之上。 高墙朱门内的动静,在这一派炼狱之景的死城中更显诡秘,让人忍不住想要贴耳上去,一听究竟。 可院中的动静却突然大了起来,砰的一声巨响,那扇顽强的朱门像之前无数次一样,被一股暴烈的力量冲开,重重的砸在院门外的地面上,激起一阵尘土飞扬。 随着嗷呜,嗷呜的一阵咆哮,十头体格雄壮的狼骑战士冲了出来。狼骑小队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玉珠城的街道上,只留下一路新鲜的狼蹄印记,还有那些被狼骑利爪踩碎的人骨。 这支驻扎玉珠城的狼骑部队,数量在百骑左右。因为玉珠城把守着东进大夏的峡谷隘口,留在城内的这股野兽狼骑就负责不断清缴附近高山中藏匿的那些反抗力量。 让狼骑头领郁闷的是,如果攻城拔寨,这些渺小的人类几乎毫无招架之力。可自从城破之后,有不少人类战士退到了附近的高山之中,伺机攻击想要去支援前线的魔兽军队。 尤其是那些负责运送辎重的途牛小队,他们都是一些身强力壮的蛮牛徭力,却只懂肩扛负重。面对狡猾的人类伏击时,往往束手无策,损失惨重。 可是等狼骑战士前来支援时,那些可恶的人类士兵已经抢了辎重,逃得无影无踪。 实在扛不走的,也会被他们破坏殆尽,和那些蛮牛的尸体一起,留给赶来的狼骑战士。 狼骑战士们被头领逼得没有办法,只得苦思冥想,终于也找到了对策。那就是把自己的队伍也化整为零,每队只配十骑。这样的小队白天就隐藏在城中,到了夜晚,就分散开来各自行动,去清缴附近的抵抗。 夜晚的黑暗有助于发挥狼骑战士的夜视的优势。这些灵活的小队,隐蔽行动,往往比大规模的搜捕战果更加丰硕。 今晚,这支小队又借着夜色的掩护,默不作声的冲出玉珠城,朝着附近的山头一路搜索前行。带队的头目盘算着,再砍下几个脑袋,既可以给手下增加些口粮,又可以向上头邀功请赏。 更重要的是,魔兽大军的首领传下话来,前面的大夏更是块风水宝地,水草丰沃,遍地牛羊,仙境般的存在。只要稳住了后方的阵地,所有的狼骑勇士都可以长驱直入,到大夏的沃土上占据一块完全属于自己的猎场。 不至之地经年累月被狂风暴雪覆盖,食物匮乏。这些狼骑战士们甚至常常会饿着肚子,但这次跟随首领的指引,一路南下,不仅拥有了越来越多的食物,而且,人类的茅居明显比不至之地的阴暗洞穴要舒适许多。 但今晚这支狼骑小队却没有预料到,城外等待他们的,不是美味可口的猎物,而是可怕的宿命。 每个生命都是命运的猎物,而且命运在捉弄自己的猎物时,似乎比狼骑战士更乐此不疲。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94章 自投罗网 狼骑小队摆出了雁翅队形,像一支箭头在黑暗中疾驰。 这些善于在黑暗中捕食的猎手,不会放过身边的任何风吹草动,一双双贪婪的兽瞳放出了灼热的红光,像是在熔炉里烧红的铁。 冲在队伍最前面的头领,隐约感觉到左侧的灌木丛中有超出了夜风的异动,他抬起左手的利爪,朝着传出动静的方向一指,整个队伍瞬间一个急转弯,冲着他手指的方向冲了过去。 异动瞬间消失,但狼骑小队头领坚信自己的直觉,还是带着手下冲了上去。等他赶到紧盯的那处灌木前时,簕住自己胯下的巨狼,缓缓的绕着灌木转了一圈,除了枯枝败叶,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一个狼骑手下凑了上来,在头领身边呜呜弄弄的哼唧着。显然它还没有开语,但是头领明白他的意思,是不想在这浪费时间,要大家赶紧继续搜寻猎物。 啪的一声脆响,头领肥厚的手掌结结实实的打在这个毛躁的狼骑战士脸上,他那张狭长尖细的腮帮上瞬间留下一排血印。 和人类那些初上战场,没有经验的愣头青一样,这个年轻的狼骑战士在以后的战斗中,一定会记得这个让他头蒙眼花的耳光。这个耳光能够帮助他学会,如何在容不得一点闪失的战场上保住自己的性命。 年轻的狼骑战士强忍脸颊上火辣辣的感觉,不敢流露出丝毫不满,否则就会招致头领更加猛烈的鞭笞。头领也无心给他解释更多,而是用手势招呼身后的两个狼骑战士帮忙戒备,自己从坐骑上翻身下来,伸出一对爪子,拨开了灌木的枯枝。 身后的两个护卫瞬间握紧了手中的砍刀,因为被枯枝遮盖的松软地面上,赫然留着两个新鲜的脚印,人类的脚印。 就在狼骑小队长低头认真检查这两个脚印的时候,黑暗中猛地传来嗖的一道声响。狼骑队长机敏的歪了一下脑袋,一道劲风擦着他的脖颈,一闪而过。把他脖子上的鬃毛带动得疯狂摇摆。 “呼哇!”狼骑小队瞬间兴奋起来,他们终于找到了今晚的目标了。狼骑队长爪子搭上自己那条巨狼的脊背,翻身一跃,就贴着巨狼的身体骑到它的背上,两个硕大的身体竟然悄无声息的合为一体。 嗷呜~头狼仰天长啸,其他众狼一呼百应,那个投出长矛的刺客见势不好,从数十步外藏身的树影中显出身形,转身就跑。 数条巨狼不等背上的骑手下令,冲着那个弱小的背影就追了上去。 黑影偷袭不成,逃跑的有些匆忙,最后慌不择路的朝着山势较高的地方跑去,这些野狼善于奔跑和跳跃,连跃几个山涧,眼看着就要追上逃跑的猎物,奔在最前的狼骑队长已经慢慢举起了手中的砍刀,计算着距离,眼看着闪着寒光的砍刀随时都会朝着背影的脑袋落下。 密林深处,隐藏着另一队人马。由于尚未摸清狼骑小队的虚实,所有的战士都拉满手中的弓弦,冰冷的箭头,纷纷瞄准那些正在追击猎物的狼骑战士。 带队的少年,眼神中既没有恐惧,也没有愤怒,而是平静的没有任何波澜。但了解他的人都会感到恐惧,因为这份平静如水,恰恰是因为少年已经做好的夺命的准备。 少年身边,站着一位曲线婀娜的少女。尽管她身后是一群凶神恶煞般的强壮糙汉,身旁是一位冷血的少年杀手,可这位少女,却仿佛置身事外,宛若一位流连于山水之间的贪玩仙子。一身鲜艳的锦缎华服,遮不住布料之下那具如磁石般吸引众人目光的精美身子。 项北眼看着狼骑头领的砍刀就要落下,抬手就想射出一支袖箭,却不料被一旁那个仙子般的曼妙女子,用纤细的手指轻轻压住他抬起的腕子, “等一下。”秦落雨几乎用红唇贴住了项北的耳朵,把这句低声细语的叮嘱直接送入了项北的耳廓。少女口中吐气如兰,带着一丝甜甜的味道,瞬间把项北的耳根烧的通红。 秦落雨看着项北那异常的耳根,忍不住噗嗤一乐,“专心点。我们现在可是在狼骑的地盘上。” 项北让自己的心跳尽量平静下来,心中有些气恼,“到底是我不专心,还是你这前辈有意让我出丑?” 不过,他对秦落雨还是颇为信任,指根扣紧绷簧,袖箭始终描着狼骑头领的眉心,却一直引而不发。 但黑影显然已经再也无法逃脱,虽然他的身形已经够快,但狼骑头领的速度更快,终于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不足一臂,那把做工粗糙,但却势大力沉的砍刀终于砍了下来。 “不好!”项北下意识的手指一弯,袖子中传出一声绷簧的闷响,但秦落雨却眼疾手快,就在袖箭激发的瞬间,猛地一把压住项北的手腕。 纤细柔嫩的素手似乎有力拔山兮的力道,项北只觉得手腕几乎要被那双白嫩的小手抓断了。与此同时,那支已经激发的袖箭,也被这一扣之下,硬生生的卡停在秦落雨的虎口之间。 “你!”项北以为秦落雨是为了自保,想要见死不救。 哪知狼骑的猎杀行动瞬间发生了逆转,挥刀的狼骑头领,连人带坐骑,随着陷落的地面一同坠入到一个巨大的深坑之中。 “看到了,刚才那个偷袭的人,逃跑的路线并不寻常,明明有更便于奔跑的平坦小路,也有更便于隐藏的荒草丛,他却都不选,唯独选了一条不利于自己奔跑,又利于狼骑追捕的路线。” 项北听着秦落雨的解释,脑海里回想了一下先前的场景,的确如她所言,这偷袭之人逃跑的路线似乎是有意让狼骑战士能够追捕。 “明白了,选择特定的路线,一定是为了能更精准的计算狼骑追兵追上自己的时间。而在追上的那个瞬间之处设下陷阱,则是为了让狼骑战士在以为猎物已经得手,此时是他们最为大意的时候。” 秦落雨伸手点指项北额头,略带娇嗔的戏弄道,“难怪我一看到你就喜欢你,你这人精倒还真的不傻嘛。记得下次别再只顾急着救人,反而坏了人家的计划啊。” 秦落雨总是会做出一些让项北苦笑不得的言行,比方说,当着季长安那队人马的面,如此亲昵,甚至有点轻浮的调侃自己。 而且,这一路潜行时,项北按照秦落雨之前的交代,想喊她前辈时,秦落雨又改了心思,“不行不行,你不能喊我前辈,那就把我喊老了。落雨也不行,那样太腻了,我也受不了,你还是喊我秦落雨吧。嗯,以后你只能喊我秦落雨,听明白了没有!” 项北真不明白,这已经有了八世修行的近乎神术的仙女,怎么就总是和一个称呼纠缠不休。 不过项北在心中还是不断的提醒自己,“只要她开心就好。” 但秦落雨的修为,的确是让项北心悦诚服的。比方说刚刚的猎手被猎,如果不是秦落雨的提点,项北很可能已经铸成大错了。 无论是那根偷袭的长矛,还是项北的这支袖箭,在皮糙肉厚的狼骑战士面前,伤害有限。但是这个专为狼骑头领设置的陷阱,却是对除掉狼骑战士志在必得。 狼骑头领坠落的陷坑有数丈之深。 由于巨狼和狼骑头领的体型都异常庞大,他们沉重的身体就像是从山顶滚落的巨石,狠狠的砸向坑底。而坑底处,是专为这个特殊的猎物准备的夺命矛枪,数杆削得锋芒毕露的长杆,埋设在大坑的底部,势必要把落网猎物穿成刺猬。 狼骑队伍在突然的变故面前露出了一丝慌乱。两个紧跟在头领身后的狼骑战士也随着一同陷落,连人带狼被长长的矛杆刺穿,腥热的血浆顺着刺入身体的长杆慢慢渗出。两个狼骑战士虽然动弹不得,但由于伤口被那些长杆堵住,血流并不猛烈,一时不会立即死去,只能任由身体被重量的拖累,顺着长杆慢慢的向下滑动。而那些刺入身体的长杆,仿佛钻入洞穴的长蛇,一点一点的钻入到两个狼骑战士的身体里去。 狼骑头领的运气比这个两个随从好一些,那些长杆只是把他胯下的巨狼给穿成了葫芦,他自己却并未被彻底钉住,只是被两支矛杆刺穿了上臂,还有一支划开了他腰上的皮甲,挂伤了皮肉,有鲜血汩汩的流淌,很快染红了他腿上的甲胄。 但在短暂的慌乱后,头领很快稳住了心神,查看了一下这个陷阱。陷坑刚好卡在两块巨石之间,后续的狼骑战士们簕住各自的坐骑,在陷坑的边缘徘徊,却不知该如何应对。 而就在狼骑战士们犹豫的这个瞬间,无数支飞牤从黑暗中飞出,冲着陷坑内的狼骑头领如雨点般的迎头落下。狼骑头领避无可避,数支飞牤箭应声刺入他身上的皮甲,虽不致命,但却给他留下了更多的伤口。 狼骑头领一怒之下,硬生生的把自己的胳膊从矛枪上扯了下来,随即闪身,躲到了那两个落入陷坑的战士的身下,那两具无辜的尸体瞬间又插满了密密麻麻的飞蟒箭。 显然,狼骑头领对伏击的人类战士也知根知底。他虽然躲在陷坑的尸体之下,但趁机向还在陷坑边上迷茫的狼骑战士们下令, “将所有的巨狼全都赶到陷坑里来!” 狼骑战士们瞬间变得六神无主起来。因为巨狼不仅仅是他们行军的脚力,更是他们的家人。一头巨狼一生只认一个主人。而一个狼骑士想要培养自己的一头巨狼,也至少需要数年的时间才能培养出愿意同生共死的巨狼兄弟。 狼骑战士屠杀人类的时候,异常冷血,但是要他们把自己的亲人赶到陷坑中送死,狼骑战士们的确下不了手。 正在生死关头,那个被头领刚刚打了耳光的年轻勇士站了出来,他眼含热泪,把自己的巨狼赶进了头领陷入的巨坑。 “还不够!”狼骑头目趁着人族伏兵还未发动第二轮飞牤箭的间歇,焦急的催促着手下按照自己的指令行事,终于一头又一头的巨狼冲进了陷坑,狼骑头领踩在这些巨狼的尸体上,冒着箭雨从陷坑中爬了出来。他的身上映着刺眼的血红之光,就像是刚从地狱里走出来的凶鬼罗刹。 卑鄙的人族偷袭者们,你们有没有准备好,迎接来自我们野兽狼骑的复仇。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95章 惺惺相惜 显然,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捕杀。 人类的身体在这些体格雄伟,力大无穷的狼骑战士面前显得微不足道,注定应该扮演着猎物的角色。但这一次,布下陷阱的,是一群不再听从命运摆布的食物,他们要让那些捕食者们为自己的残杀恶行付出代价。 先是那个以自己的身体作为诱饵的人类勇士,他演了一出精彩的逃命戏码,演的如此逼真,以致于连奸诈谨慎的狼骑小队头领都没有看出破绽。 的确,追击的最后时刻,狼骑头领的砍刀距离诱饵那颗项上人头不足三寸,只要那个诱饵速度稍慢,或者狼骑追兵的速度稍快,那颗头颅此刻就已经和身体分家了。 其次,为了让陷阱具备足够的威力。陷坑的尺寸比一般的陷兽坑要深阔了许多,看得出还精心设计了坑底的坑刺,无论是用来突刺的枪头,还是突刺的数量,都刚好能够对陷入坑中的猎物造成最大的伤害。 那两个被坑刺穿身的狼骑战士,只得绝望的看着自己的身体慢慢顺着突刺的枪杆下落,感受那几根光滑的杆子,穿过自己的脏腑时产生的那种撕扯的感觉。 等最初的惊骇过去,撕裂的疼痛从那些被穿透的身体传来。两个狼骑战士和那些后续被赶进陷坑的恶狼发出了这个世界上最为恐怖的嚎叫。 绝望,恐惧,愤怒,不甘,那些此起彼伏的哀嚎几乎能刺穿方圆十里内的所有耳膜。 但设下伏击的人族勇士们,不会放过眼前这稍纵即逝的良机。数支隐藏在暗处的长矛猛地掷出,带着复仇的怒火,朝着陷坑,以及还围绕在坑边的狼骑战士们飞驰过来。 好在狼骑小队的头领已经猜测到眼下的处境,所以在其他狼骑战士还在犹豫的时候,就下令把坐骑填入陷坑,以便能踩着巨狼的尸体尽快从陷坑中脱困。 用来搭建陷阱的那些木栏,也都是经过挑选的粗细适中的木杆,可以承受以身做饵的勇士的重量,却会被狼骑头领的体重压垮。 可正是这些用来搭建陷阱的木杆,如今成了狼骑头领能够助力攀爬的踏板。 陷坑的两边是密密麻麻的大树,后面的狼骑战士被陷阱和那些林木挡在陷坑的一边,而狼骑头领却自顾的朝着陷阱的另一边爬了出来,那里正是长矛不断掷出的方向。 原本十骑的狼骑小队,此时只剩六个战士和两匹恶狼。而且,他们还都被阻隔在陷阱的另一边,但狼骑头领却没有丝毫的犹豫,从陷阱里出来的瞬间,就迎着那些随时会落下长矛的方向,猛扑过去…… 这场短兵相接的战斗,双方似乎都知道对方的底细,伏击设计的环环相扣,每一个步骤都针对了狼骑战士的特点。 而狼骑头领,也并未在中伏后保守的撤退,而是义无反顾的逆势而上,他有足够的自信,只凭自己的一己之力,已经足以对付那些暗中偷袭的敌人了。 果然,头领庞大的身躯跳入一处掷出过长矛的灌木后,随着灌木丛的一阵剧烈晃动,再次现身的狼骑头领,双臂上举,一个人族的士兵已经被他抬到半空,头领的双臂朝着两边发力,一声怒嚎之下,那个还在挣扎的身体,被拦腰扯为两半。 血雨腥风飘零而落,失去了皮囊支撑的内脏和血肉,稀稀落落的洒落下来,让狼骑头领的嚎叫也充斥着浓厚的血腥之气。 “嗷呜~”所有其他的狼骑战士和剩余的两匹恶狼也一起嚎叫起来,就连陷坑中尚未断气的那些生命,仿佛也被这充满猎食者的骄傲的叫声重新点燃,用尽最后的力气,跟着嚎叫起来。 已经变成血兽的狼骑头领没有丝毫的犹豫,继续朝着他已经盯上的下一处伏兵隐身的地方扑去。 一团团血雾飞花不断扬起,一声声新的惨叫加入到这场战斗中来,只是这些惨叫都是戛然而止。 狼骑头领用最残酷的方式,撕裂了一个个人族战士的身体。他明白,只有用如此残暴的力量和残忍的手段,才能击溃那些伏兵的心理防线,而一旦人类士兵的心理崩溃,那所有的抵抗都会土崩瓦解。 他曾经亲自见识过,由于吓破了胆子,数十个人族的战士,被一个狼骑战士挨个拧断了脖子。那些曾经为了生存而战斗的人类战士,排着队等着被宰杀,就像是排着队迎接死亡降临的羔羊。 此刻的狼骑头领,正在挨个解决自己的羔羊,那些设伏的人类战士即使还想抵抗,但在这个穿行于黑暗之中的死神面前,所有的抵抗都显得虚弱无力。 黑暗中掷出的长矛越来越少,狼骑头领的速度,却越来越快,今晚对于他来说,是一场能够让他兴奋的狩猎。比之前屠杀那些引颈待屠的猎物要刺激的多。 或许这些无畏的人族勇士已经做得很好了,但这种努力,却仅仅只是增加了狼骑头领屠杀时的快感。显然,这些设伏的士兵,没有料到今晚遇到的狼骑头领竟然应变的如此完美。 眨眼之间,狼骑头领已经撕碎了七个人类的士兵。可等他冲到第八个伏兵的隐身之处时,这个位置上的敌人却没有了踪影。 头领心中纳闷,莫非,这个狡猾的对手已经感觉到了危险,提前逃跑了?就在他转身想要继续搜寻时,几片树叶从空中飘落下来,打在了他那突出的鼻头上,头领下意识的抬头,一把闪着寒光的钢叉已经径直朝他的额头刺了下来。 这比之前那些人类的反抗要凶险许多,借助高度优势从狼骑头领最意想不到的方向袭来,伸手敏捷的狼骑头领下意识的抬臂遮挡,那条沾满了人族战士鲜血的手臂瞬间被钢叉刺穿,钢叉穿透了头领的手臂后,又借着俯冲之力砸倒了狼骑头领庞大的身躯,最后深深的钉入布满杂草的空地上。 刺出钢叉的人族战士,随着这股强大的冲击之力也砸在狼骑头领倒地的身上,顺势用膝盖死死的卡住狼骑头领的脖颈。 两双对视的眼睛,顿时全都冒出了火焰,狼骑头领认出,面前的身影正是先前诱使自己落入陷阱的那个人类。 而这个以身做饵的人类勇士,亦充满了绝望的仇恨。他带领的那支游击小队。此刻,只剩下自己。其他七位队员,刚刚已经在这狼骑头领的反击之下,被撕得四分五裂。 南郡沦陷后,为避免全军覆没,所有的抵抗力量化整为零,而这支小队,可以算得上是众多游击队伍中的明星小队,以击杀最多的狼骑战士而闻名,就连驻扎在玉珠城的狼骑队伍中,也传说着有这么一支可怕的人族精英小队,把狼骑勇士们当成了自己的猎物。 显然,今晚的这场战斗,却超出了这支精英小队的意料。那个被伏击的狼骑头领,不仅运气很好,恰好避开了陷坑地矛的致命袭击。还在数次生死之间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靠着一己之力就扭转了整个战场中的局面。 这支人类精英小队的领队,从腰间摸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他要趁着那些兄弟们的热血未冷,魂魄未散之际,手刃这个残忍的狼骑头领,告慰兄弟们不屈的抗争。 一刀刺下,寒光径直奔向狼骑头领的眼窝,头领拼了命的挣扎,脑袋朝一边歪了一下,匕首的寒光隐没在头领的脸颊之内。 “嗷呜~”这一次的嚎叫是因为疼痛,因为被匕首切开了半边脸颊,嚎叫的声音从漏风的狼嘴里龇了出来,听起来还有几分滑稽。 但这剧痛之下,头领终于挣脱了身上的士兵,用另一只手抓住钢叉,咬牙从自己的臂膀上摘了下来,随即翻身跃起。对比之下,那个人族的士兵就显得矮小了许多。 只是电光火石之间,生死就在这两个体型悬殊的对手间几经易手。这下总算是尘埃落定,两个都已透支的身体,在拼命的抽取着身边的空气,剧烈起伏的胸腹,让两个战士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终于,狼骑头领率先缓过气来,似乎是有意在气势上压制对手,他用生硬,迟缓的声音说道,“对于弱小的人类来说,你做的很好。” “可惜,还是没能杀你。” “你死的不冤。我是专门被派来剿灭你这支小队的,你的存在,已经动摇了我们野兽狼骑不可战胜的信心。” “可惜了,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完成……” 战士的眼神渐渐暗淡下去,已经尽力拼搏过了,那这结果也就可以坦然了。 但似乎和对手有些惺惺相惜,这个在野兽狼骑中都很少遇到过对手的狼骑头目突然有些好奇, “你还有什么心愿?” 战士的眼睛缓缓睁开,看了看面前的狼骑头目, “我想杀一个人,那个人叫霸都。” “哈哈哈,”狼骑头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那块被刺开的脸皮也随着这声狂笑甩动起来,给人一种恐怖的感觉。 狼骑头领笑够了,竟然拍着胸脯立下承诺,“这个心愿我一定会帮你完成,因为,我们会把所有的人,一个不剩的全部杀掉。”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96章 意外重逢 狼骑头领也算是有些灵修之力,不仅开语,还开化出了和人一样的意志。先前他用最残暴的手段撕裂对手的身体,除了泄愤,更是为了震慑。 如今,面对这个连续两次险些置他于死地的对手,狼骑头领却心生敬意, “我知道你们人类的讲究,我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说着,狼骑头领探出尖利的爪子,扣住了这个个头还不到他腰眼儿高度的人类战士,就像拎着一只小鸡,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拎了起来。 人类精英猎杀小队的这最后一名战士,很快脸上就憋得青紫,眼角也开始慢慢有血迹渗出。 但是,这位勇士却没有任何挣扎,只是尽可能平静的等待死亡的降临,麻木的大脑里渐生空白,既没有绝望,也没有恐惧,只余疲惫。 精英小队的战士们已经在孤立无援的日子里,战斗的太久了。 终于,一切都已注定,陷坑中的那些哀嚎随着发出这些哀嚎的生命一起渐渐消逝。陷坑另一边的狼骑战士们也只是静静的等待着头领结果这个人类的战士,这算是为玉珠城扫平了最后的抵抗。 战场上稍纵即逝的战机,就在秦落雨抓住项北腕子的那个瞬间出现又消散。就连秦落雨也没有料到,这个狼骑头领竟然能如此轻易的解决掉所有设伏的人类精英小队。 项北有些不满秦落雨阻止了自己的那支袖箭,更恼火自己没能阻止狼骑头领的暴虐屠杀。他甩手挣脱了秦落雨的手心,整个身子如同一支离弦之箭,径直射向正在残害最后一名精英战士的那个狼骑头领。 秦落雨没有见过项北在她面前如此决绝,看着少年在眼前留下的一道残影,竟然一时也有些恍惚。 人如飞剑,剑如虹,杀意正浓,隐于形。 狼骑头领只觉得似乎有一阵黑风卷过,膀子陡然一轻。拎着的人类战士竟然从空中坠了下去,他的脖子上还挂着自己的那只爪子。 惊讶之余,这才回过味儿来。再看自己的那条右臂已经齐腕断裂,手腕的断面处光滑如镜,清楚的看出森森白骨和包裹其上的皮肉。 “嗷呜~” 这一次,狼骑头领终于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哀嚎。今晚,留给他的意外怎么如此之多,他开始相信,这次,命运是不会再留给他一点点生机了。 狼骑头领对自己的实力绝对信任,也因此拥有着一个统领必须具备的自信。但在此刻,他所有的自信终于被强悍的命运给彻底粉碎。他的哀嚎声中甚至有一丝丝屈服的味道。 可是,这样的哀嚎也戛然而止,就像先前那些被撕碎人族战士的惨叫一样。 被困在陷阱另一边的狼骑战士们还没有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见到头领那颗硕大的狼头,在空中翻滚飞舞着,划出一道弯曲的弧线,滚落到了陷坑之中,与那些被当做垫背的狼骑尸体混在了一起。 狼骑头领那具铁塔一样高大的身躯随之轰然倒地,在他的胸口之上,一个如同鬼魅的人族少年傲然挺立,迎风而歌的宝刃之上,竟然不沾一丝血污。 剩下的六个狼骑战士一时没了主意,宽大的陷坑阻止了他们前进的步伐,可是逃跑又只剩下两匹巨狼。短暂的犹豫之后,这些野兽狼骑中年纪稍长的战士挺身而出, “老幺,骑我的狼回去送信,其他能动的,跟我上!” 一声令下,五个骑手带着一匹巨狼,一起跳入陷坑,踩着同伴们的尸体,小心的避过那些能够夺命的坑刺,剩下一个还在发愣的狼骑战士在坑边呆若木鸡。 “老幺,回去报信!” 现在的头领,看着老幺发呆的神情很是恼火,再次提醒之下,那个已经被吓破了胆的狼骑老幺终于回过神儿来,翻身跳上留给他的恶狼,扭身朝着玉珠城跑去。 秦落雨似乎被刚才项北的快意恩仇感染,感觉到一向平静的内心开始狂跳起来,连在血管里的血流也开始沸腾起来。想想这种久违的感觉,似乎上次还是在随着百里灭迹一起攻入不至之地时才有过的。 季长安的手下,起先看着那支身经百战的精英小队竟然在一个狼骑头领的手下瞬间团灭,连那些勇士们的尸首都被撕扯成地上的一滩滩模糊的血肉。这场景令大家多少有些心生惧意。但季长安按照项北的叮嘱,一直压住自己手下的人马保持戒备,既不投入战斗,也不能逃跑。 如今看到项北如同一支神箭,瞬间反杀了狼骑头领,这些战士们又开始摩拳擦掌,想要上去助他一臂之力。也因此更加服从季长安的安排,也是服从项北的安排。 但项北的交代对秦落雨显然没有约束之力。这个人间尤物摆动起撩人的曲线,向着陷坑边上走去。一路之上,季长安都看出项北对这个神秘的少女恭敬有加,此刻也就不再横加阻拦,只是好奇的看着那个有些纤弱的窈窕背影,到底想要干些什么。 秦落雨落在地上的脚印越来越轻,原本就高挑婀娜的身体也越来越空灵。直到最后,季长安才发现,让少女的背影变得轻盈的原因,是她的脚已经渐渐脱离了地面,看似还在迈步,实则脚底却已经停在了距离地面三寸高的空中。 秦落雨不仅有着少女特有的轻盈,更有着灵修者中阶的修为。季长安的手下们眼睁睁的看着仙气飘飘的仙女在自己面前飞升,无法相信的揉着自己的眼睛,再三确认后,又赶紧扶住惊掉的下巴。 陷坑这边的项北,也为秦落雨的踏空之术惊艳不已,不由得回想起这位仙子修者向他传授的灵修心得——先入识灵初阶,也称为玄境,入境的法门是“无他”。而后进入识灵的中阶,是为察境,而察境的法门是“无我”。 踏空之术明显已经是察境的境界,那“无我”呢,项北也似乎隐隐的有些感悟,因为他看到了,仙子的脚下并非真的空无一物,那里也有异于他处的灵元流动,每次纤足落下,那些灵元受到压迫之力变得更加紧致,但这股紧致的灵元就如同一个个坚实的木桩,架起了秦落雨那轻灵的身子。 剩余的野兽狼骑们顾不得去欣赏秦落雨的踏空神术,而是踩着同伴们的尸体一哄而上。显然,这具出现在陷坑边缘的少女,是他们最喜欢的食物。 狼骑战士们啃噬人类猎物的时候,发现人类中的孩子和少女,是最美味的食物,孩子的灵魂纯净,不掺红尘杂质。而少女的肉质细腻,甚至还带着一丝甜甜的肉香。这秦落雨身上散发出的清香之气,更是让狼骑战士们为之疯狂。 悬浮在空中的仙子,看着那些兽瞳中射出的贪婪之光,难掩心中的厌恶之意,轻蹙蛾眉,只是微微伸出手掌,略微向上一抬,仿佛在召唤着自己的一只爱宠。但这一挥之下,数根被先前的狼尸盖在身下的坑刺,仿佛是听到了召唤士兵,猛地向上一跃。唰的一声齐响,所有的坑刺在暴涨后又迅速缩回原位,只剩那些狼骑战士们的身体还在保持着向上攀爬的姿势,却又僵立不动,一双双死盯着秦落雨的兽瞳中渐渐失去了光彩。在他们的身下,顺着那些坑刺在他们身上留下的血洞,一条条细小的血流,流淌了下来,很快就把坑底的泥土染成一片血红。 这就是灵修之力!这就是绝对的力量! 项北看着那些狼骑战士被秦落雨的一个翻手之举扎成了血葫芦,心中顿时充满了对这种力量的渴望。有了这种力量,哪还需要顾忌什么邪妖上师,上师可以操纵数根长矛,而秦落雨的翻掌明显比上师的御物之力更为强悍。 秦落雨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陷坑里很久,翻手之后,转眼盯上了那头拔腿狂奔的狼骑逃兵,那个被吓破了胆子的年轻狼骑,脸上还带着已经身首异处的头领留下的爪痕。 原来,今晚的狩猎行动,狼骑小队才是真正的猎物。无论是那些环环相扣的夺命陷阱,还是最后那两个身形如同鬼魅的人类少男少女,在他眼中,都是修罗一般的存在。 他已经找不回野兽狼骑血脉里的那种骄傲之气,就连那个战无不胜的狼骑头领都落得如此下场,那他这个极少投入战斗的狼骑新兵,此时只想着能尽快脱离这屠杀狼骑战士的可怕战场。 “落雨,不要追了。” 身后传来的叮嘱让秦落雨肩头一颤,这声低沉有力的喊声,仿佛一直钻进了她的心窝。她记得自己警告过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年,不要这样称呼自己,可是扭头看去,那个身形略显单薄的白净少年,笔直的身体脚踏那具无头的狼尸,透出一股不容怀疑的沉稳和不怒自威的霸气。 一声“落雨”,项北喊得自然,却又让一向明艳照人的秦落雨“不自然”起来。她无法用长辈的语气去质疑不动如山的翩翩少年。她甚至还因为阻止了少年出手,而让精英小队遭到团灭的结局感到内疚。项北并没有责备她,但她却因为项北对狼骑头领的愤怒而有些自责。 “为何不斩草除根?”看似轻描淡写的问题,却隐藏着秦落雨对项北的试探,希望这个家伙并不是还在记恨自己。 项北淡淡的说,“那个狼骑明显已经被吓破了胆,他回去送信自然会把这样的信息散播开去。还记得我们此行的目的么?尽可能拖住这些狼骑前进的步伐,这种恐惧,就是最好的牵制。” 听到项北的想法,让秦落雨莫名的有种心安的感觉,隐藏在暗处的季长安也忍不住暗竖拇指, “果然将门虎子。项胜将军说过,上兵伐谋,要想取胜,除了厮杀,还有比武力更加高明的手段。现在将军您可以瞑目了,项家这唯一的血脉,已经继承了真正的用兵之术。” 秦落雨降下身形,来到项北身边,帮着他一起扶住了那个甘愿做人饵的精英战士。 项北捡起了他使用的那柄钢叉,感觉有些眼熟。而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精英战士,盯着项北脖子上的火狐围巾,也似乎陷入了回忆。 最后,精英战士伸手攥住了柔韧的火狐围巾,“项北兄弟?” 还在研究钢叉的项北听到问话心中一惊,扭头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二哥,怎么是你?”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97章 良策落尘 项北终于认出了手中的钢叉,也认出了这位精英小队的幸存者。这位勇士,正是当年离开三道村时,幸存的猎户,耿二。 耿二抓住项北的火狐围巾的手微微颤抖,他不能相信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挤出了眼眶里的泪花,清了一下嗓子,只是声音却依旧沙哑, “耿三?不对,是项北。项北兄弟,你还活着?” 项北顿时被一股巨大的酸楚堵住了嗓子眼儿,说不出话来,只能默默的点了点头。 就这么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项北才想起来问道,“二哥,你怎么来这里了?秀儿姐姐呢?” 一提起春秀,耿二这个刚硬的汉子终于耐不住鼻子里的酸涩之感,一行热泪从脸颊上滚落下来。耿二用手背蹭着脸颊,哽咽的答道, “三道村,只剩下我一个了。” 一旁的秦落雨看耿二身上挂彩,细心的帮他上药止血。 可猎户耿二和项北二人,却只顾着感慨着恍如隔世的重逢,直到秦落雨把耿二身上的伤口包扎完毕,他才因为突然袭来的剧痛回过神儿来, 嘶,深吸一口凉气,耿二向着秦落雨拱手,“这位姑娘,有劳了。” 随后,耿二看了看项北,又看了看围在四周的季长安的人马,“此处不是讲话之所,你们随我赶紧撤到安全之处。” 季长安指派两个高大的手下帮忙搀扶起耿二。一行人按照耿二的指示,开始向密林深处撤离。 一路之上,耿二解答了项北的困惑。 当年项北救下春秀,并让耿二护着她藏身到了老虎岭。离开前曾反复叮咛耿二,逍遥盟势大,霸都又异常奸诈,凭耿二的能耐去找霸都,只能是自投罗网。 而项北自己,却为了给枉死的村民们讨回公道,只身前往逍遥盟找霸都寻仇。自此项北和耿二兄弟二人就分道扬镳了。 耿二原本就是猎户,有一身野外求生的本领,靠项北留下的干粮,再打些野味,守护着失神的春秀在老虎岭躲了一段时间。 “你秀儿姐姐一直都没有缓过来。逍遥盟的那些畜生当着她的面杀了整村子的人,又,又……”想起春秀如同羔羊一样被那些野兽压在身上轮番凌辱,耿二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春秀虽然活了下来,但一直都是呆呆傻傻的,只要耿二去寻找食物,独自一人的春秀就会躲在藏身的草窝里抖成一团。 “都怪我!”耿二突然大喊一声,顾不得周围的目光,蹲在地上开始痛苦的捶打自己的脑袋。 “那次为了追一只兔子,我跑的太远了,耽误了太多时间,等我赶回去的时候,你秀儿姐姐已经不见了。我顺着她的脚印一路寻找,在一个山涧里找到了她的尸体……” 一群人默默的站在耿二身边,看着这个刚刚还在单挑狼骑头领的勇士,此刻却像一个无助的孩子,蹲在地上抱成一团,嚎啕大哭。 项北跟着在耿二身边蹲了下来,用一只手扶上他宽厚的后背, “二哥,您不要难过了,或许,对秀儿姐姐来说,那也是一种解脱。” 这句话帮助耿二渐渐止住了悲声,设伏狼骑的地方,距离玉珠城太近,此处可能还会有狼骑的猎杀小队来袭,耿二带着众人继续一路向密林深处撤去,脚下的地面已经渐渐被杂草枯木完全覆盖了。 …… 耿二葬下了春秀,又等不来项北的消息,从未离开过三道村的猎户一把火就把三道最后的痕迹烧光,然后带着自己傍身的那根猎兽钢叉,一路打听着去找逍遥盟霸都拼命。 可等他好不容易找到逍遥盟时,却发现逍遥盟已经名存实亡。 项北与霸都的一战,几乎拼光了逍遥盟的百十来号好手。而霸都一看情势不对,脚底抹油,逃得无影无踪。逍遥盟剩下的那些喽啰们树倒猢狲散,其他几个一直被逍遥盟踩在脚底下的天地会分舵顺理成章的接管了逍遥盟的地盘。 “兄弟,他们说那个把逍遥盟搅得天翻地覆的人已经死了,我还以为……” 项北想起了那个为了救自己力敌西番圣使的鬼爪贪狼,或许从某种意义上说,七杀真的在那次战斗中死了,因为那一战之后,江湖上再也没有杀破狼的存在,而贪狼是在用他自己的命才换回了七杀和破军的性命。 逍遥盟势大的时候,霸都滥杀无辜,大夏遍布着想要他偿命的夙敌。传言,大战之后,他一路逃到了南郡。可等耿二一路追寻到南郡时,却又碰到了来自不至之地的野兽狼骑,这些野兽狼骑如风卷残云般的横扫整个南郡的疆域,耿二来不及逃回大夏,顺势加入到了南郡这些抵抗兽兵的队伍中来。 听着耿二的讲述,项北又是一阵唏嘘。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夸赞到,“二哥,想不到你如今的身手如此了得,那套伏击狼骑的手段更是神机妙算。” “项北兄弟,别夸我了,我已经与野兽斗了这么多年了,跑两步腿还是可以做到了。唉,如果我能做的再好些,或许那些兄弟就不至于被那个狼骑头领杀害了。再说,这个陷阱也不是我想出来的。” 看项北众人面带疑虑的神情,耿二解释道, “如今,整个南郡的盾枪兵团已经全被打散了。玉珠城附近还在抵抗的力量,统一归属良策将军麾下,平时各自为战,但各自的战报汇聚到良策将军那里,他会给我们传授更加高明的战法。” “良策将军?”跟在后面的季长安心头一动,不由自主的念叨了一下这个名字。 耿二回首看了一眼季长安,“对,良策将军会给我们出不少对敌的良策,如今和那些身形数倍于我们的野兽狼骑对战时,我们互有胜负,再也不怵他们的屠杀了。” 借着夜色的掩护,一行人在猎户耿二的带领下,穿越了小溪,绕过了山梁,又攀过了数处断崖。 秦落雨忍不住在项北的耳边夸赞到,“这良策将军果然对狼骑知根知底,溪水可以切断狼骑战士对气味儿的追踪,断崖和山梁可以阻止恶狼的速度。再加上有耿二这样忠勇无畏的战士,对付狼骑很有效果。” 项北已经尽量想去适应秦落雨这种喜欢趴在他耳边说话的方式,可是那张樱红小口中吐出的甜丝丝,热乎乎的气息还是让他一阵眩晕,他扭头想要阻止,却又差点碰上那一对儿鲜艳精致的红唇, “前,前辈,我能听的清楚,你不用这么俯首帖耳的提醒。” “哼!”秦落雨赌气的一甩脸色,“你是个傻子啊,怎么总是乱叫人?” 项北也顿觉尴尬,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总之,不管如何称呼这位姑奶奶,前辈也好,秦落雨也罢,她似乎都会借题发挥,不是发飙,就是生闷气,对项北不理不睬。 但喊她前辈总是没有错的,至少在修为上,单是刚才的一招御空之术,就已经近乎世人眼中的神迹了。 “前辈,刚才的御空之术……” 项北话未说完,就被一脸官司的秦落雨打断,“笨蛋,自己悟去。我都告诉你了。你自己悟不到,我有什么办法。” 其余众人顿时被这对儿小情侣一样的冤家逗得轻松了许多。乱世疆场,命如草芥,这些对死亡已经渐渐麻木之人,能在片刻之间找到放松的感觉。比方说现在,看着项北原本白皙俊朗的脸上,瞬间由于仙女一样的秦落雨抢白,变得面红耳赤。 只有季长安还在皱眉沉思,“良策,良策?”似乎这将军的名字让他颇为好奇。 耿二已经不再和大家聊天,一脸严肃的叮嘱到,“从现在开始,你们所有人要踩在我的脚印上前进,不能有半点差池。”说着,他捡起一根手腕粗细的树枝,朝没过脚踝的草窠里一杵,啪的一声巨响,草窠里跳出一个巨大的兽夹,两排锋利的铁齿瞬间把耿二手中的木棍咬成两段。 众人都被这锋利的铁齿吓了一跳,莫说是人的脚踝,就是狼骑的蹄子也会被这样的兽夹一切两段。大家都不再闲聊,挨着耿二排成一列,后面的人小心盯着前面人的脚印,一个跟着一个,生怕一步走错,就会失去一条大腿。 约莫走了五百来步,耿二神情略微轻松,招呼大家,“到了。” 可就在大家以为已经到了最后的目的地时,耿二却指着面前的一颗大树说道,“顺着这棵树爬上去,就是我们的营地了。” 这下,大家只好暂时留下马匹,跟在耿二身后,依次沿着大树攀爬上去。周围几棵大树的树冠盘枝错节的纠缠在一起,大家沿着这些树冠一路小心攀爬过去,终于来到了一处横亘在半空中的石台,石台从一面陡峭的岩壁上平伸出来,而与石台相接的岩壁上,出现了一个一丈多高的石洞。 大家出现在石台上的时候,已经满弓在弦的几个守卫认出了耿二,这才把手中的弓弦放了下来,可是这次耿二带来的都是生面孔,守卫的士兵命令大家在洞口待命,一个守卫进洞去向良策将军汇报。 片刻之后,良策将军出现在了洞口。众人想要跟着耿二去向良策将军请安,可是季长安却盯着良策将军的面庞发起呆来。 良策将军看到已经两鬓染霜的季长安也有点惊讶,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两人之间的尴尬最后还是由季长安打破, “良策将军?你是我北梁玄甲神策的甘落尘吧。”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98章 冰释前嫌 良策将军原本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毕竟双方已经分别将近二十年,再加上良策将军长期躲在阴暗的山洞中,鲜见阳光,不仅头发枯黄,就连眼神也已经变得浑浊不堪。 季长安的这一声问候,终于让他回想起,这声音正是当年的战友。 良策将军颤巍巍的举起右臂,想要用掌心盖住自己的心脏,季长安一看到这个手势,顿时情绪失控,凌空飞起一脚,正中良策将军的胸口。 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让良策猝不及防,随着这结结实实的一脚飞了出去,又在地上打了个滚儿,险些背过气去。 “刺客!保护良策将军!” 良策身边的几个护卫,没想到季长安竟然敢突然对良策下此重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其中一人回过味儿来,大喊一声,所有人都抄起手边的家伙,冲着季长安冲了上来。 季长安两眼血红,死死地盯着还在地上挣扎的良策,长安似乎并不在意那些冲上来的侍卫。 “住手!”良策一声嘶哑的怒吼,喊出压抑在胸口的一团怨气,显然那些侍卫也是良策的死忠,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退回到良策将军的身边,帮着搀扶他起来。 “我是落尘,你可是长安?” 季长安此时方才注意到,甘落尘倒地不起,并非是自己那一脚用力过猛,而是原本看起来就身体虚弱的良策将军,左臂的袖管空空如也,只是先前一直系在身后,所以才没有看出来。 “甘落尘,我问你,我回邺城的时候,你是怎么答应我的?踩着咱们那些玄甲神策兄弟的尸体,爬上南郡的将军之位,坐的可安稳?项胜将军泉下有知,你将来如何去面对他?” 一连串的追问,看出季长安强压心头的愤怒,他没有继续攻击甘落尘,并非是忌讳甘落尘身后的那些护卫,而是他太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了。 至于南郡的将军坐的是否安稳,从面前这个面黄肌瘦,身子羸弱的中年男子萎靡之态,就应该能够看出一二了。 甘落尘脸上挤出一丝苦笑,独臂护住胸口,干咳了两声,用少气无力的沙哑声音说道,“那长安大人你呢,你说过是带着一团的兄弟替项胜将军讨回公道的,可怎么后来反倒成了贼人的爪牙?” 虚弱的甘落尘看似随意的几句话,把愤怒的季长安呛得说不出话来,脸色瞬间憋得通红。这两位曾经在北梁武威将军项胜手下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今竟然在被狼骑铁蹄践踏得支离破碎的玉珠城外,意外的重逢。 两个年近半百的中年人,渐渐收拢了心中的怨气,彼此知会各自的境况。原来兄弟二人反目,竟然是因为误会了彼此的经历。 季长安带着一支亲信小队,准备返回邺城替将军讨回公道的时候,玄甲神策的前线依旧烽烟不熄,项胜将军的另一只臂膀甘落尘原本想要阻止, “玄甲神策乃项胜将军毕生的心血,他遇害前把这些兄弟交给我们,也把咱们北梁的命交给我们,此刻军心不稳,只怕将军一生的心血就会白白断送。” 季长安却拍着甘落尘的肩膀,“兄弟,你来替将军守住国疆,我要回去替将军讨回公道。国疆破碎,难拒外辱,民不聊生,则北梁亡。可是将军蒙冤,满门抄斩,血溅白练,为人子弟着,不鸣其冤,则天道亡。” 甘落尘和季长安,身怀北梁最后的重责和期望,一个准备诛杀长孙无疆,一个誓要坚守北梁的国门。他们都在用自己的行动,报答项胜将军的知遇之恩。 哪知季长安返回邺城后,才明白武威将军府的冤案,长孙大人亦是一个蒙冤之人,再加上没多久,边疆战报传来,玄甲神策一败再败,溃不成军,最后甚至临阵请降。季长安只能保着长孙大人,扶大厦之将倾。 甘落尘甩开自己那只空荡荡的衣袖,面色平静的回忆起那时边疆的情景,邺城的权贵们只道是前方将士贪生怕死,可是他们不可能看到,玄甲神策军的勇士们,誓与国疆共存亡的勇气和决心。 邺城的那个昏君,为了一个王位,私下里勾结西羌和南郡,承诺割城献地,岁贡金银,可是在得逞后,又言而无信,戏弄对方。 原本西羌、南郡和北梁成三足鼎立之势,虽有攻伐,但也互为倚仗。这个混账昏君,逼着我们北梁同时与西羌和南郡开战,西、南联军以数倍的军力轮番攻击,我们两万玄甲,玉碎大半,最后只余不足三千。甘落尘也在战斗中失去一条左臂,只是他身体强壮,才侥幸保住了性命。 “你可以埋怨我贪生怕死,但若是不为我北梁之疆保住这点骨血,只怕北梁的血脉就要彻底的绝户了。”甘落尘一脸悲怆,回忆起当年做出投降决定的那个瞬间,一定是这个玄甲神策首领最绝望的决定。 其实他的决定的确问心无愧,当年面对一次次的诱降,甘落尘从未动过私心,直到最后,眼看着手下的北梁勇士死伤殆尽,西、南联军,誓要把北梁分而食之。 再三权衡后,甘落尘带着最后的玄甲神策,投降南郡。毕竟南郡的国君相对西羌的藩王来说,稍显温和,也懂得体恤百姓,南郡也与北梁的习俗更为接近。 其实原本西羌和南郡同时入主北梁,并非是志同道合,只是被北梁的新皇帝戏耍,两国只得暂时放弃纷争,只为狠狠的给这个不守信用的北梁皇帝一个教训。如今北梁式微,西羌和南郡都开始戒备对方,翻脸也是早晚的事。 南郡在实力上略逊于西羌,因此对甘落尘开出的条件也就更为丰厚,甘落尘带着最后的两千多北梁勇士,加入南郡,南郡也终于有了和西羌叫板的实力。 于是在北梁的土地上,西羌的铁鹞子和南郡的盾枪步兵团却展开了厮杀,而玄甲神策,却在数次战斗中是伤亡最大的。 …… “你这良策将军是自封的还是南郡皇帝赏的?”季长安终于理解了甘落尘的苦衷,回想起自己也历经坎坷,看透炎凉,终于不再对甘落尘的过往耿耿于怀。他伸手抓起甘落尘那只空洞洞的袖管,慨叹一声,“甘落尘,你也受苦了。其实我听到你这名号,就觉得有些蹊跷。” 是的,甘落尘虽败犹荣,虽降有节,良策将军,并非为了炫耀自己的运筹帷幄,实则是为了让自己牢记“梁策”。 北梁虽亡,战魂不死。玄甲归田,神策战疆。 既有长孙大人在邺城府内八方逢迎,又有甘落尘带领最后归顺的这支玄甲神策东荡西杀。最后,新的平衡终于建立,西羌和南郡,谁都不再宣称,对北梁的城池志在必得。但北梁却要为此付出这些城池的钱粮赋税,以纳岁贡。 季长安和甘落尘两个中年男人讲述的人生浮沉,家国兴衰,让在场的众人全都听的唏嘘不已。季长安也不客气,交代甘落尘的手下,帮着把众人安顿下来,那些原本还有些迟疑的良策将军手下,却听到良策将军这样交代, “长安大人的命令,也就是我良策的命令,诸位兄弟请听从调遣。” 不过季长安其实更有支开众人的意思,等到身边只剩下甘落尘和项北的时候,长安点指项北,“落尘兄弟,你可知我北梁战魂未死,项胜将军还有遗孤么?” 原本虚弱无力的甘落尘一听此言,两颗浑浊的眼珠瞪得溜圆,他用仅存的右手一把抓住季长安的手臂, “长安,你说什么?项胜将军不是被满门抄斩了么?” “那也是传言,你我都深受谣言之苦,今后还是眼见为实的好。你看这位……”季长安说着,把身边的项北拉到甘落尘的近前。 甘落尘上上下下的把项北打量了一番,“这位是?” 项胜将军生的剑眉虎目,身材高大健硕,一身的气吞山河的霸气。相较之下,项北就显得有些过于白皙纤弱,像个玉面书生。甘落尘竟然无法把二人联系起来。 季长安一指项北,“落尘兄弟,你好生看看,这位就是当年武威将军府里唯一逃出生天的小子。” 说着,季长安还忍不住亲热的拍了拍项北的肩头,好让甘落尘相信面前这少年不同一般的身份。 “是么?”甘落尘也兴奋的睁大了浑浊的眼睛,这细细看去,似乎也能从少年的眉眼之间,看出一些英武之气。 “项北这孩子不仅福大命大,还天赋异禀,武艺超群,这次就是来和我们一起对付那些野兽魔军的。” “是么?”闻听此言,甘落尘眼睛终于一亮,似乎是看到一线希望,但是转眼看看那些跟着季长安来的队伍, “野兽魔军如同决堤的潮水,来势汹汹。为了不被这些野兽狼骑一网打尽,我只能把手下的兄弟们拆成单独行动的小队。带你们来的那个耿二虽然新加入不久,但是艺高人胆大,很快就成为猎杀野兽狼骑的精英小队核心。” “嗯,我们看到了,你设计的陷阱也非常巧妙。所以才能有机会战败狼骑。” “不,不,长安兄弟,这次你能把项北带来,这才是我们的机会。我们玄甲神策能坚持到今天,完全是凭着项胜将军留给我们的勇气,现在有了项北兄弟,玄甲神策自然会涅槃重生。” 这个形容并不夸张,一支队伍如想取胜,那么它必有战魂唤醒,如今项北带着项胜将军的战魂归来,也带来了能够激活玄甲神策体内不屈血脉灵魂。 项北从甘落尘的山洞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月上柳梢了,他原本想要静悄悄的回去。和释空做些交代,哪知一旁的秦落雨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 “难怪天恩不愿信你,你是不是隐藏的秘密也太多了,还是北梁肱股之臣的血脉……”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199章 生死存亡 项北转身看着秦落雨,月光的清辉把这位佳人精致的五官雕刻的更加细腻。甚至连白皙的肌肤都像是冰晶玉华的凝露。 一直在项北面前咄咄逼人的秦落雨,突然被少年此时深邃的目光盯得有些莫名心慌,不由自主的想要后退几步。 不想,少年却突然抬起手臂,用那只轻柔却又坚定的手掌朝着秦落雨的脸颊伸了过来。 这小子总是做出一些连九世的修灵都感到意外的举动,上次是冒失的称呼九生颜萝“落雨”,这次,这次难道竟然放肆到,要做出什么轻浮之举了么? 秦落雨心慌之下,原本就高耸的胸脯开始剧烈的起伏着,因为紧张,绷紧了鲜艳的双唇,却又似乎躲不开迎面而来的,看似随意的手掌。 终于,两根手指轻挑起秦落雨垂落前额的一绺乱发,替她小心翼翼的压到耳后,顿时让这紧张的仙女感觉轻松许多,但随之又莫名的有些失落。 “你又没有问过我的身世,再说,谁又没有秘密呢?”这句话似乎承载了太多太多的沉重,完全不像是出自一个十七岁少年的口中。 秦落雨不由得心生困惑,忽然想起,自己一直都觉得面前这少年的身体里,似乎还有另一个飘忽的妖灵存在,而且,这妖灵强大到仿佛从未存在过。 秦落雨抬眼盯着项北的双眸,仔细的端详了会儿,暗自品味刚刚这句话到底是项北说出来的,还是那个隐身在少年体内的妖灵所说。 项北眼眸中若隐若现的那缕金光飘忽不定,即使是像秦落雨这样已经拥有超越察境修为的存在,也难于捕捉。 真正的强大,不是咄咄逼人,真正的强大是发自内心的自信,因为只有足够的实力,才能带来足够的自信。而有了足够的自信,就会以一种高高在上的视角,去俯视这个世界上的芸芸众生。 “项北,你的确有金瞳,但这金瞳又十分缥缈,如何解释?你那金瞳之元,甚至连不至之地的大妖都不放在眼里?” 九生落雨,从未想到自己竟然会对这一世的某个过客产生如此好奇,原本她自觉已经对这个世界了无牵挂。而一直对项北调侃加戏弄,也不过是一种打发无聊的消遣。 “这个我也不知道,大概他看不上我吧,我甚至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但是,又的确是他帮我在沙海绿洲的七星血煞大阵中,除掉了沙虫。” 项北似乎已经被这个心中的秘密压抑了太久,竟然忘记月莱一再的叮嘱,对秦落雨和盘托出。 默默的听完项北的讲述,秦落雨并未流露出丝毫的惊讶之色,只是简单的回应一声,“哦。” 这种淡定,让项北很是好奇,这位界守前辈到底在不至之地见到过什么,才会对身边所有的事情都如此的淡漠,就连一再对自己的调戏,项北也能感到那里面隐含的淡漠之情。追问之下,秦落雨又对不至之地的事绝口不提。 “等有机会我再告诉你吧,倒不是因为你的师尊交代我不能告诉你的那些师父们,而是现在的确还不到告诉你那些事情的时候。对了,现在你对“无他”和“无我”可曾领悟?” 提到修行,项北顿觉尴尬,无奈的解释,“我现在才初入灵修之途,连玄境都没有搞明白,又怎么能参透察境的无我?” “笨蛋,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还要我们自己去探索灵修之途干什么,直接按照人家说的去做不就行了?再说,藏在你体内的那个……” 这下项北陡然一怔,对啊,自己体内那个大妖,那个平日里竟然仿佛不存在的“无我”…… 此时想到体内的“无我”,项北反而感到如释重负,倒不是因为领悟了秦落雨亲授的禅机,而是自己一直隐隐有些担心的那个问题,似乎找到了答案。 “秦落雨,曾经有人说过我是天魔转世。是白首界树的劫数,也是威胁这个世界的存在。起初我觉得那只是胡扯。但是,如果那个隐藏在我这副皮囊里的大妖,他,他真的是天魔。那他的‘无我’,应该是察境了吧。以你察境上阶的修为,是可以制住他的吧?” 秦落雨被项北气乐了,一戳他的脑袋,“你这个笨蛋,都说了什么境界,修为,都是别人在修行中的感悟,每个人的玄境和察境都不一样,我哪有能制住天魔的把握?” 项北闻言难掩失落,眼神黯淡下去。秦落雨看着他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有些不忍心,又踮起脚,扒着项北的肩头,用嘴巴贴上少年那不知要红多少次的耳朵,“你要是敢做坏事,除掉你我倒是义不容辞。” …… 季长安和甘落尘冰释前嫌后,开始着手研究如何尽可能的拖住野兽狼骑东进的步伐。此刻西羌,南郡和北梁,已经顾不得再互相残杀了,因为野兽狼骑这个更可怕的敌人,在一直找机会消除所有人类的抵抗,狼爪踏碎他们的家园,獠牙啃光他们身上的血肉。 良策将军甘落尘,带领那些无畏的手下,在对抗野兽狼骑的战斗中积累了不少经验,对对手也做过很多研究,他告诉季长安和项北,其实野兽狼骑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可怕。 这些野兽狼骑虽然高大勇武,但也不是无懈可击,就像耿二的伏击,只要把陷阱和人员预先安排到位,是完全可以对付狼骑战士的。 耿二在一旁忍不住插嘴,“良策将军,你的这个计策的确高明,但是那些野兽狼骑似乎也一直在研究我们,现在我们坚持用您设计的陷阱来诱捕狼骑,难度越来越大,今晚,我的那些兄弟……” 想起那些曾和自己一起经历过无数次生死之战的精英队员,最后全都化为一滩滩撕碎的血肉,耿二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有生就有死,有存就有亡,”甘落尘回想起了自己这一生的戎马生涯,那些曾经并肩作战的好兄弟,已经十去七八。这让他学会一个道理,战争,不是荣光,只是死亡。只是有时会为了能够承受更多的牺牲,死亡也会被包装成荣光而已。 相比那些违背这个世界规则的大妖来说,野兽狼骑虽然强悍,但杀人靠的是力量和速度,这是人类战士可以靠智慧去弥补的缺陷。但是那些大妖就不好对付了,他们往往拥有一些不可思议的手段。 比方说那个能够控制我们战士心神的大妖,她能把那些最无畏的战士变成魔兽大军中的傀儡兵,不惧水火,不怕死亡,是没有思想,却又最能战斗的战士。 “你说的是弥离吧。”项北听耿忠给他讲过天瑶的战况,也听说了当时耗尽了天瑶火器的这些傀儡兵,如果不是这些源源不断的傀儡军,天瑶靠着大夏的火器也不至于陷落。 “对啊,怎么,她已经到大夏了么?南郡曾派出不少军术,想要擒杀这个大妖,看来终究还是没有得手。” “弥离在大夏天瑶,被守军的火器给炸死了。”项北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告诉了甘落尘。 听到弥离的下场,秦落雨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的神情,但转瞬即逝,并未引起大家的注意。 倒是良策将军忍不住一阵唏嘘,虽然他永远是北梁的玄甲神策,但毕竟也在南郡军中服役多年,想起南郡那些一起战斗过的鲜活的生命,义无反顾的投身这场并不公平的战斗,最后却无法阻挡对手的行动,不免有些伤怀。 项北却宽慰道,“搏杀弥离,不单单是大夏守军的功劳,还多亏了一位南郡的军术,他说他叫苏图。” 听完苏图的故事,甘落尘沉吟良久,“野兽大军中的妖灵,只能靠军术象征性的抵抗一下。但是野兽狼骑,却是我们可以对付,甚至击败的对手。” “只是我们不能大规模的正面作战,那样刚好可以让野兽狼骑发挥他们的力量和速度优势,只能靠小规模的运动伏击。” 甘落尘讲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渐渐恢复了自信的神色,这让项北有些不解。毕竟,今晚那支被狼骑头领团灭的精英小队,战术上没有一点失误,说明这位良策将军的良策并不是次次都能奏效,不知他这份自信来自哪里。 似乎是看出了项北脸上的神情,甘落尘看着他和季长安,认真的解释到,“只要项胜将军的骨血振臂一呼,我们这些当年散落各处的玄甲军定会万死不辞。而且,要想拖住那些野兽狼骑,甚至不一定非要拼个你死我活,我们已经有了一些和他们叫板的资本。” 说着,虚弱的甘落尘挣扎着坐起身来,不顾手下的搀扶,带头走向身后的洞穴,“你们跟着我去看看战俘营,就知道我为什么有信心拖住那些野兽狼骑了。” 这下,项北和释空都有些期待了。他们知道,狼骑战士从不会投降,他们要么战死,要么逃跑,但绝对不会成为俘虏。实在逃不掉,那就自杀。反正就是绝对不会给对手生擒的机会。 可是这良策将军,竟然说他为了安置狼骑俘虏还设立了专门的战俘营。项北紧紧跟在甘落尘的身后,想要看看他到底抓住了几个狼骑战士。 山洞深处渐渐传来了阴冷的水声。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洞口,里面竟然有如此宽阔的空间。甘落尘带着大家来到了其中一处相对偏僻的石室,让看守打开石牢的大门,里面的俘虏一听到甘落尘的脚步声,顿时开始不安的哭闹起来。项北借着墙上火把跳跃的亮光,赫然发现这间石室里关着的,竟然是一群小孩。 这让项北心中愤怒,莫非面前这个未老先衰的玄甲神策,竟然也像某些传说中所言,喜欢偷吃小孩来延年益寿。 刚想发作,却见甘落尘的手下掐着一个“孩子”的脖颈,顺手就拎了起来,这下项北看清了,这些孩子身上并没有穿衣物,却被一层厚实的黑毛覆盖,哭声中也带着阵阵沙哑的嘶吼,甘落尘指着毛孩向大家介绍, “你们看,这小狼崽子就是那些野兽狼骑的软肋。”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00章 桴浮于海 甘降尘仅剩一只右臂,原本站立时就显得有些不稳。那只在他手中拼命挣扎的小兽,一边嘶吼,一边扭动着身体拼命挣扎,带着独臂的良策将军身体也跟着晃动,看起来似乎摇摇欲坠。 项北和释空惊讶的端详着小兽,这小兽身上已经长出了厚实的黑色鬃毛,嘴尖颊长,看起来身体像是三、四岁的孩童,却长了一颗野狼一样的脑袋。 秦落雨站在项北的身后,也在偷眼观察那只拼命挣扎的小兽,她想起了自己在不至之地的经历,眼神中竟然流露出一缕怜悯之情。 但她极少失态,脸上的这一丝表情转瞬即逝,又恢复平静。 季长安好奇的问道,“这就是那些野兽狼骑的小崽子?” “嗯。他们虽然能言善思,但始终没有脱离畜生相,从小就是小狼崽子。” 听到甘降尘的这句话,项北才想起来,回头去看了看身后秦落雨的脸色。修者和世人眼中的世界不同,这样的小狼崽子让甘降尘觉得野兽狼骑始终是畜生,不足为惧。但是却让同为修者的项北和释空心中疑惑陡升。 这次秦落雨却始终躲在人后,甚至把面容都隐藏在项北的影子里,让大家看不到自己的表情。 甘降尘向众人坦白了自己的想法。 原来野兽狼骑并非像大家见识到的那样铁板一块。甘降尘带领手下躲在暗处,四处袭扰魔兽军队。 他指导手下,通常都会避开那些刚猛的野兽狼骑,袭扰一些战力看起来不那么强悍的落单之敌。 在野兽狼骑把南郡的人马赶出了玉珠城后,以为南郡已经天下太平,竟然开始向城内迁徙不少老幼的野狼。这小崽子就是在一次伏击中被擒获的。 甘降尘的意思,是想通过这只狼崽子,研究那些狼骑战士的弱点。 季长安听的两眼放光,兴奋的问,“这就是说,那些野兽狼骑的队伍,除了那些战士,还有不少随军家属了?看来他们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我们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你说的机会,就是去捕获这些家属吧。” 季长安和甘降尘一起行伍多年,心中早有默契,一起想到用野兽狼骑的弱点,击破这支看似无敌的对手。 被甘降尘牢牢掐住后脖颈的那只狼崽子似乎渐渐耗光了力气,悬在半空中的腿脚无力的垂了下去。秦落雨再也看不下去,从项北身后闪出,伸手想从甘降尘的手中接过那只小狼崽子。 看着秦落雨白皙滑腻的手掌,甘降尘有些犹豫,“姑娘不可,这小崽子虽然年幼,但毕竟是野畜,姑娘小心被它伤着。” 可是秦落雨执意要去接过,项北只好出面,“甘叔叔,这是,这是我的朋友,她的本领比我师父还厉害,你大可放心。” 甘降尘又看了一眼季长安,发现他也是这个意思,只得把狼崽子递给秦落雨,只是反复强调务必小心。 秦落雨并没有去掐狼崽的后颈,而是用手臂轻托起狼崽柔软的肚子,狼崽这才终于缓过一口气来,刚想龇牙咧嘴的挤出一副凶相,哪知秦落雨另一只温柔的小手,按住他昂起的脑袋,用指尖轻轻的捋着狼崽背上凌乱的黑鬃。 或许是这温柔的抚摸让狼崽子回想起了母狼的舔舐,小狼崽的脑袋渐渐的沉了下去,起初那种嘶哑的咆哮也变成了委屈的悲鸣。狼崽颤抖的身体再也掩饰不住深藏于心的恐惧。 狼崽在秦落雨怀中的转变让甘降尘颇感意外,他本以为这小狼崽子就是野性难驯的畜生,不管自己尝试着如何鞭笞,这小狼崽子始终都是一副龇牙咧嘴的凶相。可秦落雨只是拍了拍他的脑袋,这小狼崽就显示出一副驯服的样子。 “这不是狼崽,其实他们也不是狼骑,只是你看他们长得像狼,所以才这样称呼。其实,他们是不至之地的战狡。” “战狡?”众人不由得跟着秦落雨的解释小声的跟着念了几遍。 不过对于众人的惊讶,秦落雨显然也懒得解释,只是阴沉着脸问甘降尘,“这位将军,虽然成年战狡暴虐成性,但幼年时却弱小无助,必会有慈母相伴,否则就会命不久矣。他的母亲……” 甘降尘没想到秦落雨竟然对这狼骑的秉性这么熟悉,也就不再隐瞒,“抓住他时,确实是和一只母狼,在一起,但母狼过于凶悍,誓死不降,我们只好将其击毙。” “是么?”秦落雨大致也能想到,只是听到甘降尘的确认,还是有些失落,只是这份失落被她藏在了脸上的平静之中。 “利用伢仔来要挟战狡,行不通。只怕会激起他们更加疯狂的报复。我不知将军是如何击毙他的母亲的,我想,保护孩子的母亲,只怕比那些普通的狼骑战士更加疯狂吧。” 秦落雨的问话让甘降尘的思绪回忆起当时的苦战。那个身形明显比普通的狼骑战士小了许多的母狼的确杀红了眼睛,重重包围之下,突围无望,而且已经被斩断了双臂,但她依旧站在这小崽子的前面,任凭眼角向外滴着血泪,仍旧用牙齿多咬死了两个南郡的战士。 盛怒之下,人类的战士们用砍刀把已经咽气的母狼砍成肉泥,硕大的脑袋也从狼身上砍了下来,那双被血水沁满的眸子没有了光彩,但是眼神中却充满了对那只小狼崽子的牵挂和不舍。 “这只小战狡已经活不长了,就让我替将军把他埋了吧。” “不可,不可!”甘降尘连忙阻止,“我们对战狡所知甚少,这是难得的一个俘虏,我们还需要从他身上了解更多的有关战狡的秘密。” “我要带他走。”秦落雨既不想解释,也不愿放弃,抱着那只小战狡就要离开。 甘降尘情急之下,下意识的命令手下,“不许放他走!” 呼啦一声,良策将军身边的死侍,有的甚至是一路从北梁追随他来到南郡的玄甲神策,瞬间把秦落雨和她手臂上的战狡小崽死死的围住。 形势瞬间剑拔弩张起来。但是秦落雨却似乎完全不受这种气氛的影响,依旧面色平静的抱着那只小战狡,缓缓的朝洞外走去。 眼看着双方就要短兵相接,良策将军的侍卫,用手中的钢刀指向曲线玲珑的秦落雨,虽然心有不忍,但对将军的忠诚,让他们不会有半步退让。那些刀尖正在慢慢逼近到秦落雨的身体。 项北见识过秦落雨的手段,知道再这样僵持下去,只怕秦落雨冲动之下,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就能结束这些南郡士兵的生命。 如果双方闹僵,只怕这次深入南郡的行动就会彻底宣告失败。项北念及此处,挺身挡在了秦落雨和那群士兵中间。 “甘叔叔,您先别着急。我愿意为秦落雨提供担保,保证她不会把这只战狡放虎归山。”转而又劝说秦落雨,“落雨,甘叔叔说的也有道理,南郡能否拖住这些战狡,可能会关乎到整个九州的生死存亡。战狡你可以带走,但只要他不死,你要允许甘叔叔随时可以审问。” 这看似是想让大家各退一步的方案。但项北却心中没底,毕竟这是在甘降尘的地盘上,可按照秦落雨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在乎甘降尘的想法的。 耿二其实一回营地,就把这次伏击行动失败的细节讲给了甘降尘听。 良策将军之所以成为抵抗力量的领袖,就是因为他对时局能够做出最正确的判断。虽然秦落雨在自己的地盘上完全不给自己留些情面,让他很是难堪。但他看的出,这位少女的修行是一众人等中境界最高的,如果抓破脸皮,除了再多损失几个手下外,并不能给自己讨到什么好处。 双方终于达成共识,秦落雨脚步轻盈的穿过包围自己的那些人类战士,怀中抱着的那只小战狡,像是猴子一样紧紧的抱住她的手臂,蜷伏在她温暖的怀中。 项北和释空也跟着她退出了良策将军藏身的岩洞。看看身后没有南郡的士兵跟上来,项北向一直低头爱抚小战狡的秦落雨提出了自己的困惑, “我们不是一直都认为飞鸟走兽,如果想要走上修途,都是需要以兽身一点一点的修满三魂七魄的兽灵,然后才能开明,开语,再到悟世。可这战狡的孩子,为何天生就如同真正的人类孩子一样,他们的修行又从何而来?” 秦落雨停下脚步,从刚才见到小战狡时,项北看向自己的眼神儿,就知道他必会有此一问。 她把怀中的小战狡交给项北。项北小心接过,然后学着秦落雨的样子轻轻拍着小战狡的脑袋,给他捋顺身上的黑鬃。 小战狡似乎很是享受,又把脑袋偎在项北的臂弯里嗓子里发出呼呼噜噜的声音,很快就昏昏欲睡。 “这就是我们界守存在的意义,以前我以为我们只是守护着口口相传的那些界线。后来才知道,原来那些界不在边界上,而在这整个世界之内。比方说关于灵修之界,我们这个世界的万物之灵或许是自大的人类,可是在不至之地,那里的主人,却是这些灵兽,比如这个天生伶俐的小家伙。” 说着,秦落雨忍不住又爱抚了小战狡几下。此刻的小战狡已经再也扛不住困饿的煎熬,沉沉的睡去。脸上的表情也渐渐淡去,看着就是一张纯净的小狼面孔。毕竟,在战狡的世界里,这只小战狡就是嗷嗷待哺的婴儿。 秦落雨的手最后停在了小战狡的脖颈上,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项北,“我们都按照自己的理解去定义,去限定这个世界。但其实我们自己也只是这个界的一部分而已。身在界中,就要恪守这些界规,比方说,各行其道,不得僭越……” 最后几个字从秦落雨的口中吐出来的时候,突然加大了力道,甚至带着一丝狠意,这让项北感到异样,却未加防备,美人伏在小战狡背颈之上的纤纤素手看起来精美绝伦,但正是这样的小手稍一施力,睡梦中的小战狡连哼都没有来得及哼一声,整个身体瘫软下去。 秦落雨的双指稍一用力,战狡的脖颈顿时断裂,一条鲜活的生命消散于无形。 项北心中大骇,自己答应甘降尘要随时可以提审这小战狡的,可不想这仙女一样的秦落雨竟然当着自己的面,拧断了小战狡的脖子。 “秦落雨,你这是干什么?这可如何向甘降尘交代?” 秦落雨却似乎是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轻描淡写的嘟囔了一句, “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我本就没打算让你们明白我的想法。除非,你也能经历过不至之地。”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01章 异想天开 秦落雨那个轻蔑的眼神从项北的脸上飘过,这让项北不禁一怔,感觉这种眼神似曾相识。对了,是“她”,那个能同时放出三支灵羽飞箭的女孩。 似乎很久都没有“她”的消息了,这段时间只顾得疲于奔命,自己似乎有意无意的忽略了对“她”的思念。 苏苏也会用鄙视的白眼儿翻他,但是苏苏的那种鄙视却显得不够投入,更像是有些孩子气的撒娇,是为了引起大人的注意。 项北不禁回想起与苏苏最后分别的场景,哲别措找来的马车密不透风,自己上了马车就昏迷不醒了,只是朦朦胧胧的听到苏苏交代天默,“你先替我护好他,我去看有没有机会救出那些孩子,马上就追上来与你们汇合……” 苏苏虽然外表孤傲,但内心却柔软善良,耐不住哲别措的央求,尝试着去救塔尔加那些被哲达残害的孩子。不想,从此却是与项北天涯两隔。 苏苏肯定不会残忍到徒手杀死这只小战狡,虽然小战狡长得并不讨喜,但是更像是一个孩童,而非野兽。但就算是野兽,苏苏也绝对不会对如此弱小的生命下手。比如那个在帽儿井里从沙魈手中救出的小白狼。 对了,还有小白狼,也不知这小子在月莱手里过的怎么样。项北觉得此行深入南郡颇为凶险,天恩又对个头越来越大的小白心有芥蒂,就特地把这家伙留给月莱看管。月莱对不能跟着前来心中不满,希望不会刁难那个常常犯二的家伙。 秦落雨看面前的项北莫名的走神儿,也不搭话,抱过小战狡的尸体,依旧用那双玉雕般的白皙手掌爱抚着小狡毛绒绒的尸体,“走,随我给他找个好点的地方葬了吧。” 项北这才回过神儿来,让释空先回去找季长安,自己陪着这个有些可怕的女人一起去找下葬小狡的地方。 项北有些不解,明明刚刚眼见秦落雨对小狡下手时,干脆利落,不留活口,可是此刻她脸上的温柔又颇显真诚,看不出作假的痕迹。 秦落雨能看穿项北的心思,依旧盯着怀里的小狡,“没有了母亲的照顾,这小战狡只是死路一条,别看他刚才挣扎的很凶,实际他的生命已经耗尽了。甘降尘并没有说实话,虽然战狡生性凶猛,但是为了能给孩子争取到生路,战狡母亲是不会做无谓的反抗的。” 不至之地,百里灭迹也曾经抓住过战狡,那只母狡为了能保住自己的孩子,不禁心甘情愿的任由灭迹驱使,甚至还自断一臂以示服从。 “那后来呢?” “后来……”秦落雨似乎也陷入了回忆,眼睛里闪过一阵犹疑,只是她没有回头,不想让项北看到她的纠结,她原本打算把这秘密永远埋在心底,但怀里小战狡渐渐冰凉的尸体让她忍不住告诉项北,“为了在不至之地活下来,灭迹杀了那只母狡。随即小狡不吃不喝,把自己活活饿死。” 项北听着秦落雨的故事,沉默不语,其实他一开始就能猜到发生在小战狡身上的故事。甘降尘的猎杀小队本就弹尽援绝,看似秘境藏身,实则难以自保,那些不断围剿的狼骑部队显然正是冲他而来。 “母狼难于控制,只怕会走漏风声,而且良策将军他们自己都食不果腹,不留母狡,也情有可原。” “哼!不愧是他的徒孙,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秦落雨语气中又夹带着嘲讽之意,但是嘴角却只余苦涩。 这些话看似残忍却是实情。而且,为了活命,不至之地的狡肉她秦落雨也亲自尝过,肉筋纵横,柴硬难嚼。 埋葬了小狡后,秦落雨问项北,如今也大致摸清了情况,下一步该如何行动。项北有些头大,想着再怎么说,也应该由修为和辈分都远超自己的神仙姐姐来决策吧,怎么现在她还把这份责任甩给了自己。 但秦落雨一再坚持,“确实,论修为和眼界你都没有办法和我比。”这句大实话让项北老脸一红,心中忍不住尴尬了一阵,秦落雨却并非为了炫耀,“可是,我就是不喜欢做决定,这不是该你们大老爷们来做决定么?” 秦落雨的半开玩笑的调侃让项北有些哭笑不得,但是他也没有心情继续和这个阴晴不定的小仙女纠缠,只好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我们只能尽可能的支援南郡余部,拖住战狡,好缓解金沙城的压力。” “那你到底想怎么做?”显然,秦落雨眼中不揉沙子,项北说的这些大道理是为了隐藏他真正的想法。 项北看自己的小心思在秦落雨面前无所遁形,只得四下环顾,确认没人,悄悄贴近秦落雨的耳边,“反攻玉珠城。” “什么?”秦落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孩子一向语出惊人,而且胆大心细,但是如今竟然想要反攻一座被战狡占据的城池,这种想法是任何人类的战士都不敢想象的。 “当年南郡的守军,仗着坚城想要固守,最后还是被这些狼骑战狡破城屠杀。如今南郡残存的力量所剩无几,听甘降尘的说法,城里还有将近两倍的守军,你还想要反攻玉珠城,无异于痴人说梦。” 项北需要说服秦落雨,因为他的脑海中已经大致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而这个计划中,秦落雨是个最为关键的角色。 “两倍守军看起来在攻城战中不能接受,但是,也只是因为甘降尘的手中兵力太少罢了。他只有千把人,那么即使翻到两倍,玉珠城内也不过才两千狼骑。我记得你上次可是在战狡的万人队行营中,捕获到他们的行军大统领的。” “我的实力我知道,用不着你来拍我马屁,但是劫营和击败大军可是完全不同的。” 一个修者,靠着灵修之力,可以击败任何一个实力不济的对手,但是,修者也是靠着调度天地灵元之力,与对手交锋,如果对手是一整支军队,又是战狡这种彪悍勇武的灵兽,那么,一个战狡的灵元之力看似不敌秦落雨,可是两千多的战狡之力,相当聚集了两千个实力不济的修者,两个修元堆积出来的力量,让秦落雨这样的境界,也不得不慎重应对。 两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的就回到了甘降尘的营地。甘降尘和季长安还在对酒小酌,但是良策将军的脸色却不好看,拉长的像个鞋底。 一旁还站着有些局促的释空,秦落雨一看小光头手脚无处安放的样子,不禁噗嗤一乐,小声的对项北说,“你这小兄弟怎么比你还傻,八成是吧小战狡的事情给抖了出去。” 看甘降尘也不招呼二人,项北找个机会把释空喊道一边,“兄弟,你咋把事情告诉了甘降尘?” 小和尚无奈的一昂自己的光头,差点顶到项北的下巴,“谁让你们俩只顾得自己去聊天的,那个甘降尘一直逼问我,我们出家人又不打诳语,只能实话实话了。” 项北想想也是,释空似乎从来都没有撒过谎。只好自己招呼着秦落雨落座,想着先吃点东西再说,毕竟甘降尘也给自己备了一桌酒菜。哪知秦落雨却看起来满不在乎的做了下来,还大大咧咧的给自己和项北各端起一个酒杯, “来,小子,咱们还没喝过酒呢。”说着,衣袖遮住鼻口,脖子一仰,一杯清酒就已见底。 项北并没有饮酒的心情。甘降尘虽然对秦落雨颇为不满,但一是知道了这位仙女的雷霆手段,二又有季长安不断的好言相劝。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秦落雨还长着一张任何男人都难以拒绝的面庞。 甘降尘冲着秦落雨举杯示意,秦落雨却只顾自己吃喝的快乐,假装没有看到甘降尘的招呼。为了缓解尴尬,他又主动找到项北拉话, “如今形式越来越严峻,刚才听长安说,你们这次来就是为了找我们一同抵抗那些凶残的战狡的。不知您接下来有和打算?” 项北就把刚刚对秦落雨说的计划再次说给大家听。只是这次,他有意的略去了很多细节。 “什么?”这次,轮到季长安和甘落尘惊讶了,尤其是甘落尘,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全军覆没的场景。 “我的这些弟兄,所剩不多了,他们都是和我同生共死过的患难兄弟。有的,从玄甲神策开始,就和我在一起了。他们的命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能为了这个计划,让他们白白牺牲。” 项北清了清嗓子,眼睛看着甘降尘,向众人解释道, “的确,很多人都要死,我和你们一样,也会因为死亡而感到害怕。但是我这一路上走来,看到无数被丢弃在路边的残尸骨骸。我估计,你们每一个人,都会有认识的人,此刻就只剩下了那点被丢弃在路边残骸。 我们被战狡从自己的家里面赶出来,我们被他们当做食物,可他们连烹饪都不会,只能生吞活剥我们。 我也怕死,可正是因为怕死,所以才必须要战斗。我们必须准备好死,才能为九州不灭而抗争。 如果我们现在还在想着如何能尽量避开他们,那我们的孩子,或者会被他们围捕在不同的山头,当做宠物饲养。或者像那些被弃尸荒野的可怜人一样,吃个干净。 如果躲不开死亡,我想不如放手一搏,为活下去而拼搏。将来我们的后代,就能指着我们的骸骨,或者只剩我们战斗过的地方,自豪的说一句,他们,是我们的祖先。” 这番话点燃了周围战士们的反抗之心。大家纷纷耳语起来。 正如项北所说,如果大家此刻只想着自保,那必然会被战狡逐个击破。但是如果要团结对敌,那人类的自私又会彼此算计,自毁长城。 “我赞同!”秦落雨突然表态,几乎把甘降尘吓了一跳。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02章 子午静心 甘降尘在周围众人的注视下,显得有些不大自然,但是却坚持阴沉着脸,低头不语。 项北转头看向季长安,希望能得到他的支持。但显然,季长安在项北和那位出生入死的老友之间,显得很是为难,只好专注杯中之物,假装没有留意项北的目光。 为了缓解尴尬,他举杯向着身后的侍从招呼,“再给我满上!” 身后那个侍从却呆呆的站在原地,面露难色的向着甘降尘投去求助的目光。 良策将军甘降尘依旧埋头,却把一切都尽收眼底, “长安,刚才给你喝的酒,已经是我们最后的存货了,你看大家面黄肌瘦的样子。平日里只能靠挖些野菜和番薯来充饥,即使偶尔捕获些猎物,为了避免暴露,也不敢使用烟火,只能腌制一下,然后生食。” 这句话让季长安举在空中的酒杯瞬间僵住。他又看了一眼摆在自己面前那些风干的腌肉,其实他明白这些还在坚持战斗的南郡士兵早就断了补给,但是听到甘降尘亲口说出这些,还是心中一阵酸楚,“降尘,你和兄弟们都受苦了。” 随即,这场“宴会”就在一阵压抑的沉默中结束了。 秦落雨坚持不在甘降尘藏身的山洞中留宿,她更喜欢栖身在那些独树一帜的高枝上,沐浴月华的清辉。 按照项北的计划,接下来的一场恶战在所难免,秦落雨督促他更不能偷懒,跟着自己一同在枝头修悟子午静心功。 摇曳的树枝末梢,被压弯的枝条靠着韧性,在即将折断的边缘勉强支撑起两人的身体,这一次项北已经比上次的枝头修习从容许多。 一到此境,表面顽劣的秦落雨顿时显露出神圣的长者风范,虽然依旧美艳不可方物,但项北却能够感觉到,这位仙女内心的冰冷。 “你进步很快。”秦落雨看着项北仿佛黏住枝头的双脚,难得夸赞一句,只是语气冰凉如那道悬在半空的清辉。 项北刚想谦虚一下,不想那位美人并没打算给他说话的机会,自顾的说道, “但是想要对付那些战狡,还差的很远……”这下,项北还没来得及品味九生仙子的赞赏,就被迎头一盆冷水,从头淋到了脚。 项北曾经藐视天下,因为一个个在江湖上名扬四海的厉害角色,纷纷倒在他的剑下。甚至有时,都不用他出手,只需要安排好手段,那些不可一世的绝世高手,就会纷纷落入他的圈套。 但自从拜入天颂门下,成为白首天印的界守,他之前的自信就彻底的崩塌。尤其在曲径方舟中,眼睁睁的看着苏苏和昭瑾为了救自己而毙命,虽然那只是他无意中闯入的另一个世界,但当时的无助和绝望,却紧紧的攥住了他的内心。也让他彻底丧失了去营救苏苏的勇气。 再到后来的沙海绿洲一战,七星血祭大阵的阵灵,还有那条转世的沙虫,随便一个角色都能把他葬送,甚至连那个猥琐的鸣阳剑魂,都是他无法企及的境界。 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血战尤憨,完全无视他的存在。甚至连天印界守的元老天默,都在那场战斗中作为一个被波及的旁观者,丢了性命。 项北想到此处,不禁心中有些悲凉,“难道,我们这些凡人在修者面前都只是蝼蚁么?” 可是项北的每一个想法,都逃不过那个九生仙女的洞察,她转身背手而立,只留给项北一个被月光镶出银边儿的袅娜背影, “俗世红尘,如同一个泥潭,每一个红尘中的生命,就像那些生于斯,长于斯的求生杂鱼。泥潭或许腐臭,但却又是一个能够让生命安于苟且的温床。但对于一个修者来说,他首先要能以隐忍生于泥塘,却又能不屈以求超越。这个过程充满了艰难和挫折。但是,只有他们,才能看到泥塘之外的世界。” 语气依旧冰冷,却让项北感受到了言语之外的一丝关爱,项北看着那个依旧迷人的背影,莫名有些恍惚,面前这个背影和平日里那个喜欢调笑自己的九生,还是同一个人么? “来吧,子时已至,午时将荫。我上次讲给你听的子午静心功,你还记得么,纯阳之境,吸食月华,至阴映午,方沐日精……” 项北在秦落雨的安抚下,渐渐丢掉了心中的失落,而是一心去体味她所说的子午静心功来。 好在他原本就根基浅薄,初入灵修之途,对秦落雨所言的那些有违灵修常识的道理并不抵触。秦落雨说的子午静心功,是在天地相合,阴阳交替之时,去采纳天地灵元,净化内心沾染的污浊之气。 只是子时的月华为纯阳,而午时的日精为至阴。这在入境的修者心中,是忤逆先祖教诲的歪理邪说,严重点的话,可以算作是大逆不道了。 但是,项北请教秦落雨是如何吸食了月华,并且能自己放出月光时,秦落雨却一本正经的向他传授了这套子午静心功心法,说是只要能用此法坚持修习,以身体为皿,可以提炼出更为纯净的灵元。 项北总被这个亦正亦邪的秦落雨捉弄,但是项北却总是不由自主的相信这个“女魔头”。“她又没有必要骗我。”每当月莱提醒项北要提防秦落雨的时候,项北总是拿这个搪塞。 这下,有了这九生颜萝的亲自引导,项北终于能进入到子午静心功的心境。虽然并无困意,但眼皮却沉重的抬不起来,闭目微仰面门,朝向半空中的那一轮清月,沐浴着月华清辉,仿佛被一只只温柔的小手轻轻抚摸。 朦朦胧胧之间,项北突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自己明明闭着双眼,但面前的世界,似乎在那一层清辉的笼罩下,影影绰绰的清晰可见。 秦落雨也感到了这一丝变化,忍不住翘首回望,眼见着那个略显清瘦的高挑少年,此刻周身隐隐有柔和的青光在缓缓蠕动。 “这家伙,到底还有多少秘密,为何初入玄境,就能御气静心了?” 项北还在专注的体会这个合上双眼后才看到的神秘的世界,并没有留意到那缕投向自己的目光,夹杂着一些疑虑之情,却又柔情似水,甚至比月光更加轻柔。 此刻,整个世界仿佛都已禁止,除了项北脚下踩着的那条细枝。那条细枝原本弯曲的快要折断,此刻却慢慢复原,仿佛站在上面的那个垂目少年,渐渐没有了体重。 终于,那个枝条再也感受不到少年的重量,原本踩在枝条上的脚板,隐隐已经脱离了细枝的承载。 秦落雨瞪大了双眼,简直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幕,不由得朝项北靠近了一些,想看的更清楚一些。闭目清修的项北突然嗅到空气中传来一阵诱人的清香,这段日子他已经渐渐熟悉了这种味道,睁眼一看,那个让他琢磨不透的九生仙女竟然又近在咫尺。 项北心中一阵狂跳,整个空灵的世界瞬间真实起来,耳边响起了呼呼的风声,四周的枝条也朝着他的身上抽打过来,让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正朝着地面径直坠了下去。 从数丈之高的枝头,掉落地面,不过转瞬之间的事情。项北刚从虚无之境出来,来不及做任何防备,恍惚之间就也已经将要触及地面。 另一道白光追着项北的身体一同下落,秦落雨像是一只俯冲的白鸟,不断逼近项北。但直到最后的时刻,才勉强追上,好在她忙而不乱,从身后拦腰抱住了大头朝下的项北,随即腰杆发力,两个身体在空中硬生生的翻转半个方向,砰的一声闷响,一起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好在一路有不少树枝的钩挂,再加上地上是厚厚的落叶和松软的泥土,两人才并无大碍。但是秦落雨的胳膊还被压在项北的身下,有些动弹不得。 直到此时,项北才回过神来,感觉到后背两团绵软之物,腰上又紧紧的缠着秦落雨的一双玉臂。慌忙挣扎着起身,挣扎着转身,脸上憋得通红。 “你这个蠢货,差点害死我了!”秦落雨似乎并未留意到项北脸红的原因,一边揉着自己的肩头,一边站起身来,那一身素衣,沾满了地上的落叶,这让一向不染凡尘的仙子难以接受,皱着眉头招呼项北, “你这个笨蛋还傻站着干嘛,帮我把身上的脏东西拍拍。”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掌扫落身上的树叶,身前那对雄伟的曲线在扫除下猛烈的颤抖起来,让刚想过来的少年不由的背过身去,再也不敢直视。 看着少年窘迫的背影,秦落雨这才回过味儿来,不禁嘴角微微上扬,邪魅一笑,“这臭小子,才发现老娘的魅力啊,倒是比那些臭男人老实点。” 秦落雨又斥责了项北几句,尤其是提醒他万万不可贪恋那虚无之境的迷幻,一旦意识入境过深,只怕此间就只能留下一副行尸走肉般的躯壳了。 不过到了最后,秦落雨还是有些担忧接下来的行动。 “如果甘降尘执意不愿加入你的计划,我们该如何办?”这次,九生的仙子是诚信实意的想要听听项北的计划,她并非没有主张,只是这少年的异想天开让她觉得更是刺激。 项北却淡定的答道,“他们不会不加入的。” “哦?”看着项北脸上的自信,秦落雨不禁有些失神,这种自信很久没有遇到过了,很像那时的“他”。 那个敢于力排众议,带队闯入不至之地的男人。 看着秦落雨有些失神,项北还以为那是因为她怀疑自己的判断,耐心的解释, “甘降尘他们宁肯战死也不投降,他们是最优秀的军人。但眼下已经再无支援,陷入绝境,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那才有一线生机。” “可是,他却并不同意你的计划……”秦落雨提醒项北。 “他不同意行动,倒不一定是觉得计划本身有问题。”项北的结论有些奇怪,秦落雨忽闪着长长的睫毛,等着听他的解释。 但项北却并未继续解释下去,反而盯着秦落雨,“我有信心去说服甘降尘,可是,要想成功,我更需要你。” 原本想要追问项北打算如何说服甘降尘,但九生仙女秦落雨却被项北这句“我更需要你”搞得方寸已乱,不止该如何接话。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03章 大战将至 项北看着秦落雨有些迷茫的样子,还以为只是因为她不能相信,自己可以说服甘降尘收服玉珠城。 毕竟甘降尘说过,只有让手下的弟兄分散到茫茫苍山,才能避免被战狡聚歼的命运。 而项北却要说服良策将军召集人马,与玉珠城内的战狡决一死战。这显然与甘降尘的想法南辕北辙。 不过,项北也不想对秦落雨过多解释。在他心中,秦落雨作为一个经年累月与世隔绝的修者,不屑去揣测凡尘俗世人们的心态,才会感觉争取甘降尘态度是没有回旋余地的。 项北确认秦落雨没有受伤,转身就准备离开,他打算按照自己的计划启动玉珠之战。 不想自己却被身后的秦落雨拦住, “你要去哪里,我随你一起去。这里毕竟是魔族兽军的地盘了,我向天恩那小子保证过,还要把你这个半吊子的白首界守,囫囵个的带回金沙。” 项北有些纳闷,在脑海里翻找了一会儿,确认这位少女前辈并没有和天恩有什么约定,而且接下来的行动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有意转移话题, “玉珠之战,前辈你将是我最后的底牌,你能相信我,支持我么?” 问话的时候,项北并未转身,秦落雨盯着这个高挑的背影,突然觉得这声音,这语气,真的和“他”很像。恍惚之间,秦落雨甚至有些走神,“莫非,真的是他回来了,只是伪装成了面前这个少年?” 随即,精致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苦笑,佳人碧玉暗自嘲笑自己的胡思乱想。不过,这少年的背影和那个高大的背影一样,总能带给人一种无比坚定的信念,这信念能带给人无比的勇气, “我早就说过了,我赞同你的计划。” 项北心中一暖,“谢谢你,只是现在我还没有完全想好……” 这句话中到底蕴含何意,此刻的秦落雨是真的有些迷茫了,只是等她回过神儿来,那个少年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 …… 项北并没有去直接找甘降尘,而是先去找了季长安。看到季长安安顿好自己那二十个手下后,又把绝大多数的口粮分给了甘降尘。 “季叔叔,你把口粮都分给大家,你的人马怎么办?”项北并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计划,而是想要通过闲聊,先卸下季长安的戒心。 哪知季长安却很是耿直,开门见山的说道, “项北,我当年跟着你的父亲出生入死,深得武威将军的教诲和照顾。军旅刀口舔血的日子里,是他多次保我不死。邺城一战,也是靠你和朋友保我一命。我这条命早就是玄甲神策,也是项家的了。你就算让我去死,我也绝对不能推脱。” 这番话发自肺腑,项北听得不由得热泪盈眶,“季叔叔,我不会让你死的。” “希望你也能理解甘降尘,他为了能对抗魔军,不惜失去一臂,咱们玄甲神策出来的没有一个孬种……”季长安也想为这个故友开脱。 话已至此,项北就没有必要再拐弯抹角,大家都是聪明人,聪明人可以用更简单的表达来进行交流。 “没人能动摇良策将军的地位,也没人能抢走他的士兵。我只是想为他们找一条生路,而他们的生路,也是我们与这些魔兽大军对抗的生路。” 这番话从项北的口中说出,季长安并不感到惊讶。他早就感觉出这个少年既有项胜将军的智慧,又有他的胸怀,只是唯一不足,欠缺了一点点经验,又或者是面对敌人时的那点自信。 项北也深知这一点,他尽力让身边所有的人都能感觉到信心,但他自己的那点犹豫,却被季长安看的清清楚楚。 “希望你也能理解我这位兄弟,他一直把这些玄甲神策弟兄带在身边,不管是国破家亡,还是绝境逢生,他们那些生死患难的感情常人是体会不到的。” “所以,我想请你再去替我游说良策将军,他的人马无论到什么时候,都只由他来指挥。而且你也知道,我大哥是金沙校尉,在常破虏将军面前也说得上话。那里也欢迎良策将军这样的人才。” 其实大家都能看得出来,眼下甘降尘这点人马,只是靠着意志,做困兽犹斗。没有任何补给,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他们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虽然狼骑战狡们也急着向前线集结,但是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来彻底剿灭这些反抗的余孽。与其这样坐以待毙,不如去拼出一线生机。 但甘降尘有他的顾虑。一是这些忠心耿耿的部下,是否还能承受起攻打玉珠城时巨大的伤亡。二是如果大家都知道项北的身份,那么这些弟兄是否会念及项胜将军的遗风,追随项北而行。 毕竟良策将军只剩一只独臂,而手上这支队伍,是他在这乱世中,最后,也是最有价值的资本。 这番话彻底打消了季长安的顾虑,也给了他足够的勇气,他觉得面前这个小伙体内流淌的是武威将军的血脉,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他信任了。 季长安带着项北的承诺,自信满满的去找甘降尘了。 接下来,是要交代释空的任务了。小和尚这段时间一直都在随着大家行军赶路,再加上还要肩负着天恩交代的盯梢任务,有些心力憔悴,项北找到他的时候,这小光头正陷在一个草窝里睡得正香。 “释空,兄弟?”项北小心翼翼的摇醒小和尚。 小和尚从睡梦中陡然惊醒,一个鲤鱼打挺就翻身跃起,攥紧了结实的小拳头,看到是项北这才松了口气, “项北哥哥,三更半夜的,你别这么吓人好不好。再说,下次再和九生前辈出去的时候,带上我行吗。月莱姐姐说务必要让我看好你,怕你再被那个,那个……”月莱显然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词称呼秦落雨,释空吭哧了半天,也没有想到什么合适的替换之词,最后憋出了一句,“月莱姐姐怕你再沉溺于女色……” 噗,项北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释空,你别胡说了。九生前辈虽然喜欢和我们开玩笑,但是她的修为和境界,我们根本无法企及。不过,现在我有一件更加紧迫之事需要你的帮忙。” 小光头一听到有任务,两眼顿时变得明亮起来, “啥事,项北哥哥您尽管吩咐,我早就想要收拾这些邪魔外道了。” 项北示意释空小点声,不要惊动别人,又听了听四下里的动静,确认没有人留意,这才从身上摸出一块牌子,交到释空的手中,把接下来需要小光头做的事情悄悄的耳语给他。 不想这小光头听后,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项北哥哥,你不是说要替那些惨死的军民夺回玉珠城么?我这段时间没敢荒废功夫,灵武战将又进步了不少,攻城是场硬仗,我还是留在你的身边更有作用一点。” 项北假意脸色一沉,“你还口口声声喊我哥,我把这最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你都不愿意替我分担。这是保我们性命的手段,我信任你,才能交给你的……唉!” 最后这一声叹息,也的确承载了项北对即将面对的大战的忧虑,让释空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他接过项北手中的牌子,认真的揣在身上,一脸庄重的发誓, “项北哥哥,你放心,我保证能完成你交代的任务。我这就动身。” “嗯。”项北也知道小和尚这段时间的辛劳,但事关生死,他不得不狠心抉择,“释空弟弟,这件事非常重要,只能辛苦师弟连夜行动了,越快越好。” 项北把自己身上剩的干粮又分了一些给释空,目送着小光头借着月色离开。 有一点项北并没有夸张,释空的任务,关乎着大家的生死。虽然看着释空矮小的背影有些让人担心,但这是项北可以倚仗的最坚定的力量。 又过了一会儿,季长安从甘降尘那边回来了。不出所料,这一次甘降尘答应了。但他碍于面子,想要让大家当众来次投票,以证明自己并非出尔反尔。 看来一切比项北估计的还要顺利一些,他谢过长安,又一路潜行,找到了还在枝头运转月华之辉的仙女秦落雨。 此刻的月华已经充盈了仙女秦落雨的修体,让那具躺在枝条上软玉温香的娇躯更显光泽,只是从项北仰视的角度看去,秦落雨仿佛正躺在一轮明月之上。 项北的计划,能否全身而退,要靠释空。而能否成功,却必须依仗这位阴晴不定的瑶池仙子。只是这副美人映月的场景实在让人不忍破坏,项北看了一阵,这才轻轻一纵,借助几条枝条的弹力,一路纵到了秦落雨的身边。 其实自从项北出现在树下,假寐的秦落雨就已经感知到了少年的存在。只是这小子躲在树下看着自己的背影,却又不主动上来请安,这让秦落雨有些不悦,索性也就继续假寐。 如今项北已经把自己的脸都凑了上来,惹得秦落雨忍不住抬起了巴掌,似乎马上落下。似落非落之间,瑶池仙子贝齿轻启, “你最好有重要的事情,否则,光是打扰我的子午静心功,就够死罪了。” “晚辈不敢。秦落雨,我来是想告诉你,甘降尘同意召集人马,共击玉珠城了……”又要尊称,又要按照这九生前辈的意思喊她名字,这让项北总是感觉别扭。可是这种别扭却总能带给秦落雨好心情。 “说吧,无能的小子,你想要让我干什么?” 项北说过,攻城时最重要的任务要由秦落雨来承担。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秦落雨想要知道,这小子的计划里,自己这场东风到底该怎么刮。 项北却不慌不忙的请教起来, “秦落雨,你对狼骑战狡的秉性颇为熟悉,那我需要先来和你来确认清楚几件事情。” ……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04章 临渊结网 秦落雨曾与项北在金沙城外的战狡营地中劫持过战狡头领,当时项北就心有疑虑,就算秦落雨历经九世修行,但对于这根本不属于九州的狼兽也太过熟悉了一些。 “这些战狡,原本是在不至之地的存在。”秦落雨曾经零零碎碎的透露过一些,但这次,她认真起来。 不至之地遵循着弱肉强食的准则,这些战狡即使不是最顶级的捕食者,但也从未向谁屈服过。尖牙利爪,搬山之力在不至之地那里倒也并不稀奇,但是像他们这样能把群体战力发挥到极致的生物并不多。 这和项北一直以来观察的结论一致,他追问秦落雨,“这些战狡头领总共有多少层级?” 一般人一定会被项北的这个问题搞的摸不清头脑,但是秦落雨却被这个问题问的眼前一亮,就算这小子以前做过杀手,但是能留意到这么精准的细节,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没想到你也发现了,这正是战狡有别于其他群居兽人的地方。战狡有着非常严苛的等级制度,每一个战斗团队里,都有顺位的两个头领。” “顺位的两个头领?”这个说法让项北有些不解,不由得重复了一遍。 “是的,他们最小的战斗队十人一队,然后是五十人队,百人队,千人队,直到最大的万人队。每个建制下的战斗单元,都有大头领,这大头领明显异于别的成员。” 项北回想起那个深陷在耿二的精英小队精心布置的陷阱里时,依旧临危不乱,甚至靠牺牲坐骑,差点反败为胜,几乎靠一己之力全歼精英小队的狼骑小队头领。 “大头领会指定一位自己的接班人。”秦落雨也回忆起那场战斗,回忆着狼骑小队头领的强大战力,以及后续那些狼骑在失去头领的瞬间,束手无策时的慌乱。 “他们相信,战斗的力量来自于战狡先祖的嫡传。头领天生就比普通的战士更加勇猛,但是一旦成为头领,更会突然变得异常的强大和机智。” 项北显然有他自己的打算,接着问了一个更奇怪的问题,“那头领会指定他的第三顺位继承人么?” “没有,其实就连头领选中的第二人也是除了头领外,无人知晓的存在。他和其他的狼骑战士没有任何区别,可一旦头领出事,那他就会立即获得头领的力量和睿智。承担起领军之责。” 这的确是战狡真正的可怕之处,他们不仅身型远超人类的战士,更可怕的,就是这严苛的驾驭之术,永远是一支箭头,一把砍刀,能把群体的战力发挥到极致。 而且这不选第三顺位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大头领的优势远超第二人,可是如果再出现第三人,那么第二人和第三人一旦联合起来,这也会成为大头领头疼的事情。 “那就是说,我们只要把老大和老二一锅端了,就好办了?”项北有意无意的流露出自己的想法,想要看看秦落雨的反应。 “你这是异想天开!” 一向藐视天地的仙女,竟然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态。因为她似乎隐约觉得,如果再不阻拦,面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可能就会带着那些南郡最后不屈的战士们,一起走向覆灭。 看项北的表情似乎并未动摇,秦落雨竟然严肃的教训起他来, “就算玉珠城内只剩两千多骑,按照十人一队计算,也要有两百个大头领,两百个顺位头领。就算甘降尘所言非虚,他们已经把这些战狡狼骑的补给切断数月,但是,想要瞬间除掉这四百狼骑头领,就算是神仙也办不到。” “嗯。的确办不到。”项北的态度出乎意外,竟然温顺的认可了秦落雨的结论,这让秦落雨的激动不由得舒缓了许多。 可她疑惑的是,面前这小子的脸上,却依旧没有流露出改变主意的神色。那种心静如水,波澜不惊的平静,让秦落雨更觉项北的坚定。 项北沉寂了一会儿,看秦落雨态度也缓和下来,这才一板一眼的说道,“如果这些热血男儿不去拼命,我看不到他们还有什么出路。他们坚持的很辛苦,但是战场上,我没有看到过怜悯,只看到过实力。他们的实力,只能日渐式微,直到全军覆没。我有把握说服甘降尘,就是知道他一定也能看到这个结果。如果南郡的战狡狼骑全部推进到金沙,我相信金沙那边还没有做好准备。一旦大夏失守,则整个九州将不复存在。” “可是,你让他们去对付坚城内的战狡狼骑,不更是让他们送死么?”原本被魔兽大军绕过了昆仑灵玉峰,秦落雨就有些自责,如今项北说出这样绝望的结局,更是她不能接受的,但即使如此,秦落雨却依旧不希望项北以卵击石。 “我们还有一个机会。秦落雨,你愿意为我们争取这个机会么?”少年看向仙女的眼睛中充满了期待,让秦落雨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心虚之下,脱口而出, “小子,在外人面前,我从未置疑过你!” 突然,她又意识到这样的表述极为不妥。如果,季长安和甘降尘是外人,那她和项北算什么人?对了,应该算是同为界守的守界人吧。这样安慰自己一下,秦落雨脸颊上的绯红消退了一些,语气也从容了点, “我有把握同时对付一、二十个狼骑头领。但是这些头领会带着一两百人的战狡狼骑发起冲锋,我说过,这才是他们最可怕的力量,我这九世的修行可以不要,但我不能保证……” 秦落雨如此开诚布公的坦白,让项北感到有些意外,他慌忙拦住秦落雨的话头,“秦落雨,其实我觉得喊你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前辈有点别扭。我还是按照你这第九世的年龄来看待你吧。我不会让你死,至少,不会让你死在我的面前。” 这句保证说的很是奇怪,可以理解为,项北誓要保秦落雨不死,或者项北会用自己的生命替秦落雨挡下危险,再或者,项北只是打算看到危险的时候,顾着自己逃跑就好,不忍心看着面前这位俏丽调皮的美人死去。 秦落雨假装转身眺望远方,心中却在细细的品味项北的最后一句话,这小子到底是哪个意思?不过以她的身份,又不好开口问他。 项北心中却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到秦落雨的答复后,已经开始考虑下一步的行动了,如今真的要反击玉珠城内的那些战狡狼骑,留给项北的时间并不多,一是要快,更重要的,是不能有片刻差池。 他再次找到季长安,确认了那些从金沙带出来的云雷都还在,看管云雷的勇士看到项北似乎在打云雷的主意,心中有些不满,晾了一下,就迅速又用布袋装了起来, “长安大人,这可是金沙那个校尉给咱们的,弟兄们跟着您出生入死都没有任何怨言,可是要是这点买棺材的本都保不住,那弟兄们可是要寒心的啊。” 项北一拍胸脯,“大哥,我以北梁武威将军的名义起誓,这次战斗后,我能给你们再付双倍的酬劳,让你们得到双倍的云雷。” 显然刚才的阻拦已经让季长安很是不爽了,一听项北被逼的搬出了项胜将军的名号,季长安眼睛一瞪,吓得那个手下脖子一缩,想要避开,季长安一把抢过他手中的云雷,递给了项北,冲着其他手下大喊, “弟兄们跟了我季某人这么多年,吃了多少苦,我季某人心中有数,在此先行谢过。但项北就是我的亲人,如果你们愿意信得过我季某人,就请相信我项北小兄弟,我愿以人头担保。” 这下其余的勇士们都不再吱声了,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默默地把各自的云雷掏了出来。项北认真检查过这些云雷,确认都完好无损,又还给众人, “季叔叔,南郡的战狡狼骑还没有领教过云雷的厉害,接下来这一仗,这些云雷要起到关键的作用。” “你只管吩咐就是。” 季长安听到项北想要去夺回玉珠城的想法时,也热血沸腾过一阵,毕竟自从这些魔兽大军从西北席卷而来时,人类的战士,平民,王公,权贵,无不四散奔逃如丧家之犬,任其屠戮如刀俎鱼肉。对季长安这样的战士来说,那是难以接受的屈辱。 项北当众提出要对城内的战狡狼骑发动反击时,这异想天开的想法,竟然让在场的众人全都看到了希望,季长安仿佛看到了那个十几年前含冤而死的武威将军再次站在自己面前。 季长安是一把锋利的战刀,他被收在刀鞘里太久了,他需要一个项北这样,能够重新让他展露锋芒的勇士。 项北也的确需要季长安这把快刀。按照下一步计划,项北带着季长安再次拜见了甘降尘。这位良策将军已经重新束好头发,找出了他的盔甲披挂整齐,虽然缺失的独臂让他的身影略显单薄,但是双眼中重放出渴望战斗的目光。 “玉珠城附近的人马正在集结,预计今晚可以集合完毕。” “好,良策将军,那我们计划明晚就开始行动,今晚我还想请耿二带我和长安叔叔再去查探一下玉珠城的地形。” 耿二自然也乐于给项北带路。自三道一别,兄弟二人已经许久不见,恍如隔世。没想到能再次重逢,二人都激动不已。 但是耿二一直在听从调遣,集结人马,而项北也一直在忙于精心布置,兄弟二人说话的机会不多。趁着这次探城,二人终于能好好的聊上两句,耿二看着项北还带着那条火狐围巾,忍不住陷入了回忆。 “我离开的时候,把咱们的三道村一把火全烧了。” “二哥,你还恨我么?” “恨过,但是后来听说你寻仇霸都,并谣传你已丧命,我也就不再恨你了,只想着找霸都复仇。可惜一直没有找到他。” “二哥,你放心,我也不会放过他的。”进入灵修之后,项北渐渐似乎看淡了以前在人世间的种种恩怨,但一提起霸都,和耿二一样,必须除之而后快。 兄弟二人边走边聊,很快就和季长安一起,摸到了距离城墙最近的树林,在落日的余晖下,整个玉珠城没有一点生气,安静的如同一座死城。和别人的想法不同,项北反而觉得这坚固的城墙对战狡狼骑来说,反而是一种掣肘,原本他们最厉害的武器就是速度和力量,如今被城中的建筑分割,并不能形成大规模的冲锋。 反攻玉珠城的想法出现在项北的脑海中时,起初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但是细想之下,这才是解开当下困局的唯一途径,现在逐一安排之下,那些夺城的各个环节,就像是一个个精准的零件,开始逐渐安装到了一起,让项北越来越看到了希望。 玉珠城内的战狡们,你们是否能够料到,一直以来你们苦苦搜捕的人族勇士,那些在你们眼中如同小鼠一般只能躲在暗处偷袭的蝼蚁,这次,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和你们明刀明枪的对战了。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05章 厉兵秣马 耿二带着项北沿着整个玉珠城转了一圈,面前的场景让这个勇敢的猎户有些丧气, “原本那些战狡狼骑就在体型和气力上远超我们,如今又可以倚仗着坚城之利,项北兄弟,你真的打算带着我们这些活着的人送死么?” “他们不会在城内防守的,一旦见到我们,他们一定会渴望求战的。”项北的判断异常坚定,耿二也不由得跟着点了点头。 “耿二哥,你身子灵巧,能不能从北城把他们引出来一次?” 耿二把手中的钢叉递给了季长安,“这你放心,我本来就是专门负责引诱这些畜生的。” 很快,耿二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正对北门的林木之中,项北凑到季长安身边,从身上掏出了一个精致的香囊,那里是秦落雨留给他的一些玉蝶檀香。 项北弹出一些黄色的粉末到季长安的身上,看他有点疑虑,解释到,“长安叔叔,那些战狡嗅觉灵敏的狠,这种味道可以压制我们身上的血腥之气,避免被他们发现……” 季长安拎了拎手中的钢叉。确实,要是被那些野兽狼骑发觉,自己是根本不可能逃脱的。两人刚刚准备完毕。耿二消失的树林处,突然惊起两只飞鸟。 项北随即开始心中默数,一、二、三……刚数到十七,只见玉珠城内,卷起一阵尘土,残缺半扇的门洞里,射出一支狼骑小队。 项北开始再数,一、二、三……狼骑小队突入那片林木时只用了不到四十个数字。 “好了。”项北轻拍季长安的肩膀,两人循着另一个方向,悄悄的撤离了玉珠城。 独臂将军甘落尘等耿二带着项北回来后,难得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项北老弟,我手下的这些战士们都已经集结的差不多了。就等你的一声令下,誓要与那些战狡狼骑血拼到底。” 一旁的季长安心中纳闷,怎么这位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今让自己越来越看不明白了,先前是斩钉截铁的一口回绝项北的夺城计划,如今却又显得格外的积极。 项北对甘降尘的表现却并不意外,反倒是季长安的惊讶让项北感觉有点可笑,这季长安大概是久离修罗战场,虽然还有一身的武艺和兵法傍身,但是人性的复杂,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之外。 或许这甘降尘曾经是和他战场上出生入死的过命兄弟,但他能在尸山血海里生存至今,一定经历了许多,也改变了许多。 果然,等四周人都散尽,甘降尘有意带着项北,以巡视的名义,走到了密林深处。项北知道他的用意,但是有意引他先提,一直默默的跟在这独臂将军的身后。 甘降尘最后在了一棵看起来百岁开外的苦槐前停了下来,独臂上的手掌伸了出去,抚在那干裂,粗壮的树干之上。 “蝼蚁尚且苟且偷生,草木不舍春秋日月。项北老弟,感谢你能理解我这点心思……” 生死之战就在面前,项北并不想和甘降尘闹僵,打着哈哈假装糊涂,“良策将军能力保这些南郡的勇士不失气节,又在如此艰苦的条件下重创那些战狡狼骑,令晚辈钦佩有加……” “哈哈哈。”甘降尘抬手止住了项北的恭维,“你这样聪明之人,既已看破我的心思,为何还要演戏,可怜我那个季长安老哥,如此信任于你,却不知以你的心机,置他于死地易如反掌。” “良策将军说笑了,长安叔叔愿以命保我,那我若害他性命,岂不也是害我自己?”项北的回答软中带硬,实则嘲讽甘降尘的小人之心。 甘降尘却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只是想从项北这里找到一个真正的答案,“至少有一点我不会怀疑,你、我,甚至整个九州之下,当下的处境皆为绝境,所以我们有合作的必要,只是,明日攻城,你到底留有什么后路?你觉得有多少人会心甘情愿的去送死。” 项北无奈的苦笑,“良策将军果然洞察秋毫,只是城,我是一定要拿下来的,而且我也会答应你,即使攻不下来,也可以保你退入金沙。” “好!好!好!”甘降尘连说三声好,他想要的,就是项北的这句话。 从季长安开始游说他支持项北重夺玉珠城的计划时,狡黠多谋的甘降尘就心中好奇,那小子的心机果然深不可测,怎么竟然能让这位一起征战多年的将军产生如此不切实际的幻想,夺回玉珠城,以双方的实力来说,几无可能。 那么项北这小子八成还有别的目的。他有意透露自己能在大夏五军都督,当下金沙防线的前敌总指挥常破虏将军面前说得上话,自然是为了暗示自己,可以为他良策将军争取一条后路。 其实甘降尘已经没有后路了,项北正是看出了这点,所以才敢肯定,他一定会同意参加夺城之战的。而且,这家伙夺城,也只为换取一条后路而已。 如果不是那些战狡狼骑从不留下活口,会把所有的俘虏全都当做口粮,这良策将军只怕早就降了。 如今有了项北的保证,那么说不定在常破虏那里,良策将军甘降尘,还能继续保住自己的这支队伍,这才是他真正的臂膀。 “我可以把部队交给你指挥,但是你要记得你说的话,不要让季长安在我们面前为难。” 这句带着威胁的话语让项北心中有些不爽,但是甘降尘的干脆利索,却又帮了项北的大忙,原本项北还一直发愁,如何能让这个狡猾的良策将军听从自己的安排。 黎明时分,就在最后一支南郡玉珠城的抵抗力量完成集结后,甘降尘却突然意外的身染重疾,卧床不起,还把指挥权全部交由那个大夏前来的年轻少年。 为了安抚自己的手下,甘降尘甚至还带着一副垂死的表情,义正辞严的训斥手下,“项北兄弟就是我玄甲神策的军魂再世,你们莫非连我北梁战神项胜将军都敢怀疑?” 众人顿时哑口无言。 按照项北的安排,耿二负责联络清点所有集结的人马。耿二有些好奇项北的计划,项北却避而不谈,只是含糊的说了一句,“夺城一战,我们没有退路,务必倾巢而出。而为了能出敌不意,我们的计划直到行动的时候,才能完全定下来。” 耿二虽然不解,但是他依旧信任这个兄弟,认真的清点起所有的人马。项北自己栖身在一处高枝上,俯瞰着那些忙忙碌碌的身影。 从那些充满愁苦的面孔上,看不出丝毫重夺家园的期待,只有饱含绝望的麻木。项北心中也开始渐渐不安起来,过了明日,自己就要带着这些失智的战士前去拼命,这一仗真的能有胜算么? 枝头摇曳,清风徐来,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清香。项北发现,这股原本浓郁的艳香清幽后,竟然如此的沁人心脾。 “你来了?” 秦落雨觉得那个一直被自己调笑捉弄的少年,此刻竟然只留给自己一个坚定的背影,甚至连身都不转,不免有些嗔怒,她默不作声的想要离开。 “如果我败了,他们都会死……”项北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犹疑,显然是想向秦落雨讨要些支持。这和秦落雨一直以来认识的那个少年有些不同,飘飘仙女竟然委下身子,不再介意少年的冷落,觅枝踏叶来到他的身边, “事在人为,尽力就好……”循着少年的目光,秦落雨也看到了地面上那些麻木的忙着手上活计的南郡士兵,“你能说服那个老谋深算的甘降尘,已经让我看到了他们的希望。” “他们的希望在你。”项北终于把目光投向了身边的这位碧玉佳人,现在,是时候把自己的计划告诉面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秦落雨了。 “你要让我怎么做?”秦落雨的眼中露出一道凌厉的精光。当年一同进入不至之地的那些战友们似乎都已在这人世间凋零,但她不介意和面前这个少年再起战事。九生的修行已经让她寂寥的太久,她现在渴望一场真正的战斗,能让自己找到存在的证明。 项北感到了那具近在咫尺的少女躯壳中升腾出对战斗的渴望。秦落雨强悍的战力不由自主的带动两人身边的灵元异常的流转起来。 这股灵元异动渐渐成盘旋之势,把枝头的两个身体卷入漩涡的中心。身外的那个世界开始若即若离。 “我需要你帮我打头阵。你必须为我,为他们点燃希望之火。”此刻,地面上的人马已经看不到枝头被灵元包裹起来的项北二人,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通常都不会留意到能决定你命运之人。 听完了项北的计划,秦落雨两只凤眼瞪的溜圆。这少年果然处处给她意外,就连这个计划都超出了她的想象。 但最后,她还是咬了咬那片鲜艳的红唇,“我会尽力。” 项北却摇了摇头,“我把最难于预料的问题交给你,就是因为,你是我们这边唯一有能力担负起这个重担的人。形势所迫,我只能拜托你。只怕尽力还不够,我需要你拼命。” “你!”项北咄咄逼人的语气让秦落雨有些不忿,但是看到少年脸上的坚毅,她又忍住了自己的抱怨,小声的答应,“好吧,我拼命就是。” 旋即,她又反问道,“那个,你上次说的,不会让我在你面前死,到底是什么意思?” 少年原本还在思考下一个环节,突然被这个问题问的一愣,回过神儿来才想起自己说过的这句话,不禁有些莞尔,“就是说,我不会让你死的。”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06章 血洗斜阳(上) 项北还要做最后的准备。他特意问了问秦落雨,可否帮忙尽量多采一些狼毒花来。 谈到正事,秦落雨收敛起平日的漫不经心,一本正经的说道,“前几日,你让我去寻找这些狼毒花时,我就已经采集了不少。” 说着从自己身后的背囊里掏出一些已经碾成粉末的淡黄色花沫儿, “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这些对战狡狼骑来说,太过明显,他们一向狡黠谨慎,嗅觉也异常灵敏,这些狼毒花八成难以发挥作用。” 狼毒花,又名闷头黄花,断肠草。生于极寒之地,可耐干旱贫瘠。丛生之草茎,褐黄之萼头,茎内白汁藏毒,断神农之柔肠。 项北并不想做过多解释,他还有太多的准备工作要去完成。只是接过那些狼毒花沫儿的时候,不经意间握了一下秦落雨那双细滑无骨的小手,却并未留意到那个拥有着完美曲线的身子为之一颤。 佳人呆立枝头如弱柳扶风,少年飘落的身影却仿佛高大了许多。 …… 第二日天刚放亮,项北带着集结好的一千多人马朝着那座充满了死亡和恐惧回忆的玉珠城进发。眼看着逼近城北的那围野林,他让大队人马隐在距离丛林百步开外的土丘后面。 “落雨,再往前走,就会惊动城里的战狡狼骑了,他们就在此处接应你。” 秦落雨看了看两边埋伏的众人,虽然都是一些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战士,但是他们眼中的精光尚未完全散尽,手中的长枪圆盾,似乎也不容小觑。 “你让他们来保护我?”秦落雨浅笑盈盈的看着项北,既没有调侃,也没有嘲讽,脸上只有轻描淡写的平静。 项北点了点头,“我们一起来保护你。” “呵呵,好。”秦落雨转身朝着前面的野山林走去,穿过这片丛林,就会直面那座已经被战狡狼骑统治了半年之久的南郡玉珠。 可没走几步,秦落雨却惊讶的发现,项北依然陪在自己身旁,就连耿二也带着队伍里仅有的那支马队跟在身后,马队只有三十来骑,好在战马随处可以找到草料,并不像它们身上的骑手那样瘦骨嶙峋。 “真的有必要这样做么?”秦落雨看了一眼一脸凝重的耿二,她知道这也是和项北称兄道弟的好哥们儿,忍不住提醒项北,或许没必要让他这位兄弟冒如此的风险。 项北却面无表情的回应了一句,“一步都不能少。” 耿二听着两人的对话,眼睛死死的盯着面前的丛林,一句话都没有说。秦落雨已经可以感受到大战将至时,就连玉珠城附近天地之间的气场都开始变得阴暗压抑,一轮初升的朝阳透过空中迷蒙的尘雾,发出一片惨白之光。 这就是真正的战场,如果开战无可避免,那从开战之前起,整个战场上空都会充斥着死亡的气息,或许那就是死神的无数个分身隐藏在四周,等待着收割无数个即将凋零的灵魂。 这就是真正的战场。 一年之后,战场上秃鹫和荒狼啃噬干净尸体上的皮肉,只留下累累白骨。曾经的血海终会彻底融入到亘古不变的苍茫大地,润泽出肥沃的土壤。就连那些白骨,也会渐渐风化成土壤里能孕育生命的养分。 五年之后,枯骨成土,血腥不再,这样的土壤必会生长出最茂盛的草木,草木之中,虫蚁丛生,鸟鸣兽行。 百年之后,大战中幸存一方的后代会重新踏上这块土地,虽然已经看不出异于他处的景致,但他们会为自己的后代讲述先祖为了生存而战的悲壮故事,那些故事太过久远,那些曾经活生生的生命,都不过是一场大战中的几个数字而已。 但,战争终究不可避免,杀戮,也终究是解决纷争的最有效的手段。 少年项北,陪着秦落雨,走在人类这支展开全面反击队伍的最前面,那个曼妙迷人的身体,此刻已经化身成这个世界上最为刚猛的武器。 这一路众人走的很慢,既为了小心翼翼的掩蔽住行军的动静,也有意让这些抱着必死决心的骑手,尽可能的多呼吸几口这个世界的空气,多踩几次这个世界的土地。 这些精挑细选出来的精英战士,是南郡最后的骑手,他们,将要对那些践踏着自己家园的战狡狼骑,发起第一波攻击。 项北并非不想保全耿二,但听完他的计划后,耿二拍着胸脯说,“这队骑兵由我来带队吧。” “耿二哥!”项北有些于心不忍,“这些战士,是我们的第一批牺牲,以你的身手,你还可以承担更重要的责任。” 耿二攥紧了手中的钢叉,“兄弟,我是一个粗人,不会说更多的话,但我觉得这辈子遇上了,就是咱们的缘分。你的计划我停了,能担当起这个角色的,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项北虽然为难,但也并未继续坚持,这位看起来憨直的汉子,心中却有更大的智慧,项北的计划必须要把每一步都做到完美,才能争取到一线生机,而这第一支轻骑的任务,就由他来完成最为合适。 …… 玉珠城内,新任的战狡头领正在认真的巡视那些藏身玉珠城各处的手下。自从上一任千骑头领亲自带队清缴那些人类余孽,却被反杀后,这位通过顺位执掌了头领之职的战狡狼骑,就倍感压力。 上任头领带着自己的亲信小队十余骑,在追杀那些狡猾的人类时遭遇了暗算,整支队伍只回来了一只年龄最小的战狡骑士。这个小战狡显然被战斗吓破了胆,回到玉珠城手就开始碎碎念着人类的陷阱多么可怕,那个身材渺小的女人,竟然能把整支狼骑小队瞬间撕碎,而大头领也是被切碎了身体才断气的。 这些描述在战狡狼骑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原本他们一直就是这样对待人类的,因为那些弱不禁风的人类,不过是会说话的食物而已。 但现在,似乎人类中也开始出现吞噬战狡的存在了。 从这只战狡身上的伤痕以及小队被团灭的情况,新任的狼骑大头领有意以妖言惑众,扰乱军心的名义宰了这个被吓破了胆子的小狡,但终究没有下得去手,毕竟在和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人类残兵的战斗中,那些残兵开始变得越来越阴险,双方的袭击开始互有胜负。两千的战狡狼骑,已经所剩不足一千八百骑了。 新任的战狡狼骑头领下令,不再轻易夜巡出击,白天战狡们不喜欢阳光,更是躲在玉珠城中,借助人类的那些房舍躲避被刺眼阳光照射的痛苦。 突然,北城头上,警报的号角响起,大统领心中暗道不好,带着亲信直奔北门而去。 好在触发北门警报的,不过是一支看起来疲惫不堪的人族马队。 “其他人集结待命,先锋队去查看一下。”这位大统领刚刚继承得到统帅之力,显然比上一任的统领要谨慎许多。 战狡先锋小队,是战狡中选拔出来的更为优秀的战士,这支战狡小队在得到命令的瞬间就开始朝着北门冲击而去,最后从倒下半边的城门口处疾射而出,朝着耿二带领的马队扑了上去。 跟在头领身后的那个小战狡看着城下的情景,突然脸色大变,指着耿二嗷嗷大叫起来,“是他,是他,他就是那个害死我们大统领的巫师。” 这下新任大统领一个激灵,对着保持戒备的另两支战狡狼骑小队下令,“你们速去支援先锋小队。” 统领身边的另两支十人小队跟着先锋小队的尘土,也冲了上去。 项北对耿二的交代,是引出玉珠城内的第一波战狡小队,然后带着他们远离玉珠城,尽量避免骑手和战狡小队的正面交战。 此刻耿二拨转马头,带着手下这三十骑马队,向西一拐,径直朝远方奔去,只是他引出的并不是一支战狡狼骑,而是三支战狡狼骑小队。 和秦落雨躲在野林中的项北,看着咬住耿二背影的那三支战狡小队,心中一寒,只能默默祈祷耿二能化险为夷。 “这第一批冲出来的战狡狼骑,一定是城内警惕性最高,也是战斗力最高的战斗小队。只是战事一开,开弓没有回头箭,希望耿二大哥能保全性命。” 眼见着几只马队的身影被身后扬起的漫天尘土掩盖,项北看了一眼秦落雨,“落雨,该你上了……” 秦落雨一脸严肃,挺胸迈步,那件为了方便行动特意穿上的紧身衣物,把她完美的身躯包裹的严严实实,看起来却又曲线毕露。 但此刻,项北看不到她身前的雄伟双峰,眼中只有一个款款而行的摇曳背影。少年压紧了鸣阳的剑柄,小心翼翼的把宝刃从剑鞘中拔出,鸣阳与主人心意相通,虽然瞬间寒光乍现,杀意横生,却隐去了那一声让敌人胆寒的剑鸣。 “统领,你看!”玉珠城的城头上,手下突然大叫着提醒督阵的统领。顺着他用爪子指向的地方,一个人影正从野林的边缘慢慢现出身形,并从容的朝着城门走来。 “咦?”这令头领非常困惑,为何这个连马都没有的女人,竟敢自寻死路。 身后的小战狡却突然又“啊,啊”的喊叫起来,“她,她,就是她一招就把我们小队杀光了……” “什么?”头领被小战狡这散布恐惧的叫喊声吵得头皮发麻,看了看左右手下,又点指两支小队,前去对付看起来更加弱小的秦落雨。只是这一次的小队,显然不如之前的小队反应迅速。集结了一会儿,方才出发。 而此时的秦落雨,按照项北事先交代好的位置挺身而立,看着从城门洞里冲出来的两支战狡小队,只是从容的理了一下额前垂落的发梢,把一绺秀发压在了耳后,孰料生死关头,九生前辈却突然想起,上次项北也是这样帮自己压头发的。 身后,那个持剑少年看不到秦落雨的表情,但从她的稳稳站立的身形,可以看出即使面对着迎面而来两倍于她的个头的战狡狼骑们,她不曾有一丝恐惧。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07章 血洗斜阳(中) 玉珠城的城墙头上,突然响起了悠长的羊角号声。新任的战狡头领,要比他的前任谨慎许多,得知出现的绝世佳人竟然是之前团灭了前任头领战狡精英小队的敌人。立刻又点齐两支小队前去支援。 为了能够让五支出击的小队在开战前完成集结,头领交代城头上的号手,吹响了羊角号,抑扬婉转的号声,如同利箭撕裂了战场的上空,将后方的指令传递给正在冲锋的战狡狼骑。 前面三支小队的速度瞬间减缓,后面两支再出发的小队同时加速,两团战尘渐渐合拢。 对手的变化让秦落雨有些意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对这些不至之地的战狡狼骑有着足够的了解,但是看着他们如此张弛有度的指挥,令行禁止的军纪,还有精准有效的配合,秦落雨意识到,这些战狡已经不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些在不至之地,只靠着直觉和天性行事的野兽了。 但她是项北计划里最重要的一环,也是身后上千在死亡之地挣扎求生的战士的唯一希望,最重要的,是项北说的那句话,“我不会让你死,但是我们的生死,却在你的手上。” 秦落雨屏气凝神,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掌微微抬起,渐渐平摊着掌心朝向地面,单是这一个看似舒缓的动作,就已经调度起她识灵高阶的修为。 识灵初阶,又名“玄境”,正如项北这种刚刚踏入修途,开始能够感悟天地灵元的存在,并尝试着与灵元沟通、吸纳调度。秦落雨告诉项北,她眼中的玄境,应该是“无他”。 识灵中阶,又名“察境”,有了初阶的天分,加上在玄境中经年累月的修行,等待顿悟天地之灵的机缘,方可进入察境。这等境界,已经世间罕有,非大贤能和大神通才能入境。纵观当今天下,不过寥寥数十人。界守中,也只有四大界守的长老们才能进入此境,入境者,当数窥得半路天机之人。 白首界树的天颂,为识灵中阶上境,已经触及中阶上境的天花板,甚至让人感觉,一脚已经踏入更高境界。因此,天机路上才被渡仙桥所阻,亲眼目睹界树风采成为奢望。 九生仙子秦落雨,曾交代项北,若入察镜,当为“无我”。 而这位妖娆仙子,应该已经步入察镜之后的识灵高阶,据传应为“无境”,入无境之人当世罕有,因为他们已经算是半仙之体,虽然没有传说中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仙术,但也能施展出常人难以理解的修行之法,像秦落雨的御空飞行和念动之术,都曾让项北看得目瞪口呆。 项北计划的玉珠之战,一开始就是不至之地的最强战士,与九州天下的最强修者,在城外展开搏命的厮杀。天地瞬间色变,萧杀劲风伴着狼骑小队的冲锋一起席卷而来。 城头上的战狡头领不由得心跳加速,他又在心中默默算计了一遍,目前手上随时可战的战狡还有十八支小队。此时,先前三支追赶敌军马队的先锋骑还没有回来,这五支候补小队又前去征战那个神秘的女子。他不禁开始默默祈祷,希望两支出击的队伍能平安归来。 他从上一任狼骑头领那里继承来的,不止有领袖的武力和决断,还有他临死前的记忆,带领马队的那个壮汉,还有面前的这个神秘女子,都似乎是专为对付玉珠城的战狡而来。 不能再有更多的意外了。眼看督军的魔王就要到灵珠城了,如果让他看到玉珠城外,人军残兵的抵抗迟迟不能剿灭,无法稳定住整个魔军的后方,甚至拖延了前线队伍的行动,那魔王的手段,是他这个狼骑头领承受不起的。 魔王最初收编战狡狼骑的时候,不屈的战狡曾有殊死抵抗,只是那些最顽强的抵抗在魔王的面前微不足道。 魔王的惩戒的手段暴戾有效,直接把不从的战狡狼骑头领全部震碎,而追随反叛的部下们全部变成了那些宣誓效忠魔王的战狡勇士的食物。 活下来的战狡自然都不想变成同类的食物,他们不仅效忠魔王,还在他的指挥下,艰苦训练,成为一支独步天下的虎狼之师。 站在玉珠城头的大头领也不想成为食物,他看了看四周的手下,持续的战斗让他们脸上已经显露出疲态,他们不怕战斗,但他们不想成为食物。战死,是勇士的荣耀,被吃掉,连灵魂都会被敌人吞下,那是无畏的战狡勇士深入骨髓的恐惧,因为魂飞魄散才是真正永恒的死亡。 战场上腾起的喊杀声将大统领从思绪中拉了出来,那是五支逼近秦落雨的战狡小队发出的战斗的呐喊,那喊声即为壮大自己的声势,也为击溃对手的勇气。 一身素衣的曼妙女子,却不为所动,眼睛里平射出淡淡的冷辉,秦落雨不苟言笑的时候,就像是刻在石壁上岩画里的仙子,每一条曲线,都透露着仙气,举手投足间,全是优雅的圣洁之美。纵是不解风情的战狡们,也不由得对面前这个精美的“食物”,开始有些心生怜惜。 但战狡终究是战狡,冲在最前面的五队小队头领,举起手中的砍刀,冲着已经被围在中央的身材娇小的秦落雨,劈头砍了下来。 “一战,必须帮他们找回士气。”秦落雨的耳边,再次响起项北认真的叮嘱。当时他们双双站在高枝的末梢,项北指着树下那些神情麻木,准备决战的南郡勇士,意味深长的看着面前的落雨。 此时的项北,已经看不到那具被烟尘卷入其中的曼妙身躯,但他相信那个对一切都满不在乎的九生仙子,她是自己这边唯一有机会唤回人军士气的存在,而那士气,是登上玉珠城头的阶梯。 “秦落雨,你答应我的……”项北在心中自言自语,似乎是在为秦落雨呐喊,实则也是在为自己那套不能差池分毫的计划打气。 没人知道项北的全部计划,因为知道了,只怕没有人会觉得他的计划可行。 秦落雨不问,是因为她莫名的信任这个小子。 季长安不问,他只惦记着项北交代的任务。 甘降尘不问,因为他本就不想再耗费更多的心神,他所要做的,只是一场豪赌,而且,像他这样喜欢坐庄的赌徒,绝对不会把宝押在同一个地方。 …… 砍刀已经朝着包围圈中的曼妙女子落下,项北手中的鸣阳已经感受到主人手心间的丝丝潮意。唯独,那个迎着乌黑砍刀的丽人,显得如此从容不迫。就在刀尖切到身前的瞬间,微台玉足,接着向地面轻轻一跺。 轰隆,以落雨为中心,方圆数丈的方寸之内,整个地面如同一个坠落的巨大的陷阱,整体下落出一个数尺的大坑,冲在最前面的战狡头领,连人带到,随着看似插翅难飞的猎物一同下坠,这下坠之势,卸去了那些砍刀砍削的力道。 仙子轻盈的身体刚一坠到地面,再一踏足,整个身体就凌空飞舞起来,那些在空中失去了平衡的战狡狼骑,索性丢掉了手中的大刀片,挥舞起闪着寒光的利爪,朝着秦落雨拼命抓去。 秦落雨人在空中,却又仿佛是一条在溪水里矫捷的灵鱼,贴着数支利爪的间隙,险险的穿过,距离最近的利爪,甚至在她的肩头,把那件本就贴身的衣服上划开了一道口子。 利爪不输钢刃,秦落雨肩头的口子连破数层衣物,就连雪白柔嫩的肩头,都被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这下惹得秦落雨大怒。掌心向下狠狠的一按,轰隆一声巨响,原本凹陷下去的陷坑再次下沉一段距离,只是这次明显力道更大,轧出深坑的力道过于猛烈,竟然震的整个地面像一池清水被投入了石块,溅起了一个圆形的波纹,而且这波纹的力道,变成一个越来越大的圆环,朝着远方卷动奔驰而去。 躲在山丘后面的人族士兵,原本在面对城内冲出的那五十骑战狡时心生恐惧,他们大都有与这样的对手交锋过的经历,五十匹小山一样的战狡狼骑,足以踏碎这千把人的步兵队伍,虽然在甘降尘的威逼利诱下,这支队伍跟着那个年轻的指挥官来到玉珠城下,但面对这样的战狡冲锋,还是心生怯意。 但那个身姿轻盈,美艳尤物的女子,似乎并不知道恐惧,她竟然被少年忽悠着独自面对这些凶神恶煞一般的存在。 刚刚战狡的砍刀从半空中落下的时候,这些躲在山丘后面的士兵被惊得喘不过气来,有的甚至转过头去,不忍见到妙龄女子在残暴的战刀下香消玉殒的惨状。但转瞬之间,一个地陷,代表人军出战的女子,不但没有被分尸,反而从那些四面八方下落的利刃间从容脱身。 接下来秦落雨轰击向地面的这一力道,更是让山丘之后的伏兵全都站了起来。因为他们看到这力道击打之下,整个地面仿佛一池清水被轰出了涌动的波纹。 更不可思议的,是五个战狡小队头领,竟然被这股无形的力道反弹到了空中。此刻,他们庞大的身躯已经丧失了发力的依仗,在秦落雨的周围拼命的扭动。而秦落雨的身影,却显得轻盈从容,她踩着脚下的空气,双臂合抱在胸前,既然一声戾喝,双臂带动双掌,如同一只高贵的灵鸟,展开双翅。 只是这对双翅,不为飞翔,只为屠魔。 秦落雨双掌中,升腾出两道肉眼看见的白色剑气,这两把灵剑,随着双臂的挥舞,划过空中五个头领的身体。 五具铁塔般的战狡身躯,变成了在空中坠落的五根翠竹,不对,现在是十根了,头领们凌空被秦落雨的灵元斩气切为两半,腥臭的内脏伴随着喷溅的血雨,坠落地面。 “好哇~”整个山丘之后,作为伏兵的人族战士再也难掩心中的兴奋,一起欢呼雀跃起来,“原来我们这边有比战狡狼骑更为强大的存在。原来那些把战友们撕碎啃噬的身躯,也会被更为强大的力量轻易撕碎。” “好哇~”呐喊声此起彼伏,喊出了人类战士在强大的战狡面前一直承受的恐惧,屈辱和愤怒! 这喊声并没有在秦落雨的心中掀起多大的波澜,九生仙女只是有意无意的回望了一眼项北藏身的地方,似乎在询问,“你可满意?”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08章 血洗残阳(下) 项北对秦落雨很满意,项北对自己很不满意。 对自己不满意,是因为他再次感受到了自己在面对战斗时,却没有实力对敌的无力感,竟然需要一个曼妙的女子替自己去承受战斗的风险。 但秦落雨的表现,却给了他意外惊喜。没想到九生仙子,为了成就自己的计划,不惜以白莲之躯,尽染战狡污血。 但显然,这种残杀正是他的计划中最需要的。 随着五个小队头领凌空碎裂,那些一直麻木的行军,麻木的潜伏,麻木的等待的人军战士,短暂的愣神后,突然爆发出雷鸣之吼, “杀!杀!杀……” 第一次,他们有了足够的勇气,面对几乎不可能战胜的敌人,大声喊出自己的愤怒,“我们也是战士,我们也会杀戮!” 同样深受鼓舞的,还有那一队最早引开了战狡狼骑先锋小队的南郡骑兵。耿二尽量不去查看身边越来越少的同伴,奔跑着苦苦支撑,只为坚持到项北所说的,“战场上发来的信号”。 “耿二哥,明天我们会在玉珠城北门外三里处的野林外迎击那些战狡。” “好,说好的,让我带着骑兵队先上,我们的盾枪营根本架不住那些战狡的死亡冲锋。” “耿二哥,骑兵也挡不住他们的。”大战将至,项北尽量把每一句话都说的简短直接,因为金沙城的耿忠曾给他讲过一支狼骑小队追歼大夏虎贲精骑,甚至差点挟持住大夏五军都督常破虏时的残暴。 “放心,项北兄弟,你春秀姐死了以后,我就没想过要活多久,况且,我也宰过不少恶人和战狡,这辈子,不亏了。有时,我甚至在想,是不是之前杀的那些乡野小兽太多,才招致了如此报应。” “耿二哥,我们还不能死,我们要赢。别忘了,我们还要一起去找霸都算账呢。” 提到霸都,耿二的眼中又燃起了战火,“兄弟,那你说,要我怎么做?” “明天骑兵队要先替我们引开最先出战的战狡狼骑,他们喜欢以小队作战,我预计,最先出战的,就是他们最精锐的小队。但是,你们不要与他们正面交锋,而是要尽量把他们从战场上引开。我算过了,战狡从城门到野林,不过转瞬,但你们从见到他们出城的时候,就撤退的话,刚好可以在他们尾随而至的时候,退回到野林中。” 耿二点了点头,他想起项北让他特意去这片野林里吸引战狡小队出击的试探,心中暗想,莫非那时这项北兄弟就已经心中有了这番谋划? “进入野林后,就是你们骑手最艰难的时候,野林中林木横生,荒草掩道,你们的速度会降下来。”项北双眼盯着耿二,仿佛又回想起这位耿直的汉子带着自己一起在老虎岭上打猎的情景。 耿二已经在战场多有历练,瞬间领悟了项北的用意,“对,战马跑不快,但是那些战狡身型巨大,速度会更慢!” 耿二的反应有点出乎项北的意料之外,想不到战场竟然能把一个憨厚的汉子也磨炼的如此敏感,心中的顾虑也因为耿二的表现减轻不少,“耿二哥,我需要你们在野林里拖住战狡的先锋小队,等我们的一个信号。” “什么信号?” “到时,我们潜伏在野林外小丘后的战士们会给你的。” …… 耿二其实已经快撑不住了,三十多骑的人军马队,在野林里艰难的游击。可是身后的那些庞大的身躯,却几乎寸步不离的步步紧逼。 枯枝败叶的确会迟缓双方骑兵的冲击速度,但野林本就不大,在反复的冲击下,那些庞大的身躯把一些小树直接撞断,越来越多的骑手还没有来得及抽刀反抗,就被身后的战狡尖爪刺透了身体。 战狡一向把人军作为猎物。被掏了后心的士兵的尸体,就像被猎杀的狐狸和兔子一样,拖回到战狡胯下的巨狼身上。四肢垂在狼背两侧,随着巨狼的奔跑来回甩动,很快又被锋利的枯枝钩挂的支离破碎。 有的骑兵实在受不了这种绝望的奔逃,索性停下坐骑,抽刀与战狡拼命,但巨大的身体优势,让战狡们无需吹灰之力,就又多了一份收获。 到了最后,耿二身边还剩的骑手已经不足十骑,就连他也开始动摇了,纠结着是要冲出树林,还是转头与战狡拼命。 就在此时,野林外的山丘之后,人军的盾枪步兵突然齐声高喊,声势浩大的呐喊是带给士兵勇气的力量,残存的骑兵终于看到了希望,在耿二的带领下穿出丛林,朝着盾枪兵的方向冲了过去。 野林中缠斗的双方都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三个战狡先锋小队,追杀那些骑兵正在兴头,根本不关心人军盾枪兵团欢呼的原因,也不在意这些蝼蚁的人数,径直朝着最后的人军骑手追了上去。 这三支战狡先锋小队并不知道,他们的另外五支小队,已经在孤身一人的秦落雨面前,遭受重挫。 项北告诉过秦落雨,“我会让骑兵把先锋队引开,你要帮我处理他们后续的援兵,这些援兵应该不如先锋队的实力,我需要你在气势上彻底碾压他们。” 项北又在心中快速过了一遍自己的计划。目前为止,一切都还顺利,就算那些损失掉的人军骑兵,也是可以接受的结果。 接下来,就要看那些盾枪步兵的表现了。 最后的人军骑兵,带着身后三十匹战狡狼骑,冲着盾枪步兵的阵地败退下来。那些正在为秦落雨呐喊助威的盾枪兵们,见到突然出现的战狡狼骑,呐喊声更加狂暴,他们手中的盾牌卡住地面,准备迎接战狡狼骑的冲击,而从盾牌间隙间突出的矛枪,也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但这阵势丝毫没有引起先锋狼骑的戒备,他们已经与人军的这个阵型多次交锋,由于力量上相差悬殊,这些看似坚固的盾枪阵型,根本经不起战狡的一次加速冲击。 随后,躲在盾牌后面的那些“食物”,只能乖乖的接受被捕杀的命运。 项北预测到了此时的情景,他特意让耿二把这些战狡领到已经激发出战斗热情的盾枪兵团面前,就是为了让这些“食物”懂得,对手,并非不可战胜。 第一支小队的头领,带头冲向盾阵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以往冲击的盾牌,在迎接冲击之前就开始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可现在这面盾牌,竟然如顽石一般,纹丝不动。 可惜先锋小队的头领来不及想清楚这一丝变化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和自己坐骑的身体就已经从地上高高跃起,冲着正面的盾牌砸了下来。 就在冲击的瞬间,这支小队头领幡然醒悟,盾牌纹丝不动,说明后面的架盾兵并没有逃跑的打算,如果他们硬抗,这一撞未必能把盾阵彻底撞开。 直觉告诉了他危险,但是却并不能挽救他的性命,两根防护铁盾的矛枪猛然暴涨,同时朝他的面门刺来。以往是没有矛枪敢如此搏命,因为战狡和坐骑都异常高大,想要以矛枪的长度刺中战狡骑手的面门,那矛手必须用身体紧紧的贴紧铁盾。身体贴住铁盾,即使能刺中战狡,也无异于自取灭亡。 果然,先锋头领下意识的侧身,躲过了左边的长矛,但右边的长矛却避无可避,挂住了他的脖颈,在巨大的冲击之下,矛头力有千钧,直接把战狡的脖子撕裂了一半,鲜血顿时喷溅出来,但巨大的战狡和恶狼的身体,狠狠的砸中了正面的盾牌。 嘭的一声闷响,贴上铁盾的两个矛手被铁盾上传来的巨大力道击飞了出去,随即坠落在地,口鼻开始向外喷出大量鲜血,想必是脏腑都已震裂。 盾牌兵也好不到哪去,双腕应声而断,身体也被重重的压在了盾牌底下,盾牌之上,战狡先锋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他用一只爪子紧紧的压住脖子上的伤口,但鲜血还是不断从指缝间汩汩涌出,虽然说不出话来,但他还是用一双血红的兽瞳,恶毒的盯着周围围上来的盾枪士兵。 一个盾枪士兵靠的过近,竟然被这只垂死的战狡一把扣住了脚踝,拉到在地,硕大的狼头尖嘴龇出一口尖利的犬牙,狠狠的朝着士兵的大腿咬去。 噗~来不及挣扎的盾枪士兵,被倒地的战狡用牙齿撕碎了大腿的肌肉,也要开了上面的动脉,又是一股鲜血喷溅了出来。 倒地的战狡,示威似的朝四周的士兵嚎叫起来,但是张大的嘴巴里传出的却不是让人军胆寒的咆哮,而是空气冒出水面时的动静,“咕噜,咕噜……” 鲜血已经注入了他的气管,先锋战狡,双眼中精光开始慢慢黯淡下去。 又一个士兵围了上来,战狡还想挣扎着故技重施,可那条臂膀竟然有千钧重,再也抬不起来。只是身体抽搐了两下。 唰,这个围上来的士兵竟然用自己的跨刀,切开了先锋战狡的臂膀,用刀尖来回滑动,慢慢的割下来一个小肉条。 倒地的战狡先锋尚未断气,这个士兵怪异的举动顿时让他心中恐慌起来,这是第一次,人军士兵在这些看似不可战胜的对手眼中也看到了恐惧。 但这士兵并没有太多的犹豫,瞅了一眼战狡,仰起脖子,把那个还滴淌鲜血的肉条,放到了口中。 咯吱~咯吱~,人类的牙齿对这些如同胶木的狼肉来说,有些力不从心,但是这个士兵还是拼命的嚼着,每一次咀嚼,腮帮子就隆起一块肉棱,嘴角也慢慢开始流出一趟血水。 其他的士兵一拥而上,不管战狡先锋到底有没有咽气,都要生吃他身上切下来的肉条,甚至有的找不到趁手的刀具,直接趴在战狡先锋已经被撕裂的身体上,直接用嘴开始啃噬起来。 魔鬼,会把他的对手也变成魔鬼。 如果,他们只怕灵魂会被吃掉,那味同嚼蜡的战狡肉,也能成为人军的美餐。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09章 急转直下 战狡的先锋队长,没有预料到自己会坠入如此绝望的境地。血红兽瞳中的凶戾之光渐渐黯淡下去,一种无助的恐惧却悄然升起。 他艰难的抬头想要看看身后的战友,无奈的发现,那些庞大的身躯,也被一团团“蝼蚁”给分割包围。一个个渺小的人类倒下去,却又有越来越多的人军战士涌了上去。 这和以往的情况大不相同,往常只需突破了盾枪脆弱的防线,那剩下的战斗只是单方面的屠杀而已,可这一次,那条脆弱的防线竟然变成了一张张开血盆大口的巨网,让自己手下那些最勇敢的狼骑战士,变成了陷入网中的猎物。 狼骑战士不会向面前这些弱小的对手屈服,片刀砍卷了,就用牙齿和利爪出击,每个狼骑身边都慢慢堆积起来越来越多的尸体,但那些血肉残躯变成了更大的泥潭,困住了恶狼强壮的四蹄。 只要战狡从自己的坐骑上落地,无数人类的战士就飞扑上去,用刀枪,用盾牌,甚至也用牙齿,去撕扯战狡身上的皮肉。与其说是战场,到不如说是两群野兽的撕咬。战狡体型庞大,但人类战士却以数量取胜。 先锋头领顾不得自己脖子上的伤势,他身上的力气已经随着那些流淌的鲜血消耗殆尽,任由身体上那些“人类野兽”撕咬自己的身体,只是艰难的抬起手臂,细长的爪子在空中做出一个手势,发出了最后一道命令,“撤退!” 第一次,在这些蝼蚁面前,骄傲的战狡狼骑开始准备撤退了。 只是,那些已经疯狂的人军战士,决不会再给这些践踏了自己家园,啃食过自己亲人的野兽们任何逃生的机会,不断有盾枪倒下,但更多的士兵又围了上去。 战狡有着非同寻常的嗅觉、力量,还有视力。玉珠城头,还在观战的狼骑头领,视线越过低矮的野林,无奈的看着自己最精英的三支先锋小队,陷入到那些衣衫褴褛的人潮之中,他甚至能够看到,原来那些钢铁般的战狡勇士,竟然会被那些侏儒般的敌人,用牙齿撕开身上的皮肉。 再看近处,那个素衣飘飘的仙子,虽然还被战狡狼骑团团围住,但是失去了头领的小队勇士,只是茫然的围住敌人,犹豫着不知该进攻还是撤退。 呜~呜~呜~ 低沉的羊角号声再次响起,如同战狡的悲嚎,在为那些死去的勇士之魂引路。那些幸存的战狡勇士,不再迷茫,循着收兵的号角,转身想要撤回玉珠。 “杀啊~” 战狡狼骑在战场显露出的颓势,激发了剩下那些人军战士更强烈的斗志,他们越过战友的尸体,身上沾满了淋漓的鲜血,嘴巴里还在嚼着敌人的血肉,疯狂的追杀着撤退的敌人,无数在空中划过的长矛,从空中雨落,殿后的狼骑,又被另一种血腥的方式了结,一旦倒地,无数根掷矛就会刺入他们的身体,让他们看起来就像是带着一身尖刺的刺猬。 战狡头领此刻已经顾不得这些手下的性命了,他四下环顾,已经做好战斗准备的战狡狼骑,刚刚出击了八只,不管他们能不能回来,还可再战的小队,只剩下九支。 头领默默走到其中一支小队的头领身边,用怪异的眼神盯了他一眼。顿时,小队头领身体一紧,血色兽瞳闪出了异样的紫光,一场简短的仪式就这么完成了。 大头领的第一顺位继承,刚刚带着冲锋小队捕杀耿二的马队,已经葬身在战场之上,大头领为战狡又选出了顺位继承头领之位的副统领。 “城外的那些人军余孽不同以往,我们需要拿出所有的战力,与他们对垒了。” 新任副统领听着同样继位不久的大统领,感受着战狡先祖遗传下来的智慧和力量,点了点头,“我们都会拼尽全力。” 从先锋战狡被引入野林,大头领就已经感觉到了异常,他命令所有的手下做好战斗准备,但是有一支最早备战完毕的小队,却被大统领拉到一边,私下叮嘱, “你们,从东门出发,迂回到那个山丘之后,如果山丘之后还有伏兵,那就返回,如果只有现在战斗的那千把人,那么你们就留在那些人族余孽的背后,切断他们的退路,派一个战狡绕回来报信。” 就在大头领指定了新的顺位副头领时,那个报信的战狡回来了。 “敌人所有伏兵尽出,那些伏击咱们先锋小队的盾枪已经是他们的全部战力了。” 大头领又低头沉思了一阵,对着副统领说,“现在可以作战的十支小队,一支已经埋伏在他们的背后了。我带其余的九支小队,去铲除那个会妖术的魔女。魔女一除,剩余的那不足千人的蝼蚁尽数缴为我们的军粮……” “是,大统领。只是魔女厉害,你们要小心。” “我们的勇士只是太大意才被她得手的,我会让她血债血偿。”大头领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至之地的无情寒暑,已经让这些战狡狼骑不怵任何妖法邪术。他们相信只要有绝对的力量,足以碾压那些花哨的手段。 百十只战狡勇士,已经给足了那个魔女面子,况且,此次带队的,还是那个拥有祖灵之力的战狡头领。 “你把我们城内所有的力量全部集结,以防再有圈套!”大头领出发时依旧不忘叮嘱这位新任的副统领,自己的亲身经历,让大头领明白,这些战狡先祖代代相传的祖灵之力,并非一时半会儿就行得心应手的。 副统领看着大统领离去时那高大的背影,心中莫名感动,战狡并非毫无感情,只懂杀戮的野兽,他们被迫追随同样来自不至之地的那个魔王,一路厮杀至此,虽然人军的抵抗并没有造成太大麻烦,但他们也不断有战狡勇士,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死于非命。 前几日,这位大统领还和自己一样,只是一个普通的战狡勇士,但随着大统领的倒下,他已经要担负起这整支玉珠战狡的生死存亡了。 战场之上,并没有太多的儿女情长,副头领虽然心有感慨,但还是按照大头领的叮嘱,交待手下,把所有城内的战狡勇士全部集结到北门处来。 副头领自己把住城墙的垛口,紧张的盯着亲自带队出战的大头领。和所有的战狡头领一样,带队冲锋的大头领,冲在队伍的最前面,比身后的其他战狡勇士还要高大许多。 玉珠城的血战,至此不过是刚刚揭开序幕,虽然场面上人军先拔头筹,但是依然留下了大片的尸体。 项北把身体隐在土丘后面,招呼着那些盾枪兵团重新整备队形,却独留下已经血战一场的秦落雨正面御敌战狡大头领。 人族最强的术士九生落雨,身上终究还是沾染了不少鲜血,脚下的狼尸已经堆得如同一座小山。 战狡最高长官,大头领,身上的每一条肌肉都已经绷紧,他已经看出了这场战斗的关键,那就是击败秦落雨,击败这个凝聚起所有人军勇气的曼妙身躯。 项北把盾枪兵团重新归拢到小丘之后,虽然剿灭了战狡先锋,结果了近五十匹战狡狼骑,但是人族的损失更大,出去那些在野林中被杀死的马队,步兵兵团也损失了近两百人。 项北手上只剩下八百人,而大头领则打算先除去秦落雨,然后把这八百人军一网打尽。 双方各有算计,当下却要硬拼实力。秦落雨紧盯着冲在最前面的那匹战狡,明显体型大了一圈,她知道这正是战狡的头领,正如项北所说, “战狡战斗的时候,都是以武力最强的首领冲在最前,一阵之后,你只需集中精力,帮我除掉再出现的头领,我们攻城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一半了。” “好吧,那就如你所愿,小子,我来除掉头领,我倒想看看,你打算如何除掉城内还剩的几百狼骑。” 秦落雨再次运转周天,调用灵元,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个迎面扑来的战狡大头领。只是,九生修行,尚未铸就大罗金仙,先前为了能一击必杀,秦落雨调用了她的最高境的力量,碾压了战狡小队,却透支了自己的体力。 此刻再战,秦落雨的呼吸略微沉重,胸脯也微微起伏。 百人战狡冲锋,迅速包围起九生颜萝的可人身姿,可等秦落雨想要再用掌风利刃诛杀大统领时,战狡的队形却突然生变,大头领一个急停,身后的数骑战狡一拥而上,直扑秦落雨。 秦落雨心中纳闷,“头领怎么突然违背了战狡的原则,躲在了战士的身后?”但那些战狡勇士却丝毫不觉意外,数把战刀同时砍向了重围之中的颜萝。 秦落雨来不及细想,掌风也不做收势,斩向了冲在前面的战狡。嘡啷一声,数把钢刀尽断,钢刀的主人随之栽倒在地。 但不容秦落雨喘息,第二批战狡又冲了上来,显然是想趁她发力的间隙,有所斩获。这的确让秦落雨有些应接不暇,勉强再战,虽然再次击退了敌人,自己的双臂也开始微微颤抖。 这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大头领的眼睛,他一直躲在自己勇士的身后,就是想要观察秦落雨的破绽。 大头领相信自己的直觉,“纵是你有通天的本领,只靠你一人,总有气力耗尽的时候。我们战狡勇士,就是用我们的尸体,也能堆出埋葬你的坟墓。” 损失比预计的大一些,秦落雨又斩杀了三十多个战狡,但她面对的钢刀,却一次比一次更凶险,甚至已经能破开她的护体罡气,在她的衣物上划开一道道口子。 并未现身的项北,看着战场上的情势,开始着急起来,没想到这战狡竟然如此狡猾,一直隐藏着他们应变的战术。原本计算着秦落雨可以快速的除掉战狡头领,趁着他们陷入混乱的瞬间继续扩大战果,可如今,九生落雨反而陷入了危险的境地。 战狡作战,不仅有占据优势的武力,现在,又加上了阴险的算计。项北一直不想暴露自己,因为后面还有更重要的筹划需要相机而行。 可现在,少年手中的鸣阳已经开始高歌,显然,宝剑的主人不容秦落雨有失。 秦落雨一旦出事,整个人军士气土崩瓦解,莫说攻下玉珠,只怕所有的战士就要全军覆没。但项北的心中,却只回荡着一句声音,“秦落雨,我说过不会让你死的。” 可就在项北准备发动的瞬间,战事已经急转直下。狼骑大头领瞅准手下轮番攻击秦落雨的瞬间,手中硕大的砍刀无声无息的劈了出去。 这一刀,带着战狡的祖灵之力。 这一刀,势必劈开所有敢阻战狡之途的敌人。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10章 倾城倾城 秦落雨一直忙于应付那些不断从四面八方落下来的硕大的砍刀。刀身硕大,几乎能赶上秦落雨身型的大小。 不过,即使势大力沉,听着它们破风的声音,秦落雨靠着察境的修为就能判断出它们的来向和速度。 原本曼妙可人的娇躯,此刻在无情的乱刃间闪转腾挪,数次险险避过那些志在夺命的袭击。 只是再想要击杀战狡,却越来越艰难。有时甚至需要冒着同归于尽的风险,这让仙子的反攻越来越无力。 战狡大统领的第一刀,就在此时。隐藏在手下们两刃的间隙发出的。诡异的是,这一刀竟然比其他狼骑的刀,慢上不少,慢到甚至听不出有破空的声音。 但这一刀,却又是最为阴险的一刀,因为大头领已经看出了,被重重包围的九生仙子,就是靠着捕捉破空之声,来防备身后偷袭的。 不急不躁,破空无声,直奔秦落雨的后心。 接连闪过两刀的秦落雨,听出至少还有四刀同时在奔袭的路上,但猛然间,让她心生寒意,除了破空,竟然还有一丝灵动。 自认为熟知战狡的底细,但秦落雨却从未留意到,原来这些长相凶猛,给人以靠蛮力取胜的野兽狼骑,竟然也有灵修之力。那一丝灵动看似微不足道,但却让秦落雨惊出了一身冷汗。 灵修之力足以让她在那些追求力量和速度的攻击面前,从容应对,但是如果除此之外,还有靠灵修发动的突袭,对秦落雨来说,那就是致命的。 匆忙之间,秦落雨无法判断这一丝灵动的袭击来自何方,只能把周身所有运转的灵元一同疾射而出,靠强大的冲击之力,把身体罩住,形成了一块贴身的灵元护盾。 战狡的祖灵之力和秦落雨的九世修为,终于在这一刻一起爆发。 …… 所有的生命,想要争取生存的权利,必须要解决传承的难题。传承是经验教训的积累,是把每个个体生存的机会凝聚成无限大的可能。 人类的传承,原本靠着口口相传,耳提面命,而后发展到文字书写,汗牛充栋,用来传承前人的智慧和经验。 而战狡的传承,却靠的是新旧头领间生死的交替,代代积攒起来的祖灵,只维系在头领身上,前任头领丧命,则新任头领就靠着那些战狡先祖定下的规矩,以神秘的方式吸收到前任战狡统领的能力。 秦落雨之前并没有真正的与战狡头领的祖灵之力交锋过,没想到这第一次相遇,就被战狡祖灵陷于死地。 噗~ 看似普通的一刀,由于有了战狡祖灵的加持,竟然切开了秦落雨罩在身上防御的护体灵元罡气,刀刃直接斩到了她的后背之上,侥幸的是,即使没有防住,体内喷涌而出的护体灵元还是阻滞了大头领的砍刀。 战刀划开了仙子遮蔽身体的束衣,一道殷红的血迹,沿着尺把长的口子,慢慢浸了出来。 所有在山岗上列队的盾枪军团,他们的呐喊声一下子消散,整个山岗变得鸦雀无声。原本以为那个年轻的指挥官让大家退回山岗,只为仙女靠着仙力足以对阵那些战狡恶狼,可万万没想到,眼见着在那些战狡的死亡冲锋面前,纵是秦落雨有神术护体,却依旧渐渐处于下风。 尤其是大头领的这一刀,让气势本就越来越盛的手下们,陷入疯狂。体内流淌先祖嗜血的基因,让这些战士原本就喜欢生食人类的少女和孩童,喜欢他们的肉质鲜嫩多汁。秦落雨背上的那一道血印,加上少女特有的体香,飘散到疯狂进攻的战狡狼骑的鼻子里,让这些野兽食指大动。 战在项北身后的季长安着急起来,他看项北的面孔已经涨的通红,双眼几乎努出眶外,就连他手中的宝刃也因为颤抖在空中发出微微的蜂鸣,可就是没有前去支援的意思。 “孩子,赶快下令,让兄弟们冲锋吧,再晚,那姑娘就危险了!” 项北紧咬牙关,刚才斩到秦落雨后背的那一刀,似乎直接砍到了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暴露意图的冲动。攻下玉珠的整个计划环环相扣,不容半点差池。 孰料大头领意外的没有带头冲锋,这导致秦落雨无法发出倾力一击,看来击毙大头领几无可能。 “长安叔叔,如果秦落雨都不能挡住他们,那再多的战士送死,只会让他们刚刚找回的士气消耗殆尽,那样,我们就只能全军覆没了。” “那我们就撤退,我看以那姑娘的本事,脱离战场也并非没有机会。”季长安曾经是驰骋疆场的常胜将军,战场上进退有度也是兵家常事。 没想到项北紧皱的眉头没有丝毫的舒展,抬手制止,缓慢但又异常坚定的说道, “长安叔叔,现在是夺取玉珠城的唯一机会。” “我们还有机会?可是,那姑娘……” 季长安并不知道秦落雨身上带有九生修为,还以为她只是一个和项北一起修行神术的姑娘,而且这个姑娘和项北的关系还不一般,自然不理解项北为何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姑娘陷入苦战,甚至已经到了随时可能丢掉性命的处境。 项北看着那个被战狡狼骑团团围住的娇小的背影,终于难以坚持,战斗到这个程度,秦落雨的任务已经可以算是完成了。 虽然,斩杀战狡头领无望,但与那些战狡狼骑的搏命中,秦落雨脚下又多了十几具狼尸。 “长安叔叔,现在要辛苦你把她接回来了,记住,千万不要和那些狼骑交战!” 人军这边,如今只剩下季长安手下的这二十骑马队,而且这些勇士各个都是身经百战的骑手。 原本在项北计划中,秦落雨刺杀头领后迅速脱离,可当下的情势,不得不依仗这支精锐的力量去帮助秦落雨脱困了。 苦战中的秦落雨的确已经开始陷入绝境,她的灵元已经在持续的苦战中消耗殆尽,此处又是天地灵元贫瘠之地,过度战斗的消耗无法通过运转周天得到补充,更为不利的,是秦落雨感觉到她的身体已经触及了真正的界。 皮囊,亦是界。 秦落雨历经九世修行,修为之境已经当世无双,就连身处察境的天印界守元老们,也无法窥得她真正的境界。 但九世积累的,是灵力的修行,却无法历练承载这些灵修之力的身体。每一世的转生,都需要重新寄身于一个初生的婴儿。这身体虽然有累世修灵的加持,但是依旧难以彻底摆脱这一世间的约束。 仙女灵修和法力无疆,可这一世的皮囊却终究还是个最纯净的少女之躯,连番过渡的操纵灵力而战,让这具无法越界的皮囊已经渐渐承受不住,不止后背上的那道伤口还在汩汩流血,就连原本白皙的肌肤上,也变得片片殷红,那是无数细小的血管,在一次次对抗战狡的蛮力时,被震裂了。 战狡头领心满意足的裂开丑陋的大嘴,发出了狰狞的微笑。眼见秦落雨已经难以为继,他却依旧只是在手下攻击的间隙里偶尔出击偷袭,他开始享受这种玩弄猎物的快感,先前那些意外被人军歼灭的手下只能说是自己大意了,他这位继任不久的大统领,就要迎来成为统领后的首胜了。 先慢慢折磨死面前的这个猎物,为惨死在她手下的战狡勇士复仇,但更让大统领高兴的,是自己的判断得到了印证,面前这个不可一世的少女,是那些呆立山丘之后人军的唯一寄托,只要少女一死,那些人军终究还是会沦为战狡随意抓捕的猎物。最近这些余孽骚扰的气焰很盛,玉珠城内的物资消耗殆尽,战狡们已经很久没有大快朵颐了。 大头领打算把秦落雨慢慢耗死,把那些人军余孽妄图翻盘的幻想彻底掐灭。现在一切进展顺利,那些站在远处静观战事的盾枪军团已经没有了呐喊助威的生气,变得噤若寒蝉。 不想季长安的二十骑快马从山丘上冲了下来。大头领看看自己从玉珠城中领出来的手下,还残存着六十多骑,足以堆死那个体力不支的少女,遂交代手下们,暂时不要杀了那个少女,刚好以她为饵,歼灭前来营救的人族士兵。 大部分战狡按照统领的指示,列队准备迎战季长安的马队,仅留下十余骑继续围住九生仙女。这下秦落雨的压力终于减轻了一些,从开始战斗到现在,她已经斩杀战狡狼骑近百,身上已经被鲜血浸透,分不清哪些是战狡的,哪些是她自己的。 季长安严守项北的指示,绝不恋战。眼看敌人已经列队准备开战,遂随朝身后挥手,指挥自己手下的二十骑勇士,错开分成两队,绕开狼骑的阵势,像被突出的石柱分开的两条水流,从外围绕向了战狡身后的秦落雨。 “姑娘!项北让我们来接你!”季长安朝包围圈内的秦落雨高声叫喊,但他并不敢带着自己的这点人马冲进去救人,一旦开战,战马必会被狼骑咬住,这点人马,不但救不出秦落雨,还会落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这意外赶到的援军,不仅减轻了秦落雨的战斗的压力,季长安特意喊着项北的名字,更是给这苦战的身体注入了勇气。 秦落雨怒喝一声,凌空飞起,接连踩了两颗战狡的脑袋,跳出最后的包围,在空中飞行了一段距离,稳稳的落在季长安的马背上。 “殿后!”长安大喊一声,拨转马头,拼力向项北的方向疾驰。其他的手下微微拦住马缰,跟在长安战马的后面。 秦落雨的御空之术出乎了大头领的意料,眼看着到手的鸭子就要飞走,他暴怒大吼了一声,胯下的狼骑也心领神会,冲着季长安的马队就扑了上去。 一众狼骑随即也跟在大统领身后,不会给人军的马队任何逃生的机会。 眼看着战狡已经咬上了人军马队,最后两名勇士拨转马头,手持弯刀冲了上去。可惜他们面对的,是战狡大统领,大统领本就一腔怒火,也不废话,拎起手中硕大的长刀,迎面劈了过去,可怜那两个人族骑手,被那把巨大的砍刀直接削成两半。 嗷呜~ 战狡狼骑被大统领的气势鼓舞,全都嚎叫起来,大统领索性借势朝着身后的玉珠城挥了挥手,玉珠城内顿时响起无数“嗷呜~”的呼号,整个玉珠城沸腾起来,副统领带着城内所有的战狡一同杀奔出来。 …… 季长安接到秦落雨,折返至项北带领盾枪兵团的阵地大概有八百多步,对战马来说,不过是须臾之间。可是由于季长安的战马上驮着两个人,速度受限,不断有队伍最后的勇士自发转身阻击战狡,但那些被大头领切碎的尸体能够争取到的时间并不太多,季长安只顾催马快跑,眼瞅着身后追击的大统领,已经指挥着自己的坐骑,开始啃到季长安的马尾了。 长安马背上的九生仙子突然转身,逼出体内最后的灵元,掌刀一挥而就,战狡大头领的半颗狼头就在空中旋转着飞滚了出去。 他没有想到,那个已经脱力的人族少女竟然还能逼迫出自己的极限。但秦落雨也的确情况不妙,这一掌挥出,胸口猛地向上一顶,哇的一口鲜血,从她的口鼻中喷溅而出。 倾城的红颜,昏倒前,脑子里闪过一句话, “如果,你要一座城,我便给你一座城……”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11章 血洗残阳(续一) 混乱的战场之上,瞬间再生变故。追击秦落雨的战狡大头领被反杀,玉珠城内的战狡倾巢而动,项北终于等来了他可以出手的机会。 这是一场不能出错的战斗,似乎也没有人出错,只是运气略微偏向了项北率领的人军一些。 战狡大头领判断并没有失误,他的确有机会活捉秦落雨,掐灭人军刚刚升起的那点希望,只是差了那么一点点的运气。他如果得手,剩下的战斗,就只剩下一场屠杀,也能彻底解决困扰玉珠城的所有问题。 城内冲出来的副统领也没有犯错,不折不扣的执行大统领的命令,这本是他的天职,只是他没有想到,大统领发出最后一道指令,却没有了挽回的机会。 不过,目前战场上,战力的对比依旧悬殊。 虽然之前双方试探性的交战,人军重拾了信心。但对战的,却是战狡中的数支精英小队,秦落雨消灭了近百战狡。盾枪兵团,却是以百十来人的代价,勉强收拾了三支先锋狼骑。 整个玉珠城的野战狼骑,除了一些伤兵老幼,能够战斗的狼骑数量将近两千,如今这些战狡狼骑,正携卷起漫天的尘土,如同乌云压境般,朝着不足千人的盾枪兵团冲杀过来。战狡队伍带着隆隆的声响,山岗上的盾枪军团已经感觉到了脚下的地面随着战狡大队的逼近,开始颤抖起来。 那种脚下的颤抖越来越剧烈,一直钻到战士们的心中,搅动起潜伏在大家心中的不安,让他们的心脏也开始颤抖起来。 但这一切,却是项北意料之中。 倒是秦落雨的搏命一击,意外的击杀了战狡大头领,让项北距离自己的设计的目标更近一步。不过,付出的代价,是他不能接受的。 秦落雨喷血坠地,人事不省。紧紧跟在大统领身后的其他战狡狼骑,因为大统领的意外愣了一下,随即展开更加疯狂的追杀,季长安迫不得已,调转马头,迎着追兵冲了上去。 将军那些忠诚的手下已经全部拼光,这个孤身的将领,还要再做最后的抵抗,戎马半生的长安将军,身上的功夫不曾放下,一把砍下无数个脑壳的战刀,再次迎上了砍向秦落雨的大刀。 当啷~ 只是一招,长安手中的战刀就被磕飞,虎口震裂,整个膀子大概也脱臼了,软踏踏的垂落下来。 此时不远处的项北已经飞身赶来,一袭青衣,贴着地面疾行。如同一阵清风,掠过了焦黄的枯草,可等那些草茎被风流搅动时,少年的身影已经疾驰过去很远。 情急之下,项北的步伐已经御空,连他自己都没有留意到,此时奔跑的脚步只是落在草头上前行,并未接触地面,但即使是这样的速度,也来不及阻止砍向秦落雨的第二刀。 “落雨!” 疾驰的身影发出一声狂呼,妄图喊醒昏迷中的九生仙子,他相信只要落雨醒来,那些战狡的狂刀就不能拿她怎样。 可惜,灵元耗尽的仙子此刻再也听不到项北的呼唤,也察觉不到那把迎头砍落的战狡狂刀。 “她是我们战败魔军的希望。” 秦落雨击溃战狡第一轮进攻的时候,季长安的耳边就响起过项北的判断。如今,他更坚信这一点,眼看着劈向仙子的这一刀避无可避,长安双眼一闭,挺身挡在了秦落雨的身前。 出刀的战狡勇士不禁一愣神,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无畏的人类战士。如果说,这些在战狡眼中渺小脆弱的人类只配做食物,可是面前这个食物,为何让他感觉到如同一座小山立于自己面前的压迫之感。 砍刀或许有些犹豫,但还是借着惯性斩了下去。斩向了那个身披玄甲的人军勇士。 季长安身上,披着玄甲神策的战甲,乌黑的皮甲轻便合身,甲身中间嵌有金丝,防护远超一般战甲,这是他珍藏的玄甲,只有在参加如此重大的战斗时,才舍得穿在身上。 而且挺身挡刀的时候,季长安既显露出一个沙场老将的英勇无畏,也显露出他戎马一生的经验,尽量靠近战狡持刀的手腕,侧头躲过刀刃,用最为厚实的肩甲迎上了那把挂着风声的凶刃。 咔,肩甲中的垫瓦应声碎裂,夹层中的金丝也被斩断,刀刃又割开了数层皮革,嵌入季长安的肩头,震碎了他的锁骨。 长安眼前一黑,也缓缓的倒地。 剩余的战狡没有领悟死去大头领的意图,并不打散活捉秦落雨,接着又是两把砍刀同时斩落,眼看着仙子那窈窕的身段,转眼间就要尸首两分。 一道黑影闪过,项北终于赶到了近前,他不必再隐藏实力,或者,即使不能夺城,他也答应过,不会让秦落雨死去。 这次的金属撞击,两声化作一声,战狡的两把砍刀同声而断,宝刃鸣阳,在切断两把战狡大刀后依旧寒光闪闪,带起一道残影,向着驮着战狡的恶狼斩去。 唰,残影掠过,四条狼腿齐根而断,两只恶狼前扑的时候,带着背上的战狡一同坠落,项北瞬间挥出第三剑,剑过无痕,两颗硕大的战狡狼头已经飞舞向半空,而他们手中的半截战刀,还在尝试着向这项北砍来。 项北落回原地,两把断刀,贴着他的双臂划过,但少年挺立如松,挺拔的身姿一动不动。 “从现在开始,我可以杀你们了。”项北说出了这句平淡的话语,语气就仿佛在诉说着一件和自己并不相关的事情。 如今他的杀意已经不再像做杀手时那样咄咄逼人,如今的杀意,就如同弱柳扶风,甚至不会去惊动对面的敌人。 鸣阳高歌,一批又一批冲上来的战狡倒在少年的剑下。 依旧是血祭残阳,依旧是孤身一人,项北出击前曾交代耿二,“云雷不响,兵马不动。” 耿二手握钢叉,双眼死死的盯着云雷埋设的地方,一匹,两匹,从玉珠城冲出来的大队战狡鱼贯而过,云雷却迟迟未响。 耿二开始担心起来,“兄弟,虽然你点子多,可是,那个云雷阵到底管不管用啊。” 耿二的担心并不多余,为了确保云雷的杀伤力能发挥到极致,项北为那十几颗云雷特地增设了陷阱,而这些陷阱,还是耿二根据项北的要求,亲自布设的。 云雷靠踏击而发,一般埋于浅土。但数次观察后,项北发现,这些战狡狼骑战斗时,暗藏玄机,为了躲避可能的陷阱,后面的战狡喜欢踩着前面战狡的轨迹前行。 “这些畜生真是狡猾!”陪着项北侦查的季长安忍不住恨恨的抱怨。 项北却并未接话,而是转身看着远处的树林,问另一边的耿二, “耿二哥,我记得你在老虎岭设陷阱的时候,有时说要抓兔子,有时说要抓恶狼,有时却要抓虎豹。那些陷阱是怎么区分出猎物的?” “自然是重量,架设不同粗细的陷阱盖子,就可以俘获不同的猎物了。” 项北点了点头,“一匹恶狼的体重大概三匹战马的体重,一头战狡大概是两匹战马,我想你帮我设置大概能经受十匹战马的陷阱屏障,你可能建好?” “那只要把架杆加粗加密就行,只是十匹战马,可以同时经受住两头狼骑,无法陷落他们啊?” “没关系,你只要帮我做十几个这样的陷阱就好。” 借着月色,项北带着耿二把十几个云雷依次架好,就埋伏在之前战狡出城来回巡视的道路上。先前的数支狼骑小队经过时,虽然已经踩在了陷阱之上,但是重量却不足以踏破陷阱,触发云雷。 眼看着战狡的大队也开始逼近云雷的陷阱,耿二心中狂跳起来,冲在最前的战狡副统领,安然通过,紧接着的数支小队,安然通过…… 耿二抓紧了钢叉,向着身边的人马挥手致意,大家心领神会,纷纷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精致的药丸,吞入腹中。 这是项北为了夺城下的血本,他把随身携带的鬼医圣手天恩秘制的灵药化成了药水,重新捏制了数百颗灵药丹丸。 “这是我从圣山上带下来的圣药,能够激发你们体内所有的潜力,并能克制伤痛,药力爆裂,只是持续时间短暂,明日开战后,等到云雷阵响,我们和残存的战狡决战时,各位可服下此丸,则玉珠可得。” 耿二眼瞅着云雷阵已经放过了战狡大队半数人马,决定不再等待,也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颗灵丸,突然,他意识到一个问题,项北并没有告诉自己,如果云雷不响,到底是该撤还是该战? “这个兄弟,真是百密一疏,到底是战还是该撤……” 其实项北没有筹划云雷不响的对策,是因为那样的对策毫无意义,如果云雷不响,那么就没有重夺玉珠的可能。 就在耿二胡思乱想的时候,轰隆,轰隆……数声炸响终于震撼天地,那些云雷上的陷阱终于承受不住战狡密集的踩踏,纷纷触发,而十几颗云雷刚好就在战狡大队的中部炸响。 褐色的腐土,枯黄的草叶,更多的,是红色的血肉,混在一起飞到了空中,然后又伴着弥漫的硝烟纷纷落地,即使在爆炸中幸存的战狡,也被巨大的轰鸣声震裂了耳膜,呆呆的看着满天血雨拌成的泥浆糊在自己的脸上,身上…… 就连整支战狡大队的副统领也愣在原地,这些战狡并未踏上过大夏的土地,这是他们第一次领略到云雷的力量。 应该纠正一下,此刻的副统领已经是顺位的大统领了,只是那些神秘的祖灵之力还尚未和他彻底融合。 “杀啊!”炸声刚落,最后的盾枪军团在圣丹的助力下,冲着那些还在云雷爆炸的余波中懵头转向的战狡狼骑们,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战到此时,玉珠战狡已经折损过半,不足千骑,几乎和人族盾枪军团的数量相当。而那些盾枪士兵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感受着灵丹在体内激发的热流,如同没有痛觉的傀儡兵团,不计生死的涌向前去。 项北又结果了周围的几个战狡,开始感受到了体力不支,背起还在昏迷的秦落雨,架起意识不清的季长安,大声喊着一旁的耿二, “耿二哥,护我们撤退。” “好!”耿二用钢叉又架开一把战狡砍刀,把季长安扶上自己的战马,牵着战马在项北前面开路,带着三人渐渐脱离了战场。 等他把项北一直护到了战场之外,拎着钢叉想要返回再战的时候,却被项北一把拉住,“耿二哥,你去哪里?” “你不是要夺城么?我当然是去战斗。” “城,自然要夺,只是现在还不是拼命的时候。” “什么?!”耿二瞪大了眼珠子,“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现在不拼,那还有什么机会?再说,你的圣药……” 项北苦笑一声,“耿二哥,我们和战狡体力相差太大,怎会靠一颗小小的药丸就能扭转战局?” “啊?”耿二大惑不解,转头再看向战场,那些战狡虽然伤亡惨重,但是盾枪勇士倒下的却是更多,或许有了圣药加持,战损有所改观,但是八百战狡对战八百盾枪,等盾枪军团已经消耗殆尽时,尚有三百战狡战力犹在,就连那些看出取胜无望的逃兵,也被事先埋伏在小丘后面的那支狼骑小队尽数屠戮。 “兄弟!”耿二手中的钢叉开始微微颤抖,眼前的一幕,让他又回想起三道被屠村时尸横遍野的惨状,“你这是为何?”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12章 血洗残阳(续二) 耿二不明白项北为何突然想要放弃战斗,但他不忍心看着那些曾经一起战斗过的弟兄挨个倒下。战事渐渐明朗,可他毅然扭头,坚决重返战场。 却不料项北的身影却坚定的挡在他的面前, “耿二哥,你现在上去,只能是送死。” “我说过我已经活够了!” “不,你的仇还没有报。” 耿二的脸上笼罩住一副麻木的神情,呆呆的看着项北,“兄弟,如果现在,在那边拼命的是你,我也会陪你一起死的。” 这句话终于让项北难以自持,嘴角微微颤抖,“耿二哥,正因为这样,我才不能让你去送死!”不知不觉,少年清秀的脸上已经挂着两道泪痕, 直到此时,耿二才突然意识到这里有些不对,他一把攥住了项北的胳膊,“兄弟,你和我说一句实话,你到底是想夺城,还是为了让那些弟兄们去送死?” 昨晚准备出击时,良策将军曾私下里找过耿二,一边示好,一边偷偷提醒,“千万别被你这项北兄弟骗了,数万南郡玉珠守军被屠戮殆尽,靠着区区千把人就想夺城,纯粹痴心妄想。” 看耿二一脸困惑,良策将军拽了一下自己那只空荡荡的衣袖,继续开导他,“你救过我的命,我才想留你在我身边,保全你的性命。你兄弟已经答应带我返回大夏,想必他是不想受这些盾枪弟兄的拖累。” 哪知耿二把头摇的像拨浪鼓,“良策将军,我的兄弟我了解,他如果想要夺城,是一定会把城夺下来的。这两天,他已经有了多方布置。” 看着耿二心意已决,甘降尘也不多说,只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默默的走开。 如今,在这决战的时刻,项北的态度让耿二不由得回想起甘降尘的警告,盯着项北的虎目里也渐渐充满了怀疑。 项北正面迎着耿二那两道发红的目光,斩钉截铁的说, “城,一定要夺!” 这下,耿二脸上的神情得以放松,似乎也是为了安慰自己,拍了拍项北的肩头, “好,兄弟,我信你。” 但项北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又让耿二瞬间僵住,“但这些兄弟,必须死。” …… 这场争斗,耿二的心情已经起起落落多次。云雷阵响,眼看着几乎一半的狼骑大队被送爆炸的气浪掀上了天空。 耿二和大家一样,都以为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却不想在接下来的厮杀中,那些残存的战狡勇士,用最顽强的斗志,不仅在慌乱中抵住了盾枪兵团最猛烈的攻击,而且仗着体力上的绝对优势,慢慢重新占据了主动,就连一些想退守山岗的人军战士,也被从后面攻上来的一队战狡狼骑一一截杀。 这场战斗,盾枪兵团已经打出了魔军入侵南郡以来,最有气势的一战,但随着硝烟散尽,热血凉薄,仍然有三百的战狡狼骑,在尸山血海中搜寻那些还没有断气的伤病,上去狠狠的补上一刀。 曾经的顺位副统领,此刻已经是战狡的大头领,他看着手下终于把这群亡命的人军彻底消灭,在身旁的死尸身上蹭了蹭砍刀上的血迹,下令手下, “打包军粮,回城整备!” 战狡的军令如山,幸存的战狡狼骑,也顾不得再去搜捕四周是否还潜伏有人族的援兵,纷纷从地上捡起那些士兵的尸体,驮在了恶狼的背上,有的为了能多拉几具,索性用砍刀把尸体的臂膀奇肩削去。 耿二手中的钢叉攥的越来越紧,却依旧被项北狠狠的压住,看着兄弟们的尸体,正被战狡们当做捕获的猎物带回城内,耿二心如刀割, “项北,我们只剩下这几人,你又不让我去拼命,还如何夺城?良策将军说你是为了摆脱这些战士才故意引他们送死,可是实情?” 看着战狡们带着那些战死士兵的尸体回到玉珠城内,项北才终于把自己的底牌亮了出来,“耿二哥,我不怕你生我气,你们吃的并不是什么圣丹,而是裹着狼毒花的金疮药丸……” “什么?”耿二忍不住喊了出来,“还说不是让他们送死,你这不是更加残忍,直接毒死他们么?”耿二突然发现,面前这个给了所有盾枪军团希望的年轻将领,那张脸依然清秀,可是却变得越来越陌生。 想起自己也吃了一颗项北秘制的圣丸,耿二捂住胸口,感觉那里隐隐作痛起来。 “耿二哥,放心,你的那颗圣丸是没有狼毒花的。” 耿二这才想明白项北用意,盛怒之下,他抬起手来,做势就要落下,哪知却看到项北身子挺立,不躲不闪。 耿二的巴掌在空中抖了几下,终于还是没有落下,只是一声冷笑,“你以为那三百狼骑,会同时吃下有毒的尸体么?” 项北却并不气馁,“不需要他们全都中毒,战狡狼骑等级森严,先吃,先吃尸体的,一定是各级的头领,只要少了统一的指挥,那战狡的战力就会大大削弱。” “那又怎样?弟妹虽然能干掉近百个狼骑,你也能干掉十几个,但还有二百个狼骑,你打算如何对付,兄弟们都已经死光了?”看着秦落雨一直对项北有些过分亲密,憨直的耿二还以为她是他的女人。这让项北顿觉尴尬,但是想着越解释只会越说不清楚,索性也就不去申辩。 直到此时,耿二才终于明白了项北计划的可怕之处。这个兄弟他一直信任有加,可项北的冷血却又让耿二心寒,或许那些原本隐藏在山林中的兄弟难逃一死,但用他们的血肉来喂食那些野兽,那和野兽的帮凶又有何区别。 “你提到了甘降尘。”项北提醒着耿二。 耿二却不明就里,“良策将军怎么了?他早就看穿了你的计划。” “那他为何还愿意把这支部队交给我来指挥?” 这下,耿二被噎住了。 他其实不是不明白,甘降尘明知这一战是必死之战,依然把队伍交给了项北,明显是为了交换项北提出的条件。再看那些已经用鲜血染红了疆场的战友,他们深信不疑的胜利可期,原来不过是为了骗他们慷慨赴死的谎言。而那些鲜活的生命,也不过是这些将领们之间互相博弈的筹码。 与项北重逢时的那种亲切之感顿时消散不见,耿二觉得对这个世界再无牵挂,拎起了手中的钢叉,朝着玉珠城方向走去。 “耿二哥,你听我说,再有一株香的功夫,那些畜生一定会因为毒发而丧失战力,只有拿下玉珠,才能让那些兄弟们不会白白牺牲。” 耿二冷冷的说道,“你还拿什么来骗我?我们哪还有破城的力量。” “还有……”一旁突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应答之声,耿二好奇的转头,竟然是身受重伤的季长安从昏迷中悠悠的醒转。 耿二原本以为季长安只是因为昏迷而说出的胡言乱语,却不想他挣扎着站起身来, “我刚才都听到了。项北,你不愧为我北梁战神的后人,这种布局,也只有项胜将军或许才能想的出来。” 季长安又转向耿二,“耿二兄弟,莫要怪我家少帅,战场之上,唯有强者才能生存,不仅武力要强,心智也要强大。我相信那些兄弟们的牺牲,也是无奈之举。” 耿二还想争辩,季长安只得抬手示意自己说话艰难,不想继续讨论,艰难的从玄甲身上掏出来了半只兵符, “少帅,当年项胜将军回朝时已有不祥之感,留给我保管这玄甲神策的半只兵符。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留在身边当做纪念,我想,现在,你用的上它。” 耿二虽然摸不着头脑,项北却庄重的从季长安手中接过那半只兵符,“长安叔叔,原本我是想请你带队的,只是你身负重伤……” 季长安摇了摇头,“你才是他们真正的领袖。” 项北不再推辞,冲着耿二点头,“耿二哥,你帮我护好长安叔叔和,和你的弟妹……我这就去替死去的弟兄们,替那些被抢夺了家园的南郡百姓们,夺回他们的玉珠城。” 项北依旧喊耿二为二哥,可是他一脸严肃的请求却如同一道军令,容不得丝毫置疑。耿二又看了一眼玉珠城方向,虽然心有不甘,却依旧点头应下, “有我在,他们就不会有事。” “好!也只有你,我才能放心。” 项北揣着季长安的那半只兵符,再有半柱香的功夫,那些狼毒必将发作,他必须在战狡最虚弱的时候,发动最后的攻击。 他手里还有牌,只是此刻,那张牌还在甘降尘的手中。 甘降尘从不把宝押在同一只篮子里。战场上你死我活的拼杀,他尽收眼底,南郡千百人的盾枪军团全军覆没虽然让他有些心疼,但也不算出乎他的意料。 看到项北冲着他跑了过来,他甚至还挤出了一个假的不能再假的狞笑, “项北兄弟,虽然未能破城,但你的确表现的非常出色。走吧,我们都尽力了,现在可以撤回大夏了吧。” 项北并不理会甘降尘的搭讪,而是冲着他身后,那个一直默默跟随的小和尚使了一个眼色。 释空身形一动,虽然个头只到甘降尘的胸口,但一个小擒拿手就把他的那支独臂反剪到了背后。 甘降尘脸色一变,冲着身旁的随从大喊,“给我拿下这俩个贼人!” 释空身后,俩个贴身的护卫,抽出钢刀就想赶过来救人。项北跳上一旁的大石,冲着甘降尘身后的树林大喊, “兄弟们,我们牺牲了那么多战士的性命,甚至以身做饵,就是为了争取现在的这一个机会。此刻,玉珠城的那些畜生,头领尽失,是他们最薄弱的时候。” 项北说着,鸣阳出鞘,另一只手中,高举着那半只兵符, “破城,我会在最前,但请你们跟我一起,在我们的家里,对那些强闯进来的畜生说声,不!” 看到项北手中的兵符,那两个想要冲上来的护卫愣了愣神儿,眼神对视一下,接着,朝着身后的树丛挥了挥手。 于是,陆陆续续,一个个战士从藏身之处现出了身形,他们的身上,全都穿着在战场上消失了许久的玄甲。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13章 血洗残阳(终) 甘降尘一直深藏着一支贴身侍卫,这些侍卫是一支二百来人的队伍。平日里为了遮人耳目,他们都衣着南郡盾枪兵团的军服,并且以盾枪兵团的身份作为掩护。 但,他们真正的身份,却是甘降尘一直带在身边的玄甲神策精锐。 甘降尘从不把宝押在任何一方身上,他只相信自己,表面上却擅长左右逢迎,待价而沽。 带领手下向南郡投降时,他并未提什么条件。明面上,只求南郡之主善待自己手下的士兵,他甚至表示要放弃自己的官职。 这种忠心无私的表现,深深打动了南郡皇帝,不仅留封他的官职,甚至还允许他带领北梁的玄甲神策降兵,单独成军,依旧由他指挥。 但甘降尘坚决不从,他明白树大招风的道理,硬是当着南郡皇帝的面,遣散了自己的手下,让他们接受南郡盾枪军团的整编。但实际上,他却私下交代北梁玄甲神策中最为精锐的死士,在自己站稳脚跟后,会陆陆续续的将他们重新招募到麾下,并加以重用。 这支队伍备受甘降尘的恩惠,自然对他忠心耿耿。项北提出夺城之战,甘降尘其实对少年的计划并无信心,但又被项北开出的条件吸引。所以,良策将军宁可牺牲那些南郡守军最后的力量,好换取一个跟随项北,进入大夏的机会。 但他却把这支亲兵卫队留在了身边。 项北早就留意到了这支队伍的与众不同。曾经向季长安求证,“长安叔叔,你对军旅比较熟悉,甘将军贴身的那些侍卫,是否要比其他士兵更有战力?” 季长安迟疑了一下,压低声音,“项北,你的眼光不错,他们都是我北梁的勇士。” “那为何他们对您没有太多的交流?” “这……”长安想起有些陌生的甘降尘,也难以回答。 项北自然能猜到原因,特地有此一问,只是为了能提醒季长安,不要沉溺于往日战友的情谊,对甘降尘毫无提防。 …… 大战开始后,甘降尘为了以防万一,特地让这支玄甲神策勇士重新披挂起北梁玄甲。项北能胜,自然皆大欢喜,项北若败,也能自保,全身而退。 但他却忘记了,开战前,项北特意把释空留在了自己的身边。小光头看起来就是个虎头虎脑的孩子,项北要他帮忙照顾倒也合情合理,以至于一向谨慎的甘降尘,最后却一时疏忽,被释空一招制住。 那些侍卫想要上前救出甘降尘,却不料项北抢先一步,用剑抵住了独臂将军的咽喉。 “北梁的弟兄们,先父是北梁虎威将军项胜,我是项北。我知道你们为了守护北梁已经戎马半生。可如今,北梁、西羌、南郡甚至大夏都已危在旦夕。如若,我们再不向那些生食活人的畜生说不,他们只会把整个九州,变成自己的猎场。我们,以及我们的后代,只能在被他们猎杀的阴影里,苟且偷生。后世在提及我们时,会因为我们的懦弱而羞于启齿,也会因为我们的不争而对我们心生怨恨……” 项北的声音不高,但围在周围的玄甲勇士听的声声入耳。他们脸上的表情严肃而凝重,这个手持玄甲神策兵符的少年,说的每一句话都深入人心。 玄甲们都目睹了之前的战斗。秦落雨面对重围时的毫无畏惧;盾枪军团在与战狡的厮杀中搏命出击,战至最后一人;甚至连面前这个少年,也靠着手中一锋宝剑,连杀十数只看似不可战胜的战狡狼骑。 这是项胜将军的儿子,这是那个带着他们玄甲神策,无数次以少胜多,屹立于强敌环伺的北梁疆土的男人的后代,他们甚至能从这个面带稚嫩的少年身上,看到当年那个男人的影子。 玄甲卫队的队长走上前来,“项北,我们不会为难你,请你们放了甘大人。” 项北冲着释空使了个眼色,小和尚松开了锁住甘降尘独臂的手掌,甘降尘一脱身,立刻跑到玄甲队长的身后,“沈队长,不要再听他妖言惑众,这个小子一肚子坏水,快把这个心肠歹毒的家伙给我射死,他设计害死了那么多兄弟,如果再让他蛊惑你们,你们也会被他害死的!” “甘降尘!”一声怒吼如响雷炸响,吓得絮絮叨叨的甘降尘不由得闭上了嘴巴,他面带惊恐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脸色铁青的季长安因为暴怒牵引了内伤,从嘴巴里喷出了一口鲜血。 “甘降尘,你可曾还记得项胜将军对我们的教诲!如若贪生惜命,何必身覆玄甲!”季长安还想说下去,不料又呕出一口鲜血,呛得自己咳嗽不止,瘫坐到了地上。 甘降尘被季长安说的哑口无言,但他依旧不想交出自己最后的底牌,在他眼中,乱世之中,只有刀剑才是真正的依靠,他已经失去了持刀的手臂,那这些玄甲神策,就是他最后的依仗。 “沈队长,”项北转向玄甲队长,“今天,我们已经战到此刻,唯一夺城的机会就在面前,现在城内尚能战斗的战狡已经不足三百,而且,他们所有的首领已经丧失了战斗力,你也看到了,战狡的战力,全都依仗头领的指挥,只要我们再战一场,城必破。” “不行,沈队长,别被这个魔鬼蛊惑了,你也看到,他是如何让我们最后的人马全军覆没的!” 沈队长在项北和甘降尘的轮番轰炸下,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抉择,身后的玄甲战士,看着队长的脸色,全都默不作声。 项北算计了一下时间,不再纠结,“沈队长,时间已经不等人了。等战狡重新整好队形,那我们就不可能再有机会了。我现在就上去了……” 耿二拎起了钢叉,也跟上了项北,“兄弟,我和你同去。” 小光头把身上的僧袍下摆揶进了裤腰,“项北哥哥,我也去……” 项北原本想留他们保护季长安和秦落雨,但已经无法站立的长安抽出了自己的匕首,“项北兄弟,如果你们攻不下城,那我和这位姑娘,也绝无生路,放心,到那时,我会保证不让这位姑娘活着受辱。” 项北点了点头,握紧鸣阳,朝着那座硝烟未尽的玉珠城大步前行,身后一左一右,跟着耿二和释空。 沈队长又看了看自己那些精锐的手下,相视点头,“愿意跟我上的,出发,不愿上的兄弟,你们自便吧。” 地上的荒草被一只只沉重的大脚踏过,枯黄的草茎上留下一个个坚定的脚印,最后这二百多个玄甲神策的勇士,不顾身后甘降尘“回来,回来”的喊叫,默不作声的跟在了那只玄甲兵符的后面。 玄甲神策原本分为飞矢,盾枪和疾尘三军,编入南郡兵团,成为甘降尘的卫队后,沈队长为了保持战斗力,特地把疾尘编入了盾枪和飞矢,舍弃了战马,所有士兵都常年研习硬弓和坚盾,这次破城,自然需要拿出看家本领。 …… 正如项北所料,这场惨烈的战斗从黎明一直打到黄昏,战狡损失不可谓不大。玉珠城内,原本近两千的战狡,此刻尚有战力的不足三百骑,从战场上一返回城内,他们就急着卸下狼背上带回来的俘虏的尸体,迫不急的的啃噬起来。当然,按照座次来,自然是由各级统领首先享用战利品。 饥肠辘辘的战狡勇士们不会想到,这些战死前斗志高昂的战士,体内竟然会有狼毒花的剧毒。而那些浓重的血腥之气,彻底掩盖了狼毒花的气味。 头领们刚啃掉手上的尸块,纷纷头晕眼花的摇晃起来,毒性过于猛烈的头领,甚至口鼻开始向外冒血,这下刚从副统领转变成大统领的战狡首领,最先回过味儿来,他把手中残存的尸块贴近长长的鼻子,认真的嗅了嗅, 嗷呜~一声怒吼,猛地站起身来,把手中剩下的肉块狠狠的掼到地上,“这肉,有毒!”但随即,身子一晃,也跌倒在地上。 就在战狡们乱做一团的时候,突然城门之上,报警的羊角号嘟~嘟~嘟~的急促响起,大头领昏迷前只有一个念头从脑子闪过,“怎么,还有敌人?” 城外,不仅有人,而且那些人,还是在一位少年带领下,充满斗志的玄甲精锐。 这些人血红的眼中,射出仇恨,愤怒的光芒,他们要把城中的战狡彻底埋葬。 而失去了指挥的战狡狼骑,此刻却陷入了一片混乱,城墙上的羊角号一阵紧似一阵,终于有安耐不住的战狡,跨上自己的坐骑,挥舞着砍刀,再次冲向城外。 “散!”玄甲队长向两边挥手,训练有素的玄甲战士们很快扇形展开,两百张硬弓同时上弦,所有的箭头,全都指向了战狡冲出来的残破的门洞。 嗖!几乎是同一个声音,百弓齐发,第一批冲出来的战狡狼骑,被迎面的箭雨瞬间射落在地。 但这并不能阻挡战狡的步伐,持续的战斗,已经让这些无畏的战士变得麻木,但有一点他们仍然记得,那就是速度,用速度击溃面前这些不安分的蝼蚁。 嗖!第二轮百箭齐射,又一批战狡狼骑应声而落,堵住了窄小破旧的城门。 战狡狼骑并不擅射,这一批一批的迎着箭雨冲锋,很快城门口就堆满的战狡的尸体。 “冲!”项北挥舞起手中的鸣阳,第一个朝着玉珠城发起了冲锋。 “杀!”沈队长带着自己的队伍,跟在项北身后,也毫不犹豫的发起了冲锋。 最后的这场战斗,并没有太多波澜,玄甲精锐,在损失过半的情况下,终于把玉珠城的战狡彻底的歼灭了。 没想到在这场战斗中,活到最后的战狡,竟然是那个被吓破了胆的年轻战士。他用战狡特有的嚎叫召唤数声,可是私下里回应他的,却是那些再也发不出声音的尸体。 而十几个玄甲战士,把他死死的围困在中间。 噗通一声,最后这只战狡,心里已经彻底崩溃,无助绝望之下,竟然跪倒在这群面带凶光的玄甲战士面前。 第一个玄甲战士走上前去,即使面对跪着的战狡,他的身高也仅仅只能到达年轻战狡的腋下,他使劲的跳起身来,朝着战狡的脖颈狠狠的劈了下去。 嗷呜~战狡疼的一声哀嚎,一刀下去,只是把他的脖子划开了一个深深的口子,里面开始喷溅出鲜血。 但玄甲战士不退,战狡也不躲,他的哀嚎不断,却并不是只为求饶或者剧痛,他也在委屈的控诉,为何那些身材矮小,力量不足的人类战士,竟然能把自己那么多的战友杀光。 又一个战士走上去,跳起来又是一刀,依然只是在战狡的身上开了一道口子,无法令其毙命。一个又一个战士依次上前,年轻战狡身上的刀口也越来越多,只是他依旧不逃不躲,像个颤抖的雕塑一般,在那里忍受着一下又一下的刀砍。 项北看到有的士兵脸上,竟然露出了不输战狡的恐怖狰狞的笑容,他忍不住想要上前去阻止,或者用鸣阳一剑结果了战狡的痛苦。 沈队长却突然拉住了项北的胳膊,“项北兄弟,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战场之上,你要求我的士兵仁慈,其实就是要求他们去死!” 项北面色一怔,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 玉珠,城破。 …… 这是魔军从不至之地闯入九州之后,人族军队第一次彻底的胜利,虽然也是一次惨胜,但却是第一次以一支人类军队的力量,重新从战狡们的手中夺回了一座城池。 从此以后,一个少年的名字,将在魔军和人军中一同传颂。 许多年以后,这场战斗将会成为老人哄孩子入睡的神话,“那是一个从天而降的少年,天神转世,靠着无边的神力,帮我们击退了恶魔……” 此刻,这个少年,正站在玉珠城的城墙上,看着那一轮残阳渐渐没入远方的地平线,那阳光虽然依旧刺眼,却变得赤红,像血。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14章 劫后余生 大战之后,获胜的一方没有欢呼,没有庆祝,甚至在一张张沾染鲜血和尘土的脸上,连一丝喜悦的味道都看不出来。 沈队长清点完手下,向项北汇报战损,“玄甲亲卫,此战余八十九人,其中十人重伤。亡一百人,失踪十一人。” 项北刚想发问失踪是怎么回事,转念一想,玄甲亲卫的伤亡,大多是发生在城内的肉搏,尸体不可能散落荒野,那失踪的十一人,八成是被战狡给生吞活剥了。 “沈队长,你们都是好样的,让我想想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项北坦诚的交代。 开战之前,项北就仔细谋划了整场战斗的每一个细节,并且夺城玉珠的战事也基本按照他的安排按部就班,但细细回想,这一仗赢得十分侥幸。 如果,当时秦落雨没有拼死击杀了战狡大头领。如果,云雷阵不是恰好在战狡冲锋时的中心开花。如果…… 有太多的“如果”会让项北后怕。但是,他做到了一个统军主帅该做的事情,尽力谋划,给所有的士兵以希望,并能够让他们坚决执行部署。 或许他用狼毒花的药丸,伪装成圣丹,欺骗了那些南郡盾枪军团的手段,的确绝情,但那些战至最后一人的盾枪勇士们,一直到死,看到的,都是项北脸上自信的神情,并因此能够一直心怀希望。 生命总是短暂的。与其任由命运的摆布,引颈待屠,倒不如舍弃一切,放手一搏。就像天印山上的桃仙,如果死亡不可避免,那也要选择死亡的方式,把这种选择,视作生命最后的尊严。 如今惨胜之后,项北看着染红了玉珠城的满地尸骸,顾不得思考生命的意义,却一时陷入了茫然。 眼下第一件最紧要的事,自然是让耿二带着释空,把季长安和秦落雨先接入城内。 而沈队长则指挥着幸存的手下,把那些能够捡拾的尸骸归拢到一起。 乱世荒城,饿殍载道,白骨于野,倒是养活了不少这些喜食腐肉的丑陋秃鹫。这些鬼鸟披着油黑发亮的羽毛,落在地上足有一人多高,光秃秃的脑袋和脖颈,仿佛天生就为掏食内脏而生,成群结队从天而降的鬼鸟,带着阴森的死亡气息。 一场大战,留下堆积如山的尸块,够它们吃上几天几夜。血腥之气让这些鬼鸟兴奋的围着尸体起舞,完全不惧怕挥刀驱赶的那些活人。 沈队长和项北一样,是个讲究实际的将领。他不忍心看着为了胜利而牺牲的盾枪勇士,再被这些鬼鸟啄食。他更不忍心让幸存的手下,再耗费更多力气挖坑埋尸。 沈队长权衡半晌,最后只是简单的交代一句,“咱们兄弟的尸体,烈火焚化。那些战狡的尸体,就任由鬼鸟啃食吧。” …… 和季长安一起带回来的,还有那个对项北耿耿于怀的良策将军甘降尘,他阴沉着脸色一句话也不说,但又不能留在城外等死,只得灰溜溜的跟在耿二和释空后面。 没有了玄甲的依仗,甘降尘再有不满,也难以发作,可是看着幸存的那点人马,又心疼不已,最让他担忧的,还是项北亮出的那半只玄甲神策兵符。 如今项北这小子一战成名,沈队长带着的那批玄甲军,到底还认不认他这个良策将军都不好说了。 此时已经月上中天,焚烧尸体的烈焰熊熊燃烧起来,空气中的血腥之气被一种脂肪燃烧时的更加可怕味道掩盖。 就连昏迷的秦落雨也从混沌中苏醒过来,只是她身子异常虚弱,眼神中的光彩也暗淡不少。 “谢谢你?”项北口中吐出的三个字,很轻,比撩动秦落雨额前垂发的夜风还要柔软。一向喜欢挑逗项北的九生颜萝,此刻也像是一个普通人家的美艳少女,甚至连目光都不敢凝视少年,而是四下看清了自己的处境,默默的念叨一句,“我就知道,你能办到的。” 让秦落雨感慨项北做到的事,自然是能以少胜多,从战狡虎口拔牙,抢回了玉珠城,而且还全歼了玉珠的战狡守军。 但这次项北却没有回过味儿来,点了点,“幸亏我做到了,也是你的修为高超,所以我才能保你不死。” “哦?”这个小小的错误让秦落雨不禁心中一暖,暗自思量,莫非在这小子眼中,自己能比玉珠城更加重要?但她想要发问,却不禁脸上发烫,升起了一团红晕。 项北看一向不羁的秦落雨脸色有异,以为还是透支了灵元所致,“秦落雨,眼下刚好又到子时,我记得你可以纯月纳灵,走,我带你去找最纯洁的月光。” 秦落雨步履蹒跚,不可能再去林木之巅去修行子午静心功补充月灵,项北也不顾别人目光,俯身把仙子架在了自己的后背之上,仙子竟然在众人面前流露出了害羞之色,无法挣脱项北的背负,索性假装昏迷,把面孔埋到了项北的肩窝里面。 项北已经找好地方,背着秦落雨一直爬到了玉珠城一处寺院的药王塔里,寺院本就建在山丘之上,再攀上药王塔顶,四周凉月笼罩轻纱的景色尽收眼底。只是项北无心去欣赏如梦如幻的景色,一屁股蹲坐地上,大口的喘着冰凉的空气。 眼下形势依旧紧迫,秦落雨也不再废话,独自面向空月,调度起子午静心功来,原本脆弱不堪的身体,笼罩在月光之下,慢慢的又开始散发出周身环绕的熠熠之光。 然而,越界而行的皮囊终究要承受反噬之罚,就在项北准备长出一口气的时候,秦落雨却突然浑身颤抖,噗的一口鲜血,喷洒到自己面前的地面上。 项北来不及细想,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接住了秦落雨缓缓倒下的酥软的身子。药王塔里并没有多余的布置,项北怕秦落雨脆弱不堪的身体再被地面上的苦寒之气侵袭,索性把自己那条火热的火狐围巾,紧紧围在秦落雨白皙的脖颈之上。 看秦落雨一下子又人事不省,无法一人打座。项北索性左臂穿过仙子的腋下,半搂着那具令他心醉狂跳的曼妙之躯,尝试着回忆起秦落雨传授的子午静心功,面门朝向天上的玉盘,掌心滑落到秦落雨的后背,一道白光从少年平摊的手臂上慢慢升腾起来,又顺着贴在秦落雨后背的掌心,缓缓的流动到仙子的娇躯之内。 …… 这场南郡玉珠城的战绩,还没有传递到大夏五军之内。整个大夏,依旧还处在一种可怕的分裂状态之中。 前沿阵地上,就连前线总指挥,能征善战的常破虏将军,面对源源不绝的魔军实力,心中也难掩悲观之情,只是在众人面前,作为主帅的他必须胸有成竹,并且一再强调,“朝廷的援军,很快就会到了。” 而盛安城内,天子脚下,依旧是一片歌舞升平景色。在那些达官显贵面前,仿佛耳闻中的边关告急,只是一个遥远虚幻的噩梦而已。 势必某个清晨醒来,所有一切的忧患,全都会消散不见。祥和之下的盛安城内,除了躺在五军都督府里的一封封加急文书,目前还在牵挂着前线战事的将领,怕是只有前常胜监军大人,霍平,霍大人。 霍平上次在湘悦楼的火宫殿独领风骚,成为来自西域的神秘花魁入幕之宾。事后祖羽多次来找霍平,就是想听他说说那天见到花魁的情景。 可这时监军大人总会搪塞一句,“那天酒醉,一进香闺,就不知不觉的昏睡过去了。” 这样的答复总会令祖羽大失所望,但除了抱怨,似乎又并无它法,最后祖羽总会忍不住恶狠狠的提醒, “霍大人啊,别怪我祖羽不提醒你,咱们整个盛安城内,各路达官显贵数不胜数,但只有你一人才进得了花魁陆离镜的香闺。而就在你得手的第二天,陆离姑娘就辞别火宫殿,踪迹不见。”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霍平又恢复了直男形态。 “霍将军,陆离镜是在你进入她的香闺后,就消失了。我们这些追随花魁的痴汉可怎么会放过你呢?” 霍平倒是不担心被这些“情敌们”惦记,他倒是隐隐约约觉得,身世神秘的陆离镜并不简单,那天入得闺房,自己却突然失智,但霍平却依稀记得,陆离镜一直追问他有关大夏北境战势的情报。 霍平特地还跑到盛安守备将士那里,这些昔日的手下对霍将军依旧尊敬有加,但听清了霍平的问题后,守备头目却把头摇的像拨浪鼓, “霍将军,实不相瞒,咱们盛安城这么多年,一向托皇上的洪福,平安无事。那个陆离镜的女人,就算再有本事,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是不是因为霍将军太过勇猛,把那西羌娘儿们给干跑了?”接替了城防指挥使的这个将官,也是霍恩一手安排进到城防营的,既是霍恩的亲戚,也是霍平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自然喜欢对霍平调侃,说那些话的时候,连眼神都变得有些不对了。 霍平也懒得解释,在盛安城的街道上散步净心的时候,霍平莫名又来到了五军都督府面前,他也是大夏五军中的监军,自然可以轻松出入。 霍平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想要找什么,但是无意间,却发现了常破虏的案头之上,放着厚厚一打前线加急文书。 霍平虽然无权打开查看,但他也能猜到这些文书里到底是什么,耳边不禁又传来了老将军在金沙中的反复交代, “金沙,是我们大夏的最重要的防线,监军大人此番回城后,请务必请求皇上,迅速出兵增援……”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15章 长生之途 药王塔里经年累月的香火,已经把这座古色古香的木质高塔熏得通体散发出烟熏的香火之味。虽然被战狡屠城后,寺里早已没有了主持,香火也已经断了将近一年,但项北抱着昏迷中的秦落雨,依旧被那股淡淡的香火之气包裹起来。 夜空薄薄的几片流云,把那轮原本青玉一般的凉月缠绕出一圈朦朦胧胧的晕边,青白也渐渐泛出了一抹鹅黄。 项北不时捏几下秦落雨白嫩的手腕,确认仙子脉象虽然羸弱,但还算平稳,还有樱红小唇间吐气如兰的微微喘息,这才稍稍心安。 大战之后,项北也一身的疲惫,偎着那个软软的身子,有些昏昏欲睡。 良辰美景,美人英雄,如若不是城中还在跳跃的,黑烟翻滚的烧尸火焰,人间仙境也不过如此。 也许是被夜晚的清风拂面的久了,九生仙子缓缓醒转,手脚还有些冰冷,但发现身子却被另一个热烘烘的身子暖着,尖俏的下巴也被一条厚实的火狐围脖裹得紧紧的,心中顿时暖流涌动。 这围脖不是他的么?秦落雨心中暗自思量,忍不住皱了皱精致的鼻头,使劲嗅了两下。 项北一惊,看到是秦落雨在嗅那条火狐围脖,尴尬的解释,“对不起,刚才担心你寒气入体,就只好把它给你带上了。这段时间连番苦战,戴的久了,又没时间晾晒,所以肯能给你有些味道……” 项北一边解释着,一边想要去摘下那条火狐围脖,秦落雨白了他一眼,“怕我不还啊?”说着,还假意咳嗽了几声,吓得项北伸出的手瞬间又缩了回去。 担心这个不解风情的小子再展示他的礼数,秦落雨假意头昏,又朝那个温暖的怀抱里靠紧了一些,顿时听到一个猛烈的心跳加速了起来。 “这个傻子?”秦落雨心中暗自好笑,不过为了帮这个“傻子”缓解尴尬,九生颜萝挑起话题,提起项北的修行,“最近几日,不见你修习子午静心功,修行之事,贵在坚持,持之以恒,方能开悟。” 提到这,项北才想起,自己正好想要请教,“我一直以为,以你九生的修为,应该登离仙境不远,对付战狡应该绰绰有余,不曾想会把你至于如此险境。” “哦?那你还敢拍着胸脯说保我不死?” “不不,我没说保你不死,我只是说,我不会让你比我先死。” “呵呵,想让我和你殉情,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秦落雨刚刚恢复一些,就又开始带点邪魅的调侃起来,可毕竟伤势严重,一笑之下,牵动内伤,忍不住猛烈地咳嗽了几声,身体弯曲的直不起腰来。 项北慌忙用手臂想从后面架住秦落雨的身子,情急之下,竟然无意中碰触到仙子胸前的雄伟之处,那是一种项北从未接触过的柔软,吓得一惊,猛一松手,秦落雨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你!”秦落雨脸色瞬间通红,也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羞涩,竟然一时也说不出话来,两人僵持了一会儿,秦落雨又是几声轻咳,“现在就不怕我被寒气入体了?” 项北琢磨了一番这句话的含义,这才又小心翼翼的把身上的大氅架在了秦落雨有些单薄的身上,两人试探着恢复最初的姿态,不过这次身体稍稍分开了一些距离。 “我不是为了和你殉情……”项北终于接上了话题。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语显然让仙子有些失落,不过好在项北从后面看不到她的面容,她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轻叹一声,“我知道……” 项北显然没有留意到这三个字中的失落之意,自顾的解释道,“我怕。我怕我守护不了我想守护的东西。如果,我保不住你,那我一定会先结果了自己。” 这一次,轮到另一颗心在狂跳不止,那颗年轻的心里装着一个历经八世修行的灵魂,原本就有些不堪重负。 “你真没出息,那么容易放弃。”秦落雨假意斥责,声音却已经柔软许多。 项北没有品味出秦落雨话中有话,继续解释,“等我开始接触灵修之后,这才发现自己的无能。以前我修行的功夫,只为追求力量和速度,作为杀手,只为追求一击必杀。但是灵修之境,却超乎了我的想象,灵修拥有着远超速肌肉的力量和速度的存在。” “我曾经亲眼看到我想守护的人,被隔空御物之术万箭穿心。而我,却毫无办法。我以为我不怕死,但是,原来我很怕,我很怕看着他们死的时候,我却无能为力。所以,我想好了,如果我组织不了,那我就先死。” “哦……”秦落雨听着少年吐露的这个有些幼稚的想法,感觉有些可笑,可是看他一脸认真的样子,忍不住又偷偷嗅了嗅火狐围巾上的气味,突然说出了一句让项北似曾相识的话语, “这个世界,没有谁是不可以死的。就算我们昆仑灵玉有转世之术,也无法跨越死亡的界限。” 这个说法之前秦落雨倒是提过,此刻老话重提,项北打算更进一步了解,“九生转世,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啊,为了什么?九生之命,经历的,不过是漫长的等待,等待最后的死亡而已。相传,上古天帝曾把自己的长生之术遗落人间,被一个与世隔绝的散修意外获得,于是他便开始苦心钻研这长生之术,最后靠着对长生的领悟,羽化登仙。只是,从他以后,再无靠着长生登仙之说。” 秦落雨的说法与世间传言的长生之说竟然大相径庭,项北只是觉得很是神奇,却不知秦落雨这是私下里,把昆仑灵玉界守的不传之密透露给了他。或许她觉得这样能够帮助项北更好的修行。 修仙不是为了长生,而长生却是为了修仙…… “那你转世九生,到底是何感觉?如果不得长生,转生又所为何事?” “九世轮回,只能换回烟消云散,莫说长生,就连这缕修魂,也会魂飞魄散,再也没有轮回的机会。” “既然转世的代价如此之大,出世登仙又是那么虚无缥缈之事,为何你还要去追求呢?”项北听到魂飞魄散,知道纵是鬼神都惧怕如此悲惨的结局,不解面前这个看起来仙气飘飘的豆蔻少女为何还毅然走上如此之途。 “我已经经历了八世,项北小子。我想这一点,我比你更有感触,没有谁的命运,是真的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有时我们自欺欺人的抗争,不过是在按照命运的另一个安排在表演而已。” 一向喜欢调侃项北的九生颜萝,此刻忽然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少女,虽然依旧深不可测,但项北却看到了她的喜怒哀乐。 不过,或许是因为秦落雨感叹了命运的捉弄,项北突然想起了那个一路护着自己北上求医的灵羽箭手,他不知道命运会如何安排他和苏苏的结局,但他看着半依在怀中的秦落雨,突然感慨了一句,“你们都要好好活着,我都不允许你们在我之前死去。” 夜风渐止,月儿西坠,药王塔上的两个身影,在月光的斜照下渐渐变成了一个影子。秦落雨靠在项北的怀里睡着了,月光下闪着光芒的火狐围巾,把她粉琢玉砌的白皙面庞映照的更加精致,虽然没有血色,可是那种压迫到令人窒息的少女纯净之美,却在平静中突显的更加摄人心魄。 …… 第二天一早,沈队长沈墨言就前来禀告,“兄弟们连夜枯干,终于把残破的城门简单修复,至少能从里面拴住大门了。今天打算带着兄弟们再去伐木,好把城门彻底修复完整。” 项北看着沈墨言脸上的兴奋表情,虽然不忍心,但还是不得不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沈队长,修复城门已经没有意义,我们目前的人手,是根本无法守城的。我答应过良策将军,破城后,就带他回大夏金沙,并引荐给大夏的五军都督,常破虏将军。你们,随我一起投奔吧。” 沈墨言没有思想准备,惊讶之中愣了一下,随即看到一旁的甘降尘在冲他连连点头示意,生怕他会拒绝。 想到当下的处境,虽然舍弃这座靠着无数战士的生命重新堆起来的南郡名城有些让人无法接受,但似乎这也是唯一的解决办法。为了不给增援的魔军留下线索,沈墨言离开前,按照项北的指示,一把大火把整个玉珠城全都烧为灰烬。大火窜起来的火苗,烈焰腾入空中的滚滚浓烟,离城十里的地方,都能清楚的看到。 好在打扫战场的时候,沈墨言捡回来几匹战马,想要成军虽不可能,但能让重伤的季长安和秦落雨都能省下脚力,提升了这支队伍的行军速度,这帮了项北一个大忙。 行军路上,甘降尘趁大家没留意,偷偷跑到了季长安的马前。季长安震碎的肩骨已经被项北找的木棍夹好,但是如此严重的伤势,能保住性命就已经是万幸了,此刻,季长安只能咬牙闭目养神,尽量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甘降尘假意关心季长安的伤势,嘘寒问暖,这让长安对他的影响稍稍改观。但客套之后,甘降尘终于吐露了自己的心声,希望季长安能从中调解,让项北不要把这支部队夺走。 甘降尘的表现让季长安一声叹息,他斩钉截铁的问了三句话, “破城之战,把部队全部集结完毕时,如果是你来决策,夺城,你可有把握?” “玄甲神策不是你的私人财产,他们是我大梁的武威将军项胜一手栽培的。项北又是项胜将军的儿子,你可知道?” “我们玄甲神策,一向以最高的荣誉来激励自己,你觉得他们会选择苟且偷生,还是跟随真正的勇士,驰骋沙场?” 甘降尘一时间无法回答,但他也明白,如今再去找项北谈判,自己已经是一个孤家寡人了。只得长叹一声,“唉,由他去吧……”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16章 盛安紫微 盛安城里,坐落着九州之内最具王者之气的皇宫,名为紫微。紫微宫内,共有殿宇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 据说这紫微宫殿的建制,颇为讲究。太祖夺取天下后,自然想要给整个大夏帝国定下一座都城,也给华氏子孙,护住帝国龙脉,以保江山永固。 作为都城的象征,龙脉的首座,自然就是位于雄城中土的这座紫微宫。 气吞山河的开国帝王,独步天下,舍我其谁,身上自然承载的是天帝的意志。于是太祖华元启交代工匠,要把这座承载大夏帝国龙脉的紫微宫建成上通天帝紫微宝殿的所在。初建时,完全按照传说中紫微星宿的凌霄宝殿进行仿制。 紫薇星宿的凌霄宝殿,共有宫殿一万间。可是这人间的紫微宫却在建最后一间宫闱时,缕缕出现异象,不是地基不牢,返工重建,就是木料尺寸不对,无法启梁。最后硬着头皮想要封顶大典时,却又呼的一阵妖风,硬是把新建的殿顶掀去了半边。 帝王之家,最看不得的就是妖言惑众,紫微宫迟迟不能完工,坊间就滋生出许多流言蜚语,说是什么国体不正,真龙不龙,才招致上天不悦,暗中表明天意。 这下惹得龙颜大怒,开国太祖本就是马上皇帝,沙场上不知砍下过多少头颅,一旦施展雷霆之怒,不但接连砍了数百个承建的工匠,就连监工的国戚重臣,都连斩三任。 大夏首任国师,有半仙之体的刘如意,在太祖元启皇帝初定天下后就封卦归隐山林,最后,又被昔日的战友们倚重求告,实在看不下去了。 刘如意是自太祖起事时就辅佐君威的开国重臣,不忍心因为这一座宫殿搞得天怒人怨,国将不国。于是再次出山,主动请缨,并提醒太祖皇帝,如若以此殿为帝国根基,杀气过重,自然会影响帝国的气运。 半仙刘如意,为塑国体,不得不食言开卦,用三重玄布把整个紫微宫殿围裹起来。上请天意,下陈君威。连启四十九场法事,终于获取了天机。 一天,华元启还在处理朝政,一个小道童在管事太监的带领下一路小跑着闯了进来,“皇上,是国师那边有重要消息。” 华元启刚想发作,一听是刘如意的消息,立即起身离坐,亲自拉住小道童的手,焦急询问,“可是紫微宫之事?” 道童点头,“家师差我速来请皇上亲自去一趟。” 华元启不改马上皇帝的本色,直接乘御马疾驰到了紫微宫的工地上,却见刘如意已经形容枯槁,面色黝黑,仿佛是一具被烤焦了行尸。 刘如意见到华元启,只说了三句话, “大夏三百年基业可保!” “华祖后人有龙脉庇佑,不辱门楣!” “紫微星宿不过万间仙宫楼宇,人界当尊天威,不可僭越,安守界线……” 刘如意越来越轻的声音戛然而止,华元启再上前想要安抚时,却发现这刘如意早已灯枯油尽,按照华元启多年沙场征战的经验,这具干尸分明已经死去多日了。 华元启痛失故友,大夏国惜别栋梁,最后留下的,却是半间已经封顶的最后一座宫殿。于是紫微宫终成,输天上紫微宿的凌霄宝殿半间,但仍然是人世间最雄伟的皇城重地。 …… 这天,大夏常胜前监军大人霍平又郁郁寡欢的从外面溜达回霍府时,被门口的管家叫住,“霍爷,您可回来了,霍老爷早在会客厅等您多时了,说是有贵客需要你也前去拜见一下。” 下人们不能直呼家主的大名,于是约定俗成的管霍平叫霍爷,而管霍恩叫霍老爷。霍平有些纳闷,这段时间霍恩特地交代,让自己要少在人前抛头露面,怎么这次还特地要让自己拜见大员? 不过,霍老爷毕竟是一家之主,他的话在霍府中是独一无二的“圣旨”。 “好,我马上就到。”霍平不敢怠慢,特地回房中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霍平平日里喜欢舞刀弄棒,衣服多是一些贴身的武将之服,再加上他身材魁梧,那些衣服罩在身上,倒也颇有几分威武之气。 霍老爷口中的贵客,正在会客厅内与霍恩聊得正欢,霍平通报进入后,先是深施一礼,拜见霍恩,哪知被霍恩急吼吼的打断, “臭小子,让你莫要出去闲逛,在家里多多研习武艺,怎么今天的功课好好练习了没有?” “回霍大人,晚辈的拳脚一天不敢落下,研习结束后,出去散了散心。”只有在没有外人的时候,霍恩才允许霍平喊他叔叔,看霍平表现不错,这才点了点头, “嗯。要记得,功课一天都不能落下。来,这里给你引荐一下,这位仙长就是咱们大夏的国师,钦天监的悯仁道长。还不快快见过道长。” 霍平这才仔细看了看坐在客位上的宾客,是一位道骨仙风的老道,须发皆白,尤其是颌下那一挂纯白的长髯,根根银丝垂落胸前,却又飘飘然显得轻盈灵动。 不过相比较这名声显赫的悯仁道长,他身后站立的那个壮汉倒更吸引人的注意力一些,那也是一个铁塔一样的汉子,一脸凶相,偏偏也穿着一件灰色的长袍,只是那件道袍难以遮蔽布料下横起的一身肌肉。 “晚辈霍平,见过国师大人!”霍平把目光归拢回来,恭恭敬敬的冲着悯仁道长深施一礼。 悯仁道长轻甩佛尘,微微颌首,一手习惯性的捋了捋长髯,“嗯,呵呵,久仰霍大人武艺了得,一身本领,今日一见果然是一表人才啊。” 旁边的霍恩连忙自谦,“是我平日疏于管教,道长谬赞了。” 又是寒暄几句,霍平自觉和这老道没啥好聊的,就无意当中又扫了一眼道长身后的那个面带凶相的壮汉,心中竟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怎么这修道之人,长得却像个武夫,也不知他功夫如何,是不是可以找机会切磋切磋。” 悯仁道长看霍平似乎很留意身后的大徒弟,以为他还在意月莱刑场被劫之事,有意解释,“前段日子,贫道出城有事,没想到家里出了这么多事端,劣徒在刑场之上多有冒犯,在此向霍将军请罪了。百熊啊,都怪你行事鲁莽,给巡防司的霍大人陪个礼吧。” 仝百熊明显心中不忿,但是碍于悯仁道长的要求,粗壮的身体从悯仁身后绕了出来,“我家小师妹作奸犯科,给将军添麻烦了,仝百熊替她向霍大人请罪了。” 霍平这才记起悯仁和仝百熊说的是何事,连忙还礼,“道长,仝兄弟,您说的可是菜市营法场被劫一事?我当时已经奉霍恩大人之命,前去五军防卫司那里当监军了,并没有介入此事,劫法场一事,只是耳闻。” 霍恩怕再深究下去节外生枝,赶忙打断,“对对对,那件事与霍平这小子没有关系,如果他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自然会鼎力相助的。” 仝百熊退下,悯仁和霍恩继续之前的话题,原来这次悯仁前来,正是与霍平有关。 太后大寿之后,当今皇帝原本想要借助这股喜庆之气,一直把庆祝的活动延续至新年,却不料在这关头,紫微禁军都统突然暴毙,这事让皇帝很是闹心,于是特地还把国师悯仁道长找去,要问问吉凶。 钦天监首尊悯仁道长,掐指细细算过,认为此事不宜声张,但要选一个八字相合的信任禁军都统接任即可。 “霍平将军,你在皇上信任的皇亲国戚中,武功最好。又有之前巡防营的经验,更重要的,是霍恩霍老爷把你的生辰八字已经告诉了我,正是我们禁宫所需之人。” 霍恩在一旁连连催促霍平,“这全靠悯仁道长的厚爱,霍平,能有机会在皇上身边效力,自然是我们整个霍家的光荣,快谢过悯仁道长!” 霍恩虽然司职太守,但却一直想把触手伸的更长。苦心栽培霍平就是为了长远打算,这次让霍平随常破虏到军中历练,一是为了监视常破虏,另一面,自然也是为了给霍平多捞些入仕提拔的资本。 这次从西疆回来后,监军大人的表现却让霍恩有些失望,不仅没有收集一些常破虏的把柄,更是一直想着如何去面圣,好为常破虏争取援军,就算霍恩已经给他面授机宜,细陈利弊,这个愣头小子还是不够开窍,甚至还想劝说霍恩,“毕竟国家事大,以后再找机会对付常破虏也行,可眼下如果令魔军击破西疆防线,只怕大夏国体不保。” 这句话吓得霍恩后背发冷,把霍平臭骂一顿,“大夏国运如日中天,皇上英明神武,正当盛年,你为了拯救常破虏那个老家伙,竟然不惜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词,是不是想让霍府上下陪着你一同下葬!” 这段时间,霍平一直被霍恩半软禁在府中,就是担心这小子“意志”不够坚定,哪天再一冲动之下做出“愚昧”之举。 如今,喜从天降。紫微宫禁军,是负责拱卫皇家安危的天子亲信,身份比普通的盛安城防营禁军还要高上不少,更主要的是,只要有了国师的举荐,这被众人虎视眈眈的紫微禁军统领一职,就顺理成章的变成了霍平的囊中之物。 霍恩接连催促霍平感谢国师的举荐,难掩心中的激动之情。 可下面霍平的反应却显得有些平淡,犹豫了一阵,拱手作揖,“谢过国师的一片苦心,可是我现在还是常胜军的监军,边关战乱不息,我不想成为一个逃兵。” “混账!”霍恩被气的嘴角抽搐,“你再胡说八道,以后就没有我这个叔叔!”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17章 烈士凯旋 霍恩一气之下,竟然不顾国师在场,失态暴口,宴客厅内的气氛顿时尴尬起来。好在国师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脸上依旧挂着和善的微笑, “我果然没有看错人,霍将军如此肝胆相照,忠心履职,正是紫微禁军所需之才。入职禁军之事也不着急,还望小将军再考虑考虑。” 霍平被霍恩骂的抬不起头来,但是拧着脖梗,不接履职这茬儿。不过,他忽然想起自己临行前,常破虏曾交待,要请国师召集身怀修术之人,随同援军一同前往西北防线。 于是,霍平再向悯仁道长深施一礼,“仙长,我正好有求于你,五军都指挥史常破虏将军,现在正在金沙一带狙击北来的魔军……” 不等他继续讲完,霍恩阻拦道,“国师为了保大夏太平,身兼数职,这次不辞辛苦刚刚云游归来,就为了你的事奔波,你不仅不体谅,好歹让仙长稍事休息一下,前敌战事,如果需要惊动国师,自然会经由五军防卫司那边转达的。” 悯仁道长不想驳了太尉霍恩的面子,沉默不语算是默允了国舅的说法。霍平虽然心有不甘,可是看着国舅爷那张阴森的要吃人的脸,只得把剩下的话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从霍府出来,悯仁道长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跟在身后的大徒弟仝百熊不擅察言观色,还下意识的嘟囔了一句,“有什么了不起的,师父保他做紫微禁军都统,是给足了他面子,这小子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竟然不识好歹!” 啪,虎背熊腰的仝百熊被悯仁道长一个隔空弹指弹在了后背之上,竟然站立不稳,前冲几步,险些栽倒。后背上火辣辣的灼痛之感,才让他知道师父是动了真气,吓得额头冒汗,慌忙认错, “师父息怒,徒儿知错了!” “哼,知错?你错在哪里?” “子弟不该嘲笑霍平将军。”仝百熊偷眼查看悯仁的脸色,并没有舒展的意思,又改口道,“弟子谨听师父教诲……” 大夏国师阴沉着脸盯着仝百熊,一直把这大徒弟盯得后背发毛,最后才语重心长的说道,“我临行前反复交代,要你这大师兄守好门户,现在可好,钦天监宝物被盗,就连你的小师妹也不知所踪,你不思悔改,还在外人面前诋毁她,我恨不得……” 悯仁越说越气,手掌又微微攥紧,吓得仝百熊连连后撤,那狼狈的模样险些把悯仁给气乐,“真是没出息!” 仝百熊这会儿仿佛开了窍似的,主动蹭到悯仁身边,谄媚的给仙长捶起背来,“师父,师妹偷了降龙鼎,您为啥还要替她开脱,我本来是要抓住她给您出气的,看您气的这个样子。” 悯仁刚刚和缓的脸色又凝重起来,“你好歹是月莱的大师兄,莫说我不信她会监守自盗,就算是她真的犯了错,你这个做大师兄的不去维护她,还要在别人面前诋毁她,真让为师寒心。她真犯错,也是为师的教化不利,还有你这个做大师兄的,看管无方,罪不可恕!” 这一番责备,让仝百熊有些难堪,可他依旧有些不服气的说,“月莱本就是异类,师父你对她再多教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你!”悯仁扬手又想开揍,这把仝百熊有了防备,连蹦带跳的赶忙闪开。悯仁拿这个活宝一样的徒弟没有办法,无奈的摇了摇头, “记得,你是大师兄,月莱是你师妹,师父不在的时候,你就要担负起看护你这个小师妹的责任。” 说这些话的时候,师徒二人已经走到了大街之上,悯仁道长不喜欢抛头露面,转身跳上了他的牛车。给他拉车的是一头健硕的青牛,两支异常宽大的牛角尤其惹眼,盘在牛首之上,角尖几乎接在了一起。 看着师父已经坐进了牛车里面,仝百熊这才放心的靠了上来,牵着青牛朝钦天监而去,仝百熊其实也一直都在心中纳闷,那个小妖女明明无依无靠,怎么就能一去不复返了呢? …… “阿嚏!”金沙城外的流民营内,小妖女月莱正在帮着给灾民发放救济,突然间打了一个大喷嚏,她揉了揉酸涩的鼻子,朝着来路的方向看了看,荒草掩盖的小径上,并没有什么动静, “莫非有人在想我?项北哥哥他们怎么还不回来,不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吧。”项北带着释空和秦落雨走后,月莱捺不住无聊,去找了流民营地的摇旗大人,说是想要帮忙。 其实耿忠早有交代,要李恒私下里多多照应这些项北的朋友,李恒衡量一番,就让月莱帮忙给流民们分发救济。 李重光担心月莱一个人深入流民营地不安全,也找个理由帮她扛些货物,始终不离狸女左右。月莱气这位大师兄总是在天恩面前唯唯诺诺,不能替项北主持公道,索性既不搭理,也不赶他离开,只是装作视而不见。 此刻项北带领的队伍已经进入大夏境内,他一直守在昏迷的秦落雨身边,片刻不敢离开,一旁的小和尚还有些纳闷,“这落雨前辈是昆仑灵玉首座,怎么还需要项北哥哥你那个刚入玄镜的修为来守护么?” 项北一脸严肃,“我当然要守护她,玉珠城一战,全靠秦落雨耗尽修为斩杀战狡头领,我欠她的。” 可是释空却眨了眨眼睛,似乎还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 项北知道这小家伙心里藏不住事,憋得肯定辛苦,鼓励他,“释空弟弟,既然咱们是兄弟,那就无妨的,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了。” 释空又看了一眼被捆在马背上昏迷的仙子,鼓足了勇气,“项北师兄,来之前,其实不止是月莱姐姐交代我一定要你提防这位漂亮的前辈。就连我师父也说了,虽然,他不喜欢你这个不守规矩的徒弟,但拜过了天印界守先祖,那就是天印界守的传人。九生前辈对你多有笼络,不知她用意到底是为何,毕竟我们天印界守是一家,如果九生前辈有何不轨,让我想办法把你安全带回。” 这番话倒是出乎了项北的意料。在他印象中,天恩那个老顽固一向都视自己和月莱是天印界守中的异类,处处提防。可没想到他会交代释空,除了监视自己,还要当做一家人来相互扶持,难怪会把小和尚为难成这样。 项北习惯性的揉了揉小光头温热的脑瓜,“释空,我以前是杀手,随时要去杀你身边的人,也要提防被你身边的人杀。所以,绝对不能信任别人。” 释空有些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谁都不信?” “不,如果你要信一个人,那就算是她要你的性命,你也要给她,这才是信任。” 项北的这个解释让释空听的有的不解,他扭头又看了一眼秦落雨,“你是说,要是九生前辈让你死,你就会去死?” 项北被这个解释逗乐了,不过倒也算是贴合自己的意思,点了点头,“对,信任一个人,就是信任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决定。” 这就是项北看着秦落雨,想着苏苏,还有那个曾经陪他力战西番圣使的鬼爪贪狼,给小和尚解释的信任。至少在当下,他的确是这样理解的。 这支队伍,刚刚经历过和玉珠战狡的搏命厮杀,从双方近四千人马中幸存下来,可以说都是生死与共的兄弟。 但按照项北的理解,真正能够让他信任的,却只有秦落雨和小和尚释空。由于季长安身负重伤,因此每当项北撑不住的时候,必定要反复叮咛释空,要小和尚亲自守护住仙女秦落雨,他才敢稍事休息。 就这样,这支不足百人的队伍,穿越崇山峻岭,又沿着当初项北从金沙出发的路线,返回到了出发的地方。 项北赶到流民营地的时候,最先发现的,正是狸女月莱,她天生的感应之力突然灵光乍现,冲着一旁的闷油瓶喊了一声,“是他们回来了!” 就一溜烟的朝营地外跑了出去。李重光先是一愣,等回过味儿来,也快步跟在月莱的后面,接出了营地。 季长安虽然手下的精锐战士全军覆没,他自己也身负重伤。但坚持到营地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去看望长孙姐妹,生怕她们有所闪失。 没想到长孙姐妹的马车周围,竟然又有数匹高大战马拱卫,看到众人归来,带队的将官迎了出来, “项北兄弟,你们探查的怎么样了?” 说话的,竟然是金沙城的烽火校尉,耿忠。 项北就简单的把玉珠城的战斗和耿忠讲了一遍。一旁的季长安顾不得身上的伤痛,跑到马车旁边,想向两位家主请安。 季长安的伤势也惊到了长孙姐妹,长孙离好心宽慰,“至少季将军回来了,安心养病即可,那个大夏的校尉耿忠,倒也没有食言,一直有人马护在我们营地周围,吃食也是由月莱妹子亲自送来,季将军大可放心。” 季长安谢过了耿忠,不过心思细腻的他心中却泛起了嘀咕,“之前这二小姐一提起大夏和金沙护军,恨得牙根痒痒,可这次回来以后,二小姐竟然还当面夸赞起了那个大夏守军。” 耿忠看到项北带回的这支残缺不全的队伍,也颇感意外,等听明白众人经历的是一场怎样的战斗时,心中大喜过望, “什么?你们竟然在人数不占优的情况下,从战狡手里夺回了玉珠城?”耿忠一边赞叹,一边看了看项北身上的伤势,然后拨马疾行,“我要把这么重要的消息带给我们五军都督常老将军。” …… 一片狼藉的玉珠城内,那些从尸体里烧出来的灰烬已经随着寒风渐渐飘散。可这狂风还继续在空旷的街道上穿梭前行,吹出了无数犀利的嚎叫。 突然,一只有着精致纹饰的大脚从半空中垂落下来,踩在一个已经烧化的骷髅上面。咔吧一声,头骨碎裂,灰烬四溢。 紧接着,一个硕大的黑影从城市的上空划过,展开的双翅几乎能同时触及到街道的两边,黑影最后降落到了踩碎头骨的身影身边,被那个身影问道,“确信没有活口了?” 黑影点了点头,背上一对宽大的翅膀渐渐收拢到后背。“回尊主,确实如此。” “哦?没想到这些人类学的也挺快。看来这场战争真的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18章 城下之盟 偌大的玉珠城,如今只剩下了残垣断壁。一些粗大的悬梁余火未平,还在倔强的冒出股股浓烟。从人军尸体中焚化出的白色粉末掺和了浓烟中翻滚出的袅袅烟尘,飘入半空又洋洋洒洒的坠落,像是在焦土上降下了一层薄薄的白雪。 一个黑衣少年头顶着一个与身段并不匹配的硕大的斗笠,看不出他的颜面,但清瘦的身段却显露出些许青涩。 他并没有看到半日前,率领人族残兵向不可一世的战狡狼骑发起反戈一击的那个头领也是一个如他一般的少年模样,他只是感觉到了那个对手的强大,他因为终于遇到了一个像样的对手而感到欣喜不已。 “瞳翎,你去帮我先查查这个能打败我战狡狼骑的对手到底是谁。” 黑影身旁,是一个身材同样瘦削的青年,显然他就是被黑影唤作瞳翎的存在。只是这个青年面带恭敬,听到吩咐后,身形却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让黑衣少年有些困惑,“怎么?你还有事?” “君主,四大法王还没有赶来,您身边还需要有人照应。毕竟这里已经是九州之地,我这一走……” 少年自信的扬头长笑,宽大斗笠下隐藏的面庞终于得以现世,竟然是一张俊俏精致的妙容,既有男子的刚毅,甚至还带点女子的隽秀,柳眉环眼,鼻尖挺立,若是女生,当为闭月羞花,可偏偏又带着一袭萧杀的戾气,有种不怒自威的摄人心魄之感。 只是,这张近乎完美的脸上,偏偏没有一丝血色,苍白的如同月光照射的白雪,白的有些瘆人。 少年放肆的狂笑,似乎也带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阴森之感,他渐渐收住笑声,用宽大的斗笠又罩住了整个面庞,冷冷的说了句, “你的意思,我需要你来保护?” “君主,瞳翎绝无此意……”没想到少年一句轻描淡写的反问,竟然把瞳翎吓的有些紧张,不再坚持,身子微微下蹲,做势蓄力。接着,嘭的一声闷响,从瞳翎宽大的斗篷下,破衣弹出两展宽大的金翅。 金翅一开,在艳阳照耀下闪烁着耀眼的金光,瞳翎蹭的一下拔地而起。背后的双翅迎风煽动,卷起地上洋洋洒洒的白尘,清瘦的身影不久就消失在灵珠城上,尚未散尽的烟尘之中。 君主少年看了看那些被秃鹫疯狂撕扯的战狡尸体,轻轻慨叹一句, “虽然你们不怎么听话,但也没有给咱们不至之地的战士丢脸。这里的土地比咱们的家乡松软许多,那就好好安息吧。” 话音刚落,少年从背后掏出一只铜锏,双手握紧把手,高高举过头顶,然后双目之中,霸气突现,一声爆喝, “破!” 铜锏应声入地半尺,一条条如蜈蚣爬行般的裂缝,以铜锏入地之处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猛地溅射出去。数步之外,地面开始泛起浪涌,整个玉珠城的残骸,在这地动山摇的晃动之中,被那些翻滚的尘土之浪彻底埋葬。就连那些来不及逃遁的秃鹫,都随着无数残缺变形的战狡狼尸,一同消失。 九生颜萝,超越察境,掀动天地之网,瞬间地陷数丈,尽葬战狡先锋小队。 不至君王,境界未知,神秘铜锏,一击,葬城。 …… 项北似乎冥冥中已有预感,玉珠城孤城难支,带着战后幸存的战士们一路疾行狂奔,终于平安抵达了大夏金沙城外的流民营地。 他并不知道,如若在玉珠城多耽搁半日,就会遇到来自不至之地的这位魔君,神秘的斗笠少年。 好在这世界没有太多的假设,最终到达流民营地时,感知到他的到来的狸女月莱,扔下手中派送的救济,冲着营外的众人奔来,身后李重光也兴冲冲的跟了出来,可是跑着跑着,迎接的队伍里,跑在最前面的,却是一马,一狼。 乌云骓和小白狼都在苦苦等候着主人的归来,再看白狼,长得飞快,站在乌云骓旁边,已经有黑马的一半身高了。 众人寒暄过后,营地里的摇旗李恒带着小朱也赶了过来,因为项北还带着百十来人的队伍,按照金沙城内戒严令的要求,李恒需要把这些人马登记造册,并上报到金沙城内。 项北知道李恒的身份,私下里请他帮忙务必尽快联系到耿忠。我们从南郡带回来重要的情报,需要和耿忠大哥商议,另外,队伍中还有些急需救治的伤员,需要得到救治。 哪知李恒却告诉项北一个“好”消息,“根本不需要入城禀告,最近烽火校尉耿忠耿大人,日日都来探望季长安大人的家主。” 项北转身叮嘱沈默言,“季长安大人护住的就是北梁肱股之臣长孙无疆大人的爱女,他的手下又在玉珠城战中全部牺牲,你能分给长安大人二十个疾尘么?我请大夏守军再拨二十匹军马,让长安大人好能再守护两位夫人的平安。” 沈墨言自然照办,其实从夺回玉珠城后,这支玄甲神策的队伍,就认定了项胜将军的儿子,才是他们真的的统帅。 甘降尘也拿到了项北承诺的那些优厚的善待,就不再从中作梗。其实,在他心中,也是打心眼佩服这个少年将帅的指挥之才。 耿忠见到项北回来后,自然也是十分开心,一番寒暄过后,项北开门见山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请常破虏将军能网开一面,让流民营地的人员得到安置,而且从目前的情势来看,南郡的确还有力量牵制魔军,但是大都难以为继。金沙马上就会面对大量魔军汹涌而至的猛烈攻击。” 耿忠连连点头,“项北兄弟,你分析的很有道理。但常将军也要为整个大夏防线考虑。这样,刚好借着这次攻破玉珠城的喜讯,我找机会促成你和常将军面谈一次。相信你一定能说服常将军的。” 项北闻听此言,心中稍稍舒缓,不过还是又多叮嘱了一句,“耿忠哥哥,这件事情十分紧急。还请你多多美言。” 可是耿忠似乎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依旧拉着项北的手,啰里啰嗦的嘘寒问暖,搞得项北有些莫名其妙,心中思量这耿忠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终于,最后耿忠趁着四下无人,这才实话实话,“项北兄弟,你的建议我一定会带给常老将军,只是哥哥有个忙,你也要帮帮我才行。” 项北纳闷,“帮什么忙?” 耿忠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精致的白色小铁盒,塞到了项北手中,“兄弟,这段时间,你让我帮忙照看长孙姐妹,我尽心做到了。只是我看姐妹二人的胭脂水粉已经用完了,就自己又找来一份,请你帮我带给长孙离小姐。” “你不是刚从她那来么,为何不亲自送给她啊?”项北有些不解。 “这个,这个,要是当着手下们的面被她退回来,那岂不是很尴尬?”耿忠倒是真诚,对项北实话实说。 项北噗嗤一声差点乐出声来,“耿忠大哥,想不到你还是个如此心细之人。” 耿忠顿时老脸通红,倒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我这不是想感谢一下她嘛。长孙夫人赠送金疮药帮我疗伤,我总要表示表示。” 项北隐约感到这耿忠似乎对长孙离有些想法,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要想办法说服常大人打开城门,让流民营地的人马都能找到一个避风之所。 现在是金沙城战时管制的时候,项北知道这个精致铁盒中保存的脂粉,宝贵程度不亚于之前长孙离提供的金创药。 有了耿忠的保荐,常破虏果然连夜就交代手下来召见项北。项北顾不得梳洗打扮,带着一身的泥土,兴冲冲的出现在了常破虏的面前。 常破虏一见到项北,不等项北的搭话,就像是遇到了一个老朋友那样,伸手相搀,“小兄弟果然英雄了的,你可知这玉珠一战,可是我们第一次从兽军的手中夺回一座城。有了你的这个战绩,我们的战士,终将能找回一点勇气,这对守住金沙,意义非凡。” 项北看着常破虏兴奋的不断夸奖自己,感觉时机不错,又把自己在南郡死战的经历讲给了常破虏听。 常破虏捋着颌下的长须,不住的点头,听的津津有味。直到最后,项北才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常大人,您看我们都是一家人。此刻我们必须团结,才能争取生存的机会。南郡的抵抗力量虽然顽强,但是大都难以为继。不如您开门放粮。让这些勇敢的战士进城休整。我愿意以我的名义与常将军定下护城之约,大战之后,我们所有的流民断不能随意变更地址。” 这一次常破虏没像上一次那样直接把项北赶出去,但是也没能像项北期待的那样答应打开城门。 老将军喝退其他人等,只留了项北和耿忠在营帐之内,这才认真的解释, “你们都是优秀的指挥人才,所以我想,或许我应该把当年天魁侯大破游骑国铁蹄的故事讲给你们听。” 项北两眼瞪得溜圆,因为在千军冢内,他曾听二王子窝别台给他讲过游骑先祖被天魁侯以少胜多的故事,那场大战之后,游骑国就元气大伤,一直都没有缓过劲儿来。 不想关于这千军冢,竟然还有秘密,项北和耿忠充满期待的等着常破虏的下文,常破虏却不紧不慢的押了一口浓茶。 “项北,你能用活人献祭拿下玉珠城,将来必成大器。我也告诉你,大夏战神天魁侯是如何击破游骑的祖先的。”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19章 千军哭魂 “千军冢内,万魂安……” 项北不由得沉吟了一句,这正是当年在北荒之地的雪洞内,与北荒苍狼殊死一战后,窝别台给项北讲过的故事。 虽然窝别台讲起这在北荒游骑部落里代代相传的故事时,眼睛里充满了仇恨和屈辱,但提起天魁侯名号的时候,眼神里却又不由自主的带着几分敬意。 这个名字,是北荒游骑的屈辱,也是他们的噩梦。 “希望那些被他击杀的先祖们的游魂,能在千军冢内安息吧。这就是为何我们把这里当做游骑勇士成人礼的地方。” 如今,关于那场战事,竟然可以听到另一方,甚至是当事人的亲口诉说,项北自然是对那个传奇的名字更加好奇。 现在,房间内除了常破虏将军,只剩下项北和烽火校尉,常破虏有意把那个原本准备一直带到棺材里的秘密,留给这两个将要肩负人类对抗魔军希望的年轻人身上。 开始讲述前,常老将军的眼神透过窗子,一直看到了窗外远山尽头,那些是被白雪覆盖的山帽子。数十载光阴尘封的记忆,此刻如同掸掉了灰尘的竹简,翻开了刻在其上的故事。 “当年我们跟随天魁侯深入北荒,也正是这样一个酷寒的冬季。无数有经验的老将都劝说天魁侯,冰天雪地,缺乏补给,又孤军深入,皆是兵家大忌,力劝天魁侯不要逆天而行。 的确,虽然那时我们大夏常胜军五战五捷,但代价也是极大的。出征时的十万热血男儿,战至最后已经不足三万。其时,游骑的主力尚存,还有近十万游骑军尚能战斗。 我们的信鸽探出,当时的游骑头领邪于王,把所有主力聚在千军冢,布下天罗地网,誓要与大夏常胜军决一死战。” 常破虏用平静的语气讲述着久远的故事,可把听故事的两个年轻人搞的热血沸腾。常老将军不会添油加醋,如果说是死战,那就必会以一方的灭亡来结束这场纷争。 两位年轻人脸上的严肃表情,让常破虏满意的点了点头,他终于可以把这个故事讲给懂得人听了。 “项北,你这次破城的做法,我都听说了。”老头紧盯着项北的眼睛里,突然冒出了一缕精光,似乎脸上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当年天魁侯留给我的一个问题,我似乎终于有了答案。” 两个年轻人虽然好奇,却并不敢打断常破虏的话语,因为从他口中讲出来的,不仅仅是一个故事,更是一个神圣的传说。 常破虏并没有说那个问题是什么,而是继续讲述着那场决定了整个九州的命运的千军之战。 “开战前,天魁侯并没有和大家商议该怎么做。真正的统帅,必须在面对不同的意见时能有一锤定音的眼光和魄力。他只是告诫众人,明天一战,九死一生,但是战,必胜。不战,必遗祸子孙。天魁侯就是这样的人,哪怕他做出的决定是力排众议,但是一旦是他做出的决定,我们的常胜男儿,则令行禁止,绝无半点含糊。” “那个,天魁侯真的有信心以三万破十万?而且还是处在不利的地形下……”项北终于安奈不住好奇,道出了心中的困惑。 “这就是秘密所在。其实,开战之前,天魁侯已经私下里联系上了邪于王的异性兄弟,建安王。游骑的数十个部落各有领地,并非铁板一块,建安王和邪于王各占北荒半壁江山,建安王南接大夏,邪于王的地盘则深入北荒腹地。” 建安王的属地因为与大夏接壤,其实通过边贸也可以与地处中原的大夏互通有无,并不想与大夏全面对抗。只是迫于北方邪于王的淫威,才不得不参与到数次对大夏的用兵,巧取豪夺,屠戮大夏百姓,大夏皇帝一怒之下,倾国之力,支持天魁侯彻底平叛北荒。 “我们常胜五战五捷,却都暗下伏笔。建安王的地盘,不焚,建安王的俘虏,不杀。其实最后决战时,游骑号称十万,实则不足八万,其中五万为建安王部,剩下的两万多邪于王的人马,才是想要决一死战的。” 项北心想,想必是天魁侯给建安王许以重利,方才起到瓦解敌军的意图。 常破虏似乎是看出了项北的心思,继续讲述下去,“话虽如此,但建安王到底会不会出尔反尔,趁火打劫。北军常胜的三万疲惫之师,主动进入十万游骑布下的天罗地网到底能不能绝处逢生,犹未可知。” 项北联想起游骑国关于那场大战的传说,接口道,“所以,天魁侯不惜以自己为饵,就是为了引出邪于王速战速决。” 常破虏点了点头,“对,不止天魁侯自己,他把常胜军千总以上的军官团组织成冲锋队,邪于王一看又机会擒贼擒王,全歼常胜军,忍不住带着亲军卫队正面出击。几个回合下来,被天魁侯直接挑落马下。” “所以,天魁侯并不是义气之勇,而是早就有通天的谋划?但是,千军冢内据说游骑是全军覆没的……”项北还是有些不解。 这下常破虏不再解释了,而是用平静的眼神注视着面前的少年,以这少年的聪明才智,后面的事情即使不说,他大致也能猜到。 看着常破虏一言不发的样子,项北起初有些困惑,但终于顿悟,“对,游骑先祖说的不错,千军成冢,万魂皆安。天魁侯在那惊天一战中,没有放过一个对手,不管是想要血战到底的邪于王,还是见风使舵的建安王,先是分化瓦解,然后趁着建安王不备,杀红眼的大夏常胜,顺便也灭了建安王的主力。” 为了能在游骑残部面前有所交待,建安王自然不能公开他与大夏的协议,而天魁侯也基本履行了他的承诺,建安王成北荒之主,至于他的手下被消耗殆尽,天魁侯也能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北荒尽数归你,如若你的部下却没有一点损失,那么邪于王的部落不一定能拥戴你。而且拥兵自重,我们大夏的皇帝也不会答应的。” 可惜这建安王也确实难成大气候,一场大战下来被尸山血海吓破了胆子,没过年关就一命呜呼,北荒游骑重新陷入部落间彼此杀伐的境地,大夏北患一平数十载。 一场大战下来,战场上的尸体层层叠叠数不过来,再多的秃鹫聚集而来,可是怎么吃也吃不完。千军冢内,自此以后,就再也没有断过冤魂的哭泣。 “没有一场战争不会死人,但是我相信千军冢内的冤魂的确有哭泣的理由。”金戈铁马的常破虏,竟然对千军冢的那次大战耿耿于怀。 最后,他冲着项北发问,“知道我为何给你讲这些么?虽然我没看到你到底是怎么拿下玉珠城的。但你用的那些战术,却让我无法不想到千军之战。” “原来是这样,兄弟,你用的战术和天魁侯用的几乎一样嘛。看来你也有当战神的潜质啊。”一直沉默不语的耿忠,突然冒出来这样一句破坏气氛的话语,但也理解的没有问题。 常破虏却摇了摇头,“不止如此,你忘了我为何讲这个故事给你们听了么?那些流民营地的人,绝对不能放入金沙城。” 常破虏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跟着天魁侯横扫沙场,从他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大战在即,那些流民明显是魔军有意放进来投奔金沙的,常破虏需要提防里面有细作,这是无法回避的问题。 项北却并不惊讶,而是拱手作揖,“常将军所言极是,但请相信我,这些流民待在城里,会更有利于金沙的城防的。” 常破虏原本想要再次拒绝项北的请求,可是突然从面前少年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熟悉的神情,强大、自信,让周围的人不自觉的受到感染。常破虏犹豫了一下,喃喃的说了句,“让我再想想……” 金沙城依旧城门紧闭,不许任何人出入,反而更流露出大战前的紧迫之感。虽然常破虏还在坚持封城的禁令,但是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 项北知道欲速不达,但他也知道,流民营地不可能坚持很久。 到了掌灯时分,这些日子一直带着福生、福禄兄弟神神秘秘忙碌着的天恩终于也回到了营地,项北赶紧迎上前去请安,天恩似乎一身的疲惫,脸上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的表情,有些麻木的应付着。 可是,接下来,等他听到释空汇报出项北靠着残军击溃了整支战狡狼骑的队伍,并重新夺回了原本属于人类的城池时,天恩露出了惊异的神情,“当真,你击溃了玉珠城中的战狡?” 看到项北点头,天恩强压心中的激动之情,尽量显得平静的说了句,“总算没给咱们天印界守丢脸。”在一向苛刻的天恩口中能说出这样的评价,已经让项北有些受宠若惊了,不过,他还要鼓足勇气,向天恩请求, “天恩师叔,为了夺城,秦落雨前辈以身犯险,耗尽了修为。如今还在昏迷之中,师叔,您医术高超,能否替她看看?” 天恩自然义不容辞,项北看他开始认真的为秦落雨诊治,一直悬着的心这才稍稍落下。 天恩虽然脾气古怪,但是他的医术,却是举世无双,有了他出手,秦落雨就能看到希望。项北激动的连连道谢,哪知又被天恩一通抢白, “和昆仑界守走的那么近,你是不是想要叛出师门啊。”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20章 千军校尉 玉珠城的一场大胜,给一直沉寂在死亡阴云中的大夏战士们带来了一线光明。这些人族的战士们重新找到了他们已经失去了很久的信心和荣光。 尤其是当他们看到,给人族带来这场胜利的人物,竟然就是面前这个看似有些青涩的仗剑少年。 常胜军中发生的这些变化,让常破虏心中也燃起了希望,渐渐忘掉了迟迟不见援军的忧虑。他把项北直接喊道了自己的大帐之内, “我考虑过你的建议了,从今往后,你不必再借用耿忠的腰牌了。”说着,常破虏让随从端出一个红漆打底的托盘,托盘之上,放着一枚黄橙橙的崭新的腰牌。 项北接过铜牌,放在手里沉甸甸的,把牌子翻过来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小字,“大夏常胜先锋校尉项北千军”。 “这?”项北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又把黄铜腰牌放了回去。 “怎么?觉得我大夏千军委屈了你?”常破虏面色一沉,似有不悦。 一旁的耿忠看到了腰牌上的金字,由衷的替自己这位少年英雄的老弟高兴。他看常破虏面带怒意,一把接过了腰牌,硬塞到项北手中, “常将军爱惜兄弟的人才,我大夏又是用人之际,兄弟,你可要好自为之啊!” 金沙城内如今的屯积的常胜军将近万人,其中有金沙校尉吕济川的人马五千人,也就是说吕济川手下不过才五个千军校尉。 而常破虏手中,有从天瑶带回的两千常胜残军,加上陆陆续续一些归队的人马,还有耿忠手下的五百马队。满打满算也有近三千人马。大夏成军的建制,分为十人队的小队长,百人队的百夫长,千人队的千军。 天瑶城破后,跟随天瑶校尉陆可法的几位常胜千军校尉,车骑校尉贾布率领部众撤入水泉,屯步校尉杜威跟随陆可法与天瑶同陨,虎贲校尉童猛也命丧蛇口峡。 收编完这支参军,常破虏苦于没有将领,只得把手上的三千人马一分为二,由快马杨胜和烽火耿忠各带一队。 看项北似乎并不领情,常破虏心中不悦,憋足了力气长叹一声,“看来我大夏常胜是留不住少侠这样的人才了……”随后,也不啰嗦,抬腿走出了帐外。 一旁的耿忠坚持把腰牌塞到了项北手中,他看帐子内已无外人,压低声音劝导项北,“兄弟,你可知边军中一个千军的名头需要拿多少人头来换么?常将军的确是爱惜你的才华,才破格提拔的。” “这个我懂,耿忠大哥。”项北眉头紧锁,心中也藏着自己的忧虑。 “只是我是修行之人,上有家师,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这是哪里话啊,兄弟,既然你家师父都愿意一同来对抗魔军,那你作为我们常胜的千军,就能发挥更大的作用,他一定会答应的。” 项北想了想天恩那张阴沉的黑脸,心想还是不妥,摇头坚决不受。 耿忠情急之下,再次抓起腰牌,“兄弟,我实话实话了吧。这块腰牌不仅仅是官职,更是一份责任,你有肩负责任的能力,那就应该担起这份责任。” 项北其实明白耿忠所说的责任指的是什么。常胜在遇到魔军的以来,连战连败,再加上那些不断从西北之境败退回来的流民口口相传,让整个九州都坚信魔军势不可挡是无法战胜的。 项北坚持要重夺玉珠城,也正是为了打破这个魔咒,同时也能更好的牵制住那些还在向前方集结的魔军力量。但也正是这一场胜仗,让人们获得了战胜魔军的力量。 项北就是这力量,他不能逃避这份责任。 哪知耿忠却补充道,“其实还不止是这些。你可知道,我上次的屁股是被谁打烂的么?” 提起屁股,项北眼前浮现出耿忠趴在床上晾着两片血肉模糊的屁股蛋的可怜样儿,强忍住想笑的冲动,因为看耿忠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常将军虽然是五军都督,但强龙不压地头蛇,这里其实是金沙校尉吕济川的地盘。我手下的五百常胜骑军,还是从他手下借调出来,调查沙虫的。而且常将军为了不让金沙城内的机密泄露出去,禁止流民进入金沙,其中就有吕大人的家眷。虽然吕大人并未表露过异心,上次我因为私自放你们进城,就被他手下的一个千军叫马征的,当场要求常将军对我军法处置。” 耿忠讲的这些,项北的确不知情,但是常将军在指挥调度金沙守军的时候,多用耿忠和杨胜,这倒是旁人都能够看得出来。 “说起来你倒是应该感谢感谢这位马征大人吧?”项北有心调侃。 耿忠一时没有回过神儿来,“嗯,他倒是提醒我以后不要随便得罪旁人。” “不是这个意思,耿忠大哥,你一向鬼点子最多,怎么现在脑袋反而不灵光了,要不是这位马大人,你怎么有机会用到长孙姐妹的疗伤神药?” 耿忠这才明白项北的意思,老脸一红,不过却想起追问了一句,“上次托你带给她们姐妹的水粉,兄弟你帮我带到了吧?” “嗯,不过长孙离姐姐倒是让我转告你,下次想送礼物的话,要你自己亲自去送,这样才能显出诚意。” 耿忠点了点头,随即才发现已经跑题,接着说道,“兄弟你现在风头正劲,多少常胜将士在你身上找到了希望,如果你再领起一支千军,虽不至于碾压吕济川的狂傲,但至少我们也能与他分庭抗礼。” 原来,让项北成为千军校尉,不仅是众望所归,更是常破虏一石三鸟的计谋。 “那我还是回去问问师父吧。”项北终于彻底明白了这其中的厉害关系,虽然不再推辞,但还是要先去请示天恩再说,毕竟这个老顽固一向坚决反对修仙和人军联合的。 项北找到天恩的时候,鬼医正在给秦落雨疗伤。秦落雨面无血色的脸庞,依旧苍白如纸,但好在神志已经清醒了许多。 虽然没有了往昔咄咄逼人的神采,但她一直盘在脑后的长发披散开来,一直垂到前胸,看起来又稚嫩了不少。 碍于鬼医还在专心的把银针一根根的刺入秦落雨的经络之中,两人并不搭话,而是相视一笑, 似乎一个在问,“好些了么?” 另一个在答,“好些了。” 治疗结束后,天恩特意把那些银针一枚一枚的起出来,收集到一个码放银针的小包,眼神示意项北来到帐外说话, “找我何事?”天恩面对项北的语气永远都是那么冷冰冰的。但项北想到这个古怪老头私下里叮嘱释空要保护好自己,就开始觉得这张臭脸下面的那个天恩似乎也不那么讨厌了。 项北掏出了常破虏给他打造的这块腰牌。 “天恩师叔,您的教导弟子不敢忘记。”说着,把腰牌递到了天恩手中。 天恩把腰牌拎在手中看了又看,却似乎早有预感,并未流露出惊讶之情。仔细看够了那块腰牌,天恩又把腰牌还给了项北, “你是怎么打算的?”沉吟半晌,天恩终于打破了沉默,也打破了和项北之间的隔阂。 “弟子谨遵师命,不敢擅自做主。” “哼。”天恩习惯性的冷哼一声,“我可受不起你这顶高帽,不敢擅自做主?那你是怎么拿下玉珠城的?不敢擅自做主,你把这块牌子拿回来干什么?” 项北耐心听着天恩唠叨完毕,依旧恭敬的深施一礼,“多谢师叔教诲,弟子明白了。” 拿起腰牌,项北转身就要把它交还给耿忠,哪知背后又传来天恩的训斥,“你要是真这么听话,玉珠城此刻还在那些兽骑的手里吧。” 天恩总是用冷冰冰的语气对项北说些让他摸不着头脑的话语,就像此刻,项北也不得不停下来,揣测天恩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看他有些迷茫,天恩破天荒的还耐心的给他解释了一句,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不必什么都请示我的。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我们天印界守做事,但求无愧于心。” “那好,师叔,我就接下这份差事了。”项北认真的把腰牌别在了腰上,他并非贪恋大夏一个千军的诱惑,而是想要帮耿忠一起应对金沙眼前复杂的局势。 项北从南郡带回来的近百玄甲神策亲卫,再加上常破虏给他新分出来的1000人马,都让项北信心大增。忙完军中事务,他一路小跑的赶回到营地,想要把自己上任前的喜悦分享给那个把危险挡在自己申请的秦落雨。 此时天恩已经不在,帐子内只有一盏闪着豆粒大小火焰的烛台。项北守在秦落雨的床前等了一会儿,发现仙女似乎睡得很香,项北又不忍心打扰仙女的清梦,替她掖了掖被角,转身打算离开。 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声轻柔的呼唤,“你这个傻子,看够了就想跑啊?”秦落雨的声音中依旧显得少气无力,但能够有心调侃起项北,这让项北心中莫名的开心。 “前辈,我答应耿忠和常破虏将军,替他们一同守卫金沙。” “我都知道了。”秦落雨的反应显得有些平淡。这让项北多少有些失落,不过,他的本意也不是用来炫耀的。 “秦落雨,你要安心养伤,好好保护自己。” 项北说这话的时候,两眼始终盯着秦落雨,让这个一向喜欢调侃项北的女魔头竟然有些莫名的心慌起来。 一时间,秦落雨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僵硬的回应了项北一句,“没有我保护你,你也要保护好自己……” 声音渐弱,甚至脸上还升腾起了一抹红晕,不过好在那盏懂事的油灯更显昏暗。项北并没有看到秦落雨脸上的那一抹红霞。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21章 鲜衣怒马 项北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已经穿上了一身金丝软玉甲。这套甲胄甚至比耿忠的烽火盔还要威风。虽然项北一再推辞,但是常破虏还是找到了金沙城中最好的锁甲工匠和织工。非要给先锋校尉项北打造出这套吸睛的铠甲。 耿忠也在一旁鼓动,“兄弟,你现在可是咱们常胜的一面旗帜,旗帜可就是要给大家鼓劲的。还只是这一身布艺,可不行。你看,这衣角上还坠着一块补丁。” 项北用手摸了摸那块补丁,有点难为情,但是须臾之间,顿感鼻子酸涩。那个补丁,是天各一方的苏苏给他补的。苏苏放灵羽飞箭的手指,哪里会什么女红,项北曾偷偷在一旁看着,倔强的苏苏就着油灯的光亮,一边吮吸着手指上扎出的针眼儿,一边坚持给这件外套打上补丁的样子。 补丁的做工的确粗糙,缩在一起的红色布头鼓起一个小包,看起来就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原本项北少年青葱,体型略显瘦削高挑,能工巧匠先是给他量身定做了一套贴身的缎面棉甲,轻薄的棉甲既贴身又暖和,又能撑起外层的皮甲。 关节之处,用老牛皮三水三晒后制成的革子甲,柔韧有余又足够强韧。 最抢眼的,还是肩甲和胸背甲,皆是银丝镶坠的西北软玉。这种罕见的玉料开采时轻盈如木,便于加工,以银丝为脉,淬火后却又坚硬如铁,刀枪不入。原本这样的金丝软玉,只有大夏皇帝才有资格披挂。但天魁侯荡平北荒后,当时的大夏皇帝兴奋之余,大宴群臣,在庆功宴上,特地把自己的那套金丝软玉甲披在了天魁侯的肩上。 “天佑我大夏,得此不败战神,横扫北荒蛮夷。从今后,我大夏皇庭,稳如天山,哪还需要这件金丝软玉甲,今天,特地赏给我大夏战神,祝你百战百胜!” “万岁!万岁!万万岁!”宫乐响起,大殿之上莺歌燕舞,群臣一片喝彩之声…… 天魁侯后来把这身盔甲留给了常破虏。如今,金沙危在旦夕,常破虏竟然把这身自己一直珍藏舍不得披挂的金丝软玉甲,又拆散了软玉,重新打造了一副新的软玉甲,赐给了项北,只是为了遮蔽原来软玉的破损,工匠重新逐个打磨,原本羽毛状的甲片,如今被打磨成了鱼鳞的形状。 月莱看到项北身着软玉甲的样子,忍不住花痴一样的大叫起来,“九生前辈,你快来看,项北哥哥这身甲胄好威风啊!” 释空也啧啧称奇的用指甲扣了扣软玉鳞片,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材质的,怎么看起来是透明的,却又这么结实?” 项北被大家簇拥着,有些难为情,毕竟刚刚衣着软玉甲,总觉得有些别扭。不过他还是留意到了周围的异常,怎么月莱这妹子突然又和秦落雨和好了? 原本月莱的确对秦落雨靠近项北的企图充满怀疑,这几日,看着月莱在身边虚寒嘘暖的小心照顾,让秦落雨也有几分纳闷,忍不住私下里询问, “小妮子,以前你不是对我很有成见么,怎么现在突然转变了呢?” 月莱并不想隐瞒,“我的确觉得你靠近项北哥哥没安好心。但是我听释空说了这次你们的玉珠之战,你是豁出命去帮助项北的……” “我只是出手夺城,和项北又有什么关系?” 月莱严肃的摇了摇头,“前辈,你不用掩饰了,起初我也以为你喜欢项北哥哥只是装出来的,可是这次破城,你为了成全他的计划,不惜丢掉性命。如果是精于算计,那用自己的命去交换,总是说不通的。” 秦落雨噗嗤一乐,“算了,你也别总喊我前辈,前辈的,既然你不怕我抢走你的项北哥哥,那还是喊我姐姐得了。” 同样对项北这一身软玉甲异常感兴趣的,还有乌云骓,这段时间项北很少顾及他的感受,让它觉得备受冷落,虽然在营地里摇旗李恒特地给它安排了不少精良小豆,可这大黑马依旧郁郁寡欢,时不时地尥蹶子泄愤。 不过这家伙心情不好,也不影响胃口,这段时间疏于驰骋,吃了膀肥肚圆。看到一身甲胄的主人,乌云骓显得既兴奋,又有些好奇,围着项北打着转,粗壮的四蹄在地上踏着细碎的乱步。 项北其实也有些想念这个顽劣的坐骑了。毕竟从它身上,项北可以看到昭瑾郡主的影子。因为在曲径方舟中,和苏苏一起遭遇不测的,还有这个痴情的昭瑾郡主。 项北虽然无暇去北荒寻找这两个让他牵挂的人,但心中却会时常牵挂起她。 “看起来这段日子,你也憋坏了吧。”项北从乌云骓的脚步中,看出了这匹宝马的压抑之感,于是抓住马缰,一个侧跃纵身,稳稳的端坐在马鞍之上。 “黑子,你也憋坏了,走吧,一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大黑马咴咴爆鸣,随即腾起四朵白云,身后扬起一阵烟尘,带着项北就开始狂奔起来。夕阳西下,落日赤红的余晖刺的项北有些睁不开眼,但是那一身精致的金丝软玉甲,却让他内心渐渐升腾起一种舍我其谁的霸气。 “是啊,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就因为曲径方舟里那些也不知是真是假的幻像,就吓得连去寻找苏苏的勇气都没有了?或许她正在北荒的某个角落里等着自己前去搭救呢。” 修行无门又能怎样?秦落雨九世灵修的境界,在战狡狼骑的轮番轰炸下,不也差点被堆死么? 速度,力量依旧是项北当下最厉害的武器,如果速度无法击败修行,那只是因为速度还不够快吧。 这段时间,充斥着项北耳边的夸赞之声终于被抛在了身后,此刻还回响在千军校尉的脑海中的声音,只有呼呼的风声。 鲜衣怒马的少年,此刻不想看尽人间繁花,他只希望能快点结束与魔军的对抗,然后他就能骑着乌云骓,哪怕踏破北荒的一草一木,也要把苏苏和昭瑾找回来。 北荒之地,哈苏亚的营地已经被狂野的暴雪埋了大半,虽然这些久在苦寒之地挣扎求生的游骑勇士们,不停的铲雪自救,但太过暴虐的风雪,就连清扫雪花的人都能一瞬间埋葬。 北荒之主良木哈,在这样的暴雪天气中渐渐脾气也暴躁起来。他一直后悔自己冲动之下,给了脱脱五万游骑精锐,自己部落里反而只剩下四万左右的老弱病残,似乎就连清理积雪这样手到擒来的事情都显得力不从心。 面对当下的情势,窝别台不得不悉心请教李贤可有良策。 李贤也觉得颇为棘手,他的家乡在温暖的大夏,连暴雪都很少见过,即使已经在北荒待了这么就了,这个冬季的暴雪却从来没有见过。 不过,脑子好使的人,面对异常的苦难时,应对的思路也会开阔一些,李贤琢磨了一段时间后,对窝别台说,“眼下的形式,暴雪不仅不止,反而越来越盛,我们的人力,大部分都已经浪费在了清理积雪之上,否则一夜之间,暴雪就能把毡房压垮。” 窝别台点了点头,“正如先生所言,几乎所有的人力都耗费在这个事情上了,而且效果也不理想。” 就连良木哈的金帐王庭,都被大雪压垮了数次,每次良木哈被从积雪中刨出来的时候,都会大发雷霆,抱怨铲雪工作不利。 李贤却似乎注意力还不在这个暴雪的问题上,反而提醒窝别台,“二王子,你可以曾留意大王子南征粮骑出发多少天了?” 这个问题其实窝别台也一直压在心口,按以往的经验,南征粮骑应该已经带着战利品满载而归,就算是被大雪阻路,推迟个十天左右,也应该回来了。可是,南征粮骑却一点音信都没有。 “莫不是大哥遇到危险了?按理说大夏应该不至于鱼死网破吧。” 李贤看着二王子还在装糊涂,忍不住自己先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二王子,如果是因为受狙击而迟滞了大军的行动,这个我们倒还可以接受。可一点这个架设不成立呢?二王子难道就没有别的猜测?” 其实根本就无需猜测。如今的大夏已经不是当年天魁侯在的那个虽远必诛的帝国了,而且他们也知道,游骑部众为了对抗每年冬天的食物匮乏,不得不在冬天来临之前,去大夏北疆打打秋风。 面对这样的情况,通常大夏边军会闻风而动,跟在游骑劫粮的队伍后面,跟踪排查,只要不是做出了杀人越货的这种罪大恶极的行为,大夏基本上会对南征粮骑的游骑军们网开一面。 所以,如果脱脱迟迟不归,那只怕是有一个更加可怕的原因。 李贤和窝别台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什么都没有说,但在脑海里却回荡起同一个声音,“脱脱,有可能是想霸占住哈苏亚最精锐的五万骑兵。” “暴雪压垮毡房之事其实不难解决。”李贤最后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如果我们的毡房始终无法扛住暴雪的侵袭,那我们就不要总尝试着铲雪吧。我们应该挖洞……” 听了李贤的建议后,窝别台忍不住一拍脑门,“先生果然雄才大略,我这一慌之下竟然完全没想到,咱们可以在雪窝里过冬。” 看着窝别台转身就要离开,李贤忍不住再次提醒,“二王子,铲雪事小,但是良木哈大王那五万精骑,你务必要上心啊。”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22章 帝王之家 李贤明白,帝王之家,便是天下。是天下,就避不开生死。 哈苏亚的大王良木哈,是北荒雄主。他膝下有四个王子,大王子脱脱,二王子窝别台,三王子铁山,四王子石布。 脱脱是良木哈大王的嫡长子,生就一副威猛之相,自幼就跟在草原之主良木哈的身边四处征战,立下赫赫战功。其生母是大夏国的霓凰郡主,在北荒部落中母仪天下,是良木哈的正室。 二皇子窝别台,智勇双全,自从十八岁领命开始上战场替父征战,也是鲜有败绩,更主要的是,他行军打仗,更喜欢以计谋取胜。屡屡创出以少胜多,上兵伐谋的战场奇迹。颇得草原雄主的赏识。他的生母,是号称草原第一美女塔哈尔的明珠莫纶夫人,当年为了挽救整个部族,主动嫁给了杀父仇人良木哈,并且也深得良木哈的宠爱。 两位王子都是能征善战的统军之才,只是大王子脱脱勇猛有余,而耐心不足。往往喜欢用靠武力解决眼前的问题。当然,他的这份直爽在草原部族间,尤其是北荒十部中也拥有着不少簇拥。 相比较之下,窝别台的权谋之术似乎略胜一筹,不仅靠着俊朗的外表征服了无数草原少女的芳心,而且因为相对脱脱更加宽厚,在攻伐其他部落时,往往会在得胜后,手下留情,在南苑归顺的部族中声望较高。 只是这一次因为南征粮骑的事,一向行事谨慎的窝别台却因为苏苏,意外的得罪了统领南苑九部的塔尔加部落,曾经一度到了南北联盟分崩离析的边缘,这是良木哈绝对无法接受的失败,父子二人才冷战了许久,而且良木哈一怒之下,把原本分给两个王子的人马全都交给了脱脱,由大王子去和南苑重组南征粮骑。 这也是让良木哈渐渐失控的原因之一。草原上的规矩,是刀剑下的规矩,大王子脱脱迟迟不归,也就是草原上最锋利的战刀始终没有回到良木哈的手中。 这把刀可能杀死敌人,也可能杀死自己,只要不在自己手中,那么两种可能全都存在。 李贤明白让大王越来越失控的真正原因,几批前去联系大王子的信使全都有去无回,或许是风雪所阻,或许是南征粮骑还在大夏境内,不管是哪种原因,都让还在部落坚守的哈苏亚部落隐隐的感到不安。 国师李贤是最早预感到危险的人,其实早在良木哈打算把窝别台的游骑军交给脱脱时,李贤就曾经善意提醒, “大王,今年的暴雪不同往年,大灾之后往往会带来灾变,我们部落内也需要力量留守,二王子虽然惹您生气,但他毕竟是大王的血亲,是不是要给他留下一些守护部落的力量?” “别提那个小兔崽子,替他我就来气,亏我一心栽培,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竟然会为了一个身份卑贱的大夏女子,险些葬送了我北荒游骑几代人努力的联盟……” 李贤还想再劝,却被良木哈挥手打断, “国师,你若觉得那臭小子若有药可救,就多教教他做人的道理。南征粮骑的事刻不容缓,我们就不再讨论了。” 其实,脱脱刚把整个哈苏亚部落的精锐带走,良木哈就回过味儿来,马上派出人马出去拦截,却不想风雪暴起,那些被派去阻止大王子脱脱的信差接连数批,都杳无音信。 其实,那些信差并非真的被风雪所阻,他们已经跟上了脱脱的大军。不幸的是,他们却比另一个人晚了一步,那个向大王子毛遂自荐的修行上师。 上师靠着自己的本事,还有想要送给王子一顶“白帽子”的承诺,很快就成为大王子身边的亲信,所以召见信使的时候,也只有上师陪在大王子的身边。 大王子不同声色的听着信使传达良木哈的命令,“将要带一半的游骑军回部落备战暴雪……” 然后,又反复核对了信使带来的良木哈的亲笔书信,的确是熟悉的笔迹。不过,大王子最后还是自言自语的说道,“南征粮骑关乎我整个北荒十部的生死存亡,而且也是父王交代给我的任务,你们说是我父王想要撤走南征粮骑的人马,等我还是派人核实一下。” 信使即使心有不甘,但是面对随时都可能亮出屠刀的大王子,也不敢据理力争,只得无奈的退下。 “上师,这两个勇士是从部落里赶来调兵的信使,麻烦你替我先招待一下……” 上师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狞笑,让他这个上师来招待这两个信使,脱脱的意思不言自明,不过大家都心照不宣,上师也不废话,抬手一个请的姿势,把两个信使让出了脱脱的营帐。 “你是大王子的军师?”两个信使也是哈苏亚的游骑军中有些脸面的人物,有些好奇的询问,“我们怎么不知道?” 上师满脸堆笑,“哦,我是大王子从虎口中救下的养龙人,他看我的龙养的不错,就有意留在身边专门给他养龙?” “胡扯八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龙么?”两个信使虽然不信,但看着上师一本正经的样子,又不由得充满好奇。 “不信我带两位大人去看看?”上师做出挥臂引路的姿势。一不小心,罩在脑袋上的毡帽落了下来,露出了一张如同被烈焰考过的焦黑面孔,整个口鼻向前伸长出来,就像是一只长着人类五官的蛇头。 眼看着两个信使被吓得一吐舌头,身体开始犹豫着后退,上师连忙把毡帽再次带好, “唉,炎龙毕竟是上古神兽,我们家族世代侍奉,就连长相都深受其害……” 养龙竟然能让人变成这种模样,两个信使不由得对那神秘的炎龙更加期待。 于是仗着胆子,跟着上师走出营地后,三人踏着齐膝的积雪,一步一步朝着远离营地的旷野走去。 渐渐的,上师不再说话,朝着前进的方向只顾埋头赶路,两个信使跟着的步伐越来越踉跄,看着越来越荒凉的四周,其中一人主动向上师搭讪起来, “上师,我这是要到哪里去啊,还要走很远么?” “嗯,两位大人,真龙从不轻易现世,就是因为这真龙原本就不是这凡间俗物,自然只在远离人烟的地方。不过,我既然要饲养,营地就隐藏在前面不远处的地方。” 另一个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看似问了一个随意的问题,“既然上师能养真龙,这真龙到底是吃啥的?” 这个问题让上师一愣,“嗯,新鲜的肉块即可。” “那您一天需要来去投喂几次?”问问题的信使突然追问。 上师有些不耐烦的应付了一句,“和人一样,一日三餐。自然要来回三趟了。” 可是,这样一个简单的答案,却令问问题的信使心中一惊,偷偷拽了拽一旁的另一个信使,压低声音,“有诈,我们快跑!” 另一个信使一愣神,没有回过味儿来,只能盯着提醒的信使,眼中满是询问。机灵的信使看到自己的同伴已经彻底魔怔,终于下定了决心,甩开膀子,扭头就朝军营跑去。 “哦?看出破绽了?”上师明显感到有些意外,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竟然能被面前的无名之辈看穿。不过,既然如此,上师决定不再隐瞒,这一次不仅是毡帽,就连那件上师用来裹住身体的长袍都脱落在地。 上师显然早有计划,长袍落地,灵修的本体也就图穷匕见。被吓得动弹不得的信差,只看到一条碗口粗壮灵蛇从上师战立的地方拔地而起,这下,吓得目瞪口呆的信使双腿更加无法迈动。 灵蛇的脑袋比普通的青衣小轿还要大上几圈。来不及逃跑的信差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只看到面前一个越来越近的血盆大口,从天而降,冲着自己吞噬过来。 一口,只需一口,一个信使就已经被那张血盆大口吸入了蛇口,随即可以看出那个人形的肉俑顺着灵蛇的身体,一点一点的向蛇腹处运动。 另一个反应比较快的信使显然看出了破绽,夺路狂奔,灵蛇好奇的一路跟在男子身后,堵住他的去路后,却并不急于杀他。 “你到底为何杀我们?难道不知道我们都是良木哈大王的金帐王庭里的臣民吗?” “区区一个金帐王庭,还不至于吓到我。我只是好奇,你是怎么发觉上当了呢?” “你,你说一日三趟的喂食炎龙,可是你带我们经过的地方,却是连一个脚印都没有的荒野。” “嗯。不错,不错。想不到你还是个聪明人。那我更要吃了你,好看看在你们聪明人的眼中,这个世界到底是怎样的?” 信使再次转身逃跑,哪知在这样的雪地上行军,轻易就能耗尽人的体力。 眨眼之间,第两个信使也被吸入蛇腹之中。 处理完二位信使,上师重新化成人形,没有丝毫犹豫,返回脱脱的大营复命。 “安顿好信使大人了么?”脱脱一见是上师回来了,开门见山的问起信使的下落。 “嗯?信使大人?什么信使大人?我并未见到过有什么信使大人?” 上师一本正经说谎话的时候,差点把大王子气乐了。不过,脱脱对上师的做法还是很满意的。 三批六人的哈苏亚信使,没有人能把消息传递给大王子脱脱,却给上师提供了丰盛的大餐。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23章 大乱大治 史家贤者留世箴言,“大乱必有大治,大治方得大兴……” 如若天行有常,世间的轨迹当真如此,那这天下大乱的步伐是谁也无力阻挡的。或许大兴真的是从死亡中,通过浴血重生才能得来,但这似乎也难以慰藉那些在大治之前消逝的存在。 没有人愿意死亡,即使能有机会重生。 但当死亡到来临的时候,也没有人,能有太多选择的权利。比如身负着北荒大王良木哈重托的三批金帐使者。 作为脱脱的贴身侍卫,铁箭塔克不止一次的提醒脱脱,“大王子,这上师来历不明,又身怀诡术,大王子不得不防啊。据说他还生吞活人,显然并非善类。” 但是脱脱却对这位颇有手段的上师越来越赏识,三批哈苏亚派来的信使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在南征粮骑的大营中出现过。更有几个南征粮骑中忠于二王子的掌权人物,在行军途中莫名就成了“逃兵”。 而且,让脱脱觉得上师是自己“贵人”的原因,还因为今年大夏的边军似乎也格外配合“征粮”。以往还象征性的和北荒粮骑对上几阵,以便各自能向上头有个交待,但今年北荒的“征粮”一路畅通无阻,兵不血刃的巡游一圈,粮骑的缴获就满坑满谷。 另一支由昭瑾郡主率领的南苑粮骑,据说也收获颇丰,不过昭瑾郡主已经传信过来,南苑征粮骑已经完成任务,准备原路返回。 “上师,你看我们下一步该如何行动?”一向独断独行的脱脱竟然开始想要听听上师的意见了。 上师眼中闪烁的金光转了几转,却不置可否,“全听大皇子的安排。”上师和别人不同,喜欢称呼大王子脱脱“大皇子”,时刻不忘提醒脱脱,自己对“白帽子”的承诺。 一旁耿直的铁箭塔克忍不住插嘴道,“大王子,我们南北两苑的征粮队伍,原本相互依仗,可以牵制大夏的常胜军,避免被他们布置埋伏。如今南苑已撤,我们的任务也已完成,再深入大夏腹地,恐怕得不偿失。不如现在凯旋而归,必定会得到良木哈大王的赏识。” 脱脱的眼睛盯着面前桌几上的一张粗糙的地图,仿佛有些走神,一直沉默不语。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脱脱依旧没有表态,而是喝退了众人,敷衍了一句,“让我再想想。” 帐子里很快就安静下来。除了心事重重的脱脱,只剩下一个将头脸掩在毡帽中的上师留在脱脱身边。大王子一向雷厉风行,他让“退下”的时候,就连侍卫长塔克都只能到帐外候命。 如今,脱脱身边偏偏出现了一个上师,可以不受此约束。 “上师,你为何和留在这里?”脱脱对上师的态度一向客气。 “属下承蒙大皇子的厚爱,如不能替大皇子分忧,还有何颜面留在大皇子身边。” “噢?我何忧之有啊?”脱脱假意不明,想听听上师的心思。 揣测心思,是这上师的强项,确认四下无人,上师索性和盘托出,“塔克所言极是,大皇子勇冠三军,但还要肩负着五万游骑精锐的生死,不能放手一搏。但是如今箭在弦上,又不得不发,难得大王把哈苏亚的主力倾囊相赠,以后只怕再难有这样的机会了。” “那依上师的意见,我该怎么办?” “挡在大皇子路上的石头,我会替你一一搬掉。但是,属于大皇子的东西,也只有大皇子才拿的起。大王年事已高,终须有人替他分担,眼下三、四王子年幼,难堪大任。若是就此返回,势必要把一半的游骑还给二王子……” “哼!”脱脱忍不住冷哼一声,打断了上师的思路。 看他也无意插嘴,上师只好继续说下去。他生吞二王子的亲信的时候,能够感应到他们的内心,“那些追随二王子的人,并不是觉得他比大皇子优秀,而是,更看重二王子的北荒血脉。” “哼!”这一次冷哼,显然让大王子已经难掩心中的怒气,随着鼻翼扇动,铁锤一样的拳头砸在了面前的桌面上,几滴滚烫的灯油带着火苗飞溅出来,落在了铺在桌面的地图上,直接在那些象征着山川河流的痕迹上,烧出了几个窟窿。 “所以,大皇子不要放过这次机会,我已经替你探听清楚了。大夏常胜眼下已经被西北而来的魔兽大军牢牢困住,自顾不暇。所以希望我们尽快结束征粮。如果趁此机会,大皇子率军长驱直入,不仅可以在大夏面前立威,更能堵上那些怀疑大皇子对游骑赤诚之心的嘴。” “上师,说的也有些道理……”脱脱点头,算是默许了上师的建议,两人都有意忽略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南征粮骑迟迟不归,那些还在风雪中苦苦挣扎的北苑部族,等待他们的只能是冻饿而死。 …… 还在金沙城内坚守的大夏五军都督常破虏,刚刚因为得到一个得力干将,先锋千军校尉项北而高兴,很快就被更大的难题压得喘不过气来。 北境战报如同雪花一样飘来,“北蛮游骑趁火打劫,不仅四处劫掠,甚至开始攻城杀人,已经接连三座边城沦陷。烽火信反馈至五军都督府,就再无下文……” 原本北疆的城防是大夏五军中最为强大的北军常胜负责驻防的,但是因为西北方向的魔军来势汹汹,常破虏不得不调集手中可用之兵加强西北防线。他以为游骑军只是例行的“抢粮”过冬,因此下令北疆常胜以保存实力为主,尽量避开与游骑的正面交锋,却不料更是助长了这些北蛮游骑的嚣张气焰,游骑大军连破三座城池的防线,或许,会剑指圣城盛安。 念及至此,常将军的眉头被少见的愁云覆盖,他无法探知朝廷到底发生了什么,北荒和西北战事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可是朝中的君臣竟然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眼下的形式已经容不得常破虏再深思熟虑了。只怕必须要在魔军和游骑军的对垒中舍弃一面了。 耿忠原本跟随殊勒校尉唐山镇守飞地多年,也觉得眼下的形势异常严峻,他私下里对项北解释,“按照游骑军的战法,他们的轻骑箭手,以速度和灵活著称,喜欢找机会劫掠大夏的军需和偷袭不设防的城池。而大夏守军,却仗着高墙厚壁,还有杀伤力巨大的火器,在防守中更为见长。可是,如今,显然游骑军已经打破了这个平衡,而连克数座守备严密的边城,只怕其意不在单纯的掠货这么简单了。” 项北听的心中狂跳,“游骑军打过来了?是那个二王子窝别台么?” 看着项北激动的样子,耿忠有些不解。项北并没有告诉他,苏苏还在窝别台的手上,耿忠如实的相告, “情报显示,这次率军南犯的,是游骑国的大王子,脱脱。” 项北并不知道,为何当初是窝别台带人到塔尔加寻求组建南征粮骑,如今,带队来犯的,却是大王子脱脱。不过,即便如此,项北还是蠢蠢欲动,想要去对敌游骑国的入侵,那样,就可以打听一下苏苏的下落。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被常破虏严词拒绝,“项北,你现在已经是我们大夏常胜的千军,肩负着要对整个大夏负责的重任,而现在,面对魔军随时都有可能发起的进攻。你是不能当逃兵的。不过你放心,北疆的战事,我相信很快就能解决。比游骑更可怕的,是这些蠢蠢欲动的兽军,他们一直围而不攻,但相信很快就会发动总攻。” 天恩这一次倒是和常破虏的想法一致,坚决不同意项北此时离开金沙防线,“既然你已经答应做那些战士的定心丸,此刻如果离开金沙,只怕会更加涣散人心。” 项北游说无果,只得把想法藏在心底,只盼金沙之战尽快结束,他也好脱身去寻找苏苏。 …… 苏苏的境况好了一些。窝别台趁着良木哈的注意力移至脱脱带走的那五万游骑精锐上以后,找了个机会,把苏苏从牢房里救了出来。 苏苏见到窝别台依旧怒目而视,窝别台却只当没看见,还好心叮嘱, “苏苏,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只是现在北荒的暴雪已经彻底阻路封山,你若出了部落,只能是死路一条。” 看苏苏还是执意想要离开,窝别台只得无奈的说了句,“好吧,你想死,我陪你……” 苏苏不为所动,备好了弓马,就出发去寻找项北。哪知刚出营地,正如窝别台所说的,整个天地之间,都被狂暴的风雪彻底占满,即使是最好的游骑战马,在没过肚皮的雪地里也寸步难行。而那个面目可憎的禽兽窝别台,竟然真的寸步不离的守在自己身边。 苏苏执拗的催马行走了一个时辰,终于还是体力不支,连人带马的栽倒在厚厚的积雪中,窝别台跳下马来,像是游泳似的艰难前行,这才又把苏苏拉回到了部落营地里去。 为了便于照顾,窝别台这次把苏苏安顿到了自己的雪窝里去。这种雪窝是窝别台和李贤一起反复研究搭建出来的。上层的积雪越厚,靠着积雪自身的力量,整个雪窝的洞顶就被压得越瓷实,但是雪窝里面却能够遮风挡雪,显得温馨别致。 苏苏醒来后就再也不发一言,窝别台叮嘱一番,留下御寒的衣物和粮食,就忙着去打点部落的事情了。 即便设计了结构精巧的雪窝,哈苏亚部落留守的部族们,还是冻毙不少,而且营地里的现存的粮食也已经告罄。 大乱必会大治,只是眼下的乱局中,究竟谁能活下去,谁又要肩负起大治大兴的责任,却看不出一点痕迹。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24章 玄境无我 项北火线提拔,直接升任常胜的千军先锋,这让另一个千军校尉心中异常不满,他就是金沙校尉吕济川的手下,马征。 耿忠屁股开花,就是拜马征所赐。而且和项北比较起来,马征也的确是有骄傲的资本。他追随吕济川将近二十载,从一个懵懂小伙百炼成钢,在边城热血狂沙的洗礼下,成长为金沙城的千军校尉,单是亲手砍掉过的脑袋,就不下数十颗。 再加上他指挥的战斗,毙敌总在千把人上下。 “凭这个小子,就能消灭掉近两千的战狡狼骑?八成是为了扶他上位,不惜夸大其词吧。”马征有意把这样的牢骚抱怨给吕济川听。 吕济川这段时间心情一直格外压抑,扬起手中的马鞭就想抽打过来,可马鞭悬在半空,却没有落下来,看着马征的两鬓也已经起了斑白的颜色,吕济川意识到,他不再是当年自己屁股后面的小跟班儿了, “马千军,你好歹也是军中的老人了,怎么还能如此口无遮拦!谎报军功,是我们军人的耻辱,你说这样的话,被常将军听到了……” 如果被常破虏听到了,自然是要有人头落地的。只是马征知道,吕济川是不会出卖自己的, “吕大人,我只是有些不服,金沙原本就是我们的家,现在我们的家人被困在城外,却不能让他们进来。您是金沙校尉,可是如今却要忍受那个狗屁不是的耿忠小子在您面前指手画脚。他上次从咱们这借走的五百快马,也一直赖着不肯归还……” “住口!马千军,我警告你,你想死可不要带上我。咱们吃的朝廷的俸禄,守的是朝廷的疆土。常破虏常大人亲自督阵金沙,是为了保住大夏疆土不失。你不要小人之心……” “好,吕大人,既然你说我小人,那我就小人做到底。再这么下去,不仅金沙城要易主,我们还要去听那些黄口小儿的调遣了。您就装作不知,我去召集弟兄们……” “混账!来人,把马征给我关进水牢,让他清醒清醒。”吕济川虽然也对城外流民营地内的亲人安危忧心忡忡,但却无愧于常胜军将领的忠勇荣光。 …… 曾经的七杀少年,习惯于藏身于黑暗之中,习惯于向对手发起致命一击,即使在夺取玉珠城环环相扣的战斗中,一切,也都只为最后那两百玄甲神策的搏命一击。 可如今他被常破虏半坑半捧的逼着坐上了千军一职,不得不穿上了连常破虏自己都舍不得穿的金丝软玉甲,和耿忠、杨胜一起,带着各自手下的千卒战团,操练巡城。 每当他被这种招摇过市的感觉折磨的苦不堪言的时候,耿忠和杨胜都会好心安慰,“兄弟,你现在是咱们常胜军心中的一杆大旗,能不能挡住魔军的进攻,你的这面旗帜可是最为重要的。这不是招摇,这是常破虏大人的一片苦心,他必须让那些一败再败的兄弟们,看到击败魔军的希望。” 言至于此,项北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强忍着周围那些让自己不自在的目光,跟在常破虏身边,听他讲习用兵之法。耿忠虽然也算是军中的老油条了,但是大部分时间都是跟着唐山校尉身后,做些狗苟蝇营的“聪明”之举,对常破虏亲传的兵法战策,学的也是津津有味。 有时,耿忠还喜欢和项北交流一下学习的心得,甚至干脆技痒,让项北带着自己的一军,进行对战演练,以检验各自对兵法的理解。 耿忠勤奋好学的表现,让常破虏一直忧虑的心情稍稍舒缓了一些。 但对于项北来说,唯一感觉轻松的时刻,就是去探望秦落雨的时候。天恩的精心护理,再加上秦落雨八世顶级的修为,让仙子渐渐从决死之战中恢复了一些元气,只是项北来看她的时候,仙子精致的眉眼间,还能看出一种脱力后的憔悴。尤其是原本鲜艳欲滴的两片红唇,也干裂出不少口子。 “我给你打些水来。”每次项北见到秦落雨这副让人心疼的面容,总是不敢多瞅,又想不出什么话题,就只能拿这一句缺乏温度的问候搪塞。 随即,端着满满一碗清水,递到仙子的床前,替她把略微凌乱的长发挽到肩后。 秦落雨喜欢默默的看着一身甲胄的项北,心中想着怎么这个一直被自己调戏的小男孩,如今看起来也像一个顶天立地的铁甲将军了。 项北想不出话题,秦落雨也不想搭话,两人常常就这么默默无语的坐上许久,房间里沉默的仿佛无人存在。只有那一碗放在秦落雨床边的清水,捕捉到了仙子的心跳,在原本应该平静的液面上,跳动着有节奏的波纹。 “我该走了……”项北看到了窗外的斜月,想着又该回军营里去了。 这一次,秦落雨却似乎有意阻拦,头也不抬的轻声低语,“你就这么不想和我在一起啊?” “不不,我喜欢和你在一起……”项北竟然不假思索的就脱口而出,随即又赶紧改口,“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的伤还没好……” 秦落雨无心和项北打趣,刚想说话,忍不住轻轻的干咳了几声,却被身上的伤痛牵扯得皱了皱眉头。 项北这才想起那碗清水,坐到秦落雨的床边,小心翼翼的端起水碗,托着秦落雨的后背,把她的身子半撑在自己怀里。 秦落雨却摇了摇,“我不渴,要是你有心,就带我去用子午静心功疗下内伤吧。” 项北犹豫了一下,纠结的问仙子,“你吃的消么?” 看到秦落雨点了点头,项北不再犹豫,脱掉了身上的金丝软玉甲,背起虚弱的秦落雨,转身就朝月夜中走去。 项北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修为日渐精深,还是秦落雨自己有特殊的法门,背上的那个带着幽香的身子,此刻竟然轻似一根羽毛。原本他还担心秦落雨受不了背负时的颠簸,但既然只是一根羽毛又怎么会受到颠簸的牵连。 其实这种轻盈之感,对于秦落雨来说却并非好事。传说中的求仙之途,正是为了能够羽化登仙,而度化肉身的种种牵绊。 秦落雨历经八世修行,早就炼化了不少世间的俗脉凡躯。取而代之的,是天地间运转自如的仙道鬼灵,仙也好,鬼也好,都是那些灵元的一种表象。秦落雨能够以飘忽的灵元镇住世间行走的身躯,说明在这第九世的轮回中,仙子已经真的快要成就半仙之体了。 如今轻如灵羽,只因那些原本充盈着仙子身体的灵元,在玉珠之战中已经消耗殆尽了。 之前天恩为秦落雨疗伤时已经想办法渡了些灵元,但是那些对于仙子秦落雨来说,还远远不够。 项北无需更多交代,背着秦落雨一直找到了远离营地的一棵直达天际的参天大树。少年轻舒猿臂,带着背上的仙子一直攀到了树冠的顶梢。 此刻的仙子被一片皎白的月光罩住了身体,身上仿佛又开始冒出了一层朦朦胧胧的柔和的微光。项北忍不住好奇的把手掌探入那一层乳白色的流光,就像是把手探入了一层流动的薄雾,感受到了丝丝凉意。 一向戏谑调侃的仙子,此刻颔首沐浴着清凉的月光,信手拈来子午静心功的精致手诀,精致的眉眼之间淡化了娇媚,却饱含着悲悯的圣洁, “项北,子午静心功,就是为了能够摘除世人内心中的贪婪和自我,而去感受接纳纯净的天地之灵。我们的一幅幅皮囊,都不过是一个个容器。天父地母会无私的善待这世间的每一个生命,可惜往往,生命为自我和欲望所掌控,皮囊之内,塞满了各种污秽杂物,反而无法给这无尽的灵元留下容身之处。” 秦落雨一边指导着项北,一边运转子午静心功的法门,清凉如水的月光照耀在她精致的身子上,仿佛也流连于那些柔媚的曲线,渐渐融化在包裹着秦落雨的那层流光之中。 虽然之前也见过这样的场景,但每次看到面前的这一幕,项北都会被惊艳到。柔和的白玉清光,包裹着中间那个如通透灵玉一般的仙子。这一刻,仙子的脸上不再嬉笑流转,看似面无表情,却又能让人感觉到一种淡淡的忧伤。 原来秦落雨一直想要告诉项北的“无我”,就是在进入灵修之途的最初,为了能打通玄境的法门,就要抛弃原本那个心中的“自我”。去感受天地之间灵元的流动,用“无我”的皮囊去承载充盈天地的灵元。 看着秦落雨在月光中渐渐入定,心口的起伏慢慢平缓下来,项北也按照她传授的法门,开始调整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如果推动身体的是风,那就让自己的呼吸随着风儿轻轻摆动。如果身体沐浴的是光,那就让自己的思想融入到那缕缥缈的流光之中。项北慢慢感受到了那些一直在天地间流转的灵元,此刻正随着月光轻盈的起舞,这种舞动让自己也不由得跟着一起舞动起来,忽然,他感觉到了此时的天地已经不再是平日里那个熟悉的天地,而自己也不再是那个总在疲于奔命的薄命少年。 低头看去,自己竟然也如同仙子秦落雨一样,周身开始流转起如同薄雾一样的月光。那些月光轻柔似水,在自己那副透明的皮囊间来回穿梭。 项北只道秦落雨是告诉了他在修途之中的一点感受,却没有意识到,这其实是昆仑灵玉峰修行心法的法门。 要求长生,必绝尘缘。欲了尘缘,“无我”为先。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25章 盛安不安 天下雄城大夏王都盛安。准备数月,又持续了月余的太后寿典终于渐渐落下帷幕。但是这座象征着帝国荣光的都城之内,张灯结彩和夜夜笙歌的氛围却丝毫没有消退。因为眼看着,就快要到大夏的新年了。 大夏的新年,是帝国最有仪式感的一个节日,家家打扫门楣,然后门上披红,还要鸣放鞭炮,码上供奉。 这千百年间传下的规矩,无论是大人的虔诚祭拜,还是小孩子期盼礼物,其实都来自于一个关于“希”兽的传说。 “希”兽,喜食人,常于粮食匮乏的隆冬时节出现作乱,专门生食活人,尤以肤白肉嫩的小孩子为佳。屡屡把世人逼迫得战战兢兢,四处躲藏,以求能苟活过冬天。直到一位神明的出现,带给人世间红衣炮仗,并且将“希”兽厌恶红色,惧怕炸响的秘密公之于众。 于是,人们就把赶走“希”兽的那一天,称之为除“希”,而帮助人们除掉“希”的那位神明,也留下了一个神秘的称号,“年”。 “过年”是个举国欢庆的日子,因为过年还有另一个名字,“除希”。 大夏的国民,人人都会为着这个称为“除希”的日子精心准备,庆祝一番。但他们却忽略了,这个节日,原本是那些生于忧患的先祖们,为了警醒自己的后世子孙,务必心怀戒备,因为生存的权利,只能通过战胜自己的敌人才能获得。 眼看着又要快到“除希”,五军都督府里已经积压起了数封北军常胜飞驰而来的烽火急笺。有北疆被游骑夺城的求援急信,也有五军都督府的防卫司管事,常破虏将军的亲笔加急文书,要家中当值务必把信笺当面呈给皇上。 可惜当值管事接连数次想要呈上折子,都被国舅霍恩阻拦。因为霍恩不仅仅是国舅,还担任着大夏御史大夫,监管国库充盈。 御使大夫的权利仅次于大夏丞相,负责监管百官,并掌管国库。按理说实权已在常破虏之上,但霍恩人前低调和善,数次被常破虏不留情面的当面顶撞,都不露声色的暗自忍下。常破虏心直口快惯了,也不太留意照顾御史大夫的面子。 御史大夫霍恩这次有意扣押常破虏的军情,理由却很充分,太后的寿辰刚过,额外的开销已经掏空了国库。现在又是青黄不接的隆冬时节,军粮的筹措和供应都非常困难,不宜再在先祖留下的节日里,大动刀兵。 大夏有九州内最厚的城墙和最深的壕沟,再加上战神天魁侯的余威尚存,已经有近六十年没有大的战事了,御史大夫霍恩交代五军都督府当值的官员,援军最快也要等开春后才能成军。 与其冒着杀头之罪,破坏了当朝天子过年的心情,倒不如等到开春,军粮下来后我们一起去面圣谏言。 五军都督府的当值知道常破虏的脾气,老将军一向喜欢自己处理棘手的问题,如今已经连发十几封烽火急信,可以想象出边关一定是已经危如累卵了。 可是御史大夫执意阻拦,又与丞相私交甚好。常破虏自己不在朝中,那募兵的信笺想要上书给当朝天子,是根本没有机会的。 当值官员思虑再三,想想责任过于重大,只得自己给常破虏回了一封书信,言明了朝中的状况,并且期望常老将军能亲自坐镇五军防卫司来压阵。 时值岁末,北去的官道不少地段都被大雪埋葬,只希望前线的战事能转危为安,御使大人虽然可恨,但是有一句话却能给人些许安慰,就是北防重镇名称,大都是经历了数代的工匠打造,城防异常坚固,而且与当年的天魁侯不同,如今的大夏常胜军最擅长的,就是防守之术。 希望前线的将士们,能够借助高大的城墙,还有大夏特有的强大火器,阻住那些胆敢冒犯帝国天威的乱臣贼子们。 大夏当朝天子,眼下也的确只有一个迎接“除希”的心情。他倒不是没有耳闻边患又起,只是想着常破虏已经亲自上前督阵,朝堂之上,那些善于阿谀奉承的大臣们又没少歌功颂德,反复强调大夏有真龙天子,帝国的气运如日中天,整个朝堂上,都把边患理解成了一些小打小闹的无名鼠辈,来趁着大夏度“除希”心情大好的情况下,大大秋风而已。 年关将至,大夏皇帝华思检,连早、晚朝都已经停摆了,自己还趁着大家不注意,易容过后,去紫微宫外的前门大街上,号称微服私访。 前门大街,聚集着来自九州之内的三教九流,有不少新鲜的玩意儿能给这位大夏的皇帝解闷。但是这个念头,却把皇帝的那些贴身侍卫给愁坏了。虽然此处贵为天子脚下,但鱼龙混杂之地,皇上华思检贪玩的天性未泯,搞不好就会给侍卫们出些难题。 好在这些侍卫们也都不是泛泛之辈,一个懂得易容术的侍卫,给皇上脸上加了不少皱纹,四十多岁的正值壮年,硬是被化妆成了一个白发白须,道骨仙风的长者形象出来。 好在天子出来游玩时心情大好,顺手抄起一件粗布的衣服,罩在了身上。 几个侍卫把皇上化妆出来的老者紧紧的围在中间,每人袖中,都藏有数支袖箭,一刻不停的扫视着周围隐藏在人群中的危险。 大夏皇帝华思检却完全不在乎手下们的紧张,沿路之上,好吃的,好玩的,他都忍不住上去把玩一番。 就在众人都想着该如何劝说皇上回宫时,突然一阵紧致的铜锣声在不远处响起,喜欢看热闹的人群就趋之若鹜的直奔锣声而去。 大夏皇帝华由检,也顾不得真龙天子的形象,扒开众人的膀子,使劲的往人权中挤去,直到被一条事先绑好的细线所阻。 细看之下,使劲打锣的,果然是一个番邦来的蛮子。头上还包裹着层层的头巾,就连脸上,也被一块方巾遮面。 敲锣的蛮子看着聚拢而来的人群,满意的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铜锣,用生硬晦涩的声音拱手作揖, “诸位大夏善良的百姓,我是西羌的云游艺人,意外来到贵宝地,又没了盘缠,实在没有办法,只好给大家表演几个把戏,希望善良的盛安兄弟们给凑个饭前。” 说着,蛮子表演了几个口喷烈焰,从帽子里掏出鸽子的把戏,奈何盛安的老百姓都是见多识广的观众,对这些表演兴趣不高,很快围拢过来的人群又渐渐散去,可是地面的铜锣之内,却没有几个铜板。 这下,那个号称云游艺人的班主有些挂不住了。冲着离去的人群背影,大喊一声,“诸位英雄好汉留步。且看我献上一款雕虫小技,算是我们西羌的机密,千里走魂术,供大家玩味。” 说着,蛮子从一旁的地上,拉起一个坐在地上的孩子,从肤色和长相来看应该是这云游艺人的孩子。蛮子让这七、八岁的孩子坐在场地中央,自己一手按住孩子的头顶,一手按在胸前,开始念念有词的催动咒语。 走魂,据说是能够驱使人的灵魂脱离本体,去做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动作的驭魂之术。对走魂有所耳闻的看客顿时来了兴致,想要看看这传说中的异域走魂术,到底是怎样神奇的存在。 蛮子念完了咒语,一拍孩子的额头,只见那个孩子的身体一软,瞬间向后倒去,好在蛮子眼疾手快,扶着孩子慢慢躺下。 接着,蛮子对着面前昏迷的小孩说,“孩子,这就让诸位捧场的好汉看看我们的走魂之术。” 恰好天上一只飞鸟经过,蛮子用目光紧紧锁定了那只飞鸟,然后对着还在天空的飞鸟喊了一声, “孩子,下来。” 众人一阵哄笑,想着这大鸟怎么会听懂人的话语?可谁知空中的飞鸟随着蛮子的命令,真的收住了翅膀,缓缓的落到蛮子的肩头。 人群顿时鸦雀无声,大家都被面前这令人惊愕的一幕震撼到了。 “好了,孩子,咱们再换一个走魂。”蛮子看看四周,最后眼光落在了趴在观众圈外的一只白狗。 白狗晒着冬日难得一见的阳光,舒服的昏昏欲睡。哪知蛮子一声令下,白狗身子瞬间一僵,然后摇摇晃晃的站立了起来,抬起两支前爪,仅仅靠着两条后腿,蹦蹦跳跳的来到了蛮子的跟前。 “孩子,你和捧场的善人们打个招呼。” 于是,这条白狗朝着人群中自告奋勇配合蛮子表演的三个观众走去,白狗又是靠着两条后腿蹦跳过去,听着三人蹲下,起立,旋转等指令。 这下,人群中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当当当,数声清脆的响声,是铜钱掉入铜锣的动静。 蛮子一番感谢过后,看着铜锣已经被铜钱占满,对着还在作揖的白狗喊了声,“孩子,回来吧。”白狗瞬间倒伏在地上,然后双眼慢慢合上。 这下把众人吓了一跳,还以为是那条白狗遭遇了不测,蛮子连忙解释,只是由于被孩子的灵魂控制过,所以一时还回不过神来,只要休息片刻就好。 可等蛮子收拾好铜锣里的铜钱,扭头再看时,顿时脸色大变,那个孩子,依旧一动不动的平躺在地上,只是此刻脸色已经开始憋得青紫。 “不好,魂没有回家!” 蛮子这下顾不得手中的铜锣了,一把扑倒孩子的身边,用两根食指按住孩子的太阳穴,拇指点压孩子的百会,口中再次念诀,最后猛地大喝一声,“归来!” 可是又等了一会儿,孩子的脸色几乎已经憋的发黑,魂依旧没有回来…… 蛮子这才意识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冲着看热闹的人群普通一声跪下,“大夏盛安果然名不虚传,我一云游艺人,初来乍到不为炫技,只为给孩子挣一口饭吃,没想到冒犯了高人,请高人看在孩子无知的份上,放他一条生路。” 看热闹的人群面面相觑,就连那个装成老头的大夏天子也一脸困惑,不知这蛮子是在表演还是真的出了意外……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26章 无厚有间 原本围观看热闹的众人,渐渐被西番蛮子一本正经的苦苦哀求打动了。眼看着蛮子把头上缠着的头巾都磕散了,额头也开始渗出了鲜血,人群中骚动起来,开始用怀疑的目光审视起彼此来。 西番蛮子好话说尽,鲜血顺着额头上撕裂的伤口汩汩的流淌下来,很快就把一张粗糙的大脸染得血红,看起来分外瘆人。 蛮子瞅了瞅人群中的骚动,大家虽然都在窃窃私语,但却始终无人应答自己,情急之下,蛮子眼睛里冒出恶火,挺身而起,挽起衣袖,露出了一节粗壮的手臂,右手从靴子里掏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在下向盛安的高人赔罪了……”话音未落,雪亮的匕首直刺小臂,众人一声惊呼,眼见着匕首挑开了皮肉,入肉寸许,几乎深可见骨,一缕鲜血顺着匕首的刀口飞溅而出,洒落在蛮子身前的地面上。 哗,前排的人群不由得后撤几步,与后排那些正拼命朝前挤的人流撞在了一起,场面一度混乱不堪,但是人们彼此推搡抱怨着,却没有人离开,看热闹的猎奇之心掩盖了对鲜血淋漓的畏惧。 大家开始纷纷谴责起来,“到底是谁在暗中使坏啊,这来自番邦的父子二人看起来身世也够可怜的,怎么就不能放过人家呢……” 就连挤在人群中的大夏皇帝也饶有兴趣的点起脚尖,努力朝人群中央围住的父子看去,搞得周围几个贴身侍卫高度紧张,因为纵是身怀绝技,但在看热闹的人群涌动中,几个侍卫也只能把大夏皇帝围在中间,随着人群一起涌动,做了一回真正的“贴身”侍卫。 看着下黑手之人始终不愿现身,西番蛮子又绝望的看了一眼渐渐僵硬的“儿子”,牙关一咬, “我已好话说尽,既然高人执意以死相逼,那咱们就用命来说话吧。” 说着,只见西番蛮子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了一颗黑亮的种子,把种子顺着匕首的刀口,塞进了自己的小臂之中。 众人又是一片哗然,眼见着那颗黑色的种子入肉就开始疯狂的吸食起蛮子的鲜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大起来,渐渐地,从蛮子小臂的伤口处,钻出一颗嫩绿的幼芽出来。 这下人群中忽然安静下来,大家都被眼前的奇景惊得目瞪口呆起来。很多人张大着嘴巴却说不出话来,因为更惊奇的事情还在后面。 这颗嫩绿的幼芽不断的生长,变得越来越粗壮,就像是一条破壳而出的小蛇,正在渐渐变成一条粗壮的巨蟒。 眼看着面色苍白的蛮子已经承受不住“巨蟒”的重量,身体晃动着跌坐在地,而那条“巨蟒”顺势扭曲这身体,从蛮子的手臂中彻底钻出,尖细的尾稍如同触手一般,沿着刚刚蛮子滴落在地上血迹处,钻入了地面之中。 喔~安静的人群中突然发出异口同声的惊叹之声,因为那棵越来越粗壮的藤蔓上,竟然开花结果,一个颗鲜绿的小果从那颗藤蔓上长了出来。 “妖藤?”只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心中暗叫了一声不好,随即戒备起来,这个高大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心事重重的常胜监军,霍平大人。 霍平从前线返回后,霍恩问明了情况,就不允许他再去五军防卫司任职,更不允许他插手北疆边防战事吃紧的事情。 扶他上位当上监军时,就是常破虏给霍恩的面子。如今霍恩不同意他继续履职,那霍平就连防卫司的大门也迈不进去。 霍平拒绝了大夏国师悯仁道长保荐的紫微禁军统领一职,实则也是有向霍恩示威的意思。霍恩一怒之下,又把这位越来越“不听话”的监军大人关了禁闭。 眼下临近年关,看霍平这段时间心性收敛了不少,霍恩才看管的稍稍宽松一些,这位心事重重的监军大人,也不知不觉中,走到了盛安城内最为热闹的前门大街。 霍平就站在离皇帝不远的地方,和周围看热闹的人一样,先前他只顾得看着蛮子使出的各种让人眼花缭乱的手段,直到最后像是巨蟒一样的枝丫从血肉模糊的手臂中长出,霍平不由得攥紧的拳头,小心戒备,因为那棵诡异的藤蔓,让他想起了在殊勒见到的那个大妖,沙虫。 好在眼前的这株妖藤并不是那个已经和天默一同消失的荒漠大妖,这棵妖藤虽然也成长的异乎寻常,但似乎更专注于按照自己的节奏,让大家看到藤蔓上结出的小果很快就成熟长大,深绿的花纹就像是一个大个的西瓜。 蛮子显然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异常虚弱,但他还是强撑着微微发抖的身体,艰难的托起那颗“西瓜”, “施展禁术,实属无奈,我这也是被您逼上了绝路,诸位善良的相亲也做个见证,对不住你们了……” 说着,蛮子手起刀落,那颗已经有斗大的“西瓜”被齐根斩断。藤蔓的断口之处,竟然开始汩汩的冒出赤红的血水。 与此同时,另一颗“西瓜”也脱离了“身体”,咕噜咕噜的在人群中滚动。 哇~这一回,随着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拥在一起的人群终于打开了一个缺口,缺口中央,原本站着一个沉默不语的和尚,而随着蛮子斩落“西瓜”,和尚那颗光溜溜的脑袋,就变成了另一个“西瓜”,从颈子上坠落,咕噜咕噜的一路滚出去好远,而且这身首异处的变故实在太过突然,和尚那具从腔子里喷射着鲜血的身体还没有反应过来,手掌还在胸前合十,似乎还在做着祈祷。 周围的人都被那具从颈子里喷射着热血的尸体吓得尖叫着后退。大家先前因为同情蛮子而对这位“高人”的怨恨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反过来又觉得蛮子的手段太过残忍了。 这就是世间的百姓,他们自私,怯懦,却又有着最朴素的正义感。只是大多数时候,这种正义感都是容易受到蛊惑并且会释放出巨大的能量。 “护!”眼见出了人命,人群开始失控,围住皇帝的贴身侍卫们下意识的护住大夏皇帝,想要向人少的地方突围。 哪知皇帝却来了兴致,挣扎着想要稳住身形,坚决不撤,“别走,别走,让我再看看……” 随着和尚的人头落地,此时的蛮子已经耗尽了体力,瘫坐在地上,但还不忘护住那个尚未回过神儿来的孩子。 妖藤却似乎并不愿意放过面前黑压压的人群,她的枝条兴奋的疯狂摆动,紧接着又长出了一颗又一颗的“西瓜”。 这些“西瓜”疯狂的生长,然后等到瓜熟蒂落的时候,就从藤蔓上掉下来。而每次掉落一个“西瓜”的时候,人群中就会有一颗人头落地。 “圣城雄安,天子脚下,岂容你这样的雕虫小技,前来炫耀!” 说话的,是一个朗星阔目的中年汉子,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几个穿着华丽制服的男子,手中各自拎着奇怪的武器,冲着西番蛮子逼了过去。 霍平认出了带队的中年汉子,正是他出征前,在盛安巡防营中的和他称兄道弟的铁汉道玄。多年战友间的默契让霍平无法再袖手旁观,虽然赤手空拳,他还是跟在道玄的身后,想要上去帮忙。 “好一个大夏盛安,已经这么容不下我们这样一个前来宝地云游的父子么?”蛮子越说越气,从他身后的大箱子里,掏出了一打纸人。 “既然你们执意动手,那就需要事先给你们说清楚。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蛮子今天就要逆天讨一个人间公道。” 随着蛮子把一打纸人放到地上,这些纸人竟然迎风而长,很快就有一个正常成年人的身高了。 “魂来!魂来!”蛮子连喊两声,却没有人回应。那些纸人无动于衷,但事已至此,硬着头皮也要上了。 巡防营的几个士兵得到消息后直接杀奔到的现场,实现并没有看到蛮子的手段,此刻,场地内只有一具站立着僵而不倒的穿着衲衣的尸体,地上还一个面无表情的人头,像是蛮子的匕首实在是快,和尚实在是没有反应过来。 士兵们在道玄的带领下,展开了战斗队形。月牙状的排面刚好把蛮子围到了中央。眼看着蛮子就要被生擒的时候,蛮子冲着巡防营的士兵们身后,大喊也声, “起来!” 霍,真的一批身影呼的站立起来,先前那些迎风而长,倒在地上的纸人此刻已经手持各种武器,比真正的战士看起来更加可怖。 “护!”这边天子的侍卫们再也不能坐以待毙,拉扯着那个还想看热闹的皇帝,就朝人群外散去。 霍平终于认出了被侍卫们围在中间的那个白胡子老头,竟然就是易容过的当朝天子,只是被侍卫们推搡之下,带着的白色发套,粘着的长须都凌乱不堪。 突然,两个纸人竟然转身朝着天子扑了过来。 侍卫们不敢怠慢,剩余四人继续架着皇帝后撤,两个侍卫已经留下断后,抬起手臂,冲着扑过来的纸人噗噗就是几只袖箭。 袖箭夹带着疾风,呼啸着直奔纸人,身形略显笨拙的纸人避无可避,硬生生的被数支袖箭穿身而过。 但是那些袖箭却不能阻止这些纸人的进攻,穿身而过也不过是在纸人的身上留下几个洞儿。两个断后的侍卫还想再挡,已被纸人扑倒近前,纸人的手臂一挥,又是两个人头在空中飞舞了起来。 无厚入有间,纵是柔软如纸,也可让你人头搬家。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27章 盛安不安(二) 几颗人头落地,看热闹的人群这才终于清醒过来,尖叫着玩命四下奔逃。人潮的推搡之下,剩余的四个侍卫纵是身怀绝技也挡不住潮水一般涌来的人流。 这都是只为逃命的大夏百姓,手无寸铁,并无歹意。侍卫们几次抬手,袖口瞄向西番蛮子,可是又被逃命的百姓撞在身上,为防伤及无辜,只好拉紧绷簧,又把手臂抬起指向天空。 霍平当过城防校尉,比较善于控场,眼看着大夏天子危在旦夕,顾不得再多想其他,顺着人潮涌动的方向,渐渐挤到了天子身边, “在下是……在下是盛安前外城巡防营车骑校尉霍平,请黄大人随我来……” 单是这一言的玄机,足见霍平这段时间的历练。他原本想着爆出常胜监军的身份,但是北疆战势正酣,自己却躲在京城乐享太平,万一被皇帝问起来只能无言以对。 眼见着面前的天子易容巡游,想必不愿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霍平有意喊了一声“黄大人”,既帮天子掩盖了身份,又暗示自己已经认出了皇帝的身份,那此处的乱局,对于大夏的天子来说已经危在旦夕。 皇帝华思检慌乱之中已经有些不知所措,起初仗着有侍卫的拱卫,还能勉强镇定,可是看到连侍卫们都招架不住人潮涌动的力量时,刚想要喊声护驾,却发现连城防巡营的官兵也被纸人削去了脑袋,不知对方是否是冲着自己来的。 耿忠低声提醒,这才典型了一声狼狈的华思检, “啊?啊!对,对,是霍将军,对,霍将军,接来自该怎么办?” 其实霍平认识华思检,这很正常,身为城防营车骑校尉,霍平也曾经在朝拜和祭祀大典时,近距离的保护过皇上的安危。可对于华思检来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每日在他面前流转的面孔实在是太多了,好在对霍平这个名字还稍稍有些印象。 “不知对方用意如何,我们只能尽量顺着人流而动,请四位护卫大人前后左右给黄大人稍稍挤出一些宽松之地,避免有人趁乱偷袭……” “对,对,对,你们就按照霍平说的办……”华由检听明白了霍平的用意,深以为然,命令四个侍卫依计顺着人流涌动的方向开始向外围撤去。 霍平明白,此刻面临最大的危险,不一定是有针对皇上的刺客,而是如若被人潮淹没那会被践踏而亡,可是转头再看时,道玄领着的几个城防营的兄弟,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霍平心中一沉,“这蛮子显然是有备而来,只是暂时摸不清对方真正的意图。”看着侍卫们已经借助人群的掩护,带着华由检渐渐消失在人群之中,霍平冒着风险冲着人潮逆流而上,扑到了道玄的尸体旁边,沙场的将军来不及在战场上为故友伤神,伸手在道玄的尸体上摸索了一阵,终于从他腋下的怀兜里摸出了一直巴掌大的竹筒。 竹筒的一端有火漆涂成的红色,霍平攥紧了竹筒,把火漆朝着地上狠狠的一敲。随着嘭的一声闷响,一团明焰拖着一道黑烟从竹筒内喷射而出,如同一只火鸟直冲霄汉,即使是迎着惨白的日光,火鸟的身姿依旧耀眼夺目,桀骜难驯的火鸟在身后拉出一道笔直的黑色烟柱,一直冲到了盛安的流云之上,然后嘭的一声巨响,无数拖着尾烟的火球凌空如火菊怒放。 这是盛安守备最顶级的示警信号,火鹂。附近的巡防营兵勇看到火鹂后,务必要同时向示警处增援。霍平并不想以卵击石,放出火鹂警报后,就远远的监视着西番蛮子,并不急着上去和他拼命。 哪知那西番蛮子竟然不急不躁,而是用带着挑衅的目光瞅着倒伏在尸体旁边的霍平,一副你奈我何的神情。 哒哒哒哒,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快,看到火鹂信号的巡营士兵们不敢怠慢,从四面八方朝着前门大街驰援而来。 但是冲在最前面的,却不是巡营的士兵,而是一个高大健壮的汉子,赤裸的脖颈上纹着一些奇怪的符文,霍平看着似曾相识,没想到来人竟然冲着自己一抱拳, “原来是霍平大人,请问贼人在哪里?” 这一声粗哑的呼喊让霍平顿时茅塞顿开,这个拥有强壮高大身躯的纹符壮汉,不就是上次陪着国师到霍府去的大徒弟么。 “佟?”霍平迟疑了一下,因为实在记不得仝百熊的全名,只得敷衍着应付,“佟大人来的正是时候,那个贼人竟然在我们大夏都城的地面上,当众使用邪术害人性命……” 仝百熊大致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随即转向还未逃跑的西番蛮子,“果然是大胆贼人,竟敢在我上国天威面前如此放肆。” 言毕,没有更多的啰嗦,仝百熊带头朝着西番蛮子扑了上去。 蛮子一点都不怕仝百熊,在他眼中,盛安这些虚张声势的家伙多半没有什么真才实料,几番试探下来,这些徒有其表的壮汉们更是毫无战力可言,他把面前这个四肢发达的国师首徒也看成了刚才巡营士兵的一员。 眼看着仝百熊将要近身,蛮子才淡定的抬起左手挡在胸前,右手开始在空中画符,口中也在念念有词,“梵木盾!” 蛮子的一声叫喊,半咒半嚎,声音凄厉,但眼见一面高出蛮子一头的坚固气盾凭空挡在了正在前冲的仝百熊面前。 两个都是极度自负的修者。一个把赶来增援的大块头,看成了鲁莽的武夫,站在梵木盾的后面。 另一个则更是自负,明明看到了对手已经施术架起了一座坚固的气盾,但是出击的拳头依旧没有丝毫的犹豫,在身体的带动下,依旧朝着那面气盾发起了拼尽全力的一击。 砰,一声闷响,血花四溅。两个自负的人都吃到了苦头。 尤其是西番蛮子,不仅那面用修为幻化出来的灵盾被仝百熊一拳击碎,就是躲在盾牌后面的蛮子自己,也被这一拳打在了鼻梁之上,整个面部瞬间被鲜血覆盖。 其实仝百熊的状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的拳面击碎梵木盾的同时,自己的拳面也已经震裂,打的蛮子鼻血飞溅的同时,仝百熊的右手也严重受伤。 蛮子因为大意吃了个爆亏,随即再次祭出了纸片人想要以多打少,但是却惊讶的发现,那些被扔在地上的纸片人再也不会迎风而长,数次叫魂,也只能无功而返。 此刻,那些附近巡城士兵已经转眼就杀到了,西番蛮子还是没能搞定他的纸片人问题。霍平趁着西番蛮子被仝百熊压制的档口,指挥着不断增援而来的巡防营的战士们,悄悄的把西番蛮子的所有退路都给堵住了。 “以多欺少,这可是不够光彩啊。”蛮子眼看着自己已经深陷重围,却一点也不慌张。调侃完这最后一句,手中牵出一根粗大的绳子,朝着天空使劲一抛,“穿云索!” 包括仝百熊都不太清楚,西番的绝学“穿云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那根被抛到空中的绳索,却再也没有掉下来过,看样子似乎已经拴住在空中的云朵里。 蛮子纵身高高一跃,只靠双臂的力量,在众人的惊叹声中,沿着绳索向上攀爬而去,其他追兵也想学着蛮子的样子,用双臂去扯那根绳子,哪知出溜一声,连人带绳,一起摔倒在地。 “哈哈哈,雕虫小技,就让你们这么为难嘛?大个子,你到底会什么功夫,为何能破我的魔法?”蛮子消失的云层中,只留下了这样的只言片语,显然,撤退并不是他的本意,但却是无法抵抗的命令。 …… 大夏皇帝华由检,在人群中跟着疲于奔命,突然,身旁一个纤细的身影被人群撞到,直接倒在了皇帝的面前,好在刚刚霍平较大侍卫争取的一点点空间起了作用,大夏皇帝并没有被这个身影绊倒,或者直接扑倒在身影之上。 一个侍卫挺身想要替华由检除掉阻碍道路的路障,不想皇帝不顾自己的安危,附身把到地的身影扶了起来。 “谢谢!英雄。”被救起的身影发出的声音却显得有些干涩,让人一听就知道她不是大夏人士,华由检注视着救起的身影转过身来,没想到竟然是一个有着异域之风的,清纯同时还带着点青涩的纯净少女。 少女道谢完毕,刚想转身继续奔逃,却不知为何身子一软,倒在了华由检的怀里,这后宫佳丽三千,阅尽人间脂粉的大夏皇帝,却因为这个栽倒在自己怀中的少女而感受到了怦然心动的感觉, “侍卫,这位姑娘可能有危险,扶着这位姑娘一起回。”侍卫虽然心有不满,但是皇帝的命令又不得不听,只好两个人轮流的背负着异域少女,返回宫内救治。 华由检的这趟冒险之旅总算是能全身而退,但是就在天子脚下竟然发生了这么恶劣的案子,甚至差点让皇帝都丢了性命。于是,华由检下令,撤掉巡防营统领一职,御史大夫组织探案的精英,要彻查前门大街的卖艺一案。 当然,也有从这件事中得到提拔的人物,霍平升任紫微禁军都统一职,负责皇帝的贴身保卫工作。而那个昏迷的少女也被带回了紫微禁城之内,由最好的太医为其诊治疗伤。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28章 生从何来 盛安城前门大街上的蛮子兴妖作乱一案,不仅是让微服私访的帝国主事华思检受到了惊吓,更让这号称固若金汤的天下雄城颜面尽失。 一个西番蛮子,当众残杀了数个巡防营的士兵,甚至连皇帝的两个贴身侍卫都被削去了脑袋,若不是有霍平力挽危局,以火鹂招援,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最让皇帝震怒的,是这妖蛮子最后竟然当众消失在一条从云中垂下的悬索,目睹这诡异一幕的百姓惊惧不已。 尽管华思检授意城防极力封锁这一消息,奈何百姓之口,就算是被用针线缝上,但私下里传播的谣言却如同润物无声的细雨一样,会渗透到这座雄城的每一处角落中去, “前门大街上有神仙下凡,降服了几个妖怪又回到天上去了……” “我怎么听说是皇上失德,招的天怒人怨,所以上天警示……” “不是,不是,我听说是宫里有妖孽作祟,上神也不敌这宫中的妖物,打不赢,还被赶回到天上去了。而且这妖物……,不可说,不可说……” 传播谣言的人总是会添油加醋或者故弄玄虚,神秘和阴谋经过这层层的叠加,传到最后就变成了皇帝失德,盛安妖物作祟,百姓人人自危。 这下就算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屁股也难以安稳了,华思检私下指定,由御使大夫霍恩来督办此案,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霍恩是从霍平的口中得知前门大街上的骚乱一事,他不等霍平把话讲完,就气急败坏的臭骂起霍平来,“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让你好好在家待着,怎么又跑出去闯祸了,怎么?还被皇上看到了?你!你……” 霍恩“你”了半天,脸涨得通红,却再也憋不出一个字来。 但是还没等他发完脾气,皇帝的传令官就已经登门了,霍恩这下心惊肉跳,叮嘱下人看紧了霍平,绝对不能再放他出去了。 霍恩一路小跑着去前厅迎接皇上的圣旨,盛怒之下,还不忘心中盘算,如果皇帝真的有心怪罪,自己要不要索性牺牲了霍平,把这个榆木疙瘩交出去让皇上亲自处理。 霍平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紧锁眉头,陷入了沉思,他倒不是还在计较霍恩的那一顿臭骂,而是在脑子里重新过了一遍整个事情的每一个细节,可惜依然没有头绪,霍平知道最应该搞清楚的事情,就是那个蛮子到底是不是针对人群里藏身看热闹的那位真龙天子。 每一个环节都有太多的巧合,又看似合情合理。 “不对!”霍平腾的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这些巧合实在太过合理了,每一步都和预想的情况一模一样,那就一定不是事情本来的样子,那这个蛮子精心演的这场戏,到底是为了什么?” 刚想出一个结果,令霍平兴奋的站起身来。可是,紧接着迎来了更多的疑问,又让这个开始尝试着去分析状况的监军大人苦恼的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起来。 好在没过多久,传达圣旨的令官被霍恩恭送以后,霍平的窗户外就听到这位御史大夫一路小跑的脚步声传来, “霍平,你这小子可以嘛,为啥也不给我说实话,怎么?你已经被皇上钦定为紫微禁军的都统领了?不错,不错,该是你的,就总是你的。不错,不错,看来是我误解你了。” 霍恩难得夸奖霍平一次,但此刻霍平却显得很是平静,虽然心中郁闷,“明明是这个蛮不讲理的叔叔不给自己开口的机会,怎么现在倒还怨自己不说。” 不过他更好奇的是,难道这件事皇上还怕自己反悔,特地追加了一道圣旨下来? “不是,不是。”霍恩的语气缓和了许多,“皇帝下圣旨是为了让我去彻查此案,给大家一个交代,当然也把你的任命一并定下来了。” 浸淫官场数十年的御史大人霍恩,只顾得为霍平升任紫微禁军统领而高兴,却忽略了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霍平脱口提醒到, “京城查案,一向都是由廷尉府来操办的,为何不去让廷尉大人彻查反而让叔叔你去查处此案呢?” 这句话让霍恩心中一惊,顿时冷汗都冒出来了,官场上行走,人人都如履薄冰,举手投足都要恪守各种规则,稍有不慎就可能落得个家破人亡的悲惨下场。自己刚才只顾得高兴,却忽略了这个显而易见的可疑之处,让他御使大夫来侦查此案,显然是有违常理的。既然有违常理,那就必须要搞清楚这有违常理的原因是什么。 “那你怎么想的?”霍恩一向对霍平视为己出,也就像一个严厉的父亲一样,永远看不起自己的孩子,可是这一次霍平名正言顺的加入紫微禁军,让霍恩的态度有了很大改观。 霍平思索了一阵,“这件事要查的,不仅是那个西番蛮子,更让皇上忌讳的,只怕是那些别有用心的谣传吧。叔叔你的职责原本就是监察百官异动,怕不是皇上怀疑这蛮子施术作乱,是有什么内应么?” 霍恩闻听此言,茅塞顿开,但随即又紧张的搓起手来,谁不知道,在皇城之内,最耀眼也是最致命的焦点,就是权力。如果这次事件真的是针对的大夏的皇权,那探求真相的道路只怕要血流成河了。 霍恩不安的来回踱步,最后目光又落回到旁边垂手而立的霍平身上,霍平的镇定让他不由得刮目相看,想着自己这么多年的苦心栽培的心血终究没有白费。 其实霍平只是还在脑海里一遍遍的思索整件事情的经过,想要去找出蛮子作乱的真正动机。至于生死,倒不是他此刻最为担心的问题,一次常胜监军的经历,已经让这位曾经自大自负的纨绔子弟,见到了太多的命如草芥。 那些年轻的生命,就像是地里成熟或者没有成熟的麦子,被命运之镰轻易的收割。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 金沙城外的野林里,伤势渐愈的秦落雨,也在被项北追问着有关生命的疑问。项北坚持背着秦落雨挑选地势最高的枝条,帮助她沐浴月华的清辉,悉心照料下,秦落雨的脸色稍稍红润了一些,只是嘴唇依旧干裂。 秦落雨告诉项北一个秘方,只有早晨第一道最晶莹的朝露,才能愈合自己唇上的裂痕,因为那种露珠里溶解有生命的力量。 项北二话不说,每日陪秦落雨研习过子午静心功后,就趁着月落日出的那个瞬间,挨个采摘草叶上的青露,收集完成后,再送到秦落雨的身边。 “你这个傻子,我是骗你的啦,你怎么这么笨,要是我死了,八成会被别人给坑死。” 项北呵呵的傻笑一声,心中默念“只要你不坑我就行了。” 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我相信这些露珠里真的蕴含有生命的力量,我曾经看到过一个路都走不稳当的孩子,他就是靠着采集露水,让他重病在床的母亲维系着微弱的生命。” “哦?那她们后来怎样了?”秦落雨莫名被项北说的这个故事触动了内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忍不住追问起那个孩子的下落来。 项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又长叹一声,“或许,离开这个世界,对小宝母子来说,是一种解脱……” 阅尽人间悲欢离合的九生颜萝秦落雨,此刻被这个素未蒙面的孩子打动了。忍不住有感而发,“或许死亡是一种解脱,可是,有些东西,却会让我们渴望能留下来。” 项北大致能猜到秦落雨所说的是什么,但还是有些好奇,“落雨,你经历过八世的轮回,能告诉我,生命到底是什么?或者,人死的时候,到底会去到哪里?” “死了,就是死了……”秦落雨的脸上,慢慢沁满了忧伤,这反而令她那张精美的面孔更加楚楚动人。 项北突然有一种想要揽她入怀的冲动。因为似乎,在这九生仙子的眼中,项北隐隐的看出了某种鼓励的意味。 秦落雨久久的盯着面前的少年,发现这个总被自己调戏的面红耳赤的青涩少年,此刻竟然也毫不避讳的用温柔的目光迎着自己,两人的心跳都在悄悄加速,但是谁都不愿去打破这份表面的平静。 秦落雨探出修长的手指,拈住一根挂着露珠的草叶,把露珠点在自己干裂的唇上,那片红唇顿时润泽出了明亮,鲜艳的光彩。 九生仙女想要把自己所知道的有关生命的一切都告诉面前这个少年,因为,他想知道。 “我们昆仑灵玉,开宗祖师留下了长生之途,但是自他之后,灵玉峰再也没有出现过真正的登天入仙之能。但是历任界守首座,都按照我们界守内传下来的方法,尝试着登仙之途。” 这个是之前秦落雨给项北说过的,所以项北安静的听着,并没有过多的惊讶,但是接下来秦落雨的讲述,却让项北的嘴巴张的越来越大。 “修仙不是为了长生,而长生却是为了修仙。先祖留下的遗训,就是只要累世修行,积累出足够的灵修,那就有登仙的可能……” 昆仑灵玉峰的界守先祖,给灵玉峰的传人留下了一块神奇的元玉,名曰“锁魂”,而在界守首座前八世寿终正寝时,将有弟子利用“锁魂”暂时将其灵魂封存,待找到新一世的皮囊后,再把“锁魂”中的累世修行放入皮囊之中。 项北听的有些明白了,“所以,你并非真的转世,只是利用法器逃避了真正的轮回。至于死亡后魂归何处,你也不知道,对么?” 秦落雨嘴角微微上扬,似乎那副调侃的神情又回到了她的脸上,“孺子可教。”说着,一双白皙的小手,当着项北的面,从胸前雄伟的双峰间探了进去,原本就贴身的衣物,在手臂的搅动下,更是把那些诱惑的曲线勾勒的淋漓尽致。 就在项北不知所措的时候,秦落雨的手臂终于退了出来,手中,攥着一块墨绿色的灵玉,“看到没,傻小子,这就是锁魂!”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29章 扶鼎南寻 锁魂玉是由一根细细的红绳穿引着,挂在秦落雨的脖颈上。仙女滑腻白皙的肌肤映托之下,一抹墨绿更显纯净。 听着秦落雨的介绍,项北下意识的就用手托起了那块灵玉,却没有留意到绕颈红绳并不够长,秦落雨下意识的脑袋向前一倾,红唇险些撞到项北低下的额头上。 秦落雨心头一阵狂跳,可是那个傻小子此刻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到手中的墨玉上,竟然没有留意到仙女的窘境。 少年身上传来一阵淡淡的汗味儿,秦落雨九生修行,却在这一缕淡淡的汗味儿中开始有点头晕目眩了。 项北只是好奇,能锁住灵魂的神奇墨玉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存在,墨玉掂在手中的确比预想中常见的玉石要沉重一些,大概是秦落雨贴身携带的缘故,上面还带着一股暖意。 秦落雨身体前倾又尽量把脖颈向后仰着,以免二人彻底贴面,可是看着低头沉思的项北,又觉得如果表现的不自然似乎更加窘迫,只好压住内心的狂跳,尽量减缓自己呼吸的频率。 “这是菩萨么?”玉石雕出了一个人形的样子,可是却是一个面相凶狠的野兽脑袋。项北想起在寺院里看到的那些面相凶恶的罗汉和菩萨,却并没有翻出锁魂玉雕刻的样子。 “她是……”秦落雨刚要解答,呼的一阵诡风刮过,秦落雨和项北同时机警的戒备起来,因为这诡风之中除了风啸,还有灵动。能够卷起如此巨大的灵动,那来袭之人必定身怀强大的灵修。 果然,呼啸而过的诡风之中,裹挟着一个高大的黑影,或者,是这个高大的黑影,带动着身体周围的灵元异动。 眼看着黑影就要奔着秦落雨所在的梢头而来,嘭~嘭~嘭,数声弓弦发动,几只弩箭斜刺里射出,斜刺里杀出,在项北和黑影之间,弩箭的轨迹编制出一张无形之网,显然是忌暗惮这凭空出现的箭网,黑影竟然硬生生的停在空中,而他身上裹挟的黑雾,也渐渐散去。 这下,树梢上的二人大骇。此处已经是金沙前线,附近驻扎着大批的兽军军团,两个人族阵营数一数二的高手,竟然同时被两股力量近身埋伏而未察觉,秦落和项北俱是一身冷汗。 “你待着别动,我去查看一下。”每当危险降临,项北就会莫名升腾起一种保护他人的使命感,以前是要苏苏听话,现在又下意识的命令秦落雨听命于自己。 秦落雨略一惊讶,这原本是应该自己说的话吧,毕竟就算是天恩在这里,也要恭恭敬敬的听命于自己,怎么这个毛头小子竟然还命令起自己来了? 但是少年只留给她一个坚定的背影,略显瘦削,却又带给她无比心安的感觉。是啊,这小子让自己在玉珠城外孤身一人诱杀战狡大统领的时候,自己也不曾怀疑过他的安排,那就索性听他到底吧。 项北尽量借助树枝的掩护,向黑影靠近,他并没有把握可以对抗来袭之人,尤其是还要提防那些隐藏在地面的阴影中的弩手。 在用灵息探查之下,项北发现地面的阴影里原来隐藏了十人,身怀武艺,但却并没有灵修之力。但空中的这个黑影就比较可怕,因为明明肉眼可见他采用了御空之术,却似乎感应不到他调度灵元的动静。 如此修为,只怕和秦落雨的修境不相上下。项北摸了摸腰间的鸣阳,想想不妥,又偷偷打开了腋下的袖箭绷簧。 “小子,让你的人好自为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黑影似乎是压制了满腔的怒气,瓮声瓮气的声音听不出年纪大小,但是显然并未把项北或者那些伏击的弩手放在眼里。 不过黑影的这种自大倒是让项北稍稍心安了一些。第一,他应该不是魔军之人。第二,他也应该不屑于用什么下三滥的阴招来对付自己。 项北刚好有意缓兵,拱手抱腕,“下面之人我也不知是敌是友,既然好汉心有怜惜,容我下去看看,到底是何人在下面埋伏。” 那些隐藏在树下阴影深处的弩手,刚才分明是放箭护住了项北,项北自然想要下去查看一下到底是谁暗中相助。 或者,如果对方是不怀好意。那么先用最小的力气收拾最弱的对手,这是七杀在做杀手时就积累下的经验。 等项北下到地面,弩手的头领显然也意识到已经暴露了,缓缓从黑暗之中现出身形。项北仔细一看,竟然是个穿着玄甲的头目,正是四十来岁的玄甲神策头沈墨言。 十数年间,沈墨言一直没有离开过沙场,面对的敌人,从西羌铁鹞子,到南郡盾枪军团,再到从不至之地杀出的战狡狼骑,一次比一次凶险。 显然,此时年富力强的沈墨言比当年的顶头上司季长安更善于应对战场上的变故。自己从容的现出身形,但是其余的弩箭手在他的授意下却并未现出身形,依旧躲在黑暗中,一只只闪着幽蓝之光的箭头,正瞄准着那团悬在半空中的黑气。 “沈墨言,你怎么在这里?”项北有些不解。 “千军大人,我们不放心您的安全,所以特地在暗中保护,他们,都是咱们北梁玄甲神策遗孤中,功夫最好的人手。” “不,我的意思是,现在金沙的封城令尚未解除,你们也已经是大夏的军士了,为何违背大夏的命令,私自出城?” “这个请千军大人放心,我们也是请示了常老将军,有他的手谕才可出城的。” “哦。原来是这样……”项北长出了一口气,但是忽而又紧张起来,“你们是什么时候跟着我们……,跟着我的?” 沈墨言知道项北紧张的用意,安慰他道,“请千军大人放心,我们只负责在外围警戒,距离您很远,不会泄露军情的。” “军情?”项北被这个名词心怀感激,却忍不住在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咔咔的干咳了几声。 树冠枝头,黑影渐渐靠近了秦落雨,他身上的黑气也渐渐散去,秦落雨显然与黑影相熟,因此刚才黑影一开口,秦落雨就听出他的声音了。 “南寻教习,”秦落雨显得对黑影很是客气,“那些战狡可曾难为我们昆仑灵玉峰?” “一切都好,有先祖法阵加持,又有年轻一代翘楚守备,秦首座,家里您尽可放心。” 后面这句安慰之词显得有些浮夸,但是好歹让秦落雨知道灵玉峰安然无恙就好。 “秦长老,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咱们灵玉峰的所有希望都系在你的身上,一损俱损。请你务必自保,切莫分神。” 这句话中隐隐带着一股子怨气,似乎不像是一个手下在和自己的上司进行对话的语气。 而且,这黑影似乎是在暗示,他对秦落雨最近的所作所为都很熟悉,也很不满意。 秦落雨面对陆南寻的时候,甚至还带着一点点惧怕之心,因为她从小是被陆南寻守护。 黑影的确有资格这样说话,他是昆仑灵玉的教习,昆仑灵玉峰上,他的修为仅次于秦落雨。 当然,陆南寻还有另一个专门负责照看秦落雨的身份,昆仑灵玉峰首座九生颜萝的扶鼎人。 长生并非易事,就连藏有长生通途的灵玉峰都只能靠着瞒天过海之计,将上一世首座的修魂藏匿于可以收魂的锁魂玉 然后等找到转世灵童的目标后,再将首座修魂注入到这具新的皮囊之中。而这一切,必须要由扶鼎人来操作。 这种转世,其实也是破了界守的规矩的,逆天改命,或者夺舍无辜,都是界守应该制止的行为。昆仑灵玉峰的长生之途,是对外人严格恪守的机密。秦落雨却把这些秘密告诉了项北,甚至还让项北摸了灵玉峰的祖传至宝锁魂玉。 扶鼎大人陆南寻在安顿好家中事务,就快马加鞭的赶来扶助秦落雨。 项北安顿好沈墨言后,再次回到树冠之上,此刻缠绕在陆南寻身上的那道黑气已经尽数散去,项北这才看清楚了陆南寻的真容。 虽然这家伙鼻直口方,但是胡子拉碴的并未好好打理自己。尤其是秦落雨在他面前显得有些唯唯诺诺的感觉,项北看着心中莫名的升腾起一股不满之情。 “这个家伙就是项北吧,那个号称带领两百玄甲军就能屠戮玉珠城的战狡,重夺人类城池的少年将领。”陆南寻明显带着轻蔑,连正眼都不愿看项北一眼。 项北并不想借题发挥,但他还是站在陆南寻的面前,挡住了身后的秦落雨,“秦落雨内伤尚未痊愈,容我送她回去。” 陆南寻一通抢白,“谢谢你这段时间有心,但是灵玉峰首座日后的饮食起居,交给我来办就行了。你能带给她什么?” 陆南寻拿鼻孔看人的感觉,让人实在难以接受。但是项北想着自己的确资历尚浅,也不足以在陆南寻面前摆谱。马上大战在即,既然陆南寻前来支援,项北自然还是能够拎得清轻重的。 看秦落雨的脸上没有什么不甘的神情,项北只好强压心头怒火,看似轻描淡写的说了句,“那好,多谢陆前辈帮忙照顾落雨前辈。” “我照顾她是我的事,不用劳烦你操心。”陆南寻似乎对项北的意见很大,说话各位难听。 嗡,剑鞘之内,鸣阳似乎传来一声蜂鸣。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30章 备战瓮城 自从有了项北这个新加入的千军先锋校尉,大夏北疆防线的总指挥常破虏将军,紧锁的眉头舒展了一些,再和大家商议布防的时候,有时他会当着众位手下的面,把目光转向项北, “小子,你有什么想法?” 只是每当这个时候,一旁的金沙校尉吕济川脸色铁青,更不要说他手下的千军校尉马征,瞪着项北的眼睛里几乎能冒出火来。 耿忠私下里,把常胜军中的种种内情都告知过项北,因此这种场合,项北也尽量少说话,处处表现出谦卑的样子。 但他的话在常破虏那里却常常是很好使的。 按照他的建议,常破虏准备发动金沙城内的军民,重建金沙原本弃用的瓮城城防。 天下之大,山有起伏,水有远近,各不相同。九州八荒,气候物产,各有千秋。只是大夏占据着九州之内最为丰沃的土地,因此百姓世代择处而居,安守故土,进行耕种和收获。 而分散在八荒的国家,也各有各的出路。诸如北荒游骑,逐草而居,饲羊牧马;西荒西番,盛产朱玉和药材,也喜植桑养蚕,金丝玉缕,华美艳绝。还有南荒九黎的瓜果草药,东洋太平的丰沛海产。 不同的生活方式决定了不同国家的军队建制,大夏卫居而铸城,游骑流徙而募骑。不过也有特例,最惊艳九州的,就是大夏战神天魁侯,以骑兵对骑兵,用游骑最擅长的手段,把游骑的主力肢解消灭。 而眼下,常破虏力保大夏北疆,可以倚仗的,依旧是火器和坚城。 作为北疆重要的隘口,金沙城原本有着边城特有的瓮城城防,就是在各个城门外额外建一座便于防守的城门。 金沙北门原有的瓮城,是大夏北疆边城中最高级别的瓮城建制,分为三开三进,瓮城与主城的城墙接为一体,每一进瓮城城防都有独立的箭阁和火器营,只是由于多年的太平盛世,原有的瓮城城防年久失修,已经破败不堪,原有的布防中也缩编了瓮城的编制人手。 在项北的坚持下,常破虏打算把城外的流民营地迁入到金沙瓮城中去,索性就把重建瓮城的任务,交给了这位新任的千军先锋校尉。 瓮城关系到那些流民营地,尤其是还有季长安和长孙姐妹的安危,项北只好接下这块烫手山芋,不过好在耿忠自告奋勇的主动提出,要协助项北完成这项工程,常破虏想他确实也是合适的人选,遂就答应了耿忠的请求。 重建瓮城,需要征调民夫,项北想要把流民营地尽快的迁移到瓮城之中,因此建议就招募这些流民参与重建,却被耿忠极力阻止, “兄弟,我知道你的心思,尽快让流民能有安身之所,这的确是出于善心。但是,你要知道常将军的担心很有道理,我们见识过魔军控人心智的手段,而这些流民都是经过魔军的封锁才得以来到金沙的,按照兽军的秉性,我们都只是他们的食物而已,放任食物从嘴边溜走而不食,只怕兽军还有更深的目的隐藏在其中。修复瓮城的工作会暴露我们很多城防上的建制,这些是防守的关键机密,绝对不能让靠不住的人员接触。” 耿忠提醒的很有道理,项北点了点头,决心悉心采纳。他尽可能的跟催着修复瓮城的进度,但工程的进度却始终受着种种牵制之力,无法满足要求,其中最难办的,就是新建瓮城需要的大量石料。 这些石料需要从十里外的小仓山开采返回。路途坎坷不平,而金沙的搬山之力有限,再加上一路都有遭遇战狡的风险,石料始终都无法满足修复的需求。 而且当战狡发现了金沙偷取石料的用途后,更是直接进驻小仓山,严防死守,不再让一块石料流失。 项北发愁了一阵,最后还是决定寻找外援。 秦落雨伤重未愈,尤其是陆南寻来了以后。就好像是一个父亲盯着叛逆的女儿似的,寸步不离的看着秦落雨。 再在众人面前现身的秦落雨没有了之前的活泼调皮,总是刻板的一本正经,更不要说见到项北的时候,给他抛一个暧昧的眼神了。 以前项北见到秦落雨,总有点害怕她故作轻薄的调侃自己。可如今秦落雨回归到那个一本正经的躯壳之下,正眼都不看项北一下的冷漠,又让项北莫名的有些失落。 陆南寻似乎只在乎秦落雨,一天到晚除了看着小仙女,再也没有别的打算,等项北说明来意之后,他依旧是一副爱理不理的冷漠, “我们秦首座内伤未愈,捡石头这种粗活没必要让她去亲自动手吧。” 项北借机越过陆南寻的肩头,看到了被他挡在身后的仙女,秦落雨似乎有点心不在焉,大大的眼睛盯着远处出神,并没有留意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好吧,那晚辈就此别过,希望落雨前辈早日康复。” “是秦首座!”一旁的陆南寻听到项北对秦落雨的称呼立即表示不满,一脸怒意的纠正项北。 项北脸颊上的槽肉跳了两下,强压自己的厌恶,并不接陆南寻的话头,也不想和他彻底翻脸,拱手作揖, “晚辈告退。” 他很想听秦落雨的一声应答,但是仙女却一言不发,只有旁边陆南寻从鼻子里挤出来的一声冷哼。 这下只能求助从天印峰天阙观一同前来的同门了。 这段时间,天恩带着福生、福禄两兄弟神出鬼没的布阵,唐千手负责替他们戒备,几人几乎很少现身。年轻一代天印界守中,大师兄李重光带着释空和月莱帮忙维持流民营地的秩序,见到项北时,除了老成持重的李重光,月莱和释空高兴的几乎跳起来。 “项北哥哥,不对,是常胜千军先锋校尉,你怎么这么久都一直呆在金沙城里啊。”释空冲向项北,却被一身玄甲的沈墨言挺身隔在二人中间。 “沈大哥,这是我兄弟,不妨事的。”项北有些尴尬,自己喜欢独来独往,可是这沈墨言却坚持说两军交战在即,他这做护卫长的首要任务就是确保项北的安全,项北无奈,也就只能随他。 一旁原本也和释空一样开心的月莱,顿时收起脸上的笑容,“记得以后要喊项千军,你也不看看人家项大人的官威。哪还能记得我们这些普通人啊。” 项北没少领教月莱的伶牙俐齿,无奈的摇了摇头,“月莱妹子,你就放过我吧。” 转身又揉了揉释空肉嘟嘟的光头,“师弟,我最近一直忙着军中的任务,不过很快就能把大家接到城里一起住了。” “哼,你是为了接那个秦落雨吧。谁还不知道你的心里只有她?” 看着一个外形不过十岁的女娃娃,竟然有点吃飞醋的味道,让人不禁有些好笑,但是项北却忍不住认真解释, “月莱妹子可别笑话我了,前段日子我要护着秦,秦首座疗伤……” “真的吗?你要是没有别的心思,那怎么会在树顶被那个扶鼎差点偷袭得手啊?” “啊,当时只是一时疏忽……”突然,项北发觉哪里有些不对,“等等,妹子你怎么知道?”项北怀疑的看了看身后的沈墨言,可是这沈墨言一直和自己形影相随,而且人如其名,他绝对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那月莱是怎么知道那晚上的事情的? “你连那个陆南寻都没有感觉到,更不可能感觉到我们了。天恩师叔看你和那个秦落雨从玉珠城回来时,都比较虚弱,怕你们出事,就让我们一直都在暗中保护你们呢。” 啊?!项北顿觉满脑袋冷汗直冒,那晚的窘事到底还有多少人知道啊。 大师兄李重光终于看不下去了,鼓足了勇气阻拦道,“月莱师妹,你不要再为难项北师弟了,他此行还有别的事情。”说这段话的李重光表面镇定,内心彷徨,因为他其实比项北更害怕月莱,这个小师妹一旦和他赌气起来,不是冷嘲热讽,就是索性几天不搭理他,让他也十分无奈。 好在这次月莱用的手段是不理睬,带着释空到一边去了。 李重光长出一口气,把项北朝着营地外引去,兄弟二人似乎也很久没有好好说话了。 项北心领神会的交待沈墨言不要跟随,自己则跟着李重光的背影,一直走到了无人之处。 “你有什么事,尽管说来,咱们师兄弟都是一家人,莫要见外。” 项北心头一暖,就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李重光认真听完,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显然这些魔军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只是不知他们想要动手的原因是因为自己的补给不足还是所有战狡都已经集结完毕。 “所以,与其和看石场的战狡开战,只为抢一个开采石头的权利,倒不如积攒好力量,在主城上予以反戈一击。这段日子我们也多次去观察过战狡的战力,如果人类战士和战狡们在开阔之地展开野战正面对抗,那我们人族战士是没有胜算的。” 李重光的好心提醒,项北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之前大概是自己太过专注于采集石料的问题里了,即使是你能打败一只狼骑,那还会有更多的战狡前来阻止采集石料,那就势必要与战狡在不利人类战士的野战中相遇。 “可是常破虏将军答应只要建好瓮城,这些流民就都可以进入瓮城避祸。你们在这里多待一天,需要承受的风险就要多一天。” “这个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可以理解常将军的用意,他做的也没错。不过,我们还有天恩师叔布置的法阵,不会束手就擒的。” “师兄,我们见识过兽军的战力,实际上无论是守城,还是斗法,我们可能都没有胜算,为何天恩师叔就不能考虑一下我们和金沙守军协同作战呢?” “这个,天恩师叔有他的考虑吧,不过,你难道没有注意到,这次你加入军旅时,天恩师叔也是默认接受这个结果么?不必苛求他太多。” “师兄教训的是。”项北连连点头。 看来石料的问题没有办法解决,不过项北返回后,站在瓮城高大的城墙头看着尚未完工的地方,一站就是好久,他并没有放弃的打算。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31章 破釜沉舟 重建瓮城的进度始终缓慢,但是前方传来的坏消息却越来越多。通报军情的会议上,常破虏让耿忠把最新的战报念给大家,耿忠清了清嗓子, “三日前,北荒游骑约精骑五万,破辽远城。五百常胜守军,悉数战死,被残忍的敌人悬首曝尸。城内百姓,尽数被屠,更有年轻女子,受尽凌辱,不从者,皆杀……” “啪”,耿忠的战报刚刚念到一半,脸色早已涨的通红的常破虏,手中扬起的马鞭从空中狠狠砸下来,抽打到面前的桌几上。随即,“咔”的一声脆响,马鞭的执柄应声折断,断杆锋利的边刺直接划开了老将军那张宽厚的手掌,周围的将领们吓得全都噤声不语。 “当年天魁侯准备阬埋这些猪狗不如的蛮子,却被先帝横加阻拦,总觉得这些蛮子尚可教化,不如放其一条生路,甚至还立下了和亲的规矩,把我们大夏的好女子下嫁给这帮禽兽不如的东西。” 这下,营帐之中更加的安静了。先帝是力排众议才定下了与游骑和亲修好的国策。这项国策一直饱受非议,当时朝野发生了不少震动。最后先帝立下的规矩,非议和亲之策,杀无赦,这才把和亲之策,推定下来。如今常破虏竟然当众再次炮轰“和亲”,自然是让众人都紧张不已。 但常破虏的怒气众人也感同身受,北荒游骑趁火打劫,在大夏替九州力阻野兽军团的时候,北荒游骑背后捅刀,实在是太过阴险的。 常破虏之前甚至一反常态的让北疆常胜军坚守城池,尽量避战,任由这些游骑掠夺大夏的物产和粮食,这已经让他倍感屈辱了。不想游骑兵丝毫不领情,反而变本加厉,这已经是被他们攻下的第五座城池了。 随军大夫上来战战兢兢的给常破虏鲜血淋漓的手掌包扎伤口,常破虏渐渐缓过气来,长叹一声, “我北军常胜,天魁侯的英灵不散,帝国的荣光不熄,今日受到如此屈辱,他日必将百倍讨还……” “呼!”“呼!”“呼!”周围的将领们被老将军身上这种不灭的军魂感染,纷纷怒吼起来,就连有些不明就里的项北,也跟着大家一起振臂高呼“百倍偿还”。 只是慷慨激昂过后,留给众人面前的,依旧是深深的无奈,常破虏无法再继续欺骗大家,因为他已经无法继续欺骗自己,朝廷,是无意派兵增援的。 目前大夏整个北方边防,四处受敌。其中压力最大的,就是他亲自督战的这条西北防线,目前这条防线已经脆弱不堪,还要面对那些越来越多的妖兽军团。 耿忠曾力劝常破虏,作为统帅,不如回朝去募集援军。但常破虏却掏出了自己身上的半个大夏五军虎符, “这只虎符印章,看似一分为二,但实际上,军中的这半张虎符,形同虚设而已。你可曾记得,你为殊勒拼死去求援军,皇上为了给太后庆生,就可以把增援押后月余,更不用说,这些所谓的增援,不过是从金沙临时借调千把精兵而已。” 耿忠无法接话,而且他也知道,就目前的情况来说,一旦常破虏离开北疆防线,那整个金沙和水泉的二道防线,就形同虚设了,面对铺天盖地的兽军,常胜军只能龟缩在各自的城池之内,被逐个击破。 “将军,后援无望,我们接下来该如何……” 常破虏狠狠的瞪了烽火校尉一眼, “后援无望,不代表胜利无望,你们看,”常破虏指着面前一副新绘制的地图,指给身边的一众将领, “目前妖兽军团还在不断增兵,到底不至之地还会来多少增援,我们无法预知,但是游骑那里,五万已经是他们的上限了。”说道此处,老将军突然停了下来,用手捋起胸前花白的长髯,眼睛微闭,似乎若有所思。 人群中,稍微靠后的项北也盯着面前的那副地图,心中暗自揣测常破虏的心思,“如果后援无望,那就只能依靠手中的这点残兵了,可是,一直等下去的话,那这点兵力又只会被一点点的蚕食掉。所以,常破虏必是想要主动出击了。” 目前的形式下,主动出击,同时迎击两面之敌,无异于自投罗网,所以,常破虏应该只能先力战一方,关键是看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帅,想要先战哪一方了。 果然,常破虏看众人一直在等他的计划,又沉思了一阵,抬手指向地图正北的位置, “按照游骑军的进军路线,下一座被他们盯上的城池必定是兰城,我们金沙这段时间收编了不少从天瑶归来的散兵,再加上先锋校尉从玉珠城带回来的那些人马,归拢下来人数已经接近万人,我们这些人是距离北疆兰城最近的援军了。” 吕济川顿时心头一紧,莫非常破虏这是想要借调金沙这些自己的人马去兰城支援?他索性开口问道,“常将军可否明示?” “我打算先集合北疆的军力,火速击溃北荒游骑,这样就可以把北疆的兵力再集合起来,用来对付面前这些妖兽军团。” 吕济川闻之色变,不等他发话,站他身旁的马征就跳了出来, “常将军三思啊,您带来的虎符手谕,只能从我们金沙城借调五百个兵勇。我听您的意思,您准备把我们金沙的常胜军全部调往北方前线,对抗北荒游骑?” “有什么问题吗?”常破虏似乎并没有追究马征以一个千军校尉的身份,去质疑自己这个五军都护的决策。 “那金沙怎么办,毕竟我们这里面对的敌人更加强大。而且,私自调兵,可是诛九族之罪啊。” 马征闪烁其词的种种提醒,实则是在告诉常破虏,他这个金沙千军校尉是不赞成常破虏的决策的。 常破虏一向不喜欢拐弯抹角,如今却在与马征这样的地头蛇打交道的过程中,不得不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说法委婉一些。马征阻止调兵的用意并不是真正担心常破虏这是犯了掉头之罪,而是他一直觉得常破虏就是来夺取吕济川和自己手上的人马的。 常破虏在说出自己计划的时候,其实早就预料到了将要面对的问题,他转身对项北和耿忠交代, “先锋校尉,我命你在十日之内完成瓮城的复建工作,你可能完成?” 项北原本想把石料不足的问题抛给常破虏的,但是转念一想,常老将军日夜操劳,涉及城防,事无巨细都会亲自过问,他早就知道修建翁城,最大的困难就是没有足够的石料,此刻却突然让自己表态,项北不禁又偷眼瞧了瞧老将军期待的目光, “报告将军,保证完成任务!” “耿忠,我给你们留一千人马,配合项北,利用瓮城守住。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代价,都必须要给我守住瓮城!” 马征还想表达不安,常破虏不打算再给他机会浪费时间了, “金沙带出去的士兵,由吕济川统一指挥,马征辅佐。杨胜,你把你的一千人马也带上,受吕济川将近辖制。” 常破虏这样的安排,既是为了照顾金沙城将士们的面子,更是为了打消吕济川的疑虑。吕济川的部队建制,不受丝毫影响,依旧由吕济川和他的手下进行管理。 马征依旧不满,但是面对自家大佬都已答应了的方案,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其实,常破虏这是无奈之举下的兵行险招,这种倾城之力去对抗游骑的做法必须要大获全胜,才能保证士气并且及时返回金沙。 但这最为凶险的环节,却是他把守军主力带走后的这座孤城。 如若遇到妖兽军团的突袭,金沙如果不能承受住潮水般的妖兽大军的进攻,那即使战败了游骑,西北防线失守,那再多的胜利也毫无意义。长驱直入的妖兽大军,势必把整个大夏的土地用鲜血沁满。 “我让你十天之内完成瓮城的建设,你必须给我完成,然后想一切办法把城给我守住,等到常胜战败游骑,率军返回时,我亲自答谢。” 项北虽然感觉金沙瓮城的修建异常棘手,但是他不习惯于“尚未尝试就断定失败的”做法。再次一个人登上了工程过半的瓮城城墙。 瓮城上可以看到一轮斜阳正在缓缓的坠下,转身背后的城市已经渐渐的隐入到了黑暗之中。也不知这样平静的场景还能维持多久。 突然,项北看到了城墙脚下的一排排整齐的小房子。这些房子矮小精干,让项北眼睛放光的,是这批小房子用石块堆积起来的围墙。 项北特地找到了这些小房子的近前,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然后小心翼翼的敲打着另外的石块,嗯,正是一直在苦苦寻找的修补瓮城的鹅卵石。 耿忠给项北解释道,这些小石屋是为了能够方便守城的官兵而设立的。同时,他也非常好奇湖北研究这些石屋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打算拆掉这些房子,用它们的石头应急……”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32章 三拳之约 项北没有想到自己简单的想法,竟然会激发出异常严峻的后果。为了拆房取石,项北在与房主谈判的时候,差点激起民变。 久违战事,边军的俸禄轻薄了不少,为了能够安抚大家,吕济川不得不采用了一些军中常用的手段,放空饷。因此,边军的人数要比在册的人数少不少。 这样,那些原本为了方便巡城而沿着城墙搭建的军产,也就空余不少。这些空置的房屋已经作价卖给了当地的住户。卖屋所得 因为这些房产位于金沙的边角之处,房子本身又低矮破旧,在此栖身的多是一些落魄人家。这些房产可以说是这些人安身立命的地方。 因此,当项北想要毁坏这些房产以回收石料,用于修缮瓮城时,这些房主们纷纷抄起家伙,与拆房的士兵对峙起来。 项北的手下,多是从玉珠城撤下来的玄甲神策,既经历过城破家亡的绝望,又对金沙的居民没什么感情,他们所信奉的,就是只要跟着这位北梁战神武威将军的后人,不管面对多么强的敌人,都能取得胜利。 金沙那些边民的棍棒,在这些项北手下的虎狼之军面前,很快被打的溃不成军。但边民中也有脑子活份的,纠集了众人,要去吕济川那里讨个说法。 吕济川陪着常破虏出去巡城,留守的马征听说这些边民被项北的手下欺负了,顿时火冒三丈,召集起三营常胜军,怒气冲冲的就把正在拆房的项北众人给围了起来。 其实,马征并不担心吃空饷以及变卖军产的事情败露,因为常破虏也是行伍出身,对这些军中的潜规则也心知肚明,只要不是做的太过分,保持常胜的战力,常破虏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破坏这个规则的。 只是边民口中的讨还公道,却被马征听成了外来的项北手下,竟然开始刻意欺压金沙的百姓,或者,就是那个他最看不惯的小子项北,公报私仇,借题发挥,拿金沙的百姓来为自己立威。 沈墨言看马征来者不善,招呼手下立刻将项北护在中间,同时善于巷战的玄甲神策立刻各占有利地形,准备战斗,双方气势剑拔弩张,谁也不肯让步。耿忠一看形势不妙,叮嘱项北务必沉住气,自已却一溜烟的跑了。项北看他那个兔子一样的背景,无奈的摇了摇头,心中感慨,这耿忠大人还真是腿脚麻利。 其实与马征对峙,并非项北的本意,他已经处处小心回避这个刺头。如今看到马征来势汹汹,知道他有意为难自己,只好交待沈墨言尽量安抚好自己的手下,不要生事。同时自己主动迎上了马征,“马大人,我正在执行军令,您来这里可是有何指教?” “军令?谁给你的胆子,敢在我们金沙城内撒野,这些都是我金沙的百姓,这房子是他们世代依仗的居所,莫非他们也碍着您项北大人的官威了?” 马征的话说的阴阳怪气,有意在众人面前让项北出丑。项北心中暗自窝火,怎么这段时间总遇到这些泼皮无赖似的家伙,陆南寻那个老怪物自己已经退避三舍了,怎么连这个小小的千军校尉也如此为难自己。 毕竟是热血少年,项北已经示弱让步,却被马征步步紧逼,终于挺直了腰板,“我们大夏常胜军该听谁的军令,莫非您马大人还不如我一个刚刚从军的晚辈?这些征召的石料,是为了加固金沙的城防要害,时间紧迫,实在没有纠缠不休的必要了,我已经向众位做出牺牲的百姓言明了,他们的损失也已经向上面申请了补偿。” 这段话说的头头是道,让马征一时语塞。但这反而让他更加嫉恨,尤其是身后的那些自觉吃了亏的百姓,振臂高呼, “莫要欺负我们百姓无知,就算你给我们点散碎银子,可我们又到何处安身?那些权贵老爷们早就已经卷了钱财跑路了,只留我们这些无路可去的平民百姓留在这里等死。我们可是准备死也要死在金沙这里的,你却要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处么?那些权贵老爷们的红墙绿瓦,难道还不如我们这小破房子的材料么?” 一番煽动之下,不用马征挑拨,稍稍平复的气氛陡然又紧张起来。 沈墨言一看形势就要失控,招呼手下迅速把项北掩在身后,玄甲飞矢弓弦挂满。马征也顺势招呼手下,架盾持枪,仗着人数上的优势,步步进逼,而那些自认为找到了靠山的百姓,更是混在常胜军中,想着只要双方动手,就可以借势冲上去,哪怕用手中的棍棒出出怨气也好。 “马大人,如果您实在看我不顺眼,不如这样,我就让你揍上几拳解解恨。大战在即,万万不可再让兄弟们心生嫌隙了。” 这是项北的本意,他倒是真的有心让马征校验多动,出几拳,毕竟自己也有了灵修的底子,就算马征行伍出身有把子力气,但是应该奈何不了自己。 哪知着这句话在众人面前无异于打了马征的脸面,这下把马征气的脸色发白,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 “既然你这么狂,那我就成全你,这是我们大夏的地面,可容不得什么番邦野种撒野。” 嗡~项北腰间的宝剑发出一声啸鸣。鸣阳,似乎又开始渴望饮血的味道了。项北的双眼中有金光一闪而过,他伸手分开挡在自己前面的护卫,按住抖动不已宝刃鸣阳,一步一步的朝着马征走上前去。 一旁的沈墨言冲上来想要劝阻,但是少年只是眼中的凶光一闪,顿时把这戎马半生的武将盯的身子一僵,双腿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只怕这少年身上的煞气,比当年武威将军项胜还要摄人心魄。 神兵饮血而生煞,武将杀敌而立威,可是如果一个武将嗜杀成性,那他的身体就会渐渐磨练出一种不怒自威的煞气,项北如此年纪竟然身赋如此重的煞气,让沈墨言莫名的心中惊惧。 同样感到异常的还有马征,他也是久经沙场的大夏千军,自然能够感受到项北身上的这股煞气,煞气带来强大的压迫之力让他也开始有些心旌摇拽,但这煞气因他而起,在众人面前,他也不会服软认输。 “我先让你三拳!”项北的声音阴沉生冷,语调不高,却又让马征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如果,你没能把我打死,我会一拳打死你!”这后补上的一句话并非玩笑,项北似乎感觉到一种隐隐的兴奋之感,想要把这段时间承受的所有委屈和不甘全部发泄出来。 一直骂项北狂的千军马大人,此刻却莫名的紧张起来,他说服自己,那只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少年的自夸之词,可是另一个声音却不断在提醒着自己,“这小子说的可能是真的。” 三拳,马征开始认真的盘算起来,这三拳只要打在要害之上,就是一个身形巨大的怪物,也该非死即伤。“小子,既然你想如此作死,那我就不妨送你上路。” 周围的众人,只道是两个阵营的主帅将要较量一番,喜欢看热闹的士兵和不嫌事大的百姓自然的给场中的两人空出了足够的场地,然后围观着慢慢的静了下来。沈墨言还有心想要提醒项北当心,但此刻的项北已然入定,身子如同一尊雕塑般的立在场地中央,等着马征打出的三拳。 之前为了干活方便,项北脱掉了金丝软玉甲,此刻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棉布大氅,马征为了方便发力,也把盔甲卸去,与其穿着盔甲硬扛伤害,倒不如尽可能在三拳之内,结果了这个喜欢出风头的小子。 “那我就不客气了!”话音未落,马征攥紧的拳头就抡圆了照着项北袭来,这第一拳,马征瞄准的,正是项北的前胸心口。 马征其实并没有想着真的一拳毙命,但这一拳照着项北的心口而来,是奔着那颗搏动着的心脏。只需力量适中的一拳,就足以让人昏迷半天。 马征并未使出全力,但依他的经验,这一拳只需让这小子倒地,然后自己再做个顺水人情,奉劝项北不要不知天高地厚。这样,既能挣了面子,又能让面前这小子长长教训。 嘭,一声闷响,马征顿觉眼前一黑,手腕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险些把他疼昏过去,打在项北身上的拳头,竟然像是打在了一块石头之上,项北站的稳如泰山,可是马征却感觉自己的手腕已经断裂,吓得半天不敢再使力气。 眼看着众人开始窃窃私语,马征气的呼呼直喘,“只怪自己心慈手软,竟然被这奸猾之徒算计,好在活动之下,手腕并无大碍。” 又修整了一阵,马征感觉手腕的疼痛已经渐消,这一次,他偷偷暗下狠手,看着项北站立不动,瞄准之后,一拳狠狠的直击项北的咽喉。 又是一声闷响,这一拳下去,马征已经近乎全力,而且击打的是项北的要害,看来马征再也不会手下留情了。 果然,这一拳让项北没能继续站住身形,踉跄着后退几步,靠手扶一旁的人影才勉强站住身形。只是他口中开始漾出一种甜腥的味道,项北知道,那是吐血了…… 接连两拳过去,项北虽然受伤,但总算是勉强还能承受。这下马征开始不淡定了,这三拳只剩下最后一拳,马征看了看项北的状态,“好吧,这第三拳,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33章 一拳之恩 项北并没有托大,马征的勇武远超常人,但是即使以他那一对铁拳,尚不足以伤及项北的根本。 而项北则有言在先,让其三拳,是为了换一拳的机会,他用这一拳,就足够结果马征的性命。 这不是年轻人意气用事,更不是开玩笑。马征久经沙场,经历不少生死,自然能从项北眼中的杀意看出这一点。 虽然马千军一直在众人面前咄咄逼人,他只是不忿常破虏的那个禁城之策,连金沙自己的军属都不通融。他也不满常破虏借调给耿忠的那支金沙精兵却再也无意归还。而耿忠这小子又格外会来事,原本那支忠心耿耿的常胜精骑,现在竟然已经唯耿忠的马首是瞻。 上次借机逼着常破虏打烂了耿忠的屁股,算是一次小小的安慰,可没想到又来了一个风头更劲的毛头小子项北。而且常破虏似乎是有意示威,不仅处处流露出对项北这小子的赏识,甚至还允许把他那支从南郡带回的残兵整建制的编入常胜军。 在马征的眼中,项北手下是一支算不上军队的乌合之众,空顶着一个玄甲神策阴魂不散的威名,成了一只丧家之犬,先是投降南郡,又不敌战狡,如今再降常胜,这样的军队,简直是给常胜抹黑。 但就是这样的军队,却格外受到常破虏的看重,眼看着常破虏准备带队北击游骑,准备将金沙交给这样一支番邦弱旅来守护。 马征不止是为了给金沙的百姓出气,更是为了给这支胆敢在金沙耀武扬威的人马来个下马威,因此才一时失口,称呼项北为“番邦野种”,虽然想想似有不妥,奈何说出口的话覆水难收。即使看着激怒的项北准备以死相争,也有只能咬牙坚持下去。 “小子,既然你要决生死,那就莫怪我老人家欺负你了。”马征一句警示,卸去自己心中最后的顾虑,抡圆了臂膀,铁拳夹带着劲风,再无半点留情,这第三拳,马征开始暗下死手,他在握拳的同时,食指关节突出拳外,锋利如锥,而这锥尖承载着整个臂膀的力量,径直的刺向项北的太阳穴。 项北看出了这一拳中暗藏的杀招,但他却依旧挺立如山,纹丝不动,让你三拳,便是三拳。 嘭,声音不大,项北的额头硬生生的接下了这最重一拳的力量,力量由锥尖刺入项北的太阳穴,让项北只觉得整个脑袋开始嗡嗡的轰鸣起来。 马征对面前的孩子使出这招,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安,他觉得和那些初上战场的士兵一样,年轻,总要付出代价。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大概是被侥幸得来的胜利冲昏了头脑,明知自己要攻击他脑袋上最脆弱的地方,竟然依旧狂傲到用身体来硬抗这致命一击。 项北的身体的确在这一重击下晃了几晃,但在马征惊讶的目光中,那个略显清瘦的身影却坚持着屹立未倒。 “好哇”~,少年身后,响起了一阵欢呼的浪潮,那些士兵忍不住齐声高呼起来。他们曾经是挽大厦于将倾的无敌勇士,但是灵魂人物的含冤而死,国破家亡的风雨飘零,人心涣散的溃不成军,让这支曾经风光无限的军队变成了一支苟且偷生的蝼蚁,但是这个能够带领他们战胜无敌战狡的少年,再次点燃了他们心中沉睡的热血。 项北并不知道自己只是这不堪受辱的一次反击对身后那些漂泊已久的战士们意味着什么,他不得不闭目回神了许久,这才能重新睁开双眼,眼前的世界又渐渐明亮起来。 “我准备好了,你呢?”项北阴沉的声音,平静,却又显得格外阴森。 这种目光让马征不由得后背发凉,随即身上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好在有长衫遮住,可以让他藏起身上的抖动,尽量显得平静, “好吧,你不必留情,我也还你三拳。” 项北深吸一口气,嘴角上扬,扔给马征一丝冷笑,双手垂在身侧攥拳,周身的灵力开始源源不断的朝着双拳涌去。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项北第一次觉得,原来周身的灵元是如此的随心意而动,他回忆起天颂给他说过的那个道理,“我们的身体,不过是一个容器,而这个身体的力量,却是来自于以这个容器承载的灵元,承载的灵元越多,则力量越大,只要灵元不散,则肉体不灭,精魂不失……” 可惜现在的少年并没有太多的精力继续去分析这股灵元之力,如果天颂在身旁,应该欣慰的看到,自己这个没有灵修天分的徒弟,已经正式进入了识灵初阶的玄境修行。 马征不是修者,并不知道在项北身体里发生的变化,但是他却能明显的感觉到项北身上传来的压迫之力。只是他不能在自己的手下面前出丑,这是一个头领天生的本能。 “来吧!”马征也要勇敢一次,咬紧了牙关,扎起马步,绷紧了身上的每一块肌肉。 项北的拳头缓缓的抬起,仿佛力有千钧,原本欢呼的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看出了这一拳的不同寻常,纷纷揣测着这一拳之下将会带来的后果。 不觉间,马征鬓角上,竟然有一颗汗珠滴落,再细看之下,竟然整个额头都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住手!” 就在大家全都屏息凝神,等待着创造奇迹的一拳时,人群之外突然传来声如洪钟的一声爆喝。 大家不由得为声音让出一条通道,烽火校尉耿忠带着五军都督常破虏,沿着通道走了进来,身后的几个亲卫冲到场地中央,把项北和马征隔离开来。 “大敌当前,内外交困,你们身为帝国栋梁,肩负这以血护疆的荣耀,却在这里做意气之争。对得起你们的肩负的责任么?对得起那些支持你们的将士么?” 常破虏越说越气,上次被断鞭划伤的手掌还被白布缠裹着,布条的毛边让他觉得很是碍事,索性一把扯了下来,不想伤口再次裂开,鲜血一下子又喷溅了出来。 老将军把掌心的血迹甩掉,看得出老人的暴怒,马征比项北老成一些,主动上前示好,恭敬的施礼,“常老将军,我只是不忍看着咱们大夏的百姓,被他们这些异族的残兵败将凌辱。” 耿忠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常破虏说明白了。老将军并不想听马征的狡辩,挥手制止,“问题的原因我们可以再做调查,我就想问问,你们是打算在敌人攻破大夏前,你们先要自相残杀么?” 马征连忙拱手低头,恭恭敬敬的答道,“末将不敢。” “你呢?”常破虏挺身挡在二人中间,把目光投向了另一边的项北。 哪知项北仿佛没有听见问话,拳头依然攥紧在身侧,“辱我自然可以商量,但是辱没祖宗之事,项北是断断不敢为的。” “怎么?连老夫的薄面都不能给么?” 一旁的烽火校尉赶紧上前,心想,这兄弟往日都是玲珑剔透,怎么今天就钻了牛角尖了呢。莫说打不赢,就是打赢了,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更何况,现在是常破虏将军亲自前来调停,这项北兄弟怎么还是绕不过来弯呢? 但项北还真的认了死理儿,就算是耿忠上来相劝,也被他硬生生的呛了回去, “拳头准备好了,说忍他三拳,自然就忍他三拳,但我这一拳也准备好了,总要打出去的。” 耿忠力阻无效,也只好无奈的退下。 常破虏脸上开始升腾起怒意,“好,好,既然你这样说,就允许你这一拳,但是要记得,伤我手足者,必同偿之。在我常胜军中,你对战友所作的一切恶行,必被同礼相还。” 项北的双眼中终于又回过些神儿来,但脸上依旧挂着麻木的表情,“愿同偿之……” 话音未落,项北的拳头终于安奈不住,朝着斜上方猛地击出。 轰隆一声巨响,距离围观众人五十步开外的地方,正是大夏金沙城坚固的城墙,项北这隔空击出的一拳,即使是普通的士兵,也看到一股肉眼可见的罡风,顺着拳头击出的方向,越过了众人的头顶,径直订到了城墙之上。罡风力道强悍霸道,集中的城墙之处,砸出了个丈把宽的大坑,而坑洞边上的那些坚不可摧的城砖,开始噗噗簌簌的掉落下来。 马征和他的手下们在惊骇之余,不禁暗自窃喜起来,大夏律例,私毁城墙者,斩! “小兔崽子,”常破虏在愣神之余,也反应过来,一边咒骂着,一边挥起带血的肉掌,在项北的肩头蹭了蹭,“看你刚才那么嚣张,还以为你这功夫有多厉害,没想到歪到这个程度,连人都没打着。好了,你这一拳已经打过了,我现在罚你把城墙给我修成原样。” 转而又面对外圈围观的群众,“各位父老乡亲,你们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我们现在取石铸城,正是为了帮助大家守护住我们的家园啊。倘若金沙失守,我们的家园将会尽数被毁。只要能守住城池,那么我们就有机会把家园建设的更加美好。” “请大家放心,你们的损失全都登记在册,我们会向朝廷表明情况,为大家提供合理的补偿。” 常破虏的威信,是大夏帝国中最有分量的保证。那些想要借题发挥的百姓,看到已经争取到了一个比较满意的结果,终于安静下来。 拆屋取石的想法虽然疯狂,但是确实是当下最有效的城防方案了。 有了就近取材的石料,瓮城过了七日就彻底修缮完毕。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34章 各自为战 常破虏离开前,私下里找到耿忠和项北,语重声长的说,“此去驰援北疆,前途未卜,你们两个务必要替我守住金沙这道防线!” 耿忠有些不解,“将军,吕济川和马征他们并无意离开,毕竟金沙就是他们的家,不如让我和项北随你去,末将不才,为将军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常破虏瞅了他一眼,掬揶道,“你小子会舍得为我拼命?蛇口峡一战,你为了歼灭那队狼骑追兵,可是不惜以我做饵啊……” 耿忠顿时感觉脸上直发烧,憋得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哪知常破虏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你这油滑倒是咱们这些常胜将士需要好好学习的。我们要的是胜利,不是牺牲。如果唐山还在……” 常破虏意外的提起了殊勒校尉唐山,众人突然都心头一沉,老将军随即昂首抬眼望向远方,一挂雪白的长髯在胸前随风飘动,却更显得老人孤寂的背影如同一座山一样坚定。 “项北,”常破虏又喊了一声项北,可是却发现另一边的少年竟然在走神儿。 “项千军!”常破虏提高了声量,这才把少年从神游太虚中拽了出来,其实项北并没有在胡思乱想,而是因为提到了唐山,莫名的想起了那间无名的客栈,还有客栈里那个身世坎坷,漂泊半生的红衣女子,赵媚儿。 “项千军,你和耿忠打仗都不喜欢遵循常规,所以我才要把你们留下死守金沙,金沙,是我们帝国的门户,如果城破,你们身后的那些百姓,将再也没有依仗。但要守住金沙,靠一般的战法也绝无可能。所以,我要你们不惜一切,守住这座城池。” 项北那张稚嫩的脸上此刻显露出凝重的神情,以前做杀手,只为杀人。如今机缘巧合,成为重掌玄甲神策的遗孤,又当上了大夏常胜千军先锋,再杀死敌人,却是为了守护。 项北自小在大夏长大,在他心中,也默认自己就是一个大夏子民。守护大夏百姓,自然也就是守护自己的手足。 最后,常破虏带上吕济川,还有快马杨胜一同出征北疆,临行前,杨胜的身上,又多了一支金色雕翎箭。 马征原本不想把金沙留给项北和耿忠的,金沙城的确是他的家乡。而且,他并不领项北一拳打空的恩情,倒是记恨着常破虏并未追究项北的毁城之罪。 只是吕济川的指令他却不得不听, “马校尉,你追随我多年,你的为人我了解,只是性子太过耿直了。” 马征在吕济川面前口无遮拦,“吕大人,跟着你上刀山,下火海,兄弟们都绝无怨言,但是他常破虏过来后,对兄弟们颐指气使。咱们大夏金科律令,擅动边军,等同谋逆之罪,现在他不禁把我们的马队分给那个耿忠,还偏袒那个番邦小子,随便哪个罪名,都……” “住口!”吕济川知道这马征一旦犯起混来,比个毛头小子也好不到哪去,虽然战场杀敌从不含糊,但是混迹官场,对他来说,却是理不清头绪的事情。 吕济川只得怒喝一声打断了马征的牢骚,让他下去准备开拔。 看着马征离去的背影,吕济川无奈的摇了摇头,“要不是你们这么‘忠心’,只怕常破虏也不会把金沙留给那两个毛头小子来防守。” 吕济川比马征城府深的多,他能够看清眼下的形势,但也只能顺势而为。常破虏的确有瓦解金沙边军的意图,毕竟这一番巡视,外加天瑶城破时,边军只听命于陆可法,而半软禁的挟制他离开天瑶,让他心生忌惮。 虽然陆可法是出于忠心护主才命手下违抗了常破虏的命令,但对于一个领军的统帅来说,手下不肯听命,那是最大的忌讳。 当然,常破虏也给金沙的这些将领留下了缓冲的余地,虽然大军开拔出城,但是依旧是由吕济川和马征这些将领指挥。 不足万把人的队伍,趁着夜晚的掩护,悄悄的从南门出城。队伍中的战士口衔竹筷,马匹蹄包棉布,借助星月的微光默默前行。从空中看去,如同一队为了寻找食物,列队蠕动前行的蚂蚁。 此刻远在京城盛安的一处树林中,另一支队伍也在奔跑着前进,只是这支队伍的声势明显要壮大许多,人喊马嘶,挥舞着火把,外围还有围挡阻隔,把这片林子和外面的世界隔离开来。 这支队伍的敌人,却不是别的战士或者兽军战团,而是那些藏匿在林中生活的小兽们。火把攒动,人生鼎沸之下,那些受到惊吓的小兽,纷纷从隐身的地方现出身形,又慌乱的东冲西撞,不知该往哪里躲藏。 今晚大夏皇帝华思检来了兴致,突发奇想,要秉烛夜猎,一展他英姿勃发的勇武之力。害的新任紫微禁军都统霍平连夜布防,好在华思检狩猎用的御林苑平日都是皇家禁地,清场之后,禁军马队护着这位不安分的天下雄主,希望他能尽快有所斩获才好。 终于,一只野兔从草窠里愣头愣脑的蹿到了马队的前面,贴足了秋膘,火把映照下的野兔显得异常肥大。华思检看的真切,兴奋的二话不说,弯弓搭箭,嗖的一声,一根雕翎箭就从雕龙刻凤的宝弓上离弦而出,冲着野兔晃动的背影疾射而去。 噗,黑色的箭杆在夜色中几乎消逝不见,只在野兔奔跑的路线上溅起一柱泥土,显然野兔并未受伤,在这贴身而过的攻击面前吓得调转方向,继续拔腿狂奔。 能伴君侧的侍卫们,都是骑射一流的好手,一看皇帝放箭不中,既不能自己去补刀,也不能放跑了野兔扫了皇帝的雅兴,冲在前面的侍卫拨转马头,队形朝两边开花,把野兔逃遁的路线封死在皇帝的马头前。 华思检催动自己的御马,弯弓引弦,嗖的又是一箭。这一箭擦过了野兔的皮毛,把它绊了一个趔趄,但随即继续朝前奔跑,但显然被刚才的一箭所伤,奔跑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这下华思检的马头终于越来越逼近野兔了,瞅准机会,嗖的第三箭再出,这一次野兔终于应声在地上翻了几个跟头,终于倒地不动。 “好啊!” “皇上威武!” “吾皇万岁!” 游猎的队伍顿时欢声雷动,那些跟随狩猎的官员和士兵无不振臂高呼,仿佛天威浩荡,降服了巨兽妖怪一般兴奋。 华思检对身边这些明显带着谄媚之情的欢呼早已麻木,此刻他唯独在意的,却是跟在他身后的一匹白色骏马,骏马之上,素衣飘飘,一个身材婀娜,妙容坎坎的少女正一脸兴奋的看着皇帝的收获,忍不住跟着众人鼓起掌来。 腿快的侍卫帮着把皇帝猎捕的野兔捡拾回来,呈给天子,华思检眼神示意,让侍卫把野兔拿给那个白马少女查看。 可是少女看到侍卫手中的野兔时,却又眉头一皱,赶紧把目光挪向他处。那根长长的竹箭洞穿了也野兔的身体,箭头从后背刺入,又从脖颈处钻出,野兔的热血还在沿着箭杆滴淌,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还在艰难的眨动。 少女看不得野兔的惨状,挥手让侍卫赶紧把猎物拿开,惹得华思检哈哈大笑,“怎么啦?陆离,这一只小兔子就把你吓成这样,那下次我去猎捕猛虎的时候,看来是不能带上你了。” “什么?陛下大人还能猎捕猛虎,那我一定要看。”少女强忍着心中的恐惧,做势又瞪了死兔子几眼。 跟在皇帝马后的另一侧,是紫微禁军都统霍恩,他也目不转睛的盯着被华思检称为陆离的姑娘。除了姑娘那异常白皙的肌肤,高耸的鼻梁,深阔的眼窝,更吸引霍平注意的,还是陆离姑娘的那张五官精致的面容, 这张脸留给霍平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说,霍平也不过是和那张面容也只有一面之缘。 这张脸,就是霍平在湘悦楼的冰火宫里见到的那个西番花魁,陆离镜。 陆离镜趁着霍平宿醉,问了他一些关于大夏西北前线和妖兽军团的战况后,就消失不见,等酒醒后的霍平再去湘悦楼寻觅芳踪时,却只换回了梅姨的一句不知道。 前门大街的闹市上,微服私访的皇帝险些被那个妖人的邪术害了性命,最后皇帝却意外的救回了这个叫陆离青的女孩子。而霍平看到陆离青面容的那一刻起,就无法不怀疑这个身世成谜的女孩,因为她就是陆离镜。 皇帝华思检对自己亲手救下的这个美丽的女孩念念不忘,回宫后不顾自己的龙体欠安,常常亲自去看望陆离青。好在陆离青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受到了惊吓,又青春靓丽,休息几天,很快就恢复了神采。 霍平几次试探之下,陆离镜都从容应对,看不出任何异常。也看不出曾经与面前这位紫微禁军都统有过任何交集。 霍平还特地为此去请教了叔叔霍恩。霍恩追查前门妖人案已经查出了一些幕后生事的官员,不过这所谓的生事官员,也无非是茶余饭后,聊了聊那些坊间流传的传言。这样的事情一抓一个准,至于会不会因此被投入大牢,那就要看你是否得罪过这位御史大人了。 霍平把陆离镜伪装陆离青接近皇帝的事情告诉了霍恩,霍恩捻着颌下的一绺山羊胡,沉思半晌,反问霍平,“皇上把她带到宫里,可是有别的心思?” 霍平点了点头,“那女孩子的确长得别有韵味,要不也不会成为湘悦楼冰火宫的花魁了。” “嗯,既然这样,那你就不要把她逼的太紧,皇上对她有心思,你又不识好歹的在火宫殿里见过她,皇上如果追问,你只怕会百口莫辩。” 看霍平还在为皇上担忧,霍恩好心宽慰,“放心,这个陆离镜的身世,我会私下里打听清楚的,你记得提防就好,不要在没有确切的证据时,轻易招惹皇上眼中的红人。”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35章 冰释前嫌 金沙城外的十里野林,鬼魅般的夜风缠绕着林间的缝隙,发出沙沙的穿梭之声。摇曳的树枝顶端,一个孤独的身影正沐浴着皎白的月光,月凉如水,把他长长的影子拖到了那些攀枝错节的枝条上。 项北趁着忙里偷闲的功夫,找到了曾经秦落雨栖身修行的地方,盘坐在树梢顶端,身子随着那根柔韧的枝条徐徐摆动。 灵修的识灵初阶就是“无我”,他反复琢磨着秦落雨告诉他的这个窍门,细细回想着自己隔空击碎城砖的那一拳。 可是当时只顾得愤怒了,自己到底是如何调运灵元运转起来,竟然没有注意。项北凭着记忆又击出几拳,虽然舞动的虎虎生风,似乎也能让手边的树枝跟着拳风晃动几下,但是那股直冲霄汉的罡风却没有了踪影。 唉,项北忍不住长叹一声,或许真的是自己缺乏灵修的天分吧,这舞动起的拳风,早在启蒙恩师的指导下,就已经练习出来了。 那若隐若现的罡风却始终并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下。 坐在枝头发了一会儿呆,项北重又默念起子午静心功的口诀,以身体为引,渐渐调度起周围的灵元,那些灵元随风舞动,就像一个个温柔的触手,轻轻的拂过少年的身体。只是又有所抗拒,始终无法与项北的内灵流转自如。 要是秦落雨在的话,就好了,可以再向她请教一下这运灵之术的障碍到底如何克服。 可是一想到与她形影不离陆南寻的那张阴沉老脸,项北不由得心中发怵,忍不住自嘲,就算她在又能怎样,如今再想见她,只怕是痴心妄想了。 不过项北还是忍不住又在脑海里细细的回想起那张精致的脸庞,那个曼妙的身段,还有那副时不时都会调侃一下的神情。 唉,那哪像一个德高望重的前辈,不就是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女嘛。 还有那家伙总是有意无意的靠近,总是让自己不小心嗅到她身子上那股如同兰花般幽幽的淡雅之香。难道这位前辈就不知道,那种气味对自己来说是一种多么折磨的诱惑。 奇怪,那股香气的罪恶怎么这么根深蒂固,只不过想了一想,仿佛又隐约的嗅到了它的存在。项北闭着双眼,忍不住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整个上身随之挺立了不少。 “你是不是偷偷想了我?”项北想象着那个人,悠悠的在自己耳边吐气如兰,朱唇轻启,问着让人耳热心跳的问题。 噗嗤,项北忍不住咧嘴一笑,“嗯。想你又不犯法?” 哈哈哈,一串银铃笑声突然贴着项北耳边炸响,“真不害臊,想人家就偷偷的想嘛,哪还有这么理直气壮的。” “啊?!”项北打了个激灵,突然睁开双眼,一旁赫然贴着那张精致的妙容,一双忽闪忽闪的清泉眸子,正紧紧的盯着自己。 原来,刚才并不是自己的想象。不知什么时候,那个一身仙气,却又婀娜妖娆的女子,已经贴身压住了自己的那条枝头,那股兰花之香,那声充满暧昧的疑问,都是真实的存在。 项北原本提着一口气,才挂在枝头之上,如今心神一漾,身下的枝条猛地一沉,少年的身子如同熟透的果子,从枝头上坠落下去。 “哎……”显然秦落雨也有些意外,下意识的身手去拉扯,下坠中的项北无意伸到空中乱抓一气的手掌,瞬间握住一只细若无骨的柔嫩小手,奈何那只小手太过滑腻,瞬间又从项北掌心中滑脱。但同时,两只手掌各自展开再交错,这一次,变成了十指紧紧相扣在一起。 但终究是心神慌乱的两人,再也无法施展出御空之术,项北和秦落雨手牵手一起朝着树下坠去。 噼里啪啦一阵树枝折断的声响,项北眼看着两人就要坠至地面,此刻,秦落雨已经垫在项北下面,准备伸出另一只手,撑住两人即将坠落的地面。 项北却拦腰将其抱住,两人在空中旋转半圈,嘭的一声闷响,项北终于落地,秦落雨则结结实实的撞在了他的胸口。 “你这浑人,为何不让我用手撑住!”秦落雨从项北的胸口起身,气呼呼的斥责,虽然她心中明知,那是少年在尽力保护她。 这一撞把项北撞得七荤八素,半天才喘上气来,不过他看了看还在抱怨的秦落雨周身无虞,轻松了一些,但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看着项北又有些木讷,秦落雨忍不住再次调侃,一手支住项北的胸口,一边还略作娇羞状的努嘴,“问你哪,臭小子,你是不是在偷偷想我呢?” 项北看着真真切切压在自己胸口的秦落雨,点了点头,“嗯,在想。” 原本调笑的秦落雨以为项北又会被她逗得脸红脖子粗,还想着怎么继续掬揶,却被项北这个意外的回答惊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一时没有回过味儿来。 两人就这么尴尬的保持着相拥的造型,两颗心同时狂跳一阵,又被尽力控制着慢慢平复,秦落雨这才发现,自己的一只小手还与项北十指相扣着,下意识的摊开手指,想要退回。却不料少年项北指间的力道不减,夹着她的手指不愿放开。 “你,好大的胆子!”秦落雨似乎想要责备项北的鲁莽之举,可是声音小的却连自己都听不到。 “我想问问,那个扶鼎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他有威胁你么?” 秦落雨索性就在项北身边坐了下来,全然不顾自己那一身雪白的裙摆,可能会被地上的尘土弄脏。项北终于也能起身,只是两人似乎都忘了还扣在一起的手掌。 “我说过,扶鼎,就是助我轮回转世之人。也是照顾我长大的那个人。前一世的昆仑灵玉界守首座死去却不仙逝,由扶鼎之人用锁魂玉将魂魄锁住,找到适合载灵的身体,再把我的灵魂注入这副皮囊,然后把这一世的我抚养成人。” 扶鼎是必须冒着生命危险来完成这一使命的。单是为了能找到适合载灵的身体,就不知要费上多少周章。秦落雨能走到第九世的修行,已经比历任首座的机缘要好很多。历任首座,不是在守界的战斗中香消玉殒,就是缺乏一些机缘,无法完成八次转世,而转世失败的首座,必会随着她的扶鼎彻底烟消云散。 对于陆南寻成为八世秦落雨首座的扶鼎,自然是八世首座临死前的选择。那时陆南寻还是一个正值青春、风华正茂的小伙。为了帮助九世首座找到秦落雨这样一个完美的皮囊,不知费了多少心机。不仅转生时需要拼尽全力,还要守护着秦落雨完成这第九世的修行。 昆仑灵玉的人都知道,秦落雨是除了开山祖师爷外,唯一完成了八世修行的首座,只要她再完成这一世修行,九九归一,就能像先祖那样羽化登仙。而陆南寻也会成为第一个真正扶正出一个修仙的扶鼎人。 “哦。”项北大概明白了这其中的缘由,不过,他却又想起了另一个问题,“秦落雨,你在他面前不敢理我,是担心会惹他生气,可是,我倒想问问你自己,你这一世真的要修仙出世么?这样过一生,你是否能得到真正的快乐?” “项北,”秦落雨突然正色道,这种语气显然让项北不太适应,不过他还是迎着秦落雨那种深邃的目光听她讲课,“你是第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项北总觉得秦落雨对自己如此放肆的调侃,是为了掩饰她心中的某种忧伤,今天终于鼓足了勇气,把心中的疑惑提了出来。 秦落雨却并不正面回答,“记得我给你说过的么?我们的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一切可选择的权利,都不过是我们按照命运的安排向下一步的前进。有时看似我们去做了对命运的抗争,但是,或许那种抗争正是按照命运安排的轨迹才走下去的。” 秦落雨对出世成仙的热情似乎并不像她表现的那么执着,但她不想让昆仑灵玉峰的弟子们怀疑自己的信仰。或者让自己感觉对不起陆南寻或者前八世的修行之苦。 九生颜萝,前面八世既是自己,又不是自己。她们耗尽一生,只为修行自己这一身的灵元,可是偏偏到了秦落雨,她突然好奇陆南寻给她选中的这个身体,为何会在见到项北这个家伙的时候,总会有些异常的变化,不管是心跳的加速,还是肌肤的升温。或者,调侃着项北感觉手足无措时,自己也会觉得莫名的开心。 当然,今晚最开心的,却是得知这个和自己一样心藏太多秘密的少年,竟然会坦白的交代对自己的想念。 “这个笨蛋,难道还猜不出,自己趁着陆南寻和天恩一同研究法阵的机会,跑来这个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的地方,还不是为了见见他么?” 项北也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一拍脑袋,调度起自己粗浅的灵息四下探查,还好,那个认死理的沈墨言难得听一次话,没有带着小队在四周埋伏,月莱和释空他们,也都没有在附近隐藏。 “不对,还藏着一个人。” 项北偷偷松开了秦落雨的小手,那只如同晶莹通透的灵玉雕琢出的小手,被项北松开后,还停在空中犹豫了一下,这才收了回来。 项北眼神示意,秦落雨也回过神来,她的灵犀术远超项北,一旦心情平静下来,四周更容不得高手匿形。 “在那!”两人眼神交流,项北和秦落雨二人不动声色的慢慢朝那个有灵元遁形的粗大树干走去。 藏身此处之人的灵息非常微弱,而且隐身术也登峰造极,即使是定位出了他所在的位置,却依旧看不出他的痕迹。 要不,他就是一个非常蹩脚的,比项北还弱的修者。要不,他就是一个已经能够藏息的灵修高手。显然,面前这个藏在暗处,偷偷监视项北和秦落雨的家伙,应该是后一种高手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36章 金翅瞳翎 不是刻意打开灵修探析,无法找出如此近距离潜伏的高手。 可是一旦探查到这样近距离的危险,项北和秦落雨俱是一身冷汗。这种距离,就算是对于杀手七杀来说,猎杀武林最顶尖的高手也是没有问题的。 更为致命的,当两人包围上去,那个形如枯槁的老树却毫无动静,潜伏之人显然并未把二人放在眼里。 “谁?在那里!” 项北习惯性的挡在落雨身前,手臂上的暗藏的袖箭已然绷簧在弦,两支箭头同时指向那团若有若无的灵元异动。 秦落雨觉得面前这个男子汉总想把危险挡在自己面前的做法有些可笑,但是又觉得他的做法自有他的道理,跟在这个清瘦的身影之后,会觉得莫名的心安。不过她不敢大意,心念所至,一缕淡淡的青光从她的指尖射出,无影霜剑,仙子灵元所化,剑气有形,剑身就是少女那如玉如藕的手臂。 “哈哈哈,”怪树猛地抖动起来,半截枯树皮陡然从枝干上整块剥离开来,一人多高的树皮在空中突然变换了形状,延伸出一对金色的翅膀,带着身体翻身而起,不仅没有坠地,反而是逆风而起,朝着项北二人扑面而来。 扑面的黑影夹带着罡风,项北心中陡然一紧,闪身掩住身后的落雨,抬手就是两支袖箭嗖嗖疾射而出。 黑影并不躲闪,一对金翅朝前煽动,原本只是夹带着的罡风竟然凝聚成一面看不到的墙面,当当两声脆响,袖箭射中风墙,却像订上一面铜墙铁壁,擦出两道火星,向斜刺里飞出。 “落雨小心!”眼见黑影势猛,项北无力抵挡,下意识的躲避,但又担心自己躲开后刚好把身后的秦落雨置身危险之中,只得大声呼喊着,提醒她小心避让。 哪知秦落雨等的就是这一个机会,项北闪身躲开黑影冲击的瞬间,秦落雨轻舒玉臂,带动指尖射出的青光,一蹴而就,一道锐利的剑气,径直斩向那对金翅压下来的气墙。 金翅显然对自己的实力充满自信,迎着秦落雨的无影霜,继续冲了过来。 又是当的一声脆响,空中的金翅猛地一个卷动,带动整个身子猛然升高,瞬间离地数丈,项北大骇,刚刚挡住自己的袖箭的那面气墙,被秦落雨的无影霜从头到底,斩为两段。 “你就是击杀战狡头领的那个剑手吧?”金翅浮在空中,盯着地面上站立的仙子,好奇的问道。 秦落雨刚才的一击是调动了周身所有的灵元发出的一击,虽然威力巨大,却又差不多耗尽了她所有的积蓄,之前的内伤隐隐发作,胸口气血翻涌,总有一口热血想要喷溅出来。但她不愿在对手面前显露出来,舌尖紧紧顶住颚堂,对金翅的问题不置可否。 项北留意到秦落雨的脸颊通红,鬓角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知道她一定是内伤复发,他只是又羞又气,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实力不济,也不至于让秦落雨冒这么大的风险。 为了引开金翅的注意力,项北大喊一声,“你是为那些野狼复仇的嘛?找我好了,与她无关。” 金翅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嗯,你的计策确实不错,只可惜实力实在是拿不出手。这个姑娘倒是有几分厉害的。” 项北一心护着秦落雨,却被偷袭之人如此羞辱,顿感无地自容,他拽出了腰间的宝刃鸣阳,运灵之下,鸣阳又是一曲高歌。 “既然你这么有把握,不若下来战上一场?或者告诉我该怎么称呼?” 项北并不是话痨之人,一再想要找金翅聊天,无外乎缓兵之计,他希望尽可能的拖些时间,好让秦落雨有更多的时间可以恢复一些。 “小子,在我面前就不要再花费这些无用的心思了,我不怕告诉你,在下金翅瞳翎。” 项北扭头看了看身后的秦落雨,看她胸口的起伏稍稍平静了一些,眼神示意她尽快离开。哪知冰雪聪明的秦落雨却对他的眼神儿视而不见,指尖的青芒暗淡了不少,却依旧倔强的闪耀着。 项北无奈,明知不敌,却依旧想要阻住这个可怕的敌人, “既然我不敌你的功夫,那你也就没有必要总把自己也暗藏在黑暗之中吧。” “你错了,我不是想把自己隐藏起来,我只是不想靠你太近。因为……” 项北原本盯着的那个飘在空中的黑影顿时消失不见,空余一道残影,在空中划过,瞬间一张如同鹰面的金眼就贴到了自己的面前,项北下意识的抬手出剑,手腕却被一只如同鹰爪的爪子死死的勾住, 鹰面的金翅瞳翎从尖嘴中突出一句话语,“我怕靠你太近,就会忍不住想要杀你……”。 “住手!”秦落雨不顾自己的身体虚弱,又是倾尽全力的一剑无影霜。 瞳翎干瘦的爪子却力大无穷,扣紧项北的双腕顺势朝秦落雨一丢,吓得秦落雨赶忙收起剑势,伸手想要去接项北。 瞳翎借势再次展开背后的巨大的金翅,拔地而起, “不过如此,真不知那些酒囊饭袋是如何被你们这样的对手给打败的。” 显然,瞳翎此番是有意试探项北和落雨的实力,最后,只是留给二人一个如同蝙蝠一样远去无声的背影, “你们应该可以庆幸多活几天。记住,小子,你的命已经是我们大王的了。大王希望你能尽力挣扎一番,做一个能够让他感到有趣的对手。” 幸亏秦落雨出手相助,帮助项北站稳了身形,要不,在瞳翎的这一丢之下,项北只怕要摔个七荤八素。 这份羞辱却让项北无法抬头,心中气恼却又眼睁睁的看着瞳翎一番羞辱过后,从容的振翅离去…… “你没事吧。”眼见瞳翎飞远,秦落雨关切的检查起项北身上的伤势,却被项北恼火的一把挣脱了她的手掌,“哼,如此无能,还不如死了的好。” “若是平时,不应该这样的,只是我身上有伤……”秦落雨还以为项北是在责怪自己,不由得有些失落。 “我是在说我自己。”项北连忙解释,只是声音里的怒气未消。他莫名想起在曲径方舟中看到因为自己无能,害的苏苏和昭瑾双双殒命的结局。 “秦落雨,我问你,如果我没有那八辈子的时间,还有别的方法修练到能与之一战的境界么?” 秦落雨咬住嘴唇,原本就鲜艳欲滴的双唇瞬间变得更加红润,似乎是挣扎了一番,才缓缓的说出,“方法应该也是有的,只是那样太过逆天,必将遭受天谴。别忘了,你自己就是守护天诫的,如果破戒,只怕遭受的天劫会被普通的修者更加残酷。” “那就让我试试。我需要力量,否则我无法保护我想保护的东西。” 项北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脸色略微苍白的仙子,突然觉得,如今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似乎越来越多了。 秦落雨却显得有些犹豫,沉吟了一番,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反而过来相劝,“就是我这样的转世续修,就已经触犯天威了,还不知最后到底是一念成佛,还是转世成魔,其他那些旁门左道,你还是不要去碰的好。” 项北看着此刻的秦落雨,看着她一本正经的面容,既没有长辈那种咄咄逼人的说教,也没有之前调侃掬揶的顽皮,只是一种淡淡的忧愁之感,让人忍不住有些怜惜。 “对不起,我刚才发火并不是针对你。” “我知道,只是看来我们的对手就要开始行动了。虽然我不知道他们的大王是谁,但是从那个金翅瞳翎的修为来看,他口中说的大王,修为更在他之上。” 项北点了点头。而且,项北知道,这次这位大王一定会带着复仇的大军,想要击溃大夏的防线,把战火烧遍整个九州。 上次的收复玉珠城之战,是因为战狡犯了轻敌的错误,秦落雨击败他们的头领更有几分侥幸。 这次再想对敌,这位大王应该会处处提防了。 不过转念一想,一直压在项北心中的一块大石落了地。天印峰界树千年浩劫,一定会出现转世的天魔,这次项北不用担心自己会成为那个天魔了。因为即使真有这样的天魔,那他应该就是这位带着大军前来灭城的大王吧。 眼下,没有更多的时间留给项北去懊恼自己的修为不济。常破虏离开的时候,对项北和耿忠给予了厚望,项北时常想起老将军那双充满期待的目光和自己在他面前发过的重誓, “人在城在。” 常破虏却纠正道,“不,项千军,哪怕人不在了,城也要在,城在,那我们身后整个帝国的百姓都会在。如果城不在了,那莫说是你,就是整个九州的生灵,只怕都会成为齑粉。” 秦落雨看着项北一脸凝重的疾步返回金沙,忍不住跟在他的后面追问,“项北,你想要如何去做,我想也来帮你。” 她伸手想去扯住项北的衣角,却不料被项北探向身后的大手一把抓住,“不,你要去帮我天恩师叔,他的法阵,将是我们金沙城防的第一道防线。”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项北抓住秦落雨的手一直没再放开,秦落雨起初还想甩开那只温热的手掌,但想想此刻四下再无他人,索性也就由他去吧。 金沙城的瓮城之内,也有两只手扣在了一起,那是项北已经安排到瓮城里的长孙离,这个高贵的门阀千金,把手掌交给了一旁守着自己的烽火校尉耿忠, “耿大人,你说我们这金沙可能守住?” 耿忠朝着眼前被暗夜罩住的无边黑暗看去,抓住长孙离细嫩小手的手掌不禁暗自增加了力道。 “放心,即使城破,我也会想办法把你和姐姐一同送出金沙的。” “不,”长孙离阻止道,“从西羌,再到北梁,再到南郡,我已经跑累了。承蒙将军不弃,你在哪里,我就想留在哪里。” 耿忠心头一暖,牵住长孙离的那只大手更加用力。他忽然想到,当年,留在殊勒的赵媚儿是否也偷偷和唐山大人说过同样的话语。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37章 进退维谷 耿忠这段时间一直在全力配合项北加强金沙城的防御。常破虏带着吕济川离开后,项北索性就把整个流民营地全部迁入到了刚刚扩建好的北门瓮城。 当然,他们也深知常破虏的用心良苦,这些流民只能止步于此,既不能入城,也不能出城,依旧由摇旗李恒带着小朱,统一给流民营地分配补给。 但是耿忠私下里和项北商量,以给季长安疗伤的名义,把他和长孙姐妹接到了耿忠的校尉营里落脚。 看着耿忠对长孙离格外上心,项北有意试探,“耿大哥,你是什么时候看上长孙二小姐的?” 耿忠看似糙汉,却突然被这个问题问的腼腆起来, “可能是缘分吧,当时就是她的灵药治好了我的伤?” “你的伤?你的屁股?” “兄弟,咱能不提这事儿了么?” 项北沉默一阵,反问耿忠,“耿大哥,你还记的媚儿姐姐,还有唐山大哥……” 耿忠知道项北的心思,“我明白,兄弟,不要忘了,我们答应过常老将军,金沙不能破!” 这倒不是因为害羞,大敌当前,耿忠并不想因为自己的儿女私情,让全力布防的兄弟们再分心。虽然,他也明白项北的心意,担心他和长孙离重蹈唐山和赵媚儿的覆辙。 “再说,我只是一介粗糙武夫,长孙小姐是金枝玉叶,兄弟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男女之事,项北的确也不是擅长。尤其是他自己也一头乱麻,只是看到耿忠和长孙离在一起时,莫名的想起唐山和赵媚儿的那一场血色婚礼,他总觉得那是一种遗憾,虽然他并不理解赵媚儿对婚姻的渴望其实是所有女人的一种宿命。 如果不是季长安一直极力劝阻,长孙离也想要投入到金沙的防卫。虽然常破虏带走金沙城内的部队是趁着夜色悄悄进行,但是还是触动了敏感的金沙百姓的神经,人们开始三三两两在街头互相打听,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猜忌和不安。 为了安抚百姓,项北让沈墨言带着手下把玄甲罩在外衣里面,又把大夏的军服套在外面,增加了在街面上的巡防密度,这才没有生出额外的事端。 但是当见到项北的时候,长孙离还是忍不住再次提起,想要参与守城一事。 一旁的季长安也忍不住询问,“听说常将军把金沙主力撤走了,只留我们玄甲军死守金沙,项北,我也想回归我们玄甲兄弟们的队伍,你看我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 项北只好一一安抚,毕竟,长孙姐妹,还需要季长安的守护,而他找长孙离,主要还是想问问她对耿忠的看法。 “不行,绝对不行!”长孙离快人快语,把头摇的像拨浪鼓。 项北有些不解,“长孙姐姐,你不喜欢耿大哥?他对你可是真心实意的。” “那倒不是……” “那,是你觉得耿大哥的身份?” “唉,项北,自从我们北梁失了护国支柱项胜将军,北梁哪还有什么身份可言。我的父亲长孙无疆,把我们姐妹二人分别嫁到西羌和南郡,他老人家甚至还为此背负着屈辱的骂名。可是,我们姐妹二人寄人篱下,不过也是惶惶终日,如丧家之犬而已。要不是耿校尉愿意收留,我们只怕和那些衣不蔽体的流民并差别。” 一旁的长孙惜听着也是黯然神伤,她比妹妹更为沉稳,平日里连话都不多,只是跟着微微叹了一口气。这次,她却难得的支开了季长安和妹妹,单独留下项北问话, “想不到项将军你少年英雄,我多希望能看到你能重新撑起我们北梁一片天空的那一天。”看项北不语,她也明白,这位大夏校尉,对北梁难有更深的感情,不过这也不是她想要问话的重点,话锋一转,重提长孙离和耿忠的事情来。 “我也听你说过赵媚儿和唐山校尉的故事。的确,人生如浮萍,而且那些虎视眈眈的妖兽大军随时都可能发动突袭。哪个女人,不渴望一个可以依靠的归宿。” “那就是二小姐对耿大哥并没有那种……” “不是,项将军,这个二妹我最了解,她和那个西羌侯爷耶布措年龄相差甚远,谈不上有什么感情,而且西羌民风彪悍,众位家姐百般刁难,妹妹在那里只是当做人质更多一些。” 关于长孙和项家的恩怨,项北在看过项胜将军的遗书后已经心中有数,而且也能体会到长孙家的不幸不亚于项家,这位长孙惜大小姐,说着妹妹的故事,自己眼中却噙满泪花,明显也是在讲述自己的命运。 “二妹这段时间多亏有了耿忠大人的照应,她聊起耿大人时,也透露着喜欢。” “那她为何不愿承认?” “二妹不是不承认喜欢耿忠大人,而是不愿在这种风口浪尖上,因为儿女私情让耿大人分心。而且,……” 长孙惜犹豫了一下,看项北听的一脸认真,索性和盘托出,“我这二妹守寡三年未到,耶布措又是命丧疆场,她怕自己会把霉运带给耿忠将军。” 长孙惜的一番话,让项北不由得心中震动,他不忍心看到唐山和赵媚儿的悲剧重演,但是又觉得这事似乎的确超出了自己理解的范畴。 索性,他把长孙离的心思带给了耿忠,就不再啰嗦此事,只管继续加强瓮城和主城的布置,时不时的还要与天恩碰头,商量着如何把天恩布下的法阵,与整个金沙的城防融为一体。 只要能多坚守一天,那等到常破虏得胜归来的希望就更大一些。 常破虏也深知这一点,时间对于大夏常胜来说,实在是太宝贵了,他带着吕济川和马征众人,一路急行军直奔北疆前线,但是又不得不思考,到底该如何才能用最短的时间反击北荒游骑,好重返金沙。 大夏北军常胜,已经没有了天魁侯在世时那支横扫天下的十万精骑。如今的大夏皇帝华思检,也没有了太祖华元启和高祖华阳炽的那种铁血胸怀,在一帮文臣的软磨硬耗下,硬是把养护马队的银两挪作了盛安城内那些奢华九州四海的高大建筑。御史大夫霍大人甚至赞叹,若以这座天下雄城的奢华,赢得四海臣服,当胜过刀剑和鲜血。 以致当下常破虏所能依仗的金沙的精锐,也大都以步兵为主,马队只做辅助强攻或者掩护之责。 常破虏不断敦促这些疲惫的战士加快行军,有时甚至还把自己的战马让给腿脚不灵便的士兵,但即使如此,他依然对行军的速度颇为不满。在他的不断鞭笞下,那些苦不堪言的金沙士兵,私底下也开始流露出对军令的不满。 这些不满不仅仅来自马征,还有不少低级的将领,而这些士官,又是直接带领士兵冲锋陷阵的力量,马征牢牢的把这些人掌握在手中, 几个将领私下聚在一起,商量着一同找马征发泄不满, “马大人,您可要给兄弟们做个主,再这样跑下去,莫说冲锋陷阵,就是在路上就会跑死不少弟兄了。” “你们这些酒囊饭袋,没看到我们这些将官不是也都让出了坐骑拉载辎重,陪着你们一起步行么?就连常破虏那个老头,不也是步行赶路么?怎么,你们连个老人家都不如,还好意思叫嚣了?” “马大人,我们不是那个意思。你说,这常破虏是不是被野兽狼骑吓破了胆了,据说他曾经差点在蛇口峡被那些战狡掳走,现在火烧眉毛之际,他不让我们守护自己的家园,反而带着我们这么长途奔袭,该不是他想避开战狡狼骑,带着我们以北击游骑的名义逃跑吧。” “哼!”马征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不再说话。众人看他脸色铁青,怕触了霉头,也就不敢胡乱讲话。 “你们既然放心不下,那就赶紧的给我把北荒游骑收拾了。就凭那些从南郡逃难来的乌合之众,怎么会拼尽全力保护我们的金沙?” 自己人面前,马征就不再掩饰他对项北那支亡国之军,玄甲神策的蔑视。 “马大人,拼命,兄弟们从没含糊过。只是,再任由那个老头对我们颐指气使的指手画脚,只怕战士们会被他慢慢玩死啊!吕大人他有顾虑,任由我们被那个老家伙欺负,马大人你可要给兄弟们做主啊。” 马征飞起一脚,正踢到那个说话的头目屁股上,把他踢得一个趔趄,前扑几步,终究站立不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瞪大眼睛,不解的盯着马征。 马征眼睛一瞪,比那个家伙更凶,“瞪什么瞪!吕大人是我们金沙的老大,你要是再敢对他有半点不敬,我就把你的牙一颗一颗揪下来!” 这些小头目都是马征手下的铁杆,知道马征这么说也只是吓唬吓唬他们,说话之人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打拍打裤子上的尘土,嬉皮笑脸的讨好,“马大人您放心,兄弟们绝对听你的。吕大人就是咱们金沙的带头大哥。” 马征其实也明白,常破虏想以快打快的想法没错。但大夏常胜对北荒游骑,也就是以步兵的稳健防守对抗游骑的凌厉攻势,只能凭借坚城高墙才有胜算。那么何时交战,交战的节奏,这些都掌握在占据优势地位的北荒游骑手里。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38章 狼之恶,羊饲之 落日的余晖中,一支懒散的游骑百人小队,缓缓的走在归营的途中。无论是战马还是骑手,都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马队中间,还夹杂着一些大夏装扮的百姓,这些百姓被一根长绳牢牢捆绑了双手,不得不跟在战马的身后,踉踉跄跄的走着,稍不留神,一个筋疲力尽的俘虏倒地,就会把临近的几个人同时扯倒,而就在他们惊恐的眼神中,靠的最近的游骑马鞭就已经高高扬起,然后狠狠抽打下来。 游骑军的懒散,是因为酒足饭饱,甚至胀坏了肚子。俘虏的无奈,却是因为已经连续数餐食不果腹了。 这些大夏的百姓,辛苦劳作的果实已经进了那些游骑悍将的肚皮。而他们自己,却即将成为北荒草原的一部分——皮肉养活北荒的炼狱中挣扎求生的野狼和鹫鹰,枯骨变成北荒草地下的一捧沃土。 和其他许多深入大夏北疆的游骑军小队一样,他们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如鱼得水的驰骋。这里既没有草原上的狂风暴雪,也没有凶枭恶狼,甚至连丛林里出没的那些小兽也比北荒之地的同类要温顺许多。 那些只会土里刨食的大夏百姓,更是如同草原上被宰杀的羔羊一般,即使被刀架在脖子上,也只会下跪求饶。 狼之恶,羊饲之。 小股游骑分队,适合搜刮那些已经闻声躲进山中的百姓,更适合灵活突围,一旦遇到大夏的常胜军,人数不多,就尽数吃掉,如果人数过多,那么也能力拼一场,然后全身而退。 大夏如同一只力大体庞的大象,而游骑,就像是一头敏捷的恶狼,随时趁这头大象打盹的时候,就从他身上撕下一块皮肉,然后得意的拖着沿途滴落的鲜血逃走。 带队的百夫长,看了看即将没入天边的那轮残阳,交代手下,加速前进,毕竟这次打秋风的旅途,过于深入内地了。 只是他的那些手下,却很难提起精神,不仅肚子里塞满了大夏的粮食,就连马背上,也扎满了装着钱粮的袋子。更何况强行提速,那些成串的俘虏总会不小心的摔倒在地,有的甚至倒地后,就再也没能起来。 百夫长看到面前的情景很是恼火,等再有俘虏倒地不起时,抽出马刀,一挥而就,拴着俘虏们的长绳上,就少了一个俘虏,却多了一双离开双臂,其腕断裂的手掌。 队伍里顿时一阵骚动,游骑百夫长大吼一声,“如若再有耽搁,形同此臂!” 这下队伍的速度终于有了起色,那些还能走动的俘虏强打起最后的精神,一边大口大口的喘气,一边拼命迈动脚下的步伐。 百夫长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莫名有些心虚。 就在落日的最后一丝暗霞余晖与初升寒月的清冷相接的一刻,这支百人游骑小队终于看到了归途的希望,越过面前这座半高的山丘,后面将是一马平川,很快就能与脱脱王子的南征粮骑主力汇合。 哪知就在大家专注登山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一匹老马,却突然停了下来。 百夫长催动自己的坐骑奔了过去,挥鞭一指带头的骑手,“墨迹什么,你也想让我只带你的爪子回去?” 带队的游骑向导一边使劲的拽着自己的马腿,一边小声的求饶,“大人息怒,是马腿卡在鼠洞里了,我这就把它拉出……” 最后一个“来”字还未出口,向导的身子一僵,随即直挺挺的朝着一旁倒下。百夫长一直保持戒备,分明看到倒下向导的胸口处,有一只箭头钻了出来。 “敌袭!长弓!”作为首领,百夫长第一个意识到了危险的存在,并发出了急切的警报。随即,空气中传来嗖嗖嗖的破风之声,一阵箭雨从天而降。 “撤!”百夫长虽然不知道敌人来自何方,但是听这破空箭雨之声,估计对方伏击人数远在自己之上,而仅仅是第一轮箭雨,就撂倒了队伍前头的十几匹快马和骑手。 百夫长临战经验丰富,拨转马头,从马背翻到马腹下双臂紧紧抱住坐骑的脖子,一边向队伍后面疾驰,一边大喊着指挥手下, “撤重,撇风!准备战斗!” 原本昏昏沉沉的游骑战士们,面对偷袭时短暂的慌乱之后,反倒兴奋起来,嚎呜~嚎呜~的嚎叫起来,用马刀砍断了拴在马鞍上的俘虏长绳,抛下抢来压在马鞍上的粮食,随后,催动起坐骑就向后撤,同时还不忘摘下马鞍一侧的短弓,回身朝箭雨来袭的方向开弓疾射。 这支游骑小队战士体内流淌着的是草原儿女好战的热血,而他们的坐骑,却是在草原雄主良木哈的教导下,善于征战的最优秀的骑兵。 原本纵队前行的游骑马队遇袭后撤时,并不是前队变后队的整体溃败。而是由后面的队伍依次雁翎阵排开,位置靠前的马队从中间折身而退,而两边展开队形的战士可以短弓反击着掩护其撤退,随即次前的战士再折返,整个撤退紧张有序,虽然还有不少游骑战士陆续倒地,但这支队伍的阵型却始终未乱。 就在百夫长带领残存的部下完成队形的变换,开始整队后撤时,他却隐约感觉到了不对,对方人数占优,又占据了居高临下的优势地形伏击,可是却为何放任自己就这么轻松的撤退了? 就在他刚刚感到不对时,这种直觉般的不祥预感瞬间应验,冲在最前面的两匹战马一声嘶鸣,被草丛中突然扬起的拒马鹿角穿透了胸膛,挂在了锋利的鹿角枝上。 拒马鹿角,原本是大夏架设在城防外防止骑兵突袭的一种装置,捆扎成三角形状的架子上,有尖锐的矛枪迎向敌军来袭的方向刺出。能够阻止运动迅速的游骑突袭。 而眼前突然架起的拒马,明显是为这支游骑特别准备的,拒马的尖刺比普通拒马要长上许多,还特意把枪刺的角度调低了不少,冲在最前面的游骑战马瞬间被几根枪刺穿在了体内,四蹄悬空摆动,却并不能把身体从枪刺中拔出来,数声哀鸣之下,伤口越挣越大,直到鲜血流尽而亡。 百夫长又气又急,眼看着一排排的拒马鹿角从荒草中猛地挺立而出,就像是一排排潜伏在草丛中的南郡盾枪兵,游骑小队已经看清了面前的危险,奈何马匹借助山势冲击的速度过快,纵是骑手拼命扯动缰绳,后续的战马还是不断的冲击到那些拒马鹿角上去。 速度,曾经是游骑战士最强大的武器,如今,速度也成了死神收割这些游骑战士的鬼镰。刚刚还如同凶神恶煞般凌辱大夏百姓的那些游骑战士,此刻,却又成了砧板上的鱼肉,甚至没有看清对手的样子,就和坐骑一起,被穿成了肉串。 百夫长的战马,在距离拒马矛枪不足一尺的地方终于停了下来。他擦了一下额头冒出的冷汗,循着山坡望去,原本百十来匹游骑战马,如今安然无恙的已经不足三十匹。 原本决定撤退的时候,百夫长在队伍中还想整顿好队形,找到伏击的敌人,以游骑军的速度发动反击,但看眼下的情形,自己这支队伍已经明显成为对手精心布置的陷阱中的猎物。头领一咬牙,放弃了抵抗,大喊“扯风!”让那些还幸存的战士们分散突围。 三十几匹游骑战马,三三两两的绕开那些突起的拒马鹿角,也绕开山坡上箭雨来袭的方向,想要绕过这座夺命的小丘,和游骑的大营汇合。 “杀啊!” 就在百夫长已经交代手下尽量避免战斗,争取突围脱身以后,黑暗中从土丘的两翼传来了阵阵喊杀之声。百夫长心中一凉,完了,这次,只怕是要全军覆没了。 其实这个倒霉的百夫长不必自责,知道此时,他才真真切切的看到暗算自己的敌人到底是谁,那些从两翼包抄而至的铁骑,穿着大夏威风凛凛的骑兵战甲,而且,指挥这场战斗的,就是大夏五军都统,常破虏常老将军。 这一仗,常破虏志在必得,他必须要给那些胆敢在大夏土地上的游骑蛮夷们一个狠狠的教训。这一仗,常破虏更不能仁慈,他必须要给那些还在不断四下劫掠的游骑征粮队员们一个明确的信息, “抢两口吃的,我们还有的商量,胆敢辱我大夏百姓者,杀,无赦!” 最后完成包夹的两支劲旅,是大夏仅存的马队精英,他们的骑射也是万中一流。在面对这三十多个游骑残兵时,没有丝毫的犹豫,两轮冲锋对砍,人数绝对占优的大夏虎贲精骑,把这三十多个游骑战士的脑袋,挂在了自己的马鞍之上。 常破虏满意的看着手下的战果,交代部下们不要有片刻的耽搁,打扫完战场,迅速脱离,返回北疆尚未陷落的大夏边城。 哪知第一轮箭雨所到之处,传出一声女人撕心裂肺的哀嚎。 一个大夏俘虏挣脱了捆在自己手腕上长绳,终于在尸体堆中找到了自己半大的孩子。孩子早已七窍流血,胸口钉着几只大夏常胜的乌杆箭 “儿啊!” 一声母亲的呼唤,撕碎了在场常胜军战士们的防线,不少士兵想起了远方的家乡,不自觉的开始落泪。 几个常胜战士实在不忍心看着那个女人哭的数次昏厥过去,想要把她搀扶起来。哪知她却死死的抱住已经冰冷的尸体, “三天前,我的丈夫死了,我没有随他去,我给那些游骑畜生磕破了头,我的身子交给他们取乐,才保住了我的孩子,我能够活下来,就是因为还有这个孩子需要我……” 众人还想劝说,女人苦笑一声,拔出一根那个孩子胸口的乌杆箭,“这箭,是我们大夏的吧……”没有任何犹豫,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把还带着她孩子血肉的箭头,插入了自己的心脏。 一旁的常破虏看到了这一幕,轻叹一声,“豺狼之恶,怕是羔羊也脱不了干系。”然后轻描淡写的交代手下,“把他们埋在一起吧。”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39章 相煎何急(一) 不管狼的凶狠是不是从羊的懦弱里滋生出来的,这场无名丘处的小规模战斗,让北疆这段时间惶惶不可终日的大夏边关军民重新找回了帝国的自信和尊严,常破虏振臂一呼,先前被游骑攻破五城的散兵游勇们很快集结起来。这下,常破虏手中也有了近五万人马。 原本一路攻城略地顺风顺水的游骑国大王子脱脱,算计着日子怕是不出个把月,就能马踏盛安,听说盛安紫微城里那个皇帝老儿坐的椅子都是金子坐的,也不知坐在上面是什么感觉。 但是等手下把那百十来个游骑小队的尸首捡回来时,大王子才回过味儿来,这一路要杀到盛安,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尤其是看到这些战死的游骑勇士,不仅身上伤痕累累,更是一个不剩的全都被割走了脑袋,这原本是草原雄主良木哈发明的震慑对手的手段,没想到竟然被以牙还牙的送还回来。 刚刚看到这些手下惨死的样子时,脱脱气的龇牙咧嘴,披挂上阵就要率军讨还血债,哪知一旁的上师却伸手把他拦了下来。 这段时间,脱脱越来越信赖这个上师,正是借助这位上师的“神术”,原本只擅长野战,不擅长攻城的游骑军,竟然一口气连下五城。没想到这次上师却要阻止他去复仇,若是换做旁人,脱脱早就爆发了。面对上师,他却强压心中的怒气,耐心问道, “上师,你让我眼睁睁的看着战士们如此惨死却不能复仇么?这让我怎么给兄弟们一个交代?” 上师翘起了兰花指轻轻捋起颌下的三绺,原本就不大的眼睛彻底眯成了两条细缝,如果细看之下,就能发现他原本干枯如老树皮的面皮已经滋润了许多。 “大王子,你可不要忘了,现在我们可是在人家的家里抢钱粮,屠性命。若要说是复仇,那是不是该大夏那边来对我们复仇呢?” 纵是面对上师,遭受如此嘲讽,大王子脱脱的火爆脾气顿时爆了起来,他从坐垫上腾地一声弹了起来,仓啷一声,腰刀出鞘,而帐子里的众位护卫也随之上前一步,把上师团团的围在中间。 上师依旧眯缝着一对儿闪着金光的眼睛,身子站的却更加安稳,那些侍卫见识过他的手段,虽然在大王子面前显得忠心耿耿,却个个只是虚张声势,并没有第一个动手的勇气。 脱脱的脸涨得通红,心中纠结半天,终于还是大手一挥,众位护卫长处一口气,也各自退下,只有铁箭塔克还双目死盯着上师,流露出心中的不满。 “塔克,你也退下,我和上师有事情要谈。塔克!” 塔克这才悻悻而归,手中的匕首也插回腰带上,他是唯一一个敢在上师面前亮出利刃的侍卫。 自从上师当着众人的面吸干了一个俘虏一腔子的热血,众人都开始对上师敬而远之,生怕自己也被上师吸成了一个干瘪的袋子。 脱脱再次想把众人支开,“我和上师有事要谈。” 塔克颇为担心,贴身站在脱脱的身后,“大王子……” “没听明白嘛,我和上师有要事要谈,你们都给我下去!”塔克无奈,只得跟着众位侍卫一同出了帐子。 帐子里安静下来,脱脱等了一阵子,上师始终眯缝着眼睛,似睡非睡,虽然大王子不愿承认,但事实上,现在并不是他在控制这位上师,反倒是这位上师更像是一个主人了。 脱脱无奈,最终还是主动开口,“上师,你为何阻止我去复仇。” 上师依旧不作声,忽然,帐子顶上传来一阵噗噗噜噜振翅的声音,脱脱抬头望去,只见一只全身乌黑的怪鸟从帐子的天窗里飞了进来,个头比鸽子略小,一身纯黑的羽毛,尖嘴和爪子却又是鲜艳的赤红色。 怪鸟盘旋半天,最后落在了上师的肩头。 上师伸出如同枯枝一样手指,在怪鸟的后背上轻轻的捋过,怪鸟抖了抖羽毛,闭上了眼睛,看样子很是受用。 随后,黑鸽把嘴巴贴近上师的耳边,叽叽喳喳的叫了半天,上师似乎是听懂了似的微微点头,最后,他把黑鸽攥在手里,眼见着掌心发力,整只手掌攥成了一个结实的拳头,噗的一声,那只黑鸽便噗成一股黑烟,从上师的指缝间飘散无踪。 “大王子,这次带队前来的,是大夏的五军都督,常破虏……” 脱脱听到这个名字,身体一颤,这是北荒游骑最讨厌听到的两个名字之一。另一个是,就是大夏战神天魁侯。 “是他又能怎样?”脱脱把心中的慌乱掩饰的恰到好处,“我正好想为我们北荒游骑找回当年丢失的尊严。” 上师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语气却显得很是诚恳, “大王子,我并不怀疑你的决心和勇气,只是,我答应你的事情还没有办到呢。” 上师只给过脱脱一个承诺,但就是这一个承诺,却是脱脱眼中最看重的东西。上师答应的,是那顶能够架在王子头上的白帽子,那个象征着“皇”权的名份。 上师的解释倒是让脱脱也无法反驳,毕竟此行,脱脱手上只带着五万北苑游骑,再无其他兵员可以补充,而现在南北苑间关系微妙,一旦这五万精骑出了差池,后果不敢设想。 但真正让脱脱担心的后果,他不得不想,一旦这五万精骑不能完整的带回去,那父王良木哈那边只怕无法交差,现在草原雄主手中还剩有五万左右的后备兵团,一旦他想要废了自己,那自己手中再没有什么可以谈判的筹码,脱脱跟随良木哈征战多年,屠戮过不少游骑部落,深知一旦惹怒了这位父王,只怕自己也会脑袋搬家。 上师私下里和脱脱商议,以征粮受困为由,拖延返程的时机,这样,部落里必然会因为缺乏过冬用的粮草而怨声载道,良木哈纵是威望还在,但也无法让手下饿着肚子跟他作战。等脱脱返回部落时,就可以靠着抢来的钱粮,顺理成章的接管整个北荒游骑。 “记住,大王子”,上师反复强调,“你雄才大略,眼中是整个天下,但若想图九州,首先就要有一个安定的后方可以不断为你输送血液才行。” 这段分析说的脱脱心服口服,当然,上师还隐藏了自己的私心,那就是这段时间他已经从大夏那些孩童以及少女身上提取了不少新鲜的血液,他急需把这些血液中的生命力悄悄炼化,好提炼他所需要那些“仙丹”。 “仙丹”的炼化需要一个安静稳定的环境,在眼下这种日日行军作战的日子里,上师无法专心炼丹。 脱脱并不在意上师炼丹的事情,他最为牵挂的,还是如何能把这五万游骑精锐牢牢的攥在自己手里,自幼跟随良木哈刀口舔血,荡平草原上的敌手,他太明白力量对于生存的价值了。 脱脱已经连续抵制了良木哈数次班师王令,就连那些传令的金帐信差,也在脱脱的默许下,被上师人间蒸发,如今脱脱也只能按照上师的计策硬着头皮走下去。 眼下,突然遭遇了大夏当世最顶尖的将军驰援,闭着眼睛也可以想象出这大夏帝国第一将帅常破虏带来的援军,至少也会数倍于自己。 权衡再三,脱脱也想明白了,与其冒着风险与常破虏继续在大夏的地面上纠缠,倒不如带着这次掠来的丰硕收获,凯旋班师。 为了立威,脱脱命令手下在开拔前,杀俘。 这些大夏的俘虏,自从被脱脱收押到军营中后,就注定了他们这辈子后续的炼狱人生已经开启。由于北荒为至寒的偏僻之地,虽经几代人的努力,牛羊成群,但是却始终人丁稀薄。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南征粮骑就会顺手虏些年轻貌美的女子和身强力壮的男子,以充实北荒的空缺。 但这些奴隶不仅要承担远超体力所能承担的劳作,更会遭遇无处不在的肆意侮辱和恐吓,往往很快就命丧草原。 显然,这一批脱脱的收获颇丰,他手上的大夏俘虏也比之前数次南征粮骑的俘虏都多,现在为了摆脱这批俘虏,尽快北还,脱脱打算把这将近三千人的大夏俘虏,当众枭首处决。 当然,脱脱找的由头,是为那些死去的游骑战士加倍偿还,但是塔克却心有不满,想要阻拦脱脱的逆天之行, “大王子,这些大夏俘虏并非官户,我们抢的粮食就是靠这些百姓耕种出来的,如果你把他们全杀了,那以后我们再想要南征取粮,只怕会颗粒无收啊。” 脱脱脸往下一沉,并不答话,暗示自己对塔克的多管闲事已经有些忍不可忍了。更不会有改变主意的打算。 于是,血腥的一幕再次上演,就在脱脱大营面朝大夏的方向,那些大夏的俘虏被捆绑着跪向南方,游骑的马刀一次次抬起,又齐刷刷的一同砍下,那些俘虏的头颅,就顺着行刑所在的山坡,一路滚动下去,就像是一团团诡异的风滚草。 北荒深处的良木哈,此刻正躲在自己的床榻上,用厚厚的毡垫裹着自己的身体。可即便如此,还是被冻得瑟瑟发抖。 大雪冰封了一切,哈苏亚部落里,连最后一点用来生火的柴草也消耗光了。良木哈气急败坏之下又身染重病,霓凰郡主和莫纶夫人日日守在他的床边。 霓凰郡主在的时候,莫纶夫人尽量显得和良木哈生分。而霓凰郡主坐在良木哈的床边时,莫纶夫人就垂手站在霓凰郡主的身后。 “南征粮骑还没有回来么?” “没有。” “脱脱呢?也没有消息么?” 这个问题也不知良木哈问了多少次,但每次都只能看到霓凰郡主无奈的摇摇头。 “唉,我这是害了脱脱啊,对了,窝别台呢,这小子今天怎么还没有过来请安?” 一旁的侍卫拱手向雄主良木哈施礼,“二王子带着弟兄们日夜铲雪护家,他还派了一些‘寻粮队’顶风冒雪,看看是否能找些可以用来自救的食物。” “嗯”良木哈这才稍稍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跟在他床前的两个小儿子,“铁山”和“石布”,两个孩子懂事的不吵不闹,看上去似乎也都长成了草原上的男人。 “希望你们兄弟几人永远都是好兄弟吧。”良木哈话音刚落,就又沉沉睡去。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40章 人之将亡 良木哈这一觉睡得很沉。迷迷糊糊中,一个接一个的梦境,既像回忆,又像是预言,让这个平日里强壮如牛,蔑视草原一切的枭雄有些招架不住。 梦境中,一批又一批在他生命中的过客,全都粉墨登场,让他应接不暇。甚至还有不少被他砍去手脚,生烹活煮的敌人,也拖着残缺不全的身体,来和他聊天解闷。 终于,当南苑大王哲达也出现时,这一切才算是有个了结。 “大哥,我其实没死。”当哲达把臃肿的身子转过来,面向良木哈时,第一句话就让良木哈有些意外。 良木哈不想丢掉自己的王者风范,依旧强装淡定的驳斥,“不,兄弟,你已经死了,你的女儿还差点为这事和我们北苑开战。” 哲达晃了晃硕大的脑袋,一条不服管教的小辫,在他的脑门上晃来晃去,良木哈的目光被小辫吸引,这才看到就在哲达的脑袋发际处,隐藏着一个三指宽的大洞,大洞贯通了他的整个脑袋,能够从他前额上不规则的洞口处,一直看到他脑袋后面的光亮。 面对这样一个已经没有了脑浆的朋友,良木哈没有了脾气,他只得耐心听哲达把话讲下去, “大哥,你虽然征战一生,荡平了整个北荒草原的那些曾经霸主,可是又能怎样呢?百年之后,不过是一把任人践踏的黄土。不如像我一样,虽然胸无大志,但是已经在上师那里求得了长生之法,我是敬佩大哥你的雄才大略,不如和我一起长生下去,这样,你的生命才有意义啊。” 空脑壳的哲达在良木哈的面前垮夸夸其谈,良木哈听的有些郁闷,但是想这个死去的兄弟大概是太寂寞了,想发发牢骚而已,况且,他这个兄弟的死和自己的二儿子窝别台还有脱不开的关系,带着点内疚之情,良木哈也不忍再反驳,而是安静的等哲达把想要啰嗦的话说完。 到了最后,哲达看良木哈只是在虚与委蛇,并未被自己打动,突然激动起来,“你到底和不和我一起长生,我在这可等不了你多久!” 说着,这个已经空了脑壳的家伙猛地扑到良木哈的面前,死死的抓住了这位草原雄主的双臂,拼命的晃动着,“你快来啊,你快来啊!” 良木哈没想到哲达的力气会这么大,被他晃得七荤八素,只得想办法推脱,“兄弟,我这里还有些事情没交代清楚,等我把事情办完,自会去找你。” “哼!”一向在良木哈面前温顺的哲达突然恼羞成怒,“你骗大家骗了一辈子了,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么,只是我明白,我北荒草原需要一个霸主。你骗了别人,还想骗我不成?你也会遭到我这样的报应,草原即将到来的浩劫,不是靠你的力量可以阻挡的。” “什么?你说什么浩劫?兄弟,你告诉我……”良木哈看哲达不像开玩笑的样子,直觉上觉得这个鬼魅一定知道些什么,可是再去问的时候,哲达转瞬间就已经飘出摆布开外,鹅毛暴雪中,那个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雪,这一季的暴雪,怎么就再也不愿停歇。良木哈昂首向天上望去,漫天雪花越来越密,挤满了整个天空。突然,良木哈不禁心头恶寒,怎么,那整个天空,都像是一块巨大的雪团。并不是天空阴霾,而是整个天空都变成了一块巨大的雪堆,铺天盖地的朝着自己的面门塌了下来。 “啊!”良木哈一声大喊,竟然把自己从噩梦中喊醒了过来。帐子里黯淡无光,一身冷汗的良木哈刚从噩梦惊醒,忍不住焦急的大喊, “侍卫!侍卫!” “大王,”几个温柔的声音响起,借着帐子里昏暗的油灯之亮,良木哈拢了半天的目光,才终于看清,霓凰郡主带着一众女眷,还围在自己的窗前。 “大王,您做噩梦了?”霓凰郡主一脸的关切之情,掏出一面方帕,给良木哈沾去满头的冷汗。一边沾汗,一边安慰到,“要不,我去多找几个蜡烛,帮大王把帐子点的亮一些?” 慢慢清醒过来的良木哈摇了摇头,反问霓凰,“这不是部落的规矩么,为了节约薪火,尽量节约灯油这些只能靠从大夏那边抢来的资源。” 看着皇后被掬揶的脸色有点难堪,良木哈招呼手下, “我已无大碍,夫人这段时间没少守护,就请夫人带着大家回宫歇息吧,你和诸位夫人轮流看护就行。莫纶夫人,你来站着第一班岗号码?” 霓凰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莫伦夫人,无奈这是良木哈交代下来的吩咐,霓凰郡主只得照做,领着众人从良木哈的大帐退了出去。 大帐子里终于安静下来,只能听到老人沉重的呼吸声,又过了许久,良木哈刚想开口说话,却被一阵上气不接下气的猛烈的咳嗽给抽走了肺腔的空气。 “莫纶啊……”良木哈终于止住了咳嗽,声音也变得比往日里和善许多,向着眼前的黑暗伸出一双手臂。 “大王?我在……”莫伦夫人赶紧接过良木哈伸在空中胡乱摸索的双臂,良木哈这才稍稍心安。 “没想到这次恶疾,竟然会要了我的性命,可惜我一世英雄,最后不是死在战场上,倒是要准备在这床破棉絮里自我了断了。” “大王莫要胡说,我们大家都等着你康复呢。只是今年的风雪比往年大了些,让大王赶上了风寒吧。” 良木哈显然说话很是费力,但他却忍不住想要和面前这位历经岁月风霜,却依旧美艳如草原上的明珠一般的莫纶夫人聊聊天。 莫伦夫人帮扶着良木哈从平躺的姿势半坐起来,身后掖上了厚厚的靠垫,良木哈用手指了指,莫伦夫人心领神会,从一旁的刀架上,取来良木哈最喜欢的一把精美的匕首。 “夫人,这把宝刃是我从大夏那里抢来的,削铁如泥,你不会武功,力气又小,想要杀人就用这把匕首是最合适的。” 莫纶夫人吓了一跳,慌忙把匕首递给良木哈, “大王,您别拿我开玩笑了。我哪敢杀人?” “呵呵,”良木哈苦笑一声,“是啊,如果你敢杀人,我们又如何能够成为夫妻?虽然我平日里说话粗俗不堪,但像你这样隐忍的脾气,我真的羡慕不来。当年你跟我的时候,是为了杀了我吧?” 莫纶夫人明显肩头一抖,再看床榻上的那个老者却一脸平静,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起丝毫波澜。 “当年我杀了你的父亲和哥哥,依你的性子,嫁给我是为了找机会杀了我吧。” 莫纶夫人把这段当年的记忆一直尘封在记忆深处,不敢轻易触碰,甚至隐隐暗示自己,这些都已经忘记,却不料这个病榻上的老者,却自己突然提起了起来。 老人说的不错,当年,莫纶夫人一心寻觅机会刺杀自己的夫君。只是却始终没有下手。 良木哈继续自言自语道, “恨,也好,爱,也罢。我很感激这辈子有你作伴。” 良木哈戎马一生,并不好女色,但可以说是对草原上的这颗明珠却是一见钟情。他迎娶大夏霓凰郡主为正宫,莫纶夫人就是次宫,并不比霓凰的地位低多少。 后来良木哈又侮辱过两个丫鬟,为他生下了了三王子铁山和四王子石布。但碍于霓凰郡主的告诫,这两个婢女无权入主良木哈的后宫,只把两个孩子带回身边抚养。 良木哈干枯粗糙的大手紧紧的抓住莫纶的手掌,似乎生怕转身,她就会离开。或者,转身,他自己就会离开。 莫纶夫人轻轻的爱抚着良木哈的手背,一边安抚,一边开解, “大王只是偶感风寒,您身体强壮如牛,很快病好了就会又带着王子们去征服对手了……” “呵呵呵,”这几句话说到了良木哈的心坎里,他紧紧的攥住莫纶的手,“你从来都没有让我失望过。对了,窝别台那小马驹子在干什么?你要是遇到他了,记得让他来见我。我还有事要找他。” 莫纶答应下来,按照良木哈的吩咐,出去找儿子窝别台。刚刚一出营帐,迎面夹着暴雪的白毛狂风猛地扑面而来,差点把身材婀娜的“草原明珠”扑了个趔趄。 去找儿子的过程中,莫纶鬼使神差的路过了部落的牢营,那座破旧的毡房已经被暴雪压塌了一半的屋顶。 按照良木哈的交待,因为大雪封门,原本囚牢里的犯人,放的放,杀的杀,如今只剩下一个囚犯还在里面,那就是破空灵羽苏苏。 关于苏苏,曾一度让窝别台和良木哈反目,好在随着时间的推移,父子二人之间,那些尖锐的矛盾已经渐渐的消融。而且双方心照不宣的各让一步,这牢囚营经过处理,已经变成了苏苏的私人地盘。 莫纶夫人赶到时,苏苏待着无聊,正在开弓练箭。牢头刚想招呼,莫纶夫人却挥手制止,饶有兴趣的看着从苏苏长弓上射出的竹箭,一根一根全都射中靶心 “你来干什么?”苏苏一直背对着莫纶夫人,专注于自己练箭,又是一个十环,她终于停下开弓,开口询问身后的莫纶夫人。 “我要是有你这功夫就好了,能够保护自己和朋友。” 苏苏却想起了与项北分别的场景,不由得自言自语,“功夫再好能有什么用,奸佞之人自会用各种卑鄙的手段暗中使坏。我真想用破空灵羽把他们全都杀光。” 莫纶看苏苏情绪有些失控,慌忙在一旁开解,“功夫再高,我们总还是要找一个男人依靠的。”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41章 推心置腹 苏苏拉开弓弦的手顿了一下。背后这个温柔美丽的莫纶夫人是几个月来她唯一可以说的上话的人,只可惜这位夫人是她最痛恨的那个男人的母亲。 或许她说的没错——女人,总是渴望能有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可是,苏苏该靠谁呢? 那个从小把自己捧在手中的男人?苏苏只记得他离开时,用胡子狠狠的扎了扎自己的脸蛋,可是灵羽张纶的名号,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高大却又模糊的背影。苏苏甚至都有些记不清父亲那张面孔,除了一脸的胡茬,五官到底是怎样的。 还有那个帮助自己实现了复仇之愿的家伙,算起来塔尔加一别,已经有数月之久了,那个家伙应该已经在白首山上把蛊毒治好了吧。 “可恶,那个家伙一定不会死!”苏苏坚信自己的直觉,可是,有时她又会莫名的心慌,“如果,他真的好了,为何还不来找我……” “嗖”,弓弦一颤,这最后一支白羽箭终于挣脱了主人的手心,只是它既没能御风,更没有飞向靶心,一声鸣啸击碎无数还在空中狂舞的雪花,最后又一头扎进地上厚厚的积雪里,消失不见。 …… 莫纶夫人看苏苏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就悄悄留下些精美的点心,默默离开。这些都是夫人平日里省吃俭用攒下来的份额,眼下整个哈苏亚部落几近粮绝,普通的家户只能靠部落分配下来的有限的口粮续命。 莫纶夫人离开监牢时,最后只私藏了一块雪白的奶糕,是打算带给自己最心疼的那个“小马驹子”的。 此刻,窝别台还在带着几个随从正在清点今日从部落附近搜索回来的猎物。只有几只沙兔。还有几条冻得硬邦邦的草蛇。这些瘆人的草蛇大概不会想到,这一次的冬眠,它们将再也等不到下一个春天。 一旁的李贤看着这些贫瘠的收获,不禁皱紧了眉头,他捡起一条盘在一起也不过巴掌大小的小蛇,摇了摇头,“此蛇有毒,况且如此细小之蛇,只怕毒囊早已冻裂,毒液浸润到了血肉之中,不可食用。” 一旁冒着生命危险捡回这条小蛇的游骑战士顿时一脸懊丧,“国师,这可是我耙遍了三个山头才找回的,你真的确信它不能吃么?那我下次就去更远的地方。” 窝别台拍了拍这个战士的肩头,以示安抚,“耳甲,不能再去更远的地方了,外面的风雪太大,超出那三山的界限,只怕很难再找到回我们营地的路了。” “唉!”游骑战士懊恼的一跺脚,结果不得不费了半天的力气才把腿从雪窝里拔了出来,“我们的那些南征粮骑怎么还不回来,难道他们不知道部落里的人都快饿死了么?” 窝别台看着周围的手下全都垂头丧气的样子,替大家鼓气道, “不要灰心,也许是因为这大雪封山。他们回来的越困难,说明他们的收获越丰硕啊,到时,那些大夏人种的粮食,说不定能把耳甲的肚皮都涨破呢!” 哈哈哈,众人一阵哄笑,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窝别台让这支寻找口粮的队员们下去休息,只留下李贤帮着一起把猎物登记在册。 李贤看众人退下,一边登记着猎物,一边告诉窝别台,“二王子,其实,大夏的口粮也不是那么富裕的。” 这段时间,窝别台被部落里的问题搞得焦头烂额,要不是有李贤帮忙分担,只怕他早就招架不住。因此,这二王子对李贤也变得格外客气。听到李贤的话语,以为这国师是在介意自己刚才的言语有失,赶忙按照李贤交给他的大夏的揖手礼深施一礼, “先生,莫要生气,我只是想给大家打打气,并无其他恶意,我们向大夏劫粮,也是无奈之举。我们只为取粮过冬,不会针对大夏的百姓的。” 李贤喜欢窝别台称呼他为“先生”,胜过“国师”。 不过寥寥数件,李贤很快登记完毕,把账册小心收好,长叹一口气,“若是二王子带队,我自然可以放心,可是这次偏偏是脱脱王子南征,我始终放心不下啊……” 每当提到大王子之事,窝别台都有心回避,闭口不谈。 李贤把手背在身后,望着一望无际的被白雪盖住的整个世界,看久了,似乎连目光所至那些山丘的起伏都变得有些虚幻,让人不禁有种迷离之感。 “二王子,你一向行事谨慎,又胸怀大志,我可以理解,但如今已经濒临绝境,你若还要当断不断的话,只怕是引颈待屠……” 这话中的意思,两个心思缜密的男人都心有灵犀。李贤不再深言,窝别台也就不再追问,这些日子,窝别台一直留在营地里打理部落的事情,按照李贤的叮嘱,读了不少李贤从大夏带来的书卷。 这些大夏的书卷告诉他关于这个世界的本质,古往今来,杀人最多的,不是刀剑,而是欲望。诱惑越大,带来的杀戮之欲就越不可阻挡。 李贤藏身北荒,自然见多了北荒游骑对南方大夏百姓的肆意欺凌。羊要吃草,狼要吃肉,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他明白,良木哈和窝别台会在他面前收敛对大夏的蔑视,这能成就某种程度上大夏和北荒的共存。 可如果是那个有半身大夏血脉,却又处处表现的与大夏势不两立的暴虐的脱脱掌握了游骑军,只怕大夏和北荒游骑势必要展开你死我活的战斗。 而这场战斗开始之前,自己和这还一直在装糊涂逃避的二王子,只怕都会成为祭旗的冤魂。 莫纶夫人迈着艰难的步子,趟过积雪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时候,李贤有意回避,冲着莫纶夫人深施一礼,恭敬告退。 经过窝别台身边的时候,却听得二王子窝别台小声的说了一句, “先生,容我再想想。” 短短几个字,却让李贤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 看着自己的“小马驹子”有些蓬头垢面,原本圆润的脸盘子也瘦削了不少,莫纶心痛的用手托了托窝别台凹陷的腮帮子, “我儿真的是受苦了啊……” “娘,你这说的哪里话,整个部落共克时艰,我只是带着大家一起想想办法而已。对了,父王的病好些了么?” “还是那个样子,毕竟年纪大了。他知道你在四处为大家寻找口粮的不易,为了支持你的限粮之策,非要和大家一起忌口少食,自然病也恢复的慢些。” “母亲,你也瘦了……”窝别台想着莫纶夫人一边照顾着良木哈,一边又要为自己担心,也很是心疼母亲。 “所以啊,为娘想吃点好吃的,可是啊,又怕你这个颁布限粮令的大人怪罪,不如把你也拉下水。” 说着,莫纶夫人小心翼翼的拿出了那块雪白的奶糕,这是窝别台自小最喜欢的食物。 “娘亲,这是你的口粮啊,我怎么能吃你省下的口粮。孩儿不能做出如此不肖之事。” “为娘终日无所事事,少吃一口也没什么关系。可你肩负的,是整个部落的生死攸关,你的身体可不能垮掉!” 母子二人争执半天,莫纶夫人少有的动怒了,“儿啊,何为孝道,你倒是给为娘说说,是让为娘高兴为孝,还是惹为娘生气为孝?这孝字,是为了为娘,还是为了你自己要做给别人看的?” 看着莫纶夫人是真的动了怒气,窝别台心中不忍,这才低下头去,但还是软磨硬泡之下,母子二人把奶糕一分为二,各自吃下一半。 莫纶夫人掏出手帕,替窝别台擦去挂在嘴边的残渍,“我儿到底是长大了,这胡子越发扎娘的手了。” 窝别台嘿嘿一笑,看着莫纶鬓角上面隐约可见的银丝,两人眼中都泛起了泪花。 “为娘还有些点心,给那个姑娘送了去,你毕竟是要担负整个部落的生死,莫要给她徇私,会被人说了闲话。” “娘,……”窝别台有心否认,但是却又不知该从何开口。 “娘不想让你为难,孩子,事到如今,我想以前你一直不敢问我的一个问题,我可以告诉你答案了。” 莫纶夫人把当年的故事重新从心中翻了出来,一五一十的讲给儿子听。当年良木哈为了把她纳入帐中,几乎把塔哈尔勇士屠戮殆尽,就连窝别台的外公和舅舅都被放在大锅里活活的煮成了熟肉, 窝别台的反应,倒是没有莫纶夫人想象中的那么惊讶,他只是默默的听着,甚至脸上鲜有激动的表情。等莫纶夫人讲完后,窝别台又沉默半晌, “母亲,你想要我如何去做,只管吩咐,我愿意以父王和我自己的血,去洗涤他当年对外公和舅舅犯下的罪过。” 当年母亲对外公的事情讳莫如深,窝别台就已经私下里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调查清楚。他并没有与塔哈尔亲友们有过任何交集,也谈不上什么感情,但是,如果母亲想要让良木哈赎罪,窝别台愿意和父亲良木哈一起承担。 “我嫁给你父亲,的确是想过杀了他的。”莫纶夫人在这个唯一值得信赖的男子汉面前,第一次坦白了自己的心声,“不过,我给你讲这件事情,是为了告诉你,我为何没有杀他。” 莫纶夫人说道此处,对话戛然而止,窝别台忍不住好奇的抬头看向母亲,没想到莫纶夫人虽然没有说话,那一双充满慈爱的眼睛正柔情款款的看着自己。 窝别台心头一震,“原来,莫纶并非原谅了良木哈,莫纶,只是不忍心剥夺了自己的生机。” “当年我跟着你父亲学习刀术,等我觉得自己有能力动手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有了他的骨肉……几十年前的事情旧事重提,我不是让你记恨谁,我只想告诉你,再坚强的女人,孩子都是她永远的牵挂。苏苏是个好姑娘,我相信她如果能够留在你的身边,也会死心塌地的跟着你一辈子的。” 这个念头把窝别台吓了一跳,立刻反驳,“娘亲,我是真的喜欢苏苏,我不会勉强她做任何事的。” 莫纶夫人点了点头,“不愧是我的儿子。” 母子二人在帐子里谈心的时候,李贤却还在为口粮的事发愁。这个历经坎坷的成年男子明白,那些大夏的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经年累月的辛苦劳作却换不回充盈的口粮。北荒游骑喜欢逐草而居,放牧饲养,收获肉食。每到遇到天灾的年份都只能靠从大夏百姓的家中搜刮来的口粮过活。 可是那些可怜的百姓,却往往连自己家人都很难果腹,一旦被夺口粮,也会陷入绝境。大夏帝国不在乎口粮的,或许只有那些凌驾于百姓之上的官老爷们,而这些官员的头目,自然是那个衣食无忧的大夏皇帝。 “陆离啊,看你这段时间胃口不好,这是特地从你们西番运回来的圣女果。” 陆离看到那些颗粒饱满的拇指大小的鲜红果子,不禁眼前一亮,“呀,没想到你这大叔还有这样的本事呢?” 华思检看着陆离那个可爱调皮的笑容,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你这小丫头,还没见过我真正的本事呢,你就是想要龙肝凤髓,大叔我都能给你找回来。”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42章 龙肝凤髓 九州之下,世人当属最自以为是的生物。自诩万物之灵,坚信是天帝的宠儿,并恃宠而骄。可是他们却有意忽略了,天帝的恩宠似乎自从造出这个世人这个物种以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如今这世间的一切,皆是由着他们的性子,靠肆意掠夺和侵占才得来的。 比如这龙肝凤髓。 大夏皇帝提及,并不是空穴来风。相传太古时,天帝以无上神力开天辟地,但初始时,这块天地,却是由着各种牲灵一同拥有,鳞潜羽翔,好不热闹。 这些上古牲灵饱食天地之间的纯净仙灵,皆成为通天彻地之灵物,其中最为世人崇拜的,便是黄龙金凤,龙为百鳞之长,兼管陆上万生。而凤为百羽之尊,统领翔宇万物。 只是到如今,这些上古神物皆成了传说中的存在。大夏皇帝为了标榜自己的天赋之权,自称龙子龙孙,皇后也是凤冠霞帔,但是,世人却会以龙肝凤髓,尊为世间珍馐中的极品。 龙肉可保长生,凤髓亦可助力出世。如若九州之内再现神龙,或被尊为世人始祖,或被烹饪下锅,被众人一尝人间至味,全在一念之差。 为了讨好这可人的异域媚娘,想必若真有神龙现世,这大夏皇帝华思检断然是会想尽办法,促成龙肉宴席的。 金沙城外的野林中,那根最高的枝丫上,秦落雨捧着手中的一串紫黑色的玛瑙般的葡萄,一颗一颗的吃的津津有味。 “无事献殷勤,怎么,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企图?”只要陆南寻不在身边盯着,秦落雨就会用火辣辣的目光盯得项北脸颊发烫,这调侃的调调让项北既抗拒,却又有些受用,前一阵子陆南寻日夜盯着秦落雨,以扶鼎的身份逼的秦落雨谨言慎行,项北还会时常从回忆里寻找这种暧昧的味道。 可是一旦秦落雨来真的,这杀人无数的七杀少年项北,却又条件反射的躲闪起来,“你别瞎说,这水果是耿忠大哥特地从困在城内的西域驼队那里寻来的,长孙离姐姐吃不完,我又不喜欢吃甜食,所以才带来便宜你了。” “哦,原来是没人吃的东西。”秦落雨脸上顿时流露出失落之感,“唉,我好歹也是灵玉峰界守的首座长老,原来只是个还要让人施舍吃的的角色。” 项北一着急,脱口而出,“谁说的,我这是特地给你拿来的……”话刚说一半,顿觉失口,竟然用一阵咳嗽来掩饰。 看着项北的窘迫,秦落雨忍不住噗嗤一声乐了出来,鲜艳的唇缝间露出亮的刺眼的贝齿,这段时间的修养,秦落雨的身体已经恢复到从前的模样,脸颊上的肤色甚至尤胜从前,白里透红,就像用掌心焐热的青玉。 “谁说这是甜的,酸的能够倒牙,我是怕驳了你的面子,才硬着头皮吃下去的,不信,你尝尝。”秦落雨挑出最大的一颗圆润的葡萄,细心的剥去外皮,露出泛着青红的绿瓤,用葱削的纤细手指夹着,塞到了项北的嘴里。 项北顿觉脑袋嗡的一声炸响,恍恍惚惚间,整颗葡萄还没来得及品尝,就顺着嘴巴咕噜噜的滚到了腹中, “咳咳,咳咳”,甜腻的汁水呛到了嗓子,这次项北是真的咳嗽了起来。 秦落雨吓了一跳,看着项北是真的被噎住的样子,赶忙用掌心替他揉了揉后背,项北一边狂喘,一边反手把秦落雨的小手从后背上抓了下来, “好了,好了,不用你拍……” 秦落雨的一只素手,就这么被项北抓在了手里,等她想要撤回时,却发觉项北竟然没有松开的意思,扯了两下,发现项北是有意不松开,顿时心中狂跳, “你,你好大的胆子……”秦落雨的声音显得越来越没有底气。 项北却把那只小手攥的更紧,“落雨,我想问你,如果转世,既然可以留住上一世的修行,那是不是也会记住上一世的那些人?” 这个问题问的颇有意味儿,让仙子历经数百年沧桑的内心也不禁波澜翻滚。 “之前的八世,在我生命里留下的,只有修行。” “那这一世呢?你还是只为修行?” 这一次,是项北的眼中流淌出热辣辣的火焰,让秦落雨不自觉的垂下头去,“这是我最后一世了,就算是灵玉峰的不传之密,也只能维系到这一世的修行,或出世登仙,或魂飞魄散,我都不会再有来世了。” “这样啊……”项北忽然想起,在曲径方舟的那段神奇的经历。 “落雨,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每种可能其实都真实的存在着。不是,假设,而是真实的存在。也就是说,因为这每种可能,都会诞生一个属于这种可能的世界。而我们,也会因这不同的选择,而进入到那些不同的世界里去?” “什么?”秦落雨并没有曲径方舟的经历,被项北这种过于抽象的描述整的一时陷入混沌。 项北下意识的朝秦落雨的脸庞靠近,近到可以看清楚那张精致面庞上细细的绒毛,近到可以嗅到那具曲线婀娜的身体里散发出的阵阵幽香,“或许你也有选择的权利,或者登仙,或者……或者留下来……” 秦落雨忽闪忽闪了一对儿清澈见底的柳眉凤目,“嗯,也对哦,你只要给我找来龙肝凤髓,就算不出世,我也可以留在九州当凡仙了……” “如果有,我一定会为你找来的,我不想让你没有选择的权利。”项北一本正经的说道,脸上的凝重之情,让秦落雨为之一怔。 秦落雨盯着项北看了半天,这才回过味儿来,“天行有常,我们不过是天地间的一颗棋子而已,为何一定要执着于选择的权利?” “我想,没有谁愿意任人摆布吧。” “嗯,那你还老抓着我的手?”秦落雨下意识的晃了晃自己的手腕,项北的抓她的手臂也跟着晃了晃,两人一头低头去看那两只紧紧握在一起的手掌。 一个攥的紧,一个也没想逃。 “无耻狂徒!松开你的爪子!”凌空一声爆喝,如同空中炸响的一个惊雷,把原本随着枝头一起晃动的两个身体吓得哆嗦了一下。 项北知道,这爆喝中掺杂了灵元之力,因为这一声爆喝,他的耳朵嘤嘤的响了半天,就连大脑也停顿了一阵。 秦落雨看到了陆南寻那个瘦削的身影悬浮在旁边,知道这位扶鼎大人明显是真的生气了。赶忙甩开了项北紧紧抓住自己的手臂,想要跟着陆南寻回去, “陆南寻,没事的,我只是练功无聊,找小孩子开个玩笑。走,我和你回去。项北你这小子,好好练功可不许偷懒啊。” 哪知陆南寻却不依不饶的继续怒斥项北,“真是什么癞蛤蟆都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就敢打扰我家昆仑灵玉首座大人。” 项北原本想着息事宁人,松开秦落雨后默不作声,哪知这位扶鼎大人嘴巴越来越不干净,就连跟在他身后,一同前来视察的天印长老天恩,脸色都变得难堪起来。 项北这下不能再回避了, “陆前辈,我是什么东西不牢您老操心。但我想问问,您是什么?秦落雨是你们灵玉峰的首座,怎么也比你的身份尊贵吧,你却总在大家面前对她颐指气使,我想知道您为什么这样对她?” 这句话简直是触动了陆南寻的逆鳞,原本就火冒三丈的他这下再也忍不住了,嘭的一声闷响,他身上的衣服尽数炸开,原本瘦长的身体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很快全身上下都被遒劲有力的肌肉包裹起来。 “我是她的扶鼎,自然就有义务保护她不会被世间的种种垃圾污染。至于我为何担心她沾染尘世间的污渍,我想我有必要让你明白这世间的垃圾到底多让人讨厌。” 项北做杀手的时候,最厉害的地方,就是能沉得住气,也能相机而动。但面前的情势,明知不敌,却无法忍受陆南寻的当众侮辱,或许,更是因为这些侮辱,是当着秦落雨的面有意让自己难堪吧。 项北伸手从腰间划过,仓啷一声清亮的剑鸣,鸣阳已经再次出现在主人的手中。天恩躲在陆南寻的身后,既不阻止,也不发声,仿佛就是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好戏,实则他的心中却在偷偷替项北助威,因为他最看不惯有人不把白首界树放在眼里。 陆南寻虽然年长秦落雨不少,但是这位神秘的扶鼎人,的确把秦落雨看护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在他的心中,是把秦落雨当成自己的死党对待,还是真的如同传言所说,昆仑灵玉峰私自动用禁术,是为了让扶鼎和首座进行传闻中邪恶的双修之术。 “好啦,好啦,我们还要一起去抵抗魔军呢,不要为了这点误会喋喋不休。”秦落雨看到项北对陆南寻拔剑相向,担心事态越闹越大,有意拉开两人。 哪知陆南寻却不依不饶的手指项北,再次挑衅,“打败我,我就可以考虑把扶鼎之位让给你。不过以你的武力,我应该只用一支胳膊应付你,就已经足够了。” 秦落雨又转头想要劝说项北,哪知项北也坚定的摇了摇头,“秦落雨,有时男人去拼去争,不一定是为了得到什么,或许他们是为了不要失去什么?” 没想到这句话被秦落雨听出了弦外之音,立刻脸颊变得通红。 项北赶紧加了一句,“比如说,男人的尊严。” 天恩一脸严肃,让人觉得他只是一个公正的看客,谁会知道在他心中,却是另一句狂放的话语, “臭小子,你不是一贯桀骜难驯么,索性就拿下秦落雨,给咱们白首界树争点脸面。我看得出,她对你还是很上心的。”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43章 扶鼎之力 项北一直尽量避免与陆南寻正面交锋,因为实力不允许。起初项北以为这个中年男人喜欢在众人面前施展御空之术,气定神闲的在空中行走,是为了在众人面前炫耀。毕竟单是这一个招式,就已经可以笑傲白首界树的一众长老。算起来,白首界树的长老们,唯一在众人面前施展过此间神术的,只有项北的师父,天颂。 但天颂在渡仙桥上御空的瞬间,就被天机路上的禁雷击落,多半也说明神技的火候不足。好在修仙之途,诸多神技如同山路两旁的各种艳丽之花,各有所长,不见的就代表了战力的高低。 但项北不愿与陆南寻撕破脸皮,还有一个更主要的原因,是怕秦落雨夹在二人中间为难。虽然他不太明白秦落雨为何会如此惧怕扶鼎陆南寻,但如果自己和这个古怪的中年男子势同水火,必定是秦落雨不愿看到的。 当然,现在更多了一个原因。如今的他司职大夏北军常胜的前锋千军校尉,代表着帝国军方的力量。而陆南寻又是协防金沙的界守中最为耀眼的一个角色,如果两人开战,则势必守护大夏国门的力量则会两败俱伤。那些不至之地的魔兽大军,自然可以长驱直入,顺利吞下整个九州。 但这半仙之体的陆南寻却丝毫不用顾忌那么多的问题,他眼下只有一个心思,为秦落雨扫平登仙之途上的任何一个障碍,而项北,在他眼中,就是一个最大的障碍。 陆南寻在刚赶到金沙的时候,就特地提醒秦落雨,修仙之途的坎坷不仅仅是各种破境的阻隔和悟道的迷瘴,有时连不易察觉的存在,都可能是修仙之途上的陷阱,不若说那个小子项北。 “什么?”秦落雨听到陆南寻的告诫不由得长大了嘴巴,“那个小毛孩子?我只是觉得他蛮好玩的,没想到引起南寻大人这么深的误会,我大不了不理他便是了。” 陆南寻却没有开玩笑的心思,依旧强调一句, “如此甚好,首座大人,莫要忘了,你身上承载着的,可是我们昆仑灵玉界守数千年的坚持和期盼。还有数任首座,以及他们的护鼎人。” 自昆仑灵玉峰的师祖羽化登仙后,数千年间,再无灵玉峰之人修得圆满,那也就意味着,历任首座和他们的护鼎,都已魂飞魄散,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秦落雨历经八世修行后,已经走到了灵玉峰历任首座修仙之途最远的境界,成为她的扶鼎之人的陆南寻,自然也是非凡之辈。陆南寻至今记得,八世颜萝找他叮嘱的那一幕场景, “首座大人,请问您召我何事?”那时的陆南寻也是一个身材高大,剑眉朗目的意气风发少年,眉宇之间,涌动着只有自信和勇气,在此时被首座大人召见,陆南寻心中难免会有些忐忑,“莫非,自己有机会成为扶鼎?” 果然,八世颜萝容没有机会更多的犹豫,开门见山的说道,“你刚刚赢得我们玉珠峰的界守之尊,可以说是我们灵玉峰最年轻的守尊之人。” “谢过首座大人的夸奖,也是众位师兄弟们的迁就,才让我侥幸胜出。” “胜了便是胜了,无需刻意谦虚,更不必逢迎他人。” 陆南寻只得深施一礼,“首座大人教训的是,属下牢记在心。” 八世颜萝对陆南寻的表现十分满意,点了点头,“护鼎大人上个月圆寂了,你可愿意接任?” 陆南寻肩头一抖,虽然早有思想准备,但是亲耳听到了这个消息,他还是犹如还在梦中。 “你可愿意?”八世颜萝似乎总是心急火燎,看陆南寻的一脸犹疑之色,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陆南寻这才回过神儿来,“弟子,弟子愿意。” 并不是每个有机会成为扶鼎之人的修者都渴望成为真正的扶鼎。毕竟路途太过遥远,如果不是诉诸情怀和热爱,身赋昆仑灵玉的守尊之位,路南寻完全没有必要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头,让自己走上不归路。 但成为扶鼎,却是他的梦想,因为他想要成为昆仑灵玉的第一人。不对,他想成为整个天下修者的第一人。 白首界树也好,昆仑灵玉也罢,甚至不周天柱和南海火珊瑚的人都应该知道,当世修为境界第一人的名号,务必是他陆南寻。 就这样,没有任何拖泥带水,也没有任何复杂冠冕的仪式,八世颜萝的一句话语,就彻底改变了陆南寻的命运。 按照八世颜萝的推演,陆南寻果然在她感应到的方向,找回了九生颜萝的皮囊,数日闭关之后,八世颜萝闭关结束,从密室之中走出来的,只剩一个有些茫然的陆南寻以及他手中怀抱的一个婴儿。 陆南寻忘不了他问九生颜萝最多的一个问题,“当年问你时,看你明明都已经听懂了,却总是不点头。所为何事?” 刚刚学会说话的秦落雨自然想要让眼中那个身形矫健,言语温柔的“父亲”了解自己的感受,“你说的那些话没错,只是我都可以背诵下来了。” 从此,陆南寻的世界里便只剩下两件事情,教会落雨本领,助她羽化登仙。 但这次前来金沙,陆南寻却一眼就看出了九生落雨的面犯桃花。而那个叫项北的家伙,竟然还在不知天高地厚的纠缠着九生颜萝。陆南寻第一次遇到秦落雨和项北在一起的时候,就祭起了自己的御空之术,既是为了能到树梢顶端一探究竟,其实,更是一种震慑,想要让项北这小子能够知难而退。 起初一段时间,在陆南寻的一再监视下,项北倒也还算“老实”,而秦落雨也是对他爱答不理的样子,这让陆南寻渐渐放松了警惕。况且魔兽军团就在距金沙北门不远的野林后面蠢蠢欲动,他不得不把大部分精力放在了跟随天恩布阵的行动中去。 不想,却又撞见了更让他气炸心肺的一幕,那个修行之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少年项北,竟然又把九生颜萝拉到了树顶,而且,还一直把着秦落雨那只精致如玉的小手。 既然人不自知,那我辈就让他知道好了,这一次,陆南寻是真的想要给项北一个切切实实的教训。 “想要再见到我家首座,要不打死我,要不被我打死。” 这种赤裸裸的威胁,对于项北来说并没有什么震慑之力,相反,倒是让他更有保护秦落雨的念头,如此暴戾一个家伙,会不会就是靠着蛮力,才让善良的秦落雨乖乖就范的。 好吧,既然已经都无退路,既然大家都坚信自己才是九生颜萝的正主,那就在拳脚功夫上间真章吧。 秦落雨见到自己的苦苦相劝,没有起到一点作用,不得不打出了标语“你们若用武器,我这辈子都会消失不见。” “好吧,”项北给自己定的小目标很现实,就是让九生颜萝能够在自己的掌心中跳舞。 凤鸣的鸣阳归鞘无声,两个男人终于开始以男人的方式,来决定是非对错。 嘭,一声闷响,项北顿觉眼前一黑,整个腹腔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灼热之感,这让项北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一道残影带走了所有的注意力。 “想不到以陆南寻前辈的这等境界和实力,为了对付我,竟然不惜采用偷袭,看来你已经很在意我了。” 陆南寻冷哼一声,“想多了吧。小子,我只是想告诉你,真正的战斗开始了,我就不会手下留情,希望你不要被我打得太惨,我也不想落得个破坏军纪的罪名。” 嗡,又是一记重拳迎着项北的面门砸了下来。 项北想起陆南寻祭起的护体罡气,不敢贸然迎接,而是变换太极手法,双掌顺势黏住了带着罡风的拳头,随即,双臂如同绕身而上的两条小蛇,缠住了陆南寻的那条臂膀。 “呵呵,”这样的举动只是让陆南寻嘴角泛起一丝嘲讽意味的邪笑,这种自作聪明的做法,却正是给了陆南寻一个施展法力的机会,他暗自聚气于拳头,同时双臂灵元运转,项北顿觉其中有诈,感到扶鼎大人的手臂正在迅速的变得粗壮,眼见着自己的双臂已经缠绕不动,而扶鼎之人却依旧不愿放过, “小子,你可知为何我被称作扶鼎之人么?不知是为了扶大厦之将倾,也是为了能有扶住千钧之鼎的力量,这才是我们扶鼎人真正的力量!” 说着,陆南寻手臂一甩,方向钳住了项北的两条手臂,同时猛地发力,硬是靠着一条臂膀,就把项北高高的甩了出去。 “砰,”的一声闷响,项北结结实实的仰面摔到在地上,七杀眼前一黑,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口老血。 这口老血既有陈年旧疾,也有已经蛰伏了许久的魔芽仙虫之蛊作祟,更有那些始终并不能被项北完全驯服的蛮荒狼王之血和狸女月莱的灵血之力,一口喷溅的鲜血,瞬间染透了项北的前胸。 “项北!”一直在一旁强忍内心不安的秦落雨,见到此景再也安奈不住,凌空飞起,扑倒了项北身边,把他从地上搀扶起来。 陆南寻有些好奇,原本这小子虽然再不济,也不至于被这一摔之下,就险些毙命吧,不过,碍于面子,他只是在鼻子里冷哼一声, “垃圾,就只能是垃圾!”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44章 逆鳞之怒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 “你的箭术不错,只可惜太沉不住气了。要知道,对手很可能利用你情绪上的波动找到你的破绽。”当年的女箭手破军,被三臂阎罗的激将法所诱,露出了致命的破绽,七杀就是这样提醒自己的手下。 但现在,项北自己也已经气血翻涌,“实力不济,又能怎样,蜂蚁之弱,难避乱流,难抵拍打,但它们也有机会把蜂刺刺入敌人的身体的机会。” 项北的手摸到了腰间的鸣阳,原来并非他有足够的理智,只是因为对方没有碰触到他的底线,即使底线再低,那总还是有一块逆鳞生儿陪在他体内的。 此刻,项北的逆鳞已经乍起,不是因为那口喷溅的鲜血,而是那一声轻蔑的“垃圾”,而被陆南寻出口羞辱的时候,秦落雨正在用藕段般的臂膀,支撑着项北他虚弱的身体。 “扶鼎大人,我跟你走便是,这孩子是大夏千军又是白首界树界守,我与他交流一下也无妨的!”项北后背上的那条手臂因为主人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只是现在项北自己也气血涌动,竟然没有意识到仙子的愤怒。 陆南寻有意彰显自己的统治之力,“那又怎样?在灵修之力面前,纵是千军万马,和沙土稗草又有何异,不过是多一些不知死活的垃圾。” “呵呵,”项北用手背蹭去嘴角残留的血污,发出一声冷笑,不由得面色铁青,又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带着血腥之气的唾沫,他不知道接下来那些蛊毒和那些灵血会发生怎样的变化,但是他知道,此刻,他想让那个狂傲不逊的家伙明白,自己并不是在他脚底下一个无力挣扎的小虫。 “项北,不要!”秦落雨发现了项北企图,一把抓住了他已经摸上剑柄的右手。项北扭头看了看一脸焦急的仙子,想不到这个一向飘然物外的仙子,也会有手足无措的时候。 不过项北读懂了那张精致面容下的心思,他松开了掌心的鸣阳,又反手托着秦落雨的手腕放开,似乎是有意向陆南寻示威,他还看似无心的拍了拍那只白嫩的手背, “不妨事的,秦落雨。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和你无关的。” 这下,陆南寻的怒火也终于烧到了他的脸上,赤红的眼睛里冒出了真正的杀机,“说的好,这是你我之间的事情。” 秦落雨还想阻止,却被项北挣脱了她的搀扶,脚步踉跄的向着陆南寻迎了上去,那个坚定的背影,用只有秦落雨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不必再拦着我们了,你知道,越阻止,这事只会越麻烦……” 莫名的,秦落雨又忍住了自己想要阻止这场争斗的心思,随即,不由得怨恨起自己来,“怎么回事,自己是历经八世修行,已经到九生的极限了,怎么总是被面前这个毛头小子的想法左右?” …… 天恩时候,跟着李重光和月莱他们,李重光偷偷靠近天恩,“师叔,陆前辈的修行深不可测,不如我让师弟去陪个不是……” “你觉得,你能控制的了他?”天恩挥手阻止了李重光,他倒真想接着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去探探昆仑灵玉峰扶鼎人的真实实力。 再说,那个姓陆的总不至于当着白首众人的面,痛下杀手吧,让那个轻狂的小子长长记性,也不是坏事。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真不怕死?”陆南寻看着少年已经近身,刚才这小子当面抓着秦落雨手掌的一幕,就像刺入他心头的一根尖刺。 这一拳,应该能缓解心口的那针刺之痛吧。 刚才的一拳,有偷袭的嫌疑,如今看到又一拳杀到,项北侧身想要闪过。 哪知这带着灵修的一拳,并不是武修的闪转可以避开的。项北已经多次听到过灵修之境远超武修之途的境界,这次,是阵阵切切的感受到了这句话的道理。 看似并不惊艳的一拳,项北也自觉已经闪避开去,却不料看似普通的一拳,却有一股无形的护体罡气包裹在拳头的周围,项北多年修行的功夫不会浪费一点点的空间和力量,习惯性的计算着最小的闪避角度,却不料拳未至,罡锋已开,又是砰的一声闷响,项北的肩头被一股无形的拳风狠狠的砸中,整个身体猛地一晃,整支左臂随着左肩的抖动,无力的垂在身体的旁边。 “完了,肩骨坏了!”项北先是被肩头一震的动静惊到,随即,整个左侧身体猛地一晃,钻心的剧痛,从左肩上扩散开来,而整个左臂,却彻底失去了知觉。 项北用甩头看去,还好,手臂还挂在身上,但显然,是肩骨已经完全碎裂。 陆南寻并不为这种压倒性的优势所沾沾自喜,相反,他的心情更加沉重,因为他分明看到,那个断臂少年的脸上,没有痛彻心扉的龇牙咧嘴,没有满腔怒火的怒气冲天,而是变得更加阴冷起来, “难道,这小子不怕痛?”陆南寻惊异的猜测,不过很快又否定了这个可笑的想法,因为他分明看到少年右手的指尖抚在左肩时微微的颤抖着。 项北没有回头,却对身后的秦落雨在心中默念一句,“对不起了,落雨,我想答应你不用鸣阳的,但我更不想输的连一次反击都没有。” 嘤~ 一声长啸,鸣阳已歌,不吟风月,唯唱忘川…… “师弟,有师叔做主,不可鲁莽!”李重光在一旁大喊一声,看似想要阻止项北,实则是在警告陆南寻,“两拳之下,我家师弟身负重伤,已经给足了陆南寻面子,但是纵是你境界再高,作为师长,把项北逼上绝路,莫非当我们这些白首的界守不存在么……” 天恩心中嘀咕,“没想到这平日里看似忠厚老实的李重光也会暗使手段嘛,这一下警告陆南寻,还顺带把我也给出卖了。” 转念一想,“也是,白首界树,四界之首,要是师父灭迹还在,只怕借这姓陆的几个胆子,他也绝对不敢当着自己的面对白首界树的人下毒手吧。” 想到这里,天恩把一直反剪在身后的双臂放到身体两边,看似对李重光的话不置可否,但是显然也做好了干预的准备。 感受到了周围的动静,陆南寻看了一眼秦落雨,而项北侧目天恩的方向, “我说了,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无需别人插手!” 天恩顿时也被勾起了一股无名之火,“臭小子,都已经这样了还在死撑,你死不死与我无关,但是你当众被如此羞辱,那就是我们白首界树之耻。” 不过,天恩就此忍住了马上上前阻止两人争斗的念头。 项北冲着灵玉扶鼎人晃了晃手中的鸣阳,平静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我的灵修无法和你的境界抗衡,所以我不得不请它来助我破了你的罡风。我活着会在你手里死去,但是,请你不要为难她,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 “好,这是我们的事,我也答应你,不会让你死的太痛苦……”如果说先前撞破项北和落雨之间的暧昧,让这位扶鼎人想要给这个少年一些教训,如今这已经被自己修理得足够惨的少年,竟然还如此波澜不惊的面对自己,这的确已经变成了两个男人之间的事情。 引发他们之间的战争的,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发自内心的蔑视,尤其是原本应该被蔑视的项北,此刻却让陆南寻感到了蔑视,那种居高临下的蔑视。 一边是鸣阳高歌,一边是灵修祭起周身的护体罡气,项北单臂擎起宝刃鸣阳,他知道论灵修之力,他是无法和对手抗衡的,那不如就用武修之力,仗着神兵之刃,破开陆南寻的灵修罡气。 “你以为你是达摩师祖啊?!”陆南寻终于在项北平静的面容里感受到了一种强大的压制之力,但是他不愿承认这种事情的发生,依旧是鄙视的嘲讽着项北的图谋。 那就来吧,鸣阳朝天一指,似乎是拜过了天地的恩养,随即化作一道残影,直扑扶鼎而来,而陆南寻也不敢怠慢,再次把所有的修元集中到右拳之上,冲着鸣阳一拳击出。 这以肉体做引,借助灵修之力发出突击的拳头,就如同巨大的铜锤一般,陆南寻已经记不得击碎过多少神兵利刃,只是被项北那股强大的煞气压制,陆南寻想用这种最直接的手段,彻底击碎项北那种蔑视自己的来由。 达摩师祖数百年后,曾经的传说,终在众人面前重现。已经进入化境的灵修高手,将要直面一个灵修之力根本拿不出手的狂傲少年,而这少年仅仅靠着手中的一把神兵,就想要击破对手身上强大的灵修之力。 李重光心中暗自纳闷,为何项北的这一剑与之前的剑法大为不同,倒不是招式的诡异,而是这最为关键的一剑,竟然是悄然无声的。 “师兄,我这把神兵叫做鸣阳,每次等它想要饮血的时候,都会想起高歌呢……” 可是当下这一剑,却悄然无声,李重光心中顿时不安起来,“莫非是因为项北的身体已经被伤重所累,再也施展不出鸣阳之力了么?” 噗的一声,宝刃终于斩上了那一层罡气,就在众人屏息凝神之中,眼见着那柄利刃切开了罡气,开始一步步的朝着陆南寻的皮肉切去。 这下,陆南寻意外的慌张起来,这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护体罡气,竟然被一把普通的利刃切开了。而且这利刃竟然没有退缩,反而更是一点一点的继续进发,誓要切开自己的真正的皮肉。 陆南寻不打算以生命为赌注去冒险,眼见着鸣阳势如破竹的将要刺中自己的手臂,扶鼎大人调度另一只手臂,冲着项北斜刺里捅了过去。 嘭,这一声闷响比之前的闷响还要打,陆南寻拳头的罡风如同一柄巨锤,正中项北腋下的软肋。少年的身体被这一击再次击飞,只是这一次,他体内的鲜血彻底失控,随着他的身体在空中划过的曲线,一口鲜血如同雨丝一样在空中划过。 事已至此,陆南寻不会再手下留情,项北在空中的身体尚未落地,陆南寻的身体就随着一同跃起,准备在项北坠地时,上去补上一拳,直接要他小命。 嗖~嗖~嗖~ 数支疾箭,擦着项北的身体飞过,径直扑向陆南寻的面门。 沈默言心中懊恼,怎么就信了千军少主的话没有加以保护,差点铸成大错,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项北去处理…… 呜~ 金沙方向,敌情的警报之笛,开始一阵紧似一阵的响起……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45章 并不孤独 项北的额头开始滚落大颗大颗的汗珠。 同时,他的视线也开始渐渐模糊。蒙住他双眼的那层潮气,并不是来自那些痛彻心扉的伤痛,而是面前看到的让他的内心无法平静的一幕。 那个想要致自己于死地的大修大能扶鼎大人,此刻正被一层层人墙堵在外面,挺身堵在最前面的,竟然是毫无修行之力的沈墨言和他带领的玄甲神策们。 沈墨言久经沙场,面对过不少从未见过的敌手,更何况他甚至曾直面过与修者的战斗。这位将领心中明白,以手下战士们的战力,想要去对付一个修者,只怕是以卵击石。 但他同样有属于战士的自信。修者的修为或许能够碾压一个战士。但是十个、百个战士的合力,却是一支可以源源不断输出攻击的队伍,更是一个拥有着多变战术的集体。 而在沈墨言的身后,白首天印的众人,也在天恩的带领下,围住了项北。李重光和释空他们围在天恩的身后,雁翅排开,各个面色凝重,眼睛死死的盯着陆南寻,如果这家伙敢再近身项北,这些师兄弟们,还有那个一向看不惯项北的天恩,都会出手。 月莱从秦落雨手中接过腿脚已经站立不稳的项北,并不正眼秦落雨,只是冷冷的说了句,“项北哥哥伤重,就不劳您的照应了。” 秦落雨还想坚持,却硬是被月莱插在了他和项北之间,让她再也不能轻易接近虚弱的少年。 这下仙子一时僵在原地,看着项北已经被白首天印的众人团团围住,只好悻悻的后退,她想要去劝阻自己的扶鼎,看到那个在寻常的战士面前张牙舞爪的陆南寻,顿觉颜面无光。眼看项北不会再吃亏了,索性就退在一旁,继续看热闹。 场地中的沈墨言还有他的玄甲战士们做好了守护项北的准备, 一轮疾射过去,箭雨并没有伤及陆南寻的分毫,反而让这位扶鼎大人更是得意,带着炫耀的表情,继续步步进逼。 沈墨言手中的腰刀一挥,二十个玄甲战士大脚齐踏,一声呐喊,“呼~” “梅花箭阵,流水射!” 咔,又是一声齐声踏步,随即二十个玄甲战士,按照无数次演练时的战术队形各自结队,队伍变形瞬间成了五个花瓣一样的五个小组。 流水射! 五支梅花小队,纷纷张满充满力量的弓弦,然后用手中的利箭,轮流冲击着那个能够隔空取物的大佬。 流水射,更是大夏,北梁,西羌和游骑国共同的战术队形。 一组小队疾射完毕,另一组小队接续而上,先前退下的战友们,就可以获得短暂的休息和为下一轮疾射做准备。 仅仅二十个玄甲战士,五支梅花小队,却能射出流水般不断的箭雨,陆南寻只得不断的激发自己的护体罡气,去和这些不能近身,却又源源不绝的攻击抗争。 而李重光的手中已经握住了他的宝刃流云,如果战士们阻止失败了,李重光不会再犹豫,甚至连那个站在最前面的天恩也不会计较种种与项北相处中的龃龉,随时就要投入到战斗中去。 月莱扶着项北,心中心疼不已,她悄悄用灵狸之手,感受了一下项北此刻忍受的那些痛苦,顿时被那种疼痛之感充斥了全身,自己也忍不住倒了下去。 “项北哥哥,”月莱用小刀划破了自己的掌心,一道殷红的血迹迅速的流淌出来,她把掌心弯曲成一只小碗,然后把“碗”里积攒的血浆,灌入到渐渐昏迷中的项北口中。 项北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原来,这个世界上,自己并不孤单。” 项北的童年,基本上都是在孤单和残酷中度过的。不管是那个被转移出项府婴儿,还是被自己的启蒙恩师吊起来毒打的回忆,项北都觉得那是一种为生活增添不少色彩的记忆,那时,他无处诉说,也无人会听他诉说,那时少年项北是孤独的。 但此刻,七杀少年不再孤单,在他面前,有愿意为他抵挡一切危险的玄甲战士,有心疼他伤痛的师弟师妹,当然,还有愿意为他出头的天恩的李重光。尤其是天恩,他的个头不大,但此刻却留给项北一个高大的背影…… 但项北终究是受伤严重,众人还来不及嘘寒问暖,项北就昏迷了过去。 陆南寻想要上前再补一拳,彻底结果了面前这个“垃圾”,不单单是嫉恨项北对秦落雨的靠近。 昆仑灵玉灵修之尊,首座大人秦落雨的扶鼎,还有一种直觉,面前这个“垃圾”,将是秦落雨的生劫。 八世首座大人认命陆南寻为下一世的扶鼎时,曾有交代,每一世的首座修行,必定会有一个最大的劫数,至于是什么,却又仙踪难觅。 “所以,这也是你们扶鼎的首责,替每一世的首座,挡过此劫。” 年轻时的陆南寻,修行天赋非常人可比,不到二十岁就已经成为昆仑灵玉峰众位弟子中的翘楚,从此再无对手的孤独之感,竟然让他甚至渴望能够遇到一些挑战, “首座大人,请问你下一世到底会遇到什么劫难,只要是这世间的存在,弟子自当替首座大人铲平。” 这样充满自信的保证,却并不没有让八世首座紧锁的眉头平缓下来,“既然是劫,那就难度,而且,之前的那些首座,都不曾修到九世,我想,九世的劫,可能不仅仅是修行上的门槛,或许,更可能是这个世界的羁绊。毕竟,那九世的修为,为的,就是突破我们这个世界的界限。不在来途,不在归处,而就在此生。应该是个生劫……” 陆南寻按照八世首座的叮嘱,小心翼翼的呵护着九世颜萝的一点点的长大,随着他的修行境界不断的增长,他反而看到了越来越宽广的世界,陆南寻只能用无比强大的自信支撑着自己的信念,没有什么生劫是他不能阻挡的。就连秦落雨想要前来增援金沙的时候,他还一直在极力阻拦。 “陆大人,白首天印峰的界守发来界守密函,界树天劫已至,恰在此时又从不至之地杀出了一支势不可挡的兽军,这界守密函在召集我们九州四界的界守们一同前去迎敌。” “既然是四界同守,那少一个我们昆仑灵玉峰应该也没有大碍吧,首座大人,您莫忘记,您这一世终究是要出世登仙的,那是我们八代弟子的苦苦守候的期待。不对,自您以上,还有数位先尊都在为我们昆仑灵玉峰的这个目标孜孜以求。那白首天印峰自诩为我们四界之首,可是自从上一代首座,百里灭迹之后,他们再也没有出过什么人物,就是现在的话事人天颂,只怕离着无境还有些差距。” 秦落雨忍不住侧目,这位扶鼎陆大人脸上的自信分明是在告诉自己,他已经进入了“无境”,那就是和自己这个九世修行的首座,竟然进入了同境的修为。 可惜这登仙之途,并非只看修为,更不能靠着旁门左道投机取巧,天帝剪短了世人的寿命,其实也是一种暗示,只有经世的修行,才能真的得到出世的机缘。 “首座大人,我不赞成你去,你更重要的任务是修仙。” 哪知秦落雨却坚持,“九州四界,相传原本一家,如今虽然式微,但终究还是要担起祖宗们留下的责任的。或许,这次联手行动,也是我这一世的机缘。” “不,首座大人,也可能是你的生劫。” 昆仑灵玉峰的其他一众弟子,修行的境界始终在灵修的门槛上徘徊,再加上秦落雨首座的身份,无人敢在她的面前说个“不”字。只有这个扶鼎大人一再反驳。但秦落雨却主意拿定,坚持要亲自前来驰援。 陆南寻最后无奈,只得退让一步,“那好吧,我亲自护着你去。” “不行!”秦落雨的回答斩钉截铁,“马上灵玉峰的六十年一成的玉膏就有收成了,你不在,我无法放心,咱们这些玉膏,对那些想要长生的贪婪之徒,诱惑实在太大了。” 秦落终于在陆南寻不甘心的目光中离开了昆仑灵玉峰,这是九世首座的第一次下山。 陆南寻不甘心的直觉也有道理,这如同出了笼的小鸟首座大人,的确有着她自己的私心,和任何一个不足二十的少女一样,外面的世界对她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了,而且,又可以短暂的摆脱那个扶鼎大人的监视。 陆南寻心急如焚的坚持到收割了这一季的昆仑灵玉膏,这才快马加鞭的直奔金沙而来,没想到这短短的一段分离,竟然就被项北那小子钻了空子,这明显影响了首座的求仙心境。 但此刻,陆南寻却没有了再施绝杀的机会,箭雨依旧还在继续,但此时的箭雨,只是为了抢回项北,因为金沙城外的兽军们,趁着夜晚终于开始行动起来。 但是这些兽军比以往的兽军更加狡黠阴险。 耿忠叮嘱沈墨言找到项北的话,一定要把这话给他带到, “这些兽军,趁夜发动突袭,不仅暴露了金沙布防的问题。但同时也告诫大家,这些兽军,显然是有更加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们的进攻,显得杂乱无章,但他们的目的似乎并不是为了夺城,数次冲锋,都是浅尝辄止。 他们,真的准备好了么?如果准备好了,为何又发起如此无谓的冲锋。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46章 瓮城对峙 众矢之的陆南寻不得不暂时放弃了当众结果项北的企图。并非因为玄甲神策的流水飞矢或者天印界守众人的怒目而视。而是因为他看到了秦落雨脸上的失落。 在他的心思中,就算是灭了那些玄甲战士,或者碾压天印界守那帮无名之辈,都不在话下,唯一让他改变心意的,只是躲在众人之外,面色铁青的昆仑灵玉首座,那张原本白皙如凝脂般的面庞,此刻却因为生气而泛起两朵桃花。 玄甲神策护住外围,天印界守护在中间,确保那个有违长者之风的扶鼎老儿不会再次出手偷袭项北,原本坚决反对界守众人与金沙军民接触的天恩也默默的跟在众人身后,时刻保持着警惕。 秦落雨一直想挤到人群中探望一下项北的伤势,奈何月莱特地交代外围的玄甲战士,不要放她和扶鼎陆南寻进前。 秦落雨不甘心的跟在众人身后,陆南寻又不得不跟在秦落雨身后,想要劝说她回头,却又自觉会被众人看了笑话,索性也赌气跟着众人返回金沙。 “是谁把我兄弟害成这样的!”把守城门的耿忠一看到被众人架回来的项北伤的如此严重,顿时火冒三丈,就想带着身后的弟兄们为项北拼命讨回公道。 哪知众人却都仿佛没有听到,只是默默无声的各忙各的,只有沈墨言把耿忠拉到一边,“幸亏耿大人英明,让我们前去接应少主。我们到的时候,不知为何少主和那个人战在一起,老东西心狠手辣,少主中了他的暗算……” “什么?!” 原本以为项北只是遭到兽军的埋伏,没想到“凶手”竟然还敢跟着众人想要混进城来,此处刚好把众人引入了项北和耿忠刚刚修缮完毕的瓮城,耿忠一怒之下,抬手示意,哐哐哐,四下传来一阵木石撞击的声音,瓮城瞬间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大瓮,环绕四周的高墙之内,无数个细小的垛口内,森然的箭头已经瞄向了这些落网的敌人。 “哼!”陆南寻冷哼一声,他并不在意那些四下暗藏的飞矢,那些箭并不比玄甲的流水飞矢更为凶险,他甚至有些期待马上动手,这样,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借势除掉那个“生劫”。 众人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的态势,耿忠连上古恶灵沙虫本体都敢斗上一斗,自然也不怵陆南寻的本事。 咳~咳~咳~ 昏迷中的项北被一口血沫呛到了咽喉,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这一阵咳嗽几乎带走了他腔子里的最后一点空气,把他那种毫无血色的脸庞瞬间憋得通红。 等他努力用模糊的视线看清当下的形势,虚弱的声音问耿忠, “耿大哥,刚才的警报声是什么情况?” “有小股敌人前来偷袭,已经被我们击退了。” “可曾触发炎炉?” “放心,项北兄弟,要是触发了炎炉,那动静不用我说,你也都会知道的……” 这下项北稍稍松了口气,转而又问, “那这又是为何?”他已经没有了抬手的力气,只能用眼神瞥了瞥那些箭楼垛口里的寒光。 “兄弟,我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在咱们的地盘上撒野,把你伤成这样!” 咳~咳~ “耿大哥莫要乱说,常破虏将军让我们好好守护金沙,这城是大夏的城,这地是百姓的地,我们要把所有的力量都留给金沙,不负常老将军的重托才是。刚才一时兴起,就和陆前辈切磋了一下,技不如人,也无话可说。” 耿忠疑惑的看了看沈墨言,发现沈墨言对项北的说辞点头称是。“切磋?把我兄弟伤成这样?”不过既然项北发话,他再一扬手,吱嘎嘎嘎,瓮城的门洞才又缓缓打开。 沈墨言是不会置疑项北的任何一个说法的。 自从他带着手下的玄甲神策跟上了项北,不仅口口声声称这少年为少主,心中更是把面前的少年视作了当年的虎威将军转世,就连季长安,也把自己手中珍藏的那半个北梁玄甲虎符,交给了项北作为纪念。 这些玄甲神策换了不同的衣服,但他们的血管里,始终都流淌着虎威将军的印记,只是他们失去虎威将军太久了,直到项北出现,才重新找回久违的胜利的感觉,而这胜利,再一次点燃了这些最优秀的战士的血液。 项北满意的点了点头,招呼着大家一起进瓮城休息。陆南寻自觉这瓮城本就是用来对付敌人的陷阱,有辱他的身份,想要劝说秦落雨出城另觅落脚之处。哪知秦落雨二话不说,就跟着士兵们的指引,住进了专为安置流民的简易营房。 天恩也终于不再固执,在众位弟子的劝说下,默许的让大家在瓮城之内歇脚,临时搭建的营帐虽然略显简陋,但已经比大家在野林中风餐露宿要好的多。 况且项北身上的伤势,刚好可以发挥他的鬼医圣手的特长。 不过,虽然目睹了项北受伤的过程,等给他检查伤势时,天恩还是忍不住心头的怒意,这陆南寻当真是个居心叵测的险恶之徒,全然不顾自己和项北的身份,暗自下了死手。虽然天恩一向并不喜欢项北,但是用手拿捏着项北的那些碎骨时,忍不住数落起来, “你这小子,就是太过狂傲,本事不大,野心不小。昆仑灵玉虽然也标榜自己是界守遗脉,但是终究走的不是苦修正途,女流之辈风流成性,男子心胸狭窄,嫉贤妒能。” 项北的印象中,这天恩老头一向都是鲜言寡语,高高在上的做派,没想到这次竟然一边给自己验伤,一边还唠唠叨叨的像是一个碎嘴老太,纵然是还在备受伤痛的折磨,项北还是忍不住想要调侃一下, “多谢天恩师叔的照顾,只是男子就不能心胸狭窄了么?” “嫉贤妒能,出手狠辣,如何能算得上大丈夫?”突然,天恩意识到了项北的话里似乎有所指,自己这答复不仅仅是变相承认项北的能力,更主要是斥责嫉贤妒能似乎有点自打老脸。为了掩饰尴尬,天恩赶紧叉开话题, “好在你这次表现总不至于给咱们白首天印峰丢脸,要不,我可不想管你这无能家伙的死活。” 说归说,天恩还是隔着皮肉理清了项北左肩的几块碎骨,把碎骨重新码放整齐,然后给这几乎塌掉的肩膀上了夹板。 整骨的时候,项北终于说不出话来,拼接碎骨时撕心裂肺的疼痛,几乎要把项北疼的又快昏厥过去。 这天恩不知是不是有意报复,摆弄那几根断掉的肋骨时,手上加大了力道, “就算你灵修没有天分,但是即使靠你之前的武修,应该也知道腋下软肋的薄弱之处,竟然把如此凶险的命门袒露给对方偷袭,真是不怕死的。也算你命大,这几根断掉的肋骨竟然没有刺穿要害的脏器。” 听着天恩的介绍,项北仿佛能够感受到那些断骨被这鬼医圣手从刺伤的脏器中缓缓的抽离出来,天恩一番折腾,最后搞得自己也是满头大汗,总算是把项北的那些断骨都一一复位了。 “记住,这段时间你绝对不能乱动,要等这些断骨慢慢长好。希望你长长记性,以后别去招惹昆仑灵玉峰的那些……”天恩显然原本是想破口大骂,但是又怕有失身份,憋了半天,才终于忍住,不过最后还是埋怨一句, “记得,咱们白首界树是四界之首,不是什么妖孽轻浮的女子都去招惹的。当然,得罪了那些厉害人物,也不必害怕,这段时间我让李重光陪着你。” “不能起身拜谢,项北就在这里多谢天恩师叔的救命之恩了!”项北这次是诚心的感谢天恩的救治,尤其是他明显已经把项北看成了真正的天印界守,那项北再有不是,也只该由天印的规矩来教训。 项北按照天恩的交代,喝下了他给准备的止血止痛的药汤,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这一觉睡得很沉,上次能睡得如此投入,还是在三道村里魔芽仙虫的蛊毒发作的最为霸道的时候。但这一次,虽然睡得很沉,项北却又并非毫无意识。 他梦到了天印峰的界树之灵,从身体里开出了神奇的花朵;又梦到了师父天颂亲自来到金沙,但是他却只看到了金沙血流遍地,尸横遍野;项北还梦到了苏苏和昭瑾郡主,两个女孩子在遇到自己的时候,异口同声的说道,“你怎么才来?” 项北刚想解释,却突然又看到了另一个身影,越过了苏苏和昭瑾,用高挑的身形挡住了身后的两个女孩,项北的心开始狂跳起来,“这个女孩子的面容一片模糊,可是身材却如此高挑,而且,她,还很香……” 项北使劲的抽了抽鼻子,那股若隐若现的幽香气息,轻轻的揉搓着鼻子里每一个能感受到嗅觉的细胞。昏迷中的项北忍不住偷偷呢喃, “秦落雨,那个陆南寻没有难为你吧。要不,你就跟我走吧……” 这一句梦话吓得身旁之人猛一哆嗦,一时忘了自己真实打算,只是心中默默呼唤,“项北,你说话可算得数?” 然而,等来的回应,却是项北微微的鼾声。 秦落雨并不知道项北的伤到底有多重,因此还是不放心,抽空偷偷溜了出来,主要就是为了探访一下项北的伤势。 不想遇到这家伙的场景,竟是他在睡梦中念叨自己名字,那些伤口和碎骨看起来天恩已经处理完毕,但是回想起项北念叨的那一瞬间,秦落雨又两腮通红。 不过这次她不单单是为了看一眼项北。而是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暗褐色的青团,青团的尺寸有点大,但是落雨却还不忘叮咛, “记得,要把这些糕点全部都吃下去啊。”秦落雨犹豫了一下,索性搀扶起项北的身子,从青团上撕裂一块,用纤细的小手把“青团”塞进项北的唇间。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47章 沙海淘金 黄沙千里,对于生命来说就是死亡的禁区。黄金一粒,对世人来说却又是最有诱惑的存在。讽刺的是,这最具诱惑的东西,却往往隐藏在那些最危险的陷阱里。 金沙城地处大夏、北荒以及南郡的交界之处,五百里沙漠瀚海,在此被拔地而起的山丘所阻,而丘陵之间蜿蜒奔流的河水,也因为山丘所阻,不能向焦渴的瀚海里输入一丝丝潮意。 金沙城就依山势而建在两座山峰半腰处的峡涧处,刚好卡住了从南郡进入大夏的唯一一条山路。最初此处也不过是一条野道,但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有人发现了山涧下河床里的沙土里,能够捡拾到一些现成的金沙粒子。于是开始有人在此落脚,专门去河水里淘金过活。 最初的淘金者人数慢慢多了起来,随后,也有许多其他的手艺人,开始因为淘金者的需要留了下来,渐渐人丁兴旺起来,越来越多的远方脚客在此处落脚歇息,继而留下,落地生根,由此,一座边市便默默的孕育而生。 起初这样一座从无到有,开拓而生的城池,城里的居民又有大夏、南郡、北梁,甚至更远的西羌人。为了这一江的金沙,南郡也曾经和大夏大打出手过,但无论是从军事的实力还是人心向背,这座盛产金沙的城市最后还是纳入到了大夏的版图,只是战事稍平,依着大夏的国策,越来越多内陆的贫民和犯事的囚徒被流徙至此。 河里的金沙越来越少,但金沙城却越来越大。 项北身上的碎骨天恩尽数接好,并且一再强调,这段日子只能乖乖静养。这让被纱布层层包裹起来的项北有些苦不堪言。不过让天恩惊讶的是,那些接骨之处,竟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恢复着。 而且,项北的体内,似乎有某些异乎寻常的组织,正在检查这那些内伤,并且用某种方式加速着内伤的愈合。 那身因为曾经沉睡了很久的魔芽仙虫,终于在某种力量的召唤下,慢慢苏醒了。只是由于之前被项北的血肉滋养的过久,这些没有能按期成型的仙虫,如今已经彻底同化成了项北身体的一部分,这是有着自己的意识的血肉,带着另一个世界的神秘力量。 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好心正在催动那些仙虫的人,今晚又要如期而至了。 李重光看到来人是秦落雨,就主动的出去走动走动,对秦落雨说是自己憋得久了,要出去散散心,他是金沙城内唯一不介意秦落雨接近项北的人,而且虽然李重光嘴上木讷,可是心思却很细密,他能感觉到,秦落雨是真心牵挂着师弟的伤势的。 柔滑细嫩的指尖又撕下一块柔软的“青团”,轻轻的送入项北的口中。项北因为这一小块“青团”入口,顿时口齿生津,口水冒的过于汹涌,竟然让两腮都有些酸涩的感觉。 秦落雨小心的喂完了手中的“青团”,刚想离开的时候,发现项北正用一双意味深长的眼睛盯着自己,那目光隐隐藏着一丝热辣的味道,顿时又让这仙子的心口小鹿乱撞。 项北的目光清澈明亮,看起来和健康的人没什么区别。秦落雨心中暗自高兴,可是为了缓解尴尬,只好强压心头的澎湃,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你的伤好些了么?” 项北的注意力却并不在这里,“你不怕惹怒你的扶鼎了?” “没事,我背着他来的。” 这个答案却并不是项北期待的,他真想听秦落雨能说一句,“他算什么,我大不了再换一个。” “你刚刚给我吃的是什么?”项北吧唧吧唧嘴,口中那股子青梅的酸甜之感还在,只是那些青团仿佛入口而化,不用咀嚼就已经落肚。他没想到,秦落雨亲自喂到他口中的青团就是无数修行之人梦寐欲求的玉膏。 “没什么,就是一些疗伤的补药。反正我也不会害你的。”这一句话颇有小情侣间娇嗔的意味,这一次,项北既感觉不到高高在上的蔑视,也没有平日里有意调侃的轻浮,倒是让项北感觉到了一个女孩子最纯真的一面。 “以后,你还是少来为好。”沉默了一会儿,项北为了打破安静,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语,让没有准备的秦落雨微微一怔。 “什么,你还嫌我碍着你事了?”这句话的语气明显流露出不满,的确,秦落雨抛下种种顾虑,只为帮项北尽快恢复,没想到这少年不但不领情,反倒是嫌弃起自己来了。 “不,不,落雨,我不是那个意思……”项北一急下意识的摆手否认,哪知肩头的骨头还没长好,随着咔吧一声脆响,项北疼的又栽倒在床上,额头瞬间大汗淋漓。 这下把秦落雨吓得不轻,不顾身份有别,一把把项北抱在怀里,扶了起来,只是这小仙女忘了自己胸前的雄伟之处,项北后背被柔软之物结结实实的顶着,顿时又开始气血翻涌起来,为了缓解自己的异状,他有意寻找话题, “秦落雨,我不是不想你来,只是我如今伤成这样,要是再被那些坏人找茬,我连自身都难保,那还能保住你啊。” 这句直白让秦落雨很是受用,不过嘴上却还是忍不住掬揶项北,“我给你吃的那些玉膏,可让你的伤势尽快恢复。可是就算你恢复了,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想保护我?” 说完这句话,秦落雨又后悔了,她看到了项北眼中闪过的一丝失落, “是啊,我跟修者们比试,根本就没有胜算……” 这下,倒是秦落雨有些坐不住了,她把项北搂在怀里, “战退了敌人,自然就是保护我们大家了,你在玉珠城里的谋划就很不错,大战在即,你可有信心?” 项北看了看面前这个曾经在玉珠城一战中,和自己一同御敌的战友,心中也感慨万千,“我没有多大信心。但我必须要保护好你。” 项北一脸严肃,并非玩笑,这句话让秦落雨心头一暖,“好吧,记得你说的,你可要保护好我。” 项北只是觉得秦落雨和那些少女并没有太大区别,喜欢撒娇和发脾气。他却并不知道,秦落雨说这句话的时候,的确是经过考量的。 这一世,不会太久,只争朝夕。这一生,注定不归,希望有你相伴。 同样需要项北的相伴的,还有大夏烽火校尉,这几天每日休息前,耿忠都会来看看项北。先是问候一下这位兄弟的伤势,然后就是坐在床边一阵长吁短叹。 项北自然知道他的心思,只是也不点破,就是静静的听着。 果然,没过一会,耿忠自己就撑不住气,主动问起项北来, “兄弟,你说我们的计划可行么?”兜兜转转,耿忠还是把话题落到了重点之上。此刻秦落雨已经离开,房间里只剩兄弟二人,两人自然是开诚布公。 “我上次交代你的锁龙钩,你可准备好了?” “嗯,兄弟你交代的事情我哪敢怠慢,只是你的锁龙钩到底是想派上什么用场。工匠们看着图纸觉得有些瘆人。想不出你这东西是打算干什么用的。” “让他们按照图纸准备的做好就行了。倒是战狡他们……” “嗯,”耿忠接过话头,把自己的记录翻看了半天,“日前这些少数的战狡突袭,和我们预想的一样,魔军应该只是在试探我们的城防情况。” “他们虽然是在试探,但是战狡侦查的频次越来越高,怕是为了接下来的行动做准备了。” 耿忠把这几日外面的事情一一和项北说的清清楚楚,兄弟二人又在一起商议了一番,既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那就还是等着敌人来攻吧。 和项北预感的一样,其实,敌人,已经来了。 金翅瞳翎单膝倒地,正在毕恭毕敬的向着那个可怖的存在汇报,不至之地的大统领,不至之地的王,不至之地所有力量都不得不因为畏惧而服从的可怕存在,“破天”。 “破天”还是一副小孩的模样,但是他说的每一句话,却都让周围的众人瑟瑟发抖。 “大夏的军队斗志更加涣散,但是显然,这支军队里还是有不少人才,我们万万不可大意。” 破天想起了战狡在玉珠城的惨败,心情有些烦躁。那么金沙一战,他还有一个目标,必须要能够把项北找出来。这是一个引起他极大兴趣的将领,他甚至觉得项北这孩子应该就是属于不至之地的存在。 利用手下们的身体,做成承载毒药的载体,看着他们被吃掉,算计好时间,利用最后的玄甲神策反戈一击。能想出这一招的,只怕也只有不至之地的那些生物了。它们是一群在绝境下,挣扎求生的生命,一切目的,都只是为了活下去。 “我王,那个叫项北的家伙,就在金沙城内,他们把城墙加厚不少。我们已经派出了几只小分队。但是目前还没有找到他们埋设云雷的地方……”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48章 擎天破天 九州的大夏人,大概有衣食无忧的条件,那些不必为衣食所困的达官显贵们,总会琢磨出一些繁文缛节,比方说讲长幼,比方说论尊卑。 甚至有人喜欢讲究“天理”,消除“人欲”。但他们却没有意识到,如果真有“天理”,那这不知从何而来的“人欲”,若要深究,只怕也是来自于这“天理”吧。 所以那些家园位于苦寒贫瘠之地的人们,例如游骑、例如西羌,则更倚重实力来论资排辈。 至于九州之外的不至之地,九州人只道那里是一个魑魅魍魉横行,蛇虫鼠蚁骄纵的世界,那规则就来得就更加简单,靠着绝对的实力说话。只要有了足够的实力,一战成名,甚至可以灭掉之前的王成为新王,而那些敬畏实力的部族们,自然依旧会俯首称臣。 所以看起来年近不惑的金翅瞳翎,对着一个看面相年龄和项北不相上下的年轻人跪拜的时候,周围的众人,不对,应该是周围的众兽们,也都觉得顺理成章。 因为这个新王破天,没人知道他的来历,只知道他的实力,已经可以碾压一众不至之地的各路“神仙”。 金翅瞳翎至今犹记初见这位新王的那一幕。 一个衣衫褴褛的青涩少年,带着一身的风尘,来到不至之地的金翼族的地盘,少年虽显狼狈,但瞳翎却刮目相看——凡人是绝对不可能活着进入到充满瘴气的不至之地的。 “你是金翼族人?” 瞳翎不置可否,他是一个沉默寡言金翼,因为他是最后一个金翼。除了云卷云舒,他的周围没有一个同伴。但他却对这样一个闯入不至之地的清秀少年,充满了好奇。 “你怎么到这儿的?” “用脚走的。” “不是,我是想问你想干什么?” “我想做这里的王……” 这句异想天开的话,让瞳翎有些招架不住,终于还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开始对面前这个天真的小孩有些兴趣了。 一双金翅从瞳翎的背后唰的一声张开,金色在惨白的日光照耀下,却依旧放射着最灼热的耀眼的金光。翼尖切开空气的声音,如同口哨一样,直刺入少年的耳廓。 “王?这不至之地已经很久没有王了。” 少年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波动,依旧平静如水,瞳翎有意用切风之翼向他展示不至之地的力量,却似乎并未在少年的心中扬起波澜。 这倒是让瞳翎有些刮目相看,但他并未把这少年放在眼里, “百羽曾经有自己的王,”瞳翎把身后的金翼又缓缓的收拢起来,“但是那又怎样,如今在这世上,只怕那个王连只羽片骨都不曾留下。” “但他留下了一个传说。直到今天,你这样的一个金翼一族,提起他来依旧是充满崇敬,连他的名字都敢提,不是么?” “不,我不提他的名字,是因为你们传颂他的名字大概会与我们传颂的不一样吧,毕竟他在哪个界里都是传奇。像他这样的传奇,每一个追随者都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解读他的存在吧。” 少年点了点头,“或许是吧。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们管他叫凤凰。我只是好奇,相传你们金翼一族是他身边最主要的依仗,这可是真的?” “我和你一样,得到的只是传说。” “那我要成为你们的王,我带领你成为新的传说。” 少年脸上的表情依旧淡漠,这样狂傲的言语说出来,竟然不像是开玩笑。不过瞳翎在意的却不是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年少轻狂,一阵冷笑之后,他却用自己的方式来表达了拒绝, “这是金翼最后的一对翅膀,我为何还要用它来去争取那些毫无意义的虚名?” “虚名并非没有意义,虚名一旦成为传说,这世间所有的存在都将成为膜拜你的信徒,而他们的子孙,会把你当成他们的先祖,一代代的传承下去,我想,这也是为你们部族做出的贡献吧。” “我不在乎那些虚名。”谈话不欢而散,和无数其他的经历一样,瞳翎很快就对这样乏味的谈话感到了厌倦,这个少年身上的神秘,也不再是他想要去打听的故事。 瞳翎转身就想离开。 哪知刚一转身,想要振翅而起的时候,却猛地发现,清瘦的少年又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这是身法够快,还是幻术够强?”瞳翎心中纳闷,转念一想,自己的金翼本就是不至之地最快的羽毛,而他体内流淌着的是承天运,通圣灵的高贵之血,人类的那些低级幻术根本不可能在他金色的瞳光里遁形。 “这当然不是身法,这更不是幻术!”瞳翎的心中猛然一抖,第一次感觉到了另一个存在对自己实实在在的威胁,显然,对方甚至还能窥破他的内心。 瞳翎太清楚了,如果对方能窥破你的内心,那么你的所有的行动,所有的计划,自然在对方的眼中都一览无余,那么对于一场争斗来说,那将是天大的优势。 瞳翎不会大意,虽然目前的生活毫无生气,但是他却不会讲命运交给别人摆布,一看面前这少年太过诡异,金翅再开,掠起的狂风几乎卷起了四周无数的砂石枯枝,借助这一阵风沙之舞,瞳翎想着还是先走为上。 “你不是还想问我的名字吗?为什么现在就想跑了?”诡异的少年真的能够看穿瞳翎的心思,那种语气中的自信的确颇具王者之气。 “王终归是要死的,而我只想要自由。”金色的双翼疯狂的拍打。那些被狂风卷起的沙石,仿佛是被强大内力驱动的暗器,尽数直扑少年的面门,瞳翎就趁着这样的机会,逆行儿而起,向着相反的方向疾飞。 一心只想要脱身的瞳翎,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一幕,那个少年竟然再一次挡在了自己起身的方向。 “你做你的王,为何对我苦苦相逼。” “我说过,我要做不至之地的王,所有在这里的存在都将听命于我……”如此霸道无情的话语,经由这么一个半大孩子的口中说出,但此刻的瞳翎已经无心冷笑,他不想过多纠缠,只是因为他更喜欢一个人独处的感觉,他并不害怕这位故弄玄虚的少年。 “是你逼我的!”话音未落,瞳翎背上的一队金翅开始猛烈的抖动,随即猛地一挥,此刻扇出的罡风中,夹杂着一根根从宽大的翅膀上脱离下来的金羽,这些金羽接着狂暴的风势疯狂的翻滚跳跃着,就如同一团金色的云团,直扑向那位想要在不至之地称王的少年。 少年的身影在这团致命的袭击前嗖的消失不见,那些金羽化成一支支细小的金箭,直接钉入到了少年身后的岩壁上,这些金羽的力道凶狠,竟然把一面平整的石壁穿出密密麻麻的细小裂缝,随即,整面岩壁如同一块被胀裂的树皮,沿着山体滑落下来,卷起了一阵更大的烟尘。 虽然没有击中少年,但眼下的形势也是瞳翎算计中的一种,借助少年闪身的一瞬,金翅展翅翱翔,瞳翎干瘦的身体如同一只落单的金鹤,瞬间就已经腾起升至半空中。 “难道这里不是实力说的算么?为何你还要如此挣扎?” 本以为已经脱险的瞳翎被这句来自脑后的抱怨吓得差点从半空中掉落下来,扭头看去,那少年竟然和自己保持着同样的飞行角度,就连速度也完全同步,这让瞳翎的回眸,只看到少年那依旧平静冷漠的面容。 虽然都在飞行,可是少年却没有翅膀。 这下瞳翎终于意识到,少年那狂妄的言语并非只为信口逞强,而是他真的似乎有独步不至之地的能力。 瞳翎祭起自己的飞行之术,时而扶摇直上,时而掉头俯冲,金翼卷起的狂风助力着自己以各种不规则的路线忽快忽慢的前冲。 这下,周围再也没有让人头疼的抱怨和冷笑了,瞳翎心中稍稍出了一口气,这下,自己终于可以脱身了。 正在他暗自庆幸的时候,突然感到自己的右翅被一股从后面袭来的力量击中。 清秀少年已经被瞳翎的固执惹得有些不耐烦了, “如果你再想要逃跑,下次,可就不是谈一下这么简单的事情了。”说着,少年又打了一个响指,刚才被金羽削去的一层岩壁的大山,现在从山腰处开始整体塌方,漫天的烟尘过后,整个山体在面朝瞳翎的这一面,硬生生的掏出一个巨大的凹坑,几乎占据了整个山体的一半。 瞳翎面对如此毁天灭地的力量,终于开始心旗摇动,想着或许自己还是应该先听听这个不至之地的“新王”,到底会有啥打算。 “我叫擎天。”看瞳翎已经放弃了逃跑的打算,少年脸色的神情终于变得缓和下来,“不对,天地不仁,我不想叫擎天了,你以后就喊我破天吧。” “以你的功夫,足以在九州称王称霸,可你为何还要执着于这个不至之地的虚名头?” “瞳翎,我不怕告诉你,我接下来的要做的事情,比一个区区的王位更加重要。我要替不至之地的子民们,讨回他们先祖被九州之人抢走东西……”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49章 不至征途 九州对于瞳翎这些不至之地的子民来说,实在是太遥远了。 据说中间要翻越鸟踪山,渡过九泉河,即使侥幸不在万枯林里迷路化作一堆枯骨,也要跋涉个三年五载才能到达。 更何况,瞳翎只想在他的先祖传下来的领地里了却残生,毕竟金翼族已经命中注定要落下帷幕。 所以,九州人从他们的先祖那里到底抢走了什么,他并不感兴趣。但是,却又不得不耐心听着面前这个“新王”的交代。因为任何尝试躲开这个魔鬼一样的少年,都是徒劳。 “我没有你的金翼,还不一样从九州赶到这里来了?”看着瞳翎眼中反抗的怒火渐渐平息,新王破天的语气也变得缓和下来。 “至于九州之人从你们先祖那里抢走了什么,我想给你看看这个……” 金翅瞳翎的双眼渐渐陷入迷茫之色,似乎穿越了破天的身体,看到了另一个世界里去…… 一直过了许久,瞳翎的一对妖瞳中才终于复现出金光。眼前的一切仿佛恍如隔世,他一脸陌生的看了看这个待了多年的地方,又看了看还在耐心等在一旁的“新王”破天。 “好吧,我愿意跟随你,你需要我做什么?” “瞳翎,不至之地已经把你们困的太久了,我想大家也该回家了。战狡一族已经归顺,你帮我联络一下谛蹄,银鳞,铜爪,百殭四圣,他们也该随我们一同回家了……” “这?”瞳翎显得有些为难,毕竟这些不至之地的各路“神仙”都老死不相往来,并且相互之间也心有罅隙,互相戒备,瞳翎不觉得这个“新王”的想法能够打动那些自负的存在。 可等他再扭头看破天的时候,少年的身影已经渐渐消失在他视线的尽头,但他依旧能够听到瞳翎的心声, “放心,如果他们不愿意,就给他们看看这个……” 随着最后这句交待,一物从空中朝着瞳翎直扑过来,等瞳翎伸手接住时,顿时把他吓得心中狂跳,那是一个硕大无比的狼头,尖尖的狼牙从萎缩的唇缝间龇出唇外,纵是瞳翎一向喜欢独来独往,但这个狼头在他的眼中却并不陌生,那正是战狡部族的大狼王。 战狡狼王的眼睛微睁,里面充满了愤怒和不甘。但显然,对手并没有留给他更多反应的时间,因为从他脖颈的断面处可以清晰的看到,削切的平滑如镜,不管皮肉还是白骨,都能看出切开时一蹴而就的酣畅之感。 瞳翎尊照不至之地“新王”破天的吩咐,拎着战狡狼王的脑袋去联络其他四圣,而破天已经迫不及待的带着战狡主力,突破了千百年来祖先留下来的禁制,从不至之地朝着九州进发。 …… 没有什么距离是决心和步伐不能跨越的,比方说暴雪酷寒下的北荒之地,一支不怕死的游骑小队正在为长途奔袭做着最后的准备。 国师李贤在一旁苦苦劝阻, “二王子,此举过于冒险,我想请您务必要三思而行,或者,我再去请示一下大王,征求他的同意才好。” 一身厚厚的裘装在身,二王子把自己包裹的像个高大的棕熊,只是从毡帽中露出的面颊显露出憔悴不堪的感觉,但这草原雄鹰的脸上却依旧透露出坚毅和果敢, “先生,不必替我担心,我这次会带上营地里最好的向导,难得这几天风雪骤停,我们只要抓紧时间,七天之内,必能赶到塔尔加那里。” “可是,大王昏迷前特地交待,由你来主持营地一切事务,如果你此次贸然离开,部落的问题该如何决断,如此暴雪封山,一旦您出了意外,大王醒来时,定会怪罪……” “先生,部落里能解决的问题,您处理的比谁都明智,可是眼下最大的问题,是部落的口粮问题。部落里的牲畜已经杀的差不多了,就连附近雪地里冻毙的兽肉也吃光了。我们再等下去,只能是坐以待毙。” “或许,大王子很快就能回来呢?” “之前我们的三批金帐使者,可有回信?”事到如今,李贤竟然还想用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来安抚二王子窝别台,这让窝别台有些不满,但他回应的却依旧心平气和。 倒是李贤被这声反问搞得老脸一红,之前正是他自己反复提醒窝别台,大王子迟迟不归的深意。并且,断粮的难题,并不是靠着他这个国师带领大家高诵之乎者也,就能解决的。 窝别台打算趁着这几日暴雪骤停,亲自去南苑的塔尔加部求粮,这是目前唯一有机会获救的途径。而北苑哈苏亚部唯一的筹码,就是窝别台自己。 “天劫在即,南苑的日子必定也不好过,二王子有何把握说服南苑施以援手?”李贤听到窝别台的打算时,虽然心中也隐隐感觉到了不安,但是他还是想尽量劝阻窝别台打消这样的念头。 窝别台如今已经不再在这位国师面前遮遮掩掩了,他索性把自己的所有计划和盘托出,“先生,我预计昭瑾郡主并不会与我大哥一起行动,她们南苑如果顺利的话应该已经满载而归了。至于我们用什么筹码去交换,我想先生也知道昭瑾最想得到的是什么。” “二王子!”李贤还想阻止,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窝别台想要以自己换得部落的一线生机,虽然无奈,但是似乎眼下的形式却又没有更好的办法。 最后,窝别台给李贤深深施了一礼,语气平缓却又无比坚定的说, “我父王为了游骑征战一生。他曾经多次说过,我们游骑靠刀剑征服天下,而先生的本事,却是可以用礼数和律例来治天下。刀剑早晚会锈,弓弦也迟早会断。但是如果我们游骑也有了自己的律例,那么就能少流许多不必要的鲜血了。” “游骑能有窝别台这样的雄主,我李贤定会肝脑涂地,献出一份薄力。”李贤的眼睛有些湿润,少有的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了激动的情绪。 哪知二王子却并不领情, “先生,大王健在,你我不应再有别的心思,将来不管是谁成为草原之主,我们游骑都需要您这样的智者之能。只希望您能护我母亲莫纶夫人周全,她这一辈子吃尽了苦头,倘若我不能为她尽孝,还望先生待我好好守护。” 话已至此,李贤再无必要废话,只是坚定的握住了窝别台的那双大手,“二王子尽管放心,纵是您不嘱托,我也定要维护莫纶夫人……” 当下的草原雄主良木哈,此刻的病情日趋严重,三天前已经开始陷入昏迷,只能靠莫纶夫人每日亲手酿制的少许酥油奶茶续命。部落里再也没有别的口粮,窝别台这才打算铤而走险,上门负荆请罪,希望能从塔尔加昭瑾郡主那里为哈苏亚部落求得一线生机。 前往塔尔加借粮的小队很快组建完成,就在窝别台准备出发时,冬娜小郡主不知从哪得到的消息,赶了过来, “二哥,听说你要去找塔尔加借粮,你可千万去不得啊,你去了,那个口口声声要你性命的南苑昭瑾,定会为难二哥的!大哥也真是的,怎么还没有回来,往年征粮也不过个把月就能返回的。” 窝别台自然不能在这天真无邪的妹子面前流露出什么,他用手掌贴住小冬娜的毡帽,随着粗壮的手臂晃动,带着冬娜的脑袋和垂在她脑后的一排小辫跟着晃动, “谢谢好妹子心疼我。大哥大概遇到了大雪封路,一时赶不回来。不过,我想昭瑾看着我们哈苏亚陷入绝境,应该不会袖手旁观的。” “二哥,你还替那些坏女人说话,她们对你没安好心。对了,还有那个大夏的坏女人,我一定不会放过她!” 小冬娜说的那个大夏的坏女人自然指的是苏苏,窝别台本想好言相劝,可是一想自己每次越劝,小冬娜对苏苏的不满就越深,索性只好岔开话题,想办法安抚冬娜一番,并且要她一定保守好自己去塔尔加的秘密。 “那你带着我一起去!”小冬娜崛起小嘴,嘟起红唇,让窝别台觉得又可气又可笑。不过,他也不敢得罪了这位脾气火爆的妹子,以防她再捅出更大的篓子,最后又是一番连哄带骗的劝说,才把她劝了回去。 不过小冬娜这么一闹,窝别台倒想起来,这次求粮生死未卜,一旦自己离开,把苏苏再独自留在哈苏亚的营地里,只怕会凶多吉少。 他特地让下人备好一件厚实的兽皮裘衣,来到了关着苏苏的监牢里。 这段时间来看苏苏的,除了莫纶夫人,就只有二王子窝别台,再加上最近窝别台一直在为部落断粮的事情奔波,去见苏苏的次数也少了许多。 但是声响传来时,苏苏还是一下就听出这是窝别台的脚步。 她索性背过身去,根本不给窝别台直面自己的机会。 但是那个脚步声却在苏苏身后还有段距离的地方停下了。 沉默一阵,苏苏侧耳听了听身后的动静,那个讨厌的家伙呼吸声还在,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而已。那苏苏自己就继续做势埋头,不去搭理。 “苏苏姑娘,”窝别台终于鼓足了勇气,和苏苏打着招呼,虽然他知道多半只会招致苏苏的无视,但这一次,他必须要和苏苏言明当下的形势。 “苏苏,我马上会去塔尔加一趟,你如果愿意,我会带你一同前去……” 苏苏的身子一怔,惊喜的转过身来,眼中的两汪清波荡漾起神采飞扬,“你的意思是?” 苏苏流露出的激动之情让窝别台一阵心酸,想着她是因为能离开自己而如此高兴,这让二王子倍感失落,不过,他还是郑重的点了点头,“我送你离开,只是暴雪初停,这一路旅途艰难,你先把这件御寒的衣物穿上。” 说着,窝别台把手中的那件精致的裘皮大氅递给苏苏。哪知苏苏不接,窝别台犹豫了一下,把大氅小心翼翼的搭在苏苏身后的椅背上。 “那什么时候动身?” “明日一早。” 明日一早。苏苏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窝别台的这个声音, “项北,你这小子,既然你迟迟不来找我,那本姑娘就索性去找你问个清楚,这么久了,你到底为何不来找我!”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50章 各执一词 大夏北疆,游骑南域,原本有五百里沙海阻隔,如今游骑的大王子脱脱正带领着他手下的五万游骑精锐,想要穿越这五百里沙海向北而还。 看似团结一致的轻骑队伍,其实却各怀心思。 脱脱是听了上师的建议,不宜在继承游骑王位之前,让这五万轻骑有过大的损失。 上师看似在替脱脱着想,实则是在意那些从大夏掠回的百十个童男童女,脱脱答应给上师留下一片清净之地,助他修行炼丹,而这百十个大夏的童男童女,就是最好的修行之引,上次险些被天默夺走的那个降龙鼎,虽然还在,但是上师觉得多拖一天,就多一分风险,更何况上次为了报复大夏在无名丘的伏击,脱脱已经下令杀掉了两千个战俘。再杀,就要轮到这批童男童女了,因此,上师着急着能尽快开始炼化。 而那些轻骑精锐,他们的心中却因为牵挂留在部落里的家眷,归心似箭。明明抢来的物资早已充盈了所有的车马,可是脱脱王子迟迟没有流露出想要返家的心思,算着日子,家里的那些亲人们应该已经快要断粮了。 北荒草原的土地,相对贫瘠,只有万里草原,却并不出产粮食,倘若被迫把营地里的羔羊消耗殆尽,那影响的就不只是当下的生计,只怕之后的数十载内,北荒游骑部落都再难恢复元气。 还有脱脱的贴身侍卫塔克,也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每次脱脱喊他,仿佛都能把他从走神的状态中惊醒过来。 问他到底有何心思,他也只说是有些担心家里来搪塞。 但好在大家如今的目标已经一致,那就是尽快带着抢来的钱粮,返回自己的家园。 大夏的追兵也感受到了这一点,这些曾经横行无忌的千里走狼,看到大夏常胜的追兵,如今只是仗着自己的机动性,象征性的对上两阵,就继续北撤,马征知道,这些象征性的抵抗本身就是一种示弱,暗示追兵,大家无意你死我活,各取所需, “大夏要的是胜利,游骑要的是能带着辎重顺利北还。” 前敌总指挥常破虏将军,看着手中一份份传回的战报,阴沉的脸上透露出极大的不满。 “五万游骑蛮子,破我北疆五城,害我数万大夏百姓流离失所,死于非命,女子更是遭受百般凌辱。你们这些手持刀剑的战士,吃着百姓供养的粮食,穿着姐妹们织就的布衣,每天就给我二十、三十个蛮子的狗头来交差么?” 军帐里,站立两旁的几位将领都是常破虏从金沙带出来的吕济川的手下,再加上一路收编起来的丢掉驻地后的败兵,目前已经有了近六万众。从人数上的确反超了脱脱的游骑,但是这些败军之将,不可以言勇,再加上丢盔弃甲,连手上的武器也是七拼八凑的家伙。 但常破虏给这批算不上威武之师的战士下达的军令是,“即使不能歼灭,至少也要在游骑蛮子撤退前,死伤一半的人马,或者留下他们抢夺的钱粮。” 常破虏发脾气的时候,不仅脸涨得通红,就连雪白的胡子都微微颤抖,虎威震慑之下,吓得一众大夏将领噤若寒蝉。 直到常破虏发完了脾气,双拳按住面前的桌案,呼呼直喘时,马征突然从队伍里跨步而出, “将军息怒,末将以为,当前我们不仅要驱逐北患,更主要的敌人,还是西北而来的野兽之军。倘若能以最小的代价,驱逐走这些蛮子,那么面对野兽军团的时候,我们才更有胜算……” “混账!”常破虏刚刚平复的心情因为马征的一句自作聪明而再次爆发,他上次因为折断马鞭划破的伤口还没有好利索,这次又是狠狠的一鞭,巨大的声响之下,手中崭新的马鞭再次断为两截。 “嗤”,马征表面上显得唯唯诺诺,实则心中暗自发出一声冷笑,“一帅无能,累死三军,这倔老头仗着跟过天魁侯,占据高位,只不过是徒有虚名,靠摔碎马鞭来泄愤而已。” 常破虏对着众人怒斥,实则也是警告马征, “我大夏五军,常胜为首,是帝国的根基,你们都应为自己是大夏常胜的一员感到自豪,常胜的荣光,不仅仅是拥有最精锐的士兵,最先进的军械,咱们常胜最宝贵的,是令行禁止,是弟兄们心齐。此战,我们的任务就是务必大量消灭游骑蛮子,替那些死去的百姓们讨还血债!马征,你可以保存实力,明天,我带着弟兄们,一起去找那些蛮子讨回公道!” “血债血偿!” “常胜万岁!” …… 军帐内的众人被常破虏的一番鼓动激荡起热血沸腾,纷纷振臂高呼,这喊声从帐子内一直传到外面的行营中。那些底层的将领,也带领着手下众人开始持续加入,最后,整个常胜的驻地里,这些沸腾着热血的身体里发出的怒吼,响彻了整个天空。 只有被痛斥的马征,尴尬的站在原地,想要跟着喊口号,又觉得脸面上挂不住,只得假装垂首贴耳,自我反省。 马征是这次金沙援军的主力之一,也是金沙校尉吕济川的得力干将。常破虏几次敲打,却不料这个千军校尉竟然始终不肯顿悟,总是心怀不满,质疑着常破虏的每一个决定。 等众人散去后,帐子里只剩下兼任常老将军贴身侍卫的快马杨胜留了下来,他看常老将军还在案几后对着一张新画的地图生气,忍不住好心相劝, “常将军,时候不早了,这段时间您一直带着兄弟们出生入死,操劳过度,还望老将军能爱惜自己的身体。” “嗯。”常破虏眼神不离面前的地图,“杨胜,你会不会觉得是我害死了你们的天瑶校尉陆可法大人?” 杨胜闻听此言,顿时紧张起来,埋头作揖,“常将军,您这是从何说起。陆大人逼着兄弟们护送常老将军弃城,自然是想让我们明白,常胜不能没有将军。” “唉,如果大家都能这样想,就好了。”常破虏难得的也流露出疲态,从胸口长出了一口气,继续问道,“你可知道我为何要逼着大家尽量截击游骑蛮子么?” “将军不是告诉我们,要让那些蛮子知道,血债血还么?” “也是,不过不全是。”常破虏终于把视线从地图上挪开,显然因为长时间的弯腰,背部有些吃不消,一边缓缓的支起腰杆,一边用手掌拍打着后腰,他把自己真实的意图告诉给了杨胜。 “这些蛮子历来从未停止骚扰我们大夏北疆,这也是为何我大夏的北军常胜成为帝国五军的根基。蛮子们仗着自己的马快箭疾,当然也是因为我大夏的幅员实在辽阔,百姓们被这些蛮子们肆意欺凌。” “这些蛮子数实可恶,将军放心,我们定会为百姓讨还血债!” 哪知常破虏却摇了摇头,“杨胜,你只道我是为了给百姓们讨回公道。其实百姓是九州之内最软的那块肥肉,谁见了都会想要咬上一口,我们帝国的战士,又怎么可能为他们伸张每一份正义?” 这句话让杨胜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今天这常老爷子有些怪怪的,莫非是被马征气的糊涂了?可是,看他的神情又不像是胡说八道,杨胜只得耐着性子听下去。 “马征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当前我们大夏最危险的敌人的确是西北那些妖兽军团。” 杨胜更是迷茫,既然常将军赞同马征的观点,为何刚才两人却因为用兵一事,存在诸多分歧。 “正是为了能尽快抽身去堵上西北的缺口,所以我们现在才必须先把游骑的力量沉底控制住。否者,我们一旦撤军,北荒游骑的这些蛮子又要卷土重来,牵扯之下,会令我们的北疆防线彻底崩溃。” 这样解释让杨胜茅塞顿开,但是紧接着他就想到了一个更加可怕的问题,“常将军,你说,那些不至之地的妖兽军团,是否和这些北荒蛮子已经狼狈为奸,所以他们才会彼此呼应?” “这个,暂时还不好说,但是,游骑边患,必须要彻底清除,才能让我们接下来可以专心应对妖兽军团。” “那好,如果常大人信得过,明天我杨胜愿意率领常胜马队,以快打快,争取把那些蛮子抢夺的百姓财物讨回来。” “好,我会带领步骑,紧随其后。注意,马队的任务只是拖住敌人,并且不要脱离步骑太远。” “杨胜明白。” 这边常破虏和杨胜商量好了后续的追击方案。另一边,吕济川的营帐内,一肚子怨气的马征也正在和自己的靠山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吕大哥,我看那老头是想真的把我们金沙来的弟兄全都喂给那些游骑蛮子了。咱们弟兄中,大部分都是步兵,让他们靠两条腿去追赶游骑的战马,这明显是想让我们弟兄们送死去。反正我不管,明天我会叮嘱兄弟们坚决不要去做炮灰。大人到时莫要怪罪就行。要是常老头借题发挥,所有后果由我马征一人承担。” ……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51章 两强相争 马征追随吕济川大半辈子,双方对彼此都比较了解。吕济川知道马征心直口快,有时有些放肆,但对自己却是忠心耿耿。 马征也知道吕济川有时对自己破口大骂,但始终把自己当做他的心腹加以爱护。 所以谈话的结局,自然是吕济川把马征臭骂了一顿,让他要以大局为重,但是马征也表明了心迹,誓要为回防金沙尽可能的保存实力。 脱脱大军一路北还,眼看着远远的天边已经可以看到一条白线,那是北荒草原上的大雪已经盖住了五百里沙漠瀚海的景象。 归途就在眼前,让脱脱感觉轻松了不少,这段时间,原本溃不成军的大夏常胜军竟然面貌一新,与脱脱的游骑大军三战三捷,除了第一场的伏击占了些埋伏偷袭的便宜,余下两仗皆是硬碰硬的正面交锋。一贯骄纵的游骑大军遭受了进入大夏以来的重挫。 一战,“狻狼”万人队战死三百,伤五百。 换防后,再战,负责断后的“虎枭”队,战死八百,伤九百。 脱脱震怒,想要集合所有的精锐,与大夏的虎狼再战一局,却被上师力阻,“大王子,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在这里损耗多一些,只怕,你回金帐王庭的距离就要远一些了。” 一向暴躁的脱脱现在唯有上师的话还好使,虽然心中依然怒意难平,但也按着上师的筹划,力争早日北还白雪覆盖的家园。 马队马上就要进入五百里瀚海沙漠,为了行军方便,游骑军需要把抢来的辎重从马车上卸下来,装载到南苑提供的驼队上。 大夏的车轮,可以满载货物而疾驰如飞,但是一旦进入瀚海,窄细的车轮却很容易陷入细沙而举步维艰。 相反,在大夏的一马平川上,驼队速度相对较慢,但是进入瀚海后,驼队的行动却比车队要方便的多。 负责转运物资的是之前吃了败仗的“狻狼”“虎枭”两队。这些还没有从失败的阴影里走出来的战士,行动起来还带着战败时留下的阴影。动作迟缓,神情麻木。 正在巡营的脱脱,看到面前一个身材相对矮小的战士,手上缠着被血水浸透的麻布,正吃力的把一袋粮食从板车上扳倒另一边的驼队身上,可是就算是运输的骆驼跪坐在地上,小游骑的战士,把粮袋推到驼背上的努力还是数次落空。 脱脱走上前去,一把抓住那袋掉落地面的粮袋,单臂使力,就把粮袋扔到了驼背之上。带着些冲击之力,险些把那头骆驼砸倒在地。 “小子,咱们铁血游骑,各个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你这么虚弱,怕不是大夏那些窝囊废的粮食吃多了吧,记住,粮食只能果腹,可咱们游骑,吃的,是喷香的羊肉,喝的,是滚烫的马奶,不能软绵绵的像个大夏的脓包!” 其实这个游骑小战士还不过十六,刚刚在与大夏的交锋中,眼见着自己的亲哥哥被流矢穿颅而死,身上带着一身的伤痛,心中带着一腹的怨气,被脱脱这一番说教后,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那些大夏的脓包射出的箭矢,从我哥的眼窝射入,穿透了他的脑袋……” 声音虽小,但是被脱脱听到耳中。这下,脱脱的不满变成了熊熊烈焰,回手一鞭,鞭梢如同一道利刃,顿时把小游骑的面门撕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什么?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怕不是还没有从你阿妈的怀里断奶吧,真给我们游骑丢脸,以后莫要再说你是我们游骑的战士……” 脱脱原本想着扭头走开,可是那个小游骑却不知脑子哪根弦搭错了,顺嘴又嘟囔一句,“阿哥和我都是生在北荒的孩子,我们都是游骑的子孙。” 每个人都有逆鳞,所不同的,只是逆鳞的样子有所不同而已。 大王子脱脱的逆鳞,就是这血统之事,其实小游骑战士并非含沙射影,也只是顺嘴反驳了一下大王子的说辞,却不料被脱脱听出了弦外之音, “什么,你是在说我的母亲不是草原之人,那我就算不得草原之子了?” 脱脱念及至此,顿时勃然大怒,已经走出数步之远,仓啷一声,抽出雪亮的马刀,转身冲着小游骑军迎头砍下。 脱脱的马刀势大力沉,莫说小游骑战士的血肉之躯,就是一根和他一样粗细的木桩都能被一劈两半,眼看着刀刃就要切入小战士的身体,嘡~的一声脆响,马刀结结实实的砍在了一根铁弓上,硬是砍出了几颗火星,在弓背上留下一道白色豁口。 “塔克,你敢阻止本王?” 脱脱看到用铁弓拦住自己这夺命一击的,正是自己的卫队长,铁箭塔克,塔克不仅使用铁箭,就连最趁手的长弓,也用的是一把铁弓。弓身比一般的长弓结实的多,尺寸也更加高大一些。 “大王子息怒,属下不敢忤逆大王子,只是眼下,咱们更重要的任务是尽快把粮食带回去,这位小兄弟已经在尽力听命行事了……” “你这是在教我做事?!”大王子显然并不想听塔克的辩解,再次举起了手中的马刀,“塔克,你是想要继续与我为敌的话,那就再挡我一刀!” 显然被触碰了逆鳞的大王子,对敢于触摸逆鳞之人必除之而后快。 就在屠刀高高举起,准备下落的时候,四下里的警报声如同凄厉的狼嚎一同响起,大王子顾不得再与小战士纠缠,拎着马刀翻身上马,冲着四下里有些慌乱的游骑军战士大声下令, “敌袭,素战!”“敌袭,素战!” 脱脱身后的塔克,搀扶起刚刚被马鞭抽倒在地上的小游骑军战士,随即自己也翻身上马,紧紧跟在大王子脱脱的身后,一边招呼着手下的铁卫,一边已经弯弓搭箭,随时准备击发。 “发生了什么?”脱脱抓住一个慌乱奔跑的游骑军,这个游骑军也已挂彩,好在还没有完全丧失心智,一看拉住自己的是大王子脱脱,叫喊道, “大王子,不,不,不好了,大夏的精骑已经攻入大营了……啊!” 这次塔克来不及阻挡,大王子的马刀已经迎头砍下,那个在慌乱中乱跑乱叫的士兵已经只剩下半边的脑袋,大概是惯性的原因,只剩半片脑袋的身体竟然又奔跑了十几步远,才轰然倒地。 “再胡说八道,扰乱军心者,形同此人!塔克,跟我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领命!”刚刚还在心惊肉跳的和大王子对峙的塔克,此刻如释重负,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总比当众与大王子叫板的情况要好一些。 “勃日,巴根,随我上!”看得出来,当这些全都是训练有素的一流战士,没有任何疑问和犹豫,几匹快马雁翅型排开,把脱脱的坐骑,结结实实的护在中间。 不仅脱脱觉得荒谬,就是铁箭塔克也觉得,那个被脱脱切去半个脑袋的游骑战士死的不冤。 第一,断后的有三支完整的万人队,“铜鸾”,“铁翼”和“飞鹰”,如果敌人强行突击,那势必应该先由三支万人队发出预警。 第二,游骑国号称马背上无敌。却不料,这次四面强攻的,竟然是大夏的铁骑,难道大夏是打算用最诛心的手段发泄雷霆之怒么?用敌人最擅长的手段,去打败敌人。 …… 大夏的确是有想要诛游骑的心,而这颗心,现在在一个花甲老人的心中埋藏着。行动之前,他特地私下交代杨胜,“我很难调动吕济川的人马,你可以信赖的,只有你自己手中的刀剑。” 杨胜的手下,还有八百精骑,全是按照虎贲精骑的方式进行训练的,常破虏不仅不限制杨胜的使用,还把自己的一百多亲卫也交给了杨胜? “我要你能找到游骑的头领,并且给我争取一炷香的功夫,我只要一炷香的功夫,定能带领步卒赶到你的身边。你可否为我做这件事?” 杨胜知道这道命令意味着什么,那是飞蛾扑火的作战方式,但是他跟随常破虏这一路走来,见证了太多太多的牺牲,而常破虏给他分析的当下形势让他不能推脱。 “好的,我愿率领弟兄们,坚持到将军的援军!” 这九百马队,可以算是目前常破虏手中的精锐中的精锐,杨胜采用了游骑的战术,每人两匹快马,骑手轮流骑乘这两匹坐骑,确保能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急行军,从远处绕开了脱脱留下断后的三支万人游骑队,而后两支深入敌后的大夏精骑,同时向着有大王子铁矛枪所在的行营处发动了突然的袭击。 脱脱带领的这两支新败的万人队,伤员众多,原本就在修整,马不上掌,人不持兵,在最初的战斗中,竟然被这不足千人的大夏精骑冲的阵型大乱。杨胜一马当先,直接冲到了脱脱的中军营中。 当他看到了那支象征着游骑主帅的铁矛枪的时候,眼睛一亮,随即一踢马腹,战马咴咴高鸣后,冲着那支铁矛枪猛冲上去。 铁矛枪并不是用来作战的武器,而是万全的象征,将近三尺来长的铁枪头,牢牢的固定在一根铁木枪柄之上,枪头的脖颈处,缠绕着数支马尾制成的随风飘荡的流苏。 眼看着杨胜挥舞着马刀直扑铁矛枪,脱脱大叫,“塔克!” 塔克也看明白了杨胜的企图,一支铁箭瞬时上弦,几乎没有瞄准,就朝着那个快如闪电的大夏骑手射了出去……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52章 铁箭塔克 塔克是北苑游骑中箭术最高超的箭手。小时候的塔克却并不起眼,甚至可以说在儿时的玩伴中,他甚至是比较瘦小的那个。 他的父亲,是游骑军的一名百夫长,每次打仗都喜欢冲锋在前,在他家的帐篷上,系着一条象征着光荣的绒布,黄色,代表着这家里的勇士砍下过五十个人头。 “将来我要把这条黄绒换成黑绒!”塔克曾经向小伙伴们炫耀,哪知小伙伴们却纷纷嘲笑起来,“要是你哥哥,我们还信点,要是你啊,塔克,我觉得你有了黑布也是用来晚上藏身用的吧。哈哈哈……” 一阵哄笑,把小塔克气的小脸发白,却又毫无办法。他一次次的抗争换来的不过是那些身材高大许多的伙伴把他一个背摔,然后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游骑国引以为豪的战力,就是善骑射的轻骑弓弩,他们用的是改进的更小的弓弩,便于携带,马匹飞奔的速度弥补了短弓射程的不足,但是小巧灵活的弓箭却能够极大提升射击的速度。 再加上游骑人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疾驰的马背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有太大的困扰,整支游骑轻骑在移动中发射箭矢时,就像是一个能够快速移动的群射炮台,平台带动的无数箭雨会让最顽强的敌人都会变成引颈待屠的猎物。 但塔克的父亲却更喜欢钻研自己发明的铁弓,铁弓配上铁箭,能比一般的长弓射程还要远上很多,只是并不适合在马背上使用。 “父亲,我们游骑不是更擅长行军短弓吗?您为什么喜欢用这么笨重的铁弓?部落里的叔叔们都在笑你呢?” 塔克从小就常常见到父亲在没事的时候,拿上铁弓到无人之处练习箭法。一次实在好奇,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父亲虽然对塔克羸弱的身子骨有些失望,但是却依旧深爱着这个懂事的孩子,蹲下身子把塔克拉到自己的怀里,把手中的铁弓展示给塔克,看着塔克用小手小心翼翼的摸着弓背上的花纹,温柔的说道, “孩子,只要有心,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存在都有它的价值。你别看这铁弓的射速虽然不高,但是它的弓弦能承载更大的力量,铁箭能飞的更快更远,我们的游骑短弓适合突击追击,但是如果遇到重甲或者坚固的目标,那就无能为力了。” 塔克认真的听着父亲的讲解,摸着铁弓上的纹理,莫名的感到一阵激动,他从父亲的手中接过了铁弓铁箭,奈何高大的铁弓几乎和他的个头一样,他的手腕又拿不起这么重的铁弓。于是就把铁弓杵的一头在地上,用另一只手尝试着去拉动那根手指粗细的牛筋弓弦,奈何只是稍稍拨动了一点,就像是在弹奏一根低沉的琴弦,数次努力之下,体力耗尽,沉重的铁弓似乎在有意嘲笑这位体力不支的小主人,竟然带着塔克朝一边倒去。 眼看着塔克就要被铁弓压倒在地,父亲心疼的一把拉住塔克的胳膊,另一只手接过铁弓,粗壮的手臂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铁弓平举胸前,一支铁箭从父亲的面前划出一道优雅的弧度,从容入弦。 塔克看着父亲宽厚的肩膀把铁弓轻松的满弦,然后像尊石像似的一动不动,轻骑兵的短弓射程不过五十至百步,而父亲的目标却是五百步外的一处箭靶,为了完成瞄准,父亲甚至连心跳和呼吸都停了下来。 嗡~的一声闷响,离弦铁箭凝聚着弓弦上爆发的力量,撕开空气时发出了闷声的呼啸,在空中飞行了一阵,最后嘭的一声,直接洞穿了厚厚的箭靶。 “父亲!中了!”塔克惊喜的蹿了出去,蹦蹦跳跳的一路冲到箭靶面前,可惜铁箭已经洞穿了箭靶,想要抽出铁箭对于塔克来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索性背着箭靶跑了回来。 “父亲,您的箭已经射穿靶垛了。” 父亲看着小塔克欢快的样子,终于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现在你明白了吧,有了这样的武器,我们可以把敌人狙杀在数百步之外……” 塔克看着父亲棱角分明的脸庞,眼神中充满了崇拜之情。 铁箭果然有普通的短弓弩无法替代的作用,从此塔克再也不惧那些对铁箭的质疑了,当然,很快,铁箭在众人面前证明了自己,也就再也没人怀疑了。 那原本是一次普通的狩猎,良木哈带着几个随从一起,到北荒的牧场上猎杀与牛羊争抢牧草的野兔。 塔克父亲的箭法出众,良木哈也带上了塔克的父亲以及他的铁弓,想看看铁箭的真正威力。 可是,就在狩猎的小队返回时,良木哈早年征战时的虐债找上门来,几十号别的游骑部落的勇士,瞬间把冲在最前面的良木哈包围起来,几个壮汉抛出的绳网缚住良木哈的手脚,劫持着这位草原之主就迅速的撤退。 狩猎小队的勇士们拼死想要把大王夺回来,可是却被留守的刺客们截击在原地,眼看着草原之主就要被刺客们劫持着消失。 砰~一声闷响,一个挟持着良木哈的刺客一脸的迷茫,看着胸口上冒出的半截箭头,不甘心的从马背上缓缓扑倒,然后又在颠簸中坠落在地。 砰~又是一箭。 每一声弓弦低沉的嘶吼,一根沉重的铁箭就会从马背上掀翻一名刺客。终于,挟持着良木哈的几个刺客到底后,良木哈趁机猛夹马腹,战马如同另一支离弦之箭,转身冲着部落方向跑去。 等他扭头的时候,才发现是塔克的父亲,一个普通的百夫长,站在地上稳如泰山,而弓弦上,又一支铁箭蓄势待发。 回过神儿来的刺客们终于回过味儿来。趁着良木哈的援军未至,尚有机会活捉这个满手污血的魔头,刺客们立刻兵分两路,一路继续追击良木哈,另一路人马,循着铁箭的轨迹,朝着塔克的父亲冲来。 良木哈在侍卫的护送下撤退时,远远的路过良木哈的身边,冲着还在瞄准的铁箭大喊,“援军未知,你快随本王一同撤退!” 哪知“铁箭”依旧站的像一座山一样一动不动,他明白,如果转头就走,那只怕整个狩猎小队,都会难以脱身。 “铁箭不能够在马背上开弓,你们护着大王先撤!” 一向在众人面前少言寡语的百夫长,此刻流露出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兵的冷静和从容,命令大家护着主帅撤退,自己,则把身上所有的铁箭码放身边,留下来断后。 轰~轰~轰,战马铁蹄洪流的声音分不出敌我,慢慢的接近并搅在一起。 砰~砰~砰,一支支铁箭带着铁弓低沉的嘶吼,掀翻一个个追杀大王的刺客。但随之,箭壶里的铁箭也在一支支的减少。 虽然刺客们起初也被铁箭的威力有所震慑,但是观察下来,发现暗放铁箭的射手只有一个,这些刺客也是草原上最彪悍的战士,更是身负血海深仇,他们渴望战斗的血液从来都没有熄灭过。 铁箭看的明白,显然,向着自己扑来的刺客们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行踪,再在暗处隐藏的意义不大,况且手中的铁箭也即将耗尽,只求能用这些箭矢尽可能多的杀伤敌人,为良木哈换回更大的生机。 终于,不远处传来了牛角号的轰鸣,已经披头散发的铁箭听着,莫名的感到一阵阵的忧伤。那是来接应的马队的号角,可惜,按照目前双方攻防的速度铁箭是坚持不到援军到来的。 若然,就在援军的身影已经渐渐的出现在远方,铁箭手中的最后一根乌金箭头射了出去,又一个刺客应声落马,但同时,铁箭自己面前的天空突然一暗,他抬头望去,漫天的阳光竟然被一片箭雨所阻,避无可避的铁箭把铁弓抱在胸口,看着那片从天而降的箭云,微微颔首,嘭…… 箭雨落地,一个手持铁弓的游骑男子,想一座山一样屹立不倒,但是身上,却已经插满了游骑自己的轻弓短弩。 由于铁箭的拼死抵抗,良木哈竟然全身而退,等大王着急手上的人马再来追捕此刻的时候,只看到了一地的尸体,和一具坚持站立不倒的尸体。 塔克接过铁弓时,已经听到了父亲的噩耗。他一边哭着,一边抱着怀中的那张铁弓,向着父亲的战死的方向磕下了头。突然,塔克感觉手中的铁弓瞬间轻松了许多,再用手指扣弦,轻舒猿臂,吱嘎嘎嘎,还是个孩子的塔克,突然能够开出那张百十来斤的硬弓…… 从此以后,塔克的箭术突飞猛进,而且身体也日渐强壮起来,在塔克的身上,良木哈常常能看到他父亲的身影。就把他招至自己的身边担任护卫。 可惜,良木哈手下的神射手铁箭塔克,在塔尔加的力势天决中,却输给了一个不起眼的大夏女箭手。这件事让塔克缓了许久才从失败的阴影中挣脱了出来。 如今,算是塔克又一次要正面和大夏的战士交锋了。眼见那个甚至比游骑的骑手还要快的大夏骑手,此刻的马刀已经高高举起,只待下落时,把那根象征王权的铁矛枪,一刀砍断。 这下吓的大王子喊叫起来,“塔克,快,快,射中他。” 嘭,铁箭贯穿了带着盔甲的身体,一团血雾在空中如同花朵一样盛开。 ……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53章 两强相争(2) 常胜精骑和北荒游骑的轻骑箭手不同,大夏国的骑手们多是半路出家,并非像游骑的勇士们,从小就在马背上生活。 常胜精骑虎贲营,是常胜骑兵中的精锐之师,为了将骑兵的战力发挥到最大,虎贲营选择了对骑手保持稳定性要求不高的掷矛和砍刀做为主要的作战兵器。 作战时,也和游骑追求的个人作战能力不同,大夏虎贲精骑,都是三人一组,同进同退,确保能够彼此照应,也能保证持续的战力输出。 杨胜一马当先,想要去斩断铁矛枪的时候,他的两个伙伴,一左一后,虽然落后了半个马身的距离,但始终替杨胜抵挡着来自两侧的箭矢。 看到塔克的铁弓射出一线黑光,替杨胜守护侧翼的战友猛地一催战马,左臂向前伸出,用架在左臂上的手盾,挡在了黑光前进的方向,也护住了杨胜的身体。 咔,一声脆响,势大力沉的铁箭竟然直接击碎了大夏虎贲的手盾。连架着手盾的那条手臂也被铁箭一击而断,血肉和碎骨凌空炸开。 被击伤的虎贲战士,被眼前的一幕吓得一怔,随即剧痛传来,直钻心腹,战士眼前一黑,啊的一声惨叫,腾出原本用来压住缰绳的右手,想去扶起那条已经垂在空中摆动的断臂,却不料恍惚之下,一头栽倒马下,随即被后面的战马踏的血肉模糊。 战场之上,不能讲道理,只能论生死,杨胜并没有留意到身边的战友已经变成了铁蹄下的碎肉,但同时,他手中的砍刀没有丝毫的犹豫,沿着铁矛枪枪杆和枪头间的位置,狠狠的砍了过去,咔嚓一声,几缕马鬃还在空中凌乱的飘舞,而那三尺多长的枪头已经从枪杆上断裂开来,一头扎进了旁边还盖着薄雪的土地上。 紧跟在杨胜这一条锋线的第二匹马队,在锋线出现缺口后,迅速的找对个人的间隙,补充到锋线上去,第二个护住杨胜左翼的战士瞬间补位上来,确保首领的安全。 然而此时,塔克的第二支铁箭又应声而出,没有丝毫的怜悯,甚至酝酿着更刁钻的角度,好击落斩断铁矛枪的杨胜。但补位的游骑战士再次挡在了铁箭之前,他甚至连举起手盾的时间都没有,硬生生的挺起胸膛,迎上铁箭,但皮甲包裹的血肉之躯,又怎能敌那带着死亡呼啸的铁箭,噗,铁箭穿身而过,直接从后背钻出了大半截箭杆。又是一个热血男儿,无声无息的从马背上掉落下去。 铁箭连杀两个虎贲精骑,但是塔克身后的脱脱却依旧不满,“笨蛋!”他一边咒骂着,一边伸出熊掌一样的巴掌,恶狠狠的抽打在塔克的腮帮子上, “我是让你把他给我杀了!”脱脱伸出颤抖的手指,径直指向砍倒铁矛枪的杨胜。塔克不敢怠慢,摸到了第三根铁箭。 杨胜也看到了自己倒下的兄弟,他刀尖指向塔克,冲着那个手握铁弓的游骑汉子猛冲过去。 …… 大夏的疆域虽然辽阔,但是适合牧马的地方并不多,当年大夏先帝启用天魁侯北征游骑时,曾有意当众问意气风发的将军, “将军北击游骑,有几成把握?” “八成。” “哦?”这个回答让坐在龙椅上的那个男人有些意外。 彼时,天魁侯已经威震敌胆,可谓是百战百胜。 原本先帝的意思,是想创造个机会,让天魁侯当众宣告大夏志在必得,也好鼓舞鼓舞士气,却不想得到的,却是这么个不甚乐观的答案,这让老皇上面有愠色, “将军,为何还有两成没有把握?” “皇上,弹丸游骑蚍蜉撼树,屡屡犯境掠夺大夏百姓,触犯我天朝上国的天威,该死。皇上体恤子民,北征游骑,师出有名,幸甚。我大夏军民,无不拥戴圣意,心齐。所以此战可胜。” 看坐在龙椅上的皇帝面色缓和了一些,肥胖的身子朝椅子后面艰难的挪了挪,又瘫软在龙椅的软垫上,天魁侯这才接着说道, “我大夏的虎狼之师,唯缺优良的战马,才可与游骑展开决战。” 老皇帝不禁点了点头,“北征游骑那穷山恶水的荒凉之地。原本以为天魁侯想要更多的钱粮,更多的将士,却不料所需要的,竟然只是战马。好,我愿倾尽国库,为将军购买最好的战马。” 天魁侯看老皇帝答应的这么干脆,不禁自己也跟着激动了起来,一时没有忍住,脱口而出,“只要战马到位,定当为大夏彻底铲除游骑边患。” 北荒游骑天生逐草而居,游骑的自然不缺战马。但是大夏想要供养一支足够与游骑轻骑抗衡的骑兵,那就不得花大力气去找养马的邻国购买。 游骑国的草原马,个子相对矮小,但耐力极佳,善于长途奔袭。西羌国的月兔马,身材高大,加速极快,奈何后颈不足,不擅长途奔袭。 再有就是西番国了,他们尤其擅长饲养战马,尤其是号称马中麒麟的汗血宝马,实属稀罕之物,按照西番国的国策,私自贩卖战马将是杀头之罪。 因此,大夏获取战马的途径也颇为艰难,但即使如此,对天魁侯信赖有加的大夏先皇终于还是按照他的意思,想尽办法,这才终于搜罗了一些上乘的战马。 只是看着面前这些高矮胖瘦各异,性格迥异的战马,就连天魁侯都气乐了,这要是让战士们骑着这些玩意儿上战场,只怕还没有杀敌,光是坐骑就能把对方笑死了。 不过好在有先皇彻底平患的决心,还有天降大夏英才天魁侯的恩宠,大夏在这些始祖战马的基础上经过代代筛选,终于奠定了大夏虎贲精骑的雏形。 大夏的战马,比游骑的战马要高大一些,又比西羌的战马要驯服许多,更主要的是,还带着点西番国那些汗血宝马的傲气。 养这样一批威风凛凛的战马,光是每天消耗的草料都是天文数字。因此,经历了这些年的太平盛世,大夏的精骑数量和质量都不及鼎盛时期的水平了。 …… 但快马杨胜胯下的坐骑,却依就是这样一匹经历过无数次沙场生死搏斗的大夏的优良战马,在主人娴熟的操控下,如同一朵流云,在乱军之中载着主人冲杀着。 那些人数上占据优势,又刚刚在大夏的疆土上横冲直撞的游骑,此刻刚刚被大夏的军队击破了信心,再加上毫无防备,竟然被杨胜这支不足千人的马队,冲的七零八落。近身肉搏之下,大夏的马刀,就比游骑的弓弩要好用的多。 但现在看到塔克的铁箭,竟然如此轻松的接连袭杀了两个身经百战的虎贲勇士,杨胜再也安奈不住, “上!”主人一声令下,胯下的战马带动身旁的两个同伴,严格维持好战斗队形,如同一支箭头,径直朝着塔克射去。 混乱之中,塔克找不到自己的战马。身旁的游骑兄弟们,在大夏这股奇兵一轮又一轮的冲击之下,已经被撞的东倒西歪。 但看着三个最英勇的大夏战士,冲着自己直扑过来时,塔克没有丝毫的犹豫,如同他的父亲当年一样,站在一个小山包上,身体就像沿着山石的缝隙间长出的松树一样,牢牢的抓住大地,第三支铁箭再次满弦,然后稍一犹豫,冲着杨胜的马头疾驰而去。 此时的塔克竟然开始有些走神,先前的两支铁箭,轻松解决了两个大夏的骑士,但是令塔克惊讶的是,那么惨烈的死法,两个大夏骑手竟然没有丝毫的退却之意,知道停止呼吸,他们都保证着战斗的姿势。 塔克的这一箭,似乎是有意气大王子脱脱,竟然没有冲着杨胜而去,而是箭头压低半寸,直奔塔克的坐骑而去。 塔克,竟然不想夺去这个大夏骑兵头领的生命。 杨胜不愧为大夏骑军中,精锐中的精锐,接连损失身边的两个兄弟,他盯着塔克手中的铁箭,预测出这次铁箭飞行的方向正是直扑自己胯下的战马。 这下杨胜大怒,骑兵为战场主角的年代,针对坐骑的攻击都会被视为对针对骑手的行为,杨胜手中的马刀,用宽大的侧面尽可能多的护住坐骑的面门。 当!铁箭应声落地,但是巨大的冲击之力也迫得杨胜的马刀狠狠的敲在了胯下坐骑的脑门之上。 塔克还想去摸铁箭,哪知杨胜马快,此时他的坐骑已经扑到了塔克的面前,高高扬起的马刀映着星月之光,冲着塔克迎面砍下。 又是一声脆响,马刀砍在铁弓的背上,擦出一溜火星,战马收不住脚步,两人错身而过,杨胜继续朝前冲杀,挥舞的马刀之下,又多添了几条来不及抗争的灵魂。 而塔克也继续抽出铁箭,嗖的一声再次出击,又一个虎贲精骑翻身栽落马下。 …… 听着游骑大军的营地里已经乱做一团,常破虏带着自己的中军,一马当先的冲着断后的铜鸾军猛攻,铜鸾的万人队头领一时心乱如麻,手下的探子不断把军情送回来,背后的大营被大夏的马队抄了后路,大王子脱脱生死未卜,而正面的大夏追兵又展开了猛攻,到底该迎战还是该退守,让这个戎马一生的北荒汉子一时也没了主意。 纠结一番后,他终于下定决心,“撤,先回援大王子,一旦大王子出了什么差池,就算是挡住了大夏的正面进攻,按照大王良木哈的脾气,依旧会把自己的脑袋砍下来泄愤的。”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54章 两强相争(3) 这是一场让双方士兵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战斗。就连那些中级军官们也都一头雾水,只是凭着士兵的本能,开始盲目的攻杀着。 以往北荒游骑与大夏军队开战,游骑仗着超强的机动力,喜欢穿插迂回,强势进攻。而大夏以步兵军团为主,喜欢架盾突刺,收缩防守,或者利用坚城高垒,坚守不出。 但这一次,被脱脱留下,在队伍后面负责断后的铜鸾和铁翼,却被主帅强制下令,面对一群大夏步兵兵团的冲击,却要收缩回撤至中军军营。 还有一支整建制的万人骑,态度就更加微妙,那就是由主将那穆勒带队的飞鹰队。听到身后的大王子营地突然传来厮杀的声音,铜鸾和铁翼加速驰援,而那穆勒却命令自己的飞鹰队将士,绕过中军后撤,同时轻骑们不断以短弓疾射,反击进入射程的大夏兵团,护住军中那些拖着粮食的驼队,那穆勒甚至私下里对手下的亲信交代, “记住,这些粮食就是我们哈苏亚部落活下去的希望,要不惜一切代价,护住这些驼队撤退。”相比较之下,这位万夫长似乎对中军的厮杀和主帅脱脱的安危,不那么在意了。 就这样,每一轮飞矢疾射,都能让大夏军团倒下不少战士,在密集的队形中,会因为中箭的士兵倒下,而呈现不少缺口。但随即附近的步兵很快完成补位,同时举起手中的盾牌,继续抵挡不断从天而降的流矢。 局面上,似乎是大夏步兵占据了主动,不断压缩着游骑退守的防线,也在不断拉近与游骑骑兵的距离。 但实际上,大夏这些不怕死的战士们,却在承受着远高于游骑的伤亡,带队的主帅常破虏却视而不见,甚至越发疯狂的催动着自己的坐骑,带着这些大夏男儿发动着死亡冲锋。 …… 杨胜带着自己的冲锋马队,还在平蹚着脱脱的大营。他手中的马刀已经因为砍削了太多的筋骨,有些卷刃,这让他的每一次砍削越来越吃力。但是杨胜明白,自己这种无异于以卵击石的冲锋,如果不保持住对敌人强大的压力,一旦被数倍于自己的敌人缓过劲儿来,那么这支搏命一击的大夏虎贲精骑,将会被虎狼一样的北荒游骑彻底埋葬。 塔克的膀子也已经有些吃不消了,他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一支一支的放出铁箭,而且箭无虚发,每一支铁箭离弦而出,就像是死神又挥出去的一道死镰,收割着这些勇猛的大夏虎贲的性命。 随着铜鸾和铁翼不断收缩的阵型,游骑的增援越来越多,尤其是这些回援的游骑军们都全副武装,口中嗷嗷的喊着游骑军作战时的呼哨,让原本被杨胜的虎贲骑压制的那些游骑中军也开始渐渐从慌乱中恢复过来,越来越多的游骑战士重新找到战马,把杨胜的虎贲精骑渐渐包围了起来。 “杨大人,我们被包围了……” 杨胜身边的两个侧翼队员已经不知更换了多少茬儿,如今身边只剩下一个脸上还带着稚嫩之气的青年骑手,但显然,和杨胜一样,他的身上也挂了不少重彩。 “嗯。”杨胜趁着冲锋的间隙,拼命的喘了几口大气,再环顾四周,身边的勇士们已经剩的不多,而且各个身上挂彩,不管是人是马,身上都流淌着斑斑的血迹。 杨胜又看了看手中的那柄砍刀,几处嘣口的地方,刀刃已经彻底的卷了起来,他只好把马刀丢掉,带着剩下的数百虎贲,折返马头,面对着对面已经整理好队形,变得乌乌丫丫,仿佛看不到边际的游骑马队,这些马队已经列好了姿势,重新找回了游骑面对大夏时那种不屑的自信。 “杨大人,我们今天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杨胜身边的小战士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抖。 杨胜侧身扭头,看了看发问的小战士,又透过这个战士,扫视了还跟在他身边的那些虎贲精英,知道这一刻终于还是要来到了。 “感谢众位兄弟不弃,随我杨胜一直战斗现在,你们中有不少都是咱们天瑶退下来的吧,当然,也有金沙,还有新进加入咱们虎贲的战士吧。”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就连对面的游骑马队,也开始专注的自顾整理马队,似乎开始不把这批陷入困兽之斗的大夏骑兵放在眼里。 塔克也只是把最后一支铁箭瞄向杨胜,却并未激发。其实以铁箭的威力,这个距离虽然短弓无法企及,可是铁箭的威力却是足以洞穿杨胜的咽喉。 脱脱倒也不急着催促塔克射杀杨胜了,而是走到象征着权利的王者矛枪前,粗大的矛柄还杵在地上,只留下被杨胜的马刀砍出的断面,脱脱心疼的捡起掉在地上的王矛枪头。临行那一天,当良木哈把这柄王矛铁枪交给自己的时候,那种心脏狂跳的感觉仿佛还停留在身体里,而如今,他再次感到了这种感觉,只是这一次的心脏狂跳,却是因为愤怒。 好在四下的游骑队伍越聚越多,外围的游骑自觉的把中军大营团团围住,这让脱脱多少有些放心了。 “活捉那个偷营的大夏头领……” 脱脱用手指点指杨胜,语调不高,但却如同闷雷,散发着一种天地怒气,让这指令迅速传达到每一个游骑军的耳朵里,让他们也随之感觉到阵阵寒意——活捉,那只怕是要被脱脱折磨的生不如死。 杨胜并没有在意脱脱的指令,他只想把自己心中的愧疚公之于众。 “对不起了,虎贲兄弟们,国家危亡,我们军人的职责,就是要负责为她牺牲的。常将军向我说过此次行动的风险,完全有可能会被敌人包了饺子。但是,我们是馅儿,游骑蛮子是皮,他们把我们包了饺子,那常将军那边就能烧好了开水,只等饺子下锅了。” 这个比喻,虽然让那些身上沾满了鲜血的虎贲战士有些迷茫,但是大概的意思大家都能明白,“这次的战斗,杨胜是没打算活着回去的,那么这些虎贲精骑的下场,也只能是陪着杨胜,葬身此处。” 虎贲精骑的队伍中一阵沉默。 不过,常破虏的计划也基本成功了。杨胜虽然没能完成对游骑将领的斩首行动,但在他的牵动之下,原本固若金汤的北荒游骑几处大营自乱阵脚,又没有了统一的指挥,只好各自为战,如果不是那穆勒撤退时不停的用飞矢阻滞,只怕常破虏率领的大夏步兵兵团,已经开始把长矛刺入北荒游骑的身体里了。 “血债必须要用血来偿……”这才是我们军人存在的意义。 杨胜的耳边响起了出发前,常破虏低声的叮嘱,他释然的一提马缰,战马得到了片刻修整后,似乎恢复了不少,在骑手的情绪调动下,重新兴奋起来,咴咴长啸,又开始朝着正面的敌人发起了冲锋。 “血债血偿……”杨胜大喊。 “血债血偿……”剩余的虎贲精骑没有丝毫的犹豫,所有的战马一起长啸,马蹄卷起的尘土中,无数生命的呐喊一起响起, “血债血还……” 杨胜在疾驰中,瞅准机会,抓紧缰绳,翻身贴着马肚坠下身体,从一个虎贲战士的尸体中,抢过一把马刀,随即,再次挺身上马,手中已经闪起了寒光,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让一众游骑战士都看的有些赞叹了,“不是说马上是我们游骑的世界么,怎么这个大夏的将领也能有如此惊艳的骑术?” 但惊讶之余,游骑战士们还是各自挽起了行军短弓,“或许杨胜是个值得尊重的对手,但这样的对手,在铁血游骑面前,也不过终将成为一具尸体。” …… “随我冲!”常破虏听着游骑军营中的喊杀声渐渐变小,这让他深感不安,那一千虎贲精英一定撑得很辛苦,只要自己率领的步兵兵团再加把力,应该就能撕破北荒游骑的防线了。 一定要把幸存的英雄们抢救回来。 但是,常胜这边的情况和游骑的状况也差不多,各怀心思的人大有人在。 比方说,一直跟随着常破虏身后的位置,马征除了置疑常破虏的指挥,甚至还想着如果这个老人能幸运的在带头冲锋的过程中,被流矢击中,那真的是上天眷顾。金沙就再也不用听他这样一个老糊涂的指挥。 “兄弟们,注意安全啊!”看似很普通的一句话,却暗藏玄机。这是马征开始暗示亲信们,“前面的活儿太过危险,不如摆摆样子,给各方面管事都能有个交代就完了。” 果然,大夏步兵兵团的不少士兵都开始突然降下了冲锋的速度,让倍感吃力的游骑军终于可以有机会脱身。 看着游骑挣脱的背影,常破虏气的直拍大腿,他手中的马鞭又开始抽打在那些有意拖延时间的战士身上。 “为何,为何停下,快,随我冲上去,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再说,我们还有那些兄弟” “将军,我们再这样打下去,只怕会耗尽兵力,再也没有回防金沙的可能了。” “胡说,快,让你们的人行动起来,我们要救回那帮深入敌营的兄弟啊。”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55章 两强相争(4) 常破虏一直冲在队伍的最前面,他身上已经有两处箭伤。好在有甲胄阻挡,拔掉入肉寸许的肩头,经过简单的包扎,继续带领大夏的步兵兵团追击游骑的轻弓马队。 吕济川几次劝谏, “将军,请您务必护住自己的周全,您一旦出事,那整个大夏的西北防线,很可能会彻底崩溃。” 常破虏把手中的一杆铁枪挥舞的虎虎生风,完全不像将近古稀的垂垂老者,他扭头招呼吕济川, “这不正是我们大夏常胜的热血男儿建功立业的战场么?金沙校尉,金沙是我们大夏的疆土,现在你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我们大夏的疆土。你看,我们从金沙城一直走到这里,可曾被山海隔开?这也是金沙,大夏的每一寸土地,都应该是你眼中的金沙!” 吕济川几次力荐未果,看常破虏已经杀红了眼睛,也就不敢更多的阻拦,倒是一旁的马征,把他偷偷拉到一边, “老大,那姓常的已经疯了,让我们用两条腿冒着游骑的箭雨追他们的马队,这不是把兄弟们的命往火坑里填么?” “混账,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常将军是我们大夏的五军都督,你这么说他,不怕掉脑袋吗?” “老大,你要是信他不信我,那尽管把我交出去就是,死在老大手上,我马征不冤。” 看吕济川还想训斥自己,马征只好压低嗓音,把自己探听得到的消息,全部说了出来, “吕老大,你把他当做咱们的主帅,你仔细想想,他可曾把我们边军兄弟当人看了?您亲自求他把流民营地的军属接入城内,他都不肯答应,可是被那个什么叫项北的小毛崽子一扇呼,反而痛痛快快的就答应了……” 吕济川的眉头皱了皱,显然心情有些复杂,看他似乎还在犹豫,马征索性把自己私下调查的情报,全部说了出来, “您可知,那个小毛崽子,甚至都不是咱们大夏的子民么?他从南郡带回来的那些乌合之众,全是北梁的残渣余孽,而那个小毛崽子,据说就是当年北梁的护国将军留下的野种。老爷子把我们的金沙交给这个小毛崽子,还不是不想信任您……” “什么?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吕济川显然并没有太过在意这些,之前他只是觉得马征对常破虏的怀疑有点过于敏感了,但这些消息,却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马征又四下环视了一下,确认没有人在偷听,但还是把声音又压低了不少, “将军可别忘了,当年前任金沙校尉私通边匪,常破虏才破格提拔的将军。而且,他当时可是命你亲手处决了那些个边匪,才接纳您的……” “住口!”吕济川忍不住低声怒喝,但马征知道,这层怒意却不是因他而起,吕济川身体力流淌有一半西羌的血脉,他的父亲是大夏的边军,可他的母亲却是西羌逃难至大夏的难民。这个秘密,常破虏知道,马征也知道。 “还有……”马征想趁热打铁。 “还有什么,快说!”吕济川心中的怒火正在被这个看似鲁莽的手下一点一点的勾出来。 “你知道我们为何不得不用步兵去追击游骑蛮子嘛?我们最后一批虎贲铁骑,也被那个老疯子借调给杨胜了,现在那些在敌后闹出动静的,就是我们的这批铁骑,他背着我们把金沙虎贲送进火坑,现在又要让我们这些步兵前去送死,只有两种可能,要不,就是他贪恋军功,不拿兄弟们的性命当回事。要不,就是他想借刀杀人,换他更中意的人马来替换我们。” “他敢?”吕济川下意识的把手扶在了腰间的刀把儿上,突然又觉得自己失态了,脸上的怒意很快被掩盖过去,只是冷冷的问道, “马征,你给我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想要怎么做?” “老大,如果现在我们还要执迷不悟,那只怕就是被人拔掉牙齿和爪子的猛虎,变成一只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玩物了。我已经联络好了咱们金沙出来的那些弟兄,他们都已经表态,愿意和我们一起回金沙,守住咱们的老家。” “那常将军呢?”吕济川一时还改不过口来,想必是多少还有些敬畏之心。 “老疯子随他去吧,贪功就让他自己一个人去邀功。只要我们团结,莫非他们还能把咱们整个金沙的兄弟全部杀光?” 吕济川思前想后,又看了看那些不断倒下的兄弟,还有那个冲在最前面拼死搏杀的老人,思前想后,一时没有了主意,只得长叹一口气,默不作声。 马征心中明白,有些话吕济川不好说出口,但他这态度,算是默允了自己的计划。 常破虏已经耗尽了体力,但他依旧坚持机械的挥舞着手中的铁枪,眼下大夏北疆的形势,让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军不得不赌上这一把。 游骑带着大量抢来的辎重,失去了平时对敌大夏时最大的优势,那就是游骑轻骑的机动性。只要先由杨胜像一个钉子也一样钉住游骑大军的最重要也是最薄弱的地方,中军大营,那么大夏的步兵,就可以缠上游骑的马队,然后彻底解决这场危机。 或者退一步说,即使不能歼灭游骑主力,那么只要逼迫游骑舍弃从大夏搜刮来的越冬用的粮草,那么被风雪夹击的北荒游骑,应该至少五年都不会恢复对大夏用兵的元气。 只是趁着战斗的间隙,常破虏扭头看了看身后那个私下交待好,替自己保管金批箭的侍卫,侍卫不禁有些紧张,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自己能在敌人掳走常破虏之前,一箭送老将军离开么? …… 杨胜没有常破虏的这个安排,虽然他也曾替老将军保存过那支金批箭,知道这样做也很有必要,但是,执行这次慷慨赴死的任务时,快马杨胜却没有这样的安排。 因为这次必死之战,孤羊投群狼,没有任何一个人有多余的精力去做这件事情,为了最终的目标,每个战士都要拿出身体里所有的力量和精神,去拼死搏杀。 可是,那个目标达成了么?遍体鳞伤的杨胜却越来越迷茫,临行前,常破虏的嘱托历历在目, “如果能突袭掉游骑的头目,你即可全身而退。或者你给我争取尽可能多的时间,让我能用步军缠上游骑的马队,到那时,我会放出火鹂信号,只要看到火鹂,你就可以带着弟兄们突围。” “那要是没有等不到火鹂信号呢?”杨胜突然顺嘴发出一问,不想这个问题竟然让自己和面前的老人同时神情一黯,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常破虏的声音变得更加沧桑, “如果没有火鹂,那就是我们大夏的气数已经尽了,我们作为大夏的战士,只需为她流尽最后一滴血就好了。” …… 杨胜用手擦了一把从额头滴落到眉弓上的血迹,顿时手心沾满了粘稠的血浆,那张坚毅的面容上更是涂满了血色,“流尽最后一滴血?”似乎还很遥远。 可是狙杀那个被游骑众星捧月般的那个高大男子,更不可能,越来越多的游骑精锐,聚集到了那个虎背熊腰的年轻人的身后,而那个年轻人的手中,还紧紧的捧着那个硕大的王矛的枪头。 只可惜当时只顾得斩断那根明显的王矛了,竟然没有看出这个年轻人竟然就是这数万北荒精骑的头领。 又是几轮冲锋,杨胜手中的这把马刀已经又嘣口卷刃了,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做出侧落从疾驰的战马上附身抢到地上的马刀这种动作了。 杨胜身边的战友们,甚至他们胯下的坐骑全都已经力竭,骑士们颤抖的双手拉不住马缰,只得用手掌象征性的卷住紧,双臂无力的耷拉在马背上。 杨胜又朝着大夏的方向看了两眼,天空依然阴霾,连一只孤独的飞鸟都没有,更别说常破虏提到的“火鹂警报”了。 “弟兄们,尽力了……” 杨胜安抚着最后这几十个还在自己身边紧紧依偎的战友,此刻已经没有什么三人的战斗队形了,所有这些幸存的战士,已经变成了大夏虎贲最后的倔强,在四周包围上来的游骑军们蔑视的眼神中,依旧泰然自若,事已至此,死而无憾。 这反复冲杀的道路上,很多曾经也用这么轻蔑的眼神盯着这些虎贲的游骑战士们,已经变成了淌着污血的残尸。 曾经舞动如风的马刀,此刻已经变得如此沉重,杨胜咬牙勉强再次举起马刀,只是他那条布满伤痕的右臂,所有的肌肉都在颤抖,就连举起的马刀也随之微微的颤抖着。 刀尖,却依旧倔强的指向了被众多手下环绕着的大王子脱脱。 脱脱呲牙冷笑了一声,又转身看了看自己身边的游骑士兵。显然,他对杨胜的骑术有些欣赏,但是,他手中的王矛枪头却始终提醒着自己,绝对不能放过这个不知死活的大夏骑兵。当这最后几十匹大夏虎贲战马开始踉踉跄跄的发起最后的冲锋时,脱脱反而指挥着手下一同后退,自己拎着那支王矛枪头,一提马缰,迎了上去。 原本大王子下命,要活捉杨胜时,塔克长出了一口气,把自己最后一支铁箭重新收入箭壶。但此刻脱脱亲自上阵对阵大夏虎贲,塔克还是第一时间再次开弓搭箭,瞄上了越来越近的杨胜。 终于,短兵相接,杨胜的马刀落下的速度已经无法和大王子手中的矛头相比,就在马刀斩下来的瞬间,王矛枪头更快一些,直接刺中了杨胜的小腹,这批大夏最后的“快马”,终于也停了下来。 …… 发动这次突袭的常破虏,此刻却比脱脱要狼狈许多,打着打着,老将军发现身边的步卒越来越少。老人忍不住再次振臂高呼,“难道你们不打算救我们闯营的兄弟么?” 应者寥寥。那些原本跟着主帅冲杀的士兵,眼见巨大的伤亡,慢慢开始犹豫起来,常破虏气的直跺脚,“败了,只要再往前一步,只要一步!” 但此刻的手下们,看着马征的眼神,竟然仿佛遇到了救世主一般。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56章 将军百战 杨胜直到被脱脱的王矛枪头挑落马下,这才明白什么是“流尽最后一滴血”,起初他身体上的大大小小无数的伤口,都在渗血。是越往后,那些新开的口子,泵出的热血就越少。 脱脱原本就是一员猛将,只是一开始没有找到自己的战马,心思又全在那根被砍断的王矛枪上,无心恋战。等他披挂整齐,和大夏这个飞蛾扑火的虎贲将领对阵的时候,他的眼中除了愤怒,还有冷漠,对这个敢于冒犯他的尊严的大夏精骑将领的冷漠。 帝王之矛,带着王者的仇恨,破甲开肉,划开了杨胜的小腹。 其他残余的虎贲精骑,也被随后涌上的潮水一般的游骑洪流,彻底淹没。 意犹未尽的大王子,从战马上跳了下来,走上前去检查了一下倒在地上的杨胜,确信这个虎贲将领还有一息尚存,冲着身后的手下一招手,阴冷的声音下令, “把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给我吊起来!” 随即,有人上前,用绳索捆了杨胜的手脚,穿过两根立柱,把这个已经血肉模糊的身体吊了起来。 …… 常破虏的铁枪刺倒几个身边撤退的常胜步卒,却发现所有的前线的士兵竟然如同商议好的,无视自己的阻拦,继续潮水一般的从自己身边褪去。 这让年届古稀的老人开始真的的显露出疲态,他不愿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幕,曾经印象中的无数次战斗,或者胜利,或者失败,却从未在他面前,看到大夏帝国的战士们,像被驱赶的家禽一样,面对无形的恐惧,如潮水一般溃败。 怀中揣着那支金披箭的亲卫,是跟着常破虏从禁城盛安出发,一路走到今天的随从。这一路走来,他亲见了兽军南侵的残忍霸道,见证了无数常胜北军血洒疆场的悲壮,更是看着身边一同出发的那几十个兄弟一个一个接连消失,尸骨无存。此刻,面对潮水般退却的常胜战士,亲卫的内心却没有了多少波澜,他只是上前扶住了如同雕塑一般僵立不动的老将军。 亲卫无意中碰到老人的手背,惊讶的发现,这双手已经凉得仿佛是一块冰,于是开始不安的呼唤, “将军,将军?战士们已经击杀了很多驼队,也烧了很多粮车,将军,大家已经尽力了,我们可以回去了吧。” 原本如山一样高大的老人,此刻却尽显疲态,扶着老人的亲卫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他仿佛看到老人正如同一个被放了气的皮囊,在迅速的枯萎,连花白的须发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迅速枯萎,失去了光泽。 “将军!”一种不祥的感觉猛地攥住了亲卫的内心,让他忍不住张大了嘴巴想要调整一下艰难的呼吸,但是等他转身看到老将军的面容时,瞬间连心跳都停了下来——那张脸上皱纹横生,已经没有了将军往日的风采,顺着眼角内侧,两行血泪正缓缓的沿着鼻翼的纹路流淌下来。 亲卫惊骇之余,一把把住这样一具枯槁的“尸体”,晃动着老将的肩头,连声呼唤起来, “将军!”“将军!” 过了许久,那具僵硬的“尸体”才稍稍有了反应,“唉~”一声叹息, “我的眼睛看不到了,别声张,对了,杨胜,快帮我放出火鹂……” 声音渐弱,最后这句嘱托耗尽了老将军的所有的力气,僵硬的身体突然变得柔软起来,但是又仿佛被拆去了筋骨,彻底的瘫软着倒了下去…… 嘭! 一声巨响,用来传递讯息的“火鹂”从亲卫磕裂的竹罐中冲天一跃,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尾焰,不断膨胀的身体,仿佛煽动着一对焚着烈焰的双翅,半空中刺耳的爆炸声更像是火鸟愤怒的咆哮,烈焰和闪光一直传到了数里之外,风波渐平的脱脱大营中。 …… “是火鹂?终于等到火鹂了?” 被绳索吊在空中,已经血肉模糊的杨胜,仿佛听到了这声来自火鹂怒吼,一直垂着的脑袋晃动了几下,似乎是想抬起头来,看一眼那只期盼中的火鸟。 只要等到了火鸟的出现,至少常将军的战略意图已经实现了。这个五官已经支离破碎的身体,既没有力气抬起面门,也不能用那双被血肉覆盖住的双眼,看到常胜“火鹂”最后的身影。 “大王子?”一旁护住脱脱的游骑军们,被火鹂的一声咆哮震的心惊肉跳。虽然反馈回来的情报表明大夏的进攻已经停止,但是这些南征粮骑近乎一半掠来的粮食都被烧光,就连那些打算带回去的俘虏,也折损和逃跑了大半。 众人想着尽快后撤,好与大夏那些疯子一般顶着箭雨冲锋的常胜军拉开距离。 几个万人队的队长也都多少挂了些彩,丢盔弃甲的狼狈不堪,仗着胆子劝红着眼睛的大王子脱脱,尽快进入北荒的沙漠瀚海中去,以策安全。 “准备开拔。”脱脱也是久经沙场历练的将领了,虽然出离愤怒,但是尚未完全丧失理智,他知道众多手下盯着自己的眼神中期待的是什么,只得下令保着剩余的粮草,尽快北还。 不过,在离开之前,他还有时间,去做一件事情——让那个吊在空中的大夏精骑将领,为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架柴!”脱脱指挥手下开始准备对杨胜的刑罚,几个手下轻车熟路的在杨胜的脚下堆上了从大夏的疆土上抢来的薪柴。顺着杨胜的脚跟,一滴一滴的鲜血慢慢染红了那些泛白的柴木。 但似乎大王子并不想让杨胜这么轻易的死去。 “你倒是有几分勇气。”不管那具已经没有了生气的躯体还能不能听到自己的声音,脱脱还是自顾的审问起杨胜来。 又喊了几声,杨胜依旧毫无反应,“哗~”一瓢凉水猛地朝架在半空中的杨胜泼了过去,杨胜的身子在冰水的刺激下,哆嗦了一下。 “哦,看来还没死?装死倒是装的挺像。”脱脱脸上的怒气随着杨胜被冰水浇醒,似乎化去了不少,他开始扬起手中的藤鞭,狠狠的抽打在杨胜的身上。 被吊起来之前,上刑的游骑就已经把杨胜支离破碎的盔甲剥了个干干净净,如今杨胜的身上只剩下一些贴身的衣物,那些已经和血肉黏在一起的布条很难脱离。 而脱脱的这条皮鞭,是专门用来审问犯人的刑鞭,是用多年带刺的老藤,绞制而成,每一鞭下去,都会从杨胜已经遍体鳞伤的身躯上撕下不少肉条。 更多的鲜血滴淌落下,那堆木柴,已经因鲜血的浸泡而变得赤红。 “大王子,我们现在还在大夏的疆域,该走了……”身后的塔克忍不住上前提醒。 “不急,没想到大夏这些猪狗中竟然也会有这样一个硬骨头,再和他玩玩不迟。说,你们到底来了多少人马?还有多少马队,带队的将领是谁?” 唰~唰~唰~ 脱脱看似是在审问杨胜,倒不如说是为行刑增加些乐趣,每问一句,也不等杨胜到底有没有回应,只管再抽上几几鞭子泄愤,从那具身躯上又撕裂不少血肉下来。如果杨胜没死,他应该可以自信的回禀常破虏一句, “将军,你交代杨胜的,我已经做到了,我看到了火鹂,也已经把最后一滴血流尽了……” “大王子!”塔克再次催促起来,“我们还不知大夏到底有多少追兵,一旦他们再在我们进入沙漠瀚海前设伏……” 脱脱大概也是打累了,长出了一口恶气,然后又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把沾满了血肉的藤鞭朝柴堆上一甩,对身边的随从轻描淡写的说,“点了。” 随从随即开始把火把捅到殷红的柴木中间,但之前被冷水浇湿,又浸透了太多的鲜血,柴木燃烧的比较艰难,一开始冒出的是滚滚浓烟,把那具流尽了鲜血的躯体包裹了起来。 阴沉的天空中,突然呼啸起狂躁的北风来。北风夹带着漫天的黄沙,也夹杂着从半空中飘落的碎雪,很快给整个世界带来了一股虚幻的感觉。 铁箭塔克回头望去,似乎看到已经被腾起的烈焰包裹的那具大夏将士的尸体抖动了一下。他抽出箭囊里最后一支铁箭,架上弓弦,嘭的一声闷响,铁箭穿透漫天风沙和碎雪,径直穿透了那颗还在顽强搏动的心脏。 脱脱的北荒游骑,带着最后仅剩的粮草,抛下了无数游骑军的尸体,撤回到了大漠瀚海,和出发时的意气风发不同,这些北还的士兵没有了强取豪夺的热情,也没有了践踏大夏的兴奋,只有所获不多的粮草,还有一身的伤痛和疲惫。 没想到今年的风雪如此狂暴,竟然把触手一直越过了五百里瀚海沙漠,开始侵蚀到大夏北疆的地面。只是和那些一心归家的疲弊的游骑战士不同,这暴风雪中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力量,永远不知疲惫,鬼哭狼嚎的风雪,眨眼就把那支北还的游骑身影彻底吞没。 …… “常将军!您吃点东西吧,咱们的信鸽确信,那些游骑蛮子已经彻底退回他们的地盘了。” 一连几天,常破虏将军都不言不语不食。因为双目已盲,他不得不坐上了一架从来没有坐过的马车。车厢之内,老将军枯槁的手掌,紧紧的攥着那支先帝钦赐的金批箭。 金箭依旧闪耀着金色的寒光,只是它的主人,却再也看不到了。 大夏收复北疆这一战,游骑兵马损失不大,但却丢掉了抢来的大部分粮草和俘虏,运粮的木车和驼队也被大夏的边军重点收割。 此外,被大夏的骑兵突入中军大营,斩断了象征王权的王矛枪,也极大的打击了游骑军的士气。还有不少身负重伤的游骑军将士,在冒雪北还的路途上,因为疲弊交加,变成了路边雪地里的一具僵尸。大夏,并不像他们想象中的不堪一击,那些大夏边军不是待宰的羔羊,而是和游骑军一样,有着獠牙和利爪的铁血战士。 而大夏,损失了将近万人的囤步兵团。尤其是随着常破虏从天瑶撤出来的大夏边军将领中的最后一员虎将,快马杨胜,以及随着杨胜对脱脱的大营发动雷霆一击的虎贲精骑,全部消耗殆尽。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57章 灵潮浪涌 天恩日日来给项北调理身体,这一天号脉的时候,眉头紧锁,半天都不出声,时不时的还叹上一口气,这阵势令围在周围的李重光、月莱和释空他们都跟着紧张起来。 看他许久不说话,释空终于忍不住代众人问到, “师父,项北师兄的伤势还很严重么?” 天恩默不作声,眉头紧锁,用左手捏着颌下的三缕青髯寻思了很久,这才叹了一口气,“我一直都觉得这小子体质特殊,有些让我琢磨不透,明明内息不足,天元匮乏,却偏偏又能苟延残喘。” “那就是还能活?”月莱是个急性子,最怕天恩这样的卖关子,又追问一句。 天恩扫了月莱一眼,又看大家依旧是一脸迷茫之色,这才有些满足的把话挑明, “恰恰相反,这小子不仅被震伤的肺腑已经调理归元,就连那些断骨都已经自愈。”说着,天恩用拇指按压了项北的肩甲处,那里原本是被陆南寻震碎骨头的地方,项北只是略微皱眉,感觉有些隐隐作痛。 “多亏了天恩师叔的妙手回春。才护得师弟周全。”李重光对着天恩的背影深施一礼,语态甚是恭敬。 “不对,鬼医圣手的仙术岂可用妙手回春来贬低,应该是起死回生,重塑金身。”月莱在旁边抢白李重光,让他原本恭敬的本意顿时也显得有些调侃的味道。 “老夫的医术还用不得你来评头论足!”天恩忍不住瞪了月莱一眼,吓得月莱吐了吐舌头,一旁的李重光也跟着瞪了月莱一眼,想让她能见好就收,不要挑事儿,不想反而被小妮子狠狠的回瞪过来,倒是让李重光自己有些心虚。 最后,天恩翻看了一下项北的眼睑,又简单盘问了几句,确认没有其他的异常,这就带着福生福禄兄弟继续去养阵了。 由于现在项北兼职大夏的千军校尉,并且主动向天恩示弱,天恩也就网开一面,按照项北的建议,把大阵的范围延展到几乎把金沙全城涵盖其中,还在瓮城处增加了几个护阵的阵眼。 不过临出门时,天恩仍不忘了交代一句,“上次见面,是给他昆仑灵玉峰一个面子,你们要记得,我们白首界树才是四界之首,下次再被人这么欺负,我们都不能袖手旁观!” 这句话倒是颇得人心,这也是月莱最近不再背后议论天恩的原因之一。 一直等天恩带着福生、福禄兄弟离开,屋里的气氛才活跃起来,月莱抢先拉着项北的手晃了晃, “项北师兄,你可真是福大命大,那天看到那个陆南寻对你下毒手的时候,真把我吓一跳呢。” 小光头释空也凑上前去,“师兄你这身子不愧是武修天才,这么重的伤竟然都能自愈,以后等找到灵修的法门,估计早晚能把陆南寻那小子给揍回去。看他还敢欺负你和落雨姐姐。” “咳咳。”小光头的说法气的月莱一阵咳嗽,“小老弟,你瞎说啥,那个老妖婆怎么就成了你的姐姐了。要不是因为她,那老小子也不会对师兄下此毒手……” “啥?因为落雨姐……?”释空毕竟心智初开,对男女之事尚未领悟,看到二人争执之下,床上的项北一脸的尴尬之色,李重光这才出面解围, “你们两个就别在这里吵吵闹闹了,让项北师弟静养为好。对了,瓮城的阵眼尚未稳固,你们去看看天恩师叔那里还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没有。” 释空自然无话可说,告退去找师父天恩去了,可是月莱却执拗着不愿离开,李重光只好好言相劝, “月莱妹子,你知道瓮城那里还不安定,天恩师叔一向不愿过多接触俗世,你又和摇旗李恒相熟,如果有需要,还是由你去和李恒交涉为好。” “哼,就会使唤人。”月莱白了李重光一眼,但是也没否定这样的安排,带上唐千手也一起离开,房间里只剩下李重光和项北两位师兄弟。 项北知道李重光这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也就安静的等着,李重光背着双手,站在窗口看到月莱一直走远了,这才转身, “师弟,这段日子看你恢复的不错,有些事情我想还是需要你有些准备。” 项北一向敬重这位在修境上远超众人的大师兄,强撑着坐起身来,敬听教诲。 “师弟,有些话可能不便让众师弟们都知晓,但是天恩师叔让我私下里和你讲明,这次魔军势大,界守不得不联手抗敌。魔军又是从不至之地经由昆仑灵玉守护的地界东进而来,他们灵玉峰的人加入合情合理。” 项北大概能猜到李重光接下来想要表达的意思,不过还是忍住了开口的念头,始终静静的等着师兄李重光的交待。 “天恩师叔觉得我们贵为四界守之尊,抵挡魔军责无旁贷,但是,我们毕竟是要出世之人,不宜和大夏或者灵玉峰走的过近。” 李重光是个心思细腻之人,自然想把话讲的更委婉些,但项北知道,他这是在善意提醒自己,既不可贪恋俗世的权利,更不该招惹秦落雨那枝桃花。 项北刚想解释,却被李重光抬手制止, “师弟,以上,都是天恩师叔的意思。以下,是我想告诉你的——师弟的为人我还是清楚的,断不会为了私欲贪恋大夏那点军权,我只是担心九生前辈……” “是我不好,让陆南寻误会了。不过,我会向他说明,这和我们白首天印峰并无瓜葛。”项北以为大家都还在为自己得罪那个陆南寻而担心,却不料李重光打断了他的解释, “不是,师弟,我的意思是,不管你是对是错,你是我的师弟,就不能任由他再这么欺负。” 的确,这段时间,项北也感觉到了,就连那个一向看不惯自己的怪老头天恩,对自己的态度也在悄然转变。当有更强大,更危险的对手出现时,原本天恩和项北之间的那些隔阂就被亲近的同门之谊替代了。天恩不仅全力帮项北疗伤,还把他珍藏多年的聚灵丹也给项北吃了不少。那些散发着薄荷清香的丹药入口即化,让项北感觉到那种舒爽之感顺着自己的血脉,走遍了自己的全身。 “那些聚灵丹可是天恩师叔的心血,能极大增加你的修为呢。” “可惜,天恩师叔发现,我的体质似乎是暴殄天物,那些聚灵丹被我吃下后,并未出现任何灵潮浪涌。” 项北苦笑一下,或许天恩更应该在心中记恨自己,白白浪费了他的不少仙丹妙药。 “但是你的身体恢复的速度,的确异于常人啊?”李重光有些不解,天恩说的灵元浪涌到底是什么意思。 项北就耐心的解释给他听, “天恩师叔的聚灵丹药,是把他精心提炼的天地精元封固在那些仙丹里,按理说只有修道之人才能服用。师叔说,灵丹入体,便会释放出那些封固的强大灵元,若非修行已经打通了灵元之途,普通人会被那些汹涌而出的灵元涨破经脉而死。师叔原本的意思,是用这些灵元帮我推开体内的淤血阻滞,哪知我服用后,却如泥牛入海,完全没有灵潮浪涌,那些封固的灵元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还有这等奇事?不过总算师弟的福泽深厚,如今算是渡过此劫了。” 其实就连天恩也无法感知的是,那些原本应该孵化成虫,把项北爆体而亡的魔芽仙虫,此刻已经开始唤醒,并且复苏了性灵,只是它们错过了发育的时节,又被北狼王血和月莱的灵狸之血一边压制,一边滋养,竟然慢慢的与项北的身体开始融合。 这些载灵的血肉虽然看不出和普通血肉的区别,但因为支配它们的,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识灵,即使修为高的像天恩那样的修者,也很难感觉到那些灵元的去向。 项北看李重光一直只顾谈论自己,反而有些替他操心起来,“师兄,月莱妹子这段时间没有为难你吧,这丫头也该磨磨性子了。” “唉。”提起月莱,李重光就下意识的叹了口气,不过又担心项北误解,赶紧解释, “师弟,别误会,我只是担心她总是这种直来直去的脾气,哪天要吃大亏。” “自然有大师兄给她撑腰……”项北听过李重光盛安劫法场才保住月莱的小命,这原本再正常的一句恭维,却让李重光听出了别的味道,顿时老脸一红, “师弟,莫要取笑,我们都是同门。守望相助也是应该……”颇有一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李重光走后,项北又昏迷了一会儿,他很怕这种周身乏累的感觉,因为上次仙虫蛊频繁发作的时候,就是这种浑身酸疼的感觉,那时动不动就随时昏厥,要不是运气好,早不知被仇家给剁碎多少次了。 等他再次醒来时,突然看到屋里的桌凳上,一个姑娘支起了手肘,把粉腮垫在掌心,正默默的盯着自己。吓得他惊座而起,那姑娘柳腰轻摆,就把他艰难挪动的后背轻轻托了起来。 “落雨,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那我就走好了。” “不,不。”项北慌忙解释,不过仙女也仅仅是一句调侃,其实香躯并未离开项北的身侧。 “快把这块玉膏先服下。”秦落雨又掏出了一块玉膏,项北有心推辞,但当那只纤纤素手拖着晶莹剔透的玉膏送至他的口边时,竟然脑袋发昏,仿佛被控了心智一般,顺从的服了下去。 “这样才乖。”秦落雨甩了一下背上的长发,露出一段亮的刺眼的脖颈,又扑过来一阵让项北气血翻涌的体香。 “落雨,刚刚天恩师叔来了。”项北欲言又止。 秦落雨却抿嘴一乐,上扬的嘴角挂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知道,所以我是等他们走了才来的。”这么一个小小的安排,项北就明白了秦落雨和天印界守们的修境高下立现,但他还是忍不住提醒仙女。 “我担心……” “好啦,好啦,怕什么,有我在,你还怕陆南寻杀了你啊。” “不是,我是说……” “不过,我希望你别记恨他。”秦落雨的眼光顿时一黯,声音也随之柔和了许多,“项北,他也有他的难处,我既不想他伤害你,也不想你记恨他。” 秦落雨当着自己的面给陆南寻求情,这多少让项北心中有些失落,但是他似乎不忍心拒绝仙子的任何要求,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就知道你对我好嘛。”仙子的脸上又陷出一个酒窝。 八世的修行,困在一个少女的皮囊中,项北真不知道面前这个仙子到底是一个修到无境的得道尊者,还是一个贪玩任性,喜欢开自己玩笑的顽皮少女。 或者都是吧。 “子午静心功可别落下,等你好了,继续跟着我这个师父去修行去。要是能把你这个榆木疙瘩都教会了。那才对得起我这当世修行第一人的名声。”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58章 互诉衷肠 耿忠就像这座金沙边城一样,表面虽然保持着平静,内心却在暗流涌动。尤其是在金沙的主力被常破虏将军暗中抽调去北疆对付游骑之后。 如今代表大夏来护卫金沙的,只剩下他和项北这两个千军校尉,项北却又莫名的受了重伤,他一边担心着项北的伤势,一边却又不得不日夜在城墙上巡防。 一个年轻的大夏战士趁他经过的时候,忍不住问道, “烽火校尉大人,您为何要让我们拆成小队巡逻,而且还要不停的在城门间轮换巡防,弟兄们的力气都白白耗在奔波上了。” “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哪来那么多废话,天天给你们吃那么粮食,再不多运动运动,全都养成猪一样的家伙,等着被宰啊。” 年轻的士兵被骂的有点头蒙,看着耿大人已经冒火了,只好挠挠后脑勺,继续一路小跑着在城门间不断换防。 耿忠无奈的摇了摇头,这要是我那个兄弟在,肯定不会问这么笨蛋的问题。如今的金沙如同一座空城,不断让陌生的面孔出现在城墙上,还不是为了让窥视的敌人摸不清金沙的虚实。 以天瑶的坚城之势,尤被魔兽大军摧枯拉朽的趟平,如果魔兽大军发动袭击,那这金沙城破只不过是早晚之事。如今最好的打算,但求靠着迷惑住城外那些不断集结的敌人,尽量拖延他们发动进攻的时间,也尽可能撑到常破虏能北击游骑得胜归来。 为了鼓舞士气,耿忠更是以身作则,日夜巡城,这与之前那个显得无赖油滑的殊勒边军形象大相径庭。 直到月上中天,耿忠才拖着疲惫的身子,赶回自己的营房,不想房门外,已经有一个挺拔秀丽的身影在等候多时了。 看到这个身影,耿忠眼前一亮,连一身的疲惫似乎都消失了大半,继而他责备值夜的手下, “长孙小姐来了多久了,你们为何不去通报!” “耿大人,莫要怪这位兄弟,是我不让他们打扰你的。大人的时间不比我,我终日无所事事,等一会儿大人也是应该的。” 这一回,不知那个当值的战士怎么就突然开了窍,讨好的说道, “耿大人,长孙小姐已经在这里等了你有两个时辰了。” 耿忠借这个理由更加仔细的看了看月光下的倩影,几日不见,似乎长孙离显得更加清瘦,原本圆润的脸盘已经变得瘦削不少。 “这里的条件艰苦了些,但是军令如山,也只能委屈长孙小姐再多留些时日了。” “大人说笑了,这里已经比流民营地安稳了许多,而且我也能看到,金沙城的军民并不比我们享受更多优待。” 耿忠接过身边随从手中的火把,“我送长孙小姐回去,你们不需要再跟着了。” 几个随从对了一下眼神儿,忍住想笑的冲动,领命回营。 月光下,斑驳的阴影并没有让长孙离心生寒意,原本她就是一个喜欢骑马舞剑的刚烈女子,只是一直以来,不得不听命于父亲,又听命于丈夫,掩盖了自己的锋芒。 如今那些对她发号施令的男人都已经不知下落,倒是面前这个刚结识不久的大夏校尉,似乎更懂得她的心意一些。 耿忠不仅给她买到了难得一见的脂粉,更偷偷送她一柄青钢利刃防身。 长孙离把那把随身携带的青钢小剑掏出来,剑身不足一尺,在月光下闪着幽幽寒光,轻巧的剑身在长孙离纤细的手腕中倒显得颇为趁手,长孙小姐舞动了几下,锋芒在寒夜的幽暗中划出破空的风声,留下一道闪烁的残影,随即宝剑归鞘,又收入腰中,与其说是青芒宝剑,倒不如说是匕首更为恰当。 “大人送我的宝剑很趁手,我甚是喜欢。”说着,平日里泼辣干练的长孙离竟然不由得低下头去。 耿忠面对长孙小姐的温柔,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只得略显木讷的客套,“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看着这大大咧咧的糙汉竟然被几句话憋得脸红脖子粗,长孙小姐被惹得忍不住噗嗤一声乐了出来,但大家闺秀的做派又让她忙不迭的抬起手腕遮住了贝齿。 耿忠看着那个甜美的笑容更显得慌乱,绞尽脑汁终于琢磨出一个话题,“长孙小姐深夜到访,不知所为何事?” 长孙离又是噗嗤一乐,“哎呀,我说耿忠大哥,还记得你第一次见我,恨不得用马鞭抽上来的凶狠之态吗,你我再这么大人,小姐的喊来喊去,太累了。现在没人,你若不嫌,就喊我阿离,我呢,就喊你耿忠好吗。” “甚好,甚好……”虽然耿忠也觉得假装斯文很是别扭,可是不知为何,就是一时改不过嘴来。 “姐姐一直责怪,说我只喜欢刀剑,却不拾女红,有损长孙的门楣,这段时间没事,我就跟着她学了点手艺。” 说着,长孙离从怀中掏出了一方锦缎,这锦缎并不十分的鲜亮,但是在边关大漠中却已经属于罕有之物,只是用来缀边的针脚略显粗糙。 “来,让我给你系上。” “不可,不可,我自己来,自己来……”耿忠一嗅到长孙离靠近时的脂粉香气,立刻有些头晕目眩,他怕再这样下去,嗡嗡作响的脑袋会彻底晕掉。慌忙想夺过那条锦缎向后撤去。 “唉,早就知道,大人始终还是大人,哪能看的上我……我的手艺……”长孙离把手中的缎子狠狠一甩,转头就要离开。 这下把耿忠急的更是抓耳挠腮,下意识的转到姑娘面前,伸开双臂,“你别走!” 看着在手下面前一身痞气,又骄纵横行的千军校尉,此刻竟然手忙脚乱的像个无知的少年,长孙离有心生气,却又找不到理由,只得嘟起小嘴, “留也不是,走也不是,你这呆子,到底是想要我干什么?” “我想要你……”耿忠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可是又不知到底要长孙小姐做些什么,结果反而说了一句让两人都耳热心跳的浑话。 长孙离清秀的脸庞瞬间涨的通红,急的直跺脚,虽然远嫁西羌,但是那个侯爷几乎常年行军征战,两人几乎都没有见过面,更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如今面对年纪相当的大夏校尉,两人都想要交流,却又总是话不投机。 耿忠见长孙离涨红的脸却再不说话,思来想去,才终于看到了手上从她手中抢来的那条锦缎,遂又递了回去,“这个,我不会戴,还是请你来教我吧……” “讨厌,就会欺负人!”长孙离话一出口,瞬间觉得更加脸红,自己这是在撒娇么,怎么会说出这么腻歪的话语,好在她可以接过锦缎,帮着耿忠系在肩头来掩饰尴尬。 “耿忠,一看你就是个糙汉,偏偏在我面前装什么文人?我也不想做什么长孙家的二小姐,等打完这一仗,我也不想再去投亲了,寄人篱下,总归不是我想要的归宿。” 虽然有些笨手笨脚,但是长孙离却系的格外认真,锦缎贴上耿忠的脖子,先是一阵冰凉,但很快就把耿忠的脖子暖的热烘烘的。 耿忠梗着脖子一动都不敢动,最后终于想出一句恭维的话,“这料子华贵,你的手也好巧。” 长孙离噗嗤又是一乐,“算了,你还是装文人吧,你这胡说八道的功夫,让我身上都起鸡皮疙瘩了。这料子,是我用我的旧衣服改的,这手工,被我家姐笑骂了好久。但是我做的,你就别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我耿忠何德何能……” 长孙离情急之下,小手盖上了耿忠那胡子拉碴的嘴唇,“好了好了,你也别斯文败类了,要不好好说话,要不,就闭嘴……” 耿忠下意识的抓住了那只盖在自己唇上的小手,感觉上面的皮肤滑腻的几乎能挤出水来。长孙离挣脱了几下,却挣不开,只得顺从的用另一只手理了理自己缝制的那条围巾,而对被耿忠抓住的小手,假意无感。 “城破,只是迟早之事。”耿忠突然正色道,虽然这句话让长孙离心中一惊,但是耿忠脸上瞬间的冷酷神情却让她有些心神荡漾,“小姐,等到那时,我一定要送你出城的。” “难道就没有一点希望?” “不怕告诉你实情,虽然常老将军一直说自己就代表朝廷,我们大夏的边军足以应付面前的魔兽大军,但实则他告诉过我,朝中迟迟不发援兵,就凭我们这些兵马,可死战,却难胜。唯望当朝天子能从骄奢淫逸的生活中醒悟过来,再给我们派来足够的援军。” “这样啊,那你们为何还要死撑?” “我是大夏的常胜边军,戍边保国,职责所在。” “那,那我也不走了。”长孙离看向远处昏暗的夜影,不知面前的黑暗,会延伸到何处才是尽头。 军营到长孙离所在的瓮城并不太远,但是两人似乎有太多的话想要彼此诉说,可惜最后却只是默默的一步一步的向前踱步,看耿忠走神的时候松开了自己,长孙离悄悄的用手背探到耿忠那只粗糙的大手,轻轻的碰了碰耿忠的手背。 这次,耿忠没有继续犯傻,顺势牵住了那只娇羞的小手, “要不,你带着姐姐到我那里去住吧,真到了关键时刻,我也好照应你们一些。” “不了,你是要带兵打仗的将军,为我们徇了私情,只怕下面的兄弟不服。你说没有希望,却还要坚守,我想告诉你,只要还没有放弃,那就还有希望……” “我们都听说了,项北兄弟仅靠玉珠城外的残兵败将,就全歼了玉珠城的战狡守军,我也想等着你和金沙凯旋。” 长孙离的声音很轻,但是这句话却像千金重担压在了耿忠的心头,“是啊,这么多人愿意把他们的性命交给大夏常胜,自己做为常胜的将领,怎么这么轻易的就想放弃。” 长孙离顿觉耿忠抓住自己的手越来越有力道,甚至被捏的都有些痛了。但她并未逃避,这样有力的大手,应该能斩掉那些凶残的恶狼脑袋吧。 项北的确已经成为了金沙的希望,他在玉珠城的战绩让曾经陷入绝望的大夏军民重新燃起了斗志。 常破虏有意在士兵们中间褒奖项北的战绩,就是为了重燃大家对胜利的渴望。 只是留意项北的,却不仅仅只有大夏的边军,那些逡巡在城外的黑影也开始相互传讼着,抓到人族那个少年,然后把他撕碎吃掉。 战狡们发现,彼此只要提到那个神秘少年就会怒不可遏。只是他们不会明白,愤怒和恐惧是两位难以分割的兄弟,恐惧会让人愤怒,而愤怒,是能帮助抵抗恐惧的最强的武器。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59章 初次相逢 天恩带着白首天印界守们日日监视着大兵压境的魔兽大军,那些越来越近的营寨预示着魔兽大军对小小金沙志在必得,更是垂涎着金沙身后那片广袤的九州沃土。 魔军最近的营寨已经逼近金沙北面五里的光景,却始终没有发出最后一击,如今,城墙上负责瞭望的大夏守军已经几乎可以看到那些列队时,战狡们龇在嘴巴外面的长长的獠牙。 “奇怪,如今的战狡已经和那时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不仅脱尽了畜生相,还会整军列队,分明是纪律严明的军队了……” 周围众人以为秦落雨口中的“先前”,指的是在南郡玉珠城时的比较,项北却明白,那个樱红的小口中所指的,应该是她潜入不至之地时见到的那些战狡。那时的战狡虽然有心智,但像由着天性,掠食和争斗的野兽而已。 但是项北也牢记着仙女的嘱托,上一代界守尊者深入不至之地,已经是她深藏于心的机密,世人几乎再无知晓。 况且此时,与秦落雨贴身站立的,是那个黑着脸的陆南寻,项北按照秦落雨的嘱托,为了不刺激那个固执的中年汉子,有意与秦落雨拉开了一段距离。 耿忠问了一句身旁能放望箭的战士,“以战狡的速度,我们的五望之距,可以阻起几轮齐射。” 望箭战士是从天瑶退出来的老兵,回忆了一下天瑶当时惨烈的一幕,随即紧闭双眼,显然即使是光天化日之下,从脑海里翻出那可怕的一幕,依旧让他心悸不已。 “大人,以天瑶的情形看,他们先前是靠傀僵之众消耗我们的弩箭,最后战狡扑上来的时候,箭阵已经消耗殆尽,不过估计下来,最好的长弓也不过三矢。” 耿忠转头看了看那些还在加固的垛口,那些密集的垛口后面,甚至连长弓手都配不齐,于是就扎了些稻草人穿上弓手的军服充数。 一旁的天恩带着自己的天印界守们也自成一派,由于要把大阵的规模扩大,涵盖住整个金沙,因此他不得不也和耿忠打了交到,至少在高大的城墙上俯视敌营,他也是会偶尔现身的。 项北的位置就比较尴尬,他是天印界守,可是又挂着大夏千军校尉的官职,身后还有玄甲神策沈墨言率领的一众死士。 好在有耿忠隔开了他和秦落雨,又有沈墨言帮他隔开了天恩,但众人面前,他尽量减少字的存在感,也为了照顾陆南寻那个刺头的情绪。 但是耿忠却懒得想那么多,他只是一再叮嘱继续负责监管瓮城中的流民营地安全的摇旗李恒,让他务必关照好流民营地的情况。 李恒在营地里布满了眼线,耿忠和长孙离的那点秘密瞒不住他,自然是明白耿忠的意思,给长孙姐妹布置了最好的地方安顿。 很快众人都不再说话,眼见着那些魔兽大军的营地越来越大,几乎一直延伸到了目力所及的天边,这种乌云压顶的感觉,压得众人都有些透不过气来。 终于,如履薄冰的金沙在坚持到大半个月后,终于等来了一个好消息,一个疲惫的常胜信鸽从北疆带来消息,常破虏将军带领的常胜边军,一鼓作气战败了北荒游骑,不仅截断了他们大量的粮草,还险些把北荒的蛮子头目给杀死。目前已经班师赶回金沙的路上,加上沿途又收编的北疆常胜散兵游勇,目前的兵力较离开金沙时,不降反增。希望,这两天务必坚守金沙无虞,等待援军归来。 如今项北已经可以自由的走动,时不时的还能研习一段拳脚,帮助康复。耿忠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了项北时,项北却没有耿忠想象中的那么兴奋,眉头紧锁的沉思了半天。 耿忠感到有些纳闷,问项北这是何意,没想到无话不说的好兄弟,却欲言又止,只是应付了一句, “常将军果然马到功成,真是可喜可贺。” 耿忠跟着项北的语气,又兴高采烈起来,“那是,那是,兄弟,这是天不亡我大夏,我原本还以为金沙城保不住了呢。” …… 果然,两天后的下午,一支卷动着尘土的常胜大军,浩浩荡荡的开进了金沙城。这支一脸疲惫的队伍,却给一直在绝望中苦苦坚持的金沙军民带来了生存的希望。 但是常破虏却从马车上下来,径直被一顶青衣小轿直接送进了自己的住所,列队欢迎的耿忠几次想要靠近,都被常破虏的贴身侍卫阻住, “常将军连日征战,又高强度的急行军返回金沙,如今人困马乏,需要好好休息一下,请各位大人稍安勿躁,等常将军身体好转时,再行召见。” “什么?”耿忠一向被常破虏视为己出,连他自己都被常破虏拒之门外,这让耿忠深深的不安,他只得私下里找项北商量,眼下这局势到底是什么情况。 项北心中的想法不敢说出来,只是安抚耿忠,“大哥,既然将军说身体无虞,你也不必过于担心,眼下还是要提防城外的敌人才是首要之责。” 一向狡黠多谋的耿忠,这次却不知是怎么了,显得茫然而无措。但是项北却不得不提防眼下的情形,他原本就是外来之人,对大夏的北军常胜并无太多感情,所以也能比较客观的看待常胜军中的问题,不仅派系林立,而且彼此之间多有罅隙,这些顶着大夏战神后人的光环,却又各怀小心思的常胜将领们,让项北看到了太多的人性之本。 常将军闭门不出,要不就是身负重伤,不便示人动摇军心。要不,就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有意避开吕济川和马征这些金沙的守军。 表面上项北并不太纠结常将军的安排,但私底下,项北却交代沈墨言,务必派兄弟盯住吕济川,马征和常将军的住所,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必须第一时间通报给自己。 就这样,原本是带来希望的这支援军,却让整个金沙城内开始暗流涌动,并且这支援军,悉数掌控在了吕济川和马征手下。 耿忠见到常破虏受伤回避众人,先是慌张的一阵,和项北交流后,也没有更多的收获,所以他决定铤而走险,先把常破虏的状况研究清楚再说。 趁夜晚巡营结束后,耿忠带着手下“碰巧”的刚好巡防到了常破虏的门前,看几个侍从还在把守着大门,耿忠忍不住上前搭讪, “几位兄弟看着有些面生,是从北疆前来支援我们的金沙的吧。耿忠先行谢过。这里备了些酒菜,给几位兄弟暖暖身子,解解乏……” 说着,耿忠就想把自己“特意”备好的酒菜端上来,却被当值的守卫一把回绝, “耿大人,您的心意我们心领了,但是目前兄弟们当值,不能享用您的美意了。” 耿忠原本计划是酒肉相邀,把守卫常破虏之责由自己的亲信替换,哪知那些人高马大的侍从,却硬是扛住了美食的诱惑,这让耿忠精心准备的计划颇显尴尬。 就在门口两拨人推推搡搡之际,一个黑影趁着混乱从后围墙拔地而起,一丈多高的围墙被他悄无生气的翻身而过,随即落入墙后一处低矮的灌木丛中,隐了一会儿,看四下无人,接着夜幕的掩护,朝着正房摸去。 突然,脚步声传来,黑影迅速的蹲下,将身形隐没在一片黑暗之中。 接着来人手中的火把,项北认了出来,这人正是一直跟在常破虏身后的一名亲随。项北想了想,突然扑了上去,一把用肘窝从身后紧紧的锁死了随从的脖子,右手拇指朝着随从的太阳穴轻轻一按,随从瞬间眼前一片黑暗,手中的火把也坠落下去,项北脚尖轻轻一勾,用另一只手接住了坠地的火把。 “我问你问题,如果你愿意回答,就点点头,如果你不愿意回答,那也不要胡乱喊叫,你可明白?” 随从点了点头。 …… 耿忠一直在门外纠缠了许久,始终没有机会进去看一眼常破虏,项北问清楚了当下的状况,因为自己蒙着面,也不想让常破虏知道自己硬闯老将军住所的行动,悄然退了回去。 项北这段时间尚未完全恢复,尤其是魔芽仙虫蛊毒发作时的那种无力和随时都可能昏厥之感,他心中盘算了一下,到底要不要把自己所知的情况告诉给耿忠。 可是一时没有结果,为了安全,项北还是先跑回了自己的地方,向床上一趟,立刻如同昏迷般的睡了过去。 项北这一觉似乎睡得很沉,眨眼间就完全感受不到周围的存在。但他这一觉又似乎睡的很浅,紧紧缚住他身体的那种疲惫之感,如同一座千钧的石块,狠狠的压在自己的身上。 可是突然之间,他看到一个同样清瘦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的床前。 “谁?”项北惊觉之下,想要起身,却发现压在自己身上的那块巨石似乎是有意也有了意识,一旦他想起身,那块石头瞬间就变得更加沉重,一直压得他不能动弹。 少年青白的面皮上看不出一丝血色,身形瘦削,却又让人不得不有一种颇有城府的压迫感。 他盯着项北看了许久,这才淡淡的说了一句,“你就是那个能以残兵败将的乌合之众,击败玉珠城两千战狡狼骑的家伙?不对,你的修为只不过是初阶的玄境。” 看项北依旧用困惑的眼神盯着自己,并不搭腔。面无血色的青年,叹了口气,“果然城府很深,可是让我奇怪的是,你这初阶玄境的境界都只是刚刚触到。” “我叫破天”,看项北还在沉默不语,青色脸庞抖动了几下,“今天我来,是有事情想和你商量的……”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60章 离魂论道(1) 项北一直被心口的巨石压得透不过起来。再加上不知道对方的来意,始终不置可否。少年破天仿佛一眼就洞穿了项北的心思。 “你心头的巨石,和我无关,只要你愿意,它并不存在。”说着,破天冲项北伸出了纤瘦的手掌,项北迟疑了一下,看他并无恶意,下意识的也伸出了自己的一只手去。 双掌相合,破天牵着项北的手轻轻一扯,项北顿时觉得身子一轻,竟然轻松的从那个巨石的压迫下脱身出来。 这突如其来的轻松之感,让项北顿时如释重负,那种摆脱一切负累的酣畅之感让项北顿觉连呼吸都轻快不少,“不管你是谁,我该谢谢你!” 哪知破天却抿嘴一乐,“谢我?若非你自己体质有异,我只怕也不能这么轻易的帮你离魂。” “离魂?”项北有些不解。 “是啊,你回头看看便知。” 项北按照破天的指示扭头回望,瞬间跳了起来。不对,更像是飘了起来。因为他惊骇的发现,床上依旧躺着一个那个面色憔悴的少年,那个曾经的七杀,那个一模一样的自己。 “他?我!”纵是一向镇定自若的七杀少年,天印界守,大夏校尉,此刻却全都被惊得魂不附体,对,这下本就是魂不附体。 “我这是死了?”项北被一阵莫名的紧张压迫之感攥住了心脏,想要努力呼吸,却发现似乎自己的整个胸腔都已经不复存在,自己只是无力的飘在空中,因为身子轻飘飘的,若有若无,仿佛与这个世界隔离开来。 “你没有死,但是你可以感受到的感觉,却是修入化境的修者才能体会到的控魂之术。离魂。” 这就是离魂?项北这才回忆起,在听天颂给自己讲解修道之境的时候,曾听师父给自己讲过这个离魂,可是他也还记得,天颂说,即使是他自认修境已经为天印翘楚,却也只是向往而已,并未真正的见识过。 九州之内的这个世界内,世人自认是独得天帝恩宠,继承了上古仙脉的万物之灵,但这承载仙脉之灵的皮囊,既是天帝为这个界内的仙灵准备的容器,也是仙灵的一种桎梏。 仙灵因为居皮囊而存,也会随着皮囊之损而陨。因此,无数修者渴望修出的登仙之途,首先就是要能够使得自己的灵魂摆脱肉体的束缚。 但往往,一旦游魂出体,则肉体速腐,亦不知魂归何处。 看着项北只是有些慌乱,却又没有失去心智,破天忍不住赞叹一句,“没想到你的定力也不差嘛,想我第一次离魂,还被吓得哇哇大叫呢。好了,你以游魂之体,可以畅行这世间万界,走,我来找你的目的,就是想带你去看看这个世界本来的样子。” 项北还想再回头看一眼那个躺在床上的自己,却不料再回头间,看到的,却是一座高大的深宅大院,紧闭的朱门上甚至还有刷上了金漆的圆头钉。 项北不禁纳闷,让他想不明白的,不只是因为自己眨眼间就身处他处,还有就是这朱门上的金钉,大夏疆域之内,只有那个住着皇帝的禁城门上,才允许出现代表着王权的朱门金钉,可是如果说这座深宅大院就是禁城的话,似乎又在规制上小了许多。冥冥中,项北更是觉得这处宅子似曾相识,可是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进去看看。”破天在项北背后一推,两人一下就穿透了三层院墙,随即身处人生鼎沸的院子里。 院子里已经挤满了身着官服的兵丁,可是那些官服却又不是大夏的。官兵们手中高举的火把照的整个院子亮如白昼。 火把围拢之下,是一群只穿着睡衣的男女老幼。其中又有一位双目炯炯有神,身材高大的中年武将,显然已经做过抗争,脸上,身上都带着不少新增的伤口。 “我项胜自问无愧于心,为保北梁殚精竭虑,不想今日虎落平阳,真是老天无眼……” 一个尖嘴猴腮的小子,尖细的脑袋上顶着一顶乌金铁盔,只是头尖额窄,让那顶头盔看起来显得格外宽敞,就像是用竹竿挑着一个铁盆。虽然样子滑稽可笑,但周围众人显然知道他的脾气,无人敢笑,就连陪在他旁边的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为了不会失态,也尽量扭过脸去,不去看他这副滑稽的嘴脸。 项北认了出来,这个老者竟然就是北梁肱骨,长孙无疆大人。那,刚刚自称项胜的壮士,岂不,岂不就是自己的父亲…… 只见长孙无疆作为北梁的丞相,原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竟然点头弯腰,似乎有意讨好那个尖耳猴腮的士兵头目, “梁公公。项胜这小子当真是伶牙俐齿,冥顽不灵。不过公公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回去好生歇着,让我替您好好教训教训这个狂傲不羁的家伙。” 梁公公面由心生,不仅人长得猥琐,就连声音也尖细异常,阴阳怪气的尖叫,“长孙大人,咱们新帝刚刚登基大宝,想必这不少心存不轨之心的乱臣贼子都不安分,这个时候,您这样的中流砥柱可不要站错了方向。皇上有心垂怜,才给了您这个立功的机会,您要是看不上,那还是把机会让给我吧。” 说完,这梁公公又转头朝着院中被围起来的人群喊话,“乱臣贼子,莽夫项胜,竟然不满圣上继承大统,勾结太子一党,犯上作乱。按律当诛九族。但皇上宅心仁厚,凡是能够主动站出来揭发项胜罪行的项府之人,都可以免去一死。” “揭发有功,可免一死!” “揭发有功,可免一死……” 梁公公连喊了几声,人群中却毫无应声,这让负责查抄项胜家府的梁公公感到受了莫大的侮辱,跳起来跺脚骂道, “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好吧,那我就成全你们,来人,给我砍了,然后烧了他这项府。” “梁公公!”项胜将军原本一直都不拿正眼瞧这个阴阳怪气的太监,但是眼见着屠刀就要落到家人的脖颈,他才忍不住求情。 “梁公公,我项家戎马一生,自先祖项天开始,一直力保我北梁国门不失。你以莫须有的罪名要我项胜一死没有问题,但能否放过这些下人。他们也都是拖家带口的……”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你居功自傲,狂妄至极,那朱门上的金钉,就算是在大夏,都是只能给皇上的寝宫使用。” 项胜无奈的摇了摇头,“如此处心积虑,我项胜的确无话可说。”然后就再也闭口不言。 又一次次手起刀落,项家宅院内,人头滚动,血流成河。长孙大人不忍目睹,假意转身,悄悄擦去眼角的两行老泪。 项北大喊着冲向双臂被缚在身后的项胜将军,却发现周围的众人,包括项胜将军自己,都完全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 项北挥向行刑众人的铁拳,如同打在了水中的倒影上,似乎能让那些面前鲜活的人影晃动一下,但晃动平静下来后,那些人依旧只是自顾的忙着手上的动作,完全感觉不到项北的存在。 “看着亲人遭难,却无能为力,很痛苦是么?”破天在一旁却显得轻描淡写,对身边飞溅的鲜血和一地滚落的人头熟视无睹。 …… 不管项北想尽什么办法,自己始终没有办法改变那些屠刀落下的节奏,最后项北蹲在地上,痛苦的抱住自己的脑袋,想要尽量让心情平静下来。 “大将军真的没有错么?” 破天无视项北那种无能为力的痛苦和绝望,又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眼前的一幕就像是被一层水帘盖住,渐渐变得模糊,项北揉了揉眼睛,虽然还在项家的大院里,但此时却是一派歌舞升平之景。 项府的大奶奶正接见一位虎威将军的好友,好友出手阔绰,奉献上了各色的珠宝作为见面礼,随即问道,“听项将军说,家里的宅子要翻新一下了?” 大奶奶顺口一说,“是啊,将军常年不在家,难得他还能惦记起家里来。只是这宅子也已经年久失修,也不知该从何做起。” 友人拍着大腿叫到,“这下大奶奶尽可放心,我就是专搞这个的。您只管全权交给我做,一切都会给你布置停当的。” 大奶奶满心欢喜,以为遇到了好人,却不知道这友人有个烂赌的儿子,赌桌上输红了眼,与赌场里的看守起了争执,一刀捅死了看守,正在死囚牢里待斩。就在他变卖了家产,四处四处打点的时候,梁公公突然找上了门来。 “我能救出你儿子,但是你要去项府做一件事件。” 于是,大奶奶的真的做了甩手掌柜,这朋友做事也麻利,很快就把整个府宅装修的焕然一新。当然,其中就有安装在正门上的那些金色道钉。 …… “你以为武威将军只有冤情么?” 破天又忍不住插话道,这一次话音未落,眼前的场景再次发出惊人的变化。项胜将军的书房内,难得归家的项将军,正在挥毫泼墨。 突然一个年轻貌美的丫鬟给项将军端来了一碗姜茶,放下茶碗后,还多叮嘱了一句,“天气寒冷,项将军喝下这碗姜茶去去寒气。” 项胜接过茶碗,一饮而尽,转眼间就发觉一股灼热之感开始在胸腹中不断碰撞提升,渐渐的双眼变得赤红,如野兽般朝着丫鬟猛地扑了上去。 “将军不要,将军,放过我吧……”小丫鬟还是半大的女娃,虽然极力挣扎,还是被兴致大发的项胜直接按倒在了书案上。书桌的剧烈晃动下,丫头苦苦哀求的哭泣声越来越小,直到消失。 “这?”项北不敢相信在自己的眼睛。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61章 离魂破天 “这就是项府里,那个唯一活下来的孩子……” 站在书房外,听着里面传出来的阵阵压抑的呻吟,卑微的求饶,以及丧失了理智后,那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毫不怜香惜玉,只图征服快感的爆发之力。项北只觉得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就连一旁破天的声音,都恍惚的像是来自天外。 “这才是世界的真相,无数人教导别人克制私欲,与人为善。其实,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不在为欲望所左右,所不同的,只是他们追求的东西不一样,为了追取所求,不同的欲表现出来的形式不一样而已。” 破天看起来和项北年纪相仿,说出的话语却语重心长,仿佛是个历经百年沧桑的老者。 已经被眼前历历在目的场景击溃了心智防线的项北,想要去改变什么,却又无力改变,想要去阻止却又不知该阻止什么,他想要再看一眼那个面容姣好的婢女和那个素未蒙面的父亲,却又无法面对,自己到底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的起因。 破天似乎还意犹未尽,依旧兴致不减的“点化”着项北,“你以为你看到的就是真相?恐怕你想不到那杯茶水是大奶奶做的手脚吧。” 项北顿时又是一惊,但很快眼中的愤怒和困惑之光再次暗淡下去,如果不是一个饱经风霜,看透炎凉,在世间孤独前行的少年,哪里能承受住眼前一幕幕粉碎三观的过往。可是早就在死亡中挣扎过,在鲜血中求生过,经历无数绝望又幸运的绝境逢生的少年,终究还是能让自己的心绪停留在自己的掌控之下的。 “这是真相么?我为何能看到,却无法改变?” 破天倒是毫无隐瞒,“以我的能力,目前也只能带着你的离魂,让你看到过去而已,但是想要去改变过去,只怕还需要更高的修行,这也是我在不断追求的目标。如果你愿意,我想你跟着我一起去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 “哼哼”,项北忍不住冷笑一声,“你自己既然已经承认这世间所有的事情,皆由心欲而生,那你如此点化我的用意又何在?” “我已经告诉你了。不至之地的大军,一路摧枯拉朽,人类的抵抗,简直微不足道。我原以为这是一件甚是乏味的事情,直到你在南郡玉珠城那里做的事情。以活人为饵,让那些卑贱的蝼蚁竟然相信你能改变他们的命运,我很欣赏你做事的手段。” 项北看着破天,他说这些话语的时候语气平静而淡然,既不像嘲讽也看不出嫉恨,似乎那些被项北埋葬的战狡手下们,在破天的眼中也不值一提。 看项北沉默许久依旧没有表态,破天终于等的有点不耐烦了,索性摊牌,“当然,以你的修行,不,或者说以整个九州之内那些所谓修者的能耐,在我眼中都不过是随意碾压的蝼蚁,但是,既然我有了这样的力量,我想,或许可以去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更有意义的事情?项北看着面前这个亦正亦邪的破天,不知他觉得还有什么会比毁灭整个九州更有意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不同之处,会让这个魔头另眼相看。不过,既然他愿意开诚布公,项北自然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你似乎对我了如指掌,但我却对你一无所知,或者你可以帮我打消顾虑,能问你几个问题么?” 破天微微颔首,像个大人似的反剪着双手, “我已经给了你我最大的耐心,之前的对手,我是不会在他们身上浪费第二招力气的。不过,既然已经领你走到这一步了,我就不妨多给你点耐心。我可以回答你三个问题。” “那好,”项北并不贪多,他也不是一个喜欢废话的人,三个问题应该已经让他心满意足了。 “你就是天魔转世么?” “这就是第一个问题?”破天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一切让蝼蚁们恐惧的力量,他们都会看成异类甚至是天魔的。” 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是显然,破天并不介意这个称呼。不过他说的有关天魔的说法,这一点似乎也有些道理。 项北自己也被这个有关天魔转世的传说折磨了很久,他自己身上的种种异象,让他想起这个称呼就有点恐惧,不仅仅是因为霸都曾经私下里四处传播这个消息,好加以利用,对付自己。这倒让项北担心自己真的就是那个传说中毁天灭地的天魔。 好在现在有了破天的出现,至少在毁灭这个世界的这条道路上,破天更像是天魔转世。 “那我再问你第二问题。”项北理了理自己的思路,感觉似乎渐渐适应了这种在天地间飘荡的感觉,或许人们所有的恐惧都源于无知,但对无知的包容,却留有那么一点点好奇心的执著就够了。 “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我的修行,根本无法和你们相提并论的。我也不觉得我会对你有什么帮助。” “修行?呵呵,大概你也被那些所谓的前辈们蒙蔽了双眼吧。这个世间的力量,充盈丰沛,刻苦修行当然是一条前行之路,但是真正的力量,却不是靠着单纯的模仿前人就可以获得的。当然,那些已经获得了力量的人,当然不希望你有捷径一步登天,他们更希望你去重蹈他们的覆辙,经历他们经历的苦难,或者,他们甚至会希望你在他们坚持走下来的道路上,永远达不到他们的高度。” 或许,这的确是人的本性,项北见过人性中太多的贪婪和背叛,他们易子而食,他们贪得无厌,他们能为蝇头小利而拼个你死我活,更能为生存之道,对对手斩尽杀绝。所以,项北对破天这样另类的观点并不抵触,那的确是大部分世人的心态。不过,项北并没有太多的心情和时间,再和这个神秘少年去讨论人性的善恶之说。他只想要破天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破天想要自己做些什么? “我已经有了足够的力量,并不需要你的什么修行。我还没想好让你为我做些什么,但是你却是我带着那些不至之地的野兽重返九州后,第一个引起我注意的人,我想,你跟着我,总会有用处的。” 这个答案虽然离谱,但是不知为何,项北却愿意相信破天的这个说法,或者,真的实力已经相差到如此的境界,破天的确没有什么必要再欺骗自己。 只剩下最后一个机会了,项北低头思考了一下,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如果,我不想听命于你,那会有什么后果。” “你可知那些人中龙凤,那些顶尖修者,他们无外乎都想着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你如果跟着我,或许也能看到这种超脱了命运的境界。我想,这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已经是无法拒绝的回报了吧。当然,如果你还执着与我为敌……” 话说到这儿,破天顿了一顿,抬手向天空伸出了手掌,项北顺着这只托天的手掌看去,手掌上的天空瞬间像是被一块黑布给罩了起来,仔细看去,那原来是一块厚厚的黑云,黑云压顶,给人不断的压迫之感,突然,一道刺眼的亮光,瞬间在黑布上撕开一道口子,随着这道闪电,倾盆大雨如同一道瀑布从天而降,直扑破天和项北所在的地方。 “地若染尘,我便涤之。”破天话音未落,那一道天瀑已经带着轰响落了下来,可是如同大海漫灌的力量,却回避了破天和项北落脚的地方,这下向四周望去,那些漫灌的天瀑,竟然在二人头顶仿佛被一面无形的罩子隔开,朝着两人四下里浇灌下去,四周被水帘罩住,项北和破天就像是站在了一个透明的钟罩内,安然无虞。 “天若负我,我便破之!”破天瞬间剑眉倒竖,周身冒起一团黑气,尽管隔着有段距离,项北也还是感受到了那一团黑气的灼热。 他终于明白了这破天少年的自信到底来自哪里,笼罩住破天身体的黑气最后在少年的一声怒喝中陡然炸裂,破碎的黑气如同无数黑箭射入还在轰鸣的天瀑之中,随之天瀑的轰鸣之声渐渐变小,细看之下,并非是天瀑的水流变小,而是有一只无形的托盘,开始托起那不断坠落的天瀑水流,缓缓的升了起来。 这下项北的心灵真的震撼到了,呼风唤雨,原本是传说中的神迹,项北见过最接近于此神术的场景,是天默在沙海绿洲中,借助天雷之罚,对付七星血煞和转世沙虫的那一次。 他亲眼目睹了天默引天雷的施法不易,甚至连天默最后葬身沙海,都可以按照某种关联,理解成是因为过渡借助天地之力而被反噬。 但是面前这个有心破天的少年,不仅能够用乌云只手遮天,甚至轻易的就击溃了九州之下,这个世界的规则,项北眼见着那股托举的力量,把那道天瀑聚成了一片凌空之海,而这片越聚越大的飞翔之海,按照破天少年的手势,径直倒灌向了无边的天空。 这是什么逆天之力,破天少年不仅让天瀑倒流,而那片天海最后径直的拍在了无边天际,眼见着这一片天海,与天空相合,仿佛又被这股托举之力和天空合力挤压着延伸到了整个天空。 碧空如洗,项北想起了这个形容,他也不由得赞叹能想象出这种场景的文人墨客,因为,项北真的见到了,这一片被彻底清洗过的广袤碧空。 洗天过后的破天少年,似乎并没有炫技后的洋洋得意,面对项北有些惊讶的表情,只是冷冷的说道, “你若不想听命于我,那便要好好考虑如何破我的洗天之力吧。当然,我并不想以这样的实力彻底碾压你们的希望。我可以答应你,破金沙,我只用兽军,而不动用修行。你也要答应我,一定要让这场战斗变得精彩,泛善可陈的战斗,是对不起你那个被称作北梁战神的父亲的。” “好了,三个问题已过,你该告诉我,到底是加入还是要让我把你和金沙彻底埋葬?” 项北心中已经做好了自己的打算,只是眼下的情形,似乎也没有激怒这个破天少年的必要, “容我再想想吧。”项北敷衍了一句。 显然,破天并不喜欢这个回答,做势就要离开,项北伸手抓住了破天的衣角,“可是当下之计,你先告诉我该如何回魂吧?” 项北听天颂说过,魂离,则身死,身死,则肉腐。这个能够破天的少年,应该还会把自己的这个游魂送还身体。 哪知破天真的已经耗尽了自己的耐心,身体开始慢慢的变得透明起来, “我想你应该有足够的能力自己处理好这个问题,不管是想要成为我的朋友,还是我的敌人。” 最后的几个字的声音,已经随着破天越来越透明的身体,一起渐渐消散不见。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62章 禁术摄魂 秦落雨已经在黑暗中等了半天了,可是项北的房间里依旧灯火通明,也不见天恩那些天印界首们从里面出来,这种反常令她颇为不安。 “莫非那个命硬的臭小子又遇到什么意外了?” 眼看着天色已经麻麻亮了,再待下去只怕会被陆南寻给发现了,秦落雨索性推门而入。 然而屋内的场景却令她不祥的预感更加强烈,白首界树的一众人等,全都面色凝重的站在两旁,中间项北的床榻上,坐着鬼医圣手天恩。他正把项北的腕子抓在手中,一脸凝重。 看到秦落雨进来,脸上还挂着泪珠的狸女月莱脸色顿时一变,忍不住冲上前来怒斥,“你这个不安好心的老妖婆来干什么?” 秦落雨脸色为之一变。李重光迅速冲上前来,把月莱拉到自己的身后,却并不像往常那样上前恭敬施礼,而是面色阴沉的后退一步,摆出一副戒备之势。秦落雨明显感受到一向儒雅的剑圣书生身上,已经安耐不住隐隐的杀气。 屋里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秦落雨感受到了来自众人的敌视的目光,但是这些却并未让她特别在意,毕竟这些人的修为对她还构不成威胁。 但是她却忍不住心跳加速,莫名的心慌起来,因为众人的敌视之下,床上的躺着的那个人却对她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 “项北,他怎么了?” 秦落雨一脸的担忧,并未让屋内的众人情绪有所缓解,天恩依旧低头沉默不语,只是长叹了一口气,而月莱不顾李重光的一再阻挡,恶狠狠的回了一句, “老妖婆,还真是会装无辜,这下你和你的那个奸夫满意了吧,你是来替项北师兄来守灵的么?” 秦落雨心头顿时一阵狂跳,脸上终于安耐不住的阴沉下来,“小妖女,你再三口出不逊,我不和你计较,我只想知道项北到底怎么样了,你若再多说一句,我就撕烂你的嘴!” 秦落雨一向只对项北放肆,其他这些晚辈平日里基本不打什么交道,就是对月莱眼中的敌意,也是视而不见。当下,眼见床上的项北出了事情,天印众位长幼界首挺身挡在项北床前,坚决不让她再靠近,这情急之下,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心头的怒火。 一直坐在床边的天恩缓缓的站了起来,阴暗的声音也没有了往日的恭敬, “只怪我天恩不材,难堪大任,眼看着外人当面凌辱我门人弟子而未能阻止,才终至今日之难。碍于大敌当前,我天印虽贵为四界之尊,但对昆仑灵玉峰一再忍让。如果秦前辈一再苦苦相逼,只怕我这把老骨头也不是那么好啃的。” 唰,此言一出,天印众位界首俱是胸口一拔,更加坚定的围在秦落雨的身前,把床榻上的少年彻底挡在身后。 秦落雨心急如焚,听这意思,怎么好端端的项北竟然突然出事了,她也不顾众人的阻拦,上前几步,此时,眼见众人寸步不让,仙子身上的幽香之气顿时收起不见,另一种更迫人的煞气瞬间暴起,逼得一众小辈们身体开始左摇右摆。 天恩用手臂轻轻拨开身前的李重光,迎面抵住这位仙子身上的戾气,原本被戾气吹的东倒西歪的弟子们终于能够缓过一口气来。 “师门不幸,弟子夭亡,还望前辈不要苦苦相逼,待我们择日再领教昆仑神功。”每一个字,从天恩口中说出来时都仿佛是钉子钉在众人面前,而每一个脚印,都在青石板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脚窝。 秦落雨突然回过味儿来,守住被怒火炙烤的灵台,火红的脸色稍稍平复一些, “不要误会,天恩道长,我真的只是想看看项北到底怎么了。”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块晶莹如玉的膏脂,映着房间里柔和的油灯光亮,那块浅黄色的膏脂散发着流光溢彩,五彩的光线似乎是一只精致的小手,在轻轻的抚润着晶莹剔透的方膏。 看到这块神奇的方膏,天恩的眼前一亮,有些怀疑的看了看仙子脸上的神色,“这是……” “是的,”秦落雨不容天恩说出玉膏的名字,只是郑重的点了点头。 天恩的眼神顿时缓和了不少,伸手想要接过。却不料秦落雨脸色微变,瞬间把手收回,“道长,此物若非我昆仑灵玉峰人,触之则化。” 天恩虽然被驳了面子,伸出的手掌尴尬的收了回去,但是脸上的神色却不再凝重,甚至流露出一丝期待,主动让出一个空缺。身后的弟子们看他的眼色,虽然有些不解,但依样闪出了一个通道。 秦落雨不顾众人依旧凝重的神色,也没工夫担心会陷入重围,两眼始终盯着躺在床上的悄无声息的项北,一手托着那块玉膏,一手轻轻扣上项北垂在床边的腕子。 一边的月莱想要上前开口,却被李重光狠狠的按住,气的月莱想要发作,却看到李重光眼神中从未有过的怒气瞪着自己,只得把手从李重光的手掌中挣脱出来,却也不再生事。 “怎么会这样?”秦落雨忍不住低声把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看似只是睡着的少年,已经四肢冰凉,俨然就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秦落雨再也无心顾及周围的目光,手臂穿过项北的后背,轻轻把他揽了起来,然后虎口卡住项北的下巴,指尖轻压少年两腮的颊车,趁着项北唇齿微启,把那块玉膏送入口中。 这个姿势,已经近乎是把项北抱在怀中了,可是屋子里的众人都牵挂着项北的生死,谁也没有介意这些细节,秦落雨等玉膏送入项北的体内,一番推拿,发现项北依旧没有什么变化。这才无奈的把少年重新放平。 “天恩道长,跟我来。”一道香风刮过,那个翩然的身影竟然瞬间在众人眼前消失不见。 天恩点指李重光,“护住你师弟。”又环视众人,“守住门口,不得放任何人进来。” 随即,天恩也化作一道青光,闪出门外,踪迹不见。 秦落雨引着天恩一直来到城南外的金水溪边,这才停下身形,灵息四下寻访,确信再无他人,刚想开口,却不料是天恩先沉不住气了, “前辈,都传昆仑灵玉膏具有起死回生之力,项北这孩子可以保住了么?” 秦落雨却依旧眉头不展,心想,难不成连这个传说中的鬼医圣手,竟然也看不出问题的端倪? 她索性把自己的判断坦言相告,项北的魂魄已失,就像是进入离魂之境了。 “什么?这就是离魂?!” 天恩听说过离魂之说,但显然没有见过,但是想想,似乎项北的种种体态,确实和传说中的离魂相似,只不过自己不敢往那上面想。这也不能怪天恩,毕竟离魂之境,距离传说中的飞升登仙已经一步之遥,以项北目前的修境,是根本不可能达到如此的境界的。 这一点秦落雨倒是和天恩的想法一致,她也纠结了一下,据实相告,“昆仑灵玉膏,其实这段时间已经在给项北服用了,本想助他尽快康复,没想到能化作精元帮他保住皮囊不损。但是项北这孩子按理说是无法越境离魂的。所以,我觉得我们更应该提防的,他这是被别人摄魂……” 摄魂,也是传说中的近乎神迹的神通,只是和离魂不同,它是修境通达之人,能够抽取别人的灵魂。摄取别人的灵魂当然违背了天帝之约的界限,所以,离魂,为登天之途,摄魂,则是逆天禁术。 想要救回项北,就必须找到施展摄魂之术的恶人,并取回项北的那缕离魂。可是眼下,大战在即,这施展禁术之人显然是一个暗中隐藏的更可怕的敌人,他能轻松出入金沙层层布防的禁制,在一众顶级修者眼下,施展摄魂禁术,将金沙主将之一的灵魂窃走。 事到如今,天恩不得不接受境界上的差距,他甚至少有的人前示弱,“那按照前辈的意思,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接下来,我打算去寻找此人,你们务必看护好项北的肉身。” “要是这就是敌人计谋中的一步呢?既然他有摄魂之能,要取项北这孩子的性命岂不易如反掌,可是却偏偏使用摄魂,那会不会是有意把你从守护九州西北门户的要务中支开?” “那又怎样?我已历经八世修行,还会有什么看不开的,门户失就失了吧,天要塌,就塌了吧,皆是由命数,我只管把项北救回来就行了,怎么,你们天印界首还自诩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么?到头来,还不是连自己的首尊大人都找不回来么?” 要在平日里,只怕这样的语气早就让天恩翻脸了,可是眼下的情形,天恩却不得不逼迫自己更加冷静。项北那孩子,虽然一向不招他喜欢,但是正是这个修为最差的弟子,却领着一只残军,为人军反抗魔军取得了艰难却又耀眼的首胜。 不过,转念之间,天恩也能释然——这秦落雨口口声声,自己是因为超脱才淡看天下的存亡的,可是让她无视天下存亡的理由,却是因为牵挂着一个少年的离魂而已。 不在乎天下,却放不下一个少年,这秦落雨的心境显然也有些乱了,天恩心中虽然想的明白,却不想以此来刺激面前这个九生颜萝。虽然,她一直用自己的身份和修为在碾压自己,但是按照项北的辈分来说,这个存着九生修行的丫头,岂不还要应该喊自己一声师公? 天恩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儿来的时候,那个曲线玲珑的背影早就消失不见,这让天恩恨不得狠狠敲自己的脑壳几下,这是被月莱那个小妖女给影响了心情么,怎么一向刚正威严的天印二当家,在弟子生命危在旦夕,魔兽大军即将席卷金沙之际,竟然还会胡思乱想起男女之事? 或者,这是因为以秦落雨的修为,如果她愿意力保项北,那自己自然觉得项北这孩子此难无虞了。 秦落雨却并不轻松,她交待好天恩守住项北的肉身后,自己却要替项北找回那缕游魂,并助其重归灵台。 秦落雨没有告诉天恩,其实她也只见过一个修到近乎通达的神通,在她面前展示过离魂之术,那个人,正是失踪已久的天印峰前任首座,百里灭迹。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63章 杀机渐起 寻找摄魂之人,对于秦落雨来说也并非毫无头绪,她至少需要先排除明面上可能有这样能力的角色,首当其中的,便是同样来自昆仑灵玉峰的陆南寻。 自从把项北打得半死,这个中年汉子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他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在众人面前并不讨好,这段时间除了配合天恩继续为守卫金沙的大阵修阵驻灵,对秦落雨的动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当秦落雨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这个汉子忍不住眼前一亮,随即那抹亮光又被无尽的深邃给淹没了。 “项北的魂可是被你摄走的?”秦落雨开门见山的问道,语气也显得咄咄逼人,这让陆南寻一时没有回过味儿来。 “什么摄魂,你是说项北那小子已经魂归故里了?摄魂?我倒是想悟出来的。可惜一直还没有到达那个境界。难道,金沙中有人修成了摄魂邪术?” 显然,陆南寻也开始思索起来,金沙城内暗藏的如此危机。不过到了最后,显然陆南寻并没有太在意项北的生死,他只是提醒秦落雨, “首尊大人,作为你的扶鼎人,我不得不提醒你,历代昆仑峰先辈,为了这修仙一事,付出了多少,您也是亲历见证的。如果真的妖人当道,这个世界将亡,我自可以舍弃一切,力挽狂澜。但首尊大人你,却不要忘了你身上的使命……” 秦落雨这数世的修行,为了破境转生,昆仑灵玉峰的确付出了许多,甚至可以说原本人才济济的西界守们,如今门庭冷落,人丁稀薄,也可以看做是某种破界的因果吧。 这份使命的确是秦落雨身上无法推卸的责任,她甚至因此不敢直视陆南寻有些咄咄逼人的眼神,只得转移话题,也是为自己掩饰, “这孩子是当下人军的希望所在,如果他出了事,只怕人军将无心恋战。” 哪知陆南寻并没有被秦落雨的解释蛊惑,他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我们守界,但求尽力而为,毕竟这也是咱么界守口口相传的职责所在,但是,无数昆仑弟子不畏牺牲,只为首尊重登仙界,为我们昆仑一脉再开天窗。您也是责无旁贷。” 昆仑首尊大人,竟然被一个扶鼎耳提面命,却又无言以对,只得心中默默的抗议,“仙途本就虚无缥缈,就算是昆仑天门重开,那边的世界,就能一定比九州更加美好么?” 不过,看起来陆南寻对摄魂之事的确并不知情,以他的修为也没有必要使用这种阴邪的手段对付项北。这一点秦落雨倒是心中有数的,转身离开时,身后再次传来扶鼎人的告诫, ‘’昆仑玉膏,日精月华,乃我昆仑灵玉峰的不传之秘,为守护玉膏,也牺牲甚重,万望首尊大人善加利用,辅以仙途。” 仙子身形顿了一下,以示应诺,随即身影一晃,消失不见。 扶鼎陆南寻有心护在秦落雨左右,哪知这首尊大人就像是长大的女儿,不再喜欢跟在大人左右,亦不想扶鼎人跟在自己左右,陆南寻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早知如此,当时就不该放这个丫头独自下山东进,前来驰援大夏边关。谁也不知道这拥有九世修行的转世修魂,和这个只有不足二十载的躯壳的结合,到底是一个千年圣灵,还依旧是一个任性的少女…… 这下秦落雨只能做最坏的猜测了,那个摄拘项北魂魄的狠人,是魔兽军团那个神秘的王者了。情报显示,这个最大的魔头已经到达金沙前线,只是为何迟迟没有发动最后一击,却无人知晓。 八世修行的时候,秦落雨曾随当时的天印首尊百里灭迹攻入过不至之地。那里的存在虽然都是凶残之辈,也有妄图通过越界捕食活人想要获取天帝赋予世人的三魂七魄,但这种尝试根本是不得要领的胡来,生食之后,这些妖魔只能感慨,不仅人的精魂无法在进食中补得,甚至连人身上的血肉,都比一般的猎物更加酸涩难咽。 所以,如果来自不至之地的魔军,有可能摄取生魂的,只可能是这个从未现世,只是在传说中存在的魔王头子。既然如此,仙子打算,不惜以身犯险,也要去会会这个神秘的魔王。 …… 常胜守军中,知道项北出事的,只有玄甲头领沈墨言,他一直贴身保护着这位玄甲传人,因此如果一再阻拦沈墨言,只怕更会节外生枝。 请示天恩后,李重光把项北的情况大致向沈墨言介绍了一下。最后,他告诉沈墨言,如果对外放话,就说千军先锋项校尉,修行已经进入突破境界的关键时节,需闭关月余。沈墨言知道其中的利害,亲自看过项北那具冷冰冰的“尸体”,亲自带着玄甲兄弟守住了项北住所的外围。而贴身守卫的工作,就交给天印界守一众年轻的弟子亲自承担。 耿忠似乎并没有太怀疑项北的“闭关修行”,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解决,那就是摸清常破虏将军闭门不出的状况。奈何他机关算尽,将军府内的消息却是滴水不漏,这反倒让耿忠更加紧张。 杨胜以及他的骑兵马队尸骨无存,吕济川带回的这批整编后的部队在人数上已经远远超过了常破虏离开时留给金沙的人马。而马征自己亲掌两支千人营,这就打破了常破虏曾有意留下的平衡。这种平衡的意义,常破虏也私下里给耿忠解释过。 到达北疆后,历经连番恶战,常破虏离开盛安时带的亲随消耗殆尽,耿忠早就被他当做了心腹。常破虏有意把金沙的人马重新调配,既要避免过渡刺激吕济一派,又需要能形成牵制之势,原本耿忠心中疑虑,却知不该深问。 就在常破虏带军离开,北击游骑的前夜,老将军特地告诫耿忠,“这次北上,如果带着你们,吕济川自然舍不得更多的军队交给我们,毕竟按照大夏军纪,没有了万人队的兵符,即便是我这个五军都督,也不能私自调动万人营的。” 而作为地头蛇马征,敢于屡次冒犯常破虏,自然也是有他的底气。 耿忠不屑,“常将军,这马征目中无人,要不我替大人除了他?” 不想惹来常破虏一声怒骂,“混账,马征乃我大夏常胜校尉,战功赫赫,一言不合就想对战友亮刀,你比他还不如。” 其实,耿忠也知道,这些大夏的边军,就和殊勒校尉唐山一样,为了生存早就和守卫的疆土血脉相通,骨子里都是排外的,当然,也只有这样的边军,才真的能为了守疆共赴生死。 就像云瑶城守备陆可法,虽然对常破虏是恭敬有加,但是当陆可法下达指令后,那些如狼似虎的边军,竟敢把他五军都督,连捆带搡的带离危城。 所以,常破虏原本的安排,是想既要能有牵制金沙吕济川的亲信,又必须依托这些守军的热血,坚决保住金沙这条防线。 耿忠还想多言,被常破虏扬起马鞭喝止,“小子,我把老底都交给你了,你就让我省省心,别再节外生枝了。就算是你家殊勒的唐山校尉在,还不是一样会在我面前打你们殊勒的小算盘。” 常破虏性情中人,对耿忠嬉笑怒骂,反而更显亲近,耿忠只能憨憨一笑,老将军说的不假,曾经的唐山校尉,就是靠耍泼皮无赖,从巡视殊勒的常破虏那里讨要了不少好处。 …… 可是如今从北疆归来,常破虏却一反常态,对耿忠也避而不见,就连原本可以合计合计的项北也开始“闭关”,耿忠情急之下,不得不采用非常手段了。 几天监视下来,出入将军府的唯一一个面熟之人,是一直跟随在常将军身边的军曹老黄,他也不过是每日晌午的时候,出来买点菜,然后又匆匆返回。 这天老黄又在菜场上买菜,刚刚掏出钱袋准备付钱,旁边的一个小花子一把扯过钱袋,扭头就逃。 “站住!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老黄气的一跺脚,不等他拔腿去追,一直跟在他身旁的两个布衣壮汉就冲了出去。 小叫花子身材短小,在人群中像条泥鳅似的穿来绕去,在他身后紧紧跟随的那两个壮汉,用强壮的身体撞开集市上的人群,尽管他们一直大喊大叫着“闪开”,可还是别身边来来往往的人流给再三阻滞。 眼看着那个小叫花子还带着挑衅的意味,时不时的回头笑笑,两个壮汉忍不住气急败坏的大声咒骂,却还是目送着小叫花子彻底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追了半天一无所获,壮汉们只好骂骂咧咧的回到集市上,可是眼前的一幕却令他们更加崩溃,老黄,老黄不见了! 这下可把两个壮汉吓得不轻,想起马征校尉下的死令,绝对不能让任何外人接触到将军府的人,两个壮汉顿时有点双腿发软。 “什么?!你们这两个饭桶,老子砍了你们!”得知消息后,看着面前这两个办事不利的手下,马征果然火冒三丈,恨不得当场拔刀相向。两个大汉在马征面前像是矮了一头,只得连连讨饶。 就在马征想要召集人马,展开搜捕时,将军府门口的守卫却突然传回消息,“老黄自己又回去了。” 马征顾不得处罚两个在菜场弄丢老黄的手下,亲自赶到了将军府内,一番盘问下来,原来是老黄追不上偷钱的小花子,又跟丢了两个壮汉,自己还跑得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最后找了个茅厕,舒畅一番,这才返回。 “记得,边关不平,敌人又格外狡猾,没有我的命令,守护将军之人谁也不能出门。以后,将军府的一切日常所需,皆由我派专人送来。”虽然老黄没啥破绽,但是马征总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索性彻底断了将军服的出入门路。 老黄言听计从的回到将军府内,马征又前后巡视一番,确保守备没有疏漏之处,这才悻悻的离开。 两个失职的看守自然少不了屁股开花,可惜他们没有运气借到长孙离的北梁金创药,要多恢复一段时间。军曹老黄回到将军身边,看着一向挺拔如山的老爷子如今佝偻在床上,就像是一床缩成一团的破棉絮,他强忍心中的悲戚,低声禀告, “常将军,您的话,我都带到了。” 面容枯槁的老将军眼上盖着一副眼罩,鼻翼的血泪痕迹未干,但总算眉头舒展了一些, “嗯,耿忠这小子我没看错,和唐山一样,鬼点子不少。就是希望他能听我的,不要干傻事。” 老黄给耿忠带去了三句话, “常破虏性命无虞。” “守金沙需依仗吕济川。” “耿忠和项北要小心自保。” …… 烽火校尉却忍不可忍,虽然不知常破虏到底是怎么负伤的,但敢囚禁常破虏无异于军中哗变,既然守城依靠吕济川,那我就拿马征开刀。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64章 心有灵犀 北方荒原,已经彻底被白雪掩埋,所有曾经的山岗,低洼,矮树,荒草,全都被深深地掩埋在厚雪之下。 一支在这样不知深浅的雪原上跋涉的小队,从天空看去就像是几个爬在面粉上的蚂蚁,可惜,那些铺满整个世界的白色,是雪,不能充饥的雪。 求粮小队已经走了大半的路程了,但是这一路上却异常的艰难,就连特地挑选的部落里最有经验的老马,也冻毙了几匹。 为了给这些马匹减轻些负担,窝别台要求率领的这支求粮小队,只能跟在马后,于是人就在几乎齐腰深的积雪中,拼命挣扎着,艰难缓慢的前行。 越往前赶路,窝别台的心中就越是忧虑,因为这暴雪一直在往前延伸,看不到尽头,就连往年积雪不是特别深厚的南苑草原,也彻底看不出它原本的样子。 经管已经陷入人困马乏的境地,但是窝别台始终鼓舞着大家尽量的多赶路程,毕竟在路上多耽搁一天,那就面临着多一天暴雪来袭,全军覆没的风险。 因此,不管昼夜,只要还有一丝力气,大家都卖命的前行,因为他们知道,他们背负的,还有哈苏亚部落里,那些无力征战的亲人们。 每日的行军,直到精疲力竭,窝别台才会让大家就地刨出一个雪窝,把马匹围在外围,而队员们,就靠拢在马匹围起的圈子中,互相依偎着歇息、取暖。 这旅途,对苏苏来说,更是着实的不轻松。原本她在北上白首山,照顾项北的路上,就耗费了过多的体力。也曾经积劳成疾,犯过热病。现在在哈苏亚的大牢里,又被囚禁了数月,虽然也有窝别台和莫纶夫人暗中的照顾,但还是备受折磨,清瘦了不少。 苏苏纤细的身体,在雪窝中挪动的动作明显要比那些壮汉耗费更多的体力。但想着很快就能摆脱游骑的控制,去寻找那个无情的家伙,她就咬牙坚持着,一声不吭。 等招呼着大家用厚厚的毡毯把雪窝彻底盖起来以后,苏苏不想和那些粗鲁的草原汉子们挤在一起,独自一人,想要爬出雪窝,却被身后的一只大手抓住了衣襟。 苏苏柳眉倒立,不用想也知道这只惹人憎恶的大手是谁的。 “你给我松开,再敢纠缠,我就不客气了。” 哪知这一次,身后的大手似乎没有了往日的礼貌和心虚,而是配合着坚毅的声音,更加紧了手上的力道, “苏苏,你若想能活着见到项北兄弟,那就必须要听我的话,虽然兄弟们都是糙汉,但是保命要紧,就委屈你和我们一起挤一下吧。” 一提到项北,显然触及到了苏苏的软肋,她有心不听这个可恶的男人的,但是,窝别台所说的,的确并非耸人听闻,这几日路上被冻毙的马匹,就是最好的证明。 苏苏只好躲在雪窝的边缘上,尽可能远离那些草原汉子,自顾的蜷缩成一团,哪知窝别台竟然没打算离开,更是厚着脸皮,在她的身边,蹲了下来。 “你离我远点,要不,我就是死,也不在这儿待着。” 哪知这一次,窝别台却不像往常那么顺着苏苏,而是一把扯过她的小腿,吓得苏苏忍不住一声惊叫,伸手就去摸身上的匕首,窝别台却不顾苏苏的反应, “你想要刺死我,就刺死我好了,我也算不欠你什么了?可是,你这脚要是再不处理一下,很可能就废了。” 苏苏手中的匕首在窝别台的脑后比划了几下,可是这二王子似乎真的不在乎是不是会死在她的手下,自顾的把那双已经黏在苏苏小脚的靴子,硬生生的拔了下来。 苏苏知道,窝别台并不是吓唬自己,因为自己那双不争气的小脚早就没有了知觉,白天双腿埋在雪窝里的时候,仿佛是踩在两根竹竿之上。 “冰雪会阻滞你的血脉,如果时间久了,这双腿就不再是你的了,长生天看你不爱惜她赐给你的礼物,就会把你的腿给收回去的。” 窝别台一般解释,一边把那双洁白似雪的小腿放在了自己的怀里,从身边抓起一把细如齑粉的棉雪,捂在苏苏的小脚小腿上,一双大手飞快的搓起来。 白雪很快就被搓成一层层的雪水,窝别台就再换上一把新雪,继续飞快的搓动,一会儿,苏苏的双腿之上开始冒起了缕缕雾气,渐渐的,原本冰凉惨白的一双小脚,也渐渐的红润了起来,苏苏似乎隐隐的感觉到了窝别台的那双大手,擦过自己小腿的感觉,这感觉带着一种异样的侵骨蚀髓之感,令灵羽箭手两腮很快憋的通红,索性把腿窝一蜷,挣脱了大手的束缚, “好了,不用你再献殷勤了。” 窝别台看那一双小腿开始慢慢起了红润,这才小心翼翼的翻出随身的一条貂尾,把那两条小腿小心翼翼的缠好, “你的那双靴子已经被雪水浸透了,明天需要换一双干爽的靴子。北荒比不得你们大夏的温室,单是饥寒,就可能随时要了你的性命的。” 说完,窝别台自觉地给苏苏身上盖了一条绒毯,离开了一些距离,但是又阻隔在那些随从和苏苏的中间,倒头就呼呼大睡起来。 苏苏听了听动静,确保这个曾经凌辱过自己的男人已经真的睡了,心情这才稍稍放松了一些。但是这一松气之下,所有的疲惫如同大山一样压了下来,终于让苏苏再也抵挡不住,也陷入了梦乡。 …… 雪原上的白毛风如同心中充满怨念的厉鬼哭嚎,很快就把支在众人头顶的毡子埋了大半,不过,这反倒在毡垫之下,形成了一个相对幽闭,安静的空间。除了那些糙汉子们磨牙打呼的声音,苏苏似乎又听到了随着项北一起手刃仇人时,灵箭穿透他们的肉体的声音。 可是,一个异常高大的鬼影,却悄无声息的飘落在苏苏的身后,看着她把箭壶里的白羽箭一支一支的射完,这才突然干咳一声, “灵羽后人,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这声音很是耳熟,只是在如此贴近耳郭的地方,让苏苏忍不住心惊肉跳,瞬间前冲几步,闪出一段距离,反身就是拉满了弓弦。 “呵呵,无箭也敢开弦?”黑影似乎把一切都了然于胸,瞬间拆穿了苏苏的虚张声势。 “那你就试试。”苏苏的空弦依旧拉得发出吱吱的颤动,似乎苏苏对自己这一箭充满了信心。 苏苏的信心并非空穴来风。 那是当苏苏还是小姑娘的时候,灵羽张纶有一天练箭,苏苏在一旁看得痴迷,“爹爹的箭百步穿杨,这天底下,没人能比爹爹厉害。” 苏苏那时年满五岁,还是一张胖乎乎的娃娃脸,就连竖起大拇指的小手,都圆润的如同一只小球,胖乎乎的让张纶忍不住抓住那只小手,帮她把住了弓弦, “将来我家的苏儿一定会比爹爹厉害。我们家传的御风灵羽,也只有苏儿才能发扬光大。” “可是,爹爹,这弓上没有箭啊。” “苏儿,这世间最快的箭,就是无形箭……” 躲在苏苏身后的黑影,算计这苏苏的箭壶耗光,这才现身,就是想趁着没有灵羽,好一举拿下女箭手,不想这位女箭手竟然不躲不闪,想要把自己当做惊弓之鸟来对付,黑影显然被苏苏这份藐视气乐了, “呵呵,那好,老夫就试试。” 鬼魅般的黑影,朝着苏苏猛扑过来。 苏苏的气走丹田,灵运弓弦,她似乎明白了真正的无影箭到底是什么存在,一缕真气,凝聚在这张落月宝弓上,随即冲着扑上来的黑影,轻释弓弦, “嘣~”一声闷响,那道苏苏架在弓弦上的灵气,化作一只无形利箭,直扑黑影的心窝。无形箭,箭无形,破风不鸣,金身难当。 黑影果然“啊!”的一声惨叫,栽倒在地没有了声息。苏苏等了一会儿,看地上的黑影一动不动,这才手持匕首,小心的靠了上去。她想要弄清楚这个熟悉的黑影到底是谁? 走到近前,苏苏抬脚踢了踢那个黑影的肩头,黑影依然脸贴在地面上,一动不动,苏苏不得不弯腰想要把这具“尸体”翻过来,看看他到底是谁。 可就在“尸体”刚被翻过身来,那张面孔瞬间把苏苏拉入到了无底的深渊,狡猾的老刘头瞪着一双死鱼眼睛,脸上带着阴森的冷笑正看着已经蹲下身形的苏苏, “三臂阎罗!”苏苏心里一惊,想要闪身躲开,哪知这三臂阎罗一直压在身下的第三条胳膊,紧紧抓着苏苏的那只无形灵箭。 三臂阎罗明显想要炫技,第三只手臂竟然抓住了苏苏这一只避无可避的穿灵箭,而且还要佯装中箭,就是为了引诱苏苏到他近前,然后大手一挥,那只穿灵箭被当做刀剑,冲着苏苏的胸膛刺来。 这一招阴损毒辣,苏苏慨叹自己竟然如此大意,又要被三臂阎罗杀死一次了。 “这一次,你也别想得逞!” 就在苏苏已经避无可避,准备闭上眼睛面对死亡时,身后穿来另一个久违的熟悉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洪亮,更加自信,也更加霸气。即使没有回头,苏苏也忍不住心中狂跳, “项北,你这个家伙,终于舍得来找我了么?”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65章 江山美人 每当项北的声音在苏苏耳畔响起时,苏苏就再也不用担心任何危险的伤害了。就像当下,那只暗藏在三臂阎罗腋下,突然发动偷袭的第三臂,瞬间被一只大手紧紧的抓住,灵箭上闪着寒光的箭头,就停在苏苏胸前不足一指的距离,苏苏甚至能感觉到胸口被灵箭的煞气压迫,承受着仿佛已经被刺中的灼热之感。 三臂阎罗显然也被项北的突然出现惊骇到了, “你,又是你,你又来杀我?” 项北伸出了另一只大手,扣住苏苏的肩膀,强势的把那具略显单薄的身体拨开。这动作让苏苏有些委屈,怎么项北用的蛮力那么大,几乎要把自己的肩骨捏碎。 三臂阎罗并不打算轻易就范,另外两只手臂各执一把短剑,同时向项北刺了过来。这下把已经被推开的苏苏吓了一跳,不禁大喊,“项北小心!” 毕竟,正常的人只有左右双臂,项北一只手抓住老刘头偷袭苏苏的三臂尚未松开,已经没有额外的双臂,来架开老刘头袭来的双剑了。 谁知少年项北却显然并未把老刘的袭击放在眼里。左手迎面扣住了老刘头擎剑的右臂,而就在老刘头左手短剑将要划到面门时,他才不慌不乱的抬起右脚,狠狠的踩到老刘头的肩窝里。 “啊!”三臂阎罗同时被制住三条手臂本就心慌,更惨的是,生死之间的对决,项北没留一点余力,踩在老刘头肩膀的那一脚,显然已经把老头的肩头踩碎。 可这还不算完,一旁的苏苏刚想上前帮忙,却被项北喝止,“你这么没用,帮忙也只能是个累赘,还是站在一旁,看我怎么收拾他吧。” 这句冷酷无情的蔑视,令苏苏脑袋嗡的一声,顿时难过的呼吸都有些困难,她不解的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少年,难道一直以来,自己在项北的心中都是一个累赘么?这个想法紧紧攥住了苏苏的心脏,让她难过的喘不上气来,闪亮的大眼睛中瞬间噙满了晶莹的泪水,但她倔强的坚持着,不让眼泪滚出框外。 七杀少年此时已无心顾念其他。血红的双眼死死盯着被踩在脚下的老刘头,仿佛是一只野兽,盯着已经被捕到利爪下的猎物。随即,项北开始“哈哈哈”的一阵狂笑,笑声如同鬼魅的嘶吼,刺得苏苏耳膜生疼。 “遇上我,算你走运,我可以帮你彻底解脱轮回之苦!” 项北对着龇牙咧嘴的老刘头说出这么一句让人有些费解的话,然后抓住老刘头的第三臂,狠狠的使劲一转,只听嗤啦一声,连皮带骨,那条诡异的手臂,硬生生的从老刘头的身上撕扯了下来。 这骇人的一幕就发生在自己面前,即使是自小习武,追随着项北征战多年的女箭手,一时也无法接受。老刘头更是挣扎着的身体在项北的脚下蜷缩起来,痛苦的颤抖着,他那撕心裂肺凄厉的惨叫,让苏苏更是不忍,只得把目光投往它处。 项北却满不在乎的甩了甩那条残臂上牵连的碎肉上的血迹,然后把残臂提到自己的面前,仔细的端详。 就在苏苏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更可怕的一幕出现了,项北突然张开了血盆大口,冲着那支残臂狠狠的啃了上去。顿时生肉撕裂,鲜血迸溅,随着项北的脖子使劲一摆,一大块结实的精肉,被硬生生的从断臂上撕扯了下来。 苏苏感到几个热呼呼的小点已经溅到了自己的脸上,但是,已经被吓得麻木的少女,两眼呆呆的看着项北如同一头发了疯的狂兽,不顾身边的哀嚎,继续心满意足的撕扯着老刘头的血肉来。 “项北!”喘不过气来的苏苏终于喊出了压在心口的那口恶气,可是这声呐喊却把自己从噩梦中惊醒了过来,黑暗中,苏苏感到自己的心脏快要从胸口跳了出来,短促猛烈的喘息,带动着整个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她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上,发现脸颊湿漉漉的,梦中的泪痕还没有干。 “做噩梦了?” 一旁窝别台的声音传来,苏苏还被梦魇中的恐惧紧紧的攥着,就算是她最憎恶的这个男人的一声问候,好歹把她拉回到真实的世界里来。 渐渐回过神儿来的苏苏,发现自己还是委身在风雪笼盖的毡毯之下,一旁,是那些疲惫的同行的男人们睡觉时发出的呼噜声。 苏苏并不打算搭理窝别台,假装没有听到他的关心,转过身去,继续装睡。窝别台叹了一口气,也不再搭讪,只是用手摸了摸苏苏腿上缠着的那条貂尾,确认貂尾还缠在那一双精致的小脚之上。苏苏强忍内心的不满,庆幸那双大手并没有额外的动作。 苏苏和自己的噩梦纠缠了许久,另一边,窝别台也因为心事重重而辗转难眠。临出发时,李贤的交待犹言在耳, “二王子,虽然你胸有城府,一直不肯向我表白心迹,但容我还是多嘴一句,男人如果要有容下天下的胸怀,就不能再把血亲摆在最前面。只有铁血的江山,没有温柔的王权。” 窝别台自然知道李贤想要暗示什么,他从大王子迟迟不归,金帐使者此此都神秘消失就断定,大王子这是准备要动手夺权了,必须要时刻提防大王子的手段,如果此次在路上遇到大王子,断不可轻易落入脱脱手中,而是要尽快返回哈苏亚,毕竟,部落内还有东拼西凑的数万战士,即使不敌,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李贤自认为这不是杞人忧天,他也把许多大夏流传的帝王权谋之术讲给窝别台听。朝代更迭,新旧交替,只有权力的交锋,少有玫瑰相赠。而此时窝别台的心思,却早已不在北荒草原了。 “先生,您的教诲我感激不尽,但是我北荒游骑和你们大夏那些喜欢玩弄权谋的多窍之人不同,大王子也有好,或者三弟,四弟也好,我们都是按照军功的大小论功欣赏的,至于父王想要把游骑交给哪个儿子,他会遵从长生天的旨意,其他的弟兄都会尽力辅佐的。” 李贤却连连摇头,“二王子,没想到你被那些虚妄的仁义道德约束的太多了。要知道,这些规则是帝王约定的,而帝王之约,自然是约束他的子民,而非约束帝王自己。要成为人君,就要有舍我其谁的君心。” 李贤其实是被当下严峻的形势逼迫的太过揪心了。毕竟百年不遇的天灾,加上病入膏肓的良木哈大王,那个一向和他不对付的大王子脱脱,又把整个北荒游骑的精锐尽数带走。如果真的按照最坏的情况发展下去,那么一旦脱脱的阴谋得逞,不仅是北荒之祸,按照大王子的秉性,必会策马南下,到时,只怕整个九州都要陷入腥风血雨之中。 原本他一直看好的二王子窝别台,这次从南苑返回后,却性情大变,虽然他坚信窝别台不会做出手刃南苑大王塔尔加的哲达。但即使是被良木哈关了数月,这位二王子似乎依旧对哈苏亚的未来没有什么打算。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窝别台竟然会向他请教一些大夏的文字书法之学,甚至会用握惯了钢刀的大手,死死的攥住细细的笔杆,虽然也不知握碎了几只笔杆,但是如果这王子能喜欢上大夏的文字,显然更有助于化解大夏和游骑之间的干戈。 其实李贤没有留意到,窝别台是因为发现苏苏在监牢里,喜欢看李贤带给他的书籍消磨时光,窝别台想着如果自己也能写出像样的大夏文字,说不定能让苏苏增加一些好感。 既然李贤如此的开诚布公,想到此行的凶险,窝别台也并非完全胸有成竹,他也忍不住问了李贤一个问题, “先生给我看的那些大夏文字中的历史,无数英雄豪杰,纵横数十载,不过转头成空,所有的荣光终究都会烟消云散,那有的帝王喜欢江山,有的希望选择美人,他们的选择又有何高低之分?” “江山美人,自然没有高下之分,只是人们错就错在,只是喜欢把她们对立起来。佛说,放弃小爱,为成就天下大爱。可是如果人人都放弃小爱,拒绝天帝赐给我们与生俱来的情欲之罪,那又何来生生不息,代代繁衍,没有了人类的繁衍存在,那又何来天下大爱?为了美人放弃江山,生欲超越了权欲,而为了江山而负了美人,那是权欲压过了生欲。” “先生的意思,是可以求得双全?” “不,我的意思,是她们都是大丈夫理应追求的自然之欲,无法双全,甚至一无所获,不是因为坚守了规则,只是因为能力不足,不能成为立诫之人。” 没想到一向用大夏的仁义礼智教导自己的国师李贤,竟然在自己出发前说出如此露骨的忤逆之词,这让窝别台大跌眼镜。但是,李贤却不仅说的振振有词,甚至还暗示二王子这才是世界的真相,这让窝别台不由得把这些话留在了脑子里,一个人的时候常常翻出来细细体味。 当然,窝别台更忘不了李贤最后的一句交代, “二王子若真有心抱得佳人,那你必须要拥有足够保护她的实力。莫纶夫人艳绝北荒草原,自然也就只有你的父王才配的上他。” 莫纶夫人被良木哈抢到手里的内情,已经掩盖在时光的尘埃中了。李贤原本只想用草原上还在盛传的才子佳人的神话来激励一下二王子的好胜之心,却不料勾起了窝别台对那段阴暗历史的痛苦回忆。 身为草原雄主的父王,不仅击败了无数的对手,甚至为了得到莫纶,不惜血洗莫纶夫人的塔哈尔部落。外公和舅舅们都被按照处决战俘的手段,彻底消灭。那这帝王之术,还是令年轻的二王子心存芥蒂的。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66章 姐妹重逢 第二天一早,窝别台喊醒大家继续赶路,等众人清点行装时,才发现队伍中一个积劳成疾的上了年纪的队员,已经在睡梦中停止了呼吸。 为了节省体力,众人只能给尸体简单的清理了一下遗容,沙哑粗狂的嗓音响起,回荡起一支北荒大野的嘞嘞歌权当告别。 那具已经变成冰雕的部落儿女,应该不会埋怨这些“薄情”的同伴,千百年来的先祖们,也是这样迎来送往的。只希望来年春归,冰雪消融后,还有能够在长生天的庇佑下挨过寒冬的北荒苍狼和流浪鹫鹰,来把这回具尸骸上的血肉带回长生天那里,重新融入到北荒草原上的一捧土,一棵草中。 苏苏的情况好了一些,她那双难抵风雪的靴子已经被窝别台强行换成了一双游骑战士的马靴。苏苏的一双小脚,让马靴的空间略显空荡,好在有貂尾的缠绕,才不至于因为鞋子的滑动而磨出血泡,并且那些脚上的寒疮也在干爽的靴子里渐渐的恢复了。 窝别台还是坚持在每次宿营的时候,用细雪把苏苏的一双小腿擦热,苏苏心中别扭,但是为了能够跟着大家一起赶路不掉队,也只能强忍心中的反感,由着二王子去了,好在在苏苏匕首的监视下,窝别台的大手并未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连日顶风冒雪赶路,这支队伍的速度并不快,再加上不断有人冻毙于野。从部落出发时,这支五十人的小队,如今只剩下了不足三十人,这是窝别台带领手下们走过的最熟悉,也最漫长的征途。 好在,眼前渐渐能看到塔尔加部落的营帐了。 等到塔尔加部落的帐子形状,渐渐在风雪中勾勒出影影绰绰的线条时,苏苏突然问了一句走在前面的那个高大粗壮的背影, “你这么去见昭瑾,不怕她杀了你吗?” 窝别台的脑袋包裹在一个厚厚的毡帽里,整个脸颊都被厚厚的毛垫子裹住,只漏出两个眼睛勉强认路,平时别人和他说话都要在他耳边大声的喊叫,不想苏苏小声的询问,竟然让着大汉的背影为之一怔,似乎有些不相信苏苏竟然能主动和他搭话。 他认真琢磨了一会儿,这才磕磕巴巴的回答,“当时哲达已经被妖怪附体,为了救人才不得已将他除去,我想给昭瑾君主澄清一下,她应该不至于执迷不悟吧。” 看苏苏脸上依旧是一副怀疑的表情,窝别台又补上了一句, “如果,昭瑾不信,非要杀我,只要她看在我们北荒游骑同气连枝的份上,肯借粮让北荒游骑能活过冬天,被她杀了,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苏苏不再言语,大家又开始埋头赶路,只是不知为何,此时众人的心情已经和那些在积雪中艰难跋涉的双腿一样沉重。 塔尔加部落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生气。就连部落的大门也被埋在雪中大半,窝别台心中升起一阵不详的感觉,看样子,这南苑的大门许久都没有开启过了,而且门前的积雪上,连一个脚印都没有,莫非,这南苑的征粮骑也没有回来? 等窝别台拍打干净毡帽上的积雪,抬头报上名号时,城门上的守军不敢怠慢,一路小跑着回报给南苑新任大王,塔尔加的昭瑾郡主。郡主坚持要用窝别台的人头祭奠被他加害的前任南苑大王,这是北荒草原,人尽皆知的秘密。 营帐内的昭瑾郡主,听到手下来报,那个塔尔加的仇人竟然敢自投罗网,这让她也忍不住吃了一惊, “可曾看清?来人真的是那个恶贼么?” 守备士兵挠了挠脑袋,与上次那个受到夹道欢迎的草原雄鹰对比了一下,如实回答, “看的不太真切,但是八九不离十。” “那他带了多少人马?”昭瑾如今已经从失去父王的悲痛中渐渐走了出来,也开始适应南苑大王的角色,处理事情时谨慎了许多。 只是这手下又挠了挠头,“回禀大王,风雪太大,看不太真,大概能有三、四十人马的样子。” “就这点人马?”昭瑾忍不住问出声来,随即带领随从,一起冒着漫天的风雪到城头上查探来人的虚实。 当昭瑾看到城门下那张刻在她脑海里的脸庞时,一直控制着的情绪又激动起来,这个被父王待为上宾的衣冠禽兽,手上沾满了塔尔加人的鲜血。父王哲达,驼队头领哲别错,小姐妹彩彩……一张张鲜活的面孔浮现在自己的面前,昭瑾二话不说,就要弯弓搭箭,射死面前这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眼见着昭瑾的弓箭,就要射向窝别台的面门,而城门下的二王子却丝毫没有防备,一直跟在昭瑾身后的舅舅哲木申慌忙阻止, “大王,先听听这二王子有何说辞,再杀他不迟啊。”昭瑾把住弓弦的手臂开始微微颤抖起来,眼中的凶光渐渐变成了悲怆,最后又被涌出的泪水给淹没。 终于,满弦之箭还是横空穿过,射入窝别台面前的积雪中,搜的一声消失不见,只在厚厚的积雪上留下一个手指粗细的小洞。 塔尔加的勇士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埋住大门的积雪清理开来,昭瑾在押进营地的队伍里,竟然意外的发现了苏苏。 “苏苏姐姐,你,你竟然没死?”当初和彩彩三姐妹一起玩耍的情景历历在目,苏苏的出现,让一直在孤独的绝望中,苦苦挣扎的昭瑾眼前闪过一道亮光。 苏苏明显比离开塔尔加时清瘦了不少,但人却更显端庄,而昭瑾身上已经脱去了精致的华美缎袄,取而代之的,是灰黑色的塔尔加戎装,头上还带着象征王权的皮冠,看起来也沧桑了不少。 一别匆匆数月,姐妹两个没有的在力势天决上的意气风发之感,空余恍如隔世的物是人非之叹。 姐妹相逢,唏嘘不已,却把一旁的窝别台众人晾在一边。窝别台刚想作揖搭腔,一旁的老者哲木申,眼珠子转了转,忙令手下,把北荒的使者带入驿馆休息。窝别台惦记着北苑游骑已经断粮,情势危急,奈何却无法在昭瑾面前说上话,干着急没有办法,最后权衡再三,倘若再次激怒了如今的南苑大王,只怕北苑的形势只能雪上加霜,只好听由哲木申的安排。 昭瑾能够重掌南苑,全靠舅舅哲木申的尽力辅佐,再加上眼下她只惦记着和苏苏一叙姐妹情谊,也就拉着苏苏回到自己的营帐,而把窝别台带来的人马,交由哲木申处置。 当昭瑾从苏苏口中得知窝别台此番是来为北苑的游骑筹粮时,昭瑾哼了一声,“我还没有把他的狗头砍下来呢,他倒想的美,还想从我们的口粮中分得一杯羹。” “虽然窝别台不是个东西,但是他说的倒也是实情,不知为何大王子的南征粮骑始终未还,北苑那里已经断粮很多天了。” “活该!”昭瑾想起那个更不像好人的脱脱,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他们兄弟没一个好东西,那个脱脱贪得无厌,从大夏已经抢了不少好处,可是却仍不知足,哪会管他们家里的死活?” 不过说到这里,苏苏倒是想起昭瑾立誓替父报仇的事情,她回忆起当时哲达化身黑妖玄蛇,已经完全脱离了人形的样子,不过说是哲达变身,倒更像是被什么恶灵附身而已。 昭瑾原本一直拉着苏苏的手,听到此处,把手松开,转身走到了王椅前面,扶着把手缓缓的坐下,开始低头沉默不语。 苏苏的到来,让她感到一丝温暖,可是苏苏的这番话,却又让她难以接受。“等我发现父王的尸体时,他已经被烧成焦炭了,虽然他一向贪婪又小气,但是苏苏姐,父王待我却很好,我不相信他会是一个妖怪。这些日子估计姐姐也被那个奸诈之徒洗脑了吧。” 苏苏有些错愕的看着王椅上的昭瑾,她原本是一个身材精致的小女孩,如今即使披挂上了南苑大王的一套行头,可是坐在王椅之上,依旧显得王椅的空旷。莫非这王权真的能彻底改变一个人,此刻苏苏看到的,不再是那个活泼开朗的游骑郡主,倒像是一个老谋深算的狡黠之辈。 “昭瑾妹子,我并没有被窝别台洗脑,如果有机会,我还会一刀杀了他。我只是想把我亲眼所见的告诉妹子你。包括彩彩和哲别措老丈,都是被那个玄蛇附体的大王给杀死的。我不想你被假象给误导了。” 昭瑾沉默不语,凝住的气氛顿时尴尬了许多,昭瑾的脸上开始变得阴晴不定,沉默了许久,这才想起转移话题, “苏苏姐姐,你这次跟着窝别台来,不是只想替他说好话的吧?” 苏苏这才回过神儿来,暗恨自己怎么又想要介入游骑的纷争了,况且昭瑾杀了那个玷污了自己的恶贼,这世界上不就没有人知道自己的屈辱了吗。她无奈的笑了笑, “昭瑾妹子说的是啊,我来这里只是想去白首山,算着日子,项北身上的蛊毒应该已经治好了。” 提到项北,姐妹二人很快就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昭瑾也顺口应承, “是啊,那次我们塔尔加几乎陷入灭顶之灾,也无暇顾及项北哥哥,算起来,他应该早就到白首山那里了。” 只是眼下,整个北荒几乎被肆虐的暴风雪完全淹没,这次窝别台带领的求粮小队能冒雪找到塔尔加的营地,虽然一路上损失了不少人马,但能最终抵达,还是沾着不少运气。 昭瑾刚好也有自己的打算,“苏苏姐姐,你放心,一旦被大雪封路的地方解封,我马上就派人送你去白首山。这段日子,你就在我们塔尔加这里陪我聊天解闷吧。” “那,那个窝别台……” “苏苏姐,我们不要再让那个奸恶之人隔阂了你我的姐妹情谊,他的事情我自会再去调查。请姐姐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那个人了。” 这几句话昭瑾的语气依旧温柔,但是在苏苏眼中,却感到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之感,或许,王座上的那个妹妹,已经不再是那个纯情,天真的妹妹了。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67章 兄弟再会 从大夏北疆出发,越过五百里沙漠瀚海,就到了南苑游骑的疆域。只是今年的暴雪千年不遇,已经把整个北荒完全变成了一个纯净的雪场。天地之间,除了雪还是雪,自然也就没有了往日南苑草原上,牛羊成群的景致。 大王子脱脱,带着自己剩下的四万多南征粮骑残部,就在这样暴雪交加的荒原上赶路。只是当下他的脸色,比阴霾的天空还要阴沉——南征粮骑在他手上损失了将近万把人,又因为一时贪心,最后险些被常破虏的常胜军拖死在大夏北疆里。 虽然最终得以逃脱,但那些之前虏来的粮草辎重,还有大夏的男丁,少女,也都在最后一战中死伤、逃离,消耗殆尽。这让脱脱恨不得再杀回大夏,和常破虏拼个你死我活。 白骨上师为了保住他自己俘虏的那百名处子之身,以不宜过度消耗手上的实力为由,劝脱脱尽快北返,整顿后方。 而铁箭塔克和其他几位万夫长们,心系北荒家中的雪灾,力劝脱脱带着残存的一些口粮,尽快北还,以免家中的那些妇孺遭受无妄天灾。 这样的抉择,让一向性子火爆的脱脱心中无奈,却也只得依着大家的意思,北还家乡。 可是脱脱的大队又带着不少辎重,进入雪地后,行动更加缓慢,大王子看着毫无斗志以及不断倒下的人马,难免心烦意乱,时不时就会拿身边看不惯的随从鞭笞泄愤。 塔克却又有他自己的担心。他不仅仅是哈苏亚里最好的箭手,更是被草原雄主良木哈看中的眼线,良木哈这次力排众议,把几乎所有的精锐交给大王子脱脱,除了因为被窝别台的不争气给气的发狂,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有塔克在,良木哈就觉得心中有底。 没有人知道,这个看似只痴迷于箭术的草原神箭手,其实还是良木哈的眼线。就连一向行事谨慎的白骨上师,都没有特别留意这位号称是大王子脱脱的卫队长。 但是,塔克却借着护卫长的身份,一开始就留意到这位行事诡异的白骨上师。因为这位所谓的上师,靠着在大王子脱脱面前施展妖术进行蛊惑,更是常常在自己的帐子里,行一些不轨之事。 塔克派去的探子回报,虽然不知道白骨上师在自己的营帐里搞些什么名堂,但是眼见着他会从俘虏里挑出一些年轻貌美的大夏女子,在帐子里不知搞些什么阴损之事,那些被挑中的女子,自此人间蒸发,尸骨无存。 “那几个良木哈大王派来的金帐使者,大概也是被上师这么处理掉的。”打探的兄弟们给塔克带来了这样的结论。 塔克曾经私下里旁敲侧击的提醒过脱脱,“我们游骑先祖立国时就定过戒条,游骑勇士,靠快马和刀剑征服天下,倘若又行蛊习巫之人,杀无赦。” 脱脱却满足在乎的大手一挥,“唉,祖先的规矩我当然记得,只是塔克你也不能太过敏感了,这上师身上有些本事,我刚好可以用到,放心,在我手上,他是不敢有不轨之心的。” 塔克知道按照大王子的脾气,倘若执意相劝,势必会导致物极必反的效果,到那时,只怕自己这颗项上人头,都会被大王子给砍了,当成是讨好上师的礼物。 大军磕磕绊绊之下,终于也抵近了塔尔加的部落,大王子特地约了上师,到帐子里来一起商议接下来的行动, “上师,这次我们南征粮骑只带这些粮食返回可算成功?” “这个要看大王子怎么想了,大王子这一番神勇,把大夏北疆搅得地覆天翻,不仅缴获了不少粮草细软,还接连攻下五城,这样的战绩已经可以媲美游骑开国后的任何一个将军了。” 这番马屁拍的并不张扬,大王子很是受用,但是他真正的用意却不是只为这几句恭维之词, “我们此番南征,主要是为了筹粮,可是你也看到了,城,我们虽然攻下五个,也曾经搜捕万担精粮,可是如今被阴险的大夏暗算下来,粮不足五千担,人马也损失不少,这个,只怕很难向父王交差。” 事到如今,大王子还依旧在上师面前做戏,白骨上师虽然觉得有些可笑,但是又不好拆穿,只得谦恭的请教, “那依着大王子的谋略,我们该如何是好。” “南征粮骑,原本就是不分南北苑的联军,不分彼此,南苑征粮骑早早的就逃回咱们北荒,留下我这北苑粮骑拖住了大夏的追兵,上师你看这……” 上师捋着三绺山羊胡,微笑不语,实则心中暗自叫骂,“都喜欢把贪婪之心比作兽欲,可这人类贪心起来,比野兽要无耻许多,想抢便抢了,还要为自己的贪婪找到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看上师并不说话,脱脱只好自己接下去,“刚好就要路过南苑的塔尔加了,我打算和南苑的领队,昭瑾郡主商量一下,把现在的收获重新统计一下,然后按照各自的出兵比例分割。” 上师依旧眯缝着眼睛,不置可否。倒是一旁站着的塔克忍不住插嘴道,“大王子,万万不可,我们的征粮勉强应该可以过冬,但若是去塔尔加那里抢粮,我北荒游骑只怕会分崩离析,那大王一生征战,好不容易建起的北荒游骑,又会因为失和,被大夏逐个击破。” “你一个舞刀弄棒的匹夫之勇,怎么能看透天下大势?”塔克尽量不去惹大王子脱脱,而且大王子也看重塔克的神箭之术在军中的威望,尽量把话说的委婉些,但还是提醒塔克要明白尊卑之位。 直到此时,白骨上师才捋着自己的山羊胡,怡然自得的发表自己的看法,“大王子所言极是,游骑国本就是同气连枝,大王子也是念及同胞之谊才独自承担起断后之责,放任南苑游骑先行返回的。” 这回脱脱终于满意点了点头,冲着其他众人说,“白骨上师所言极是,我们应该本着一奶同胞的情谊,与南苑相亲相爱,只留些钱粮,替他们断后一事,自是我们北苑精骑义不容辞的责任。” 塔克再劝无果,眼见着脱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也就放弃了说服大王子放弃从塔尔加手中再征粮草的念头。 脱脱的使者到达塔尔加的时候,窝别台刚被哲木申软件在官驿中两天,还没有来得及见昭瑾好好谈谈。 昭瑾似乎也不再急于为父亲寻仇,竟然一直把窝别台晾着,只是加强了看护驿馆的守卫。 哲木申见到了来自大王子的使者,顿时感觉事态严重,第一时间就向昭瑾大王汇报。 昭瑾有些不解,想要请教舅舅哲木申为何如此紧张。 这位一心辅佐昭瑾的老者,借此机会再次教化起他一手扶植起来的新任南苑大王, “大王,他们兄弟二人先后来到我们营地,并且互相不知对方的行踪,说明二人已经开始心生芥蒂。二王子说是想要借些粮草,给哈苏亚部已经断粮的子民续命。这个应该不假,如若不然,他也不会冒死前来寻求帮助。而大王子的心思就更加让人捉摸不透了,按理说,他不应该想不到哈苏要的境况,而且那里还有他的父王和母后,他却没有带着辎重直接返回北苑,而是取道我们南苑塔尔加部。这里面只怕会有猫腻。” 哲木申分析的头头是道,昭瑾也终于明白哲木申到底想要说些什么,“兄弟骨肉相残,只希望不会殃及池鱼就好。” “他们乐意狗咬狗,那就让他们咬去好了,只是别让他们知道彼此都在我们塔尔加的营地里就好。”昭瑾很快就找的症结所在。 但是哲木申不得不提醒昭瑾,“大王子的特使,带着大王子特殊的口信,我们直接拒绝不太好。” 于是,昭瑾只好召见大王子的使者,耐着性子听听他的说法到底是怎样的。 “口信中的消息,大王子希望能从南苑这里借粮1000担,以解我们的燃眉之急。” “哦?你们的人马比我们多了快一倍,征粮的时间也拖得比我们长了将近个把月,怎么此时回来,却还要从我们南苑粮骑军中抢夺粮食?” 使者的傲慢,让昭瑾心生不满,脱脱大言不惭的提出这种无耻要求,更是昭瑾难以接受的,但看一旁的哲木申使劲的在给自己使眼色,这才强压心头的怒火,等使者说完了他的口信,昭瑾用一句“我再想想。”搪塞过去。 脱脱的兵马,已经在距离塔尔加部落五里的地方安营扎寨。但是他耗不起时间,毕竟行军打仗的消耗,要比平日里多消耗许多。 脱脱原以为南苑会因为自己提的条件,和自己讨价还价的谈判一番。哪知,使者被赶回来后,塔尔加部落的大门就再也没有打开过。 脱脱不知道南苑部落里到底是什么情况,实在等候不及,就带着上师和塔克,准备亲自登门拜访。他没有想到,自己的那个亲兄弟窝别台,此刻也被软禁在塔尔加营地之中。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68章 各怀心思 大王子的使团,既没有受到热烈的欢迎,也没有想窝别台那样被直接囚禁起来,昭瑾甚至亲自安排并参与了欢迎的仪式。就在数月前,南苑的金帐王庭里,还是哲达在欢迎自己心仪的佳婿窝别台。可是如今,新任的南苑大王昭瑾,却只能自己亲自主持她一向反感的仪式,亲自向脱脱,举杯致意。 脱脱显然也被连日的征战拖累的不轻,如今总算是可以吃顿像样的家乡菜,一边撕扯着面前羊腿上的嫩肉,一边高举手中的酒杯, “哲达叔叔果然将门虎女,有昭瑾妹子掌管南苑游骑,我们北苑才能心安啊。” 昭瑾脸色为之一变,脱脱这话说的有些托大,似乎是在暗示,南苑本来就是替北苑看守门户的,并且昭瑾能登上王座,也是要看北苑的脸色。 但如今的昭瑾,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心思单纯的女孩,很快她的脸色就恢复如常,即使是后来脱脱提出了要重新分配南苑征粮骑带回来的战利品,昭瑾也只是怔了一下,然后再次和脱脱推杯换盏,把话题岔了过去。 酒足饭饱之后,脱脱也不急着回自己的行营,心安理得的在昭瑾安排的住处休息了下来。陪同他一起留下的,还有白骨上师和铁箭塔克。 半夜时分,一个干瘦的黑影悄悄的潜入了脱脱的营帐,此时四下已经悄无生气,就是那些巡夜的士兵,也只在更外围的地方走动。 “大王子,这一路辛苦了。”黑影钻入营帐后,摘掉了头上已经落满积雪的毡帽,露出一个须发花白的脑袋,还有一张带着谄媚笑容的老脸,正是昭瑾的舅舅哲木申。 看到哲木申,脱脱也就不再装成一脸的醉意,而是正色道,“哲木申,昭瑾这丫头什么意思,那些粮草到底分不分,给我一句痛快话!”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哲木申善于算计,说话一向滴水不漏,这说了半年天,他口中的“自然”是给,还是不给,却依旧打着哈哈。 “大王子此番得胜归来,我们昭瑾大王亲自盛情款待,也是表达了我们南苑的态度,大王子是我们塔尔加部最最尊贵的客人,和最可靠的盟友。” “你这不是废话么?别忘了,当时可是和你讲好的,我把昭瑾扶上位,你们以后就要听我脱脱的。” 这是当年脱脱带着五万大军胁迫昭瑾随同他一同大夏征粮时的私下协议。当时哲木申苦于塔尔加里不同的声音,哲达没有太子,而昭瑾郡主又是一介女流,有人对哲达屁股下的那张椅子虎视眈眈。 哲木申也是这样私下找到脱脱,私定城下之盟,由脱脱放出话来,南苑的王位只能留给哲达的后人,昭瑾。 但这样的交易,哲木申却不敢告诉耿直的昭瑾,曾经昭瑾也想过,由塔尔加的勇士公平竞争这个空出来的王座。 哲木申只能感叹昭瑾的不谙世事,或许就像大家想的那样,昭瑾以为,把自己并不感兴趣的王权让出,就能过上无忧无虑的潇洒生活。但作为郡主的舅舅,哲木申却一再强调, “你以为让出王权,是为了换取平静和安逸,只怕这想法大错特错。不管权利最终到了谁的手中,作为曾经的候选人,你都不能有一个好结果。要知道,没有哪个帝王会把自己看成泛泛之辈,而为了证明这一点,前任留下的影响,必定是漏洞百出的错误,曾经的对手,需要被污化成十恶不赦的无能之辈。而你父王哲达,只怕也会被描述成昏君庸才。” 昭瑾一脸的愁容,或许舅舅说的没有错。但是一向只管任性贪玩的昭瑾郡主,很少掺和哲达手上的政务,直到哲达突然暴毙,那些执掌军权的南苑将领们,都是各怀心思,搞不好就会兵戎相见,到那时南苑不攻自破,更不要说替哲达讨还公道了。 “没什么是你做不了的,不管是父亲的女儿,还是咱们南苑的大王。”哲木申看着昭瑾的眼神中放出两道精光,他相信自己的判断,昭瑾虽然是个女孩子,但是她能够担起南苑大王的重担。 哲木申看到脱脱一手掌握着整个北苑最精锐的虎狼之师,自然也就不去惦记那个一直被昭瑾追杀的二王子。 从目前的形势看,哲木申的盘算没有打错,有大王子手上的五万精骑做后盾,昭瑾的王位虽然岌岌可危,但总算没有脱手,再加上这次南征粮骑的行动,昭瑾也的确争气,带领三万南苑游骑军兵不血刃的满载而归。 只是这次脱脱提出的要求,确实有些欺人太甚,哲木申这次偷偷前来,就是想要为了分粮一事前来谈判的。 看脱脱的态度过于强势,不容商量,哲木申眼珠一转,先转移话题再说, “大王子,您的想法倒也合理,只是前两天,二王子也来到我们南苑提借粮一事,我想着这事儿必须还是要以大王子的意见为主,我们南苑游骑,不敢对二位王子厚此薄彼,因此还是等着大王子给个意见。” 说完,哲木申眨巴、眨巴炯炯有神的小眼睛,盯着脱脱的脸色。 果然,大王子听说窝别台也在塔尔加这里,顿时心中起疑, “什么?我二弟竟然敢来你们塔尔加,你们昭瑾郡主没有把他怎么样吧!” “老夫知道这其中利害,昭瑾大王虽然性子急躁,但是老夫的话在她面前,还是有些作用的。二王子就在我们这里,安全无虞。” “原来是这样……”大王子脱脱的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更多的,还是装出的一副关心之色,“我二弟被你们关在哪里。既然这样,征粮之事,也可以再商量。” 脱脱显然更“关心”草原雄鹰窝别台,竟然无心再在粮草之事上讨价还价,哲木申一看自己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于是寒暄几句,便匆匆告退。 脱脱原本想着从南苑这里多勒索些粮草再返回部落,那么就算是父王良木哈怪罪,但是有了这些粮草,应该也就不会对大夏损兵折将的事情太过追究。或者,退一万步讲,即使到了不得不摊牌的时候,谁手上掌握了粮草,谁就掌握了这支游骑精锐,谁掌握了游骑的精锐,谁就是北荒真正意义上的王。 等哲木申回去后,脱脱又交代铁箭塔克去帐外仔细侦查一下,确保周围没有南苑的伏兵。帐子里,只留下白骨上师帮着权衡利弊。 白骨上师自然也能看懂脱脱的心思,这大王一听到窝别台也在塔尔加这里,显然有些乱了方寸。 “大王子,您不如早些休息吧。” “上师,我听说二弟也在这里,怎么还能睡得着?”这“睡不着”自然可以理解成替二王子担心,也能理解成对二王子的出现难以释怀,毕竟,如果昭瑾一直和窝别台交恶,那良木哈就不会考虑把窝别台捧上位,激化南北苑游骑的矛盾,但是如今窝别台竟然已经能在昭瑾的地盘上平安落脚,这并不是脱脱喜欢看到的结果。 白骨上师习惯性的捋着自己几根稀稀拉拉的胡子,顺着大王子的意思, “不管窝别台他到底是想真的借粮,还是想找机会与南苑修好,但他此刻出现在这里,说明他已经开始有所行动了。结合之前,金帐王庭派来的几批金帐使者,大王子不得不防啊。”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与二弟,一奶同胞,我们是不分彼此的亲兄弟,上师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虽然已经摸透了大王子的脾气,知道这些话都是口不应心的说辞,白骨上师还是在心中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大王子,看着性子火烈,怎么说话总是这么遮遮掩掩的也不嫌累,或许,这就是人类的可怕之处吧。虚伪的掩饰是深入他们骨血的东西。” “大王子,有时机会来了,您如果不抓住,只怕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要知道这些机会都是长生天的恩赐。执意不受,势必也是得罪了上苍。” “那依着上师的意思……”脱脱貌似不解,然后又假意纠结,“窝别台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上师要我怎么做……” “你是把他当做兄弟,可是他可否把你当做兄长,大王子可以好好体会,毕竟金帐王庭里只有一把王座。” “如此,这事就烦劳上师费心了。” 塔克总觉得离开时,大王子和上师的眼中隐藏着太多诡异的目光。而且现在脱脱已经越来越相信上师,而疏离自己。就连他调查出上师私自在营帐中行巫之事,脱脱也是一笑了之。 巡查四下无人后,塔克找借口回禀脱脱,营帐中原本窃窃私语的二人却突然一起沉默,显然有意提防着这位大王子的贴身侍卫。 昭瑾回到自己的营帐中时,苏苏也没有休息。苏苏一直想要找机会独自上路,上白首山寻找项北,但每次刚刚出营帐不久,就又被漫天的大雪给逼回营寨。 昭瑾打趣道,“苏苏姐姐,您就别这么固执了,长生天不让你离开,用我们草原上老祖宗的话说,自然是还有长生天给你安排的差事,还没有办完。”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69章 危机四伏 苏苏拉着昭瑾的一双小手,发现郡主原本白嫩滑腻的小手,如今捧在手中已经变得有些粗糙,甚至还裂开了一些口子。 苏苏心疼的说,“妹子,我知道这段日子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不管是放在谁身上都难以承受。姐姐只盼你能再坚强些。想起我的父亲失踪时,我比你还小两岁……” 上次苏苏在昭瑾的营帐里养病的时候,姐妹二人曾经敞开心扉,昭瑾也听过苏苏的故事,不由得打断苏苏的劝解, “可是,你还有项北哥哥,而我,却只有自己。” “你还有塔尔加的这些勇士们啊?”苏苏还想安慰。 昭瑾只是一声苦笑,“如果可以选择,我倒是更想选择姐姐的生活,跟着项北哥哥远走天涯。” 就像昭瑾所说,长生天安排她做南苑游骑的大王,自然是还有给她安排的事情要做,不仅长生天,就是那个一直隐藏在大王子影子里的白骨上师,也在给昭瑾筹划着一份差事。 上师答应把脱脱送上游骑的王位,眼下就是最好的机会,只要借昭瑾之手,除掉窝别台,那自然就没有什么力量,能阻止脱脱坐上王位的步伐了。 既然有了这样的打算,上师就开始着手实施自己的计划。原本他一直想要隐藏自己的身份,如今为了实现这样的计划,下定决心铤而走险。 趁着私下接近昭瑾的机会,上师摘下了一向遮住自己眉眼的毡帽,虽然昭瑾被那张丑陋的尖嘴吓得心中一颤,但是,身后的王椅却帮她稳住了身形。 “郡主莫怕,你想想可曾还记得我?” 昭瑾点了点头,“您,可是父王信任的上师?” “承蒙郡主还有印象,不知郡主可曾喜欢我献给哲达大王的那匹西番宝马?” 昭瑾知道那宝马指的是乌云骓,如今这宝马已经跟着它的新主人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但是昭瑾还是郑重的点了点头,“那的确是一匹好马。” “可惜,大王不在了,我还准备了许多想要献给大王的礼物。好在,咱们塔尔加的子民,又有了您这样一位英明神武的新王,您必定会带着咱们塔尔加重新成为草原上的雄狮。” 昭瑾知道这上师的心思不在恭维自己,耐心的等他把口水吐完,这才恭敬的问道,“上师,父王被贼人谋害的时候,你可在当场?” “当时,我刚好云游归来,可惜晚到一步,窝别台这个贼人的恶行得逞,我既没能救到大王,追赶他的时候,又被狡猾的贼人逃脱了。” “哦,那我父王到底是怎么死的?” “嗯,这个,我赶到的时候,大王已经被窝别台谋害了。” “好,那上师觉得我该如何做?” “只要郡主需要,我就算是肝脑涂地,也定要为哲达大王,为塔尔加讨回这个公道。” “如此,那昭瑾就先行谢过上师的好意了。” 昭瑾已经不再像当初那么容易出离愤怒了,在白骨上师的挑唆下,虽然陷入了对父王哲达惨死的回忆,但她的心情已经能掩盖在平静的外表之下了。 哲木申也私下里求见了昭瑾,昭瑾坐上南苑大王的宝座后,老头子就以第一功臣自居,不过也的确是靠着他第一时间找到了脱脱这个靠山,才助昭瑾保住南苑大王的位置。如今在昭瑾面前,他明显比别的官员高上一头。 虽然已经是深夜,但对哲木申的到访,昭瑾依旧表现出毕恭毕敬之意。 “这么晚了,舅舅还在为部落之事奔波,昭瑾心中有愧啊。” “哎!娃子,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在外人面前,我要尊称你是咱们塔尔加的大王,但是在我心中,你始终都是我的娃娃啊。” 又是一阵寒暄之后,哲木申压低了声音,“娃子,如今窝别台就在咱们手里,机不可失,希望你能尽快动手,给你的父王报仇。” “可是,舅舅,当初极力阻止我杀窝别台的也是你,如今为何又催我动手?况且大王子现在陈兵我们部落周围,我若动手,只怕他们会把咱们整个部落夷为平地。” “不,不,不。娃子,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就能看明白这世间众生芸芸,不外乎一个利字。当初阻住你动手,是为了保住我们塔尔加部落,保住我们南苑游骑,如今只要你动手,那么脱脱借粮之事,还有围住我们的北苑游骑兵,全都会迎刃而解。” 昭瑾听了哲木申的分析后,连连点头,“辛苦舅舅为咱们塔尔加操碎了心。我这就开始筹划。” 哲木申又交代了几句,这才兴冲冲的里去,仿佛已经帮助塔尔加彻底走出了困境,只是留在营帐中的昭瑾低头沉思,半晌不言一语。 苏苏这才从屏风后面出来,小心的询问昭瑾,“昭瑾妹妹,你真的打算要杀了那个窝别台?” 昭瑾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儿来,反问苏苏,“那照姐姐的意见,我该如何是好?” 苏苏摇了摇头,“我最怕做决定了,要是项北还在这儿就好了。” 这句话让昭瑾忍不住一乐,上扬的嘴角边嵌入两个酒窝,露出一排雪白的贝齿。“是啊,这个时候,姐姐就可以有值得信赖之人作为依靠,可我……”说到此处,昭瑾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最后,似乎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苏苏姐姐,你也说过想要要了窝别台的狗命的,那我就动手,给姐姐出口恶气。” 哪知苏苏竟然意外的阻止道,“不要。” 这下昭瑾不解,看着郡主怀疑的目光,苏苏莫名的脸上一红,“如果有机会,我自然会杀了那个畜生,但是,他真的没有有意伤害你的父王。我想,这一点也不必构陷于他。” 这下昭瑾有些不解了,她实在想不出为何苏苏既想要了窝别台的命,又要阻止自己去宰了那个恶人。 更不用说那些一直劝自己动手杀掉窝别台的人,昭瑾坐在王椅之上,顿时感到人心的复杂,远远超出了自己的理解范畴。或许,这就是舅舅所说的那个“利”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昭瑾的“利”又在哪里? 或许杀了窝别台,真的能一了百了,自己也能走到父王的坟冢前,理直气壮的说一句,“孩儿已经给父王报仇雪恨了,您可以安心了。” 昭瑾已经开始着手,从近身的刀斧手中物色人手,“没有哪一张王座上,是没有鲜血的祭奠的。”昭瑾郡主突然想起了这句话来给自己打气。 窝别台在关押自己的毡房里已经待了五天了,起初还有哲木申象征性的来探望一下,接下来就是日日等着昭瑾郡主的召见了,可是一直都没有什么动静,这让二王子一时间心急如焚。 “这位小哥,我们哈苏亚的兄弟已经断粮多日了,如果再不能筹措到粮草,只怕我们的哈苏亚的兄弟们只能坐以待毙了。麻烦你再帮我向昭瑾郡主禀报一下,我必须求见郡主请求筹粮。或者,如果郡主一定想要我窝别台的项上人头,我也可以任由郡主发落,求郡主念在南北苑游骑乃是一奶同胞的份上,借给北苑一些粮草,日后,当双倍奉还。” 看守营房的南苑战士被窝别台的请求磨得烦不胜烦,抽出弯刀朝窝别台的手臂上狠狠的拍了两下, “你当年是何等威风,在我们部落里横行无忌,没想到也会有今天。既然已经被抓了,劝你还是老实点。我们大王自有安排。” 窝别台强压心中的怒气,屡屡讨好看守,却又被屡屡嘲讽。这位不可一世的草原雄鹰,此刻却要像一个摇尾乞怜的哈巴狗一样,为部落求粮。只是苦苦哀求无果,如今连昭瑾的面都见不到,这让坐立不安的二王子接连几天,都彻夜难眠。 坚持到最后,窝别台已经有些精神恍惚了,只得斜靠在墙壁上,似睡非睡的在困意中挣扎。 “唰,”一道寒光贴着窝别台的腮帮子飞了过去,狠狠的钉在用来支撑帐篷的柱子上,这动静把窝别台吓了一跳,终于从精神弥离的状态中渐渐恢复出来,他屏住呼吸,警惕的四下看了看,最后,还是把目光投在了那个钉在柱子上,还在微微颤抖的匕首。 把一张纸条正被那把匕首牢牢的钉在柱子上,窝别台走上前去,小心翼翼的摘下匕首,打开纸条,看到上面写着几句话, “大兵压境,誓要你命,粮草不济,走为上计”…… 窝别台又贴着毡房的墙壁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连巡逻的看守都没有了脚步声。他手中紧紧的攥住那张纸条,一行小字早就记在了脑海里。 大兵压境?看着眼下的形势,能对南苑游骑塔尔加实行“大兵压境”的,也就只有大王子脱脱带领的那支北苑游骑军了。又会是谁想要自己的性命呢?八成是昭瑾那个新上任的南苑大王。 可是如果真的借不到粮草,家里数万北荒游骑的人马,也就只能等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窝别台又趴在毡房的墙壁上听了听动静,确认外面再没有巡逻守夜的脚步声,他终于开始蠢蠢欲动,纸条说的不假“眼下这种形势下”还是“走为上计”。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70章 勒勒安魂 窝别台手中捏着那个纸条,思绪万千的盘算了许久,一时竟然难以抉择。但是,大王子似乎是在白骨上师的鼓动下,实则却是早已打定主意,天赐良机,只有这个风头一向盖过自己的二弟在塔尔加的地盘上消失,他的地位才算是真的万无一失。 而且,他甚至想的更长远。只要昭瑾敢对窝别台动手,那就是把自己脖子上的绳套交给了北苑游骑,至于何时勒紧这个绳子,那就要看北苑的需要了。 上天眷顾,甚至就连草原雄主良木哈没能实现的目标,似乎机会已经就在眼前了。和良木哈一样,脱脱是个心怀天下的人,天下,不止是北苑游骑,还有南苑游骑,甚至还有那个空有一副庞大躯壳,外强中干的大夏。 对,天下,就是九州。 窝别台把纸条上的内容牢记在心后,就着屋子里酥油灯的灯苗,把纸条化成一缕青烟。然后从随从中几个挑出几个比较精干的手下,私下交代, “塔尔加的看守对你们的看管比较松散,你们趁天黑的时候,帮我出去打探几个消息,我们的南征粮骑是不是已经回来了?王兄脱脱可曾安全归来?” 窝别台的计划,只要能确认南征粮骑已经回来,那塔尔加借不借粮都没有关系了,自己的确该想办法脱身,相比于自证清白,还是留一条命在,更为合算一些。 结果一连派出去数人,却都是踪迹不见。这下窝别台一拍大腿,“怎么自己这么糊涂,这明明是中了敌人的奸计了。本来求粮使团几十号人马,塔尔加一口吃掉难免会走漏风声,引诱自己的人马一个一个出去,自然就能以失踪之名,神不知鬼不觉的一个一个除掉。” 那眼下的形式就已经十分明朗了——昭瑾真的要对自己动手,而且没有谈判的机会,更不会考虑用自己的性命给北苑的饥民换取粮食。昭瑾,这是打算把自己人间蒸发。 窝别台慨叹一声,最近这段日子,不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以前那种面对再强大的敌人,他都能充满自信,从容以对。可是如今,几乎事事出现偏差,也总是对眼前的形势判断失误。 “已经被逼上绝路了。”窝别台私下把所有剩余的手下召集在一起,“对不住大家,我错判了形势,不仅借粮无望,只怕还要把性命白白丢在这里了。” 原本塔尔加虽然限制了这些队员们的行动,但是却日日有好酒好肉招待,让这帮刚刚从死神遍布的无边雪原死里逃生的人马心存侥幸,认定只是等待些时日,塔尔加都会伸出援手的。 但是从一脸严肃的二王子那里,却突然等来了让人绝望的消息。 “眼下只能尽快突围……”窝别台的声音压得更低,生怕被远处巡夜的塔尔加士兵发觉。 这些一同经历过生死的战友们,在最初的一阵慌乱后,很快稳住了心神,大家围在窝别台身边,脸上显露出坚毅的神情,“二王子,您有什么计划,尽管吩咐就是,咱们从部落出发的时候,都已经立过誓言的,不计代价,无论生死,只为能给部落找到一线生机。” “好兄弟!”纵是窝别台这样钢铁的汉子,此刻竟然感到了眼底酸涩,不过作为头领,他不能让手下们看到自己的软弱。只得马上转移话题,好掩盖自己的情绪上的波动。 “我们不能全部活着出去……”窝别台准备告诉大家自己的计划,哪知刚说半句,就被众人打断, “二王子,我们都是跟着您闯过营,压过阵的老兵了,您只管放心,我们到时会全力杀敌,力保您能平安出营。”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窝别台看着那些面带坚毅之色的手下们,这种热血澎湃的时候,他更觉得自己计谋中的憋屈之处,他甚至没有勇气把自己的计划说出来,虽然那是摆脱当下困局的正确的方式。 “眼下我们身处塔尔加营地腹地,大雪封路,马匹的速度也无法发挥出来,倘若硬拼,只怕我们没有机会出的去,而且,一旦大开杀戒,那我们和南苑的纠纷就会变成血海深仇,这是父王不愿看到的结局。” 众人被二王子窝别台说的这段话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继续屏气凝神,眼巴巴的等着二王子的下文。一向快人快语的窝别台此刻竟然犹豫起来,鼓了半天勇气,这才吐出几个字来, “只有勒勒车才能有机会保我们平安出塔尔加的营地。” 这下一直盼着二王子的计策的众人全都有些傻眼,勒勒车?这一路求粮之旅,大家已经多次为逝去的同伴唱起沧桑悲凉的嘞嘞歌,可是谁又会想到,在塔尔加营地里,大家还会去和勒勒车打交道。 勒勒车,送往生者的遗骸到野狼出没的地方,不是献祭却胜似献祭,只有让“草原的使者们”带走逝者的皮囊,才意味着长生天已经允许逝者的灵魂,回到自己的身边。 勒勒车,并不是一辆车。勒勒车,就是以前所提到的那首草原安魂曲,当游骑人一起唱起那首不知传承了千百年的嘞嘞歌的时候,就是陪着逝去的灵魂,一起坐上勒勒车,远离营地,回归长生天的旅途。 这下众人才终于明白窝别台的计策,嘞嘞歌响起时,游骑人是没有任何理由去阻止车轮的滚动的。 一个年轻的战士,却依旧有些不解,“按照这个说法,我们装死的人,可必须要内功深厚,才能够让塔尔加人看不出破绽。” 房间里一下安静下来,那些年长的战士们反而先明白过来,“二王子说的勒勒车,让人不能拿普通的造假来蒙混过关的。” 窝别台鲜有的耐下心来,给这些手下解释道,“上次因为我的一时冲动,得罪了南苑昭瑾郡主。至今,她还把我当做杀父仇人,从眼下的形势也能看出。我们南苑和北苑,休戚与共,再也不能制造血海深仇了。” 所以,窝别台的计划不得不变的谨小慎微。其中,躺在勒勒车上的人必须是真人,不对,是真尸。让人看不出破绽的,只能是真尸。 众人一下全都变得沉默,因为这意味着,必须要有一人,为了大家能全身而退,把命留在塔尔加这里了。 “有没有意见?”窝别台等着众人沉默了一会儿,发现再也没有人搭腔,最后只得自己打破僵局。可是,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如果大家没有异议,那我们就开始准备吧。”至于到底是谁来成为这场献祭的主角,则由抽签前来决定。 目前这支队伍里还剩下27个人。窝别台手中拿出了一把小树枝,“这27根树枝,只有一根是短的,抽中之人,就要先走一步了。” 说着,窝别台把手中的树枝伸到了那二十七个手下的面前,众人在默默中,各自取走了一根树枝。 窝别台自己也留了一根树枝,攥在手心。 “啊?!为什么会是我?”没想到断枝最后竟然落到了一个最年轻的小战士手里,他看起来年纪和项北相仿,白白净净,似乎还有些内向。只是他拿着手中的短签,呆立在现场。 窝别台看了看那孩子脸上的恐惧和无畏,默默的把手中的树枝向那个小子伸去。 这下一片哗然,纷纷劝阻,“二王子这是为何。年龄再小,也不能坏了我们草原人的规矩。” “这就是常胜天的旨意,我们只能按照他的要求来进行数据的复合和更新” “你本来就是无辜的,可以和我调换一下。”二王子这就想下去准备准备,万万没想到一起回来后,那根短签却依旧还在少年攥紧的手中。。 “怎么,不改了?” 少年显然不太喜欢和别人多说话,只是木讷的回应道,“二王子,感谢你对我的爱护,愿赌服输,只是,我想和大家一起上场杀敌的想法,是没有办法实现了。” 原本一直让自己显得平静的二王子窝别台,听到年轻的手下如此回答,顿时想起了在荒原上彼此温暖,彼此扶助的生活。这些纵是铁打的汉子,也终于开始留下了两行眼泪。 昭瑾还在帐子里休息,突然听到传令兵带来的惊人的消息,二王子的使者团队里有人死去了。二王子亲自求情,请大王您下令准许他们为逝去的同伴,放出勒勒车。 “哦?”这情势之下,显然昭瑾也感觉到有些意外,不过她却并没有武断的下什么结论,而是派手下带着自己的手谕,交给了带队的二王子窝别台。 手谕上的命令写的很清楚,“验明正身,确已死亡,则允许大王子将尸体带回家处置。” 游骑小战士的脸色还红噗噗的,躺在马车之上,仿佛是做了一个古怪之梦,就像只是疲累了,躺在马车上休息,只是,他已经无法再苏醒过来。 塔尔加的营地大门再一次打开,瞬间引起了方方面面的注意。上师已经在向脱脱汇报了, “什么,竟然这么随意的就把二王子放跑了。”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71章 柳暗花明 一支悲怆的队伍冒着漫天的风雪在北荒的雪原上艰难的跋涉着,众人麻木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更没有交头接耳的对话,只是走过一段长路,在队伍的脚印被飘雪覆盖之前,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几个长者,会用低沉的嗓音,唱上一段摇魂的嘞嘞歌。只有此时,队伍中的其他人才会跟着哼唱几句,但这些声音在风雪的呼啸声中,微弱的几乎不存在。 由于马匹全部都被塔尔加部落扣留着,队伍中的人们只能依靠一双疲惫的双腿,艰难的拖着唯一的一辆勒勒车向前蹒跚而行。 勒勒车上,躺着那个不幸抽中了短签的哈苏亚勇士,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上,连胡须都还很稀疏。不过,或许从另一方面讲,不幸的是那些没有抽中短签的幸存者,他们从绝望的哈苏亚部落里冒着风雪来塔尔加部落求粮,又要带着绝望回到部落里去。 这些幸存的人当中,注定要有更多人在归途中遗尸荒野,和这已经脱离苦海的少年比起来,他们还要多承受一段人生痛苦的旅程。 窝别台紧跟着几位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向导,这些年纪稍长的队员不但负责吟唱着曲调压抑的嘞嘞摇魂曲,还要在无尽苍茫之间仔细的辨识方向,确保大家不会迷路。窝别台跟在向导的身后,一是可以远眺队伍正前方的视野,二是他的肩头,可以挂着一根拖着勒勒车的缰绳。 窝别台不敢扭头去看车上的那个少年,他觉得正是自己把少年带出了自己的部落,带到了这个让他丧命的塔尔加营地。 眼看着天色就要渐渐暗了下来,一个向导忍不住扭头请示窝别台,“二王子,三木兄弟的归天之路,就在这里吧。我们真的不回塔尔加了么?” 这里的确已经远离了塔尔加的地盘,足以作为那个叫三木的少年皮囊这一生的终点。可是跟着窝别台出生入死的求粮小队呢,回去,是死,继续走,没有马匹和粮食,也依旧是死。 窝别台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出了犹疑不决的神情,沉默了一阵,他终于鼓足了勇气, “三木兄弟,就是为了能让我们脱离控制才献出自己的生命的。我想带着你们一同活着回去。或许,王兄的南征粮骑已经快回来了,虽然长生天的旨意让我们部落的子民承受惩罚,但她一定不会放弃我们这些虔诚的孩子,脱脱王兄一定会回来的。” 窝别台不想让大家知道密信上的事情,他无法解释为何自己不能让这些手下去投靠脱脱。在他越来越没有信心的时候,脑海里李贤的建议和提醒就越来越清晰, “二王子,如此此行在南苑遇到大王子脱脱,千万不要再和他联络,一定要抢先返回我们哈苏亚这边来,虽然剩下的游骑战士不是北苑游骑的精锐,但好歹也是一把可以握在良木哈大王和二王子手上的战刀。” 李贤说这话的时候,草原之主良木哈已经人事不省,所谓的大王和二王子一说,不过是劝窝别台一定要把握住自己的力量,不至于陷入受制于人窘境。 以三木暴毙,给手下放嘞嘞歌的理由去欺骗昭瑾,这丫头竟然毫不迟疑的答应了。出城时,窝别台甚至感觉到这算是否极泰来的转运之举。可是,眼下的困境,比需要拔刀相向的战场更让窝别台绝望,或许自己这拼命的挣扎,只是命中注定的困兽之斗。 头领的犹豫不决,是瓦解一支队伍的最强大的力量,一时间队伍里开始扬起了小声的抱怨, “二王子,都这个时候了,您还指望大王子脱脱,只怕他早就把我们哈苏亚的死活忘了。指不定在哪个地方快活呢。” 这句话让窝别台心中一动,原来大家闭口不谈南征粮骑的事情,并不是不怨,大概平日里碍于自己和脱脱的关系,不便在自己面前说脱脱的坏话,但是眼下已经濒临绝境,发出这些郁积于心的抱怨自然也就少了许多顾忌。 窝别台并没有去深究这牢骚到底来自那个随从的口中,或者,其他人并非没有怨言,只是强忍着没有发作而已。 尽管如此,当窝别台抬腿继续前行的时候,这支队伍踉踉跄跄的也跟了上来。突然,远处的风雪中,传来一串铃铛的响声。窝别台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是细听之下,断断续续的铃铛之响似乎还在慢慢靠近。 警觉的窝别台拦住队伍,“你们可曾听到些什么?” 众人点头,一个有经验的向导侧耳细听了一阵,“二王子,似乎是驼队的声音。” 在这鸟兽无踪的冰雪之中,这么一支突然出现的驼队是敌是友一时难以判断,尤其是这里显然还处于塔尔加的地盘,窝别台叮嘱大家,战斗队形潜伏。 这支原本似乎已经支离破碎的队伍,精神为之一振,众人行动起来的速度依旧是一支训练有素的战斗小队。 然而驼铃似乎对即将面对的危险丝毫没有察觉,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当啷,当啷的朝着窝别台的小队预先埋伏的方向走来。 窝别台不顾那些飞雪的拍打,艰难的睁大眼睛,仿佛是从无尽的雪帘中,一个高大的形象,慢慢的穿了出来。 果然,这是一只身材高大的骆驼。 窝别台强行按住身边的战士们,又沉住气等了一会儿,当啷,当啷,越来越多的高大身影穿了出来,窝别台心中默默的数着,走过来的,是一只由二十匹骆驼组成的驼队。 确认对方没有多少人马后,等驼队已经进入到手下的埋伏圈,窝别台站起身形,对手下们打了个手势。 “呼”的一下,伏兵四起,虽然只有二十几人,但是猛地杀气腾起的样子,还是让那些原本走的悠然自得的骆驼们吓了一跳。 驼队的掌事没有惊慌,显然是个长期走镖的老把式了,他一眼就看出这帮埋伏自己的人马并不是山贼,因此也不慌张,而是找到领头的窝别台, “我北荒草原之内,皆是兄弟姐妹,不知草原之鹰,拦住我的驼队所为何事?” “你是什么人,怎么在这大雪封山的天气里还要赶路?”窝别台在草原上名声鹊起,有陌生的北荒游骑人能够认出自己并不惊讶,但是驼队头领那种气定神闲的从容却让这二王子有些惊诧,打算先从搞清楚这驼队掌事的身份谈起。 掌事的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已经花白的头发在脑后编出了一个游骑人常见的麻辫,盘在额头,花白的胡子也在胸前随着暴虐的风雪飘动,但老人红璞噗的脸盘,却显露出这个年纪老人难得的健康之色。 “回二王子,我是塔尔加的驼队掌事,哲布。” “哲布?哲布……”窝别台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挺耳熟,可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不由得在嘴边重复了几遍。 哲布大概是猜到了窝别台的心思,掌心按住胸口,以示友好,“我家主人原本是哲别措,他有一个掌上明珠,名字叫做彩彩。” “什么,彩彩!”这下窝别台终于想起来了,与哲达殊死之战后,原本他想救出重伤的彩彩,可惜小姑娘终于还是命中注定难渡此劫,在路上丢了性命,正是窝别台把她的尸体就地埋葬的。 “彩彩姑娘,”窝别台有些欲言又止,“不管你们塔尔加怎么传言,我都想让你知道,我当时真的很想救下哲别措,但是他当场毙命,并让我帮他救出彩彩妹子。可惜,彩彩到底还是因为被怪物伤的太重,没能捱过去……” “咱么北荒游骑人相信天父地母,男人死了,要回归天上,皮囊留给草原上的野兽,而女人离世,则需要皮囊去滋润沃土。我知道你不会信我,但是我想你知道,彩彩,我把她安葬了……” 没想到说道此处,不只窝别台因为当年不能救下彩彩而有些难过,哲布更是眼圈泛红。惨案发生的那晚,哲别措派他把项北送出城外,结果哲别措一家,瞬间死于非命。哲布虽然是哲别措的管家,但二人自幼一起长大,早就如同亲兄弟一般。 “我相信二王子的话。”哲布压低了嗓音,说出了一句让窝别台心头一暖的话语,而且这句话由哲布的口中说出,对窝别台来说,就仿佛当年的彩彩在安慰自己。 “不,我不是安慰二王子,我不仅相信你,而且还有足够让我说服自己信你的证据。” “什么?你说什么!你可以证明哲达不是我杀的?”窝别台禁不住喊了出来,因为他背的这口锅,几乎让南北游骑骨肉相残,也是父王良木哈把他削去军权,关入大牢的原因之一。 “对,二王子,当年你离开塔尔加以后,昭瑾郡主以为是你谋害了我们哲达大王,随即就放出草原追杀令。” 这一点窝别台是知道的,还没等他跑回北荒的哈苏亚部落,自己的父王良木哈就得到了消息,南苑准备与北苑开战在即,昭瑾郡主甚至悬赏了窝别台的项上人头。 “你到底有何证据?”这才是窝别台最关心的问题。 “二王子莫急,听我给你细细道来……” 原来,当年哲布送完项北后,回到部落,才发现部落里已经人头落地,血流成河。正是他哲布,亲自给哲别措收拾的残尸。 “这个,就是我当年在整理哲别措大人的遗物时发现的……”说着,哲布从怀里掏出一截显然是用鲜血写出的小字, “照顾彩彩,窝别台把她救走了!” 啊?!窝别台看到这段血书棉布,激动的差点喊出声来,“这就是说,你们游骑应该能相信我的。”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72章 帝王心术 周围的风雪依旧狂躁不息,但是窝别台却觉得面前的世界似乎已经云开雾散,尤其是看到那块哲别措临死前在自己贴身的衣物上写的那几个血字。 这块白布已经开始发黄,上面的血渍也已经变得淡了不少,但是褐红色的笔迹依旧清晰,那是一个父亲对自己爱女的最后的牵挂。 “老伯,这个血书能证明我的清白,感谢你替我一直保存着,我可以把它带给昭瑾么?” 眼看着一向沉稳的二王子在见到血书后,两眼放光的样子,哲布不由得摇了摇头,到底还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不管他顶着多么耀眼的光环,但始终还是有着年轻人的冲动, “二王子,其实,这个,我已经给昭瑾郡主看过了。” “什么?她看过了?那她还有意栽赃我?她这是什么意思?”窝别台几乎暴跳如雷,他想起这数月间,因为顶着杀害南苑大王哲达的罪名,被父王投入大牢,苏苏也被牵连。 父王一气之下,才把哈苏亚的北苑精骑尽数交给大王子脱脱调遣,这才令大王子一时鬼迷心窍,眼睁睁的看着哈苏亚的子民陷入绝境而袖手旁边。 看着苏苏在大牢中日日煎熬,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甚至自身难保,这又让他不知多少次因为自责而彻夜难眠。 “昭瑾郡主到底为何这么歹毒?非要置我于死地?如果是因为我提出同组南征粮骑的想法她不赞成,她尽可以拒绝于我,不至于想要把我们整个北苑游骑的生死玩弄于股掌之间嘛。况且,她最后还不是选择与我王兄合作征粮了么?” 哲布面色平静的看着面前曾经不可一世的窝别台,到了哲布这样年纪的人,连生死都看淡了,自然也能理解窝别台心中的愤怒和不甘,但是窝别台却始终控制着自己未对哲布不敬,这一点倒是让哲布颇为欣赏。 于是,一个淡定的鳏寡老人看着一个怀疑一切的年轻人,发自内心的善意提醒到, “不管怎么说,二王子和我们哲达大王的死有莫大关系,而我们昭瑾郡主,起初也没有看到哲别措的血书,她自然只能相信她亲眼看到的那些……” “可是,她既然……”窝别台原本还想去斥责昭瑾对自己的陷害,却突然发现,整件事情似乎并不简单。 “等等,这里的确还有玄机。”窝别台双眼微闭,认真的开始把整件事情重新的梳理一遍。 昭瑾看到自己从哲达的金顶大帐中退出来,并且哲达和他身边的卫队全都死光,哲达更是被烧成了焦炭,怀疑自己也是顺理成章的。 可是,等昭瑾看到血书时,她对整个草原发出的悬赏追杀令已经是人尽皆知,如果再自扇耳光,实在是没有必要,更何况,那岂不是等于承认了窝别台的说法,哲达在私自行使巫术,终被巫术反噬,变成了一个厉鬼一样的怪物。 北荒游骑,自立国之时起,开国圣武大王就严禁草原行巫,如有逆行着,必被整个北荒草原追杀。 所以,昭瑾郡主心中是认可窝别台是冤枉的,但是为了南苑游骑的尊严,并不能公开承认窝别台的说法。 昭瑾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并没有毁掉这唯一能够证明窝别台清白的物证。 而且,如果真有心杀掉窝别台,早在窝别台决定卸除武装,求见塔尔加南苑大王,开口借粮的时候,就已经可以动手了。 所以,这次昭瑾郡主睁一只闭一只眼的放窝别台以勒勒车的名义出城,并非是大意了,而是有意让他逃跑。还特意让哲布把这么惊人的消息带给了窝别台,包括哲布的那支驼队,应该都是有意为之。 哲布看着二王子窝别台的眼神渐渐落在了他身后的驼队身上,对这位年轻人的聪慧很是欣赏,或许,有了昭瑾郡主和窝别台的北荒游骑,会比上一代,良木哈大王和哲达大王的配合更加默契,北荒的游骑,也会变得更加的强大。 风雪似乎小了一些,两支队伍交错而行,哲布带着两个手下,朝着塔尔加的营地走去,如此大的风雪,驼队损失一些骆驼和粮食,并没有什么奇怪,况且这些骆驼,还是昭瑾有意让他“丢”的。 窝别台的人马有了驼队的加入,也轻松了不少,大家纷纷庆幸天无绝人之路,二王子的计策英明神武。只有在骆驼身上身体随着驼峰的摆动而左摇右摆的二王子,依旧是眉头紧锁,似乎变得更加心事重重。 昭瑾是在大王子脱脱大兵压境的时候,突然急着放自己走的。那就说明,至少她已经看出,脱脱是不想让自己的平安返回的。 如果,真的正如李贤所说,见到大王子,万万要想办法赶在大王子之前返回部落才行。那时窝别台还在心中不满李贤的有意挑拨,如今才明白,李贤的顾虑一点都不多余。 就在窝别台被这些想法折磨的烦躁不安时,突然,队伍的最后传来一声惨叫,等众人回头的时候,透过白帘般的风雪,只见一个周身都被黑袍罩住的细长身影站在雪面上,即使是他看起来十分的瘦削,但一个人能站在松软的雪地上,连脚面都没有陷入雪中,这副画面只是看着,就让雪已经没过膝盖的众人心中发寒。 更可怕的是,刚才戛然而止的惨叫,来自于驼队最后的一个骑手。此刻,那个骑手已经只剩下半截身体还卡在骆驼的驼峰间,而上半截身体,已经被整齐的切开,掉落在一旁的雪地上,那些还在不断喷溅的热血,在寒风中冒着热气,一碰到雪白的积雪,就如同腐蚀的效果一般,慢慢的沁入到雪层的深处。 眼前可怕的一幕,紧紧的攥住了驼队众人的心脏,只有哪知落在最后的骆驼,不明就里的有些开心,对它来说,身上驮着的骑手,体重突然减轻了一半。 “戒!”窝别台一声怒吼,原本吓得愣神儿的游骑勇士们纷纷去摘自己身边的跨刀,而几个箭术高超的勇士,不待窝别台的话音未落,几支雕翎箭,就已经冲着那个可怕的身影射了过去。 “嗤~”黑袍的影子从宽大的毡帽下龇出一声嘲笑,手臂微微一抬,那些原本带着为战友复仇的怒意的箭矢,竟然在距离目标还有一臂距离的时候,硬生生的钉在了空中。 让众人惊骇的一幕还没有完,黑影抬起的手掌突然一反,整支手臂剧烈的抖动一下,而那几支钉在空中的飞箭,竟然瞬间调转了方向,朝着驼队的勇士们飞扑过来。 经管众人一惊尽力躲闪,但这些箭矢比弓弦射出的速度更快,还是有三个勇士从骆驼的身上坠了下去。 “冲!”窝别台看出来了,这个黑袍身影使用的应该就是巫术,而面对巫术时,游骑的战士们只能通过奋勇的冲击,才能阻止这些行巫之人的恶行施展。 “真是不知死活!”白骨上师长长的狗嘴中,从牙缝间挤出一丝轻蔑的嘲讽之意。随即手臂在胸口画圆,接着掌心冲着那个凌空画出的圆环轻轻一推,那个圆环就嵌入到了上师和游骑战士之间的雪地上。 骆驼的速度不如战马,等上师的圆圈已经埋入到雪地中时,冲锋的骆驼才刚刚赶到,但就是这么刚刚好的时候,那些原本嵌入雪地中的圆环竟然拔地而起,只是这一次,从雪地中升起的圆环已经是边缘锋利如刀刃的薄冰,几个冲进白色冰圈的骑手,连带胯下的坐骑,硬生生的被冰圈切割成了圈内和圈外的两个部分。 “我们拖住这怪物,二王子,你速走!”游骑小队中终于有人看清了眼下的局势,这黑袍上师并非普通的游骑战士可以对付的了的。 窝别台却并没有听手下的提醒,而是固执的抽出了马刀,“这一次,我绝不当逃兵,兄弟们,咱们一起拼了!” “好!好!好!”剩余的战士们竟然也不再坚持,和之前无数次的战斗相同,窝别台的话语瞬间带给了他们从容不迫和坚信胜利的勇气。 窝别台的马刀,上面有着金光流彩闪耀,这是用草原最珍贵的矿料淬火历练而成。而此刻窝别台面对的,是那个会点选手的,刀尖点指到那个细长黑袍的胸口。 “你就是白骨上师?” “呦,看来你都知道了。”被戳破身份的窘境似乎并未影响到白骨上师,依旧一脸平静,“既然都知道了,那你就应该知道,挣扎并不能改变命运。接受,才能与命运和解。” …… 昭瑾的大帐里,只剩下昭瑾自己和苏苏在交谈,苏苏也是快人快语,自然不惧解释苏苏的疑问, “为何之前一直想要猎杀的目标,如今却会把他放走?”苏苏指的是那个让她最讨厌的二王子。 哪知昭瑾却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解释道,“如果,有人不断的催着你去杀一个人,那不管那个人该不该死,我一定不会立刻就杀,因为一旦杀人,只怕身上的戾气,再也无法掩盖。而要是被人借刀杀人,只怕那会成为一种伴随终生的阴影。” “妹子,你变了……”最后,苏苏忍不住把心中的想法全都说出来,因为这会儿又偎在自己身边的那个昭瑾郡主,又变成了一个乖巧可人的普通小女孩。 昭瑾哑然失笑,“当然,如果不变,只怕我早就成为一滩血水,一具枯骨。” “这样也挺好的。”不知为何,昭瑾的坚强让苏苏有些心疼,只得变换了语气,好生的安慰起来。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73章 力战雪妖 昭瑾索性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苏苏,因为她觉得苏苏能及时的出现,应该也是长生天的安排,她的计划里,必须要有一个苏苏这样厉害的箭手,能够完成一击必杀。 “虽然父王被奸人所害,以致湮灭了本性,但他毕竟是死于窝别台之手,我不可能原谅他。只是,如今大王子脱脱威逼利诱我杀窝别台,那势必是想让我卷入北苑争权夺利的斗争,这对我们南苑没有任何好处。所以,苏苏姐,我放跑了窝别台,是为了专心对付那个应该对我父王之死,负有责任之人。” 苏苏一脸疑惑,不知昭瑾所指何人。 昭瑾想要借助苏苏的本事,因此并不隐瞒,“那人,正是大王子脱脱身边的红人,白骨上师。” “白骨上师?”苏苏似乎对此人并无印象。昭瑾已经暗中调查了许久,大致摸清了当年情况, “当年,父王就是在他的蛊惑下,用童男童女炼化灵宝,说是能返老还童,其实,我的确也发现了父王身上那些诡异的变化,不仅白发重新变黑,身体看起来也的确年轻了不少。哲别措叔叔就是为了劝阻父王,才卷入其中的。” 看苏苏还是没有概念,为了说服她也加入到复仇的行动,昭瑾有意提到项北,“这上师坏事做尽,起初,以非常的手段虏来不少金银财宝,骗的父王的信任,就连我送项北哥哥的那匹乌云骓,也是这上师从西番偷来的。后来,他还让父王扣押了哲别措的加入,逼着他从大夏偷运回一个叫什么降龙鼎的东西……” “降龙鼎?!”这下苏苏的眼睛一下瞪大了不少,正式为了这个东西,殊勒城被沙虫搅得天翻地覆,自己和项北也差点和那座城池一起葬身沙海。 “降龙鼎的确是一个会招致邪物的东西。” …… 虽然看不懂为何昭瑾竟然会放窝别台逃走,但是上师决定不放过这个机会,在他的力荐之下,大王子脱脱也被说动了,原以为可以借助南北苑之间的这个死结,牵制住父王良木哈对窝别台的赏识,但若昭瑾不愿下手,那只怕又会夜长梦多。 白骨上师还怕砝码不够,添油加醋道,“况且,只要二王子在南苑出了事,您这次带的精兵,刚好可以把南苑收入囊中,也好弥补一下我们在大夏那边的损失。” 脱脱一脸犹豫,最后交代了一句,“上师,我相信你的能力,希望你能尽可能的留我二弟一条性命。” 白骨上师自然是满口答应,心中却在暗自叫骂,“真是蛇蝎心肠,还不是为了让自己的对手在自己的‘庇佑’下,见证自己的胜利?”等等,自己的元神不就是一条冷水涧的水蜥嘛,蛇蝎心肠哪里不好了? 如今,等追上了面前这支疲惫的小队,上师的仁慈却渐渐消失——就是这些无知无能的凡人,竟然杀死了他原本已经调教的言听计从的哲达,害得他原本修成的灵果,损耗大半,还不得不要重新物色可用之人,寻找可以修炼的地方。白白耽误了他不少功夫。 刚一出手,就连杀了几个窝别台的手下,窝别台看出,这个白骨上师使用的竟然是北荒严禁的邪术。在他的号令下,剩下的北苑游骑勇士各持家伙,一起冲了上去。 白骨上师起初还有心与这些勇猛的战士们纠缠一番,像模像样的打斗有来有回,直到一个勇士的马刀狠狠的砍在了他那张狗头一样的长嘴巴上。 白骨上师皮肉很硬,但还是被这充满力气的一刀劈的整个脑袋跟着一颤,随即有些血迹从嘴角的裂缝上沁了出来。 “嗷呜~”白骨的嚎叫凄厉尖利,几乎刺穿了众人的耳膜,趁着众人捂住双耳,弯腰躲避的时候,白骨上师一甩手掌上沾染的血迹,双掌插入面前的雪地里,随即浑身绷紧,随着一声低沉的怒嚎,众人脚下的地面开始微微的颤抖起来。 呜~ 所有的骆驼仿佛受到了惊吓,都开始颤抖着想要挣脱背上的骑手,然后四散逃命。 来自地面的颤抖越来越剧烈,渐渐的,积雪的表面开始翻滚起一层层的雪白的浪涌,这下众人顾不得刺耳的嚎叫了,不由得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那些翻涌的雪浪上。 “嗷呜~起!”嚎叫中掺杂着一句人语,白骨上师原本乌黑的皮肉甚至开始渐渐颜色变浅,就连身上的黑毛似乎也落上了一层白霜,最后这一声爆喝,众人眼见着上师插入积雪中的双臂从雪地里向上升起,随即那些翻滚的最剧烈的雪浪中间,冒出了一个个周身雪白的白熊。 窝别台心中一沉,眼见着这些从积雪中冒出的白熊,各个身材高大,几乎能有两个骆驼的身高,自己的哈苏亚勇士,在雪熊面前,就更显得渺小。 几个年纪稍长的老兵,也被这些雪熊惊吓到了,其中一人大喊,“雪妖,是雪妖,大家快撤!” 随着他这一声呐喊,所有的勇士们都被这个名字吓到了,雪妖,这是游骑人口中最可怕的妖怪。相传当年带领游骑开疆的天神,把旺盛的牧草一直铺到了冰雪之国,却不料来自冰雪之国的雪妖对开疆的游骑人发动了疯狂的袭击,为了保住游骑的生存之地,天神不惜点燃了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化身灵炬,用仙火才护住了游骑先祖侥幸存活下来。 可是这原本只是历代游骑人口口相传的故事,怎么这些勇士们却“有幸”亲眼看到这传说中的雪妖之熊了么。 冲在最前面的雪妖已经靠近了一头骆驼,它用两条粗壮的后腿直接站立了起来,庞大的身躯带动一身的积雪,又在皮毛的抖动中,下起了一阵小型的暴雪。 粗壮的如同少女柳腰的上臂,冲着面前的骆驼和骑手就挥了下来,唰,似乎腾起一团红雾,就在众人不明就里的时候,眼见着那骆驼和骑手,如同一块被三把快刀一下切开的蛋糕,分成三块肉片,朝着雪地里倒了下去。 喷溅的鲜血,仿佛炙热的岩浆,在雪地上浇筑出一个个深浅不一的红色的坑,而那个被连人带坐骑被一劈三瓣的游骑战士,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无声无息的魂归故里。 而那个一击得手的雪妖巨熊,洋洋得意的把肥大的手掌伸到自己的面前,伸出了一条长长的舌头,贪婪的舔舐着留在熊掌上的血迹。 窝别台看到,那只肥厚的肉掌上,伸出了三根尺把长的利爪,而刚才这一蹴而就,锋利的爪子上几乎没有留下什么血迹,雪妖,只是迷恋留在上面的血腥之气。 窝别台不会把愚蠢当做勇敢,他挥动着手中的砍刀,大声的呼喊,“兄弟们,撤!” 这雪妖并不想雪人那么憨态可掬,虽然身上覆盖着厚厚的冰雪,但是这些冰雪下面,包裹着的却是最残暴,嗜血的妖灵。 白骨上师身前的雪浪不断翻涌,陆陆续续冒出了十几个这样的雪妖,大概是受了刚才那轻松一击的刺激,纷纷咆哮着朝着驼队追了过来。没想到这些身材臃肿的雪妖兽,行动起来却是异常敏捷,眼瞅着几步之内,就又有数人,连人带坐骑,被雪妖兽撕成了碎片。 看着从部落里一同出发的这些战友,如今已经消耗殆尽,剩下的这些幸存者们,也很快就会全军覆没。 窝别台死死的盯着双眼泛着金光的白骨上师,草原之鹰已经彻底被愤怒了。眼见着手下一个一个倒下,所谓的撤退,不过是拉长一下死亡的距离而已。 窝别台簕住了自己的骆驼,索性扭转过身形,刀尖点指白骨上师的面门。无数次,窝别台用这种姿势警告自己的对手;也是无数次,马刀很快就能把敌人从现在刀尖点指的地方切开。 白骨上师由于刚才呼唤雪妖兽的行为也耗费了不少灵力,此刻虽然收回了双臂,但依旧还在呼哧呼哧的喘气。但他对窝别台的这个警告不屑一顾, “故弄玄虚,你连仙术都不会,难道想一个人来对付十几个雪妖兽?你若有了这样的实力,那还用得着用这些小孩的把戏吓唬我么?” 窝别台的确对这样一个警告并无什么把握,白骨上师的妖术他已经见识过了,更何况,现在二人之间还多了那十二个眼中赤红的雪妖。 上师并不打算再耗费更多时间在面前的这场战斗上,或者,实力的悬殊,已经像是一场随意的屠杀,这就激发不出上师渴望战斗的热情。 “杀~”即使游骑战斗到最后一人,他们仍然会坚信浴火重生的。窝别台此刻并没有想更多,他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那些散落一地的血肉之躯。 “五十人,整整五十人啊,此刻只剩下了自己。这个战损比是任何一支游骑队伍都无法接受的。父王大人,请您不要怪我,多保重,希望您能尽快从昏迷中苏醒过来,这一次,我不会再惹您生气了。我哈苏亚的勇士们,请你们不要怨我,我也想不通,怎么只是一个瞬间,我们的身躯就被这些雪妖兽给像纸片一样撕成碎片。” “现在轮到我了!”二王子窝别台扬起鞭子狠狠的抽打着自己骆驼,牲畜吃痛,迎着雪妖就冲了上去。 上师又是一声冷笑,“不自量力!”随即大手一挥,那些原本享受着杀戮的快感的雪妖兽们,一起朝着面前这最后一个猎物冲了上来。 没想到这个猎物竟然不知死活,敢单签匹马的上前来送死。 “嘭~,”窝别台身后的雪原之中,目视所及看不到人影,却不料凭空一只铁箭射出,劈开了层层的风雪,朝着上师面门直扑过去。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74章 恼羞成怒 窝别台想与白骨上师,以及上师呼唤的那些雪妖邪灵殊死一战。不为奢望这搏命一击能有所斩获,但求和这操纵妖术的白骨上师有一个了断,和那些魂断异乡的哈苏亚英雄梦有一个交代。 可就在这死亡冲锋将要带走这最后一个游骑勇士的灵魂时,一支从雪从中飞出的乌金铁箭,意外的从窝别台的身后疾射而出,贴着窝别台的右肩穿行而过,箭身裹挟的罡风掀动挂在二王子耳廓上的一绺发梢,甚至在他黝黑的脸庞上划出一道白印,随即,这道白印迅速翻红,一滴鲜血从白印的一端渗了出来。 窝别台知道脸颊一凉接着又一热,这才发觉来自身后的铁箭,上师就更是大意,原以为那些冲在前面的雪妖熊会替他挡住正面来袭的风险,而这支刚劲的铁箭,接连穿透两支雪妖熊的身体,突然出现在上师的面前。 惊骇之下,一向高傲不逊的上师竟然有些慌乱的手舞足蹈起来,他刚把身体朝一旁躲闪,乌金箭已经杀到,噗的一声闷响,乌金箭头没有丝毫的怜悯,穿透了上师挡在面前的手掌,力道不减,又潜入上师一只金色的左瞳。 啊~上师一声惨叫,接着又开始嘶嘶的猛抽凉气,一道污血顺着盖住面颊的手掌淌了下来。 窝别台顾不得自己身后相助的乌金箭来自何处,因为眼前意外获得的战机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胯下的骆驼也感受到了骑手的气势,瞬间四蹄腾空,接连撞倒两个雪妖,眼看着和就要冲到白骨上师的面前。 “找死!”虽然只剩下一只右眼,但看到二王子几乎扑倒面前,白骨上师依旧在气势上对窝别台有这碾压之感,另一只独臂冲着窝别台冲上来的方向大手一挥。 嘭,嘭,嘭……那些体态庞大的雪妖纷纷冲到窝别台面前,但是终究因为上师灵气已散,雪妖们纷纷炸裂,巨大的爆炸,炸裂的雪块,化作铺天盖地的雪箭朝着窝别台以及他身后铁箭来袭的方向盖了下来。 就像雪崩一般,漫天的积雪从地上扬起,又猛地落下,如同海浪一样,把草原雄鹰连同他胯下的骆驼拍倒又一同埋葬。 白骨上师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去,按照箭头刺入眼窝的深度,不仅眼球已经爆裂,只怕箭尖已经深可触及颅骨,上师咬着细长的舌头,猛地打开被铁箭穿透的手掌,随即箭头从眼窝中退出,扯出了一串模糊的血肉。 啊!上师又是一阵惨叫,浑身颤抖着几乎站立不稳,想必也是到了崩溃的边缘。但他强打精神,身体晃了几晃却终于坚持着没有栽倒。随即,从身上掏出一把药丸塞入口中,待稍稍缓过些精神,再也顾不得去追查铁箭来袭的方向,转身掀开还在拼命坠落的雪帘,把身形隐没在了漫天的风雪之中。 大雪就这么噗噗簌簌的下着,整个世界只剩下厚厚的雪花层层叠叠的坠落地面的声音,所有的鲜血和尸块,很快就被盖在了雪被之下,刚才的转瞬之间的杀戮就像是一场幻觉,被抹去了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痕迹。 突然,一处突起的雪堆似乎有了生命一般,开始隐约的有些蠕动,紧接着,从雪堆下朝上钻的力量越来越大,突然,一只沾着血污的大手猛地从雪堆下冲了出来,就像是一颗充满了生命力的小苗…… 塔尔加的营地中,两个姐妹又在昭瑾的毡房中携手畅谈。虽然昭瑾还是坚持要苏苏住在自己的帐子中,只是她没有再让苏苏睡在自己的床上,而是让下人在宽敞的毡房内又支起了一张小床。 苏苏脸上的关切带给昭瑾久违的温暖,“妹子,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那这白骨上师既精通妖术,如今又有北苑大王子脱脱的撑腰,你有把握战败他么?” 都知道妖术也好,仙术也好,借助的是天地之力,岂非普通的肉体凡胎可以挑战的。苏苏想起沙虫的肆虐下的殊勒,一座坚城,天罗地网的火器伏击,不畏死的钢铁战士,最后在沙虫面前不过是螳臂当车,除非是天默那样的仙术,才能与之匹敌。 但是昭瑾却并不着急,她等苏苏把自己的顾虑全都说出来后,才不紧不慢的说,“苏苏姐,你可知我为何相信白骨上师是用邪术控制我的父王?其实,我们北荒的开疆之主,也曾遇到过被妖术缠身之事,后来才立下国训家规,要诛灭北荒之地所有的修灵、行巫之辈。” “那他是怎么靠着刀剑击败妖术的?”苏苏不禁有些好奇,开始被北荒的传说吸引了。昭瑾自然也是毫无保留,把北荒游骑有关邪术的传说,讲给了苏苏。 相传北荒游骑的开国之人,原本只是一个游走于草原和林地间的狩猎人,因此和其他的游骑先祖不一样,这位狩猎人既没有自己的固定牧场,居无定所,也不会牧牛饲马,有的,只是一身的力气和常年在山林间穿行时练就的一身武艺。 据说这游骑先祖能够徒手搏杀体格健硕的黑熊,又能猎杀速度最快的豹子,带领游骑各个部落慢慢战胜了四周的敌人,奠定了北荒的雏形。 只是后来,人心思变,总有些生活过得不如意的人们,希望能有挑战开国之君的机会,只是眼看着这开国之主德高望重,备受尊崇,不管是文治武功,还是运筹帷幄,都无懈可击,最后,阴损之人铤而走险,求助于巫蛊之邪术,差点得逞。 巫蛊之术最常见的手段,就是靠这运灵之术,操纵天地之力,可开山填海,用来对付一个常人,即使是他一身的神力和文治武功,都无法与之正面匹敌。 好在后来,有老天开眼,仙女降落凡尘,帮这位人王摆脱了邪术的控制。 “那他是怎么击败邪术的?”苏苏最好奇的就是这个问题。 仙术也好,邪术也好,借助天地之力,那种大神通是血肉之躯根本无法抵抗的。但这天地之力乃天地造化,也并非是修者或者邪魅可以手到擒来的存在。因此,这仙力是修者们借的,借的时候就要虔诚的祈祷,祷告就是仙术的软肋。能给我们的进攻提供一个窗口。 “明白了,我们就在这个时机上一击必杀。”苏苏显然是表态愿意替昭瑾解决这个白骨上师。 这原本就是昭瑾的计划,就等苏苏开口了。看起来女箭手也愿意替她妹妹解决这个难题。 昭瑾还继续给苏苏打气,“除此之外,对付修灵行巫之人,北荒游骑还有独门绝技,那就是找到对战邪术,最得力的帮手——北荒仓狼。” “妹子,没想到你还能驯服那些野狼?” “那是自然,我们本就是和仓狼同生共死的北荒兄弟,它们还是来自长生天的使者,每天他们出现,都会带来一些长生天的讯息。还有,这些仓狼虽然也有时与好人为敌,但是一旦让他们嗅到邪灵的味道,那么这些仓狼就会毫不犹豫疯狂攻击身怀邪术之人。” 仓狼有灵性,这已经是北荒游骑口中,苏苏不知听了多少遍的口头禅。 …… 白骨上师狼狈的逃回脱脱的中军大帐,虽然箭伤的血已经渐渐凝固,但是回到自己的帐中,这才敢把戒备稍稍放松一下。 一旁的侍女看白骨上师一直愁眉苦脸的样子,战战兢兢的给他的面前续上杯子,然后刚想退出,却被白骨那只枯槁的大手一把抓住, “今天,就由你来伺候仙爷吧……”说着,白骨上师一把把还带着稚嫩之情的少女扯到自己的怀中,少女刚想挣扎,被上师一个巴掌狠狠的扇在了脸上。 上师的手劲儿,哪是这娇嫩的少女肌肤能够承受的了的,少女终于忍不住疼痛,颤抖着哀求,想要把眼泪流下来。 少女的挣扎,在白骨上师的眼中大多是一些搔首弄姿的表演而已,他现在没有心情欣赏,反倒是那条不争气的阑尾,让他有些记恨起这场来的不是时候的阑尾,阑尾炎,常见的牙齿问题。 少女火热的颈子就靠在白骨上师的嘴边,白骨上师终于安奈不住心头的渴望,他细长的舌头伸出来舔了舔少女光滑的脖颈,随即一口,狠狠的咬了上去,随后开始猛吸,如果不是上师脸上凶狠贪婪的表情,这一幕就像是一个新生的孩子,在拼命的吮吸着母亲的乳汁。 年轻侍女们的命运都没什么好下场,白骨上师的确是在抽取少女血液中暗藏的天地之灵。眼见着他眼窝里血肉模糊的伤口,全都在缓缓的复原了。而随着上师身上的伤痕渐渐消失,原本如水般的少女侍者,已经开始枯槁的像是一张裹在草垛里的人皮。 等到神清气爽的白骨上师已经恢复的差不多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去找了大王子脱脱,把他与窝别台在雪地一战的情况添油加醋的向大王子汇报 “大王子,我们的队伍里有细作,他有可能会泄露我们所有的秘密。” “好了,知道了,上师,你好好养伤……” “可是,大王子,您可要想清楚,我们的行动必须要力保万无一失,如今你不去除我们队伍里的罪恶,那她只能会变得更糟。” “那你想让我做什么?”大王子脱脱对白骨上师的纠缠显得有点不耐烦了,语气也提高了不少。 白骨上师把刺穿自己手掌的乌金箭呈给了脱脱,脱脱细看之下顿时大怒, “塔克!你给我出来!”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75章 请君入瓮 一直就站在大王子脱脱身后的侍卫塔克,也正盯着上师手里攥着的乌金铁箭愣神儿,被脱脱这猛一召唤,惊得身子一抖,这才回过神儿来。 等他刚刚向前一步,跨到脱脱的面前,想要回禀时,一旁的上师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愤恨,利爪一挥,塔克避无可避,硬是被那只利爪从额头划过,眼角之上瞬间出现三道血痕,鲜血随即迸出。 塔克眼前的世界顿时被蒙上了一层红帘,额头火辣辣的疼痛之感让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也忍不住护住脸庞弯下腰去。上师还不解恨,手臂跟着上前,就要彻底切断塔克的脖子。 塔克和上师两人一直都不对付,塔克曾经暗中数次暗示脱脱,上师在有意的控制大王子,希望大王子能斩妖除恶,这才能自保不被上师算计。 而上师也多次建议脱脱,这塔克桀骜难寻,不如另觅更加忠心不二的勇士来当然贴身护卫这么重要的角色。 大王子虽然口中应下,但是却又迟迟未见动作,上师和塔克两人都不傻,自然也就各守本分,明面上倒也相安无事。 但眼下上师在击杀窝别台的时候,被乌金铁箭偷袭得手,伤了一只眼睛,又险些丧命,伤痛加上愤怒,尤其是手上的铁证,让上师率先发难,准备彻底除掉这个一向不对付的塔克。 脱脱初见铁箭时,下意识的也想到了塔克,况且,他一向都想奉劝自己摆脱上师的“控制”,更不能违背祖制,因小失大。但眼见着上师就要在自己面前痛下杀手,他抬手制止, “上师且慢,我还有几句话要问塔克。” 上师已经扬起的手掌硬生生的停在空中,指尖刀片一样的利爪闪着寒光,因为暴怒,他那缠在左眼上的布条又开始隐隐渗出鲜血,但是那只利爪晃动了许久,终于还是没有落下。 “塔克,我想问问你,铁箭该怎么解释?” 塔克已经从钻心的疼痛中清醒了一些,火辣辣的眼眶在手掌的按压下依旧渗出黏黏的液体。不用睁眼,他也感受到了近在咫尺的上师身上,不断喷发着浓浓的杀机,让他不由得后背发寒。 但是对上师的愤怒,却让他强忍着额头的疼痛,尽量用平静不屑的语气回答, “我不知该如何解释,但是,大王子,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和兄弟们轮值守卫大王子的安全。而且,您看,我的铁箭也没有缺失……” 说着,塔克让自己的手下搬来了他的箭壶。塔克的铁箭是特制的,并非一般的工匠可以打造,箭壶塞得满满当当,不多不少,一共五十支。 这下脱脱也困惑了,一旁的上师不依不饶,“大王子,这小子八成不是我们这边的人,倘若他有心坏了咱们的大事,私藏几只铁箭,不是实属正常么?” 看着上师被扎成独眼的可怜相,脱脱却忍不住有点想笑。他赶忙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认真的解释到, “上师稍安勿躁,这事情的确蹊跷,塔克的乌金箭是用北荒天石山特有的乌金石所炼,而这乌金石是我北荒罕有的矿产,每次有新石现世,都是由我父王亲自安排调配。况且能够加工乌金箭的工匠屈指可数,都尽在我哈苏亚的控制之下。所以,多出一只铁箭,实属不该。而且用带有这么明显标识的利箭偷袭,属实不够明智。” 话已至此,上师知道多说无益,为了激怒脱脱,他已经有意暗示塔克很可能是二王子的卧底,不想脱脱竟然不为所动。上师不想彻底失了面子,遂意养伤之名,退回到自己的帐内休息,只是不知这一回,有会有哪个倒霉的女仆又要遭殃。 “大王子……”塔克不顾身上的伤痛,想要再劝阻脱脱,不要再被这修行邪术的上师蛊惑,但是大王子却把心思全放在了手中把玩的那支乌金铁箭,又从塔克的箭壶中抽出了一支,两支一模一样的铁箭放在眼前对比着,脸上露出了惊讶之色, “塔克,你的伤也不轻,先下去找军医好好的医治一下吧。” 塔克还想争取,刚一张嘴,脱脱却有意扭过身去,不再踩他。 等到众人再次聚齐,商议下一步的行动时,脱脱身旁站着的上师和塔克,一个包住了左眼,一个包住了右眼,看起来倒也对称,只是手下们都不得不尽量把视线偏离两人,以免一不小心笑出声来。 塔克心中所想,“铁箭的数量,自己的确做不了手脚,这点大王子脱脱倒是明智,但是世界上若是再要深究,只怕到底该怀疑谁,也大致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草原之上,能拉动可以激发铁箭硬弓的,也只有他这个铁弓神箭塔克,但是这一生,他遇到过的唯一个箭术超越了自己的,只有那个来自大夏的神秘女子,灵羽苏苏。 不管这支多出来的乌金铁箭到底来自何方,能在漫天雪海中一箭射穿上师眼球的箭术,就连铁弓塔克都没有十足的把握。 但塔克打心底里还是敬佩苏苏的,虽然败于女子手下,但他并不气恼,反倒是想要找机会再与这位女箭手切磋切磋,上次两人匆匆交手,又匆匆错过,以至于塔克想要请教一下苏苏的箭术是如何修习的机会都没有。 但是,塔克却突然想到了另一个让他十分焦虑的问题,如果苏苏出现在这里,那家里哈苏亚部落到底发生了什么。二王子和这个苏苏形影不离,是否也在塔尔加这里,如果这两人都从部落里出来,那他们是被放出来的,还是逃出来的? 塔克甚至都没有心思去留意那个独眼的上师又要给脱脱出什么馊主意,只顾得一心琢磨自己的心事。 塔尔加的营地里,昭瑾也在谋划着如何猎杀上师。苏苏也是她的计划里一个会起到决定作用的角色,上师的邪术远非常人可以匹敌,这一点,也是姐妹二人的共识。 “况且,既然你知道上师现在已经攀附了大王子,你若对他动手,岂不会得罪大王子?那南苑和北苑之间的恩怨,是否会给你带来不利?” 昭瑾郡主显然已经谋划多时,“第一,我们猎杀白骨尽量暗中进行,不留下痕迹。第二,即使是脱脱知道了,但只要我们能留下这个上师修行邪术的证据,那么整个草原都会支持我们的,没有人可以在北荒之内,炼化施展邪术的。脱脱若想以白骨来要挟我们,除非他不想再在草原立足。” 苏苏看着面前的昭瑾感觉有些陌生,这个原本天真烂漫,只想着骑马游玩,甚至远行去寻找真正自有的妹子,如今满脑子却是算计和权谋,不知该替她开心还是难过。 不过,每个女孩子都是这么成长起来的,当年那个臭小子项北,第一次逼着自己杀人的时候,自己也在被敌人的鲜血溅满了一脸的恐惧中暗自怨恨了他许久。但也正是从那时起,苏苏才能无数次在生死之间的绝杀中幸存下来。 对了,那个臭小子现在八成正在白首山的仙境里过得逍遥自在吧,哪还会记得我们一起出生入死的事情。好在现在已经摆脱了窝别台的魔爪,在昭瑾这里只要等到大雪初开,可以赶路的时节,就去找那个无情无义的家伙好好理论理论。 昭瑾倒是不再时时念叨项北了,似乎心中也渐渐淡忘了那种渴望和项北一起扬鞭策马,驰骋草原的酣畅淋漓之感。昭瑾现在最专心的事情就是猎杀白骨。 她带着苏苏一起去了塔尔加营地外的一处秘密角落,那是隐藏在四周白色群山中的山谷,虽然距离塔尔加的营地不远,但是想要从山外发现这个地方,却又几无可能。 昭瑾选中此处建立基地,就是为了实现她的计划的。这个基地里,生活着一支专为对付上师邪术的队伍。等苏苏刚进入山口,战士们大概是已经嗅到了生人的气息,嗷呜!嗷呜……的嚎叫起来。 这一声声悠长的狼嚎,带着悲天悯人的味道,又似乎是一种压抑低沉的哀嚎,令苏苏不由得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昭瑾并没有注意到苏苏的不适,听着悠扬的狼嚎似乎反而让她更加心安,“这些北荒仓狼,原本都是野生的苍狼,却因为被大雪封山,断了口粮。因此前去我们塔尔加部落里寻找食物。好在我们南征的粮骑带回了足够的食物,我们和它们才能熬过这个寒冬。” 一边听着昭瑾的介绍,苏苏跟着她走到了一圈狼舍中间,说是狼舍,其实不过是用木杆插在地上的排成的简单的篱笆。视线越过篱笆,苏苏看到了那些被围在篱笆中间,几乎已经半个身子都埋没在白雪之中的苍狼。 这些苍狼显露出无比强大的生存能力,即使是被埋在雪窝中只露出半个脑袋,依旧是怡然自得的懒羊羊的眯缝着眼睛。 不过苏苏还是有些于心不忍,问昭瑾,“既然你要收留它们,为何不给他们安置一个能避风雪的地方。哪怕在篱笆上面加一个遮蔽风雨的棚子也好。” 昭瑾却笑了笑,说,“苏苏姐,你大概不了解这些苍狼的秉性,如果它们想走,莫说这些木杆,你就是用铁架子架住它们,它们都有办法挣脱。至于遮风挡雪,那就更是大可不必了。苍狼原本就是在最恶劣的地方生存的动物,所以我们的长生天才会选他们作为使者。你给它们遮风挡雨,它们反而不喜欢,要知道,能让它们放弃流浪,停下来的唯一的理由,就是它们在野外实在找不到吃的了。” 正说着,一个拎着明显是食桶的看场工人走到了栅栏边上,桶内是还带着血丝的新斩的鸡块,几十匹被关在栅栏里的北荒苍狼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只有几只似乎对事物很感兴趣的苍狼,才悠闲的踱着小步,聚到了食物的前面。 “让你看看这些雪域王者的真正实力。”说着,昭瑾走到食桶的旁边,从里面挑出一只大大的鸡腿,随即朝空中高高抛去…… 一瞬间,一只只原本看似漫不经心,懒洋洋的苍狼,如同一只只从雪窝里射出的离弦之箭,一同朝着空中那个鸡腿飞扑了上去,有的已经开始预判着鸡腿可能落地的地方,停下来准备争抢。然而,总有那么一只特立独行的,这只苍狼明显比身边的那些同伴要高大一些。周身雪白,已经和雪花融为一体。就是这只苍狼,在别的同伴等鸡腿落下时,白狼跳到兄弟们的后背上,并再次借力高高跃起,飞到半空中,一口就咬住了那只刚刚开始下落的鸡腿。 这只白狼,昭瑾给她起名叫苍雪。苍雪很快就会成为这群狼战士的头领,因为她会特意把那只抢下来的鸡腿,分给队伍里体力最差的受过伤的两位同伴。 有了这样的战士,昭瑾自信的说道, “这些苍狼不会受白骨的邪术蛊惑,它们会替我把白骨的骨头都撕碎的。”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76章 事有蹊跷 昭瑾走到苍雪身边的时候,这种捕食时异常凶狠的头狼,竟然把抢到口中的食物转身送到了一头年轻的小狼面前,小狼显然饿的够呛,一口叼住比自己狼头还大的食物,顾不得细嚼慢咽就拼命的往肚子里下咽,结果被食物噎得直掉眼泪。 苏苏感慨一句,“难怪我们总喜欢形容贪得无厌之人为豺狼,想不到这么小的小狼崽子,就已经这么能抢吃的了。到底是野性难驯,也不懂得谦让。” 昭瑾听了苏苏的感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严寒的风雪之中,从口中吐出一团团的白汽, “苏苏姐,你们大夏人总爱以仁义道德来标榜自己么?大概是你们每一尝过食不果腹的滋味吧,在我们北荒,有时一段饭,就是生机,谦让就是死亡。或许你好奇为何这小狼崽子为何只顾抢独食吧,因为和他同龄的那些幼崽,因为抢不过它,早早的就夭亡了。” “是么?那为何苍雪就会把到嘴的食物让给小狼呢?” 昭瑾被苏苏的天真惊讶到了,忍不住扭头看了看苏苏,怀疑面前这个清瘦了许多的妙龄女子,还是不是那个在力势天决中三箭定天的女神箭手了。 “苏苏姐,大概你是在大夏的温柔乡生活的太久了,要知道,在我们北荒,每个生命想要生存,都必须竭尽所能。而一个群体若想能生存下去,那又必须有一个能够镇服所有个体的存在,比方说这些从这场风雪中侥幸存活下来的苍狼,各个都是强者,又不是天生的家族,如果没有苍雪的控制,那些大狼,是不会把稀少的食物让给幼狼的,那样下去,整个狼骑没有了后继,只会渐渐消亡。强大的个体,会想方设法存活下去,而具有领袖气质的头脑,却会想着如何能让整个群体,生生不息。” 昭瑾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因为父亲哲达的横死,还是不得已当上南苑大王后要面对险恶的局势,才让她悟出这么多道理,但是她讲的这些,竟然让一向在她面前扮演姐姐角色的苏苏都心中暗自折服。 看来,这个原本天真无邪的昭瑾妹子,也要逐渐成长为这样的一个领袖了。至少她身上的这种气质,让苍雪很是受用,尽管自己还饿着肚子,尽管那些多少内心带着不满的手下们还在嗓子里发出威胁的呼噜声,苍雪还是在昭瑾小手的抚摸下,惬意的微闭上眼睛,脖颈上被寒风撩动的白鬃,如同一头雄狮那样威风凛凛。 为了保持这群苍狼的血液里好战,嗜血的本性,昭瑾特别叮嘱投喂的士兵只留给这些苍狼们勉强维持生命的食物,让他们时刻处在饥饿的状态。 苏苏靠近的时候,苍雪明显开始有些戒备,身上的肌肉开始蓄力变得僵硬,嘴巴里开发出了呼呼的警告声,却不料被昭瑾一拳锤到了脑袋上, “你发什么疯,苏苏姐才是能够帮我们取得胜利的决定力量。”苍雪虽然心有不甘,但是似乎听懂了昭瑾的话语,有些不情愿的伸出舌头舔了舔苏苏的手背。 苍狼的舌头上带着一层细密的倒刺,显然苍狼也知道这一点,尽量把控好力道,但那种被温热的倒刺摩擦的感觉,还是让苏苏忍不住缩了缩手,但是又碍于昭瑾的面子,强忍心中的隔阂,伸手在苍雪的大脑袋上来回摩挲的几下,没想到这下苍雪竟然高兴起来,离开了昭瑾的身边,缓缓走到苏苏的脚边,重重的卧了下来。 “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昭瑾突然意识到这个用词并不恰当,吐了吐舌头,终于又流露出初识苏苏时那种少女的天真之色,但也只是转瞬之间,又恢复正色,“苏苏姐,既然你愿意帮我,那你就先听听我的计划可有不妥之处……” 另一边,上师渐渐从重伤中缓过劲来,他原本就修行的是窃寿邪术,只好强忍着恶心,给自己硬塞了几颗仙药下去,虽然他也知道这药的种种弊端,奈何为了保命,只得拿这“仙药”应急。 脱脱倒是留意到了上师的变化,不出三天,这老鬼的眼中又泛出了凶狠的金光,脱脱忍不住好奇的问其究竟,当得知竟然是靠着仙药才获得的奇效,脱脱终于有些心动。 上师早就向脱脱力荐自己的仙药能长生不老,但是脱脱却一直不为所动,第一他原本正值当年,俯视天下舍我其谁,并没有对衰老和死亡的恐惧。二是塔克也一再提醒,这上师本身修得就是那些被草原禁制的邪术,那他的邪药到底是福是祸,就难以判断了,更何况,这仙药就连上师自己也不吃。 上师一直说这是因为仙药的采集制作极为复杂,能够成功出药更是需要一定的机缘,这么稀少的仙药自然是舍不得随意服用的。 现在眼见着这仙药能够让白骨身上的重伤快速复原,甚至精神都更加饱满,脱脱终于忍不住发问, “白骨上师,你的仙药真的这么神奇?” “大王子,这次我亲自实验给你看了,还要怀疑么?” “哦,我对上师一向敬重有加,又怎会怀疑呢,只是你这仙药,还有么?” “哎呀,我真该死,原本想全部献给大王的,可是您说不需要,这次我又是为了保命,几乎消耗殆尽。” “哦……”脱脱难掩脸上的遗憾之色。 白骨上师看的心中得意,连忙说道,“这里只剩一颗了,请大王享用仙药感受一下,我会尽量想办法,尽快为大王继续炼药。” “那就尝尝吧。”脱脱从白骨上师手里接过一颗黑色的药丸,只是还未入口,一股腥臭之味就已经扑鼻而来,害的纵是大王子这么坚强之人,都险些当场吐了。可是一个是好奇心作祟,另一个是自觉不能让手下人看到自己如此敏感,脱脱闭上一口气,将药丸径直扔到嘴里。 这药丸到口中倒是没有什么辛辣之感,就像是一个普通的药丸一样在唇齿间涌动起一股酸涩之感,随着药丸落入腹中,脱脱感觉到一股灼烧之感,从腹中开始渐渐蔓延至全身。 上师偷偷观察着脱脱,眼见着大王子的脸庞越来越红,原本大王子常年驰骋打仗,面皮晒得黢黑粗糙,可是这仙药一下肚,那黝黑的脸庞竟然慢慢的放出红光来。 接下来,就是上师安排的好戏了。他贴在大王子的耳边,脸上带着一丝狞笑,“大王子,这仙药入体,仙灵之力过于霸道,纯阳之力需要找一个纯阴之体合和双修……” 大王子已经被心中那种燥热的力量炙烤的难受,他也顾不得这上师所说的合和双修到底是何意思,只想着这白骨上师就别再卖弄关子了。 上师眼见着大王子的赤红从脸蛋已经渗透到双眼,随即眼白之中,布满了血丝。直到此时,他才慢条斯理的说, “大王子,您这越是燥热,说明您的底子就越扎实。至于燥热之感,我也早就为您准备好礼物了。” 说着,这白骨上师把自己精心挑选的一个从大夏虏来的面容姣好的女子,偷偷塞进了大王子的帐中,随即自己却悄悄的退下,把脱脱的房门从外面关上。 血气方刚,体壮如牛的大王子,眼下又被这“仙药”的恶力所催,哪里还能把持的住,瞪着一双血红的兽瞳,一把就把那个大夏的女俘扑倒在地。 可怜的女俘哪里能有还手之力,只得任由身上那个气喘如牛的野兽,一次次的把自己折磨的死去活来。 眼泪模糊了视线,既有屈辱,又有疼痛,但她知道,那些被白骨上师糟蹋过的姐妹,转天就会消失不见,想着自己这悲惨的一生即将结束,女俘只盼望死亡早点到来…… 白骨上师手上的“仙药”的确不多了。他也急着想要尽快恢复自己的“炼丹”大计。眼看着这大王子终于落入了圈套,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给他把“仙药”供上。 奈何这一路行军,那些女俘又吃尽了苦头,身体大多消耗了太多的自然之气,想要炼出仙药实属不易。不过,想到此处正好身处塔哈尔的大营,上师特别想起了,上次逃离追杀的时候,自己在哲达营帐下面的密室中,偷偷修炼的一些仙药还没有拿走。 而那些仙药,是童男童女饱受摧残后的怨念所化,效果比当下这些现做的仙药效果要好的很多。 想到这里,上师一把扯掉了还绑在自己额头的那块布条,血洞洞的眼窝中,上师的眼球已经消失不见。但那些眼眶周围的烂肉,已经开始渐渐愈合。 上师懊恼的用爪子轻轻刮着黑洞洞的眼眶,大王子的交待又在耳边响起, “上师为恶人所伤,本王也十分的恼火,只是这事的确太过蹊跷,乌金箭造价不菲,数量有限,根根都是能够溯源的,因此这支凭空多出来的铁箭实在奇怪,待我们回去后,再去好好调查。” 大王子能肯定的确信乌金箭的数量,的确并非有意偏袒塔克,他所说的乌金矿都有登记在册,每一块乌金石最终的去处都一目了然,自然也就没有多余的乌金矿来打造这支铁箭。 白骨上师对铁箭一事思量再三,也没有什么具体的思路,只好想着先去把落在哲达帐子下密室中的“仙药”找回来。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77章 家贼难防 白骨上师不得不感慨,自己的命实在是太好了,正当他在曾经南苑大王哲达的大帐外徘徊时,突然感觉有另一个黑影一直尾随在自己身后。 白骨上师心中不禁一阵冷笑,一个三脚猫功夫的犯人,竟然不知死活的跟踪起自己来了,虽然不知对方的用意,但是老奸巨猾的上师脚下偷偷加速,渐渐摆脱了周围的人群。 那个黑影果然上当,不由得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上师的背影。眼看着上师绕到了几个帐篷的后面,跟踪的黑影紧跑几步,也跟着绕过帐篷,却发现上师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糟糕!”黑影心中顿时一沉,身体也不由得僵在远处,可就在他这一犹豫间,脖颈上感到一凉,一片锋利的长甲已经逼上了脖子上的血管处。 “为什么跟着我?” “上师?我找你找得好苦。” “嗯?”白骨上师不由得一愣,怎么这塔尔加的营地里还有认得自己的普通百姓,自己从未在他们面前现过身形。 “上师,我是哲砍。”黑影说着,把罩在自己脑袋上的毡帽摘了下来,那张恐怖的鬼脸竟然把自己原本也很丑陋的上师吓了一跳。 “哲砍?”显然上师对这个面貌丑陋的塔尔加战士并没有什么影响,竟然没有从记忆里找出这么个存在,尤其是他那张被火焰烤的焦黑的面门,由于烧伤严重,眼睛和嘴巴都完全露了出来,残留的几颗牙齿虽不重用,但看起来却更加瘆人。 由于脸上烤焦收缩的肉条紧紧的箍在骨头上,这哲砍连说话都十分吃力。 “上师,唉,不怪你,我已经被昭瑾那丫头折磨的不像人形,而且她接下来就要对付你了。” “哦?”上师只是流露出微微的疑惑,但又不急着催促哲砍讲出内情,只是追问哲砍的身份。 哪知哲砍话未开口,竟然开始嘤嘤的抽泣起来,眼泪从没有了眼睑的眼眶里流了出来,在凹凸不平的脸颊上翻山越岭。 哲砍边哭边说,这才让上师渐渐回想起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哲砍是当年哲达身边的侍从,深得哲达的信任,于是就让哲砍把给白骨上师准备的吃食送到自己的大帐之中,虽然从未蒙面,但有时上师从衣柜的门缝里也能看到哲砍的背影。只是不知道哲砍为何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上师,事到如今,我就实话实说了吧。其实昭瑾那丫头私下里已经怀疑哲达大王的死是另有原因。她不仅私下调查哲达大王身边的人,就连我也被她严刑逼供,一再折磨。甚至打算把我活活烤死。” “哦?这小丫头手段可够狠啊?” 哲砍一听这话,竟然委屈的想要上前抱住上师,却被上师一把推开。“那你告诉他了些什么?” “上师,我被那丫头折磨的生不如死,只好把大王交代我送饭的事情供了出来。昭瑾那丫头就在大帐里搜出了上师当年委身的地宫。我这辈子已经没啥指望了,死不足惜,但是我盼来上师,只求上师能给赐给我起死回生的仙药,救我家独子一条性命。纵是给上师做牛做马,也会尽力报答的。” 原来,昭瑾为了查出哲达遇难的真相,把曾经哲达身边的随从挨个详细的审问一遍,甚至不惜动用酷刑。哲砍虽然供出了曾在哲达帐中偷见过上师的事情。哪知昭瑾怒气难消,断定哲砍是上师的帮凶,可怜的哲砍不仅惨遭毁容,家畜充公,还被驱逐到部落,以残病之躯供大家消遣。这还不算完,由于此番雪灾连连,南征粮骑带回过冬的粮食后,只能按户配给。哲砍因为是戴罪之身,配给不及常人的一半,纵是大人可以挨饿,哲砍的独子在饥寒交迫之下,身染重病,已经气若游丝。 “出卖上师,哲砍罪该万死。我打听到昭瑾正在私下里招募勇士,想要围补上师,特来向上师禀告。” 上师原本想指甲一挥,杀人灭口了事,却不料听到哲砍接下来的信息,又提起的兴趣,“那丫头打算如何对付我?” “听说她特地从南郡流民中私募了一些懂些道行的军术,怕是想要对上师不利。” 如此一来,上师一直以来的猜测得到了验证。昭瑾表面上想要诛杀窝别台,实际上已经把矛头指向了自己。所以才私自放走窝别台,并送他驼队逃生。 上师心中闪过一丝寒意,差点就被这个看似天真的小丫头给骗了,没想到这小丫头竟然比她的父王还难对付。不过南郡的军术,这上师倒也听说过,是南郡为了借助天地之力而豢养的一些又法术传承的能人异士,但其人数稀少,又法力单薄,难成气候。 所以这些所谓的军术,八成是一些南郡的流民为了捞些好处,做势要为昭瑾出头。上师不会把这些不自量力的力量放在自己的心上,冷笑一声, “想要找死,那就尽管放马过来。你告诉我这些,怕不是只是担心我的安危吧?” 哲砍突然普通下跪,没有了毛发的秃脑门狠狠的磕在地上,发出咚咚的闷响,“上师,哲砍这一生罪孽深重,自知当身受责罚,只是我那刚刚学会走路的独子,他罪不至死。我见过上师的仙药在哲达大王身上显示出的起死回生之妙,特地想要求上师赐给我一颗灵药,让我那可怜的孩子,保住一条小命。” 孩子,永远是凡人身上最大的弱点。上师摇了摇头,原本想着不予理睬,但是又突然想到哲砍提到的昭瑾在哲达的大帐里搜捕的行动。 “按理说一个仙药,救你家小宝一命,也未尝不可,只是哲砍你看,我当时练得那些仙药,来不及随身带走,你能想办法带我进到哲达大王的营帐中去么?” 据说昭瑾那丫头把搜出来的宝物尽数清点,奈何就连那些南郡的军术也看不出上师那些宝物中的玄机。白骨上师对自己的封印之术自然充满自信,相信那些锁住的仙药,昭瑾是得不到的。 哲砍的回话也是如此,昭瑾破解不出那些宝物中的奥妙,只得把所有的东西一股脑的封存到了哲达留下的金帐王庭的后面。 这真是天赐良机,上师忍不住用手去扯自己突出在外的下巴上的几根长毛,原本他凭着自己的仙术,倒也能逐步摸索出宝物仙药的下落,只是却不料得来的却如此的轻松顺利。 “昭瑾小丫头,没想到你竟然比看起来的精明许多。但是很可惜,你却把宝押在了失去宠信的二王子窝别台的身上。大王子脱脱手掌北苑的精锐之师,此番回去,不管良木哈还活着没有,大王子都会成为北苑之主。而我就可以有更大的靠山,继续炼丹修行。而你这样的拥有帝王权术之灵练出的仙丹,应该比一般的仙药更具灵性。” 想到这里,白骨上师的眼神中流淌出贪婪之色。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把那批留在塔尔加的仙药取到手再说。 “你给我带路,咱们先去取药。” “上师……”哲砍依旧跪着不起,上师心中明白,拍着胸脯保证,“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仙药自然少不了你的一份。” 哲砍这才亲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重新用毡帽遮住了自己那一张被炙烤过的脸庞,一身轻松的在前面带起路来。 有了哲砍的带路,一路之上果然避开了不少警卫,两人很快就顺利的摸到了金帐王庭的后面,那里,果然是一个小点的营帐,平日里堆放的,都是哲达从各个地方抢来的财宝。 上师小心的在营帐周围观察了半天,确信没有什么异常,这才准备潜入进去,哪知哲砍却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上师,如果你信得过我,我就先去把看门的哨兵引开,他们都是以前和我相熟的同伴。” 白骨想了想,这样也好,就点头答应,果然看到这一瘸一拐的哲砍走到近前,不知和那些看守说了些什么,逗得那些看守哈哈大笑。可忽然之间,哲砍却一个巴掌甩了过去,两个看守被打的一蒙,随即反映过来,一边大声叫骂,一边追打起哲砍来。 几个人推推搡搡,很快就被哲砍带着绕到了其他营帐之后,上师看着四下无人,轻轻松松的便进入到了营帐之内。 可是没想到,营帐之内几乎连个灯光都没有。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好在上师的道行已非寻常修道之人所及,他眼中的世界,也就和常人眼中的世界不一样,在漆黑一片的小库房中,他却能看到一排排的货架。上面堆满了各色的玩意儿。找到最后,上师终于在库房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方方正正的蛇皮箱子。这精致的结实箱子,正是当初上师用来存放仙药的容器,只是这容器上加持了上师的法印,别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打开这个宝箱的。 如今这箱子近在眼前,上师忍不住,先是在箱子上用干枯的爪子来回摩挲了一阵,最后才小心翼翼的平放好箱子,伸手解除了架在箱子上的封印。 “仙丹们,你们终于回到主人身边了,这一次,我可再也不会抛弃你们了。”说着,上师悄悄的打开了那只宝箱, 砰的一声巨响,上师刚刚把宝箱启开一道小缝,整只宝箱竟然猛烈的炸响,巨大的气浪把上师直接推向了半空中,里面的东西也散落一地……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78章 兵行险着 上师万万没想到,昭瑾请来的南郡军术正是在小库周围设伏,或许昭瑾已经料定这上师还在惦记着自己遗留下来的那些“宝物”。 既然上师封印的仙药匣子无法打开,南郡军术们索性就仿制了一个一模一样外型的盒子,里面装满了从大夏劫来的火药。宝库中杂物堆积,油灯昏暗,上师竟然一时没有发现“药匣”里的玄机。 “药匣”猛的打开,里面的硝磺火药迎风而燃,继而发生了剧烈的爆炸,硬是把一身鳞甲的白骨上师炸得飞了起来。 可怜上师丝毫没有防备,几乎是用脸和胸膛硬生生的接下了爆炸的力道。纵是他铜皮铁骨,也是仰面朝天,半天喘不过起来。 南郡军术们趁机从四周包围上来,数件锁子甲拼接而成的一张铁网缠在了上师的身上。等上师终于从昏迷中苏醒过来,这才发现已经被手指粗的铁链牢牢的拴在了一根刑柱上。 “你们这些只会使用阴谋诡计的垃圾小人,一再陷害本上师,看来是要逼着我大开杀戒了……” 周围的南郡军术们却无人搭理他,虽然军术只有粗浅的灵修之境,但是大家也都感受到了上师身上的邪恶之灵,好在如今的上师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狼狈的丧家之犬,不仅被锁子甲层层包裹,还有数道铁链牢牢的缚在身上,于是大家只是带着嘲讽的神情,盯着面色更加焦黑的上师,任凭他狼狈的张牙舞爪,就连他原本已经愈合的那个眼窝,又开始渗出不少血水来。 一个年纪稍长的军术显然是猎捕小队的头领,他看上师清醒过来,转身出去,没一会儿,带着昭瑾回到牢中。 “不错,不错,原本想着还要颇费些周折,没想到这么轻松就被你们拿下了……”昭瑾看着已经被高高吊起,缚在刑柱上的上师,没想到事情的进展如此顺利,满意的连连夸赞,“南郡军术果然名不虚传,我塔尔加说到做到,必会重重有赏。” 听到赏金,众人眼中全都冒出了精光,暗自在心中揣测,这“重重的赏金”到底能有多少,乱世之中为了求得生路,即使是这些高傲的武士的也不得不待价而沽,甘愿为金钱驱使。 可是当狼狈不堪的上师看到昭瑾出现时,却突然仰天长啸一声,然后开始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刺耳的笑声,震得在场的众人全都忍不住捂起了耳朵。但即使如此,上师沙哑的声音还是穿透了进来, “很好,很好,其实我原本也只是为了确认一下,敢坏我好事的,到底是不是你这个臭丫头。可惜当年要不是你的死鬼父王苦苦哀求,你也不过早就成为我的一颗仙药了。” 上师恢复了高高在上,骄纵跋扈的样子,顿时让昭瑾心中的怒火猛地升腾起来。她抽出了自己精致的砍刀,几步跨到上师的刑柱前, “若不是你这个妖人蛊惑,我的父王不可能死于非命,你就像是个寄生的恶虫,活活害死了我们的父王,害死了那么多塔尔加的孩子……” “对,对,是我干的,你们这些低级的垃圾,能被本上师炼成仙药,就已经是你的的莫大荣幸了。至于哲达那个蠢货,活该他不得好死,本就是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的角色,却还总是想着能获得长生,实在可笑……” “哈依!”昭瑾再也忍受不了上师对自己父王的嘲讽,挥舞着马刀就朝上师砍去,哪知上师被厚厚的锁子甲层层包裹,昭瑾的大刀只是在那件锁子甲上划出了数道火星。 “呵呵,你也不看看本上师的本事,就是没有这锁子甲,我也不会被你手上的破铁片子伤到。我把自己修行的内灵都传给哲达不少,按理说已经给了他半仙之体,要要不是他自己本就该死,怎么会被区区的凡人杀掉?” “父王果然是被你的也妖术变成那个样子的!……”昭瑾闻听此言,更是气急,于是交代军术,先把锁子甲给他下掉,她要亲手把这上师千刀万剐,才算给哲达报仇。 军术头子有些犹豫,“郡主,这老妖身上的道行不容小觑,这些锁子甲上有我们法咒的加持,还是困住妖物方才周全。” 上师又是一阵阴森森的冷笑,“早就知道你们这些卑贱的蝼蚁只能搞些阴谋诡计,不敢正面迎敌倒也罢了,就连困住我上师,还不是依旧心虚。实话告诉你,我也只是为了看看到底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人在背后设计陷害而已。” 昭瑾彻底被上师轻蔑的态度给激怒了,交代老军术,“想要赏钱,就把锁子甲给我卸下来,不是还有那么多铁链呢吗?让我砍他几刀,赏金翻倍!” 昭瑾善于察言观色,知道这些所谓的军术不过是一群想要讨口饭吃的平庸之辈,因此也就用高额的赏金来和这些军术说话。 果然,老军术和一旁的手下们一对眼色,“好吧,兄弟们加把劲看紧点,绝对不能让这怪物跑了。” 说完,几人一起动手,先是把铁链松开了一些,然后又在原有的基础上,给上师血肉模糊的身体上多加了几道铁链。 昭瑾的马刀,在铁链的中间狠狠的看上去了几刀,却不料锋刃的力道斩在上师的身上,虽然展开了他的皮袍子,却依旧无法突破上师身上自带的铁鳞甲。 上师得意的摇了摇头,从牙缝里龇出几个字,“不自量力。” 昭瑾的倔脾气上来了,她索性有换了把更加锋利的匕首,朝着上师的腰眼儿,前胸,后背各刺几刀,依旧毫无斩获。 “那现在,就该轮到我了吧!”上师突然弯腰,与昭瑾几乎面门对着面门,昭瑾不仅被上师突如其来贴上来的丑陋的面门吓到,更被上师口中喷出的腐肉恶臭的气息险些熏晕过去。 昭瑾赶忙后撤,却不想这上师抖动几下,整个身形明显缩小了一圈,身上的铁链随即松散不少,最后竟然轻易的就从铁链的重重缠绕中挣脱了出来,一个闪身,就堵住了昭瑾的退路,脸上挤出一丝狞笑, “昭瑾笑乖乖啊,你比哲达那个家伙可聪明多了,想必你还是一个处子之身吧,像你这么纯净的少女,又拥有一颗帝王之心,如果也能炼成一颗仙丹,我一定谁都不舍得给,就留给自己慢慢享用……” 上师一边威胁着昭瑾,一边步步紧逼,脸上的调笑越来越狰狞。一旁的老军术这才回过神来,“锁子甲,快,锁子甲!” 随即,两个手下各持锁子甲的两端,迎面就要给上师重新穿上。哪知这一次上师再也不会给他们机会,一看两个军术上来了,先是大手从上到下,一披到底,哗啦一声,整个锁子甲竟然被一劈两半。就在两个军术各抓了一半,难以置信的看着手中的半块锁子甲整齐的切口,上师的手臂左右一挥,顿时两个军术战士人头落地。 “撤!” 关键时刻,还是那个最有经验的老者发出一声指令,数十个军术顾不得请示,把昭瑾夹在众人中间,就开始朝毡房外面涌去。 “断后,断后!”老军术歇斯底里的指挥着手下,哪知那些平日里称兄道弟的兄弟,此刻没有人还愿意听他指挥,纷纷吓得四散逃窜。 老军术没有办法,只得命令自己亲自带过的两个徒弟,无论如何要“确保”雇主大人的安全。 上师的目标也很明确,那些四散奔逃的军术,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他现在唯一的对手,就是那颗被几个军术护在中间的南苑大王,昭瑾。 眼看着原本已经胜券在握的局势,竟然被自己的一时意气用事给破坏了,现在甚至可能会被上师俘虏炼丹。除了恨自己,昭瑾不知道该如何反击,但是她的撤退依旧是忙而不乱。 刚出宝仓的昭瑾,没能跑出几步,硬是被上师给拦住,“怎么样郡主,愿赌服输。你还是乖乖的跟我回去做药引吧。” 昭瑾扭头看了看上师,南苑大王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继续和上师周旋的方法,而且事到此刻,昭瑾终于准备出自己的杀招了, “暗弩手,准备,放!”简短的指令一气呵成,那些原本看似根本不是战士的塔尔加百姓,瞬间亮出了趁手的弓弩,无数细小的弩箭,如同漫天流星一样,径直朝着上师迎面扑来。 上师脚下速度不减,硬是朝着流矢飞来的方向疾驰,眼见着飞矢的箭头已经快要击穿自己的护体罡气了。上师此时才深吸一口气,胸口明显涨大了许多,然后憋住这口仙气儿,瞅准时机,猛地喷出,眼看着漫天的飞矢,竟然被一阵怪风卷走了。 上师似乎是感觉还是不够解气,掌心向着地面猛地一压,原本落在地上的那些箭矢仿佛是有了生命似的,反弹到了空中。 上师冲着悬在空中的箭矢大喊了一声,“去吧!” 顿时,无数的箭矢竟然自己飞扑出去,似乎是想做个了断,不过更让人开心的,是还有一个选项——找个归宿。 但也就在上师祭出了意念之力搬动流箭飞矢时,昭瑾暗中布置下的另一支队伍警觉起来,随即,白狼苍雪一声嚎叫,众位苍狼手下一起站直了身体,各自也变成了一支支待发的利箭……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79章 困兽之斗 苍雪周身的长鬃洁白如雪,因为她还是一个刚刚收拢了那些苍狼中的强者作为手下,为了维持自己的威信,她就埋伏在距离宝库毡房最近的位置。好在她雪白的长毛让自己与茫茫雪原融为一体,白骨上师的注意力始终聚在那些军术,塔尔加的伏兵还有昭瑾身上,竟然没有留意到还有一支更为凶悍的狂兽之军,也埋伏在欺负的雪丘之下。 北荒游骑与这些苍狼的关系颇为微妙,一代代的游骑老人口中的故事里,都告诉那些懵懂的孩童,苍狼是长生天身边的使者,他们会带走我们的肉身,也会帮助我们的灵魂回到长生天那里去。 苍狼与北荒人同是长生天的孩子,也一起替长生天守护这一望无际的草原。因此,草原的敌人,也就是苍狼的敌人。 当白骨上师开始施展草原上最为忌讳的邪术来对付昭瑾时,几十匹苍狼战士顿时眼睛变得血红,邪术是整个草原最大的敌人。尤其是苍雪,因为愤怒,脖颈和胸口上的白毛完全乍起,如同一只雄狮般仰天长啸。 啊呜~ 这是来自草原的愤怒,这是消灭胆敢亵渎长生天威严的号角,苍雪身后,数匹苍狼已经如同利箭一般,从各自藏身的雪窝里,直射催动邪灵之力,残杀游骑勇士的上师。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竟然让上师忍不住一阵胆寒,当他还没有修满灵元,还是一个无知的小兽的时候,先祖在血液里就留给他对这些猛兽的恐惧,这种恐惧让他无数次从危险中逃生,直到修行有成,开始以全灵之眼重新看待这个世界。 第一支苍狼从一丈之外凌空飞起,血盆大口龇开獠牙扑咬上来时,这白骨上师还没有从愣神中完全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的抬起手臂护住面门,那只苍狼一口就咬住了上师的腕子,靠着身体的力量拉开上师的胳膊,坠地后更是疯狂的甩起脑袋,撕咬起上师的手腕。 不容上师有进一步反抗的机会,另一只苍狼瞅准他被拉开手臂的空档,迎面就扑到了上师干瘦的前胸上,闪着寒光的青白狼牙冲着上师的脖子就啃了过去。 凭着本能的感觉,上师察觉到了这一口啃过来的危险。可是咬住手腕的那只苍狼,牙齿已经嵌入到了上师身上铁鳞甲的缝隙上,上师和仓狼一时都无法挣脱彼此。如果再被狼牙咬住咽喉,即使不能撕开上师的咽喉,但是靠压迫住他脖颈上的气管和血脉,依然能把他慢慢耗死。 苍狼缺失的要一魂一魄,并不害怕上师的摄魂、操灵之术,只要在撕咬中抓住机会,苍狼战士完全可以除掉上师。眼下的局势也正是如此,在苍雪的指挥下,苍狼们的第一轮冲锋就已经占据了优势,两只苍狼同时扑上了上师的后背,吸引他的注意力,好为扑咬上师的咽喉创造更大的机会。 眼看上师就要在这精妙的配合下被众狼扑倒,白骨上师突然发起了一个让苍狼战士们毫无防备的反击。 迎着那只扑上来准备啃咬咽喉的苍狼,上师不再估计自己的形象,甩掉了罩在脑袋上的毡帽,反而冲着狼口,张开了自己的血盆大口。 那满口,是一排排不输狼牙甚至更为可怖的褐黄的獠牙。进攻的苍狼已经无法回头,这场战斗,竟然是两口獠牙的战斗。 上师的嘴张的更大,硬是把苍狼战士的嘴巴给含在了自己口中,接着就是毫不犹豫的一口咬下,苍狼战士来不及躲闪,空中传来一声骨头碎裂的脆响,咔吧,随即便是被咬断了嘴巴的苍狼的凄厉的哀嚎。 气势上,上师终于扳回一城,那只受伤的苍狼,顶着一张扯掉了一半的狼头,起初还能哀嚎,可是刚刚蹒跚几步,就一头扎进了雪地里,半埋住狼头的白雪顺便变成血红。 围住上师的群狼顿时一怔,而趁着它们愣神的瞬间,上师腾出手来,两条胳膊合力环住还在扯住他手腕的那只苍狼的脖子,奋力的一扳,咔嚓一声,又是脖颈断裂的声音,苍狼的身体一软,终于被上师把手腕退了出来,鳞甲的缝隙上,还卡着那颗闪着寒光又带着狼血的长牙。 这下,上师回过味儿来,纵是这些苍狼凶狠霸道,但自己毕竟是有着百年修行的妖灵,纵是不能用控灵之术去制住这些野兽,但若比拼蛮力和凶狠,他也完全不怵这些必须靠着蛮力战斗的野兽。 嗷呜~ 眼见同伴处于战斗的劣势,让苍雪的愤怒彻底燃烧起来,尤其是看到上师用近似于虐杀的手段在收割同伴们的生命,作为头领,苍雪必须要让手下的战士们找回失去的自信和尊严。 苍雪带着剩下的这些手下,再次向已经周身沾满狼血的上师发起了进攻,这一次,苍雪有意压住了手下们的速度,其实苍狼并不是只靠本能行事的野兽,他们也是有勇有谋的战士。苍雪已经安排了战斗力最强的战士们发动了第一波进攻,原本是想靠着隐蔽偷袭的优势,对上师发动致命的一击,没想到这上师却是异常狡猾残忍的对手,瞬间让苍狼们损失惨重。 眼下苍雪打算充分发挥自己狼多势众的优势,并不急于进攻,而是慢慢消耗敌人的气力,然后再找寻一击必杀的时机。 一旁昭瑾已经把自己的人马重新召集起来,她没有想到面对苍狼这么强大的对手,上师依旧可以慢慢占据上风,但好在上师已经被苍狼团团困住,昭瑾就可以从容的重新排兵布阵,上师的生命,她是志在必得。 由于顾忌缠斗中的苍狼,昭瑾不敢命手下乱箭齐发,而是让手下不断召集后援,尽可能帮助苍狼封死上师所有可能突围的道路。 上师面对潮水般涌来的埋伏,竟然开始兴奋起来,一边伸出细长的舌头扫舐着脸上的血迹,一边开始狞笑起来, “不错,不错,你这个丫头的确是比哲达那个废物厉害一些,我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么过瘾的战斗了。只可惜你的那些狗崽子已经不敢再冲上来了……哈哈哈……” 上师洋洋得意的炫耀着自己的武力,却不料一直隐藏在围攻的苍狼身后的苍雪,终于瞅准了他在炫耀的时机,一个飞跃,就跳上了他的后背,吸取前面牺牲的战友的教训,苍雪没有丝毫的犹豫,也不敢用狼牙死磕上师身上覆盖的铁鳞甲,而是一口叼住了上师的一片耳朵,狼牙瞬间穿透了上师的耳廓,没有丝毫的犹豫,苍雪转身一纵,不仅脱离了上师的后背,顺带硬生生的撕扯下来上师的一片耳廓。 “啊!”炫耀的话还没有说完,上师陡然被这一击得手,剧痛之下,他捂住了还在冒血的耳朵,惨叫一声,可等他转身想要去抓住偷袭的苍狼时,却无奈的发现苍雪已经远远的躲开了。 暴怒之下,上师一把扯住了跑的稍慢,不及躲开的一头苍狼,抄着苍狼的后腿就把这头猛兽倒悬着提了起来, “好个野畜,让你看看本上师的手段!” 任凭手中的巨狼还在拼命的扭着身体,想要撕咬和挣脱,上师双手各扯住苍狼的一条后腿,眼睛却始终盯着咬伤自己的那头白鬃头狼, “这只狼崽子,可是替你偿命的!” 说着,上师双臂较劲,“嗤啦”一声,倒悬在空中的苍狼甚至连惨叫都没有发出,从后股到狼头,竟然被硬生生的撕成两半。 “苍雪!”昭瑾看到这些苍狼的牺牲太大,忍不住想要让苍雪召回她的苍狼战士,苍雪心领神会,一声低沉的狼嚎,剩余的十几头苍狼,不再与上师纠缠,而是彼此掩护着开始撤离战斗,可是还是被上师找准机会,又击毙了两头断后的同伴。 “掷矛!”昭瑾手势一起,已经集结完毕的伏兵抄起手中的短矛,一起向着被包围的上师投了过去。 这些掷矛比一般的掷矛要重,是特地为近距离的战斗设计的,虽然这重量让它们不能被掷得长远,但是却因为着重量趁手,在近距离上,拥有更大的杀伤力。 考虑到哲达最后是被火焰击败的,为了增加杀伤力,昭瑾还特地命人,在掷矛上浸满了火油,掷矛手两两配合,一人掷矛,另一人在掷矛手前面举着火把,这样,掷矛脱手时,划过火焰,瞬间变成了一支支气势逼人的火茅,无数火茅扑面而来,让一向狂傲的上师也不敢再大意。 困兽犹斗的上师,终于要再次使出自己的杀手锏,召唤雪妖之灵了。 “出来!”随着一声怒吼,上师手势所至,一支支强大的雪妖再次从众人脚下的积雪中冒了出来,这些两人多高的冰雪巨兽,瞬间就将战场的局势给扭转了过来。 原本团团围住的上师身边,出现了一群让塔尔加的勇士们心中胆寒的无情杀手。这些冰雪巨猿带着一身的咒怨戾气,冲着塔尔加的勇士们就冲了过来。 可怜这些勇敢的勇士们,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将要面对的是这种完全无法想象的对手,想要尝试上前狙击的战士往往还没有近身,就被巨大的冰雪拳头击飞到空中,留下一道道喷洒着鲜血的轨迹。 “好啊!”不知什么时候,同样是长袍裹住头脸的哲砍摸到了上师的身边,看着昭瑾的士兵节节败退,忍不住拍手叫好起来。 白骨上师难得在乱军之中找到自己的盟友,被哲砍的欢呼声感染了自己的心情,顾不得之前身上的伤痛, “怎么样?哲砍,这回我可算是替你报仇了,等会儿我活捉了昭瑾那个丫头,咱们一起好好的折磨折磨她……” “谢谢上师,谢谢上师!”哲砍大概是想象得到大仇将报的开心,忍不住拍着手掌上前想要拥抱住上师。 这下让上师有些猝不及防,来不及推开就被哲砍牢牢的抱住。突然,上师感觉到不妙,怎么这哲砍的身上,滑腻腻的也有一股火油之味。 “孩子!爹要给你报仇了!” 轰,一团烈焰,瞬间把上师和哲砍包裹起来。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80章 生从何来 哲砍的确身负血海深仇,只是他的独子木离早就已经化成了一滩血水,上师的仙药是无法挽救回来的。 当窝别台和手下们击毙了化身怪物的妖变哲达时,哲砍曾不顾个人生死,冲进了火海想把哲达救出来。 他救哲达,不是因为忠义,他救哲达,是为了寻找自己独子的下落。 哲达最后的时候几近疯狂,对仙药的依赖越来越甚,上师借此为由头,更是逼着他四处网罗百姓家的孩子,部落里不少人家的幼子都被哲达的爪牙掳走。 哲砍反复交代自己的夫人,家里的独子千万不能出门,可是万万没想到,一日回到家中,还是看到被打的遍体鳞伤,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夫人。 “哲砍!咱家的木离被那群畜生抓走了……” 哲砍顿时头皮发麻,原本想着哲别念在自己多年精心服侍的份上,总不至于对自己也痛下杀手,尤其是木离算是他老来得子,倍加珍爱,当年哲达甚至还赏给木离一把银锁作为百日的贺礼。 哲砍冲到哲达面前时,多年间的主仆之情和主尊仆卑的情感交织下,心如乱麻的哲砍还是恭恭敬敬的先施一礼,把自己家里的情况禀告给哲达, “大王,我对大王一向忠心耿耿,这木里可是哲砍的命啊!” 哲砍哭诉的时候,哲达刚刚嗑完一颗上师新炼的仙药,瞪着一双迷离浑浊的双眼,哲达并没有心思听清哲砍到底在说些什么,只是假意答应, “竟有这等事?你且放心,我哲达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不过现在你快些先喊那些侍女们进来,对了,大帐那边的供奉也千万记得,不可怠慢了。” 哲砍还想争取,却被哲达不耐烦的打断,“叫你去,你尽管去就是,本王还能骗你不成?快去,快去,这仙药果真让我龙精虎猛,本王已经快要炸了!” 哲砍心中不满,却又不敢得罪了这位已经失了心智的南苑大王,只得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去喊那些同样命苦的侍女,供大王消遣。 无数个悔不当初的夜晚,哲砍都在埋怨自己,如果,当时想到自己日日供奉的那个衣柜中神秘的上师,就是这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那就是拼死也应该闯入哲达大帐的地宫中一探究竟,或许,那时,自己的木离正在昏暗的地宫中绝望的喊着爸爸。 可惜哲达还没有兑现他的承诺,就被窝别台和勇士们打回原形,烧成了焦炭,哲砍冲进一片火海的大帐,想要救出那个已经烧成焦炭的南苑大王,不想一无所获,自己更是被烧成了重伤。 昭瑾在调查哲达死因的时候,发现除了那些死去的贴身侍卫,还有一个奄奄一息的哲砍。于是一番努力之下,终于把哲砍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最后,哲砍带着昭瑾众人解开了大帐地宫里的秘密,那时上师早就趁乱逃之夭夭,只留下他用来炼制仙药的瓶瓶罐罐,其中一个堆满瓷罐的暗室里,众人全都被眼前的惨状惊骇不已。 每一个瓷罐揭开密缝的盖子,都能看到浊液之中,浸泡着一个已经被泡的变形了的孩子。哲砍在最后的罐子里终于找到了双目微睁的木离,显然是才泡入药缸不久,顾不得孩子身上还在滴落着的散发出恶臭气息的浊液,紧紧的抱住孩子的尸体,昏死过去。 …… 昭瑾决定设计诛杀白骨上师时,哲砍自告奋勇,苦苦哀求,这猎杀上师的行动,自己愿意以身为饵,请君入瓮,把上师引入设下重伏的宝库毡房。 可眼看着重重埋伏之下,依旧不能将上师拿下,甚至还让这白骨上师慢慢占据了上风,哲砍情急之下,身上浸满了火油,趁上师不备,一把扑了上去,随即引燃了自己身上的火油,两个身体顿时全都陷入了一团烈焰之中。 上师刚察觉到异常时,自己就已经陷身火海,以他的逻辑,的确想不通这些卑微的蝼蚁,为何竟然会如此不吝惜自己的性命。像他这样的修灵之妖,先天不足,没有得到天帝恩宠的三魂七魄,也无法拥有那些神兽天生的仙脉之血,只是靠着自己的日日苦修,才修满了妖灵,褪去兽形,可即便如此,世间行走时,还是会被人一眼就看出这诡异的相貌下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的人。 “你们这些浪费性命的蝼蚁!”上师的愤怒甚至比那团烈火来的还更猛烈,他猛吸外灵,甚至被周身的火灵入体,承受着烈焰焚躯的痛苦都在所不惜,整个身体随之暴涨。 哲砍原本为了防止上师挣脱,在生命最后一刻,十指交叉相扣,紧紧的缠在一起,上师起初挣甩不掉,但随着这自己身体的暴涨,“咔”的一声脆响,哲砍就像是在烈焰中烧炸的一截干柴,身体化作了几团燃烧的火焰,被上师甩落到四处。只有那环在上师胸口的两条手臂,依旧顽强的缠在上师的胸口,上师在雪地里连连翻滚,这才勉强把身上的余火扑灭。 直到此时,白骨才终于把那两截已经烧成焦炭的手臂从自己身上摘了下来,此刻的上师,自己也已经狼狈不堪,身上的衣物已经尽数被烧成灰烬,露出了通体焦黑的铁鳞甲,上面还黏着一些哲砍身上留下的烤焦的碎肉,有的地方还在冒着缕缕的黑烟。 但上师依旧抓着那截冒着黑烟的断臂,向着四周环顾示威, “你们这些蝼蚁,在本上师面前,总是自不量力,就算你们阴谋诡计用尽,又能耐我何!” 就在一身焦黑的上师在向周围的战士们耀武扬威的大放厥词时,现场所有的人,包括上师自己,都被眼前出现的一幕惊的鸦雀无声——大家眼见着哲砍那只已经被烧得不成形的手掌四指朝天,只有一个拇指慢慢弯曲起来,指向地面,这是游骑人用来表示对敌人蔑视的手势。 或许这可以理解成烧焦的手掌在寒风的吹拂下塑出的一个指僵的造型,但是这样的巧合却很难让众人信服。明明,这就是哲砍的灵魂不散,用尽最后的倔强,向狂傲的上师发出的不屈抗争。 上师的眼神完全被这只手掌上的动作吸引了,他的心中惊起了一阵阵惊涛骇浪。他一直认为,生命是一种只在活着的皮囊里才存在的灵元。他的仙药也是正是按照这种想法,把拥有纯净的生命之灵的孩子,活活的闷死到特制的陶罐中,通过特制秘药汤剂浸泡,来提取这种灵元。 可眼前的一幕,却让他不得不怀疑起自己的想法——生命到底从何而来,又将会魂归何处。为何这一只已经烧成焦炭的残臂中,也有不屈的灵魂。既然灵魂不愿归去,那为何不能采取更有效的手段来对付自己,而只是用一个无关痛痒的手势来吓唬自己。 “只是一个手势?”上师心中不禁冷笑,真是可怜又可笑的蝼蚁,他并没有意识到,自此刻起,这个手势,已经牢牢的刻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眼看着手段用尽,上师依旧屹立不倒,甚至还有愈战愈勇之势,昭瑾的心中终于开始有了一丝的动摇,难道正如上师所说,这种实力上的差距是没有办法可以弥补的么? 她不由得朝人群中私下搜索,如今,只剩下最后一张牌可出了。可是,那张牌怎么彻底消失在了人群之中,始终没有露面呢? 那张牌,就是灵羽神弓,破军苏苏。 苏苏已经有太久没有战斗了,虽然还依旧坚持练箭,但被反复摧残的身体已经有些不堪重负了。她回忆起以前和七杀一起战斗的日子,只要那个少年在她身边,那她就能无所畏惧,但是眼下,却不知那个家伙到底身在那里,独自让自己面对这么厉害的角色。 心中虽有怨意,可是面对强敌,苏苏却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她先是回忆了七杀在面对如此局面时,会如何谋划。 对,只能偷袭,并且一击必中。 眼见着上师一身的铁鳞甲,拥有金刚不坏之体,又有邪术护体,不管是火药,还是狼牙,掷矛还是火焰,竟然都不能把这诡异的妖物降服,苏苏倍感压力,自己这灵羽飞箭恐怕也难有破敌的机会。 因为灵羽飞箭虽准,看情势也无法破甲,眼见那一身的铁鳞甲,就连狼牙都撕扯不下来。 苏苏只能把身形隐没在包围住上师的塔尔加勇士中,眼下这包围圈已经开始微微动摇,缓缓的后退起来。 苏苏能够体会到昭瑾的压力,但是她更知自己这最后一击,将是唯一战败白骨的机会,绝对不能轻易出手,只能等待最好的时机。 …… 遭遇连番的算计,上师的情绪也已经渐渐失控,塔尔加战士们脸上浮现出的惊惧之色,更是助长了他的嗜血杀心,还需要依附什么狗屁脱脱,自己一个人就可以完全收拾了这个草原部落了,或者,自己也可以当个部落王,不对,是整个北荒之王。 不对,要做就做九州之王,对,统领九州,藐视整个天下的王。 想着心中的美事,上师并没有停下手上的杀戮,每当有掉队的塔尔加士兵被他俘住,不是生吞活剥,就是四分五裂,周身的铁鳞甲在那些鲜血的滋润下,似乎更加鲜亮,如今的上师,就像一个从地狱归来的魔王,不断蚕食着士兵们的性命。 渐渐溃败的包围圈口子越来越大,与其说是战士们在包围上师,倒不如说是上师在追赶杀戮着战士们,那些无助的士兵,就像是被人拿着棍子来回驱赶的鸭群,恐慌的挤在一起,拼命的逃来逃去。 但也总有那么少数无畏的塔尔加战士,在倒下前,依旧持紧手中的钢刀,向着这凶神恶煞发出搏命的一击,虽然这些攻击悉数被上师身上的鳞甲给挡了下来。 苏苏随着身边的士兵一同游走,一双明眸却始终紧紧盯着在人群中横冲直撞的白骨。突然,女箭手眼中精光一闪,就在此刻,没有任何犹豫,手臂一抡之下弯弓搭箭一气呵成,嗖,灵羽飞箭,带着人类不屈的抗争,带着被邪灵肆意虐杀的屈辱,化作一道寒光,直奔上师的胸口。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81章 归途何往 这一箭,在上师激战苍狼的时候没有出,那时苍狼的攻击频繁而突然,苏苏担心会误伤勇猛的苍狼。 这一箭,在哲砍打算用火油与白骨同归于尽时没有出,那时烈焰包裹了两个身体,苏苏无法透过火焰看出白骨的破绽。 这一箭,在上师追杀那些弱小的人类战士时没有出,因为苏苏看到,一身的铁鳞甲把上师护得严严实实,无懈可击。 但是,就在上师杀的兴起的时候,这支白羽灵箭却突然从人群中扯出一道白光,直奔白骨的心口飞去。 白骨对这道白光毫无防备,因为他没有想到这些已经任他宰割的“鸭子们”中竟然还有像样的抵抗,或者他觉得就算是有也没关系,这些凡人的武器没有能够对他构成威胁的存在。 但这一箭却是苏苏发出的深思熟虑的一箭,女箭手甚至相信,就是项北在她身后,一定也会赞赏这一箭的。 隐蔽,而且力求一击即中。 原本苏苏是盯上了白骨残存的那只独眼的,但是反复观察之下,发现有不少敢于反击的塔尔加勇士也想到了这点,用长矛和弓箭攻击上师的独眼,可是这上师的反应异常敏捷,对他身上这唯一的弱点格外留意,所有奔着面门去的攻击,都被上师抬臂轻松挡下,或者侧身躲过。 此外,虽然上师对身体上的攻击疏于防范,可是却仗着一身的铁鳞甲,防护的滴水不透,铁器攻击上去,只是擦出一道道火花,并不能给上师留下实质的损伤。 然而,苏苏的这一箭终究还是出了,不是奔袭上师严防的面门,而是直取他疏于防范的胸口门户,那里,沁满鲜血的铁鳞甲映着白雪,发出红得耀眼的闪光。 这支行踪飘忽的灵羽飞箭,贴着飞跃一个士兵的肩头,箭身的罡气撕开了他肩头的棉布,接着又擦过了一个士兵的脸颊,把他垂在脸颊的发髻轻易削断,断发在寒风中随风缓缓飘落,最后,白羽又贴着一名倒地士兵的面门飞过,这个士兵不知该慨叹自己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因为他根本没法看清划过面门的一道罡风到底是什么存在,只是手指下意识的抚过生疼的脸颊时,罡风划出的那道伤口已经开始慢慢的渗出血来。 但这一路箭行的磕磕绊绊,却丝毫没有影响灵羽指向的最终目标——白骨门户大开的前胸。 噗,一声轻微的闷响传来。一直沉醉于双臂挥舞,不断用利爪切开皮肉的杀戮快感,上师的身体此刻却猛然一抖,整个身体随之一僵,低头细看时,一支箭杆幽蓝,尾羽雪白的精致箭矢,已经深深的钉在了自己的胸口之上。 “成了!”苏苏长处一口气。 “成了!”昭瑾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地,她听苏苏介绍过灵羽飞箭的玄机,这白羽可以御风,而这蓝木箭杆,更是南疆食人木特有的颜色,只要这箭杆能见鲜血,则必会顺着伤口泵血的方向不断钻入,直到把猎物的鲜血彻底抽干。 上师的眼睛里满是不解,他没有想到自己这一身的铁鳞甲怎么会挡不住这支飞箭,困惑之下,甚至伤口上传来的火辣辣的灼痛之感都不那么重要了。 这并不是是苏苏特别有把握的一箭,但好在终于尘埃落定,她赌赢了。 那支灵羽并非是靠着力量击穿了白骨身体表面的铁鳞甲,而是由于在之前的战斗中,经过无数次的对抗,白骨胸口上的手指肚大小的一块铁鳞甲,有一片的边缘已经翘了起来,苏苏仔细观察之下,发现那些血流经过此处时,会有微微的扭曲,因此料定,此处定有可以突破的罅隙。 灵羽箭没有辜负主人的重托,精巧的箭头刚好沿着那道缝隙钻了进去,艰难的刺入了白骨的身体,而且更要命的,是此处正是白骨的心脏的位置。 “这妖物已经伏诛,各位勇士,斩下妖物狗头的,赏黄金百两!”大家全都看到了上师被利箭穿心,这才发现这上师并非是金刚不坏之身,在昭瑾的一声鼓舞中,终于重拾信心,稳住阵脚,开始了第二轮的进攻。 食人木果然不负众望,在吸取了献血后,开始迅速膨胀,咔啪,一声脆响,那片已经变形的铁鳞甲,竟然被涨大的灵羽箭硬生生的嘣裂开来,一直弹出了很远。 上师也在惊诧,眼睁睁的看着那支灵羽飞箭,竟然像是一条小蛇,似乎有意在尽力向自己的胸口钻去,莫非这是受伤后的错觉?看着潮水一样涌上来的“鸭子”,上师突然开始感受到了一丝丝绝望。 莫非这些蝼蚁真的杀不尽,莫非自己这个高高在上的王,也会被这些蝼蚁的搏命打法活活耗死! 就在大局已定的情势下,那支灵羽飞箭却突然再生了变故。原本上师一双干枯的爪子都抓不住的光滑箭杆,此刻却突然停止了钻取血浆,反而开始朝后褪去,几近绝望的白骨,简直不敢相信的看着那支夺命的白羽,此刻却又挣扎着从铁鳞甲中退了出去。 南疆食人木,同样是一个凶狠却又傲娇的存在,起初它的嗜血而涨,只是品尝到了那些在上师的鳞甲上流淌的塔尔加勇士们的鲜血,可是,等它已经攻入上师的皮肉时,却发现这样的血肉,散发着阵阵浑浊的恶臭,这肉体中蕴含的邪灵,更是让食人木憎恶得避之不及。 这突来的变故让冲在最前面的勇士们毫无准备,看似已经放弃抵抗的上师瞬间又充满斗志。而且,这一次,上师深受启发,竟然创造出了更为玄妙的杀戮之术——既然食人木也藏有生灵,那这一次就采用控物操灵之术,尝试这操纵这杆白羽,让它去痛饮蝼蚁之血。 落在地上的灵羽,就这么在一阵抖动之下,重新悬于空中,在上师一对金瞳的注视下,嗖的一声,重新化为一道白光,开始了在人群中的穿梭,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贴着脸颊,擦过肩膀的动作,白光如同一根牵着银线的钢针,从一颗颗跳动的心脏中,一穿而过。 这下,勇士们的防线彻底崩溃了,没有人能够自信得可以战胜一道光,尤其是白光过处,勇士们来不及任何反抗,就那么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体内的鲜血似乎是在一瞬间就被抽干,倒下时,已经变得干瘪的皮囊,连抽搐一下的力量都没有,就只是那么软绵绵的倒下去,像是熟透了的果子从枝头掉下来,从脱离枝头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毫无悬念的半埋在土里静静的等着腐烂。 眼前惨烈的一幕,让苏苏心如刀绞,她原本只想去找到那个无情无义的家伙,好当面对质,这无情无义的玩消失,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再次陷入了北荒人的纷争之中,而且,这一次,在拼命收割无辜的生命的,竟然是她自己的那杆灵羽飞箭。 这根化作白光的飞箭,在白骨操灵之术的操纵下,比任何尖锐的锋刃都更加嗜血,无情的穿透了盾牌,穿透了皮袄,在每一颗心脏的破碎中吟唱,上师的嘴角开始微微上扬,“这才是王该有的样子,用最从容的手段,把反抗者的血肉,生命和意志,完全碾碎。” 苏苏再启宝弓,这一次,耗尽了女箭手的所有体力,三箭齐发。女箭手心中的想法是,如果,这场灾难是由自己的灵羽开启,那么就让她的灵羽来做个了断,嘭的一声弦响,唰的三道寒光,径直朝着上师操纵的那道白光飞去。 能够与光抗衡的,只有光。 三道白光划破空气,化身成一把雪亮的砍刀,直接斩向了上师还在把玩的那道光,只是此时的箭杆已经因为饱食鲜血,变得完全赤红,灵羽的轨迹也变成了一道红光,苏苏的白刃,带着千钧之势,想要力斩红光。 上师此时却已经完全陷入到这种新奇的杀戮游戏中了。那杆灵羽也被他操纵得越来越得心应手,苏苏三杆灵羽画出的一面刀气,眼看着就要拦腰砍断白骨肆意杀戮的红光,却不料这道红光竟然瞬间在空中骤停,等着那三杆灵羽拼出的刀气已经斩下来时,红光再次闪耀,咔的一声脆响,三根后发的灵羽,竟然被这杆饱食鲜血的红羽灵箭拦腰穿成两截。 这下,上师看清了放出灵羽的箭手苏苏,但显然,他有意想要羞辱一下这个实力不济的对手,不仅以一箭断三箭,更是特意把红羽接下来的飞行轨迹指向这位箭手,让苏苏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那些勇士们,一个个无声无息的倒下。 “苏苏姐,小心!” 原本一直在后面压阵的昭瑾,没有察觉出这道红光是有意炫耀示威,才有意绕着苏苏痛下杀手,情急之下,她不顾身边护卫的阻拦,冲上前来想要拉走苏苏。 哪知她的小手刚刚抓住苏苏的衣袖,噗的一声闷响,那颗年轻的心脏,瞬间就被红光击碎。 昭瑾明眸中的闪光瞬间熄灭, “姐,让项北哥哥报仇!” 昭瑾是唯一一个在被红光击碎了心脏后还能说出话的人,但这句话语,却像是一个在苏苏耳边炸响的惊雷,震破了苏苏的耳膜,随即苏苏的世界一片安静,她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等她扭头看去时,昭瑾的手掌已经无力的从她的衣袖上轻轻滑落。 南苑大王的王座让这两个姐妹曾经似有隔阂,但生死之间,来不及道别的牵挂重新将两个小姐妹的心又拴在一起。 昭瑾心中最有实力的两个盟友,一个是灵羽苏苏,一个是七杀项北。如果苏苏不敌,那或许能为她讨回公道的,只剩那个生死未卜的少年项北了。 游魂项北,你可否愿意回魂九州,毕竟在九州之内,还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你去完成。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82章 恩仇未断 报仇雪恨,快意恩仇,从来都是理想中的神话。生死之间的交锋之下,谁生谁死,只能靠实力加运气说话。 那个曾经天真的少女郡主昭瑾,临危受命,挽大厦于将倾,靠着自己柔弱的肩膀担起整个南苑游骑的未来,这颗原本冉冉升起的新星,照亮了南苑游骑的勇士们,可是在宏图将展,大仇将报的时候,郡主竟然意外喋血疆场。 带走她性命的,是她最信赖的苏苏的灵羽。 严格的说,昭瑾没有犯任何一点错误,从她请君入瓮的手段,网罗南郡军术的策略,还有借助苏苏灵羽的底牌,已经把她能够利用的战力发挥到了极致。 但或许,她唯一欠缺的,只是那么一点点运气。上天有太多让人无法理解的安排,比方说一人的运气。 昭瑾的心脏破碎,泵出了一腔鲜活的血液,化作充满生命力的血点,溅满了苏苏略显瘦削的脸颊,苏苏的脸上瞬间没有了表情,原本闪亮的眸子瞬间也失去了光彩。 她咬了咬牙,强做镇定,又是三支灵羽上弦,但弦如满月,人如玉雕,那三根白羽因为激动而颤抖不已,却再也没有激发出去。 上师原本杀的兴起,等他意识到,那个一心想要用来炼制仙药的昭瑾郡主竟然也被自己控制的灵羽杀死时,先是一怔,随即懊恼不已,最后,把满腔的怨恨全都撒向了女箭手苏苏。 “你这个扫把星,真是谁粘上你,谁就得死!”上师骂骂咧咧的指着苏苏,甚至连哲达的横死,上师都觉得是因为苏苏从中作祟。 随即,红光飞羽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调转了方向,径直扑向了苏苏的咽喉。 苏苏面对这一击必杀的凶狠招式,竟然没有了主意,甚至连反抗的心思都没有了,只是双臂无力的垂下,闭上了双眼,静待死亡来临。 “或许,正如白骨所说,自己就是一个给身边的亲人带来灾祸的家伙,从父亲张纶,再到鬼爪贪狼,还有赵媚儿姐弟,再到昭瑾郡主,甚至还有那个她最牵挂的无情的家伙。苏苏一直坚信那个无情无义的七杀少年,只是耽误了寻找自己的行程,却从未想过,或许项北已经魂归故里了呢?是坚信不会发生,还是不敢去做最坏的设想。” “他们都已经死了,或许,他也和他们一样……” 苏苏闭上眼睛,脑海里回荡着这句扪心自问的话语,红光带着死亡的气息,距离主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闪开!”突然,一个衣衫褴褛的黑影从乱军中冲了出来,奔着呆立的苏苏和旁边已经没了知觉的昭瑾猛扑上去,把两个还纠缠在一起的少女一起撞倒,红光随即一闪而过。显然是穿过了黑影的肩头。 好在一倒下去,三个身影迅速被四周还在奔逃的那些塔尔加的战士们淹没了。 等上师再上前去,把周围的战士清理干净,地上,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具南苑大王的尸体。 鏖战半晌,就在双方都已经精疲力竭的时候,塔尔加部落的大门被另一只游骑军战士冲击得支离破碎,领头的,正是哈苏亚的大王子脱脱。 虽然力阻脱脱未果,一脸不情愿的塔克不得不紧紧跟在脱脱身后,力保这玩命冲锋的主帅的安全。 脱脱的部队是久战之师,而塔尔加战士们的士气已经被白骨上师凭着一己之力消耗殆尽,摧枯拉朽的战斗,呈现一边倒的局面,一个身形干瘦的白发老者还在试图逆天改命,追着脱脱大喊, “大王子,手下留情啊,莫要忘了你我之间的约定啊。咱们游骑人骨肉相残,就是良木哈大王知道了,也万万不会答应的啊……” 脱脱一边用马刀又砍倒身边的一个小战士,一边大言不惭的吓唬哲木申, “你家昭瑾郡主听信大夏妖女的谗言,不仅想要加害我脱脱的肱股之臣,上师白骨,还煽动这些是非不分的塔尔加战士与我们针锋相对。结果反被妖女的鬼箭所害,我这是替咱们草原人讨还公道,替你们横死的昭瑾讨回公道……” 口中一边大放厥词,一边杀的兴起,他没想到上师说道做到,真的给他送上了这么一份大礼,吞并塔尔加,整个南苑都将听命于北苑游骑,这就把他的父王良木哈一辈子都没有完成的伟业轻松完成了。 相较之下,大夏疆土上的那几场败仗,那些得而复失的粮草俘虏,还有损失的万把人马,都不算是不可接受的损失了。 哲木申眼看着那些南苑的士兵们,或者不屈的战斗,被更加强大的北苑游骑的钢铁洪流淹没,或者四散奔逃,却依旧难逃覆灭的命运。 这下哲木申昏花的两眼中流出两行浑浊的老泪,他又回想起昭瑾私下里劝他的那些话语, “舅舅,我明白是靠着你暗中借助了北苑游骑的力量,才帮我抢回的这个大王之位。但相比我们塔尔加那些想做王的头领们而言,脱脱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其他人无非是想把南苑据为己有。可脱脱并不是想要南苑,还是想要南苑为他去死。” 那时的哲木申自认为昭瑾的想法只是出于小女孩的任性和短视,他甚至还以长者的身份教育昭瑾, “这权力上的事情,哪有什么立场和原则,只有利益才是最大的原则,郡主,不管我是否借助了脱脱的力量,但是我知道不能让南苑的统治权落到外人的手中,只有你才有资格继承哲达大王的权势。不要以为你能置身事外,或者拱手想让,任何一个王的手中,都要攥住几个对手的命运,也就是说,如果你不去争取哲达的权势,那你面对的,不会是对你让权的感恩,而是为了除掉你这个绝对正宗嫡传的继位者,而不择手段。” 两人的争论各对一半,豺狼环伺,脱脱早就对南苑虎视眈眈。萧墙不宁,倘若失去权力,也必会被夺权的对手置于死地。与其把私通国外的 “我们都没有错,好孩子,只是我们都没有能改变命运。”这样安慰着自己,哲木申依旧无法原谅自己的引狼入室,他瘦小的身子被潮水般来回奔逃的塔尔加战士撞得东倒西歪,但终于,他还是来到了昭瑾的身体旁边,除了胸口的那个血洞,昭瑾郡主依旧是那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脸上流露出一种苍白的平静。 “昭瑾,你这苦命的孩子,至少不必再为哲达的死而耿耿于怀了……” 哲木申瘦小的身体抱不动昭瑾的尸体,索性就在尸体旁边坐了下来,把这位最有希望带领南苑壮大的郡主,拖着后背抱到自己的怀里。 周围已经杀红眼和吓破胆的战士们来回奔走,很快,这两个渺小的身影,就渐渐淹没在了无数铁蹄的践踏中…… 苏苏从无边的黑暗中慢慢清醒过来,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到的却是一片灰暗阴霾的天空。她努力想要回忆起昏倒前的场景,瞬间头疼欲裂,只得痛苦的抱住了脑袋。 等她再次缓过神儿来,突然开始困惑,自己的身体,怎么在沿着地上的雪面滑行着? 苏苏艰难的扭动了一下僵硬的脖梗,这才看到那个高大却又略显清瘦的背影,正拖着一块长长的毡布垫子,在雪地上艰难的前行。苏苏自己的身体躺在那块毡布之上,随着毡布一起在雪地上滑行。 “你这个混蛋,谁让你又救我的?” 窝别台佝偻着身子,只顾埋头蹒跚着前进,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招惹毡布上那个喜怒无常的大夏妹子。 苏苏抱怨一阵,发现窝别抬无心搭理她,索性扭身想要挣扎的坐起,哪知腰尖上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压得她的身子一歪,又重重的摔倒在毡垫之上。 随着她这一倒,前面一直埋头赶路的窝别台也身子一晃,极力想要站稳,还是忍不住的晃动几下,最后也重重的栽倒在雪地之中。 “你这个废物……”苏苏本想咒骂窝别台几句发泄一下心中的愤懑,却猛然发现,栽倒在雪窝里的窝别台的身下,一片殷红正在洁白的雪地上慢慢的扩散开来。 苏苏挣扎着挪到窝别台的身边,看着那片红色是从他的肩头处慢慢蕴开的,这才回想起,似乎在自己昏迷前,眼见着那道红光穿透过窝别台的肩头。 苏苏艰难的扒开窝别台肩头的皮甲,发现窝别台的肩头上,一个手指粗细的圆孔贯穿了他身体,鲜血已经顺着这个血洞,沁满了窝别台的整个前胸。 “活该!南疆食人木,不仅能抽取猎物身上的血浆,而且那种泛着幽蓝之光的汁液,更是能让箭头撕开的伤口难以自愈,流血不止。” 苏苏原本还想责怪窝别台不自量力,但看着他那张因为失血过多而惨白黯淡的脸色,终于还是忍住了抱怨。 苏苏咬了咬嘴唇,力气大的几乎能咬出血来,终于还是从贴身的皮囊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瓷瓶,倒出两颗黄色的药丸,一颗塞进了窝别台那张沾满了胡茬儿的大嘴,一颗在自己嘴里嚼碎了,糊在窝别台肩头一前一后的两个血洞之上。 原本一直流血不止的溃烂的伤口,眼见着那些涌出的血浆竟然开始慢慢凝固起来。 “谢谢你,又救了我……” 窝别他突然说话,吓了苏苏一跳,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苏醒过来的,苏苏想起给他伤口上药的情景,顿时脸红如血, “我才不想救你!”苏苏嘴硬,“我巴不得你死了的才好。我身边的好人,一个接着一个全都死了,为何只剩下你这个衣冠禽兽还没死。那些人,全都是因我而死,你不该救我的……” 窝别台宽慰道,“你不要乱想,每个人都有属于他的命运,他们的死和你没有关系。不信,你看,我不是一直都活的好好的嘛,只有你离开了我,我才会死。”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83章 罄竹可书 一场精心设计的围捕行动,一直升级成最后的两军对垒,再后来演变成胜利者对战败者的血腥收割,这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 塔克看着满目的红雪,不由得感到一阵心寒。南北苑游骑原本不睦,但大王良木哈和哲达表面上依旧是称兄道弟,尤其是当面对共同的敌人时,也会携手共同仇,但这一场发生的塔尔加营地的大战,却是一条胳膊,掰断了另一条胳膊。 脱脱抓起一捧新雪,擦净了马刀上的血渍,心满意足的看着尸横遍地的战场,一副意气风发之感,还罕有的拍了拍有些狼狈的上师肩膀以示亲热, “上师,这一阵您功不可没,我脱脱不会忘记的,赶快下去疗伤吧。” 上师强压眼中的不屑,假意恭敬的向脱脱示好,“多谢大王子体恤……” 咳咳咳,精神有些恍惚的上师朝着一旁的雪地上咳出一口黑血。 目送上师离开后,脱脱又罕有的主动找塔克搭话,“怎么了,我们哈苏亚,不对,是我们游骑的神箭塔克,竟然会被鲜血吓到?” “不是,大王子,我只是担心良木哈大王这一生的心血,让我们北荒游骑亲如一家,重振先祖的雄风,可是这一战之后,只怕南北游骑就很难再结盟约了。” 哈哈哈…… 塔克说出心中的担忧,却换来脱脱的一阵狂笑,带着沾染一身的鲜血,还在陆陆续续的沿着皮甲的衣角缓缓滴下,这狂笑之声就像是来自一个地狱的恶鬼。 等笑够了,脱脱才站直了身子,正色道 “塔克,论箭术,无人能及你,但是若论谋略,你却还差的远啊。此战之后,我们游骑勇士哪还有什么南苑北苑之分,北荒只有一个游骑,那就是我们哈苏亚的游骑。” “可我们刚刚杀了他们的大王……”塔克对脱脱的异想天开有些无语,忍不住脱口而出自己的质疑。 “谁说我们杀了他们的大王,要不是我们出手相助,只怕塔尔加就要被那个大夏妖女给屠杀殆尽了。” 脱脱找到了那支击碎了无数颗心脏的白羽飞箭,此刻,箭身到尾羽已经完全变成了赤红,或许其中还有一抹红色,正是来自南苑大王的昭瑾郡主。 看塔克的脸上还有怀疑,脱脱交代手下,“去,把那些还不想死的塔尔加兄弟喊过来。” 不一会儿,塔尔加仅剩的几位千夫长以上将领,悉数被带到了脱脱的面前,只是双手都被反剪的绑在身后。 “你们的大王被大夏妖女蛊惑,招致杀身之祸,但我们北苑游骑不能见死不救……”脱脱满口胡言乱语,可又说的一脸认真,让塔克以为这大王子是想要催眠那些刚刚拼死抵抗的将领,可是那些都是不屈的北荒热血男儿,又怎么会被这种低级的手段蛊惑? 果然,一个塔尔加将领猛地淬了脱脱一口,“我们塔尔加勇士只懂得用刀剑捍卫天下的公道,可不会像你们这些背后朝兄弟身上捅刀子的蛇蝎之人,你们的恶行罄竹难书。还能厚颜无耻的胡说八道!” 脱脱被骂后,并未变脸,依旧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你们这些单纯之人,看不到真相我不怪你们,可是要是不能让你们接受真相,那就是我脱脱的责任了!” 脱脱言语之间突然发狠,抽出自己的马刀,冲着咒骂自己的将领就迎了上去,随着马刀高高举起,寒光闪过,臭骂脱脱的塔尔加的将领预感到了自己命运,双眼紧闭,静静的等着死亡的降临。 噗~热血飞溅,一颗头颅离开了脖颈,塔尔加又少了一个勇士,却多了一缕忠魂,只是倒下的,却不是那个当面痛骂脱脱的将领。 “作为你们的拯救者,我需要帮助你们看到真相……”这句话说得平淡无奇,却正因为心平气和,更令人毛骨悚然,等塔尔加那个不屈的勇士睁开眼时,发现脱脱砍死的是自己身边的一个战友。 “现在你看明白了么?”脱脱再问。 “不要以为你的屠刀能砍掉我们塔尔加的膝盖!” 噗,又是一颗人头,滚落到那个倔强的塔尔加将领的脚下,脱脱得意的看到,纵是强做镇定,但是这个将领还是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那颗滚落到脚下的人头。 “真相!”脱脱的话越来越剪短,却越来越让人胆寒,塔尔加战俘一个哆嗦,又是一颗人头。这一次,将领没有再接话。 “真……”脱脱拉长了声音,手中的钢刀再次高高扬起,就在寒光将要落下时,那个一直嘴硬的将领突然跪倒在地,看着那些还在滴血的人头,自言自语起来, “多谢良木哈大王的帮忙,帮助我们塔尔加……” “不对!”这句服软的话反倒惹怒了脱脱,这一次钢刀自肩头砍下,不幸被选中的塔尔加战俘被肩头到腋下,整个躯干被斜劈两半。 这下脱脱盯上的塔尔加将领终于慌乱了,他环顾四周,发现身边被俘虏的战友已经所剩无几,而面前这个脱脱脸上的横肉却又更加凶狠,好在他也算是见多识广,从脱脱脸上的神情里回过味儿来, “多谢脱脱王子慧眼识人,帮助我们塔尔加摆脱大夏魔女的控制,挽救了我们塔尔加的性命,我们塔尔加一部,必定铭记大王子的恩情。” 脱脱的脸上,这才渐渐重新露出笑容,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交代手下给剩下的几个战俘松了绑绳,看着一旁有些目瞪口呆的塔克, “你可知什么是真相,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讲述真相。” …… 大夏北疆,危城金沙也在不安中渴望着“真相”。虽然,从常破虏贴身的军曹老黄那里,得知将军尚还健在的消息,但是这反倒更令耿忠心中不安, “如今金沙城内的力量基本都被吕济川把持住了,常破虏到底是被逼无奈而屈从金沙校尉,还是被马征的手下给软禁了无法行事?他们既然敢做初一,那就不要怪我耿忠做出十五。” 主意拿定,耿忠打算与马征和吕济川拼个鱼死网破。冲冠一怒的男人如同一团烈焰,随时都能把敌人,连同自己一同化为灰烬,好在能让耿忠冷静下来的那一池清水,及时的出现在他的身边,得知他的打算后,长孙离寸步不离的陪在这个怒发冲冠的男人身边。 “你这样打算可曾和项北兄弟商量过,常将军出发前,可是交代你们两人遇事多商议,共同守护金沙的。” 不提项北还好,一提他耿忠更是一声长叹,“唉!别提我这个兄弟了,也不知他们那一群师兄弟搞什么鬼,我去找了几次都被他们挡在门外,这些修术之人行事一向诡异,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什么?还有这回事?那你可曾问过秦姑娘了么?” 项北曾经带着秦落雨一起拜访过耿忠和长孙离,长孙小姐对他们的关系也心知肚明。 “秦姑娘也和他们的说辞差不多,让我专心经营金沙,说我这兄弟闭关的紧要关头,需要我们确保他不为这些杂事打扰。” “既然秦姑娘都这么说,那估计项北兄弟这突然闭关只是巧合而已。” “哦?此话怎讲?”耿忠原本被常破虏的事情搅得一团乱麻,此刻却被长孙离的话题突然带来了兴致,开始好奇,这个同样出身北梁名门望族的千金为何会笃定秦落雨能证明项北无虞? “你这莽夫,秦姑娘对项北的一番情谊,谁看不出?倘若她让你不去介入项北的事情,那就是项北兄弟的事情,并不需要你去插手,再说了,秦落雨是他们修术之人中境界最高之人,如果她都无能为力,你又能帮上什么忙?” “小姐说的在理,佩服佩服……”耿忠看着烛火映照下,长孙离面若桃花,樱桃小口中侃侃而谈,忍不住夸赞起来。 长孙离两腮瞬间通红,“耿大人一向多谋善思,这一次是因为常将军之事太过专注,反而有些难以自拔了。你们大夏先哲有云,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矣,否极泰来之事,虽有安抚之意,却不失世间常态如此。” 耿忠听得有些发懵,毕竟他自小在边关的烽烟里长大,又跟着唐山校尉多和山贼流寇打交道,倒是跟了常破虏之后,才开始学习读书习字。 这一段世间又被长孙离盯着,手把着他那一双长着老茧的粗糙肉掌习文识礼,这才长进不少。 “多亏了有长孙小姐的指点,让我一介武夫……” 长孙离脸色一变,“怎么又称我小姐?” “哦,对对,长孙姑娘……” “你这个无赖!”这一改口,反倒让长孙离脸上更有愠色,竟然从一个大家闺秀口中吐出了一个浅薄之词,想必也是跟着耿忠处的久了,竟然随着他也讲话随意了许多。 “繁文缛节,原本让我觉得能不必像你这家伙这般粗俗,但这一番生死逃亡下来,我觉得还是像你这样活的更真实些好。虽然,我被父亲许给了西羌侯爷耶布措,但他常年征战在外,我们二人徒有夫妻之名……耿忠,你可别嫌我……” 一向泼辣干练的长孙离,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竟然越来越小,脸颊的红晕也越来越深,最后连头也低了下去。 长孙离的一副娇羞之态,让糙汉耿忠看得有些痴了,下意识的伸出手去,轻轻托起了长孙离尖俏的下巴。 “阿离,我耿忠到底是积了什么德,上天竟然把你这么好的女人送到我的身边。等金沙守住了,我就名正言顺的把你娶过门。” 长孙离一把抓住了耿忠拖着自己下巴的手腕,却无意挣脱,“我喜欢你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而且也说过了,我不想再四处逃命了,你若真心待我,莫要等什么守住金沙。你娶了我,我便是你的女人,生生死死都随了你去。” 这一句柔情似水的话语,却又充满力量,把耿忠的一身硬骨都要化掉,他终于还是再也不能假装绅士,一把把长孙离柔软的身子紧紧的抱在怀里,两颗心脏一起疯狂的跳动起来。 “阿离,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只讲道理,那就不是我耿忠的风格,我总要做些什么,替常将军讨回公道的……”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84章 马征遇刺 收编西北残军后实力大增,从驰援的北疆孤城和北击游骑大军中缴获不少辎重,尤其是一向看自己不顺眼的老将军常破虏也收敛了许多,终日称病,闭门不出,这些都让金沙的千军校尉马征春风得意。 就连手下那些监视对手的眼线,也纷纷回报,先锋校尉项北闭关不出,烽火校尉耿忠行事低调。金沙城内又重回吕济川和马征校尉的掌控之下。 马征不禁心花怒放,哪怕你是强如军中龙头的常破虏,也总要给我这地头蛇几分面子吧。吕济川倒是头脑还算清醒,劝阻马征要适可而止,奈何马征口上答应的好好,实则心中不忿,“咋这吕大哥也是上了年纪吧,当年那个带着自己斩落敌人的脑袋,挂在马后当做战利品来炫耀的吕屠城如今变得这么唯唯诺诺,算了,大哥毕竟是大哥,他想干又不敢干的事情,我替他打理就是。” 连续巡城数日,已经进逼到金沙北城十里不到的魔兽大营,却鲜有动静,那些嗜血如命的战狡狼骑,此刻却安静的如同纪律严明的人族精兵,日日操练,休养生息,不见有任何异动,或者是有什么更强大的力量在约束着这些桀骜难驯的野兽军团吧。 天气寒冷,又刚刚征伐凯旋,还没有洗净风尘的马征校尉终于忍不住,喊上几个过命的兄弟,一起到金沙城内最有名的饕客楼大快朵颐。 饕客楼的招牌是炭烤全羊,只是接连封城数月,城内能跑的居民都没了踪影,饕客楼的生意也一落千丈,门可罗雀。 如今这一身官服的大饕客们,倒是给原本冷清的大酒楼里平添了不少生气, “老板,让你们的厨子手脚麻利点,兄弟们把脑袋拴在裤裆上替你们卖命,你们可要把最好的酒肉拿出来,让兄弟们上路的时候也走的安心。” 饕客楼的老板并非奸猾之人,守着自己的这份产业不愿离开自然也是希望这些官兵能守住金沙,满脸堆笑的连声附和, “马大人说的哪里话来,各位官爷为守咱们金沙,护咱们百姓,这份恩情草民哪有不认之理。吃了咱们这的炭火羊肉,各位官爷必会马到功成。等您凯旋了,我饕客楼定要倾尽所有,让咱们金沙城的官爷和百姓都能吃上一顿羊肉,好好庆祝一番。” 这段马屁让马征很是受用,点指老板夸赞他真上路子,这老板自然更是跑前跑后,亲自张罗着马征一干人等的饕餮之旅,就连饭钱都给马征免了。 好酒好肉的伺候,让这一群疆场的莽汉吃的是满面红光。很快,几个壮汉就开始醉眼朦胧的大呼小叫起来,一个借酒撒泼的手下冲着马征喊道, “大哥,这么着干喝有啥意思,刚才那个上菜的小丫头颇有些滋味,不如让她进来给咱们兄弟几个乐呵乐呵?” 其他几个胆大的跟着随声附和,顿时几乎要把房顶都要掀开。 哪知“啪”的一声脆响,领头之人的脸上瞬间留下一个红红的掌印, “你们是不是第一天跟着我老马的?这最好的酒肉都堵不上你的那张臭嘴嘛!要是我们去祸害咱们金沙的百姓,那我们还泼出命去守护他们干嘛?” 几个已经喝得酩酊大醉的手下被这一声响亮的耳光顿时把酒劲儿卸去不少,就连那个挨了耳光的手下也在一阵蒙圈后回过神儿来,连连道歉, “大哥,我错了……” 另一个颇有眼色之人连忙拱手相劝,“马大哥,这小子的货色您又不是不知道,平日里见到姑娘都‘硬’气不来的怂蛋,估计是憋坏了,这才借着酒劲撒酒疯呢。马大哥别和他一般见识,来来来,让兄弟替这金沙的百姓好好敬你一杯!” 哧溜一声,杯中烈酒,一线穿喉。 马征气鼓鼓的把面前的酒碗端到嘴边,也是一饮而尽,哈~的一声陶醉到眼神迷离,脸上的神情方才稍稍舒缓。 劝酒之人留意到,马征一双血红的眼睛还没有离开那个色胆包天,挑事想找店员麻烦的兄弟。索性继续化解, “走,马哥,咱们去给他尿上一碗黄汤醒醒酒。”这句话倒是把马征彻底逗乐了,撸起袖子,“对,是该给这小子醒醒酒了……” 说着,两个人勾肩搭背,一起朝着酒楼外的门口走去。酒楼的厕所在酒楼的后面,马征虽然酒醉,但为了维护校尉的形象,并不打算“就地解决”。 一出酒楼,凛冽的寒风夹着细碎的雪花扑打到马征和同伴的脸上,两人的被烈酒熏得面红耳赤的神色这才恢复了一些。相互搀扶着,迈着踉跄的步子朝着酒楼后面走去。 封禁的久了,大家都有些麻木了,再加上没有了常破虏的主事,原本的封城禁令有些名存实亡,虽然已经是掌灯时分,但正街之上仍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匆匆走过,虽然依旧冷清,但好在是让人明白,金沙尚未成为“死”城。 就在马征和旁边的手下“方便”完了,准备原路返回时,原本在一旁慢慢行走的黑影突然冲到了两人身后,冲着马征的背影就是一刀刺出。 大刀的杀招,自是力劈华山的迎头劈下,但这黑影显然是顾忌马征也是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这一批之下,如若不中,或者无法斩开这马征身上的锁子甲的话,那就不会再有第二刀的机会了,因此,黑影把刀尖当做匕首,狠狠的朝着马征的后心扎去。 这马征果然担当起千军校尉的角色,即使是这么突然的一击,又在他宿醉之后,马征还是感觉到了身后异常的动静。 他已经无力抵挡或者逃过这夺命的一击,但也瞬间就做出了反应,努力前冲几步,尽量化解掉来袭的力道。 刀尖本就不如其他突刺的威胁更大,这一卸力道之下,最终只是勉强的从锁子甲的缝隙插入了马征的皮肤,虽然顺着刀尖扎出的缝隙也浸了些血迹出来,但显然并未对马征伤筋动骨。 等黑影抽刀再想办法时,另一个陪着马征的手下也反应过来,一边大喊着抓刺客,抓细作,一边赤手空拳的迎上了大刀。迎着再次落下的刀锋,这个看似只喜欢拍马征马屁的军人展现出了自己的实力。他竟然用自己手腕上窄短的皮革护腕,硬生生的架住了势大力沉的一刀。 “啊~”皮腕虽然卸去了力道,但相对于体积庞大的大刀,这抵抗之力还是相对弱小了一些,刀刃没有划开皮质的护腕,却在这个战士的手背上划开了一个不小的口子,战士吃痛,下意识的大喊起来。 眼见着手下为了救自己而被刺客的大刀砍伤。马征顿时火冒三丈,他预估了一下面前那个黑影钢刀的战力,感觉似乎这个黑影并不是轻车熟路,或者对杀人还有些恐惧,以至于连出两刀,却没有什么大的战果。 “老三,去楼上喊人。”原来那个能说会道的军人就是老三。老三虽然人长得略显猥琐,但是在战斗面前从未含糊过,看着他被划开的手背,几乎深可见骨。 马征挺身又挡在了老三和黑影之间,他只盼能拖延些时间,好让楼上那些酒肉朋友可以来支援一下。 “黑影”对马征的打算也了如指掌,他更是加快了手中大刀翻飞的节奏,步步杀招的逼着马征连连后退,终于,马征再也抵挡不住,一个趔趄,彻底倒在了地上的泥浆之中。 “完了。”马征心中一凉,到底还是被方才的乌鸦嘴说中了,看来自己真的准备就“上路”了。 但也就在“黑影”刺客再次举刀的时候,马征闭上了眼睛,避无可避,眼睛里全是当年自己和战友们在疆场之上,砍杀对手的那些场景。 “出来混,早晚是要还的……”迷迷糊糊之中,马征只想能快点结束这些痛苦。 当啷一声~黑影惊讶又无奈的看着自己手中的钢刀被一只斜刺里飞出来的一只瓷盘挡住,只是瓷盘自己也被击得粉碎。定眼望去,扔出瓷盘的,竟然刚好就是被马征打了一巴掌的那个头目。 黑影再看,从楼上冲下来支援的几个壮汉已经把马征围在中间,心中一凉,知道这次的刺杀行动算是彻底的失败了。 无奈,眼下能够做的,就是尽量能全身而退了。黑影想明白后,转身刚想逃跑,几个下楼支援的壮汉直接拿出了各自手中趁手的“武器”,呼呼啦啦全都冲着黑影的背影狠狠的砸来。 这下黑影刚刚跑出去几步,竟然瞬间被一个烧的通红的铁锅,连带里面烧得沸腾的开水一下砸翻在地。 “抓住他!”似乎是给所有人壮胆,这一句怒吼喊出了大家的愤怒,更重要的,是那个黑影此刻受伤颇重,倒在地上只能等着马征的宰割。 马征回过神儿来,招呼着手下围了上去,还不忘调侃着最后扔出铁锅的手下,“你这蠢货,怎么想着端出一锅沸水来。这要是把刺客烫死了,我们可就说不清了。” 等众人七手八脚的把黑影捆绑起来,一人手快,直接撕开了罩在刺客身上的面罩。 “啊?竟然是你?”不仅马征愕然,现场的所有醉汉全都清醒了起来,这黑衣刺客并非旁人,而是随着流民营地刚刚入城不久的,摇旗李恒的手下,小朱。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85章 严刑逼供 马征在风头正劲的时候突然遇刺,这在整个金沙城内掀起一股暗流,但表面上,却又被吕济川压得毫无波澜。 三天后,吕济川召集城内所有带兵的千军校尉,在密不透风营帐内把这件事情通报给大家。 “大敌当前,城内竟然出现了细作,这对我们整个防线都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威胁。马征,你把调查的情况给大家说说。” 马征的肩膀、胸口全都缠着密密麻麻的绷带,架着一支木拐踉踉跄跄的走了出来,带着满腔悲怆的声音,大喝一声, “把那个细作带上来!” 一个看似已经散了骨架的血人被两个常胜战士拖了进来,也不知被毒打了多久,甚至把他狠狠的掼在地上时,竟然如同一堆烂肉似的一声不吭。 那些不明就里的将领们面对如此惨烈的刑罚,也忍不住心中一惊。马征特地瞅了瞅队列中的耿忠,耿忠虽然脸色铁青,却没有什么进一步的动作。 “回吕大人,全怪属下大意,看这贼崽子面熟,也就未加防范。却被这贼崽子钻了空子,还连累我的一个兄弟……” 说到此处,马征用手按住自己的胸口,表现出一副痛不欲生的痛苦神情,可是干挤了半天,确实连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吕济川了解马征,知道他也不是擅长此道,实在看不下去,略显烦躁的催促, “马征,说重点……” 马征也觉得自己演的有点尬,顺势下坡,“各位兄弟,这小子嘴倒是挺硬,让我们多废了几根马鞭,不过总算是也有所收获,他的同党,就在我们金沙城中。” 几个从北疆之战中跟随吕济川撤回金沙的千军校尉,并不太了解其中的内情,顿时被马征的这句话惊得心头一紧,也没有留意到马征说这话的时候,始终用眼角的余光盯着一声不吭的耿忠, “什么?刺客还有同党?” 马征冲着吕济川一摆手,接着说道,“对,这小子不是别人,正是负责给游民营地发放救济的那个逃兵小朱。” “小朱不是逃兵!”帐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喝,紧接着,喊叫之人也被五花大绑的推搡进来,一步未稳,跪倒在血肉模糊的小朱身旁,挣扎这想要起身,却又因为五花大绑动作僵硬,被马征一脚踢到膝窝,再次跪倒。 “你还敢嚣张,信不信老子一刀砍了你!” 耿忠再也不能视而不见,上前一步,冲着吕济川和马征施礼,“这是我派驻流民营地的摇旗,李恒。但不知他犯了何事?” “所犯何事?耿忠你在常老将军面前最喜欢抖机灵,怎么这板上钉钉的事情,还需要再给你解释解释?刺客的同党还没有清理干净,能有人替这些细作说话,倒也可以理解。” “马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耿忠终于还是没有压住心头的怒火,手掌随即朝腰上的马刀摸去。 仓啷仓啷,一阵刀剑碰撞之声,马征的几个手下更是早有准备,数把明晃晃的大刀比耿忠亮的更快。 眼看大帐之内就要火并,吕济川脸上也腾起怒气,“你们要干什么?全都当我不存在么?耿忠,你想在我面前伤人么?马征,你也别再说废话了,磨磨唧唧的像个娘儿们。” “好!那我就是长话短说,这刺客小朱就是李恒的亲信,而李恒听谁指使,各位还需要我再废话么?”说着,马征恶狠狠的盯着耿忠。 耿忠抓着刀柄的手越攥越紧,手臂上青筋暴起,隐隐能听到咯吱咯吱的摩擦之声。马征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巴不得耿忠宝刀出鞘,那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动手了。 吕济川不能再无视大帐之内的危机,看耿忠随时都会爆发,不由得后退一步,“耿忠,你还有何话讲?” 耿忠看着地上的血人小朱,还有被强按在地上的李恒,气的脸色苍白,却又一时说不出话来,眼前的危局看似已经无解,刀,不出鞘,那就等着束手就擒。刀,出鞘,那也不可能拼个你死我活,反而更是给吕济川和马征送上口实。 眼看着局势渐渐失控,耿忠面前已经再无退路。忽然,倒在地上,一直如死尸般蜷在地上的血人小朱,咳咳咳的咳出几口鲜血,随即抽搐了几下,已经肿成一条细缝的眼睛勉强朝向帐内众人扫视一番,半天大概才认出身在何处。 小朱实在没有力气起身,又艰难的吐出几口黑血,用几乎难辨的声音小声说道,“小的赌输了钱,想去劫些银两,不想进入碰到了千军大人……” 这下马征觉得下不来台了,原本他也没想到这小朱竟然能从昏死中意外苏醒过来,其实几天酷刑,几乎已经把他拆散了骨肉,却始终没有得到马征真正想要的口供。 马征私下里试探过吕济川的口风,如今在金沙城内,归属马征手下的人马接近五万,而耿忠手里的人马不足一万。常破虏眼中的红人,刚刚上任的先锋校尉项北,又始终闭门不出,他那一支千把人的玄甲神策余孽,加上这流民营地的溃兵,也无法和马征手里的力量抗衡。 “吕大哥,索性咱们就把耿忠那小子给清理掉,金沙终究还是咱们的金沙!” “马征,你若敢自相残杀,我作为金沙校尉,必将把你枭首示众。如今兽军势大,就是咱们这点人马全都算上,犹不能敌,再自相残杀,无异于自掘坟墓。” 马征见吕济川这次是动了真怒,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陪着笑脸,打着哈哈说是开玩笑的。但没想到天赐良机,这次耿忠竟然犯下低级错误,派自己的亲信来刺杀自己。除掉耿忠,重掌金沙,这简直就是天意。 可是,小朱却死不松口,始终说自己是为了劫财才误袭了马征。这摆明了撒谎的借口让马征有些气急败坏,原本想着把小朱打个半死,然后诈取耿忠。可这节骨眼上,不想小朱竟然意外的醒了过来。 “为了劫财?那么多百姓不劫,你来劫我们常胜官军?” “对,我以为危城之下,能吃得起饕客楼的就是有钱人。” 马征被噎的够呛,气的冲向前去,一脚狠狠的踩在小朱的头上,那颗已经有些支离破碎的脑袋又挤掉了几片血肉粘在了地上,小朱又没了声息。 “小朱!”一旁的李恒心疼不已,自己又被捆的结结实实,动弹不得,只得向前蹭了几步,用身体盖在了小朱的尸体上。 “好!好!好!”马征气急败坏,转而似乎又看到了转机,两眼冒光的盯上了李恒,“既然你承认和他是同伙,那你来告诉我,流民营地里,你们还有多少同党?金沙城内,还有多少同党?” 说这话的时候,马征的眼光始终盯在耿忠的身上,看着惨死的小朱,备受折磨的烽火校尉再也安奈不住, “马校尉,您不必指桑骂槐,李恒是我安排到流民营地里接纳流民的暗差,他是替我做事的,你有什么冲着我来就可以了。” “你到底还是承认了,耿忠,不枉我看你是条汉子……”马征刚刚喜上眉梢,冷冷的李恒的声音传来, “马大人,你和耿大人有和误会我不明白,但是这小朱身为官军,不能洁身自好,粘上赌瘾,还开罪了马大人,是小的管教不周,我自当替他领罪。” 又来这一手!马征这次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李恒,既然你敢替他出这个头,那好,咱们就按照军中的规矩办!嗜赌成性,当断指惩戒。” 说着,让手下找到一个匕首,抵住了李恒的一根食指,“可曾有何交代?” 李恒沉默。 咯吱一声,一截断指从李恒的手掌上被斩落下来。 李恒怒目圆睁,眼角几乎裂开,紧紧咬住牙关的面颊颤抖起来,但纵是额头大汗淋漓,硬是没有吭声。 马征还不愿收手,又掰李恒一根中指,“还要替他出头?” 马征口里的“他”暗指耿忠,李恒却依旧不回,马征一咬牙,嘎吱一声,又是一截断指,巨疼如同一把尖锥,直刺李恒心窝,他扬头长啸,终究还是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装死?”马征还想继续。 吕济川眼看着耿忠就要爆发,李恒又如此刚烈,终于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喝止到,“马征,够了!把犯人先押下去。” …… 长孙离这些天眼皮直跳,总被一种不祥之感罩在心头。这段时间她索性就陪在耿忠身边,缠绵如新婚燕尔的饮食男女。 直到月入中天,耿忠才拖着一身的疲惫,木然的回到自己的营房,泛着淡黄的油灯前,那个朱玉美人还在苦苦等候。见到自己的男人,长孙离顿时眉目之间有了笑容,但看着耿忠一脸的愁苦,顿时心情也跟着低落了许多。 她好心上前安慰,一双白玉小手扣住耿忠宽厚的肩膀轻轻的捶打,“耿大人,遇到了什么为难之事?来,让奴家给你揉揉肩膀。” 耿忠一双失神的眼睛木然的盯着长孙离的精致容颜,半晌之后,突然一头扎进了长孙离胸前的温暖中去,这原本是个十分暧昧的动作,却不料因为耿忠的一声哀嚎彻底改变了味道, “我不配,我不配啊!我最好的兄弟,被人活活折磨死在我面前,我却无能为力,我不配拥有这样的兄弟啊……” 呜呜呜~ 成年男人的眼泪本就容易让人心碎,再加上这压抑的嚎啕来自喜爱的柔情铁汉,隔着衣物也能让长孙离感受到那份近乎绝望的悲痛。北梁贵胄千金的心脏,被大夏千军校尉的哀嚎一点一点撕裂。 长孙离原本以为早就哭干了的眼泪,又悄悄的从眼角流淌了出来。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86章 游魂问道(2) 金沙城外十里野林的一绺轻枝上,清月雕琢的一座佳玉如同一片压梢的青叶,在徐徐的夜风中随着脚下的青枝慢慢摇摆。 一抹惊鸿,却宛若静雪,秦落雨褪下一身招摇的艳服,换上墨玉的青衫,更显素装掩蔽下丽质天成的完美线条。 但天地之间仿佛除了那一抹夜风,再无别的存在,寒月,孤林,残雪,夜啼,俱是凝固在一起的存在,只有仙子凝脂般面容上滚落的一颗清泪,才算是给让这世界唤醒了一点点生机。 偏偏永远会有大煞风景的存在,猛地闯入这份静谧幽静,如火似电的一道暗影在枯木间如鬼影闪烁,转眼已经飞到落雨身后的另一条树梢。 “九生,最近你又荒废精修,可知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扶鼎人陆南寻有意称呼秦落雨的称号,暗示她肩负的不容推卸的责任。 秦落雨既不回头,也不搭腔,回头,她怕这位一向在自己面前以长者身份自居的扶鼎人看到眼角的泪痕未干。搭腔,更是担心不小心流露出哽咽之意。 那个尽量平静的背影曲线玲珑,柔媚之感即使是冷傲的扶鼎人也不敢多看,生怕自己会沦陷到一种不该有的向往之中。落雨不言,陆南寻也只好假意去看融入墨色的远夜之境。 过了许久,秦落雨终于稳住的心神,这才淡淡的回应一句, “如果,我那前八世还能出言,我真的很想问问她们,可曾想明白为何求仙?” 这句话显然让陆南寻找到了发泄的出口,一种无名之火直冲天灵,“秦落雨,我是你的扶鼎,我有责任提醒你,我们昆仑灵玉峰的首尊,只有一人,那不是你的前世,那就是你自己!你若功亏于溃,那你背叛的,不仅仅是师门,更是你自己。” 原本得知项北意外游魂出窍,八成已经化作一堆枯骨后,陆南寻还暗自高兴了一阵,以为这牵绊九生颜萝成仙之路的最后一个障碍已经清除,但万万没有想到,这秦落雨却如同也失了魂似的,不再专注修行,更是数次擅闯野兽连营,不计生死的寻访拘魂之人。 这让陆南寻渐渐平息的妒火再次升腾起来,一个修行连入门的玄境都很难突破的泛泛之辈,却让即将修满九生,即将忘穿仙界的灵玉峰首座大人沉沦至此,这是一个身赋督护之责的扶鼎绝对无法忍受的。 哪知自己这一番“心血”仿佛依旧没有唤醒那个心不在焉的修境之人,她只是一声轻叹,“如果,越界之外真有仙台,那登仙即为出世,和此世再无瓜葛,那咱们此世之身,又为何执着于越境之途呢?” “落雨!你若再质疑我们数代先祖遗训,我想我这个不尽职的扶鼎人只能以死告慰仙枝的嘱托了!” “仙枝”,是上一世灵玉峰首尊在此间的名字,她仙逝时将修灵转给了落雨,更是把一部分修行传递给了陆南寻——灵玉峰年轻一辈中悟性,修为最高的传承。 “言至于此,首尊,仙枝大人曾交代我,每一世首尊必有一劫,事已至此,我也无法再责怪你,但若无法帮你度过这一劫,我自会将这条命还给仙枝大人。” “我明白了……”秦落雨似乎有所触动,态度终于有所转变。陆南寻虽然还心有疑虑,但看秦落雨再也无意多言,只好像来时那样,双脚轻踩梢头,身形转瞬消失不见。 整个世界再次陷入沉寂,仙子的身影慢慢又融入到了无边夜色之中,有些事情或许永远没有答案,至少在这个世间,是无法找到另一个存在的答案。 那个世界真的存在么?迷茫的秦落雨不能深想,那种不停坠落的无尽之感让这个存于少女之形的修魂感到无法承受的压抑和孤独之感。 但,或许那一境之界真的近在眼前了。秦落雨再次祭起子午静心功,身边的灵元慢慢的围绕着仙子之体开始流转,俗世之人依旧只能看到一个曲线玲珑的娇媚女子如雕像般凝固在枝头之上,但若天默老人在此,他的渡灵眼一开,能够看到这些异动之下的流转灵元,正在渐渐聚于仙子身上,而隐约可见,最醇厚的灵元,已经渐渐嵌入秦落雨的双肩之上,俨然聚成一对健硕的双翅。 灵元双翅缓缓的煽动,那个完美的身影,已经从一片青叶彻底化作一尾灵羽,随着脚下那一根弯枝的挺立,仙子的身体凌空飞起,似乎已经脱离了这个世界对她的最后一丝羁绊。 陆南寻错过了他最期待的一幕,只有清月可以作证,原来修行登仙,并非只是传说。 …… 项北的“尸体”还静静的躺在自己的床上,几位师兄弟轮番守在他的床前,月莱也想参与轮值,却被天恩一口回绝, “女孩子家家的,怎好贴身照顾项北师兄?自有你的师兄们好生服侍。还有,你的灵血也省着点,别项北还没有醒来,你的血倒是流尽了。” 狸女月莱想着自己的灵血有解蛊驻颜之功,虽然不知对失了游魂的项北有没有用,偷偷的划破手腕,日日给项北渡入一些自己的灵血入口。 天恩自己练的仙丹已经耗尽,但是项北的身躯却依旧保持着如同如梦般的柔软温润,想必应该是狸女的血灵功劳。但是如今陷入的境地,天恩似乎渐渐接纳了同生共死的这些年轻界守,对月莱也好,对昏迷不醒的项北也好,天恩再提起来没有了最初的冷言冷语,像个真正的师长那样开始关心起月莱和项北起来。 只是不知项北的那一缕游魂到底飘到哪里去了,知不知道金沙城里发生的这许多变故。马征当着耿忠的面残杀了小朱,又废了摇旗李恒的两根手指,虽然没能把耿忠置于死地,但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吕济川不想把事情彻底做绝,李恒断了两指,也就不再继续拿小朱的事情做文章,大家心知肚明,只是把李恒继续关押在大牢里了事。 九州之大,四海八荒,不知容纳了多少未入轮回的孤魂野鬼。有着灵元的滋养,就是这些不该在九州继续驻留的存在,也有想要修成正果的游魂。 只是阴阳取舍,这些至阴之物,不足为阳元感知罢了。 自从项北的游魂被破天从皮囊里扯出之后,破天自顾的扭头跑了,剩下不知身处何处的项北游魂,焦急的四下寻迹,却又对周围的空灵之域无可奈何。 不过似乎游魂所处之界,既真实又虚无,看着有些眼熟,却又务必陌生,眼前这种感觉不禁让项北想起了曾经的一段经历,那就是在天印峰上,那个神秘的曲径方舟。 游魂所至之地,似乎有迹可循,却又不知到底是如何被操控的,项北这缕游魂在误打误撞中,常常会突然出现在某个九州之处,可是,却又仿佛被一道透明之墙隔开,项北看到了已经经历过或者即将经历的事情,但是这些发生在面前的事情,却又躲在那堵透明的墙后,让项北只能成为一个匆匆的看客,有时急的他哇哇大叫,但可惜在游魂所处的这个领域,项北游魂却鲜有能左右透明墙围之后的事情。 从手足无措的惊慌之态,到目瞪口呆的阅尽沧桑,再到无能为力的挫败之感,项北的游魂耳边常常想起“破天”的那句故弄玄虚, “一切你所见,皆因所需你见。”这句话是如此的耳熟,只是项北却始终无法参透,那些隔墙相望的一幕幕场景,呈现在自己面前,到底是为了什么需要? 和曲径方舟不同的是,项北游魂所面对的这堵透明围墙,看似薄如蝉翼,却又严丝合缝,把项北和所见的那个世界完全隔开,没有曲径方舟里那些如同门户一样的出口。难道自己这缕游魂,只能这么一直的飘荡下去,眼睁睁的看着那些让自己心碎的死亡,一次次的在面前上演? 天地不仁,万物皆刍狗。 …… “他,还没有醒来么?”秦落雨找机会又来询问天恩。 这几日天恩脸上的阴云越来越盛,可是再见秦落雨时,却又显得平和了许多,眼见着这位原本一向嬉笑调侃,甚至可以说是“为老不尊”的昆仑界守也越来越沉默,天恩看得出她也是真心在担心项北,只是连这个修境超越自己的修者都对项北的情况无能为力,那也唯有彼此鼎力相助,才能给金沙守备,留下一线希望,给整个九州之土,留下一线生机。 虽然有些不情愿,但秦落雨的问题还是让天恩无奈的摇了摇头, “九生前辈,你说要去寻找妖兽大军中施展拘魂之术的存在,可有进展?你觉得,如果真的是他们拘了项北的游魂,到底是为了报玉珠城陷落之耻,还是为了拿下金沙?总之,不敢怎样,可有让项北醒来的可能?” 这次,轮到仙子秦落雨不得不无奈的摇了摇头。“天恩道长,以后,还是直接喊我秦落雨吧。九生实在太过沉重,我秦落雨实在有些担当不起……” 就在天恩不知该如何接话的时候,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响,两人一同抬眼望去,只见满头大汗的小光头释空跑了过来, “师父!落雨姐姐!项北师兄,醒了!”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87章 王者归来 没想到就在两人陷入绝望之境时,小光头释空带来了令人振奋的消息。看着小和尚因为一路狂奔而涨红的脸蛋,秦落雨忍不住上前掐了一把, “小弟弟,你可别胡说!” “真的,真的,刚刚项北哥哥突然就坐起来了,月莱姐姐已经去通知重光师兄了。” 秦落雨尽量压住了步伐,不至于甩下释空,跟着天恩迅疾的速度,冲到了项北的房间。果然,那个翩翩少年已经离开了久卧的床榻,背着手站在窗前。 天恩也尽量显得平静,“师侄,你醒了?” 气喘吁吁冲上来的释空扯了扯秦落雨的衣角,小声的说,“我没有骗你们吧。” 落雨看到面前这个挺身而立的少年,似乎长高了不少,已经要比自己高一个脑袋了,害的她不得不仰视那张冷峻的面容。她刚想问项北到底发生了什么,突然,眉头一紧,后退半步,眼中透出不解, “你是谁?” 这句突然的问话,让屋内的众人为之一惊,这不正是大家都一直担心的七杀少年,白首天印界守,金沙先锋校尉——北梁战神遗孤,少年项北么?秦落雨不也一直在记挂着他么,怎么又会恍如陌生人。 哪知项北却并不怎么在意秦落雨的问话,更没有回应天恩,而是深吸了一口气,又抬起自己的双臂,似乎是带着好奇攥了攥两只铁拳,叹了口气, “变得这么弱了么?”然后抬腿迈步,就要向门口走去。 “项,项北……”虽然很是纠结,落雨还是心有侥幸,略带迟疑的喊了一声。 哪知项北的步伐没有丝毫的停顿,只甩给众人一个飘忽的背影和一句透着刺骨寒意的交代, “我还有事要办,你们都不要来烦我。” 李重光被月莱拎着耳朵跑过来的时候,只看到一屋子的人脸上都凝固着不解之情,仿佛看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场景,就连天恩也似乎有的发呆。 月莱还好奇的发问,“咦,项北师兄在哪?他躺了这么久,身体可有不适?” 回过神儿来的秦落雨无意和众人解释,因为她自己也有些困惑,直觉明明告诉自己,那个熟悉的身体里,明明是另一个让她陌生的灵魂,而且,更要命的是,那个灵魂带给她的压迫之力,是她从未经历过的,即使是跟着百里灭迹在不至之地寻仇时,也未曾感觉到有如此强悍的碾压之感。 秦落雨也在尝试说服自己,那应该是自己的错觉,九州之内,不应该存在如此强悍的灵魂之力才对。难道说真的是那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家伙,有意当众冷落自己?或者他也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 胡思乱想的秦落雨追出门外时,那个少年已经彻底没有了踪影。 …… 不至之地的妖兽军团,其实已经集结完毕,只是那个恶魔般存在的新任魔王,却迟迟不肯下达总攻的命令,惹得那些妖兽军团的战士们跃跃欲试,但又不敢忤逆魔王的指令。 这位新晋少年魔王破天不止在那些妖兽军团的战士们心中种下了可怕的种子,就连姗姗来迟的四大法王,也对这位身世神秘的少年魔王心存疑虑。 谛蹄是掌管百羽的法王,他与掌管百江的法王银鳞一样,原本只想过着衣食无忧,混吃等死的闲散生活,直到一年前,这个不知从何处出现的魔王少年破天,不仅一路收伏了不至之地的战狡狼骑,不落之林的古灵黑猿,就连作为不至之地最顶级的存在,四大法王也在破天的“规劝”下,加入了他吞并九州的计划。 银鳞嘴巴不严,忍不住问谛蹄,“难道我们就这么一直任由破天魔头指挥我们疲于奔命么?把我们喊来这里,又迟迟不让我们行动,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谛蹄显然比银鳞城府深些,连忙四下环顾,反复确认周围没有破天的眼线后,这才搭腔, “你我好歹也是咱们不至之地的话事人。这样发牢骚有什么用呢?更何况,你又不是没有领教过破天的手段,他尤其擅长窃得我们的手段,再用我们的手段击败我们。我想,这并非是他最擅长的,但是他却要让我们知道,谁才是老大。” 郁闷的银鳞还不愿妥协,“怕什么?他一个小小的魔王就能控制我们所有的力量么?好歹我们也是不至之地的法王。总不能让他那个人类的小崽子看扁了。” “嘘!”紧跟在两人身后的百殭也少有的插嘴进来,“我们这些所谓的法王不过是混混日子罢了,何必自找麻烦,被那个破天盯上,那就没有好果子吃。既然来了就听他的安排就好了。嗯,的确,虽然路上辛苦点,但是和破天说的也差不多,不至之地和九州原有陆地相连。也不知咱们那些先祖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对我们隐瞒了九州的情况。” 破天带着不至之地这些力量闯入九州,的确让那些在不至之地待的太过久远的大妖们眼前一亮。这和先祖们传下来的讯息都不尽相同。 银鳞似乎还没有收手的意思,瞪了百殭几眼,“真不知你这么胆小,怎么也能混到法王的境遇?对了,你那个徒弟弥离,听说也葬身在天瑶了。你还要劝我们就这么耗下去么?” 提到弥离,百殭原本苍白无色的老脸竟然还抖动了几下,仿佛是在挤出一个不同的表情,他长啸一声,“就这一点,让我感觉有些意外,我一直以为那些人类的泛泛之辈并不能抗衡我们的不至之地大军。可是他们却会在错误中不断调整自己的行为,并且能够找到解决之道,这一点似乎能够弥补我们两族之间的差异。” 不至之地并不想与在九州大开杀戒,但是破天却驱使着不至之地最有战力的队伍,长驱直入,团团围在金沙城外。 可是,眼下破天却又围而不打,似乎是在等待什么机会。又似乎只是在无端的消磨着宝贵的时间。 此外,这趟九州之旅,却给这些不至之地的统领们带来了更多的疑问。 按照不至之地那些先祖们传承下来的故事,开天以后,天帝偏心,把最肥沃的土地留给了人类,而对应着把天空一切两半,九州和不至之地各占一半。自此,不至之地,就是这些可怜的大咖们龟缩生活的空间。 谛蹄对自己的身世也很是好奇,他不能和别的生命一样,由爸爸妈妈牵手长大。刚一出道,便是一颗独立的夜明珠一般,夺目,冷俊,而且,他的嘴角始终挂着一句口头禅, “何必,何必。” 但是破天不打算给他什么缓冲的时间。就在众人还在小心翼翼的调侃时,谛蹄被突然出现的破天拍了一下脑门, “想打仗?难道不应该再等会儿么?等我找到一个最完美的时机。” “只是我们的战狡狼骑,已经被困在营地里快两个月了。这样一直熬下去,那些战狡情绪不稳,难免会出现这样或着那样的问题。” 这并不是耸人听闻,毕竟这一路走来,也是一路牺牲的过程。谛蹄有时甚至在想,假如传说中的凤凰一族还在,那掌管走兽飞鸟的重担就不必由他谛蹄来扛了。 但是谛蹄毕竟也是上古神兽,天生自带人脉。如今既然大家都已经说开了。那么谛蹄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意见了。 然后破天又依次和四大法王的银鳞,铜爪,百殭单独会谈了一下。总之让这些人要安于本分,听从指挥,统一行动,拿下金沙城自然不在话下。 银鳞终于还是安奈不住,再次提出了行动的请求。 “不管你们怎么觉得,我只是觉得让我这样一支庞大军队,耗在这座不起眼的小城上,实在是有些不解。” 破天耐着性子再次解释一句, “我自有我的打算,我们进行的是一场战争,而不是一次战斗。我们要重夺九州,就要有充足的准备才行。” “那就让我替兄弟们问几个问题吧。” “相传魔王大人不是我们不至之地的存在?你是九州之人么?” 这个问题提的非常尖锐,涉及到魔王的个人隐私。没有谁喜欢把自己的隐私抛给大家去评论,但是显然破天显然也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确牵动着所有手下的神经,不如索性就让大家了解一下, “对,我原本是在九州生活。” “那你带领我们重返九州,并不是为了给我们找一块极乐净土吧。” “这个和我们的初衷是一致的。” “我们的初衷?”事到如今,我觉得我们的初衷并不一致。 这句话是当着老板的面说的,语气不着急,却又带着强大的力量,魔王破天一直强压着心头的急躁,想着尽量能开解这些手下的焦虑之感,或许能增加一些彼此的信任,奈何银鳞的问题越来越尖锐,让他有些渐渐招架不住。 “的确,目前的人类的抵抗实在是太过单薄了。我不想让这场伟大的战争就在几次小小的冲突中得到解决。我梦想着九州因为我们的到来而感到恐惧,但更会因为我们的到来而变得更加美好。” 慷慨激昂的气氛并未让银鳞受到感染,他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 “哦,原来你让我们在这里耗着,只是想把杖打的精彩一些?”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88章 逆鳞之殇 接连被银鳞言语顶撞,魔头破天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看着这银鳞丝毫还没有收敛的意思。他扭头扫了一眼其他三位法王,那三位正主似乎也在眼神中流露出隐隐的幸灾乐祸的神情,这不是玩笑,这是一种试探性的反抗。 破天知道,这几位法王多在自己背后私通,虽然明面上并未与自己对立,甚至还有胁从之意,但是心中各有自己的算盘。 而之前,破天给足了这几位不至之地头脑的面子,也是为了能够借助他们的名号,彻底收拢整个不至之地的各方力量,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但眼看着这几位法王大人对自己的安排心生怨念,尤其是这银鳞的一再挑衅,破天觉得是时候给这些忤逆之心一个教训了。 “银鳞,我虽生于九州,但不至之地却养育我长大,或者这所谓的不至之地也好,九州也好,只是我们存之的世界,为何总是彼此相待?我也明白不至之地的规矩,我现在就要去拔掉你的那片逆鳞。” 逆鳞原为百鳞之首的龙族特有的标志,既是龙族的荣耀,也是他们的命门,银鳞并非龙族,但不至之地的龙族早就成为了传说,破天说要拔掉银鳞的逆鳞,自然是暗示实力上的差异,以及自己的不满。 银鳞原本只为试探性的挑衅一下破天。如果能刺激这位少年一怒之下直接推平金沙,让妖兽大军早点进入传说中水草丰沃、气候宜人的大夏腹地,岂不更好。 但不想愤怒之下的破天竟然当众以逆鳞之说羞辱了自己,银鳞丢了颜面,心有不甘,也不卑不亢的回应道, “咱们这位新王果然英雄了得,逆鳞那种高级货色我银鳞还不配拥有,大王你看我这有些什么能给你的,经管拿去就是。” 虽然说话时底气十足,但银鳞却在悄悄的环顾其他三个法王,希望能看到他们一同出手的暗示,然而三个同伴依旧像以往一样,各自心怀鬼胎,一副看客的模样。 其实谛蹄说的很对,他们这些在不至之地响亮的名头,不单是靠着一身的修行,更多的,还是能够在风雨欲来时的望风使舵。 他们对破天不满,但是却并不想轻易去尝试挑战他的权威,但是他们又会偶尔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只为能煽动那些最沉不住气的人,替大家来试探一下破天的深浅,毕竟战狡王的实力,应该也不在众人之下。 银鳞心中暗自叫骂这些出卖自己的战友,但他也知道,不需取胜,只要能在破天的强势下抵住颓势,不被他迅速拿下,那么那些望风使舵的同伴们,必会一拥而上,彻底断了破天逼迫自己的企图。 破天开始步步紧逼,银鳞小心戒备着,缓缓后退,不为示弱,而是为了保持住足够的距离,好应对破天的进攻。 没有人见到过破天的招式,至少和活着的人没有人见到过。战狡头领身首异处的时候,现场的其他侍卫也尽数被破天诛灭,不至之地厉害的角色们曾经偷偷去调查过此事,从脖颈断面的整齐之感,大概破天有一把能够削铁如泥的锋利宝刃。 破天并没有想要银鳞的性命,毕竟虽然一路披荆斩棘,但也遇到了一些损失,尤其是项北带着落雨反击玉珠城,更是让破天意识到,还是需要多笼络一些力量为自己所用的。 那么就拆掉这些法王们的反骨,卸到他们的逆鳞吧。破天知道银鳞并没有什么逆鳞,但是这么一说,希望自己的惩罚能让这些法王们明白,只有顺从,才有活路。 银鳞已经开始调度起周身修满的灵气,一股薄薄的白雾笼罩在他银白色的鳞甲之上,只是他这鳞甲如同真正的白银打造,比白骨上师的那一身铁鳞甲明媚耀眼了许多,层层叠叠,每一篇半圆形的鳞甲都闪烁着刺眼的银光。 破天继续前进,逼迫着银鳞继续后退,虽然还是看不出破天到底会以什么样的招式来进攻自己,但是银鳞有意识的放缓了后退的节奏,一是不想在气势上太过弱势,二是再往后退,身后已经渐渐逼近了一处断崖。 “可能会有些疼吧。”破天说的轻描淡写,完全不顾对手是不至之地的四大法王之一,也应该算是不至之地的最强的力量之一了。 银鳞终于安奈不住被极度碾压之下的受迫之感,怪叫一声,突然发力,身上数道灵元化成的刺杀之气,猛地向破天冲了过去。 “有些力道!”破天嘴角微微上扬,显露出一副不屑的神情,他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防护或者躲闪动作,迎着银鳞射出的突刺之气,继续前行一步,那些已经聚气成型的灵元煞气,就像是一个个被射向破天疾速飞驰的铁锥,但在即将刺入破天的身体时,却意外被一层看不到的护体罡气抵挡在外。 破天的前行平稳坚定,仿佛那些灵元气锥根本就没有任何冲击的力量。但这一幕却把银鳞的信心撕得粉碎,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击,实际上已经是银鳞的破釜沉舟的致命一击了。 “作为不至之地的修灵,你的灵元锥的确已经是比较惊艳的存在了,可惜作为法王,你的这个表现我连及格都没有办法给你。” 说话的时候,破天已经距离银鳞不足一步之遥,他抬起来了自己干瘦的手臂,那只手掌同样干瘦,但也因为干瘦,显得似乎比一般的手掌要修长了许多。 破天的手掌冲着银鳞的面门抬起来的时候,银鳞心中莫名的恐慌起来,想要转身逃跑,却看到了那只干瘦的手掌,正在自己的面门前迅速长大。 “看来这家伙是想先袭面门,然后再视情况完成狙杀吧。” 银鳞暗自守住自己的灵台,那里还有一些剩余的修灵之力,应该能助自己抵挡住破天的这一招狙杀。 哪知银鳞这个以身法矫捷成名的老妖,却完全错判了破天的打算,他无意狙杀银鳞,而要给银鳞一个教训,那也是十分轻松的事情。 伸向银鳞的那只手掌,一边旋转这一边攥紧成拳头,仿佛就是凭空在抓取什么。一旁的其余众人,也有留意到的,就是在这空荡荡的手掌,又隔空冲着银鳞的面门这么一抓,银鳞的双眼顿时失了神采,身体也为止一僵,变得挺拔了不少,就连走路的样子,也轻快了许多。 “别动,我来取你的逆鳞!”破天说着,竟然轻松的探出另一只手去,用指甲轻轻沿着一块鳞甲的边缘,把指尖插了进去,随即,指尖又少许一发力。咔嚓,一声脆响,那片不幸被选中的铁鳞甲,在众人传看了一番以后,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银鳞的身体,但甲根之上,还带下了一丝血肉,顿时把木讷的银鳞从白日梦中苏醒了过来。 “啊!”,一声迟到的惨叫,暗示着这一片鳞甲从身上撕下,对银鳞来说是多么巨大的痛苦。等他回过神儿来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冲着破天深施一礼, “大王,请原谅我的鲁莽,银鳞以后不会再随意顶撞破天大人了。” 破天这才心平气和的用两支手指夹着那片鳞甲,迎着惨白的阳光看了一看,似乎还有些许透明的感觉, “你这鳞片颇为珍惜,就权当是一个礼物赠送给我吧”,说着,继续爱不释手的把玩了一阵儿,破天这才把那片神奇的铁鳞甲收入囊中。 等破天转身离开后,几个法王才又开始交头接耳起来,谛蹄好奇的询问银鳞“你刚才不是还挺替咱们这个层面的弟兄们长脸么?怎么,突然一下子就被破天给洗脑了?” 只有百殭看的明白,他捋了捋颚下披挂的一缕长胡子。“谛蹄,这事儿怨不得银鳞。那个抓取的手势,抓住的是银鳞的一魂一魄,能在这样的进攻下得以活下来,本身就已经很不易了。” “哦!原来如此!”其他几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感觉,只有银鳞还在龇牙咧嘴的呼痛,毕竟那是被破天活活从身上拆走的一片鳞甲,和从他身上直接撕掉一块皮肉差不多。而且,最让他恼火的,是刚才和破天博弈的时候,这些人都假装无视。 “就算咱们不至之地的法则是为了求生不择手段,可是这又不关乎性命,怎么其他三人依旧是如此的油光水滑,望风使舵。” 有些心灰意冷的银鳞,也无力再向破天表达忠诚了。 破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沙沙,沙沙…… 埋头赶路的破天如同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跟随的声音。这动静让他不禁哑然失笑——这些人族的战士已经贫瘠到如此的境地了么,竟然会让一个连最基本生存常识都没有的战士来完成如此艰巨的任务。 毕竟自己能够轻松的把所有灵元异动的动静收入脑海,并仔细研判,是否会对自己产生危害。这个尾随自己的人族战士,修行之力近乎没有,行伍的经验也实在欠缺,所以才会跟踪时,被猎物发现了自己都不知道。 好在破天刚刚收拾完银鳞,看着四周的其他人都不敢再像之前随意。心情轻松了许多,对这么一个连跟踪都不会的人族战士,破天也宽容很多,转身就想提醒他别再白费力气。 可等他转身时,不由得惊讶起来,“怎么,是你?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89章 王者对弈 就在破天想要赞许一下这个他认可的对手能够担当起他的信任时,他突然也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劲。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这种疑虑让横行九州和不至之地的破天第一次感觉到了一丝不安。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项北”冲着破天又前行几步,两人四目相对,已经近到了彼此触手可及的地步,破天的那一丝不安突然恍然大悟,面前这个少年,不是之前那个自己欣赏的对手了。 项北不会如此大大咧咧的跟踪自己,因为即便是没有修行的一般武修之人,如此张扬的跟踪,毫无掩饰的能力,那只是自寻死路的做法。 一个能力敌战狡狼群,甚至以少胜多,重夺玉珠城的将领,是不可能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的。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破天似乎是有一些心安,那,八成是项北的游魂已经回不来了,所以才被什么低劣的修魂者重新占据了项北的那副皮囊。 这在修灵的世界,并非没有先例,不少想要跨越天帝之界,获取长生的修行之途,就是通过给能够操控的灵魂,不断夺舍那些心生的躯壳,从而变相取得长生。 只是,这也是天诫的禁制,走入这一歧途的修行者,最后都是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但长生的诱惑实在太过强大,还是有修灵之徒,不断前赴后继的冲此险途。 破天到底是对面前的情势有些失落,对着那个躯壳里隐藏的灵魂,无奈的说道,“不管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夺了他的躯壳,也和我毫无瓜葛。可惜了,我原以为九州之内,能有值得一战之人呢。你走吧,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你能夺取他的这副皮囊,也算是你的造化,莫要辜负了上天对你的这份厚爱。” 这样一番说辞,若是面对普通的灵魂,自然会不明就里,被破天搞得不知所云。但这个“项北”似乎听的倒是津津有味。只是他的脸上始终保持着一种深邃的冷漠,像冰。 又沉寂了一阵儿,破天显然对这种对视也失去了兴致,转身就想离开,“项北”却突然开口了, “你就是那个想要拿下九州的魔王?” 这声音就和他的面皮一样冰冷,冷的让经历过不至之地没有昼夜的绝境的破天,都开始莫名的紧张起来。 “怎么这么一个毫无瓜葛的邪灵,竟然会带来如此强大的压迫之感,他明明连自己的行踪都隐匿不了,可是为何面对破天这么强大的对手时,又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难道藏在这副躯壳里的都是怪物?那个已经超过了还魂之期的少年项北,还有面前这个不知到底为何物的妖灵。” “这个,和你无关……”虽然“项北”的问题让破天有了一些好奇,但是他却依旧不想与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和不入流修境的妖灵产生什么瓜葛。 “你拿下了不至之地?可是,你拿不下九州。”语气依旧冰冷,但是这句平淡的话语却令破天第一次感受到了丧失信心的无力之感。 “你觉得就凭你这句话,就能让我退回不至之地?”破天原本想要把话说的更有气势一些,却莫名的有些拘谨,他想要说服自己,所有的压力,不过来自对面那个存在的故弄玄虚。但是,他却始终说服不了自己。 “项北”却意外的摇了摇头,“恰恰相反,我担心你拿不下九州,我担心你也不是那个魔星转世。” 破天被面前这个怪物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对面这家伙到底想要说些什么?莫非他还盼着自己能彻底毁灭九州? “项北”似乎能看穿如今的破天,当破天刚刚在心中产生这样的疑问,就惹得“项北”一阵大笑,“我怎么会舍得你去破坏九州,我只是想找到那个能够拯救九州之人。那个真正的魔星转世。” 破天不是一个喜欢废话之人,但是他却觉得自己已经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不仅对曾经的对手项北总是充满好奇,如今,和这个夺舍了项北的异妖对话时,更是觉得自己想要去了解更多。 他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他喜欢快意恩仇,他喜欢血色日月。一怒之下,他转身就走,“我没工夫听你啰嗦,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即使你找到山河图又能怎样?还是不可能拿下九州……”破天的身后,“项北”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他的腔调甚至没有一丝改变,如此平静的语气,只能说明这“项北”要不已经度化成佛,万事皆空,要不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对,“项北”的平静,像一个死人。 但是,他却一语点破了破天的秘密,这让破天终于停下脚步,打算和这个隐匿在项北躯壳里的存在,认真的对垒一番了。 可是,扭头看去,声音的来处,已经空无一人,先前那个脚步声都显得拖沓无力的身影,竟然如同空气一般凭空消失了。 “这大概是心魔作祟吧!”破天这么安慰自己,他不相信九州之内,还有身形能快得过自己的眼睛,除非他已经成圣。但这出世之仙,又怎会再入世干涉九州的事态,或许,这只是自己的心魔吧。 破天似乎已经忘了,九州的眼中,他才是魔,可是如今这魔王,却又被自己的“心魔”所困了。 同样被心魔所困的,还有灵玉峰首座,秦落雨。 她眼看着一个陌生的灵魂掳走了项北的躯壳,可是自己竟然没有跟上那个显得步履踉跄的背影。这让秦落雨有些自责,更有些绝望,难道,那个混蛋真的就这么放弃了归途,也放弃了再见自己的机会? “唉,或许陆南寻是对的。世间男子,只是生就了不同的皮囊,本质上却并无不同。那个让自己莫名牵挂的混蛋,不过是这最后一世修行中的那个生劫,那个必须跨越的门槛。” 一路上这样说服着自己,仙子以为自己已然是想明白了,她应该也已经接受了那个少年无法游魂归兮的结果。就连追击的脚步,也越来越停滞下来。 可是,所有表面上看到的平静,所有说服自己心如止水的企图,却就在那个身影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全都土崩瓦解。 “项北”就像消失时那个无情的背影,迎面朝着秦落雨走来。而仙子落雨,这一刻情绪猛地失控,所有的理智和思绪,全都戛然而止。 仙子灵动之躯,幻化一座飞虹,不待君心归期,但求与子同仇。仙子的灵剑从臂弯一跃而出,就在一瞬间已经按在了“项北”的脖颈之上。 “项北”依旧是一副冰冷的麻木,甚至连看一眼那张精致如碧玉般精致容颜的兴趣都没有。 这么麻木的对手,倒让秦落雨一时没有了主张,她原本是想为项北抢回这副皮囊的,并无意诛杀那个已经夺舍成功的妖灵。 “项北”不反抗,她也不知该如何继续。 “何必执着于此?”“项北”等了一会儿,秦落雨的那一柄灵剑只是按住了他的肩头,却并没有任何别的动作。于是,就说出了这句意味深长的话语。 但秦落雨无心去揣测妖灵的此话的深意,她的念头只有一个, “把他的皮囊还给他!夺舍原本就是天地九州的封禁之数,铲除你这样的妖物,也正是我们正道的责任。但,只要你能还他皮囊,我自会网开一面,就当此事从未发生过。” “项北”的嘴角开始缓慢的向上扬起,如果是笑容,那这个笑容来的就太过诡异了,可是如果不是笑容,这又是“项北”苏醒后,冷漠的脸上第一个表情。 “正道?呵呵,自欺欺人。你们是为了欲望可以毁灭一切的存在,怎么反倒标榜起自己的是正道?不过也对,这大概是你们一贯厚颜无耻的做法。为自己的一切恶行找到一个心安理得的理由,然后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去做。” “你们这一身皮囊,无不来自于天地之间的恩赐,可是你们却并不知感恩,反而变得更加放肆贪婪。难道你们不知道,这天地就是一副最大的皮囊,而你们这些游离于其间的魂灵,才是真正的恶魔。” 秦落雨实在听不下去了,怒喝一声,“妖言惑众!” “项北”又是一声冷笑,“我说的不是真的?那你九生转世,靠的是什么?真的靠的是自己的修为?而不是那些无辜孩子的皮囊么?” 此言一出,秦落雨不禁一身恶寒,这原本是昆仑灵玉峰的不传之密,外界之人根本无从获得。但这“项北”却似乎早就心知肚明,轻描淡写的说出灵玉峰的这个不传之密,秦落雨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折磨, “项北,对不起了,我替你杀了他,然后我陪你一条命。” 说着,秦落雨已经挥舞起自己的灵剑,做势就要斩下项北那颗被蛊惑的头颅。“项北”却依旧一脸淡漠,仿佛面前的困境和他无关。 “我劝你还是放下吧,你如何能陪他一条命?你身上,可是背负着八条人命。如果登仙之途真的存在,那么以你的修行,应该有机会跨过那道门槛。” “我劝你还是省些力气,马上来自不至之地的愤怒就要淹没九州了。”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90章 亡者归来 鸿蒙初开,首光斩开暮霭,诞生的这个世界必将会有无限的未来。山川河流也自有天道演衍。世人口口相传着大能的的天帝,是如何植花草,衍鸟兽。当然,最能体现天帝的仁爱的,是传说中,他按照自己的样子,塑造出来的万物之灵,世人众生。 甚至,他还慷慨的为人类塑造出三魂七魄,并慷慨的渡入自己的一丝仙灵,让原本皮囊最为不济的世人,却逐渐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主宰…… 只是这天帝到底在哪里,却只剩下更加模糊传说供人们在遐思中憧憬。地有九州,天有九重,如果你能度过九生,那必能登仙极乐,那里就是天帝所在的地方…… 可惜传说始终只是传说,当世之人,无不是为了一口吃食,一处居所,终日狗苟蝇营,耗尽毕生的忙碌,掩盖着对生途的迷茫。 …… 惨白的冬日的阳光,透过雾气朝朝的天空,带给孤城金沙一丝光亮,却让街市上三三两两的行人感受不到丝毫的温暖。或许是在死亡的阴影下压抑的久了,这座原本沉寂的孤城,竟然在越来越多潮水般不断涌来的兽军包围下,渐渐恢复了一些生气。 这就是大战将至的金沙城,能带给街面上一些生气的,竟然是一群拖着鼻涕的孩童。这些穿着粗布衣衫的孩子多半是因为家境贫寒,投亲无门的金沙穷苦百姓,当然,也有一些是守备金沙的大夏常胜军属。 今天有些特别,这些孩子们竟然少有的安静下来,街市上关门闭户,孩子们围在一个盲眼的老道身边,正在听他讲着天帝造人,又弃之不顾的故事。 平日里,大人们刻意隐藏起来的不安,让这些孩子们并没有感受到太多的恐惧和绝望,只是久于日子的压抑沉闷,对这么一个一身风尘,却又能绘声绘色的讲出好听故事的盲眼老道趋之若鹜。直到该吃晚饭的时间,孩子的家长们纷纷来喊孩子们回家吃饭,这才把这群专注的听众从老道身上揪下来。 一个警惕的壮汉一边抱起自己的娃娃,一边质疑老道的身份。 “你这老道很是面生啊。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有大夏官军的路引么?外来的流民都只能在瓮城那的流民营地暂住,你又是怎么来到我们内城的?” 这一连串严肃的质询并未让老道面露尴尬,反倒是壮汉的警惕让老道似乎感到一丝欣慰, “金沙有你们这样的百姓,才能扶九州大厦之将倾,阻八荒邪灵之浪涌……” “得得得,别给我整这些酸词,我只想问你到底是什么人?”壮汉显然对老道有些岔开话题的做法很是不满,更加怀疑他转移大家注意力的意图,随即冲着身后一招手,身后两个看似护卫的衣着常胜军服的战士,挺身围住了盲眼老道两边的退路。 哪知盲眼老道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还下意识的望了望两侧围上来的常胜战士,似乎那两个空洞洞的眼窝也能看到身边的景物似的,从容的向着几个军士一拱手, “我道是仗义的百姓,没想到遇到的是尽责的军爷,老道也是来到这金沙投靠亲友的时候,才陷入眼下的困境,可怜我一个眼盲之人,实在是走投无路,也只能先在金沙城内栖身保命,再图其他。” 壮汉显然是不会被老道这一番说辞给糊弄过去的,他把身边的孩子们支开,然后向手下使了个眼色,两人挽起袖子,就准备上前把瞎眼老道拿下。 “唉!”瞎眼老道一声长叹,“可怜这世间皆是虚妄之景,那个存在却舍不得再多赐我们一双能勘破虚妄的慧眼……” 刚要动手的几个壮汉,瞬间看到老道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窝中张开了两道裂缝,两道金光正从裂缝中缓缓流出,几个健硕的身躯突然定在原处,就像是几根没有了生气的木桩,他们脸上的表情带着诡异的麻木,就是他们身后,那群眼神清澈的孩子们也纷纷被眼前的一幕奇景看呆了,光,如同明亮的烟雾,从盲眼老道的眼窝中汩汩的流淌,又在空中缓缓的飘荡,这是有生命的光,不耀,不散。 …… 不知过了多久,最早从幻境中回过神儿来的士兵迷茫的看了看四周,发现身边的这个世界似乎变得十分的陌生,好在身边的那些面孔的印象还没有完全消失,他走到军官的面前,晃了晃眼神呆滞的壮汉的膀子, “百户大人,百户大人?” “嗯?我们在这干什么来了?”百户大人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似乎更加迷茫一些,年轻的士兵赶忙上前搀扶住, “我们,好像是来含栓子回去吃饭来着。” “哦,对。栓子,栓子?” 一旁被喊到名字的小栓子也是一脸的困惑,他不明白为何瞎眼老爷爷眼窝中会流淌出金光,更惊讶为何原本想要为难老道的叔叔们突然就看不到面前的老道了。 “嘘!”老道对着小栓子示意禁声,还一脸慈祥的笑着说道,“小栓子,你爸爸这是和我们玩一个假装看不到我的游戏呢。你快随他回去吃法吧。” “哦,”懂事的小栓子冲着盲眼老道摆了摆手,“老爷爷,那我们回去了,明天你可要告诉我,天帝爷爷到底去哪了?” “好好,我明天还来给你们讲故事。”老道捋了捋颌下的几根稀虚的花白胡子,一脸的慈爱,就连黑洞洞的眼窝也让小栓子感觉不到可怖了。 “你这臭小子,又在玩什么鬼把戏?”栓子的爸爸冲着小栓子摆手的方向看了看,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也看不到爷爷。”小栓子以为爸爸真的在逗他玩,扭头就朝家里走去,可是等他再一回头,墙根儿里,那个讲故事的爷爷却真的不见了。 …… “你,是天默?” 刚刚从离境中现出身形的老道,不想被身后另一个大修行恰好碰到,不,或许,这正是天默有意的安排。 “你,天默?”秦落雨虽然自认为不会认错人,毕竟当世这些修者的翘楚们都已经是这个世界上凤毛麟角的希望,但是她的声音中还是带着一丝困惑,毕竟是天恩亲口确认天印峰界首长老已经只剩六人,并应为天默的事情始终迁怒于项北。 “是昆仑灵玉首座大人吧……”天默的语气倒是显得平静如常,甚至不用回头就确认了来者的身份,“路上有些事情耽搁了,来晚了,首座大人莫要见怪。” 其实这盲眼的老道,和这第九世的颜罗大人秦落雨并未蒙面,但是却正是因为失去了双眼的天默,看着世间行走的生命不再是停留在他们的皮囊,而是之间看透了那个栖身其内的九世修灵。 单单是这一声招呼,就让秦落雨心中不免一惊,百里灭迹失去行踪后,天印峰作为曾经的四界之首低调了许多。只道仅能靠着一个稍稍有些天分的天颂来顶住门楣,万万没想到这个一向在天印长老中最为不济的天默,竟然也能一眼就看穿自己的修灵,看来他们的势力依然不能小觑,可是这又能怎么样呢?那个最让她牵挂的天印峰的界首人,如今竟然和他的师祖灭迹一样,终究要不知魂归何处了。 二人打过招呼,似乎都各怀着心事,默默的顺着边道慢慢前行,没有更多交流,却又似乎有意相伴而行,原来他们两人的目的地都是同一处地方。那个不知何方神圣的强大妖灵带走了项北的皮囊,但秦落雨却还想回到项北栖身的地方,想要证明发生在自己面前那可怕的一幕只是一个幻觉。 “是这里啦?”天默还有意问了一下身后的秦落雨来缓解一下沉默的尴尬,不料秦落雨被这一声普普通通的问询惊扰了一下,身躯一震,抬眼望去,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项北栖身的房前。 至此,这位一向洒脱的九世修者忽然变得有些踌躇起来,“项北,哎,你可否代我去问问,那孩子可曾醒来……” 以秦落雨的修为,如果项北精魂归舍,莫说一墙之隔,就是一城之内,她都能感知到那个小子的存在,当下的情形,如此一问和天默一样,只是没话找话而已。 “既然到了,那就一起进去吧。”天默的语气中,低沉迟缓,却又似乎不容置疑,一时间让秦落雨有些恍惚,仿佛感受到了那个已经早已消逝不见的身影。 “师父!”房间里的少女看到门口进来的老道,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狸女月莱飞奔起来,不顾天默身上不堪的油腻长袍,也忘记了二人曾彼此“算计”,一头扎在了老道的怀里,似乎是想要把身体里积攒了太多的委屈和愤懑一同发泄出来, “我咋就没想到,你会装死故意为难我和项北师兄的!”一边抱怨,月莱还一边吧嗒吧嗒的掉出了两串晶莹的泪珠。 月莱的小性子并没有让天默感到太多惊讶,但是如此坚强的女孩子竟然第一次不顾形象在众人面前流出眼泪,却让在场的众人都颇为意外,尤其是还站在月莱身后的剑圣传人,大师兄李重光,他陪着这小姑娘从盛安刑场的屠刀下一路走来,一起面对过许多生死,却从未见过月莱像如今这般肆意宣泄着心中的委屈,犹豫了一下,李重光忍不住用手扯了扯月莱的衣袖, “小师妹,想必天默师叔一路辛苦,你先让师叔休息一下。我们再谋其他……” “谋,谋你个头啊,我师父装死这些日子,你也没替我和项北师兄说过什么话,如今项北师兄变成这个样子,他才肯出现,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嘛。你谋,你能谋下计策,从那些兽军手中夺回一座我们的城池吗?” 月莱一向喜欢在众人面前不给李重光留面子,不过这沉默寡言的大师兄倒也不去计较。天默拍了拍月莱的肩头, “你这丫头,谁装死了,再说,你又如何知道我现在活着?”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91章 初试锋芒 “啊?师父,你就不要再装神弄鬼了,死人怎么还能存在我们这个世界上?”虽然月莱以前没少拿天默开玩笑。但是生离死别,让这个丫头竟然想起盲眼老道的好处来,这个邋里邋遢的老头算起来也算是月莱在这个世界上少有的几个亲人了。 “不信?”天默冲着月莱伸出了手腕,还是一贯的肮脏油腻,但是月莱还是忍不住用耳朵贴上了那个腕子,腕子冰冷无温,果然,听了半天,并没有脉搏之声。 月莱的脸色渐渐凝重,她有些不安的松开了天默的腕子,下意识的后退几步,困惑的看向天默的脸庞。 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月莱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幕,项北不再是那个亲爱的师兄,而面前这个归来的天默,竟然是一个亡者,纵然是天真活泼的狸女月莱,也有些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眼睛里开始有泪光滚动。 “师弟,你回来了?”天恩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虽然已经在尽力掩饰,但依旧能够听出平日里一向淡漠的声音也在微微颤抖。 “嗯,师兄,对不起,我来晚了。”天默在师兄面前不敢继续装神弄鬼,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 天恩看了一眼还在旁边抹眼泪的月莱,兴许也是想起之前一直因为天默的事情迁怒月莱和项北,有些于心不忍,忍不住好心提醒,“天默师弟,大敌当前,形势严峻,还有闲心开玩笑?” 天默两道霜眉扬了扬,仿佛想要把两个黑洞洞的眼窝张开似的,嘴角咧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一旁的月莱突然回过味儿来,这么冷的天气,老道那干瘦的手臂自然会变得冰凉,而要控制住心跳,只要施展修行入门的龟息术就行了,这下月莱不依了,索性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让天默也有些猝不及防。 连忙跑上前去,心疼的抚摸着月莱的脑袋,“好徒儿,别着急,师父这不是逗你玩儿呢。” 月莱不管不顾的继续哇哇大哭,一边大哭,还一边狠狠的抓老道那几根原本就稀稀落落的山羊胡子, “开玩笑?开玩笑!师父你还有心思开玩笑,你知道我和项北师兄这段时间为了没能救下你,背负着多大的罪过么?项北师兄如今已经生死未卜,下落不明,你还有心情在这儿和我开玩笑?” 哎呦,吸溜,哎呦~ 天默的胡子被月莱一根根的揪掉,疼的龇牙咧嘴,眼睛里也冒出了泪花,可不得不继续哄着月莱,“好徒弟,师父这不是回来了吗。项北,自然也有他的命数……” 月莱听出天默的语气里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担心,念及这老道对项北的感情,项北似乎还有生机,看着把天默那几根残存的脏胡子揪得差不多了,解了气,就止住悲声, “师父,你是说项北师兄他应该没事?” 这个问题显然让众人都打起了精神,盼着老道能给个让人心安的答案,哪知这老道一看大家的眼神全都投向自己,故弄玄虚的毛病又犯了,忍不住手捻胡须,却又疼的嘶嘶的倒吸凉气, “徒儿,你下手也太黑了,为师的下巴都快被你掀掉了。” 害的月莱想要去揪他幸存的几根胡子,天默连忙用手阻挡,“每个人自有每个人的命数,徒儿,我们修行卜术之人,如果连这个粗浅的道理都不懂,那我们的修行只会误入歧途。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如何能护住金沙。失了金沙,就丢了九州,丢了九州,莫说项北,就是这天下苍生,都要灰飞烟灭。” “既然是命数,那我们只管随波逐流就好了!”月莱有些赌气,也不打算顺应天默的意思,倒是一旁的秦落雨终于不再沉默, “项北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人军那里似乎也并不太平,这段时间五军都督常破虏和项北的兄弟耿忠都不再露面,我们要想稳住防线,还必须要借助人军的力量,帮助他们加固城防。” 这一点终于让众人达成了共识,天默在七星血阵中的神秘经历也被暂时放在一边,有了天默的加入,守住金沙的希望又多了一分,秦落雨、天恩和天默一起重新加固金沙城防的疏漏之处。 天默似乎不需更多的介绍,就已经对眼下的形势颇为了解,安排徒弟月莱去找耿忠,帮他尽快振作起来。 由于北击游骑时杨胜的虎贲精骑消耗殆尽,李重光协助耿忠的手下,重新整编出一个千人营,只是这千人营既有大夏的常胜步骑,也有追随项北的那支玄甲神策残部,要想整合这支队伍,并非易事,耿忠萎靡不振,暂时只能由沈墨言全权代理。 好在饱经风霜的沈墨言张弛有度,总算在虎视眈眈的马征眼皮下,稳住了这支队伍的阵脚。 但,与此同时,城外的兽军营落里,也终于开始有所动作了。瓮城最突前的瞭望塔上传来消息,一支全副武装的兽军队伍,已经朝着金沙瓮城开拔过来。 “五里!” “三里!” “两里……” 马征虽然平日里花天酒地,但是敌情一启,倒也不失一个常胜边军将领本色,立刻披挂整齐,登上了城头。 正如信鸽所述,敌人并未倾巢而出,这支兽军不过百十来号人马,但带来的无尽的煞气,仿佛就连队伍头顶的天空,也开始乌云密布,让天地之间充满了萧杀的阴霾。 纵是已经见识过这些兽军的可怖,城头上的常胜守军们还是忍不住人心浮动,就是头领马征,也有些头皮发麻,这支百人兽军不单有战狡狼骑,还有之前在野林中专门伏击信鸽的黑面灵猿,甚至还有两个靠着腋下双翅在众兽头顶来回盘旋的半人半枭的怪物,跑的,跳的,飞的,各色怪兽无不龇牙咧嘴,露出闪着寒光的爪牙,让城头上常胜军手中的刀剑都黯然无光。 马征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扭头交代手下,“把情况报告济川大人……”又想了一想,“看护常破虏和耿忠的弟兄们上点心,风吹草动都要立刻报我,记着,要按照我们之前的计划行事。” 马征早就把监视常破虏和耿忠的人马换上了自己的心腹,尤其是在战事混乱之际,交代现场的心腹们,如果来不及禀告,可以根据情况“先斩后奏”。 刚交代完毕,百人的兽军已经距离城池不足一里,但整支队伍却突然停了下来,只有威风撩动野兽身上的长毛才让人不会误解这只是一些顽劣的丑陋的雕塑。 但马征还是不免紧张——那支安静的队伍,静的仿佛是一支正在蓄力的弓箭,随时都会开弓放弦,直接向城头射来。 “真是狡猾。”马征心中暗自叫骂,这些兽军竟然知道常胜最强的远弓不足千步,就在这个距离的边缘处停了下来,让常胜守军既能看清它们的獠牙,又没有办法用硬弓发起攻击。 “一弓手,瞄准那两个会飞的鸟人。”马征的分析还算是冷静,借助高墙之力,需要重点布防的,是那两个可以突破高墙的鸟人。 “大人,让这些畜生领教领教我们火霹雳的威力!”旁边的一个随从看似恶狠狠的想要给兽军一些教训,实则更像是要给自己壮胆。 马征抬手把他的话语打断,“笨蛋,你没看这支小队就是来试探我们的虚实的吗,他们只知道我们的硬弓之限,却站在我们的火霹雳的射程之内,我们自然要把这张底牌扇到他们的脸上去。” 马征的预测果然没有错,兽军静立许久,发现城墙上的常胜守军也和他们一样安静,两个飞枭猛地向半空中飞升而起,瞬间消失在低沉的乌云之中,城墙之上的常胜守军终于还是没有承受住面前骇人的一幕,发出一阵惊呼。 马征也随之紧张起来,“一弓手,开始预设,二弓手,瞄准地兽,三弓手,注意补位……” 几条命令一气呵成,但给了守军稳住军心的勇气,按照马征的指挥,第一排弓手朝着两个飞枭消失的云层中集火密射,一支支飞芒如同一只只跳入水中的飞鱼,刺破表面的云层,迅速消失不见。 但那层乌云却越来越厚,越来越低,如同一团棉花,把那些挟风呼啸的劲矢彻底融化不见。 一弓手的排箭射完,二弓手随即搭箭补射。然而,就在两排飞矢的间隙之间,两道灰影,在箭雨中逆驰而来,只有几个反应最快的二弓,勉强调整角度,冲着两道灰影迎面射出,哪知灰影在空中瞬间转向,轻松的避过这几支二弓,径直穿透了最高的瞭望箭楼。 两道灰影沿着窗口射进垛口,嘭,嘭,两声闷响,直接撞碎了箭楼另一面的石墙,惨叫声起,一个负责瞭望的常胜信鸽被这两道灰影直接带上了半空中。 “收!”马征攥紧拳头,示意弓手停止射击,他担心箭雨的疾射会把飞枭带到空中的兄弟射成刺猬。 哪知飞枭却是早有预谋,趁着弓手犹豫之际,挟着那个士兵径直飞到了马征的头顶。身子悬在空中,被两对利爪撕扯着的战士忍不住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嗤啦一声,就在马征头顶,两只飞枭各自转向,背向疾驰。已经嵌入骨肉的利爪各自带着俘虏扯开的半截身体,惨叫声戛然而止,凌空洒下一团血雾。 “护!” 马征身边训练有素的手下瞬间架起一层盾牌,把几个将领护在盾下,然而,这血雨还是顺着缝隙洒到众人身上,而那些碎肉,如同一团团红色的泥巴,啪啪的糊在了青色的盾牌之上。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92章 共敌外辱 眼前恐怖的一幕,紧紧的攥住了每个常胜守军的心脏。纵是这些训练有素的边军战士,看着共同御敌的战友顷刻间变成了从天空中洒落的血雾肉雨,一时间都喘不上气来。 马征强做镇定,继续指挥着长弓手以羽箭迎敌,奈何越反抗,那种被强大敌人碾压的无力感就越发沉重的压在众人心上。 两只飞枭,挑衅的在箭雨中来回自如的穿梭,时不时的突然从半空中俯冲下来,以利爪对守军战士展开开膛破肚的攻击。一声声惨叫,带走的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剩余的官军已经开始有隐隐的退缩之意。 马征心中焦虑起来,不仅仅是因为时刻从半空中突来的偷袭,更危险的,是眼看着只靠两个飞枭,眼看着就要把整支常胜守军的斗志消耗殆尽。 战斗,需要的是兵将。而胜利,需要的是维系着战士们战力的斗志。一旦心理防线崩溃,那再多的战士,也只能沦为待宰的羔羊。 这场惨烈的战斗,就发生在瓮城最突前的城墙之上,战士们被撕碎前的惨叫声传遍了位于瓮城之内的流民营地的每一个角落。 那些丧家之犬般的流民纷纷从各自栖身的窝棚中探出身形,他们目睹了无数次腥风血雨的杀戮,又一次次迈过亲人的尸首,长途跋涉的逃亡,如今用空洞的眼神望着城墙上一边倒的战斗,浑身颤抖着,却又不知该何去何从。 然而,就在这些流民之中,却仍有一支沉稳的队伍,警惕的观察着战场上的态势。他们无所畏惧,甚至因为期待这场战斗太久而难免有些激动起来。 这就是被沈墨言的玄甲军护在中间的界守长老,以及一众年轻界守们。 “奶奶的!”小光头释空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这都是些什么妖怪,怎么还会飞?” 一旁的月莱忍不住拍了一下释空的光头,“你这小子,怎么也学会说脏话了?” 不过,让月莱更担心的,却是小光头身旁的那个木头疙瘩,剑圣传人李重光。一向以长者的角色约束众位师兄弟的界守大师兄,此刻却仿佛根本没有听到释空的嘟囔,而是眼中死死的盯着空中那两道不断带来死亡的灰色身影。 挎在腰间的宝刃流云,随着主人的心情也开始昂起斗志,虽然它没有项北鸣阳夺人性命时的凤鸣之势,但在即将出鞘时,笼罩在剑身的流光溢彩,既有耀眼的华美之影,又有摄人心魄的天怒之威。 天恩感受到了李重光身上的杀意,这段日子朝夕相处,他也了解这位看似木讷的剑圣后人,实则心中嫉恶如仇。眼下,这流云之势,势必是感受到了主人想要把死亡宣泄在那些虐杀着人军的兽兵身上。 “重光师侄,稍安勿躁!”天恩小声叮嘱。哪知李重光因为心中的愤怒,浑身微微颤抖,竟然没有听到天恩的吩咐,右手已经紧紧的攥住了流云的剑柄。 眼看着李重光就要失控,月莱上前一步,使劲扯了扯李重光的衣袖,这才把他从入定中拽了回来, “呆子,你别冲动,听师叔的安排!” “重光,暂时按兵不动!”天恩的声音提高了一些。 “可是,我们不就是来替九州守卫人族的尊严么,难道我们就看着那些妖兽在我们面前肆意屠杀?” 月莱看着李重光的眼睛都大了一圈,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榆木疙瘩竟然也敢当众顶撞天恩这个老倔驴。 “嗯,这么看来,这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闷油瓶,那张白净的小脸倒还是挺帅的……”看起来还是个小女孩的月莱,妖灵之体已经久经红尘练心,此刻竟然荡漾出一股少女羞涩的暧昧情愫,脸上的一朵红晕稍纵即逝。 对了,上次被这张面孔震得心神恍惚,还是这家伙在盛安的刑场上,仗剑出手,救下自己性命的那一刻。这些日子被这个闷油瓶气的肝疼,竟然没想到这种忘记的感觉此刻竟然又飘然而至。好在大家的注意力都还集中在城墙上的生死搏杀,并没有留意到少女月莱脸上的这番变化。 天恩被李重光的顶撞搞得很是意外,面带愠色,但又放不下身段解释,而是用眼神扫了一下另一旁的天默, “天默……” 白首天印峰的界守元老们,早就铸造出那份发自心底深处的默契,心意相通的天默走到李重光身边,也是给天恩解围, “重光师侄,我们此刻身在此处,当然就是要履行界守的护界之责,只是,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 李重光执拗的还想申辩,被回过神儿来的月莱掐住了袖子下手臂内侧的一点嫩肉,狠狠的掐了下去, 嘶~,内力深厚的剑圣哪里会提防这个朝夕相伴的小师妹,一股钻心的疼痛就像是一条小蛇,沿着心脏的血管直冲头顶, “你!”李重光想要发作,可是看着月莱盯着自己,不躲不闪,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只得抱怨一句,“休,休得无礼……” 这副书呆子样把月莱逗得噗嗤一声乐出声来, “你才休得无礼,一副无脑的样子,别坏了天恩师叔的大计。” 李重光的确还不明白天恩的什么“大计”,不过月莱不是开玩笑的样子,也只好忍住心中的怒火,扭头,两眼冒火的看着战场上的残酷虐杀。 看着两个飞枭已经让城头的守军乱了阵脚,那支原本一直如石雕状矗立不动的战狡小队,领头的头领一抬手势,整支战狡小队,协同间杂在队伍中的那些黑面灵猿,悄无声息的朝着金沙城门游动起来。 马征从护在自己周围青盾的缝隙中,看到了这支妖兽小队的异动,他坚持自己的判断,这只是一支试探金沙守军的佯攻小队。虽然战狡狼骑原本已经异常高大,但在那些两三人高的黑面灵猿面前,反而显得有些渺小。只是那些灵猿离开了树梢,强壮粗大的上臂只能垂在身体两边,拖在地上行走,明显拖了战狡狼骑的后腿,整支冲锋小队的进攻,推进速度并不快,看起来就像是一条毒蛇在平地上的蠕动。 “不要触动火器,等他们进入三百步再开始疾射。”直到此时,马征依旧没有乱了方寸,指挥着手下做出正确的抉择。只是有一点让马征有些想不通的地方,那些队伍中的黑面灵猿,虽然身材高大,但在平地的进攻中却显得很是笨重,限制了战狡的速度,又没有什么特殊的武器,不知编在这支用来冲锋队伍里,到底是何用意。 没想到这三百步的距离,竟然是战狡小队和马征心有灵犀的共同预期,就在渐渐逼近三百步的距离上,战狡们开始加速了…… 嗷~ 带队的战狡一声仰天长啸,他胯下骑的那匹巨狼也随着主人一同嚎叫起来,似乎是一声口号,其余的战狡们也紧随着头目的身后狂奔,一声声的狼嚎此起彼伏。 唰,城墙之上的一幕箭雨,夹带着搅起的风声,迎着加速的战狡迎头淋下,哪知这支队伍竟然速度快过了长弓手们的预期,就在划着弧线的箭雨落下的时候,猛地加速的队伍竟然毫发无损的突入了箭雨的区域,一支支愤怒的羽箭,却只是扎入到战狡身后,因为狂奔而带动的尘土之中。 “校三十!”经验丰富的长弓队长随即下达了校准的口令,所有的长弓手们按照队长的指令,将瞄准的角度指向了比原本预期的目标超前三十步的位置。 这一轮箭雨,终于和战狡的突击小队产生了交集。几头战狡被流矢击中要害,一个跟头就栽进了漫天尘土之中,战狡的哀嚎,瞬间就被周围那些铁蹄踩灭。 这算是这场战斗中,人族守军第一次创击到了进攻的妖兽军团,但也只是寥寥数只战狡倒地。其余的战狡则是拔掉扎在身上的那些箭矢,丝毫没有迟缓冲击的节奏。 不过这支越战越勇的战狡小队并没有给马征带来更大的压力,他已经认真辨识过战狡们随身携带的武器,并没有可以凿墙破城利器。 “冲的越近越好!”马征心中暗想,那样就可以更加发挥长弓的优势了。就是这么一个判断,马上得到了验证,眼看着战狡已经冲击到了城墙脚下,而此刻,那些借助地势之力,俯射下去的箭矢,明显比之前的箭矢爆发出了更大的威力,数具战狡的尸体就倒在了城墙脚下。 “畜生毕竟是畜生,终究还是脑子里缺了根儿弦。”马征为自己的预判得到验证而得意起来,哪知他的高兴劲头还没有开始,剩余的战狡们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城墙根儿的战狡们一部分以自己身上的盔甲为盾,掩护住身旁的队友,而那些受保护的队友,配合的更加默契,两两一组,直接朝城墙上开始抛绳索。 马征心里发毛了,“怎么,这些畜生现在已经完全学会我们人类的攻防之术了?以前从未听说过战狡也会搭绳梯破城。如果,这些论强壮程度,人类战士完全无法比拟的战狡们,再拥有了和人类同样的智商,那么九州的主人,只怕注定不会是现在的主人了。” 马征终于下定决心,不再隐藏守军火器的秘密,出其不意,的确能收获更大的战果,但是倘若城破,则所有的安排都只是镜花水月。 “火流河!”马征一声令下,数个在城墙头上架起的铁锅,里面是沸腾的火油,随着火油从城墙上倾泻而下,一支火把轻轻扫过, “呼”的一声,火油浇灌的城墙瞬间腾起数道烈焰,像极了描绘地狱之境的画面。 “重光,你要准备好了,务必保住马征的性命。”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93章 伯仲之间 天恩突然对李重光传达了指令,而且担心李重光还不明白,又加上一句,“杀敌自保皆可,但首要确保马征性命无虞。” 这句看似随意之语,实则分量极重,意思是,马征的性命,要比你李重光的性命还重要!虽然剑圣李重光平日里木讷寡言,但并不代表他心思愚钝,尽管也有些意外,但是他还是恭敬的一声回应, “弟子遵命。” 刚刚还在劝说李重光要听从天恩指令的月莱,顿时面带不满之色。感受到来自一旁天默的劝阻之意,月莱也只好强压不满,坚定的站在李重光的身边,“师兄,我来帮你。” 此刻,瓮城城墙上的防线突然再生变故。天恩料想的不错,几番挑衅的试探后,妖兽的这支先锋小队,开始暴露称呼真实的战力和意图。 那些已经被战狡甩在身后的黑面灵猿终于出手了。直到此时,城墙上的守军才留意到,如同小山一样的巨猿背后,各自背了一个皮囊,这些巨猿把手探入皮囊,从里面掏出了一块块沙包大小的石块。 “不好!”马征心里咯噔一下。能在无数次战斗中活下来的战士,才有机会成为将领,而对危险降临的准确预感,又是一个将领必修具备的本能。 呼,第一块巨石已经从一只灵猿甩开的长臂中飞了出来。 众人这才明白战狡狼骑带着这些巨猿的用意,它们本身,就是一架架能够移动的破城利器,那些巨大的石块,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准确的砸在了十数丈高的城墙之上。 每一道石块滚过的痕迹,就会留下一道用血肉碾压出来的红色轨迹。而马征却第一个意识到,真正可怕的,还不是那些被石块碾成肉泥的手下,他冲着操纵火油的小队大喊,“快卸掉火油……” 哪知话音未落,危险的预感就已经应验,一块巨石正中一架正在倾泻的火油大鼎。嘭的一声巨响,石块竟然把正在倾倒火流河的大鼎砸的粉碎,而鼎内正在燃烧的火油瞬间被炸成了一颗即使在白天格外耀眼的烟花。 城墙之上,无数朵跳跃的火焰之花,向着四周倾泻下来。啊!十几个瞬间淹没在火海中的常胜军战士,如同无头的苍蝇在火焰中来回奔跑逃命,但是火势太过猛烈,这些人形的火焰不过是才移动几步,就倒了下去,原本人形的火焰很快就变成了半截木桩,直到彻底化为灰烬。 随后又是几个城头的火油大鼎被石块击碎,那些原本用来阻滞战狡破城的火流河,如今并未护住城墙,却如同一条条火毯,铺满了整个城头。 “撤!” 马征看着剩下那些已经抱头鼠窜的手下们,知道再勉强他们耗下去,也只会白白的牺牲,只好下令,先后撤以保存实力。 呼哨~ 后撤的守军士兵显得有些慌乱,疲于奔命之余,却把自己的后背留给了敌人,空中一声尖利的呼啸传来,飞枭划出两道灰影,嗤啦,又是两个守军,被从后背一撕两半。 “重光!” 一直掩没在流民营地中的界守们终于要出手了,天恩一声令下,剑圣李重光已经化作一道剑气,冲着追杀马征的那只飞枭迎了上去。 飞枭一直有所忌惮的,不过是那些杂乱无章的乱箭飞矢,但即使飞箭来自四面八方,两支飞枭依旧能在箭雨中游刃有余,如今面对的常胜守军已经没有像样的抵抗,飞枭一时大意,竟然没有注意到从流民营地射出的这一道剑光。 嘎~ 最先意识到危险的,反而是跟在后面的那只飞枭,它看到了一道剑气带着灭灵之力迎面扑来,一边急速上升,一边大声尖啸着提醒自己的同伴。可惜同伴杀戮的太过兴奋,眼中又只剩下马征这位守军的重要头领,等它察觉到危险时,人剑合一的剑圣李重光和霞彩万道的宝刃流云已经攻到了面前,它猛展双翅,也想通过急速攀升甩开剑圣。 “不是杀的很过瘾么?”李重光难得对对手发出一句嘲讽,不知飞枭是否听懂,但它膨开的双翅已经再难创造奇迹,飞枭艰难的避开了胸膛,却被剑光从膀子上一穿而过,甚至没有感受到疼痛,唰的一声,宽约一丈的右翅竟然被齐根削断,噗通一声,只剩一只翅羽的飞枭再也无法保持身形,一头栽倒在马征众人面前。 这,就是李重光一直在苦苦摸索的剑圣绝招,这就是天颂有意传授李重光的一画开天,这更是剑圣自己悟出的力斩红龙。 这一斩之下,威力远超已经遁到空中那只飞枭的估计,那道肉眼可见的剑气不仅斩断了前面飞枭的翅膀,更是瞬间扑到了停身空中的那只,飞枭大骇之下裹起双翅就像身后弹开,奈何还是稍逊剑气一成,羽翼翅尖,还是被剑气扫过,灵羽上顿时鲜血飞溅,染红了整只翅羽。 剧痛之下,半空的飞枭咬牙继续挥动翅膀,奈何失去一个翅尖,现在的飞行就像是一只无脑的苍蝇,晃晃悠悠的远遁而去,只留下断翅的同伴,被摔得七荤八素,一时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 马征没想到流民营地中竟然还暗藏着如此的强援,原本想着已经在劫难逃却又绝处逢生,他冲着李重光拱手算是谢过,随即招呼幸存的手下,各持家伙,就想冲上去把那只重伤的飞枭千刀万剐。 “将军,且慢!” 马征冲着声音来向望去,看到一个道骨仙风的老道,身后跟着一众器宇不凡年轻人,虽然感到面前一众修者似曾相见,却又一时想不起到底是在何处见过。 身后的一个小校见状提醒,“马千军,这人就是先锋校尉项大人的师兄……” 小校所指,自然是出手相救的剑圣李重光。 “啊?!”马征一时语塞,救命之恩自然感激,可是万万没想到救自己性命的人,竟然是对手那一边的人,纠结一番,马征还是放下脸面,深施一礼, “马征谢过恩人的救命之恩。” 李重光却并不在意,让侍卫们护着马征先退。毕竟城下还有虎视眈眈的敌人,那些战狡并未真的退去,只是碍于四处飞溅的火油,既使守军不能立足,但也迟滞了战狡的攻城企图。 如今那些战狡们纷纷后撤几步,等着火油熄灭,好能顺利的攀上城头。而远处的黑面巨猿们,还在摸索着石块,寻找着城墙上值得攻击的目标。 “释空,你也去帮帮师兄。” 看着剑圣李重光独自一人越过城墙上还在燃烧的烈焰,跳入战狡们的队伍中开始搏命,天恩虽然觉得以李重光的沉稳,不至于丢掉性命,但是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只让一个小师妹陪着他去搏命。 于是,天恩也批准小和尚释空加入战团。小和尚早就安奈不住,天恩的话音未落,一只手擒巨斧的灵武战神躯就赫然出现在了众人面前,这灵武神躯比之前释空驾驭的灵武罗汉又强悍了不少,即使在个头上,也不输城外巨猿的体型。 巨猿们看到从人族城池内翻出一个可以称得上是同道中人的灵武战神,纷纷兴奋起来,仰头长啸,一只只猿臂挥舞起巨大的拳头,砰砰的砸在自己的胸口上,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巨响。 一身铠甲的灵武神躯并不会像这些野兽一样宣泄自己的情绪,而是阴沉着五官,一路飞奔向这些巨猿。 天恩不禁微微颔首赞赏,自己的这个小徒弟没有白收,才这么数月的功夫,释空的灵武神躯实力已经不输自己这修行了接近百年的功力,那个原本只是靠着聚灵而化出的灵武神躯,脚掌竟然在平地上踩出一趟深深的脚印,说明释空的聚灵已经拥有了和它体格相称的分量。 而这是大多数灵武修者穷极一生都无法企及的目标。 灵武神躯的开山巨斧,锋利程度不输李重光的宝刃流云,几个回合下来,就砍倒了冲在最前面的巨猿,这下,兽军连同那些被李重光砍杀了不少同伴的战狡,终于开始彼此掩护着慢慢撤退了。 这是一场规模不大的战斗,场面上互有胜负,伯仲之间。但是却已经令金沙的防线摇摇欲坠。马征看着被烧的焦黑的城墙,还有那些烧成焦炭,或者被撕成碎片的常胜守军尸体。就连一向桀骜难寻的守军头目,竟然也忍不住眼窝湿润了。 …… 营地内,月莱正在给剑圣李重光包扎伤口。战狡的砍刀并不锋利,但是势大力沉,在李重光的胳膊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月莱一边给他包扎,一边忍不住抱怨, “你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这么冲动干嘛,你看,还好你运气好,没有被那些畜生拆出骨头。” 李重光的心思似乎并不在对话上,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有些抱怨,“如果我早些出手,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笨蛋,你要是早些出手,就坏了天恩师叔的大事了。” “哦?这是什么意思?”李重光回过味儿来,一向喜欢顶撞天恩的月莱,这次竟然一再强调自己要按照天恩的意思来办,而天恩却又让自己眼睁睁的看着城防上的士兵被妖兽们当众虐杀。 “会是什么大事?”李重光忍不住请教月莱。 “这个还不明白?让马征吃点苦头,是让他为自己的自私、无知承担后果。同时,也好让他明白,想要守住金沙,就必须借助所有可以借助的力量。” 果然,心有余悸的马征对天恩敬重有加,也就耐心的听他讲完一些天下大同的粗浅道理。 “那我到底该怎么办呢?”千军校尉马征马大人,主动降低身段,悉心的等着天恩的建议。 天恩要的就是这句话,老道清了清嗓子,“首先,我们要安抚好那些流民营地之人。”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94章 生死相依 天恩的说法让马征的脸色为之一变,不过,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常破虏曾接见过这些修者,因此马征对这些自称世外之人的修者也布下了眼线。 好在之前天恩带着众人,一向只是在城外巡查布阵,并没有和城内守军发生太多交集,马征只道这些修者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没想到刚才险之又险的局势之下,李重光和小和尚释空的仗义出手,竟然能替金沙挡下了兽军这看似随意,却又几乎势不可当的进攻。 虽然心中不满,但是马征尽量还是显得毕恭毕敬,“容我回去和吕大人商量商量。” 吕济川自然不会无视这场对双方都很重要的首战,刚刚要不是马征命手下拼死阻拦,这位金沙主帅早就登上城头亲自指挥战斗了。 但是战事平息后,吕济川冷静下来,其实换做自己,也并不能比马征做的更好,他听完马征的禀告,沉吟片刻, “老马,你看这群身赋異稟之人,和耿忠他们到底有多少联系?” 马征毕竟是吕济川的心腹,没有外人的时候,吕济川就喊马征为“老马”。马征也不含糊,早就把自己的底牌摊给了吕济川。 “我在他们身边布下三个暗桩,日夜监视,他们不像与耿忠暗中有勾结。但是那个风头最劲的北梁余孽,项北小子,却也是这帮修者的弟子,有同门之谊,我想,这次天恩的意思,主要还是让我们联合御敌吧。” “那你看有这个必要么?”吕济川自己不表态,反问马征。 “耿忠那个半死不活的家伙,现在躲在屋里天天和那个北梁寡妇鬼混着呢,他手上也没有什么值得我们惦记的实力,只是这流民营地,一直都是他的经营……” 说到这,马征停了下来,就算是他一向鲁莽冒失,接下来的话却不知该怎么提。 “那我替你说,上次你本想斩草除根,连着耿忠安插在流民营地的摇旗叫李恒的一并除掉,可是那将近万人的流民营,你却又不知该如何处理吧。” 天恩提到流民营地的想法,也是吕济川和马征头疼不已的问题,当初因为吕济川有亲属从天瑶撤下来,栖身于流民营,所以一心劝说常破虏对这些流民网开一面,可是如今这流民营里吕济川的亲友都已秘密的转移,马征不得不开始面对常破虏提防的流民生变的问题。 常破虏戎马多年,他的担心自然是有道理的,第一波妖兽试探性的进攻,马征和吕济川都看到了,将近万人的流民,亲眼目睹守城边军被肆意虐杀,从最初的麻木到最后的想要越城而逃,绝望和混乱的人群几近失控。 如果战事再拖久一点,那么这些流民难免会发生民变,其中还有不少都是前常胜边军的散兵游勇,一旦和看守流民营地的士兵发成冲突,不管胜负如何,只会加重金沙城内的不安。 “不如我们直接把那些流民重新赶出瓮城,让他们自生自灭!”马征喜欢把问题想得简单些,但这个说法瞬间被吕济川拒绝了, “胡说,现在外面的妖兽已经把金沙围的水泄不通,你现在赶他们出去,无异于给那些兽军送去口粮。况且,天恩道长的意思,明摆是在警告你,要善待这些流民才行。” 这个意思,其实也是马征的感觉,只是他不想就这么轻易的顺从,这种顺从势必要让他重新面对死对头耿忠。 “我知道你和耿忠那小子不对付。”吕济川知道这位老部下的脾气,好心安抚道,“我们现在首要的任务,就是保住金沙。刚才这一战,我们也都看到了,我们常胜守军和那些妖兽军团的差距。所以,我不仅要处理好流民营的事情,还会去拜访一下常破虏,请他出山……” “大哥!”吕济川的计划让马征无法接受,“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把金沙从常破虏手里夺回来,你现在怎么……” 吕济川面色一沉,“老马,我明白你的心意,这金沙永远是你我兄弟二人的,所以,更不能拱手送给城外那些野兽。你若还认我这个老哥,就听哥哥的安排。” 吕济川当然也担心常破虏和耿忠抢走他的金沙。但是他比马征要城府许多,眼下,天恩的说辞是威胁也好,是请求也好,都是不得不承认的实情,必须要借助金沙所有的战力,才能有与妖兽抗衡的机会。 马征从金沙校尉府里出来,气的抽出马刀,照着路边的一棵小树狠狠的砍了下去,不知是为那些惨死的手下不平,还是为吕济川交待他的任务气恼,疯狂挥舞的砍刀砍得碗口粗的小树木屑飞溅,数刀下去,咔嚓一声,小树竟然被他拦腰砍断。 “马大人,您手上有伤,保重啊。” “保重个屁,走,和我去看看李恒那个兔崽子死了没有!” …… 自从亲眼看着小朱为了保住自己,被马征当着众人的面活活打死,就连摇旗李恒也险些惨遭毒手,耿忠就像吓破了胆子,和常破虏一样,闭门不出,再加上长孙离日夜不离的陪伴左右,马征笑耿忠早晚要被北梁娘儿们弄死在床上。 当遍体鳞伤的李恒被月莱带到面前时,耿忠竟然还是衣衫不整的靠在床帏上,正如马征调侃的那样。 面前的场景让月莱有些恼火, “耿忠,知道你受了点委屈,试想这世界上又有谁能永远一帆风顺呢?你看看你现在这副德行,怎么担得起我师兄的信任。” 耿忠大概是宿醉未醒,艰难的翻起眼皮儿,露出一对猩红的眼睛,“你是说项北兄弟?怎么,你们把他救活了?”慵懒的语气里竟然是完全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而且拿项北失踪的事情进行调侃。 “你!”月莱被耿忠这副颓废的样子气的一跺脚,旁边的长孙离上前来想要好言相劝,却被月莱一把推开,指着耿忠骂道, “亏得长孙姐姐对你这么好,你怎么对得起她!唉!”月莱一跺脚,气鼓鼓的搀扶着李恒回去疗伤,房间里只剩下长孙离和耿忠二人。 长孙离沉默了一会儿,悄悄的走到一旁的衣架边,用手拍了拍悬挂在架子上的盔甲,就连那个顶着火焰的烽火盔,也摘了下来,用绢帕轻轻的擦拭起来。 “夫人,你擦拭盔甲干什么?”耿忠的声音突然变得阴沉峻峭起来,和刚才月莱看到的判若两人。 “我家男人要上战场打仗,这盔甲就像长孙离一样,想要时刻伴随在耿大哥身边。” 这句热辣的情话几乎不像是出自一个官宦世家千金的口中,但却又真真切切的传入了耿忠的耳朵。烽火校尉心口一热,有些愧疚的说道, “我曾经答应你的,陪着你永远不分开。等金沙开城就带着你一起远走高飞。” “耿大哥,我何曾怀疑过你。只是,这些日子,你故意损毁自己的形象,我就知道你有自己的计划,只是需要等待这么一个机会。” 长孙离说着说着停下了手中的擦拭,抬头看了看窗外,阴霾的天空,其实什么也看不到,但这个颠沛流离的大家闺秀,此刻心中却充满了沉重压抑的忧伤,旋即,一股坚毅的表情凝上长孙离的眉梢, “承蒙耿大哥不弃,纳长孙离为妻,我自是感激不尽。你若想归隐,自会与你远走高飞,你若想战斗,我必会生死相依。” 铿锵有力的声音,不像是从一个大家闺秀的口中说出,倒像是一个江湖豪侠,耿忠丝毫没有怀疑过长孙离对自己的执着,他也一样是随时都愿意把性命交给面前这个富家千金,曾经,他们是两个世界的男女,此刻,他们却成了水乳交融,不能分割的整体。 耿忠冲着长孙离张开双臂,像极了是要张开双臂给自己这个新婚燕尔娇妻一个拥抱,但是那平伸的双臂却没有再合拢,长孙离也心意相通的给耿忠把盔甲一件一件的穿戴整齐。 等甲胄上身,烽火盔盖住发髻,长孙离突然一把从背后紧紧的抱住了耿忠,精致的脸庞贴在了冰凉的铁甲上, “耿大哥,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耿忠抓着跨刀的手掌猛地一紧,手背上青筋顿时暴起。他后悔还在如此贴己的妻子面前隐藏自己的意图,但那又的确是他不得已而为之,毕竟,身边被安插了太多马征的眼线。他必须要以那样的表现让马征放松警惕。 其实,耿忠从未向马征屈服过,这段时间一直伪装出醉倒在女人香里的颓废,不仅骗过了马征,而且还偷偷的通过老将军的厨子,与老将军搭上了线。 虽然传进常破虏院子里的消息从未有过回应,但直觉告诉耿忠,和自己一样,常破虏一定也有计划,他也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耿忠甚至把自己的真正的底牌也告诉了常破虏。如今他手上的底牌,也不是马征知道的那数百借调的金沙常胜军,而是包含了整个流民营地。除去老弱病残,流民中大概还有近三千的溃兵和壮汉,这些都已经被李恒偷偷发展起来,只需一声令下,配上武器,这些人就是无畏的战士。 没想到机会竟然来的如此的快,马征刚好应下了天恩的交代,放出了李恒来示好,李恒虽然是遍体鳞伤,但是刚刚耿忠已经偷偷给他传递了指令, “重建流民营地里的组织,确保紧急情况下能调度起这支伏兵。” …… 马征默许了军医为李恒疗伤,得到军医回复,李恒不会有生命危险后,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如今,整个金沙终于开始慢慢聚集成一个整体。 妖兽军团展示了他们的强大。但金沙城内,原本势同水火的各方力量,却没有谁想过屈从妖兽的淫威的。 只是,月莱在给李重光换药的时候,一时没忍住,掉了一滴眼泪在剑圣的手臂之上,这让李重光心疼不已, “师妹,我这是小伤,无妨的。” “呸,我又不是为你难过。”月莱总是让李重光下不来台,但这次她却并非开玩笑,“我只是心疼那些士兵的生命,数百条人命,不过是为了换回马征心意改变。”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95章 终迎决战 狸族的大族长,在面临灭族之灾的时候,除了把神秘的使命交给月莱,离开前对月莱说的最后一句话, “丫头,记得务必要对周围之人保持戒备,纵是我们这些修行数百年的老妖,也很难看透诡异难测的人心……” 狸族感天应地的天赋,再加上数百年的潜心修行,这狸族大族长已经可以说是能够洞悉天机,但也正是如此,他更笃信命运之途,无从改变,只是最后这对月莱的特意警示,不知是因为预感到了月莱将要面对的宿命,还是仅仅是一种离开前的怅惘。 至少当下,经历了种种磨难,月莱依旧还是对人心有些琢磨不透,马征并非因为心疼手下的性命而回心转意,只是在权衡利弊后,才不得不违心的妥协。而吕济川请常破虏出山主持局面,统领整个金沙现有的军力,常破虏依旧坚称重伤未愈,顶多做个顾问参军。 吕济川再三力邀,而常破虏却又再三推辞,最后,两人达成一个外人看不懂的协议,常破虏只在身体允许的情况下,才去坐在中军主位,但是只是挂职一个参军,金沙防线的指挥大权,还需要吕济川自己一肩承担。 金沙城外的兽军大营,一直消失了多日的兽军统帅破天也开始筹划接下来的行动。一旁的不至四法王都小心不发出声响,就连之前心中并不服气的银鳞,此刻也微微躲在众人身后,生怕自己再被那个心情不好的少年尊主给盯上。 只有距离破天最近的亲信金翅瞳翎,看大家面面相觑的等了魔王尊主许久不见动静,上前一步,施礼提醒, “尊主,尊主?大家都在等着尊主的指示呢。” “哦……”破天终于从沉思中回过神儿来,但似乎还在被先前的苦恼困扰着,精神有些恍惚,“瞳翎,还是没有那个小子的消息吗?” “回尊主,属下无能,没能发现那小子的踪迹。” “这不怪你,那小子的确是我见到最奇怪的一个人。那些人军呢?我们的突击小队探查的虚实如何?” 提到此事,瞳翎的眉头不由得一皱。 破天带着不至之地的战狡们一路势如破竹,顺利挺进到九州的腹地,拿下九州指日可待。胜利的消息早就传遍了不至之地的每一个角落,传言中的九州物产丰富,气候宜人,光是能够用作粮食的飞鸟走兽,吃都吃不完。当然,还有最让不至之地垂涎欲滴的,是那些蕴含着三魂七魄,一丝仙灵的人类。 “那里的人,吃都吃不完。不仅是血肉,当那一丝仙灵入口时,能够满足这些妖兽的,不仅仅是口腹之欲,更是修行之途上的捷径。” 自从不至之地充斥着这样的传说后,那些曾经在泥沼和暗穴中栖身苟活的山精水怪,纷纷前来投奔。兽军的阵营随之不断庞大。 刚刚惨烈的首阵之争中,给常胜将士带来巨大震慑的那两只飞枭,就是瞳翎的同类,只是他们修行尚浅,并且也没有金翅一族的先祖血脉,外形上像鸟兽更多一些。 可就是这两个刚刚让瞳翎摆脱了族群将要灭绝的孤独感的同伴,在这次的首战中,一俘一伤,并且伤到的,还都是他们最为宝贵的双翼,这基本上也等于判了他们的死刑。 一俘一伤。瞳翎了解破天的脾气,如果知道那个飞枭是被俘虏的,这位尊主很可能会亲自去将那个俘虏给结果掉。 之前破天就干过这事儿。事后,他还振振有词的解释,“我们要拿下整个九州,那势必需要战士们的坚强和热血。像这种一心想要乞讨苟活的叛徒,如不除掉,那么我们的战士们就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瞳翎既恼火守军的奸诈狡猾,诱捕了自己的同伴,又担心破天会找机会除掉自己的那个同伴,所以当破天问下来的时候,瞳翎小心翼翼的回答, “起初我们一切进展顺利,但是最后,被城里的那些界守给暗算,伤亡很大。” “是么?”这下倒是让破天感到了兴趣,认真的问, “确认那个小子不在这一仗里面?” 瞳翎知道破天口中的小子指得是谁,摇了摇头,“这次抵抗的主力,的确是那个小子的人,但是应该是另一个叫李重光的人,看起来比他还大上几岁,好像是他的师兄。” “是么?看来这次破城还是会有些意思了。既然等不到那个小子了,我们这就开始吧。毕竟也耗了不少时间。” 破天手臂一抬,然后朝外挥了一下。这下法王们总算是盼来了期盼已久的结果,只要老大点了头,那就可以各行所长,拿下面前这座已经是囊中之物,却又把兽军们耗了许久的边城金沙。 嘟~~嘟~~嘟~~ 兽军大营里,传来了悠长,低沉的号角之声,这声音就像是一把把利剑,传入常胜守军的耳中,刺入到了他们的心中。这些有些丧气的士兵,一边把战友们的尸首从城墙上清理下去,一边还要加强戒备。 很多同伴的尸首都是被流火烧成焦炭的,稍稍碰触,就会化成风中的一把火灰。 那些城墙被烧的焦黑的地方还没有来得及修补,传递着死亡的讯息的兽军号角响起来的时候,还有零星的几具尸体没有处理完毕。常胜守军战士们不敢怠慢,有的退后弯弓戒备,有的负责把消息传递给负责守城的将领。 其实,这敌军的嚎叫,早就传遍了金沙城的每一处角落,这样的号角就像是渴望收割生命的幽灵,在金沙的每一个角落里横冲直撞,那些还在挣扎的百姓们,纷纷拴好门窗,期待着下次开门时,已经从噩梦中醒来。 这一次,城防上也已经重新做了部署。马征和耿忠,各自负责一段城防,就连天恩也带着众位界守们一起守在城墙之上,以备随时策应。 战前的军事会议上,虽然常破虏哼哼哈哈的并未表态,可守城的将领们已经达成共识,那些畜生不会善罢甘休,真正的决战马上就会打响,而且,这就是真正的决战。 此刻,决战中的各位大人们全都瞪大了眼珠子,仔细辨认着,想要从这号角中,听出敌人的动向和数量。可是,号角一旦吹响,此起披伏的就再也没有停下来过。 就在瓮城的城墙之上,专门用来瞭望敌情的那个最高的眺望塔楼里,先前被灵猿用巨石砸开的垛口,来不及修补。那里面,新补充进来的信鸽,用颤抖的声音发出一封封火线疾报。 “敌军,三里,飞、步骑攻击约五千。” “敌军,二里,飞、步骑攻击约五千,第二梯队,增加骑兵八千。” …… 嘟~~嘟~~嘟~~ 随着瞭望信鸽传回的口信。没有人敢有丝毫的懈怠,迅速被记录下来并转述成常胜自己的号角, 另一种抑扬高亢的号角声也传遍了整个金沙。这是人族的呐喊,给绝望中的官兵们带来一些力量和希望。 天恩原本就站在瞭望信鸽的旁边,亲眼看着天边的一道黑线慢慢的越来越宽,也越来越快,终于变成了一道清晰的密密麻麻的身影。 黑线变得清晰后,可以看出那些兽兵如同潮水一般从他们的营地里源源不断的涌了出来,这一次,发起攻击妖兽的数量庞大到已经让它们顾不得所谓的纪律和战法,只是一股脑的朝着金沙发起了冲锋。 “很好,很好。”天恩竟然一声慨叹,“如此这般就很好,大家排兵布阵,靠着实力一决高下,也无需担心更多的干扰因素。” 话音未落,第一批战狡已经再次冲到了城门之下,和试探时的战法一样,他们由双臂粗壮的灵猿们靠着投石冲击守城士兵的注意力和精力。 疲于奔命的守城士兵们已经顾不得再去躲闪灵猿从空中砸下来的巨石——这些巨石如同流星闪过,砸到身上就是脑浆崩裂,骨断筋折的下场。而是否有意躲闪,似乎并不影响被这些“流星”击中的概率。 这些麻木的士兵,还有城墙下不断发起死亡冲锋的战狡,似乎都已经与死亡达成了和解,大家只是麻木的履行自己身上的使命,至于是否会被随时夺取生命,那也只能请上神们的庇佑了。 可是,似乎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祗有些忙不过来了,很快的,城墙脚下和城墙之上,都已经堆满了人军和兽军的尸体。 耿忠和马征各自带着自己的人马还在坚守着自己的阵地,二人虽然并未能完全放下嫌隙,但是眼下,他们因为专注抵抗,竟然没有发现两人的防线变得残魄不全的同时,已经开始彼此交叠着,手下们也开始互相补位,协同作战。 耿忠把自己的手上的人马分为三个级别。最羸弱的士兵放在最前排,一旦防线崩溃,那么这些士兵都只能成为待宰羔羊,是毫无还手之力的。把他们放在第一排,并不是为了让他们能侥幸杀死几个敌人,而是让他们以血肉之躯,去迎接战狡的屠刀。 刀入肉身,往往会被黏连在伤口处,耿忠以这些士兵们做饵,为了给第二列身强体壮的战友们争取一次出击的机会,这一击,必须是倾尽全力的一击,面对身材和体能都远超人类的对手,战士们也只有这一次可以把握的机会。 当然,战狡也绝对不会手下留情,前面的战狡在不断的倒下,而后面的就已经一边啃噬着守军的尸体,一边呆着一身的血腥之气,继续发起冲锋。 这是一场谁都输不起的战斗。战斗的双方都清楚,这一仗,如果输了,整个种族,甚至放大到整个他们的世界,都将灰飞烟灭。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96章 当死之死 “开始了么?” 一个微微颤抖的声音询问身旁的同伴,被问话的同伴看起来是一个年长一些的老兵,扭头看了一眼提问的那张带着稚嫩的脸庞,使劲朝脚边青砖上啐了一口唾沫,又清了清嗓子,以示在认真的回答, “小崽子,算你运气好,经历了这一场,咱们才算是真正的常胜边军了。”接着,他又怜惜的替略显单薄的小兵紧了紧厚布护肩,“咋了孩子,你怕?” 半大的孩子突然挺直了胸膛,“怕什么,那个能杀死一城战狡的项校尉,年龄还没我大呢。” 老兵忍不住噗嗤一乐,心想,“少年英雄,或许是每个男孩子的梦想。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就会渐渐明白,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些所谓的无敌战神,盖世英雄,无不是踩着累累的白骨,才站到了让众人仰望的高处。” 英雄脚下的那些尸骨,有敌人的,也有同伴的。而像面前这样的年轻士兵,大多最后都只能成为这些铸就功业的尸骨。像随风被卷走的那些尘土,或许能让人看到遮天蔽日的声势,但那其实只是风的力量,没有人会留意到任何一颗尘粒。他们来过这个世界的唯一痕迹,不过是爹娘额头的白发和眼中浑浊的老泪。 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老兵的想法,那个原本想要表现出无所畏惧的年轻士兵,突然面色一黯,看了看远方的天空,“爹,娘,孩儿要是立了军功,成了将军,一定把你们接来身边好生孝敬……” 可惜,没有更多的时间留给他们感慨,脚下的城砖已经开始颤抖起来,越来越多的战狡们一边嗷嗷的叫喊,一边用锋利的尖爪扣进墙砖的缝隙,如同壁虎一样朝着城墙爬了上来。 人类守军只得依仗城墙高度的优势,不断的将火油引燃倾泻到突击上来的战狡身上,远处还有长臂灵猿不时用石块将墙头的火油鼎在倾斜瞬间击碎,随即又是一团烈焰在人群中炸开。战狡也好,守军也罢,无不是在炎焰炼狱中,进行着殊死的战斗。 那个向往成为项北的年轻的常胜士兵,此刻已经拦腰被断为两截。稚嫩的脸庞因为彻底失去了血色而变得苍白,旁边躺着的,正是那个回答他问题的老兵。按照老兵的说法,他们此刻成为了真正的常胜边军,老兵的臂弯还勾在年轻士兵的脖子上,似乎是想把他从某种困境中拉出来,显然他成功了,但代价,是年轻的士兵留下了身体的下半截,埋没在了一堆碎砖瓦砾中。 老兵自己的胸口,刺穿着一只战狡的利爪,可伤害他们性命的那只战狡,下场也没有好到哪去,半颗狼头硬是被利刃削了去。 一老一少,两个诱饵完成了使命,战狡杀害他们的同时,自己也被更为强悍的常胜战士消灭。 …… 瓮城最高处的瞭望箭楼,始终是在直面兽军的进攻时,最为突出的存在。只是这一次有天恩坐镇其中,那些冲着箭楼飞过来的石块和矛枪,都撞在了一个无形的护罩之上,弹开了去。 一众年轻的界首们,除了一直暗藏在阵中的福禄、福生兄弟,其他人都紧随在天恩天默身后。这两个平日里或不苟言笑,或玩世不恭的老头子,此刻如同两座高山一样,把危险挡在众人面前。 没有他们的发话,即使眼见着脚下的厮杀血流成河,大家都竭力保持着镇定,尤其是经历上次一战,作为青年一代头领的李重光,领略了天恩的安排,此刻,也一声不吭。 “这些人军倒是沉得住气。”沉默的箭楼里,终于传出天恩的感慨。 天默随即附和,“是啊,没想到这金沙如此顽强,他们配得上做这些兽军的对手,也值得我们出手相助。” 月莱偷偷扯了扯李重光的衣角,然后冲着他做个鬼脸,看这位大师兄还是正襟危立的一声不吭,自觉没趣,又看了看一旁的小光头释空。 释空倒是有话想说,和月莱四目相对后,小声发问,“也不知道项北师兄啥时候能回来。落雨姐姐怎么也一直不露面呢?下面的常胜怎么还不启动云雷?” 这一连串的问题,其实也是大家心中的困惑,天恩却全神贯注的注视着战场,并未在意。月莱小嘴儿一抿,瞪了释空一眼,心中埋怨,“小光头,怎么总是把那个老妖婆和项北师兄放在一起提啊。” “到我们上场了。”天恩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却让现场的众人全都精神一震,月莱和释空也顾不得继续争辩,众人跟在天恩的后面,准备投身面前的炼狱世界。 可是天恩却突然停下脚步,“重光,你带着师弟们先守在这里。”迟疑片刻,又补上一句,“等到云雷阵起,倘若我们还不能回来,你就护着师兄弟们突围回咱们天印峰……” 话音未落,惹得众人全都心中一惊,没人料到,这位一向自命不凡的天印峰界首二长老,竟然会在大战之前,突然说出如此丧气的话来。 一旁的天默甚至还顺着天恩的意思,交代月莱,“尤其是你,这个不听话的徒弟,记得我和你二师伯不在的时候,重光师兄就是你们的兄长,进退有度,皆由他来定夺。” 月莱随即反驳道,“师父,您老糊涂啦,重光师兄一向木讷迟钝,我们让他做主,岂不是等于陪着他送死?再说,我还能陪着师父一起上阵杀敌呢。我有避险之灵……” 这一次,天默罕有的不再宠溺月莱,而是一脸正色,甚至有些严厉的叮嘱, “月莱,大敌当前,再也不由不得你任性。重光师兄虽然平日里处处忍让呵护你,可是,他经历的是你无从经历的,对于人性,他比你清楚的多……” 月莱不爽,固执的申辩,“我们灵狸一族……” “你们灵狸一族已经灭族了!”天默的语气突然更加强硬,显然眼下的形势再也没有更多劝解的时间。这句有些伤人的话语让月莱脸色一变,从未见过天默如此色厉的女徒弟一时间眼圈变得通红起来。 天默最后一句交代,算是劝解,“好徒儿,你可曾亲手杀死敌人,可曾亲手埋葬至亲?相信你的师兄,你们,是我们天印界首的希望。” “可是……”月莱突然用手扯住了天默那一向油腻的衣袖,眼中流露出不舍之感。“我感觉……” 月莱犹豫了一阵,不敢说下去,如今她的心中被一种不祥的预感紧紧缚住,上次出现这种感觉,正是青丘族长带领青丘一脉的灵狸族慷慨赴难的时候。 天默微微一笑,显然他不怀疑灵狸一族对危险来临的预感。但是,他自有自己的从容,“好徒儿,你修灵修卦的天赋尤胜于我,但是为师也不一定命比纸薄嘛。记住,我们推演操卦,但求修心,不求改命。我们——” “不逃当死之死,不避当祸之祸!” …… 此刻,吕继川也带着自己的亲卫,巡查到了瓮城边上,这里是马征设立的城防指挥,距离刀兵相接的地方不过一箭之地。 看到吕继川亲自前来督战,马征知道再多的劝阻也是多余,只得让手下又加强了四周的防备。 吕继川第一句话就是,“已经被攻上城头了,云雷为何还不响?” 马征抱腕,“吕大人,属下探知,目前哪些兽兵的主力还未倾巢,云雷是我们金沙最后的底牌,只有一击之力,我打算再坚持坚持。” 这计划倒是无可厚非,就像当初的天瑶校尉陆可法,把自己的最后一击,留给了最强大的敌人弥离,这个原本根本不会把人族的抵抗放在眼里的幻术大妖,只因为一时疏忽,在最后一刻,被愤怒的天瑶一同埋葬。 金沙明白天瑶的用意,如果注定要毁灭,那也要给与对手最有力的打击,为后续的同伴创造最大的生机。或许破天约束着自己的手下迟迟不肯发动雷霆一击,也是因为对天瑶之怒还心有芥蒂。 “那些修者呢,不是答应与我们携手抗敌么?”吕继川强压马征对常破虏和耿忠做出让步,自然是为了能借助这些修者的力量,那也是金沙的一线生机。 “嗯,他们只管看热闹就好,我们金沙哪怕只靠自己……”马征对这些修者的“胁迫”一直心存不满,自然不会在吕继川面前替界首们说什么好话。 “没有他们,我们金沙绝无生机。”吕继川理解马征这位下属的意气之争,但也忍不住提醒他,要想保住金沙,就不得不依仗修行者的修灵之力,因为当下面对的敌人,不同于北荒游骑,不是单靠热血和勇气就可以抵挡的。 马征虽然口中不服,但是心中还是有数的,只能哼了一声,“那些大仙们说他们要按照他们的计划和方式来对战兽军,不受我们常胜挟制。” “这也合常理,毕竟真正的大修行必然和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只是你要留意一下他们是否有什么我们能协助的地方。毕竟他们是来帮我们御敌的战友。” “属下明白。”这一次,马征终于应承下来,不再强词夺理。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97章 各怀心事 金沙的战势从白昼一直持续到了深夜,这其实是守军们最为担心的,不仅仅是因为守军已经消耗不少,更是因为之前的情报表明,这些战狡在夜晚的行动力远胜人类的守军。这让原本就岌岌可危的金沙城防一线更显危如累卵。 紧急的军事会议在入夜时分召开,按照约定,吕济川主持,虽然正座的位置上,是正襟危坐的老将军常破虏。 常破虏久居深宅,就是会场内的这些高级将领,也都只在传闻中对老将军的境况听说一、二。如今见到了老将军还算精神,但也显出一副疲态的样子,大家各怀心事,却碍于旁边的吕济川和马征,简单的招呼后,甚至不敢和老将军进行眼神儿上的交流。 让马征有些意外的,是这次就连烽火校尉耿忠也一直仔细聆听着战报,似乎也没有对常破虏流露出特别的关心。大概是外面的厮杀实在是到了紧要关头,常胜军之间,便没有了彼此猜忌和提防的必要。 听完战报,吕济川看了看这些或多或少都已经挂彩的高级将领们,最后把目光落在了马征身上。 “我们的士兵还能撑多久?” 马征心里已经计算了半天,“吕将军,城内守军还有步兵三万,弓弩手和骑兵各一万……” “我问你还能撑多久?”马征的答案显然不是吕济川期待的。 “马征誓与金沙共存亡!”吕济川当众对自己发飙,这让马征有些意外,但是他又的确给不出金沙校尉想要的答案。 “你说!”吕济川突然把目光转向了耿忠,不知为什么,虽然他并不喜欢耿忠,但是对马征失望的时候,却又总会不自觉的留意到耿忠。 “我们还能再补充近万兵源,但是缺少军械。” “你是说那些流民营地的壮丁吧。”吕济川也是老狐狸的,这一句话就提醒耿忠,在金沙城内,他才是掌控全局的主人。 耿忠并未感到意外,从容的应对,“是,这些人都是被兽军侵扰过的无家可归的人,我看他们也有不少就是行伍出身,只要给他们军械,他们愿意为金沙搏命。” “嗯,这些人的军械我可以提供,但你要分五千给马征补充,他在城墙上的消耗太大。” “遵命。”耿忠没有半点迟疑,便答应下来。其实,目前金沙城内的常胜兵将,五万人马中,直接受马征挟制的就有将近四万,唯一还算相对中立的那些千军校尉,手中的兵马不足万人。白天的一天恶战,耿忠手上的人马也已经不足千人。 “你觉得金沙还能撑多久?”吕济川又把这个问题扔给了耿忠。马征心中有些幸灾乐祸,因为这个问题在他看起来是没有办法回答的。 “按照白天我们战力消耗的速度,还能撑三天。”耿忠回答的很是干脆,顿时让马征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胡扯八道,虽然白天我们损失不小,但是顶多损失一成的将士,你这三天也太小瞧我常胜之师了吧。你这是故意耸人听闻,哗众取宠。” 吕济川原本和马征的感觉有些相似,可是听马征这么堂而皇之的当众斥责,又瞬间觉得马征这样的想法有些太过浅薄,于是,他还是盯着耿忠不苟言笑的面孔, “那按照晚上消耗的速度呢?” “按照晚上消耗的速度,大概还能撑五天……” 耿忠此话一出,一旁的马征彻底狂笑起来,“哈哈,耿大人,你莫不是伤着了脑袋,晚上我们不仅要消耗更多的箭矢,而且那些野兽的兽瞳,比我们更适合夜战啊。” 显然这个观点得到了大多数将领的认同,都不再深究耿忠推演的结果,只有一言不发的常破虏似乎突然来了点兴致,在众人的嘲笑中问, “这又是怎么计算出来的。” “白昼间,兽军攻势甚重,我们将士们虽然抵住了进攻,但是已拼尽全力,目前损失没有超过一成,但是主要是因为所有的战场都焦灼在瓮城的城头,双方的部队都难以展开。按照这个速度,后续的伤亡会逐渐加速。而这种加速会导致两个结果,伤兵会牵制更多的人力来照顾,更可怕的,是随着伤亡的加速,会让我们战士们的心理防线,逐渐崩溃。” 这些道理,其实马征也都明白,只是或许是对金沙的感情以及肩负着父老乡亲的生死,巨大的责任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让他逃避着不愿去面对。 说夜晚的状况好于白天,耿忠的解释,却更令人意外, “因为晚上,兽兵会停止进攻。这是先锋项校尉的推断。” 这下众人哗然,因为大家突然开始意识到一个原本都有意回避的问题,那个神迹般的天赐少年,那个北梁战神遗孤,那个虽为异族血脉,却自称是大夏子民,迄今为止,带领人军获得唯一一场胜利的神奇少年,在金沙最需要他的时候,怎么偏偏没有了踪迹。 项北的失踪,带走的,是众人心中原本升起的那一点点希望,金沙常胜军不言失败和撤退,并不是因为还带着对胜利的渴望,而是因为他们心中如今只剩下与金沙共存亡的必死决心。 但是耿忠这突然提起项北,让众人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一个从北荒之战中整编回金沙的千军校尉忍不住问道, “早就听说过这个项校尉的战绩,可是现在怎么没有了他的消息,据说耿校尉和他还是结拜的兄弟,你那有没有项校尉的消息啊。” 项北虽然一向称呼耿忠为兄长,但是耿忠心中,却是对项北这个兄弟佩服的五体投地,自豪的给大家介绍, “我兄弟是咱们中最熟悉那些战狡狼骑的战士,他说过,这些战狡并不是按着本性行事,而是臣服于一个来自不至之地的魔王,那个魔王秉性虽然古怪,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喜欢用对手的战法来击败对手,说是炫耀也好,说是诛心也罢,他一定会选择在白天,当着我们大家的面完成破城的。所以,晚上我们就可以休养生息,补给换防。我兄弟这段时间身体抱恙,还在休养生息,有他在,咱们金沙防线就多一分希望。” 马征一向把项北看做是常破虏和耿忠一党,耿忠这一番讲解,让众人全都了然似的长出一口气。尤其是问话的那个校尉,频频点头,赞赏的说道, “确实,项北兄弟应该是我们大夏常胜军的希望,想当年天魁侯北征游骑的时候,也不过是他这般少年英雄的年级……” “我看你是被兽军吓破了胆了吧,先是被北荒游骑那些蛮子给破了城,现在竟然敢对我们大夏的战神不敬,谁敢自称和天魁侯相提并论的,我马征倒想要领教领教。” 那个投靠金沙的校尉手上已经没有多少兵马,寄人篱下的感觉虽然不爽,但是毕竟也不能扫了马征的面子,只好悻悻而归,后退几步,不再搭腔。 马征趁机抢白耿忠,“你信口胡说总要有个说法,现在已近亥时,但不知你那兄弟预测的晚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似乎正是为了回应马征的疑问,就在马征用这个问题嘲讽项北和耿忠的推测时,营帐外的喊杀声突然变得越来越小,不等帐子里的人下令调查,营帐外的传令兵闯了进来, 他的消息让众人吃了一惊,“兽军,竟然主动撤退了……” 眼看这马征陷入了尴尬之中,吕济川出面解围,既然耿忠的推测得到了验证,那就让大家抓紧时间补给修整,但是更要提防这些狡猾的敌人们欲擒故纵,趁守军大意时发动偷袭。 最后吕济川交待马征,务必加强夜晚的巡防,其余人等各自回去,带着手下们修整。最后,却又偏偏留下了耿忠说有话要问。 直到此刻,耿忠才下意识的看了看坐在中军之位的五军都督常破虏,眼看这常破虏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中的脸庞尽显消瘦,心中牵挂,却有默契的互相未打招呼,尤其是常破虏,经过耿忠面前时,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吕济川放手让马征全权总理金沙的城防事宜,自然也是有自己的打算, 一来,马征也算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对自己更是忠心耿耿,用起来十分顺手,这一点深得吕济川的信任。 二来,马征勇猛有余而计谋不足,这一点有利有弊,好处自然是不用担心他有别的心思。但不足之处,就是当面对过于强悍的对手时,比如城外的那些战狡,只怕就没有耿忠这样的机灵人好使了。 最后,眼看这老帅常破虏明显没有了初到金沙时的那种舍我其谁的霸气,一心只想混着日子,苟且下去,或许此时,正是大好时机,争取年轻有为的耿忠。 只是耿忠果然没有让吕济川失望——给的好处照单全收,一让他站队表态,耿忠就嘻嘻哈哈的装傻。吕济川的如意算盘打的啪啪山响,最后却并没有得到耿忠的回应。 “也好,按照耿忠这小子的尿性,若是想要有意算计自己,反而应该一口答应自己才对。”吕济川最后只得用这个理由来安抚自己。 从吕济川那里出来,寒月如钩中天,城头的喊杀声已经彻底安静下来,只是空气中还不断传来血腥之气。耿忠不由的感慨,“兄弟,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是金沙最需要你的时候啊。” …… 需要项北的,不仅仅是孤城金沙,金沙城外的一处僻静山谷,身姿婀娜的仙子矗立枝头,如同一片柳叶般轻盈。 月光如镜,映照出仙子如玉面庞,凝脂般的曲线,精致的五官,让自称扶鼎人的陆南寻都不敢用目光直视。他强压了压有些加速的心跳,依旧用一副长者做派来掩饰自己心中的那一缕悸动。 “首座大人,金沙这场大战,我们尽力就好,毕竟我们昆仑灵玉首座的使命,不是入世拯救苍生,而是出世一览太虚。” 这番老生常谈让仙子心中愈加烦躁,只能表面聆听陆南寻的说教,一边在心中偷描出那个少年的身影, “混账小子,你是不是有意躲着我呢,我不信你连金沙都能不要。看等你回来了,我怎么收拾你。” 突然,秦落雨心中莫名的一阵慌张,“要是,那个小子真的就从没认真的看过自己,那又该怎么办呢?” “不对,不对,那一定是因为自己总是喜欢调侃他才会让他察觉不到我的好吧。那下次,就认认真真的问他一次。” “不行,不行……” 大煞风景的陆南寻并不知趣。还以为秦落雨走神儿只是因为修行上遇到了瓶颈,陆南寻自己的境界已经被秦落雨远远甩在身后,但作为仙子的长辈,陆南寻还是忍不住叮嘱, “尊主莫要心焦,当年我把你的八世残魂注入这个当世少女的皮囊时,进展异乎寻常的顺利,您必是天命所归的出世之人。我会一直陪着你修行,看着你突入化境的。”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98章 三日之战(上) 天蒙蒙亮了,紧张了整晚的马征疲惫的靠在椅子里想要眯一会儿。他既担心城外的兽军趁着夜晚发动偷袭,同时,又因为不希望耿忠的说法得到印证而巴不得能在夜晚和兽军开战。 没想到事情的发展正如耿忠引项北所述,那个狂傲的魔王,定会指挥他手下的兽军,在众人的可见的视野里,一点一点把人族的希望彻底碾碎。 “来袭!来袭!” 城墙上的哨兵发出了尖利的呼叫,一轮惨白的圆阳还没有把寒冬的尘雾彻底撕开,乌压压的兽军又开始一点一点的逼近金沙的城墙,连夜加固的城墙依旧千仓百孔。 但是城墙上,却多了一层厚厚的冰块。那是耿忠让人连夜不断的从城墙上向下倒水,起初马征极力阻止,担心这样的冲刷会把城砖冲出更多缝隙,便于兽军攀爬。但是耿忠这次却不惜与马征翻脸,坚持在战狡突袭最多的几处城墙处,指挥手下不断的从墙头向下倒水。 双方争执不下,几乎动手,最后还是惊动了吕济川,让这个金沙校尉一脸无奈的主持公道。 吕济川不想失去耿忠以及流民营地的支持,更何况他们后面,还有那些神秘的修者,最后,求一个折中,把迎敌的城墙各分一半,交给耿忠的那一半可以按照耿忠的守法,交给马征的一半,由马征来安排。但是要各守各的职责,谁被破城,就拿脑袋赎罪。 耿忠安排好手下,自己就回去睡了,可马征手下掌着金沙主力,一点不敢怠慢,硬是苦撑整晚,不停的巡视。眼看着天光放亮,刚想休息一下,就被城墙上的警报刺激得一跃而起。 耿忠已经先于马征,登上了城墙,正拢住了眼神仔细观察那些从尘雾中慢慢现身的黑色身影,那些黑影就像先前攻城的样子,既不加速,也不停留,保持着不紧不慢的节奏,却又坚定的前行。 这下马征有些傻眼了,耿忠那边的城墙,已经盖上了厚厚的冰层,这些倾斜的冰层,硬度甚至不输城砖,再加上光滑如镜,战狡们探出的狼爪只能在上面留下一条条无奈的划痕。 渐渐的,战狡们开始把进攻的重心转向了马征这边,导致马征负责守卫的城墙瞬间压力倍增。几次都被战狡攻上了城头,马征带领城下备好的人马,不停的来回救火,自己的身上也数次挂彩。 城墙上的情况,让吕济川再也坐不住了,马征的手下原本还在极力阻止他亲临战线,以身犯险。逼的吕济川忍不住宝剑出鞘, “你们这些狗东西,是想让我看着我的金沙失守么?金沙失守,你们还能保全我这把老骨头么!”看着金沙主帅动了怒,一帮侍卫又联系不上下令阻止的马征,瞬间没了主意,吕济川亲自带领一营人马,赶到城墙上增援。 主帅带来的人马正及时,焦头烂额的马征正被几只突破了城防的战狡围在中间,眼见着身上的重甲被锋利的狼爪,一点一点的撕开,甲缝之间,处处渗透着殷红的血迹。 “齐射!”吕济川见形势危急,下令用乱箭给马征解围,但是身边的弓手们却被眼前焦灼的战况搞得手足无措,这么近距离的乱箭,一个不小心,只怕会把马征校尉给穿透。 “一群废物!”吕济川虽然不常在众人面前炫技,但毕竟也是驰骋疆场多年的老将,从身旁的弓兵手中夺过一把硬弓,满弦就放,这些边军的硬弓本就嗜血,嗡的一声弦响,箭矢划过一道弧线,瞬间就闯入了战狡和马征的战团。 嘶~箭头走空,只是在一直战狡的腰眼儿出留下一道划痕,众人被这惊奇的一箭震的目瞪口呆,一起望向放箭的吕济川,只是这位老帅一脸的淡定,看不出这一箭的走位是真的偏的离谱还是有意为之, “你们这是要看着马征被撕成碎片吗!” 有了吕济川这惊天动地的神奇一箭,其他弓手终于也放开了胆子,纷纷平射近在咫尺的战狡,纵是这些猛兽皮糙肉厚,但也免不了被击中一些要害,渐渐被箭雨逼退。 “你这个家伙!”吕济川原本想要臭骂马征一顿,但是转念一想,在他众多的手下面前,要是让这位骄纵惯了的手下下不来台,还不知这个部下会生出什么事端。 马征已经一身的污血,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兽兵的。吕济川安排手下不顾马征的挣扎,直接架下城墙返回疗伤。 “耿忠,去把耿忠给我找来!” 眼见着城防的压力越来越大,吕济川巡视一番,发现也只有耿忠守卫的这段城墙相对还算稳固,他也看到了那层阻住战狡进攻的厚厚的冰层,点了点头,问赶过来的耿忠,“你说的至少能够撑过五天,为何现在就已经濒临城破?信口胡说,是要给我个交代的。” 耿忠被吕济川抢白有些无所适从,人人都知道那只是站前项北推测出来的结论,战场之上,情势瞬息万变,这位金沙城主何苦为这一句坦诚之语对自己耿耿于怀?不过耿忠并没有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而是借用了马征的招数,胸脯一挺, “末将誓与金沙共存亡!” 这种转移话题的伎俩让吕济川十分不爽, “你也给我来这一套?大夏供养我们常胜边军是要克敌制胜的,不是让你们一个个想着送死的!常胜边军死了,那是职责所在,可是你让金沙这些无辜的百姓,怎么办,和我们一起死,你让金沙也沦为那些野兽肆意践踏的地方,你让我们身后的大夏也要陪着我们一起完蛋?” 吕济川的这番责骂让耿忠羞愧的抬不起头来,的确,他原本只想图这口舌之快,既搪塞吕济川甩来的难题,又能趁机嘲讽一下马征,却不想吕济川不仅洞穿了他的这些小心思,更是指陈利弊,提醒他眼下面临的是整个大夏生死存亡之战,没有什么恩怨能比守住金沙更为重要。 “吕大人教训的极是,末将,誓与金沙共存亡!” 同样的话语,再次从耿忠的口中说出,这一次,吕济川听出了耿忠的诚恳。 吕济川点了点头,“你能坚持住么?我不要你亡,我要你能保存金沙!” 耿忠这次,仔细端详了这个一直不对付的金沙校尉,这个须发半百的老家伙,原本一直以为这个老东西眼中只有对边军和对金沙的绝对掌控,没想到此刻,他眼中流露出对金沙的感情,容不得让人怀疑。他也明白,金沙的成败,不仅仅是一座边城的得失,更是整个大夏,甚至是九州的存亡之战。 这一点,也正是常破虏反复向耿忠灌输的道理。 就在耿忠还在体会吕济川的心思的时候,这位金沙校尉突然下达了一个让耿忠颇感意外的指令, “马征将军身负重伤,今日的城防,你暂代他职,统一调度金沙城防……” 这下不止是耿忠,就是吕济川身旁的那些千军校尉们,都瞪大了眼睛。耿忠曾经是常破虏的跟班,常破虏又曾与金沙校尉龃龉不断,虽然当下双方不再势同水火,但是就算马征负伤脱离了战场,那么他扶植的一众千军校尉,也有足够大的余地供吕济川选择。 看耿忠还有些犹疑,吕济川有迫不及待,眼见攀上城墙的战狡越来越多,“耿忠,你要是不行,就让我老头子亲自来督战!” 面对眼下的局势,还是吕济川的坚定,耿忠再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请吕大人放心,我和弟兄们,人在城在!” “不管你人在不在,我要城在!” “是,吕大人,城在!” “城在!” “城在!” …… 慷慨激昂的两个字,顺着耿忠的呐喊,竟然传递到周围的常胜战士口中,越来越多的士兵们加入到这个口号的阵营之中。 “城在!”“城在!”声音渐渐传遍了整个城墙,巨大的呐喊仿佛震得城墙都在微微颤抖,就连战狡们也放慢了自己的速度,琢磨起这个声势浩大的口号,到底会是个什么意思。 耿忠领命后,没有更多的时间给他浪费,而是把剩下的四万守军整编成四个梯队,每个梯队上阵防守一个时辰,四个梯队轮流上阵, “兄弟们,我们今天要面对这些野兽,正是为了让我们的家人,让我们身后的家园,不再被它们践踏。西羌铁鹞子挡不住它们,南郡盾枪兵团挡不住它们,今天,我想让它们看看,咱们大夏的常胜边军,能不能挡住它们!” 这段话听得众人热血沸腾,每个常胜军战士,都感受到了自己身上的责任。他们曾经面对战狡的时候,恐惧过,绝望过,但现在,他们只有渴望,渴望能够亲手杀死更多的兽兵。 有了耿忠的车轮战法,常胜战士们身体上的劣势,终于在可以补充体力的境况下得到了弥补。 精神饱满的一批批常胜战士,带着为死去战友复仇的怒火,向攻上城头的兽兵们发动一波又一波的反冲锋。 渐渐的,城头上战狡们的尸体也多了起来,常胜守军从完全被动的颓败之中恢复出不少元气。 这就相当于在狭窄的对敌战场上,四万守军的战力已经全面铺开,只是战场再次被鲜血染红,那些鲜血仿佛是有生命的精灵一般,从主人的身体里挣脱出来,沿着城墙的砖缝虬曲着前行,既染红了青色的城砖,也染红了耿忠为了防备战狡攀爬的那些厚厚的冰层。 这是战狡攻伐金沙的第二天,兽军领略到了人族战士爆发的战斗力。直到夕阳西下,千疮百孔的城墙之上,耿忠站在墙头看着渐渐西坠的斜阳, “第二天了,项北兄弟,天恩月莱,我们常胜战士,靠着血肉之躯抵挡两天了。”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299章 三日之战(中) 金沙之战的第二个夜晚,耿忠还在城墙巡防。吕济川支开了自己的亲卫,独自一人带着耿忠一起巡城。 兽军晚上照例退了回去,只是它们的营落中没有光亮,一丝火光都没有,给城墙之上的守城将士感觉四下里漆黑一片的无边无涯,似乎全都是那些嗜血成性的野兽们。 吕济川看耿忠的肩膀上也缠着布条,有新鲜的红色还在隐隐渗出,关切的问了一句,“耿千军的伤势如何?” 耿忠连忙晃动几下膀子,以示无恙,不想睁开了伤口,龇牙咧嘴的倒吸一口冷气,强忍着没有哼出声来。 吕济川并没有更多的纠结耿忠的伤势,直白的问道, “依你之见,我们再撑三天,然后情势会如何。” 耿忠相信项北的判断,兽军的攻击会在夜晚停止,在大家都觉得这个想法是天方夜谭的时候,耿忠就坚信不疑,如今事实证明,确实如此,吕济川按照这个说法,那么金沙只能再坚持三天,起初他只想着与金沙共存亡,可是等手下的将士们不停的被攻上城头的野兽们撕碎啃噬,他的内心也开始动摇,只是一时之间,他还不能让外人看出金沙主帅的软弱。 哪知耿忠的回答却让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吕大人,金沙,最多,还能撑一天。” “什么?!你不是说我们可以利用晚上修整至少战够五日么?” “曾经项北兄弟是那么说的,我也从未怀疑过他的说法,但是,我忘了两个问题,第一是项北兄弟说这话的时候,还没有见过那些能投石破城的黑面灵猿。” “那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吕济川等了一阵,发现耿忠好像又陷入的沉思,竟然不再说下去,只得继续追问。 “第二个只是我的感觉,目前还无法确认。项兄弟,看出了那个魔王的张狂傲慢,我却感到了他的深谋阴险。他是在利用我们金沙研究破更有效破大夏城防的方法,他一定还有更强大的手段,没有使出来。” “到底,这是你的感觉,还是你已经有了证据?” 要是换做别人敢在吕济川面前说出这样的话,只怕早就被金沙城主以妖言惑众,扰乱军心之罪拉下去打板子了。但这话出自耿忠之口,吕济川亲眼目睹了他以冰据守,车轮反攻,已经非常难得的挡住了不至之地的野兽们潮水般的两天进攻,当下的金沙城内,吕济川觉得也只有面前这位耿忠大人,才能带给他一点点希望。 “那些攻城的妖兽并没有发挥他们的全部战力,有时只需再多一口气,我们的防线就会被撕开,但是它们却又会放弃,转而去攻击更坚固的城防之处。” 吕济川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唉,或许是我真的老了,我也曾和北荒游骑以及南郡盾枪交战无数,不管是骑兵的迅猛还是枪盾的坚固,都有各自的战法,我们也有应对之策,可你说的这些,我却着实看不懂了。” 吕济川在自己面前如此的袒露心声,甚至不惜暴露自己的困惑,耿忠也就和盘托出,虽然有些想法他并无十足的把握。 “吕大人,这些野兽们不为求胜,却为试探我们的虚实,是为了探究我们大夏守城的战法,寻找我们的破绽,为了将来攻取整个大夏做准备。而不计损失,有时甚至是故意送死,说明他们手中还有更加强悍的力量和手段。” “是这样啊……” 吕济川听着耿忠的分析,想着或许即将迎来无法改变的宿命,不禁有些绝望,沉寂了一会儿,他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再次询问, “那个,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么?看来我不也要步云瑶的后尘了……如果,……这些城中百姓,我们是该放他们离开,还是与金沙一同被埋葬?” “倒也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耿忠像是自言自语的小声嘟囔了一句。耿忠犹豫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心中却在想着,“要是我兄弟项北在这里,那即使是不能反败为胜击退兽军,守住金沙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这下把吕济川给抻得有些着急了,“你小子是不是在耍我,到底有什么机会,还不快点告诉我?” 耿忠一吐舌头,“我并非有意卖关子,吕大人,只是你忘了,咱们金沙也还有一张底牌还没有使出吗。” “嗯,你是说……” 两人一同把目光投入到了已经千疮百孔的瓮城之处,流民营地里还有稀稀拉拉的几点灯火跳动。当然,二人指的并非是那些已经陷入绝望的流民,而是那些隐匿其中的通天修者。 “他们到底靠不靠得住,为何到现在还不肯出手?” “明天,一切在明天就会揭晓,我们的防线被撕开前,马征大人会激发云雷阵,那是我们自己手中的底牌,至于那些修者,我想……”耿忠话说一半,又卡壳了。 “你想什么,还不快讲!”耿忠说话吞吞吐吐的样子已经彻底耗光了吕济川的耐心,让他忍不住想要发作。 “吕大人,若想要与那些修者交涉,只怕,我们还要请出常老将军。” 这一点吕济川不是没想到,而且他也做过努力了,只是常破虏一再称病不出,吕济川这个金沙之主,有些骑虎难下了。 那些修者虽然是来援助金沙,但是他们的那股子傲气和超脱,绝对不是冲着金沙这一座边城而来,值得他们拱卫的,是金沙后面的整个大夏,而大夏身后,就是天地之间的九州。 常破虏虽然手中并不掌兵,甚至还被吕济川和马征的手下给囚禁在住所,但他的身份和地位,却能在外人面前,担当起大夏话事人的角色。 “我可以安排你去见常老将军,希望你能帮我劝劝他,就算之前有什么误会,但眼下金沙大难当头,大夏和九州也都危矣,请老帅出山相助。” 吕济川话讲的如此的诚恳,耿忠也就不再犹豫,准备去求见常破虏。没想到这位金沙之主还不忘多交代了一句, “记得这事别让马征知道。” 耿忠得令,看了看已经渐入中天的寒月。叮嘱完手下加强戒备,就理直气壮的去找常破虏了。他也一直很纳闷,这位曾经风风火火,嫉恶如仇的烈火老人,怎么会突然选择了沉默的避世不出。 耿忠离开前,又被吕济川从身后喊住,顺口问了一句,“那个,刺杀马征的小朱,到底是不是受你指使?” 耿忠犹豫了一下,“末将不敢骨肉相残。” 吕济川点了点头,似乎并不表示怀疑,但是也没有流露更多的心思。 …… 修者们并非没有行动,只是他们的行动要更为隐秘一些才行,李重光带着众位师兄弟,也协助耿忠处理了城墙上的不少险情。而天恩天默两位师兄弟,已经潜入了暗伏在金沙之外的那个神秘大阵中,福生福禄两位兄弟,也一直隐没子啊阵中,守护着启动大阵的法门。 人眼看的是天地,而阵眼守的是混元灵气。所以大阵虽然很是庞大,但是人眼中却看不到那些充满暴戾之气的灵元在大阵中的种种异动。 快了,就连这感受着天地灵气的三叠大阵,也开始蠢蠢欲动,大阵不断的吸纳着天地之间的灵元,就连那些横死守军和战狡残魂,也都被吸入大阵之中,化作了大阵存贮的混元之气。 而另一位一直没有露面的人族最高阶修者,仙子落雨,此刻却被另一件事情纠缠,守着她长大的另一位昆仑灵玉峰长老,陆南寻。 扶鼎人几乎是寸步不离的跟随在秦落雨左右,每当秦落雨想要自己待一会儿的时候,陆南寻都会象征性的后腿几步,然后又紧跑几步,跟的更紧,落雨无奈的时候,这位扶鼎人大言不惭的说教, “金沙战势已开,那些野兽厉害的狠,首尊大人虽然法力高深,总难免会遇到各种风险,守护灵玉峰仙脉的安全,那是我扶鼎人的职责所在。扶鼎守护的,不仅仅是历届的首尊大人苦苦修行的仙脉,还是秩序和规则。” 据说仙脉如同一颗参天大树,转世重生就如同是这棵大树已经结出的果实,这颗果实将带着上一代昆仑灵玉峰的修行,重新长成一颗顶天立地的大树。 秦落雨被说的多了,自然对成仙之事变得反感了。她虽然也有在练习子午静心功,但看着金沙军民在惊恐中等着着覆亡的命运。 陆南寻一向喜欢灌输,秦落雨的成仙之途意义重大,至于金沙的沦陷,或者大夏的覆亡,那都是命中的定数,无需让这灵玉峰的首座大人去拼上累世的修行。 秦落雨忍不住也会掬揶一本正经的陆南寻,“既然如此,那成不成仙,更应该由命运来安排,我们更应该安于天命吧。” 陆南寻却义正辞严的告诫,“我们出世修仙,不仅仅是为了安于命运,但是为了看到那越界之后的风景,必然会要经受住种种考验,那才是真正的命运,只有这样的命运,才配得上去看看那界外的风景。” “反正我是不会看着金沙落难放手不管的,那个家伙回来的时候,我不能对他说我什么都没做……”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00章 三戒之杀 秦落雨不必担心自己什么都不会做,因为耿忠预想中金沙的极限,随着再一次日头的升起,精疲力竭的金沙边城,要迎来作为一座城池的最重要的日子。 身上还缠着布带的马征,也一早坚持来到了城墙之上,吕济川把耿忠的推测告诉他后,这个一向咋咋呼呼的粗糙男人竟然低头沉默了许久。 他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语,况且,当时只有吕马二人,也没有必要去碾压耿忠,二人心中明白,除了那个失踪的项北,如今人军中能够正面抗击战狡的将领,也只有这个鬼马精灵的烽火校尉了。 “可是,吕大人,你让他去见那个常老头,就不怕……” 马征担心如果让常破虏代表大夏来邀约修者们动手,只怕常破虏又会趁机重掌军权,到那时,自己只怕是人头不保。马征也知道,之前自己操纵手下,逼迫着常破虏交出兵权,实际上已经是不能回头,他甚至琢磨过,不如在兽军攻城时,趁乱彻底拔除这个隐患。 吕济川对马征的心思了如指掌,只是他比马征看的更长远些。“此刻如果我们还要内耗,那金沙注定覆灭,金沙门户一失,身后的一马平川,将再也无险可守,只怕大夏的落日再也没有东升的机会。常破虏曾跟随过我们的战神天魁侯,这点判断,应该还是有的。” “如果是这样,那明天我去助耿忠那小子,我就不信我们不能再多守一天。”看吕济川用疑虑的眼神盯着自己,马征又多加了一句, “大哥,尽管放心,上次他暗算我不成,就算是我要收拾他,也不会挑这个时候。” 这正是吕济川想要提醒马征的事情,“老马,你十几岁就跟了我,你的脾气我是知道的,有些事情,你一定要多想想,比方说小朱想要杀你……” 马征顿时心生疑惑,“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算了,算了。现在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等明天挡得住那些兽军的进攻,我们再提不迟,现在你抓紧时间休息吧,我不想等城破之后,我们金沙的云雷还没有动静。” 云雷,是大夏守军最强悍的力量,纵是来去如风的北荒游骑都会被这种毁天灭地的力量心头发怵。可是如今这却成了大夏守军最为悲壮的反抗。 云雷,用来埋葬敌人,也用来埋葬自己。 …… 耿忠看到一身是伤的马征登上城头,竟然似乎也有默契的没有流露出太多敌意,而是想要打个招呼,可是自己的手臂也被紧紧的缠住,动作并不方便。 马征难得的想要缓解一下尴尬,也主动示好,“耿校尉,受累了。” “敌袭!”“敌袭!” 两人还未来得及更多的交流,瞭望垛口上的哨兵就发出了尖利的警告,值守的士兵强大起精神,提起手边的武器,只是一张张疲惫的脸上,虽然依然刚毅,却没有了对胜利的奢望,或许只为能多杀一个敌人,或许是等待一个能够解脱的归宿。 两个伤痕累累的校尉一同朝城外望去,这第三日的兽军,果然不同前两日的那种无脑冲阵,而是一字排开,站的笔直,还列出了人军一般的方阵阵型。 看来是决战的时刻到了,马征盯着那些高大却又凝重的方阵,下意识的问道,“常,常老将军能够请那些修仙之徒出手相助么?我见过他们出手,还是有些手段的,只是怎么再也不见他们的踪迹了?” “前两天一直都是他们在帮着我护住瞭望垛口,这样才能让我们把补充的兵员调到最紧迫的地方。”耿忠指的是李重光一众年轻界守,直到昨晚常破虏亲自拜访,界守们才说出为金沙准备的反戈一击。 “天恩仙长已经在金沙布下了他们的大阵,只要等到他们的信号,我们再启动云雷,定会让那些妖兽大军领教我们金沙的力量。” 耿忠对修行之事并不了解,但是他却在心中一直默默念叨着那个生怕忘掉的名字,“三戒杀”。 福生、福禄兄弟,已经在大阵的阵眼上守护多日了。他们的师父,白首天印峰五长老曾经教导他们,这天下,就是一个阵。只要顿悟天地,运转五灵,那就离一个合格的阵师不远了。 天恩虽然并不擅长布阵,但是毕竟有数十年的修行,带着福生福禄兄弟,在金沙城布下了一座三戒大阵。 常破虏找到天恩的时候,寒暄过后,天恩皱着眉头,直白相告,原本界守们应该恪守界规,不过多介入人世间的纷争,更不应该与人世间的力量纠缠不清,但此次妖兽的进犯,本就是越界之举,而与人军合作,更是为了完成守护界规的界守之责。 这阵,名曰三戒。这阵,为了杀妖,天恩特地又给它加了一个“杀”字。 经过了前两日的试探,用了许多战狡的枉死,换回了第三天整个妖兽军团的绝对心理优势,魔君破天,第一次公开的站在了自己的队伍最前面。 “什么?”城头的守军完全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终于出现了,那个传说中的嗜血成性,一步一杀,力逮千钧的魔君帝王,竟然会是一个白净的人类少年?看起来倒是与项北校尉有几分相像,一样的身材修长,一样的面色略显苍白。 或许那只是一个傀儡吧,有从云瑶败退的常胜士兵,把大妖弥离控人心智的恐怖场景传递到了金沙,面前的一幕,让金沙守军猜想或许那个少年也是一个被蛊惑了心智的少年而已。 少年身后,站着四个凶神恶煞般的鬼魅,身材几乎是少年的三倍高,比一般的战狡还要高大,尤其是他们的面孔,正如天王殿里供奉的法王一般,青面獠牙,眼珠外努,身上的穿戴也是不同寻常。 谛蹄大耳垂肩,胸厚背宽,偏偏下肢扭曲,像一对儿牛蹄的后肢站立着,雄健的上身和相对细小的双蹄让人看起来觉得摇摇欲坠。 铜爪的上臂异常粗壮,上肢的末端是两个如同钢钩的大爪,爪子弯成一个弧形的砍刀,闪着幽幽的寒光,看起来就让人感到脖颈发凉。 百殭的身上缠着布条,而且是从头到尾都被这些破破烂烂的布条给紧紧的缠起来,整个身体只有面门上的额角处留下一道小缝,一只红色的眼窝在这条缝隙后面放着寒光。 不过四个法王中,最惹人注意的,还是银鳞。其他三个怪物,都贴着魔君破天站在其后,只有这个银鳞,因为惹怒过破天而被摘取了“逆鳞”,除了脖颈之处露出一块空洞,其余周身上下,全都被紧致的银色鳞片覆盖,看起来就像是一条能够直立行走的怪鱼。 他对魔君破天摘取“逆鳞”之事还耿耿于怀,但又畏惧破天的实力,只能将不满埋在心里,而畏畏缩缩的躲在离破天较远的地方。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挥动双翅在战场上空盘旋的金翅瞳翎,守军们看到又来一个会飞的对手,顿时更加紧张。上次两个“鸟人”的强袭已经让城防脆不可挡,眼下这个拥有金色双翅的“鸟人”看起来就比上次的对手更加强悍,不止是身体大了一号,更是因为那一对金翅,如同金刚打造,沐浴着阳光,反射着金色的光芒,就像是穿着一层贴身的铠甲。 马征和耿忠一错眼神儿,没错儿了,看起来兽军这是要全面进攻了。 …… 破天看着面前的危城金沙,也有些感慨。从前两日的攻城进展来看,即便是大夏最坚固的城池,看起来也不过如此。 唯一眼前一亮的,也不过是耿忠创造的覆水聚冰之举,可惜昨晚天气并未像前日那么寒冷,那些浇上去的水只是略微留下了一层层薄薄的冰碴子。 “那小子果然还没回来。”破天有些失落,他能感应到金沙城内修为最高的那个修者,却并不是项北的。破天似乎忘了,即使项北满魂归来,以项北的修为境界,应该也感受不到。 那个最强大的修者,破天也并不担心,甚至还有些失望。因为除了修境的超越,破天还感应到了那个修者内心的混乱。这有些不合常理,如此高的境界,应该心沉如水才对。否则,即使是修境再高,也怕心不在焉,修行的境界的实力,只有靠着恬淡,平静的内心才能发挥出来。 “开始吧,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了。”破天声音虽小,却如同受到驾驭的仙灵一般,字字句句都钻进到了几位法王的耳朵里。 法王们交流一下眼神,“好吧,要攻破这样的城池,似乎也不会很难。” 而法王一动,整个妖兽大军也开始跟在法王的后面慢慢蠕动起来,只是这一次,和前两天的规模完全不同。缓慢蠕动的队伍,竟然也扬起了漫天的尘土,而且随着部队又节奏的蠕动,城墙之上守城的将士们似乎感觉到脚下的青砖也在随着妖兽队伍的前进晃动起来。 “瞳翎,你站在我身后,防止被人偷袭了。”破天想让瞳翎回避这第一轮的进攻,就给他单独下达了指令。 瞳翎明白破天的用意,虽然他也很渴望去体验一下战场的乐趣,但他还是乖乖的守候在破天的身后。 开始了,不至妖兽的灰色巨浪,开始加速的去冲击金沙的城墙。 开始了,天恩交代福生福禄兄弟,打开阵眼,随时都需要保持警惕。 开始了,天恩和天默兄弟二人商量一番,最终,促成了结果是,启动大阵。 三杀,第一杀,杀尽七情六欲。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01章 断欲之戒 据传天帝开界前,整个宇宙原本为一团混沌不清的鸿蒙之气。后有天帝的精心造化,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沉成地。而天地之间的这个九州,就顺理成章的变成了连接清浊的一界。正是此界,内有包罗万象的飞禽走兽,花草林木。 原本自诩万物之灵的人类,依仗着那份得天独厚的仙灵,凌驾于其他生命之上,然而这一丝仙灵带来的,不止是万物之灵的优越之感,更有修者,想要从天地之灵中,悟得天帝创世时留在此界的仙踪,想要逆流而上,找寻问天登仙的途径,挣脱这一界对自身的约束之力。 界守,代代相传,身赋着守界的天命。界守,有时又不得不通过逆天而行来履行这一神圣的使命。比方说,天恩一行在金沙城布下的三戒之阵。 三戒之首,当断七情六欲。 欲,是生命之源。 青草渴望阳光,羔羊渴望青草,狮虎嗜食羔羊,皆为元欲,而这一切的生命,又都依赖着天地之间,流转不息的气。 三戒之阵,就是白首天印峰界守先祖中的大贤者,靠悟得的一分天机,为能够助后人抵挡最为强大的敌人而创下的逆天大阵。 当天恩决定带着福生、福禄兄弟二人准备布下此阵时,兄弟二人皆是一惊,“二师伯,确实需要动用此阵么?我们师父说,此阵曾经被历代界守先祖视为禁术,不到万不得已,万万不可轻易尝试。这逆天之力本就是一柄双刃剑,以我们兄弟二人才入修阵法门的根基,是否可以启用此阵?” 天恩给兄弟二人打气说道,“你们天颂大师伯,是当今天下修者翘楚,你们的师父,我的四师弟、五师弟,把你们交给我来带队,我自然是要对你们,对我们这支队伍负责的。记住,我所作的每一个决定,我都会负责,你们能否胜任布阵之责,也应由我来判断。” 这下福生、福禄兄弟二人不敢再多言,只得按照天恩的指示,开始布设这三戒大阵。天恩坚信自己的判断,金沙不胜,则九州不保,而在如此强大的妖兽对手面前,非三戒阵不能阻挡。这福生、福禄两兄弟,拥有天生的布阵天赋,是否能负担起行如此极端的逆天大阵,虽然天恩也心有疑虑,但并未让身边的人看出自己的心虚。 作为头领,有时不仅仅是研判形势,更是要给那些仰望自己的眼神,以必胜的自信和勇气。 连续两日的金沙之战,守军已经精疲力竭,天恩和耿忠一样,都预感到了兽军的最后一击即将到来,因此他也和常破虏约定,启动三戒之阵,会给守军发出信号,到时大家务必同时发起绝地反击,博得一缕生机。 常破虏听了这个计划,心中也感慨万千,“只是,这云雷一响,势必会与敌人同归于尽。”就算是马征未把自己的云雷之阵告诉常破虏,老将军依然是心知肚明,天瑶在最后的震天一吼中化为齑粉,常常在老将军的回忆和睡梦中出现。 “那也必须一试,因为我们的大阵,也是会留到最后一刻,才会触发。” 这最后一刻,是天恩看到越来越多的战狡们已经攀上了金沙城头,而瓮城那里的厮杀声已经开始渐渐变弱时,天恩才确认动手的。 “启阵!”一直潜伏在大阵的底下,两个用于栖身的阵眼处,时刻保持警惕的福生、福禄兄弟二人,同时听到了天恩百里渡音术传来的指令。没有任何迟疑,二人按照之前无数次演练的心法,运转起体内的周天,周天循环,渐渐的带动起阵眼周围的灵元跟着开始运转起来。 大阵一动,那些还在前行的密集的兽军阵营并未感应到异常,但是四**王和后面督阵的魔军破天,同时感应到了异常,天地之气虽然一直在默默流转,不加留意,也感受不到这些气的存在。 但气生灵,灵生修,这些已经走上了修行征途的大妖,全都感受到天地之间的灵元不再是原本那种柔和的有节奏的流转,而是开始在波动中,抖动的越来越剧烈。 四个法王大妖一时判断不出这异动到底会带来多大的冲击,但是他们既不慌乱,也不大意,而是迅速的远离异动起源的中心,只留下那些还在向前冲锋的妖兽大军们,继续朝着金沙行进。 “有点意思!”破天终于发现了来自人军的一点让他惊艳的行动,他没有提醒手下撤退,而是双臂一展,如同一只飞鸟般的平地而起,身体缓缓的飘向半空。 一向喜欢闲云野鹤自由自在的生活的金翅瞳翎,之所以对破天毕恭毕敬,除了破天承诺的好处,更是因为他对破天的实力,有着绝对的敬畏,能够御风飞行,是某些天生有双翼的妖物的天赋,但对于人类的修行来说,能够御空,已经几乎是顶级的修者了,这种修者甚至已经能窥探到一丝破界的希望了。 眼见破天升入半空,金翅瞳翎不敢怠慢,也展开双翼,搅动起空气,随着魔君升至半空,破天看了看脚下的金沙,修行之窥灵双目,清晰的看到原本有些杂乱无章的天地灵元,正在慢慢形成一个漩涡,漩涡越转越大,渐渐把围攻金沙的守军们全都包含其中。 那些还在亢奋于战斗的妖兽大军们,并不能像破天和瞳翎这样,可以直接看到灵元搅动的漩涡,但是是开始隐隐感觉到了身体内的一丝变化,似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可是又说不出来。 只是身边那些还在嚎呼着冲杀的战友们,让他们忽略了这些异常,继续进攻。 “尊主,要不要让咱们的部队先撤回来,观察观察那些守军的把戏再做打算?”瞳翎好心的提醒还在沉溺于研究大阵的魔王。 回过神儿来的破天一抬手臂,示意瞳翎收声,然后又小声的嘀咕了一句,“百殭他们能应付的过来……” 四**王在最初的慌乱中逃出了大阵,但是停留在大阵边缘,几个大妖又开始有些技痒了——这是他们穿越无边瀚海,进入九州之地后,遇到人类第一次像样的抵抗,而且是用他们最感兴趣的修行之法,操纵天地之灵。 “没想到这些人类中也有能够有操灵之术。” “是啊,而且看起来这法门还用的不错?” “那他们到底是干什么呢?就算是把周边的五灵之力旋转起来,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银鳞总是能提出一些让众人尴尬的问题,他这么一问,几个大妖瞬间安静下来,无法继续接话,毕竟如果说自己清楚,那明显是在撒谎,可是要当众说自己也看不懂,又似乎有些下不来台。 气氛有些尴尬,不过即使不知这运灵之术将要如何发作,但大妖们也渐渐看出了,运转起这个巨大的漩涡的关键,正是福生、福禄兄弟二人藏身的那两个阵眼。 “我去毁了它!”看清关键所在后,谛蹄第一个纵身朝着其中一个阵眼飞去,而其他大妖们也纷纷不甘落后,各自选择自己的目标,冲着两个阵眼冲了上去。 “师弟,这次该我们出手了……”采用龟息之术,也藏身于阵中的天恩,看到了从半空中斜刺飞来的几个黑影,小声的提醒着天默。天默的渡灵眼已开,看得比天恩还要真切, “二师兄放心,天默定当护住福生周全。” 谛蹄的牛蹄想要落在福生的头顶时,一道金光蓬勃而出,直射谛蹄的跨间,吓得谛蹄夹紧了两条牛腿,身子在空中一个旋转,堪堪躲过了这道灵光的一击。 随后赶到的百殭也不客气,裹尸布的缝隙里露出的那只血红鬼眼猛地射出一道红光,冲着灵光射出的方向射了过去。 天默也不敢怠慢,不再刻意闭息隐藏身形,而是带着一身的泥土拔地而起,站在福生坐镇的阵眼之上,用身体挡住了两个大妖的进攻路线。 看到盲眼的天默,谛蹄掀动了一下塌扁的鼻子,鼻翼忽闪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狠话,“这个家伙身上的修行倒是挺纯,吃了他必定能让我们功力精进,可惜就是太脏了,连我这么不挑食的饕餮,也觉得有些难以下口。” 百殭一条蛇信子一样的柔韧长舌,在自己的裹尸布双扫了一圈,似乎也有些垂涎欲滴,“反正我不介意,那你就把这个食物让给我吧,保证不会浪费。” 这下谛蹄有些紧张了,“那可不行,这么难得的食物,咱们谁先抢了,就是谁的。” 一阵口舌之争后,两个大妖把矛头指向天默,一前一后开始夹击天默,生怕被他跑了,虽然天默支撑的有些辛苦,但他心中却在默默的祈祷,只希望福生两兄弟的修行能够快些彻底催动三戒大阵,大阵一旦能彻底运转,那么即使是丢了阵眼,依旧能发挥三戒大阵的威力。 另一边,天恩也不再保留,靠自己的灵武战将拖住银鳞和铜爪,以保福禄的阵眼能正常运转。 福生、福禄两兄弟,如今的心念已经完全与三戒大阵融为一体。两个阵眼,如同八卦中的阴阳双鱼,带着金沙周围的灵元一起旋转,转速越来越快,那些被困在阵中的妖兽们脚步越来越沉重,终于一个个停了下来。 “一戒断欲!”两个阵眼同时发出了指令,那些原本疯狂旋转的灵元,突然变成了一道道刺眼的闪电。闪电穿透了所有妖兽的身体,而妖兽们各自在的灵元,就被这样的“闪电”给串了起来,变成了一个个挂在外灵漩涡上的圆珠。 嗤嗤啦啦的轻微爆炸声就在这样的灵元之链上传来,那些妖兽们体内的灵元弹在这些爆炸声中纷纷黯淡不少,倒是那些在大阵中旋转的外灵之链反而在几个大妖的眼中变得越来越亮。 灵链越来越多,漩涡越来越大,渐渐就要把整个金沙防线也全部给包围进去。进攻的妖兽们,在这样诡异的变化中,身体的动作渐行渐缓,可眼中的红光,却越来越盛。 这就是逆天三戒阵的威力,首戒断欲。就是一向在众人面前显得胸有成竹的天恩,也忍不住仔细的观察起那些被“断欲”的妖兽,不知它们到底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02章 断念之戒 天地造化,日月辐照。白首天印山上,除了代代相传的一众高深莫测的界守们,还有各种珍禽异兽,水怪山精。 界守之责,并非是为了屠戮生灵,这些能恪守界规的种种,倒也可以相安无事,有些,甚至还与界守们有些来往。 天默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天颂带着天默在山上玩耍,曾经在半山腰的十里桃林中迷过路。这让老四天悟、老五天策心中不满。 “师父说过,这世间通途迢迢,除非一叶障目,否则怎会在家门口迷途?” 天悟、天策自幼跟随师父百里灭迹研习阵法,听了天颂和天默的遭遇,补上一句,“那怕不是遇到了敢于挑战咱们天印界守天威的妖佞,或者是有人在十里桃林中布下了阵法。” 想到阵法,老四、老五那种年轻人身上的争强好胜之心顿时兴起,就相约着一起再去十里桃林,以阵攻阵,与十里桃林的主人转世桃仙不打不相识。 最后,化敌为友的众人交心而谈,桃仙的一句话震撼了几个年轻人的心,“你们可知道阵到底是什么?” 天悟反问:“阵不就是师父传给我们的那些阵法嘛?” 桃仙连连摇头,“那些阵法,不过是这个世界的冰山一角,真正的阵,就是这个世界本身,所有的阵,不过是世人的眼中看到的这个世界的某个片面的景色而已。” 天策对这番说辞有些不屑,以为这不过是桃仙的故弄玄虚,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来耸人听闻而已,“我们天印先祖,曾传下过一个真正的大阵,那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阵法,只要是存世之物,皆会受制于该阵……” “天策!”天悟在一旁打断了天策的话语,毕竟那时两个师兄弟还仅仅是听过三戒大阵的名字而已。 而且他们的师父百里灭迹,曾特别交代,“此阵非同小可,是我们白首天印的不传之秘。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示人。” 事后很久,天策都在耿耿于怀,“师兄,你们怕什么,我们天印界守的先祖大能境界岂是桃仙那种转世小妖可以窥探的。我只是看桃仙那么狂,想要拿出我们的先祖大阵,让他开开眼。” 然而,年轻人的一番争强好胜之心,很快就被时光埋没到回忆中去了,这近乎逆天的大阵也只是空有阵法,却从未有机会真正展示过,如今金沙城外的三戒大阵已开始运转,天恩和天默有心替留守天印的四、五长老亲眼见证一下,这三戒大阵到底有多大的威力。 …… 原本在妖兽大军的后面压阵的破天,眼睛随着三戒杀阵中的灵元异动开始睁大起来,瞳翎紧张的护在他的身前,却只是听到身后护住的这个面色苍白的少年小声嘟囔了一句,“有点意思,看来如今的人界还是能给我一点惊喜的……” 瞳翎心中一抖,猛然想起银鳞曾私下挑拨过自己,“你不要以为那个古怪的魔君真的是为了我们不至之地的出路才领着我们来到九州的,他的真实的目的绝不单纯。” 瞳翎知道,银鳞心中一直与这位年轻的魔君不对付,而且也是唯一一个到了九州之地还敢公开与破天作对的法王,只是被拔了逆鳞后,才稍稍安分了一些。 但是银鳞所言也并非毫无依据,这位神秘的魔君,自称要带领不至之地的子民重回他们属于他们先祖的九州之地,可是有两个明显解释不通的地方: 首先,破天自己也承认,他原本也是一位人族的少年。 其次,妖兽大军进入九州,一路披荆斩棘,顺风顺水,但并非没有损失,不管是西羌,南郡又或者当下的大夏,无不进行了顽强的抵抗,尤其是大夏,守军仗着城池之力,地势之险,外加火器之威,给不至之地的妖兽大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而破天这位号称妖兽大军的新主,似乎对这些军队的损失并不在意。有时,甚至还会主动牺牲一些妖兽的战士。没有人能理解他的真正的用意。 “不至之地虽然是穷山恶水,但那毕竟是我们的家园。历代妖兽虽然活的辛苦,但也不像如今这样,随时都可能会丢掉性命。”银鳞试图劝说瞳翎不要死心塌地的跟着破天。但并没有从破天的眼神儿中得到任何回应。 破天的确对妖兽们的生死并不在意,眼看着那些困在阵中的妖兽大军竟然被越来越多的灵链锁住,这些灵链又明显开始抽取妖兽们体内的灵元,面对这种可怕的局面,破天却只有一种新鲜和兴奋。 挺身阻挡不至法王的天恩和天默,也对大阵的运转充满了期待,三戒阵,原本只存于天印的传说,就连百里灭迹被天策问到时,也只是模糊的交代,“如此逆天之阵,若非到了绝境绝不会现世,我也只是能把你们祖师爷传下来的布阵法门传授于你,至于此阵逆天的幻化之功,也只有靠机缘才能窥其一二。” 这三戒大阵,首先就是要剪除这些妖兽们身体里的七情六欲。随着那些被环形的灵链串接起来的妖兽灵元渐渐黯淡下去,让天恩意外的是,那些妖兽们的眼中,凶狠的嗜血之欲不减反生,烧红了一双双原本就闪着凶光的兽瞳。 被困在原地的妖兽们,动作缓慢下来,一直到最后慢慢静止,眼中的火焰却越来越猛烈。 天恩心里咯噔一下,“怎么,莫非自己带着福生福禄兄弟二人这么久的精心设计,竟然还是把这个三戒阵给搞错了么?原本以为,断欲,就会帮助这些妖兽们割除嗜血,滥杀的**,可面前这场景,虽然妖兽大军们慢慢停止了身上的动作,眼中那些凶狠的**之火,却是越烧越旺起来。” 生死存亡之际,就是一向自大的天印二长老天恩,也开始有些不自信的偷眼望了望正在守护另一处阵眼的天默,如今金沙城内,天恩唯一还算看得上的,也只有这个以前最不起眼的小师弟老幺了。 天默正祭起护身的灵火,顺着手臂延伸出一柄亮得刺眼的御灵长剑,仗剑抵住了百殭的蛇信子,也迎击着谛蹄的牛角矛,似乎顾不得像天恩那样担心这三戒大阵的问题。 天默现身以后,天恩要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也去研究一下三戒阵的阵法,并且核查一下大阵布设的方式有无不妥。 “这个,擅长阵法的四师兄、五师兄不在,我也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去看看,我觉得二师兄的安排是没有问题的。” 天恩刚想稍稍放松,却不料天默最后又多啰嗦了一句,“这大阵我也没有见过实物,真有问题的了,也不一定能够看得出来。” 天默并不太在意面子,直接把实情当众说了出来。不过当时,天恩心想,有这小师弟多把一层关,这大阵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吧。 没想到,这大阵刚开始“断欲”,气势虽然磅礴有力,可却让被困阵中的妖兽们,眼看着杀欲更是旺盛。 天恩心中纠结,或许以自己的天份,真的无法操控这逆天大阵,可是又无法制止身后的福生、福禄,大阵已经开启,强行阻止,只怕阵眼中的两个布阵少年,瞬间就被大阵反噬。 被灵链缚住的妖兽战士们,在短暂的呆立之后,终于还是被心中升腾起来的杀欲彻底淹没。阵中的妖兽不仅双眼爆红,有的,眼角已经开始淌出两行红泪,随着杀欲的暴涨,这些妖兽们甚至等不及攻城,直接对身边的战友们开始写下手。 嘶,一副獠牙,撕开了战友的喉咙。 咔,一双大手,掰断了战友的手臂。 唰,一只锋芒的利爪,划开了战友的肚皮。 大阵之中的杀戮渐渐进入**,越来越多的残肢断臂,血肉飞溅,有些野兽,甚至已经忍受不住贪欲,开始啃噬同伴的身体来。 天恩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这三戒杀阵,竟然是如此“断欲”的,就是把入阵者的**放大到无穷大,这样,**越盛的人,越先进入暴走杀戮的状态,而这种状态很快就会给自己和同伴带来灭顶之灾。 “断欲者!欲也……” 眼见着数万望风披靡的强大战士,陷入了无边的自相残杀,四大不至法王心中焦急起来,更加猛烈的攻击起天恩和天默。原本就在以少战多的两位界守长老,渐渐流露出疲态,可是节节后退起来。 大阵中的情势让瞳翎也开始焦急起来,展开金翅,就准备进入阵中增援,哪知却被身后的破天喊住, “瞳翎,好戏还在后头,别去打扰他们演戏给我看。” 一向沉默寡言的瞳翎终于安奈不住自己内心的焦虑,“魔君,我们的军队在自相残杀。” “嗯,没关系,应该快结束了。我刚好要验证一下我对这个大阵的判断。而且,你没发现么,这个大阵似乎对那两个人族的修者影响并不大?这个对我们来说,倒是很重要。” 破天对妖兽们的生死满不在乎的样子,让瞳翎的心中莫名的刺痛了一下,但是他比银鳞的城府深很多,并没有表露出什么。 破天的确是不在乎妖兽的死活,但是妖兽们却不得不听从他的指挥,因为,他做出的每一个判断都有着无可辩驳的威严,而且,也有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正当瞳翎还在为那些从不至之地一路走来的战友们担心不已的时候,破天所说的“断欲”之阵将要结束的话语就应验了。 那些锁定在灵链上的妖兽灵元,在被**催生的残杀越演越烈时,妖兽大军的人数也在慢慢减少,那些死去的妖兽们,他们原本与灵链融为一体的灵元,也开始慢慢熄灭。 随着这些灵元的熄灭,原本强大的灵链开始慢慢断裂,那些从自相残杀中得以生存下来的妖兽们,纷纷从灵链上脱钩下来。眼中的红光顿时暗淡许多。 “接下来这大阵还会有什么?”破天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期待。像是问瞳翎,又像是自言自语。 一戒断欲就能削去半数的兽军?天恩心头长出一口气,那接下来的战力,更是不容小觑,“那接下来的二戒,应该是断念之戒了吧。”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03章 断念之戒(2) 破天似乎对妖兽大军在逆天大阵中的自相残杀并不在意,只是自顾的琢磨着三戒逆天大阵的玄妙之处。 一旁的瞳翎情急之下想要去打破四**王和两个界守元老的平衡,却被破天的幻影阻在身前,瞳翎知道破天的功夫深不可测,等他下意识的转头,想要去询问身后的破天时,却发现那个破天的身影已经渐渐消散。 再一转身,原本那个出现在自己前面的破天的幻影渐渐清晰,而原本身后破天站立处的那个少年,化作一缕越来越淡的残影。 这让瞳翎再次对破天的境界深深的敬惧。修行之途,初阶追求力量,中阶追求速度,而到了更高的境界,那就是很少有人企及的境界——越速。 已经超越了速度的概念,超越了存在的戒律。破天,在,或者不在,不是旁观者的眼中所看到的在或者不在,而是破天自己可以肆意操纵的,在,或者不在。 这,已经接近于超脱了戒律的神识。或者换句话说,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神了。 “可是尊主,我们的战士们在白白牺牲……”瞳翎的声音越来越小,没来由的心虚。这让作为翼族高贵血统的瞳翎备受屈辱,但是,却又无法抗拒那种对破天深入骨髓的敬畏。 破天倒是还算客气,那个已经移形换影的身体慢慢幻化成了本体后,伸出双手把单膝跪地的瞳翎搀扶起来, “说好的你是助我一臂之力的兄弟,怎么就如此生分了呢。在不至之地,不,还有九州,或是整个天下,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只是,你也要看明白这物竞天择的天规诫条,你我皆是局中之人啊。” 破天的意思,竟然是这三戒杀阵,是为了帮着妖兽大军,选择出更为优秀的战士,也是天意所归。这让瞳翎有些难以接受, “可是,尊主,你曾说过,你就是要带领我们去击破这不公道的老天啊……” 破天说了一句让瞳翎一时难以消化的话语, “没错,我就是破天,我名为破天,就是为了破天。但是这天规,并不是天,我要成为这天规之下,超过上天的存在。” 看着瞳翎金瞳中的迷茫之色,破天也不多做解释,只是安抚瞳翎,“放心,这阵法的妖术很快就会停止,我反而觉得,这这阵法是天规之下,对我们兽军战士最好的洗礼。” 或许破天说的不无道理,细看之下,那些受困阵中的妖兽们,强大的会撕碎弱小的,而那些被**所控,甚至是摧毁了心智,只剩盲目杀戮的妖兽,也会因为体力耗尽而死于非命,恰恰只剩下那些虽然也有些弥离,但是相较之下,那些自控能力更加坚定的妖兽们,在战斗中保存着理智,和那些歇斯底里,玩命搏杀的妖兽不同,只有在热血沸腾的时候还有理智的约束,除了厮杀,还顾得上留些体力以求自保。这有这些战士,才在这样的修罗大阵中存活了下来。 而且,也正是随着那些战力较弱,以及彻底为杀欲所左右的妖兽们纷纷倒下,三杀阵中的锁灵链,也慢慢的变淡,变细,终于变得分崩离析。 搏杀中的不至法王,顿时被大阵中的变化所鼓舞,不由得加快了手上进攻的节奏。天恩和天默两个元老渐渐支撑的辛苦起来,不断的后撤,再后撤,眼看着就要撤到身后的福生福禄两兄弟化作的阵眼所在。 “师父,我来助你!”天恩的额头冒汗,那一绺一绺被汗水打湿的白发沿着额头贴在脸颊,又粘在肩头,显得颇为狼狈,当身后传来这一声令人振奋的呐喊,让天恩不禁心中一喜,转而又开始紧皱眉头, “混账小子,释空,你是不是不听重光师兄的安排,私自跑来添乱了?” “师父放心,俺没有胡来,是重光师兄带着我们前来助阵的。他说,您让他护住我们全身而退,可是没有说不能赶来支援,重光师兄说能确保带着我们全身而退,但是眼下更应该发挥我们的力量,给师父摇旗助阵!” 果然,另一边,李重光的流云也飞舞起来,帮助天默卸去了围攻的力道。原本两个凸显狼狈的老汉,此刻终于能缓过一口气来。 “唉,没想到,连李重光你这个孩子也开始不听话了。”天恩嘴上无奈的埋怨,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因为李重光的理由似乎无法反驳, “天恩师伯,您放心,到了时候,我务必会尽力保全师弟们,但是若让我们眼睁睁的看着您和福生福禄在我们面前拼死而袖手自保,那我们也愧对界守这个称呼。” 战场的形势刻不容缓,简单搭话后,大家各自找找好对手,投入战斗。 但是李重光在行动之前,还是单独对月莱做了安排。以继续协防金沙瞭望箭楼的名义,让唐千手护着月莱留在城墙之上。原本李重光还在纠结该如何说服月莱听从自己的安排,却不料月莱只是看了看重光坚毅的脸庞,那里已经有着新一代界守领军的风采, “月莱领命,师兄小心!” 月莱的声音温柔中透着一丝牵挂,让错愕的李重光回味了很久。 …… 那些原本为灵索困住,又被成倍激发断欲之欲的力量左右,杀伐不断的妖兽大军们,随着灵索的消失已经渐渐平息,身边那些妖兽们支离破碎的尸体,让他们有些迷茫,但看着四**王与两代界守的颤抖,失神的眼中慢慢又升起亮光,重整手中的武器,开始朝着界守们守护的两个阵眼包围了上来。 “你保证过,会带着师弟们全身而退的!”天恩边战边再次提醒剑圣李重光。流云划过面前一头扑上来的战狡的面门,一颗狼头瞬时化作两半,李重光点了点头, “师伯放心,重光心中有数。” 就在瞳翎长出一口气,看着妖兽大军在四**王的带领下,渐渐在争斗中占了上风的时候,一只眉头紧锁的破天突然轻松的喘了口气, “哦,原来还有玄机!” 只见战场之上,总是新加入的界守们也在拼命,可是那些战狡、灵猿,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妖兽,把界守们困在中间,不断压缩着包围的范围,纵是不断有妖兽战士倒下,但界守们的反抗,也渐行渐慢,小和尚释空坚持的最为辛苦,因为大阵所限,他的灵武战神始终无法召唤成型,只得以自己的紫铜武修之体,与不断压上的妖兽对抗,只是他原本就矮小的身材,在那些数倍于自己体型的妖兽们争斗,只能靠消耗更多的体力,才能弥补体型上的差异。 但即使如此,释空还是毫无畏惧,拼力抵抗,突然,一个横空抡过来的巨大的石锤,带着呼呼的罡风朝着释空砸了过来,释空连着后翻两个跟头,石锤依旧没有减速,眼看着就要砸中释空的后背。 “小心!”天恩心疼释空,可是又被身边的妖兽们紧紧缠住,根本无法脱身相助,情急之下只得大喊小心。 李重光也被这一声提醒吓了一跳,他离释空最近,眼看着释空已经躲闪不开巨锤的进攻,伸出手臂,就像去把释空给抱起来。 嘭,一声闷响,巨锤终于击中目标,释空横空飞出十步开外,在空中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划出一道深红的血弧。 要不是李重光用自己的臂膀为释空卸去了不少力道,只怕这一锤,就能要了释空的性命。但李重光的境遇也不比释空好到哪去,半截手臂已经无力的垂下,显然被这一锤砸的骨断筋折。 其他战狡瞅准机会,瞬间冲了上去,眼看着就想把已经处于劣势的界守们生吞活剥。 “快走!”天恩此时终于赶到了释空面前,滴滴答答的血迹滴到地下,与释空的血迹混在一起,看不出那些是释空的,那些是天恩的血迹。 “快走!”天恩冲着李重光再次提醒,自己转身拦在了追兵的面前,李重光不再犹豫,用另一条完好无损的胳膊拉起已经昏迷的释空,冲着阵外跑去。 妖兽们看明白了人军的企图,一部分留下继续围攻天恩,而另一部分战狡,已经龇出獠牙,冲着一瘸一拐的李重光二人扑了上去, 十步,五步,三步…… 李重光没料到,到底还是一时自负,要和这位小光头师弟同归于尽了。天恩见状,只得掏出了耿忠交给他的信炮,只要天恩稍一发力,碾碎信炮的底火,那么金沙的云雷,就会在信炮炸裂报信的时刻,一同引发。三戒大阵,将与阵中人一同灰飞烟灭。 然而就在此时,破天感受到的大阵的二杀终于启动。 二杀,杀念。 那些经历了“欲”的掌控,从“欲”的争斗中生存下来的妖兽优胜者们,拥有着强大的武力和聪慧的头脑,眼看着就要拿下这座桀骜不驯的大夏边城。 却再一次突然静止僵立,这一次,妖兽们被大阵中的气所阻,而这些气,不断冲刷着妖兽们的身体,破天被这种异象看的有些着迷, “这大阵果然够玄妙的,刚才的灵链锁欲又纵欲,靠一个欲字就杀了近乎一半的妖兽大军。如今这些如同潮水一般的气,每次冲刷,破天就看到有一些灵元之物,被这些洗刷之气带走。” 这就是念! 当控欲之链没有办法彻底清除所有的妖兽之欲时,大阵内的聚气成海已然发动,每一个身处其中的妖兽都被笼罩在这些灵元气海中。气海之波澎湃汹涌,把那些妖兽体内的念思一点一点的冲刷出来。 念,是心灵的意识,那些被夺念的妖兽们,眼神渐渐变得空洞,这一次,轮到不可一世的妖兽大军们,渐渐变成了行尸走肉。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04章 三戒杀生 生从何来,归途何往…… 每个生命来到世上走这一遭,或安逸,或多舛,或浑噩,或追索,但往往是带着纯净茫然入世,又带着诸多不舍默默离开。 支撑这往复轮回的,不是那虚无缥缈的天地大爱,而是无所不在的欲。不管是花草鱼虫,还是飞禽走兽,从入世的那一刻起,就开始被欲所支配,欲,驱使它们追光逐水,欲,驱使他们捕猎求生。就连自诩为万物之灵的人,也不过是在这层欲上包裹了一层层伪装,就像他们用来包裹自己身体的衣物。 阳光,雨露,食物,领地。生命被欲驱使着,无时无刻不在抢夺。 这欲是原罪,彰显着生命之恶,贪得无厌,巧取豪夺。但这欲也是源泉,驱使着生命不断的繁衍生息,发展壮大,终成这熙攘之界。 三戒大阵,第一戒断的就是这欲,不过断欲之途,却是让生命之欲无限的膨胀,直到吞噬掉承载着欲的本体。 但生命和**的纠缠,却远非表面这么简单,有的生命,在被欲支配的同时,也在反抗着欲的控制。显然,创出三戒大阵的大贤能也不会忽视这一点,当那些挣脱了欲之摆布的妖兽们,刚想发起反击的时候,随着阵眼福生、福禄的手掐指诀,意动流元,三戒阵开启了第二戒——戒“念”。 欲,推动生命延续。念,却指引着生命的进化。 念,是妖兽修满兽灵的必经之途。参透了念,走上修途的那些山精野怪,就离补足先天缺失的那一灵不远了。破天从不至之地带来的这些妖兽大军,大都已经幻化成人形,甚至有的已经能言能语,他们早已修出自己的念力。而这“念”力,让他们更善于控制自己的身体,令行禁止,进退有度,甚至,能有意识的去创造出自己脑海中的那个世界。那个破天承诺给他们的,富足,温暖,安全的世界。 三戒的第二阵,就是要断了妖兽们的念。眼见着大阵中的灵海浪涛汹涌,冲刷着每一个幸存的妖兽的念,越来越多的妖兽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停下了进攻的节奏,眼神中的那些犀利之光,渐渐变得茫然,直到最后缓缓熄灭。 失去了念,不可一世的妖兽大军,只剩下一幅幅空空的躯壳,呆立在大阵中,就像是一根根被烧掉了枝叶的光秃秃的树干。可惜如今善于操灵的大妖弥离已经在天瑶城中形神俱灭,这些空荡荡的妖兽躯壳,成为了再无半点用处的废物。 眼看着数万大军,被困在这逆天的三戒阵中,瞳翎再也不能袖手旁观,他不再等候破天的指令,而是一展金色的双翅,凌空跃起,随即双翅紧紧裹住身体,像是一条身姿矫健的剑鱼,一头扎进了大阵中越来越澎湃的气灵之海,如今这气海的狂浪中,还能继续战斗的,也只剩下了四**王。 以瞳翎的道行,自然也能看出阵眼所在,天恩用障眼法把福生、福禄所在阵眼的位置掩蔽了起来,但那也只是能瞒过妖兽大军中,修行实力一般的战士。瞳翎的修为犹在法王之上,自然也能看出阵眼所在,眼看着一种界守们正和法王们缠斗不休,瞳翎在大阵中一个无声的滑翔,直奔最近的福生而去。 天恩感受到了灵元被一股罡风扰动,刚腾出手来,想要去阻止瞳翎靠近福生,却不料瞳翎竟然在滑翔中猛收双翅,速度瞬间提升,唰的一声,已经从这二长老的腋下穿过。 “福生!小心!”天恩只来得及大喊一声,提醒福生小心,一直都专注于运灵之术,催发大阵的福生,猛地清醒过来,可是眼见着一道金光已经越过天恩,直射自己的胸前, “瞳翎,且慢,我还想看看着大阵还有什么玄机……” 虽然已经深入大阵的中间,但那无所不在的破天的声音,还是通过耳鼓直击瞳翎的脑海,震得他有些头皮发麻,但这一次,瞳翎只是稍一犹豫,还是坚持冲着福生挥出了一拳。 这一拳没有倾尽全力,这一拳也因为迟疑卸去了不少力道,但这一拳,还是结结实实的正中福生的胸口。 嘭,拳肉撞击的声音有些发闷,福生应声从所在阵眼的位置飞了出去,随着他的脱位,那个阵眼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大阵中原本充盈甚至泛滥的灵气之海,开始顺着阵眼猛烈的外泄起来。 瞬间,这泄走灵气之海的地方就搅动出一个越来越大的漩涡,积攒了数月的灵气之海,在剧烈的汹涌中开始慢慢消逝。 瞳翎觉得还不够,他一个九十度的转角滑行,又直扑另一处阵眼的福禄。原本为了控制气海的猛烈外泄而手忙脚乱的福禄,再也顾不得对抗瞳翎的铁拳,眼见着那只铁拳又向自己打来,避无可避,只得闭上双眼,口中依然在振振有词的念着咒语,只为能尽可能的控制住失控的大阵。 眼见着福禄和三戒大阵已经濒临绝境,瞳翎想着终于能挽救那些幸存妖兽士兵的生命时,咻~,随着撕裂空气的尖利呼啸之声,一道白影从金沙的箭楼上直射下来,冲着紧逼福禄的瞳翎射了出来。 嘭~嘭~嘭 接连三声闷响,白光和金光已经发生了三次碰撞,瞳翎的铁拳被震得生疼,他不得不稳住身形,而那道白光也瞬间定在原地,战场上的众人全都忍不住望了过去,原来是一个亭亭玉立的素衣仙子,站在了瞳翎的对面。 这下破天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一些,只见白衣仙子虽然一身素衣,外罩白缎,但是衣物下的剧烈起伏的曲线,却依旧让人不敢多看,又忍不住不看。 “玉珠城外,你想以一己之力对抗我魔族的战士们?” 秦落雨点了点头,却又不想搭话,手中的青光化剑明显又比之前的剑光长了寸许。想必是这位女仙子在金沙城的修境又提升了不少。 “以你的修为境界,应该和我的差不多,你怎么会还被所谓人类的文明奴役着。” 不至之地的金翅瞳翎,依旧延续着之前对秦落雨的关心,毕竟面前这个仙子,她的美貌让即使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的那些男人,也无法忍住想要呵护的冲动。 “瞳翎,你不是她的对手,让我来。”破天终于不再做局外人了,而是朝着秦落雨一步一步的逼近。 “首尊大人,首尊大人!” 跟在秦落雨身后的扶鼎人陆南寻,紧跟着仙子的魅惑背影,却又因为速度不及秦落雨,跟丢了首尊大人,最后,勉勉强强在即将开打的节骨眼上,赶了过来。 “首尊大人,这个妖物实力确实深不可测,我来抵住他,你,你快逃走!” 秦落雨的心思似乎并不在陆南寻的提醒上,盯着面前也进入到大阵中的金翅瞳翎,这才用只有瞳翎才能听到的声音发问, “那个,你们的魔君到底能不能找到一个可以帮项北回魂的方法?” 瞳翎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其实我们魔君大人和你一样,也希望那个人能回来,和他再好好战一场。可惜!你的修为既然和我相仿,你就应该知道,回魂之术的传说只有北荒以北和南疆以南的异域之地才存在。好了,不和你啰嗦了,看你的架势,是准备阻止我们继续东进了?虽然我也不想杀你,但是,我现在必须要破掉这个该死的三戒阵了。” “既然如此,那就动手吧。”秦落雨看似轻描淡写,但是她脸上的表情已经开始变得让人感到恐惧。好美的一张脸,又是让人好恐慌的一张面容。 乒乒乓乓,话不投机,双方开始正面交锋,秦落雨的手中一柄灵元剑,数次斩在了瞳翎的一双金翅之上,而进入战斗状态的瞳翎,背上的一队金翅被层层叠叠的柳叶般的金羽覆盖,削铁如泥的灵元剑,竟然在这对金翅上占不到半点便宜,但是仙女阻住了瞳翎,一旁的福生、福禄两兄弟迅速重入阵眼,尤其是已经身负重伤的福生,刚一调息运灵,“哇”的一声,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来。 “重光!”天恩大喊一声,李重光明白天恩的心意,应声跳出当下的缠斗,替天恩挡住了法王们的进攻,让二师叔好有办法腾出手来,从胸前的背囊里,摸出一颗赤焰般的红色小丸,塞到福生的口中。 “福生,快把这颗固灵丹服下,此刻不要轻易动用修灵,否则可能被阵法反噬……” 没想到年轻的福生用手背蹭去嘴角的鲜血,苦笑一声, “谢谢师伯提醒,只是咱们都知道,一旦阵眼崩塌,那这大阵必然会彻底崩盘,还有那一半的妖兽大军尚在阵中,不能放虎归山!” 天恩心中虽然不忍,但也知道福生所言非虚,纠结一番后,一只手掌托起福生的后背,这才把自己的内灵源源不断的渡入福生的体内,奈何刚刚瞳翎这一记重拳,已经震碎了福生的内腑,那些勉强进入福生体内的灵元,却只是勉强灌入,并不能沿着福生的经络运转。 但好在福生的脸色恢复了不少,他不敢多做停留,转身再次进入阵眼,而那个拼命倾泻着气海的漩涡,终于在他苍白的脸色映照下,缓缓的停了下来。 “二师伯,我挺不了多久了,”由于强行透支体内的修灵,福生嘴角又开始淌出鲜血,他甚至顾不得用手背去擦拭,紧锁的眉头,强咬着牙关,“二师伯,我们这就开启大阵的第三层。” 天恩心中虽有不忍,但是也知道,目前的形势危在旦夕,或许只是这片刻的也犹豫间,就决定了胜负生死。 三戒,杀生!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05章 落雨无情 三戒杀阵的第三层,名为杀生。 生命挣脱了只为求生的本欲,才能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念,有了念的指引,才能找到生存的方向,甚至开始审视生命本身。 如果三戒大阵中的猎物,能够逃脱前两层的阵法,那多半已经是颇有修为的境界了。大阵守护大道,大道注定无情,三戒阵的最后一层,不会再对生命有丝毫的怜悯,这第三层的杀生,无论黑白,不管是非,所有陷入阵中的猎物,统统诛杀无存。 这是从肉身到精神的彻底毁灭,不给大阵的猎物留下的丁点苟活的机会。 福生的前胸已经被自己呕出的鲜血沁满,天恩担心他无法继续坚持,但是这阵眼与布阵人已经心意相通,除了福生,再也没有人能继续催动大阵运转下去。而福禄一人独木难支,已经被大阵的反噬之力侵入腹脏,眼看着也要支撑不住。 “你们还在犹豫什么?”逼退了瞳翎的进攻,翩然仙子秦落雨也赶了过来,三戒大阵从未示人,但以秦落雨的修为,自然能够看出三戒大阵的玄妙之处,眼看着几乎能彻底葬送妖兽大军,原本想着白首天印不愧为四大界守之首,竟然还有如此深藏不露的实力,却不料功亏一篑,被瞳翎的突袭卸去了大阵的运转之力。原本大好的局面瞬间急转直下,眼见着那些原本已经形同朽木的兽军又恢复了几分战力,情急之下,赶来质问。 曾经心有罅隙的界守们,此刻不得不同气连枝,天恩对秦落雨的质问无意反驳,只是小声解释, “这阵有两个阵眼,但刚才福生被那个金翅偷袭,卸去了一身的灵元,我有意给他渡入一些灵元,奈何他内伤过重,注入的灵气会继续流逝,无法续存,我担心……” “既然决定战斗,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拼尽全力就是了……” 上一世的颜萝曾跟随百里灭迹攻入过不至之地,战胜过那里的顶级大妖,自然经历过无比凶险的战斗,虽然这一世的颜萝寄身于秦落雨的体内,但那种战斗时的果敢决绝也一并继承了下来。 “可是,没有足够的灵元为引,难以催发如此浩大之阵!”天恩没有了往日的傲气,一方面对情势的判断与秦落雨一致,但另一方面,却又不忍心福生以命相搏。而且,就当前的形势判断,即使福生豁出命去,也无法重新启动三戒之杀。 “噗”!福生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身体晃了几晃,就朝地上栽去,天恩一把架起福生,才让他免予以头抢地。 “起开!” 天恩的犹豫,让秦落雨脸上忍不住露出些许急躁,原本白皙如粉的脸颊,也微微涨红,让一向喜欢调侃不羁的仙子看起来多了几分人间烟火之气。却又是另一番让人无法抵挡的诱惑。 秦落雨伸出纤纤玉手,点指福生后背上的几处腧穴,福生被点中的身骨发出咯咯的几声脆响。 “首座大人!万万不可!”一直护着秦落雨的扶鼎人陆南寻突然跳了出来,他能看明白秦落雨的手法,这是彻底打开了那个年轻天印界守的天合。 修行之人追求的最高境界,就是天人合一。这天人合一,却恰恰说明,人天生是要与天有界的,要打破这界并非易事,正如想要与体外的灵元一起运转周天,一般的修行之途,都只是通过调息慢慢的彼此舒缓的沁润。 但与天恩的对话中,秦落雨已经对当下的形势有了准确的判断,不出非常之手段,则当下的处境对于金沙来说,只能是一个注定走向灭亡的死局。 仙子对福生所作的开穴之法,使用的是西界守昆仑灵玉峰的秘密法门,是强行打开了天人之间的那一道界阀,没了这道界的守护,天人之间的门户洞开,人可以肆意的与天索灵,而天,也可以随时把人化为齑粉。 陆南寻不想让秦落雨把昆仑灵玉峰的不传之秘示人,尤其是这一法门有违天合,更是一种僭越之举。 此外,最让陆南寻担心的,是这位首尊大人只怕是又要做傻事了。 这次自从下山在金沙城外找到自己守护的尊主,扶鼎人就发现原本那个一向对自己尊重有加,一心向修行的颜萝首座喜欢做傻事了。荒废修行,义气冲动,不仅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甚至还和他这位扶鼎人有了不小的隔阂。 扶鼎人心念至此,就不由得又嫉恨起那个曾风光一时的大夏先锋校尉,白首天印界守,北梁战神遗脉,江湖杀手七杀。 好在,那个家伙终于是失去了踪迹,而且秦落雨也答应了陆南寻,金沙一战,但求尽力,绝不搏命,然后随他安心继续回灵玉峰修行登仙之途。 但眼下这强开天合,让陆南寻心中顿生不祥之感。 果然,天合一开,福生的体内残留的那些灵元终于彻底崩塌,如同溃堤之水,澎湃着、汹涌着涌入到了三戒大阵的灵海,虽然这些灵元相较大阵中的灵海显得微不足道,但却已经是维系着虚弱的福生的最后的力量。 “你!这是干什么?”一旁的天恩大骇,想要上前阻止。 仙子并不解释,而是低喝一声,“扶鼎,护我!” 陆南寻原本对秦落雨的企图万分不爽,可是,就是这一声洪亮的要求保护的指令,却让陆南寻瞬间眼前一亮,“是啊,再怎么说,自己始终还是首座大人最信任的那个人。” 陆南寻也顾不得去阻止秦落雨的想法了,而是一挺胸膛,直挺挺的挡在天恩的面前。 秦落雨这才能专注的执行自己的计划,“福生!我马上能渡灵给你,我的灵,足够让你重启大阵,但是你也要知道,我这灵,是历经八世修行,传到我这儿,这灵元的力道对你来说,可能会让你不堪重负。而且,” 秦落雨顿了一下,“以你的状态,最多也只能有这一次启动大阵的机会。” 此刻的福生已经从昏迷中勉强的苏醒过来,眼前还是一片漆黑,看不清东西,但是他却字字句句的听懂了秦落雨的交代。福生艰难的点了点头,却不料“哇”的一声,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只是这一口气血的释放,福生倒仿佛是清明了许多,眼前终于又能隐隐约约的看到东西了。 秦落雨的兰花玉指在一对雄伟的山峰前挽出一个手诀,然后口中念念有词的靠近福生的后背,片刻之后,仙子的头顶竟然有袅袅的雾气升腾起来,原本涨红的脸颊也变得更红。 突然,秦落雨的双掌齐出,正迎上为福生打开的天合之门上。随即,源源不断的灵元,通过落雨的双掌,猛地冲击到福生的身体里去。 “咳!咳!咳!”福生连咳几声,口中咳出来的也似乎是一团薄薄的雾气,秦落雨情急大喊,“不要再泻灵元,记住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福生纵是脸上露出狰狞痛苦之色,但也是紧咬牙关,再也不出半点声音。 秦落雨的灵元,正如她警告福生的,汹涌霸道,让福生几户膨胀欲裂。而挡住天恩靠近的陆南寻却忍不住焦急起来, “首座,秦落雨,够了!够了!” 然后借助天合大开的通道,九生颜萝修行积累的灵元,还是猛烈的灌注到福生略显单薄的身体里。 “够了,够了,前辈请慎重!”天恩并不想过多剧烈的反抗,惹得正在给福生渡灵的仙子走火入魔,但他看着已经开始七窍流血,尤其还有眼角的那两行血泪,他怕再继续渡灵,甚至会危及到福生的性命。 但是仙子却依旧还在坚持,纵是自己的身体也开始微微摇晃起来,依旧专注的给福生渡灵。 这是一场没有退路的搏杀,面对几乎无法抵抗的劲敌,白首天印和昆仑灵玉两支界守力量,竟然都悄然的施展出从不示人的越界秘术。 金沙,妖兽志在必得。 金沙,界守誓死守护。 “好!”秦落雨终于停下了渡灵,自己身子一歪,险些摔倒。而已经眼神略显呆滞的福生终于盘腿坐在了阵眼之位,与福禄四目相对,属于亲兄弟间的那种心灵感应,让二人同时打开手诀,一旁的李重光带着释空一直在抵抗法王和瞳翎的进攻,但在越来越多的摆脱了大阵控制的妖兽们的进攻下,这种抵抗越来越弱。 这一次,福生终于可以再次融入到三戒阵中,操纵着阵眼开启。众人眼见着刚刚变得凌乱的气海波涛,开始慢慢的稳定下来。 但福生显然坚持的非常勉强,天恩不敢打扰他的动作让他分神,但眼见着福生口鼻又开始不停的冒血,脸色由苍白变成灰白。 “你给他强灌那么多的灵元,不怕他被这些灵元反噬么?”天恩质问一旁同样虚弱的秦落雨,他甚至开始有些怨恨秦落雨自顾的行事,竟然完全不和他打个招呼,就强行给福生开天合,注大灵。 “怕有什么用?!如果金沙城破,整个九州只会堕入无边黑暗。到那时,我们还有机会进行抗争么?” 看着秦落雨已经脱力,却还是这么轻描淡的答复,天恩心中暗叹,“想不到这九生颜萝修行那么高,却还是心系那个不负责任的臭小子。小子,你可要多了解了解这种红颜祸水的道理。女人狠起心来,比男人可要无情多了!” 扶鼎陆南寻也对秦落雨颇为不满,“你这一下消耗如此多的灵元,一定会影响我们灵玉峰的登仙之路。而且,记得你给我的承诺,要毫发无损的返回灵玉峰重新修行。” 三戒大阵的第三戒——杀生,终于开始慢慢启动了。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06章 终至尽头 残阳如血,初月扶霜。 不见人去,素泪红妆。 接连两日鏖战,守军已经疲惫不堪,刚刚入夜,整个金沙城就陷入一片死寂之中。就是城墙和街道上来回巡视的大夏军士,也是各个面色凝重,不言一语。 谁也不知道,城外的兽潮什么时候会涌入城中,到那时,所有的人军都会化成一堆堆碎肉,以飨那些来自不至之地的辘辘饥肠。 或者,那些妖兽酒足饭饱后,幸存的可怜的生命,就会沦为它们屠杀取乐的对象。没有人能从妖兽大军的洪流中幸存下来。那些从天瑶,从玉珠,还有从更远的北梁和西羌逃难来的流民们,无人不知这种宿命的结局。 城外已经彻底沦为妖兽大军的地盘,虽然两日的进攻,摇摇欲坠的金沙城墙犹在,但是妖兽的营帐已经逼近到距离城墙只有一箭的距离。 整个金沙城最高的地方,就是在瓮城城墙上不断加固的瞭望箭楼,城墙上来回巡视的士兵们,没人会想起抬头看看那黑色的屋檐,当然,就更想不到,在倾斜的屋檐之上,还站着两个挺拔的身影。 寒月雕刻出其中一人婀娜的曲线。曾经那是一个令人血脉喷张,又不得不敬而远之的神秘角色。如今,她却常常会陷入一种迷失了自我的困境之中。 另一个身材高大却算不上健硕的身影,把自己的面孔隐入到背对月光的阴影之中,但不解风情的沙哑声音却打破了只有夜风的静谧。 “秦,首座大人,我们已经尽力了,天命不可违,你还是随我回灵玉峰,加紧修炼,争取早日完成我西昆仑一脉的世代之期吧。” 看等不到秦落雨的回应,陆南寻把声音提高了一些,“颜萝大人,我们该回去了!” 秦落雨这才从沉思中晃过神来,发现不觉间,眼角已经又被决堤的咸海侵蚀。好在大夏西北,冬日的寒风,很冷很干,仙子的那颗晶莹的泪珠并未让身后的扶鼎人窥得。 自从随着项北南郡归来,秦落雨再也没有穿过之前那些分外妖娆的亵衣,常常是素衣青衫罩体,虽然即使这样的衣物,也难掩其魅惑诱人的曲线。但一席宽大的拂袖,却带来了许多额外的好处,长袖在夜风中轻摆,刚好给了仙子一个低头整理衣袖的理由,好掩饰住仙子内心的怅惘, “如果天命难为,我们为何又执着于逆天改命,执着于出世登仙?” “落雨!” 陆南寻一怒之下,竟然又像训斥不听话的小仙子那般,喊起了九世颜萝的名字,扶鼎人能够体谅一个九世修灵,寄生在一个单纯少女的体内并非易事。虽然八世的修灵应该足以压制这第九世的小丫头,但是修灵与皮囊之间的纠缠,出现一些混乱也可以理解。 但是,路南寻不能接受的,是秦落雨对于灵玉峰的累世追求的怀疑。历代灵玉峰的首座大人,对于出世登仙的信仰,这是支撑着昆仑灵玉峰苦守千年的向往。如果,因为秦落雨的怀疑而失之交臂,那是灵玉峰的惨败,更是他扶鼎人的失职。 他尽力说服自己,秦落雨只是还有一丝少女的叛逆,而那个最让他担心对秦落雨造成困扰的存在,如今也已经烟消云散了。念及至此,陆南寻强压怒气,让自己的声音缓和了不少, “首尊大人,这登仙之途,必是充满艰险坎坷之途,想起咱们前八世首座大人,虽然也都历经各种各样的磨难,但也从未放弃我们灵玉峰这一宏图伟业,或许,这也是整个九州之土,赋予我们灵玉峰的天命所在。” 秦落雨知道越和这位扶鼎大人争执,这位扶鼎大人就会说的越慷慨激昂,难以自持,她只想安静的独处一会儿,但是陆南寻却以大战之地,需严加防范之由,对她寸步不离的守护,虽然不满,但自小记事时起,就是这个如父如师的男人,始终在照顾也在管束着自己,即使是已经登上首座之位,陆南寻尽量在外人面前,对仙子毕恭毕敬。但却在他只要觉得秦落雨对修仙之途稍有懈怠时,就会指陈利弊,说教一番。 秦落雨不喜欢这个聒噪的中年人,但是却又无法摆脱这个男人的束缚,只能把对项北的想念深藏心底。 “首座大人,金沙城破只是早晚之事,你还是随我回我们灵玉峰吧!” “可你不是教育我界守之责,就是用修行来守护六界,清除越界之举么?” “对,这的确是界守之责,但是,这也不全是界守之责,你知道么,天帝创造的这个世界,绝非你我看到的这么简单,如果真有越界之举,那么我们界守并不是唯一的护界之力。” 对于灵玉峰来说,出世登仙,才是他们最高的目标。 “好吧,我答应你……”为了求得片刻的安宁,秦落雨终于不再和陆南寻争辩,“一旦城破,我就随你回灵玉峰!” 可是,为何这么一句简单的敷衍,却让仙子滑腻的脸颊上,又淌出一道晶莹的泪痕?那个无情的臭小子,难道真的任由金沙沦陷而不再现身? 又或者,如果金沙真的陷落,那么,那个不知游荡到哪里的混账小子,还会知道去哪里找到自己么?又或者,他哪里会想找自己,在他眼里,或者自己只是一个历经八世而不入轮回的怪物吧。 明天就是第三日了,眼看着那些人军已经撑不了多久了,或许明天,自己就不得不出手了,但是,那也说明,这个城池已经再也无法支撑更多的时间了。 …… 秦落雨还在苦苦坚持,这第三天的鏖战,艰苦的远超秦落雨的想象,虽然有白首天印惊艳的三戒大阵在镇守,但是四**王,还有一个金翅瞳翎,生生的要把整个大阵彻底掀翻。 秦落雨出手,既是为了金沙,也是为了自己,没有了金沙,自己那个牵挂的家伙,只怕就再也没有机会相见了。 眼看着秦落雨倾尽自己的修元,终于激发出福生最后的潜能,咬牙启动起三戒大阵的最后一戒,杀戒,破天终于开始动手了。 大战开始,双方力量全方位的博弈就没有停息过,从常胜守军与妖兽步卒的厮杀,再到法王与天印界守们的对峙,到最后秦落雨终于出手。双方都在默契的想把更强大的实力,留作后手出击。 但破天的双腿埋入三戒大阵之后,这最后的决战终于开始了,而金沙的宿命,也再也无法更改。 当大阵进入三戒杀生阵后,那些被困住的妖兽们,起初并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原本第二阵中的灵元气海,只是把妖兽们的心念冲蚀干净。没有了“念”的妖兽大军,就会成为目光呆滞,行动迟缓的行尸走肉。 但是依然还有数万妖兽大军,挺过了两阵的控制,如今,他们要面临最高一戒的考验。 而这杀阵一起,原本那些已经汹涌澎湃的灵波气海,瞬间变得愤怒起来,恶浪滔天,直扑大阵中那些幸存的妖兽大军,大军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只得聚在一起,想要抱团抵抗这可怖的力量。 但是当那些铺天盖地的巨浪,拍打到这些妖兽的身上时,却似乎并未引起让他们猜测的恐怖后果,而且,似乎先前那些被冲刷掉的灵元,又重新回到了妖兽们的体内,那些肉眼无法看到的灵元气海,随着一个个灵海波浪拍打下来,又仿佛直接冲入妖兽们的身体,让他们感到周身充盈了力量。 随着越来越多的灵元注入妖兽们的体内,那些原本已经有些木讷迟钝的妖兽们眼中渐渐重拾光彩,有些,甚至已经开始在灵元之海馈赠的气海灵波中兴奋的手舞足蹈起来。尤其是一个小个子的战狡战士,作为战狡中的小个子,他只比人类高出一个脑袋。但显然,他比身边的战友们更先进入到了癫狂的状态。 显然是这样的灵元入体方式,让他感受到了天帝的怜悯,命运的眷顾,灵元带给他的那种舒畅、有力之感,让他只能用疯狂的手舞足蹈来酣畅的发泄。 这只战狡战士一边嚎呼着,一边扭动着,爪子开始在空气中盲目的抓刺,甚至弄伤了几个身边的同伴。渐渐的,越来越多的战狡们也加入到了这种疯狂的发泄中去。 小个子战狡越来越疯狂。到了最后,他开始变得如同在山林中雀跃的狼群一般,越跳越高,越叫越响,近乎癫狂,最后一跃,他先是一跳骑到了身旁高大同伴的肩头,接着又是高高的跃起,仿佛已经迎着天空,展翅翱翔。 “啊呜~” 这种挣脱了一切束缚的感觉,让小个子战狡停在空中仰头长啸。可哪知高亢的声音刚刚出口,还未来得及彻底发泄他的兴奋,啪的一声脆响,这只接近两丈的战狡勇士,竟然如同一个涨破的口袋,在半空中凌空炸开,一团血雾飘散,无数破碎的骨肉,如同一阵红雨,洒落在身下那些同伴的身上。 而那些也渐入疯狂的战狡勇士们,被这漫天血雨刺激的更加兴奋起来,伸出一条条长舌,舔着同伴的血肉,仿佛品尝着龙肝凤髓,双目射出更加贪婪的凶光。 不断有癫狂的战狡跃入半空,那些被灵元过度沁入的**,如同一个个气泡,在空中炸成血雾。然而却没有妖兽流露出反抗的想法,他们,已经完全沉浸在灵元源源不断涌入身体的快感中去。 原来,这三戒阵的第三阵,杀生,用的正是前两阵从猎物身上夺取的大量的灵元,一旦猎物被大阵诛杀,那么原本他的灵元,就被大阵内的无边气海给吸纳,而到了第三阵,这些气海又狂灌入那些幸存者的体内。 越是能坚持到第三阵的妖兽,越是内灵充沛的修境,可却又因为是内灵饱满的妖兽,那么在被灵海反注的时候,又是最容易被灵元胀得碎裂开来。 这正是创立三戒阵的大能的高明之处,前两阵,诛杀的是那些修境较差的猎物,随后又把那些死去猎物的灵元回收到气海。而到了第三阵,充盈丰沛的气海,就成为了诛杀最后高境的猎物。 大阵运作越久,吸取的灵元就越多。而猎物坚持的越久,大阵的攻击之力就越猛烈。这样的设计,本身就很逆天,这样的三戒,诛杀猎物的残忍,更是逆天。 破天意识到,这最高一戒中,妖兽大军们将再无半点生机。他并不关心这些妖兽的生死,只是如果没有了这些炮灰的铺就,他很难顺利的把九州收入囊中,当然,得不到九州,就更无法实现他心中那个真正的目标。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07章 舍离难断 玉珠城,人类的战士首次从妖兽大军的手中夺回了一座城池,这样的消息比北来的寒风更早的传回到了大夏的金沙水泉防线。 这样提振士气的传说,再加上秦落雨原本就惊若天人,项北英雄少年,在人们的口口相传中,金童玉女来自天神的安排,下凡只为解救在苦难中近乎绝望的人们。 “这次你可风光了,你们的师祖百里灭迹,一向以低调,隐忍著称,就连他教出那些个不成器的徒弟们,也只想着避世修仙,没想到你这个小徒孙倒是如此风光啊……” 秦落雨虽然在玉珠城外力战战狡的内伤还未恢复,但调侃那个一脸阴沉的少年时,精致的五官上又飞扬起绚烂的笑容,只是忽而之下,忍不住轻咳几声,下意识的用手背轻轻护住两片艳红的薄唇。 项北还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并没有留意到仙子调侃自己的内容,但是这最后几声认真的轻咳,却让他突然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慌忙拉住了秦落雨的马缰, “你呀,为什么那么拼命,现在就别乱说话了,好好调理一下内伤。我们还要抓紧时间赶路。” 项北一手牵着缰绳,一边放慢了脚步。 在南郡游击的日子并不轻松,最后一场鏖战,这些游击战士们拼尽所有,几乎是消耗殆尽,才得以取胜。这是沈墨言手上唯一能够找到的马匹了。项北其实自己也已经拼尽全力,而且每当他过于透支体力的时候,魔芽仙虫发作时的那种噬骨吸魂的疼痛之感,就会时不时的突然袭来。 但眼下这支惨胜的队伍,一直在以相信项北是战无不胜的战神降世来激励着大家。项北自然清楚大家都在看着自己,因此,也只得强做轻松,并且亲自替秦落雨牵着缰绳。 没想到这个一直在众人面前以晚辈的身份和自己相称的少年,此刻竟然像个大人似的教育起自己来,这让马背上的秦落雨心头莫名的一颤。自己长这么大,唯一敢说自己的不是的那个扶鼎人,现在也很少再说自己了,毕竟自己现在已经贵为西界守昆仑灵玉峰的首座大人了。 “还不是被你这个坏人给骗了,说好的一定能胜的,那我还能怎么办,总不能到最后,说是因为我不尽力,才让你的计划失败的吧!” 这次项北才听明白仙子的调侃之语,但是他自己却认真起来, “我哪有,我都告诉你们了,我只能以险战险,以恶治恶。谁知你那么拼命,把我给急坏了!” “嘁,难怪有人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会撒谎,只不过是撒谎的水平有高有低而已。我怎么看不出你当时哪里有紧张嘛?” “我怎么不紧张,你若出事,就算是杀再多敌人,破再多城池,又有什么意义?” 项北原本的意思,是想着不能再像失去天默那样失去秦落雨,虽然这个像个少女般的修者,却有着足以产生隔阂的地位,但日日被她嬉笑调侃,项北从最开始的抗拒,竟然慢慢的有些依赖这种感觉了。 尤其是这眼见着仙子明明长着一张能让男人忘记呼吸的落雁之容,明明有着一副天生媚骨,让人无法抗拒,却又会为此深深自责的魔鬼**,可是,为何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尤物,非要用一副玩世不恭,甚至是带点淫邪的味道来调侃自己。 项北一直装着对秦落雨的这种“调戏”无动于衷,但是,谁又能真的,对这样一个坠入凡间的仙子,做到视而不见呢? 可是秦落雨对项北的“平静”显得很不满足,索性赌气一拉缰绳,不愿再往前走了。 “别胡闹了,我们这里还是在妖兽大军控制的地盘上呢,如果不尽快回到金沙,很快就会坠入被前后夹击的死地。” “有我陪着你死,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秦落雨脱口而出一句原本想要调侃,说出来却又变了味儿的话语。不禁让两人都是一愣。 然而就在两人发呆的时候,突然,仙子胯下那唯一的一匹老马,站立不稳,一个趔趄,就栽倒在地。好在项北反应迅速,就在仙子坠地的刹那,轻舒猿臂,从秦落雨的腋下绕过她的后背,一把就把她抱在了怀里。 老马显然也是到了灯枯油尽的地步,倒地后不停的抽搐,口中泛着白沫儿,一会儿就渐渐闭上了眼睛。 这下项北头疼了,心中算计了一下行程,距离金沙还有三天的路程,而这三天,如果不能快速行动,只怕这支孤军真的会成为被妖兽们虐杀的食物。 “你,还能坚持赶路么?”项北嗅到了从仙子身上飘过来的一阵淡淡的如同花香一样醉人的气息,感觉有点头晕,说话的声音中带着微微的喘息。 秦落雨原本想要坚持着自己赶路的,可是没想到项北的脸红的像是刚被巴掌扇过似的,顿时又来了兴致, “你说我怎么走,刚才差点把气海中的心头血都吐了出来,你要是嫌我累赘,就把我留在这好了。让追兵吃了我,还能给你们多争取点时间。” 这下项北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强忍着狂乱的心跳,继续抱着怀中的仙子,一低头,不小心竟然看到了秦落雨那件贴身的衣物,领口有些微微崩开,两座雄伟的山峰下,一条神秘的山谷似乎深不见底。这下项北把持不住,顿时整个身体也开始燥热起来。 “你!你耍流氓!非礼勿视!” 秦落雨看到项北的目光有些呆滞,顺着他目视的方向,竟然看到了自己一对雄伟的山峰在贴身的衣物下几乎呼之欲出。这才明白项北浑身发烫,还有眼神发呆的真实原因。八世的修行,颜萝都不食人间烟火,这第九世秦落雨,不知是不是因为对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不舍,竟然开始对男女之事有些好奇。 “明明是你自己的穿衣服的问题好吗!你总穿成这样,又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像我一样,非礼勿视!”秦落雨尖叫的声音不小,走在他们旁边的几个玄甲神策军听的真切,顿时对项北投来异样的眼光。项北在窘迫之下,忍不住也提高了音量。 “哦,你是不想我穿的这样啊?”秦落雨突然觉得心底里莫名的开心,“那你想我穿什么样的衣物啊?” “我们出世修仙,自然应该衣着典雅一些。” “嗯,那我就衣着典雅一些,到时我穿给你看,好不好?” 咳~咳~咳~,这下把项北惊得不轻,忍不住自己也咳嗽了起来,这位九生仙子真的是喜欢胡闹,竟然能把这么**的话语当众说给项北听。 “我还是背着你吧。”项北说着把怀中的尤物转到自己的背上,秦落雨倒也不客气,直接就爬了上去,用粉藕的双臂缠上了项北的脖子。项北顿时感受到了两团柔软之物贴上了自己的后背,而秦落雨呼出的那一丝天天的气息,又打在自己的脖颈上,热烘烘的。为了不让自己的身体太过失控,项北假意聊天来缓解尴尬之局。 “秦,落雨,听说你们是为了出世登仙,才要修行的,你了解你要去的那个世界么?” 秦落雨索性闭上了眼睛,闻着项北身上那股子淡淡的汗臭味儿,竟然也不嫌弃,依旧把脸放在项北的肩头上,“我不知道那边是怎样的,也没人告诉我应该是怎样的。” “那你耗尽一生,只为出世,并且为了这个目标,舍弃掉了转世重生的机会,这样合算么?” “或许这个世界的确会有让我留恋的东西吧。但八世下来,我还没有遇到过,如果你也经历八世,就能明白,那不是简单的时间的积累,而是你的身体和思想,当然还有修为,都在不断进化的结果。” “这个世界有时太冷酷无情了,比方说,要是咱们俩走散了,还有机会再见面么?” “当然会有,只要在分开的地方等着,愿意相见的人,终会相见!” “哦,在分开的地方等着……”背后的秦落雨小声重复着,项北突然感到,脖子上的喘息贴近了许多,或许是仙子的内伤的确不轻,这么快,她就又睡着了。 …… “在分开的地方,等着……”这是秦落雨心中一直都在默念的一句话。当年被项北一路背回金沙,秦落雨就喜欢趴在那个少年的背上,沉沉的睡去的感觉。 项北是在金沙城内被夺舍失踪的,那么,金沙就是分开的地方。秦落雨坚决不肯随陆南寻回去,而是要留下来,力保城门不失。但心里,却还在恨恨的埋怨, “这家伙是要让自己独自去承受力保金沙的重担么?为何到现在他还不愿意回来,又或者,他已经被禁锢在迷失的时空中了。” 但,秦落雨,还要继续坚持下去。 …… “打开城门!不怕死的弟兄们,我们现在要给那些殉难的兄弟们报仇,被妖兽祸害的姐妹们,我们现在,就为你去复仇!” 烽火校尉一直都在紧盯着战场上的局势。当三戒大阵,启动前两戒的时候,他惊叹界守手中的绝活到底还有多少。 可等到第三阵启的时候,看着被困在大阵中的那些妖兽,战场上的形势似乎给了金沙一线生机。烽火校尉耿忠不再犹豫,喊着让手下打开城门,打算自己带队,出门迎敌。 “耿忠!你要干什么?要开城门,必须要有吕大人的手印。” “可是,现在十万火急了。等不了那久了。” “那开放城门的后果,你们能担当得起么?” “我做的决定,自然会负责!”耿忠寸步不让,“谁和我一起下去,守住金沙的机会,就在此一举了!”然而,响应者却寥寥,只有沈墨言的玄甲神策军跟在他的后面。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08章 绝地反击 把守城门的城门官是马征的人。开战之前,马征就一再交代,开战之后,城门开关只能由马征亲**代的指令决定,其他任何人的出入,皆需马征或者吕济川的允许才行。 眼见着城外战场已经匪夷所思到超出了世人的理解范围,而且纵是妖兽大军在三戒阵中损失惨重,但依然有近万的妖兽还在蓄势待发,也不知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所谓大阵,到底能困住多少妖兽,又或者它还能支持多久。 不过,通风报信的人很快引来了马征,这位焦头烂额的金沙守将,一到城门处,就先赏了那个拒不开门的城门官一个耳光, “都什么时候了,还敢耽误耿大人的行动。以后,耿大人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再给我造次!” 转身,马征又冲着耿忠猛一抱拳,“耿兄弟,以前你我二人多有误会。今后,你就是我马某人的兄弟了!开城门!” 这一幕来的有点突然,手下们一直都知道耿忠是马征的死对头,两人势同水火,却没想到只是连日的共同御敌,两人的关系竟然就已经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 不过,手下们不敢质疑马征的命令,按照吩咐,立刻打开了城门,放下了吊桥,目送着耿忠率领众人出城。 耿忠只对这些人说了一句话,“凡是要为亲人报仇雪恨的,跟我上。不愿出城的兄弟,留下了继续守城!” 沈墨言的几百手下,加上刚从流民营地征召的千把人队伍,这算是耿忠手上所有的力量了。但正是这千把人的队伍,跟着烽火校尉,听着他这句算不得豪言壮语的话语,冲着那些无论是在数量,还是在身高上,都数倍于己方的可怕对手,迎了上去…… 身后的吊桥重新升起,沉重的城门又吱吱嘎嘎的合上,最后“哐”的一声巨响,两扇门板撞击在一起,震落了门框上厚重的尘土。 马征还在城头上为这些勇士们壮行,“兄弟们,我备上上等的女儿红,等着兄弟们凯旋回来一起喝!” 马征旁边那个被他一个耳光打的晕头转向的手下,这才回过神儿来,讨好马征道,“对不起老大!是我有眼无珠,不知道耿大人是咱们的兄弟了。以后,我再也不会耽误耿忠大人的事了。” 马征猛一抬手,吓得那个手下又是一哆嗦,不过这一巴掌并没有落下,马征叹了口气,只留下一句,“蠢货!” 随即,马征急着赶上城楼,去观察城外的动静,只剩下一脸迷茫的城门官捂着火辣辣的脸庞,困惑的盯着这位马大哥的背影。 马征听说耿忠要率领亲信出城迎敌,心中自然乐开了花。仗着高墙火器之利,人族战士才能勉强抵住那些身材高大,力大无穷的妖兽们的进攻。这耿忠也不知道是有多狂,竟然还想与这些妖兽们当面厮杀。 只是这几次与妖兽大军的交手,吕济川似乎更欣赏耿忠的指挥,还有意拉拢。这让马征心中的嫉恨更盛,他原本就琢磨着,能如何避开吕济川的干涉,彻底除掉耿忠这个心头大患。 没想到这下天赐良机,耿忠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然主动求死。 另一个始终跟着马征身边的亲随,倒是能体会到马征心中的小心思,忍不住小声提醒,“马大哥,那姓耿的到底是自寻死路,还是想装装样子,好在军中给自己多捞点资本。” 马征在亲信面前懒得做戏,“你也是个蠢货,这群乌合之众莫非能踏平南郡和西羌?如果不能,那些妖兽,岂是靠耿忠这几个毛人就能扛的住的?” 手下连忙讨好,“是啊,马大哥,你看我这猪脑,还是大哥英明。这下就算是姓耿的能逃回来一条命,只怕就再也没有几个还愿意跟着他混的狗腿子了。” 这句话似乎是突然提醒了马征,他转念一想,连忙交代这个亲随,“你去,再去城门官那里候着,别让他那个猪脑子再把妖兽放进城里来……” 随后,马征意味深长的盯了一眼这个还算机灵的手下。手下心领神会,拍着胸脯保证,“马大哥放心,属下明白,不会放进一个敌人的。” …… 此时城外的战场之上,混乱的大阵中,被身材高大的妖兽之海淹没着的界守们,抵抗的也越来越辛苦。 福生的整个身体已经瘪了下去,像是一个漏了气的皮鼓,口鼻喷涌的鲜血看似少了一些,但是天恩知道,那是因为他体内失去的鲜血已经太多了,没有多少鲜血还可以一直流下去。 秦落雨眼看着福生那边一松劲儿,整个三戒大阵的最后一层杀阵也立刻变得无力起来,先前被大阵抽取欲念之灵的妖兽们,此刻又纷纷的清醒过来。眼中重新升起了凶光,正冲着几个还在坚持抵挡的界守们冲了上来。 那些白首天印的界守们,原本在应付不至法王和一个金翅瞳翎就已经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不行,一定要让大阵挺住,这是金沙挡住不至妖兽的唯一希望。” 秦落雨再次掌心托住福生的后背,顺着天合之门,把自己数年精修积攒的灵元源源不断的注入福生的体内。但随着这些灵元的涌入,福生的状况并没有好到哪去,反而脸色越来越苍白。 好在此时,耿忠率领的那些赴死勇士冲了过来。这些有着天赋之灵的人军,竟然不受三戒大阵的影响,手中的砍刀上下翻飞,一路把那些还被困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下的妖兽战士,砍倒了不少,只是兽军队伍实在庞大,而那些妖兽们大多是皮糙肉厚,即使是未遇到明显的抵抗,耿忠的手下们也纷纷被震开了虎口,或者是砍卷了刀刃。 不错,人类本性贪婪,凶残,彼此攻伐,掠夺。但是人性中,却又有不少值得夸耀的光辉,比方说在面对绝境时,总有那么一些不肯轻易屈服的人们,他们的体内似乎蕴含着远超天地赐予的力量,并且用这种力量,去挣脱命运的安排。 这股新加入的人军,并没有带来多少可以左右战局的力量。但是,却依旧给了苦苦支撑的界守们带来了力量。守护天帝立界,是代代相传的使命。但守护这些可恨、可怜、又可爱的俗世之人,或许是那些尚未完全进入无欲无求之境的修者们,无法拒绝的本能。 可纵是这样,陆南寻和天恩却同时上前制止秦落雨,“停手!” 陆南寻担心的是,秦落雨一直毫无节制的把自己这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纯净修灵源源不断的注入福生体内,这会损失很多道行。这样,卸掉的灵元还要重新去吸纳、采集,所损失的灵元越多,则落雨离出世登仙的距离就越远。 这第九世颜萝,是几代首座大人的无私传承,这秦落雨,背负着整个昆仑灵玉的千年修行之希望。扶鼎人的使命,就是协助当世的首座,完成当世的修行。 陆南寻却越来越没底,希望最大的秦落雨,似乎是那个本体的魂灵,越来越改过那个八世修行的颜萝之灵。 天恩也想要阻止秦落雨的内灵输送,因为天恩看到福生的状态,完全是靠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残念还在控制着那个重伤的身体,在坚持着驱动大阵的运转。但是秦落雨这些源源不断的注入强大的修灵,福生的身体应该吃不消。 秦落雨却仿佛没有听到陆南寻和天恩的阻止。自顾的继续透支着自己的内灵,去帮助福生稳住三戒大阵的第三杀阵。 只是天恩和陆南寻的担心都是不无道理,秦落雨的滑腻如暖玉的额头,也开始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而福生的眼皮已经变得沉重的再也抬不起来,开始缓缓的闭合起来。 “首座大人,快住手!”天恩眼看着福生已经气若游丝,再不出手阻止,只怕就要命丧大阵。他冲到秦落雨的近前,抬手就想去抓秦落雨的臂膀,把玉臂从福生的后背拿开。 但他这刚一出手,另一双大手却架在天恩面前,陆南寻是不可能让别的男人的手碰到秦落雨的身体上去的。 “落雨!快住手!”陆南寻情急之下,用带着责备的严厉语气,直接喊出了秦落雨的名字,虽然他挡住了天恩,但和天恩一样,他也想阻止秦落雨这种自杀式的坚持。 仙子依然在坚持着,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或许再多坚持一会儿,大阵中那些被困住的妖兽大军,就能被这座杀阵彻底断生。只要消耗光了这些不至之地的妖兽军团,那剩下的几个法王和那个神秘的少年魔头,就有机会好好和他们周旋。 保住了金沙,自己就能守着这座危城,等那个游魂归来。一定要好好质问他,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让他不顾金沙的安危,不肯回来。害的自己苦苦支撑危局。 项北说只要守在分手的地方,那就一定会有机会重逢,这原本是少年随口所说,此刻却被秦落雨理解成一个承诺,一个苦苦支撑的信念。 可是就在秦落雨还在坚持的时候,位于阵眼中的福生却突然发生了变化,原本干瘪虚弱的身体,却突然如同一支被充气的皮囊,渐渐鼓了起来,那些灵元再也无法通过福生的身体汇入大阵的气海灵波。 天恩看着焦急,一掌击向陆南寻的面门,陆南寻为了护住身后的落雨,丝毫没有让步,抬臂架住了天恩的掌风。 嘭!一声闷响,福生的身体,竟然在急剧的膨胀后,猛地炸成了碎末,红色血肉喷洒了很高很远,让附近的众人全都被这种红色的血雨淋湿了身体。 这一炸之下,秦落雨的灵元仿佛找到了倾泻的出口,猛的失控狂奔,引发了秦落雨在玉珠城反击中留下的内伤。 “噗!”仙子的素衣,被自己的一口甜血喷红了整个前胸。 “哥哥!”另一处阵眼福禄,看到福生被活活炸成碎肉,顿时眼前一黑,大叫一声栽倒在地。 嗡—— 三戒大阵,在一阵灵元的晃动中,开始土崩瓦解。 而那些原本被精心蓄入三戒大阵的灵元之海,转瞬间一溃千里,迅速消散不见。 嗷呜~嗷呜~ 大阵的禁制一除,原本被大阵锁住的那些妖兽们,从胸膛里发出了令人胆寒的怒嚎,原本以为可以白白收割妖兽人头的耿忠顿时头皮一麻,完了!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09章 破天追击 耿忠并不会让手下无谓的白白牺牲,虽然他不明白这修者们的大阵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无法肉眼可见那些灵海怒涛,只是觉得像是有鬼哭狼嚎的狂风肆虐。 如今,这风势骤停,原本那些在狂风中被钉住身形的妖兽大军们纷纷摆脱了禁制,狂啸之余,重新抬起了手中的武器。 “快撤!”耿忠一声令下,这些随他出城收割敌人的战士们,拖着疲惫的身形,开始交替掩护着迅速撤向身后的孤城。那些动作稍慢,被妖兽缠住的战士,很快就被那些粗糙的武器,甚至是尖牙利爪,撕得粉碎。此起彼伏的惨叫,最终都会戛然而止,妖兽不会留下任何活口,一旦抓到人军战士,瞬间就会把那些无畏的勇士生吞活剥。 天默带着李重光一众年轻的界守,依旧在拼命抵挡着不至法王,只是如今有了越来越多的妖兽开始重燃斗志,原本势均力敌的战斗,胜势开始向着妖兽军团倾斜。 “是你!是你杀了我哥哥!”苏醒过来的福禄,眼中只能看到福生那些被灵元炸碎的漫天血肉,却不知该怎么去找福生的遗骸。绝望之中,他挣扎着起身,冲向一身血污的秦落雨。 秦落雨已经几乎把体内所有的灵元渡给了福生,如今心神不稳,木然的看着冲上来的福禄竟然不知躲闪。 福禄一只带着血污的拳头直奔秦落雨的面门而去,仙子那一双清澈如泉的眼眸中,一个拳头的影子正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清。一旁的陆南寻看着秦落雨面对来袭,竟然不知躲闪,情急之下,斜刺里也出一拳,咔嚓一声脆响,福禄的那只手臂瞬间断为两截,断骨之处,半截手臂像面条一个悬在空中晃了几圈。 “陆南寻!”秦落雨被这突来的变故惊醒,想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却已然来不及。天恩一看自己的底子被昆仑峰的两个前辈搞得一死一伤。再也无法理智相对,嗷一嗓子怒吼, “天印诸君,誓与西昆仑不共戴天!” 如今三戒大阵已毁,四散溃败的灵元已经无法再阻止天恩的灵武神躯,随着天恩这一声怒吼,周围数丈范围内的灵元迅速凝聚出一个高大的灵武神躯,灵武神躯与主人心意相通,刚一现身,青面獠牙的面孔因为暴怒显得更为可怖,手中的一条打神鞭仿佛是真正的钢鞭一样,舞动起来带动周围的风声发出呼呼的扇响。 陆南寻虽然后悔自己一时失手,打折了天印界守福禄的手臂。但眼见天恩带着众位弟子前来拼命,也懒得解释,面对体型数倍于自己的灵武神躯,毫无惧色,仗剑搭步,屹立在秦落雨的身前,傲然不动。 “当!”一声脆响,灵元聚成的打神鞭和陆南寻手中的青峰相撞,发出金属撞击时清脆的震响,陆南寻双脚陷入脚下地面一寸有余,秦落雨连劝阻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得原地打座,调转内息,趁着溃散的气海灵山还有些残余,打开自己的周天,周围的灵元开始慢慢的聚在仙子的身边,一番暗涌之后,原本杂乱无章的灵元变得柔和起来,蠕动之中,渐渐变得纯净,最后缓缓的融入到秦落雨那具曼妙的身躯之内。 这些灵元虽然不及落雨在子午静心功中修来的灵元精纯,但也勉强能给仙子修补一下刚刚为助福生衍阵而散去的损耗。原本苍白如纸的面庞,也渐渐恢复了一些血色。 不至之地的法王们现在倒是松了口气。没有了三戒大阵的禁制,不仅不至之地的那些妖兽大军恢复了战力,就连法王们的战力也提升了不少,眼下,他们更在意的,是这些修者身后的那座坚城,大夏沃土千里之地的最后一道屏障。 破天的心情更是复杂,没想到那些原本还有些本事的修者们竟然自相残杀起来。破天并不在意这些修者们的修为,他们的境界远非破天在意的程度。年轻人自不必提,就连那两个比较厉害的角色,天恩和天默,也大概还都是停留在识灵中阶,察境。 倒是那个席地打坐的妙龄少女,竟然似乎是在识灵高阶——无境之境。破天原本兴致盎然的想要去研究一下这个第一次让妖兽大军遭受挫折的三戒大阵,却不料以为金翅瞳翎击伤了福生,破坏了阵眼,大阵在苦苦支撑下,不攻自破,尤其是那些修者竟然还为此产生了火拼。 看来这金沙的抵抗,也不会再有什么值得期待的了。 混乱的战场上,残肢断臂,兽血人浆,仿佛连天上那一轮无力的太阳,也躲在云层后面,只是为这个森罗地狱送上一点点昏暗之光。只有这个面色青白,步履轻盈的少年,在身材高大的妖兽身边从容走过,而那些妖兽显然也在畏惧少年身上的真正力量,纷纷给他让出一条平坦的通道。 破天终于走到了秦落雨面前,默默的看着一阵打座的仙子,或许是他在某些方面还心智未开,第一次,有一个男子能心情平静的盯着那张精美的脸庞,许久的凝视后,破天才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 “你就是在玉珠城外靠一己之力,击败了我们留守的战狡战士吧。” 秦落雨有些好奇,自己面对这样一个来自不至之地,想要彻底毁灭九州之地的魔王头子,竟然没有丝毫的紧迫之感,或许是因为内灵已经消耗太多,实在无法聚起斗志吧。仙子这样安慰着自己,只是仔细的想在破天的脸上找到那种让天下都开始畏惧到颤抖的力量。 但是,那只是一张少年英俊的脸庞啊,除了面皮青白,显得有些病态的白皙外,实在也看不出有和不凡之处。 “你就是传说中的不至之地的新主,破天吧?” 破天抿嘴一笑,像个小孩子似的赌气到,“是我先问的,你不该先回答我么……” 秦落雨忍不住想笑,果然是个孩子的嘴脸,而且,也不懂谦让女士的君子之理。忽而,仙子紧张起来,如果足以毁灭世界的力量,却被一个涉世不深,甚至尚未明白是非对错的少年手中,那这毁天灭地的力量,只怕是整个世界的灾难。 而且,两人的问题都无需回答。修境达到一定的高度,眼中再也不会被世界上的表象所欺骗,能一眼就看出彼此的修境。 “可惜了,要不是你刚才太多消耗,或者你我可以一战。当然,我不一定要杀你,只要你不是太过分就行。” 不了解的人们,多半会把这句话当成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自我吹捧时的夸大之词,但秦落雨心中虽有不满,但这句话确是实情。 破天果然没有继续和秦落雨纠缠。当下,在他眼中盯得最紧的对手,是那些无论如何都要除去的对手,这些人,破天志在必得。这些人,在耿忠的带领下,正火速的撤向身后的金沙城。 妖兽为三戒大阵所困,甚至自相残杀,伤亡极大,但那些伤亡,反而是破天可以接受的意料之中的结局。 可耿忠这一队“趁火打劫”的人军,原本在实力上,根本无法与妖兽大军在平地上相抗衡。如今,却仗着妖兽们被大阵所困的间隙,斩杀妖兽就如同砍瓜切菜般的毫不留情,这是破天绝不能接受的。 耿忠的队伍距离城门尚且不远,而且现在正在这烽火校尉的带领下,保持好队型,朝着来时方向急速撤退,只是,不时还是会有苏醒过来的妖兽们,截杀这些送到嘴边的“食物。” “啊!”又是一声惨叫从队伍的围部传出,这一声与先前的惨叫声不同,叫声中渗透着恐惧和绝望,然后又是戛然而止…… 听着身后的动静,断后的战士没有丝毫的犹豫,纷纷弯弓搭箭,一个转身,就朝着惨叫声传来的方向射出数支淬有毒药的毒箭。这是一个薄雾笼罩的早晨,射手们凭着感觉去用愤怒的箭矢来替兄弟们复仇,只希望那些一头扎进雾气的长箭,能击杀那个可怕的追兵。 破天循着来袭的长箭撕裂空气时的动静,只是大手一挥,那些箭矢竟然全部钉在空中变成了静止的画面,随即,破天手腕一转,钉在空中静止不动的箭矢,瞬间全部断为两截,坠落地面。 “这人军果然还是有点东西的……”破天接连抵挡了数批飞箭,虽然他自己毫发无损,但是身上的衣物却被那些金属的利刃,以各种角度划出一道道口子。 耿忠并不是自顾的逃跑,他一边带领手下们以最短的路线快速返回金沙,同时也在计算着,到底该如何挡住破天带领的那些追兵。 “二断!”一声令下,那些原本在队伍最后,已经开始有些慌乱的人军战士,听到耿忠的指令,勉强稳住心神,两排弓手一起朝着身后的追兵射去,虽然看不到妖兽中箭的情形,但是听到薄雾中传来妖兽们的惨叫和哀嚎,众人心中还是多少有些欣慰。 然而,阻击追兵的断后勇士们,都只有一次出击的机会。一箭出击,接下来的,便是这些断后战士被撕碎前的哀嚎。 “三箭!” 耿忠又调整了阻击的强度。 这一次,是三排硬弓的一轮疾射。耿忠已经想清楚了,想要靠这些盲目激发的硬弓来杀伤追兵,并不现实。只希望断后的那些战士能尽可能的拖一下时间,争取让更多的战友可以退入城内。 但惨叫的声音,间隔越来越短,看起来敌人的追杀也在悄然提速。或许他们和耿忠也想到了一处,尽量要在城外解决这些对手,否则一旦放他们返回城内,那就很难再分出这些“趁火打劫”的对手了。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10章 金沙日暮 金沙城外,有白首天印的不传之密,三戒大阵。靠着这个大阵,第一次重创了来自不至之地的妖兽洪流,近十万的妖兽大军在大阵三境迭出的镇守下,消耗了近半。 但也正因为如此,一旦大阵失效,那些渐渐恢复了斗志的妖兽们,必然发动更为疯狂的反扑。妖兽们原本就享受猎杀的过程,于是一边继续撕碎掉队的人军,一边大快朵颐,这种生吞活剥的过程,让目睹自己的身体被尖牙利齿扯碎的人类战士,发出更为凄惨的喊叫声。从咒骂,到哀嚎,再到悲戚直到渐渐消失。 这样的喊声,把最令人感到恐怖和绝望的死亡气息,一点一点的传递到了每一个人军的心中。就是在城墙之内,箭楼之上的那些守军战士,也被这种恐惧渐渐压迫的喘不过起来。 他们是大夏最坚强的战士,他们也是为了守护自己家园誓死不退的勇士,但,这样血腥的森罗地狱,他们的血肉之躯终将难以抗争。 耿忠耳听着身后的惨叫声越迫越近,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虽然这次主动出击的确也取得了不小的战果,尤其是靠着不足千人的队伍,竟然能斩杀两倍不止的妖兽,这样的战损是借助高墙火器都无法实现的胜利。 终于,靠着一轮轮血肉的阻挡,耿忠带着残损的手下来到了城门的吊桥面前,只要跨过吊桥,就能抢到一线生机。 “快开门!”冲在最前面的战士们已经精疲力竭,用沙哑的声音朝着城楼上喊着。近在眼前的生机,让这些战士们对于生的渴望格外的强烈,歇斯底里的喊叫声,刺穿的不仅仅是城门官的耳膜,还有他的心脏。 “放吊桥!”城门官抬手下令。 被马征派来的心腹连忙制止,“不能放!”同时,拼命用手扒拉下城门官抬起的手臂,城门官一脸的迷惑,他的手下们也都困惑的看着那个马征的亲信,一时不知该听谁的指令。 看着周围士兵脸上的愤怒和困惑,阻止开门的亲信也不免有些紧张,“我,你,你们的职责是守住城门不失,耿忠好大喜功,如今引着妖兽们想要通过城门,我们不能把金沙城拱手相送,更不能把整个大夏的子民送入妖兽的口中……” 这番理由倒也说的过去,只是听着城墙外那些战友的哀嚎,这些同为车卒的战士们心中虽有不满,却又不敢忤逆这位亲信的指令,这指令很显然就是来自马征本人。 耿直的城门官却有些不识时务,“马征大人交代我,耿忠校尉就是咱自家兄弟,我不能看着他们在外面白白送死!” “那是活该!难怪马征大人说你是个蠢货。你要是再不看好城门,我随时可以让马大人撤了你的职!” 这下,城门官也没辙了,只得跑到城门之上的垛口处,焦急的看着城外的人军战士。那些战士一边咒骂着迟迟不动的吊桥,一边绝望的继续抵挡越逼越近的妖兽大军。 耿忠看着身边的亲卫们一个一个迎着妖兽的进攻冲上去,又一个一个的化成一堆血肉。他开始咒骂自己为何会做出如此愚蠢的决定,只是一时的冲动,白白让这么多的兄弟们丢了性命。 “你们,都别再去送死了!”耿忠回望了一眼身后那座冰冷,沉默的吊桥,他心中自然明白,为何吊桥迟迟不能放下。继而又看了一眼越逼越近的妖兽大军,很多妖兽已经吃了个肚饱腰圆,他的口中还在汩汩的淌着猎物们的鲜血。 耿忠把手中已经卷了刃的砍刀扔到一边,双手抱拳,冲着城门上拱手作揖, “城墙上的兄弟,我耿某做错了事,自然应该由我耿某承担,只是别让这些卖命杀敌的兄弟们寒了心!我还能再抵挡一阵,请放这些弟兄们进城吧,能多一个兄弟活下来,咱们金沙就能多一份撑下去的希望。” 说完,耿忠从马鞍后面抽出一支长矛,“对不起了,兄弟们,我们还要再战一场。听我口令,掌百军者,随我抵挡兽军,其余人等留守,待城门开放!” 这些原本陷入绝望,愤怒和恐慌的残军,听到耿忠的指令,竟然全都安定下来,这是战场,没有儿女情长,没有推脱忍让。有的,是如山的军令和坚定的执行。 这些战士们,纷纷整理自己的装备。该留守的,护在吊桥周围。该随着耿忠冲锋的,也拨转各自的马头,换上冲刺用的长矛。在与战狡狼骑的正面对抗中,刀剑都无法对身高臂长的战狡狼骑构成威胁,只有硬弓和长矛才能在对抗中,发挥人类战士的力量。 耿忠手下的将领们,已经接受了必死的命运,他们也明白耿忠的意思,如果死亡无可避免,那就用有限的死亡争取更大的生存。 每一个活下去的机会,都值得用死亡来换取。 …… “疾弓!”“疾弓!” 最高的箭楼里,月莱看出了耿忠悲壮的决定,声嘶力竭的喊着硬弓出击。其实自从开战以来,城墙上的硬弓支援就没有断过,也消灭了很多被大阵困住的妖兽,只是已经开战这么久,不管是来不及补充的箭矢,还是箭手们精疲力竭的手臂,都很难再提供更强有力的压制。 “耿忠,这里谢过了!”冲着身后的城门大喊一声,耿忠带着身边的将领们,迎着四周包围上来的妖兽们冲了上去。就连那些嗜血成性的战狡们,面对这些发起死亡冲锋的人类士兵,竟然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明明是人类战士的垂死挣扎,却让这些妖兽大军也感到了一些压力。 破天已经来到了自己队伍的最前面,显然,他也开始感受到了一种对战斗的渴望。先前无论是感受到自己的强大,或者是对手的渺小,都让这位魔君没有认真战斗的**。 尤其是本想等着能与项北对战排兵布阵,或者与秦落雨试试道行的深浅,可是那两个人竟然都失去了与自己对战的机会。只有面前这个浸透着人类的狡猾和阴险的耿忠,突然让这位魔君少年,有了与之一战的想法。 “我可以不用修行之力,如若你能胜我,我就可以放你的这些手下回城!” 瘦削的少年站在两军阵前,身形被后面的战狡映衬得有些渺小,但他的气场,却让原本绞在一起的战士们各自分开了队形。这冲着耿忠的喊话,更是就连城墙上的守军都听的一清二楚。 耿忠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这位神秘的魔君身上有着各种各样的传说,也曾经做过一些让人难以理解的决定,但是,仁慈,绝对不是他的风格。在破天的眼中,死亡和鲜血,都是游戏而已。生命,更是如同草芥,不管是九州的人类,还是不至之地的妖兽。 “你说话当真,只要我能胜你,就可以放过我们?” “不,你听错了。我可以放过你的那些手下。但我一样会杀了你!你身上有我最讨厌的狡猾!”破天说的这句话明明很调侃,却又像是他内心的独白。 耿忠苦笑一声,不知这算是夸奖还是嘲讽。但不管怎样,既然手下们还有一线生机,那自己就应该去拼尽全力。 可就在二人谈判的时候,耿忠的一个手下忍不住泛起了自己的心思,或许,眼下就是一个结束这场浩劫的良机。自己距离破天不过百步的距离,只要战马加速的够快,就能在转瞬之间冲到这个怪物的身边。项北已经证明了,这些妖兽虽然强大,但也并非不可战胜, “驾!”战士一提缰绳,战马马尾一抬,带着背上的骑手如同离弦之箭,朝着破天射了过去。 嗡~,破天身后的妖兽大军们发出一阵骚动,但却眼见着魔君只是一抬手臂,示意大家安静。 随即冲着冲上来的一人一马探出手掌,仿佛是在抓取空气一般,冲着异想天开的骑手攥紧了拳头。 这一攥之下,破天的眼睛中闪过一道寒光,眼见这一人一马,竟然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地面上拎了起来,紧接着,开始缩为一团,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挤压起来。 骑手和战马,都在空中拼命的挣扎,但是那股无形的力量却越来越紧,直到把人马捏的身体变形,几乎是要融为一体了。 噗,战马的几根雪白的肋骨,直接从被挤扁的马腹中刺穿了皮肉,露了出来,随即又被鲜血染红,血流从肋尖上滴落成一条条血线。而那个骑手就更惨,头颅已经被直接按进了腹腔,那个被压爆的腔子里,不断有鲜血迸出。 因为这样的杀戮,魔君一贯阴暗麻木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只是这笑意来自一个斜着上扬的嘴角,使得那张青白的脸上,显得更加的阴森恐怖。 “够了!”耿忠大喊制止着破天,同时又冲着身边的手下大喊,“你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耿忠谢过各位兄弟的不离不弃,但从现在起,你们都留在这里,谁也不许再出手!” “来吧!”耿忠一提马缰,战马咴咴长鸣,然后带着背上的主人飞奔起来,而耿忠手里的那根长矛,渐渐的抬了起来,茅尖开始瞄准了那个清瘦却又让人感到畏惧的身影。 只是,只有城墙上的马征,看到了耿忠腾出了另一只手,躲在后背冲着城墙做出了一个手掌翻转的手势。马征心头一紧,这是预先商议好的手势,一旦见到这个手势,那就是该引爆云雷大阵了。云雷大阵,金沙最后的底牌。 第三个开战的夜晚已经渐渐降临,西边的残阳被厚厚的云层遮挡,倔强的日头虽然还没有落山,但整个九州世界已经渐渐融入到一片昏暗的夜色之中。暗夜终至,金沙的一丝光明仍旧不屈的将要绽放。 那些隐没在大阵之下的拥有雷霆之力的云雷大阵开始启动了。不同于借助天地之力的三戒大阵,这是真正属于人类自己的大阵,这阵的力量也来源于人类自己。耿忠自然知道这云雷大阵的威力,开始紧张的盯着面前的破天。好在破天似乎还没有察觉脚下的云雷异动,依旧稳稳的站在原地,等着耿忠的进攻。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11章 云雷阵终 盛安城的夜晚,依旧缤纷多彩。偌大的都城,恰似这个九州的缩影。外围的那些贫民区早早的随着夜幕一同进入休寂。这些家庭大多点不起灯油,更谈不上能有足够照亮的红白烛火。 家里的大人们也多是需要终日劳作的百姓,一到夜晚,就早早的歇息了。 但,越靠近都城的中心,越接近帝国的中心,这里是大夏天子的居所,也是大夏帝国的核心。这里,有着龙庭的威严,更有着奢靡荒诞的明夜。 九州之内,只有一个地方通宵燃着昂贵的香烛,除了天子的寝室,象征帝国奢华的夜灯从不熄灭。尤其是当下已经是隆冬的寒夜,皇宫内的碳炉永远亮着红红的亮光。 一支低调的队伍,又来到了坤灵宫的宫门前。值夜的侍从低头弯腰,不敢直视,同时熟练的为这一队人马打开了朱漆的宫门, 队伍中间一个中年男子转身对贴身的金甲将军交代了一句,“霍平,你就在这儿守着吧……” 身材高大的金甲将领鞠躬行礼,不发一言的目送着中年男子独自一人进入朱漆大门,随即眼神示意,其他众位手下两翼排开,依次守在了大门的两侧。 依旧把在门里的宫人,看着那个中年男子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了走廊深处,这才小心翼翼的凑到霍平身前。霍平看宫人的眼神中暗含深意,也就跟着他来到了无人之处。 “霍将军,”鬓角霜白的宫人对着霍平深施一礼,让霍平匆忙的连连还礼,“申公公不必如此,有事只管吩咐末将就是了。” “不敢,不敢,霍将军真是惊煞老奴了,”被称作申公公的老宫人是陪着大夏皇帝从小玩到大的贴身奴仆,深得当今圣上华思检的信任。宫中的人都知道,申公公伺候的主子,除了皇帝,就是皇子最喜欢的后宫之主。虽然明面上,掌管后宫的只有皇后一人,但她也不过是执掌了一个虚名。这些得到皇上恩宠的妃子们,没有几个是安分的主儿。 申公公在哪个宫里伺候着,哪个宫里的主子就是当下的后宫之主。最近这一个月,华思检似乎也收了性子,夜夜都在这坤灵宫里腻着。这申公公也就顺理成章的打理起坤灵宫的事情了。 “上次老奴求霍将军的事情,可有什么进展没有?”申公公把声音压得只有两人能听到,即使如此,还不忘小心翼翼的四下张望着。 霍平一直觉得这个神秘的镜妃娘娘,就是那天在湘悦楼,火宫殿里见到的那个西番花魁。虽然他不记得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能在众人嫉妒的目光下得到花魁垂青,成为入幕之宾的那一幕,回想起来,足够让霍平感到得意的。只是,等他再次去找梅老板调查这个花魁的身世时,这梅老板却含糊的说不清楚了。 其实霍平也知道,这申公公私下里和他聊天,多半也是为了这事儿,只是他觉得调查镜妃娘娘这事儿应该不是皇上的意思,应该只是这位申公公的想法,依着叔叔霍恩给分析的形势,尽量先不要把话说死为上。 “回申公公,这位镜妃娘娘的身世却是如她所言,城防营禁军的朋友已经查到她说的那支驼队,只是他们为了讨生活,又出发返回西番。据驼队的伙计所言,镜妃娘娘却是因为父亲被悍匪所杀,又投亲无门,才会被皇上意外救下。” “哦,那就好,那就好!”申公公轻轻念叨着,有意无意的又追加一句,“皇上龙体关乎大夏百年基业的气运。也关乎这天下社稷的安危。你我做臣子的万万来不得一点马虎……”说着,申公公从袖子里掏出一锭沉甸甸的金子,“这段时间有劳霍将军的帮忙了,这点酒水钱,就当是老奴的一点点心意,也替我谢过你的那些城防营兄弟们吧。” 霍平有心推辞,却又想起霍恩给他讲的道理,朝堂之上,莫说想要加官进爵,就是想保住脑袋,也要看明白“规矩”。若是别人都按照“规矩”收受些钱财,那你要洁身自好,那就是坏了“规矩”,故作清高,与周围的人为敌,下场一定会很惨。 于是,霍平面带笑容的接过那一锭金子,小心翼翼的揣入怀中,然后诚惶诚恐的谢过申公公的好意。 哪知这申公公却连连推辞,说这是皇上的恩赐,要犒赏尽忠职守的霍平将军。 北风起,呼呼的扯动了那些失去了叶子的光溜溜的枝叉,霍平闭上双眼,听着呼啸的夜风,仿佛又看见了和常胜边军,一起驰骋疆场,血战沙虫的惨烈场面。 “常老将军,耿忠兄弟,你们一向可好,并非是我不想替你们求救搬兵,实在是有太多的事情,我一个小小的监军也无能为力啊!” …… 常破虏和耿忠的情况,并不好。金沙的情况也不好。如果那个还在女人的温柔乡里,夜夜笙歌的华思检能看一眼堆积在五军都督府堆积起来的边城战报,估计这位老当益壮的天子龙种,也不会太好的。 烽火校尉耿忠,此刻手持着自己的长矛,准备向着那个将要终结整个九州之地的魔君发起他的冲锋。或许这个校尉,也能代表整个大夏军民,面对外辱的那种桀骜自豪,可以战死,绝不投降的倔强不屈。 “呀!”耿忠大吼着,驱马冲向魔君那个清瘦的少年身影,甚至还有意识的在空中舞动了一下那个长矛。 其实,这并不是平日里反复练习的刺杀动作,多加这些多余的动作,会白白消耗骑手不少的力气,并且也不利于掷矛时的瞄准。 但是耿忠却把这些动作做得格外的夸张,他明白,眼下,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要确保吸引魔君的注意力,等着云雷大阵的爆鸣声响起。 三百米,两百米,一百米。耿忠的矛尖闪着寒光,暗示那是用金属打造的夺命兵器。破天依旧是站着纹丝不动,显然也没有把这个人军的殊死抵抗放在眼里。 “这些无药可救的家伙,总是幻想着能实现个不可能达成的目标。但这些泡泡似的希望,要不随着寒风飘远,要不就是当场炸裂,消散不见。” 只是,耿忠给自己的这个泡泡,却并非没有机会。他不奢望能够有机会伤到面对的怪物,好为战友们博取一线生机。但他希望,能够看到破天之死。那也就意味着金沙和九州的幸存。 终于,耿忠已经到了破天的近前,他的马头也几乎撞到了耿忠的胸口。呼,长矛带着耿忠的希望,带着金沙的希望,直刺破天的面门。 “来得好!”破天眼见着耿忠的矛枪已经几乎要扎到自己的身上,这才不慌不忙的伸出一条手臂,他答应耿忠不使用修灵之力,因此,伸出的手臂如同一条吐着芯子的长蛇,迎着那根长矛就迎了上去。 耿忠对于破天这种想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抗击常胜军手中最精锐的兵器的行为赶到愤慨。这只能说是破天太过膨胀了。但是耿忠却依旧控制住自己的心情,尽量心平气和这个魔君首领周旋。 只是这魔君彻底放弃了魔法,他那清瘦的身体里,应该也不会有太多的力气可以与人马一决高下。又是几次错身而过,耿忠越战越勇——只要能让破天挂彩,那战场上的君子协定就可以兑现了。 于是,经管没有什么突破,但耿忠还是次次出击都拼尽全力,几次都是矛枪的尖头,险些划过苍白的面皮。 终于,破天对这样的玩法也感觉到有些不耐烦了,他对着再次冲上来的耿忠说了一句,“玩够了?现在,可以杀你了……” 破天的手臂,这一次再缠着耿忠的长矛盘旋而上时,耿忠明显感觉到了绞合之力大了许多。尽管烽火校尉也下意识的想要撤回长矛。但转瞬之间,那条手臂,不仅彻底缠住了耿忠的长矛,并且在他想要逃离的瞬间,就顺势卡在了耿忠的脖颈之上。 耿忠也趁机丢掉长矛,用虎口卡在了破天的手腕之上,嘴角挤出几个狰狞的字,“你说的,不会使用修行之力,那就让我们用肌肉来一绝胜负!” 破天这下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我反悔了!”年轻的脸庞上,闪过一丝笑容。带着戏谑的表情,看着耿忠被愤怒涨的通红的脸颊,当然,现在也有可能是因为,破天那只钳子一样的手,正死死的卡在耿忠的脖子处,没有了空气,耿忠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还不放弃?”破天还想听到耿忠亲自说一句服软的话,再杀死这个冥顽不灵的人。但耿忠的脸上,反而隐约可见一层藏的很深的笑意。 随即,整个金沙城外的地面,开始颤抖起来,就是被破天卡着脖子从马背上揪起来的耿忠也能感受到这样的震动,耿忠双手紧紧锁住破天的手腕。 破天有些吃惊,怎么,这人真的都是不怕死的么? “你,跑不了了!”耿忠从牙缝间挤出这句话语,虽然依旧无法呼吸,但是他的心中却开始感受到了轻松。 云雷大阵,在沉睡了许久以后,终于耐不住寂寞,开始剧烈的爆发了。 这就像是天瑶孤城的陆可法用最后的一点力气完成的复仇之举,当时击杀了能控制人意识的大妖弥离。 而现在,金沙用了更多的云雷布阵,意图彻底解决这个魔君少年。 魔君感受到了来自脚下的晃动,却没有丝毫的紧张,“如果你们一定要再使用这一手,那我就让你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力量吧。” 破天放下耿忠,摊开手掌,掌心向下,朝着地面缓缓的按下去,而那个被云雷爆炸的力量刚刚抬起的地面,在耿忠难以相信的惊讶中,硬生生的被魔君按了下去。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12章 三日之战(下) 云雷,是大夏帝国独创的武器,和西番国的汗血宝马,南郡的通灵翠玉,北梁的玄铁神兵一样,都是享誉九州,却又绝不外流的宝物。 这云雷只要以明火引爆,瞬间就能爆发出排山倒海的力量,只怕是大罗金仙也会在这种力量面前粉身碎骨。而金沙城外的必经之路上,已经被密密麻麻的种满了这些云雷。同时,这些云雷以火绳相连,只需一个火星,就可以同时炸开,力量足以掀翻金沙城外的整个地面。 耿忠在成功的吸引了魔王破天的注意力后,暗中向着城楼上发出了引爆云雷的信号,马征心里对小朱行刺自己的事情耿耿于怀,依旧恨不得亲手弄死耿忠,但看到这个仇人竟然在向魔王冲锋,并且,向自己发出了引爆云雷的信号,也忍不住心中莫名一颤。 略作犹豫,马征的手势抬起,嗤~嗤~嗤~,一道火线像是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兽,瞬间在黑暗中朝着布满云雷的阵前跑去。 轰~ 随着来自地下的一声怒吼,刚刚还在厮杀的战场,开始猛地向空中腾起。耿忠只来得及在心中默默的告别, “长孙小姐,莫怪耿忠不能陪你终老,只因为不想看着你被这些丑陋的妖兽给肆意凌辱。” “出生入地的兄弟们还有与项北兄弟同行的那些修者们,对不起,为了能让这些妖兽尽数伏诛,也拉上你们一同陪葬了。你们为了守护九州中土,早已把生死抛在脑后,我想,你们也会原谅我的吧。” “破天,我不管你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我大夏这些足够撕开山峰,排空大海的云雷,就是给你埋骨的冥土。” …… 然而,事情并没有向耿忠预想的方向发展,原本云雷一爆冲天的场景,竟然没有出现,相反,那一声来自地下的轰鸣过后,耿忠看到的,却是不可思议的一幕。 整个地面依旧被云雷破开,而且那些脚下的砂石也的确开始如飞蝗般飞溅,只是,这速度却是肉眼可见的迟缓之举。情急之下,耿忠想要冲上去抱住破天,哪知自己的动作竟然也是迟缓得不能更迟缓了。甚至此刻耳朵里,听到自己那颗激动的心脏发出的声音,也如同是有人用很慢的节奏,舞动一只很长的鼓槌,敲在一面大鼓上, “噗~” “通~” “噗~” “通~” 就是在这样的焦急和无奈中,耿忠眼睁睁的看着破天不慌不忙的腾出手来,掌心向着地面,在云雷炸起的飞沙走石刚刚离开地面时,表情凝重的一皱眉头,掌心狠狠的朝着地面上压了下去…… 那是一种凡人不可企及的力量,那是一种远超这个世界的存在,耿忠心中开始绝望起来,他的一个兄弟,刚刚就是在这只手掌隔空攥紧的力量下,被和他的战马挤压成一团肉泥的。 如今,破天再次施展出这种不对等的力量,耿忠的心里被一种愤怒和不甘填满,一时气的竟然忍不住有些哽咽。 同时被这一幕震撼到的还有守在城墙上的那些战士们,他们原本还在为那些甘于与强敌同归于尽的城外弟兄们悲愤,但转念之间,破天靠着只手遮天的功夫,竟然把所有云雷的爆破之力,又给压回到地面之下。 整个世界仿佛全都静止下来,没有了呼吸,没有了心跳,没有了生命,有的,只是那种深深的绝望。 不仅是大夏常胜,就是那些跟随着破天所向披靡的妖兽战士,看到这一幕,心脏也都被深深的恐惧给攥紧了。不至魔君,少年破天,竟然能凌驾于九州世界的所有力量之上。 战场的片刻静止,让天恩和天默也留意到了破天的出手,二人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慨叹,“这魔君少年,竟然能有力量操纵时间?就连出世登仙的大能,也逃不过的时间摆布。可眼前这魔君少年,竟然……” “你我已经尽力了,或许,大道无形,九州的命运并非我们几个界守可以左右的。”看到天默在战斗中留下的满身伤痕,一向狂傲不羁的天恩,竟然默默的说出了心灰意冷的这句话。 天默虽然一身伤痕,狼狈不堪,但脸上的神情似乎并不绝望,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哪知脚下的地面竟然再次晃动起来。 云雷也有它的尊严,它拥有着九州最强悍的力量,这力量来自天地造化的火石木硝,这力量超越了肉身个体,并不会甘于屈从。在被破天一掌之力硬生生的压回到地下后,那些原本将要爆发的磅礴之力,竟然从另一个方向,猛烈的爆发了。 那里,是疏于防范的金沙古城,那里还有着心怀希望的大夏军民。整个金沙城,在地面下一阵轰轰隆隆的闷响中,慢慢的从地面升了起来。只是,能够捧起一座城池的力量,可以涤荡洪荒,而一座坚硬的城池与这样强大的力量碰撞下,摇摇欲坠。金沙城在飞向空中的过程中,瓦解成了一堆砖石瓦砾,所有的楼房都在倒塌,所有的生命都在哀嚎。 如果说之前血腥的战场,就是一座森罗地狱。那么,此刻的金沙城内,就是另一座地狱,这地狱不见鲜血,因为鲜血都被泥土埋没,这地狱,也不闻哀嚎,所有的哀嚎都被建筑不断倒塌时发出的轰隆的巨响给掩盖。 三天,耿忠预言的三日之战,马征本以为已经验证了那不过是耿忠为了哗众取宠而有意耸人听闻,因为甚至到了第三日的晚上,所有的战斗还都被守军们控制在金沙城外,妖兽洪流的数次冲锋,甚至有时已经涌上城墙,也不过是刚刚触及瓮城,并且也被顽强的守军击退。 在第三天的夜晚,原本想着能靠着云雷大阵,对不至魔军发起绝地反击,却不料阴差阳错,那布设在城外的云雷大战,竟然助了破天一臂之力,把整个金沙给彻底埋葬。 破天亲尽全力的一击,上次是在玉珠城,一脚震塌了玉珠城的残垣断壁,埋葬了那些战狡的尸体。 这一次却是在金沙城外,一掌压制了数百云雷的轰鸣,借助云雷之势,埋葬了大夏守军的希望,孤城金沙。 瓮城上的马征愣了半晌,在旁边随从的哭喊中才回过神儿来,“快,留下当值,其余人马随我回城内救人!” …… 火热的日头仿佛就贴着头顶曝晒,地上所有的水分也都已烤干。少年拖着疲惫的脚步,一步一步艰难的前行,脚上的一串串血泡,不知是因为路途遥远,还是如炭火般的地面。 他自己不知踏过了多少山丘,也不知这是将去向何方。甚至连不断被抛在身后的景致,也是如此的重复,却又如此陌生。让少年混沌的脑子里,渐渐空余下一片空白。但,脚步却始终无法停歇。 终于,眼前的场景发生了一些令这孤独少年感到欣慰的变化,那是一小片被杂草和灌木包围起来的农田。不过巴掌大的田地里,竟然还罕有的留有几分绿色,只是这点点绿色,让周围那些已经被烈日烤的焦枯的植物显得更加荒凉。 “走了很久的路吧,不如过来歇歇?” 这一声意外的招呼,让行路少年麻木的内心微微一抖。原来,这个世界并非只有自己一人啊。他循着声音望去,发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裤脚挽在膝盖下方,慵懒的坐在田地边上,正笑意盈盈的盯着自己。 少年大跨几步,走到老者身边,不忘先施一礼, “老丈,请问这是哪里?” “这是你在的地方。” “那您又是何人?” “我是这一方土地的农人。” “我该如何离开?” “等你想离开时自然离开。” 少年的每一个问题,老人答得都显得随意,看似无懈可击,却又答非所问。或许,是少年体内的血液也快被烈日烤干了,面对这个老人的调侃,少年也无心申辩,而是转身离开,朝着原来的方向继续前行。 然而,渐渐的,少年的脚步又慢了下来,眼前,又是一模一样的一块农田。他困惑的朝着身后望了望,似乎刚刚走过,可身后的路途只剩下一片混沌。 “累了,就停下来歇歇……”老头又好心招呼。 “可是,我有很急的事要回去。”少年这次,站的离老头近了些,他甚至能看清老头额头上一条连在一起的白色一字眉。 “哦。”老头点了点头,也就不再搭腔。 少年等了一会儿,嘴巴张了张,却没有说出话来,哒~哒~哒~,少年留给老头一个背影,还有渐渐远去的脚本声响。 但少年的脚步终究还是停了下来,面前,又是那一方农田。 这一次,少年径直坐在了一身泥土的老头身边。 “有时,休息一下,才能真的出发。”老头的话语很朴素,但是又仿佛在向少年暗示什么,看少年低头不语,老头又补充到, “你看,不是所有的匆忙都能有回报的。”说着,老头伸手点指,少年顺着指引的方向看去,原来那一块农田里竟然还有一个老头,细看之下,这两个老头竟然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那个田地里的老头正弓着腰,拼命的捉着麦苗上的蝗虫。少年这才发现,原来这看似绿油油的麦苗上,竟然密密麻麻的爬满了正在啃食的蝗虫。 “他是谁?”少年好奇正在拼命捉虫的老头为何和这个坐在唯一一处阴凉处的老头一模一样,果然得到了一个预感中的答案。 “他就是我。” “那你为何不去帮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累死?” “那个蠢货,说要抓完蝗虫,来保住这些麦苗。” 少年没想到一个人会骂另一个自己蠢货,不过转念一想,似乎自己也经常对自己这么干过。 “那或许他应该陪你一起在这歇着?” “不,没有他捉虫,这块田就会绝收,那我们只能等着饿死。” 看着少年渐渐失去了听自己胡扯的耐心,老头终于决定把自己的想法一吐为快,毕竟,没有少年这个听众,老农也只能日日陪着另一个自己,感受着这世间的绝望和孤独。 “每年这个时候,蝗灾都会如约而至。这不是我们或者它们可以决定的。我只是必须在春天的时候种下种子,它们必须在夏天的时候吃光我的麦子。驱赶它们,是为了能够留下些来年的种子。让它们吃光我的麦苗,是为了让它们再也无从可吃,没有了吃的,它们自然就会消失。” “那你到底该不该捉虫?”少年彻底失去了耐心,大声的质问。 没想到两个老农竟然一同扭头盯住少年,“当做,当不做!” “我还有急事,必须回去,如果你们,不对,如果你不能指引我,那我还是自己寻找出路吧。” “真是蠢货,”老农突然起身,脸上似乎还有一丝怒意。吓得少年不得不后退戒备,手掌已经抓住了宝刃鸣阳。 “当做,当不做!” 老农最后又重复了这句话,随即垂下眼皮,仿佛睡去。这一次,显然是想让项北记住这句忠告。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13章 天道三问(上) 金沙被马征亲手布下的云雷大阵送上了天空,偏偏只留下了一堵原本可以放弃的瓮城城墙。 破碎的砖石和被雷暴之力撕碎的肢体漫天落下,城墙上的大夏守军全都傻了眼。还是马征第一个回过神儿来,大喊一声,“除了城墙值守,其他备军,随我回去救人!” 三日之战终于接近尾声,战场上却出现了讽刺的一幕,一边是被三戒大阵折损过半的妖兽洪流,一边是被炸碎的废墟掩埋的金沙。被一堵依旧高大冷峻的瓮城城墙隔开。 城墙上的箭楼里,狸女月莱急的直抹眼泪,平时机灵透顶的脑袋,此刻却只剩一团浆糊,城外被墨黑的暗夜填满,城内在一阵闪光之后化成废墟,只剩她孤零零的待在箭楼里,甚至看不到妖兽大军中,还在鏖战的界守们的身影。 马征带着自己的人马,快马加鞭的想要赶回吕济川的吕府救人,可是到处都是废墟,原有的道路已经彻底掩埋,就是一些标志性的建筑,也都在爆炸中化为齑粉,散落各处。救援的人马只能凭着感觉超大致的方向寻找,整个城池里尘嚣散尽,这时四下里才开始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之声。 …… “常将军!常将军!” 身上有伤,额头冒血的军曹老黄,事发时还在厨房忙活——白日里马征的眼线盯得很紧,为了应付这些耳目,“卧病”在床的常破虏白天始终在昏睡,也不怎么进食。每到夜晚,老黄都会偷偷的下厨房给常破虏做些吃食,补充体力。 等老黄从废墟之下艰难的爬出来时,第一反应,就是四下里寻找常老将军的身影。 “嘘~”一堆瓦砾的阴影里,满头白发的老将军冲着摸过来的老黄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再大喊大叫,老黄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压低声音, “常老将军,您没事吧!” “嗯,老黄,你的伤要紧不?”黑夜中的常破虏,两眼中放出囧囧闪亮的精光,完全不是平日里那样一副病恹恹的垂死之状,出了身上落满的灰尘之外,老将军倒是没有受到什么伤,事发之时,他还正在院子里仔细的听着城外的喊杀之声。 三天,耿忠依着项北的意思,断定金沙只能抵挡住妖兽三天的冲击,果然,这第三天的攻击显得格外的猛烈,而且,更可怕的是,今天的攻击一直持续到了晚上,并且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常破虏长叹一口气,“终于还是要把城丢了。” 老黄心中不解,忍不住问道,“将军何以有此判断?” “项北这孩子,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将领,也是真正的将领。真正的将领,不是悲天悯人,也不是逆天改命,而是能够看透天时地利,能够预判战事的结果。有时,这结果甚至不是来自于缜密的思考,而是来自于随意又精准的直觉。” 对外,老黄一直以老将军的伙夫自居,也的确打理这老将军的日常起居。但跟随常破虏这么久,他也耳濡目染的与老将军心意相通,只是谈到打仗,老黄的资质却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但老黄的忠心,却是对常破虏最重要的存在。这个看似老迈又有些迟钝的伙夫,实际上在常老将军称病避世的这一段时间里,是力保老将军的一道屏障。马征对常破虏早起杀心,但一是有吕济川的不答应,二是这老黄对马征的“暗表忠心”,这才让马征对已经“病入膏肓”的常老将军,网开一面。 如今金沙城破,即使能在废墟中幸存之人,也要面对即将到来的妖兽大军的屠戮,马征派来监视常破虏的手下死的死,伤的伤,能动的,也都各自四下跑路了。 老黄四下打探一番,确认没有了监视的明哨、暗哨,请示常破虏,“常将军,眼下金沙依然城破,要不,我这就去联络那几位千军大人,护送将军撤出金沙吧。” 常破虏听了老黄的禀告,不放心的又四下里扫视了几遍,这才压低了声音,小声交代,“那几个千军校尉不到最后时刻,绝不能暴露。而且,现在已经到了城防最后决战的时刻,他们的部队要走要留,就由他们自己来定夺吧。” “可是,常老将军,您不是说,城破之日,就是我们必须要和吕大人,马征摊牌的时候么?” “对,这个牌要由我们来摊。”常破虏眉头紧锁,显然他的心中也充满了矛盾。 一切都在按照常破虏的计划发生着,但是常破虏宁愿眼前的战势不是随着自己的预想推演下去,因为,这个老将,是按照最坏的情况的做的打算。 这的确也是金沙最坏的情况,没有能固守城池,没有能拖延时间,也没有能打垮那些继续向着大夏腹地推进的妖兽大军们。 耿忠踩着脚下剧烈晃动的地面,看着身后那座大夏坚城,随着一阵隆隆的爆炸声,化成一片废墟。他的心也如同金沙的那些建筑一样,彻底的崩塌了,那个,那个带给自己女人的温柔的长孙小姐,此刻也已经长眠在某处砖瓦的废墟之下了吧。 耿忠很想冲进金沙,再看一眼那个新婚燕尔,一直默默支持自己的长孙小姐。活着也好,甚至变成了尸体也好,多想再抱一次那个柔软的身子。 但那高悬的吊桥,就像是无情的命运一样,并不会对耿忠多留一丝温情,马征已经回去救人了,城墙上的士兵们再也没有人敢私自放下吊桥,冒着被妖兽大军轻易突破瓮城的风险来挽救城外的这些人族勇士。 耿忠拎了拎手中的长矛,感觉双肩上已经有千钧重担,再也无力抬起,索性虎口一松,当啷一声,长矛被掷于地上。 这让破天有些意外,“怎么,这个唯一能堪做对手的耿忠,也就这么轻易的放弃抵抗了么?不过,想想也是,他又能有什么力量,可以与一个拥有着比天神还要强大的对手对抗?” “那就这样吧。死在我的手上,至少能让你死的比较有尊严,不至于像其他人那么,被战狡们撕咬成一堆一堆的碎肉。” 破天说着,慢慢逼近耿忠,他看到耿忠身后的吊桥还紧紧的挂在半空,忍不住又嘲讽一句,“人类的愚蠢,就在于自作聪明。你看看你,以为能趁机偷袭我们不至之地的妖兽大军。你再看看你城里的那些战友,他们以为看着你们被屠杀,赶尽杀绝,就能取悦我给他们一条生路,还可以仗着这点小小伎俩,来阻止我妖兽大军的征途。” 破天最感兴趣的一件事,就是向那些还在为抵抗妖兽大军的进攻而搏命的人族战士们,讲述关于人性至暗的故事。 “上路吧!”破天向耿忠发出最后的通牒,但是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高高在上,也不想用太过轻蔑的语气,去刺激耿忠最后的尊严。 破天抬起手臂,再次扣住中指,口中念念有词,随即弯曲的中指冲着耿忠弹出,眼见空气中出现一道划痕,直奔耿忠的面门飞去。 “尽力了,那就这样吧!”耿忠眼睛一闭,耳朵里却传来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之声,他想不出还会又什么强援,等他再次睁眼探查,发现体态婀娜的秦落雨笔直的站在自己面前,耿忠虽然感激,但是却说成了“姑娘,你莫要以身犯险了,这个怪物连时间都能控制,你上去也是白白送死。更何况,你若出事,只怕我那个兄弟……” 耿忠说道一般,竟然有些语塞,不知该如何说下去,毕竟,他的那个兄弟项北,到底已经魂归何处,却无人知晓。 秦落雨也的确知道耿忠说的这些缘由。能够控制时间的对手无往不利,他能够轻易利用时间的控制,去处置他那些不听话的对手。 “耿忠,我们都看到你的努力了,像项北那个小子说过的,这世界上的事情,没有必要处处追求完美,但只要努力的就一定能够做的更好。” 秦落雨转而面对逼上来的破天,心中对这个魔君的愤怒瞬间点燃。落雨不希望让项北回来时,得知自己的兄弟被杀,而被杀的时候,她秦落雨就在一旁没有做出反抗。 但是,为能救下耿忠,秦落雨不惜以自己的元灵化出的通体灵剑,去抵挡住破天的元气飞箭的力量,更大的动力来源,是愤怒。 破天震碎了金沙古城,这才是秦落雨想要杀掉破天的最充分的理由,“没有了金沙,那那个家伙再回来的时候,只怕是再也找不到我了。” 随着这一声金属的脆响,秦落雨感觉到,魔君少年的功力,的确是强大到深不可测的境地。“那个可恶的家伙,我看来就要死在金沙了,你却还不愿回来么?” 破天已经耽误了太多的时间,他看秦落雨又挡在自己的面前,显得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原本无意杀你,奈何你实在太过招摇。或许你的修行曾能有与我的一战之力,但是现在,你的执念并不能让我在杀你的时候,会手下留情。” 咔~又是一道元气箭,这次,不是飞向耿忠,而是直奔秦落雨的心窝。 当~又是一声脆响,秦落雨被这次的力道击飞出去,身体在空中就以后仰,然后重重的摔在了坚硬的地面上。 噗~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14章 天道三问(下) “九州之内,能有你这样的修为,实属难得。我想,如果不是刚才你耗费了太多的灵元,至少还能有与我一战的实力。我可以让你回去重修灵元,咱们再寻他日,好好的比试比试。” 不知是破天真的英雄相惜,还是秦落雨完美的容貌和近乎淫邪的曲线,纵是心如钢铁的魔君也无法对这样的尤物痛下杀手。最后,破天还是把眼中的杀机重新投向了耿忠。 耿忠顾不得自己的伤痛,转向秦落雨深施一礼。 “姑娘,你救了耿某一命,这恩情耿某指望来世再图相报,剩下的就交给我自己来处理吧……” 耿忠自然知道眼前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为何会豁出性命来力保自己。可惜那个能带给大夏,乃至整个九州带来希望的兄弟,到现在还踪迹皆无,这让耿忠对秦落雨的搏命相救,心中很是不安。 看秦落雨还在坚持着挣扎起身,却只是咳咳的又空出一口鲜血,耿忠想去上去相服,犹豫了一下,却又转身挡在了落雨和破天的之间。 “你的目标是我!”耿忠提醒道,“那就放过她吧。” 这句话低沉有力,让人感到了英雄男人的一腔热血。语气中的坚定,让一向冷酷的破天也不禁感慨了一下——想不到这些胆小懦弱,自私贪婪的人类当中,竟然还有这样的热血。不过,这也改变不了,自己将要埋葬这个世界的结局。 “你还不配做我的目标,”破天的声音有着远超他这个年纪少年的冷静和深邃,他的目光越过了耿忠,看向耿忠身后,那座已经化为齑粉的边城。不,还不止,他的目光也越过了金沙,继续一直向前延伸,那应该是扫视着整个九州吧,“至少现在,我还没有能遇到一个值得我认真看待的对手……”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破天犹豫了一下,自言自语的补充了一句,“如果那小子不会迷失在离境,或许……” “离境?”耿忠和落雨同时小声的重复一遍,耿忠一脸迷茫,落雨却是杏眼一亮,“莫非,真的有离境?那个小子,莫非进入了离境?那是不是还有机会……” 心中的震撼令秦落雨开始变得有些恍惚,而此时,破天一手平举,沿着肩头向上平举,似乎在举着一个看不见的东西。 随着破天缓缓上举的动作,那个看不见的东西,在他掌心之上慢慢现出了原型,竟然是一支灵聚而成的锋利的长矛。长矛的尖端罡锋闪亮,蓄势待发的样子,让人觉得它能轻易穿透这世界上最厚的铠甲。 耿忠提起自己手腕上的圆盾,护住自己的胸口,虽然他也清楚,那只是徒劳。 唰,灵矛一旦成型,蓄满矛身的杀机再也安奈不住,带着一道残影,直奔耿忠的前胸刺来。 “不可!”秦落雨看耿忠摆好姿势,准备硬接下破天这一击之力,大喊着提醒耿忠不可,情急之下,逼迫出刚刚积攒的所有的内灵,也化作一柄聚灵飞剑,迎着破天的灵矛,逆行而去。 咔,一声脆响,两件灵聚而成的神兵,就在耿忠面前不足一尺的地方猛的撞在了一起,耿忠只觉得撞击发出的巨响瞬间炸得双耳剧痛,然后就是整个脑袋里的嘤嘤作响。更要命的,是那样的撞击,爆出的耀眼的闪光,耿忠下意识的眨了一下眼睛,但在眼睑合起来之前,强光已经刺入了他的双眼,起初是明亮,接着是赤红,最后又是一次明亮,耿忠的眼前就彻底的黑暗了。 似乎有无数的飞虫在眼前的黑暗里疯狂扇动翅膀,噗噗噜噜的声音,从剧痛的耳朵里直达脑海。而眼前的黑暗就像是滴入墨汁的清水,那黑暗如同液体一样在缓缓地流动。 秦落雨透支最后的灵元,终于险险的护住了耿忠,而耿忠的双眼、双耳,却在巨响中迸出鲜血,虽然他的脑海里还有黑光在流动,还有巨响在嘤嘤回荡,但他已经双耳失聪,双目失明。 秦落雨的身体更加虚弱了,但是她却趁着破天对付耿忠的时候,终于艰难的站了起来,一向清洁如玉的佳玉良人,此刻已经顾不得去擦拭胸前的血污和背后的尘土,她只想尽量保住耿忠的性命。 可就在她默默蓄力的时候,突然身后传来陆南寻的惊呼,“落雨小心!” 秦落雨此时的精神已经有些涣散,纵是听到了陆南寻焦急的警告,却一时难以反应过来,顿时只觉后背一凉,随即又是一热,一股热流从最初后背发凉的地方,慢慢的向下流淌。 一支精钢打造的匕首,已经刺入了仙子的后背,三寸长的锋刃划开了素衣,刺穿了凝脂般的肌肤,一直没入落雨的身体,只留下匕首的手柄还停在仙女的后背,而紧紧握住匕首的那只手掌,攥成了一个拳头,由于激动和激动,还在微微颤抖。 匕首的主人,是一脸苍白的年轻界守福禄,他正在给哥哥报仇的畅快和对秦落雨的畏惧中挣扎,不只是手掌,手臂,甚至他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想定也定不住。 “混账!”眼见着已经快要灯枯油尽的仙子又被年轻的天印界守发出如此重的偷袭,陆南寻怒不可遏,一剑冲着福禄的手臂狠狠的削来。这不计代价的一剑,志在夺命。因为扶鼎人是把抵挡天恩的灵武神躯的那柄长剑,撤来对福禄发动这致命一击的,但同时,他的后背,也彻底敞露给了那个同样正爆发着雷霆之怒的灵武神将。 唰的一声,福禄握住匕首的胳膊,手掌被齐腕从手臂上切下,如果说刚才陆南寻还在为不小心折断了福禄的一只手臂而自责,那么当下这一剑,彻底削去福禄的另一只手掌,陆南寻却没有丝毫的犹豫。秦落雨是他的一个寄托,是他眼中昆仑灵玉峰达成所愿的唯一希望。 如果有人多看秦落雨两眼,陆南寻就会像守护着女儿的父亲一样,赶走来者,那面对几乎让秦落雨丧命的偷袭之人,陆南寻无需更多思考,唯一的念头就是除掉对秦落雨不利之人。 可惜命运的安排,并没有给陆南寻再出一剑的机会,就在他后背露出空档的时候,灵武战将对这个一直藐视自己的人类发动了最后的攻击,手中的打神鞭舞动起来,一鞭子就狠狠的抽在了陆南寻的后背之上。 扶鼎人只管强攻福禄,对这来自身后的攻击并不理会,但天恩并非泛泛之辈,这一记打神鞭又太过凌厉,扶鼎人虽然强忍着没有露出怯意,但那一记结实的鞭打,已经震得他五脏挪移,嗓子里泛起了一阵阵血腥之气。 但他强忍着没有把那口内伤之血喷出来。昆仑灵玉峰只有两人在金沙,虽然平日里按照修行和辈分,他们两人足以震慑住金沙所有的界守,但眼看着金沙城破,妖兽洪流依旧强大,即将覆灭的危机之感,让一切繁文缛节都显多余。 乱世,只靠实力说话,昆仑两位界守,虽然修为境界最高,但搏命时的冲击,却让他们并不占优势,尤其是秦落雨先是把自己大部分的修灵通过福生注入三戒大阵,而后又透支着体能与破天对阵。 最后,秦落雨在自己极度虚弱的情况下,却又惨遭福禄的黑手。那只匕首上虽然没有淬毒,但是有法力加持,这对修行之人来说,是最可怕的东西。 “落雨,落雨!”陆南寻一把抱住了昏迷的秦落雨,轻轻的把她放在自己的怀里,最后,透过齿缝,冲着以天恩为首的一众天印界守开口怒斥, “我西昆仑与你们白首天印并无约束关系,只是本着这世间的道义,才来相助。我们首尊大人,为了帮你们维持住金沙的秩序。耗尽自己的灵元注入你们的什么鬼阵。可你们呢?批评咒骂不断,对她不仅没有丝毫的感激,反而始终是恶语相向,甚至要害她性命!” 言语至此,一向阴沉着脸的陆南寻激动起来,脸庞越涨越红,仿佛要渗出血来,然而终究还是没有能够忍住,“哇”的一口,一直压在嗓子里的那口热血,终于还是喷溅了出来。 此情此景,天恩终于也有所顾忌,收住了灵武神将,同时帮着福禄捡起了断掉的手掌,其他众人感到纳闷,这鬼医圣手捡起福禄的那只手掌想要干什么? 另一边,陆南寻也不顾及身后可能再有偷袭,只是小心翼翼的抱紧秦落雨,为她的伤口涂上了止血圣药。可惜那只匕首造成的伤口过大,一时无法从落雨的体内拔出。 破天没有想到,唯一可以有效抗衡不至之地的妖兽洪流的力量,却当着自己的面,在注定失败的命运下,还要彼此互相残杀,他厌倦了人类身上这些丑陋的信念, “已经到此了,那就到此吧!” 破天自言自语的啰嗦一句,双掌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只见一团亮光,凭空出现在破天相对的掌心处,亮光越来越亮,到最后就连厚厚的手掌也无法阻挡,刺眼的白光照亮了金沙整个夜空。 “上路吧!” 这团刺眼的白光,最后,终于还是冲着那些彼此互不相让的界守们猛地袭来,这一次,再也没有任何怜悯和同情,这团白光,就像是一个正在爆炸中的云雷一样,将要在众人身边炸开。 这一次,再也没有谁还能站出来,替金沙挡过此劫,除非…… 除非奇迹发生。 这场持续的大战,已经让众人全都疲惫到了极点。如今,所有的高手又在内耗中身负重伤。破天的白光打算终结这一切,然而,就在破天发出这最后一击时,咔啦一声巨响,漆黑如墨的天空中却突然打了一声惊雷。比惊雷更为震撼的,是一道直击破天那团白光的金色闪电。 嘭,就在众人面前,闪电和白光剧烈的撞击之后,一个少年的身影,稳稳的站在已经闭上双眼,引颈待屠的众人面前。 这下,破天和界守们全都眼前一亮, “你,终于回来了?” 那个承载着九州希望的少年,看了看身后难以支持的界守,又看了看面前不可一世的破天,仿佛看穿了一切,冷冷的问道, “魔军破天,我只问你三个问题。” “可否放下?” “如果不能,可否不要殃及无辜?” “如果不能,可否准备好,开战!”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15章 不负佳卿 那个迷失多日的大夏先锋校尉,白首天印最不合格的界守传人,秦落雨一心只为盼他归来的家伙,魔君破天心中期待的真正的对手,终于在一道天降霹雳中重现世间。 城墙之上的大夏守军们,原本面对的是正面重现斗志的妖兽洪流,身后是已经消失的金沙家园,再加上统领城防的马征带着一众亲信赶回金沙的废墟中抢救伤员,这些已经军心涣散的战士几乎无心无力再做抵抗,但是战场上的那道金色的落雷,不仅挡住了破天对城外众人的致命一击,也照亮了整个城外的杀戮战场,照亮了众人一直都在期盼的那个背影, “先锋校尉!” “是项先锋回来了!对,是他回来啦!……”最先发现项北的正是箭楼上负责瞭望的常胜值守战士,在他的呐喊声中,越来越多的守军将士看清了那个背影,难以压抑的兴奋的喊叫声开始此起彼伏, “对,是他回来了!” 除了天默,所有人都对项北的出现感到意外和惊喜,似乎在绝望中看到了生机,就连一向对项北颇有成见的天恩,此刻也支撑不住,疲惫的倚着小光头释空,长出了一口气。 这就是一些人由天赋的使命,他们的出现,就是为了给身边的人带来胜利的信心和坚持的勇气。有时,就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这种力量的源泉到底是来自哪里。 但此刻的项北,却顾不得去思考更多,毕竟,面前应对的,是那个正在掀翻整个九州的魔头,不至之地的新王,魔君破天。 破天也因为项北的突然出现感到有些意外,甚至连独步天下的气势都被这个小小的大夏校尉盖过了一些。但他并不介意这种感觉,反而对项北发出的三问耿耿于怀。 破天已经再三试探过了,从灵息上判断,面前这个少年应该就是项北本人无疑,曾经寄身于这个躯壳内的那个让他倍感压力的大能已经消失不见。但是,面前这个修境可以说是刚入法门的项北,却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问出三个让旁人有些困惑的问题。 “可否放下?” 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却是最让破天感到震撼的一问。天下之大,没有人知道这个横空出世的少年,到底背负着什么身世,也不知道他的修为到底来自何方,可是,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项北,似乎对自己的过去了若指掌。 “或者,只是他故意在试探自己吧。”破天竟然不得不用这样的猜测来自我安慰。但接下的两个问题呢?该如何回答? “谁是无辜?”破天早就当众给出过答案,“天地不仁,存世之人,没有无辜。” “是否准备好开战?”这个问题就更没有什么意义了,自从不至之地兵发九州,这一路之上,历经艰险。进入九州后,妖兽大军所向披靡,经过之处,寸草不留。怎么?项北还在问自己是否准备开战? 要不,就是鼓弄玄虚。要不,就是…… 这个念头让破天有些紧张,要不,就是说这项北代表的不单单是九州之内的人军或者界守们,而是还有什么力量,也要阻止自己的计划,而那个力量,又会是谁呢? 这一番思前想后的纠结,其实全都是在破天的脑海里,不动声色的瞬间完成。等到大家开始好奇的等待破天的答案时,他已经脱口而出。 “不至之地的子民重归九州,非我一人之事,何来放不放下一说?” …… 身后的天恩忍不住小声的提醒项北,“师侄小心,这怪物已经能行操纵时间之能,你万万要多加小心。” 项北心中有些感慨,怎么大家都被这魔头吓昏了头,怎么能有人在九州之内行逆天违界之行而不受天谴?但是他也知道天恩的脾气,若当众否定他的结论,只怕又会被这家伙多记恨一条。 项北缓缓抽出手中的那把宝刃鸣阳,这一次,鸣阳竟然未战先鸣,随着宝剑缓缓出鞘,少年头顶的夜空中,出现了一片被清月点亮的薄云,薄云的两侧慢慢延伸开来,仿佛是一只大的天鸟展开双翅, 啾~ 一声犀利悠长的暴鸣,震得整个战场上的战士们全都忍不住想要捂住双耳,这一声巨鸟的长啸之下,鸣阳似乎也等待了许久,终于又可以狂饮强敌之血了。 鸣阳似乎没有主人的纠结和耐心,长啸过后,又是一道厉闪,顺着项北挥出一剑,划出一道光弧,而天空中,那只遮蔽了整个战场的狂翼亮云,随着这道光弧猛地朝包围上来的妖兽大军猛扑过去。 嘶~ 鲜血在光弧经过的地方开始飞溅,冲在最前面,一直把界守和耿忠包围起来的那几排妖兽大军,瞬间被这一道光弧斩为两半。 没有人见过如此整齐的斩杀,所有的妖兽大军,不管是战狡狼骑,还是他们的坐骑,又或者是黑面灵猿,皆被从同一高度,整齐的切开,就连那些向外喷溅的鲜血,也都连成了一条血线。 项北这凤鸣一斩,仿佛斩开的不是那些妖兽大军,斩开的,是面前的整个世界。 破天也站在妖兽队伍的最前排,但他的反应够快,当光弧一闪而过的时候,破天周身的护体罡气瞬间激发,一面光亮如镜的光壁挡住了光弧的一部分,站在破天身后的四**王以及金翅瞳翎,也都因着破天的罡气截断的这一节光弧,而未受项北这一斩的影响。 “嗷呜~” 眼睁睁的看着前面几排同伴,在这光斩之下,上半截身体受着飞溅鲜血的推动,缓缓的从下半截身体上滑落在地。幸存的那些妖兽大军开始疯狂的嚎叫起来,他们虽然都是具有完整修灵的生命,身体还困在兽型之下,遇到恐惧时,他们会下意识的通过嚎叫来表达愤怒,驱走恐惧。 破天扬起手臂,猛的握拳,才终于把这些凄厉的嚎叫声渐渐止住。项北不顾身后的阻拦,朝着破天上前几步, “我赶了很远的路,我想你也不会趁人之危,让我休息一下,咱们明日再战,如何?” 破天手下的妖兽大军,听到项北的这个建议,顿时怒不可遏。再次嚎叫着,挥舞起各自手中的兵器——付出如此大的牺牲,占据如此大的优势,尤其是,此时阻隔在他们和九州沃野平川之间的障碍,只剩下那堵摇摇欲坠的城墙。妖兽们恨不得马上就摧毁金沙瓮城的城墙,然后用城墙内的幸存的人类的鲜血和生命,去祭奠那些刚刚战死,还来不及安葬的弟兄。 但是破天却一贯的平静,似乎也是思考了一阵,手臂一挥,转身,就要带着手下们撤离金沙。 银鳞本性难移,看着破天想要撤军,心中顿生不满,“魔君大人,我们何不一鼓作气……” 银鳞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魔君少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那隐含在双目精光中的浓浓的杀意,让银鳞想起了被破天生拔逆鳞的那个时刻,痛彻心底。 整个金沙城外的修罗战场,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即使是破天指挥着手下,后队变前队,缓缓后撤的动静都显得格外安静。 项北依旧持剑监视着所有的妖兽大军已经退到了安全的距离后,这才宝刃归鞘,转身走向界守们退守的地方。 对于这段时间发生在项北身上的事情,大家都充满好奇,天恩甚至主动找项北打招呼,可项北却只是简单的应付一句,又冲着盲眼天默做了一个揖,转身走向了被天印界守包围起来的秦落雨。当然,扶鼎人陆南寻不会抛下秦落雨独自跑路,也还守在落雨的身边。 看着项北慢慢的走向自己,已经支撑不住的秦落雨强撑着支起身子,突然鼻子一酸,梨花带雨,胸口也随着项北的逼近猛烈的起伏起来。她那件原本白色的罩衣,被之前喷出的鲜血染成片片红色。如今在一对高耸的双峰带动下,更像是一朵朵在水面上随波逐流的红梅。 看到项北的举动,一旁的护鼎人紧张起来,当他看到项北竟然冲着秦落雨伸出双臂时,用尽身体里的力气怒喝, “天印界守已经如此下作了吗?不但趁人之危,还敢羞辱我们西昆仑的首座大人?” 项北却压根儿没理他,而是伸出双臂,轻轻绕过秦落雨后背,一支手臂穿过她的腋窝,一支手臂穿过她的腿窝。 “落雨,对不起,我来晚了……”项北旁若无人,第一次当众称呼九世颜萝为落雨。这下把陆南寻气的险些要跳起来,但一扯动身上的内伤,他又不由自主的倒在地上,但嘴里还是忍不住骂骂咧咧的警告项北, “你若再不放手,我陆南寻定会剁下你的贼爪!” 福禄的一只手腕就是被陆南寻硬生生的砍断的。现在他又用这种手段来威胁项北,一旁的天印界守们被他这句话刺激,恨不得都要冲上来给陆南寻“讲讲道理”。 界守们各个剑拔弩张,随时都要动手,偏偏风口浪尖的两个当事人却忘却了身外的世界,此刻他们的眼中,整个世界只剩彼此。 “对不起,害你受苦了!能挺住么?” “你这个狠心的家伙,把整个金沙扔给了我,我又能怎样!”秦落雨就像一个真正的小女孩那样,低声细语的轻轻抱怨,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用手蹭了蹭嘴角边的血迹,“我长得这么好看,你就忍心让破天欺负我?” 又擦了两下,脸色陡然一黯,“是不是现在我的样子特别难看?” “不,落雨,你永远都是最好看的!”不知为何,这次归来的少年,变得和之前的那个项北截然不同,面对落雨带点调皮的调侃,项北说的每句话都能直刺落雨的心窝。 “走,我带你去疗伤!”说着,项北不顾周围惊讶的目光,双臂一收,就把仙子卿卿的抱了起来。 这下轮到秦落雨有些手足无措了,脸上的血迹已经擦拭干净,可那张滑腻的面孔,此刻却红的更加厉害,她无意间把身子缩得更小,脸颊紧紧的贴上那个结实的胸膛。她不想再看周围那些差异的目光,索性闭了眼睛,倾听着那个少年心脏跳动的声音…… “项北,我要杀了你!”项北当众称呼“落雨”,这已经侵犯了陆南寻的领域,如今更是当众抱起了仙子的身子,陆南寻挣扎的就要起身,手掌去抓自己的剑柄。 天印界守在天恩的带领下,也向陆南寻包了上去。 项北顾不得再去劝解,只是在离开前,留给众人一个背影,背影同时留给众人一句警告, “大敌当前,前途未卜,如果再有人对自己的战友下毒手,那他就是我项北的敌人!” 大概是大家真的已经精疲力竭,在项北撂下狠话后,就没有人再继续纠缠。而项北抱着落雨的身子,很快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破天的大军,撤退的虽有不甘,但了解内情的人会知道,破天的决定也是出于无奈,比方说金翅瞳翎,他就看到了,项北的光斩其实斩开了破天的护体罡气,之所以看不出来,是因为首次罡气被破的同时,第二层罡气瞬间生成,不加留意,就很容易忽略。 只希望破天伤的不重。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16章 残局初定 金沙三日之战,终于第三日的午夜。 此时空气中还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肉脂烧焦的味道,但好在,那些潮水般的妖兽大军,在留下近半数尸体后,终于是退却了。 魔君的营帐内,点着一只摇摆不定的烛火,法王和妖兽将领们都被破天安排下去,清点队伍,整备巡防了,大帐内只剩下破天最信任的金翅瞳翎。 只有在瞳翎面前,破天才不必隐藏实情,他咬牙把身上的长衫褪下,赫然一道青紫的伤痕贯穿了这位魔君的前胸。 “尊主大人,请务必保重!”瞳翎在破天面前开始越来越小心谨慎,他斟酌再三,假装没有看清破天的伤势,这种疏远让破天有些失落。 “没想到那小子尚在初阶玄境,几乎算不得走上修途,竟然能斩出如此逆天一刃。看来我的确是低估了九州之土。” 这是破天第一次在言语中流露出些许犹疑,先前在他身上那种傲视天下,碾压九州的强大自信,竟然开始有了些松动。 这让瞳翎对面前这位少年魔君的感情变得更为复杂。 和其他不至之地的大妖一样,破天首先带给他们的就是一种君临天下的压迫之感。不至之地蛮荒贫瘠,想要生存下去只看实力。这神秘少年不知来自何方,却靠着一己之力,在不至之地中连灭数位顶级魔头,这才把一盘散沙的妖兽们凝聚成一股撼天动地的力量,并且指引着他们渡过葬灵瀚海、穿越石林鬼冢、跨过永夜无间,终至九州之土。 和故乡不至之地的毒瘴,荒原比较起来,这水草丰美的九州之界简直是如同天堂般的存在。而那些占有如此富饶、丰沛之地的人类,却只知攻伐,巧取豪夺,似乎痴迷于抢夺的过程,而缺乏去感恩或者享用这些馈赠的热情。 瞳翎也惧怕破天,但是却又对这高高在上的少年,心怀敬重和感激。 “尊主大人莫要为此烦心,我不至之地的大军,自从攻入九州后,征途一日千里,攻城略地,势如破竹。项北这小子两次得逞,皆是因为我们的大意,让他钻了空子。下次,就让瞳翎替尊主收拾这个家伙。” “嗯!”破天明白瞳翎的意思,但是显然并不想和他过多的讨论此事,只是低头检查着伤口,附和一句,“这点小伤,对我也无甚影响,你先下去,我自己休息一下就好。” 看着瞳翎即将走出营帐的背影,破天突然想起了什么,问询道, “我们派去监视北荒游骑和西番国的探子回来了么,他们可有什么动静?” “和您预测的一样,北荒游骑正被天灾所难,内部纷争不断。西番虽然已经重兵集结,但是也仅限于经营他们的北疆防线,聚险而守。” 破天点了点头,看瞳翎站在门口却没有退下,有些不解,“还有事么?” “我只是有些不明,西番和北荒,都不擅长守城,尊主为何却坚持进攻最擅长防守的大夏。而且,他们的守军诡计多端,还有很多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我们的战士,尤其是那些火器,给我们带来很大伤亡。” “西番和游骑,的确应该好攻一些。但是,他们都是地广人稀,难于一举歼灭。尤其是北荒游骑,他们善于机动,即使是攻占了他们的部落营寨,此时正值隆冬,我们也无法通过占领而进行补给。只有大夏,攻下大夏,我们就能有了更为广阔的空间和补给。那时,再取北荒游骑或者越过九游灵山拿下西番,就如同探囊取物了。” “尊主英明!”瞳翎施礼退下,一直萦绕在他心中的不安稍稍轻松了一些。妖兽军中,私下盛传这位年轻的魔军尊主,带领大军不计代价的一路东进,只是为了借助不至之地的力量来消灭大夏而已。为了报私仇,不至之地子民的一切皆可牺牲。比方说,西番或者游骑,他们的地盘已经足够这些妖兽们生活了。完全没有必要再拿生命去对抗大夏的坚城和火器。 但破天的这一番说辞,让瞳翎不再怀疑。 …… “你这家伙,可真是色胆包天,上来一抱,得罪的可不止是我们西昆仑的护鼎大人啊。” 秦落雨虚弱的靠在项北的怀里,看着已经远离了金沙城墙,悄悄伸出藕段般的玉臂,勾住了项北的脖子。 这感觉让仙子心中一阵狂跳,却为自己找了一个足够充分的理由,这样,可以减轻一下项北的负担。 “你内灵耗尽,又承受破天的灵矛之力,内伤不轻,就不要说话了。” 项北一脸关切,脚步却没有丝毫的停留,他当然知道自己当众抱起了秦落雨,更生气的,应该还有天恩师叔和福禄师弟。 在他们眼中,这仙子应该为福生之死负责,而且陆南寻劈断福禄的手腕,这笔债也应该记在她这位西昆仑首座的头上。 但,这正是项北的用意所在。于公,大敌当前,项北不允许这些界守们再内讧不止。于私,此番离间的一番经历,让他不再想之前那样,总是刻意压制掩饰自己的情绪。 他只知道,要好好保护秦落雨。这仙子是西昆仑首尊也好,是九世颜萝也好,项北都要好好保护她,不再允许她受到半点委屈。 秦落雨还不习惯这个一向受自己摆布的少年突然命令自己不许说话, “要你管?我偏要说话!”但是反抗也仅限于这么一句赌气似的话语,还带着点撒娇的味道。 然后几声轻咳,仙子果然不再出声。偷偷的盯着项北那张再熟悉不过,却又因为这段时间的分别而暗生几分陌生感的面容。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小子嘴角上的那撮绒毛颜色加深了许多,看起来已经有些像成年男子的胡茬儿了。 秦落雨终于还是忍住了,虽然她很想伸手,去摸一摸少年嘴角上的胡茬儿。 此刻,这个她眼中的男孩,正像一个男人一样,把她从危机中解救出来,然后霸道的抱起她去疗伤。 秦落雨原本身怀八世苦修,当下的困境只需要尽快补充足够的纯净灵元。心有默契的项北,抱着那个柔软的身子,径直朝着秦落雨带他修炼子午静心功的那一处高枝,那里有凉风清月般的纯元之灵。 当然,更有秦落雨最喜欢的,只属于她和项北二人的远山近林,无尽清幽。 …… 看着破天率领妖兽大军撤退后,城门官没有等到马征的命令,也打算打开城门,把疲惫不堪的城外残军迎入城内。 一旁还有手下好心提醒,“要不,我们等马大人回来再开城门?” 一向唯唯诺诺的城官此时一声大吼,“睁开你的狗眼看看,金沙还有城么?用这扇破门把他们挡在门外,还有何意义?” 项北归来,虽然让这些活下来的战士们重燃希望,但是,那些已经逝去的人们,却再也看不到下一缕照亮黑暗的晨光了。 月莱冲过来,将众人迎入城门内,只是如今这城内和城外,已经没什么两样。不,这城内看起来甚至还要更加凄凉,遍地废墟。 那些幸存之人除了哭嚎,还在三三两两拼命的刨捡着废墟瓦砾,想要从那里抢救出来自己的亲人。 马征带着自己的亲信,终于从几根椽柱下把吕济川挖了出来,好在一根较大的梁柱刚好架在其他几根梁柱之上,为吕济川挡住了后续垮塌下来的瓦砾,灰头土脸的吕济川只是脚踝被砸断了,刨出来的时候,意识还算清醒。 他不顾自己的伤痛,清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询问马征,“城防可曾失守?”得知兽军再次褪去,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吩咐马征,继续救人。 “耿忠校尉呢?你们去把他给我找来。”事到如今,吕济川也无法顾忌马征的感受,急召耿忠,似乎有要事吩咐。 这下马征的脸色果然变得难堪,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那个亲信,看到马征有些为难,自作聪明的插嘴道, “回吕大人,耿忠那厮好大喜功,自不量力,自认为仙术困住了妖兽们,带着他的人马出城捡便宜,结果被反应过来的妖兽大军追杀。幸亏马征马大人英明,兄弟们严加防范,才终能保住咱们金沙的城门,万无一失……” 这小子没有读懂黑暗中吕济川脸上的神情变化,还要眉飞色舞的继续构陷耿忠。却不料吕济川眼中不揉沙子,瞬间猜出城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把推开了正在给他固定脚踝碎骨的军医,拄着下人递过来的一根长棍,狠狠的盯了马征一眼, “马征!看看你干的好事!”说着,叮嘱自己的手下,给他把马牵来。可是几次翻身,却始终无法跳上高大的马背,恼火的把拐棍一扔, “还愣着干嘛!给我找个轿子过来,我要去城防巡视!” 吕济川脸上怒火冲天,马征也不敢相劝,只得按照吕济川的吩咐,让人抬来一顶小轿。同时,瞅准机会,朝那个多嘴的手下屁股上狠狠的踢了一脚, “还愣着干嘛,带其他弟兄继续救人!” 这个原本还想邀功的手下,这才看出眼前情势不对,虽然不知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心中很是愤懑,但是转念一想,还是赶紧离开这些君心难测的大爷们才好,于是灰溜溜的下去行事了。 颠簸的小轿内,吕济川一声叹息。虽然也曾预料到金沙内外交困,难以抵挡不至之地的妖兽洪流,但是,城防尚在,却被以这么窝囊的方式自毁萧墙,这位可以说是戎马一生的老将心有不甘。 四下里传来阵阵哀嚎,还有些残垣断壁在施救的过程中零星的倒塌,搅动起一阵阵尘浪,嚎呼和悲戚,让吕济川更是心乱如麻。 “唉,马征啊马征!”想到最后,吕济川到底还是把思绪停留在当前的困境上,这马征倒是对自己忠心耿耿,可是似乎以他的能力和胸怀,实在是难堪守护金沙的大任。 自己倒是对耿忠这小子颇为欣赏,可惜他又是常破虏的人。 “对了,常破虏!”想到这个名字,吕济川更是头疼,如今金沙已丢,倘若让这五军都督借机行事,只怕自己是人头不保。 “马征!” 小轿内传来吕济川的一声疾呼,一直护在小轿旁边的马征校尉应声而至,吕济川让马征把脑袋探到轿内,用只有马征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叮嘱, “记得,若是常破虏有机会回朝搬兵,你我二人人头不保……” 马征这次不敢轻易邀功,但是看着吕济川一脸严肃的神情,知道此事才是当前最为紧要之事,他的目光与吕济川对视过后,只见吕济川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属下明白……” 这一次,马征下定决心,绝不能再让金沙校尉吕济川失望了。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17章 攘外安内 等马征带着亲信赶到囚禁常破虏的官宅时,这座三进的房子也已在爆炸中坍塌。 但显然这座官宅比起吕济川的府邸简陋了许多,材料多以茅木为主,虽然倒塌,但并没有堆积大量的砂石,众人七手八脚的搬开梁木,移开茅草,那些简陋的床铺桌椅就呈现了出来。 只是,让马征纳闷的是,眼睁睁看着手下翻找完毕,偌大的一个宅院内,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连一个鬼影都没有找到。就连负责看守常破虏的那些亲信们也都没了踪影。 “再仔细找找!” 马征开始有些心虚,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吩咐手下们又仔仔细细的翻找几遍,除了几件破衫,确实是不见一个人影。 “你们,五人一组,朝四个方向仔细寻找,务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只常破虏,他身边的那个老黄,对了,还有我们预先留守在这儿的那一对人马,不管找到谁,都立刻向我汇报。” 马征的声音里已经显露出隐隐的不安。当下,大队人马都在城中各处救人,身边这二十个亲信都是跟随马征多年,自然能够看出他极力掩饰的焦急,好在这些人手办事还算得力,配合也默契,按照马征的吩咐,各朝一方搜索开去。 耿忠伤势颇重,眼角和耳朵都在向外淌着黑血,但他坚持着自己骑在马上,由仆从牵引着朝城中赶去。 眼前依旧是一片浓浓的漆黑涌动,耳朵里也只剩鸣鸣作响,震得脑袋发涨,但他心中却惦记着家中的那个娘子,那个说好一起同生共死的新婚妻子。 初次相遇,她嫌他粗鄙,他看她造作。 再次相遇时,她却把最好的金疮药拿出给他的屁股疗伤。 再到后来,他的暗中照应,她的芳心暗许,短暂的时光不足以让他们尝尽温柔,却让他们更难断舍离。 好在开战后,长孙姐妹不甘人后,主动要求参与救助伤员。这次金沙城被炸到空中的时候,姐妹二人虽然也被抛到了空中,但四周都是救治伤员的帐篷,二人身上也只是受了些擦伤。 等长孙离见到耿忠从九死一生的战场归来,忍不住扑到马头前,一颗悬着的心终于稍稍安定。可旋而看到耿忠满头、满脸的伤口,新婚燕尔的女人一时心疼的说不出话来。 纵是脸上泪如泉涌,长孙离却又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坚定从容, “我家男人回来了?我该如何给你这样的大英雄庆祝一下呢。”长孙离有心缓解一下压抑的气氛,却不料耿忠没有任何反应,一旁的侍卫上前解释, “耿校尉的双眼已失,双耳已损。” 二人的新房已经在爆炸中夷为平地,有军士在空地上搭起了不少应急的帐篷。长孙离亲自把耿忠安顿下来,然后用棉布清水,小心翼翼的为耿忠清理伤口,耿忠像个孩子似的温顺,只是摸到了长孙离纤细无骨的小手,二人双手十指相扣,紧紧的握在一起。 长孙离索性把耿忠的脑袋抱在怀里,这钢筋铁骨的男人很快就陷入了沉睡。就在长孙离轻轻的为丈夫继续清理的时候,常破虏的贴身老仆人老黄,找了过来。 一看是老黄,长孙离连忙把帐篷里其他下人支开,又把耿忠轻轻放下。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家夫君多有交代,黄大人有何吩咐,我等他醒来转告……” 借助帐篷里昏暗的光线,老黄先是去仔细查探了一下耿忠的伤势,发现耿忠如同昏迷般的沉睡不醒,老黄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问长孙离, “这耿忠校尉伤的不轻啊,可有大夫前来给他诊治?” “眼下城池新破,伤员又格外众多,耿大人睡前交代,让把军医先让给那些重伤的兄弟保命,他的伤势……” 说到此处,长孙离的语速稍稍加快,声音轻了许多,眼上的泪光终再难囚,顺着脸颊流淌了下来。 老黄长叹了一口气,好心安慰, “耿夫人不要着急,眼下……”老黄突然把耳朵竖起来听了听帐篷外的动静,营账外的脚步凌乱,但显然都是来回奔走着,老黄贴近了长孙离的耳边,小声交代, “眼下常将军马上就会重掌金沙,他原本就是让我来通知耿大人一起行动的。但看着耿大人眼下的情况,夫人还是让他静养为主。常老将军自会抚照耿校尉的。” 闻听老黄一语,长孙离的眼睛瞬间睁大了许多,困惑的眼神想要向老黄再次求证,却不料老黄不再多说,转身就走,离开前,只是留下一句,“耿夫人尽可放心,一切,都在掌常老将军的掌控之中……” 长孙离自小在长孙府里长大,长孙无疆虽然对她疼爱有加,但每有要事或者要员来访,都会把小姑娘交给下人支开。长孙离也养成了习惯,不过多过问男人之间那些秘密。 但是,老黄这个匆匆的背影,却给长孙离留下一阵心慌的感觉,她预感到金沙城内,正在酝酿着一场更大的变故。 不过窗外的那些腥风血雨,似乎也只是让长孙离稍稍的走了一会儿神儿,她转身回来,又全神贯注的为耿忠清理起伤口来。 …… 五军都督常破虏,此刻正在城南的一处军帐内,虽然身体清瘦了不少,但老将军双目中的精光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明亮。 常将军周围,环伺着一群盔明甲亮的校尉将军,这些将军是在与北荒游骑大战时,整编出来的大夏北军常胜,兵将加起来人数近两万。 击败游骑大王子脱脱的南征粮骑后,为了巩固金沙的城防,马征把这些整编出来的部队全都带回了金沙。 这些部队里,比较有战斗力的年轻力壮的士兵,都被马征收拢到了自己的那几支千军营中,而剩余的这些年级稍大,或者身上有伤的士兵,都被打发到了防守压力相对较小的南门。 当然,这些南城守军的军械、补给也都较马征的那些手下们,差了许多。 常破虏北击游骑时,硬仗只能交由自己的嫡系去扛,快马杨胜和他的骑兵队在无名丘一役全军覆没。这其实是常破虏意料之中的结果。 但为了消除后患,常破虏只能咬牙承受这样的结果。同时,战后佯称伤病,把指挥权主动交给了吕继川和马征。 但,这正是这位沙场老将提前布下的棋局。 马征好勇斗狠,吕继川虽然老谋深算,但是对马征的约束有限。而且马征恃宠而骄,自认为在北击游骑时,自己的主力保存的最好,而常破虏赖以行事的左膀右臂,杨胜、项北和耿忠,只剩下耿忠一人。 那这常老将军真病也好,假病也好,都是为了能够苟且偷生的主动示弱而已。 马征的手下扩充至三万有余的精锐,剩下这一万多的老弱病残,在马征的眼中不过是影响战斗力的累赘,因此,他就把这一万多人留在南城备用。 当然,马征眼中,这些战士的最大价值,就是从他们身上苛扣下的补给,可以交给北城的那些精兵。 这,也在常破虏的意料之中。 看起来老实忠厚的老黄,每每都能避开那些监视的耳目,把信息传递到这些被边缘化的南城将士中。而这些将士们,也都在等待着,等待常将军说的,那个终将到来的最好的时机。 常破虏尽量不联系耿忠,也是他的一招好棋。马征心中,能为常破虏掀起风浪的,也只有耿忠这个眼中钉,因此时时刻刻都在紧盯着耿忠的一举一动。 有了耿忠的牵制,反而让马征忽视了这些他完全看不上眼的“残兵败将”。这,反而成了常破虏的最后的底牌。 三日之战,马征手上的精锐损耗巨大,如今只剩下不到一半的兵力。而这一万多的后备队,反而成了金沙城内建制最为完整的部队,更重要的,这些看似身体孱弱的老兵老将,反而是一些作战经验最为丰富的战士。 “常将军,您就发话吧。马征那小子囚禁主帅,吕济川丢了金沙,如今,该是找他们算账的时候了!” 发话之人,是一脸络腮胡子的北疆守城校尉,因为没有顶住北荒游骑的南征粮骑,被吕济川和马征多方羞辱。尤其是马征,以一个区区千军校尉之职,不仅当众侮辱了这个将官,甚至把他的部队打散整编。其实,就是抢走了那些还有战力的军士。 有人带头,大帐内顿时声音爆棚,在喊打喊杀的喧嚣中间,须发皆白的常破虏却显得异常的冷静。他身上的铠甲和眼中的精光一样闪亮,就连身材也恢复了往日高大挺拔的姿态,和这段时间风烛残年的老态判若两人。 老将一言不发的挨个审视四周那些一脸愤懑的将官,知道这些人都是被马征欺压的久了,再加上如今金沙北城精锐尽失,于公于私,这些将士都想去把马征给拿下。 但没有十足的把握,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就绝不会轻易冒险。这段时间,一直称病避世的常破虏其实对高墙外的情形一清二楚。这些将官,也早就私下联络布局完毕,就等这样的机会,好一呼百应。 但,常破虏的目的并不在此。在他的注视下,那些群情激昂的将官们渐渐安静下来。 “押上来!” 常破虏冲着帐外招手,几个穿着常胜制服的俘虏被推搡了进来。这几人一看帐内的架势,就知道大势已去,慌忙下跪求饶。 “你们软禁五军都督,并对本帅意图不轨,难道就不怕大夏律例在上,五军军法左右,项上人头不保么?” 常破虏语气平缓,却一字一句,把几个俘虏吓得浑身哆嗦。 “回禀常老将军,我们,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啊。大家都在金沙拖家带口,马大人就是我们金沙之主。若敢不从,那小的们也是绝无生路啊……” “混账东西,还敢狡辩,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一旁的将官怒不可遏,做势就要上前动手。 俘虏们大骇,连忙解释, “不不,大人息怒,小的自知罪孽深重,不敢还有他图,但,但我们也未曾为难老将军。您,您不信问问老黄,他出入时,小的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倒是所言非需,如果不是这些看守有意维护,常破虏也不可能在马征眼皮底下联络好这么多的手下行事。 时间紧迫,常破虏不再继续卖关子,“弟兄们,你们都是忠于大夏的常胜将士,也是我们战神天魁侯的后人,我们刀剑只对敌人,我们热血尽洒江山。” 看着众人一脸严肃,常破虏拔出自己的佩剑,仓啷一声,明晃晃的锋刃出鞘,“我们,不为骨肉相残,我们只为让我们常胜面对强敌,重新找回胜利的荣光!”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18章 重拾河山 派出去的几队人马纷纷带回了让马征失望的消息,常破虏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正当马征暴跳如雷,想要发作时,更让他崩溃的消息传来,吕济川巡防瓮城时,遇刺了。 “什么?!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不是让你们保护好吕大人么!”马征一脚直接踢到前来报信的士兵的胸口,这个倒霉的家伙身子飞了出去,又狠狠的摔在地上,顿时胸口凹陷,口鼻开始喷血。 马征这一脚实在太狠,竟然把可怜的手下胸骨都踢断了。周围其他平日里称兄道弟的手下,看着马征一脸的凶相,人人自危,只好默默的看着这个倒霉弟兄的惨状,仿佛各个胸口都被这么踢了一脚,有些喘不过起来。 气急败坏的马征,带上自己的人马,冲到了吕济川出事的地方。奄奄一息的吕济川正被一群垂头丧气的士兵围在中间。 马征扒开众人,扑到近前,一眼就看到吕济川的胸口上,一支雕翎箭几乎没入大半,只留下小半截尾羽还冒在外面。 “混账东西,还愣着干嘛,军医,快喊军医!” 马征声嘶力竭的喊着,张开血盆大口恨不得在身边的战士身上撕下几块肉来。一个士兵战战兢兢的回禀,“马,马大人,已经派人去喊军医了,只是,只是先前军医已经被派往各处抢救伤员了……” “我不管,今天若不把最好的军医找来,你们,还有你们,全都给吕大人陪葬!”马征叫的歇斯底里,既有愤怒,也有悲怆,却始终没能喊来一个军医。 倒是昏迷中的吕济川,被马征的一阵折腾,惊醒了过来, 他空洞的眼神慢慢聚光到马征的脸上,似乎是愣了一阵,才认出这个一同戎马半生的兄弟。憋了半天的力气,吕济川才终于长叹一声, “马征啊,别难为弟兄们了,这都是命啊!” 吕济川的无奈,倒也有几分道理,平日里他都是快马来往,暗伏的箭手不一定能轻易得手。恰好今晚吕济川被砸折了脚骨,只能换乘小轿,偏偏他又急着巡视城防,就把轿帘完全下掉了。 更为致命的是,慌乱之中,吕济川竟然连盔甲都没有穿戴,那一层薄薄的棉衣,怎能挡住这一支蓄力许久的暗箭。 这一箭穿胸,的确是冥冥中,自有天命的安排。 气若游丝的吕济川,抬了抬手臂,似乎想要挣扎着坐起来,但是被长箭贯胸,没人敢去擅自动弹他,这些战场上亲历过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将士都明白,如此重的箭伤,擅动,只会带来更大的创伤,而一旦寒气入血,那飞溅出的鲜血很快就会把伤者的性命带走。 吕济川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但他还是固执的点指马征,“兄弟,把我扶起来,我想再看一眼咱们的金沙……” 马征迟疑了一下,咬一咬牙,扶着吕济川宽阔的后背,用力把他撑了起来,果然这一动之下,那支深埋胸口的箭杆上下晃动了一下,伤口撕裂,如同喷泉一样的血沫,瞬间沿着箭杆的边缘喷溅了出来。 “吕大哥!”马征一声惊呼,想要用手去按住喷血的伤口,哪知那些滚烫的热血,还是不断从他的指缝间涌出,红色的血浆瞬间淹没了他的整个手掌。 “唉,”吕济川倒像是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似的,又是一声长叹,眼光朝着四下里不舍的逡巡, “兄弟啊,我们的金沙没了啊……” 马征一向鲁莽,此时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盯着还在从指缝间向外喷溅的鲜血,泪花闪动,像是安慰吕济川,更像是自言自语, “吕大哥,金沙没了,可我们都还在,我们都还在……” 吕济川把渐渐散去的目光从四下里收回,终于还是落在了马征的脸上, “是大哥无能,没能守住我们的金沙。” “不,大哥,只要你我兄弟二人还在,金沙就在,我们打退妖兽,杀尽仇人,我们再重建金沙!” 吕济川听到马征的回答,苦笑一声,“唉,只怕为兄要先走一步了。” 可就在吕济川声音渐渐飘忽,眼睛也逐渐闭上时,金沙校尉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睁双眼,死死的盯着马征,紧紧抓住他的衣角,一双手掌因为攥的过紧而青筋暴起, “兄弟,我死后,你务必要帮我做两件事。一是把我这把老骨头就埋在金沙这里。一辈子了,离不开了。第二,去请常破虏将军出山,你要像对我一样侍奉老将军。记住,老将军若不出山,若不重掌金沙,你兄长我会死不瞑目!” “大哥,你别胡说,你不会有事的。”马征这样的糙汉,刚想出安慰吕济川一句话,却突然泪流满面起来,他自己也清楚,吕济川这样重的伤,即使是神仙在世,恐怕也无力回天了。 吕济川的交代的两个心愿,埋骨金沙,对马征来说,并不困难,边军原本就驻扎在穷山恶水,又肩负着戍边的重任,牺牲在所难免,金沙城南五里坡处,就是一处面南背北,朝阳观河的风水宝地。 吕济川自己,就曾经在为牺牲的将士下葬时,叮嘱过马征,将来如果自己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希望能和这些将士们在一起,永远守护着金沙。 可是,马征对常破虏却依旧心怀芥蒂。当初,虽然吕济川一再阻止马征对常破虏下手,但马征是明白的,吕济川只是不想自己做的太过明显,但是,这位金沙校尉也是绝对不会把金沙拱手让给外人的。 难道这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为何在吕济川行将就木时,他却一再坚持要请常破虏出面来重掌局面?马征有些想不明白,或许,这位金沙校尉,在热血即将流尽时,苍白的嘴唇里,已经有些意识不清了吧。 耿直的马征并未答应第二个要求,只是一再安抚吕济川,不必如此悲观。只要军医赶到,再配合上等的金疮药,一定能把这位金沙校尉的命给保住。 争执到最后,吕济川气的一把握住了那根雕翎箭的箭尾, “马征,你再不答应,我就拔出此箭,让你尝尝我的血是什么味道!” 吕济川这突然发狠的回光返照,让马征也没了主意,只得口头应付到, “吕大哥,放心,我答应你就是!” 吕济川这才缓缓的闭上了眼睛,箭伤之处,一直汩汩涌动的鲜血也不再喷涌,那明显是一腔子的热血已经基本流干。 马征单膝跪地,久久无声,只是扶着吕济川的臂膀一直在微微颤抖。 两个把金沙当做生命的男人,一个,身体在携霜的寒风中渐渐冰冷。一个,在麻木的废墟中更加恶毒。 泥塑般的马征,呆呆的望着这位追随了半生的大哥,周围带来的众人,全都跟着伫立无语。这是金沙最长的一夜,直到孤星凋落,晨曦初泛。 终于有一个手下忍不住好心提醒,“马校尉,吕大人已经走了,金沙还需要您来主持大局……” 啪~后半句话,被一记响亮的耳光给打断,挨打的战士用手捂住火辣辣的腮帮子,半边的脸颊都已麻木,口中泛起一股腥甜的唾沫,战士朝旁边吐了一口,红色的唾沫中,一颗雪白的槽牙也裹在其中。 “谁再敢说吕大人死了,扰乱军心者,杀!” 转而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些护卫,“这支箭从何射来,刺客有没有抓到!” 聪明点的人,下意识的向人群之后躲闪,知道此时无论回答什么,都免不了让已经失去理智的马征校尉一顿收拾。 看众人都闪烁其词,无人应答,马征更是愤怒,一边揪住靠的最近的一个侍卫,“到底发生了什么,再不说话,我就先把你剁了!” 侍卫无奈的自认倒霉,只好硬着头皮把自己看到的和盘托出。 “昨晚吕大人的小轿经过此处,前面就是瓮城城墙。吕大人着急想要抄近路,就指挥我们从流民营地里穿过。哪知我们刚刚调转方向,进入流民营不足百步的距离,突然迎面射来了这支暗箭。暗箭速度奇快,又借助黑暗隐藏了身形,等我们发现的时候,吕大人就已经中箭了。” “这么说,暗箭来自流民营地?” “对,箭来的方向,就是流民营地,而且吕大人伤势颇重,说明射箭之人应该是已经处心积虑,埋伏许久了。” “流民营地!”马征血红的眼睛瞪向那些破败的帐篷,“去,给我调两百硬弓!带火箭过来。” 一个随从忍不住劝阻,“马大人,我们是不是先把他们包围起来,挨个审查?耿忠校尉的手下,有不少都是流民营地出身,而且……” 这个手下的担心不无道理,流民营地里人员虽然繁杂,但主力却是那些从前线溃败下来的军民。再加上耿忠率领出城杀敌的那些热血男儿,也都是来自流民营地,骨肉相残,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可是马征哪里还能听进劝告,抽出砍刀,一刀就劈在了好言相劝的随从肩头,一声惨叫,鲜血溅到一旁士兵的脸上,身上。 “从现在开始,金沙城内,只有我们金沙的老人才是自家兄弟,那些所有外来的畜生,多半都是妖兽的细作,我们要杀得一个不留!” 此言一出,甚至比马征带血的刀刃更让众人胆寒。谁是老人?谁是外人? 马征已经丧失理智,在他眼中,耿忠也好,常破虏也好,那些从四处前来支援金沙的常胜将士也好,是不是通通都要杀尽。 “还不行动!”马征手中的钢刀又举了起来,上面的血迹顺着刀刃点点滴落。 那些疲惫的常胜将士们,不敢再触霉头,只得慢慢吞吞的按照马征的吩咐,调集火弓手,沿着瓮城尚存的城墙,把瓮城内的流民营地围了起来。 沿着瓮城,一个更大的包围圈正在暗暗合拢,常破虏重新提起了他的大刀,身旁的贴身侍卫手里,握着那支防止老帅被俘的金翎箭。 没有人能真的俘虏这样一个性子爆裂的将军,除非是他自愿。而他自愿当俘虏的唯一原因,就是他曾经在天魁侯面前歃血起誓,粉身碎骨,也要力保大夏江山。 家园破碎人犹在,重拾河山常胜歌。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19章 离境之约 “这个世界好大!” 高枝上的两个相依相偎的身影,就像是两个精巧的果子。此刻在他们眼中看到的,是这世间最为壮观的一幕,一轮初升的红日,自天地相接的一线,慢慢的爬升出来。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长夜的阴暗时,佳人娥眉微蹙,美目却依旧不舍的凝视盼兮,看着那耀眼的阳光,带着无边的霸气,征服了整个世界。但那灼耀的光芒,终究是让直视的人儿有些头晕目眩,索性倒头靠在了身后那个结实的怀抱里。 调息纳灵,或许能弥补仙子失去的内修,但这个温暖的怀抱,却能让仙子感到真正的温暖和依赖。 “我一直都在等你!” “我知道!” “我也会害怕!” “我知道!” “我可能会死!” 秦落雨似乎是对项北总是一副显得淡漠的表情有些不满,最后这一句,声音提高了不少,但那样的嗔怪,却依旧如夜莺啼月般的空灵。 这句话让项北愣了一下,嘴唇抖了几下,然而,终究还是一句略显平淡的, “我知道……” 秦落雨这次是真的有些生气了,索性不理这个木头一样的家伙。不过,旋而又想起这个“木头”当众把自己抱在怀里的那一幕,顿时双颊绯红,好在有那一轮红日的映照,这抹红晕并未让仙子过于难堪。 “你可曾想过,九世修行,只为一朝出世,可那一界虽然传说有升仙入,无人归来,便无从知道到底是怎样的存在,这些,值得么?”项北突然冒出这么一个怪异的问题,他眼里的深邃,让秦落雨感觉,似乎这个出走多日,才又突然归来的少年,或许对出世登仙有过神秘的接触。 “我没想过,那只是陆南寻从小就向我讲述的道理,我也没想过那边到底会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可是现在……” 秦落雨忍不住回看了一眼身后那张近在咫尺的少年英俊面容,从她的角度看去,少年高耸的鼻梁和刀削般整齐的眉弓,充满朝气,可那双清澈的明眸中,却又似乎饱含沧桑, “我只是担心,那一界如果真的存在的话,一定会很寂寞吧。” 看项北似乎并没有认真听自己的答案,秦落雨突然反问一句,“你离开这么久,而且,听破天说,你应该是进入到离境了。那里又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离境?”项北忍不住重复了一遍,“那里是离境?”他想要忘掉这段噩梦缠身般的经历,可是,却又感觉不到现在所处的世界和那个被称作离境的世界,哪个更真实些。 他只是把怀中的落雨拥的更紧,几乎让仙子有些喘不过起来。 秦落雨也只是象征性的扭动几下,不为反抗,只为让相拥的姿势变得更紧密些,更没有挣脱的意思。 “我听陆南寻讲过,如果要出世登仙,有一段路是要经过离境的。如果修行尚不得圆满,机缘尚未到达,那出世之人,多半是要迷失在离境中的。” “如果那就是离境,我宁可你不要登仙。”项北只是想警告仙子,离境是一个怎样可怕的存在,他只是想要帮她摆脱这段日子里所经历的种种,却不料被秦落雨听出了额外的味道,脑袋微微一侧,顺势斜靠在项北的臂弯上, “我以前会害怕那个世界的未知,现在有些害怕失去这个世界记忆。” 项北这才回过神儿来,赫然闻到了仙子落雨身上鲜花一般的少女的清香,顿时一阵头晕目眩, “落雨,你要抓紧时间恢复好身体。后面,可能还会有更大的考验。” 显然,落雨并未真的体会到项北表达的意思,毕竟,纵是九世修为,也尚不能看透时光,得见未期。她只是扭头看了看也已经被日光辐照的妖兽大军的营落, “他们也受到重挫,我想,应该不会这么快就能有实力再次进犯吧。”作为九州之内修行境界最高的修者,秦落雨的眼光自然比瞳翎高了不少,她更能看出,项北的破空一斩,破天也因为大意而受伤不轻。 项北显得心事重重,并未向落雨解释更多。只是信誓旦旦的说了一句,“落雨,如果将来你真的进入离境,我一定会想办法去找你,离境不像我们这个世界,一切都没有规则可言,但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 金沙城内的常破虏不用考虑什么离境,让他更头疼的,还是眼下金沙的情况,以及应对魔君的办法。如今他的谋划已经达成,可以先拿回军权,能更好的把控全局。 也是天赐良机,等常破虏用私下联络好的南城部队把马征和他手下们围起来的时候,马征正在指挥着手下,打算把流民营地连人带帐篷,全部烧光。 在手下们眼中,一边是已经彻底疯掉的马征,跟着他随时都会被杀掉。另一边是德高望重,位高权重的五军都督——常破虏老将军,人心向背,风水轮转,常破虏很快就把马征给关押了起来。 不过,常破虏依旧答应,把吕济川厚葬到他的战士们中间,依旧以金沙校尉衔落葬。 故人已去,空余向阳的墓地里,添了一座规格颇高的新坟。 吕济川弥留之际的意思不好当众明说。但被关在监牢之中的马征,逐渐冷静下来后,这才终于明白过来,为何金沙校尉临死前一定要让自己拜倒在常破虏的门下。 虽然想明白了个中缘由,但固执的马征并未觉得自己做的不对,反而在心中默默的对天起誓, “吕大哥,您放心,我一对会把常破虏抢走的金沙给夺回来的。” 常破虏的眼中,却并非只有金沙这一座孤城。他的脑海里,始终都在思考如何化解眼下的危局,整个大夏,甚至是九州之土的危局。 这危局不止是来自于魔君破天带来的不至之地的妖兽洪流,更有来自于金沙内部的纷争,尤其是金沙这一役,地方将领占地为王,反而挟制朝廷要员。而盛安城内歌舞升平,那个标榜自己天之骄子的皇帝,对已经侵入边疆的威胁视而不见。那些溜须逢迎,粉饰太平的朝廷大员。 常破虏都在苦苦思索破解之道。只是有一个意外却是老将军没有考虑到的,那就是烽火校尉耿忠身负重伤,双目失明,双耳失聪。 为此,常破虏还特地请来天印修者天恩。在他的眼中,天印的绝世大阵或许就是大夏军队阻止魔军的希望。 天恩赶来时,手下们还正在把清点军械的情况一一向常破虏汇报,等到他听说所有的云雷都已在大阵被破时悉数发动。 也正是这些云雷的力量,把整个金沙城掀了个地覆天翻。情急之下,老将军又抽出自己的马鞭,一鞭把面前的案几砸成两段。 天恩走进大帐的时候,刚好看到常破虏发作的一幕,他理解这位大夏中流砥柱身上肩负的压力,假装没有看到这发泄郁闷的一鞭, “常某人代表金沙的百姓,代表整个大夏的百姓,感谢天恩仙长的鼎力相助。”常破虏对天恩的态度与先前大有不同。 天恩也意识到,少了彼此的帮衬,界首们的战力也难以真正发挥,于是捋了捋颌下的胡子,还礼道, “佛通阴阳,道修长生。我们这也是分内之事,常将军不必客气了。” 寒暄过后,两人步入正题。眼下情势,界守们已经无力再布大阵,虽然福生不在了,但是福禄的伤势尚在天恩的控制之下。 这也是常破虏找来天恩的用意。听说福禄的一只断掌,天恩竟然都给接了回去,这近似神迹的一幕,令见多识广的五军都督,也忍不住发自内心的赞叹, “道长果然是有通天的本领,医术通天。但不知,耿忠校尉那里的伤势,道长可曾留意?” 天恩不会忘记,三戒大阵摇摇欲坠时,只有耿忠带领自己的手下,出城相助。不仅取得了不少的战果,也极大缓解了界首们的压力。 再加上烽火校尉与项北兄弟相称。于公于私,天印二长老都不能袖手旁观。只是耿忠的伤情更是棘手,只得回应道, “耿忠校尉忠肝义胆,为他疗伤自是天恩的分内之事,只是他的伤情,实话实话,有些难以应付。他的双目已经被强光灼伤,双耳也被灵爆的巨响给刺穿。” “那可有应对之策,或者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破虏定当举大夏之力来助仙长。” 天恩想了想,或许真的需要常破虏的帮忙,接着说道, “耿校尉的耳朵,我倒是可以想想办法。只需用细膜为他缝合伤口。只是他的眼睛已经彻底损伤,如果想要帮他重建光明,那就需要……” 看到天恩欲言又止,常破虏忍不住催促道, “道长直说无妨。” “如果想要帮耿校尉重建光明,那就需要找到愿意和耿校尉血液相融之人,历经融血之型,然后生献出自己的眼球,给耿校尉换上。” “这有何难,我大夏将士数万,都愿为耿校尉贡献出一只眼球。只是仙长的这融血之苦,到底是何意思?” “这正是真正棘手的地方。若想能让新的眼球与耿校尉的身体融为一体,那就需要去找到能够与耿校尉血液相融的备选之人,然后彼此融血,待融血成功后,才可以取出眼球,为耿校尉换上。” 常破虏还没有明白所谓的“融血”到底是何操作,或许这也是天恩有意不说破的独门仙术。 但只要有希望,常破虏就会为挽救耿忠竭尽全力。这是大夏帝国未来的希望。当然,还有那个有些自我的项北。 那个项北小子更有统帅三军的天赋。只是他这复杂的身世,让常破虏有些忌惮。虽然北梁已经不复存在。但西羌、南郡、游骑,都对北梁虎视眈眈,威逼拉拢。而且,区区数百玄甲神策残军,就能助项北虎口拔牙的拿下玉珠城。 项北,是一把锋利的宝剑,为己所用,就是克敌制胜的神兵。但若是落在敌人手里,那就是最大的危险。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20章 舟行净土 原本约好的再战。可是项北似乎并无意急着与破天再战。同样,魔君破天的妖兽阵营里,也一连几天都透出一种诡异的平静。 项北日日与落雨腻在一起。不满的,不只是天恩和陆南寻,还有古灵精怪的狸女月莱。可是,她又觉得自己直接去打扰那一对挂在树上的“狗男女”似乎有些不合情理。 于是,狸女索性鼓动天默,一起去找项北回来。 天默有心不去,又耐不住月莱的软磨硬泡,渐渐心思摇动。 最后,月莱提醒道,“妖兽大军随时都会卷土重来,项北师兄再这么逃避责任,让天恩师伯去把他抓回来的话,搞不好两人又要大打出手了。” 这个说法倒是让天默无法反驳。虽然天默也明白,项北自有他的打算,最后,盲眼老道只好一咬牙, “也罢,这个恶人就由我来做吧。” 看着天默一脸褶子,还挤出了一副苦瓜脸的样子,月莱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 月莱的心思,只是为了把项北喊回来,与师兄弟们待在一起。她担心项北如此明目张胆维护秦落雨的做法,会彻底激怒了白首天印的老少界首们。 虽然,事到如今,她心中并不像最开始时那么讨厌仙子秦落雨,但是,秦落雨失手害得福生自爆,陆南寻为了阻止福禄,斩断了福禄的手掌,这些梁子只怕一时是难以解开了。 “去可以,但是你要让我和项北单独聊聊。” 看来,天默的确有些宠爱这个女徒弟了。如今有什么决定,倒需要先征得自己徒弟的许可了。不过师徒二人倒是都接纳了这个状态。月莱琢磨了一下,点头答应。 项北并非有意疏远自己的师兄弟们,他更不是为了与天恩叫板。但离境中看到的那些幻像,或者说,离境中让项北看到的那些可怕的预言,把他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天默自然理解项北一定是有苦衷。当他听到项北是从离境中归来时,心中不禁一寒,瞬时想到了当年自己在天印禁区——“曲径方舟”中看到的那些可怕的幻像。 “曲径方舟”也可以算是一种离境,这是这位年轻时访遍天下方士的界守传人的感觉。而这位界守元老中的“小师弟”,是当世天印界守中除了项北,唯一进过“曲径方舟”之人。当时,是他们的师父百里灭迹,私下里为他开启“方舟”并让他尝试寻找一处叫做净土之地的地方,那时,天默的一双眼睛还在。 “师父,您不是说,这里是我们天印的禁区么?没有天兆,就是我们界守传人也不能随便进入么?” “那是自然,天兆已然发生,只是你的卜术尚不精湛。天魔即将转世,界树也将迎来浩劫。我们必须要寻出破解之法才行。” “破解之法是您说的那个净土吗?何为净土?我该怎么找到它?” “净土是连接上古之境的存在,不是你找它,而是它选你。如果它选中了你,自然就会找到你了。” “那如果净土找到我,会给我抵御天魔的法器么?” “或许是法器,或许是仙术,或者是箴言吧。总之,那是助我们抵抗天魔的神启。” “可是,我们界守的传承,不是说要克天魔,必寻落丹么?” 师父百里灭迹,似乎越给天默解释,天默的疑虑就越多,最后实在是被天默问的心烦意乱,面色一变,“好吧,如果你实在不愿去,我也不为难你。” “不,不不。”百里灭迹的神色让天默紧张起来,“师父,对不起,徒儿知错了。” 于是,就像很多年以后,那个冲动少年,七杀项北的心情一样,天默怀揣着一颗不安的心,屏住呼吸,进入那扇神秘的月亮门,乘上了那只神秘的方舟。 “方舟”中可见日月轮转,经历生死离别,看透沧海桑田,最后,留给摆舟人的,只有被淹没般的那种窒息之感。 天默自然有很多话,想要和项北交流。 对于维护秦落雨,项北倒是挺坦然,“天默师叔,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天默曾带着项北,一路北行,虽然一直是一副玩世不恭,嘻嘻哈哈的样子,但是项北知道,没有他那一路的守望相助,自己只怕早就被魔芽仙虫之毒,或者路上那些山精野怪给折磨死了。 面前这个盲眼老道,对项北来说,亦师亦友。也是一同经历过生死的战友。自然彼此颇为坦诚。 “项北,我能想象出,你是怎么一个人经历离境之险回到我们身边的。我也相信你自有你的道理。你不追问我在七星血煞中到底经历过什么,我也不会强迫你告诉我你离境中的那些遭遇。但是,有一点,希望你能记得,不管发生什么,咱们白首天印永远是你的后盾。你师父天颂也好,或者天恩师叔也好,不管表面对你有多严厉,自从你成为天印界守那一天起,他们都会把你视同己出。” “这个,我自然明白。” 月莱还是偷偷从一旁现出身形,天默也知道这个不安分的小妮子一直跟在身后,当然,自己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只是月莱没想到,天默竟然会十分严肃的说出这么骨酥肉麻的话语,顿时有些安奈不住,“师父,你说的不都是废话嘛,师兄,重光师兄让我赶紧喊你回去,咱们对抗妖兽大军,离不开师兄你的帮忙呢。” “月莱妹子,好久不见了啊,你还是这么口无遮拦啊。天默师叔是你的师父,你要尊重他才好。” “是啦,是啦!”几句对话,几人找回了曾经的亲密之感,天默还特意强调,项北游魂入离境的这段时间,还多亏了小师妹月莱的悉心照料,才让他的这副皮囊毫发无损。 “只是,师兄你现在这样子,多少会让师伯师兄们有些伤心的。”月莱终于还是切入正题,想要喊项北回归集体,以免亲人之间产生隔阂。 项北自然明白月莱的心意,手掌按了按月莱的脑门,“师妹的好心师兄心领啦。不过,我还有些更重要的事情,忙完之后就会与你们汇合。放心,不耽误事的。” 月莱心中直犯嘀咕,“听天默说,离境之内,就像沿着此界开通的一个通道,可以在这个世界的任何时间,空间穿梭。如果项北如此有把握,那是否他已经在离境中看到金沙的结局了?” 可惜不等月莱追问,项北回望一眼身后树梢上的那个身影,下了逐客令,“师叔,小师妹,麻烦你回去也安抚一下其他众人。落雨,不,颜萝前辈并无恶意,只是当时形势所迫……”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不过,还是等你回去后,亲自给大家解释吧。”月莱对项北替秦落雨求情很是反感,拉着天默就要离开,最后还不忘叮嘱一句,“项北师兄,你别让大家失望啊。” 项北看着月莱拽着天默踉踉跄跄的样子,苦笑一声,随即轻点脚尖,如同一只蝙蝠一样,无声无息的跃回到树梢之上,落雨仙子的身边。 似乎两人已经心有默契,而且又十分贪恋这种感觉,项北自然的张开双臂,仙子那精致滑腻的身子,也就自然的流淌到了那个怀抱中去。 “你的修为不行,但是轻功倒是武修中上乘的境界。”秦落雨说的看似随意,语气中却带着一种近乎崇拜的欣赏之情。 其实,若论修为,落雨自己已经触及到御空飞行的灵修巅峰,但她却依旧从内心深处赞誉项北的功夫。 项北这段时间虽然时时刻刻与落雨腻在一起,但又好像总是在走神儿,一时没有听清落雨到底在讲些什么,而是提醒到, “好了,今天的修灵之术还未练习呢,来,你带着我再入子午静心之境。落雨,你要抓紧时间补充好内灵。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这最后一句,让秦落雨心头一紧,虽然二人都一直在可以回避这个问题,但是他们又都知道,两人不可能长久的这么腻在一起。 “你这家伙,再要离开,我不会拦你,我只希望,你能告诉我一声,让我等你……” 职责所在,门户之争,在这二人之间竖立着一座座难以逾越的高山。 秦落雨不愧为当时修境最高的修者,短短两天,她的伤情就好的七七八八。只是新补充的内灵还要靠时间的沉淀,才能融入到灵修之体的经络腧穴各处。因此这两天的运灵之术,对于秦落雨来说,显得有些沉重。 看着仙子落雨,又一次倚着自己的肩膀沉沉睡去,项北轻轻掀起她额头眉角的几绺青丝。这是一张多么精美白皙的面庞啊,纵是闭着双眸,那弯弯的睫毛,也像是一排芦苇那么纤细挺拔,并且都向着一侧微微的弯曲。 还有尖尖的鼻尖,圆润的耳廓,当然,还有那一张色泽鲜艳樱桃小口,真的像熟透的樱桃一般泛着艳红的光泽,项北看得有些耳热心跳,忍不住想要凑上前去,那样的红唇,一定还会像樱桃那么甜美。 项北的脑袋几次贴过去,又强忍着退了回来。最后,仿佛下够了决心,轻轻把秦落雨放下。纵身,又像一只蝙蝠一样,无声无息的滑翔起来。 该来的总是要来,不如勇敢面对,项北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的鸣阳。 “陆南寻,我准备好了,你准备好了么?”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21章 登仙之途 陆南寻已经躺了三天了。 他不计后果的执意斩断福禄手掌,以解落雨之围,硬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承受了天恩灵武战将的一记打神鞭的重击。 好在扶鼎人修行深厚,强撑着没有在众人面前当众出丑。但一个人疗伤的时候,接连吐了几天的黑血。 项北来见他的时候,这个中年男人明显憔悴了许多。 当看清了来人,陆南寻脸色顿时铁青,伸手就去抓身旁的长剑。 项北突然觉得,在这个男人身上,他看到了太多笼罩在世人身上宿命的悲哀和无奈。离境中的一番经历,让这个曾经的少年杀手有机会俯视生命的脆弱,世人的渺小。他甚至能看到每个世人自诞生的那一天起,就被一根命运之绳牢牢的拴住,扯着他们按照预先设定好的轨迹前行。 这些人在顺境中不知敬畏,自大狂傲,肆意践踏他人的尊严、财富、姿色甚至生命,直到生命尽头还在奢求更多。 而另一些人,总是在天生逆境中,或逆来顺受、苦苦挣扎或祈祷上苍,渴望救赎,卑微的犹如蝼蚁,但他们也一如棋子,被那根命运之线,按部就班的扯动着,所有的挣扎抗争都不过是徒劳。 或许,这一切真的都是天帝大能的精心安排。只是,这些渺小的蝼蚁们,从未能领悟大能的用意何在。 “我来是有求于你……”项北知道,重伤之下的剑主,挥舞不出具有多少杀伤力的剑气,虽然陆南寻咬牙切齿的恨意,已经从他的每一个毛孔里向外流淌。 “我知道!”陆南寻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这个回答,有些让项北出乎意料,“莫非这西昆仑也在修行卜筮之术?”随即,从那双猩红的眼睛里,项北大概猜出这失控男人的心思了。 果然,陆南寻看项北还有些迷茫,又加上一句狠话,“我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噗嗤~,这次从离境中归来后,一直愁眉不展的项北,竟然第一次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而且,这笑容竟然还是拜这个恨不得将项北千刀万剐的仇人所赐。 项北怕自己这一乐,被陆南寻误解,把他气的内伤发作。眼看着,中年男人又顶出一口内血。但这男人就是不愿示弱,硬生生的把那口热血压回腔子。 “我不是来和你争执的,陆前辈。”显然项北这一声尊称,让陆南寻有些意外,但随即,他眼前又闪出这小子,一把把落雨仙子当众抱在怀中的一幕,那是陆南寻要用生命来守护的冰晶玉洁的身子,竟然眼睁睁的看着被项北这样的淫邪小人侵犯,这让护鼎人始终难以释怀。 担心陆南寻又想不开,项北趁他不言不语之际,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陆前辈,我来,是想请你尽快带秦落雨离开大夏!” 这个要求让陆南寻颇感意外,困惑的看了看项北那张面孔,甚至没有留意到项北称呼西昆仑首座的时候,竟然直呼她的姓名。 然而,一旦男人被激起妒忌之心,随之而来的丧失理智的仇恨,将会让他失去一切判断力。 项北的话让陆南寻琢磨了一阵,最后,这个中年男人竟然像是大脑短路的爆了一句,“她能看上你,是你几世修来的福分,你凭什么抛弃她?看来,我连你的全尸都不值得留!” 这句无脑的狠话顿时让两人都陷入一阵尴尬。 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项北主动接茬儿,“陆前辈,你误会了,我请你带她离开,不为别的,因为,因为我在离境之中看到了许多幻像,关于落雨,你必须马上带她离开,否则,她有性命之忧……” 这句话倒是点醒了陆南寻,扶鼎人这一生意义就是护住颜萝的一世安全,并且助她完成这一世的修行。 而陆南寻护住的秦落雨,这已经是颜萝的第九世了,九世颜萝,或者出世登仙,或者连同前八世的修行一同灰飞烟灭,连转世重生的机会都没有。 陆南寻自然倍感责任重大。盛传离境之内,连同彼界,更能俯瞰此生,如果面前这小子没有说谎,那离境中秦落雨在金沙有性命之虞,自然陆南寻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不管你是何居心,我一定是会带她离开的,你们白首天印不顾同盟之谊,执意置她于死地。” “这个我也明白,也是落雨一时心急,误伤了福生……” “混账东西,别人可以这么说她,你可没有资格,她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 突然,陆南寻感觉自己失了口,竟然说出了一个他一向不愿承认的事实,随即闭口不谈。但手中的长剑,却是悄悄的放下了。 “陆前辈,我还有一事相求。” 原本气氛刚刚缓和了一些,项北的这句话又让陆南寻充满的警惕,“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提条件?” 但嘴上这么说着,陆南寻却并没有更多的动作,显然,他也对项北的下文还有些好奇。 “这两日,落雨已经补充了不少灵元入体,但是想要完全恢复,还需要些时日,而你也身上有伤,带她回去的时候,还望路上多加小心。” 项北的言语间透露着诚恳,一是因为这发自本心,二是,他也担心,另一个请求,有些不知该如何向陆南寻提起。 “我想请求陆前辈,给落雨一个选择的机会,让她能够选择出世登仙或者重入轮回。” “重入轮回?!” 陆南寻果然一气之下站了起来,手中的宝剑同时出鞘,剑锋直指项北的面门,“我的预感果然没错,你正是我们首尊大人这一世的劫数。你可知道,我扶鼎人的最大职责,就是替她铲平此生的劫难。” 项北并未退缩,当然,也不想激怒面前这位扶鼎大人。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依旧好言相劝, “我能看的出,陆前辈是真心护着秦落雨的,我也知道,你一定会为她好。可是,出世登仙之途,并非一片坦途,倘若失败,万劫不复,你忍心让秦落雨一个人承担如此的风险么?我们,是不是也可以给她一个选择的机会?” 陆南寻一声大吼,“住口!” 手中的宝剑已然迎头劈下,可是项北却依旧不闪不躲,剑锋贴着项北的肩头划过,剑气轻松的斩开了项北肩头的罩衫,好在里面是常破虏赐给项北的那件金丝软玉甲,也正是靠着这件甲胄,帮助项北在离境中渡过不少劫难。 陆南寻见自己的剑气并没有击败面前少年的勇气,态度有些缓和,长剑收于背后,转身背对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 “你以为,只凭你进入一趟离境,就有资格评论我们西昆仑千百年来历代首尊执着的登仙之途么?” “可是,登仙之途虚无缥缈,一出轮回,再无回头。这样,对秦落雨公平么?或许前八世颜萝心有所属,但,那并非是秦落雨本人的意愿啊。”项北以为陆南寻的态度出现了转变,还想努力说服这个老顽固。 哪知陆南寻却冷哼一声, “八世?九世?我们首尊跨世修行的秘密,就连首尊本人都不清楚,因为替她们守护这个秘密的,是我们代代相传的扶鼎。我不妨告诉你这跨世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相信你会替她守护这个秘密的……” 修行之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人类虽然自称万物之灵,也号称从开天辟地的天帝那里继承了一缕仙灵。但这仙灵虚无缥缈,而万物之灵的说法,更是有些站不住脚。 要知道,许多飞禽走兽,天生就能捕食、避险,趋利避害的生存下去。可这人类的新生,倘若缺少了呵护,根本无法存活。 这原本似乎是个天经地义的状况,在陆南寻的提醒下,项北也突然发觉了有些不同寻常。 “如果,我们是天帝最为宠爱的孩子,为何,我们新生时,却是这个世界上最为虚弱的存在?” 陆南寻看来对项北的悟性有些欣赏。接着,把西昆仑对出世登仙的执着和盘托出。原来,这天帝剪断这个世界上牲灵的寿命,正是为了维护这个世界的秩序。 “我们人类的新生,是最脆弱的。但是,因为我们天生开悟,因此,在后续的成长中,我们对智慧和修为的积累,却是所有其他生命无法比拟的。我们的祖祖辈辈,都在不断的追寻着更大的力量,通过这些力量,去争取更大的生存空间。” “争取更大的生存空间?”这句话让项北似乎颇有感触,忍不住跟着默默念叨了几遍。 天帝显然是担心一个积累了太多灵修的世人,会拥有超越这个世界的力量,那就可能会带来两个风险,一是整个世界的力量为一人掌握,那这个人自然就有了挑战神域,甚至是天帝的力量。 又或者,这一人因为个人的一己私欲,彻底毁灭了这个世界,显然,那也是天帝不愿看到的结果。 所以,借助每一界的转世轮回,可以清洗掉他们上一世的积累,重新享受生命的过程,而又不会被过于强大的力量激发心魔。那会成为毁灭我们这个世界的危险。 “那为何西昆仑还执着于打破天帝的安排?”项北似乎还没有想通个中缘由,或者,那个理由实在太过可怕,就是想到了,也不敢相信。 如今,陆南寻为了消除九世颜萝秦落雨的这个劫数,西昆仑护鼎人千百年来守护的秘密,心甘情愿的透露给了项北。 “以上,都是世人对我们这个世界的理解。正是天帝的仁爱,才为我们保住这个世界,也保住我们的生生不息。” 看着项北似乎有所感悟,陆南寻突然话锋一转,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天帝如果真的视我们如同己出,又为何如此提防着我们?” 这正是项北不愿相信的那个可怕的念头,如今,陆南寻一脸正色的说了出来,如果放在平日,单单凭这一句话,就足够界守们履行职责,除去拥有这个念头的大逆不道之人。可陆南寻却平静的道出, “只有出世登仙,看清这个世界的真相,我们才能真正的掌握自己的命运,才能真正成为万物之灵。”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22章 推心置腹 关于登仙,原本不是表面那么单纯的一件事情。项北原来就困惑,西昆仑的那些护鼎们,为何会如此执着于出世登仙,甚至为此不惜牺牲。 如果说他们只为图一个虚名,那也有些太得不偿失了。没想到陆南寻竟然会把西昆仑如此机密的事情全都抖落出来。 “告诉你这些,就是想让你明白。年轻人,这出世登仙,不仅仅是秦落雨或者我陆南寻又或者是西昆仑的事情……” 陆南寻最后凝重的表情,似乎已经忘了起初对项北的那种痛恨之情了。他从项北脸色上的沉重看出。至少,这孩子心中也是在真的担心秦落雨的安危。 从陆南寻那里回来,项北的脚步游移不定,虽然到最后这两个男人对秦落雨的选择没有达成共识,陆南寻坚持行使自己的扶鼎人的使命。但至少,他们达成了一个共识,那就是尽快把秦落雨从杀戮战场上带走。 而且,秦落雨到底是一个九世修者,还是一个正值芳龄的少女,项北也有了判定的依据。西昆仑的先贤们,为了避开九州之内那道天诫的监控,每一世的颜萝转世时,都只传下一魂一魄,而新一届选定的颜萝传人呱呱坠地时,趁着魂魄不稳,会被护鼎人抽走一魂一魄,再用传承修行的那一魂一魄来替换,如此偷天换日,自然外人不会轻易发觉。 通过这样的手段,颜萝传人就会兼具了累世的修行和当世的少女之心,至于谁为主导,就是颜萝的护鼎人也很难说得清。 项北偷偷安抚自己,那个喜欢自己的一定是秦落雨吧,而那个在伫立在当世修界巅峰的孤独的背影,应该才是那八世的修行吧。 不对,不对。 这个有着绝世容颜,外人眼中高不可攀的妙可仙子,所有对自己的热情,应该是来自那份高处不胜寒的寂寞吧。如果是这样,那喜欢自己的,应该是八世颜萝多过九世落雨才对吧。 一想到或许真正喜欢自己的,是那个八世修行的老妖婆,项北顿时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看看日头还早,大概也是体会到天默和月莱的好意,项北溜溜达达的沿着金沙曾经街道的痕迹,来到了天印界守们的地方。 项北的出现,让天印众人顿时颇为纠结。月莱和释空本想上前热络一下,可是看到天恩和福禄脸上的铁青,只得安奈下去。 福禄断掌已经被天恩精心的接上了,可是整条手背都被厚厚的布条缠得不能动弹,要不,只怕也会逼着项北交出秦落雨。 最后还是李重光出面,帮助大家缓解尴尬, “项北师弟,你可算是回来了,这段时间,师叔和师弟们都一直在惦记你的安危呢。”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一旁的天默连忙打着哈哈,想要帮着李重光缓和一下气氛,月莱和释空也借机围了上去,终于打破了屋内的沉闷。 天恩作为众人的领队,不得不出面主持大局,他喝退众人,似乎也无意激化矛盾,暂时未提秦落雨一事。 “项北,这段时间你去哪了,那魔头说你坠入离境,可是实情?还有……”天恩停下来瞅了瞅一旁的福禄,发现福禄正满眼冒火的盯着人群中的项北。 天恩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还有,大敌当前,若是我们不能勠力同心,只怕凭你一己之力,难挡魔头的凶蛮,你们不是约好再战了么?可有什么计划?” 这一连串的问题,看似步步紧逼,实则也是为了缓冲一下福禄和项北之间的紧张气氛。秦落雨为了帮助维系三戒大阵,不惜耗尽自己的修行,自然也不是为了自己,或者与天印间的私仇。 冷静下来的天恩,也能想明白,秦落雨如此搏命,正是为了守住金沙,而金沙对于秦落雨来说,似乎并不是那么的重要。 项北体会到了天恩的好意,没想到众人眼中那个阴晴不定,刚愎自用的天印二长老,竟然也会有通情达理的一面。 这正是项北急着想要和天印界守们商量的事情,魔头破天,一方面在疗伤,一方面在继续集结力量。下次,再不会有什么攻城的练习,反复的试探,也不会有比试修行的约定。下次破天卷土重来,那只有一个结果,就是用野兽洪流,直接冲开大夏西北的门户。 这结果虽然难以接受,但是天恩还是听得很认真,项北说的没错,金沙,所有可以抵抗的力量都已经用上了,法阵已破,城池已垮,就连守军的军械也消耗殆尽。 要不,像天瑶守备陆可法一样,埋城玉碎。 要不,就要尽快再想它法,保存实力。 “我们天印已经尽力了。”天恩最后说了一句有些丧气的话语。暗示了他的真实想法。 原本立誓要为九州守护好疆界,不被妖兽邪魔侵入的天印二当家,如今打起了退堂鼓。 他现在只是在担心,天印折损了一个年轻界守,而且这界守不是在与妖兽的战斗中牺牲的,而是被西昆仑的首尊秦落雨给失手弄死的。 更让他为难的,这秦落雨却是为了帮助天印的大阵抵挡妖兽才拼尽全力的。 这样的状况,回去该如何向留守的天印峰首座,那个同样心高气傲的天颂大师兄交代?这几天,天恩已经为想出这个问题薅掉了自己不少头发。 “我们这里的情况,也已经向常破虏将军说明,至于他还有什么打算,你也可以去问问他。” 项北头上还顶着大夏常胜先锋校尉一职。那些玄甲神策,以及收编到项北手下的一些常胜流民和败兵,也还在一直等着主帅的归来。为了安抚这些士兵,目前常破虏把他们和耿忠的手下整编完毕,统一受制于玄甲神策的指挥,沈墨言。 这一次的生死之战,项北一出手,就把不可一世的魔军破天击退,让这些玄甲神策扬眉吐气,一扫平日里被马征的嫡系欺压之苦。 常破虏也早就派人召见项北,金沙乃至整个大夏的危局,项北已经成为各方力量关注的焦点,纵是常破虏对时局有着再充分的考量,也无法绕开先锋校尉这个角色。 和天恩一样,终于盼到项北出现的常破虏虽然内心激动,但表面却依旧只是嘘寒问暖,多有关切疼爱之意。不过项北听说了军中的变故,自然还是关心常破虏对金沙的打算。 “如果可以,常胜需要你尽快归队,放心,我不会用军规来强迫你。但是,你也看到当下的形势,虽然我已经重掌北军常胜的军权,但是精锐尽失,无险可守,后面的战斗,没有你们修者的力量,只怕会死更多的人军。” 常破虏也推心置腹的将自己的打算全部告知了项北。 眼下,整个金沙幸存的常胜已整编完毕,各类军械也清点修缮,但是,常破虏并不打算继续在金沙与妖兽们周旋。真正合格的将领,除了舍命拼杀,还懂得进退有度,保存实力。并能取得最终的胜利,才是主帅应该具备的能力。 连番苦战,整个北疆的常胜精锐已经消耗殆尽,而那些守城的军械,包括火器,也基本告罄。常破虏不打算让剩下的这些战士们与身型数倍于自己的妖兽们进行短兵相接的搏斗,那样,只是会增加毫无意义的伤亡。 话到此处,常破虏的眼中已经隐隐有泪光闪动。身负拱卫大夏帝疆的重担,让这个花甲之年的老人不吝生死。但是,身边那些一张张鲜活的面孔,消失在一次次的鏖战杀戮中,却让老将的那颗心脏承受着常人难以承受的伤痛。 “你也知道,现在我手下,实在无可用之将。陆可法、山猫、杨胜……当然,还有烽火校尉耿忠,他们都已无法再战。失去了以身作则的主帅,那剩下的军队就会变成一堆散沙。我大夏的子民,终将会沦为妖兽肆意践踏的猎物。” 常破虏的这个决定,其实也和天恩、项北的想法一致。眼下金沙没有了继续困兽之斗的意义。只能暂时撤退保存实力,再图他谋。 既然大家的想法相同,常破虏又认定项北是挽救当前危局的关键人物,他索性让手下把大夏最为详尽的地图铺开,随即支开其他众人,只留下先锋校尉项北, “项北,你看,这就是我们大夏的版图。” 常破虏指着地图中央,一块边界用弯弯曲曲的墨线勾勒出来的区域。大夏的版图从西边的崇山峻岭一线,一直向东部的平原延伸,占据了九州之土的大部分地区,最终止于最东段的大东海潮。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 “如果,我们从这边撤出,”常破虏指向了峻岭与平原相接的峰线。金沙把守的,正是这道锋线上的最后一个山口。 “那么接下来的地方,就是一马平川的关内,我们唯一可以据险而守的,只有各个孤立的城池。我打算把目前所有残存的常胜北军,撤入到关内,加强城防工事,多造火器军械。” 项北点了点头,常破虏的安排可以说是当前最好的方案。当然,他也好心提醒,“还有这些散落在城外的百姓。” “百姓需要在城外耕种,粮食是帝国生存的根基。但好在现在是隆冬时节,整个北方都没有农活,这些百姓,要坚壁清野。” 坚壁清野,就是要让所有城外的百姓离开自己的土地和家园。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家是寄托,土地是口粮。做出这样的决定,对那些百姓来说,困难重重。常破虏说出这个决定时,语气也格外的沉重。 项北不忍心看着老人独自承担这份沉重,好心安慰, “老帅放心,我项北也是吃着大夏的水米长大的,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不会放任大夏被妖兽践踏。而且那些百姓,如果不这么做也只会沦为妖兽们的口粮。只是眼下,我还有几件事情要去处理。” 这倒是项北有些多虑了,常破虏虽然心情沉重,但是做出的决定,他会坚决的执行下去。那些百姓并非都能了解当下的形势。常破虏的真实命令是,对妖兽大军来说,所有可以食用的对象,都要清理干净。拒不听从指令者,连人带他们的草屋,全部烧成灰烬。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23章 患难与共 “我家夫君真的还有救么?”长孙离一听说天恩有办法救耿忠,眼睛瞪大了不少,这几日她与耿忠日日相伴,却只能看着自己的夫君情况不见好转。 尽管长孙离已经在全力照顾,但耿忠的眼睛里还是在不断流出脓液,甚至还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明知身边的男人看不到自己的容颜,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但是,长孙离却一刻也不愿分离。她总是牵着他的手,在他的身边轻轻耳语。 就连每天梳妆的时候,都守在丈夫的身边。 长孙担心妹妹的状态,有心开导,故意拿话题引她的注意,“怎么?我这平日里素面朝天的妹子,这几天反倒精致起来了?” 女为悦己者容,长孙惜还真有点好奇,为何耿忠看不到的时候,自己这妹妹反倒重新开始日日精心装扮起来。 “姐姐,我画的好看,自然就是不想让别人以为,我家男人没有了指望……” 话未言毕,姐妹二人竟然一同无声的留下泪来。 前来探视耿忠的月莱在一旁看得心酸,忍不住脱口说道,“耿忠大哥也还有希望治好的。” 一句话让长孙姐妹顿时激动起来。 “师父原本不让我说的,但是看姐姐们如此悲伤,”月莱既然已经打开话题,索性就把自己知道的全部竹筒倒豆般的讲了出来。 “天恩师伯的医术,当世无双,具有起死回生的通天本事。只是耿校尉这伤,有些麻烦的,常老将军一直在军中寻访融血之人,暂时还没有进展。” “融血之人?” “对,如果能找到可与耿大哥融血之人,并且,并且能愿意把他的眼睛献给耿大哥,大哥的眼睛就能看到了。” “可是,谁又愿意把自己的眼睛献出来呢?” “常将军说了,会以重金打赏呢。” 长孙离却依旧不放心,“夫君给我说过,军中之人,最看重的就是忠义和情谊,若是让别的弟兄给我家夫君献出眼睛,只怕我家夫君将来也会心中不安的。” 长孙惜不禁侧目,没想到,这个大夏的一个小小校尉,竟然能把一向高傲骄纵的妹妹改变的像是换了一个人。 “放心吧,总是有办法的……”月莱看自己引出的话题没法回答,只得应付一句逃离开去。 但是,耿忠的病情不能继续拖下去了。天恩给他检查的时候,发现那两个眼球都已经开始腐烂,一旦这种腐烂蔓延到眼眶深处,那即使是找到合适的眼球,也无法替换了。 这情况让常破虏很是心急,询问手下,“天恩道长选出的那几个合适的人选,还没有人答应么?” 手下全都默不作声,以己推人,从他们的角度看,强迫曾经的战友献出自己的眼睛,也的确显得有些不够通情达理。 “好吧。”常破虏扭头叹息,但心中却渐渐起了杀心。 这活儿,最好还是交给耿忠最好的兄弟来干。毕竟,项北自己也承认,做杀手时,杀一个人,如同吃饭、睡觉那么简单。 “常将军,这,恕难从命!”常破虏没想到,项北竟然拒绝的如此斩钉截铁。但眼下,他又太离不开这先锋校尉的支持,只得继续好言相劝, “金沙已经无险可守,剩下的战士们也已经军心涣散,更不利的,是我们可以与妖兽抗衡的火器已经没有了,甚至连箭矢都即将告罄。如果再让这些战士们与妖兽正面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我们,只能放弃金沙。” 常破虏的计划项北已经心中有数,而且天恩也说过,马上就要带着界守们先回白首天印,再图他谋。 耿忠如果以目前的状态跟着常破虏回大夏,只怕不仅无法恢复,就连性命都无法保住。这也正是天恩的说法,天恩告诉常破虏,不管从哪方面说,留给耿忠的时间不多了。 “我明白你会有顾虑,虽然这可能对那几个兄弟不太公平,但我老常,也只能向他们说声抱歉了。用他们换回耿忠,不是因为我的个人意气用事。如今的大夏五军,北军常胜已经不复当年天下无敌的气势。甚至到了一将难求的地步。大夏需要耿忠这样的将领,这才能增加我们挡住妖兽的机会,也会让我们有机会挽救更多的大夏子民。” 项北变得沉默,他虽然依旧觉得这样做耿忠也不会接受。但是常破虏的话却也是句句在理。 “我只是杀该杀之人,从未对自己人动手。” 说这话的时候,项北突然想起,自己在逍遥盟里为了找霸都复仇,被逼无奈与曾经的兄弟们动手,不过动手之前也是再三苦苦相劝过。 “用这几个弟兄的性命换取耿大哥的眼睛,这个,我还要想一想。” 常破虏知道再逼迫项北也没有用,只好私下里安排,让老黄找几个好手,准备亲自动手,好替耿忠续命。当然,为了宽慰自己,常破虏的确是要准备重金补偿那几个兄弟。 与此同时,长孙离却私下里找到了天恩。在她求见的时候,看到天恩正在自己的帐子里入定打座。 犹豫了一阵,长孙离终于鼓足勇气,轻轻的喊了一声, “道长。” 天恩对长孙离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一双微闭的双眼只是稍稍开缝,答应一声, “耿夫人,不必多言,耿校尉也是为了助我们多杀妖兽,才率孤军出城作战的。他的伤也是为了帮我们杀敌所致。请耿夫人放心,我定会全力以赴。” 话虽这样说,但是长孙离也听出了天恩语气中的犹疑。长孙离来之前已经找月莱把情况了解清楚,知道即使天恩有回天之术,但若少了愿意融血献眼之人,耿忠依旧没有希望。 “道长费心了,我的夫君,我一定要救,但是,若是牺牲了他的兄弟,他也绝对不会答应的。” 天恩这倒是有些不解,不知道长孙离到底有何话讲。 “我愿为我家夫君洗血,请道长能发善心成全。”长孙离平静的说出了让天恩为之一怔的话。 “长孙夫人,这,这如何使得?” “道长若有心成全,便使得。长孙离这里,代我家夫君多谢道长的救命之恩。” 天恩依旧不敢相信,长孙离所说的平静的决定。他还想劝阻, “你可了解这洗血之术和复明之术是何内容?” “自然听月莱妹子给我解释清楚了……” 天恩摇了摇头,“唉,果然又是月莱这个丫头。” “道长不必诘责,月莱妹子也是被我逼的无法,这才把仙术讲给我听。我既嫁与了夫君,自是要与他患难与共的。求天恩道长念在耿忠一片赤诚,成全我们吧。” 说着,长孙离就在天恩面前,伏下身躯,长跪不起。 “这,耿夫人请起,耿夫人请起。” 一向傲气冲天,旁若无人的天恩道长,竟然会为一个年轻的夫人替夫请命的行为感动了。他急着拉起跪在地上的长孙离起身,嘴里下意识的答应着, “我答应你便是。” …… 等到大家都散去后,天恩单独留下天默,打算商量着眼下的局势,原本他觉得天默是众位师兄弟中最软弱的那个,做决策时极少会和天默打招呼。 “天默师弟,福生已死,福禄重伤,金沙已破,人军正在准备撤离。我们也该回天印复命了。” 天默知道,让一个一向心高气傲的二师兄,说出如此丧气的话,无异于给他来了几个耳光。但金沙一役,让这个孤僻的二师兄变了许多。从一开始冷眼世间,刻意回避与世人接触,到如今也开始多有牵挂。 天默卜术通天,也很难猜测,天恩的变化,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他倒是想起项北谈及离境中的感触,世间种种光怪陆离,看似千变万化,但实则早就是有预先的安排。只是身在局中,人人都听从摆布而不自知。 看天默似乎在发呆,天恩忍不住提醒,“师弟,依你之见呢?” 这让天默有点不太习惯,以往都是天恩做了决定,直接吩咐他照做就是。 “全凭天恩师兄决断。”天默毕恭毕敬的答道。 这个回答显然不是天恩想要的答案,他看天默不像是故意装糊涂的样子,索性把话挑明, “可否借助师弟的卦象来参考?” 这下倒是真的让天默有些惊讶了,原本骄纵的天恩,对他的卜术不屑一顾。每每天默想要谈及卦象的时候,都会被天恩当面点指, “如果实力不够,那上天给你安排的机会,也抓不住。如果实力足够,那何须老天再恩赐机会,实力就是最有保证的机会……” 天默只得提醒天恩,“天恩师兄,如果我执意开此卦,因为卦辞关乎开卦之人,多半也是没有结果的。” “嗯”天恩对天默的拒绝显得很是包容,连连点头,“说的也是,我差点连这个都忘了。” 天默这次归来,不再像之前那样喜欢炫技似的频繁开卦,而且更不会为了当前的战事开卦。大家也慢慢习惯了。毕竟这个老家伙消失的这段日子,大家都很是怀念。想不到平日里嘻嘻哈哈的一个人,对大家是这么重要。 “那我就安排给耿忠疗伤。项北那小子,也需要你多加开导,不要被一时的儿女情长,误了大好前程。” 这句话颇有深意,天默在脑子里飞快的转着,“大好前程?天恩说的这个大好前程看起来不像是信口胡言,可是那又指的是什么呢?” 天恩此刻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项北身上, “没想到一介女子,竟然能为心中所爱做出如此牺牲,我打算答应长孙离,替她洗血,给耿忠争取康复的机会。” 天恩通过这种在天默面前的自言自语,想要给自己找到多一些信心和勇气。 盲眼的天默听后,一时百感交集,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气盛的时候,为了追求更高的卜筮之术,自毁双目。如果让一个战场杀敌的将军,也陷入这种黑暗,那就是彻底断送了他的疆场征途。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24章 梦生新誓 虽然项北日日守护着落雨,但是仙子的心中却越来越不安了。因为这并不是她以前感受到的那个带着点木讷,又带着点高冷的神秘少年。 妖兽还没有发动进攻,金沙的守军却在平静的掩盖下抓紧时间准备撤离。而且按照常破虏的要求,离开前,要销毁一切有可能留给不至妖兽的有用物资。 但是,那些为国捐躯的战士们,又该怎么处理? 这是手下人在常破虏面前争论最多的话题。若是以往,如此大量的尸骸必须要就地深埋,或者用石灰水浸泡后再埋入地下,又或者,干脆一把火烧个干净。否则,随之而来的大瘟,很可能比战争杀死更多的生命。 但金沙的撤退计划必须要在隐蔽的状态下进行。如果贸然焚尸,这动静很可能刺激到那些原本平静的妖兽大军。 这等于常破虏否决了大量焚尸的建议,那些主张深埋的将官以为自己的意见得到了默认,顿时音调高了不少。但常破虏却坐在案几后面,眉头紧锁,依旧一言不发。 站在常破虏旁边的老仆,一向从不掺言军中事务。但是看着常破虏越来越阴沉的表情,以及还在那里吵吵不休的将官,不忍看到他们最终把常将军激怒,于是好心提醒到, “常老将军让大家各抒己见,自是为了能广开言路,可惜烽火校尉和先锋校尉他们都不在,也不知道他们如果在,是不是会有什么别的想法。” “哼。”一个军官没回过味儿来,直接冷哼一声,“项校尉的事迹咱们谁人不知,只怕按照他的性子,又要把这些弟兄们的尸体泡了毒药,留给那些妖兽们享用了……” 这一句看似无心之语,让吵吵嚷嚷的大帐瞬间安静了下来。大家开始面面相觑,并一起把目光投到了阴云密布的常破虏脸上。 经由玉珠城一役,先锋校尉名声鹊起,在大夏军民中竖起很高的威望。即使是项北为人并不想招摇,但这种低调却不是常破虏所需要的。 老将军太需要给大夏的军民鼓舞一下士气了,因此把项北的战绩广为传播。这种做法自然重新燃起了军民的希望和斗志。但是,自然也会带来一些其他的影响,比方说其他军官的嫉妒。 这些嫉妒也算是人之常情。况且如果征战半生的老将们,发现自己还不如一个不到二十的毛头小伙会带兵打仗,心中自然是不服气的。 因此,在项北名声鹊起的时候,暗地里,也有一些不利于他的消息在偷偷私传。其中一个,就是诟病这小子心狠手辣,竟然拿那些蒙在鼓里的战士做炮灰,事先让他们吃下狼毒之药,最后以身饲敌。 甚至会有别有用心的更恶毒的流言蜚语——项北原本就是北梁余孽,自然是会巴不得把南郡和大夏的战士当做诱饵,这个狼子野心的小子只怕是在借刀杀人。 常破虏见多识广,自然明白这些恶毒留言真正的用意。好在如今他已经重掌北疆的常胜军,并且很快就整备完毕,如果再有人恶意散步谣言,会被老帅以细作之罪,处以重刑。 终于有人从常老爷子的脸色上看出了端倪,试探性的问道,“虽然先锋校尉的法子有些委屈咱们那些牺牲的弟兄们了,但是尘归尘,土归土。最终都是化成一捧泥土。相信咱们那些弟兄们,愿意为胜利献出遗骸。” 人群中出来这个声音后,“哄~”的一声,又炸开了锅。 常破虏索性阴沉着脸,直接扔下众人,走出了帐外。留下一群原本叽叽喳喳的将官们,面面相觑,不知主帅常破虏到底是何心思。 …… “听说大夏的常胜军要退入关内了。”秦落雨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项北,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但总之就是隐隐不安。 项北犹豫了一下,又张开怀抱,把仙子的身子揽入怀中,这段时间,因为落雨的内灵还在修复,就如同一个普通的少女一样,常常被寒气入体,冻得嘴唇发紫,身体也微微颤抖。 项北已经开始能够调度自己的内息和内灵,很快二人的周围,就被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那是项北带来的温热被四周无尽的寒冷所迫,升腾出来的雾气。 但这样的温暖,已经足够让秦落雨的身子暖和起来,冰凉的手脚也渐渐有了温度。 “谁能想到,我身为西昆仑首尊,竟然需要天印界守你这个小毛孩子的照顾。”秦落雨深吸了一口气,少年身上那股子淡淡的气息,让仙女有些耳热,但又忍不住偷偷的嗅着。 “如果可以,我会一直保护你的。”原本是柔情万种的绵绵情话,却被这个不太开窍的懵懂少年讲的有些生硬,仿佛是士兵出征时的誓言。 可即使是这样,这句话还是让秦落雨的心头猛地一跳,“那,那你说好可要算数。如果可以选择,我宁可不要做什么首尊,更不想去登什么仙界。我只想……” 也不知这仙子是想起了什么,扭头看了一眼项北,脸上又腾起两朵红晕,不再说话。 “我和陆前辈说过了,请他好好照顾你,我也希望他能给你一次选择的权利。” 项北竟然私下里去见过了那个恨他恨的牙根儿痒痒的扶鼎人。这让秦落雨紧张之余,仍忍不住提醒, “你最好还是不要去见他的好,尤其是不要单独去见他。” “如果你一直都这么怕他,那他或许真的不会给你什么选择的权利了。” 原本,项北听到陆南寻讲的那个有关转世修仙的惊天内幕,还有些纠结,是不是应该听从陆南寻的建议,鼓励秦落雨继续安心修行。但是一旦把这个细嫩幽香的身子揽入怀中,头晕目眩之余,他心中就会冒出一个声音, “管他什么修仙之途,只要面前这个少女般的修者能够平安无虞,能够享受到生命的快乐,那就值得自己的拼命守护。” 或许,命运真的无法改变。他在方舟内见到昭瑾郡主为了救自己,带着塔尔加的勇士与数倍于己的敌人搏命,而自己只能无力的看着她被万箭穿心而死。 可是等再次在离境中看到昭瑾时,原本以为有机会提醒她躲开灾祸,却依旧无奈的目睹昭瑾死于非命。 还有苏苏,也不知那个姑娘到底怎样了,项北莫名的相信窝别台会保护苏苏周全,可是离境之中,他却看到了似乎游骑内部也起了纷争,而窝别台似乎也自身难保。 但眼下,项北却只有一个心思,那就是力保怀中的碧人,不能向离境中看到的那样,在金沙废墟上香消玉殒。 …… 项北私下里还恳求天默为秦落雨开过一卦,想要确认离境中看到的场景是否会应验。哪知天默连开三卦,卦尧却不明,这让两人都有些意外。 “您不是在七星血煞中已经感悟到了鸿蒙箴言的力量么?”项北忍不住脱口问天默。 天默知道,项北在离境中逡巡了那么久,洞悉自己在七星血煞阵中的奇遇并不意外。但是对于摇不出卦象一事,却令这个执迷于占卜之术的盲眼老人有些难以释怀。 自从在大东海潮,与东海海主切磋过占卜之术后,当世占卜之术,再也无人能压过天默。盲眼老道有这个自信。 “你在离境中也没有看到想看的东西吧。” 天默提醒项北,其实也是在自我安慰,“卦象不开,一种可能,此事会关系重大,以至于不允许我们局中人有所防备。又或者……” 天默喜欢卖关子的老毛病又犯了,手捻着山羊胡子,吭哧了半天,不再往下说,把项北急的够呛。 “天默师叔,我在离境中,看到了金沙城破,也看到了秦落雨在金沙丢掉了性命。为何你的卦象却算不出呢?” 天默看着项北焦急的样子,突然想起了那个三人相伴一路北行时的那个女孩子。他差点脱口想问,“如果出事的是苏苏,你也会这么担心么?” 但看看项北着急的样子,始终有些不忍心,一边捻着胡须,一边讲出了自己的另一个推测, “西昆仑的首尊马上就要修得圆满了吧,如果在此间开不出她的卦象,也有可能,她将不再入九州轮回了。” “啊?!”这个说法让项北瞬间僵住,纠结半晌,他还是忍不住问道, “天默师叔,您说的不入轮回,指的是?” 天默知道,如果再故弄玄虚,只怕要让面前的年轻人彻底崩溃,于是小心翼翼的解释,“这个,其实我也无法预料,也可是出世登仙,也可能是魂飞魄散!” 说了半天,项北从天默这里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倒是天默又掏出了不少离境的秘密。离境的经历,太过沉重,就是天恩几次想问,都被项北一一搪塞过去,这次为了能让天默尽力帮忙,项北把离境中的种种遭遇,全都告诉了天默。 …… 或许能够帮助秦落雨趟过这场劫难的,只有项北自己。但他又实在不知该如何提醒秦落雨,更不知自己该如何去做,最后想出的办法,只有让秦落雨伤好之后,尽快的离开金沙。 当然,还有,尽快离开自己。 如果一定离开,我想我要拥抱够你。 看着秦落雨靠在自己的肩头,不知何时又睡着了,项北用手轻轻挑起落雨额头的一绺长发,又把它仔仔细细的压到落雨的耳后。 这一幕太过熟悉,让项北一下又想起了曾经,他也这样帮苏苏压过头发。 似乎是少女特有的敏锐直觉作祟,半睡半醒的秦落雨突然小声的嘟囔几句, “哼,你这家伙,将来一定还会有女孩喜欢的……” 这句话把项北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被秦落雨又看穿了心里,但落雨的内灵还没有完全修复,这不过是她的一些呓语, “就算我不能阻止她们喜欢你,你也不能抛下我。” “我,我不会抛下你!” 明知道那是秦落雨在睡梦中的呓语,项北还是忍不住信誓旦旦的答应一句。 曾经的七杀少年,终于又立誓了。他已经很久没有立誓,上次,还是在逍遥盟时,他立誓要手刃霸都,为鬼爪贪狼复仇。 曾经,旧誓未断,新誓不生。但这一次,似乎两个誓言并不冲突。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25章 朱颜辞镜 人军准备放弃金沙的消息,终于还是在幸存的那些可怜人中间传播开来。不过,这也是常破虏默许的事情。而且,事情的发展也和他预想的那样,并没有遇到太多的阻碍。 之前不离不弃的金沙百姓,是怀着对大夏边军以及高城利器的期待,才誓与金沙共存亡的。如今金沙已失,城防军最高长官遇刺身亡。而复出的五军都督为了保存实力,不愿做无谓的牺牲,将要把所有幸存的军队撤回关内。 这些无家可归的百姓,如今也就只能准备随着大军一起撤退了。 但是总有不愿向命运低头之人,还想做最后的抵抗, “弟兄们,金沙是咱们的命啊,别人可以走,你们不能走啊!你们忘了咱们吕大人往日的恩情了吗?” 马征只要在监视他的军士中,看到熟悉的面孔,就会歇斯底里的叫喊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金沙二号人物,此刻感受到了真正的世态炎凉。那些称兄道弟的酒肉朋友,有的刻意回避与他见面,有的主动低调示人以求苟安。更有甚者,会跑到常破虏那里,主动检举马征往日的种种恶行。 好在,常破虏自己已经是百忙缠身,来不及处置他这个被关在牢笼里的地头蛇。“常将军,对这样以下犯上,甚至对大人暗下毒手的恶徒,不如就地正法,以儆效尤。”一个被马征欺辱过的军士向常破虏进谏。 常破虏捋着胡子沉思了一下,“这小子头脑简单,但是对金沙却是一片赤诚,暂时留他一命,让他在牢里好好反省吧。” …… 项北告诉秦落雨,他已经与陆南寻达成一致,暂时不会兵戎相见。 但是,对于曾经立誓要除掉项北的扶鼎人,如今竟然能意外和解,秦落雨在欣慰之余,却总是有些怀疑。她追问项北几次,到底是如何与陆南寻和解的。项北只是好心的安抚,说是大敌当前,自然要以大局为重。 话虽说得过去,也算是对仙子的疑虑有个交代,可是秦落雨始终还是不放心,总觉的这里还有猫腻。 陆南寻对项北的敌意,是她的一块心病。其他对项北的威胁,秦落雨可以替他们一一扫除。但是对于陆南寻,却是让仙子两难的事情。 亦父亦师亦友,陆南寻对秦落雨天生有一种长辈的威严之感,让仙子不得不心怀敬重多过反抗之心。 不过,眼下虽然情况不明,但是看项北胸有成竹的样子,秦落雨也只得尽量掐灭自己心中的种种念头,静心休养。毕竟这次归来的小子,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不仅日日相伴,而且还知寒知暖。 金沙城里,身上倍感压力的,还有个天印界守的领队。 鬼医圣手天恩一边安排着界守们的撤退事宜,一边还要帮助福禄医治断掌,还要给其他重要的伤员,看病疗伤。 一般的伤情,天恩都有把握,甚至连福禄接上的那个断掌,也已经开始能稍稍活动一下,唯独那个受伤比较严重的烽火校尉,却总是让天恩有些无从下手。 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天恩最大的困难,就是尽快找到血缘相合,又愿意捐出眼球的来源。 可就算是常破虏的恩危并重,合适的眼源,始终都没有找到。 眼看着大军开拔的日子渐近,耿忠的病情已经越来越严重了。每日里,烽火校尉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直到这一天,等他再次醒来时,却没有摸到那只熟悉的小手, 他的手掌在无边的黑暗中左右摸索了许久,始终没有任何发现,这种感觉像一张大网一样,瞬间网住了耿忠的整个身子,而且越箍越紧,最后让他连呼吸都越发的困难了。 在外人看来,这个无论忍受多么大的痛苦,始终一声不吭的钢铁男人,也仅仅是用手掌在床板摸索了几下,然后又如同一具僵尸般的安静。 但这具“僵尸”身体里却在翻江倒海的澎湃着绝望和伤感。 “辛苦她了。”耿忠尝试安抚着自己,“日日服侍,她也需要休息,只是不知现在到底是几时几分。” 身体僵硬的好汉,因为接收不到身边的任何信息,突然想到,这样的感觉,或许和死亡也没有什么区别。 这种没有着落的混沌之感,“也有可能,是我已经死了吧。那样也好,让她可以放下了。” 烽火校尉,就这样一个人默默的感受着自己的“死亡”。 “那好吧,只能这样了……”营帐内,天恩经不住耿夫人长孙离的苦苦哀求,终于下定决心,达其所愿,用长孙离的双眼给耿忠换上。 “如此逆天之术,我天恩并无十足的把握,只能试试耿校尉的运气。”看着长孙离眼中殷切期待的眼光,天恩有些心虚。 “长孙离明白,只要天恩仙长愿意出手相救,长孙离代我家夫君只念救命之恩。” “其实,夫人只需让出一只眼睛,你们夫妻二人都能有机会保留光明。” “我家夫君乃大夏千军校尉,身肩大夏的生死存亡,不管是军帐运筹还是冲锋陷阵,多一只眼睛,就能多保住更多兄弟的性命。” 看着长孙离的确是心意已决,而且反复的哀求,天恩终于默默点头,开始着手给这夫妇二人施展换眼之术。 如若直接换眼,那这新眼八成不能和受主的身体相和,天恩确认,这主要是因为人体内运转的精血不同所致。 尤以修者之悟,人体也如同一个小小的宇宙,斗转星移,天河浣洗,才使得这个浩瀚的宇宙得以生生不息。 而承载着人体这个小宇宙的运转的,是奔腾在心脉之间的精血。精血不仅承载着人体的内灵,甚至蕴含着独一无二的人的精魂。每个人的生命,都是这九州之界内独一无二的精魂。 精血有异,则灵不相融,灵不相融,则那些筋骨体肤,脏器肺腑就不能迁移到另一个“宇宙”中去。 精血相融的几率并不高,因此几万残军,能与耿忠校尉相合的,不过寥寥数人。但一听说要承受剜眼之苦,这几位候选又不能接受。 月莱嘴快,实在看不下长孙离被绝望压垮的身体,“其实,天恩师伯还有一招,只是,机会更小,所以他甚至不愿尝试。那就是洗血。” 也就是换眼之前,长孙离先要经受洗血之苦。 两个宇宙之内的星河格格不入,而又无法实现相融之道,那就只能借助鬼医的洗血之术了。 洗血之术,就是利用强大的外灵之力,裹挟着耿忠的精血之魂,去冲洗原本在长孙离体内运转的精血星河。这种强大的外灵洗血之力,从某种意义上说,就如同用噬魂之术,一次次把长孙离逼迫至死亡的边缘。 月莱最后好心提醒,“长孙姐姐,这神术带来的痛苦,不亚于炼狱之刑。而且,并非万无一失,你真的愿意承担这种的风险么?” 长孙离浅浅一笑,“月莱妹子,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没有希望。谢谢你让我看到了希望。等将来,你也遇到了一生挚爱,你就会明白,这希望对于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了。” 三次洗血,次次都让长孙离痛不欲生,起初她还能咬牙不吭一声,到后来,就是在惨叫中一次次的昏迷过去。 直到最后,天恩取出一个小碗,盛了半碗清水,又对着清水念念有词的叨咕半天。 “成败在此一举!” 说着,天恩把从长孙离和耿忠身上采出的两滴精血,先后滴入碗中,在众人屏气凝神的注视下,眼见着那两滴鲜血在水中慢慢蕴开,又缓缓碰触到一起。 “成了!”天恩的声音中透露着一丝丝激动。 可是,就在众人开始长出一口气的时候,那原本融合在一起的两滴精血,却迅速变暗下沉,化成了沉在碗底的一些暗红色杂质。 天恩眉头一皱,“还,差一点!” 周围的众人跟着一声长叹…… 逆天之术,哪有那么轻松,打通两个“宇宙”,也是一种破戒之行。 …… 耿忠的耳朵倒是慢慢的恢复了,开始渐渐能听到身边的一些声音。他也感觉到,那只冰凉的小手,陪在自己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小了。 但他认为大概是这新婚的妻子实在扛不住日日侍奉的辛苦,也需要休息休息吧,偶尔夫妇两人闲聊两句,也只是问问军中的情况,耿忠不提自己身上承受的伤痛,长孙离也决口不提自己正在承受洗血之苦。 终于,又一轮洗血结束,铜镜中的长孙离脸上再也没有一丝血色。天恩的工具都准备完毕。月莱有些心虚的前来通知长孙离。 “长孙姐姐,天恩师伯准备好了……”月莱的声音里透出紧张,虽然她也在极力让自己显得平静。 正在屋内等着的长孙离身体微微一颤,她扭头示意月莱不再提醒,用手指暗指了一下病榻上的耿忠,虽然有长孙离的精心护理,耿忠原本就棱角分明的脸颊还是消瘦了不少。 耿忠又在昏睡,长孙离轻轻揭开耿忠眼睑上压着药膏的布条,不舍的看了看那张浓眉大眼的面容。又弯起手指,用关节轻描男人的腮帮,感受着那上面细密的胡茬儿。 接着,长孙离又拿绢帕为耿忠轻轻擦拭了一下脸庞。 最后,这个即将放弃光明的新婚妻子,又在悉心擦拭的妆镜前,仔细的端详一阵自己的面容。 铅华洗尽,朱颜不改。此后余生,自己看到的容貌,就要定格在这一张青春年少,却又眼神沧桑的面容上了。 一旁,月莱不争气的眼泪又噗噗簌簌的掉落下来。 …… 一旦开始施术,天恩不能有丝毫的停顿,他需要尽快把那一对善睐明眸从主人的身体里取出,然后接入耿忠的眼窝里。 一边是昏迷的耿忠,一边是甘愿为至亲牺牲的女子。守在门外的一众界守们心情全都悬在空中。 耿忠,你马上就能重建光明,见到与你日日牵手的那个妻子了。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26章 同林之翼 “看来陆南寻说的没错,你们男人真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当秦落雨听到项北说起,长孙离要为耿忠献出自己的眼睛时,仙子忍不住幽怨的嗔怪起项北来。这让项北被骂的有些莫名其妙,但他也想不出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看着项北被自己搞的一头雾水的样子,秦落雨心中觉得好笑,但又不想点破,顺手摘下身边的一支柔韧的枝条, “我恢复的差不多了,倒是你这家伙,这几日只管逼我子午静心,自己的功夫还不是没什么长进嘛。来,让我指点你一下。” 说着,也不管项北是不是答应,灵力沿着白藕般的手臂注入那根细细的枝条,原本柔软弯曲的枝条,瞬间变成一根细细的竹剑,冲着项北的腰上扫来。 项北并未把如此纤细的枝条放在眼中。他原本就有武修罡气护体,况且,身上的金丝软玉甲更是刀枪不入,又怎会惧怕这根细细的枝条。 哪知看似笔直的枝条,在拦腰劈到项北的腰间时,瞬时化身一条灵蛇,缠着项北的腰间甩动。这一甩之下,不但紧紧的缠上了项北的腰眼儿,更是把梢头甩的飞快,啪的一声脆响,枝条的梢尾,结结实实的抽打在了项北的身上。 有软玉甲护身,帮项北卸去了大部分力道。可即便如此,这个疏忽也让项北吃了大亏。透过软玉甲片传递到身上的力道,让项北感到仿佛是遭受一柄巨锤,直接砸到了自己的身上。 项北的身体横着就要飞出,却又被枝条牢牢缠住,锁在原地。因为吃痛,少年忍不住眉头一紧,却又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实际上秦落雨看似轻描淡写的一甩,重击之下让项北几乎五脏移位,一时喘不上气来。见他长大嘴巴,努力抽气,却又强忍着不露声色。秦落雨收起了鞭子似的枝条,掩饰住心中的心疼,冷哼一声,“果然还是这么不中用。” “那只能说,是你太厉害了……”项北不知怎么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而且这一言出,让他自己都忍不住老脸一红,怎么自己变得这么轻薄了? 常人眼中那个高不可攀的仙女,竟然没能抵住项北的这句讨好之言,噗嗤一声乐出声来,随即又想绷住笑容,可奈何竟是徒劳,索性抬起粉嫩的小手,用手背遮在唇上,又笑了两声。 这世间有什么能比天香国色更让英雄少年怦然心动,又有什么能比心爱之人的笑容更让人沉醉。秦落雨的笑容让项北看得有些出神,莫名其妙的伸出手去,用手拉着仙子的腕子,把她遮挡的面容打开, “你这样笑,很美。” 项北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一句脱口而出的靡靡之语。 西昆仑首尊,九世颜萝,仙子落雨,却被这一句话震的心头一慌,莫名的鼻子酸涩起来, “还以为你是一个老实本分之人,却不料如此胡扯,如此讨厌!”话未说完,一向嘻嘻哈哈的秦落雨突然哭的梨花带雨起来。 这下项北才从痴痴的恍惚中回过神儿来,还以为只是自己的轻浮惹到了仙女,忙不失迭的把手拿开,想要去替落雨擦去粉颊上的泪痕,手掌却又僵硬在半空之中,“对不起,对不起”的连连道歉。 仙子的确是心怀委屈。因为她之前一向喜欢嬉笑调侃项北,却只有刚才那一笑是无意间的发自内心,不想这点心思竟然会被面前这个木讷的家伙给看穿说破,自然是心中莫名的委屈, “你这家伙,现在这么油嘴滑舌,将来定会讨女孩子喜欢,我……哼!”仙子气的嘟起小嘴,脸颊涨的通红,既有羞涩,也有气恼。 回过神儿来的项北终究还是那个有些不解风情的懵懂少年,看着面前情绪突然失控的仙女,又不知该从何劝解,只能连连祈求,“你别生气,你别生气。咳,咳,咳……”接连咳了几声。 “是不是刚才下手太重了?”秦落雨突然担心起来。项北回味儿了一下,这才明白落雨是担心刚才用枝条抽打的那一下伤到了自己。那枝条抽打虽重,但并无大碍,不过,现在该感谢那一击之痛帮自己解了围。 “无妨,无妨。虽然我不成器,但还不至于那么脆弱。” 说到这儿,秦落雨倒是突然认真了起来,“对呀,我也觉得奇怪,你这么粗浅的修为,为何能用一斩之力,击退了魔头破天?” 秦落雨看出,破天被项北那近乎神迹的凌空一斩伤到了修行,如果不是达到了破天的修境,又怎么能靠入门的功夫,去伤到那一个高阶的修者。 项北眼中一丝忧虑一闪而过,随即故作轻松的答道,“大概是情急之下,有些搏命吧。也可能是破天太大意了。” 显然这个说法根本行不通,那神奇的一斩,甚至是秦落雨的聚灵剑都难以发出,但是项北装糊涂,秦落雨也问不出什么,只得好心提醒道, “记得,越界的力量,不仅仅是我们的界守要防备的,这个世界本身也会有很多大禁制,以各种方式铲除那些越界的存在。” “那就是说我们不出手,也会有人来铲除破天?”项北一时误解了秦落雨的好意提醒。 “我是怕铲除你!别人死活,哪和我有什么关系?”落雨被面前这个一会儿油嘴滑舌,透着狡黠,一会儿又朽木不可雕的家伙气的连连摇头。 “对了,今天就是耿忠大哥可以重见光明的日子了,走,和我一起去看看他吧。” “哦,”秦落雨突然像个听话的小女孩,还自觉地把纤纤素手递给到项北伸出的手掌里。“可是,天恩他……?” 秦落雨知道自己情急之下误杀了福生,这段仇恨只怕一时化解不了。她也不想让项北因为自己与师门反目成仇。 项北使劲攥了攥那个细弱无骨的小手, “放心,我们趁他们不在的时候,再进去看望耿大哥就是。” …… 耿忠的身边已经围满了天印山的人。 天恩在众人的瞩目之下,开始一层一层的拆去缠在耿忠眼前的纱布。 “耿校尉,新的眼睛会与你原来看到的世界略有差异,还需要慢慢适应才行。你先适应油灯的微光,等明天天亮之后,再去适应白日的强光。” 耿忠点了点头,对光明的渴望,让这个不惧生死的战士,内心却在忐忑狂奔。原本想着从此自己的世界只有黑暗和寂静,那和死去没什么两样。 可是,在天恩的神术医治下,耿忠的耳朵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如今,又可以期待自己的世界重回光明,这让重拾希望的烽火校尉甚至已经在憧憬,再次见到自己新婚妻子的娇羞模样。 “好了,你可以慢慢把眼睛睁开了。”天恩已经把耿忠眼前的纱布拆除干净,众人全都屏住呼吸,围了上去,看到耿忠脸上那一双新种的眼睛,还带着点浮肿。 耿忠却没有勇气把眼睛睁开。 “没关系,耿忠,你再试试。” “耿大哥,加油。” “放松……” 众人开始七嘴八舌的给耿忠鼓劲,那一双浮肿的眼皮,终于在主人克服了一阵钻心的疼痛后,缓缓的打开了。 “能看到么?”天恩在耿忠的面前晃了晃手指,看他的眼球并没有随之而动,顿时紧张起来,又摊开了整支手掌,在耿忠的面前缓缓的晃动。 终于,耿忠的眼球晃动了一下,随即眨了几下,又开始转动,最后,终于开始随着天恩的手掌,左右转动起来。 “看到了?”天恩难也掩自己语气中的焦急。 耿忠的喘气也粗重了些,又缓了一阵, “嗯,看到了!” “哇!”周围的众人全都跟着欢呼起来,纷纷赞叹天恩的妙手回春,恭喜着耿忠重拾光明。 耿忠脸上的喜悦之情,却缓缓的凝固住了。渐渐适应了室内的光线,耿忠的眼神开始在人群中来回扫视,他一直没好意思问,但是心中的疑问却越来越重, “怎么,那个他最想见到的人,却不在这个重要的场合?” 耿忠的目光最后落到了人群中的狸女月莱身上。周围的这些天印界守中,月莱是最常来找长孙离玩耍的。 “月莱妹子,你长孙姐姐呢?” “那个,那个……耿大哥,你先安心休养,天恩师伯说你的眼睛还需要些日子才能彻底恢复。” 月莱不敢看耿忠的眼睛,一边把身子偷偷朝李重光的身后躲藏,一边口中打着哈哈,想要蒙混过关。 “你长孙姐姐呢?”常年的军旅生涯,让耿忠不喜欢拐弯抹角,再加上心中记挂着妻子的安危,耿忠盯着月莱,问话的声音也提高了不少。 “长孙姐姐,耿校尉,你的眼睛,必须是活人献出的……”月莱的声音渐渐沉了下去,到最后几乎听不太清。 可耿忠的脑袋还是嗡的一声炸响起来,难怪总是心中牵挂和不安,自己这一双眼睛,竟然是来自…… “不,”耿忠一声大吼,“长孙离在哪里?” 他一把抓住了天恩,“仙长,我的妻子在哪里?” 天恩被情急之下的耿忠狠狠的摇着臂膀,好在他的修为远在凡人之上,这才没被激动的耿忠拉倒,他也能预料到耿忠失控的情形,用手掌拍了拍耿忠的肩头, “耿忠你别急,长孙离并无性命之忧,只是身体太过虚弱,无法起身。她就在隔壁。” 耿忠一听,不顾众人的阻拦,挣扎着从床上起身,冲到了隔壁的房间。那里,果然看到了躺的直挺挺的长孙离。 “耿忠,你的眼睛还没有完全恢复,万万不可过于激动。否则,前功尽弃,那会让长孙夫人白白的牺牲……”天恩在一旁好心提醒。 耿忠那还管得了那么多?一把抱住了长孙离的身体, “夫人,夫人!你怎么那么傻,用你的黑暗,换回我的光明,你怎能让我背负如此的罪责!” 面色苍白的长孙离,在耿忠的呼唤中,缓缓的醒了过来,当她睁开眼睑的时候,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正好与耿忠的四目相对, “夫君,你的眼睛,能看到了?”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27章 法器灭世 耿忠吓得抱着自己的妻子,刚想嚎啕,却又突然回过味儿来,他用粗糙的手掌捧着长孙离精致的脸庞,妻子的眼睛依旧清澈明亮,把他之前的绝望一扫而光。继而又转向天恩和月莱,一脸不解, “你不是说,我的眼睛,是长孙姐姐的么?” 长孙离刚被耿忠摇醒时,也是一脸的迷惑,她看到耿忠复明,自然是心中狂喜,可是却不知为何自己的眼睛又完好如初。 顺着耿忠的话,她也看向月莱。 月莱的脸上一脸沉重,并不像是有心开玩笑的样子。 “长孙姐姐,长孙姐姐?”长孙离默念了两句,突然心思一动,挣扎着扯着耿忠的衣袖,从床榻上翻身起来。洗血的影响还在,让长孙离的身体像是被虫蚁噬骨那么难受,但是,更让她心中难过的是, “我的姐姐,她现在在哪里?” 天恩语气迟缓,但是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答复, “长孙惜姑娘需要静养,她特地交待,你们都是病痛在身,她也无力与你们相聚,特地让我安排了一个清静之处静养。” 这些耿忠才明白过来,那双带给他光明的,是长孙惜的那双眼睛。 天恩转身就想要离开,因为他也有点害怕面对耿忠和长孙离的失控。他回想起长孙离找过自己后,另一个长孙姑娘也私下找他。 “什么?你要把自己的眼睛给耿忠校尉?” “对,妹妹和他相遇相知,实属不易,想我妹妹自小受尽宠爱,可是却在豆蔻之后,就按照父亲的安排,或者是为了北梁,远嫁西羌。现在她难得有重获新生的机会,我不能看着她再陷入凄苦。” “可是,她不会答应的。”天恩有心劝阻,可是自己又不好在姐妹二人之间抉择。 “天恩仙长,我相信医者仁心,您的回天仙术,自然是悲天悯人的,所以斗胆求您帮我和妹妹达成心愿。” “这,我要和她们商量一下才好。” 长孙惜平静的在天恩面前双膝落地,“仙长,您就像我们的长辈,自然会理解我这个做姐姐的心。如果是妹妹把自己的眼睛给了耿忠,只怕他们的幸福依旧还是缺憾。” 长孙惜一再苦苦哀求,并且,为了尽可能减少节外生枝的事情,还恳求天恩为她保守这个秘密。 长孙离在洗血的时候,另一边的长孙离也在经历同样的痛苦。 天恩在和天默谈及此事的时候,忍不住慨叹, “我曾经想劝大师兄天颂,这人间的生死,和我们修道并无实质的厉害,如今不至妖兽虽然在屠戮世人,但这些凡人一旦拥有了绝对的力量,也同样会对别的生物做出同样的事情。” 天默惊讶于天恩会把自己的心中所想坦诚相告,至于这个想法的内容,天默倒是并不意外,这正符合天恩的那股子傲气。 不过显然天恩的语气还有话讲, “但是经过这次的金沙之战,我才发现,原来世人并非无可救药。他们的确有难以压抑的**,有精心算计的阴谋,但也有真正的情谊。” 天默一直沉默,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于是在心中默默的祈祷,希望事情不是他预感的那样。 可天恩似乎也没有等天默回应的意思,没有回应,依旧在喃喃自语,“我想,如果真的有必要,我会求天颂师兄,启封灭世……” “二师兄!”天默被天恩提到的那个名字震得心头一晃,这个名字终于还是重现世间了。 这正是天默那个不祥的预感,这个名字在消失了几十年后,终于再次重现世间了。但他还想极力阻住,“天恩师兄,此事莫要再提,师父临走前,曾交代过。” “可是,师父也许不会再回来了,如果当时他的主意改了呢?” 这句话问的天默哑口无言,而且,这个名字现世,也是他天默一手造成的。 天默不由得想起数十年前,那时他为了追求卜术的最高境界,毅然扣掉了自己的两个眼珠。 世间多幻像,羁绊险寸框。 那个胜了天默卜术的高人,认定天默因为受制于眼观浮世的种种虚像,不能真的参悟这个世界的本质,原本是好意提醒,却不料天默盛怒之下,自毁双目,只为一探世间真相。 没想到这最后的一次冲动之后,天默性情大变,果真就沉下心去,只为探究更高境界的卜筮之术。 原本就受师父宠爱的天默,自然对他更是疼爱有加,直到师父百里灭迹将要离开的那一刻,特地单独给天默的做了交代。 “为师离开后,天阙观内的大小事务,交由你天颂师兄打理,为师倒也放心。” “师父,听师兄说你要出远门?不带上我们么?大概几时能回来?” 天默有点舍不得师父离开,又有些好奇师父要去办什么事。哪知百里灭迹却不愿说的更多,只是觉得似乎应该把观内的一些事情做好交代。 “为师要去办一件大事,快则三五载,慢则也可能八,九年。为师喊你来,是有件事情特地要叮嘱你一下。” “师父经管吩咐就是,天默谨遵师命。” 百里灭迹四下环视,发现有几扇窗户还在虚掩,眉心一皱,啪啪啪,那几扇原本虚掩的窗户瞬间拍上。 百里灭迹的修行,当世无双,以念力隔空御物自然不在话下,窗扇猛拍窗框时发出巨大的啪啪声响。 天默在这样的巨响之下,淡定自若,丝毫没受影响。那其实也是百里灭迹的有意试探,他满意的点了点头, “天默,不曾想你这样沉得住气的孩子,竟然是对自己伤害最狠,但在你们几位师兄弟中,你始终还是最能稳住气的。” 百里灭迹很少当面跨过自己的徒弟,即使是天颂那样的修术奇才,已经跟随灭迹修行到了识灵中阶的察境上境,几乎触到了察境的天花板,却也是受灭迹的斥责多过褒奖。天默被灭迹夸得有些心虚,不知这师父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天颂、天恩,心高气傲,你其他几个师兄也多有些浮躁,因此,离开前我要交代你一个天阙观的不传之秘,为师离开后,你要替我守住这个秘密。” 天默有些好奇,既然是秘密,为何又告诉自己,而且听师父的意思,还只能由自己知道,甚至连天颂师兄,都不能告诉。 “我们天阙观下,封印着一个上古神器,能够诛仙弑神,也可毁天灭地。这也是为何我们守护界树,却在天印山上修行的缘故。” 天默没有显露出太过惊讶,心中却已经翻江倒海,“什么,天阙观下竟然还埋葬有这么大的秘密?” 那如果有这么厉害的神器,为何还要担心界树浩劫,魔星转世? 显然是猜到天默的心思,百里灭迹接着解释到,“世人对力量的渴望,远超他们对自己欲念的控制之力。因此,这个秘密当世只会有一人知晓。” 天默这才面色微变,不想百里灭迹接下来的一句话更让他震撼, “以前这一人是我。从明天起,这一人就是你。记住,这神器之力远非我们这些界守之力可以操纵的。一旦破印,必会让我们这个世界万劫不复。” “既然不能用,又这么危险,为何不索性毁了它以绝后患?”天默忍不住问了一句。 百里灭迹耐心的解释,“因为这原本就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存在,自然我们这个世界是没有力量可以毁灭它的。至于那个封印它的大能是谁,又是如何封印的,我们这些守印人,也无从知晓。” “天印,天印……”天默忍不住小声嘀咕了几句,“原来我们天印峰的名字是这个意思。” “或许是吧,这个名字的来源,我也不是特别清楚。” “那这个神器到底是个什么?”天默终于还是安奈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想要从百里灭迹口中套出个答案,却不曾想就连师父百里灭迹也连连摇头,“我也没有见过,而且,也希望你能战胜自己的好奇心,不要尝试去惊动这件法器。” 这让天默很是失落,既要抗争自己的好奇心,还要按照师父的交代,把这个秘密守在心底。如果,你要保住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那种感觉一定会很辛苦。 等等,灭迹说,从今以后,这个世界上保守这个秘密的只有天默自己,那师父呢? 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天默心头一惊,忙问灭迹, “师父,你是说你明天就要离开这个世界?” 离世,无外乎死亡,又或者登仙。百里灭迹虽然已经将近百岁,但是身健体壮,并没有将死之兆。 但是,纵是他已经修行到当世绝顶之境,可是距离出世登仙,似乎也没有那么大的把握。 灭迹依旧不愿提及自己的计划,慨叹一句,“这世界之上,有太多太多的身不由己。该我做的,自然由我去完成。只是前途未卜,你安心听从师兄天颂的安排就好。” 百里灭迹离开前,甚至都没有和其他徒弟们打声招呼。但是,他离开前,却用密音度耳之术,用只有天默可以听到的声音叮嘱, “记得,那件法器,叫做灭世” 灭世,光是听听这个名字,就足够让人胆寒了。 灭迹看定天默性格沉稳,这倒没错,但是他却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他既然能看出天颂和天恩的强势和浮躁,却没有想到,因为自己的失踪,天颂和天恩联合几位师兄弟,一起向天默发难, “师父离开前,最后一个召见的只有你一个小师弟,他到底给你交代了什么?如果因为你的隐瞒耽误了寻找师父的线索,那只怕你承担不起这样的罪名!” 天默也尽力周旋了一段时间,但最后还是扛不住几个师兄带来的压力。而且,他也真的担心师父离开时,是否因为特殊的原因,有些想要留给这几个兄弟的讯息,都暗含在当时的字里行间。 “灭世到底是什么?”天默只能摇头。 最后,还是大师兄天颂顾全大局, “此事,到此为止,关于灭世,就遵照师父留下的交代,绝对不能再让别人知道。” 如今,天恩突然再提“灭世”,那离天默预感的灾变正越来越近了。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28章 生死一线 天默为了避开“灭世”这个话题,匆匆告别了天恩,退了出去。 此时,天空浓密的乌云正把最后一抹星月之光吞噬掉。盲眼的老道在黑夜之中,比明眼人行路更为轻松一些。 回到自己的房间,月莱已经在候着了,老道难得一脸严肃的交代,“行李可曾收拾妥当,随时都会动身了。” 月莱有些反常,没有争辩,也没有询问,只是顺从的“哦”了一声。修行之人本就讲究个无欲无求,也没有什么行李,只是这段时间,月莱一直帮着照顾着项北的乌云骓和小白狼,要想行动,还要安排好这两个四脚兽。 小白狼也不再是那个只会疯跑,终日打闹的无忧无虑的小狼崽子了。除了偶尔和月莱厮混一阵,它似乎也会心事重重。有时流淌在它体内的先祖之血苏醒,它就会对着皎月低嚎几声。 但是更多时候,它的眼睛里已经开始渐放红光。尤其是最近几场金沙血战,每每喊杀声起,小白狼都会狼毫直竖,身体里沸腾起先祖征战的血液,月莱不得不用粗重的铁链把它拴好,生怕它这火烈的性子,冲到战场上会成为妖兽们的美餐。 项北这段时间和仙子常常腻在一起,偶尔也会来看看这只从北荒沙海中救出的小白狼。只是这一人一兽,不再像从前那么一起嬉笑打闹。 白狼偶尔会舔舔项北的手掌,以示友好,但是却再也不去索取主人的拥抱。而是站在项北的身边,一起抬头望月,各怀心事,他不再是它的主人,而它,似乎更愿意做他的战友。 让项北稍稍安慰的是,秦落雨的内灵总算是复原了七七八八。仙子甚至还有炫技的拉着项北的手, “我觉得你应该也不全是天资不足,大概是缺乏修行的动力吧。” 项北不知道仙子为何把自己抓的那么紧的,就算是身在高处,但两人也早已习惯于此超脱之处,修习子午静心,调息吐纳。 面对秦落雨的疑问,项北点了点头,大概是这样吧。当年为了替义父报仇,数年追杀三臂阎罗,自己把自己逼迫成了让江湖人人谈之色变的顶级杀手。 可对于这修仙之途,七杀少年却是兴趣寥寥。要不是为了清除体内的魔芽仙虫之蛊,他并没有北上苦寻白首仙境的心思。却不料在天默的引领下,莫名的被天颂收为徒弟。还要在一众师兄弟中扮演天资最差,修行最浅的那个界守传人的角色。 “我自幼随着陆南寻绝境苦修,能让我坚持下来的,并非是对登仙的渴望,而是……”,秦落雨终于找到一个让自己愿意吐露心声的对象,索性把自己内心深处的秘密,一吐为快,看项北脸上全是迷惑,思索片刻,落雨提醒, “你把眼睛闭上。” 项北虽然困惑,但仙子脸上的那种期待让他无法拒绝。于是,按照她的指示把双眼闭紧。 “真正的修行所图,应该是自由。” 秦落雨柔软的声音就在项北的耳边响起,吐气如兰的热气带着丝丝甜意,钻到项北的耳朵里,惹得他身上汗毛竖起。 “来,跟我一起。”落雨的声音忽远忽近,那是仙子已经迈步前行,拉着紧闭双眼的少年,一步一步的向前迈去。 而紧闭双眼的项北,眼前却是漆黑一片。但他还是听话的跟着秦落雨迈出步子,就是心中偶尔有些疑虑。 但又有那一只温润如玉紧握着的小手,让项北抛却了本能的顾虑,循着鼻翼里落雨的那丝兰花般的体香,摸索前行。 似乎已经走了一段距离,才终于听到秦落雨的吩咐,“好了,你睁开眼睛吧。” 项北早就心中好奇,有了秦落雨的许可,睁开眼睛一看,顿时心中大骇。 此刻,他与这个世界相连的,唯有秦落雨那只攥紧自己的小手。 头上,是一轮刚刚从夜云中挣扎出来的朦胧圆月。 身边,是望不到边的空旷辽远, 脚下,是因为已经相隔太远而显得有些渺小的枝梢。 这就是修行,是一种完全能摆脱种种禁制,身随心动的自由。项北一时紧张之下,忍不住一把抱住了身边仙子的腰肢。 秦落雨没有预料到项北会有如此反应,又惊又羞之下,也是心神摇动,两人瞬间变成了两片落叶,飘飘忽忽的朝着地面坠去。 “哎呀,你松开啊!”仙子忍不住一声娇呼,吓得项北瞬间缩回了双臂,于此同时,落叶变成了顽石,径直朝着地面坠去。 这下秦落雨来不及思虑其他,也收住自己的御空之术,追随项北而落,半空中拦住了项北的身体,这一次,是仙子的双臂,一把环住了项北的腰身,两个身影化成一个身影,终于缓缓的稳住下坠之势。 “谢,谢谢……”从项北嘴巴里吐出的话语,慌乱又僵硬。 “这下,咱们算是扯平了。” 为了保证怀里的这个家伙不掉下去,秦落雨不得不把项北抱得很紧,可是她的身材又过于凹凸有致,那些高耸的柔软就被二人的拥抱挤得更加紧实。这让仙子的身体渐渐发烫,她只好以报答项北当众护住自己的理由来宽慰自己。 项北也想尽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可是,那种迎风飞翔的酣畅之感,却渐渐被一阵越来越重的心跳之声给掩盖。 “看来只要修行够了,就能摆脱束缚在我们身上的那条绳索。”项北像是在询问秦落雨,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两人自觉是在远离尘嚣的幽静之所,体会着天地畅游的自在,却不想一双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睛,正紧紧的盯着他们。 旁边的瞳翎也在看着天空中的那对身影,不解的问道, “尊主,难道你就纵容他们过得如此逍遥?我们的战士们消耗很大,我们再不进攻,只怕战士们的口粮都没有了。” “嗯,是差不多了。只是我有点舍不得干掉这么有趣的对手了。”同样是青涩少年模样的魔君破天,有点心不在焉的应付瞳翎的问题,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在空中翱翔的身影。 瞳翎还有些不放心,“尊主,那个最强修者似乎恢复的差不多了,没想到除了尊主,竟然还能有御风而行的修者。” “你不是也有御风的本领么,怕什么?”破天竟然有心情调侃起自己这个忠实的手下了。 瞳翎是靠着翅羽飞行的,他的御风依旧是九州之内的守戒修行。而破天和秦落雨的御空之术,却是突破九州之界的大修行。 境界不同,高下立现。 “不过,我还是要去再会会那个怀揣诡异的小子。”破天一点都不惧秦落雨的修行,他有十足的把握,击败当世修境最高的仙子。但是那个一直让他心中好奇的少年项北,身上却总是有种让他琢磨不透的神秘。 项北,才是破天自认值得认真的对手。 果然,在破天跟上独自回金沙的项北时,那个看似只有粗浅修行的少年却瞬时发觉了身后尾随的黑影。 “谁?”,项北转身的同时,鸣阳已然出鞘,只是,这一次,鸣阳却寂静无声,甚至宝剑出鞘的那一声剑鸣都悄无声息。 “你果然不同凡人。”破天笑了一声,却并无调侃之意。 项北似乎也不惊讶,只是冷冷的回应,“你还不肯罢手?” 破天又是一声冷笑,却不作答。 “北引妖兽,血洗九州,就算你把九州同胞屠戮殆尽,又能换回什么?”项北知道面前这个魔头其实原本也是九州之人,对他一心想要屠灭九州的想法有些不解。 “你的问题还真不是一般的多啊。对了,你在离境中到底看到些什么?怎么,不是连我的身世都已经知道了么,怎么还有这么多的问题要问我啊。” 上次项北当众质问破天的三个问题,破天其实自己也有好好的琢磨。他和手下那些妖兽大军甚至包括不至之地的四**王,都没有什么好交流的。因此,他到真的想要和项北聊上几句。 “我可以先回答你上次问我的三个问题。第一,仇恨非我所酿,不能放下。第二,九州之人,皆为同种,只是实力的高低,决定了他们如何放纵和欺凌。所以,九州之内,并无无辜。第三,开战之事,我很期待,无需准备。” 这三个问题,回答得比项北问的还要霸道,但是从破天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得意之色,正是这轻描淡写,让他的自信更显强大。 “现在,可不可以回答一下我的疑问。你在离境之内,到底看到了些什么?还有,你曾经被一个修灵夺魄,你是怎么摆脱他的?” 破天其实更想知道,那个竟然胆敢蔑视自己的修灵到底是什么存在。但是目前他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去战胜那个修灵,所以还是相安无事的好。 所以,这样的问法,是为了表明,破天只是对项北好奇,并没有针对那个夺舍修灵的敌意。如果项北能无意间吐露出那个修灵到底是谁,那就更好了。 但是项北却是那个在魔君面前没有丝毫惧意的家伙,他琢磨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可是最后开口搭腔的时候,却莫名问了句, “抱歉,上次不小心砍伤了你,你的伤还没好么?” 这下把破天气的脸色发绿,但以他的身份,不愿让人看到自己失态,尽量平静的回答,“你并没有伤到我,我这段时间,是另有他事。” 这一次,连金翅瞳翎都觉得魔君这回答似乎更显心虚。 不过,破天却重新接上一句更像他本人的风格的话语,“之前,是为了好玩。现在,我玩够了。希望你们也活够了。” 项北知道,破天这次是被自己真的激怒了。眼下,他需要尽快找到陆南寻,让他一起履行职责,必须第一时间把仙子带离金沙。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29章 乱神之术 “你们真的就打算这么放弃金沙了?” 大军即将开拔前,项北终于把这个高度机密的事情,偷偷泄露给了秦落雨。这下,仙子那一双凤目瞪得溜圆,原本只是娇艳欲滴的双眸,此刻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可爱了。 项北自然知道,惹得仙子不满的,不是放弃金沙,而是如果放弃金沙,西昆仑就没有什么更多的理由,留在大夏的腹地了,那也就意味着陆南寻会逼迫自己回西昆仑。 项北这段时间习惯了牵住那双粉嫩小手的感觉,索性又牵住了那只小手,“能再带我体会一下飞翔的感觉么?” “你想得美,自己不去修行,别总是赖着我!”秦落雨的气还不顺,拧过身子,只抛给项北一个曲线玲珑的背影。 等了一会儿,发现项北又开始木讷无语,秦落雨心中的烦躁不减,但是也只得自己接话, “你现在不过刚入修境,有些内外修灵流转粗浅功夫。可玄境尚且立足未稳,要想能脚踩虚空,还要跨越玄境,察境两界,进入识灵高阶的无境后,只要能有机缘突破那层朦胧之雾,就能享占你说的自由了。” 项北脸上依旧茫然,他连玄境的法门都琢磨不透,更难奢望其上的两境了。不过,在渡仙桥上,天颂施展出让天印元老们都惊艳的御气之术,虽然只是稍有越界之举,就被天罚之雷击落。 项北只能摇了摇头,师父天颂的境界,那是他抬头仰望都难以窥到的境界,可那个境界,也只是刚刚找到了御气的感觉,这秦落雨的御空,能避过天刑之罚,这是如何做到呢? 秦落雨看着项北脸上的失落,想初见这个少年时,就被他脸上的那种阴郁之感莫名心动。 仙子忍不住想要伸手去触摸项北脸上的弧线,可是手伸出一半,又僵在空中。自己怎么能做出如此暧昧之举呢。 往日落雨喜欢调侃项北,甚至用一些暧昧之语有意让他出丑,可是仙子终究还是不食人间烟火久了,想要举止随意,确是不能。 “别忘了还有神识。九州天下,除了那些灵力的流转,还有一种难为察觉的存在,那就是神识。只要能悟道神识,就算是天罚,都能被蒙蔽过去。” 看项北紧锁的眉头,秦落雨知道这样的解释更让他困惑,又想了一下,“世人对这世界的认识,都来自于感觉,那就可以理解为神识。火炙冰寒,这都是在我们脑子里产生的感觉。而只要能去影响天地对越界之行的感觉,那自然就能突破禁制,避开天罚。” “神识?”项北低声重复了一遍。 似乎是看项北抓住了重点,秦落雨脸上重新露出了一丝带点魅惑的笑容,“对啊,你反倒是对破天没有什么畏惧。可你知道么,天恩和天默他们倒是被破天吓到了。” 落雨提及师叔们,项北刚想表达不满,却被仙子嗔怪的一皱眉,阻止了他的反驳。只好接着听仙子的下文。 “不是说他们的修行不如你,恰恰是因为他们的修行在你之上,所以才被破天的乱神之术影响。” 项北这才琢磨出了点门道,是的,他也听天恩曾向天默感慨,“想不到这魔头破天竟然能突破时间的禁制了。” 原来,那不是真的突破时界。破天只是因为用了破坏神识的幻术,让天恩那种高阶的修者失去了对时间的识海,才误认为破天能够肆意的操纵时间。 看着项北思考的有些渐渐入神,自觉受到冷落的秦落雨感觉无趣起来。 “好吧,那就让本仙子再赏你一次御空的体验。反正按照你的天分和修行,只怕这辈子也别想靠自己御空了。” 话音未落,十指紧紧相扣,项北按照秦落雨已经传授给他的御空心法,放下一切,如同一根轻盈的羽毛,而此刻,这根羽毛被仙子轻松的带离了地面。 仙子在前,为项北破开面前的风帘。两旁的山石、树影,如同自己活了一般朝着身后飞逝。项北一会儿俯瞰脚下的奇妙,一会儿又偷瞄一下落雨那雪白的颈子,还有随风飘摆的一缕青丝。 如果真的能一直飞下去,不去理会脚下那个充斥着**,阴谋,残忍,悲苦的世界,该有多好。项北有些胡思乱想,但那终究也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已。 …… “哎呦!”飞行中的项北突然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一声惨叫,身子仿佛变成了一块顽石,让落雨的膀子也随之一沉,径直的坠向地面。 “你干什么哪!不想活了?” 毫无防备的秦落雨原本专注于疾飞,这次的高度又不比从前,害的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坠地前勉强的控制住身形,但即使卸去了大部分力道,两人还是狠狠的摔在地上。 好在是项北先坠地,仙子惊鸿般的身子,又坠在了项北的身上。 仙子刚想抱怨,却看到项北脸色苍白,一定是他身体有异,慌忙撑起项北的后背,把他的脑袋抱在自己怀中, “你这家伙,不是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吧,哪里不对劲?别吓唬我!” 仙子的一番追问,透出内心的焦急和紧张,她用手摸了摸项北的胸口,又用粉腮贴在项北的口鼻处感受了一下,好在还没有更严重的迹象。 在秦落雨温柔的呼唤声中,面色苍白的项北才慢慢的醒转,微睁的双眼无神的四下环顾,最后目光还是落在了落雨近在咫尺的脸上, “落雨,让你紧张了,我这是老毛病了……” “你怎么总是这么吓人,这又是什么毛病?”原本就带着哭腔的仙子,看到项北苏醒过来,喜极而泣,“你别再一消失就是许多日不见才行。” “不是,我这是身上的蛊毒发作了。没想到,这蛊毒竟然还是如此霸道。” “蛊毒?什么蛊?”秦落雨从项北的苍白的脸庞和青紫的嘴唇,也能看出这蛊毒的厉害之处。 项北就把自己身上的魔芽仙虫,向秦落雨原原本本的做了介绍。 “连天恩那小子都没有办法么?”虽然天恩的倔强,此时已经令西昆仑灵玉峰和白首天印的界守们势同水火。但是鬼医圣手天恩为当世医术第一人,这一点是无人怀疑的。 “是的,师叔也尝试过帮我解蛊,但是听他说,这蛊苗原本就是来自异界的存在,也只有异界的仙药方才可解。” “异界的仙药?”秦落雨有些吃惊,怎么会有人能从那个异界带回仙虫蛊苗?就是西昆仑的历届先圣,也都坚信,只要登仙,便是一条不归之路。从未有登仙之人,重回世间的说法。 但是,如果仙虫蛊能在俗界出现,按照界规之理,自当有能禁制其存在的另一种力量,隐藏在此界中。 项北点了点头,“是的,天恩师叔倒是提过,除非是早就失传人间的红金玉膏,方才能压制仙虫之蛊。” “红金玉膏!”秦落雨眼前一亮。 玉虚昆仑,相传是当年轩辕先祖修行登仙之处。而助其登仙的,就是玉虚昆仑上灵玉膏。 玉虚昆仑上,有天地唯一的玉膏树,此树三十年一开花,六十年一结果。而那仅有的几块灵玉膏中,必有一块自开花时起,就显露出与众不同的红金之色。 红金之色的灵玉膏,就是传说中的红金玉膏。 可惜这红金玉膏太过贵重,陆南寻等到这一季的灵玉膏收藏好后,就把红金玉膏深藏西昆仑灵玉峰的私密之处,并未把这仙物从灵玉峰上带出来。 看着项北面无血色,嘴唇青紫,如同中毒一般。疼得额头虚汗直冒。落雨心疼的把他抱在自己的怀中,心中暗自下定了决心。 “你这家伙,遇到心慈手软的本仙子真是好命。看来,你是死不了了。” 项北疼的浑身哆嗦,落雨索性把他冰凉的身子抱在自己的怀中,这一次,她并不介意用自己胸前柔软的雄伟,却温暖项北冰凉的脊背。 …… 金沙整备好的所有剩余力量,终于在老帅常破虏的带领下,选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浩浩荡荡的朝着大夏的关内之地开拔了。 为了能隐秘行军。大家给辎重垫了棉垫,马蹄缠了麻布。数万人的队伍,竟然能行动的无声无息。 这些金沙的百姓,很多都是守军的眷属,常年累月的边塞生活,让这些百姓也算是半个大夏士兵了。 只是这些金沙的百姓已经承受了太多的牺牲。甚至还有一些,是最初从天瑶一路逃下来的败兵。 想起一次次被迫放弃家园的悲苦,一次次背井离乡,无依无靠的流民生涯,想起那些被抛在身后,同伴的遗骨。即使是如墨的暗夜,也挡不住那些麻木的脸上流淌着晶晶闪灼的泪光。 金沙阻击,不能说是失败。毕竟已经消耗了大半的妖兽军团。但战争的结果,依旧还是人军不得不再一次放弃阵地,以求保存实力。 天恩带队的界守小队,也跟随在这支败退的队伍中。 金沙原本是扼住山腰上唯一通路的要塞,想要撤退,就要沿着这唯一的山路,一直退到山脚下的散关,然后才能择路而行。 为了确保这通向山脚的一路通畅,常破虏特地安排身强体壮的先锋战士,护在队伍的两旁,而警戒战士们中间护住的,就是百姓和辎重。 耿忠重伤初愈,常破虏特地给他和长孙姐妹安排了一架大箱的马车。项北众人,就跟在马车的后面。 月莱走着走着,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好奇心,问身旁的项北, “项北师兄,那个,那个西昆仑的人不和我们一起撤退啊?” 周围的几个师兄弟甚至两个界守元老,都是表面装作毫不在意,实则用眼角余光盯着项北的反应。 “嗯,我们,应该不会再见了。”项北的语气听起来很是平淡,像是在谈论一件和他毫无关系的事情。 秦落雨急着赶回西昆仑给项北取红金玉膏,已经提前一天催着陆南寻赶回灵玉峰了。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30章 穷途末路 秦落雨其实是按照项北的计划离开的。但显然,她并不知道这是项北的有意安排。 虽然她也像别的女孩子情窦初开时那样的威胁过项北,“你胆敢骗我,我就永远不再理你。” 但是这一次,项北却实实在在的骗了落雨。甚至可以说,是和陆南寻合谋一起骗了落雨。 就在项北私下里找陆南寻,想让这位扶鼎人带着九世颜萝离开金沙时,起初只是引得陆南寻一阵冷笑, “全是我的错,日日逼迫我家首座大人避世修行,却未曾提醒她提防俗世的阴险,你小子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事到如今,你让我如何带她离开。” 冷静下来的陆南寻并不傻,如果按照项北的意思,自己强行把秦落雨带走,只怕更会让这位首尊大人心思留在项北身上。 但项北接下来的提醒,却让陆南寻不得不对面前这小子的提议重视起来。离境中的幻像,项北看到了秦落雨在金沙最后一战中,独臂难支,力竭而死。 “什么?金沙还有一战?你们不是准备撤退了?”陆南寻有些不解。 项北却不能解释更多,离境也好,曲径方舟也好,让这个深入其中的少年从最初的好奇到如今的畏惧,那里看到的,是幻像也好,是预言也好,看似都是无法逃避的命运。 曾经的昭瑾郡主,已经以生命的代价,向项北证明了这一点。 所以,这次无论如何,项北一心要帮秦落雨平安离开金沙。 “至于你说的,如果秦落雨不肯离开……” “那还不是因为你!”想到此处,陆南寻难压心头的怒气,忍不住脱口而出,继而又暗自后悔,怎么能把这样的抱怨当面说出给这混小子听。 项北倒是并未留意,眉头紧锁了一阵,“陆前辈,请问有关玉虚昆仑的红金玉膏传言可是真的?” “你问这个干什么?”陆南寻警惕的瞪着项北,不由得暗自心想,“莫非面前这个小兔崽子绕了那么多弯路,只为探听西昆仑的不传之秘?” 项北没有更多的时间与陆南寻纠缠,单刀直入的说道,“事关落雨生死,请陆前辈不要再怀疑我了!” 陆南寻突然感觉一阵悲凉,自己这一身的本领,论修境自秦落雨以下再无服气之人。就是白首天印的那些界守元老,他也不曾放在眼中。 可面前这个年轻人,这个对扶鼎人眼中如皓月般尊贵的首尊大人都大有不敬,甚至也不怎么招他们天印峰自己人待见的小子,总是会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在自己面前讲话,更可气的是,自己还不得不去忍受。 “好,就算是你心怀鬼胎,量你在我西昆仑扶鼎人面前也讨不得便宜。还有,如果你胆敢利用秦落雨打我西昆仑的主意。我定会把你……”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会让秦落雨跟着你回西昆仑的。” 项北因为着急,无意间,留给这位不可一世的扶鼎人一句嫌弃他啰嗦的抱怨。更是抛给扶鼎人一个有些不屑一顾的背影。 “你!……”陆南寻气的胸口血气上涌,差点又是一口老血翻浆出来。 从扶鼎人那里出来,项北心中的计划已经大致成型,只是,这计划或许让他和秦落雨,自此山高水长,天各一方。 …… 此刻的项北和李重光,跟在天恩身后,随着沉闷的大军一同撤离金沙。月莱逗引了几句,看大家都没有闲聊的心情,也只好作罢。 她捅了捅身边的小白狼,发现这小白似乎也像个不屑和她玩耍的大人一样,只是象征性的舔了一下她的手心,随即又贴在了项北的身旁。只是它不断转动的尖耳朵和脖颈上根根直竖的狼毫,显露出这个年轻的战士似乎格外紧张。 月莱又看了看曾经的坚城金沙,早就隐没在了身后无边的夜影中。看似那唯一的残破城墙上,隐约还有几点用来迷惑妖兽大军的火光。 但金沙,已经被彻底从大夏的版图上抹去了。当然,为它殉葬的,还有数万常胜勇士,以及那些嗜血好战的妖兽战士。 撤退的百姓和战士,不时也会扭头回望,虽然以他们的目力,更难得在黑暗中看出什么存在。 却有一个人的目光,始终死死的盯着金沙的方向,虽然他也看不出废墟的轮廓,但是他的脑海里,仿佛依然存在着往日那座虽不巍峨,却也雄浑霸气的关隘边城。 这个人就是曾经的金沙二当家,马征。 被压上囚车的时候,他特地请求押解的士兵,“请把我倒着锁上囚车,这样,我就能多看几眼家乡了。” 心情沮丧的哀兵,没有更多的冷酷,再加上这是曾经的上司,而且要求并不过分,也就从了马征的请求。 山路崎岖不平,马征被卡在囚笼里,随着囚车的晃动,身体不断的撞击在木栏上,很快磨出了不少血口子。 但那些伤口的疼痛,却还比不上这个壮汉心中的疼痛。他只恨自己当时一念之差,没有坚持把常破虏除掉。 金沙陷落,家园破碎,还有吕济川的意外身亡,这一笔笔血债,恨得马征牙根痒痒,他一边难过,一边在心中默默的念叨着那几个名字, “常破虏,耿忠还有那个野种项北,你们毁我家园,害我兄弟,等我出去,定会把你们一个个的脑袋割下来,提到吕大哥的坟前祭奠。” 想起吕济川,马征又心生埋怨,“吕大哥啊,吕大哥,你也是戎马一生,却总是首鼠两端,如果让我早点除掉那个老奸巨猾的常破虏,我们的金沙就不会丢,你也不会被他害了性命!” 马征还在胡思乱想,撤退的队伍却没有丝毫停顿。在常破虏的亲自督导下,整支队伍安静且快速的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如同一条躲避危险的蛇,虬曲着前行。 估算着路程,应该快到安葬吕济川的那片军墓了。马征开始极力四眺,想着应该还能再看一眼那些曾经和他一起战斗过的兄弟。 果然,影影绰绰的,在靠近山尖的边缘上,已经能看到一些隆起的坟包了。 撤军的山路在山腰上弯弯曲曲,两边都是陡峭高耸的崖壁,而顺着陡峭的山坡向上望去,就能借助从山尖的边缘投下来的微弱的星光,看到这些鼓起来的连绵的突起了。 “弟兄们,希望你们的英魂不散,保佑我马征替咱们金沙好好惩治那些毁了我们金沙的罪人。替咱们金沙讨回一个公道!” 如今马征已经被仇恨埋没了所有的理智,暗恨身边活着的弟兄全都出卖自己投靠了常破虏,他心中的寄托,也只有这些已经长眠于寒土下的枯骨了。 突然,马征觉得似乎是为了回应自己的心愿,那些绵绵不绝的坟包似乎动了起来。 难道是这些厉鬼也不愿放过金沙的罪人?马征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激动的热血沸腾,他的双手虽然也被锁在囚车的木栏之上,但他还是极力的伸长了手指,蹭了蹭自己的眼皮,重新睁开双眼,更仔细的盯着那些“晃动”的坟包。 没错,那些坟包大多都是静静的伫立在夜晚的浓墨之中,但是马征狂跳的心脏确信,的确有几个坟包是晃动过的。 于此同时,跟在项北身边的白狼,突然也开始抬头向山尖上凝视起来,嗓子里开始发出充满怒意的呼呼噜噜之声。 “有埋伏!”这个念头在项北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周围的界守师徒也全都警戒起来。 “来啊!兄弟们!”马征心中澎湃起来,“让那些把你们变成厉鬼的仇人付出他们应该付出的代价!” 果然,那些“坟包”突然一同晃动起来,随之,整个山谷开始被一阵闷雷般的轰轰隆隆的声音填满。 山路上,这支沮丧的败军没有束手就擒的打算,几个骑马的游动哨位开始沿着队伍两侧狂奔,一边催马,一边大喊,“敌袭!敌袭!……” 随着两侧高耸的山岭上不断滚落的山石,还有腾起的尘土,无数战狡狼骑夹带着山崩地裂的声势,自上而下,冲着游走在山路上的人军队伍俯冲下来。 “中军继续前进,边军迎敌!”常破虏一把长剑出鞘,显然眼下的情势并未让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军乱了阵脚。 他的指令也迅速传达下去,一条长蛇般的人军队伍,迅速分成三股。两侧战力较强的战士,迅速原地摆出战斗队形。坚盾在前,长矛架起,矛根牢牢的钉在地上。矛手身后,箭手们纷纷张弓满弦,绷紧的箭弦上发出吱吱嘎嘎蓄力的声音。 而夹在两侧战斗队形中间的,是预先编好的中军。那是一些掌管后勤给养的部队,护着从金沙撤出的老幼百姓,无视山坡上滚滚而下的杀气,却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那些站在原地守护中军前进道路的边军,想要把这一张张面孔全部留在眼神中带走。 这些摆阵固守的边军,很多面孔都会注定永远的留在这条山路上了。 夜箭的箭身都有火油浸泡,经验老道的箭手射出了第一轮火箭,他们仅凭着感觉放箭,但是这些火箭却依旧精准的埋设在了战狡们突击的道路上。 箭头落地,扎扎实实的入地三分,后半截燃烧的箭身,就像是在战狡来袭的路上点燃了一支支微弱的蜡烛。 但这些摇曳的火苗已经足够,所有剩余的弓手,瞄着这些斑斑点点火光映照出的庞大的黑影,一阵阵箭雨自下而上,准确的落入顺着山势倾泻下来的妖兽洪流。 只是,这些人军的顽强抵抗,相对于潮水般涌下来的妖兽大军,显得太过渺小无力了。 出发前,常破虏曾召集所有的千军校尉,语气沉重的说, “如果撤退路上遇袭,我们所有的弓箭,不过三轮齐射。我们所有的长矛也只能抵住一波攻击……” 其他将官不知常老将军的通告有何用意,但是站在这些将官之间的项北心中明白,常破虏是想提醒大家,人军已经再无接战的力量了。 撤退,就是要尽可能的为后续的战斗保留火种。是否能逃出升天,只求大家尽力而为就好。 …… 耿忠提起了手边的马刀,长孙离心有不舍,也只是一声叮嘱,“夫君小心。” 已经半个身位退出马车的耿忠,用长孙惜的那双眼睛看了一下姐妹二人。握了握长孙离的手,随后又按在了长孙惜手上, “好好照顾姐姐。”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31章 临阵选将 破天是不会放过这批金沙的败军的。用他的话说,他已经玩够了。他的耐心和兴趣已经被项北接二连三的藐视给消耗光了。 现在,他想要的,就是屠杀。 魔君的这种心情渲染到了每一个妖兽战士身上,他们也被越来越焦躁的感觉注满了身体。 从家乡不至之地,经过苦不堪言的死亡行军,原以为到了九州沃土,就是可以尽享富庶的天堂,却不料在进入大夏的疆域后,这一路上的磕磕绊绊,让妖兽们也备受折磨。 这些不至之地的子民,虽然在人族面前显得格外的强壮,高大。但是,他们毕竟也是血肉之躯,也有疲惫困倦,也想与家人团聚,也想陪伴着自己那些妖兽的幼崽一起长大。 只是有魔君大人的指令,不破九州全境,不灭象征九州之主的大夏。则妖兽征服的脚步就不能停下。 既然臣服于魔君破天的力量,那所有的愤恨就发泄到面前那些渺小的人族战士身上好了。 战狡们催动自己的坐骑,嚎呼着呜呜啦啦的口号,扬起握在爪子里的木矛和粗劣的砍刀,向着山下那些渺小的战士发动起死亡的碾压。 开战,就是决战。 这股妖兽洪流面前,那条细长的败军队伍就显得太过单薄了。不过,所有的弓箭手,按照开拔前的交代,在战狡冲击到面前时,依旧完成了三轮疾射,弓尽弩绝。 这些勇敢的弓手,射完最后一根箭矢,也纷纷拔出了腰上的军刀。只待最后的搏命厮杀。 嘭,嘭,嘭~ 一声声的闷响传来,冲在最前面的战狡锋线终于和人族队伍的蛇身侧翼撞击在了一起…… 从南郡到大夏,再从天瑶到金沙,不断有南郡的散兵加入到大夏对抗妖兽的队伍中来。这些曾经的敌人,在面对更加强大的敌人时,终于成为了生死相担的战友。 南郡的兵阵把盾枪之利研究得透彻,几番对战下来,大夏的防守阵型也渐渐把盾枪发挥到了极致。 矛枪要比原有的长度加长一尺。这样,以战狡正面冲击的力道,只要没有避开矛枪,就不至于会直接冲击到护盾的近前。 长度增加的分量,需要相应的把护盾加高三寸,这样,盾牌上架矛,既能把矛尾在地上钉牢,又能让矛尖的高度恰好封死战狡跃起的高度。 几个简单的改进,让大夏的盾枪战力明显提升了不少。黑暗之中的撞击,不少战狡直接冲到了抬起的矛枪之上,一时血光飞溅,有战狡勇士的,也有他们胯下狼骑的。 但只是一轮冲锋下来,细长的人军蛇身,瞬间被战狡大队,切成了数段。 显然,战狡们的战力在接连的战斗中也在迅速提升。他们原本就占据了力量和速度的绝对优势,如今人军又失去了高墙和火器的依仗,战狡们迅速重整队形,一队队骑手,把数段蛇身分割包围,准备对这些已经被关在瓮中的猎物,挨个屠杀。 人军中唯一不落下风的,只有在队尾的界守修者这里,虽然战狡依然凶猛,但是天恩的灵武战将,手中一条打神灵鞭,一扫就是一片。倒地的妖兽们,在哀嚎中纷纷死去。 “师兄。把我抬起来。” 天恩和天默的默契犹在,这一句简短的话语,天恩已经心有灵犀,灵武神躯随着本体的心意,又扫倒身边的一圈狼骑,走到盲眼天默近前,一双巨大的手掌抄起天默的身体,瞬间把他举过头顶。 耳听身边的呼呼风响,天默打开自己的渡灵眼,眼见脚下那些刚刚挣脱了**的灵魂。 不管是人军还是妖兽,那些魂灵都在迷茫之中,一遍一遍,重复着临死前的最后一次战斗。 只是,这些可怜的游魂并不知道,肉身已死,他们的一切努力,并不会改变什么。 羊肠小道上的杀戮战场,并没有这些游魂发挥的空间。这些新魂,不过是让战场上的阴风阵阵更加凛冽而已。 “天雷,来!”这次天默的施术,没有在七星血煞中那么繁琐的手诀和咒语,只是单纯的一手指天,心意所致,阴云滚动的半空中,第一道惊雷,就已经从半空中直劈下来,一道刺眼的巨大雷柱,带着震耳欲聋的轰鸣,正中被高举在空中的天默,随即又以天默为中心,劈散成数道细瘦些的电闪,扑向附近成群的战狡妖兽,就像是数条闪亮的怒虬。 一声声咔咔巨响,那些被闪雷击中的妖兽们,来不及发出哀嚎,瞬间倒地,身上开始冒出股股青烟,空气中也弥漫出焦糊的刺鼻味道。 但这仅仅是开始,随着这第一道落雷坠地,天空中聚集起来的浓云翻滚,厚重的云层中,越来越多的雷鸣开始轰轰作响。 原本在黑暗之中,妖兽们的目力远超人军,战斗时妖兽眼中的莹莹绿光让他们占据了夜战的优势。可是随着越来越多的惊雷如暴雨般的从半空中劈下,那些照亮夜空的刺眼闪光,那些不断把战狡们成片击倒的雷鸣,让战场的形势发生了转变。 那些战狡们的身材比人军高大甚多,无数落雷竟然全都落在了战狡们的身上,看着那些原本不可战胜的敌手,被这样的天罚之刑纷纷击倒。残存的人军战士终于重整士气,捡起武器,朝着还在地上挣扎的那些妖兽们,砍削下去。 天恩不禁感慨,没想到当年这位最不起眼的师弟小七,果然在修行上更加精进。虽然自己的灵武神躯已经在察境中阶的修境中算得上登峰造极。但是对抗整支妖兽大军,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 修者最高的境界,就应当是这种能够沟通天地,尽享天时地利,更能通达人和之境。 只是这战局的短暂逆转,并没有让项北轻松许多,他贴近李重光, “师兄,天雷之刑看似强大,但也会有力竭之时,更何况天默师叔为了引雷,将自己置于如此显眼的危境之下。请师兄带着师弟们护住天默师叔的周全。” 李重光也看出了眼下的形势危机四伏。他点头称是,“释空,千手,你们随我为天默师叔护法。” 一旁的福禄默不作声,一是他的断掌伤重未愈,二是他现在还对项北维护秦落雨一事耿耿于怀。李重光也不想让他为难。 “月莱,你和福禄师弟护着长孙姐妹的马车,助她们一起突围。” 月莱知道眼下一念之间就是生死之别,没有丝毫的犹豫,“遵命,大师兄,你,你们也要小心……” 师兄弟们做好准备,按照李重光的安排各自上阵,而一边的项北,已经翻身上了大黑马乌云骓,双腿一夹,乌云骓腾起踩着白云的四蹄,如同一支黑箭,瞬间射了出去。 心有灵犀,威风凛凛的小白狼,也紧跟在乌云骓的身后,如同一朵白云飘去。 乱军之中,项北坚信常破虏的战略——此战,不为杀敌,而是要尽量为后续的抵抗保存更多的力量。 马上不便于挥舞鸣阳,项北伸手从一旁经过的尸体上抽出一根长矛,正面迎上一个前来截击他的战狡狼骑。 项北暗自调用周身的修灵之力,注入持矛的右臂,乌云骓速度不减,噗的一声,长矛锋利的矛尖,撕开战狡厚实的皮肉,贯胸而入,眼见着如同一座小山的庞大身躯,被项北怀中的长矛顶着脏腑,翻身落下。 “好啊!” 附近的常胜战士,看到竟然有人用战狡屠杀人军的方式反杀了体型庞大的对手,顿时士气大振,认出项北的战士们开始大喊, “是先锋大人,是项校尉,弟兄们,冲啊!” 项北却无意让这些战士们也和战狡死拼,而是冲着大家振臂一呼, “弟兄们,常将军军令,突破分割包围,力保更多的同胞突围!” 话音未落,乌云骓又腾空冲出几步,冲向小道上进行阻击的战狡骑队,几个战狡勇士不甘示弱,三面夹击,就想把项北围在其中。 先锋校尉并非孤身一人,身边还有两个值得信赖的战友。看着迎面一把巨大的砍刀平推过来,项北附身贴紧马背,砍刀划过他的后背,刮开了外层的战袍,在金丝软玉甲上划出一道闪着火花的痕迹。 但与此同时,鸣阳高歌出鞘,寒光闪过,那支持刀的粗壮手臂,瞬间从主人的身体上脱离开来。在空中停顿一瞬,随着飞溅的鲜血,落在了地上。 白狼瞅准战机,后腿一蹬,高高跃起,前爪扒住两倍于己的巨大狼骑,硬生生的把狼骑的两只眼珠给扣了出来。 狼骑吃痛倒地,白狼又是一跃,搭上独臂战狡的肩头,亮出的獠牙狠狠的刺入那个战狡的咽喉。 白狼的战斗,生死一线,它不会给这些强大的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狼牙刺入战狡的咽喉,没有丝毫的迟疑,狼头死命一甩,连皮带肉,战狡的咽喉就被彻底的撕开。 另一个战狡提着自己的坐骑从项北的身后包抄,趁着项北还未起身的机会,想要追上项北的马尾,扬起手中的砍刀,却不防脾气火爆的乌云骓猛的骤停,前蹄运力,死命把两只后踢凌空蹬出。 双蹄上的铁掌,再借力双方冲击的力道,硬是把尾随的战狡踢了个脑浆崩裂,红白齐出。 周围的盾枪战士一拥而上,瞬间把倒地的战狡砍得骨肉分离。 有了项北的鼓舞,还能战斗的人族战士,不惧体型上的差异,硬是靠着血肉之躯,从截断小道的战狡队伍间撕开了一个缺口。 “行动!”原本乱做一团的中军,顺着这道用血肉之躯铺出的小道,继续朝着前方的山口撤退。 项北就这样带着白狼,接连撕开了四道缺口,备受鼓舞的盾枪战士,在缺口处迅速架起层层防御,硬是靠着堆积起来的尸体,护住了中间窄小的通道,为中军辎重,开出了一条生命的通道。 项北一口气冲到了蛇形队伍的最前头。这里,终于遇到了五军都督常破虏。老将军也正在率领着手下向后打通着通道,看到项北,长出一口气,因为项北是主动提出要为大军断后的,看到他能突出重围,其他的战士也就不至于全军覆没了。 “常将军,妖兽攻击很猛,我尽力打通撤退的通道,请你带领头军尽快突围。” “好!还要辛苦项将军辖制各路人马,替我保全他们。” 战场之上,容不得更多的优柔寡断,看项北明白自己的心意,常破虏调转马头向前突围。只是这一声“项将军”让项北愣了一下。 大夏军阶,看重能力和军功。平日里也不乏溜须逢迎之辈渗透军旅。但只有在战场上建功成长起来的将官,才能赢取常将军的青睐。 战士作战勇猛,自然可以晋升为百夫长,千夫长。表现优异的千夫长,又可以晋为千军校尉。 辖制数个千军校尉,守备一城一地的长官,就是各个属地校尉,像陆可法,吕济川。 而常破虏称项北为将军,便是在属地校尉之上,直接跟随常破虏身边,辖制这支撤退大军所有其他校尉的角色。 项北并不为这个从天而降的名头心动,他只是心念如何尽可能的保全大夏的这支残军。 “弟兄们,突破前面的山口,就可以重建阻击妖兽的防线。活下去,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我们大夏。冲!” 先锋部队护着满头白发的常老将军向前突进,项北转身看看身后还在混战的大队人马。拨转马头,再次冲入阵中。 天空的落雷越来越密,漂泊的大雨终于从天空倾泻下来,山路变得越来越难走,雨水混着血水,把战场上的尘土搅动成暗红色的泥泞沼泽。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32章 鬼犁葬魂 妖兽大军埋伏的山顶上,有一队身影静静伫立。 脚下的战场被一道道落雷照的透亮,可是这些俯视战场厮杀的麻木的面容上,却布满了阴郁,这阴郁浓重的就连那些刺眼的闪电也无法照亮。 破天一直都在寻找那个身影。直到眼见那个身影骑着黑马,带着白狼,打通一个个战狡的包围圈,带动原本引颈待屠的人军重燃斗志,破天嘴角斜上咧出一个弧度, “有这样的对手,征途才够过瘾。” 但是,转念审视天空中还在不断凝落的惊雷,那才是对战狡们造成最大伤害的攻击。盯准被天恩的灵武战将高高举起的那个盲眼老道,破天终于开始行动, “瞳翎!” 雷霆一击,任何指令都显得多余。简短的一声呼唤,更显煞气腾腾。金翅瞳翎心领神会,几乎是同时,两个身影化成两道利箭,冲着山下俯冲而去。 其他四**王,一看主帅已经出击,自己也没有看热闹的理由,嗖嗖的身影掠起,各自冲击向半山处的血腥战场。 “警戒!” 李重光第一个感受到了更强的杀气正从高处袭来,流云割开身边一个战狡的咽喉,转身召集师弟们呈三角态势顶在了天恩和天默之前。 破天径直破袭天默,李重光刚想飞身前去阻击,却被一双金翅挡在了面前。 不用多余的废话,流云划出一道青光,直刺面前的金翅。对于瞳翎来说,这背上的双翅既是飞翔的羽翼,更是防身的武器,虽然感到来袭的这道青光分外伶俐,但是他还是试探性的用翅羽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电光火石间,一道流光闪过,李重光顿觉流云似乎是刺到一块顽石之上,手腕吃痛,险些宝刃脱手。 而金翅瞳翎也好不到哪去,那些如同金刚打造的金羽,原本水火不侵,却别这一刺之下,挑落几根金羽,露出羽翼下渗出鲜血的璞翼。 两人俱是一怔。 李重光不想自己的流云宝刃竟会被一面羽翼所挡,瞳翎也没想到,除了那个修境触及凡人天花板的仙女之外,竟然还有如此年轻的修者,可以刺出穿透自己护体罡气的一剑。 各自的受挫激起的,是更强的斗志,李重光抖擞精神,使出一画开天的灵剑,以力斩红龙的气势,再扑面前的金翅妖兽。 而瞳翎也小心翼翼的避开流云青芒,找准时机,用刀片般的金羽频频攻向剑圣的间隙。 释空和唐千手想要上前补位,却又被几位法王死死缠住。纵是释空的灵武战将不逊天恩,但面对四位法王的缠斗,一时难以脱身。 唐千手的暗器频频出击,奈何四个法王各个也有修灵护体,不是巧妙躲过,就是用最坚硬的护甲硬抗,短小的暗器对他们的攻击,收效甚微。 而破天,此时已经从容的站在了天默的面前。 天默引出天刑雷罚容易,但要维系住这毁天灭地的力量,却并不轻松。破天看到天默高举的手臂已经开始微微颤抖,带着一丝嘲讽, “还不收手?你还能撑多久?” 天默能够感知到破天这个强大的对手就在面前,却并未停下自己的施术, “撑不了多久,不过可以把你这几万的妖兽,全部烧为焦炭。” “哦?你们这些老家伙都喜欢吹牛么?”破天带着不屑,抬起手来,一个弹指,一道劲风直扑天默的面门。 天默并不躲闪,眼看罡风已经扑到面门,他只是眉头微微一皱,嘭,罡风仿佛撞上一面无形的护罩,又沿着护罩的表面,绕过罩中的天默,飞溅开去。 天恩元神与自己的灵武神躯融为一体,眼看着破天对天默出手,怒从心生,抬起一腿,朝着面前的少年魔王横扫而去。 “你也配?” 破天看着如同一棵巨树般横扫过来的灵武之躯,眼中却只有不屑,他甚至都懒得去做任何躲闪和防备,只是从容的站在原地,等待着灵武身躯横扫的大腿。 嗡~ 鞭腿横扫而过,少年纹丝不动,就像是迎面抵挡一阵只能掀动他衣角的风而已。 “嗯?”面对这样的结果,天恩心中大骇,他又想起了破天曾经展示的控时之术。可惜项北尚未来得及告诉天恩,这只是魔王的神识之术,破天有意的对天恩造成实力上的碾压之感,只为瓦解这些修者的斗志。 天恩果然中计,惊骇之余竟然没有留意到破天的偷袭已经不期而至。一掌无风,看似轻描淡写,却结结实实的扣在了天恩的前胸。 咚的一声闷响,天恩凌空飞出,而如同小山一般高大的灵武神躯,也随之踉跄几步,整个身形一晃,顿时暗淡了不少。 天默随着灵武神躯的晃动,身形不稳,从半空中落下。刚想起身,咔~,一个落雷径直劈到了天默的身上,好在他引雷时已经藏识入气海,劈在身上的落雷就像是冲在石头上的巨浪,虽然威力巨大,但也只是被撞碎继而弹开去。 天空的雷刑之阵,一时失去了控制,那些惊雷变得细碎零散,仍有不少落在地上,但大家都能看出,那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破天一招之内,让压住尾阵的所有修者,瞬间坠入险境。 队伍的前面,收到常破虏的指令后,转身返回的项北,突然发现空中的那些落雷势微,顿时心中焦急起来,天默那里一定是出了问题。 只是乱军中的逆行分外吃力,既要应对泥泞的小路,又要避让拼命突围的中军。突然,项北眼前一亮, “月莱师妹,你们已经赶上来了?师叔他们怎样了?” 护着长孙姐妹的马车,月莱正在拼命赶路,碰到项北时脸上已经喷溅了不少血污,不过看样子应该是那些妖兽的污血,只是此刻爱漂亮的女子也无心顾及。 疲惫不堪的月莱只顾得上喊了声,“项北师兄……” 护着月莱一同撤离的,还有项北的那支玄甲神策精英小队。沈墨言的手臂上也缠着一条渗血的纱布, “项大人,耿忠耿大人交待我要护着马车突围,他应该还在后面,不如我陪着你一同去找他。” 项北却连连摆手,“你现在已经不是玄甲神策了,而是我们大夏常胜,常破虏将军刚刚下令,所有中军,首要任务就是突围。” 说着,项北让沈墨言和月莱相互帮扶着,继续朝前突围,而自己一提乌云骓的马缰,四蹄腾空的神驹朝着人军的后队奔去。 “师兄小心!”月莱的喊声夹杂在战场上震耳欲聋的厮杀声,也不知那个已经远去的背影是否听得到。 月莱突然想起,自己已经是很多次面对这样的分别了,以后也不知还会有多少次,这些背影,和那晚毅然前行,慷慨赴死的大族长,似乎并无不同。 等项北远远的看到断后的界守们时,情势已经非常危急。只有李重光和瞳翎战了个你来我往,而其他的老少英雄,都已经被对手压迫的难有还手之力。 似乎是看到项北出现,破天竟然凌空升起,空中传来他的咆哮,“蝼蚁不知惜命,那我就让你们见识见识,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力量吧。” 说着,破天伸出手掌,弯曲五指,变成了和那些妖兽们一样的利爪。 “鬼犁葬魂……” 带着点得意的炫耀,破天的利爪朝着山路上凌空一抓,咔啦啦~,整个山体跟着摇晃起来,仿佛破天的利爪已经放大无数倍,弯曲的山路上,五道在地面上剖开的深沟,沿着还在战斗的人军队伍,一路向前犁去。 一声声惨叫随着这五道壕沟的犁动爆发出来,那些来不及躲闪的身体在这势不可挡的力道面前,瞬间被切的七零八落。破碎的尸块,刚好滚落到那些犁开的深沟里,随即被翻滚的泥土掩埋。 这就像是一场盛大的耕种,只是那些被种在泥土里的种子,是一条条生命,有人军的,也有战狡妖兽的。 眼见着鬼犁无形的犁头就快要追到月莱的身后,项北恨不得一剑把破天斩落两半,他心念着秦落雨告诉他的,所谓御灵之术,就是要把自己也看成灵,肉身本就是一种禁制,要突破它的禁制,就需要靠强大的念力,突破这层禁制。 “嗨!”项北猛一踩踏马镫,巨大的力道让乌云骓忍不住身子一歪,差点栽倒,与此同时,项北已经高高跃起。 “你的对手,应该是我吧!”跃到空中的项北为了阻止鬼犁,想着要先转移破天的注意力才行。 可惜他这借力腾空,最多也只能算顶级的轻功而已,距离悬浮在空中的破天还差着很远,终究还是在破天的冷笑中,重新落回地面。 “我曾经那样想过,但是显然你还不够资格。”正在施展鬼犁的破天似乎十分轻松,轻描淡写的应付着项北,而那五道鬼犁并没有停下,继续沿着人军的队伍,向前收割。 “上次怪我太过心软了,让你腰伤这么快就好了。”项北不惜激怒破天,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果然,这次破天的答复严肃了许多, “上次的确是我大意了。不过,那一剑应该不是你的功力吧。”破天此话一出,除了项北,其他听到的众人全都是一愣。 明明大家都看到,项北归来时那惊艳的一剑,剑气直接削去了前排围攻的战狡,甚至连破天都匆匆退兵。怎么,那一剑不是项北的功劳? 项北倒沉得住气,既然破天已经识破,那也就没有什么好继续隐瞒的,他看了看手中的那柄鸣阳。 以鸣阳之力,不管斩杀多少对手,是从不会被对手的血肉沾染的。但是此刻,眼见这鸣阳剑身似乎隐隐有污血沾染。 莫非这就是剑魂还不现身相帮的原因?项北一急之下,挥舞起鸣阳,用剑背朝着身旁的一块山石狠命的拍去。 众人惊呼之下,当啷一声脆响,鸣阳已然被主人断成两截。 “剑来!”项北一声怒吼,带着不容置疑的王者之气。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33章 八世颜萝 相比项北的七杀之怒,那飘忽而至的剑灵却显得有些萎靡。 道骨仙风的鸣阳剑灵,在周围无数双惊艳和期待的眼神中,小声的抱怨着项北, “不是说好的嘛,不到万不得已,莫要采用如此极端的手段召唤剑灵。鸣阳虽有剑魂护体,但你总还是要爱惜它一些的吧。” 这句唯唯诺诺之语,让周围众人惊掉了下巴,项北却对剑灵的这种反差习以为常。 “要战便战,若不敢,也不会为难你。” 言语直白,显然伤到了剑灵的自尊,他挺了挺原本佝偻着的腰背,倒是补足了一点点气势, “剑魂只是怕煞气太重,伤了天地之间的祥和。若要对敌,哪有什么对手值得我放在眼里?” 剑灵的语气不小,但是眼角的余光却在扫视着扬在空中,施展鬼犁的破天。 “我和和你说过的,我每次只能出一剑,后面的问题你自己解决。” 言毕,剑灵开始蓄力,周身因为纳入灵元,也开始渐渐发散出夺目的白光。 天默似乎对凭空出现的剑灵并不意外。 倒是天恩,一边轻拍胸口,确保那一口不断上涌的血气不要喷出。一边暗自琢磨,“难怪项北这小子桀骜难寻,只怕这个神秘的剑灵就能与自己的修行一较高下。” 破天也开始小心提防,这个突然出现的剑灵,虽然不是修者或者妖兽,但是身上的修行却不低于之前面对的天恩、天默。 单是这一招纳灵蓄力的招式,就非同一般。尤其是剑灵的纳灵似乎比修者来的更随意一些,原本天地间自由流散的灵元,起初化作涓涓细流,继而汇聚成江河,源源不断的注入剑灵那个光亮到几乎透明的身体。 “只有一剑!” 不知剑灵的这句话是在警告破天,还是提醒身后的项北,但同时牵动了二人的心思。 一道从剑灵身体上射出的精光,终成撕裂天地的剑锋戾气,冲着天空中的破天斩去。 这一道剑气,仿佛把整个世界劈成了两半,在破天的眼中,眼见着剑气左右的两半世界,不再完整,开始诡异的错位起来。 面对来势汹汹的剑气,这一次,破天再也不敢大意,祭起周身的护体罡气,面前瞬间竖起三道肉眼可见的高墙。 一旁的瞳翎和法王们,都已来不及施以援手,只能旁观这无双剑气与破天的护盾生死相争。 嘭,第一面高墙瞬间被剑气所破,那些原本聚气而立的高墙,竟然被锐不可当的剑气击得粉碎,碎石般的纷纷溅落。 紧接着又是嘭的一声闷响,第二面高墙再次被击穿。 李重光和释空忍不住心中叫好,眼见着这股无双剑气轻松击碎了破天护体的两面高墙,而第三面墙壁又看起来明显比前两面高墙要轻薄许多。 就连一向不可一世的魔王,此刻也不得不开始心中有所忌惮,眼见剑气势头不减,直刺自己最后一堵护墙,破天双臂架在面前,整个身体瞬间被黑气萦绕。 咔~,最后一次撞击,发出了与前两次不同的声响,眼见着那股电闪雷鸣的剑气,狠狠的击中第三面护墙,却不料这柄光剑的剑锋,应声折为两截。一截插入第三面护墙,却未能穿透,而更为耀眼的剑首,却被巨大的反弹之力磕飞出去。 光剑断裂,伴随着一道照亮天地的刺眼光芒,一瞬间刺的所有观战的眼睛看不到了东西,等大家眨眼缓过神儿来,重新拢住目光,却见就连那道刺入第三面护墙的断剑,也渐渐散去了光芒。 再看场地中的项北,神情有些呆滞,手中的一把古剑鸣阳,完好如初,只是少了平日里的那一层杀气。 那个道骨仙风,斩出惊天一剑的神秘剑灵,却已经在这一击之后,消失不见。 “唉!”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对这一剑充满期待的释空,忍不住有些丧气,长叹了一口气,“又败了。” “那倒未必……”一旁的盲眼天默,在众人中,大概是受剑光锋芒影响最小的一个,他自在的捋了捋下巴上的山羊胡子,说出一句让释空困惑之语。 李重光对剑道悟性颇高,听到天默的提示,重新审视战场的形势,心中感慨,“剑灵果然是剑灵,这光剑一斩,蕴含了太多的玄机。” 原本看似直取破天的一斩,在连遇护墙之阻,再加上眼见着破天已经开始用黑气遁形,即使勉强刺穿第三面护墙,只怕也再难对破天有所伤害。 所以那看似被护墙磕飞的半截光剑,已然完成了另一个重要的使命。 五道拥有开天辟地之力的鬼犁终于停下不再前行。破天操纵鬼犁的那道灵气,竟然被半截折断的光剑无声斩断。 黑气包裹的破天滋味并不好受,这么久以来的无数战斗,第一次,让他体会到了疼痛的感觉。 摊开手掌,只见沿着齐指根的纹路处,一道细细的红线赫然在目,随着一阵针扎般的疼痛,那根红线渐渐扩展模糊起来,那是有鲜血在沿着伤口慢慢渗出。 项北也回过神来,他与剑灵心意相通,自然也知道这一剑无法击退破天,只能退而求其次,斩断了鬼犁,虽然应该也伤到了破天,但对他的伤害应该十分有限。 “师叔,人军已经撤退的差不多了,前面的山口还要重建防线,请你们带着大家一起撤退吧。” 天恩点头,“重光、释空,护着你天默师叔,尽快脱离战场,在山口处重整防线。” 释空不舍,想要抗命,“师父,我也留下助你们断后……” “现在还轮不到你们指挥!”天恩冲着众人大吼一声,这一声是呵斥释空,更是警告项北,别太过僭越自己的身份。 项北苦笑,这倔老头有时倒挺可爱,无论如何都要顾及自己的脸面。 李重光听命,带着释空护住天默,掩护着幸存的人军朝着山口突围。而天恩已经稍稍缓过气来,灵武战将重整旗鼓,一条打神鞭再次熠熠生辉起来。 破天眼中的凶光也越来越盛,原本以为只是一场屠杀的游戏,却再次被拖延了这么久,而且手下的伤亡再次超出了他的预期。 鬼犁已断,破天招呼着手下的瞳翎和法王们,“今晚,我们就杀个痛快。” 瞳翎还有些忌惮破天之前的指令,“那个叫项北的小子,我们也不留么?” “嗯,我已经玩够了。况且他仗着那个妖灵的剑术伤我,还够不上做我的对手!” “好!” 既然如此,那就尽情放手收割吧。 在这些已经彻底激发了兽性的野兽面前,护在人军面前的,只剩下天恩和他的灵武战将,还有一个,甚至还称不上是一名修者的少年项北。 …… 妖兽过境后,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了一丝生机。这些茹毛饮血的野兽,把九州之地的一切活物视作食物。 尤其是承载着万物之灵的世人,那种收割血肉和灵魂的快感,让九州之地的野兽不会在经过的地方留下一个活口。 在这白骨露野的炼狱之中,却突然出现了两个孤单的身影。身材高大的护鼎人和他一心守护的仙子,正专心的朝着他们位于西境的仙山故乡飞奔。 偶尔遭遇的零星的战狡小队,在这两个大修者的面前,不过是变成了猎物的野兽,扛不住两人有些泄愤似的斩杀。 “陆大人,你来的时候,灵玉峰无恙吧?” 秦落雨不禁担心起那个已经陷落于妖兽地盘的西昆仑。 “这个,首尊大可放心,我们仙山上有灵玉峰仙尊大能设下的禁制,这些妖兽想要觊觎,只怕他们还没有这个命。” “嗯,那,你来的时候,玉膏已经收割藏好了吧。”秦落雨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淡,但是却不知项北早已把自己的计划告知了陆南寻。 心如清水的曼妙仙子,怎么也不会想到,原本让她忧虑的势同水火的两个男人,却为了骗她,成为了同谋。 “不止是灵玉膏,就是最金贵的红金玉膏,也都给大人收藏好了,只待你回去,助你修行。” “那就好,那就好……”落雨口中答应,眼神却又莫名的回望向金沙方向,虽然只走了一天的行程,但以她和陆南寻的修行,只怕现在离那个总是惹她的家伙已经相距千里了。 陆南寻也不由得顺着落雨的眼光,回望了一下金沙,他心中明白,只怕此刻,金沙的残军,不是侥幸突围,就是被那些凶神恶煞般的野兽当做了口粮。 虽然曾经势同水火,但是念及至此,一向心狠手辣的陆南寻也不禁有些于心不忍,希望白首天印峰的人马不至于全军覆灭吧,为界守多留一个火种也好。 至于红金玉膏,陆南寻也心有打算,等回到灵玉峰,他就大可以和落雨摊牌,其实项北那小子身上的蛊毒和红金玉膏并无多大关系,那小子不过是想以此为由,让首尊大人安心回山上修行。 “不对,不对,这样一说,只怕这小丫头更是要一门心思跟着那个小子跑了。” 陆南寻又琢磨了一阵,终于舒展了眉头,“算了,既然你小子有心成全落雨,那就索性恶人做到底,就说你身上的蛊毒完全是胡编的,就是为了骗取我们昆仑灵玉的红金玉膏吧。” 着急赶路的落雨无意间施展了御空之术,一天下来,陆南寻跟着有些吃力,虽然他也急着赶回灵玉峰,但是终究还是有些体力不支。 “首尊大人,我们修整一下,再继续赶路吧。” 秦落雨有心不理陆南寻,可是一想到回到灵玉峰还要靠这位护鼎大人来帮忙取出红金玉膏。也就只好强按心中的焦急,落下身形。 寒阳西坠,这一停下来,仙子也不由得感到一丝困倦,打座调息的时候,竟然也开始恍恍惚惚起来。 “哼哼,到底是一个黄毛丫头,被那些臭男人如此玩弄于鼓掌……” 突然,秦落雨耳边传来一个老妪略带恶毒的咒骂。仙子循声看去,不知什么时候,身边竟然端坐着一个一身白衣素袍的道姑,臂弯里斜着一柄佛尘。 看容貌身段,老道姑年轻时也是一个美人胚子,却不知为何,光泽的脸面上带着一层幽怨之情。 之前的咒骂一定就是这个道姑所为,只是她的双目却在两道白眉下闭着,看也不看身旁的秦落雨一眼。 “道姑可是在和我说话?”这个道姑让秦落雨有些莫名的亲近之感,忍不住主动招呼。 “哼,不是你这个不成器的丫头,还能有谁?”老道姑言语中始终透着一股怨气,让秦落雨有些不知所措。 “我与前辈素昧相逢,请问仙姑尊驾何处,又为何对我如此不满?” “什么叫素昧?有你这样不成器的一世,我们又如何能妄称仙姑。我们就是八世的颜萝修者。看你被那个油嘴滑舌的臭小子如此玩弄,实在是看不过眼!” “什么?面前这个道姑,竟然是前八世的修行?”秦落雨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前八世修者,这八世修行自称“我们”,但显然,她们已经合而为一了。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34章 背水一战 秦落雨曾经一度困惑,自己到底是八世颜萝还是她秦落雨自己。 如果是秦落雨自己,为何陆南寻要尊称自己为西昆仑首座。 可如果是八世颜萝,为何她又常常感到少女豆蔻的那种迷茫和无助。 朝夕相处的护鼎人也答不上这个问题,不过陆南寻却不想在落雨面前显露出任何不自信,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宽慰落雨, “因为首尊大人走的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远,自然要面对比任何人都更多的困扰。不过首座大人尽管放心,护鼎人职责所在,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会陪着首座大人一起走下去。” 可惜更远是哪里,有没有尽头,首座大人自己也不清楚。 没想到此刻竟然真的直面了八世颜萝,秦落雨却顾不得其他,执着的问道, “老人家说我被人蒙蔽,所谓何事?” 被此一问,那个一脸孤傲的老道姑面色一变,眼眉低沉,下巴猛的一收,开始了自言自语, “你胡说些什么?谁骗谁,又关我们什么事?” “这丫头被那些男人欺骗,就是我们被人欺骗,我们怎么能坐视不理?” “理不理,又能怎样,这些俗世蝼蚁,又怎能介入我们的登仙之途?” “不踏平人世不平,又怎么能自诩登仙?” …… 一个人自言自语的吵闹之声,让秦落雨感觉仿佛面对的是一群老太婆在拌嘴吵架,吵杂的声音闹得她脑袋嗡嗡发涨,忍不住捂住耳朵,拼命的摇头, “各位前辈,能不能不要一起说话,我的头都要被吵炸了……” 然而,毫无作用,那些吵吵嚷嚷的声音,依旧萦绕在落雨的脑海,让她苦不堪言。 “够了!”仙子终于再也安奈不住心中的烦躁,一声大吼,原本白皙如玉的脸庞涨的通红。 一旁的陆南寻也被这一声呐喊惊得身躯一震,扭头看向落雨,发现仙子的脸色涨的通红,明显情绪有些不对, “落雨,不,首尊大人,您怎么了?”陆南寻的眼中并没有那个八世颜萝,只有一个无助惊慌的落雨,仙子痛苦的样子,让陆南寻在困惑之余,又有些心疼。 “陆南寻,我问你,你有没有骗我!” 这句带着怒气的质问让陆南寻一时心慌,脱口而出,“没有!” 可是看到秦落雨那一双晶莹剔透,却又泪光闪闪的清潭明眸,竟然有些被看穿心思的心虚之感, “首尊大人,我只为你好。我们西昆仑的所有希望,都在首尊大人的一念之间。” “你可知道我这次回去是为了取红金玉膏?”秦落雨突然揭开了谜底,让陆南寻的心虚之感更是无处遁形。 “啊?啊!一定是项北那小子,为了窃取本门至宝,所以才编出什么魔芽仙虫的故事。首尊大人,你千万别被那小子骗了。” “骗,如果他有心骗我,为何还会把魔芽仙虫的事情告诉你?” 秦落雨的厉声质问,让陆南寻顿时陷入了窘境,不想自己这一向扮演仙子导师的角色,却被仙子的几声质问就露出了马脚。 “嗯,这个,那小子一定是想办法窃取我们西昆仑至宝,所以才会编出这么个理由……” 陆南寻还想继续隐瞒,虽然他也觉得,这样的隐瞒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我这就去找他对峙!” 秦落雨转身朝着来路飘起身形,翩然而去。陆南寻气的一拍大腿, “唉!到底怎么回事,这仙子怎么正在打座的时候,突然就想到了项北那小子的心思。莫非这又是那小子使了什么手段?” 可是就算心中生气,却又不忍丢了落雨仙子的背影,护鼎人一咬牙,顾不得身上的疲惫,纵起身形,吃力的跟着仙子,无奈的向着来途折返而回。 …… 天恩的灵武神躯虽然有万夫不当之勇,项北的剑灵惊天一剑,虽然再次伤到了破天。但是金沙撤出的人马还是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留下了一地的尸体。 但这些牺牲总归有所回报,近半的队伍已经拼命的翻过山路的尽头,一个细如瓶口的山口。山口处两侧刀削般的岩壁,因为太过陡峭,露出光滑的寸草不生的岩壁。 常破虏下令,伤员和辎重继续撤退,留下一营的官兵,死守这个“宝瓶口”, “弟兄们,我们就是用自己的尸体堵,也要把那些妖畜堵死在这个山口里。” 说着,一直跟在常破虏身边的两架马车停了下来。那里,是从金沙带出来的最后的火器云雷。 常破虏命令火军小队,在两侧崖壁的角落把所有的云雷埋设好,等到人军撤退后,就把这唯一的通道彻底的炸掉。 “看到项将军了么?” 常破虏守在瓶颈口处,每撤出一支残军,都忍不住迎上去问一遍。然而,撤下来的人军越来越稀落,却始终没有见到有项北的身影。 已经有些突前追击的战狡小队攻到了瓶颈山口,好在瓶颈山口这里只容两头战狡并排通过。而人军则可以源源不断用长矛手顶上,接连顶住了数次战狡的冲锋。 “常将军,云雷布设完毕!”火军头领上来禀告。 常破虏眉头不松,两眼依旧盯着瓶口处,“知道了,让雷引准备好。没有我的命令,不要发动。” 终于,最后一支突围而来的人军小队狼狈不堪的赶了过来。 一身是伤的耿忠,身旁跟着鲜血染红征甲的沈墨言,带着那些互相搀扶着艰难前行的手下们,护着队伍中间的一架马车,终于赶到了宝瓶口。 耿忠的到来让常破虏眼前一亮,忍不住亲自上前迎接,“你们能杀出来,很好很好,可曾见到项北?” 沈墨言抱拳回禀,“项将军要留下断后,让我们护着马车先行撤退。” 马车上,除了长孙姐妹,还有几个精疲力竭的天印界守。月莱靠在长孙姐妹身边,怀里,抱着已经被污血染成红色的白狼。 “我们不能丢下项北!”常破虏说着,就要点兵去接应项北。却被沈墨言挡住了去路,“常将军,项将军特地交代,无需再派人接应,他自己反而更容易脱身……” 常破虏刚想发作,但是看到沈墨言眼中那种坚定的眼神,突然想起了天瑶城里,那些为了陆可法的一声令下,就敢把自己“送”出城外,强行撤离的将士们。 如今,那些熟悉的面孔尽数消失在连场血战之中。 常破虏有些心疼,竟然不忍心再去斥责忠于项北的玄甲指挥——沈墨言。 “众将随本帅死守宝瓶口,定要等到项将军归来。” “诺!” 那些依旧还在坚持战斗的将士们,依旧用气壮山河的声势应答着将军,只要气势不灭,这场战争,就还没有输。 山路之上的战斗,已经渐渐平息,久攻不下的宝瓶口,终于让暴躁的战狡们缓缓平静下来。 每次战斗下来,战狡都有收获,那些还未冰冷的尸体,被这些战狡们手抓牙啃,撕成碎片,纷纷落肚。 但包围着人军最后抵抗的妖兽们,却不敢在破天面前肆无忌惮的大快朵颐。他们可以说是破天手下的精锐。 精锐,是为了胜利,可以抛去流淌在他们血管里本性的嗜血和贪婪。 天恩的灵武神躯,已经在四大法王的围攻下变的有些支离破碎了。左臂上一道齐肩的伤口,已经散去了一多半,只余少许的灵元相连。若是凡人的身躯,只怕这条手臂早就彻底断裂了。 但灵武平淡了许多的右臂,却依旧紧握着那条打神灵鞭,和他的元神天恩一样,遍体鳞伤似乎更成就了他们战斗的骄傲。 不过灵武也无法掩饰自己的疲态,无数战狡的尸体已经在他的脚下堆成了小山。身材高大的灵武神躯,像一个疲惫的老人,一屁股坐在那些战狡的尸体上,拄着手中的灵鞭,微微喘息。 已经把四周围的水泄不通的战狡们却也并不着急,面对灵武神躯,让他们体会到了面对身材过于高大的对手时的无力之感。 但他们依旧凶狠的盯着那个已经露出疲态的灵武,彼此对峙着,或许单打独斗不敌,但是这些战狡们坚信,总有把这个强大的敌人体力耗尽的时候。 只是破天已经对法王和战狡们的进展有些失去了耐心。 他再次腾起身形,冲着灵武神躯飞了过去。魔君的身体相对于对手显得更加渺小,如果不是能腾起身形,只怕他会被灵武神躯的一双大脚直接踩成肉饼。 灵武神躯面对这个强大的魔头,一声怒吼激发起身体里最后的力量,起身抡起钢鞭直奔空中的那个飞来的身影。 哪知就在神鞭将要击中破天的身影时,这少年的身体突然猛地加速,如同一道闪电似的手抓钢鞭,旋转着加速,射向了灵武的另一侧身体。 庞大的神躯来不及撤回招式,眼睁睁的看着破天身形化成一道光影闪过。魔君用手抓住灵武的左臂衣袖,自己就像是挂在衣袖上的一只蝙蝠。 然而,就是借助这一点点的发力之处,破天却展示出惊天之举,耳听嗤啦一声巨响,那半条受伤的左臂,硬生生的被从灵武左肩处扯了下去。 “啊呜~”四周响起战狡们胜利的狂呼。带动着整个山谷都在晃动,甚至不少山石也因为声浪的掀动,沿着山坡滚动下来,扬起一阵阵的尘土。但这些尘土却丝毫掩盖不住战狡们的兴奋之情。 灵武和天恩心意相通,一瞬间天恩感觉仿佛自己的左臂也被齐肩扯断,钻心的剧痛让他的左臂再也抬不起来。 但是天恩和灵武并未打算放弃,就在失去左臂的同时,抬起右腿朝着破天的身影狠狠的踢去。 面对铺天盖地踢过来的扫腿,魔君少年丝毫不躲不闪,他以身体为柱,硬生生的迎击而上, “嘭”,一声闷响,如同老树一样粗壮的灵武踢腿,再次应声而断。 灵武身后,元神天恩战立不稳,噗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地。 “师叔,破天以快打快,才让你的灵武战神吃了亏。” 天恩勉强抬起头来,那个力挽狂澜的少年,让人捉摸不透的杀手,那个略显单薄却又无比坚定的背影,已经挡在了他和破天的之间。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35章 反戈一击 “还要硬撑?”破天再见项北,似乎没有了之前惺惺相惜的感觉,反倒是觉得面前的这个对手靠着欺骗,数次阴了自己。 项北并不搭话,手上的鸣阳开始微微颤抖。的确,项北还没有真正的靠自己的修行,对阵过这么强大的对手。 “想必之前你的招数,也都是靠着那个只有一剑之力的剑灵吧,只怪我当时没有留意……” 做杀手的时候,七杀面对过无数高不可攀的对手,但他从未在这些对手们面前露出怯意,如今破天有意延伸自己的念灵之力,让项北甚至连呼吸都需要花费额外的力气。 与其这样被胁迫,倒不如来个痛快。项北余光扫视了四下,周围全都被战狡死死围住,坏处着想,他和天恩已经突围无望。不过好处着想,常破虏的预期已经达成,超过半数的人军已经突围到了安全的地方。 “你的废话比你的功夫厉害很多……” 项北声音不高,但是却清晰的传递到四周的妖兽耳中,有些心智已开的战狡,可以听懂人语,甚至还被这句调侃之语逗得忍不住乐出声来。 只是战狡毕竟未脱兽型,没有人类的诸多表情,这所谓的笑声不过是裂开血盆大口,嘶嘶的喘息。 这句轻蔑之语瞬间让破天震怒,而最先倒霉的,却是一个发出嘶嘶笑声的战狡。破天手臂一挥,一道无声的裂空之力飘然而至,几乎毫无声息,那颗硕大的狼头从庞大的身躯上滚落下来。 来袭太快,那个没了头颅的身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依旧站的笔直。而被切割的整整齐齐的脖颈上,鲜血如同喷泉一样嗤嗤的喷溅出来。 周围的战狡被惊得猛然肃立,不敢同情那个倒霉的同伴,各个屏气凝神,气势汹汹的盯着场中的项北。 “到你了!”破天手势一转,只是隔空一挥,那道无坚不摧的无形戾气,带着破空之声朝项北斩来。 当,项北刚把鸣阳架起,罡锋已经杀到。鸣阳虽然替项北挡住了必杀的一击,但是巨大的力道,竟然震得鸣阳弯了下去,弯曲的剑身拍在项北的臂骨上,连人带剑凌空飞出。 剧痛从右臂传来,项北眼前一黑,坠地后慌忙用另一只手摩挲了一下被重击的右臂,虽然没有了知觉,但好在并没有骨断筋折。 更庆幸的,是鸣阳韧性不减,又恢复了原样。 “嗤,”破天鼻子里冷哼一声,“不堪一击。或许你还有很多阴谋诡计,只可惜你道行太粗浅,翻不起多大风浪了。” 唰~又是一道罡气劈头盖脸砸下,这次项北不敢硬抗,来不及起身,直接就地翻滚。罡气杀到,把项北刚刚让出的地方,斩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罡锋之利,沟壑之深,两旁的积水仿佛都没有反应过来的被一切两半,缓了一阵才又咕嘟咕嘟的把沟壑填满。 雨势随着破天的进攻也迅猛起来,夹着豆粒大小的冰粒,把项北砸的生疼。但好在右臂似乎渐渐恢复了知觉。 眼下的形式太过压抑,对手破天明显是有意用绝对碾压项北的实力,在手下们面前立威。 他用御空之术漂浮在半空中,又用隔空袭来的罡风戾气发动攻击,项北除了躲闪,根本没有反击的机会。 “罢了,败了……”项北挣扎着起身,手中的鸣阳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他用还有知觉的左手抹了一把眼睑上的雨水,可是那雨水似乎有意作对,瞬间又把面前的世界给淋洒的模糊起来。 破天倒是不惧狂雨,那些雨点被他的护体罡气阻挡在身体一尺开外,仿佛是一层透明的钟罩。看到项北的无奈,破天心情大好, “哈哈,可惜,九州之内,到底是找不到一个可以一战的好手。” 看项北似乎有些沮丧,破天得意的说, “不过,你也还算是有点本事吧,愿意求饶的话,我可以给你一支战狡,以后也有让你发挥的地方。” “嗯?”项北左手扶着那条软踏踏的垂在身旁的右臂,似乎正在考虑破天的建议。 这反应让一旁的天恩大为光火,相比较项北忤逆带来的不悦,他更怕项北真的答应了破天的招降保命。 天印山的界守竟然能背叛师门而助纣为虐,这将是整个山门的耻辱。“你若逃跑,我会拼命助你,但你若想降,我便第一个前来杀你!” 天恩放着狠话,可是他身上的伤势更重,挣扎着用手臂杵了几次,始终无法起身,结果又因为运力过度,瞬间咔咔的咳出一口老血。 “你都这样了,还怎么杀我?”项北有些无奈,“况且,我已经尽力了。实力不济,又能如何?你想弄死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和我今天的选择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你!你?”天恩气的猛捶自己胸口,但还是觉得一口热血堵在心口,下不去又出不来。 破天似乎是出了一口恶气,心情好了不少,一直悬在空中的身体下落了一些,但还是在一丈开外停了下来, “你要是考虑好了,就先把身边的那个讨厌的臭老道给我解决了。以后,我们就是兄弟,九州,我也可以分你一块。” “能不能给我留些九州之人?”项北竟然真的考虑起破天的提议来。 “这?”破天顿了一下,尽屠九州之人,原本就是他的宏伟大计,项北突然提出的这个要求,显然让他有些为难。 不过,从开战至此,破天虽然藐视天下,可不至之地的那些手下,也颇有二心,除了瞳翎,再无可靠可心之人。甚至连西番和游骑这两块肥肉,都一直来不及染指。 项北身上有许多和自己相似的地方,破天始终有这种感觉。 “好!只要你留的人马也能效忠于我,我可以答应。” “混账!孽徒!我早就看你不顺眼,可怜我那个师兄他瞎了眼,偏偏要收你这个畜生为徒。” 天恩眼看着项北和破天一对狼狈为奸的神色,可气自己不能立刻结果了这两个魔头。 “你也该骂够了吧。”项北终于对天恩不再容忍,左手拾起地上的鸣阳,冲着天恩走去。破天不想错过一出好戏,忍不住也跟了上去。 “你!”天恩气的怒目圆睁,虽然身体还瘫倒在泥浆里,但是一气之下,原本已经消散的灵武神躯隐隐现形。只是和主人一样,灵武神躯挣扎几下,也无法起身。 “放弃吧!”项北的左臂鸣阳开始斩下。 “找死!”天恩一怒一下,虽然灵武神躯无法出手,但是那根丈把长的打神鞭却交到天恩手中。天恩意随心动,那根硕大的灵武打神鞭,径直迎着项北打了过来。 “厉害!”项北没想到天恩垂死之下,竟然能发动如此致命一击,左手鸣阳不敢硬接神鞭,脚尖点地,像后躲避开去。 硕大的神鞭被险险躲过,项北的脚尖刚刚落地,突得猛一发力,整个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再次向后疾跳开去。 项北的武修轻功可算是当世无双,虽然无法和御空神术相提并论,但是速度和潜行的距离,也不容小觑。 破天因为想要看个热闹,原本就距离项北不足丈许,这下项北借助后退之势,连续两跃,瞬间就杀到了面前。 左手鸣阳也顺势刺了过来。 “哼。”破天忙而不乱,“就知道你小子不安好心……” 显然,破天也有所防备,眼看着鸣阳已经刺破他的护体罡气时,破天伸出两指,竟然,顺势,夹住了还在前冲的鸣阳剑锋。 剑身顺着破天的指缝不甘心的继续前冲了一点,但终究还是被破天两指上的强劲力道死死钳住。 “若是右手,或许还有些机会……”破天欣赏项北的手段,却始终对他的战力有些失望。 项北并没有让破天的失望持续下去,“的确是右手。” 因为受伤,一直垂在项北身体一侧的右臂,此刻如游龙出水,手中划过一道寒光,那是项北偷偷从靴子里抽出一把短小精干的匕首。 匕首的寒光既来自于匕首攻击的飞快,也来自于因为淬毒,刀身泛着幽蓝之光。这下倒是真的有些让破天吃惊了,没想到从一开始,项北就为了留着这一击,一直把右臂垂在身旁,伪装成重伤。 项北的右臂的确是受了伤的,或许也正是因为强忍伤痛,这倾尽全力的一击,依旧没能突破魔君的防御。 破天猛地伸出一手,钳住了项北的右腕,而那把闪着幽蓝之光的匕首,停在距离破天不足一寸的地方。 匕首的刀尖,已经让破天的鼻尖感受到了丝丝寒意。 “好!”这一击让破天有些出乎意料,可是终究还是无功而返,破天震惊之余,忍不住也为项北的心机暗自叫好。 “可惜了,看样子这项北是打算要死扛到底了。”破天放弃了幻想,眼中浮现杀机,钳住项北手腕的虎口开始暗暗发力。 咯咯,项北仿佛听到了自己腕骨发出而来碎裂之声。 嗖~一声破空袭来。项北真正的杀招终于放出。虽然前面的连番招式也都志在必得。但是,更是为这最后一击铺平道路。 就在破天抓着项北的腕子暗自加力时,一声闷响,破天只觉项北的手臂微微一抖,惊觉不妙时,一只袖箭,已经从近在眼前的衣袖中疾射而出。 破天算不得大意,但是这一支项北从不轻易使用的袖箭,就在破天的面前,扑了上来,咫尺之距,完全避开已无可能。破天还是极力扭动脖子,把头朝一边歪去。 嘶,袖箭撕开了破天脸颊上白嫩的面皮,一道血线随之飞溅出来。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36章 九世归一 破天,竟然受伤了。 魔君,竟然流血了。 不至之地的大军瞬间沉默了,他们在这位不败魔君的威压下,不计生死的战斗,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这位手眼通天的魔头,竟然也会受伤。 同样惊讶的,还有倒在地上的天恩。他有些懊悔,自己刚才竟然真的以为项北会背叛白首天印。 “这家伙真是诡计多端,演的又那么像,把我都骗过了。” 天恩这样安慰自己。不过,也正是他的误解,才能配合项北演出那么一幕连魔王都能骗过的好戏。 项北却已经力竭。 他知道,这一击,用尽了他最后的机会。 杀手从来都追求一击必杀,因为有的对手太过强大,能从他们身上捕捉到一个机会,已经非常难得。况且,这一次面对的,是让整个九州都无力抵挡的魔王破天。 破天的眼神涣散了一下,显然这结果也让他愣了一下。只是他钳住项北腕子的手掌并没有松开,腾出另一只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那条血迹。 “到此为止!” 回过神儿来的破天,竟然像是一个普通的孩子,沉不住气的怒吼起来。项北的腕骨已经被他捏碎,右手软塌塌的连在腕子上,破天扯着那条手臂,把项北的身体抡圆了狠狠的朝地上掼了下去。 啪~ 项北的身子像是一个麻包,大头朝下结结实实的拍在了地上的泥水中,飞溅起来的泥浆一直溅到了身后天恩的脸上。 “住手!”天恩想要制止破天,但他唯一可做的,只剩下一声怒吼。 可这下更激起了破天的恨意,他瞅了一眼倒地不起的天恩, “你们很会演戏?” 嫉恨之下,当着天恩的面,破天扯着项北的膀子,反绞着猛一发力,咔的一声,项北的臂骨竟然被硬生生的掰断。 “哼~” 项北咬牙没有叫喊,但是闷哼一声,疼的昏死过去。 “你也去给我死!” 破天随即飞起一脚,结结实实的揣到了天恩的胸口,天恩旧伤还未恢复,又添新伤,直接在空中,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老血。 身后那个原本就飘忽不定的灵武神躯,也在这一击之下,彻底消散于无形。 雨,猛地爆击下来,把原本泥泞的地面砸出一个个小坑,仿佛暗示着上天的愤怒。 但此刻天地之间,那个外型如同青涩少年的魔君大人,已然是整个世界的主宰。 他不再盯着地上尸横遍野的惨状,而是抬眼望向已经被雨帘遮蔽的天空。 阴雨的夜晚,不再有闪电,此刻的天空如同一块迷蒙的乌墨,什么也看不到。 但是破天就是那么呆呆的伫立着,仿佛陷入了沉思。 妖兽大军们已经慢慢摸透了破天的脾气,知道此时如若稍有不慎,定会被这个魔君收拾的形神俱灭。 数万战狡全都齐刷刷的站着,如同被雨水浇灌的一座座石像。 这种恐怖的静止持续了一会儿,破天终于回过神儿来,看着天恩还在泥浆里想要挣扎着起身,自己手臂微微注力,簌的一声,短小的青芒从他的指尖生长而出。 天恩耗尽所有体力依旧深陷泥浆之中,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眼见着那柄戾气化出的青芒,一点一点的逼上前来。 “咳咳~”或许是被冰冷的雨水浇醒了,原本连面门都扎在泥浆里的项北猛地一阵咳嗽,吐了几口灌在口中的泥水。 左臂发力,支撑起自己的身体,而那条折断的右臂,在身体一旁晃来晃去,看上去就让人心疼不已。 身后的动静让破天停下了脚步。那个在泥水中缓缓直立起来的身影让破天似乎有些惊喜,这个倔强的背影帮他赶走了一些独行天地的孤独。但是,之前的教训,让他不得不提防这个看似已经无力再战的杀手。 “那就先帮你解脱吧……” 破天和项北之间还有数步之遥,但是他并没有继续走动,而是冲着项北挥出了那柄青芒,青芒在横扫的过程中瞬间暴涨, 破天相信对于身体已经支离破碎的项北来说,他这轻灵一剑,是一种仁慈,他打算把项北的脖子也切得整整齐齐,就像之前忍不住发出笑声的战狡一样。 眼看着越挥越长的青芒,就要奔袭到项北的脖颈,而那个倔强的少年似乎还没有完全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弥离的眼神,迟缓的身形,丝毫没有躲闪的样子。 天恩心中焦急,张了张嘴,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心有不甘却又心中不忍,无奈的闭上了双眼。 生死一线,或许项北也在等待着解脱。可就是刹那间,破天感受到了四周的灵元异动,一道白光闪过,掀动着白光周围的那些冰雨仿佛都被巨大的力量给撞开,纷纷避让,就在青芒贴上项北脖颈的瞬间,白光包裹住那个残破的身体,瞬间消失不见。 只有破天的眼力可以追踪到,项北是被那道白光裹挟着直接退到了数十步之外。 等四周妖兽们眼光所及时,一袭白衣的仙子落雨,已经把项北的臂膀架在自己的肩头,帮助他稳住了身形。 另一道青光随后赶到,停在落雨身边。只是这样的速度显然已经达到了陆南寻的极限,他想用身形护住落雨,却只能任由胸口剧烈起伏着,想要先缓过气来。 秦落雨和护鼎人的出现,并没有让破天太过惊讶,或许只是多一个前来送死的敌人吧。 被秦落雨这一扯之下,项北险些又昏死过去,脑袋一栽,斜靠在落雨的肩头。脸上的泥浆血污瞬间把仙子原本洁白无瑕的素衣染上了杂色。 看着面前这个眼角破裂,鲜血还在顺着脸颊流淌的项北,仙子忍不住心疼的用手掌微微托起那张已经有些变形的脸庞。 另一只手卷起洁白的袖口,一点一点的给他沾去血污。 项北努力把肿胀的眼睑睁开一条细缝,看到的,是那张完美精致的面容。忍不住心中一暖,恍如隔世的感觉,甚至不再感受到伤口的疼痛。 突然,他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幻觉,努力挣扎着想要站直身体,硬起心肠,“谁让你回来的,你快走!” 没想到项北脱口而出的竟然是这么一句毫不领情的回应,秦落雨顿时也气血上涌,赌气反驳, “我是走是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我就是想回来问你一句,你是不是在骗我!” “骗?”项北瞅了一眼站在仙子另一侧的护鼎人陆南寻,眼光里带着一股怒气,“说好的要带她回去,怎么就又把她带回来了!” “你还能骗我们到什么时候,为了窃取我们西昆仑的至宝,编造那么多理由……” 陆南寻说的有点心虚,忍不住给项北递了个眼色,希望项北能配合着让秦落雨彻底断了对他的这份尘念。 落雨却不再给他们串通的机会,单刀直入, “我只问你一句,为何要支我离开?” “我的蛊毒……” “你若贪生,为何又为人军断后?” 这句质问,项北顿时无语。 “还不是为了骗你?”落雨的身体里突然想起一个老妪的声音。 “这也是为了落雨好吧。”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回应。 “他不过是我们修行的一个魔障。” …… 一群老妪的声音,竟然在两个年轻人面前吵了起来,就是发出这些声音的秦落雨都觉得莫名奇妙。 项北有些好奇,破天却再也没有了耐心。 “你们都是我见到过的有些本事的家伙,不如加入我们,像他们一样。”破天指的是站在队伍最前面的法王。 “我听他的。”秦落雨的声音终于响起,却给出了一个让在场众人惊愕的答案,同时一双亮如朗星的眼睛,毫不掩饰的温柔的注视着那个一脸伤痕的少年。 “混账,逆徒,竟然说出如此自贱身份的话语!” “唉,痴男怨女,不成体统。” “我西昆仑历代首尊,无数弟子的心血,终于算是白费了。” …… 这一次,七嘴八舌的声音又吵闹起来,不过,终于,那些老妪的观点难得的一致起来。 前八世的颜萝修者,自从在仙子的体内苏醒后,一直互不相容,但显然,她们面临一个共同的立场,那就是都不支持秦落雨这颗思凡之心。 她们更不甘心,因为这样的尘缘,葬送了西昆仑一直以来的追求。 “那就去死好了。”破天懒得去和那些几世修行论道,但若落雨说是追随项北,那她就是决意要和自己死战到底了。 今晚的战势一直不像想象中的那么顺利,但是眼下,这几个最让他忌惮的对手,终于可以一并解决了。 破天仰天长啸,周围的灵元竟然全都按照他的心意开始流转,那些源源不断聚集起来的灵元,渐渐把破天包围在中间,形成一个数丈之远的致密空间。就连狂泻的冰雨也无法渗入。 强势的灵元异动,让围在前排的妖兽抵挡不住,纷纷向后退却。 八世颜萝们,终于也意识到了眼下最大的危险,不是这个九世丫头的思凡之心,而是要能在与破天对敌的战斗中活下去。 “是时候了吧!” 一个声音响起,其他声音不再争辩,算是默允,秦落雨的素衣萌生一层柔和之光,八世颜萝的残灵,终于消除了纷争,开始慢慢融合,准备以人间大修行者的八世修行合力,来对敌当世最强修者破天。 这必将是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焚天之战。 但是项北忽然用那只还能活动的左手,紧紧的抓住了仙子细若无骨的滑腻小手, “落雨不要,你若再战,很可能就会把命丢在这儿。” “你舍不得我?那为何还要骗我?我说过,你若骗我,我就不再理你……” 项北无言以对。 落雨叹了口气,眸子里已经有泪光闪动,接着说道, “你若骗我,那就骗我好了,这一世留给我的时间本就不多,我不想再费心思去琢磨。” 仙子这句话,让项北顿时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的攥住,瞬间停顿了下来,既暖又痛。 他想说出那句自己心中隐藏了许久的话语,却因为这种窒息的感觉,嘴唇掀动几次,终于没有发出声音。 “等我回来!” 仙子挣脱了项北紧紧攥住的小手,径直朝着破天迎了上去。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37章 落雨破天 多年以后,金沙撤军与妖兽大战的这个山头有了一个光辉的名字——英雄岭。因为,这里,埋葬了许许多多大夏的热血男儿。 但是,英雄岭上的这场彻夜搏杀,终极一战,却发生在魔君破天和一个天仙般存在的仙子之间。 秦落雨小心翼翼的放下项北,此刻的七杀再也支撑不起自己的身体,只能用眼神四下求援。唯一还能劝阻仙子的,只有扶鼎人陆南寻。 陆南寻也看到了从仙子周身发散出的柔和的白光,即使没有听到前八世颜萝的纷争,他也感觉到,这是九世之灵,终于合而为一了。 “天意!天意!” 陆南寻曾经被告知,这九世修行,他要力保第九世颜萝能迈过阻碍其登仙之途的最终羁绊,他原本一直以为,那个阻碍颜萝登仙的,是项北这个家伙带来的尘世孽缘,现在想来,危机就是转机,这也是最大的天机。 因为项北的这个羁绊,八世颜萝不得不携手助秦落雨对抗破天这个魔头。对手的强大,终于让这八世颜萝彻底消除了纷争,与第九世的秦落雨完成了合魂。这应该就是登天的最后一道屏障了。 “首尊大人,既然合魂已成,天机已现,那眼下我们最重要的使命,只剩登仙了。”陆南寻不想放弃最后的努力,还在极力劝说仙子秦落雨能够回心转意。 哪知秦落雨却无动于衷,依旧坚定的步步上前,并且每一步踏出,围绕在她身体四周的灵元流转,渐渐与那些白光融合。那些还在狂暴肆虐的冰雨,却被这围绕着仙子的灵元屏障,阻隔的仙子身体之外。 冰雨更加狂暴,注定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夜晚。 天,已破,是为破天。 雨,不停,是为落雨。 …… 破天不会再犯之前轻敌的错误。他双臂平举,调度属于自己的灵元之力。修者与修者的对抗,不再是单纯力量和速度的对决。修者之战,动用的,是天地灵元之间的对抗。 破天沟通的,是土灵。随着他的双臂缓缓升起,包围在四周的妖兽们纷纷站立不稳,因为脚下的大山,开始猛烈的颤抖起来。 而秦落雨也早有打算,眼见着破天身后凭空出现了一座“高山”,“高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上升,单是这抬山之力,就足以让得见的众人胆寒不已了。 仙子秦落雨却并未胆寒,她或许也有些心虚,毕竟破天不止像传说中的手眼通天,每次出手,似乎都能展现出更高的实力,他的实力尽头到底在哪里,没有人能够看到。 但是,仙子现在也有了能与破天一战的实力,九世归一,那就是九魂归一,她不是单纯的一个少女,而是身怀九世修行的逆天之力,以将近千年阳寿的积攒的灵元,与魔头拼死一战。 落雨也双手在胸口合十,她的身后,漫天狂雨竟然也在缓缓聚灵。渐渐在雨幕中,显现出一把顶天立地的冰雨之剑,向上,看不到剑锋的尽头,气势上,也不输破天的灵山。 战场的其他众人,全都被眼前这样的奇景惊得说不出话来,张开的大嘴也忘记了呼吸。 金翅瞳翎心中暗想,“看似气势相当,但双方的首战都在调集五灵,显然破天会占据优势。五灵之力,以土克水,这是谁人不知的常理。” 陆南寻看再多说无益,这场争斗在所难免,更让他懊恼的,是眼看面前的战斗,远超了他的境界,他想着该如何去助落雨,没想到刚刚迈步,就被一双背生金翅的瞳翎拦住。 “你想送死,我也不必拦着,但是你觉得除了他们二人,这世界上还有别的修行有资格介入这样的战斗么?不过都是帮倒忙而已。” 瞳翎的话说的在理,陆南寻无法反驳,纵是搏命,大家也要等着这场九州最高修者之间的战斗结束以后再说了。 破天的灵山已成,显然这灵山也耗费了他的不少修行,少年的额头开始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但他无心顾及这些,双臂一挥,高大的灵山,带着山上的枯树,泥浆,乱石,从天而降,朝着看似单薄的仙子落雨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 哄,就是外围的那些战狡狼骑们,看到如此强大的进攻,也被吓得开始躁动起来,眼下的形势让他们无法估计出,灵山之下,自己是否也会被砸成肉饼。 秦落雨知道自己的身后,就是那个总在惹她生气的倔强少年。破天的灵山很大,但若自己躲开,那身后的少年,只怕就会成为这座灵山下埋葬的冤魂了。 “破!”仙子在胸前合十的双手突然上举,那柄望不到尽头的冰雨剑也瞬间抖落剑身多余的雨水,巨大的冰雨雨剑化形而出,既然避无可避,那就拼个鱼死网破,哪管什么水土相克之理了。 咔,一声巨响,逆天而出的冰雨巨剑,迎面斩向了破天化出的庞大灵山,整座巨山,竟然被冰雨之剑,整齐的破为两半。 嘭,嘭~ 被斩开的左右半个灵山,在巨大的撞击之下,朝着两边斜飞出去,砸在了那些还在观战的战狡们身上,来不及惨叫的妖兽大军,瞬间死伤无数。 冰雨之剑斩开灵山后,自己也终于耗尽了纵剑的灵元,重又化成一阵瓢泼大雨,合着灵山散落的砂石泥土,跌落在地上。 破天一击不中,没有丝毫的犹豫,在巨剑斩山的同时,身形已经发动,升入半空又化作一道闪电,激出手臂中的青芒,朝着落雨毫不留情的劈砍下来。 落雨来不及变换招式,但好在她的内灵也毫不逊色,被白光包裹的玉臂抬起抵挡破天的青芒。 砰,一声闷响,护住落雨手臂的罡气,在破天青芒的怒斩之下,激出飞溅的火星,但好在,虽然罡气已经出现裂纹,却并没有在这一斩之下,彻底碎裂开去。 连挡破天两道攻击,秦落雨的身体内终于找到一些战斗的感觉,那九世修行的功力,也操纵的越来越自如。 “呼!”的一声大风刮过,仙子素衣蹁跹的身后,猛地展开一对柔韧的灵翼,这让一旁看到的金翅瞳翎心中开始不安,“怎么?这修者竟然能修出不逊自己的一对灵翼?” 但他依旧低估了落雨的这对灵翼。 这对灵翼,真正的作用不仅仅是御空而行。双翼展开,落雨一飞冲天,升到了破天的头上,气势上更胜一筹。 而且,左右伸展的两面璞翼,如同两面暗藏玄机的巨盾,不仅护住落雨的两翼,让她可以不惧破天从侧面发动的偷袭。并且,璞翼从空中朝着处于低处的破天煽动,连放三道透灵钉,无数细密的钉阵,朝着目标扇形展开。 眼看着破天已经无处躲避,若是被这些透灵钉击中,那再强大的灵魂,也会被灵钉打的千疮百孔。这种摧毁灵魂的手段,虽然残忍,但是如果面对的敌人是更加凶残的魔君,那就应该算是来自天地的仁慈。 破天早就不再把天地放在眼里。 面对落雨这夺命一击,虽然也感到了些许压力,却丝毫没有显出慌乱之色。他的穿灵眼能够看到灵翼里射出的透灵钉,眼见着这些如雨水一样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透灵钉就要击破自己的魂灵,破天从容的心思一动,护着周身的那层天罡灵气,陡然摇身一变,化成了一副百毒不侵的金光铠甲。 “乒乒乓乓”,一阵灵元撞击的脆响,破天祭出的金元之力护住身形,终于勉强扛住了秦落雨的透灵钉阵。 …… 趁着这两位半神之体斗得昏天黑地,陆南寻终于腾出手来,把天恩和项北放在了一起。 天恩还在气恼陆南寻对天印山界守们的无情伤害,铁青着脸回避陆南寻的目光,但还是被陆南寻把自己搬到了项北的身边。 等到和护鼎人四目相对,项北终于忍不住自己的愤懑,质问陆南寻, “为何还要带秦落雨回来?我不是告诉你我在离境里看到过秦落雨会在金沙牺牲的结果么?” 陆南寻也看不惯这白首天印峰的一众老少。尤其是这个害的秦落雨险些毁了修行的少年项北。但眼下,却似乎正是因为项北的原因,才让八世颜萝终于合体,这对于西昆仑的基业大计来说,可以说是功不可没的。 陆南寻回答项北的答案不再咄咄逼人,“我当然想带她离开,可她不是还放不下你么?” “秦落雨要是出什么事了,我绝对不会放过你。”气急的项北忍不住脱口说出一句气话。 这句话却瞬间把护鼎人给点燃了, “谢谢你提醒,我定要为她讨回公道。” 一旁的天恩看到面前的两人几乎就要动起手来,心中暗自责备项北,“这小子一向奸损油滑的,这次却如此不冷静。眼看着大敌当前,现在能够阻拦妖兽大军的,也只有西昆仑这两个家伙了。” 他只得劝阻项北,“据我说知,离境应该也不一定都是精准的预言,眼见西昆仑的修行如此高深,并不处于破天下风。” 这也是陆南寻并不急于硬把秦落雨带走的原因之一。或许破天曾经高不可攀,但眼下的秦落雨距离登仙不过是一步之遥,现在,她应该也是半仙之体了。 只有项北依旧坚持要秦落雨尽快离开,离境中的可怕遭遇如今依旧萦绕项北的心头。但是面前的战斗,却又与他在离境中遭遇的不太一样。 “你从九州之境,莫名奇妙的误入离境之境,自然看到的还是九州之内的场景。可是你看这争斗二人都已入半仙之体,离境本身也是游离在九州之外的,它们都已是越界的存在了。越界了,自然就没有办法保证一切都如同离境中的预言一致。” 天恩的气色终于恢复了一些,他的解释,倒也说得过去。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38章 生死一线 瞳翎不禁担心起来,还在空中缠斗的两个身影,即使还未分高下,但是落雨却能始终高过破天一头,这九州最强修者的实力,的确是不容小觑。 原本因为担心而彼此埋怨的扶鼎人和项北,也因为直面以越界之力进行的战斗的场面,震撼的说不出话来。 整个山谷中的所有灵元,几乎都被破天和落雨调度起来,两人的战斗终于演变成天地之间,五灵之力的较量。 九州之内的灵元,不仅仅是维系修者修行的力量,更是维系着整个九州之界存续的根基。 头顶有天,脚下有地,山川河流,草木鱼虫,甚至鳞潜羽翔的生命,无不是由金、木、水、火、土五灵融合而成。 调节内力五灵运转,则可周身通泰,百毒不侵。而通达外灵之力,则可放眼寰宇,集采天地之力为己所用,拥有搬山填海,毁天灭地的神力。 两个陷入苦战的大神通,自然都已经内外通达,沟通天地无虞。天地之力也借势两个身影,厚积薄发,每一次碰撞都在挥泄着彼此依存又相生相克的天元之力。 九世合一的昆仑颜萝,接连两阵逆天而行——先是以冰雨之刃,力劈破天土元凝聚的灵山,后又以璞翼中的透灵钉阵,逼迫着破天祭出金元之力,看似已经占据了上风。 但是无数透灵钉阵,却无法叩开已经金元护体的破天罩门。劣势中的破天,在守住护体金元后,渐渐由守反攻,趁着透灵钉阵的间隙,护体金元瞬间化出一柄金刀,逆势而上,斩向了半空中正在施展暴雨钉阵的振翅仙子。 俗世之人,只道连番恶战会损伤祥和之气,却不知所有的杀伐,归根结底都是五灵相克相损,自然是损耗着天地元气。元气大伤,期间的感官自然能察觉到祥和不再,恶戾丛生。 落雨眼见金刀来袭,想要再去借助五灵之力,却发现水灵、土灵都已元气大伤,若想克金,最好的选择自然是借助火元之灵。 哪知先前天默的狂雷电闪,也已经几乎耗尽了英雄岭的火元。依旧肆虐的暴雨,更是让那些残留的火灵之力,被压制于无形,再也难以聚而发力。 金刀这一追击,落雨只能闪身躲避。 破天顿时明白过来,他不给仙子丝毫喘息的机会,继续卷积着山谷内的金灵元力,那柄金刀越来越亮,越来越大,更可怕的,是砍削切剁,密集的攻击,也越来越快。 匆忙之中,落雨数次以冰雨化盾,却依旧无法抵挡金刀之利。渐渐被金刀逼的狼狈起来。 项北眼见空中的仙子情势越来越危急,终于安奈不住心中的焦躁,左手抓住一旁的天恩, “师叔,我右手废了,可有破解之法?” 项北指的,是因为右臂带来的剧痛,让他的整个身体都无法凝气聚神,更不必说前去助力落雨。他想让天恩用逆天医术帮他摆脱右臂的困扰。 天恩只是冷眼看了一下那条断成几节的手臂,“即使它没有问题,你也根本帮不了颜萝。” 看项北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天恩心有不忍,“莫说是你,就是我也根本无法介入这样的战斗的……” 陆南寻和天恩,境界远在刚入玄境的项北之上,因此他们都深知这境界上的差异,带来的是根本无法逾越的鸿沟。擅自搅动山谷之内残存的灵元,后果更加难以控制。 就连一旁观战的扶鼎人也不得不焦虑的长叹一声,“小子,我们都不敢擅自调度那些灵元,这些灵元的异动,本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更何况,你的控灵之术,只怕更没有根基。” “原来是这样!” 项北长出了一口气,这些修境高于自己的前辈,反而是受了修境所累,怕自己的修行不够,盲目扰动战局,害了落雨。 “那好……” 项北在天恩和陆南寻困惑的眼神中,从衣服上扯下布条,靠牙齿和左手的配合,一圈一圈的绷住了因为断骨而来回摆动的右臂。 这下,终于让重伤的右臂渐渐变得麻木坚固起来。 可项北的身子到底是虚弱了很多,摇摇摆摆的刚站起身形,就累得大口喘气,索性,他又把身上的外甲摘下,最后,把贴身的金丝软玉甲也摘了下来。 “怎么?连这个都……” 项北贴身的衣物很快被冰雨打湿,那块挂在胸前的锁灵玉的形状隔着衣服显现出来,陆南寻看这小子竟然连西昆仑的至宝锁灵玉都骗到了手里,看了一眼看在空中苦撑的落雨,心中又气又急。 “这是我在离魂之境时,秦落雨帮我收魂用的。我还没来得及还她。”项北看陆南寻盯着锁灵玉的两眼冒火,为了替落雨开脱,不得不解释了一句。 陆南寻的脸色几经变化,终究还是无奈的沮丧一句, “她借你的,那还她就是。这玉,关系着那件大事……” 大事,自然指的是登仙之途。 “那现在就还你。”项北摘下锁灵玉,没有丝毫的犹豫,他知道陆南寻的为人,这家伙虽然对白首天印心狠手辣,但是,他对秦落雨,或者说是西昆仑的忠心却是毫无疑问的。 “既然不能动用修行,那就不用修行好了。” 一个被雨水浇透贴身衣物,拖着残臂,略显单薄的修长身影,在天恩和陆南寻的注视下,摇摇晃晃的朝着空中那两个还在战斗的身影走去。 “你,不拦着?让他这样去送死?”陆南寻终于安奈不住心中的好奇,又担心天恩不回应他的问题,像是在自言自语的这么念叨着。 这次,天恩也有些失神,仿佛也在自言自语,接腔回应,“这小子,他想做的事,谁又能拦得住?” 转瞬之间,半空中的缠斗已经形势逆转,金刀接连的追击,让振翅的秦落雨越来越吃力。 终于,白光包裹的身形稍有闪失,噗的一声,一只璞翼竟然被金刀硬生生的砍断。 内灵聚出的璞翼,如同落雨的臂膀,翼翅一断,如同被砍断一臂,剧痛之下,秦落雨无法继续支撑,从半空中径直坠落下来。 “哦呜~”围在四周的妖兽大军,眼看人军最后,也是最强的抵抗,被魔头破天逆势击破,忍不住像真正的野兽那样,狂啸起来。 秦落雨随着磅礴的大雨一同落下,就连那团护体的罡气也消散无形,好在项北刚好就在她下坠的瞬间赶到,用自己的残躯,为下坠的仙子卸去了一些力道。 “咳~咳~” 秦落雨忍不住咳嗽几声,嘴角随即渗出一道血丝,好在大雨倾盆而下,把那张五官精致的面容冲洗干净。 四目相对,秦落雨却不由的尴尬起来, “不许看,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丑!” 项北一声苦笑,用左手为落雨蹭去嘴角最后一丝血迹,“就是因为你太好看,我才不敢痛快的看你……” 话音未落,半空的破天也收了金刀,如同一块大石坠落二人身边,巨大的力道溅起层层泥水,他甚至有些孩子气的有意把泥浆踢向抱在一起的二人,愤懑的嘲讽, “为什么你们总是惺惺作态。明明各有所图,自包私心,却喜欢演出这些生死别情给我看,那我就成全你们好了!” 掌锋青芒再现,朝着二人势大力沉的劈砍下来。 秦落雨来不及起身抵挡,项北挺身用膀子挡在落雨之前,左手顺势挥出鸣阳。这一次,项北没有动用丝毫的灵修之力。或者说,这残魄之躯本就使不出灵元之力。鸣阳虽然迎上了青芒,奈何却无力抵挡,被青芒压回到他的肩膀上。 肩头之上,鸣阳的两侧顿时皮开肉绽,鲜血喷溅。 破天杀的兴起,再挥青芒。这一次,却是奔向项北的脖颈,如果不为所用,那像这样危险的对手,还是彻底解决掉的好。 项北再无力气,用胸口撞开怀中的落雨,自己只待引颈一快…… 两个顶级修灵的大战,却闯入一个只是初级法门的玄境少年,但这看似螳臂当车的一挡,却又引入新的变局。 秦落雨终于逼出自己的最后的潜能,引出附近最后一丝灵元。那是破天身后的一株小树。所有的人都聚焦在斩向项北脖颈的青芒,却无人察觉那颗在狂风暴雨中飘摇的小树猛地一抖。 青芒已经杀到,空气中回荡起死亡的气息,而发动突袭的破天,却突然顿在空中,如同被定住一般,僵硬在原处。 随即,一滴,两滴,三滴,豆大的血珠一滴一滴的砸落在他面前的地面上,那些血珠又很快和着雨水,渗入地面的泥泞之中。 一根小指粗细的枝丫,竟然穿透了破天的身体,自后背贯入,由前胸穿出,如同一根引流的导管,把破天腔子里的热血,一点一点的吸食出来。 整个世界突然静止下来,那些原本还在嚎叫欢呼的妖兽们,看清了眼前的变故,一时都愣在了原处。 一道金光,瞬间从斜刺里飞出,抱住破天僵硬的身体,这下破天才从死亡的僵硬中回过神儿来, “瞳翎,快带我走!” 回过神儿来的破天还算冷静,他知道自己遭遇如此重击,即使侥幸不死,也会被那些在自己威压下积攒的怨气反噬。单是那个被自己摘了逆鳞的银鳞,就绝对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瞳翎心领神会,背起破天,化成一道金光,就朝外飞去。 落雨振作精神,逼出所有的内灵,小树化成数支长矛,直逼金光而去,奈何金翅瞳翎的金翼也如同金刚,木矛竟是穿不进去。 “火灵,只差一点火灵就能破他金甲。”落雨心有不甘。 但是项北却终于巨石落地,刚才,差点就要失去秦落雨了。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39章 红尘难穿 瞳翎是破天唯一信任的手下,他也担得起这份信任。 当破天轻声在他耳边说声“快带我走!”,无需任何多余的解释,他已经明白,破天的处境。 背着魔君,瞳翎化作一道金光,朝着远方飞去,落雨耗尽内灵,激发的数支木矛,亦无法穿透瞳翎的一身金甲。 “唉,只差一点火灵!”落雨心有不甘。 项北却心有余悸,不住的暗自庆幸,“只要你活着……” 他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形,一旁的落雨也同样的虚弱,两人相互依偎着向着天恩走去。 目视着两个踉跄的身影朝自己走来,陆南寻禁不住鼻子酸涩,他连掐自己的指尖,这才艰难的把两颗老泪困在眼眶之内。 不至之地的四大法王,面对场上形势的突变,一时没有回过神儿来。这一夜鏖战,妖兽大军又死伤过半,并没有取得想象中全歼人军的战果。 眼下,就连魔君大人也准备逃遁,剩余还在围着落雨的妖兽战士们,只得望向了还在山腰上压阵的法王们。 银鳞无时无刻不在盼着魔君大人不得好死,当然,最好是在他面前半死不活,这样好让他以报拔出逆鳞之辱。 可是,直到瞳翎的背影消失在云端,他才回过神儿来,这次,破天八成是重伤不治,所以才急于脱身。没想到自己竟然错过了这摆在眼前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懊恼的银鳞一抬手臂,那些蠢蠢欲动的妖兽们重拾杀意,准备靠着数量堆死还被困在中央的四个修者,不对,此刻他们应该只能算是四个会走动的食物了。 有修灵的食物,是妖兽们最渴望的。 然而,一旁的谛蹄却压下了银鳞的手臂,并且和其他两个法王使了使眼色,大家心领神会的彼此点头,只有性子粗鄙的银鳞不解, “为何不趁此结果了人军的那几个修者?” 谛蹄看这银鳞实在是木头一块,简直有些懊恼为何四大法王中还有这么一个蠢不可及的人物,只得打着哈哈, “魔君大人不知伤的如何,我们再战下去更无十足把握,万一被人军反扑就不好了。” “怎么会,我看他们也撑不住了,那几个毛人,我一个人就能对付了……” 铜爪和百殭看这银鳞快要把谛蹄急的想要动手了,只得旁侧劝阻, “是啊,是啊。若是我们被人军反扑,就算是胜了,增加的伤亡只怕也担待不起,这魔君怪罪下来,你我兄弟岂不冤枉?” 这个理由终于说动了银鳞,魔君始终还是压在他心口的一块大石,只得悻悻的跟着其他法王,带着大军撤退。 谛蹄心中忍不住叫骂,“活该你这没脑子的货色被拔去逆鳞,当世天下,唯一能挡住破天的,只怕也只有那个秦落雨了。若是除去落雨,那魔君随时都能把我们这些异域手下当做废物处理了。” 破天心狠手辣,过河拆桥必定是他最可能的选择。 似乎正是为这场战斗做个终结,就连彻夜不停的瓢泼大雨,此刻也悄悄的渐止了,甚至有一抹星光从乌云的间隙顽强的洒落到英雄岭上。 “瞳翎,带我回去。” 已经脱离了战场,即将远去的瞳翎,突然听到了背上破天一声低沉的命令,这是一道让他无法理解的指令。然而,更意外的事情,金翅之上,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忍着点,借我一片金鳞。” 这下瞳翎终于心领神会,接着空中还在流动的阴云掩蔽,他又悄然无声的滑翔到战场上空,此刻妖兽大军已经撤去,几个修者也终于能稍稍喘口气了。 修者们未曾料到,这才是他们最大的危机,云端中的破天瞅准时机,从瞳翎金翅上揭下的一片金鳞,借助风势,划开夜空的凉薄之风,径直朝着蹒跚而行的身影飞去。 第一个发觉危险的,正是迎向落雨的护鼎人。 他眼见一道金光从半空袭来,心中大骇,脚尖点起,径直飞扑向二人,同时大喊,“小心。” 然而,这道被灵气包裹着的金器,比能够御风的灵羽还要诡异,真正的隐形于周遭的存在,修行尚浅的项北似乎没有感受到危险,甚至就连护鼎人的这声大喊,都让他更加的困惑。 但落雨已经明白陆南寻的警告,她捕捉到了来自半空中的偷袭,虚弱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一把推开了相互依仗着的项北。 这次,项北终于感受到了危机,一道寒风从他的肩头擦过,让原本就支离破碎的手臂又添新伤,然而未及他的鲜血迸溅,这道暗藏杀机的金风,已经从落雨的脖颈上掠过,掀动的青丝齐肩而断,随着寒凉的夜风缓缓坠落。 一同坠落的,还有仙子那已经脆弱不堪的身躯。 一道细细的红线出现在仙子良玉般的粉颈上,接着,红线慢慢变粗,变糊,越来越多的鲜血涌了出来。 “落雨!” 两个男人同时扑向了徐徐倒下的身影,项北靠的近一些,终于在落雨倒地前将身子垫在了她的身下。 他用手掌替仙子按住脖颈上的伤口,但是那滚烫的鲜血还是不住的从指缝间涌出。这眼前的一幕,第一次让曾经无畏的少年害怕起来, “落雨!没事!你坚持一下!”“师叔,师叔!”项北一面慌乱的安慰仙子,一边冲着一旁的天恩狂喊,“快来救人!” 陆南寻也赶到了二人近前,他想把落雨从项北怀中抢出来,但是看到从项北指缝间疯狂涌出的鲜血,竟然也被吓得愣住了。就连天恩冲上前的时候也顾不得阻住。 天恩见状,知道仙子这是被利器隔开了血管所致,按理说,以她的半仙之体,应该能自如的控制身体,甚至这样的伤口应该也能自控,奈何眼下的落雨,数度耗尽体力,就连那些紊乱的内灵,也是之前项北一再坚持下才临时纳入的,并未真正的进入仙子周天。 天恩只得在脖颈伤口的几处腧穴上点指,稍稍压制了鲜血喷溅的速度。 “哈哈哈!”半空中传来一阵阵恶毒的狂笑。 “你们不是就喜欢面露伪善,装作彼此关心么?那看着自己喜欢的人死去,是什么感觉呢?”破天这话自然是为了打击数次让他吃亏的项北。 眼下,那个倔强的少年,似乎已经放弃了所有的抵抗,不去理会破天,也不再防备,只是抱着落雨的身体,看着一旁的天恩,苦苦哀求, “师叔,你救救她,我求你,救救她,我愿意为福禄师弟抵命,我让你任意处置,求你救救她。” 天恩没想到,这个一向桀骜难寻的半大少年,竟然开始变得如此脆弱,那双曾经冷漠,孤傲的眼睛,不断滚落泪花,苦苦哀求的样子,让人不禁心生怜悯。 “我,我尽力,我会尽力的,孩子,你别急……”鬼医圣手竟然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他曾经想过要让落雨付出代价,却并未想过要她的性命,可是眼下这些想法都不重要,眼见着仙女的那一对明眸,眼神已经开始渐渐涣散。 “没用了!没用了!没用了!”一旁的陆南寻已经失了魂,疯了一样的自顾的嘟囔起来,浑身颤抖不已,不用天恩提醒,他也能看出,仙子已经无力回天了。 相比那些狂喷的鲜血,更让他绝望的,是那些残留在仙子体内散乱的内灵,那些内灵正如同一条条逃避危险的小蛇,从仙子的体内四处散去。 内灵,是修行,更是修者的本元。内灵散落,比流尽鲜血更让修者绝望。而修者陆南寻,甚至比秦落雨更绝望, “九世颜萝的修行,西昆仑的千年积淀,就这么要烟消云散了。” 天恩的鬼医神术,虽然能帮助落雨守住血脉,但是那些流逝的内灵,却再也无法阻挡。 项北似乎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开始按照落雨教他的调息之法,运转起自己的内灵,并将内灵运转至左臂之上。可是任由他怎么努力,那些内灵却只是让他的手臂酸胀起来,丝毫无法渡入仙子的身子。 “没有用的,仙子的修境远在你我之上,没有超过她的修境,你是无法把自己的内灵渡给她的……”天恩在一旁无奈的提醒着项北。 “修境高于落雨?”项北用脑袋猛撞一旁的崖壁,“修境高于落雨?您说过,九州之内,她已经是修境之中的翘楚,除了失踪的师尊灭迹,这世上再无能超过她的修者了。” 项北陷入绝望,一旁的陆南寻则是近乎癫狂,继续自言自语的念叨起来, “登仙之境,只差一步啊。我早就警告过你们莫要贪恋红尘,莫要前功尽弃啊,我早就提醒过你们啊,孩子,你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有啊。列代先贤在上,我陆南寻愧对西昆仑啊……” 瞳翎载着破天终于从空中落下,破天强忍胸口的剧痛,那根贯胸而过的木枝,还挂在他的胸前,但显然此刻他已经可以用胜利者的姿态来碾压面前这些曾经的对手, “怎么样?看着亲人死在自己面前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如何?” “我杀了你!”陆南寻如同一个普通的老者,踉踉跄跄的仗剑扑向破天,却被一旁的瞳翎轻松一脚踢飞了出去。 项北扭头看向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魔君,“我求你救救她,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这卑微的祈求让一旁的天恩心有不甘,可是张了张嘴,却始终没有出声。 “救她?那我还有什么乐趣?” “什么乐趣?” “让你眼看着自己喜欢人慢慢死去的乐趣啊……”破天仰天大笑,却不知为何,那笑声里让人听出一股悲怆之感。 “瞳翎,走了!” 瞳翎再次化作一道金光,背着破天隐入了半空的流云之中。 一场恶战,数万生命都将化为尘土,但此刻,项北的眼中,只剩下一具渐渐冰冷的身体。 终于,在鲜血将尽,灵元枯竭的尽头,仙子落雨似乎突然清醒起来,她扬起自己的手背,艰难的抬起,项北配合的弯下身躯,让仙子冰凉的手背趟过自己的脸颊, “你要忘掉我现在的样子。” “好,我忘掉!” “你要记得我好看的样子。” “好,我记得!” “将来,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 “我只喜欢你。” “呸,撒谎,你别忘了我就好……” 一只冰晶玉洁的纤纤素手,终于无力的落下,爱美的仙子,最终凋零的却如此的惨烈,那道横贯脖颈的伤口,几乎切开了她的半面脖颈,最后的生命,也在那些汩汩冒出的血泡中渐渐的消逝了。 “落雨!”不羁少年,终于心碎于修罗战场,抱着那具冰凉的身子,嚎啕大哭起来。 九世修行,那道已经半入仙境的灵魂,此刻化成几道纠缠在一起的柔和的白光,缓缓的从仙子的身体里流淌出来。 “锁魂玉!锁魂玉!”一旁的陆南寻看着这几缕仙魂,突然从疯癫中惊醒过来,他掏出那块古朴的锁灵玉放到仙子的身上,掐着手诀开始振振有词。 果然,那块墨绿的古玉,开始在陆南寻的念念有词下,渐渐变得通体透亮起来。而那几道柔光萦绕的残魂,也开始在锁魂玉的四周漂浮起来。 眼前的奇景让项北和天恩重拾希望,项北止住悲声,生怕自己的嚎啕惊扰到那些残魂。 可是,数次努力之后,扶鼎人的咒语念了一遍又一遍,那些残魂却始终不入灵玉,眼见着残魂的柔光已经开始慢慢涣散。 “九世修行,原本就是逆天而行,这第九世,只可登天,却难入轮回……” 陆南寻之前就给项北说过这个道理,却未曾料到,不能接受的,却是扶鼎人自己。 那些灵咒渐渐耗尽陆南寻的体力,他的身子也开始慢慢倾斜,但残魂渐散,始终无法进入锁灵玉。 最后,发了疯的陆南寻竟然猛出一剑,剑锋刺穿了对面项北的胸膛。 “小子,记得落雨得知你骗她时的心痛?” 项北默然的看了一眼胸前的伤口,点了点头。 “记得我见她身死的心痛?” 项北又点了点头。 “那你答应我,遍访天下仙术,助她转世为人,我不再逼她登仙,只为还她一个自由女儿身……” 项北再点头。 陆南寻那一剑,当胸而入,却又贴着项北跳动的心脏而过,这一剑,终于让陆南寻放下了心中所有的仇恨。 “我是她的护鼎人!我能为他死,你呢?” 说着,剑光闪过,护鼎人的脖颈也被自己用利刃破开。 一道幽魂,缓缓从陆南寻的身体里飘出,这缕残魂抚住九世颜萝的残魂,带着她缓缓的进入了那块闪着青绿之光的锁魂玉。 护鼎人以自己的残魂为引,终于将登仙不成的那缕香魂引入了锁魂玉。 若为登仙, 不恋红尘。 红尘不穿, 何来登仙? 扶鼎人虽然怨恨不听话的仙子不肯舍弃尘缘,他的这份执念,又何尝不是红尘的牵绊……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40章 泪眼年少 一夜鏖战,英雄岭终于安静下来。 直到沿着山口刺入了第一缕阳光。才让人从漫山遍野的尸骸中感受到这里曾发生过一场多么惨烈的战斗,就连那个困着马征的囚车都已经被敲的粉碎。 阳光越来越强,终于撕开了罩在这炼狱之上的团团薄雾。山谷里,已经没有了一丝生气。附近的秃鹫和野狼,已经开始循着血腥之气,在泥泞中翻找可以啃噬的血肉。 天恩从迷离中渐渐缓过神儿来,眼见着几步开外的项北,怀中还抱着那具曾经美艳绝伦,让人不敢直视的精致身子。 但此刻,罩在那身子上的白衫,已经被鲜血浸红了半边。玉人脖颈上恐怖的伤口,也让这完美的身子,沉溺于死亡的气息之中。 同样被死亡包裹着的,还有一旁的陆南寻,那个曾经想要杀死项北的修者,此刻却倒毙在了项北的脚边。 而项北自己,也是一身血污。如同地狱厉鬼,却又一动不动,雕塑般再无生机。 天恩挣扎的走到项北近前,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以示抚慰,却意外发现,这也是一具尸体,冰冷,僵硬,不再有情绪波动。 “怎么?这小子也……” 天恩心头一紧,忍不住呼唤一声,“项北?” 那具冰冷的像石头的身体里面,那颗已经沉寂许久的心脏,终于在这声呼唤下“噗通~噗通~”,重新开始了跳动。 “孩子,我知道你难过……”天恩并不擅长宽慰别人,刚一开口,就再也找不到什么接下去的说辞。 憋了一会儿,他无意中看了一眼项北怀抱的那具尸体,“放得下,也是我们一世必经的修行……” “她说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原以为项北不会接腔,却不料他突然低声念叨一句。天恩甚至都没有听清楚他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 项北轻轻托起落雨的后背,把她紧紧抱入怀中,嘴唇贴上她的耳边, “我答应你的,都会做到!” 嘭~一团暖暖的火焰,凭空从项北托着落雨后背的掌心上冒出。 火焰像是有生命一般,从项北的掌心出发后,沿着落雨的后背缓缓的增长,渐渐把那个身子完全的包裹起来。接着,猛然之间,火势大盛,把紧紧相拥在一起的两人一同吞没。 “项北!”天恩大骇,冲上前去想要扑灭大火,却不想此刻的火焰已经完全升腾起爆裂之势,就连天恩这样的修者,也被炙烤的节节后退。 似乎有些回过味儿来的天恩尝试着调运四周的灵元之力,这才明白,项北竟然是召唤出了落雨一直期待的火灵之力。 如果,当时有这样的火灵之力,则金甲必破,胜负逆转。 但此刻,这姗姗来迟的火灵之力,终于不再吝惜自己的力量,熊熊烈焰在晨风中翻滚着,就连附近数丈之内的一切,都被点燃烤干。 天恩心急如焚,不,他自己也已经被焚,数次想要冲上去扑灭这样的烈焰,却无奈的被这火灵之力灼伤,眉毛胡子全都烧焦了大半。 耿忠和沈墨言,带着自己的手下,沿着山口一路搜寻下来,只是漫天的尸山血海让他们每一步行进都异常困难。 他们在尸体中翻找着,救出那些一息尚存的勇士,更希望能尽快找到为大家殿后的项北。 直到这一团烈焰生成通天的炎柱,他们才冲着烈焰燃起的方向赶了过来。 “仙长?项北呢?” 耿忠看到守着火焰发愣的天恩,这位让人感觉具有手眼通天之力的仙长,此刻竟然落魄的像是一个垂死的老者,一身的狼狈也掩饰不住他眼神中的一丝绝望。 如果,连仙长都如此消沉,那,项北? 耿忠不敢想,可是又不得不想。 “唉,耿大人,我们走吧。趁着妖兽大军还没有反扑过来。” “可我兄弟呢?” 天恩不忍心说出真相,但是眼神已经投向了那团还在跳跃的猛烈的火焰。耿忠明白过来, 扑到火焰近前, “兄弟!你忘了答应我要一起守护疆土,杀尽妖兽的么?” 这个钢铁一般的汉子,同样陷入了绝望。 曾经亦师亦友的殊勒校尉唐山,还有那些不离不弃,陪着唐山死战妖兽沙虫的兄弟,再加上面前已经付身一炬的项北。 所有在殊勒战斗过的兄弟,如今只剩下一个自己了么? 耿忠拒绝了天恩的劝阻,“沈墨言,你护着仙长先撤,哪怕我兄弟变成一把灰烬,我也要把他带走。” 这一次,耿忠绝对不想再把自己的兄弟抛下了。 沈墨言话不多说,但他却是项北最忠心的手下,项北曾经叮嘱过他,如果自己战死,则沈墨言务必把耿忠当做和项北自己一样对待。 所以,现在,耿忠的指令,就是项北的指令。 “道长,请随我来!” 天恩也身负重伤,并且护体灵元消耗殆尽,好在沈墨言手上还带了几匹战马,就把天恩架在了马上,带着他火速撤离。 临别前,沈墨言还不忘提醒耿忠,“耿大人,别忘了常将军的计划。” 耿忠坚持来找项北时,常破虏就特别交待,若是天亮还不能见到他们回去,就会彻底炸掉山口,以阻断妖兽大军的追击。 “我们需要为后面的布防尽量争取时间。”即使常破虏不解释,耿忠也能明白他的心意。 山口的常破虏终于等来了搜救小队,看到天恩归来,更是喜出望外。只是他却瞬间又倍受打击, “我们要即刻返回白首山。” “项北已经战死了。” 天恩的两句话,让常破虏心里连续咯噔两下。 眼见着金沙一战,这些修者们已经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常破虏自然不好执意挽留。但是就连自己战场选将的项北,竟然也会一命呜呼,这让他被从未感受过的失落打入深渊。 这种失落,就是绝望,项北是让他坚信人军还有希望的源泉,可眼下的时局,莫非,大夏的气数已经尽了? “对了,那耿忠呢?”毕竟是戎马一生的老将,众人面前,绝对不能显露出自己的这份绝望,他突然想到怎么耿忠还没有回来。 沈墨言犹豫了一下,“请常大人不要急着启用云雷埋了山口,耿大人说,就是项北化成一把灰,他也要把他带回来……” “怎么如此意气用事?”常破虏抱怨一句,但随即下令,让负责点燃云雷的战士再等等耿忠。 …… “什么?项北师兄他死了?……” 众多师兄弟中,狸女月莱一向自认和项北同命相连。就连被天恩冤枉和冷落的遭遇都一模一样。 可是,为何如今她还活着,他却死了? 坚强的狸女顿时哇哇大哭起来,李重光和释空也无心安慰,各自替项北伤心不已。 就连巴不得手刃仙子落雨,替兄长复仇的福禄,也一脸凝重的不发一言。 曾经那么恨那个妖女和叛徒,可得知这对儿狗男女与魔君破天死战到底,终至同焚。不知这到底算不算福禄的大仇得报。 “好了,好了,现在还不是伤心的时候。”天默一反常态的拍着月莱的脑袋好心安抚,他的语气却似乎并没有那么沉重。 这让原本就悲愤不已的狸女顿时爆发出来,一把拍掉天默的手掌,“亏得师兄对你那么好,我们还一直因为把你落在七星血阵自责不已。你这铁石心肠的老头倒是看得很开!” 众人面前,被自己的徒弟一番埋怨,天默却并不生气,而是继续爱抚着月莱的脑袋, “对啊,如果我没死,你们还总在为七星血阵之事伤神,那不是有些多余么……” “你!”月莱刚想发作,突然回过味儿来,“师父,你是说,我现在伤心也是多余的?”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断,但是又觉得天默这明显是在向她暗示。 “你忘了我们修行卜术之人,太过投入自己的情感,或者牵涉其中,就会失去应有的判断?” 一旁的天恩听了师徒的对话,众人面前又拉不下脸面询问,只得心中暗自寻思,“明明看到那两个人已经同焚,那样的烈焰,就是自己投身其中,也会被化成灰烬,怎么这天默还骗月莱说他们没死呢?” 不想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一个踉踉跄跄的身影竟然真的出现在了山口之处。不对,应该是两个,把守山口的守军一路小跑的前来禀报。 “耿大人回来了。还,还把项北大人也背回来了!” 一直翘首以盼的众人全都围了上去。 果然,耿忠背上,背着一个通身焦黑的少年。 虽然如此,但那个被火熏黑的面孔依旧清晰可辨,正是常破虏新选的副帅项北。 天恩最为不解,上去帮着把项北放下来。手搭少年的脉象,这个意欲与仙子同焚的御火少年,自己,却竟然从那团火元之力中活了下来。 而且,那些破天在他身上留下的可怕的伤口,竟然也奇迹般的愈合了。 “师弟,我们很担心你!” “师兄,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 “……” 大家七嘴八舌的围住了这个像是焦炭一样的少年,只是项北似乎并没有听到周围的问候,他木然的环视一周, “破天,还会回来。” “对对,我们马上就撤……” 远处轰轰几声巨响,最后的云雷被火器兵引爆,两侧崩塌的山石彻底把这个窄小的山口埋葬了。 一同埋葬的,还有项北的那颗砰砰跳动的心。 这颗心脏,经历了陆南寻的剑锋紧贴而过,经历了火葬落雨烈焰的焚烧,然而最让这颗心脏不堪重负的,却是那一句不曾说出的话语,那张不能忘记的面容。 黑黢黢的脸颊上,只有一对明亮的双眸还在闪烁。接着,一颗颗泪珠,冲刷着脸上焦黑的灰烬。整个队伍安静的再无声息,连眼泪滚落的声音仿佛都能够听见。 没人会嘲笑这样的泪水。 没人敢直视这无声的哭泣。 英雄岭上英雄泪, 人无伤心不少年。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41章 各行其是 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以供大家来疗伤。 炸掉山口之后,常破虏交代大军,修整半日,然后分批次撤往临近的几座坚城。 分派出去的将领们也各自领命,按照计划,一路通知水泉继续坚守,拖延妖兽入侵大夏腹地的时间。 一路去挨个整编各个建制不足万人队的小城,这些小城不仅军备疏于防守,兵丁单薄,更要命的,是散落各地,就像是在妖兽大军东进沿途备好的补给。 年长些的将领精于人情世故,提醒常破虏,那些上了年纪的居民,多半是故土难离,再加上腿脚不灵便,只怕让他们迁徙离开故土,比较困难。 “那他们就是妖兽的军粮,你们看着办!”常破虏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射出不容置疑的凶光。 大夏已经数十年没有大动刀兵了,这些将领们的成长多半靠操兵演阵,熟读兵书而来。兵者有云,“车马未动,粮草先行”。 越是强大,从众的大军,消耗就越大,对粮草的依赖就越大。一旦粮足,则所向披靡。可一旦粮困,则必会内乱。 军粮,是以少打多,以弱胜强的关键所在。 于是,这些断妖兽“粮草”的部队,不折不扣的执行了常破虏的授意,所有散居或者城防不利的地方,百姓居所焚毁,只要能够走动,就必须迁徙到指定的坚城。 而那些实在无法迁徙的老弱病残,也都付之一炬。 当然,也有实在对百姓下不去毒手的将领,也会被常破虏以违抗军令罪论处。就这样,大夏的防线退入到二线腹地。并且以几个中心重镇为依托。 而常破虏本人,则亲自带着耿忠和沈墨言,直接赶回大夏皇都盛安,搬兵求援。 “项北将军,大夏正是用人之际。”常破虏临别前,还想再做争取,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虽然这个临阵提拔的副手资历尚浅,但他毕竟年轻,更是在这连吃败仗的颓势中,唯一给人军带来希望的将领。 但是项北却在英雄岭一役后,极少再开口。他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容,让人看着就会觉得心疼,那是已经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存在。 天恩也觉得是分别的时候了,既然项北已经回绝了常破虏,这倒省了他不少心思。原本他还在犹豫,该如何说服项北放弃常破虏许给他的大夏边军副帅一职。毕竟那也是一呼百应的权重势威之职。 少年得志,是哪个年轻人不曾梦想过的。 “我们也该收拾一下,即刻启程回天印了。” 金沙这一仗天恩精心布局了这么久,最终还是输的如此惨烈,这让天恩发愁回去该如何向天颂交代,尤其是福生命丧当场。这对天印峰来说损失不可谓不大。 众人都心情沉重,也能看出天恩心中的焦虑,就连月莱都乖乖的收拾起自己的行李来。 只有项北,依旧终日打座在远离人群的地方。像是在冥想,又像是已经入定,对身边的一切都充耳不闻。 李重光和释空提醒他按照天恩的吩咐准备出发,他不睁眼。 月莱喊他赶紧收拾行李,他依旧不睁眼。 就连天默来看他,他也无动于衷。 天默并未开口,只是在项北的身边坐了大半天,一句话都没有说,转身就要离开。 “天默师叔,你到底找到鸿蒙箴言没有?”项北依旧没有睁眼,却冲着天默的背影,问了一个直白的问题。 鸿蒙箴言是天默的一个执念,这一点在带着项北和苏苏北还白首的时候,就曾经向这对年轻人吐露过。却不知为何,项北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天默并不打算回避,但是又没有正面回应,只是说了句,“转世沙虫让我明白了,鸿蒙箴言,不是传说。” 项北把手伸进衣服里面,因为这条膀子曾被破天连折三节,眼下虽然已经断骨续上,但是整个臂膀却依旧肿胀的厉害,不知为何,项北坚持用这条伤臂来掏挂在脖子上的那块锁灵玉。 “陆南寻告诉我,这世间必有更高明的转世之法,我想,鸿蒙或许是一个希望。” “不止鸿蒙,”天默大概是也被项北的情绪感染,竟然毫无顾忌的把有关转世的封禁传说都讲了出来, “当年秦王派徐福出海求取长生,最后徐福一去不返,只是交给手下献给秦王一副山河社稷图。据说,这图里的乾坤,托社稷,可安邦立国。但若能舍去社稷,也是一张登仙之途。” “山河社稷图?!”项北心思一动,老刘头,那个三道村。 项北曾经和这山河社稷图有过一面之缘,但是转手就交给了霸都。那时,他的心中只有仇恨,报仇是他唯一的寄托。 “那图,好像被西番一个叫陆离荒的人抢走了。” 一阵尴尬的沉默,天默最后突然莫名来了一句,“自鸿蒙混沌初开,这一世一世的生命,不过都是沧海一粟。所有逆天改命的企图,看似豪情盖世,不过皆是命运使然……” 这番颇为颓废的话,一点都不像曾经为了追求这世上终极卜术的无畏修者。 项北不再接腔,天默也没有继续申辩。两个身影就此别过。 天恩借着给项北疗伤的名义,想要亲自劝他不要再沉迷过往。 他检查了一下项北的断骨,惊讶的发现断骨竟然真的自愈了。甚至不需要他这个鬼医的圣手出马。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面前这个少年,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意外让天恩惊讶。明明修行粗浅,身世可以说是天分不足,却又总是能施展出远非他这个境界修者的实力。 包括连落雨都难以驾驭的火灵之力,似乎项北这小子,已经把那些火灵,操纵自如的禁锢在了自己的身体里。 还有那个来自异界的仙虫之蛊,不仅没有落地开花,食尽宿主项北的血肉,反而已经与他的血脉相融,或者,这强大的肉身自愈之术,也是拜这些仙虫之蛊所赐。 但是,天恩等来的,却是项北长久的沉默,之前是他看不上项北,懒得与之为伍。可是,英雄岭一役,项北的眼神里,却再也找不到对天恩的那种敬重之情。 他多少有些怨恨。 一怨作为天下四界之首的白首天印,修仙之术竟然远不及一个西昆仑的颜萝首座。而面对妖兽大军的屠戮时,能够正面与破天匹敌的,竟然只有一个西昆仑的首座大人。 二怨作为鬼医圣手的天下第一医者,在落雨危难时,竟然无力出手相救。 天恩劝说项北几句,想要他随着大家一起动身。 却不料项北竟然一声不吭的闭门养神作为回应。 “你这是什么意思?!”天恩到底还是长辈,被项北这样的态度激的有点失控。但他扬起的巴掌在项北头上悬了几次,终究还是没有能够落下。 “唉!”最后天恩一声长叹,“那就随你,我们再等你几日。” “我还有事,暂时不能回天印……”直到天恩的一条腿迈出了门槛,项北才终于冒出一句话来。 而这句话,却让已经愤怒的天恩突然泄了气似的妥协, “哼!随你!” …… “项北师兄!项北师兄!”得知消息的月莱第一时间冲来找项北,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劝这位钻了牛角尖的师兄回心转意,和大家一同上路。 哪知推开了项北的房门,屋里已经空无一人。月莱猛一跺脚,想了一下,转身就跑去找天默, “师父!师父!项北师兄他不见了……” 天默却捋着山羊胡子,像是一幅了然于胸的样子。 “何必执着,何必执着。这世间执念越深,反受其害的危险也就越高。” 月莱这次没有再去掬揶天默卖弄关子,而是落寞的转身离开,心中却在默默念叨天默的那句, “这世间执念越深,反受其害的危险也就越大……” 执念,是说项北,还是说月莱,又或者是天默自己。 或者芸芸众生,皆为自己的执念所苦。 …… 金沙败退的军队,如今已经被分成了四队: 一队,常将军带队,退守大夏腹地,同时坚壁清野,准备困死以战养战的妖兽大军。 二队,是天印界守,由天恩带队,北还白首天印,与天颂汇合再寻他法,拯救芸芸众生。 三队,是一个少年孤独的身影,只是他这份孤独,似乎真的是上天有意安排,从未能呼前拥后,却又从未真正的形单影孤。项北的身影落寞地进入了北荒草原,陪在他身边的,却还有一马一狼的伙伴。 玄马白狼,跟着项北,似乎显得格外的欢快,这是第一次,项北行动的时候主动带上了它们,再也不用让它们苦苦守护着主人归来。 还有一队,却似乎已经被人们开始遗忘。 那就是西昆仑首尊和她的护鼎人陆南寻。 这身系西昆仑最高秘密的两位镇教之人,一同陨灭在了英雄岭的战斗中去。 西昆仑原本就人丁不旺,如今这两个代表西昆仑的最强修者同时凋零。那这西昆仑灵玉峰,只怕自此以后就彻底断了传承。 项北曾经想过,要去看看秦落雨修行的地方。但眼下,他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必须尽快赶去去北荒游骑的地盘。 那里,还有他最后一个牵挂。 离境也好,曲径方舟也罢,就像是一个无情的高高在上的存在,冰冷的碾压着项北的倔强,我要谁死,谁便要死。提前告诉你,只是让你感受到我的强大。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42章 庙堂之远 白雪覆盖的北荒草原,已经抹平了所有鲜活的印记。那些曾经春华秋实的生机,已经被越来越厚的雪被埋葬。 厚雪已经几乎延伸到大夏的疆界,这里新进发生过一场大夏和北荒游骑的恶战,虽然没有重创那些前去大夏扫荡粮草的南征粮骑。但好不容易抢下来准备越冬的粮草,被这一仗折损大半。这让粮队的总统领脱脱想起来就如鲠在喉。 这是一场野战,附近没有城池。 逝去的生命远离人居之地,再加上交战的双方都可以说是损兵折将,就无人再去打理那些遍地的尸骸。 陪伴那些散落一地的尸块血肉的,只有从更远的地方寻迹二人来的野兽们。北寒之地,让这些野兽看起来都瘦骨嶙峋。 但是,它们翻找出埋于厚雪的干硬的肉干时,眼中的那种凶狠却会让任何其他地方的野兽都要胆寒的。 但是循着这些被刨食的尸骸,项北倒是不用担心迷路。乌云骓驮着半死不活的主人,似乎也不太介意没腿的白雪让它每一步都格外的艰难。 独狼小白更是撒欢,这一次项北终于没有再把它抛下,而且这天地一线,只余白茫的世界仿佛唤醒了它血液里的某种感觉。 如今它已经成长为一头巨狼了,雪白的厚实鬃毛,在它奔跑时扬起一阵阵雪沫,看起来颇有气势。 雪地的厚度已经可以没过它的头顶,可是它却可以用强壮的四肢在雪层表面飞奔。这让项北有时也忍不住心生艳羡。 小白这天生的轻盈,比自己苦练数年的轻功还要得心应手。 不过一想到身轻如燕的感觉,一个温暖的身子就从身后拦腰抱了上来,“你知道什么是御空么?那才叫自由……” 那股曾经让项北迷醉的神秘香气,再次钻入他的鼻孔,项北感觉到一双璞翼震动,身子已经被那双环着自己腰眼的玉臂夹带着升入半空。 “我以为你死了?”项北鼻子一酸,连他自己都能听到声音中的那种委屈和悲伤。 “笨蛋,我这不是一直陪着你么?” “可我看到你的游魂……” “我已入仙,你那点功夫又怎么能烧掉我?” “真的?项北的身体猛地一轻,原来你已经登仙?”他忍不住循着那股迷醉的香气转身,想要再看一眼那张精致的面容。 哪知一回头,只看到一片刺眼的白光。 …… 哦呜~ 一声低沉的狼嚎,突然从这道白光的某处传来,让原本已经融化到这股白光中,感觉不到自己存在的项北瞬间醒悟过来。 对,自己这是在幻境之中。那种虚无缥缈,空灵无界的感觉,随即被一种沉重下坠,周身疼痛的强悍所掩盖。 噗噜噗噜,随即脸上传来阵阵湿滑的感觉,把项北从幻境中彻底揪了出来。自己已经不知在松软的积雪里昏迷了多久,乌云骓侧卧在他的一侧,替他抵挡着风雪,半边身子已经被白雪覆盖。 而一向顽皮的巨狼小白,正在用他那粗糙又湿滑的舌头,噗噜噗噜的舔着项北的脸颊。 清醒过来的项北心中一阵酸楚,看来,那个人是真的不在了。 看项北醒了过来,小白似乎松了口气。但也明白看起来这位主人是一时半会动弹不了了,索性贴着乌云骓把项北夹在了中间,伏了下来。 把身体埋在雪里,白狼的身子已经和乌云骓显得差不多长了。浓密的鬃毛虽然也有些扎脸,但好在鬃毛下面的狼毫贴的紧实。 狼毫里的温暖,就像是那个温暖的怀抱,项北终于坚持不住,再次昏睡过去。 …… 那些从前线败退的散兵和游民,终于将边塞失守的消息带到了大夏都城,盛安。逃兵自然是东躲西藏,不敢公开,但是流离失所的边民已经沦落为无家可归的乞丐,自然是为了一口吃食,使尽浑身解数。 有的坑门拐骗,锒铛入狱,更多的却是沿街乞讨,把边关的惨状声色并茂的描述给了享受着太平盛世的盛安百姓。 这股怨气在百姓中间越散越广,渐渐滋生出一种混乱不安的情绪,守备京城的禁军不得不把治安的压力上报朝廷。 那个一直沉醉于温柔乡里的当朝天子,终于也被这种不安的情绪波及到了。 “霍恩,最近京城里多了许多案子,据说都是流民所致,你可知晓?” 大夏天子下朝归来,像往常一样直奔坤灵宫,被宫人们抬着的轿子一晃一晃的,很是惬意。却依旧被朝堂上五军防卫司的折子给困扰着。 真不知那个木讷的报官是怎么获得了面禀皇帝的官职。 “你的这些战报可都属实?为何北境已经丢了四分之一,你才上报!” 华思检难得的认真看一次折子,因为折子里的内容让他触目惊心,妖兽大军已经连克西北重镇,即将击穿最后的金沙隘口。 虽然这皇帝醉生梦死,但是从小被老皇帝指定的帝师耳提面命,除了师说子曰,多少也对大夏的版图略有心得,一旦金沙城破,来袭之敌就可以一马平川的践踏大夏的土地。 剩下的雄关难破,但是敌人的兵峰完全可以绕过这些城池,直达盛安城下。 而皇城象征的帝都的威严,那些名义上的金甲禁军,只是充充门面而已。 五军防卫司的木讷言官面对龙颜大怒显然不知该如何招教,只能磕头如捣蒜,一面祈求得到皇帝的宽恕。 一面偷眼瞧向一旁的太师霍恩。 霍恩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才把言官吓得赶紧收起目光,继续磕头求饶, “皇上息怒,只因常破虏常大人亲自压阵,想着有他这样的帝国栋梁在,北境定会安然无虞……” “混账东西!那这些常将军发回的搬兵文书,为何扣押了半年之久?!” “那,那是前任言官私下压了战报,下官接替时,也未对下官交接!” “那前任言官呢?他人在哪里?押上来见我!” “启禀圣上!前任言官已经畏罪自杀了。此事非同小可,战报一呈上来,臣就心急如焚。一面让他尽快把压在五军都督府的战报上呈天子,一面调查此事的缘由。不想这前任书官情知罪不可赦。竟然在狱中自尽了。” 皇上瞪了一眼突然插话的国舅兼太师霍恩,虽然心中也有疑虑,但是天恩说的,滴水不漏,天子虽有不甘,却也无话可说。 常破虏是带着自己的旨意前往北境的,以往都只需现场调度驻扎北境各处的边军就足以应对来犯之敌了。 不想这次,传言竟然是真的,北境面对的是来自不至之地的妖兽大军,这些兵力和防线,竟然被敌人轻松的撕破。 常破虏离开后,皇帝图自己轻快,索性让太师兼管了五军都督府。总领大夏五军的日常事务。这太师先斩后奏,调查战报一事,也算是执行自己的指令。 更何况,数月前,也是华思检自己,听从了京官们的建议,为保皇太后的寿辰喜庆,把常破虏动兵的祈求一拖再拖。 “唉,都怪朕误了常将军啊……” 皇帝这一声叹息,让霍恩心中顿觉不妙。连忙在一旁煽风点火, “是啊,常将军统领我大夏五军,是跟随天魁侯一路征战的猛将。臣等想着有他压阵,自然能确保我大夏北疆无虞。怎知尽会落得个如此地步。” 霍恩偷偷瞅了一眼皇帝的脸色,接着说道, “但是,北境失守一事,却是常老将军现场督军也无法扭转的情况。皇上要理解常老将军心中的不满之意。这份罪责,是万万赖不到圣上的头上的。” “是的。” “臣附议!” “皇上息怒。” …… 一堆趋炎附势的朝臣,跟着太师的意思,连连高呼皇上圣明,常破虏的失误不该由华思检来承担。 华由检自己也本就是随口一说,自然没有真的想要揽责于身,一众朝臣的附和,虽然让他可以顺坡下驴,但是北境的危局不解,这让皇帝放在龙椅上的屁股始终不安。 又撑着停了一些折子,无不是一些天降祥瑞,五谷丰登的赞誉之词,华思检实在支撑不住,就像逃回后宫,先快活快活再说。 申公公说的对,这大夏天下,东起大东海潮,西至西番珠峰,北到游骑南麓,南至百济之地。 人丁可匹敌四海八荒它国之和,火器可横扫九州之下所有的刀兵。哪能瀚海三千,不起寸浪? “事端自然难平,然而以大夏之气运,自然会有足够的力量去把这些事端铲平。” 这些话语,比朝堂之上的那些朝臣之言要顺耳多了。华由检的脑子里不由得又只剩下陆离镜那婉转的歌喉,以及长袖善舞的身子。 不过,在进入坤宁宫前,华由检却突然叫停的轿子,因为霍平作为贴身侍卫,也只能止步于此。 华由检想起霍平曾跟随常破虏驰援过殊勒,突然想要听听他的意见。 霍平迟疑了一下,霍恩的反复叮咛,让他不要再意气用事,可是殊勒和天瑶金沙的血战,点燃他体内的热血依旧未冷。 更有自己在离开前线时,曾向常破虏和耿忠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定然能请回救兵。如今被皇帝追问之下,他终于鼓足了勇气。 “皇上,我在京城禁军的朋友们那听说,最近确实从北境涌入了不少灾民,想必前线的军情的确吃紧。” “嗯!”华由检终于听到了一个他想要的,却又不愿接受的答案,手势一挥,真龙天子的九五之躯,终于还是消失在了坤宁宫那深沉的宫门之内。 霍平眼神示意,手下们又依次列队警戒,只是霍平再看那道朱漆的大门,却仿佛看到一个深不见底的地狱之门,想要吞噬整个九州之地。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43章 贵妃宫训 霍平的对陆离镜的担心如今已经并非是最初那种纯碎的直觉了。这位已经把后宫三千宠爱于一身的西贵妃,似乎渐渐展示出了她令人可怕的一面,而不再是那个被微服出行的皇帝救回来的悲情少女。 霍平对陆离镜的怀疑,自然是源于她的长相,不仅仅是因为这位来自西番的贵妃,天生一副目深唇红,鼻挺肤白的异域风情。更是因为这副长相和那位在梅老板的冰火宫内,独赏自己作为入幕之宾的西域花魁一模一样。 就算是西番人的面相与大夏相去甚远,但如此相似的长相,霍平是无法说服自己两人毫无瓜葛的。 可是湘悦楼的梅老板,只是说那西番花魁也是毛遂自荐,历来有美女借助湘悦楼在盛安的地位抬高身价,而流水的花魁,也可以让湘悦楼满足众多京城贵胄猎奇的心理。 白花花的银两各自分成,梅老板也就不会深究对方的底细。 “哎呀呀!我说咱们的霍大将军呀,她就算是再美,也不过是大将军身边的过眼云烟,人生相遇相离也不失一种味道嘛。” 梅老板起初还以为这位霍大将军是因为一次尝鲜,意犹未尽,所以才执着于向她打听花魁。后来,看霍平还是数次上门想要调查,这明显是想搅了湘悦楼的生意。梅老板琢磨一番,决定主动示好, “霍大将军,下次的花魁,我必会为您再争取成为入幕之宾的。这点小意思,您先拿回去喝茶……” 梅老板在京城来往的客人中,不乏背影远超霍平的官宦之家,但是她之所以能够把湘悦楼打造成盛安的头牌,自然是有她独到的手段。 因此,面对霍平的执着,非但没有显得不耐烦,反而是各种安抚,最后,甚至直接奉上了“小意思”。 这“小意思”一点都不小,足足装了三个大箱子。 这样的阵仗,连梅老板跑腿伙计都有些诧异,“老板,他霍平不过是个禁军都统领,至于给他这么重的茶钱么?” 梅老板一个巴掌削到了伙计的后脑勺上, “亏你还是跟我在京城这地面上混了这么久。就不说这霍平身后的霍恩太师了。就算是这小小的禁军都统领,虽然都是手下千把人,但这南城都统领和北城都统领,地位就着实不同。更何况这霍平新任的,可是禁城禁军都统,那可是天子身边的人。把罩子给我放亮点。” 这番点拨把伙计吓了一身的冷汗。梅老板果然手段非常,私下里有“风月一品侯”的诨号,真是实至名归。 至于那三箱雪花银,数量实在不小,霍平从未接触过如此重礼,原本想要退回,却被霍恩阻止, “孩儿啊,这也是你该好好上的一课。混迹官场,尤其是这些往来,原本就是入仕为官的一项内容。有些银两是断头银,收了,会掉脑袋的。有的银子,却是船银,它可是能载着你水涨船高的好银子。” “那这梅老板的银子呢?” 霍恩的意思,霍平大概心中有数,可是这梅老板的来头,除了一些坊间传言,却没有任何确切的消息。霍平也托京城巡防营的兄弟们打听过,始终无法摸清梅老板的底细。 霍恩却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了霍平几眼,“这些银两本来就不是给你的,来人,直接拖到我的库房里……” 下人答应一声,在霍平惊呆的目光中,哼哧哼哧的把三箱“船银”开到了霍恩的大库房里。 …… 陆离镜似乎对霍平的怀疑也心中有数,只是刚入宫时,她谨言甚微,基本不与周围的人交流,只有见到救命的“大叔”,才能难得的露出一丝笑容。 看惯了后宫千篇一律的三千佳丽,这位刚入宫不久的西番美人,很快就独得圣上恩宠,让这人到中年,身子早就被掏空的华思检,仿佛重新焕发了生机,不仅龙精虎猛,甚至上朝都比往常努力了许多。 当然,让他努力的原因,除了来自这位已经升为西贵妃的西番美人“相助”,更有关于北疆越来越可怕的战报雪花般的呈上来。 “不来则以,一来就没完没了!”华思检一边在西贵妃的身上忙活,一边还忍不住为白天朝堂上的烦心事抱怨。 正在天子身下承欢的西贵妃,眉头微蹙,但是又嘴角上扬,意味深长的魅惑道,“可惜是奴家没本事替皇上分忧,皇上在奴家这里,不也是没完没了?” 言毕,似乎为了自己的调笑之言羞涩不已,脸颊的红润更加浓郁。这欲拒还迎的羞涩媚态,让正在驰骋的华思检更是心慌不已, “有你这样娇媚的小妖精,朕当然是没完没了,没完没了……” 宫闱之内,更加的活色生香起来。 …… 鸡叫头遍的时候,霍平已经带着值夜的手下,恭候在坤宁宫的朱门外了,夜晚的寒气正浓,几个年轻的守卫忍不住偷偷跺了跺脚,被霍平狠狠的瞪了一眼, “大夏五军将士,没有一个孬种!” “是!”手下们对这位以身作则的新统领,倒也颇为尊重。 可是,坤宁宫里的龙辇却迟迟不见踪影,霍平虽然心中也有些着急,表面却不动声色的和手下们静静的候着。 温暖的龙床凤被中,身着寸缕的西贵妃,正拿着一根羽毛,瘙着华思检的鼻孔,害的这位还在酣睡的中年人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才从昏睡中醒来, “阿嚏!”华思检被自己的喷嚏震醒过来,用手揉了揉鼻子,看到是西贵妃在捉弄自己,忍不住翻身又把那具精巧的香躯压在了身下。 “啊!”西贵妃陆离镜惊呼一声,似乎是被吓得不轻,可是挣扎之下,却又被华思检压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 想想也是,这位西贵妃才不过豆蔻的年纪,身子娇弱,倒也符合实情。 “哎呀,皇上又来欺负人家!”挣扎不得的西贵妃最后放弃了努力,一副任人宰割的无奈之情油然而生。 “谁让我的小妖精先捉弄我的,我可是大夏的天子,谁敢动我分毫?”华思检看起来又来了“性致”。 这下陆离镜似乎是萌生了心事,“是啊,您是大夏的天子,可是我又算什么呢?” “你自然是我的爱妃了?”华思检有些不明白这位小妖精的心思,顺势接了一句。 哪知就是这么一句再正常不过的安抚,却让西贵妃如女孩一样的嘤嘤哭泣起来,“皇上莫要安慰我了,镜儿身世凄苦,幸得皇上的宠爱才能从歹人手中脱身。可眼下又听说北疆的那些野兽横扫人军,若是真的被那些妖物攻了过来,只怕,只怕我这样的柔弱女子,会被那些妖怪直接做了点心吧。” “镜儿莫要胡说,有我华思检在,我不会让任何坏蛋来欺负我的镜儿的!”华思检信誓旦旦的保证,却惹得西贵妃更是悲伤, “那,那镜儿不仅不能替皇上分忧,更是要成为皇上的拖累了?” 这下,就连华思检也不知该如何安抚了,只好用手掌握住陆离镜柔软的香肩,但陆离镜依旧悲伤的抽泣不停。 最后,陆离镜似乎是突然想出了主意, “皇上,要不,让镜儿也学习武艺,我带领咱们这后宫的姐妹们也学习排兵布阵之术,如果真的有一天危险降临,镜儿不仅不拖累皇上,还能真的为皇上分忧……” “哎,傻镜儿说的是哪里话,有霍平那样的将军替我们拱卫禁城,哪需要镜儿冒这样的风险啊?” “是镜儿自己无能,皇上连让镜儿分忧的信心都没有……”陆离镜更显悲伤,索性哇哇的大哭起来。 “皇上,朝廷的晨钟已经响了三遍了……”门外,申公公用尖细的声音,小心翼翼的提醒到,此刻,朝臣们都已经恭候多时了,尤其是最近北疆的威胁越来越大,华思检自己亲布旨意, “若是有朝臣无故不来上朝,直接二十廷杖伺候!” 就连一位七十多岁的老臣,因为突发寒疾,又没来得及向朝廷报备,结果领到了这顿板子。 华思检力排众议,坚持施刑,要不是行刑的差人专业技能炉火纯青,差点就要在龙庭之上多个冤死的老鬼了。 眼下这华思检只得口头安抚西贵妃一下, “镜儿别伤心,我去应付完那帮朝堂上的老家伙就回来陪你。” 看陆离镜的忧伤没有丝毫好转,华思检一边让下人们给自己更衣,一边答应一声,“好好好,我这就让霍平给你们做些准备,让你们锻炼锻炼也好!” “还是皇上对镜儿好!”床上衣衫不整的镜儿不仅停止梨花带雨,更是破涕为笑,亲自下床给华思检扎起腰带来。 “你呀!真是个小妖精!”华思检忍不住用手指刮了一下西贵妃的鼻子,西域女子特有的高挑的鼻梁,刮起来更显滑腻。 虽然霍平想了几个理由想要劝阻,但是华思检一心只想着安抚陆离镜,最后强压下来, “霍平啊,你让这些后宫的宫女,公公们强身健体,有些事做,也算是替朕分忧了,怎么,这样不行吗?” 看惹得华思检已经面有愠色,霍平不敢再坚持,只好应下。他按照军制,给这些想要“武装”起来的后宫下人们制备了一些兵器,自然,兵器是未开刃的,以钝器为主。主要,还是请来军中教官,带着这些下人们操练操练以应付差事。 但是,陆离镜显然不是这么打算的,她不仅学的认真,还悉心向霍平安排的教官们悉心请教。 拳脚棍棒,大夏兵法,这西宫娘娘短短数日,就学了个七七八八。那些下人们在西贵妃的带动下,也不敢怠慢,学的甚是用心。 西贵妃给这次后宫操练特意起了名字,叫做“宫训”,而那些宫女,太监们,也被她按照各自的特长,编制出一营人马。 西贵妃对“宫训”很上心,这让霍平却很不放心。但又的确找不出西贵妃的什么把柄,只得小心的伺候着。暗中对西贵妃的“宫训”增加了监控。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44章 身陷绝境 霍平因为无法抗命,只得配合陆离镜开展什么所谓的宫训。其他的各宫娘娘们愁眉苦脸,显然对这种舞刀弄棒的日子很不适应。 大夏惯例,女子要讲究个三从四德,尤其是皇上的女人,更好深居浅出,哪能这么一天到晚撸胳膊挽袖子的折腾个没完。 霍平自然也是想应付了事。 哪知这陆离镜却颇为上心,不仅处处悉心向教头们请教,甚至在自己编的行伍队伍中也仿制大夏的军衔,建立了各级统领,而这位西贵妃,则当仁不让的自封后宫大将军。 “霍将军,你看我这后宫行伍战力如何?”宫训月余,西贵妃突然当面询问霍平对这支由自己亲自带队的宫人队伍战力。 霍平自然一向是敬而远之,如今被当面质询,没有了躲闪的空间,心想那就恭维几句了事好了, “娘娘亲自督军,就是寻常百姓练个月余,也没有娘娘这支队伍的战力强大。” “哦?那你是说,我这支队伍算不得大夏正轨的行伍吗?” 陆离镜有些泛起了小孩脾气,似乎赌气得嘟起了小嘴儿。霍平内心深处,一直对这位很会讨皇上开心的西番美人颇为反感,甚至想着这来自西番的小狐狸精八成对大夏怀着祸国殃民的目的。 奈何私下多番打探,却始终没有查出这位西贵妃的任何马脚。 这也不能怪禁城内的皇上好色,这小狐狸精嘟嘴的可爱样子,就是一直对她心存芥蒂的霍平看的也有些出神儿。 大概是看出霍平有些走神儿,陆离镜索性抽出了腰上的一柄小木剑。 这也是霍平的主意,原本西贵妃打算给宫训配备真正的军需武器,却被霍平一口回绝,大夏禁宫之内,开国数百年从未允许任何刀兵相见。 就是皇上贴身的带刀侍卫,也仅能持兵于各宫宫门外候着,入宫时必是赤手空拳。 以祖制相谏,让原本对西贵妃言听计从的华思检纠结了一番,最后也不得不对陆离镜好言相劝。 好在最后霍平想出了个主意,宫训在外围开展时,可以借用当值禁军的部分兵器,但借出兵器的禁军要全程作为陪练,并在宫训后收回各自的武器。 而要在宫内开展宫训,霍平找了几个工匠营的师傅,给各级挂衔的宫训人员,以轻薄的松木为底,仿制了一些兵器出来。 为了安抚陆离镜,霍平也做了让步,就是以材质更为坚硬的白蜡木为底,为陆离镜打造了一套长短兵器,腰间这柄木质匕首,拎在手中也是颇有一些分量。 如今陆离镜把白蜡木的木质匕首尖指向霍平的面门,虽然没有真正匕首的那层寒意,但是多少也透露出些杀意, “霍平,你再敢这样看我,小心我挖了你的眼睛!” 霍平吓得回过神儿来,这才赶忙收起了目光, “属下该死,娘娘息怒。” “你说我的宫队不如你的手下?” “呃!这个……”霍平有心想要顺着陆离镜的意思,恭维她的宫队连自己的禁军都不是对手,可嘴巴张了张,这么露骨的谎话,实在是说不出口。 看着他为难的样子,陆离镜更是恼火,“好吧,既然霍将军看不上,那咱们就来个宫演,看看到底是谁的队伍厉害?” “宫演?”霍平一头雾水。 “对啊,你我各出二十人的队伍,咱们就在坤宁宫前的场子上,来比试一场,看看我们宫训的队伍,到底比你们禁军差了多少。” “这使不得,这使不得……”霍平连连摆手祈罪,在宫闱之内起了兵阵,这种罪名他霍平可担当不起。 就算是陆离镜不依不饶,霍平始终是紧咬牙关,硬顶着不从。 “好,我让你不听我的!”西贵妃最后赌气黑了脸,不惜以言语相要挟,这下,让霍平不由得心虚起来。 好在前朝的鼓声响起,这是要皇上准备下朝的信号,霍平刚好以接防皇上驾辇的理由,从陆离镜那里仓皇的逃了出去。 身后,西贵妃陆离镜冲着那个狼狈的背影露出了邪魅一笑,“想跑,看你往哪跑!” 果然,霍平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在西贵妃的枕头风下,不过几日,华思检就亲自对霍平说, “朕的爱妃想要以她的宫训之人对阵将军的禁军,还要让朕做裁判,就辛苦将军陪这小妮子玩玩吧,我也想亲自看看这宫训的成果。” 霍平找了几个理由想要推脱,哪知被华思检一一否决,眼见着再要抗命,这面皮白净的龙颜又要黑了下来,霍平知道避无可避,只好硬着头皮接了下来, “只是,皇上明察,刀枪无眼,若是真的在禁城之内多了血光之灾,怕是会影响了咱们大夏的龙脉和禁宫之内的皇家瑞气。臣启,我们双方都使用木制的刀剑进行会演,点到为止即可。” 这要求合情合理,华思检虽然被陆离镜迷得颠三倒四,但也口头应下了霍平的请求。 这下让霍平多少出了口气,但心中依然忐忑,皇上建议这宫演就在三天后进行,这八成就是那个小狐狸精的主意,这一阵到底是该胜还是该负? 若是胜了,怎么能不惹得小狐狸精恼羞成怒? 若是负了,又怎能做的足够逼真,不会让小狐狸精再找茬为难自己? “唉!”霍平觉得很是头疼,甚至后悔自己当初主动要求回朝搬兵的提议了。 “对了,听说朝堂之上,这几日为了北疆战势已经折腾得鸡飞狗跳了,也不知常破虏和耿忠他们怎么样了。常老将军,耿忠兄弟,不是我霍平忘恩负义,实在是有太多的变故,我也身不由己啊。” 霍平真想找个理由再去到常胜军中谋个一官半职,这一次他不为捞取资历,他只想作为一个大夏热血男儿,和战友们一起,雄魂镇北疆,碧血洗河山。 霍平可以为三日后的“宫演”愁眉不展,却不知北荒之地,在这个暴雪异常强大的隆冬之际,任何擅闯冰雪的生命,都在面临着真正的灭顶之灾。 …… 北荒腹地的暴风雪已经断断续续的持续了整个寒冬,厚厚的积雪已经几乎可以没过成年人的大腿了。 任何没有向导和补给的贸然行军,都是在与死神对赌。 项北没有赌赢的打算,他甚至在清醒的时候,想象着自己终于能够在某个雪窝里一睡不醒,或许那样,还能与仙子落雨冲锋。 “不对,落雨还在自己的身上。”迷迷糊糊中,项北常常靠手握那块挂在脖子上的锁灵玉,一次次从死神手中挣脱。 但他昏迷的频率和时间却是越来越多了。 每当他如同一具僵尸般毫无声息的昏迷过去时,乌云骓和巨狼小白,就老老实实的伏在雪窝中,把他护在中间,任由暴雪如同葬土一般,把三个身体很快的埋没。 又是一次不得不中断的行军,又是一次被暴雪埋葬,只是这一次,难得在暴风雪的间隙,得到了片刻安宁。 甚至一直阴霾的天空上,开始有流云破开,隐隐可见遥远寂寥的星光闪耀。 噗噜噜嚏~ 乌云骓的一个响亮的喷嚏,把项北和小白都吓了一跳,三个身影都从沉睡中醒来,这才发觉风雪已经止住了。 这是一个北荒风雪中难得的晴夜。 项北艰难的从乌云骓身上的褡裢中,掏出了一些干草和小豆,放在了乌云骓的面前,显然乌云骓已经饿得有些着急,和着冰凉的雪沫,几口就把那些干草吞吓。 项北又从另一侧的褡裢中,掏出了一些肉干,肉干已经冻得硬邦邦的,像是石头,项北自己含了几块,等着肉干在自己的嘴巴里慢慢融化,又塞了几块到小白的口中,小白毫不含糊,直接一口吞吓。 路还很长,虽然大家都还饥肠辘辘,但是也只能用这点东西果腹。项北忍不住为两个伙伴拍了拍身上的积雪,有依着乌云骓的肩膀,一把抱住了小白硕大的狼头, “好兄弟,让你们也跟着我吃苦了。” 似乎是听懂了项北的话语,乌云骓和小白的眼中,都流淌出柔柔的暖意,项北紧紧抱住小白的脖子,双臂都嵌入到了刚硬的狼鬃之内,望着天上越来越清晰的繁星,他忽然也有了当年三臂阎罗的那种想法, “如果,我也能化作一颗栾星,冷眼时空变迁,或许就再无离散之苦了……” 就在这四下寂寥的如同无物,突然,小白猛地挺身而起,一身的狼鬃根根直竖起来,原本流淌着温情的一对儿狼眼瞬间爆出凶光。 乌云骓的双耳也朝着四下转动,开始不安的打着响鼻。只是它无法像小白一样龇出一口锋利的狼牙,只是费力的在雪地里站起身形,两个硕大的鼻孔忽闪忽闪不停。马蹄也开始不安的在雪地上来回踱着碎步。 项北自然也感觉到了四下里涌来的杀意。 他顺着小白的目光望去,月光也已经穿透了薄云,把整个雪地照的白亮不少。而在这白亮之上,远远的黑暗之中,几对泛着绿色的幽光,正冲着一人一马一狼藏身的雪窝照射过来。 项北心中一沉,这种绿光他曾经见过,那次,是和窝别台躲在一个更大的雪窝之下,对阵由一只老狼王带领的苍狼队伍。 想必今年北荒狂暴不休的风雪,让这些北荒的另一个主人也坚持的异常辛苦。而且这一次,重伤的项北藏身之处,就连一个像样的深洼都算不上。 一对,又一对,数对泛着绿光的狼眼闪了出来。风雪乍晴的夜晚,三个疲惫的猎物,让这些饥肠辘辘的猎手陷于疯狂,呈扇形的方位,朝着项北和小白包围了上来……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45章 生死之争 突如其来的危机,让一直浑浑噩噩的项北猛地警醒起来。多年杀手生涯,刀口舔血的本能既让他感觉到了危险的出现,更让他不由得去摸腰间的鸣阳。 只是,颤抖的手掌,却连剑柄都拔不动了。 破天带来的伤害实在太大了,折断的手臂,无数的伤口,外加崩溃的心灵,让这个杀手的眼中再也升腾不起杀意。相反,因为自己当下的状态,项北第一次,还未开始战斗,就已经感受到了把自己紧紧包裹起来的恐惧。 当发现自己根本无力对抗这些流浪的苍狼时,项北最后一次抱了抱小白,又拍了拍旁边乌云骓宽大的脖颈, “快走!” 项北盘算了一下,按照目前的距离,趁着苍狼合围之势还没有完成,乌云骓和小白还有突围的机会。 但一狼一马,这次似乎并不打算听主人的命令,乌云骓并不畏惧面前的天敌,反而把响鼻打的更响,前蹄使劲的刨着地上的积雪,溅起片片雪伞。 而小白似乎更显兴奋,面对强敌环伺的局面,不仅不听项北的撤退指令,反而是耸起双肩,仰头冲着漫天星斗,发出了一声从未有过的长嚎, 这,是真正的狼嚎,悠长,深远,不喜,不悲,不怒,不殇,就是想向天地宣告,“我在这,这是我的地盘……” 可这声还带着点稚嫩的狼嚎,引来的,却是来自四面更加密集短促的狼嚎。项北虽然听不懂苍狼们想要表达的意思,但是从越来越短促,越来越密集的狼嚎中,明白对方是不会放这些到嘴的食物溜走的。 “快走啊!” 明知已不可能,项北还是狠狠地在乌云骓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想要让大黑马带着小白逃走。毕竟,自己可以为饵,吸引这些正被饥饿煎熬的猎手。 可乌云骓和小白还没有听从指令,远处那些明亮的绿光,已经开始在夜晚的黑暗中划出一道道绿线。项北知道,那是饥饿的猎手们已经迫不及待的发起了冲锋。 上次和窝别台一起对战苍狼小队的时候,窝别台曾经告诉过项北,记得找到狼群的头目,只要击毙了头狼,那么狼群的进攻就不会那么犀利。 既然已经开始迎战,项北只得改变了主意,先挡住狼群的第一波进攻,找出头狼就好。 可是,让他纳闷的是,自己四下环顾几圈,并没有看出头狼的身影,更让他不解的,是这些苍狼的进攻,似乎没有什么层次和章法,只是狂奔着一起向猎物包围上来。 “难道和人族的溃兵一样,这也是一群没有头领的散兵游勇?” 小白有着狼族特有的战斗天份,这其实已经不是它第一次面对殊死搏斗。无论是在天印峰上,偷偷独自外出“玩耍”,还是在金沙城外趁人不备的四下溜达。 它咬死过天印峰上的灵兽,也从战狡和黑面灵猿的利爪下逃过生,但这次却是项北第一次看它战斗。 不顾项北还在极力阻止,狼崽子小白还是躬身搭步,缓缓的迎上前去。 那高大的背影让项北一时有些眼花,这哪里还是那个躲在自己怀里撒娇,被月莱的巴掌拍的晕头转向,又无力反抗的小白狼了,这分明是一个白盔白甲,傲视群雄的无畏战士。 这样天生的战士,看似在认真准备战斗,可天生却在骨子里沉淀着对对手的藐视。 嗷呜~ 第一只青灰色的苍狼在距离小白数步之远的地方凌空跃起,大概是太久的饥饿,已经摧毁了它作为一个猎手应有的冷静和耐心。 小白不会给这样的对手留下丝毫的机会,跟着猛的前跃,却是从苍狼的身体下发动了攻击,龇出的獠牙瞬间就刺入了对手的脖颈。 生死之争,无关道义和规矩,小白的牙齿一刺入苍狼的脖颈,边猛地甩动硕大的狼头,嗤啦一声,一块巴掌大的皮肉瞬间从苍狼的脖颈上撕扯下来。 狼血,喷溅到白雪之上,如同画出了一束红梅。而那只可怜的苍狼,透过脖颈上硕大的伤口,已经可以看到露出白色的腔管。 气管已破,猛烈的战斗瞬间耗光了苍狼的氧气,它痛苦的想要张嘴呼吸,但却吸不到任何氧气,转瞬之间,就倒在了雪窝中一动不动。 只有身下的白雪,仿佛还有生命般的将一片红色慢慢扩展开去。 另两只苍狼的攻击,并没有因为同伴的倒下而停止,它们一前一后把小白堵在中间,虽然身材没有小白那么壮硕,但对生存的渴望,让它们必须放手一搏。 项北想要上前支援,无奈刚一起身,浑身的疼痛袭来,让他再次扑倒在雪地中。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用左手握拳狠狠的捶打着身上的伤痛之处。 疼痛,可以激发人体的潜能,可是,如今项北身上扛的伤痛,确实已经超越了肉体可以承受的极限。 剧痛来袭,项北并没能重新站立,反而疼的眼前一黑,险些再次昏迷过去。 而他身边那个高大的黑影,此时也踱着步子,慢慢迎了上去。 乌云骓看明白了眼前的生死之战,它决定上前去助小白一起搏杀。 躲在小白身后的苍狼,趁着小白正与面前的苍狼搏斗时,猛地扑到小白身上,用前腿搭住小白的腰身,龇出獠牙,想要朝小白的后腿狠狠的啃去。 可此刻乌云骓恰好从一旁闪过,调转马头,飞起两只后蹄,猛地凌空踢出,速度之烈,直接把偷袭小白身后的苍狼踢得“嗷呜呜”的一声惨叫,身子折成了一个奇怪的角度,在空中飞出去很远。 显然,它的脊背之骨已经被乌云骓的铁蹄踢断,重伤的苍狼砸入厚厚的积雪,哼唧几声,就再也没有了声息。 “好样的!”项北强忍身上的疼痛,确保自己不会昏死过去,却只能在心中暗自为两个如此坚强的同伴喝彩。 北荒酷寒贫瘠之地,每一个能够活下来的生命,都值得尊重。因为,它们必然是踩在无数其他生命的尸体上,才为自己争取到了生存的机会。 …… 此刻,在距离北荒千里之外的皇城盛安,原本安静祥和的禁城之内,坤宁宫外的广场上,也在进行着一场“搏杀”。 只是这场搏杀,无关生死,而是一个贵妃和一个禁军统领的意气之争。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任性的西贵妃,想要教训教训那个一直暗中调查自己的禁军都统领,金甲霍平。 霍平没有披甲,那些宫训的宫人们自然也没有真刀真枪,毕竟就在临时搭建的观台上,身系大夏江山的大夏天子,也在兴致勃勃的观赏着这场战斗。 只有宫训大将军陆离镜,坚持穿了一身红装铠甲,用她的话来说,既然是战斗,自然要尊重这战场。虽然只是布阵演兵,但西贵妃对霍平领军的禁军对手,看起来是志在必得。 “一阵!”西贵妃在修习了师父们传授的阵法后,特地自己开创了一些阵法,为了保密,还只用代号来约定。 “你们大夏的阵型总要给起个形象的名字,这不是等于一边布阵一边已经告知对手自己的阵法了么?”陆离镜对大夏一成不变的布阵方式颇有微词。 这种业余的想法让霍平心中鄙视, “我大夏的阵法刻板,还不是一次次把你们西番的不义之举给击溃于九游灵山之外?大夏阵法的玄妙之处,岂是你们这些番邦西夷可以领悟的?” 但是霍平还不至于傻到把这些话当面说出来,毕竟他还没打算让自己脑袋搬家。于是心中嘲讽过陆离镜,口上却连连称是, “西贵妃果然天份异于常人,经你这点拨之下,让我也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西贵妃有时冰雪聪明,有时又显得天真懵懂,没有听出霍平的嘲讽之意,开心的接话, “嗯,宫演之时,我要让那个老头子,看我是如何击败你的。” 人到中年的华思检,每每被陆离镜称作老头子,心中多少都有些不满,但也只得悻悻的接下这个称呼,来哄她开心。 宫演,就在今晚。坤宁宫前面的广场之上,甚至还特意为裁判华思检搭起了看台。霍平推脱不掉,也只好硬着头皮应战。 乒乒乓乓之下,木刀木剑,对战的倒也有板有眼,让这段时间被朝堂折磨的心神不安的华思检也来了兴致,替自己的爱妃大将军鼓起劲儿来。 两支队伍,渐渐拉开了距离。霍平平日里对自己手下还是严加管束的。他自己也喜欢拳脚棍棒,自然带着手下们勤加操练。 看着那些已经呼呼直喘的宫人们快要坚持不住了,霍平向着场上的手下们使了个眼色,他自然不想日后这小狐狸精西贵妃盯上自己,事先就交代好手下, “见好就收,许败不许胜!” 几十个参演的禁军心领神会,尽量显的自然的节节败退。 眼看着宫演就要结束,突然,红甲的陆离镜手中猛的一挥令旗,“五转四!” 这一声军令,颇有一番气势,原本看似精疲力竭的宫人们,突然跟着一声大喝,队形一震,所有参演的宫人,目露凶光,一扫之前的颓势,把队形不整的禁军们分割包围。 而陆离镜一提自己的战马,顺着格出的通道,径直冲到了霍平的面前。 霍平正在为面前风云突变愣神,一道红影已经飘至面前,他下意识的想要拔剑抵挡,却被陆离镜抢先一步,把木剑架到了自己的脖颈之上, “霍将军,降是不降!” 突来的变故,吓得霍平心中狂跳,下意识的就想发信号召集附近的值巡的禁军前来救援。 宫演之中,西贵妃暗藏杀招,自己现在已经成为小狐狸精手中的猎物。 莫非这来自西番的神秘女子,苦心筹划这么久,就为了在今晚的宫演中控制禁军,谋逆造反不成!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46章 干戈玉帛 西贵妃这是准备发动宫变! 这个念头让霍平顿时头上冒汗,眼看着坤宁宫里的禁军手下们和自己一样,因为一时大意,竟然都被先前显露出一身疲态的宫训队伍给制住了。 霍平心中暗自焦急,不由得就想要挣脱陆离镜的控制。虽然西贵妃手中是一把木剑,但白蜡木原本就质地坚硬,边缘又打磨的锋利。 霍平一挣之下,西贵妃的木剑竟然在他的脖颈上划出了一道伤口。 “宫变!”霍平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旋即从腕袖中掏出了一柄径直的匕首。这把匕首不过三寸,刚好可以连柄带刃,匿于霍平宽大的手掌。 霍平的暗刃瞬间抵住了陆离镜的腰眼儿, “贵妃三思!” 声音低沉到只有陆离镜听到,但又底气十足,带着震慑之意。 不想陆离镜竟然丝毫不为所动,甚至因为霍平的抵抗来了脾气,手腕上加大了力道,木剑更是嵌入到了皮肉之中。 眼看着这暗中较劲的两个年轻人,就要当场翻脸。 …… 啪~啪~啪~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档口,高台上“观战”的华思检突然开始鼓起掌来,在他的带动下,身后的一众太监、宫女也纷纷拍着巴掌喝彩叫好起来。 “镜儿,果然是巾帼英雄啊,竟然把我这禁宫大将都给俘虏了!” 看起来这华思检并没有看出端倪,反而意兴盎然的夸赞起得胜的西贵妃来。 这下紧张的空气才终于缓和下来。 霍平皮笑肉不笑的顺势作揖,“贵妃娘娘果然功夫了得,这宫训竟然把宫人们都训练成如此威猛的战士,我霍平受教了。” 陆离镜还是小孩的脾气,没能像霍平的脸色转变的这么快,恨恨的呲了霍平一句,“哼,下次换真家伙,斩了你的狗头!” 然后把木剑丢在脚下,转身朝华思检跑去, “老头子,你还说我这宫训没用不?要是真的有歹人或者妖兽前来,我也要为你上阵杀敌!” “呦,可不是嘛!呵呵呵,到时你可要保护好我,别被坏人给抓走了啊!” “那是自然,就是皇上什么时候能给我们配点真家伙?敌人杀过来的时候,我们空有本领,没有兵器,还不是一样要任人宰割?” “哦?好好好……霍将军啊……” 看这昏了头的皇帝就要犯傻,一旦金口一开,只怕圣明难为,霍平慌忙插嘴应答, “末将誓死保卫皇上,贵妃娘娘的安全。只是刀剑无眼,若是伤了娘娘的玉体,怕是要惹得皇上心疼了。” 这话倒是得体,而且华思检虽然宠溺陆离镜,却并非真的毫无底线。霍平已经反复表明过自己的态度,守住祖制,严禁内宫出现刀兵,是他内宫禁军都统的职责所在。 如今这霍平的应对正合华思检的心意,顺坡下驴的一把拉过陆离镜的小手,把她揽到怀中, “对啊,对啊,这要是真的把我的小美人给伤着的话,我可是要心疼的。” 陆离镜还想争取, “皇上,你答应我的,……” “哦,答应的,答应的……”华思检一边搪塞,一边转而又把皮球踢给霍平,“霍将军啊,这事儿就交给你吧,你想想办法,看怎么能让我的爱妃得偿所愿,又能不坏了祖宗的规矩……” “美人啊!这头疼的事交给霍将军吧,你啊,昨天的那个手法是什么来着?朕的头又有点疼了,赶快去再给我揉揉。” 陆离镜看再坚持下去,一时也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况且,要是彻底得罪了华思检,恐怕更没有了机会,只得见好就收的嘟起小嘴,娇嗔的表示着自己不满,但还是随着华思检进了宫门,要去给这老头子“养养生”了。 宫演之后,霍平甚至有点怕这个西番来的小狐狸精了。因为他判断不出,这个西贵妃当时手上的力道到底是何用意。 既有杀意,又放过了自己。总之,断然不能给宫训提供更多的武器了,就是木质的兵械,霍平都要仔细督造,不能出现锋利的棱角。 “霍平,你什么意思?”西贵妃好容易又一次逮住机会,堵上了霍平。 看着来不及溜掉,霍平索性装傻, “啊?是贵妃娘娘,娘娘别来无恙,何出此言那?” “看看你给我准备的都是些什么东西?”陆离镜把一把木剑狠狠的摔在霍平的面前,木质的剑身瞬间断成两截。 “上次你答应过皇上,给我的宫训备些真正的兵器呢?” “啊?啊!上次,对了,还没有谢过上次娘娘的不杀之恩。”霍平软中带硬的作揖道。 “哼!明明是你想杀我的!” 看陆离镜想要彻底撕破脸皮,霍平支开了自己的手下,陆离镜也正有心摊牌,索性也把身边的宫人支开。 “娘娘,上次可是你先有不轨之心,有刺杀皇上的嫌疑啊!” “呵呵,笑话!”不知为何,陆离镜的语气依旧咄咄逼人,却不由自主的压低了些声音,“你休要栽赃于我,明明是你想要用暗器伤我!那把匕首拿给我看!” 霍平心虚,想着主动缓和一下气氛,只得把自己腕袖中暗藏的匕首呈给了陆离镜查看,不想被陆离镜一把夺去。 霍平大骇,“娘娘,不可,你若是不把此物还给我,我只能……” “你只能怎样?”陆离镜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邪魅之笑,一边把玩着精巧的匕首,一边挑衅似的向前一步,小巧的身子近乎贴上了霍平的胸口。 “上次你还不是默契的配合我,演戏给老头子看?怎么,你是不是舍不得我被杀了啊?” 这句挑衅之言,颇具挑逗之意,让霍平不由得心中一阵发慌。 陆离镜那前凸后翘的身材,在身上那件薄纱的掩映下,几乎一览无余,周身又散发着脂粉之香,更是让金甲将军有些心旗荡漾。霍平艰难的咽了一下口水,不知该如何接话。 好在最后陆离镜又把匕首交回到了霍平手中,“我若真想对皇上不利,你一个霍平又如何能阻止的了?” 这句话吓得禁军都统领从刚才的遐想中猛地醒悟过来, “娘娘,霍平不解,你身怀武功,只怕一般的强人根本奈何不了你。你,你到底为何要投身宫闱?” 霍平早就试探出这陆离镜不仅身怀武功,而且功夫还不低,那她伪装成无依的少女,进入后宫,自然是有她的目的。 只是苦于没有切实的把柄,霍平并不敢轻举妄动。毕竟这小狐狸精能整晚陪在皇上身边,稍稍吹点枕头风,就能让他霍平的人头落地。 “霍将军,乱世之中,人人但求自保。你也说了,一般的强人奈何不了我,那能欺负我的,自然是非一般的强人。你我不必针锋相对,我并不会做出对皇上不利之事。” 这几句话似乎很是诚恳,而且让霍平莫名有些心酸,我见犹怜的少女流露出深藏眉间的忧伤,顿时让这大大咧咧的武将也开始侠骨柔肠, “娘娘不必心烦,有我霍平在,定保皇上和娘娘的安全。” “你?你连一把防身的武器都不愿给我!” “这?”霍平犹豫了一下,又摸出了那把掌中剑,“此剑锋利异常,请娘娘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使用。” “这还差不多,”原本陆离镜的一双媚眼几乎要充盈落泪,接过霍平献上的匕首后,又展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似乎也不介意霍平不给宫训提供武器了。 两人这就算是和好了? 从宫里出来,被冷风一吹,霍平顿时冷汗直冒,“完了,完了,完了!”他懊悔的直拍大腿。 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知道西贵妃动机不纯,还是着了那个小狐狸精的道了。 当今天下群妖并起,为祸四方。自己明知道西贵妃是个妖孽,怎么还把自己的贴身暗器献给了她? 要是她真的拿自己的这把掌中剑去刺杀了皇上,那自己岂不成了帮凶?这诛灭九族之罪,如何担待的起? 对,一定是那个小狐狸精当时使用了妖法,才让自己鬼迷心窍的。难怪当时自己意识模糊,肯定是被那双眼神异常的狐媚之眼给迷惑了。 可是,一想到那双明亮的眼睛,霍平竟然又开始心跳加速起来,“怎么,这魅惑之术还没有消失么?” 随即霍平啪啪又给了自己两个耳光, “霍平啊霍平你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陆离镜那样宛若天仙的女子,怎么会不开眼的来魅惑自己?再说,以她的功夫,想要刺杀皇帝简直是易如反掌,又何必大费周章的来骗自己的掌中剑。” 对了,还有陆离镜提到的那个欺负她的非一般的强者到底是谁?莫非陆离镜躲入皇宫也是为了躲避那个非一般的强者? 霍平琢磨来,琢磨去,一时理不出什么头绪,倒是让自己心情更加烦乱。反正今天不必在宫中当值,霍平索性主动去邀约了死党祖羽,让他带着自己去梅老板的湘悦楼吃花酒去。 “呦!怎么,霍大统领这是突然开窍了?”以前祖羽拉着霍平去吃花酒,没少被霍平奚落,大丈夫当胸怀天子,名扬四方,怎可贪恋杯中之物,沉溺于儿女情长? 祖羽背后也没少掬揶这位义正辞严的禁军都统,“八成这小子至今还是个不开化的二傻,等他尝到了男女之事的甜头,自然就不会这么一身酸臭之气了。” 祖羽轻车熟路的找到湘悦楼的老板娘,说要带自己这位统领朋友从此告别童贞,一句话把梅老板乐得花枝乱颤, “没想到啊,没想到,咱们这威风凛凛的霍大将军,竟然还是个……呵呵呵,好好,要不是梅姐上了年纪呀……呵呵呵。” 风情万种的老板娘笑的豪放,吓得祖羽连连挥手制止,顺便指了指还在屋里闷头饮酒的霍平, “这事,可别张扬,我那兄弟,可脸皮薄。” “我懂,我懂……哈哈哈”梅老板用团扇遮住了嘴巴,却遮挡不住爽朗的笑声,按照祖羽的吩咐,下去张罗去了。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47章 生离死别 人世间的纷纷扰扰,并不是所有的矛盾,都能被一次短兵相接的战斗给化解的。 北荒雪原上,形单影只的三个身影,只有在一次次殊死搏斗中倾尽全力,杀死每一个对手,才能在残酷的环境中生存下来。 整个世界仿佛都已经被暴雪掩埋,一片刺眼的苍白中,项北只能凭着直觉一路前行。随身携带的干粮已经告罄,那些不时前来袭扰的荒原苍狼,倒像是送上门来的口粮。 虚弱的项北无力找柴生火,只能跟着小白,一起啃噬那些还带着余温的苍狼尸体。滚烫的狼血灌入体内,项北反而觉得似乎身上的疼痛好了一些。 但,每一场战斗,几乎都在生死一线。唯一让项北感到庆幸的,是这些苍狼竟然都是一些散兵游勇。 这是非常反常的情况,荒原苍狼是最讲究组织和纪律的团队。没有了头狼的带领,这些猎手们只能靠着蛮力发动进攻。而没有章法的进攻,往往会让猎手们反而成为了项北和小白的猎物。 已经深入到北荒腹地了,旅途越来越艰险,不管是项北还是小白,又或者那个曾经顽劣的乌云骓,身上都已经伤痕累累。 终于,又一波苍狼袭来时,这支精疲力竭的队伍,再也扛不住了。 两支苍狼已经分别从侧后方死死的咬住了小白的后腿,撕扯之下,狼血很快就染红了小白身上洁白的狼毫。 可是它却无法进行反击,因为一个更为强大的对手,正在正面伺机而上,死死的盯着小白的咽喉。 另外两头苍狼,分别缠住了项北和大黑。 大概是它们判断出这三个对手中,最有战力的是那头白狼,因此就把最主要的战力,放在了小白身上。 连续数日的激战,已经让小白精疲力竭,之前每次战斗都是靠它搏命才坚持下来的。大黑虽然力大,但是动作却不如苍狼们敏捷,只能趁着小白和仓狼们缠斗的时候,瞅准机会,飞踹对手。 项北的战力,就更加虚弱了。这个曾经无畏任何对手的少年杀手,曾经敢以武修之体去对抗灵修高境的战士,如今已经脆弱的像是一个文弱书生。有时,就连挥剑的手臂都会微微发抖。 眼下还有一个信念,在支撑着这个已经丧失了斗志的躯壳,那就是离境之中,陷入危机的苏苏。 这一次的项北,已经再也不能让坚信什么扭转乾坤的豪情壮志了,他只是想要先找到苏苏,助她脱离险境,然后继续北行,到北极之地寻找起死回生的仙术。 小白并不嫌弃这两个有些拖后腿的战友,如果单独逃生,或许它能生存下去的几率更大些。但那样的选择,却会让两个同伴坚持下去的希望变得渺茫。 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小白记不得一次次战斗中,身上积累下来了多少伤口,只在心中继续这样给自己打气。 它是一头骄傲的荒狼,站着生,或者站着死。 但这一次,面前的对手已经把它逼入了绝境。 “呼呼”嗓子里发出粗重的呼噜声,暗示着小白的愤怒和疲惫。面前的那头苍狼显然经验十分老道,只是步步紧逼,保证随时都能跃起咬住小白的咽喉,却又迟迟不发动攻击,只为那两个撕扯小白后退的同伴,可以慢慢耗尽小白的体力。 “小白!”项北心中焦急,可是想要过去支援,却被身边的一只苍狼死死的缠住。这是一只瘦弱的老狼,塌陷的腹部可以看出裹在一层皮下的根根肋骨。 若是往常的项北,完全可以靠着身体的力量,直接把这样瘦弱饥饿的老狼压在身下,拧断它的脖子。 可眼下,项北想要结果老狼的努力,次次都被它闪开,继而用狼牙狠狠的啃上项北的手臂和后背,好在带着狼毒的獠牙,被金丝软玉甲挡在皮肉之外。 另一边的大黑,情况也好不到哪去,原本的铁掌早就在战斗中踢飞,如今马腿陷在绵软的雪窝里,想要飞踢已不可能。只能无奈的甩动脖子,用脑袋去撞那只缠着自己的老狼。 这只老狼瞎了一只眼,可是剩下的独眼,却射出更加恶毒的凶光,它也有自己的算盘,绝不轻易搏命攻击,只是靠着自己的灵活,用爪子在大黑身上留下一道道口子,看着大黑马有力使不出,气急败坏的样子,独眼得意的退回,继续寻找下次出击的机会。 独眼和老狼都有打算,只要给队友们争取足够的时间,让它们除掉小白,再腾出手来,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干掉面前这垂死挣扎的一人一马。 这点伎俩自然也被小白看的一清二楚。只是它苦于自己再没有了以一敌三的力气。小白明白,自己倒下,则项北和大黑也就只能引颈待屠,可是若继续这么僵持下去,倒下,只是迟早的事情。 哦呜~ 不甘心的小白仰天长哮,似乎是要对命运发出最后抗争。 迎面一直在等待这个时机的苍狼瞬间腾空而起,龇出雪白的狼牙,甩着黏糊糊的口水,冲着小白露出的脖颈,狠狠的咬了下来。 另两只拖着小白后腿的苍狼,为了助力这搏命一击,不由得停下了自己的动作,好帮助正面突击的苍狼,稳住小白的身体。 小白,等的就是这样一个瞬间。扑向咽喉的苍狼已经快如闪电。但它却还没有足够的快,就在狼牙快要贴上小白的咽喉时,无畏的小白感受到了两条后腿上的撕咬停顿了一下。借助这电光火石的一瞬,小白后腿墩地,用坚硬的狼头朝着迎面而来的狼牙狠狠的撞去。 嘭,一声闷响。两颗狼牙应声而断。但狼牙是狼身上最坚硬也最锋利的武器,小白的额头,同时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哦呜呜呜~ 断牙的苍狼倒地哀嚎,让小白身后的两个帮手也楞了一下。 随即小白猛地前冲,终于挣脱出了两条后腿,但却身子一歪,后腿上巨大的伤口,开始喷溅出鲜红的热血。热血融化了地面的厚雪,一边蕴开红色,一边陷出一朵朵梅花般的凹坑。 “小白!”项北看到小白的惨状,心疼的大喊小白的名字。 可是小白只来得及朝这个虚弱的主人看了一眼,眼中流露出一丝不舍,扭头,就朝着远处飞奔而去。 剩余的四只苍狼这才回过神儿来,复仇的火焰摧毁了它们的理智,一起顺着小白留下的血迹,追了上去。 项北挣扎着想要跟上,刚跑两步,噗通一声,又栽倒在雪窝之中。 大黑也想去救小白,可是刚跑出去两步,扭头看了看倒在雪窝中的项北,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回到了项北身边…… “唉,果然还是这么没用啊!”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迷迷糊糊中,项北又嗅到了那股让他无数次沉醉的体香。 一阵阵酸涩涌入鼻翼,项北把持不住,两行热泪,顺着鼻洼哗哗的淌了下来。 “是我没用!害的你们一个个都死在我的面前!是我没用!” “谁说我死了?是不是不想见我了,故意这么咒我的?” 久违的调侃之语,让项北顿时心中狂跳,“对啊,落雨,你已经修满九世,哪能那么轻易就死的,你可把我吓坏了。” “我哪有那么容易死嘛,倒是你,一副废柴模样。这段时间,是不是也偷懒不练功啊。还记得我告诉你修行的法门么?无他——无我——无境” “无他——无我——无境?” “对,虽然你没什么天赋,又不够勤奋,但是,唉,谁让我就是想点拨你呢?还记得金沙城外,我带你感受的修境吗?” “终极的修境?”项北瞬间想起,被仙子带着一同御空而行的感觉,“对,修行的尽头——是自由!” 项北一把抓住那只冰晶玉洁的小手,“落雨,这次我不放你走了,我们,一起去没有纷争的地方,我什么都听你的。” “看你……”秦落雨用冰凉的小手,轻轻擦去项北脸颊上的泪水,“真没出息……”口中的一声轻叹,带着仙子特有的芬芳,项北看到那对柳眉凤目也已经泪光闪闪。 两人相视无言,项北任凭晶莹的泪水开始奔流,对他来说,重逢的惊喜也掩盖不住想念的委屈,任凭秦落雨那冰凉的小手,不住的在自己的脸颊上拭泪。 只是,这只小手怎么这么的冰凉,冰的让项北隐隐的不安起来。 终于,那只冰凉的小手变成了一片片雪花,项北睁开双眼,大黑正贴着自己的脸颊,焦急的打着响鼻。响鼻把一旁的雪花溅起,盖在了项北的脸上。 “落雨?”项北忍不住又轻轻的呼唤了一声。佳人芬芳犹在,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落雨~小白~”绝望的男人发出歇斯底里的嘶吼,吓得大黑不得不把脑袋撇向一旁,可是又忍不住担心的盯着项北。 “是我害了你们!”项北拔出鸣阳,架到了自己的脖颈之上,吓得大黑前蹄哒哒的刨着浮雪。 项北看了看大黑眼中的不安,终于无力的垂下手臂,鸣阳也顺势脱手,斜插入雪窝之中。 嗡~ 一阵怪风夹带着又一场狂雪,铺天盖地的袭来。很快就掩盖了小白留下的血迹,那只折断狼牙的苍狼已经倒毙在雪窝之中。 这无情的苍茫之地,断牙的苍狼就失去了活下去的权利。项北用匕首从狼身上割下几块生肉,又撕下大块的狼皮,包扎住大黑腿上的新伤。 心死则身死。项北拖着将死之身,带着大黑,继续朝暴雪肆虐的荒原深处进发,陆南寻临死前曾交代,四极之地,或有起死回生之术,项北应该去为落雨的游魂找到转世重生的机会。 而距离最近的极北之地,刚好又会路过北荒游骑的地盘。那里,还有身陷囹圄的苏苏等着搭救。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48章 枭雄末路 如果说被白雪掩埋的整个北荒之地尚有一丝生气,那只能是已经被半埋在雪窝中的北荒游骑哈苏亚的部落营地了。 只是如今这部落里已经几天不见炊烟,倒是四周团团包围上来的脱脱的大军营地里,常常开伙炊饮。 简单的化些雪水,支上铁锅,煮肉的香味顺势就朝着被困在中间的哈苏亚营地飘去。 这也是白骨上师给脱脱出的主意——哈苏亚的营地里,早就应该断了过冬的粮草,咱们南征粮骑又兵精粮足,有这些香气引诱,不怕窝别台不降。 脱脱原本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在吞并塔尔加的一战中,让二王子趁乱逃脱,脱脱本就不爽,如今仗着自己手上五万南征粮骑,加上南苑臣服的游骑军,大王子手上已经掌握了十万精锐。 而区区一个窝别台,手上再怎么拼凑,顶多也就只有五万勉强算得上战士的部队吧。 “围而不攻,是让游骑人看到大王的善恩。如果拒不投降,那就会让人们看清二王子的嘴脸,为了争权夺利,置整个部落百姓的生死于不顾。” 白骨上师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一位辅佐帝王枭雄的国师,他这招毒计的确可以称得上一箭双雕。让对手处在左右为难的境地。 “可是,我的父王和母后还在他们的手上。”脱脱想要装出一副于心不忍的样子,白骨上师口中称善,实则心中明白脱脱的心思。 细作不断来报,良木哈已经病入膏肓,无力回天,但脱脱还是怕这位草原雄主会回光返照,节外生枝。 良木哈那雷霆手段,以及他在荒原上的威望,让这位一心上位的大王子心有畏惧,毕竟他是仗着霸占着南征粮骑来争夺王位的。而南征粮骑,名义上也依旧效忠旧主,虽然脱脱已经在暗中扶植自己的亲信上位,但几个万夫长的态度却依旧暧昧。 还有那些刚刚归顺的南苑部落,他们臣服的不是脱脱,而是脱脱手中那柄血迹未干的砍刀。 白骨上师拍着胸脯保证,只要有他在脱脱身边,就能保证旧主心中最合适的接班人,只能是脱脱。 这显然是在暗示,上师是不会让良木哈有活过来的机会。闻听此言,脱脱身后的塔克脸色微变。 哈苏亚部落里的情况正如上师所料,粮草已经枯竭。窝别台甚至不得不下令,让战士们可以杀战马充饥。 游骑人视战马为最忠诚的伙伴,不到万不得已,是绝不会对最亲密的战友下手。而且荒原之大,失去了战马的战士,也就等于失去了生命。 塔尔加借粮失败后,如果不是有苏苏的拼命救助,伤痕累累的二王子只怕早就变成了荒原苍狼的食物。 “苏苏姑娘,谢谢你又救了我一命!” 苏苏原本不想理这个沾污了自己的混蛋,但是眼下的境况,两人却又不得不面对共同的敌人。 “不是我救了你,是昭瑾救了我们!” 苏苏想起惨死的昭瑾,忍不住泪光闪烁,她没有说下去,但是窝别台自然明白她的心意。 “脱脱毕竟是我大哥,也是我们哈苏亚的大王子。只希望父王能早日醒来……” “哼,懦夫!” 苏苏只觉得是窝别台怕了脱脱,鄙视的冷哼一声,也就不再开口。 可惜这段时间,苏苏的身子一直伤病交加,要不,她早就去用灵羽飞箭替昭瑾讨回公道了。 这是另一个男人教过她的,“如果见到敌人,绝对不能手软,因为这个世界上的仇敌,只会有一个能活下去。” 狂暴的风雪把北荒和周围的世界隔离开来,苏苏有些怨恨那个教会自己在险恶的世界里求生的家伙,也不知道那个小子怎么样了,为何还不来接自己? “你让我不要放弃,我相信你也会的……”苏苏常常在心中为自己打气。 但是哈苏亚部落的百姓们,却已经坚持不下去了。正如白骨所料,营地里忍饥挨饿的子民,已经开始人心浮动。 “父王还不见好?”窝别台看了看营帐里守在良木哈身边的李贤,虽然从那张愁眉不展的脸上看不到任何希望,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李贤又扫了一眼帷帐内的草原雄主,曾经不可一世的天骄枭雄,此刻蜷缩在厚厚的毡毯里面,被层层死亡的气息包裹其中。 这两个将要决定哈苏亚部落,甚至整个北荒游骑的命运的男人,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嗯~” 突然,房间里竟然传出了第三个声音,两人同时一惊,窝别台最先反应过来,冲上前去,跪倒在良木哈的病榻前。 “父王?” “嗯~” 又是一声低沉的呻吟,床榻上病入膏肓的雄主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终于将双眼微微眯出一条缝隙, “小马驹子?” “父王,是我!父王,你感觉怎样?” 又是一阵沉默,等了许久,似乎是心有不甘,良木哈又拼命的吸了口气,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渴……” “来,水!”窝别台小心翼翼的奉上一碗清水,帮老王缓缓顺下。 清水下肚,良木哈才稍稍清醒一些,随即又剧烈的咳嗽起来。这阵猛烈的咳嗽害的他差点又背过气去,但也让他缩作一团后,终于清醒了一些。 “粮骑回来了么?” 窝别台犹豫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贤知道良木哈这是回光返照,时间紧迫,不敢再有耽搁, “大王,脱脱王子趁你不醒,带着南征粮骑把我们围了起来。宣称是二王子想要对你不利!” 对于帝王来说,最大的牵挂莫过于手上的权利和铁打的江山,李贤并未挑明,但是已经进入弥离之态的良木哈却瞬间清醒过来, “大胆!这个脱脱!把他带来见我!咳咳,咳咳~”刚一激动,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让这个不可一世的帝王终于变成了一个风烛残年的虚弱老人。 窝别台上前扶起良木哈的后背,用手掌轻轻的揉搓着老人的后背,这才帮他又缓上一口气来。 看了看大帐里连炭火都不知熄灭了许久,一代枭雄才终于明白当下的处境。眼神中的凶狠渐渐淡去,转而生出一丝慈爱,望向身边的窝别台。 “你这个小马驹子,就是喜欢尥蹶子,要不是被你气的,我也不会把精锐全部交给脱脱。”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良木哈的性情大变,反而让窝别台更加不安,也跟着情不自禁的心软起来, “父王,是孩儿不懂事,惹父王生气了。孩儿知错了,请父王安心养病。” “嗯~”良木哈长叹一声,“你和你娘一样,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心善。你娘想杀我想了一辈子,到头来,还是没忍心下手。让我和她也道个别吧……” 听召后,莫纶夫人一路小跑的奔进帐子,伸手握住了良木哈的那双大手,那双曾经杀死了自己父兄的大手,此刻在莫纶夫人的手中,没有了一丁点温度。 良木哈已经感觉不到自己双手的存在了,虚弱的心脏无法再把干涸的血浆送到指尖,留给他的时间越来越少, “莫纶,我知道你恨我,但我还是要感谢你能陪我这么久。” 一向沉稳优雅的莫纶夫人,此刻也已经泪如雨下,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我知你不想咱们的小马驹子也过我这种终日杀伐,双手沾满鲜血的日子,但是,如果不是他,而是脱脱,那,那我们北荒可能就坠入万劫不复!” 莫纶一边啜泣,一边依旧不忍心的连连摇头,这下让良木哈着急起来,他挣扎着想要招呼李贤,舌头却已经僵硬,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焦急的用眼神示意,嘴巴里发出“啊~,哼~,啊~,哼~”的叫声。 李贤试探之下,终于领悟到了良木哈的心意,他把手伸进床边的毡毯下,摸索一阵,竟然摸出了一支乌金箭来。 这下良木哈才顾得上稍稍缓了口气,可是眼神却依旧死死的盯着窝别台,充满期待。直到窝别台从李贤手中接过那支乌金箭,才长出了一口气。 只是,这是枭雄良木哈,在尘世间的最后一口气。 这位征战一生,杀人如麻的帝王,最后却在担心,部落会被同样嗜杀的孩子抢去。 “李贤一定不负大王的重托!” 李贤冲着那具不甘的端坐在病榻之上,却已经变得僵硬的雄主深施一礼。同时贴近莫纶夫人和二王子窝别台, “事关营地内所有人的生死,更关乎大王一生心血建立的北荒游骑,请夫人和二王子千万不要声张。” 莫纶识得大体,也明白李贤的良苦用心,以缎袖掩住面门,肩头猛烈的抖动几下,压下了心中的凄凉, “儿啊,你父王不在了,你要多听听李先生的教诲……” 为了掩人耳目,莫纶夫人不能在帐内久待,拭去眼角的残泪,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默默的离开。 守在良木哈身边的两个仆人,都是李贤的亲信,他叮嘱二人,放倒良木哈的遗体,继续以厚被裹身,照常给帐子里端汤送水,不能走漏风声,更不允许别人前来打扰。 接着,他又跟着窝别台回到了他的营帐之中, “先生,父王的这支乌金箭是何用意?” “大王,您聪慧过人,我想比我李贤更明白先王的心意!” “先生,我只是担心,父王弥留之际,精神恍惚,并不了解当下的情势,一旦脱脱大哥的心意不成,只怕……” “大王,您切不可再犹豫下去了。先王正是因为看清当下情势,才记挂游骑的百姓,更为我们留下一线生机。如果大王还要持意不决。李贤和这游骑的数万之众,还有莫纶夫人,陪着您赴死亦可。” 这绝非危言耸听,窝别台也渐渐收住眼中的悲戚,重新燃起斗志。如今他身上肩负的,不止是莫纶和苏苏的性命,还有营帐外,数万哈苏亚子民的性命。 李贤抖擞起因为饥饿而清瘦的身体, “先王知遇之恩,李贤无以回报。如今他情知将归,却只见莫纶夫人和二王子,临行赠箭,煞费苦心。李贤纵是粉身碎骨,也绝不能辜负了先王的信任。”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49章 骨肉之争 李贤之前的数次开导,也不及良木哈的病榻托孤来的管用。 窝别台终于当着李贤的面抽出了自己的马刀, “先生,此刀一出,则我哈苏亚乃至整个北荒游骑,必会陷入兄弟相争,骨肉相残的境地。不管胜败如何,我都会成为哈苏亚的罪人了……” 一向饱读圣贤书的李贤,却没有窝别台迂腐,或者说,不必掩饰自己真实的想法, “我们大夏的说法,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也就是咱们游骑人所说的,我们的生命承恩于长生天,任其被他人夺走而不反抗,不止是懦弱,更是罪恶。现在,你要遵从先王之心,顺应天命而拯救整个游骑,是义不容辞的责任!” “好吧,但不知以当下的困境,我该如何应付营地外对王位志在必得的脱脱?” 李贤等的,就是窝别台的这句话。 其实当下的困局,内无粮草,外无援兵,窝别台并非不想反抗,而是从军事的角度来看,无论如何,对抗脱脱,都没有胜算。 但李贤似乎并不像窝别台这么悲观,他甚至还搬出了一套大夏玄奥的相术来说服窝别台, “我夜观星象,天熊摇光,已经光耀北庭,就连北庭中位的猎鹰都被遮挡……” 窝别台之前并不相信大夏这种装神弄鬼的伎俩,甚至还把这种玄而又玄的说辞,当成草原上严苛封禁的巫术对待。可是眼下,这番话却让他心中一沉—— 大王子脱脱,因为膀大腰圆,蛮力过人,被北荒人称作战熊,就连他亲随的卫队,都以金熊为战旗。 而窝别台却被称作草原雄鹰,以李贤所言的天象,自然是天熊要胜过猎鹰。那这李贤凭什么还要蛊惑自己以卵击石? 看窝别台眼中的斗志又灰暗下去,李贤接着说出他真正想说的话, “盛极而衰,位贫则底虚,底虚则气盛。大王您可知道,这天象正是向我们昭示,天熊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一时得势掩蔽鹰光,更说明猎鹰是高于天熊的存在!” 平日里总在教导窝别台人定胜天,事在人为的道理,如今这李贤却又大谈天机之道,窝别台离开后,跟在李贤身边的小书童忍不住发问, “先生,您所言的可是实情?我怎么从未见你研究过相星之术呢?” 李贤背起双手,“天机不可泄露,你我都是顺势而为的棋子而已。” 书童“哦”了一声,装出一副顿悟的神情,李贤却在心中苦笑,眼下实在没有什么胜算。 但若是脱脱得逞,则北荒必然分崩离析,血流成河,而这样的灾祸,也必然会殃及大漠另一边的中土大夏。 李贤编的这套说辞,不过是想忽悠着窝别台,鼓起战斗的勇气而已。他所能依仗的,只有窝别台的逆转乾坤,达成良木哈大王的遗愿。 从李贤那里回来,窝别台绕着营地走了几圈,不知不觉中,竟然来到了苏苏的帐前。他犹豫了一下,拍了拍权当帐门的毡毯。里面没有回声,但他还是鼓起勇气,一掀毡毯,闪身迈步而入。 苏苏背对着帐门,和衣而卧,手中紧紧的握住怀中的匕首。除了那个最让她讨厌的男人,这个毡房也不会有别人敢进来。 窝别台看着苏苏肩头的起伏,知道她只是假寐,在帐子里呆坐了一会儿,见她还没有转身的意思,终于鼓足勇气, “苏苏姑娘,我知道你还在恨我……” 苏苏无言。 “我也知道你不会原谅我……” 依旧是窝别台的自言自语。 这下窝别台实在找不到话了,只得切入正题, “我父王,已经被长生天带走了……” 呼,苏苏这下不由得翻身坐起,不想看到的,却是那个一脸胡茬的粗糙男人,眼窝里淌出了两行泪水。 没想到这样粗野的汉子,竟然也会在自己面前落泪,苏苏心头一震,却仍旧没有搭腔,但她知道,良木哈的去世对哈苏亚意味着什么——最后能制约脱脱的存在,也消失了。 窝别台似乎并没有留意到自己落泪,只是依旧用平静的语气,说着没有头绪的话语, “一旦……我不一定能护得了你,你尽快收拾一下,我想办法找人护送你突围出去。” 苏苏明白窝别台为何会做此打算。 脱脱听从了白骨的建议,为了彰显自己的正义,把南北游骑之争,窝别台兄弟反目,还有良木哈重疾难医,全都归罪于苏苏这个来自大夏的妖女,施展巫术,蛊惑大家造成的。 窝别台不愿屈从脱脱的一个原因,也正是因为不肯把苏苏交给他处置。那眼下这情形,八成窝别台是要准备与脱脱拼个鱼死网破了。 “你要怎样?”苏苏突然反问了窝别台一句。 这让习惯了苏苏的沉默的窝别台愣了一下,“我先把你送走,然后和大哥摊牌……” 又是一阵沉默, “我不会走!”苏苏的声音很轻,但语气却又格外坚定。 窝别台惊讶的抬眼望向面前这个女箭手,营地里粮草耗尽,苏苏和大家一样忍饥耐寒,再加上她原本就不适应北寒油腻的食物,明显清瘦了许多。 但女箭手眼中的神采,却并未减少,两颗明亮的眸子,依旧像夜空闪亮的星光,清亮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两眼。 “先把你那点眼泪给我抹干净!”窝别台的眼泪让她看着心烦,又或者,有一点点同情? 不过,她却并不想被误解,“我会留下来助你杀了脱脱,不是为你,是为了我那可怜的昭瑾妹子……” 窝别台这才留意到自己脸颊上的潮意,这让一向骄傲的草原雄鹰颇显尴尬,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眼泪到底为何而流,赶忙用袖子蹭了蹭,但依旧想要劝说苏苏, “不行,苏苏姑娘,他们本就想针对你,我怕……”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别婆婆妈妈的了,你出去吧,我还要休息!”说着,苏苏起身就把窝别台推搡了出去。 劝说无望,窝别台只好又无助的返回自己的帐中,虽然已经如箭在弦,但是他却依旧还有些犹豫。 不过,这也正是李贤所料到的,四位王子,两位小王子尚且年幼。大王子嗜杀,若是脱脱称王,必是人间浩劫。 窝别台曾经亮出自己的马刀,“先生莫要说笑了,我这把刀砍掉的脑袋,并不比大哥脱脱砍得少?” 李贤却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见过生死,才能心生敬畏。大王子为杀而杀,和二王子的因战而杀,是不一样的。” 如今,窝别台正在看着自己的马刀发呆,一个身影却不顾卫兵的阻拦,闯了进来。卫兵跟在来人的身后,显得很是为难,看清来人后,窝别台冲他们一挥手, “没事,你们下去吧。” “二哥,你这是在干什么呀!大哥就在营帐外,你为什么不放他进来?” “冬娜妹妹,我没有不让大哥进来啊。只是咱们父王有命,带兵不入营,入营不带兵。” “大哥都说了,只要你把那个大夏妖女交出去,他就会把皇庭铁矛枪交还回来的。大家都快饿死了,你还在等什么?” 这的确是让窝别台头疼的地方,就算脱脱迁怒于苏苏毫无道理,但是为了一个大夏女子,让整个部落营地的子民跟着挨饿,这根本说不过去。 无奈的窝别台只能陪着笑脸,好言相劝。想要尽快把这个任性的小郡主送回去。 “我不管,二哥,你今天要是不把那个妖女交出去,我就去把她的脑袋割下来,给大哥送过去……” “你敢!”窝别台忍无可忍,终于也来的脾气。 “你!?”小冬娜从未见过窝别台对她发脾气,这个她最崇拜的二哥,却为了一个大夏妖女来呵斥自己,小郡主忍不住委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是怎么啦?谁在欺负我们家的小月亮啊?”没想到更让窝别台头疼的一个女人出现了,正是大王子脱脱的生母,霓凰郡主。 这位举止优雅的正宫之主,一边爱抚着小冬娜的头发,一边嗔怪着窝别台,“你这做哥哥的也是,怎么就不能让着点妹妹啊。” 窝别台一时语塞,只能垂手而立,连连道歉。 “好了,好了。”霓凰郡主安抚好哭哭啼啼的小冬娜,交代手下把小郡主带回休息,自己却留了下来,“我还有几句话想和你二哥说。” 霓凰郡主一向举止得体,与莫纶夫人以姐妹相称,再加上背后还有大夏皇族血脉依靠,就是良木哈在世的时候,一向对这位霓凰郡主以礼相待。 只是当下的情形,却令窝别台和这位一向敬重有加的长辈之间,关系变得微妙起来。 “这几日大王似乎病重了不少,只让贴身的家仆交代我不要去打扰他的静养。他可曾见你?我很担心他……” 窝别台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平静的答道,“父王也是这样交代我的,我想他大概是被病痛折磨,想要静养也属正常。” “嗯,营地里断粮数日了,我写信给营外的脱脱,没想到这孩子竟然还不肯送粮进来,你看,我想亲自去劝劝他,可好?” 窝别台心中咯噔一下,他最怕就是霓凰郡主提这个要求。李贤已经反复强调,必须暗地里严格看管霓凰郡主,既不能让她知晓先王殡天,更不能让她跑到脱脱那里去。 虽然李贤说,这是为了防止营地内的消息外漏,也是为了防止脱脱要挟霓凰以后宫之主的身份把他扶正。 但窝别台知道,霓凰郡主,是眼下这种危局下,自己手上为数不多的筹码。 看窝别台迟迟不肯点头,霓凰郡主也不必把话挑明,只得黯然离开,但在出门前,却依旧忍不住用恳求的语气念叨一句, “不管怎么说,你和脱脱都是咱们哈苏亚的王子,是亲兄弟……”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50章 乌金王箭 脱脱让窝别台交出苏苏,才肯把代表游骑军权的皇庭铁矛枪交还给良木哈。这个理由似乎无懈可击,他的由头,是要避免大夏妖女已经彻底控制住了金帐王庭。 其实,这个由头真正的依据,是他已经让埋在营地里的眼线探听的清清楚楚, 苏苏的确还被窝别台藏在营地里保护起来。而良木哈大部分时间已经昏迷不醒,即使偶尔清醒过来,也只能补充些水分,难以进食。只怕这个草原雄主已经时日不多了。 在白骨上师的授意下,围城其实都显得多余,因为今年北荒的暴风雪让各个部落营地难于自保,即使窝别台的亲信突出包围,也绝对不会找得到援军。 “那要是父王恢复了呢?”良木哈威严的样子,在脱脱面前始终像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甚至会在梦中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大王是要做大事的人。”白骨的声音显得格外阴冷,甚至让一向狂傲的脱脱都开始有些齿冷,“你看,你身边是北荒所有部落的精锐游骑,手中掌握着唯一可以让他们苟活的粮草,身上有着勇冠北荒的孔武,你觉得还需要担心什么?” “好吧。”脱脱眼中重新升起凶光,让一旁的塔克心中一惊,看来,这大王子在上师的蛊惑下,已经彻底不会回头了。 等回到自己帐中,这位号称北荒游骑第一铁箭的弓手塔克,把房门关好,仔细听了听帐子外的动静,确认没有盯梢的眼线,这才从自己的床下,拖出了一个古老的箭壶。 这个箭壶并非是他日常行军打仗时背在身上的那只箭壶,里面,只有一支孤零零的乌金箭。而这支金箭,上面却有着只有塔克识得的一个特殊的标记,那是位于铁箭箭尾上刻着的一个狼头。 塔克摸着那支并不显眼的狼头,回想起上次见到这支特殊乌金铁箭的情形。 那是临出征前,良木哈单独把他喊到了身边, “这次我让大王子脱脱带领哈苏亚的精锐前往大夏征粮,有可能需要深入大夏北境,希望你能替我好好护他周全。” 如此重任,作为游骑第一箭手的塔克,自然是当仁不让。 不过,良木哈喝退周围的下人后,单独留下塔克继续叮嘱,却让塔克感觉到肩头责任的重大。 “之前,一直让你跟随我的小马驹子,你觉得,二王子这人如何?咳~咳~”话未说完,草原雄主的叮嘱就被自己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这是塔克第一次感觉到山一样的男人,竟然也有虚弱的时候。 只是那时,没有人预感到,被北荒草原第一场暴风雪击倒的帝王,竟然会被这次的风寒夺了性命。 塔克虽然是一介武夫,但是也粗中有细,他仔细品味老人这句问话的含义,并未直接作答。 “这次窝别台征粮不利,还与南苑的昭瑾起了争执,着实不像他以往的做派。咱们北荒草原,虽有伟大的长生天庇佑,但是,我也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情,纵他胡来……” 看塔克不愿作答,良木哈不得不把话挑明,或许是他自已第一个隐隐的预感到了什么,这才会对着这个心腹之人,谈起关乎整个游骑帝国气运的大事。 “大王子刚勇,二王子善谋,大王能有这两位王子辅佐,是长生天对我们游骑的眷顾。塔克誓死效忠大王,愿为北荒赴汤蹈火……” 这种敏感的话题,塔克并不愿过多的牵扯其中。而他的忠诚,却是良木哈毫不怀疑的。 “你们塔克家族,世代都是我们哈苏亚最强力的守护者,你父亲随我征战一生,最后,也是为了掩护我而死。所以,我希望你能继续替我守护好我们哈苏亚的子民。两位王子都已经大了,早晚有一天,你也要去帮他们的。如果让你选择,你愿意跟随哪位王子?” 良木哈不想继续绕弯子了,索性直接把话题挑明,并且,也不给塔克留下继续打马虎眼儿的余地。 看良木哈的目光死死的盯着自己,塔克不由得手心冒汗,这个问题,关乎哈苏亚的未来,更会决定自己的生死。 纠结一下,眼看良木哈就要失去耐心,塔克终于找到应对之词, “长生天赐给我们哈苏亚您这样伟大的君王,塔克绝无他心,只想永远追随大王,征讨胆敢阻挡大王的敌人。至于跟随哪位王子,谨遵大王圣命,塔克绝不含糊!” “哈哈哈,你比你父亲可狡猾多了……咳~咳~”良木哈又被一阵咳嗽憋得脸色通红,但是,看得出来,他对塔克的表现还算满意。 “窝别台这小子虽有才华,可惜还是少了些历练,又因为强逞匹夫之勇,为了一个大夏的女子枉顾游骑的前途。这一次的南征粮骑,我只能交给脱脱。今年的风雪异常狂暴,征粮关乎游骑存亡,为了助大王子顺利完成任务,咱们哈苏亚的精锐和金帐铁矛我也只能尽数给他。” 但是,良木哈顿了一下,却又从身下摸出而来一支乌金箭来。 这支金箭让塔克顿时眼前一亮,同时也心生困惑。 没错,是乌金箭。乌金是北荒特有的罕见矿石,相传自星星而来。是由长生天的使者,带着长生天的恩惠,送到北荒之地的。 可惜北荒的工匠没有冶铁之术,虽然发现这些乌金矿石竟然有压制巫术的奇效,哈苏亚的先祖帝王也只得把矿石送到大夏那边,寻找能工巧匠,许以重金,才打造出了数十只乌金铁箭。 这些乌金箭,只有草原第一神箭家族,宣誓世代效忠哈苏亚大王的塔克家的人,才会拥有,从未有一支铁箭在塔克家族手上遗失。没想到如今良木哈竟然又掏出了一支额外的乌金箭。 “你们塔克家族的忠诚,是来自于长生天的馈赠,所以你父亲信守诺言,这根乌金箭的秘密只能由哈苏亚的大王亲自告诉你。你来看……” 顺着良木哈的指引,塔克在摇摆的烛火之光下,第一次看到了箭尾上刻着象征游骑守护神的狼头的乌金箭。 “这是工匠们打造乌金箭时,做工最为精细的一支。而且,它只能由我们哈苏亚的继承者守护。” 由哈苏亚的继承者守护?那不是皇庭铁矛枪么?塔克心中有些不解,良木哈自然看出了他脸上的疑惑,继续给他解释到, “这个秘密,只有真正的哈苏亚头领才能知道,另一个知道的,就是世代守护哈苏亚头领的塔克传人。铁矛枪是调度咱们游骑军的信物,代表了军权。但我们的王权,还有这支刻有部落守护神的乌金箭。” …… 塔克是带着良木哈的叮嘱才被安排到脱脱的身边的。对于脱脱来说,守护哈苏亚王庭的铁卫塔克在身边,更彰显了他在金帐王庭中的地位。之前,塔克被派去跟随窝别台的时候,游骑军中就有传言,良木哈有意将王权传给二王子。 如今这塔克跟在自己身边,自然让脱脱心中甚是得意。 也正是因此,白骨上师数次想对塔克下手,都被脱脱严厉制止。 但塔克却从未忘记草原雄主私下嘱托自己的使命,尤其是看到这根象征着帝王之权的乌金箭出现。 当初白骨上师追杀窝别台,几乎得手的时候,却意外被一根乌金箭偷袭。白骨带着这根金箭回大营找塔克对质,就连脱脱也差点以为是塔克在包庇二王子。 可是,塔克的铁箭一支没少,而且一直陪伴在脱脱身边,再加上明显这根铁箭与他箭壶中的铁箭有些不同。 白骨虽然难以释怀,脱脱却能确信,这根特殊的铁箭的确不是来自塔克。最后,塔克也答应脱脱,会对这根铁箭之谜追查到底,蒙在鼓里的脱脱才把带着狼头的乌金铁箭交给了塔克。 乌金铁王箭既出,塔克心中翻江倒海,这意味着皇庭那里肯定生出了变故,而且这次跟随脱脱一同围困部落营地时,却始终不见良木哈出面,塔克心中一直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可是,又是谁射出了这支乌金王箭呢?草原上不曾听说还有能驾驭铁箭的硬弓,另外,良木哈反复强调,这支帝王之箭只能由游骑之主来把控,那它救下了窝别台,是不是暗示自己,良木哈已经做出了选择? 可惜大王子脱脱和那些游骑部众一样,眼睛只是死死的盯着那支粗大的皇庭铁矛,却不知真正象征游骑之主身份的乌金王箭,竟然就在自己的贴身侍卫的手中。 …… 部落营地之中,深夜难眠的窝别台也在把玩着自己手中的那支乌金铁王箭,并且心中苦闷不已。他明白父王临终交给自己这支金箭的用意,只是眼下的情形,他却丝毫看不到反抗的出路。 乌金王箭在昏暗的烛火下,依旧闪烁出带着杀意的寒光,或许这支铁箭可以破了那个邪恶的白骨上师的巫术。 但是脱脱呢?如何面对这位对王位志在必得的大哥?要不,就用这个金帐王庭与他做笔交易,换得自己带着苏苏远走高飞? 这个世界已经不再是那个按部就班的九州之界了。不仅白首界树大限已至,西昆仑镇守之人殒命金沙,就连北荒游骑的乌金王箭也一分为二,同时出现在了两个人的手中。 混乱之下,天地的运转却一刻都没有停下,伤痕累累的乌云骓大黑,驮着那个虚弱的身影,终于悄然来到了这个充满死亡气息的雪原深处。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51章 恍如隔世 不管是脱脱的南征粮骑大营,还是被围困其中的哈苏亚营地,都死寂得如同淹没在白色潮涌中的暗礁。隐约可见隆起的形状,却又和皑皑白雪融为了一体。 与项北心意相通的大黑,大大咧咧的就要穿过脱脱的营地。迎面却碰上了一队巡夜的游骑军小队。 “大哥,有人想要偷营!” 最先发觉到大黑企图的巡卒,向着跟在队伍后面的小队长发出警告。虽然声音不高,却在寂静的暗夜中显得格外刺耳。 “警戒!” 小队长一声令下,游骑短弓和砍刀亮了出来,一起对准了伏在大黑背上的那个身影。 可是大黑依旧显得不慌不忙,驮着的那个身影甚至来起身的意思都没有。 “是不是已经死了?” 小队长困惑之下,指使两个手下,左右两侧夹击上来,先探查探查情况再说。 毕竟,在这样的风雪之中,单骑赶路,就算不是暴毙于荒野,也会冻毙在马背之上,这都再正常不过。 “好像还有一口气……” 上前检查的士兵,伸出指尖,小心翼翼的在项北的鼻孔下等了许久,这才终于确认,马上之人只是昏迷过去。 另一个士兵却犹疑的看了看高大的大黑, “大哥,这马,可不像咱们北荒游骑战马啊……” 大黑是白骨从西番国带来的天马,原本是为了讨好哲达。天马比以耐力见长的游骑战马高出一个脑袋,巡防的士兵自然感到奇怪,但正是这样的提醒,让带队的游骑队长格外留意起大黑的四蹄白花上。 “这,是昭瑾大王的战马?……”这一句低声的喃喃自语,却瞬时把整队的人马吓得再无声息。 大黑和项北的运气不错,他们经过的,恰好是被脱脱收编的南苑塔尔加的精骑营地。脱脱收编了南苑的游骑军后,这些战士不得不忍气吞声,承担着军中最不讨好的任务。 比方说在这寒彻透骨的冬夜里,还要坚持巡逻。 眼下,脱脱对南苑精骑的看管依旧严厉,稍有不从或者流露出对南苑的不舍,就会被以叛乱治罪。昭瑾的名字更是连提都不能提。 巡防的小队长失神之下,脱口说出了“昭瑾大王”的名字,顿时让周围的手下全都噤若寒蝉。 纠结了一番,小队长目无表情的一挥手,带着手下们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似的,从大黑的身边走了过去。 这些手下不敢多问,但是相同的处境却让他们追随了小头领的脚步。如果把大黑交给脱脱,大黑和马上之人,必定会被生吞活剥。这样,该如何面对那位曾经带着大家做出勇敢抗争的昭瑾大王。 可是,如果存心放过黑马,被人举报了,自然也是人头不保。 索性,就视而不见,如果追究下来,就说自己没有看到好了。 就这样,大黑驮着昏迷的项北,就这么在路遇的数支巡逻小队的眼皮底下,晃晃悠悠的走入了哈苏亚的营地。 把守营地的哈苏亚的战士,自然更不敢耽搁,第一时间把大黑带到了窝别台的面前。 “是,是我兄弟?”窝别台看到了手下七手八脚的从高大清瘦的大黑背上,抬下来一个同样修长清瘦的少年,细看之下,发现来人竟然是他曾在塔尔加营地里认得的项北兄弟。 惊喜之余,更多的是不解,“眼下这种情势,自然是多一个帮手,就多一份力量和希望,可是,这位神出鬼没的兄弟,是怎么穿越层层封锁来到营地。而且,看起来,项北似乎还受了很重的伤……” 直到第二天晌午,项北才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终于已经身在营地,不由得感激的去拍了拍大黑的脑袋。 窝别台也带着手下赶了过来,“兄弟,你怎么来到这儿的?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吧。” 窝别台也想用手去拍拍大黑以示友好,却不料被大黑嫌弃似的扭头闪开,伸出的大手尴尬的扑了个空。 眼前的一幕让项北不免有些心酸,他宽慰窝别台,也是有心怀念大黑曾经的主人,“大黑认生,它只认昭瑾和我。” 窝别台并不知道项北经历过什么,有心向他解释,“兄弟,对不住了,昭瑾郡主她……,我没有护住她……” 项北眼圈一红,黯然神伤的念叨了一句,“我知道,我也没能护得了她……” 眼下,不是让兄弟二人感悟伤怀的时候,项北紧接着问了句,“苏苏在哪里?我要见她。” 这句话让窝别台心头一紧,虽然他答应过苏苏,会送她去找项北,并且也一直认为那是自己的真心话,可是项北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而且对苏苏志在必得的样子,还是让他不免在心中为难。 “苏苏她,好,我这就带你去见她。”窝别台权衡了一番,终究还是找不到拒绝项北的借口,只得带着他去见苏苏。 这次窝别台进来时的脚步声有些不同,那是多了一个人的动静。原本不想扭身的苏苏,却鬼使神差的紧张起来。即使帐子里光线昏暗,但是那个出现在窝别台身后的身影,却让苏苏的身子忍不住抖了起来。 “苏苏,是我!你还好吗?” 项北比苏苏要淡定一些,但声音里也微微带着颤音。曾经,他们是这天底下相依为命的两人,曾经他们以为彼此就是自己的全部。 如今久别重逢,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但又似乎不再是从前的彼此。 苏苏缓缓的站起身来,一步一步的走向那个清瘦的身影,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空气中的气氛莫名的紧张起来。终于,最先忍受不住的,是夹在二人之间的窝别台,他尴尬的笑笑,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 “兄弟,你们一定有话要说,我在外面等你。” 帐帘掀起又落下,营帐里顿时又变得昏暗起来,苏苏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终于,她再也难以自持,一头扎进项北的怀中,双臂紧紧的环上项北的后背, “你,你这家伙,我就知道,你肯定没事,就是不想来找我而已……”接着,大颗大颗的眼泪从那双闪亮的眸子里淌了下来,渐渐浸湿了项北的肩头。 曾经,项北会为每一个少女的拥抱激动不已。如今,苏苏这样一个激烈的拥抱,却似乎让他感觉已经从容了许多。 他感受到了苏苏的委屈,感受到了苏苏的想念。当然,也感受得到苏苏的那种隐隐的热情和渴望。 可是,项北自己虽然也展开了手掌,轻轻爱抚着苏苏的脊背,却平静的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苏苏,对不起,我知道让你受苦了。我们都身不由己的。” …… 窝别台虽然从苏苏的营帐里退了出去,却一直都站在帐帘的旁边,他尽量让自己表面显得自然,虽然,恨不得竖起耳朵听清楚里面二人说的每一句话。好在项北并没有让他等得太过辛苦,安抚好苏苏后,项北就带着苏苏,一起来和他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窝别台和苏苏都心中好奇,为何这次突然出现的项北,似乎对很多情况比作为当事人的他们还要清楚。比方说,南北游骑的火拼,还有昭瑾郡主的惨死,还有眼下脱脱想要夺权的野心。 但项北的重点,却在帮窝别台脱困上。 他没有过多的解释自己为何会知晓很多没有外人在场的私密的事情,不过却主动提醒窝别台,“就算你觉得脱脱不会骨肉相残,但眼下他已经被白骨上师控制,而白骨上师,是一定会要了你和苏苏的性命的。” 离境幻像中,项北曾经看到白骨上师暗算了窝别台和苏苏,因此,他着急来哈苏亚的营地,就是为了帮助二人从白骨的魔爪下逃出生天。 窝别台却对项北所说的结局并没有太过惊讶,毕竟这位二王子曾经领兵征伐多年,眼下的情景就是战神在世,也很难在战局上扭转乾坤。 他也无需在项北面前有所隐瞒, “兄弟,你所说的估计就是我窝别台的宿命,既然长生天这么安排,我自然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刚好你来了,那就带着苏苏姑娘远走高飞吧……” 这几句话说的诚恳,却让项北大感意外,这还是那个在塔尔加初见时,不可一世的草原雄鹰么? 曾经的霸气,自信和无畏,已经消耗殆尽,如今只剩下放任自流的颓废。再也看不到那个带着自己,义无反顾一同与苍狼决战的游骑勇士了。 “我还不能带走苏苏!” 项北说这话的时候,并未留意到一旁的苏苏脸色为之一变。“我要留下来,和你一同收拾掉白骨上师这个妖物,有他在,北荒游骑就不会太平。” 这些话,说的窝别台心头涌过阵阵暖流。这位曾经能当他的面,在劣势下击杀了头狼,反败为胜的兄弟,能够带给他足够的勇气重拾北荒。 可是,窝别台却依旧有些不安, “兄弟,我知道你有勇有谋,我相信你。可是,你也说白骨上师,他是难于应付的懂得妖术的怪物。而且,眼下部落里的勇士们,也都因为许久没有吃顿饱饭,几乎斗志全无。我不能拖你和苏苏下水了。” “这正是我来帮你的原因。白骨有他的伎俩,可是我们也有我们的机会。硬弓和乌金铁箭,可以破了他的隔空御物之术。当然,我帮你夺得北荒后,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情才行……”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52章 兄弟异心 窝别台遵从了李贤的建议,将良木哈死前已经托孤,并且传位给自己的事情深藏心底,对任何人都守口如瓶。 就连忧心忡忡的莫纶夫人,也遵守了李贤的约定,看似一切如常。 因此项北并不知道,其实窝别台顺承哈苏亚乃至整个游骑的大王,是合情合理之事。他坚持想要扶窝别台上位,哪怕是背上策动二王子叛乱的罪名也在所不惜。 但是,项北竟然提出要窝别台以别的代价换取自己的支持,这让在场的二王子和苏苏都颇感意外。尤其是窝别台,原本因为项北表达了支持之意,让他颇为感动,但紧接着想要提出条件,这种境况之下,无异于趁火打劫。 他用疑惑的眼神儿看了看心平气和的项北兄弟,心中暗自揣测, “怎么,难道是我看走了眼,如果真把我当作兄弟,为何又会提出额外的条件。” 但是,当他无意间看到了一旁的苏苏,心中顿时释然。 “兄弟,你放心,这些日子,我一直都有和苏苏商量,只是碍于外面的暴雪,还有那些围住营地的战士,才只得把她留在身边照顾了。苏苏姑娘我一定会交还给你的。” 看窝别台误解了自己的意思,项北也转脸看了看苏苏。 此刻少女的脸庞,因为窝别台的这句答复而烧的通红。原本苏苏想着能跟随项北逃离这是非之地,再也不必面对这个夺取了她少女最宝贵的东西的畜生。如今,怎么这顺理成章的事情,倒像是要欠窝别台这个家伙的一个人情了? “苏苏,你能先让我和窝别台大哥说两句话么?”一旁的项北竟然提出了这么一个过分的要求。 这个要求对苏苏来说太过意外。刚刚窝别台提出把自己交给项北,就是以一种拱手相让的语气,这已经让女箭手心生怒意了。如今,这世上自己唯一的亲人,竟然也在有意疏远,竟然要让自己回避这两个男人之间的话题。 苏苏气的一跺脚,转身冲出了营帐。 看着苏苏离开的背影,窝别台似乎有点走神儿,下意识的说了一句,“苏苏是个好姑娘,可惜这段时间害她吃了不少苦啊……” 项北倒是没有接话,而是在惦记更重要的事情。 “大哥,我若能助你一统游骑,也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帮忙?你不是打算带走苏苏么?” 窝别台的表现让项北有些无语,眼看整个九州都要沦陷,他张口闭口的却只提苏苏。 “大哥,我耽搁了这么久才来,只因为不至之地的魔王大军已经突破了大夏的北疆要塞。眼看就要吞噬整个九州。我想,在我助你一统北荒后,你能率领游骑军南下,与大夏一同抵抗那些妖兽大军的屠戮。” 听到项北的要求,窝别台沉默了一阵。看起来那些来自未知之地的妖兽,尤其是战狡狼骑,如同蝗虫一般,所过之境,寸草不留。所夺之城,沦为地狱。 “那些野兽以人类为食,这个我也略有耳闻,但是,魔军似乎并未有意染指我们的北荒草原。” 窝别台对那些太过遥远的危机并没有太多的感触,眼下,能够带领哈苏亚人活过脱脱的围困,才是他最为头疼的问题。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让窝别台不禁有些失落。 “兄弟,我一向欣赏你的胆色和功夫。只是,你这次来助我夺权,难道只为借助我们游骑军的力量去对抗那些妖兽大军么?” 项北没想到自己情急之下,竟然让窝别台产生了如此的误会。只得耐下心来解释, “我来,只为能够救下苏苏,她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那你就带她走吧,我们北荒游骑的浑水,你们还是不要蹚的好。”窝别台虽然更愿意相信项北,但是也知道,眼下脱脱的一个借口,就是苏苏。如今再加上一个大夏兄弟掺和,还以替大夏抵抗魔军为交换,传出去只能让局势变得更加复杂。 自己的那些手下,其实也对苏苏颇有微词,这点,窝别台不能视而不见。 “那好,我只为救下苏苏。但是,要想救下苏苏,就必须要杀死白骨上师,这一点,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大哥放心,结果白骨后,我就要离开,去极北之地……” “极北之地?”窝别台有些吃惊,在他预想中,项北应该会带着苏苏返回大夏才对,“我听说你身上有巫蛊之毒,难道还没有解除么?” 项北要去极北之地,是因为陆南寻曾告诉他,四极之地,靠近生死之界,有机会寻找转生之术,而落雨的那一缕香魂,也就不必待在囚牢一般的锁魂玉中了。 窝别台误以为项北是为了寻求自救之法。他也只是听说,当年北荒的巫族部落,就是在北荒游骑的天骄大王一统北荒后,被驱逐到极北之地的。 “北荒巫族,只是一个传说。我想,就算是真有其事,在这样的暴风雪中,也难有生存之理吧。”窝别台不想让项北被什么传说蛊惑到极北之地去送死,更担心苏苏会跟着项北一同去送死。 但是,项北并不想给窝别台做过多的解释,和窝别台一样,他们都因为肩负着更多的责任而不得不有所保留。 …… 项北从窝别台的帐子里出来时,苏苏还在风雪里倔强的站着。北来的寒风如同残忍的皮鞭,抽打在她单薄的身上,让她原本细腻如雪的肌肤出现了道道虬曲的红丝。 那些细小的伤口一定很疼,项北下意识的想要去用手抚摸, “苏苏,这段时间,让你受苦了,对不起!” 项北难得的柔软,却被苏苏一闪躲开,女箭手强忍住内心的波澜,冷冰冰的回了句,“七杀大人,有何指令?破军听你的吩咐就是。” 项北叹了口气,他明知道这不过是苏苏一时逞强的倔强,他也知道,或许此时,苏苏只是想要一个轻轻的拥抱。但是胸口上挂着的那枚锁魂玉,似乎隐隐发烫,仿佛落雨就站在自己的身边。 “将来,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落雨嘴角淌血,却又不舍的抚摸着自己脸庞的一幕,时时出现在项北的面前。 苏苏的委屈,项北心有戚戚,可是张开的双臂,犹豫了一番,终于还是落了下去。 …… 项北已经与窝别台约定,他会设计除掉白骨上师。但他依旧希望,窝别台在一统北荒后,能以游骑精锐,入关驰援大夏。 事关重大,窝别台斟酌一番后,把项北的意思也知会了李贤。 李贤听后,沉默不语好一阵,最后,把目光投向了南方大夏的方向。他的眼中,只有漫天风雪,但他却似乎看到了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家乡。 “大王,您现在是北荒之主,依大王的意思呢?”这自然是李贤在仕途的求生之道。以前,在二王子面前,不管是良木哈还是李贤自己,都视他为窝别台的先生。 可是自从窝别台接下了良木哈传下的乌金王箭后,李贤似乎在窝别台面前就谨慎了许多,不再轻易表态。而且每次对话,必定尊称窝别台为大王。 对李贤态度的转变,窝别台自然也心中有数,可是眼下的境遇,他却是真心想要能听听李贤的建议。 “先生,妖兽军团长驱直入,虽然我并未亲见,但确有耳闻。可是,如果去协助大夏对抗这些魔军,则势必会让无数我北荒勇士,客死他乡……” “这正是先王为何决定把乌金王箭交给大王的原因。若是他人,自然是想要趁此良机,带兵去从大夏那里讨得更多好处。可只有大王,您才会悲天悯人,真正体恤北荒部落的子民。” “那先生以为,我到底该不该答应项北兄弟的要求?” 李贤又沉思一番,仿佛下定了决心,终于袒露心声, “妖兽大军之事,我也有耳闻。听说南郡和西羌都已被那些妖兽踏为平地,族人都成了妖兽的军粮。我想,虽然我们与大夏也有纷争,但还不至于像妖兽那样赶尽杀绝。” 李贤的意思,窝别台自然明白。唇亡齿寒,妖兽以人为食。大夏游骑自然都一样,未入北荒,不过是因为北荒地广人稀,中间,又有五百里沙漠瀚海相阻隔,那对妖兽大军来说,目前被暴风雪裹挟的北荒之地,并没有太大的吸引力。 但是,或许妖兽踏平西羌的时候,南郡也是这样想的。而南郡亡国,大夏估计也有隔岸观火之意。 以至于眼下,大夏也已经危如累卵了。大夏沦陷,则就是九州不复存在了。 “那好,就依先生所见。我答应项北兄弟就是。” “不,大王,大概是我没有表达清楚,我的意思,是我们现在有更急迫的城下之围需要解决。” 要解决城下之围,必须除掉白骨上师,而要除掉白骨上师,则项北应该是最好的帮手。 一连数日,项北却再也没有任何动作,他只是吃饭,睡觉,调理身体。纵是眼见着窝别台的手下靠着杀马苟延残喘,项北依旧没有行动的意思。 苏苏不再总是栖身于自己的营帐,常常借着活动身体的由头,明里暗里的跟在项北的身后。 这次重逢,苏苏的欣喜很快被一种不安所取代。项北对她礼貌有余,而热情寥寥,似乎已经变得有些陌生。 有时苏苏看着那个独自一人在大雪中冥想的背影,忍不住又会落下泪来。 曾经,两人在无数次同生共死的战斗中,默契到如同一人心跳和呼吸。可是现在,咫尺天涯,项北依旧会对自己善意的呵护,可是,他却再也不肯给自己一个热情的拥抱,甚至,连手都不能再牵在一起。 难道,项北已经知道,自己不再是那个身子纯净的少女了?有时苏苏脑海里,这样的念头会一闪而过,顿时把她惊得心惊肉跳起来。 而冥想中的项北,其实也能留意到躲在一边的那个孤独的身影。项北同样心中忐忑,他知道眼下的境况,最首要的任务,就是修习秦落雨私传给他的吐故纳新,精心运灵之法。 被魔王破天掰断的骨头已经倔强的愈合,但是要对付白骨上师这样的大妖,项北还需要更强大的力量。 “苏苏,我不能继续儿女情长。因为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也在我的面前消失……”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53章 七杀再现 项北接连几日没有行动,这让窝别台有点沉不住气了。虽然他相信项北会有自己的计划,但是他猜项北并不知道,脱脱留给大家的时间不多了。 他在一旁守着,直到项北又一次从入定中醒来。短短几天的修行,项北的眼神的确恢复了一些光彩。 这里面,既有他采用落雨的调息之法吸纳天地之灵入体运转的效果,也有那些已经融入到骨血中的魔芽仙虫的努力。魔芽在用它们强大的恢复能力,帮助项北受伤的身体快速的恢复。 眼见着蹲在雪窝中的修行者,衣着单薄,却在额头冒着袅袅的雾气,窝别台有些担心,莫非这位兄弟也是在修行巫术? “兄弟,再过几日,就是脱脱的最后期限了。如果到时我们还不交出苏苏,他就会以此为借口,攻入哈苏亚的营寨。” 项北似乎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他只是反问窝别台自己又有何打算,是要把苏苏交出去,还是做好了准备,与脱脱决一死战。 “既然你知道脱脱和南苑昭瑾之间发生的事情,我想你会理解我的打算的……” 窝别台没有直接说出答案,但是项北也能领悟到他的意思。 脱脱靠着血腥的屠杀,谋害了昭瑾,收编了南苑的大部残余力量。再加上这段时间,恶毒的白骨上师让脱脱围而不攻,并不断以食物诱惑,把原本在哈苏亚营地里那些意志不坚定的游骑军吸引了过去。 眼下,脱脱围城的大军已经有十几万之众,而还在跟着窝别台苦苦坚持的战士,已不足三万。 “大哥,你不阻止那些想要讨口吃食的手下离开?”虽然已经亲见,但是项北还是想要得到窝别台的亲口承认。 看到窝别台点了点头,项北长出了一口气,“那就好,大哥,我定能全力助你!” 话语中的坚定,让窝别台顿时心生暖意。一个的大夏兄弟,将要帮助自己去对抗那个一奶同胞的兄弟,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而项北似乎更懂窝别台的心意。在别人眼中,窝别台放任手下的士兵偷偷投奔脱脱,似乎是一种自暴自弃的的做法。但是项北却心如明镜,这正是表明了窝别台打算与脱脱血战到底的决心。 项北明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战斗,不怕人数上的劣势,而是怕军心动摇。 一旦原本就处于劣势中的部队,再在战斗中出现畏战逃跑的情绪,则整个大军的士气必定会彻底崩溃。 眼下看似窝别台放跑了那些意志不够坚定的逃兵,实则是在帮自己筛选出最为忠心和坚决的战士。真正开战,这些战士必定能团结一致,战斗到最后一刻也绝不动摇。 项北也坚信,那些投奔脱脱围城大军的游骑军中,必定会有窝别台安插的眼线。这场战斗,项北也有足够的理由参与其中。 “窝别台大哥,我曾经看到过幻想,白骨上师为了助脱脱夺取金帐王庭,亲手杀害了你和苏苏。所以,这次开战,我想,你最好能保住苏苏,尽量避开与他对敌。” 白骨的邪术,窝别台领教过,知道项北并非危言耸听。而且既然开战,作为主帅的自己就绝无后退之理,他点头,却又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如此这般,那我就更不能避战了,我不能让那些愿意为我而死的游骑战士以为我只是一个胆小懦弱,逼他们白白送死的头领。至于苏苏,放心,我会专门派一支精英小队,趁开战后,送她突围出去。” 虽然依旧不舍,但是窝别台明白苏苏的心意,他知道项北这次回来,不管能不能助他稳住金帐王庭,但一定会让他失去苏苏的。 有了窝别台的表态,项北的计划成功的几率就大了几成。其实要收拾白骨,项北并无十足的把握。 之前为了打破离境中那些可怕的幻像,项北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但每一次的抗争,换回的,却都是无法改变的结果。 这一次,是他最后一次鼓起勇气,去对抗命运。否则,就连苏苏,也要在自己的面前香消玉殒了。 “窝别台大哥,我要你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要确保苏苏的安全,确保她不会与白骨对敌。” “放心,我答应你,苏苏对于我也一样重要。” 项北终于要开始投入到猎杀白骨的计划中去了,竟然没有留意到窝别台这句话中的深意。 苏苏得知项北已经绝意猎杀白骨,虽然她依旧怨恨项北对她的忽略,但和当年跟随项北猎杀无数大夏绝顶高手一样,默默的跟在项北身后,开始帮助他完成各种布置。 项北先是趁着夜色,在营地的四周摸索着探查着地形,每一个雪窝,每一处被厚雪掩盖的土丘,都被他一一记在心中。 虽然苏苏不太明白项北到底想要干些什么,但是有她在身边,项北省了不少力气——“营地大门至此一共七百五十步,北向坤位三十步,南向震位五十步,各有一个土丘。土丘后有雪凹可以隐身……” 项北一边计算,一边口中念念有词,身后的苏苏把他所有的计算,都一一精准的记在随身的绢帛之上。 到了最后,项北把四下的地形勘探完毕,对照着苏苏画出的地图,在脑海之中构建起了一座精准的沙盘,这才想起问苏苏一个关键的问题, “那个白骨上师精通御物之术,能靠念力操控我们的进攻,该如何破解?” 以往行动前,七杀也会这么询问贪狼和破军的意见,只是每次提这个问题的时候,项北其实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让贪狼和破军谈他们的破敌之策,只是为了验证自己的计划是否足够周密。 但是苏苏每次,都会竭尽所能的协助项北,在她眼中,他应该需要自己,而且,自己也值得他的需要。 “若真如此,破解之法,要不就是同时激发足够多的攻击,要不就是趁他不备……” 这也正是项北的计划,或许多年生死相依,苏苏的确已经和项北心意相通。 但项北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把自己的计划向苏苏和盘托出,他只是算计好日子,说是再过三天,就是脱脱逼窝别台就范的最后期限。自己,也将会在那一天开始动手。 “可是,我该怎么助你?”苏苏虽然对项北不满,但还想尽力助他。项北假装没有听到苏苏的问题,依旧自顾的望向部落营地外,脱脱那些用来围困窝别台的大军。 …… 咻~ 正在营帐里休息的塔克,突然被一声轻微的唿哨惊醒,这些日子他都是枕戈待旦,就连睡觉,也穿着自己的皮甲。 惊醒后他依旧躺着未动,只是双眼努力在黑暗中搜索着,同时手中握紧了一把防身的匕首。 咻~ 咻~ 又是两声轻微的唿哨,塔克这下可以确认,唿哨声就来自自己的帐外,但是又贴着自己的帷帐顶某处,并未移动。 “来人埋伏在自己的帐顶!可是,为何又有心提醒自己?” 塔克小心翼翼的起身,蹑手蹑脚的顺着唿哨的来向摸去。 “大夏项北,前来拜访,塔克将军可否容我进来一叙?” 经管塔克已经把自己的动静放到最小,但是来人似乎隔着帐篷都能洞悉他的一举一动,就在塔克靠近时,屏息凝气的听动静的时候,外面的不速之客突然小声的自报家门求见。 “项北?项北!”塔克在脑海里翻找了一下这个熟悉的名字,终于,惊醒过来,“项北,不就是二王子在初防塔尔加的时候,结拜的那个大夏兄弟么?” 塔克心中顿时狂跳起来,这个节骨眼上,项北竟然偷闯大营,傻子也能猜出所为何事。塔克虽然勇武,但也粗中有细,要是被脱脱或者白骨发觉,只怕自己会死无葬身之处。 塔克先是接着外面的月光,从毡帐的缝隙间偷偷查看了一番,确认没有盯梢的人影,这才一掀帐帘,把贴在毡房顶上的黑影让了进来。 “你可是从营地里来的?大王他,身体如何?” 和其他的游骑人一样,塔克目前只能靠飘荡在空气中的各种传言来猜测草原雄主的状况,但眼看着兄弟二人就要兵戎相见,老王却迟迟不肯露面,就能猜到,即使雄主还没有殡天,那情况也好不到哪去。 塔克作为世代守护哈苏亚大王的帝护亲随,既不想大王有事,更不想看到金帐王庭四分五裂。 他一直在心中默默期盼着,某一天良木哈能突然现身,病入膏肓也好,大病初愈也好,只要这位老王能露一面,那脱脱就不会跟着那个白骨妖人,胡作非为。 但他对二王子也有期待,希望草原之鹰能善待老王。否则,若他真的对老王有不敬之举,那塔克的铁箭,只怕就不得不做出艰难的决定了。 “我没有见到你们的草原雄主,我只知道二王子目前处境艰难。我来找你是有事相商,我想和你合作,一起除掉白骨妖物,不让他再祸害你们的北荒草原。” “白骨在营中的地位已经今非昔比,本身妖术法力强大,又深得大王子的器重,想要动他,并非易事。” 塔克并不掩饰自己的对白骨的愤恨之意,之前若不是有大王子拦着,这白骨上师不知要把塔克杀死多少次了。 塔克也有心找机会除掉白骨,但是这样的念头一直萦绕心头,却不敢有丝毫的动作。战场上,白骨可以靠着意念操控别人手中的武器,这在俗世之人的眼中,是根本无法对抗的存在。 但是项北能看出塔克的心思,他主动说道, “塔克将军,我有杀死白骨的方法,只是,需要你的援手才行。” 黑暗的营帐里,项北把自己准备猎杀白骨的计划告诉了塔克,不料塔克听完,却没有立即表态。 项北表明来意后,知道一时半会儿大概也说服不了犹豫的塔克,只好再三叮嘱他保密后,又匆匆离去。 谁曾想,独自在帐中纠结一番后,塔克却突然披起裘皮外套,径直闯入了脱脱的大帐, “大王子,有个事情我想有必要向您汇报一下!” …… 喜欢项北问天请大家收藏:()项北问天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54章 咫尺蓬莱 白骨上师正躲在脱脱特地为他准备的修行大帐里,进行着他的修行。 一个已经被脖子上的绳索紧紧束缚,窒息昏迷的大夏少女,被两个游骑军战士抬进了四下密不透风的上师营帐。 两个游骑军战士在血肉横飞的炼狱战场无所畏惧,但每每进入上师这座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大帐,都会忍不住周身汗毛倒竖。匆匆扔下大夏女俘,他们连招呼都不敢打,屏住呼吸,蹑手蹑脚的逃命去了。 整个大帐里充斥着一股血腥的味道,大夏女俘被一摔之下,从昏迷中缓缓的苏醒过来,可是漆黑的大帐里什么也看不到,而那无边的黑暗本身,就像是一只巨兽的血盆大口,想要把自己生吞下去。 “救,救命~”求生的本能,让这可怜的少女,从被绳索勒紧的脖颈中发出游丝般的呼救声。 哒~哒~哒~ 一阵仿佛被木板刮过草丛的脚步声缓缓的靠了上来。这诡异的动静让少女更加惊慌,但似乎又比无尽的幽暗和寂静多了一些慰藉,少女用尽力气,终于艰难的吸了口气,又发出一声呼救, “救命~” 一根指尖覆盖着利爪的手指,缓缓攀上了少女脖颈,充斥着欲望的划过少女那光滑的肌肤,吓得少女原本就颤抖的身体更加剧烈的抖动起来。 恍惚中,可怜的少女终于看到了这无边黑暗中唯一的亮光,那是一对儿金绿色的兽瞳。 “呜~呜~”少女想要叫喊,那只利爪轻轻一挑,就割断了她脖颈上指头粗细的绳索,可紧接着,一个铺满鳞片的干瘦手掌,紧紧卡住了少女想要张开的嘴角。 “嘘~”白骨上师那沙哑的声音,撕裂了无边的黑暗,钻入少女的耳朵,如同一条毒蛇,一直钻到了少女的大脑里,并在那里游荡起来, “嘘~别叫,我就能让你少吃点苦头。” 少女依然惊恐,但是这样贴在耳边的威胁却又吓得她不敢反抗,只得拼命的点头,完全顾不得胸口的布衣已经被上师的利爪轻轻挑开。 上师忍不住把自己像狗脸一样突出的鼻头埋入少女那雪白的胸脯上,贪婪的嗅着,一条蛇芯子般的长舌,带着腥臭的口水,在少女袒露的胸口上划过。 恐惧和屈辱,让少女用尽身体里最后的力气,想要扭曲着躲开胸前那条黏糊糊的舌头,奈何手脚还被捆着,上师把自己干瘦又沉重的身体,也压了上来。 那双贪婪的金瞳,因为陶醉而飞快的转动,就在上师的呼吸变得越来越粗重时,突然,干瘦的身体猛的怔住,狗脸般的面门因为恼怒渐渐扭曲,上师忍不住咒骂一声, “妈的,又是一个脏货!” 被上师压在身下的娇躯,还带着少女躯体的芬芳,细品之下,上师却发现这少女已经不是处子之身。 随即,那根手指在少女脖颈上轻轻一划,噗~,滚烫的血浆就从细小的伤口里喷薄而出,刚好喷溅到上师放在少女身下的一个陶瓮里。 白骨把少女紧紧的扣在身下,让她再也不能挣扎,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少女身体里所有的力气,被那喷溅的热血,一丝丝的抽取干净。 终于,那具鲜活的肉体慢慢的平静下去,接着,又开始慢慢变得僵硬起来。 “唉,仙药总是可遇不可求……”上师无奈的叹了口气,就连金瞳里贪婪的目光都暗淡了不少。 白骨修习的邪术,以吸取人血中的精气为引,据说,只要苦修下去,也能得道升仙。 当年九州之土的方术大能徐福,东渡大海,带着童男童女去往蓬莱仙岛,这样的传说,更是增加了白骨修习邪术的信心。 血精以未染俗尘的童男童女为上,又因为白骨修行的邪术肝火虚旺,让他对含苞未放的少女之血,尤为渴求。 但眼下这个少女不是处子之身,这让白骨很是失望,只得把少女的鲜血接入血瓮,以备提取“仙药”。 南苑曾经的大王哲达,就是死在白骨的这种“仙药”之上。 直到挤干了少女体内最后一丝鲜血,白骨依旧心怀怨气,最后索性把少女的胸口破开,爪子探入,一把拧住了那颗鲜活的心脏,连撕带扯的掏了出来,狠狠的啃了上去。 直到还带着余温的血肉塞满了自己的血盆大口,上师这才吧唧吧唧嘴,心满意足的吞咽起来。 “可惜了昭瑾那丫头!”,嚼着新鲜的血肉,白骨心中的燥火被少女的鲜血浇熄了不少,这才舒服了一些,但随即又怨恨起自己已经盯了很久的昭瑾郡主。 那丫头正是少女初开,又有王者血脉,自己觊觎良久,本想在她最好的时候采摘,却偏偏被那个大夏女箭手给坏了好事。 自己这多年的修行,吃过无数稚嫩的心脏,也饮过无数新鲜的处子之血,他甚至有一种直觉,就差昭瑾的那一颗帝王之心,那一腔处子之血,自己就能一步登上传说中的仙界——蓬莱。 吞噬少女之心后,白骨立刻盘腿打坐,调息吐纳起来,他要把少女心包中的那些精元纳入自己的周天中去。 而与此同时,就在脱脱的中军大帐中,铁箭塔克正在向脱脱汇报着项北探营的事情。 “什么?这小兔崽子也太大胆了吧,竟敢私闯我的大营!”作为统帅的脱脱,自然是首先关注到了自己大营戒备上的问题,若是有心刺杀自己,那这个大夏少年是不是有机会得手了? 转而脱脱又回过味儿来,意味深长的盯了塔克一眼, “你可是父王赐给我的随身铁卫,莫不是你已经和那个狂徒有了默契吧?” 塔克自然紧张的垂手而立,连忙解释, “塔克绝不敢僭越护卫一职,大王交代我的差事,更是不敢懈怠,塔克粉身碎骨也要护得大王子的周全。” 看这一番表态让大王子的神情缓和了不少,塔克接着继续说服大王子, “大夏小子虽然张狂,但是他并不是对大王子图谋不轨,他是想要让我协助,解决白骨这个妖人的。” “白骨?他可是我的得力助手啊!” 脱脱嘴上斥责着塔克。可是,细心的塔克却发现,正如自己所料,这一次,脱脱维护白骨的态度却显得十分的暧昧,似乎还在鼓励着自己说下去。 白骨仗着自己强大的邪术之力,在游骑军前,尽享脱脱以上师相待的特权和蛮横,甚至可以说,脱脱为了表示尊敬,对白骨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而白骨,也视这些为理所当然。毕竟,自己可以说是扶大王子上位的最得力的干将。 但是脱脱并不傻,知道这上师只是为了利用自己,从而达到他自己的目的而已。而大王子脱脱,又何尝不是在利用白骨,成就自己的王图霸业。 眼下,对于脱脱来说,夺取王位之路已经顺风顺水。不仅人马、粮草,这些决定战场胜负的因素尽握手中。甚至连指挥游骑军的铁矛枪,都在自己的身边。 脱脱偷偷想过,就是老主良木哈这次大难不死,想要重新收回铁矛枪,自己也绝对不会拱手想让的。 所以大王子原本打算得到王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除掉上师。 这一路登顶游骑权主,他用了太多见不得光的手段。白骨上师既是同谋,更是知情者。白骨甚至私下说过,会让良木哈永远闭嘴。 那么除去这个上师,摆脱他的控制,刚好可以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这个白骨上师身上,那些原本簇拥良木哈的老臣,也会转而投到自己的麾下。 塔克能猜到脱脱这样的心思,这才敢在他面前提出除掉白骨。 但是为了这一天,塔克之前也没少敲过边鼓。不仅反复提醒大王子,在军营之中借助白骨的邪巫之术,违背了游骑的祖制,会失去军心。 塔克更是把哲达是死于白骨之手的内情偷偷告诉了脱脱。反复提醒,千万不可被白骨的仙药控制。因此,就算脱脱收下白骨的“仙药”,也从未亲试过。 到了最后,脱脱终于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塔克,不管怎么说,你我才是游骑的子民,我不会宁可相信一个外人,也不相信自己的兄弟。我想你也应该一样。”这自然是暗示塔克,不能跟项北走的太近。 “不过,至少你要保证,在我们完全收复营地前,不要对白骨下手……” 塔克心中释然,脱脱这等于是说,让自己在两王子决战之时再借机除去白骨。而这,原本就是项北和自己约定除掉白骨的时间。 塔克自己的想法,只要能除去了白骨,那么就可以想办法先找到良木哈大王,让他出面,制止这场将会导致游骑骨肉相残的战斗。 不得不说,九州之界,人类还是最擅营谋的存在。虽然白骨已经修满兽灵,化成了人形,并且仗着自己的妖术可以在游骑大军中横行无忌。但他还是没有想到,脱脱也已经将屠刀藏在身后,随时准备向他发动致命一击了。 …… 距离大王子脱脱留给部落营地的最后期限只剩一天,窝别台带着李贤检查完所有营地内的军备后,鬼使神差的停在了一座相对青秀的大帐前, “大战不可避免,我想,把她们送到脱脱那里去……” 李贤看了一眼身边的大帐,他知道窝别台是有意把自己引到这座大帐前的。大帐里,住的是草原雄主良木哈的正室,大夏霓凰郡主——大王子脱脱的生母。 “李贤甚是欣慰,先王良木哈果然没有看错人。大王,我已经说过,从此之后,大王的指令,就是李贤的使命。臣,定不辱使命,护送霓凰郡主安全抵达脱脱大营。” “还有小郡主。”窝别台特意提醒,目送着李贤领命下去准备。 看着李贤忙不迭的开始准备,窝别台心中暗自感慨,“这读书人的心思终究还是太过简单。” 李贤当然以为,窝别台是因为领悟了自己传授的那些仁义礼智之道,是为了以德服人,才不拿霓凰为人质去要挟脱脱的。 但他却没敢把窝别台的想法朝更阴暗的方面揣测。之前留着霓凰郡主在营地里,是为了能确保脱脱不在期限未到的时候,发动突然袭击。 而眼下大战已经无法避免,以霓凰郡主和小冬娜的单纯,放她们去到脱脱的大营,她们必会去极力劝阻脱脱骨肉相残。 大战之前,军心不稳,则胜算必会大打折扣。窝别台已经渐渐摆脱了无助和迷茫,开始调度起手边所有可以调度的战机。 他的体内,流淌着良木哈的帝王之血。大战将近时,更是唤醒了他将君临天下的王者之气。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55章 铁箭廿三 白骨上师的记忆,可以一直回溯到他开始记事时起。那时,他不过是一个污潭边上的枯水蜥。 他只记得出生时,并没有什么温暖呵护。只是凭着本能躲避着来自这个世界的种种危险。 这个世界对于他这样的小兽来说,的确是太残酷了。 没有父母,没有朋友,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要提心吊胆的小心防备。稍有松懈就会被不知来自何方的危险给吞噬掉。 他看到过身边的同伴被水里的大鱼拖入深潭,被空中的巨鹰带入空中;甚至山上的落石,锋利的寒冰,都会随时夺去同伴们的生命。 他在惊恐中惶惶不可终日。 终于有一天,当一条路过的毒蛇把毒液刺入他的大腿后,随着毒液慢慢渗透到他身体每一个角落,经历过对死亡的恐惧一番挣扎后,他感受到了一种异样的平静,似乎在恍惚中,看到了一个充满祥和慈爱的世界。 他以为,那就是生命的终点。或者,是另一段愉快旅途的开始,直到一个云游的僧人,从他的腿上,把毒液又一点一点的吸了出来。 那一刻,来自另一个生命的温暖,瞬间让这个一生都在艰难求生的枯水蜥,顿悟到了生命的美好,顿悟到了这个世界在残酷之余,也有良善的存在。 或许是云游的旅途太过单调,这个云游僧人竟然还为枯水蜥包扎好伤口,带着他一起上路。 就这样,枯水蜥被僧人一路带上了高山之巅,看云卷云舒,带入了深海,看潮起潮落,穿越无人的沙漠,看大漠斜阳。 最后,云游僧人走累了,终于停下了脚步。枯水蜥隐隐的感觉到,云游僧人的命运就是不断的前行,一旦停下来,那就会发生非常不好的事情。 “好了,我大概是走累了,再也走不动了……”云游僧人对着身边的枯水蜥,说着再平静不过的话语,但是枯水蜥那时虽已开智,却并未开语,对危险的直觉让他急的围着僧人团团打转,可是张开布满尖牙的嘴巴,只能发出呀呀的尖叫。 “哦?你的声音都变得快像婴儿的啼哭了嘛!”僧人想要再抬手爱抚一下枯水蜥身上粗糙的黑鳞,可是手刚抬到一般,就耗尽力气的垂了下去。 “呀~呀~”枯水蜥金色的瞳孔急的直转,锋利的爪子紧紧的勾住僧人宽大的袍袖,可是却得不到僧人的爱抚。 “我这一世的修行啊,终究是无法走下去了……”僧人看着丑陋的枯水蜥,眼神中滚动着柔和的目光,“想不到这一世修不到圆满,却还了一段与你的夙缘。” “你的寿命,已经远超普通的水蜥,想必若是修行,比我的天分能高出许多。” 看着枯水蜥急的直摇头,甚至甩出了眼眶中的泪水,僧人终于露出了笑容,“看来你已经开智了,这世间所有的生命,只要愿意,皆可修行,倘有一日,你能替我登仙,记得替我多看看那个界里的景色可好……” 枯水蜥听的似懂非懂,但是他却急着连连点头,因为他怕,他怕这一别,僧人就像坠落枝头的枯叶,像早已化作白骨的同伴,像拂面而过的风,渗入泥土的雨,再也无法相见。 僧人的最后一句话,似乎是已经通透了枯水蜥的心思, “倘若想要相见,不如替我继续走下去修行,这条路直通仙界,那里才能真正脱离这个世界里的轮回之苦……” 仙界,那里才能脱离这个世界的轮回之苦,这句话是云游僧人留给枯水蜥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他永远不会忘记的苦苦追寻的征途尽头。 和尚果然就在停下脚步的地方坐化了。他数十载的苦修,想通过云游访到仙途。可是踏遍千山万水,却无法解开这个世界的本原。直到临死前,他才突然顿悟,或许这个一直被自己带在身边的宠物,就是他继续探访仙踪的机缘。 心智已开的枯水蜥,隐约明白了死亡的含义,他匍匐在僧人的脚下,一动不动,也想等着属于自己的坐化。僧人说过,死亡是另一段旅途的开始,如果僧人还没有走远,或许他还有机会追上僧人,继续一同赶路。 日升月落,又月起日斜,就在枯水蜥感觉自己的灵魂似乎已经开始渐渐摆脱了那副连自己都厌恶的皮囊的时候,突然一阵异样的动静把他从幻觉中惊醒了过来。 咯嘣,咯嘣,是骨头被咬碎时发出的声响,等他拢起目光,看向一旁的僧人时,那副端坐的尸骸上,皮肉,正在被一只野狼从身体上撕扯下来。 “啊~”瞬间被点燃了一腔的热血的枯水蜥,竟然发出了和人类一样的惨叫声,一边怪叫,枯水蜥一边朝着野狼扑了上去,未及野狼做出反抗,枯水蜥已经一口死死的咬住了野狼粗壮的后腿。 狼骨比一般的动物的骨头要坚硬的多,但是狂怒之下的枯水蜥,用自己的牙齿,硬是狠狠的把狼腿咬成了两节。 锋利的碎骨,把枯水蜥的嘴巴扎的血肉模糊,云游僧人残缺的尸骸旁,传出野狼凄厉的惨叫和枯水蜥瘆人的狂笑。 顽强的野狼想要转身去反咬枯水蜥,却没想那个丑陋的怪物,竟然用利爪一把剖开了自己的狼腹。可怜的野狼,眼睁睁的看着怪物把自己的内脏撕扯的七零八落,在断气之前,无助的看着枯水蜥把自己的那颗狼心活吞了下去。 新鲜的血肉,让枯水蜥意犹未尽,最后,他又把目光投到了一旁的云游僧人身上。 就这样任僧人的遗体腐烂,或者被其他的野兽吃掉,倒不如…… 云游僧人的身体,浸淫天地灵气已久,枯水蜥把僧人的遗骨生吞活剥后,突然感觉到身体起了异样的变化,就连原本常常挂在嘴外的长舌,也变得听话了许多, “修行!” 枯水蜥说出了他在这个世间的第一句话。 每个生命都在经历自己的修行,百年修行下来,枯水蜥记不得自己吃了多少心脏,饮了多少鲜血,他只感觉,云游僧人一直都想登入的仙境,已经隐约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了。 助脱脱得了金帐王庭,脱脱就会把自己想要的那块风水之地交给自己,那里,应该就是自己修行登仙的最后一道大门了。白骨水蜥摸了摸自己琢磨了许久的降龙鼎,告诉自己,只要参透这鼎的秘密,就一定能身入蓬莱。 …… 铁箭塔克又抽出了他的二十三根乌金铁箭,这是草原,乃至整个九州都独一无二的玄铁神箭,只有草原上最了不起的塔克家族才配得上这二十三根乌金铁箭。 塔克先用磨石把这二十三支玄铁乌金箭磨得锋利无比,接着又用桐油,小心翼翼的把整根箭杆,涂抹的甚是均匀。 这玄铁乌金箭,是北荒草原上最为锋利的武器,配上他塔克的铁弓,射人能穿盔破甲,射妖能降妖伏魔。 如今,塔克决定用自己的铁箭,解决掉那个北荒最大的敌人,擅长邪巫之术的白骨上师。 “时间到了!”脱脱对围在身边的将领们,下达了出发的指令。 “时间到了!”整装待发的塔克,挂上了自己的铁箭箭壶,那里,放着草原游骑人所敬畏的二十三根乌金铁箭。 “时间到了!”窝别台看了看身边的项北,又在心中默默的点了点那些愿意为自己献出生命的忠诚的哈苏亚勇士。 …… “脱脱!你答应过我的!不向自己的兄弟亮出刀剑!”刚要出营的脱脱,被迎面赶来的霓凰郡主给拦住了,霓凰被送到脱脱的大营后,脱脱一直避而不见,因为他也知道,霓凰郡主大概会和他说些什么。 直到脱脱打算倾巢而出时,霓凰郡主才趁乱,赶到了脱脱的面前, “我不许你做出对哈苏亚不利的事情!趁现在收手,我会替你向良木哈大王求情,你所作的一切,都能既往不咎!” 脱脱上前扯住霓凰郡主的臂膀,虎背熊腰的良木哈或许还能让脱脱稍稍发怵,可是这位柔弱的母亲,却不用太过担心。 当着众位手下将军的面,霓凰这样阻止自己,这让脱脱心生不满, “母后,我这正是为了挽救我们的哈苏亚部落啊。二弟带回来的那个大夏妖女,不仅害死了南苑的哲达和昭瑾,现在又来祸害我们哈苏亚了,要不,高山一样的父王怎会突然生病?二弟八成也是中了那个大夏妖女的邪术了。” “我也是大夏妖女!”霓凰郡主被脱脱这些荒谬的说辞气的脸色发白,罕见的发了脾气,这一声带着愤怒的呵斥,气势上竟然压过了高出她半截身子的脱脱。 大王子一时语塞,他下意识的想要避开霓凰郡主的目光,可是他又似乎看出身边将领们隐隐的嘲笑,脱脱单臂托起了那支象征了北荒游骑军权的铁矛枪。 “我脱脱今日定要为北荒游骑,为哈苏亚部落铲除妖孽,任何挡我者,死!” 脱脱显然是想起来,自己这么多年被窝别台的风头盖过,也是因为来自于霓凰的半身大夏血脉,这是扎在他心头的一根尖刺,如今被霓凰当众提及大夏的血脉,脱脱有些恼羞成怒。 “大哥,你胡说些什么?”一旁搀着霓凰的小冬娜看不下去了,在她纯洁的眼中,是不会理解为何大哥和二哥为了一个大夏妖女而要兵戎相见。 她既气二哥的偏袒外人,也气大哥的咄咄逼人。 脱脱已经下定决心,招呼自己身边的亲信,“今日大军开战,你们几个去把母后和小郡主给我好好保护起来。伤着一点,你们拿人头来谢罪!” “是!”亲信们后背发凉,脱脱可是说到做到。 窝别台的手下,也列队完毕。他看到了项北的眼神示意,交代手下,“今日为我哈苏亚的生死存亡,苏苏姑娘背负了太多误会和冤屈,为避免节外生枝,你们几个先把她好好看护好。” “什么?!”原本跟在项北身后的苏苏丝毫没有料到这样的变故,她把眼神儿投向项北,没想到项北似乎默允了窝别台的安排。 “项北,你需要我!”苏苏冲着项北大喊。 哪知项北却用异常冷静的语气叮嘱道,“是的,我需要你!苏苏,我需要你不要进入战场干扰我!” 这句话好冷,让苏苏顿时后背一凉,她看着项北面无表情的样子,一下子呆住了。 七杀回来了,这副表情,说明他现在只在谋划着一件事,杀死目标。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56章 灵武相杀 脱脱不打算继续等待,虽然这一天的风雪依旧狂暴肆虐,或许永远也等不到天空放晴的那一天吧。 牛角号声穿透北风的咆哮,脱脱的大军踏着沉重的步子,朝着哈苏亚的营地大门压了上去。 只是将领们却有意无意的拉开了和脱脱的距离,大概是刚刚看到脱脱竟然一把推开了霓凰和小冬娜。甚至就连一向桀骜难寻的小冬娜都被脱脱眼中的那股杀气吓得不敢吱声。 还坚持跟在脱脱身边的,一左一右,只有白骨和塔克。 这两人也是面色凝重,眼神似乎有些游离于战场之外。 压在塔克心头的,不止是脱脱为了金帐王庭,竟然连自己的母后都能抛在脑后的无情,更有李贤的一句话。 李贤把霓凰送到脱脱大营后,找机会见到了塔克,借着错身而过的一瞬,只是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 “塔克,如今良木哈大王的乌金王箭已经交给了窝别台大王……” “什么?!”这句小声的嘀咕,却如同一声炸雷,让塔克铁塔一般的身体直接僵在原地。 他甚至来不及拦住李贤匆匆离去的背影,“王箭,那个刻着游骑图腾的王箭,不就在自己的营帐里么?怎么会又出现在窝别台的手中。” 大王把乌金王箭交给窝别台,这用意塔克心知肚明。李贤又一直是哈苏亚身边最信任的近臣,这点塔克也不必怀疑。 只是,这王箭?莫非还有第二支王箭?不对,自己被良木哈从窝别台调到脱脱身边的时候,曾特别叮嘱,“将来,持王箭者,为我哈苏亚的大王……” 哈苏亚的营地,一座冰封的城门,在数个哈苏亚游骑勇士的肩扛手推下,吱嘎嘎的徐徐开启,只是门轴的搅动声中,还夹杂着厚厚的冰块被夹碎的爆裂声。正门已经很久没有大开了,这一次,窝别台也带齐了自己的人马,从高大的城门处鱼贯而出。 两支大军的牛角号,发出相同的声响,一声高过一声,彼此已经开始较劲。 当曾经一起玩耍的兄弟,带着各自的人马兵戎相见时,窝别台始终还是有些愧疚,在气势上似乎略逊于脱脱。 “二弟,你考虑好了吗?我可是又等了你三天了!” 窝别台看了看左右,身边的战士们战刀出鞘,面无惧色,给他增添了不少勇气。 “大哥这一路征粮回来,甚是辛苦,不如陪我一同去觐见父王,有什么事,请他老人家来定夺。” “胡扯!”脱脱实在没有继续演下去的耐心,瞅了瞅窝别台的身后,并没有发现苏苏的影子,“看来,你是打算铁了心的维护那个大夏的妖女了。在咱们游骑的地面上竟然纵容妖术为祸,二弟要不就是想要忤逆祖宗,要不就是已经被妖女给蛊惑了吧。” “你让父王出来见我!”脱脱想要试探一下,良木哈到底近况如何。 不想窝别台却硬气起来, “大哥,既然提到祖宗的规矩,征粮归来,当将铁矛枪归还王庭。我自会带你去见父王。” “呵呵,二弟,你手上不过万把人吧,我手上可有十万游骑精骑,还有可以越冬的粮草,你说,王庭在哪里?” 这句赤裸裸的威胁终于让兄弟二人艰难维系的那层面子彻底撕裂。窝别台难掩心中的悲愤,“大哥,你这是不打算回头了?” 脱脱抽出了自己的马刀,“对不起,为了我们哈苏亚不被外人利用,我只能这么做了!” 窝别台拒绝了脱脱要他交出苏苏的要求,这其实才是脱脱真正想要得到的结果,南征粮骑这一路上虏获了不知多少大夏女子,有的被当做了口粮,有的被白骨要去做了“仙药”的引子。 若不是常破虏在北疆截击粮骑的那一战,只怕还有更多的大夏女子,死于脱脱的大营中。 脱脱要的,不是大夏的一个女子,脱脱要的,是哈苏亚的金帐王庭。 窝别台也缓缓的抽出了自己的马刀,刀刃擦过刀鞘的鞘口,发出一声让人头皮发麻的仓啷声响, “大哥,一定要这样么……” 脱脱冷笑一声,“当然不,你还没有资格和我动手。” 大王子摇了摇手中的铁矛枪,“呜~噜~噜~”身后的大军中响起游骑军开始冲锋的号子声。 “唰~”,窝别台手中的马刀一挥,身后的游骑军也发出了“呜~噜~噜~”的咆哮,只是声势上明显不如对面脱脱大军的动静。 这一次,金帐王庭近在咫尺,脱脱不再想冒着危险带队冲锋,而是勒住了自己的战马,任由身后的游骑大军夹带着风雪从自己的身边猛的冲出。 “上师!”脱脱向上师使了个眼色,白骨心领神会,决战前脱脱私下叮嘱,“只要你替我灭了窝别台,以后你就是我金帐王庭的国师。” 看白骨似乎并没有太过惊喜,脱脱不得不加大了筹码,“你的所有要求,我都会答应。” 脱脱知道上师在修行邪术,需要大量的童男童女精血,同时需要偏僻之所静修,这些对于脱脱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白骨自然明白脱脱的算盘,走到这一步不用再掩饰,必须扫平通向王庭的最后的障碍,不管是那个病入膏肓的良木哈,还是这个威望在自己之上的二王子窝别台。 但脱脱总还是想要为以后的王座争取留些面子,至少手刃血亲的恶名,还是推给白骨才好。 各取所需而已,白骨看似一心辅佐脱脱上位,实则只是相互利用。而且,乱军之中,杀死窝别台对于白骨来说,实在算不得难事。 “塔克!”脱脱又盯着另一边的塔克,“你去帮助白骨上师!” 塔克似乎有些走神儿,被脱脱这一声吩咐才猛地从沉思中惊醒过来,一提缰绳跟在白骨的身后,也冲了出去…… 脱脱对塔克也有交代,战场上盯住白骨,一旦他杀了窝别台,就找机会用自己的铁箭除掉白骨,也算是为北荒游骑除去了祸害。 脱脱卸磨杀驴的做法很符合他的作风,塔克并不惊讶,只是他已经不避讳自己想要杀死窝别台的企图,这让塔克莫名心寒。 要不,脱脱这是真的把自己当做了心腹,要不,他也会向对付白骨一样,利用完以后再除掉自己。能破除白骨邪术的,只有自己的铁箭,可一旦铁箭成功除掉了白骨,那脱脱一定会又有安排,除掉铁箭。 尽管如此,白骨,塔克是必须要解决的。他的紧了紧马背上的箭壶,正了正跨在肩头的铁弓,快马加鞭的跟上了白骨。 白骨并不是没有怀疑身后的塔克,但是足够的实力让他根本不屑于加以提防。自己的灵修之体,已然触摸到了蓬莱仙踪,这些俗世间只会舞刀弄棒的武夫,在白骨的眼中甚至不能和他算作同等的存在。 “来吧!”大开杀戒的白骨,身上溅落着热乎乎的鲜血,而每一股鲜血,都让他更加的兴奋。 窝别台也发现了白骨,这个一身黑袍的怪物,如同鬼魅一般冲着自己直扑而来,那些护在自己身前,想要阻挡的贴身护卫们,纷纷被这黑袍诡异的妖术击中。 没人能看到白骨到底是如何出手的,但是那些阻挡他的游骑勇士,就像是一个个被吹爆的气球,炸成一片片血沫。 白骨连炫耀的心情都没有,只想尽快把窝别台杀了结束这场战斗。虽然修的是邪术,但在白骨眼中,他这样的灵修之士,陷入武夫们的这种低级械斗,本身对他就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灵修,追求的天地同力,法天地而破界束。而武修,不过是日复一日的重复练习,把皮囊练得更结实一些,把力气练得更大一些而已。 窝别台的战马,是那匹勇往直前的宝马火龙驹,轻盈的身体在厚厚的雪原上依旧飘荡如风。眼看着火龙驹把白骨甩的越来越远,气急败坏的上师纵身而起,随即双腿在雪面上疾驰起来。 这下,把跟在白骨身后的塔克给急坏了,雪地上,疾驰而过的白骨竟然踏雪无痕,如果不是火龙驹的蹄印还在,塔克几乎要追丢了自己的目标。 白骨越追越近,纵是火龙驹已经拼尽了全力,奈何在这邪功护体的妖物面前,终究还是无能为力。 “小兔崽子,别浪费大家的时间了……” 白骨修行百年,人高马大,一脸胡茬儿的“草原雄鹰”在他眼中自然可以被看做是小兔崽子。 眼看白骨已经落后不足一丈的距离,但窝别台还是拼命的抽打着胯下的火龙驹,伏在马背上尽力前冲。 白骨有些好笑,“这怕死的小子估计是被吓晕了头了。怎么不朝自己的队伍里跑,也不朝哈苏亚的营地里跑,却硬是朝着越来越荒芜的雪原深处跑了。” 不过他也懒得多想,算好了速度和距离,一下从雪地上高高跃起,然后伸出利爪,朝着窝别台的背影狠狠的劈了下去。 这一爪落下,窝别台就会像那些死在白骨手下的其他勇士一样,炸成一团血雾了,一切都会结束,白骨就可以在脱脱的供养下,继续静心修行…… 嗡~ 就在白骨自认为胜券在握的时候,狂暴的风雪中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破空之声。白骨六感俱细,即使全力一击之下,仍然留意到了这声破空之响,随即用另一只巨爪在面前横扫,当啷,一只雕翎箭被他硬生生的从风雪中抓了下来。 就是这稍一迟疑,抓向窝别台的利爪一下扑空。而火龙驹驮着主人一下摔倒,顺着踏空的雪窝滚了下去。 白骨还想再追,哗~,一阵阵蜂鸣声响,暴风雪中,环绕着白骨的四周,无数雕翎箭雨倾泻而下。 白骨落脚的地方,正是项北之前选中的那处山包,窝别台逃至此处后,顺势就可以滚下山坡,继而被雪窝里接应的战士护着退走。 而身处山包之上的白骨,瞬间就被四周埋伏的弓手用箭雨围了起来。 要破白骨的御物邪术,要不,就用足够多的箭矢同时激发,让他无暇发动邪术反击。要不,就用足够快的乌铁箭,让他的邪术无法操控。 项北知道,以修灵之术相争,就算是天恩来了,恐怕也难以轻松取胜白骨。但是,项北却要用武修之力,对战白骨的一身修行。 只要你还没有登仙,那我就用此界的武修之力灭你。昭瑾妹子,看我定要给你讨回公道! 《项北问天》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项北问天请大家收藏:()项北问天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57章 念罡箭雨 眼下的形势对白骨非常不利,他发现自己一时的大意,竟然已经落入一个专门为自己设计的陷阱。 但他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些包围自己的游骑弓手虽然攻势凶猛,但在他的眼中,却像是想要围攻猎人的一群鸟雀。 鸟雀唯一的依仗,不过是尖利的喙角和细小的爪子,但就算这些袭扰能包围住猎人的身体—— “那又有什么用!”白骨有些愤怒。 来袭的箭雨并不能带给白骨生命的威胁,只是让他觉得被骚扰的烦不胜烦,他原本想着能一举击杀二王子,就可以早早结束这场顶风冒雪的争斗,完成和脱脱的交易。 但眼前这密集的箭雨,却让他跟丢了窝别台的身影。 好在箭雨的暴击,在白骨眼中同样显得虚弱无力。那些一阵阵密集的箭雨,在白骨屏息凝神的意念之下,只能攻到距离他身子丈把开外的地方,然后就被卸去了力道,纷纷掉落。 此刻的窝别台,已经撤退到了足以鸟瞰整个战场的后方高地之处。细察之下,伏击圈内的战斗,正如项北提前向他预警的那样——白骨大妖有御物之力,普通的攻击对他来说,根本不能起效。 “兄弟,那我更要与你并肩作战!” 在听过项北的计划后,窝别台的一腔热血顿时沸腾起来,他渴望能参与到这样面对绝境的战斗中去,就像当年与项北二人,在雪窝中,共同抵御北荒仓狼的猎杀。 但他的想法却被项北一口回绝了。 项北示意窝别台遣走所有外人后,才把自己所有的计划和盘托出。 “我与白骨的恩怨,不止是为了你和游骑。还有昭瑾和苏苏……” 与白骨的一战,看似七杀的血性苏醒,实则是项北的无奈之举。这一次,他并无必胜的信心,甚至可以说是生死难料。 以项北目前的修行,根本只是不入流的修者。 金沙之战,虽然秦落雨总是嘲笑项北的修行,可那实则是少女之心,为了逞强的调侃罢了。毕竟,以仙子落雨西昆仑界守首尊之身,却总是被项北这小子牵动着心弦,有时让落雨也有些心有不甘。 但项北却觉得,正是自己的修行太过浅薄,才导致落雨以伤病未愈之躯,替他抵挡破天,终至香消玉殒。 破天击杀落雨后,炫耀的嘲讽之语,也深深的刻在项北的脑海之中, “看着自己心爱之人在面前被杀掉,到底是一种什么心情?” 如今面对修境不输天恩的白骨,项北再无其他依仗,他只能完全凭着武修之力,来挑战白骨的灵修。 武修有界,灵修破界。以武修战灵修,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赌注。 窝别台有心劝项北另做打算,“既然如此,为何兄弟还要执意与白骨相争?兄弟并非豪赌之徒啊。” 在他的印象中,项北虽然也在以往的战斗中,有过赌徒的心思,但他却不应该是这种会盲目下注的赌徒。 不过窝别台这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才真正让项北明白,这位二王子为何会对自己刮目相看,并以兄弟相称——相交不多,却已懂得彼此。 “大哥识人之术,项北实在佩服。这次的赌注,确是我无奈之举。” 身为七杀,少年杀尽大夏仇家。对手不乏顶尖的武修之人,但是那时的猎杀,却从未让项北感觉到如此的心虚。 “白骨不除,苏苏就有性命之虞,游骑也不会太平。” “但若兄弟失手呢?” “所以,明日一战,大哥务必要做好我的后盾,我若除掉白骨,则大哥不战而胜。但我若失手,还望大哥能想办法护住苏苏的周全。” 项北快人快语,窝别台自然更不会拖泥带水,点头应下,“兄弟,你放心,苏苏,我是一定会护的,我答应你便是。” 于是,项北按照自己的计划,悉心准备,而窝别台,也从自己的手下,选出了最为精锐的弓手,配上最快的飞箭,全部交给项北去调遣。 …… 战场的局势瞬息万变,窝别台站在能够鸟瞰整个战场的后方,只是回忆着项北的那些交代,转瞬之间战局就发生了一些变化。 正如项北事先预料的那样,两支游骑大军的战斗,虽然力量悬殊,但雷声大,雨点小,大家似乎并未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毕竟对方阵营里都有各自的兄弟。 虽然脱脱的大军把窝别台的手下压得节节败退。但双方的伤亡并不惨重,尤其是那些被逼冲在最前面的南苑游骑,他们甚至在心中暗自期盼着窝别台的大军能创造奇迹,反败为胜。但是又碍于身后残暴的脱脱督战,不敢做的太过明显而已。 另一边伏击白骨的战场,却是箭雨不停,势必要决出一个你死我活。 项北唯一的先手,是他已经在离境和曲径方舟中与这个白骨对弈三次了。而白骨到目前为止,却并不了解设伏自己的真正的对手。在他金色的瞳孔之中,只有满山遍野的游骑弓手。 游骑的弓手,一般用的都是便于骑射的马弓,射程相对较短,但是便于携带。可这次项北却让这些埋伏的弓手,全部换上了游骑阵地作战的长弓。 箭队的头领虽然听从窝别台的安排,全力配合项北的计划。但对项北的选择却颇有想法, “我们游骑的快弓手,从来不怕死,更喜欢迫近敌人后,用马弓发动奇袭。只要让我们离白骨所在的山包足够近,马弓一定会比阵弓更有杀伤之力。” 项北却摇了摇头,“白骨的御物之术可以操控附近所有的军械,你们若离得太近,势必会被他挟制的武器反噬。而且,只有我们的箭雨不停,才能确保让他无暇操纵箭雨反击。” 为了确保箭雨不停,项北还特地让弓手们分为五队而不是游骑擅长的三队轮射,如今被困在小山包的白骨果然只能靠着御物之术,抵挡那些已经近身的箭雨,而无暇逆袭围攻的箭手。 可是一轮轮箭雨下来,弓手头领开始焦急起来,“项大人,我们已经连射十轮,弟兄的箭已经将尽。” 箭尽不可怕,可怕的是项北的提醒原本听起来像是耸人听闻,可是现在已经在被逐一验证。 飞箭密集如雨,也只是迫得白骨无力反击。围绕着白骨周身,护他周全的那丈把长的念力罡气,却让箭雨显得无能为力。小山包的雪地上,已经插满了游骑军的箭羽,但却没有一支,可以突入这一丈之地。 “保持射速!” 项北的双眼,死死的盯着那个双掌合十,口中念念有词的白骨上师,而对弓手头领的警告无动于衷。 弓手头领只得一跺脚,咬牙指挥着手下们继续采用五层箭阵,轮流齐射。 嘭~, 就在这阵阵箭雨中,突然响起了一声不同寻常的弓弦之响,这弓弦比阵弓的弓弦明显要沉闷许多。 项北终于可以稍稍松气,“塔克,你到底没有让我失望。” 包围圈对面的雪原里,一个身影持弓而立,如同一尊雕塑一样沉稳。游骑第一箭手,铁弓塔克,终于找到了最合适的角度,满弦激发。 第一支乌金铁箭应声而出,刺破笼罩着整个世界的风雪,乌青的箭头划出一道残影,径直朝着山包之上的白骨射了出去。 特殊的弦响,不仅带给项北希望,也引起了白骨的警觉。他的念力如同一只只触手,不仅编织了丈把长的念力罡盾,更是感触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异动。 之前的箭雨,从游骑战士阵弓的弓弦出发,斜射向半空,又从半空落下,却都被白骨的念力一一阻挡在外。 可是塔克的乌金铁箭,却势大力沉,并不走弧线,穿透了风雪,径直冲着白骨当胸射来。 这让白骨心中顿时咯噔一下,这种危险似曾相识,对,正是上次偷袭自己的乌金铁箭。 白骨已经吃过乌金铁箭的大亏,知道这乌金铁箭可以击破自己的护体罡气,因此,这一次绝对不会大意,调转念力,专注于这支平射而来的铁箭。 一念一出,一只无形的念力大手却抓了个空,只是打断了疾驰飞箭身后的残影。白骨只得再分一念,这一次的念力终于抓住了铁箭,但是飞箭并未就此停下,而是挣脱了白骨的念力,速度减慢了一些,却依旧执着的直奔自己的目标。 这下白骨不得不抽出更多的念力,最后又在面前加厚了一面念盾。 嘭,乌金铁箭竟然像是射在了一个箭靶之上,凌空钉在了白骨的面前,霸道的箭力带动乌金箭杆嗡嗡的颤抖,却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哗~ 项北带领的伏击箭手们,看着面前电光火石的一幕。铁箭穿透白骨念盾的惊喜还没有来得及欢呼,就被功亏一篑的失落之感击垮,不由得叹气起来。 “阵弓不要停!”项北大喊。 虽然,白骨挡住了塔克的铁箭,但他的护体念力也被分散了不少,箭雨,瞬间向着白骨压近了一尺。 “再射!”项北大喊,既是招呼阵弓手们,也是在给塔克打气。 哗~ 箭雨再起。 嘭~ 铁箭离弦。 这一次,塔克节奏控制的更好,铁箭近身突破念盾的瞬间,也正是箭雨最猛的一瞬。 唰,箭雨再近半尺,铁箭刺穿念盾更深。 再来! 这一次,看到希望的项北和塔克心中一同发出了呐喊。 …… 箭雨和铁箭,一个如同大锤,势大力沉的从半空中砸向白骨;一个快似闪电,斜刺里攻的越来越急。 白骨的额头冒出汗来,“塔克,你这个混蛋!”白骨只恨自己当时竟然听信了脱脱,一直没有结果这个拥有破灵铁箭的对手。 但眼见箭雨和铁箭攻势越来越盛,箭头也在越来越逼近自己的身体。白骨心里叫骂几声,却不得不更加专注的凝神于抵挡箭雨和铁箭的夹击。 他开始在心中暗自数着。 一箭,二箭,……五箭……十五箭…… 抵挡的越来越艰难,但白骨的心中却越来越自信。 “铁箭廿三,你现在只剩三箭了,老子,老子还有足够的力气挡住你这最后三箭!” 《项北问天》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项北问天请大家收藏:()项北问天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58章 尘埃落定 塔克对自己的箭壶更是了如指掌。当他拿出倒数第三支铁箭时,似乎有些迟疑。但是天生箭手的素质还是让他继续屏住了呼吸。 这一箭,依旧平稳而坚定。嘭的一声,可惜没有出现奇迹,箭身终于还是卡在了白骨面前的念盾上,虽然这一次,铁箭已经迫近白骨不足一尺的距离。 唰~ 于此同时,箭雨再近身一尺,几乎就要落到白骨的脚边,箭雨掀起的风浪甚至把白骨挂在脸上的黑色面罩都掀动起来,露出了闭不拢的尖嘴和那条收不住的黏糊糊的细长舌头。 但白骨依然显得镇定,他还有足够的实力和自信,面对这些蝼蚁们最后的手段。 塔克的箭壶,只剩两箭了。 他的手沿着箭壶的边缘划过,这一次,塔克把躺在箭壶角落里最后的两支乌金铁箭,一把全部抽了出来。 塔克,要使出他最后的手段了。 这手绝技的灵感,来自于数月前,在塔尔加的部落里,与那个大夏女箭手的力势天决。 曾经,他并不服气苏苏的数箭同穿靶心。 虽然自己的铁箭不如苏苏的灵羽更精准,但塔克相信,战场杀敌,势大力沉的铁箭穿金破甲,势必会比苏苏的那些华丽的白羽更有杀伤力。 窝别台强压着塔克接受了结果,用第二箭穿过前一箭的箭杆,那是足以让塔尔加的民众更为惊艳的箭术。尤其这样的箭术,来自一个让窝别台眼神难以离开的女箭手。 “箭是用来杀敌的,又不是用来表演的?”塔克还不服气。 窝别台点拨他道,“那你也炼出后箭穿前箭的箭术,再来证明你比她强大吧。” 对于北荒第一箭手,塔克家族的神箭传人,良木哈的最信任的侍卫,塔克放不下这场箭术之争的结论。私下里,真的开始研究铁箭相穿之术。 无数次的研习,塔克依旧不能像苏苏那样,百发百中的以后箭穿前箭。但是,直到今天对战白骨,塔克终于明白这种箭术的意义了。 事到如今,只能冒险一试。两支铁箭在手,塔克将最后一箭也架上弓弧,便于能迅速击发。 第二十二支铁箭破弦而出后,塔克手臂复位,同时弓弧上的最后一箭,也已经满月在弦。 成败在此一举,塔克屏息凝神,盯着已经飞在空中的那根铁箭,嗖的一声,最后一箭顺势发出。 这样的追箭,并不是全靠瞄准,更多的,却是靠感觉。塔克二十三箭一出,仿佛整个人都累得脱了力气,一下跪倒在雪地里,沉重的膝盖一直插入到面前的雪窝之中。 他的眼神,却死死的盯住飞在空中的两箭残影,还好,后箭紧接着前箭的轨迹,两道飞箭,竟然只划出一道残影。 白骨虽然并不把这些蝼蚁的飞箭放在眼中,但是持续的飞蝗箭雨,外加塔克的穿甲铁箭,挡起来并不轻松。 尤其是塔克的铁箭,不仅势大力沉,平射的轨迹更是让铁箭来势汹汹,需要耗费更多的念力,才能抵挡。 生死存亡之际,白骨原本胸前合十的双掌猛然狠狠的插入面前雪地之中,一声爆喝,罩在身上的黑袍被他周身激发的罡气都给充了起来, 塔克的追箭,已经逼出了白骨的极限,他下意识的大喊一声,所有的念力收缩到身体一尺之内,原本虚无缥缈的念力,竟然凝聚成一个肉眼看见的护盅,把白骨整个身子罩在其中。 哗~ 这一次,箭雨也没有滑落地面,而是全都钉入护罩,密集的箭矢,瞬间把白骨的护盅扎成密密麻麻的刺猬。 而塔克的二十二箭,乌金箭头甚至已经穿透了护盅的内层。 当~ 一声金属撞击的脆响,塔克的二十三箭已至,箭头不偏不倚的正中二十二箭的箭杆,原本已经被护盅卡住的箭杆,在这后箭的撞击下,猛地前冲,箭头再进半尺。 白骨顿感胸口一热,护盅上的二十二箭终于刺入到了他的胸口之上。 噗~,箭伤之处,飞溅出来的不是殷红的鲜血,反而是一道墨绿色的腥臭液体,白骨一把握住刺入身体的铁箭,原本黑黢黢的脸庞,甚至显露出一丝惊慌之色。 整个战场,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依旧肆谑的狂风咆哮,但围攻的箭雨,连射二十三箭的塔克,还有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箭雨围杀的白骨,全都定住了。 仿佛就连天地,也在等待一个最终的结果。 不知过了多久,小山包上的白骨终于晃动一下身体。 “咳咳~”,白骨捂住胸口,缓缓的站起身来,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塔克第一次,在这具如同枯尸般干瘦高挑的身躯里看到了虚弱,但是随即又心往下一沉, “完了!” “呵呵~” 白骨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冷笑,仿佛看穿了塔克的心思, “你们完了,虽然你可能只差一点就能彻底击破我的护体罡气。我也很意外你一介武夫,靠着你的铁箭,竟然能给我造成如此大的危险。” 白骨说着,一手按压住胸口,一手猛地拔出了塔克的那那支铁箭,带着点欣赏的意味,端详着还沾着他的绿血的乌金箭头。 “不错,不错。这回到我了吧!” 白骨话锋一转,原本金色的双瞳顿时变得血红,已经涨起的黑袍猛地陷了下去,那是他把自己的念力全部激发。 只见围在他四周的那些游骑羽箭,从雪地上一根根拔地而起,唰~的一声,又化身一场箭雨,只是这次箭雨,集合了之前所有的飞箭,比数轮齐射更加密集,反扑向曾经射出箭雨的弓弦。 项北不由的大惊,“怎么,这白骨竟然道行精进如此,明明在离境中,他的御物之术,应该不足以把箭矢激发到如此的距离。” 不怪他意外,这段时间,白骨拼命吸噬那些从大夏虏来的少女之血,的确妖力大增。能被逼到如此的境地,也只有项北设计的陷阱和塔克天衣无缝的配合才能做到。 但无情的箭雨在白骨的嚎叫中自半空落下,那些已经有些精疲力竭的游骑箭手,抱着脑袋却无处躲闪,哀嚎着,纷纷中箭倒下。 白骨似乎有意炫耀实力上的差异,分出了数支箭矢,径直飞向了倒在地上的塔克,嗖嗖嗖~,一排飞蝗整齐的落在塔克的面前。 塔克两眼失神,似乎是被这种实力上的差距给彻底震慑住了。 但,项北似乎并未彻底绝望,他终于从隐身的地方现出身形,冲着塔克大喊,“铁箭,不要放弃,别忘了,还有一箭!” 这声呐喊穿透风雪,穿透弓手们的哀嚎,让跪倒在雪地上的塔克身体一震,“还有一箭?对,还有一箭!可他又怎么知道?” 还有一箭,自然是那一支乌金王箭。塔克心中一惊,除了大王、李贤,怎么现在就连大夏那小子,也知道了王箭的存在。 “不对,就连李贤也不知道自己手上的这一支王箭……”塔克顾不得继续深想下去,转身从身后的皮袍下面,抽出一根细长的皮套。 皮套里,就是塔克一直精心守护的神秘王箭。 白骨的箭雨还在肆虐,回过神儿来的塔克猛地站起身形。迎面又有一批飞蝗在白骨的操纵下飞向自己,但是塔克没有丝毫的犹豫,铁弓满月,愤而出击,那支神秘的王箭,再次离弦,飞向位于山包上的白骨上师。 白骨忘了,上次偷袭自己的乌金铁箭,最后被脱脱交给塔克去调查铁箭的来源。现在他正在享受驾驭飞蝗,肆意屠杀的快感,还有意嘲讽塔克面对实力上的差异时的绝望。 没想到,突的又是一支铁箭破雨而来,而且这支铁箭划出的残影,竟然泛着一道明艳的金光。 白骨不敢大意,再次聚拢起周身的念力金罡,倾尽全力去阻止这支泛着金光的铁箭。但数道拦截,皆被铁箭一穿而过。 大概是消耗太多的念力,或者也是受胸口箭伤的影响吧,眼见着金箭再次击穿了自己的念盾,白骨无意就范,而是把一条手臂架在了自己的胸前。 噗~一声闷响,金箭穿肉刺骨,直接刺穿了白骨的手臂。但也因此,终于停在了白骨的面前。 嘶,剧烈的疼痛让白骨忍不住一把扯掉了自己的黑面罩,倒抽冷气,露出了面目狰狞,原本就丑陋可怖的面孔,此刻变得更加扭曲。 他不解的看了看手臂上的金箭,“嗯,没错,正是上次在追杀窝别台时偷袭自己的金箭。” 最后,白骨咬牙一把把铁箭从自己的手臂上扯了出来,又是一股绿血,喷溅而出。 呲,呲,白骨的叫声已经不再像人声,疼痛和愤怒让他发出了水蜥的嘶吼,这一次,他不再留情,所有的箭雨化成一支粗大的长矛,径直朝着塔克射了过去。 塔克已经耗尽了体力,迈不动双腿,面前的世界被那支箭雨汇成的长矛渐渐遮蔽。 无力逃跑,也无法逃脱。塔克只得闭上了双眼,耳边那支箭雨之矛撕裂空气的嗡声越来越大,头发也开始被箭雨搅动的狂风撩拨得晃动起来。 一切,都将结束。 就连远远观战的窝别台,也于心不忍的闭上了眼睛。 塔克,准备好了。但命运,似乎并未这样安排。就在他认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那支来袭的箭雨之矛突然在空中一顿,随即又化作万千飞羽,坠落在了无边的雪地原之上。 就连白骨,也被面前的异状搞得困惑不已,他发觉自己的念力瞬间消散无形,再一发力,噗,胸口的箭伤猛地喷溅出绿血,只是这一次的喷溅,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白骨低头看去,眼前的一幕让他真正感受到了恐惧,原本的伤口那里,竟然也冒出了一个乌金箭头,另一只乌金王箭,在他专注于抵挡塔克的金箭时,从他的后背穿心而过。 原来,被金箭刺穿的感觉是这样的…… 白骨回过味儿来,一切都已晚了。最后,不可一世的水蜥大妖,一头栽入被伏击的山包之上。 可是,除了塔克的那二十三支乌金箭外,怎么又多出了两支金色的王箭? 《项北问天》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项北问天请大家收藏:()项北问天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59章 双箭归一 塔克眼看着白骨御术的漫天箭雨朝着自己落下,闭上了双眼但求一个解脱。 突然,诡异的宁静让他重新睁开双眼。眼前那些密如飞蝗的羽箭,竟然全都钉在了距离自己不足十步的半空之中,一动不动。 塔克不禁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认那些飞矢确实停止在了空中。 转瞬之间,钉在空中的飞箭又全部落地,在塔克面前堆起了层层叠叠的箭垛子。 塔克的目光越过箭矢,终于看到了箭雨停下的原因——山包之上,白骨原本不可一世的身影,此刻已经栽倒在雪地上,就像是一棵被砍倒的枯树。 而白骨的后背上,一根乌金王箭几乎全身没入,只留下了一小段带着尾羽的箭杆冒在白骨后背上。 顺着王箭来袭的方向看去,塔克看到了,一排受伤倒地的箭手身后,一个少年瘦削的身体,正笔直挺立,手臂平伸,手握着一张几乎齐肩高的神牛宝弓。 那是良木哈珍藏的一张牛角弓,弓身的牛角,来自草原第一神牛。神牛在世时,身高近一丈,体长近两丈。 神牛离世后,牛皮制成了给良木哈带来无数胜利的游骑战鼓,而那宽大的牛角,制成了这张良木哈最宝贝的神牛宝弓。 “塔克,这草原上,唯一能与这神牛宝弓相提并论的,只有你手里的那张铁弓了吧。”良木哈曾这么问过塔克。 塔克诚惶诚恐的参拜回禀, “塔克不敢轻狂,铁弓绝对不敌大王的神牛宝弓。” 的确,草原上能驾驭乌金铁箭的,只有塔克的铁弓和这张神牛宝弓。 白骨或许仍然心有不甘,但是,他面对的,却是项北拿出所有本领的一场豪赌,白骨的失败,并不像他想的那么不可思议。 项北其实也是一个一流的箭手,只是相对于飞矢的效果,他更喜欢手刃敌人的那种快意恩仇。 北梁邺城内,项北能以自己的灵识之力助苏苏箭指夜奇,其实并非运气。 而三次离境相遇白骨,项北三次无法护住自己的想要保护之人。这一次,七杀决定不惜使出浑身解数,白骨的性命,他志在必得。 当他私下里向窝别台借乌金王箭和神牛宝弓时,窝别台虽然也有疑虑,但是见到项北眼神中的坚持,二王子还是把这能破白骨念罡的神器借给了项北。 “兄弟,既然白骨像你说的那么厉害,那只靠这一只王箭就有把握击败他么?” 项北想了想,“没有十足的把握,但这是最大的把握。”他已经精心计算过,白骨需要面对的,除了预先设伏的漫天箭雨,还有二十五支乌金铁箭。 而最后要完成一击必杀的,却是最后这两支乌金王箭。 一直躲在阵弓手身后的项北,紧盯着正面对敌白骨的塔克,眼看着塔克射光了所有的铁箭几乎就要绝望放弃,他才焦急的提醒 “不要放弃,别忘了,还有一箭!” 其实,还有两箭。塔克的最后一支王箭离弦时,项北的神牛宝弓上,同时射出了他的一支王箭。 可怜的白骨自视甚高,但是在陷阱之内却并未轻敌。只是箭雨耗去了他的大部分念力,塔克的连环追箭又伤及到他的本体,惊恐之余,他把几乎所有的念力全都用来对付塔克的最后一支王箭了。 他的念力再也没有顾得上察觉,一支一模一样的王箭,从自己的身后,同时离弦,同时破空,又同时到达自己的身体。 王箭之快,他不惜以手臂抵挡胸前来袭的那支,却并没有留意到,身后的那支王箭,已经轻松穿透了他的身体,击碎了他的心脏。 嘭~干瘦的身体,重重的栽倒在了厚厚的雪棉之中,白骨开始大口大口的吸着这世间冰冷的空气。他一直的修行之念,都是为了能破界离世登仙,可是眼下,当他意识到自己即将离开这个世界时,金色的双瞳中,满满的全是不舍。 但他拼命张开的嘴巴里,却不断的涌入大团冰雪,呛得他更加喘不过气来。等他艰难的翻过身来,眼睛里只能看到灰蒙蒙的天空,还有一团团碎絮状的飞雪。 飞雪似乎有心安抚这苦修的大妖,缓缓的盖住了那双满是不甘的双目。透过越来越模糊的视界,白骨似乎看到了另一个影影幢幢的存在,那里有着雕栏玉砌的朱玉宝阁,有着仙雾缭绕的瑶池碧荷,那里,就是云游僧人说的仙境蓬莱吧。 …… 鸣阳一闪而过,项北终于可以长出一口气了,苏苏,我终于把你从可怕的幻像中救回来了。 塔克捡起白骨那颗面目狰狞的脑袋,同时又从他的尸首上捡回自己的乌金铁箭。没错,真的是二十五箭,尤其是那只穿胸而过的王箭,和自己最后射出的那支王箭,竟然一模一样。 “你是哪里来的这支王箭?”塔克不解的看着项北。 哪知项北的回答,却让他更是一头雾水,“我的这支铁箭,才是真正的王箭,而你的那支,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什么?我的那支不属于这个世界?”塔克自然不解,就在他把两支王箭攥在一起,想要细细比对的时候,更让他惊讶的一幕出现了,自己的那支王箭,竟然慢慢的,慢慢的虚无起来,渐渐融化到了另一支王箭的影子之中。 看着塔克盯着王箭久久不能释怀,项北索性把自己知道的真相如实相告。 这世上,的确只有一只王箭,就是良木哈交给窝别台的那支。而项北在离境中穿梭的时候,得知能破白骨念罡的,只有乌金铁箭,而自己有机会拿到的,也只有面前的这把乌金王箭。 “等到明日窝别台正式擎王箭,纳铁矛以后,另一个我会穿越离境,借用这支铁箭,回到塔尔加,当时白骨正在追杀窝别台……” “什么?”塔克被项北的说辞惊得更是目瞪口呆,但对事情的来龙去脉终于也似乎有了些头绪。 在离境穿梭的那个项北,将有机会从这里取到王箭,那么,当时在南苑游骑塔尔加的营地外,白骨击杀窝别台差点得手的时候,就是离境中的那个项北,借用这支王箭,击退了白骨,救下了窝别台。 “那不如让我也一同回去,助你在塔尔加的时候就击败白骨。或许那样,大王子和二王子就不必走到兵戎相见的地步了……” 塔克的想法很是天真,项北刚才的一箭沁入了太多自己的灵力,此刻因为虚弱身子有些晃悠,他拍了拍塔克的肩头, “是离境选择我们,而不是我们选择离境,我从哪里入境,又从哪里出镜,皆不受我左右,相信我,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是我能看到最好的结局了。而且,这个世界总是按照它自己的意愿安排的。” 所以,项北看到两支王箭在塔克的手中合而为一时,并不太惊讶,那说明自己通过离境送到过去的王箭,是这个世界所不容许的存在,一旦那支王箭,遇到了这个世界原本就有的那个存在,终究还是会消散于无形的。 项北突然有所顿悟——界,或许,这就是界守们要守护的那个玄之又玄的界。无时无刻不在左右着九州之内芸芸众生的那个界。 不过,眼下还不是让众人大发感慨的时候。塔克拎起白骨的脑袋,转身就朝还在厮杀的两军阵前奔去。 脱脱正在为眼前战场上的情形怒火中烧。原本他期待中,自己的部队摧枯拉朽的击败窝别台的寥寥残军并没有出现。 虽然他的大军也在逼迫着窝别台的军队节节败退,但是那些人数明显处于劣势的部队,且战且退,并不慌乱。 而进攻的游骑军们,更显得后颈儿不足,并没有痛歼对手的打算。 脱脱抄起自己的马刀,就要带头冲锋,被身边的将领们纷纷阻拦。虽然这些将领们口口声声说是要脱脱保重身体,但他们也隐藏着自己的小心思——营地内情况不明,一旦良木哈清醒过来,那这忤逆金帐王庭之罪,自然是要用人头来赎罪的。 目前部下们的虚张声势,也是在这些将官们授意下的行动。可是一旦脱脱这个一身杀气的屠夫冲阵,不管是敌是友,都会被这个凶神恶煞砍下不少人头。 而战场上一旦血腥之气蔓延,则杀戮只能会越演越烈,你死我活的争斗不到最后一息,绝不会停止。 就在脱脱和手下们相持不下时,突然前军回报,“大王子,塔克回来了!” “塔克!”脱脱这下安静下来,毕竟,还有更值得他在意的事情,就等着塔克的结果呢。 “大王子,白骨妖术为祸草原,已经被……已经被我处决了!”塔克犹豫了一下,怕脱脱追究,没有把真正诛杀白骨的项北供出来。 “好,好!”脱脱终于面露喜色,“如此,我们也没有必要教训那些冥顽不灵的小崽子们了。” 脱脱交待塔克的任务,是等白骨杀了窝别台以后,再除掉白骨的。如今白骨的头颅拎在塔克手上,脱脱默认为窝别台也已经被白骨除掉了。 “我们把消息告诉这些冥顽之徒,我准许他们投降。” 塔克眼看着脱脱误解了自己的意思,继续装糊涂的大声禀告, “幸亏大王子明察,识破了白骨妖人纵蛊行巫,离间游骑部落的险恶居心。现在白骨伏诛,二王子也已经明白大王子的苦衷,托我给您带话,欢迎大王子回家……” “什么?!窝别台他,他没死?”脱脱刚刚平复的心情顿时又几乎爆炸,他盯着塔克两眼几乎要冒出火来,“塔克,你敢违背我的命令?” 唰,脱脱的马刀高高举起,照着面前附身的塔克就要劈砍下来。 《项北问天》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项北问天请大家收藏:()项北问天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60章 短兵相接 嘟~ 悠长的牛角号再次响起,脱脱听出来,这是窝别台的队伍在主动退兵了。 但这样的结果,显然并没有带给脱脱多少喜悦,他披挂上阵,敦促着手下绝不能手软,恨不得把窝别台的队伍赶尽杀绝。 窝别台把自己的队伍一直撤回到了部落营地中,身后厚重的大门一闭,单是大门上那层厚厚的冰层,都无法用箭头击穿。 气急败坏的脱脱无奈之下,也只能收兵,在众多手下的阻止下,又不能对塔克痛下杀手,只能把这坏他大事的贴身侍卫关起来了事。 平日里慑于白骨的淫威,噤若寒蝉的万夫长们,似乎是预先串通好了,一同给塔克求情,让脱脱感到颇有逼宫的味道。 窝别台看到项北击杀了白骨,替自己出了一口恶气。而且,除了伏击白骨时,被他操纵的箭雨反噬的那些游骑弓兵外,自己的人马并没有遭受多大的损失,开心的想要庆祝一番。 项北的脸上却是一脸凝重,他更急着想要解决了脱脱,好继续北上寻觅转世重生之法。 “今晚,我去说服脱脱,让他不要继续纠缠。”项北说的轻描淡写,似乎就像是串个门那么简单。 窝别台却知道这句话的分量,“兄弟,我劝你不要冒此风险,我们从长计议可好。” 项北主意已定,只是想在行动前再见一眼苏苏。 女箭手坐在昏暗的营帐中,如同一尊冰凉的泥塑,即使听到身后传来那个期待了许久的脚步声,也强忍着不再回头。 项北知道苏苏的委屈,但是一时又找不到什么理由来安慰,只能硬着头皮打着招呼,“苏苏,我今晚还要去见脱脱,白天的事,对不住了……” 帐子里随即静了下来,项北再也找不到话题,可苏苏依旧只有一个背影,尴尬的气氛让项北坚持了一阵,只得转身离开。 可是,就在他将要迈步出门时,苏苏突然小声的问了一句, “我在你眼中,只是个累赘了吧?” 项北的抬起的脚步又放了下来,他一直想等着苏苏对他发一通脾气,那样,或许两人都能好受些。可是,苏苏的这句问话,却让他的心窝被戳了一下。 如果,苏苏不是被窝别台的人给软禁起来,那么,这场和白骨的争斗中,是不是也会像昭瑾或者落雨那样,香消玉殒。 至少在心中,他的确是这样的想的。 “我没有那么想过。”项北的否认显得格外的心虚。 苏苏终于转过脸来,即便是帐子里油灯昏暗,但是项北还是看到了苏苏清瘦的脸上,闪亮的泪痕。这个倔强的女孩子,终于可以在一个人面前,落泪了。 “苏苏,我不会把你当成累赘,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死了!” 这句话倒是显得诚恳,一向高傲的少女终于找回了一点点自尊。苏苏彻底把身子转了过来,带着点祈求的语气, “项北,你不能不要我,你不带我走,我会死在这儿的……” 这句话很轻,却像一块巨石一样的压在了项北的心口,让他喘不过气来,犹豫了一阵,他终于鼓足勇气,回到苏苏的身边。 不想苏苏猛地一头钻进了项北的怀里,修长的双臂如同章鱼的触手,紧紧的缠了上来。 女箭手常年习武,身上的曲线有着既柔又刚之美,充满弹性的胸部挤到项北的怀中,让少年一时头晕目眩起来。 项北手臂犹豫了一阵,终于也越过苏苏的肩头,渐渐滑到她的后背上。 “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想着你,我已经撑不下去了……” 苏苏把鼻子贴上项北的脖颈,这家伙也不知多久没有洗澡了,但是那种淡淡的汗味儿,却让苏苏嗅出了安全的感觉,她恨不得把自己化成一滩水,一张纸,紧紧的贴在这个男人的身上。 两人的呼吸都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突然,项北仿佛想起了什么,猛地停了下来,他把苏苏黏人的手臂缓缓的从自己的腋下拨开。苏苏心有不甘,继续狠狠的抱了上来,却发现怀里的那个身体,温度却在渐渐降了下去。 “苏苏,听话,我还有急事要办。” “我和你一起!” “不,苏苏,我要去见脱脱!” “那我也一起去。死也要和你一起。” “好好,我答应你,一定回来接你。” 苏苏还不愿放手,项北却把自己的眼神避开了她那眸子里的火热。他怕面对苏苏的这把火热,他更怕自己也会被这火热点燃。 “好,我相信你!”苏苏终于放开了自己的怀抱,她悉心的给项北把身上的衣领整理平整,眼中写满不舍。她不会怀疑项北,因为他是这个世界上她唯一相信的男人。 项北攥了攥苏苏那两只冰凉的小手,终于鼓足勇气,不再犹豫,转身抬腿迈步,钻入了风雪之中。 脱脱的大营里并不太平,即使是噬杀如命的脱脱,此刻也知道,没有白骨挡在前面,无论是塔克还是那几个有了异心的万夫长,都不能轻易下死手。 脱脱久经沙场,自然能看穿白天的战场之上,手下们都是在演戏而已。而唯一啃替自己卖命的白骨,却因为一念之差,死在了塔克的手里。 就在他躲在营中,生着闷气的时候,那个鼓动塔克对付白骨的大夏小子竟然现身了。 “窝别台给你什么好处,我可以给你双倍!”脱脱不等项北说话,自己倒是沉不住气的开起条件来。 “我不要他的什么好处,我来,只是想告诉你,希望你能放下执着,好自为之。所有游骑之间的恩怨,皆是由白骨从中挑拨,如果游骑继续自相残杀下去,那么西北而来的那些妖兽大军,很快就会踏平你们的北荒草原。” “是么?”脱脱一脸的不屑,揣测着面前大夏少年的打算。他不相信这就是项北真实的想法,无利不起早,这少年八成是有着更大的阴谋。 “那不如你去替我说服窝别台,让他放弃无畏的抵抗。我自然可以放他一马。” “你还不明白状况。”项北冷冷的说了一句,这句话明显激怒了脱脱,他伸手就像去抓身边的马刀。 可面前的那个少年竟然突然凭空消失了。等他四下寻找的时候,冰凉的剑锋已经贴上了脱脱的脖颈。 大王子脱脱也是久经沙场的武将了,虽然项北的身法快得让他毫无招架之力,但是他依旧用一双熊掌似的大手去掰项北的腕子。 在被他的大手抓住之前,项北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切开脱脱的喉咙,但脱脱明白,如果项北想要那么做,那就不会只是威胁自己一下这么简单了。 他赌项北没有同归于尽的勇气。毕竟,这里是他脱脱的地盘。 但是,就在他的大手抓上项北持剑的手腕时,却意外的发现,自己抓住的,哪是什么少年的手腕,分明是一团燃烧的烈焰,剧痛的灼热让他不由得撤回手掌,掌心已经布满了一层发黑的燎泡。 “你,也有巫术?”脱脱顿时懊悔不已,如果此时白骨在,自己哪里会被这个毛头小子如此要挟, “来人,给我拿下刺客!” 脱脱冲着帐外的侍卫大声下令,可那些冲进来的士兵们,看着项北手中的寒剑,彼此观望着,并没有冲上去的意思。 “如果一定要这样……”项北贴着脱脱的耳朵小声的警告着,随即伸出两指,朝着脱脱脑后脖颈上的两处大穴狠狠掐了下去。 狗熊一样高大强壮的脱脱,竟然在这一招之下,就翻出了白眼儿,随即小山一样的身体,软踏踏的倒了下去。 “我想诸位兄弟都明白眼下的形势,我代良木哈大王和二王子谢谢各位游骑弟兄的深明大义了。” 项北说完,一把扛起脱脱身后杵在地上的那把铁矛枪。丈把长的粗大铁矛枪,在这少年清瘦的身体上,显得格外轻巧。 两个侍卫还想上前阻拦,却被项北一剑挥出,隔空就斩断了侍卫们手中的弯刀, “各位兄弟不必担心,我只是来替大王取回属于他的东西而已。”项北口中的大王,指的是二王子窝别台。但是那些侍卫们却以为项北是大王良木哈派来的。而且手中的兵刃已失,应该可以在脱脱面前交差了。 直到项北离去后许久,脱脱才终于从昏迷中醒来。清醒后他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自己的铁矛枪,那里,只剩下空荡荡的一个枪架而已。 “点兵!点兵!”脱脱不顾外面已经是风雪交加的寒夜,立刻召集手下想要点兵出征,彻底攻陷窝别台的营地。 哪知连喊数声,身边的将领和侍卫们竟然全都无动于衷。 “你们这些无用的东西,这是要造反!”脱脱一怒之下,手中的砍刀冲着身边的侍卫就砍了过去。几个躲闪不及的侍卫硬是被脱脱的马刀砍掉了脑袋,其他众人虽然不敢反抗,但却纷纷后退,用沉默对抗着脱脱的野蛮和无情。 暴跳如雷的脱脱,砍杀了几个身边的护卫后,终于彻底崩溃,大声咒骂起这些不与自己一心的将领和侍卫起来。 “如果白骨在……”他再次想起白骨,后悔自己中了项北和塔克的奸计。可是,如果刚才塔克在身边,他的铁箭,能否帮助自己摆脱项北的控制? 脱脱无奈的胡思乱想着,明天该如何去面对对阵的两军?之前靠着铁矛枪,尚且不能让这些游骑战士替自己卖命。这下,自己唯一的依仗,竟然在鼻子底下被对手抢走。 而且是自己把卫队长塔克给关了起来,要不对手也不会这么轻易得手。 “唉,算了,先把塔克放出来吧。” 就算塔克算计了白骨,对他的忠心,脱脱却并不怀疑。只是塔克忠于的,并不是他脱脱或者二王子窝别台。塔克信奉的,是整个游骑的命运。 游骑的命运自然应该交给游骑人解决,窝别台却遣一个大夏小子来和自己谈判,脱脱仿佛突然找到了窝别台的把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狞笑。 就算你有大夏的小子相助又如何,明天我照样不会放过你。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61章 不辞而别 项北从脱脱大营里神奇的拖回了铁矛枪,算是给了窝别台送上一份厚礼。 这意外的顺利,让新任的北荒之主都有些不知所措了,于是找了李贤一起来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谢谢项北小哥的鼎力相助。” 李贤先是冲着项北深施一礼,似乎对项北抢来铁矛枪的行动并不意外。窝别台追问之下,这主意竟然是李贤想出来的。 “先生,您这一招虽然成功了,但是未免让我兄弟太过冒险了吧。”窝别台对李贤私下指挥项北行动,感到一丝不快。 李贤慌忙祈罪,同时心中暗想,二王子已经进入到草原之主的角色了,与其说担心自己的计划失败惹得他生气,倒不如说是自己的擅作主张,才让他不快。 好在窝别台也没有更多计较,毕竟眼下,面前这两人是他成功入主金帐王庭的依仗。 白天的战场,已经看出人心向背,如今的乌金王箭和铁矛枪又尽数在手,窝别台似乎已经稳操胜券。 但是李贤却依旧愁眉不展,窝别台有些不解,“先前我犹豫的时候,是先生斩钉截铁的支持我,为何如今却又看先生似乎心事重重。” 李贤背起双手,却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项北。 果然,项北也一脸的凝重。 窝别台这才回过神儿来,他忍不住责备自己,为何这么明显的问题,自己竟然还没有李贤和项北先察觉。 如果,对手已经被你逼上绝境,那么,就该要考虑如何防备他的反戈一击了。而这种绝境中的垂死挣扎,往往才是最可怕的进攻。 念及至此,窝别台开始召集手下,巡防围栏,加紧戒备。一时间只剩李贤和项北二人独自相对。或许也是这二人有意为之。 “听说先生也是大夏之人?”项北恭敬的先施一礼。 李贤自然对项北也有相交之意,拱手回礼,“项兄弟果然少年英雄,李某久仰。” 寒暄过后,项北忍不住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来,“李先生久居大漠,又能为帝师。项北斗胆,有一事相求。” 李贤颔首而立,眼望大夏的方向,“就算你不开口,我也一样会答应你的。” 两个男人相视一笑,自然是心有灵犀。 项北从未为自己做过打算,身如浮萍,命似秋叶。如果说有事相求,自然是为了他人,而大营中,需要李贤关照的,只能是另一个大夏人了。 不过李贤却有疑虑,其实金帐王庭中,目前最能保护好苏苏的,只有那个新任的大王了。可是,从苏苏看项北的眼神中,李贤却能看出她的依恋。 项北如果没打算带苏苏走,那苏苏,到底该以什么样的身份留在大营之中呢? 李贤的困惑本不好意思开口询问,但是项北却开诚布公,他告诉李贤自己必须马上就要去极北之地,而这一趟只怕是凶多吉少。 “苏苏这姑娘性子刚烈,我不想让她陪我送死,如果我能活着回来,定会回来接她。但若是我一去不归,也请先生帮我好言相劝,让她好好的活下去。” “极北之地?你是说要去找应龙族人?” “这个,我并不知道什么是应龙族人。我知道我要找的东西有可能在极北之地……” 项北的回答让李贤都忍不住吃了一惊。 极北之地,传说那里根本无法生存。但是却有一支草原流亡部落,为躲避追杀,曾逃入那里,踪迹不见。 李贤把自己所听到的极北之地,尽数告知项北,希望他能打消这个荒诞的念头。当年草原上的一代雄主,因为有人在王庭里行巫作乱,一怒之下,封禁北荒草原上的一切巫术。 所有行巫之人,都要人头落地,或者,发誓再也不用行巫之术。数十年间,草原上的巫术销声匿迹。 只有一个远在草原深处的应龙部落,依旧保留着祈雨告天之术,部落里的部众也格外执拗,申明他们作为上古大神应龙后人,自然不能辱没了祖宗。 这种忤逆之行,自然惹得草原上天骄之怒,倾整个草原部落的游骑大军,前去讨伐。不想这应龙部落倒是颇有几分能耐,竟然能提前预知天骄的行动,在大队人马赶到之前,就举部北迁了。 没人知道应龙部落到底去了哪里,大军一直追踪到了荒漠最北的边界上,只看到皑皑雪山阻挡了所有的道路,这才无功而返。据说他们是逃到极北之地了,而到了极北之地,就等于葬身风雪之中了。 李贤讲这些传说的意思,是警告项北,极北之地毫无生机可言,不必为此搭上性命。但是项北却听到了传说中的一个细节, “那应龙部落真的是上古大神的后人么?”上古大神通,与天上的神仙有颇多联系,能传下转世重生之法,并非毫无可能。 “唉,能让你如此执着的,只怕是另一个为你伤过心的人吧。” 李贤长叹一声,想起了深藏于心的那个远在南方的大夏亲人。 世人多执着于得不到和放不下,自己尚且如此,自然也就没必要去劝阻项北了。只是可怜了那个苏苏姑娘。自己和苏苏的交谈中,能够听出项北是让苏苏能够支撑下来的唯一牵挂。 正在两人相视无语的时候,营地大门处突然想起了报警之声,脱脱真的带着自己的亲信来攻取大营了。 李贤准备带着项北一同前去协助窝别台,却不料项北并没有动身, “我已经做了我该做的,剩下的,就交给草原的新王吧。只是求先生的事情,万望先生多多帮忙。” 李贤知道面前少年决定之事,再多纠缠也于事无补,城墙之上的险情尚不可知,只得冲着项北点头示意。转身奔着发出警报的方向奔去。 项北从营帐中退了出来,身边来来回回奔跑着相互支援的游骑将士。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过得很是辛苦,总是担心自己一念之差,会让这个世界,会让很多人,陷入无法自拔的困境。 但若是自己从一开始就不去干预呢?或者自己从婴孩时起,没有侥幸逃过北梁将军府的灭门屠杀,那这个世界到底是会变得更好,还是更坏? 至少,这些人依旧会为了一口吃食,彼此争斗;为了生存,相互残杀。或许,真的是自己太过于在意自己了。 即使这个世界没有了自己,那么这些人,或者活着,或者死去,并不会让这个世界有什么不同。 项北胡思乱想了一阵,只觉得越想越迷茫,伸手探入自己的胸口,那里,挂着封存落雨幽魂的锁灵玉,古玉被自己的体温悟得暖暖的,揉在手中,像是摸到了秦落雨那只柔软的小手。 哈苏亚的部落里,大家都忙着去增援城门,没人留意到一个黑影借着夜色的掩护,翻过部落的北门,孤单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无边的冰雪之中。 正如项北所料,沉下心来的新任大王窝别台,利用冰雪层层包裹的部落营地大门,轻松守住了营地的大门,脱脱虽然有一身的莽力,可是却无法用牙齿啃开包在城门外的冰块。 一直耗到天亮,脱脱的部队终于耗尽了体力,无功而返时,终于到了可以摊牌的时候。当着脱脱的面,窝别台拿出了铁矛枪和乌金王箭。 有了这两样信物,就算是脱脱气的哇哇大叫,游骑军的勇士们也不愿意听他指挥,纷纷向着城门上的窝别台和铁矛枪跪拜下去。 脱脱不能相信,怎么原本自己占尽优势,却转瞬之间就莫名的败给了窝别台,即使被窝别台和那些倒戈的手下们围困起来,他依旧不愿服输。 窝别台不让手下伤到脱脱,而是单枪匹马的上来劝降,看着这个一向处处占据先机的弟弟,脱脱难以释怀, “我不知道你到底哪里能比我强,可是从小父王就更喜欢你,草原上的那些部落也更喜欢你,我不服!” 窝别台为了让脱脱看出自己的诚意,有意缩着膀子,弓着后背,看起来比脱脱要矮上一截,毕恭毕敬的说, “大哥永远是大哥,我并没有自视可以和大哥相提并论。只是父王临危托孤,要我务必肩负起带领大家的责任。” “什么?父王已经死了?”脱脱惊讶之余,又有些懊恼,明明自己也曾怀疑过这一点,却因为忌惮老王的余威,迟迟不敢行动,这才导致一再错失良机。 如今听到老王已经殡天,大王子恨得牙根儿痒痒。这狡猾的老二,竟然把这消息一直瞒了这么久。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就在脱脱垂头丧气想要认命的时候,窝别台的身后,闯出了一名身穿南苑锦袍的少女,正是女弓手苏苏。 苏苏是听了李贤的知会,匆匆忙忙的赶来向他求证, “李先生,项北他,他走了?” 李贤点头,眼神儿示意苏苏,和她下去再谈。可是苏苏哪里等的及,顿时急的两眼冒火, “这怎么会,项北,他答应带我走的,他答应过的!”苏苏强忍了许久,才终于没让眼眶里的泪水冲破闸门,但是心中的焦急让她继续追问李贤, “那他到底去了哪里?” 李贤张了张嘴,并没有答话,而是摆了手势,让侍卫们把苏苏扶下去。可苏苏哪里肯听,抖着膀子,甩开身边的侍卫, “快告诉我,项北去了哪里?” …… 脱脱终于留意到了在窝别台身后焦急追问的苏苏,顿时伸手点指, “二弟,你受这大夏妖女蛊惑颇深,只要你能当众杀了这妖女,我就带领所有的手下臣服于你。”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62章 此生别过 昭瑾就是死在脱脱的手里。苏苏也一直背负着大夏妖女的恶名,被脱脱利用当做反叛的借口。 之前只是更关心项北的去留,苏苏才无视脱脱的存在,可现在脱脱竟然主动生事,把苏苏心中的憋屈彻底引燃。 “按照你们草原的规矩,是不是可以邀你力势天决!” 苏苏还是从塔尔加的营地里,学到的这个草原规矩,上次是为了替昭瑾和塔尔加争口气,这次,苏苏是为了给自己出口恶气。 不等脱脱回应,那些原本在脱脱的淫威下噤若寒蝉的塔尔加游骑军突然欢呼起来。他们大多见识过这位大夏女箭手的近乎神迹的箭术,知道脱脱定然不是对手。起哄之余,更暗藏想要激脱脱踏上力势天决的不归路。 果然,脱脱的脸瞬间涨的通红。苏苏力克草原第一箭手塔克的故事早就在北荒草原上传播开来。 脱脱虽然勇猛,但还不至于犯下以卵击石的鲁莽之举。但是,如果当众向一个女子认怂,即使不再与窝别台争抢王位,他也永远别想在游骑勇士面前抬起头来。 “好,那就力势天决!”脱脱从牙缝里恶狠狠的挤出一句话来。 窝别台有心阻拦苏苏的天决之邀,没想到自己尚未来得及劝阻,脱脱就已经答应下来。窝别台还想从中调解,苏苏已经掏出匕首,在掌心狠狠的划过,鲜红的热血滴在白雪之上,种下朵朵寒梅。 “苏苏!”窝别台颜色一变,没想到苏苏竟然连北荒的这些规矩都知道。力势天决,原本只为分出高下,可若是以血歃为记,则是血战到底,不死不休。 脱脱知道这大夏女孩的性子执拗,却不想她竟然刚烈至此。久经沙场的脱脱眼珠一转,坏心眼儿浮了出来,“这女娃狂怒之下,失了心智。必会成为自己的手下败将。” 脱脱也大手一握,割破了手掌,算是应下了血歃天决。 “那我们只管战斗,性命交给长生天去裁决。不要以为你自作践,靠身子色诱了二王子,连我也会被你迷惑……” “你!……你……”苏苏的脸一下涨的通红,气的说不出话来,可是她又想不出脏话发泄自己的不满,憋了半天,才终于愤怒的喊了句,“你含血喷人!” 两颗晶莹的泪珠已经忍不住从眼眶里滚了下来。 苏苏的眼泪让窝别台心中一疼,可是想起为了给她解毒,自己的确夺去了少女最宝贵的东西,心虚之下,又不知该如何安慰。 这正是脱脱的目的,引着苏苏情绪不稳,然后伺机再做打算。 “我的手指受伤了,无法开弓拉弦,但是若你只会箭术,我也可以奉陪!”脱脱向着众人伸出了缠着纱布的手指,他的手指的确在之前的战斗中受了伤,只是还不至于影响他开弓放箭。 苏苏却径直跳入了脱脱的陷阱,“那你说,我们比什么?” “虽然我的手指不能动了,但是还握得住刀,你用什么都可以,我只要用马刀战你。” “苏苏,别!”窝别台看出了脱脱的奸计,碍于身份又无法点破。哪知自己这一拦之下,反被苏苏误解, “我的事,与你何干?要不是你……” 苏苏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差点眼泪又下来,转身面对脱脱,“既然天决让我们同技相争,我以剑对刀,也不算坏了你们的规矩吧!” 苏苏并不常用佩剑,大多都是以弓克敌,但她的越女剑也非凡物,是项北破了南平剑魔后,从他的地库中搜出的宝刃。 但是窝别台知道,苏苏正在陷入脱脱的陷阱,放弃自己擅长的灵羽飞箭,却要以剑对刀,脱脱仗着势大力沉,本身就占尽了兵器上的先机。 窝别台想要上前制止,却被一旁的李贤拉住,低声的劝阻,“大王,你刚入主王庭,尚需争取游骑战士们的信任。断不能坏了咱们草原上祖宗留下的规矩。另外,以苏苏姑娘当前的心情,你若是越劝,反而越逼她进入大王子的圈套。” 游骑军们已经为将要天决的二人围出了场地。看不到尽头的雪灾和骨肉相争的压抑,让他们格外期待这一场天决的到来。 大王子和苏苏,各有支持者的呐喊,窝别台心中焦急,也只能看着场内的苏苏,扭身倾舞,一道寒光已经从身侧的剑匣中飞了出来。 脱脱眼看着苏苏准备拉出架势,于是不等她摆好姿势,弯出月弧的马刀已经泰山压顶般的砸了下来。 这一刀来势汹汹,苏苏知道不能硬扛,闪身朝后一避,可是马刀的突袭太过霸道,刀尖的锐气瞬间在苏苏的肩头留下一道口子。 数层外氅向两边卷开,隐约可见里面鲜红的贴身衣物。哄,围观的人群立刻爆出一声哄笑。脱脱得意的一声淫笑, “不知道你这里面还有几层啊?” 苏苏气的泪花飞溅,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手腕翻动,越女剑化出一朵剑花,随着主人向脱脱直扑过去。 当~当~当~ 瞬间数声清脆的金属撞击之声,脱脱的马刀被越女剑斩出几个豁口,但是苏苏的状况更加不妙,虎口已经震裂,鲜血染红了整个手背。 脱脱刀阔臂长,一直后退着,保持着与苏苏的距离,而苏苏为了发挥秀剑的威力,则奋不顾身的步步的紧逼,场面上似乎是苏苏占了上风。 “要你狗命!”苏苏算计着距离,以她的速度,已经可以一剑贯穿面前这个虎背熊腰的男人,猛地跃起,人剑合一,借助身体的力量,从半空中径直刺向了脱脱。 哪知脱脱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趁着苏苏跃起的一瞬,刀尖抵向半空的苏苏。 噗~ 马刀刀尖径直刺入苏苏的肩窝,鲜血顺势喷溅出来,脱脱阴险的一笑,“这女娃到底是太嫩,竟然没想到自己的马刀始终比她的秀剑长了一截。” 脱脱把夺权失败的怨恨全都发泄到了苏苏身上,眼见奸计得逞,没有丝毫的怜惜之情,马刀的弯弧顺势向下一滚,沿着苏苏的肩窝,就想把她的整个膀子给切开。 唰,窝别台马刀出鞘,冲上去营救苏苏,“什么力势天决,什么祖宗的规矩,还有什么金帐王庭,都没有苏苏更重要。” 可场地里的形势,哪有留给他人介入的机会。苏苏来不及收身,硬是被脱脱的马刀嵌入到了膀子里。 脱脱忍不住哈哈大笑,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嘶~ 可惜脱脱还没有来得及享受胜利的喜悦,狂笑就变成了一阵怪异的嘶嘶声响。 久跟七杀,趟过无数绝世高手的尸体,苏苏练就了不输七杀的冷静和凶狠,虽然被脱脱扰乱了心智,但她心中的恨意难消,力势天决如同一条锁链,把苏苏和脱脱拴在了一起,天决之后,锁链上只能有一个人活着。 脱脱不会想到,一个如同花朵一般的妙龄少女,为了杀人可以把自己的身体当做诱饵。马刀切开了苏苏的膀子,却终于让二人的距离近在咫尺。 脱脱只看到那个被马刀斩开的膀子,秀剑也因此脱手,却不想苏苏的另一只手中,已然滑出一柄不过巴掌长的匕首,寒光闪过,脱脱仰天长啸的脑袋来不及收回,大半个脖子已经被藏于掌心的匕首切开。 嘶~ 脱脱张开大口,拼命想要吸气,却只能听到鲜血从裂开的脖颈处喷溅而出的声音。 窝别台再也不顾李贤的阻止,扔下马刀,冲上前去扶住了苏苏缓缓倒下的身体。另一边的脱脱,却像一座小山一样,嘭的一声栽倒到雪窝之中,身下的积雪向四周飞溅开去。 苏苏一腔子热血顺着被马刀切开的膀子汩汩涌出,原本就身子虚弱的少女,视线也开始模糊起来,她挣扎着想要推开扑上来的窝别台,却发现虚弱的根本抬不起手臂。 就在昏死之前,苏苏仿佛看到了那个弃她而去的无情的背影,“项北,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了,那此生,就此别过……” 已经在北行之途,陷入风雪的那个孤单的身影,突然觉得心口一阵刺痛,他下意识的回头想要看一看来路,却发现四周除了风雪,只剩风雪。 …… 北来的寒意,卷着一层稀薄的凉雪,给远在九州腹地的雄城盛安,披上了一层白色的薄纱。 “今年的冬天好像比往年冷了不少啊?”大夏天子的锦绣华服似乎也难挡这沁入骨髓的寒意,忍不住把身上的棉披风紧了紧。 一旁的申公公颇懂皇上的心思,招呼手下的小太监们又加上几个火盆,“皇上,想是您这段时间太过操劳了,这早朝晚朝的忙个不停。那些大人们只顾得上奏,却不想着给皇上分忧。” “唉~”这话说到华思检的心窝里去了,他委屈的叹了口气,“听说就连五军都督常破虏都吃了败仗,我大夏的西北尽数送给了那些什么妖兽魔军。” “皇上莫要着急,我大夏国运恒通,天子吉人天相,区区邪魔外道,又何惧哉?” “话是这么说,只是……” 天子刚想倒苦水,哐~哐~哐~,天殿前值守的宣君鼎突然响了起来, “娘的,又是什么事啊!”就算是自幼被老皇帝逼着读遍了经史子集,华思检忍不住还是偷偷咒骂一句。 宣君鼎非关乎社稷大事,不得轻启,只是最近都是一些让华思检头疼的消息,想必此刻宣君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华思检无奈的又多披了层棉袍,安慰了一下躲在被窝里的陆离贵妃几句,咬着牙爬上了龙辇,朝着宣君殿赶去。 半路上,禁军都统领霍平已经迎面接了出来。华思检有些不耐烦的抱怨,“什么人这么讨厌,难道寡人连睡个好觉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霍平忍着心中的不安回禀,“是五军都督,常破虏常老将军从前线赶回来了。他说事态紧急,不敢延误。” “哼,北疆都被他丢了,现在倒知道积极了。” 华思检只惦记被常破虏耽误了美梦,却不曾记起,当时正是自己无视北疆的告急,对常破虏出兵的请求一拖再拖。 失败总是由错误导致的,可天子是不会犯错的。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63章 宣君鼎响 常破虏将军从金沙败退后,沿途一边布防,一边加紧赶路,他知道,此次回京,如若再不倾国之力全力抗争,拥有天魁侯不败战神传说的大夏,就要被妖兽大军彻底荡平了。 更可怕的是,这是一场没有退路的战争,没有妥协和投降的余地。 要不生,要不死,而且是那种被当做食物,死无全尸的死法。 因此,一回到盛安,老将军破甲不更,征尘未洗,几乎是硬闯的方式,连夜触发了宣君鼎,把华思检从后宫的香阁里给揪了出来。 “这老东西,打仗不行,折磨我倒是不含糊。”华思检偷偷伸出手指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指肚上还留有刚刚从陆离镜那水嫩的后背上划过时留下的幽香。 眼看着转过弯就到了宣君殿,华思检赶紧从胡思乱想中挣扎着回过神儿来。常破虏那粗狂嗓子,魁梧的身影,还有就是动不动就不留情面的当面直谏,让这个人到中年的华思检头痛不已。 常破虏是大夏先皇的托孤之臣,拥有宣君的权利。君王被宣,大多会觉得很丢面子,难免给宣君的大臣穿小鞋。宣君殿里的宣君鼎已经近百年没有响过了。 宣君殿是大夏开疆拓土的开国皇帝特地在皇城正殿旁设的一座小偏殿,里面供着一只能发出响彻整个禁城的宣君鼎。 开国皇帝戎马一生,知道这大夏的江山,每一寸土地上,都是用大夏子民的血肉浇灌出来的,担心日后自己的后人贪图享乐而忘了守土之责,因此才铸了宣君鼎,放在了宣君殿里。 老皇退位前,一定会托孤几位重臣,这几位重臣要协助新皇看好大夏的江山社稷,倘若遇到新君无德,或者关乎社稷存亡的生死关头,几位重臣就有随时宣君的权利。 不止是大夏天子,就连跟在他身旁的禁军都统领霍平,也心虚不已,奈何碍于职责所在,又不得不守在天子身边。 果然,灰头土脸的常破虏,看到皇上后,还没顾得上行君臣大礼,一眼又看到了跟在皇帝身旁的霍平。 常破虏忍不住心中的怒气,连抢几步,冲上前去,抡拳便打。 这下把一旁的华思检可吓得不轻,还以为常破虏的铁拳是冲着自己来的。抬起双臂就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霍平心虚,但却没有躲闪,硬着头皮顶在了华思检的身前,被常破虏的一记老拳,结结实实的冲在了胸口,不由的登登登连退几步,几乎要撞到了天子的怀里。 “大胆!”回过神儿来的华思检不由得勃然大怒,“常将军,你这是准备要在朕的皇宫里血溅五步吗?” 霍平手下的禁军们,本来看自己的主帅吃亏,就要冲上去,如今又有了皇帝的怒喝,众人唰的一声,长枪短刀,全都朝着常破虏招呼。 进宫的时候,常破虏的武器早就被门房值守的侍卫给留下了,如今只剩下一对儿老拳,但面对禁军寒光闪闪的兵刃,常破虏却没有一丝的怯意,先是怒斥霍平, “监军大人,想不到您又升官了嘛。你离开时,信誓旦旦的救兵呢?你知道当年救过你的那些弟兄们,都已经为国捐躯了么?你就不怕自己下去时,无颜面对那些兄弟相称的将士么?” 霍平和华思检提过北境出现大妖一事,但是华思检却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大夏疆土南北通达,东西无边,各种异象怪兽偶尔也有耳闻,但大多都不了了之。 再加上霍恩反复叮嘱霍平,不要催促皇帝发兵增援常破虏。虽然霍平没有忘记自己离开北境时的承诺,但是,他也不想激怒这个把他送入仕途,如父如师的叔叔。 如今面对常破虏的当面质问,霍平心中的愧疚之感陡升,一时不敢抬头正视常破虏那咄咄逼人的目光。 常破虏还想发作,一旁的华思检拉下脸来,“常将军,你不要难为霍将军,是我要留他任禁军教头的。你深夜击鼎,就是为了来当着我的面,打我的禁军都统领么?” 有了天子的庇护,常破虏又狠狠的瞪了霍平两眼,终究还是把话题回到了正题上, “皇上圣明,我北疆常胜守军,连失西北边城天险隘口,如今妖兽大军怕是不日就会攻到盛安城下了。” “什么?国库每年送到北疆那么多军饷,都到哪里去了,那些拿了军饷的酒囊饭袋,一到打仗的时候,就没种了么?” 常破虏听到华思检这“何不食肉糜”的混账话语,气的手掌哆嗦,但终究不能对这昏庸的皇帝也来一记老拳泄愤,只得耐着性子解释, “圣上,此次入侵我大夏北境的,不是游骑或者西羌那样的战士,而是从不至之地突入咱们北疆的妖兽大军,这些妖兽不止有尖牙利爪之力,更有强大的妖能之力,可施展妖术,能呼风唤雨的与我们战斗。” “北梁已经国破,西羌和南郡的城池也尽数都被击破,那些妖兽更是喜食人肉。我北疆常胜男儿,已经用无数的鲜血和肉体,与这些妖兽血战到底。只是实力实在相差太大。臣只带了不足万余人马,从北疆金沙隘口撤回到了内地平原,依托我们的城池重新布防。但是,皇上……” 常破虏说到此处,冷眼偷瞄了一眼那个昏庸的大夏天子。看了这个上天为大夏选出的皇帝,大概是被常破虏描述的妖兽大军的残忍惊吓到了,两眼木然的看着自己的脚面,似乎陷入了沉思。 过了良久,华思检才从愣神儿中回过味儿来,“那既然如此,依常破虏将军的意见呢?我们该如何破局?” 常破虏想了想,打算把实情告诉这个大夏的天子, “妖兽魔军势大,不只是我们北疆的常胜战士,就是修炼得道的世外高人,也都被率领妖兽的魔王毁了道行,难以抵挡。” 其实从常破虏身上的残甲、新伤,华思检大致也能猜测到前方的战势不利,但是听常破虏亲口把前线的惨烈讲述出来,华思检还是有些招架不住,他一边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边心存侥幸的问道, “那,那我们可以与那些妖兽大军讲和么?” 常破虏被华思检的天真气的一时说不出话来,又瞪了一眼躲在皇帝身边的霍平, “臣已经说过,那些妖兽,是真正的野兽,他们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生吞活剥一切可以遇到的九州之人。我们戍边的将士们,倘若是早些能够得到驰援,或许能够借助几个隘口,多坚守些时日。可眼下,他们的肉体,和那些宝贵的城池一样,尽数被妖兽们践踏成泥。” 说到此处,老将军常破虏想起一张张鲜活的面孔,虽然看尽生死,但他并非铁石心肠,眼圈一红,差点掉下泪来。 一旁的霍平终于安奈不住,小声的问了句,“常将军节哀,那个救我性命的烽火校尉耿忠,他,他还好吧?” 霍平还记着耿忠,并且一脸关切,不管多少是发自肺腑,至少说明这位禁军都统领多少还有些良知。 常破虏顿了一下,回答霍平, “耿忠校尉作战勇猛,又有勇有谋,只是在对战妖兽魔君时,眼睛被妖术的强光照射而损。” “什么?那他现在在哪?” “烽火校尉,带着一些人马为我断后,同时也正在各地大力动员。执行我的焦土军筹。” “你已经启动了焦土军筹?”华思检忍不住还想确认。这是只有开国高祖皇帝在战势极为不利,几乎被逼到绝路时才采用的战法。 焦土军筹,就是把所有可能会留给敌人的补给,全都销毁,当然,绝对的焦土,也就是把所有的东西全都付之一炬。 虽然这样是断了敌人的补给,但同时,也相当于断了百姓的生路。想要活命的百姓,只得跟着队伍行军打仗,这样才能换回一口吃食。 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用如此残酷手段,伤害了百姓,扰乱了大夏的气运,也相当于伤了大夏帝国的根基,这一点,作为帝王之家的历代天子,全都牢记于心,就是昏庸的华思检也知道这伤及帝国气运的军筹,不可轻启。 但常破虏竟然也敢私自启用,虽然华思检也想说服自己这只是形势所迫,但另一个声音却挥之不去,这常破虏也太不把大夏天子放在眼里了。 就算是已经将大夏城池外的百姓全部焦土而筹,但常破虏知道,即使这样,也很难支撑很久,眼下连夜宣王鼎响,就是为了把自己的防备计划报给华思检。 当下的危局,一时半会儿也不能耽搁了。 “皇上,妖兽大军横扫过来的时候,强悍莽撞的妖兽大军,必定能轻松击破我们的那些城关,我已经让耿忠挨个通知各个城池,彼此间要守望相助,互为倚仗。城破,则一城的百姓,尽数都会被妖兽大军当做军粮。” “这样,就可以击败妖兽大军了吗?”华思检懒得自己琢磨,只想听常破虏直接给他答案。 哪知常破虏摇了摇头,“这些,不过是迟滞妖兽大军的抵抗,并不能击败他们,只为给我们皇城争取时间。唯一能有机会再与妖兽一战之地,只能是我们的皇城盛安。请皇上颁布圣旨,所有的大夏五军,全部集中到盛安城来勤王。还有,请国师悯仁道长看在天地不仁,苍生为刍狗的世道上,动用仙术来一同拱卫京师。” “好吧,你容我考虑两天。常将军这一路也辛苦了,不如早点回去休息,我们明天早朝上,再来研究。” 华思检有些犯困,打着哈欠就想把常破虏支走再说。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64章 焦土军筹 常破虏继续争取无望,但总算是把前线的真实情况以及自己的想法面陈天子。想要举国之力来对抗妖兽大军,的确不是单独一个皇帝就可以决定的。 在华思检的再三劝说下,常破虏只得怏怏而退。临走前忍不住又狠狠的瞪了霍平一眼。 曾经的监军大人,听到前线将士的牺牲,心中很是愧疚,始终不敢与常破虏对视。 从皇上的禁城出来,常破虏终于体会到了疲惫,就连一身的甲胄此刻也像是被灌注了铅水一般,压得他的身体直往下弯。 想想这已经是远离前线的大夏心脏了,常破虏这才在手下的帮助下,艰难的把残破的甲胄,脱了下来。 冬夜的寒气瞬间从四面八方刺入老人的身体,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可就是这样萧杀的冬夜,禁城的街道上,竟然还有三三两两的身影。 他们聚拢在一起,围着零星的火堆旁边,还有人不时把从各处角落里偷来的木制器物,砸碎了扔到火堆里,确保那微弱的火苗不至于熄灭。 这是从前线一路逃难到京城的流离失所的百姓,为了活命,不得不靠着脚板一直走到了九州之内,最繁华的城市。 在他们心中,帝国的心脏,是唯一能够给他们一条活路的地方。就是乞讨,也应变更容易遇到能够提供一口吃食的善良人家。但是京城不似那些荒野边城,为了度过寒夜,这些流民白天不得不四处顺手牵羊些木料,以备熬过寒夜。 为了活命,这些流民几乎是抛弃了一切身外之物。 在常破虏的铁血军令下,大夏北域,从边境到皇城,一路执行了大夏开国以来最严苛的焦土军筹——为了切断妖兽大军的补给,所有城防不利的城池,一概放弃,所有活物,尤其是百姓自身,必须就近退入城防严密的要塞。 凡是违抗焦土军令的百姓,不惜杀一儆百,以儆效尤。如此以来,那些故土难离的百姓,也不得不听从军队的安排,一把火烧光了自己的家园,四处投靠,或者一路流浪南迁。 如此焦土之策,不仅仅是百姓,甚至有不少官兵执行时,都心存疑虑,常破虏不得不亲自在归途中,敦促执行,因此他返回盛安的时间,反而落在了那些流民的后面。 即便如此,常破虏也几乎是单骑入京。耿忠和沈墨言这些比较可靠的手下,被他指派往各处,监督焦土军筹之策的执行。 心中不安的霍平,在值夜结束后。第一时间返回霍府,去找霍恩汇报。常破虏的归来和责备,让这位禁军都统领一时有些招架不住。 但是老奸巨猾的霍恩,只听霍平说了一半,就抬手示意他不必说下去了。 “你好歹也是天子身边的红人,为何还惧怕那个老东西。就算他是五军都督府执事又如何,你肩负天子安危,他司职疆土太平,你们没有高下之分。” 看霍恩对常破虏并不在意,霍平有些心虚。他也知道这位长辈暗地里与常破虏很不对付,好心提醒到, “前线战势大概已经失控,常老将军这次回来若是追责,我们该如何应对……” 霍恩司职大夏的国库军需,曾经是在常破虏上次募兵时极力反对。如今被妖兽大军长驱直入,自然难辞其咎。 哪知经霍平的提醒,霍恩捋着自己的胡子,更加淡定,“小子,看来你在官场这些年,还是没有什么长进啊。常破虏昨夜入城,只怕朝堂之上,能在面陈天子的大部分官员都已经知道了。” 看霍平不解,霍恩继续点拨,“伴君如伴虎,可你不要以为这虎只是朝堂上面南而坐之人。你身边的每个相遇之人,你都要留一眼、一耳在他身上。” 常破虏曾在皇上面前参过军需掺水,军饷贪腐之事,虽然并未指名道姓针对霍恩,但霍恩作为那些被参劾的官员的后台,自然是恨得牙根儿痒痒。 霍恩也曾屈就主动向常破虏示好拉拢过,但除了公干往来,所有宴请,常破虏一概推辞,所有花红,常老爷子也悉数退回。 因此霍恩的眼线,时刻都在盯着常破虏的一举一动。昨夜常破虏竟然触动了宣君鼎一事,霍恩在霍平前来通报前就已经得到消息了。 “行了,行了!”看霍平还不放心,霍恩不耐烦的挥手赶他离开,“我马上就要上朝了。” 可就在霍平告退,将要退出时,霍恩想了想,多叮嘱了几句, “别忘了,先皇指定的三位宣君之臣,除了常破虏,还有我和宰相大人。老家伙未请示天子,就敢擅启焦土军筹,已经闹得天怒人怨,此刻若他再想找人背锅,你可别自己犯傻,中了他的圈套!” 这番提醒吓得霍平一身冷汗。自己只想着因为搬兵不利自责,忘了这段时间,皇上正被妖兽大军长驱直入的事情搞得焦躁不安,倘若真的怪罪到自己头上,他这个肩膀上扛着的脑袋,怕是要换一个地方了。 一切正如霍恩所料,第二天的早朝,常破虏一早就又入朝觐见,急着要让天子和众位大臣商议扭转战局的谋划。 可华思检又是姗姗来迟,让朝堂上各怀心思的诸位大臣,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却鲜有向常破虏请安的。 站在文臣最首的霍恩,却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完全不顾身后的那些窃窃私语,或者说,他对那些窃窃私语的内容,已经了然于胸。早在常破虏尚未回朝前,霍恩就早早的把一切安排停当。 华思检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用手捂着大张的嘴巴,却依旧挡不住一个接着一个的哈欠。这次倒真不怪他,常破虏夜闯宣君殿,敲击宣君鼎,把这个夜夜笙歌的中年男人差点吓得失去了男人的快乐。 此刻,他正强压着心头的不满,眼角的余光斜扫着下面两拨朝臣们的动静,文班翘楚霍恩,正一声不响的垂手而立。而站在武将最前面的常破虏,虽然已经换了行头,可身上的风尘却无法洗净。 “诸位大人,有事请奏,无事退朝……”颇懂皇上心意的申公公,用尖细的嗓子大声招呼一声,平时有过孝敬的官员,细听之下,知道今天皇上无心理朝,各个垂头不语,只等皇上宣布退朝。 申公公八面玲珑,自然是不会得罪人,但是,若是有心结交,孝敬了花红的官员,自然能从他那里得到不少好处。 申公公手上,最有价值的东西,自然是有关天子的讯息,最普通哪怕是天子今天的喜怒哀乐,就是下面有心机的官员们苦苦追寻的讯息。 同样一句话,“有事请奏,无事退朝。”申公公可以把八个字各个赋予深意,当他按照特定的语气强调某个字的时候,就是在暗示下面某些官员,今天天子的心情如何。 华思检今天很疲倦,而且很不开心。不想触了霉头的官员们,自然应该默默回避。但常破虏却不管这套,或者若是让他知道这些猫腻,更会以托孤重臣的身份,教训那个高高在上的人物,不该拿祖宗的江山当儿戏。 “臣有奏!”常破虏上前一步,洪亮的声音在金銮大殿里来回数次回荡,让瘫坐在龙椅上的华思检不由得挺直了后背。 “啊?!是常老将军啊,寡人不是说您刚从前线回来,可以静养两日再来上朝么?”华思检装傻,还不忘了安抚一下常破虏。 哪知常破虏耿直的脾气丝毫未变,“皇上圣明,社稷存亡之际,臣不敢倦怠误国!” 这句话把华思检噎得够呛,心中郁闷,“老子给你面子,还好心体恤,你这老东西倒可好,在众人面前完全不给我这个面子。谁倦怠了,谁误国了,你就差当面喊我昏君了!” 其实常破虏原本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心直口快的老帅也没有那么多心思,但是也旁善于察言观色的霍恩看出了皇帝脸上的难堪,赶忙出面解围。 “常老将军此言差异,我大夏开国数百年,代代圣君,殚精竭虑,承天意,顺民生。文臣武将,也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君臣勠力同心,大夏子民才尽享太平盛世。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除了宰相大人,身体抱恙,圣恩允许他在府上安心养病外。大家日日都在圣上的指引下,为天下黎民百姓谋福,为大夏江山永固辛劳。” 霍恩看似解围话语,实则更是拱火,大殿上原本没有多想的官员,也开始怀疑常破虏是不是在暗指自己尸餐素位,各个面露尴尬之色。 “我不是那个意思,”常破虏并不知道霍恩这是有意在给自己下套,但是也懒得浪费更多口舌解释,“皇上圣明,昨晚向您汇报的用兵之事,已经刻不容缓。” “哦!是是。”华思检无法继续装傻,只得把常破虏的奏折交给一旁的申公公,眼神又示意申公公把折子递到了霍恩手中, “霍太师,常老将军带来消息,北疆已经失守,那个叫魔军的妖王,正率领一群妖兽大军,直奔我们大夏的都城而来。这是他的折子,你看看该如何是好。” 霍恩先是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然后小心翼翼的接过申公公递过来的那个折子,和华思检眼神交流过后,冲着满朝的文武大员,念起了五军都督的折子。 常破虏在折子里提了三件事: 北疆我已下令执行了最严苛的焦土军筹,但北疆无法抵挡妖兽大军。 我们应该在盛安城组织最后的阻击,生死存亡,在此一战。 此战,必倾举国之力,做最后的抗争,因此,需要把大夏五军精锐,尽数集结到盛安城内。 折子念完后,整个朝堂变得鸦雀无声,如此危局,谁也不敢在这个问题上出风头了,只待国舅爷霍恩表态。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65章 朝堂之争 “臣,有奏!” 就在大家面面相觑,等着朝中话事人表态时,位于队伍最后面的一个声音突然响了起来,说话之人,虽然身着文官的朝服,说话声却底气十足,身材健硕,像是行伍出身。 皇上不得不拢了拢目光,这才勉强看清,来人是新进才升入朝臣的一个巡查。 华思检抬手示意,官职不够级的巡查这才迈步上前,一直走到靠近霍恩和常破虏的中间位置, “陛下,北边流民,借着常将军的焦土之策,纷纷潜入京城,我盛安本为万国向往的天下雄城,如今流民不断生事,盛安百姓,为其所苦久矣……” 常破虏原本是想让天子认清形势,尽快全境募兵,并做好陷入苦战的准备。不想听着这个有些面生的官员,插嘴却似乎有抱怨焦土之策的意思。心急如焚的常破虏顿时火起, “你算个什么东西,焦土之策,本就是我大夏开国高祖抵御强敌的上策,你是在质疑高祖?” “微臣不敢,常大人,我只是有责任告诉皇上外面的民情。皇上,长此以往,只怕我盛安受流民所累,而且形势会越来越难以控制。” “皇上,莫要听他胡搅蛮缠,生死攸关之际,万万不可因小失大……” “皇上,盛安不安,流言四起,人心惶惶,这也是危机社稷的大事……” “好了,好了!” 华思检原本晚上就没有休息好,这会儿被两个大臣吵得脑袋发涨,几乎要炸裂开来,脸色一沉,用提升的音量暗示自己的不满。 “常将军乃是我大夏的肱股之臣,你一个小小的巡查有事说事,莫要顶撞!朕,被你们吵得脑袋疼,能不能安静点!” 这看似在斥责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小巡查,却连常破虏开口的机会也给剥夺了,等着安静下来以后,华思检把眼光投向了离自己最近的霍恩, “若是流民持续涌入,我们的钱粮可否接纳,丞相既然不能入朝,霍爱卿可有什么建议?” 霍恩掌管着钱粮司,华思检自然想要听听他的意见,另外,先帝三个托孤重臣,除了丞相,此刻只剩下常破虏和霍恩,也只有以他的身份,才可以更好的制衡常破虏。 哪知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霍恩,此刻却颇显犹豫,缓了一阵儿,才回禀道, “皇上圣明,常将军亲自去北疆督战,自然对战场的情势颇有想法。想必常将军的焦土之策,自有他的道理。” 这不是华思检想要的答案,最近京城里流寇作乱,市民怨声载道。原本夜不闭户的盛安城,此刻陷入一种萧杀之感。本想着颇懂自己心思的霍恩能出面,却不想连这个近臣,都有要屈从常破虏的意思。 大概是看出了华思检的不悦,霍恩接着话锋一转, “但是巡查使所言,臣认为也有一些道理。皇上爱护天下百姓,百姓也自然也拥戴皇上。可是,流民也是百姓,若是这流民太多,自然亦能覆舟。倘若流民和都城的百姓矛盾激化,自然会把矛头指向我们这朝堂之上……” 一旁的常破虏忍不了霍恩这慢慢吞吞的劲儿,忍不住插嘴,“霍大人,不要两面讨好,你说,妖兽大军即将攻过来了,我们还在这浪费口舌,何用之有?” 常破虏没有留意到,自己这句无心之话,让那个坐在龙椅上的天子老脸一红,脸色更加难看。 霍恩倒不生气,常破虏的失态原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而且,那个巡查跳出来的恰到好处,实则是他早就安排好的。 只是巡查以为霍恩是为人正派,又不想伤了国体,这才让自己出面,下陈民情。 霍恩冲着常破虏抱腕施礼, “常大人说笑了,常将军说笑了,您是我大夏行伍第一人,我大夏的铁甲雄师皆由将军驱使,听您说就是您都抵挡不住那些妖兽大军,您让我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之人,上阵破敌,这的确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霍恩把话说的滴水不漏,看似恭维常破虏,实则暗中反唇相讥,常破虏自己抵不住妖兽大军的进攻,反而害的百姓流离失所,怨声载道。 常破虏力争半天,不惜与一众朝臣闹得面红耳赤,却没有说动龙椅上的天子。或者说,天子原本就不愿回应他的请求,一直捱到了退朝, 华思检才故作愁思,“常将军为国殚精竭虑,只是全国募兵,并非儿戏,你我还是要从长计议才好。” 看常破虏又要开口争取,华思检赶忙提高了音量,“但是流民之难,也并非小事,巡查大人,既然你比较知情,酌京城禁军抽调人马,协助你解决流民之患。如果诸位大臣,都能各守其责,相信我们大夏的气运,不会就这么完了!” 说着,华思检又意味深长的瞪了常破虏一眼。这言外之意把耿直的常破虏气的脸涨得青紫,恨不得当场和这无知的皇帝理论。 终于,朝堂上又是吵吵闹闹的一天,不管是皇帝还是一众大臣,都被折腾的疲惫不堪,尤其是那些谨小慎微,一路爬到朝堂之内的大臣们,无不只想混个高位,生怕一着不慎就前功尽弃。 他们既怕被常破虏当成靶子,又担心无意中冲撞了高深莫测的霍恩大人。坚持一言不发,似乎又会让龙椅上的那位不满,真的是步步惊心,比吵架的常破虏和巡查大人还要心累。 “散了,散了吧!”最后华思检的这句抱怨似的退朝指令,让众人终于都长出一口气,除了纷争中的常破虏和巡查大人,当然,还有油滑的仿佛置身事外的霍恩。 显然,皇上一直到最后都压着对常破虏的怒气,似乎并没有达成他的目标,但显然,皇上对常破虏的耐心也被消磨的差不多了,朝臣们等着华思检的贴身侍卫护着他退出了朝堂,这才三三两两的各自回家。 只有常破虏呆呆地立在原地,仿佛是一尊石像。 “常将军,皇上自有他的主意,有时也急不来的。”霍恩转身的时候,刚好面对着常破虏,不想没躲开老将军一直盯着自己的目光,慌忙脸上堆笑的似乎在为老帅考虑。 但常破虏也算是久经朝堂考验,冷静下来以后,大概也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虽然心中愤愤难平,但霍恩既然主动打了个招呼,他就想做最后的争取。 “常某一向口无遮拦,如有得罪之处,还望霍大人多多海涵。” “哎~”霍恩赶忙再次深施一礼,“常老将军此言差矣,你我同朝为官将近半生,我知常将军为了平卫大夏的安宁,戎马一生。心中佩服的紧,哪敢有不敬之意。” 霍恩话说得如此诚恳,倘若是旁观之人,定会为止动容,可常破虏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虽然我老常从未把敌人放在眼里,但是为官之道,却实在难和霍大人相提并论,我只求霍大人此番与我勠力同心,共御妖兽,否则,以妖兽魔军的凶蛮,九州之内只怕再无生机。” 霍恩连连称是,“我自是明白常将军的苦心,只是这事儿啊,有时真的不能心急,咱们的皇上也不是小孩子了,有时他的心思,咱们做臣子的也不敢乱猜。” 心情苦闷的老帅,坚持到最后才形单影只的离开,日头都已经落到高大的朱墙外面,老人的身影渐渐被高墙明瓦的影子吞没。 没人知道,这老人日渐消瘦佝偻的背影,能否替帝国挡住那支越来越迫近的妖兽洪流的冲击。 看似一副超然物外的霍恩,在退朝后做了两件事。 先是接见了在朝堂上正面对抗常破虏的巡查大人。 此人原本正是大夏五军之人,因为揭发了军中的贪腐之事,一直闹到了五军都督府。案子到了常破虏那里的时候,他原本想着盛名之下的五军都督话事人能为他撑腰,哪知常破虏连见都不见,只是把他的军职一撸到底。还打算给他五百两白银了事。 巡查大人感觉这是常破虏有意侮辱自己,索性离开了军营,把那五百两白花花的银子扔了一地。 不知这事怎么就传到了霍恩那里,这位国舅爷私下里找到了他,说国家需要他这样的正直之人,还把他一直升到了巡查之位,但是却反复叮嘱他,这是公事公办,让巡查大人绝对不要误解自己的好意。 巡查早就想向天子参奏常破虏私定焦土之策,搞得整个帝国北方流民四起,关乎帝国的根本。但霍恩却一直让他等待最好的时机,直到今天才让他上报天子。 “放心,我知道你的良苦用心。” 霍恩给巡查大人打过气后,就赶着去做第二件事。 他带着一个从西番国那里找来的精巧的小盘。盘子下面有一个可以旋转的开关,只要拧上几下,盘上面的模型里,水里的小鱼就会游动,树上的小鸟也开始振翅鸣叫。 “皇上,霍恩霍大人在外面求见。”申公公拿过霍恩的不少花红,又和金銮禁军都指挥史霍平相熟,霍恩自然无需动用宣君鼎就可以后宫觐见。 更何况,这次霍恩还有足够的理由——“皇上这段时间烦事缠身,刚好使者在西番国带回来一个奇淫技巧的魔盒,会自动流转,特地献给皇帝解闷。” 华思检正在烦心,就连怀里的陆离贵妃似乎都无法让他振作起来。霍恩的魔盒让他顿时来了兴致。 一见之下,果然是巧夺天空的设计。 华思检一边低头摆弄,一边小声嘀咕, “嗯,还是霍爱卿体谅朕的不易。” “圣上的龙体,更关乎帝国的安危。臣自是担忧。” “嗯,常破虏真让人头疼,可是你也真是,在朝堂之上没必要那么迁就他欺负朕吧。”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66章 游鼠之心 霍恩以退为进,言语间暗藏杀机,“皇上圣明,常将军性子暴躁,这次又志在必得,要是当面反对,只怕以他的脾气,朝堂都不得安宁。” 一句话把华思检的心火就勾了出来,连手上的西番精巧玩意儿都没了兴致,腾的一下站了起来,长袖一拂,拉下脸色, “这朝堂,是姓华,还是姓常!” “臣有罪!”霍恩连忙伏地祈罪,实则心中窃喜,果然,华思检接下来问道, “你实话实话,常破虏这焦土之策到底有没有必要。” 霍恩半天不语,眼看着华思检又要失去耐心,这才缓缓道来, “这个,臣不敢妄言。臣听说西羌国那里盛产一种游鼠,就像我们人类一样有自己的王国。而且分工有序,才能在荒凉之地也可以保证族群的生存。” 华思检不明就里,但是霍恩讲的引人入胜,天子耐着性子听他讲下去。 “游鼠为了保证族群的生存,也循长幼尊卑,并且管理有序。既有负责寻找食物的,也有负责照顾幼崽的,还有负责防备天敌的。最强壮的游鼠,自然会加入防御天敌的军游鼠。可偏偏这些体格健硕的角色,平时反而要把口粮尽可能的让给哺育幼崽和老幼的个体。 所以,这些军游鼠有时甚至会主动引一些天敌来到自己的地盘,或者主动去攻击临近的游鼠。” 华思检终于听明白霍恩的意思, “看来,军游鼠只有在有战事的时候,才能在族群中争取自己的利益……”他喃喃自语了一句,终于又重新坐下来,开始把玩起霍恩送来的那个新奇的玩意儿。 “对了,这是西番国的精品,陆离爱妃一定会很喜欢。霍恩,还是你为人厚道,不会总想着欺负朕。” 皇上兴致勃勃的拿起那个鸟鸣鱼潜的精致玩物,又去找他的陆离爱妃了。霍恩目的达成,也心满意足的转身想要返回。 不想,身后一个高大的黑影拦住了去路。 “叔叔。” “我说过,现在你我都是大夏朝臣,出了家门,不再以叔侄相称!”皇上面前一直笑意盈盈的霍恩瞬间变了脸色,让面前高大的身影也矮了半截。 “是,霍太师。” “什么事?” “太师,北疆的确不太平,我亲见那些妖物的妖力非人力可挡,这次听说妖兽大军已攻势如潮,或许,或许常将军的焦土,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混账东西,我什么时候说过常将军的不是了?” 霍恩一甩袖子,扔下一个潇洒的背影,留下金銮禁军都指挥史霍平,留在原地发懵。 盛安城里的流民越来越多了。这些无家可归的百姓,柔弱的冻毙于行市,强横的又会扰乱居民,盛安城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安宁。 而常破虏数次力荐,要让大夏调集五军之力北上合击,却始终得不到皇上的应允,到了最后,华思检甚至称病不出,任凭常破虏敲破了宣君鼎,再也不肯露面了。 …… 北荒雪原,已经被半埋入积雪的哈苏亚部落里,一场大战过后,也依旧不太平。 苏苏在力势天决中,搏命击杀了大王子脱脱。自己也在重伤之下,命悬一线。而脱脱的一些余党,揪住苏苏不放,说是这个大夏妖女留不得。自从她出现以后,南苑的塔尔加两王接连惨死。北苑的良木哈和脱脱也死于非命。 苏苏一定是北荒先祖驱逐的那些巫女后代,把厄运重新带回到了北荒草原。 虽然在李贤和一众簇拥的支持下,窝别台终于稳住了局面,把南北游骑的人马安顿妥当。算计着那些粮草也能勉强维持到来年开春。 只是,这位草原新主,依旧被这些头疼的事情围绕着。又是一天的忙碌下来,他终于能安下心来,去找李贤讨教, “先生,感谢这段时间先生的点拨。窝别台感激不尽,容我替父王谢过先生的鼎力扶持了。” 李贤点了点头,连日的操劳,让他原本乌黑的头发变得灰白起来。不过,这场原本可能导致游骑血染荒原的大战平息下来,看得出他对眼前的结果很是满意。 “这多亏了先王的识人之术,而大王您也不负众望,勇挑重担。我李某人不过是有幸见证了大王的荣耀之战罢了。” 自从良木哈王箭托孤,李贤在全力辅佐窝别台的同时,却又多出了一份君臣之间的尊卑之感,原本窝别台还想让李贤不必拘礼,反倒被李贤劝阻。 既已入君帐,当耐为君苦。 高高在上的时候,自然要承担那份孤独。而且,也不能迷失在一览众山小的孤独之境中。 不过眼下窝别台最苦恼的,却还不是这种初为君王的无助和孤独之感。而是对苏苏的担心。 “部落是草原的命,可苏苏是我的命。”窝别台在无助中挣扎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向李贤吐露了心声。 李贤叹了口气,又南向而望,他又何尝不是常常思念那个已经不存在的大夏故人。 苏苏的状况的确让人担忧,原本已经饱受折磨消瘦的身体,这一次的重伤之下,又流失了太多的血液。 雪原上原本就没有什么神医良药。想要活下去,希望十分渺茫。 即使能侥幸存活,那些盯着窝别台,要求必须除掉苏苏的部落将领们,也让这位新任的草原之主头疼不已。 新君金帐未稳,倘若为了苏苏再与将军们闹僵,那这后果不堪设想。 李贤那里并没有给窝别台太多的建议。苦闷之下,新王再次走到了苏苏的帐前,没想到帐子里已经有人在了。 莫纶夫人拉着苏苏冰凉的小手,示意走进来的窝别台不要惊扰了昏睡中的苏苏。又怜惜的探了探苏苏的额头,这才引着儿子来到了帐外。 “你们都是苦命的孩子。”莫纶长叹一口气,想要伸手去抚摸儿子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可是伸到一半,却又停在空中。 新君初立,当竖立自己的威严,面前这个清瘦许多却又身材高大的男人,再也不是属于母亲的小马驹子了。 “我以前一直以为,不能替你爷爷和舅舅们报仇,只是因为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可是,即便是身怀绝技的苏苏,这样要强的女孩子又能怎样?她还不是身不由己的被命运捉弄?” 窝别台强忍住扑到母亲怀抱的冲动,而且,那个怀抱如今本就容不下他这高大的身躯了。 “娘亲,我不想失去她。” “是你的,就逃不掉。”莫纶空洞的眼神儿望向阴霾的天空。虽然她曾极力阻止窝别台参与到草原之主的争抢中,更希望能和儿子一起尽享天伦之乐。但眼下的情形让她明白,很多事情,人力无法改变,一切自有冥冥之中的安排。 “若是长生天想要带走苏苏姑娘,你自然留不住她。可是若是长生天有意把她安排到你身边。你也无需太过纠结。” “可是娘亲,如今孩儿已经肩负我北荒游骑的命运。儿子再也不能由着性子,让父王一手创立的游骑草原重新陷入四分五裂的争斗。” “这正是我曾反对你父王想要扶你入金帐的原因。王庭的那张椅子,在别人眼中只有光环,可你父王知道,那张椅子有多高,多冷。他曾经许诺我,不逼你入主王庭,想不到最后还是把这副担子压在了你的肩上。” 唯有娘亲,会无私的爱着自己的孩子。金帐王庭的光环,并不能带给自己孩子真正的开心,也只有莫纶夫人对窝别台的苦闷感同身受。 窝别台的眼圈一红,差点流出泪来。算起来,在莫纶眼中,他也不过是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心疼儿子的无助,莫纶夫人好心提醒, “孩子,莫要忘了,咱们这并非只有苏苏一个大夏女子。倘若有珠玉在前,又何须担心流言蜚语的恶意中伤。” 莫纶夫人看似随口一说,却突然点醒迷茫中的窝别台。他眼中顿时重燃希望,“多谢娘亲提醒。” 对啊,试问整个草原,还有谁更有理由去恨苏苏。倘若那个大夏女人能够原谅苏苏,那还有谁,能继续拿苏苏的力势天决说事呢。 只是,那个大夏女人,愿意放过苏苏么? 窝别台鼓足了勇气,准备去祈求霓凰郡主的宽恕。 在他的身后,项北留下的大黑马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溜到了苏苏的营帐前。它似乎是习惯了被主人抛弃的感觉,或者它坚信项北还会回来找他。 但是眼下,它却更关心营帐里那个女主人的安危。灵兽天生的预感,让它感受到苏苏正处在险境之中,它用嘴巴拉开苏苏的帐子,低头钻了进去。 好在帐子够大,能让它走到苏苏的近前,伸出热乎乎的舌头,去舔舐着苏苏那只苍白冰冷的小手。 …… 大黑乌云骓认定的男主人,此刻也正步入绝境。 项北不知自己靠着双腿,在齐腰的积雪中,挣扎走了多少天。如今再四下眺望,除了风雪也只有风雪。 精疲力竭的时候,他只需弓起身子,就可以把自己委身在陷入的雪坑之中。但是又不敢长久的睡去。一旦睡去,片刻之间,他就会被那些沿着雪面,随着狂风席卷而来的白毛雪给彻底掩埋。 极北之地依旧遥不可及,风雪之中却早已没有了方向。项北只能凭着感觉,继续向前跋涉。偶尔的恍惚间,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否又进入了离境,因为眼前的世界显得那么虚无缥缈。 人,在天地之间,渺小的正如一片身不由己的雪花。 但即使双腿没有了知觉,项北至少心窝是热的。挂在那里的锁魂玉紧紧的贴在少年的胸膛,听着他身体里那个渐渐虚弱的心跳。 “你这傻瓜,值得这么做么?我这不是一直都陪在你身边么?”秦落雨的声音又传入项北的耳朵。 曾经仙子那口气如兰的丝丝甜意又拍打着项北的耳根。项北苦笑了一下, “那你,为了我,值得么?” 仙子不再说话,索性把自己那具妖娆如玉的身子贴上了项北的后背,双臂紧紧箍住少年的脖子。 “那就说好了,我们,不分开……” 雪野深处,一对犀利的目光穿透层层雪帐,好奇的看着那个蝼蚁般的身影。那少年身上厚厚的积雪已经压弯了他的腰肢,让他步履更加蹒跚,仿佛是背着一个雪人在艰难前行。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67章 事有转机 手心的温暖终于渐渐唤醒了苏苏。 她缓缓的睁开双眼,曾经那是一对如同朗星般明亮清澈的眸子,此刻却蒙着一层雾气。 帐子里昏暗的烛火,让她终于看清,是大黑乌云骓,正在温柔的舔着自己的掌心。 “他也不要你了?”苏苏问了一句,却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你是个妖女……” “给身边的人带来霉运……” “你用身体下贱的勾引男人……” 一句句恶毒的话语,像是一把把铁锤,敲击在苏苏的脑袋上,让她痛苦地摇着脑袋,想要晃掉脑袋里的那些声音。 可是瞬间脑袋疼的像是炸开,几乎又要昏厥过去。 苏苏发现除了身上盖着的毡毯,上身近乎全裸,大概是一声在给她缚住伤口的时候,有人把鲜血浸透的衣服层层卸下。 想要挣扎着起身,可是身上却没有一丝力气。 “苏苏姑娘,你终于醒了。”帐帘一挑,一个高大的身影闪了进来,发现苏苏已经有了知觉,声音里充满了惊喜,却又尽量压抑着不让声音太大。 “是你!”苏苏紧紧的咬住了自己的嘴唇,贝齿把干裂的嘴唇彻底撕开,原本苍白的双唇瞬间变得血红。 窝别台有些不知所措,却又不忍心看着苏苏这么折磨自己, “我知道姑娘你委屈,可是咱们草原之上,哪怕是一头苍狼,一颗野草,想要活命都忍受无数折磨。” 这个夺走自己贞操的男人,这个害的自己和项北天各一方的男人,原本苏苏一直想找机会杀了他的。 可是,自从脱脱在众人面前言语相辱,苏苏的那种恐惧和愤恨却仿佛释然了,她怕别人知道自己已经被窝别台玷污,甚至还怀疑是不是项北已经知道了这些内情,所以才对她变得生疏了许多。 可是这些恶毒的话语脱脱当众讲出来的时候,那块一直压在苏苏心头的重石终于落了地。 她默然的看着靠近的窝别台,眼光里没有了愤怒,也没有了哀伤,只有无边的空洞。 窝别台听到苏苏似乎在说什么,顿时莫名的激动,这是第一次苏苏主动和他搭话,他小心翼翼的把耳朵贴到那片鲜红的唇边,又不敢靠的太近,惹到苏苏生气, “求你,给我个痛快。” 窝别台终于听清苏苏的话语,可是并没有惊慌,而是犹豫了一番,终于用自己粗糙的大手抓住了苏苏那只小手。 这一次,性子火爆的乌云骓竟然懂事的退身而出。只留两个年轻人独处一室。 “苏苏,我明白你的不易,我也想明白了,如果你执意要死,我便陪你去死好了。” 苏苏想把手从窝别台的大掌里挣脱出来,奈何身上一丝力气都没有,索性放弃了抵抗, “你现在是草原之主,何必陪我去死?” “苏苏,你救我两次,如果再因为我而死,算是欠你三命,我这一命还你三命,还是赚了。” 窝别台说话的时候,与苏苏对视着,并非一句玩笑。可苏苏眼中却浮现出那个“抛弃”了自己的少年。或许是与他此生无缘吧。明明说好,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可是他却独自去寻找极北之地,把自己留在了这个孤苦之地。 “谁给我包扎的?”肩头的剧痛,让苏苏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 窝别台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放心,是我亲手为你包扎的,我知道你不会让任何人碰你的身体,如果你要杀人,那就杀我一个人好了。我不会让别人再碰你。” 苏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等我伤好了,一定会宰了你这个总会趁人之危混蛋!” 这句威胁反而让窝别台感到轻松不少,至少,苏苏没有再想着一心求死了。 但是,当窝别台来到霓凰郡主的面前时,他却不知该如何开口。那个一身素衣的大夏郡主,短短几日,已经白发如雪,瘫坐在毡毯里,如同一具枯尸。 一旁的小冬娜郡主,也裹着一袭白衣,眼圈红红的想是哭了许久。 帐子里的气氛很是压抑,空气中隐约有一种紧张的味道。 “大母,都是我不好,希望您老人家节哀。” 霓凰郡主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任何回应。一旁的小冬娜郡主“唰”的一下抽出了腰上的匕首, “这是我大哥留给我的宝刀,如果你还是我们草原人,就用它把那个大夏妖女的脑袋给我割下来!” 窝别台看了看小冬娜递过来的匕首,锋刃上闪着阵阵寒光,能看得出的确是吹毛利刃。他从小冬娜的手中接过了宝刀,却又把刀锋重新入鞘。 这个动作,惹得一直强压怒火的小冬娜终于失控,哭喊着喊叫起来,“二哥,那个大夏妖女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药,她害死了阿大,又害死了大哥。害死我们那么多游骑勇士,你快点醒醒吧!” 这声呐喊终于把恍惚的霓凰夫人从游离中惊醒过来。一瞬间从优雅的夫人坠入沧桑的老妪,对周围的动静仿佛都迟钝了许多。 “是二王子?不,是大王来了啊。”这个称呼在窝别台听起来显得格外刺耳。 “大母,我永远都是你的孩子。是我不孝。才……” “那你还不去杀了那个大夏妖女!”一旁的小冬娜一边叫喊,一边狠狠的擦去眼眶里的泪水。 反倒是清醒过来的霓凰郡主冷静得许多, “冬娜,我也是一个大夏女人啊。” 小冬娜这才发现自己言语不妥,扑倒霓凰郡主的怀里,痛哭起来。 霓凰用手轻轻抚弄着小冬娜的长发,安抚了一阵,等她平静下来,才平静的说道, “冬娜,你让我和你二哥单独聊上几句……” 小冬娜一向任性,可是对霓凰的话却是不敢不从,瞪了窝别台一眼,恨恨的退了出去,帐子里很快安静下来。 “你大哥,罪不至死。”霓凰郡主的一句话语,顿时让窝别台心中一沉,不知该如何接话。 霓凰接着说道, “你能用红勒勒把他送走么?” 这勒勒车,是游骑人送死去亲人最后一程的马车。游骑人视自己为常胜天的子民。和草原上其他的鸟兽,花草一样,最终都要回到长生天那里去的。 因此,死去的亲人,将放置在一匹老马拉的勒勒车上,让它自己朝着游骑草原上流浪。直到苍狼或者鹫鹰把死者的尸骸,带回到长生天的身边。 而霓凰有此一提,是因为只有最尊贵的王庭之人,死后,才有资格躺在红勒勒车上回归草原之中。 原本脱脱作为良木哈的长子,自然是能够拥有红勒勒的资格的。但若是窝别台以反叛之身给脱脱定罪,自然是要按照叛徒的身份处理,甚至连勒勒车的资格都不配拥有。 窝别台连忙安抚,“大母,就算你不说,自然也应该如此安排。大哥只是受了那个白骨妖兽的蛊惑,他一直都是我们哈苏亚的大将军。” 霓凰这才点了点头,算是放下了一部分心事。 窝别台还想安抚这位已经孑然一身的大母,被霓凰有意打断, “如今大王已经统领了我们游骑的诸部,其他的琐事就不牢您费心了。良木哈大王殡天时选择了你而不是脱脱,自然是有他的道理。若是脱脱得势,恐怕难得如你这般的善待。” 窝别台又安抚了几句,那句真正想说的话,却始终难于启齿。 倒是霓凰郡主看两人已经无话可说,索性把话挑明。 “我以大夏郡主的身份嫁给你父王。虽然你父王一向待我以礼数。可我却不曾像你的母亲那样能够有幸得到他的垂青。甚至就连他去世时,也不愿以夫妻的情谊知会我。” 一向少言寡语的霓凰,短短数日内,就失去了那个名义上的丈夫,又失去了唯一的儿子。从远在南方,四季如春的大夏盛安皇庭,到酷寒贫瘠的苍茫之地。霓凰不曾发过一句怨言。 但在此刻,她终于可以再无顾忌的把自己的心中所想说出来。 大夏皇帝需要一个平静的北疆。良木哈需要一个能够助他横扫草原的后台。 偏偏在这两个算是霓凰的亲人眼中,霓凰只不过是一个角色的象征。没有人真正的问她一句,她想要什么。 但今天,草原的新主,终于问了她一句,今后想如何打算。 “我想,作为大夏公主,或者游骑郡主,我已经完成我的使命了。我现在只想回大夏去。” “待到明年冰雪消融后,我亲率游骑军,把大母护送回大夏。” 看霓凰的脸色稍稍舒缓了一些,窝别台终于鼓起勇气,单膝跪倒在霓凰面前,“孩儿也有一事相求,万望大母能够成全。” 等着窝别台声音颤抖着把给苏苏求情的说辞讲完,霓凰郡主叹了口气,“我能看出孩子你对那姑娘的心思。我大夏巾帼也不乏那样的苦命女子。” 大概是还没有从自己悲怆的命运中挣脱出来,提到苏苏,霓凰的同情甚至超过的愤恨。 “那孩子心肠不坏。我儿命丧她手,大概也是造化安排。这样吧,倘若那女娃愿意,我就收她做我的义女。其余的事情,就看大王你的手段了。” 窝别台心中长出了一口气,没想到霓凰郡主能如此深明大义。又或者她已经彻底对北荒心灰意冷了吧。但这个艰难的决定,却能帮窝别台护住苏苏这个孤单的女箭手。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68章 极北之地 九州之民,自认纵是天下之大,而天下即为九州。 九州之外有四海,四海之围有八荒,八荒之外呢,无需再论。因为即便是贴着九州之土的四海,也已经算是天下之边了。 天外的世界,自然与己无关。 但总有那些不愿囿于当下的不安分之人,尝试着寻找这天下真正的边界。可惜,往往触及八荒的行踪就已经相当缥缈。八荒之外的四极之地,就更是传中的存在了。 四极之地,一直都只是传说中的存在。 陆南寻舍身献灵,引秦落雨的残魂入锁灵玉的时候,却告诉项北。上古仙家传下祖训,四极之地,或存转世重生之法。 只要有一缕残魂不灭,就有转生之机。 支撑项北坚持下来的,就是那个虚无缥缈的极北之地。或许穿越游骑北荒,就能够找到这传说中的极北之地。 但凡人的身体,其实也是一个界。项北靠着心口的那块暖玉,一直在朝着他心念中的北方顶风冒雪而行。但他的身体,却已经逼近了支离破碎的边缘。 就连百丈之外,那对儿隐藏在风雪中的诡瞳,也不免有些担心,已经被冻的四肢僵硬的躯体,会不会在下一次拔腿向前的时候,碎裂成一块块残骸。 终于,暴雪中那个渺小的身体停了下来,飞雪很快就包裹了他的身体,只留下一个人形的雪堆,堪堪高出了被冰雪埋没的雪地。 轰,诡瞳突然从雪地上猛地升高起来,随着一座小雪山的崩塌,不断下落的雪花渐渐勾勒出一只庞大的兽形的身体,像是一只熊,却又比一只普通的棕熊,庞大十倍不止。 这雪熊周身被雪白的长毛覆体,虽然抖落了一身的积雪,却依旧像是一座移动的雪山。 随着身形庞大的雪熊这一起身,风雪中开始出现一排渐渐延伸向前的掌印,径直朝着那个已经在暴雪中变得僵硬的人类少年走去。 “呼~呼~” 巨熊在那个渺小的身形前站住了,低吼了两声,震落了项北身上盖着的厚雪。项北已经毫无知觉,但是雪熊却感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渐渐苏醒。 哗~ 一道白光闪过,项北的身边,竟赫然出现一个通体透明的老者,雪白的长须挂在胸前,用虎口捋了几下,然后无奈的看了一眼身后冻僵的项北,坚定的护在了项北身前,挡住了体型庞大的雪熊。 杀意! 能存于如此风雪之地,必是通灵神兽,这神兽感受到了来自剑灵的那一股高傲的煞气。 但这看似无坚不摧的煞气,在灵兽雪山面前,不过是一种会彻底激怒它的渺小的存在。 嗷~ 雪山用两只后腿站立了起来,顿时身形更显高大,站在雪地上的剑灵,几乎看不到雪山那已经耸入云端的头颅。 剑灵不惧不退,但更多的是无奈,他扭头又看了一眼身后那具冰雕似的身躯,心中暗暗叮嘱, “项北,是你执意至此的。我剑灵只能为你再出一剑。此处,大概就是你我的葬身之所了。” 剑灵自己倒不必担心,即使不能击退面前的灵兽,他只要守住本体鸣阳不损,早晚会再有新的主人带他重现世间。 可是项北委身至此,只怕千百年后,也依旧只能化作冰天雪地里的一具孤寂的冰尸。 灵兽被剑灵身上的那股杀气激怒后,站起身形后,挥动着两支前爪,狠命的砸着自己的胸口,发出咚咚闷响,随即又一声长啸,准备发动进攻,就连四下的飘雪也被这一声怒吼震得四散开去。 “雪山!” 就在剑灵准备对着面前的灵兽发出搏命一击时,雪山背上的长毛中,却突然传出一声清脆的呵斥,雪山虽然依旧怒意难消,警惕的死死盯住剑灵,但身子却又渐渐的伏了下来。 随着巨兽雪山背上长毛的一阵抖动,仿佛是有一股水流从它的背上流下,一个少女沿着长毛的抖动,最终滑了出来,她好奇的打量了剑灵一番, “没想到竟然有人能来到这个地方,我还以为这个世界没有别人了呢。” 这少女身上裹着一件用雪白貂皮缝制的短袍,可是让剑灵大跌眼镜的是,长袍只是裹住了少女的腰身和臀胯,而半个肩头和细长的双腿竟然裸露在这冰天雪地的世界里。 “我们无意打扰,只是路过……” 剑灵刚想搭话,却被少女一抬手打断, “我哪里有和你说话,我是问你后面的那个人,你又不是人。” 剑灵顿显尴尬,但是面前这个可爱少女的问话却又让他生不起气来。好在少女尚未完全发育,裸露的肩头也不会显露出淫邪之意。 剑灵捋着胡子向这小丫头解释, “没错,我的确不是人……嗯,我是剑灵。可惜我这剑灵的少主却是一个死脑筋的人,非要把我带到这荒无人烟之地。” “哦?他为什么来这儿?” “他不是为了来这儿,他是想要去找极北之地。” “极北之地?他去找极北之地干嘛?” 看着少女似乎意犹未尽,还要继续打听,剑灵求助道, “小仙子,可有御寒之术,我这少主已经快要冻死了,不若你帮我想想办法,我把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可是我阿大说过,不要轻易相信你们九州之人,你们的心比黑曜石还黑,比万年冰还冷。” “那你阿大一定是个善良之人,他一定也教过你,不要见死不救吧。” “嗯,那倒是没有。”小姑娘天真的回答,让剑灵顿感无语。 “你既然想听这少年的故事,那就先帮我把他的性命留住啊。否则,我胡编乱说,你也无从考证。再说,若是我的少主挂掉。我这一世剑灵,也会重新被重咒封印。” “哦?”小姑娘的确是天真烂漫的年龄,也没有什么心机,自觉剑灵说的有理,冲着伏在身后的雪山打了一个呼哨, 雪山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听话的把鼻子凑到项北面前,呼的一声,吹落盖在他身上的积雪,随即叼住项北的衣袖朝身后一甩。 项北就落入雪山浓密的背毛中去了。 小姑娘自己也手抓着雪山的背毛,像是攀着攀爬一条绳子,几下也隐没其中。 “唉,你把故事讲给我听嘛,阿大就那几个故事,从小到大,都听了几万遍了。” 剑灵呵呵一笑,“我还身赋重咒封印,能现形的时间有限,不过只要少主不死,待我积攒足够灵气,自然会再次现身给你讲故事的。” 小姑娘刚想呵斥这剑灵老头子出尔反尔,可来不及警告剑灵,白光一闪,剑灵又自顾的重归鸣阳宝匣。 “阿大说的没错,莫说外面的生人,就是他们带着的这些灵物,都这么言行不一。” 小姑娘抱怨着,想要伸手把陷在雪山背毛里的项北推下去,可是手触到少年的身体时,却莫名的一阵心慌,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族人之外的生人。而这少年苍白却隽秀的五官,让小姑娘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算了,还是让阿大来决定吧。” 小姑娘冲着雪山藏在长毛里的圆耳朵打了一个呼哨,雪山心有灵犀,咆哮一声后,开始拔腿狂奔。 灵兽雪山,果然不同凡物,小山一样庞大的身躯,在雪地上狂奔起来时,竟然渐渐飘离了地面,虽然空中的雪花被它撞得一阵乱舞,可是硕大的脚掌砸向地面时,竟然踏雪无痕。 雪山身后的整个世界,很快又被雪絮占领,除了雪片坠地时的噗噗簌簌,整个世界又变得空寂起来。 “今年的风雪格外大,就连阿大也说他从未见过如此的暴雪,不知道这些外人是不是活不下去了。” 小姑娘看着身子渐渐软和下来的项北,知道这少年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了。可是却还没有来得及听剑灵讲完故事。想问面前这少年,他却依旧昏迷不醒。 无奈之下,她不得不像往常一样,一边自语,一边拍打着雪山的背颈,这和她心意相通的灵兽,显然能听懂她的话语,只可惜尚未开口能言,只得以一声长啸作为回应。 有了雪山这样的灵兽相保,小姑娘带着项北,渐渐穿出了冰雪覆盖的世界,绕过连绵起伏的雪岭。很快,一缕强烈的阳光从雪山的毛发中穿了进来。 噗噗噜噜,雪山在奔跑中抖了抖身上的长毛,浮雪散尽,被阳光晒得晶莹剔透的白毛很快就变得热乎起来。 “呜啾~”另一声呼哨响起,雪山的脚步渐渐缓了下来。小姑娘兴奋的从雪山的背毛里探出头去, “阿大,我回来了!” “哼,玉儿,你这丫头,一天到晚就知道乱跑,不是叮嘱过你,今年的冬雪尤其邪乎,让你不要再去北荒之地了么?” 玉儿吐了吐舌头,显然仗着父亲的宠溺,并不在意这番训斥。气的挡在雪山脚下的那个中年汉子只得转而去抱怨雪山, “还有你这家伙儿,怎么也越来越不听话了,让你护好玉儿,你也只知道带着她疯,出了问题我可不放过你。” “阿嚏!” 就在中年汉子抱怨灵兽雪山时,从雪山的毛发里突然又传出一个喷嚏声响,中年汉子顿时心中一惊,警惕的盯着玉儿身后, “怎么回事?你这孩子难不成把外人也带到极北之地了么?” 第一卷:人间日暮七星现 第369章 意外结局 “极北之地?”昏迷中的项北被这四个字瞬间唤醒。他挣扎着想要从雪山的白毛里起身,却因为身体的知觉尚未恢复而动弹不得。 倒是玉儿的阿大,情急之下一跃而起,在空中又连着抓了几次雪山的背毛借力,轻松的跳到项北的身边,然后拎着他的脖领给拽了下去。 “阿大!”玉儿担心中年男子要对项北不利,慌忙解释,“我是看他快要冻死在北荒雪原,这才把他带回来的。他身上还有一个剑灵。” 说着,玉儿摸出了鸣阳,交给了中年汉子。 玉儿的阿大名叫祝如夜,接过鸣阳端详了一阵,“却是一把神兵。” 但是他对玉儿擅自把项北带回寨子里的行动还是非常不满。 “我们的祖上,被九州之土所不容,一路北迁至此,可以说是用先祖们的尸体,铺路铺到此处。你若是再暴露我们的行踪,只怕族人们会招致杀身之祸。” 祝如夜是寨子里的管事,平时寨子里的日常事务都由他说了算,可是眼见数百年间的平静,竟然被一个外人的闯入打破。 而且,闯下祸事的人还是自己的女儿小玉,这让一向沉稳的祝如夜也有些不知所措,简单的审问过项北之后,用绳子同时绑了项北和小玉,押着他们去见村里的长老。 长老,是寨子里灵性最高的修者,虽然大家都多多少少身赋一些仙脉在体,但真正能够操纵仙术的,却只有长老一人。 只是长老平日并不在寨子里出现,而是在寨子后面的大围山上,避世修行。 遇到自己也无法决断之事,祝如夜只能去请求长老的决断。 到了长老静修之所,祝如夜让手下看着两个被绑好的年轻人,自己理了理衣服,这才小心的冲着一座天然而成的山门行李请示, “如夜有事求见长老!” 话音未落,山门就吱呀一声闪出一道门缝,一个小童从里面探出头来, “是如夜村长吧,长老知道你今天要来,已经让我在门口候着多时了。” 山门一向清净,长老竟然让小童在门口候着自己,这让祝如夜心中开始惴惴不安。幸好自己判断无误,这突然闯入寨子的异乡人,对寨子来说,不是小事。 想到此处,祝如夜又用爱怜的目光看了看一脸不屑的兰儿, “唉,这丫头,没了娘,自己把她给宠坏了。倘若是长老怪罪,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替她求情,好保她一命。” 山门之后,是一个天然的洞穴,岩壁虽然阴凉,却并不潮湿,一个跳跃着火苗的火盆摆在中间,火苗的晃动,让山洞里的一切都变得虚幻起来。 尤其是整个身形都隐在黑暗中的大长老。 如夜远远的跪倒在地,虔诚下拜, “大长老,村里竟然闯来了外乡人。如夜不敢擅作主张,特地将来人和误将此人引入村寨的玉儿押解到长老门外,等待发落。” “哦?这样啊。那就一起把他们扔到熔炉里吧。” 熔炉,是距离村寨十里的一处深渊,深渊下,远远可见是炼狱之焰,莫说是人的血肉之躯,就是金玉之物,若是掉到下面,也会被那里的炼狱之焰给瞬间熔化。 “啊?”祝如夜吓得一时呆住了,没想到大长老竟然如此决绝的就断了玉儿的生路。 “长老,是我教子无方,才导致玉儿懵懂无知,犯下如此大错,这是在下的罪过,请大长老允许我代玉儿领罪。” “那好,那就你们三个同坠炼狱崖。也好断了寨子的危机。” 祝如夜听到大长老的吩咐,顿时心如死水,看来长老的心意已决,务必要把牵连此事的人除恶务尽。想想也是,寨子里的平静已经不知维持了多少年,能保留这份平静的,全是靠着远离了九州那些恶人恶鬼。 纠结一番,祝如夜实在想不出求饶的理由,想想能陪着自己的掌上明珠,或许也不是一件坏事。 “好,多谢长老成全。”祝如夜咬牙应下了长老的安排,转身准备退下。 突然,黑暗中传来一句呵斥, “混账,玩够了没有!” 又一个大长老的声音,从一旁的侧洞里传了出来,随着一颗小小的烛焰闪烁,一张充满褶皱的枯槁面容,渐渐闪现了出来。 先前要祝如夜带着玉儿一起跳下熔炉崖的声音,突然变了味道,变成了一个略带稚嫩的少年声音, “师父莫怪,我这,不是和村长开个玩笑么?” 听清这个声音后,祝如夜顿时火往上撞, “是雪松这个小兔崽子,没想到他学长老的声音学的这么像,竟然把自己都给蒙骗过去了。” “大长老,谁让如夜他这么自私,竟然不让玉儿师妹随你修行。我不过是和他开个玩笑嘛。” 雪松穿着一身黑衣,刚才又隐身于黑暗之中。用惟妙惟肖的声音模仿大长老,蒙骗过关倒也合情合理。 雪松倒也是个讨巧的少年,一边为自己找理由,一边又小心翼翼的上前搀扶起长老的手臂,从长老手中接过了那盏跳着豆粒大小火焰的烛台。 “雪松,你们先出去吧,我和如夜村长还有要事相商。” 显然大长老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对刚才雪松顽劣之举,并无追究之意。 雪松趁势,招呼上带路的门童,逃也似的溜了出去。 山洞之内顿时又沉寂下来。 山门外,雪松看到了被五花大绑的玉儿,顿时大怒,“你们几个,怎么还把我师妹给绑了,就不怕我师父生气,把你们投入熔炉崖么?” 几个村丁面面相觑,知道面前这个少年是大长老的爱徒,得罪不起,可是又没有祝如夜的指令,不敢私自放人,一个稍微机灵点的上前搭腔, “雪松长老莫要怪罪我们这些下人,我们这也是奉了村长之命啊。再说,玉儿是村长的命根子,咱们相信村长也不会因为玉儿的无心之举,要惩戒于她嘛。” 雪松虽然年纪小,但是因为是大长老的徒弟,在村子里的地位不输祝如夜,看着师妹被绑,不多废话,上前就把玉儿身上的绳索砍开了去。 只是玉儿并不领情,“我犯了错误被阿大管教,不牢你费心。” 雪松倒也不去计较,而是转身去看玉儿身后的同样被五花大绑的少年, “咦,这就是那个竟敢闯入我们寨子的异乡人啊。” …… 山洞里,只余下大长老和祝如夜。长老慢慢从衣袖里掏出了一个不知保存了多少年的竹简,大长老拨开竹简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生怕会搞坏了,这种紧张的气氛,让下面原本就心怀不安的祝如夜更是紧张。 直到最后,大长老才用苍老的声音念叨起来, “如夜,你的来意我已明白,先祖传下来的竹简已经提及此事。” 大长老顿了一顿,看似还在念竹简,实则这几句话已经早就烂熟于胸。 “我辈后人,静待天机,仙脉不断,仙灵不枯,南来异星,召我祖魂……” “什么?这是说,我们祖上早就知道会有异乡人闯入我们的村寨?” “不止如此。”大族长长叹一口气,“异乡人的到来,说明天劫将至,我们的族人,亦不能在此天劫中独善其身。” 所谓天劫,无人可以预料结局。只是相传天劫降世,会有天魔重现世间,好在有天上紫微拱卫,人间七星现世以抗天魔。 这小小的祝家村,需扶助误入此地的异乡人,履行自己自师祖而传下的使命。 “我们的使命到底是什么?”祝如夜心情沉重起来,想不到这宝贝女儿带来给村寨的,不止是一个迷路的外乡人,更是一个关系到村寨生死存亡的天机安排。 大长老沉吟半晌,却无法回答,只是反问, “你可审问过那个异乡人,他来我们这里所为何事么?” 浑浑噩噩的异乡人,此刻正在山门外静静的等待自己的命运,这就是传说中的极北之地,那此处就应该能找到转世重生的方法吧。 双手被缚在身后,项北动弹不得,但是他并无意挣扎,只想着能有机会找到这里的管事人,无论如何都要求得重生之法。 贴着心口的那枚锁灵玉似乎也已经感受到了项北激动的心情,随着那颗心脏的剧烈跳动,变得越来越暖起来…… (天劫终至,大战可期,奈何看官寥寥,码字功力giaogiao,待凉仔闭关修行,功力大增后,继续把这个故事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