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你的世界走过》 第1章 缘起 我叫林颦颦,这是母亲为我取的名字。她在家也穿旗袍,绾发髻,没有几个这个年龄的女人能有这样的风韵。 幼年时,她总爱捧本线装《红楼梦》摸摸我头顶:“颦颦最乖,颦颦最巧。” 而我也执意地认为,母亲取的名字,自然是极好的。后来才知道,颦颦,不过是贾宝玉给他的林妹妹取的小名儿,还随意从哪里杜撰了出处。我不满意了,执意要换,这下倒苦恼了母亲,说“叫了十几年想换也难了”,又罗列了改名要走的流程,这证要换,那证要改,说得我连连摇头罢休。 父亲卖古董发了家,在香港行商,小有名气,日子过得还算滋润。不过有一日,我瞧见报纸上说我父亲是“出卖挚友,走私国宝”才发的财,这把我惊了一身汗。父亲倒安然自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最近首富的新闻说腻了,又开始拿我换换口味了。” 因为家境颇佳,我读贵族女校,母亲大抵是想让我成为“大家闺秀”的。而我的发展却与她的理想大相径庭,最后连“小家碧玉”都算不上。导师来电话向我母亲告状:“林颦颦在校与爱丽丝打架,已记大过。”母亲险些气昏过去,咄咄骂了我半天,又哭了半宿。我懒得告诉她,是那个英国妞先骂我是支那人。可终究是动怒了父亲,他数落我:“你应该回到内地,好好学习‘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仁爱和平’。” “这个我不懂,我只知道‘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我倔强。 父亲怒发冲冠,几乎动手抽我,终究是忍了下去。 我以为这次会跟往常一样,过几日父亲的气自然就消了,没想到三天后,我就拿到了飞上海的机票。 “学校那边的手续,我们会替你办妥。上海那边有我的挚友,我已联系过他,相信他会安排好一切。”父亲喝着普洱,与母亲同坐在沙发上。 “你凭什么先斩后奏?”我霍地站起来。 “因为我是你老子。” “你独裁、蛮横、不讲道理。”我不愿意离开他们。 “是,我独裁、蛮横、不讲道理,所以你必须去。” 父亲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我望向母亲,希冀她能帮帮我。 “这也是为你好。”母亲语重心长地说。 我没辙了。 桌上摊着信纸,上头有地址、电话、名字。 “到上海,你赵叔叔会来接机。到人家家里,不比自家,什么都要有规矩,你要听话,不要耍大小姐脾气……”母亲又念念叨叨。 赵方明。 纸上不是父亲写的字,刚劲有力,笔墨潇洒,父亲写不来,母亲更写不来。 可我执意地认为这字也不会是这个“赵叔叔”写的,因为我不想讨厌能写出这么一手好字的人。 去机场时,母亲提出要送我,我赌气说自己走,父亲正在给他钟爱的一对珍珠龟喂食,淡淡地说:“难得她想独立,由她去。”却不曾抬头看我一眼。我伤心,一直以来他是最宝贝我的。 带大我的蒋嫂替我整理了行李,送我上车,抹着眼泪,叮咛我:“要吃好穿暖,受了委屈随时打电话来,这里才是我的家。”我忍着泪点点头算答应。 司机阿邦送我去了机场,到航站楼,我就要他回去,阿邦点点头:“小姐,一路平安。” 我转身拉起行李箱,看看偌大的大厅人潮拥挤,想想这17年来,我真的不曾独自远行过一次。 因为雾霾,飞机到达虹桥机场已经夜间10时。赵方明没有来接我,来的是他的女友。 “林颦颦?”她走到我面前。 一个极漂亮的女人,梳着马尾,身材也极好,暗红色风衣,配着黑色马靴。 “真人可比照片上漂亮。”她走上前,冲我微微笑。 “可是赵叔叔让你来接我的?”我礼貌。 “赵叔叔?”她被我引得咯咯发笑,“是,是,是该叫‘赵叔叔’,你才几岁,与你相比,他确实是叔叔了。” “我17了。”我说。 “才17?”她有些感伤,“我17岁时,也有这么好的皮肤。”她替我拉起行李,朝前走。 “叔叔他有事?”我问。 “他最近忙得昏天暗地,每日混在他的律师事务所里。” “可能是接了大案子。”赵方明是律师,父亲对我说过。 “大案子?呵,是,都是大案子,律师当大侠使,干起‘劫富济贫’的事了。”她语气轻蔑道。 “我该怎么称呼你?”我问。 “求求你,可别喊我阿姨,叫我余曼就好。” 我被她逗乐了。 我上了她的车,一辆奔驰的大红色小跑。 赵方明应该是个慷慨的人,至少对他的女友是。 一路上,我们谈天说地。余曼问我理想,我说母亲要我长大了相夫教子,她又咯咯笑。 “现在,还有多少女人愿意死心塌地待在家里做黄脸婆。” 我不晓得如何再接下去。 “17岁在想些什么?”她突然问我。 “什么?”我不明白。 “我好像已经忘了自己有过17岁……” 她又显得哀默起来。 几十分钟后,我们到达赵方明的公寓。 “瞧,你房间在那里,里头有面落地大窗,晴天做个阳光浴最好。”余曼朝左手的房间努努嘴,之后便脱下外衣向浴室走去,“我得泡个澡,你房间有独立浴室,自己收拾,早早休息。”说完她又重重打了个哈欠。 我推门进去,里头的装潢叫我吓了一跳。 这里与我香港的房间一模一样,甚至包括床头的那盏古式台灯。 “那个台灯……” 我回头,余曼倚靠在门口。 “那个台灯虽是仿品,但也是你赵叔叔特地去定做的。要知道,那样的古董要寻个一模一样的出来,不是钞票的问题。” 是的,我当然知道他的用心,因为那个台灯全世界只有一个。 翌日,还是余曼送我去学校,赵方明又夜不归宿。听她说云间中学是私立高中,条件优越,赵方明是不肯怠慢我的,所以事事精益求精。 “选个以后上学的方式,”她睡眼惺忪,“你赵叔叔疼你,我可不想天天做你的司机、保姆。” “公交怎么样?”我喜欢她的直爽,笑着问。 “没有直达,中途需换车。” “那给我辆脚踏车,从公寓到这里,最多半小时的行程。” 余曼点点头,说会立刻替我置办好,我同她挥手告别。 我到班主任那里报到。 她是一个穿着黑白正装的妇人,头发盘于脑后,不苟言笑。 “林颦颦?”她确认。 “是,我是林颦颦。” “在香港的女校为什么受处分?”她推推鼻梁上的眼镜。 “我和英国人打架。”我坦白。 她没有再追问下去,即刻起身带我去教室。 一年级10班。 大家正准备开始上语文课。 “来,介绍位新同学。”班主任站上讲台,要我走向前。 “林颦颦。”她向全班介绍,下面开始议论纷纷。 “听说是香港的?” “上过贵族学校?” “桂大勇。”班主任点名,最后一排高个男生举手示意。 “他是台胞,相信你们会有话题。” “老师,我妈妈是上海人,我父亲祖籍湖南。”我说。 班主任会意,不再多言,指了指靠窗的最后第二个位置,示意我坐好。 下台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我,呵,大家都对我好奇。 “颦颦你好,我叫李可言,上海人。” 我坐下,前头的女生转身向我寒暄,冲我微笑,大眼睛,皮肤雪白,有我羡慕的黑长发。 “你好。”我微微笑。 说实话,我从未和这么多男生在同一空间里待过,因从国中开始,我就一直上女校。 隔壁桌瞌睡的男生醒来,定睛望着我,我也毫不意外地双颊绯红立马别过头去。 语文老师进来,开始授课。好吧,我对这里的生活开始有所期待。 第2章 校园 课间休息,李可言对我讲述云间里的传奇,我听得入迷。午间她带我一同进食堂打饭,我点了排骨年糕,这是母亲最爱的上海菜。 端着餐盘,好不容易找到了空位坐下。 “嗨,这里。”我朝李可言挥挥手。 “啊,这里?”她面露难色,“要不我们换个地方?” 我朝周围看看,哪里还有空位:“这里为什么不好?”我疑惑。 “因为……”可言难以启齿。 “因为这是我们的专位。” 我回头,两个女生站在我背后,头发染得色彩斑斓,化了浓妆,校服搭得千奇百怪,似个怪咖。 我不理睬她们:“来,可言坐下吃饭。” 显然,李可言惧怕她们。 “瞧,人家是识时务。”其中高个女生阴笑几声。 我仍不理睬,低头坐下吃饭。 “你还不滚!”一声长啸,让饭堂瞬间安静。 这里的排骨年糕做得很是地道,甜面酱也调得刚刚好,我甚是满意。 可这么好的食物,才吃上两口,就被俩怪咖连同餐盘撂在了地上。 “捡起来。”我站起来,命令。 “你说什么?” “捡起来!” “哈哈,可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她们向我伸出了拳头。 我是空手道黑带,对付她们两个绰绰有余,而让我闹心的不是跟她们动了手,而是没有吃完这么美味的排骨年糕。 我一人回了教室,李可言没有跟来,我能理解她,换作我自己也会跑得远远的。 我打开语文书随意翻阅,孙一淼拍着篮球走了进来。 “被你揍的两个还在食堂叫唤,你倒安心一人坐在教室?”他走到座位翻腾自己的书包。 隔壁桌的瞌睡鬼,我才懒得理睬他。 “啊,找到了,宝贝饭卡。”他自言自语,将饭卡塞进口袋。 我继续翻阅《论语》。 “嗨,我挺你。”他居然坐到我面前,笑眯眯。 我才发现,他不止个子高,鼻梁还很挺,像漫画里的花美男。 “其实,所有人都看不惯她们。”他手中把玩着篮球。 “即使如此,你们从来都是纵容。”我继续翻阅书本。 “好吧,要知道她们可从没有打翻我的排骨年糕。”他轻声笑了笑。 “颦颦,我给你买了吃的。”李可言捧着三明治小跑了进来。见她,孙一淼起身拍着球出了教室。 “来,快吃,刚加热好,排骨年糕没吃着,吃可言的爱心三明治也是好的。”她与我面对面坐,笑得阳光灿烂,原来她在为自己准备午餐,而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临近放学,班长呼我进办公室说班主任有请。 我揍了人,她没有道理不来找我。 进了办公室,我看见了赵方明,要知道在这里,我只有他一个监护人。 “希望你回去好好教导。”班主任起身和他握手,相信之前已经做过长篇大论。 赵方明转过身。 他比父亲小8岁,因此看上去年轻不少。他与余曼果真是一对璧人,郎才女貌。 “颦颦,我来接你回家。”他的笑脸难掩倦容。 “事情到现在为止,希望画上休止符,”班主任开始对我说教,“念你初到我校,对规章条例难免生疏,回去好好翻翻校规,在校友爱同学,不让青春在此留下遗憾。” 我当然识时务,即刻点头答应。 赵方明带着我离开,他身上有古龙香水的味,很清,很淡,让人觉得舒适、安宁。 “你今天能抽出时间来?”我问。 “余曼跟你告状了?”他笑笑。 我噤声,自己竟然忘了他的职业。 “是,最近接了案子,一群农民工讨薪,人数众多,可能还要忙几日。” 我俩上了车,他替我系上了安全带。 “你染发了?”他挑起我一束头发,疑问。 “没有,我天生就是亚麻色,不好看?”我被他的举动吓得心像小鹿乱跳,要知道,我父亲都没有这样看过我的头发。 “不,很好看。”他不吝赞美。 “来,想想今晚吃什么?”赵方明发动引擎,驱车向前,“随便点,当是给你接风了。” “先回家接余曼。”我说。 “这个时间,她正和姐妹淘美容购物,不用担心。”他们早已知己知彼。 “带我去吃排骨年糕。”我说。 “排骨年糕?”赵方明确定。 “是,排骨年糕,还要生煎、葱油拌面,油豆腐粉丝汤……” “好,好,好。”他笑着摇头。 赵方明的手机响起,他用蓝牙耳机接听。 “耀辉哥。” 电话那头是我父亲。 “是,一切都好,颦颦极乖,大可放心。” 他挂上电话,我问:“为什么对爸爸撒谎?” “你已经17岁了,不用事事向他们说分明。”他说。 “我和别人打架,你也不训斥我?”我继续问。 “为什么要训斥?或许是对方有错在先。”他说。 “那你也不问我缘由?” “你想说自然会告诉我。” 我微微一笑,忽然觉得倦怠,或许在吃到排骨年糕之前还可以稍稍小睡下。 赵方明带我去老胜昌,点了葱油拌面、油墩子、粉丝汤,当然还有排骨年糕。他说这里还不是最正宗的上海味,梅陇镇那里才是。 “可还有麻球、萝卜丝饼?”我馋涎欲滴。 “当然。” “带我去吃,我想去吃。”我兴奋,要知道,这些东西曾经只听妈妈说起过。 “周日带你去。”赵方明一口答应。 我俩吃得饱饱回家,余曼还未回来。我泡了姜母茶进房做功课,赵方明则脱了外头西装,整个人躺进了沙发。 “我可不可以开点音乐?”他怕影响我作业,征求我。 “当然。”我转身进了房间。 班得瑞的《梦中的婚礼》,这首我也喜欢。 待我再出去时,他早已躺在那里呼呼大睡。余曼恰巧开门进来,见赵方明的皮鞋脱在玄关,意外:“今天不用日理万机啊。” 赵方明睡得很死,没搭理她。 我指了指沙发。 “哟,这是睡着了呢?”余曼降低了分贝。 “是,吃完饭回来睡到现在了。”我往自己的杯子里添了热水。 余曼从包包里取出钥匙扔到我手里。 “挑了我最爱的玫红色。”她换上拖鞋,松了松肩膀,“刚刚应该去马杀鸡一下。” 她在为我挑自行车,我知道。 “谢谢你。”我说。 “快去写功课,我最受不了这个。”余曼替赵方明盖上毛毯,转身进了浴室。 我喜欢他们两个人。 为了骑脚踏车,我起得尤其早,妈妈不让我骑车,她说女生还是穿裙子走路的好。 “玫红色很靓丽。” 我转头,孙一淼竟然骑车跟在我身边。 “你也住星河湾?”我意外。 “是。” “这么早去学校做什么?” “篮球。你呢?”他问。 “骑车。”我答。 “来,看看能不能追上我?”孙一淼微微笑,加速向前,我才不甘示弱,追了上去。 清晨,雾霾未散尽,路上就我们两人。 上午连续两堂英文课。 这里的老师当然没有香港的约瑟芬上得出彩,毕竟人家是英国人。 午间休息,我与李可言正在谈笑,桂大勇冲了过来。 “林颦颦,那辆自行车是你的?”他有点乐不可支,而我与李可言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玫红色的‘梅花’?”他说明,我这才想起我的脚踏车来。 “是,是我的。” “哦,那是限量版……”他开始手舞足蹈,后面说了该车的种种特征,显示它的绝无仅有。我没再注意听。甲之熊掌,乙之砒霜,于我,它仅仅只是代步的工具而已。 可“梅花”再举世无双也经不起人为的破坏,不到一天,它的后胎就被划了道大口子。 “颦颦,这该如何是好?”可言替我难过。 我不说话。 “对了,刚刚放学时,我看见米娜她们在这里打转。”可言提醒我,这是那两个怪咖的报复。 我突然觉得好笑,她们这道口子应该划到我身上来,至少“梅花”是无辜的,它不该受这个罪。 可言与我一同将它推到了学校附近的修车行。 “限量版的‘梅花’。” 老板倒是识货:“可我这里没有这车的备胎。” “随意换个就行。”我说。 “普通的也有,只是今天恰好没有这个尺寸,要不明天下课来取,明早给你弄一个过来换上?” 我只好点头与可言走向公交车站。 “回头告诉老师。”可言替我愤愤不平。 “没有必要搞得人尽皆知。”我淡淡笑。 这是赵方明教我的道理。 “听到了你的遭遇,不介意我的座驾寒碜,倒是可以载你一程。”这会儿,孙一淼骑车停在了我面前。 “好啊,谢谢你。”我坐上后座,朝可言挥手告别。 他送我到楼下,我与他告别,却被余曼撞个正着。 “啧、啧、啧,我就说你不会浪费了自己这么好的容貌,才几天,宝哥哥就来了。” 老天,她在说什么? 所幸孙一淼已经走远。 “模样俊俏,个儿高高,不错,不错。”余曼仍望着他的背影念念有词,我立马向楼上跑,背对着她,才不让自己绯红的脸被她瞧见。 “你尽胡说好了,待会儿赵叔叔回来,让他不要轻易放过你。” “谁的青春没有恋过几个人,这有什么好害羞的。”余曼跟了上来,我早开门进房,将自己锁在屋子里,双手捂着几乎要从口中跳出的小心脏。 赵方明意外早回家,站在外头砰砰撞门。 余曼去开门。 只见赵方明双手提着原材料,衬衫松垮垮,额头沁着汗,站在门口。 “发生了什么?你又重燃做饭的兴趣了?”余曼觉着意外。 “难得颦颦爱吃上海菜。”他显得兴奋,立刻冲进厨房开始鼓捣。 我有些吃惊,他竟为了我下厨做菜?父亲从来都没有做过饭,他说男人是不可以进厨房的。 而看赵方明围个围裙倒是有模有样,打蛋、挑汁儿……样样做得炉火纯青,不一会儿,菜已上桌。 咕咾肉、上海青、番茄鸡蛋、榨菜肉丝汤。 惹得我啧啧称赞。 “真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这么爱吃上海菜,”余曼替自己倒了杯红酒,配着吐司与鱼子酱独自吃了起来,“什么都甜津津,还没有一碗回锅肉下饭。” 我满嘴塞满肉,吃得津津有味,无暇回复她。 “我们就爱这种甜津津。”赵方明和我是一路人,我冲他频频点头。 “这倒是,恋爱的滋味也是甜津津的。”赵方明当然莫名其妙,因为这话余曼是冲着我说的。 第二天,我特意起早,准备赶公交车上学。下楼时,竟发现孙一淼等在公寓门口,他的自行车停在一边。 “你在等我?”我有点欣喜。 “你的车不是坏了吗?”他冲我微微笑。 我害羞地低下头。 他跨上自己的自行车:“来,上学去。” 我坐到了后座,心间就如吃了昨晚赵方明做的上海菜一样。 孙一淼约我参加他的生日会,时间定在下周六,我一口答应。 他向我推荐他家的厨师,说他做的法式松饼味道一流。对此,我充满期待。 我们早早到学校,孙一淼去操场打篮球。 今日的校园,在我看来一切都是美好的。 可言带了蒸糕来,说是她外婆亲手做的。我欢喜,我最爱吃糯米做的糕点。 “孙一淼的生日会,你会送他什么?”李可言突然问我。 “他也邀请了你?”我脱口问。 “他邀请了全班。”李可言答。 原来他邀请了全班,而不单单是我。 我突然发现蒸糕没有自己想象中好吃,在嘴里甜得发腻。 “我还在思考。”我答,只是心里头忽觉一阵惆怅。 “他什么都有,真不晓得送什么?”可言苦恼。 孙一淼捧着篮球和桂大勇进来,有说有笑。同学们也陆续进来,互相问早。 这里是学校,校训上说要“友爱同学”。 我忽然明白过来。 “改天我们一起上街挑选?”我提议,李可言笑着答应。 第3章 羡煞 我约李可言在恒隆广场见面,可言准时赴约。 “颦颦,你的围巾真好看。”她对我的围巾目不转睛。 “这是我第一次戴,如果你喜欢我可以送你。”我说。 这是妈妈送我的礼物,我一直嫌它的颜色太暗,可言要是喜欢那再好不过。 “真的?”她两眼放着光芒,“这可是巴宝莉的围巾,你真的舍得送我?” 我笑了笑,解下围巾替她戴上,可言给了我大大的熊抱。 “你想挑什么给他?”我问。 “我也不晓得,你呢?”可言说。 原来她跟我一样完全没有任何方向。 我们进了古驰,我在皮包边打转,可言瞧着一条蓝灰色羊绒围巾发呆。 “这个不错。”她的眼光颇佳,这条围巾我也喜欢。 “是很漂亮,不过……”可言犹豫,“对孙一淼来说是不是有点老气?还是到别的地方挑吧。”她放下围巾,推我出去。她说得是,孙一淼是运动系。 经过香奈儿,我仍忍不住进去欣赏,父亲最爱我穿她家的裙子。 “您的裙装是新款。”服务员很有眼力见儿,是新款,香港刚上市,内地应该还没有。我点点头,冲她微微笑。 逛了小半天,毫无成果。我们随意进了一家西餐厅用餐,要了三文鱼菠菜、松茸焗蜗牛、香酥小巨蛋,两杯热可可。说实话,东西真心一般般,还不及赵方明的番茄鸡蛋味美,但是可言喜欢,吃得满足,想来是真的饿了。 餐后,我用父亲给我的副卡结完账,就与可言分手,各自去了公交车站。 一路,我仍思索不出该送孙一淼什么礼物。 回到家,余曼正躺在阳台晒日光浴。 “回来了?”她问候我。 “你会送什么给你朋友做生日礼物?”我跑过去问她。 “包包、衣服、香水、美容卡……” “男生呢?”我打断她。 “男朋友?”她来劲了。 “不,普通朋友。”我才不给她机会。 “皮鞋、领带、钱夹……哦,饶了我吧,你才17岁,我都要27岁了,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应该送些什么?”她抓起了头皮。 “那你回想下你的17岁?”我抱住她手臂。 “许愿瓶,签名卡带、cd,套装书籍……”她开始努力回忆。 “啊,有了,对,就是这个。”我抱着她乱摇一通,之后冲回房间给父亲打电话。 我要父亲给我邮寄一个有姚明签名的篮球来,下周六前一定送到,父亲他无所不能,当然一口答应,只是问我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篮球了。我说自己喜欢的是姚明,不是篮球,之后愉快地挂断了电话。 “你怎么偷听别人电话?”我抬头,靠在门口的余曼吓了我一跳。 “我的大小姐,你的大嗓门,整幢楼都听到了好吗?”她表示无奈。 “青春真是美好。”她又开始感叹,我推她出去,关上门,才不理她。 赵方明又在事务所加班,没回来吃饭。余曼和我叫了披萨来,她喝着啤酒,我饮着果汁,两个人坐在地上看动画片。 “赵方明今晚也在那里过夜?”我问。 “谁知道。”余曼答。 “明天我们约好去梅陇镇吃小吃,你要不要一起去?”我邀约。 “明天?或许,明天他还在事务所。”余曼又开了瓶啤酒。 “不会的,他答应我的……”我又圈了块披萨吃,我才不信他会爽约,我觉得赵方明不会骗我。 可我应该要知道,余曼才是最了解他的人,毕竟她们在一起这么些年。 如她所言,赵方明果真放了我鸽子。 到20点,赵方明还没有回家。余曼要打电话给他,我阻止:“不用去提醒,他要来,在地狱也会跑出来。” 余曼没辙,只好放弃。我生气进房间,锁上门,早早钻进被窝,插上耳塞听歌曲。 赵方明到半夜才回来。 “颦颦呢?”我听见他的声音。 “他等了你一天。”余曼说。 “案子出了状况,所有人都不眠不休,我怎么可以跑回来?” “至少该来个电话,她还是个孩子。” “是,抱歉,我应该来个电话……我去看看她。” “她睡了,明早再说。” …… 我的睡眠习惯遗传了母亲,丁点儿声音就会把我弄醒,当然包括赵方明的开门声。 翌晨,我起得早。 今日天气阴雨,得早早去公交车站等车上学。 赵方明也早早起来做了早餐。 “颦颦,起得好早。”他笑着跟我打招呼,我没理睬他,倒了杯温水喝下去。 “你要热可可还是温牛奶?”他取出了烤土司,继续问我。 我仍没有说话,随手抓了一片土司,拎了把小黄雨伞出了门。 他的手艺一向很好,烤土司也不例外,松酥可口,让我一口接着一口。即使如此,我仍无法原谅他。 妈妈说我是“天气君”,一会儿晴日,一会儿阴雨,事事全在脸上。 可言也发现了我的反常。 “你今天一天都没有笑过。”放学后,我们并肩走出教室。 “嗯,我心情不太好,因为有人放了我鸽子。”我如实告诉她。 “或许他有要紧的事情。”可言开解我。 我也知道赵方明的事要紧得很,但是这与我何干?他要是有事大可不约我,何必随随便便给个念想,之后又让它落空,这个最没劲。 “颦颦。” 我还在思索如何跟李可言解释,突然听见有人叫我。 我抬头,赵方明正站在他的英菲尼迪边朝我猛挥手,整个人淋在雨里头。 “颦颦,他是谁啊?”李可言问我。 “可言,我先走了,明天见。”我跟她告别,向赵方明走去。 “你来这里做什么?”我踮起脚尖,努力将小黄伞盖过了他的头顶。 “接你回家。”他笑着拭去脸上的雨水。 “哦,你一向很繁忙,不用特地赶过来。”我不饶他。 “对不起,昨天我真的很忙。”他跟我解释。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倔强。 “哦,对不起,我不应该信口开河。” 我抿嘴微微笑。 “走啊,回家啦,我可不想像这样继续站在雨里头。还有,我的脚真的很酸。” 赵方明看了看我踮起的脚尖,匆匆开了后车门要我坐进去。 我意外,座位上竟有束黄玫瑰,我抱起它欣赏。 “余曼说女生都爱玫瑰。”他也上车来,用纸巾擦拭着身上的雨水。 “当然爱。”我说,“不过这一束可不够,下次记得带一车来。” “你原谅我了吗?”他问我。 “当然没有。”我说。 “那我还要做些什么?”他无可奈何了。 我险些发笑。 “教我做上海菜。”我说。 他不说话,疑惑地望着我。 “怎么,你不愿意?” “好,等我有空了一定教你。”他说,“这次决不爽约,要不要钩钩小指?”他伸出了右手小指头。 “我是高中生了,赵先生。”我坐好,直了直身子,对他幼稚的举动不屑一顾。 “哦,高中生也一样孩子气。”他轻声说。 我气结。 我没想到赵方明来接我的事会搞到全校皆知。 “你有男朋友了?”一日放学,我和孙一淼留下值日,他突然问我。 “为什么这么问?”我好奇,转身看他,他正背对着我擦着黑板。 “同学们都在议论。”他没有回头,在同一块地方擦来擦去。 “议论什么?”我感觉到了大家在对我品头论足,但一直认为是因为我在食堂揍了那两个怪咖的缘故。 “他来接你放学,你们二人撑伞站在雨里头。”孙一淼说。 “什么?”我捧腹大笑,“原来是他。” 孙一淼听见我的笑声转过身,一脸狐疑。 “好吧,好吧。”我试图平复,“如果他是我男友,余曼会把我扔下楼。” 他又听得一头雾水。 “他不是你男朋友?”他确认。 “他是我叔叔,我就住在他家,他有女朋友。”我解释清楚。 “哦,是这样,”他挠挠头,腼腆地笑,继续擦黑板。 “你只擦这一块地方?”我问。 “哦,好。”他走到右边继续。 “如果他是我男友会怎样?”我问。 “他不是你叔叔吗?”他说。 我揉了纸团朝他背丢过去,早知道,我就说“是”。 他不甘示弱,捡了粉笔头回扔过来,我们这样你来我往,打打闹闹。 我瞧见桂大勇站在门口张望。 “大勇,你在瞧什么?”我问他。 “刚刚好像看见李可言站在窗口。”他说。 我对他说定是他看错了,可言早已回家。 他本想约孙一淼一起打篮球,可环顾四周,教室已经被我俩整得体无完肤。 “你们想打扫到什么时候?”他无语。 “本来要些时间,”我擦擦脸上的粉笔灰,“但是你来了,就快了。”我微微笑,孙一淼也点点头。 他只好认栽,乖乖做起我俩的壮丁来。 孙一淼生日那天,我和李可言一起走着去了他家。 可言戴着我送她的围巾,乌黑的秀发上别着一只粉色的蝴蝶结,好看极了。 “你带了什么给他?”路上,她问我。 “篮球,上头有姚明的签字。”我答。 “啊,这么珍贵。”她眼神黯淡下来,抓紧了手里的礼品袋,“我只是织了条围巾给他。” “你织?diy?”我佩服,这些东西我都不会。 “你觉得很好?”她又恢复过来。 “当然很好,如果有人为我亲手织条围巾,我会兴奋到三天三夜睡不着。”我说。 她又笑了出来。 孙一淼果真没有说错,他家厨师做的松饼真的很好吃,我一连吃了好几块,可言则取了杯热可可站到了一边。 桂大勇将我拉到另一边推荐我吃水果塔,我俩吃得甚是满足。 忽然我看见,萧雯和郭婵围着李可言,对她的围巾拉拉扯扯。我觉得不妙,下意识走了过去。 “哪来的巴宝莉?你也配戴巴宝莉?”萧雯嘲笑。 “花了几个月的工资吧?”郭婵附和。 李可言不说话,低着头,抓紧手里的陶瓷杯。 “喂,你说话。”萧雯推她一把,可言一晃,手中的可可倒了一身。 “呀,这身衣服,配围巾就不好看了。”两个人笑起来。 “围巾好看吗?”我看不下去,“她可以送你们一打。” 她俩看看我没有声响。 “你要是喜欢小香风,我倒可以送你们几件,不必穿着仿冒品走来走去。”我揭穿她们,她们愤愤离开。 “可言,别理她们。”我回头安慰她。 李可言没有说话,头埋进了脖子里,羊毛裙被可可染了一大片。 “可言。”我拉起她的手。 “别碰我,让我一个人静静。”她甩开我的手小跑出去,头上的蝴蝶结滑到了地上,被人踩来踩去。 李可言最终还是走了,没有继续留下参加完生日会。 孙一淼拆开我的礼物后,桂大勇又嚷嚷了起来:“上头有姚明签字唉!” 看得出孙一淼很惊喜,男生很歆羡,女生很妒忌,而我再也开心不起来。 李可言的礼物被丢到了角落,或许除我之外,在场没有一个人在意她的去留。 “这是可言的礼物。”我将袋子拎到了孙一淼的面前对他说,“她为你织了围巾,花了很多时间与心思,再多的钱也买不来。” 同学们安静了,萧雯与郭婵还在冷冷地笑。我随意找了个借口跟孙一淼告辞回家,这个地方我一刻也待不下去。 我打李可言电话,响几声就挂断,之后直接关机。 我收起电话,她想安静,我该尊重她。 回家后,我把她的蝴蝶结发夹洗干净,用手绢包着,带在身上,想第二天还给她,可是她没有来学校上课。 班长说她报了病假。我问班主任要了李可言的家庭住址,放学后直接去了她家。 她家住老式的上海弄堂,房子很小,三五家人共用一个厨房,我意外。 是饭点,大家都在厨房忙碌,里头人挤人;吸油烟机已经老旧,上头油迹斑斑,菜渣散落满地;谁家的宠物狗蹲在一旁啃香肠,见我一个陌生人进来,龇牙旺旺叫起来。 “侬啥宁?”一个妇人闻声回头,一手用着锅铲,一手夹着香烟。她用上海话问我,我能听懂,因为妈妈和外婆一直用上海话通电话。 “我是李可言的同学,请问,她在家吗?”我问她。 “可言妈,侬囡囡同学来了。”妇人扯着嗓门朝楼上喊。 “伊还么回来。”木质楼梯的那头,有个妇人回答。 我谢过离开。 如我所想,李可言没有生病,她只是不想来学校而已。 走出弄堂,我再打电话给她,终于接通。 “可言,你在哪里?我去了你家,你妈妈说你还在外头。”我急急问她。 那头不说话。 良久,可言约我在外白渡桥见面,之后挂断电话。 我在附近的咖啡店要了蛋糕和红茶,写了功课,准点去赴约。 上海的冬天,夜里很冷,我戴上了帽子,将手深深插进羽绒服的口袋里。 “林颦颦。” 我听见李可言叫我。 我回头,她穿着y面包房的工作服,外头套了件棉衣外套站在我面前。 “你在打工?”我惊讶。 “是的,我在打工,我不比你们这些千金小姐,含金汤匙出生,根本不会为金钱烦恼。”她口气冰冷,我吓了一跳。若不是这张脸,我不会认为站在我面前的是我认识的李可言。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面包递给我,我道谢并告诉她自己已经用过晚餐。 她笑笑,拆开啃了一口:“这个面包昨天就过期了,老板要我们丢弃,我舍不得,统统拿回了家里,因为可以做我们家好几天的早饭。” 我震惊,可自己在此刻应该做些什么? 她哭了,我却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 “林颦颦,我真的很讨厌你。” 我头顶一阵麻,再听不见周围的其他声音。 “你像个千金娃娃,哪里都好,”她哭笑,“你带我去恒隆广场挑礼物,那里一条围巾就可以用去我好几个月的工资,我买不起;你带我去吃西餐,一杯可可就够我家支付一月的水费,我花销不起;你有一箱巴宝莉的围巾,一衣柜的香奈儿,我不可能有;你有张无限刷的金卡,我这辈子也不会有;同学愿意和你玩,孙一淼也喜欢你;你随手就可以弄到姚明的签名篮球,而我熬几个通宵织的围巾根本不会入他的眼。呵,你跟我,就是天上云朵与地上烂泥的区别。” 她直直地望着我,泪水一行一行滑落:“或许当初,我真不应该到这所贵族学校,读个普普通通的高中,过普普通通的日子。这样我就不会遇到你,不会和你做朋友;不会遇到孙一淼,不会喜欢他。因为你们的日子,我真的过不来。” 外滩的风怎么可以这么凛冽,可以吹进人的骨子里。 我倒吸一口冷气,李可言的话仿佛一把利剑戳向了我的心脏。 我好不容易动动手指,从口袋里取出蝴蝶结给她。 “那天,你落在地上了。”我艰难地说。 她懵了,站在原地,良久才机械地抬起手来,我把手绢递到她手里,转身告别,不敢再看她一眼。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17年来的生活方式会伤害到别人,从来没有。 背后发来撕心裂肺的哭喊: “颦颦,对不起。你的车是我破坏的,谣言也是我散播的,什么都是我做的,对不起……对不起……” 我没有回头,无法控制溢出的泪水。我本以为与她的友情会长长久久下去,至今我仍记得那日,初初与她相见,她白净纯美,声音似银铃。 第4章 萌动 我回到家,是赵方明替我开的门。 “你去了哪里?打你无数通电话没人接听。一个女孩子晚上10点之前就应该到家里。”他呵斥我。 “你再不回来,我们得报警了。”余曼说。 他们都关心我。 我扑进赵方明怀里,失声痛哭,自己刚刚失去了挚友,这种痛无法表达出口。 他俩不再多言,余曼进房间陪我,拍着我睡。我不说话,她亦不言语,渐渐哭乏了模糊睡去,仍能感觉她轻轻拍着我臂膀。 李可言转学了。 我的课桌前空空荡荡,过几日或许又有谁进来,很快就将这个空位填满,所以大家都对她的走不以为然。我也希望自己如此,可惜没有办法办到。 课程日终,同学陆续回家,我趴在桌上望着窗口发呆,外头的银杏只剩下树干与几片黄叶,孤零零,甚是萧飒。 忽然,一个篮球出现在眼前。我回头,孙一淼坐在我面前。 “还不回家?”他问我。 “你不去打篮球?”我抬起头。 “大勇在安排场地。”他回答。 “你应该穿件高领毛衣,或者戴条围巾,这里的冬天很冷。”我看着他敞开的领口说。 “我不喜欢戴围巾。”他说,“即便有人煞费苦心地替我织了来,我还是不喜欢。” 我想到了那日在他的生日会上自己的唐突。 “可言她花了很多心思。”我说。 “她花了很多心思我就要喜欢?这是什么道理。”他无奈地笑。 我醍醐灌顶。 我错了。 要他接受自己不中意的东西,这才最没道理。 “对不起。”我低下头。 他抚摸我头顶:“没有在责怪你,小朋友。” 无语,这个时候还要寻我开心。 “那你喜欢什么?”我随口问他。 “我喜欢你……送的篮球。”他无意中拖长了音,还是惹得我的内心排山倒海一番。 桂大勇的电话来了,孙一淼与我告别出了教室。赵方明的短信也进来,说他和余曼已到校门口等我回家。 天色已暮,校园里的路灯亮起来。天会黑,但明日,太阳照常升起,而我也该向前看。 赵方明带我们去西餐厅用餐,我拿着菜单,这个那个要个没完。 “发生了什么?今天又满血复活了?”赵方明不解。 “或许可以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比如是哪个人让你高兴起来了?”余曼坐在他身边,手撑着下巴对我笑,我晓得她在好奇什么。 “没有你想的那些。”我又要了冰激凌球。 “哦,我想的是青春真美好,你以为呢?”她又开始下套。 我朝她做个鬼脸,才不告诉你。 “你们在说什么?”赵方明不明。 “你不用知道。”余曼朝他摆摆手,“你只要知道原告、被告、法律文献。” 赵方明无奈,我跟着笑了起来。 隔壁桌有人求婚,小提琴、玫瑰、香槟、钻戒,样样不缺,男方还未下跪,女的就顾不得矜持连连点头,笑中带泪。 “咦,你们为什么还不结婚?”我好奇。 “哦,不,我可不想听他一辈子的诉讼案例。”余曼吓得连连摇头。 “我也没有要和她吃一辈子洋酒加法国长棍的打算。”赵方明抿抿嘴。 我听不懂:“你们是说,你们愿意恋爱,但是不想结婚?可是相爱的人,应该最想要结婚啊?我不懂。” “你现在不用懂。”余曼塞块三文鱼到我嘴巴里。我只好噤声,他俩相视而笑。 我去了洗手间,回来时,瞧见赵方明在摆弄我的手机。 “你怎么偷看我手机?”我夺过来。 “我只是想看看时间,我的手机没电了,手表放在律所里。”他解释。 “我不管,你在侵犯我的私隐。” “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余曼帮我。 “是,我错了,下次不敢了。”赵方明举手投降,“我愿意请你们一周的大餐。” 我与余曼满足地点点头。 学校里将举行校庆表演,班主任要我和孙一淼来个竖琴、长笛合奏,还美其名曰中西合璧。虽然如此,我仍觉得有点不中不洋,效果堪忧。 她请了音乐老师来,替我们日夜补习,演奏的是久石让的《天空之城》。我们又险些昏过去,这样的组合搭配,恐怕不红也难。 但一曲下来倒也觉得不错,到底是专业的老师。 “苍天,为什么可以练到手脚都在抽筋。” 已经是夜间8点,我们从教室出来。我累得叫唤,开始活动活动全身筋骨。 “是,我的嘴巴都快烂掉了。”孙一淼收起长笛。 我朝他笑,之后一拐一步向前。 “你怎么了?”他问。 “坐到两腿发麻。”我无奈。 他站在我面前蹲下来:“来,上来,我背你。” 我站在原地,意外到来不及做反应。 “林同学,这里不会有人经过,你对自己的声誉大可放心。”他又动动手,“快,上来。” 我趴在了他的背上,心脏跳到喉咙口。 我好想让他背着我,因为在他背上的感觉真不赖。 我们的演出果真一鸣惊人,校长笑眯眯跟班主任握手,评价为:“敢于创新、独树一帜,很好,很好。”班主任甚是满意。学生反响也好,班主任脸上更是出彩。 一时之间,我和孙一淼也轰动校园,还惹了一些粉丝来。有些疯狂的,偶尔还会在我的抽屉里放几封信件,上头写:“致梦中的雅典娜云云。”搞得我又诚惶诚恐,又鸡皮疙瘩满地,只好一眼不看,立刻丢掉。 “林妹妹,刚刚‘宝哥哥’也扔了一打。”桂大勇朝我玩笑。 “就你嘴贱。”我飞本书过去,孙一淼也走上前修理他。 “好妹妹,好妹妹,快叫你哥哥停手,快停手。”他还不依不饶,我只好助孙一淼一臂之力了。 一会儿,上课铃响,嬉笑停止,各就各位。 班主任进来,后头跟着个女生:长卷发,化了淡妆,面容姣好,身材修长,把要瞌睡的男生勾起了魂来。 “来,介绍一下,她是白玫瑰。”班主任说,“美籍华人,在这里借读一月。” 台下开始议论纷纷。 白玫瑰,她的名字和人一样美。 她坐在我前边,曾经李可言的位置。 她用香水,香奈儿的coco小姐。父亲送我过一瓶,可我用来熏了屋子,我实在不喜欢用这些东西。 “你是林颦颦?听说你是香港人。”她回头朝我微笑,眼角的小黑痣让她更加迷人。 “是,我是中国人。”我答。 “嗨,我没有这个意思。”她用手掩掩嘴微笑,“我父母也是香港人,我只是出生在美国,所以才有美国国籍,我们都是华人。” “你好,孙一淼。”她也向孙一淼招呼,想必来之前,她做足了功课。 孙一淼礼貌寒暄。 又是英文课,老师上得真不怎么样,还被白玫瑰找了几个差错来。 她回头来向我求证:“你说是不是,林颦颦。” 我只好如实回答,确实是英文老师犯了点小错误。 课间休息,她取出一大堆化妆品分给女生。女人都爱这些东西。 “这是你的。”她放盒香奈儿腮红霜给我。 “谢谢。”我礼貌回应她,“可我从来不用胭脂。” “哦,这样。”她转手扔给了萧雯,“那送你吧。” 萧雯欣喜,她最缺这些东西。 她又递给男生礼物,什么古驰的太阳眼镜、钥匙扣、大黄蜂模型……送给孙一淼一张nba巨星的亲笔签名照。 她受到全班的爱戴,恨不得齐声都唱:玫瑰、玫瑰、我爱你。 她也擅长篮球,下课后,竟和男生们一对一对抗。 “宝哥哥,又遇上个姐姐了。”又是桂大勇,我都懒得回头看他。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我没好声好气。 “来,说说看你现在的心情。”他开始蹬鼻子上脸。 “你真要我说。”我转过身去。 “是,我很想知道,女人打翻醋坛子会是怎么样的心情。” “哦……其实,就是这样……”我一个反手将他撂倒。 他叫苦连连,急忙求饶:“好妹妹,好妹妹,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我怎么忘了你是空手道黑带。” “嗨,桂大勇,快过来。”孙一淼在前头喊他,“等你很久了。” “是,快来,我们三对三斗牛啊,我跟你们一队。”白玫瑰扎起了马尾,煞是潇洒好看。 我放开他,桂大勇屁颠屁颠跑了过去,嘴里还念念有词:“这女人好大的力气。” 我转身要走,白玫瑰叫住我:“嗨,林颦颦,要不要观赛?” “我不会半点篮球。”我坦白。 “不用懂技术,就看谁家的球扔进篮框的多。”她挽留。 “是,留下来看看,等下一起回家。”孙一淼说。 他也开了口,我只好勉强留下来。 孙一淼、桂大勇、白玫瑰组一队,和7班的男生比赛,她们三人一拍即合,合作得天衣无缝,7班根本不是他们三人的对手。我坐在草坪上,乖乖数着进框的篮球,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七个八个……毫无悬念,完胜嘛。 我去小卖部买了些热饮来,桂大勇和另一队的男生已退下来休息。 “你怎么连个女生都比不了?”我取笑他,坐到他身边。 “她完全是职业的好嘛!”他接过我递上的易拉罐。 孙一淼也有点气喘吁吁了,白玫瑰倒还是如鱼得水,怡然自得,或许真是练家子。 隔壁桂大勇还没有拉开易拉罐。 “才打这么点时间,双手就软绵绵了?”我又拿他玩笑。 “大姐,你刚刚快把我的手撂断了好不好。”他无奈。 我偷偷笑,取过易拉罐,拉开再递给他。在一旁休息的敌队男生,突然起身叫好,队友抄了孙一淼的球,进篮得分。 “孙一淼在做什么,这个球也被抄走。”桂大勇在一旁替他惋惜。 比赛结束,白玫瑰有司机开劳斯莱斯接她回家。我们三人饥饿难耐,就随便在校门口的拉面店坐下,各点了份牛肉拉面准备填饱肚子再回家。 “为什么我的面里有香菜?”我不满,明明点单时有明确嘱咐过,我最讨厌这个味道。 我要求换一碗,老板瞅一眼,应了声,之后只说让我挑出来扔了便是。 我莫可奈何。 桂大勇将我和他的面调换:“好妹妹,别那么有原则了,你快吃,好吗?我真的好饿。” 他已替我挑完了里头的香菜。 孙一淼替我取了牛肉清汤来:“快吃,都凉了。” 他们狼吞虎咽,我只是挑了几口吃,喝了三大碗牛肉汤,自己实在是受不了香菜的味道。 桂大勇坐公车回家。 孙一淼和我推车散会儿步。 “要不要再吃点?”孙一淼对我说,“刚刚你只喝了些汤而已。” “饿了再说,现在一肚子的水,实在撑不下去。”我答。 “哦,大勇倒是细心,还替你挑完了香菜。” “可还是有味。”我不经大脑地答。 “刚刚你们在聊些什么?”孙一淼突然问我。 “刚刚?” “在我们打球的时候,你还替他开了饮料。” 哦,是那时。 我和桂大勇谈论了些什么已经忘了大半,倒是记得白玫瑰与孙一淼的协作,因为这让自己不得不承认玫瑰的优秀,而这种酸酸的滋味,我想应该就是妒忌。 “在讨论比赛,还有白玫瑰,”我说,“她的球技很赞。” “是,她确实很厉害。”孙一淼点头认同。 “不止篮球,人也漂亮。”我嗔道。 “是,长得确实水灵。” “她看上去性格也好,潇洒、健谈,落落大方。” “挺豪爽的。” “她还送你nba巨星的签名照片。” “我喜欢奥尼尔。” “同学们都喜欢她。” “是挺招人喜欢的。” “哼……” 我骑上脚踏车向前,孙一淼慌慌张张地跟了上来。 “又怎么了,好端端的,生什么气?”他追到我前面。 “走、走、走,你跟这么好的白玫瑰去玩,别跟来。”我快快往前骑。 “是你说玫瑰这样也好,那样也好。”孙一淼觉得委屈,骑到了我前头,将车子横在我面前。 “你要吓死我是不是?”我一个急刹车,吓出一身冷汗。 “你今天很奇怪。”孙一淼上下打量我,我不理睬他。 “你最好不要这样,不然我会认为你在吃白玫瑰的醋。”孙一淼微微笑。 “是,我吃醋了,行不行?你快点闪开,不要理我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找样样都好的玫……”我还未说完,孙一淼的嘴已经封上了我的唇。瞬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原来吻是这种滋味。 良久我的思维才恢复过来,急急推开他,双手掩面,头埋到脖子里。 “怎么了?”孙一淼拉下我的手来。 “你别过脸去,暂时不要看我,快点,快点,不然我这辈子也不会理睬你。” 孙一淼只好转过身去:“你究竟怎么了?”他表示很莫名。 我从指缝里看看他,自己的脸此时滚烫滚烫的。 这是我的初吻,所以害羞,可是谁来告诉我,这个时候我究竟应该做些什么? 我不晓得是怎样回到了家里,赵方明正在客厅看电视,余曼靠在他肩膀上。 “回来了?”余曼招呼。 我没有声响,立马进房锁上门。 “她怎么了?脸红成这样。”我听见赵方明问。 “我想起了自己的17岁来。”余曼笑着答。 孙一淼的短信进来,为刚刚的冒昧赔不是。 我该怎么告诉他自己其实是在窃喜。 他说:“颦颦,我真的喜欢你……” 我心花怒放,不再掩饰。 “是的,我也喜欢你。” 我这么回复他。 我们开始煲短信粥,一聊聊到午夜都不觉得困倦。 凌晨1点,余曼敲我房门:“我的大小姐,你该休息了。” “我已经睡了。”我笑着答,拉上台灯,把头蒙进被窝继续。 第5章 挥别 第二天,我们仍旧一起上学,一起进教室,桂大勇继续喊我“林妹妹”,叫孙一淼“宝哥哥”,什么都没有改变,但是只有我俩才知道,心底的这种默契早已发酵,有了别的味道。 用完午餐,孙一淼又去打篮球,当然还有白玫瑰,下午还要语文测验,我就不去数进框的篮球了,想早早进教室复习功课,经过小花园,瞧见一个男生拉起萧雯衣领,掴了一巴掌,我实在看不过去,上去轻而易举将他撂倒在地上。 “你还有没有礼义廉耻,连女生都打。”我呵斥。 看他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皮肤黝黑,长得没个人样。 他爬起来,对萧雯愤愤道:“今天,算你走运,你最好乖乖听话。”之后也不忘恐吓我,“还有你,我不会给你好果子吃的。”说完灰溜溜走开。 萧雯靠着墙壁饮泣:“谁让你假惺惺。”她对我说。 “别误会,我也不想和你化干戈为玉帛,只是看不惯他打女生而已。”我转身离开。 “喂,黑子不会放过你。”萧雯在身后提醒我。我不答话,继续朝前走,上前出手时,早就料到会如此,可是,怎么办?现在,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黑子当然找我报仇来了。 就在当日放学,我帮英文老师改完考卷,正准备和孙一淼在校门口拉面店集合。 黑子叫了三个人来,埋伏在巷子口,我出去时,堵在我前头。 “嗨,女侠。”黑子摸着腮帮子,冲我幽幽笑,“你那一下,让老子的骨头到现在还在痛。” 路灯昏暗,惹得他的脸更加阴暗。 “这是什么架势?打不过,找来帮手了?”我盯着他看。 “兄弟们当然不会看着我受苦。”他对我说。 后头两个上前一步来,一个嘴里叼着烟,一个摩拳擦掌,另一个靠在远远的机车上不说话。 “喊了这么多人来对付我一个?这么抬举我?”我对黑子说。 “我一向恩怨分明。” 我笑了几声:“好无耻,四个大男人对付一个女人。” 黑子暴怒,有兄弟们撑腰了,竟也来了胆子,手举得高高要扇我。我捏住他的手,将他踢倒在地:“要不要跟我单打独斗,对付你这么个小赤佬,我还是绰绰有余的。” “喂,你们快上啊,兄弟们快上。”他躺在地上求救,“老大,快救我。” 另外两个厮正想朝我动手,靠在机车上的男人低吼一声,两人停止,想必他就是黑子口中的“老大”。 “哎,你们怎么了?”黑子不明所以,“老大,我的手快断了,老大。” 机车男朝我走来,在路灯下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星眉剑目,眼神锐利。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我,声音低沉。 “颦颦,林颦颦。”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放了他吧,林颦颦。”或许是我的错觉,他竟用商量的口气。 “你们一起上,我一定对付不了,选个代表跟我一对一对抗怎样?”我竟跟他谈条件。我放开黑子的手,那货灰溜溜跑到了老大的身后。 机车男逼近我,面无笑容,我往后退。一步两步,三步四步,后面是墙壁,我无路可走。 “你想干什么?”我咽了口口水,小心脏吓得乱跳,他不似黑子,他身上有股莫名的力量让我觉得恐惧害怕。 他举起手来,我闭上眼:“孙一淼,快过来帮帮我。” 良久,没有任何动静。 我睁开眼,机车男拿着片银杏树叶冲着我笑。 “这东西,在你头顶。”之后笑笑扔了树叶,转身招呼兄弟们离开。 黑子在后头叫唤:“老大,你们怎么走了?老大……”他小跑着跟上,之后四人消失在黑夜里。 我身体一阵疲软,顺着墙壁滑了下来,恐惧萦绕着我,这种感觉从未曾有过。 我取出手机,完全没有关注无数个未接来电是谁,直接给孙一淼电话,一遍一遍又一遍一遍,但是始终没有人接。 “颦颦……” 这时,我听见有人喊我名字。我抬头,赵方明正朝我飞奔过来。 “颦颦,你怎么了?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赵方明在我面前蹲下,忧心忡忡。 “赵方明,抱抱我。”我轻轻说。 “什么?”他问我。 我不说话,把头深深埋进他的胸膛里,因为在此刻,我觉得这里才会最安全、最温暖。 赵方明带我到了附近的咖啡店。 我穿着棉衣,里头开着空调,但我整个身体仍在瑟瑟发抖。 赵方明脱下外套披到我身上来,阿玛尼的套装,做工考究。我又闻到了他的味道,清新、朴实,而又温暖。 他替我点了杯热可可,我捂在手里。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他问我。 “不,没有任何事情。”我答。 “没有事情,你会吓得脸色苍白,战战兢兢?”他愠怒。 他是律师,或许我不该跟他撒谎。 “我惹到了一个人。”我说,“今天他来找我麻烦。” “需不需要报警?”赵方明问我。 “没有那么严重。”我答。 “需不需要转学?” “不用,我可以应付。” 他扯扯领口,有些焦躁不安:“以后,我来接送你上学。”他对我说。 “这样多麻烦,你瞧,我根本没有事情。”我不愿意他和余曼再为我费神。 “那你得保证随时接听手机。”他命令我。 我忘了,刚刚是他打了我无数通的电话。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那里?”我岔开话题。 “哦,那日在酒店,我开启了你手机的卫星定位。”他坦白。 “你跟踪我?” “好吧,我承认这有失妥当,但是我是你的监护人,我必须知道你24小时的行踪。那天你深更半夜不回来,已经把我吓得半死。” 那日? 哦,应该是那天。 我在外白渡桥,李可言与我说再见。 “哦,对不起。”我道歉。 他轻轻摸摸我头顶。 赵方明又为我点了抹茶慕斯。 “吃些甜品,对你有好处。”他说。 我点点头,他去了洗手间,孙一淼的电话这才进来。 “颦颦,刚刚我和大勇在打篮球,手机丢在草坪,没有听见。”他跟我解释。 “你改好试卷了?”他问我。 他们应该到了拉面馆,因为我在里头听见了桂大勇点单声,当然还有白玫瑰的笑声。 “不,还没有,”我说,“我恐怕会很晚,你们先回家,不用等我,老师会送我回家。” “好。”那头挂断了电话。 我吁口长气,自己真需要好好休息。 翌日,赵方明也起得早早,特地去买了油条,煮了稀饭,配上酸黄瓜,甚是味美,我一下吃了两大碗。 “给余曼留一些。”我说。 “余曼从不吃腌菜,她只爱土司牛奶。”他答。 “有事记得给我电话。”临走时,他又嘱咐我,我嘲笑他啰唆,之后挥手再见。孙一淼还是在楼下等我,他什么都不知道。当然,我也不想让他知道些什么。 他约我周日去游乐园,我欢喜,已经几年没有坐过摩天轮了,他说他最爱云霄飞车。我一听这个吓得连连摇头,本就对它有点害怕,看过《死神来了》后,更加心有余悸。 到达学校,我和孙一淼说说笑笑到了车库,萧雯竟站在那里。 “林颦颦。” 她叫我的名字,想来是特地等我的。 我让孙一淼先进教室,他问,她来找我做什么,我只好答是私人恩怨,况且她是自己的手下败将,所以没有任何事情值得担心。说到这儿,他才肯先离开。 “找我做什么?”我上前问她。 “黑子被晖哥揍得很凄惨,”她对我说,“我不知道你还有晖哥罩,麻烦你告诉他,黑子已经认识到错误,求他大人大量,放过他。” 说完,萧雯消失在人群里,反倒是我听得云里雾里。 究竟谁是“晖哥”?他跟我又有何关系? 我们周末去了游乐园,阳光灿烂,天气甚好。 在售票处竟遇到了桂大勇和白玫瑰,我不明白,什么时候他们两人走得这么近了。 桂大勇远远朝我们挥手,小跑过来。 “你们真的来这里玩了?”桂大勇问孙一淼,“我以为你只是在计划。” 两个男生去买票,我和白玫瑰在原地等候。 “这么巧?”她和我寒暄,肌肤如脂,巧笑倩兮,她绝对是个美人。 “你跟桂大勇一起来玩?”我问。 “也是在这里巧遇罢了。”她说。 我应了声。 我们四人进入,里头早已人山人海。白玫瑰提议去坐云霄飞车和古木游龙,这两样孙一淼也喜欢,自然举手赞同。 “我有惧高症。”桂大勇退出。 “我最怕那种刺激。”我说,“你们先去玩,等下在这里会合。” “那你呢?”孙一淼问我,“要不,我也不玩了,留下来陪你?”他体谅我。 “这里这么多娱乐,当然也有我中意的,你去玩爱玩的,不用担心我。”我微微笑。 四人分开行动。 我和桂大勇去了蚂蚁王国,多半都是大人带着点点大的孩子来。 桂大勇倒玩得不亦乐乎,这厮倒真是童心未泯。 我只坐了旋转木马,之后买了饮料在长椅上等候,桂大勇姗姗来迟。 “真好玩,真好玩。”他同我会合,我递杯饮料给他。 “桂同学真是天真烂漫,一大早愿意早起,就是为玩这个?”我嘲笑他。 “要不是白玫瑰约我出来,我宁愿窝在被窝里和周公下棋聊天好不好。”他说。 “她约你?”明明刚刚她对我说是巧遇。 “是,昨晚突然给我电话,我还在纳闷为什么,难道她对我有意思?”桂大勇又开始作怪。 “我想……应该没有。”我只是实话实说,没有半点打击他的意思。 他泄气。 女人有第六感。 而我的第六感告诉我,白玫瑰的醉翁之意是不在酒,但绝对也不是为了桂大勇。 我们四人再次会合,白玫瑰和孙一淼对刚刚的惊险刺激滔滔不绝,而我只告诉他们,我和桂大勇只在蚂蚁王国里头转了一圈,惹得他俩哈哈大笑。 接下去商量行程,我说要去坐摩天轮,桂大勇又退出。 “哦,饶了我吧,我惧高,况且那家伙慢慢悠悠,转个老半天,半点意思也没有。” 我看看白玫瑰:“你呢?” “好啊。”她笑着答应,“你快去买票。”她竟然对孙一淼命令。 她不是不识时务。 我终于明白过来,我相信自己的第六感,白玫瑰这一切都是为了孙一淼。 摩天轮没有云霄飞车有人气,一会儿就买到票,我们三人一起上去。 轮子转动,白玫瑰倒是惊喜。 “原来鸟瞰这种城市是这样的感觉,和美国不一样。”她对孙一淼说,完全忽视我的存在。 “是吗?我没有去过美国,所以不知道。”孙一淼礼貌回答。 接着她对自己曾经的生活滔滔不绝,我没兴趣,因此没有半点心思去听,只眺望远方,大脑放空。 “颦颦,颦颦。” 孙一淼喊我半天,我才回过神来。 “什么?”我问他。 “玫瑰提议今晚一起去用餐,这样可好?”玫瑰,呵,他竟然喊她玫瑰。 “好啊。”我也不会太小家子气。 下了摩天轮,桂大勇早已买了棉花糖在外头等候。 我们一人一根吃得很是回味,我真心觉得吃这个东西也比刚刚上摩天轮转一圈来得有意思。 晚上,白玫瑰家的劳斯莱斯来接我们去了西餐厅,所有菜品都已安排妥当,我们只需带张嘴就行。 她取出ipad拍照,说自己喜欢到处摄影留念,况且自己不久就要回美国,带点美好的回忆该多好。 我们当然答应,在镜头面前又扮鬼脸,又搞怪,玩得不亦乐乎。 玫瑰给我们看她的照片。 “这是去年的家庭旅行,我们上了尼罗河。” 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滑过屏幕。 “这是在地狱之门。” 在土库曼斯坦的卡拉库姆大沙漠中部,有一个被称为“地狱之门”的人造大坑,里头大火40年不灭。我震撼,它是这么雄伟。 “这是耶路撒冷的哭墙;这是泰国的四面佛……” 她在全世界旅行,所以她不似其他有钱人家的小姐像个关在“象牙塔”的公主一样,我开始佩服她。 “唉,这个美国前总统。”桂大勇惊讶。 “是,那是我得了奖学金,由总统替我颁奖。”白玫瑰淡淡笑,不骄不躁,在她的世界里,这些都稀松平常。 “你还和奥尼尔合过影?”孙一淼震惊。 “是,我也学篮球,曾有幸接受过他的一次指导。”白玫瑰说。 孙一淼心驰神往。 餐后,白玫瑰让司机送我们回家。 一路上,桂大勇说玫瑰这好那好,羡慕到无以复加。 我看孙一淼沉默了一路,他在思索问题,但是我笃信,在他此刻的思维里绝对没有我的位置。 “颦颦,我想去美国。” 果然。 有一日,孙一淼告诉我。 “哦,去那里做什么?”我并不十分惊讶。 “读书、上学、学习篮球,那里可以实现我的梦想。” “你一个人在那里怎么办?独立生活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我曾经想住校,父亲都不肯。 “没关系,白玫瑰说会替我安排好一切。” 呵,他们早已事事安排妥当。 我不说话,转身就走,他追上来。 “你怎么又生气了?我这是在跟你商量。” “商量?”我冷笑,“孙一淼,你扪心自问,今天你究竟是跟我商量还是通知我你已经做了这个决定。” 他沉默,这点让我心痛。 我走了,他终于没有再跟上来。 我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发呆,余曼推门进来。 “又一个人躲起来悲春伤秋了?”她笑笑,坐到我身边来,她一向体谅我。 “如果赵方明要去美国,你会怎么样?”我问他。 “哦,祝福他,跟他挥手再见。” “你舍得他走?”我不理解。 “那能怎么样?哭着求他留下来,还是你也信‘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你是风儿我是沙,风儿飘飘沙也飘飘’?”余曼微笑,“一个男人而已,要知道,人的心随时会变,我也不能确定自己第二天是不是会爱上了其他人。” “真羡慕你。”我蜷起膝盖,看着她。 “好了,别一个人待着,”余曼摸摸我头顶,“赵方明又要在他的律所里待着,我们出去吃。” 我点头。 须臾,孙一淼的短信进来,他跟我道歉说如果我不想让他走,他就留下来。 看到这个,心里不免还是泛起了涟漪,但是我明白,生活不是琼瑶剧,那些生生死死不分离之类的誓言只能在书里看看。 我约孙一淼在星河湾公园见面。 21点,里头除了几个巡逻的保安,没有其他人。 他匆匆地跑到我面前。 “你终于肯见我了。”他大幸。 “我就这么重要?”我笑着问他。 他点点头。 好吧,上帝,到此刻为止,我已满足。 “如果你不想我去美国,我可以留下来。”他说得勉强。 “如果我说不用因为我而改变你的任何决定,去走你想走的路会怎样?”我问他。 “我会感谢你。” “好吧,那我希望你感谢我。”我说。 “真的,真的吗?”他拥抱我,“太好了,颦颦,我知道你一定会赞同我的决定。” 我不说话,若刚刚他想为我留下来的态度再坚决那么一点点,或许我会让他不要走。可惜,一切在我预料之内,孙一淼是喜欢我,但是比起我,他更爱自己和理想。对此,我该尊重他。 “颦颦,等我……”孙一淼没有说完,我忙忙用手捂住他的嘴。 “求求你别说‘等我回来’,也别让我等你好几年。”我释怀,“其实你我都晓得,很多事情过一天也会变,更何况好几个三百六十五天。” 孙一淼不说话。 “嗨,你最好好好练习篮球,哪日打上nba,让我在电视里看看你,好让自己脸上添点光彩,也好自豪地说‘瞧,那是我前男友’。”我微微笑。 “对不起,颦颦。”他哭了,我再次拥抱他。再见了,我的孙一淼,再见了,我的初恋。 孙一淼和白玫瑰一起走了。 他们飞美国的那天,我们没有去送行。桂大勇哀声连连,自己失去一个篮球玩伴,以后日子多半有点无聊。而我的前桌和身边都显得空荡荡,也难免孤单了点。我趴在课桌上,向外望去,这天好似从我认识孙一淼开始一直是这么风轻云淡的。我淡淡笑,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6章 水火 翌日清晨,余曼喝着牛奶站在阳台向下望去:“今天‘宝哥哥’还没有来。”她好奇。 “‘宝哥哥’再也不会来了。”我淡淡笑,喝了口牛奶,抓了片吐司准备离开。 “分手了?”她说得淡淡。 “你信不信‘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扯淡。” 我呵呵笑,跟她告别之后开门离开,从今天起我将一个人骑车上学。 我走进教室,桂大勇用手撑着脑袋看着我:“从来都是你和‘宝哥哥’一起进来的,如今少了一个真的不习惯。” 他人如是,何况是我。 我将自己的英文作业扔给他:“只给你5分钟时间抄写。” 桂大勇即刻收口,开始奋笔疾书。 今日最后一堂是数学课,不出意外又留堂。 “我真想扔他出门。”下课后,桂大勇愤愤。 “好了,别这样,我们次次测试年级倒数,他瞧见我们也恨之入骨。”我安慰他,“请你吃碗拉面如何?” “牛肉双份,加倍香菜。”他要求。 “当然没有问题。”我淡笑。 我们到达拉面店,外头加的餐桌坐满了人,里头却空荡荡,好生奇怪。 我进去点单,老板很不耐烦:“出去,出去,出去,惹了这么些人来,今天又不能做生意了。”我和桂大勇被轰了出来,他匆匆关门上锁。 “喂,我们是来消费的好吗?有钱还不赚。”桂大勇生气,朝着上锁的大门叫嚷。 “你看看。”我拍拍他肩膀,要他环顾四周。外头坐着清一色的男生,吸烟,喝酒,聊天,就是没有人吃面。 “这是在聚会,”桂大勇对我耳语,“还是等人?我怎么觉得有些阴森恐怖。” 是,这种感觉我也有。 “下课了,就早些回家,别在外头晃荡。” 我转身,从黑暗里走出一个人来,我记得他,那个机车男。 “晖哥好。” “晖哥,你来了。” …… 坐着的男生陆陆续续起立招呼,难道他就是晖哥,萧雯跟我提起过的这个人。 今晚,恐怕又是帮派斗争。 “你是谁?管我们回不回,这又不是你的地盘?”桂大勇不识趣。 “他是谁?你男友?”机车男走到我面前,“好吧,随便是谁,劝你们早点回家总是好的,你说是不是?林颦颦。” “他认识你?”桂大勇震惊。 他居然还记得我的名字。 “是,你说得对,我们应该回家了。”我欲拉着桂大勇离开,可已经来不及了,他们的对手已经到达,机车男推我们去了角落。 “找个地方躲起来。”他命令,之后转身投入争斗。 我们躲在一边,看他们相争,桂大勇蜷在我身后发抖:“哇靠,他们还带刀的。” 我也在打寒战,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瞧见斗殴,不是在荧屏,而是活生生的流血倒地。 对方有个家伙发现了我们,于是抄起啤酒瓶冲了过来。桂大勇大喊救命,我撂倒对方,并让他快些逃跑。 “你怎么还在这里?”机车男跑过来帮我,嘴角渗着鲜血。 “是他惹上来的。”我解释。 对方又有救兵过来,他们寡不敌众,机车男命令自己的兄弟们撤退,并拉着我朝黑暗里跑。 机车男拉着我一路狂奔。 好久好久没有这么奔跑过,是的,我很害怕,但是这种惊险刺激这辈子能经历一次也无妨。 我们跑了许久,确定对方没法子跟上来,才缓缓停下步履。 “见鬼,没想到他们带了这么多人来。”机车男气喘吁吁。 我靠在路边的树干上,努力调整呼吸。 “嘿,死里逃生了。”我笑出声。 他见我笑,不置可否,只好摇摇头,也跟着笑起来。 “喂,你叫什么名字?”笑了良久,我说,“你至少应该告诉我姓名,毕竟我们刚刚同生共死过。” “刘志晖。”他回答。 “很高兴认识你,刘志晖。”我伸出右手。 “我是混混,不学无术。”他迟疑,“你愿意和我这种人做朋友?” “刚刚我也揍了他们。”我说。 刘志晖微微笑,伸出右手与我轻轻击一掌。 我们这算是不打不相识。 我回到家,赵方明正坐在客厅敲打键盘。 “你在工作?”我问他之后换上拖鞋进门。 “是,还有一点没有完成。”他没有看我。 “余曼呢?”我放下书包,冲了两杯热可可。 “好姐妹过生日,估计今晚都不会回来。”他回答。 我将一杯热可可放到他跟前,赵方明抬头道谢。 “不客气。”我坐到他对面。 “颦颦,你的脸……”他蹙眉,伸手摸我眼角,“怎么在流血?” “流血?哦,可能是刚刚下车时,撞到了哪里刮了一下,不碍事。”我对他撒谎。 当然不可能告诉他自己在外头跟人打群架。 赵方明取来了医药箱。 “不用这么麻烦,过几天就会好。”我说。 “女孩子应该最在意自己的脸蛋,好好的皮肤上头有块疤痕怎么可能舒服。”他替我消毒上药,动作轻柔缓慢。我从没有这么近瞧过赵方明的脸。 “你睫毛好长。”我说。 他没有应声。 “鼻子也很挺。”我伸手摸他的鼻梁。 “好了,快坐好。”他命令。 “好吧。”我只好放下手,坐好。 我们四目相对,赵方明立刻推开我:“你自己擦。”他将消毒棉签扔到我手里,自己回到了座位,敲起了键盘。 “是你非要给我上药的。”我觉得委屈。 “我现在需要工作,你自己上药。”他再也不看我一眼。 我只好取出镜子,自己乖乖上药。谁说女人心,海底针了,面前的赵方明也莫名其妙到让人看不懂。 第二天放学,刘志晖竟在校门口等我。 “他……他来做什么?”桂大勇愕然,“难不成来找我们麻烦?” 我笑笑,上去跟他打招呼。 “志晖,给你介绍我的朋友桂大勇。”我拉大勇上前。 “嗨,大勇。”志晖抱着头盔,向大勇微笑。 “你们……”大勇不明。 “我们是朋友,大勇。”我笑着对他说。 刘志晖把他怀里的头盔扔到我手里:“来,上车来,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微笑坐到他后座。 “嗨,颦颦,你就不怕他把你卖了?”桂大勇轻声对我说。 “快点记住他的车牌,若我明日不出现在学校,立刻报警。”我笑笑。 志晖也戴上头盔发动引擎,我挥手向大勇再见。 我不惧怕他,他才没有坏到极点。 刘志晖会带我看到别的东西,而这些东西或许在林颦颦的世界里永不会出现。 志晖带我来到佘山天主教堂。 “你带我来朝圣?”我先下车,将头盔扔给他,转身仰望面前的佑圣母大殿堂问他。 “我这样的人是不该由上帝庇佑的。”刘志晖停好车,走到我身后,淡淡地说。 “这事你说了不算,上帝说了才算。”我笑笑。 “那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我问他,“观赏建筑物?” “要不要回去再写份观后感?”他也开玩笑,幽默道。 “求求你别这样。”我佯装求饶。 他又笑了。 刘志晖眺望远方,贪婪地深呼一口气。 “这里空气真好。”他感叹。 是,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我也爱这里的风景。 有只灰色的小野猫走到志晖脚跟前。 “咦,你来了。”他蹲下,食指挠挠野猫的下巴。 “你饲养的?”我也蹲了下来,摸摸它的头顶。 志晖从口袋掏出一包小鱼干喂它。 “只是偶尔来瞧瞧它而已。”他说。 “它可有名字?”我问。 “没有。” “替它取一个可好?” “叫什么?” “叫晖晖怎么样?” 刘志晖白我一眼,我骇笑。 须臾,刘志晖的手机响起来,他接听,之后脸色一沉,愁云惨雾。 “怎么了?”我问他。 “颦颦,我有急事得立刻走。”他心急如焚。 “好,那你快走。”我起身跟他说,“下了山后我会拦车回到家里,你不用担心我。” 他点点头,驾车离开。 志晖走后,我逗小晖晖玩了会儿,也缓缓走下山。 这里风景独好,能走上一会儿,也是享受的。 “你是林颦颦?”我走到山脚,两个男生拦到我面前。 他俩一个长得尖嘴猴腮,一个肥头猪耳,都凶神恶煞。 “你们是谁?”我问。 “不用管我们是谁,要怪就怪你自己遇人不淑,结交了不该结交的人吧。” 他俩动作利落,一个用布蒙了我的双眼,一个在背后捆了我的双手,之后抬我上了车。 “你们是谁?快放了我。”我挣扎。 “呵,留点力气到三耳哥那里去求情。”其中一个悻悻道。 我噤声,在这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好到达目的地再随机应变。 我一遍一遍跟自己说:“林颦颦,不要慌张;林颦颦,你一定有办法。” 大约三十分钟的车程,他们终于拖我下车。 “三耳哥,人我们带来了。”那厮汇报,之后扯了蒙住我眼睛的布条,推我到地上。 我看清了他们口中的“三耳哥”,右边的耳朵边果真有只小耳。 环顾四周,这里似废弃的仓库,四周密封,只有大门一个出口。 “你就是三耳哥?”我抖擞精神,与其坐以待毙,不妨主动出击。 “怎么?你也听说过我?”那个三耳坐在我面前的太师椅上吸着香烟,左右两大护法金刚站立。 “你的大名当然如雷贯耳。”我说。 “是吗?”他有点飘飘然,“是那个刘志晖跟你说的?” “这干刘志晖什么事情?他这个无名小卒怎敢和你相提并论。”我再讨好他。 “这话我爱听。”他呵呵笑了几声,露出焦黄的牙齿。 “我说三耳哥,我是不知道今日你为什么请我过来坐坐,但这么绑着小妹真的有些吃不消了。” “来,来,快松绑,拿个板凳来坐。”他已飘到了云顶端。 那帮杂碎替我快快松绑之后拿了小板凳过来。 “三耳哥真是地道。”我坐上板凳摸摸手腕上的勒痕。 “大哥今日这么兴师动众地请小妹来,究竟所为何事?”我问。 “大哥倒不是存心想找你麻烦,实在是你的男人刘志晖太不听话,我也是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的。”他对我笑笑。 “我的男人?”我吃惊,“刘志晖什么时候成我男朋友了?” “什么?他不是你男人。”三耳也震惊,面朝尖嘴猴腮的那厮,“不是你说林颦颦和刘某某有一腿吗?” “大哥,是啊,刘志晖还特地在云间校门口等过她。刚刚两个人还在佘山欣赏风景啊。”那厮有点慌张。 “我说这位大哥,您就这一点就认定刘志晖就是我男友?”我掏出手机,“来你们现在就打电话给他跟他求证求证?” 三耳狐疑。 “大哥,我说的都是真的。”那厮仍在挣扎。 我乘其不备,拨通了赵方明的手机。 “三耳哥,要不烦你打个电话给刘志晖,问问他林颦颦是不是他女友,值不值得他拿出性命来相救?”我将电话重新收到口袋,此时赵方明已经接听。 “你把我弄到这种荒郊野地,也不就是为了引刘志晖过来吗?”我抬高分贝,“可您真的请错人了,我不是刘志晖的女朋友。如果是,刚刚他怎么会把我一个人甩在山上,自己走掉?” 三耳频频点头,我觉得有戏,继续煽风点火。 “三耳哥,你一向恩怨分明,既然我跟刘志晖不是男女朋友,那你就放我走吧。” “你说的是有那么一点道理……”三耳思索半天,“不行,怎么可能放你走,你跟刘志晖不是男女朋友,也一定是认识的,有你这个诱饵总比没有强。给我抓住她,之后放风出去,说这个女人在我手里,看看那个姓刘的来还是不来。” 见鬼,那厮的手下又将我捆到了一边。三耳没我想象中那么没有脑子,而我此刻只能求赵方明可以读懂我的电话,快快救我于水火之中了。 如我所愿,赵方明大侠似的出现。 看到他时,我都激动得哭了,恨不能叩谢上帝。 “赵方明。”我欢快地叫他的名字。 见我安好,他也松了口气,原本紧绷的面部肌肉舒缓下来。 “呦,明哥,什么风把您吹来了?”三耳唯唯诺诺,卑躬屈膝。我意外,他竟与赵方明相识。 “一百里外都能嗅到你小子的味道,”赵方明无奈,“三耳啊,三耳,你这小子就不能痛改前非吗?” “明哥,我三耳绝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你这么帮我,我怎么敢忘记,那些作奸犯科的事,三耳当然没有再干过。”那厮理直气壮。 “那今天是什么?”赵方明问。 “只是一点点江湖恩怨,无伤大雅,无伤大雅啊。”三耳赔笑。 “我侄女跟你有什么江湖恩怨,说来听听?” 侄女? 赵方明这句真惹人发笑。 “你侄女?”三耳看看我,再看看赵方明,“哟,这是小弟眼拙,有眼不识金镶玉了,明哥息怒,明哥息怒。”他吓得魂不附体,立刻叫人放了我。 赵方明拉着我离开。 “嗨,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我说。 赵方明不理睬我。 “你生气了?”我问。 赵方明不回答我。 “好嘛,对不起,我跟你道歉好不好。”我开始撒娇。 赵方明不吃这一套。 我没有办法了,只好也沉默。 他替我开车门,推我上车,这回我真惹得他生气了。 “谁是刘志晖?”他坐到驾驶座背对我问。 “一个朋友。”我答。 “你不要告诉我他是三好学生、状元、榜眼。” “志晖跟三耳不一样,他是好人。”赵方明已将刘志晖与三耳归为一类。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你偏见。” “你是否要好好筛选一下自己的朋友圈?” “你是律师,甚至替杀人犯辩护过,怎么好戴有色眼镜看一个人?”我替志晖伤心。 “林颦颦,不是每次你都能这么走运。” “是,对不起,这次是我大意了。”我认错。 “我该反省对你放养,任你似野马脱缰般胡闹是不是足够好?” 不、不、不,我才不要被圈养。 “我下次不敢了还不行吗?”我靠近他求情。 赵方明不说话。 “赵方明,”我用双臂抱住他脖子,“赵叔叔……我知道你待我最好了,我下次不敢了,绝对不敢了,好不好?” 他对我的撒娇吃不消,嘴角终于微微上扬。 “我真不知道该拿你如何是好。”他认输,发动引擎,驱车向前。 我吁口长气。 “你是怎么认识三耳的?”我好奇。 “三耳被骗,替他人运过毒品,当年他12岁,是我替他们辩护。” 他是好人,侠肝义胆,菩萨心肠。 刘志晖还是知道了我的事情,他愤愤难平,誓要找三耳报仇雪恨。 “喂,喂,你安静点,你看我,根本半根头发也没伤。”我拉住他,阻止。 “早知今日,当初就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志晖后悔至极。 “这次,那次;当初、今日……好了好了,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不要你再去找他了。” 刘志晖给我面子,不再追究。 “对不起。”他向我道歉,“因为我,你受苦了。” “我说没有苦,而是惊险刺激,你信不信?” “你少骗我。” 我不好再叫他为难:“要不请我吃顿烧烤吧。”我提议,志晖应诺。 第7章 龃龉 提议去吃烧烤,是因为我自己绝少能吃到。母亲对饮食要求高高,最见不得我吃这种既不卫生又不营养的东西。而我倒是图了一时的滋味,而委屈了自己的肚子,当晚即刻上吐下泻,吓得赵方明连夜送往医院。 医生诊断为急性肠胃炎,挂上点滴,又要留院观察。 “谁让你偷偷跑去乱吃东西了。”赵方明坐在病床头,埋怨我。 “你真会雪上加霜。”我躺在床上,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这叫自作孽。” “你走开,不想看到你。”我将被子拉过头顶。 半晌再也没有他声音,我急了,拉下被子偷看,赵方明套上外套正准备出门。 “你去哪儿啊?”我叫唤,“你不是想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吧,我不想一个人待在医院。” “找理解你的余曼来陪你。”赵方明还是一副执意要走的模样。 “她飞北京参加同学会,这会儿还在首都机场呢,怎么赶过来?” “那你就一个人待着。” “我不要一个人待在医院里。” “这是你的事,你不是不想看见我吗?” “我只是说说,不作数,不作数。” “我当真了。” “赵方明!” 他笑了起来:“我赌你会生气,我只是去护士站要个躺椅,难道今晚你想跟我同床共枕不成?” 被他这么一说,我竟红了脸。 是,急救室不似家庭病房,但是那家伙的模样,也确实有点讨人厌。 夜半,赵方明在躺椅上将就。我饥饿难挨,偷偷爬起来去医院便利店找东西吃。 医生嘱咐要清淡饮食,只好买了白吐司填饱肚子,正准备回病房时,看见刘志晖扶着一个女生进了电梯。 “你在做什么?” 我回头,赵方明睡眼惺忪站在我身后。 “饿了,买了面包吃。”我答。 “这种事情叫醒我去做就好。” 我笑笑,才舍不得叫醒你。 翌晨,医生来查房,值班主任看过我的检查报告,告知我再留院观察两三天才行。我无奈,只好转入家庭病房继续治疗。 赵方明回家换洗,我在病房喝着白粥叫苦连连。这要我怎么吃下去,一晚白粥,三根萝卜头,连根油条也没有。 “颦颦,果然是你。” 我闻声抬头,刘志晖站在门口,右手藏在背后。 “我还在纳闷昨晚见到的那个是不是你?” “是我,我也看到你了,还有一个女孩子。”我眯着眼睛笑,“刘志晖,她是谁啊?” “哦,是志颖,我妹妹。” 显然,他的回答不是我要的答案。 “她也住院了?”我问。 “是,志颖身体从小就不好,需长期治疗。”刘志晖哀伤,我恻然。 “你带了什么来?”我岔开话题,“你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他伸出右手,递上一盆绿萝。 “店员说它最好养活,四季常青,只要一点水就行。”他挠挠头,“我不怎么会挑礼物。” “谢谢,我很喜欢。”我抱着绿萝冲他笑。 赵方明手捧着束百合进来,与刘志晖四目相对。 “赵方明,他是我朋友刘志晖。志晖,他是赵方明,我在上海的监护人。”我为他们介绍。 “你好。”志晖寒暄。 “她现在需要静养,既然来看过一眼,那请早回。”赵方明没给志晖好脸色看。志晖会意,嘱咐我好好养身体,之后告别离开。 “你为什么赶走我朋友?”我生他气。 “你现在需要静养。”他将百合扔在一边。 “他也是好意来看看我。” “好了,好了,我不想跟你谈论他,”赵方明有些不耐烦,“把你手里这株草给我,快快躺下休息。” “人家有名字,叫‘绿萝’。” “怎么了,怎么了?远远就听见你们两个的声响。”余曼走进病房,她特地从北京赶回来看我。 “你问他?”我撅着嘴。 “你怎么又惹她生气了?”余曼走到赵方明身边问。 “你在这里陪她,我去律所了。”他不回答,转身离开病房。 “你看见了吗?刚刚他就这个态度赶走了我朋友。”我向余曼告状。 余曼笑了笑,不置可否:“我特地搭早班飞机回来,可不想见你们两个吵吵闹闹,快点化干戈为玉帛得好。” 我赌气没吱声。 “这百合是你赵叔叔送来的?”余曼抱起它,“瞧,它多好看。看见这美丽的花儿,心情应该舒畅才是,我替你插到花瓶里头。”余曼取了玻璃花瓶去了洗手间。 我把绿萝放到窗台。 或许只有余曼能读懂赵方明,反正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直至我出院赵方明那厮也没再出现。 “你瞧瞧他多讨厌,再没来看过我一眼。”余曼替我整理出院的东西,我又向她抱怨。 “要不要看看我的手机?”余曼冲我微微笑,“看看你赵叔叔不来的那两天,发过多少问‘颦颦是否安好’的短信?” 我没回答她,心里微微甜。 “哦,对了,你要我带的东西。”余曼从包里取出一盒子巧克力糖。 我笑着接过,跟她道谢之后小跑出了病房。 “你又要去哪里?快快结账跟我回家。”余曼在后头喊。 “去去就来。”我答。 我想去探望下志颖,之前已向护士站偷偷打听过她的病房号。 到达c区13室02床,志颖的床位空荡荡,隔壁正在给患者注射的护士问我。 “可是来找刘志颖?” 我点点头。 “她今日有大检查。” 我感谢,之后将巧克力糖放在志颖的床头。离开时,我特地留意了她的床牌:刘志颖,16岁,先天性心脏病(重症)。 刘志晖、刘志颖,父母一定珍爱他们兄妹俩。 我磨着志晖一定要再带自己来看看志颖,志晖对我没辙,只好载着我过来。我买了束红玫瑰带去,因为红色总是生机盎然让人充满希望。 进病房时,志颖正坐在床头哄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玩,小囡囡吃着我拿来的巧克力糖笑嘻嘻。见我俩进来,小囡囡立刻扑到志晖的怀里: “志晖哥哥”她奶声奶气。 “一个人来的?”志晖抱起她,亲了又亲小脸蛋。 “院长爸爸在和医生聊天,我过来和姐姐玩。” “那哥哥带你去找院长爸爸好不好?”志晖抱着她离开。 “你是林颦颦?”志颖同我招呼,“谢谢你的巧克力糖。”她笑得阳光灿烂。 “你好,志颖。”我把红玫瑰递给她。 “哇,谢谢你,这是头一次有人给我送花来。”她抱着玫瑰笑。 “你要是喜欢,以后每年我都给你送来。” 她愣一愣。 “好啊,谢谢你。”她笑着答。 即便如此,我仍在她眼里捕捉到了伤感,即使是如此的短暂,我又看到了她的床牌。 “志颖,你真快乐,有哥哥,还有妹妹。”我羡慕。 “是啊,何止有志晖,还有志尧、志胜、志成……好些好些兄弟姐妹。”她欢愉。 我听不懂了。 “我们都是孤儿,在锦绣孤儿院里生活,我们跟院长姓。”她解释。 我震惊。 “对不起,我是无意的。”我说。 “没关系,这不是我的伤心事。”志颖坦然。 志颖问我是如何与志晖相识的。我告诉她,自己与志晖是不打不相识。 她听得呵呵笑。 我发现,志颖笑起来很美,我才不信这么美的笑会消逝不见。她会受到上帝眷顾的,因为她同志晖一样都是好人。 我回到家,赵方明已早早归来。这个时间,余曼还在外头美体护肤。 浴室有水声,赵方明在梳洗沐浴。他的手机、手表躺在餐桌上,笔记本开启,上头显示多个卷宗影像,他仍在工作。 我替他泡杯热可可放到手机边,应该听余曼的话,快快和赵方明化戾气为祥和。 须臾,赵方明手机响起,上头显示:彼得·金。 我当然不能随意接听别人电话。 电话无人接听,自动转入语音信箱。 “老大,我查到刘志晖信息,已发至你私人邮箱,请查收。” 我忽觉得有人用冰水一头浇下,从顶至脚,冰冷彻骨。 赵方明已来到我身后,穿着浴袍,从头到脚还湿漉漉,他没来得及接这个电话。 “颦颦……”他错愕。 “你还找人调查他?”我对他无言以对,转身离开。 我去了医院,来到志颖的病床前,此刻我好想看看他们兄妹俩。 “你一个人?志晖没陪你过来?” 夜深,志颖未睡,半躺在病床看书,见了我,意外又惊喜。 “为什么要和志晖一起来?”我笑着坐到她床边。 “志晖应该在这么晚陪着自己的女友。”志颖说。 “女友?”我笑了,“又是谁说我是他女友了?” “志晖不是你男朋友?”志颖双眼闪闪亮。 “你不是喜欢志晖吧?”我猜测。 她不说话,低头红了脸。 果然。 “他只把我当妹妹。”志颖伤感。 我不好说什么。 “来,让我看看你在偷偷看什么书?”我岔开话题,取了她手中的书来。是简装《红楼梦》。 “这么晚一个女生往外跑有点不安全。”志颖替我担心。 这点我不怕,只要我的手机开启定位,即使在珠穆拉玛,赵方明也能找得到。 “我想看看你。”我说。 志颖笑。 “待你出院,我带你去香港玩,家母也爱看《红楼梦》,你们一定惺惺相惜。” “出院?”志颖苦涩地笑。 “瞧,那张床上的人,跟我生的是同样的病。”她望向身边的病床。 我也回头,已空无一人,惨惨白白,让人心寒。 “前天还好好的,后一日晚即刻病发离世。”志颖继续说。 我见过她,那日护士还在替她注射。 “何止她?前月还有一个人,前前月还有一个人……都是这么走的。”志颖说得很淡,而我不寒而栗。 “志颖,你和他们不一样。”我安慰她。 “不一样?”志颖又苦笑,“医生说若不做心脏移植,那么死就是分分钟都可能发生的事情。” 我不愿相信。 “不会,你才不会这样,”我固执,“你会长命百岁。” “骗你的,你信了?”志颖掩着嘴笑,“真容易相信,再不敢骗你了。” 是,我也希望这是个谎言。 我待志颖睡着才走。 赵方明的车停在医院门口的停车场,见我出来,他下了车。 “对不起,颦颦,我不该调查你朋友,”他向我认错,“因为刘志晖的所作所为,不免让我对你担忧。你若出事,我实在无法向耀辉哥交代,请原谅我。” 交代?呵,原来只为这个。 他远程打开后备厢,里头花花绿绿装得满满。 “你说下次道歉,得送一车花来。” 他竟记得我的玩笑。 我嘴角微微上扬。 “呵,终于肯笑了。”他如释重负。 古代烽火戏诸侯为博美人一笑。 可惜自己不是褒姒,他不是幽王。 我将头靠在赵方明后背。 “赵方明,你本领通天,给我弄一颗健康的心脏来可好?”我说。 他不言语。 我轻声落泪。 志颖才16岁,她还这么年轻,后头应该有好几个16岁等着她才是。我不想见她这么早就走。 第8章 往事 我给父亲发电邮,希望他能有方法帮帮我,他一向是我的救世主,总觉得样样麻烦,他都能迎刃而解,我要什么他都能给,哪怕要摘下天上所有的星来。 只是今天,我想要的比天上的星也珍贵。 我有空就来看志颖,和她谈天说地。志颖告诉我,志晖结束九年义务教育就去工地打工,什么搬砖粉墙样样都干。我忽然想起李可言那夜对我说的话:“我跟你不一样,你含金汤匙出生,事事不用为金钱烦恼,而我需要赚钱生活。” 我恻然。 刘志颖的主治医生过来,他笑语盈盈,和蔼可亲。 “今天感觉怎样?”他问志颖。 “很好。”志颖回答。 他替志颖做检查。 我退出病房,赵方明站在走廊。 “你怎么在这里?”我意外。 “来了解志颖的情况,要知道,找到一个适合她的心脏可不简单。” “你有办法了是不是?”我狂喜,抓着他的臂膀摇晃。 “等等,等等,”赵方明莫可奈何,“你这样晃得我头昏,快停下来。” “好,好,我停下来,那你快告诉我好不好?”我调整呼吸。 “我有同学任器官移植协会会员,我已将志颖情况发送给他。”赵志明对我说。 “那是有希望了?” “总比现在强。”赵方明答。 是,什么都比现在强,有希望总比没有希望好。我紧紧拥抱他:“谢谢你,赵方明。” 我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志晖,志晖惊喜。 “真感谢你的监护人,告诉他,他的大恩大德我志晖来生做牛做马都会报答。” 我呵呵地笑。 “走,一起去吃甜品,我请客。”我转身欲穿过人行道,已显红灯,一辆卡车朝我开过来,喇叭猛按。我下意识待在原地,没了思想,周围人群在尖叫,志晖冲过来抱着我滚到一边,卡车恰好驶过,司机摇下窗子破口大骂:“找死。” “你有没有事?”志晖搀扶着我。 “吓死我了。”我回过神来,心有余悸。 “你在发什么呆。” “是,我开小差了。” 志晖拉着我站起来。 “对不起,刚刚为了我,你险些也出事。” “我的命算什么,你才最重要。” “这不能这么说,生命哪来贵贱。” “我说,我为了你可以连命也不要。” 我噤声,他总算说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而我也够后知后觉的,也终于听明白了他的心意。 “快走去吃甜品,没空在这里谈论人生价值啊。”我转身走在前头,但对此,我只能回避。 志颖无福,没能坚持到赵方明找来适合的心脏来。 两天后的下午,她又心脏病发作,这次性命垂危。 我们都赶去了医院,她在重症监护室,脸上罩着氧气罩,只有身边的仪器嘀嘀叫唤着,好来证明她此刻还是在我们身边的。 “你们都在?”志颖缓缓睁开眼睛来。 志晖握住她的手,蹲在床头:“是,我们都在。” “我是不是快死了。”志颖微微笑。 “不,跟之前一样,坚持过了今天就好了。”志晖给她希望。 “呵,是吗?我不觉得。”她心知肚明,“很快,我就会走的。” 我们都不说话,小护士在一旁无法抑制泪水,偷偷跑了出去。 “志晖,听我说……”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是,我听着。”志晖答。 “如果有下辈子,我想……做你的……”她不能再发出声响。 “是,下辈子,你还是做我的妹妹。”志晖答。 志颖笑得苦,泪水从眼角滑落,她闭上眼睛。 “志颖,志颖。”志晖轻唤。 她走了,再也无法听见。 我在赵方明怀里哭起来,他轻拍我背,身体也在颤抖。 所有人都悲恸着。 志颖火化那天,入殓师替她上了淡妆,我送了一身香奈儿的套装,提了一双小羊皮靴过来要求替志颖换上。 灵柩里的她美不胜收。 志美不懂,趴在玻璃上朝里头看:“院长爸爸,为什么姐姐躺在这里?她今天好漂亮。” 刘院长老泪纵横,抱起她走到了远处,志晖在一旁止不住地饮泣。 志颖从来都是绝美的。 志颖的墓地是赵方明赠予的,上头贴着志颖的相片,志晖说:“志颖不爱照相,就这一张还是自己拉着她去照的大头像。” 志晖又呜咽起来,靠在志颖的墓碑前,一口一口喝着扎啤,我朝四周望去,周围已有许多空空罐罐,在他身边东倒西歪。 “我不明白,志颖这么好的人,为什么这么短命。”志晖向天咆哮,“老天,你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天空阴霾,寒风阵阵,老天也有不开眼的时候。 “我父母是农民,一共生了6子,”志晖跟我讲述他的身世,“我是老幺,他们实在无力抚养,有日替我买了根糖葫芦叫我站在原地等他们,说他们去去就来。我乖乖听话,但等了半日他们也没有回来,我着急地哭,回头看身后的建筑物,那里就是锦绣孤儿院。我被遗弃了,长大了才知道。” 志晖也笑得苦,我静静坐在他身边,不言语。 “刘院长抱我进来,问我名字,我说我叫‘郭向南’,院长说这是个好名字,但是现在来了锦绣跟他一个姓好不好?当时我不知道这里是孤儿院,我点点头,因为这里每天都有三餐,每日都有糖果吃,又有许多许多小朋友一同跟我玩耍。” “一日,志颖过来递了根火腿肠给我,跟我说:这是院长爸爸偷偷给她吃的,送我一根。” “我跟她成了朋友,形影不离。” “两年后,院长找她谈话,说有一对博士夫妇,中年无子想领养一个女儿,他们家境颇佳,志颖过去是不会受苦的。志颖低着头没有说话;那对夫妇来的那天,志颖忽然发起小脾气,摔了好些东西。那对夫妇看着吓呆了,连连要求院长换人,说自己吃不消太调皮的小姑娘。后来,院长问她为什么故意发起脾气来。志颖撅着嘴说自己才不要跟院长爸爸还有刘志晖分开。” 志晖将手中的啤酒一口气喝下,我替他开了罐再递给他。他此刻心如刀绞,放纵一下也好。 “志颖待你这么好,那天你为什么不撒谎哄哄她,”我哀默,“志颖最想听到的是什么,你是知道的。” 志晖掩面:“她都要走了,我怎好骗她,她知道我喜欢的是林颦颦,不是她。” 我站起来,将手中的白菊花放到志颖墓碑前。 我先走了,志晖还在那里哭泣。 谁来告诉我,我该如何面对志晖的心意? 为什么他此刻从嘴里说出来的喜欢,却让我的胸口好似压了一块花岗岩一样,叫我喘不过气来。 第9章 落难 我在外头随意吃了点东西才回去。 赵方明坐在沙发看电视,频道从头调到尾。余曼坐在客厅喝葡萄酒,一口接一口。 两个人都在神游太虚,气氛异常古怪。 “你们吃过晚饭没?”我问他俩,谁也没声响。 “你今天不用加班?”我走到赵方明面前。 他没搭理我,抄起沙发上的阿玛尼,神色凝重地出去,大门关得砰砰响。 “他这是干什么?谁招惹他了?”我一脸茫然。 又去问余曼,她自顾自喝,也没理睬我。 “你们怎么了?”我坐到余曼面前问她,“怎么个个都不说话。” 余曼干笑几声,又替自己斟满了葡萄酒。我这才看清她的脸,上面泪痕斑斑。 “你们吵架了?”我震惊。 “我们分手了。”余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不就是吵个架吗,哪有这么严重。”我才不信她的话,“朝夕相处,难免有些口角,这很正常,我父母也时常争吵。” “颦颦,他不爱我了,”余曼双手掩面,淡淡说,“赵方明不爱我了。”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他不爱你?那他爱谁?” “他心里有别人。”余曼说。 “他告诉你的?”我问她。 “同床共枕这么些年,这点我还是能感觉出来的。”余曼干涩地笑。 “好了,你醉了。”我拉她起来,“快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睡醒就会发现一切都没有发生,全是自己的臆想。” 我推她进卧房。 我给赵方明打电话,一遍又一遍,始终无人接听后,转入语音信箱。我决定也要开启他的卫星定位,这样,即使他在地狱我也可以揪他出来。 凌晨,我听见开门声,想必是赵方明回来了。 好吧,快快向余曼磕头认罪,不然我也不会饶过他。 我早早就起来做早餐,烤吐司与香肠,热了牛奶,希望余曼睡得饱饱醒来后,一切如常,她仍幽默开怀。 可余曼没出来,赵方明却一身酒气地从外头进来。 “你现在才回来?”我错愕,那凌晨的开门声是谁?我小跑到余曼房间推开门,果然里头空荡荡。 她走了。 “赵方明,不好了,余曼走了。”我失声嚷嚷。 赵方明也一惊,但随即平静下来:“哦,好的。”他说。 “好的?”我不置可否,我才不要听到这句,“你快点找她回来。” “她要回来自己会回来。” 我不理这个烂醉鬼,自己打电话给余曼,通通都是对方已关机。 “别打了,她要是真的决定走了,别想找到她。”赵方明整个人倒进沙发。 “都是因为你,”我埋怨他,“余曼说你心里头有别人,你说,究竟有谁?哪个人还能比余曼好?” “你不要烦我行不行。”赵方明蹙眉。 “我就烦你,就烦你,谁让你气走了余曼,你去把她找回来,快去把她找回来。”我拉他起来,赵方明挣扎,甩开我的手,霍地站起来。 “你安静点可不可以!我看到你就思绪混乱,”赵方明冲我嚷,“你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不要一直在我耳边絮絮叨叨、絮絮叨叨。我已经章法全无,你就不要再让我方寸大乱了好不好!” 赵方明朝我发火,我也恼羞成怒,拎起书包转身就走。 我这才发现他原是一个这么不讲道理的人,余曼离开他,不是她的损失,而是她祖上积德。像她这样出色的人一定能找到更好的男人,赵方明算什么! 我替余曼庆幸。 我下公交车抄了小路去学校,因为赵方明那厮,自己几乎要迟到,于是一路小跑。 有两个男人堵在拐角,戴着墨镜,古里古怪。 “林颦颦?”其中一人喊我名字。 “你们是谁?”我有不好的预感。 “这个你不用知道。”一人低吼一声,之后用一块黑色手绢捂住我鼻子,动了手脚,我立刻昏死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嘴里堵着棉布,又被蒙了双眼,双手双脚捆绑在一起,躺在地上。我惧怕。 “是不是她?” 我听见周围有人说话。 “是,老大。” 这个声音好生熟悉,自己一定在哪里听过,可此刻就是想不起来。 “我打电话给刘志晖,他不肯接听,于是又发了消息给他……” 又为了刘志晖。 “好,那就等他出现。” “谢谢老大替我出头。”他奸笑几声。 “你算个屁,老子是为了自己的仇。” “是,是,是,当然为了虎哥的仇。今天等刘志晖来了,虎哥您就新仇旧恨一起算。” 虎哥? 刘志晖果真树敌累累。 “虎哥,刘志晖果然来了。”须臾,有人禀报。 “呵,他果然是个情种,这点很好,真的很好。” 虎哥毛骨悚然地奸笑。 我听见了志晖的机车声。 “张虎。”他停了下来吼叫。 “兄弟,好久不见,你看,之前请你也不来,大哥也只好出此下策。” “我警告你,你要是动颦颦一根寒毛,我一定让你身首异处,死得难看。”志晖威胁他。 “呦,你这么一说可把大哥吓坏了,你的妞好得很,不信你看看?” 有人将我拖了出去,拉下我眼前的布条。 “颦颦……”志晖要冲过来,一群人拦着他,我蜷缩在地上呜呜叫唤。 “看见了吗?大哥可没有骗你,”张虎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志晖的面前。他长得难看不说,左脸还有一条5厘米左右的伤疤,曲曲弯弯,似蜈蚣一样爬在脸上,令人作呕。 “嗨,晖哥,你还记得小弟吗?”张虎身边走出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黑子,我揍过他,绝对不会认错,“嗨,侠女,我们又见面了。”他远远朝我招手。 “黑子,竟然是你!”志晖也意外。 “是我,晖哥,你是否还记得那日为了这娘们揍得小弟半死?”黑子凑近刘志晖。 “我真后悔那天没有弄死你。”志晖恨他入骨。 “承蒙您当日手下留情,我才能认识虎哥。”黑子狐假虎威。 “呵,张虎,你是为了这个杂碎才如此大费周章?”刘志晖笑了起来,“那我真是错看你了。” 张虎朝周围使了眼色,即刻有人拖黑子下去暴打一顿,三下五除二,那厮就昏死在地上,动弹不得。 “你说得是,他就是个杂碎。”张虎心狠手辣。 “你找的是我,”志晖与他面对面,“跟这个女人无关,快放她走。”志晖只想救我。 “你放心,大哥也没想对你的女人怎么样,只是你看看我的腿,”张虎拍拍自己残废的左腿,“天天拖着这条腿,我就时时提醒自己这是托了谁的洪福。” “我还你一条腿,你是不是就会放了她?”志晖糊涂了,竟然跟这种人谈条件。我频频冲他摇头,他完全不理睬我。 “我就说你是聪明人。”张虎阴笑,之后发令。 手下开始动手,粗粗的棍棒直朝志晖的双腿劈去,他跪倒在地上。我呜咽,他们不是要志晖的腿,而是他的命。志晖仍咬着牙一声不吭,嘴角渗血,冲我微微笑。 我没有一点法子,只能在地上挣扎,哭泣,眼睁睁看着志晖被人一棍又一棍地敲打,踢了一脚又一脚。志晖的脸全是血,他已经毫无意识,张虎仍不饶过他,面目狰狞,抄起身边的一把椅子狠狠地朝他身上砸下去。 志晖…… 我吓得昏厥。 再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在医院,手上吊着葡萄糖,赵方明坐在床头。 “颦颦,你终于醒了。”赵方明抚摸我额头,“你快吓死我了,班主任来电话说你未到学校上课,我打你无数通电话也无人应答。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胡乱跟你生气。” 他不停对我道歉,我听不进去,此刻自己不关心这些。 “刘志晖呢?”我问他,“志晖怎么样?” 赵方明面露难色:“命是保住的,但是……” 但是?我着急了,撑起身子问他。 “但是什么?” “志晖的双腿恐怕保不住了。”赵方明苦涩。 不,我不相信,他是为了救我才这样的。 我翻下床,赵方明拦住我。 “你要去哪里?医生嘱咐要好好静养。” “不,我要去见志晖,你让我去见志晖……”我苦苦哀求。赵方明拗不过我,带我去见志晖。 刘志晖与黑子躺在一间病房里。 主治医生出来,我拉着他的臂膀问:“医生,志晖怎么样?难道他真的再也不能走了吗?” “他能保住性命已经是造化了。”医生也莫可奈何。 我倒在赵方明怀里哭,只能哭。 赵方明安慰我:“不能行走还有轮椅,不想坐轮椅,还有义肢。只要刘志晖活着,什么事情都可以解决。” 我给父亲打电话,哭着求他救救志晖,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我不想他变成瘸子。父亲从没有听我这么哭过,吓得半死,立刻答应我接志晖到香港治疗。 第10章 瑰梦 第二天,志晖成功转院。他直至上飞机那刻也没有苏醒过来,当然,也未能跟我来个好好的告别。 “好了,他进了仁安医院,那你可以放心了。”夜晚,赵方明替我盖被褥,坐到我床头。 “是,那里有爸爸的挚友。”我说。 “好了,你可以好好睡一觉了。”赵方明微微笑。 “你也不会走是不是?”我问。 “我还能去哪里?”赵方明开玩笑,“我就是孙猴子,哪能逃出你的五指山。” 我淡淡笑,安然睡去。 夜半醒来,赵方明正握着我的右手,低头细语: “我该怎么办?我知道不能这样做,颦颦,你告诉我,我究竟该怎么做?” 他有点语无伦次。 “其实余曼早发现我心里有别人,她问我好几次是谁。我搪塞她,一切均是她捕风捉影,自己心意如前。呵,我怎好告诉她,自己的心是被林颦颦撑得满满。” 他抬起头来,我合上双眼,假装睡去。 他又说了什么,自己没能再听清楚,我只听得嗵嗵的心跳声直至破晓。 赵方明替我拿来了清粥。 “你醒了?”他如往常一样冲我微笑。 “是,我醒了。”我也像曾经一样跟他打招呼。 “快趁热喝点粥。” 我点点头。 桂大勇抱着鲜花进来,后头跟着班主任。 “林妹妹,安然无恙啊?”他将花束递到我手里,问候。 “托你洪福,自然好些了。”我笑着答。 “人家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桂大勇坐到我床边,“你要走运了。” 桂大勇还是一样神神道道。 “修养好快快上学去,功课落下好几天,得开几晚夜工补补才好。” 班主任还是功课第一。 我连连点头,说“遵命”。 所有人都笑了。 我偷偷看一眼赵方明。 李可言告别了。 孙一淼离开了。 余曼也走了。 但是,他还在这里…… 这就够了,至少他还在这里。 我淡淡笑。 接下去的日子,我安分守己地上着学,与赵方明相敬如宾。 寒暑假,我回香港过。 阿邦会来机场接我,蒋嫂每日替我炖汤喝。 父亲说我果真变成熟了,但是母亲却瞧不惯我穿牛仔裤、踩球鞋的样子。 “女孩子就好好地穿裙子。”她又开始说我。 我不睬她,和蒋嫂顾左右言其他,母亲又被我惹生气了。 父亲留下志晖在公司帮忙,与蒋嫂一样睡我家客房。 初见他时,我大喜,奔跑过去拉他手。 “志晖,你都好了是不是?” 志晖冲我笑,说自己还是装了义肢,但是通过复健,已与平常人无异。 我大幸。 “走啊,志晖,我们出去转转好不好?”我愉快。 “不了,小姐,”志晖后退一步,“我等下和老爷还要出去。” 他喊我“小姐”。 他跟我生分了。 这点让我遗憾。 我还是喜欢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因为那时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拉我上车,之后飞奔到天涯海角去。 我飞回上海,赵方明来接我。 “志晖恢复得如何?”他问我,所有人都关心刘志晖。 “很好,几乎看不出异样。”我答。 “既然这样,那你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赵方明看出了我的不悦。 我无法告诉他,自己还是喜欢以前的志晖,但是他再也回不来了。 赵方明带我去吃意大利菜。 我没胃口,只喝了几口蔬菜汤。 一个小女孩提着花篮走到我们桌子旁边。 “先生买朵玫瑰送你女朋友好不好?”她小声地说。 赵方明笑,连篮子也要了下来,付了几张大钞给她。 女孩子开开心心地回去了。 他是可怜她,这个年龄应该是在学堂上课的。 “来,给你一篮子红玫瑰。”赵方明将篮子递到我身边,“可以开开心心地吃饭了,我的小女友。” 我被他逗得发笑:“谁要做你的女朋友。”我娇嗔。 只是我无心的玩笑话,他却有心当真听去了。 “是,你是不要做我女朋友的。”他脸色一沉,轻声嘀咕。 我噤声。 我们一起回家,我拉着行李,他替我挽着花篮。 开门进去,里头却有女子出来迎接。 “你们回来啦?”她围着围裙,长发齐肩,笑得春光灿烂。 “你怎么来了?”赵方明似乎不太愿意看到她。 “我想你去接颦颦,我就来这里做顿平常的饭菜迎接她,不行吗?”她小心翼翼。 “哦,好。”赵方明不好再说什么。 “她是谁?”我问。 “关知心,我……我女友。”赵方明答。 我呆住。 “这花是送我的吗?”关知心抱起赵方明手中的花篮,“哇,真漂亮,谢谢你,方明。” 她轻吻赵方明脸颊,幸福难以言表。 赵方明不敢正视我。 我脑袋瞬间空洞,而他那天捧着我的手说:是林颦颦把他的心撑得满满,似乎就在昨日。 关知心邀我们进去,替我拿鞋、上茶,全一副女主人的模样,这让我生厌。 她煮了一桌子的料理,与赵方明相同,一样擅长上海菜。 “怎么办?我们刚刚用完晚餐。”赵方明有点遗憾。 “这红烧肉我炖了三个小时。”她应该是上海人,因为只有上海小姑娘才能发嗲到让人吃不消,“你一向喜欢我烧的红烧肉。” 一向? 我看了眼赵方明。 “关知心是我下属。”赵方明会意,不好意思地回答。 呵,原来是近水楼台。 “赵方明,坐下再吃点,不能辜负了这么好的一桌菜。”我先坐了下来,拿起筷子直接夹了块红烧肉下去,这肉已烧到了火候,入口即化,美味非常,单这一点是值得佩服的,因为自己就煮不出这么好的红烧肉来。 “赵方明?”关知心与赵方明一同入座,显然她对我的称呼有点不满,但仍礼貌地微笑,“颦颦,你都是这样称呼你叔叔的吗?” “是,我一直这么称呼他,”我说,“当然,我也不会喊你‘阿姨’,你这么年轻貌美,喊老了就不好了,所以我也会叫你‘关知心’。” “好啊,你怎么开心怎么叫吧。”她双手搭在了赵方明的右手臂上,“我们没有这么多规矩,你说是不是?” 赵方明没说什么,抬起右手取了筷子吃饭。关知心只好双手归位,也好好吃起饭来。 饭后,她还上了水果作为点心,之后收拾完厨房才和赵方明吻别,并带走我一篮子的红玫瑰。 妈妈说女孩子不能随随便便进入厨房替男人做饭吃,因为这活是妻子干的。 “你们谈了很久的恋爱吗?”关知心走后,我问赵方明,“久到她都肯为你来煮饭烧菜?” “一个月前确定了关系。”赵方明回答。 一个月前?那时,我还在香港。 “才一个月就能登堂入室?”我只能笑笑,“看来她真的很讨你喜欢。” 赵方明望着我吁口长气。 “有日我遗忘重要文件在家里,我必须立刻上庭,之后给她钥匙叫她来取。”赵方明跟我解释,“事后,我问她要回钥匙,她问我是不是自己还没有进我家门的资格。我不好意思再要,毕竟她是我女友。”他对我毫无隐瞒。 我转身进房,他说得对,他是关知心的男友,于我,他只是监护人,有些事,我不该管的。 “颦颦。”他在后头喊我,我转身。 “上月是你18岁生日,”他递翠绿色的礼盒给我,“生日快乐。” “谢谢。”我礼貌回答,之后关上门。 我在香港过了生日,父亲替我简单办了宴会,赵方明也发了祝福短信给我。 我打开礼盒。 是蒂凡尼的项链open heart。 第11章 迷蝶 翌晨,我早起,赵方明已做好早餐,亦如从前。 他和关知心正在通电话,两人探讨今晚晚餐地点。 真真是你侬我侬,忒煞情多。 我喝了几口牛奶,取了块羊角面包就走。 我说“再见”,他说“慢走”,再无多言。 呵,自己还在奢求什么? 他到底是交了女友的人了。 我到学校,同学又一个假期未见,话题多多。桂大勇替我带了凤梨酥来,我一连吃了好几块。 “下次还要黑糖麻薯。”我要求。 大勇连连应诺。 班主任当然也来发言,什么新学期新要求、新学期新打算云云,陈词滥调,相信大家多半是一耳朵进一耳朵出,肯定没记下多少。 日终下课,大勇约我去沸点酒吧。 我答应,反正赵方明此刻也和关知心在一起。 沸点晚6点就开始营业,里头早已人潮拥挤。 大勇到那里即刻滑入舞池,疯狂舞蹈。我不行,我是跳不来舞的,只好乖乖到了吧台要了薯片和啤酒喝。 “酒水只卖成年人。”里头酒保笑着拒绝我,是个男生,年纪轻轻,长得眉清目秀,比女娃都好看。 “要不要给你看身份证?”我说,“我已经18岁了。” 他冲我笑笑,推一盆薯片到我面前。 “女孩子不要喝啤酒。”他说,“给你推荐一款好不好?” “好啊。” 须臾,他推一杯鸡尾酒到我面前。 “这是什么?”我问他。 “玛格丽特。”他回答,开始擦拭柜台里头的酒杯。 “为什么推荐我这一款,难道它有故事的不成?”我好奇。 “这是1949年,美国洛杉矶一位叫简·雷特沙的调酒师发明的鸡尾酒,为的是寄托他对情人玛格丽特在他们狩猎时不幸被流弹击中而死在自己怀抱里的哀思。” 我喝了一口,杯口咸苦的海盐,确实似泪水的滋味。 “喝酒要喝到故事才好,你说是不是?”他微笑。 “你叫ben?”我看他的名牌。 他点点头。 “我会给你老板写封表扬信的。”我也笑笑。 “你呢?你是否也可以告诉我名字?”他问。 “林颦颦。”我答。 “呀,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宝哥哥?” 我被他逗笑了。 赵方明的电话响起,我看一眼,放在边上,不理睬,铃声久久不断。 “你快接听,”ben对我说,“要是你真不想被人骚扰,恐怕早早已经关机了事。” 我泄气,一个外人都晓得自己的心意。 我接听电话。 “我在外头等你,立刻出来。”赵方明命令完,即刻挂断,竟没给我一句说话的机会。 我又忘了,他晓得我24小时的行踪。 “我得走了。”我取出钞票递给ben,“再不出去,恐怕我的监护人要进来拉我走。” ben笑,不收我的钱,说:“今天算是我请客,如果下次再见面,记得请我喝杯咖啡,好不好?” 我答应,跟他再见,又和桂大勇告别之后出了沸点。 赵方明坐在车里头等我。 “你不和关知心晚餐?”我坐上后座问他。 他不回答我。 “你在酒吧做什么?”他问我。 “喝酒、跳舞,你说去酒吧能做什么。”我没好声好气地答。 “女孩子怎么可以一个人进这种地方?” “我18岁了,法律上都允许,为什么到你这里就不准?” 赵方明不再回话,发动引擎,飞速向前驶去。 他给关知心电话说不能赴约,让其自行吃饭后回家。 我知道,是自己又把他惹火了。 回到家里,他不睬我,我不睬他。 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进房间,写完功课,早早上床。 第二天,他留了早饭在餐桌,自己早已去了律师事务所,和关知心在同一屋檐下,到傍晚也没有一通电话给我。我沮丧。 “嗨,你今天无数次在看手机?”放学后,桂大勇问我,“你在等什么?” “昨晚短信说我中了5000万,我等巨额奖金入账。”我告诉他。 桂大勇撇嘴:“不想说就算了。” 你叫我怎么说?我自己也不想承认在等赵方明来电话好不好! 大勇又去打篮球,他已找到新的玩伴。我忽然想起孙一淼,自他走后,也是信息全无。 呵,这样也罢。 “嗨,林颦颦。” 我抬头,ben在校门口朝我挥手。 “你怎么晓得我在这里?”我走上前去。 “云间的校徽独一无二。”他笑着对我说。 校长从身边走过:“陆行文,大学还有几年毕业?” “1年。”ben回答,并和校长挥手再见。 我诧异。 “我也是云间毕业,现在就读于上海美院。”他解疑。 难怪他会认得自己的校徽。 “行文?”我对他的名字好奇。 “行有余力,则以学文。”他说明。 陆行文取出车钥匙:“你说过要请我喝咖啡的。” 我这才注意他身后的座驾,保时捷911。 “那你还去沸点打工?” “你说过要写封表扬信给我爸爸,对不对?”他替我开车门。 原来如此。 “陆行文,你究竟还有多少秘密?”我忍不住问他。 他笑笑,回答:“似漫天繁星。” 我们到了附近的咖啡厅,他要了蓝山,我要了摩卡。 一坐下来,他就拿起桌上的铅笔在纸巾上涂涂画画。 “你在干什么?”我问他。 “等等就好。”他仍埋头苦干。 我只好拿出手机大玩消除。 “好了,给你。”他将纸巾递到我手里,上头有我一张卡通肖像画,画上我变成白雪公主,大头盘发,我哈哈笑。 “不行,下次你得给我换个角色,”我对他说,“我可不想皇后喂我毒苹果吃。” 陆行文喝着咖啡轻轻笑。 关知心挽着赵方明手臂忽出现在我面前。 “我说是颦颦对不对?”关知心冲他微微笑,之后看着我,“我说看见了颦颦在这里,他非不相信。” “你们来找我?”我求证。 赵方明不说话,看看陆行文又看看我。 “我们想来接你一起吃顿晚餐。”关知心说。 “谢谢,可是我今天已约了朋友一起吃饭。”我婉拒。 “我说颦颦会有安排是不是?”关知心又回望赵方明。 恐怕是他执意要来接我吃饭的。 “那你们慢慢聊,我们先走了。”关知心跟我们告别,赵方明自始至终没开口说一个字。 “你……前男友?”他俩走后,陆行文问我。 “你想太多了。”我答。 陆行文“哦”一声,不再多言,开始翻阅菜单。 我与陆行文随意点了东西吃,这里的咖啡甚好,正餐不佳。我只扒了几口,陆行文也只吃了小半碗。 他说周六要去森林公园写生,问我是不是也有兴趣一同前去。我答应,自己没任何安排,而赵方明铁定是要和关知心在一起过的,才没空搭理我。自己去找点乐子也不错,陆行文悦。 用完晚餐,他开车送我回家。 赵方明已经回来,正捧着咖啡站在阳台眺望远方,见我开门,转过身子,却无声响,我当然不会先开口跟他说话。 我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喝。 “林颦颦,”赵方明终于开口喊我名字,“你是不是打算跟我永久冷战下去?” “我也不想跟你一直不说话,毕竟我们每日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我说。 他在偷偷笑。见鬼,早知道,自己就再矜持一点。 “我们可否算握手言和了?”赵方明问。 “那可不行。”我朝桌上的顶级外带寿司努努嘴,“这个给我吃,才能原谅你。” 赵方明不置可否。 我没等赵方明回话,已自顾自吃起来,果真美味非常,一口不过瘾。 赵方明也拿起军舰寿司吃。 “你也没吃饱?”我意外。 “你不也是一样似饿狼扑食。”他又吃了我面前的三文鱼寿司。 “这是我的。” …… 我们终于开始嬉笑。 周六,陆行文来接我,关知心也早早到家里来。 我穿上裙子,踩着高跟鞋出门。 “颦颦,你的项链配这身衣裳,真好看。”关知心赞美。 我看一眼赵方明,这是他送的项链。 “是,颦颦戴什么都是好看的。”他说。 我淡淡笑,跟他们挥手告别。 下楼去,陆行文也夸奖我,我道谢。 这是美院学生自发组织的写生课,我们到时,陆行文的同学早已开始上色。 陆行文选在一条小河边,他展开画架站着,替我打开了便捷椅。 我坐下来,同学们速速发现了我,似看天外来客一样盯着我。 “陆行文,她是你女友?” “陆行文,终于肯带出来了?” “陆行文,她读哪所大学?” 问题如此多多,我和行文都懒到去解释。 行文开始作画,他功底深厚,不一会儿眼前的湖光美色跃然纸上。 “行文,她是谁?”我拍拍陆行文肩膀,朝右前方努嘴。 “谁?”行文问我。 “戴蓝色发带的女学生。”我说明。 “丽莎。”行文回答我。 我朝丽莎走去,在她耳边耳语,之后再回来。 “你对她说了什么?”陆行文问我。 此刻,丽莎正在抿嘴微笑。 “我说,我不是陆行文女友。”我跟她解释,“从刚到这里开始,她就狠狠盯着我。我若不跟她说明,估计今天不能活着走出森林公园。” 第12章 魅惑 这帮同学果真嗜画如命,直到下午2点才肯摸到附近的韩国料理店吃午餐。 要命,我可没有他们这种吃精神食粮就能饱的能力,早已饿到前胸贴到后背去。 服务员送菜上桌后他们仍在议论谁的画作精彩,谁的画作平庸,谁的画换个颜色会更好,谁的画不加人物会更佳……但我是俗人,没那么高雅,喝了半碗大酱汤,吃了半碗紫米饭,人才觉得舒坦。 丽莎笑笑替我用生菜包了五花肉来。 一个新手服务员过来,替我们加满大麦茶,一个手滑,手中水壶倒地,沸水飞溅到我右脚背,疼得我直叫唤。 她也吓了一跳,险些要跪下来向我磕头认错,人家无心之失,我也不能再说什么;店家替我们免了单,又替我把伤口简单处理后,陆行文送我去了医院包扎。 “会不会留下伤口?”陆行文问医生。 “处理不当,当然会。” “给她上最好的烫伤药,要最好的去痕膏。”陆行文煞有介事,“女孩子脚上留块伤疤多难看,以后连浅口鞋都不能穿。” 我笑起来:“好了,好了,才硬币大小的地方,很快会复原的,你不用大惊小怪。” 医生也笑起来,对我说:“瞧,你男友多心疼你。” 我与行文相视而笑,有些事不用任何人都去懂。 处理好伤口,医生又替我配了消炎药、烫伤膏、去痕膏,多个品种,嘱咐我,药要每天更换,伤口不得碰水,饮食清淡云云,陆行文一一记下,上车后又提醒我多遍。 我们一起用了晚餐。 在港式餐厅,我要了馄饨面,他要了煲仔饭,吃完他又送我回家。 陆行文扶我下车,恰好遇到关知心驾着红色的奔驰带着赵方明回来。 从前那辆车,是余曼开的,如今物是人非。 他俩在车里告别,关知心深吻他嘴唇,之后又跟我挥手再见。 她驾车离开,赵方明走到我跟前。 “这是怎么了?”他问陆行文。 他喝酒了,所以刚刚才由关知心送回来。 “出了点小意外。”陆行文说。 “是你带她出去的。”赵方明埋怨他,“你却不能完好无损地送她回来。” 我让陆行文快些回去,他喝酒了,现在没有理智这回事,陆行文会意,同我再见后离开。 “你跟他玩到现在?”赵方明问我。 “你醉了,快快上楼好不好?”我一瘸一拐地走到他身边,扶他走。 “他应该不是你同学,看着也比你高几级。”他不理我。 “是,他读上海美院,是我学长。”我根本拉不动他。 “啊,原来是艺术学校的学生,”赵方明晃晃悠悠,“林颦颦,我不允许你再跟他玩到一起。” “好了,你醉了。”我对他没辙。 “不,我才没醉,我清醒得很,”他捏住我双肩,“我说我不允许你跟他在一起,你究竟听到没有?” “为什么?”我问他,我承认,在我面前的这张脸孔此刻已经迷乱了我的眼。 赵方明没有再说话,他吻了我。我震惊,没有去反抗,好似自己对他的吻已经盼了几个世纪那么久远,我喜欢他这样吻着我。 赵方明宿醉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晨,我正在厨房制作三明治早点。 “该死,脑袋感觉要裂开来。”赵方明坐到餐桌前,双手按太阳穴。 “以后再不要喝这么多酒了。”我递上一杯温牛奶。 “颦颦,昨天我是怎么回来的?”他问我。 “你忘了?”我不愿意相信,“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急急问他。 “依稀记得,但都是断断续续的。”他喝了口牛奶。 我失落,他怎么可以忘记。 亏得自己还为这个吻惊喜到一夜未合眼。 “我做过些什么吗?”见我反常,他小心翼翼地问我。 “我扛着你进来,你还吐了我一身啊。”我甚至有些气急败坏,把装三明治的盘子狠狠地摔到他面前。 他向我道歉。 关知心的电话进来,他接听,一定又是些甜言蜜语。 林颦颦,你在期待会有什么改变? 什么都没变。 林颦颦,成熟点! 关知心才是他的正牌女友,而他亦和她吻过成千上万次,跟你那个吻能算什么。 我吃了几口三明治,抓起书包就走。 “你脚受伤了,我送你。”赵方明也站起来。 “这段还记得?”我问他。 他点点头。 好吧。 我没有理睬他,径自下楼,他追了下来。 陆行文的车停在楼下,见我出门,他下车来。 “嗨,颦颦,我来接你上学。”他笑着跟我打招呼。 我与他挥手,慢慢走上前。 陆行文替我开了车门,赵方明上来阻止,将车门再关上。 “你要接他去哪里?”赵方明板着脸孔问他。 “我只是想送她去学校。”陆行文耸耸肩。 “你叫什么名字?”行文的随意或惹到了赵方明。 “陆行文。” “陆行文,早早去你的美院报到,她的事情不再劳你操心。” 赵方明忽然横抱起我,朝地下车库走去。 “你还记得陆行文读上海美院?”我问赵方明。 “是,就到这个为止。”他说对我,“后头发生了什么已全然忘却。” “哦,是吗?”我冷冷笑了笑。 喝醉了真好,忘记该忘的,也可以忘记不想去记得的。 看来,自己也要去来一壶酒才好。 我看见关知心驾着车远远停在一处。 呵,放心,你的赵方明还是你的赵方明,他选择牢牢在你左右。 我哀默。 学校安排一周的野外拓展,赵方明当然是不让去的,替我请了假,只让我在家里好好养伤。 他替我做好早餐,午饭由律所里的彼得·金每日替我送来,至于晚餐,呵,当然是和关知心一起回来到家吃。 整天关在屋里,我烦闷非常。 我致电给陆行文,同学都去爬山了,只有我这个人还在上海流窜。 他速速接听电话。 “你在哪里?”我着急问他,“要不快些接我去玩?要不替我带些零食来?” “金丝雀,你的主人今朝不在啊?”陆行文在电话里头轻笑。 “他要把我饲养死了,你快点来救我。” 陆行文连着答应。 他替我带了一大袋食物,我快快邀他进来。 “你的脚伤怎么样?”行文问候我。 “早无大碍,一切是赵方明小题大做。” “哦,那就好。” “主人啥时候回来?”陆行文整个身体埋进沙发里。 “干吗?”我开了一桶薯片吃。 “趁他回来前火速离开。” “没人性。”我白他一眼。 “嗨,你是知道的,他让我好好待在美院,要是见到我登堂入室来看你,你叫我怎么不为自己的结果担忧?” 我气结。 赵方明来电话。 “你在做什么?” 我看一眼陆行文,他正朝我做“嘘”状。 “能干什么,电视,电脑,吃零食。” “替我将公事包打开,在玄关的鞋柜上。” 原是忘记带了东西过去。 我走到玄关,打开公事包。 “打开之后做什么?”我问他。 “卡包里头,有张便签,上头有个电话替我报过来。” 我操作,便签上有“季成”还有一串数字,我替他报号码过去。 “好了,乖乖等我回来。”他挂断电话。 乖乖? 我无语。 在卡包里头,我发现了赵方明的身份证,上头的照片是再年轻一点时候的他。哎,什么时候他都是美男子,时间到他头上,只是给他添增另一种味道罢了。 晚上,陆行文刚走,赵方明就开门进来。 “你邀他来的?”他还是同他撞上了。 “我让他带吃的来。”我没什么好隐瞒的。 赵方明不说话,直直朝里头冲。 此刻,我倒成了罪人。 他打包了两份椰奶杧果糯米饭回来。 “今天没和关知心一起吃饭?”我好奇。 “她舅舅生日。”赵方明答。 “哦,那你怎么不去拜会一下?” “好了,快吃你的饭。”他不愿跟我多谈这个话题。 我只好埋头扒饭。 “下周三晚上,你有什么安排?”赵方明问我。 “没有。”我看他一眼,“做什么?” “下课后,早早回家,晚上带你出去用餐。” 下周三? 我总觉得这个日子有些熟悉。 哦,想起来了,那张身份证。 赵方明的生日就是下周三。 “就我们俩?”我问。 “你还想有谁?” “哦,我只是问问,因为通常晚饭你都是携关知心一起吃的。” 我不再多言,乖乖吃饭,这个糯米饭果真是极甜、极美的,甚至可以甜到、美到心里去。 终于熬到了周三。 终于尝到了度日如年的滋味。 中饭过后,我就谎称肚子痛,早早请了假去外头的diy烘焙坊,替赵方明定做了蛋糕。 回到家后,我将蛋糕藏到冰箱里头,总想待赵方明回来给他个惊喜才好。 18点、18点15分、18点30分、18点45分…… 哦,上帝,今天为何每分每秒都这么难挨。 19点,终于外头有脚步声。 声音的主人开了隔壁的大门,我泄气。 19点30分,我饮了一大杯温水先填填肚。 20点;21点;22点。 呵,我才发觉自己又被放了鸽子。 我打开冰箱,将蛋糕取出后丢进了垃圾桶。幻想过赵方明瞧见它时无数种反应,唯独这个结局是自己未曾预料到的。 酒架上还有几瓶06年的拉菲红酒,这是余曼留下来的。 我打开它,独自饮起来。 我忽然想起余曼当日也独自喝着红酒,落着眼泪告诉我她发现赵方明心里装了别人了。 风水轮流转。 如今居然是我。 我一杯又一杯地灌下肚,喝完一瓶又去开了一瓶。 待赵方明回来时,我已醉得似一摊烂泥,坐在地板上,身子靠着墙壁。 “颦颦。”他蹲了下来,拥我入怀里。 “你是谁?”我眯着眼睛看他,“哦,是赵方明,居然是赵方明,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我笑起来。 “来,我给你去倒酒好不好。”我拿起身边的酒瓶,“呀,又空了,我再去开一瓶,生日怎好没有酒啊。” 我挣扎着起来,赵方明抱紧我:“对不起,颦颦。” “你或许在外面喝过酒了,是不是?”我用食指戳他鼻尖,“那我的酒你就不要抢了。” “颦颦,你别再喝了好不好?”他恳求我。 “你跟关知心也去喝酒了,为什么不给我喝。”我从他怀里钻出来,跌跌撞撞,“她还祝你生日快乐了是不是?哦,这是肯定的。你们一定还说了许多许多情话对不对?呵呵,让我猜猜你们会说什么?哦,你们应该会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还有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还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还是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还是相思树底说相思,思郎恨郎郎不知……” 我双手掩面,呜咽起来,这是自己的心情。 赵方明过来抱紧我。 “我错了,颦颦;我错了,颦颦;原谅我,颦颦;原谅我,颦颦。” 我不住地抽泣,他的身体也好似在颤抖,赵方明一遍又一遍吻着我的额头和头顶,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对不起,一遍又一遍请求我去原谅他,如此种种,都未能缓解我一丝丝难过的心情。 后来,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自己真的哭乏了,我终于睡了过去,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屋里没有赵方明。 宿醉,头痛,整个身子都不舒服。 我东倒西歪地爬起来,走到客厅喝了满满一杯子温水。 若不是丢弃的蛋糕提醒,我真以为自己已忘却了昨日种种。 人的大脑若是移动硬盘该多好,不想要的片段随时可以删除。 可惜不可能,所以,我无法去忘却。 第13章 苦茶 后一周,我没有再与赵方明见到面,他日日早出晚归,永和我差一步。 “林妹妹最近气色欠佳,心情也不好嘛。” 我趴在书桌上发呆,桂大勇前来问候。 “你宝哥哥前些日子还和我即时通信,要我问林妹妹安好。” 我淡淡笑,老早之前,他亦不是我的宝哥哥,我也不是他的林妹妹了。 一个陌生的电话进入,我接听,竟是关知心来电,她约我今晚19点在希尔顿西餐厅见。 “我功课有些紧。”我婉拒。 “抽个吃饭的空闲,应该是有的吧。”关知心说,“我难得请你吃一顿,你也要拒绝不成?” 我只好答应。 19点,我准时赴约,除了关知心,当然还有赵方明。 关知心穿酒红色的连衣裙,头发盘着花苞,上了淡妆,美丽优雅,与赵方明并排坐一起,果真登对得很。 “来,颦颦,坐。想吃什么随便点。”她招呼我,一副女主人的派头。 赵方明沉默地望我一眼。 “难道今天又是谁的生日?”我盯着赵方明看,干笑几声,“搞得这么一本正经。” 赵方明眼神闪躲。 “生日?”关知心笑笑,“是刚替方明过过,原以为去外地出差,会赶不回来的,后来工作提前终结,就赶忙飞回上海了。” “哦,真好你赶回来了,生日当然要跟女友一起过,你说是不是,赵叔叔?” 赵方明不回答我。 “颦颦叫你叔叔,听着真别扭。”关知心笑颜如花,双手扶着赵方明臂膀,依偎在一起。 呵,难怪他之前要和我一起过。 “我去下洗手间。”赵方明起身逃开。 关知心竟痴痴地目送他走。 “嗨,你的钻戒真漂亮。”我拉她回来。 “哦,这个。”她又痴痴摸着戒指,“这是方明送的。” “你说什么?”我脑袋一阵闷响,“你说赵方明向你求婚了。” “是,就在他生日的第二天早晨,我替他泡咖啡过去,戒指就放在桌上,我问他是不是,他还不好意思回答。呵,方明一向内敛。” 他向她求婚了? 他居然向她求婚了? 我亦离席也去了洗手间,当然是为了见到赵方明。 “你向关知心求婚了?”我在门口堵到他。 “我没有。”赵方明否认。 “那她手上的是什么?” “是她自己戴上去的。” “你好端端会去买钻戒?” “这跟你没关系。” “赵方明,那天在医院,我根本没有睡着,你说了什么我都听得见。” 我跟他挑明,赵方明错愕。 “是,那又怎样?”他随之泰然自若,“现在我要跟她结婚可不可以?” 我哭了,泪水不听使唤地流下来。 关知心过来找我们。 “呀,你们叔侄在这里聊天?” 我擦干眼泪,强颜欢笑。 “我刚在赞扬他演戏的功夫渐长了,连我这个住在一个屋子里的都看不出他有这份心思。” 关知心掩着嘴咯咯笑。 回到座位,我替自己满上了红酒,为他们举杯恭贺。 “我祝你们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我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之后胡乱寻了理由,转身离开。 我电话给陆行文,要他来接我,之后关上手机。 十分钟后,陆行文开着他的车过来。 “嗨,你下来,换我开。” 行文下车来。 “颦颦,你怎么了?”他觉出我的异样。 “放心,我已拿到驾照。”我不理他,拉他下来,将怀里的一打啤酒交给他。 陆行文坐上副驾驶,系上安全带。我踩了油门,加速,在马路上横冲直撞。 电台里播放着the mamasand the papas的《california dreamin′》。 我将音乐调至最响,跟着疯唱。 陆行文开始纵容我,也扯着嗓门跟我一起唱。 我不断加速,加速,将身边的车子远远甩在后头。 一个被我超车险些撞到前方红绿灯的人伸出脑袋咒骂我们。 我和陆行文也探出脑袋去回骂他。 我忽然笑起来,笑得很大声,笑到眼泪从眼眶里挤出来。 怎么办? 即使这样,我依旧很难过。 我将车子停到一边,哭得声嘶力竭。 陆行文开了罐啤酒给我,我一饮而尽,他又开了一罐给我,如此,反复。 我不晓得自己喝了多少,直至胃部开始反抗。 下车,我吐了又吐,行文替我轻拍背部。 我扑到他怀里继续哭。 陆行文没说一句话,我喜欢他这样的沉默。请让我好好哭一场,希望今夜泪流尽,明日又是一个意气风发的自己。 行文载我去他的公寓。 我吐了一身,行文取出了他的t恤加运动裤给我。 我舒服地冲了热水澡。 行文又将他的大床让给我,自己蜷缩在沙发睡。 “你的衣服让人去干洗了,明早就送来。”他趴在沙发上看我。 “谢谢你。”我说。 “那当然,谁让我们是好姐妹啊。” 我又被他这句逗乐了。 我们互道晚安,关灯睡觉。 这么多酒精终于麻痹了我的神经,我睡得死死。 第二天醒来,陆行文还替我做了意大利面做早餐。 “你真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我夸赞他,坐上餐桌,与他面对面。 行文又替我倒了一杯黑咖啡来:“快来尝尝这个咖啡的味道,特地要人从印尼邮寄来的猫屎,听说味道很不一般。” 我谢着接过。 须臾,门铃响起。 陆行文去开门。 我意外,竟是赵方明站在外头。 “走,跟我回家。”他直冲进来,面无表情,拉起我就走。 “你做什么?”陆行文上来阻止,“你这样,我会报警告你私闯民宅。” “我亦会告你拐带。”赵方明没给他好脸色看。 “你有问过她没有?她究竟想不想回去。”陆行文问。 “这不是你思考的问题。” “我当然要思考,她是我的朋友。” “我是她的监护人。” …… “好了。”我不愿看他们争吵下去。 “行文,谢谢你。”我走到他面前,踮起脚尖轻吻他的额头,“今天我先走了。” 我的举动吓坏了他们两个人。 陆行文到底还是帮我一起演下去了。 “好,记得保持电话。”他微微笑。 我转身离开,赵方明跟上。 进电梯,我们一前一后直直站立,谁也不理睬谁。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问身后的他。 “你在上海就这些朋友,找个美院的‘陆行文’没有困难。”赵方明回答。 “哪天不做律师,改行做侦探,你的那些朋友定会替你捧场。” 我轻笑出声,赵方明再没有回答我。 赵方明载我回家,我俩沉默一路。 我一进门就朝自己房间里头冲,赵方明跟在后头。 “彻夜不归,你居然彻夜不归?”他愤愤。 我不答话,打开衣柜取出旅行背包,随意往里头扔了几件衣服、护照、现金、信用卡……赵方明还在外头训斥我。 “你要站在外头还是进来?”我问站在门口的他,“我现在要换衣服。” 赵方明退出去,我关上门,换上了自己的t恤和牛仔裤出来。 “你为什么不穿校服?你要去哪里?”赵方明问我。 我不瞧他一眼,踩上白球鞋出了门。 我打车去机场。我要离开这座城市一会儿,就一会儿。我快坚持不下去了,瞧见赵方明,我连呼吸的本能都快失去了。 我给陆行文打电话。 “嗨,带上你的护照,30分钟后机场见。”我没有征求他的意见,因为我晓得他依然会纵容我,他始终都是宠我的。 “告诉我,我们要去哪里旅行?”陆行文准时出现,与我相同,一样只背一个背包。 “泰国。”我说,“最快的航班起飞是去泰国。” “哇,真好,去逛曼谷看红衫军?”他永会逗我发笑。 我们买机票,候机,登机,一路谈谈笑笑。或在别人眼里,我们真是一对叫人羡慕的情侣,谁能瞧得见自己心里头这道伤口。 飞机起飞,我随意拿起杂志翻阅,陆行文替我要了杯橙汁来。我道谢。 “发生了什么?” 他还是问我了。 “赵方明要结婚了。”我说。 “戒指套住的未必是两个真正相爱的人。”行文始终是懂我的,所以他安慰我。 我深吁口长气。 “这枚戒指真漂亮。”行文看一眼我手中的杂志说。 是,当然漂亮。 正是关知心手指上的那一款,赵方明送她的。 “j珠宝的新系列。”行文念下头的文字。 “这枚戒指叫‘绛珠仙子’。”行文对我说。 是,我也看见了。我合上杂志,那又如何?他已经送给了别人。 我们在曼谷的四季酒店办理入住手续后,行文带我去乘嘟嘟车,吃冰激凌,去大皇宫逛。他买了一条纱笼裙送我,我们与店员讨价还价。她不懂英文,我们只好跟她指手画脚,好不容易商定好价格,她突然冒出一句:“成交。”把我们两个人惹得哈哈大笑,早知道说中文多好,亏自己还鸡同鸭讲了好半天。 回酒店,我做了红酒spa,舒服地打了一个盹儿。 晚上,我与行文在酒店的西餐厅用餐。 我换上了行文送我的纱笼,头发盘起,上头插上朵鸡蛋花。 “今晚这里你最美丽。”他夸赞我,替我拉开椅子。 我坐下,同他说谢谢。 服务员送上菜单,行文开始翻阅。 而此刻,我竟发现关知心挽着赵方明走进了西餐厅。 “呀,可巧了,竟然在这里也能遇见你们。”关知心发现了我们,拉着赵方明走到我们跟前来。 “世界其实很小,你说是不是?”陆行文礼貌回应,“来,一起坐下来用餐可好?” 他俩入座,服务员上柠檬水。 “颦颦,你穿这身衣裳别有味道。”关知心赞扬我,赵方明始终给我脸色看。 “你们叔侄见面也没个招呼?”关知心对我说,“颦颦,你跟小男友出来旅行,你赵叔叔还替你找了千万条借口来请假,你要好好感谢他才是。” “谢谢,叔叔。”我听关知心的话。 赵方明牵牵嘴角,说:“如今她眼里早看不见我了。” 我噤声。 关知心笑:“不过想想之前,自己学习的时候,哪还能专门翘课出来旅行,每日背法律文献都来不及,更没空谈什么恋爱了。” “这倒是,司考要紧,”行文笑,“不过,我倒不希望颦颦也去念法律,女生还是活泼点,不要太死脑筋得好。” 关知心气结。 “我有些不舒服,”我对行文说,“我们先回房间好不好?” 行文应诺,牵着我的手起来:“颦颦不适,那我们先告辞了,你们慢用。” 我挽着陆行文离开。 “还不能去面对吗?”出了餐厅,行文问我,我不说话。 “颦颦,没有谁能跟你演一辈子戏,释怀好不好?”行文继续开导我。 “你先进房,我到外头去吹吹风。”我说,行文点点头。 释怀? 接受他与关知心在一起? 这个我正在努力。 不要再对赵方明念念不忘? 怎么办?我似乎真的没有办法办到。 泳池边在举行露天演唱会,歌手在唱《暹罗之恋》的主题曲《只有你》。我听到入迷。 一个黑影将我拉到了旁边的树丛里。 他强吻我,我挣扎。是赵方明,我认得他的味道。 认输了。 我眯着眼看看他,双手抱住了他的脖子,我们就这样吻了很久。 “嘿,你的身体是不会出卖你的,”赵方明捧着我的脸离开我的嘴唇,“你根本抗拒不了我。” “你也来找我了不是吗?”我说,“而且你的未婚妻还在不到方圆10米内转悠。” “你跟陆行文来这里做什么?”他问我。 “你跟关知心来这里做什么。”我答。 “你们还打算在这里混多久?”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陪着你的关小姐就好。” “你才认识他多久?” “和他在一起,我很快乐。” “你会受到伤害。” “伤害?”我笑起来,“他从来只会让我笑,不像某些人,只会让我哭。” “林颦颦,你喜欢的人是我。” “是,那又怎样?现在我要和陆行文在一起可不可以?” 赵方明拿我已经无计可施。 没办法,这些都是你教我的。 关知心在不远处喊:“方明,方明你在哪里?” “你未婚妻在找你,”我说,“你最好快快现身,毕竟是你带人家出来的。” 我不愿看到他俩相会,自己从另一边离开。 我回了房间,陆行文点了一大堆食物等着我。 “他怎么知道我们来了这里?”行文问我。 是,他也看出来了,没和关知心一样傻到真以为这是巧遇。 “他是做律师的,能查到正常得很。”我倒杯红酒喝。 “他居然也晓得我们住四季酒店?” “信用卡查消费地点完全没有问题。” “嘿,林颦颦,你完蛋了,你跑到哪里他都能追过来。”陆行文笑笑。 我也跟着笑起来。 是,只要他愿意,他始终都是能找到我的。 翌日,我再也没有看见赵方明与关知心。或许他们已回国,或许他们换了酒店,呵,谁知道呢。 第14章 云端 我与行文在泰国玩腻了才回来。 我到学校报到,班主任见了我问在家养病为什么可以养到黑一圈、瘦一圈的。我笑,没有再接话。 桂大勇跑到我身边来耳语:“你最好老实交代自己去了哪里?” 我悄悄告诉他,手机里面装满了泰国“水晶晶”的照片,只要他闭嘴,就全给他看。 桂大勇连连点头。 日终后,陆行文来接我放学。 “今天不到你的沸点报到?”我问他。 “女同学生日,需要挑个礼物送,找你来做参谋。”他说。 我们开车去施华洛世奇,我替他选了一条手链,陆行文也中意,即刻埋单,跟着服务员一起去包装。 我瞧见彼得·金在“祥云瑞气”的水晶制品前停留欣赏。我当然一眼就认出了他,好歹他也给我送了好些天的午饭。 “嗨,彼得。”我招呼他。 “颦颦?”他笑着走过来。 “你也来挑礼物?”他问我。 “是,朋友过生日。”我答。 “我也在挑选新婚贺礼。”他也道明来意。 我心底一阵抽搐,赵方明与关知心到底还是要结婚了。 “是,你好好挑选个礼物送你老板。”我说。 “我老板?”彼得莫名,“老板要结婚?他又交新女友了,我怎么不知道。”他一脸疑惑。 “你不是挑礼物给他?”或许是我误会了。 “我高中同学结婚。”彼得说,“我还在想老板刚刚才分手,怎么这会儿又要结婚。” “你说赵方明跟关知心分手了?”我愕然。 “你不知道?”彼得对我说,“老板跟关知心分手了,就在前些日子。关知心险些掀掉桌子,哭着用钻戒砸向他。” 他又说了什么,我没再听进去。 最后彼得跟我告别,我亦机械地跟他挥挥手。 陆行文拿着礼盒过来。 “你怎么了?”他问我。 “赵方明跟关知心分手了。”我告诉他,“他们竟然分手了。” “这是好事。”行文说,“快去找你的赵方明去。” “找他?”我倒有些手足无措了。 “是的,找他,你还在犹豫什么?”他问我。 我不说话。 “好了,我送你去。”陆行文拉着我出商场。 “他在哪里?”上车后,行文问我。 我取出赵方明的名片给他,行文调头加速。 他载我去赵方明的律师事务所。 “现在进去。”行文催促我。 我犹豫。 “现在矜持一点作用也没有。”他推我下车,之后关门。 “好了,没有好消息别再来找我。”陆行文微微笑,之后告辞离开。 怎么办?赵方明近在咫尺,我却连挪动一步的力气也没有了。 “你找哪位?”须臾,律所里头出来一名男子。 “请找赵方明?”我终于鼓起勇气来。 “老板今日上庭,还未回来,有事情帮你留言给他可好?” “不了,谢谢。”我转身离开。 可以了,即使未见到面,我心里头亦是欢喜的。 深夜,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思绪从这里到那里,从那头又回到这里来。 凌晨,赵方明竟回家来,要知道他已经夜不归宿好几日。 他的脚步声在我门口徘徊,从左到右,从右到左。 他在做什么? 终于,他轻轻打开我的房门。 我又开始假寐。 赵方明坐到我的床边来,伸手抚摸我额头。 他的气息弥漫在我房间,我的耳畔只有床头的时钟,与我俩均匀的呼吸声。 良久,他的手指离开了我的肌肤。 第15章 变故 清晨,手机响起,我查看,竟是母亲来电。我不明,她从来都不会这么早打我电话的。 “妈妈。”我接听,“你这么早来电是有要事吗?”我问她。 “颦颦,怎么办?”母亲在那头哭泣,“警察一早过来带走了你父亲,怎么办,怎么办?” 我惊愕。 赵方明走过来。 “怎么了?”他问我,“脸色惨白成这样。” “方明,我爸爸被警察带走了。”我说。 赵方明即刻替我告假,又同下属交代好事务,陪我飞回了香港。 到家时,已是午后。 蒋嫂正在厨房忙碌。 母亲坐在沙发上踌躇,志晖站在她身边。 “妈妈。”我呼喊。 母亲扑到我怀里来。 “颦颦,你回来了,你总算回来了。你爸爸,你爸爸他……”她又开始呜咽。 好了,她现在是讲不清楚的,我知道。 志晖喊我“小姐”,又招呼方明“赵先生”。 蒋嫂听见我回来了,从厨房急急跑出来。 “小姐,你总算回来了。太太从今早开始就没有吃过一点东西。” 蒋嫂无能为力,只好找我“告状”来。 我看看一桌子的菜没动一口,想必蒋嫂也是去热了又热。 “好了,不要哭了,爸爸一向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我安慰母亲,“你不吃饭怎么可以?改日,父亲平安回来了,你却病倒了,那岂不是白白糟蹋自己的身子了。” “是呀,太太,人是铁,饭是钢,天大的事,我们都吃饱了再说。”蒋嫂又劝她。 “好了,我们一起去吃饭好不好?”我对母亲说,“我也一早开始就没吃东西。” 母亲不再执拗,随我们一起去坐上了餐桌。 我、方明、母亲在客厅用餐,志晖与蒋嫂在厨房吃。 母亲挑着白米饭,几粒几粒地下肚。 我舀碗枸杞乌骨鸡汤给她:“吃不下饭,先喝点汤好了。” 母亲又哭了。 饭后,蒋嫂带着母亲上楼午睡去。 我与志晖面对面坐,方明坐在我身边。 “志晖,”我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警察说老爷涉嫌金融诈骗。”志晖说。 “金融诈骗?”我错愕,“怎么可能?” “我也不相信,”志晖说,“但是他们说的东西,我不懂。” “我舅舅呢?”我问他。 “徐经理已替老爷请了律师去。”志晖说。 徐寅生是我母亲的弟弟,一直是父亲的左膀右臂。 “普通传唤12小时就会放人,没有证据最多待48小时。”方明握着我的手,“你放心好了,耀辉哥很快就会回来。” “我再去打通电话给徐经理。”志晖识趣离开。 我靠到方明的肩膀深深吁口气。 父亲出了事,母亲已垮。 而自己要不是此刻身边有赵方明定也会倒下去的。 舅舅与父亲从警署回来,身边有律师的陪伴。 我跑到跟前喊“爸爸”,他笑着摸摸我头顶,一脸倦容。 “耀辉哥。”方明也走上前来。 “你也一起来了。”父亲朝他微笑,“颦颦多亏你照顾了。” 我与方明对望一眼。 “林先生身体欠佳,直至法院开庭,可以保释待在家里。案子有进展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律师跟我们说。 我与方明点点头,舅舅送律师出门。 我将父亲扶到沙发,替他沏了杯普洱。母亲听到父亲回来的消息,从楼上小跑下来。 “耀辉。”她扑到父亲怀里哭。 “好了,好了,别哭了。”父亲说。 母亲才不听他的话。 父亲拿她没有办法。 “你这么哭,邻居会以为我去了。” 母亲听父亲怒了,终于停止了抽泣。 “爸爸,那个律师怎么样?”我问父亲,“是不是需要赵叔叔……” 未等我说完,舅舅抢在我前头。 “王律师是我们公司法务,打经济官司又是专长。”他不悦,想必雇用王某,定是他的决定。 “颦颦,案子到这个阶段,换律师对耀辉哥没有任何好处。”方明也提醒我。 我只好将后半句硬生生吞下去,虽然自己除赵方明外,对其他人的能力都有所保留。 “案子就让你舅舅去操心,”父亲拉着我的手,“你让蒋嫂去弄些好吃的东西,好不容易方明过来,晚上好好招待他一下。” 我应诺。 蒋嫂特意弄了桂皮香酥鸭招待方明,这是她的拿手菜,若不是节日,平时是吃不到的。 父亲也替他斟满酒。 “以后,颦颦的事还是需要你操心的。”父亲敬方明一杯。 “爸爸,这个我不爱听,我的事当然是要你操心的。”我当然听得出父亲的意思。 “你就是这张嘴厉害,以后不晓得你的夫婿是不是受得了。”父亲轻笑。 母亲也跟着附和:“这个也正是我担心的事情。” 我与赵方明一起沉默。 饭后,阿邦送方明去酒店休息。 父亲回来了,母亲也开心起来,和蒋嫂去剧场听粤剧去了。 我早早沐浴更衣,父亲则在书房,迟迟不肯进房间。 “爸爸,你该去休息了。”我推开书房门走到他身边。 “好,这就去睡了。”他朝我微微笑。 “你还在看什么?”我拿起他手中的相册,是我出生时的照片。 “时间真快,你刚出生那会儿好像还是昨天。我还记得那日,医生抱你出来,你在襁褓里哭,粉粉肉肉一团,可爱极了。” 我鼻子一阵酸楚。 “好了好了,你要是喜欢小孩子,以后多抱抱你外孙。”我替他收起相册。 “颦颦,爸爸这次是逃不掉的。”父亲重重叹口气。 “我说让赵叔叔替你打官司的好。” 父亲摇摇头。 “这是报应。”父亲说,“这是我的报应,颦颦,爸爸是逃不掉的。” 父亲真的老了,他从来不信鬼神之说,更别提什么轮回报应。 “爸爸,你在胡说什么?”我不悦。 “颦颦,你爷爷奶奶去得早,爸爸很小就在别人家里做工,”父亲推推鼻梁上的老花镜,将他心底的故事娓娓道来,“老爷是开当铺的,见我乖巧,就收我做了学徒,替他写写账簿。一日有人拿了颗硕大祖母绿夜明珠来质押,说自己周转急用,不日即来赎回,嘱咐我好生看管。这种买卖我做多了,即刻给他写了单子,取了现钱给他。但这么大的夜明珠,我这辈子也没瞧见过,喜欢得不得了。于是一天夜里,我将它揣在怀里偷偷跑了出来。” “爸爸几乎是要着饭才到的香港,后来学人家做买卖。那时候懂什么,竟凭一口要活下去的勇气才坚持了下来。有个洋人看上了我的夜明珠,愿意出高价购买。那时身边已经有了你母亲,我一个人吃糠也罢,但是不能教她跟着我受苦,就这样生活拮据的我用偷来的夜明珠换来了第一桶金。” “爸爸的生意,也是从那时候做大的。” “后来,我又回去看老爷,想给他负荆请罪去。过了几十年,小镇也不在了,问了问年长的老人才知道,我逃走后,夜明珠的主人前来赎回,老爷没有了夜明珠,主人也不要赔偿,硬是告了他,推老爷进了监狱里。我又问夫人去了哪里。记得那时,她即将临盆。老人说一个女人,自己的汉子吃牢狱饭,怎么还能有立足之地,老爷进去后,她也携着孩子回了娘家去。” “颦颦,你晓得那个孩子是谁吗?”父亲对我说,“那孩子就是你赵叔叔。” 我惊愕。 “纵使后来我倾尽所能去帮他,但终究是我害了他一家呀。”父亲落泪,这是他头一回在我面前流泪。 “可怜你赵叔叔至今对此一无所知。”父亲揩去泪水,调整情绪,“现在轮到我被人诬陷了,呵,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我抱紧他。 “爸爸,你那时是少不更事,才误入歧途。”我安慰他。 母亲和蒋嫂听戏回来,在楼下嘻嘻哈哈地谈论。 我替母亲庆幸,自己要是有她一半神经大条就好了。 这样,我就不用对这些事情耿耿于怀,无法消化去。 当晚,我躺在床上发呆良久,拿着手机看。赵方明一个短信一个短信地进来,我竟对他无言以对。我是心疼方明的,但是自己实在也责怪不了父亲。 我至清晨才睡去。一倒下来全是噩梦,阎王大殿里头,黑白无常吐着舌头,狱中小鬼哭声阵阵,里头竟还有志晖的咒骂声。 我被惊醒过来。 志晖果真在楼下骂骂咧咧。 “走,走,走,开着你的车子快从这里滚开,我们全不欢迎你。” 我套上外衣走到窗口,推开窗子向下望去。 志晖推赶着一个男子出门。 蒋嫂正打了一盆子水,朝他泼去。 那个男人被搞得颇为狼狈,灰溜溜跑进了车里,之后扬长而去。 我速速换上衣服,梳洗好下楼。 “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问蒋嫂。 “说什么是原告的律师,哼,我看着就是黑心短命鬼。” 我险些昏过去,她是长辈,我不好说她什么,于是跑到门口问志晖。 “你晓得他是对方律师还对人家动手动脚?”我朝他吼,“你有没有常识,他要是此刻告我们,我们全部被逮进警署里去。” 志晖不说话,从我身边走过,进了屋子里。而身后的蒋嫂早已吓破了胆,站在门口瑟瑟发抖。 志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我也无可奈何。 地上有志晖撕得粉碎的名片。 我捡起,拼凑。 j律师事务所,季成,还有一串数字。 季成? 这个名字,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接下来两天,算是平静,父亲一直待在家里,公司的事情由舅舅一手打理,方明也天天来陪父亲下棋聊天,每日用过晚饭才走。 “爸爸,老同学给我电话邀我出去小聚,我去去就回来。”方明走后,我故意找个借口出门。 “好,教阿邦送你。”父亲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不、不、不。”我忙忙摆手,“我自己去就好。” 父亲点头,我笑着跑出去。 我坐公车到方明住的酒店附近,面前有一群流莺拦住一个男子的去路。 看他西装笔挺,老实木讷,对这帮女人是招架不住的。 “嗨,”我决心帮他一把,“你们回自己的地盘去,要是再缠着他,我即刻报警抓你们走。” 流莺鄙夷地看了看我,转身离开,她们才不会泄气,夜很长,她们有的是目标。 “谢谢。”男子向我道谢。 “不客气。”我说。 “我是得好好谢谢你的。” “举手之劳罢了。”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他掏张名片塞给我,“记得有空给我感谢的机会。” 他笑着跟我挥手再见。 我将名片随意塞到了口袋,看也不看。 呵,他是识时务的,至少知道我今天有要事要做。 我进酒店,上18层,敲赵方明的房门。 “哪位?”他在里头呼喊。 我躲到一边去。 他打开门,外头空空,再次关上门。 我再过去,刚抬右手,赵方明打开房门,冲我幽幽笑。 “就晓得是你。”他一手拉我进去,一手关门上锁。 我到夜半三更才回来,父母都已入睡,志晖坐在客厅里。 “你怎么还不去睡?”我问他。 “哦,你回来就好了。”志晖站起身子,“晚安,小姐。”说完朝自己的卧房走去。 他是在等我平安回来,我恻然。 我准备沐浴更衣,刚刚陌生男子的名片从口袋里滑落。我捡起查看,上头是:j律师事务所,季成。 他竟是原告律师,今早还被蒋嫂泼了一盆凉水。 我愕然。 季成? 我想起来了,我在赵方明的卡片夹里看过这个名字。 我惊喜,即刻给赵方明打电话。 “方明,你晓得谁是对方律师?”我告诉他,“季成,是你认识的季成。” 没想到,电话那头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方明?”我提醒。 “在。”他回答。 “或许,我可以找他谈谈。”我说。 “颦颦,你不要希冀他可以帮到我们。” “他是你的朋友,不是吗?”我不明白。 “律师有自己的职业操守,他是个极注重行业规则的人。” 方明劝我,我依旧固执己见。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亦不可能放弃。 第二天一早,我仍电话给他,约季成晚上在s餐厅见面。 “不好意思,刚刚有案子耽搁了。”季成迟到半小时,小跑进来向我道歉。 “没关系,你也是有要紧的事情忙。” 服务员替他上了茶水。 “这顿我请,随意点。”他微微笑。 “我已经自作主张点好了,就等你来上菜。” “哇,这么周到。” “季律师。”我开门见山,“我是林颦颦,是林耀辉的女儿。”我向他亮明身份。 “呀,那我是不能随意跟你吃饭的。”他平静地微微笑。 “你也是认识赵方明的,”我尝试换个方向,“他也是我朋友。” “他更晓得行业守则才是。” 我没法子,只好再说:“你说过要谢我的。” “这两件事不能同等言语。” “我相信你有能力帮我父亲。”我恳求他。 他电话响起。 “不好意思,我先接个电话。”他说。 须臾,他挂断电话:“林颦颦,日后我定会好好谢你。” 他取出钞票放在桌上:“今天,我做东。我有急事,先告辞了。” 他起身,绅士地朝我欠欠身: “还有,”他提醒我,“今天我们在这里见面,最好不要有第三人知晓,不然,对你对我都不好。” 他告辞离去,服务员上菜来,我该早早听方明的话才是,今夜就不会搞到碰一鼻子灰这么狼狈。 我打电话给阿邦,要他来餐厅接我回去,自己没有多余的力气走一步路。 我近22时到家,父母已上了楼,赵方明却坐在客厅翻杂志。 “去见季成了?”他问我。 我不理睬他,径自走到厨房,倒了一大杯纯水喝。 “不是很顺利?”他走到我的身后。 “是,你可以笑话我,”我转过身去,“一切如你所料,他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我。” “你跟他提起我了?”他问我。 我点点头。 赵方明苦恼。 “怎么了?” “季成是我师兄,也是余曼的前男友,他对我一向颇多成见。” 呵,这条旁门左道也交通堵塞了。 “方明,爸爸是被诬陷的。”我说。 他过来抱紧我:“好了,别想了,你已经尽力了。” 我躲在他怀里落泪。 法院还是开庭了,父亲坐在被告席,我们坐在观看席。 王律师信心满满,但是季成亦不是省油的灯,几番唇枪舌战下来,季成明显技高一筹。 “林耀辉先生,辉华基金以投资金边债券为由,骗取包括内地在内众多投资者资金。该基金敛财目的,实为购买房产以及供股东私人挥霍,你对此事,知不知情?”季成咄咄逼人。 “不知情。”父亲答。 “我们查询到你的银行账户在辉华基金运作期间,亦有多笔大额资金入账,这个你也不知情?” “不知情,我的资产一向由康达负责打理。” “谁是康达?” “辉华基金项目主要负责人。” “林先生,我查过涉及辉华基金的所有销售文件以及财务报表,均只有你一人授权签字。” “是,康达从来都是拿来叫我签字的。” “我去过贵公司餐厅吃饭,询问过你的员工是不是认识‘康达’,他们竟然个个摇头。” “是,他一直替我打理内地的事情,极少出现在香港。” “贵公司的人事资料里亦无‘康达’的信息。” “康达上月离职。人事部电脑中过木马病毒,部分资料损毁。” “可有纸质资料?” “有,但是档案室被纵火烧毁。” “这么巧?”季成手持钢笔,来回踱步,“那我可不可以怀疑根本没有叫‘康达’的人,一切都是你编造?” “法官大人,反对对方律师主观臆想推测。”王律师站起来。 “法官大人,有无‘康达’是本案关键,但现在证据显示种种,不免让人怀疑。”季成反驳。 “反对无效。”法官站在季成一边。 “法官大人,”季成取出一个档案袋,“这是我收到的一份耀辉基金在内地行骗的证据,这些资料已确认过没有任何伪造。” 工作人员呈上证据。 我与母亲捏把汗,方明也为之一怔。 法院采纳,父亲定罪入狱。 那个王律师说,最后那堆证据是彻彻底底的催命符。 母亲趴在我的肩膀哭,方明也像烂泥一样倒在椅子上不说话。 倒是父亲自始至终都是泰然自若的。 他冲我微微笑。 我亦笑着对他。 我不能哭。 他才不要看到我哭。 我是不能在这个时候哭的。 第16章 涅槃 我扶着母亲出法院,蒋嫂与志晖跟在后头,方明走在我身边。 王律师灰头土脸,季成笑盈盈与当事人握手。 成王败寇。 季成走到我们身边来。 “好久不见,师弟。”他笑着向方明招呼。 “你依然如故,为赢官司,喜爱剑走偏锋。”方明愠怒。 “记得老师也一直说你好高骛远。”他倒微微笑。 方明不愿再跟他多说半句。 阿邦接我们回去。 舅舅也跟着过来。 “姐姐,你且放心,公司那边我会照料妥当。你与颦颦就安心在家里住着,该吃的吃,该喝的喝,一切有我。”舅舅此番话,暖彻心扉。 母亲哭哭啼啼说现在可以依靠的只剩下舅舅一人了。 方明从头到尾坐在旁边,没有声响。 舅舅驾车离开,蒋嫂带母亲上楼休息,我坐到他身边去。 “你在想什么?”我问他,“这般心事重重?” “颦颦,你长大了。”他对我笑了笑。 “才没有。”我说,我不喜欢他这句话,因为后头跟着的一定不是什么中听的句子。 方明早早就告辞离去。 他有心事,但他不想说,我怎好强人所难。 季成竟打我电话,约我到某日式餐厅吃晚餐。我赴约,毕竟一码归一码。 我准时到,季成正喝着清酒欣赏三味线。 见我进来,歪着脑袋朝我挥手。 我入座,他替我满上清酒。 “我以为你不会来。”他轻笑。 “你小看我了。”我说,“各为其主,之前是我冒犯了。” 我敬他酒,当作赔罪。 “说好了,是我来谢你,怎么成你赔不是了。”他幽幽笑。 “我想今后我们也不会有什么交集。”我说,“喝了这两杯,你的谢意我算是接受了。” 我起身离开。 “喂,你难道对那堆证据的来历不好奇?”季成突然问我。 “什么意思?”我回头。 “为什么警方都没能掌握的重要证据却在我手里。” “你有你的神通,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赵方明也是你认识的不是吗?” 我脑袋闷响,血液都在倒流,愣在原地半天才勉强吐出几个字。 “你说什么?” “嗨,你听到了,是的,是他在内地收集了你父亲的证据。” “呵,方明说过你对他一向成见深深。” “是的,我是不喜欢他。”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你可以选择不相信我。” “呵,若真有其事,你更没理由出卖他。” “我自始至终没有说是他将证据给的我。” “你说他只收集证据,而你是从第三者手中得到这些?” “你是聪明的。” “是谁?” “对不起,我要保护证人。” “呵,你自己一个人待在这里醉呓好了。” “有句话叫酒后吐真言。”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孝感天地。” “呵,信你就去见鬼。” 我转身跑了。 季成还在后头喊:“你是信我的,对不对?” 情感告诉我,我该相信我的方明。理智跟我说,季成诬陷他来做什么? 我还是敲了方明的门,他开门迎接。 我推开他。 “怎么了?”他察觉出异样。 “你在内地收集我爸爸犯罪的证据?”我问他。 赵方明愕然,面如灰败,他低头沉默,他竟然默认了。 我还能说什么?我什么都不好再说了。 我转身就走。 “颦颦,”他拉住我,“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我挣脱他,泪如雨下,“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 “我是收集了证据,但是我发誓没有公布它,季成拿出那堆材料时,我也吓了一跳,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他手里?”他按住我的双肩,“你相信我,你要相信我?” “你要我相信你什么?到底还是你收集了这些东西。”我苦笑。 “颦颦,我有苦衷。” “苦衷?因为那颗夜明珠……” 赵方明哑然。 “你居然处心积虑地来报仇。”我无法原谅他。 “你懂什么?”赵方明推开我,“我父亲在狱中含恨而终,母亲带着我受了多少指指点点,她至死时,身上还是背负着十字架的,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他喊得声嘶力竭。 “我恨你父亲,自我知道真相起恨到今日。”方明坐在沙发上双手抱着头,“我也是不能爱你的,我告诫过自己无数次。” 呵,老天你是在捉弄我吗? 为什么这种狗血的剧情会发生在我身上? “好了,你不必为此苦恼了,”我说,“现在两清了。” 我拖着傀儡似的身体起身离开,赵方明没有跟来。呵,他不会再跟来了。 我坐车回家,开门上楼。 我将自己关在房里三天三夜,蒋嫂每日每餐替我送饭来,又原原本本地拿回去。 她在我床头揩泪:“小姐,你究竟是怎么了?老爷出事了,你可别再出什么事啊?” 母亲哭着拉舅舅来:“寅生,寅生,怎么办?我就这么一个女儿。” 志晖是明白我的,他们走后,偷偷到我房间来: “你没有了赵方明,也不要爸爸妈妈了吗?” 他拉我到镜子面前。 “你看看你这张脸,还是不是林颦颦?” 志晖,别这样。 镜子里头的自己蓬头垢面、疯疯癫癫。 我害怕极了,掩面。 我也不敢看自己的这张脸。 我终于哭了出来,哭了很久,哭到仿佛哭尽了这辈子的眼泪。 我起身沐浴更衣,梳洗干净下楼去。 林颦颦再生了。 从前的林颦颦已经死在赵方明的手里了。 “我饿了,可有吃的东西?”我问蒋嫂。 蒋嫂连连答应,她替我拿了银耳莲子羹来,我一连喝了两大碗。 母亲喜极而泣:“这就好了,这就好了。” 志晖在一边只是淡淡笑。 我环顾四周,家里脏乱,平时走来走去的佣人也不见了踪影。 “宝铃呢?宝铃去哪里了?还有君梅、致其、阿邦?”我问。 母亲低着头,吞吞吐吐。 “都去徐经理府上报到了。”蒋嫂告诉我。 “为什么?”我问。 “除我和志晖外,都拿他的工资了。”蒋嫂有些愤愤。 我看看母亲。 “颦颦,至少我们还住大屋,每天衣食无忧。”母亲怯怯跟我说。 行了,不要太去计较这些。舅舅到底还是想着我们的,至少没有要我们娘俩儿流落街头,每日喝西北风去。 我当然懂母亲的意思,她要我息事宁人,生生咽口气下去。 “小姐,你不要怨阿邦他们。”志晖替他们说话。 “树倒猢狲散,他们走,我当然不好去怪,但是你与蒋嫂的忠心,我是要去感激的。” 午后,蒋嫂陪着母亲去午睡。我坐在客厅翻书,书还是不能不念的。 “小姐,”志晖走到我跟前来,“赵方明每晚都站在路边朝你的窗口望去。” “赵方明?谁是赵方明?”我说。 “好的,小姐,下次他再来,我会赶他走。”志晖说。 到头来,还是他最了解我。 “志晖,”我说,“我不再是你的小姐了。” “老爷永远是老爷,小姐永远也是小姐。”志晖离开。 志晖你亦永远是我的知己。 电话响起,我接听,是曾国权,我父亲早前认识的一个朋友,平时没什么联系。 “颦颦,叔叔替你安排好学校,书还是回香港念好不好?”他同我商量。 “是我父亲要你帮我的?”我猜测。 “难怪你父亲也说你冰雪聪明。” “不,叔叔,其实我是腹中草莽。” 他被我逗得发笑。 “好了,叔叔今日还有事做,不跟你多聊了,安排好一切自会通知你。对了,有空过来坐坐,你君豪弟弟,曾经也是见过的,我跟他提起你,他说很想看看林姐姐。” 曾君豪,那个调皮鬼,当然记得他。 我5岁,他3岁,抢我的糖果,还推我进泳池里。 那时,我们家族还风光无限。 如今虎落平阳受犬欺。 连个外人都这么帮我,舅舅是母亲的亲弟弟啊。 呵,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难知心。 我又回到了香港上学,桂大勇电话给我,问我为什么不说一声就走。我笑,顾左右而言他,只说改日希望他带自己去台湾玩耍。 母亲说,我是要好好感谢曾叔叔的,人家没有必须帮我的理由,但是却甘愿为我鞍前马后,事事安排妥当,现在这样的人已经真不多见了。 我连着点头说是,挑个周末即刻上曾府当面谢恩去。 我坐公车又步行了许久的路才到,这次跟曾经不一样,阿邦再也不会开车载我去了。 管家迎我进去,说曾老爷还未归来,叫我稍等片刻。我点点头。 踏入曾家大门,花园里植满了秋海棠。 文曰:“昔有妇人,怀人不见,恒洒泪于北墙之下,后洒处生草,其花甚媚,色如妇面,其叶正绿反红,秋开,名曰断肠花,即今秋海棠也。” 因而人们常常以秋海棠来形容恋情多舛,所以其花语为苦恋。 我唏嘘。 经过游泳池,一个男子一边饮口威士忌,一边嘴里高唱:“如果你愿意一层一层一层地拨开我的心,你会发现,你会讶异,你是我心底最压抑最深处的秘密……” 周围仆人站了一圈。 “少爷,你不要再喝了。” “少爷,你快别唱了。” 此君就是曾君豪。 “每次失恋必闹。”站我身边的管家也不禁摇头嘀咕。 曾君豪东倒西歪开始转圈圈,一步二步倒到我身上来。 “你是谁?”他眯着眼睛问我,酒气冲天。 我蹙眉:“总之不是你的洋葱。” 我推开他,他往后一倒掉进泳池里边去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我却失声笑了出来。 “你个疯女人,干什么推我下去?”曾君豪此刻倒清醒了,浮在泳池里头朝我骂骂咧咧。 “嗨,我说,曾经你也这样推过我的。”我还在笑。 “林颦颦,你是林颦颦。”曾君豪在水里头喊我的名字。 曾叔叔也恰好回来,我向他告安。他瞧见地上的酒瓶和水里的曾君豪,气到七窍生烟。 “谁来把这个丢人现眼的家伙拉上来。”他命令,下人一个个跳下泳池去。 我随曾叔叔进去。 曾君豪一脸无辜相喊着父亲。 我朝他做鬼脸,现在也让你尝尝做落水鬼的滋味。 我与曾叔叔在客厅聊天,并送上家母的感谢。曾叔叔朝我摆摆手,说想当初我父亲也是不遗余力去帮他的。 我告辞离开时,曾君豪才换上了干净的白衬衫、牛仔裤,踩着球鞋过来。 “你看,喝什么酒!这样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不是要多潇洒有多潇洒嘛?”我夸赞他,他竟红了脸。 我掩嘴笑,挥挥手跟他再见。 我回到家,母亲在房间歇息,蒋嫂抱着一堆账单给我。 “小姐,徐某已停止替我们交费了。”蒋嫂怒不可遏。 “他也实在是没有理由再来养我们这帮闲人。”我接过信件,“记得对我妈妈保密。” 蒋嫂点头,又进厨房忙碌。 还记得父亲入狱那天,他还在这里大放厥词。呵,现在才过去多久,已丑态毕露。 我叹口气,上楼用互联网缴费。 再回学校,我开始做书虫。 现在,我只有读书一条出路了。 下课后,我留在课堂写作业,胡慧中过来喊我。 “颦颦,有个男生在校门口找你。” 我狐疑,整理好书包前去。 是曾君豪,驾着宝马摩托停在门口。 “放学就好好回家写功课。”我劝说。 “你是好好学生,我可不是,我不知道门门上a有何作用。”他捧着头盔把玩。 “我跟你不一样,”我说,“你有父亲可以依靠,我现在只能希冀考所好学校,出来寻个好工作。” 曾君豪不再对抗我。 “嗨,我只是想找你喝杯茶而已。”他笑笑,“不要这么沉重好不好。” 是,是我不好,他只是来找自己喝茶罢了。 “好啊,去哪里?”我说。 “上来。”他将头盔递给我。 我坐到后座去。 他带我来到“森萨拉”的餐厅。 “森萨拉”梵文里是轮回的意思。 我们选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君豪点了一壶祁门红茶。 我看菜单上的标价,曾经李可言哭着对我说请她喝的可可足够支付一月的水费。 现在,我终于懂了。 君豪替我满上一杯红茶,香气四溢。 “曾君豪。”有个女生走到我们餐桌边,身后跟着一个男生,他们身着同君豪一样的校服。 “智尤,我说过不到三天,他就会把你忘得一干二净,”男生开口对她说,“你看,今天,他就邀了女生来喝茶。” “原来你真是这个样子。”女生竟眼角泛起泪花来。 “你前女友?”我问君豪,君豪点点头。 “你叫智尤?”我问女生。 “谁让你喊我的名字。”呀,还是脾气火暴的千金小姐。 “君豪跟你分手了,他现在要跟谁喝茶是他的自由,”我对她说,“你算什么?为什么要他给你立贞节牌坊?” 智尤哭红鼻子转身出去,小男生急急追了出去。 君豪眼睛不眨一下盯着我看。 “做什么?难道对她还余情未了,想替她报仇不成?”我喝口面前的红茶。 “你个毒妇。”君豪说。 “是,你说对了,你要当心我。”我答。 君豪嘴角上扬,轻声笑。 微笑的他,阳光、温暖、一尘不染。 而自己不一样,我满身已沾满了尘埃,洗也洗不掉。 我听了母亲的话考了香港中文大学,专攻中国语言文学。她说中国人也不爱自己的语言是要被人笑话的,我没有她那么层次高,我只想出来可以找个教师的活好来养家糊口。 开学那天,曾君豪开了辆玛莎拉蒂来我家接我。 “瞧瞧他的标志,是不是很威武?”他拉我到车前看,“这是海神纳普秋手中的武器。” “哦,我还是喜欢兰博基尼,那头牛才最威猛。”我用手指竖在头顶,“哞”一声。 好吧,请相信我,我真的只是玩笑。 但是第二天,曾君豪就开一辆兰博基尼来接我放学。 “你的海神纳普秋呢?”我问他。 “停在家里,”他说得淡淡,“你说这头公牛比较威猛。” “是,是,是,绝对威猛。” 我怕他了,我再不敢开玩笑说骏马比较洒脱,搞不好再弄辆法拉利过来。 君豪送我回家,我跟他挥手再见。 蒋嫂远远就招呼我,要我过去喝杏仁茶。 “志晖呢?”我问她,我已经几日不见志晖了。 “忙完家里的活就着急去外头做工了。”蒋嫂说。 “他在外头又寻了工作?”我惊讶。 “呀,小姐,你可不要怪他,他说我们总不能一直吃存粮下去。”蒋嫂一向心疼志晖的。 怪,我怎还有脸去怪他? 他是对的。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总有坐吃山空的一天,我也要奋斗才好。 胡慧中与我一系,她经常在外打工,我向她咨询相关信息。 “你也去?”她有些惊讶,“我没见过天天穿香奈儿的人还出去替人端盘子。” 我笑,她是没有恶意的,但是我也没什么好去解释的。 自己已经好几年没有添过一件新衣裳了,款式都老旧,颜色也不鲜艳了。 她替我找了工作,在s咖啡厅做服务生,打工时间是放学后到夜间23时,按时付薪,一周培训后即刻正式上岗,我甚是满足。 我只负责点单与配送,只要会些基础英文,全能应付。 一个老者进入,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我去迎接。 “替我来杯爱尔兰咖啡,替我女友来杯榛果拿铁,记得要低脂奶。” 我看看他身边。 “哦,她还在停车。”老者和蔼地对我微笑。 我笑着点点头,全部记下,替他下单。 咖啡调制好,我准备端过去。 他的女友正在与他接吻,那个女人年轻、身材绝佳,踩着高跟鞋,穿着黑色紧身的包臀连衣裙,头发挑染了紫色,光看背影就美艳非常。这个老人真是艳福不浅。 他们吻了很久终于舍得分开。 我终于看清了那张脸,老天,竟然是李可言。我愣在原地半天,要知道她的年龄足足可以做他的孙女。 可言也发现了我,她却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 我替他们上咖啡,他俩轻轻松松聊完天。可言刷了她的金卡付完账后离开,自始至终我们未说过一句话。 呵,那首歌唱得是极佳的:“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纵然记忆抹不去,爱与恨都还在心底。真的要断了过去,让明天好好继续,你就不要再苦苦追问我的消息。” 母亲打来电话。 “这么晚还不回来?”她问我。 “在慧中家写功课。”我只有这个借口。 “你最近发愤图强了,我是不是应该给祖先上上高香。”她竟也揶揄起我来。 “记得报下我的地址,免叫他们走错路找太久,来不及庇佑到我。” 我笑起来,母亲那头已气到挂上电话。 坐公车回家,在门口遇到也刚下班的志晖。 “你最近都很晚回家?”他问我。 “我在s咖啡厅打工。”我不瞒他。 “好,明天等我来接你下班。”他不再多说开门进去。 我是不能反驳的,我知道。 领班替我们更新了名牌,我用了“颦颦”的拼音作英文名。 一个老外用中文问我:“为什么要用pinpin?” 我笑,告诉他:“这是我宝哥哥替我取的名字。” 他也笑了,我想他也是看过《红楼梦》的。 sun提醒我,外头有个女人正在找我。 “女人?”我狐疑。 “一个妖冶的女人。”sun回答。 我大概猜到是谁了。 我向领班告假出去,看见李可言坐在露天餐桌边。 我猜对了。 “嗨,可言。”我坐到她对面。 “信不信由你,我真以为自己那天看错了。”可言对我说。 她化了浓妆,头发染回了黑色,像玫瑰一样娇媚。 “你没看错,”我说,“是我,我不再是千金娃娃了。我也没有无限刷的金卡,我需要工作生活。” “对不起,那日在外白渡桥我太过分了。”她低头道歉。 “我早就不怨你了。”我答。 “那个老人,真是你男友?”我问她。她抬头,我忽觉得自己问得突兀。 “对不起,我不该问的。”我收口。 “是,是我男友,他是美籍华人,现在还在经营一家出版社。”可言答得爽快。 “他有很多很多钱,他可以给我我想要的所有东西。”可言又说,“和他在一起,我很快乐。” “你不读书了?”我问她。 她笑了起来:“学富五车能换一张无限刷的信用卡?” 我不说话,一切是她自己选的,是她的事,我不好去评判。 我们聊了好多往事,直到领班叫我进去,我才与李可言告别,临走时她要了我的手机号码,我重新给了她。 可言开着她的宝马离开。看得出来,她对现在的生活很喜欢。在她看来,比起她所得到的,有些人的说三道四能算什么,她才不会去在乎。 过几日,可言打电话过来,问我可有意向在她男友的出版社打工。 “怎样的工作?”我问她。 “翻译,”她答,“你英文这么好,那些破文章对你来说完全没有问题。按篇计薪,酬劳必定比那家咖啡店丰厚。况且在家就可办公,好过你去抛头露面,活受人气。” “选这份工作,好处多多。”我笑。 “自然。” “我寻不到理由去拒绝。” “那你早早去s店辞工。” 我向领班交接物品,sun有些泄气,说:“刚有个谈得来的又走了。” “你可给我电话,我们照样聊。”我笑着说。 我与出版社通过即时通讯交接工作。 他先给我一篇短篇小说翻译,我接收。美国一位新人的作品,暂译《呢喃》。 sun的电话进来,我接听。 “你今天不做工?”我问她。 “怎么可能,”她答,“正在替上帝服务。” 我笑。 “多个人问我你去哪里了?”sun说,“还有一个老外向我打听林妹妹呢,今天应该是林妹妹上班的。我统统回‘林妹妹跟宝玉成婚去了’。” 我骇笑,那个老外,我是记得他的。 sun那头又开始忙碌起来,我挂断电话,曾君豪的电话又进来了。 “你今天不做工?”他在那头问我。 “你在s咖啡店?”我问他。 “是,我向一个服务员打听你,她说你跟宝玉成婚去了。” “是,我现在正在戴凤冠,你要不要也来送一程?” “我会去抢亲。” “找我做什么?”我没空跟他瞎聊。 “你说我念建筑还是酒店管理?” 原来在为升学烦恼。 “为什么要读建筑?” “我爱设计。” “那酒店管理是什么?” “父亲要我接他重担。” “你读建筑吧。” “你也觉得选自己的兴趣比较好对不对?”他那头一阵乐。 “错,”我泼他冷水,“因为到时你学无所成,就怪不得旁人,一切是你咎由自取。” “这样很打击人。”他口气疲软下来。 “我是毒妇,你说的。” “好吧,再见。”他已无精打采。 我笑着跟他挂断电话,开始工作。 你是王子,有钱有时间去犹豫去谈“自我实现”。 我现在不一样,我已落在金字塔低端,我要的是生活保障。 蒋嫂的丈夫心脏病病发入院治疗,她向母亲告假回家照看。母亲硬塞了些钱给她,又叫志晖送她去。她不在的几天,自然由我来负责厨房的工作,我弄了番茄鸡蛋、咕咾肉、上海青、榨菜肉丝汤。 母亲见了啧啧称奇。 “你哪里学的上海菜?”她等不及我坐上桌,自己吃了起来。 这是赵方明教我的。 想起他,我心底仍是一阵凉。 到底是没法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电话响起,我去接听。 “志晖在不在?”那头是女声,温柔恬静。 “志晖有事,这几日都不在家。”我说,“你可留下电话,他回来后,让他回电你好不好?” “不用劳烦,谢谢你。” 她挂断电话。 “谁找志晖?”母亲问我。 “他竟然在外头养了一只蝴蝶?”我说。 “他有一群我也不会奇怪,”母亲答,“我要是年轻几十年,也找志晖这样的人结婚去,平平淡淡过完一辈子,哪来这么多风风雨雨。” 母亲叹口气,他又想起父亲了。 蒋嫂那边也来电话,说自己还要在围村多住几日照顾男人,让女儿出来替她干活,说她是没脑子去读书的,还是干体力活利落。 母亲答应。 阿荷和志晖一起回来。 她与我们同龄,长得不出众,但笑起来很甜。果真如蒋嫂所说,阿荷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将家里打扫干净,弄得井井有条。她还有一手烧菜的好手艺,她做的粤菜,口味绝佳。 阿荷勤劳内敛,从不开口多说话,说得最多的就是“小姐好、夫人好”。我告诉她,叫我名字,在这幢宅子里,已经没有主仆之分了。她点点头,但下次仍喊我“小姐”,称呼我妈妈“夫人”。如此重复,我便由她去了。 她与志晖倒是常常有话聊。 志晖回来晚,阿荷等到志晖回来一起用餐,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志晖一个人吃饭多没劲。 我当然是看得出她对志晖的心思。 放学回家,我瞧见志晖竟在家里头,阿荷正处理他眼角的伤口。 “怎么了?”我问他。 “摔了一跤。”志晖答。 “你瞧瞧他俩,是不是长得很像?”母亲坐在沙发上笑眯眯。 我望望他俩,眉宇间却有几分相似。 “那是夫妻相。” 被母亲玩笑,阿荷即刻红了脸,志晖偷瞄我一眼不说话。 我恻然,为什么在乎的人总是不对。 听志晖说他寻了一份白天的工作,每月固定休假五天,但工钱不错,我替他高兴。阿荷也欢喜,天天为他准备好便当吃。 周末午后,我在家客厅翻书看,阿荷替我泡了杯茉莉花茶,做了马蹄糕,我吃好喝好,对她的手艺赞不绝口。 有个女生敲我家的门。 我抬头,她齐刘海儿,黑长发,大眼睛,圆脸颊,似个瓷娃娃一样。 “请问,志晖在不在?” 她问我。 我记得她的声音,那日我接过她的电话。 “志晖出去了。”我说。 “好,那我告辞了。”她转身。 “嗨,”我挽留她,“陪我喝杯茉莉花茶好不好?他很快就会回来。” 她笑着入内,坐到我身边来。 “怎么称呼你?”我问。 “叫我允儿。”她说。 “允儿,也吃块马蹄糕。”我将盘子推过去。 “我该怎么称呼你?” “颦颦,林颦颦。”我说。 “你还葬花吗?”允儿笑笑。 “比起这个,我现在更有兴趣逮住刘志晖问他什么时候饲养了一只蝴蝶,不想教人知道?”我说。 “你误会了,”允儿低下头,“我与志晖不是那种关系。” “哦,那是什么?”我好奇。 “志晖在我父亲的餐厅里打工,”允儿说,“他的钢琴师告假,我就去顶替弹琴。一日,一个客人喝醉了,拿起酒瓶朝我撒泼。我吓得缩到一边去,是志晖出手救了我。” 原来那日他是这么受的伤。 “你今日来是?”我问。 “我父亲邀他回去。”允儿答。 “你父亲?”我说,“他跟客人动手,你父亲应该炒他鱿鱼才是。” “是,他被父亲炒鱿鱼了。”允儿终于对我说实话。 “所以是你想他回去,是不是?”我问允儿。 允儿红着脸默认。 志晖与阿荷到傍晚才回来,允儿已被她父亲派来的车接回去了,他俩终究没有见到面。 阿荷带着食材到厨房去。 我走到志晖跟前。 “允儿来了。”我对他说。 志晖不说话。 “她说想让你回去。”我替允儿传达。 “我对现在的工作很满意。”志晖说。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志晖凝视我:“我的心里有谁,你是知道的。” 我噤声。 志晖走进厨房,替阿荷做起了下手。 我唏嘘。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出版社给的工作颇多,我连双休日都要窝在房间工作。 君豪打电话过来:“你可有空?” “很忙,在工作。” “我已叫司机来接你。” “我半个字都没答应你。” “我有一个秘密,要想知道就快快到我家来。”他试图吸引我。 秘密? 所有能对别人说的都不是秘密。 “你是太平洋沉船的幸存者?你也在海岛生活?你有特殊使命?你是绿箭侠?你要拯救人类?”我对他的“秘密”没丝毫兴趣。 “我是蜘蛛侠”他正来劲。 “我不去盘丝洞。” 君豪派来的司机在楼下嘀嘀按喇叭。 他在那头也听到了。 “来了,快快过来。”君豪挂上电话。 我只好不甘愿地换身衣裳下楼去。 到曾府,佣人说他家少爷让我上书房等。 上楼,进书房,里头没有人。 书桌上有君豪未完成的设计稿。 “你到了?”他在书架后头喊。 “是,我到了。”我答。 “等我片刻。” “好。” 我自己瞎转悠。 “你在设计谁的房间?”我查看设计图稿。 “我爱的卧室。” “为什么没有床?” “墙角有睡袋。” “那面墙上是什么?” “tingatinga的画。” “窗口摆满了什么植物?” “金线吊芙蓉。” 哗,他已设计好了自己的天堂。 “我准备好了。” 我回头,君豪站在我身后,一袭吉卜赛人的打扮。 “你要去西班牙?”我轻轻笑。 他不回答我,在我面前跳了一段佛朗明哥。 我替他狠狠鼓掌,并笑到前俯后仰。 “怎么样?”完毕,君豪问我意见,“我跳得如何?刚学的舞蹈,特意邀你过来欣赏。” “好,当然好,”我还在笑,“好了,等等,让我去喝口水。你跳舞的样子很滑稽,我想还是去画图的好。” 曾君豪又受了打击。 我开门出去,竟瞧见曾叔叔与一个年轻女子在走廊尽头拥吻。 我吓得退回书房,重新关上门。 “怎么了?”君豪问我。 我不答。 “你看见了我爸爸和芝芝在一起对不对?”君豪猜测到。 “她叫芝芝?”我问。 “是,很年轻,顶多比我长几岁。不过在我父亲众多女友里,她算是待在他身边时间最长的一个了。”君豪习以为常。 我叹口气,深深豪门。 君豪约我翌日晚餐,我答应,下午没课,早早溜去他的港大流窜。 我到他教室,导师对他正一对一指导。 我只好退到门口朝他招手。 君豪朝我抿嘴,想是他的作业欠佳,被这个秃顶罚留堂。 “曾君豪,看看你的设计,空间杂乱,天马行空。我要你设计别墅,不是蔷薇花园。学了两年,怎连基本都不懂?” 君豪低头,一句不说,右手将桌上稿纸揉成一团。这是他的心血,却被批得体无完肤。 我大胆过去。 “先生,您贵姓?”我趋近秃顶男身边。 “郑,关耳郑。你是谁?” “我等君豪放学。” “看看,竟然还有时间去风花雪月。”他又朝君豪指点。 “郑老师可是设计师?” “当然,曾获得无数大奖。”他自吹自擂。 “可有普利兹克建筑奖?” “这是建筑界的诺贝尔,只授予世界最顶级、最杰出的建筑家。” “是,我也觉得你今生无望。” 我拉君豪出去,那人已气到七窍生烟。 一路走,君豪还是闷闷不乐。 我踏上花坛边,双手平行盖过他的头顶。 “你做什么?”他转身看我。 “你头顶的乌云正在速速膨胀,我担心随时下雨你被淋到。” 他终于牵牵嘴角。 君豪拉我下来。 “不用特意逗我发笑。”君豪叹口气,“我知道自己勤奋有余,天赋不足。” “这个我不懂,”我说,“我只知道笨鸟先飞。” “谢谢你鼓励我。” 我这才发现,君豪始终拉着我的手。 我抽离,他亦尴尬一阵。 “说好了,要请我吃晚餐的。”我向前跨一大步,“快点,我饿了。” 君豪开车带我到浅水湾的半山别墅。 我们下车,有佣人迎接我们入内:“少爷好。” “夫人呢?”君豪将车钥匙扔到他手里。 “在客厅,等着你用餐。” “妈妈,妈妈。”君豪似快乐的鸟儿小跑进去,我跟上。 她与母亲拥抱。 “呀,颦颦,好久不见。”曾王素琴笑盈盈看着我。 “阿姨好。”我问安。 她拉我到跟前话了下家常。 佣人端上饭菜,她邀我们入座一同用餐。 她孤单久了,来个客人就聊个没完。 我忽然想起曾叔叔与芝芝。 哎,谁让她是曾王素琴。 曾君豪此刻凝望我,我速速避开,只埋头吃饭。 我害怕那种眼神。 因为自己再熟悉不过。 志晖也天天用它看着我。 第17章 真相 又到10日,又是每月固定去探望父亲的日子。 我与母亲一起过去,她穿上了新做的鎏金旗袍。 父亲气色极好,人也胖了一圈,他笑盈盈告诉我们自己又重温了《水浒》与《三国》,甚是有意思。 我笑,如此甚好。 我从中文大学毕业,母亲替我办了小型派对,除了自己家里人,只邀请了几个要好的同学以及君豪过来。 母亲将外婆赠她的玉镯戴到我手上,当作礼物。君豪弄了一根红白钻石项链给我。 “哇,摩洛哥王妃。”同学们朝我投来羡慕的目光。 “君豪,我是不能要这个的。”我晓得它的代价。 “这世界,只有你与它相配。”君豪替我戴到脖子上去。 同学们开始鼓掌:“哇,无与伦比地美丽。” 蒋嫂站在母亲身边:“小姐像极了夫人年轻的时候,真漂亮。” 志晖冲我淡淡笑,阿荷在他右边跟着一起鼓掌。 电话响起,阿荷接听:“小姐,需要你来听一下。” 她将电话转给我,电话那头是警署。 “林小姐,你父亲的案子有新进展。” 我细听:“康达已来自首,并招供徐寅生是整个骗局的主谋,一切与你父无关。” 听到这儿,我替父亲高兴,又想到竟是自己的舅舅设局陷害父亲,心底就五味杂陈,丝毫都高兴不起来。 “林小姐,康达想见你。” “做什么?” “他不肯说,说这是他的唯一要求。” “好。”我们约定时间。 我挂上电话,母亲问我什么事,我摇摇头未回答,继续与大家玩笑。 客人散尽,我才告知母亲详情。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母亲果真抽泣起来,“想不到寅生竟然如此心狠手辣,他是我亲弟弟啊。” 我抱着母亲,任她哭。 我去警署时,恰巧碰到舅舅与王律师在一起。 “听说是舅舅害的父亲?”我走到他跟前去。 “香港讲法制,不是一个疯子胡乱说说就可以定罪的。”他横眉冷对。 “人在做天在看,过世的外婆也时时盯着你。”我心里有她,才会对舅舅克制。 “人死万事皆休。” “我可相信因果报应,比如今天。” “一切是我应得的,”舅舅恼羞成怒发指,“我是儿子,那婆子死前竟然将房产留给你母亲。” 原来积怨已久。 “我比你父亲有勇有谋却只能做其跑腿。” 他早已心里失衡。 “我只是拿回我应有的一切。” 他开始手舞足蹈,王律师在一边劝说要其克制,我不再理睬他,跟随警司朝审讯室走去。 我与康达面对面,他长得老实巴交,难怪这么多人中他的套。 “林小姐,”他向我认罪,“一切经过我已向警察坦白,日后上法庭我也会如实交代。” “我父亲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你要去害他?” “我被金钱迷惑了双眼。” “当日你去了哪里?” “‘康达’本身就不是我真名,所有材料均是徐寅生造假。事情成功后,我又回到内地改头换面生活。” “今日又为何要出现?” “林小姐,烦劳你对赵律师说一声,他要我做的我都已做到,请他高抬贵手,不要再骚扰我的家人。” “你说谁?你说赵方明?”我不愿相信双耳。 我开始沉默,这几年来杳无音信,是为了苦苦找寻这个人吗? 父亲出狱那天,蒋嫂弄了好些柚子叶来叫父亲泡澡,好去去晦气。 母亲也不顾我们一双双大眼,时刻跟父亲挽着手。 知道是舅舅害了自己后,父亲叹口气,顾及母亲他没有多说一句,只说希望舅舅出来后可以重新做人,脚踏实地。 我告别,上楼进了房间里。 即时通讯又有人头闪动,主编发来另几篇文章,我继续翻译。 人要居安思危。 至于方明…… 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这样也好。 父亲重新回到了公司。 但是集团早已今非昔比,舅舅挥霍,积攒的家业被掏空,如今所剩无几,只好从头来过。父亲苦恼,实在不想自己的心血付诸东流,日日跑在外头寻求资金支援。 曾叔叔知道后,即刻开了2000万支票送来。 “耀辉兄,你又拿我当外人了。”曾叔叔一脸不悦。 “天佑兄,你如此帮我,实在不敢再烦扰你啊。”父亲感激涕零。 “你当初是如何帮的我,我都是历历在目,况且,商场上的事,谁也说不清楚。你东山再起,而我再遇上波折时,也是想让你来支撑一把的。我俩本来就是你帮帮我,我帮帮你。” 雪中送炭才是真友人。 曾叔叔约我们参加他的生日会,父亲说即使他不开口也打算闯进曾府去了。 我与曾叔叔同笑。 我们告诉母亲,母亲连忙摆手:“我不去,我不去,又要让我时刻保持微笑,笑到面部抽筋,这种事你如今带女儿去干好了,我不要去。” 父亲没辙,只好牵着我去。 阿邦又回来替我们开车了,宝铃也回来重新收拾屋子。要我是不肯再让他们过来的,但是父亲念旧,说人家生活也不易。 我穿着宝蓝色的露肩礼服,头发做了波浪,戴着君豪送我的项链出席。 一进场,父亲就被一群友人召唤去。君豪也早早发现了我的到来。 “就在等你了。”他朝我笑眯眯。 “今天你美不胜收。”他赞美我,我道谢。 曾叔叔在一边召唤他。 “君豪,过来,和你顾叔叔问声安。” 君豪示意要我等待,小跑过去。 三人交谈,说说笑笑。 那个顾叔叔又喊了自己女儿过来和君豪见面。 她穿粉色拖尾礼服,头发盘起,瘦瘦仙仙。 君豪与小仙女一起过来。 “颦颦,来,介绍下,这是腾达建设的二小姐,文锦。” “文锦,这位是林颦颦。” “哇,原来林妹妹是长成这个样子的。”她轻轻笑,美到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一样。 乐队开始演奏华尔兹。 君豪邀请我进舞池。 “求求你,别找我,我不会跳舞,你这样是要我出洋相的。” 君豪苦恼。 文锦解他困境:“不介意,我陪你跳一曲吧?” 君豪点头。 两人滑入舞池舞动,一个美丽,一个俊朗,夺目非常。 一个佣人过来耳语,说他家老爷在书房等我。 我即刻过去。 “叔叔找我?”我掩上门,他面朝书架,背对我。 “颦颦,”曾叔叔转过身来,“叔叔是喜欢你的,但对君豪亦抱有更大希望。” “叔叔在说什么?”我笑着问他。 “那个腾达建设的二小姐还未婚配,君豪一向喜爱建筑,叔叔觉得他二人更合适。至于你……” “我与曾府现已门不当户不对?” “聪明如你,与你相比,君豪实在朽木不可雕。” “叔叔您多虑了,君豪与我坦坦荡荡,我们只是朋友。” “你爱兰博基尼,他就随手丢了他的玛莎拉蒂。” “他喜欢的是车,不是我。” “他为你奋发图强。” “你说过,他喜欢设计。” “他带你去看了他母亲。” “我与阿姨也算旧相识。” “前一日,君豪来找我,恳求我待他一毕业就向你父亲提亲去。” 我再说不出什么。 “叔叔,我对君豪只像弟弟一样。”我说明心意。 “可他不这么想。”他要永无后患。 “那你要我怎么做?”我不知如何是好,“我保证再不跟他见面好不好?” “听说你们家在上海还有几处房产。” “是,我外婆留给母亲的别墅,如今用来出租。” “你也在上海生活过一段时间。” 我听懂了。 “叔叔,我也打算过些日子去那里寻个工作好好生活。” 我告辞离开。 “颦颦,你父亲那里,叔叔会倾囊相助。” “多谢叔叔。”我推门出去。 我不恨他,真的,一点也不恨。 如果我是他,我也要自己的儿子寻个与自己家身份相当的媳妇来。 君豪从人群里穿出来。 “可找到你了,”他拉我过去,“我妈妈来也,你也过去看看。” 我笑着点头。 曾王素琴来了,而芝芝也在不远处喝着香槟酒。 文锦与他父亲谈谈笑笑。 我祝愿她不要成为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因为自己还是有些喜欢她的。 父亲有曾叔叔助力,公司起色明显,他总算不用夜以继日替公司烦恼。 我们用着晚餐,父亲与母亲闲话家常。 “曾某真是侠士,我也喜欢那个君豪。上次颦颦毕业派对还送了根红白钻石项链给她,他年纪只比颦颦小两岁,我倒是喜爱这个孩子的。”母亲笑眯眯。 她心中那些小九九,早似司马昭之心。 对于这些,我通常是直接屏蔽掉。 “女儿我还想留几年在身边的,你早早断了这些有的没的。” “我在她的年龄,早已有孕。” “今非昔比。” “女子值钱的时光不就是这几年而已吗?” “志不同不相为谋。” 父亲不再说话,我也在一旁三缄其口。母亲自觉没趣,也乖乖闭了嘴。 阿荷端了山药鸡汤来。 “她就是蒋嫂的女儿对不对?”父亲问母亲。 “是……”母亲答得亦不耐烦。 “眉宇间竟和志晖有些相似。”父亲咕哝。 “你也瞧出来了对不对?”母亲又来劲了,“我早就瞧他俩有夫妻相了。” 估计母亲就是在此刻下的决心一定要撮合这门亲事,阿荷与蒋嫂当然求之不得。但是志晖的意见没人知晓。母亲要父亲去做好志晖的工作。 “你真会没事找事。”父亲看着报纸别到一边去。 “蒋嫂在我们家多少年了?如今要你为人家做点小事都不肯?”母亲激将。 父亲莫可奈何,只好硬着头皮去找志晖,没想到志晖一口答应。 志晖从书房走出来,我站在走廊一边。 “志晖,一定要幸福。”我说。 志晖微微笑,朝我点点头。 将志晖交与阿荷我是放心的,阿荷待他比对她自己都好。至于志晖心里有谁,这都不会影响他们两人相敬如宾、白头到老。维持婚姻对于某些人来说是登天难事,但对于他们,从来都是简单易行的。 志晖与阿荷的婚礼由父亲操办,他与母亲亦顶替了志晖高堂之位,喝了新人的敬茶。母亲送了一对龙凤镯给阿荷,蒋嫂笑得合不拢嘴。我亦在旁边微笑,替二人鼓掌祝福。 君豪的电话进来,我走到一边接听。 “你在哪里?” “今日志晖大婚。”我说,随后报上酒店。 “你是要自己下来还是我去请你下来?”君豪口吻不善。 我识趣,说自己十分钟后在某路口等他,那头即刻挂上电话。 我寻了借口向母亲与蒋嫂告假,新人正被宾客捉弄,频频饮酒,无暇顾及我。 我下电梯,赶到路口。 五分钟后,君豪的兰博基尼停在我面前。我上车,他驱车向前,未和我说一句话。 君豪载我到郊外,我们下车。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我问。 “你要去上海?”他反而问我。 “是。”我答。 “去做什么?” “工作,现在世道艰难。” “你父亲已东山再起。” “你也说是我父亲的,不是我。” 君豪有些凌乱,双手抱住后脑勺又放下:“林颦颦,我父亲赶你走的是不是?” “谁教你乱说的。” “那日他生日会,佣人说见你进了我爸爸书房里。” “我去感谢他。” “感谢?”君豪不置可否,“他是我父亲,他的为人我比你更清楚。” “所以呢?” “你不用走,你根本不用去管他,你只要听我一个人的话。”他盯着我,“颦颦,我喜欢你。我们一起去英国生活好不好?” “私奔啊?”我竟笑了出来。 “随你怎么说,我只要跟你在一起。” 眼前的君豪,不就是曾经的自己吗? 除了爱情,其他什么都可以不去要。 “可我不想跟你走。”我坦白,“我不爱你。” 君豪愣在那里。 “君豪,若枪林弹雨我愿挡在你前头,但我无法让自己穿着蕾丝内衣趴到你身上去。” 君豪面如死灰。 我走了,他还在原地。 在错的时间,遇上错的人,注定是场无奈。 第18章 暗香 我向父母辞行,母亲又说了我几句。 “什么就业困难?去你父亲那里帮忙去,他正缺人手。” 我转向父亲。 “什么时候走?”父亲却问我。 “下周二的飞机。”我答。 “先去租个公寓,等别墅的合约满期,再搬过去住,能省一笔是一笔。” “是。” “也让志晖和阿荷过些日子去照顾你,你一人在外,我多少有些不放心。” 我点点头。 如今,身边再没有赵方明来照顾我了。 赵方明? 对,他也在上海。 我怎么忘了,他也在上海呀。 临行前,我向内地几个中学投去了简历资料,应聘岗位是英文教师。 回到上海,即刻拉着行李箱挑了某酒店的单身公寓暂时居住。 我收到了面试通知,里头亦有云间中学。我欣慰,自己对它从来就拥有别样的情感。 翌日,我穿正装去参加面试,曾经的班主任竟然是面试官之一,她一眼就认出我。 “林颦颦?” “是,好久不见,老师。”我微笑寒暄。 “你认识她?”其他面试官好奇。 “曾经也是云间的学生,品学兼优,才华出众。”班主任替我美言。 有她的推荐,我通过面试,轻而易举,下周一开始上课。 我教一年8班至一年10班的英文。 他们的成绩从来都是吊车尾,课堂纪律?呵,这个比他们的成绩都烂。 我进一年10班上第一堂课,班长喊起立,一半人还在聊天。班长再喊起立,勉勉强强站起来,行过礼,又松松垮垮倒下去。 我问:“陈文是哪一位?” 一个戴眼镜的女生起立。 “你好,我只是想认识下我的课代表,”我让她坐下,“大家好,我是你们的英文教师,林颦颦。” 我在黑板上写上我的名字,大家开始对它议论纷纷。没人愿意喊我“老师”,大家都称我为“林小姐”。 当然,我也没有反对。 我念点名册。 “高琛。” 一个男生站起来。 “好多年前,我也在云间,坐在你现在的位置上听课。” “陆源。”我再点一位。 他旁边的女生怯怯起立,班里有人偷偷发笑。 “这么巧?” “真是一对。” “林小姐,火眼金睛。” 我要二人坐下。 “高琛,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初恋就坐在陆源现在的位置。” 全班吹起口哨来。 “我们要听爱情故事。”有胆人真不少。 “是,是,我们要听你的初恋。”接着,有人跟着附和。 “为什么?”我笑着问,“这种故事不是千篇一律:一个女生遇上了心动的男生,恰好那个男生也喜欢自己。哪有课本上的知识来得精彩?” “一定比课本精彩。” “你们又没有听过我上课。”我翻开课本,“给我机会试试好不好?” 他们不再对我对抗。 三个班级中10班的英文进步最明显,系主任称赞我,别的老师也向我祝贺。 有堂课,我让他们做习题卷,有疑问主动举手,我下去一个个指导。 经过高琛的课桌边,一个纸片飞过来。 我替他捡起。 上头是一首柏拉图的情诗。 翻译成中文是: 当你抬头望星星, 我的爱人! 我愿成为天空, 可以用千万只眼睛, 好好将你打量。 我瞄他一眼,他绯红了脸颊。 “你的英文字很美。”我说,之后将纸条还给了他。 初恋的美是绝无仅有的,我爱护,所以也会替他爱护。待至60岁,我们恐怕还是会想起曾经的那个他的。 周末,我懒懒睡到中午,之后起床、淋浴,去街角的餐厅用餐。 那里的咖喱牛腩美味绝伦,每次我都要吃到饭底朝天。 “林小姐。” 老板与我熟稔,愉快同我招呼。 我朝他点点头。 “还是老样子?”他问我。 “是。”我答,寻个空位坐下。 我的牛腩与柠檬茶上桌,我准备开吃,有人喊我名字。 “颦颦?是林颦颦?”我抬头,一个满脸横肉的男子站在我面前。 “你是孙一淼?”若不是眉宇间点点的相似,我无法相信他就是骑车载我在后座,飞快向前跑的孙一淼。 “是,是我。”他不客气地坐到我对面,脖子与手腕挂得黄金灿灿,背着lv的公文包,一副土豪的装扮。 上帝,那个抱着篮球清清爽爽的孙一淼去了哪里? “你还是一样漂亮。”他在我面前喝着柠檬水,左手无名指上戴着婚戒。 “你不打篮球了?”我问他。 “早不打了。”他回得平淡。 曾经他是为了篮球离我而去。 “哦。”我应一声。 “你与白玫瑰结婚了?”我有太多太多的问题要问他。 “白玫瑰?”他笑笑,“我在美国待了几年,学习篮球,学习英文。玫瑰样样要我出类拔萃,我做不到,她即刻离我而去。我回国第二年结的婚,与我父亲好友的女儿。呵,我父亲根本不管我爱不爱她。” 一样,一样都要门当户对。 他的电话响起:“不好意思,我先接个电话。” 我点点头。 “季律师……”他拉大嗓门,跑了出去。 又一个律师姓季。 我喝了面前的柠檬茶。 “颦颦,对不起。”他又跑过来,“我爸爸公司的案子出了问题,你把电话给我,有空我给你电话。” 他给我便签与笔,我重新写下自己未曾变过的手机号码。 他告辞走了。 我要服务员重新热了自己的牛腩饭吃。 临睡前,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短信。 “睡了吗?不好意思,现在才跟你发消息。颦颦,这些年来,我一直想起你……” 我没有看下去,直接删除,熄灯睡觉。 他之后要做些什么,我太晓得不过:我与内子不是两情相悦,我们夫妻生活无味。我对你一直余情未了,我只是想有空请你一起喝杯茶而已。 我不是芝芝,我也不想做芝芝。 而他也不是我的“孙一淼”了。 我的“孙一淼”早在很多年前就已与我挥手告别。 人说初恋会刻骨铭心。 很可惜。 那晚我梦中出现的,还是赵方明。 在我心底,还是他最重要。 10班突飞猛进,英文成绩在年级测试中排名第四。系主任笑歪了表扬我,同事们亦对我竖大拇指。 电话响起,系主任接听。 “呀,颦颦,校长要见你。”他挂上电话,“步步高升后,不要忘记我。” 我淡淡笑,去了校长室。 “校长找我。”我敲门报到。 “来,坐下。”他邀我坐到对面,示意我关上门。 我关门,坐下。 “我收到一封匿名信。”校长解释,“是机打文件,上头有些你的不雅传闻。你知道,作为教师,除了理论知识要紧,道德面也要层次高才好,毕竟要教书育人的。” “上头说我什么?”我好奇。 “林颦颦高中时期就与男子长期同居。”校长说明。 我后脊梁一阵冷。 无奈笑出声来。 我要走了。 系主任舍不得我,问我为什么突然请辞,又嚷嚷着找校长。 我拉住他,谢谢他,其他再无要求。 我跟自己的学生告别,有些女生竟落下泪来。 “林小姐,你走了我怎么办?” “林小姐,我的英文才刚刚进步。” “林小姐,不要走。” 我整理好自己的物品离开,高琛在校门口等我。 “天要黑了,你好回家了。”我对他说。 “林小姐,你是好老师,你永永远远都是我的好老师。”他向我鞠躬离开。 夕阳西下,晚霞晕染一片,有这些孩子,世界才会这么美。 我相信这些匿名信不单单只发给了云间,因为我再发邮件至其他中学时,他们都各找理由拒绝。我去应征小学教师,果然,即刻获得面试的机会。 是一所上海郊区的小学,名叫安心,专为外来务工子女教学。 “林小姐,你到我们学校有些屈才。”只有校长一人给我面试。 “有教无类,没有屈才一说。”我坐在他面前。 “你的资历可以去更好的私人中学,那里薪酬丰厚,福利更佳。” “我刚刚在那里被劝退。” “为什么?”校长吃了一惊。 “因为他们收到匿名信,觉得我道德沦丧,不能教书育人,恐误人子弟。”我说得明白,校长沉默。 “好的,是不是要录用你,我们商讨后会正式打电话给你。” 我点点头,告辞离去。 路过操场,一群孩子在上体育课。有个娃娃摔倒,我上去扶起她。 “好了,好了,不要哭,哭了就不美丽了。”我安慰她,替她抹去眼泪。 小女孩止住了哭泣,她又跑向了前方。 我微微笑。 这种无畏无惧,就好似现在自己的内心一样。 我意外接到安心来电,就在面试结束的第三天。校方通知我周一报到,试用期为半年。 我到安心报到,并且拜访校长。我感谢他,知道他能下这个决定一定不易。 “面试那天,我从窗口看见你扶起了那个孩子,”他温文儒雅。“喜欢孩子的,一定不会是坏人。况且,我们需要好的英文教师。” 我教一年级英文,他们都是白纸,你描上什么,上头就有什么。他们都是天使,我很爱他们。 清晨,我坐公车去上班,步行到校门口,保安挥手招呼我。 “林老师,林老师,有你的一束鲜花。”他捧着一束黄玫瑰过来。 我心头惊一下。 黄玫瑰,方明头一次送我的就是黄玫瑰。 “什么样的人送来的?”我急急问他。 “花店刚刚代送过来。” 我察看上面的小卡片:“祝:快乐”,署名为“朱小姐的花店”。 上头不是方明的字,只是花店的普通卡片。 我失落,转身向教学楼走去。 我将玫瑰插入花瓶里。 “呀,好美丽的黄玫瑰。”对面曹老师说。 “是,是很美。”我答。 “有没有看到一辆奥迪a8l停在校门口?”张老师一进办公室就叽叽喳喳,“全铝车身、自适应性空气悬架、全球最安静的座舱、自适应灯光及日间行车灯、奥迪陶瓷制动刹车盘,美到绝伦,我一直梦寐以求要这款。” “你去问学生家长借几天使使?”周老师打趣他。 张老师气结。 “张金华,买辆科鲁兹掀背吧,带上吉他一样风流潇洒。”系主任也到办公室。 “我比较钟情别克。”张金华说。 “好了,不管你要什么,但今晚的聚会大家不要忘记。”系主任强调。 我们应声叫好。 他评到优秀教师,请我们用了大餐,之后又包了量贩式ktv一起去唱歌。 张金华首当其冲,唱了《朋友》,接着是周老师。 “我五音不全。”周老师连连摆手。 “你看看张金华的公鸭嗓都唱了,你还怕什么,拿着话筒吼吼就行。”曹老师鼓励她。 她硬着头皮上,点了阿桑的《叶子》唱。 我静静听,之后躲到一边,忽然泪涌不止。 我拦车回家,提前一站下车,喝得微醺,吹点冷风也好。 电路故障,整条街道路灯熄灭,施工队正在检修。 始终有辆车缓缓跟在身后,替我照亮前方道路。 深夜,路上行人、车辆稀少。 我轻轻唱出声来: 我一个人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 也一个人看书,写信,自己对话谈心。 只是心又飘到了哪里, 就连自己看也看不清, 我想我不仅仅是失去你。 我缓缓走到酒店门口,踏进公寓,大厦保安正在驱赶违章停车。 “你快走,这块不能随意停车。” 我回头,一辆奥迪a8l从我面前开过。 进房间,沐浴休息,清早起来,竟又泪湿一片。 于是想起昨晚的梦。 不是别人,又是赵方明。 我上班去,门口保安师傅又送我一盆植物,上头依然有卡片。 我抱着它进办公室。 “呀,这回是风信子。”曹老师惊讶。 周老师也凑近过来看:“谁晓得紫色风信子的花语?” “不是他爱我,或者我爱他吗?”张金华一早就在浏览汽车的新闻。 “有了,有了,是‘对不起,原谅我’。”杜老师正在网上搜寻答案,“它与黄玫瑰是一个意思。” 对不起,原谅我? 方明,是你吗? 只是单单一个遐想,我心亦荡漾。 周末,我一个人去逛商场,我去了万宝龙的柜台。 “请你帮我包起它。”我指了指柜台里限量版的约瑟夫二世。 营业员愉快来迎接我:“小姐,您是否需要在钢笔上刻字?” “要,”我答,“请刻上s′agapo。”。 营业员好奇:“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回答,她立刻噤声。她是不该问客人隐私的。 一周后,我去取钢笔。 s′agapo,用的是coventry script的字体。 我满意。 午后,我随意找了家咖啡店坐下。 要了提拉米苏与英式伯爵作下午茶,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外头是停车场,一辆车进来,又一辆出去;父母带着孩子,男生握着女生的手。一切都惬意、自然。 又一辆奔驰进来,一个女子下车与他的男友热吻后,男子离开。 是关知心与季成。 竟然是关知心与季成! 我霍地站起。 赵方明、关知心、季成。 三个人,他们三个人。 很多事,自己在刹那间终于明白过来。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晚,我的方明告诉我,他绝对没有散布证据,可我不信他。现在我终于寻到原因了,自己的脑海里有无数的猜测,不,不是猜测,我笃信,我笃信所想均是事实。我再也坐不下去了,我冲出了咖啡店,来到她面前。 “关知心。”我喊她名字。 “好久不见。”她转过身来,先是错愕,之后冷冷冲我笑。 “是你偷了方明的东西,之后交给了季成,对不对?”我直直问她。 “你说什么?” “你不要再装了。” “哦,你说你父亲诈骗的证据?是,是我,我是律师,我有义务惩奸除恶。”她说得轻描淡写。 “学校的匿名信也是你写的?” “什么?”关知心笑起来。 “知道我过去的人并不多。” “我如何晓得你回来?” “我与孙一淼见过面,有位姓季的律师负责他父亲的案子,难道不是季成?” “呀,推理能力上佳,”关知心终肯承认,冷冷道,“是,是我写的。但我只是在反映事实。要知道,我是在担心祖国的未来花朵。” 她被忌妒冲昏了头脑,她眼里只有他人对自己的背叛。 她在报复。 季成提着两杯咖啡过来,见到我愣在原地半天。 “我一直奇怪你为什么会突然来揭穿方明。”我走到他面前,“现在我终于知道了,原来你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季成低下头。 我唏嘘,大步向前走。 我不怨他们,只怨自己。 自己为什么不听方明解释? 终究是自己不相信他,是自己的错,怪不得任何人。 第19章 痛离 我又来到了星河湾。 呵,我在意外什么,这条路自己闭着眼睛也能走到。 深夜,星光熠熠,赵方明还未归来。 我自嘲一笑,心中反问:“林颦颦,你究竟跑来这里做什么?” 我再度转身离去,一辆奥迪a8l停在我身边。 是方明。 “颦颦?”他诧异,下车,走到我面前。 “嗨,是我。”我向他挥挥手。 “你来……哦,等等,”方明的气息已混乱,他调整呼吸,“先让我去停个车,你在这里等我。” 他再度上车去,又按下车窗:“你在这里等我。” 我点点头。 你来安心了? 那日也是你跟在我身后对不对? 我莞尔。 自己最爱听苏永康一首情歌,里头有这样的句子: “当我们再度相视微笑,成熟的心有一点苍老,许多伤痛都已经忘掉,记忆里剩下的都是美好。” 此刻就是写照。 方明带我上他家,他走在前头,时不时回头张望我,好似确定我有没有依然跟在他身后。 方明开门,换上拖鞋进去。 “替你倒杯热牛奶好不好?”他问我。 我答:“好。” 玄关的鞋柜上,放有一张“朱小姐花店”的名片。 黄玫瑰与风信子,到底还是你送来的。 我推开自己的房门。 里头如初,同我走时一个样。 我感动。 方明热好了牛奶邀我过去。 我们并排坐在沙发上,我双手握杯牛奶,他手里拿着黑咖。 “你……” 他不知该如何开始我俩的对话。 “我是不是老了?”良久,方明缓缓开口。 我被他的问题逗乐了。 “你戴假发了?”我问他,“还是你满口假牙?放心,即使你老了,你依然是个帅气的老人。” 方明微微笑。 “你好吗?”他问我。 “我很好。”我答。 “家里都好吗?” “我们都很好。” “你呢,你好吗?”我问。 “我很好。” “律所忙吗?” “是,很忙,明日我还要陪当事人回新德里一趟。”他将咖啡杯放到茶几上。 我从包里取出约瑟夫二世递给他。 “看来你的生日恐怕要在印度过了,”我说,“提前祝福你生日快乐。” 他道谢,接过,打开。 “s′agapo?这是什么意思?”他看看钢笔上的字母,要我解答疑惑。 我笑而不语,起身告辞。 “夜深了,我要走了,再见。” 方明忽然拉住我。 “颦颦。” 他从后面环抱我,我一惊,手中的杯子落地,牛奶洒到地毯上去。 “与你分开,我在梦中无数次这样抱着你。” 我哭了,泪水温热、咸苦,落到方明手臂上。 他拉我转个身,与他面对面,他右手轻拭我脸颊上的泪水。 这几年,似过了几个世纪。 爱一遍,教人老了十年。 方明吻我的泪、我的眼、我的鼻尖、我的嘴唇,我没有抗拒,我无法抗拒与他温存。这样的肌肤之亲,我们渴望太久了。 凌晨,我先醒来,方明还在熟睡。 我穿上内衣,套着他的衬衫赤脚走到客厅去。 天空泛起鱼肚白,太阳缓缓探出头来。 我煮了黑咖,独自靠在阳台上喝起来。烤面包机里的吐司散发出阵阵焦香。 不知何时,方明也赤脚走了出来,双臂结实有力地圈我入他怀里。 “要不要喝咖啡?”我问他。 他摇摇头,轻轻吻了我。 “这次去多久回来?”我问他。 “很快,就两周。”方明答。 “好,我等你回来。”我说。 阳光倾洒在我身上,和煦温暖。时间若能在此刻定格该多好,我们已错过彼此太久了。 方明走的第二周,我搬进了外婆留给母亲的别墅里,志晖与阿荷从香港过来照顾我。 志晖放下行李,即刻马不停蹄开始收拾房间,因为阿荷怀孕了,他替妻子完成工作。 我欣喜,扶阿荷到椅子上去坐。 “几个月了?”我问,俯身将耳朵贴到她隆起的肚子上去。 “快8个月了,小姐。”阿荷笑着答。 “儿子还是女儿?” “在香港做过检查,说是女儿。” 我好似记得自己同志晖才相识,如今他都要做父亲了,岁月荏苒,光阴如梭。 晚饭亦是志晖替我们做,阿荷说,现在志晖什么都学,什么都会,什么都抢在她前头做。 我说阿荷现在是十月皇后,志晖要是在这个时候不使力,那这个“丈夫”还留之何用,应该早早扔到西洋喂鱼去? 阿荷只是朝志晖温柔地笑。 夜间,方明给我来电话说自己有事耽搁还要晚一周回来。 “你待在新德里永远不要回来好了。”我赌气。 “那你岂不要成为寡妇了?”他在那头笑。 那厮开始蹬鼻子上脸。 “好了,再见。”我先挂上电话。 不见他,我一分一秒都难挨。 我逛婴儿店选购小衣裳,之后拎回家一件件拆开给阿荷与志晖欣赏。 “好不好看?” “玫红色很好看,对不对?” “这是围嘴,哦,这个是手套,可不可爱?” 阿荷掩着嘴笑。 “够了,够了,买得够多了。”志晖快吃不消我。 我的手机响起,上头一个陌生号码,显示:新德里。 呀,是方明,我愉快地接听。 “方明?”我雀跃。 “请问您可是赵方明先生的未婚妻:林颦颦女士?”那头官方发言,一口标准的中文。 未婚妻? 究竟在何时,方明就已这样称呼我了? “是。”我答。 “这里是中国驻印度大使馆,我们从您未婚夫在航空公司预留的紧急联络人里找到你的号码。” “什么事情?”我问,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在三天前,位于新德里的一家餐厅,发生自杀式袭击,您的未婚夫在此事件中或已不幸遇难。” 我耳内嗡嗡响。 “你在胡说什么?”我强牵嘴角。 “袭击者引爆了捆在身上的炸弹,威力巨大。整个餐厅被损毁,里头人员无一幸免。警方在一具烧焦的尸体边发现了赵方明先生的残留证件信息,尸检结果亦显示死者为亚裔男子。林女士,请节哀。” “呵,全中国又不止他一人叫‘赵方明’。”我不相信。 “林女士,逝者已去,生者坚强。” “好了,我挂了,你快快抓紧时间通知那个叫‘赵方明’的家属,不要再乱说,折我方明的寿命。”我将电话重重摔到地上,志晖与阿荷吓得站起来。 电话又响起,我转身上楼,志晖替我接了电话。 我回自己的房间,开始备课。 志晖推门进来,哽咽: “颦颦,大使馆要我们过去处理下赵先生的后事。” “我为什么替别人奔丧去。”我呵斥。 志晖退出去给我父亲打了电话,我过去夺下手机,朝窗外扔出去。 “刘志晖,我的方明才没有死。”我喊得震天响,阿荷急急吃力地爬上楼梯,站到志晖的身后。 第二日,我依旧起床、吃饭,乘公车工作去。 放学后,一样乘公车回家来。 理所应当,一切如常。 父母已坐在客厅沙发等我归来。 “你们来做什么,阿荷还有一个多月才要生?”我问他们。 母亲过来抱住我。 “好了,颦颦,要是难过就哭出来好不好?” 我推开她。 “我为什么要哭?”我笑,“我有什么好哭的。” “颦颦,人死不能复生,你振作一点。”父亲老泪纵横,也站起来开导我。 “大使馆也有出错的时候。”我说,“方明会乘下周一的班机回国。” “颦颦……”母亲也哭起来。 “我累了,今朝不吃晚饭了。”我转身上楼,将自己反锁到房间里。 父亲与志晖一起去了印度,办理了相关事宜。 志晖抱着骨灰盒子回来。 父亲也在天马山买了公墓。 我骂他们,为什么要替不相干的人穿黑衣。 我才不要去参加外人的葬礼,我有什么理由要替不认识的人头戴白花。 我不去。 我依然工作备课。 料理好方明的后事,父母又飞回了香港。 我没有去送行。 志晖走到我房间来。 “颦颦。”他唤我名字。 我盯着电脑屏幕,不作声。 他只好再不开口说一句,慢慢将个密封塑胶袋放在我书桌上,之后离开。 里头装有一个烧焦一半的皮夹,还有一支约瑟夫二世。 我双手颤抖,一点点打开。 约瑟夫二世上刻着s′agapo。 s′agapo,希腊语里“我爱你”的意思。 方明不晓得有没有去查它的含义? 我打开钱夹,眼前已一片模糊,方明的身份证依稀可辨,里头有一沓卢比,还有一张收银条: 新德里的卡地亚,物品是对戒。客户要求刻字“m&p”。取戒指的时间是事故发生后的第二天。 那日他的来电说自己有事耽搁,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个? 我还开玩笑要他永远留在新德里不要再回中国来。 好了,林颦颦。 他果真听你话了,他永永远远地留在了新德里。 他笑着说我会变成寡妇。 他早就要给我一个“妻子”的名分了。 我呜咽起来,掩面,泪水从指缝里流出来,止也止不住。 我的方明离开我了。 哦,不,我依然不相信,我的方明已经离开我了。 一个月后,阿荷在妇幼医院生了女儿。 医生抱着婴儿交给志晖,志晖笑盈盈,小心翼翼地接过。 我拉着志晖,哀求他:“志晖,给她取名刘明颦,好不好?” 志晖沉默,之后点点头。 父母带着蒋嫂从香港赶过来。 他们与志晖同样兴奋,一个个轮着抱明颦。 明颦在襁褓里哇哇哭,周围的人笑着。 新生命的诞生给所有人带来了快乐。 可是,怎么办? 即使如此,我依旧觉得很难过…… 第20章 调令 二十四年后美国 我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 问我怎么知道? 呵,他是美国白人,而我是黄皮肤,有一张纯正的东方脸孔。 威廉·乔·威尔逊。 这是我的名字。 我也有中文名,跟我母亲姓,叫余礼让。我与弟弟都会中文,母亲亲自教我们中文。 说起我弟弟,他叫丹尼尔·托比·威尔逊,是混血儿,俊朗潇洒,他是父亲的亲生儿子。 我可不会吃他醋,因为他们都爱我,我们是一家人。 我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念酒店管理。 毕业后,即到s酒店工作,在这里工作6年,从前台做起,一步一步,走得稳稳当当,即刻就要到达我梦寐以求的岗位--销售总监。但一纸调令过来,叫我的梦想顷刻破灭。 “戴维斯,你告诉我原因,我究竟哪里做得不好,你非要让我去中国?”我愠怒,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 “冷静点,伙计,”面前的戴维斯却冲我微笑,“你看看你这张脸,我宁愿也有张你这样的脸孔,这样我就可以申请到中国去。” “戴维斯,我不想离开美国。”我苦恼。 “到中国你也是你爱的‘销售总监’。” “在这里,我刚打下了一片天下。” “到中国有更广袤的市场。” “戴维斯。”我恳求他。 “中国有一段话,”他开始用中文说,“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上帝,希望我没有背错。”戴维斯喝口面前的咖啡。 《孟子》中的选段,要我们时刻记得“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我闭嘴,不再与戴维斯对抗,我无法更改他的决定,我只好接受。 我闷闷不乐地回家,父亲正搂着母亲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 他们不管人前人后,一直很恩爱。 “乔,你怎么了?”父亲远远招呼我。 “威尔逊先生,您儿子下周就要去中国工作了。”我走到他们面前。 “这是个好消息,我也一直想去中国。”父亲笑起来。 “曼,我们是不是也一起跟去?”他问母亲。 “你说过下一站,我们要去爱琴海的。”母亲在他臂膀里微笑。 “是,我忘了,我马上去订好机票。” 我转身进屋去,他们又开始了他们的话题,他们有他们的计划。18岁之后,父母极少再管我的事情。 用完晚餐,我早早进房间听音乐,托比推门进来。 “乔,听说你要去中国?”他坐在我身边,手里拿着他的小提琴。托比还在上音乐学院,是旧金山青年交响乐团的小提琴手。 “是,就在下周。”我拔下耳塞。 “你会不会去长城,还有兵马俑?”托比笑逐颜开。 “你说的一个在北京,一个在西安,”我耸耸肩,“可我去的是上海。” “呀,那里有十里洋场,到处的霓虹灯光。” 托比永远可以看到事物美好的一面。 “我会在假期时到上海来。”托比说。 “好,随时欢迎你。”我笑笑。 托比回自己房间,素莹电话进来。她是我女友,也是华人,马上就要从哈佛毕业。 “你要去中国?”她收到了我的短信。 “是,我要走了,我要去中国了,这里容不下我了,你会不会想我?”我向她撒娇。 “可怜的人。” “我到中国担任销售总监,你怎么不祝我步步高升?” “在美国s酒店内,只有白人才能到高级管理层。” 接替我的米勒就是美国白人。 “生活已经很艰难,有些事情就不要去揭穿了好不好?”我口中似喝进了一口苦茶。 “用谎言搭个天空之城来做什么?”素莹一向理智。 “你下课了?”我不想再同她继续“去中国”这个话题。 “是,下课了,我正准备开车回家。” “好,开车小心,i love you,bye bye。” “bye bye。” 我叹口气,起身走到窗口。 外头星光熠熠。 中国…… 那里迎接我的究竟会是些什么? 我飞中国时,素莹有测验,是全家人送我到了机场。 我与他们逐个拥抱告别。 经过20多个小时的飞行,飞机在凌晨2点降落在浦东国际机场。我办理通关,有个年轻人举着牌子在接机口等我。 我走过去。 “我是威廉。”我说。 “原来是美籍华人。”青年挠挠头,“幸好是华人,我可半句英文都不会讲。” 我笑笑,跟他走向停车场。 青年告诉我,他叫李亮,是酒店行李员。 我们到停车场,李亮将我的行李推进后备厢,替我开车门,一路上说老上海的故事给我听。 我住酒店的公寓,李亮送我进房间后就同我挥手再见。 凌晨4点30分,我去淋浴,换上睡袍,躺到床上睡觉去,而闹钟又在清晨19∶30分准时闹醒我。 我坐起身,爆粗口,自己睡了3小时也不到,现在又要工作去,我又恼起让我来中国的戴维斯。 到酒店人事部报到。 人力总监是个四十出头的妇人,英文名是lisa,利落干练。 “戴维斯没有跟我说你是华人。”她与我握手,“这是一个很大的惊喜。威廉,很高兴见到你,希望合作愉快。”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lisa。”我与她寒暄。 她带我去销售部报到,里头工作人员早已站成一排迎接我们。 lisa替我做介绍,我又礼貌几句后,大家就各就各位工作。 我也到自己的办公室。 女秘书敲门进来。 她应该刚毕业,很年轻,长得……算不上太美丽。 “经理,这是今天的日程安排。”她递行程表过来。 “叫我威廉就好。”我说 秘书点头。 我看看她的名牌:中文名刘明颦,英文名pinpin。 “刘明……”我上半身向她前倾过去,指指她的名牌,“这个字念什么?我不认识这个中文字。” “pin,威廉。”她双颊竟泛起红晕。 “颦颦,”我念道,“你用自己的昵称作英文名?”我不解。 “大家都这么喊我。” 只要她愿意,她还可以用mingming,这是她的自由。 而我,只有极亲密的人才能称呼我的中间名--乔。 我坐到自己的椅子上去。 “颦颦,”我对她说,“替我去泡杯黑咖啡来好不好?” 她点点头,出去替我冲了黑咖啡端进来。 我道谢。 她转身出去。 “哦,对了,”我又叫住她,“再帮我个小忙。”我将员工卡递到她手里,“我还没吃早饭,替我去食堂要份三明治来?” 颦颦没有接过去。 “威廉,”她对我说,“我不是你的妻子或佣人,我不包你的一日三餐。” 语毕,即刻开门出去。 我诧异,右手悬在半空中久久才放下去。 从未有人这么教训过我一句。 我收起员工卡,回到座位上,开始敲打键盘。 透过落地玻璃,我瞧见颦颦也在自己的位置上处理文件。 呵,有意思。 第21章 颦颦 酒店高层例会放在周五举行,我带颦颦一同出席,要她记录会议全内容,好做日后分析。 会议除了确认酒店新一季的营销管理重点外,最主要的事务还是与几个旅行公司的合约续签问题,这件事情s酒店中国地区负责人倪有能要我与法务部同时去跟进。我应诺。 会议结束,倪有能过来跟我握手。 “戴维斯经常对你赞许有加,如今看来,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总经理谬赞了。”我礼貌回应。 “你们都是后生可畏,我们这帮元老看来是该归隐了。”倪老与他的老臣子们同笑。 倪老与我告辞,秘书替他们开门。 我们几个总监随后散去。 “p与x旅行社的合约记得先整理与我看,新旧两版都要。”回去一路上我向颦颦交代,“最好再弄来他们负责人的信息,拜访行程要在下周内完成。” 颦颦一一记下,连连说“好”。 经过客房部,员工拥挤成一团,一个女顾客坐在地上抽泣,头发凌乱,衣衫不整。 “发生了什么?”我蹙眉拉一个员工问,“你们的经理在哪里?为什么不来处理?” “这位客人发现自己的男友与其他女人在这里开房,二人发生争吵,他男朋友甩了她几个耳光,之后拉着新女友跑了。”员工解释,“经理刚刚正在处理另一起投诉,正在赶来的路上。” “好了,女士,您先起来好不好?”领班已对她无计可施,几乎跪倒在地上恳求她。 在我身后的颦颦忽走上前,在她身边蹲下。 她替她整理好凌乱的头发,掏出手绢替她揩去眼泪。 “我干妈妈说,女子在这个时候,更要爱自己,要时刻保持美丽。因为走了一个不爱你的男人,那个爱你的人正在一步一步靠近你,你要漂亮给他看,因为他才懂得如何珍惜你。”颦颦冲她微微笑。 女子感怀,扑到她怀里号啕。 客房部经理过来:“对不起,威廉,我来晚了。”他为自己的工作失职向我道歉。 “找谁开辆车送这位女客人回去。”我吩咐,他点点头。 送走客人,我与颦颦回了销售部。 mark正跷着二郎腿玩蜘蛛纸牌,见我进来,急急关了屏幕。 “嗨,威廉。”他招呼,我噤声,径自朝办公室走去。 近17点,mark早早已关闭电脑,正待下班。 下班铃响,mark首先与我们告别离开。 组员陆陆续续走了,只剩下颦颦与我。 “要不要一起用餐?”我走到她面前,“我刚来上海,你替我推荐一家美味的餐厅好不好?我不想日日吃食堂的饭。” “上个秘书就是与总监吃了一顿晚饭后被辞退的。”颦颦手中仍整理着文件。 “为什么?”我不明,“这里难道禁止同事间聚餐?” “因为第二天,总监夫人就过来揪着她的耳朵骂‘狐狸精’。”颦颦说明。 我笑起来:“好吧,我保证我的女友不是这样的人。” “我还是不能和你一起吃饭,威廉,”颦颦背上小包,拒绝我,“我今天有活动。”她说。 她跟我挥手告别,走出办公室。 须臾,她又在门口探出脑袋:“或许你可以去前厅,下载张美食地图看看。或者找行李员李亮,他一定能帮助你。他是上海通,他能记得上海所有餐厅的位置,包括兰州拉面。”说完,再度从我眼前消失。 我仍旧在员工餐厅解决我的晚餐,吃了红酒蘑菇鸡肉炒饭配着柠檬水。其间,恰好碰到李亮,他推荐我,晚上可到附近的零点酒吧去玩玩。 我乘出租过去。 酒吧里正播放着《lovesmenot》。 进入,意外发现颦颦与她的姐妹淘在围成小桌谈笑,她喝着橙汁,其他人饮着啤酒。 “好巧啊,威廉。”她向我招呼,她的姐妹向她投去羡慕的目光。 “他是谁?” “长得很帅。” 她们拉着颦颦问东问西。 颦颦与我相视微笑,不答话。 我坐到附近的吧台边,问酒保要了一杯轩尼斯加冰,之后开始欣赏舞曲。 一名艳丽的女子走到我身边来。 “先生,介不介意请我喝杯酒?”她几乎贴到我身上去,半个胸脯露在外面。 我还未作答,颦颦已经走了过来,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 “嗨,你离他远一点好吗?”她对艳女说。 “呵,原来你爱吃素。”艳女掉头离去。 “你在吃飞醋?”我玩笑。 颦颦拿起我的酒杯,推到我眼前。 “你仔细看看里头是什么?”她对我说。 在杯底,我发现一个白色药丸正在缓缓溶解。 “威尔逊先生,她趁你不备在你酒里下了安眠药。她会拉你去酒店住宿,等你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赤裸一身,财物尽失不算,一个月后,这个女子还拿着医院的化验单过来问你肚子里面的孩子怎么办?” “所以,是我救了你。”颦颦对我说,“你要感谢我。” 我笑起来。 “好,谢谢你,多亏你来及时搭救我。”我对她打躬作揖。 颦颦掩嘴微微笑。 “要不要过来?我的姐妹很想认识你。”她邀我过去。 “我乐意结交新朋友。”我说。 我与她们同坐一桌,一起谈天说地,嘻嘻笑笑。 聚会结束,出酒吧,朋友们一一挥手告别。 颦颦开着她的红色雪佛莱送我回公寓,她特意绕到了外滩。 “这里曾经是三菱银行。”经过一栋建筑面前,颦颦向我介绍,“听说里头有个地下金库,日本人还当防空洞使。” “瞧见没有,面前就是黄浦江,对面是东方明珠……” 我听不见了,因为在后座已睡过去,睡得很死,醒过来时,颦颦的车停在酒店附近的马路边打着双跳灯。她正看着手机,玩着游戏。 “我睡了很久?”我惊醒过来,“对不起,你该叫醒我的。” “看你睡得这么熟,怎忍心叫醒你,”颦颦对我说,“你还说了梦话,一遍一遍喊着‘素莹’。” “她是我女友。”我解释。 “那记得告诉她你想她已到梦中去。”颦颦微微笑。 我下车,与她再见。 现在是凌晨两点,美国是白天,我可以给素莹去个电话,告诉她自己无比思念她。 颦颦预约好与x旅行社庄总的会面时间,我开车载她一起去。 “这车也换了?”颦颦上车系上安全带轻声嘀咕。 连总监都换了,座驾怎好还弄旧的,当然得换。 到达x旅行社,秘书通报,庄总要求在会议室见客,我们随秘书前去。 我与颦颦坐着等候,秘书上茶。庄总走进来,神采奕奕。 “你就是威廉?”他跟我主动握手,“老倪说得没错,果真一表人才。” “我早听闻庄总的传奇,今日拜会,已觉三生有幸。” “我们老了,传奇要你们年轻人去书写。” 老庄与我们面对面坐。 “去请老季过来审阅下合同内容。”他吩咐,秘书点头离去。 一会儿,一个老者进来,精神矍铄。 “威廉,这位是季律师,我们公司外聘的法务,经验老到。”庄总向我介绍。 我起身与他握手。 “你父亲是不是姓赵?”见我,季律师一怔,之后忽然问我。 我不明。 “你像极了他。”季律师说。 “好了,老季,你又老眼昏花了,”老庄拉着他到身边坐下,“威廉刚从美国回来,他在中国没有亲人。” 我微微笑,取出合约交与季律师手中。他一面审核文件,一面仍不住地抬头打量我。 合约顺利续签,我与颦颦告辞离去。临走时,那个季律师还是拉着我问:“你父亲真的不姓赵?” “我父亲不姓赵,他叫威尔逊,是美国人。”我答完,他才肯放我走。 一路上,我沉默不语。 “你要习惯这里的交流习惯,”颦颦对我说,“我在前台时,一个阿姨笑着说我像极了她囡囡。” 我不答话,淡淡笑。 母亲从未跟我提及过生父的事情,或许他真的姓赵,或许姓钱,或许是孙、李、周,谁知道?随便他姓什么,我的父亲只有一个,那就是威尔逊。 倪有能生日会邀请酒店高层出席,但名单中居然还有刘明颦。 我将请柬交到她手里,百思不得其解,要知道她只是一个区区文秘而已。 当晚,我开车过去接颦颦。穿上白色礼服、绾起发髻的她让我吃了一惊,这颗璞玉,雕琢之后闪亮晶晶。 “仙度瑞拉。” 她上车来,我情不自禁去赞美。 “哦,谢谢你,可我不想做灰姑娘。”颦颦摆摆手。 “为什么?多少女子梦想成为灰姑娘与爱她的王子在一起?”我问。 “高贵的王子爱的是踩着玻璃、穿着礼服、有马车送来的公主,不是日日灰头土脸的厨房小丫头。”颦颦解释。 “谁教你的理论?”我笑。 “我干妈妈。”颦颦答。 “她还教你什么?”我继续问。 “女子,要多读书,不要无故向别人索取。日子再艰难,也不能作践自己。” “什么都由你干妈妈教,那你妈妈教你什么?” “我妈妈?”颦颦笑起来,“我干妈妈玲珑剔透,而我妈妈与我一样只是一颗大饭团。” 我也被她逗乐了。 颦颦脖子上的红白钻石项链引起我的注意。 “摩洛哥王妃,”我吓一跳,“你的项链是古董。” “这是我干妈妈送我的礼物。”颦颦说。 “你干妈妈一定家底丰厚。” “是,我父母都在她家做佣人。” 颦颦没有妄自菲薄。 工作没有贵贱,一样赚钱为生计奔波,没什么可去自卑的。 我们到达老倪的私人会所,我替颦颦开车门,扶她下车。 从美国特意飞过来参加老倪生日会的戴维斯远远朝我挥手。 我与颦颦走过去,向老倪祝贺,又向戴维斯问安。 “请问这位漂亮的小姐叫什么?”戴维斯看着颦颦,用中文问我。 “你可以喊她颦颦,戴维斯。”我说。 “哦,原来是绛珠仙子,久仰久仰。”戴维斯吻颦颦手背。 颦颦礼貌微笑。 戴维斯与老倪又到一边招呼客人。 “刚刚在说什么?什么绛珠仙子?”我问颦颦。 “你没看过《红楼梦》?”颦颦诧异。 “妈妈曾经建议我阅读。” “威廉,你应该听你妈妈的话。”颦颦说,“你瞧,连老外都看《红楼梦》,你是华人。” 我反省。 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走到颦颦身边来。 “犬子想与这位小姐跳支舞可不可以?” 我们随他的目光过去,一个青年正羞红着脸孔望向这边。 “对不起先生,我已有舞伴。”颦颦将手挽到我手腕上来。 中年男子识趣离开。 “那孩子也是细皮嫩肉、干干净净,为什么不和人家跳舞?”我打趣她。 “邀女生也要让老子出马,谁要跟这种懦夫跳舞。”颦颦说。 “所以你就利用我?” “我在酒吧也是救过你的。”颦颦正颜厉色。 “好了好了,我只是开玩笑。音乐起了,和我跳支舞好不好?” 颦颦点头,我拉她进舞池。 我们跳了一曲华尔兹,戴维斯在一边频频用手机拍照。 结束,又是他最先鼓掌,大喊:“sonice。” 又有美国的同事过来拉着我喝香槟酒,颦颦则走到一边端起了莫斯蛋糕吃。 我与故人聊好天,在内场已寻不到颦颦的身影。 我跑出去找她,她一人在花园小径上信步,身边开满了火红色的蔷薇花,画面美到晕眩。 “颦颦。”我走到她身边。 “你出来做什么?”她问我。 “透透气。”我与她并排走。 “你呢?为什么一个人待在这里?”我问她。 “我也来透透气。”她答。 “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但说无妨。” “这么多秘书为什么倪有能单单邀请了你。” “我刚进s酒店第一年,还是小小门童,替人开开电梯门。一日碰到倪老拿着地图在大厅转悠,因旺季,客户拥挤,旅行团一个一个来报到,撑得前厅满满,没人注意到倪老,只有我主动上去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当时我根本不知道他是总经理,更不知道那还是一场测验。”颦颦说。 “于是你由倪老钦点进入销售部担任秘书,他对你亦寄予厚望?”我猜测。 颦颦点点头。 一个佣人扶着一名吃醉的客人出去,小径狭窄,撞到颦颦。 “小心。”我忙上去扶住她。 “谢谢。”颦颦再度直起身子。 “不过……”颦颦有些尴尬,低头看自己的鞋子。 我亦低头,她右脚的鞋跟已断开。 “你的玻璃鞋坏了。”我说。 颦颦噘嘴,之后索性脱掉了高跟鞋,将它提在手里,拎着裙摆,赤脚踏到鹅卵石上去。 我笑起来,谁说仙度瑞拉一定要有玻璃鞋? 我向老倪告辞,早早送颦颦回家。 她跟我道谢告别,又赤着脚走进电梯里,我淡笑。 回到公寓,我即刻上网购买本电子《红楼梦》来看。 素莹电话进来,我接听。 “那个白衣仙子是谁?”素莹直直问我。 “你说哪位仙子?”我不明。 “你要不要看看戴维斯的facebook?上头有你与仙子的照片,你拥着她的蛮腰舞蹈翩翩?” 我笑起来:“那位是绛珠仙子。” “那你最好不要做贾宝玉。” “你也读过《红楼梦》。”我惊讶。 “哪位华人不念《红楼梦》?”素莹说。 我羞愧。 “你现在在做什么?”素莹问我。 “看《红楼梦》。”我答。 “好好看你的《石头记》,不要去招惹‘绛珠仙子’。记住你是素莹的乔,不是她的贾宝玉。” “是,是,我时刻牢记我是乔,不是贾宝玉。”我莫可奈何,女人吃醋,男子遭殃。 素莹道晚安,与我挂断电话。 第22章 托比 翌日,晨会时间,销售组员并排站立,又独缺mark。 “今天又是什么理由?”我问颦颦。 “他昨日与客人玩桥牌至深夜。”颦颦汇报。 呵,这个理由一周用三次。 散会,我直冲人事部。 “lisa,我有事要你帮忙。”我到她办公室直奔主题。 lisa示意秘书关上门。 “且说。” “踢走mark,销售部不养闲人。”我说。 “他纪律松散?” “迟到早退,吊儿郎当,最最关键,一年连个宴会厅都销售不出去。” “销售能力需要培养,对于这些接受能力不佳的组员,要循循善诱。” “他来销售部两年,换作他人,早已如狼似虎。lisa,难道要我从约见客户从头开始谆谆教导?” “mark是行政总监的外甥。” 这才是理由。 “那就换走他,我宁愿要个新人来。”我不愿教lisa再为难。 lisa点点头。 当日午后,mark刚来办公室报到,人事部即刻电话过来找他谈话。 一个小时后,我正与老倪网聊酒店宣传方案,mark气急败坏冲进我的办公室。 “你个假洋鬼子,”他一把揪起我的领口,“你竟把我踢到客房部?老子才不替别人刷马桶。” “要不是lisa挽留你,你连给别人刷马桶的资格都没有。”我冷冷道。 mark怒不可遏,向我挥来拳头,颦颦领着几名保安人员进办公室将他拖到一边。 “假洋鬼子,我不会放过你。”mark被两名保安架着离去。 组员瞠目结舌。 我淡淡笑,整理整理自己的领口,我不会和一条疯狗去计较。 办公室恢复平静,大家又开始埋头工作。 lisa电话过来,说新人员明日报到,资料已发至邮箱。 我对她的效率感到钦佩。 我用即时通讯给颦颦发指令。 “整理好mark的物品,通知他搬走。” 我将新人员资料转发给她。 “新入职员,将mark遗留下的工作与他做交接。” 颦颦发:“ok。” 一条短信进来,来自托比:“下月乐团将来华演出,首站上海,届时前来与我相会。” 我忽灵光一闪。 刚刚还和老倪商讨酒店宣传方案。 旧金山青年交响乐团?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我速速要颦颦搜集相关资料,联系主办方,约见总负责人。 颦颦成功约见,翌日我与颦颦前去会见。 在车上,颦颦将广垠传媒项目负责人李树人的信息念给我听。她通宵达旦,成果显著。 到达李树人办公室,秘书带入,我自报家门,与他握手会面。 “年纪轻轻就做销售总监,前途无量。”李树人邀我对面坐,无名指上婚戒闪闪发亮。 “李经理才是年轻有为,本领通天,竟能邀到旧金山青年交响乐团来华演出。” “我不过是完成上头任务而已。” “不知对于乐团入住酒店,广垠这边如何安排?” “我正派人预订。” “如果有人愿意免费提供食宿,怎么样?” “这话怎么说?”李树人有些兴趣。 “s酒店愿意免费提供住宿与三餐饮食,还有主办方要求的其他事宜。我们只要求所有招待会均在s酒店内进行,所有到场媒体、杂志、报社等在日后报道中均要出现s酒店,这样怎么样?”我说明。 李树人沉思。 有人推门进来。 “树人,你怎好将这么重要的资料扔在家里头。” 一个女子走到他身边,递上文件袋。 我与颦颦讶异,不正是当日在客房部哭闹的女客人? “是你们?”她笑盈盈,无名指同戴婚戒。 “好久不见,夫人。”我招呼。 “你与他们认识?”李树人好奇。 “是……”李夫人苦恼。 “夫人曾经入住过我们酒店,当日做服务评分,总监与我亲自上门递给夫人满意度测评表。”颦颦解围,李夫人松一口气。 “哦,结果怎么样?”李树人笑问。 “当然写100分,环境优美、设施齐全、服务体贴,以后我只住s酒店。”李夫人替我们美言。 “既然我太太都鼎力推荐,”李树人不顾忌我们在场,一只手环住李夫人细腰,“那就按你所说操作,我会落实人员与你们取得联络。” 我与颦颦鞠躬道谢。 我们告辞离开,与李夫人会心一笑。 或是当日她听了颦颦的话才会嫁给了今日的李树人? 答案无从知晓。 但现在她已重新开始生活是真,我们替她欣慰。 旧金山青年交响乐团抵沪,酒店派车接机,媒体从机场一路报道至酒店,一个一个频道新闻轮番轰炸,乐团影响力已超出我们预计千倍。 托比短信又进来:“他忙里偷闲,非要我晚上带他出去逛外滩。我正与老倪开紧急会议,实在分身乏术。” 托比发个泄气表情说自己问酒店服务员要地图看。 我发:“抱歉。” 会议结束,我给托比打电话。 “你有没有去外滩?”我说,“我现在来与你会合好不好?” “乔,你管自己忙好了,绛珠仙子正为我导游。”托比在那一头笑。 “刘明颦在你身边?”我惊讶。 “刘明颦?哦,我只知道她叫颦颦,乔。” “叫她听电话。”我命令。 “嗨,乔让你听电话。”托比交手机给她。 “什么事?”颦颦问我。 “你怎么和托比在一起?”我好奇。 “托比在前厅拉着一个服务员就说自己是威廉·威尔逊的弟弟,希望可以带他逛下外滩,我当时就在商务中心。” “谢谢你带我弟弟游玩,但你不该称呼他为托比,你与他还没有那么亲近。你可以喊他丹尼尔。”我说。 “威尔逊先生,你要是不介意,我也愿意称你为‘乔’。” 她喊我“乔”。 除了父母与托比,只有素莹喊我“乔”。 “托比,电话还给你,你哥哥在发神经。”颦颦对托比说。 “乔,你怎么了?你在发什么?”托比的中文仍不佳。 “什么都没有,托比。好好玩,再见。”我挂上电话。 托比3岁开始练习小提琴,他是个提琴痴,日日废寝忘食,周而复始去训练,手指的皮破了又破,弦拉断了一根又一根。 交响乐团在夜间结束完常规排练后,托比仍留在宴会厅独自练习。 我结束与老倪会议后,偷偷跑去看他。 他在拉德彪西的《亚麻色头发的少女》,我在门口亦听得入迷。 曲毕,有人鼓起掌来。我讶异,走近看分明,刘明颦坐在台下,如痴如醉。 托比不是在练习。 托比在为佳人演奏。 “你是不是还会拉《梁祝》?”颦颦不过瘾。 托比拉了《化蝶》的选段。 颦颦听到潸然泪下。 “嗨,嗨,你怎么哭了?”托比有点手足无措,“我给你拉琴,不是想见你哭的。” “对不起。”颦颦拭去泪水,微微笑,“只是想到《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了。” “导师提过这个故事,”托比坐在颦颦对面,小提琴横在面前,“但是我只知道它是个悲伤的爱情故事,对内容……”托比绞尽脑汁,“一知半解,希望我没有用错成语?” “你用得对,你用得很好。”颦颦赞扬他,托比喜悦。 “或许你可以给我讲一下这个故事。”托比提议。 “东晋时,浙江上虞祝家有一女祝英台,女扮男装到杭州游学……”颦颦娓娓道来。 “生不相守死相从,黄泉路上结伴行。” “双双化蝶翩翩舞,恩恩爱爱不绝情。” 我转身离开,自己是不好在这个时间去打搅托比听故事的。 托比送我两张音乐会的门票,说这是旧金山青年交响乐团在沪演出的最后一场,现在外头一票难求。 “为什么是两张?”我问他。 “另一张,替我给颦颦。”托比微笑。 “给我借一天颦颦好不好?”托比请求我。 “做什么?”我问。 “结束演出,我还有一天的假期。我想要颦颦带我去游上海,她说过要请我到梅陇镇去吃糕点的。” “托比,酒店工作繁忙,颦颦走不开。我让行李员李亮陪你好不好?他是上海通。” “那好吧。”托比显得失落。 我带颦颦去听演奏会,她穿了香奈儿的白色小裙装,踩着羊皮高跟鞋,头发盘起,玲珑可爱。 交响乐团以莫扎特《费加罗的婚礼》序曲开篇,约翰·施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圆舞曲结尾,共十几首名曲,在场听众仍觉意犹未尽。 演出终结,观众起立,掌声如雷。 身边的老妇推推我的肩膀,轻轻对我耳语:“年轻人,你女友已哭成了泪人。” 我转向颦颦,她仍泪光闪闪。 我将手绢递给她:“小姐,你的妆容要哭花了。” “哦,对不起。”颦颦接过,轻轻揩泪。 颦颦抱束鲜花与我一起在后台等托比。 托比兴奋地跑出来。 颦颦将鲜花递到托比手里。 “谢谢你,颦颦。”托比遗憾,“要不是你工作繁忙,真想让你再带我逛逛上海。” “什么?”颦颦不解。 “好了,我去将车子开过来,”我故意打断他们的对话,“托比,你是跟大巴还是与我们一起走?” “我跟大巴,导师还有话说。”托比回答。 我们与他暂别,我先送颦颦回家,再回到公寓里。 乐团即将飞离上海,去北京继续巡演。 我带着颦颦一起去送机。 “颦颦,下次我还会来上海,你说过要讲《西厢记》给我听的。”托比笑得灿烂。 “那个故事讲一个书生与一个小姐偷情,”我对托比说,“那个故事不适合你。” “乔,你毁了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托比怒。 “托比,这个人的大脑只会记录:计划进度、目标额、销售额。你不用怪他,因为他是听不来故事的。”颦颦亦对我鄙夷。 托比笑出声,与颦颦拥抱告别:“再见,颦颦。” “再见,托比。”颦颦说。 “威尔逊先生与曼小姐正在商讨新一轮的家族旅行,我会建议他们到中国来。”托比对我说。 我点点头。 我们挥手告别。 广垠传媒李树人发来讯息:“演出完美谢幕,与s酒店合作愉快。” 我答:“感谢支持,请日后多加照顾。” 老倪的短信也过来:“在乐团演奏期间,s酒店在各大新闻头版头条频频出现;威廉,你表现出色。” 我回:“感谢,我仍需努力。” 第23章 情迷 s酒店又要开年中会议,这次安排在西雅图,老倪要我出席。 我惊喜。 我或许还可以去瞧瞧素莹。 我订了两张飞机票,带颦颦一同前去。 因其他地区负责人有要事不能及时到达,会议被迫延至5天后举行。 我与颦颦在酒店住下。 “你自己在酒店休息,或者去逛逛翡翠之城。”我与颦颦暂别,“我要去一个地方,保证在会议开始之前回来。” 颦颦点头。 我立刻买机票飞马萨诸塞州。 因为素莹在那里。 她在哈佛念书,一直在附近租公寓居住。 下飞机,我去花店买了束红玫瑰,拦辆的士过去。 我满心欢喜地去敲素莹的大门,却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子替我开了门。 “你是谁?” 他赤裸上身,下面只有一条浴巾包裹。 素莹或已搬家? “哦,对不起,”我赶忙道歉,“我敲错门了。” 我转身离去。 “加西亚,是谁?”一个女子用英文在里头问。 我怀疑自己的双耳,我竟听见了素莹的声音。 我回头,素莹单单披了条睡袍从里面走出来。 “乔?”她惊慌,睁大眼睛看着我,“你怎么在这里?” 我的身体瞬间僵住,一阵凉意直透心底。 我能说什么? 我还能说什么! 我转身离开,素莹在身后一遍一遍地喊我:“乔,乔,乔……”我没有勇气再回头看一眼。 呵,威廉,你马不停蹄,日夜兼程,从美国最西北赶到美国最东北,看到的竟是这幅场面? 这下你是否满意了? 一个老妇坐在路边乞讨。 我将玫瑰给她,又给了10美金过去。 她欣喜,对我说:“愿上帝保佑你。” 保佑?我唏嘘。 上帝此刻是否也知晓我所遭遇的背叛? 我赶飞机回了西雅图。 到酒店,颦颦正要去餐厅用餐。 “你这么快就赶回来了?”颦颦诧异。 “嗨,出去喝一杯怎么样?”我说,“我知道这里有家很不错的餐馆,那里的黑啤一级棒。” 颦颦点点头。 我带她过去,点了几扎黑啤,要了好几份薯片、汉堡、烤翅。台上有人在弹钢琴,下面观众听得出神。 “班得瑞,《巴格达的星星》。”颦颦说。 “我喜欢另一首。”我笑,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之后上台哄钢琴师走,台下嘘声一片。我不睬他们,试试音,端坐在钢琴前,开始敲打起黑白键盘,我演奏了德彪西的《亚麻色头发的少女》。 我跑下台,观众替我鼓掌。颦颦用意外的眼神凝视我。 “你还会弹钢琴?” 我笑起来,说:“别以为只有托比会拉《亚麻色头发的少女》。” 我又与她面对面坐下喝啤酒,钢琴师再度上去演奏,这回居然是《当我坠入爱河》。 这首是《西雅图夜未眠》的主题曲,素莹最爱它,电影里的台词素莹也常常挂在嘴边: “当你被某个人吸引时,那只是意味着你俩在潜意识里相互吸引,因此,所谓命运,就只不过是两个疯子认为他们自己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 我笑起来,我们曾经认为我俩就是两个疯子,如今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你在笑什么?”颦颦问我。 “记不记得这首钢琴曲?”我对她说,“这是《西雅图夜未眠》的主题曲,那个故事讲一个已有婚约的女记者仅通过文字与声音恋上一个单身父亲的故事。” “是,我记得。”颦颦回答我,“那是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 “浪漫?好吧,我可不觉得。我只晓得她背叛,有谁想过那个未婚夫的感受?”我说。 “你们只看见爱情,却忘了忠诚。” “你究竟怎么了?”颦颦终于忍不住问我。 “这里的啤酒也不过如此。”我起身,对她的问题听而不闻。 我扔了50美金在桌上,随后离开。 我出餐馆,颦颦跟在我身后,一个醉醺醺的白人贴近她身体。 “可爱的东方天使,500美金一晚好不好?” 我即刻转身过去,一拳将他揍倒在地,颦颦吓得躲到一边去。 “你个烂醉鬼,闭上臭嘴,乖乖说话。”我怒骂他,“睁开你的狗眼,滚到妓院寻欢去。” 他躺在地上,嘴里骂骂咧咧。我拉颦颦朝前走,这种恶心的地方,一刻也教我待不下去。 我去24小时便利商店又买了啤酒,颦颦始终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我们坐在街心公园的长椅上,我喝酒,颦颦静静地坐在我身边。 “嗨,你看见前面这对情侣了没有?”我对颦颦说,“男子穿着卡其色风衣的那对。” “是,有看到。”颦颦答。 “他们吸的可不是卷烟,而是大麻,”我笑起来,“这里的警察可不会天天来抓他们。他们忙得很,虽然不知道都在忙些什么。面前那条湖里的浮尸案也到现在都没有侦破,你说他们是不是在浪费我们纳税人的金钱?” “威廉,你到底怎么了?”颦颦问我。 “我失恋了。”我喝口啤酒,“就在不久前,我去找她,从她屋子里出来的竟是一个衣不蔽体的金发小子。呵,他那双眼睛就像一颗颗蓝色的玻璃球一样。” 我说出来了。 我又想起那通电话,素莹声声要我无时无刻都记得自己是她的乔。 我苦笑。 颦颦开了一罐啤酒递给我。 “谢谢。”我说。 “要不要听听我的故事?”颦颦忽然问我。 “你最好讲得凄惨一点,不然安慰不到我。”我又喝口酒。 “我喜欢一个男生,那年我高二,他高三,”颦颦开始讲述,“他在校是人气王,而我只是一株杂草。我与他或是两条平行线,永无交会点。” “一次学校进行话剧表演,他竟也来参加,他演王子,我演拖着公主长裙的女佣。” “有日排练,天下大雨,他有司机接送,我没有带雨伞,只能站在屋檐下躲雨。他的车在我面前停下,窗子缓缓下降:‘刘明颦,上车来,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他居然开口跟我说话,我吓一跳,愣在原地半日。直到他催促我,我才坐上车,但心头小鹿乱撞。” “我还记得当时他笑着递给我手绢,我紧张到十指发抖。那之后,我们开始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游戏,一起打闹。他骑车载我去公园,偷偷折下玫瑰花送给我。” “你们恋爱了?”我着急问她。 颦颦不说话,开了一罐啤酒一饮而尽。 “我也以为我们恋爱了,”颦颦笑得苦涩,“但有一日,他带着一个漂亮女生过来对我说,‘颦颦,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女友。’” “我们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颦颦说。 我替她开罐啤酒。 “是他配不上你。”我安慰她。 “与我相比,你应该庆幸,至少你曾经拥有。”颦颦亦开解我。 “来,干一杯。”我举起啤酒罐。 颦颦也笑起来,我们一起喝酒,开怀大笑,喝到烂醉,喝到两个人勾肩搭背在马路上大唱《失恋阵线联盟》。 “好了,我不能再跟你喝了。”我们到酒店,颦颦东倒西歪进自己房间,“我已经醉了。” 我跟着她进去,倒进沙发里。 “不,再给我酒,我还要喝酒。”我嚷嚷起来。 “你还想喝,好,好的,我去找找,你要等等我。我记得酒架上还有一瓶伏特加。”颦颦歪歪扭扭地走过去,我从沙发上爬起来。 “有了,有了。”颦颦握着酒瓶子又跌跌撞撞地走过来,她冲我眯眯笑,她笑起来很美,我不是第一次发觉。 尤其在今日。 她似一朵玫瑰般娇艳欲滴。 我无法再控制自己,一把将她拥入怀里深深亲吻,颦颦反抗。我继续索吻,直到她在我怀里乖乖顺从。 我们或许都太寂寞,寂寞到非要用这样的肌肤之亲来安慰心中的痛楚。 第24章 争执 翌晨,我醒来,阳光已洒遍整间客房。我的身边空空荡荡,我的枕边留有余香。 我翻身下床,穿着睡袍到浴室去梳洗。 温水从头浇下,舒适非常。 酒精散尽,记忆重拾,我怎会忘记与刘明颦的片刻温存,可是怎么办?一切已发生,一切无法再回头。 我叫了客房服务点了早餐来吃,颦颦的行李与护照均已消失不见,她或已回国,可我仍旧要参加完会议再走。 我遇上戴维斯,他问我:“你怎么没有带绛珠仙子过来?” 我笑而不语。 结束三天会议,我坐机返航。 去酒店报到,瞧见颦颦工作如常。 我亦在心底松口气。 “颦颦,将上月报表发我一份。”我通过内网与她联系。 她将信息传送给我。 “颦颦,将此次会议做份总结,何时可以给我?” 我将会议纪要发给她,她回:“给我一天。” 如此,我问一句,她答一句。我走过去,她往别处去,事事避着我,分分钟躲着我。 “我需要一杯黑咖啡。”我再发信息给她。 她起身走进茶水间,我跟上。 颦颦调制咖啡时走神,热水漫过咖啡杯也不管。 “你要清理杯具?”我倚靠在门边提醒她。 颦颦回神,即刻关闭热水开关。 “我再重新冲一杯给你就好。”她直直回答我,速速从头来过。 “那日在西雅图,我们喝了很多酒……” “是,我知道,和人睡一觉很平常。”未等我说完,颦颦着急转过身来,脸上的微笑似胶水粘上。 “你不用刻意来提醒我。”她说。 “哦,是吗?”听到这些,我心底竟有一丝丝凉。 “我真怕你会赖着我不放。”我冷道。 她将咖啡杯硬生生送到我手里:“我做什么赖着你?你以为你是谁?” “你真出乎我意料,”我淡笑,喝口手中的咖啡,“我还在猜测你会速速到人事部主动请辞。” “相信到你离开s酒店时,我仍会在这里。”颦颦怒视我。 “well。” 颦颦愤愤离去。 我轻轻笑,慢悠悠回到办公室。 田军交来销售进度。 “一个宴会厅需要谈一个月?”我问他。 “我将手头客户一一联系,每周也在做陌生拜访。”田军向我诉苦,“日日早出晚归,夜夜也去喝酒应酬。” “销售量怎么样?” 田军不说话。 “那就是没有成果。”我将销售进度扔到他面前,“不必跟我为无用功叫苦连连。” 田军失落,拎着文件夹离去。 他回到座位紧锁眉头。 有些人生来不能做销售。 我给lisa去电话,恐怕又要烦她助力一把。 工作日终,颦颦推门进来。 “你怎么可以这么与田叔说话?”她义愤填膺为田军打抱不平。 “你想跟我说什么?长幼有序,还有敬老尊老?”我靠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钢笔。 “田叔还有五年就要退休,你不必对他要求苛刻。” “这里是销售部,不是福利公社,这里人人拿业绩说话。” “田叔在岗位兢兢业业,他几乎包揽办公室所有杂物活。” “他替你换1000支笔芯,也不及找个客户来餐厅喝杯柠檬水。” “你真冷酷。” “冷酷?”我笑起来,“好吧,随你怎么说?我只是想让他知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要想颐养天年,请另寻他处。” “你想踢跑田叔?” “他确实不适合待在这里。” “你要他一把年纪去看大门还是替人刷马桶?” “这是人力资源的事,我无权插手。” “呵,暴君。” “刘明颦,你注意下自己的态度。”我从椅子上站起来,警告,“我的容忍是有限度的,你最好不要考验我的耐心。” “快快给lisa去个电话,叫她把刘明颦也调去刷马桶。” 颦颦拂袖而去。 我深深吁口气。 又一日工作,忙得天昏地暗,到下班铃响,我与颦颦仍在处理文件信息。 田军跑进来握住我双手感激涕零。 “威廉,谢谢你,若不是你美言,lisa不会调我去后勤做主任。” lisa的效率一向不可小觑。 “你工作勤勤恳恳,我只是如实汇报而已。”我微笑,“恭喜你。” “我会努力工作,不让你为难。” 田军又热血沸腾。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他告辞离去。 我朝刘明颦望去。 颦颦垂下眼帘,双颊绯红。 “哎呀,有日,不知是谁将我骂到狗血喷头?” “抱歉。”颦颦怯怯。 我轻笑出声。 捉弄这个人恐怕是我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度最大的乐趣。 第25章 聚会 老倪的双胞胎女儿要回国来度暑假。 当日,他正在杭州开会,当然他的司机也在。 所以他来电要我帮忙。 我没有道理说不,他是我领导又是我长辈,可亦有些苦恼,因为两周前托比才来电话说他们即将去香港旅游,返程时会来上海看我。他们的飞机也是今天下午到达,将在虹桥机场降落。 我一边赶去浦东国际机场,一边给颦颦通电话。 “帮我个私人的忙好不好?”我说。 “但说无妨。” “帮我去接下机,下午3点,在虹桥机场。” “谁?” “我父母还有托比。” “好。” “替我安排下晚餐。” “有什么要求?” “我母亲不爱上海菜。” “好的。” “你订好餐厅后给我消息,我之后与他们去会合。” 颦颦应诺。 “对了,那个书生与小姐偷情的故事不要再讲给托比听了,他还小,不适合听这些。你可以讲其他的故事给他,比如《二十四孝》、《木兰从军》、《自古英雄出少年》。” “好,我还会带他去看《小蝌蚪找妈妈》的动画片。”颦颦愠怒,挂断电话。 我骇笑。 航班误点,接到两位公主已是夜间20点。 颦颦发来了餐厅的地址。 我将倪家安、倪家逸送回家后,驾车过去。 威尔逊先生与曼女士远远就朝我挥手,我喜悦,小跑上前,与他们招呼,又同托比拥抱。 我拉开椅子入座:“咦,外婆的红烧肉、香菇菜心、糖醋小排……点这么多本帮菜?妈妈不喜欢吃上海菜。” “乔,你看看,是不是还有麻辣豆腐、剁椒鱼头、泡椒凤爪?”托比不悦,“你眼里就只有曼女士,忘记我与威尔逊先生爱吃上海味了。还是颦颦好,不会厚此薄彼,替我们所有人的口味都想得周全,所以挑了一家复合餐厅来。” “是,是,是,我错了,我错了。”我笑着同托比赔不是。 “好了,托比,原谅乔。要知道曼是女士,我们是男子。”威尔逊先生喝口面前的白酒。 我与母亲都乐了。 “既然来了上海,就在这里多玩几天。”我对曼女士说。 “是,准备多玩几天再回去。”曼女士感怀,“这里同我离开时相比,已经全变样了。” “乔,你放颦颦几天假好不好?你自管日理万机,让她陪我们就好。”托比微笑,“母亲也喜欢她,说她曾经有一个朋友也叫‘颦颦’,所以与这位‘颦颦’一见如故。” “托比,你的成语用得越发出彩了,谁教你的?”我笑,顾左右而言他。 “我向曼女士讨教的。”托比果然没有发觉我在搪塞,快活地向我炫耀。 “曼,你在这里生活过二十几年,或许你可以带我们到处转转。”威尔逊先生笑着提议。 “我曾经踏过的路,不晓得如今还在不在。”曼女士一阵伤感,时间已过小半个世纪,一切已沧海桑田。 “我倒忘记了这点,”托比起劲,“妈妈,或许你可以给我们讲下你在这里的爱情故事。” 抿着小酒的威尔逊先生轻轻咳嗽:“哦,托比,这个主意坏透了。要知道,我不想听这样的故事。” “这些都是曼女士的前尘往事,爸爸您不必太斤斤计较。”托比不肯放弃,试图说服威尔逊先生。 我轻轻笑。 母亲也笑了,她意味深长地凝视我,不晓得此刻在她的脑海里是不是浮现了我生父的影子来? 结束晚餐,我准备到酒店安排房间。托比却反对,非要一伙人挤到我的公寓睡,说我们一家人太久没有聚在一起了。 我笑,拿他没有办法。只好将大床让给威尔逊与曼女士。托比则卷着毛毯滚在沙发里,我就拿着棉被随意在地毯上将就。 深夜,所有人都已入睡,我仍在工作。 “好了,该休息了。” 我抬头,母亲穿着睡袍站在我面前。 “还有一个文件需要修改。”我答。 母亲无奈,摇摇头:“你与你生父一样,都是工作狂。” 头一次母亲肯开口提起我生父。 “还有呢?还有什么?”我不罢休,“我生父是怎样的人?他现在在哪里?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关于他的问题,我多似繁星。 “乔,对不起,我已经不记得这么多了。我老了,很多事情都遗忘了。”曼女士遗憾。 我噤声。 是,是我错了,我不该提起生父的。她与他的故事早已落下帷幕,我又何苦再拉他出场?威尔逊在房间里轻声咕哝:“曼,曼,你在哪里?” “在这里,在这里,马上就过来。”曼女士回答。 “晚安,妈妈。”我微笑。 曼女士进房,忽转身过来:“哦,对了,有一日素莹来家里找我,向我打听你的近况?你们……”曼女士欲言又止。 “是,我们分手了,妈妈。”我苦笑。 “别难过,孩子。”曼女士安慰我,“要知道,这很平常。” 我点点头。 她进房关门,我放下手里的工作,走到阳台抽了一根香烟。 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威尔逊定了下周一的机票回美国。 我电话给颦颦:“上海有没有幽静点的地方,最好景色宜人,远离喧嚣,可以留宿?” “有什么需要?” “陪家人一起度个周末。” “等我消息。”颦颦挂断电话,30分钟后信息进来,要我们周六上午9点在某地跟她会合。 我驱车赶去,颦颦在别墅前迎接。 “这是哪里?”我下车,朝身后的建筑物望去。别墅四面环水,独立成岛,背倚佘山正中位置,面南朝阳。 “佘山紫园8号。” 我错愕。 这就是紫园8号!真难以置信。 在美国,我见过关于它的报道:“紫园8号,业主3亿人民币都不肯转手出售的神秘建筑。这是中国最特殊的房子,风格上不属于任何一种现有的流派,而仅仅代表了它自己的人居语言。” 托比与威尔逊夫妇亦下车来。 “你确定我们可以在这里住上一晚?”我再次向颦颦确认。 颦颦晃晃手中的钥匙:“我已征得它主人的同意。” “谁是它的主人?” “我干妈妈,”颦颦答,“他们会一年抽空来这里度假一次。” “哗,你干妈妈是否还拥有几座城堡?”我讶异。 “谁知道呢。”颦颦微微笑。 她迎我们入内。颦颦已替我们准备好客房,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 “我买好了食物放在冰箱里,相信足够你们两天的伙食。”颦颦替我们倒冰镇柠檬水喝。 “傍晚或许可以在河流边垂钓,夜间可以在面前的草坪上烧烤。那个泳池也可以放心使用,这里有先进的净水系统,每六个小时换一次水。有事情随时与我联络,我的手机24小时开机。”颦颦向我们交代。 “你要走?”托比问,“你不与我们一起度周末?” “托比,你们是家庭聚会,我是外人。”颦颦像在哄一个孩子。 “我们都不会介意,”托比面朝曼女士,“是不是,妈妈?你也希望颦颦留下来是不是?” “当然。”曼女士笑着回答。 “我们都希望你留下来。”威尔逊亦站起来走到母亲身边,一只手将她搂进怀里。 “你说是不是,乔?” 父亲问我。 “如果你没有其他安排的话?”我亦邀请。 颦颦盛情难却,答应下来,托比雀跃。 午后,我与父亲躺在泳池边做日光浴,托比在泳池里练习自由泳。 “嗨,乔,那位刘小姐是你的新女友?”威尔逊先生问我。 “威尔逊先生,她是我助理,你猜错了。”我答。 “曼曾经也是我助理,”威尔逊微微笑,“当时她刚到美国来,还带着两个月的身孕。可一个月后,我仍向她求婚了。” 我远远朝别墅望去,厨房的窗户里透出颦颦与曼女士两人的身影。 威尔逊讲了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给我听,可我不是他,颦颦亦不是曼女士。 我莞尔。 晚餐是粤菜。 母亲说她只是打打下手,全是颦颦一个人的手艺。 我们品尝,赞不绝口。 颦颦替我们开了瓶拉菲波尔多。 “来,干杯,祝贺。”我斟上,举杯。 “贺什么?”颦颦笑着问。 “贺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我答。 “瞧,还没喝就醉了。”曼女士笑话我。 我们愉快地结束晚餐,我与颦颦自告奋勇承接了洗盘子的活。 曼女士挽着威尔逊先生的胳膊出去散步,托比则在户外研究从老城隍庙买来的孔明灯。 我与颦颦一个递,一个接,一个冲洗,一个抹干,配合得天衣无缝。 我将洗净的餐具放置消毒柜时,颦颦突然嚷嚷起来。 “礼让,礼让,你快过来,看,烟花。” 窗外,烟火漫天,五光十色。 “你叫我什么?”我意外。 “你母亲说你的中文名字叫余礼让。”颦颦怯怯回答,“我是不是不能这么称呼你?” “不,你完全可以。”我答。 礼让。 除刘明颦外,还没有人唤我作“礼让”。 托比跑进厨房来,拉着颦颦往外走。 “你最好来一下,我实在对这个孔明灯束手无策,你得帮帮我。”托比前来搬救星。 二人消失在我面前。 窗外仍然火树银花,烟火照得黑夜绚烂多彩。颦颦的呼唤声仍在我耳际回荡。 礼让、礼让。 托比的笑声此刻从外头传进来。不用说,他的孔明灯在颦颦的帮助下,一定已成功飞上了夜空,我速速结束剩下的工作,亦走了出去。 “许了什么愿?”我问托比。 “将愿望告知他人,神灵不会保佑我。”托比神神道道。 我淡笑,托比不再是那个样样心事同我分享的孩子。他有秘密,或许心头还停着一只粉蝶也说不定,但是我不知道,因为他现在不肯告诉我。 又是夜深人静,我还是在工作。 盯牢屏幕,眼睛酸涩,我起身,到阳台上去透透气,托比却推门进来。 “怎么还没有睡?你在担心你的孔明灯神灵还未收到?”我揶揄。 “不,乔,”他走到我的身边来,“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 我的弟弟还是愿意与我分享秘密,我欣慰。 “我保证不会有其他人知道。”我微微笑。 “乔,我决定向她告白。” 我吓一跳。 “告白?” “颦颦说得对,我们最等不起的就是时间,谁也不晓得第二天会发生什么。”托比神色严峻。 “你要向谁告白?”我关心的是这点。 “从我第一眼见到她起,我就认为她是上帝赐予我的礼物。” “告诉我,她是谁?”我竟然担心从他口里说出“刘明颦”。 “乔,我爱她,虽然不晓得她是不是也爱我。” “托比,她是谁?”老天,我的弟弟仍在倾诉衷肠,而我的脑海里竟不断思索着要是托比爱的是颦颦该怎么办。 “凯蒂。”从托比口中终于蹦出来一个姓名来。 “凯蒂?”我确认。 “是,凯蒂·罗宾逊。”托比回答。 “真是一个好听的名字,托比。”我笑起来,我松口气,幸好不是刘明颦。 “我们在一次聚会中认识,她是一个美丽的金发女郎。”托比心驰神往。 “我会跟她告白,随便结局怎么样。”托比自信满满。 我搂住他臂膀给予力量,托比微笑:“晚安,乔。” “晚安,托比。” 他告辞离去。 我倚靠露台情不自禁轻笑摇头。 呵,威廉,你究竟怎么了? 第26章 祸起 在颦颦的相伴下,我们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周末。 周一上午,我特地向lisa告假,带着颦颦一同去送机。 我与他们逐一拥抱告别。 曼女士与颦颦则已经在商量下次的见面时间。 我淡笑。 颦颦与我在机场附近的餐厅用了中餐,随后就回了酒店。 刚落座,新人友美就敲门进来。 “威廉,有一事要你帮忙。” “请说。” “今晚我邀请了新会旅行的张总在小南国用餐,你可否一起前往?” 友美希望得到我的帮助,一起参与销售。 “当然。”我答。 友美离开。 下班,我与友美、颦颦三人提前至小南国包厢等待。 准点,新会的张总与他的司机出现。 我们起立迎接。 “张总,幸会,我是威廉·威尔逊,s酒店的销售总监。”我寒暄,笑着伸出右手。 “哦,你就是那个华裔总监,幸会,幸会。”张总直接入上座,他的司机坐于一边。 我尴尬地收起悬了半天的右手,或是这个人不拘小节,不在乎什么社交礼仪。 我们亦坐了下来,颦颦命服务员上菜。 “有没有点大王蛇、毛蟹年糕、清蒸糯米甲鱼?”张总一副食客的模样。 我向颦颦使眼色即刻去变更菜单,颦颦会意,告辞出去。 一会儿,颦颦轻轻推门进来,朝我点头,更改菜色一切顺利。 须臾,热菜上桌,张总与司机即刻开始大快朵颐。 “张总,友美一定对您作过我们酒店的介绍,不知您听后,意下如何?”我开门见山。 “什么?”张总满口的椒盐大王蛇。 “听友美说,贵公司正在搜寻合作酒店,我们s酒店不知您是否已考虑过?” “哦,这事……对,对,对,我会跟友美谈。”他又一杯茅台下肚。 “我这里有合约样板,您是否现在过目下?”我转身摸向公文包。 “不用了。合约,我也会跟友美谈。”他继续狼吞虎咽。 我与颦颦瞠目结舌。 友美又替张总满上茅台。 “友美,谢谢你。”他色迷迷盯着友美上下打量。 “我再去点几个菜来。”颦颦无语,找借口离开。 “威尔逊总监,请问洗手间在哪里,可否带我一同前去?”张总的司机从座位上站起来。 “好,请跟我来。”我起身,陪他一同离开。 我将司机送至卫生间门口后,再次折返,在走廊与颦颦相会。 “那个张总似个饿死鬼投胎。”颦颦无奈。 我无奈地抿抿嘴。 这时,友美从房间里头哭着小跑出来。 “你怎么了?”我吓一跳,拦住她,急急问。 友美衣衫不整,头发凌乱,扯着自己领口,脸上泪迹斑斑。 “友美……”我幡然醒悟,“是不是那个张总?” 友美哭声又响了,推开我们直冲出去。 “友美,友美。”颦颦跟上。 禽兽! 我怒发冲冠,冲进房间,张总还津津有味饮着茅台。 我一把抓起他的领口,一拳揍到他金星乱冒。 “你疯了。”张总惊愕,“你干吗打我?” “我打的就是你这个禽兽。”我又上去一拳。 “只是亲了几口你手下的人,有没有必要搞得这么大!你们做销售,不是做修女,少在我面前装一本正经,谁不知道你们的勾当。” 我不由分说,又给一拳,只打得他叽叽歪歪。 张总开始抱头鼠窜。 小南国的保安冲进来,将我们硬生生分开。 此事当然没有终了。 第二天,我在小南国暴打客户的新闻也不出意外地流了出来。 图片信息、视频录像上了各大报纸头条不算,微博、微信等全新渠道也频繁转发,评论成千上万,清一色说我是人渣。 老倪喊我过去,怒不可遏。 我端端正正站在他面前,老倪一本杂志摔到我脚下。 “你看看你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他斥责。 杂志上头标题骇人:s酒店销售总监暴打客户,这难道就是s酒店百年来的企业文化? “威廉,我想不到你竟然犯这样的错误。”老倪痛心疾首。 我沉默,自己打了客人,是自己的错,不想再去为此辩解半句。 “s酒店服务一直无可挑剔,是业界的楷模,不允许任何人抹上黑点。”老倪横眉冷对。 “作为一个男人,也该有为自己错误承担一切后果的能力。”他又加上一句。 我懂了。 “我今日就去人事部请辞。”我转头走掉,老倪没有挽留我,应该的,是我犯错了。 我向lisa请辞,lisa吓一跳。 “辞职?有没有这么严重?” “我打了客人。”我笑得苦涩。 “你又不是无缘无故揍了他。老倪呢?这件事你有没有跟老倪商量过?”lisa拿起电话拨号,“我给老倪去电话,你不可以随随便便自己走掉。” “别打了,我刚从他办公室里出来。”我说。 lisa沉默。 老倪的严格,业界闻名。 在人力资源办理完相关手续,我回了办公室整理自己的物件,组员个个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盯着我。 颦颦走到我面前来。 “友美怎么样?”我开口问她。 “听说今早也递了辞职信。”颦颦答。 我叹口气。 阿曼达一脸惊讶地跑过来:“威廉,你没有必要辞职吧。” “你只是揍了一个无赖,你只要说明白,所有人都会原谅你。”鲍比也走到她的身边。 我强颜欢笑:“嗨,你们应该恭喜我,可能我出了s,会遇上更好的雇主也说不定。” 谁都知道,如此一来,我在这个圈内的名声已烂到家,各家躲避瘟神都来不及,哪里还有人肯要我。 大家送我到酒店门口,我们挥手告别,各自珍重。 我有些疲倦,回到公寓,倒到床上就沉沉睡去。 其间,前台服务员不停地电话进来,要我去办理退房手续。 呵,我从s酒店才刚刚走而已。 23点,我整理好自己的行李,出房间。 到前台,我将房卡交与服务员,他笑着与我告别,并再次感谢我入住。 我哀怨地笑了笑,转身离开。我要走了,纵使当初多么不情愿地过来,也未曾料想到今日会如此灰溜溜地回去。人生如戏,你是戏子,编剧却是命运,所以你对未来永远始料未及。 出公寓,颦颦竟然站在远处等我,她的红色雪佛莱停在身后。 “嗨。”我拉着行李走到她面前硬挤出一抹笑容来。 “你打算怎么办?”颦颦问我,“回美国?” 哦,不,我才不要回美国。 倔强如我,才不肯在这个时候回去,华人到哪里都希望衣锦还乡,光耀门楣。 “不,我不会回去。”我说,“我会留在上海。” “在这里?”颦颦继续问,“你打算在这里再找工作?” 我点点头,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这是威尔逊先生教我的道理。 “住哪里?” “先住一段酒店,之后再找房子搬。” “在上海租一套公寓很贵。” “可以找些稍稍便宜点的房子。” “与人群租,这样你会住得习惯?”颦颦说得实际。 “也可以在郊区寻一套,那里房价便宜。”我另寻他路。 “天天五六点爬起来赶早班车,夜夜回家八九点,日日捧着便当、方便面?” 我气馁。 颦颦将我手中的行李拉过去,放到雪佛莱的后备厢里。 “你做什么?”我问。 “上车,跟我回家。”颦颦打开车门。 “什么?”是不是我猜错了她的意思?难道她愿意“收留”我? “你如果愿意睡街心花园的长椅,我也随便你。”颦颦一副要甩下我的模样。 “上,上,上,立马上。”我赶紧钻进车子里去。 “我会付你房租。”我替自己系上安全带,笑着对她说。 “呵,你难道还想白吃白住?”颦颦白我一眼。 她永远是刀子嘴豆腐心。 颦颦开车载我去她的公寓,两室一厅,布置得简单而温馨。 “那是厨房,卫生间在这里,这里除了我的卧室,其他均可入内使用。” 颦颦向我略略介绍。 她又推开书房的门。 “好了,这里就是你的房间,”颦颦对我说,“不好意思,我这里可没有多余的木床,不过这张沙发可以拉出来做床铺,睡你一个人绝对没有问题。” 我不作声,盯牢她。 “你要是不想睡沙发,自己可以去订张床送来。”颦颦以为我关心这个。 “谢谢你。”我由衷道谢。 颦颦却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谁叫你我都是华人。” 我被她逗乐了。 颦颦打个哈欠,重重伸了伸懒腰:“好累,我先去洗澡睡觉了,你也早些休息。” 颦颦进了房间,我看着她的背影思索,自己三十一年的人生里,最倒霉、最狼狈的日子竟全被这个女人撞见了,一次在西雅图,一次在上海。我淡淡笑,已分不清楚她究竟是我的灾星还是救星。 第27章 低谷 睡在颦颦公寓的第一晚,些许是因为白天睡了太多的缘故,始终无法入眠。我关着灯,半躺着将手机相册里的照片一一温故知新,统统都是关于素莹的回忆,一张又一张,一段又一段。 如此,至凌晨方寐。 我起身,出房间。颦颦已经去工作,整间屋子空空荡荡。我进浴室梳洗,颦颦留了便签给我,提示她替我准备的生活用品具体的摆放位置,并且强调千万不要拿错。我笑笑,严格按照她的提示操作。 淋浴好,我裹着一条浴巾出去,刚开门,客厅竟有女生失声尖叫起来,吓得我连连往后退好几步。 我定睛一看,居然是颦颦。她一身休闲,站在门口,手里提着豆浆油条,背对着我。 “余礼让,以后不准你一丝不挂地在客厅跑来跑去,否则我就赶你去睡马路。”她的脸红到了耳后根。 对于她的警告,我感到十分地委屈。一丝不挂?我低头看看自己裹着下身的浴巾。跑来跑去?因为她的尖叫,我的活动范围还未离开过这间浴室。我叹口气,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只好跑到房间乖乖套上t恤,换上牛仔裤再出来。此时,颦颦已进厨房鼓捣。 “我以为你去上班了。”我向她解释。 “余先生,作为租客,请你时刻谨记自己的行为举止规范,不管我在,或者不在。”颦颦一本正经。 我频频点头。 “你在替我买早餐?”我看颦颦正将打包的豆浆灌到玻璃杯里,随口问声。 “待会儿得去次大卖场,冰柜里除了速食面什么都没有了。”她默认,又将油条夹到盆子里。 我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颦颦问我。 “哦,我记得不知是谁在我面前嚷嚷过,‘威廉,我不是你的妻子或者佣人,不包你的一日三餐’。”我半嘲笑地模仿她。 颦颦歪着脑袋盯着我。 “嗨,这是你说的,可不是我。”我笑。 颦颦不作声,抄起玻璃杯将豆浆倒进水池里。 “好,好,我错了,我错了。”我忙不迭道歉,迅速将玻璃杯抢了过来,幸好还有一半。 “你这个女人……” “我怎么样?” 看着她的泼辣劲,我硬生生吞下了后半句。 我端着半杯豆浆跑到客厅里:“你不要再折腾我的早餐了,我好饿。” 颦颦跟在我后头,一起出来。 我与她面对面就座,她将另一杯满满当当的豆浆推到了我面前,将我的半杯豆浆拉到了自己面前,并取了小段油条,自顾自先吃了起来。 此刻,我心头的温热无法用言语去叙述。 “你怎么没有上班?”我喝口豆浆,再问她。 “辞职了。”颦颦说得淡淡。 “辞职?”我惊一下,“为什么?” “听说新来的总监有狐臭。” “这什么理由?” “那又怎样?毕业时,我还因为某酒店的面试官有口臭,第二天未去人力资源报到。” 我望着颦颦波澜不惊的脸孔,不禁心底唏嘘一阵。她为何会辞职,我岂会傻到不知,只是我余礼让何德何能,竟让她如此待我? 我又开始寻找新的工作。 但不出意外,投去各大酒店的求职信件,均石沉大海。 我吁口浊气。 任何行业,名声都顶要紧。 “好了,别急,一切慢慢来。”颦颦递给我柠檬茶喝。 “我被s劝退,这个档案将跟随我一生,谁还要我?”我接过水杯。 “这不是污点,只是你的过去,每个人都有过去,每个人都在成长。” 我望着她,淡淡笑,这个女人始终在鼓励我。 “好了,要不先放松一下?”颦颦忽然提议,“出去散散心对你会有好处。” “嗯?” “我们去香港玩玩怎么样?我也好久没有回去了。” “好啊,我也没有到过香港。”我赞成。 我们即刻准备行装,动身去香港。 听说人生这辈子要经历两件事情:一段说走就走的旅行,一场奋不顾身的爱情。 此刻,我正在经历前者。 我们上网订了第二天下午的机票飞香港。 下飞机,我们打的过去,她家住浅水湾的高档别墅。我不惊讶,她的干妈妈甚至拥有紫园8号。 颦颦迫不及待地按门铃:“妈妈。” 刘妈妈出来开门。 颦颦与她紧紧相拥。 “爸爸呢?爸爸去了哪里?”颦颦欢愉。 “他送阿邦进医院了。” “阿邦怎么了?”颦颦问。 “许是食物中毒,昨日吐了一天。” 刘母面朝我,微微笑:“你是余先生对不对?我是颦颦的母亲,感谢你在上海照顾小女。” “哪里,全是颦颦在关照我。”我礼貌。 刘母邀我们进去。 颦颦像只快活的小鸟,老早奔了进去:“太热了,我要立刻冲个澡才好。” 刘母望着自己的爱女轻笑:“这孩子,永远似长不大的样子。” 我们经过花园。 里头植了一株株玫瑰,我看得出神。 “这是黄玫瑰,”刘母笑着对我说,“全是我家小姐亲手栽种的。” 小姐? 可是刘明颦的干妈妈? 刘母领我至客厅。 颦颦已上了楼。 她请我到沙发上坐,还斟了凉茶过来。 我道谢。 面前的茶几上有本陈旧的线装《红楼梦》,边上躺着一支约瑟夫二世。 我第一次亲眼看到约瑟夫二世,好奇地拿起来细细端详。 笔体刻着s′agapo。 s′agapo,希腊语里“我爱你”的意思。 “这是我家小姐的书和笔。”刘母又替我捧来糕点。 我道谢。 我将约瑟夫二世归位,又取了线装《红楼梦》略略翻阅。 “小姐近来又在重温它。”刘母坐到我右手边的沙发里。 从书里落下几片干枯的花瓣,我赶忙捡起:“哦,对不起。”我道歉。 “没关系,”刘母微微笑,“这是黄玫瑰花瓣,也是我家小姐亲手制的干花。” 我将花瓣又重新夹入内页,恰好翻到黛玉的《葬花吟》。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我心间一阵悲切,轻轻合上古籍。 忽听见外头有汽车声,我们转过头,透过客厅的窗户望出去。有辆劳斯莱斯驶到了别墅前,停在了门口,一个妇人正从车里头缓缓地走下来。 “呀,是文锦小姐。”刘母速速起身迎接。 那位文锦小姐走到大厅里来,她穿着旗袍,披着蚕丝坎肩,戴着墨色的珍珠项链与耳坠,头发绾起,端庄、秀美,只是那眉头微蹙,那眼里有吐不尽的哀愁。 “阿荷,你家小姐还没有回来?”文锦问刘母。 “是,小姐同老爷与夫人还在英国度假。”刘母答。 文锦还有问题,只是看到我这个外人在场,所以有所忌惮,欲说还休,她拉刘母进里屋去。 “阿荷,劳烦给你家小姐去个电话,要她赶紧回来好不好?”她们说得小心翼翼,只怪这栋宅子太安静,以至于仍旧被我听到,“请她去看看君豪,他又日日喝得醉生梦死了。” “文锦小姐,这个忙,我真帮不了你。要知道,我家小姐早记不得曾先生了。” “可是君豪仍记得她。” “文锦小姐,你该好好劝劝曾先生,有些事该忘记就去忘记,不该惦记的人不要去惦记。” 屋里沉默。 须臾,门被打开,文锦小姐眼底哀思无限。她走出门去,刚刚乘着劳斯莱斯姗姗而来,如今又搭着劳斯莱斯翩翩而去。 颦颦已冲完澡,换上了凉爽的纱裙跑下来。 “刚刚是谁来了?”她问母亲。 “文锦小姐。”刘母答。 “她又来了?”颦颦语气沉重。 “是呀,来来去去都几十年了。”刘母叹一声。 我不说话。 相信,这应该又是一段缠绵悲怆的爱情。一个为君,衣带渐宽终不悔;一个为卿,曾经沧海难为水。 外头又有汽车声。 “呀,爸爸回来了。”颦颦欢快地迎接。 我起身,亦走到了门口去。 一个中年男子先走进来。 “爸爸。”颦颦拥抱。 刘父轻声问:“回来了?” “嗯,我好想你。” 颦颦靠在父亲肩膀撒娇。 刘父慈祥地笑。 他看见一旁的我。 “你好。”我即刻礼貌寒暄。 刘父惊讶,脱口一句:“赵先生……” 他也认错我了,我微微笑,介绍自己:“你好,我是威廉·威尔逊,您也可以称呼我的中文名,我叫余礼让。” 刘父再定睛看看我:“原来是余先生,不好意思。” 我淡笑摇头。 刘母出来迎:“阿邦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输几天液就好了。” “那就放心了。” 刘母向我们征求今晚的菜色安排。 “妈妈,我要吃桂皮香酥鸭。”颦颦对刘母说。 “早就备好了。”刘母笑笑,转身进厨房里,“快,你也来帮忙。” 颦颦随她进去。 客厅里,我与刘父面对面而坐。 他依旧不住地打量我。 我低头正准备拿起桌上的凉茶喝,刘父钛合金的假肢映入我的眼帘。 我惊。 刘父察觉我的异样,不以为忤,笑着大方跟我交谈。 “都是义肢,年轻时跟人打架,弄废了两条腿。”他又微微笑。 在他饱经风霜的眼里,我可以猜测到,他一定拥有过一段疯狂且不乏味的青春。 我与颦颦一家共用晚餐。 颦颦向我极力推荐了桂皮香酥鸭。 我夹块品尝。 果真松酥脆嫩,鲜美可口。 我忍不住对颦颦说:“我终于知道你煮的菜为什么这么美味了,原来师出名门。” “这招表扬的法子倒挺受用的,两个都夸到了,”颦颦自满,“那当然,我母亲的手艺是有口皆碑的。” “余先生,您见笑了,我女儿最厉害的就是这张嘴,”刘母轻声笑,又夹了块鸭肉到我碗里,“许是我家小姐带大她的缘故,颦颦不像我俩,我俩都笨嘴拙舌的。” 所有人都笑了。 饭后,颦颦与母亲在厨房洗涤餐具,我与刘父在客厅擦拭餐桌。 “时间真的好快,”刘父偶尔瞄瞄厨房里头的两个女人,莞尔,“好像记得自己刚刚才和阿荷成婚,明颦也刚刚出生。” 年龄越来越长,回忆就越来越多。 颦颦走到客厅来,围裙束在腰间。 “爸爸,妈妈让你和我换个工作。她嫌我洗碗精用得太过,盘子又刷不干净。”颦颦嘟嘴抱怨,刘父莫可奈何,轻笑摇头,走到厨房去。 二老极其享受两人世界,我与颦颦相视而笑,彼此心照不宣。 颦颦带我在香港游玩了几日,之后启程回了上海。 回程的飞机上,我的位置靠窗,颦颦坐在我身边,头倒在我的肩膀瞌睡了。 机内冷气打得强,空姐走过来,体贴地小声问我:“先生,给你女友拿条毯子来好不好?” 我点点头,我没有必要跟她解释这个美丽的误会。 我替颦颦盖上毛毯,她动了动身子,半眯着眼睛问我。 “是不是要到了?” “不,没有。你可以再睡一会儿。”我轻轻答。 颦颦微微笑:“那好,肩膀再借我睡一会儿。” 她又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一刹那,我觉得这张笑脸要是让自己看一辈子,也不会觉得发腻。 一辈子? 我怔住。 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我速速望向窗外,自己的内心就好似这片天空一样,被层层云朵遮盖,无法分明。 回到家,颦颦又冲进房间淋浴。 “呀,太热了。”她咕哝。 是,真热,我也早已经汗流浃背了。 我立刻倒了冰水来喝。 手机此时响起。 我接听,竟是田军,我意外。 我们互相问好,寒暄几句,他问我有没有找到工作? “没有,”我坦白,“现在世道艰难,恐怕还要寻觅一段时间。” “荼园正在招销售总监,你要不要去试试?” “什么园?” “荼,就是‘开到荼花事了’那个荼,是一私家园林度假酒店。” “老田,你应该知道我是怎么从s酒店出来的。”我凄凄笑。 “是,我知道。所以,抱歉,我早偷偷问lisa要了你的履历,并且自作主张投了去。现在是有电话过来,通知你过去面试,”老田呵呵笑,“希望你不要怪我。” 我百感交集。 “谢谢你,老田。”我感激涕零。 “你也是帮过我的。”老田一副理所应当的口吻。 知恩图报是华人的美德之一。 我再次感激涕零。 我取出手机,即刻搜索荼园的信息来看。 很遗憾。 利用任何浏览器搜索,关于它的讯息几乎为零。 好不容易寻到一条记录,是一名住客的推荐文,名曰《荼园:躲藏在云间的神秘酒店,只为心之静处。》 我细细研读。 “一间从不做宣传、不接散客的神秘酒店。” “一间用笔尖描述每每词穷的人间天堂。荼园所营造的意境,非凡夫俗子所能企及。他的主人,不是商人,而是艺术家。” 我震慑。 第28章 起航 过两天,我拦辆的士去面试。 我说去荼园,司机果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直问我:“什么园?” 我取出地址给他看。 司机开了导航送我过去。 经过近一个半小时的路程,司机将车停在一个三岔口。 “这里头车子进不去。你就朝前面的小道径直走,最多十分钟就到了。” 我应允,即刻付了钱下车,步行而去。 道路两侧植着梧桐,后边都是池塘,里头种满了莲花。 我在树荫下放慢了脚步,贪婪地嗅闻着自然的清香。 前头有个老者戴着斗笠,扛着鱼竿,提着水桶,一个不小心,绊到石块,身子一倾,桶中鱼儿翻倒在地。我小跑上前帮他拾起。 “谢谢。”老者道谢。 “年轻人看上去有点陌生,不是这一带的人吧。”老者神采奕奕。 “是,头一次到这里来,今天去家酒店面试。”我答。 “酒店?” “荼园。” “哦,那里。”老者朝前跨步,“我也朝那个方向,一起走吧。” 我跟上。 “那里生意一向淡,你看看,将酒店造在这种地方,你说会有什么客人?” “曲径通幽处。”我轻轻笑,“有些生意人他们不为盈利为目的,认为经营自己的梦想才是扼要。” “你过去面试什么职位?” “销售总监。” “可是要帮着他们赚钱?” 这么直白的问话逗笑我了:“是,帮他们赚钱,谁也不会跟钱过去不,你说是不是?” 老者笑盈盈地问我:“你以前在哪家酒店工作?” “s。” “全球知名连锁酒店。” “是。” “那为什么从那里出来,到这个不毛之地来?” “我被对方劝辞,友人替我争取了荼园的面试机会,我想来试试。” “劝辞?” “因为我打了客人。” “你是不是应该隐瞒这段过往?” “那是我的过去,不用隐瞒。我已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中国有句老话,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老者笑着点点头。 “摔得粉身碎骨,再站起来,才能算作‘人’。”老者勉励我。 我认同。 终于到了荼园。 占地1000亩的江南园林建筑,门口一块花岗岩石,上头用楷体篆刻着“荼园”三字。 我惊叹。 虽为人作,宛若天开。 有个服务生从里头出来。 “董事长好。”他向我身边的老者鞠躬行礼。 我讶异,站在原地,愣了半天。 这位与我一路闲谈的老渔夫竟是荼园的主人! “来,将这些鱼养到园里头的池子里。”他将水桶与鱼竿交与服务生,服务生遵命,立刻执行。 “沈董,你回来了。”又有一个中年男子从院里头走出来,大大的黑框眼镜遮去了半张脸。 “回来了。”沈董解下斗笠,交与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拿着斗笠,看着我疑惑不解。 “哦,老俞啊,他是新进的销售总监,”沈董介绍我,“威廉·威尔逊。” 我怔住。 “希望我没有记错你的名字。”沈董冲我眯眯笑。 我已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这位是老俞,我的爱将,我不在时,荼园全交由他打理。” 我寒暄:“你好。” “你好。”老俞笑着向我问好。 “江河集团的林董来了,正在明珠厅等你。”老俞向沈董汇报。 “哦,好。” 沈董转向我:“威廉,你也一起来,正好认识认识林董,以后你们会常常打交道。”沈董对我说。 我应诺。 “还有,”沈董提醒,“我是梦想家,但我也是商人。你说得一点也不差,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荼园已连续两年亏损,不管你认不认识老田,你若是做不出成绩,我照样要你打包回家。” 这个道理显而易见。 我颔首。 二人转身入园,我跟在他们身后。 我内心正燃烧着熊熊烈火,是老沈点燃了我的斗志。 傍晚又坐公交回了市区,车子内的冷气坏掉,一路上又堵得要死,可我的心情仍是好到无与伦比。我给田军发简讯道谢,他鼓励:“锲而舍之,朽木不折。” 我铭记。 下公车,我又跑到花店里头。 “老板,替我包束美丽的鲜花。”我喜悦。 “要送给谁?”老板问我。 这苦恼了我,我该如何表述与颦颦的关系,知己以上,恋人未满。 “我需要向一位女士表达感谢。”我只好这么说。 “刚刚从南半球空运来的郁金香,”老板抱起一束白郁金香给我看,“花语为感恩。” “就要它。”我爽快地付了十几张大钞给他。 回到公寓,我欢欢喜喜地取出钥匙开门。 我犹豫,寻思是不是要给颦颦一个“惊喜”? 我一手拿着花束藏在背后,一手开了门。 “怎么样?”颦颦果然备好了一桌子的美食,站在玄关等着我。 我垂头丧气,哀声连连。 颦颦走上前一步,替我伤怀,继续勉励我:“不要失去信心,只要坚持不懈,就终会有成果的。” 她搬出了钱学森先生的名言,我再也装不下去了,笑了起来。 “骗你的,”我对颦颦说,“我的面试成功了,下周一我就要去荼园工作。我又要回到我所钟爱的岗位上去了。” “真的?”颦颦大喜,不自觉伸出双臂抱住我,“太好了,余礼让。” 我的心又在这时一阵颤动。 颦颦或发现了自己的贸贸然,又速速离开我。 “恭喜你。”她的脸蛋红扑扑。 “给,送给你。”我将郁金香递到她手里,“谢谢你一直鼓励我。” “白色郁金香。”颦颦讶异。 “老板说刚从南半球空运来,花语为感恩。” “你是不是在车站附近的花店买的?”颦颦若有所思。 “是,怎么了?”我问。 “不,没什么,我很喜欢,谢谢你。”颦颦欢快地抱着郁金香,取了个透明水晶花瓶,跑到厨房里头插上。 我换上拖鞋进屋。 “来,快来用餐。”颦颦又从厨房里端着两份牛排来。 “沙朗?”我惊奇。 “是,三分熟。”颦颦笑答。 我淡笑,我与她的口味居然如此相像。 我们面对面坐下,才发现颦颦今天穿了裙子,略施粉黛,头发盘起,美丽大方。 她精心装扮了自己,为了我的庆功宴。 我感动。 颦颦拿起刀叉准备开动。 “等等。”我站起身。 “做什么?”颦颦问我。 “我记得有这个东西。” “什么东西?” 我不回答,去杂物柜里取了铁艺烛台,又寻了五支蜡烛插上。 点蜡,关灯,我将它拿上餐桌,放在我俩正中。 颦颦掩嘴微笑。 “这样才有气氛,是不是?”我又重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颦颦骇笑,整张脸埋进了手掌里。 “嗨,不要笑了。再笑,我要请你跳舞了。” 颦颦还在笑。 我起身跑到她身边,拉起她。 “来,看来你很想跟我跳支舞,对不对?” “好了,好了,我不笑了,我们吃牛排好不好?”颦颦要坐下来,我又拉她起来。 “不好,现在我想要跳舞了。”我说。 我开了cd。 里头开始播放《i,ve never been tome》 “你在听这首歌?”我好奇地问。 我搂着颦颦的蛮腰曼舞。 “你也听过这首歌?”颦颦问我。 “当然,一个历经沧桑的女子告诫一群怨妇,只有怀里的孩子与斗嘴的丈夫是真实的,其他全是虚无,所谓天堂也不过只是臆想。” “这首歌等你老二十年再听,女孩子有些憧憬与梦幻来得可爱。”我劝说。 “哦,你的女友一定常听《玫瑰人生》,相信爱的夜晚永无终结。”颦颦讪笑。 “她曾经念过《爱眉小札》给我听。”我垂下眼帘,轻叹口气。 颦颦立定,重重推开我:“我不用你来评价我,我是我,她是她,你没有理由让我变成她。她与你背段情诗就可以温饱,而我注定会在孩子的哭声与尿布中同一个男人吵吵闹闹。我不用你来评价这样子的人生好不好、这样子的自己可不可爱!” 颦颦转身进房,将门关得碰碰响。 让我心焦的,不是自己又惹她生气,而是发现她眼里竟有泪水在打转。 她哭了。 我有些手足无措。 我让一个女孩子哭了。 至今,我还未让一个女孩子为我哭过。 第二天,我起得早早,特意为颦颦做早餐。 当然是负荆请罪。 两份三明治,两根火腿肠,还有煎得两面金黄的荷包蛋。 信不信由你,这是我第一次为一个女人做早餐。 你一定觉得我在撒谎,但这是真的。 我从未给素莹做过三餐,哪怕冲上一杯简简单单的热巧克力。 颦颦洗漱好从房间里出来。 “早上好,颦颦。”我若无其事地寒暄,捧着两杯牛奶站在客厅里。 “过来一起吃早餐好不好?”我将牛奶放置到餐桌上邀请。 颦颦走到我对面,我俩入座。 “来尝尝荷包蛋会不会太老。”我将碟子推到她面前,“这份早餐是我的处女秀,我都没有烤过面包给素莹吃。” 我呵呵笑,原以为颦颦也会笑。 可自己又错了。 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余礼让,你不要再拿我跟她比好不好?她是你的女朋友,可我是你的谁?”颦颦无奈地问着我。 我哑然。 这个问题,自己答不出来。 我只知道颦颦不是我的普通朋友。 可其他…… “我只是想跟你道个歉。”我由衷说,“你为我花了这么多心思弄了庆功宴,可自己却惹恼了你,抱歉。” 颦颦“哦”一声,端起牛奶喝一口。 “就这样?”颦颦问我。 “还是你有其他要求?”我心头一乐,好歹她终于肯跟我说话了。 “午后一起陪我逛个商场。”颦颦对我说。 这不是一个轻松的活,我晓得女人逛商场的能力,穿着高跟鞋也可以满血状态走上一天。我对这项活动常常敬而远之,但这次,不行,这次我只好接受。 谁叫我惹恼了女人! 哎,最最难懂的女人! 颦颦说逛商场。 开车过来,她却直冲阿玛尼男装专卖店。 “这里可是男装?”我小心翼翼去提醒。 颦颦不理睬我,挑了一套套正装在我身上比了又比。 “你想买西装?”我又问。 颦颦仍不回答我,左右手各托一套西服,难以抉择:“究竟是黑色好,还是藏青色好呢?” 我躲在一边乖乖噤声。 “余礼让,要不你两套都去试试好不好?”颦颦对我说。 “我?你是在给我挑衣服?”我吃一惊。 “祝贺你面试成功,”颦颦微微笑,“本想买好了送给你,可不晓得你西装穿几号。” 颦颦将黑色的一套递到我手里后,推我进试衣间。 我换上衣服出来,服务员也忍不住过来拍手叫好。 “先生,你女友的眼光真好,这身衣裳你穿着很合身。” 我与颦颦四目相对,那种微妙只有我俩懂。 替我买好套装,颦颦嚷着要吃冰激凌。 我陪她一起去哈根达斯,好多人,队伍排得老长。 颦颦拿了号码牌,我俩站到一边苦等。 其间,她又心血来潮跑去买甜到发腻的马卡龙。 我在原地等。 商场保安的巡逻队走过来,松松一行人,没什么纪律。 但我却在里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新会旅行社的张总。我揍过他,相信不会认错。 他混在队伍里,没有瞧见我。 望着他们又远去的背影,我诧异非常。 颦颦拎着马卡龙跑回来。 “你怎么了?”颦颦顺着我的眼光张望,“你在看什么?” “是新会旅行社的张总。”我张大了嘴巴。 “在这里购物?”颦颦问。 “不,他穿了保安的衣服。” “你是不是看错了?”颦颦不相信,“张某再不济也不会沦落到这里来做保安。” 颦颦说得有道理,我也开始怀疑自己。 “好了,我们的号码到了。”颦颦提醒我。 我回神。 我们进哈根达斯堂食。 颦颦要了各色冰激凌球与水果混搭的甜品。这份普通的甜品倒有个别致的名字,叫:繁花之吻。 我则点了一壶伯爵红茶,外加一小块布朗尼蛋糕。 餐点上桌,颦颦吃得如痴如醉:“夏天嚼口冰激凌最最舒爽。” “小心完美的身材毁在它手上。”我喝口红茶,微微笑。 “我倒觉得完美的身材需要一层脂肪去呵护。”她天真地瞟我一眼。 我险些笑岔了气。 “冰激凌的口感仿佛是场舌尖上的芭蕾,柔滑,妙曼,叫人无限遐想。”颦颦的表情好似漫步云端。 我拿起手边的纸巾替她抹去了嘴角的淡奶油。 “我没瞧见芭蕾,只看见了一只小馋猫。”我笑着对她说。 颦颦一双圆圆的眼睛瞪着我。 见鬼! 我又做了什么? 我将纸巾扔到她手里:“真丢脸,自己快些擦干净。” 颦颦鄙夷地扫了我一眼,拿起纸巾乖乖擦嘴。 我将一杯伯爵咕嘟咕嘟喝下肚,热茶叫我整个身子都在发烫。 “你吃好了没有?我要回家了。”我站起身子,掏了现钞放到桌面上。 “我的冰激凌还有一半。”颦颦不舍。 “我在车子上等你。”我仓皇而逃,完全不顾身后叫唤的颦颦。 怎么办?我脑海里都是她大口大口嚼着冰激凌球,一副无邪烂漫的模样。 坐进车,将冷气打至最强。 终于压下了身体的燥热。 颦颦随后也拎着大包小包上车来。 “余礼让,下次再也不跟你一起吃冰激凌了。”她噘嘴埋怨我。 我不答话。 我不敢再看这张脸孔一眼,于是发动油门,驱车向前。 双休日,我与颦颦到4s店订车子。 荼园离市区有些距离,有辆车,好方便我上下班。 我看中了白色的奥迪,没有现货,工作人员要我等待一周。 我点头,即刻刷卡付了订金。 “听说买白色车子的人都是完美主义者。”出4s,颦颦对我说。 “你还在研究九型人格?”我意外。 “没,只是听说这种人很‘各的’。” “什么意思?” “上海话,很挑剔的意思。”颦颦抿抿嘴,跑进她的大红色雪佛莱朝我做鬼脸。 我气结。 周一,我穿上了颦颦送我的阿玛尼坐公车上班。 临走时,她还在房里呼呼大睡。 夏天,天亮得极其早,街上,人来车往,络绎不绝。 经过车站附近的花店,老板早已开门营业。 一个女生跑去买花。 “老板,推荐一束鲜花,我要送我的挚友。” 老板捧出一束白色郁金香:“南半球刚空运来的郁金香,花语为友谊地久天长。” 女生满意点头,即刻付出钞票。 这一幕却叫我无语。 那日他分明对我说郁金香的花语为感恩。 我终于晓得颦颦当晚为什么特意问我是不是在车站附近的店里买的鲜花。原来,她早就知道这个老板做生意不实诚。 但她没有揭穿,只是笑着跟我道谢,她不想叫我难堪,这点我知道。 第29章 聚首 我到荼园人事部报到,人力总监领我到销售部去。 销售部不是传统的中式园林设计,整栋建筑以白色作为主基调,舒适干净,造于湖泊上,颇具时代感,像极海岛的别墅。 人力老总对我说,曾经荼园太不注重销售,整个部门加上总监最少时只有三个人。 “现在部门也只有三个员工。”人力老总对我说,“你的助理、组员,人力部门已加紧时间招募。最近一场面试是周三上午,记得你也要来。” 我应诺。 到周三,我去做面试官。 一个个年轻的面孔,大学初毕业,朝气蓬勃,心有鸿鹄之志。 我莞尔,这叫我想起曾经的自己。 一个面试完,人力资源给我下一个面试者的履历。 门又一次轻轻推开。 刘明颦走了进来。 一身雪白套裙,头发绾起,眼部精心化过妆,不能说美艳,绝对很清新。 我惊讶。 “你怎么来了?”我笑着问她。 颦颦淡淡笑,不作答,只朝门口望去。 门随即又打开。 鲍比与阿曼达走了进来。 “你们……”我又惊又喜。 “这里倒是别有洞天。”鲍比环顾四周。 “威廉,抱歉,我们现在才到。我与鲍比是按正常的辞职流程走,没像某人一样意气用事,一走了之,还付了违约金给s。”阿曼达将太阳眼镜架到头顶。 我朝颦颦望一眼。 “嗨,这是我与鲍比的履历。”阿曼达将两份资料交到一脸错愕的人力老总手里。 “你是不是想说我们未投简历,未按规定流程走,今日还这么莽撞地闯进来,太没规矩?”未等他开口,阿曼达先声夺人,“我劝你不要太墨守成规,否则贵园会损失两名强将。给我们三个月,让我们与威廉打一片天下来给你们看好不好?” 人力总监还未回神,老沈一边鼓掌一边走了进来。 “好一个打一片天下来。”老沈走到阿曼达身边,诸位面试官起立迎接。 “想不到从一个弱女子口里能说出这些话来。”老沈佩服之至,“果真巾帼不让须眉,好,就给你们三个月,我等着你们的‘一片天下’。” 我们四人会心一笑,互望一眼,彼此振奋,彼此鼓励,士气如虹。 当晚,我们一同会餐。 用完晚餐,又集体去唱歌,是老俞推荐的量贩式。 鲍比是麦霸,一首接一首,唱个没完。 我整个身体埋在沙发与颦颦并肩坐在一起,静静欣赏,阿曼达则对他走调的公鸭嗓频频摇头。 好不容易轮到阿曼达。 她唱了周慧敏的《最爱》。 这回是鲍比嫌她的粤语太烂。 阿曼达立刻放下话筒同他针尖对麦芒。 “我是上海人,唱段沪剧给你听好不好?” “有的点吗?我要听《罗汉钱》。” “你是李小晚?要给你的张艾艾去说媒否?” …… 哎,这一对冤家。 我与颦颦只好做和事佬。 我们唱至午夜,大家仍意犹未尽,约好下次再唱后,才收心散去。 我与颦颦缓步至停车场,对街商场的巨大led屏幕正滚动播放着j珠宝经典系列“绛珠仙子”钻戒的宣传短片:“我用世纪的经典,许她永恒的未来。” 颦颦驻足停留,看得如痴如醉。 我喊她上车。 颦颦上车来,仍留恋地张望。 我看一眼屏幕,估计所有女人都会被这句广告词感动。 三天后,我终于提到了奥迪。 清晨,由我驾车带颦颦一起去工作。 她买了御守替我挂在后视镜上,上头绣着魏体的“平安”。 想不到这个女人也这般细心。 我淡淡笑。 到销售部,鲍比即刻跑到我面前来。 “威廉,文特罗恩要到上海来开画展。”他汇报。 “文特罗恩?”我将公文包放到一边,坐下,“那个意大利的超写实派画家?” “就是他,他的作品让人有跃然于纸上的错觉,被世界各地广泛收藏。”鲍比对我说,“这次他来上海,是接受了一家私人美术馆的邀请,名字叫‘瑾’。” “这种展馆一定有它合作的酒店。” “他们与h饭店合作密切,但这次文特罗恩点名不要住h,听说上次入住时,里头一个有眼不识泰山的服务员惹恼了他。他对h饭店感觉极差,发誓再也不进h。所以此次‘瑾’公开招标新的合作酒店。” “有具体信息没有?” “有。”鲍比呈上文件夹。 我查阅。 “瑾的馆长卢一初一直脚踏实地,低调含蓄,留洋回来就开始经营这家美术馆,可谓年轻有为。”鲍比一旁略作解释。 “他是不是还有一架私人飞机、几艘游艇?喜爱高尔夫球?去拉斯维加斯豪赌?鲍比,谢谢你收集了他的诸多信息,但是现在,我更想知道我们离招标日还有多远?”我表明心意。 “三天,还有三天。”鲍比答。 只剩下三天? 颦颦泡好了咖啡,端到了我办公桌上。 “用最快的速度汇总好鲍比带来的资料信息。”我将文件夹交给颦颦,“我上午先要看到‘瑾’美术馆的材料。” 我转向鲍比。 “鲍比,你再去收集一些我们对手的资料。” 我命令。 鲍比应诺,迅速操办。 “哦,对了,我还要文特罗恩的信息,颦颦,你最好……”我抬起头看颦颦,她打开了文件夹,正目不转睛盯着材料看。 “颦颦。”我喊她。 颦颦不应声,若有所思,半晌才回复我:“什么?” “我想要一些文特莱恩的信息。”我对她说。 “哦,好,我马上给你。”颦颦回过神,到座位上,开始敲打键盘。 她怎么了?她极少会开小差。 我没时间再去深究,即刻埋头工作。 按照“瑾”的招标流程,我们先一天电邮材料过去,他们进行初步筛选,并选出五家单位作为候选进入下一轮。 第一轮,荼园顺利通过,亦值得庆贺。 竞标当日,我载颦颦过去。 场地安排在一处时尚会所,名字叫“瑜”。 瑾、瑜,美玉也。 估计这会所的主人也是卢一初。 我们到前台报到、登记,工作人员给我们号码牌,我们排在第三位面试。 “3号?”颦颦小声嘀咕,“这个号码不太好。” 是,不是首秀,不能压轴,挤在中间,最最要命,这场战不好打。 工作人员要我们到偏厅等候叫号。 我与颦颦谢过移步偏厅。 其他候选酒店均已到场,坐得一堆一簇,同样焦急等待。 我与颦颦寻个位置正要坐下,一个人走到我们面前来。 “威尔逊先生,好久不见啊。” 我抬头。 是mark。 他一副悻悻然,正冲我幽幽地笑。 我当然记得他。 那个被自己撵走的员工。 曾拉着我的领口喊我是假洋鬼子的疯狗。 现在是k酒店的销售员,我们的对手。 果真不是冤家不聚头。 “好久不见。”我答,语气算得上礼貌。 mark没有再理睬我,而是后退一步大声嚷嚷:“各位,知不知道这位是谁?” 众人洗耳恭听。 “这位就是因殴打客人,而被s扫地出门的威廉·威尔逊。”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 颦颦气得咬牙切齿,双手握拳准备上前理论。 我制止,人没有必要同畜生斤斤计较。 “这种人渣居然还在业界混,我真替荼园的老板感到痛心疾首。”mark继续。 今日我们最后一个签到,mark必然不是从这条途径得知我在荼园。 不用质疑,他一定调查过我。 “mark,我与你私人恩怨,不要牵连彼此的东家。”我气定神闲。 mark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踱步上前。 “你也算得上机灵聪慧,”mark对我耳语,声音小到只有我们彼此才能听见,“为什么手下的人就这么愚钝不堪?那个菜鸟新人,放点信息给她就饿狼扑食,甚至连真伪都懒得去筛选。” 我看着他。 “新会旅行社的张总最爱徒步旅游,日日发照片在微博,今日在黄山,明日去武当,不用定位都知道他此时此刻身在何处。在小南国那天,张总在香格里拉,如何瞬间移动来上海吃饭?呵,你们也蠢,一味地想去提携新人,都不晓得核实一下。” 我想到了那日在商场看到的保安,电光火石间,我明白了所有。 “是你设计害的我?”我怒视他。 “现在知道,是不是有些晚了?”mark刁猾地笑,“你已经输了。” 我不说话。 经过s这桩事情,我已学到处变不惊。 门打开,工作人员有请1号先进入。 1号团队气宇轩昂上前。 mark也回到自己椅子上去。 颦颦小声对我说:“卑鄙小人。” 我不作声。 吃一堑,长一智。 换个角度思考,自己还要感谢于他。 一个小时后,1号回来。 轮到2号,是k酒店,mark早已起身准备,仍不忘向我投来充满挑衅意味的胜利者的眼神。 工作人员进来。 “不好意思,先生,我们公司已决定不与k酒店合作,请你们速回。” 偏厅内一片哗然。 “你说什么?现在是公开竞标,我们连面试都没有轮到?你究竟在说什么?”mark又惊又恼。 “这里装有摄像探头,刚刚先生的一举一动均在我们馆长眼内,一颦一笑也均入我们馆长之耳。”工作人员不徐不疾,“我们卢馆长要我带句话给你:尔无忿疾于顽,无求备于一夫。必有忍,其乃有济。有容,德乃大。” 大家鼓掌。 mark一行灰溜溜走掉。 “威尔逊先生,现在轮到荼园,请跟我来。” 我与颦颦跟在她身后。 上电梯,到面试房间。 工作人员推开门。 我与颦颦进入,对面试官深深鞠躬。 卢馆长的位置空缺,只有名牌。 “哦,抱歉,”行政总监向我解释,“意大利方面计划突有变动,馆长临时去开视频会议,这里的面试我们会做好录像,之后给他点评。” 我感谢。 颦颦播放ppt,我来讲述。 结束,所有面试官均起立鼓掌。 “想不到云间还有这块人间仙境。”行政总监感叹。 我们结束,又由工作人员带至偏厅休息。 接着是4号与5号。 工作人员前来说明,结果午后再公布。 午餐是外头点的盒饭,一浑两素,清清淡淡,吃得胃里头舒服。 好不容易等到午后,工作人员却宣布最终结局将电邮给我们,并要我们回去等消息。 大家一阵叹息。 这几天最最难挨。 一行人又鱼贯而出。 我与颦颦也并肩离开。 “刘小姐,请留步。”工作人员挽留颦颦,“我们卢馆长有请。” 颦颦愣在原地。 “请她?”我确认道。 “卢馆长希望与刘小姐单独会面。”工作人员跟我说得清楚。 我望一眼颦颦。 “好了,你先回去。”颦颦对我说。 我点点头,转身离开。 到停车场,上车,我将材料扔在副驾驶座上。 是不是有好消息? 我思索。 不会,若是这样,没有必要单独与颦颦谈。 那卢一初为什么要单独见颦颦? 我思前想后,理不出头绪来。 我又抽出卢一初的简历细看。 仍未寻出我要的答案来。 第30章 卢某 我先回到荼园。 组员即刻上来将我围成一圈。 “威廉,结果如何?” “我们是否成功?” “千万是好消息。” 我躺到椅子上去:“先给我一杯水。” 不知谁倒了杯冰红茶来,我一饮而尽。 “究竟怎么样?”阿曼达问我。 “等。”我摊摊手。 “等?”鲍比问,“等多久?” 我摇摇头:“不清楚。” “总之,今日开始你们得日日盯着邮箱看。”我说。 众人应诺。 “就知道成功的路上布满荆棘。”鲍比感叹。 “咦,颦颦呢?颦颦去了哪里?”阿曼达环顾四周。 “卢一初要与她单独会面。”我如实告知。 “和她?”阿曼达不可思议,“谈什么?” 我耸耸肩:“谁知道。” “好了,都快些工作。”我命令。 大家各就各位。 不知道那个卢一初与颦颦聊了多久?总之,颦颦没有再来单位,傍晚还来条短信要我自己解决晚餐。 我回到公寓,煮了份速食面,滚了一只鸡蛋下去填饱肚子。 之后,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玩手机,看报纸。 零点,准时爬床睡觉。 可颦颦还未回来。 我关灯,合上眼皮,怎么办?睡不着,丁点儿也睡不着。 她去了哪里?还和卢一初在一起?做什么? 如此,诸多问题。 我终于忍不住爬起来,找来手机准备拨号,客厅有开门声响起,随后灯也亮了起来。 我起身开门出去。 “还没睡?”颦颦一脸倦容地朝我招呼。 “口渴,找水喝。”我才不要让她知道,自己为了她夜不能寐。 “哦。”颦颦换上拖鞋,走到厨房去。 “你一直与卢一初在一起?”我跟了上去。 颦颦倒了温水来喝。 “嗯,瑾还要派工作人员到候选酒店逐一试住,所以结果还得等一些日子。” 颦颦答非所问。 “你们一个晚上就说了这些?”鬼才相信。 “一起吃了个饭,聊了些家常。” “聊家常?呵,听上去你们已认识了很久的样子。” “卢一初是我学长,我们曾念同一所高中。” 我惊。 颦颦在西雅图说过关于她高中时代的故事。 “他是你初恋?”我想起了她的故事,脱口问。 “初恋?”颦颦笑了笑,“感觉像是独一无二的样子。” 颦颦没有正面回答我。 “好了,明早要工作,我先睡了,你也早些休息。”颦颦竟然用手捏了捏我脸颊,“晚安。” 她伸着懒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里,而我也笃信那位卢一初就是那段故事的男主角。 颦颦的初恋回来了。 第二天,他还订了空运来的铃兰快递到刘明颦手里。 “谁?真的是卢一初?你与卢一初是校友?”阿曼达一手抱着铃兰,一手拿着卡片神魂颠倒。 “不是红玫瑰,你兴奋什么?即便是玫瑰,也不是赠予你的,你起劲什么?”鲍比在一旁冷冷。 “你以为送女生就只有玫瑰?”阿曼达讪笑,“你晓得野姜花、风信子、薰衣草否?” “还有郁金香。”颦颦微微笑。 我望她一眼。 “好男不与女斗。”鲍比低头工作。 “瞧,见争不赢,又来这句。”阿曼达悻悻。 “还给你,颦颦。”阿曼达将铃兰交回颦颦。 “送你。”颦颦笑。 “送我?真的?”阿曼达雀跃。 “惜花人去花无主,我不太喜欢铃兰。” 阿曼达猛点头。 开怀停止,大伙儿又开始埋头工作。 我用内网联系鲍比。 “鲍比,你长袖善舞。” “有事情求我?” “聪明如你。” “哈哈!说。” “替我查一下卢一初。” “那些简历还不够?” “我要更多的信息,比如他的私生活。” “想知道他身边有多少女人?他跟几个女明星闹过绯闻?” “要是你能弄到‘他的初夜何时?爱不爱拍艳照?’这类的讯息,我也欢迎。” 鲍比在屏幕前笑起来。 “呆子,又在发癫了。”阿曼达无语地望他一眼。 “嘘……”我继续敲打键盘。 “你也被那束铃兰刺激到了?”鲍比回复。 “你会帮我对不对?” “等我消息。” 我发个拱手礼。 鲍比的能力一向不容小觑。 翌日他即弄来关于卢一初近一个g的数据信息。 午歇,我与鲍比一起坐在露台观看,一顶硕大的遮阳伞,两杯美式咖啡。 “卢一初是黄金游艇协会的会员,”鲍比在一边解释,“他自己有几艘游艇。他也爱跑车,最喜阿斯顿马丁,听说有一辆one-77。你晓得的,那辆车,全球限量77辆。” “他极少传绯闻,目前仅公开承认过一个明星恋人李宝,但与她的恋爱也只有三个月而已。” “谁?”我问。 “李宝,哦,你应该不太清楚,内地小花旦,拍过几部偶像剧后声名鹊起,不过……”鲍比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 “李宝与卢一初分手后,曾找过杂志社爆料,卖了许多隐私与相片给他们,比如自己与卢一初何时确定关系,何时是他们的第一夜,等等。很可惜,文章最终没能发表。” “因为卢一初?” “是,卢一初压了下去。但是至此后,李宝的星途亦一蹶不振,终淡出人们视野,反倒是卢一初周周上男装杂志。” “李宝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明,“与人分手再正常不过。” “听说是为了报复卢一初单方面宣布分手。” 啊! 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 我险些吓出一身汗来。 “你晓得她现在在哪里?”鲍比神道道地望着我。 “谁?李宝?” 鲍比点点头。 “她就住在荼园。”鲍比对我说。 “什么?”我吃惊,“她都不拍电影、电视剧,身上又无代言,广告商亦不会找她,她待在这里?难道日日赊账?” “他又有了新男友。”鲍比替我解惑,“那个男人是某财阀,年龄足可做她姥爷。” 呵,原来是金屋藏娇。 阿曼达与颦颦用完午餐也回来。 “咦,两人在这里聊些什么?”阿曼达笑着问。 我速速关闭浏览窗口。 “看韩剧。”我说。 “太稀奇了,男生也看韩剧?”阿曼达嘲笑,“看什么?” “《妻子的诱惑》。”我答。 “《来自星星的你》。”鲍比答。 我与鲍比对望。 阿曼达笑出声:“好了,好了,与我们无关。” 她携着颦颦进办公室。 我与鲍比松一口气。 休息结束,我们入内工作。 快递员又捧了一束铃兰过来。 “请问,哪位是刘明颦小姐?” 颦颦走上前去签收。 她的手机也在此刻响起,颦颦接听。 “谢谢你的花。” 是卢一初。 “什么吃饭……今晚……不好意思,今晚要加……哦,那好吧……我知道了,我会准时赴约。” 颦颦挂上电话,出一口浊气。 她的初恋恐怕要约她一同晚餐。 果真,颦颦用内网发条消息过来:“我有事,晚餐自行解决。” 我回:“ok。” 我给鲍比发私信过去。 “能弄份全部住客的名单过来否?” “当然,客房部艾丽已成为我的粉丝。”鲍比得意扬扬。 “太好了。” “你要去找李宝?” “勿妄加揣摩上司的心意。” 鲍比发个闭嘴的表情。 我笑。 下班,卢一初竟驾着他的阿斯顿马丁登门造访,我们在门口撞见。 颦颦诧异:“你怎么来了?” 那个卢一初倒是一副自然而然的模样:“特地来接你下班啊。” 得瑟! “你好,卢先生。”我不得不微笑寒暄,与他礼貌握手。 “你好,威廉。”他倒知道我是谁。 “我已订好了饭店,我们走吧。”他即刻又面向颦颦。 颦颦看了看我,征求似的问我:“我先走了。” 我点点头。 卢一初拉着颦颦上车。 我想起梁山伯对祝英台讲:“贤妹,如今你已是马家的人了。” 颦颦,如今你的初恋来接你走了。 我看着阿斯顿马丁绝尘而去。 “你就舍得放她走?” 我回头,是阿曼达站在我身后。 “什么?”我问。 “撑吧,你。”阿曼达笑眯眯,戴上太阳镜往停车场走。 我不作声,静静转身向客房部去。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自古恒是。 我敲响了李宝的门。 李宝在里头呼喊:“等等。” 不久,她满心欢喜地开了门,很可惜,我不是她要迎接的对象。 “你是谁?”李宝立刻板起脸来。 “我是……” “又是哪个杂志社的?”未等我说话,李宝一脸不耐烦地看着我,“我说得再多也没用,反正你们的文章都见不了光。” “李小姐,万事没有绝对。”我将计就计。 李宝居然放我进去:“给你10分钟,我要行价的两倍。” 我应一声,跟着进去,关门。 李宝穿着丝质长袍,黑色的内衣与底裤清晰可见,很奇怪在她姣好的身材上,这幅光景倒有些艺术。 她替自己点上香烟,身子埋进沙发里:“想知道什么?” 我到她的对面坐下。 我们中间茶几的花瓶里,插着一束铃兰。 “李小姐也喜欢铃兰?”我问她。 “是。”李宝开始吞云吐雾。 “李小姐如何与卢先生相识?” “一场慈善会,他来捐款,我来献唱,晚餐后,一起跳舞,就这样认识了。”她又捧起面前的红酒喝,没有上妆,整张脸惨白到不行。 “你们一见钟情?” “算是。” “接着就约会?” “是。” “你们的恋情听说就继续了三个月。” 李宝凄凄笑:“是……” “因为聚少离多?” “呵,哪里来这么多借口,就因为他不爱我了。” 是一个聪慧伶俐的女子。 “之前是卢先生先追求的你吗?” “那时我在剧组拍戏,他一束一束鲜花送过来。” 与颦颦一样。 “是铃兰?”我问。 “不,是玫瑰。”李宝将杯中红酒饮尽,“随后他又买游艇给我。” “你被这些打动了?” “不,因为他带我去见了他女儿。” “女儿?”我着实惊一下,“卢一初有女儿?” “已7岁,是他大学女友所生,如今由他父母抚养。” “李小姐,如果我是你,我会跑得远远,谁要做别人晚娘。” “他对我坦诚相待,当时我认为他对自己毫无保留,全身心投入。” “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们开始了第一次争吵,之后第二次,第三次……他与名模上床,被我抓到,两个人大大方方在我面前换衣服,一点羞愧也无。”李宝眼里已泛起了泪花。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同是天涯沦落人。 “他有日喝得醉醺醺,对我拳打脚踢一顿,日后清早,即刻订了999朵红玫瑰谢罪。” 我倒吸一口凉气。 “他前一天还买了条钻石项链给我,后一天便上媒体说明自己与李宝已毫无瓜葛。呵呵,你说好不好笑?”李宝掩面,泪水从指缝里流出。 我无法再开口,递张纸巾给她。 “谢谢。”李宝转过头去擦拭。 她是个好强的女子,哭泣不愿教人看见。 “好了,10分钟到了,你走吧。”李宝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背对我。 我准备取出现钞。 “不要给钱了,反正卢一初铁定不会让你的文章发表。” “李小姐,”我站起来,“卢先生有女儿这件事情,我不会写进文章里。” 李宝转过身,感激地看着我。 如我所料,她对卢一初始终念念不忘。卢一初有私生女这件事,她或许守口如瓶到现在,所以在外头半点风声也没有。很多时候,李宝仍在替卢一初着想。 我告辞。 “哦,对了,”我转身问她,“铃兰的花语是什么?” “把幸福找回来。”李宝答。 “好的,谢谢。” 我轻轻开门出去,又轻轻掩上房门。 李宝继续在房里等着某人的到来。 是她的情郎,抑或卢一初? 我宁愿相信是前者。 颦颦又与卢一初晚餐,而我又等她到半夜。 用完晚餐,我捧着笔记本躺到沙发上去看综艺节目,虽然笑岔了气,可仍旧觉得寂寞难挨,于是起身走到酒架跟前,替自己开了一瓶拉菲自斟自饮起来。 本希冀酒浇一片春愁,结果,酒入愁肠愁更愁。 我仍旧寂寞。 过零点,颦颦终于开门进来。 “你还没有睡?”颦颦疲惫不堪,惊讶地望着我。 “你还舍得回来?”我再也坐不住了,放下酒杯,直走到她面前去。 “什么?”颦颦蹙眉。 “你的初恋日日送你铃兰。”我提高了分贝,“你恐怕早已飞上天,漫步云端了,恨不能跟他双宿双栖,你还回来做什么?” 颦颦不说话。 “喂,那个人送你铃兰啊!你晓得铃兰的花语是什么吗?” 颦颦不作声。 “把幸福找回来,是把幸福找回来,”我干涩地笑几声,“怎样?有没有很感动?” “你问问你自己,你初恋赠予你礼物时,是不是很感动?”颦颦被我惹恼了,提起嗓子冲我吼。 “废话!我要是女人,哪个男人开辆阿斯顿马丁天天追在我后头,日日提束铃兰在我屋门口苦等,我早就感激涕零,还管他是不是单身父亲,有没有私生女,是不是要让我去做晚娘!” “你说什么!”颦颦脸色难看。 “呵,难道你真想过做人家晚娘?” 颦颦一巴掌掴上来,扇得我左半边脸火辣辣。 她哭着又跑出门去。 我双手掩面,深吁口长气。 余礼让,你怎么了? 余礼让,你疯了。 我抓起车钥匙追了出去。 可颦颦的雪佛莱早不在停车位。 我不知她的去向,只能开着奥迪满大街地乱窜。 颦颦不再接我电话,直接关机了事。 我联系了所有能联系到的人,找了所有能找的地方,均未发现颦颦的踪影。 我只好丧气地回去。 回到公寓,已是凌晨两点,进厨房,替自己煮了一壶黑咖啡,坐于沙发,等到天亮。 可仍未等到刘明颦回家来。 清晨,我换上西服,驾车去荼园,一夜未眠,一路穷打哈欠。 到单位,停好车,匆匆来到办公室。 未见颦颦,心头又一阵失落。 我坐上座位,阿曼达敲门进来,递上请假条要我签字。 “阿曼达,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张假条属于刘明颦,她替颦颦过来请假,我想起昨晚一个接一个挂电话,不禁怒火中烧,“颦颦明明与你一起,昨晚你为何不接我电话?” “哦,昨晚有人打过电话吗?”阿曼达轻笑,“如果是人打过来,我一定会接听。” 她在骂我,我当然听得出来。 “阿曼达,颦颦怎么样?”我语气软下来,好男不与女斗,况且确是自己有错在先。 “她半夜哭着过来找我,你说会怎么样?” 我心头又伤一阵。 “抱歉。”我说。 “这话对我说没用。”阿曼达掏出一把钥匙放在我面前,“自己跟颦颦去说。” 我感激地望着她。 “嗨,别高兴得太早,”阿曼达双手交叉在胸前,“那个卢一初也一个电话、一个短信地进来,颦颦睡死了,是我接的电话,我也将我家的地址报上。” “阿曼达。”我苦涩。 “不给你点威胁,怕你飞上天去。”阿曼达微微笑,“你与卢一初公平竞争,看谁最终赢得佳人归。” 阿曼达退出办公室。 我深呼吸。 这个阿曼达! 阿曼达刚出去,鲍比就推门进来。 “有一则劲爆消息。”鲍比坐到我面前。 “什么?”我疲倦,手指揉着睛明穴。 “明日娱乐版一定又是头条。” “娱乐版日日不缺新闻。” “这次是卢一初。” “呵,不奇怪。” “又有一嫩模控告他迷奸。” “什么?”我愕然。 “又?”我咋舌。 “前面也有一个过气的女星找过杂志社爆料,但别人以为她想找些话题,所以也被卢一初轻而易举地压了下去。但这次不一样,这次听说还有酒店视频为证,怎样?有没有吓一跳?”鲍比朝我挑挑眉。 “谣言不可轻信。”我说。 “也不可能空穴来风。” 我沉默,鲍比说得有道理,李宝也说过卢一初醉后亦会对她拳打脚踢,什么事情均有可能发生。 “替我向人事部告假。”我坐不住了,抄起阿曼达留给我的钥匙起身就走。 “喂,你去哪里?”鲍比在我身后嚷嚷,我已没时间去顾及回答他的问题,因为此刻在我心里只有刘明颦。 我拨通阿曼达的电话,要到她家的地址,之后飞奔至停车场,开上我的奥迪便走。 仍是上班高峰,开五分钟停五分钟,好不容易出拥堵段,又是两辆车碰擦,车主下车来对骂,事故车横在路中间。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我只能掉头换路走。 终于赶到公寓,停车,进电梯,开门进去,屋内空空荡荡,一束铃兰横在餐桌上。糟糕,我来迟一步。 我反身下楼,即刻拨号给鲍比。 “我要卢一初的住址,不,所有可能有他踪迹的地方。”我火急火燎地吼。 “嗨,嗨,你怎么了?”鲍比那头还不温不火地问。 “快给我。”我命令。 鲍比即刻挂断电话,发来地址,我又驾车赶过去。 好不容易到卢宅,却又被保安拦了下来。 “我要找卢一初。”我对他说。 “抱歉,我家先生不在家。”保安答。 “他去了哪里?” “无可奉告。” “我是便衣,现在正在执行公务,我们得到线报,有人要绑架卢先生。你最好告诉我他在哪里。你若配合,是个良好市民。你若不配合,卢先生有三长两短,我即刻逮你去警署。”我撒谎,甚至威逼利诱。 保安果然怀疑地打量着我。 “你是不是还想看证件?”我恼,“人命关天,若有闪失,你是否有能力担当?” “卢先生在金山海滩,那里有他的私家游艇。”保安坦白。 我开上车子赶往金山海滩。 一路加足马力,到那里也已是午后。 烈阳高照,游客正躺在沙滩晒日光浴。 我跑到游艇区,只有一个工作人员坐在附近。 “哪艘是卢一初的游艇?”我问他。 “谁?”工作人员一脸茫然,“哦,抱歉,今日是我第一天上班,您可以看看海面上的游艇,上头均有名字。” 我谢过,朝海面望去。 远远有几艘停在海面上歇息。 其中一艘印着“瑶”。 瑶,美玉也,与瑾、瑜同义。 我确定是它。 身边停着一辆摩托艇,又一个工作人员正在上头维护。 我跳上去:“我要到那里。”我指一指“瑶”的位置。 “先生,得先买票。”工作人员回答我。 我掏出几张大钞给他:“快些,这些钱都归你。” 那厮明白,接下钞票,即刻发动向前。 我们到达“瑶”。 “你在这里等我。”我说。 工作人员点点头。 我爬上游艇,甲板与驾驶室均无人。 我冲下二层房间,果然看见卢一初,他正俯身向下。我目光扫射下去,看到的是昏睡在沙发上面的刘明颦。 “你要做什么?”我一把将卢一初推到一边。 “嗨,我什么都没有做。”卢一初将双手竖在胸前,掌心面对我。 “卢先生,请自重。”我站到沙发前,与卢一初面对面。 “威尔逊先生,我只是给她盖条毛毯而已。”卢一初冲着我微笑,一副绅士的模样。 我转头看看酣睡着的刘明颦,身上确实盖着一条毛毯。 “还有,”卢一初严肃地说,“这是私家游艇,可我未曾邀请你上来。” 我不理他,横抱起颦颦准备走。 “威尔逊先生,颦颦是我邀请来的朋友。”卢一初拦在我跟前。 我看见他身后开着的红酒瓶,想起鲍比今早说过的新闻:“卢先生,你们的世界,颦颦过不来,也请你不要硬拉着她进去。” “为什么我听不懂你的话?”卢一初幽幽地笑。 “你敢不敢让我去检验这瓶红酒?”我正颜厉色。 卢一初仍是笑:“你也信那些新闻?什么迷奸?” 我不答话。 “呵,娱乐圈日日不缺烂新闻。”卢一初嗤之以鼻。 “刘明颦无名无貌无身材,不混任何圈子,带不了你上头条,也没人愿意看她的新闻。”我对卢一初说,“算你占了是她初恋的便宜,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不会再让她与你靠近一步,因为我不相信一个酗酒后会打女人的畜生日后不会虐待妻儿。” “你见过李宝?”卢一初波澜不惊地问我。 我不作声,卢某到底仍在调查李宝的下落。 “酒后伤人?”卢一初坐到椅子上,替自己满上一杯红酒,“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我依旧沉默。 “那她有没有告诉你,她不满我日日纸醉金迷,剪了我女儿的长发泄愤?” 我错愕。 “她有没有告诉你,她嫌我过于忽视她,拿我女儿出气?” 我后脊梁一阵凉,血液都快凝固了。 “显然,她没有告诉你。”卢一初看着我的表情自问自答。 “如果你先听见我这个版本,你是不是就不会对我有偏见了?”卢一初问我。 是,绝对是。 可是我无法再去辨明他们二人谁真谁假,一本情债最难计量,何况我还是局外人。 我不愿再去理会,只有抱着颦颦走。 “喂!”卢一初喊住我。 我停住脚步,回头。 “好好珍惜颦颦,现在,很难得才能找到一个纯粹对自己好的人了。”卢一初饮口红酒对我说。 这或许就是他回来想寻回刘明颦的原因--记得当初她是纯纯粹粹地对自己好。 可是,抱歉,回忆永远是回忆,回忆没有力量。 时过境迁,你们变不回从前,从前你们之间没有一个我。 夜间,颦颦在自家客厅里的沙发上醒过来。 我坐在她身边。 “咦,为什么我在这里?”颦颦茫然地坐起身子,“我记得刚刚还在卢一初的游艇上。” 我不作答,只倒了杯温水给她。 “颦颦,我们和解好不好?”我的口气很软,折腾这么久,人多少有点疲倦。 颦颦接过水杯,垂下眼睑不说话。 我坐到她身边去:“原谅我那日的醉呓,颦颦。” 颦颦低头沉默。 “你会原谅我对不对?” “余礼让,与你相处,我已无法把握分寸。”颦颦将水杯放到茶几,十指掩面,“要知道,我是不想同你争吵的。” 是,我当然知道,我又何尝不是。 “对不起,颦颦。”我只能道歉。 颦颦开始抽泣,身子有些颤抖。 我将她轻轻拥入怀里,吻落到了她饱满的额头、精巧的鼻尖以及咸苦的嘴唇。 其实有些事,本该老早发生。 你一定会说我们血气方刚,孤男寡女。 呵,你想得没错。 我与她都是正常的男人与女人。 何况,颦颦待我如何,我心知肚明。 而我对她也…… 第二天醒来,我依旧是一个人。 如那日在西雅图一样,我的枕边空空荡荡。 我穿上衣服出去,颦颦已做好了早餐等我。 “早上好。”她笑着招呼。 “颦颦,我们……” “嗨,”颦颦打断我,“余礼让,我们依旧是朋友。” 说完她又钻进厨房里去。 我心口又一阵发堵。 是的,我想听到的不是这个答案。 可是又能怎么样?现在的我什么都没有…… 第31章 苦旅 用完早餐,我们又一起去了荼园。 一切如常。 一路上开着调频,哼哼歌,听听段子,傻笑一阵。 踏进办公室,颦颦替我去冲咖啡,鲍比走过来:“老大,刚接到消息,文特罗恩取消了上海之旅。” “是不是卢一初的绯闻影响到他?”鲍比继续问。 “大有可能。文特罗恩本就受卢一初邀请才来上海开画展,如今卢某惹上花边官司,谁还来蹚这浑水。”阿曼达揣测。 “这个卢一初,这次绝对是老寿星找砒霜吃。”鲍比叹一口气。 “即使文特罗恩不来,瑾依旧还要挑选日后合作的酒店,”鲍比征求我的意见,“我们是否要继续?” “事到如今,瑾犹如黑色病,人人避之唯恐不及,还继续?”阿曼达嗤之以鼻。 我点点头:“阿曼达话粗理不粗,我们没理由等瑾翻身,亦没时间等大众淡忘,即刻发电邮告知对方我们愿意弃权。” 鲍比应诺。 我回到座位上深吁一口气,所有人忙到现在,结果徒劳无功。 看看周围,一个个埋头苦干,很多时候,努力了未必有你想要的结果。 这就是现实。 我唏嘘。 鲍比又捧了一打方案过来: “老大,里头是一些酒店优秀的策划方案,另加我与阿曼达通宵赶工的宣传计划。你若有时间,可以看看。” “好的。”我收下材料。 鲍比转身出去。 “嗨,鲍比。”我叫住他。 鲍比回头。 “辛苦了。” 鲍比有些吃惊,随后笑着点头,推门出去。 我开始翻阅资料,颦颦捧着咖啡推门进来。 “你变了。”她将咖啡放到我桌上。 “嗯?”我抬头,疑惑不解。 “曾经的你不是这个样子的。” “哦,曾经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曾经你会说‘不必因为无用功跟我叫苦连连’。” 我低头,那是自己埋怨田叔的话,我当然记得,颦颦为此还曾与我翻脸。 呵,那时,我恃才傲物,目空一切,以为s没了我,即刻停摆,地球没了我,停止转动。 如今想来可笑至极。 “为何人成长必须经历磨难?”我自嘲地笑。 “唐僧师徒经过九九八十一难才取到了真经。” 我微微笑,颦颦始终会勉励我。 “哦,对了,”颦颦问我,“今晚田叔邀请我们聚餐,你要不要来?” “当然。” “我去安排场地,随后通知你。” “好。” 田叔打算请我们吃农家菜,最终没有按计划行动的原因是鲍比提议露天烧烤,众人赞好。 老沈有要事未能到场,但他仍将荼园内的青莲畔租借我们免费使用。 下班,鲍比与阿曼达负责采购食物,我与颦颦组装烧烤架。 夜色降临,鲍比与阿曼达拎着食物回来,我也已将炭火燃上。 “你们看看这个人,见专柜的小姐年轻貌美,居然上去当即买了条花衣、花裤与凉拖穿上。”阿曼达瞅着鲍比一脸鄙夷。 鲍比一副云淡风轻,整理着手中的烤串:“我这是为迎合大自然,你不见得要我穿上西服、打着领带过来烧烤吧。” “迎合自然?瞧你一副去夏威夷度假的模样,睁眼看看这里哪来的沙滩与阳光?明明就看上人家姑娘,找借口搭讪罢了。” “我也想只扯几张芭蕉叶遮住下体就好,你敢看吗?” “你,混蛋。”阿曼达双颊绯红,拿上青椒扔过去。 鲍比一个闪躲:“我这么大一个活动目标都击不住,技术太差。” 阿曼达气结。 这对欢喜冤家。 我与颦颦对望轻笑摇头。 田叔拎着几瓶女儿红到来,大家笑着迎接。 “田叔你若喜欢喝黄酒,提前跟我说一声就好。”鲍比说。 “没事儿,从自个儿家里带的,这酒喝了几十年,一时半会儿换不了口味。”田叔爽朗地笑。 阿曼达邀请他入桌。 我们吃着烤肉,闲话家常,鲍比聊得颇为兴奋,说了许多自己年少时的糗事,听得大家哈哈大笑。 聚会至凌晨才散,阿曼达同鲍比走,我与颦颦则负责将田叔送回家。 田叔醉倒,睡了一路。到他家后,我与颦颦将他扶上楼去。 我们将田叔安顿到卧房后,田夫人邀我们到客厅小坐。 “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田夫人倒了两杯普洱过来。 田夫人想得周到,夜间饮用熟普洱不会影响到睡眠。 “哪里,是今日大家都高兴,所以田叔多喝了几杯。”我说。 “自从儿子失踪后,与你们年轻人一起,便是他最美好的时光。”田夫人说。 我与颦颦惊愕。 田夫人回头,卧房门虚掩,正好可看到在大床上酣睡的田叔。 她又转过身来,从茶几上捧起相框递给我们看。 上头是一个男生,高大帅气,皮肤黝黑,正在一家餐厅里愉快地用餐。 “他是我们的儿子致胜。”田夫人对我们说,“大学一年级的暑假独自跑去了印度苦旅,这是失踪当日在他的朋友圈里发的最后一张纪念照片。那小子愉快地告诉我们,他在新德里巧遇了一名中国人,是个帅气的律师,两人结伴在此地用餐。” 说到这儿,田夫人嘴角微微上扬。 “他是在新德里失踪的?”颦颦轻声问。 田夫人点点头:“那家餐馆发生了自杀式袭击,死伤多人,但警方未在死者中寻到致胜的遗体,伤者中也未见致胜的身影,继而认定为人口失踪。” 我与颦颦哑然。 “一开始我们均盼快些有消息,你们田叔还亲自跑去了新德里,我在此地分分钟守候在电话机旁边。呵,日后才发现,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或许再过些年,致胜就会回来,”颦颦握住田夫人双手,“他满脸胡茬,衣衫褴褛,但是身体健康,与你们相拥,跟你讲述他的奇幻之旅。” 田夫人热泪盈眶,频频点头。 如果有可能,我们愿上天赐生命一个希望。 回去的路上,我与颦颦都很安静,想必她也同我一样,胸口闷闷,似压了块花岗岩石一样。 颦颦的手机突然响起,她从包内取出查看,但未接听,直接挂断。 “是谁?”我好奇地问。 “一些垃圾电话,或许又要通知我中了几千万。”颦颦调皮地笑。 我伸手握住了她的左手。 颦颦不解地盯着我看。 “刚才,感谢你对田夫人说的那番话。” “好了,在开车,注意安全。”颦颦温柔地笑。 我们一起回到家,还是各睡各的房。 睡前,卢一初忽然给我电话,要我出去与他见个面。 我有些意外,他找我究竟会聊些什么话题? 颦颦已经睡下,屋里灯已熄,因为好奇,我还是偷偷开着我的奥迪跑了出去。 我们在沸点酒吧碰面。 进去时,他正一杯一杯喝着面前的白兰地。 “嗨,你来了。”他有些微醺,见着我,挥手招呼。 我坐到他身边,向酒吧要了份纯水喝。 “不来一杯?”卢一初问我。 “我还要开车。” “哦,是,现在酒驾查得紧。” “你找我来做什么?” “聊聊天。你知道,现在谁也不肯出来陪我,连颦颦也不愿接听我的电话。” 我想起在车上,颦颦挂断的那通电话。 “曾经瑾是香饽饽,人人争抢,如今……呵,你也选择了弃权是不是?” “你没有自省?” “锦上添花,落井下石,这是现实。” “你这么想,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我起身欲离去。 “喂,父亲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我不想在自己手里失去。”卢一初说得有些凄楚。 “就算摔得支离破碎,再爬起来,才能算作人,”我对他说,“这是别人对我说的话,现在送给你。” 卢一初沉默,坐在原地愣住。 我驾车回去,速速爬床睡觉,他是有钱的王子,纵使蹉跎些岁月思索人生的道理又如何?我不同,我的肩上挑着生活的担子,再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犹豫挣扎、彷徨无措。 第32章 意外 颦颦收到一封电子邮件。 上海与台北的陶艺组织将开展小规模的民间交流活动,但因经费有限,正在寻求赞助的酒店,免费提供食宿。 “民间活动有助于推动两岸交流发展,于情于理,我们都该提供便利。”阿曼达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类活动,再小规模也能上大版面,我认为可以尝试。”鲍比亦赞同。 “它独发了我们?”我问颦颦。 “上海市各大酒店均有抄送。”颦颦答。 “一行多少人?共住几晚?” “六人,共住五晚。” “这个规模,不影响荼园日常经营,”我说,“你与他们联系,说我们愿意提供赞助。” 颦颦应诺。 一天后,颦颦拿协议来给我签署。 “你与主办方做好沟通,客户对住宿的要求尽量满足。”我对颦颦说。 “已协调过,交流团中除一位余先生要求单人房外,其余都按标房操作。” 我点头,将协议还给颦颦。 颦颦即刻给客房部去电话,并发去客人资料预订房间。 说实话,对于这件小事,我没什么在意,因而没有特意去记。 但两周后,鲍比却抱着平板电脑火急火燎地冲进来。 “各位,霍华德在个人微博上对荼园进行了推荐。”鲍比欣喜若狂。 我即刻放下手头上的工作走出去。 “你说谁?霍华德?那个著名的世界旅行家?”阿曼达不可思议地确认。 “是,是,是,就是他。” 颦颦也抬起头来。 我即刻取下鲍比手中的平板来看。 霍华德转载了一张荼园的图片,上头一段文字:“台北余先生推荐的度假地,有机会真想去这里看看。” 下头评论与转发均已达到几万条。 “那个余先生就是上次台湾交流团中的一员,”鲍比手舞足蹈,“没想到他认得霍华德!他竟然认得霍华德。” 这绝对是意外的惊喜。 内线响起,阿曼达接听。 “是……好……真的……太好了。” 阿曼达挂断电话对我们说:“预订部刚来电话,自霍华德的微博转发之后,他们已接了无数的客房预订电话与电子邮件。” “太好了。”鲍比振奋。 “真幸运。”我感慨。 “是付出终有回报。”颦颦答。 我与颦颦相视而笑。 “嗨,你们两个窃窃私语些什么?”阿曼达招呼我们。 我回头。 “我们在聊聚餐,”鲍比站在阿曼达身边,“威廉,这回总要请我们大吃一顿才好。” “当然。”我笑答,“随意点,我做东。” 几人商议,最终确定是日本料理。 时间定在周五晚上,颦颦先去做好预订。 当日阿曼达与鲍比要跑客户,将直接去餐厅。 我与颦颦下班后开车过去与他们会合。 下班高峰,路上堵得要死,好不容易走走停停到餐厅。 我们居然还比他们两位先到达。 服务员邀我们进去。 颦颦取了菜谱点餐。 我打电话给鲍比,结果无人应答。 “没有人听?”颦颦问。 “嗯。”我点点头。 颦颦也取出手机给阿曼达电话,亦如是。 “这两个人。”颦颦将手机放到一边。 服务员过来询问是否可以上菜。 “请再稍等一下。”我回。 她微笑地退了出去。 一个小时后,鲍比与阿曼达终于行色匆匆地跑了进来。 “你们两个去了哪里?”我埋怨。 要知道我们已经喝了两壶苦荞茶等到现在。 “嗨,威廉,信不信由你,我们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阿曼达眉飞色舞。 鲍比则异常沉默地坐到一边去。 我嘱咐服务员上菜。 颦颦问阿曼达发生了什么事? “刚刚在地下车库,我们正打算爬坡出去,前一辆车子轮胎打滑,车身三百六十度旋转,车尾直接撞到墙内,车头对准我。老天,我们的距离仅差几厘米,仅仅几厘米。”阿曼达依旧心有余悸。 我与颦颦听得心惊胆战。 阿曼达喝口面前的苦荞:“那个司机也吓傻了,直直坐在驾驶座上。阿弥陀佛,我今日回去要向祖宗上上高香,多亏他们庇佑,我才侥幸躲过一难。”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要注意车距。”一旁的鲍比忽然正颜厉色地呵斥,“你这种开车横冲直撞的性子,是得给你列祖列宗上上香。” 我与颦颦面面相觑。 阿曼达也不明所以:“鲍比,你哪根筋搭错了?” “你啊,一直是一副自以为是的模样,完全听不见他人意见,一意孤行,固执己见,刚愎自用,不见棺材不落泪。” “鲍比,我哪里惹到你了?”阿曼达愤愤。 鲍比起立,脸色极难看:“我先告辞了,这顿饭你们好好吃。” “鲍比,鲍比。”我试图挽留。 鲍比依旧绝尘离去。 “你说这个人是不是有毛病?一个人在这里发什么癫啊。”阿曼达也气炸了肺,“他哪里来的怨气,何苦要撒在我身上。” “好了,好了,和气生财,和气生财。”颦颦好言相劝。 我回望鲍比远去的背影噤声。 服务员上菜来。 谁也没有胃口再提筷去品尝这些珍馐美味。 这顿饭,注定已没什么味道了。 连着几天,鲍比与阿曼达均视对方为透明人。 “你确定他们真的只是为了汽车行驶安全问题争执不休?”颦颦无奈地跑过来问我。 我亦无可奈何,透过落地窗,盯着两人你来我往,毫无交流。 这两个人。 哎。 夜里,我约鲍比到零点酒吧见面。 “想来杯什么?”我问鲍比。 “随意。”鲍比耸耸肩。 “两杯轩尼斯加冰。”我对酒保说。 酒保点头,即刻替我们倒了两杯过来。 “鲍比,你与阿曼达是否可以化干戈为玉帛了?”我实在看不下去。 鲍比沉默。 半晌,鲍比缓缓开口。 “威廉,那日在地下车库我以为自己会失去阿曼达。” 我静静听。 “事故发生时,我与阿曼达同坐在车里。信不信由你,当时我脑子想的不是汽车事故、自己残废或者一命呜呼,而是,从此见不着这个女人了怎么办。呵,你说可不可笑?” 我不诧异。 “鲍比,你与阿曼达虽嘴上针尖对麦芒,但瞧得出来你们在彼此心中的位置。” 鲍比轻笑摇头。 “阿曼达才不会中意我。” “为什么?” “她要的另一半一定是温文儒雅、彬彬有礼的绅士,可是我,”鲍比笑,“我呢?率直任性,不善律己,行事疯疯癫癫,哪个女子会喜欢我这种登徒浪子?” “你不争取如何知道自己不行?” 鲍比不说话。 “你呢?”随后,他反而问我,“你与颦颦打算怎么办?” “什么?” “千万不要告诉我,你与她只是房东与租客。” 是,事到如今,我确是要给颦颦一个回应。 “礼让。” 有人唤我。 我与鲍比抬头,颦颦拉着阿曼达正朝我们大步走来。 “你们串通好了,才把我拉过来的是不是?”阿曼达瞟一眼鲍比,又看看我与颦颦。 “我们只是想当和事佬。”颦颦站到我身边来。 “同在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你与鲍比还是快快化干戈为玉帛的好。”我亦劝说。 “姑奶奶,一切是我的错,我那日吃了枪子,说话口无遮拦,请你莫见怪。”鲍比打躬作揖,点头哈腰。 阿曼达忍不住嗤笑出声。 “好了,好了,一笑泯恩仇。”颦颦拍手叫好。 我们又聚在一起喝酒。 我用手肘推了推鲍比,示意他要勇敢。 鲍比回:“嘘……如今,我又与她嬉笑怒骂,够了,够了。” 我们四人聊到了三更半夜,喝了好些酒水,之后在零点门口告别。 鲍比送阿曼达回去。 我与颦颦也准备拦的士走。 “你说他们俩会不会在一起?”颦颦望着鲍比与阿曼达远去的背影微微笑。 “我不知道,”我停下脚步,“不过我知道另一件事情。” “什么?”颦颦立在原地,侧身看着我。 “颦颦,我……” “乔。” 有人却在此刻喊我的名字。 我抬头,错愕。 是素莹。 居然是素莹。 她正拉着旅行箱,一脸疲惫地朝我缓步走来。 “乔,好久不见。”素莹来到我面前温柔地冲着我微笑,之后冲到我怀里抱住我,“乔,我十分想念你。” 她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在我耳畔呢喃。 这是她一贯的做法,曾经我们两天不见面,素莹也会像只树袋熊一般挂到我身上来,一句一句重复:“乔,我十分想念你。” 我机械地朝颦颦望去。 她惊愕的脸上五味杂陈。 而我也确实有些措手不及。 当我不知如何是好时,素莹的身体正从我怀里缓缓地滑下来。 素莹昏倒在我怀里。 “素莹,素莹。”我喊她名字。 颦颦已到路口拦了辆的士:“礼让,快些抱她上车来。” 我点头,抱着素莹钻进后座。 “司机先生,立刻送我们去医院。”我急切地说。 第33章 蝶来 到医院,我替素莹挂了急诊。 医生在里头做检查。 我在外头焦急地来回踱步。 在这个陌生的国家里,素莹认识的人或许只有我一个。 医生终于从急诊室里出来。 “医生,怎么样?我朋友有没有事?”我拉着他问。 “你朋友是否在节食?”医生问我。 “是,她总觉身上还有三两赘肉。” “节食过度,加上过度疲劳引发的昏厥。”医生叹口气,“待她醒来同她说,已瘦得身无四两肉了,适可而止,切勿要了身材,糟蹋了健康。” 我颔首。 医生与护士离去。 我进病房,坐于素莹的床头。 她依旧昏睡,手上吊着葡萄糖。 已凌晨两点,我想起颦颦,于是走到窗边,拨通了她的电话。 须臾,颦颦接听。 “你回家了没有?”我轻声问。 “到了,她怎么样?”颦颦问。 “现在正在吊水,医生说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 “替我告半天假。” “好。” “那晚安,早些睡。” “晚安。” 挂上电话,我坐在沙发,思绪万千。 有颦颦,有素莹。 在美国,在中国。 这两人竟让我如此烦恼。 天将破晓,我才沉沉睡去。 醒来时,素莹已坐起,精神甚好,怀里抱了束玫瑰花。 “乔,谁送来的黄玫瑰?”她嗅闻鲜花。 我才发现自己身边的车钥匙,还有一张便利贴: “素莹小姐的行李,在你后备厢里。” 在我熟睡之时,颦颦或已来过? “乔?”素莹喊我,“你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起身走到素莹床边,“你呢,感觉有没有好些?” “我很好。” “素莹,不要再对体重孜孜以求,减肥过度损害健康。” “我离目标仅有450克。” “素莹。” “好了,不要再讨论我的体重,”她将黄玫瑰放到一边,拉我过来,双手环于腰间,“你晓得我费多大的劲儿才找到你,我不想再与你只讨论我的体重问题。” 我不想骗自己,如此亲昵的举动有些叫我觉得不知所措。 查房的医生与护士进来了。 我轻轻推开她:“好了,你要检查了。” 素莹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 医生替她检查,一切均无大碍,可以出院回家。 临行时,他又再次提醒均衡饮食的重要。 素莹礼貌地点着头。 而我知道,她才不会去做。 第二天,她依旧只会啃根黄瓜或者番茄来解决三餐。 她从来只会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比如现在,她会觉得那个450克的分量才最重要。 我接她出院。 随意找了一家酒店送她过去。 办好入住手续后,我又拉着行李送她去房间。 “好好休息。”我对素莹说。 “你还要去荼园工作?”素莹问。 “你也知道荼园?” “不然你认为我是如何找到那家酒吧的?”素莹笑。 她替我解开疑惑:原来下飞机后素莹就去了s,那里的前台告诉她我已离职,现正在荼园工作。随后素莹即刻打车去了荼园,可我们均已下班。她好不容易向工作人员打听到我的行踪,于是又马不停蹄地找了过来。 呵,我们这个圈子真是小。 “你可以事先给我电话,”我说,“如果你想来中国游玩的话。” “人家只想给你一个惊喜嘛。”素莹又钻进我的怀里来。 “好了,我身上一身臭汗。”我又一次推开她,“你需要休息,而我也需要快快回公司去了。” “那好吧,今天就放了你,”素莹吻了我的脸颊后,同我说再见。 我先回到公寓淋了浴,换上了干净的衣裳,简单打理好自己后回了荼园。 素莹的到来有些叫我措手不及,乱了阵脚。 刚踏进办公室,鲍比就将我拉到一边。 “听说有位神仙姐姐远渡重洋来找你?”他笑得有些欠揍。 “从颦颦那里听说的?” “颦颦?哦,不,她才没空搭理我。她忙得很,一早就过来埋头苦干,不与人说半句话。是前台罗琳告诉我的,她昨晚值夜班,她说那位姐姐貌美如花,五官立体,有些西洋味道。” 素莹有四分之一美国血统。 “这么爱对客户评头论足?”我对鲍比说,“我想我该考虑一下要不要调你们去打扫空房间了?” 鲍比立马三缄其口。 我看看颦颦空空的桌位。 “颦颦呢?”我问。 鲍比紧闭双唇,指指茶水间。 我放下公文包走过去。 颦颦正泡着咖啡,重重打着哈欠,见了我,立刻招呼:“你来了?” 我看到了她深深的黑眼圈。 “要不要来杯咖啡?”颦颦问我。 我点点头。 颦颦替我泡了杯蓝山。 “素莹已经出院,现在住在酒店里。”我对颦颦说,“她初次来到中国,这里没有亲人,我可能是她唯一认识的人。” “我知道。”颦颦已红了眼眶。 她转身出去。 我立在原地。 而立之年,是该学会取舍。 佛说,有舍有得,不舍不得,想必就是教人这个道理。 傍晚,素莹不出意外地约我晚餐。 颦颦也似早就预料到,一下班就与阿曼达速速出了办公室,与我再见也不说一声。 鲍比又跑过来:“你的神仙姐姐会比颦颦好?” 我一本书砸到他脚下。 那厮终于灰溜溜地逃跑了。 我开车去接素莹,我俩在香格里拉吃了晚餐,随后又去滨江大道散步。 “听说这里一步十景,果真百闻不如一见。”素莹迎着微风笑。 她拉起我的手柔声细语:“乔,我们已好久没有携手漫步了。” “嗨,素莹,我们坐一会儿,我有些累了。”我们在江边的露天餐桌前坐了下来。 桌上透明玻璃的容器内燃着香薰蜡烛,因此风里也掺杂了缕缕栀子花的香。 服务员过来递上菜单。 我准备要两客冰激凌。 “乔,饭后甜品是原子弹。”素莹连连摆手。 我即刻将她的冰激凌球改成了柠檬水。 若是颦颦,想必早已要下双份来,大口大口嚼食。 想到那日她说曼妙的身材需要脂肪去呵护时,我不自觉地笑出声。 “乔,你在笑什么?”素莹问我。 “哦,只是,一些小事。” 素莹不再说话,开始眺望黄浦江面。 我亦不言语,享受这安静的时光。 良久,素莹起身:“送我回酒店吧,乔。” 我应一声:“好。” 我又驾车载素莹回去,看她进房后,我准备告辞离开。 “乔。”素莹冲过来拥紧我,“你还在生我的气是不是?” 我立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曾经那双蓝色的眸子确实是自己的噩梦。 “素莹,我们谈谈好不好?”我对素莹说。 素莹抬头望了望我。 我们又面对面坐下,我替她满上了纯水。 “素莹,你我都知道,一些事已回不到从前了。”我先开口。 “乔,难道你对我的错依旧耿耿于怀?” “不是某一点,我们无法共鸣的地方太多。” “呵,曾经你我都认为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你也说是曾经。” “好了,乔,其实你不爱我了,是不是?”素莹含泪。 “抱歉,素莹。”我对她说。 “你爱上绛珠仙子了?”素莹问我。 “那日在医院,你睡在沙发,她捧着黄玫瑰进来,用手轻抚你额头,随后放下玫瑰离去。”素莹强颜欢笑。 “你怎么会知道?”我疑惑地看着她。 “你忘了?我们曾聊过她,你与她曼舞的照片依旧在戴维斯的脸书里。” 哦,我记起来了,那日老倪的生日会,我与颦颦前去出席。 我对素莹说:“有些事,总是会在自认为念念不忘中忘却的。” “比如我?” 我低头。 “抱歉,素莹。” “呵,你不用跟我道歉,”素莹掩面,泪水缓缓流下,“一切是我的错,曾经对你遗珠弃璧,如今又跑了大半个地球,自以为是地想要追你回去,可我忘记了你已不再是只会围着我打转的乔了。” “素莹。” “好了,你该走了,”素莹抹干眼泪,“抱歉,打扰了你这么久。” 素莹起身站在落地窗前,背对我。 她哭了。 可我不能再做什么,从今往后这个女人的眼泪再也与我没有关系了。 我告辞离去,替她掩上门。 我回到了颦颦与我的小屋里。 她正埋在沙发里发呆,见我开门进来,有些意外。 “你怎么回来了?” “我口渴,替我倒杯冰水来好不好?” 颦颦替我捧来了冰水。 我咕嘟咕嘟喝下去,将杯子放到一边。 “你不用陪素莹小姐?”颦颦站在我对面问。 “我为什么要陪着她?夜深了,我是要来陪我女友的。” 颦颦呆一阵,随后潸然泪下。 我拥紧她。 这一刻来得有些迟,是不是? 第二天,我牵着颦颦的手进办公室。 “嗨,我们在一起了。”我愉快地公告。 颦颦羞涩地倚在我身边。 鲍比吹起了口哨。 阿曼达也替我们鼓掌。 谁都祝福我们。 素莹启程回了美国。 到机场时,她给我来了电话。 我祝她一路顺风。 “乔,那之后你有没有想过我?”最后素莹问我。 我思索片刻,答:“想过,很想很想,毕竟我们曾经深爱过。” 素莹沉默,随后挂断电话。 我走到窗口仰头看。 一架飞机从口中飞过。 颦颦推门进来:“老沈要与你谈论新一轮的营销计划。” 我取了笔记本走出去。 我知道,我所喜爱的新生活已经开始了。 第34章 记忆 颦颦全家来了上海度假,她请了长假陪伴。 我也已经两天没有与她见过面了。 坐在办公桌前,望着电话有些踌躇,我是不是要去个电话? 鲍比进来。 “哎哟,一日不见,思之如狂啊。” “你何时爱上《凤求凰》了?”我接过他手中的文件。 “想她就给她去电话呀。” “手机不通,短信不回。” “固定的电话总会有的喽。” 鲍比提醒了我。 我立刻翻出颦颦的档案来看,上头确实有两通固话。 我尝试地拨过去。 嘟几声后,终于有人接起电话。 “颦颦……”我快乐地喊她名字。 那头却一阵安静。 “颦颦?是不是你?”我确认道。 “你找明颦,是不是?”等了半晌,电话那头有个女声问我。 “是,我找刘明颦。”那人不是颦颦,亦不是刘母的声音。我与刘家人,同桌吃过饭,我记得他们所有人的声音。 “明颦与父母出去了,手机没有带,你是谁?待她回来,我要她回电给你好不好?” “烦请告诉她是余礼让在找她。” “好的,余先生,我会让明颦给你回电话。” 一个小时后,我收到了颦颦的回电。 “你找我?”颦颦问我。 “我和你已经1553分钟没有见过面、说过话了。”我倒苦水。 “作怪。”颦颦轻轻笑。 “晚上怎么办?” “什么?” “你又要甩下我,要我一个人吃饭?” “怎么办?我先答应了妈妈在别墅里头用晚餐的。” “好吧。”我泄气。 “要不你一起过来?” “见家长啊。” “只是吃一顿饭,是你想多了。” “是、是、是,只是吃一顿饭,我与你父母也是一起吃过饭的。” “19点开饭,来时记得带束黄玫瑰来。” “黄玫瑰?你想要黄玫瑰?” “我干妈妈要,刚刚出门时忘记买了。” “好的。” 接听我电话的人,或许是颦颦的干妈妈。 虽然颦颦一再强调这只是一顿普普通通的晚餐,我想,自己也该弄得大方得体、有模有样才好。 我早早下班,回公寓换上了颦颦送我的阿玛尼套装,又去花店买了束黄玫瑰过去。 佘山紫园8号。 我去过那里,所以认得路。 别墅的门虚掩着,我琢磨是不是颦颦知道我要过来,特意留了门。 我轻轻推开。 “颦颦。” 屋里静悄悄。 “颦颦。”我再唤一声。 从里屋出来一个女子。 她踩着缎面拖鞋,穿着一条黑色香云纱旗袍,配着一根象牙色珍珠项链,头发绾成发髻,皮肤雪白,眉头微蹙,一双杏眼似有吐不尽的哀愁。 她纤巧的玉手捧着墨色锦盒,盯牢我看。 我吓了一跳,她有些年纪,可依旧是个美人儿,玲珑剔透,好似天山上的雪莲,圣洁孤傲,美得不染风尘。 “你好。”我回神,冲她礼貌地微笑,“我来找颦颦,请问颦颦在不在?” 是不是我的错觉,为何在她眼里,我看到的全是错愕? 她身体僵在原地,直直地望着我,手中的锦盒忽然落地,里头五颜六色的水晶珠子散落一地。 她回神,仓皇地蹲下拾起。 我将玫瑰放在餐桌,俯身蹲下帮她一起拾。 一颗又一颗,一粒又一粒,直到拾光地上所有的珠子。 我将手中的珠子倒进她的锦盒里。 “谢谢。”她轻声道歉。 “不客气。”我微微笑。 颦颦与父母从外头回来。 我转身。 “咦,你这么早就过来了?”颦颦意外。 “我想早些吃到刘妈妈的桂皮香酥鸭嘛。” “颦颦,他就是余先生?”我身后的女子问。 颦颦走过来。 “是,妈妈,她就是余礼让,”颦颦替我们互相介绍,“礼让,这是我干妈妈。” 颦颦用“妈妈”来直呼自己的干娘,可见两人的感情笃深。 我郑重地问候,随后与他们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 颦颦告诉我,她干娘叫林颦颦。 她名字的尾字正是取了她干娘名字中的一个字。 “那‘明’呢?‘明’是什么?” 我好奇地拉着颦颦问长问短。 颦颦欲说还休,有些苦恼。 “好了,你早些回去啦。” 颦颦没打算回答我的问题,顾左右而言他。 我也不好再强人所难。 “你不打算跟我一起回?”我反问她。 “我答应过妈妈要在这里过几夜。” 我这个男友怎好跟人家父母比。 我只好与颦颦吻别,一个人钻进车子里。 夜深人静,路上只有我一个。 我开着调频,脑海里思索的却是那位“林小姐”。 她没有戴婚戒。 极少有这个年龄的女子还没有结婚的。 我想起那日与颦颦一起去香港时看到的约瑟夫二世。 想她究竟拥有过一段如何炽热的爱情? 还有这顿晚餐。 她亦有意无意看我多次,神情恍惚,心有所想,不知在我身上究竟想要搜寻什么踪迹,教她如此不能自已? 我真的好奇。 休息日,我准备约颦颦去海洋世界看海豚表演,于是一早就去了紫园8号。 我来接她,可那家伙还赖在床上,只好麻烦刘母去上楼唤她,自己坐在客厅里头苦等。 偏厅内的一个身影引起我的注意。 是林小姐。 她正坐在窗口的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穿着水晶珠子,那个墨色的锦盒躺在一侧。 她极其投入,所以未曾发现有个外人已闯进了这栋宅子里来。 “林小姐,你在做什么?”我轻轻走到一边。 说起称呼,我也有些踌躇。 我不能喊她伯母,不好意思喊她阿姨,更不能直接唤她颦颦,只有叫她林小姐。 听见我的提问,林颦颦抬起头来。 她定眼看了看我,随后微微笑:“阿荷教我的手工,正在练习呢。” “做这些手工活,最费时间与精力。”我坐到她对面。 “是,做了这个才发现,时间极快,日子也没想象中那么难挨。” 她垂下眼睑,轻轻叹一声,眼底哀思无限。 她说难挨? 为什么她会觉得难挨? 她什么都有,甚至拥有了紫园8号…… “你来得挺早啊。” 我回头,颦颦已下楼来,t恤牛仔,头发扎起,俏皮可爱。 她伸着懒腰缓缓朝我走来。 “今日有海豚表演,海洋世界一定门庭若市,我们得早早过去才好。”我站起身面朝她。 颦颦走到林小姐身边,俯身拥抱。 “妈妈跟我们一同去好不好?别老一个人闷在屋里头。”她撒娇。 “我怎好去打搅你们约会呢。”林小姐拍着颦颦手背微微笑。 “人多才热闹。”我亦邀请。 林小姐盛情难却,答应与我们同行。 颦颦乐开了花。 如我所料,海洋世界早已人山人海。 我们排了近一个小时的队才轮到去内场看表演。 表演仅仅二十来分钟,但却让我们觉得为了这二十分钟,再漫长的等待也是值得。 散场后,颦颦意犹未尽,拉着我的臂膀不肯放。 “礼让,礼让,再带我来看一次好不好?”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好。”我拿她一直没有办法。 “可是我现在饿了,”我对颦颦说,“我们先去吃午饭好不好?” 颦颦挽着林小姐的臂膀:“好啊,要吃本帮菜,妈妈最爱吃上海菜了。” 我们就近寻了一间沪菜馆子。 “好了,要吃什么?”我将菜单推到两位女士面前。 “妈妈点,我先去下洗手间。”颦颦起身离席。 林小姐翻着菜谱。 我替她俩斟了两杯荞麦茶。 “怎么样?有没有看到想吃的菜?”我问林小姐。 “没找到呢,这里都没有排骨年糕,方明,你说我们吃什么好呢?” 方明? 我抬头,林小姐依旧专注地翻着菜单,另一只手把玩挂在脖子上的蒂凡尼项链。 “你说什么?”我疑惑。 “我说这里没有排骨年糕,余先生。”林小姐抬头看我一眼,笑答。 这回她喊我余先生。 颦颦回来。 “点了没?”她入座。 “没有呢,你来?”林小姐将菜谱放到颦颦手里。 颦颦即可挑了几道主厨推荐。 我们吃得颇为满意。 埋完单,我们一行人出了包厢,不想在电梯里遇上了同来就餐的老沈与老俞。 我们又寒暄了几句后才各自散去。 与颦颦一起的休息日,又飞快地度过。 新一周,又要投入紧张的工作。 老沈争来了去日本莆田酒店学习的机会。 可我这段时间正在跟进与t旅行社的合作项目,实在分身乏术。 于是两人商议,将此宝贵的名额让给颦颦。 老沈亲自电话给她。 颦颦欣然接受。 “那我先回办公室了。”我拿着文件,打算告辞。 老沈喊住我:“威廉,等一下。” “嗯?” “那日与你和颦颦在一起的女士是谁?”他问我。 “你说哪日?” “在德兴馆吃沪菜的那次。” 我这才记起来。 “是林小姐,颦颦的干娘。” 老沈有所思地应一声,之后扬手要我出去。 回到办公室,我去恭喜颦颦。 “难得的机会,好好学习。”我叮咛。 颦颦应:“一定不负众望。” 我轻轻笑。 工作有些紧,我不得不将计划书拿回家里开夜工。 电脑盯了一日,眼睛酸涩,即刻拿起眼药水来舒缓双眼。 此时,颦颦开门进来。 “咦,你怎么来了?”我有些惊喜,要知道这些日子她都寸步不离地陪着她的父母。 “你看,我不在,某些人已经落相思泪了。”颦颦提我揩去润眼液。 我拉她进怀里:“是呀,是呀,你怎么舍得我一个人在这里呢?” 我亲吻她,双手开始解下她衬衫的扣子。 “你想干什么?”颦颦轻轻推开我。 “哦,我不想干什么,”我说,“我真的没有想做这件事情。” 我依旧在解纽扣。 颦颦骇笑。 颦颦去了日本。 可她一走,我们忙疯了,恨不能手脚并用。 “鲍比,你快拟份会议资料。” “威廉,t旅行社的计划我无暇修改了。” “阿曼达,我今日再无多余的时间,烦你一人去跑一趟客户。” “老天,为什么颦颦要做这么多杂事?”阿曼达回着电邮,哀声连连,“只当销售苦,没想到小小文秘工作居然如此烦琐。” “哪口饭都不好吃。”鲍比回应。 “幸好她只去两周。”我也有些焦头烂额。 法务部发来t旅行社的最终合作合约。 “鲍比,与t旅行社的合约审核已过,我们过去签约。”我打印两份合约,拎着公文包出去。 鲍比即刻放下手头的工作跟上。 与t旅行社的签约很顺利,张总还引荐了z旅行社的李总给我认识。 “威廉,你晓得现在竞争激烈,我们这些小旅行社只有联合起来,取长补短,才能与大集团抗衡。李总与我一样,事业也刚刚起步,所以还要请你多多关照了。”张总对我说。 “张总,饮水思源,您如此厚爱小弟,小弟定当铭记于心。”我感激。 我与他们一一握手告别。 出了t旅行社,已过正午。 “威廉,寻个地儿去吃个饭,我好饿。”鲍比捂着咕咕叫的肚皮。 我也饥肠辘辘。 “你来挑,这里我不熟。”我说。 “离这里最近的是梅陇镇。”鲍比答。 我点头。 鲍比负责带路,由我负责开车。 到了梅陇镇,鲍比直冲顶楼餐厅。 “这里一圈吃的,随你挑。”鲍比对我说完,自行去要了三两生煎、一份油豆腐粉丝汤、一份冷面,躲到一边大快朵颐起来。 我依旧在看餐牌。 “替我来两份排骨年糕,甜面酱双份。”排我前头的老伯开始点餐。 排骨年糕? 是那日林小姐想点的小吃。 “老伯,这里卖排骨年糕?”我与老伯搭讪,“这里的排骨年糕可地道?” 老伯回头,看到我,先一愣,再定眼瞧瞧我。 我不明。 “哦,抱歉,你像极了我们家先生。”老伯慈祥地笑。 我淡淡笑。 “全上海属这里的排骨年糕最地道。”老伯对我说。 我感谢。 他提了两份排骨年糕与我告别。 轮到我,服务员问我要点什么。 我也点了一份排骨年糕来吃。 年糕金黄酥软,排骨鲜香入味,配上甜面酱,味道果真绝美。 翌日休息,我一人特地开车来这里,打包了份排骨年糕替林小姐送去。 “是排骨年糕。”林小姐欣喜,快活如孩童。 “梅陇镇的排骨年糕,听说最地道。”我说。 林小姐坐到一边开始品尝。 刘母替我端了杯柠檬茶过来。 我感谢。 “方明,梅陇镇的排骨年糕果真名不虚传。”林小姐笑着说。 我发誓自己不会听错第二次。 门铃响起。 刘母出去。 随后,抱了一束红玫瑰回来。 “小姐,一位姓沈的先生送的玫瑰。”刘母抱着玫瑰走过来。 “我可不认识什么沈先生、姚先生的。”林小姐一眼也不看,“扔了扔了。” 刘母应诺,即刻拿到厨房,丢进垃圾桶内。 我喝着柠檬水,不说话。 若是自己没有猜错,这束花的主人应该是老沈,因为那日他特意向我打听过林小姐…… 印证这一事实,是三日后的一个下午。 我送文件交老沈签署,秘书说他正在开视频会议,要我在办公室内稍作等候。 我一人坐于办公室等,半小时后老沈还未回来,于是我准备拿着文件先回,隔日再来,一不小心,将原本桌上的资料也带了下来。 文件散落一地,我便蹲下一件件拾起。 里头出来一个白色信封,上头写:灵通侦探社。 信封内露出几张照片来,清一色是林小姐。 为求佳人,他甚至寻了侦探来? 我着实吃惊一下。 “哦,威廉。”老沈已经回来。 我速速将地上的文件捡起归位。 “不好意思,刚刚打翻了东西。” “无碍。”他坐上座位。 我将文件递上。 “颦颦怎么样?”老沈问我。 “她说日日忙得天昏地暗,不过很充实,亲眼看到了外头,才知自己的渺小与不足,这趟日本之旅教她收获良多。” “那就再好不过。”老沈将文件归还我。 我取后离开。 只是那些照片却定格在了我的脑海,始终挥散不去。 午后,我又忙得昏天暗地,连口水都顾不得喝。 一通电话进来,我接起。 “你好,我是威廉。” 那头无声。 我再提醒:“你好。” “你好,请问是不是余先生?”那头终于缓缓开口。 这声音像是林小姐? “是。”我答。 “你好,我是林颦颦,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果然。 “请说。” “我的未婚夫下周一从新德里回来,可否麻烦你与我去接个机?” 我看看日程安排,周一没有特殊安排。 “可以。”我答。 “谢谢你,那我们周一再联系。” 我与她挂上电话。 原来林小姐有未婚夫。 颦颦都没有对我提起过。 我又想起了老沈的相片与红玫瑰。 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想必老沈知道真相后,多少会有些情伤吧。 颦颦坐周日的飞机回来。 我去机场接她。 又是飞机晚点。 呵,我在怀疑这里的飞机有没有准时过。 我在停车场等待。 20点后,颦颦终于拖着疲惫的身子过来。 我下去,与她拥抱,亲吻。 “好久不见,亲爱的。”我在她耳畔呢喃。 颦颦淡淡笑。 我将行李放上车子,随后找了一家餐厅吃晚饭。 飞机简餐恐怕很糟糕,颦颦风卷残云似的扫光了桌面上的菜。 “喂喂,慢点。”我递杯水给她,生怕她会噎着。 “我从中午饿到现在,现在吃什么都是珍馐美味。”颦颦喝下纯水缓缓说。 “这么忙?” “那里的渡边先生病假,他手上要紧的东西,我帮忙操作。” 颦颦开始讲述她此次学习的经过。 我静静听。 从学习经验讲到生活琐事,开怀时,颦颦捂着嘴咯咯笑。 她极满意此次日本之旅,所以,直至到家,她依旧聊个不停。 “好了,颦颦,我们不要再谈日本了。”我说,“我们有别的事情要做。” “什么?”颦颦莫名。 当然,我喜欢她的后知后觉。 我拉她进怀里:“你说呢。” 颦颦羞涩,欲开口说些什么,我早已封住了她的唇。 好了,春宵一刻值千金,都别再浪费时间了。 闹钟将我从梦中闹醒。 颦颦也侧了侧身。 “吵醒你了?”我吻了她额头。 “你这么早去荼园?” “哦,不,今天我不去工作,”我下床穿衣,“我要去接林小姐,随后赶去浦东机场。” “接我干妈妈?”颦颦揉着眼睛。 “你父母暂回了香港,她要我帮忙一起去接下她未婚夫。” “你说谁?”颦颦彻底醒了,坐起了身子。 “她未婚夫,你都没有告诉过我她有未婚夫。” 我钻进浴室里冲凉,整理自己。 出来时,颦颦已经起身,穿着那条性感的睡裙站在我面前。 “你快点去换上衣服,你这样会让我再干坏事的。”我又上去吻她。 “礼让,你听我说。”颦颦似乎没什么心情,神色凝重地看着我。 “怎么了?”我觉出了异样。 “礼让,”颦颦思索一阵,“你还是要知道这个故事为好。” 我望着颦颦。 我听了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 听完这个故事后,我心潮翻涌,久久不能平静。 墙上的时钟,嘀嗒嘀嗒地响。 时间在一片寂静中度过。 “林小姐的未婚夫在二十四年前就已去世?”半晌,我吃力地开口。 “是,新德里的一家餐厅发生爆炸式袭击,他不幸殒命。我父亲与我干爷爷办理了赵先生的后世。” “赵方明?”我猜测。 “你怎么知道?”颦颦讶异地盯着我。 我沉默,这个名字自己不止一次听说过。 “那日你问我,我名中的‘明’是何寓意?明颦,即方明与颦颦。” 我细细听。 “母亲说,若不是当初我出生,干妈妈恐怕坚持不下去。她将精力倾注到我身上,是我给她继续生活的目标。” 我看着颦颦。 “这二十四年来,我干妈妈始终在看心理医生。只是到现在,她依旧不肯接受赵先生已离去的事实,执意地认为他仍在新德里,不日就会坐飞机回来与她团聚。”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我的心一下被掏空。 “礼让,信不信由你,你与赵先生出奇地相似。那日在香港,我父亲也吓了一跳,他是见过赵先生的。” 我记得,那日伯父脱口喊我:“赵先生……” 林小姐的电话进来,我沉重地接听。 “余先生,你过来了吗?” 我盯着颦颦。 “是,我在来的路上有些堵,你稍等我一会儿。” 我驾车过去接林小姐。 她心情不错,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只是我再也无法从心底里开心起来。 我们到了浦东机场,一直坐在候机大厅里头等待。 看着一架一架飞机降落,接机的人群换了一波又一波。 我没有催促,亦未说明,只是静静陪在她身边,看着她的神色从欢愉到失落。 “林小姐,他或许改签了。” 夜色已晚,我终肯开口对她说。 林小姐垂眸。 “可他为什么不给我消息?”她声音很轻,苍白无力,听上去有些凄凉。 我扶她起来,送她回去。 一路上,她始终望着窗外,闷不作声。 到紫园,颦颦开门迎我们。 她携着林小姐进去,扶她上楼歇息。 当晚,她陪着林小姐住在紫园。 而我独自在家,睁着眼至天明。 我抽空去了天马山公墓,是问颦颦要的地址。 很快,我找到了赵方明的墓碑。 即使无数人说我俩很像,但瞧见上头的黑白相片时,我依旧吓了一跳。 这世上,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陌生人”。 一定会有人会建议我,打个电话给曼女士,确认下自己的身世,对不对? 抱歉。 我不会这么做。 曼女士不会喜欢我这么做。 我的父亲只有威尔逊,从前如是,今后亦如是。 我将带来的白菊花默默献上,脑海里迂回着颦颦对我说的那则故事。 几十年后,一个依旧苦等,一个早已化做黄土白骨。 可情没有被时间淹没,反是历久弥新。 可人的一辈子终究太短,短到总觉得还未看够你。 第35章 执手 林小姐依旧给我来电话,希望我陪她去机场等候赵方明回来。 “我干妈妈要你周一去接机?” 我挂上电话后颦颦问我。 我点点头。 “她会等赵先生一辈子。”颦颦哀伤。 一辈子? 哦,不。 不行,我不想看到她这样。 她应该开始新的人生。 相信赵先生也会这么认为。 我深信。 到周一,我如期去接她,可我没有去浦东机场。 林小姐问我:“余先生,我们是要去哪里?” 我不作声,继续开着车子。 到天马山公墓,我下车替她开车门。 林小姐下车,环顾四周,一脸的恐惧。 “哦,不,我不要来这里。”她转身要往车里钻,“我不要来这里。” 我阻止,拉着她的手。 “颦颦。”我喊她名字。 她又痴痴地望着我。 还好我有这张脸。 “我们去接赵先生。”我说。 林小姐不再同我对抗,缓缓跟在我身后。 我们到达赵先生的碑前。 颦颦凝视着墓碑。 “颦颦,赵先生早已经回来,他一直在这里。”我说。 说实话,我不信轮回,不信鬼神,更不信什么死后身躯俱腐,灵魂不息。 但此刻,我愿意去相信这一切。 林小姐拖着僵硬的双腿上前,双手颤抖地抚摸着相片,热泪盈眶。 她身子瘫倒下来,倚着石碑哭泣。 “颦颦,你要坚强。”我也蹲了下来。 颦颦泪眼婆娑地望着我。 “相信这也是赵先生的心愿。”我说。 颦颦呜咽,泪海翻涌,止也止不住。 头顶一片乌云飘过,遮住艳阳。 天地间灰蒙,狂风呼啸。 霎时,电光霍霍,雷声滚滚。 暴雨要来了。 我望着天空,豆大的雨滴敲打在脸庞上生疼。 林小姐依旧在哭,泪水与雨水交融在一起。 哭吧,痛快地哭,哭好以后,一切从头开始。 如这场疾风骤雨,终是要走的。 走后,艳阳普照,万物生机盎然,美不胜收。 颦颦请了一周的假,寸步不移地陪着林小姐。 我也同样为她担心。 可是心理病,心药医,心中魔障也只有自己去冲破。 外人谁也帮不了。 周六,颦颦的父母从香港回来。 我应邀过去一同晚餐。 午后,我捧了束红玫瑰过去。 红色总是让人觉得生机勃勃。 刘父替我开了门。 林小姐正与颦颦一起在读《红楼梦》。 “余先生,来了。”见我,她微微笑。 林小姐气色极好,施了淡妆,穿了一条白色旗袍,上头刺有玫红色的桃花。 我头一次见她着艳丽的衣服,美丽不可方物。 “好久不见,林小姐。”我亦微笑寒暄。 颦颦邀我过去坐,又替我端来了酸梅汤。 “父亲说,从前的干妈妈又回来了。”颦颦对我耳语。 我看着林小姐的侧颜,微微笑:“我们都欢迎她回来。” 门外又有门铃响。 刘母抱束玫瑰花回来。 “小姐,又是沈先生送来的花。” 林小姐扬扬手:“又是那个沈?扔了,扔了,还有谁能比方明好。” 刘母应诺。 颦颦偷偷问我,那个“沈”是不是老沈? 我问她如何知道? 她说有日路过办公室听到老俞正打电话替他定红玫瑰送来这里。 “老沈是鳏夫,人也好,条件更是不差,是比我干妈妈长一些,但也算是个好的对象。”颦颦嗫嚅。 “嘘……”我笑,轻轻说,“这种事,外人还是不要使力气为好。” 当晚,他们一家人负责晚餐。 我享受着贵宾的待遇与林小姐坐在客厅等候。 我与她闲话家常,说说笑笑。 手机忽然响起,我向林小姐道:“抱歉。” 随后接听,那头是母亲。 “妈妈。”我愉快。 “你还晓得有我这个妈妈?”母亲却口气不善。 “抱歉,妈妈,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未及时与您联系。” “忙到打一通电话的时间也没有?” 我自责。 “好了,好了,早晓得生个儿子出来做什么?生条棉被也可以御御寒。” “余曼女士,我郑重跟你道歉,我错了,请你原谅我。” “身体可好?”母亲终于笑出声。 “很好,父亲与托比呢?” “你父亲有些脂肪肝,医生建议他控制体重。托比最近约会了,整个人神清气爽。” “与凯蒂?”我笑了起来。 “不,不是凯蒂。朴志美,是个韩裔。” “托比一定去学韩文了。”我替托比高兴。 “是,当然,你知道你弟弟的,他们还在计划去韩国看景福宫。好了,你父亲醒了,我得去烤吐司了。” “我爱你,妈妈。” “我也爱你,孩子。” 我与母亲挂断电话。 林小姐盯牢我,百感交集:“你母亲是余曼?” “是,怎么了?”我不明。 “哦,不,”林小姐忽然会心地笑了笑,“不,没什么。” 颦颦呼叫我俩去用餐。 我与林小姐起身过去。 吃着美食,大家心情都好得无与伦比。 尤其是林小姐,笑得格外灿烂。 时间在继续,明日朝阳又要升起了。 那些曾经苦痛的岁月相信也终会随风消散去。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因我们都还活着。 只要活着,今日终会被明日所覆盖。 我又要出国了。 这次是去香港,与老沈一同参加h旅行社的签约仪式。 做了几个月准备工作,这趟签约很顺利。 客人还特意挽留我们在港多玩了几日。 我也有时间抽空逛了商场。 这里也有j珠宝的专柜。 没错,我打算向颦颦求婚了。 为什么这么突然? 哦,我想在自己60岁时看到自己的孙子出生,而不是儿子。 呵,说笑了。 我爱她。 是的,我爱她,就这样。 我走近柜台细看。 导购员上来迎接:“先生,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 “我想要枚戒指。”我说。 “求婚?” “是,求婚。”我腼腆地笑。 导购员替我选了一枚方钻。 “哦,不,我不要方钻,”我摆摆手,“这个样子,大点的像麻将牌,小一点的像骰子,我不喜欢方钻。” 导购员被我逗笑了。 她又替我挑了一枚圆钻。 “这枚叫绛珠仙子。”导购员说。 绛珠仙子? 颦颦看它的led广告牌也会发愣。 “就要它。” “先生好眼光,这是世纪经典款。” 世纪经典? 我不清楚。 我只知道,名叫“绛珠仙子”的戒指只有套到“颦颦”手上才会完美。 我是个老派人,总认为求婚一定要有玫瑰、香槟与祝福。 所以一下飞机,我立刻买了束玫瑰抱去紫园。 我在门口练习了很久,一遍又一遍,有些信心,才敢敲响颦颦家的大门。 半晌,颦颦才来开门。 我等得有些心焦。 她神色凝重,心事重重。 “发生了什么?”我不禁问道。 颦颦叹口气,重重推开门,我听得里头林小姐的抽泣声。 “志晖,相信我,他是方明,我不会看错,他真的是方明。你去认认他好不好?你是见过方明的,你一定认得他,你一定认得他。” 我看了看颦颦,将玫瑰放到一边,进门。 谁也不可能在这种日子求婚。 “怎么了?”我走进里屋。 “前日,我陪小姐去散步,见一个小区风景宜人,就进去转转。在一栋宅子前,看见一个老者推着一个轮椅进屋,小姐非说轮椅上坐着的是赵先生。”刘母向我说明。 “妈妈去打听过了,那宅子的主人姓邹,刚从国外回来。”颦颦无奈。 “不,他是方明,”林小姐面向刘父,“志晖,他真的是方明。你去看看,求求你去看看好不好?” “好,好,我一定去,”刘父莫可奈何,“但是,你先同阿荷上楼休息好不好?你已经两个晚上没有合眼了。” 她哪肯听刘父的话,当晚,她睡了两小时后,又在客厅坐等到天亮。 刘父束手无策,只好拉着颦颦与我再次去邹宅登门造访。 开门的管家有些面熟。 我苦思冥想,才想到就是那日在梅陇镇买排骨年糕的老伯。 “我们又见面了,先生。”显然,他也记得我。 “你好,我们来找赵先生。”刘父礼貌。 “抱歉,我家先生姓邹。” “那我们找邹先生?”颦颦随机应变。 “我们邹先生在此地没有亲友。”管家朝我们欠欠身,“好了,我劝各位早回,邹先生要午睡。” 下完逐客令,他转身进屋。 我向里头眺望。 落地玻璃窗里面,一位老者正安静地坐在轮椅上。 管家进去,将他的轮椅推到另一间房去。 这张脸…… 谁也不会不认得自己的脸。 即使它老了好几十年。 我们垂头丧气地回去。 林小姐哪肯罢休,又拉着刘父追问。 “志晖,你看到方明了是不是?” “颦颦,忘记赵先生,”刘父苦涩,“这里没有赵先生,赵先生二十四年前就已经走了,你接受现实好不好?” “不,”林小姐喊得撕心裂肺,“他明明是方明,是方明。” “林颦颦。”刘父已无能为力。 “不……不……”林小姐冲上楼去,将自己反锁进屋。 我们其中一个人是该追进去的。 如果追进去,陪着她,相信就不会发生这么悲惨的事情了。 我悲伤地再次敲响“邹先生”家的门。 管家开门 “先生,你又来做什么?”他蹙眉,一副厌倦,“此地没有‘赵先生’,若是真是‘赵先生’,他既然避而不见一定有他的缘由,何必这番苦苦相逼?” “我来找‘邹先生’。”我说。 管家不解地盯着我看。 估计心中在想,这真是头倔驴。 他依旧不肯放我进去。 “邹先生不见外人。” “又在午睡?好,那我等他。” “你……” 我们争执不休。 忽然之间,屋内有声音响起:“老罗,让他进来。” 老罗应一声,不甘愿地放我进去。 “邹先生”坐在落地窗前的轮椅上,一本盲文读物横在膝上,侧身的茶几上放着个录音笔,还有几本法律文献。 “你是谁?”他问我。 而我却在细细端详他的脸孔,上帝,这或许就是我几十年后的样子。 “你是谁?”他重复。 “抱歉,”我回神,“我是余礼让。” “请坐,余先生。”他伸出右手指引我入座。 我坐到他对面,老罗替我端杯印度的名茶大吉岭红茶。 “抱歉,邹先生,这些日子我们一群人时常来叨扰你。”我对他说,“我女友的干妈妈将你误认为了她的恋人,所以要我们三番五次来求证。” “我听见有人喊她‘林小姐’。” “是,林颦颦,林小姐,很特别的名字是不是?” “邹先生”仔细地听。 “实际上,她的恋人早在二十四年前就不在了,那个不幸的男人是在新德里一场自杀式爆炸袭击中亡故的。” “她……还惦记那个人?” “她不愿接受他去世的事实,直至今日依旧在等他,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她总认为这个男人会乘下周一的班机从印度回来。” “劝劝她,这个男人不值得她如此相待。”“邹先生”重重叹一声。 “我们已尽力,您也发现了,她见了与自己恋人相似的您,依旧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 “我与老罗正考虑回印度去。” “您不用搬家,”我停顿一下,“日后,林小姐再也不会过来烦扰你了。” “邹先生”疑惑地看着我。 “因为林小姐在两天前的夜晚吞安眠药自杀了。” “你……你说什么?”“邹先生”如遭雷击,身子僵住。 “是的,她自杀了,吞了一大瓶安眠药。听说这几十年来她都是靠安眠药休息的,所以她床柜上永远摆着这些东西,是我们忽视了。”我绝望地叹口气。 “不,不。”“邹先生”浑身开始颤抖,他将膝上的盲文书甩到一边,扯着喉咙喊,“不,这不是真的!” “我们是第二天一早发现的林小姐,她倒在地板上。我们喊来了救护车,可是,一切均已来不及。”我双手掩面,悲痛欲绝。 “颦颦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喊她“颦颦”。 “赵先生,你是赵先生是不是?”我悲哀地看着他。 “不,我要去见颦颦,带我去见颦颦。”他默认,挣扎地起身,僵硬的双腿无法控制重心,摔倒在地上。 我急忙去扶他起来。 他甩开我的手,身子蜷缩在地上一味地哭。 你无法想象一个老男人在你面前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 “事到如今,你才肯见她?”说这句话时,我不是不责备他的。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该死的不是她,是我,是我。”他用手狠狠地擂着地板。 我扶他起来,劝慰:“赵先生,她本就行尸走肉地活着,这样未尝不是一个解脱。” “该死的是我,是我。”他开始捶自己的身体。 “赵先生,你为什么不肯与她相认?要知道,林小姐一直在等着你。”我坐到他身边去。 赵方明老泪纵横:“我如何与她相认?”他呜咽一声,“一个半身不遂的瞎子能给一个女人带来什么?” 我噤声。 “你看看我,废人一个,行将就木。而她年轻貌美,才华出众。她是该被男子捧在手心里的,年轻时,受人万千宠爱,年老时,儿女膝下承欢,这才是她的人生。跟着我?呵,你要她日日替我换成人尿布?”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我握住他的手,“赵先生,或许林小姐只想你活着回到她身边而已。” 赵方明吞悲:“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颦颦都走了。” 我悲怆,命运何必要这般捉弄二人? 门又打开了。 老罗站在一边。 明颦扶着林小姐走了进来。 “方明。”林小姐轻唤,赵方明听得声音惊一阵,愣在原地。 “方明,是我。”林小姐已走到他身边。 “你……”赵方明无措。 电光火石间,他明白了所有:“余先生,是你……” “抱歉,赵先生,我刚刚对你撒了谎。”我对他说,“林小姐只是因为体力不支而昏厥,这几日也只是在医院吊了葡萄糖而已。” 赵方明泪眼模糊,冲我不住地点头,有些语无伦次:“哦,不……好,好……” 林小姐双膝跪地,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上半身躺在他的膝盖上:“方明,你回来了,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赵方明已泣不成声。 明颦也躲在一边饮泣,我走到她身边,抱着她靠到自己的肩膀上。 没想到这个故事,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我欣慰。 “方明,你过得好不好?”阳光下,颦颦仰着头轻声问。 “你要听我这个故事吗?”赵方明回。 “当然,只是你先稍等一下,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林小姐站起身子对赵先生耳语。 赵先生瞠目结舌,随后热泪盈眶:“是她的儿子啊,真好,真好。” 林小姐也微微笑。 林小姐将轮椅推到一边。 “好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故事了。”她坐到了另一面的沙发上,用手撑着下巴准备聆听。 “二十四年前,我在新德里遇上一位苦旅的中国青年,于是结伴一同就餐。律所忽来电话,餐馆内信号极差,我将钱夹放在餐桌上,只拿着手机到外头听电话,让青年先行点餐。可是五分钟后,餐厅一阵巨响,我未来得及做反应,整个身子已炸飞。再醒来时,我已躺在医院,双腿不能动,双眼不能看,整个身子脱胎换骨地痛。我惊恐,可那里的医生还用英文对我说‘先生,祝福你活了下来,是神明眷顾了你’……” 我拉着颦颦出去,替他俩静静掩上房门。 这肯定是个漫长且复杂的故事,一时半会儿讲不完。 就让他们一个慢慢讲,一个静静听,反正也不急在一时。 今天讲不完,还有明日,明日讲不完还有后日。 往后有的是大把大把的时间。 我与颦颦漫步在外头的林荫小道上。 与自己的爱人在一起,只要这样踏着步也是美好的。 “礼让,你是不是还记得田叔的儿子?”颦颦轻声问我。 “是,我记得。”我说。 “我们是不是要告诉田叔这个消息?” 我想了想:“他们对现状很满意,我们就不要去扰攘他们了。” “干妈妈告诉我,赵方明曾经的女友叫‘余曼’。” 颦颦看着我:“你与赵先生如此相似或许不是巧合。” “哦,好的,”我轻松地笑,“这没什么,无论我的生父是谁,对我来说,我的父亲只有威尔逊先生而已。” 颦颦微微笑。 “好了,你说了这么多话,是不是要换我讲了?”我停住了脚步。 颦颦狐疑地望着我。 我从口袋掏出了戒指套到了颦颦的手指上。 她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 “我很早以前就买好了,”我淡淡笑,捧起她的手凝视,“在此之前,我一直担心尺寸的问题,现在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了,它太适合你不过。” 颦颦喜极而泣。 “小姐,你这副样子,我会认为是你嫌弃我送的钻石太小好不好。”我替她抹去泪水。 颦颦破涕为笑,盯着戒指微微笑:“绛珠仙子哪。” 是,绛珠仙子。 时隔这么久,“绛珠仙子”终于套到“颦颦”的手指上了。 我拥着她朝前走。 “我们年底办婚礼好不好?”我问。 “哪有人这样子求婚的。” “哦,难道还要做什么?要束玫瑰?可以,稍后就给你去买来。还是正式拜见家长?这个要你快些安排时间,让我正式拜见一次伯父伯母才好。” “我可还没有答应要嫁给你啊。” “哦,对,我怎么把这个忘记了。那你要考虑多久?希望不要让我等太久才好,你知道的,时间流逝得飞快,你看看林颦颦与赵方明,一等数十年,忽而已半生,我们可等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