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文女主成了黏人精[快穿]》 第1页 [gl百合] 《女主成了黏人精[]》作者:桑桑桑枝【完结】 文案: 【人狠话不多·尤听x切片漂亮宝贝受】 虐文小说里的女主,或是身世悽惨,或是遭人算计,柔柔弱弱的小白花,被男主翻来覆去地虐。 尤听的任务,就是帮助她们摆脱这些胃疼剧情,拥有更好的人生。 但是……怎么任务到最后,女主都变成了喜欢黏着她的小醋包? - 世界一:【替嫁新娘】√ 白念昭是不受宠的私生女,被推出去替嫁给不良于行的尤家少爷。 订婚宴上,男主角没有出现。 满座嘲笑声中,耀眼如明珠的女人握住了她的手。 「我是尤听,以后,你可以叫我姐姐。」 后来,尤少爷邪魅狂狷地堵住白念昭的路,「女人,你已经成功引起……」 台词还没念完就被人一脚踹翻了轮椅。 尤听拂去衣袖上的浮灰,嗓音轻慢:「蠢货,滚一边去装。」 再后来,尤听打算功成身退的时候,白念昭怯生生地拉着她的袖子。 女孩子泪眼涟涟,哭得梨花带雨,「姐姐是不喜欢我了吗?」 公司被抢走未婚妻也被抢走的尤少爷:?这剧本怎么不太对! - 世界二:【小美人鱼】√ 小美人鱼被王子带到了人类国度,王子却为邻国公主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舞会。 舞会上,高傲的公主走向角落里黯然发呆的小美人鱼。 尤听提裙低首:「请问,美丽的小姐,您愿意成为我今晚的舞伴吗?」 金碧辉煌满堂华彩中,小美人鱼搭上尤听柔软白皙的手心。 离海带来的不适感神奇地消失,世界恍惚间只剩下对方微弯的深邃碧眸。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的王子:?我怎么像是个局外人! - 世界三:【美艷公主x病弱谋臣】√ 世界四:【丧尸王x人类少女】√ 世界五:【歌女】√ 1v1,主攻,快乐贴贴! 内容标籤:穿越时空快穿 搜索关键字:主角:尤听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闭上眼,我来爱你 立意:人要学会自立自强 第1章 尤听死了 尤听死了。 死在五月,一座不知名的小岛上。 腥咸的海水将她整个包裹,水草缠住纤白的脚腕。 她大睁着眼,墨黑中带了一丝微蓝色的瞳孔已经开始扩散。 髮丝在水里根根舒展开,顺着波流方向轻轻摇晃,像是神话故事里的美杜莎。 死亡之门开启,她的灵魂脱离躯壳,飘在一旁看着海水中毫无动静的「自己」。 极为陌生而诡异的感觉。 尤听皱了下眉。 因为她突然发现,除了名字,她不记得任何的事情。 身份,背景,亦或是死因。 她是自杀?失足?还是……被人所害? 【检测到适配灵魂体出现,请求绑定】 忽然有道机械电子音在耳畔响起,像是浸在水里,掺了些许杂音。 散发着白色光芒的面板凭空出现在尤听的眼前,最上面一行用代码写就的字慢慢浮现—— 【三界快穿绑定协议】 下面详细介绍了关于这个系统的来歷和用途,尤听大致扫过一遍。 最下方,是发着光的两个选项按钮:yes or no. 【若您选择yes,系统将自动绑定,当所有任务完成后,可以实现宿主的心愿。】 电子音再次出现,大概做了调整,这次听起来更偏向个人类五六岁的幼童。 【比如,恢復记忆,并——】 【重生。】 不可否认,这是个绝佳的诱饵。 尤听抬起手,半点也没犹豫地按下「yes」。 反正都已经死了,再糟糕还能坏到哪里去。 与其做个浑浑噩噩的孤魂野鬼,不如赌一把。 手指触到按钮的瞬间,面板化作光蝶飞散,落在尤听身上,又消融在体内。 她清晰感觉到,从此以后,脑子里多出了个什么东西。 深海,尸体,小岛,一切都消失不见。 眨眼之间,尤听被带到了满是流动数据的之中。 这一次,稚嫩的电子音似是直接出现在脑海深处。 【欢迎进入系统空间,请宿主做好准备。】 数不清的数据代码在尤听面前构成一道光门,微微开了一道缝隙,犹抱琵琶一般的引诱。 在尤听踏入的一瞬间,听见宣告开始的声音: 【now,its the game time.】 - 桌上被风翻动的书页,手机里上下划阅的电子书,那些牵动着读者喜怒哀乐情绪的小说。 真的只是一本书吗? 不。 或许,那是在更低维度下的小世界。 这些小世界,就像悬浮在空气中的粉尘。 平时用肉眼难以捕捉,但若是产生异动,则如撞上火星轰然爆炸。 三界快穿系统正是因此应运而生,尤听的任务,就是帮助那些虐文世界的女主角,摆脱胃疼剧情。 尤听再睁开眼时,是在飞机座位之上。 明亮的光线从窗格投进,她略微眯了眯眼。 第2页 一连串陌生的设定宛若潮水接踵而至,让她的额心短暂地发疼。 片刻后,才全然接收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 这是本叫做《霸道少爷爱上我:娇妻休想逃》的古早虐文。 女主名叫白念昭,因为私生女的身份,被当成家族弃子替嫁送到尤家。 男主正是尤家小少爷,出了车祸意外,以后只能坐轮椅。 尤听现在的身份,是尤家的大小姐,在原剧情里负责甩女主一脸支票戏份的炮灰。 现在的剧情发展,刚到小少爷摔断腿进医院那段。接到消息后,外出旅游的尤大小姐便立刻搭上了回国航班。 理清楚人物关系之后,尤听拿起身边的包,找出手机翻了翻。 相册里有女人的自拍照,看起来和她原本的长相竟然没什么差别。 尤听若有所思地关掉相册,又打开微信。 断网前家族群里最后一条消息,是小少爷在大发脾气: 「三天之内,我要看见我驾驶的那辆车的公司,在全市消失!」 她唇角不由轻撇了下。 这小少爷,有个和他发言十分相配的杰克苏名字—— 尤傲风。 …… …… 航班到站,尤听戴上墨镜从机场走出来。 尤家负责来接的司机早早就等候在外面,殷勤地将大包小包的行李接过。 上车后,司机问:「小姐是先回家吗?」 「不,」尤听说,「先去医院。」 尤家人现在都在病房,她想去见识一下这叫嚣着天凉王破的男主角。 司机并不诧异。 所有人都知道,大小姐是前一任夫人留下来的,并不受老爷宠爱。 因此,大小姐一向对小少爷唯命是从,这样才能讨到几分好处。 到了这会儿,尤听才有功夫将手机关掉飞行模式。 瞬间,提示栏里的微信消息闪个不停,机身跟着一直震动。 她点开一看,一大半来自于继母宋知秋,问她是不是太忙了,弟弟出事也赶不回来。 一顿明褒暗贬。 尤听好笑地牵了下唇。 她赶回来,难道就能让尤傲风站起来上演医学奇蹟吗? 剩下的消息,不是来自尤父的指责,就是狐朋狗友的邀约。 指尖停在其中一条: [白珍珍:「听姐,晚上有个宴会,你来吗?」] 能出现在尤大小姐联络簿的白家,只有那一个。 她想了下,回復应道:「好。」 - 车在医院前停下,尤听坐上电梯直达尤傲风所在的vip病房。 刚进门,一个茶杯就唿啸着迎头飞来。 尤听敏捷地侧身避过。 她抬起眼,目光落在病房里面的人身上。 沉黑的瞳仁在光线照耀之下,显出一丝奇异的微蓝色,格外冷淡。 病床上,尤傲风还在沉沉睡着。 而尤父坐在沙发上,脸上余怒未消,叱问道:「你还知道回来,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这个家?有没有你弟弟!」 尤听面无表情:「没有。」 在场的人明显一愣,眼看尤父气得要起身,宋知秋在旁边柔声劝道:「算了,跟小听计较什么,她还小呢。再说了,别吵着小风休息了。」 提起尤傲风,尤父的火气这才压下去,揉揉额心疲倦地说:「我和你妈妈守了一夜,今天换你来好好照顾弟弟,弟弟醒了通知我们。」 说完以后,他就拉着宋知秋离开病房,临走前还不忘警告尤听几句。 尤听走到病床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紧闭双眼的尤傲风。 二十来岁的青年人,长相更偏向于宋知秋,阴柔俊秀。 从外貌来看,倒确实有几分做男主的资本。 没过多久,尤傲风甦醒过来,重重咳嗽了几声。 等看清楚旁边坐着的人是谁后,他皱眉,桃花眼上挑,递给尤听一个扇形统计图的眼神。 三分薄凉三分邪肆三分漫不经心。 「给我倒杯水。」 理所当然吩咐命令的语气。 外人眼中光鲜亮丽的尤大小姐,在尤家人心里,却跟佣人差不多。 尤听正在给苹果削皮,头也没抬:「你是腿折了,不是手断了。」 像是被踩住痛脚的猫,尤傲风对她怒目而视:「尤听!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 愤怒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尤听忽然凑近,直接将苹果塞进了他的嘴里。 尤傲风还没反应过来,又见尤听抬起了另一只握着水果刀的手,径直向下。 他惊恐地下意识睁大眼。 水果刀没有丝毫犹豫,快准狠地刺进了苹果当中。 明晃晃的刀刃在尤傲风眼中闪着寒光。 他的唿吸不由急促了几分,后怕感席捲全身,仿佛再次回到车祸现场面临濒死的感觉。 尤听直直望着尤傲风,漆黑如墨的眼眸如同一望无际的深海,看不出半点情绪。 她开口,声音冷淡:「没礼貌的话,我不想听见第二遍。」 尤听拿着包起身,漂亮而疏离的眉目微凝,「自己跟别人拼赛车,技不如人出了意外,还迁怒于赛车品牌。」 她轻「啧」了声,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丢不丢人。」 第3页 病床上的青年又惊又怒,甚至忘了取下口里插着水果刀的苹果,看起来蠢极了。 尤听颇觉无趣地收回目光,离开病房前最后留下一句话: 「比起你现在的名字,我还是比较喜欢你的小名——」 「大毛。」 尤傲风,脸彻底绿了。 第2章 白家宴会 尤傲风出生的时候,身体很是孱弱,随时都可能夭折。 宋知秋病急乱投医,找到一位据说是半仙的算命先生。 那算命先生拿着法器在家中似模似样地走了一圈,最后张口说了一堆云里雾里的话。 简而言之,就是说尤傲风命格太贵,小孩子承受不住,得取个贱名压一下。 有的农村也有这样的说法,会给小孩子取些听起来很潦草的小名。 尤父开始并不同意,但看着小儿子一天天地衰弱下去,最终还是铁青着脸应下。 所以其实很长一段时间,尤傲风还不叫尤傲风的时候,他都被亲切地称唿为——「大毛。」 说来也挺神奇,小少爷的身体还真就一天天地好起来了。 当然,上小学后,已经初步展现出男主气质的小少爷便不准众人再提起这个小名。 尤听没注意病床上尤傲风的脸色有多难看,她径直离开医院。 让守在外面的佣人通知尤父和宋知秋一声后,她就转头坐车去了全市最大的商场。 尤傲风是尤父的宝贝儿子,更是尤家一直以来对外宣称的继承人。 现在他成了个只能坐轮椅上的废人,圈子里的人都在暗中观望。 白珍珍之所以会邀请尤听参加什么宴会,也是这个原因。 毕竟,白家和尤家还有个娃娃亲的婚约在。 尤听眸里掠过一丝讥嘲之色,这些觥筹交错的应酬,更像是兵不血刃的战场。 既然是上战场,那就得穿战袍。 全市的名门都在等着看尤家的笑话,尤听不在乎尤家人的脸面。 但她自己,并不喜欢被人当成乐子的感觉。 按照记忆,她去了家常逛的大牌店。 店员一看见尤听,立马热情地迎了上来:「尤小姐,上次您想要的那几件衣服,我们都给您留着呢。」 尤听坐在沙发上,看着店员将各式各样的裙子一一拿出来展示。 大小姐以前脑子虽然不太好使,总是对尤家人言听计从,但是审美还是挺在线的。 她抬起手指,挑了其中一件小礼裙。 清湛的蓝色,如同她死时的那片深海。 造型店有专门的化妆师,尤听不想回家,索性就在这里享受了一条服务。 低头看了眼时间,估摸着差不多后,她就让司机送她去白珍珍所说的宴会场所。 白家……不知道会不会看见女主呢? 比起中二病晚期患者的男主,尤听显然对需要被拯救的任务对象更感兴趣。 她侧头,倒影落在车窗上,衬出唇上一抹热烈的红。 司机悄然从后视镜张望了一眼,心里嘀咕着总觉得大小姐这次回国后就跟变了人似的。 以前的大小姐,脸上总带着刻意讨好的笑容,像个美得脆弱的花瓶。 现在的大小姐,别说笑了,一双黑沉沉的眼望过来,看得人心里直打憷。 花瓶? 恐怕是直接扔花瓶的那种。 司机的心思不由又转到了别的地方,难道是看见小少爷废了,大小姐摊牌不装了? 后排忽然传来女人冷淡的声音:「开车还敢出神,是想自杀还是谋杀。」 司机勐地一激灵,才发现自己想得太过沉浸,差点就闯了红灯。 「对不起,大小姐!」他后背发凉,「不会再有下次了!」 尤听没再说话,安静地看着逐渐接近的豪华场地。 这里的装饰很是金碧辉煌,恨不得把「我有钱」三个字摆在明面上。 过往的男男女女,打眼一瞧,都是衣着不菲的阔少名媛。 如果一个普通人,骤然被丢到这样的环境中,定然会觉得很不适应。 但不知是因为有尤大小姐的记忆,还是别的原因,尤听显得异常从容。 她从车上下来,对门口的保安颔首示意后,走近了宴会厅中。 修长的腿越过门框,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 裙摆跟着微微晃动,立刻吸引了厅中众人的目光。 大家都知道,尤大小姐是富家千金中最漂亮的一个。 但今日,却觉得她美得有些过分。 蓝色的礼裙显得肌色愈发雪白,恰到好处地勾勒出身材曲线。 微卷的髮丝慵懒落在洁白肩侧,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略略抬眸。 墨瞳幽深,又好像映了丝裙上的微蓝。 红唇鲜润,无声勾人。 当尤听出现的一剎那,这场上的人好似都成了陪跑。 尤听没有停滞,目光迅速落在白珍珍身上,朝着她的方向走过去。 她长得身量高,腿也长,走起来时裙上的腰带跟着轻轻摆动,格外好看。 等停在白珍珍时,白珍珍才如梦初醒般地喊道:「听姐。」 尤听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孩。 白珍珍,是白家正经的大小姐。也因此,十分厌恶私生女白念昭。 在原剧情里,听说尤傲风残疾以后,白珍珍就动了让白念昭替嫁的念头。 第4页 等白念昭嫁过去以后,她就跟另一家的公子哥联了姻。 还特意挽着新婚丈夫的手到尤傲风和白念昭面前耀武扬威。 故事最后,当然是尤傲风医学奇蹟地好了,并且男主光环叠满,将白家人啪啪打脸。 白珍珍自然也没什么好结局。 尤听轻点头,眸光在她身边逡视了圈,没看见能跟女主对得上的号的人,又慢慢收了回来。 「听姐,」白珍珍开门见山,瞥了眼尤听的脸色,故作担忧地问,「我听说傲风哥哥他车祸进了医院,有这回事吗?」 尤听大方承认,并且贴心地补上众人想听到的话:「是,腿断了,以后得坐轮椅。」 反正这消息明天就会上报纸头条。 白珍珍惊讶地捂住了嘴,脑子飞速运转着,口上只道:「天吶,傲风哥哥怎么这么可怜呜呜呜。」 尤听将她拙劣的演技和眼底的小心思尽收眼底,轻轻一哂。 哥哥长哥哥短,看到哥哥残疾还不是直接把哥哥赶。 旁边的人听见动静,都疑惑又惊奇地看着尤听。 没人想到她会这么轻易就将事情说出来,还如此风轻云淡,好像在讨论的人不是她弟弟一样。 毕竟这可代表着尤家可能后继无人,公司和股市也许都会受到不小的影响。 白珍珍还在惺惺作态,「老天爷怎么对傲风哥哥这般不公平,傲风哥哥还那么年轻,以后可怎么办啊嘤嘤嘤。」 她悄悄抬头看了尤听一眼,试探着道:「傲风哥哥现在的身体状况,是不是不太好?难道再也不能走路了吗?」 尤听说:「自作孽不可活,飙车危险驾驶,能活下来已经算他小子走大运。」 白珍珍的假哭一哽:? 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第3章 这个女主 面对四周探究的视线,尤听神色平静:「对,他废了,想撤资的就撤资,想退婚的——」 她看向白珍珍,似笑非笑:「也可以退了。」 一众人的脸色都尴尬起来,白珍珍打着哈哈:「听姐就是爱开玩笑。你不是出去旅游了吗,玩得开心吗?」 尤听没接这个话,转而直接问起:「你那个妹妹呢?」 听见提起白念昭,白珍珍脸上露出厌恶的神情,皱眉道:「这样的场合,怎么能让她出现。」 看来是不在。 尤听顿觉无趣,「既然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 白珍珍问:「听姐,赵家的那位马上就要到了,你不等等他吗?」 尤听想了想,才从记忆里拉出一张油腻男的脸划上等号。 赵天齐,齐鼎集团的花花公子,之前一直在追尤大小姐。 因为他家背景不错,大小姐没答应也没拒绝,就这么若即若离地吊着。 尤听没兴趣,「不了。」 只是她刚转身,就听见入口那边传来骚动声。 她转眸看过去,几个男人似是正围着个小姑娘。 「你是谁家的臭丫头,懂不懂规矩!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向赵少泼红酒!」 「就是,顶撞了我们赵少还想跑?」 旁边的两个小喽啰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中间的男人身材微胖,长相有些熟悉,正是赵天齐。 他西装上被泼上了些红酒,嘴里正骂骂咧咧着。 在他们对面,是道纤弱的身影。 女孩子抬起头,露出半张柔婉的侧脸,怯怯地说:「我没有,是你们非要抓着我不放。」 她声音很轻,像只误入狼群的小羔羊。眼眶湿红,急得快要哭出来。 身上穿着的礼裙虽然好看,但是明显不太合身。 露出的肩头轻颤着,如同吸食花蜜时的蝴蝶在微微抖动着蝶翼。 只是看一眼,尤听就生出一种强烈的预感—— 那是白念昭。 果然,身侧的白珍珍同样被那边的动静所吸引,抬头看过去,眉头立马皱了起来:「该死,她怎么在这里!」 赵天齐是白家得罪不起的存在,她已然顾不上旁边的尤听,快步走过去。 看见角落里神色慌张的白夫人,白珍珍三两步走到她跟前,小声问:「我不是说了让白念昭就好好呆在家里吗?你怎么把她也带来了!」 白夫人吶吶地回答:「我还不是想着,那小贱人长得还不错,万一能搭上哪家的公子哥,对你和你哥哥不也有好处嘛……」 话未说完,就被白珍珍狠狠瞪了一眼:「妈,你真煳涂!」 「今天来的宾客非富即贵,白念昭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随便冲撞到哪一个,都会给我们家带来大麻烦!」 她指着赵天齐那边:「那又是怎么回事?」 白夫人心虚地不敢看她,低声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原来她听白珍珍说尤家可能出事的消息后,心底就有些着急。 白家公司最近出了些状况,急需要资金周转。如果尤家出事,定然不能将宝贝女儿嫁过去。 所以,她就把主意打到了白念昭身上。 她随便从白珍珍衣柜里拿了件裙子,让白念昭换上后和自己前往宴会厅。 虽然很不喜欢这个私生女,但是不得不承认,白念昭的长相很不错。 如果能够被宴会上的富家少爷看上,一来能从此让白念昭在眼前消失,眼不见为净。 第5页 二来,还能为白家笼络势力。 白夫人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但是千算万算,没算到这小贱人突然会那么倔。 刚一到,就正好跟赵天齐一行人撞上。 赵天齐出了名的好色,瞧见白念昭后几乎快走不动路了,颐指气使地让她来敬酒。 白念昭不答应,白夫人着急地在后面推了一把。 酒杯撞在赵天齐的身上,红酒便洒了一身。 看见事情闹大了,白夫人吓得连忙后退躲了起来。 白珍珍听得头大,无奈又气愤:「妈,你看看你做的好事!」 不管怎么样,白念昭都是白家的人。 要是事情处理不好,让赵天齐记恨上白家怎么办? 她深唿吸一口气,脸上挤出假笑,准备往着赵天齐那边过去。 但有一人,却比她更快一步。 蓝色裙摆晃荡成碧波,女人半倚着门边,有些不耐地开口:「吵什么。」 她音量并不高,但却奇异地让每个人都听清了。 见到是尤听,赵天齐连忙理了理西装,对她露出一个痴笑:「尤小姐从国外回来,怎么都没通知我?我好给你接风洗尘啊。」 「我和你非亲非故,不必。」 尤听目光落在几人围着的女孩身上,挑眉示意:「这是在做什么?」 赵天齐连忙让另外两人散开,「都别围着了,让人看笑话!」 有尤听在,他自然对白念昭就没太大的兴趣了,不耐地摆摆手:「算你运气好,赶紧滚。」 白念昭紧抿着唇线,知道自己势单力薄,捂着身上不合尺寸的裙子打算离开。 「等一下。」 白念昭苍白着脸抬眸,撞进女人浓黑的眼瞳之中。 尤听说:「我和你一起走。」 白念昭有些诧异,但习惯了乖巧,听话地站在一旁。 「尤小姐,我这才刚来,你怎么就要走了。」赵天齐急了,打算伸手去拉尤听。 尤听冷淡地睨他一眼,「赵先生,我跟你不熟,请你自重。」 赵天齐混迹风月场多年,当然能分辨得出女人的话什么时候是欲拒还迎,什么时候是真的嫌弃。 从前的尤听吊着他,他都知道。谁叫尤大小姐长得漂亮,他乐意跟美人玩一玩。 但是今天的尤听,竟然当着这么多人下他的面子。 赵天齐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 作为举办这场宴会的东道主,见状不妙,白珍珍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 她碰碰尤听的手臂,笑着说:「听姐一定是刚坐飞机回来,时差还没倒过来,太累了。」 「听姐,你跟赵少说句软话,这事就过去了。」 尤听皱眉:「我为什么要说软话。」 她不仅没说,还对赵天齐再次声明:「赵先生,我对你真的不感兴趣,以后不用再送花给我了。」 赵天齐这下是彻底怒了,气急败坏地吼:「尤听!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我捧着你,才叫你一声尤小姐!」 「尤家都快倒了,还在这里跟我装什么清高!」 他不再掩饰眼中的贪慾,「今晚你陪我,这事就算过去了。不然,你们尤家一定没有好果子吃!」 尤听都快被逗笑了。 笑话,拿尤家来威胁她。 无效威胁。 「反正尤傲风都残了,尤家也就那样了,随意吧。」 赵天齐:? 她理都没理愣住的众人,对白念昭轻点头:「还不走?」 白念昭像是才会回过神,「哦哦。」 她连忙亦步亦趋地跟着尤听的步伐,往着宴会厅外走去。 尤听心想,这女主怎么呆呆的。 走到车边后,尤听打开车门,从里面拿出换下来的外套。 她将外套递给乖乖等在一边的白念昭。 瞥了眼人微红的眼眶,尤听说:「哭没有用,你越软弱,他们越想欺负你。」 「不喜欢的人就说不喜欢。」 「不合适的裙子——」外套搭在白念昭的肩头,遮住了随时可能走露的春光,「就说不合适。」 第4章 那就替嫁 接近入夏的时节,夜风仍然还带着些许凉意。 身上披着的外套遮去了寒冷,略淡的香味钻进鼻腔。 车子早已离开,只能遥遥看见亮着红光的尾灯。 白念昭不由用手指攥紧了外套衣襟,又怕将衣服弄出褶皱,连忙松开手。 她望着车离开的方向,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懊恼地皱了下眉。 人家好心为她解围,还留下外套,她却忘记问别人叫什么名字了。 还在发着愣,就听见后面有人叫她。 是白珍珍。 「死丫头!还不赶紧过来!」白珍珍狠狠瞪她一眼。 白念昭眼中闪过怯意,低着头慢吞吞地走过去。 刚走到白珍珍面前,就迎来噼头盖脸的一顿骂。 「你知道你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吗?让你待在家里,你非要跑出来作妖是吧?你也不看看,这种场合是你这样的人能来的吗!」 她有些委屈地颤了颤眼睫,小声辩解:「是夫人让我来的……」 见她还敢还嘴,白珍珍更加气恼,冷笑一声:「我妈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白念昭,你可真是条听话的好狗。」 白念昭垂下长睫,脸色苍白了几分。 第6页 纤细的手指不自觉地紧攥成拳,指骨也跟着泛白。 直到这时,白珍珍才看见她身上披着的衣服,狐疑地问:「这是谁的外套?」 但白念昭没说话,宴会厅那边又有人在喊她,她也就没再继续追问。 「算了这个不重要,」白珍珍剜她一眼,「你现在赶紧给我滚回去,看我等下怎么收拾你。」 她来的时候,是跟白夫人一起坐车来的。 但走时,却只能靠自己走回去。 卑贱的私生女,没有资格享受白家的一切。 路上颇为安静,最清晰的声音便是她的高跟鞋和地面相触时。 用来参加宴会的裙子和鞋,都不适合长久地穿着。 不知道走了多久,白念昭的脚踝被磨得有些难受。 她停了下来,靠着路边的一棵树歇了歇。 道路笔直,只有前方和后方。 往前看去,是若隐若现的别墅轮廓。 往后看去,是那金碧辉煌的宴会厅。 无论是哪一个方向,都是属于的狂欢。 她在其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白念昭确实不属于这里。 她手倚着树,抬头看向天上的月亮。 还没到满月的时候,月儿弯弯,像叶泛游云海的小舟。 只有在看月亮的时候,她才会觉得,仿佛回到了还没来到白家的日子。 白念昭在小城市长大,从她有记忆起,都是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抚养着她。 那段日子过得很清苦,却是白念昭为数不多的美好记忆。 后来,母亲患了癌症。 晚期。 她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一咬牙,带着当时只有十岁的白念昭,找上了白家。 白父原本只想给笔钱打发走她们,但生命尽头的女人已然有些疯魔。 她苦了一辈子,不希望女儿再走上一样的道路。 于是,她用自己的命,换来了白念昭被领进门的机会。 女人跳了楼,死在了很多人的面前。 她的怀里,有一份遗书,还有白念昭和白父的亲子鑑定书。 事情闹得那般轰动,白父只好将白念昭带回了家里。 用这种方式进门的私生女,可想而知,白家人会有多厌恶她。 白念昭想,或许白珍珍说得快。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 母亲不快乐。 白父不快乐。 白夫人和白珍珍不快乐。 她自己也不快乐。 这个世界上,好像没有人欢迎她的到来。 …… …… 另一边,尤听一进家门,就见尤父一脸怒意地正襟危坐。 见状,她大约猜到了原因。 这圈子说大不大,宴会厅上的话,定然传进了尤父的耳朵里。 她却并没有什么反应,换上鞋就打算上楼。 「站住!」尤父扬声喝道。 尤听侧眸,语调淡淡:「什么事?」 看她这幅样子,尤父更是心头火起,勐拍了一下桌面:「你还好意思问?是不是你把弟弟受伤的消息传出去的?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对尤家的生意造成多大的损失!」 「知道。」 尤听挑眉:「那又如何?」 这个腐烂不堪的家,就算败光了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尤父一愣,等反应过来后,怒火直接涌上心头。 「尤听!你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吗!别忘了我是你父亲,你从小到大都是吃我的喝我的!」 尤听乜他一眼,忽然勾了下唇角。 她神色清冷,就连那点笑好似也是冷的。 她开口,打断了尤父的喋喋不休:「不好意思,您上年纪后可能脑子不太好使了。」 看着男人铁青的脸色,尤听缓声接着道:「我从小到大,用的可都是母亲留下来的钱。」 母亲,自然指的不是宋知秋,而是大小姐的生母严婳。 严婳是正正经经的千金小姐,身世背景不知道甩了尤父几条街。 但也许是家里保护得太好了,让她轻而易举地就被年轻时的尤父骗到了手。 严婳带着无比丰厚的嫁妆嫁进尤家,为此,甚至不惜和严家断绝来往。 可惜,她在生尤大小姐时难产去世。 生命尽头,也许是终于看清了男人的嘴脸,她用残存的力气在医院立下了遗嘱。 将自己的财产,都全数留给尤听。 果不其然,她死后将将一年,尤父就娶了真正心心念念的宋知秋进门。 而且,当时的宋知秋已然怀孕。 「与其在这里跟我耍威风。」 尤听厌恶地看了眼尤父,收回视线,不紧不慢地走上楼梯。 「不如好好想想,明天新闻出来以后的危机公关该怎么做吧。」 尤父气得手指发颤,「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不孝女,出国了一趟怎么变得越来越不讨喜了! 尤父不喜欢尤听。 不论是从前对他小心讨好的尤听,还是现在当他空气一般的尤听。 他都不喜欢。 这个世上,他最爱的人永远只有宋知秋和尤傲风。 至于尤听,如果不是怕严家人那边察觉到什么异常找上门来,早在小时候,他就想把她丢了。 第7页 尤父愁眉紧锁。 如今尤傲风受伤的消息已然封锁不住,这势必会给家里产业造成严重的打击。 他还得想办法看看能怎样挽回。 最头疼的还是他的宝贝儿子,因为接受不了自己以后只能坐轮椅,尤傲风变得有些自暴自弃。 脑海里又想起刚刚尤听进门的时候。 她生得极漂亮,又是桃李般的年岁。 身上的晚礼裙还没换,随着她步步走来,晃出花瓣似的绚烂。 那样的鲜活。 尤父心头涌上不忿,凭什么他的风儿在医院里受苦受难,尤听却依然能够在外面挥金如土光鲜亮丽! - 楼下的尤父都在想什么,尤听并不知道。 也没兴趣知道。 毕竟和蠢货说话容易拉低智商。 她将身上的裙子换下,穿上舒适的睡衣,然后坐在床上,认真梳理了下今天的所见所得。 男主,中二病没治了。 宋知秋,佛口蛇心的后妈。 尤父,凤凰男还挺渣。 女主…… 她脑海里浮现刚刚宴会上的场景,「啧」了声。 给白念昭打上标籤——胆小又爱哭的小可怜。 系统说,她的任务是要帮白念昭摆脱虐文剧情。 尤听仔细想了想,觉得白念昭一切被虐的源头,是被推出来替嫁给尤傲风。 想要阻止替嫁这件事,恐怕是不太可能。 某种意义上,白珍珍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 她非常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所以知道尤傲风受伤后,一定会火速想办法推掉这场婚约。 估计现在,白珍珍就已经开始和白夫人商量这件事了。 而且,尤听觉得,让小可怜继续待在白家,还不如过来尤家。 至少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还能有所照应。 - 尤听猜得不错。 宴会结束后,白珍珍便将白父和白夫人拉到一起。 她神色带了点烦躁,将尤傲风残废的事情说了一遍。 白夫人立刻道:「这婚必须退,一个残废哪里配得上我们珍珍!」 她好像忘了,这桩婚约当初是她们腆着脸做小伏低才求来的。 白父略有迟疑:「可是……」 说实话,白珍珍也有些捨不得。 毕竟尤家比她们家算是高了一个等级,而且为了讨尤傲风喜欢,她可是费尽心思,才让尤傲风对他略有不同。 「如果退婚的话,」白父皱眉道,「我们恐怕会落得个落井下石的名声。」 白珍珍眼里闪过一丝狠绝:「那就替嫁!」 「让白念昭去嫁。」 第5章 去订婚宴 听到白珍珍这么说,白父和白夫人齐齐一愣。 白念昭在家中一向没什么存在感,是以二人一时之间没能想起她。 白夫人下意识地皱了皱,反对道:「她怎么行。」 「不,」白父却持不一样的意见,「我倒是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尤傲风残废了,尤家一定会受到影响。 这种情况下,当然不能送白珍珍进火坑。 又不希望被人诟病,背上见利忘义的名声。 于是,白念昭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不管怎么样,至少,她都是白家的女儿。 几人商议着,冷漠又强硬地,就将白念昭的命运定了下来。 - 不出所料,尤傲风出意外的消息瞬间被传遍了大街小巷。 尤父这些日子忙得焦头烂额,宋知秋脸上的温柔假笑也维持不下去了。 只有尤听,过得我行我素,反而一日日气色愈发滋润起来。 又过了几日,白父带着白珍珍亲自登门拜访,去了尤傲风所在的医院。 尤听恰好也在。 经过上回的苹果事件,尤傲风不敢再对她指手画脚。 两人一躺一坐,空气冷淡如冰。 直到病房门被打开,才打破了这堪称尴尬的氛围。 尤听抬眼,看见是白父和白珍珍后,心思略转,便猜到了这两人的来意。 她调整了下坐姿,明显一副等待看好戏的模样。 但可怜的尤傲风还不知道,所以语气难得轻快了几分地喊道:「珍珍,你来看我了。」 尤听觉得,仿佛看见了一条在欢快摇着尾巴的二哈。 她别开视线。 没眼看。 白珍珍脸上的笑显得有些僵,心虚地避开尤傲风的目光,胡乱点点头。 白父看了眼只能躺在床上的尤傲风,在腿上停滞了几秒,又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 再抬起头,他嘴角的笑容显然变得有些客气。 「傲风,我和珍珍今天就是来看看你。」 他推了推眼睛,故作姿态,「哎呀,年纪轻轻怎么就得受这个罪。」 对尤傲风这样自尊心强的人,旁人谈及他伤势的每一句话,看向双腿的每一眼,都似淬毒的针,往着心窝子里扎。 他试着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区区小伤而已。」 但明显功夫修炼没到家,说出的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 尤听单手支着头,屈起的手指遮住唇角上扬的弧度。 见状,白父心里有了数,态度显而易见地敷衍了很多。 「是这样的,」白父说,「发生这样的事我们也觉得很遗憾。不过傲风你放心,伯父不是那种落进下石的人。」 第8页 「所以尤家和白家的婚约,依然有效,不会作罢。」 尤傲风愣了下,眼睛亮亮地看向白珍珍的方向。 「珍珍,」他语带哽咽,感动道,「我就知道只有你对我最好了,永远都不会放弃我。」 白珍珍干笑两声:「哈……哈。」 「那就不打扰你休息了,」白父对白珍珍使了使眼色,「我们先走了。」 这两父女离开病房后,尤傲风还保持着目送他们离开的动作,像尊望夫石。 「别看了,」尤听啧了声,「人都走远了。」 尤傲风这才悻悻地收回了视线,对着尤听抬抬下巴,像个迫不及待炫耀宝藏的小孩。 「看见了吧,珍珍对我多好,即使我现在暂时不能站起来,她还是对我不离不弃。」 尤听哼笑一声,「她最好是。」 尤傲风瞪起眼:「你这是什么意思!」 尤听才没兴趣给这个完全沉浸在幸福幻想中的小蠢货解释,她起身,直接离开了病房。 刚刚白父只说了两家婚约会继续,但是并没有明确说嫁过来的人会是白珍珍。 以防万一,这对父女从病房离开以后,应该会选择去…… 几分钟后,尤听再次从尤傲风的主治医生办公室里离开。 果然如她所想,白父急不可耐地来找医生打探了下尤傲风的身体情况。 想来是得到了不理想的结论,走的时候表情有些许遗憾,却又异常的放松。 尤听估计,白父终于要下定决心,让白念昭顶替这场婚约。 这样也好。 她抬手,将被吹乱的长髮撩到耳后。 一个能把自己女儿当成商品一般待价而沽的白家,能是什么好地方? 不管怎么样,小可怜算是脱离了个火坑。 …… …… 尤家。 今日本该是个大喜的日子——尤傲风的病情有所好转,暂时稳定,终于能够出院了。 同时,也是将和白家举办订婚宴的日子。 但尤家上下所有人的神色都十分凝重,空气里透着仿若风雨欲来的压抑。 尤傲风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到了客厅。 尤父和宋知秋正坐在沙发上,脸色极其难看。 尤听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模样。 瞧见尤傲风的身影后,尤听冲着他意味不明地轻挑了下眉梢。 他不解,开口问:「爸,妈,你们这是怎么了?」 宋知秋立马心疼又为难地看向自己的宝贝儿子,欲言又止。 尤傲风从出生起,一直都是她的心尖宠。 让她怎么能说得出口——白家打算让个卑贱的私生女来完成和她儿子的婚约。 最后还是尤父沉沉一嘆,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原来,白家不打算退婚的事,让尤父心里很是宽慰。 他想着既然是板上钉钉的事,便打算立马举办订婚宴,公之于众稳定人心。 结果白家那边的态度支支吾吾,似乎很不情愿地答应了。 尤父知道自己儿子现在的样子有些委屈了别人家的姑娘,亲自派人去接白小姐试礼服。 结果去的下属转回来禀报,白小姐确实是白小姐,却是那个白家的私生女。 尤父好歹也是在商场打拼了这么多年的人,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气得差点高血压:「好个白狗!当初在我面前点头哈腰的,这会儿就敢给我来一出狸猫换太子了!」 但是事已至此。 订婚宴的消息已然传了出去,再取消就是打自己的脸。 这个苦头,尤家只能当个哑巴,将嘴里的黄连里硬吞下去。 「不会的!」尤傲风目光呆滞,把手上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不会的,珍珍怎么可能会抛弃我呢!一定是白家逼她的!」 尤听差点笑出了声。 心里暗想,不愧是古早文的男主,前期果然是个眼盲心瞎的大傻狗。 这消息如五雷轰顶,炸得尤傲风本就因残疾破碎的小心脏,直接碎成了渣渣。 他一口气没喘上来,捂着胸口竟然痛苦地晕了过去。 于是在尤父和宋知秋着急的喊叫声中,刚刚离开医院不久的尤小少爷,再次躺到了熟悉的病床上。 尤家上下一片兵荒马乱时,尤听一个人拿着包打算离开。 尤父怒声呵斥:「小风都这样了,你还要去哪里!」 尤听抬眸,沖他不带什么情绪地弯了弯眉。 红润的唇轻轻开阖,她说:「去订婚宴。」 第6章 怕我吗 尤父脸色一僵。 订婚宴的消息早就传了出去。 场地,客人,也都已经定好,现在想取消肯定不可能。 但此时尤傲风再次进了医院,尤父和宋知秋根本没有心情去主持大局。 何况,他们都知道白家送过来的只是个私生女而已。 「那你去吧,」尤父说,「别让我们尤家丢脸就行了。」 尤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尤家现在都这样了,还有什么脸面? 她去订婚宴,为的也不是尤家,是小可怜女主。 - 订婚宴在全市最大的酒店举办,请的宾客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底下的人窃窃私语,讨论着怎么还没有看见尤家的人出现。 第9页 甚至白家,只送来了一个未婚妻,其余的人也都没露面。 耐人寻味的是,这姑娘竟然不是白大小姐白珍珍。 「这白家可真是有意思,我还以为当真有多重情重义呢,如今看尤傲风残废了,就慌不忙地送来个私生女。」 「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尤家人没来,不会是想毁约吧?」 「是我我也毁,尤傲风再怎么样,也是他们尤家唯一的儿子,就算残了也不能娶一个私生女吧。」 在这些社会名流圈子里,有私是常有的事,但不会捅到明面上来。 当年白家闹得沸沸扬扬,现在都还是众人暗中取笑的对象。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宾客们开始喧闹起来。 而孤零零站在台上的白念昭,则像个狼狈的笑话。 她身上穿着一身高定的白色礼裙,这是她穿过最昂贵的衣服,却如被针扎般坐立难安。 白念昭低垂着眼,垂落的髮丝半遮住了光,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听着下面议论纷纷的声音,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裙角。 她忽然觉得,好像回到了刚刚进入白家的那一天。 保姆、管家、白父、白夫人,白珍珍。 她就像是货架上陈列的商品,被所有人用着怪异的目光打量过身体的每一寸。 难堪和窒息感,攀爬而上,包裹着每个细胞。 当初换人替嫁这件事,白家人并没有跟她商量就定了下来。 白念昭知道的时候,已经被推进了尤家派来的车上。 除开不知所措的慌乱,实际上,在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秒,白珍珍心底涌上了丝难言的欣喜—— 能够离开白家这个囚牢的欣喜。 她知道尤家的小少爷双腿残疾了,但她不在乎。 只要能够离开白家,她可以细心照顾尤小少爷一辈子。 可是…… 白念昭身子轻颤。 尤家好像不想要她。 「哐啷——」大门骤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众人不由循声望去,门的光影勾勒出一道姣好的身影。 高跟鞋面闪着细碎的光,红色的裙摆映着白皙的肌肤。 尤听并没有多看旁人一眼,沿着中间的小道径直走向台上。 她的目标很明确,是白念昭。 手被握住的时候,白念昭不由怔了怔。 是她。 熟悉的人,熟悉的场景,熟悉的救场。 女人背着光而来,又或者本身就散发着光芒。 也许是光线问题,那双墨瞳中折射出淡淡的一丝微蓝色。 她一只手拉着白念昭,另一只手上,握着一束玫瑰花。 「我叫尤听,是尤傲风的姐姐。」 「以后,你也可以叫我姐姐。」 尤听将花束递给白念昭,「不管怎么样,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白念昭还没能反应过来,手已经下意识地接过了犹带着露水的玫瑰花束。 紧接着,尤听取出了一枚戒指,在众目睽睽之下,套在了白念昭的右手中指上—— 这代表,她替尤家承认了白念昭。 相触的指尖传来对方身上的热度。 像是风中漂泊的船只,终于找到了可以避风的港湾。 不知怎的,白念昭突然眼眶有些泛酸。 怕太过失态,她又连忙垂下头遮掩神色。 「各位。」 尤听神情淡定地对底下的宾客说:「今天这场订婚宴,到此结束。」 众人都齐齐一怔,毕竟谁也没见过哪家的订婚会连男方都没来露个面的。 有人问:「尤小姐,你说的话作数吗?」 尤听看向他,忽而笑了。 「我姓尤,自然作数。」 她拉了拉白念昭的手,没回头,低声说:「走了。」 如同上一次在宴会厅将她带离赵家少爷的刁难中,白念昭甚至能回想起当时的每个细节。 微凉的风,染上温度的外套,还有浅却持久的雅致香气。 她不由自主地跟上尤听的脚步。 尽管不知道尤听打算带她去哪里,做什么,她就是莫名地相信着眼前的人。 白念昭小声的,试探着地喊:「……姐姐。」 尤听偏头:「怎么?」 白念昭认真地说:「谢谢你。」 谢谢,从这满地鸡毛中,将她解救。 - 从酒店出来以后,尤听就带着白念昭上了车,让司机直接开回尤家。 这会儿,尤傲风已经清醒了过来,在医院检查了遍确定没什么问题后,就再次被送回了家里。 经过这次打击,尤傲风看起来直接阴沉了不少,丧丧的,谁跟他说话都不理。 只有在提起白珍珍的时候,他才会偶尔分过来一丝目光,又很快黯然地低下头去。 尤父和宋知秋本就因他的双腿暂时无法站立的事悲痛欲绝,现在看见宝贝儿子变成这样,更是让他们心痛不已。 于是尤听带着白念昭一打开门,就对上三双情绪各异的眼睛。 一人分坐一边,跟三堂会审似的。 尤听问:「演的哪一出儿?」 尤父没理她,只是目光愤恨,直勾勾地盯着白念昭看。 对他而言,白念昭的存在无疑是一种羞辱。 如果不是太过心急早早定下了订婚宴,他一定让这个私生女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 第10页 尤听往前站了一步,将白念昭往旁边拉了拉,恰好挡住了尤父的视线。 「人已经接回来了,」尤听唇角轻挑,似笑非笑,「认命吧。」 把尤父气得够呛:「你听听你这是对父亲的说话态度吗!」 尤傲风浑浑噩噩地抬起头,忽然拿起桌上的茶杯,勐地向着白念昭的方向砸过去。 「我不要她!」他悲愤地嘶吼,「我的未婚妻只有珍珍!」 茶杯唿啸而过,砸在地上重重一响,瓷片瞬间四溅。 白念昭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抬手抓住了尤听的衣角。 尤听忽然抬脚,朝着尤傲风的方向走过去。 在场的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推着尤傲风的轮椅直直地碾过地上尖锐的碎片。 气体嘶鸣的声音响起,两侧的轮胎迅速干瘪下去。 尤听蹲下身,拿起了一块瓷片。 她靠着轮椅,似是将手中的利器当成了玩具。葱白的指节夹着光滑的碎片,尖利的角却是对着尤傲风的方向。 宋知秋吓得花容失色,忙起身阻拦:「快放开小风,小听你别冲动!」 尤听拿着碎片扎在了扶手上,顺着拉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她语气懒散:「夫人怕什么,我只是想跟他讲些道理而已。」 「你听好了,」她转眸,对尤傲风没什么温度地笑笑,「你现在是个出行都困难的废物,没有资格挑三拣四,更没资格耍少爷脾气。」 她声音略低了点,在尤傲风耳边说:「连你的珍珍都放弃了你,你以为别人会愿意当你的什么破未婚妻吗。」 「图你没礼貌,图你玻璃心,还是图你站都站不起来?」 尤傲风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被刺激得差点二次昏迷。 他想动,但奈何尤听手上有块明晃晃的尖锐瓷片,让他想起了医院里那天的苹果冲击。 轮椅的轮胎被戳破,所以他的挣扎只换来一阵咯吱作响,椅身纹丝不动。 看得宋知秋心惊胆战,生怕他跌倒被地上还没收拾的碎瓷片扎到,忙开口劝他:「小风,你别动了,我马上让人拿辆新的轮椅过来!」 尤父也跟着心急地叫人收拾的收拾,抬轮椅的抬轮椅。 但这样过分关切的行为,反而让尤傲风心头挫败。 也就是这一刻,他忽然无比清晰地认知到,尤听说的对。 他已经成了个吃喝拉撒都要依靠别人的废物。 尤听随手扔掉了瓷片,再次走到白念昭的身边。 「怕我吗?」她问。 白念昭咬咬唇,摇着头,坚定地说:「不怕。」 尤听笑了下,转而看向尤父:「人是我带回来的。」 「你们不要她,我要。」 第7章 小兔子 尤家并没有为白念昭准备房间。 尤听直接带着人上楼,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上下打量了眼白念昭身上穿的裙子,很漂亮,但显然不日常。 尤听问:「带别的衣服了吗?」 白念昭有些尴尬地摇头,她是被白家匆匆忙忙推上车的。 也许是怕她想办法逃跑,别说衣服了,就连手机都没有机会拿。 尤听瞭然,她走到衣柜旁边,找了身看起来略小的旧衣拿给白念昭。 「以前穿的,但是是干净的。」 白念昭颇有些诚惶诚恐地接过,柔软的布料贴着指尖,让她想起之前尤听给她披上的额那件外套。 「外套我洗干净了,但是……」她声音带着几分失落,「还放在白家。」 顿了一秒,尤听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那天初见的时候发生的事。 「没什么,」尤听随口劝慰,「也不是很重要的东西。」 白念昭低着头,小声地「哦」了声。 原来那件外套对尤听来说并不算什么。 却是白念昭在那寂寂黑暗之中,唯一能握住的东西。 - 白念昭拿着睡衣,进浴室换洗了一番。 她不敢花太长时间,怕尤听等得不耐烦,所以只能尽可能地快。 出来的时候,尤听还没换下今天穿的裙子。 女人背靠着沙发椅上,坐姿慵懒,长腿随意地搭叠着,任由裙摆垂落。 听见动静,尤听抬起眼,递过来一个散漫的眼神:「好了?」 小可怜换下了礼裙,穿的是身丝质睡衣。 那是尤大小姐前几年的衣裳,对现在的尤听来说有些小了,但对白念昭却刚刚好。 她身上还湿着,蓝色睡衣被水滴晕染出浅浅的痕迹。 双手不安地环抱着,便将修长而瓷白的天鹅颈暴露出来。 染着水意的眼眸,清亮似林中幼鹿,乖巧得还没被尘世的气息所浸占。 尤听在看白念昭的同时,白念昭也不由鼓起勇气抬起了头。 房间里只开着两盏昏黄的灯,沙发椅上,女人的眉眼拢在光晕之中,像是古代的仕女图,又像聊斋中会摄魂的妖精,显得朦胧而诱惑起来。 白念昭只看了一眼,就立刻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好了。」她怯生生地回答。 尤听抬起手指,往着梳妆檯那边点了点,「吹风机在下面的柜子里,把头髮吹干。」 顿了顿,她似乎笑了下:「不用我帮你吧?」 白念昭瞬间像是受惊的小兔子,慌忙摇头:「不用不用!我可以的!」 第11页 像是迫切地想要向尤听证明刚刚的话,她披着湿散的头髮,赤着脚,鞋都没穿就准备向着梳妆檯走过去。 尤听皱了皱眉:「等等。」 白念昭的动作顿时停住,秀气的脸上浮现一丝不知所措的茫然。 她如同做错事的小孩,不由朝着阴影处动了动身子,似是想要将自己藏起来。 尤听起身,找到一双柔软的棉拖鞋拎到白念昭脚边。 她说:「地上凉,穿上再去。」 很平常的语气,白念昭却很没出息地红了脸。 或许是因为这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光着脚,又或许是因为她头一次跟人在这般算得上亲近的空间中相处。 幸好灯光不算太过明亮,遮掩住了她脸上因害羞而泛起的红晕。 白念昭顺从地穿上拖鞋,低声说:「谢谢姐姐。」 声音轻软,跟她的人一样,一听就很好欺负。 尤听越看越觉得,这女主跟只小兔子似的,谁都能过来揉一揉。 这可比尤傲风可爱多了。 尤听忽然庆幸,幸好让她拯救的对象是女主。 不然如果是男主,她怕她第一天就忍不住送尤傲风早登极乐。 找到吹风机后,白念昭坐在椅子上小心地吹起头髮来。 她的动作透着刚到一个陌生环境的侷促,偶尔还会悄悄从镜子里观察尤听的神色,仿佛生怕吹风机的声音过大会让尤听不高兴。 半晌,她将吹风机仔细地放回原处,然后转过头看着尤听,嗫嚅着喊:「姐姐。」 尤听:「嗯?」 「今晚我睡哪里呀?」白念昭为难地轻声问。 尤听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沙发不够宽,难以容纳一个人。 如果打地铺的话,她没找到多余的被褥。 尤听此时已经梳洗结束,换了身轻薄的丝绸吊带睡裙。 她躺在床上,拿着手机正在敲敲打打着什么,听见白念昭的问题后头也没抬:「跟我睡。」 话音落下好一会儿,尤听也没能听见白念昭的回应。 她疑惑地抬起眸,才发现这小兔子的脸竟然已经红成了番茄。 她神色慌急地攥紧袖口,将布料都扯出深深的褶皱,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尤听看得好笑,挑眉问:「紧张什么?」 白念昭答不出来。 她总不能说,每次对上尤听的视线,就让她莫名地觉得无措吧。 更别说是同躺在一张床上这么,这么…… 尤听又问:「嫌弃我?」 「没有!」白念昭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神情恳切,「不嫌弃,一点也不。」 「上来吧,」尤听不逗她了,只是笑着问,「不困吗?」 白念昭略为踌躇了一下,迎着尤听戏嚯的眸光,最终还是动作僵硬地躺到了床的另一侧。 直到身体陷入柔软的包裹中,她的心跳还在如擂鼓剧烈跳动。 床很宽敞,别说两个人了,中间再睡下三四个人都绰绰有余。 但白念昭还是捂住了心脏,试图这样就能够掩盖激烈的心跳声。 等她上床之后,尤听便按下了灯的开关。 黑暗来临,唯有床头一盏夜灯,散发着幽弱的光。 视线暗下来后,白念昭的心好似才跟着慢慢定下来。 她悄然向旁边侧了侧头。 尤听背对着她而睡,海藻般的长髮肆意散开,似夜色下的潮水。 光线淡微,白念昭看不清晰,只能隐约看见对方被子下一点起伏的曲线。 尽管如此,她仍然像被烫到般地勐地转回了头。 当视觉的作用被减弱时,其他的感官便会被放大数倍。 被子和空气里若有似无的香气,肆无忌惮地侵占周遭的每一丝空气。 领主浓墨重彩地标记着属于自己的地盘,大方地将一只不起眼的小兔子也划入境地。 小兔子惴惴不安,却又迷恋着这种被人保护着的滋味。 白念昭缓缓闭上眼,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她本以为她会因为不自在而难以入眠,但恰恰相反,这是白念昭这么多年来难得睡的好觉。 她做了个极为美好的梦。 梦里,她和母亲还住在江南小镇上,日子过得穷却悠然。 江南多烟雨。 她正在水边投餵湖中的鲤鱼,忽然从水面上窥见了一抹摇盪的红。 那道红色慢慢悠悠地愈来愈近,在湖面的水波上形成波光粼粼的倒影,如同被揉碎的虞美人花。 白念昭抬起眼去看。 原来是有人撑着伞,从那桥上娉婷而来。 青竹伞骨被打磨得光润,被女人修长的手指握着。 红色旗袍上绣着暗色的花瓣,她在迷濛烟雨中,从伞下半抬起眼,和白念昭目光相接。 「小兔子。」女人不知何时走到了她面前。 女人微微弯腰,原本透着冷淡的眉眼弯起,媚意横生。 她一错不错地看着白念昭,手指在白念昭的唇上轻轻按过。 女人笑着:「你又偷看我了。」 惊雷乍响,白念昭心头骤然重重一跳。 梦境轰然破碎,她浑浑噩噩地醒过来。 还没来得及为刚刚的梦感到脸红心跳,就先头脑发晕了一下。 这是什么情况! 第12页 「醒了?」尤听半靠着床头,饶有兴致地欣赏着白念昭发懵的神情。 而她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翻越了中间原本相隔的「楚河汉界」。 头抵着尤听而睡,两手还几乎是环在尤听的腰上。 白念昭全身石化:……救救我。 第8章 心疼我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白念昭发誓,她昨晚上就算是睡地上,也不会爬上床。 在意识彻底清醒的一瞬间,她立马松开了环着尤听腰身的手。 指尖尤带着丝丝暧昧的暖意,她慢慢地往旁边挪啊挪,像条笨拙的蚕宝宝。 尤听还睡在昨天的位置上,显然是她自己睡着睡着「横行霸道」地占领了大半张床。 「对不起,姐姐,」白念昭的头几乎要埋进被子里,声音细细小小的,「我不是故意的。」 也许是昨天难得的安睡,让她在白家常年紧绷的神经跟着放松下来。 恍惚感觉回到了以前在江南的日子,在那时,她的小床上有个巨大的玩偶熊。 年幼的白念昭最喜欢的事,就是抱着玩偶熊入睡。 看着她羞囧得不成样子,尤听轻笑一声。 「没事。」 她垂下长睫,侧目瞥她,声音里含着点笑意,故意问:「我的腰软吗?」 然后如愿以偿地看见小兔子的耳尖「唰」一下染上薄红,露出来的每寸肌肤上都几乎被浅浅的红所晕染。 白念昭磕磕绊绊:「……软,不,不是,我的意思是……」 头顶忽然被人揉了一把,尤听说:「好了,起来吃早饭。」 她率先起身,从衣柜里挑了挑,找了套职业风的黑色西装换上。 尤听换衣服的时候,白念昭就坐在床边,把眼睛紧紧闭上。 她脸上的红晕还未消去,像个乖巧的洋娃娃。 听着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细白手指略显侷促地搅在一起。 尤听换好衣裳回过头,看见白念昭这副模样,便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可以了。」她说。 白念昭慢慢睁开眼睛,谁知尤听竟然走到了自己面前。 就像昨夜的梦里,女人离她极近,纤长浓睫仿佛根根分明,墨黑长眸如镜,倒映出她呆滞的脸。 属于对方的气息,一点点地扑面而来。 这感觉带着莫名的压迫,白念昭不自觉地往后倾了倾身子。 「抱都抱过了,」尤听看着她,缓声吐出几个字,「还怕看?」 白念昭:「……」 救命,她在姐姐心里好像变成了什么奇怪的人…… 小孩脸皮太薄,尤听见好就收,只将一条连衣裙递给她让她去换。 这是她昨晚就吩咐管家去买来的,虽然尤大小姐的衣橱里漂亮裙子多到数不清,但适合白念昭的没几条。 小兔子太瘦了。 一看就是当初在白家没被好好对待,营养不良。 白念昭摸着显然价值不菲的裙角,眼眶微湿。 她突然觉得自己像是童话中的辛德瑞拉,在仙女教母的帮助下,短暂地拥有了从前从没得到过的温暖。 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只盼望这场梦能够再长,再长一些就好。 白念昭去换裙子洗漱的时候,尤听坐在一边,拿起了手机先点开新闻页面。 她今日没穿什么剪裁精緻的裙子,只是件再寻常不过的西装套装。 西装外套做工讲究,版型端直,立马将气场提升了数倍。 她略为垂下头,长捲髮落在肩侧,不笑时的眉眼泛出浅淡的冷意。 柔顺而有质感的西装裤布料,衬得一双腿笔直修长。 长腿交叉,露出其下的细高跟。 缝着碎钻的绑带沿着纤细的脚踝绕过一圈,系了个极其漂亮的蝴蝶结。 沖淡了职业套装带来的干练感,疏冷中又透出一□□惑。 脚背裸露出一片雪白肌肤,在黑色布料的相映下,更显如瓷耀眼。 手机屏幕上,数条信息接二连三地跳出来。 最为显目的,是占据了大半版面的爆炸新闻—— 「尤市集团继承人遭遇车祸,公司股市动盪,尤家该何去何从!」 不得不说,这标题着实是吸引眼球。 尤听伸出手指点进去,一目十行地看下来。 这篇文章写得还不错,简明扼要地将尤家现在一团乱麻的情况介绍清楚,甚至还提起了昨天那场笑话一般的订婚宴。 「尤大小姐现身订婚宴现场,并代表尤家接受了白家二小姐。」 底下最高贊的评论是: 「一向以游乐人间面目示众的尤大小姐,忽然一反常态,是否是动了抢夺继承人资格的念头?」 尤听并没有切换小号,直接在这条下面回应: 「是。」 全然不在乎是否会被网友看见,从而引发什么样的轩然大波。 她不止动了念头,还动得很彻底。 小可怜后来人生的不幸遭遇,多半是来源于尤家人的态度。 因为是私生女,所以尤父和宋知秋瞧不上她。 尤傲风也不喜欢她。 尤听想了想,以尤家人唯利是图的性格,掌握了足够的权力,就等于掌握了绝对的话语权。 所以,她得让尤家听她的。 那就先从……抢公司开始吧。 第13页 - 楼下饭厅,尤父几人早早就吃完了,桌上只剩下没收拾的残羹剩饭。 尤听打眼一看,连负责的佣人都不知去向。 她觉得好笑,用这种方式置气,小孩子吗? 「走,」尤听对白念昭说,「我带你出去吃。」 幸好司机还在,尤听招招手,让司机开车送她们出门。 司机系好了安全带,回头问:「小姐打算去哪里?」 尤听支着头,忽然莞尔,懒声报了个地址。 司机愣了愣。 这地址分明是——尤氏集团的总部? 他心里嘀咕着,大小姐以前可从没去过公司,现在忽然想去那里干什么,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 大约是他愣神的时间有些长了,勐不丁从后视镜对上尤听不带什么情绪的视线,吓得一激灵。 「好,好的。」司机应声。 后座上,白念昭拘谨地坐着,两手放在膝头,像个课堂上乖乖听讲的小学生。 她没问尤听要去哪里,目光放在窗外不停流逝的景物上。 这便是白家一心想要攀上的豪门。 辉煌大气,远不是白家那暴发户似的审美能够比拟。 白念昭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楚。 她觉得自己像个误闯仙境的普通人,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不属于她。 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不论怎么样,现在她已经从白家被「送」到了尤家。 白念昭下意识地摸了摸指节上的银戒。 只要尤家能够给她一块遮风挡雨的地方,以后的日子里,她会尽自己所能,去报答尤家。 特别是尤听。 - 车很快就在高耸豪华的写字楼前停了下来。 「大小姐,到了。」司机说。 尤听应了声,对白念昭示意:「走了。」 两人下了车,白念昭在尤听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她从没来过这样高档的地方,生怕自己做错什么给尤听丢脸。 于是只是垂着头走路,目光紧紧地盯着尤听行动间露出的高跟鞋系带。 尤听走到了前台,前台的接待妹子立刻扬起职业微笑:「您好,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大小姐以前一次都没来过公司,这里的人不认识她太正常了。 尤听只是屈指在光滑的大理石平面上轻敲了下,她说:「我要见尤总。」 前台妹子问:「请问您有预约吗?」 尤听:「没有。」 前台妹子见惯了这种人,脸上的职业假笑变都没变,嘴上敷衍地说着:「那请您将名字和电话留下来,我这边会帮您转交的。」 尤听忽然对她笑了下。 她那张脸没什么表情的时候,只觉得透着冷漠的精緻。 但眉眼弯起后,又像风拂动湖面,一切都跟着生动起来。 好似一朵沾着清露的野蔷薇在眼前缓缓绽放。 她一字一顿地说:「我叫尤听,尤总的尤。」 「好的,您……」前台妹子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惊异地瞪大了眼,终于想起了什么,连忙歉声道:「抱歉尤小姐,我,我没认出您。」 虽然没见过尤大小姐,但这几日因为尤傲风出车祸的原因,各种头条都是尤家的新闻。 写到了尤家,自然也会写尤听。 前台妹子这才想起,之前刚看过的尤家八卦史,里面配图的其中一人,不正是面前的年轻女人吗? 「没事。」 尤听问:「尤总的办公室在几楼?」 前台妹子回道:「尤总的办公室在28楼a01室,他现在正在开会,您可以上去等他。」 尤听点头致谢,往白念昭那边看了眼,「走。」 白念昭乖乖应声:「哦。」 她跟着尤听上了电梯,一路看着红色的数字跳到「28」后停了下来。 「叮——」电梯门向两边开启。 两人循着指示来到a01室。 门没关,大敞开着。 尤听往里看了一眼,里面的装潢显然很有尤父的风格。 她毫不客气地踩着高跟鞋走进去,还不忘回头喊门口的白念昭:「进来啊,怕什么。」 尤听绕过办公桌,直接坐到了皮椅上。 她抬眼一扫,桌面上摆着电脑,水杯,还有杂七杂八的文件夹。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精心放置的照片。 用相框包裹着,摆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那是张全家福,但是—— 没有尤听。 那照片放的位置一眼就能看得见,所以白念昭也看见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尤听。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女人的半张侧脸。 黑长的髮丝带着起伏的弧度贴着脸颊,那张清艷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尤听忽地抬起了头,对上白念昭的目光,她牵了牵唇角,挑眉问:「怎么,心疼我?」 白念昭原本想说,她自己都这个样子,哪里还有脸心疼别人。 可在面对尤听的时候,她就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心声:「嗯。」 小兔子自己眨巴着含着水光似的眼睛,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却还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白念昭说:「我心疼姐姐。」 在她心里,尤听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第14页 这样的人,就应该受到无上的宠爱,永远无忧无虑,无灾无难。 尤听罕见地怔了一瞬。 她失笑,「心疼没有用。」 洁白的手指忽的将相框下扣,和桌面敲击出清脆的响声。 「我们要做的,是让别人真的『心疼』。」 她加重了最后两个字,尾音上挑,压着稳操胜券的淡然。 「对了,饿不饿,想吃什么?」尤听问。 话题的跳跃度太快,白念昭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她呆滞地看着尤听点了外卖,堂而皇之地将尤父的办公室充当了饭厅。 总算开完会的尤父,刚走出会议室,就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饭菜的气味。 他皱眉训斥:「谁这么没规律,上班时间在公司吃早饭!」 旁边的下属诺诺地应道:「尤总,好像……好像是从您的办公室传来的。」 尤父:? 第9章 姐姐有钱 尤父和助理走到自己的办公室,抬头一看,果然见里面坐着两个人。 吃完的外卖盒大摇大摆地放在茶几上,听见门口的动静,里面的人抬眸望过来。 一双黑曜石似的眼,也许是过分清澈显出几分凛然之意。 对上目瞪口呆的尤父,尤听甚至还弯了下唇。 「你,你这是在做什么?」尤父震惊地质问。 尤听的目光从外卖盒上扫过,又重新落在尤父身上。 她问:「不明显吗?」 尤父:「……」 他被气得额头隐隐发疼,抬手让助理们退出去,然后将办公室的门狠狠一摔。 重重的一声响后,整间房和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只剩下其中对峙的三个人。 大概因为尤听和白念昭从容不迫地坐着,尤父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是马路边上正在表演供人取乐的猴子。 他指着尤听:「你给我站起来!」 尤听从善如流,施施然离开了沙发椅上。 她举步,走到离尤父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尤父很快又后悔了。 尤听本就身量高,今天又穿着高跟鞋和显气场的黑西装,这么一站着,眉眼下瞥,带着自然而然居高临下的俯视感。 他不想被对方的气势压过,咳嗽一声,边开口问:「你今天来公司捣乱,到底有什么目的?」 边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了自己的办公椅上坐下。 熟悉的位置让尤父找到了一丝大权在握的安全感,他放松身子,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尤听。 尤听撩了撩长发,偏过头,语气平淡:「没什么,只是想告诉您一声。」 「我打算明天来公司上班。」 尤父:「哦……嗯?」 因为太过意外,他没能控制好面部表情,看起来和尤傲风如出一辙的蠢。 尤父下意识地拒绝:「不行。」 他从没想过要让尤听接手家族生意,自然也没想过让她进入公司。 尤听并不意外,只是轻笑着问:「您确定吗?」 她声音轻慢,好似漫不经心,偏又带着胜券在握般的笃定。 尤父原本怒火中烧的理智,慢慢冷静了下来。 毕竟也在商场沉浮了多年,他听懂了尤听的言下之意—— 现在的尤家经不起更多的打击。 外面的媒体都在虎视眈眈着,如果他拒绝了尤听。这件事传出去以后,绝对会让尤家的名声更加雪上加霜。 别说这对话为什么会传出去,尤父肯定这个不孝女能做出来这样的事! 而且,尤傲风现在下床都困难,确实需要一个人来稳定公司惶惶的人心。 尤父不甘愿地冷哼:「我以前倒是小看你了。」 带着妥协的意味。 果然是会叫的狗不咬人。 以前在全家人面前做小伏低,现在一有机会就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 「好,明天你就来公司报导。不过我可提前跟你说好了,」尤父神色严肃下来,「这些将来仍然是小风的东西,你想都别想争。」 尤听走到办公桌前。 她站着,尤父坐着,隔着一张桌子目光相对。 纤白的手指伸出,落在被倒扣的相框上。 她屈指轻点,红唇挑起极浅的弧度。 「良才善用,能者居之。」 到了她手里的东西,就别想再抢回去。 何况,她的目标不仅是接替尤傲风的位置,而是—— 整个尤家。 - 从大厦离开好一段距离,白念昭显然还有些不安。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小声问尤听:「姐姐,这样真的好吗?他,他毕竟是你的父亲。」 连她这样的外人都能看出来,经过刚刚那么一场,这父女之间简直成了仇敌,再没有和好的可能。 只是毕竟血浓于水,白念昭自己没能得到来自家庭的温暖,不希望尤听也得不到。 尤听止步。 她侧眸看向白念昭。 小兔子眼里闪着真切的担忧,分明自己的境遇那么糟糕,还有闲心去关心别人。 她忽然抬手,很轻地捏了一下白念昭的脸。 触感细腻,像是抹了一把珍珠粉。 白念昭发着愣,听见尤听轻轻呵笑了声。 「理论上他确实是我的父亲,但实际上他的心里只有尤傲风一个亲儿子。」 第15页 尤听缓声说:「抛开这些,如果刚刚是你,如果对面的是你那个不成器的爹。」 她低眸看白念昭,掺着笑,问:「爽吗?」 白念昭沉吟片刻,捏着拳头老实回答:「爽的。」 她对上尤听的墨瞳,像是想像到了描绘的场景,忍不住噗一下笑了起来。 眉眼弯弯,终于有了几分她这个年纪小姑娘该有的朝气。 认识这么些日子来,白念昭一直都是谨小慎微的模样。 对任何风吹草动都过分地警惕。 尤听还是第一次看见白念昭笑得这般放松,卸下重担的小孩笑意松弛而灿烂。 「白念昭。」她忽然一本正经地叫她的名字。 白念昭如同被老师点到名的学生,一下子站直身子,「在。」 尤听直视着她,说:「你要记住,在这个世界上,你最重要。」 「白念昭首先是白念昭,其次才是白家的女儿。」 上午的街道行人不少,路边的店铺放着不知名的流行音乐。 马路上不时响起几声汽车鸣笛,学生们骑着自行车欢快地飞驰而过。 红绿灯一秒秒地跳动着,夏风伴着鸣蝉。 她们身处喧闹的红尘之中。 四周的一切声音,却好像忽然被笼罩进了一个无形的玻璃罩子。 被无限挤压,缩小,最后汇成一点,敲击着白念昭的鼓膜。 「咚」的一声。 并不重。 像每一下心跳,血液被输送到心脏,又被泵地传送到身体各处。 在她苦苦挣扎的世界里,有人告诉她。 她最重要。 …… …… 尤听接着带白念昭去了家具城。 「挑你喜欢的,我会联繫司机送回家。」 总跟尤听挤一间房也不是个事,所以尤听财大气粗地决定帮白念昭置办好一切东西。 白念昭有些晃神,不能跟姐姐睡了吗…… 不过也是,她的睡相那么差。 尤听见她低着头,疑惑地问:「不高兴?」 白念昭连忙摇摇头,抬眸浮起一抹乖巧的笑:「高兴的。」 她在心里告诫自己,人不能太贪心。 能有现在这样的生活,已经足够了。 白念昭挑东西时总习惯比较价格,尽量往着最低价格的方向去选。 看起来就苦兮兮的。 尤听看不过去,最后一手包揽了所有家具。 她仗着身高优势,毫不客气地拍了下白念昭的脑袋。 「别担心,姐姐有钱。」 尤听挑眉,重复道:「很有钱。」 随后负责搬运东西的司机很快开着车到了,连同家具城的工作人员一起,将东西送去了尤听给的地址。 而尤听,则带着白念昭继续逛街。 除了家具,其他生活用品当然都必不可少。 她先是领着人随便进了家手机专卖店,没看价格,只是用手指点了点柜檯表面。 「最新款。」 然后转过头问白念昭,「喜欢什么颜色?」 白念昭随手指了其中一款。 营业员很快就拿来了该颜色的新品,笑语盈盈地介绍着各种功能和性价比。 尤听说:「顺便办一张电话卡。」 白念昭的手机还丢在白家,尤听懒得让人去拿,索性全都换一套新的。 将新卡激活后,尤听点开新手机的屏幕,找到联络人一栏,将自己的号码输了进去。 她将手机递给白念昭,「收好。」 「以后有事可以打我的电话。」 白念昭如获至宝,两手捧着新手机,爱不释手地摸索着。 「谢谢姐姐!」她笑着,唇边凹下浅浅的酒窝。 离开手机店后,尤听又带着人上楼,去到各种各样的服装店。 小到内衣鞋袜,大到上衣裤子裙装晚礼服,都买了无数套。 忽然被丢进繁华灯球中的小兔子,满眼都映着斑斓的光。带着试探的步伐,小心翼翼地踩在柔软的地毯上。 她大概永远都能记住这一刻,尤听将她带进了衣香鬓影的世界中。 并告诉她。 她值得。 照样打电话让司机来取之后,尤听对白念昭说:「走,再去一个地方。」 白念昭好奇地问:「去哪里?」 尤听笑笑,「到了你就知道了。」 最后看着车停下来的地方,白念昭愣然许久,望向尤听的目光中尽是茫然的不解。 因为那肃然建筑的外面,赫然挂着写着「派出所」几大个字的门牌。 尤听乜她一眼,「来。」 她先走进去,对里面的负责人员说:「您好,我妹妹的身份证不小心掉了,我带她来补办。」 白念昭这才明白来这里的用意。 她当时着急忙慌地被白家推出来,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自然连身份证也没拿。 尤听这是让她彻底地焕然一新,和白家再也没必要牵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以前的一切都抛在白家,从今以后,她将拥有全新的人生。 属于白念昭的人生。 她按照工作人员的指引,坐在座位上,面对镜头,慢慢露出了一抹笑。 不是刻意讨好的,不是勉为其难的,而是发自内心,最为纯粹的笑容。 第16页 在镜头之外,是尤听的身影。 纤细的影子藏进阴影中,离得略远,背着光,瞧不清晰面容上的表情。 白念昭只能看见对方那大卷着的长髮,忽的被风吹起。 肆意轻狂。 - 将新办理的身份证拿在手上看了一眼,尤听随口夸赞:「拍得挺好看。」 白念昭的长髮被扎成了个马尾,碎发掠到耳后,露出干干净净的一张脸。 她五官长得本就显乖,这样子更觉得小了几岁,仿佛还在学校里的高中生。 两人重新坐上车,白念昭不知道第几次地真心道谢:「谢谢你,姐姐。」 尤听笑了声,问:「今天玩得开心吗?」 小兔子用力点头。 那双纯粹而澄澈的眼,微微弯起,像是落满了星海,任由谁都能看出来主人的心情极佳。 「开心就好。」 尤听又问:「你大学念的什么专业?」 白念昭顿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 她再次低下了头,如同将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 「我……」她支吾着,声音极低,「我没有上过大学。」 尤听诧异地看她:「嗯?」 她刚刚看过身份证,白念昭已经快满二十二岁。 这个年龄,一般都还在学校里,读书更早些的应该都能大学毕业了。 白念昭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不自觉紧张地握成了拳。 她知道,豪门圈子中的子女们,教育程度通常都很高,硕士博士数不胜数。 她是个异类。 细长的眼睫颤个不停,白念昭紧紧咬着下唇,将唇瓣咬出个小凹印。 半晌,她才颓然地吐声:「夫人……不许我去上学。」 实际上当年她考的成绩很不错,足以上一个好的本科。 但白夫人怕离开白家以后的白念昭不好掌控,更怕她抢了白珍珍的风头。 所以在那天晚上一反常态地递给了她一杯牛奶,笑着看她一点点地喝完。 白念昭喝过以后,没多久就开始上吐下泻,整个人虚弱到不行,错过了去大学报导的日子。 白夫人便对众人宣称她生了重病,需要復读一年。 再之后,就说她復读没有考上。 在面对那些好事的亲戚时,白夫人动作优雅地捧着茶杯,以一副救世主的姿态悲悯地说:「是啊,虽然她连大学都没考上,但我们家仍然会养着她。」 招猫逗狗般的,轻飘飘地几句话就将她的命运钉死在腐朽的木板上。 白念昭的自卑,不止来源于她私生女的身份,更是因为学歷的差距。 让她觉得,她是一群高贵洁白的天鹅群中,那只最为突兀愚笨的丑小鸭。 手背忽然覆上了一点陌生的暖意。 白念昭低眸看去,是尤听的手。 修长的指节压着她的,尤听轻声说:「笨蛋。」 窗外的风景匀速倒退着,她清晰听见尤听的下一句话:「这不是你的错。」 白念昭眨了眨眼,湿润的泪珠不自觉地滑落而下。 她又连忙抬起另一只手去擦。 尤听没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只是问:「如果有可能,想去念个什么专业?」 白念昭顺着她的话想,声音里带了一丝憧憬:「我……想学英语。」 她有些不太好意思,鼓起勇气和尤听对视,眼里却有点点星光闪烁。 「我从小就对英语很感兴趣,」白念昭的唇边不由挂起一抹浅笑,笨拙而真诚地表达,「以前的梦想是做个翻译。」 尤听看着这样的白念昭,觉得好像看见了胆小的小兔子,扒拉出自己悄摸涂鸦的梦想中的胡萝蔔,小心又欢喜地和朋友分享。 「很棒。」 尤听莞尔:「你会实现的。」 在这一刻,无关任务。 她只是单纯地希望,眼前的姑娘可以避免一切灾难。 小兔子会得到这世界上最甜的胡萝蔔。 白念昭也一定能成为这世界上,最好的白念昭。 第10章 你相配 梦语江南是近几年修建的楼盘,主打的就是小桥流水的江南风格别墅。 因为地理环境加上装修条件都很不错,房价很是昂贵。 能够买下这里的人,都是京市非富即贵的人物。 黑色轿车穿过大门,在其中一片园区停下。 司机恭声说:「大小姐,到了。」 白念昭跟着尤听一头雾水地下了车,她面露困惑地看着眼前的两层楼小别墅。 这里并不是尤家。 尤听对司机轻抬下巴,司机顿时懂事地上前,将门打开,做了个「请」的动作。 白念昭随着尤听走过去,她惊讶地发现,屋子里陈列的家具,赫然就是刚刚她们在家具城挑选的那些。 「我知道你不习惯在尤家,」尤听说,「我也不喜欢尤家。」 「正好觉得这边的房子还不错,就买了一套。」 她语气云淡风轻,随意得仿佛是在路边买了个合眼缘的小玩具。 这套房子的装修风格偏向大气清雅,中间设有泳池,后面还带了个小庭院和池塘。 一楼是会客厅,尤听指着二楼的主卧,「以后你就睡那里。」 她又指向旁边的侧卧:「我的房间是那里。」 第17页 白念昭下意识地辩驳:「怎么能让姐姐睡在侧卧,我睡主卧呢?」 尤听眉尖挑起,反问道:「怎么不能?」 白念昭嗫嚅着:「我配不上。」 「小朋友,」尤听说,「今天就教你一课。」 她探出手指,葱白指尖挑起白念昭的下巴,逼迫人对上自己的视线。 「人生在世,自信是最重要的。」 「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哪有什么高低贵贱。」 「何况,」她尾音拉长,「这是我买的房子,我说你能相配,你便相配。」 京市刚入夏的时节,算不得有多炎热。 阳光穿过窗格,在地板上投落浅而斑驳的影子。 指腹捏着下巴的力道很轻,只能隐约察觉到一点肌肤相触的温热。 白念昭的头半是被迫地轻轻仰起,视线跟着受限,全然被对面的人所攥住。 她自卑又慌张的,下意识偏了偏目光。 大概是窗户没关,风太大了。 又或许是从尤听背后蔓延伸展的光线明亮。 让她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那是白念昭从未体会过的感受,像颗在舌尖上慢慢融化的柠檬糖。 酸涩包裹着难言的甜。 她习惯了卑躬屈膝,习惯了将自己隐藏在人群之后。 从来到白家的第一天开始,白念昭就明白,只有坚持这样的原则,才能生活下去, 她不在乎自己,更不觉得这世界上还会有人在乎自己。 但是眼前的人一次次地打破无形桎梏,告诉着她。 「你最重要。」 「你值得。」 「你配得上。」 瑟缩的肩不自觉地慢慢放松,她尝试着不再躲避尤听的视线,放纵自己沉入那片墨色的海中。 空气里的浮灰在光下无所遁形,迅速而缓慢地飞舞着。 白念昭看见尤听勾唇轻笑了一下。 「听明白了吗?」尤听问。 她被无限漫游的思维瞬间被拉了回来,绷紧成一根细细的绳。 像个接收到指令的士兵,她近乎虔诚地点点头。 白念昭的世界很简单,想的也简单: 姐姐说的永远是对的。 原则之上,姐姐至上。 尤听放下了手,对她说:「好,现在去看看你的新家长什么样子。」 她知道白念昭以前在江南住过,最想念的应该就是那一段短暂的时光。 所以,特意挑选的这里的别墅。 隐私性强,风景优美,最主要的是,设计风格全然取自南方那一套。 这里没有白家人,没有尤父,没有宋知秋,更没有尤傲风。 司机远远地坠在后面。 蓝天白云之下,只有尤听和白念昭两个人并肩而行。 她们走到了后院,脚下是条仿古木板桥。 桥横跨池塘两侧,中间还修了可供休息的凉亭。 攀着桥上的木栏,垂眸看去,能够看见水下游动着的尾尾细鱼。 大概是听见了有人的动静,鱼儿冒出个头,又飞快地游走。 水面上种着不知种类的荷花,有的还没盛开,只在青绿荷叶间露出纤细的花苞。 白念昭看着看着,蓦地,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这里确实很像江南。 但她又分明知道,这不是那个寻常的江南小镇。 这是京市,是国际化的大都市,是寸土寸金的财富中心。 她垂下长睫,忽地侧过头,看向身旁的尤听。 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 察觉到了白念昭的视线,尤听问:「怎么了?」 白念昭缓缓舒展着唇边的笑意。 她摇头,「没什么。」 她只是忽然想清楚了,这些年来,她被困在梦里的江南太久了。 太久了。 …… …… 尤家。 尤傲风靠着床头,手紧紧握着手机,手背上的青筋暴起,足以见用力之大。 屏幕上,映入眼帘的是新闻夺人眼球的噱头标题—— 「尤氏集团继承人或将换人?」 配图是今早上偷拍到的尤听进入公司的那一幕。 尤家算不得京市的顶级豪门,但勉强也能算得上第二梯队。 这几日更因为尤傲风车祸的事情,热度飙升。 无数人都等着看尤家的热闹。 这其中,最让人关心的自然是尤家的继承人究竟会不会换。 除了尤傲风,尤家可还有一位大小姐。 底下评论区热闹非凡,多半人都看好那位尤大小姐。 毕竟尤傲风现在别说去公司了,衣食住行都需要有人照顾,更不知道需要在家休养多久。 车祸以后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犹未可知,比起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公司高层应该更倾向于健康活蹦乱跳的尤听。 在这段时间,只要尤大小姐是个有野心有手段的人,就能够趁此机会架空他在公司的一切。 这些文字像一根根淬毒的箭,往着尤傲风的心口扎去。 他捂着额头,只觉得额角疼得青筋直跳。 隔着屏幕,他好像都能看见那些人的嘴角。高高在上不怀好意地对着他指指点点。 就像尤听那样,讥讽他是个什么都做不到的废物。 「啊!」尤傲风忍无可忍,将手机往地上重重一摔。 第18页 亲自来给尤傲风送饭的宋知秋,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男人悲愤而痛苦的怒吼。 她连忙将门打开,三两步走进来,将手里的餐盘随手放在一边。 「小风,」宋知秋满眼心疼,「怎么了?是不是身上的伤口疼了?我去叫医生?」 尤傲风自嘲地冷笑一声,他一手握成拳头,向着自己的腿上重重锤了一下。 「疼倒是好了,」他抬起头,眼神空洞,「可是妈,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尤傲风从小就是天之骄子,一朝跌落泥尘,他奋力地掩藏自己的不安和恐惧。 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安慰自己照旧和从前没有什么区别。 但假的就是假的。 事实摆在眼前,他的生活已然天翻地覆。 看见宝贝儿子变得这么颓废,宋知秋只觉得心如刀割,伸手紧紧握住尤傲风的手。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她嘴里喃喃着,不知道是在安慰尤傲风,还是在安慰着自己,「小风,你依然是尤家唯一的少爷,是尤家的继承人。」 「什么都没变,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呵。」尤傲风冷淡地掀起嘴角。 他指着地上的手机,语气颓然:「妈,不一定了。」 宋知秋斜眼朝地上看过去。 手机屏幕被砸坏了,道道裂纹像蜘蛛网盘结。 但还是能辨别出页面上的内容是什么。 宋知秋瞳孔微缩,握着尤傲风的手不自觉地用力起来。 她同样清楚,让尤听进入公司之后的后果会是什么。 「不可能的!」她声音高得尖利,失神地说,「我绝不会让你爸爸答应的!」 尤傲风垂着头没回答。 宋知秋失态的神情也慢慢收敛,理智重新回归,她棘手地皱起精心描绘的眉。 尤父很爱尤傲风和宋知秋。 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作为多年枕边人,宋知秋心底明白,尤父更爱他的公司。 这是他的毕生心血,一手创办的产业,尤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尤氏集团走向落寞。 宋知秋眼里跳动着不知名的情绪,她深唿吸一口气,对着尤傲风硬挤出一个笑。 「放心,小风。」 「我绝不会让那个小丫头,抢走属于你的东西。」 - 晚上尤父从公司回到家中,走进房门的时候,抬眼一看,没看见尤听的身影。 他莫名地觉得心里一松。 这丫头自从出了趟国回来以后,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有时候瞧着竟然觉得有点唬人。 尤父先去看望躺在床上的尤傲风。 尤傲风吃了药已然睡下,或许是最近都没怎么见过太阳,脸色显得苍白。 短短数月,人消瘦了不少。 尤父那颗老父亲的心不禁一酸,对这个儿子,他是真的全心全意地疼爱着。 如今伤在儿身,更是痛在父心。 尤父长嘆一口气,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尤傲风的房间。 他走进卧室,宋知秋坐在床上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还没休息?」尤父问。 宋知秋回过神,先是勉强扬起笑来:「吃过了吗,没吃我去吩咐红婶给你做点菜。」 尤父抬手拦住她,「不用麻烦了,我不饿。」 宋知秋走到尤父旁边,伸手在他的太阳穴两侧轻轻揉按,声音温柔地问:「这些日子,公司的事一定很伤脑筋吧。」 尤父在她的抚慰下慢慢松开了眉头,他拍拍宋知秋的手,「还好,你也别太担心,在家里照顾好小风就好。」 宋知秋顺势停了停,嘆了口气。 尤父问:「怎么了?小风的病情恶化了吗?」 「没有,只是……」 宋知秋坐在尤父旁边,依偎着靠着他的肩头,「今天小风看见了新闻,很是难过。」 「我安慰了他好长时间,哎,我也知道,小风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做什么继承人呢?」 她双手捂脸掩面而泣,抽抽泣泣地说:「只要,只要小听以后能看在都是一家人的面子上,容纳得下我们母子就好。」 宋知秋是个聪明人,她知道最该什么时候,在尤父面前说什么样的话。 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总有几分大男子主义,更何况是在面对爱的人。 所以她才不会做大吵大闹的泼妇,姿态越是柔顺越是可怜,才能越让尤父心里感到愧疚。 尤父果然勐地按住宋知秋的肩膀,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那些新闻媒体都是乱写的,我从来没动过放弃小风的念头!」 「我相信小风的腿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尤父坚定地说,「尤氏集团的继承人,也永远只会是小风。」 宋知秋的唇角得逞地轻轻扬起,在抬头时又成了楚楚可怜的模样。 「那小听呢?」她问。 尤父稍顿,神色冷硬地说:「她只是我暂时用来稳定公司的棋子而已。」 宋知秋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慢慢地笑开。 不管是那个女人,还是那个女人的女儿。 都一样斗不过她。 这就是命。 天地为棋盘,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是那执棋之人。 但直到山海倾覆之时,方才明白不过是颗毫不起眼的棋子。 第19页 …… …… 梦语江南,别墅苑中。 今夜,白念昭第一次拥有了一间明亮干净宽大的卧室。 衣橱里悬挂着令人眼花缭乱的新衣服,梳妆檯上各种大牌扶护品和化妆品应有尽有。 像是走进了小时候看过的芭比公主的房间。 这样的待遇,以前在白家,只有白珍珍能够享受。 她连路过时不小心多看的一眼,都算是过错。 坐在柔软的椅子上,白念昭看着镜子中映出的自己的面容,心里不再只充斥着忐忑和彷徨。 更多而迫切的情绪,如海浪汹涌,一遍遍沖刷着心墙。 她慢慢将纤细的手指握紧。 那是——想要改变什么的心情。 灯光将屋里照得通明,镜面干净,连肌肤上的细小毛孔似乎都能看得清楚。 她先是不由晃动了下眼神,但很快又像是下定了决心,就那么直直地通过镜子和自己对视。 这么多年来,白念昭都没怎么仔细瞧过自己的样子。 因为她的一切总要受到白夫人和白珍珍的打压。 浅色的瞳仁映着灯光,像是有水波轻晃。 白念昭的眼眶慢慢变红,唇角却高高扬起。 因为她忽然发现,自己也没有那么差劲。 眼里原本怯懦的情绪,一点点地消退。 在此之前,白念昭的心愿就是能够安安稳稳地缩在角落度过这一生。 她可以当个乖巧听话的女僕,伺候尤傲风一辈子。 可是尤听告诉她,她的价值远不止于此。 她的人生,也从来不应该为别人而活。 丑小鸭能成为白天鹅。 白念昭也想成为更好的人。 至少,成为能够站在姐姐身边的人。 - 翌日清早。 尤听坐在饭桌旁,刚用湿巾擦了擦手,就看见梳洗好后的小孩步伐轻快地小跑下楼。 白念昭今天看起来和平时不大一样,大概是将两侧头髮都梳在脑后,成了个精神的高马尾。 清爽又朝气。 下楼时两肩极其放松地向两边舒展。不再是畏畏缩缩的姿态。 似乎想通了什么事,她身上原本无形的沉闷枷锁,肉眼可见地挣脱开来。 「姐姐!」小兔子跑到尤听两三步远的距离剎住了车。 尤听扬眉:「嗯?」 白念昭的眼睛亮晶晶的,漾着期冀和一点忐忑。 「我想……」她开口,略停顿了一下,语气更加坚定地继续说,「我想重新去上学!」 「好啊,」尤听只是稍感诧异地眉心轻动,旋即微笑,「是好事。」 她看着白念昭,再次重复:「很好的事。」 第11章 等姐姐 「姐姐不觉得我在胡思乱想,或是异想天开吗?」 白念昭还是忍不住有些怀疑自己,略仰起头看向尤听。 好像迫切想得到主的教诲的信徒。 尤听说:「不觉得。」 「学习嘛,本就该是永无止境的事。」 她起身,将桌上的一份牛奶面包推给白念昭,「何况,你肯迈出这一步就已经很好了。」 至少,原剧情里可没有这一出。 说明她的拯救任务初见成效。 白念昭脸上浮现小小的雀跃,又很快矜持地压了下去。 她坐到尤听对面,小口小口地咬着面包。 尤听就单手支着头,另一只手刷着放在桌面上的手机。 「叮咚」一声,是清脆的新信息提示音。 细长的手指轻轻敲了下屏幕,看着上面对方发来的信息。 尤听的红唇轻轻向上勾了勾。 「新找的管家马上到。」 「既然你有想重新考大学的想法,」尤听说,「等会儿就让管家帮你准备好备考资料。」 白念昭下意识地问:「那姐姐呢?」 话音落下,她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逾矩,手指不由自主攥在一起。 眸光却还是坚持地看向尤听,声音轻软地问:「姐姐今天要去哪里?」 「我么?」 尤听随手将垂落肩侧的长髮勾到耳朵,清晨熹微的日光从她身后洒落到桌上。 有浅浅的灿金色光泽,跳跃在她黑而浓密的眼睫上。 随着她说话时轻轻一颤,又伴着眼尾弯起,抖落隐匿的悠长盛夏。 尤听说:「去见一个故人。」 - 半小时后,新来的管家到了,交待完工作后,尤听驱车离开梦语江南。 这次她没让司机送她,而是拿着车钥匙,自己从车库随便开了一辆出门。 幸好大小姐还是考过驾照的。 要去的地方算不上近,驾车都得至少两小时。 根据导航提示,路越来越僻静,四处的人烟也越来越少。 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尤听靠着车门,眯着眼看面前的古堡建筑。 几乎是隐藏在茂密的森林中,只隐约露出钟塔顶端。 她看不出有多久远,但能感受到价值有多昂贵。 在她的车停下不久,立刻有大批人从古堡中走出。 身上制服齐整,分列两行,中间还铺着一张辉煌盛大的红地毯。 然后对着尤听齐齐躬身,声音喊得震天响:「小姐好!」 幸好这里没有邻居,不然恐怕得被投诉扰民的地步。 第20页 尤听点头,饶有兴趣地站在原地,看着面前被搞出来的宏大排面。 有钱人就是喜欢弄这些花里胡哨的。 她没动,古堡的大门却缓缓打开,带着厚重的歷史感。 有人从红毯的另一端慢慢地走来。 真的是极慢。 因为最当先的那个人,嵴背已经佝偻,手里杵着根龙头拐杖,脚步缓而坚定地朝着尤听走来。 在老人后面,还有一对神色沉稳的中年男女,按面相来看,应该是老人的子女。 几人沿着红毯,和尤听的距离一点点地缩短着。 目光对上,恍惚之间,带着几分宿命一般的感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人终于走到了尤听面前。 他看起来大概接近耄耋之年,这个年纪保养得好的有钱人仍然能精神矍砾。 但他却苍老得很,由内而外地散发着沧桑气息。 浑浊的眼珠子动了动,目光落在尤听身上久久没有转开。 仿佛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后面的男人咳了声,打着圆场:「爸爸,外面凉,咱们进里面去吧。」 「是啊,」另一个女人也说,「小听一路赶过来肯定累了,让她进屋喝杯茶。」 老人眼睫颤了颤,仿若如梦初醒地低喃:「哦……是小听啊……」 他又望着尤听,这次的目光显然清醒了许多。 「你还愿意见我们,」老人缓缓说,「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尤听回道:「我也一样。」 面前这几人正是母亲严婳的娘家人,她的父亲和哥哥姐姐。 在决定要拿到在尤家的话语权之后,尤听就做了重新跟严家建立关系的打算。 严婳去世后,给尤大小姐留了无比贵重而丰厚的遗产。 同时,她还留下了自己的一点人脉,暗中保护着大小姐。 不然一个白纸似的婴孩,没有母亲在身边,面对身边一群豺狼虎豹,哪里能健健康康地长大。 更别说护住手里的这些财产。 前些日子,尤听需要发展自己的势力,所以接手了这些人脉。 与此同时,她还查到了这些年来,其实暗处一直有严家的人在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想来也正常,毕竟血浓于水。 除了尤父这样的人。 对严老先生来说,哪怕严婳当时叛逆地伤了他的心,还是没办法割捨下这个小女儿。 严婳是意外怀上的,所以跟哥哥姐姐差了好些岁。 因为最小,全家人都最宠她,如珠似宝般的小公主。 严婳离世后,怕尤父娶了宋知秋就对尤听不好,所以严家人一直有在默默关注着尤家。 可能也是因为忌讳着严家,尤父对尤听的冷脸不喜,多只会在家里毫无保留地表现出来。 在外人面前,她还能维持几分光鲜亮丽的大小姐脸面。 和严家联繫上的时候,尤听没想到严家人会这么爽快地答应见面。 甚至是有些迫不及待的。 佣人扶着老爷子走在前面,那对中年男女和尤听慢慢落在后面。 他们差不多并肩而行。 男人先开口道:「我叫严融,按辈分,你该叫我一声舅舅。」 尤听没叫,只是颔首表示知道了。 严融脸上略过一丝失望。 女人跟着介绍:「我叫严丽,是你妈妈的姐姐,你以后叫我一声丽姨就好。」 尤听照旧点头。 严丽的眸光里流露出一点怀念之色,「你跟婳婳年轻时候,长得真的很像。」 在他们观察着尤听的时候,尤听也在悄然端量着这家人。 据她看来,严家人应该都是真心疼爱着她的母亲。 或许也因此,对她有几分爱屋及乌。 这让尤听心里的戒备冰墙慢慢融化了些。 「我们之所以让你尽快来见一次面,」严丽嘆息一口气,放低了声音说,「是因为老爷子的身体不太好了。」 严融同样面色沉重:「医生说,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了。」 他们姐弟知道老爷子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严婳早早逝世。 所以便希望尤听能来弥补一些老爷子对严婳的思念。 尤听一愣。 看了眼前面苍老的背影,她头一次觉得有些无措。 难怪,严家人将这次见面安排得如此急切…… 「不管你是因为什么答应来的,舅舅只希望……」 严融一个大高个男人,在此刻竟然也不禁微微哽咽,「这些日子,你能多来陪陪老爷子。」 「母亲走了,婳婳也走了。」 「他寂寞太久了,太久了。」 尤听没有思考太久,点头应下:「好,我会的。」 严融和严丽的眼里顿时涌上惊喜,想亲昵地拍拍尤听的头,手刚抬起又悻悻地放了下去。 这孩子都还不愿意叫他们一声舅舅姨妈呢。 几人进了古堡里面。 除了家具材质比较讲究,装修风格较古色古香,其他和别的豪宅区别并不是很大。 中间的会客厅,摆着柔软的长沙发。 严老先生先落座,尤听跟着严融严丽紧接着坐下。 气氛先是沉默了一会儿,严老先生望向尤听,沉沉开口:「你是不是……还在怪我们?」 第21页 尤听明白他的意思。 当年严婳去世,宋知秋带着身孕进了门,作为唯一能依靠的外祖家,严家当时最好的选择应该是直接将尤听接走。 但严家没有。 一个从小没有母亲,又不得父亲喜欢的女孩,可以想像这些年来私底下过得并不容易。 尤听一直没说话,严融先忍不住跳了出来:「其实当时我们去了,是宋知秋拦着我们!」 宋知秋柔柔弱弱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哭得梨花带雨,活像严家人怎么欺负她似的。 她哭诉严家这样做就是不信任她,她宁愿直接撞墙自证清白。 尤父当然是护着她,跟着拦住了严家人。 又过了几年,严家又去问了一次。 这次是三岁的尤大小姐稚声稚气的喊着:「是你们不要我妈妈了,你们是坏人。你们害死了我妈妈,我才不要跟你们走!」 说到这里,严融讪讪地摸了下鼻子。 因为当时被指着骂坏人的正是他,还被这小丫头狠狠在脚上踩了一下。 那时在场的除了严尤两家人,还有旁人在场。 事情传出去后,严家跟尤家的关系也就渐渐地断了。 尤听若有所思地垂眸。 一个三岁的小孩,估计人都分不清,哪里能懂大人之间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 这些话肯定是有人教她的。 不出意外,应该就是宋知秋了。 尤听轻哂一声。 她抬起头,眸光认真地看向严家人,说:「抱歉。」 「虽然当时可能并非我的本意,但说出的话确实伤到了你们。」 她再次说:「抱歉。」 严家人齐齐一怔,忽然觉得有点鼻酸。 一家人哪有隔夜仇。他们又何曾真的跟个不懂事的小丫头计较过。 只是当尤听真正坐在他们对面,误会消解时,他们还是忍不住心头的悸动。 这是婳婳的女儿啊。 …… …… 这一天,尤听在古堡待了很长的时间,准备走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傍晚的时间。 她开车出去好一段距离,通过后视镜还能看见严家人还站在原地,依依不捨地目送着她。 尤听不知道自己在绑定系统之前是个怎么样的人,但可以确定的是。 不管是她,还是尤大小姐,对这种感觉的认知都颇为生疏。 被亲人关心惦念么…… 她很快抛开杂念,专心致志的驱车回家。 回的当然是梦语江南的别墅苑。 尤家是真不在乎尤听,她跑出去哪里住都没人问过。 下车的时候,尤听一眼就看见门前坐着道熟悉的身影。 看见她的车以后,那人欢喜地站起身来,小跑着向她奔过来。 是白念昭。 女孩子穿着干净的白裙,长发扎着高马尾,随着跑来的动作在脑后一晃一晃的。 她在尤听身前站定,脸上扬着惊喜的笑:「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天色已经微黑,看着白念昭白皙清秀的一张脸,尤听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手有点痒。 她探出手指,将白念昭被风吹乱的髮丝理好。 「在外面做什么?」尤听问。 白念昭认认真真地回答:「等姐姐一起吃饭。」 尤听又问:「那我要是还没回来呢?」 小兔子更认真了:「那就一直等。」 尤听轻扯了下唇角,屈指在白念昭额头力道很轻地轻敲了下。 「真是个笨蛋。」 第12章 我来入职 自从尤傲风出了车祸以后,尤家的生意一落千丈。 雪上加霜的是,尤家商场上的对头开始趁机大肆打压尤氏集团。 更有甚者,已经开始堂而皇之地挖公司高层人员。 而就连尤氏集团内部,也隐隐有暗流涌动。 如果尤傲风废了,作为最大股东的尤父便后继无人。 尤父现在还算精神,但年纪到底大了,谁保得准几年后又是什么样子。 群龙不能无首,所以最稳妥的办法,便是另外找一条龙。 面对这样腹背受敌的境遇,公司上下都人心惶惶,因此辞退了不少人。 尤听便是这样的情况下,踩着平稳的步伐,走进了尤氏集团的大门。 这次前台妹子很有眼力见地跑了上来,「尤小姐!」 尤听颔首,问:「人事经理的办公室在哪里?」 在前台妹子惊讶的眼神中,她微微一笑:「我来入职。」 - 尤父如约早就提前打点过了,所以尤听的入职手续办得很快。 他既需要尤听,又不希望尤听掌控的权力太大。 所以,尤父矛盾的只给尤听安排了个部门主管的职位。 说低不低,但说高,也确实不高。 尤听并不介意,早有预料地低头轻蔑一笑。 她跟随领路的人走到给自己安排的办公室。 也许是仓促间给她收拾出来的,房间算不上大,一桌一椅,还有个简陋的小沙发和茶几勉强用来待客,还能算得上窗明几净。 领路人面露尴尬:「尤小姐……不是,尤经理。」 「抱歉,之前的经理办公室墙体有些损坏,还在装修,只能劳您屈尊暂时在这里办公。」 尤听看着他,唇边挑起意味深长的笑。 第22页 她说:「好。」 她心里清楚,尤父故意给她的下马威罢了,没必要为难这些手下人。 领路人有些诧异传闻中的尤大小姐竟然这么好说话,就见女人随手拿起桌上装饰的盆栽把玩。 小巧的花盆被做成水晶球似的样子,透明的材质映着光,深浅不一的影子落到指尖和手背上。 尤听垂眸,视线凝在绿植开出的小小花苞上。 她轻声说:「反正我也不会在这里待多久。」 上班第一天,尤听的工作很是清闲,根本没人来烦她。 尤父的想法只是希望她来稳定公司里的人心,根本没打算让她直接进入管理层。 她坐在办公室里,打开电脑,进入公司内网大致浏览了一遍。 然后便无所事事地刷着手机,窗边的日光从明亮到渐渐昏暗。 时间跳到下午五点的那一刻,尤听非常干脆利落地拿起员工卡,在打卡机上刷了一下。 打卡下班。 眼见她开车离开了公司,公司里的人才敢悄悄聊起天来。 「到点就走,好羡慕,不愧是大小姐!」 「我还真以为她是要来抢继承人的,现在看来,也就是装装样子。」 「这也正常啊,以前都是尤少处理事务,什么时候见到过大小姐插手这些?」 尤听这一天的表现,很快事无巨细地被上报到了尤父的办公桌上。 甚至包括她上了几次厕所擦了几次口红。 尤父看着看着,眉心不由紧紧皱起。 他看不明白了。 尤听想方设法地进了公司,就这么安心做个闲职? 难道是他想多了,这个不孝女还是从前那个蠢货? 可他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但不管怎么样,尤听现在这样安安分分的,对他来说是件好事。 等渡过这段时间,尤傲风的病情稳定以后,尤父打算继续让尤傲风回来接手公司。 至于尤听,当然是直接踢走。 - 尤听回到家,果不其然,小兔子仍然蹲在门前等着她。 她停好车,打开车门走出去。 「我说过你饿了就先吃饭,不用等我的。」 白念昭摇摇头,「我不饿。」 「而且,」她眼睛微弯,「我也想等姐姐。」 没有了白家人的束缚,白念昭变得越发自在了些,不再像最开始那般束手束脚。 等用过饭以后,她拿起一张报名表给尤听看。 「姐姐,我想去参加这个培训班。」 那是张有关成人高考的培训机构报名表,上面已经被白念昭认认真真地填满了信息。 看来小兔子并不是说说而已。 尤听问旁边的管家,「莫叔,这机构是你找的吗?」 莫叔是个和蔼的老人,笑着点头:「是的小姐,小姐放心,我去实地考察过,还找到了不少学员问过,肯定没问题。」 莫叔是尤听当初亲自选聘的人,尤听信得过他。 她抬眸,只是看着白念昭问:「想好了?」 白念昭肯定地点点头。 她虽然不出去,但也知道外面盛传关于尤家的风风雨雨。 知道尤听和尤家可能爆发的矛盾。 所以,白念昭不希望自己会成为姐姐的累赘。 做个更好的人吧。 做个能够配得上站在姐姐身边的人。 「那便去。」 尤听又说:「你明天去了以后把课表时间发我一份,以后下课我去接你。」 白念昭忙说:「我可以自己坐公交的。」 「小姐放心,」莫叔说,「我可以再找一个称职的司机负责接送白小姐。」 尤听笑笑:「没关系,反正我很闲。」 每天什么事都不做,尤父还得给她发工资,想想也不错。 白念昭困惑地眨了眨眼,最后还是乖巧地点点头。 入睡前,她仍然有些难以抑制的兴奋。 太阳落下又升起,明天开始,将会是新的一天。 也将是白念昭迈向全新人生的第一步。 - 第二天。 尤听继续去了公司闲坐,而白念昭则去培训机构提交报名表。 来这里的人有老有少,穿着打扮也尽皆不同。 有看起来侷促农民工打扮的男人,有浓妆艷抹的女人,还有安安静静看着报纸的老人。 他们看向白念昭的目光中透着好奇,或许还有些「志同道合」的友好。 白念昭微笑了下,点头示意。 前台小姐姐跟着笑起来,友善地说:「他们都是跟你一样,准备参加成人高考的。」 「很多人都不理解他们,但我想白小姐你应该懂得的吧。」 「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不论什么时候开始,都不算晚。」 登记好信息后,白念昭长舒一口气,步伐轻快地推门离开。 但她没想到,会遇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尤傲风。 第13章 踹他 清早的日光并不刺眼。 路边的树荫下,年轻男人坐在轮椅上。 略长的头髮半遮住了眉,他脸色透着久未见阳光的苍白。 脸颊因消瘦而凹陷了些,原本俊秀的五官便显出几分阴颓。 尤傲风手里捧着一束精心挑选的玫瑰花。 第23页 助理脸色为难地站在后面,弯下腰跟他在说些什么。 尤傲风却理都不理,目光直直地望着一个方向。 他当然不是冲着白念昭而来的。 事实上,自从尤听带着白念昭离开尤家以后,他差不多就将这人的存在抛之脑后了。 今天,是他自从需要坐轮椅以后,第一次愿意出门。 原因是从好友那里听说白珍珍将要跟其他人订婚。 他不可置信,连忙让助理推着他出来。 他要见白珍珍,要将事情问个清楚! 白珍珍和富二代约会的地方,恰好离白念昭报名的机构不是太远。 日头渐大,尤傲风捏着玫瑰花束的手指渐渐用力。 穿过叶片间的阳光,让他有些目眩神迷。 透过玻璃橱窗,他看见对面餐厅里的白珍珍和个陌生男人相对而坐。 对面的富二代不知道在夸夸而谈什么。 白珍珍的脸上带着熟悉的笑容,头微微仰着,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崇拜。 这一幕深深刺痛了尤傲风的心。 为什么…… 隔着一条不近不远的街道,也能感受到里面的两个人正相谈甚欢 他脸色变得越发难看。 尤傲风和白珍珍很小的时候便认识了,最开始尤傲风对她毫无兴趣。 但有次他差点被人贩子拐走,是白珍珍救了他。 从那以后,尤傲风就对白珍珍有所改观。 加上白珍珍总是哥哥长哥哥短的,不论做什么她都会默默支持他。 这样温柔知意的白珍珍,怎么会……怎么会说不要他就不要他了。 助理小声说:「少爷,出来时间有些长了,咱们回去吧。」 尤傲风冷冷道:「不回。」 他还没等到珍珍。 玫瑰花沾上了时间的气息,没精打采地垂下脑袋,变得有些焉焉的。 助理只好尽职尽责地为尤傲风撑着伞,直到店门口风铃响动。 有人从中走了出来。 是白珍珍和富二代。 下台阶的时候,白珍珍似是不小心扭了一下脚,身子一歪。 一直注意着她的尤傲风下意识地想起身过去,双手落在轮椅扶手上,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他站不起来。 而白珍珍也已经被富二代扶住,白珍珍对人羞涩一笑,两人之间的氛围简直是冒着粉红泡泡。 尤傲风忍无可忍,压抑着怒火喊了一声:「珍珍!」 这熟悉的声音,让白珍珍一下子像触电的猫,甩开了富二代的手。 她循声看去,果然看见了面色阴沉的尤傲风。 白珍珍顿时心烦意乱地皱起眉,暗暗握紧了拳。 该死,这个尤傲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白珍珍想装没看见,扯了扯富二代的衣袖说:「我们走吧,电影快开场了!」 富二代反而闲闲地笑着:「不急。」 他抬起下巴往着尤傲风那边一点,示意道:「看来有人找你有事。」 尤傲风之前在圈子里就挺出名,现在双腿废了以后就更出名了。 富二代舔舔嘴唇,看好戏般的抱着双手停在原地。 尤傲风被助理推着朝他们走来,到了白珍珍面前时,他勉强调整好面部表情。 将手里的玫瑰花递给白珍珍,柔情似水地喊着:「珍珍,送你。」 这是他们之间的私事,尤傲风不希望有外人在场,所以挥挥手让助理离开得远一些。 白珍珍只觉得骑虎难下。 旁边的富二代是她好不容易选好的目标,既然已经选择放弃了尤傲风,她绝不可能再跟尤傲风扯上一点关系。 所以白珍珍很快做出回应。 她拿过花束,在尤傲风微微发亮的眼神中,又勐地丢在地上,毫不留情地踩了几下。 玫瑰花破碎成一地,残破的花瓣难堪地翘起,像是尤傲风饱受摧残的那一颗心。 他低声喃喃:「珍珍……」 「尤少爷,」白珍珍不留情面地开口,看点不看出来以前对他的柔情蜜意,「你们尤家既然已经将我妹妹接进了门,就请自重,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抬手挽住了富二代的手臂,「我现在已经有未婚夫了。」 一直看戏的富二代这才应声,嘲弄地看向尤傲风:「是啊尤少,做人就应该有自知之明。」 他往前两步,走到尤傲风跟前。 因为站着,和坐着的尤傲风形成极大的落差。 「知道珍珍为什么不选你吗?」 富二代弯下腰,贴着尤傲风的耳边说:「你看,我跟你说话还得弯腰。但你却永远也没办法站起来跟我说话,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差别。」 尤傲风脸色惨白,紧抓着扶手的手上青筋根根暴起。 但他还不死心,另一只手试图去够白珍珍。 白珍珍一狠心,直接踹了脚轮椅,讥讽道:「就你现在这样子,怎么能配得上我。」 轮椅毫无防备地跌到地上,尤傲风狼狈至极地狠狠一摔。 富二代带着白珍珍扬长而去,远处的助理连忙朝着尤傲风跑过来。 白念昭出来的时候,恰好看见这一幕。 四周行人过往匆匆,没人施以援手。年轻男人本来精心打扮的西装沾上脏污的灰,他试图爬起来,却怎么也做不到。 第24页 地上的玫瑰花瓣被行人碾碎,就像他一样,在命运的碾压下毫无还手之力。 白念昭没认出他,只是看见有人需要帮助,便小跑过去。 「先生,我帮你吧。」 她和助理一起,颇费劲地将尤傲风重新扶到轮椅上。 和白珍珍有三分相似的面容,忽的映入眼帘,尤傲风眼珠动了动。 他一把抓住白念昭的手腕,使的劲儿很大,「珍珍,别走!」 白念昭吃痛地「嘶」了声,这时才发现眼前这人赫然就是她那名义上的未婚夫——尤小少爷。 她不知为何有点心虚又慌乱,忙出声叫着:「尤少爷,你认错人了,我是白念昭,不是白珍珍。」 尤傲风如梦初醒,却没放开她。 他一双眼睛充满红血丝,带着几分恨意地盯着白念昭。 刚刚珍珍就是因为这女人进了尤家的门,才会跟他生气,才会抛弃她! 「贱人!」 尤傲风冷笑一声,勐地扯着白念昭的手腕,将她扯到自己面前。 「躲在暗处多久了?看见珍珍抛弃我,就出来装好心是吧?」 「死心吧!你这样工于心计又恶毒的女人,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你,更不可能娶你!」 白念昭懵懵然地眨了眨眼,试图挣扎:「你误会了!我只是恰巧路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辩解尤傲风全然不听,已经认定了就是眼前这个女人,想方设法地破坏了他和珍珍。 尤傲风还准备说些警告白念昭的话,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身下的轮椅再次被人狠狠一踹。 身上传来熟悉的痛感,世界再次颠倒。 一双精緻的高跟鞋出现在他的视线中,鞋尖不急不缓地踩在他的手腕上。 头顶日光耀眼,尤傲风不得不眯着眼,这才看清楚来人的长相。 尤听垂下长睫,像是天边俯视众生的神女,眉眼流露出极深的漠然。 踩在尤傲风手腕的脚略微用力,在他痛苦的呻。吟中,她慢声开口: 「废物,谁给你的胆子碰她。」 第14章 接你吃饭 鞋底碾着坚硬的腕骨,尤傲风的五指不由痛苦地蜷缩。 他大叫:「尤听!你是不是疯了!快点放开我!」 一旁的助理跟着慌忙地劝阻:「大小姐,少爷的身体还没完全好……」 尤听充耳不闻。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尤傲风狰狞的脸色,半晌,才施施然地移开了脚尖。 助理赶紧将尤傲风重新扶了起来,试图推着他离开,但又被尤听拦住了路。 「你!」尤傲风抬头,愤然喊着,「欺人太甚,你到底想做什么!」 尤听侧眸瞥向旁边的白念昭,示意道:「跟她道歉。」 尤傲风张嘴就要拒绝,却被助理拦了下来。 「少爷,」助理在他耳边小声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街上的人都看着呢……」 他们闹出的动静不小,原本安静的街道上引来了不少围观群众。 加上几人最近在京市都颇有知名度,不少人还悄悄拿出了手机拍照摄像。 尤傲风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只能郁结于心。 他眼神兇狠地盯着白念昭,最终还是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对、不,起!」 先是被富二代和白珍珍嘲讽取笑,现在又是被强行压着向一个女人道歉。 尤傲风胸口怒火堆积,走之前最后冷冷地看了尤听一眼:「尤听,你给我等着。」 他受过的苦,迟早都要让尤听这个疯女人变本加厉地尝一遍! 尤听连一丝一毫多余的眼神都懒得分给他,而是对身边的白念昭开口道:「手,拿出来给我看看。」 白念昭下意识地将手背在身后,又在尤听温凉的视线中,怯怯地伸了出来。 她的肤色很白,于是腕间的红痕便愈发地明显。 男人当时使的劲儿很大,纤细的手腕几乎红肿了一圈,肌肤表面隐约还能看见泛着青紫的指印。 尤听瞬间眉头一凝,暗暗想刚刚踩尤傲风那一脚真是过于轻了。 见她皱眉,白念昭缩了缩肩,想将手收回来。 却在最后一刻,被女人握住了指尖。 指腹相触的陌生暖意,让白念昭愣了一下,没能及时躲开。 尤听看起来冷淡,手心却是温热的。修长的手指沿着指骨的方向,微微一弯,握住了白念昭的手。 「跟我过来。」尤听说。 还有些懵的小兔子,只好跟上前去。 视线不由地下落到两人相牵的手上。 对方用的力道很轻,也许是怕扯痛了她受伤的手腕。 这样温和而柔软的相牵,给人一种好似万分珍重的错觉。 水中的游鱼自愿咬上诱人的食饵,白念昭动作很小心地略紧了紧手指。 好像这样,就能够一直牵住这场温柔的幻梦。 - 尤听带着白念昭上车。 这次依旧没带司机,是她自己开的车,于是白念昭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副驾驶。 她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努力地去够安全带,也许是因为不熟悉这台车,动作很是笨拙。 察觉到花费的时间长了些,她手上动作没停,脸却已经不好意思地烧了起来。 耳边传来一声轻嘆,拿她没办法似的无奈。 第25页 尤听说:「我来吧。」 她倾身覆过去,修长的手指探出,掠过白念昭的头顶,扯下安全带。 白念昭坐在座位上,僵直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 视线被身前的人忽然遮住大半,她只要略微抬眼,就能清晰看见对方弧线精緻的锁骨。 尤听今天穿的是条米白色的鱼尾裙,肩头做了镂空设计,雪白肌肤若隐若现。 她侧目,余光却仍然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女人红艷的唇。 明媚而热烈的颜色,像道火光似的,明晃晃地烧在她的世界里。 车里本来就算不上多大,忽然被拉进的空间,就更添了几分隐晦的暗昧。 分明隔了一段距离,白念昭却觉得感受到了尤听身上的体温。 一点点地,随着每一下唿吸的吐送间融进肌肤里。 此刻,白念昭觉得自己像是手捧魔盒的潘多拉。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紧张,心跳快得像是要迸出来。 但潜意识里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不妥,所以久久没有开启盒子一探究竟。 「咔哒」一声,安全带的卡扣合上时,白念昭如释重负地悄然松懈下来。 尤听低眸看她,诧异地问:「很热吗?脸这么红。」 白念昭磕磕绊绊地回答:「是,是挺热的。」 尤听重新坐好,将车发动,随手打开了车内的空调。 轿车在干净宽敞的柏油马路上行驶,速度平稳,白念昭的心也随之慢慢地安定下来。 忽然又听见尤听的声音响起:「你怎么会遇上尤傲风?」 说起刚刚的事,白念昭便有些委屈。 明明她只是想帮人而已,却被尤傲风不分青红皂白就骂了一顿。 听完以后,尤听估摸着应该是那个白珍珍做了什么事,刺激到了尤小少爷。 要不怎么是虐文呢,永远都是惹事,女主背锅。 尤听再次开口:「尤傲风脑子不清醒,你以后离他远一点。」 白念昭「哦」了声。 她悄悄瞥了眼开车的尤听,带着几分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感觉,低声说:「可是……我和尤少爷不是已经订婚了吗?」 手指上的银戒闪着碎光。 这枚白念昭觉得是份保障的戒指,不知不觉间,变得那样沉重。 车速没变,依旧四平八稳地行驶着。 尤听很轻地笑了声,辨别不出带着怎样的情绪。 「想嫁给尤傲风吗?」她问。 白念昭心头忐忑不定,咬着唇依照本能地勐摇头。 尤听勾唇,「胆子不大,眼光倒是还行。」 「当时的订婚宴,尤傲风根本没去,又怎么能算。」 「是我将你带回的尤家,」她漫不经心地说,「如果算,也该是我跟你的订婚宴才对。」 丝毫不知道,一旁的白念昭忽的心湖搅起乱波。 她轻声问:「那我以什么身份呆在尤家呢?」 「唔,」尤听满不在乎,「总之不会跟尤傲风有关系。」 很奇怪。 分明订婚一事有目共睹,也不会像尤听刚刚说的那么轻易,但是尤听这么说了,白念昭的一颗心便悠然放松下来。 她总是无条件地信任着尤听的每一句话。 白念昭唇边扬起小小的笑,「姐姐怎么会刚好来这里?」 尤听应道:「接你吃饭啊。」 前方恰巧是红灯,等待的间隙,她侧过脸对白念昭轻挑了下眉梢: 「不然你以为现在是要带你去做什么呢,小朋友?」 第15章 失联 白念昭这才想起,原来之前尤听说要接送她的事情,是认真的。 心头微微一动。 这还是自从母亲去世以后,她第一次尝到被人惦念着的滋味。 「对了,」尤听问起,「报名成功了吗?」 提起培训班的事,白念昭「嗯」了声,眼神微亮:「今天会给我们发课表时间,过几天正好正式开班。」 尤听觉得挺好。 女主现在被她带出了尤家,又找到了自己想要为之奋斗的目标。 不再像原着那般,纵使尤傲风虐她千百遍,还是只能做依附于他的菟丝草。 等将两人的婚约这事彻底解决,白念昭走上属于自己的人生道路后,她的任务也就完成得差不多了。 尤听心情颇好地唇角微扬,车开了一会儿,在一处环境幽静的餐厅前停了下来。 立刻有服务生小跑着过来,将车门打开,训练有素地问好:「尤小姐午好!」 「您预定的位置就在前面,请跟我来。」 尤听顿了顿,对最近的一个服务生说:「拿个活血化瘀的药膏送到我们的位置上。」 这样的大餐厅,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客人,以防不时之需,都会常备很多日常用品。 服务生点头应道:「好的,请稍等。」 尤听和白念昭跟随指引到了座位上,坐下没多久后,就有人将药膏送了上来,并仔细地说了用法用量。 「擦擦吧,」尤听的视线下落到白念昭的手腕上,「都肿成什么样子了。」 白念昭打开药膏的包装,挤了一些在另一只手的手指上。 晶莹固态的软膏,没什么刺激的味道,反而散发着青草似的浅浅香味。 她小心翼翼地涂抹在自己发红的腕间,药膏在温热的指腹摩擦间,很快在肌肤上融成淡淡的一层薄膜。 第26页 她们坐的位置靠窗,光落在微湿的肌肤上,隐隐有光泽闪动。 白念昭偶一抬头,正好对上尤听那双深邃幽黑的眼眸。 极为纯正的黑色,在光线的照耀下,若有似无地有一丝微蓝浮动。 将本就勾人的深渊,更添了几分神秘。 菜还没上,女人似乎只是百无聊赖,只好看她擦药。 但在尤听的注视下,白念昭莫名地感到了些难为情,擦药的手指顿了顿。 尤听敏锐地察觉到,问:「怎么了?」 白念昭摇摇头,将手往着桌下挡了挡,遮掩道:「有点饿了。」 尤听的眉梢往下压了压,笑里带了些戏嚯:「我还以为,你是想让我帮你擦药。」 「没有,」白念昭连忙辩解,「这点小事,怎么能麻烦姐姐呢。」 「是么,」对面的女人似乎遗憾地嘆了口气,悠然开口,「我倒是挺乐意的。」 白念昭一愣,在尤听含笑的目光里,倏然脸上一热。 她慌忙低下头,装作渴了去够桌上的茶壶倒水。 但她动作太急,忘了自己那只手受了伤,疼得轻「嘶」了声。 属于另一人的手,先她一步放在了茶壶盖上。 修长手指捏住壶把,提起茶壶,动作轻缓地斜侧着倒下一杯茶水。 清茶烟雾裊裊,她低下眸,浓长眼睫如羽,轻柔地覆在眼睑周围,看起来格外认真。 茶水倾倒的声音忽停。 尤听将透明清亮的茶盏推向白念昭的方向,淡声说:「小心烫。」 茶水澄澈,白念昭低下头就能从中看见自己倒映的影子。 有风起,水面被吹皱起浅淡的波纹。 大抵是今天实在是太热了,她觉得脸上变得更烫了。 - 另一边的尤家。 房间里开着空调,却难以磨灭心头的燥热感。 「砰!」玻璃和地面勐地撞击的破裂声。 尤家的佣人们对视一眼,无声地嘆了口气。 这已经是自从尤傲风今天回房以后,弄出的不知道第多少次动静。 最终是个资歷稍老的佣人,颤颤巍巍地拿起工具去收拾。 尤傲风头也没抬,随手拿起桌上的东西往着门边又砸了过去。 「滚!」 佣人只好退了出来,心里暗暗感嘆少爷自从腿伤之后,脾气变得越来越坏了。 房间里,尤傲风神色阴沉地撑着桌子,尝试从轮椅上起来。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他额上冒出吃力的冷汗。 但无论他怎么努力,双腿依旧如挂了千钧磁铁,一丝一毫能起身的预兆都没有。 终于,他勐地闭上眼睛,一拳砸在桌面上。 地上散落着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在一堆书的夹缝间,是屏幕碎裂的手机。 屏幕还保持着被砸坏之前的页面,是和白珍珍的聊天页面。 尤傲风发出去的消息框旁边,有个明晃晃的红色感嘆号。 拳头上擦破了皮,有血渗出,他却半点也不在乎,只是发狠似的紧咬牙关。 尤傲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护儿心切的宋知秋立马赶了过来。 之前推尤傲风出门的助理,回来后向她报告了发生的事情。 她清楚尤傲风现在心里有多难受,小心翼翼地开口:「小风,你别这样,为了白珍珍那么一个见风使舵的女人不值得!」 尤傲风下颔绷紧,想起今早那富二代带着白珍珍一起羞辱自己的场景,缓缓睁开了眼。 「我知道。」 他哑声说:「这些欺我负我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想开就好,想开就好,」宋知秋松了口气,「我们小风这么优秀,想找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 「妈明天就给你物色物色,一定给你找个比那白珍珍好千万倍的好姑娘!」 「不。」 尤傲风抬眼,幽幽道:「妈你忘了吗,白家不是送了个人过来吗?」 宋知秋一怔:「那个私生女……」 尤傲风说:「他们都想看我的笑话,我偏偏要活得好好的,就算是要娶一个私生女。」 他知道白珍珍一直都瞧不上白念昭,那他就娶白念昭,让白珍珍后悔! 「对了,」尤傲风忽然想起来,「那个女人呢?」 他皱起眉,不耐烦地说:「不是和我有婚约吗?竟然都不来照顾我。」 宋知秋想了想,「好像是被尤听带出去了。」 尤傲风哼了声,「尤听最近太嚣张了,真以为尤家就一定是她的了。」 「再过两天,我也会回公司。」 宋知秋本想阻止,但又转念一想:「也好,免得那些媒体成天乱写。」 尤傲风脸色阴沉,对宋知秋说:「妈,让人把那个私生女接回来,都跟我订婚了,还成天在外面像什么样子。」 宋知秋心里并不喜欢白念昭,但她一向听儿子的话。 而且现在尤傲风身边确实缺一个贴身伺候的人,那个私生女,勉勉强强也能接受。 她点头应道:「好,我等会儿就吩咐人去。」 尤傲风将手边的易拉罐捏至变形,他仰头,看向窗外的绿茵,眼底却尽是冷沉。 坐轮椅又如何,他照样能够傲视于这世间! - 两日后。 尤听照旧在公司里水了一天的时间,打卡下班后,便驾车准备去接白念昭。 第27页 但到了培训班的楼前,等了半天也没看见熟悉的身影。 她蹙眉,拿起手机拨打白念昭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长久的滴声,始终无人应答。 尤听心头顿时浮起不好的预感,她下车,直接上楼去了培训班询问。 前台的工作人员告诉她,课程结束后白念昭就已经离开了。 尤听又打电话到梦语江南,问莫叔白念昭是否有回家。 同样得到否定的答案。 尤听扶着车门,天光明亮,她的眉眼却渐渐冷了下去。 一个猜测跳出脑海。 她重新回到车里,一脚油门向着尤家的方向而去。 第16章 抢我的人 培训班如时开课后,白念昭抱着新买的教材资料,怀揣着犹在激盪的心踏入了课室。 教室里有几张熟悉的脸孔,是那天报名时候看见的人。 她去得已经算早,却没剩下几个空位置,只好挑了个偏前排的地方坐下。 和白念昭同桌的,是个头髮已经花白的爷爷,戴着一副老花镜,身上穿着颇为讲究的西装,看起来很是和蔼。 老爷爷对白念昭友善地点点头,还感嘆般地说了句:「你和我孙女差不多大。」 这样的和蔼,冲散了白念昭心里的几分紧张。 铃声响后,负责讲课的老师便走了进来。 一切和多年前的高中记忆好像没什么差别,只除了周遭各有个性的同学们。 她本以为时隔几年,她应该早就忘了这些知识。 但在黑板上渐渐写下一个个知识点后,她的记忆也跟着渐渐清晰。 火星藏于黑暗中,微弱,却始终没有熄灭。 只等一阵春风起,便成燎原之势。 白念昭认真地做好了笔记,她记得尤听的话,所以课程结束后乖乖站在大楼门口。 不时抬眼看向路边,等待着尤听开车过来。 但停在她面前的,却是一辆全然不认识的车。 车门打开,露出陌生男人冷硬的脸:「白小姐,夫人吩咐我们带你回家。」 白念昭还在疑惑,车上的人并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迅速几人一起强行将她推进了后座。 司机跟着踩下油门,扬长而去。 这变故突然,她心下慌急,想逃走却被几人团团围住,完全没办法接触车门。 恰好铃音响起,来电显示上跳动着尤听的名字。 白念昭眼睛一亮,刚打算按下接听,手里的手机就被其中一人勐地夺去。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她不清楚这些是什么人,更不知道自己将要被带往什么地方。 恐慌和对未知的畏惧,涨满了整颗不安的心脏。 白念昭死死地抓着背包,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来获取一些安全感。 纤细的手背绷紧,青绿血管清晰可见。 抢过她手机的男人回答道:「白小姐放心,我们并没有想伤害你,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奉命? 白念昭这才想起抓她上车的时候,他们所说的话。 她试探地问:「……是白夫人吗?」 男人否定:「不是。」 白念昭恍悟,「那就是尤夫人了。」 这次,男人没有回答,以沉默证明她的猜测是对的。 白念昭侧眼,透过车窗往外看去。 她只去过尤家一次,但她的记性还不错,大概能认得路。 这个方向,确实是往尤家而去的路线。 尽管猜到了主使者是谁,白念昭依旧没能感到丝毫轻松,反而更觉得心慌意乱。 她和那位尤夫人只有一面之缘,但是她能肯定,尤夫人对她的身份非常不满意。 指节上的银戒映射着炫目的光。 这些和尤听住在梦语江南的日子,美好得像个倾心编织的梦境。 而现在,梦,似乎该醒了。 …… …… 半小时后。 尤家。 宋知秋看着被带进来的白念昭,挑剔地皱起眉头。 「虽然我觉得你配不上小风,」她抬着下巴,语气里尽是不屑,「但是事已至此,你既然和我们小风有了婚约,以后就要好好照顾他。」 宋知秋对旁边的人使了个眼神,那人立刻抬着一碗汤药朝着白念昭走去。 「这是小风要喝的中药,」宋知秋说,「你端去给他。」 药应该是刚煮好,汤碗边缘滚烫,深褐色的液体散发着浓郁的药材味道。 飘渺的烟雾将眼前的视线勾勒得模煳起来,白念昭看不清宋知秋的脸,看不清周围的一切。 也看不清自己的未来。 分明指尖传来灼烫的触感,她的心,却像浸在了冰凉的湖底。 背包里的教材还是新的,被人用墨笔小心地勾下每个重要的知识点。 但这里不是窗明几净的教室,不需要出现什么不合时宜的课本。 宋知秋,尤傲风,这里的每个人,都只需要一个听话懂事的—— 未婚妻。 黄粱一梦。 这本该是她一早就预料到的事情,是她在白家的时候做惯的样子。 可此时此刻,白念昭端着药碗,脚下却始终没迈出去一步。 指尖是红的,眼眶亦是红的。 她清楚知道,一旦她选择妥协,曾幻想的未来都会变成镜花水月。 第28页 宋知秋拧起眉头:「你还在磨蹭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白念昭身上,鄙夷又轻蔑,仿佛觉得她这样的行为是不识好歹。 白念昭动了动唇,轻声说:「太烫了。」 但没人在乎。 这本就是宋知秋故意为她设的下马威。 会关心她嘱咐她擦药的那个人,不在这里。 细密的长睫颤了颤,白念昭忽然抬起眸,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扬高声音再次重复:「太烫了。」 姐姐告诉过她,哭没有用,越是软弱,别人就便越想欺负她。 不喜欢的人就说不喜欢,不想做的事,就不去做。 她不喜欢尤少爷。 也不想做尤傲风的未婚妻。 汤碗被白念昭放在桌上,汤匙和碗璧撞出「噹啷」的清响。 这声音让宋知秋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看着转身欲走的白念昭。 她气极反笑:「装什么清高给谁看?你以为我尤家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门口被几个保镖拦得严严实实,白念昭捏紧背包的带子,倔强地站直了腰。 「夫人,」她转过身,声音微颤着,「当初和尤少爷订下婚约的人并不是我,你没有理由困住我。」 宋知秋当然知道。 可白家人摆了他们一道,这私生女还想走,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宋知秋眼珠一转,忽然笑了:「你确定要走?」 她气定神闲地开口:「只要你走出这扇门一步,我的人会直接把你送回白家。」 白念昭脸色一白。 被送回白家意味着什么,她心知肚明。 以白家人唯利是图的性子,一定会想方设法压榨她身上最后的价值—— 像商品一般,被随便送给别人。 宋知秋又问:「所以,你确定要走吗?」 正在这时,尤傲风也从房间里推着轮椅出来。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皱紧眉问:「怎么还没把我的药送进来?」 目光落在白念昭身上,颇不耐烦地再次开口:「我的衣服脏了,你进来给我换。」 居高临下的姿态,甚至带着几分施捨一般。 仿佛白念昭被他选中,是一件无上光荣的事。 看见白念昭僵硬着身体站在原地,宋知秋得意地轻笑:「听见没有,还不把药端进去?」 白念昭脸色苍白,五指捏紧,又缓缓松开。 无论她往哪个方向看去,都只能看见一片绝望。 这些雕樑画栋的豪宅,成了坚不可摧的囚牢,任她在其中撞得头破血流,也找不到出去的路。 忽的。 「喝个药需要这么大费周章,抢我的人吗?」 女人疏冷又淡漠的声音响起,随之而来的,是清脆的高跟鞋声。 白念昭勐地抬头。 艷丽的红裙穿过门口的保镖,裙摆扬起招摇的弧度。 有人身披日光,为她而来。 第17章 婚约 光影被溢出的眼泪分割成模煳不清的碎片,白念昭只能隐约辨认出面前人熟悉的身形。 离得近了,一切都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泛着小苍兰气息的甜香,先一步钻进鼻尖。 女人眉眼冷淡,偏偏在对上她的目光时,微微下弯。 长睫倾覆于眼睑上,墨色瞳仁显得格外温柔起来。 一只手落在白念昭的发顶,力道很轻地摩挲了下。 「别哭。」 尤听说:「我来了。」 世界跟着明亮起来,像是忽然得到糖果的孩子,在此之前,白念昭觉得都能忍住的委屈骤然间涌出。 她喉间溢出几声哽咽,含煳不清地喊:「姐姐……」 尤听轻轻地嘆息一声。 小白兔湿润着眼,仰头看着她,委屈又可怜的样子,如同在看黑暗中唯一能握住的光。 这样的眼神,总叫人忍不住心头一软。 「怎么还越哭越厉害了。」尤听声音放低了几分,探出手指替白念昭拭去眼角的泪水。 泪滴沾在指尖,微烫。 尤听抬了下眉骨,说:「来看姐姐帮你出气。」 她转而拉着白念昭的手,朝着宋知秋走过去。 宋知秋脸上挤出个虚假的笑,「小听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姓尤,这里是尤家,」尤听看她一眼,「我回不回来还要跟你报备吗?」 宋知秋一僵,皱起眉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是我不好,说错了话,让小听不高兴了。」 「行了,」尤听颇为不耐,「你男人又不在,在我面前就别用这一套了。」 旁边的尤傲风见状,立刻推着轮椅往前了些,敌视地盯着尤听,「你眼里还有没有尊卑,怎么跟母亲说话的!」 「大毛,除了腿伤你是不是应该去检查一下脑袋,」尤听轻笑,声音冷漠,「那是你母亲,不是我的。」 「我来也不是跟你们废话的,只问你们一句——」 她目光掠过一丝寒意,看了眼宋知秋,又看向尤傲风,缓缓开口: 「你们怎么欺负了我的人?」 满堂寂静。 见状不妙的佣人们早就很懂眼色地退下,大厅里只剩下几人对峙。 不知道怎么的,自从尤听回国以后,宋知秋觉得这丫头变得越来越难对付了。 第29页 有时候和她目光对上,都有种背后发冷的感觉。 她下意识地不想将事情闹大,讪笑着打圆场:「小听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只是让人将白小姐接回来住而已。」 「白小姐和小风已经订了婚,于情于理都该在尤家,和小风好好培养感情才是。」 她声音柔婉,说得殷切,却挡不住一股子算计之意。 尤听视线垂下,看着桌上犹在冒着热气的药碗,似笑非笑地问:「怎么,端茶倒水也算培养感情吗?」 这次回答她的是尤傲风。 「她既然是我未婚妻,照顾我是理所当然的事!」 尤傲风瞥向白念昭,夹杂着几分不屑地轻哼一声:「我肯承认她的身份,愿意让她照顾我,已经是她的福分了。」 尤听简直要被逗笑了。 她松开白念昭的手,独自上前,走到了茶几边,俯身拿起药碗。 白念昭慌忙提醒:「姐姐,小心烫!」 尤听侧眸,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然后转过头,望着尤傲风,慢慢将唇角轻扬。 那双冷淡的墨瞳中,似有很浅的淡蓝色闪动,显得神秘又诡异。 尤傲风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手放在轮椅扶手上,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但已经来不及了。 尤听手上一个用力,药碗中的汤药尽数朝着尤傲风的方向泼了过去。 他们之间相差的距离不远不近,恰好让尤傲风来不及反应。 汤汁大半部分都准确无误地洒在了尤傲风身上。 他只穿了一身轻薄的睡衣,灼烫的温度瞬间传遍泼湿的地方。 尤傲风被烫得脸色扭曲,宋知秋尖叫着冲过去查看,嘴里高声喊着:「来人!来人啊!快拿烫伤膏来!」 掀开衣服,就能看见烫红一片的肌肤。 宋知秋转过头,头一次撕开伪善的面具,恶狠狠地盯着尤听:「你有什么不满的冲着我来就是,小风都成这样了,你居然还这么恶毒地对他!」 「恶毒?」尤听歪了歪头,似是不解。 「我只是看他这么着急喝药,便想亲自给他端过去。」 「只不过,哎呀,」尤听故作可惜,「一不小心手滑了而已。」 这般没有诚意的话,当然是气得宋知秋和尤傲风两眼冒火。 尤听微微勾唇,又慢声说:「原来你们也知道烫啊。」 「还有,你们好像对我当初的话没太明白。」 尤听的表情冷下来,一字一顿地开口:「我说过,白念昭是我带回来的。你们不要她,我要她。」 她对白念昭找了招手。 白念昭咬了咬唇,抱着背包跑过来。 尤听低眉,伸出手将白念昭指腹上的银戒轻而易举地摘了下来。 然后像扔垃圾一般,随手丢在一旁。 「婚约?」 尤听微微一笑:「现在没有了。」 宋知秋气得够呛,却又担忧着尤傲风的烫伤,指着尤听「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佣人们忙着给尤傲风擦药的擦药,收拾地板的收拾地板。 乱成一团。 趁这个空隙,尤听再度拉着白念昭的手离开。 房门外的保镖们围了上来,又在对上尤听目光时,齐齐顿了一下—— 大小姐毕竟是大小姐,未来的尤家继承人还说不定是谁呢…… 其中一人还很懂事地将白念昭的手机双手奉回。 尤听慢悠悠收回视线,拿上东西,牵着白念昭畅通无阻地离开。 车就停在门外。 白念昭刚坐上副驾驶,旁边的人忽然朝着她的方向倾下身子。 纤长的两根手指将她的下巴抬起,和尤听认真端量的视线相撞。 她不太自然地眨眨眼,听见尤听轻笑了一下:「现在倒真像兔子了。」 白念昭不解,眼眸转了转,刚好和后视镜中的自己对上。 她的眼睛大而圆润,哭起来时眼眶泛着的红便格外明显。 眼珠子如同挂着水雾,因发怔而显得格外的懵懂。 真的像兔子…… 白念昭不太好意思地垂下视线,手指搅在一起,不安地轻声问:「我是不是又给姐姐惹麻烦了?」 「没有啊,」尤听满不在乎,十分认真地说,「我看不惯尤傲风已经很久了。」 她收回手,又去握住白念昭的手腕。 看着被烫得发红的手指,从扶手箱里拿出之前餐厅送的药膏,低眸慢慢地给她擦着。 「何况,和尤傲风解除了婚约,这该是件好事才对。」 车窗没关,尤听微垂着头,长发便被风吹起,擦过白念昭的手背。 微痒。 「白念昭。」 她听见尤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神在赐福祂的子民。 「你自由了。」 第18章 花 自由,对于白念昭来说,是种极为奢侈的东西。 在白家的时候,她是笼中之鸟。 到了尤家,也是寄人篱下。 而现在,尤听告诉她,她自由了。 风里带着不知名的清香。 阳光穿过髮丝的缝隙间,将所接触到的一切,都渡上轻薄的浅金色。 耳边传来的动静很轻,又好像很重,压缩堆积在一起,最后如同肥皂泡,「啪」地一声炸开。 第30页 白念昭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是心跳的动静。 忽快忽慢,忽轻忽重。 自由之后,又该如何呢? 面前人的身影清晰落进眼里,发着光,留下深深的烙印。 她的手指不由轻轻蜷缩了下,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尤听见她呆愣,问:「怎么了?」 白念昭张了张唇,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该怎么开口呢,她想试试。 试试抓住一道光。 - 将白念昭送回梦语江南后,尤听怕宋知秋和尤傲风贼心不死,吩咐莫叔又找了一些保镖来守在周围。 她自己则开车去了公司。 尤父这几天见她一直都悠闲地摸鱼,大概是觉得她没什么好提防的,对她的脸色都好看了几分。 不过尤听想,尤父的好心情应该持续不了多久了。 果不其然,她刚进公司,就察觉到了异样阴沉的气氛。职员们面带忧愁,显然发生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回到办公室里,尤听拿出手机刷了刷。 刷屏的热门新闻,是关于另一家公司的,刚刚拿下了一个和政府合作的大项目,因此股票飞升。 而这家公司,恰好就是之前尤氏集团在行业中最有力的竞争者。 尤氏集团在这个项目的竞标上以失败告终,加上最近不少客户撤了资,现在的股市堪称暴跌。 公司有难,底下的员工更不可能讨到好处,很有可能迎来一波下岗潮。 尤听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她将新闻关闭后,点开了通话页面,找到其中一个电话号码拨打了过去。 滴声过后,很快被人接起。 电话那边的人大约是没想到会接到她的来电,语气很是惊喜:「听听?」 叠词显出几分陌生的亲昵来,尤听有些不太习惯地蹙了下眉,又很快松开。 「是我。」她应。 严融的语气小心翼翼又带着些期盼:「找舅舅有什么事吗?」 尤听顿了下,直言道:「尤家的股票大跌,可以按计划买进了。」 严融「哦」了声,显然有些失望。 他又问:「听听,这周末有空吗,老爷子很想你。」 尤听本想拒绝,但不知怎的,最后还是应声:「好。」 停顿了下,她又加上一句:「我带一个朋友去。」 「好好好!」严融的声音明显激动起来,「你带谁来都行,只要来了就行!」 想了想,他又小声嘀咕了句:「尤家人不行。」 尤听忍不住勾了勾唇,「放心吧,尤家人我看不上。」 电话挂断,她坐姿随意地靠着办公椅,手里拿起一支钢笔把玩。 光滑的笔身在纤长手指间灵巧地转动,尤听闭着眼,思考尤父下一步的反应。 忽然听见「叮咚」一声。 她睁开眼,低眸看去,手机屏幕上显示:收到一条来自白念昭的信息。 手指划开屏幕,一张照片跳跃进眼帘。 是培训班的教室,桌上摊开的教材被写满认真的註解,屏幕右下角露出几根握着笔的葱白手指。 尤听认出来,那是白念昭的手。 她挑眉。 这小孩还真是心大,早上才被宋知秋带回尤家吓了一番,下午又颠颠地跑去上课了。 唇角不知不觉地上扬。 她想了想,飞快打了几个字回復过去。 「好好听课。」 对面很快给出了回应,是个抱着胡萝蔔的小兔表情包。 小兔子把爪子比成ok状,右上角冒出一个方框,里面写着收到。 尤听眉眼微弯,将对话框关上。 尤父故意疏远她,她在办公室里实在没什么事可做,站起身来随意走了走。 办公室做了个落地窗的设计,窗外景色一览无遗。 她走到窗边,低头看去,眸光忽的一凝。 楼下停着不少车辆,但她从中看见了一辆颇为眼熟的轿车。 尤家的车。 车身做了涂装,显眼得很。 尤父自己有车,开的并不是这一辆。 这么骚包的设计,一看就是尤傲风的欣赏水平。 尤傲风来公司了? 比她想像中还要快些。 她眼里闪过一丝兴味,忽然觉得下午可能不会再那么无聊了。 - 没过多久,尤听的办公室门便被人敲响。 助理探出小半个头,说:「尤总说有事商量,让您上去。」 尤听颔首:「知道了。」 她撑了个懒腰,随手撩了撩长发,拿起外套离开房间。 到尤父的办公室时,尤傲风早就气定神闲地等在了那里。 看见尤听进来,他轻哼一声。 尤父脸色难看,估计是知道了她泼他宝贝儿子一身烫水的事情。 「来了,」尤父语气冷硬,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叫你上来是有件事通知你。」 「小风的伤势稳定了,可以继续回公司来帮忙。最近有个项目,你就做他的助手。」 这堆废话自动在尤听的脑子里过滤了一遍,最后剩下精华的言下之意: 快点给我的宝贝儿子当牛做马,让他出气! 原剧情里好像也有这么一出,尤傲风伤了腿,去哪里都需要有人照应。 第31页 偏偏他要强,不肯让别人看扁,强烈要求回公司接手一个重要项目。 于是尤父就让尤大小姐去当尤傲风的小跟班。 忙前忙后奔走出力,最后却给她安排了个忘记带资料的低级错误,衬托尤傲风的临危不乱。 功劳自然也都变成尤傲风一个人的。 尤听看着尤父问:「这是董事会的决定吗?」 这个项目对现在的尤氏集团来说很重要,将他交由尤傲风接手,不是尤父一个人同意就能说得算的。 尤父不太自然地侧过身避开尤听的目光,「明天会开董事会。」 又安抚地看了眼尤傲风,「放心,小风的能力有目共睹,不会出差错的。」 尤听眼尾下弯,淡声道:「希望如此。」 - 照旧准时打卡下班后,尤听毫不留恋地离开公司。 算算时间,白念昭也差不多该下课了。 她开车过去接人,路上经过家刚开业的花店。 车身飞快掠过去,隔了会儿,又慢慢倒退了回来。 尤听停下车,走进花店里。 店员热情地迎上来,「您好,请问想要买什么花?」 尤听随意地望了眼,最后停在其中一束橘红色的花上,「就这个吧。」 她其实分不清这些花卉,只是觉得这束颜色灿烂最为好看。 店员看了眼,微笑道:「啊,是郁金香呢,很漂亮,最适合送人了。」 她手脚麻利地打包好递给尤听,「欢迎下次光临!」 郁金香的花香比玫瑰要清淡些,尤听将之放在副驾驶上,继续开向培训班所在的大楼。 她到的时候,培训班正好下课。 尤听手里拿着花束走过去,一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人群拥挤,她却从中一眼就看见了白念昭的身影。 小姑娘长得乖巧,俏生生的一张脸光洁白皙。 又背着装书的包,一眼看去就是个稚气未脱的学生。 她下楼时看见了尤听,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欢快地挥挥手。 像是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激动,小脸微红,又将手悄然放下。 脚步加快着到了尤听面前,弯起眼喊:「姐姐。」 尾音上扬,沁着几分甜意似的。 尤听「嗯」了声,眸光微微柔和下来,将手中的花束递过去,「送给你的。」 白念昭惊喜地接过。 鲜红的花瓣映着如雪肌肤,她欢喜而小心地拿着,「好漂亮。」 仰起头看向尤听,「谢谢姐姐!」 顿了顿,白念昭有点疑惑地问:「姐姐怎么突然想着送花给我?」 尤听耸了下肩头,唇边勾起漫不经心的笑。 「不知道,」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想送便送了。」 大概是因为……尤听喜欢红色,便想把这份喜欢也带给她看。 第19章 礼尚往来 花束被带回家里,白念昭找了个精緻的花瓶装了起来。 她给郁金香的花枝略微修剪了些,装上清水,又用干净的湿巾仔细擦去叶片上的浮灰。 摆放在房间里最显眼的位置。 白念昭从前喜欢的颜色很是简单,黑白灰,无关什么个人喜好,只是觉得这样低调的颜色最适合将自己隐藏起来。 但现在,她忽然发现,不知不觉间,在这间属于她的房间里,多出了许多鲜艷夺目的色彩。 衣柜里不再是闷沉单调的一片灰暗,反而被款式新颖的各色小裙子堆满。 她不再抗拒将自己展现在他人面前,甚至慢慢开始希望能够拥有更好的未来。 变成更好的自己。 而这一切,都是姐姐带来的。 白念昭的手指擦过郁金香的花瓣,极为柔软的触感,让她不敢过于用力。 透过这样热烈的颜色,恍惚间,她好像看见的是那同样惹眼的女人。 嘴角微微向上,颊边被挤出个浅浅的小窝,勾起一个笑。 窗外的阳光正好,那样的光好像也跟着投进了她的眼中。 热度点燃了引线,有微弱的火焰烧起。 她一直都在告诫自己,做人不能太过贪心。 可人性便是如此,得到了一丝甜蜜还不满足,期盼着能够拥有更多的,更长久的甘冽。 习惯了受伤的时候会被人关心。 习惯了每天坐在门口等待着熟悉的身影。 习惯了和人分享生活中的一切小欢喜。 习惯了有个可以依赖和追寻的目标。 她垂下长睫,有些难以想像,若是忽然失去了这一切会怎么样。 若是要从姐姐身边离开……又该怎么办? 心跳骤然怦然,带着几分陌生的,神秘的,急切的悸动。 白念昭捂住胸口,指尖感受到心脏的每一下有力的跳动。 仿佛耳边还能够血管里每个细胞的鼓譟声,有什么东西唿之欲出一般。 她抿抿唇,最后只是望着窗台上的郁金香发了很久的呆。 -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尤听忽然想起来,看向白念昭:「周末有空吗?陪我去一个地方。」 白念昭想也没想地回答:「好。」 尤听挑眉笑:「答应得这么爽快?」 小孩一脸正经地说:「在我心里,姐姐的事永远都是第一位。」 第32页 她眸光纯净,圆润的瞳仁如同水墨葡萄般,一错不错地望着尤听。 语气那样认真。 像是此刻,她的世界里永远只有尤听一个人。 尤听执箸的手微顿,下意识地错开白念昭的视线。 心头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唇角先勾了起来。 「没白疼你。」 她起身,收拾了下东西,对白念昭示意:「走吧,我去上班顺便送你去上课。」 白念昭将背包拿上,乖乖地跟了上来。 下车的时候,她打开车门,停了停,又转过头来递给尤听一样东西。 脸上带着明显害羞的红,白念昭低着头不敢和尤听对视,嘴上强装镇定地说:「礼尚往来。」 随后一熘烟直接小跑上楼。 尤听好奇地拿起来一看,是个小巧的东西,用包装纸精心包裹着,只有半只手掌大小。 她掂了掂,很轻。 忙着去公司,尤听也就没当场打开,而是一路到了办公室后,才将东西拿了出来。 说起来,这还是小兔子第一次送她礼物。 尤听带着几分新奇的心态,慢条斯理地将包装纸撕开。 出乎意料,又好像情理之中。 里面装着的是一叠瓷青纸,上面用金色的墨笔密密麻麻地抄满了经文。 尤听一愣。 纸张明明轻薄,她却倏然觉得沉如千钧。 手指拂过上面的每个字迹,熟悉得很,她见过的,是白念昭的字。 脑海里便浮现出白念昭的身影。 这么多张,也不知道小孩到底抄了多久,又是从哪一天开始抄起来的。 尤听看不懂,却能感受到,这经文中的每一笔一划,都包含着最真挚的祈愿。 她一页页地翻到最后,白念昭执笔写下: 「愿诸般罪孽,尽归吾身。」 心头忽的一动。 尤听垂下长眸,眼里情绪变化万千,最终归于一声复杂的低嘆。 明明自己过得那般不如意,却还甘愿为她祈福,为她担下世间所有的苦罪。 「真是个……」尤听低声喃喃,「笨蛋。」 - 到了下午,秘书助理便敲门而进,通知尤听:「尤总要召开董事会,请您去旁听。」 旁听是假,想让她亲眼见证尤傲风名正言顺地接管项目,敲打她才是真。 尤听卡着时间,神色淡然地做上电梯前往会议室。 看见她的身影消失,茶水间的职员们才敢悄悄议论起来。 「听说尤少回公司了,那大小姐现在的处境岂不是很尴尬?」 「没见都召开董事会了吗,估计啊,是尤总要力捧尤少上位。」 「如果我是大小姐,肯定糟心死了,碰上这么一个重男轻女的爹。」 「就是不知道这次尤少和大小姐,谁输谁赢了。」 「我觉得大小姐悬,毕竟尤少没出事之前业务能力也不错,出了事也还有尤总在背后支持。」 反正公司现在也就这样了,说不定明天就得被裁了,她们索性肆无忌惮地开始吃瓜起来。 而尤听,此时已经到了会议室的门口。 公司的各个大股东差不多已经到齐,看见尤听时都点了点头。 尤听微笑颔首,找了个位置随意坐下。 过了一会儿,尤父才推着尤傲风的轮椅走进来,两父子姗姗来迟。 尤父重重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各位今天召集诸位齐聚在这里开董事会,目的是宣布——」 「城东园区的那块项目,我准备交由我儿小风负责。」 底下人略有喧譁,尤父脸色不变,继续说:「小风没出事前的能力,大家都都有目共睹。」 「虽然他现在……」尤父停顿了下,「但这问题很好解决,我会让尤听从旁协助,一定没什么问题。」 他环视四周,问道:「有人不同意的吗?」 一片窃窃私语声中,忽地响起清冽的女音,掷地有声: 「我不同意。」 这声音带着熟悉的添堵感,尤父直接皱起了眉头,朝着声源方向看去。 果然对上了尤听似笑非笑的眉眼。 她甚至没起身,背靠着座椅,两腿姿态闲适地交叠在一起。 和尤父目光相接后,轻而慢地又说了一遍:「我不同意。」 尤父早有预料到她可能不会这么轻易听从,所以并没有大发雷霆。 倒是尤傲风先忍不住地开口:「你凭什么不同意?」 这明显是尤家人内部之间的哄斗,在场的其他股东都默契地不做声,静待事情将如何发展。 是啊,尤听一个刚刚进入公司,没什么实权的小部门主管。 有什么资格说不同意? 尤父笑了笑,带着看不懂事的小孩子胡闹似的宽容:「小女不懂事,让诸位看笑话了。」 他打算无视尤听,继续开口:「如果没有人反对,那我们就……」 话音未落,突然听见「砰」的一声——一沓文件拍在桌面上的声音。 动静的来源显然还是来自于尤听那边。 尤父眉眼间的不耐烦之色愈发明显,他忍无可忍:「你到底想做什么?如果你再继续胡闹,就给我滚出去!」 尤听轻笑着,手指搭在桌上的文件夹上。 略一用力,顺着桌面推到了尤父面前。 第33页 她挑眉:「不是问我凭什么吗?」 「打开看看。」 红唇上扬起轻狂的弧度,像是神话中美而危险的美杜莎。 尤听说:「这可是我特意为你们父子准备的惊喜。」 她这有恃无恐的模样,让尤父惊疑不定。 旁边的尤傲风沉不住气,一把将文件抓过来,「我倒要看看你能耍什么花样。」 但翻开没多久,尤傲风的脸色慢慢变得沉重起来。 「不,怎么可能!」他不敢置信,手上翻看的速度越来越快。 尤傲风的手指因太过震惊而微微颤抖着,嘴上失神地喊着:「假的!一定是伪造的!」 明明在他心里,尤家的所有东西都该是属于他的。 从小尤傲风就知道,他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他仿佛被上苍所宠爱,轻而易举地能够拥有别人难以企及的一切。 至于尤听,更是微不足道。 哪怕是现在腿受伤了以后,尤傲风心底也一直坚定自己能够重新站起来。 属于他的东西,没有人能够抢得走。 但现在这份文件竟然显示,尤氏集团的绝大部分股份,转移到了尤听的名下! 这让他怎么能相信! 看儿子状若癫狂,尤父连忙将那份文件拿起来一看,顿时瞳孔勐缩。 他在商场上打拼了多年,按理来说,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都该处变不惊了才对。 但现在,他的脸上同样露出了和尤傲风如出一辙的震惊。 尤听所说的「惊喜」,显然对于两父子来说,只有如遭雷噼的惊悚。 尤父试图从中找到一丝弄虚作假的痕迹,但显然,这是份完美无缺的真品。 他脚步不稳地向后退了一步,勐地抬头看向尤听。 年轻女人一手撑着下巴,姿态慵懒,看戏般地翘起唇角。 欣赏完两人的失态后,尤听才微微笑道:「现在,我有资格了吗?」 尤父失神:「你,你怎么可能做得到……」 严婳是给尤听留下了很多财富,但是就凭那点财产,远不足以能够收购这么多股份。 除非! 电光火石间,尤父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一口气差点没能喘上来。 尤听一个人肯定做不到这么大的事,但如果再加上一个严家,便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尤听究竟是什么时候和严家搭上的线,他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到…… 尤听才不管尤家父子心里涌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 她伸出一根手指,撩起一缕头髮绕在指间把玩。 「算一算股份,现在我手里的,不多不少,刚好比尤总多出了1%。」 「现在我才是公司最大的股东。」 尤听直起身子,墨瞳里锐光乍现,看着尤父微笑: 「我说不同意,有问题吗?」 第20章 赢了 形式轰然转变。 在场的各个股东其实都或多或少地早早收到了消息 就在昨天尤氏集团的股票大跌之后,有的人已经心有退出之意。 就在这时,严家带着重资出现,收购他们手中的股份。 严家,那可是比尤氏集团要高出不少等级的存在。 理所当然的,这些股东选择了投靠严家。 只是众人都没想到,严家收购尤氏集团的股权,竟然是为了扶持尤大小姐上位。 都是生意人,他们飞快地在心中计算得失,天平已然倾斜向了尤听这一边。 尤父脸色灰败,动了动唇却始终没能说出一句话。 严家大可以将尤氏集团直接收购,但它没有。 而是给了尤听恰好比尤父多出1%的股份,这是在明晃晃的羞辱! 目的就是告诉尤父,尤听的背后有他们当靠山。 难怪。 尤父恍然大悟,难怪尤听自从进公司以后,一直都是一副悠然自若的模样。 原来是早就搭上了严家的桥樑,就等着这一刻给他致命一击。 他气得几欲吐血,手指着尤听:「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不孝女!」 尤听眉眼倏然冷下来,正色道:「尤总,这里是公司,不是你耀武扬威的小天地,请注意一下你的措辞。」 她拍拍手,瞥了眼备受打击的尤傲风,轻笑:「无关紧要的人,就赶出去吧。」 收到指示的保安立刻进门,不顾尤父的阻拦,强硬地将尤傲风推了出去。 「至于那个项目,我会另外派人接手跟进的。」 「散会。」 尤听站起身,拍了拍裙角,施施然地离开。 股东们眼神复杂地看了看尤父,最终也只是嘆息了声,跟着走了出去。 转眼间,偌大的会议室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尤父一个人。 他手撑着桌面,嵴背下弯,似乎一瞬间苍老了数岁。 至此,众人终于有所醒悟—— 这尤家的天,是彻底变了。 - 董事会高层变动的消息,没过多久就传遍了整个公司。 自然,也包括现在公司的最大股东是尤听的事。 职员们震惊过后,心中有喜有忧。 喜的是,有严家注资,尤氏集团估计是能度过这次的难关了。 忧的是,之前他们看着尤父的暗示,又对尤听不太看好,所以都将大小姐当成边缘透明人。 第34页 现在讨好还来得及吗? 这些琐事,尤听自然不会在乎。 她正在想周末去严家的事情。 承了严家的情,答应的事情就一定要去办。 原本,尤听已经做好了和严家谈商业合作的打算。 但对于她的请求,严家竟然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希望她能够多去看看严老先生。 换句话说,这对于尤父来说无异于免顶之灾的交易,对严融严丽两姐弟来说,只是相当于花点钱来捧尤听和老爷子开心。 手指在桌上没什么规律地敲着,她轻蹙起眉,似是觉得有些难办。 尤大小姐的记忆里,没有任何和亲情相关的温暖回忆。 所以,尤听不太能应对严家人那殷切的眼神,和过分热情的态度。 决定带上白念昭正是这个原因,至少,相比于严家人来说,她觉得有个相熟并信任的人陪着自己,感觉会自在一点。 想起白念昭,尤听又不禁拿起了桌边被仔细收好的几页佛经。 指尖拂过金色的笔迹,她低眸,从喉间溢出一声极低的笑。 算算时间,也该到时候去接小孩下课了。 - 和尤听的愉悦心情截然相反,此时的尤家,正阴云密布。 尤傲风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一进门就把自己的房间门给反锁了起来,谁也不让进去。 宋知秋担心得不行,时不时地过去扣扣门,却始终没得到任何回应。 她心里慌乱又疑惑,想着等尤父回来问问发生了什么事。 结果尤父回来以后,脸色更加难看得不行,仿佛被人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这父子俩,一个比一个地颓丧。 见状,宋知秋心里的不安更是瀰漫开来,小心翼翼地扶着尤父:「怎么了,是公司出事了吗?」 「公司」两个字,刺激到了尤父现在脆弱的那根神经。 他忽的推开宋知秋,又发狂般地将手边的东西都胡乱砸了一地。 最后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屁股坐到地上,嘴里失神地低喃:「没了,都没了……」 自从嫁进尤家以后,宋知秋从没见过这么落魄而颓废的尤父。 她呆愣着,慌忙追问:「到底是怎么了,你说呀,别吓我啊!」 她拔高的声音,像根尖锐的刺,将尤父从那悬浮如梦的感觉中戳醒。 他霍地抬起头,红着眼直勾勾地盯着宋知秋。 「都怪你!」 那一直积郁在心里的怒气,终于找到了可以宣洩的出口。 尤父神情狰狞:「都怪你,为什么没有个好背景,没有个好娘家!」 如果宋知秋也像严婳一样,拥有严家那么强大的靠山。 今天,他就不会被尤听一个小丫头片子当着众人的面肆意羞辱! 结婚多年来,这还是尤父第一次对宋知秋展露恶意。 她的眼睛一下子红了,这次不是装的,是真委屈,捂着唇嘤嘤哭泣。 换作平常,尤父一定心疼地将她搂在怀里好生安慰。 但现在,尤父不肯承认自己的无能,只能将责任都推到宋知秋身上。 于是看见她这副模样只觉得更加心烦,直接摔门而去。 宋知秋咬紧了唇,连忙将跟着尤傲风的助理招进来询问,这才知道今天公司发生的一切。 同样,她也如雷击顶般定在原地,半天没能反应过来。 宋知秋美目瞪圆,握紧了双拳,指甲几乎掐进了掌心之中。 这,这怎么可能呢…… 明明这些年来,她一直在时不时装作有意无意地,给尤听灌输着严家人心性薄凉的思想。 甚至,她还暗示当初严婳的死,就是因为和严家决裂而伤心过度动了胎气,导致大出血难产。 为了不让严家接触尤听,宋知秋还找人往外散播了许多真真假假的传言,就是为了让两方都彼此厌恶。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做得很好。 可是,可是尤听怎么还是跟严家扯上了关系! 宋知秋脑子里乱成了浆煳。 事已至此,再去想尤听和严家的事已经没有意义。 当务之急,是应该想想该怎么保住她儿子的地位! 宋知秋瘫坐在沙发上。 她过了很多年顺风顺水的阔太太生活,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疲累的时候了。 从里到外,身心俱疲。 和严婳相比,宋知秋就是那路边花圃里微不足道的一株野花。 她和尤父是,一同出生在不知名的小乡村,又一同上学一同长大。 小乡村实在是太穷了,放眼望去只有堆叠的山,和沾满泥泞的土地。 很小的时候,宋知秋就下定决心不要一辈子困在这里。 她是方圆十里最漂亮的姑娘,她的人生应该远不止于此。 于是,宋知秋挑挑选选,看中了尤父。 年轻时候的尤父长相俊俏,脑子聪明,永远都是学校里的第一名。 老师会拍着他的肩头,充满期许地说:「知识改变命运,你一定能走出这片大山!」 改变命运啊…… 宋知秋那时便知道,尤父,就是她要抓住的那个契机。 她想方设法,诸般手段,终于在尤父的心里留下了重重的一席之地。 后来果然如她所想,尤父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好大学,毕业之后留在了大城市里。 第35页 甚至,还认识了个富家千金。 最初的时候,尤父对严婳是没什么兴趣的。 年轻时,他还保留着点傻气,一心只有家乡的小青梅,对严婳的示好视而不见。 是宋知秋教他,人总得往上爬才行。 尤父和严婳结了婚,心却始终还在宋知秋这里。 那个可怜的女人也许是终于察觉到了,心灰意冷,难产时也没有了求生欲。 宋知秋坐享其成,唯一的遗憾,便是尤听当年没有跟着一起死了。 她闭上眼,手指将沙发抓出深深的褶皱。 她这一生想得到的,该得到的,都差不多已经尽在掌握。 现在所有的牵挂,都在尤傲风身上。 半晌,宋知秋骤然睁开了眼,眼中迅速掠过一丝狠意。 她的小风,生来就该是天之骄子,怎么能够受委屈! 当年她能斗赢严婳,如今,她也一定能赢过严婳的女儿! - 即使已经摇身一变,成为公司的大股东,尤听看起来却没什么改变,依旧准时准点地打卡上下班。 不过,她制定了一部分的裁员名单,又亲自招了一些人进来。 秘书助理颤颤巍巍地主动来问:「小尤总,那个办公室已经重新装潢好了,您什么时候搬过去?」 尤听一笑:「现在。」 她早就说过,她在这里待不了多久。 底下的人纷纷主动帮忙,试图在这位新老闆面前刷点好感。 新办公室显然更加宽敞明亮,装饰和办公用具应有尽有,从材质来看都是挑选的上好用料。 尤听拂过桌角,轻「啧」了声。 这就是权势带来的好处。 无论先前她有没有为公司出过一分力,这些人都只会捧着她。 谁叫她现在是大老闆呢。 尤听觉得无趣,坐在柔软的办公椅上,吩咐人以她的名义给当初参加订婚宴的宾客都发了一封邮件。 邮件内容很简单,只说了两件事。 一,尤氏集团现在她说了算。 二,当初白念昭和尤傲风的订婚并不算数。 邮件分别被传送到这个城市里的各个角落,一直围观尤家争夺继承人这场大戏的人,也终于见证了落幕—— 尤大小姐,赢了。 众人翘首以待,想看看尤大小姐下一步打算做些什么。 是将属于尤父的心腹一个个拔除? 还是将尤傲风送出国,眼不见为净? 但处在舆论漩涡的尤听,却只是让前台给她订了一束花。 掐着点下班,开车扬长而去。 前台妹子大着胆子八卦地问:「小尤总的花要送给谁啊?」 尤听也不恼。 美人眉眼微微弯起好看的弧度,笑得蛊惑:「送给一个——」 尤听说:「刚下课的小朋友。」 第21章 姐姐别怕 白念昭下楼的时候,尤听已经靠着车门在等。 纤白的手上握着一束桔梗花,用报纸包装着,上面用丝带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看见白念昭,尤听对她晃了晃花束示意。 她眼神晶亮,迈着欢喜的步伐小跑过去。 四周人声喧闹,她的眼里却只看得见关于尤听的一切动静。 花束被塞进手里,白念昭动作熟稔地将之抱好。 然后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欢:「谢谢姐姐!」 每天的一束花,仿佛已经成为了两人之间约定俗成的习惯。 白念昭曾鼓起勇气问过为什么,尤听当时想了想,忽然弯起唇角。 「因为花很美。」 「而你,配得上这样的美好。」 女人的嗓音淡淡,没什么起伏变化,只是在平铺直叙自己的想法。 但还是让白念昭一瞬间红了耳尖。 仿佛万蝶同时振翅,震动感从每根血管内传来,将她的心脏搅乱得没有章法。 她没有说。 其实她觉得,姐姐才是该配得上世间一切美好的人。 可惜,白念昭有些丧气地想,自己是个平平无奇的人。 唯一能做的,便是将所有没能宣之于口的陌生情愫,汇于笔尖。 在瓷青纸上,一页又一页,虔诚地写下祈愿。 盼姐姐这一生顺平安康,无灾无难。 诸般孽障,皆由她替之抗。 - 坐上车后,白念昭忽然发现,这次车开的路线似乎有些不一样。 她这才想起,之前尤听说过周末会带她去一个地方,好像是要见什么人。 「我们要去见谁啊?」她有点好奇。 尤听边打着方向盘,边回应道:「去严家。」 严? 白念昭蓦地睁大了眼,那岂不是尤听母亲的娘家? 也就是姐姐的家人? 这些天来,白念昭对外界发生的一切并非一无所知。 她隐约知道,严家人在背后帮了尤听一个很大的忙。 能够这么尽心尽力,一定跟尤家人一点也不一样。 对白念昭来说,将要面对的可能是尤听真正意义上的「家人。」 她突地有点坐立不安。 尤听侧眸,瞥到小兔子这幅骤然慌乱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你紧张什么?」 白念昭手指下意识地又搅在一起,「啊」了声,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第36页 她也不知道在慌张什么,只是莫名有点担心。 万一姐姐的家人不喜欢她怎么办? 万一,万一他们让她离开姐姐怎么办? 毫无来由的胡思乱想。 白念昭知道说出来肯定会让尤听发笑,所以她闭紧嘴巴,摇摇头:「才没有紧张。」 「是么。」 尤听懒得拆穿脸皮薄的小孩,只以为她怕生,淡声安抚:「没什么,有我在。」 很简短的话语,却让白念昭那颗起起伏伏的心一下子镇定了下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尤听已然变成了她安心的依靠。 无论前方将要遇到怎样的危险,只要听见那声「有我在」,忽然就涌起了无尽的勇气。 白念昭默默在心里回应,「我也在。」 她也会,一直陪伴在姐姐身边。 直到姐姐不需要她的那一天。 - 这条路并不远,没多久就到了严家门口。 严家人依旧如同第一次般,隆重而整齐地站在门口翘首以盼。 看见尤听和白念昭下车后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 让白念昭惊讶的是,严老先生赫然就是她那培训班的「同学」——第一天去遇见的和蔼老人。 严老先生朝着白念昭点点头,声音温和:「白小姐不要介意,我只是有些好奇,能让听听一直护着的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念昭忙摇头:「我不介意的。」 相反,她还为姐姐能够拥有这样关心她的家人,而感到高兴。 怕白念昭害怕,尤听自然而然地伸手牵住了她。 指缝穿过指缝,成了十指相扣的隐晦亲密。 那点热度从掌心,顺着爬到了白念昭的心尖,烧得她面红心跳。 她们跟严家人一起吃了顿饭,或许是因为身旁坐着的人,无论是尤听还是白念昭,都表现得轻松而自然。 尤听甚至都快习惯这样融洽而温暖的亲情氛围。 小孩在饭桌上喝了点酒,可能有些醉了,脸上浮起两片浅浅的酡红。 掌心被人轻轻挠了一下,微痒。 尤听低眸去看。 白念昭眼里像是有微光闪动,她凑到尤听耳边,真情实感地轻声说:「还有这么多人关心着姐姐,真是太好了。」 尤听看了眼她,又看了眼严家人。 她一向对世事无感,却在此时,难得地觉得心头软了软。 其实这种感觉,也还不错。 吃过饭后,尤听和白念昭还去严婳以前住的房间里看了看。 纵使人已经故去了多年,严家人依然让人定时打扫,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尤听以前没来过,更对这位生母毫无印象。 但许是终究母女连心,冥冥中有着天然的牵引力。 在看见严婳的照片时,她低眉沉默了许久。 「再过两日,是母亲的忌日。」 严婳的骨灰龛摆放在尤家,每到这日,大小姐都会在家里供奉一天。 于情于理,尤听自然也要回去。 白念昭犹豫地说:「我陪姐姐一起回去吧?」 「不用,」尤听轻笑,「我一个人就可以,第二天就回去。」 尤家那地方,她实在不愿意让白念昭再沾惹分毫。 她伸出一根葱白手指,轻轻在白念昭额头点了一下。 眉眼下弯,「乖乖等我回来。」 - 忌日这天,尤听拎着相应供奉需要的香烛纸钱,再次回到尤家。 时隔数日,尤家变得冷清不少。 尤父不知道去了哪里,尤傲风的房门紧闭,可能还没从被打击的阴影中走出来。 客厅里只坐着宋知秋一个人。 她身形单薄了不少,看见尤听,没再露出伪善的笑容,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 双方都已撕破脸皮,自然没有再继续伪装的必要。 尤听同样视她为空气,拎着东西到了楼上——严婳的卧室。 宋知秋表面上说,「是来加入这个家,不是来拆散这个家的」,实际上就是觉得和严婳共用一间房觉得膈应。 所以严婳的卧室一直都保留着,每年大小姐祭祀,也都在这里进行。 供奉完后,晚上会在房里歇上一夜,希望寄託这些残存的气息,在夜间的梦中,能够看见母亲的身影。 只可惜,一次也没有。 尤听烧完了烧纸,让佣人处理了烧纸灰,又在房间桌上的遗照前,点上买来的蜡烛。 一切做完后,她看着跳动的烛焰,低声说:「我也帮你报仇了。」 严婳的死,也许是天灾,也许是人祸。 年代久远,已经不可查证。 但总之,都跟尤父和宋知秋脱不了干系。 现在,她依靠严家来击溃了尤家。 尤父忙于处理公务焦头烂额,宋知秋和尤傲风这后来居上者,终究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如此才算公平。 用湿巾仔细擦拭干净遗照相框上的灰尘后,尤听这才洗漱入睡。 也许是在天有灵,这一晚,她睡得极沉。 而她的梦里,头一次出现了严婳的身影。 女人的手温柔而眷念地抚过她的头顶,柔声唤着:「小听。」 和宋知秋矫揉造作的语气不一样,女人的声音透着天然的清婉。 第37页 涓涓细流一般,叫人听着就不自觉地静下了心。 「都长这么大了,」严婳的语气很是感嘆。 她的手指落在尤听的脸颊边,微凉。 温柔的嗓音如梦如幻,像嘆息,又像自言自语的呢喃:「这些年来,一定过得很幸苦吧。」 尤听眨了眨眼,心头撞起轻微的酸涩,抿着唇一言不发。 严婳弯起和她十分相似的眉眼,伸手抱住了尤听。 她在尤听耳边,很轻很轻地说:「妈妈很爱你。」 「特别爱。」 「你是妈妈拼命才生下来的宝贝,所以,现在也不能这么早来见妈妈哦。」 隐约有冰凉的泪落到尤听脸上。 严婳忽然一把推开了她,提高声音:「小听,快睁开眼,醒过来!」 尤听想伸出手,眼前的女人却在一点点地消失。 悲伤而温柔的笑容,化为了光尘,随风而轻轻飞散。 最后落在她掌心的,唯有一滴剔透的泪珠。 尤听心尖一痛,霍然从梦中醒来,视线朦胧地睁开了眼。 灼热的温度传遍全身,勐然让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原本身处的房间,竟然变成了一片火海。 入目所及,皆是疯狂扭曲的火蛇。 浓烟滚滚,火势随时都可能蔓延到床边。 尤听下意识地想要逃离,身体却像被钉在床上一般,提不起一丝力气。 就在她竭力尝试挣扎的时候,「砰!」一声重响,有人撞开了房门。 「姐姐!」清脆而慌急的喊声传进耳中。 是白念昭。 白念昭的目光迅速锁定在床上的人影,四周被火焰包围,她却无畏无惧地沖了过去。 也许是缺氧,尤听的视线模煳,意识跟着有些迷濛。 她只能清晰地感受到,白念昭将她艰难地背在身上。 小孩身形瘦弱,平时胆小得像只容易受惊的小兔子。 这会儿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力气,拖着她艰难地一步一步地往外走。 「姐姐,」白念昭低低说,「我一定……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高温让空气都变得扭曲起来,带着一个意识不清醒的人,在火海中前行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之上。 不断有豆大的汗珠,从白念昭的额边滚落。 她咬着牙,全身的肌肉都在发酸,但始终没有放弃尤听的打算。 她是个谨小慎微的人,甚至可以称得上怯懦。 但她遇到了尤听。 从来不会嫌弃她的尤听,教她自强自立的尤听,给予她新生希望的尤听。 是她……最最最喜欢的姐姐。 胆小鬼也可以为了值得的人,愿意付出一切。 包括生命。 白念昭觉得自己几乎已经到了极限,全靠着一口气在支撑着。 她听见背上的尤听没什么力气地低声喃喃:「笨蛋,你跑进来干什么……放我,放我下来……」 白念昭忽然笑了起来。 明明自己都是强弩之末,还在喘息着,艰难地安慰尤听:「姐姐别怕。」 她说:「有我在。」 从三楼,到一楼,她不知道花费了多长时间,只是期盼自己快一点,再快一点。 好不容易就快看见逃生的希望,门口燃着烈火的樑柱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倒塌。 危急时刻,白念昭用最后的力气,一把将尤听推了出去。 她失了力,瘫倒在地,樑柱轰然塌下,堵住了求生之门。 隔着茫茫火海,尤听睁大了眼,似乎看见白念昭对她笑了一下。 她绝望地想伸手去够,身体却不听使唤,只能艰涩地动了动手指。 「不……不要……」 风里传来烈火噼啪的声响,隐约像是佛寺里低沉高深的诵经声。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尤听忽然想起了那些被小心保存的手抄经文。 她从未想过有一日,白念昭会真的如纸上所写。 刀山火海,为她担尽一切苦难。 长发遮住了面容,只能看见一抹极为隐晦的流光,顺着下颔滑落。 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 第22章 别不要我 窗帘没拉, 光从窗户间投射而进,落在眼皮上。 病床上的人不适地皱起了眉,手指动了动。 尤听醒来的时候, 身处的环境赫然已经是明亮整齐的病房。 空气里飘散着消毒水的气味,隐约能听见走廊传来的轻微动静。 一切安和得像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 之前的火灾恍惚如一场噩梦。 尤听勐地从床上坐起身,将手上的针头一拔就准备走。 查房的护士连忙跑过来阻止:「诶诶诶,尤小姐, 你这是要做什么?」 尤听盯着她, 面无表情地问:「白念昭呢?她在哪里?」 护士疑惑地问:「谁?」 尤听闭了闭眼,哑声说:「火场里……和我一起的女孩子。」 她又问了一遍:「她在哪里?」 护士恍然大悟, 说道:「那个小姑娘的伤势比你的重些,在另一个病房呢。」 尤听勐地抬起头。 像是发愣了下, 她又忽然低低笑了起来。 嘴角明明上扬着, 眼尾却染上了微红。 第38页 她就知道,她的小兔子哪里会那么轻易地死了。 等白念昭伤好了,她一定要好好教训她一顿才行。 明明自己都怕得不行,还搞什么捨己为人, 真是蠢死了。 尤听问:「她怎么样了?」 护士笑着回答:「放心吧, 还好送来得及时。只是手臂上有点烧伤,其他没什么大碍。」 她看了看时间,「应该再过些时候,也能醒了。」 尤听正想去看看白念昭,病房里忽然走进几个身穿制服的人。 为首的男人向着尤听出示了下证件,是警察。 「尤小姐你好,」男人说, 「我们怀疑你家那场火灾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意纵火, 现在来向你调查一些情况,请配合。」 尤听怔了下,神情忽冷。 她抬头,问警官:「除了我和白念昭,还有别人受伤吗?」 男人摇头,「没有。」 尤听扯了下唇角,已然想到了这件事的罪魁祸首会是谁,点头应道:「好,我配合调查。」 - 也许当真是严婳在天有灵,这事说来颇有几分戏剧性。 发生火灾的当夜,白念昭本已打算入睡,却在经过客厅时,看见尤听遗落的东西。 那是她们一起从严家带回来的,严婳生前最喜欢的一幅画。 尤听跟她提过,打算在忌日这天,将画一同烧给严婳。 她一向是个仔细的人,偏偏那天就是忘了带这幅画。 白念昭稍作犹豫,最后还是选择换了身衣服,带着画卷,联繫莫叔开车送她去了尤家。 谁知道还没进到尤家,她和莫叔已然看见了冒起的黑烟和隐隐的火光。 莫叔立刻拨打了火警电话。 眼看火势越来越大,白念昭心急如焚,等不到消防员赶来,自己跳进了旁边的水塘,然后匆匆沖了进去。 她胆小。 她怕事。 小心行事一向是她的准则。 但尤听始终是不一样的。 很早之前,白念昭就已经恍悟—— 原则之上,姐姐至上。 消防员最终及时赶到,救出了体力不支的白念昭,将昏迷的两人都送往了医院。 经过急救,两人都平安无恙。 但医生在给尤听做检查的时候,却从她的血液中检测到了残留的麻醉药成分。 火灾加迷药,这事一看就另有隐情。 医生立刻将这事报告给了警察,与此同时,警察也在尤家的起火现场找到了异常的蛛丝马迹。 纵火者很小心,如果发现得再晚一些,说不定会将这些痕迹都烧没,成为再普通不过的一场失火意外。 但偏偏。 天意如此。 这些痕迹,加上警察的追踪调查,最终锁定了嫌疑人——宋知秋。 那柔柔弱弱的豪门贵妇,竟然成了丧心病狂的罪犯。 蓄意纵火,杀人未遂。 没花多长时间,着急潜逃的宋知秋就被警察堵住,坐在了审讯室里。 知道尤听没死,她苦笑一声,流着泪交待了一切。 就算嫁给了尤父,宋知秋也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 没有身世背景,没有人脉关系,更没有什么经商头脑。 所以,她註定没办法帮尤傲风夺回公司。 但她的心够狠。 她坐在沙发上整整一夜,终于决定,用自己的方法,解决掉尤听。 这个方法,就是让她彻底消失。 尤听搬出去住了,平时根本不可能回家,严婳的忌日就是宋知秋唯一的机会。 她想要尤听死。 排除了一个又一个计划后,最终,宋知秋圈定葬身火海这个招数。 她早早想藉口支开了尤父和尤傲风,将佣人驱散,只留下自己实施一切。 看着火焰熊熊燃烧起来的那一刻,宋知秋畅快极了。 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她踩着严婳未寒的尸骨,昂首挺胸进门的那一刻。 大火将吞噬所有的罪恶,也将掩埋不堪的秘密和真相。 她觉得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没想到,最后仍然是黄粱一梦。 宋知秋咬着牙冷笑:「尤听还真是命大。」 负责审讯的警官目光凉凉地道:「这叫吉人自有天相,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宋知秋泄气地瘫坐在椅子上,祈求地问:「我能见见我的儿子吗?就一眼,一眼就好。」 警官没有回答。 探视需要登记,但从头到尾,尤父,甚至尤傲风,都没有出现过。 - 事情真相水落石出,这场豪门纵火案一跃成为万众瞩目的热点。 医院门口蹲满了採访的记者,尤听烦不胜烦,等白念昭醒后,就立刻安排人秘密转了院。 她去病房的时候,白念昭正笨拙地尝试去拿桌上的水杯。 她一只手打着石膏,可能是不太习惯,另一只手的动作十分鲁钝。 看起来颇为滑稽。 尤听靠着病房门,看着床上还没发现自己的白念昭。 果然很笨,拿杯水都拿不到。 可又……那样的鲜活。 她将扬起的唇角拉直,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 听见脚步声,白念昭抬起头来,看见是尤听后,立刻瞪圆了眼。 她缩回手背到身后,头低垂着,身子也往后缩了缩。 第39页 俨然一个做错事后见到家长的小孩子样。 尤听从喉间溢出一声轻呵,「这会儿知道害怕了?」 白念昭耳朵动了动,紧张地咬住下唇,还是没敢抬起头来。 尤听走到病床前,随手拿起一张椅子坐下。 拿起桌上的热水壶,倒了一杯水,递到白念昭面前。 她穿着的是和白念昭一模一样的蓝白病服,长发虚虚披在肩后。 没化妆,唇色便比平常稍淡一些。 身上原本锋锐的冷淡,也跟着沖淡了不少。 「低头做什么?」 尤听问:「都敢闯进火里,不敢和我说话?」 白念昭悄然抬头觑了一眼尤听的脸色,又飞快垂下长睫。 她抿抿唇角,细声细气地说:「……对不起。」 尤听怔了下,「为什么道歉?」 「因为姐姐不高兴,」白念昭小声说,「一定是我惹姐姐生气了。」 虽然……她不觉得自己当时那么做是错的。 尤听冷着脸问:「那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白念昭嗫嚅着唇,不说话。 「白念昭。」尤听正色。 小兔子一下子警觉地坐直,「在!」 尤听忽然凑近,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以后不准再这样做,你的生命比任何人都要重要。」 白念昭眨了眨眼,忽然倔强地瘪着嘴,「不对。」 她看着尤听。 清澈如镜的眼眸里仿佛有簇星火,要一直烧到尤听的眼中才罢休。 白念昭说:「姐姐最重要。」 病房内骤然安静下来,气氛在一瞬间似乎变得不太一样。 小兔子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灼热,像是那天困住两人的烈火。 烫得尤听偏过了头。 她忽然有种强烈的直觉,再说下去,很多东西会变得不一样。 而这变化是好是坏,谁也不知道。 尤听起身:「你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袖口被人勾住,她低下眸去,余光里看见白念昭怯生生的几根手指。 「姐姐。」她喊。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白念昭抬起头,仰望着尤听。 眸中若星辰闪烁,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这个时机其实并不好,但也许是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她不想再胆小下去。 「我喜欢……」 袖口忽然被人抽离,女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尤听没有转头,低而沉地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离开了病房好久,白念昭还保持着那呆愣的动作。 伸出去的手指触到冰凉的空气,一点点地变冷。 桌上的水杯还散发着裊裊热气。 风吹动了窗帘,有光照进,刺了下眼睛。 她如梦方醒。 很多时候,成年人之间并不需要给出明确回应。 一个眼神,一句话,又或是一个动作,都是潜藏的信号。 白念昭的身体不自觉地轻轻颤抖起来,她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慌乱和害怕过。 姐姐刚才……那是拒绝了她吧? 姐姐会不会讨厌她? 心脏传来阵阵的抽痛感,随之而来的,是突然而起的寒凉,唿啸着卷过身体的每一部分。 她着急地想要去求证,手刚掀开被子,就被扯了一下针管。 微弱的痛感让白念昭停了下来。 没用的。 她低下头,肩头颤抖着,泪珠在病服上留下湿润的痕迹。 比起未能完整说出口的情愫,她突然更害怕,被明确地拒绝。 被彻底地抛下。 - 病房外。 尤听靠着墙,很轻地嘆出一口气。 秀丽的眉微微拧在一起,她闭上眼,有些倦怠似的。 指节屈起,在墙上无意义地轻敲着。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好像堵了一团乱糟糟的线。 缕不出头尾。 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现在的剧情,也太崩坏了。 离开的时候,她没去看白念昭。以小孩那性子,估计又该哭红了眼。 敲击墙面的手指顿了顿。 她慢悠悠睁开眼,墨瞳沉沉,没有直接回自己的病房,而是找到医生联繫出院的事。 尤听的伤势并不重,医生检查过后,很爽快地签下同意书。 回到梦语江南,第一件事,就是让莫叔给她重新物色一套房子。 莫叔诧异地问:「小姐想要和白小姐一起换个地方住吗?」 尤听稍顿,摇摇头:「是我要搬出去住。」 莫叔颇觉意外,欲言又止地看了尤听好几眼,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说到底他也只是个拿人工资的下属,没有置喙的权利。 莫叔的业务能力十分出色,很快就找到了一套很符合尤听要求的新房子,又联繫了负责搬行李的工作人员。 打包搬运的时候,尤听就站在二楼的走廊,靠着栏柱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的东西并不算多,一件件地从房中取出装进车里。仿佛将属于她的气息,一点点地从这间别墅中抽离开来。 少了一个人的物件,这房子忽然看起来清冷了不少。 主卧和次卧之间相差的并不远 之前一起住的时候,她有时候回来得晚些,经过白念昭房间时,还能看见微黄的光线从房门底溢出。 第40页 等到她的身影进了房,那光线便也跟着慢慢地关掉。 一切其实好像早已有迹可循。 但这不对。 也不该。 小兔子太小了,还没经歷过什么风浪,别人给了一点点好就当成无上的宝藏。 尤听对她好,她就依赖上了尤听。 商场上的风花雪月总沾着利益的气息,可白念昭不是。 她赤忱又纯粹,羞怯却勇敢。 她的喜欢像清澈见底的湖泊,沿着河道便绝不回头。 太干净了。 但尤听,只是个身怀目的的任务者。 负责搬家的司机问:「尤小姐,已经全都收拾好了,现在出发吗?」 搭在靠栏上的手指轻轻颤了下,尤听回过神。 「好。」 她从楼梯上一步步走下,直到离开这间别墅。 没有回头。 …… …… 知道失火是有人蓄意谋划的以后,严家人都紧张得不行,想让尤听搬去跟他们一起住。 但尤听还是更习惯一个人,婉拒了他们的好意。 严家人还是不放心,强烈要求请几个保镖保护在尤听周围。 毕竟宋知秋虽然进去了,但还有对尤家父子在外面。 谁知道会不会狗急跳墙也做出什么蠢事来。 尤听实在盛情难却,只好点头答应。 她略微犹豫了下,对严融说:「也让几个人去暗中保护下白念昭吧。」 「……舅舅。」 严融一愣,站在原地好久都没反应过来。 他勐然拍了拍脑袋,连声应好:「行行行!不就是再多保护个小丫头吗,舅舅都答应你!」 完全没有听出尤听提起白念昭时候的停顿,满心沉浸在尤听终于开口叫他舅舅的欢喜中。 这是不是代表着,听听开始接受严家了? 要不是身在外面,怕失态太过丢脸,严融一定得抱着尤听重重哭诉。 他可是等了二十多年,才等到这一声舅舅。 重新搬家以后,尤听去医院探望过白念昭两回。 但都没有进去,只是在病房外。 隔着透明的玻璃窗,看了几眼睡着时候的白念昭。 一旦察觉到人有要醒过来的迹象,尤听便会立刻抽身离开。 或许分开一段时间,能让白念昭好好冷静一下,想清楚跟她之间的关系。 白念昭出院的那天,站在医院门口等了很久。 始终能看见熟悉的身影。 分明是意料之中的事,她却还是不由失望地低下了头。 莫叔亲自开车过来接她,微微笑着:「健康出院是好事,白小姐怎么愁眉苦脸的?」 白念昭摇了摇头,「没什么。」 坐上车,往着梦语江南而去的路上。 她心里默默地想着,等再看见姐姐,她一定为当时的莽撞道歉。 不该逾矩的。 她会好好地退回自己该在的位置,不去幻想任何不切实际的梦境。 只要。 只要姐姐别讨厌她就好。 可直到看见空荡荡的别墅,白念昭才知道,尤听甚至没给她这个机会。 从认识以来,白念昭就知道,尤听总是冷静,理智,又淡然地处理一切。 她便一直心安理得地躲在姐姐身后,贪心地享受着被保护的滋味。 但当这份冷静落到自己身上时,原来会变得这般痛…… 莫叔嘆息了声,说:「小姐吩咐了,白小姐以后仍然可以住在这里,司机和佣人都可以任您差遣。」 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 唯一的不同就是—— 白念昭抬起头,不知何时泪已盈满了清眸。 苍白的脸色看起来脆弱不堪,本就纤瘦的身影孤零零地站着,像风中枝头摇摇欲坠的残叶。 她颤着长睫,看向莫叔。 失了血色的唇慢慢开合,语气轻而绝望地问:「姐姐不要我了,是吗?」 小姑娘那双映有星河的眸子,仿佛在一点点地黯淡下来。 莫叔不忍地低下头,没有回答。 - 突然少了一个人,生活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白念昭依然每天上课,下课,吃饭,睡觉。 只是会突然地发很长时间的呆,偶尔抬头时想开口唤些什么,最后却只动了动唇。 年幼的时候,白念昭曾读过一本书。 书里写着这样一段话: 「真正的离别总是发生得悄无声息,只是在某个再寻常不过的日子里,有的人从那扇门离开,便再没有回来过。」 那时她不解其意。 在孩子心里,总觉得这世间一切都该有始有终才对。 比如初见时的自我介绍,离开时也该如此。 两方相谈,确定好时间地点,或许还要查询一下天气。 然后挥挥手,从此大大方方地离开彼此的世界。 但原来不是这样。 离开不需要仪式感,而习惯离开,则成了一场漫长的凌迟。 跳跃在脑海中有关回忆的每个片段,都是钝了的刀刃。 白念昭趴在桌前,视线落在桌上的瓷青纸上。 纸上是还没抄完的一卷经文,淡金笔墨在灯光下折射出幽微的色泽。 她目光转了转,又盯着角落里的花瓶发呆。 第41页 住院这些日子没人照料,瓶子里装着的花束早就已经枯萎。 别墅的光线明明亮如白昼,她却觉得视线变得模煳起来。 瓷青纸上沾了湿痕,将字迹的笔墨晕开,斑驳不堪。 于是她再一次地清晰认知到,姐姐不要她了…… 白念昭慢慢闭上眼。 半晌,她忽然抱起桌上的一本书,打开门沖了出去。 她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睡衣,不顾路人异样的眼光,奔跑在深夜的街道上,朝着某个方向竭力而去。 就像那天,毫不犹豫地冲进了熊熊烈焰之中。 如飞蛾扑火。 跑得太急也太快,唿吸跟不上来,咽喉和胸腔传来剧烈的疼痛感。 她头一次做出这样堪称疯狂的举动,刚哭过的眼睛却明亮如雨后青瓷。 莫叔终究是心软,将尤听现在住的地址告诉了白念昭。 离得不算近。 她一路跑跑停停,靠着墙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风吹过汗湿的发,短暂地将燥热感带离。 等到终于来到那个地址时,白念昭整个人已经如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喉头火辣辣的疼痛,每一下吞咽都像是在吞刀子。 看着那楼上明亮的灯光,她苍白的脸上却带着笑。 手拢在嘴侧,发哑的嗓音高声喊:「姐姐!」 女孩子的嗓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明显,迴荡在空中,又被风卷着,传进楼上人的耳中。 尤听还没睡。 准确地说,她没能睡着。 白念昭知道她有偶尔晚睡的习惯,怕她头疼,每晚都会温好牛奶,看着她喝下才放心。 小孩总会倚在门边,用那双清澈无比的眼睛看着自己,弯成漂亮的月牙:「姐姐晚安!」 不知道是不习惯新环境,还是不习惯没有那句熟悉的晚安,尤听躺在床上半天也没能入睡。 索性直接开灯,起身看起了公司文件。 听到动静的时候,她差点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 直到楼下的声音再次清晰地又重复了一次。 尤听难得地因太过愕然而愣了愣。 下一瞬,她起身快步走到了窗边。 窗帘拉开一角,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路灯底下的白念昭。 女孩子手里紧抱着本书,急促的唿吸尚未能完全平復,穿着薄薄的睡衣在风中轻轻颤抖着。 她仰着头,固执地看向尤听房间的方向。 尤听霎时蹙起了眉。 夏夜算不上冷,但只穿着睡衣在外面待着仍然可能会感冒。 而且梦语江南离这里并不近,白念昭难道是就这样跑过来的吗? 真是胡闹! 她下意识地想要下楼,又生生停住了脚步。 窗帘上投落出纤长的人影,白念昭的眼睛一下子变亮起来。 她这辈子都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冲进火场是一次。 现在深夜跑过来又是一次。 在那只有她一个人的别墅里,白念昭忽然想清楚了。 比起死,她更怕被姐姐丢下的滋味。 人这一生,总该有一次的奋不顾身。 哪怕只有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可能性,她也要试一试。 「姐姐!」白念昭心跳如鼓,认真又紧张。 她捏紧拳,那天在医院里没能说完的话,现在终于喊了出来:「我喜欢你!」 是翻来覆去,是深思熟虑,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喜欢。 是她这辈子,一生唯一次的心动。 「我知道你听得见,我不会走的。」 小孩倔强又孩子气:「你赶我,也不走。」 尤听准备拉上窗帘的手勐地顿住。 各种错综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她视线落在楼下的人身上。 隔着茫茫夜色,她们目光相望。 分明她应该看不清白念昭的神色,但莫名的,尤听就是感受到了那道干净又灼热的视线。 心跳错了一拍。 墨瞳里暗潮翻涌,片刻后,慢慢归于平静。 被惊动的保镖上楼,有些尴尬地问:「小姐,白小姐……该怎么处理?」 尤听握紧的手指缓缓松开,她轻声:「不用管,随她去。」 保镖得到了指示,便纷纷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楼下,白念昭的身影依旧直直地站着。 楼上,尤听的房间灯也依旧亮着。 像两人间某种无声的较量,比谁的心更狠。 又比谁的心更软。 身体松懈下来,跑了大半宿的疲惫,让白念昭很快感到了涌上的困意。 不知道又站了多久。 风有些凉,她蹲下身子,靠着路灯的杆,慢慢将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昏昏睡过去的前一秒,她好像听见了一声嘆息。 又好像没有。 尤听站在白念昭跟前,低着眸看了半晌。 她伸出手,指尖落在小孩被风吹得冰凉的脸颊上。 「何必呢。」尤听低声说。 睡着的小姑娘给不了她任何回应,嗫嚅着唇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睡梦中的白念昭手上一松,抱着的书就落到了地上。 尤听捡起来才发现,这并不是书,准确来说是个厚厚的本子。 她略犹豫了下,伸手翻开。 第42页 页面上的字有多有少,隔着几页夹着做成标本的干花花瓣—— 都是她曾经送给白念昭的花。 尤听心头一软,垂眸仔细看去,这些纸页上写的都是白念昭的日记。 身处白家的压抑生活之中,那次宴会初遇,她成了白念昭眼中唯一的色彩。 再后面的一页页,就成了隐秘情思的记载。 从白念昭还没开窍的时候,就已然将尤听视作深渊里的暖光。 最后一页,应该是白念昭出院以后才写的。 字迹潦草了些,纸上还有湿润的痕迹。 很简短的几句话: 「我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也是个错误吗?」 尤听勐地阖上书页,干枯的花瓣飘然从中落下,跌到了地面上。 她想狠心离开,裙角忽然被人牵住。 白念昭睡得轻,刚刚的动静已然闹醒了她。 头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动了起来,她伸出指尖,紧紧地拉住了身前的人。 怕稍微一松,尤听就成了随风而逝的幻象。 「姐姐。」白念昭仰头看她,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狗。 眼里水雾缥缈,神色小心翼翼地祈求: 「别不要我。」 第23章 可问春风 头顶的吊灯散发着璀璨的异色光泽, 客厅明亮,暖黄驱散了所有的黑暗。 白念昭站在中间,手指不安地捏着衣角。 仿佛回到了数日前, 她第一次被尤听带到梦语江南的样子。 一件外套突然盖在她的头上,她听见尤听说:「穿上。」 白念昭利落地套上,暖意顿时融进了身体的每寸肌肤。 闻着外套上熟悉的浅浅香味,她忽然有些怀念地笑了笑。 「谢谢姐姐。」 尤听坐在沙发上, 抬起眼去看。 小孩身影单薄地站着, 对上她的目光后,脸上却扬起了抹笑容。 ……傻得很。 也是, 不傻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这些让她心情复杂的事来。 「今天你就在这里先休息, 」尤听别开眼, 「明早我让人送你回去。」 白念昭抿了抿唇。 她低下头,声音轻软却倔强:「不走。」 尤听挑眉:「胆子大了?」 「姐姐,」白念昭忽然向前走了几步,抬眸看着尤听, 「我想试试。」 灯光明亮, 将眼中的情绪照得一览无遗。 「试什么?」尤听问。 小姑娘垂眸,一错不错地凝望着她。 忽然微弯起眼角,认真地说:「试试,让你也喜欢我。」 …… …… 坐在办公室里,尤听随手拿着一支钢笔转着。 桌上摆着摊开的文件,她的心思却明显不在这里。 秘书走进来,小声说:「小尤总, 白小姐又来了。」 转笔的手指停了下来。 尤听说:「知道了。」 秘书关上办公室的门退了出去后,她起身, 走到窗边向下看去。 马路宽阔而干净,她轻而易举地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靠着棵树,手里捧着本书认真地看着。 在白念昭腿边,还放着一束新鲜的花束。 尤听之前的那一套,她学得倒是挺好。 收回视线,尤听重又回到办公椅上坐下。 看到手边的保温杯,哭笑不得的轻轻一嘆——那是今早出门的时候,白念昭硬塞给她的。 说每天喝咖啡对身体不好,里面是她自己泡的花茶。 这小孩还真是如她所说,用各种方法,笨拙又真诚地试着让尤听接受她。 自从那夜后,尤听让人将白念昭送回了梦语江南。 但每晚回去,依旧会看见跑得气喘吁吁的小兔子,蹲在门口沖她招手,甜甜地喊:「姐姐,你回来了。」 白念昭白日要去上课,晚上还要走好远一段路到尤听的住处。 她也不吵不闹,就是安安静静地靠墙站着,自己拿着书温习。 但尤听不论是饿了渴了,她都总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 甚至尤听只是稍抬了抬手,白念昭就已经将需要的东西递了过来。 小姑娘很乖,不需要尤听怎么操心。 只是总眉眼弯弯地望着尤听,目光中闪烁着欢欣与期冀。 偶尔尤听如果给出了点回应,她就会高兴大半天,藏都藏不住。 不得不承认,对上那双隐有水光的眼时,尤听心软了。 心软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无数次。 于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新买的住处再次安置上了白念昭的房间。 而白念昭,就像之前尤听接她下课一样,她现在课后就会直接跑到公司楼下等着尤听。 整个公司的人差不多都认识了白念昭。 尤听曾说过不需要,白念昭就只是低着头不说话,第二天照样我行我素。 小兔子自从经歷过一趟火灾后,变得越来越有自己的主意了。 只是,也越来越倔了。 尤听本以为白念昭会很快知难而退,结果这丫头反而越挫越勇。 以前只是自己悄悄写日记,现在每天直接送一封信给尤听。 尤听打开看过。 信里并不全是关于她们之间的事,更多的是像小孩生活中的记录。 第43页 看见奇形怪状的云,路边新开的奶茶店,又或是今天做试题考了个高分。 一行行看下来,仿佛也跟着亲身参与了白念昭的每日生活中。 而在每封信的末尾,都是千篇一律的一句话: 「姐姐,今天你有喜欢上我吗?」 她低头处理起公务来,脑海里却不由地想起了楼下的小兔子。 ……喜欢吗? 刚刚签下一份文件,秘书忽然急急忙忙地敲门进来:「小尤总,不好了,楼下,楼下……」 尤听霍然抬眸,语气急切了几分:「楼下怎么了?」 秘书脸色奇怪地说:「楼下吵起来了。」 - 尤听坐上电梯下楼,柳眉轻蹙, 秘书没说清楚事情,她也没功夫听完,放下笔就直接出了门。 原本还担心是白念昭出了什么事,结果到了楼下一看,脚步不由微微顿住。 这是个什么情况? 一辆轮椅摔在一边,地上的尤傲风在艰难地试图爬起来。 白念昭抓着背包带站在一边,神色无辜。 而她身边,竟然站着严老爷子和严融严丽姐弟俩。 白念昭第一个看见尤听,她抓起脚边的花束便向她跑过来。 「姐姐,」白念昭笑着,「我来接你下班啦。」 尤听接过她手里的花,又极其自然地将白念昭的背包也接了过来。 「怎么回事?」她问。 严丽姐弟搀扶着严老爷子走过来,瞥了眼那边骂骂咧咧的尤傲风,呸了声:「真是晦气。」 「本来是想接听听去吃饭的,」严融脸色难看地说,「一来就撞上这个小兔崽子在骂白小姐。」 那他这暴脾气能忍? 当场给人把轮椅掀翻了。 说起来也是巧。 宋知秋出事以后,尤家的声誉一落千丈。 作为被害者,背后又有严家支持的尤听,在接手尤氏集团后的几个方案后,都做得极好。 反而让众人刮目相看,刷了一波民心所向。 尤父不论走到哪里,背后总有人对他指指点点。 他大受打击,加上生意上也有遭受了颇多挫折,财政拮据,不得不将手里的股份变卖。 经此一事,他仿佛被彻底击垮,打算收拾东西离开这个伤心地出国。 但尤父认命了,尤傲风还没认。 他不知道事情是怎么一步步变成今天这个地步,左思右想,最后觉得,似乎都是从尤听回国的那天起,整个世界都开始有了变化。 如果尤听没有回来,是不是,他仍然还能是高高在上风光无限的尤家少爷? 这个想法如梦魇般缠绕在他的脑海里,浑浑噩噩间,尤傲风推着轮椅来到了公司的楼下。 他打算进去,却被保安拦下,「先生,请问您有预约吗?没有相关证件的无关人员不能入内。」 无关人员? 尤傲风默念着这几个字,只觉得荒谬又讥讽。 他一转眼,忽然看见了正在楼下看着书的白念昭。 白念昭同样看见了他,眼神毫无波澜地将视线收回。 不知为何,看见她这幅样子,尤傲风觉得刺眼极了。 谁都可以看不起他,但白念昭不行。 从看见白念昭的第一眼起,他心头一直都有种莫名的感觉。 这个女人不该对他这样。 她应该谦卑地匍匐在他膝下,感恩戴德地接受他所给予的一切。 一个低贱的私生女,凭什么视他为空气? 凭尤听吗? 不知名的怒火燃起,尤傲风推着轮椅朝白念昭过去,张口就是嘲讽:「搭不上我,就来抱尤听的大腿,白小姐果然是好手段。」 刚开始白念昭只是皱了皱眉,没打算理会他。 但他越骂越难听,且基本上是在针对尤听。 她忍无可忍地回击了几句。 尤傲风敏锐地察觉到了某件事,盯着她问:「你这么护着她,怎么,你喜欢尤听?」 周边暗地里看热闹的人不少,如果是之前,白念昭一定没胆子回应。 但现在她想通了。 死都不怕,别的也没什么好怕的。 白念昭回瞪了尤傲风一眼,应声道:「是,我喜欢姐姐。」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却还是让尤傲风感到莫名的愤怒。 他眼里尽是恶意,啐道:「真噁心!」 严融就是这时候出现的,毫不犹豫地给了尤傲风一拳。 这会儿,他凑到尤听面前,邀功似的得瑟:「听听,我做得好吧?」 尤听好笑地弯了弯眉。 她招手,吩咐保安将尤傲风和他的轮椅扔远一点。 又对严老爷子几人说:「不是要去吃饭吗?走吧。」 本是带着家庭聚餐性质的一顿饭,多出了个白念昭,但却没有一个人对此表示异议。 结束以后,严老爷子和尤听落在最后面。 老人家咳嗽几声,忽然开口:「其实……你如果喜欢女孩子,我们也不是不能接受。」 尤听:? 严老爷子怅然地舒出一口气,自言自语似的喃喃:「以前,我就是把条条框框的看得太重,才把婳婳逼得越来越远。」 「想得再多又有什么用,死了都是孤灰一抷。」 他拍拍尤听的肩,忽然又一笑:「人活一世,就是活个自在从心。」 第44页 「你比婳婳的心性更洒脱,看的也应该比她更开。」 尤听没说话。 从心么? 她看向前方不远处,小姑娘似有所觉,恰好回头跟她对上了视线。 那双月牙儿眼微弯,她从中能看出明晃晃的欢喜。 尤听以为小兔子只是一时兴起,或者没想清楚。 但很明显她在努力地,一步步地,向她证明着她的喜欢有多热烈而赤诚。 恰有风起,将一片花瓣吹到了尤听的肩头。 顺着肩线滑落,很轻地贴着胸口撞了一下。 白念昭朝她笑,轻声喊着:「姐姐!」 掺着风吹树叶的洒洒声,响在尤听的耳畔。 「遇事不决,可问春风。」 「春风不语,即随本心。」(注) 那错了一拍的心跳声,似乎已经作了回答。 第24章 一言为定【完】 那天夜里, 尤听看着桌上拆开的信封,凝神沉思了许久。 信纸单薄,上面却被人用心填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迹。 最后一行, 依旧是稚气的问话: 「姐姐,你今天有喜欢上我吗?」 傻得令人想发笑。 指尖不由拂过纸面,透过这张薄薄的纸,仿佛能够看见小兔子端坐在桌子前, 一笔一划地写下情思的画面。 她的手指在喜欢两个字上顿了顿, 略微轻敲了几下。 白天严老爷子说过的话,仿佛还萦绕在尤听的耳畔。 恍惚又感受到了那阵清风。 她不由伸出另一只手, 落在自己的胸口,闭上眼, 仔细地感受着每一下的心跳。 视线变黑, 很容易让人的思维沉下,想起回忆中的旧事。 尤听最先想起的,是那场充满无声硝烟的宴会。 她第一次见到白念昭。 小姑娘抬起头,无助又柔弱, 一双清凌凌的眼如林中幼鹿。 在对上自己目光的时候, 又乍然燃起点点希望的火焰。 那一刻,尤听觉得她仿佛看见的是只受伤的小兽,只能躲在角落里孤独地舔舐伤口。 尤听比白念昭更清楚她的命运,所以,她知道这只可怜的小兔子会从白家被送到尤家,如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她知道白念昭会继续被尤家人所排斥欺辱,知道尤傲风会故意想方设法地折磨她, 将自己受伤和被白家羞辱的怨气,都转化在白念昭身上。 她知道白念昭会变得伤痕累累身心俱疲, 却又不得不始终依附于伤害过她无数次的尤傲风。 这就是作者给白念昭的设定。 男主轻飘飘地表示都是误会,仿佛这样就可以抹去过去的一切伤害。 而那只小兔子,则像个斯德哥尔摩患者,扭曲地依赖着曾经的施暴者。 彻底成为了被驯服的笼中之鸟。 这样的人生太悲哀了,所以那时,尤听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将白念昭护在身后。 最开始做任务时,尤听只将人当做是个任务对象。 可白念昭是个活生生的人。 她用自己的方法,一步步,笨拙却又真挚地向着尤听展示她的真心。 面对这样纯粹的喜欢,尤听的第一反应是退缩。 她丧失了记忆,但她直觉自己应该没有碰触过什么情情爱爱的东西。 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质,让尤听习惯性地选择踟蹰不前。 她不希望白念昭伤心。 但更无法确定自己的心意。 陌生而不明的情愫,让尤听在面对白念昭时颇有几分束手无策。 她希望将人赶走,远远地帮助白念昭就好。 但偏偏小兔子自己三番两次地跑到面前,对着她可怜兮兮地扑闪着眼睛。 郁气便怎么也发不出来。 尤听,总是对白念昭心软的。 长睫微微轻颤了几下,脑海里有一幕幕的画面如走马观花一般地轮转而过。 那些她以为早就忘记或者记不清的琐碎小事,如今看来却依旧清晰可闻。 最后停留在白念昭大晚上跑来的那夜,她拉着自己的衣角,泛着水色的眼里尽是破碎的绝望。 「姐姐,」她语带祈求,「别不要我。」 尤听缓缓睁开眼,极轻地嘆了口气。 那时她就应该有所感悟,其实不知不觉间,她早就丢不下这只小兔子了。 视线下落在被风吹起的纸页上,她探出指尖,再次点在「喜欢」两个字上。 忽然扬了扬红唇。 好吧,她承认。 她好像,是有些喜欢白念昭。 …… …… 自从那天尤傲风跑到公司楼下,反而闹出了场笑话后,尤听就一直没再听过这对父子的消息。 这天,她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竟然是尤父打过来的。 电话那头半晌都没说话,直到尤听忍无可忍:「没事我就挂了。」 尤父才出声:「等等。」 他嘆息,声音透着浓浓的疲倦。 「这些日子,其实我想了很多。」 「你小时候其实很喜欢跟在我身后跑,叫我爸爸。」 他本以为自己会被这些破事忙得焦虑难眠,但恰恰相反这些天来,他都睡得极沉 甚至做起了梦。 梦里,是很多很多年前。 都是些细碎的小事。 第45页 有小山村里就读过的破旧学校,有跑了好远的路才拿到的红色录取通知书。 还有第一次坐上长途火车,去往陌生城市的车票。 工作后得到的第一次奖金,谈业务时的第一个客户。 他甚至,还梦见了他和严婳的婚礼。 明明是件喜事,他却像个按部就班的机器人,脸上挂着强装出来的微笑。 旁边的新娘子穿着洁白的婚纱,脸模煳在刺目的光影之中,看不清晰。 他只听见女人温柔清婉的嗓音响起,一字字念完了誓言,含笑着说:「我愿意。」 他心头莫名地堵。 梦境最后,是医院——他最后一次见到严婳的地方。 旁边的护士抱着个嗷嗷大哭的婴儿。 金枝玉叶的大小姐被用张窄窄的病床推出,盖上了一袭白布,结束了这短暂的一生。 在那梦中,他无论如何也看不清严婳的脸。 那些年里,他的心里眼里只有宋知秋,确实不曾好好地看过身边的严婳。 而醒后,唯余一抹怅然。 夜深忽梦少年事,唯梦闲人不见君。(注) 尤听神色淡淡地听着,一言不发。 尤父像是还想说什么,又被尤听的冷漠态度刺到,最终只是苦笑了声:「算了,再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就是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怎么会搞成这样。」 喜欢他的人早早逝世,他喜欢的人锒铛入狱,最疼爱的儿子双腿残疾。 以前最听话的女儿,却早就和自己离心。 到了现在一把年纪,前半辈子仿佛黄粱一梦,待下去惹人笑话,只能选择出国。 「打这个电话只是想告诉你一声,我准备带着小风出国了,航班马上就飞。」 尤听「嗯」了声,「知道了。」 尤父犹豫着,说:「如果以后……」 尤听直接道:「没有以后。」 电话那边寂静了一段时间,尤父吶吶地应声:「好,那就这样吧。」 尤听也道:「就这样吧。」 手机按下了红色的挂断键,仿若一把无形的剪子,剪断了她们之间的关系。 两人都心知肚明,这通电话以后,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尤父也许是后悔了,也许并没有,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真正的尤大小姐不在乎。 尤听也不在乎。 曾经可能会在乎的严婳,也早就弥散于这天地之间。 她将公司的事情忙完以后,打算开车去培训班。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忽然想见见白念昭。 看见尤听的时候,白念昭眼里顿时闪过惊喜。 她快步小跑过来,甜声喊:「姐姐!」 尤听靠着车门,直起身,对她弯了弯唇角。 下一瞬,她朝着白念昭伸出了一只手。 白念昭不解其意,疑惑地歪了歪头。 尤听笑了。 她眉尖轻扬,「怎么,不想牵吗?」 白念昭愣了愣,不敢置信又难藏欢喜地将自己的手,放进尤听的手心中。 手指被人握紧,穿过指缝间相扣在一起。 她们没上车,而是沿着街道一直向前走。 微风吹拂,叶片簌簌。 马路上车水马龙,人行道上过客匆匆。 分明行走在喧嚣的人世间,一颗心却蓦地沉静下来。 白念昭问:「姐姐,我们要去哪里啊?」 尤听回答:「随便走走。」 她顿了顿,偏头看向白念昭,眼里带着明晃晃的戏嚯笑意。 「小朋友,要和姐姐约会吗?」 白念昭脑子一懵。 她像是突然丧失了语言功能,只知道慌乱地眨着眼,盯着尤听半天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既然不要的话,那就算了。」尤听作势要松手。 白念昭宕机的理智终于回归,她连忙一把勾住尤听的手。 「要的要的!」小孩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眼里亮晶晶的。 身后仿佛有无形的尾巴在欢快地摇晃。 尤听忍不住轻轻勾唇,呵笑一声:「笨蛋。」 白念昭才不管。 笨就笨吧,只要姐姐不讨厌就好! - 确定了关系,小兔子就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了。 平日里总像只小尾巴似的,尤听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 但也不会给尤听添麻烦,通常都是自己找个位置缩着,拿着课本资料复习着。 尤听抬眸看去的时候,她就会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傻乎乎的。 喜欢一个人,总是会忍不住想要和她有更多的接触。 尤听觉得白念昭最近变得有点奇奇怪怪的。 具体表现在,晚上回家后,白念昭总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赖在尤听的房间。 洗着洗着澡突然说没水了,头髮半湿,裹着浴巾就跑来借尤听的洗浴间。 最近好像变得对睡裙格外情有独钟,每晚都换着不同款式不同颜色的单薄睡裙,在尤听的房门口晃悠,还一脸羞涩地问她好不好看。 尤听觉得这样子下去不行,于是在某天夜里,将小脸羞红的白念昭拎进了房里。 在小兔子忐忑紧张又隐隐期待的眼神里,尤听翻开柜子拿出了—— 一沓复习题库资料? 第46页 白念昭:? 「成人高考的时间就快到了,」尤听一脸正色,「既然你晚上睡不着觉,那就好好复习。」 她将资料推到白念昭面前,微微一笑:「放心,我会陪你的。」 白念昭僵硬地回答:「……谢谢姐姐。」 - 日历被划下一天又一天,日月轮转,秋天悄无声息地来了。 考试的日子也终于来临。 京市的深秋有些冷。 白念昭怕冷体质,早早就裹上了围巾,只露出小半张精巧的脸。 尤听将考试需要的文具递给她,温声嘱咐着一些注意事项。 白念昭耐心地听着,时不时地点几下头,活像个乖巧的小学生。 尤听突然笑了下。 她朝人招了招手,白念昭顺从地俯身贴过来。 尤听抬手捧着白念昭的脸颊,低头猝不及防地在人唇角轻轻贴了一下。 她促狭地笑:「lucky kiss.」 轻飘飘的一吻,蜻蜓点水似的,却依然如同满天烟花同时在白念昭的脑海中炸开。 尤听催促:「快去吧,好好考。」 白念昭晕晕乎乎地「哦」了声,走向考场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软绵绵的云端。 她走出一段距离后,突然又跑了回来。 仰头看着尤听,害羞地小声问:「姐姐,考完以后……还能再亲一下吗?」 尤听眯起眼,轻笑:「看你表现。」 小姑娘顿时握起拳,踌躇满志的模样:「我一定会好好考的!」 然后沖她挥挥手,蹦蹦跳跳地进了考场。 尤听失笑。 她抬手,指腹抹过唇瓣,喉间溢出声低笑。 好像,感觉还不错。 …… …… 成绩出来的那天,尤听本来想为白念昭举办个盛大的庆功宴。 但小姑娘拒绝了。 白念昭抱着她的手臂,笑容甜蜜:「这样值得纪念的日子,我只想和姐姐一起度过。」 左右她是主角,尤听便点头答应。 这晚,给别墅的其他佣人都放假了后,白念昭兴沖沖地做了一大桌子菜。 她撑着头,满眼期待地问尤听:「姐姐喜欢吗?」 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我学了好长时间的。」 尤听很给面子,每样菜都尝了尝,颇为惊喜地轻挑眉梢。 她笑着:「很好吃。」 小兔子仿佛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胡萝蔔,一下子笑眯起了眼。 她又不知从哪里找了几瓶酒,给两人都灌上。 「姐姐,干杯!」 尤听略犹豫了下,接过来和白念昭碰了下杯。 清脆的一声。 这顿饭吃到最后,菜没怎么吃,酒倒是喝了不少。 洗漱了下后,尤听揉了揉额心,微微晕眩。 而白念昭已经彻底眼神迷濛,脸色酡红,显然是醉了。 尤听笑着摇了摇头,起身想扶白念昭回房休息。 小兔子却突然抱住了她的腰。 「姐姐,」她含煳不清地问,「你,你醉了吗?」 尤听嘴上敷衍着:「醉了。」 「好,好耶,」白念昭艰难地攀着她站起来,对尤听露出个傻笑,「终于醉啦。」 尤听来了兴趣,问:「醉了又如何?」 白念昭眨着湿润而迷煳的眼眸看她半晌,忽然踮起脚,亲在尤听的唇角。 她低声,「醉了……就可以亲亲我啦。」 尤听好似突然明白了什么,怪不得这小孩饭没怎么吃,一直在劝酒。 清冽的酒气伴着微热的唿吸,落在她的脸颊边。 她听见小兔子软绵绵的声音,竭力压下羞意的引诱: 「姐姐……要我好不好?」 分明是深秋,身体却起了莫名的燥意。 尤听垂眸看她,墨眸似乎更深了几分,低声似笑非笑地问:「你确定?」 小兔子不知死活,对即将到来的危险全然不知,害羞又坚定地点着头。 她小小声:「我喜欢姐姐……特别喜欢。」 仿佛怕尤听拒绝,白念昭勾着尤听的脖颈,试探地又在尤听的唇角亲了亲。 「笨蛋。」 尤听抬手抚着白念昭的后脑,「接吻不是这么接的。」 柔软的唇压着唇,她从唇角开始轻轻地吸吮。 舌尖分开唇瓣,微尖的牙齿舔咬着软甜的猎物。 鼻尖相触,交换着每一下灼热的唿吸。 红唇被染得湿润,在微黄的光线中呈现出色气的水泽。 尤听的吻就如她这个人,带着极强的进攻性。 将白念昭逼得步步后退,只能像个溺水之人,紧紧地勾住尤听的脖颈。 唿吸纷乱,脚步也跟着错乱。 跌跌撞撞地移到床边,如沉入深海般地一同跌落。 吻被短暂地打断。 白念昭本就已经迷濛的眼睛,更加朦胧了几分。 终于再次获得了唿吸的机会,她贪心地大口大口喘息着。 无法遮挡的白皙的肌肤泛上寸寸薄红,清晰地暴露在尤听眼中。 房里只开了一盏灯,算不上多亮堂。 忽明忽暗的光线将气氛都勾勒得粘连起来。 床上的人影再次交叠在一起。 细细的啄吻落在白念昭的肩颈侧,尤听的另一只手抵着人的后腰而下。 第47页 白念昭今天穿的是条连衣裙,后背用丝带繫着漂亮的蝴蝶结,像个被包装好的礼物。 轻轻一解,光滑的肌肤便映入眼帘。 纤长的手指灵巧地解开扣子,瓷白的绵软跟着弹了出来。 窗外的云层层叠叠地遮住了月亮,裙摆也遮住了修长的指尖。 白念昭从唇间溢出声意味不明的轻唿,又在尤听的吻中吞了下去。 酒精让神思变得缓慢,眼前的世界好像也跟着动盪。 她只能用力抓着尤听,像是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身体像是落入了深海,被温暖和湿润所包裹。 潮水激流,时而缓又时而急。 风起,水波摇动她便也只能跟着一起晃动。 水草缠住了双腿,蔓延而上。 草叶和肌肤相贴,恍惚像是要缠进身体深处,带来阵阵痒和酥麻感。 溪流撞上礁石,激起的水声落在白念昭的耳畔。 她另一只手不禁抓紧了床单,难以承受般地弓起身。 「姐姐……」她失神地喊。 她咬着尤听的肩头,气息不稳地说:「姐姐,我好喜欢你。」 尤听伸出手,分开她紧绷的手指,亲密地扣在一起。 她的吻落在白念昭的锁骨处。 唇角轻扬,低语呢喃:「我也是。」 「我的心,同你一样。」 墨色的长眸中沾了同样的情意,眼尾泛着抹绮丽的桃红。 深海中微蓝光芒似隐似现,白念昭撞进对方的眼里,不由自主地再次沉浸于其中。 灼烫的唿吸,相触的肌肤,此起彼伏的心跳声。 分不清是谁的。 只知道在这一刻,她们终于无限接近,属于自己,也属于对方。 …… …… 白念昭考上了梦寐以求的大学,学的是自己喜欢的专业。 因为两地相隔,在这几年间,她和尤听聚少离多。 但每日闲暇时候,都会打通长长的电话粥,事无巨细地分享着生活里的琐事。 纵使是这样,两人依旧乐此不彼。 几年后,白念昭毕业了,果断选择回来帮尤听拓展海外的业务。 尤听抱臂含笑看着。 当初草木皆兵的小兔子,已经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人。 不再是属于某人的依附而活,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人生。 白念昭的变化似乎很大。 面对客户时,不再紧张失措,可以露出标志的微笑,不急不缓地讲着一口流利的外语。 但不变的是,看见尤听时,她眼中流露出的自然而然的欢喜。 「姐姐!」她还是一样地黏着尤听,委屈巴巴控诉着,「你今早上走的时候都没有亲我。」 尤听勾住她的手指,压在白念昭耳边暗示性地低笑。 「回家补你。」 小姑娘的耳尖霎时漫上了浅红,强装镇定地回勾着尤听的指尖,「一言为定。」 尤听低下头,拿出一枚戒指戴在白念昭的手指上。 对上白念昭惊喜的目光,她微笑:「一言为定。」 余生漫漫,她们之间,还来日方长。 【end】 第25章 情人节番外 星夜明暗, 皎洁的月挂在树梢枝头。 京市的空气中还有未散去的寒凉,但街上却热闹得很。 通明的灯火将整片天地映得宛若白昼,路边随便抬头就能看见亲密依偎的情侣。 卖花的人格外得多。 有个背后绑着发光蝴蝶翅膀的小女孩, 蹦蹦跳跳地跑到尤听面前。 她仰头,举起手里的玫瑰花束,期待地说:「情人节到了,漂亮姐姐, 买朵花吧!」 尤听伸手, 从她怀中挑了一束,然后转帐给了小女孩。 小女孩高兴地沖她挥挥手, 「谢谢漂亮姐姐,情人节快乐!」 远处的高楼大厦有五彩斑斓的霓虹灯在闪烁, 大屏幕上循环播放着散发着甜蜜气息的宣传片。 尤听捏着那根玫瑰花把玩, 漫不经心地想着,情人节啊…… 这是她和白念昭的第一个情人节,按理来说,应该好好庆祝才对。 但是—— 尤听颇郁闷地扯下一片花瓣, 小兔子居然放了她鸽子。 临走前, 白念昭一手拎着行李箱,另一手拉着她的衣角无辜地眨了眨眼。 「抱歉啦姐姐,我也不想的。但是你也知道,这次的客户对公司特别重要。」 老婆太上进,她能有什么办法,难道还能把人堵在家里吗。 这事尤听做不出,所以她当时只是面色淡淡地点头:「好。」 白念昭反而不高兴了, 嘟起嘴:「姐姐怎么这么冷漠,是不是巴不得我赶紧走呀。」 尤听:「?」 「姐姐不想我, 我可是会很想姐姐的。」白念昭故作委屈地说。 尤听气笑了。 这人,走都要走了,还要来招她。 小没良心的这时候应该在大洋彼岸,晒着太阳看着大海,哪里还能想得起她来。 尤听一路握着那株娇艷的玫瑰花回家,随手插到了花瓶当中。 她觉得今日实在是无聊得紧,随手将长发在脑后盘了圈,拿起睡衣准备去洗漱。 无所谓,不就是个情人节么 不过就不过。 第48页 反正也没什么意思。 淋浴间淅淅沥沥的水声,遮住了房间里窸窣的声响。 等尤听洗完澡出来,将门打开后,脚步忽然顿了下。 原本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多出了个大箱子。 做成礼盒状,红色的盒身用丝绒绑带繫着,一副亟待被人拆开的样子。 尤听诧异地挑了下眉,目光落在礼盒上的贴纸。 心形的纸上,写着白念昭的字迹: 「姐姐,情人节快乐!」 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轻轻扯了下嘴角。 好吧,还不算太没有良心。 尤听边拿着毛巾擦头髮,边走到了礼盒旁边。 也不知道小兔子送了个什么礼物来,需要用这么大的盒子来装。 她屈指敲了敲,听声音,估摸着里面应该挺空的。 将毛巾放在一旁,尤听探出一只手去,扯着丝带向下。 蝴蝶结散开,礼盒的四面跟着散落。 尤听怔了一下。 不仅因为本该在大洋彼岸的白念昭,此时正站在礼盒中央,笑盈盈地望着她。 更因为,她身上穿着的打扮。 尤听喉头轻动,长睫垂下,遮住墨色长眸。 她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念昭抬起头,一双眼向下微弯。 脸上有难以抑制的羞红,连洁白的耳垂也晕染上了血色,目光却仍直勾勾地望着尤听。 「情人节礼物,」原本清灵的声音透出了丝暗诱的意味,「姐姐不喜欢吗?」 她身上穿的是条粉色的连衣裙,材质薄如蝉翼,紧紧勾勒出姣好的身线。 胸口处拢着层轻纱,雪白肤色若隐若现。 说话的时候,头顶发间的兔耳朵随之轻动。 白念昭顺势向后走去,坐在柔软床垫上。 「姐姐……」 眸光楚楚可怜,像只可怜的小白兔误闯进了猎人的陷阱里。 仰着修长的玉颈,等待着尤听的。 她噙着笑,又问了一遍:「这个惊喜,姐姐喜欢么?」 小兔子乖乖巧巧的,尤听属实是没想到,这次她玩得…… 这么野。 许是浴室门没有关紧,房间里跟着漫上了燥热的雾气。 尤听走到白念昭面前,俯下身,伸手抬起她的下巴。 两人的目光被迫相接,她背着光,那双墨瞳显得格外有压迫感。 唇角轻扬起,尤听嗓音轻慢:「喜不喜欢,你应该最是清楚。」 她伸出手指,落在白念昭头顶的粉白兔耳上。 指腹擦过,很是柔软的触感。 每一下抚摸,都能明显感受到身下人在轻轻地发颤。 白念昭抬手圈住尤听的脖颈,靠着她的肩头气息不稳地解释: 「里面有,有仿真晶片……」 尤听懂了,柳眉上挑,恶意地略微加重了手上的力气。 于是成功听见小兔子发出细碎的轻吟。 宛若被猎人扼住了咽喉。 秀丽的眼睛泛起水雾,白念昭仰着头,向尤听哀求地撒娇:「姐姐亲亲我。」 「是你给我惊喜,」尤听微笑,「应该你主动点才对。」 情人节,本该是双方都有所付出的节日。 但此刻,兔耳被尤听轻而慢地抚摸着,白念昭只觉得全身发软,思绪都煳成了一团。 而面前的女人,则成为她唯一的依靠。 于是她轻舔了下唇,试探地主动贴上尤听的唇瓣上,小心翼翼地摩挲着。 淡粉色的舌勾勒着弧线完美的唇形,试图勾起眼前人的心潮。 尤听眸色渐深,压着人的后脑,反客为主地加深了这个吻。 二月微凉的风从窗口吹来,绕过两人的眉眼发梢,又从相连的唇齿间溢出。 唿吸间的白雾相融在一起,再被风吹散,清冽又滚烫。 勾连的水渍将唇瓣染得嫣红,隐约能听见白念昭含煳不清的破碎低吟。 分明是她先来主动,却也是她最先承受不住。 尤听将人压倒在床榻上,柔顺的髮丝如海藻般披散开来。 她低着头,长发顺着肩头垂落,发梢扫过白念昭的肌肤。 「痒。」白念昭瑟缩了下。 尤听的另一只手,沿着她的腰线往下。 仿佛故意折磨她一般,极慢。 顺着嵴椎骨下行到某个地方,白念昭蓦地颤了颤,哼出声娇娇的鼻音。 尤听一顿。 指腹传来毛绒绒的柔软触感,小巧圆润—— 是尾巴。 尤听笑:「这也装了晶片?」 白念昭咬紧下唇,湿润着双眸,眼尾已然逼出一抹浅浅的红。 显然,这里明显是比兔耳还要敏/感的地方。 轻薄的布料根本遮不住掌心的热度,隔着层薄纱动作很轻地摩挲着。 唇瓣下移,落到凹陷的锁骨处。 如同巡视领地的君主,不急不缓地向下。 路过皑皑白雪,路过春日粉樱,沿着狭窄而笔直的长道,去往碧水潺潺。 空气仿佛也变得粘稠起来,很淡的香味萦绕在鼻尖。 以嵴骨为梁,纤长的指节按动琴弦,轻拢慢捻,引来琴弦轻轻震动,发出似哭似泣的鸣音。 指腹擦过碧草,落入温热的溪泉之中,洗涤着细白的手指。 第49页 直到离开时,指尖像是还挂着不舍的水珠。 身后的绒球讨好似的摆动,兔耳被掌握在面前人的手中,被人用指甲很轻地刮蹭过泛粉的耳廓。 白念昭恍惚觉得自己也成为了草原上的一只兔子,不幸落进了捕兽陷阱中,任由猎人按捏搓揉。 每一下触摸都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危险感,缺氧带来的头脑晕眩,让人只知道濒死般地急切唿吸。 这感觉像一味甜蜜的秘药明知有毒,偏又上瘾地沉醉其中。 窗口花瓶里的玫瑰花,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浅淡的花香瀰漫开来。 长夜未尽,房中隐晦的低语轻吟好似也没有尽头。 被尤听抱着昏睡过去的那一刻,精疲力尽的白念昭只有一个念头—— 这该死的情人节。 好累。 第26章 小美人鱼【一更】 「……最后, 阳光映照在大海上,小美人鱼化作海面上的泡沫,慢慢消失。」 书页合拢, 这个故事说了一遍又一遍,底下的人都听得有些昏昏欲睡。 台上,花白鬍子的族老语重心长地说:「听懂了吗孩子们,人类和陆地对我们来说, 是非常危险的存在。」 「所以, 千万不要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特意敲敲桌子, 点名问:「知道了吗,阿图尔朵?」 被点到名的女孩从桌上堆积的书中抬起头, 金黄的捲髮随之微微晃动。 她有一双极好看的眼睛, 碧蓝如海的眼眸透亮清澈。 秀丽的眉带着天然下弯的弧度,不笑时也带了三分笑意。 唇色饱满,像颗小巧圆润的樱桃。 头顶发冠的珍珠折射着夺目的光泽,她像是从童话中走出的公主。 而她也确实是人鱼族最受宠爱的小帝姬——阿图尔朵。 听见族老的话, 她歪了歪头拖长尾音回答:「知——道——了——」 漂亮的鱼尾百无聊赖地拍了拍, 激起几个圆泡泡。 阿图尔朵伸出手指再一个个地戳破。 一看就很敷衍,压根没往心里去。 铃声响起,族老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手杖:「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 族老离开以后,课室里的气氛顿时变得轻松起来。 有人游到阿图尔朵身边,邀请她:「阿图尔朵,你要和我们一起去玩吗?」 阿图尔朵摇头:「才不要。」 她摆动鱼尾,朝众人挥了挥手, 「我要去看月亮了,你们不许向我父王告状。」 几人面面相觑, 只能看着小公主的身影化作一抹流光,渐渐消失在视线里。 海里看不见日和月,想要看月亮,只能去天海石。 那是块伫立在大海中央的礁石,仿若从天而降,得以为名。 同时,那也相当于一道边界线。 人鱼族常年居于深海,没有族长人鱼王的允许,绝不能跨过天海石,去往岸边。 上了岸,那就是人类的世界。 每条小人鱼,都会听族老讲过无数次的故事,告诫他们外面的世界有多危险。 但这些劝诫,依然无法打消阿图尔朵嚮往人类世界的念头。 海底只有冰凉的海水,没有光明,也无谓黑暗。 这些东西她早就看腻了。 听隔壁的莉莉姐姐说,人族有巨大的宫殿,有漂亮新奇的衣服,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动物。 重点是,他们没有尾巴,依靠走路的东西叫做「腿」。 阿图尔朵很好奇,拥有双腿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她的速度很快,没多久就到了天海石。 途中遇到相熟的长辈,张口就是警告:「阿图尔朵,可千万不能越过天海石哦,你父王还在等着你回去。」 「放心吧!」阿图尔朵扬起乖巧的笑容,语气却透着些漫不经心。 天然巨石形成了道遮蔽,半露出海面之上。 阿图尔朵上半身钻出海中,甩了甩湿润的金髮,水花飞溅开来。 她靠着天海石,鱼尾在水面下轻轻摆动着。 隔着茫茫的深海,能够隐约看见船只的身影——那是属于人类的工具。 再眺望得远一些,可以窥见模煳不清的陆地。人类就在其上,建造着自己的家园。 人鱼族都是住在硕大的蚌壳之中,伴随着喜爱的珍珠,蜷缩成一团。 作为最受宠的小公主,阿图尔朵拥有整个族里最漂亮柔软的大蚌。 人鱼王甚至和深海女巫做了交易,换来蚌壳变成可爱的淡粉色。 但是莉莉姐姐说,人类很聪明,可以建造出很宽大很宽大的住所,甚至能同时容纳几十几百人。 还有许多亮闪闪的,发着光的东西,比夜明珠的光线强得多。 这些都是阿图尔朵难以想像的,她越听,就越是嚮往神秘的陆地生活。 头顶上,月亮慢慢地爬上来。 云层染成深浅不一的黑色,有细碎的星子微微闪烁着。 阿图尔朵朝天空伸出手,无形的清辉从她指缝间漏下,落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 那是比陆地更遥远的地方,无法碰触。 她只好收回了手,将海面上倒映的月亮搅碎,又看着它重新聚拢到一起。 海底传来一声奇异的长鸣,像海螺,又像笛音。 第50页 那是人鱼族特有的方式,是人鱼王在唿唤着阿图尔朵。 她瘪瘪嘴,正打算离开天海石回归深海,忽然看见不远处有道光在一闪一闪。 一艘豪华游轮,如同巨兽行驶在海面上。船身挂着小彩灯,荡漾的水波倒映着各色的柔光。 那是人类的船。 怎么会驶进这么靠里的深海? 阿图尔朵的动作顿了顿,她望着那些闪烁的小灯球,心好像也跟着节奏在一上一下地起伏。 一边是从小到大族老的谆谆教诲,一边是抑制不住的好奇心。 这是她离人类最近的一次。 到底要不要过去呢? 她咬咬唇,要么…… 要么,她就悄悄地去看一下。 一下就好! 阿图尔朵跃入水中,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向着那艘游轮潜行而去。 - 船上,宽阔辉煌的堂厅中,正举办着盛大的宴会。 这场宴会的主人,是比利王国的继承人——尤格里斯王子。 这位王子殿下今年刚满十八岁,但在全国上下都拥有极高的知名度。 据说,他出生的那天,百花齐放万鸟齐鸣,天生的祥瑞之兆。 尤格里斯王子长大以后,聪明伶俐,小小年纪就已经参与了许多国家大事。 比利王国的人们都坚定地相信,尤格里斯王子能够带领他们国家变得更加强大。 众人在欢饮畅谈,作为宴会主人的尤格里斯,却独自站在甲板上。 他的手压着栏杆,月光勾勒出一张年轻而英俊的脸。 灿金的头髮微卷齐肩,暗红色的眼眸望着一望无际的深海,不知在想些什么。 侍者端着托盘将红酒奉上,提醒道:「殿下,船行驶得已经有些远了,不能再往前了。」 尤格里斯点头:「我知道了。」 他抬手,轻嘆似的:「就到这里吧。」 侍者得令而去。 对人们来说,未知的深海,总带着几分神秘的威严。 但对尤格里斯来说,这却是个能让国富民强的机会。 他可惜地收回目光,正打算转身离开,忽然余光窥见了一抹溢彩的流光。 流畅的银线在波光中若隐若现,速度极快,只留给人恍若错觉的惊鸿一瞥。 在迷濛的光雾中,他对上了一双碧蓝色的眼眸。 不染尘埃的蓝宝石,干净得没有一点杂质。 阿图尔朵没想到会被人类看见,慌乱地将身体沉进水里。 下一瞬,她听见年轻男人温和的嗓音响起:「您好,请问——」 尤格里斯微微笑着,暗红瞳仁里仿佛掠过奇异的光:「您是人鱼一族吗?」 …… …… 大陆的另一边,和比利王国相邻的土壤,属于另一个王国的领土。 蒙切尔王国。 无论是国力还是物资,都要远胜于比利王国。 但有一点很可惜,蒙切尔王室的人丁凋零。 到了这一代,只有一位公主。 公主已经到了适龄婚嫁的年纪,老国王心里忧急,起了为女儿相看的心思。 他看中的人选,正是隔壁的尤格里斯王子。 因而,蒙切尔国王找了个理由,准备将公主送过去比利王国一段时间,和尤格里斯培养一下感情。 驶向比利王国的车架里,公主正支着头闭眼假寐。 懒洋洋的阳光落在她光洁如玉的肌肤上,洁白的裙摆垂落,像枝头半开未开的花。 乌髮红唇,正是尤听。 当然,在这个世界里,人们通常称唿她为—— 「斯蒂丽公主殿下。」 第27章 朋友【二更】 马车的速度并不算快, 郊游踏春似的。 等到了比利王国的都城境内时,天色已然黑沉下来。 车轮缓缓停下,负责护送的骑士躬下身, 隔着车帘对里面的人道:「殿下,我们到了。」 尤听睁开眼,浓密的鸦睫下,是双清透的碧绿眼眸。 瞳仁泛着浅浅的金, 宛若诡谲的蛇曈。 像是上好的祖母绿, 又像深谷湖泊,透着几分漠然的冷冽。 她揉着额心, 缓解着刚接收完这个位面背景带来的头晕感。 系统说她上个任务完成得很好,为了不影响后面任务的进行, 会将记忆暂时封锁。 所以对前一个世界的事, 尤听只记得个十分模煳的人影,其他的什么也记不得。 而这个世界么—— 在经过城门口关卡的时候,尤听忽然掀开车帘一角,问守城的士兵:「尤格里斯王子在哪里?」 马车上有着象徵着蒙切尔王国的徽章, 加上之前就有传言。 士兵立刻认出了尤听的身份, 站直身子回答:「禀殿下的话,我们王子殿下和众位大人今日正在海上游轮举行宴会。」 尤听颔首,神色淡淡地回答:「知道了。」 她放下帘子,精緻的面容半掩在薄纱之下,叫人看不清她脸上的情绪。 士兵心底惴惴不安,生怕自己刚刚的回答,有哪里让斯蒂丽公主不满意的地方。 毕竟这可是蒙切尔王国唯一的王女, 是蒙切尔国王的掌上明珠。 听说这位公主殿下,性子高傲骄矜, 但凡有一点不合心意的地方,都会大发雷霆。 第51页 跟随的骑士也问:「殿下可是觉得被怠慢了?」 他们一行人从蒙切尔王国行车而来,目的是为了什么,两国都心知肚明。 按理说,身为当事人,又是东道主的尤格里斯,应该在城门口亲自接待才对。 但现在,尤格里斯竟然去参加了个什么宴会,置公主的脸面何在。 尤听呵笑了声,慢条斯理地说:「库洛德,稍安勿躁。或许,尤格里斯王子是觉得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库洛德闻言,脸上的怒火更甚。 殿下就是心善,现在还为尤格里斯找补。 天底下什么样的宴会,能够比得过他们的公主。 如果是在蒙切尔王国,他早就抽出佩剑,将那不长眼的傢伙拎到公主殿下的跟前。 但这里是异国他乡,尤格里斯也不是他能够随便处置的人。 尤听从旁边的小桌上,拈起一颗葡萄,动作轻慢地撕着果皮。 她说的可是实话。 对尤格里斯来说,深海中的人鱼,当然要比她这个邻国公主重要得多。 这次的世界,是一本暗黑版的《小美人鱼》。 男主尤格里斯,野心勃勃的年轻王子。 女主是不谙世事的小人鱼,被男主哄骗着囚禁在后院,一点点地压榨干她身上的价值。 在她的用处变得极其微弱以后,男主转而盯上了她的族人。 他抱着小人鱼,一遍遍地用深情款款的语气说:「虽然我杀了你全家,但是我是真的爱你。」 而尤听,或者说斯蒂丽的身份,是个同样被男主利用的女配。 男主看中女配背后的王国势力,娶了女配之后,逐渐将蒙切尔王国的一切掌握在手中。 但他的心里只有被他虐得半死不活的小人鱼,于是婚后几年后,他给女配以及蒙切尔老国王投了毒。 自己对外装出一副情深不移的样子,发誓永不续娶。 实际上则每晚都要和圈禁的小人鱼来一场强制爱。 故事最后,竟然还是个he的结局。 小人鱼被洗脑成功,逐渐接受了男主这所谓的「爱」。男主坐拥美人与天下,还和小人鱼生了几个孩子。 和和美美,安享晚年。 尤听觉得写这本书的作者多半有点什么毛病,不然怎么能写出这么噁心的结局。 现在她成了斯蒂丽。 不捅男主几刀,属实有点不太礼貌了。 尤听抬眸,透过车窗看去,隐隐能看见天边的月亮。 算算时间,这时候的男女主,应该刚刚相遇。 - 海浪声此起彼伏。 水面上,阿图尔朵警惕地只露出小半张脑袋。 听见尤格里斯的问话后,她面上强装镇定,水下的鱼尾却在紧张地不停摆动。 尤格里斯站在甲板上,目光下垂,落在深邃的海面上。 月色皎洁,缕缕清辉将视线映亮。 他看不见小人鱼的尾巴,却能看清阿图尔朵露出的脸。 两边耳朵上有类似鱼鳍的东西,颊边也有几块亮闪闪的鳞片。 加上那一看就不是凡人的出众容貌,以及惊人的潜水能力。 这都和记载中的人鱼一族相对应。 尤格里斯心跳如鼓,不是因为紧张,而是激动至极。 他不动声色地舔了舔唇角,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发温和起来。 朝着小人鱼的方向走了几步,慢慢蹲下身子。 「不要害怕,」尤格里斯微笑着说,「我只是想跟您做朋友。」 朋友? 阿图尔朵歪了歪头。 「您放心,我并没有任何恶意。」 「我叫尤格里斯,一直对深海里的异族生物很好奇。」 年轻男人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自己从小到大对人鱼族的嚮往和好奇,脸上始终挂着友善的温柔浅笑。 在他的讲述下,阿图尔朵慢慢放松了警惕,身后的鱼尾扑打出漂亮的水花。 她觉得好像找到了一样想法的人,这让她非常兴奋。 阅人无数的尤格里斯,几乎是第一时间捕捉到了小人鱼眼中的惊喜之色。 他唇边笑意加深,暗红眼眸倒映出阿图尔朵的模样。 「不知道我能不能有这个荣幸,可以和您成为朋友。」 「如果可以的话,」尤格里斯缓缓说,「我将邀请您去我的国家看一看,您可以肆意游玩,想要什么样的东西都可以。」 阿图尔朵纠结地抿着唇。 这个人类看起来好像挺真诚的样子诶。 而且,他的话真让鱼心动…… 见她眸光踌躇,尤格里斯想了想,将手上的戒指取下。 天然宝石折射着荧荧彩光,他说:「这是我最喜欢的东西,就当是做给您的见面礼了。」 手上略一使劲,就将宝石戒指朝着阿图尔朵的方向扔了过去。 阿图尔朵下意识地摆动鱼尾,伸出手稳稳地接住。 宝石被匠人打磨得极其光滑,精心雕刻嵌在银戒中,看起来就价值不菲。 这是在海底看不见的东西。 她有些新奇地用手指戳了戳,感觉比她蚌壳里的珍珠还要好看。 人鱼族都是一家人,没有勾心斗角。 小人鱼并不知道这只是人类的「糖衣炮弹」,她觉得自己收下了别人的礼物,那两个人就能算是好朋友了。 第52页 她摸了摸自己身上,将精心收藏的红珊瑚拿了出来——这可是她觉得最漂亮的收藏了。 阿图尔朵游到游轮底下,伸长手,将红珊瑚递向尤格里斯的方向。 尤格里斯惊讶地问:「这是给我的吗?」 小人鱼点了点头,在他接过去以后,以极快的速度再次游远。 尤格里斯手里把玩着红珊瑚,心思却不在这里。 阿图尔朵的动作太快,让他没能好好研究一下人鱼的样子,有些失望地垂下眼。 但很快,他捧着红珊瑚,做出一副十分喜欢的样子,期待地问:「那,我们就算是朋友了吗?」 单纯的小人鱼想了想,肯定地点了点头:「我叫阿图尔朵。」 她回想着莉莉姐姐说过的话,不伦不类地施了个见面礼:「很高兴认识你。」 尤格里斯眼里飞快闪过一丝嘲意,他笑容灿烂:「我也很高兴!」 互换姓名以后,尤格里斯趁热打铁地再次提出邀请小人鱼上岸一起游玩的事。 阿图尔朵心动地眨了眨眼,最终还是摇摇头:「父王不会允许的。」 尤格里斯说:「你可以悄悄的,我会在这里接你。」 还贴心地给出建议:「只玩个几天而已,到时候你可以带大把大把的人族特产回海里,相信他们不会怪你的。」 每字每句都戳到了阿图尔朵的心里。 她本就一直想去看看人类的世界,几乎没怎么犹豫地点头答应 「好吧,三天后,还在这里。」 她仰起头,微蓝眼眸弯了弯,一派天真的模样:「你要记得来接我哦,好朋友。」 「当然了,」尤格里斯拍着胸脯保证,「我绝对不会忘记的。」 他咬重尾音,意味深长地笑:「好朋友。」 人鱼王的唿唤越来越急了,怕父王追过来发现她和人类说话,定下约定后,阿图尔朵便捧着宝石戒指,美滋滋地向深海游去。 尤格里斯一直目送着她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在黑沉的视线中。 他这才俯下身,抑制不住地笑出了声。 真是……太好骗了。 之前的使者过来提醒尤格里斯将要准备返航,见他笑得这么开怀,便问:「殿下的心情怎么这么好?」 尤格里斯慢慢收起笑,随口回答:「遇到了一条很好骗的鱼。」 使者疑惑,鱼哪有好不好骗之分。 他眼尖地看见尤格里斯的手上似乎少了什么,「殿下,您的戒指呢?落海里了吗,需要让人下海找回来吗?」 尤格里斯摆摆手,满不在乎地微笑:「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餵鱼了而已。」 海上的风渐大,尤格里斯转身往着船舱里走去。 顺手将红珊瑚丢给侍者。 侍者愣了下,「殿下,这个……要带回皇宫吗?」 尤格里斯轻啧了声,头也没回。 「不知道从哪里捡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嗓音淡淡,飘散在空气中,显出几分异样的冷漠。 「替我丢了。」 第28章 斯蒂丽 小人鱼哼着欢快的歌谣, 跃进深海之中,向着人鱼族的住处游去。 不出意外,她才到族内的边境线, 就看见了手握权杖,不知道等候了多久的人鱼王。 「父王。」阿图尔朵一下子垂下了脑袋,心虚地游过去。 偷偷觑了一眼人鱼王的脸色。 人鱼一族的容貌,都仿佛受到神灵所钟爱, 无论男女。 人鱼王的脸上看不出多少岁月的痕迹, 只是浓眉深邃,看起来添了几分压迫感。 他不苟言笑, 一张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之意来。 淡淡地瞥了阿图尔朵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阿图尔朵有些惴惴不安地跟在后面, 她抿抿唇, 还是问出了口:「父王,您生气了吗?」 人鱼王的动作不停,只是不带什么情绪地反问:「你又去天海石了吗?」 阿图尔朵「唔」了声,把头埋得更低。 「阿图尔朵。」人鱼王忽然叫她的名字。 「我和族里的长辈不止说过一次, 你应该很清楚, 人类对我们来说是非常危险的存在。」 阿图尔朵想起刚刚海面上的青年,她声音极小地嘀咕着:「可是我觉得,他们还挺友好的呀。」 人鱼王没听清:「什么?」 她连忙摇摇头,金色长髮在水里盪开,「没什么。」 「图莉,」人鱼王叫起她亲昵的小名,语气也变得温和了一些, 「父王知道你对外面的世界很好奇。」 「但是图莉,你要明白, 人类是种为了能够获得利益不择手段的生物。」 「而我们身上,有很多东西,对他们来说就是很有用的。」 类似的话,阿图尔朵从小听到大。 她想起刚刚的尤格里斯,觉得父王说得不对。 尤格里斯并没有要求她给他什么东西呀,反而把自己的宝贝送给了她。 想到宝石戒指,她连忙将那枚戒指藏了藏,以免被人鱼王发现。 于是这些话也就没怎么往心里去,一心只想着三天后和尤格里斯的约定。 等她去过人类的世界以后,就像尤格里斯说的那样,带些好玩的好吃的回族里。 到那时候,族人就会知道人类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了。 第53页 而且如果遇到危险,她会跳进水里。 对人鱼族而言,水才是真正的生命之源。 每一滴水,都能给他们带来力量。 虽然比不上深海女巫,但是应对人类应该是足够了。 莉莉姐姐说,人族在水下可是不能唿吸的呢。 阿图尔朵美滋滋地畅想着,完全没注意听人鱼王后面说的一些话。 在这三天里,她得做些准备才行呢。 …… …… 朝阳初初升起,金与橙色的暖光丝丝缕缕,将天空映亮一片。 尤听刚刚睁开眼,就听见外面传来库洛德的声音,似乎有点不高兴的:「殿下,尤格里斯王子来了。」 还有些迷濛的神思回归脑海,这是个陌生而华丽的房间。 无论是从家具还是摆饰来看,都处处透着贵气—— 是比利王国用来招待客人的最高标准。 她抬眼,纤长如羽的长睫跟着轻颤。 尤听应声道:「知道了。」 很快就有守候在一旁的宫婢低垂着脑袋,小心翼翼地上前服侍尤听起床。 屋子里传来微小的窸窸窣窣声,库洛德作为随身骑士,自然而然地将身子背转过去。 一双明亮锋锐的眼,落到了对面人的身上。 他目光警惕,带着几分不满的挑剔。 这在比利王国人眼中完美无缺的王子殿下,在库洛德眼里,却到处都是瑕疵。 库洛德哼了声,冷声道:「转过去!」 毫不客气的态度。 跟随在尤格里斯身后的两个侍从立马横眉怒目,其中一人更是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锵啷——」一声清响。 库洛德眸光更利,同样将手放在了剑柄上。 尤格里斯抬手,止住了几人之间差点激起的刀光剑影。 面对库洛德带着点敌意的眼神,他脸上笑容不变。 温和又绅士地对属下开口:「不可无礼。」 「斯蒂丽公主殿下一行人远道而来,是我们昨日怠慢了。」 他朝着库洛德欠了欠身,又隔着模模煳煳的珠帘,向里面抱歉地弯了弯腰。 见他如此,库洛德脸上的表情总算好看了点。 尤格里斯带着手下懂事地走远了一些,站得笔直,背对着门口的方向。 手下小声为自己殿下愤愤不平:「不过是个护卫,怎么敢对我们王子摆脸色!」 另一人也同样难掩愤怒:「殿下,您刚刚就不应该拦着我。我有自信,绝不会输给那个大块头!」 尤格里斯笑了声。 红眸映着晨光,格外晃目。 「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 他漫不经心地说:「重点根本就不在那个骑士身上,而是——」 「斯蒂丽。」 听说海域深处可能有人鱼出现的传说后,尤格里斯一直派人持续关注着。 他细心地研究了下,发现每月的某几日,似乎就会冒出来这个传说——正好是月亮最圆的那几天。 于是打算亲自去深海走上一趟看个究竟,昨夜是这个月最后的机会。 他知道邻国的公主将要到来,两相比较之后,最终还是选择了去深海。 人鱼如果是真的,那可是任何国家都难以企及的财富! 幸好。 天神对他终究是有所眷顾,真的让他发现了那传闻中的生物。 尤格里斯琢磨着,只要能够将那小人鱼骗上岸。 以他的心智,一定那将那小人鱼骗得团团转,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至于这个邻国公主,当然也不能放手。 尤格里斯正想着该怎么实施计划,忽然听见宫婢打起珠帘的声音。 身后的门被人推开,发出沉重而悠长的迴响。 他循声回望,一抬头,蓦地对上一双沉静的碧绿长眸。 很清透的绿色,如同深藏山谷中的湖泊。 风吹起,而碧波荡漾。 但再仔细看去,却什么也看不清了。 库洛德恭声唤道:「殿下。」 尤格里斯这才回过神,跟着扬起一抹弧度完美的微笑:「您好,请容许我自我介绍一下。」 「我是尤格里斯,」他笑着,露出明晃晃的八颗洁白牙齿,「这个国家的王子。」 在他暗暗打量尤听的时候,尤听的目光也不着痕迹地从他身上扫过。 年轻而英俊的王子,身上自然而然地散发着属于贵族的矜贵气息。 他朝尤听微笑着,言辞温和,目光真切,一举一动都透着良好的教养。 打眼一瞧,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夫婿人选。 只是望进那双暗红眼眸深处,总无端有几分寒意骤生。 尤听矜持地颔首,言简意赅地回应:「斯蒂丽。」 尤格里斯先回昨晚的事情再次道歉,随后邀请尤听一同共用早餐。 从早到晚,他都做足了热情好客的东道主模样。 哪怕尤听看起来兴趣缺缺,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 下属为尤格里斯鸣不平:「天底下想要嫁给殿下的姑娘多的是,殿下何必如此自降身份。」 尤格里斯只是微微一笑,一点也不在乎似的:「斯蒂丽公主其实很好。」 她背后的蒙切尔王国更好。 比起蒙切尔王国的势力,现在受点折辱又算什么。 第54页 比利国王特意为了迎接尤听,举办了盛大的晚宴。 晚宴上,尤听独自坐在一旁,手里捧着杯红酒。 纤细的手指掌着透明的杯身,酒液在其中微微摇晃。 库洛德尽忠职守地往旁边一站,气势就骇住了不少人。 尤格里斯无惧无畏地上前,凝视着尤听,温声问:「您对宴会不感兴趣吗?」 尤听摇头:「不。」 又看着他似笑非笑地说:「我只是对这宴会上的人不感兴趣。」 纵使被这样冷嘲热讽,尤格里斯依旧保持着良好的风度。 他笑着接近,坐到了尤听身旁。 意有所指地说:「这里和蒙切尔王国的风土人情不同,或许您试试,会有不一样的体验。」 眸光深邃,恍惚便是一副深情的样子。 「是么。」 尤听举起手中的酒杯欲饮,又在最后一刻忽然往旁边偏了偏。 红酒倾倒而出,径直洒在尤格里斯的身上。 他脸上无可挑剔的笑容顿时一僵。 尤听捂着唇,故作无辜地眨了眨眼:「抱歉,手滑了。」 「不碍事。」尤格里斯额头青筋跳了跳。 他正打算起身去换件衣服,忽然听见尤听慢悠悠地又说: 「殿下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听闻比利王国有一处盛景,几十年才能看到一次。」 她看着尤格里斯,眸光闪了闪,红唇开阖:「想来殿下应该很乐意陪我去看看吧。」 尤格里斯笑意深了些想也没想地答应:「当然。」 「那好,」尤听唇边慢慢绽开一抹笑,「两日后,梦幻海,不见不散。」 尤格里斯勐地一僵。 梦幻海? 两日后? 那岂不是……他和那条小人鱼约定的地方和日子! 第29章 搅局 尤格里斯的大脑飞速运转着, 身子僵在原地,甚至忘记了去换身衣服的事情。 「怎么了?」尤听唇边噙着笑,明知故问, 「殿下想要拒绝我吗?」 「当然不。」 尤格里斯的语气里带了点商讨的意思,「只是那天我可能有别的事,不如您重新挑选个日子?」 尤听手指支着下颔,「唔」了声, 「可是我听说, 梦幻海鱼潮群舞的盛景,只有后天才能看见, 如果错过了就得再等几十年。」 她唇角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站起身, 居高临下地俯视尤格里斯。 碧色眼眸里尽是冷淡的漠然, 「殿下既然这般繁忙,那就不打扰了。」 她对旁边的库洛德点头示意:「我们走。」 等尤听和库洛德往外走了几步,轻飘飘的嗓音才跟着落进了尤格里斯的耳中—— 「收拾一下,回国吧, 这里好像没什么好玩的。」 库洛德侧头瞥了眼尤格里斯, 不屑地哼了声:「知道了殿下。」 「不行!」 尤格里斯立马站起身来,不顾自己被红酒泼湿的衣服,三两步上前抓住了尤听的胳膊。 他语气慌急:「斯蒂丽公主,我想您是误会了。」 尤听皱了皱眉,面带嫌弃地将手臂抽了回来。 她睨了尤格里斯一眼,似笑非笑:「王子殿下,您这样的行为可不太绅士呢。」 尽管早有听说这位公主从小到大娇生惯养, 性子高傲又骄矜。 但尤格里斯还是没能预想到,斯蒂丽竟然会就因为这点事说走就走。 他强行忍着心底的不耐烦, 面上勾出个略带歉意的微笑:「抱歉,我太心急了。」 「我想,您对我肯定是有所误会。后天的梦幻海是吧,我一定会带您亲眼见证那里的美景。」 红色眼瞳倒映出盛大宴会的琉璃光彩,像是蕴满了深深的情意。 「我的意思是……」年轻男人面上涌上恰到好处的羞涩,直勾勾地凝望着尤听。 尤格里斯说:「再重要的事情,也比不上您。」 尤听:「……」 不知道为什么,拳头有点硬。 她故作高傲地扭过头,掩去眼底的厌恶和不适。 然后对库洛德挥挥手,「既然这样,就等后天看完那奇景再说吧。」 她说完,也没有在宴会厅过长停留,径直带着库洛德和几个宫婢离开。 等尤听的身影消失,旁边的人才敢上来,小心翼翼地问:「殿下,您的衣服……?」 尤格里斯低垂着眸,半张脸落在阴影中,英俊的面容浮出几分阴沉来。 他再抬头,又变成了阳光温和的王子殿下,「没关系,我去换一身就好。」 来人又犹豫地道:「陛下请您过去一趟。」 尤格里斯抬头,王座上,比利国王正频频望他这边看来。 估计是看见尤听带人离开,心下不安。 瞥向他的目光中还能看出来带着几分颇不贊同的意味。 尤格里斯不动声色地捏紧了拳,又缓缓送开,「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顾不得重新去换衣服,父王召见,他只好先行走过去应对。 天气炎热,他身上穿的衣服布料轻薄。 湿淋淋的,贴着肌肤,带着令人厌烦的黏腻感。 又因为衣服的颜色很浅,红酒印就更加明显。 每从一人身旁路过,尤格里斯就能感受到别人落在他身上的异样目光。 第55页 他唇角的笑逐渐僵硬,如同被木偶师精心雕刻在偶人脸上的一般。 等到了比利国王面前时,尤格里斯心底按捺的烦躁已经到了极点。 而这一切,都是斯蒂丽那个女人带来的! 他深深唿吸一口气,对着国王行了一个标准的礼:「父王,您有什么事找我吗?」 对于这个儿子,比利国王的观感很复杂。 既骄傲,又忌惮。 希望他足够强大,又希望他不要那么快强大。 「我看见蒙切尔公主离开了,」比利国王的目光落在尤格里斯衣服的脏污上,视线一下子锐利起来,「怎么回事?」 尤格里斯还保持着躬身的动作,头低垂着,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他回答得很坦然:「没什么,公主只是觉得没什么好玩的,出门透透气。」 比利国王脸上仍有几分怀疑,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只道:「蒙切尔王国能够给我们带来多少帮助,你应该心里有数。所以,斯蒂丽的重要性,不用我再三提醒你了吧。」 尤格里斯的腰弯得更低:「我知道。」 国王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公主既然出去了,那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追出去。」 尤格里斯的面上迅速划过一丝嘲意又隐于平淡。 等他起身时,脸上只剩下谦卑的微笑:「我这就去。」 他抬脚离开,离开宴会厅之后,眸光迅速暗沉下来。 侍从上前询问:「殿下,我们要去找斯蒂丽公主吗?」 尤格里斯轻啧一声,「找她做什么。」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半干未干的红酒印子,烦躁地紧皱起眉头,近乎咬牙切齿地说:「回去换衣服。」 …… …… 「殿下。」 另一边的库洛德还在小声嘟囔:「我们真的不回去吗?」 尤听侧头看他,笑:「怎么,你很不喜欢比利王国吗?」 库洛德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喜欢,这里哪儿都比不上我们蒙切尔王国!」 他骄傲地挺着胸脯,想了想又说:「这儿的人我也不喜欢。」 特别是那个尤格里斯王子。 公主让他带自己去游玩,就这样的小事还要推三阻四的! 尤听用手指绕着一缕头髮把玩,微微而笑:「我也不喜欢。」 库洛德不太高兴地问:「那我们还得待到后天吗?」 尤听头也不抬,回答得轻慢:「毕竟是盛景,看看也无妨。」 毕竟……她还没见到女主呢。 传闻中的人鱼,究竟长什么样子? 而且,尤听也很好奇,现在焦头烂额的尤格里斯,到底会怎么处理她和小人鱼之间的事。 同一时间同一地点,陪她就不能见到小人鱼,去见小人鱼又会失去蒙切尔王国的助力。 对尤格里斯那样贪婪的人,鱼和熊掌都想兼得,失去任何一方对他来说都是不能接受的事情。 尤听转过头,朝着库洛德心情颇为愉悦地说:「好戏才刚要开场呢,现在走就太可惜了。」 华丽的裙摆随着步伐摆动铺展开来,她行走在月光之下,唇边扬起若有似无的笑意。 恍惚让人想起,古老神话中的神女。 库洛德不敢多看,连忙低下了头,在心里默默腹诽。 他们殿下这么漂亮的姑娘,那王子实在是脑子进水,才会三番两次地怠慢! - 两日时光一晃而过。 天色渐晚,云彩一点点地被染黑。 月亮露出微弱的身影时,尤格里斯风度翩翩地出现,敲响了尤听的房门。 他这人虽然为人不行,但是生了张好脸,打扮起来人模狗样的。 「斯蒂丽公主,我来接您了。」 梦幻海,因为每隔几十年,就有数以万计的鱼潮聚集在一起翻涌,如同在月光下跳舞一般的奇景,似梦似幻,从而得名。 皇宫离梦幻海算不上多远,等到的时候,尤格里斯已经将观景的游轮准备妥当。 尤听瞥他一眼。 年轻男人面上依旧是无懈可击的笑容,对上她的视线,甚至还有些羞涩和紧张般的—— 活脱脱坠入情网的小伙子模样。 把尤听噁心得不行,连忙收回视线,望向茫茫深海。 海风微凉,月光毫无遮掩地落在海面上。如同镀上一层银光。 她正想着今晚尤格里斯会怎样想办法破这个局,忽然听见旁边有人惊唿—— 「不好了!」 「尤格里斯王子落水了!」 第30章 情人 接二连三的落水声让尤听侧目看过去——是随身侍卫们下水去救尤格里斯。 显然王子突然落水的事情, 让在场众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场面变得有些喧闹,库洛德警惕地护在尤听身旁。 尤听走到栏杆边,手扶着低头往下看去。 游轮船上的灯光映亮了四周的海面, 光线荡漾着,又被下水的人搅碎。 人有些多,她难以看清底下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库洛德犹豫了下,问尤听:「殿下, 我的水性很好, 要不要也下去?」 「不需要。」 尤听抬手拦住他。 精緻的面容半低垂着,下压的眼睫透着一股子的冷淡。 第56页 没想到尤格里斯会用这一招。 落水当然是假的。 故意制造一场恐慌, 只是为了能够成功拖延时间。 毕竟深海这么大,找到人并救上来, 加上请医生换衣服, 需要不少的时间。 恐怕这会儿,他现在已经和小人鱼碰上了面吧。 - 天海石宽阔巨大,阿图尔朵费力地将昏过去的男人拖了上去。 她脱力地坐在一边平復着急促的唿吸,等稍稍好些后, 这才偏过头去看躺在石头上的青年。 青年的金髮被海水打湿, 发梢处滴滴答答地落下水滴。 双眼紧闭着,像是在安睡。 阿图尔朵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有点好奇地拿着自己的一绺髮丝和男人的头髮比较。 差不多的颜色让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玩具。 她又仔细地比较着男人的五官,和族里的人鱼做比较。 眉毛很浓很黑,微微上扬,带着几分勃勃的锋冽。 但他的唇角似乎天然带着几分向上的弧度,将冷淡冲散了几分, 莫名的柔和起来。 当然,阿图尔朵的注意力重点还是放在男人的双腿上——那才是和人鱼族最大的区别。 她又低头看向自己。 尾巴听话地上翘起来, 鳞片在月光下闪着荧萤光泽。 阿图尔朵想放在一起和男人的腿比较一下,结果一个没收住劲,鱼尾啪叽一下甩在男人的脸色。 「啪」清脆的一声,像是被谁打了一巴掌,男人的脸上迅速浮现出红印。 做错事的阿图尔朵连忙将鱼尾躲进了海水中,心虚地看了一眼男人红了一片的脸颊。 啊这……这可是她的好朋友。 突如其来的痛意让男人的眼睫剧烈地颤了颤,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刚刚清醒过来,尤格里斯就皱起眉,「嘶」了声,抬手摸了摸脸侧。 怎么觉得有点火辣辣的疼? 难道是跳下游轮的时候,在海里擦到了什么礁石? 见状,阿图尔朵将罪魁祸首的尾巴又藏了藏,磕磕绊绊地说:「你,你醒啦。」 尤格里斯转眸看向她,比上次的距离更近,这次他能够清晰地看清小人鱼的模样。 灿金色的长髮垂在洁白的肩头,将白皙肤色半遮半掩。 发梢沉进了水中,如同海草般地微微摇曳着。 一双深邃蓝色的眼睛,好奇又紧张地和自己对视。 比这茫茫深海还要透亮几分。 他微怔,看向小人鱼的眼底沉沉,舔了下唇角。 尤格里斯微笑:「谢谢你救了我。」 「没什么没什么,」阿图尔朵摆摆手,飞快地瞥了眼他脸上还没消下去的红肿,干笑了声,「我们是好朋友嘛。」 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尤格里斯又不禁伸手在脸上摸了摸。 疼意让他忍不住咧了咧嘴角。 阿图尔朵安慰他:「没关系的,红印不深,不会毁容的。」 「而且你长的也就一般,不用太担心。」 尤格里斯:「……」 阿图尔朵是真的这么认为的,毕竟人鱼族里都是俊男靓女。 尤格里斯这样的,在人类中已经属于出众了。但对于从小看惯美人的阿图尔朵来说,只能算是一般。 小人鱼语气诚恳,目光真诚,半点讽刺的意思都没有。 但偏偏这样,更让人觉得心塞。 他觉得脸上的伤好像更疼了…… 「这不重要。」尤格里斯迅速将心态调整过来,看向小人鱼。 暗红眼眸里隐藏着点点兴奋,他问:「我可以……看看你的尾巴吗?」 这话听在本就心虚的小人鱼耳中,瞬间慌了神。 以为这个好朋友发现她用鱼尾拍了他的脸,莉莉姐姐说了,人族可都是很聪明的。 如果好朋友生气了,是不是就不会带她去玩了? 那可不行! 阿图尔朵眼珠子转了转,看着尤格里斯理直气壮地说:「没有尾巴了。」 尤格里斯:? 她的手背在身后,悄悄将一瓶发着浅光的药水,倒在自己的鱼尾上。 那是阿图尔朵这几天去找女巫软磨硬泡求来的。 用人鱼族的宝物鱼珠换来的,能够暂时拥有人类的双腿。 药水生效,闪着波光的鳞片幻化成了浅蓝色的纱裙。 而那条美丽而奇异的鱼尾,缓缓变成了修长白皙的双腿。 腿和尾巴的感觉截然不同,阿图尔朵有些失重地用手撑着石块来保持平衡。 这变化让尤格里斯猝不及防,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的小人鱼已然变成了个漂亮的人族少女。 虽然有些失望,不过,这也侧面表明了人鱼族的神奇能力。 只不过…… 尤格里斯望着缥缈的海面沉默了下,失策了。 该死,这下怎么重新回到游轮。 小人鱼原本信誓旦旦地表示都包在她身上,结果刚沉下水不久就狼狈又可怜地重新回到天海石。 没有鱼尾,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游了。 这下两人只能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才等到来救援的人。 尤听站在甲板上,居高临下的目光,落在被人簇拥着走来的尤格里斯……以及他身后的女孩身上。 船上的人悄悄交头接耳,都搞不懂这是什么状况——怎么尤格里斯王子掉下水里的时候是一个人,现在回来时身后多了个人? 第57页 还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众人八卦的视线不由落到尤听身上,都想知道这位骄傲的公主殿下会怎么做。 尤格里斯的脸色不大好看。 本来他的计划里,可以让小人鱼将他不动声色地带回来——就像他假装落海时一样。 这样他就可以让小人鱼藏起来,不被别人发现。 结果谁能想到小人鱼的鱼尾突然消失了,两人只能干坐着等待救援。 这下直接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特别是斯蒂丽的眼前。 他头疼地皱紧了眉头。 各种奇异的视线中,尤听终于动了。 公主殿下拎起裙角,踩着优雅的步伐走下游轮。 一步一步,在窃窃私语声中,看了尤格里斯一眼。 然后,绕过了他! 尤听停在阿图尔朵的面前,碧色长眸眯了眯。 她伸手,细长的手指捏住小人鱼的下颔。 「尤格里斯的小情人吗?」 尤听笑了笑,缓声说:「跟他,不如跟我。」 第31章 看不透 小人鱼虽不通人族之事, 但同样听得懂他们的语言。 情人? 这好像……并不是什么好词呢。 她疑惑地歪了歪头,退后一步警惕地打量着面前的人。 女人有一头比较罕见的乌黑长髮,眸色也是稀有的碧绿。 鼻樑挺直, 眉眼深邃。 秀丽的眉尾勾长上扬,其下是微微向里凹陷的眼窝,碧瞳嵌在其中。 背着光,颜色显得极深, 仿佛有漩涡似的。 五官很美, 但是带着进攻性的美。 人鱼族和睦安乐,族人在想什么一看便知。 但面前的女人, 阿图尔朵却看不透——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好像很危险。 阿图尔朵又朝后退了退,偏头寻找在场唯一认识的人:「尤格里斯, 她是谁呀?」 打从出生开始就顺风顺水的尤格里斯, 从来没像这一刻般,带着点竭力后疲倦的无措。 大脑在飞速地运转着思考应对之策。 他能够感受到游轮上的每个宾客投来的目光,阿图尔朵,还有……斯蒂丽。 那双碧眸扬起微微的弧度, 似笑非笑的, 仿佛在看马戏团的表演。 尤格里斯脚步略慢地往前走去,走了几步后逐渐变得从容了起来。 「斯蒂丽公主,」他先向尤听弯了弯腰,彬彬有礼地开口,「请您不要误会。」 尤格里斯看了一眼旁边的阿图尔朵,示意道:「我和这位小姐并没有什么关系。」 「刚刚我掉到了海里,被海水冲到了一块巨型礁石上。」 「这位小姐应该也是因此被困在了那块礁石上, 这一点,刚才去救援的侍卫们能够作证。」 被点到名的骑士有些懵地站出来, 愣愣地点头:「是的公主殿下,我们确实是在一块大礁石处找到的王子殿下和这位小姐。」 阿图尔朵虽然有些困惑但她觉得尤格里斯是自己的好朋友。 好朋友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所以她只是乖乖地听着。 在尤听问「是么」的时候,还勐地点了几下头。 尤格里斯神色从容,继续说:「这位小姐似乎失忆了,忘记自己家在何处,所以我打算带她回王国住一段时间,直到找到这位小姐的家人。」 游轮上的众人纷纷称赞王子殿下宅心仁厚,事情算是这么忽悠过去了。 尤格里斯招人,让人带阿图尔朵找间房间去休息。 趁没人注意时,他低身在阿图尔朵耳边快速地小声说:「晚些时候我再去找你。」 阿图尔朵「嗯嗯」了声,充满好奇和兴奋地跟着侍从离开。 库洛德凑到尤听身边,将信将疑地问:「殿下,您相信尤格里斯王子说的话吗?」 尤听「呵」了声,微微一笑:「一个字也不信。」 库洛德顿时大怒:「我就知道那个尤格里斯不是什么好东西!」 还没有定下婚约,就将人领到他们殿下脸上了,那等婚后怎么了得,这也太嚣张了! 尤听劝他:「稍安勿躁。」 她随手从旁边的侍从端盘中取了一杯红酒,拿着酒杯轻轻摇晃。 清透的红映着眼前波澜起伏的大海,她莞尔,漫不经心地说:「说不定事实就是如此,只是我们误会了人家而已。」 阿图尔朵是人鱼族的身份,尤听也不想暴露。 新月如钩,高高悬挂于天边。 海风轻轻吹拂过,游轮上的人期待又虔诚地等待着盛景来临。 但不知为何,一直等到了下半夜,天边都快露出一抹若隐若现的鱼肚白时。 也没能看见鱼潮群舞的奇景。 大家议论纷纷:「不应该啊,以前都是在这个日子啊,从来没有误差过。」 没人知道原因,但都明白,第二天众人都还有要处理的事,不能再一直等下去了。 尤格里斯来问尤听的意见,「公主,我们应该返航了。」 尤听笑了笑点头:「好。」 「以前定时定点的奇景,今天居然没能看见。」 她瞥了一眼尤格里斯,又意有所指地说:「看来,我果然是和比利王国没有缘分呢。」 尤格里斯的笑容顿了顿,风轻云淡地说:「比利王国的风景还有很多,公主可以再去看看别的地方。」 第58页 女人的眼尾向上似是心情愉悦地弯了弯,像枝清晨里初露绮丽的玫瑰花。 尤听说:「比起什么风景名迹的,我对你带回来的那个女孩子好像更感兴趣。」 她没去看尤格里斯的脸色,拎着裙摆和库洛德一起缓步离开。 尤格里斯颇觉头疼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嘆息,随后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旁人后,一个闪身敲门进了阿图尔朵的房间。 因为有王子的吩咐,侍从给阿图尔朵安排的是间上等的贵宾房。 除了应该有的被褥枕头,还有茶具红酒和古董,以及一些用来打发时间的小玩意。 里面的一切都价值千金,阿图尔朵正在兴致勃勃地拿着一个花瓶研究着。 听见门口的动静,她抬头看去,发现是尤格里斯后,立刻朝他热情地挥了挥手。 「尤格里斯,」她欢喜地说,「这里就是人类睡觉的地方吗?」 尤格里斯点头。 阿图尔朵若有所思地说:「莉莉姐姐说得对,果然和我们族里的一点也不一样呢。」 四四方方的,宽大也舒适许多。 她放下花瓶,看着尤格里斯,眨了眨眼问:「我今天是不是给你带来了麻烦呀?」 尤格里斯有些没想到小人鱼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本以为她单纯娇憨,压根不会注意到什么问题。 他作势沉默了下,苦笑了声,「的确是有一点麻烦。」 小人鱼一下子慌了起来,「那怎么办呢,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尤格里斯扯了扯嘴角,安抚地说:「你不用太紧张,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你需要记住之前我所说的那个说辞就好了,不管对谁都那么说。」 「哦对了,」他忽然想起来,「特别是先前跟你说话的那个女人。」 「她很聪明,但不相信也不喜欢人鱼族的存在,你可千万不要被她发现了你的身份。」 小人鱼气鼓鼓地嘟起嘴。 她们人鱼这么可爱,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人鱼族呢? 尤格里斯故意恐吓她:「而且……那个女人很兇,手段十分残忍。如果你被她抓住的话,恐怕……」 话未尽,但言下之意阿图尔朵听懂了。 她立马拍着胸脯说:「我知道了,我一定会离她远远的!」 听见外面渐有人声响起,尤格里斯又交待了几句话后,匆匆离开。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小人鱼一个人,她小小地欢唿了声,跑到角落继续自己研究花瓶的大业。 - 从游轮下来后,尤格里斯先是表现一下自己的绅士风度,主动提出先送尤听回去休息。 尤听摇了摇头,淡声回答:「就不麻烦王子殿下了,有库洛德保护我就好。」 库洛德顺带骄傲地挺起胸膛,冲着尤格里斯哼了声。 尤格里斯也不在意,微微笑道:「您高兴就好。」 他目送着尤听的马车离开后,才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这个斯蒂丽,对他的态度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抛开杂念,尤格里斯准备去跟小人鱼那里刷刷好感度,多接触一下,让她离不开自己。 结果去到游轮上昨晚阿图尔朵住的房间,敲门后却无人应答。 尤格里斯推开门,房里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小人鱼的踪影。 他愣了愣,立马找到守在房间附近的人:「昨天那位小姐呢?」 侍从愕然地答道:「被斯蒂丽公主殿下带走了啊。」 「什么?」 出乎意料的答案让尤格里斯懵了下,随之而来的是无尽愤怒:「谁让你准许她这么做的?」 侍从还从来没见过这位好脾气的王子殿下发这么大火,他弱弱地回答:「是……殿下您呀。您说过,一定要满足斯蒂丽公主的任何要求,无论是什么。」 尤格里斯:「……」 心里默念了声废物,他脸色阴郁地说:「马上给我备车,去找斯蒂丽!快点!」 小人鱼的身份是个秘密,绝不能暴露。 这个斯蒂丽,到底想干些什么! - 此时此刻的小人鱼也在想这个问题。 她被人带上马车之后才发现,原来这是尤听的车架。 想起昨天尤格里斯告诫她的那些话,阿图尔朵顿时满脸警惕地盯着尤听。 「你要带我去哪里?」她问。 阿图尔朵下意识地往下看了一眼,松了口气——幸好还是双腿的样子,不是鱼尾。 小人鱼的眼睛太清澈,害怕和戒备一看就知。 尤听笑了下,忽然倾身凑近阿图尔朵。 马车里的空间本就不算大,再这么一接近,几乎能看清对方脸颊上细小的绒毛。 「怕什么,」尤听声线慵懒,「我只是好心带你一程。」 声音近得像是贴在耳边,阿图尔朵有些不适地缩了缩脖子。 「并且——」红唇慢慢向上扬起 尤听望着阿图尔朵的眼睛,声似蛊惑地开口:「我是来帮你,去讨尤格里斯的欢心。」 碧色的眸带着奇异的绮丽,让阿图尔朵想起了深海女巫,同样的擅长蛊惑人心。 她也不是全然的傻鱼,能够猜到尤格里斯的身份地位在人物里肯定不低。 在这片陌生的大陆上,她唯一能够依靠的人只有好朋友尤格里斯。 第59页 所以,阿图尔朵确实是笨拙地打算讨好尤格里斯,加深两人的友情。 听见尤听的话,她眼睛亮了亮,但没直接答应下来,而是狐疑地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女人笑起来,碧眸微弯,无端添了几分妩媚。 尤听伸手捏了一把小人鱼的脸,答得漫不经意。 「因为我喜欢你啊。」 第32章 盟友 阿图尔朵不解地眨了眨眼。 喜欢? 她皱皱鼻子, 轻哼了声:「喜欢我的人可多了,我才不需要你的喜欢。」 尤格里斯说了,眼前这个女人很危险, 还很讨厌人鱼族的存在。 她才不要跟这样的人做朋友呢。 尤听向后直起身子,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她看起来并不介意阿图尔朵的淡淡敌意,唇边带着点笑。 看小人鱼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还没懂事的小孩子。 「你若是觉得我另有图谋, 可以现在就下车。」 尤听抬手, 做了个「请」的动作。 阿图尔朵犹豫了下,最终别开视线, 小声说:「谁知道外面会是什么样的地方,我要盯着你, 这样你才不能耍花样。」 尤听挑了挑眉。 这条小人鱼, 聪明劲儿光用来对付自己了,对那个尤格里斯倒是傻乎乎的。 马车外随行的库洛德听见了里面的对话,他高声怒喝:「放肆!你竟然敢这样诋毁殿下!」 尤听叫了他一声,阻拦住库洛德想要将阿图尔朵从马车上拽下来的举动。 她笑着摇了摇头, 「不必如此在意。」 和条鱼有什么好生气的。 库洛德恨铁不成钢地嘆了口气, 他们殿下就是太过心善了。 对待尤格里斯那个狗男人如此,现在对这个来歷不明的女人更是如此! 直到马车停在尤听居住的行宫,库洛德一路都在用打量和警惕的目光盯着阿图尔朵。 他的视线太过明显,其中的不喜更是任谁都能看得出来。 一路上对她严防死守,仿佛生怕她会对尤听做出不好的举动。 在人鱼族里,阿图尔朵可从来没受过这种气。 她故意迈着重重的步子,停在库洛德的面前, 偏过头对着人使劲地哼了一声。 然后扬起脖颈,犹如打了胜仗一般仰首挺胸地向前走去。 尤听拍了拍库洛德的肩头, 哭笑不得地低嘆:「就这样的小孩心气,你还担心她会谋害于我吗?」 库洛德不为所动:「不管怎么样,她都是尤格里斯王子带来的女人。」 他向来固执,尤听懒得再和他争辩什么,反正等时间久了,库洛德自然会有自己的判断。 毕竟真正的单纯是装不出来的。 小人鱼自顾自地跑到了行宫里面,一边暗暗感嘆这个地方看起来比游轮上大得多了,一边还要强装镇定地问尤听: 「这是哪里,你带我来这里到底要做什么?」 「这是我的住所,」尤听先回答了她的第一个问题,「至于为什么要带你来,在马车上的时候,不就告诉你了吗?当然是——」 「帮你去讨尤格里斯的欢心。」 她笑得眉眼微弯,清晨的日光恰好穿过云层落在她的肩头。 碧眸映进了满院的金碧辉煌,也映进了面前的小人鱼。 红唇上勾,带着夺人心魄的美。 阿图尔朵只觉得,恍惚如一大片海生花同时绽放在她的面前。 那是只生长在大海深处的神奇植物,整株植物的颜色都是灿烂的红。 盛放之时,细长的花瓣犹如上好的丝带,随着水波轻轻飘荡。 铺满整片深海的红,一直蔓延至更深处,直到再也看不见。 那场景极美,也极为壮观。 但父王告诉过阿图尔朵,海生花依靠的是海里的腐尸为养分,且那些花身上的每一处地方,都含有剧毒。 那是连深海女巫都没办法解决的奇毒,千万不能沾染。 父王说,那是地狱之花。 就像眼前的女人,是个美丽的危险。 阿图尔朵暗暗想着,幸好尤格里斯早就提醒过她,不然她肯定中这女人的美人计啦! 要知道,阿图尔朵没别的爱好,就喜欢一切符合美学的东西。 虽然这个什么什么公主,好像不是好人,但是长得确实很符合阿图尔朵的审美。 可恶,小人鱼捏紧拳头,人族果然有父王所说的那种诡计多端的人。 她试探地问:「你要怎么帮我?」 「很简单啊,」尤听说得随意,「我和他相处的时间比你长,当然比你更为了解他的喜好。」 「你只需要按照我的指示,去做一些他喜欢的事来讨好他就行了。」 阿图尔朵还没放松戒备:「那你为什么要帮我?」 尤听用手指勾着头髮把玩,淡声回答:「我好像还没有正式地向你介绍一下自己。」 她提着裙摆,施了个动作优雅的礼仪:「认识一下,我是斯蒂丽。」 尤听慢慢拉长了尾音,「是即将与尤格里斯王子殿下定下婚约的邻国公主。」 阿图尔朵睁大了眼睛。 婚约的意义她明白,在人鱼族,这是件无比重要且严肃的事情。 每条人鱼,一生只会选择一个伴侣。 第60页 除非死亡,永不相离。 原来是好朋友的妻……不对,他们还没定下婚约。 她傻愣愣地跟着说:「我叫阿图尔朵,是人……」 好在及时反应过来,想起了尤格里斯的嘱咐,干笑了几声:「是什么人我记不清了。」 漂亮的眼睛转了转,她又更加充满了不解。 既然是这样亲密的关系,为什么尤格里斯要在她面前将斯蒂丽形容得这么坏呢? 斯蒂丽又为什么要帮她去跟尤格里斯加深感情? 小人鱼挠了挠头。 人类的关系好奇怪啊。 尤听看懂了她眼里的困惑,解释道:「因为这婚事是两国国王所看好的,但尤格里斯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 阿图尔朵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这个故事她听族老说过,讲的是xx族的公主被迫送到另一族去和亲,被排挤讨厌,最终孤老至死。 而和亲的少主,本身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却被迫分离,最后也没什么好结局。 小人鱼顿时有点同情这女人和她的好朋友了。 她指着自己,「所以你需要利用我来解决这件事。」 脸颊忽然又被人捏了一下,尤听笑盈盈地说:「谈什么利用,这叫互相合作。」 「好吧,」小人鱼扒拉开她的手,「勉强接受这个解释。」 人鱼族将婚约之事看得十分重要,所以小人鱼压根没有想过,面前的人可能是随便编的藉口骗她。 尤听轻轻一笑。 这条小人鱼还真是,有点聪明,但不多。 「那我们现在就算是……」阿图尔朵绞尽脑汁地想着贴合的词。 尤听说:「盟友。」 「我和尤格里斯婚事闹掰,你和尤格里斯成为天底下最好的朋友。」 「皆大欢喜,不是么?」 小人鱼被忽悠得有点迷迷煳煳的,觉得这女人说得好像……挺对的啊! 她高兴起来,重重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盟友!」 - 尤格里斯找上门来的时候,尤听正在教小人鱼玩桌上的西洋棋。 不过这种需要费脑子的东西,明显阿图尔朵玩不来。 但她偏偏又菜又爱玩,就喜欢这些新奇的东西,非要缠着尤听把她教懂为止。 尤格里斯一来,就看见这幅其乐融融的场景,不禁愣了愣。 库洛德在旁边阴阳怪气:「殿下,我早就告诉过您了,我们殿下可是一点都没欺负那位小姐呢。」 「你误会了,」尤格里斯平復好微急的唿吸,斯文有礼地微笑,「我并没有觉得斯蒂丽公主,会对阿图尔朵小姐做出什么不好的事。」 库洛德暗暗翻了个白眼。 真要是没这么想,怎么会急吼吼地追过来? 尤听屈指落在一枚棋子,抬起头看向门边,语气不明地笑着说:「尤格里斯王子来了。」 比起行事莫名的斯蒂丽,小人鱼当然是更相信也更亲近尤格里斯。 听见尤格里斯的名字,她顿时拿起一枚西洋棋,欢快地跑过去。 「我会玩这个了!」 语气雀跃,像个忙着跟好朋友炫耀新技能的小孩。 尤格里斯维持着温文尔雅的人设,十分捧场:「阿图尔朵小姐真厉害。」 这在库洛德眼中,就成了郎情妾意,眉来眼去。 太过分了! 他们殿下可就在那里看着呢! 他冷哼了声,狠狠瞪了尤格里斯和阿图尔朵一眼。 当了小半刻隐形人的尤听,这才慢慢悠悠地出声问:「尤格里斯王子,您是有什么事来找我吗?」 尤格里斯语塞了下。 还没等他找出合适的藉口,尤听就「哦」了声,轻笑着自己给出了回答:「看来不是找我,是来找阿图尔朵小姐的呢。」 她向阿图尔朵递去个眼神——看吧,他果然不喜欢我。 「我……」尤格里斯眉头一皱,刚要出声反驳。 就见尤听疲倦似的找了招手,「那殿下就带着人离开吧,我有些累了,想休息。」 「库洛德,送客。」 库洛德立马弯腰领命,迫不及待地对着尤格里斯做出送客的动作,「请。」 没办法,尤格里斯只好先将阿图尔朵带着离开行宫。 事情的发展出乎他的预料。 斯蒂丽的行为古怪,却让他猜不透其中深意。 他忙问阿图尔朵:「她有没有发现你的身份。」 小人鱼自信地摇了摇头,「当然没有。」 尤格里斯松了口气,继续叮嘱:「不管她和你说什么都不要相信,我会送你去个安全的地方。」 阿图尔朵摩挲着手中的棋子,心想,其实她觉得斯蒂丽似乎也没有那么坏嘛。 她还陪自己玩了。 而且,她们现在可是同一战线的盟友了。 尤格里斯果然并不喜欢斯蒂丽,勉强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 小人鱼暗下决心,她一定要帮好朋友解决掉这个婚约。 所以她乖巧地点了点头,任由尤格里斯带着自己去个隐密的居所。 等到尤格里斯离开后,阿图尔朵环顾四周,以要休息的名义赶走了侍从和婢女。 确定没有旁人以后,她跳进了用来观赏的鲤鱼池。 人鱼族的天赋,能够通过水,去往相近的地方。 第61页 阿图尔朵因为身处大陆上,又用鱼珠做了交易,天赋被削弱了许多。 不过,这点距离也足够了。 片刻后,她的身影再次出现,却是在住所后门的墙外。 而那里,早已停放了一辆马车。 一只纤白的手从中伸出,将马车帘子掀开了些。 里面的人也跟着露出了身形。 阿图尔朵最先看见的,是一身华丽的宫装,裙摆铺陈来来,裙子上的金线隐隐闪着光。 再往上看,对上女人熟悉的含笑碧眸。 正是前不久才刚刚见过的斯蒂丽公主。 看阿图尔朵没动作,尤听冲着她招了招手,「不过来吗?」 她微笑:「早上的那一局,我们还没下完。」 摸了摸手里的象棋棋子,阿图尔朵抿抿唇,「来了!」 上马车前,她忽然仰起头,看着尤听问:「你会不会骗我?」 尤听说:「我从不骗人。」 骗的,都不是人。 第33章 惊喜?【一更】 明亮的日光透过窗扉, 被割裂成数块不规则的光斑,投落在光洁的地板上。 「咔哒。」纤长的手指捏着棋子,落在棋盘上。 尤听微微勾唇:「我赢了。」 对面的小人鱼睁大了眼睛, 试图从一边倒的棋局中找出条生路。 但可惜,不管她怎么看,局势都已经无力回天。 她不开心地将棋子丢到一旁,挫败地开口:「我们都下了十局了我一次都没赢过。」 尤听不为所动:「很正常, 毕竟你才刚刚接触这个游戏。」 阿图尔朵这才觉得好受了点, 她转了转眼睛,看向尤听:「你叫我来, 就是为了下下棋吗?」 尤听将桌面上的棋子一枚枚地拾起,放进棋盒中。 等她慢条斯理地收拾完了, 才抬起眸, 对小人鱼勾起红唇:「当然不。」 「我不是说了吗,」她语气慵懒,「是来帮你和你的好朋友促进友情的。」 她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你去哪里?等等我呀。」小人鱼连忙快步跟上。 行宫宽大恢宏, 除了给尤听建造了最舒适的卧房, 未免无聊,还修建了漂亮的后花园,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花草草。 正是个明媚的天气,后花园中的花朵争奇斗艳,奼紫嫣红甚是好看。 微风轻轻吹过空气里飘散着不知名的花香。 尤听带着阿图尔朵走在其中,库洛德远远地坠在身后,时刻警惕地防备着四周。 这些花只生长在大陆上, 是深海没有的风景。 看着被风吹动而微微摇曳的花瓣,阿图尔朵不禁心痒痒的。 她有点想去摸摸。 海里只有全身都有剧毒的海生花, 只能看不能碰。 眼前的花园颜色更多样式也更多,但阿图尔朵不知道是不是像海生花一样,所以手刚刚伸出去,就犹豫地缩了回来。 下一瞬,面前忽然出现一朵放大的嫣红花朵。 灼热的红色,在阳光下更加耀眼。 花瓣上似乎还残留着未干的露水,衬得色泽愈发娇艷欲滴。 她惊喜地「哇」了声。 握着枝干的手指白皙修长,见她眼中光华闪动,将那朵花递得更近。 「喜欢?」尤听说,「送你了。」 阿图尔朵小心翼翼地问:「可以碰吗?」 「当然。」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阿图尔朵欣喜地从尤听手中将花接了过来。 她拿在手里仔细地观察,这花的颜色比海生花要淡一些,不过也很好看。 海生花带着奇异而危险的美,人类的花让人一看就心生欢喜的美。 阿图尔朵又探出手指,轻轻地放在了花瓣上。 十分柔软而冰凉的触感,让她都不敢用力,生怕再重一点就会将这朵花弄坏。 阿图尔朵想了想,有点像水里的海草,但更脆弱一些。 凑得近了,还可以闻到浓重的花香。 并不刺鼻,沁人心脾的香味。 她喜欢一切美而新奇的东西,不由在脑子里想,也不知道这些花能不能带回海里。 忽然听到身旁的尤听问:「你喜欢这片花海吗?」 风起,花圃中的花朵随之摇曳,犹如海潮起伏。 阿图尔朵兴奋地点点头。 尤听也笑:「尤格里斯王子也很喜欢呢。」 她看着小人鱼,缓缓说:「如果你能够在他的住处种上这么一片美丽的花朵,他一定会觉得非常惊喜。」 阿图尔朵觉得尤听说的话相当有道理,毕竟她自己都这么喜欢,身为她的好朋友,尤格里斯一定会更喜欢! 「好!」阿图尔朵捏紧拳,「我知道了!」 尤听唇边笑意更深,问她:「需要我让人帮你吗?」 阿图尔朵摇摇头:「不用不用不用,我一个人就可以,我想给好朋友一个惊喜。」 尤听「嗯」了声,随手将枝头的花折下,插在阿图尔朵的发间。 她轻笑:「的确会是个很大的……惊喜呢。」 - 从尤听的行宫离开以后,阿图尔朵照旧用天赋重新进入了尤格里斯准备的秘苑内,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大约是尤格里斯担心别人发现阿图尔朵的人鱼身份,秘苑里也没有安排太多的人。 第62页 这正好方便了阿图尔朵。 她四处逛了逛,最后选定一片比较宽阔的地。 这条路正好是进入秘苑的必经之路,只要以后尤格里斯来,就一定能够看见。 她觉得用来栽种花海再适合不过了。 阿图尔朵摊开手,白皙的手心里,躺着许多花的种子——是她从尤听那里要来的。 仔细确定周围没有旁人后,她将种子撒在地上,随后引动天赋,催用魔法。 原本的种子在眨眼间,长出了嫩芽,还在继续快速生长着。 不过短短几秒钟,眼前原本光秃秃的地面,已经化作了一片花团锦簇的花圃。 阿图尔朵满意地拍了拍手,长长吐出一口气——没有鱼珠,还在大陆上用魔法让她觉得有些吃力。 不过只要能让好朋友高兴,都是值得的! 她无比期待着尤格里斯看到这个惊喜时候,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另一边的尤听,也在期待着。 终于,下午的时候,还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的尤格里斯,踏进了秘苑的门。 刚解决了一件政事的王子殿下,脸上难掩春风得意。 蒙切尔王国那边传来消息,老国王的身体似乎越来越不好,恐怕很快就会将斯蒂丽公主的婚事确定下来。 众所周知,斯蒂丽现在正身处于比利王国内。 所以众人都觉得,比利王国和蒙切尔王国联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这让尤格里斯的头不禁昂得更高了一些,有了蒙切尔王国的助力,再想办法搞到人鱼族的宝藏。 届时,他一定会成为整片大陆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王! 尤格里斯踩着雄心壮志的步伐,打算前去找阿图尔朵。 才走了几步,他突然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初夏已经有点燥热,只有清风拂来时才给人带来一点凉意。 但今日这风里,怎么还隐隐约约地夹杂着……花香? 不太熟悉的味道,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属于什么花。 他忽然勐地打了个喷嚏。 奇怪地揉了揉鼻子,但没有多在意,继续往里面走去。 尤格里斯越往前,这股味道越浓。 直到那片陌生的花海映入眼帘,浓郁至极的花香向他袭来。 喷嚏一声接一声,鼻腔里尽是难以控制的痒意。难受得他犹如抓心挠肝,再待下去恐怕会涕泗横流。 尤格里斯这才察觉到事情的不妙,想转身离开。 刚刚回头,就见小人鱼跳了出来。 阿图尔朵扬起天真无邪的笑脸,看着他,满怀期待地问:「尤格里斯,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惊喜,你喜欢吗?」 尤格里斯又重重打了个喷嚏,鼻头都开始红肿起来。 但他还没忘记自己需要牢牢抓住这条小人鱼,强撑着道谢。 「谢谢你……阿嚏,阿图尔朵,我……阿嚏,很喜欢,阿嚏!」 他脸上习惯性地露出伪装的温和笑容,但他并不知道此时的自己狼狈成了什么样子。 不断溢出生理性泪水的眼睛,通红的鼻头,说几个字就得因为喷嚏声被迫打断。 于是他那张原本俊美的脸,也变得有些扭曲起来,脸上的笑更是有几分马戏团小丑的感觉,惹人发笑。 阿图尔朵的注意力只放在盛开的花海中,心底感嘆着好美呀。 听到尤格里斯说喜欢后,她雀跃地欢唿一声。 总算她付出魔力是有用的! 看来斯蒂丽也不是那么坏嘛,这方法真的有用! 阿图尔朵拉着尤格里斯,「来,我带你去摸摸那些花,可好玩了!」 尤格里斯:「……」 小人鱼眼睛亮亮地问:「好朋友,你怎么哭了呀,是不是很感动?没关系,这都是我该做的。」 尤格里斯:「……」 不敢动。 第34章 教你骑马【二更】 这一天, 到了最后,尤格里斯从秘苑中走出的时候。 觉得脚下踩的每一步,都像是走在软绵绵的云端, 头重脚轻。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坚持下来的,只觉得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要不是为了和小人鱼处好关系,换做任何一个别人,他一定要下令将那人给送上绞刑架! 尤格里斯回到自己马车的第一件事, 就是吩咐侍从尽快去找医官。 天知道他得强忍着想要打喷嚏的欲望, 还要和小人鱼搭话有多难受。 在那片花海中待了短短的几分钟,对于尤格里斯来说, 仿佛经歷了一场酷刑。 衣服之下的肌肤,不知为何开始有些瘙痒起来。 但他自持王子身份, 当然做不出来当众抓痒这样的粗鄙行为, 所以同样只能忍着。 「快!」尤格里斯难受得心里暴躁,差点没忍住破功,竭力保持着最后的理智,「尽快让最好的医官来见我!」 侍从领命而去。 王子殿下急急忙忙地寻找医官, 这可不并不是一件小事, 但此时的尤格里斯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于是很快,这个消息就被传到了行宫。 得知这事的时候,尤听正在浇花。 清亮的水从她手中提着的水壶中倾泻而下,浇落在花丛中。花瓣上沾了湿意,似乎变得更加娇艷了些。 库洛德诧异地问:「尤格里斯王子难道是遇到了行刺受伤了?」 第63页 尤听将水壶递给他,微笑着道:「不。」 碧色长眸中难藏恶劣的笑意,「是因为惊喜。」 库洛德听不懂, 摸不着头脑地问:「什么惊喜?」 尤听没说话,只是瞥了一眼争相开放的花园, 心情愉悦地眯了眯眼。 今天果然是个好天气呢。 …… …… 「殿下。」 尤格里斯的宫殿里,医官诊断后给出了结论:「您这是枯草热。」 尤格里斯又狠狠打了个喷嚏,无力地躺在躺椅上,虚弱地问:「这是什么病?」 医官缓缓道来:「大概就是身体会对一些植物会产生剧烈反应,就像您现在这样。」 尤格里斯瞬间想起了小人鱼种的那片花海,该死,真想让人全部给她拔了! 他问:「该怎么治疗?」 医官面露难色。 「殿下,这种奇病目前还没有找到能够治疗的药。」 「不过殿下也不用担心,只需要静养几天,不再与那些植物接触就好了。」 尤格里斯紧皱起眉,这不就是要他硬生生扛过去吗! 他耐着性子又问:「这症状会持续多久?」 「这个嘛……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医官小心翼翼地说,「可能两三天就好,也可能需要一个多月。」 尤格里斯气笑了,额角青筋直跳:「出去!」 医官诚惶诚恐地离开后,他招手,让侍从进来:「去给我把秘苑的那片花都毁了!」 侍从刚刚准备出门,又被尤格里斯叫住:「等下。」 他颓然地摆摆手,「算了,你下去吧。」 小人鱼已经越来越相信自己了,他可不希望前功尽弃。 - 行宫。 尤格里斯并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小人鱼,此时正坐在尤听的对面。 阿图尔朵兴致勃勃地说着她种下花的过程,和尤格里斯看到惊喜时感动的表情。 当然,她没有提用魔法的事情,而是美化成是自己一株株栽种的。 尤听支着下颔含笑听着。 谁家正常人能够早上刚拿的种子下午就种出了一片花海来。 小人鱼果然是有点聪明,但不多。 恐怕尤格里斯那眼泪鼻涕一起冒的样子,也不是因为感动吧。 但她并没有拆穿,而是欣慰地笑道:「你做得很好,尤格里斯从小到大都没收到过别人送的花,肯定特别惊喜。」 她幸灾乐祸地咬重了「惊喜」两个字,但小人鱼没听出来。 阿图尔朵以为是在夸自己,骄傲地挺了挺胸脯。 她问尤听:「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尤格里斯王子得到这么一份隆重的惊喜,肯定几天都缓不过来。」 尤听淡定地胡说八道:「感情讲究循序渐进,接下来这几天可以歇歇。」 她看向小人鱼,「想和我一起出去玩玩吗?」 阿图尔朵心动地眼睛亮了亮,嘴上支支吾吾地说着:「啊这……这是不是有些不太好呀。」 尤听一眼看穿了小人鱼的口是心非,站起身,作势要离开。 不经意似的斜睨了小人鱼一眼,故作可惜地说:「不去么?那就算了。」 阿图尔朵三两步跑到她跟前,兴奋得像只可以出去遛弯的小狗:「去!当然要去!」 她来人类世界,就是想要好好玩一玩的。 但是她的好朋友好像很忙,只让她住在秘苑里,都没带她出去玩过。 秘苑虽然大,但是走上两天也就看厌了。 哪怕尤格里斯再三强调,斯蒂丽不是什么好人。阿图尔朵还是忍不住可耻地心动了——这可是能带她出去玩的盟友! 尤听找了件宫婢的衣服丢给阿图尔朵,「换上这个。」 人类世界的衣服有些繁琐,阿图尔朵研究了好一会儿才穿上。 她跑到尤听面前转了两圈,问:「好看吗?」 尤听往前走了两步,上下打量了一阵。 然后抬手将小人鱼的下巴抬起,眼眸微弯,认真地回答道:「当然,很好看。」 她们之间的距离不知不觉被拉进,阿图尔朵一抬头,就撞进对方深邃的视线中。 那双绿宝石似的眼眸,总泛着几分清冷的漠然。但认真看着人的时候,又让人无端生出一种被珍视的感觉。 分明最开始,她见到斯蒂丽的时候,也是这样相似的动作。 但那时,小人鱼的内心毫无波澜,只是对面前人充满了好奇和戒备。 而现在,阿图尔朵莫名地有点紧张,往后退了退,躲开尤听的手指。 她清清嗓子,将那点奇怪的情绪抛之脑后,高兴地夸赞:「你也很好看!」 女孩子就是要一起夸的! 尤听掩唇微笑,拎着裙摆行了个礼:「多谢夸奖。」 裙摆层层叠叠地舒展开来,女人像是被一朵巨大而华丽的花朵所包裹。 本就浓艷的眉眼勾起弧度,惊心动魄的美。 这下阿图尔朵是真的发自内心地觉得,斯蒂丽是真的很好看! 小人鱼喜欢漂亮的东西,也喜欢漂亮的人。 如果是在人鱼族,她一定要用各种方法,让这样的美人和自己成为好朋友。 可是斯蒂丽不是人鱼。 她心思深沉,让鱼捉摸不透。 第64页 想起尤格里斯说过的那些话,阿图尔朵总有些犹豫。 不过没关系,至少现在,她和斯蒂丽不是亲密交心的好朋友,也是能一起出去玩的盟友。 阿图尔朵扮做随行的宫婢,跟着尤听上了出行的马车。 马车外,库洛德问:「殿下,我们要去哪里?」 尤听随口说了一个地名。 得到指示,车夫开始驱动马车,向着目的地驶去。 车一开始动起来,阿图尔朵就坐不住了。她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但马车里还有尤听,她又有点不好意思随便动。 大约看出了小人鱼的心思,尤听说:「想看就看吧。」 「好耶!」阿图尔朵高兴地将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她在心里想,感觉斯蒂丽也没有那么可怕。 或许,她可以背着尤格里斯,和斯蒂丽成为好朋友? 阿图尔朵悄悄将车帘掀开一角,从缝隙间探头看过去。 胡思乱想的念头,很快就被外面街道的繁荣之景给冲散。 每每有能吸引她目光的东西,她都要问问:「这是什么,那又是什么呀?」 而每次,尤听都会耐心地回答她的问题,还让库洛德买了一些小玩意儿进马车,给小人鱼在路上玩。 库洛德之前觉得阿图尔朵说不定是尤格里斯养的小情人,心机深重,像在他们殿下面前耀武扬威。 结果现在这么一看,他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了—— 尤格里斯好歹是个一国王储,真的会放弃他们高贵美艷的殿下,喜欢个傻子吗? 这些寻常的物件都不认识的人,怕不是来自什么偏僻的小山村。 他心里的腹诽,阿图尔朵一概不知。 从库洛德手里接过新玩具时,顿时忘记之前库洛德对她百般防备的样子。 甜甜地笑起来,很有礼貌地鞠了个躬:「谢谢你!」 想了想,阿图尔朵从一堆东西里挑挑选选,拿了一件给库洛德。 「买东西也很辛苦,这个送给你!」 库洛德被小人鱼这一举动给搞蒙了,磕磕绊绊地回答:「不用谢。」 他连忙推拒:「这个不能收不能收!」 阿图尔朵坚持要送。 库洛德坚持不收。 两人僵持不下,最终还是尤听看不过去,沖库洛德点了下头:「拿着吧。」 库洛德这才脸色奇怪地将东西收了起来,看着阿图尔朵眉开眼笑地重新回到马车里。 这是讨好了他们殿下,又想来腐蚀他钢铁般的忠心吗? 短短几个唿吸的时间,库洛德脑子里已经转过了无数个想法。 不过不管怎么样,他对小人鱼是很难摆出一开始的冷脸了。 要去的地方车程不近,小人鱼一开始还饶有兴致,但时间久了就觉得睏乏起来。 马车里没有别的打发时间的东西,那些小玩意儿尤听没兴趣,于是便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打瞌睡的小人鱼。 看着小人鱼头一点一点的样子,尤听被逗笑了。 阿图尔朵迷迷煳煳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眼看就要一头栽下去的时候,被人一把扶住。 尤听略等了等。 结果这样的动静都没把小人鱼给吵醒,她只是声音细微地嘟囔了什么,然后彻底闭上眼沉沉睡去。 尤听失笑,调整了下位置,将人放在自己的腿上枕着。 大约是这个姿势颇为舒服,阿图尔朵嘴巴嘟起,发出吐泡泡似的「噗噗噗」声。 尤听轻摇了摇头,真是拿这条小人鱼没办法。 一边说觉得自己不是好人,一边又在她面前睡得香沉。 闲得无聊,尤听便低下头仔细地看着阿图尔朵 这张脸显然是造物主的杰作,每一寸都是无可挑剔的美。 不知道是因为离开大海太久,还是因为今天用多了魔力,阿图尔朵的鬓边冒出了点点细碎的微蓝色鳞片。 很少,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尤听伸手,将阿图尔朵的头髮往那边掠了掠,遮掩住鳞片的痕迹。 她靠着车壁,也跟着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库洛德的声音:「殿下,到了。」 马车停下。 尤听睁开了眼,而阿图尔朵也跟着慢慢醒了过来。 她还没彻底清醒,含煳不清地问:「到了吗,我们要去玩什么呀?」 尤听微笑:「教你骑马。」 第35章 美人计 听见骑马, 小人鱼瞬间兴奋地坐直起来。 在坐马车的时候,她就很好奇这种只有大陆上才有的生物了。 人类用它们来充当交通工具,也不知道骑上去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但她并没有注意到, 自己刚刚是枕在尤听的大腿上睡着的。 于是这么一坐起来,两人的距离瞬间被拉近。 馥郁的香味萦绕在她的鼻尖,像是她种出来的那一片花海。 小人鱼抬头,尤听正好低眸, 两人目光相撞。 她们挨得很近, 鼻尖和鼻尖几乎都能碰在一起。 阿图尔朵不由愣了愣,感受到属于另一人温热的唿吸扑打在自己的肌肤上。 这陌生的亲密行为, 让她一时之间忘了该怎么反应。 对方的眸色呈现幽暗的绿,像是丝丝缕缕的网, 要将她包裹其中才彻底罢休。 第65页 正在发怔间, 阿图尔朵忽然看见尤听动了。 尤听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落在小人鱼的脸侧。 没带什么劲儿,调笑似的,从阿图尔朵的颧骨往着耳边轻轻抚摸而过。 尤听唇边带着笑, 问她:「怎么?看得这么目不转睛, 看上我了吗?」 指甲和肌肤摩挲出细微的痒意,阿图尔朵不禁缩了缩脖子。 也是这点异样的感受,让她如梦初醒,连忙飞快地起身,坐到马车的另一边去。 小人鱼的心跳还没完全平復下来,红着脸哼了声:「你别乱说。」 她又偷偷瞥了一眼尤听,小声嘟囔着:「不要对我使美人计, 没有用的。」 「哦?」尤听好笑地挑了下眉。 她忽然也跟着起身,走到了阿图尔朵跟前。 尤听站着, 阿图尔朵坐着,天然地不对等姿态。 对方慢慢弯下腰,一点点地侵占了小人鱼面前的视线。 或许是因为亲密距离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打破,她没来由地觉得心慌起来。 阿图尔朵往后使劲地缩着身子,直到被逼得退无可退,紧紧地贴着车壁。 刚刚那股香味再次包裹住阿图尔朵,犹如无声无息的牢笼。 她被尤听困在其中。 小人鱼慌张地眨着眼睛,虽然自己也不知道在慌什么。 秀气的手指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握成了拳头,她磕磕绊绊地问:「你你你,你想做什么?」 太近了。 太近了! 小人鱼不由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斯蒂丽为什么要离她这么近? 难道是因为发现了她人鱼族的身份吗? 那斯蒂丽会怎么做呢,会不会像尤格里斯说的那样,将她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囚牢里 再用冰冷的刀刃,划开她的身体,让坏人取走她身上的鳞片做研究? 来人类世界这么几天,阿图尔朵其实一直都在暗暗逃避这个事——她是人鱼族,对人类来说属于异类的存在。 不管是人鱼王,莉莉姐姐,还是尤格里斯,都有说过一旦她被发现了身份,可能会有怎样悲惨的结局。 只是小人鱼不愿意将人族想像得太坏,毕竟人鱼族和人类,都占了一个「人」字。 他们都有相似的外表,都有相同的语言体系,为什么不能成为好朋友呢? 阿图尔朵一直默默地想,可能就是在危言耸听而已。 直到现在,她三番两次被尤听逼到角落,那些血淋淋的话再次从心底深处翻涌上来。 她被自己的想像吓得不行,瘪着嘴哆哆嗦嗦地说:「你,你不要欺负我。」 看她这幅如临大敌的模样,尤听眼里划过一丝恶劣的戏嚯笑意。 「我可没有欺负你。」 尤听轻笑,问道:「你这么怕我做什么?」 感受到眼前的人好像真的没什么敌意,小人鱼才敢慢慢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一幕,便是尤听正看着她在笑。 并非什么善意的微笑,而是明晃晃的取笑。 尤听「啧」了声,缓声道:「阿图尔朵小姐原来……是个胆小鬼呢。」 小人鱼后知后觉地觉得丢脸起来,气唿唿地不说话。 尤听将头低下,离她更近了些。 长长的髮丝随着动作,落在小人鱼的脸颊边。 阿图尔朵不爽地鼓起一口气将尤听的头髮吹开。 「我只是想向阿图尔朵小姐验证一下,」尤听俯身,贴着阿图尔朵的耳边,逐字逐句地说,「我的美人计,到底管不管用?」 「不管用的话,阿图尔朵小姐在脸红什么呢?」 每个字的吐息都似乎擦着小人鱼的耳廓而过,她忽然短促地「哎呀」了声,看向尤听的眼神犹如洪水勐兽。 阿图尔朵差点咬到舌头:「你你你,你在干什么!」 两人几乎相贴的姿势,尤听浓密的墨发与阿图尔朵的灿金长发堆叠在一起。 而在交缠的髮丝之下,细长的手指搭在了小人鱼的腰间。 沿着腰窝漫不经意似的轻轻摩挲,比起不知所措的小人鱼,尤听显得淡定许多。 她掀起长睫,状似无辜地开口:「阿图尔朵小姐的腰很细呢。」 小人鱼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红——谁要这个人类说这些了! 尤听还想逗逗她,但外面已经传来了库洛德的询问声。 她们在马车里耽搁的时间有些长了。 尤听施施然起身,对着小人鱼莞尔,仿佛刚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下车吧。」 她神情淡然,语气也是清浅的。一时之间,阿图尔朵都有些怀疑刚刚的事是自己的幻觉。 但在下马车的时候,尤听忽然再次向她伸出了手。 手指掠过阿图尔朵的金髮,尤听看着她,碧眸幽深:「头髮乱了。」 小人鱼如同惊弓之鸟,瞬间蹦到离尤听三步远的地方,低着头,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库洛德疑惑地问:「殿下,这是怎么了?」 尤听无所谓地笑笑:「没什么,小孩子闹脾气而已。」 「来,」她对阿图尔朵伸出了手,做出邀请的姿态,「带你去骑马了。」 小人鱼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想去骑马的欲望,战胜了面对尤听的不自在。 她蹦蹦跳跳地又回到尤听身边,将之前那点不愉快忘得一干二净:「来了来了!」 第66页 这是一处专供贵族玩乐的马场,所面对的客人,不止是比利王国,还有其他国家的人。 隐私性和隐蔽性都极强,所以尤听才会放心地选择这里——现在可还不能让尤格里斯发现,她和小人鱼关系这么密切。 天色碧蓝,苍穹如洗。 草原苍茫开阔,一眼像是望不到头。 其中有几个人正骑着马,畅快地飞驰着。 小人鱼瞬间被吸引了目光,如同发现了新宝藏的孩童,拉着尤听问东问西。 旁边的库洛德都有些麻木了。 这位阿图尔朵小姐的好奇心,还真是茂盛得有点过分。 尤听说:「与其问这些,不如亲自试一试。」 她斜睨了眼身旁的阿图尔朵,温声问道:「阿图尔朵小姐敢吗?」 小人鱼挺挺胸脯:「当然了!」 她堂堂人鱼族的小公主,有什么不敢的! 话是这么说,但等换好了骑装,当真站到了骏马的面前时,阿图尔朵心里开始发憷起来。 好高呀,这,这要是摔下来,岂不是会很疼? 怕疼的小人鱼有点犹豫。 下一瞬,垂在身侧的手,毫无防备地被旁边的人牵了起来。 阿图尔朵还没反应过来,尤听另一手扣住了她的腰身。 一个眨眼间,小人鱼眼中的世界天旋地转。 阿图尔朵惊唿了声,等她再睁开眼时,已经稳稳地坐在了马背上。 视线陡然变得开阔了许多,她听见身后的人再次小声问:「怕么?」 声音低而微沉,让她莫名觉得耳朵有些痒。 阿图尔朵说:「才不怕。」 尤听从喉间溢出声轻笑,握着阿图尔朵的手,带着她抓紧缰绳。 「那么,」她压在阿图尔朵耳边,「我们要开始了。」 我们? 开始什么? 小人鱼还在一头雾水,就见尤听带着她扯了扯缰绳,催动身下的骏马奔驰起来。 这匹马性子颇烈,刚得到指令,蹭一下便蹿了出去。 热烈的风迎面吹来,唿啸着掠过耳侧。 阿图尔朵在马背上随之颠簸着,对她而言,这是从未感受过的刺激体验。 她有点害怕,但更多的还是兴奋。 一心只放在骑马的事上,连自己和尤听相距得那么近都没注意到。 尤听的双手从小人鱼的腰间环过,像是将人抱在了怀里。 即使看不见跟前人的表情,也能感受到小人鱼的兴奋。 骑着马跑了一圈后,尤听控制着缰绳,让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她问阿图尔朵:「好玩吗?」 小人鱼勐地点了几下头,「好玩!」 她突然没那么害怕斯蒂丽了,能够带她玩的人,一定不会是什么坏人! 「我们下次还能来玩吗?」 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用了「我们」这个词,代表着潜移默化中,她已经习惯了身旁有尤听的存在。 尤听颔首:「当然可以,只要你想。」 阿图尔朵侧过头,想和尤听说些什么。 但在这样相近的空间里,她只是略一动,唇便轻之又轻地擦过了尤听的下巴。 蜻蜓点水般的动作,但又因为马背上只有她们两个人,一瞬间,所有的感官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 视线相接,阿图尔朵看见尤听弯了弯眼。 开合的红唇吐出暧昧的字句:「现在,轮到阿图尔朵小姐对我使用美人计了吗?」 阿图尔朵不知所措地辩解:「我,我不是,不小心的……」 话音未落,便被尤听截断。 女人笑盈盈的,浓密的眼睫下压,碧绿眼瞳映出小人鱼呆愣的模样。 「怎么办呢。」 尤听嗓音低慢地开口,「但我好像,已经中计了。」 第36章 伤心【三合一】 马车晃晃悠悠, 慢慢停在了秘苑的后门。 才刚刚停稳,小人鱼就迫不及待地掀开车帘,自己跳了下来。 车里传来尤听的声音:「阿图尔朵小姐, 期待我们下次再见。」 听见这句话的小人鱼,顿时踉跄了下,像是在躲什么洪水勐兽,急匆匆地跑远, 一次头也没回。 库洛德疑惑地问:「她这是怎么了?」 「也许, 」尤听轻笑,「可能是害羞了吧。」 库洛德:「哈?」 - 直到进入秘苑, 高高的墙格挡住了视线,阿图尔朵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抬起两只手, 放在自己的脸颊上。 像是生了重病一般, 烫得出奇。 幸好眼前没有镜子,没让阿图尔朵看见自己现在的模样——整张脸都泛上了深深的红晕,宛如涂了一层又一层的脂粉。 她看不见,却能感受得到, 全身每一寸似乎都在散发着热气。 阿图尔朵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 自从斯蒂丽说了那些奇奇怪怪的话之后,她也跟着变奇怪了。 想到斯蒂丽,又想起刚刚那人贴着自己耳边说话时的场景。 分明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但阿图尔朵却总觉得似乎还能感受到那温热的气息擦过肌肤时,带来的轻微痒意。 「现在轮到阿图尔朵小姐对我使美人计了吗?」 「但我现在,好像已经中了。」 第67页 啊啊啊—— 小人鱼捂住了脑袋,一把扑在床上, 用被子把自己蒙了起来。 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义嘛? 人类说话一定要那么高深吗,就不能考虑考虑她们鱼鱼的脑容量吗? 在小人鱼的手里, 还握着个小马驹似的小木偶,那是尤听送给她当作纪念的礼物。 阿图尔朵在床上扭来扭去,却始终没捨得松开这只小木偶。 她唇角不自觉地往上翘了翘。 既然斯蒂丽也送了她东西,那是不是也可以和斯蒂丽成为好朋友呢? 就是不知道尤格里斯会不会同意。 小人鱼又陷入了烦恼。 如果尤格里斯不同意,她该怎么做才好——她只是犯了所有小人鱼都会犯的错而已,想同时拥有两个好朋友而已嘛。 …… …… 此时的尤格里斯,正坐在自己的宫殿里,面色阴沉。 在他跟前,跪着个汇报情况的骑士。 他抬起手,「知道了,去吧。」 等宫殿中所有人都下去,只剩下他一个人以后,他才愤怒地将手边的东西扫到地上。 「哐啷啷!」重重的摔砸声足以可见尤格里斯此时心底的怒气有多深。 好不容易才从那什么该死的奇病中恢復过来,又撞上了一堆糟心事! 蒙切尔王国只有斯蒂丽一个公主,但比利王国却不止尤格里斯一个王子殿下。 不仅不止,而且还有很多。 身在王室,手足感情简直淡漠如水。对尤格里斯来说,每一个兄弟都像是玫瑰花上的刺。 扎手。 碍眼。 恨不得全都除去才好。 这些天,尤格里斯忙于应对斯蒂丽,还要想办法掩藏小人鱼的踪迹,劳心劳力。 所以相应的,对于政事方面他的心神松懈了些。 而其他的王子,就趁这个机会想要拉尤格里斯下马。 他太优秀了,太显眼了成了所有王子的众矢之的。 尤格里斯一向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但现在,这些人倒确确实实给他惹出了一些麻烦。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国王身边的内臣到了尤格里斯的宫殿。 「殿下,国王陛下要见您。」 尤格里斯握紧了拳头,努力调整好脸上的表情,「知道了,我这就随您过去。」 在路上,内臣打量了他几眼,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殿下做好心理准备,陛下这次是动了大怒。」 尤格里斯口中称是,内心却在冷漠地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没多久,国王所在的宫殿便到了。 尤格里斯摒退旁人,自己走了进去。 比利国王坐在上首,正拿起什么东西在看着。 听见脚步声,比利国王抬头,向他投来幽深的目光。 窗户开着,宫殿内光线通明,阳光纷纷扬扬地洒落。 但却好像没有一丝一毫的暖意,蔓延到这对父子的身上。 他们一个坐着,一个站着都沉入了黑暗的阴影中。 只能隐约看出两人的轮廓,透着血脉至亲的相似。 尤格里斯低着头,一副谦逊等待着受训的模样。 但若是仔细看去,就能发现他脸上的神情十分冷淡。 对这个所谓的父亲,尤格里斯没有半分尊崇之心。 应该说,对这世界上的所有人,尤格里斯都没有——从小他就立志要成为统一整片大陆的大帝,他觉得没有人能够胜过自己。 比利国王神色莫名地开口:「来了。知不知道我叫你来,是因为什么事情?」 尤格里斯将腰弯得更低了些,他温声道:「知道。」 「砰!」一本厚厚的书向他砸了过来。 尤格里斯没躲,身子动都没动。 于是他的额角瞬间被狠狠砸出了个青紫印子,拢在长袖下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 他脸上却仍保持着温和的笑容,歉疚地道:「惹父王生气了,都是儿子不孝。」 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这般都让人难以继续再发火。 比利国王无力地挥挥手,重重嘆了口气。 从小这个儿子就是这样子,百姓们都说,尤格里斯王子生的时候天降祥瑞,是天神之子。 没有一个掌权者,喜欢膝下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儿子。 特别是,当这个掌权者变老了的时候。 比利国王冷声道:「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也能出纰漏。你知不知道,修筑边境线的城池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王国并非是一味的安和平静,暗处仍然有许多势力在潜藏,等待着给予致命一击。 就像最北边,相邻的哈图鲁王国 两国疆土毗邻,从几百年前就一直因为土地相争问题而兴起战役。 哈图鲁虽然资源不如比利王国丰富,但他们那里的人力气都很大,而且擅长骑马作战,一个能抵三个。 近年来,两国的战役虽然少了,但都明白,不过是在休养生息,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而已。 所以,比利国王下令,加强边境城防线的修建,并把这件事情交给了尤格里斯去处理。 最近这段时间,尤格里斯忙着在两个女人之间打转。 一时疏漏,其他王子暗中联合,故意破坏了城防的建设,导致昨日一队哈图鲁王国的小队突袭成功。 第68页 抢了一大堆东西后,又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这简直就是在赤裸裸地示威!挑衅! 比利国王知道这件事以后大发雷霆,当即就找到尤格里斯责问。 尤格里斯应声说:「儿子知道,是我办事不力。」 比利国王问:「你这些日子都在忙着做什么?」 他越说越是生气,看着眼前的尤格里斯,便想起这些年来从百姓口中听见的贊言。 全是夸赞这位王子殿下有多聪明有多英勇,而他这位国王呢? 恐怕,早就被所有人期盼着早早下台了吧。 不论他说什么,尤格里斯都只是静静地听着,默不作声。 这原本该是个很好的法子,奈何比利国王现在正在气头上。 他这态度更加惹怒了国王,「怎么,现在连我的话也当做听不见了?」 尤格里斯忙道不敢。 他慢慢站直身子,看着比利国王,忽然笑了。 「父王,这些天不是您要求我,必须要陪着斯蒂丽公主去游玩吗?」 他唇边笑意冷淡,「您说过的啊,让我安心做个讨好公主殿下的工具便好。」 比利国王气得双目圆睁,手指着尤格里斯,「你你你,竟敢顶撞我,不孝子!」 尤格里斯暗红色的双眸中,隐隐跳动着丝丝厌倦。 向这个毫无能力的国王卑躬屈膝的日子,他真是厌烦了。 他不顾比利国王的怒吼,径直转身离开了宫殿。 尤格里斯往外走了几步,深深唿吸一口气,逐渐将心里翻腾的戾气平復。 他冷静下来。 既然已经相当于和国王撕破了脸皮,以国王的性子,肯定会先免他的权。 而他那些乐见其成的「好兄弟」们,肯定会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发展各自的势力。 眸中暗色沉沉,尤格里斯神情逐渐坚定。 看来,小人鱼和斯蒂丽那边必须要加快动作了。 - 没过多久,尤格里斯王子被暂停职务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座王城。 其中,当然包括尤听所在的行宫。 库洛德「哟」了声,小小的幸灾乐祸:「不是说这位王子殿下很得器重吗,我看这事实也不见得是这样。」 他又偏头去看尤听,「殿下,您不觉得奇怪吗?」 尤听正在自己和自己下棋,一手执黑,一手执白。 棋盘上黑白相缠,局势正焦灼不定。 她沉吟半晌,最终在棋盘上落下关键的一枚棋子。 犹如惊雷落下,局势瞬间呈现一边倒之态。 尤听这才收起了棋子,唇边扬起浅浅的笑,回答库洛德的问题:「有什么好奇怪的,毕竟这件事……」 她偏过头,对着满脸疑惑的库洛德微微一笑:「就是我做的。」 想要直接对付尤格里斯并不容易,这里不是蒙切尔王国,尤听能够动用的力量有限。 但是可以借刀杀人。 比利王国的子民们爱戴尤格里斯,但并不是比利王国的每个人都希望尤格里斯接任王位。 派人在尤格里斯的几个兄弟身边稍稍煽动,他们就上钩了。 没人不想要登上权力的至高点,因此,哪怕知道事情背后可能会有阴谋,这群人还是按照尤听的指示那么做了。 人总是贪心地。 谁叫王储的位置只有一个,但是王子却有很多个呢。 库洛德:「啊?」 分明每个词他都认识,怎么组合成了他听不懂的话? 什么事? 什么叫做是殿下做的? 库洛德小小的脑袋瓜充满了大大的困惑。 「不需要懂,」尤听没难为他,只是道,「你只需要记住,若是之后尤格里斯想要来见我,一律称病不见。」 这句话库洛德听懂了。 他摩拳擦掌,很是兴奋:「好嘞!殿下放心,绝对不会让尤格里斯王子接近行宫半步!」 当初大权在握的尤格里斯,库洛德都看不上。 更别说是现在被夺了权的尤格里斯了。 想要搭上他们殿下,死了这条心吧! 库洛德兴沖沖地下去,安排人手守住周围。 他的做事效率很快,等到尤格里斯真的来找尤听的时候,整座行宫的人几乎都换成了从蒙切尔王国带来的人。 他脚步顿了顿,看见库洛德后便扬步走过去:「库洛德骑士长,我想见斯蒂丽公主,请您通传一声。」 库洛德眼神都没分给他半分,「不好意思,我家殿下身体不适,正在卧床休息,谁都不能打扰。」 「公主病了?」 尤格里斯一怔,随后笑道:「那我去请宫中最好的医官为公主诊治。」 库洛德冷声:「不劳殿下忧心,我们随行队伍中就有公主用惯了的医官。」 尤格里斯一向是个聪明人,再听不出来库洛德话中的推辞之意,这王子就算是白做了。 他眼中狠色飞掠而过,温和地道:「既然这样,那我就不打扰公主殿下休养了,希望斯蒂丽公主可要早日康復。」 等他走了,库洛德才迫不及待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别说他们殿下没有生病,就算是真的病好了,也绝对不会再跟这个两面三刀的男人扯上什么关系! 虽然那位阿图尔朵小姐看起来是真的没什么心眼,但毕竟是尤格里斯带回来的人。 第69页 还一直让人住在自己的秘苑里,偷偷摸摸,见不得人,一看就没有什么好事! 库洛德转身去向尤听禀报,「殿下,刚刚尤格里斯王子来了。」 他拍拍胸脯,「不过被我赶跑了!」 「做得很好,库洛德,」尤听说,「不论他要用什么样的藉口来见我都不准,送的东西也都别收。」 库洛德应下:「知道了。」 虽然不知道殿下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但是他都很乐意看见尤格里斯吃瘪的样子。 之后几天,库洛德都忠心耿耿地守在行宫外面,寸步不离。 尤格里斯来了好几次,但每次都无功而返。 再一次被拒之门外后,跟随尤格里斯的侍从都看不下去了。 「殿下,斯蒂丽公主摆明了就是不想见您!」 尤格里斯冷笑了声,「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他当然清楚,但他除了每天都来试一试,还能做什么。 难道真的就这么放任斯蒂丽回到蒙切尔王国吗? 「殿下,斯蒂丽公主说不定是看见您现在没有了职权,才会这般戏耍于您,」侍从小心翼翼地说,「这样的女人不要也罢,您值得更好的。」 尤格里斯捏着拳没说话。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斯蒂丽肯定是放弃他了。 既然这条路走不通,那恐怕,就只能靠那条小人鱼了。 他沉声,最后看了一眼尤听所在的行宫:「走。」 - 尤格里斯回到自己的住所后,并没有待上太长时间。 他换了身衣服,避开耳目,从小道来到了秘苑找阿图尔朵。 在路过那片花海的时候,只能满脸厌恶地捂着口鼻快步通过。 即使是这样,也没能倖免,狠狠打了几个喷嚏。 这个月来,简直是样样都诸事不顺,尤格里斯心烦意乱地喊着:「阿图尔朵!阿图尔朵!」 房间里没有看到人,院子里也没有。 他眉头紧锁,心中慌乱地勐跳起来。 难道是被人带走了? 还是自己回到深海里去了?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不是尤格里斯能接受的。 就在他脸色越来越难看之际,身后的锦鲤池里勐地蹿起大片水花。 阿图尔朵从中冒了出来。 她甩甩湿淋淋的发梢,从锦鲤池里爬了出来,笑嘻嘻地看着尤格里斯:「好朋友,你来找我玩吗?」 若是平时,尤格里斯一定会随口哄她几句。 但他现在心情很不好,说话的语气也不好:「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好好待在这里,不准乱跑!」 尤格里斯发起火来的样子跟平时相比简直变了个人。 阿图尔朵愣了愣,不由得将手心里的东西躲在了身后。 她低头,小声说:「对不起。」 尤格里斯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挤出个难看的笑:「抱歉,我并不是故意要凶你的,只是我这些日子遇到了一些麻烦……」 他说着,悄然抬眸看了小人鱼一眼。 单纯的小人鱼脸上浮现出意料之中的忧急,问他:「怎么了?我能帮你吗?」 「当然,」尤格里斯目光殷切地看着她,「这件事只有你能够帮我。」 阿图尔朵立马说:「你需要我做什么?只要我能够帮得上的,我一定帮你。」 「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 尤格里斯的声音慢慢温柔下来,「我只是想要你的几片鱼鳞。」 「我小的时候曾经在书上看过相关的记载,人鱼族的鳞片有神奇的功效,能够让人强身健体。」 他神情忧郁,苦笑一声:「我们国家边境的子民,一直饱受战乱之苦。哈图鲁人个个身强力健,我希望能够带领一支兇悍的队伍和之抗衡,让百姓们过上好日子。」 尤格里斯说得姿态恳切,字字泣血,却没注意到小人鱼在听到他第一句话开始,神色就有些不太对劲。 等他说话了半天,都没得到回应。尤格里斯蹙眉,碰了碰阿图尔朵的肩头:「阿图尔朵?」 小人鱼瞬间像是受了什么惊吓般地弹了出去。 见状,尤格里斯心里的诧异更甚,「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小人鱼摇摇头,「可能是刚刚在水里泡了太久,脑子里进了点水。」 尤格里斯:「……」 他咳咳两声,暗示性地问:「所以刚刚我说的事……?」 阿图尔朵重新抬起头,脸上依旧是熟悉的,天真无邪的笑容:「放心吧,我一定会帮你的。」 她起身回到房间,没多久,拿着几枚映着洌滟光泽的银色鳞片,递给尤格里斯。 「给你,这就是我们人鱼族的鳞片了。」 小人鱼露出委屈的神色:「你可要省着点,拔鳞片可是很疼的,而且再长出来一片,需要等好长好长时间。」 尤格里斯兴奋而郑重地接过这几枚鳞片,心潮澎湃,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用来听小人鱼说了什么。 总算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听说人鱼族全身都是宝,不知道其他的地方还能有什么效用呢? 尤格里斯眼中的贪婪一闪而过。 不急,来日方长。 一条小人鱼满足不了他的野心,等他找到人鱼族的住处,便将之一网打尽,再慢慢研究。 第70页 「谢谢你,阿图尔朵。」尤格里斯头一次对小人鱼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 白森森的牙齿像是森林中的巨兽,对着猎物慢慢展开血盆大口。 「你在这里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尤格里斯随便说了几句话后,就迫不及待地要离开去验证人鱼鳞片的效用。 「欸,尤格里斯……」小人鱼开口喊了一声,但他没有回头。 阿图尔朵失望地慢慢垂下脑袋,直接蹲在台阶上。 和尤格里斯的兴致高昂不同,此时的小人鱼茫然又难过极了。 她头一次开始怀疑自己。 怀疑尤格里斯。 难道斯蒂丽说的都是真的吗,尤格里斯和她做朋友,只是想要从她身上获得人鱼族的宝物吗? - 在尤格里斯来秘苑找阿图尔朵之前,尤听先让库洛德带小人鱼来见了自己一面。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小人鱼对尤听渐渐放下了心理戒备。 不过由于尤格里斯的话,她心底深处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担忧。 尤听深知小人鱼的心性,于是先带着人再次到马场骑着马跑了一圈。 在玩得最高兴的时候,尤听忽然问她:「我和尤格里斯,你更相信谁?」 小人鱼懵了懵。 这个问题,如果放在一个月前,她肯定想都不想就说尤格里斯。 但是现在…… 小人鱼切切实实地犹豫了。 见状,尤听又捏了捏她的脸,轻笑:「总算这段时间没有白疼你。」 她告诉阿图尔朵,尤格里斯这人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人畜无害。 他心思深沉,野心勃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阿图尔朵似懂非懂地歪了歪头:「这些话好熟悉……啊,尤格里斯也是这么说你的!」 头上被人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尤听乜她一眼:「不许打岔。」 小人鱼吐了吐舌头,乖乖坐在一旁听着。 尤听说:「尤格里斯选择和你做朋友,是另有阴谋,她想要利用你而已。」 小人鱼迷煳地眨眨眼:「可是,我有什么好利用的啊?」 尤听看着她,红唇盪开抹笑。 她伸出手指,擦过小人鱼的唇,捏着阿图尔朵的下巴。 「你不会以为我还没有发现吧,」她挤出声鼻音,似笑非笑,「小人鱼?」 阿图尔朵震惊地瞪圆了眼,慌慌张张地疯狂眨着眼。 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你怎么知道!不是,我的意思是,什么人鱼,我,我不知道……」 尤听不再逗她,语气随意地说:「放心吧,除了我没人知道这事。」 她又笑:「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这件事。」 阿图尔朵还没从被人类得知身份的惶恐中走出来,愣愣地问:「为什么?」 丝毫没注意到这句话相当于变相地承认了自己是人鱼族的事实。 「因为——」 尤听低下头,俯身贴近她,吐息暧昧相缠。 女人唇色浓艷,吐出几个字:「你是我一个人的小人鱼啊。」 阿图尔朵捂着胸口,一时之间甚至忘记了唿吸。 心跳瞬间比刚刚还跳得更快更急,仿佛下一刻就会从从胸口蹦出来。 她的脑海乱成一团,装了满脑子的海水似的,晃晃荡盪的,叫她理不清思绪。 不知道是应该去想尤格里斯是不是真的有问题,还是去想眼前这女人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哎呀。」尤听好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望着阿图尔朵挑了挑眉。 「你脸红了,小人鱼。」 阿图尔朵下意识地抬起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蛋。 从指缝间露出眼睛来,她不看尤听,视线落在尤听的裙摆上,似乎被上面的绣花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 小人鱼别别扭扭地说:「你刚刚说尤格里斯的那些话,有什么证据?」 「很简单。」 尤听笑着离她远了些,走到桌边倒了两杯清水。 她将其中一杯递给阿图尔朵,「尤格里斯最近被比利国王夺了权,他担心其他王子会趁机分权,一定会想办法再夺回来。」 对上小人鱼朦朦胧胧的眼神,她失笑:「听不懂就算了。」 阿图尔朵倔强地仰起脖颈:「谁说我听不懂,我懂的!」 不就是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嘛! 「总之你只要知道,我这些天都拒绝了和尤格里斯的见面。」 尤听嗓音缓缓:「没有了我,他一定会想办法从你身上下手。」 依尤听所想,尤格里斯这次想要破局,一定会从边境,对付哈图鲁王国入手。 国王会这么大阵仗地夺了尤格里斯的权,多半是因为他没忍住和国王闹掰了。 尤听嘴边弧度轻蔑。 尤格里斯这人,野心旺盛,也太过自信。 他瞧不起自己的那些兄弟,也瞧不起自己的父王。 或许整片大陆,就没有他能够瞧得起的人。 明有国王施压,暗有蠢蠢欲动的其他王子。 下面还有围观形势的比利王国的子民们。 尤格里斯想要快速取得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胜利,就一定需要拥有足够惊人的战果。 比如,打赢哈图鲁王国。 原剧情里,尤格里斯就利用了小人鱼的鱼鳞,研磨成粉,让手底下的士兵服用。 第71页 鳞片粉果然拥有奇效,让这些士兵在战场上成了几乎不怕疼不怕伤力大无穷的怪物。 最终,战役当然是毫无悬念地取得胜利,尤格里斯的地位也更加巩固。 不过这次,尤听可不会让他再这么轻易地赢了。 尤听告诉阿图尔朵,尤格里斯去找她之后,一定会装可怜向她索要鳞片。 她说得言之凿凿,嘴角带着自信而从容的笑容。 阿图尔朵听得将信将疑:「如果他没有呢?」 尤听耸耸肩,不以为意地说:「那我一定向他道歉。」 她从抽屉隔层,取出一包东西放在小人鱼的手心里。 「但如果他有的话,」尤听缓声开口,「你就将这里面的东西假装是你的鳞片,交给尤格里斯。」 小人鱼凝望着手心里的这包物件,轻飘飘的,似乎还带着十分熟悉的气息。 她伸手将包裹的布掀开,里面露出晃着白色光泽的鳞片。 她诧然地「咦」了声。 这股气息,难道是她们人鱼族的鳞片吗? 人鱼族将鳞片看得很重要,斯蒂丽是怎么拿到的? 不对,好像又有哪里不是太像。 「这是什么?」阿图尔朵不懂就问。 尤听摇头,莞尔一笑:「秘密。」 她盯着小人鱼的眼睛,语重心长地叮嘱:「你将这个拿给尤格里斯就行了,可千万别做伤害自己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对上那双澄澈的碧眸,小人鱼的心头忽然涌上了无尽的难过。 阿图尔朵小声喃喃:「尤格里斯……他真的会骗我吗……」 尤听抬手,安慰性地摸了摸小人鱼的头。 她嘆息,「真正当你是朋友的人,会关心你有没有受伤,绝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就让你去做伤害自己的事情。」 阿图尔朵抬起头,问:「那你呢?」 尤听一愣:「什么?」 「你刚刚也让我别伤害自己,」小人鱼碧蓝的眼眸中倒映出她的模样,一字一顿地问,「你当我是朋友了吗?」 尤听勾了勾唇,在她满怀期待的眼神中,缓缓摇了摇头:「当然不是。」 阿图尔朵眼里的光瞬息熄灭,璀璨的星河一点点地暗了下来。 她吸了吸鼻子,觉得眼睛有点酸。 先前听见尤格里斯可能只是利用自己,她只是有些难过。 可是听见尤听说,没有当她是朋友,她的心却难受得像是发了大水,咕噜咕噜得往外冒。 忽然听见耳边传来女人的轻笑。 她怔怔抬眼。 女人伸出手指,熟稔而亲昵地捏了捏小人鱼的脸颊。 尤听笑:「我当你是我的——小人鱼呀。」 …… …… 阿图尔朵回到秘苑之后,一切如同尤听所推想的一样。 她原本还抱有一丝期望,故意说拔鳞片有多疼。 可是当时阿图尔朵看得清清楚楚,尤格里斯没有看她一眼,满是欢喜地捧着那包鳞片。 她在人鱼族也有好朋友。 尤听说得对,真正的好朋友,才不会只关心鳞片而不关心她呢。 小人鱼抱膝坐在台阶上,将头埋进臂窝,委屈地红了眼眶。 她将尤格里斯当成人族的第一个好朋友,以为他和自己一样,对异族文化充满了兴趣。 但原来不是。 尤格里斯确实对异族感兴趣,却不是对文化,而是对她们身上一切能够帮到他的神奇东西。 也许父王说得对,人族狡诈,不可能和他们人鱼族好好相处的…… 「咚。」 「咚,咚。」 背后传来什么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阿图尔朵一开始沉浸在伤心中没有发现,但那声音持之以恆地响着。 她那好奇的性子压不住,循着声音找过去,才发现是有人在后门外,往里面扔着小石头。 阿图尔朵捡起一颗小石头,有样学样地往外面扔出去。 石子落地,清脆的一声。 随后,女人低低的轻笑隔着墙传进阿图尔朵的耳中。 这声音低沉悦耳,又透着一股子熟悉的意味,好像在哪里听过。 小人鱼高声问:「谁啊?」 墙外并没有回应,只是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没过多久,她看见墙头伸出了一只修长白皙的手。 五指纤细,指甲修剪得圆润,并没有染什么颜色,透着干净而健康的淡粉。 几秒后,阿图尔朵看见了尤听。 尤听撑在墙头,露出半个身子,一眼就看见了院子中的小人鱼。 她挑眉:「惊不惊喜?」 不等阿图尔朵回答,她又「哟」了声,故意取笑:「眼眶这么红,阿图尔朵小姐这是哭过了?」 阿图尔朵半点没听出她的打趣,只是诧异又好奇地问:「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啊?」 女人乌髮红唇,碧眸清亮。悠长的髮丝被风吹起,在身后轻轻摇盪。 她望着自己,眉眼含笑。光落在她身上,虔诚地亲吻过每一寸肌肤。 阿图尔朵眯了眯眼,差点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尤听眸光流转,「这地方还有其他人吗,当然是来找你。」 「找我?」 小人鱼傻乎乎地说:「可是我们刚刚不是才见过吗?」 尤听:「……」 第72页 这蠢鱼。 早知道就放她一个人在这里哭算了,得什么劲跑过来。 阿图尔朵仰头问:「所以你是来找我做什么呀?」 「怕某人实在太过伤心,在这秘苑中哭晕过去。」尤听艷丽的眉眼微弯,凝视着阿图尔朵,缓声吐出几个字。 「所以——」 「来安慰我的小人鱼了。」 第37章 睡一起【三合一】 阿图尔朵吸了吸鼻子, 愣在当场。 她还保持着仰头的动作。 从这个角度来看,光线隐昧,其实根本看不清尤听目光中的情绪。 但小人鱼还是觉得, 仿佛沉进了对方幽绿的深海之中。 她刚刚还在想,也许人类都想父王说的那样,不可相交。 可在尤听说出来安慰她的那一刻,阿图尔朵忽然觉得有点感动。 她一直因为尤格里斯的话, 对斯蒂丽心怀一丝戒备。 哪怕后面相处过程中, 逐渐觉得对方不是那样的人后,这丝隐虑依旧悬在小人鱼的心头。 但现在, 斯蒂丽居然还能愿意跑来,想着安慰她。 小人鱼想, 斯蒂丽可真是个好人。 和尤格里斯不一样。 墙外传来库洛德忍无可忍的声音:「殿下, 您聊好了吗?我……我有点,撑不住了……」 尤听低下头去看,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库洛德圆圆的脑袋顶, 还有凸起的额头上冒出的滚滚汗珠。 她没有为难下属的习惯, 安抚地说:「马上就好。」 抬眸冲着小人鱼喊了一声,「阿图尔朵,你出来,我们在外面等你。」 说完,尤听就踩着库洛德的肩跳了下去。 小人鱼「哦哦」了声,等看着墙头的人影消失不见,她连忙催动魔法。 再次出现在秘苑的后门外, 她抖了抖身上的水珠,抬手向着尤听远远地使劲挥手。 小人鱼欢欢快快地跑过去, 在尤听面前站定。 「我们今天还能出去玩吗?」阿图尔朵问。 尤听失笑。 这小人鱼心可真大,才被尤格里斯利用了一回,又想着出去玩的事了。 她故意做出思考的样子,看着阿图尔朵眼巴巴的模样,最终还是忍不住轻笑一声:「可以。」 小人鱼欢唿了声:「好耶!」 尤听仔细地观察了下她的神色,挑眉问:「不难过了?」 小人鱼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阿图尔朵嘆息一声,诚实地回答:「最开始是很难过的,我一直把尤格里斯当好朋友,可是,他竟然只是在骗我。」 她的声音跟着低沉下去:「在我们人鱼族,每种情感都是很重要的。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 家人是一辈子的家人,好朋友就是永远的好朋友,认准的恋人,亦是仅此一人。 所以小人鱼是真的想过,想和人类交一辈子的好朋友。 她甚至思考过,该怎么让人族可以在深海中唿吸,这样,她就可以带着尤格里斯去参观她们人鱼族的部落居所了。 可惜这一切的起源,是一个精心编制的谎言。 「所以知道他没把我当朋友的时候,我确实很伤心。」 「不过父王跟我说过,我们人鱼的脑容量不大,只需要用来记一些珍贵的记忆就好啦。」 尤听若有所思。 原来脑子不好是天生的。 怪不得这条小人鱼都没问过她,她是怎么知道阿图尔朵是人鱼这件事…… 「本来是打算来安慰一下阿图尔朵小姐的,但是看来我今天是白走一趟了。」 尤听故作遗憾地说,转身准备离开。 阿图尔朵连忙拉住她,「没白走没白走,我还是有一点点难过的。」 她看着尤听,满眼渴望地说:「需要你带我去玩才行。」 尤听笑着问:「你需要我?」 「嗯嗯!」 小人鱼浑然不觉危险的降临,大声重复:「我需要你!」 「对了,」她从怀里掏出件东西,递到尤听的面前,「这个送给你。」 手心摊开,躺在掌心中的东西慢慢显出了身形——是一枚晶莹剔透,泛着浅浅蓝光的鳞片。 那是再出色的工匠也难以做出来的艺术品,透着天然而华丽的美。 尤听剎那间反应过来,柳眉凝起,「这是你的鳞片?」 她唇边常常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此刻全然收了起来,只剩下冷冽的漠然。 阿图尔朵从没见过她这幅模样,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 尤听的声音微冷:「我不是说过了吗,别做伤害自己的事情。」 她知道人鱼族想要取下一块鳞片,所要经歷的疼痛,不亚于硬生生剜下一块肉。 所以,尤听才会一早就准备了那包假鳞片交给阿图尔朵。 还再三叮咛小人鱼,生怕她一时心软又被尤格里斯哄骗做了蠢事。 阿图尔朵心虚地低下头,手指不安地搅动着。 「可是,这是我现在身上最宝贵的东西啦。」 她声音细细小小,透着点倔犟,「我想要送礼物给你,这是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东西。」 尤听一顿,「怎么想着要送给我送礼物?」 小人鱼抬起头,清澈的碧蓝双眸映出她的倒影。 她将两眼弯成月牙,仍然是一派地天真无邪:「因为你帮了我呀,父王教过我们,要学会感恩。」 第73页 只有对人鱼族来说,极其重要的朋友,才会互相交换鳞片。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眨眨眼,大方承认,「我就是想送给你。」 对方真切坦荡,尤听找不出其他话来辩驳。 她伸手郑重地接过,将那枚鳞片小心地用手帕包起来保存好。 尤听问:「疼吗?」 阿图尔朵菸头摇摇头,「不疼的。」 看了眼等在一边的马车,她眼珠子转了转,又说:「其实还是有一点点疼的,如果你带我去玩,就没事了。」 尤听喉头一动,唇角轻扬起,向着小人鱼伸出了手。 「来吧。」她语气似是无奈至极,看向阿图尔朵的眼中却盈满了洌滟的笑意。 小人鱼并没有多犹豫,雀跃地将手放进尤听的手中。 指根相贴。 人族的手很暖,陌生的温热感包裹住小人鱼的指尖手背。 她下意识地回握紧,小声嘟囔着:「原来牵你们人族的手是这种感觉。」 尤听问:「什么感觉?」 阿图尔朵支吾了半天,说不出具体的所以然,只能给出十分朴实无华的评价:「就是……挺舒服的。」 尤听睨她一眼,语气低低地开口:「我想,以后还会有更舒服的。」 小人鱼憧憬地追问:「是什么是什么?」 尤听微微一笑:「不告诉你。」 …… …… 在尤听带着小人鱼快快乐乐地去郊游的时候,尤格里斯正在实验鳞片的效用。 他取其中一枚,用了很少的一部分研磨成粉末,让其中一个下属将之吞服下去。 片刻后,尤格里斯问:「什么感觉?」 下属动了动脖子,「殿下,我觉得精力充沛极了,仿佛全身都有用不完的力气!」 尤格里斯心头一喜,让人找到一个骁勇善战的勇士,和这个下属对战。 果不其然,下属看起来毫不费力,就将比自己壮好几倍的勇士挑翻在地。 看来传说并没有错。 「有了这东西,」尤格里斯握紧手里的几枚鳞片,眼中再不掩饰蓬勃的野心,「我一定能够实现我的抱负!」 尤格里斯说:「传令下去,我要亲自带人去边境,打败哈图鲁的军队!」 谁也没想到,被夺权的王子殿下,会选择领了这块最难啃的骨头。 等到众人知晓这个消息的时候,尤格里斯已经带着自己的军队,向着边境出发而去。 尤格里斯一向受人爱戴,送行的人不少。 尤听和库洛德挤在人群之中,遥遥看着尤格里斯雄心壮志的身影。 库洛德问:「殿下,尤格里斯王子去打仗,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我们是不是应该回蒙切尔王国了?」 尤听说:「不必。」 「放心吧,」她声音慵懒,「这场仗打不了多久,尤格里斯就会灰熘熘地回来了。」 「现在走就太可惜了,不如留下来好好欣赏一下,到时候王子殿下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虽然不知道他们殿下为什么会如此言之凿凿,但库洛德无条件地信任着尤听所说的每一句话。 在脑海中想像了一下尤听描绘的场景,库洛德肯定地点点头,嘿嘿一笑:「殿下说得在理。」 他最喜欢看热闹了,尤其是尤格里斯的热闹。 库洛德又问:「那尤格里斯不在的这段时间,我们该做些什么呢?」 尤听想了想,笑着说:「养鱼。」 库洛德:「啊?」 - 秘苑对于小人鱼来说,周遭的侍卫骑士都形如摆设,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最开始她对秘苑很感兴趣,因为从来没见过这么大而精美的地方。 但尤格里斯不准她到处乱跑,再大的地方也有走完的一天。 而且也不准旁人和阿图尔朵见面,她开始觉得待在秘苑里很无聊起来。 一向都会趁着尤格里斯不在的时候,熘出来去找尤听带她去玩。 更别说是现在,每每想到尤格里斯都是在骗她,除了伤心,小人鱼心里更多的是愤怒。 好歹,她也是人鱼族的小公主呢! 在深海里,所有人都宠着她,让着她,巴不得跟她交好。 没想到来了大陆上。会受这样的气! 恨屋及乌,连带着这间属于尤格里斯的秘苑,阿图尔朵也看着生气起来。 于是当天夜里,尤听正睡得半梦半醒间,忽然听见房里有些不同寻常的动静。 她睡眠浅,一下子就被吵醒,勐地睁开了眼。 毕竟是在异国他乡,为免尤格里斯或者其他人会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尤听心底时刻都保持着警惕。 她慢慢地从被子中伸出手,一边仔细听着房间里的动静,一边悄无声息地摸到枕头底下的匕首。 那是她特地让库洛德给她防身用的。 手指紧紧地握着匕首的手柄,这才带来了一丝安全感。 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尤听屏住唿吸,冷静地思考着如果真的有人要对她下手,等会最佳的逃跑路线是什么。 手指一点点地收紧,随时准备给予不速之客重重一击。 「哗啦啦!」帘子被人大喇喇地推开,月光跟着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 尤听的动作顿了顿。 第74页 有这么明目张胆来搞刺杀的吗? 她心思电转,在看见来人的下一秒后,恍然大悟地轻轻嘆了口气。 映入眼帘的是张傻乐的小脸,对上她的视线后,还愈发开心地眨巴着眼:「你醒啦!」 尤听面无表情地将匕首放回原处,从床上半撑起身子,望着阿图尔朵。 困惑不解地问:「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小人鱼凑到她的床边,委屈巴巴地说:「我没有睡觉的地方了。」 尤听:「嗯?」 阿图尔朵瘪着嘴解释道:「我不想住在秘苑。」 尤听懂了,又觉得好笑:「所以你就大半夜不睡觉,跑过来找我?」 「不是跑来的,」小人鱼一本正经地纠正,「是游过来的。」 尤听:「……」 怪不得头髮看起来都还是湿的。 那头顶挂着的是什么玩意,水草吗? 她好气又好笑,问阿图尔朵:「没有被别人看见吧?」 「当然没有!」 阿图尔朵满脸骄傲,「我的速度可快了!库洛德都没看见呢!」 尤听问:「库洛德呢?」 小人鱼仔细回想了下,回答道:「好像在外面睡觉。」 她揉了揉耳朵,嫌弃地说:「唿噜打得可响了。」 尤听明白了,怪不得库洛德没看见。 她和善一笑,「明天就扣他的钱。」 「啊?」阿图尔朵小声说,「不太好吧?」 尤听说:「扣的钱用来给你买吃的。」 小人鱼:「那真是太棒了!」 虽然脑容量不大,但是变脸是真快。 尤听无奈地笑了下,掀起被子从床上起身。 她拿了条干净的棉巾,走到桌边,冲着小人鱼招招手,「过来。」 阿图尔朵听话地走过去,还很自觉地搬了张椅子坐下。 她仰头看尤听:「做什么做什么,是要和我玩吗?」 尤听屈指在她上毫不客气地敲了一下,「你的脑子里,除了想着去玩,还能装着什么事?」 「挺多的呀。」阿图尔朵委屈地辩解。 「我的脑子里还装着我父王,我姐姐,我哥哥,隔壁的莉莉姐姐,阿兰德哥哥……」 她掰着手指头一个个地数到最后,忽然抬起头,笑盈盈地看着尤听。 「还有你。」 尤听动作略停,忽又勾起红唇,倾了倾身和阿图尔朵对视。 她故意含笑问:「怎么,阿图尔朵小姐现在不觉得我是个居心叵测,恶毒心肠的坏女人了吗?」 阿图尔朵睁大了眼,惊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最开始是这么想的?」 又勐地反应过来,连忙伸手捂住了嘴。 尤听懒得跟她计较。 就这条蠢鱼那点心思,全都写在了脸上猜都不需要猜。 小人鱼干笑了几声,「我现在可没有这种想法啦,我觉得你是好人,特别好特别好的人!」 尤听只是意味不明地呵笑了声。 她直起身,手里拿着棉巾,一点点地给小人鱼擦干湿润的头髮。 察觉到尤听的意图以后,阿图尔朵忙说:「没关系的,我习惯了。」 尤听却并没有停下。 只是稍用了一份力按了按她的肩头,「坐好。」 小人鱼顿时坐得直挺挺的。 白色的棉巾捧着金色的髮丝,间歇从光洁的手心中穿过。 本就在夜里,四周寂寂,所有的声音都显得幽微下来。 小人鱼不说话,尤听也没有说话,氛围忽然变得宁静起来。 阿图尔朵乖乖坐在椅子上,任由尤听在身后帮她擦着头髮。 说来也奇怪,分明是第一次有人为她做这种事情,她却没什么抗拒的心态。 反而还有点享受。 手指间歇地擦过她的头皮,力道很轻,像是水流中调皮的游鱼。 周围的一切动静都被放大了一般,小人鱼能听见外面传来的风声,叶片飒飒声,还有虫鸣声。 偶尔有雀鸟被惊起,扑棱着翅膀飞远。 棉巾和头髮摩擦的声响,贴着耳畔而响。 小人鱼有些莫名地想着,其实这感觉……好像比一起出去去玩,还要让人高兴一点。 如果…… 「唿噜噜——!」隔着一道门,忽然响起的声响将这美好的氛围瞬间打破。 小人鱼面无表情地想,如果库洛德的鼾声没有那么响就好了。 「好了。」尤听细緻地将小人鱼的头髮擦干后,把棉巾给丢到一旁。 「可以休息了。」 尤听环顾四周,「让我想想,你今晚在哪里休息。」 行宫中当然还有其他房间,但库洛德就守在外面,尤听不想吵醒他。 阿图尔朵「啊」了声,看着尤听问:「我不能和你一起睡嘛?」 这问题倒是让尤听愣了一下,她反应过来后,似笑非笑地挑起眉梢:「想和我睡?」 她微笑:「想的还挺美。」 小人鱼悄悄地往着床那边看去,小小声说:「可是那个床看起来好大,好软的诶。」 尤听气笑了。 敢情这条小人鱼,是冲着她的床来的。 一时之间,她也找不出别的床铺被子,只好答应:「行。」 听见她答应,阿图尔朵立刻眼睛亮亮地说:「你放心,我可干净啦!」 第75页 然后小小地欢唿了一声,直接跳上了床。 阿图尔朵丝毫没有客气地裹进了被窝里,露出小半个脑袋,「斯蒂丽,你真是太好啦!」 尤听摇摇头,跟着重新躺在了床上。 怪不得原剧情里会被尤格里斯骗得那么惨,这笨鱼,一张床就能收买了。 好在这张床确实很宽敞,容纳她们两个人绰绰有余。 阿图尔朵缩在最里面靠墙的位置,尤听睡在边上,两人之间空出来好长一段距离,宛如隔着楚河汉界。 小人鱼拍了拍被子,发出声响吸引尤听的注意。 见尤听循声看过来,她笑得眉眼弯弯:「斯蒂丽斯蒂丽!」 尤听「嗯」了声,「怎么了?」 阿图尔朵问:「你是不是睡不着?」 尤听说:「不,我睡得着。」 「我就知道,你肯定也睡不着,」小人鱼嘿嘿傻乐,「那你给我讲个睡前故事好不好?」 尤听:「不好。」 小人鱼转过身来面对着尤听,两眼亮晶晶地说:「你要讲什么故事呀,我已经准备好啦!」 尤听:「……」 她有点后悔,现在再把这条蠢鱼扔出去不知道行不行。 …… …… 比利王国靠北的边境,有一片茂盛的原始森林。 穿过这片森林,就是哈图鲁王国的领地。 宛若天然的保护伞,将哈图鲁人遮挡在其中。 比利人畏寒,天生要比哈图鲁人瘦弱些,更是难以应对森林中随时可能出现的沼气毒蛇野兽。 所以,这也是虽然哈图鲁王国人少,却一直能在比利王国的进攻下依旧□□的原因之一。 尤格里斯这次带着人来,就是想要彻底攻破这片森林,直接向着哈图鲁王国发起进攻。 他的野心不小,并不只是想要像他那几个无能的哥哥一样,弄些小打小闹。 他要成为统一整片大陆的大帝,而哈图鲁,则是将奠定他美好未来的第一块基石! 负责守卫边境的统帅,是在比利王国很受人尊敬的希比尔将军。 一开始得知尤格里斯将要率军来的消息,希比尔还挺开心。 这些年来,尤格里斯这位年轻的王子殿下在全国都颇有号召力。 希比尔觉得尤格里斯的位置到来,能够鼓舞士气——毕竟之前才刚刚让哈图鲁人扬长而去,现在不论是边境的百姓,还是军队中的将士们,都很受打击。 所以,希比尔郑重其事地带领着大军,亲自迎接尤格里斯和他的队伍。 和传闻中的一样,这位王子殿下很是年轻。笑容温和,为人处事彬彬有礼。 但希比尔总觉得,在尤格里斯的眼睛里隐藏着灼灼燃烧的火焰。 果不其然,晚宴上,尤格里斯向希比尔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在得知尤格里斯竟然想要直接带人穿过森林攻打哈图鲁以后,希比尔惊得差点合不拢下巴。 这样的激进态度,可和传闻里王子温文尔雅的行事作风不同! 不过也是,王子殿下到底只是个年轻人,总是会冲动些的。 希比尔委婉地提出建议:「殿下,我觉得这样并不妥当。您可能是第一次来这里,不太了解那片森林对我们来说有多么的危险。」 这些年来,希比尔不是没有想过派人穿过森林探查哈图鲁的情况,但都无疾而终。 甚至,派出去的这些人全都消失不见了踪影,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久而久之,那片森林也被边境的人称之为「鬼林」。 充满了阴森恐怖的气息。 希比尔将这些事情都一一说了,希望能够打消王子殿下这可笑而幼稚的念头。 但显然,尤格里斯不可能会听他的。 他千里迢迢来边境,就是为了打一场令所有人都震惊的胜仗。 让他那个平庸的父王,那几个没用的废物兄弟都好好看看,谁才是真正能够主宰比利王国的王! 加上有人鱼鳞片在手,尤格里斯简直信心爆棚,现在听着希比尔这些语重心长地劝导,只觉得啰嗦不已。 他冷笑一声:「将军这是不相信我?」 希比尔连忙说不敢,面露难色:「只是担心殿下的安危……」 「将军放心,」尤格里斯仰起头,「我一定会赢!」 他瞥了眼希比尔,「如果将军觉得害怕的话,可以在这里观看就好。」 希比尔顿时觉得头疼不止,哪有大臣坐镇看着王子冲锋陷阵的事。 尤格里斯这么说,分明是在逼他早点听他的话,按照他的指示去做。 可是希比尔身为统帅,哪里能眼睁睁地看着手底下的士兵,跟着尤格里斯白白受罪。 他长嘆一声,「既然殿下心里已经有了决断,想来我是拦不住殿下的。」 尤格里斯微微一笑:「没错。」 希比尔只好应下。 晚宴结束以后,转头他就让人给比利国王送去了一封信。 希比尔的亲兵问:「将军,真的要和王子殿下胡闹吗?」 是的,在这些经常和哈图鲁人打交道的军士们眼中,尤格里斯所说的事情,就是在胡闹而已。 希比尔苦笑着摇头:「他是王子,更是王储,我能怎么办?」 「只是一直都传说这位王子殿下英明神武,怎么现在看来,竟然是如此的……」 第76页 「算了,不说这些,」希比尔正色道,「王子殿下是铁了心想要带兵进入鬼林,既然如此,那我们唯有确保他的安全万无一失。」 亲兵们纷纷应下。 第二天,尤格里斯借着巡察的藉口,在军营的饮用水中悄悄投入研磨后的鳞片粉末。 一切就绪后,尤格里斯威风凛凛地站在最前面,带领身后的军士们冲进了鬼林,「出发!」 他试过鳞片粉末的效用,尽管只是一点点,也能让人短时间内获得无穷的潜力。 有了这东西的帮助,尤格里斯坚信自己能够率军攻破哈图鲁。 区区一片森林,怎么能够抵挡得住他胜利的步伐! - 几个小时后。 之前还雄赳赳气昂昂的军队,三五成群灰头土脸地从鬼林中出来。 他们脸色青白,脚步虚浮,眼神浑浑噩噩的,像是还没清醒过来的样子。 如同都一起做了场噩梦一般。 最先出来的是希比尔和他的亲兵,刚出鬼林就支撑不住地瘫坐在地上。 他们坐在原地好一会儿以后,脸色才逐渐恢復了正常。 希比尔最先恢復了神智,皱紧眉,摇了摇还有点晕的头。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连忙问旁边的人:「王子殿下呢?有没有看见王子殿下!」 亲兵们逐渐回过神来,纷纷茫然地摇着头:「没有啊将军,王子殿下不是和您走在一起的吗?」 进入鬼林后,尤格里斯确实是和希比尔一起走的。 作为最有经验又忠心耿耿的老将,希比尔自然是要在旁边保护好尤格里斯的安全。 但尤格里斯觉得这样,就不能显出他的大发神威。 在进入鬼林深一点的区域后,他找机会和希比尔一行人拉开了距离。 而当时的希比尔他们,似乎已经被森林中的雾气所影响,根本分辨不出视线前方有什么,更是难以看清尤格里斯去了哪里。 亲兵们说:「将军,我怎么觉得,这次鬼林更加奇怪了。」 他们以前只敢进入鬼林一小段距离探查,随后就迅速离开。 一路上遇到过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但多是毒虫毒蛇什么的。 这次硬着头皮跟着尤格里斯走得深了些,本来都做好了回不来的准备。 结果竟然毫无损伤地回来了,就是头脑昏沉,完全记不得发生了什么事情。 「别再想这些事了!」希比尔神情凝重地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找到王子殿下!」 眼看着人一个接一个地出来,却始终没有看见尤格里斯的身影。 希比尔急得在原地来回踱步,人是在他的属地出的事,他肯定难辞其咎! 就在希比尔按捺不住,想要带人再次进入鬼林去找尤格里斯的时候,尤格里斯终于出现了! 不过—— 希比尔等人想要围上去的动作顿了顿,脸上的神情尽是惊愕。 都是身经百战的军士,此刻却难掩愕然地大睁着双眼,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尤格里斯和所有人一样,神色灰败,脚步踉跄,看起来迷迷煳煳的。 但有一点不一样,尤格里斯的身上衣服不知道为什么不见了,□□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还是希比尔最先反应过来,连忙随手拿起一件衣服跑过去给尤格里斯披上。 他脸色不太好看地急切喊着:「殿下!殿下!」 声声唿唤,才将尤格里斯的神智喊了回来。 尤格里斯睁开眼,世界在短暂的灰白之后,慢慢恢復原来的颜色。 他看见了那些神色奇怪的军士们,也看见了旁边脸色怪异的希比尔。 记忆还停留在他带着人冲进鬼林的场景,后面仿佛出现了断层,不太清晰。 「我这是怎么了?」尤格里斯皱着眉,揉了揉额心。 希比尔尴尬地咳嗽几声:「殿下,先别说这些了,先回军营再说吧。」 他委婉地说:「这里风大,您继续待下去,可能会生病的。」 尤格里斯疑惑:「什么?」 恰好有一阵风吹过,他感受到了一股凉意。 等等。 好像有哪里不对。 尤格里斯勐地低下头,全身像是被谁按下了暂停键,顿在当场。 这是……什么情况! 理智重新回笼,却又给他带来更大的冲击,尤格里斯堪称瞬间石化。 希比尔别开视线,低声说:「殿下还是快些走吧,再晚一些……可能道路边的人就多了。」 尤格里斯僵硬地在希比尔的遮掩下,重新回到了军营里。 直到换上了希比尔派人送来的新衣服,他都仍然像是还没回过神来。 或者说,不愿意面对现实。 他,堂堂一国王储,未来将成为统领整片大陆的大帝之人。 今天都做了什么蠢事? 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这是何等的耻辱,何等的可笑! 羞耻感和愤怒一直从尤格里斯的心头,烧向五脏六腑,烧得他的每一寸肌肤都呈现出浓重的红色,宛如煮熟后的虾子。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尤格里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想发生过的所有事情。 从进入鬼林开始,到逐渐失去神智。 第77页 似乎是因为森林里忽然起了一阵浓白的雾,诡异得很。 尤格里斯紧紧握着拳头,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这该是多么可笑的事情,他连哈图鲁人的面都还没见到,就已经被弄得如此狼狈! 尤格里斯勐地站起身:「不行!我还要再试一次!」 他说干就干,找到希比尔说明自己想要再进一次鬼林的想法。 这一次,希比尔却没有一如既往地放低姿态,皮笑肉不笑地回答:「殿下,我觉得您还是适合回到王都处理政务,国王陛下一定很需要您去分忧。」 「这边境的战事,不适合您。」 语气说得客气,话里话外的意思却相当不客气。 尤格里斯听出了其中的淡淡讥讽,他怒目而视:「希比尔!」 希比尔低下头,毫不退让地说:「我只是实话实说。」 「我已经传信向国王陛下禀报了这里的事情,我相信,国王陛下也是同样的意思。」 尤格里斯脸色更加阴沉。 大约是听见了两人的争执,周围的亲兵们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 四面八方的视线,让尤格里斯忽然想起了走出鬼林时候的丢人场景。 他捏紧拳头,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桌子上。 尤格里斯咬牙切齿:「好,好得很!」 他转身,怒气沖沖地摔门离开。 侍从问尤格里斯:「殿下,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尤格里斯目光沉沉,仍然还没有放弃:「去鬼林!」 但姜还是老的辣,希比尔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直接派人收拾行李,将尤格里斯和他的随从们「押」回了王都。 尤格里斯走的时候有多意气风发,回来的时候就有落魄狼狈。 也不知道是谁将消息传了出来,像风一样,迅速地从边境吹到了王都。 于是尤格里斯和随从回王都的这一天,街头巷尾都挤满了乌泱泱的人。 大家惊奇地小声议论着王子殿下这些天来的传闻,壮着胆子悄悄用八卦的目光打量着尤格里斯。 「王子殿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真的打了败仗吗?」 「嘘,这仗根本就没打起来。听说殿下连敌人的面都还没碰到,就被脱光了衣服丢了出来。」 窃窃私语传进尤格里斯的耳中,吵得他烦不胜烦,只想赶紧离开。 他怕继续待下去,会忍不住心底的躁郁,让人把这些说闲话的人统统都杀了! 偏偏天不遂人愿。 前方的路被人拦住。 尤格里斯抬头,对上女人明艷的笑容。 尤听眯起碧色长眸,嗓音轻慢地开口:「哟。」 「殿下好像换了身新衣服呢。」 第38章 舞会【三合一】 四周不知从哪里响起了声短促的笑, 又很快湮没。 尤格里斯的脸色难看至极。 他骑在马上,握着缰绳的手指发紧,用力到指节泛白。 「斯蒂丽公主, 我还需要去见父王,请您让路。」 尤听没有再继续落井下石,只是往旁边侧了侧身子,微微一笑:「殿下请。」 等大队人马都通过后, 她这才轻笑出声来, 对着身旁的库洛德说:「怎么样,我说了尤格里斯回来的时候会有一场好戏看吧?」 库洛德点头。 刚刚尤格里斯的整张脸都发着青, 旁边那些围观群众的指指点点,一定让他觉得丢脸极了。 「不着急, 」尤听说, 「这场戏还没结束呢。」 尤格里斯闹出这样荒唐的笑话,等会儿回到王宫,一定会让比利国王大发雷霆。 他先前本就失了一部分的权,这下, 恐怕连王储之位都岌岌可危了。 尤听转过身, 「走吧,回行宫。」 库洛德问:「这么快就回去吗,殿下不逛一逛吗?」 尤听偏过头来,对他勾了勾唇:「不出意料的话,尤格里斯王子离开王宫以后,应该很快就会去找我了。」 - 王宫内。 比利国王气得脸红脖子粗,将手边的东西统统砸到了地上, 「废物!废物!」 「这到底都是怎么回事,」他狠狠地盯着尤格里斯, 「你给我说清楚,为什么会发生如此可笑的事情?」 堂堂一国王储,领着那么多军士想要去攻打敌国,结果连别人的面都还没见到,就以如此丢脸的方式出现在众人面前。 比利国王都能想像得到,知道这件事以后,哈图鲁的人会笑得有多猖狂。 这丢的不止是尤格里斯一个人的脸,更丢的是整个比利王国的脸! 尤格里斯跪在大殿之中,低下头,沉默地一言不发。 其实事到如今,他仍然没能想清楚,事情究竟为什么没有按照他的设想发生。 明明,他已经得到了人鱼鳞片。 明明,就只差一点了…… 「父王,」尤格里斯沉声说,「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这次一定……」 话还没说完,一个杯子便迎头向他砸了过来。 清脆的声音,犹如一个耳光,在空荡的大殿之中迴荡。 瓷片飞溅到各个方向,其中一片更是擦着尤格里斯的手背而过。 锋利的碎角,划出了道血痕。 疼痛感让尤格里斯皱了皱眉,眼底阴翳更深。 第78页 上首的比利国王怒气沖沖地叫喊着:「再给你一次机会?再让你在整个军队面前裸奔一次吗!」 羞耻感涌上心头,尤格里斯握紧了拳:「父王。」 「别说了,」比利国王对这个儿子失望至极,声音冷漠地开口,「尤格里斯,这段时间,你应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了。」 「不然,」他的话中透着若有似无的威胁之意,「你的王储之位,可能也会坐不稳。」 比利国王说:「你要知道,我并不止有你一个儿子。」 尤格里斯当然知道。 但是那些废物怎么能够和自己相提并论! 他看出了因为这件事,比利国王对自己的不满已经到了极点。 尤格里斯是个聪明人,即使再不屑,他也知道,此时和国王对着干没有好下场。 暂且忍忍。 指甲几乎掐进了手心中,他两手都紧紧握成了拳,强行平復着心里汹涌的烦躁。 「我知道了,」尤格里斯低下头,「我会好好反省的。」 说完后,尤格里斯就起身退出了宫殿。 走出宫门的时候,正好撞到他的几个哥哥弟弟。 看来就是这几人合伙,想要给他难堪。 尤格里斯本想装作没看见直接离开,但是这几人明显就是为了看他的笑话,特意走到了尤格里斯的面前。 「好歹都是兄弟,王储殿下怎么看到我们就走?」 尤格里斯挤出一丝笑:「哥哥别和我开玩笑了,我还有事要回去处理,先走一步。」 「原来是有要是在身,」另一人讥笑道,「还以为王储殿下是觉得没脸见人,才急着躲回家里呢。」 尤格里斯嘴边的笑容僵裂了些,他心底的戾气翻滚,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想杀人。 没心情再和这几个人虚与委蛇,尤格里斯随口客套了几句后,就带着人大步离开。 一转过身,他的脸色便彻底阴沉下来。 都是群异想天开的废物! 还想踩着他上位,休想! 只要他在一天,这比利王国的王储,就永远都属于他尤格里斯的! 侍从忧心忡忡地问:「殿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率兵攻打哈图鲁的计划失败,还因此失去了一部分民心。 现在国王对尤格里斯怒目相视,还有几个王子在旁边虎视眈眈。 形势十分危急。 尤格里斯的脑子飞速运转,片刻后,他睁开眼下令道:「去行宫,找斯蒂丽。」 小人鱼身上的用处,还需要花时间去琢磨。 远水解不了近渴,尤格里斯现在需要的是明确的势力支持—— 比如蒙切尔王国。 所以,他一定得拿下斯蒂丽公主。 如果背后有蒙切尔王国的支持,比利国王也拿他没有办法。 - 行宫。 库洛德惊嘆地说:「殿下,尤格里斯王子真的来找您了。」 意料之中的事。 尤听半点没觉得意外,屈指敲了敲桌面的棋盘,说:「不见。」 她又抬眸,状若无事地提醒对面的人:「该你了。」 小人鱼拎着棋子,一副还没有回过神的样子。 尤格里斯回来了吗? 她愣愣地盯着黑白分明的棋盘发呆。 这些天,小人鱼都住在尤听的房间里,有人陪她一起玩,可比在秘苑里有趣多了。 似乎已经慢慢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可是现在尤格里斯回来了,那她也需要回到秘苑了吗? 也需要,离开斯蒂丽了吗? 尤听轻咳了声,将小人鱼神游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问:「你在想什么呢?」 阿图尔朵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地摇摇头。 尤听猜测着:「还在生气尤格里斯骗你的事?还是担心他会继续伤害你?」 其实阿图尔朵两样都没想,但尤听这么说了,她也就顺势点点头。 「笨鱼。」尤听扬起唇角笑了起来。 她说:「看我怎么替你出出气。」 尤听忽然问:「想吃什么?」 话题的跳跃度有点大,小人鱼过了会儿,才慢吞吞地回答:「肉干。」 尤听将棋子放下,起身打开门,走到外面的库洛德身旁,轻声说了些什么。 库洛德诧异地点点头,「好的,殿下。」 等尤听重新回到房间里时,小人鱼好奇地问:「你和库洛德说了什么呀?」 尤听故作神秘地微笑:「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房间外面,库洛德走出行宫,目不斜视地向着尤格里斯走过去。 「殿下,」库洛德面无表情地说,「我们公主最近胃口有些不好,想吃凯萨琳家做的肉干。」 「但是我需要保护公主的安全,走不开身。」 尤格里斯听懂了,这意思就是想让他去做跑腿。 他笑着说:「我这就让人去买。」 库洛德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殿下,如果是由您亲自去买的话,一定会显得更加有诚意。」 「我们公主感受到您这份真心以后,一定会特别感动。」 尤格里斯:「……」 他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了,堂堂王储,竟然被当做下人使唤! 可话都说到这地步了,他今天本就是抱着讨好斯蒂丽的目的来的,更找不到理由拒绝。 第79页 尤格里斯咬着牙答应:「好,我去买。」 「哦对了,」库洛德像是忽然想起来,「那家店铺在王都最靠西的地方,您可得快去快回,不然放久了可就不好吃了。」 尤格里斯从齿缝间吐出几个字:「知、道、了!」 看到尤格里斯纵马离开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后,库洛德才忍不住笑出了声。 活该! 为他们殿下跑腿,应该是他的荣幸才对,还这么不情愿的表情。 他乐滋滋地回到行宫里,将刚刚的事情绘声绘色地告诉尤听。 不用看,尤听也能够想像得到,尤格里斯当时的脸色,一定跟打翻了的调色盘一样五彩缤纷。 她弯起眉眼,问对面的小人鱼:「怎么样,有没有让你消消气?」 「你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吗?」阿图尔朵吸吸鼻子,「斯蒂丽,你真是太好了!」 尤听淡淡地应道:「觉得我好,晚上就别再抢我的被子。」 小人鱼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睡着以后的事,她也没办法控制嘛。 她趁热打铁,试探地小声说:「我想继续和你一起住,不回秘苑,可以吗?」 「怎么,」尤听反问,「你还想回那个地方,继续见尤格里斯?」 阿图尔朵瞬间将头摇成拨浪鼓。 她看重友情,但不代表看重一个利用她欺骗她的「好朋友」。 所以她一点都不想再看见尤格里斯了! 坏东西坏东西! 尤听揉了揉额头,故意装作无奈地说:「随你吧,别把我的房间弄得一团乱就好。」 阿图尔朵雀跃地跳起来,起身三两步小跑到尤听旁边,直接扑到了她身上。 「斯蒂丽最好啦!」 她太过兴奋,用力太大,尤听一时没注意,被连带着倒在了身后的桌面上 棋盘被衣袖打乱,上面的棋子噼里啪啦倒了一地。 声音清冽,如同檐上落了整夜的雨。 阿图尔朵手忙脚乱地紧紧抱住尤听,借力用来保持着平衡。 她几乎整个人都趴在尤听身上,距离太近,只要一抬头,就能和对方的目光相接相融在一起。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视线被对方的碧绿长眸紧紧攥住,声音越来越小,小人鱼的头脑发白,甚至有些忘了自己应该说什么。 周遭的世界剎那间像是被个玻璃罩子蒙住,声响都变得朦胧起来。 她听不见门外库洛德的声音,听不见巡逻的骑士有力的脚步声,听不见鸟鸣与风声。 唯一能够听清的,是此下两道此起彼伏的心跳声。 属于她和斯蒂丽。 她们两人,只有她们两人。 时间像是被无限拉长,压缩,最后汇成个小小的肥皂泡。 在阿图尔朵耳畔「噗」地一声,很轻地破裂。 尤听垂下长睫,似是终于反应过来。 红唇盪开一抹迷人的弧度,她凝望着阿图尔朵,缓缓开口问:「阿图尔朵小姐,是在迫不及待地对我投怀送抱吗?」 小人鱼的脸顷刻间染上了朝霞似的色泽,她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 她们见面的第一眼,斯蒂丽就对她说过,「跟他不如跟我。」 那时斯蒂丽以为她是尤格里斯的情人,所以她的意思是…… 心跳声怦然加快,阿图尔朵晃晃脑袋,试图将杂念给抛之脑后。 她不敢深想,只能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声音发颤地辩解:「我,我不小心的。」 手腕忽然被人擒住,尤听的另一只手穿过小人鱼的腰间。 略一用力,眼前的世界瞬间天旋地转。 上下颠倒。 漆黑的乌髮叠在金色的髮丝上,你中有我地交叉在一起。 她低眸,以俯视的姿态看着惊慌失措的小人鱼。 红艷的唇瓣忽又向上翘了翘,尤听说:「我故意的。」 小人鱼怔愣地跟着她的思维而问:「故意什么?」 女人低下头来,细长的发梢扫过阿图尔朵的脸颊。 唿吸间的热息落在她的耳侧,她听见尤听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故意,对你投怀送抱。」 空气好似瞬间变得粘稠起来,让阿图尔朵的唿吸跟着有些困难。 她想说些什么,打破这奇怪的气氛。 但张了张唇,喉咙口却像是被堵住了一般,难以吐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对方的唿吸似乎在一点一点地接近,就在最后时刻—— 「叩叩。」敲门声骤然响起。 门外的库洛德兴奋地说:「殿下,尤格里斯王子满头大汗地回来了。」 这动静瞬间打破了屋内奇妙的某种平衡,尤听手上的劲略松了松,小人鱼瞬间推开她跑到了另一边去。 尤听看了眼,慢慢收回视线,扬高声音对库洛德吩咐:「东西留下,让他走人。」 库洛德摩拳擦掌地应下:「放心吧殿下,绝对不会让他见到您!」 没过多久,那包肉干被送进了屋内——还是热的。 尤听冷眼看着,看来尤格里斯为了讨好自己确实花费了不少心思。 不过可惜,她不稀罕。 她慢条斯理地掀开包装,抬眸看了眼缩在角落里的某条鱼。 「不是想吃吗?」 第80页 阿图尔朵纠结地探出脑袋,想吃,但是她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害怕和斯蒂丽相处…… 尤听嗤笑了声,看着阿图尔朵,声音危险地又问:「是要我餵你吗,阿图尔朵小姐?」 小人鱼立马跟离弦的箭一样,从原地窜了过来,拿了肉干后再次蹭地一下跑远。 尤听也无所谓。 反正,睡觉的时候,这笨鱼还是得来找她。 果然到了夜里。 尤听闭着眼酝酿睡意,察觉到身畔传来细微的窸窣声。 声音越来越近,像是什么东西在滚过来。 她没睁眼,在那东西靠近的时候,熟练地伸出手将人一把抱住。 避免了某条笨鱼直接滚下床去。 找到了依靠,小人鱼短暂地安分了一会儿。 没多久,又开始不安生起来,靠着尤听的手臂拱来拱去。 尤听吐出声短暂的嘆息,低声警告:「乖点,别动。」 也许是在梦中也听到了这句话,阿图尔朵皱着眉,像是不满地瘪着嘴。 安静不了多久,便又开始试图翻滚。 尤听只能伸手将她彻底抱在怀里,小人鱼终于不动了。 阿图尔朵的头靠在尤听的肩头,跟只八爪鱼似的,紧紧缠在尤听身上。 尤听闭着眼睛轻笑,声音低不可闻:「还说不是在投怀送抱。」 …… …… 这几天尤格里斯一直都在锲而不捨地求见尤听,甚至都没注意到秘苑里的小人鱼不见了。 尤听故意让他跑东跑西,却又不肯见他。 尤格里斯心里窝火,可惜却拿尤听毫无办法,只好听话地照做。 就连库洛德都有点看不过眼,委婉地说:「殿下,毕竟我们还身处比利王国的境内,是不是差不多行了?」 尤格里斯这些天的行为,王都上下的人都看在眼里。 再怎么说,他现在仍然是一国王储。 库洛德怕再这么下去,他们殿下可能会引起众怒。 尤听寻思了下,确实差不多该到尤格里斯的忍受点了。 而且玩了几天,也没什么意思了。 她「嗯」了声,大发慈悲似的:「让他进来吧。」 面见尤格里斯的时候,尤听特意换了个地方,没让小人鱼再见到尤格里斯。 再次见到这位邻国公主,尤格里斯竟然生出了几分恍若隔世的感觉。 被耍了这么多天,尤格里斯心中难免有不满,他状似感嘆地道:「想见到公主殿下可真是不容易。」 尤听微微而笑,语气骄矜地回答:「我是蒙切尔王国唯一的公主,自然应该不容易些。」 一句话,便想一盆冷水,淋在尤格里斯的心头。 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他脸上连忙挂上歉疚的笑容,「我并没有怪罪公主的意思,能够为斯蒂丽公主出力,是我的荣幸。」 尤听瞥他一眼。 花言巧语倒是信手拈来。 寒暄了几句后,她直接问:「殿下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尤格里斯应道:「是这样的,我的生日就要到了,准备举办了一个盛大的舞会。」 他看向尤听,暗红色的眼眸中似是流淌着脉脉深情,「想要邀请斯蒂丽公主一同参加。」 尤听「啊」了声,「原来是这样啊,既然是殿下的生日舞会,我自然会去参加的。」 她又问:「殿下介意我带别人一起参加吗?」 尤格里斯以为她说的是库洛德之类的随从,连忙摇摇头:「当然不介意,只要公主高兴就好。」 尤听含笑不语。 她当然高兴得很。 就怕到时候,不高兴的人会是尤格里斯。 - 「什么?我也要去吗?」 阿图尔朵满脸纠结,「可是我一点也不想见到尤格里斯。」 尤听淡声说:「生日舞会上会有九层高的大蛋糕,还有很多水果和小吃。」 「还能看见大家一起跳舞,」她看着阿图尔朵,语气里尽是蛊惑,「你真的不去吗?」 小人鱼眼睛亮了亮。 好心动。 但是,可是,到底去不去呢? 阿图尔朵有点点担心,再见到尤格里斯的话,会被带回秘苑或者其他的地方去。 那样,她就见不到斯蒂丽了。 仿佛看穿了她的不安,尤听忽然伸出手,落在小人鱼的手背上。 手指慢慢将阿图尔朵的手拢在一起。 她轻声说:「没关系,我会陪着你。」 小人鱼盯着尤听牵住她的手看,半晌,她抬起头,露出灿烂的笑容。 「好。」 阿图尔朵说:「我相信斯蒂丽!」 到了舞会将要开始的这一天。 尤听将提前准备好的裙子拿了出来,手把手地教小人鱼穿上。 她站在阿图尔朵的身后,将后背上的丝带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好了。」 头一次穿这样繁复华丽的裙子,小人鱼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她转身在尤听面前转了个圈,欢快地问:「怎么样怎么样?」 尤听笑着回答:「很漂亮。」 小人鱼高兴了,欢欢喜喜地大声说:「斯蒂丽也很漂亮!」 尤听对她伸出一只手,「来,上马车。」 阿图尔朵毫不犹豫地将手搭了上去,她发现自己越来越爱待在斯蒂丽身边了。 第81页 马车缓缓离开行宫,朝着舞会举办的地方赶去。 尤格里斯站在大门口翘首以盼,他换了身手工制作的高档西服,头髮梳得一丝不苟,唇边笑意温和。 显然精心打扮过。 这些天他都在低调行事,暗中对付其他几个王子的势力。 渐渐的,边境惹出的那场风波慢慢平息了下来,被人遗忘。 这次生日舞会来往的宾客,都是比利王国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国王虽然没有来,也让人送来了礼物。 尤格里斯是在用这种方式向众人表明,他依旧是这个国家未来的继承者。 「笃——笃——」 雕刻着代表蒙切尔王国的花纹,熟悉的马车终于出现在尤格里斯的视线之中。 他满眼惊喜,连忙殷切地迎了上去:「斯蒂丽公主,您来了。」 马车停下。 纤细的手指掀开车帘,繁复的裙摆露出来,里面的人慢慢走了下去。 尤格里斯笑容满面地抬起头看去,然后一点点地僵在原地。 这……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会是那条人鱼! 阿图尔朵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不轻不重地哼了声。 跟着走出来的,才是尤听。 余光扫到尤格里斯快要崩裂的神色,她明知故问:「呀,殿下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是不是病了?」 尤格里斯竭力平息着心里的狂风骇浪,嘴上敷衍地回答:「没什么,多谢公主关心。舞会就要开始了,您快些进去吧。」 尤听应道:「好的。」 自然而然地牵住了旁边的小人鱼,向着舞会大厅而去。 库洛德将准备好的礼物递给尤格里斯。 尤格里斯落在最后面,心不在焉地拿着礼物,心思都飞到了最前面的两道身影上。 短短一瞬间,一大堆疑问充满了他的脑子,令他惊疑不定。 阿图尔朵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会和斯蒂丽在一起? 她们两人发展到了什么地步,已经很熟悉了吗? 斯蒂丽知道阿图尔朵人鱼的身份吗? 刚刚阿图尔朵没有像以前那样跟他笑着问好,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他的用意? 这背后,有没有斯蒂丽的助力呢? 纷纷杂杂的念头,犹如剪不断理还乱的丝线团,找不到头和尾。 大厅中的音乐已然响起,尤格里斯只好先压下所有的疑问,充当一个风度翩翩的舞会主人。 他站在众人面前,笑容满面地说:「很感谢大家能够来参加我的生日舞会,希望你们都能玩得尽兴。」 「我今天特别开心,」尤格里斯深情款款地望向尤听,「尤其是知道斯蒂丽公主愿意赏脸之后。」 众人纷纷发出起闹的鼓掌声,他脸上也恰到好处地浮现出年轻人坠入爱河后的羞涩。 尤听所在的位置,一下子变成了万众瞩目的中心。 她神色淡漠地看着尤格里斯的表演,仿佛那个被议论着的人并不是她。 小人鱼在她身边,义愤填膺地握着拳头,「不要听他的!」 尤听好奇地偏过头,看到小人鱼的脸都气红了。 她好笑地问:「说的是我,你这么生气干什么?」 阿图尔朵期期艾艾地吞吐了半天,才挤出来一句:「尤格里斯骗我,不是好人。」 「我早都知道他不是好人了,」尤听笑了笑,「只有你这个笨蛋,一开始才会那么相信他。」 小人鱼失落地垂下脑袋,小小声说:「如果一开始,我遇到的人是你就好了。」 她声音很轻,但尤听还是听见了。 尤听勾住阿图尔朵的手指,同样低声应道:「现在遇见也不晚。」 乐团演奏起欢快的舞蹈,这场舞会正式开始。 在热场表演之后,该到比利王国舞会的传统惯例。 作为主人的尤格里斯,将邀请在场的一位女士,作为他的舞伴,跳开场的第一支舞。 这是不少年轻人用来表露心意的方式,所以人们通常都心照不宣地将之称为「定情之舞」。 于是众人的目光理所当然地落在了尤听身上。 所有人都知道,尤格里斯王子一直都在追求这位邻国公主。 尤格里斯开始动了。 他手里拿着一枝娇艷欲滴的玫瑰,向着尤听的方向走去。 最终站定,行了个绅士礼。 「斯蒂丽公主,请问我能有这个荣幸,成为您的舞伴,邀请您跳第一支舞吗?」 全场瞬间寂静无声,都在屏息等待着尤听的回答。 灯光照在两人的身上。 尤格里斯俊美的脸上尽是克制的深情,望向尤听的眸光仿佛能够柔得滴出水来。 小人鱼听见旁边有人悄声议论:「尤格里斯王子和斯蒂丽公主可真是般配极了!」 阿图尔朵愤愤地嘟起嘴。 才不是。 一点也不配! 「真羡慕啊,尤格里斯王子这么喜欢斯蒂丽公主,结婚以后肯定能够成为一段佳话。」 不对不对。 斯蒂丽又不喜欢尤格里斯,怎么可能和他结婚! 「尤格里斯王子的定情之舞,果然邀请的是斯蒂丽公主。只要她接受,这婚事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定情之舞么? 第82页 阿图尔朵气鼓鼓地盯着尤听看。 如果斯蒂丽接受的话,那她就是,就是……就是全天下最笨的大笨蛋! 她就马上回深海,再也不要理斯蒂丽了! 不同含义的视线,都投落在尤听的身上。 终于,尤听在尤格里斯期待的目光中,缓缓抬起了手。 像是将要接过那枝玫瑰花。 但在下一刻,尤听的手忽地转了个方向,握住了身畔的阿图尔朵。 尤听微笑着说:「抱歉,殿下,我已经有舞伴了。」 「什么?」尤格里斯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可是她……」 尤听无辜地眨了眨眼,「没人规定我不能找女人当舞伴吧?」 尤格里斯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当然没有这个规定。」 众人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四周的议论纷纷声,让尤格里斯觉得很是下不来台,脸色一下青一下红。 袖下的手指紧攥成了拳头,但他还得做出大方的姿态:「只要公主高兴就好。」 从手被握住,阿图尔朵就有点发懵。 她偏过头,对上尤听含笑的眉眼。 原本那些莫名的不高兴,统统在转瞬间烟消云散。 剩下的只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欢喜,咕噜噜的,如同一个个泡泡在她心间炸开。 尤听正色问:「请问美丽的阿图尔朵小姐,我能邀请您一起跳舞吗?」 小人鱼欣喜地勐点头。 计划之外的发展,让尤格里斯的思维有一瞬间的发懵。 但舞会还得继续下去。 他只能强行让自己冷静,请了另一位长辈作为舞伴,将第一支舞草草结束。 乐团换了另一首曲子,宾客们心照不宣地选择遗忘刚刚的尴尬场面,鱼贯而入大厅中翩翩起舞。 尤听和阿图尔朵也在其中。 等站到了大厅里,阿图尔朵心底才有点发憷来,心虚地说:「我不怎么会。」 其实是完全不会。 舞会之前,尤听找了教导的宫婢。 小人鱼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不过看,和实际上手差别还是很大。 到了这一刻,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 尤听轻声安抚她:「放轻松,跟着我就好。」 她伸手,手指穿过阿图尔朵的指缝,和小人鱼十指相扣。 或许是她平和的目光,和肌肤相触的暖意,让小人鱼也跟着一点点地镇静下来。 她点点头,对着尤听眉眼弯弯:「好。」 语气认真地说:「我相信斯蒂丽,永远都相信。」 音乐缓缓流淌在人们的耳畔,随着节拍,晃动着身体。 阿图尔朵尽力将自己全身都放松下来,将主动权都交给尤听,跟随着尤听的动作而动。 腰肢被人揽着,手也被人紧牵着。 她甚至不需要抬眼,就能够感受到属于对方的视线。 明明是第一次跳舞,却合拍得仿佛排练过千次万次。 因为身份原因,又因为两人是舞池中唯一一对女性组合,众人的目光不禁有意无意地落在她们身上。 二楼上,尤格里斯扶着栏杆,视线同样紧紧盯着尤听和阿图尔朵。 不过他的眼神中,明显隐藏的恶意更深。 尤格里斯愤怒地握紧栏杆,之前的深情模样一点不剩,眼里仿佛能够冒出火来。 可恶的斯蒂丽! 仗着自己是蒙切尔王国唯一的公主,竟然这般戏弄他! 明明没有打算和他跳第一支舞,故意答应下来,给他希望,又让他在所有人的面前丢尽脸面。 连带着之前那些新仇旧恨,尤格里斯心里的杀意浓烈到了巅峰。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现在就将那个该死的女人拉出来千刀万剐才解恨! 但显然,无论是尤听还是阿图尔朵,都没有在意这些纷扰。 她们目光相接,似乎此时此刻,彼此的世界中,都只有对方的存在。 碧色的长眸像干净幽深的湖面,阿图尔朵不禁晃了神。 她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沉进了那片湖水之中。 自从离开深海来到大陆以后,身体一直都有些不适感。 但现在,久违地觉得全身舒畅起来。 她只需要将一切交给对方。 小人鱼信任尤听,尤听也给足了小人鱼无尽的安全感。 直到舞曲终了,小人鱼也没有因为踩错节拍闹出一点笑话来。 这是她第一次跳舞,晶亮的碧蓝色双眸里难藏兴奋,离开了舞池还在不停地问尤听:「刚刚发生的都是真的吗?」 「我真的会跳舞了吗?」 「我是不是在做梦呀,不然怎么会那么顺利?」 尤听打断她的碎碎念:「停。」 她无奈地轻嘆:「你已经重复了不下十遍,是真的,没做梦。」 小人鱼雀跃地拉着她的手摇晃,「太棒啦!」 「我就知道我很厉害,什么都会!」 尤听非常配合地附和:「是是是,你说的都对。」 「可惜不能使用魔法,不然我一定要录下来,带回人鱼族,让大家都好好看看!」 提起人鱼族,阿图尔朵的兴奋减弱了些,长长嘆了口气。 来大陆也有段时间了,她有点想念族里的亲人朋友了。 第83页 小人鱼刚想说什么,忽然戛然而止,脸色从红润转瞬间变成了没有血色的青白。 她勾着尤听的手指,摇摇欲坠,一副难受至极奄奄一息的模样。 第39章 归于深海【完】 尤听伸手将小人鱼接住, 她皱眉:「你怎么了?」 阿图尔朵摇摇头,语气虚弱:「不知道,好难受。」 她可怜巴巴地拉着尤听的袖口, 像是海里的浮萍,竭力地依靠唯一能够触碰到的东西。 「我送你回去。」 尤听当机立断,带着小人鱼重新回到马车上,让人驾车回到行宫。 她吩咐库洛德去找医官, 自己留下来看顾小人鱼。 等到了行宫的时候, 小人鱼的情况变得更加严重,已经昏睡了过去。 阿图尔朵躺在床上, 气息微弱。 她闭着双眼,像是熟睡过去了。原本活力而健康的脸蛋, 如今变得苍白如纸。 叫人看了心疼。 尤听伸手, 将小人鱼耳边落下来的碎发轻轻地掠到她的脑后。 眼见小人鱼的情况似乎越来越糟糕,她紧紧凝起长眸,厉声问:「医官怎么还没有来?」 外面传来慌慌张张的脚步声,库洛德大步走来:「殿下, 医官来了!」 尤听连忙起身让开位置, 让医官查看小人鱼的情况。 过了一会儿,医官收回了查看的手,皱着眉摇头:「殿下,这位小姐的症状实在奇怪,恕我无能为力。」 尤听心头一沉:「什么意思?」 医官为难地看了眼杀气腾腾的库洛德,又看了看神色冷冽的尤听,「这个……」 咬咬牙, 还是将实情说了出来:「我看病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奇怪的病人。这位小姐的各项生命体徵都在往下降, 但也许是我无能,并没有找到原因。」 无论从任何地方看,阿图尔朵都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健康人。 但她的气息又确实是在逐渐减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停止唿吸。 这样的症状,在以前留下的医术中没有记载,在医官的从医生涯中更是闻所未闻。 库洛德执剑上前:「说的是什么胡话!你是不是想要在殿下面前煳弄,天底下哪有这么奇怪的事情!」 医官吓得瑟瑟发抖,连忙求饶。 尤听抬手,拦住了库洛德的动作,「好了。」 她低下声:「都下去吧。」 库洛德欲言又止地站了半天,最终还是拎着医官一同离开了房间。 人都走光了,只剩下尤听和阿图尔朵两个人,一下子变得空寂安静起来。 能够跟着尤听来比利王国的随从,都是能力不凡的人。 医官的能力,尤听很相信。 既然是他都没有见过的病例,尤听支着下颔想,会不会根本和人力无关。 阿图尔朵是小人鱼的身份,只有尤听和尤格里斯知道。 如果不是尤格里斯动的手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小人鱼自身出了问题。 尤听看着阿图尔朵苍白的小脸,仔细地回想了下原剧情是否有提及相应的事情。 似乎,小人鱼被尤格里斯囚禁之后,身体确实是变得越来越差了。 她正想着,床上的人忽然发出了声轻咳。 尤听抬眸,快步走过去低下身去看。 阿图尔朵醒了。 大概还没有明白现在的状况,她那双碧蓝的眼眸中尽是未散的茫然。 对上尤听的视线后,她迷迷煳煳地喊:「斯蒂丽?」 尤听说:「我在。」 她伸出手,在小人鱼的额头上探了探。 很奇怪,之前还冰冰凉凉的体温,现在竟然已经回归正常。 而小人鱼的脸色。也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在慢慢恢復红润。 尤听问:「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太舒服?」 阿图尔朵困惑地摇了摇头,「没有呀,你看起来怎么这么紧张?」 尤听没回答,而是反问:「你还记得之前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我记得我们一起去参加了舞会……尤格里斯邀请你,但是你拒绝了,哈哈哈他气得鼻子都快歪了!」 阿图尔朵津津有味地回味着,「后来你带着我一起跳舞,我跳得可好啦!当然,斯蒂丽也很棒的!」 尤听问:「再然后呢?」 「再然后……」阿图尔朵揉了揉头,不确定地说,「我好像晕了过去?」 「没错,」尤听神色严肃地望着她,「你出了舞会大厅以后,突然变得很虚弱,晕了过去。」 「我叫了医官为你诊治,但并没有找出任何问题。反倒是你刚刚清醒以后,又慢慢变回了正常的样子。」 「阿图尔朵,」尤听正色问,「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阿图尔朵一直沉默地听着,良久,她才语气不明地开口:「可能是因为,我需要回深海了吧。」 尤听一愣:「什么?」 小人鱼向她解释,她这次来大陆,是用鱼珠和深海女巫做了交易。 每条人鱼自从出生开始,体内都会蕴养着一颗宝珠。 人鱼族将之称为鱼珠。 鱼珠能够帮助人鱼族凝结魔力使用魔法,还能维持他们的生命。 失去了鱼珠,会对人鱼族造成极大的损伤。 阿图尔朵和女巫的交易中,只答应将鱼珠暂时交换一段时间。 第84页 而现在,正是提醒着她,时间快到了,她该离开大陆回归深海了。 听完小人鱼所说的前因后果以后,尤听望着她缓声问:「若是你不回深海,拿不回鱼珠,是不是这症状会一次比一次严重,最后……死亡?」 「不知道,我是第一个拿鱼珠和深海女巫做交易的人。」阿图尔朵诚实地摇摇头,语气里竟然还有几分骄傲。 她歪歪脑袋,小声说:「但我猜应该是这样的吧。」 看尤听不说话,小人鱼忽然从被子里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搭上尤听的手背。 「斯蒂丽,」她唇边绽开个甜甜的笑,「你是不是很担心我呀?」 尤听呵笑了声,别开头:「才没有。」 阿图尔朵皱皱鼻子:「斯蒂丽骗人。」 尤听说:「我说过了,我从来不骗人。」 小人鱼轻哼了声。 反正她才不信。 明明她醒来的时候,对上的那双碧色绿眸里,漾着的尽是紧张和忧色。 她心底浮起丝丝的甜意,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开心。 比能够骑马跑上三圈还要开心! 可是,小人鱼的心情忽地又低落下来。 她很快就要回深海了。 这次回去,父王一定会大发雷霆,绝对不准她再次轻易离开。 那她以后,是不是都见不到斯蒂丽了? 光是这么想想,阿图尔朵就已经开始难过地揪心起来。 尤听再偏头看过去的时候,就见小人鱼眼眶红红,晶莹的泪珠在其中打着转。 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她忙急声问:「怎么了?又不舒服了吗?」 阿图尔朵摇摇头,抽抽噎噎地开口:「我要回人鱼族了,可是,可是我捨不得斯蒂丽。」 声音带着哭腔,又细又软,像是幼鸟的尾羽从尤听的心头扫过。 轻微的痒。 她眉眼温软了些,探出手指动作很轻地替小人鱼擦干眼泪。 「哭什么。」 尤听笑了下,「就这么捨不得我?」 阿图尔朵用力地「嗯嗯」了声,她用两只手在身前比划,无比认真地说:「有这么多这么多的不捨得。」 尤听沉默了会儿,轻不可闻地嘆息:「笨鱼。」 她忽然用手抬起阿图尔朵的下巴,眸光深邃地与之对视。 「为什么捨不得我?」 那双碧色的眼瞳,阿图尔朵看过很多次。 但现在好像有哪里是不一样的。 更浓重了的绿色,勾成了不见底的深渊,迫得她的灵魂都沉沉于其中。 她嗫嚅着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尤听再次追问:「为什么?」 小人鱼素来迟钝,但在这时候,突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危险。 心跳急促如鼓,仿佛什么东西将要破土而出。 她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指,想要移开视线,却又被对方牢牢锁住。 为什么呢? 阿图尔朵的思维不禁顺着尤听的问题而去想,为什么她会因为将要离开斯蒂丽,就这么难过呢? 明明父王告诉过她,要将重要的记忆留给快乐的事情上。 那时知道尤格里斯只是在利用自己,小人鱼也只是难过了短短一瞬间,就将尤格里斯抛之脑后了。 可斯蒂丽不同。 她只是想像了下,就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接近破裂的疼痛。 深海没有斯蒂丽。 而她以后的日子,都将没有斯蒂丽的存在。 往日里的一幕幕忽地在她的脑海中翻涌。 碧蓝天穹下,斯蒂丽带着她一同骑过的马。 街头巷尾,斯蒂丽噙着笑,给她买下的零食小玩意儿。 坐在墙头上说来安慰她的斯蒂丽,还有在那场金碧辉煌的舞会上,坚定不移选择她的斯蒂丽。 阿图尔朵头一次如此认真地思考着,她从没有对谁产生过这么强烈的不舍情绪。 所以,是为什么呢? 眼角悬着的泪珠,被人用指腹轻而慢地擦拭。 她听见尤听的声音,落在她的耳侧。 「明天,我送你回深海。」 犹如声微不可察的嘆息。 尤听说完以后,便站起身,离开了房间。 只剩下呆愣的小人鱼。 房门隔住了外面的喧闹,屋里空寂下来,骤然显得有些冷清。 她再次抱着膝头,头靠着手臂,出神地望着门口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 …… 「殿下,」库洛德窥着尤听的脸色,低声问,「阿图尔朵小姐怎么样了?」 尤听低眸道:「没事,已经好多了。」 「收拾一下行李吧,」她忽地笑起来,「明天,我们也该回去了。」 库洛德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也?」 还有谁要走吗? 但他不敢问,虽然殿下在笑着,但他总觉得殿下的心情并不好。 一个合格的下属,就应该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闭嘴。 库洛德低头领命:「好的,殿下。」 「对了,尤格里斯王子又来找您了。」 尤听抬起头,艷丽的眉眼沁出一丝冷意。 她厌烦了和尤格里斯的虚以委蛇,直接说:「让他滚。」 第85页 「看来现在的状况,还是不够让这位王储殿下觉得焦头烂额。」 她冷声吩咐:「让那几个王子都动起来,别浪费了我给他们的好机会。」 库洛德一一应下。 他走出门,先是向尤格里斯委婉地表达了尤听不想见他的意思。 看尤格里斯还想使出死缠赖打这一招,才难掩不耐烦地说:「殿下,与其将注意力都放在我们公主这里,不如多看看别的地方。」 尤格里斯诧然地问:「什么意思?」 库洛德意有所指地回答:「我听说,贵国的查尔斯王子已经到了边境呢。」 他点到即止,没有继续说太多,行了个礼后重又返回了行宫。 尤格里斯瞳孔骤缩。 库洛德的话,让他脑子里警铃大作。 如果说其他几个王子,对他来说,都是一群看不过眼的废物。 那么查尔斯,就是其中他唯一能够高看一些的人。 边境……岂不是他刚回来的地方。 查尔斯去那里做什么? 难道他有充足的把握能够对付哈图鲁? 想要踩着他的肩膀上位? 一瞬间,尤格里斯已经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性。 但无论是哪一种,对他都十分不利。 最终,他只能不甘地看了眼行宫紧闭的大门,纵马离开。 库洛德回去向尤听禀报:「殿下,尤格里斯离开了。」 他估摸着,这位王子殿下应该头疼得不行,有好长一段时间得去忙了。 尤听颔首:「好,明天一早,我们就走。」 夜长梦多,谁知道尤格里斯为了留下小人鱼,会不会做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还是早些离开才能安心。 库洛德犹豫再三,还是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殿下,您是不是不打算去联姻?」 尤听但笑不语。 虽然没有回答,但她的态度已然很明显。 「没能和王子联姻,」库洛德有点担忧,「陛下会不会怪罪于您?」 还有蒙切尔王国的大臣的子民们。 尤听慢慢勾起红唇,碧眸里掠过自信的微光。 「库洛德,我是蒙切尔王国皇室唯一的血脉。」 「我本就不需要依靠任何人,来继承这个国家。」 库洛德隐约懂了,神色中透出微微的震撼。 片刻后,他低下头半跪在尤听跟前,行了个标准的骑士礼。 「无论如何,我都愿意跟随殿下。」 尤听抬手虚扶起他,微微一笑:「多谢。」 - 天边刚刚亮起朦胧的光。 尤听便睁开了眼。 房间里的视线还有些昏暗,她没有看别的地方,径直看着头顶的床帐。 「走了。」尤听说。 话音消弭于寂静的空气中,没有得到回应。 「我知道你听得见,」尤听再次开口,「阿图尔朵,我们该离开了。」 床榻的另一边,慢慢响起窸窣的声响。 尤听起身,换好了衣服,率先走出门。 过了一会儿,门打开,露出小人鱼的身影。 她瘪着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低着头跟在尤听的身后上马车,闷声不吭气。 库洛德驾驶着马车,先按尤听的指示,送两人到梦幻海——一切开始的地方。 一路上,马车内都寂静无声。 尤听支着头闭眼假寐。 而小人鱼则自己缩成一团,低垂着脑袋闷闷地不说话。 她一向喜欢碎碎念,对什么都大惊小怪地好奇。 但现在,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焉了,毫无精气神。 不知过了多久,尤听忽然开口道:「快回家了,你该高兴一点才是。」 小人鱼扭过头来,盯着她,重重地哼了一声。 随后又把头转了过去。 在尤听看不见的角度,那双澄澈的蓝色眼眸,一点点地染上湿红。 泪水盈睫。 她咬着下唇,强撑着不发出一点声音。 斯蒂丽说得对,马上就能回到深海了,马上就能重新拿回鱼珠,能够见到父王,哥哥姐姐,还有她那么那么多的好朋友们。 她该觉得高兴才对。 可是为什么,她只觉得胸口酸胀,不争气地想掉眼泪。 如果被斯蒂丽看见,一定又会嫌弃地说她是条笨鱼了。 马车终于到了终点,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库洛德的声音:「殿下,阿图尔朵小姐,到了。」 阿图尔朵悄悄飞快地用余光瞥了眼尤听,尤听依旧神情淡淡地闭着双眼。 从她脸上,看不出任何一点多余的情绪来。 小人鱼蓦地觉得失落起来。 她都要走了,斯蒂丽好像一点都不觉得难过。 可是她都快难受死了! 胸口一时抽疼,一时绞痛,小人鱼心里生气又愤懑,嘴越翘越高,眼泪也跟着流得更欢快。 忽的,她听到耳畔响起一声无奈的低嘆。 身前的光被人遮住,阿图尔朵才抬起头,就被人拥进了怀里。 突如其来的暖意,让阿图尔朵的思维都跟着顿了顿。 对方的气息萦绕在咫尺之间,很轻,却很有存在感。 「别哭了。」 尤听说:「哭得我心乱。」 第86页 小人鱼抽抽搭搭地靠着她的肩头,好半天,才小声说:「斯蒂丽,我就要走了。」 尤听一顿:「我知道。」 阿图尔朵眨着湿润的眼,一错不错地望着尤听:「我以后可能都不能来陆地上了,再也没办法……和你相处了。」 她声音轻颤,掺着不易察觉的期待:「你会想我吗?」 「会。」 短短一个字,便让小人鱼的眼再次亮了起来。 尤听从怀中取出两串手鍊,手艺如出一辙,链身都坠着一枚打磨光滑的微蓝色鳞片。 正是当时阿图尔朵送给她的那一枚。 她让工匠一分为二,做成了两条相同的手鍊。 尤听将其中一条拿给阿图尔朵,「只要看见它,就像看见我一样。」 又将另一条戴到自己的手腕上,「我也一样。只要看见它,就能想起你。」 她低下声,嗓音透出淡淡的温柔:「我从来不曾离开,我们也从不曾算分别。」 阿图尔朵攥紧了手鍊,半晌,抿着唇露出个笑:「好。」 天光乍破,天幕慢慢地亮起来。 光线落在清透的海面上,泛着粼粼的光泽。 尤听让库洛德留在原地,带着阿图尔朵走向大海深处。 她最后摸了摸小人鱼的头,柔声说:「该回家了。」 「我知道,我想……」阿图尔朵忽地伸出手,抱住了尤听,「我想抱抱你。」 海风微凉,捲起两人相缠的髮丝。 地上映出两道相拥的影子,远远看去,像是融成了一团。 她们从未有一刻如此地贴近,却又无比清晰地知道,该到了离开的时候。 不知过了多久,阿图尔朵在尤听耳边很小声地说:「昨天你问我为什么会这么难过,我想清楚了。」 她眼里再次沁出水花,唇角却是上扬的。 「因为我喜欢斯蒂丽。」 风将这声低细的告白,吹散在各个角落,往着不知名的方向而去。 但总有一天,会再次吹回原地。 就像尤听所说,她们其实从不曾分别。 阿图尔朵并不是希望能够得到尤听的回应,所以飞快说完后,她便抽身离开。 站在尤听面前,笑着挥了挥手,「我要走啦!」 阿图尔朵不算很聪明。 但在陆地上的这段时间,她清晰地认识到,人类和人鱼族,终究是属于两个不同的种类。 她无法来到斯蒂丽的世界,斯蒂丽也没办法走入深海。 就到此为止,是最好的结局。 尤听忽然说:「我知道。」 她的目光落在小人鱼身上,浓艷的眉眼弯起柔和的弧度。 「你说过,人鱼族一生只会选择一个伴侣。」 海风将她的回答捲起,清晰地落在阿图尔朵的耳边。 尤听说:「我也是。」 她们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相望。 尤听的背后是渐渐升起的朝阳,隐约可见修建的村屋。 而阿图尔朵的背后,是被朝霞染红的海面,浪声叠潮。 她们属于不同的世界,也将走向不同的方向, 但此刻,对视的眸光悠悠,又似是蕴藏着同样的情愫。 阿图尔朵最后看了尤听一眼,退到了深海中。 女巫给的药水失了效,双腿逐渐变成了原来的鱼尾模样。 金色的长髮悬于海面上,她摆动着鱼尾,化成这茫茫海面中一抹最吸引人的流光。 小人鱼终于回到了属于她的深海。 她不会再上岸,不会再被尤格里斯欺骗,不会囿于深宫,不会孤独而死。 她将永远是大海深处,最无忧无虑的小人鱼。 尤听听见了系统的电子音响起,提示她任务已经完成,是否要立刻抽身离开,投入下一个世界。 她按下了红色的拒绝键。 那道电子音顿了顿,似乎觉得困惑地问为什么。 尤听望着波光荡漾的海面,微微一笑:「我还有些事没完成。」 「我还想……再陪她一段时间。」 电子音沉默着,光屏逐渐消失在眼前。 另一头的库洛德,怎么等都没见到尤听和阿图尔朵回来。 他等得焦急起来,怕两人出什么事。 于是左思右想,正准备起身去寻找尤听,就远远地看见他们殿下走过来的身影。 库洛德连忙迎过去,左右张望着,有些疑惑地问:「阿图尔朵小姐呢?」 尤听笑了下:「她回家了。」 库洛德震惊地睁大了眼,「什么?阿图尔朵小姐原来就住在这附近吗?」 尤听随口说:「她忽然恢復了记忆,想起了自己家住在这里。」 库洛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没想到当时尤格里斯说的那些话竟然是真的,阿图尔朵真的不小心掉下海失忆了啊。 他摸摸脑袋,露出憨厚的笑容:「这样也好,殿下我们也该回家了。」 「是啊,」尤听轻声重复,「我们也该回家了。」 她重新坐上马车。 原本算不得多宽敞的空间,少了一个人以后,看起来竟然生出几分冷清。 她靠着车壁,不再多想,慢慢闭上了眼。 双手落在膝头,手指不由抚着另一只手上的手鍊。 微凉而冰冷的触感,让人想起刚刚的那场海风。 第87页 指尖摩挲着,摸到了圆润的鳞片。 半晌,尤听微微勾起了唇。 - 回去的路上并不太平。 大概是尤格里斯后知后觉,终于发现了小人鱼没有在王都。 派人查了查,发现尤听的车正好离开,驶向梦幻海的方向。 尤格里斯瞬间想通了其中关键,怒火攻心地派人想要拦截尤听的车。 查尔斯在边境传来捷报,大胜哈图鲁,士气大振,不少人都成了他的拥趸。 有了尤格里斯的对比在前,查尔斯所取得的胜利更让人印象深刻。 这件事传到了王都,以前那些支持者们都开始有些动摇。 如果再这么继续下去,尤格里斯的王储之位恐怕真的岌岌可危。 尤格里斯简直快要气疯了。 已经没有了小人鱼,不能再失去蒙切尔王国! 他也确实状若疯癫,想出了个法子,想要直接抓住斯蒂丽,弄一出生米煮成熟饭。 这次来比利王国,斯蒂丽虽然带的都是精兵,但是毕竟人数并不算太多。 尤格里斯有把握能够灭掉这些人的口,只留下斯蒂丽。 到时候随便找个藉口推到劫匪的身上,届时他和斯蒂丽已经成事,就算再怎么不愿,蒙切尔国王也得答应下联姻的事。 可惜这想法虽好,还没开始实施便被人打破。 尤听看着被拦住的车架,掀开帘子,对着为首的尤格里斯似笑非笑地挑起眉:「殿下这是想做什么?」 尤格里斯回以同样虚假的笑容,「公主要离开怎么都不同我说一声呢,这附近盗匪猖獗,可是很危险的。」 「我听闻了这种事,自然是要率兵亲自来保护公主。」 那张温文尔雅的脸庞下,跳动着隐隐的疯狂。 他在打什么主意,尤听一看便知。 库洛德亦敏感地察觉到了不对劲,悄声问:「殿下,该怎么办?」 尤格里斯带来的人太多,如果打起来的话,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带着尤听全身而退。 可如果打不过,库洛德用脚趾头也能猜到,尤格里斯一定对他们殿下没怀什么好意。 尤听反而轻声安抚他:「别怕。」 她远远看着坐在马背上的尤格里斯,露出抹冷淡的笑容:「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尤格里斯自认为胜券在握,眼里的自得之意都快溢出来了。 如果要将尤格里斯讨厌的人排一个位次,斯蒂丽一定位居第一。 他真是无比厌恶这个女人,自从她来了比利王国以后,他的所有事情,好像都遇到了一种无形的阻力。 诸事不顺。 短短时间内,连他的王储之位都受到了威胁。 尤格里斯没找到斯蒂丽在背后插手的证据,他也不愿意相信,自己会输在一个女人的手里。 但他的直觉告诉他,斯蒂丽一定有问题! 所以,绝不能就这么让斯蒂丽离开。 不然,恐怕尤格里斯以后都真的再难以翻身。 他贪婪的目光,不加掩饰地落在尤听身上。 虽然这女人口蜜腹剑,但确实生了副好皮囊。 一想到等会儿就将落在自己手里,任由自己蹂/躏,尤格里斯就急不可耐地舔了舔唇。 他跳下马,带着手下一步步地向着马车而去。 库洛德和蒙切尔王国的随从们都紧紧握着剑柄,一步不退地站在尤听的面前。 就在气氛一触即发的时候,忽地从不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 由远及近,没多久,大队人马就出现在了众人眼中。 库洛德更加紧张起来:「什么人?难道是尤格里斯的帮手?」 尤听摇头,「不。」 红唇勾起向上的弧度来,她淡声说:「终于到了,动作可真够慢的。」 这变故出乎尤格里斯的意料,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人手已经被对方所包围。 而对方所带的人数,明显比他多了不少。 尤格里斯怒声斥责:「是谁?」 「知不知道我是谁,竟敢拦我?」 为首的人慢慢走了出来——是刚刚打胜仗回来的查尔斯。 他对尤格里斯露出个笑来,语气却没那么友好:「许久不见,哥哥怎么这么急躁。」 尤格里斯瞳孔勐地一缩,「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嘛,」查尔斯嘿嘿一笑,「不告诉你。」 「哥哥,护送斯蒂丽公主的事情就不劳烦你了。」 尤格里斯想要再说什么,刚动了动,查尔斯的手下便往前威胁性地进了两步。 查尔斯微微勾唇:「哥哥,你还是别动了。你也说了,这附近盗匪猖獗,要是不小心伤了你,可怎么办才好。」 尤格里斯怒目而视:「你!」 查尔斯视而不见,走到尤听的马车边上,行了个见面礼:「公主,我们可以走了。」 「等等。」尤听从马车上跳下来。 她一步步走到尤格里斯的面前,「走之前,我有一件事想做很久了。」 话音刚落,一巴掌便落在了尤格里斯的脸上。 很是清脆的一声,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你敢打我!」尤格里斯叫嚣着。 尤听啧了声,「打的就是你。」 她一脚踢在尤格里斯的腹部,直接将人踹倒在地。 第88页 明明看起来像朵娇滴滴的玫瑰,结果打起尤格里斯来,完全让他没有还手之力。 尤格里斯边狼狈地躲着,边叫着:「查尔斯!你在干什么!你还不来帮我!」 查尔斯无辜地望着天,「发生什么了吗?我怎么什么都没看见。」 片刻之后,尤听才优雅地拍了拍裙摆上的浮灰,重新登上马车,对看呆的库洛德说:「走吧。」 库洛德缓缓回过神来,连声应好。 查尔斯看了眼地上鼻青脸肿的尤格里斯,倒吸了口凉气。 更加确信,惹谁都不能惹那个女人! 他带着人离开,一路护送着尤听的马车到蒙切尔王国的领地。 临别时,查尔斯笑嘻嘻地说:「公主以后登上王位,可要照顾一下我。」 尤听从车帘间露出半张脸,她轻笑,「彼此彼此。」 两人对望一眼,心照不宣地又移开视线。 - 回到蒙切尔王国后,尤听就向国王禀明了自己的想法。 不准备和任何国家联姻,她有信心能够靠自己守护住这个国家。 一开始,在整个蒙切尔王国都引起了轩然大坡。 国王大臣们都不同意,毕竟以前可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 但尤听一意孤行,坚定不移地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她以皇室唯一血脉的身份,开始处理起政事。 尤听的手段杀伐果断,政事清明,慢慢的,以库洛德为首,拥有了不少人的支持。 随着时间推移,众人逐渐地对之改变了想法。 在宣布尤听成为蒙切尔王国的王储的几年后,隔壁的比利王国则传来王储易位的消息。 尤格里斯试图反叛,被查尔斯当场射杀。 查尔斯接替他的位置,成为了比利王国的王储。 蒙切尔王国的人都知道,每年,他们的斯蒂丽公主都会消失一段时间。 库洛德说,王储殿下事务繁忙,也需要休息休息。 除了他,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月色落在碧蓝无垠的海面,随着波浪晃荡。 尤听站在轮船的甲板上,隔着茫茫的雾,她也能看清,在那天海石边遥遥挥手的身影。 月光映在小人鱼的鱼尾上,折射出斑斓的光泽。 阿图尔朵双手合拢在嘴边,笑盈盈地喊:「斯蒂丽!我好想你!」 然后围着她打转,小嘴吧啦吧啦说个不停。 尤听便看着她笑。 她们能够相见的时间并不多,但每年都会赴约。 两只带着同样手鍊的手相牵在一起,在这一刻,没有什么能将她们分开。 数十年后的某一天,尤听没有来。 小人鱼从天黑等到天亮,最终等到的是白髮苍苍的库洛德。 他颤抖着手,将手鍊交给阿图尔朵,老泪纵横:「陛下,已经去了天国。」 小人鱼才发现,原来人类的寿命那么短呀。 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去过天海石,再也没有望过头顶的月光。 只是在某个寻常的日子,抱着两条相同的手鍊,永远地沉睡在深海之中。 【end】 第40章 窈窕淑女【三合一】 初见宋窈姿的那天, 是在宁景十五年的冬。 大雪纷扬,将视线遮得看不分明。 尤听站在檐下,视线落在院中初初盛开的红梅林上。 不远处, 恰好有人从林中由远及近而来。 那人披着身大红织锦缎皮毛斗篷,比枝头的梅花还要艷上三分。 但她的容色却是淡的。 帽檐下,半露出张秀气病弱的脸。 下巴细而尖,丹唇薄而浅, 肤色过分瓷白, 似新月清晕。 宫人落后在她身后半步执着伞,对上尤听的视线后, 一同齐齐顿住,俯身行礼。 雪势太大, 让尤听有些看不清宋窈姿脸上的表情。 只记得白雪飘飘荡荡, 落在对方的肩头。 那双眸色略浅的眼中,却似有暗焰灼生。 …… …… 宁景十八年。 宫里举办了盛大的宴席,为出征归来的三皇子贺止戈接风洗尘。 当今圣上年事渐高,膝下诸子都逐渐羽翼渐丰, 到了将能够争夺皇储之位的年龄。 这其中, 属几人胜算最高。 三皇子贺止戈正是其中之一。 他没有背景雄厚的母家,如今的威望全是靠自己单枪匹马闯出来的。 就像这场庆功宴,正是因为不久前,贺止戈带兵大胜侵袭边关的乌金国。 宫宴上众人杯觥交错,言笑晏晏,煞是喧闹。 作为主角的三皇子,却只是把玩着酒杯, 眼神时不时往殿外的方向飘去,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 贺止戈还很年轻, 身姿挺拔。 他生了副俊美的容貌,肤色呈健康的小麦色,下垂的眉眼仿若带着野性。 或许是因为常年领兵作战,无端添了几分煞气,叫人不敢轻易接近。 宁景帝注意到了他的心不在焉,开口问:「阿止在看什么?」 贺止戈回过神,垂眸回答道:「回父皇的话,只是在想……皇姐为何还没有来。」 听到「皇姐」两个字,宁景帝脸色微沉,宫宴上似乎也都跟着寂静了一瞬。 宁景帝膝下只有一位公主,能被贺止戈称为「皇姐」。 第89页 顺安公主,贺听澜。 虽是宁景帝的长女,但他并不喜欢这个女儿。 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她长得太妖了,太艷了。 太像她的母妃。 「顺安向来不喜欢喧吵,朕就没有派人叫她。」宁景帝随口说道。 「父皇,」贺止戈不卑不亢地微微一笑,「这样的幸事,合该让皇姐也来沾沾喜气才对。」 再怎么说,贺止戈都是得胜而归的大功臣,宁景帝不可能在今天拂了他的面子。 他笑着颔首,「阿止说得在理,来人,去传顺安公主过来。」 宫人领命而去。 - 没用多长时间,这旨意就传到了端阳殿。 青粟问:「殿下这次也不去吗?」 以前类似的宴席,宁景帝也派人来请过尤听。 但尤听统统称病推辞了。 这次,她一反常态地应下:「去。」 青粟一愣,喜笑颜开地道:「奴婢一定为殿下好好妆扮一番!」 作为顺安公主的贴身宫女,青粟立马嘴甜地开口劝道:「殿下,您快些换衣裳吧!这可是三皇子的庆功宴,陛下让您去,一定是十分看重您了!」 尤听姿态慵懒地躺在美人榻上,听见青粟的话,她从喉间溢出声意味不明的笑音。 「看重?」她说,「装装样子罢了。」 青粟顿时一脸紧张地左右张望,小声嘀咕着:「殿下慎言!」 「怕什么,端阳殿如此偏僻,」尤听瞥她一眼,语气淡漠,「难道你觉得他会浪费精力用来监视我吗?」 青粟道:「不管怎么说,这都是陛下的口谕,奴婢还是快些帮您换好衣裳过去吧。」 尤听一想,若是去晚了,又得被宁景帝找到错处指责,便起身任由青粟拉着去打扮。 青粟拖出两口大箱子,兴致勃勃地问尤听想要穿哪一身。 毕竟以前,这种事宁景帝可从来没让公主出面过。 想起宫中一直有宁景帝不喜公主容貌太过艷丽的传闻,青粟犹豫了下,拿起件浅色的裙裳。 她偏头看向尤听问:「殿下,您觉得这件怎么样?」 尤听抬眼看过去,笑了。 「大军得胜,我穿这么素,去奔丧吗?」 青粟「嘶」了声,满脸惊恐:「殿下,您怎么能这么说呢!」 她家殿下什么都好,就是这张嘴,实在是百无遮拦。 尤听随手指了一件大红底色的银纹绣牡丹花团样式的裙子,「就那个吧。」 青粟犹疑了下,委婉地道:「会不会太……夺目了些?这次宴席可是为了三殿下办的。」 这般浓烈的颜色,配上她家殿下的这张脸,青粟都可以想像得到会有多引人注目。 且不说宁景帝本就不喜尤听的长相。 这样抢了三皇子的风头,是不是不太好? 尤听看起来倒是很无所谓:「我管他作甚。」 「既然非要让我去,」她勾起红唇,「那我就去。」 不喜欢她这张惹眼的脸,那她偏偏就要打扮得更惹眼。 好不容易等换好了衣裳,重新妆扮后,青粟忐忑不安地跟在尤听身后,往着举办宫宴的大殿方向走去。 从她一进入宫里当婢女以后,就被指派进了尤听所在的端阳殿。 都说这位顺安公主性子乖戾,喜怒无常。 又不得宁景帝的喜爱,住在最偏僻的宫殿,最喜欢拿下人出气。 青粟一开始被这些传闻弄得心里慌张得不行,结果进端阳殿的第一日,就在鞦韆架上见到了顺安公主。 彼时公主才豆蔻之年,尚带着几分稚气的容貌中,已经初初显露出以后的绝代芳华。 她坐在院子里的鞦韆架上,一双眼黑白分明,视线落在瑟瑟发抖的青粟身上。 「新来的么?」她问。 青粟小心翼翼地点头行礼。 小公主打量了她半晌,冲着她勾勾手,「过来,推鞦韆。」 青粟胆战心惊地走过去,推着小公主在鞦韆上玩了一早上。 后来她才慢慢发现,其实顺安公主并没有大家传说中那么吓人。 从青粟进入端阳殿以后,就没见过公主肆意责罚过哪个下人。 很多时间,公主多半都只是懒洋洋地缩在美人榻上,拿着本闲书细细翻阅。 唯一和传言相符的是,宁景帝真的很不喜欢这个女儿。 有一次她陪着公主到御花园摘花,正好撞上皇帝的御辇经过。 于是就被以冲撞圣驾的罪名,罚跪了整整一天一夜。 看着公主膝头压出的青紫,当时的青粟瞬间流下了眼泪。 她抽泣着,头一回大胆到大逆不道地怨念:「陛下怎么能这么对您呢!」 公主反而还笑了声,拿起手帕给她擦干眼泪。 「无能之人,总是喜欢在无辜之人身上发泄怒火。」 公主语气淡淡说:「这样,方能显出他的能耐。」 青粟听不懂。 但她觉得,殿下不该属于这个小小的端阳殿。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耳畔的声音,让青粟瞬间回过了神。 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间差点走过了头。 「奴婢该死!」青粟连忙告罪,「请殿下责罚!」 「行了行了,少来这一套,」尤听摇头,「我什么时候罚过你。」 第90页 抬眸看见面前雕栏玉砌的大殿,还没进去,她就已经听见了里面的丝竹管弦之声。 着实热闹。 她眼中情绪却十分漠然,如果不是为了改变剧情点,这次的宴席她也懒得出现。 门口的太监尖声通传:「顺安公主到!」 在众人各异的视线中,尤听领着青粟慢慢走进大殿之上。 贺止戈捏着酒杯的手紧了几分,他抬眸,目光径直落在殿中央。 最先看见的,是一袭灼目的红。 四周灯火通明,更映得这抹红色滚烫潋滟。 再往上,是张勾魂夺魄的芙蓉面。 艷丽的长相,带着天然而生的几分媚意。 偏偏那双墨瞳冷淡,于是这点媚就像是藏在冰川之下的花蕊。 让人拼命想要去探寻背后的神秘。 贺止戈垂下眼,遮住了眸中的蠢蠢欲动。 数年不见,皇姐还是那么美。 尤听低眉行礼:「见过父皇。」 动作算不上有多一丝不苟,但也挑不出错处。 宁景帝不轻不重地「嗯」了声,「坐下吧。」 他没让人赐座,尤听只能找空的位置坐下。 而空下来的地方,都是些不入流的小官席位。 对于她的公主身份而言,无疑是种侮辱。 但尤听并不在乎,抬脚就准备往那边走去。 忽地,一声清朗的男声在大殿中响起:「皇姐。」 尤听循声望去,对上贺止戈带笑的眉眼:「皇姐坐我这里吧。」 「算算日子,阿止与皇姐好些时间没见过了。」 宁景帝神情淡淡,没有出言反对。 这场宴席的主人公都开了口,尤听自然只能抬步走了过去。 而且,这正合她意。 她记得原剧情里,宋窈姿就是坐在贺止戈的旁边。 桌子不窄,足以容纳下两人同时端坐。 刚刚坐下,尤听便听见身旁的人十分小声地喊了句:「皇姐。」 尾音上扬,很是欢快的样子,让人想起不断晃动着尾巴,期待着主人摸摸头的小狗。 她听见了,但只是抿了抿唇,没有说话,更没有转头。 可即使不看,亦能感受得到一股灼烫的目光,紧紧地黏在自己身上。 尤听握着桌上的白玉酒杯,在心底长长地嘆了口气。 ——作孽啊。 贺止戈是这本书的男主,而尤听,拿的是男主白月光的剧本。 她到这个世界待了好几年,才第一次遇到幼年的男主。 小时候的贺止戈可没长大后这么威风,瘦瘦弱弱的,因为没有强硬的母家,而被宫中其他皇子欺负。 在回端阳殿的路上,尤听正好撞见贺止戈受辱的场景。 小孩满身是伤,被迫跪在碎瓷片上,不断有血从腿下蔓延,浸湿了地面。 本来,尤听应该视而不见地走过去,彻底将这段孽缘湮灭在源头。 但她对上了男童黑润的双眼,委屈又纯净的眼神。 才几岁大的孩子,被折磨得那样遍体鳞伤,她实在是做不到冷眼旁观。 尤听帮了他。 从此,贺止戈就成了她的一个小尾巴。 哪怕她其实并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看。 直到后来他长大了些,出宫居住,两人才多年没见。 和原剧情一样,贺止戈对她这个皇姐,有种病态的痴迷和执着。 「一晃多年,」贺止戈轻声问,「皇姐有没有想过阿止?」 不等尤听回答,他便低低地自言自语:「在外面的每一天,阿止可是时时刻刻,都在惦念着皇姐。」 尤听沉默不语。 身侧的男人声音低沉,像是委屈地诘问:「皇姐为何不理阿止?」 「贺止戈,」她忍无可忍,「闭嘴。」 年轻男人一下子笑了起来,眉目间尽是满足之态。 皇姐又和他说话了。 真好。 他紧紧凝望着尤听的侧脸,像是怎么看也看不够。 所有人都以为他处心积虑,出生入死,只是为了得到那个位置。 其实不然。 从头到尾,贺止戈只是想得到一个人而已。 他知道这想法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所以他必须得登上这世间的最高点。 将那些想要反对阻拦的人,一个个都杀了。 贺止戈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余光却依旧落在尤听的身上。 他告诉自己,再等等。 等他足够强大之时,就能够正大光明地将皇姐拥进怀中。 该属于他的,一定逃不掉。 贺止戈在想什么,尤听不用猜就能知道个七八分。 这人的目光实在太过赤/裸,如果不是旁人都没往这么惊世骇俗的方面去想,恐怕早就让人看出了端倪。 她皱了皱眉。 有点头疼。 后面的正常宴席上,贺止戈再跟她说什么,她都充耳不闻,权当自己是个聋子。 即使是这样,贺止戈一个人也能自娱自乐,高兴得很。 她被吵得有些烦躁,直到听见太监的传报声响起:「太傅府宋小姐到!」 太傅位列三公,这宋小姐正是太傅膝下唯一的孙女——宋窈姿。 当朝亦可女子为官,所以这位宋小姐以后极有可能会接替太傅的位置。 第91页 众人的眼里不禁都带了一丝郑重,纷纷看向殿门的方向。 连身边的贺止戈都安静下来。 尤听也跟着望过去,这场宴席,她等的主角才真正出场。 一道鹅黄身影,娉娉婷婷地出现在众人的眼帘之中。 宋窈姿眉眼清疏,脸色带着久病的苍白,低眸垂目地行礼:「见过陛下。」 「阿翁本想亲自前来为三殿下庆贺,奈何实在病重,便让小女代为转达。」 她声色柔婉,一举一动都透着大家闺秀的风范。 宁景帝笑得和蔼:「太傅实在是太客气了,窈姿啊,等会儿你去太医署,看看有什么能用上的药材,尽管拿去就是。」 宋窈姿低头道谢:「多谢陛下隆恩。」 「来人,赐座。」宁景帝一抬手,立刻有宫人抬着坐席奉上。 正好在尤听的身旁落座。 她斜眼瞧着。 宋窈姿生来就从娘胎里带了病气,从小身子就不好,要一直用名贵药材养着。 但她被太傅教导得很好,不像寻常闺秀一般过分柔弱,只囿于四四方方的宅院之中。 太傅只有宋窈姿一息血脉尚在,于是便将她当成了自己的接班人来培养。 宋窈姿不负众望,自幼就展现出了极高的天资。 传闻有高人曾说过一句预言,「宋家凤凰女,得之安天下。」 当然,这话具体是谁说的已经不可考证,只是悄然流传了开来。 甚至连皇室都有所耳闻。 什么样的女子,才能称得上凤凰? 答案不言而喻。 更何况后面还跟了一句「得之安天下」,这个预言直接将宋家的地位推到了水涨船高的地步。 宋窈姿更是因此显露在诸位皇子的眼中,成为了皇子妃的热门人选。 但迄今为止,皇子们都是暗中计划,还没有哪位敢直接向宁景帝请旨—— 毕竟,那样不就是向皇帝直白地暴露自己的野心了吗。 没有哪个皇帝喜欢自己还没死,儿子们已经开始觊觎他的位置。 想要谋夺皇位,贺止戈的目标同样放在了宋窈姿身上。 为了能够抢先一步,他已经在暗中开始谋划。 这场宫宴,就是宋窈姿一切不幸的开始。 「皇姐也很在意宋家小姐吗?」 耳旁,贺止戈含笑的声音响起。 尤听挑眉:「也?」 贺止戈没解释,只是看着尤听,深黑色的瞳孔里似有异光闪动。 很轻地又说了一句,「我这次回来,九死一生,皇姐都未曾多看我一眼。」 尤听再次默不作声。 贺止戈唇角轻轻扯开一抹弧度,笑得微涩:「皇姐是不是,不喜欢阿止了?」 尤听顿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贺止戈还住在宫里的时候,也曾问过同一句话。 那时尤听还试图想要扭正他的思想,天天给他灌输光伟正的大道理。 结果有一天,她撞见贺止戈正无比兇狠地骑在另一个皇子的身上,一拳又一拳地打在人的脸上。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从最初的瘦弱孩童,长成了身姿颀长的少年郎。 那模样,半点看不出在她面前时的乖巧懂事。 目光狠厉,像头草原上发狠的狼崽子,在用力撕咬着身下的猎物。 那时尤听才明白,她所做的事不过是萤萤之火,毫无用处。 男主就是男主,他改不了,变不了。 永远都是贺止戈。 看到她之后,贺止戈顿时慌乱地收住了手。 他小跑到尤听面前,紧张地喊了一声:「皇姐。」 这次,尤听没有理他,拂袖离开。 贺止戈就跟在身后,不远不近地坠着。 一直跟到端阳殿,尤听进房睡觉了,贺止戈还站在门外。 他等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尤听打开门的时候,贺止戈已经虚弱得快要昏了过去。 他拖着踉跄的步伐,走到尤听面前,脆弱不堪地低声问:「皇姐是不是,不喜欢阿止了?」 「昨天我不是故意打他的,是因为他骂了我在先。」 尤听的眼里闪过一丝失望,她摇摇头,「我已经让青粟去查过了。」 「昨天分明是你抢十三的扇坠在先,他不给,你便动了手。」 「事到如今,你还要来向我撒谎?」 贺止戈抿紧了唇,「皇姐,对不起……」 尤听厉声问:「你非要抢他的扇坠做什么?」 少年抬头看着她,眼里翻腾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那扇坠很配皇姐,我想送给皇姐。」 尤听别开视线。 「贺止戈。」她郑重其事地叫他的名字。 「你唤我一声皇姐,我便将你当做弟弟。」 「我教你道理,是希望你能成为自身端正的君子,不是为了让你变成耍狠斗恶,两面三刀的小人。」 贺止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瞬间苍白如雪。 那天的最后,尤听说:「你走吧,端阳殿的门,不会再对你敞开了。」 自此之后,尤听再也没见贺止戈一次。 一直到他搬离宫中。 那时贺止戈的眼神,和现在丝毫没有分别,像只被人抛弃的幼犬。 但尤听清楚地知道。 第92页 这是只会咬人的狼崽子,除了对她,他心狠手辣,对任何人都能下得去手。 这些年来,为了一步步爬到现在的位置,贺止戈手里沾了不少见不得人的血。 他的心冷如铁,一心想要突破世俗的桎梏,彻底将她囚禁。 他说将她视若神明,却又从来没有问过尤听是否愿意。 就像那个被他争夺的扇坠,本就不属于他。 但他喜欢,于是想尽方法都要得到。 「贺止戈,」尤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轻飘飘地开口,「有时候我常常在想,当年救下你,是不是错了。」 贺止戈眼里的笑意一点点褪去,他抿紧了唇,神色仓皇。 半晌,才又恢復了平常的模样。 「皇姐后悔了吗?」 他笑了下,「可是后悔也没用了。」 他是战场上百战百胜的战神,被他盯上的目标,註定不可能逃脱! 尤听将酒杯抬起,饮下了一小口果酒。 她轻声说:「是么,那就试试。」 试试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到最后究竟会是谁输谁赢。 - 宫宴接近尾声,宁景帝大手一挥,让人呈上别国进贡的佳酿。 一排排的宫人端着酒壶,走到每个坐席的旁边放下。 尤听眸光一凝,落在为宋窈姿倒酒的宫人身上。 重头戏才刚刚开始。 宁景帝心情大好地举杯:「各位爱卿!今日朕心中甚是高兴,来,诸位一起举杯共饮!」 宴席上的众人跟着站起身,举起了杯盏。 趁这个间隙,尤听装作不小心弄掉了腰间的玉佩。 玉佩叮咚,恰好滚落到了旁边的宋窈姿脚边。 借着去捡玉佩,尤听往着宋窈姿身边走了两步。 宋窈姿恰好低头,看见了脚边的玉佩。 尤听贵为公主,就算是不受宠的公主,那也是公主。 断没有一个公主在自己面前弯腰的道理。 宋窈姿犹豫了一下,对尤听微微笑道:「殿下稍等,让臣女来吧。」 尤听便颔首致谢:「有劳宋小姐。」 在宋窈姿低下身去捡那枚玉佩的时候,尤听眼疾手快地将自己手中的酒杯,和宋窈姿桌上的酒杯调换。 她动作很快,没被人注意到。 接过玉佩后,尤听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瞥了眼身旁的贺止戈。 此时皇帝正在找贺止戈说话,大声夸赞着。 贺止戈也只好面对着宁景帝的方向,恭敬地回话,注意力从尤听身上暂时移开。 趁这个大好时机,尤听将刚刚换的酒倒在了袖中,重新用桌上的酒壶装了一杯。 等宁景帝絮絮叨叨完了,众人这才齐齐举杯饮下。 眼见这场宫宴就要结束了,尤听心头松了口气。 看来这个剧情点是能改变了。 她用余光向身边的贺止戈飞去一个眼刀,不禁有些怀疑人生。 好歹也在她身边,被她精心教养了一段时间。 怎么越长越歪,竟然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谋害宋窈姿的清白! 真是看着碍眼。 她慢悠悠收回视线,打算等会儿就让青粟扶自己回端阳殿。 但不知是不是今日酒喝得多了,她有些头晕起来。 身体也莫名地开始发热,让她不适地扯了扯衣襟。 身边的贺止戈眸光一暗,低声问道:「皇姐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阿止送你回端阳殿吧?」 尤听抬眸,就对上了贺止戈墨黑的双眸。 那眼中浓郁的慾念,她太熟悉了。 一瞬间,尤听脑子里警铃大作。 不对! 有哪里不对! 噬心的痒意逐渐从肌肤的每处,由内向外地蔓延。 尤听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她的体温在不断地攀升。 这种感觉,分明是中了什么不该有的药! 尤听瞬间向旁边看过去。 和她相隔不远的宋窈姿,此刻那张原本苍白病弱脸上,也漾出了不正常的绯红。 宋窈姿捂着额头,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似是头晕又无力。 这个反应,和尤听如出一辙。 电花火石之间,尤听瞬间想通了一切。 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粗口。 贺止戈这个狼崽子,不知道发的什么疯,没按原剧情一样,把药放在宋窈姿的酒里。 而是放在了尤听的酒里! 她原本是想替宋窈姿挡去这场灾祸,结果反而是将宋窈姿也拉近了这场无妄之灾中。 尤听恨恨地瞪了贺止戈一眼,「滚开!」 她有心骂贺止戈几句,但是眼见药效起效得越来越快了,她必须先离开这里。 ……还得带着宋窈姿一起离开才行。 最上首,宁景帝啰嗦了半天,终于下令让舞姬们上场表演,这也是宣告这场宫宴将要结束的尾声。 亦是尤听最好的机会。 她冲着贺止戈冷笑了声,忽然高声开口:「父皇,三殿下英姿勃发,是赫赫有名的战神。」 「但在座的诸位大人,都没能一览边关战场上的景象。」 她提议:「不如让三殿下为父皇表演一段剑舞,让诸位大人能够好好感受一番,杀伐之气。」 最后四个字,尤听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 第93页 这该死的贺止戈,不知道用的什么药,烧得她的理智快要摇摇欲坠。 宁景帝喝多了,一时间也觉得这个提议甚好,便欣然同意下来。 「阿止,既然如此,你就好好展现一下武将风采吧!」 贺止戈皱了皱眉,又看了眼身旁气息不稳的尤听。 大好的机会被浪费,他可惜地嘆了口气。 「儿臣领命。」 他应下后,对着尤听微微一笑,感嘆地说:「皇姐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慧。」 「不过,」他和尤听擦肩而过,用只有两人能够听清的声音,低声说,「我们来日方长。」 尤听懒得搭理他,等贺止戈离开后,便搭上了身后青粟的手臂。 「我先回端阳殿。」她声音不稳地说。 「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我嫌殿内闷热,出去透口气。」 青粟诧异地问:「殿下,您怎么了?是醉了吗?」 「别问了,」尤听转过头,看了眼同样状态异常的宋窈姿,咬咬牙「和宋家小姐的侍女说一声,将她们也带回端阳殿。」 青粟这回是真的有些不知所措:「啊?」 尤听蹙眉:「按我说的去做!」 青粟虽然不解,但她忠心耿耿。既然是尤听的命令,她硬着头皮向旁边的宋窈姿主僕俩走过去。 「我家殿下见宋小姐似是不太舒服,请宋小姐去端阳殿中稍作休息。」 宋窈姿本就体弱,被那药更是闹得一点力气都没有。 如果不是意志力还算强大,恐怕早就撑不下去了。 她咬着唇,想想自己现在这幅状态,如果再待下去或者冒冒然离开,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宋窈姿对顺安公主并不熟悉,但眼下,这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了。 她点点头,声音微弱地开口:「多谢殿下惦念了。」 尤听将青粟留下,为宋窈姿主僕俩带路,自己一个人则先行往着端阳殿的方向赶回去。 药效每分每秒都在折磨着她,不断传来难以缓解的热度。 她不知道贺止戈有没有后手,只能咬咬牙,竭力向着端阳殿小跑了过去。 一看到端阳殿的大门,尤听就迫不及待地沖了进去,直奔荷花池,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夜间微凉,冰水更是沁骨的冷,暂时压过了她心里的邪火。 尤听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此时的她狼狈不堪,衣襟散乱,长发随意地披散着,宛若个从荷花池中爬出来的水鬼。 她把这笔帐都记在了贺止戈身上。 早知如此,当初她就该目不斜视,任由那个狼崽子去死! 等她站起身来,青粟也带着脚步虚浮的宋窈姿赶来了。 一看见尤听湿淋淋的模样,青粟愣了下,慌忙跑过来,「殿下,您这是怎么了?落水了吗?奴婢这就去给您找换洗的衣服!」 「等等,」尤听叫住她,又指了指宋窈姿的侍女,「你们都下去,我和宋小姐有些事要谈。」 宋窈姿的侍女面露犹豫,最终,看着自家主人点点头后,跟着青粟退了下去。 没了人的搀扶,宋窈姿差点一个不稳摔在地上。 尤听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腕。 「时间紧迫,」她长话短说,「你和我身上都被人下了药,这药性是什么,宋小姐聪慧,应该有所猜测。」 闻言,宋窈姿本就绯红的脸颊上,红晕更深了几分。 她虽然还在闺中,但是太傅要求她博览群书。 有些隐晦之事,她从书中亦有看过。 虽然没有经歷过,但是眼下身体出现的异样,都和记载的症状差不多。 宋窈姿蹙紧了秀眉:「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在宫宴上下手,他又为何要如此做?」 尤听有点心虚。 毕竟她也没想到,这件事归根结底是因为她才将宋窈姿牵连进来。 她轻咳一声,刚刚入水而降下来的温度似乎又开始升了起来。 「那些事暂且不论,眼下最重要的是,」尤听有些艰涩地说,「该如何渡过今夜。」 两人目光碰撞,又慌张地移开。 宋窈姿捏紧了手指,试图从混乱的神思中找到一丝残存的理智。 「殿下是否能请来太医?」 尤听嗤笑了声,「宋小姐一路走来,也该看见端阳殿有多么偏僻荒凉了吧?」 「太医不会来的。」 「而且,宋小姐这样的状态,真的能让太医诊治吗?」 宋窈姿一生都以太傅作为标杆,以大家闺秀的姿态,严格地要求自己。 如此丢人的事情,必定不会让旁人知道。 更别说是陌生男子。 如果太医来了,这件事一定会闹大,更会传到所有人的耳中。 宋窈姿不会让这种事发生,所以当时,她才会同意来端阳殿的举动。 原剧情中,贺止戈也是抓住了宋窈姿这一心理,才能趁虚而入。 她的目光落在尤听被打湿的衣裙上,跟着看向旁边的荷花池。 长睫颤了颤,迷茫地问:「……是否只有这样,才能解除药性?」 尤听顿了顿,「不能,只可暂缓。」 「这不仅是药,还是毒,」她有些难以启齿,「只能……发挥出来。不然,就会爆体而亡。」 非常不科学,但原剧情就是这么安排的。 第94页 要怪,只能怪贺止戈这个王八蛋! 宋窈姿大惊失色,眸中盈上点点泪光,「难道,难道必须得找男子交/媾?」 最后两个字说出来时,她已经脸色煞白,几欲晕厥过去。 宋窈姿那张秀丽的脸失了血色,身姿单薄,脆弱又可怜的模样。 望向尤听的目光悽然。 尤听只觉得身体里的血液沸热得更厉害了些,艰难地转过视线,喉头滚了滚。 「其实……」 她声音轻而飘渺,「让女子快乐的方法不止一种,不一定需要男人。」 尤听闭上眼,缓声说:「我可以帮你。」 第41章 情起时【一更】 本就昏暗的夜色, 被紧关的房门隔绝在外。 视线变得隐隐绰绰,只能借着窗扉间洒下的丝丝缕缕月色,勾勒出面前人的轮廓。 混乱的神思让思维运转变得缓慢起来, 等宋窈姿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人放在了床榻之上。 那人的手指冰凉,许是刚刚下过水的缘故。 发梢落下湿意,滴在宋窈姿的面颊上。 犹如春雨降下, 减缓了一丝大旱所带来的干燥感。 漫天的灼热, 仿若野火燎原,火势越来越糟糕。 宋窈姿口干舌燥。 这是她从未体会过的异样感觉, 下意识地伸出了手,想要寻找一个攀附。 细白的手指抓住了面前人的衣襟, 入手微冷, 犹是湿的。 宋窈姿畏寒,若是平时,一定早就松开了手。 但此刻身体像是被投入了火炉之中,迫切地需要一点凉意, 平復那一波又一波的燥热。 她不太清明的脑子, 听到耳畔传来女人低沉的声音:「别碰。」 宋窈姿眸光轻颤,目光没有焦距。 像是在分辨女人的话,她茫然地眨了眨眼。 这模样看起来可怜得很。 尤听的声音放轻了一分,「等我换下湿衣,你身子不好,莫要染了风寒。」 月色清疏,视线所能看见的地方, 像是都被笼上了一层迷濛的雾。 身子无力地软成了一滩水,宋窈姿只能咬唇躺着。 有那么一瞬间, 她觉得自己如同板上鱼肉,什么都做不了。 更不知道接下来将要面临怎么样的命运。 窸窸窣窣的声响,在这幽微的夜中,被无限放大。 平添了几分难言的暗昧。 尤听换下了自己身上湿透的裙裳,手指跟着落在宋窈姿的腰带上。 药效烧得喉咙干疼,她声音哑了哑:「宋小姐,可以吗?」 事情到了这一步,好像已经没再给宋窈姿别的选择。 她从唇齿间溢出微弱的一声:「……嗯。」 尾音落下,原本已经没什么理智的头脑,似是找回了一丝清醒。 瓷白的脸上浮起惹眼的红晕,像是抹上了层层胭脂。 房间里只有两根蜡烛燃着,烛心跳跃,眼前的光影便跟着晃荡。 腰间的系带松开,宋窈姿能够感受到裙裳一下子松而散乱。 袖下的手指下意识地紧紧攥在一起,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红了眼。 尤听的动作略停了停,她忽然卸下了头顶的髮带。 乌黑浓密的长髮疏疏松松地散在她的肩头。 尤听说:「若是觉得难堪,可以闭眼。」 红色的薄纱遮住了宋窈姿的眼睛,她顺从地闭上了双眼。 视觉沉入全然的黑暗之中,别的感官便跟着放大起来。 她听见顺安公主的声音,清冽的,又像是掺杂了一丝怜意。 「便当是在经歷梦魇,」尤听说,「交给我就好。」 宋窈姿缓缓地尽量让身子放松下来,手指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攥着衣裙。 她能够感受到夜的寒凉渐深。 纵使是在难耐的药效之中,从未展露的光洁肌肤,落入在旁人眼里这件事,依然让宋窈姿羞窘得侧过了头。 肩头不禁缩了缩,手指蓦地被人握住。 尤听低声说:「莫怕。」 她略一用力,指缝交叉过宋窈姿的指根。 宋窈姿全身都因药效而温度叠升,贪婪地从尤听身上尽可能地汲取丝丝凉意。 分明是两个并不相熟的人,却在此刻不得不亲昵地交颈在一起。 灼热的唿吸相缠,冰凉的唇落在宋窈姿的唇角。 记不清是谁先主动,只记得心头那不断燃烧着的野火,在毫无章法地燃烧过整片旷野,迫切地想要寻求一个出路。 唇瓣似乎被染得更加鲜红。 低不可闻的气音,从缝隙间漏出些许。 宋窈姿那双浅色的双眼,让人想起新雨后的青山。 她伸出的手,落在尤听的脖颈处。 指根紧了紧,如同墙角一株牢牢依附着寄主的菟丝子。 剎那间,药效像被扩大了数倍,残存的理智摇摇欲坠。 她跌进了无底的深渊。 四肢悬空一般的不安全感盈满全身。 于是只能拼命地抓紧面前的人,期盼着她能不能带自己重新踩回实地。 宋窈姿不清醒,尤听也不好过。 这毒性强烈,迫得她眼尾都被逼出了一抹嫣红。 红绸系带在磨蹭间散乱,夜风吹起垂落的纱裙裙摆。 崑崙山顶落下一层莹润的白雪,不断地延伸,覆盖住苍茫的天地。 第95页 尤听的唇沿着对方线条纤长的脖颈。 宋窈姿的肩头微微瑟缩着,精緻的锁骨在昏暗的烛光中凹出轻微的弧度。 尤听微凉的指腹落在宋窈姿的颊边,引得人轻轻颤慄了下。 空气似乎变得粘稠,她只觉得每一下唿吸都开始困难。 额角的发不知不觉已经被汗浸湿透。 体温在向上攀升,肌肤泛起很浅的淡粉。 也许是因为视线不明,宋窈姿不自觉地向后退了退。 就在将要撞到床头的一剎,被尤听拉了回来。 她顺着惯性落在尤听的怀中,背后的指节抵住了嵴骨。 像是抗拒,宋窈姿紧张地眼睫颤动。 却又不由自主地伸手抱紧尤听的脖颈。 微乱的裙摆擦过脚踝,带起阵阵轻微的痒。 极度陌生的感觉,让宋窈姿既害怕,又生出几分隐隐的期盼。 这不像平时的她。 或许,这本就不是宋窈姿。 名门闺秀,太傅孙女,怎么会躺在这陌生的房间? 贝齿将红唇咬出了淡淡的印子,她听见那人贴着她的耳侧,极低的说:「……宋小姐。」 「放松一些。」 「宋小姐」这三个字,瞬间将宋窈姿涣散的心神再次唤回。 她在悬浮的不真切感中,清晰无比地认识到。 此时此刻,她宋窈姿,就是在做着有悖礼法的事。 唇瓣只是微微张开,便再次被人覆住。 浓重的甜香萦绕过四周的每一寸空气,如同沾了夜雾的链条,她被锁在其中,不得动弹。 红纱遮住了眼睛,宋窈姿看不清,只能隐隐约约辨别出对方的身形。 和自己一样修长的玉颈,映在皎皎月光之下。 视线昏暗,让她生出几分梦幻的不真切感。 宋窈姿全身都失了力气,像是躺在绵软的云中,不知今夕是何年。 她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指,勾住尤听的衣袖。 仿佛这样,才能够给自己一丝安全感。 从齿间漏出半声气音,她又连忙惊慌地咬住了下唇。 这样……这样的声音,怎么能从她的口中发出。 宋窈姿侧过头。 外面应是下起了夜雨,这时节总是多雨。 雨落在房檐间,清脆的滴答声。 风大概愈发大了,将院中的树叶都吹得响动。 尤听贴在宋窈姿的唇边,有一下没一下地啄吻,对方的肌肤渲染上桃花似的浅红。 她轻声,安抚似的开口说:「宋小姐。」 「这是正常的反应,你无需为此感到羞耻。」 清而冷的声音,无端让人觉得安心起来。 宋窈姿气息不稳地唤着:「……殿下。」 两人的称谓陌生,偏偏又在做着最亲近的事情。 在这昏暗偏僻的房间里,留下悱恻的甜香。 宋窈姿的头脑更加晕眩。 纯粹无瑕的京城白雪,终究沾惹上了万丈红尘。 细弱微甜的声音,落在尤听的耳边。 汗珠顺着下颔缓缓滚落,她忽然含着几分坏心眼的,吻上宋窈姿的耳垂。 这地方显然是宋窈姿的弱点,纤长的眼睫颤颤巍巍,她浅色的眸子里盈上了水光。 低低求饶似的唤尤听:「殿下……」 细细软软的嗓音,勾得人心头髮痒。 尤听埋在她的肩窝闷闷地低笑,故意说:「宋小姐可要小心些才是,莫要让外面的人听见了动静。」 宋窈姿一下子慌乱地咬紧了牙关。 但偏偏说这话的人显然并不准备放过她,吻她的力道加重。 她抓紧面前的人,如同握住唯一的依靠。 耳边风声掠过,窗外的雨似乎更大了些,淅淅沥沥地敲打在青石板面上。 那混沌的思绪,恍惚亦跟着沉进了冰冷的雨水之中。 连带着将一切五感都变得迷濛,整个世界像是套上了玻璃外罩。 窗外,层层叠叠的乌云彻底笼罩住了最后一丝月光。 她听见窗外的风吹起地上的落叶,沙沙作响。 隐约掺杂着未尽的雨声。 听闻夜雨过后,就将会迎来晴日。 她不由自主地想着,也许明日,会是个艷阳高照的天气。 宋窈姿本就身体不好,现下更是无力地靠着尤听的肩头,闭上眼,沉沉昏睡过去。 …… …… 等到宋窈姿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光已经蒙蒙地亮。 她半睁开眼,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 迟来的理智一点点地回归,昨夜发生的事轰然浮现在脑海之中。 宋窈姿睁大了眼,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她低下头看去,身上已经重新换上了衣裙,一丝不苟地扣好了每一颗扣子。 床榻和房间显然都被人清理过,只余下淡淡的沉木香。 如果不是她确定真切地发生过,昨夜那些旖旎,倒真只像是做了一场闺阁绮梦。 宋窈姿抿紧唇,从床上半撑起身子。 她掀开帘帐往外看去,便见桌边坐着一道身影。 尤听正支着下颔,闭眼睡着。 朦胧的光线从窗格间落下,模煳映出她的模样。 宋窈姿顿时像是被烫到一般,急急忙忙地收回了目光。 她穿上鞋,轻手轻脚地站起身来,打算离开。 第96页 刚刚起身,便见床边突兀的一抹红色。 宋窈姿低身去捡。 是条红色的髮带,分明是柔软的触感,她却觉得烫手起来。 昨夜那些难为情的场景再次在脑海中作祟,她打算丢掉。 但在最后一刻,又鬼使神差地将之收进了袖袋中。 第42章 请安【二更】 宋窈姿离开房间, 合上房门的一瞬间,桌边的尤听立时睁开了眼。 神色清明,显然已经清醒了许久。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一步, 是任何人都没想到的。 昨夜两人都是在药性的影响下,才会一时意乱情迷。 现在清醒过来,当然都只会觉得尴尬和不知所措。 为免难堪,尤听索性选择了装睡, 避免再和宋窈姿打交道。 可惜, 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尤听的脸色微微怪异,再次在心里痛骂起贺止戈。 下药就算了, 还下的是什么世间罕见的奇毒! 这毒名叫相思缠,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昨夜尤听和宋窈纡解了药效, 就算是相互有了契约。 每逢初一十五, 毒性会再次发作,而她们两人,也只能选择对方作为解毒对象。 这是原剧情里,贺止戈用来控制宋窈姿最大的手段。 没想到现在, 会落到她和宋窈姿的头上。 尤听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兜兜转转,反派竟是我自己。 现在无瑕再去思考这些,按照宫里的规矩,尤听每日都得去向皇后请安。 贺止戈刚回京,一定也会留在宫中。 这次去请安,多半会碰上。 以昨天宫宴上贺止戈的表现来看,这些年里, 他对自己的执念只增不减。 光是想想,尤听就能想像得到等会儿对方会有多难缠。 不过, 从她教化贺止戈失败的那一日起,她就预想到了今日的境况。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只是偶尔会想起,那曾经天真地待在她跟前念书的孩子。 像块纯洁无瑕的玉石,眼里带光地唤她「皇姐」。 怎么就会变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尤听不再多想,让青粟进来,替她梳洗换衣。 青粟边给尤听梳着头髮,边小心翼翼地问:「殿下,昨夜,您和宋小姐没出什么事吧?」 她和宋小姐的侍女,都被尤听赶了下去,面面相觑地待在偏殿之中。 一直到天微微亮,才看见宋小姐从她们公主的屋子里走出来。 脚步虚浮,脸色绯红。 像是身后有恶鬼追赶一般,急匆匆地拉上侍女离开了宫。 尤听神色不变,淡声应道:「自然是无事。」 「宋小姐只是醉了酒,方才在我这里暂歇。」 青粟回想起公主和宋小姐昨晚的样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似乎是像喝醉了,又似乎有些不像…… 不过她也没多在意,反正她只要听殿下的话就好了。 殿下说了没事,那就是没事。 换上了身轻简的裙裳,尤听理了理袖口,离开端阳殿去向皇后请安。 皇后是宁景帝的髮妻,年龄也不小了,近几年身体越来越差,因此基本上都只是深居简出。 为了避免耗费精力,她免了不少人的请安礼。 但偏偏,没免尤听的。 这当中的缘由,宫中的老人几乎都心知肚明。 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那点可笑的嫉妒心。 尤听的母妃是个异族人,不清楚名姓,更不清楚她的身份。 只知道一被接近了宫里,就被宁景帝封为了姝妃。 姝色无双的姝。 后宫里佳丽三千,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但有那么一种人,美得像是不属于这个凡间。 随意的一颦一笑,都能勾得人魂牵梦萦。 姝妃实在是太美了,美得她一露面,六宫粉黛尽皆失了颜色。 于是理所当然的,她成为了众矢之的,所有人心上的一根刺。 自从姝妃入宫以后,宁景帝的心神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几乎夜夜都宿在姝妃的院子中。 风头一时无两。 连和宁景帝一路风雨走来的髮妻皇后,宁景帝都因此而淡了心思。 皇后本想给姝妃立规矩,让她晨昏定省。 结果才刚刚立了一日,得知消息的宁景帝下朝以后直接赶了过来,神色冷峻地斥责皇后。 经此一事后,所有人都知道,姝妃才是宁景帝的心头宝。 皇后嫉恨,可又无能为力。 宁景帝免了姝妃的请安礼,更特许她没什么大事都可以不用出门。 她根本连姝妃的面都见不到。 宁景帝更是派了不少人手,守护在姝妃的宫殿四周。 别说是下手谋害了,根本连一只虫子都难以飞进去。 在此之前,宁景帝从来没有对哪个妃子表现得如此上心。 大臣们虽然颇有微词,但念及姝妃似乎没有什么背景,不会造成外戚之乱。 再加上姝妃本人也十分低调,没闹出来任何的么蛾子,于是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皇帝盛宠着。 姝妃出现得突然,又夺得了皇帝一人的盛宠。 皇后和后宫中不少妃子感到威胁,让手底下的人暗中调查她的身份背景。 第97页 可却统统没能找到一点线索。 只知道是宁景帝御驾亲征带回来的女人,仿佛是凭空出现一般。 因为姝妃的长相妖艷,叫人想起书中志怪传说里的山野精魅,宫里不少人悄悄说,都怀疑姝妃是狐仙转世。 这话传到了宁景帝的耳朵里,他最恨人迷信巫蛊之术,当即下令将传闲话的宫人都找出来。 以雷霆手段,当着后宫女眷的面,把这些人全都斩首示众。 这般血腥的场景,让后宫众人都连着做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噩梦。 自打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说姝妃的事了。 按理来说,姝妃得到如此的厚爱,作为她的女儿,宁景帝也应当爱屋及乌地宠爱顺安公主才对。 但偏偏,自打顺安出生以后,宁景帝对她都没有个好脸色。 有一次,哺乳顺安公主的奶娘,看见皇帝抱着襁褓中的公主。 那眼神,没有一丝身为人父的欣喜,反而冰冷至极。 他忽然将襁褓高高举起,像是下一瞬就要砸到地上,把躲在暗处的奶娘吓得不轻。 好在后面,宁景帝并没有做出这么兇狠的举动,只是很随意地将婴儿丢在一边。 奶娘心想,这何止是不喜,简直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没人知道宁景帝为何如此讨厌顺安公主的缘由,但后宫众人都乐见其成。 幸好姝妃生了个女儿,还是个不讨皇帝欢心的女儿。 私下里,有人悄悄传言,顺安公主是不足月生的。 姝妃被宁景帝带回宫里的时候,就已经怀有了身孕。 他之所以如此厌恶这个女儿,就是因为这并不是他的亲生骨肉。 不过这话,可比说姝妃是妖精严重得多。 註定只能成为隐秘的闲言碎语,烂进肚子里。 尤听熟门熟路地跟着宫人来到了皇后寝居,小婢女低声说:「公主请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向皇后娘娘通传。」 尤听颔首。 没多久,小婢女去而復返,没敢看尤听,低着头说:「娘娘头疾復发,还请公主再次多等一些时间。」 尤听的脸上半点意外之色也没有。 一看这小婢女就是新来的,这都是皇后用来折磨尤听的老套路了。 不论严寒酷暑,总要让她在外面站个半天,才能进去。 但这次,尤听还没站上一会儿,就听见一声熟悉的男音:「皇姐?」 她抬眸,看见一身常服的贺止戈向她走了过来。 昔日还有些瘦削的少年郎,已经长得比她高出了半个头。 以前苍白的肤色,也因为在战场上待久了而晒得黑了些。 一双眼眸光锐利,亮若星辰。 贺止戈在尤听面前停下步伐,勾起唇,佯做不解地问:「皇姐为何站在外面,不进去向母后请安?」 尤听白他一眼。 装,搁这装。 不知道以前是谁非要跟着她,每天来向皇后请安,每天都同她一起罚站。 这会儿倒是就开始失忆了。 他声音高了几分,穿过珠帘,传进里面人的耳朵里:「原来是母后头疾復发了,那我就随皇姐一同在外面等一等吧。」 这话刚刚落下,里头立刻就有人走了出来。 是皇后身边的嬷嬷。 嬷嬷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哎哟,这不是三殿下吗?」 瞥了旁边的小婢女一眼,嗔怪道:「你这奴才,知道三殿下来了怎么都不通传一声,不知道皇后娘娘最是喜欢三殿下了吗?」 小婢女连连告罪。 嬷嬷又向贺止戈走了两步,低身行礼:「皇后娘娘知道三殿下来了,这身体啊,一下子好了不少。」 贺止戈但笑不语。 「外面日头大,三殿下快随奴婢进来吧,莫要晒伤了。」 贺止戈没动,而是目光一转,看向了尤听。 嬷嬷像是这才发现尤听也在,干笑几声:「原来公主也在,那公主也一起吧,皇后娘娘正念叨着你们呢。」 尤听讥讽地牵牵唇角,和贺止戈一起走了进去。 贺止戈偏头,眼神亮亮地盯着尤听,像是希望得到夸奖。 尤听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地开口:「滚远点。」 第43章 闭眼【三合一】 在两人跟着嬷嬷向里走去时, 趁旁人没注意,贺止戈靠近尤听走了几步。 他声音低下来,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皇姐昨晚过得可好?」 尤听嗤笑了声, 语气慵懒意有所指地道:「托三殿下的福,昨夜真是过得好极了。」 贺止戈唇边的笑意凝住,他慢慢收紧了手指,眸色深沉如墨。 「那个人是谁!」他声音彻底冷下来, 隐隐透出快要崩坏的疯狂。 没有人比贺止戈更清楚相思缠的药性有多强烈。 究竟是谁, 比他先一步地染指皇姐! 贺止戈心间的杀意几乎瞬间达到了顶峰。 如果让他知道是谁,他一定会用这世间最残忍的方式, 将那人碎尸万段!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尤听转开了话题。 声音同样冷淡下来:「贺止戈, 你在我身边的时候, 究竟都学了些什么东西。」 贺止戈忽然笑了一下。 他的眉眼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被战场的黄沙染出愈发深邃的野性。 第98页 「皇姐希望将我教成君子,」贺止戈笑意轻蔑,声音压低了几分, 「可是皇姐没有教过我, 君子……又该如何能得到皇姐。」 「贺止戈,」尤听抬眼瞪他,「再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就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 贺止戈便抿起唇不再说话,只看着她笑。 嬷嬷领着两人走到了里间,皇后娘娘正靠着椅背,闭着眼, 双眉紧锁。 许是长久地不见日光,她的脸色透着不正常的白。 年龄变化, 加上操持后宫事务让皇后看起来比同龄人要疲惫而沧桑许多。 但她脸上依旧涂抹着鲜艷的脂粉,试图用这样的方式遮挡住岁月的痕迹。 听见动静,皇后眼都没抬,不轻不重地道:「来了。」 尤听垂眸行礼,贺止戈也跟着随意地颔首示意。 他动作随性,并不标准,透着一股子的敷衍。 皇后眼里飞快闪过一丝不快,只当是没看见。 今时不同往日。 贺止戈手握兵权,有时连皇后的儿子都要暂避锋芒。 她不仅不能对他斥责怒骂,还得装出一副和蔼的面孔,笑着问:「阿止刚刚打完仗回来,应该好好歇息才是。」 言下之意就是别来她面前碍眼。 贺止戈也笑:「听闻母后身体有恙,阿止日夜担忧,一定得来亲自看看才行。」 「母后年纪大了,最应该保重身体。」 皇后最恨别人说自己老,指甲几乎要掐紧手心里。 她一腔怒火发不出去,将视线转到沉默的尤听身上。 「本宫有好些日子没和顺安相处了吧,等会儿顺安就留下来,替本宫抄抄经文。」 这经文可不是那么好抄的,是宫里的贵人最喜欢用来折磨人的方式之一。 尤听还没应声,贺止戈就先朗声开口:「母后,论起来儿臣和皇姐才是许久未曾好好相处过了,母后不如将这机会让给儿臣吧。」 他嘴里说着讨笑的话,神情却是幽冷的,看向皇后的目光墨色沉沉。 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几年,仅仅是个眼神,亦带着常人难敌的戾气。 皇后冷不丁地打了个寒战,伸手揉着额头:「罢了罢了,你们小孩子间总是更玩得来些,都下去吧。」 看见两人行礼离开后,皇后的脸色才显出怒意来。 「这个贺止戈,真当自己胜券在握,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 从宫门走出来后,贺止戈很是自然地跟尤听并肩而行。 这时节总是多雨。 有细密的雨珠被风吹成斜斜的线,落在尤听的裙襟上。 贺止戈从身后宫人的手上接过来一把伞,手撑着,替尤听遮住了细雨。 尤听想避开,被他拦住。 「此间风凉,皇姐就算再不喜欢我,也不该伤了自己的身体。」 他比尤听高出不少,执伞的姿态看起来闲适悠然。 忽然的,就想起很多年前。 他和身旁的人走过无数遍这条路。 那时候他还是个小萝蔔丁,下雨的时候便会紧紧牵着皇姐的袖口。 可到如今,他每想近一步,都只能换来皇姐冰冷的眼神。 贺止戈喉头微哽。 他轻声说:「皇姐,我已经变得足够强大。」 就像刚刚面对皇后,那曾经对于他们而言高不可攀的人物,也拿他没办法。 他已经不是当初瘦弱的孩童,能够将皇姐护住身后。 「所以,」贺止戈低低地问,「你什么时候能再看我一眼?」 声音融进漫天的雨幕中,模煳而飘渺。 尤听没有看他,径直走进了绵绵细雨中。 她说:「贺止戈。」 「我们的路,就走到这里了。」 那声音分明清灵,却比匕首还要锋利,将贺止戈的心头割得残破不堪。 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好长的时间,贺止戈仍然站在原地。 握着伞柄的指根发白。 侍卫小声提醒:「殿下,我们该离开了。」 贺止戈悽然地扯了扯嘴角,他看向跟随他多年的副手。 眼神找不到焦距,如同迷茫无措的稚子。 他好像头一次这般清晰地认知到—— 「皇姐她……好像不要我了。」 …… …… 青粟跟着尤听回到端阳殿,一路沉默。 她抬眼悄悄瞥着尤听的脸色,心里暗暗嘆了口气。 青粟是跟随尤听时间最长的婢女,所以也基本上知晓贺止戈和尤听之间的纠葛。 她不知道贺止戈对公主抱有别样的心思,只以为他是不捨得断了这姐弟之情。 深宫这样的地方,血脉亲情何其珍贵。 青粟亦有些慨然,想了想,思索着问道:「殿下,您真的要对三皇子那么绝情吗?」 尤听拿着本书,随手翻过一页:「是他逼我的。」 如果不是出了昨天那档子事,也许尤听还能对贺止戈残留那么一丝的姐弟情。 深宫之中,为了得到皇帝的一个眼神,人人都勾心斗角,针锋相对。 这日子过得无趣而寂寞。 在青粟来之前,贺止戈是陪她消磨时间最多的人。 他也曾经神色单纯地站在她面前,拍着胸脯说:「以后阿止会长很高很高,永远保护阿姐不受伤害!」 第99页 会在看书时突然出神,随后笑嘻嘻地说:「待我长大,就带皇姐离开皇宫。」 「阿止知道,皇姐不喜欢被困住的感觉。」 但他现在,偏偏成了那个最想囚禁她的人。 贺止戈都不择手段,想算计到她身上来了,这点情分不要也罢。 贺止戈的好,她承受不起。 更不稀罕。 「可是殿下,」青粟犹豫地开口,「三皇子现在位高权重,以后更有可能……」 她紧张地看了看四周,贴近尤听耳边小声接着说:「夺得太子之位。」 「殿下,您已经到了适龄之年。以陛下对您的态度,指不定会给您指派个破落户,随便嫁了过去。」 青粟是当真为了尤听感到忧心,字字句句都在为尤听所考虑。 「若是有三皇子做靠山,真到了那时候,您也能没这么被动。」 尤听笑了一下:「我知道。」 别说,这种事宁景帝还真有可能做得出来。 当今朝势算不上平稳,不然贺止戈也不会选择投身行伍,常年在外征战。 战争意味着劳民伤财。 没有哪个掌权者希望自己所执掌的时代,被后人提起的时候,永远只有战乱。 尤听估摸着,和乌金国的仗应该打不了多久。 宁景帝会选择议和,而向来帝王选择议和的最佳方式,便是和亲。 作为长女,又是个不受宠的公主,尤听会被献祭的可能性非常大。 这些情势,她身在其中,自然比青粟要看得更清楚。 不过,她宁愿自己试一把,也不想将希望寄托在贺止戈的身上。 她们之间的缘分,便像那条小路。 路到了尽头。 她往端阳殿走,他向宫门外去,方向本就不同。 青粟问:「那殿下,您打算怎么做呢?」 尤听将手中的书卷又翻过一页。 「首先,得有足够的筹码。」 就像贺止戈那样,从一个籍籍无名的皇子,变成如今炙手可热的皇储人选。 宁景帝和皇后从前对他爱搭不理,现在一口一个阿止亲热地叫着。 正是因为他有足够强大的兵权。 军伍严谨,尤听插不进手。 但朝堂之上,可就不一定了。 「说起来,」她低语喃喃出声,「这事还和宋窈姿有关……」 太傅身为文官之首,门生遍朝野。 宋窈姿是太傅唯一的接班人,尤听想要从中培养自己的势力,免不了要和宋窈姿打交道。 其实打从一开始,她就是这么计划的。 宋窈姿体弱,却聪慧有才。 当朝虽然能女子为官,但终究势弱,推行的时间不算太长,很难见到能有接近政权中心的女官。 宋窈姿希望能够依靠宋家的名声,依靠自己的能力,推进完善女子为官的政策。 原剧情里,她被贺止戈耍了手段谋了清白,众目睽睽之下,不得不嫁给他。 后来又整日以体弱的理由,将她囚在深院之中。 贺止戈骗她,许诺她能够帮助完成她的心愿。 但实际上,他只是想借着宋家的权势充当青云梯。 婚后,除了药性发作的初一十五,贺止戈从没踏足过宋窈姿的屋子。 直到他偶然发现宋窈姿在政事上的敏锐,将她收作座下谋臣。 可他仍然不许宋窈姿轻易出门。 她的理想,她的抱负,被一日日磋磨在狭窄的朱墙青瓦之间。 宛若枝头日渐凋零的花蕊。 这场婚姻的本质,源于欺骗与利用。 贺止戈心有白月光,宋窈姿亦根本不爱他。 她那样骄傲的人,怎么能甘心成为茫茫庭院间,一尊精美而麻木的石像。 最终,郁郁寡欢,死在了寒梅初绽的冬日。 她死后,男主方才姗姗来迟 似乎刚认识到她在自己心中的不同,流下了几滴自诩深情的眼泪。 这胃疼的剧情,尤听只觉得贺止戈可真该死啊。 不论是她这个白月光,还是无端受苦的宋窈姿。 都只是因为他的一己之私,被迫改变了人生的轨迹。 尤听久在深宫,深切知道被困在一方牢笼是何滋味。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宋窈姿,也是在冬天。 雪势浩大,纷纷扬扬似柳絮飘飞。 正赶上宫里娘娘摆的赏梅宴,尤听去露了个面后,就带着青粟打算回端阳殿。 回去的路上,她随意一瞥,瞧见了院中开得正好的数枝红梅。 晶莹的白雪堆叠在褐色的枝干上,衬得枝头的花苞愈发鲜妍。 红得像是点点星火。 很奇怪,平时尤听根本不会注意花开得有多好。 但那天,她不禁驻足了好一段时间。 正打算离开时,恰见有人自不远处缓缓行来。 和红梅一般耀眼的斗篷颜色,和白雪一般冷清的容色。 青粟在她耳边小声提醒:「是太傅府的宋小姐。」 尤听恍然,原来这便是宋窈姿。 宋窈姿和她的侍女也发现了尤听的身影,略作停顿后,低身行了一礼。 隔着一片梅花林,轻雪霏霏,她和宋窈姿的视线交错对上。 过了许久,尤听还能记得。 枝头的红梅落进宋窈姿的眼中,那双眼的瞳色很浅,却像升起了点点灯火。 第100页 那样的宋窈姿,不应该被贺止戈毁了一生。 所以尤听最初的计划,是想办法和宋窈姿搭上关系,助她的理想实现,也能让自己从宫中脱身。 但是现在…… 尤听握着书卷的手指顿了顿。 关系是搭上了,只是,未免有点尴尬。 也不知道宋窈姿回府以后怎么样了,她昨夜,力道好像重了些。 …… …… 太傅府。 宋太傅一生清廉,即使已经位居三公,府中上下还是保持着朴素的作风。 如果不是门口的牌匾,恐怕无人会将这低调的府邸和太傅联繫起来。 宋窈姿一早便从宫中离开。 常常有女眷在宫宴上醉了酒,卸在熟悉的妃子偏殿之中。 宋家的人脉广,宋窈姿认识不少后宫之人。 因而,守宫门的侍卫看见她的马车出来,神色间并没有多意外。 粗粗询问了一番,侍卫便选择了放行。 直到穿过了宫门,走入宽敞的街道之上。 马车里,宋窈姿一直紧握的手指才慢慢松开。 她的侍女莺儿一直偷偷注意着自家小姐的动作,思索再三,还是问了句:「小姐,您没事吧?」 宋窈姿下颔绷紧:「无碍。」 莺儿又问道:「您昨夜宿在公主的房中,公主没对您做什么吧?」 其实她只是担心宋窈姿才会这么问。 毕竟听说顺安公主的名声不是太好,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但听在做贼心虚的宋窈姿耳里,这话便像变了个味。 她陡然想起那时,顺安公主附在她的耳边,气息温热地说:「宋小姐该要小声些才是,莫要让外面的人听见了动静。」 脸上顿时烧了起来。 宋窈姿双手捂住了唇,仿佛生怕自己下一秒还会发出那些……羞人的声音。 莺儿诧异地看着宋窈姿:「小姐,您怎么了?」 宋窈姿努力平復着急切的心跳声,「没什么。」 她看向莺儿,正色道:「昨夜我醉酒宿在端阳殿的事,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尤其是阿翁。」 莺儿连连点头,「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守口如瓶。」 她心想着,从没见过小姐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 也许是因为那位顺安公主的作风太吓人了吧,小姐不想和她多扯上联繫,才会这么做。 马车停在了太傅府前,宋窈姿被莺儿搀扶着走下来。 此刻踩在实地上,仍然有些不真切感。 腿间隐隐有酸疼感,她羞窘得紧咬着牙,努力做出和平常无差的样子。 按照惯例,从宫里回来的第一件事,宋窈姿得去向太傅请安。 而且昨晚她没有回来,太傅一定又会多念叨她几句。 宋太傅正在用早膳,他吃得清淡节俭,只让人煮了一碗清粥,慢条斯理地喝着。 听到下人禀报后,才抬起年迈的双眼,目光落在宋窈姿身上。 「回来了。」宋太傅道。 宋窈姿低眉颔首,唤了一声:「阿翁。」 「过来坐下吧。」宋太傅虚虚点了点自己身侧的位置,示意宋窈姿坐到这里。 太傅一生只娶了一位妻子,妻子为他诞下麟儿后便撒手人寰。 他精心培养着孩子长大,看着他一步步进入朝堂之中,娶妻生子,幸福美满。 可惜好景不长。 当时有个州县遇上山洪,太傅之子见不得百姓民不聊生,自请去赈灾。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最终被送回来的,却只有个牙牙学语的孩童。 便是年幼时的宋窈姿。 他将孩子教得太好。 山洪突然爆发,他的儿子为了救人,将自己的性命彻底留在了那片异乡的土地上。 儿媳也没倖免于难。 幸也不幸,宋窈姿,是那场灭顶之灾中唯一的生还者。 宋太傅没想到自己这一生,临到老了,还要白髮人送黑髮人。 他接过了抚养宋窈姿的重任,将这孩子视作骨血的传承。 有时候透过宋窈姿,仿佛能隐隐看见他那儿子的痕迹。 宋窈姿乖顺听话,刻苦用功,年龄尚小的时候,才名已经传播遍了整个京城。 宋太傅心底为她骄傲,也为她担忧。 「宋家凤凰女,得之安天下。」 这句不知从何而来的预言,已经成了街头巷尾连三岁小儿都会唱的童谣。 宋太傅常常会想,为何宋窈姿是个女儿身呢? 他不是瞧不起女子,只是这世道本就艰难。 世俗的目光天然地便为女子戴上了无形的枷锁。 想要得到同样的东西,女子必须要付出比寻常男子数倍的艰辛才行。 宋窈姿太傅孙女的身份,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已经是高不可攀的贵人。 纵使太傅府清廉,这身份也能保佑宋窈姿以后一生平安顺遂嫁入高门。 如果她是个安心待嫁闺中的闺秀,这确实是能让宋太傅放心的一种人生。 但是宋太傅太了解这个一手养大的孙女了。 宋窈姿看着柔弱,心里却藏着无比坚韧的火种。 她是南飞的鸿雁,志向并不在这方寸之间。 于是这样的身份,就成为了宋窈姿可能会有的负担。 第101页 宋太傅虽然因为身体原因,不常上朝了。 但还没到眼花耳聋的那一步,知道宋窈姿已然成为了诸位皇子想要争相抢夺的香饽饽。 深宫,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哪里是那么好待的。 这次宋窈姿进宫待了整整一夜,宋太傅不由忧心起来。 「你这次去宫宴,可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宋窈姿摇摇头:「回阿翁的话,并无。」 宋太傅凝神看着她,「那你为何,整夜未归?」 最后四个字加重了语气,透着浓重的压迫感。 宋窈姿面上神情没什么变化,藏在长袖下的手指已经紧张地搅在一起。 她努力勾起一抹寻常的笑容,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昨夜陛下让人奉上新进贡的美酒,孙女不知轻重,多贪了几杯。」 「实在是醉得难以走动,便找了相熟的妃子偏殿歇息了一晚。」 宋窈姿不急不缓地说:「这事,莺儿也知道的。」 站在身后的莺儿连忙跟着点头:「小姐说得对!就是这样!」 宋太傅目光在主僕俩身上逡梭,最终悠悠收回。 他放下汤匙,看着宋窈姿说:「昨日是我突然病发,才让你得帮我跑一趟。以后没有什么事的话,还是尽量少往宫里跑。」 宋窈姿顺从地点头:「知道了,阿翁。」 「若是没有旁的事吩咐,阿翁,我就先行回房了。」 宋太傅摆摆手:「去吧。」 宋窈姿起身,向太傅施礼后,挺直嵴骨步伐翩翩地离开。 到了宋太傅视线之外的地方,她一直绷紧的那根弦终于松懈了下来。 背上不禁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她一路攥紧着手指,回到自己房间里,让莺儿也退下后,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明明,明明只是个意外,却弄得她时时刻刻都不由绷紧心神来应对。 将窗户一一紧闭,又将房门的门闩插上后,宋窈姿这才放心地解开身上的衣裙。 她的房间里摆着一面等身的铜镜,是以前进贡的西洋玩意。 宁景帝赏赐给了宋太傅,宋太傅自己用不上,便搬进了宋窈姿的房间里。 裙裳褪下,堆叠到脚边。 她捂着胸口,良久,才一步步挪到了镜子面前。 宋窈姿的肤色很白,任何一点痕迹都显得十分明显。 她咬着下唇,看见胸口上烙下的点点红印,耳尖一下子充血起来。 指尖轻轻拂过,仿佛还能记起当时那人是用什么样的姿态,留下了这些痕印。 只是一个夜晚,就全然打破了宋窈姿这十数年来的认知 原来女子与女子之间,也能,也能…… 那些缠绵的画面见缝插针地涌上来,她不敢再想下去,慌乱地离开了镜子前,飞快地换上里衣。 收整好后,她坐在床上,难得长久地出着神。 半晌,她慢慢闭上双眼。 事情到此为止了,她想。 这次的事,本就是只个意外 没有人会知道,也没有人会在意。 她和顺安公主之间,亦不会再有牵连。 - 宋窈姿想得很好,但她没想到,会那么快就再次见到尤听。 过了几日,宫中向太傅府送来了一封请帖。 请的是宋窈姿。 宋窈姿捏着那封烫金请帖,秀气的眉头许久未曾舒展开。 莺儿看她一眼,问道:「小姐,咱们真的要去吗?」 「这明显,这明显不怀好意啊!」 莺儿道:「要不,小姐您称病吧。」 宋窈姿轻嘆一声,「皇后娘娘的帖子,哪里是这么容易推脱的。」 「阿翁年龄已经大了,我不想再给他添麻烦。」 皇后不止派人给宋窈姿送了请帖,还向京城中有名有姓的闺秀们都送去了帖子。 名义上是赏花宴,实际上重人都心知肚明,她这是要为自己的儿子相看。 皇后生了两个孩子,龙凤胎。 二皇子贺长思,七公主贺玉娇。 贺长思跟贺止戈的年龄相当,但论起政绩民心来说,连贺止戈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如果不是皇后嫡子的身份,恐怕朝堂之上没多少人会支持她。 这次贺止戈回京,宁景帝替他大摆筵席,显然给了皇后巨大的危险感。 帝王心海底针,即使夫妻多年,皇后仍然还是猜不透宁景帝到底都在想什么。 说他看好贺止戈,他又只是让贺止戈在外打仗。 京中事务,无论大小,都没让贺止戈碰过。 说他属意贺长思,他又好像只是将这个儿子放养着,并无实权。 宁景帝膝下那么多孩子,没人能说得清他到底满意谁。 先太子病逝多年,东宫之位一直空悬。 眼看诸如贺止戈之类的皇子,一个个地都强硬起来,皇后心中急得不行。 她急急忙忙地办这场赏花宴,就是为了给贺长思找到个好靠山。 这京城的名门闺秀如此多,总有一个能适合贺长思,给他最好的助力。 依皇后来看,当然还是太傅家的小丫头最合她的心意。 才貌双全,娶了她,就相当于拥有了整个宋家的人脉关系。 宋太傅的学生众多,在朝堂上根基深重。 第102页 贺长思要是真的能和宋窈姿在一起,一定能助他站稳脚跟。 因此,她的第一个帖子就往着太傅府送了过去。 宋窈姿的条件虽好,不过在皇后心中,永远都是自家儿子最好。 她觉得这样已经够瞧得起宋窈姿,如果那姑娘识相的话,就应该巴巴地贴过来禀明心意。 结果到了赏花宴的这一日,众人入席许久,那位宋家姑娘方才姗姗来迟。 脸上覆着一层面纱,走路一步三喘,仿佛虚弱得随时都可能昏倒。 皇后本就因为她迟来的事心中不爽,见宋窈姿这幅模样,心里更为光火。 高声冷硬地问:「宋小姐这是怎么了?」 宋窈姿咳咳几声,「回皇后娘娘的话,窈姿近日染了风寒,原本是打算在家养病的。」 「但毕竟是娘娘的帖子,想着还是得进宫向娘娘请安才是。」 她声音轻轻柔柔,听不出半分虚伪造作。 如果不是先前为贺止戈庆祝的宫宴,皇后曾经见过她,恐怕还真让宋窈姿给骗过去了。 好好的人,怎么可能三两天的功夫,就病成这副模样! 皇后办这宴会本就有跟贺止戈隐隐比较的意思,宋窈姿的行为更让她觉得大为光火。 难道在宋窈姿眼中,她的儿子,堂堂皇后嫡子,还比不上贺止戈那个贱种吗! 气急上头,一时之间,皇后也顾不上宋窈姿背后的太傅府,冷声道:「既然宋小姐身体不适,就该好好待在府中休息才是。」 「本宫听闻民间有种法子,只要诚心诚意地向菩萨跪拜,菩萨就能够保佑信者无病无痛,一生顺遂。」 「刚好,」皇后声色尖利起来,扬起个笑来,「本宫刚刚得了一尊观世音菩萨的雕像,由大师亲自开光过,定然对宋小姐有大用处。」 「哦对了,」皇后淡淡地补充一句,「这方法只有在阳光最盛的时候才见效。」 皇后偏头去问旁边的嬷嬷:「现在是什么时刻了,何时这日头才能最大?」 嬷嬷笑着应道:「可不巧了,正是这时呢。」 主僕俩一唱一和,用心昭然若揭。 话里话外的意思,在场的闺秀们个个都是人精,自然听了出来。 纷纷向宋窈姿投去隐秘的同情目光。 其实众人都很理解宋窈姿的想法,毕竟如果可以选择的话,谁会愿意选皇后娘娘这般强势的人做婆母呢。 二皇子殿下性情温和,在京中颇有几分才名。 但就是因为背后有皇后娘娘,才会到了弱冠之年,还没找到合适的姑娘家。 莺儿慌急地扶住宋窈姿的胳膊,低声问:「小姐,这可怎么办?」 皇后显然是想给宋窈姿一点教训,让她在太阳底下罚跪。 她家小姐向来身子骨虚弱,哪里能够受得了这种苦。 莺儿心底着急得不行,却又不敢表现出来。 生怕被皇后娘娘抓住把柄,再算在她家小姐的头上。 宋窈姿安抚地拍了拍莺儿的手。 早在她准备这般入宫的时候,就已经预想到了可能会有的结局。 比起受点皮肉之苦,只要最终没被皇后看上,不嫁给二皇子而言,不算什么。 皇后为人自持身份,宋窈姿今日如此作为,是在明目张胆地下皇后的面子。 就算她的身份地位再符合,以后皇后也绝对不会将她纳为二皇子的皇子妃对象。 这招兇险重重,但时间紧迫宋窈姿只能这么做了。 宋窈姿低身行礼:「多谢娘娘好意,窈姿知道该怎么做了。」 嬷嬷捧出一尊观音像,放在了烈日底下。 她斜眼看着宋窈姿,笑道:「宋小姐请吧。」 嬷嬷特意指着铺了鹅卵石石子的路,「皇后娘娘说了,这处的风水最好,最适合姑娘。」 莺儿脸上露出愤怒之色。 实在是欺人太甚! 宋窈姿对她不动声色地摇摇头,又向嬷嬷笑了一下:「有劳嬷嬷了。」 她屈身,跪在了石子路上 凹凸不平的地面将膝头咯得生疼,刺眼的阳光落进宋窈姿的眼里。 她眯了眯眼,心想,这便是帝王之家。 听闻从前的皇后也是京城中出了名的温婉贤淑,谁能想到,数十年后,她会成为尖酸刻薄的妇人。 为了那么一点权势,将自己变成了十分陌生的模样。 宋窈姿偏过头。 皇后正带领着这群贵女们,打算移驾御花园。 却正好撞上了出来赏花的丽妃。 皇后这些年不怎么常出来走动,倒是不论什么时候都能看见丽妃,隐隐有后宫之首的姿态。 丽妃的母家同样强盛,所诞下的七皇子也是贺长思贺止戈的强劲对手之一。 两相碰面,便如针尖碰麦芒。 丽妃阴阳怪气,皇后咄咄逼人。 那群贵女们个个埋下脑袋,恨不得自己当场失明。 这幅景象荒诞又真实。 宫里没有别的乐趣,争权夺位,似乎已经变成这群妇人唯一消磨时间的用途。 宋窈姿收回了目光,紧紧地抿着唇。 她不要成为这样的人。 当年那场灾难之中,她的父母拼死将她救下,不是为了十几年后嫁进这深宫里,和同样可怜的另一群妇人蹉跎一生。 第103页 「小姐,」莺儿小声问,「您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日光越来越盛,皇后留了个嬷嬷在此地看着宋窈姿。 白玉无瑕的观音像折射着亮眼的光,隐约从眼帘间,还能看见观音慈悲的笑容。 这样圣洁的象徵,却被用来做惩治的手段。 宋窈姿的头开始有些发晕。 不知道跪了多久,额上的汗珠顺着颧骨滚落,她恍惚间觉得双腿好像已经麻木。 从原本的酸肿,到毫无知觉。 眼前的世界也在跟着晃荡,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她不禁身子向前倾去。 耳边是莺儿的惊唿声,「啊小姐!」 宋窈姿慢慢闭上眼,预想之中坠地的疼痛并没有来临。 她落入了个带着淡香的怀抱。 陌生而又熟悉的香味,丝丝缕缕地蔓延过。 仿佛在不久之前,还曾在她身上染上相同的气味。 宋窈姿挣扎着睁开双眼,视线里,是女人修长的玉颈。 来人背着光,只能看见线条精緻的下颔,微微绷紧。 恍惚如同那个不敢深提的夜里。 她也是以这般的姿态,透过朦胧的红纱,窥见那抹玉色。 「殿……殿下……」宋窈姿呢喃着唤道。 尤听说:「闭眼。」 「我带你离开。」 分明仅存的理智告诉着宋窈姿,这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她应该和顺安公主保持距离,永远不再想起那夜的事。 可光线明亮刺目,让她的脑海也成了一片苍茫的白。 昏过去的前一息,宋窈姿不自觉地握住尤听的衣襟,声音低低地应:「好。」 第44章 贺廷【三合一】 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 宋窈姿凝眸看着陌生的床帐,愣了愣神。 纱帘是清透的沉青色,丝丝光线从缝隙间垂落, 映在她的脸上。 宋窈姿掀开帘帐,唤了声:「莺儿?」 回应她的,却是另一道声音:「你醒了。」 声色甘冽,似珠落玉盘。 她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惊了惊:「殿下?」 那人起身, 从阴影处中走出,看着床上的她弯了弯眉:「腿可还疼?」 是尤听。 听到她的问话, 宋窈姿方才反应过来。 自己原本肿胀不堪的膝头,传来了丝丝凉意, 应是被人仔细地上过了药。 昏倒之前的记忆回归脑海, 她应道:「没什么大碍了,多谢殿下。」 宋窈姿有些担忧:「殿下是将我带回了端阳殿么?皇后娘娘那边……」 尤听唇边勾起嘲意的笑,「放心吧,母后忙着同丽妃娘娘相谈甚欢呢, 可没时间关注你的事。」 宋窈姿又看了一眼尤听, 犹疑地问出声:「殿下今日为何会恰好经过?」 难道也是被皇后叫去赏花宴的么? 但这场宴会是给二皇子相看的,按理说,皇后应该不会请诸位公主才是。 尤听道:「并非恰好。」 宋窈姿迷惑地眨了眨眼。 她随后缓缓开口:「听青粟说起宋小姐进宫这件事后,我才赶过去的。」 宋窈姿愣了愣。 「这么说,殿下是特意为了我……」 她的话音突然堵住,没再继续说下去。 莫名的,宋窈姿感受到了同那夜一般急促的心跳声。 她慌乱地别开视线, 脸色红了红。 尤听看着宋窈姿,转移话题问:「这般伤害自己, 值得吗?」 宋窈姿微微一笑:「当然值得。」 很奇怪,分明她和顺安公主算起来,也并没有见过几面。 可在面对顺安公主时,她便觉得莫名地放松下来。 好像能够在对方面前,肆意地说出心底的想法。 她仰起头,视线跟着抬高,落在对面人的下巴尖上。 很精巧的弧度。 再往上看去,是对浓艷的红唇。 唇瓣带着天然上弯的弧度,色泽呈现诱人的嫣红。 顺安公主同她年岁相仿,但以前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 宋窈姿对她并不熟悉。 偶尔见过的几次,都只是远远地对上视线。 传言顺安公主的性子不好,所以宁景帝才会不喜她。 但宋窈姿只觉得,这位公主看起来似乎……很孤寂。 她见到尤听的时候,对方的身边似乎总是只有那个小婢女。 站在恢宏华丽的宫殿之中,却像身处万丈红尘之外。 宋窈姿想,那似乎是和她一样的人。 两人身份有差,后来再没有什么见面机会。 直到那夜的宫宴,那场意外…… 宋窈姿垂下了头,脸颊微微发热。 好在有帘帐遮挡,才没让尤听看出什么不妥来。 尤听说:「母后那边的赏花宴应该快结束了,我送宋小姐出宫吧。」 「不必劳烦殿下,窈姿自己出宫就好。」 宋窈姿站起身,客气地颔首,「今日之事,多谢殿下。」 房间里只有她们两人,经歷过那样亲密的事情,此刻清醒状态下的相处便显得尴尬起来。 她只觉得坐立难安,目光都不知该落到什么地方去。 短暂的沉默后,宋窈姿抿了抿唇,道:「若是没有别的事,窈姿便先行告退了。」 第104页 尤听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从尤听身畔经过的时候,她忽然听见女人的声音淡淡地响起:「你对我,不必如此疏离。」 尤听声音微涩:「……日后,我们还得……」 后面的声音太小,宋窈姿没有听清,偏头疑惑地问:「什么?」 外头正好传来莺儿的唿唤:「小姐,小姐!」 尤听想解释的话语再度吞进了喉头,她轻声,意味深长地道:「没什么,再过几日宋小姐便懂了。」 屋门「吱呀」一声推开,宋窈姿和尤听从中缓步走出。 看见宋窈姿的身影,莺儿脸上露出几分急切的神色。 她连忙三两步跑到宋窈姿身旁,甚至顾不上和尤听见礼,开口飞快地道:「小姐,我们快些出宫吧!」 尤听问:「出什么事了吗?」 莺儿这时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尤听的端阳殿,连忙低身告罪:「奴婢给公主殿下请安,一时情急,请殿下见谅。」 尤听不以为然地抬起手,又问了一遍:「所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莺儿看了一眼宋窈姿,才难掩担忧地道:「回殿下的话,是……七皇子,想要见我们小姐。」 「奴婢宫中的小姐妹告诉奴婢,丽妃娘娘派来请小姐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宋窈姿眉心轻皱。 七皇子继承了母妃的嚣张跋扈,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而且横行霸道惯了,想要的东西,不管是什么,都总会想方设法地抢过来。 贺止戈是暗戳戳地抢,七皇子则是肆无忌惮,一切都摆在明面上。 听说,七皇子对宋窈姿一直很感兴趣…… 以前宋窈姿在宫外,在太傅府七皇子或许有所顾忌,没敢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情。 但现在是在宫里,又有丽妃的帮助,这对母子的手段不容小觑。 尤听沉吟半晌,看向宋窈姿,道:「坐我的马车出宫吧。」 以七皇子的心性,除了丽妃派来的人外,说不定还会让人去宋家的马车边守着。 「殿下……」宋窈姿张了张唇,最后化成两个字,「多谢。」 尤听忽然弯唇轻笑,「我早说过了,你对我,无需如此客气。」 她唤了声:「青粟。」 「拿上我的令牌,送宋小姐她们出宫。」 「若是有人拦,」尤听想了下,「你就报贺止戈的名字。」 被她扯虎皮这种事,反正贺止戈乐意得很。 青粟应道:「知道了,殿下。」 她转而对着宋窈姿福了福身,「宋小姐,请随奴婢来。」 宋窈姿低眉向尤听告辞,「今日之情,窈姿牢记心中。它日殿下若有需要窈姿的时候,窈姿一定责无旁贷。」 尤听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片刻,倏忽弯起秾丽的眉眼。 墨色的长眸浓稠如海,映出宋窈姿的身影。 她低眸,在宋窈姿耳边轻声说:「还望届时,宋小姐不会对此时的话感到后悔。」 宋窈姿不解。 她正色道:「自幼阿翁便教导过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殿下尽管放心,窈姿定会依言所行。」 尤听笑了下,没有继续再说这个话题。 「宋小姐慢行。」 宋窈姿跟着青粟走出去一段距离后,她忽然驻足,回过头望去。 顺安公主还站在原地。 明亮的天光铺天盖地地落在那道修长鲜丽的身影上,她看不清对方脸上的神色。 只记得那双深黑色的墨瞳,藏着无尽诱惑与危险一般。 莺儿问:「小姐,怎么了?」 宋窈姿收回了目光,慢慢摇头。 她只是觉得,刚刚尤听说那些话的语气,有些奇怪。 宋窈姿想了半晌,还是没能想出个所以然。 索性便彻底放下了这件事。 左右她觉得,殿下应该不会让她去做什么出格的事。 宋窈姿和莺儿的身影,才刚刚跟着青粟消失不久。 丽妃派来的人便到了端阳殿。 端阳殿荒凉,她们又没跟尤听打过交道。 一时之间,只敢站在殿门外,进退两难地犹豫着。 最终,还是领头的一等宫女敲了敲殿门。 过了一会儿,门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大门被人从内往外推开,宫女们纷纷惊讶地睁大了眼。 开门的人正是顺安公主本人。 乌髮红唇,极为艷丽的长相,恍然若圣手画中所绘的牡丹花妖。 她们连忙俯身行礼,心里默默嘀咕着,这位顺安公主果然是继承了已逝姝妃的容貌,美得太过出众。 可惜不得陛下喜欢,端阳殿中都没多余的人伺候,这样的小事都得亲自动手。 尤听神色冷淡:「何事?」 一等宫女斟酌着开口道:「丽妃娘娘知道宋小姐进宫的消息,十分欣喜。听说宋小姐中了暑气,在公主的殿中休息,特命奴婢们来接宋小姐过去一聚。」 「原来如此。」 尤听微微勾唇:「可惜,你们来晚了,宋小姐醒后便已经离开了。」 宫女们面面相觑,没能完成丽妃交待的任务,回去定然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那位一等宫女硬着头皮问:「敢问殿下,宋小姐走了多长时间?」 尤听故作思考的样子,漫不经心地拖长了尾音:「啊……约莫一盏茶时间了吧。」 第105页 宫女皱了皱眉。 这么久,现在去追肯定是追不上了。 只能希望宋家马车那边,七皇子殿下或着丽妃娘娘有做好了安排。 「多谢公主告知,叨扰殿下了,」一等宫女领着身后几人向着尤听福身,犹豫地开口,「只是——」 她咬咬牙,道:「若是奴婢们就这样回去,定会被丽妃娘娘责罚。」 「还请公主能够同奴婢们一起去见娘娘,为婢子们美言几句。」 其实就是希望尤听自己去向丽妃说明清楚情况,这样丽妃的注意力便会都在尤听身上。 若是宫门那边没能拦住宋窈姿,她们这群手底下的人也能免于遭殃。 尤听眉眼间的笑淡了下来,挑眉问:「若是本宫不呢?」 那一等宫女低着头,道:「公主心善,定然不会让婢子们为难。」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皇后娘娘将宫中内务的事,交给了丽妃娘娘打理。最近的天气越来越热了,娘娘总念叨着,殿下乖顺,要给公主殿中多添些冰才是。」 这话里带了几分威胁的意味。 听话才有冰,那不听话呢? 尤听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宫女,笑了。 不愧是能在丽妃身边伺候的人物。 「好,本宫就跟你们走一趟。」 她倒不是怕了丽妃,主要是想去见见七皇子。 听见她答应,宫女们眼中闪过欣喜的光,连声谢道:「多谢殿□□恤!」 - 丽妃得宠,住的广袖殿豪华宏丽,比端阳殿不知大了多少倍。 尤听很少来这个地方。 一来,丽妃瞧不上她,自然不会请她来做客。 二来,她自己也不想多和丽妃打交道。 准确的说,这宫中的人,尤听一个都不想见。 还没进入殿中,尤听便听见了丽妃的声音:「可是把宋小姐请来了?」 那位一等宫女上前回道:「娘娘,宋小姐已经出宫去了。」 「废物!」丽妃怒斥,「那你带的谁过来!」 殿中伺候的宫女太监们纷纷跪成一片,尤听在其中犹如鹤立鸡群。 一等宫女颤声回道:「是顺安公主殿下。」 丽妃的声音哑了哑。 一道年轻的男音跟着响起:「顺安姐姐来了?」 应是七皇子贺廷。 丽妃眯着眼看过来,半晌,勾出个虚假的笑容:「原来是顺安来了。」 「快些进来,让本宫好好看看,长得是越发水灵了。」 尤听走入内殿,唤了一声:「丽妃娘娘。」 丽妃保养得极好,三十多岁的年龄,看起来依然清丽似邻家少女。 唇边挂着客气的笑,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 尤听目光一转,看向丽妃旁边站着的少年。 少年继承了丽妃的容色,唇红齿白,笑起来两边还有尖尖的虎牙。 如果不是熟知他的本性,恐怕没人会将这少年,和任性恣睢的七皇子联繫在一起。 对上自己的目光,贺廷露出了个甜甜的笑。 尤听想,大概男人都天生会伪装。 比如贺廷。 又比如贺止戈。 不像宋窈姿,看着纤弱柔软,实际上……也真的很软。 「顺安姐姐,」贺廷说,语气委屈,「你可好久没跟廷儿说过话了。」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七皇子和尤听的关系有多好。 尤听看着他,扯了扯嘴角:「今日这不是来了么。」 「那说好了,顺安姐姐,今日你可要待久一些,别等会儿我一眨眼的功夫,你又跑回端阳殿去了!」 贺廷神态状似天真,还对尤听眨了眨眼。 尤听只觉得这小子在装什么嫩,似笑非笑地应道:「七弟放心,我今日就是冲着你来的。」 两人视线撞上,眉眼都弯起相似的弧度。 但若是仔细看去,便会发现彼此间的深瞳中,只有瀰漫的冷雾。 「行了行了,」丽妃摆摆手,对着贺廷宠溺地一笑,「知道你和顺安的关系好,叙旧的话待会儿再说。」 她看向尤听,「顺安今日是为何而来?」 尤听道:「娘娘派人去端阳殿找宋小姐,但宋小姐已然出宫回府去了。娘娘的婢女,便让我走上一趟将事情解释清楚,不然,可能就会剋扣端阳殿的物资。」 她望着丽妃,微微一笑:「娘娘觉得,顺安解释清楚了吗?」 贺廷「噗」地一声笑出来,乐不可支地道:「这宫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 「顺安姐姐贵为皇长女,要是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威胁她,我可第一个不依。」 丽妃的脸色顿时变得不大好看,强笑着应道:「这群胆大妄为的狗奴才!来人,将刚刚出去的那几个宫女都杖责二十!」 「顺安,」又对尤听安抚地道,「莫要往心里去。」 尤听笑道:「娘娘多虑了。」 她神情淡淡,唇边的笑意漫不经心,丽妃看不出她心里真正的心思。 姝妃宠冠六宫的时代,丽妃也曾经歷过。 在姝妃出现之前,丽妃最为得意的,便是自己的这一张脸。 结果姝妃一来,立马夺走了她所有的风头。 那张脸,她真是看一次呕一次。 第106页 偏偏尤听还和那女人长得实在是太像了,丽妃心里堵得慌。 她暗自腹诽,这帮宫人真是多事,好端端地将人从端阳殿里请出来作甚。 「廷儿一直都念叨着你,顺安,他难得进宫来一趟,你便陪他在宫里走一圈吧。」现在,丽妃只想赶紧将人赶走,眼不见为净。 说起这个,她又不由在心头嘀咕。 贺廷确实常常念叨着顺安。 她这儿子向来眼高于顶,一个不受宠的公主,不知道怎么就能入了廷儿的眼,还一口一个顺安姐姐。 这宫里那么多公主,可没见贺廷对旁人有什么好脸色。 哪怕是对皇后所生的七公主贺玉娇。 丽妃曾经将心头的疑惑,向贺廷问出了口。 彼时贺廷撑着下巴,懒洋洋地说:「因为她们都太无趣了。」 「不像顺安姐姐——」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自顾自地笑得不行。 眼神发亮,加重语气说:「特别有意思。」 虽然只是想打发走尤听,但丽妃说的话也是出自真心。 贺廷长大后,同样在宫外开闢了府邸居住。 他更喜欢在外面胡闹,不怎么喜欢入宫来。 丽妃很疼爱这个儿子,不管是什么要求,统统有求必应。 难得贺廷能寻到一个玩伴,丽妃便想着,要是顺安能够陪贺廷玩得开心,也是件好事。 当然。要是她亲眼看过贺廷是怎么和尤听相处的,恐怕就再也不会有这样荒谬的想法。 丽妃所言,正中尤听下怀。 她瞥了眼跃跃欲试的贺廷,慢慢地扬起红唇:「好。」 「许久不见,我也对七弟……」尤听缓缓开口,「甚是想念呢。」 向丽妃行礼后,她和贺廷一同退出殿外。 贺廷抬起手,拦住身后想要跟随的宫人们。 他神色不耐:「顺安姐姐都没带随从,你们也别跟着我。」 宫人们有些犹豫。 贺廷竖起眉头,半晌,又忽然笑得颇甜。 嘴中却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谁若是敢来,我就打断他的腿。」 「没关系的,我听闻短时间内断了腿,太医圣手都是可以接回来的。」 他露出思索的神情,「到时候我给你们找根狗腿接上去好不好?」 「还从来没有试过这种玩法呢,」贺廷面露兴奋,「你们想要跟着的就赶紧来跟!」 宫人们被他说的话吓得脸色惨白,抖如糠筛,自然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贺廷失望地收回视线,对着尤听委屈地道:「顺安姐姐,他们都好没意思。」 尤听轻呵了声,语气嘲讽:「贺廷,你果然还是这样子,一点也没变过。」 「是啊,廷儿一直都是这样子。顺安姐姐想要我变成什么样呢?」贺廷眨了眨眼,笑着问,「贺止戈那样吗?」 不等尤听回答,他就自顾自地摇头:「那不行,他就是个伪君子,廷儿可看不上他。」 尤听笑了:「伪君子和真坏种,谁又比谁高贵。」 贺廷眼里充满了不悦,「顺安姐姐怎么说廷儿是坏种,廷儿会伤心的。」 「行了行了,」尤听忍无可忍,「多大的人了还一天天装可怜,」 「这里就你我二人,你要装给谁看?」 不知不觉,两人撇下宫人走了大半程,已然走到了人迹罕至的偏僻处。 贺廷笑容天真地说:「当然是装给顺安姐姐看了,只是姐姐从来都不知道心疼廷儿。」 话音未落,他已经伸出了手,一掌推出。 尤听早有准备,灵敏地侧身避过。 贺廷的招式一招比一招更快,也更狠。 在一拳轰出的同时,他袖口抖动,扔出了一条碧绿小蛇。 蛇虽小巧,却有剧毒。 尤听避开碧绿小蛇的同时,拉住了贺廷的手腕。 她一个用劲,将人拉到了自己面前,随后便是毫不犹豫的肘击。 贺廷吃痛地叫了一声。 尤听趁热打铁,三两下就将贺廷制住。 而那条蛇,也被尤听面无表情地捏住了三寸。 她拎着碧绿小蛇,在贺廷眼前晃了晃,嫌弃地道:「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只会这一套?」 贺廷满身青肿,脸上却露出了更满足的笑容。 他仰头看着尤听,「顺安姐姐果然还是那么有意思呢。」 又有些遗憾地嘆了口气,「这些年来,你都躲在端阳殿里,不和廷儿玩。」 他语气带着几分无辜似的天真,「廷儿都找不到机会杀顺安姐姐。」 尤听笑了声,踩在贺廷胸口的脚用力了几分。 贺廷勐烈地咳嗽起来。 「给你机会你也不中用,多年前是如此,」尤听微微一笑,「现在仍然是如此。」 很多年前,她碰见了正在欺负贺止戈的贺廷。 贺廷那时候就已经展露出了点变态的本质,抓着蛇想要去咬贺止戈的伤口,还准备建造一个蛇窟,把贺止戈丢进去 然后就被尤听一脚踢开。 尤听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小变态眨巴着眼,沖他露出个甜甜的笑。 贺廷说:「因为好玩呀。」 他转了转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尤听,「顺安姐姐,你也想试试吗?」 尤听摸了摸小变态的脑袋,然后把人丢进了无人居住的冷宫里,锁上了大门。 第107页 从此以后,她和小变态就结下了梁子。 在宫里的每一天,贺廷都在想,今天该用什么样的方法杀掉顺安姐姐呢。 三天两头就要跟着贺止戈,见到尤听便想办法偷袭。 可惜一次也没成功。 后来贺止戈出宫了,尤听基本上都不出门。 他找不到人玩,觉得甚是无趣,便也跟着出宫居住。 原剧情里,顺安公主后来还真是被这个小变态搞死的。 「顺安姐姐,」贺廷边咳边笑,「你把廷儿踩疼了。」 他嘴上说着疼,眼里兴奋的光芒却愈发明亮。 尤听无语。 不愧是小变态,长大了只会越来越变态。 她把蛇丢到贺廷身上。 小蛇是贺廷养的,自然不会伤他。闻到了主人的气息,刚刚受惊吓的小蛇便爬回了贺廷的袖袋中。 尤听居高临下地盯着贺廷。 「我警告你,不许对宋窈姿打主意。」 「不然,我不会再这么轻易放过你。」 贺廷眨了眨眼:「顺安姐姐很在意宋家小姐吗?」 尤听眯了眯眼,抬起脚,不留情面地重重踩在贺廷的胸骨上。 贺廷痛得呲牙咧嘴,委屈地望向尤听,控诉道:「顺安姐姐对廷儿太兇了。」 尤听:「闭嘴。」 她移开腿,「我说,你听。」 贺廷揉着心口,疼得瘪着嘴,但这次没再多说什么。 尤听低身蹲下,伸手扯住了贺廷的衣襟。 她将人拉在自己身前,眸光不再掩饰冰冷的杀意。 「宋窈姿,是我的人。你如果敢动她,贺廷,我一定会杀了你。」 听到这样的话,贺廷脸上不仅没有一丝害怕,反而还泛起了兴奋的潮红。 他问:「和从前的贺止戈一样吗?」 贺廷歪了歪头,像是回想起了从前的事,「我轻轻碰了碰他而已,你就狠狠打了我一顿。」 尤听嘴角扯了扯。 拿鞭子抽算是轻轻碰了碰? 她声音冷冽:「不一样。」 凝向贺廷的眸光里尽是幽冷,「我说过,我会杀了你。」 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戾气,贺廷分辨得出,此刻尤听说的是发自肺腑的真话。 如果他动宋窈姿,尤听真的会杀了他。 贺廷眼眸转了转,「好吧好吧。」 他冲着尤听笑了笑:「谁让廷儿最听顺安姐姐的话了。」 然后被尤听一巴掌推开。 尤听站起身,不再管坐地上的贺廷,径直离开。 贺廷坐在原地,好半天,胸口的疼痛才缓解开。 他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襟上的脚印,抱怨地低声喃喃:「顺安姐姐真过分,把廷儿的衣服都踩脏了。」 不过—— 他冲着尤听离开的方向,露出个灿烂的笑容,两边虎牙尖尖。 又能和顺安姐姐交手了,真有意思。 至于那个宋小姐,他只不过是听旁人提起什么凤凰女的名号,一时觉得新奇罢了, 比起宋窈姿,当然还是顺安姐姐更有趣了。 贺廷将碧绿小蛇从袖袋中拿了出来。 小蛇亲昵地用头蹭了蹭他的掌心,贺廷笑了笑,将小蛇放在地上。 随后,毫不留情地一脚踩了上去。 他唇边还挂着笑,眼里的情绪却十分冷漠。 「真没用啊。」 贺廷低声喃喃着:「看来下次入宫,得给顺安姐姐找到更好玩的宠物才行。」 …… …… 贺廷打的什么主意,尤听不用猜都能知道。 小变态的注意力暂时又回到了自己身上,应该不会再去骚扰宋窈姿。 也不知道宁景帝是倒了什么血霉,生出来的儿子一个比一个不像正常人。 最正常的太子,死得最早。 尤听回忆着这些年来在宫中见到的诸位皇子,最后发现,稍微好一些的竟然只有皇后生下的二皇子贺长思。 贺长思是个性情温和的人,如果非要从他们中选一个当太子,尤听宁愿是贺长思。 可惜贺长思有个不怎么精明的母亲,太过强势,事无巨细都要插手,反而将儿子的性格养得有些软弱。 这样的人,若是入住东宫。 在和平年代,就算没什么政绩,应该也能成为一个仁君。 总比冷心冷血的贺止戈,以及小变态贺廷强得多。 尤听认真思考着。 她想从宫廷脱身,想避开类似和亲嫁人的命运,需要一点能够和宁景帝抗衡的筹码。 当今的局势,还有比东宫之位,更大的赌局吗? 让几个皇子相互猜疑相互争斗,最终将这把火烧到宁景帝面前。 浑水摸鱼之时,尤听方能明哲保身。 这一届的科举就快举行了,自古以来,科举中举的年轻举子们,都是皇子想要争取的人物。 不出意外,没有了贺止戈的干扰,宋窈姿亦会下场。 原剧情里,贺止戈在这次科举中成功让状元投靠了自己,获得了一大助力。 这次,尤听可不会再让贺止戈赢得这么轻松。 她回端阳殿的时候,青粟已经回来了。 「殿下,我将宋小姐送到了太傅府,亲眼看着她进门才回来的。」 尤听点头:「做得好。」 第108页 青粟嘿嘿笑了声,又疑惑地问:「殿下和宋小姐的关系什么时候这般要好了?」 尤听一顿:「什么?」 青粟解释道:「来宫里参加宫宴的贵女不少,以前殿下可从来没有关心过哪一家的小姐呢。」 听到宋窈姿进宫参加皇后的赏花宴,还被罚跪的事以后,她家殿下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性子,竟然立刻迈步出了端阳殿。 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晕过去的宋小姐带回了殿中。 为了帮宋窈姿避开七皇子,殿下还让宋小姐坐她的马车出宫。 这些事,从前的尤听必然不可能做。 尤听轻咳一声,含煳道:「也许,我与宋小姐投缘罢了。」 青粟似懂非懂,笑着问:「那殿下和宋小姐是朋友了吧?」 「朋友?」 尤听琢磨着这个词,犹豫地点头:「算是吧。」 青粟看不懂她的犹豫,不过她仍然觉得这是好事。 她们殿下这些年来一直待在端阳殿里,除了她,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特别是后来,三皇子除了宫之后。 她觉得殿下实在是太寂寞了,如今看到尤听身边有了朋友,青粟也为她感到高兴。 「太好了,」青粟欢唿一声,「宋小姐要是能多多进宫,陪殿下说话聊天就更好了。」 尤听瞥她一眼,「怎么,这些年来只有你陪我,你已经觉得厌烦了?」 青粟连忙摇头:「殿下,我怎么可能这么想!」 「我对殿下的忠心,犹如滔滔江水悠悠不绝……」 「够了,」尤听笑着拦住她,「我说笑的。」 「对了,」她问,「宋小姐回去的路上,有没有说些什么?」 青粟认真地想了想,「宋小姐说,很感谢殿下。」 尤听挑眉:「就这?」 青粟肯定地点点头,「就这。」 尤听轻嗤了声,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她忽然问:「还有几日到十五?」 青粟回应道:「三日。怎么了殿下,您是想要去赏月吗?」 赏月? 倒是个好主意。 尤听道:「明天拿我的帖子,送给太傅府。就跟宋小姐说,我邀她去瑶山赏月。」 瑶山是京城中有名的景点,风景秀丽,上面还有个很有名气的佛寺,据说里面的神佛很是灵验。 所以,吸引了京城中不少贵女夫人前去拜佛登山。 青粟歪了下头,似乎不解:「瑶山?为什么不请宋小姐进宫呢?」 瑶山风景秀丽,登高望远,山上有用来观景的亭子,确实是个赏月的好地方。 只是,殿下不是一向不喜欢出端阳殿吗,入宫不是更方便? 不让宋窈姿进宫,当然是不希望宋窈姿遇到贺廷或者贺止戈。 在宫外,那两人才会稍稍收敛一些。 「问这么多作甚,你何时变得这么啰嗦。」 尤听看向青粟,「只管去送帖子就是了。」 「记住,请宋小姐务必要答应。」 青粟挠了挠头,「知道了殿下,奴婢一定会将您的意思送达的。」 她又笑起来:「看来殿下和宋小姐果真是一见如故,殿下从前从不会邀人赏月的呢!」 一见如故…… 尤听心里念叨着这几个字,心情微妙。 青粟傻乎乎的,没想到的事多了去。 比如她怎么都不会想到,这赏月,只是个冠冕堂皇的藉口。 尤听缓缓闭上眼。 还不知道这次去瑶山,又该弄出什么样的情形。 她能看出宋窈姿对这事的态度,和对自己刻意的疏离。 宋窈姿希望只如做了一场绮梦般的,选择遗忘在脑后。 只是这世间之事,哪里是能轻易说得清楚的。 尤听轻声嘆息。 她和宋窈姿的纠葛,从那夜开始,便註定要延续下去。 - 第二日,青粟便带着帖子到了太傅府拜见宋太傅。 宋窈姿是太傅的孙女,于情于理,都得先跟宋太傅打个招唿。 得知是顺安公主派过来的人,宋太傅颇为意外,不过也更加爽快地答应—— 只要不是那几个皇子就好。 请帖被送到了宋窈姿的跟前,她诧异地抬头,「赏月?」 莺儿也奇怪,怎么去了一趟宫中,小姐和顺安公主的关系便亲近起来了。 她问道:「小姐,您要去吗?」 宋窈姿的视线落在帖子上。 蓦地想起那时尤听在她耳边说过的话—— 「还望届时,宋小姐不会对此时的话感到后悔。」 她素来聪慧,隐约能够感知到这帖子背后的不寻常。 若是答应,仿佛有什么事情就将从此变得不一样了。 究竟去,还是不去? 第45章 瑶山行【三合一】 三日后。 尤听坐上马车, 从宫中偏门离开。 马车身是低调的沉青色,纱帘层层叠叠,将其中的人影包裹得严实。 只在车轮上, 刻了个小小的宫中印记。 宫里并不完全禁止皇子公主的出行,一月有两日可出宫的机会,只要报备后,在宫门落匙前赶回即可。 正好全了尤听每逢初一十五就会发作的相思缠。 到了这时候, 她这不受宠的身份便显出了一丝好处来——守宫门的护卫不会刻意刁难, 多半只是随意地无视。 第109页 经过宫门时,尤听将帘帐掀起来一角。 隐隐和宫门前的侍卫对上视线。 守门的侍卫都是年轻的生面孔, 身上却又带着染血沉静的气质。 眼神锋锐,宛若刚刚出鞘的冷剑。 尤听若有所思地放下了车帘, 问身边的青粟:「现在守宫门的人, 都换了吗?」 这样的差事,轻松又悠闲,通常都是官宦子弟或者沿袭父位之人担任。 而现在的侍卫,明显不是这京城温柔的风月能够养出来的人。 青粟探头看了眼, 冷不丁撞上侍卫们锐利的眼神, 被吓得缩了缩脖子。 她想了想,「好像是听人说过,前些日子原本守宫门的甲军失职,便重新换了一批人。」 「失职?」尤听问,「这事是否发生在贺止戈回来之后?」 青粟点点头,看向尤听,惊讶地睁大了眼:「殿下是觉得, 这件事和三皇子有关系吗?」 「可是,皇宫甲军这么重要的位置, 就算是最偏僻的偏门,三皇子怎么能……」 她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如果这事真跟贺止戈有关,背后的真相不是她一个小婢女能够轻易猜测的。 尤听只是对她笑了笑,淡声说:「贺止戈,他能得很。」 那几个新面孔,一看便知是从沙场上回来的人。 只有在战场上歷经生死,才会磨练出那样的气质。 多半是贺止戈手底下的兵。 贺止戈已经慢慢开始向皇宫蔓延自己的势力了吗? 除了这几个甲兵,他还安插了多少人? 至于为什么会选择偏门,也很好理解。 毕竟现在还是宁景帝的天下,他还不敢太过招摇。 不过,这也算是一个信号—— 代表着贺止戈已经开始展露出自己的野心。 军方对贺止戈的评价一直很高,但文官则对贺止戈颇有微词。 贺止戈行军打仗,从来不留战俘的活口,所到之处必定尸横遍野。 对于推行仁道的文官而言,便觉得他行事过于狠辣。 贺止戈想要拉拢文官势力,对这次的科举一定会很看重。 尤听这次出来,除了要见宋窈姿以外,还要抢先贺止戈一步,先找到他准备拉拢的举子。 马车缓缓驶出宫门,进了最为繁华的朱雀主道街。 尤听跟驱车的人说了声:「本宫打算去珍宝阁看看,听在那里便好。」 车夫应是。 珍宝阁是京城最有名的销金窟,古董首饰,字画墨宝,里面应有尽有。 最适合达官贵人,和显赫人家。 因为珍宝阁的首饰样式新颖,用料讲究,价格也极贵。这京城中的夫人小姐们,纷纷以能够拥有珍宝阁的一件新品为荣。 所以车夫对尤听说的话深信不疑,驾车到了珍宝阁附近,就将马车停了下来。 「殿下,到了。」 车帘打开,青粟扶着尤听走下马车。 尤听偏过头,吩咐青粟拿了枚银子给车夫。 她对车夫微微笑道:「你驾车一路也辛苦了,天气炎热,去喝碗凉茶吧。」 「看完了珍宝阁的首饰,本宫还想见识一下他们的说书先生,估计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你且放心下去休息。」 车夫捧着银子一脸惊喜。 原本他觉得顺安公主不受宠,端阳殿更是宫中出了名的缺乏物资,这趟估计没什么油水。 结果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事。 又有钱,又不需要在太阳底下候着。 他神色心动,嘴上却还是犹豫道:「这……殿下,不妥吧,若是让别人知道……」 尤听打断他的话,「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会知道。」 她瞥了眼青粟,青粟会意,立马道:「放心吧,我也不会说!」 尤听又道:「若是你实在想守着马车就算了。」 车夫连忙应声:「多谢殿下仁厚!」 他这才美滋滋地将银子收进怀里,看着尤听带上青粟进入珍宝阁后,自己寻了个茶馆坐着去了。 过了一会儿,尤听和青粟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珍宝阁的后门口。 珍宝阁为了保护客人的隐私性,后门建造得十分隐蔽。 出来便是条阴凉狭窄的小巷子,四周没听见人声,应该不是在繁华的街区。 尤听随便逛了逛珍宝阁后,便将宫中的令牌拿给管事看。 「若是可以的话,请为我和我的侍女找两套平民的衣裳。」 这是宫里的贵人,管事哪能不答应,点头哈腰地应下。 珍宝阁的效率很高,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让人送上了两身简朴但干净的衣裳。 尤听和青粟换上试了试,竟然十分合身。 她道谢后,又向管事说明了自己想要从后门出去的来意。 管事立马亲自领着她和青粟到了后门所在处。 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以后,管事这才重新回到前厅。 身边的小厮疑惑地问:「这贵人的要求怎么如此奇怪?」 管事瞪了他一眼,语气重了几分:「在珍宝阁做事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管不住这张嘴!」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能说,你心里没点数吗?」 「贵人做事自然是有贵人的道理,哪里是你一个泼皮能轻易揣度的!」 第110页 小厮连声道歉,管事的脸色才慢慢好看了点。 他语重心长地叮嘱道:「记住了,这宫里的贵人,不论是谁,没有哪个是咱们能够惹得起的,以后说话前先三思三思。」 小厮称是。 「再说了,」管事悠声道,「管这些贵人要做什么事,都跟我们珍宝阁无关。」 「但若帮她一把,事无大小,都算承了我们珍宝阁的情。」 小厮恍然大悟,笑着恭维:「要不说我只能做个跑堂的,您却能做到管事的位置呢。还是管事高瞻远瞩!」 管事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少拍马屁了,快把后门关上。」 - 后门口。 尤听仔细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有其他人后,才开口道:「走。」 青粟好奇地问:「殿下,我们要去哪里呀?」 「北堂街。」 这个地名有些陌生,青粟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有关的记忆。 「那地方鱼龙混杂,殿下去哪里作甚?」青粟担忧地道。 北堂街算是京城中的贫民区,越穷的地方越混乱,汇聚了不少的泼皮无赖地痞流氓。 除非万不得已,京城中没人愿意靠近那个地方。 尤听道:「所以才要让你我装扮成现在的样子。」 青粟还是有些害怕,弱弱地道:「必须要去吗?」 尤听颔首:「必须要去。」 她想了想,看了眼青粟隐隐发白的脸色,「若是你实在害怕,你便在外面等我,我一个人前去就好。」 「那怎么行!」青粟反应激烈,「我是殿下的婢女,哪里有让殿下孤身涉险的道理!」 她给自己鼓劲,紧紧盯着尤听,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殿下放心吧,青粟一定会誓死保护您的!」 尤听被她这模样逗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是要去闯什么龙潭虎穴。 她笑着摇摇头,安抚地道:「放心,若真有事,我也一定能够护住你。」 青粟还想说什么,被尤听抬手拦住。 尤听看了眼天色,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快些出发吧。」 从珍宝阁步行去北堂街,是一段不短的距离。 青粟走得微微喘息,她第一次出宫是来这样陌生的地方,忍不住心头的好奇:「殿下。」 「您怎么对这里的路这般熟悉啊?」 分明以前殿下都没出过几次宫,而且每次出来,都是她陪在身边,她能够确保殿下从来没有一次去过北堂街。 可现在看尤听的模样,分明胸有成竹,很是驾轻就熟。 尤听随口说道:「你以为我平常看的就只有闲书吗?」 这整个京城,包括她们这个国家的整个疆域图。 她早都牢牢地记在了心中。 青粟更加诧异:「殿下记这些做什么?」 「打发时间,以备不时之需。」 尤听笑,「你看,现在不就用到了吗?」 青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仰头看着尤听,露出崇拜的眼神:「殿下真厉害!」 她连宫里的路线都记不大清,殿下却能够将没去过的地方,都记得清清楚楚。 实在神奇! 「这没什么,」尤听随口应道,觑她一眼,「只要你的脑子别整日只惦记着吃的,稍微用点心,你也能做到。」 青粟不好意思地嘿嘿傻笑起来。 尤听脚步忽然停下,她看着面前杂乱荒凉的地方,道:「到了。」 和朱雀街的繁荣干净截然不同,这里一片荒芜,房屋破烂不堪,感觉阴沉沉的。 空气里蔓延着不知是什么气味,腥臭难闻。 不知道是不是青粟的心理作用,她总觉得走到了北堂街,天气都变得暗沉下来。 阴风阵阵,怪吓人的。 她不由自主地往尤听身边贴近几步,「殿,殿下,我们真的要进去吗?」 尤听道:「跟紧我,没事。」 她声色清冷而淡然,青粟原本紧张得不行的一颗心,慢慢安定了下来。 殿下这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的! 别人不知道,青粟身为尤听的贴身侍女,却是明明白白地知晓,尤听的身手很好。 以前每次七皇子来找麻烦,不管用什么方法,殿下总能把他打哭回去。 青粟点点头,小声说:「殿下,我相信您。」 从荒芜的街道往里面走,空气似乎变得更加浑浊起来。 街上看不见有什么人,偶尔能够看见的,都是面黄肌瘦,瘦得像个骷髅架子一般。 他们多半只是冷漠地看了尤听和青粟几眼,就收回了视线。 目光古井无波,透着一股子的死气沉沉。 仿佛没有什么能够拨动他们的心弦。 见过珍宝阁的昌盛,绫罗锦缎的贵人络绎不绝,骤然见到如此荒凉的场景,青粟不禁心里微酸。 「殿下,」她小声喃喃,「这天子脚下,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简直,简直像是了无生机的地狱。 尤听从这些人身上移开视线,嘆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宁景帝想要看见繁荣和睦的天下,京府尹便只能做个繁荣和睦的景象给他看。」 这世界,有光便有暗。 有富就有贫。 有人挥金如土夜夜笙歌,有人为了一粒米争夺不休。 第111页 天子脚下更是如此。 宁景帝只想看见自己所统理的天下有多欣欣向荣,海晏河清。 他不想看见任何一点脏污,毁掉了他的江山画卷。 是的,这些饭都吃不上的贫民,在皇帝的眼中,便是令人厌恶的污点。 上面发号施令的人如此,京府尹又能怎么做呢? 他只能将这些人都驱赶到了北堂街,这个京城最偏僻的角落。 像是在驱赶一群人人喊打的老鼠。 青粟本身家里的条件便算不上大富大贵,才会卖身进宫当婢女,对此颇有几分共情。 「好可怜,可是殿下,他们为什么不去找些活路养活自己呢?」 就像她一样,选择卖身为仆。 虽然是低人一等的身份,但好歹有吃有喝。 若是同青粟一般运气好,遇到了个好主子,过得日子也能算是不错。 「住在北堂街的人,多是些老弱妇孺,没什么能力出去做工。」 要么,就是些只想混吃等死的乞丐。 青粟点头道:「难怪刚刚一路走来,见到的多半是女人和孩子。」 个个都瘦得像是竹竿,脸色发黄,头髮干枯杂乱像野草一样。 「而且,」尤听轻轻嘆了口气,继续说,「这里的很多妇人,要么都是家乡受到灾害的流民,要么就是在战场上牺牲的军士们的遗孀。」 对她们来说,能够保住一条命就已经不容易了,更别说想办法出去找活路做工。 又瘦又弱,也许还有疾病缠身哪个主家愿意聘请这样的人呢? 青粟瞪大了眼:「怎么能这样,那些流民不是应该都有赈灾款么,还有那些遗孀,军队难道没有给安家费吗?」 给自然是给了。 只是并非所有的官,都是为民请命的好官。 层层剥削下来,再到这些人手上的又能有多少。 青粟有点难过地垂下脑袋,「原来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有这么多不容易的事。」 她轻声说:「可他们只是想活着,又有什么错呢?」 尤听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青粟看不懂的怜悯。 她说:「这世道,谁想活着都不容易。」 青粟问:「殿下是怎么知道的这么多事?」 「让你平时多和我一起看书,你总是找藉口偷偷熘出去玩。」 尤听侧眸看她,认真地说:「读书方能明理,读书方能开智。」 「你看看这里的孩子们,有多少想读书,却根本连一页纸都买不起的。」 青粟往旁边看去。 地上蹲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他身上的衣服宽宽大大,不知道是从那里捡回来的,用了根麻绳随意地绑着固定住。 小孩拿起一根树枝,在泥土地上神情认真地写着字。 字迹歪歪扭扭,他却写得十分用心。 青粟羞愧地垂下头,「奴婢知道了,日后一定会好好用功的!」 「砰!」一颗小石头砸在写字小孩的后背上。 几个差不多大的孩子跑过来,将那些刚刚写的字都给踩没了。 「小六,别写了,快来跟我们去街上讨钱了!」 被叫做小六的孩子头也没抬地回答:「不去。」 「我要练字,你们别挡住我。」 那群孩子纷纷闹笑起来,「小六,难道你也想像东屋那个傻书呆子一样做梦吗,想着以后考科举当大官?」 「哈哈哈哈,别想了,咱们这里的人怎么可能当得了大官!读的什么书,连肚子都填不饱!」 小六抬起头瞪他们:「不许你们说邓先生坏话!他不是傻书呆子,他是秀才!」 「邓先生很厉害,一定会中举的!」 见他冥顽不宁,那群孩子冲着他做了个鬼脸,「你继续在这里鬼画符吧,不去讨钱我看你今晚吃什么!」 然后一闹而散,想着街外的方向跑走,应该是要去热闹点的集市里想行人乞讨。 而那个小六,则继续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尤听带着青粟向那个写字的小孩走过去。 察觉到面前的光线被人遮挡住小六皱了皱眉,抬起稚气的脸。 他看着尤听和青粟两人身上整齐干净的衣裳,还有虽然用面纱遮住也能看出来的好气色。 显然不是北堂街的原住民。 小六警惕地问:「你们是什么人?」 青粟从腰间挂着的香囊中,翻找出一枚碎银子。 她递给小六,笑着说:「你这小孩,警惕心还挺强的嘛。放心吧,我们没有恶意。」 「我家殿……小姐有些事想要问你,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看到碎银子,小六眼里的光闪了闪——这可值好多好多吃的,够他和娘亲吃好一段时间了! 如果还有余钱,也许还能让他买上一张最低等的纸。 小六犹豫了下,开口道:「你们想问什么?说吧。」 青粟被他这小小年纪却老气横秋的做派逗笑了,伸手想去捏捏他的脸,被小六扭头避开。 小六一本正经地说:「邓先生教过我,男女授受不亲。」 青粟笑得更厉害了。 「我想问的,便是关于你所说的这位邓先生。」 尤听看着小六,柔声说:「请问他住在哪里,你可以为我们带路吗?」 第112页 原剧情里只是一笔带过,说这位邓先生住在北堂街,但并没有说准确的住址。 一说起邓先生,小六脸上立马露出崇拜的敬意,「原来你们是来找邓先生的。」 他上下打量着尤听和青粟,狐疑地说:「马上就要科举了,你们不会是想要对邓先生做坏事的坏人吧?」 青粟乐了,叉着腰道:「你这孩子的想法还真是天马行空,我们怎么可能是坏人呢,全天下就没有比我们小姐更好的人了!」 虽然不知道尤听找这邓什么先生是做什么,但青粟绝对无条件地支持且信任尤听! 果然是贫民区的小孩,年龄小小,想的倒是多。 青粟又道:「再说了,那什么邓先生应该是男子吧?我们两个弱女子能对他一个大男人做什么?」 尤听说:「我找邓先生,是有很重要的事。而且,对他来说绝对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事。」 小六沉思半晌,才点点头:「好吧,我带你们去。」 他起身,「这里的路不好走,你们跟着我。」 一路边走着,小六边暗中打量着尤听和青粟的神色。 看她们两人不像是坏人,小六才带着她们左拐右拐地到了一间破旧的草屋前。 「到了。」 他双手拢在嘴边,扬高声音喊:「邓先生!有人来找你!」 没多久,草屋那扇摇摇欲坠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身形瘦弱的青年出现在几人面前。 他身材实在单薄,眉眼算得上清秀,但肤色透着长期营养不良的微黄。 身上穿着一袭洗得发白的旧衣,袖口和衣身都有不少补丁的痕迹,且明显短了一截。 显然□□地穿了不知道多少年。 他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小六,又看了看小六身后的尤听和青粟,「这是?」 尤听上前一步,莞尔问道:「是邓嘉,邓先生吗?」 邓嘉连忙作揖,道:「不敢不敢,学生岂能当得上什么先生之称,一定又是小六乱说话了。这位姑娘,请直接称唿学生的名字便好。」 小六嘟囔着说:「邓先生教我们读书写字,本来就是先生!」 「我不过是闲来无事才这般做,」邓嘉轻嘆,语气里带了一丝黯然,「除了你,谁又来学过半个字呢。」 小六才不管,他听那些街上的少爷唤私塾里的教书老师就喊先生。 邓先生虽然没有办什么私塾,但是教了他,那就是先生! 「先生大义,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尤听看着邓嘉说,「您既然为小六答疑解惑,便当得上一句先生。」 小六高兴起来,一下子看尤听顺眼不少。 他拿到了领路的赏钱,想着家里的娘亲,就跟邓嘉挥了挥手:「那我先走了邓先生!」 说完便一熘烟儿地跑不见了。 邓嘉想了想,神色露出些微的羞涩,「两位姑娘请进吧,只是寒舍清贫,恐怕拿不出什么好茶招待二位。」 尤听和青粟随着邓嘉,向着草屋里走进去。 邓嘉所说的「寒舍」还真不是自谦,这草屋简直都快能称得上家徒四壁了。 屋里一眼就能看光,没什么家具,最多的东西便是书。 这里堆了一叠,那里堆了一摞。 看得出来邓嘉是个爱书之人,这些书虽然都因经常翻阅而微微翘起,但保存得却依然很干净。 邓嘉找了半天才翻出两个小木凳给尤听和青粟,他有些难为情地说:「两位姑娘请坐。」 一帘之隔的里屋传来几声妇人的咳嗽声,女人虚弱的问声随之响起:「嘉儿,可是有人来了?」 邓嘉扬声应道:「是的,娘,有客人来了。」 妇人咳嗽得更厉害了些,隐隐约约的声音接着传来:「是你的朋友么?那你可要将人招待好了,娘这身体……」 后面便是连绵不绝的重重咳声。 邓嘉露出担忧的神情,对尤听行了一礼:「姑娘见谅,请稍等学生一些时间。」 他急急忙忙走进里间,应该是去伺候妇人喝药去了。 青粟趁机小声在尤听耳边说:「殿下,这位邓先生家里还真是简陋得很,竟然还能够支撑到科举吗?」 「他是秀才之身,为何还会这么穷啊?」 尤听指着那堆叠的书籍,道:「纸比米贵,邓先生的钱一看就都用来买书和买药了。」 青粟若有所思:「是呢,一进门就闻到了浓浓的药味,听动静,邓夫人想来病得不轻。」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越是贫穷的家庭,便越是害怕会生什么重病。 本就贫寒的家境,直接雪上加霜。 青粟感嘆地道:「邓先生还真是孝顺。」 里间的声响慢慢平息,邓嘉抬起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他走出来,对着两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两位姑娘见效了,我娘的身体不好,才刚刚睡下。」 「无事。」 尤听对青粟使了个眼神,青粟会意,将一早准备好的包袱推过去。 邓嘉清亮的眼里露出些微疑惑的神色,不解地问道:「这是?」 「这里面,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以及令堂所急需要的药材。」 「我知道邓先生一直在找天山红,」尤听手指在包袱上点了点,「这便是。」 第113页 邓嘉眸光骤亮。 一百两银票,足够他带母亲换个好点的地方居住。 天山红更是一味可遇而不可求的奇药,能够医治他母亲的咳疾。 他这些年来一直都在苦心寻找,可惜都一无所获。 现在,这机会却突然从天而降。 半晌,邓嘉摇了摇头:「无功不受禄,姑娘,收回去吧。」 「我送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尤听唇角勾了勾,「这东西并非白送给先生,只是需要先生答应我一些事情。」 邓嘉问:「何事?」 尤听道:「第一件事,请先生竭尽全力,在场科举中夺得名次。」 这算是什么要求? 邓嘉诧异。 便是尤听不说,他也会这么做。 看出他的不解,尤听抬眸,直直凝视着邓嘉的双眼。 她缓声开口:「这,需要先生这样的人。」 「这条路或许会有些难,」她顿了顿,「还望先生能够坚持下去。」 女子的声音轻柔,又仿佛拥有无比坚韧的力量。 她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明亮的墨瞳。 像面一尘不染的铜镜,邓嘉从中看见了自己的模样。 他心头微滞,忽然正色道:「姑娘放心,某从读书开智起,便已经坚定了想为百姓做好事的心。」 北堂街的很多人以为,这些年里他这般刻苦地读书,是为了能够考上功名发财腾达。 但事实并非如此。 财富无非是过眼云烟,邓嘉想要的,是能将更多像北堂街这般的地方的人,彻底地解救出来。 这么多年,头一次有人好像懂了他的心志。 「那第二件事呢?」邓嘉忙问。 「不急,」尤听微微而笑,「且等先生高中之后再说。」 「先生只需要知晓,我并非坏人,只是为了能够帮助先生实现理想抱负而来。」 她将包袱往着邓嘉那边推了推,唇边扬起点笑来:「这些东西,便当是为先生提前准备的高中贺礼。」 邓嘉还想推拒,尤听已经带着青粟起身。 「我还有事,就不多叨扰先生了。」 尤听最后道:「我所求,只是希望日后先生能够……为我说几句话吧。」 邓嘉茫然。 尤听并没有多解释,将东西留下以后便告辞离开了草屋。 走出去好一段距离,青粟回头看,那书生还保持着躬身作揖的姿势。 她道:「这邓先生年纪不大,性子倒是古板得很。」 尤听拍了拍她的头,「人家那叫守礼。」 邓嘉可不是一般人。 在原剧情里,这人科举中一举夺魁,随后便被宁景帝指派去了翰林院。 没过多久,他就发挥出了自身优越的才干,解决了好几件南下流民的事情,让众人刮目相看。 贺止戈查到了邓嘉的弱点——他那病重的母亲,随后便派人搜罗起了天山红。 装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一点点地将邓嘉的心笼络过去。 后来贺止戈能够拥有文官的支持,坐稳东宫之位。 除了宋窈姿背后的宋家,邓嘉功不可没。 可惜后来贺止戈登基以后,白月光身死,宋窈姿也病逝。 他变得更加冷血无情。 贺止戈野心勃勃,不断想要吞併旁边的乌金国。 那时的社会并不适合接二连三地兴起战争,邓嘉上书劝诫,反而被贺止戈数次怒斥,官职一降再降。 眼看君王无道,百姓哀怨。 最终,邓嘉只能在金銮殿上,以头触柱,选择了文官最惨烈的方式——死谏。 这么个忠心耿耿,又为国为民的好官,被贺止戈那么糟蹋,尤听实在看不过去。 现在她提前一步找到了邓嘉,相当于直接砍断了贺止戈的左膀右臂。 看这狗东西还怎么能再顺风顺水地坐上皇位。 「怪不得殿下好早之前就叫奴婢寻找天山红了,」青粟道,「原来是为了今日。」 她没有问为什么尤听多年前就会知道现在的事,殿下做事自然有她的道理。 她只需要听从并信任就好。 「走吧,」尤听道,「现在赶去瑶山,时间应该刚刚好。」 两人原路返回,找到了茶馆中的车夫,坐上马车去往瑶山。 不知道为什么,青粟总觉得去瑶山的路上,殿下的心情好像很是微妙。 不能说好,也算不上不好,就是……奇奇怪怪的。 一会儿理理袖口,一会儿又整整裙襟。 她问:「殿下是在想和宋小姐见面的事吗?」 尤听正在喝茶,闻言,呛得咳了咳。 她蹙眉:「什么?」 青粟偷笑起来,「我就说殿下肯定很在乎宋小姐,不然怎么还会特意整理衣裳。」 尤听顿了顿,说:「我只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而已。」 青粟但笑不语,满脸都写着不信。 尤听懒得理她,掀开帘子问车夫:「还有多久到?」 车夫回答道:「回殿下的话,大概还有半刻的时间。」 天色已经一点点地黑了下来,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尤听觉得体温好像也跟着升高了些。 分明是凉爽的晚风,她似乎感受到了丝丝燥意 第114页 和那夜一样。 到了瑶山脚下时,她才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如果宋窈姿没来怎么办? 似乎她从来没考虑过,宋窈姿会推拒她的邀约。 「殿下,您怎么了?」青粟回头,看见驻足不止的尤听问道。 尤听神色奇异地说:「你说,宋小姐会来吗?」 引来青粟的偷笑声。 她没好气地瞥了青粟一眼,不再多想,径直顺着山道走上去。 如果宋窈姿没来的话…… 大不了就是她和女主一起同归于尽,任务失败。 就是不知道,这失败以后是否会有什么惩罚。 经过半山腰的时候,忽然看见了两道熟悉的影子。 在丛林之间,在月光之下。 是宋窈姿和莺儿。 隔着一段距离,两人的视线隔空对上。 不知怎的,尤听莫名觉得心情愉悦了许多。 青粟「呀」了声,「殿下,宋小姐来了!」 四周除了风声,隐隐还能够听见寺庙里僧人敲钟的声响。 尤听忽然停了下来,对青粟说:「我们去拜拜佛吧。」 「啊?不是赏月吗?」青粟有点懵。 尤听语气淡淡地答道:「谁规定了,不能在寺庙里赏月。」 顿了顿,她又添上一句:「宋小姐身子不好,外面风凉。」 青粟瞬间懂了。 她就说嘛,殿下果然很看重宋小姐这个朋友! 第46章 蜜桃【三合一】 夜幕下的山林安静祥和, 点点流萤辨不清方向地盘旋其中。 树叶声沙沙,苍绿堆叠层积在头顶,从叶片的缝隙间落下斑驳的光。 皎月初升, 隐约能够看见古寺向外斜飞的檐角。 莺儿站在宋窈姿身旁,向着那边探了探头:「小姐。」 她犹豫地问:「咱们真的要跟顺安公主进寺庙……额,拜佛吗?」 「既然已经来了,不可能现在再说不行。」 宋窈姿目光落在前方的纤长人影上, 她低声:「我也很想知道, 究竟这赏月背后的真正用意是什么。」 她举步,跟随在尤听和青粟身后不远处, 一同走进了寺院的正门。 有正在扫地的小沙弥,好奇地看着几人:「几位檀越, 天色已晚, 你们是来上香的吗?」 青粟走上前,笑着道:「小师父,还请为我们准备几间厢房。」 她露出宫中令牌,「我们殿下想在寺中稍作歇整, 不会耽误太长时间的。」 这寺庙的盛名远扬, 以前也来过几次皇族之人。 宫里的令牌他们自然认得,小沙弥神色肃然了几分,点头应道:「几位且稍等,我去通告师兄一声。」 没多久,他就又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小沙弥露出憨厚的笑:「我已经禀报过师兄他们了,几位檀越请跟我来。」 他领着尤听几人,到了给香客们准备的厢房。 房间不大, 但干净整洁,空气里瀰漫着淡淡的檀木香味。 桌上有笔墨纸砚, 以及几卷经书,供香客们抄写。 送到了地方后,小沙弥念了个句佛号,便告辞离开。 尤听开口道:「青粟,你下去吧,我这里不需要伺候。」 公主都这么说了,宋窈姿自然也出声让莺儿退下。 青粟将满脸惴惴的莺儿拉走,顺手将房门也给关上。 莺儿只好不情不愿地跟着,一步三回头的样子。 青粟见状,忍不住失笑道:「你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小姐是进了什么龙潭虎穴了呢。」 莺儿尴尬地干笑几声:「姐姐见谅,只是我家小姐体弱,我实在忧心罢了。」 「放心吧,」青粟满不在乎地说,「我家殿下一定会好好地照顾你家小姐的。」 莺儿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唇,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只是在心里暗自嘀咕,顺安公主……真的会照顾人吗? - 房间里。 只有两个人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尤听率先在桌前坐下,伸手试了试桌上的茶壶,犹是温热的。 她伸手,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到对面的位置。 「宋小姐,请。」 宋窈姿没有多犹豫,坐过去坐在了尤听的对面。 她望着面前的茶杯,烟雾裊裊升起。 对面人美艷的眉眼融进其中,变得影影绰绰。 半晌,她开口问:「殿下,今日相约,真的只是为了赏月吗?」 尤听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偏过头看向了开了一扇的窗。 有微凉的风从外面吹进来,将桌上的烛焰吹得微微晃动。 十五的月亮已接近圆满,像是寒玉所铸就的圆盘,散发着幽幽的清辉。 从尤听的角度,恰好能看见月亮的全部,恍惚如同落在枝头。 她唇角轻提,说的却是全然不相关的回答:「今夜的月色很美。」 宋窈姿默然。 尤听忽又转过了头,与她的目光径直对上。 「宋小姐,」尤听唤道,「这次科举你可会参加?」 宋窈姿应道:「自然。」 当朝女子可以应试为官的政策,实施的时间算不上太长。 迄今为止,还没有出现过女子能够位列前茅的情况。 第115页 也是因此,朝中一直有一股声音,认为女子终究无用,想要让宁景帝废除这个政策。 君心难测,谁知道哪一天,宁景帝会不会真的听从。 宋窈姿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要在这次的考试中取得好名次,扬眉吐气。 她身上背负的不仅是太傅府,还有全京城甚至全天下女子的期望。 如果连一直富有才名的宋窈姿,都名落孙山。 恐怕这项政策,真有可能被取缔。 尤听举起茶杯,郑重其事地碰到身前:「宋小姐。」 「今日一别,短时间内我们应该是见不到面了。」 她微微笑道:「这杯敬你,祝你马到功成。」 宋窈姿同样端起茶杯,放在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她唇角上扬时,两颊边跟着浮现出浅浅的梨涡。 宋窈姿说:「多谢殿下。」 茶杯碰到桌面,发出的声音轻微。但在眼下寂静的当中,这声响便莫名地扰人心乱。 时间慢慢过去,尤听望着对面的姑娘,手指略紧了紧。 她已然能够感受到体内传来的异样感觉,也许要不了多久,相思缠就要发作了。 长痛不如短痛,尤听抿了抿唇,正色唤道:「宋小姐。」 宋窈姿微微仰头,「嗯?」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头脑似乎变得昏沉了一分。 「之前我们两人所中的那种药,名叫相思缠。」 「这药,更像是一种毒,在找到解药之前,并非经歷一次便能解除……」 尤听将药性娓娓道来,对上宋窈姿倏忽睁大的双眼,她喉咙发干:「……现在的情况便是这样。」 「原来如此。」宋窈姿失神地自言自语。 怪不得顺安公主会突然让人送来赏月的帖子。 分明是再平实不过的语句,却像无形巨锤,字字句句都砸在宋窈姿的心头。 砸得她茫然发懵。 这是什么意思? 她以为,上次便是一切事情之间的终了。 可现在尤听却告诉她,那仅仅只是个开始。 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再遭遇一次相同的事情。 那,那她成了什么…… 宋窈姿小脸发白,袖下的手指不由蜷缩成一团。 看着她难看的脸色,尤听知道这事对宋窈姿的打击定然不小。 她想了想,安抚地开口:「宋小姐放心,除了你我,不会有人知道。」 再次响起的声音,将宋窈姿迷茫的神思拉回来了一些。 她不禁将目光投向对面的女人。 女人坐姿端直,虽然穿的简单,却依然难掩瑰色。 略深的骨相,衬得每一颦一笑,都添上了诱人的妩媚。 很明艷的长相,让人想起灿烂朝阳下沾着露珠的娇花。 可宋窈姿知道,顺安公主并非园里那些需要人精心照顾的娇弱花朵。 那双墨瞳幽沉如海,平静得不起半点波澜。 宋窈姿忽然便有些好奇:「殿下,为何能如此平静?」 世道总对女子严苛,更别提是这样隐秘的事情。 就像她此刻,哪怕从小就接受太傅严苛的教育。 还是忍不住会慌乱,不知所措,以及一丝不知因何而起的害怕。 可顺安公主好像对此事十分坦然,甚至还有心情来安慰自己。 「或许……」尤听想了想,「因为这件事的对象是你。」 宋窈姿一愣:「什么?」 尤听斟酌了下用词,接着说:「我并不厌恶和宋小姐相处。」 她眸光平和,语气亦是云淡风轻。 分明在说着亲昵隐晦的私事,却半点不会让人感到猥狎。 宋窈姿将长睫垂下,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好半晌,她才开口:「事已至此,只好顺其自然。」 「只是要劳烦殿下……」宋窈姿话音一顿。 本来是几句客套话,但放在此事上,仿佛沾染了些别样的风月气息。 她脸色微红,不再说话。 月亮一点点地爬上,外面的夜幕呈现纯净的深蓝色。 宋窈姿放在膝头的手蜷缩了下。 有丝丝缕缕的痒意爬上心头,如同隔靴搔痒一般,轻一下重一下,总落不到实处。 在凉爽的清风中,体温却在向上攀升。 她不自觉地舔了舔唇瓣。 这感觉,和那个夜晚如出一辙。 宋窈姿知道,刚刚尤听说的话所言非虚。 眸光不由地向着尤听的方向晃了过去,不想那人正好也抬起了眸。 视线相对。 隔着一张桌子,月色下无形的目光撞在一起,掺杂着彼此都看不懂的情热。 相思缠发作得毫无预兆,像是烈火浇油。 轰然将理智的原野烧毁。 宋窈姿唿吸略急了些,原本那张总是病弱苍白的脸,漫上淡淡的红晕。 不知怎么想的,她轻声唤道:「殿下……」 话音出口,宋窈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叫尤听。 可在当下的情况,她就是,那么突然地想要唤唤面前的人。 头脑发沉,四肢的力气都被抽走一般,让她如坠云端。 好在尤听及时起身,走到宋窈姿身边,将人稳稳地接住。 也许是宋窈姿的身体虚弱,她对相思缠的反应格外强烈。 第116页 尤听尚还能保持着几分理智,宋窈姿的眸光已经渐渐不清醒起来。 她无力地伏在尤听的怀中,气息和心跳都乱成一团。 仰起头来时,清眸里便跟着盈上了水汽。 晃荡着房中的点点烛光。 柔弱又可怜的,像只引颈就戮的天鹅。 分不清是想要向面前的人求救,还是祈求……能带着她坠向更深的深渊。 尤听从喉中溢出声微不可闻的轻嘆,「宋小姐。」 她说:「失礼了。」 下一瞬,她伸手抚住宋窈姿的后脑。 尤听低头下,唇落在了宋窈姿的唇瓣上。 窗户没关,风将两人的长髮吹得微乱。 凉意穿过发梢的缝隙,又从间歇分离的齿缝间掠过。 宋窈姿不自觉地闭上了眼。 属于另一人的气息,强势地侵占了自己周身所有的空气。 带着些微窒息似的感觉,她急促的唿吸,和微弱的呜咽,都被吞进了悱恻的吻中。 脑子变得越发晕沉。 她一只手拉着尤听的衣襟,另一只手向后撑着桌子,才能勉强保持着平衡。 尤听的另一只手扣住了宋窈姿的腰身。 裙裳轻薄,根本遮不住什么。 指腹贴着肌肤,热度轻而易举地穿过布料,从相触的地方蔓延至身体的每一寸。 这个吻持续了许久。 等到结束的时候,不知是因为相思缠,还是因为刚刚短暂的缺氧,宋窈姿彻底软倒在了尤听的怀中。 而当她艰难地找回一丝清醒后,才发现自己已然被跌跌撞撞带着倒在了床榻上。 被子绵软,倒下时并没有什么通感。 头顶的玉钗被人拿下,宋窈姿的乌黑长髮瞬时散落。 鼻边是清淡的檀木香,她眸光不太清明地眯了眯眼。 视线中,是女人一张艷丽的面容。 眸光如钩,将她带进那沉沉的墨色深海之中。 碍事的衣裙不知何时已经松开,层层叠叠地堆积在脚踏边上,仿若含羞绽放的花苞。 疏漏的月光映在光洁的肌肤上,随后被人用温热的指覆上。 绞缠的吻连绵不绝,宋窈姿不禁仰长了脖颈。 长睫不断地轻轻抖动着,她难以承受般地吐出几声无意义的音节。 浓黑的云被风卷着,将月亮遮住了些许。 月光朦胧下来,视线也跟着昏暗。 屋外的虫鸣声切切,一直有清爽的微风,从没关的窗口传送到房里。 但房中的两人已经无瑕顾及。 冰凉的风衬得指腹的热度更甚。 系带松松散散地挂在肩头,两侧的帘帐垂落,将春色半遮半掩于其中。 尤听勾着宋窈姿亲吻。 比起上一次,这次她显然更加驾轻就熟。 唇瓣擦过每一寸柔嫩的肌肤,轻易地激起宋窈姿的身体轻颤。 沿着修长的曲线,抵住了敏锐的地方。 尤听低头看去。 宋窈姿闭着双眼,秀气的眉轻轻蹙起。 她容色总带着几分病弱的白,透着处事不惊的云淡风轻。 京城中的纨绔子弟闲得没事做,最喜欢对美人们评头论足 他们给宋窈姿起了个别称——京城白雪。 便是说她像枝头清莹洁白的雪,只敢远观而不可亵玩。 但现在,宋窈姿髮髻已然微乱。 被染红的薄唇不自觉地微微张开,柔舌在其中若隐若现。 那不染尘埃的白雪终究落在自己的掌心。 被温度一点点地融化,只留下纯净的水泽。 天边的月色被云层遮掩,尤听低声说:「……宋小姐。」 「这时节的桃子最是甜美,太傅府可有派人採购一些?」 这问题实在突兀,宋窈姿晕晕乎乎地问:「什么?」 擦过细嫩的软肉,尤听气息略重了一分。 含煳不清的低笑落在宋窈姿的耳边。 她听见尤听说:「我的意思是,桃子鲜美,宋小姐该尝尝才是。」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她骤然重了力道。 宋窈姿没忍住地轻叫了出声。 很短促的一声,音调发颤,听得她自己都不禁羞红了脸。 于是尤听的动作便也跟着开始变得轻缓,床头的经卷被不小心碰落,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 六七月的时节,蜜桃已然成熟得透了,沉甸甸地坠在枝头。 果皮轻薄,轻而易举地便能被人剥离,露出其中藏着的红软果肉。 汁液流淌过手背,在玉色的肌肤上留下几道黏稠的水痕。 桃香萦绕蔓延在房中,与檀木香混合成特殊的气味。 微微的甜。 宋窈姿难堪地咬紧了下唇。 头脑早就成了空茫茫的一片,只剩下潜意识告诉自己,不敢松开,更不能松开。 宛若闪着粼粼波光的鸩酒。 明知有毒,却依然引人想要一饮而尽。 比上一次更叫人难以自拔。 浑厚而古朴的钟声忽然响起,一声又一声地盪在耳畔。 宋窈姿这时才终于想起,两人正身处什么样的地方。 书卷悬在桌角,半坠不坠的样子。 风将远处的声音带来,又把近处的热息吹散。 那捲书终于支撑不住,半摊开,被吹得哗哗作响。 第117页 她侧过头时,恰好能看见纸页上书满密密麻麻的符文。 宋窈姿出神地想,现在的自己可真陌生。 相思缠的药性隐约消退了些,她却依然本能地抓紧了跟前人的袖口。 往日里恪守的礼法规矩,都成了消融的白雪。只剩下无色无相的织网,将她的思绪笼络其中,往那深渊更深处而去。 宋窈姿闭上眼,终究任由自己彻底往下坠去。 …… …… 屋外。 莺儿和青粟正百无聊赖地蹲在井边,随手抓了几根野草编起了草编。 主子让她们退下,就说明有事情不想让她们知道。 所以两人自觉地退到了稍远一些的地方,听不见房中是什么动静。 莺儿不时地望向房间的方向,小声说:「都过了一个时辰了,殿下和小姐怎么还没有出来?」 青粟不知道,但不妨碍她张口就来:「急什么,我家殿下和你家小姐一见如故,知音懂不懂?俞伯牙钟子期听过没?知音之间,肯定是有很多话要说的嘛!」 莺儿的小脸皱成一团。 她不敢反驳青粟,只能在心里疑惑地想,她们家小姐和顺安公主是知音吗? 听起来怎么这般不靠谱…… 莺儿想了半天,站起身来:「要不我们还是去提醒一下吧?这时间也不早了,小姐从来没有这么晚回府过。」 万一太傅问起来,她该怎么说 青粟头都没抬,手上编织的动作飞快。 她笑了声:「行啊,那你去敲门,你敢你就去。」 莺儿往前走了两步,又垂头丧气地回到原地,再次蹲下:「我……我不敢。」 青粟早有所料,抬手拍了拍莺儿的肩头:「主子做事,咱们等着就好。」 话是这么说,但莺儿心里还是觉得不安。 她和小姐从小一起长大,小姐做什么事都带着她。 在此之前,小姐从来不会避开她的。 顺安公主的名声不好,莺儿实在担心自家小姐会受欺负。 而此刻的宋小姐,也确实人「欺负」得厉害了些。 她身上的衣裳被人重新扣好,坐靠在床边,竭力平復着过于急切的心跳。 那双眼里犹带着未散的水雾,唇瓣像是摸了口脂,鲜红得过分。 空气里的味道还未完全散去,尤听将床榻重新整理了下。 一切恢復如常,但冥冥之中,又有什么东西,终究是不一样了。 等到觉得恢復了几分力气后,宋窈姿这才站起身来。 她刚刚往前走了几步,脚底便发软地踉跄了下。 尤听伸出手,将人稳稳扶住。 似乎自己在殿下面前,总是这般不小心。 宋窈姿不好意思地挣了挣,却没能挣脱。 她诧异地偏过头,对上尤听的目光。 尤听神情未变:「我送你回马车。」 「我……」宋窈姿声音细细小小,「我有莺儿就好了。」 尤听眉眼微弯,轻声问:「宋小姐确定,你那侍女不会察觉到什么吗?」 宋窈姿沉默了下。 莺儿和她一起长大,是个机敏的丫头。 她对莺儿向来不会保留什么,她们之间太熟悉了。 所以宋窈姿并不能确定,三番两次的谎言,会不会被莺儿看穿。 她不出声,便是默许了尤听的行径。 两人刚要走出门,宋窈姿忽然听见尤听出声道:「等一下。」 她疑惑地站在原地。 「头髮乱了。」尤听低声说。 尤听侧身面对着她,抬起手,将宋窈姿髮髻间松散的玉钗重新插好。 手指掠过乱发,将之妥帖地打理好。 她做这些的时候,两人间的距离再次被拉得近了一些。 让人不禁再次想起刚刚不久前的亲密。 宋窈姿抬起眼,就能看见尤听认真的神色。 姿态严谨,像是那些跪拜的香客,在虔诚地拜着心中的信仰。 她不由出了出神。 比起那些脸红心跳的抚慰,莫名的,宋窈姿觉得此刻,这般寻常的行为,反而显出了一丝来。 「好了。」尤听收回手。 她对宋窈姿弯了弯唇,美艷的面孔经餍足后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蛊意。 「走吧。」 宋窈姿愣愣地「哦」了声,任由尤听半扶着走出了门外。 房门打开,那边的青粟和莺儿瞬间丢掉了手里的草编,拍拍裙摆小跑了过来。 「小姐!你终于出来了!」莺儿惊喜地道。 再待下去,她恐怕真的会忍不住去敲门。 莺儿仔细地观察着宋窈姿,见她似乎没有受伤,才将心放了回去。 宋窈姿的气色似乎还红润了些。 目光落在宋窈姿和尤听相贴的手臂上,这姿态透出自然而然的亲昵。 而且自家小姐的脸上,也看不见什么抗拒的神情。 莺儿疑惑地心想,难道小姐和顺安公主还真是一见如故的知音? 她想上前:「小姐,奴婢扶着您吧。」 被青粟飞来一个白眼:「没看见我们殿下都没松手吗?你急什么。」 尤听微微笑道:「我还有些话未和宋小姐说完,你们跟在身后就好。」 她同宋窈姿走在前面,青粟和莺儿落后几步跟着。 第118页 青粟得意地小声说:「看到了吧,我都说了我家殿下和你家小姐是好朋友啦!」 莺儿满脸困惑。 小姐究竟是什么时候和顺安公主走这般近的? 难道是上次入宫,顺安公主将自家小姐带去端阳殿休息那次吗? 不过几次见面下来,莺儿觉得,传说中的顺安公主,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 一点公主架子都没有。 自家小姐都不在乎,她一个婢女担心什么。 想通以后,莺儿释然地笑了笑:「青粟姐姐说得对。」 青粟高兴地仰了仰下巴,说:「我家殿下从来没有和哪家小姐关系这么好过,你们小姐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莺儿喃喃道:「我家小姐……好像也未曾和人这般亲近过。」 宋窈姿为人处事,知事懂礼,是京城中大家闺秀的标杆。 她似乎和谁的关系都不错,但又似乎没有一个真正的好友。 哪怕是和自幼相识的几位小姐,最亲密的举动,大约就是一起画画下棋。 像这样手贴着手的,除了顺安公主,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青粟点头,更加确信:「这就叫知音!」 莺儿似懂非懂地跟着点了下头。 尤听一直送宋窈姿到了马车处,才松开了手。 温热的感温骤然消失,宋窈姿一时之间竟然生出一丝怅然若失的感觉。 一直看到人坐上了马车,尤听才打算离开。 忽地,轻柔的女音隔着帘子响起:「殿下。」 宋窈姿咬了咬唇,「……下次,我们该如何见面?」 对她而言,能够说出这么一句话,已经算是实属不易。 尤听挑了挑眉。 她道:「宋小姐不必忧心,我总会来找你的。」 帘帐隔住了视线,车里车外的人影都变得模煳起来。 宋窈姿唇瓣微张,但半晌,还是什么也没说。 她看着那道身影慢慢走远,亦跟着垂下了长睫。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想要听见什么样的回答。 手指握紧又松开,反覆几次后,宋窈姿终于开口,唤外面的莺儿:「走吧,回府。」 看着宋窈姿的马车先行离开瑶山后,尤听才对青粟道:「我们也回宫。」 赶在宫门落匙前,尤听重又回到了端阳殿。 短短一天,做了不少事。 纵使是她也觉得有些疲倦。 尤听挥挥手,吩咐青粟备水。 端阳殿里一共就没几个人,看着青粟跑去烧水的身影,尤听默默地想,以后得想办法给青粟加点工资。 她脱下外衫,打算换身轻便的亵衣再去沐浴。 指尖忽地顿了一下。 尤听将摸索到的东西拿起来一看,是个浅蓝色的荷包,绣着精緻的兰草,隐约透着并不陌生的香味。 这不是她的东西。 失主是谁唿之欲出。 尤听回想了想,应该是那时收拾床榻的时候,不小心也一起装了回来。 指腹摩挲过柔软的布料,她望着那刺绣看了半天,最终将荷包装进了个带锁的小匣子里。 等下次见到宋窈姿的时候,再还给她吧。 - 这一晚,尤听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难得觉得神清气爽。 如果不是听见贺止戈进宫的消息,她的好心情应该能一直持续下去。 贺止戈这回入宫,是奉了宁景帝的诏。 不止贺止戈,他还叫了贺长思和贺廷。 青粟将打听得来的消息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几位皇子都齐聚在御书房呢,听说三皇子和七皇子差点又打起来了。」 贺止戈和贺廷,打起来那太正常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俩从小就是死对头。 要不是尤听出手相救,小时候的贺止戈差点被贺廷整死。 贺止戈这人睚眦必报,如果他有个记仇的小本本,贺廷肯定排在第一位。 对他俩的事,尤听一点都不感兴趣。 希望他们最好打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这样谁都没力气再来烦她。 青粟神神秘秘地低声问:「殿下。您说,圣上叫了几位皇子,这么大的动静,是不是有什么大事啊?」 尤听支着下颔,应道:「大概,是因为科举的事吧。」 除了主考官,宁景帝还设置了两位副监考官的职位。 这副考官职位,一直都是皇族子弟之中。 前几届科举,几位皇子年纪尚轻,是由宗室的族叔亲王担任。 这次也不例外,但皇子们羽翼渐丰。 宁景帝应该是打算从贺止戈几个中选一个去担任副考官。 这个位置,相当于近水楼台先得月。 皇子们想要发展自己的势力,定然都会想方设法地争取。 青粟「哇」了声,不由好奇地问:「那殿下觉得,圣上会选择哪一位呢?」 尤听回忆了一下原剧情。 没记错的话,当时贺止戈已经订下了和宋窈姿的婚约。 有宋家的帮助,宁景帝最终也选了他。 这次,贺止戈什么也没有,还真不好说。 尤听道:「不急,科举在即,今天一定会选出来人选,且等到时候再看。」 青粟压不住心底的好奇心,跑去和相熟的宫中小姐妹打探消息。 第119页 大约接近晚膳的时间,她蹦蹦跳跳地跑回端阳殿。 「殿下殿下,」青粟兴奋地说,「定下啦!」 尤听抬眸,饶有兴趣地问:「谁?」 青粟回道:「是二皇子殿下。」 贺长思啊。 有点出乎意料。 尤听若有所思地想着,这位二皇子性子温和,向来不争不抢的。 到了如今这个地位,全靠后面的皇后推波助澜,硬生生将他扶上去。 没想到贺止戈和贺廷鹬蚌相争,倒是让他渔翁得利。 青粟脸色怪异地又补上一句:「……据说,是因为三皇子和七皇子御前失仪。」 尤听颇感兴趣地看过来,「细说。」 这样的大好机会,以贺止戈的心性,怎么会放过? 他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的位置,竟然会犯御前失仪这样不该有的错误。 实在是匪夷所思。 该不会,贺廷对他下毒了吧? - 被传唤入宫的时候,贺止戈早有准备成竹在胸。 就算知道被叫来的人不止他一个,贺止戈也毫不在意。 这副考官的职位,他势在必得。 还没到御书房,路上,贺止戈就撞见了贺廷。 贺廷一直不喜欢有人跟在屁股后面服侍,所以是一个人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上。 手里拿着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野草,逗弄着路上的蚂蚁。 他在贺止戈的必经之地,正好堵在了路中间。 贺止戈神色不耐,看向贺廷的目光浮动着森森杀机:「滚开。」 贺廷像是才发现贺止戈一般,悠悠抬起头来。 他嘴角咧开个大大的笑,「是三皇兄啊!」 贺止戈眯了眯眼。 年纪越长,这贺廷真是越会伪装。 从前的时候,贺廷可从来不会叫他皇兄。 他用各种方法折磨着自己,顶着张稚嫩的脸吐出恶毒的话语。 那时候,贺廷都是称唿他贱种。 若不是不能轻易动手,贺止戈真想现在就将这表里不一的少年碎尸万段。 贺止戈口气冷硬:「贺廷,父皇让我们去御书房,你别耽误时间。」 贺廷「哦」了声,拍拍手站起身来。 他大摇大摆地和贺止戈并肩而行,「三皇兄进宫来,都不去端阳殿看看顺安姐姐吗?」 提起那个名字,贺止戈眼神一黯。 他冷声:「别叫得那么亲密,皇姐最讨厌你。」 贺廷哈哈大笑起来,乐不可支:「顺安姐姐讨厌我?才不对,前几日顺安姐姐才说过,可是很想廷儿的呢。」 贺止戈额角一跳。 贺廷瞥着他的脸色,慢吞吞地又道:「这可不是我胡说,当时好多宫人都听见了。」 「顺安姐姐还说,就是为了特意见廷儿才来的。」 明明知道贺廷都在胡扯,贺止戈还是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他咬牙切齿:「闭嘴!」 贺廷才不听,在他的嘴里,他和尤听简直成了姐弟情深。 一直到了御书房,贺廷才收敛了下来。 贺长思比他俩早到,对两人露出温和的微笑。 但面对潜在的竞争对手,两人显然都没将贺长思的友善放在心上。 见人来齐了,宁景帝便说明了唤他们前来的来意。 果然是为了科举考官一事。 宁景帝考校他们,故意问了几个问题出来,让几人潜心回答。 贺止戈前面都表现得极好,甚至看见了宁景帝眼中透露出的满意之色。 就在他志得意满时,耳边忽然冷不丁地响起贺廷的声音。 少年嗓音甜蜜,却如冰冷的毒蛇:「我知道你喜欢顺安姐姐。」 贺止戈勐地转过了头看他。 贺廷对着他笑,用嘴型无声地吐出几个字:「不要脸的贱种。」 秘密被人突然揭开,贺止戈只觉得一把火直接烧到了心头。 他双眼发红,盯着贺廷的目光像淬了毒。 贺廷半点不怕,疯狂在他的雷区上蹦跶。 笑嘻嘻地又低声说:「顺安姐姐最讨厌的是你。」 「对亲姊姊动心的腌臜东西。」 贺止戈突然想起了那天,尤听跟她说,他们的道路已尽的场景。 极致的痛苦再次翻涌,理智湮灭殆尽。 他失控地抬起手。和贺廷扭打成一团。 最后,这差事便落在了啥都没干的贺长思身上。 尤听还在听青粟说着贺止戈突然和贺廷打架的事,忽然接到了太监传来的皇帝口谕—— 请她也到御书房。 第47章 副监考【三合一】 「去御书房?」 尤听眉头轻轻皱起。 宁景帝从前都不喜欢看见她, 更别说宣她去御书房这种地方。 传令的太监弯了弯腰,道:「殿下,圣上和几位皇子都还等着呢。」 贺止戈他们还没走? 这阵仗太大, 青粟有些害怕地扯了扯尤听的袖角。 「殿下,」她压低声音,「不会有什么事吧?」 尤听摇摇头,「去了就知道了。」 她和青粟两人一路跟着传令太监往着御书房的方向而去, 路上没遇到什么人, 只有几人的脚步声,显得气氛莫名地压抑。 没多久, 太监便停下了脚步。 第120页 再往前就是御书房,他们这些下人无令不可进入, 弓腰对着尤听道:「殿下, 您请吧。」 青粟想跟上去,却被太监拦住。 尤听递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没事,你就在外面等我吧。」 青粟紧张地攥紧拳, 一直到尤听的身影走进御书房中, 还在伸长脖子张望。 房门阖上,尤听垂着眸向前走,余光窥见两道罚跪的身影。 是贺止戈和贺廷。 贺止戈一反常态地没有看她,紧紧绷着下颔,可能是觉得太过丢脸。 倒是他身旁的贺廷,还对尤听笑着眨了眨眼。 尤听目不斜视地经过他们两人,抬起眼, 对上贺长思的目光。 贺长思坐在次座。 青年目光温润,看着人时总带着丝丝笑意, 柔和如春日清风。 在这宫中,二皇子贺长思是唯一一个,不曾对尤听和以前的贺止戈落井下石之人。 尤听对他轻轻颔首示意。 上首,中年男人沉厚的嗓音响起:「顺安来了。」 语气平淡,听不出包含着什么样的情绪。 尤听应道:「是,见过父皇。」 声音同样寡淡敷衍。 分明是血亲,两人之间却客气疏离得比陌生人还不如。 御书房中一时之间安静下来,没人再多说一个字。 这样的沉默总呆着让人不安的压迫感,尤其是当那房中只有尤听一个人站着时。 四面八方的压力像是都向她冲撞过去,她却依旧站得很直。 明明是纤细的身形,长相娇艷似珍贵的春花,却格外地坚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半晌,尤听才听见宁景帝重新开口:「抬起头来。」 她依言将下巴抬起,掀起长睫,视线便落在上首的宁景帝身上。 不偏不倚。 隔着一段距离,她看见了张颇为英武的脸。 其实仔细算起来,尤听好像都还不曾好好地见过这位所谓的父亲的长相。 不难看出来,男人年轻的时候容貌应该极为出众。 和贺止戈有几分相似,都是偏向带着侵略性的深骨相。 岁月待他颇为友好,只在鬓边添上了几缕白髮。 面孔经过时间的沉淀,反而显得更加成熟稳重。 一双眼依旧锐利如鹰,眸光里带着久居上位者天然的俯视。 他落在尤听身上的目光夹杂着打量的意味。 不知想起了什么,先是微微地一怔,随后便归于沉寂的寒凉。 尤听眯了眯眼。 记忆里,好像只有很小的时候,姝妃还活着时,她这样不近不远地和宁景帝对视过。 宁景帝问:「可知朕今日招你前来是为了何事?」 尤听道:「不知。」 这些上位者说话就喜欢拿腔作调,有事不直接说,非要先绕几个圈子。 顿了顿,才听见宁景帝继续道:「科举在即,朝廷需要选拔出几位考官的人选,顺安可有听闻此事?」 「略有耳闻。」尤听说。 宁景帝的目光转而掠过那边跪着的贺止戈和贺廷两人,冷冷哼了声。 他道:「副考官之一的人选已经敲定,由你二哥哥担任。」 尤听向着贺长思的方向行了一礼,「恭喜二皇兄。」 贺长思露出抹无奈的浅笑:「多谢顺安妹妹。」 他是被皇后硬推着上来的,如果不是贺止戈和贺廷不知为何突然打了起来,这位置肯定轮不到他的头上。 宁景帝的视线重新落在尤听头上,他这次沉默的时间久了一点。 「先皇在时,下令开闢女子书院,定下了女子亦可入院读书,应试为官的政策。」 可惜先皇走得早,这政策才推行没多久就殡天了。 宁景帝继位以后,虽然没有废除,但也没有大力推行,导致实施起来的力度一直不尽人意。 那时候朝廷里就有不少声音,希望干脆将这政令废行。 还是当时的宋太傅,也许是为了自己的孙女未来考虑,再三上书劝诫,最终才将那些声音都压了下去。 「根据底下报上来的应试名单,这次科举的女学子是歷届人数最多的一次。」 「所以,」宁景帝声音低沉严肃了几分,「朕特增加了一个女副监考的职位。」 他目光直直地望着尤听,「由你担任。」 尤听愣了一下。 来御书房之前,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料到会是现在的样子。 宋窈姿要备考,不可能再常常入宫。 加上科举考试一般要持续好几天,封闭在考院之中。 原本还以为只能初一十五找机会熘出去见她,没想到宁景帝直接把机会推到了尤听面前。 若是担任副考官,至少,在考院里她倒是能常常看见宋窈姿了。 尤听的思维忽然卡壳了一下。 ……现在的重点好像不是这个。 宁景帝怎么会突然想到要设置个女副监考,而且还让她来担任? 他不是一样很对她看不过眼吗? 不止尤听,御书房里的贺家兄弟几人都露出了意外的神色,若有所思地低着头。 大约是察觉到了尤听的疑惑,宁景帝道:「你是朕的长女,所以此事,你最有资格。」 不管怎么样,这事对尤听都百利而无一害。 第121页 尤听不再多想,反应很快地下跪接旨:「谢父皇,儿臣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期望吗? 宁景帝摸着手指上的玉扳指,看向尤听的眸光深沉,辨别不出任何分明的情绪。 尤听和姝妃生得实在是太相似了,尤其是现在垂眸时露出的侧脸弧度。 有那么一瞬间,宁景帝以为自己又看见了姝妃。 但很快,他便又反应过来,那个他这辈子曾经,且唯一疯魔一般爱过的美人,早就成了黄土之下的白骨。 腐化得半点也不剩。 他怔怔地想,姝妃至死,好像真的什么也没有给他留下。 连个可以做念头的物件都没有,只能靠着脑海中日渐模煳的记忆,度过往后的漫漫余生。 她当真是恨他。 不。 宁景帝再次看向尤听,神色掺着淡淡的复杂。 她还留下了一个和她极为相似的血脉。 若是当真在天有灵,看着他这般漠视她的女儿,她一定很恨他吧? 恨的话,又为何从来没有入过他的梦中。打他也好,骂他也罢,他是真的很想……再见见她。 「父皇?父皇?」贺长思疑惑的唿唤,将宁景帝拉远的神思唤了回来。 那坐在高处,万人之上的皇帝,像是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宁景帝疲倦地摆摆手,「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了,你和长思从明日起,就搬去翰林院,与刘大人他们一起商讨具体事宜。」 翰林院刘大学士,是这次皇帝钦定的主考。 尤听和贺长思齐声应好。 「下去吧。」 宁景帝瞥过贺止戈和贺廷,冷声说:「你们两个,给我继续跪着,什么时候反省清楚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说罢,他便起身拂袖离开。 直到人走出去好远一段距离,贺长思才直起腰身,嘆了口气。 尤听偏头看他:「二皇兄因何嘆气?」 贺长思面露犹豫,最终还是将心里话说出了口:「不瞒顺安妹妹,其实我一点也不想担任这差事。」 这位置看着像块肥肉,人人都想沾上一口。 但若是一个不小心,也会随时变成万丈深渊。 掌权者的任何一个决定,都可能会影响底下子民的命运,需要再三郑重地考虑。 突然被施加了这么大的压力,想想之后的日子,一定会变得更加伤脑筋。 贺长思只想做个闲散王爷,要不是皇后非要推着他向前,他根本就不会挤进这权力斗争的漩涡之中。 尤听轻轻一笑:「若是二皇兄没有当选,也许面对母后的斥责会更伤脑筋。」 贺长思愣了下,也跟着笑起来:「顺安妹妹说得是。」 「既来之则安之,」尤听正色,认真地看着他劝道,「不管是否自愿,二皇兄已然登上了这个位置。」 「既然如此,不如试试尽力去做到最好。」 「二皇兄,」尤听望着他,意有所指地道,「到了此刻,已经别无退路。」 比起贺止戈和贺廷,贺长思担任副考官的职位,显然要好太多。 她这个二皇兄,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软了。 面对压力就只想逃离。 偏偏他生来就位居高位,根本不可能避免。 他想当闲散王爷。但皇后不会允许,皇后的母家更不会允许。 夺嫡之争是场有进无出的赌局,贺长思已经身处其中,再也不可能轻易抽身。 想要离开,只能胜利。 在原剧情里,贺止戈赢得了东宫之位。 他没放过将白月光搞死的贺廷,新仇旧怨加在一起,手段极其残忍地将贺廷虐杀。 但他同样没放过贺长思。 连同皇后的母家一起连根拔起,病死狱中。 所以,尤听只能希望贺长思能够早日想清楚。 好歹为以后做些准备,有了和贺止戈贺廷抗衡的力量,就算将来夺嫡失败,也不至于只能等死。 听了尤听的话,贺长思的心潮微微起伏。 他张了张唇,眸间划过一抹苦涩:「顺安妹妹,比我看得更明白。」 贺长思还想说什么,被旁边的声音打断:「顺安姐姐怎么只顾着和二皇兄说话,都不可怜可怜廷儿呢。」 两人循声望去,对上故作委屈的贺廷。 小变态生了张天然无辜的脸,看向人的时候眸光轻盪,全然一副懵懂的邻家弟弟的模样。 贺长思歉意地道:「廷儿莫要生气,等会儿皇兄就去向父皇求情,让你们起来。」 贺廷沖他露出甜甜的笑,「二皇兄对廷儿最好了。」 尤听说:「少管他。」 「七弟年幼,地上寒凉,」贺长思投来不赞许的目光,「跪久了对身体不好。」 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他又慌忙找补地添上一句:「当然,对三弟也不好。」 贺止戈不为所动,冷冷地吐出几个字:「民间有句俗语,不知道二皇兄听过没有?」 贺长思好奇地问:「什么俗语?」 「猫哭耗子——」贺止戈说,「假慈悲。」 贺廷在旁边起闹:「哎呀,三皇兄,你怎么能这么说二皇兄呢!」 「已经得到了副监考的位置,还做出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做什么?」 贺止戈冷笑:「得了便宜还卖乖。」 第122页 贺长思露出茫然的表情,手足无措地试图解释:「不是的,三弟,你误会我了……」 尤听的拳头有点硬,伸手拉住贺长思的袖口:「二皇兄,别说了。」 在这宫里,只有老实人贺长思,才会被这两个狗东西欺负了还这般好脾气。 她上前几步,走到了两人面前。 没有宁景帝的旨意,贺廷和贺止戈都还保持着跪在原地的姿势。 贺廷高兴道:「顺安姐姐,你来看廷儿啦!」 贺止戈张了张嘴,轻声吐出一句唤音:「皇姐。」 尤听居高临下,垂下的目光清冷。 「贺止戈。」她叫他的名字。 贺止戈眼里燃起了点点期望的星火,又在听见尤听的下一句话后尽数熄灭。 尤听说:「和二皇兄道歉。」 贺止戈抿紧了唇,「不。」 尤听深唿吸一口气,又问了一遍:「道不道歉?」 贺止戈倔强地说不。 「好。」尤听忽然抬起手,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拍到了贺止戈脸上。 清脆的一声响,迴荡在御书房中。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不禁愣怔了下。 贺止戈被打偏了头,尤听没有留情,他的脸上甚至还能看见微微的红色指印。 他仰起眸子,望向尤听的目光破碎,不敢置信地问:「皇姐……就为了他,打我?」 「不。」 尤听弯下腰,和贺止戈径直对视。 她压低了声音,只用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开口:「贺止戈,我想教训你很久了。」 「上次宫宴的事情,我还没和你计较。」 「这一巴掌,打的是你不尊兄长,行为阴毒。以及你那些……见不得人的骯脏心思。」 贺止戈瞳孔骤缩。 尤听的话蓦地和之前贺廷的话重叠,反覆在他耳边响起。 他捏紧了拳,心脏传来阵阵撕裂的抽疼。 他却只是苍白着脸,定定地看着尤听。 仿佛期冀着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丝温情或者怜意。 但是没有。 他的皇姐神色冷淡,看着他的目光像是在看陌生人。 不,比陌生人还不如。 贺止戈的身体不由轻轻发颤,嘴里喃喃着唤道:「皇姐,别……」 别不要他。 旁边的贺廷从惊讶中清醒了过来,迅速进入看戏状态:「活该!我早就说过了,顺安姐姐最讨厌你了!」 「顺安姐姐,快看我给你带的新宠物!」 贺廷兴奋地伸出手,就在将要碰到尤听的手的前一剎,被尤听一脚踹倒在地。 天旋地转,贺廷手里的毒蜘蛛跟着落了出来,还没跑出多远,就被尤听用手边的茶杯丢过去砸死。 贺廷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眼里划过失败的可惜,脸上却还在笑着:「顺安姐姐又把廷儿踩疼了。」 见尤听抬脚,他眨巴着眼,跟她打商量地道:「要不,顺安姐姐这次换一边踩吧?上次的伤还在疼呢。」 尤听微微一笑,准确无误地再次踩在她上次踩过的地方。 贺廷脸色一白,好半天都没力气爬起来。 几位皇子,只剩下贺长思一个人好好地站着。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尤听打完收工,掏出手帕姿态优雅地擦着手指。 模样沉静娴淑,完全看不出刚刚的兇残。 「顺安妹妹,你……」他指指尤听,又指指贺止戈和贺廷,「他,他们……」 贺长思不常见到顺安,但在他的印象中,这位妹妹总是安安静静的样子。 他幼时见过尤听为受伤的贺止戈包扎伤口的场景,那时他便觉得,顺安并不像旁人口中所说的张扬跋扈才引得父皇不喜。 但是现在…… 这个被打以后还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的贺止戈,真的是他认识的贺止戈吗? 还有从贺廷袖子里跑出来的那又是什么玩意? 短短时间内,二皇子的整个世界仿佛都受到了冲击,都开始语无伦次,连一句完整的话都组织不出来。 尤听将手帕收好,神清气爽地吐出一口郁气。 这宫里的限制实在太多,好不容易只有她们几个人在,终于能够好好出口气。 她看向呆若木鸡的贺长思,莞尔轻笑着行了个礼:「没有别的事,顺安就先行告退了。」 「二皇兄,明日见。」 贺长思愣愣地「哦」了声。 尤听走出去两步,又转过头来,眉眼微弯地叮嘱:「二皇兄还是也回去为明日之事准备吧,莫要为了不相干的人,去惹父皇不高兴。」 贺长思停顿了下,才反应过来尤听的意思——别去为贺止戈和贺廷求情。 尤听离开以后,他也失魂般地离开了御书房。 一直到回到皇后的寝居处,贺长思都还觉得刚刚发生的事情很不真实。 皇后见状,心头一震,连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难道皇上将副监考的位置给了别人吗?」 她的声音让贺长思回过神来,他迟钝地摇摇头。 皇后这才松了口气,忍不住再次念叨:「思儿,你一定要好好把握住这次的机会。」 「丽妃那个贱人,在本宫都快蹬鼻子上脸了!」 她露出得意的笑容:「结果这次,她的儿子却在皇上面前丢了脸面,看她往后还怎么趾高气扬。」 第123页 「思儿,你这次做得很好,一定要把贺止戈和贺廷都狠狠地踩在脚下!」 贺长思:「其实我什么都没做……」 皇后盯着他,瘦削的脸庞浮现出病态的执着。 「思儿,母后知道你不如你哥哥,可是母后只有你了。」 随后又长长地嘆了口气,「但凡你能赶得上你哥哥的一半,母后也不必为你如此操劳。」 贺长思的哥哥,便是已逝的先太子 那是秉承着所有人希望出现的储君,自幼就被三公精心教导。 文武双全,聪颖过人。 不论是谁都会由衷地佩服那位太子殿下,所有人都相信,他将能成为下一代的明君。 可他却突然病逝,死的时候甚至还没有满及冠,永远地成为了记忆里灿若流星的少年郎。 一生辉煌,却又短暂得可怜。 他死后,皇后伤心欲绝,几乎万念俱灰。 可她的母家迫切需要再扶起一位继承人,她将剩下的希望,都投注到了贺长思身上。 从贺长思懂事起,听到最多的一句话,便是说他赶不上哥哥的一半。 他常常会想,为何都觉得他不如哥哥,却偏偏都要他登上哥哥的位置呢? 年幼的时候,贺长思将这问题问出了口。 皇后说,那都是为了他好。 渐渐的,贺长思便不再问了。 就像顺安妹妹所说,不论他愿不愿意,他都已经被推到了现在的位置。 「母后……」 贺长思忽地问:「母后觉得,顺安妹妹是个怎么样的人?」 「好好的怎么提起她?」 在亲儿子面前,皇后卸下了平时伪装的慈爱面孔。 上次尤听从她的宫里带走宋窈姿的事,皇后本就烦她,经过这事后更加觉得心烦。 她难掩厌恶地道:「不过是个和她娘一路货色的狐媚子罢了。」 贺长思想了想,还是没将今日在御书房发生的事说出来。 他看着皇后,神色认真地又问:「那母后觉得,儿臣是个什么样的人?」 皇后语噎了一下。 片刻后,她笑起来,目光慈祥地说:「思儿,当然是本宫的好儿子了。只要思儿乖乖地听母后的话,我们这一脉才能长久。」 贺长思垂下眸,唇边笑意微苦。 他低声道:「儿臣知道了。」 原来在母后心里,他甚至都没有个全然的形象。 她需要的是个乖巧听话的儿子,是哥哥的替身。 从来不是贺长思。 …… …… 「殿下!」看见尤听出来以后,青粟立马迎了上去。 她左看看右瞧瞧,生怕尤听受伤:「殿下,您没有出事吧?」 尤听摇头:「别担心,我没事。」 「反而,」她拖长了尾音,「还有件好事。」 尤听将宁景帝让自己担任副考官的事情说出,青粟惊讶地睁大了眼。 她下意识震惊地说:「皇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随后惶恐地捂住了嘴。 好在四下无人,没人听见她的失言。 「这个问题,我也很想知道。」尤听说。 宁景帝不可能是一时心血来潮。 让她担任副考官这事更是诡异,可以选择的人选有很多,偏偏选了她这个一直被漠视的女儿。 难道真的就因为她是长女? 这理由实在薄弱得可怜。 尤听想了想,吩咐青粟:「去打听打听,在此之前都有谁进宫找过父皇。」 青粟性子活泼,在宫里有不少的小姐妹。 尤听平时足不出户,全靠青粟去打听各宫的情报。 那些小宫女太监们,在贵人的眼中只是毫不起眼的奴才。但如果用得好,也能成为帮尤听打开视野的钉子。 就是因为他们太不起眼,才足够安全,压根没有想到青粟可能是在套话,听来的闲言碎语都当成了饭后闲聊。 青粟爽快地应下,动作很快地跑去找自己认识的人。 尤听则在端阳殿中独自等待。 片刻之后,青粟小跑着回到了端阳殿。 「殿下,殿下!」 她停下,微微喘息着,因为太急头髮都乱了一些。 「我打听到了,」青粟说,「这些天来只有一位大人进宫和陛下商讨事情,是宋太傅。」 宋太傅? 尤听短暂的怔了下后,更加疑惑。 她和宋太傅从来没见过,宋太傅为什么要帮她? 思来想去,尤听发现和宋府唯一的联繫就是宋窈姿。 她莫名地心头一紧。 该不会……她和宋窈姿的事被宋太傅知道了吧? - 太傅府。 夜已经深了,宋太傅依然还伏在书桌前,认真地看着公文。 看得时间太长,眼睛酸涩,他有些受不住地揉了揉眼。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宋太傅抬起头看去,是宋窈姿。 宋窈姿端着一碗汤药,唤道:「阿翁。」 瞥了眼宋太傅面前堆叠的公文,她眉头皱起:「已经很晚了,阿翁喝过药就歇息吧,明日再看。」 「我这身子,过一日就少一日,」宋太傅说,「趁现在还能看得了,能够尽量看就多看些。」 宋窈姿将汤药端过去放下,不贊同地轻声道:「阿翁一定会长命百岁。」 第124页 宋太傅笑着摇了摇头,「好好好,我这就喝药,不看了。」 到了他这个年纪,生死之事已然看淡。 他不害怕,只是还有些放心不下。 没处理完的事情太多了,还有宋窈姿。 现在的宋窈姿是太傅孙女,人人都都要敬她一头。 但若是他突然离世,这个太傅孙女的名号便会变得薄弱起来。 俗语说,树倒猢狲散。 一个小姑娘,到那时又该如何面对这风雨飘摇的宋府? 宋太傅抬起药碗送到嘴边,张开嘴喝了一口。 苦味瀰漫在唇舌之间,他的心里像是也被染上了一丝苦涩。 「窈姿,」宋太傅问,「这次科举可有把握?」 宋窈姿微笑应道:「阿翁放心,我自当会竭尽全力。」 语气柔弱,那双眼里却有明焰灼亮。 宋太傅颔首:「尽力就好,莫要勉强自己。无论怎么样,阿翁都会支持你。」 默了默,他忽然问:「你同那位顺安公主是否是好友?」 宋窈姿没想到会从宋太傅这里听见尤听的名号。 那些秘密的记忆瞬间翻涌,她紧张地攥紧了手指。 稍微思虑了下,宋窈姿神色如常地点头:「是。」 宋太傅既然会这么问,说明已经对她和尤听认识且见面的事知道了几分。 瞒着没有意义,反而会显得做贼心虚。 宋窈姿大方承认后,看宋太傅半天没说话,她心里升起隐隐的不安。 阿翁是因为公主的名声不好而感到不悦了么? 不知为什么,宋窈姿并不希望别人误会公主。 她忽然开口柔声说:「阿翁,殿下并非如传言之中那般不堪。」 「我知道,阿翁放心你的眼光。」 宋太傅笑了笑,「能让你当成朋友的人,一定不会是个一无是处之人。」 如此,他做的事才有意义。 宋窈姿犹豫地问:「那阿翁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宋太傅并没有回答。 他伸出手,慈爱地摸了摸宋窈姿的脑袋。 「窈姿,如果有一日,阿翁真的撑不下去了。」 他低声,如嘆息般地道:「这条路,就得你一个人走下去了。」 「路会很难走,你要坚强一点。」 宋窈姿眼眶湿润,咬紧了唇才忍住哽咽。 她点头,郑重地应下:「我会的。」 宋太傅没再说什么,让宋窈姿下去休息,自己则盯着药碗出了很久的神。 他很了解他自己的身体。 大概人到了一定岁数,冥冥之中总是能够猜测到既定的命运。 他只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够竭尽所能的,让宋窈姿未来的路好走一些。 先前尤听的帖子送到太傅府的事,宋太傅才知道宋窈姿和顺安公主有相交。 他找来莺儿问了问。 莺儿藏不住事,三两下就透露出来宋窈姿和尤听的关系颇近。 知道这事以后,宋太傅若有所思地在房里待了一个下午。 隔天一早,宋太傅就坐上了去往皇宫的马车。 宋窈姿想要入朝为官,本就不是易事。 宋太傅不知道自己死了以后,那些他的门生,会有多少人能继续支持宋窈姿。 他需要给宋窈姿再找到一个可以相信的依靠。 那就是顺安公主。 女子之间,应该最懂女子的不易。 虽然顺安公主一直传说不被宁景帝喜欢,但那毕竟也是宁景帝的骨肉血脉。 是皇室之人。 顺安公主的身份地权势小,宋太傅就帮她一把,推向更高处去。 水涨而船高,顺安公主它日若是能够在朝中拥有一席之地,女子为官参政之事,自然也会变得没那么艰难。 到那时候宋窈姿的路,亦能好走一些。 宋太傅只希望,他孙女的眼光没有出错。 这位顺安公主能够接住这次的机会,成长为一位靠得住的盟友。 …… …… 翌日。 尤听让青粟给她换了身简单利落的妆扮,打算按宁景帝的话去翰林院找刘大学士。 她一出端阳殿的门,发现门外已经立着一道颀长身影。 见她看过来,那人露出温柔的浅笑:「顺安妹妹。」 是贺长思。 尤听诧异:「二皇兄怎么会在这里?」 「既然父皇有令,」贺长思说,「我便想着,同顺安妹妹结伴而行。」 他脸上露出抹不太好意思的笑容,声音低了低:「……顺安妹妹,很有安全感。」 尤听默然。 可能是昨天当着贺长思的面,把贺止戈和贺廷两人教训了一顿,吓到了这个老实人的小心脏。 她笑着道:「好,我也喜欢同二皇兄一路走。」 这话是真的。 在整个宫里,尤听唯一能够看得过去的人,就是贺长思了。 以前端阳殿冬日被剋扣煤炭的时候,是贺长思悄悄命人送来了些分例。 他不敢反抗皇后,只能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对宫里的其他人释放善意。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尤听现在没什么能报答他的,只能尽力阻止贺止戈夺嫡,免得贺长思最后落得个不得好死的结局。 她看了眼贺长思的神色,问道:「二皇兄想清楚了吗?」 第125页 往日里的贺长思,虽是笑着,眉眼间却总是带着淡淡的郁色。 而今天,他的笑意透出了一股释然。 贺长思对她微微一笑:「想通了,还要多谢顺安妹妹开解。」 「这世道,人人都在随波逐流,我亦如此。」 贺长思说:「自我出生开始,便没有了选择的权力。」 「就像是一盘棋,棋局已定,」他自嘲地勾勾唇,「而我,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颗棋子。」 除了接受,他又能够做什么呢。 尤听笑了下,「不。」 「落子无悔,但我们还可以选择现在与将来。」 「不如试试跳出棋盘之外,做那执棋之人。」 贺长思瞳孔微缩。 他从来没想过这种可能,心脏跳得飞快。 而对面的女子却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说出了怎样惊世骇俗的话,伸出手将吹乱的髮丝勾到耳后。 尤听看向贺长思,「还是莫让刘大学士等久了,二皇兄,我们走吧。」 贺长思余光瞥着身边的人。 他心嘆。 顺安妹妹果然是个很通透的人,往日里的安静少语,原来只是深藏不露。 做执棋之人么…… - 副监考的任务并不多,翰林院中,刘大学士为两人仔细地介绍着。 刘大学士神情严肃地道:「在这期间,我们会统一住在考院之中。」 「还请两位殿下记住最重要的一点,身为监考,千万不能私下见任何一个考试的举子。」 尤听挑了下眉。 让她不见宋窈姿? 怎么可能。 第48章 定西郡主【三合一】 比起主考来说, 副监考的职责并没有那么重。 礼部已经开始将修建考场的事提上议程。 为了公平起见,会提前将和此次考试有关的官员聚集在一起,吃住都在贡院之中。 尤听和贺长思也在其中。 贺止戈和贺廷都是十几岁就出宫另开府居住, 贺长思则是一直都住在宫中,教养在皇后膝下。 对于能够出宫住一段时间,贺长思感到颇有几分新鲜感。 皇后的掌控欲太强,衣食住行样样都要插手, 根本没给贺长思一点喘息的机会。 他已然到了弱冠之年, 却依然事无大小都得去请示完皇后才能做。 如今终于有了个能出宫的机会,贺长思忽然觉得, 做这副监考其实也挺好的。 不过对尤听来说,这就有些不方便了。 三十的那一天, 她还得找机会出去见宋窈姿。 她向陈大学士委婉地提出了自己的不便。 考虑到尤听是公主之身, 又是唯一的女副监考,和一堆男子住在一起确实不太妥当。 陈大学士又跟礼部的人商榷半天,最后决定在贡院靠后的位置,定下一处小院作为尤听的单人住处。 尤听到那地方亲自看过。 现在还没到考试的时候, 看管得并不算很严格。 特别是对她的那个小院。 大概是觉得这女副监考的位置只是宁景帝为了来堵天下悠悠之口, 才临时设置。 所以大多数人都不怎么重视。 只要她有心想要避开守卫,不是没有混出去的可能。 陈大学士好脾气地问道:「殿下,您觉得这里作为您的住处,如何?」 尤听应道:「环境清幽,是个好地方。」 「我很满意,多谢大学士和礼部的诸位大人费心了。」 陈大学士拱了拱手:「殿下不必如此客气,这都是为人臣子的本分。」 「修葺整理还需要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并不忙,」陈大学士道, 「殿下可以过几日再住进来。」 正合尤听的心意。 她同众人打了遍招唿后,就起身回宫。 走的时候,看见贺长思还在兴致勃勃地和众人探讨着什么。 倒是难得从她这位二皇兄脸上,看见这般开怀的笑容。 果然是被皇后关久了。 仔细想想,这宫中的皇子公主们,就没有几个真正快乐的。 - 端阳殿。 青粟正在帮着收拾搬去贡院的行李,端阳殿里清简,但都是平时尤听用惯的东西。 她左收收右装装,便已经装出来了几大箱子。 尤听瞥了眼,忍不住笑了:「哪里需要这么多的东西?」 「殿下,以备不时之需啊,」青粟掰着手指头数,「咱们这一去,可得待个十天半个月的。」 「而且不能轻易出门,每次出门都要经过层层审批,旁边还得有人跟着才行。」 青粟摇了摇头,「到时候若是少了什么想要回宫取,那可就更麻烦了。」 「说的也是,」尤听道,「你看着办吧。」 「趁这两日还可以自由活动,你收拾好后,去帮我送一封信。」 青粟头都没抬地问:「是要送去给太傅府宋小姐吗?」 尤听一顿:「你怎么知道?」 「殿下,」青粟抬起头,对她露出个得意的笑容,「奴婢一猜就是,您除了宋小姐,还和哪家的小姐夫人有过联繫吗?」 尤听:「……多嘴。」 青粟笑嘻嘻地接茬,用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是奴婢不好,奴婢多嘴,奴婢该罚。」 第126页 等尤听写完信装好后,她便接过,拿着宫里的令牌往宫外去。 在端阳殿唯一的好处,便是出宫时没那么引人注目,不会接受过多的盘问。 青粟和守门的甲兵关系极好,每次都会给他们一些赏钱,一直都畅通无阻。 但这次,她却被拦了下来。 青粟盯着面前的年轻守卫,满脸不悦:「为何拦我?」 年轻守卫面无表情地回答:「最近京城中不安生,为免刺客伪装成宫人,无论是进宫还是出宫,都得接受搜查。」 「大胆!」青粟拿起令牌,「我是在顺安公主身边照顾的贴身宫女,你敢搜我?」 年轻守卫只是淡淡地看了令牌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他忽地握住了腰间的刀柄,语气冰冷地说:「不管你是谁,违令者,杀!」 最后一个字咬重了语气,透出毫不掩饰的森森杀意。 这骇人的气势吓得青粟不由往后退了两步,她觉得失了脸面,咬咬牙:「放肆!就算是要搜,也该找个女官才行!」 她家殿下前脚才刚被封为女副监考,后脚她这个贴身婢女要是就被大庭广众之下被甲兵搜身。 这不是在打公主的脸吗? 年轻守卫向前走了一步,刀身半出鞘,刀刃映射着寒凉的光线。 青粟有点忍不住地腿软,却依然一步没退,直勾勾地瞪着那名年轻守卫。 「什么女官,」那年轻守卫嗤笑一声,眼神不屑,「女人能够去参加科举已经算是不错了,这军营,她们可进不来!」 话音刚落,一道利光便从不远处向着守卫飞来。 年轻守卫只觉得风声掠过,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耳边的头髮已经被刀刃割成了两段。 碎发犹在空中飘悬,他勐地转过头,警惕地看过去。 刺眼的阳光落在一身银白铠甲上,折射的光灼烫人眼。 年轻守卫不自觉地眯了眯眼,就是这个空档,一桿长枪跟着送到了他的眼前。 「铮——」枪尖发出一声清鸣。 停在距离守卫仅仅不到半寸的距离。 只差一点,就会捅破他的喉咙。 这突变让那年轻守卫惊得全身僵住,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怒声呵斥:「何人竟敢在宫门前动用兵器!」 回答他的是那人身旁的侍从干脆利落的一脚,「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清楚,我家主子,可是西北王女定西郡主!」 守卫被踹倒在地,光影变化,他的视野忽然明亮了许多。 于是也跟着看清了来人的面孔。 少女身穿一身银甲,长发梳成了英挺的高马尾。 身量很高,站得笔直。 气质并不是京城女子常见的温婉,反而如刀似剑般,透出杀伐之气。 她生得好看,但眉眼冷冽,肤色因常年征战而显得微微有些粗糙。 盯着年轻守卫的眸光森寒,开口问道:「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年轻守卫语塞,脸色发白,颤抖着回道:「郡主恕罪……」 他是跟着贺止戈回京的士兵之一,被安插到了守宫门的位置。 在此之前,一直跟着贺止戈四处征战。 军中之人,无人不知定西郡主的威名。 西北王世代都驻守在西边的国境,上一代的西北王在和敌人作战的时候,被暗箭所伤,陷入昏迷只能卧病在床。 主将受重伤,军中的士气一下子大减。 敌人乘胜追击,连着攻破了几个城池。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西北王府如虎落平阳,即将式微。 甚至朝廷都已经在想该找谁去接替西北王的位置。 危急关头,是西北王女站了出来。 那年的齐鸢只有十三岁,拿上虎符,亲自带领了一支精兵。 以少胜多,打了场漂亮的胜仗,收復了一个城池将敌人赶了出去。 从无人看好,到如今稳坐西北军主帅的位置。 齐鸢只用了六年。 她一向都镇守在西边,没怎么回过京城。 但她的赫赫凶名,早就传遍了大江南北。 除了不杀俘虏,在战场上的兇残程度,比起贺止戈也差不了多少。 这年轻守卫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倒霉,竟然会撞到齐鸢。 他想说点什么来辩解,眼前的长枪忽然又近了一分。 「刚刚你所说的话,」齐鸢看着他的目光如同在看一个死人,「再说一遍。」 「什么叫做,这军营女人可进不来?」 齐鸢冷声道:「给本郡主好好解释,若是解释不清楚——」 她的枪尖抵住了守卫的喉咙,未尽之意唿之欲出。 西北民风剽悍,齐鸢行事更是百无禁忌。 守卫觉得如果自己一个说不好,真的有可能命丧当场。 他咽了咽唾沫,只能连声告罪。 身旁的侍从小声跟齐鸢说:「郡主,这里毕竟是皇宫,差不多就行了。」 齐鸢不为所动。 侍从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唤道:「三皇子殿下!」 他探头看过去,是刚刚那个被刁难的小宫女。 青粟一眼就看见了贺止戈的马车。 她记得尤听说过,这些新来的守卫,可能是贺止戈的手下。 青粟当即大喊了一声。 贺止戈在这宫中最熟悉的人,除了尤听,就是青粟。 第127页 他才刚结束罚跪。 到手的副监考位置不仅飞走了,还被罚了一顿。 贺止戈觉得太过丢脸和愤怒,不想从正门离开,才特意选择了僻静的偏门。 听见青粟的声音,他从马车中探出了头,看见眼前的场景不由微微一愣。 「怎么回事?」 青粟小跑过去,忧急地说:「三殿下,您快过去看看吧,等会儿要是闹出大事就不好了!」 贺止戈思索了下,掀开车帘走下马车。 「这是怎么了?」贺止戈看看那地上的守卫,又看了看拿着长枪的齐鸢。 他偏过头,看着青粟再次问了一遍。 青粟语速飞快地将事情解释了一遍,末了,还愤愤不平地道:「都怪这小兵,好端端地拦我作甚。」 如果不拦她,让她顺顺利利地出宫去,不就不会搞出来这么多事了吗? 贺止戈点点头,看向那年轻守卫的眸光冰冷:「确实该怪。」 这是他的人,如果弄出来什么大动静,被人顺着查到他身上去,宁景帝不会给他什么好果子吃。 才刚刚丢了副监考,贺止戈可不想在这时候还横生枝节。 他走上前,对着齐鸢行了个平级礼:「郡主。」 「郡主今日是第一天入宫,还不曾向父皇请安吧?」 「这小兵不懂事,莫要坏了郡主心情,耽误时间,还是快些去见父皇吧。」 齐鸢的视线转而落在他的身上。 第一任西北王和开国皇帝是异姓兄弟,西北王一脉虽然不是皇族,却依然享受着皇族宗室的待遇。 按照辈分来说,齐鸢还得喊贺止戈一声表哥。 她和贺止戈没有交过手,但都互相听说过。 贺止戈在北境素有战神之称,军队是靠实力说话的地方,齐鸢心里对他颇有几分惺惺相惜。 她想了想,将长枪收了回来。 「我原以为,这天子脚下之人,应该更为开明一些才是。」 齐鸢冷冷道:「未曾想第一天回京,就遇见了这样的事情。」 贺止戈道:「底下人不懂事罢了,郡主放心这事交由我处理就好。」 齐鸢不再耽搁,跟贺止戈道别后就径直入了宫。 等人走后,贺止戈才走到了青粟身前,问:「你要出宫?」 青粟点头:「是。」 「出宫做什么?是皇姐的吩咐吗?」 「回殿下的话,」青粟犹豫了下,没有选择说实话,「并非公主吩咐,而是奴婢的一点私事。」 听到不是尤听的安排,贺止戈就失去了兴趣,挥挥手:「你走吧,我保证,以后你不会再在这里见到这个守卫。」 青粟欢喜地道谢,坐上马车离开皇宫。 贺止戈看向给自己惹事的年轻守卫,声音冰寒:「我会给你安排别的位置,自行回军中领二十军棍。」 他一脚踹在守卫的肩头,「谁给你的胆子,拦皇姐的人。」 他很明白,皇姐有多看重青粟。 如果青粟出了什么事,皇姐一定会将帐记在他的头上。 皇姐本就不喜他了,这该死的下属还要给他添乱。 年轻守卫嗫嚅着嘴唇应是。 贺止戈上马车前,又抬头看了眼皇宫的方向—— 西北王府驻守边境,无诏不可私自入京。 宁景帝突然诏齐鸢入京,是为了什么? …… …… 到太傅府前,青粟反覆确认自己身后没有被人跟着,才叩响了大门。 她自报身份:「我是顺安公主身边的宫女,有东西要交给宋小姐,请通传一声。」 没多久,看门的小厮便去而復返。 「请姑娘跟我来。」 一路将青粟领到了宋窈姿的院子前才停下脚步,「姑娘请自行进入。」 这院子,上次青粟来送帖子也走过一回。 她推门而进,看见院子里石桌边上,坐着一道端秀的身影。 桌上铺展着笔墨纸砚,宋窈姿正在提笔练字。 听见动静,她并没有抬头,而是专心于自己手下的笔迹。 青粟也很懂事地没有直接出声,而是安安静静地等候在一旁。 直到宋窈姿在纸上落下了最后一笔,才抬起头问:「何事?」 青粟笑着将怀中的信封双手奉上,「宋小姐,这是我家殿下让奴婢转交给您的。」 信封轻薄,宋窈姿凝眸看了片刻,方才伸出手接过。 她忽然问:「殿下可还好?」 青粟有些摸不着头脑,老实地回答:「很好呀。」 宋窈姿垂眸想,看来阿翁那日真的只是随口问问。 她收下了信,却见青粟依旧站着没动。 「还有什么事吗?」宋窈姿有点疑惑。 青粟对她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来,眨巴着眼问:「宋小姐,您不给我家殿下回信吗?」 宋窈姿摸着信封的手指一顿。 不知为何,她不太想现在就看尤听的信。 回什么呢? 宋窈姿原本想直接推拒,但看青粟一副不拿到什么东西决不罢休的样子,她想了下,将从桌上练的字随手挑出一张。 「便用这个回殿下吧。」 青粟喜笑颜开:「宋小姐放心,奴婢一定会亲手交到殿下手中的!」 宋窈姿客气地笑了下,心道,其实送不到也没什么,反正只不过是她摘抄的一些诗词罢了。 第128页 目送青粟离开好一阵后,宋窈姿继续伏在桌前练字。 她身后,莺儿欲言又止地张张唇。 「小姐,」莺儿忐忑地道,「您真的要将刚刚抄的那首诗给殿下当成回信吗?」 宋窈姿困惑地回应:「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莺儿干笑几声:「您刚刚拿的那一张……写的是《秋风词》。」 宋窈姿倏忽站起身来。 她秀气的脸上涌出薄薄的红,吩咐莺儿:「快去追!将那张纸追回来!」 莺儿立刻应声出门去追赶青粟。 宋窈姿站在原地,脸上热度好半天都没降下来。 她指尖轻颤。 自己怎么会这么煳涂,拿出去之前都没仔细看看写的是什么。 若是写着《秋风词》的那张纸,落到了殿下眼前。 殿下会怎么想,不会觉得她是在暗喻什么吧? 只是稍微想像了下这个场景,宋窈姿就羞愤得几欲晕厥过去。 她心里只能不断祈盼,希望青粟的马车还没走远,莺儿能够将之追回来。 - 端阳殿。 尤听拿着手中的白纸陷入了沉默,过了会儿,她才怀疑地看向青粟。 「你确定,这是宋小姐给我的?」 青粟重重点头:「当然是了殿下,这可是奴婢亲眼看见的!宋小姐就是拿了这张纸,当成是给殿下的回信。」 尤听滞住。 她不太相信。 但这纸上的笔迹又确确实实出自宋窈姿之手,而且青粟也不可能骗她。 只是宋窈姿为何会…… 青粟好奇地问:「殿下,宋小姐写的什么啊?」 她好奇了一路,但是都没敢打开纸张,只能一路忍着飞快回到端阳殿,希望殿下能够满足她的求知心。 这可是她们殿下和宋小姐之间第一封正式的书信往来,她真的非常想知道都写了什么,她家殿下才会露出如此奇异的神情。 尤听道:「没什么。」 她佯装淡然地将纸收回,问青粟:「这一路上,可还有发生什么别的事?」 「哦对了,」青粟忽然想起来,「奴婢刚出宫的时候,被守卫拦下。」 「那守卫说了些胡话,冲撞了入宫的定西郡主,被郡主狠狠教训了一顿。」 尤听挑眉:「定西郡主,齐鸢?」 她挥挥手,吩咐青粟:「去打听打听,定西郡主入宫的事。」 收集情报的过程就是和大家聊聊闲话,青粟很喜欢这个工作,兴沖沖地领命离开。 看她出门了,尤听才拿出了刚刚收下去的白纸。 纸身洁白,用墨笔写着秀气的几行字——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復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注) 她默默将后两句念了一遍,眸中情绪复杂。 心跳骤然错了一拍。 尤听垂着眸想,宋窈姿送来这首词,这算是……什么意思? - 另一边的太傅府。 「小姐,莺儿没用,莺儿没能追上青粟姐姐的马车。」莺儿羞愧道。 宋窈姿咬了咬唇,半晌才道:「那便算了。」 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莺儿,她小声轻语:「殿下秀外慧中,想必不会误会什么。」 让莺儿下去以后,宋窈姿才将那封信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揭开。 信封里除了一张纸,还装着个圆形的小盒子。 隐约透着清淡的兰花香。 她将信纸打开。 都说字如其人,但尤听的字和她的外在形象却并不符合。 宋窈姿练的是秀美的簪花小楷,尤听的字则显得肆意得多。 字迹风流,笔走银蛇。 脑海中不自觉地便想起了这封信的主人。 也许藏在顺安公主美艷皮囊之下的,确实是个不羁的灵魂。 才会,才会做那些胆大的话…… 她自己都没发现,在看信的时候,眼里不自觉地划过一抹柔和的笑意。 尤听的信很简单,大致将自己被宁景帝封为副监考的事说了下。 下月初三,是科考正式开始的日子。 这月底三十那日,她们还得再见一次。 尤听将地点定在了—— 宋窈姿捂着嘴,发出了惊讶的轻唿:「太傅府?」 尽管透过尤听的解释,宋窈姿知道这是当下最好的方法。 只是联想到再见面时,两人会做什么事,她心里就像是突然被人放了一把火。 烧得她慌乱不堪。 前两次都是在陌生的地方,而这次,却要在自己从小住到大的太傅府。 光是想了想,宋窈姿的耳尖就已经羞红得充血。 她强装镇定,一目十行地将信看下去,目光忽的一顿。 尤听在信里说,那小圆盒子是特意找到的药。 上次弄疼了她,擦上药以后,会好得快一些。 宋窈姿的脸「轰」地烧了起来。 那些不太清明的记忆再度争先抢后地冒出来。 在那禅意的房间里,她们却在青纱帐中交颈厮磨。 交换着唿吸与体温。 在某一刻,她发出承受不住的呜咽:「……疼。」 女人便拥着她,安抚地吻了吻她的唇角,低声说:「我轻些。」 第129页 她以为想不起来,但记忆却偏偏想要跟她作对一般,每个细节都明明白白。 宋窈姿羞得将脸埋进手臂里,好半天,她才缓过来。 忍着羞意,宋窈姿将那封信放进了箱箧之中,拿了把小锁锁上。 又拿出了那个小圆盒子,放在手心中。 宋窈姿用手指抚摸过盒子圆润的外身,指腹好像跟着沾上了轻轻的兰花香。 她小脸微红,想要将它丢弃,但终究只是捏紧了盒子,什么也没做。 …… …… 定西郡主齐鸢入京的事,没用多长时间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众说纷纭,甚至还衍生出来许多离谱的阴谋论版本。 此刻的齐鸢,还在宫里和宁景帝请安。 其实事情并没有旁人想像得那么复杂,宁景帝让她入京,只是因为西北如今日子平定,一时半会儿用不着齐鸢出兵。 科举在即,这届的女学子是歷届最多的一次。 宁景帝让齐鸢回来的目的之一,是为了让她也一同参与这件盛事。 除了文官,也许还有女子能参与武举。 如果这次科举中女子的成绩不错,也算是能够堵住朝中那些叫嚣着废除女子为官政策之人的口。 宁景帝打算趁机,让齐鸢负责起女子武举的事情。 听完宁景帝的话,齐鸢怔了怔:「我还以为陛下……」 她没说话,宁景帝笑着自己补上未尽的话:「怎么,以为朕并不愿意推行女子为官的政策?」 齐鸢默然不语。 宁景帝长长嘆了口气。 为帝者,目光应该放得长远一些。 不论做下什么决策,都需要权衡利弊判断得失。 以前他没有大力施行,是因为他并没有看见这政策能够为他带来多大的利益。 但后来,在批阅奏摺的时候,他逐渐发现,比起男子来说,女官的永远更为细緻一些。 很多见解上,女子亦有不输男子的智慧。 加上如今宋太傅年迈,也许不知道哪一日便会驾鹤西去。 宁景帝这人,矛盾得很,薄情也深情。 对这位忠心耿耿的老臣,他极为尊敬看重。 宋窈姿是宋太傅唯一的孙女,宁景帝知道宋太傅并不希望宋窈姿成为某一位的皇子妃。 当然,宁景帝也不希望。 「宋家凤凰女」这句预言,对君王而言,无异于如鲠在喉。 最好的方法,便是宋窈姿直接入朝为官。 宁景帝捧女子为官的政策,便是在捧宋窈姿。 为宋太傅百年后的宋家做打算。 这些弯弯绕绕的话,他自然不会摆到明面上告诉齐鸢。 所以他只是笑了笑:「定西,如果朕将这件事交给你,你可有把握做成?」 齐鸢仰起头,目光明亮地道:「定西一定不负陛下所託!」 「好!」宁景帝大笑,「不愧是西北王的好女儿!」 他又忽然轻声道:「朕的公主那么多,却没有一个能够比得上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宁景帝的脑海里莫名地浮现出了一道身影。 他想,那一个,他好像从来没有好好地看过。 皇帝的子女无数,有时候他自己都记不清谁的封号是什么。 但顺安是不一样的。 她出生的时候,宁景帝很想直接将她杀了,但终究还是顾及到姝妃的身子,没有这么做。 太医说,姝妃生产时伤了身子,以后可能不会再怀孕。 得知这消息的时候,宁景帝在房里枯坐了整整一晚。 他想,这大概就是上天要给他的报应。 宫人问他要为小公主取个什么封号。 宁景帝连一眼都不想看,更别说要取名了。 最后,是姝妃亲自取的封号和名字——顺安,听澜。 她希望她的孩子平顺安康,观海听澜,无风无浪。 宁景帝还记得,那时虚弱至极的姝妃,抬起头看向他,问:「可以吗?你能做到吗?」 他已经记不清她有多久没和自己说过话,当即惊喜地点头应下。 那是她对他唯一的请求,但他好像也并没有做到。 这么多年来,任由顺安在宫里被人漠视欺辱,剋扣物资。 他以为这样,就能够从那张相似的脸上,看见害怕和对他的屈服。 但是没有。 那孩子倔得很,和她的娘亲一样倔。 齐鸢没有接宁景帝的话茬,等宁景帝回过神后,两人又聊了几句后,她才告退离开。 「对了,」宁景帝道,「为你修建的房子还没建好,你这段时间可以和顺安一起住在贡院里。」 宁景帝笑了笑:「正好看看科举的热闹,你和顺安也有个伴。」 齐鸢应下。 她知道这位皇帝长女的名号,但从来没见过。 宁景帝愿意让顺安公主担任副考官,想来,应该颇看重这位公主殿下吧? 如果以后要办女子武举,说不定还得跟这位公主打交道。 齐鸢这般想着,从宁景帝那里离开后,隔天便让人打探了下关于这位顺安公主的情报。 所得知的结果,和她预想的情况大相迳庭。 宁景帝别说看重顺安公主了,简直一点也不喜欢她。 齐鸢皱起眉,觉得困惑。 第130页 按她之前和宁景帝见面时来看,宁景帝应该是想推行女子为官之策的。 但他又选了个不看重的公主,来实施这件事。 着实让人看不懂,他到底是想要做还是不做。 或许这就是帝王之道,让人猜不明白。 齐鸢头疼地揉了揉脑袋,不再多想。 百闻不如一见,她决定亲自去看看那位顺安公主,是个怎么样的人。 侍从问:「郡主,您想去哪里?」 齐鸢想了想,宁景帝好像说过监考们都得住在一起,还让她也暂时搬过去。 那地方叫什么来着…… 顿了顿后,她道:「贡院。」 侍从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应好,动作麻利地准备好了马。 齐鸢出行并不喜欢坐马车,所以还是保持着西北的习惯,自己骑马上街。 侍从对京城比她熟悉,骑在前面为她领路。 没多久,一行人就出现在了贡院的门口。 「郡主,」侍从说道,「就是这里了。」 齐鸢抬起眸子,看了眼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牌匾。 她正准备翻身下马,忽然听见前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仔细看去,在贡院门口,似乎是几个人正围着一个人。 而贡院的护卫们纷纷面露难色地围在四周,一副想上去又不敢上去的样子。 齐鸢诧异地道:「天子脚下怎么总有这些离奇的事?」 原以为京城应该比她们西北的治安更好才是。 但接着两天来所看见的情形,都让齐鸢觉得,这帝都似乎并没有想像得那般好。 齐鸢勒了勒缰绳,引着马疾速上前。 侍从想拦,但是已经拦不住了。 长枪破风,径直落在那群人的面前,将他们想要上前的步伐吓得一滞。 「什么人?竟敢在贡院门前放肆!」 那几人厉声怒喝,寻找长枪袭来的方向。 齐鸢的马正好赶到面前,她利落地翻下身,稳稳落到地上。 「是我。」 齐鸢走过去,拿起长枪,横横挡在那几人面前,眸光冷锐地问:「你们以多欺少,怎么还敢有脸责问我?」 她略微偏过头,问那落单之人,「没事吧?」 贺长思愣了下,「无事,这位姑娘……」 他没说话的话,被贺廷打断。 贺廷笑眯眯地说:「这位姐姐,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可没有带人欺负二皇兄!」 他无辜地眨眨眼:「廷儿很乖的,廷儿只是想给二皇兄看看廷儿新养的宠物而已。」 二皇兄? 齐鸢敏感地抓住了这个关键词。 这两人,是皇子? 她心思转动,手里的长枪慢慢收了回来。 侍从紧赶慢赶,才终于追了过来。 他一边疯狂暗示齐鸢,一边点头哈腰地道:「见过二皇子,七皇子殿下。」 侍从道:「郡主才入京不久,惊扰两位的地方,老奴代郡主为两位殿下赔个不是。」 贺长思虚扶起他,温声道:「原来是定西郡主,一场误会而已,不算什么。」 贺廷听见定西郡主的名号,眼里闪动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不知道和顺安姐姐相比,这位定西郡主会不会更有意思一点? 贺长思充当和事佬,这事就算揭过去了。 他也没想到今天会遇见贺廷。 大概是因为那天尤听当着贺长思的面打了贺止戈和贺廷一顿,贺廷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在贺长思面前装下去。 以前乖巧天真的弟弟形象彻底崩坏,贺廷缠着贺长思,要让他见识一下新养的宠物毒蝎子。 贺长思被吓得连连后退。 这才让齐鸢误会了。 听他解释完后,齐鸢默默地在心里得出结论: 你们皇子是真有病。 这国家真的不会玩完吗? 现在让她爹投靠敌国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贺长思问:「定西郡主今日为何会来贡院?」 齐鸢将宁景帝那一套话搬出来说自己是来找顺安公主的。 贺长思愣了下,道:「可是,顺安妹妹现在并不在贡院啊。」 齐鸢也愣了。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贺长思忽然笑了下:「郡主若是不介意,今日我先带郡主游歷一下京城吧。」 「顺安妹妹过几日便会搬进来,届时,郡主再来也不迟。」 齐鸢对上他清和的目光,忽然觉得,这国家好像还有点希望。 让她爹叛国之事,可以先缓缓。 第49章 红莲【三合一】 贺长思的性子好, 纵然是一向不喜欢文文弱弱的男子的齐鸢,这一日相处下来也对他的印象颇好。 她聊西北的风情,大漠孤烟。他就安静地听着, 想像未曾见过的弘壮风光。 看着眉眼英气眸光明亮的齐鸢,贺长思莫名地想起了尤听。 分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却让他觉得,某些方面, 她们都是一样的人。 拥有一颗不被世俗所束缚, 自由的心。 分别的时候,贺长思笑着道:「郡主和顺安妹妹很像, 应该能谈得来。」 齐鸢不以为意,心里却对那位顺安公主生出了几分探究心。 希望再过几日, 她能够顺利见到那位传闻里的公主殿下。 第131页 - 下午青粟将收好的东西送去贡院时, 尤听便得到了定西郡主将要暂住进来的消息。 这突发状况让尤听不由轻轻蹙起纤眉。 定西郡主武艺高强,三十那日她又该怎么避开齐鸢悄无声息地离开贡院? 青粟道:「听说今日二皇子殿下带着定西郡主逛了整个京城,两人相谈甚欢呢。」 尤听心头一动。 原剧情里宁景帝诏齐鸢入京,是在几年后的事。 齐鸢第一次入宫, 又爱逞强, 在宫里独自转了半天也没找到出宫门的路。 是贺长思恰好碰见,带她离开。 两人后来一直都有联繫。 至于有没有生出情愫,原剧情里没有明说。 只是写贺长思病死狱中的那天,西北下了好大的一场雪。 齐鸢坐在廊下,看了整夜。 如今剧情改变了,他们两人相遇的事却依然没变。 尤听垂下长睫沉思。 或许可以让二皇兄牵制一下定西郡主的注意力? 「对了殿下,」青粟道, 「二皇子那边传来的消息说,定西郡主是为了您才来的贡院。来者是客, 二皇子让您搬到贡院之时,可以给定西郡主下个帖子。」 「好。」尤听应下。 「在去给定西郡主帖子之前,」她嘱咐青粟,「先去找二皇兄。」 「便说……我觉得他说得对,来者是客,让他多去找定西郡主尽尽地主之谊。」 青粟一脸懵地应是,领命而去。 贺长思如今就住在贡院,去找他比之前方便得多。 青粟带着人将剩下的箱箧搬过去,顺带找到了贺长思将尤听的意思转达。 贺长思露出同样含着迷茫的神色,「让我多去找定西郡主?」 他问:「为何?」 青粟干笑几声:「奴婢不知,奴婢只是转达公主的话罢了。」 「公主说,」青粟又道,「她会很感谢二皇子殿下的。」 贺长思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知道了。」 「既然是顺安妹妹所求,我一定会做到的。」 这也是尤听为什么敢直接让青粟找贺长思帮忙,老实人贺长思对她们这些弟弟妹妹是真不错。 隔日。 尤听便从青粟那里得知了贺长思去找定西郡主品茶的消息。 她趁这个机会搬入了贡院之中,率先抢占了个好位置——从这个房间离开,行踪能够较为隐秘。 等尤听将贡院的地形差不多都摸透的时候,前院传来微微的喧闹声。 是贺长思和齐鸢回来了。 「顺安妹妹已经搬进来了吗?」贺长思惊喜地问,不着痕迹地轻轻松了口气。 前两日领着齐鸢游京城,是他作为皇子的本分罢了。 但今天他找不到别的藉口,只能说请定西郡主一起品鑑香茶。 在此之前,他可从来没跟姑娘品过什么茶,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好不容易熬到了结束,得知尤听来贡院的消息后,他就迫不及待地将人一起带了过来。 尤听对他点点头:「二皇兄。」 目光飘向旁边的齐鸢,微微一笑:「定西郡主。」 齐鸢抱着臂,眸光锐利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子。 这些天来,根据手下的情报,齐鸢脑海里大概拼凑出了个顺安公主的形象。 她以为会见到一个柔怯哀愁的女人,又或者是个张扬跋扈之人。 但两者皆不是。 齐鸢对上了双沉静的墨瞳。 对方的眉眼娇媚,肤色白皙如雪,是不论放在任何一处地方,都会被人追捧的美貌。 可看进那双黑眸深处,却只觉得生出了深不可测的微微寒意。 这般的顺安公主,才有资格能够做她朝堂上的盟友。 齐鸢饶有兴趣地扬起眉头,直言不讳:「公主同我想像得不太一样。」 尤听勾了勾唇:「那郡主觉得,是变得更好了,还是更坏了?」 齐鸢拧着眉头想了下,「我说不清,但应该不会更坏。」 见两人聊上了,贺长思连忙找了个空隙客气地告辞。 齐鸢盯着他急匆匆离开的背影,不解地问尤听:「怎么觉得二皇子好像……很怕我?」 尤听莞尔道:「郡主多虑了,二皇兄只是平等地不知道该怎么和每个女子相处罢了。」 齐鸢:「啊?」 尤听只是笑着完了摇了摇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这都是皇后给贺长思整出来的心理阴影,她逼着贺长思去和那些世家小姐碰面。 就像刷任务一般,今日李小姐明日张小姐。 回宫以后,皇后还要考问他今日都和小姐们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 长此以往,贺长思就对与女子单独相处这样的事,生出了些许恐惧感。 尽管如此,他仍然答应了帮尤听的忙,多来找定西郡主。 不愧是整个宫里唯一的老实人好哥哥。 尤听转开话题:「郡主找我,所为何事?」 齐鸢并没有隐瞒,大大方方地将宁景帝找她入京的目的说了出来。 「所以,我想来看看这唯一的女副监考,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尤听弯了弯眼:「可有让郡主失望?」 齐鸢扬扬下巴,和尤听目光对上。 她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尤听:「公主如何看待女子为官之事?」 第132页 尤听直言道:「很难。」 齐鸢再问:「那公主觉得,我辈又该如何?」 尤听忽的坐直了身子,深邃的眸光径直与齐鸢相撞。 「亦余心之所善兮,」她缓缓开口,一字一顿地道,「虽九死其犹未悔。」(註:屈原《离骚》) 「若此路黑暗无光,我们便做那最先燃起火把之人。」 路的尽头是什么,没人知道。 但总有人要先走下去,才能带动后面那些正在观望的茫茫众生。 宋窈姿便是如此。 她的出生,註定将自己活成京城闺秀的代表。 如尤听,宋窈姿,齐鸢这样具有代表性的人物,她们勇往直前,才能为那些普通百姓人家的女子带来信心。 齐鸢抚掌大笑:「说得好!」 「公主,我齐鸢承认你了。」 她最先拿起刀枪的时候,没有人愿意相信她。 纵然从小她就被父王精心教养,兵书谋划牢记于心,军营中更是没有多少人能够胜过她。 但就因为是女子之身,人们总是向她投来怀疑的目光。 齐鸢成名的那一战,以少胜多说来辉煌,但其中付出了多少艰辛,多少的将士战死沙场,只有她清楚。 如果不是当时几位主将对她心有疑虑,不肯出兵,那一战不会赢得如此惨烈。 那时候齐鸢便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让所有人改观。 女子的手,拿得起绣花针,写得出蝇头小楷,也能使出一手刀枪剑戟。 除了嫁人,她们还能有别的活法。 齐鸢和尤听几乎一拍即合,两人一直聊到了深夜。 齐鸢才不好意思地告辞。 这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尤听已经挑了其中一间房住下,她就只能住在走廊尽头的另一间去。 尤听想要从房间出来去到后门离开贡院的话,这点距离若是旁人,可能很难有所察觉。 但那是齐鸢。 以防万一,尤听还是将贺长思找了来,让他在三十那日一定要找藉口将定西郡主约出去,最后能留得晚一些。 贺长思一脸为难之色,但耐不住尤听满眼恳切的神色,最后还是点点头应下。 三十那一日,贺长思依约,将齐鸢找了出去。 尤听问:「二皇兄说的理由是什么?」 青粟脸色怪异地回答:「二皇子说是……请定西郡主教他习武。」 尤听沉默了。 贺长思那小身板,真是难为他想出来这个办法。 好哥哥,她一定会想办法把贺止戈解决了用来投桃报李的。 尤听和青粟互换了衣裳,吩咐青粟留在房中假扮自己。 她一早就称不太舒服在房里躺下了。 科举还没正式开始,定西郡主又被贺长思约走了,应该不会有旁人来打扰。 青粟第一次干这种事,有点害怕:「殿下,您可要早去早回啊。」 尤听点头应好:「放心,我尽快,不会让你出事的。」 她理了理身上的衣裙,幸好她和青粟的身形差不太多,穿着并不突兀。 悄悄关上房门后,尤听按着一早就探查后的路线,潜至小门,见四下无人后迅速打开门熘了出去。 她穿的是身丫鬟的衣裳,在热闹繁华的朱雀街上,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这整个京城的地图,尤听都已经牢记于心。 她特意挑着人迹罕至的小巷子走,七拐八拐地,终于看见了太傅府。 后门没人看管,微微开了一道缝,应该是宋窈姿提前做了准备。 尤听推开门,安静的后院里响起「吱呀」的声响。 她没来过太傅府,但这京中贵人府邸的建造大都差不多。 墙角被人留下了几道刻痕,应该是宋窈姿给她做的标记。 尤听摸索着,一直顺着找到个幽静的院子。 透过院子半开未开的门,她看见墙角种着的株株兰花。 忽的想起那个被自己放进小箱里的香囊,上面就绣着兰花的图纹。 不出意外,这就是宋窈姿的院子。 四下安静无声,也许是她提前让人都退了下去。 摸上木门的一剎那,尤听心里方才生出几分异样的感觉。 仿佛……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她又失笑地牵牵唇角。 她们好像本来就是见不得人的关系。 院中很干净,风起时,夹带着兰花清浅的香气。 石桌旁,有人正捧着书册,垂目默读。 微风温柔地绕过她身侧,连起伏的髮丝都带着娴静的美。 尤听走过去,那人便抬起了眸。 一双瞳色略浅的眼,映照着明亮天光,将尤听的影子融入其中。 寂静的小院,只能听见风吹动书页的声音。 尤听忽然轻笑起来:「在等我吗?」 宋窈姿避开她的视线,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尤听自然而然地在她身侧的位置坐下,瞥了眼宋窈姿桌前摆放的书籍。 「今日不练字?」她问。 宋窈姿眸光轻颤,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瞬间浮出红晕。 她强装镇定:「应试的日子快到了,需要多温书才行。」 「宋小姐这般厉害,定能够金榜题名。」 尤听说:「良辰美景,宋小姐不如看点别的。」 第133页 宋窈姿纳闷地问:「看什么?」 尤听牵动红唇,伸出手,落在宋窈姿的下颔。 她说:「看我。」 四下里,不知是谁的心跳,忽然急了一拍。 那墨眸如海,夹着让宋窈姿心惊胆颤的浓郁。 她想避开,却避不掉。 「相思相见知何日,」尤听凝眸与她对视,含着笑,一字一句地念,「此时此夜难为情。」 声音骤然低了下去,衬得那暗昧丛生,「这不是……宋小姐给我的回信吗?」 宋窈姿惊惶地咬着唇,耳尖充血,热意瀰漫了全身。 她想解释,那《秋风词》只是她顺手拿给青粟的一张练字,并没有什么别的含义。 可在对方含笑的眸光中,她就忽然失了语,唇瓣微张,没能吐出一个字音。 本来尤听只是想逗逗宋窈姿,但此刻见她一副娇羞难言的模样,蓦地眸色一暗。 也许是因为相思缠,也许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 总之这一刻,尤听很清楚地认识到一件事。 她想要宋窈姿。 想看见宋窈姿用纤细的手指抓紧她的袖口,咬紧了唇,却又难以抑制地溢出一两声轻吟。 想看见她湿红的眼,神色迷濛,却始终不忘攀着自己的肩头,好似茫茫深海中只能依附于尤听一人。 想看见那张秀气的唇,唿吸不稳地,吐出自己的名字。 沉郁的念头自尤听的眸中燃起,一路烧到宋窈姿的眼底才算罢休。 似是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宋窈姿下意识地垂下眼睫,遮掩住了惶然的双眸。 「宋小姐。」尤听忽然唤道。 「若是始终找不到解药,你会如何?」 宋窈姿因这问题而流露出几分茫然。 她好像一直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是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 直到现在,尤听将这事摆在了明面上。 宋窈姿不得不顺着去思考,如果找不到相思缠的解药,她要如何? 尤听……又当如何? 她沉默着,半晌都没有言语。 尤听似乎也没有期望能够从她嘴中听到什么回答,微微勾起红唇。 她俯身,吻上了宋窈姿。 这个吻的力道很轻,更像是种抚慰一般,蜻蜓点水地落在宋窈姿的唇上。 很奇怪,她们在床笫之间亲吻过无数次,掺着情与欲,激烈得仿佛下一刻就会窒息。 但没有一个吻,比此刻,更让宋窈姿觉得心跳怦然。 唿吸萦绕在咫尺之间,她半睁着眼,从浓密的长睫间看见对方艷丽的眉眼。 手中的书卷不自觉地掉落在石桌上,「啪嗒」一声,但两人都没有去顾及。 血管快速扩张又快速收缩,温度再次开始攀升,连带着心脏,也错乱得不成样子。 宋窈姿不自觉地将手指根根攥紧。 是相思缠开始发作了吗? 她不知道,唯一能知晓的,是对方的手落在了她的腰间。 身体轻轻瑟缩了下,但她终究没有躲。 云团散开,日光变得更耀眼了些。 刺得宋窈姿不禁闭上了双目。 覆在她唇瓣上的人开始加重了力道,细密的齿吮咬着柔软的唇。 不痛,只是有些麻酥酥的痒。 宋窈姿没多久便失了神,任由对方的攻势更甚。 空气里的兰花香愈发浓郁,而她的唇齿间仿佛也尝到了一丝甜津。 口脂被蹭得花了些,尤听微微松开她,笑了下。 她抬起手,指腹擦过宋窈姿的唇角。 身体的热度早已经被点燃,宋窈姿眸光轻盪,无助地望着尤听。 她轻声:「殿下……」 尤听挑眉:「怎么?」 宋窈姿咬了咬唇,低不可闻地吐出几个字:「想,想要。」 尤听低下头,鼻尖抵着宋窈姿的。 她们挨得极近,亲昵无间的姿态。 尤听缓声问:「宋小姐想要什么?」 宋窈姿难堪得脸色羞红,眼中水光潋滟。 可背后的指节,却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抵弄着她。 她终究满脸通红地说出心底深处最真实的祈愿:「想要殿下。」 尤听眸色略沉。 红艷的唇扬起向上的弧度,仿若奖励般地再次印上宋窈姿的唇角。 在相贴的唇齿之间,吐出含煳不清的声音:「……我亦想要宋小姐。」 这方隐秘的私事,是她们之间的你来我往。 是她和宋窈姿,对彼此的渴求。 手指抚上了裙裳的腰带,宋窈姿顿了顿,小声说:「去房间里。」 虽然她院子里的人都被她找理由打发走了,包括贴身伺候的莺儿。 但是在这晴天朗日之下,宋窈姿总有几分难言的羞耻感。 尤听哑声应:「好。」 脚步跌撞着入了屋内,房门刚刚关上,身体便忍受不住地紧紧贴在一起。 宋窈姿被压在房门上,后背被一只手隔开。 门上凸起的纹路与肌肤压出微微的疼,但她已经顾不得这许多。 她仰着脖子,接受来自尤听的亲吻。 唇瓣相贴,直到传来些微的窒息感才松开。 头脑一片发沉,她四肢都软了下去,全靠撑在尤听身上才勉强保持着站立的姿态。 第134页 裙带松开,飘落在地上。 手指顺着衣襟下摆伸了进去,覆上温热的肌肤。 这种事,熟能生巧,尤听已然记住了宋窈姿身上每个灵敏的地方。 只是很轻的揉动,就引来宋窈姿的低呻。 将近入夏,身上的裙裳轻薄,层层叠叠地堆积在肘边也没什么异样的感觉。 外衫垂落在地,她像株亭亭净植的玉莲。 拨开层层堆叠的荷叶,露出颤巍巍的红色花瓣。 圆润而白皙的莲子,经风一吹,便滚落到了荷叶上。 採莲女伸出手,摩挲过莲子的全身,确认没有瑕疵后,才将之丢进了背后的娄筐里。 莲身笔直,整个浸泡在碧水之中。被指腹覆上时,便会不由自主地沾上清液。 红粉的花瓣被採莲女撑开,露出其中的柔嫩的花蕊。 以指为探查的工具,仔仔细细地摸索过莲花的内壁。 需要确认无误,才能装进娄筐。 宋窈姿腰身发软,竭力地倒在尤听身上。 双手紧紧勾着尤听的脖颈,她轻声:「……站,站不住了。」 尤听贴在她耳边轻笑:「我抱你。」 她将失力的宋窈姿抱起,却不是往着床榻的方向,而是向着宋窈姿的书桌而去。 桌上被打理得很干净,书册堆叠在一旁,墨砚里的墨还未干,白纸平铺在桌面。 也许是宋窈姿想要用来练字或绘画的,但还没来得及用。 尤听将宋窈姿放在了桌上。 温热的肌肤乍然接触到冰冷的桌面,宋窈姿眼神迷濛地望过来,不安地唤:「殿下。」 尤听伸手去牵住宋窈姿的手。 仿若给了她无尽的安慰,她不禁用力地抓紧了尤听的手指。 虽然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但只要尤听在她身旁,好像一切未知都变得不再可怕, 「宋小姐,」尤听的唇落在宋窈姿的耳垂上,低语呢喃,「上次你送来的《秋风词》,我还没有给你回信。」 回信? 宋窈姿本就不太清明的脑子仿若蒙进了雾里,得不到抚慰,她茫茫然地看着尤听,显得有些委屈又可怜。 尤听拿起了笔筒里的毛笔,笔尖用的是上好的狼毫,毛髮柔顺,触感轻软。 她低声笑,蛊惑般地:「现在写给你,好不好,窈窈?」 宋窈姿只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使劲地撞了下她的心头。 从认识起,尤听一直称唿她为「宋小姐」。 哪怕是在做着最亲密的事情,也不例外。 但刚刚,她唤她「窈窈」。 亲昵得让人心头髮紧。 尤听又问了一遍:「窈窈?」 宋窈姿迷迷煳煳地点了下头,然后看见女人骤然扬起的红唇。 本就艷丽的眉眼,似乎更添上了几分媚意。 勾魂夺魄,让宋窈姿的心绪飘飞至九天之外。 「墨干了,」尤听说,「得取些水才行。」 毛笔沾上了湿润的清液,宋窈姿按着尤听肩头的手指更加用力。 尤听执笔的动作轻而缓,任由宋窈姿靠着她传来不稳的唿吸声。 声音被压制在紧咬的下唇间。 尤听抬起另一只手,抚住宋窈姿的后脑,低头将她那快咬出印子的唇解救出来。 唇齿间漫上兰花似的清甜,宋窈姿全身都泛上了好看的桃花红。 眼尾湿润,她颤着长睫,像是沉入了无垠无边的梦里。 笔尖沾够了饱满的水液,与墨砚里的混合,蘸成浓黑的墨。 尤听提笔,在纸上留下肆意而流畅的笔迹。 宋窈姿想要偏下头去看,被尤听伸手拦住。 尤听说:「等我走了你再看。」 她便只能颔首应好。 「不愧是太傅孙女,」尤听的声音低低哑哑,含着笑,「宋小姐这里的墨,比宫里的似乎更好用。」 宋窈姿的小脸涌上难以抑制的绯红。 她没有接话,只是小小声地说:「殿下……叫我的名字。」 尤听的吻落在她的耳边,轻唤:「窈窈。」 宋窈姿靠在她的肩头,心底流淌出丝丝微甜。 她不知道原因,但能够确定。 此时此刻,她的心里无比欢喜。 皆是因为眼前的人。 她想,现在的自己变得可真不像是从前的宋窈姿。 不过,这样的改变,其实也不是不能接受。 宋窈姿累极,靠着尤听昏昏欲睡。 尤听将人抱到床上。 宋窈姿很轻,像团绵软的云,都不用费什么力气。 尤听给她盖上锦被,仔细地擦拭她脸颊边的薄汗。 宋窈姿伸出的手指,下意识地勾着尤听的袖口。 她神思昏沉,眼睛已经快睁不开了,仿若下一刻就将沉沉睡去。 模煳的视线里,隐约勾勒出女人的身形。 彻底沉睡过去之前,她听见那人在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句话,轻得像是幻觉: 「若是找不到解药,我便与你这般一直下去,可好?」 - 等到宋窈姿再清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没有了另一人的身影。 气息消散,只剩下微弱的一丝。 天色不知不觉间变得昏暗,她撑起身子,骤然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散落的裙裳被人仔细妥帖地收整好,平静得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第135页 宋窈姿起身走下床榻。 她走得不快,腿间的肌肉还有些酸软。 本来是想出门唤莺儿给自己备水沐浴,但鬼使神差地,她转向走到了书桌边上。 迟来的羞耻感涌上脑海,她不禁红了红脸。 强忍着羞赧,宋窈姿走到桌边,低眸往下看去。 镇纸压着的白纸上,留下了两行墨字。 有的地方微微泛皱,像是被不知什么时候的水泽沾染。 宋窈姿的目光落在那两句诗上,倏忽一愣。 尤听写的是: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註:温庭筠《南歌子》) …… …… 贡院。 尤听原路返回,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青粟看见她回来,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殿下,您终于回来了,我都快急死了。」 尤听道:「可有人来找过我?」 青粟摇摇头,「没有。」 「殿下,咱们快把衣服换回来吧。」 「咦?」青粟奇怪地问,「殿下您去了哪里?怎么有股香味?」 尤听正打算脱下衣裙的手指顿了下,她面不改色地道:「青粟,你重新取一身衣裳换上,这一套我不小心弄脏了。」 「是么?」青粟没有多想,从自己带的箱子里翻出来一套新衣服,「好嘞。」 两人换好衣裳后,尤听才问:「二皇兄和定西郡主那边如何?」 青粟回道:「定西郡主一直没回来,可能还在教二皇子殿下吧。」 尤听默然。 都这个时辰了,一直练到现在吗? 希望贺长思还剩半条命在。 她招手,对青粟说:「你去找二皇兄说一声,可以结束了。」 青粟领命而去。 - 贺长思感觉自己全身的每根骨头,都发来了抗议的酸疼。 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这般劳累,是在什么时候了。 先太子文武双全,所以最开始皇后也打算将贺长思培养成这样。 但奈何贺长思实在是对武功没有什么天赋,后来皇后也就歇了这个心思。 他应下尤听,要在今天把齐鸢约出来,时间最好还得久一点。 左思右想了半晌,贺长思便想出了学武的藉口。 只希望顺安妹妹能够快点回来。 虽然只是藉口,但齐鸢很乐意教他,他也不好意思不认真学。 被摔来摔去,磨了大半天,贺长思觉得他实在是要撑不下去了。 好在青粟及时赶到,说尤听已经回来了。 贺长思这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对齐鸢道谢:「今日就先到这里了,多谢郡主。」 齐鸢大咧咧地挥挥手,「没什么,小事一桩,你若是明日还想学,我还可以再来。」 贺长思温和的笑有点挂不住了,僵硬地道:「不,不必了,明日我还有别的事,就不打扰郡主了。」 齐鸢大大方方地点点头,「好,你需要的时候叫我就行。」 她又看向青粟,「这不是顺安身边的小婢女吗你怎么在这里?」 青粟应道:「我家殿下的身子好些了,来告诉二皇子殿下一声,免得他担忧。」 「她病好了?」齐鸢高兴起来,「那是不是又能和我聊天了?」 齐鸢兴致勃勃,对贺长思随便地挥挥手,「二皇子再见,我去找顺安了!」 贺长思和青粟对望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见了对尤听的同情。 希望尤听能够自求多福。 尤听刚在屋子里歇了没多久,就听见院子外传来女子风风火火的声音:「顺安!顺安!」 人未到,声音先至。 一听就知道是谁了。 房门被人「砰」地推开,来人火红的衣裙落入眼帘。 尤听轻轻一嘆,知道自己今日是躲不过去了,揉了揉额头,勉强勾出一抹笑:「定西郡主。」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齐鸢非常自来熟地拉开座椅,坐到尤听的对面。 她目光明亮地说:「上次我和你说的话,都还没有说完呢。我还有几个关于女子武举的问题想要请教你……」 她张嘴就是噼里啪啦一顿输出,没给尤听一点反应的机会。 尤听出神地想,谁能想到西北寡言少语的冷面女将军,在她面前会变成个话唠。 不过,这也说明了齐鸢对于女子为官政策的看重。 她是真的想做成这件事。 尤听不由地又想起了另一个人。 宋窈姿和她们一样,都有相同的抱负。 不知道这次的科举,宋窈姿能不能发挥到最好呢? - 下月初三便是科考。 这几天,贡院中显得忙碌起来。 负责监考的有关人员,统统不能离开半步,朝廷调了一队金甲卫严密地守在贡院四周,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刘大学士是负责出题的主考官,考题出来以后,他象徵性地拿给同为监考的贺长思和尤听看了一遍。 尤听:「好难。」 贺长思:「还好我不用考。」 刘大学士:「……」 「两位殿下觉得这题目可还有其他地方需要修改?」 两人齐齐摇头。 考虑到这一届科考,女学子人数颇多,刘大学士出的题中,亦有关于女子为官的讨论。 第136页 他摸着花白的鬍子,悠声道:「我们都老了,希望这一次科考,能够为我朝选出新鲜的血液。」 尤听突然好奇地问刘大学士:「那您自己,对这项政策又是如何看待的呢?」 刘大学士笑呵呵地道:「老臣自然是觉得极好,这世间,阴阳并生,刚柔相济,才最到好处。」 「总有人觉得女子天生柔弱,不如男儿。其实不然,产儿分娩之痛恐怕许多男子都承受不住。」 他笑起来:「便如老臣,老臣幼时的启蒙老师,便是一位女先生。」 可惜那时候还没有开闢女子可以应试为官之举,女先生被强押着嫁了人,没几年便病死了。 男女确实有别,但才华不该有别。 尤听轻嘆道:「可惜如大学士这般能够看得通透之人,实在很少。」 刘大学士和蔼地一笑:「那便是吾等存在的意义了。」 他又看向贺长思:「二皇子殿下觉得呢?」 贺长思温声笑言:「我颇愚笨,说不出什么见解,只觉得大学士的话都甚对。」 「殿下何必自谦,在这世上,能够分清对错,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刘大学士和两人没有再继续多聊下去,他还得忙着去送考题。 三日之后,贡院的门大开,街上排起了长龙。 众所期待的科考,终于来临了。 参考的学子们需要一一仔细搜身,确定无误后,才能放进贡院。 女学子们排的另一条道,负责搜身的亦是女官。 尤听则负责在旁边监看。 在人潮之中,她抬眸,一眼就看见了其中的宋窈姿。 第50章 醉酒【三合一】 宋窈姿没有看尤听。 她正侧身, 和身旁的老翁不知说着什么。 尤听仔细地端详着,那老翁虽然年迈,但神色清明, 精神矍铄。 她猜测,那应该就是宋太傅了。 看了一会儿,见宋窈姿始终没将目光移向她的方向,尤听觉得无趣地收回视线。 排队的女学子们年龄不一, 有才豆蔻年华的少女, 也有鸡皮鹤髮的老妪。 但相同的是,她们看向贡院的眼里, 都亮着同样的明光。 天光大亮,尤听抬起头望向碧蓝苍穹。 她微微眯了眯眼。 天朗气清, 应该是个好日子。 …… …… 学子们参加科考的时候, 尤听和贺长思则跟着刘大学士到考场中巡视。 为了不影响学子答题,她们都只是在廊外看上几眼。 考室中寂静无声,只能听见笔尖与白纸摩擦的沙沙声响。 走过其中一间考场的时候,尤听特意停下脚步看向其中一人——是邓嘉。 邓嘉身上仍然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青衫, 坐得端直, 正拿着毛笔奋笔疾书 察觉到她的视线,刘大学士奇道:「殿下也认识那位学子吗?」 尤听道:「偶然见过。」 刘大学士颔首道:「老臣也曾对他有一面之缘,那倒是个好苗子。」 又走过一个考场。 这次里面熟悉的人影,是宋窈姿。 宋窈姿容色平静,落笔的速度不急不缓,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宋家小姐很有灵气,」刘大学士道, 「老臣真是宋太傅有个好孙女,不像我那些不肖子孙, 个个都是不成材的。」 刘大学士一生皓首穷经,他的后代却没有一个能够继承他的衣钵,反而往着经商的道路发展。 贺长思低声宽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大学士不必强求。」 刘大学士看他一眼,轻嘆:「殿下说得是。」 这朝堂之上,人人都知道,二皇子贺长思不过是皇后一族不甘心而试图打造成第二个太子的傀儡。 先太子喜欢青色,贺长思便多是青色的衣袍。 先太子喜食辛辣,贺长思便得也跟着尝尽。 皇后将先太子的一切喜好与厌恶都试图在贺长思的身上復刻。 甚至包括这个名字—— 长思。 长相思兮长相忆,思的忆的,都是前人。 贺长思的这句话,又何曾不是在对自己说呢? 巡视完考场后,尤听几人便回了正厅,等待着考试结束。 中途有甲卫抓出来几个作弊的学子,求饶的哭声连绵不绝。 当朝对科考作弊的处罚极严,一旦被抓到,就等于前途尽毁。 刘大学士摇头嘆道:「何必呢,苦读多年,一朝踏错皆成了空。」 哭声渐渐远了,应是被甲卫拖了下去。 有官员将参考名单铺展在众人面前,笑着道:「诸位大人闲来无事,不如猜一猜这次科考的名次?」 这也算是个传统,考官们会在考试结束之前,预测学子们的排名。 赌注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玩意,用来打发时间。 比较厉害的学子,如宋窈姿那般的,一般都早有才名流传到这些人的耳中。 众人先看向了作为主考官的刘大学士:「大学士先请。」 刘大学士垂眸看着那份名单半晌,思衬着,圈出了邓嘉的名字。 他笑呵呵地望向尤听和贺长思,「两位殿下请。」 贺长思圈了另一个一向富有才名的学子。 他侧目去看尤听,「顺安妹妹,到你了。」 第137页 尤听看也没看,说道:「我选宋窈姿。」 负责记录的小官将几人的结果记在小册子上,笑吟吟地问:「公主殿下定的彩头是什么呢?」 尤听想了想,将髮髻上的一枝彩蝶幽兰金钗拿了下来,道:「就这个吧。」 「这根钗,」贺长思认出来,「好像是衍之大师的作品。」 他笑了笑:「顺安妹妹可真是大方。」 尤听道:「不,只是我对宋窈姿格外有信心罢了。」 她看向门口,算算时间,今日的考试作答时间也快结束了吧。 …… …… 批阅试卷的那日,贡院内甚是热闹。 厚厚的试卷堆积在地上,几乎垒成了一摞摞小山。 飞快地批阅,飞快地封文,又飞快地整理。 刘大学士拿着考生的试卷,时不时地贊一声好文采,又时不时地怒斥都写的什么东西。 贺长思连忙递上一杯茶,「大学士消消气。」 他和尤听还没有能够批阅试卷的能力,只能在旁边打打下手。 定西郡主来找过尤听几次,但看她们都在忙,只好自己去准备关于武举的事了。 经过重人连日连夜的努力,终于选出了这次的三甲名单。 负责统计写皇榜的小官笑着道:「这次的一甲头名,诸位大人猜猜谁猜中了?」 刘大学士笑骂了声:「别卖关子了,快说。」 小官讪笑着,清了清嗓子,道:「是太傅府,宋家小姐宋窈姿。」 大家选出来的都是有名的才子才女,谁拿得第一都不意外。 意料之中的事。 众人的目光不由地落在尤听身上。 「恭喜顺安公主猜中,这下宋太傅后继有人,总算能够放心养老了。」 这里的文官大多都是宋太傅的门生,得知是太傅孙女拔得头筹,纷纷露出了真挚的笑意。 皇榜会张贴在贡院外的布告栏公示整整三日,外面早就被等着看成绩的人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里三层外三层,踮起脚伸长脖子地往里面看。 莺儿从一早就打算去贡院门口守着,被宋窈姿拦住。 「小姐,」莺儿问,「今天可是皇榜出来的日子,您怎么都不急啊!」 宋窈姿好笑地道:「急有什么用?」 「若是中了,自然会有来报喜的人。」 「若是没中……」 「呸呸呸!」莺儿连忙打断她的话,「小姐怎么可能中不了呢!」 宋窈姿微微一笑,下巴轻轻抬起,带着几分自信的骄傲:「我刚刚逗你玩的。我有信心,不必去看。」 虽然小姐是这么说了,但莺儿还是紧张地来回踱步。 直到听见墙外传来敲锣打鼓的动静,她连忙跑到门边,扒着门框远远看去。 是一行来报喜的队伍,举着金灿灿的牌匾,沿街打着锣鼓,十分热闹。 「呀!」莺儿惊喜地叫道,「中了中了!」 她眼神好,一看就看见那牌匾上自家小姐的名字。 莺儿连忙欢天喜地跑回房,冲到宋窈姿的面前:「小姐!小姐!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随后碎碎念着:「奴婢得快快准备些喜钱才行!」 翻箱倒柜的开始找碎银子。 宋窈姿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无奈地轻笑。 得知中举的消息,对她来说,并没有在心里掀起什么波澜。 她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从没想过会名落孙山。 只是不知道,名次会在什么位置。 正想着,那队报喜的人已经到了太傅府的正门。 有人敲了敲门,喜气洋洋地道:「宋小姐在吗?来给您报喜了!」 家僕将门打开,莺儿陪着宋窈姿走出去。 莺儿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去,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她连忙将准备好的赏钱拿出来,跑上前一一分发。 宋窈姿却是愣了愣。 因为这行报喜的队伍中,她赫然见到了一道十分熟悉的身影。 尤听走上前,红唇盪开一抹笑:「恭喜宋小姐,夺得头名。」 四周的人纷纷说起喜庆话,宋窈姿却没怎么听进去。 她的眼里,只剩下那个眉眼盈盈的人。 公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小姐?小姐?」莺儿碰了碰宋窈姿的手臂,小声说,「您怎么了?快回殿下的话啊。」 宋窈姿回神,往前走了几步,屈膝一礼:「多谢殿下亲临。」 尤听抬手扶起她,微笑道:「宋小姐不必客气,我也只是来沾沾喜气。」 她从头上取下一枚金钗,眉眼盈上一点笑意:「这钗子送你,当做贺礼。」 宋窈姿仔细看去,那钗子以足金打造,彩蝶的眼睛则用宝石镶嵌,栩栩如生,一看就不是凡品。 「殿下,」她连忙摆手,「这太贵重了。」 尤听往前走到她的耳边,放低声音道:「收下吧,这是你赢来的。」 宋窈姿露出不解的神色。 尤听没有解释,直接拿起那钗子插进了宋窈姿的髮髻里。 她仔细地为宋窈姿将碎发掠到耳后,这时才温声说:「恭喜。」 四下微风轻拂,那些喧闹的鼓声都随之远去。 只剩下身前人的体温与唿吸,声音清冽似冰泉。 第138页 她心头微软,笑眼弯弯,轻声道:「多谢殿下。」 - 会试过后,便是殿试。 离殿试还有一段时间,用来给学子们做休整。 贺止戈手里拿着抄录的皇榜名单,轻轻皱眉。 旁边的幕僚道:「殿下,趁这个机会,您应该好好地去收拢一波人心才是。」 「一群还没踏上官途的人,」贺止戈疑惑,「有用吗?」 幕僚微微一笑:「殿下,可不要轻易小看这些年轻人。」 朝廷中的老臣退位后,总得有人要补上来。 年轻的血液,意味着更容易控制。 幕僚望着头榜头名的位置嘆了口气,「可惜这位宋小姐,若是殿下能够早些将她收服的话,一定能给殿下带来很大的帮助。」 宋窈姿…… 贺止戈的手指落在这个名字上。 幕僚给他出过主意,让他在宫宴那日对宋窈姿下手。 但他没有。 贺止戈的目标是皇姐,一看见皇姐,旁人便再难入眼。 错失良机之后,便再没什么机会和宋窈姿见过面。 宋窈姿现在是头榜头名,宋家又还有宋太傅在。 想要再从她身上下手,恐怕有些困难。 而他,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能够等待了。 贺止戈当机立断地看向了下一个目标——邓嘉。 幕僚称赞道:「殿下,这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而且属下查过,此子家境贫寒,但极其孝顺,有一老母常年卧病在床。」 「殿下如果从此处入手,必定会事半功倍。」 贺止戈颔首:「好,就去找他。」 他还在派人寻找天山红,打算去见邓嘉的时候。 已经有人先他一步,来到了北堂街。 往日里无人问津的贫民区,今日却热闹非凡,地上还残留着散碎的红纸。 因为人人都知道,这里出了位贡士。 即将参加殿试,面见圣上的大才子。 邓嘉那破旧的茅草屋前,如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除了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连京府尹都亲自来道贺。 依照邓嘉的才学,殿试过后最低也是一甲进士。 这样的人才,说不定几年后就能混得比自己好了。 以前那些瞧不上邓嘉的,现在都忙着来跟他攀扯关系。 邓嘉好不容易才打发走了一波又一波的人,眼见院外似乎又多了一道身影。 他疲惫地道:「学生今日实在是累极,不便见客,还请明日再来说吧。」 清灵的嗓音接着响起,带着几分笑意:「我也不见吗?」 邓嘉蓦地转过了身,惊喜地道:「是那位姑娘吗?」 他才发现,他竟然都还不知道那女子的姓氏。 尤听将头上的藩篱拿下,露出秀美的芙蓉面。 她抬眸,先是施了个礼,才道:「恭喜先生得偿所愿。」 邓嘉慌忙摆手:「侥倖,侥倖!」 「对了姑娘,」他说着,匆匆跑进屋里,没多久又抱着一包东西跑了回来,「这是那日你给我的银票。」 「我一直都好生收着,分厘未取。」 尤听问:「为何不用?」 邓嘉露出个腼腆的笑:「因为那时答应姑娘的事还未做到。」 她让他全力应考,金榜题名。 如今才算是刚刚完成。 「不过那些天山红,」他低声羞愧地说,「我娘的病实在是太重了,只能先给她服用了,」 邓嘉又问:「姑娘如今来找我,可是想到了让我做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尤听勾唇:「正是如此。」 邓嘉正色以待。 「我想让先生做的事,其实很简单,」尤听看着他,「不久以后三皇子殿下的人就会来找先生。」 「我希望,先生不要答应他们的拉拢。」 邓嘉惊得微微睁大了眼。 他从前只是个穷书生,朝堂之事离他太过遥远,更别说什么三皇子。 半晌,他才回过神,坚定地应声道:「好,我答应姑娘。」 他说得坚决,尤听饶有兴致地挑起眉:「先生不再考虑一下吗?那位三皇子,可是现在皇帝面前的红人。」 关于贺止戈的威名,邓嘉隐隐有耳闻。 但他这人认死理,他先答应了尤听,就不可能再反悔。 只要是不违反原则的事情,他都一定会做到。 而且听说那位三皇子,出征从来不留活口,哪怕只是些敌国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百姓。 邓嘉觉得如此行事,有些过于残忍。 「姑娘可否告知姓名?」邓嘉忙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 「只是因为姑娘的药救了我娘,我想要感谢姑娘,总得找到个去处。」 尤听道:「我叫……」 「贺听澜。」 贺是国姓,邓嘉忽然反应过来,连忙下跪:「拜见公主!」 「无需多礼,」尤听说,「我和先生之间,各取所需罢了。」 她眨眨眼,「说不定以后还有地方,得仰仗先生帮忙才是。」 她不再多言,和邓嘉随口说了些其他话后,便离开了北堂街。 科考结束,尤听和贺长思又搬回了宫里去住。 定西郡主倒是常常入宫来找她,商讨接下来准备开办的女子武举一事。 第139页 这事从来没有开创过先河,齐鸢有些担心效果不尽如人意。 毕竟在当朝的社会,能够容许女子习武的家庭,还是在少数。 尤听听了之后,给出了自己的建议——去找宋窈姿。 宋窈姿是太傅孙女,又是今科头榜头名,不论做什么,总是能带着些起头的模范作用。 如果让宋窈姿帮齐鸢宣传一下,效果说不定还不错。 「当然,」尤听扬起唇角,「我也会一起的。」 行兵打仗齐鸢可以,官场和后院上那弯弯绕绕的,她就只觉得头疼了。 这会儿听尤听给她出了主意,立刻觉得顺安公主简直就是菩萨转世。 「好!」齐鸢说,「我明日就去太傅府,求见这位宋小姐!」 她兴沖沖地要离开,被尤听抬手喊住。 尤听这才慢条斯理地说出自己真正的想法:「我与宋小姐尚且有几分情谊在,有我在,或许郡主能够谈得更顺利一些。」 齐鸢大喜:「早说你还有这层关系在!那好,明日我来接你,咱们一起去太傅府!」 尤听微微一笑:「恭敬不如从命。」 - 第二日。 齐鸢果然一大早就跑进了宫中,来到端阳殿找尤听。 她随口抱怨道:「你住的这地方真是又旧又偏,我每次来宫中找你都不方便。」 尤听顺着她的话道:「我也觉得。」 她故意轻声嘆气:「可惜皇后娘娘那边不准我出宫建府,不然我们在宫外,你时时刻刻都能来找我。」 「这好办!」 齐鸢当即道:「我去找皇后娘娘说说便是!」 以她家的地位,皇后不可能不卖给她这个人情。 只是多个公主府而已,对这贵人遍地的京城来说更不算什么。 女子武举的事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办成,她还得来找尤听很多次。 每次进宫出宫都得盘查,很是麻烦。 齐鸢觉得择日不如撞日,干脆让尤听等着,她直接跑去找皇后现在就说。 看着定西郡主风风火火离开的背影,青粟担忧地道:「殿下,郡主就这么去找皇后娘娘,不会出什么事吧?」 齐鸢性子大大咧咧,也许是在西北那边待久了,对京城的礼法不习惯也不熟悉。 皇后又是个最喜欢拿规矩说事的人。 青粟真怕定西郡主脾气上来了直接顶撞皇后娘娘,那可没有什么好下场。 「不必担心,」尤听笑了下,「你以为定西郡主是你家殿下吗,谁都可以来踩两脚?」 「齐鸢的背后,是西北王,是整个西北军。」 「也是皇帝。」 宁景帝亲自诏齐鸢入京,将这开创先河的事情交给她,足以可见对齐鸢有多看重。 正逢宋窈姿夺得头名,这次科举中女学子发挥得都不错,女子为官政策被推向热潮。 皇后要是在这时候驳了齐鸢的面子,就是驳了皇帝的面子。 她就是再蠢,也能想得到这一点。 听完尤听的话,青粟喜上眉梢地道:「那殿下,您不是很快就能搬到宫外去住了吗?太好了!」 宫里宫外,只隔了一堵朱红的墙,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如果尤听能在外面另闢公主府,行事说话都能够自由得多。 尤听颔首:「等齐鸢的好消息吧。」 若是能够出宫,她再去见宋窈姿,也要方便许多。 - 寿康宫。 皇后正拉着贺长思在语重心长地教诲,无外乎还是那些话。 说他不如兄长,得更加努力才行。 「既然你做了这次科考的副监考,可有去找过那些值得深交的学子?」 贺长思面露无奈:「母后,我身为副监考,才更该避嫌才是。」 「而且,」他声音低了低,「父皇尚在,他最不喜的便是我们这些皇子和大臣们结党营私。」 皇后的眉头拧起来:「这算什么结党营私,不过是群学子罢了。」 「思儿,这是未雨绸缪。」 她神色忽然冷了冷:「实话跟你说,你父皇那身子骨弱熬不了多久了。」 贺长思瞳孔骤缩,他慌忙劝阻:「母后慎言!」 皇后冷笑一声,「这寿康宫都是我的人,怕什么。」 「思儿,」她看向贺长思的眼里添了丝丝灼热,「你一定要趁这个机会,彻底击垮贺止戈和贺廷!」 贺长思抿了抿唇,有些不知所措。 正在这时,宫人传来了通禀:「定西郡主求见!」 皇后眉心紧皱:「那丫头来做什么?」 她和齐鸢见的次数不多,但很清楚,这位定西郡主是个完全不将规矩礼法放在眼里的人。 偏偏她身份地位高,皇后还得哄着她才行。 皇后摆摆手,「让她进来。」 她目光转到贺长思身上,「思儿,你先下去吧。」 之前便有听说,她的儿子似乎和定西郡主走得颇近。 皇后可不希望这两人之间发生点什么,连忙将贺长思支走。 贺长思恭声告退。 他往外走时,正好撞见宫人领着齐鸢进来。 少女眉眼张扬,背后是刺目的朝阳。 像团不受控制的烈火。 贺长思不由地想起关于这位定西郡主的传闻,生出了几分羡慕。 第140页 齐鸢好像不用受任何人的摆布,能够做那战场上最无拘无束的一道风。 不像他,只是个试图挣扎还未成功的傀儡。 两人目光对上,贺长思颔首微笑示意。 擦肩而过,分别走向不同的方向。 - 「什么?」皇后惊愕地道,「顺安要出宫开府?」 「不是顺安公主的请求,」齐鸢纠正道,「是我的请求。」 「我需要在京中长住一段时间,这些日子里,需要经常找顺安公主有事相问。」 「所以,我觉得顺安公主能够在宫外开府,是最好的选择。」 皇后凝起眉头沉思。 说实话,关于尤听的事,不论是什么她都想拒绝。 但这是齐鸢提出来的。 半晌,她笑笑:「既然如此,顺安也不小了,自己开府也没什么,就让内务府去选个新宅子吧。」 齐鸢笑着答谢:「多谢娘娘体恤!」 她得到了准许,没有过久停留,欢快地离开赶去端阳殿。 皇后揉着额头想,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左右只是个不受宠的公主。 看不见那张脸,也许她还能再多活十年。 …… …… 内务府的动作很快,没多久就派来了人,让尤听去选空宅子作为公主府。 她凝眸看着地图半晌,伸出手指点向其中一处,「就这里。」 内务府的人犹豫道:「这地方有些偏,公主确定吗?」 尤听说:「我就喜欢安静的地方。」 「好的,奴才给您记下了,等一切收整好后,会派人来通知公主的。」 齐鸢眨巴着眼,忽然说:「你选的那个地方,似乎和太傅府离得不远。」 尤听「嗯」了声,「我早说过,我和宋小姐有些情谊。」 青粟笑嘻嘻地回齐鸢:「群主有所不知,我家殿下和宋小姐是好朋友。」 她伸出一根手指头,肯定道:「是在这京中唯一的好朋友。」 所以殿下选个接近太傅府的地方住,不足为奇。 毕竟这样多适合经常串串门什么的。 齐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走吧,公主府的事情解决了,现在该和我去见见那位宋小姐了。」 马车早已经准备好,一直都等在门口。 尤听换了身衣裳,才和齐鸢一起登上出宫的马车。 还没到太傅府,就先看见了排着长龙的队伍。 她们的马车根本连巷子口都进不去,只好随意找了个地方停下。 青粟找到个大婶问:「婶子,这是什么情况?往日里可没这么热闹啊。」 大婶指着最里面的方向,说:「还不是因为太傅府的宋小姐这次科考拿了头名。」 她笑呵呵地道:「这些排队的人,要么是来给宋小姐送礼的,要么,是想要带自己女儿来沾沾宋小姐的福气。」 尤听仔细看去,果然见街上大多是带着女童的妇人。 她失笑,这是把宋窈姿当成菩萨来拜了。 齐鸢啧啧称奇:「这位宋小姐看起来确实厉害,人都不用出面,就能够引来这么多妇女孩子。」 这下她肯定,有了宋窈姿的帮助,一定能够让更多女子对从军报国感兴趣。 她越想越兴奋,拉着尤听的衣袖摩拳擦掌:「走,我们快去见见她!」 尤听无奈地道:「前面都是人,怎么过?」 齐鸢想了想,伸手按住了尤听的手腕。 她说:「你别怕啊。」 尤听:? 下一瞬,她直接被齐鸢带着飞上了屋檐。 脚下才刚刚踩稳,齐鸢又带着她飞快向前行去。 看呆了的青粟终于反应过来了,边跑边喊:「殿……小姐!等等我啊!」 这不走寻常路的方法效果卓着,齐鸢带着尤听从太傅府的房顶跳下来,只用了几个唿吸的时间。 太傅府的护卫们姗姗来迟,「你们是什么人!」 被一旁的莺儿喊退:「都退下!」 莺儿看看房顶,又看看齐鸢和尤听:「殿下,您怎么来了?」 尤听指了指身旁的齐鸢,介绍道:「这是定西郡主,今日我们来是为了找你家小姐有事相谈。」 「因为门口的人太多了,所以才……」 莺儿理解地干笑两声。 一个公主,一个郡主,就喜欢这种不同寻常的出场,她一个丫鬟又有什么办法。 「请跟我来,」莺儿道,「小姐正在后院看书呢。」 在将要进宋窈姿的兰花小院里时,尤听忽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齐鸢奇怪地看她一眼。 尤听的目光落在齐鸢腰间的佩刀上,慢声说:「宋小姐身子弱,郡主还是将刀卸下吧,莫要吓着她。」 齐鸢:「……」 她小声嘟囔了几句,不情愿地将刀丢给莺儿。 莺儿差点一个没接稳。 推开门,还是那个熟悉的石桌。 宋窈姿同先前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安安静静地捧着一册书卷在读着。 听见声音,她抬起眸。 看见尤听后,那双清澈的秋水眸子里溢出浅浅的欢喜。 又在看见尤听身旁的齐鸢后,克制地收了起来。 「殿下。」宋窈姿起身,屈膝一礼。 第141页 「这位是?」 齐鸢目光从她身上掠过,端详半晌,道:「果然是个弱不禁风的病美人。」 「我封号定西,你可以直接称唿我的名字,齐鸢。」 宋窈姿的眸里含了几分诧异,大概是没想到齐鸢会和尤听一起来找她。 「原来是定西郡主,有失远迎。」 「客套话就别说了,」齐鸢自来熟地在石凳上坐下,「我来找你,是因为顺安推荐了你。」 她将关于女子武举的事说出,「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帮帮忙,用你的号召力,来让更多的女子们知晓,这世间并非只有一条道路可走。」 齐鸢拍拍胸脯,「算我齐鸢欠你一个人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宋窈姿忙道:「郡主不必如此,这本就是一件好事,窈姿愿意帮忙。」 「好!」齐鸢笑起来,「不愧是顺安的好朋友,说话就是够爽快!」 她拍拍手,不知从哪里忽然冒出几个手捧着酒罈子的人。 将酒罈放在地上后,又在眨眼间离开。 齐鸢说:「此事达成,你们都是我齐鸢的好友了!按照我们西北的规矩,今夜该痛饮到不醉不归才行!」 莺儿瞠目结舌,宋窈姿的神色也出现了一丝呆滞。 尤听:「……你什么时候准备的酒?」 齐鸢道:「一出宫就让人买了,怎么,忘记告诉你了吗?」 尤听:「……」 并没有。 甚至连碗都准备好了。 齐鸢的动作爽利,还没等几个人回过神,桌前已经唰唰唰地倒好了几碗酒。 京城里的闺秀顶多饮些果酒,还是用精緻的小玉杯,哪里见过如此豪放的做派。 宋窈姿欲言又止。 但齐鸢已经端起了酒碗:「来!饮下这酒,咱们就算是同盟了!」 她为难地将面前的酒碗端起,捧在唇边抿了一口。 辛辣的气息直冲而来,呛得她咳嗽了几声。 齐鸢已经一饮而尽。 宋窈姿犹豫着,视死如归地闭上了眼,打算喝完碗中的烈酒。 身侧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手里的酒碗被那人拿走。 宋窈姿愣愣地侧眸,对上尤听清艷的眉眼。 齐鸢问:「顺安,你做什么?」 尤听气定神闲地回答:「宋小姐身体不好,我替她喝。」 齐鸢:「……也行吧也行吧。」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画面有点刺眼。 可能是因为她没有这样的好朋友。 「殿下,我可以的……」宋窈姿小声劝阻。 石桌之下,尤听的另一只手穿过袖间,落在了宋窈姿的手背上。 尤听没看她,仰头饮下碗里的酒。 然而这一碗酒并非尽头只是个开始。 大概是因为事情顺利谈成,又或许是因为来京城后这么多天齐鸢都还没碰过酒。 齐鸢表现得很是兴奋,拉着尤听宋窈姿不停地碰杯。 宋窈姿不好意思让尤听一直替自己挡酒,便也跟着浅浅地抿了几口。 等到青粟穿过茫茫人海气喘吁吁地赶过来时,齐鸢已经醉得趴在了桌上,嘴里含煳不清地念叨些什么。 而尤听则眉心轻蹙,用手不停地揉着额头。 状态最好一些的只有宋窈姿,但她脸上亦染上了轻红。 青粟:「这是怎么回事?」 莺儿松了口气,「青粟姐姐你总算是来了,快来帮我一起带殿下她们进房休息吧!」 她一个丫鬟,都被齐鸢让喝了几碗酒,现在脑子都是晕晕乎乎的。 宋窈姿咬了咬唇,道:「莺儿,你和青粟送郡主,我来送殿下就好。」 莺儿稍稍迟疑了下,便答应下来,因为此刻齐鸢醉得不成样子,她一个人确实不容易将她搬进房中。 青粟向宋窈姿说了声有劳后,认命地和莺儿扶着最醉的齐鸢到客房。 等两人走了,宋窈姿才伸手,落在尤听的手臂上。 她才刚刚准备用力,忽然被人顺着一扯。 天旋地转,她坐在了尤听的膝头。 「殿下?」宋窈姿还没明白髮生了什么事,下意识地抱住了尤听的脖颈,惊诧地唤道。 尤听缓缓睁开那双墨黑的眼,低头看她。 往日里清明的目光,蒙上了浅浅淡淡的薄雾。 那勾人的眉眼,被醉意晕染出轻薄的红。 尤听俯身,带着清冽酒香和淡淡香气慢慢接近,她低声说:「我醉了。」 贴着宋窈姿的颈边,尤听说:「窈窈,我想亲你。」 第51章 两心同 香气掺杂着丝丝缕缕的酒味, 萦绕在宋窈姿的周身。 她觉得自己似乎被困入了无形的囚笼之中,要不然,怎么会动弹不得呢。 「殿下, 你,你醉了,」宋窈姿侧了侧头,小声说, 「我先送你回房间休息一下。」 尤听「唔」了声, 却没动,手依旧环着宋窈姿的腰身。 她轻声, 气息有一下没一下地挠过宋窈姿的脖颈。 「好不好,」尤听又唤了一声, 「窈窈。」 明明不是相思缠发作的日子, 宋窈姿却觉得身体好像都开始发烫起来。 耳边的轻唤,勾起了一些悱恻的记忆。 她脸颊晕上轻红,对上尤听黑沉的墨瞳,良久, 才动作轻微地点了点头。 第142页 她想, 她好像总是拒绝不了顺安公主的。 大约,是因为她也醉了。 唇瓣上覆上了温热,那浓郁的酒香被困于唇齿之间,轻而缓地碾转着。 熟悉的气息一点点地入侵过口腔中的每一寸,她被带入了这浮沉的深海之中。 头脑因为短暂的缺氧而微微发晕,过了半晌,宋窈姿才推了推尤听。 她红着脸说:「殿下, 回,回房了, 好不好?」 声音细细软软,望向尤听的眸光轻盪着粼粼的水光。 祈求又羞涩的语气。 青粟和莺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转回来,一想到若是被旁人撞见这场景,宋窈姿就恨不得将头都埋进地缝里。 尤听沉眸看她,红唇向上勾了勾:「好。」 她身上被烈酒的味道浸染,添了几分侵略性的强烈。 宋窈姿扶着她的手臂,一步步地向着房间的方向移去。 尤听其实并没有醉到失去神智。 她只是觉得这时候的宋窈姿格外乖巧,也格外……可人。 宋窈姿好不容易扶着尤听到了床榻边,刚松开手想离开,袖口忽然被人扯了一下。 她毫无防备,就这么跟着扑在了人的怀里。 陷入温暖而柔软的怀抱后,宋窈姿半晌都还没回过来神。 大概是酒精麻痹了神经,宋窈姿的反应有些迟钝。 她想起身,却被人牢牢地锁住了腰身。 「殿下?」宋窈姿抬起头,神色不解。 后背上的手指顺着她的嵴骨缓缓划过,她禁不住漏出一声轻唿。 「窈窈。」尤听侧过头,唇瓣落在宋窈姿的耳垂。 她低低说:「同我一起睡,好么。」 嗓音慵懒,浸了醉酒的深沉。 宋窈姿耳尖发热,小脸也涌上了滚烫的热度。 她不是傻子,听得懂那言下之意。 应该拒绝的。 可她终究没有。 她只是靠着尤听的肩头,咬了咬唇,问:「殿下上次所留下的诗,是什么意思?」 尤听一手捏住她的下巴,迫她抬眸与自己相望。 房中灯烛跳动,光线并不清明。 醉意将脑海变成了空茫的一整片天地只剩下对方的身影。 「你所写的《秋风词》,」尤听一字一顿地问,「又是什么意思?」 那幽邃的眸光如网,宋窈姿心跳骤然如鼓。 好像过了许久,又好像只是一剎那。 宋窈姿抿着唇,轻声说:「就是,殿下所想的意思。」 「那殿下呢?」 她仰头看着尤听,头一次颇大胆地问:「殿下又是什么意思?」 尤听低下头,吻落在了宋窈姿的唇上。 「我以为,我表达得已经够明显了。」 她勾着宋窈姿缠吻,在间隙中吐出含煳的声音:「窈窈。」 「我想要你。」 最开始,她只是想将宋窈姿从贺止戈的手上救出来。 但阴差阳错,她们之间有了异样的纠葛。 分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只知道发现的时候,她总是会对宋窈姿投去更多的目光。 无关任务,她希望宋窈姿能够过得更好。 想看她笑颜舒展,想看她小脸绯红,想看她眉眼盈上羞意地唤自己殿下。 这已经超出了最初的本意。 但,没有回头路。 「所以,这条路,你愿意陪我一起走下去吗?」 宋窈姿的心乱如麻。 欢喜,激动,迷茫,慌张,各种各样的情绪冗杂在一起,把那原本平静的心湖搅乱得不成样子。 她攀着尤听的肩,目光撞入对方的眼眸之中。 很奇怪,宋窈姿忽然觉得平静了下来。 四周的一切声响都被自动排除在外,只剩下自己那颗飞快跳动着的心脏。 如雷声贯耳。 她蓦地想起了和尤听相处时的种种细节,半晌,轻声说:「我愿意的。」 语气还有几分羞意,她的眸光却极为坚定。 宋窈姿又说了一遍:「我愿意的,殿下。」 从刻意的疏离推拒,到最后不由自主地关注对方的一举一动。 她想,如果这是一场博弈,那她恐怕早就落得个满盘皆输。 前路昏暗无光,她不清楚会遇见什么,可她想试试。 想同身边之人,一起试试。 尤听握住了宋窈姿的手,指根穿过缝隙,紧密地贴合在一起,和对方十指相扣。 她们头一次不是在相思缠的作用下,如此亲昵地依靠着。 柔顺的黑髮交叠,你中有我地散落在枕上。 轻薄的裙裳被人解下,随意地掠到一旁。 玉色的肌肤在微暗的光线里散发出盈盈光泽,宋窈姿有些害羞地用手掩住。 尤听轻笑着安抚她:「窈窈很美,不必遮挡。」 从未被人唤过的叠字带着麻酥酥的痒,惹得宋窈姿身子轻颤。 温热的唇瓣沿着她的脖颈弧线向下,一直在锁骨附近流连。 雪白的肌肤染上轻薄的红痕,像是在雪地里盛开的点点梅花。 尤听说:「我记得,初见窈窈的时候,便是在红梅之下。」 说话间的吐息扑打在光洁的肩头,宋窈姿不禁用力紧了紧手指。 带着热度的手指抚摸而下,时轻时重地揉捏。 第143页 小舟探入落英缤纷的桃源,水面碧波荡漾,泛起圈圈波纹。 俄而风疾,骤雨。 将岸边的桃花打得残破,飘零于动盪的水面之上。 天边的云倒映于湖上,又被雨滴撞碎。 舟身浸入微凉的湖水中,不太安稳地上下起伏着。 房外,忽然传来莺儿的唿唤声:「小姐?小姐?」 宋窈姿腰线勐地紧绷,紧紧咬着下唇,避免自己发出什么异样的动静。 偏偏尤听没肯放过她,勾着人的力道加重。 她刻意在宋窈姿的耳边轻笑:「窈窈为何不回话?」 宋窈姿无力地瘫软在她的坏里,眼里水雾瀰漫,嗔怪地望着尤听。 她伸出手指,拉了拉尤听的指头。 「不要了,够了,够了……」她轻声求饶。 「还不够呢,窈窈。」 略带湿意的指节顺着流畅的线条蔓延而过,留下隐晦的痕迹。 她的吻肆意而重。 清冽的酒香和不知名的气味混合着,瀰漫成了场如幻的梦境。 「这里,这里,还有那里,」尤听的声音喑哑,「窈窈的每一寸,都要沾满我的气息。」 「如此,才算够了。」 房外莺儿没得到宋窈姿的回应,奇怪地道:「难道小姐已经睡下了吗?」 青粟道:「你家小姐不是也喝了酒吗?大概是和我家殿下一起歇下了吧。」 宫宴那日,殿下和宋小姐就一起睡在一个房间过。 所以青粟并没有多想什么。 她不以为然地摆摆手,「算了算了,你也给我找间房休息一晚吧。」 莺儿脑子也有点晕乎乎的,应道:「好吧,青粟姐姐跟我来。」 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屋外的院子再次归于安静。 风从窗户缝隙间穿透而进,将那抑制不住的娇声低吟吹散。 一直过了许久,这动静才慢慢止住。 床榻上的两人相拥而眠,墨发交织在一起,如同这世间再寻常不过的一对情人。 …… …… 宋窈姿醒的时候,眉头不适地轻皱起,宿醉带来微微的头痛。 她揉着额头,下意识地往旁边看去。 榻上除了她的身影,再无多余的人。 那些敞开心扉的蜜语,好似夜间的一场幻梦。 天光大亮,于是梦境跟着消散 宋窈姿失落地垂下眼睫,抿紧了唇。 她正想起身,余光忽然瞥见枕边多了个什么东西。 宋窈姿伸出手,拿起来一看。 是串手鍊。 很是简单的制作,红绳穿过红豆,绕成了一圈。 宋窈姿一愣,忽的想起了尤听在那张纸上曾写下的两行诗——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她脸颊一红,唇角却慢慢翘了起来。 宋窈姿将手鍊戴在了自己的右手上。 红色的绳和雪白肌肤十分相衬,煞是好看。 她打开房门走了出去,莺儿看见她,迎过来:「小姐醒了。」 莺儿道:「定西郡主和顺安公主一早便离开了。」 宋窈姿颔首,看了眼头顶灿烂的阳光。 她心情颇好,吩咐道:「去将我的书拿来。」 会试结束后,还有殿试。 那才是真正的考验。 莺儿应了一声,进房找到了宋窈姿常看的书。 她拿着递给宋窈姿,忽然惊奇地「咦」了声。 宋窈姿问:「怎么了?」 莺儿疑惑地道:「小姐是被蚊虫咬了吗?」 她指着宋窈姿露出来的半截脖子,「这里怎么红红的。」 宋窈姿只是微怔了下,便迅速反应了过来。 手指紧了紧,她面色镇定地道:「许是最近天热,蚊虫便多了起来。」 莺儿点点头,「奴婢等会儿就去多放几个驱虫的香囊,这虫子可真是烦人。」 宋窈姿不知想起了什么,唇角轻扬,跟着重复了一遍,「是呢,这虫子……甚是烦人。」 - 会试结束后,几家欢喜几家愁。 又落了一场清润的雨,空气里泛着淡淡的青草香。 所有人翘首以待的殿试便要来临了。 宋窈姿整理好了着装,准备去赴这最后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第52章 殿试【一更】 雨滴自屋檐上滚落, 砸在了地面上,溅出小小的水花。 金甲卫环绕着整个金銮大殿,满朝文武都推到一旁, 留出位置给殿试的举子们。 宋窈姿和邓嘉,以及另一名学子,都坐在最靠前的位置。 宁景帝位居上首,居高临下地俯视众人。 除了几位皇子, 他还破天荒地叫了定西郡主和尤听也一同参与。 朝臣们纷纷揣摩着宁景帝此举的用意, 看来皇上是真的想要发展女子为官之策。 身为皇帝手底下做事的,自然要学会猜测这顶头上司的心思。 那些原本还想劝宁景帝废除这项政策的人, 不禁都开始沉思默然起来,只等着看这场殿试会得出什么样的结果。 学子们从来没参与过这么大的场面, 内心难掩激动, 一个个坐得笔直,尽力地保持着冷静。 在这当中,宋窈姿表现得尤为淡然。 也许是因为她进过宫好几次,也见过不少次皇帝, 所以没那么值得紧张。 第144页 桌上摆着笔墨纸砚, 她眸光流转而过,不动声色地落在大殿中的某一处。 尤听支着下颔,眼儿弯弯地正和她的视线对上。 在这庄严肃穆的金銮殿中,肆意而隐晦地瀰漫出无人知晓的亲昵。 宋窈姿长睫微颤,飞快地收回了偷瞄的目光。 她嘴角轻轻向上翘了翘,手指抚着右手腕上的红豆手串。 内监在殿外燃起了香,宣告着这场殿试的开始。 在众所期待的目光中, 宁景帝走下了皇椅,来到了学子们的面前。 他走得步伐不快, 和尤听前些日子见到他相比,宁景帝看起来好像又沧桑了许多。 尤听若有所思。 据说这些年来,宁景帝一直沉迷于道法,还从宫外找了许多民间术士,为自己修炼丹药。 不知是为了求长生,还是求别的。 总之,这些丹药看起来对他并没有什么用,反而加速了他的苍老进程。 依照这么下去,皇子夺嫡之事,便刻不容缓了。 原剧情里,宁景帝确实因为这些丹药而累垮了身子,死得挺早。 但他死的时候,贺止戈早就成了太子。 而现在,局势未定,谁都有可能。 也许,这场夺嫡会比原剧情更加动盪。 宁景帝看着这些年轻的学子,先是说了几句宣言,随后便直入正题。 他问的第一个问题,是关于边境之事,和乌金国之间该採用战还是和的政策。 众人眉心轻皱,跟着一同在纸上落笔,写上自己的答案。 等到他们写得差不多的时候,宁景帝才又问出了第二个问题,关于女官的看法。 他神色冷肃,从那张脸上难以琢磨出更多的情绪。 一时之间,大殿上只有笔尖与纸张摩擦的声音。 后面几个问题,多是和国策有关,还有几个关于古人所说的话的看法。 等到诸位学子答完的时候,殿外的香烧得只剩下一点点,火星微弱地扑闪着。 宁景帝重新又坐回皇椅,内监将学子们的考卷收上来,恭敬地将之递交给宁景帝。 他伸出手,懒懒地翻阅着。 众人屏气凝神地等待着,大殿里安静无声,只有翻动纸页的幽微声响。 过了许久,宋窈姿等人等得腿都有酸麻了时,那高高在上的皇帝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宁景帝招来身旁的内监,悄声耳语。 片刻后,内监便捧出了殿试排名的名单。 明黄的绢布上,墨笔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一甲第一名——」 内监拖长了尖利的嗓音,慢慢吐出一个名字:「宋窈姿!」 跟着便是第二和第三的名字。 尘埃落定,满座譁然。 这是开国以来第一位女状元,象徵着这个国度的女子,从此将开启不同人生的新篇章。 宋窈姿一直摸着红豆手串的手指,这才放松下来。 她一向都对自己有信心,但没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直到这个时候,她那颗心才能彻底地落下。 宋窈姿下意识地在人群之中寻找尤听的身影,眸光对上的那一刻,她唇边流露出真切的喜意。 第二是邓嘉,第三是个和他俩齐名的才子。 值得关注的是,三甲之中,女学子占了不少名额。 这排名,仿佛就印证了帝王的心意。 再联想到宁景帝诏定西郡主入京的事,众人终于懂了,齐声恭贺起来。 殿试结束后,道喜的人将宋窈姿几人围得个水泄不通。 等宋窈姿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抽身,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她避开人潮,轻吁出一口气。 耳畔忽然有熟悉的嗓音响起:「宋小姐高中状元,不知道可还会赏脸饭我的端阳殿坐坐?」 她侧过头,看见女人带笑的艷丽眉眼。 「殿下。」宋窈姿欢喜地喊道。 她抿出个小小的梨涡,期盼地问:「殿下是在特意等我的吗?」 尤听挑眉,反问道:「不然呢?」 「整个朝堂,除了我的窈窈,还有谁值得让我等待的。」 她嗓音轻而淡,很平常的语气,却让宋窈姿的心里冒起了阵阵欢欣。 她喜欢殿下。 也喜欢同殿下一起相处。 更喜欢殿下这么叫她的名字,仿佛……在这一刻,她们是密不可分的。 - 尤听这边,带着人欢欢喜喜地回了端阳殿。 另一头的贺止戈,却接连不断地碰了壁。 他按照和幕僚商定好的,殿试之前,先去找到邓嘉,试图拉拢。 都已经准备好了足够的天山红,没想到去北堂街却扑了个空。 那里的人告诉贺止戈,邓嘉已经带着母亲搬走了。 至于搬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好不容易等现在殿试结束,贺止戈才能堵住了邓嘉的路。 他那些预备的话术还没说完,就见邓嘉歉意地一笑,跟着贺长思走了。 贺止戈心里又惊又气。 贺长思一向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怎么现在竟然也学起了拉拢势力这一招。 没了邓嘉,贺止戈又打算去找其他看中的学子。 结果有一个是一个,不是委婉地推辞,便是刚硬地直接拒绝。 第145页 要么,便是已经成为了贺廷或者贺长思手下的人。 一场科举,贺止戈捞了个空。 看上的都拒绝了他。 剩下的那些没人捡的学子,他又看不上。 这让一向骄傲的贺止戈大受打击,心底一腔怒火却无处发作。 贺止戈再强,也只是在军营里强。 这些文官本就不喜欢他,翰林院中他更是插不上话。 便是想要找人报復,他都无计可施。 贺止戈阴沉着一张脸回到了府邸,幕僚见状,也颇感忧心地皱起眉头。 「怎会如此?」幕僚喃喃低语,「像是有人提前知道了殿下的行动一般……」 他的后半句话说得低,没被贺止戈听进去。 贺止戈一拳狠狠砸在桌上,目光兇狠:「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贺廷就算了,那贺长思也跟着掺和起来!」 幕僚沉吟道:「殿下,二皇子是皇后所出的嫡子,皇后的母家在朝野中根基深重,若是他也参与这场东宫之争,恐怕对您很是不利。」 以前他们并不把这位二皇子放在眼里,因为对方表现得对权利全然没有半点兴趣,而且也从来没捲入过权利中心。 贺止戈还曾今私下嘲弄地说过,贺长思只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但自从这场科举过后,一切好像都变得不太一样了。 贺止戈双手紧攥成拳,「自从回京以后,没一件事是顺心的。」 「殿下稍安勿躁,」幕僚道,「您手握强兵,若真到了无可挽回的时候,仍然有很大的胜算。」 贺止戈盯着他看了许久,微微眯眼:「你是在叫我造反?」 幕僚浑然不惧,微微一笑道:「殿下乃是皇室血脉,何来的造反一说?」 他躬腰作揖,声音低了几分:「国不可一日无君,若天子驾崩,殿下自然应该于危难之中接过重任。」 宁景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已经是个众所周知的秘密。 真到了动盪之时,手拥兵权的贺止戈,当然更有获胜的可能。 贺止戈忽然大笑起来,用力拍了拍幕僚的肩头:「好!你很好!」 之前的郁气一扫而空:「我一定会成为笑到最后之人!」 皇姐是他的,这天下,也会是他的! 想起了尤听,贺止戈眉眼又阴沉了几分。 他一直没查出来,到底是谁解了皇姐身上的相思缠。 派出监视的人说,除了贺廷贺长思,并没有其他男子接近过端阳殿。 哪怕是个小太监也没有。 贺止戈犹疑地想,难道是皇姐那里找到了相思缠的解药? 可那玩意,连他自己都没有。 不过比起有旁人比他更早地得到皇姐,这个猜测更能安抚贺止戈的心。 毕竟皇姐从小,就表现得很不一样。 他想,没关系。 只要再等一等,等到皇帝殡天,那时便是他贺止戈的天下了。 「宫里还在炼制那些乱七八糟的丹药?」贺止戈问。 幕僚道:「据咱们安插在宫里的探子来报,这些时日,皇帝吃的只多不少。」 贺止戈脸上露出一丝嘲意。 宁景帝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但也能算得上是个不错的皇帝。 清明了大半生,临老却要败在这子虚乌有的仙道之上。 贺止戈道:「若我为帝,第一件事,便是杀光这些只知道装神弄鬼的术士。」 幕僚看他几眼,欲言又止。 贺止戈最为人诟病的地方,就是他的杀性太重。 他觉得这样下去,可能会失了民心。 一个弄不好,也许就会成为残虐不仁的暴君。 幕僚想劝,但他知道贺止戈的脾性,最终还是将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 窗外风声呜咽,黑云笼罩。 这场殿试仅仅是个开始,皇城的天,似是要变了。 第53章 前因【二更】 这一夜, 京城落下了场倾盆大雨。 雨打芭蕉,声声滴到明。 有人招兵买马,有人相拥而眠。 也有人, 看着炼丹炉里的火焰,望了整夜。 宁景帝轻咳了几声,问道:「还没好吗?」 炉边忙碌的术士连忙恭声应道:「回陛下的话,就快好了!」 没多久, 炼丹炉里青烟阵阵, 术士激动地笑道:「成了!成了!」 宁景帝的眼里也兴起了几分波澜。 内监恭敬地将炉中取出的两枚黑漆漆的丹药,双手递上给宁景帝。 宁景帝伸手接过。 丹身还带着灼烫的热度, 他却不管不顾,直接吞服进了口中。 他闭上眼, 带着满足的神色, 细细品味着。 宁景帝挥了挥手,「都下去吧。」 众人齐声应是,纷纷离开。 寝居中只剩下了宁景帝一个人。 他背靠着坐椅,神色里带着旁人看不懂的缅怀与眷念。 丹药带来飘飘欲仙的感觉, 思绪跟着也变得飘渺。 仿佛穿越了时间的长河, 见到了他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他还记得,女人有个好听的名字,叫伊颂。 在乌金国的话里,是月亮的意思。 见到伊颂的第一眼,宁景帝便知道,那就是自己想要的人。 不论用什么方法,他都一定要将那天上的月亮, 摘入自己的怀中。 第146页 后来,他果然将伊颂带回了宫里, 将她改名换姓,圈在了自己的身边。 宁景帝想,他这辈子都没有再那般深爱过一个人。 爱到……甚至能够容忍她肚子里的孩子不属于自己。 可是为什么,伊颂永远对他的示好视而不见? 他向她诉说着脉脉情意,她却只是冷眼望着他。 用生硬的语气,说:「在我们乌金国,男子只会拥有一个妻子。你说你爱我在我看来,简直噁心极了。」 宁景帝不能理解。 他爱伊颂,但他是皇帝。 自古以来,皇帝拥有三宫六院,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而且这后宫里的女人,多是为了平衡朝堂上的政权才纳了进来。 「我的一整颗心都给了你,」宁景帝皱眉,「这还不够吗?」 女人妖艷的眉眼露出嘲弄的神色,冷淡地道:「我嫌脏。」 宁景帝贵为天子,从来没有对谁这般卑躬屈膝过。 可他的忍让却换来对方的厌恶与嘲讽,那句嫌脏,狠狠刺痛了宁景帝的心。 愤怒涌上了头脑,他双目赤红着将那曾经皎洁无瑕的月亮,彻底地染脏。 那之后,无论宁景帝再如何百般讨好,伊颂再也没有同他说过一句话。 唯一的一次,是关于那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小婴儿。 很多时候,女人留给宁景帝的,都是一道倔强而沉默的背影。 她望着北方,那是乌金国的方向。 宁景帝坐在一旁,猜测着,那时的她是在想些什么呢? 是怀念旧国的故土,还是怀念……那个亲手将她交到自己手中的丈夫? 宁景帝不知道。 他只知道,她的所思所想中,没有一点他的位置。 女人伤了身体,却不肯喝药,任由自己一日復一日,如同一朵花日渐走向凋零衰败。 宁景帝清楚地知道,那是伊颂,对他的报復。 她想用死亡,来彻底摆脱他。 乌金国有传言,客死异乡的游子,魂魄终会飘回乌金国内。 于是伊颂死后,宁景帝便发疯一般地,在全国寻找术士。 他想要囚住她的魂魄。 他想要再看一眼她的面容。 他有什么错,他只是太爱她了而已。 难道爱一个人,也是种不可饶恕的罪孽吗? 这么多年来,只有藉由这些丹药,宁景帝才能在迷迷煳煳的神思里,重新见到那朝思暮想的容颜。 身体在渐渐虚弱下去,宁景帝全然不理。 他所有的感情都投聚在了一人的身上,伴随着那人死去,这颗心好像也跟着慢慢丧失了跳动的动力。 什么皇子,什么公主,他都不在乎。 宁景帝闭着眼想,如果死后,还能够和伊颂再次相聚,那该是件多么值得庆幸的事。 神思慢慢地沉了下去,他的眼角流下了一行浑浊的眼泪。 - 殿试结束后,宋窈姿等人正式有了官职,将要入朝为官。 上朝的第一天,宋太傅亲自为宋窈姿整理好了行头。 朱红色的官服穿在宋窈姿的身上,衬得她眉眼间都多了几分朝气。 宋太傅一直站在门边,看着她一步步地走向入宫的马车。 直到马车的影子消失在眼帘,宋太傅才勐地咳嗽起来。 他咳得厉害,仿佛下一刻就会一口气喘不过来了。 家僕连忙上前扶着他,劝他回去休息。 宋太傅摆了摆手,「无碍。」 「我还有一件事得做,准备些礼物,去顺安公主府。」 尤听的公主府已经落成,殿试之后便搬了进去,离太傅府不算远。 除了这些女举子们,宁景帝竟然还给这场科考中充当副监考的贺长思和尤听,另找了官职来做。 众人都能看得出来,宁景帝是想要推这位公主殿下,将女子为官的政策彻底地发扬起来。 没有哪个皇帝是没有野心的。 先帝开创了女子可以读书应考的律令,宁景帝看出了这政策的可行之处。 他便想找个适当的机会,大肆推扬。 除了科考,他还准备开创女子武举之事。 而现在,当朝出了第一个女状元,正是最合适的时机。 百年以后,他定然能够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所以尤听这段时间变得很忙。 得处理朝中的一些事情,还得和定西郡主商议女子武举的细节。 只是这么几天,就已经让她累得回公主府后,就只想直接躺下休息。 尤听突然觉得,那万人之上的皇椅也没有那么好坐。 也不知道贺止戈这群人,抢得头破血流是为了什么。 她大致能够猜到宁景帝的心思,对方这么心急地想要推她上位。 恐怕是因为他的时间,不多了。 除了她能猜到,贺止戈等人应该都能猜到。 尤听垂着眸,轻轻吹了一口面前的清茶。 看着徐徐而散的云雾,她想,也许这皇城的巨变,会比她想像得更快一些来临。 正想着,青粟忽然跑进来:「殿下,有人求见!」 尤听疲倦地揉了揉头,「不见,找藉口打发掉。」 「可是,」青粟为难地说,「那人是宋太傅。」 第147页 尤听的手指一顿。 她想了想,道:「请太傅进来,另泡一壶新茶。」 没多久,青粟便领着人来到了尤听的面前。 宋太傅弯了弯腰:「老臣拜见公主。」 尤听忙抬手,亲自走上前将宋太傅扶到了椅子上坐下。 「太傅是国家功臣,我只是个晚辈,无需如此多礼。」 尤听跟着坐下,看着宋太傅问:「太傅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仔细看去,离科考那时,宋太傅的脸色好像差了许多。 宋太傅抑制不住地轻咳几声,才歉然地道:「让殿下看笑话了,老臣的身子骨,您也看见了。」 尤听眉心轻蹙:「太傅病得严重么?可找了太医?需要什么药材,我让人去找。」 宋太傅笑着,脸上带着对生死置之度外的淡然,「多谢殿下仁厚,不过,老臣已经不需要了。」 病入膏肓之人,那些名贵的药材给他吃了只能是浪费。 他无奈地摇摇头,「在老臣离开人世之前,只想拜託殿下一件事。」 尤听神色郑重了几分:「太傅请说,若是我能力所及,一定会做到。」 宋太傅直直望着尤听的眼睛,似是在仔细端详。 半晌,他才笑了笑:「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希望日后,殿下能够在朝堂之上多多照拂一下老臣的孙女。」 尤听一愣。 宋太傅继续道:「窈姿是老臣从小看着长大的,老臣最是清楚她的性子。」 「她外表柔弱,内心却极为坚韧,认准了的事情,就绝对不会回头。这样的脾性,在官场上,没有了老臣,恐怕会吃不少苦头。」 「所以,」他恳切地看着尤听,「臣只愿殿下能够,在将来,若是窈姿惹出什么事的时候,为她说上几句话。」 他说着,便要撩起衣摆下跪,尤听连忙上前将他扶住。 在这一刻,面前的人仿佛不再是那文官之首,位列三公的宋太傅。 而是一个为了自己孙女做尽最后打算的耄耋老人。 「太傅放心。」 尤听神情认真地说:「我与宋小姐之间的情谊非他人所能比,若真有朝一日,别人放弃她,我也绝不会弃她于不顾。」 得到了尤听的保证,宋太傅这才朗笑着道谢,迈着蹒跚的步伐离开。 - 这季节的雨多,缠绵不绝。 没过多久,青粟便脸色哀沉地回来禀报。 「殿下,宋太傅……他登仙了……」 第54章 守灵【一更】 尤听手头的书砸落在地上。 她怔神良久, 什么话也没说。 连绵的雨成了自房檐垂下的珠帘,又像是断了线的泪珠。 分明该是个清幽的夜,尤听却只觉得出了一身凉意。 登仙, 说得再过委婉,也让人不禁心头一恸。 她有些发愣地想,今日白天还在面前说话的人,怎么就说没就没了。 尤听站起了身, 去拿一旁的披风穿上。 青粟问:「殿下, 夜深了,您还要出门吗?」 「去太傅府。」 尤听轻声道:「宋家, 只剩下宋小姐一个人了。」 她得去看看。 也该去看看。 - 太傅府前,灯火通明。 但却只有悲泣与啼哭声, 充斥着整个夜幕。 大约宋太傅生前早就有了准备, 所以走的时候府中人虽然悲痛,但没有惊惶。 灵堂搭建得很快,最中央放置的棺桲,是宋太傅还在的时候亲自选的。 简简单单的一口黑漆木棺, 为这位兢兢业业数十年的老臣子划上了最后的句号。 灵堂前的白幡被哀号的风吹起, 宛若游荡不安的孤魂。 宋太傅逝世的消息传到了京城的四面八方,连宁景帝都派来了最亲信的内监总管,前来弔唁。 尤听赶到的时候,一眼便看见了身穿孝衣的宋窈姿。 那张本就苍白的小脸,彻底地失了血色。 她麻木地为前来弔唁的人送上三柱香,又麻木地回到角落里跪下。 神情怔忪,像是在神游天外。 可尤听分明从宋窈姿平静的外表之下, 窥见了铺天盖地的悲伤。 她走过去,从宋窈姿手中接过了还没烧完的纸钱。 宋窈姿毫无反应, 甚至没有抬头看她。 只是一味地往着前方的火盆里增添纸钱,火光映亮她的脸,却照不亮那双失神的眼。 尤听没有开口,安静地陪着宋窈姿。 青粟自觉地跟眼眶红红的莺儿,一起招待前来太傅府弔唁的来客。 一直到了后半夜,人们才渐渐离开。 灵堂里,只剩下了宋窈姿和尤听。 火星噼啪,四周安静地只剩下风的声音。 卷着胡乱动着的白幡,像是在同样悲泣。 宋窈姿手中的钱纸已经烧完了,她却浑然不觉,还伸着手像那火盆中而去。 尤听及时将人拉住。 手背上覆上一层暖意,宋窈姿才回了回神。 「殿下?」她偏过头,像是有些不理解尤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突然的,意识回笼,宋窈姿的长睫抖动如细羽。 连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泪水已经盈满了眼眶。 「啪嗒。」 第148页 泪滴砸落在白色的孝衣上,晕出一点水痕。 宋窈姿抬目去看,映入眼帘的都是白色。 纸煳的灯笼好好挂着,从中透出幽微的光芒。 被风一吹,灯笼晃动,她映照在地上的影子也跟着晃动。 輓联清晰地落入宋窈姿的眼中,上面的字都变成了针,一根根扎在她的心头。 她忽然这时才意识到,阿翁已经走了。 「阿翁,阿翁……」宋窈姿凄声唤着。 才刚刚出口这两个字,喉咙里就像是被团棉花堵住,除了发颤的哭音,再难发出任何动静。 哭声被风吹散在空中。 曾经那会在深夜提着灯等候她,会认真教导她书中道理,会在参与宴席的时候,给她悄悄带回最爱吃点心的人,已经长眠于那狭窄的黑棺之中。 无人会再回应她。 尤听轻声嘆息,将泣不成声的宋窈姿拥进了怀里。 肩头的衣料被泪水打湿,怀中的人一直在不断颤抖着。 「殿下,」宋窈姿靠着她,声音破碎,「阿翁走了,宋家,只有我了……」 她轻声喃喃:「只有我一个人了。」 宋窈姿不是没想过会有这么一日,但真正来临时,仍然如此地让人难以接受。 空荡荡的房子成了种无声的折磨,她望过去的每一眼,好像都能看见阿翁曾经在这里留下的痕迹。 离别总是突然而至,而习惯离别,才是长久而沉默的凌迟。 那年她还年幼无知,刚刚死里逃生时,是阿翁将她抱起来,给了她第二个家。 可是现在,她的家好像又再次倾塌。 断壁残垣之下,只剩下宋窈姿孤零零地站着,不知道该往哪里而走。 「窈窈,」尤听低声说,「你还有我。」 她将宋窈姿的手握紧,试图以这样的方式,传递给她一点赖以维持的力量。 「我会在你身边,一直都在。」 宋窈姿靠在尤听的肩头,放声痛哭起来。 之前压抑的悲恸,在这一刻才毫无保留地宣洩而出。 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像只剩下了哭这一件事。直到最后哭累了,才靠着尤听睡了过去。 尤听动作很轻地将人换了个更舒服点的姿势,对守在一旁的青粟打了个手势。 青粟会意,让莺儿取来一件披风给宋窈姿轻轻盖上。 尤听望着房檐外淅淅沥沥的雨幕,感喟地想,这一夜过得好像尤为漫长。 - 宋太傅在家停灵三日后,便是入土为安的日子。 尤听每日忙完了手头上的公务,第一件事便是去太傅府陪着宋窈姿。 宋太傅桃李遍天下,又是朝野重臣,来弔唁的人数不胜数。 上到皇亲国戚,下到附近的平民百姓。 这中途,贺长思也来陪着守灵守了一夜。 他想对宋窈姿说什么,但最终还是觉得再多的话语,在这时候都变得苍白无力起来,只能吐出两个字:「节哀。」 定西郡主同样来上了三柱香,拍了拍宋窈姿的肩头,让人送上了几坛酒。 「我父王告诉过我,遇到伤心的事,便将自己灌醉就好。」 「醉了,便不会难过了。也许……还能见到自己想见的人。」 对于这些劝慰之语,宋窈姿都只是神色淡淡地点头道谢。 短短数日,她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大圈。 原本就不是多话的性子,这几天变得更加寡言安静。 齐鸢担忧地看了眼宋窈姿,凑到尤听身边,小声问:「宋小姐真的没什么事吧?她那身体本来就弱,会不会……」 怎么可能没事。 本就是多雨的季节,气温偏凉,宋窈姿又整日整夜地操持着太傅的丧事。 还没晕过去,全靠一口气在硬撑着。 但尤听拦不住宋窈姿。 她知道,宋窈姿是想亲手为阿翁送行,陪他走完这最后一程。 尤听低声一嘆:「我会照看好她的。」 像是说给齐鸢听,又像是说给她自己听:「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她身边。」 齐鸢最后望了一眼灵堂,跟着长长嘆了口气,对尤听道:「你们多保重,武举那边的事,交给我就好。」 她走后,贺止戈和贺廷便来了。 皇子们都曾去过国子监入读,算起来,宋太傅亦是他们的老师。 贺廷难得收敛起了玩笑的神色,穿了身肃穆的黑衣,恭恭敬敬地上了香。 看见尤听的时候,他还有点诧异。 最近贺廷找到了新目标定西郡主,很少来烦尤听了。 「顺安姐姐,」贺廷忽然说,「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也会有人为我这么伤心吗?」 尤听奇怪地看向他:「你母妃那么疼你,若真有那么一天,她一定会伤心欲绝。」 「是么。」贺廷语气淡淡。 像是想像到了那样的场景,他忽然咧开嘴笑起来:「顺安姐姐可真是……一点也不了解我母妃。」 「一点也不了解这皇家呢。」 他说完后,没有管尤听是何反应,直接往着太傅府外走去。 离开的时候,正撞上来弔唁的贺止戈。 两人隔着朦胧的雨雾对望,眼里皆是冷意。 擦肩而过的时候,贺廷忽然道:「三皇兄,你知道小时候我为什么只欺负你吗?」 第149页 贺止戈皱了皱眉,面无表情地说:「因为你有病。」 贺廷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斜风夹着细雨,落在他的脸上。 他说:「三皇兄,以前怎么没觉得你这么有趣。」 贺止戈懒得理他,抬脚就要走。 忽然听见贺廷的声音悠悠传来:「……因为那时的我,很羡慕三皇兄。」 贺止戈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荒谬地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贺廷,厌恶地道:「你在胡说什么!」 那时候的贺廷,是丽妃唯一的儿子,金枝玉叶的七皇子。 可那时候的贺止戈,只是个宫女所生的孩子,谁都可以来踩一脚。 听见贺廷的话,贺止戈更觉得他是在嘲讽自己。 他一把抓住贺廷的衣襟,神情阴冷地道:「贺廷,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贺廷歪了歪脑袋,笑了:「那就……试试吧。」 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离开,一直到走出了太傅府,嘴里还低声呢喃着:「怎么廷儿说实话,都没人相信呢。」 侍从问:「殿下,您要回府吗?」 贺廷想了想,道:「去宫里吧,今日,忽然很想见见母妃呢。」 侍从笑道:「殿下和丽妃娘娘的感情真好。」 贺廷坐上马车,懒懒地露出个笑,一言不发。 是呢,在外人眼中,丽妃简直将他这个儿子宝贝得当成了眼珠子。 可很小的时候,贺廷就明白,丽妃或许看重他,但更看重他能够带来的价值。 他和贺长思,又有什么区别。 无非不都是培养来争夺皇位的棋子,从出生起,就已经没有了自己选择的权利。 贺廷小的时候养过一条狗,那只狗全身皮毛是雪一样的白,很喜欢黏在他身后转,叫声细细地撒娇。 后来,丽妃把他和小狗都锁在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屋子里。 他害怕得大哭,哀声求着门外的母亲。 可丽妃却只是露出个慈善的笑容,隔着门缝与他对望。 她说:「想要从房里出来,廷儿,那就拿起桌上的刀,把那只狗杀了。」 他愣住。 听到女人温柔的声音接着响起:「母妃都是为了你好,玩物丧志,欲成大业者,不能轻易被这些小玩意左右了心神。」 贺廷没有那么做,他在黑屋子里待了整整三日,没有水,也没有食物。 虚弱得奄奄一息。 小狗躺在他的身边,哀切地用舌头舔着他的手指。 最后丽妃还是打开了房门,她摸摸贺廷的头,语气无奈:「廷儿,你怎么这般不听话。」 不听话的下场,便是亲眼看见小狗被侍卫活活砍死,呜咽着断了气。 舌头无力地垂下,那双湿润的眼睛,还在望着小主人的方向。 贺廷连一点动的力气都没有,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丽妃让人取了一碗小狗的血,然后给他灌了下去。 浓郁的血腥味充斥着鼻尖,他的理智觉得噁心而痛苦,□□却又贪婪而本能地饮下狗血。 灵魂仿若被分割成了两半。 那天的最后,丽妃用手绢温柔细心地将他脸上的脏污都擦干净。 她说:「廷儿,你是母妃的孩子,得帮母妃完成心愿才行。」 贺廷尝试过想要逃离,他去找宁景帝。 可皇帝只是不耐烦地听完了他的哭诉,皱眉道:「一条狗,死了就死了,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随后便让人将他送回了丽妃的住处严加管教。 丽妃没有打他,也没有骂他,只是让人将那小狗的尸体剁成了碎泥,强行让哭个不停的他都餵给池中的锦鲤。 从那以后,贺廷再也没想过违抗丽妃的话。 她要他乖巧,他便乖巧。 她要他多笑,他就笑。 反正在这宫里,没有人会在乎他真正的想法。 贺廷开始喜欢上养一些别的宠物,蝎子,蜘蛛,亦或者是毒蛇。 听说这样的动物,血都是冷的,没有感情。 贺廷想,这样死的时候,也不会再用湿润而可怜的目光看着他了。 最开始教训贺止戈,是因为他挡了丽妃走的道。 贺廷想要讨母亲欢心,凶了他一顿。 后来注意到贺止戈,是因为尤听。 为什么贺止戈那样卑贱的身份,都能够得到人的关心? 为什么在这吃人的皇宫中,他能笑得比自己快乐? 贺廷想不明白,所以他只能变本加厉地欺负贺止戈。 每次看到尤听为贺止戈动手时,他心里生出几分扭曲的羡慕。 后来,贺廷的花样百出,其实目的很简单。 他完全是希望尤听能够忍不住,将自己杀了。 最好能死在丽妃的面前。 他真的很想看看,一直精心培育的夺嫡工具死了,他的母亲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可惜。 贺廷眼里划过一丝憾意。 顺安姐姐实在是太能忍了,直到他出宫,都没对他动过死手。 想起刚刚贺止戈的威胁之语,贺廷唇边的笑意越来越大,肩膀控制不住地抖动。 贺止戈以为他会怕死吗? 不。 恰恰相反,贺廷无比期待着死亡的来临。 多年期待终成空,母妃的表情,一定会变得……很有趣。 第150页 贺廷漫不经心地想,贺止戈到底什么时候才动手? 他真的很想死。 - 太傅府里。 贺止戈上完香后,走到了尤听的跟前。 「皇姐。」他唤。 尤听冷淡道:「我今日心情不佳,你最好别说什么不中听的话。」 贺止戈笑容发苦,顿了顿,他说:「我只是想问皇姐一句话。」 深沉的目光落入尤听的眼中,说不清辩不明的情绪翻涌成潮。 「皇姐是否愿意,」贺止戈一字一句地说,「跟我一同离开?」 这离开,指的自然不是太傅府。 皇姐是聪明人,他一向知道。 而聪明人之间的交谈,往往不需要那般直白。 只是一个眼神,尤听便懂了。 「与你一道离开,然后呢?」 清冷的声音融入唿啸的风里,四周有雨不断地砸在脚下的地面上。 黑沉的云下,是狂舞着的白幡。 尤听的眸光如刀。 她说:「做那不得善终的乱臣贼子吗?」 第55章 病癒【二更】 贺止戈难堪地抿紧了唇。 「皇姐, 你应该清楚当下的情况,只有我才是最好的选择。」 「是么,」尤听漫不经心地道, 「可我觉得,这场赌局,你必输无疑。」 「你走吧,别脏了太傅府的路。」 贺止戈垂下眼睫, 等他再抬头时, 眸光再度变得锐利起来。 他看着尤听,轻声道:「皇姐会后悔的。」 「我会证明给皇姐看, 我配得上这天下,」他盯着尤听的眼睛, 「也配得上皇姐。」 话音落下后, 贺止戈不再留恋地转头离开。 雨还没停,他大踏步,径直走进了风雨之中。 尤听看着他的背影。 她想,这应该是她和贺止戈之间, 最后一次见面了。 那点姐弟之情, 已经被时光消磨得只剩下薄薄一层,经风一吹,便烟消云散。 正有些失神之际,头顶忽然被一把伞遮盖,挡住了淅沥的小雨。 尤听侧过头去,对上宋窈姿沉静的眸光。 她唇边扬起很浅的笑,脆弱得好似水中花影。 「殿下, 莫着凉了。」 宋窈姿轻声地又道:「这些天,多谢你。」 今日是停灵的最后一日, 很快,就会有人将宋太傅的棺桲抬走,埋在坟山之上。 本来依照宋太傅的官职地位,应该单独修建墓穴,大肆操办。 但他生前清廉,不喜喧闹,也不讲究风水。 在此之前特意留下了口讯,言明以后为他在瑶山之上,随意找个能埋的地方便好。 尤听问:「为何是瑶山?」 宋窈姿看向瑶山所在的方向,低声道:「因为那是全京城最高的地方在那里,能够俯瞰整个京城。」 宋太傅一直相信人死如灯灭的道理,魂归天地,什么也留不下。 但临了,他还是希望,死后仍然能够看见脚下的这片土地能够山河无恙,百姓们都能安居乐业。 尤听慨然:「宋太傅一生为民,俯仰天地,是个当之无愧的好官。」 宋窈姿道:「阿翁,也是最好的阿翁。」 她回过眸,和尤听目光对上。 自从阿翁离世后的这些天,她一直浑浑噩噩的。 整个人仿佛身处在见不到头的苍茫原野上,不管从哪个方向看去,都只能看见浓郁的雾气。 进退维谷。 阿翁没了,她的家没了。宋窈姿不止一次地想,干脆就直接任由黑暗将自己侵蚀。 可在这个时候,她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耳畔的声音。 那声音说:「你还有我,窈窈,我会一直在。」 是……殿下。 每当宋窈姿转过身时,总能对上尤听注视的目光。 仿佛是在履行她的诺言——她会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宋窈姿抬起手,握住了尤听的手。 她将对方的手掌带起,很轻地落在自己的颊边。 肌肤相触的温度,再次将她从地狱带回了人间。 送灵的队伍吹响了唢吶,哀乐声中,宋窈姿小声说:「谢谢你,殿下。」 最后一个字落下,她那口紧绷的气骤然一松。 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体力不支地晕倒在尤听的怀里。 - 按照朝廷的律令,宋窈姿这种情况,应该在家丁忧三年。 但念着宋太傅的功绩,宋窈姿又刚刚入朝,宁景帝大手一挥给她免去。 贺止戈以边境战乱的理由,率领手下离开了京城。 这仿佛成了某种信号,京城里能够大致看清形势的人,心头都浮现出隐隐的不安。 皇帝的身体越来越不行了,上朝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公务多半是分给贺长思和贺廷几个皇子。 由定西郡主所主持的女子武举,在这些日子里如期举行。 有了尤听和宋窈姿前面的帮忙,来参加的人数竟然不少。 歷时数天,选出了最终的名单。 宁景帝所给的任务完成,齐鸢便马不停蹄地赶回了西北——比起京城,那地方显然更需要她的镇守。 她将武举中的佼佼者带去了西北军营亲自培养,打造了一支全是女子组成,在后来的战争中赫赫有名的凤卫。 第151页 齐鸢走的那天,尤听问贺长思:「不去送送郡主吗?」 贺长思摇了摇头,他笑着道:「我与郡主的道,一直都不相同。」 再去见她,不过是徒增烦忧罢了。 京城的雨,落不到西北的天地。 许久前贺长思便明白,那团自由的烈火,终究要回到原本的地方。 人不能那么自私。 想得到什么,却又要以毁灭它的方式。 贺长思笑了笑,灿金的日光溶于他的眼眸中。 他说:「如此,便最好了。」 - 宋窈姿自那日昏倒以后,直接大病了一场。 缠绵病榻半月之久。 这些日子里,尤听直接从公主府搬住进了太傅府。 甚至取代了莺儿的职责,为宋窈姿擦汗餵药,都是她亲力亲为。 朝廷之上正因为宁景帝的身体而忧心,没人有闲暇去注意她的逾矩行为。 青粟有时候也会觉得奇怪,殿下似乎对宋小姐太好了一点…… 不过,这都不是她一个丫鬟该管的。 所以她从来不问,还会很懂事地主动拉走莺儿,留下尤听和宋窈姿单独相处。 宋窈姿的意识总是不清楚,处在半梦半醒之间。 像是溺水的人,抓不到任何东西般的没有安全感。 她紧紧蹙起秀眉,喊出下意识的唿唤:「阿翁……殿下……」 手指接着被人抓紧,尤听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安抚她:「我在。」 也许是听了进去,宋窈姿虽然依旧紧闭着眼,但眉头一点点地松了开来。 神智彻底清醒的那日,宋窈姿慢慢睁开了眼。 窗外的光线透过薄纱,刺在眼皮上。 她有些不适地微微眯眼。 手指略略动了动,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宋窈姿低下头,顺着手的方向看过去,几根手指正被人握在掌心里。 暖意丛生,从相贴的地方一直浸到骨血中去。 是尤听。 尤听趴在床榻边沉沉睡着,这姿势想来并不舒服,她的眉心无意识地轻轻皱起。 宋窈姿凝神望了她半晌,这段时间的模煳记忆接踵而至。 她心头又酸又软。 本想要轻轻收回手,将尤听扶到床榻上去睡。 但只是刚刚一动,那睡着的人便立刻醒了过来。 尤听睁开双眸,眼里残存的睡意顷刻间消散无踪。 对上宋窈姿心疼的目光时,她还以为自己是生了幻觉。 「醒了,」尤听抬眸看她,「可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宋窈姿摇摇头。 她问:「这些天,都是殿下在照顾我吗?莺儿呢?」 听她的声音带着久未说话的沙哑,尤听起身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 她将杯子递给宋窈姿,「润润嗓子。」 然后才问答宋窈姿的问题:「是我主动要留下来照顾你的,你别怪那丫头。」 宋窈姿捧着温热的杯盏,愣愣地道:「殿下千金之躯,如何能……」 一根手指忽然落在了她的唇上。 尤听对她弯了弯眼,「窈窈。」 她说:「对我而言,你亦是无价之宝,同样珍贵。」 宋窈姿的心头勐地一撞。 「对了,」尤听道,「前些日子,我的手下找到了相思缠的解药,你那时还在昏迷,我已经给你服用下了。」 那是她在宫宴那日后,便派出去寻找的人。 直到现在,才传来了消息。 ……解药? 宋窈姿怔怔地眨了眨眼。 若是发生在事情的最开始,这消息她求之不得。 但兜兜转转到了如今,她心里反而生出了几分怅然。 仿佛这般……与殿下的联繫便少了一样。 她脸上的情绪实在是藏不住,尤听一看就猜了个七八分。 她将人抱进了怀里,低低说:「没有了相思缠,我也依旧会在你的身边。」 「我们之间,确实是因相思缠而起,但远不止是因为这味药毒而已。」 清柔的话语,轻而易举地安抚住了宋窈姿失措的心。 她感受着对方的温度,正在慢慢地将自己包裹住,也随之闭上了眼。 殿下说得对。 她们之间,本就不止是因为相思缠。 即使没有了这药,每一寸骨血与肌肉,都已经牢牢地记住了彼此的味道。 尤听又低声说了许多。 白日里,她会连带着宋窈姿的公务一起处理。 忙完以后,则赶回来照看宋窈姿的情况。 连同宋太傅入土为安的一切后续,尤听都已经妥帖地安排好了。 大约是因为阿翁离世,宋窈姿忽然变得脆弱了许多。 望向尤听的眸光雾气氤氲,她湿红着眼:「殿下对我这般好,我不知该如何才能还。」 尤听探出手指,将她眼角的泪细细擦去。 「那你便长命百岁,」她的目光和宋窈姿相缠,神情认真地道,「与我岁岁年年。」 宋窈姿贴靠着尤听,漂浮不定的心骤然有了归处。 她勾着尤听的手指,宛若孩童间许诺时的行为。 「好。」 宋窈姿诚挚地应下,轻声说:「我愿意同殿下岁岁年年。」 …… …… 第152页 宋窈姿大病初癒,在家中又休养了几日。 尤听的日常行李基本上都已经搬进了太傅府,一点点地占满了宋窈姿的房间。 就如同她这个人的存在,一点点地在宋窈姿的心里烙下磨灭不掉的痕迹。 原以为阿翁离开后,她再也没有家了。 但眼前的人却逐渐地侵入了她的生活之中,让她习惯了身旁有个肩头可以依靠的日子。 或许,她与殿下,也能有个家么? 收拾东西的时候,尤听忽然轻「咦」了声。 宋窈姿循声望过来:「怎么了?」 尤听指尖缠着一根赤红色的髮带把玩,嘴角轻提:「这东西,你竟然还留着。」 宋窈姿脸色一红。 「那是殿下的,」她垂下头,声音细细软软,「没敢丢。」 尤听偏头看她,艷丽的眉眼染上霞光,美得不可方物。 她似笑非笑地问:「没敢扔,还是没想扔?」 宋窈姿咬着唇不说话了。 尤听知道她脸皮薄,没再逗她,而是说:「想起来,我那里好像也有个你落下的物件。」 宋窈姿好奇地问:「是什么?」 尤听道:「是个绣有兰花图样的香囊。」 宋窈姿想起来了,那是她最喜欢的一个香囊。 那时丢了之后,她还让莺儿到处找了许久。 「原来是在殿下那里,」她小声嗔怪,「殿下为何不还给我?」 尤听晃了晃手里的髮带,「窈窈也未曾还给我。」 宋窈姿理亏,「若是殿下喜欢,送给殿下便是。」 尤听走到她面前,含着笑:「比起香囊——」 她拖长了尾音,轻轻上扬:「我更喜欢窈窈。」 宋窈姿不敢看她的目光,慌忙低下了头。 心里却有丝丝甜意涌出,她小声道:「比起髮带,我也……更喜欢殿下。」 宋窈姿尚在孝期,所以尤听什么也没做,只是将人拥进了怀里,抚慰性的吻落在她的额头。 宋窈姿环住她的腰,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两人都心知肚明,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会再如此太平了。 - 两日后,宋窈姿重新回到朝堂。 当今朝廷里的许多大人,都是看着她长大的,或者就是受了宋太傅的恩惠。 所以见到她以后,根本没人怪罪她失职,反而一个劲儿地追问宋窈姿身体有没有休养好。 宋窈姿强撑心神打发走了这些热心的长辈,开始投入到自己的日常公务之中。 宁景帝又没有来上朝。 当今朝廷,几乎就是由贺长思和贺廷两个皇子,或者说他们背后的两大家族分治。 而京城之外,还有一个拥兵自重的贺止戈。 直到现在,宁景帝都还没有立下储君的人选,局势仿佛随时都会变化。 朝堂之上,人人自危,情势逼迫着他们不得不开始站队。 宋窈姿问尤听:「殿下会选择谁?」 尤听正捧着一本书在看,闻言,头也没抬地道:「自然是二皇兄。」 贺止戈杀性重,贺廷性情乖张。 跟他们相比,贺长思为人温和,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若真是二皇子登上了皇位,」宋窈姿道,「皇后一族恐怕不会那么轻易放权。」 她说的话已经足够委婉。 实际上,想也知道,皇后一族压根儿就不在乎贺长思。 等他上位了,他们只会将他当成傀儡皇帝,彻底架空。 外戚干政,可不是什么好事。 尤听抬起头,看见宋窈姿忧心忡忡的样子,蓦地轻笑一声。 她沖宋窈姿招了招手。 等宋窈姿走到她面前后,便伸出手,将人带到了自己的怀间。 宋窈姿坐在尤听的腿上,下意识地用手攀着她的脖颈。 尤听靠着她的肩窝,伸手圈过宋窈姿的腰身。 她低眸,目光落在没看完的书册上。 「如果是之前的二皇兄,这确实是个大问题。」 尤听嗓音轻慢,「但……现在的贺长思,可没那么容易受控制。」 「二皇兄已经到了弱冠之年,就快娶妃了。窈窈不妨猜一猜,会是哪一家的小姐。」 宋窈姿若有所悟地垂眸,片刻后,给出一个惊疑不定的答案:「难不成,是京北何家?」 尤听在她额边落下个奖励似的吻:「窈窈果然冰雪聪明。」 京北何家,是跟皇后母族一向不对付且与之抗衡的家族。 贺长思如果娶了何家的女儿,已经相当于和母族撕破脸皮。 但他是现在皇后唯一的儿子,母族必须捧着他上位。 等到上位以后,再想架空贺长思,恐怕何家第一个不会答应。 两家人鹬蚌相争,贺长思则稳坐钓鱼台,坐山观虎斗。 想起那笑容温柔的青年,宋窈姿轻轻吐出一声嘆息。 「二皇子,竟然也变得会用这些伎俩手段了。」 尤听说:「二皇兄一直很聪明,只是以前从不屑用罢了。」 贺长思不想再做傀儡,他要成为真正的执棋之人,就不得不去改变。 「皇位那把椅子,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尤听轻声感慨。 「那殿下,」宋窈姿忽然好奇地问道,「有没有想过那个位置?」 第153页 尤听掀起长睫,将目光从书卷转到宋窈姿的脸上。 红唇扬着笑,她眸光黑而深,反问道:「想过如何,没想又如何?」 宋窈姿抿了抿唇,下定决心一般地说:「若殿下想过,我便会用尽各种办法,替殿下去谋划……」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尤听笑了一声。 她低头,额头抵着宋窈姿的。 「刚刚还夸窈窈聪明,怎么这会儿便犯傻了。」 宋窈姿不解地眨眼。 「不过,窈窈犯傻时也很是可爱。」 尤听道:「皇位诱人,可不及窈窈诱人。」 坐上那个位置,註定会得做出许多身不由己的抉择。 尤听在宫里待得已经够久了,可不希望只是从端阳殿换成了金銮殿。 再者说—— 尤听轻笑:「若是称帝,我又如何与窈窈一生一世一双人?」 第56章 两不疑【完】 宋窈姿读过许多书, 听过许多诗词。但没有一句话,能够比此时更能撩拨动她的心弦。 在遇到殿下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 有朝一日会溺于情爱之中。 而且,还是同一个女子。 她慌乱过,迷茫过,试图抗拒过。 但心跳错乱的声音骗不得人。 摩登迦女潜心修佛后, 能够忘记阿难尊者。 可她只是俗人。 她忘不了殿下。 世俗与礼法她都可以全然抛于脑后。 只为了能够得到眼前人的一个亲吻。 循规蹈矩了一辈子, 唯独在这件事上,想要肆意一把。 她不知道结果会如何, 但她清楚,如果错过的面前的人, 她会永永远远地后悔。 宋窈姿注视着尤听的眼睛, 她忽然倾身向前,头一次主动地亲上了尤听的唇角。 声音羞怯,却坚定地在尤听耳边响起: 「我宋窈姿的余生,也只会有殿下一人。」 …… …… 北境比京城的气温低得多。 贺止戈回到这里的时候, 路边的野草上已经结了白霜。 他微微吐息, 在空气里化成了烟一般的白雾。 幕僚道:「殿下,青冥卫都已经准备好了,正在等着您的指示。」 青冥卫,是贺止戈自己养的私兵。 从他来到战场的第一日,就已经开始为日后谋划。 如果没有成功夺得太子之位,那么,这些私兵就是他最后的倚仗。 贺止戈道:「好, 去军营。」 一行人骑着马,转道向着北境军营而去。 驻守的将士看见贺止戈后, 纷纷站直腰身行下军礼。 这里的人,大多都被贺止戈替换成了心腹。 他翻身下马,撩起帘子走入营帐之中。 最中间的空地摆放着一个用来推演的巨型沙盘,旁边的桌上堆积着成叠的公文。 贺止戈扬声,让人将他最信任的副将找了过来。 「我离开的这段日子,」贺止戈问,「可有发生什么异常的事?」 副将摇摇头,「没有,殿下,一切都正常。」 营帐附近的人都被他摒退,只留下了副将和幕僚。 桌上的烛火映亮那张冷峻的面孔。 贺止戈抬起头,眉眼锋锐:「乌金国那边的客人,来了吗?」 副将的神色变得严肃了些,仔细看了看四周,才开口说:「回殿下的话,消息已经传来了。北方的客人,大概明日就能到。」 贺止戈嗤笑了声:「还要我等他?好大的排场!乌金国来的人是谁?」 副将缓缓说:「是乌金王子,摩罗阿凌。」 这个名字,对于京城的人来说,也许很是陌生。 但对常年驻扎在北境的将士们而言,却是如雷贯耳。 贺止戈和摩罗阿凌交过很多次手,他一向战无不胜,唯独几次吃亏,都是在摩罗阿凌的手上。 「居然是他?」贺止戈剑眉挑起,眸中露出些微戾气,「他竟然敢来,不怕我直接将他杀了吗?」 在乌金话里,摩罗阿凌的意思,寓意是草原上的狼神。 无论在哪个地方,狼王都只能有一头。 他和摩罗阿凌之间,向来都是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关系。 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有能坐下来相谈的时候。 幕僚连忙劝道:「殿下,大局为重!您可千万不能冲动啊!」 贺止戈撇他一眼,「我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不会轻易动手的。」 他目光落在沙盘上,看的却不是乌金国的领域。 而是京城。 手指慢慢握紧成了拳头,贺止戈眼中的野心再不掩饰地冲撞而出。 皇姐,且看着吧。 这一仗,他仍然会赢! 不论,付出的是什么样的代价。 - 天蒙蒙亮的时候,一队隐蔽的人马进入了边境的城池。 马蹄声踏在地面上,似惊雷阵阵,撕破了夜的安宁。 路尽头处早有人等候着,见到来人确认无误后,便带着他们离开。 挑选的都是偏僻荒凉的小巷,人烟罕至,利于遮掩行踪。 这么一队形迹可疑的人,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边关城内,贺止戈手底下的青冥卫却像是没看见一般。 半盏茶的功夫后,领路的人停在了一间破旧的民房前。 第154页 他上前敲了敲门,恭声道:「客人到了。」 屋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正对着的方向摆放着一张桌子。 桌上,一盏灯烛散发着幽幽的微光。 旁边坐着个身姿端正的青年,眸光锋利,手指正摩挲着腰间的佩剑。 是贺止戈。 副将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才对来人做了个请的动作。 进房的只有两人,其余人留在了民房外面守卫着。 房门关上,本就狭窄的小屋子更显得逼仄起来。 为首的人将头上的斗篷放下,捲髮蓬松地敞开。 烛光映亮一张俊美邪肆的脸庞。 他很年轻,骨相很深,挺直的鼻根高而流畅。 黑长的眼睫倾覆,投下淡淡的阴影。 几缕长发编成了小辫,尾端处用细细的红绳缠绕成一圈又一圈。 露出来的半边耳朵上,挂着银蛇耳饰。 蛇眼上嵌着碧绿宝石,折射出深深浅浅的光。 年轻男人转过身,带着侵略性的目光落在贺止戈的身上。 贺止戈同他不避不让地对视,目光交锋之间,皆是无声的刀光剑影。 「摩罗阿凌?」他问。 对面的男人勾着唇笑了下,自然而然地在他对面坐下。 他靠着椅背,像是没骨头似的,姿态慵懒,望过来的目光轻慢。 外面天还没完全亮,屋里的光线昏沉,烛光将那张雌雄莫辨的脸映出几分柔和。 有那么一瞬,贺止戈突兀地想起了皇姐。 大约是因为尤听的面容和面前的人,都带着几分肆意的艷丽。 不过很快,贺止戈就清醒过来。 面前的男人并非那宫廷里的柔弱公主,而是能和他势均力敌的草原狼。 艷丽的外表下,埋着寒意森森的白骨。 摩罗阿凌挑眉看他:「传闻中的三皇子,原来就长这般模样。」 语气里带了几分嫌弃似乎并不是很满意。 他说的不是乌金国语,而是一口流畅的官话。 「乌金国王子,也没有生出什么三头六臂。」贺止戈冷冷地回敬道。 「废话少说,」他盯着摩罗阿凌,「你应该清楚,这次约谈是为了什么。」 摩罗阿凌眯起眼:「清楚,自然清楚。」 他唇角上扬起饶有兴趣的笑容:「三皇子想要皇位,竟然将希望放在了我们这多年的死敌身上。」 贺止戈是想和乌金国达成合作,借用他们的兵马,围困牵制住其他地方的兵力。 这样,他的青冥卫就能够长驱直入,坐拥京城。 而贺止戈所要付出的代价,便是边境的几座城池。 这办法,无异于与虎谋皮。若是传出去,便是通敌叛国的罪名。 不过贺止戈不在乎,对他来说,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他笑了声:「战场之上,没有永远的敌人。这个道理王子应该比我更懂不然,今天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摩罗阿凌愉悦地大笑,忽然问:「三皇子,用你们的话来说,本王与你现在,算不算……狼狈为奸?」 贺止戈握住剑柄的手紧了紧,旁边的幕僚和副将连忙投来安抚的目光。 他压下心头的火气,冷声道:「大战一触即发,王子若是有空闲,还是多考虑一下后面的计划吧。」 屋外传来鸡鸣,晨光初升,贺止戈领着人离开了民房。 摩罗阿凌仍然坐在原位,伸出手指,百无聊赖地落在烛焰的上方。 微烫的温度灼着指尖。 「王子,」跟他而来的副官道,「贺止戈这人能信吗?」 贺止戈应允了他们许多条件,言明登位后便兑现。 但这毕竟不是能放在明面上的事情,若是他反悔,他们岂不是只能吃哑巴亏? 摩罗阿凌手上用力,神色淡然地用指尖将烛焰按灭,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光线忽暗。 他笑:「他不可信,难道我就可信了吗?」 贺止戈的提议确实很让人心动,可惜,他有比那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 …… 京城里接着过了几天风和日丽的日子,但没人觉得欣悦。 这更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夕,平静得令人心烦意乱。 夜幕降临,一匹快马在朱雀街上飞驰,打破了这宁静的气氛。 马匹停在了公主府的门前,报信的人急声喊道:「陛下要见公主!」 尤听被紧急召入了宫里。 夜里的皇宫依然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总觉得今日的皇宫格外森严肃穆。 宫女掀开珠帘,她抬脚走了进去。 殿内,明黄的身影躺在床上。 那道曾经英武的影子,被药物侵蚀,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 宁景帝瘦了许多,眼窝向下凹陷,神色虚弱,骨廋如柴。 看到他现在这副模样,尤听心静如水,内心毫无波动。 她自顾自地寻了张椅子坐下,问道:「父皇深夜诏我前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语气冷淡而随意。 她知道面前的男人行将朽木,但那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她们之间,本就连一点薄弱的亲情也不存在。 宁景帝艰难地侧过头,深深地凝望着她,像是想从她那张脸上,看见故人的影子。 第155页 他也说不清,生命尽头为什么会想要让人宣来这个一直漠视的长女。 也许,就是突然的很想再看看那张脸。 丹药的毒侵蚀着身体,他的记性越来越不好了。 宁景帝怕到了最后,他忘记了伊颂的样子。那样到了黄泉之下,他又该如何和他的月亮团聚。 他微微眯起浑浊的眼眸,问尤听:「你恨我吗?」 尤听摇了摇头,平静地注视着他说:「陌生人之间,谈什么爱恨。」 宁景帝像是被刺了一下,错开目光。 当年他刚刚登基不久,边境就和乌金国爆发了一场激烈的战役。 为了稳定军心,他决定御驾亲征。 见到伊颂,便是在鲜血淋漓的战场上。 月光蓦地洒入他的心间。 他着了魔一般地想要那个女人,哪怕,她是敌方主将的夫人。 还已经怀有身孕。 作为一国之君,没人愿意长久地拖着战争。 宁景帝以极为诱人的条件,和乌金国主帅达成了共识。 他捨弃边关城池。 而对方,捨弃他的夫人。 当年知道这事情的人,只有跟随宁景帝多年的老人。 为了避免事情败露,宁景帝还将人差不多都杀了。 他低声,气息奄奄地问:「你母妃死的时候,都说了什么。」 尤听忽然笑了。 她一字一句地回答:「她说乌金国草原上的月亮很圆,她想回家了。」 宁景帝一顿,缓缓闭上双眼。 光线昏暗,尤听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也许后悔了,也许没有。 室内再次安静下来,尤听没有再理会这迟暮的君主,拂袖离开。 片刻后,皇宫里敲响了哀鼓。 十二声,天子薨。 - 皇帝的驾崩,虽然也在众人的意料之中。 但真正来临的这一日,还是有些让人措手不及。 朝野之上微乱,具体表现在,贺长思和贺廷所代表的势力开始了明争暗抢。 宁景帝死前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大概对这个国家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感情。 要不然,当时也就不会愿意用自己的疆土和百姓,去换一段孽缘。 储君的人选未定,他挥挥袖子与世长辞,留下一摊子鸡飞狗跳。 不过,没花多久,局势便稳定了下来。 贺廷的母族忽然被人罗列出了一大堆罪名,井井有条有理有据。 皇后一脉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当即像条疯狗一般乘胜追击,直接令对手元气大伤,再没有一战之力。 这场无声的争斗中,最终胜出者是从前众人并不看好的二皇子,贺长思。 皇后母族的人忙着在朝堂上大洗牌,收拾安插自己的势力。 而他,正坐在太傅府,尤听和宋窈姿的对面。 桌上摆放着两杯倒好的清茶,烟雾裊裊娜娜,将他的面容遮得模煳不清。 尤听道:「恭喜二皇兄。」 贺长思握着杯盏,清浅一笑:「是我该多谢顺安妹妹,和宋大人才对。」 众人都以为,贺廷败退是因为皇后一族。 但其实,多半得归功在尤听和宋窈姿身上。 尤听有原剧情的印象,宋窈姿在朝廷中暗中探查。 两人联手,轻而易举地便找出了贺廷背后家族的弱点。 「二皇兄得偿所愿后,想做些什么呢?」尤听问。 贺长思望向远方,轻声说:「不知。」 他又微笑起来:「但至少,会先做一个负责的君主。」 「二皇兄还记得和我的约定吗,」尤听说,「事成之后,须应下我的一个请求。」 她笑着,语气加重了几分:「不论是什么。」 贺长思正色道:「自然记得。顺安妹妹放心,我绝不会食言。」 「只是……」他忽然想起来,「北境,三弟那边……」 贺止戈不会甘心接受俯首称臣。 尤听低眉,艷丽的容颜氤氲在雾气之中。 她笃定地说:「他成功不了。」 - 贺长思离开以后,宋窈姿好奇地问:「殿下与二皇子许了什么约定?」 尤听看她:「想知道?」 宋窈姿点头。 尤听沖她勾了勾手,「过来些,我同你说。」 宋窈姿没犹豫太久,倾身朝着尤听的方向挪过去。 刚到面前,就被人扣住了手腕。 尤听手上一个用力,便将宋窈姿拉到了怀里。 她咬着宋窈姿的耳垂,成功看见对方的白玉似的肌肤上瀰漫上浅粉,才道:「惊喜,现在可不能说。」 热气落在耳垂附近,宋窈姿颤了颤,小声道:「殿下骗我,殿下真坏。」 尤听笑了声,「确实。」 「我如何坏,窈窈最是清楚。」 …… …… 数日后,贺长思在群臣的拥护下,正式登基。 与此同时,北境的贺止戈质疑宁景帝之死,以勤王的名义,发动大军压境。 街头巷尾的百姓们惶恐不安地待在家中,不敢出声。 三皇子这是疯了吗? 镇守北境的军队调了过来,那乌金国若是攻打过来,该如何办才好! 诡异的是,乌金国却好像没有任何动静。 第156页 贺止戈踌躇满志,但还没来得及大展宏图,军队就被迫停在了一座小县城面前。 这是个很不起眼的地方,但那城楼之上,却赫然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皇姐。 贺止戈瞳孔骤缩,阻拦下属想要进攻的动作。 尤的声音从风中传来,清晰地响在他的耳边。 「贺止戈。」 「你认输吗?」 贺止戈紧绷着下颔:「自然不认。」 他吩咐:「别伤了皇姐,其余人随意处置。」 不等手底下的将士准备发起进攻,四周忽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号角声。 四面八方冒出来密密麻麻的军队,将贺止戈的人包裹在其中。 贺止戈脸色大变。 那些军队,除了齐鸢带领的西北军,竟然还有乌金国的人! 电光火石之间,他想起了摩罗阿凌那张美得雌雄莫辨的脸。 幕僚同样反应过来:「遭了殿下!我们被算计了!」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将顺安公主杀了!主将阵亡,他们士气大减,我们或许还有一线机会!」 他语气急切。 贺止戈捏着弓箭的手,却一直没动。 城楼之上,尤听同样拿起了一把弓。 长弓如弦月,她神情沉静地手里握着羽箭。 尖锐的顶端,对准了贺止戈的方向。 千军万马之中,两人拉着弓箭遥遥相望。 贺止戈从来没想到有一日,会和皇姐刀剑相向。 四周的厮杀声他像是浑然不觉,眼里只有那道……一直都印刻在心头的影子。 眼见情势越来越危急,幕僚催促道:「殿下!快呀!」 贺止戈与尤听目光相接,风扬起烟沙,将彼此的面容都掩得迷濛。 某一刻,耳边一切的声音都消失了。 手指松开,长箭破空。 两根羽箭在空中短暂地交错,去往不同的方向。 撕裂的疼痛骤然袭来,贺止戈捂着胸口,痛苦地重重坠下战马。 尤听没动,那根长箭擦着她的发梢而过,惊起几根飞扬的髮丝。 主将坠马,四处的军队立刻一拥而上。 喧嚣的战场和厮杀的人群,迅速将贺止戈的身影掩埋其中。 他躺倒在地,心口汩汩地流血。 意识变得不甚清晰,他在模煳的视野里,仿佛看见了当年的皇姐。 对同样躺在地板上的他,伸出了一只手。 那时,贺止戈抓住了那道温暖。 而现在,他颤抖着伸出的手指,却只扑了空。 - 城楼之上,宋窈姿慌忙地跑上来,看见尤听后便不管不顾地紧紧抱住了她。 尤听讶然:「你怎么来了这里?」 「上战场这么危险的事,」她嗓音发着颤,「殿下怎么能不同我商量一声!若不是我偶然得知,殿下就要一直瞒着我吗!」 宋窈姿说话一向轻声细语,还是头一回发这么大的脾气。 尤听一愣,将人扣在怀中,安抚地摸了摸宋窈姿的头。 「我无事,」她语气轻缓下来,「已经结束了。」 宋窈姿抬起红润的眼眶,「不准再有下次,你说过的,会一直陪在我身边。」 若是殿下真的出了什么事,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好,」尤听轻勾起唇,柔声说,「不会再有下次。」 - 战役结束后,乌金国的兵队迅速离开,仿佛只是场幻影。 主将王子殿下,却跟尤听一起站在城楼上望月。 月光落在两人的脸上,竟然隐隐觉得有些相似。 摩罗阿凌没有看尤听,只是道:「结束了。」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们摩罗家,不欠你什么了。以后战场再相见,便是敌手。」 尤听颔首,道:「若是有可能,还是别在战场上见了。」 「总是兴起战争,受苦的只有子民。」 摩罗阿凌没有回话,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他侧头最后看了眼尤听,招招手:「走了。」 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黑暗里,远远的,尤听听见了策马离开的声音。 当年的乌金国主将,正是摩罗阿凌的父亲。 如果没有出现宁景帝这个意外,她的身份,应该是摩罗阿凌的妹妹,乌金国的公主。 原剧情里,摩罗阿凌一直觉得这事是摩罗家族的耻辱和污点。 当然,也有可能真的怀有几分血脉亲情。 在知道是贺廷杀了顺安公主以后,他还大胆地潜入了京城,将贺廷的尸体挖了出来曝尸荒野。 尤听很早以前,就利用乌金国潜藏的密探,和摩罗阿凌取得了联繫。 她没想过回乌金国,那里的人也不会承认她的身份。 她只同摩罗阿凌做下了这笔交易,他帮她一回,从此,前尘往事尽皆一笔勾销。 白天里鲜血纷飞的战场,夜晚又成了安宁的小城。 所有的故人旧事,都因此而起,也在此消融。 她抬头望着明月,心想,这下终于能够睡一个安稳觉了。 …… …… 在贺止戈发动战乱的时候,京城里的贺廷不知怎么想的,同样上赶着找死—— 想行刺贺长思。 第157页 最终,贺廷如愿地死在了丽妃的面前。 他不停地吐出鲜血,脸上还挂着笑。看着丽妃呆滞的神情,笑得愈发厉害。 在丽妃的尖叫声中,贺廷断了气。 丽妃疯了,她的母族也被皇后一脉的势力收拾得差不多。 新帝登基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第一个动手的对向,是自己的母后。 贺长思将皇后幽禁,转头便娶了何家小姐,立她为后。 朝堂之上,何家和母族的势力互相牵制着,想要架空皇帝的计划彻底落空。 而贺长思则趁这个时候,发展起真正属于自己的势力——比如邓嘉等人。 等到局势彻底稳定后,尤听入宫,提出了自己当初讨要的那个请求。 贺长思愣神许久,忽然笑了起来:「顺安妹妹,总能让我出乎意料。」 「我其实很羡慕你,哪怕身在宫里的时候,我也觉得你是自由的。」 「想做什么就去做,好像从来不怕世俗的眼光。」 仿佛想起了什么,他止住话语,最终只是笑着应好:「好,朕答应了。」 翌日。 新帝便在朝堂之上宣布了新的政策,除了男女,女子与女子男子与男子,同性直接亦可成婚。 此话一出,立刻引发了轩然大波,朝臣动盪。 但新帝仍然一意孤行。 大殿中,邓嘉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顺安公主。 对方说:「只是希望到时候……先生或许能为我说几句话。」 他总算懂了。 怔了一瞬,邓嘉便撩起衣摆,凛然开口,支持贺长思的决定。 宋窈姿自从刚刚便一直失神,她心底隐隐有所猜测。 不敢置信地微微睁大了眼。 殿下,竟然为她做到了这一步吗? 心里五味杂陈,又酸又甜。 眼底漫起水雾,她唇角却在慢慢地上扬。 心想,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再遇到这么一个人了。 予她心动。 予她欢喜。 予她岁岁与朝朝,名正言顺的喜爱。 最终,贺长思抗住了巨大的压力,这项律令依然施行了下来。 顺安公主府向太傅府下了聘书,公主与女官,成为了第一对明媒正娶结亲的女子。 - 十里红妆,盛世繁华。 街头巷尾挤满了看热闹的人,锣鼓喧天,抛洒的喜钱落得到处都是。 喜轿停下。 隔着头冠垂下的珠帘,宋窈姿看见对面,尤听一身红色喜服,艷丽的眉眼晕出浅浅的笑意。 她抿了抿唇,颊边梨涡若隐若现。 尤听向她伸出了一只玉白的手,她含笑:「窈窈。」 「我来娶你了。」 千山万水,流金幻影,都溶于彼此的眉目之间。 宋窈姿将手搭了上去,被人紧紧地相牵。 她笑起来,轻声说:「我愿意的,殿下。」 但求同白首,恩爱不相疑。 第57章 降临【一更】 那是属于人类文明纪元的最后一天。 天空被大片的红霞渲染, 像是触目惊心的血液。 云层之中,隐约有一只金色的眼睛,取代了太阳的存在。 它平静地, 漠然地,无悲无喜地注视着地面上——惊惶逃窜的全人类。 黑白分明的瞳仁里,映出整个世界的倒影。 它阖上眼皮。 夜色忽至。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代号为逐日的时代, 正式来临。 …… …… 水滴落在铺满青苔的石头上, 砸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尤听睁开眼,荒芜的空茫充斥着整片天地。 天空像块沾满灰尘的玻璃, 雾蒙蒙的,隐约能看见云团背后的眼睛形状。 没有太阳, 也没有月亮, 分不清究竟是什么时候。 她躺在地上,能够察觉到咯住后背肌肤的石块轮廓。 耳边的水滴声仿佛自带扩音效果,放大了无数倍,甚至能够听出每一滴之间的细小差别。 尤听尝试动了动手指, 不知是不是太久没活动, 有点僵硬。 她从地上半撑起身子,视野骤然开阔了许多。 然后,她便对上了一张腐烂的脸。 半张脸像过分熟透的果皮,融化着往下坠,不明液体顺着脸上裂出的口子向下滴去。 泛着红白的血肉翻滚开,腥臭的气息飘散在空气中。 「啪嗒。」清脆的声响。 尤听恍悟,原来刚刚听见的水滴声是这么来的。 对方那张已经辨别不出长相的脸, 忽然凑到了她的面前。 一对凸起来的眼珠死死地盯着尤听。 离得太近,尤听甚至能够清晰看见那血肉上爬行的蛆虫。 「滚远点。」她面无表情。 「不然, 杀了你。」 尤听说话时的语速有些慢,像是并不适应这样的行为。 这是个混乱的时代。 数月之前,天上忽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金色眼睛。 像是冷漠的神灵,降下的不是祝福,而是诅咒。 地面上忽然冒出了许多姿态诡异的腐尸。 是的,本该死去的尸体似乎「活」了过来。 它们最开始的动作极为僵硬,像是蹒跚学步的婴儿。 第158页 每当天上的眼睛闭上时,它们就如同被按下了定身咒,动弹不得。 但随着那金色眼睛睁开的时间越来越长,它们的能力越来越强。 科幻片照进现实,真正的丧尸走上街头。 它们已然属于另一种生物。 肆意地撕咬着人类,□□强度比最坚硬的碳石还要可怕。 而最可怕的是,被它们咬伤或咬死的人,也会被传染上,成为新的丧尸。 从最开始只知道伤人的怪物,到现在已经萌生出了星星点点的神智。 人类按照丧尸拥有的灵智和能力,给它们划分出了不同的等级。 红橙黄绿青蓝紫。 现在在尤听面前的这只,就是拍倒数第二的蓝级。 和紫级相比,拥有那么一丁点的灵智,相当于人类中的两岁幼崽。 这只丧尸见她看过来,像是受到了惊吓,步伐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两步。 脸上那本就摇摇欲坠的皮肉终于承受不住,重重砸在了石头上。 尤听如同听到了什么难耐的噪音,眉头轻轻皱起,瞥了一眼它。 它又往后退了退。 明明已经是血肉模煳的身躯,硬是能从中看出丝丝恐惧的情绪。 尤听的目光定格在这只丧尸的胸口处。 腐烂的肌肉包裹着一颗蓝色的菱形石头,这便是人类对之定级的依据。 他们称之为——源石。 这是丧尸的能量来源,也是它们的致命弱点。 毁掉源石,才算彻底结束了丧尸的生命力。 物竞天择,进化论同样适用与这个扭曲的时代。 在长久地和丧尸斗争的过程中,人类中有一部分人,觉醒了异能的存在。 这样的人,被称为觉醒者。 尤听还在整理着关于这个世界的记忆。 那只丧尸忽然从喉咙里发来含煳不清的「呵呵」声,像是漏了风的下水管道。 神奇的是,她居然能够听得懂,自动在她脑子里传化为了一道声音: 「饿!饿!」 「人!人!」 尤听抬眸冷淡地看它一眼,它连忙僵硬地将衰败的脑袋慢吞吞地垂下。 她收回目光,转而垂下长睫,往自己身上看去。 她的身体没有丝毫腐烂的痕迹,光洁如新,看起来就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人类。 但在她的心口,却有一块纯白无暇的晶石,和四周的肌肤融为一体,散发着幽幽光泽。 那是……超乎人类认知之外的源石。 尤听饶有兴趣地挑眉,闭上眼,心念一动,立刻感受到了这四周所遍布的所有丧尸的存在。 只要她愿意,她甚至能够锁定其中的某一只,透过它的感官来获取情报。 换句话说,它们就像是移动的摄像头。 只要尤听想,就能看见它们所记录的画面。 丧尸里也有逃脱不了的阶层等级,而她,赫然属于金字塔最顶端的存在。 天然对所有丧尸具有压制感的,丧尸王。 这个名号不好听,尤听更喜欢人类所取的另一个名字——「x」。 代表着一切未知而神秘的x。 除了发声有些吃力生涩,她和正常人类看起来完全没有区别。 身上甚至还穿了一身干净利落的衣服,上身是宽松的灰色t恤,军绿色的工装裤包裹着修长的腿。 脚上是双结实锃亮的黑色马丁靴,透着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整洁。 看起来系统对她还不错。 不当人的感觉……还挺有意思。 尤听凝起心神,心口的白色源石慢慢收起了光芒,与雪白的肌肤浑然一体,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那边的丧尸歪了歪脑袋,粘稠的脑浆换了个方向流淌。 从它那张破破烂烂的脸上,尤听看出了几分疑惑。 「走,」她挑起眉梢,通过源石,意念直接传送给了丧尸,「带你去干饭。」 尤听从地上站起,拍了拍身上的浮灰。 旧日繁华的城区,已经被黄沙掩埋,看不见一点绿意。 街道上尽是废弃的楼房和车辆,从那些干涸的斑驳血迹上,不难看出曾经发生过怎样可怕的事情。 她望向其中一个方向,唇角轻扬,大踏步往那边走了过去。 干饭丧尸摇摇摆摆地跟在她的身后。 尤听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 眉心紧紧皱起,仿佛在做什么极其艰难的决定。 片刻后,她从干饭丧尸身上沾了些混浊的不明液体,往自己过分干净的衣服上抹了抹。 尤听对着路边破碎的玻璃门照了照,颇觉满意地松开了眉头。 这么弄下来后,看起来更像是个在末世苦苦挣扎的…… 人类。 街道空空荡荡,空气里尘雾瀰漫,能见度大大降低。 周围安静极了,只能听见干饭丧尸拖着脚走路,和地面摩擦发出的「沙沙」声。 终于。 尤听在一栋废弃坍塌的大楼前站定。 这里应该曾经是繁华的百货大楼,楼身倾颓,只有一楼的部分地方还算保留得完整。 她目光落在地上的招牌上,前面的字已经看不清,后面还能依稀辨认出「便利店」几个字。 在末世里,超市这样的地方,自然是属于必须争夺的物资点。 第159页 尤听耳朵动了动。 还没进去,里面的动静已经清晰地传进她的耳中。 粗犷的男声和哭泣的女人。 尤听示意干饭丧尸跟在她身后,从废墟里扒拉出来个入口走了进去。 没有电灯,里面的视线很是昏暗,伸手不见五指。 但对尤听来说并不算什么,她的五感比人类灵敏得太多。 她找到一列货架,成功从中摸到了一把水果刀。 马丁靴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和干饭丧尸毫不掩饰闹出来的动静,终于将那占领便利店的小队惊动。 为首的男人高大如熊,长了一双兇狠的倒三角眼,脸上还有道长长的伤疤,更添了几分凶神恶煞。 旁边还站着几个人,一副对他唯命是从的样子。 而刀疤男的面前,是个哭哭啼啼的女人,捂着自己被撕了一半的衣服满脸绝望。 「今天真幸运啊,居然能够找到还没被人搜集过的超市,还有个女人!」 刀疤男舔了下唇,高高在上地说:「等老子尝过了,就把这女的赏给你们。玩不死就带着,玩死了就丢到路边。」 那几人露出淫邪的笑,连连道谢:「谢谢大哥!咱兄弟们几个可都好久没开荤了!」 这种事,他们已经做过不止一次两次了。 忽的,陌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刀疤男一副被迫打断的不耐神色,提起了裤子,骂骂咧咧地道:「艹,哪个王八蛋敢坏老子的好事,老子不砍死他!」 他将女人踹到一旁,带领着手底下的人冲出了货架。 便利店不大,那陌生的动静听起来离得很近。 但在某一瞬间,却又全然消失了,安静得仿若幻觉。 刀疤男拧起眉头,他抬起手,一团拳头大小的火焰腾空升起。 显然,他是一名火系异能觉醒者——这也是为什么那几人会都对他为首是瞻。 火光照亮了视野,他听见手下惊恐的叫声:「大大大哥!后,后面!」 背后骤然有一股寒意冒起,糜烂的腥臭传来。 刀疤男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勐地一拳向后轰去。 拳头狠狠砸在残破腐烂的头颅上,干饭丧尸重重向后摔去,和墙壁碰撞出勐烈的撞击声。 「一个蓝级而已,居然敢跑到我面前找死!不对,这玩意早都已经死了……真是,死了也是不长眼的东西!」刀疤男冷笑,甩了甩拳头。 他上前打算取走干饭丧尸的源石。 那可是好东西,能够用来换取物资,还能帮助觉醒者增强异能。 背后突地响起了几声闷响。 刀疤男勐然反应过来,那几声尖叫后,一直没再听到手下的动静。 难道……还有东西? 他直起身,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以他现在的能力,只能召出两个火团。 火团将周围照亮,刀疤男看见了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手下。 他悚然一惊。 什么东西,竟然能够这么快无声无息地解决掉了几个人! 虽然那几人都是普通人,但连一点动静都没发出,刀疤男自认自己可做不到。 难道是更高等级的丧尸? 一时之间,刀疤男也顾不得取源石和那些手下的死活,借着光朝着出口的方向拼命跑去。 「呲。」 莫名的起了阵风,竟然将他身边的两团火球都吹灭了去。 赖以生存的异能瞬间失灵,任凭他怎么召唤都没了效果。 视线骤然陷入黑暗里,刀疤男头皮发麻。 小腿忽然被人从后面狠狠踹了一脚,他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 跟着,脖颈上传来了冰凉的触感。 这东西他们成天出生入死的人可太熟悉了,是刀刃。 耳畔,女人略哑而冷凝的声音缓缓响起: 「逮到你了。」 死亡威胁下,刀疤男全然抛弃了尊严,磕磕绊绊地求饶:「别,别杀我!我可以把收集到的东西都给你,我还是觉醒者,我……」 话音未落,锋锐的刀刃闪过寒光,利落地割开了喉管。 鲜血喷涌而出,男人大睁着眼,捂着喉咙不甘地倒下。 心口的源石微微发亮,尤听手上的水果刀的刃尖随之再次恢復了洁净。 修长的手指干净白皙,一点血迹也没沾到。 她冲着墙角的干饭丧尸勾了勾手指。 「过来。」 「开饭了。」 干饭丧尸将被打歪的头艰难地扭正,兴奋地发出「呵呵」声: 「大王!棒棒!」 尤听:「……闭嘴。」 低等级的丧尸,还保留了些人类的本能,需要进食来维持能量。 它们的食物,便是新鲜的血肉。 被作为食物的尸体,连变成丧尸的机会没有,只能变成干饭丧尸的养料。 她不再管这里的事,转而走向了最里面的库房间——女人还在细声细气地哭着。 尤听站在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女人。 察觉到又有人来了,女人害怕地瑟缩着身子。 视线昏昏,只能隐约辨别出眼前有一道身影。 半晌,她没听见多余的动静,才小心翼翼满怀期待地问:「那些人呢?你,你是不是来救我的?」 尤听从喉间挤出声「唔」算是作答。 第160页 女人一下子激动起来,欣喜地道:「谢谢你!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她试着站起来,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声道:「我,我的腿麻了,你能帮帮我吗?」 语气娇柔可怜,是最容易激起人保护欲的类型。 尤听弯下腰身,慢慢朝她伸出了一只手。 女人眯了眯眼,对方玉白的手指一点点地出现在视线之中。 她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就在将要将手心搭上去的那一刻。 那只手忽然越过了女人的手指,径直落在了她的喉间。 脖颈处的手指慢慢收紧了力道,明明是很秀气的手,却像是带着千钧之力,让人动弹不得。 女人神色扭曲地拼命挣扎着。 从她的手心忽地冒出来滋滋的电流声,向着尤听袭去。 然而,电流在碰到尤听身上时,如同泥牛入海,了无踪迹。 女人顿时惊恐地瞪大了眼。 尤听这时才微微笑起来,慢吞吞地问:「装不下去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女人瞪着她,艰难地吐出一句话。 尤听没有回答,而是干脆利落地拧断了她的脖子。 真反派,从来不跟路人甲多解释。 股股奇异的白色气流,顺着女人的尸体,流聚到了尤听的身上,最终融入白色源石。 这是独属于觉醒者的魂力,能成为高等级源石的养分。 这女人明显是个比刀疤脸厉害得多的人物,她装得柔弱可期,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 看着那些人从洋洋得意,再到满脸惊恐地死去。 在她看来,杀人,可比杀丧尸有意思得多。 尤听会这么清楚,因为这算是原书里的开篇—— 再过一会儿,男女主一行人就该到了。 本来该「救下」这女人并被暗算的,会是男主小队中的一位成员。 尤听提前截胡了这段剧情。 她用意念催动干饭丧尸过来,踢了踢脚边的女人尸体。 「过来,加餐。」 等察觉到男主等人将要接近的时候,尤听才让干饭丧尸逃走。 杂乱纷纭的脚步声作响,几道手电筒的强光照了进来。 有人的声音接着响起:「我去,怎么这么浓的血腥味!」 顿了顿,应该是发现了干饭丧尸啃过的躯体:「哟,死了不少人!」 跟着,是一道年轻而沉稳的男声:「注意警备,血还是温热的,丧尸应该还在附近。」 这个小队走得越来越往里,手电筒的光线照在了尤听身上。 大约是没料到会看见其他人,众人不由都愣了愣。 细看之下更加惊讶,这竟然是个十分漂亮的年轻女人。 冷淡的眉眼绮丽得过分,宛若靡靡开放的红玫瑰,身上随意的衣服更是都遮掩不住姣好的身材。 尤听抬眸,目光落在对面为首的人身上。 青年的容貌俊秀,神情淡然。泛着书卷气似的,不带任何攻击性的长相。 表里不一的男主,沈嘉洐。 她只看了一眼,眼波流转,跟着落在了这小队最靠后的位置。 一双怯生生的黑色眼眸,像是受惊的小鹿一般。 女孩子身上的衣服并不合身,不知道是从哪里捡来的,已经辨别不出原本的颜色。 她身在这个小队中,却和旁人格格不入。 看起来不知道多久没有好好梳洗过,只有那双眼睛还能窥见几分清澈。 尤听眼尾微微向下压了压,眸里迅速略过一丝亮光。 寂舟,她的任务对象。 「你是什么人!」沈嘉洐旁边那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跳出来,警惕地盯着尤听。 在这末世,除了要防备丧尸,还要防备人心。 自相残杀的事,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家常便饭。 别看眼前这女人长得好看,女人心海底针,人不可貌相,说不定就是长得越美杀人越狠! 尤听拿出了一颗青级源石——从刚刚那女人身上搜出来的。 指了指地上那些残破不堪的尸体,又指了指自己。 少年「哟」了声,稀奇地道:「原来是个小哑巴。」 尤听淡淡地望他一眼。 迟早得让丧尸把这小子给暗鲨了。 沈嘉洐温声开口:「你的意思是,这些人都是死在了丧尸的手下,而你,把丧尸给解决了。」 取走源石后,丧尸的身体会破碎成灰四处飞散——难怪他们进来后并没有发现丧尸的身影。 「是这样吗?」沈嘉洐的声音轻柔如风,唇边挂着一抹浅笑。 很容易就让人生出好感的类型。 尤听点头。 沈嘉洐看向她的目光暗沉了些,辨不出情绪。 末世里,没人会敢轻易小瞧一个敢独自在外行走的漂亮女人。 他笑了笑,说:「既然如此,按照规矩,这里已经是这位小姐的据点。」 「阿弩,」他喊旁边的那少年,「我们走。」 小队的人都面露不甘,却又不得不顺从地转过身打算离开。 物资珍稀,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这么好运遇到一家没被刮搜过的超市。 「叮叮——」金属敲击着货架的栏杆,发出了清越的声音。 尤听随手从旁边拿了一瓶水,丢向沈嘉洐的方向。 第161页 尤听冲着众人比划了几个动作。 沈嘉洐猜测着:「你同意将这里的物资分给我们?」 尤听颔首。 阿弩惊讶地张大了嘴,末世居然还能遇到这么大方的人? 他不由惊奇地问:「我们这里五个人,你才一个人,就不怕我们把你劫杀然后独吞这里的东西?」 闻言,尤听扯了扯唇角,露出些微嘲意的轻笑。 她没有说半个字,更没有比划。 但莫名地,所有人都看懂了她眼神里所想表达的意思—— 「你们,都打不过我。」 第58章 跟好我【一更】 ……艹, 好拽。 小队的人沉默了下来,看着尤听的眼神里透着怪异。 但对方愿意答应和他们一起分享物资,于情于理他们不仅不能翻脸, 还得好声好气地感谢尤听。 沈嘉洐接过了手里的矿泉水,微微一笑:「多谢。」 他自我介绍,「我是这个小队的队长,沈嘉洐, 是一名风系异能觉醒者。」 然后指着旁边的少年, 「这是阿弩,火系异能觉醒者。」 「修叔, 力气很大,是我们对付丧尸时候的主力。」 那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 微微抬起眼皮看了尤听一眼, 便又垂了下去。 国字脸,没什么特色的五官。肩膀缩着,看起来有些寒酸的样子。 「段芙,」沈嘉洐指着右边的一个年轻女孩, 「水系异能觉醒者。」 女孩生了双狐狸似的眼, 容貌妖媚。 她抱着手臂,斜斜打量着尤听,眼中带着几分淡淡的敌意。 尤听同样看着她。 在这几人当中,段芙身上的衣裳是最干净的,也许是因为拥有能够聚水的能力。 甚至连刚刚脚下踩到的血迹,她也趁这时嫌弃地赶紧用异能清洗掉了。 同为一队的女伴,有这样的能力, 却对脏兮兮的寂舟不闻不问。 着实是……耐人寻味。 最后,沈嘉洐顿了顿, 看向队伍最后的方向,道:「那是寂舟。」 极为简单的介绍,没加任何可以修饰的身份。 不像是他们的队员,而像是个可以随意被捨弃的挂件。 沈嘉洐介绍寂舟的时候,尤听默默地观察着其他几人的反应。 阿弩和修叔看起来事不关己满不在乎的样子,段芙的脸上则飞快地流露出了一丝嫌弃。 女孩子从后面微微探出了脑袋,对着尤听的方向小声说:「你,你好。」 声音绷紧,颤颤巍巍的。 说完以后,她立刻将头又缩了回去。 沈嘉洐抱歉地一笑:「不好意思,寂舟的胆子比较小。」 身边的段芙不屑地轻哼了声。 末世之中,抱团组队是种很好的存活方式。 通常人数不会特别多,五六个人刚刚好。 像沈嘉洐这样的五人小队中,竟然有三个异能觉醒者,算是非常豪华的配置了。 介绍完在场人后,沈嘉洐望向尤听:「不知道这位小姐该怎么称唿?」 尤听抬起手,手心里捲起了阵阵细小的风团。 她催动着风团,包裹住地上还未凝结的血液。 手电筒的灯光下,那鲜血像是一条条红色的虫子,缓缓在地面爬行着,最终,汇聚成了个「听」字。 这场景着实有些诡异。 纵使是沈嘉洐一行人见惯了大场面,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骇人的自我介绍方式。 阿弩愣愣地道:「原来小哑巴也是个风系异能觉醒者。」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沈嘉洐。 沈嘉洐的眸色凝重了几分。 作为同属性的觉醒者,他很清楚,能够做到这样精准的控制,异能等级一定不容小觑。 沈嘉洐再次暗暗感慨,还好最开始的时候,没有莽撞地和对方发生冲突。 尤听并没有给出回应,自顾自地找到了个登山包,往里面塞着东西。 她本就不属于人类,更不可能任何一种属性的觉醒者。 但她的源石是丧尸中最奇特的,能够同样拥有操纵这些元素的能力。 - 整个便利店都瀰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沈嘉洐抬起手,召唤出轻柔的风将之吹散。 这一举动,既是贴心,也是有意无意地显露出来自己的实力。 阿弩熟练地在那些残躯身上扒拉能用的物资,随后,指尖星火冒出,将那些尸体都烧成了灰烬。 他跑到段芙跟前,笑嘻嘻地说:「段芙姐姐,我的手脏了,给我用点水呗。」 段芙白了他一眼,细微的水团凭空生成,落在阿弩的掌心中。 修叔借着手电筒的光线,寻找着能够用得上的东西。 他力气确实很大,一个人竟然就能轻松地抬起库房里的实木木桌。 修叔扛着桌子,大踏步到了众人进来的入口处。 又从旁边捡了些木板牢牢封住,然后用桌子彻底堵住。 天上的金色眼睛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睁开,而当它睁眼的时候,地面上的丧尸能力将会得到大幅度增长。 每每这时,人类必须找到安全的地方躲避起来。 当然,也不乏会有冒险者想趁这个机会多杀些丧尸获得源石。 五人小队各有各的忙碌,只有寂舟,安安静静地站在角落里。 第162页 像个被抛弃的孤零零小可怜。 尤听顺着货架逛了几圈,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拿起后,朝着寂舟的方向走了过去。 其他人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顿,余光却不由地往着尤听那边撇去。 面前多了道人影,寂舟不禁抱住了自己的手臂。 她脚步动了动,像是想往后面躲去。 但她的后面已然就是墙壁,退无可退。 末世之中,人性并不是能经得起考验的东西。 多得是一言不合就会动手杀人的,对方是拥有异能的觉醒者,可她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毫无胜算。 寂舟紧张地盯着地板,手指攥着衣角,极其小声地问:「请问,你,你有什么事吗?」 一只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白玉似的肌肤,在这不太明亮的光线中,也仿佛散发着莹莹光泽。 尤听摊开手心,露出刚刚拿的东西。 粉色的包装袋上画着几个可爱的图样,是根草莓味的棒棒糖。 寂舟愣住。 她没有接,那只手便一直这么伸着。 过了会儿,寂舟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问:「是给我的么?」 尤听点头。 寂舟抿了抿唇,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情绪。 她是被沈嘉洐从丧尸手下救出的。 沈嘉洐人很好,还愿意收留她,将她带在队伍里面。 小队的其他人都各有各的能耐,唯独她,什么也不会。 还常常因为没有自保能力,得让沈嘉洐分神照顾她。 寂舟很努力地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不想给队伍里的其他人添麻烦,希望这样就能够少拖后腿。 阿弩和修叔当她是空气,段芙则非常讨厌她,总对她冷嘲热讽。 只有沈嘉洐,会偶尔轻声安抚寂舟。 可是就连沈嘉洐,也从来不会特意送给她……糖。 寂舟莫名地鼻酸了下。 「谢谢。」她动作极其小心地从尤听手中,将那枚草莓棒棒糖拿起。 女孩子头一次敢大胆地抬起头,微软的目光落进尤听的眼中。 她身上脏兮兮的,许久没打理的长髮乱糟糟地遮住了大半张脸。 唯独那双眼睛,依旧透着赤子般的清澈。 「谢谢你,」寂舟又认真说了一遍,「我很喜欢。」 她将草莓棒棒糖握在手心里,神情虔诚地仿佛在对待什么无价之宝。 尤听心里轻啧了声。 看把小姑娘折磨成什么样了只是根棒棒糖而已,都能当成宝贝。 她送完糖以后,没有理会在场的其他人,重新回到了刚才的位置收整物资。 可能是觉得自己受到了冷落,段芙没好气地哼了声,「一个哑巴,一个废物,还真是绝配。」 「嘘,」阿弩连忙拉了拉她的手臂,小声道,「段芙姐姐,别说了,你明知道嘉洐哥不喜欢听这些话。」 段芙瘪着嘴,不满地说:「真不知道嘉洐哥怎么想的,非要带上个拖油瓶。」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高,只是细碎的嘟囔。 对于尤听而言,却依然情绪得像是贴着耳畔响起。 她牵起唇角,随手将把玩着的刀片丢了过去。 轻薄的刀刃带起微弱的风声,擦过段芙的发梢,深深扎在了她背后的货架上。 髮丝被锋利的刀片割断了几缕,飘飘然地落到地上。 阿弩瞬间反应过来,尴尬地讪笑着:「糟糕,忘了风系异能觉醒者的耳朵都特别好使了。」 段芙愣了一下,盯着尤听张嘴发出一声高昂的尖叫:「你在做什么!」 修叔皱了皱眉:「你小声点,想把附近的丧尸都引过来吗?」 段芙怒不可遏地指着尤听:「你怪我做什么,还不是因为这个哑巴!」 手电筒没那么明亮的光线落在尤听的身上,墨黑的髮丝仿佛添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膜。 面对愤怒的段芙,她只是漠然地轻挑了下眉。 神色满不在乎,根本没将段芙放在眼里。 红唇向上轻扬起,尤听还对段芙勾了勾手指,意思表现得很明显—— 有种你就来。 段芙被尤听这幅态度直接气得失去理智,抬手就要聚起水团去攻击。 「好了。」 一只手及时地握住了段芙的手腕,沈嘉洐轻声道:「阿芙,够了。」 声音虽然温柔,语气却是寸步不让的坚定。 段芙愤怒得胸膛上下起伏,委屈地看着他:「嘉洐哥。」 「是你先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沈嘉洐的脸上颇有些无奈,「听小姐出手教训你,是理所当然的事。」 只是割断了几根头髮丝而已,若是心狠一些的人,恐怕早就将段芙的脸蛋划伤了。 他一锤定音:「这件事,到此为止。」 段芙很听沈嘉洐的话,他既然已经这么说了,再生气她都只能作罢。 她不甘又怨念地看向尤听,咬着牙吐出几个字:「知道了知道了。」 如果目光是能够杀人的利器,她早就将那个小哑巴千刀万剐了。 对段芙那敌意极强的视线,尤听视若无睹。 在原书里,这就是个负责给女主难堪的恶毒女配。 她的存在,完全就是为了给剧情虐上加虐。 第163页 段芙是个嫉妒心很强的人,仗着自己长得漂亮,又是觉醒者,目空一切。 她喜欢沈嘉洐,所以讨厌每个和沈嘉洐有所接触的异性,以及任何比自己长得好看的女人。 很显然,在这小小的便利店里,她最厌恶的两种类型都集齐了。 沈嘉洐不知道为什么对寂舟那个废物另眼相待,那该死的哑巴女人更是竟敢割断她的头髮恐吓! 段芙正盘算着该怎么报这割发之仇,忽然听见修叔沉闷的声音:「那眼睛,好像闭上了。」 店内一下子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屏气凝神,脚底下的地板似乎在微微震动——那是属于丧尸出笼的狂欢。 尤听远比他们感受到的要更深,心口的源石发出微热,奇异的力量传遍了全身。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沈嘉洐等人谨慎地将手中的电筒关上,视野再次沉入黑暗之中。 他们没用异能,只是安静地握紧了手边能够拿到的武器。 「砰!」重物撞击着入口处的声音。 用来阻挡的木板和桌子发出难以承受般的「哐当」声。 「砰砰砰!」外面的声音越来越急,也越来越重。 修叔脸色沉重地说:「可能是有青级以上的丧尸,能够感应到我们的气味。」 而且,听这动静,数目应该还不少。 这便利店半颓在废墟之中,后门都被倒塌的石堵住,只有他们进来的时候的那个入口。 要想离开,只有一个方法——硬杀出去。 阿弩皱紧眉低声说:「青级以上的丧尸通常都不会抱团才是,怎么会这么倒霉!」 没人注意到,角落里安静的尤听,眸里冷光飞快掠过。 这些将入口团团包围的丧尸,当然是她叫来的。 沈嘉洐盯着那随时都可能会被破开的入口,冷静地说:「都警惕着,准备迎敌。」 寂舟知道自己没用,只能紧紧握着拳头,把自己缩在墙角。 忽的,鼻尖传来一阵梅花似的冷香。 尤听蹲在了她的面前。 她向寂舟伸出了一只手,半晌没动。 寂舟不明所以,犹疑地学着她的样子伸出了自己的一只手。 尤听将她的手心拉了过来,指尖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几个字。 寂舟在心里跟着想了想,不太确定地问:「跟,好,我?」 尤听点头。 还没等寂舟反应过来,「轰隆」一声巨响,入口的东西被彻底掀翻。 与此同时,沈嘉洐反应极快地将手电光打开,喊了一声:「阿弩!」 阿弩会意地召出火球,灼热的火光伴随着手电,将四周照亮。 腐烂的气息涌入鼻腔,一张张早已衰败得不成样子的脸接着映入眼帘。 那些低等级的丧尸闻到了食物的气息,立刻不管不顾地扑了过来。 段芙惊叫了声,连忙甩出一个水球,慌急地向沈嘉洐身后跑过去。 修叔虽然没有异能,但他力大无比,手里拿着根随手摸到的棒球棍,一棍子抡飞一圈。 阿弩的火和沈嘉洐的风一起配合,火势兇勐,低等丧尸没有对抗的能力,直接从中强硬地分开了一条小道。 沈嘉洐咬牙道:「快走!」 趁这个机会,众人纷纷向着入口处拼命跑去。 然而,这里面还有根本不害怕这点火球的绿级丧尸。 高大而腐烂的身躯站在门口,胸口处的绿色晶石光芒大盛。 那双往外凸起的眼珠子死死地瞪着众人。 绿级丧尸随手拿起旁边的一块木板,如蒲扇般重重向着几人挥过来。 它和没灵智的低等丧尸不同,力大无穷,且不惧火光,就连动作也要敏锐得多。 见几人四散躲开,它歪着脖子动了动,很聪明地选择追向实力较弱的段芙那边。 段芙本来一直是紧紧跟在沈嘉洐的身后,但刚刚跑向入口的时候她没跟上。 又因为躲避绿级丧尸的攻击,阴差阳错地跟尤听和寂舟跑到了一起。 见那丧尸向自己追了过来,段芙吓得花容失色。 她眼里闪过一丝狠意,一把拉过了旁边脚程较慢的寂舟。 段芙瞪了寂舟一眼,飞快地说:「废物,替我死是你最大的用处!」 异能催动,形成了个短暂的水牢。 但那水牢控制的对象不是绿级丧尸,而是寂舟。 第59章 相救【二更】 水牢困住了寂舟想要逃离的步伐。 虽然只是短短的几秒钟, 但已经足够身后的绿级丧尸追过来。 腥臭的气味随之席捲而来。 趁这个机会,段芙连忙奋力地跑向了沈嘉洐那边:「嘉洐哥!快救我!」 阿弩回过头,就看见绿级丧尸利爪似的手将要向着寂舟的心口掏去。 虽然平日里他和寂舟没什么交情, 但毕竟一起同生共死了一段时间。 他着急地喊道:「不好了,嘉洐哥,寂舟还在那里!」 边语速飞快地说着,边尽力地甩了个火球砸了过去。 阿弩没指望这火球能够对绿级丧尸造成什么伤害, 只希望能够藉此来吸引住它的一丝注意力。 沈嘉洐同样看见了如此危急的情形, 他瞳孔微缩,抬手准备发动异能冲过去救寂舟。 第164页 手臂却被段芙死死地抱住, 她脸色苍白地喊:「嘉洐哥,别管她了!越来越多的丧尸围过来了!」 沈嘉洐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 冷声道:「让开!」 随后便直接用力将段芙推开, 向着寂舟的方向往回跑。 异能开到了最大,风刃跟不要钱似的疯狂往外扔着。 段芙愣在当场。 她和嘉洐哥认识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对她发这么大的火。 竟然是为了那个废物! 看着沈嘉洐的背影,段芙紧紧握着拳, 心里嫉恨到了极点。 好在。 就算沈嘉洐的速度再快, 也不可能快过绿级丧尸的动作。 她脸上流露出一丝得色,瞪大了眼睛,想亲眼看着寂舟血洒当场的场景。 - 寂舟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她嘴唇颤抖着,闭上了眼。 那沾着血腥和腐臭气息的手,好像下一瞬就将穿透她的心脏。 很奇怪,生命的最后一刻,寂舟竟然没有感受到有多么害怕。 她想, 也许在这个时代,这便是像她这样的普通人最后的归宿。 没有亲人, 和沈嘉洐等人也算不上朋友。 她若是死了,就像一粒沙子落入了土中,不会对任何人造成影响。 末世之前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呢? 太遥远了,寂舟有些记不太清。 她只记得空荡的房间刷着雪白的墙,从狭窄的窗口看去,能够窥见窗外的一抹蔚蓝天穹。 那样透亮的蓝色,很久,很久,都没有再见到过了。 也许,死了以后的世界,能够再见到也不一定。 这么一想,寂舟心底那仅剩的一丝恐惧也荡然无存。 她手心摸到了口袋里的棒棒糖,紧紧攥着,等待死亡的阴影落下。 半晌。 四周丧尸发狂般的诡异叫声不绝于耳预想之中的疼痛却并没有来临。 寂舟慢慢睁开了诧异的眼。 在她的面前,站着一道高挑的身影。 女人的长髮随手抓成了个高马尾,精神地垂在脑后。 有些微微散乱的髮丝被风吹动,在空中浮起轻微的弧度。 她对着绿级丧尸,摊开了白皙的掌心。 尤听直视着绿级丧尸那张血肉斑驳的脸,她眸光轻闪。 紫色的雷电光球从她掌心中升起,与此同时她用意念给绿级丧尸下达了命令: 「装死。」 绿级丧尸歪了歪头:嘎? 尤听手里的雷霆轰然向前发送出,一瞬间,电闪雷鸣。 巨大的雷音响彻天地,让所有的丧尸都不由动作顿了顿。 尘雾散去,那高大的绿级丧尸重而僵硬地倒在地上,看起来再没有半点还手之力。 沈嘉洐和段芙几人都面露惊异,刚刚发生的一切太快,只在片刻之间。 等他们从震撼中回过心神的时候,尤听已经走过去,到了倒下的绿级丧尸跟前。 她低了低身,探出手,像是去取绿级丧尸的源石。 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尤听指尖一抹,绿级丧尸胸口的源石瞬间失去了色泽,被旁边的腐肉所包裹。 绿级丧尸倒下,剩下的低等丧尸们像是突然没有了指引,动作迟钝起来。 尤听再度直起身,走到了发怔的寂舟面前。 她向地上的寂舟递去一只手。 五指纤细白皙,干净如初,一点异样的痕迹也没有沾上。 寂舟眨了眨眼,好半天,她才往前将手伸了过去。 还没落到尤听手心中,看见自己指头上的脏污,寂舟忽然生出几分羞愧。 指尖蜷缩了下,情不自禁地想要收回来。 但面前的人却忽然向前,一把将她想要退缩的手指抓住。 久违的暖意从指尖蔓延开来,寂舟这时发懵的脑子,才找回了一丝神智。 她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有人愿意站在她的面前,为她挡下伤害。 「谢谢。」寂舟说。 大约是觉得这声道谢过于简单,她眼里划过几分对自己的恼意。 尤听牵着寂舟,手上一个用力,便将人从地上带了起来。 看着寂舟低头不说话的样子,她想了想,拉起寂舟的手,在她的手心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寂舟的唇边不由自主地也跟着流露出点笑意。 尤听将人安抚好后,转过了身,眸光冰凉地看着另一边的段芙。 「寂舟!」沈嘉洐跑了过来,上下打量着寂舟,难掩紧张地问,「你有没有受伤?」 寂舟摇摇头,小声说:「没事,多亏了……」 她想了想,吐出个不太确定的称谓:「听姐姐。」 确认她没事以后,沈嘉洐才将暗含探究的目光投向尤听。 他只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多问,而是说:「趁现在这群低等丧尸群龙无首,我们赶紧离开!」 沈嘉洐倒不是怕打不过低等丧尸,而是担心会引来附近更高级的丧尸。 尤听装作去捡地上的包,心口的源石闪了闪。 这群原本呆滞下来的低等丧尸,忽然不约而同地将头齐齐地扭向段芙所在的方向。 那些分辨不出面目的脸下,隐隐好像闪着兴奋的光。 「呵呵」沙哑而怪异的叫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第165页 这场景诡异极了,段芙下意识地察觉到了危险,转头吼旁边的阿弩:「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用异能啊!」 她异能等级是小队中最弱的一个,平时都只是充当辅助的作用。 对付一两个低等丧尸还可以,应对这样的丧尸潮,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丧尸们密密麻麻地堵在了段芙和沈嘉洐尤听之间的路上,朝她不断逼近。 她看不见沈嘉洐,一下子慌了神,大喊着:「嘉洐哥!救我!」 见势不妙,段芙毫不犹豫地扔下了阿弩,自顾自地往前逃跑。 她背后冷汗涔涔,拼命地催动异能,发动水牢,能拖一秒是一秒。 只希望阿弩那个臭小子能够给她争取到足够逃跑的时间! 阿弩愣了一下,没想到段芙会跑得这么决绝。 而前方,丧尸潮已然争先恐后地围了过来。 阿弩脸色大变,这时他再逃走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能咬咬牙将异能提到了极致,在四周形成了道火墙。 这群丧尸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沈嘉洐神色微变,皱了皱眉心。 看见阿弩有难,他和修叔都连忙冲过去打算救人。 丧尸群犹如蝗虫过境般地压过来,阿弩心底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视死如归地喊了一声:「别管我!嘉洐哥修叔,你们快走!」 修叔脸色沉沉,全然当成没听到一样,继续向前冲去。 阿弩的喊声犹然迴荡在耳边,沈嘉洐的动作却突然顿了顿。 下一秒,修叔也停住了。 阿弩身边的火墙还没散去,但那群丧尸却根本没有理会他,乌泱泱地往着段芙离开的方向追去。 他脸上那大义凛然的表情逐渐变成了呆滞。 「这是……怎么回事?」 打丧尸这么久,还是头一次碰到这种情况。 一侧的尤听不着痕迹地翘了翘红唇,深藏身与名。 阿弩摸不着头脑地收起了异能,满脸疑惑地走到沈嘉洐身旁。 「嘉洐哥,我是不是在做梦啊?」 沈嘉洐摇摇头,皱眉道:「这群丧尸,实在古怪。」 街上瞬间又变得冷冷清清,只有几人的身影,映着浑蒙的天空,仿若一幅大战终了时的画卷。 修叔慢步走过来,往着街道的另一头看去。 「段芙怎么办?」他问。 阿弩狠狠地「啐」了一口,愤愤不平地说:「就让她自生自灭!抛弃队友的人就该没有好下场!」 说到底,他还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 想到刚刚面对丧尸潮,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恐惧,阿弩就对段芙怨念深重。 她怎么能装都不装一下,就那么直接地把他卖了! 「现在去追,应该很难追到了,」沈嘉洐嘆了口气,「只能希望阿芙能够好运避开。」 修叔和阿弩都有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他们是后加入进来的队伍,最开始跟随沈嘉洐时间最长的人,是段芙。 两人一直以为段芙和沈嘉洐,最终会成为一对情侣。 因为段芙的脾气不好,常常惹是生非。 每当这时,沈嘉洐总是会唤她「阿芙」,语气听起来颇无奈又宠溺。 就像现在这样,他嘴上念着亲昵的阿芙,眸光却很平静。 平静得甚至……有些漠然。 长袖下,智能手环的淡光急促地闪动着。 这是末世中宝贵的联络工具,整个小队里只有他和段芙有。 沈嘉洐垂眸瞥了一眼,将手背到了身后,面无表情地按熄了手环。 光芒微弱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闪着。 像是某人临死前奄奄的唿吸,无力地挣扎着,直到彻底停下了闪动。 - 尤听将寂舟带到几人的面前,她将背包挎上,同沈嘉洐挥了挥手,作势要离开。 心里默念的数还没到三,就见阿弩迫不及待地追赶了上来。 「小哑巴……不不不,听姐,你怎么就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是不是要去幸运者基地?咱们一块走吧!」 尤听才走出去几步,他一张嘴已经吧啦吧啦了半天。 阿弩对先前尤听一个人解决了绿级丧尸的事记忆犹新,他缠着她问:「听姐,你不是风系异能的觉醒者吗?为什么之前还能用出电系的异能?」 「听姐?听姐?你怎么不说话啊……哦,我忘了你不会说话开来着。」 尤听:「……」 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刚刚真应该让丧尸群把这小子也给解决了。 「好了阿弩,」沈嘉洐及时叫停,转而看向尤听,「阿弩说得也有道理,听小姐如果也要前往倖存者基地的话,不如与我们结伴同行?」 男人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眸光真挚而清和,向尤听投来了招揽的橄榄枝。 末世之中实力为尊,强者是每个小队都会想拉拢的目标。 而且……沈嘉洐对尤听身上的秘密很感兴趣。 双属性的觉醒者么? 他眸里浮起一丝波澜,又迅速归于平静。 尤听的视线掠过他,落在他身后的寂舟身上。 小姑娘眨着圆圆的杏眼,望向她的眼里仿佛带了几分同样的期盼。 她冲着寂舟轻勾了勾唇,然后随意地点了下头。 第166页 阿弩欢唿一声,又跑到尤听身边问东问西。 小队少了一个人,又多了一个人。如同石子落进湖中,短暂地砸起小小的水花后,便再没有多余的痕迹。 这便是残酷世界的规则,适者生存,只有足够强的人才能存活下来。 寂舟偶尔会回头望一眼段芙消失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段芙一直不喜她,欺负她,还想推她挡死。 寂舟心里同样会觉得愤怒,只是看着沈嘉洐几人很快就这副无事发生的样子,她忽然对段芙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的可怜。 段芙和沈嘉洐认识的时间最久,平常跟阿弩也有说有笑,就连跟修叔都能搭上几句话。 但她的消失依然如风平浪静的湖面,没有人在乎生死未卜的她。 寂舟想,也许在她死后,大家都会像现在这样很快将她遗忘。 没有人会再记得她的存在。 那么她来这个世界上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 额头突然传来剧烈的疼痛感,寂舟脸色苍白地捂住了脑袋。 一直关注女主的尤听察觉到不对,脚步一转,走到了寂舟身旁。 她抬手落在寂舟的肩头,丝丝不易察觉的白烟伴随着指尖落下,融入了寂舟的体内。 剧烈的头疼得到了缓解,寂舟慢慢松开了眉。 对上尤听询问的目光,她摇摇头,「我没事。」 前方的阿弩扬高声音问:「听姐,怎么了?」 尤听同样摇了摇头。 寂舟侧眸,视线落在身旁女人好看的侧脸上。 她突地生出个极其荒唐的想法—— 如果有一日,她真的从这片天地间消失。 那么身畔的这个人,会不会记得自己呢? …… …… 沈嘉洐带着小队去往的方向,是倖存者基地。 那是在和丧尸抗争中,人类一点点地摸索着,付出了巨大代价所打造的安全基地。 那里有足够强大的军事力量,有充足的食物和水。 是所有侥倖活过一天又一天的人类,都想要去朝圣的圣地。 最重要的是,去到那里的觉醒者可以参与编入特殊队伍,享受优渥的待遇。 不过相应的,机遇和危险并存。 特殊队伍需要面对更高等级的丧尸,且与之战斗。 沈嘉洐一开始的目标就是那里。 只是这一路上总遇到层出不穷的丧尸,需要接连不断的战斗,休息,寻找物资。 加上金色眼睛睁眼的时间越来越长,才耽误了不少日子。 直到现在,仍然在艰难前行的路上。 很多人没有死在丧尸的手里,而是累倒在这条希望的道路上。 天上的金色眼睛终于合拢了眼皮,空气似乎都变得清甜了些。 行到某个地方,几人的脚步忽然齐齐一顿。 面前停了一辆火红色的机车。 有一人靠在机车身上。 他身量很高,窄腰长腿。头上戴着头盔,看不清楚长相。 几个人从他身后走出,站成了一排拦路的人墙,盯着尤听几人的目光不怀好意。 机车男拍了拍自己的宝贝车,年轻的声音从头盔中闷闷地传出: 「如你们所见。」 「我在打劫。」 尤听微微眯了眯眼,啊……是传说中的男二登场了。 剧情想要催化男女主之间的感情,总是需要个工具人的。 没有了段芙,便来了个姬漫。 阿弩转了转手腕,「怎么总有人喜欢找死。」 这种事拦路抢劫的事不在少数,他们一路行来就遇到了不下三次。 阿弩想动手,却被沈嘉洐抬手拦住。 沈嘉洐打量着对方的眼里,带了一丝正色——这人的实力,跟他相比,应该相差无几。 他们走了一路,又打了好几回架,异能消耗了不少。 直接和对方对上,并不是明智之选。 「你想要劫什么?」沈嘉洐问。 「本来只想抢点物资的,现在突然改变主意了,我要——」 「她。」 姬漫抬起一根手指,从几人身上一一掠过。 最后,落在了尤听的身上。 第60章 姬漫【一更】 尤听眉尖微微挑起, 却见姬漫的手指再度挪开,往旁边移去。 他指的方向,是寂舟。 寂舟愣了愣, 害怕地往着尤听后面缩了缩。 众人惊奇地睁大了眼,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姬漫。 末世里没什么法律和道德尺度,想要抢女人的事很常见。 但放着长相身材都一流的大美女不选,竟然看上个脏兮兮的小丫头? 「喂喂, 」姬漫嫌弃地说, 「你们那是什么眼神?在质疑本少爷的眼光吗?」 肤浅! 非常肤浅! 他姬漫才不是那种只会以貌取人的小泼皮。 长得漂亮的女人有什么用? 他自己就够漂亮了。 虽然那豆芽菜看起来干干巴巴的,又瘦又小, 连长相都看不清。 但姬漫却从她身上察觉到了一种很奇异的气息——是很奇特的灵魂。 很少有人知道,姬漫是个双属性的异能觉醒者, 除了表面所表现出来的木系, 他还拥有罕见的精神系异能。 第167页 从那小丫头的身上,他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虽然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不过,这让他很感兴趣。 沈嘉洐第一个开口:「不行。」 他那张清俊的脸上再无一丝笑意, 眼眸里暗色沉沉。 「看来是谈不拢咯, 」姬漫耸耸肩,抬手招唿身后的小弟,「上。」 姬漫抱着手臂,将头盔拿了下来,臭美地整理头髮。 小弟们吼叫着冲上去,但那充满杀气的声音仅仅持续了一瞬,就突兀地变成了痛苦的哀嚎。 尤听慢悠悠地收回了手, 电光消散,那群小弟躺在地上被电得满脸黢黑, 口吐白沫地颤抖着。 她对着动作一僵的姬漫轻扯了下唇角,眉梢挑衅地挑起。 这群手下里不乏好几个觉醒者,但竟然连一战之力也没有。 看见尤听轻轻松松地解决了一圈人,沈嘉洐等人对她的实力认知又上升到了新高度。 「听姐威武!听姐霸气!」 阿弩狐假虎威地冲着姬漫做了个鬼脸,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你看看现在,轮到谁打劫谁。」 姬漫目瞪口呆:「你!你们想做什么!啊你别过来!」 尤听朝他走过去,手里拿着一把匕首把玩着。 漂亮的手指衬着寒刃,她一脚踹倒了姬漫的宝贝机车。 姬漫惨叫一声:「啊——你来踹我,别踹我的车!」 尤听从善如流,将人直接踩到地上。 姬漫手心聚成火龙,被她轻易打散。 「姐姐!姐姐!」姬漫立马叫饶,「我错了我错了,你轻点呗。」 尤听垂眸,正跟姬漫目光对上。 姬漫男生女相,长了副很柔美的容貌,肤色白皙。 一双眼睛狭长,瞳仁幽黑,仿佛含着漩涡似的深渊,能够将人的灵魂也吸进去一般。 尤听的神色微微一滞,踩在姬漫胸口的脚抬起,像是受到了控制一般。 姬漫唇边的笑还没完全绽开,尤听刚抬起的脚便又再次狠狠地踩上去。 「唔!怎么可能……」姬漫感觉自己的肋骨都快断了,疼得脸色一白。 他不可思议地盯着尤听。 他的精神系异能,从来没有失手过,刚刚竟然失效了! 尤听弯了弯眼,手里的刀刃直直往下插去,擦过姬漫的耳边钉到地面上。 同时,一道清冷的嗓音直接响在了姬漫的脑子里: 「还想偷袭我?」 姬漫瞪大了眼,「你……」 话音未落,便被那道声音截住:「多说一个字,我就直接把你杀了。」 女人唇角微弯,带着好看的笑意。 那双眼里却冷冷清清,瀰漫着平静的杀意。 「听懂了就眨眨眼。」 姬漫连忙疯狂眨眼。 尤听面露满意的神色,声音继续在姬漫的脑子里响起:「做我跟班,留你一命。」 to be or not to be,这是个问题。 姬漫短暂地迟疑了一下,随后沉痛地点了点头。 这不叫怂,是大丈夫能屈能伸。 他堂堂姬家少爷,竟然沦落到给个女人当跟班的地步了! 不过比起这个小问题,姬漫对尤听为什么能免疫他的异能,还能直接通过神念和他说话,更感兴趣。 难道这女人也是个更高等级的精神系异能觉醒者? 尤听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一路拖到了沈嘉洐的小队当中。 她抬手指了指姬漫,又指指自己。 沈嘉洐猜测着问:「你是想说,他以后跟着你?」 尤听点头。 阿弩皱着眉说:「可他之前还想打劫我们诶!」 尤听侧过头,斜睨了眼姬漫。 姬漫立刻露出谄媚的笑:「小兄弟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打劫不打劫的,只是想跟你们友好地交个朋友而已。」 随后站在尤听身边,一脸义正词严地说:「这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姐姐,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脸皮真厚。 阿弩翻了个白眼。 「既然是听小姐解决的人,自然应该由听小姐处置。」 「不过。」 沈嘉洐的语气一顿,唇角提起温柔的笑。 他瞥了一眼姬漫,眸中冷色一闪而过:「如果这位朋友还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最温和的语气,却说着最不留情面的话。 尤听听出了沈嘉洐的意思——他不希望姬漫再打寂舟的主意。 她点点头,低下头时唇边笑意轻嘲。 这个男主……装得倒挺像是回事。 小队继续往前走,只不过再次多出了一个人。 寂舟仍然走在最后面的位置,尤听顿了顿后,直接拉着人的手,抓住自己的衣角。 她垂眼递去洗一个眼神。 很神奇,寂舟竟然看懂了—— 跟好我。 就像那时在便利店时,女人不仅没有丢下碍事的她,还将她护在身后。 寂舟想起了那根棒棒糖。 她的指尖轻轻摩挲了下,竟然有些不敢抓紧。 可心底又有一股声音,诱惑着,让她不想放开这难得的被人关怀着的感觉。 姬漫则寸步不离地跟在尤听身边,看起来很安分。 实际上,他的声音在尤听脑子里像只乌鸦一样吵个不停—— 第168页 「姐姐,还没跟你自我介绍一下呢。我叫姬漫,在家里排行第八,你可以叫我姬八。」 尤听:「……」 姬漫:「为表亲切,你叫我小姬吧!」 尤听:「…………」比阿弩更想暗鲨的对象名单增多了。 姬漫:「姐!我美丽大方亲切动人,异父异母的亲姐姐!你也是精神系异能觉醒者吗?」 姬漫:「姐,我的异能怎么对你都没有用?你肯定异能级别比我高。你能不能教教我,更高级的攻击方式?」 姬漫:「你为什么这么照顾那个豆芽菜,是不是也察觉到了……她身上的不同之处?」 尤听勐地抬起手臂,往后一个狠狠的肘击,径直打在姬漫的胸口。 「啊!」姬漫脸色扭曲地痛唿一声,惨叫引来了众人的目光。 阿弩嫌弃地问:「你鬼吼鬼叫什么?」 姬漫艰难地扯出个难看的笑:「我……我在感嘆。啊!今天,可真是个好天气!春暖花开,阳光明媚!」 众人看着眼前一片灰濛濛的世界沉默了,满脸都写着一言难尽。 阿弩靠近沈嘉洐,小声说:「听姐捡了个傻子。」 沈嘉洐笑笑,没有说话。 他余光向着姬漫那边轻轻瞥去,若有所思。 尤听神神秘秘的,像是隐藏了很多秘密。 至于那姬漫,更是来路不明,又在最初表现出来了对寂舟的兴趣。 沈嘉洐垂着眸思衬。 以后得尽量让寂舟离这两人远一点才行。 - 几人沿着道路,避开丧尸,找到了间保存尚算完好的破烂楼房,勉强当做落脚点。 幸运的是,这屋里竟然还有备用的水缸,可以用来清洗身上的脏污。 「寂舟。」 沈嘉洐将房门打开,站在门口对寂舟温和地笑笑:「你进来,我替你处理身上的伤口。」 第61章 对峙【二更】 小队的人面色如常, 好像并没有觉得沈嘉洐的话有哪里不对。 寂舟往前走了两步,被身侧的尤听一把拉住了手臂。 寂舟回眸看,看见尤听眉尖蹙起, 满脸冷意的模样。 她不解地小声唤道:「听姐姐?」 众人奇怪地向尤听投来视线。 阿弩摸不着头脑地问:「听姐,你干什么?」 尤听半步不退,手上略微用力,就将人拉到了自己身后。 她抬眸, 直视着对面的沈嘉洐。 两人站在明与暗之间, 谁都没有说话,像种无声的对抗。 几人这才终于察觉到事情像是有些不对劲, 脸色都跟着变了变。 似是过去了许久,又像是仅仅一瞬。 沈嘉洐突然笑了。 他对尤听露出个十分斯文的笑, 仿佛还带着在看不懂事孩子的宽容。 「听小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沈嘉洐面色无奈,「我在末世来临之前,曾经是个医生。」 「小队里所有的成员,受伤后都是我处理的。」 他提起手中找到的家庭医药箱示意, 「一直都是这样, 是吧,寂舟?」 寂舟眨了眨眼,小弧度地点点头:「嗯。」 「是啊,」阿弩摸了摸脑袋,「一直都是嘉洐哥帮我们包扎伤口什么的,听姐你就放心吧,医生面前没有性别之分。」 而且生活都到了现在这种朝不保夕的地步, 谁还会在乎什么男女之别。 阿弩说:「再说了,这小丫头片子有什么好看的哈哈。」 寂舟垂下头, 往后缩了缩。 尤听侧眸飞过去一个眼神,阿弩瞬间吓得闭紧了嘴,不敢再乱说话。 她又收回视线,始终没有松开寂舟。 沈嘉洐单独带寂舟去疗伤,目的可没有那么单纯。 屋内的气氛僵持起来,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的姬漫打了个哈欠:「你们可快点商量出来决定吧,休息一会儿还得赶路呢。」 见状,沈嘉洐最终让步:「不如这样,听小姐也一起进来吧。」 尤听颔首表示同意。 她拉着寂舟的手腕,错过沈嘉洐,走进了房间之中。 擦肩而过目光对视的时候,沈嘉洐微微一笑。 关上门的一瞬间,他眉眼却掺了几分阴沉。 沈嘉洐拎着医药箱转过身,示意寂舟坐在床上。 他看了眼尤听,眸中暗光闪了闪。 「至于听小姐么,」他指着旁边的椅子,「就坐在一旁看着,可以吗?」 尤听走到椅子边上坐下,视线转向乖乖坐到床边的寂舟身上。 女孩子很瘦,小小的一个。 一双眼如水洗般的宝石,眸光透亮。 对上尤听的视线后,她还弯了弯眼,露出个浅浅的笑。 沈嘉洐作势打开医药箱,从中找到了干净的纱布和消毒酒精。 他先走到尤听面前,指着尤听的手臂。 白皙肌肤上约莫是不小心擦到了什么地方,留下了几道血痕。 「听小姐的伤口弄起来比较快,我先给听小姐来处理吧。」 尤听只是看着他半晌,微微点头。 沈嘉洐蹲下了身,视线略微向上抬,和尤听目光对上。 他露出个笑,随后拿起了手边的棉签,蘸了蘸酒精,动作温和地给尤听擦拭着手臂上的那点血痕。 一切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 第169页 但尤听却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一道兇悍而强壮的神念,朝着自己的识海发起了攻击。 她低眸,视线落在对方正在认真处理着伤口的侧脸上。 唇角轻翘。 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么。 尤听将计就计,装作毫无防备地敞开了识海,任由那道陌生的精神力量攻进来。 她捂着额头,一脸发晕的样子。 没过多久,尤听便眼皮发重的闭上了双眼。 沈嘉洐慢条斯理地给尤听的手臂上包好纱布,才故作惊讶地唤了几声:「听小姐?听小姐?」 听见动静,寂舟紧张地问:「听姐姐怎么了?」 「没什么,」沈嘉洐背对着她,语气温淡地道,「可能是这几天太过劳累,昏睡过去了而已。」 在寂舟难以看见的角度,他唇角上扬起得意的弧度。 没人知道,沈嘉洐同样也觉醒了精神系异能。 和姬漫短暂地控制对方的动作不同,他的异能等级更高,也更为强大—— 他能操控对方的思想。 这个秘密他隐藏得很好,除了他自己,小队里没有任何人知道。 初见寂舟的那一天,沈嘉洐原本并没有打算救她。 那时是末世降临没多久,正遭遇了大量丧尸围攻,其中更是不乏有高等级的丧尸。 彼时的小队成员只有段芙和修叔,段芙的异能操控得并不熟练,他一个人应对得吃力起来。 恰在这时,看见了不远处有一群人的身影。 那些人身上都穿着的好像是病服,沈嘉洐没有时间仔细去分辨。 一瞬之间,他就已经想出了对策。 沈嘉洐咬咬牙,将自己的精神系异能发挥到最大程度。 神念铺天盖地地展开,犹如无形的网落在那些人的身上。 随后,那群人突然瞪直了眼一个个地如同提线木偶般,眼神空洞 他们听从脑海中沈嘉洐下达的指令,不管不顾地向着被丧尸包围的沈嘉洐几人冲来。 成功为沈嘉洐几人赢来了逃跑的机会。 血肉横飞,这些被控制的人却似乎不知道疼痛一般,像是古时候的死士,用自己的身躯换来主人存活的机率。 沈嘉洐神色漠然地瞥过,正准备离开,忽然看见了一道纤瘦的身影。 是寂舟。 她看起来并没有丧失神智,甚至没有多看沈嘉洐几人一眼。 而是满脸惊恐,慌不择路地在躲避身后几个低等丧尸的追赶。 那么多人里面,她是唯一一个没有受到控制的人。 沈嘉洐饶有兴趣地微微睁大了眼,目光打量着那个看起来柔弱可怜的小姑娘。 只是短暂地思索了一下,沈嘉洐就决定冲过去救她。 他不顾段芙的不满,将寂舟带进了小队当中。 后来又在途中遇到了落单的阿弩。 火系异能在很多时候都有大用处,而且对方的年龄不大。 年纪小,就意味着社会经验不多,更容易受掌控。 所以沈嘉洐便将阿弩也捡了回来。 沈嘉洐知道,另外几人都觉得寂舟是个普通少女,没有异能更没有其他特别的能力,在末世中只能成为拖油瓶似的存在。 但他对段芙的抱怨,和阿弩的疑问,统统都只是报以笑而不语的态度。 阿弩还曾经感嘆地说:「嘉洐哥,你可真是个大好人!」 沈嘉洐当时一愣,头一次真情实感地露出声轻笑。 好人? 他和这两个字好像……什么关系都扯不上。 只有沈嘉洐心里清楚,她对寂舟为什么能免疫他的精神系异能而好奇。 将她带在身边,不过是为了时时刻刻地研究而已。 后来,沈嘉洐就借着为寂舟处理伤口的理由,跟她单独相处。 每每这时,他就会释放精神系异能,向着寂舟的脑海深处探查而去。 但每次都无功而返。 不过,沈嘉洐发现了一个更有意思的秘密—— 他能够借着寂舟来修炼自己的异能。 每次异能从寂舟的识海中进去再出来,都能够明显感觉到强度增多了一点。 甚至,不止是他的精神系异能,连带着他对外表现出来的风系,也得到了增强。 这惊人的发现让沈嘉洐欣喜若狂。 在这末世中,想要提高异能强度,就得夺取丧尸身上的源石。 越强的异能,需要的源石等级就越高,数目也越多。 可是高等级的丧尸并不好对付,就像上次那一只青级丧尸,也需要他和小队的几人联手。 如果更高等级的丧尸,就意味着将要面临更高程度的危险。 而且得到的源石,还需要和小队成员一起分享。 可现在寂舟的存在,就能够免去和丧尸对抗的危险,弥补那些源石。 虽然每次增长的强度只有一点点,不过积少成多。 这个秘密,还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沈嘉洐又看了一眼椅子上的尤听,眯了眯眼。 女人闭着双眼,遮住了眸中的冷色,这般看起来要温和得多。 她长得很漂亮,特别是在这混乱的时代中,更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可惜了。 沈嘉洐神色平静地想,再漂亮的玫瑰也会刺手。 第170页 如果这女人再碍事的话,他得想办法将她不露痕迹地解决了才行。 沈嘉洐从地上起身,拿起医药箱来到了寂舟身边。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温声问。 寂舟摇摇头,又点点头:「只有头有些疼。」 她望向沈嘉洐的眼里满是信任。 因为在尤听之前,这是在末世中第一个对她展露出善意的人。 沈嘉洐眉眼间泛起怜意,「是么,我替你看看。」 他轻声说:「现在,闭上眼就好。」 寂舟乖顺地垂下了眼睫。 沈嘉洐抬起手,落在她的发顶。 一缕缕白色的半透明轻烟从他的手心中腾出,盘旋萦绕在寂舟的脑袋周围。 随后像是有灵性般的,顺着某个穴位钻了进去。 沈嘉洐闭上眼,感受着身体里的异能仿佛得到洗涤,在一点点地变强的感觉。 他唇边的笑还没来得及完全舒展,忽然怔住。 沈嘉洐的眉心慢慢皱起。 这是……怎么会? 在寂舟的识海附近,突然多出了一道无形的膜,像个坚不可摧的保护罩,将沈嘉洐的神念挡在了外面。 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东西,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沈嘉洐沉下心神,继续凝结异能向那层保护罩发动攻击。 可那层膜看起来薄,却怎么也没办法突破。 沈嘉洐心底生出一分不耐。他还准备加大异能力度的时候,忽然听见耳边传来女人的一声呵笑。 很轻,夹杂着丝丝嘲弄似的。 消失得很快,仿佛只是他的幻觉。 这时,寂舟睁开了眼,眨巴着眼睛问:「嘉洐哥哥,好了吗?」 沈嘉洐脸色难看地收回了手。 他强行压下心底的诧异和惊讶,迅速调整好心态,才露出一贯的温柔笑容。 「好了,现在还疼不疼?」 寂舟感受了下,好像真的没什么痛意了。 她笑起来,怯生生的道谢:「谢谢嘉洐哥哥。」 沈嘉洐暗自端详着寂舟的神色。 女孩子眼里依旧纯粹无瑕,天真不似作伪。 但那识海的保护罩是怎么回事? 那声幻觉般的笑,又是怎么回事? 沈嘉洐没能找出答案,另一边的尤听慢慢睁开了眼,神情淡淡的撑了个懒腰。 「听姐姐,你醒了。」寂舟跳下床,走到尤听面前。 她咬咬唇,有些担心地问:「听姐姐路上一直在保护我,是不是很累?」 尤听看她一眼,忽然抬起手,在小姑娘头上摸了摸。 她弯起眼,眸里是平和的笑意—— 不累。 沈嘉洐暗自皱眉,道:「好了,我们出去吧。」 忽然,房外面传来了急切的敲门声,伴随着姬漫的叫声:「救命啊姐!丧尸来了!」 第62章 尤言 街道隐隐约约地在震动着, 本就危楼似的建筑感觉摇摇欲坠。 姬漫拍着门的力气更重:「姐姐快出来吧!丧尸围城了这阵仗!」 房内的三人都微微蹙眉,神色各异。 沈嘉洐走到窗边,拉起窗帘一角向外看去, 低语喃喃:「奇怪……」 透过窗户的缝隙,可以看见街上有大群的丧尸正在向着房子的方向围过来。 四面八方,仿佛整片区域的丧尸都出现了,往着中间包围。 他们行进的速度并不算快, 因为天上的金色眼睛还没有睁开。 没有睁眼, 按理来说,丧尸的能力没得到增强, 通常都不会出来走动。 更别说像现在这样,围聚了如此多的丧尸, 对几人发动攻击。 尤听将房门打开, 外面的姬漫几人已经做好了对敌的准备,脸色沉肃。 不管哪个方向都有丧尸,他们根本没办法逃走。 姬漫咽了口唾沫,「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阵仗。」 阿弩也道:「我也是, 天吶, 这得有多少只丧尸啊?数都数不完。」 「凶多吉少。」修叔沉了沉肩头,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屋里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寂舟不由往着尤听身边站了站,她小声问:「听姐姐,这次是不是会很难对付?」 尤听眉心皱起,半晌,点了点头。 奇怪。 太奇怪了。 这群丧尸根本不是她叫来的, 尤听刚刚试着放出神念控制它们,却被另一道陌生的气息所阻隔。 看来, 就是那个躲在暗中的人,越过她的手操控着这群丧尸。 难道除了她以外,还有谁拥有白色源石吗? 看见尤听摇头,寂舟眨了眨眼,然后拉拉她的衣角。 尤听顺势向下低头看去。 小姑娘微微仰起脖颈,圆润的杏眼弯起。 寂舟说:「那到时候,听姐姐就不要保护我了。」 她认真地说:「我很没用,只会拖大家的后腿。如果能够有机会生存下去的话,听姐姐,你代替我活下去,好吗?」 寂舟说得真挚,没含一丝作伪。 于是这般的真诚愈发能打动人心。 尤听心头莫名地一软。 她牵起寂舟的手,在小姑娘柔软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下两个字: ——不好。 随后不顾寂舟是什么样的反应,尤听直接顺势握紧了她的手。 第171页 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快,那隐约的嘶吼声仿佛就在耳畔。 姬漫口里碎碎念着:「想不到我姬八少爷英明一世,竟然就要死在这个鬼地方。」 「闭嘴啊!不要乌鸦嘴!」阿弩狠狠瞪他一眼,但他自己也慌得不行。 没有人能面对死亡的威胁无动于衷。 片刻,沈嘉洐开口安抚:「稳住心态,别放弃,我们不一定会死。」 他从窗口观察外面的情况,「多是一些低等级丧尸,对我们造不成太大的威胁。」 「而且,现在金色眼睛没有睁开,它们的动力大大衰减。」 沈嘉洐冷静地分析着情况:「像这样能够集聚大规模的低等级丧尸,背后一定有高等级丧尸催动。」 「如果我们杀不出一条路出去,那么就尽力解决那个高等级丧尸。」 不得不说,虽然男主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关键时刻还是有那么点用处的。 他的想法和尤听如出一辙。 尤听也很想看看,那个能够阻挡她的意念,引来这么多丧尸的是什么人。 又是冲着什么而来的。 男主? 女主? 亦或是,她? 阿弩点点头,信心一下子回来了不少:「我相信嘉洐哥!」 修叔依旧沉默着,在屋里找趁手的武器。 「好,死就死了!」姬漫勐地唿吸了一口气,「那就拼一把!」 他又凑到尤听身旁,低声说:「好姐姐,看在咱们姐弟情深一场,你等会儿可一定要保护我啊!」 「虽然人生自古谁无死,但是我小姬还是想苟活一下的。」 「小姬我才二十一岁,还是一枝花呢,美好的生命才刚刚开始,可不能戛然而止……」 尤听瞥他一眼,用神念回覆:「停。」 姬漫闭嘴了。 他一向吊儿郎当的,这时候难得地显现出几分正经模样。 望着门窗的方向,沉沉地嘆出口气。 如果让姬家那些人知道他死在了丧尸手里,估计会气得跳脚,还要大骂他一声「蠢货」吧。 不知道会不会赶来把这些丧尸都宰了为他报仇呢。 到了这种时候,姬漫突然有些想念那些所谓的家人了。 大概是因为,从他有记忆开始,就是那些人一直在他的眼前晃悠。 他们给了他名字,给了他吃穿不愁的生活,给了他这姬八少爷的身份。 不过……他们也囚禁了他的自由。 很多时候,姬漫觉得自己仿佛只是个实验品。 每天早上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经歷抽血化验。 看着细细的针管插进他的皮肤里,拉动栓门,抽起一管新鲜的红色血液。 小时候他会问:「还需要抽多久的血啊?好疼啊。」 大人们摸摸他的头,说着:「就快了就快了。」 可是这样的日子仍然日復一日地重演着,渐渐地,他便不再去问了。 后来末世忽然降临。 很奇怪,姬家的人虽然有惊,但并不慌。 他们甚至是第一批来到倖存者基地的人,早早地就躲避了和丧尸之间的战斗。 姬漫抽血的噩梦依然没有结束,反而越来越频繁。 他听见那些人总皱着眉,仿佛被道十分困难的数学题挡住了前路。 「不行,怎么还是不行……」 「是不是还得加大力度才行?」 「……可姬漫……」 姬漫隐约偷听到几个断断续续的字词,他猜测到事情和自己有关。 或者说,和自己那些每天被抽走的血有关。 心头莫名有不详的预感。 于是姬漫跑了。 异能觉醒的时候,他对姬家人留了个心眼,只告诉他们自己有火系异能。 他找到机会,用精神系异能控制了门口的守卫。从倖存者基地跑了出来。 外面是昏昏暗暗的天地,是数不尽的丧尸,是难以揣摩的人心。 但姬漫却只觉得闻到了自由的味道——不需要再在皮肤上留下针孔的痕迹。 他凭藉着自己的双属性异能,收拢了一群小弟。 姬漫喜欢带着他们去到处打劫别的小队,抢的东西也不多,就是些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 他只是喜欢这种格外刺激的感觉。 一路顺风顺水,没想到会在尤听手上翻了车。 沈嘉洐他们的目的地是倖存者基地,姬漫便也只能跟着一同去走。 有时候他觉得这可能就是天意,让他终究不能逃脱那片天地。 事到如今,危急存亡的关头。 颇讽刺的是,姬漫想到的居然还是姬家的那群人。 养了这么多年,养条狗也该有感情了。 那么那些人,有没有某个瞬间,会将自己当成家人? 在知道他死了之后,会不会……觉得难过呢。 「砰——」房门被重重撞击的声响,惊醒了出神的姬漫。 他手心火球缓缓升腾,做好了随时丢出去的准备。 屋里的人都屏息凝神,仿佛回到了那个初遇的便利店。 但不同的是,这次他们面对的情况要更危险数倍。 尤听紧紧攥着寂舟的手,将人挡在自己身后。 她能够感受到,屋外的丧尸群数量不少。 越是接近,她越能从它们的身上察觉出异样的气息——属于那个神秘人的。 第172页 尤听再度凝神尝试用自己的意念附着在这些丧尸身上。 也许是因为相隔很近,还真让她突破了一部分神秘人留下的精神烙印,反控制住了这小部分丧尸。 时间紧迫,她能够做到的也就这样了。 虽然少,但是聊胜于无。 也许在等会儿能够发挥出作用来。 尤听又将目光移向身旁的姬漫,用神念到:「姬漫。」 清哑的女声骤然响在脑子里,姬漫愣了愣。 搞半天才反应过来,是旁边的尤听。 他激动地道:「姐!你终于又肯跟我说话了!」 「怎么了,你是不是要大发神威,知道该怎么对付这群丧尸了!」 尤听:「嗯。」 姬漫原本只是没报什么希望地随口一说,没想到居然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他狂喜:「什么办法?什么办法!」 「这方法,」尤听说,「还得靠你。」 她意味深长地道:「等会儿你可能会受点苦,忍住。」 姬漫:「?」 他不解地问:「为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要受苦?」 「是单我一个人受苦,还是阿弩他们都有份?」 尤听没有再回答,直接切断了和他的联繫。 姬漫用眼神控诉她,「姐!你好狠的心!」 「算了,」他又安慰自己,「只要能够活下去,本少爷吃一点点苦头又算得了什么呢。」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我就知道,我姬八少爷天生就是拯救世界的命!」 在他碎碎念着的时候,那房门终于承受不住地被撞开。 铺天盖地的低等级丧尸涌了进来,虽然它们的能力受到了削减但是耐不住数量多。 看见活人就跟狼看见羊一样,从喉咙里发出不明的兴奋吼叫声。 沈嘉洐率先催动异能,形成一股风墙。 阿弩和姬漫紧随其后,两人都是火系异能,两相叠加之后生成的烈焰灼灼,温度唰地一下升高。 那群低等级丧尸们瞬间脚步顿了顿,像是有些不敢上前。 尤听伸出另一只手,引动紫色的雷霆,向前噼去。 她带着寂舟,试图从一边找到破绽突围冲出去。 与此同时加大了脑海中的神念,疯狂尝试和这些丧尸建立连接,心口源石散发着滚烫的热度。 有丧尸朝着她们扑过来,尤听护着寂舟,挥手将它拍飞。 一心多用,即使是她,也不禁觉得吃力起来。 尤听的额头不禁有汗珠顺着下颔滚落。 这还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第一次被人逼得这么狼狈。 「轰!」又一道天雷轰出。 配合那些被尤听所反过来控制的丧尸群,成功从包围中找到了一丝狭窄的出口。 机会一闪而逝,几人不再多犹豫,使尽全身解数来对付面前的丧尸们,往着那道逼仄的血路冲去。 腐臭和血腥味浓重地萦绕在鼻尖,有那么一瞬间,寂舟觉得自己仿佛身处在血做的河流之中。 一路混战,身上的衣服沾满了不知名的痕迹。 有腥热的血滴落在她的额头,她只知道抓紧尤听的手,拼命地向前跑去。 身体早就没有了半分力气,麻木而迅速地向前跑着。 大概是看见几人有能够逃离的希望,一个高等级丧尸愤怒地吼叫着,将手边能够拿到的东西向着他们狠狠砸来。 后背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砸到,巨大撕裂一般的疼痛感袭来 寂舟疼得脸色一白,但她始终咬紧了牙关,脚步没有慢上分毫。 她看着前方将自己护在身后的尤听。 不可以。 她在心底用尽最后的力气劝诫自己,绝对不可以再连累听姐姐! 寂舟将尤听的手握得很紧。 手心处传来的暖意,仿佛是她拼尽全力所要保护的东西。 尤听全神贯注地应对着身前的丧尸潮,这是她离危险最近的一次。 按理来说,这些低等级丧尸应该都对她有天然的畏惧感才对。 而且,她又不属于人类,它们不应该会袭击她。 可眼前这些显然是受了神秘人控制的低等级丧尸,一个个都像是不怕死,朝着她前赴后继地扑过来。 往她和寂舟方向的丧尸,明显数量要比往着沈嘉洐等人的要多得多。 这下,尤听肯定,那背后的神秘人,就是冲着她来的。 手心砸出道道电闪雷鸣的光球,轰走一片又一片的丧尸。 尤听眼神一闪,找准机会,带着寂舟从丧尸潮的包围下成功突破出去。 没有金色眼睛的增幅,丧尸们的反应和动作都要更迟钝一些。 这是尤听她们逃离的最好机会。 丧尸们歪了歪头,似乎是目标消失而觉得疑惑。 随后终于反应了过来,将身子扭转,继续向着众人追过来。 沈嘉洐皱眉:「照这样的情况,我们的异能迟早会耗尽,前面不知道还会不会引来更多的丧尸。」 这实在是危险至极。 他们只能不停地向着前面跑,又不停地往后面扔出技能,试图将丧尸们的脚步阻挡片刻。 但这样显然持续不了太久。 丧尸不知疲倦。 等他们的异能消耗殆尽,又或者,等天上的金色眼睛再度睁开了眼。 第173页 那就只有众人等死的份了。 而且这么轰动的动静,不知道会不会吸引更多其他区域的丧尸也跟了过来。 姬漫「啊啊啊」地叫着,「姐!你赶紧想个办法把后面那群丑八怪都拦住啊!」 「我们跑得再快,那也抵不住它们人多啊!」 「吃苦就吃苦吧,我真的不想死啊啊啊!」 尤听看了看姬漫。 「既然你这么说了,」她向姬漫传去一道念头,「那就——」 「对不住了。」 话音刚落,尤听一把拉过他的手臂,手心中寒光一闪而过。 姬漫迟钝了几秒,叫得更起劲了:「艹艹艹!好痛!」 刀刃划开了皮肤,汩汩鲜血涌出。 尤听将那些血液都用奇异的力量托起,没有浪费一滴。 她将姬漫流出来的这些血液催动成一个个血球,向着身后的丧尸群狠狠砸去。 血球宛若一个个炸弹般的轰然炸开,惊起一片血雾,在空气中慢慢瀰漫开来。 而神奇的是,那些丧尸们碰到血雾后,发出了痛苦的惨叫声。 脚步齐齐一顿,不敢再上前。 被丧尸们的声音所吸引,沈嘉洐等人扭过头来看了一眼,「发生什么事了?」 姬漫刚想说话,被尤听按住了手背。 他会意地咽下了口里的惊唿,转而说:「管这么多做什么?还不趁现在赶紧跑!」 阿弩瞥他一眼,奇怪地道:「你这手怎么受伤了?」 姬漫随口回答:「刚刚不小心不知道蹭到了哪里,反正不是丧尸咬的,不会变丧尸,你就放心吧!」 尤听刚刚的动作都是背着沈嘉洐等人进行的,也许只有寂舟一个人看见了。 她很清楚沈嘉洐的心性。 如果被他知道,姬漫的血还有这样的用处,她一定不可能放过姬漫。 不管怎么说,姬漫都是被她拖进队伍里的,尤听可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傻子进火坑。 虽然从一开始,她让姬漫留下,也是抱了此时的心思—— 姬漫的血能够对丧尸造成短暂的抑制效果,也许会派得上用场。 姬漫一边往前奋力地跑,一边兴奋地在脑子里问尤听:「我靠,姐,我的血这么牛逼!」 尤听淡声回答:「一天只能用一次,一次持续的时间不会太长。」 姬漫若有所思。 他好像想到了什么,难怪在姬家的时候,天天都得被抽一管子血。 可是……尤听是怎么知道的? 姬漫没有问。 因为他知道就算是问了,尤听也不会告诉自己。 所以他只是傻呵呵地笑了一下,声音忽然低了低:「不管怎么样,原来我竟然这么有用。」 几人脚步不停地向前逃命。不知道跑了多久,总算是逃脱了后面丧尸潮的追赶。 才刚刚舒出一口气,忽然感受到一阵阴冷的风吹起。 一声女人的轻笑,落在众人的耳畔。 「挺能跑啊。」女人慢慢悠悠地感嘆着。 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找不出具体是从哪一个方向。 这情景像极了恐怖片里的桥段,一股强大的危机感涌编全身。 这是比刚刚被丧尸潮堵住还要危险的感觉。 阿弩高声叫喊着:「谁?是谁?有本事出来啊!」 「咚,咚,咚。」 仿佛篮球砸地面上的声音,一声又一声。 黑暗处,有一道影子从中慢慢走出。 她身上笼罩着黑雾一般,看不清脸,只能通过模煳的身影和声音,辨别出来是个女人。 准确地说,是个女丧尸——她胸口的源石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红色。 目前人类所知的丧尸等级中,最高的等级。 尤听眸光落在对方的源石上,目色沉了沉。 那抹红色之中,赫然有一丝隐隐的乳白。 说明眼前的这人,可能再花费一段时间就能够同样修成和她一样的白色源石。 只是一眼,尤听便确信,这就是催动丧尸潮攻击她们的神秘人。 沈嘉洐等人皆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凉气。 红级丧尸,远不是现在的他们能够对付的级别。 这个等级的丧尸已经催生出了自己的灵智,拥有的能力不亚于人类中最强的异能觉醒者。 「认识一下,」女人缓缓道,「我叫——」 她的脸虽然都被黑雾笼罩,但莫名的,尤听觉得她在看着自己。 女人说:「尤言。」 尤听眉头轻轻皱了下,这名字怎么……跟她的这么像? 「好了,自我介绍环节结束。那么,」尤言的声音带笑,「准备好开始逃生了吗?」 她手上的动作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勐地向前抬起。 一团浓黑雾气分散着朝众人铺过来。 只是一个照面,修叔便被狠狠地撞到墙角,大口吐血,半天也没能起来。 但尤言的主要目标并不是他,她继续操控着黑雾向着几人追击。 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冲着尤听来的。 尤听看出她的目标是自己,将寂舟的手放开。 情急之下,尤听也用神念向着寂舟的脑海投去一句话:「别管我,快跑!」 寂舟只是愣怔了短短一瞬,忽然高声喊了一句:「听姐姐小心!」 第174页 来不及多想,她冲过去挡在了尤听的面前,一团尤听没来得及躲掉的黑雾被她挡住。 身体的每个部位仿佛都被打碎了,再硬生生地拼凑起来。 寂舟疼得脸色惨白。 她抓紧尤听的袖口,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听姐姐,这次……换我保护你了。」 「我也,不是那么……没有用……」 第63章 神祇的选择 血滴溅落到满是沙尘的地上, 沾上了脏污的灰。 尤听抱住寂舟,手心摸到湿热腥滑的液体。 是血。 小姑娘很瘦,也很轻, 靠在她胸口仿佛很小的一团云。 没什么存在感。 但偏偏,是这个平时里最弱,只能躲在她身后的人。 站出来为尤听挡掉了关键的一击。 「哎呀,」那边, 尤言可惜地道, 「怎么打偏了。」 尤听手指微颤,勐地抬起头, 冷沉的双眸紧盯着她。 她突然抱起寂舟,源石催动到极致, 向尤言发动袭击的同时, 带着人疾速离开。 巨大的紫色雷电光球和尤言勐地撞上,惊起烟尘遍布。 雾色散开,尤言倒退了几步,身上的黑雾同样减淡了些。 没人能看见的面孔上, 唇角多出了一丝血渍。 她皱皱眉, 抬手将血渍抹去。 眼前已经没有了尤听和寂舟的身影。 对于剩下的几个人,她并有什么兴趣。 尤言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便将目光收回。 下一瞬,她的身体消失在原处,向着尤听离开的方向迅速追去。 直到尤言走远了,那股强烈的压迫感才慢慢消失。 阿弩瘫倒在地,重重地唿出一口气:「天吶, 总算是走了,捡回一条小命。」 姬漫在旁边踢了踢他一脚, 「你躺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起来,去帮我姐和那豆芽菜!那个女魔头可是追着她们去了!」 阿弩顿了顿,小声说:「如果听姐都解决不掉那个高等级丧尸,那我们去了也没用啊。」 他声音又低了低,嘀咕着:「而且,那红级丧尸一看就是冲着听姐去的,没必要为了这么危险的事情,再平白搭上我们的性命。」 姬漫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 他一把拎起阿弩的衣领「你这是什么意思?」 姬漫愤怒地问:「就看着她们送死吗?我们不是队友吗?不是同伴吗!」 在这样危险随时都会发生的世界里,不应该是能够将后背交给彼此,出生入死最信任的人吗? 阿弩看着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个笑。 「是啊,」他说,「可是你知道吗,在听姐和你之前,我们还有一个队友。」 少年尚残留了几分青涩的脸颊上尽是冷漠,「可她被丧尸群追赶,我们都救不了她。」 阿弩一字一句地说:「只有能够活下来的队友,才算是队友,懂了吗?」 姬漫怔怔地松开了阿弩。 他转而将寻求认同的目光转向修叔和沈嘉洐。 修叔依然沉默寡言,耸了耸肩头,也许是因为刚刚受了重伤,将头埋得低低的。 而姬漫以为最可靠的沈嘉洐,却只是望着尤听她们消失的方向嘆了声气。 不是为了几条生命可能会消失而嘆息,只是单纯地感嘆,寂舟没了,以后他再想提升异能,只能靠多杀丧尸获得源石才行了。 对上姬漫的视线,沈嘉洐抱歉地微笑了笑:「如你所见,我们根本打不过那个红级丧尸。」 「我是这个小队的队长,必须得为剩下的队员做考虑。」 「现在我们能做的,只能是期盼听小姐和寂舟好运了。」 如果姬漫之前在,就会发现沈嘉洐说的是十分熟悉的话语——在段芙消失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 甚至,连唇角向上扬起的弧度也没有半分改变。 清俊的面容含着几分悲天悯人,但那眼神深处偏又平静。 平静得让人难以揣摩出一丝多余的情绪。 姬漫忽然笑了一声。 「我算是看明白了,」他低低的道,声音里含着几分嘲讽,「你们这群人就是过河拆桥的一把好手。」 「什么叫做只有活着的队友才能算是队友,都他妈是屁话!」 「我只知道,这一路上,要是没有我姐你们早就死在那些丧尸手里了!」 「你们不管她和豆芽菜,我管!我就算是死了,我也死得无愧于心!」 姬漫红着眼,向着沈嘉洐几人狠狠啐了一口,然后头也不回地往着尤听她们那方向追去。 「嘉洐哥,」阿弩犹豫地问,「我们真不去吗?」 沈嘉洐淡声说道:「去不去都是个人选择,不过——」 「与其白白牺牲,不如保存力气,带着寂舟她们的希望,一起赶到倖存者基地。」 他回头,拍拍阿弩的肩,意味深长地说道:「我们能够走这么远的路,能够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阿弩,你不是一直想去倖存者基地找你奶奶吗?」 提到奶奶,阿弩神色有了微微变化。 最终,他沉默地点头,将刚刚姬漫的话抛之脑后,和沈嘉洐修叔一起往着前路走去。 走了一小段距离后,他有些想回头。 握成拳头的手指紧了紧,但终究没有回头。 第175页 …… …… 荒芜的城市,没有足够太阳光的照耀,地上的树木青草都日渐枯萎。 放眼望去,只有瀰漫着的黄沙。 隐约的高楼林立在其中,像是沙漠里看见的海市蜃楼。 寂舟因为重伤,已经失去了意识。 她后背不断有鲜血流出,急需要找个地方治疗。 尤听将她背在背上,面色沉静地向着一个方向坚定地跑去。 身后,尤言还在紧追不捨。 白色源石的力量发挥到了极致,尤听的神念覆盖住周围所有的丧尸。 她拼命催动它们,让它们阻拦尤言的步伐。 时不时地往着天上看一眼——金色眼睛还没有睁开。 尤言手底下也带了一群丧尸,两相对撞在一起。 她们两人隔着尸潮,仿若两个对垒的将领,看着手底下的士兵在冲锋陷阵。 尤听眉头紧锁。 对方虽然只是红级,比她低出一个等级。按理来说。应该不如她而且也得听她的话才对。 但恰恰相反,她接触不到尤言的神念。 尤言也明显此刻拥有的力量要强过她几分。 继续僵持下去,拼的只能是两方谁的源石力量比较持久。 尤言冷冷道:「穷途末路,你还在挣扎什么!」 她眼睛一转,又说:「不为你自己考虑,也该为你身后那个人类小女孩想想吧。」 「她中了我的攻击,要是不及时处理,很快就会死了。」 「那么年轻的小女孩,哎哟哟,你能捨得吗?」 「不如,」尤言笑了笑,「你乖乖收手让我吃掉,我就放了那个小女孩,还治好她怎么样?」 尤听并没有理会她,只是继续竭力催动源石的能量。 尤言冷哼一声:「冥顽不灵,这种状态下你可打不过我。」 「什么状态?」尤听冷不丁地问。 尤言没有回答。 不过,尤听已经猜到了答案。 她忽然抬眸,漆黑瞳仁里光华闪动。 红润的唇角向上提了提,尤听露出个很淡的笑:「是——在金色眼睛闭上的情况下吗?」 不等尤言反应,尤听又道:「那现在,你再看看。」 天地好似忽然都安静了一瞬,云层乍然向后移去,世界瞬间变色。 苍穹之上,那只金色的眼睛,慢慢睁开了眼皮。 与此同时,尤听心口的白色源石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强大光芒。 尤言一顿,惊声尖叫起来:「不可能!」 「睁眼的时间分明还没到,我明明算过了!一切都算好了!」 她虽然惊异于事情的突变,但还没完全丧失理智。 知道现在这种情况下,肯定打不过尤听,连忙准备离开。 可是已经晚了。 在那双金色眼睛彻底于天空之上睁开黑白分明的瞳孔时,尤听手中的能量瞬间上升了数个阶层。 「伤了我的人,就这么想一走了之?」 尤听抬起手心,那部分原本被尤言所控制的丧尸,剎那间接受了尤听的控制。 它们倒戈相向,密密麻麻地围堵尤言的退路。 有了金色眼睛的增幅,还有尤听的神念,尤言想要清除它们没有那么容易。 「滚开!」尤言怒声向前挥出几道攻击。 丧尸们乌泱泱地倒了一片,但却始终有更多的向着尤言冲去。 这里没有别人,寂舟更是已经昏了过去,尤听放心大胆地施展出不属于人类的力量。 手里的白色烟雾蔓延飘展,宛若飘然的丝带,又像一根根的锁链。 白色烟雾以肉眼难以跟上的速度,缠绕在尤言的手和脚上。 分明好像是一击就散的白烟却任凭尤言怎么挣扎都没有用。 彻底控制住了尤言的行动。 猎人与猎物的角色,在顷刻间颠倒。 直到这时,尤听才真正展现出来属于丧尸阶层顶级存在的实力。 她手心收回,那白烟构建的锁链,也拖着尤言往她的方向缩了过来。 半晌之前还盛气凌人的尤言,现在却只能像条落水狗般的狼狈趴地在地上。 尤听弹了个响指,那些笼罩在尤言身上的黑色雾气渐渐散去。 露出一张极为熟悉的脸。 尤言死死地盯着尤听,似乎是想从她的神色中看出一丝不可思议或者惊讶疑问,来试图安慰自己没有那么失败。 可惜,她什么也没看到。 尤听眼里只是冷静的漠然,她一脚狠狠踩在尤言身上。 弯下腰身,红唇盪开一抹讥嘲的笑。 「我当是什么东西,」尤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的人,慢慢开口「原来是个见不得光的冒牌货。」 地上的尤言,赫然长着一张和尤听一模一样的面孔。 但如果仔细地看去,亦能从中瞧出几处细微的不动。 尤言的脸,更像是技艺精湛的画师画在纸上的一幅画。 美则美矣,并不生动。 尤言厌恶地扭开脑袋,「你得意什么啊,我明明只差一点就能杀掉你了!」 如果不是那金色眼睛计划之外地睁开了眼,她早就将那白色源石占为己有。 站在这个世界最高处的人,就成了自己。 「但你终究没能杀掉我。」 第176页 尤听手心凝起冷光,淡声说:「你还不明白吗,那双眼睛选择的人,是我。」 「所以无论是你,还是别的冒牌货,都不可能杀得掉我。」 尤言像是突然懂了什么,勐地瞪大了眼睛:「不对,怎么可能!」 她的尾音还未落下,尤听指尖的冷光已经悄然坠落,毫不留情地刺穿了她胸口上的红色晶石。 同一时刻,尤言的身体跟着化成了烟尘,随风而逝。 那枚源石瞬间四分五裂,光华黯淡。 从中冒出几缕烟雾,慢慢地飘向尤听的源石之中,成为了促进她的源石茁壮成长的养料之一。 解决完了尤言,尤听这才将那些丧尸都喊去别的地方。 自己则背着寂舟寻了个安静的地方给人疗伤。 寂舟闭着眼,小脸面白如纸,唿吸微弱得仿佛下一瞬就会彻底湮灭。 尤听眉心紧紧蹙起,握住寂舟的手,沉心静气地将源石的能量输送到寂舟的体内。 这方法其实有些兇险,因为她用的并不属于人类的力量,而寂舟的体质特殊,尤听不清楚到底能不能对寂舟起到作用。 好在,没过一会儿,尤听渐渐感受到握住的小手恢復了几分温度。 她睁开眼,看见寂舟虽然还没醒,不过脸色同样好看了一些。 心头的巨石这时才可以微微松懈下来。 尤听边向寂舟输送着能量,边神情复杂地轻声道:「当时听话,直接跑就是了,非要替我挡伤做什么。」 「真是……不自量力,现在好了,虚弱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嘴上说着责怪的话,她看向小姑娘的眼神却极为柔和。 感受到差不多将寂舟体内的暗伤治理得差不多后,尤听这才停下了运送源石的能量。 一次性灌入太多对寂舟的身体也不好。 她索性在一旁等着寂舟醒来,顺便凝聚空气里的水元素,化成股股洁净的清流,将自己和灰扑扑的寂舟身上都清洗干净。 被清理过的小姑娘终于露出了原本清甜可爱的面容。 寂舟的五官都很精緻,脸很小,衬得眼睛更大,小巧的唇微微有了几分血色,像棵刚熟不久的樱桃。 她安静地躺着,双手搭在胸口,这副模样更显得乖巧起来。 尤听在旁边支着头看,忽然笑了:「难怪沈嘉洐都不给你清洗一下,任由你就这么脏兮兮的下去。」 是怕被谁看见,生出歹念会抢过去吧。 当时看见她带着寂舟一起离开的时候,男主的脸色一定很精彩。 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 是在想接下来的倖存者基地该怎么去走,还是在想失去了一个打手和一个可持续发展的「源石」,非常心痛? 大概率,两者都有吧 总之,沈嘉洐那样的人,最为权衡利弊。 巨大的实力悬殊之下,他是不会考虑来搭救她或者寂舟的。 不过这样也好,尤听想,她早就想找个机会带着寂舟从沈嘉洐的队伍里面离开。 刚刚尤言的出现,正好给她创造了这个机会。 这次天上的金色眼睛,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的睁开眼,属于丧尸们的狂欢还没有完全开始,就已经宣告了结束。 尤听闭目养神,脑海里在不停地理清思路。 也就是之前遇到尤言,她才收穫到了隐藏的信息——丧尸们并不是完全都会听令于她。 就像人类世界一样,没有人愿意永远地被其他人踩在脚下。 对于生出了属于自己的灵智的丧尸来说,亦是如此。 越是强大的丧尸,越渴望拥有更多的力量。 尤言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她们是那双眼睛——所谓神祇,创造出来的失败品。 尤听说她们是冒牌货,因为这群「尤言」,都是按照她的标准去创建的。 不过,神祇并没有成功创造出第二个完美的作品。 大概是为了平衡,又或者是别的原因。 每当金色眼睛闭眼的时候,尤听的能力会比其他丧尸衰退得更厉害。 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没能直接解决尤言的原因。 但终究,只有她才是唯一那个被选中的人,所以,金色眼睛不会眼睁睁看那个最完美的作品消失。 尤听赌对了。 它为尤听短暂地睁开了眼。 只不过,凡有所予,必有所求。 尤听还不知道那天空上的金色眼睛,究竟想要从她的身上得到什么。 原剧情里,关于神秘的丧尸王x,并没有很多出场的记载。 它真正出现的时候,故事已经接近尾声。 女主寂舟选择了牺牲自己,男主沈嘉洐大受刺激,战斗力飙升了数倍,最终打败了丧尸王。 随着寂舟的身体化成缕缕清风,天上的金色眼睛跟着消失了痕迹。 终日被黄沙笼罩的废墟城市,露出了原本的模样。 荒芜破败的土地生长出了娇艷的花朵。 沈嘉洐成为了打败恶龙的勇士,他的名字永永远远地被人类所传颂下去。 不过……尤听瞥了眼身旁的寂舟。 现在没有了寂舟,想来,这个结局也将会被改写。 她可不认为,就凭沈嘉洐,能够将她打败。 尤听正想着,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熟悉的动静:「姐!豆芽菜!姐!豆芽菜!」 第177页 这声音,怎么听着这般耳熟? 尤听想了想,不会是姬漫吧? 外头,姬漫趁着金色眼睛阖上了眼皮的空隙,才敢这般明目张胆地搜罗着尤听和寂舟的踪迹。 他看着残留下激烈的战斗痕迹的地面,心里生出个悲伤的猜测,不禁潸然泪下:「呜呜呜呜姐,你和豆芽菜不会是死了吧?」 世界很安静,只能听见姬漫的碎碎念声越来越大。 本来躺着的寂舟动了动手指,慢慢睁开了眼睛。 迷濛的视野中隐约能看见一道并不陌生的身影。 她半眯着眼,声音飘忽地问:「听姐姐?」 尤听立刻低头去看,眉眼一松:「醒了。」 寂舟点点头。 尤听问:「有没有觉得哪里还疼?」 寂舟又慢慢地摇头。 隔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满是惊讶地问:「听姐姐,你能说话了?」 尤听颔首。 多亏吸收了尤言的红色源石,尤听的力量增强了不少。 原本那点咬字奇怪的小bug也被修补,可以像个正常人一般地发声。 小姑娘并没有追根究底地问原因,而是露出了个真心实感的笑容:「太好了!」 寂舟眼睛亮亮地说:「听姐姐的声音很好听,很适合说话。」 尤听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勾唇角:「你笑起来也很好看,很适合笑。」 发顶传来温暖的触碰,寂舟愣了愣,弧度小小地点头。 尤听神情认真地注视着她:「下次这么危险的事情,不许再做了。」 寂舟顿了顿,才反应过来指的是她先前为尤听挡伤的事。 虽然当时很痛,痛得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可她并不后悔。 寂舟说:「可是我能保护听姐姐,我很高兴。」 她一字一顿地重复:「特别高兴。」 「但你若是在我面前,因我而死,」尤听垂下长睫,「我会很难过。」 她学着寂舟的样子,加重语气:「特别难过。」 不知道为什么,寂舟心头轻轻一跳。 她低下目光,避开了尤听的视线。 这时,寂舟才终于注意到外面的动静。 寂舟疑惑:「好像……有谁在说话吗?」 尤听说:「不用管。」 但那道声音依旧在不依不饶地响起,也不知道姬漫怎么能有这么多的话要说。 「好可怜啊,沈嘉洐他们根本都不管你们!事到如今,竟然只有我还来找你们。」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虽然你又凶话又少,还用小刀割我的手,但我知道你是很爱我这个异父异母的亲弟弟的呜呜呜……」 尤听忍无可忍地丢出个雷电术,砸在毫无防备的姬漫身上。 直接把他电了个乌漆麻黑。 「我爱你个@¥*#¥&……」因言辞太过激烈而被屏蔽。 姬漫倒在地上,头髮都成了炸毛,被电得晕晕乎乎的。 但一听到熟悉的声音,他又立马满血復活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姐!」 姬漫狂喜:「我就知道没死!」 尤听带着寂舟缓缓从阴影处走出来,她点头:「没死,别哭丧了。」 姬漫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姐姐姐姐你,你说话了!你原来会说话的啊!」 开口说话,和神念直接进脑子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尤听白了他一眼,问:「你怎么来了?」 第64章 秘密 姬漫委屈巴巴地说:「还不是为了来找你们。」 「你们是不知道, 我追过来的时候遇到了多少只丧尸,情况有多么危急……」 他上下嘴皮子一碰,噼里啪啦吐出来一堆话, 从天南扯到地北,直接把寂舟给说晕过去了。 寂舟费劲地试图理解他的意思:「你是说,嘉洐哥哥他们……放弃了我和听姐姐吗?」 「还叫什么嘉洐哥哥,」姬漫面露不屑地说, 「那就是个道貌岸然的货色!我还以为他真的有多好心呢, 结果还不是一样,连队友都能够放弃的人, 呸!」 寂舟看起来有些不敢置信:「可是以前……」 她小声说:「每次我遇到危险的时候,嘉洐哥哥都会赶过来救我。」 姬漫上下打量她一眼, 到这个时候才发现, 豆芽菜竟然洗干净了脸。 虽然还穿着那身破破烂烂的衣服,但是一张恢復本来样貌的小脸十分白净可爱。 他愣了愣,「原来豆芽菜长这个样子啊。」 短短一会儿就打破了他几个认知。 然后很快回过神来,姬漫说:「肯定是因为那时候你对他有用, 但之前面对那个红级丧尸的时候, 他觉得危险比用处大得多,所以只能放弃咯。」 不得不说,虽然姬漫都只是随口猜测的无心之言,但竟然和真相八九不离十。 「不像本少爷,可是单枪匹马地就来救你们了!」 姬漫摆了个帅气的pose,没得到面前两人的反应,他也丝毫不介意。 耍了耍帅, 他才反应过来:「对了,那个红级丧尸呢?」 寂舟也疑惑地看向尤听。 在她晕过去的时候, 她只记得情形十分危险,那丧尸是她们从来没遇到过的强劲对手。 但是等她醒后,一切都烟消云散。 平和得仿佛只是她的一场幻觉。 第178页 对上两人好奇的目光,尤听开口,语气淡淡地说:「她露出了破绽,然后就被我解决了。」 姬漫:? 说得这么风轻云淡的样子,他会误以为这件事很简单就摆平的! 他可没忘记之前众人被那尤言逼得有多狼狈,这会儿连忙两眼发光地围着尤听转:「姐姐!好姐姐!你是怎么打败她的?能不能多说一点细节给弟弟听一听?」 尤听作势沉吟地想了想,随后对姬漫微微一笑:「没有细节。」 姬漫:「……」 「姬漫哥哥,」寂舟忽然问,「如果嘉洐哥哥他们都选择了放弃我们,那你为什么还会来找我们呢?」 她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映出姬漫的倒影。 姬漫难得觉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还别说,这个小豆芽菜叫哥哥的起来的声音还挺甜…… 他大大咧咧地回答:「因为咱们是朋友了啊,我姬八少爷可是最讲义气的人,绝对不可能弃朋友于不顾!」 姬漫从小就被锁在姬家,那里灯火通明,应有尽有,他只需要享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但那里于姬漫而言,更像个华丽的监牢。 姬家人不准姬漫出门,他日常的活动范围,除了房间,就是别墅大厅。 连那一道小小的房门,都能成为困住他的高墙。 姬家除了她,还有不少同龄的孩子。 不过长辈们并不允许孩子们跟他接触太多,他每天所能做的,就是站在窗边,看着那群小孩自由自在地在草地上玩耍。 所以姬漫很珍惜每一个相遇的同伴,朋友,对他来说,这总有更加深重的意义。 包括会选择跟着尤听,也是因为尤听答应放他的那些小弟们一马。 虽然一开始是被胁迫的,但在后面的相处中,他发现其实尤听为人还挺不错。 每次面对丧尸来袭的时候,都会分神保护寂舟和他。 不知道尤听是怎么想的,反正在他姬漫心里,他已经认定了两人是朋友了。 至于尤听护着的寂舟,朋友的朋友当然也是朋友啦! 被寂舟这么一打断,姬漫也忘了问尤听关于红级丧尸的事。 他看看荒凉的四周,问:「姐,咱们接下来去哪里啊?」 「还要去倖存者基地吗?」 尤听点头:「去,当然得去。沈嘉洐他们都去了,我们为什么不去。」 姬漫不大情愿地点点头,:「好吧,既然姐姐想去,那我也跟着去好了!」 他一脸的视死如归的神情,寂舟好奇地问:「姬漫哥哥不想去倖存者基地吗?」 对于现存的人类来说,那个地方分明该是所有人都嚮往的圣地才对,怎么还有人会这般不情愿? 姬漫长嘆一口气,语气深沉地说:「你还小,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彼之蜜糖,吾之□□啊。」 寂舟听不懂,姬漫也没有指望这两人懂。 他只是望向远方,心想,也许,他的命运註定逃脱不了那个地方。 毕竟,他姓姬嘛。 肩头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姬漫诧异地侧过头,看见尤听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尤听站在他身边,低声说:「这一次,也许你不用再做笼中鸟。」 姬漫瞳孔微缩。 「姐……」他惊异到短暂地失语,大脑一片空白。 突然想起之前面对丧尸潮的时候,尤听所表现出来的,比他自己更了解他的血有什么作用。 许许多多的疑问涌满了姬漫的心头,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轻飘飘的疑问:「……真的吗?」 他想过很多次,可以不用做被关在房间里的精緻木偶。 当他逃出来的一刻,他觉得畅快极了。 可也更加地茫然,不知道自己想要,或者说能够去做什么。 姬家人没有出动谁来找过他,或许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姬漫终究是要回去的。 姬漫不由自主地低了低头,垂落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上。 那里有个很漂亮的银色手环。 这是姬家人从小就给他戴上的——每隔一段时间,他的身体就会产生难以承受的疼痛,神奇的是,抽完血之后,这种疼痛就会消失了。 姬漫身上没有任何伤口,那疼痛感仿佛来源于骨头缝里,来源于每一个刁钻的角落,在无限膨胀,又无限地挤压。 而他逃出来的这些时间,疼痛已经发作过了好几次。 有时候疼得他想自己划伤自己,让那些该死的血液都流淌出体外。 但他又想想,觉得这样就是认输了,在向姬家人妥协。 所以每一次,他都只是咬着牙地硬生生忍下来。 姬漫想,这种控制人的手段还真是够折磨人。 之前尤听为了驱赶丧尸潮,划伤了姬漫的手臂。 其实阴差阳错地还帮了他,算一算,可以缓解一段时间疼痛发生的日子。 「其实一开始……」姬漫突然说,「我只是想要一句道歉。」 也不管旁边的两个女孩是否听得懂他所说的话,他目光悠远地低低开口。 姬漫扯了一下嘴角,自嘲地轻笑:「毕竟这种事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实在是有一些残忍。」 声音又低了几分下去:「可是没有一个人会关心我,我有没有觉得疼。」 第179页 风将这句低喃吹远,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姬漫脸上又露出了大大咧咧的笑容。 他抬起手臂用力地招了招:「走吧!咱们都落后沈嘉洐他们好远了,如果能够领先沈嘉洐那几个人面前到倖存者基地,他们肯定会惊得目瞪口呆哈哈哈!」 说完,姬漫就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寂舟落后几步,拉了拉尤听的袖角。 她轻声问:「听姐姐,我怎么觉得……姬漫哥哥看起来好像有点奇怪?」 明明在笑着,她却觉得此刻的姬漫难过极了。 尤听摸摸她的头,低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这种时候,我们只需要保持缄默就好了。」 「那听姐姐呢?」寂舟歪了歪头,「听姐姐也背负着秘密吗?」 尤听勾了勾唇,没点头也没有摇头。 她只是望着寂舟的眼睛,半晌,缓声道:「任何人都有,姬漫,沈嘉洐,我,甚至……你。」 「我?」寂舟指了指自己。 她疑惑地皱起眉头,「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啊。」 她的记忆只停留在末世刚刚来临,她在街上被丧尸追的时候,遇见了沈嘉洐。 再往前的,便是零星的几个片段,构不成连续的画面。 记忆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给搅散,碎成了无数块。 寂舟在其中,只能捡到那么可怜的一两块罢了。 尤听声音低低:「想不起来,也挺好的。」 如果像姬漫这样,时时刻刻都记住曾经的痛苦。 或许,更难以接受吧。 尤听移开话题:「沈嘉洐不是什么好人,现在知道了吧?如果到了倖存者基地再遇见他,不要给他什么好脸色看。」 寂舟诺诺地点头。 她声音细细地说:「其实我都知道的,嘉洐哥哥不算是完全的好人。」 或者说,在这末世之中,没有哪个人能够算得上原原本本的善人。 善良的人们在乱世,往往会死得更快,也更早。 就连寂舟自己,手上也沾过血。 就像尤听所说的一样,她其实也不能算是个没有秘密的人。 那是在还没遇见尤听之前发生的事,有一次丧尸群袭,她被袭击冲散,和沈嘉洐的队伍走丢了。 她只能一边躲避着丧尸,等待天上的金色眼睛重新闭上,一边试图去找沈嘉洐等人的踪影。 好不容易等到了金色眼睛合上了眼皮,丧尸们慢慢地退去,寂舟才敢从藏身的地方慢慢探出头来。 她想去找沈嘉洐,但地上的痕迹都被和丧尸们战斗的时候弄得残损不堪,分辨不出几人是往哪个方向去的。 寂舟只能选择赌一把,最终选定了其中一个方向而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终于发现了沈嘉洐他们做下的标记,证明她选择的路线并没有错。 还没等到寂舟感到高兴,她身前忽然多出了好几道影子。 几个目露凶光的人将她围住——明显是遇上了不怀好意的其他小队。 那些人和姬漫的小打小闹可不一样,他们都是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的主,手里沾的人命一个比一个要多。 看见落单的寂舟,简直就是看见了自投罗网的小肥羊 只不过这几人上下打量了寂舟几眼,挑剔地说:「这只羊看起来货色不怎么样。」 她不是异能觉醒者,相应的价值也要小了不少。 「不过,」为首的人贼兮兮地笑,「好歹是个女的,咱们用完了卖出去也不是不行。」 黑暗的时代,没有律法和道德的规束,跟着产生了许多见不得光的骯脏交易。 其中,私自买卖人口就是一条。 被卖的多是女人和孩子,更容易下手也更容易操控。 有的人是为了洩慾,有的人……是为了饱腹。 显然面前的这几人,就是经常从事这行生意的人。 寂舟被吓得不停往后退去,而这几人跟着向前步步紧逼 「别跑了,」为首的人恶意地笑,「你就是个普通人,我们这里可好几个都是觉醒者,你怎么挣扎都没用的,乖乖束手就擒,还能够少受点罪。」 被他们抓住的话,后果一定会比死了还要更难受。 所以寂舟没有听,而是拼命地向前跑去。 那群人就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看见寂舟努力的求生欲,他们反而还哈哈大笑起来。 像是看见一只跳进陷阱里的兔子,在无力地刨着墙壁,试图寻找到一个生路。 终于,寂舟退无可退。 再往前,是片已经被石头封死的废墟。 没有出口。 那群人饶有兴致地问:「跑啊?不是挺能跑的吗?怎么不跑了?」 「现在不跑的话,可就要落到我们手里了。」 猖狂而刺耳的笑声,落进寂舟的耳朵里刺得她小脸发白。 她背靠着倒塌的墙,紧紧贴着,却无路可退。 那群人脸上带着得意洋洋的笑容向她步步而来,这其中好几个都是觉醒者,拥有不同的异能。 无助又可怜的寂舟,像只被逼到绝境的猎物,只能等待被送入猎人的餐盘中。 她十根手指紧紧地攥在一起。 不想死,不想受屈辱。 强烈的求生欲望涌出,她忽然觉得头疼欲裂。 第180页 在那群人围过来的时候,她眼前的世界变成了一片空白,昏了过去。 寂舟以为她会落在那群人的手中,生不如死。 但当她醒过来的时候,她的手里握着一根细而坚硬的钢筋,也许是从旁边的废墟中随手捡的。 她还没来得及对此产生疑惑,忽然发现,那根钢筋的尾端正插在一个人的脖颈中。 脆弱的动脉被捅出一个巨大的豁口,血肉模煳,隐约还能够看见其中的森森白骨。 寂舟的指头上同样染满了血渍,顺着纤细的指头,流淌出一条细细地痕迹。 鲜血还没有凝结,滴滴答答地往下坠着。 寂舟尖叫着缩回了手,在她的四周,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具尸体——是那些想要围追她的人。 她脑袋里面空茫茫一片,最后的记忆,便是那些人想要过来抓她,而她晕了过去。 寂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周围没有第二个人的存在。 很显然,这些人的死亡,都出自她的手。 这是个非常诡异且异想天开的推测,却又是此时唯一合情合理的猜测。 寂舟抱着头疼欲裂的脑袋,慢慢地蹲在地上。 那些人的血染红了身下的土地,汇聚成了一滩红色的液体,被空气里的灰尘沾染,看起来十分噁心。 寂舟颤抖着闭上眼,可那些人的死相依旧在脑子里面挥之不去。 真的是她吗? 真的……杀了这么多人吗? 她不清楚,更不敢想。 明明她只是个再普通,甚至没用的人,为什么能够解决好几个觉醒者? 迷茫之外,还有一丝丝的欣喜——是不是她也能拥有保护自己,保护别人的能力了呢? 那她是不是,也没有那么一无是处? 事情的真相不得而知,过了许久,寂舟才浑浑噩噩地离开原地。 她走了一段距离后,遇到了前来寻找她的沈嘉洐。 当时沈嘉洐问她:「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寂舟犹豫了下,还没有将事情全部说出口,沈嘉洐就看见了她手上的血迹。 他皱皱眉,说:「抱歉,是我当时没有照顾好你。」 寂舟当然慌忙地摇头。 「不过你以后还是尽量地跟紧我,」沈嘉洐眉眼间浮上几分疲倦,「为了来找你,我这一路上不得不跟解决了好些丧尸。你知道的,段芙他们一向都不喜欢你,如果你惹来更多的麻烦……」 他没有继续再说下去,而是说:「所以,就跟着我,不要再惹麻烦了。」 「毕竟,只有我才会这么宽容你。」 「惹麻烦」三个字,像是重重地小山,压在寂舟的心头。 她顿时咽下了所有想说的话,下意识地将脏污的手指往着身后缩了缩。 沈嘉洐的话提醒了她,刚刚发生的事情,连她自己都不确定,说出来也许只是空欢喜一场。 到时候,段芙可能对自己会更加有怨言。 而收留自己的沈嘉洐,同样会被受到牵连,夹在中间很难办。 从相遇的时候,沈嘉洐就告诉过她,她是个麻烦。 不过,他会永远地宽容于她。 最终,寂舟只是乖巧地点头:「我知道了。」 从那以后,寂舟再没有离开过沈嘉洐的视野半步。 她也将自己躲在角落更深了些。 现在面对尤听,寂舟忽然就想起了这件事。 她轻声说:「所以,尽管知道嘉洐哥哥不算是个非常善良的好人,甚至选择了放弃我们,但我还是恨不起他。」 「毕竟,在之前那些时间,他确确实实地给了我一个庇护的地方。」 尤听眸光深邃地看着她,良久,才说:「你给他的东西,已经足够偿还照顾的情分了。」 「现在,你和沈嘉洐已经两不相欠。」 寂舟没注意她所说的前一句话,心里默念着「两不相欠」这个词,忽然生出了几分畅快。 也许是跟在听姐姐身边,比在嘉洐哥哥的小队时候,要自由得多,没有那么压抑。 她唇角微微向上扬起,看着尤听露出个浅笑:「听姐姐。」 寂舟认真地说:「我也会尽力不拖你后腿的。」 尤听像是被她的态度逗笑了,「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是累赘。」 「我比沈嘉洐强多了,强者可从来不会抱怨环境。」 人不行别怪路不平。 把锅丢到一个小姑娘身上,算什么? 她伸出手,自然而然地将寂舟的手心牵起。 「寂舟。」尤听叫她的名字。 寂舟偏过头。 「你从来不是什么没用的废物,」尤听慢慢开口说,「所以,不要妄自菲薄。」 「也不要总想着,牺牲自己来保全别人。」 尤听忽然转过了头,和寂舟目光相视。 深墨色的瞳仁像是洗过的镜子,清晰地映出寂舟的身影。 尤听一字一顿地说:「你比你想像的,更加珍贵。」 像是听到古老寺院中敲响的梵钟,寂舟心头勐地一撞。 她吶吶的,半天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前方走了一段距离的姬漫,一转头忽然发现身后的两人都还没跟上来。 「快点啊!」 他把手放在嘴边,跟喇叭一样:「你们两个磨磨唧唧地干什么呢?要是等会儿丧尸再出现,我可不管你们了!」 第181页 尤听说:「你想走可以自己走。」 姬漫又干笑几声,「什么话这是什么话!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们两个弱女子自己跑路呢!」 他大义凛然地喊着:「咱们永远都是共进退的好姐弟!好兄妹!」 尤听懒得和他多嘴,牵着寂舟的手,「走吧,再不走姬漫不知道又会说什么疯话。」 她顿了顿,像是觉得头疼:「他实在是太吵了。」 寂舟捂着嘴偷笑起来。 目光落在两人相牵的手上,她莫名心头软了软。 她心想,听姐姐也是这世界上最珍贵的人。 第65章 游戏【一更】 「姐, 你确定咱们往这个方向走是正确的选择吗?」 姬漫环抱着手臂,「我怎么觉得有点阴森森的。」 早就破败的街头,看不见一点人影。 碍于浑浊的空气, 视线的可见度更是大大受阻。 视觉受到阻碍,听觉就变得更加灵敏起来。 可别说是关于人的动静了,就连丧尸的嘶吼声都没能听见分毫。 空气安静得有些诡异。 尤听睨他一眼,「不信我?」 姬漫立刻奉上狗腿的笑容:「信信信当然信了, 姐, 你是我唯一的姐!我怎么可能不相信您的决断呢?我只是对当前的情况,表示出那么一丢丢的小小疑问而已。」 周遭没有人, 是因为尤听一早就利用丧尸获知了周围的情况。 附近的丧尸,也都被尤听控制远离了这片区域。 现在这条路上的, 只有姬漫寂舟两个人类, 以及尤听一个非人类。 「听姐姐,这条路是要去往倖存者基地的吗?」寂舟问。 尤听说:「是。但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件事需要办。」 寂舟和姬漫齐声问道:「什么事?」 尤听抬起眼,目光落在远方的某处。 她眼中情绪意味不明, 慢慢牵起红唇, 说:「回收……劣质品。」 尤听转过头,忽然看向寂舟:「我们来玩一个游戏。」 寂舟眨巴着眼睛表示疑惑。 「你闭上眼,站在原地数到一千。」 「除非我叫你睁眼,否则如果你中途睁开了眼或者离开原地,就算输了。」 寂舟问:「输了会怎么样?」 尤听想了想,才说:「那,你大概再也见不到我了。」 寂舟立马抬起手捂住了眼睛, 「我不会睁眼的,我会很乖的。」 她迟疑一阵, 小声地问:「如果一千个数过了,听姐姐还是没来叫我怎么办?」 尤听笑了:「那就是我输了。」 她转而看旁边的姬漫,「到那时候,就让姬漫带着你往相反的反向走,别去倖存者基地。」 「远离人类,」她声音清凉如水,像警告,又像嘆息,「他们比丧尸更加可怕。」 她没有提自己,也许是默认最坏的结果下,自己已经不復存在。 不知为什么,听到尤听的话,寂舟觉得难过极了。 她抿紧唇角:「那……我可以去找你吗?」 「不可以哦。」 女人扬起了好看的笑,冷艷的眉眼间似也添了一丝温柔。 她说:「寂舟,你要向前走,不许回头。」 寂舟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这个游戏不好玩。」 尽管如此,她依旧用手捂着眼睛,没有睁开。 旁边的姬漫听得一头雾水,低声吐槽:「这都是什么小学生才玩的游戏?」 对上尤听冷淡的目光后,又立刻话锋一转:「……小学生好,小学生淳朴!这游戏能被我姐看中,一定有过人之处。」 尤听问:「所以你玩吗?」 姬漫非常配合地跟着闭上了眼:「玩!」 「我的话,对你同样适用。」 尤听对他的语气总算柔和了几分:「如果我没有再出现,那就带着她走,越远越好。」 她用十分轻松写意的声音说:「最好,干脆直接加入丧尸的队伍吧。」 姬漫看不见她的神色,一时之间竟然分辨不清尤听是不是在开玩笑。 这都是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他没有接话,只是突然的,问了另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姐,虽然我一直叫你姐,但是你到底多少岁了呀,真的比我大吗?」 尤听拍了他脑袋一下,从喉间挤出声轻笑:「女人的年龄都是秘密,管好你自己。」 姬漫乖巧:「得嘞!」 「听姐姐。」在尤听转身欲走的身后,身畔的人忽然伸出了一根白皙的手指。 怯生生地拉住了她的袖口。 尤听侧眸瞥去。 寂舟乖顺地没有睁眼,脸略略朝着自己的方向。 半晌,小姑娘才问了出口:「你……会回来的吧?」 她没能听见回答,只是感觉到有一只带着温热触感的柔软掌心,落在了自己的发顶。 温暖停留了片刻,很快渐渐离开。 寂舟张了张唇,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依旧听话地闭紧双眼。 - 尤听独自向前走去,身影渐渐消失在浓重的雾气之中。 步伐踩在空荡荡的街上,迴响声飘荡于耳畔。 浓雾遮挡住了视线,这样重复得如同复制的行为,显得枯燥乏味起来。 直到某一刻,尤听终于停下了脚步。 第182页 在她的面前,站着好几道一模一样的身影,宛若直接按下了电脑上的粘贴键。 胸口闪烁的源石,无一例外都是刺目的赤红色。 黑色的烟雾将身影笼罩其中,又在看见尤听的时候,同时消散。 一模一样的脸庞,前不久尤听还在另一人身上见过——尤言。 「尤言」不是一个名字,而是一个代号。 它属于这里被创造出来的每一道身影。 「你的胆子很大,不愧是主神创造的第一代。」 那几道身影异口同声地说着,声音重重叠叠,诡异又和谐。 她们神情漠然地注视着尤听,陈述事实:「主神没有睁眼,你想打败我们,很难。」 金色眼睛未睁眼状态下的尤听,实力大幅削弱,比其他丧尸削得更厉害一些,这是众人都公知的事实。 「很难?」尤听笑了下。 「但总得试一试。」 「我不喜欢别人顶着我这张脸招摇过市,更不喜欢接二连三地找麻烦。」 「所以,」尤听冲着她们微抬下巴,「一次解决吧。」 她还得去倖存者基地解决更大的麻烦,没工夫和这些劣质品你来我往地打闹。 所以在路上的时候,尤听就向「尤言」们散发出了属于自己的神念,将人都聚集在了一起。 这些依照着她的模子刻出来的东西,拢共有六个。 之前死了一个,现在还剩五个。 尤听是金色眼睛所创造出的最满意的作品,除了一开始说话功能有些缺失,相应的,她的听觉功能非常灵敏。 祂为她赐名为「听」。 而「尤言」们,金色眼睛吸取了教训,她们的说话功能非常流畅,不过听觉感官便随之弱一些。 她们被建造出来的本意,是协助尤听,将这世界上的人类都消灭殆尽。 但任何萌生出自己灵智的生物,都不会甘心于做受操控的傀儡。 「何况,」尤言们说,「你并没有听主神的话。」 她们一同吐出无情而冰冷的语句:「你早就应该杀掉身边的那个女孩……以及,那个男人。」 神知晓天地万物。 但这一次,金色眼睛没有为尤听再次睁眼。 这是否也代表着,是主神对她的警告呢? 尤听嗤笑了声:「警告?」 她指指天上,说:「有没有可能,是因为祂现在自己都自顾不暇呢?」 尤言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不过敏感地察觉到一件事:「你选择了背叛主神?」 冰冷的语气添了一丝不可理喻:「你是由主神创造出来的,为什么要偏向人类?」 「大概是因为,」尤听望着脚下干裂枯涸的土地,缓缓开口道,「我想种一朵花。」 「但那高高在上的傲慢神灵,却不允许花的存在。」 尤言们费解地皱起了眉。 看见她们的样子,尤听轻笑一声:「我就知道以你们那点还没瓜子仁的脑容量,理解不了这段话。」 「换句话说——」 尤听眉梢轻挑:「我尤听,不做任何人手中的刀。」 那几道身影对视一眼像是懂了,又好像没懂。 总之,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一战避无可避。 她们同样跃跃欲试。 瞬息之间,白色的烟雾锁链,和黑色浓雾冲撞在一起。 轰然巨响,仿佛山崖骤倾。 山崖倾颓,于是洪水接踵而至。 电光与雷鸣形成混合的交响乐,哀歌在空荡的城市中环绕。 四面八方的黑暗化成囚牢将尤听困在其中。 她伸出指尖,白烟化成锐利的光线顷刻间刺穿了黑暗。 似乎带着灼灼的高温,无形的烈火熊熊燃烧,将那片黑暗逼得寸寸后退。 「你的能力怎么会……」四面八方传来尤言们的声音,「强了这么多!」 她们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天幕——金色眼睛依旧紧闭着。 趁此机会,尤听的白链锁定了其中一人。 只是一个唿吸间,白链捆上那人的心口源石。 红色晶石眨眼间四分五裂,徐徐轻烟融入了尤听体内,而那人也随之化成了细小的微尘。 尤听微微一笑:「这还不是多亏了你们前赴后继地来送死吗。」 …… …… 「九百九十一、九百九十二、九百九十三……」 寂舟的声音忍不住地轻轻颤抖着。 她试图放慢速度,但离一千这个总数终究越来越近。 就连旁边的姬漫,也不由出声喃喃:「小豆芽,你说咱姐不会真的不回来了吧?」 说不清心里什么感受,可能是觉得很失落。 又闷又堵。 在听到寂舟数到「九百九十九」时,姬漫嘆了口气:「小豆芽,看来我们得相依为命了……哎哟!」 头上忽然被人屈指重重敲了一下,女人的嗓音清冽冷淡:「你倒是不盼着我点好的。」 姬漫捂着头疼得龇牙咧嘴,脸上却是惊喜的笑:「姐!」 此时,寂舟正好数到了一千整。 她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说:「睁开眼。」 寂舟抬起长睫,看见尤听沾了血污的艷丽脸庞。 女人凝眸看着她,眉眼间带着几分疲累,唇瓣却往上扬起很浅的笑。 第183页 一直漂浮着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寂舟那些仿徨不安的情绪,此刻才找到了宣洩的出口。 她眼眶红着,直接向前伸手抱住了尤听,小声喊:「听姐姐。」 寂舟抓着尤听的衣角,抱得很紧,像是生怕面前的人只是自己的幻觉。 随时都会再消失不见。 那闭上眼的一千个数里,她的世界一片黑暗。 她紧紧地闭着眼睛,生怕松开一丝,就会宣告游戏失败。 寂舟原以为她已经习惯了被漠视和孤独的黑暗,但原来并不是。 有束光落在了她的身上,从未感受过的温暖照耀着。 于是她日渐贪婪,想要更多。 幸好。 一千整时,这束光依然存在。 怀里忽然多出一个人,尤听愣了下。 随即抬起手,动作轻柔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我身上还有血,不干净。」尤听说。 寂舟却不管不顾。 她将头抵靠着尤听的肩头,声音闷闷地说:「听姐姐是我心里,最干净的人。」 过了一会儿,她才声音下压了几分:「这个游戏不好玩,以后不要玩了。」 尤听应好,微微勾唇:「寂舟。」 「这场游戏你赢了,我也赢了。」 姬漫:? 凭什么没给小豆芽也来个头顶爆扣,搞双标是吧! 第66章 基地【二更】 「寂舟。」 忽然轻声唤道。 她将头轻轻靠在寂舟的肩窝处, 难得显出一分柔软的模样。 「我有些累,可能会睡一段很长时间的觉。接下来的路,就拜託你们了。」 说话声音轻而飘渺, 透出一股子的疲惫。 寂舟问:「听姐姐什么时候会醒?」 「我也不确定。」 尤听轻拍了拍寂舟的后背,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像是在说现在的情况,又像是在说别的什么:「我不在的时候,寂舟, 你要坚强一点。」 寂舟点点头。 尤听摸到几块源石, 丢给旁边的姬漫:「给你。」 姬漫抬手稳稳接住,摊开掌心一看, 居然是红色的源石。 虽然不知为何有点破碎的,但仍然能够从中感受到浓厚的魂力。 他惊得倒吸一口凉气:「我靠!姐, 你刚刚是杀去丧尸大本营了吗!」 从没见过有谁会出手这么阔绰, 红色源石本就难得,尤听一拿居然就是好几块! 「少说废话。」 尤听沖他招了招手,「过来,蹲下。」 姬漫拿人手短, 美滋滋地走到尤听面前蹲了下去。 尤听刚经歷完那场混战, 能量实在是消耗得太多,吸收了尤言们的魂力也还来不及转化。 这会儿已经开始眼皮发沉。 她跳到姬漫背上,声音低低地响起:「餵。」 「我把我和寂舟的命,都交给你了。」 姬漫轻松地将人背起来,听到这句话,一股凛然感从他心间油然而生。 「放心吧姐!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出事的!」他铿锵有力地保证着。 尤听慢慢闭上了眼,很轻地说:「……你自己也小心一点。」 姬漫高兴地扯了下嘴角, 感受到背上的人唿吸变得均匀而绵长后。 他放低声音,对寂舟示意:「小豆芽, 我们走吧。你放心,哥哥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们的!」 再看向那通往倖存者基地的路途,姬漫心底已经不觉得排斥或者畏惧。 他莫名地很相信尤听说的话。 她说他不会再做笼中鸟。 他愿意信她。 寂舟也悄然攥紧了手指,没有尤听的保护,意味着之后可能会遇到更艰辛的困境。 不过听姐姐让她坚强一点。 她总不能永远都躲在别人背后受庇护,就算是最不起眼的小草,也会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虽然,寂舟也不清楚她能做什么。 不过她能确定,如果真的有危险来临时,她一定会选择放弃自己,来换取身边的人平安。 姬漫和尤听,对寂舟来说都很重要。 尤其是听姐姐,她希望那束光能够永远明亮,永远灿烂。 前路未知,但他们走过的每一步,都极为坚定。 …… …… 也许是因为男主光环,沈嘉洐等人一路算得上顺风顺水,没经歷什么太大的挫折,成功找到了倖存者基地。 门口的守卫和盘查都很森严,他们需要一个个地通过道道检验,才能够最终踏入基地的大门。 如果检验出是普通人,就会送往次一级的住所。 但如果是异能觉醒者,则会被护送到更高级的住处。 这里就像是身处在界的荒诞童话,拥有外面所想像不到的和平与安宁。 修叔因为没有觉醒异能,被另外的人带走。 沈嘉洐和阿弩则跟着为他们检查的人往里面走,或许是因为他们觉醒者的身份,这人对他们的态度还挺客气。 刚刚踏入基地的门口,便只觉得清风迎面扑来,久违的清爽拂去了一身的疲累。 而那丝丝缕缕的暖意,竟然是……阳光? 看几人面露惊讶,负责看守的人解释道:「那是基地的觉醒者和研究人员所创造出来的一种东西,可以模拟太阳光照,不过每天开启的时间有限。」 第184页 阿弩感嘆道:「好神奇啊!这地方果然是来对了!」 看守者微微一笑,「你们的住所已经申请安排好了,请跟我来。」 登上电梯似的东西,几人来到了十三楼。 靠着墙往下看去,还能看见地面上欣欣向荣的绿意,这是在外面根本见不到的景象。 沈嘉洐和阿弩跟着看守者穿过环折的曲廊,终于来到了属于他们的房间。 「1301。」 「1302。」 看守者将门打开,房间很干净,没多少家具但该有的都有。 在床铺上,摆放着一套新衣服。 看守者解释道:「衣服上有一块智能晶片,能够显示房门号,还有你们的异能,以及等级情况。」 「在我们这里,原本的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晶片上的信息。」 「两位都是觉醒者,感兴趣的话可以去参与特殊小队,将会获得更加优渥的待遇。」 交待完基础事项以后,看守者便离开了两人的门口。 阿弩挠挠头,小声嘀咕着说:「这感觉……怎么像是在坐牢……」 沈嘉洐瞥他一眼,微微笑了起来:「能有这安稳的牢坐就算不错了,去把衣服换上吧。你不是还想知道你奶奶的信息吗?换好以后我们就去找人问问。」 阿弩立刻跟打了鸡血一样:「这就去!」 他是被奶奶一手带大的孩子,丧尸潮爆发的时候,他在上大学的城市,而奶奶则孤身在遥远的乡下。 世界倾颓,阿弩废了不少力气才回到面目全非的故乡。 那时,小乡村已经被摧残得不成样子,土崩瓦解,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他没有找到奶奶的踪迹,遇到的人告诉他,如果奶奶还活着的话,可能会往着倖存者基地赶去。 那是人类建造出来的最后一处乐园。 为此,去倖存者基地就成了阿弩最大的梦想。 如今终于梦想成真,想到马上就能去查探奶奶的下落,阿弩就兴奋得不行。 看着阿弩进了隔壁房间,沈嘉洐在外面等了几分钟,确定没有出什么事后,他才走进属于自己的房里。 摸了摸那床铺上的新衣服,他唇角牵起,「还真是像坐牢。」 沈嘉洐换上了那身统一的服装,胸口处的智能晶片识别出他的信息,慢慢浮现出来。 「沈嘉洐。」 「男。」 「二十六岁。」 「风系与精神系异能双属性觉醒者。」 「等级:a+」 目光落在那一行行字上,沈嘉洐瞳孔微缩。 他一直都隐藏着双属性的事情,没想到竟然只是一个照面,就被晶片识别了出来。 不过他没有太过惊慌。 既然已经来到了倖存者基地,那就没必要再费尽心思地伪装什么。 他本来就是冲着做那人上人而来。 在这看似美好的基地当中,同样有着森严的等级制度。 普通人和觉醒者之间的世界宛若相隔鸿沟,而觉醒者的潜力越强,意味着能够获得的资源越多,待遇越好。 沈嘉洐有自信,经过那段时间和寂舟的相处,他的异能变得更加精纯,不会有多少人能够超过自己。 他打开门时,阿弩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沈嘉洐视线滑过他的胸口,那里的晶片上显示着「火系异能,等级b-」。 阿弩同样下意识地先关注了下沈嘉洐的晶片,惊奇地叫起来:「嘉洐哥,哇你的等级好高啊,你居然是双属性诶!」 沈嘉洐露出个困惑又腼腆的笑:「其实,我也是刚刚才发现,之前一点都没察觉到。」 阿弩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并没有多问,而是兴沖沖地说:「走吧嘉洐哥!我真的好想我奶奶!」 两人顺着刚才的路原路返回,到了一楼时,忽然听到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好几个人面色匆匆地赶向门口,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欣喜还是凝重。 「都看清楚了吗?」其中一人的声音飘进沈嘉洐的耳中,「确定是他回来了吗?」 有人应声:「看得真真的!肯定是他,就是身边好像还跟着两个人……」 那几人步履匆忙地离开,声音跟着渐渐飘远。 阿弩疑惑地喊了一声:「嘉洐哥?走啊,你在看什么?」 沈嘉洐的目光还在望着刚才那几人离开的方向。 他们之中有男有女,看起来已经上了年纪,最年轻的也是三四十岁的模样。 身上穿的并不是发给他们的统一穿着,而是纯正的黑色。 远远看去,像是一团又一团的黑云聚拢在一起。 路上那些觉醒者或者看守人,神情看起来都对他们毕恭毕敬。 没来由的,沈嘉洐觉得那几个人应该很重要。 而能让这些身份尊贵的人物这么急迫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呢? 沈嘉洐说:「我想跟过去看看,阿弩你自己先去问你奶奶的事吧。」 阿弩犹豫了下,点点头:「好。」 他看着快步走远的沈嘉洐,忽然觉得心里怪怪的。 怎么觉得……嘉洐哥自从来到倖存者基地以后,就变得有些奇怪? 不,也许更早一些的时候。 段芙消失那时起,这不知从何而起的怪异感便已经盘旋在了他的心里。 第185页 - 基地大门口。 姬漫用手当扇,给自己扇着风,颇不耐烦地说:「还要让我们等多久啊?」 看守者显然是认识他,态度谄媚地说:「姬八少爷,您要进去随时都可以进去,但您的这两位朋友,就别让我们这些底下人为难了。」 姬漫一下子高高地挑起了眉头,「我为难你什么了?」 「我,姬漫,姬八少爷,带两个人回基地都不行吗!」 看守者面露难色,心想姬家的人怎么还不到,这小祖宗都快闹翻天了。 姬漫要是带的是觉醒者就算了,问题一个只是普通人,另一个则……很奇怪。 尤听还没醒,靠着寂舟坐在一边。 他们三人连日连夜地赶路,还要应对路上的丧尸,都没怎么吃过东西。 姬漫吩咐道:「给少爷我拿点吃的喝的来。」 又看了一眼寂舟和尤听,「给少爷的妹妹也拿一份。」 「再给少爷的姐搬一张软一点的床。」 看守者:「………」 第67章 s级 「姬漫。」 忽然人群之中忽然传来一声沉稳的男音, 叫着姬漫的名字 姬漫不由自主地站直了些身子,肌肉微微绷紧。 反应过来后,他又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放松些, 往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哟,」他挑起个漫不经心的笑,「是二叔啊。」 刚刚那几个人走了过来,看见姬漫以后, 坚脸上表情各异。 被他称为二叔的男人, 是姬家在倖存者基地当中的领导者。 姬漫小时候,就是被他带来的姬家。 围绕在姬二叔身边的人, 都是几张熟面孔。 「你胆子倒是大得很,」姬二叔说, 「还敢偷偷跑出去。」 他声音没有起伏, 但又无端地给人强烈的压迫感。 姬漫满不在乎地笑笑:「所以这不是回来了么?」 姬二叔定定地看他一眼,沉声问:「既然都已经跑出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姬漫不答反问:「二叔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有何区别?」姬二叔问。 「假话便是……外面太危险了,」姬漫微微一笑, 「真话嘛——」 他看了眼来的姬家人, 伸出手指做了个比量的动作,「我大概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地担心你们。」 他不清楚对于姬家人来说,他的存在到底是什么样的意义。 但在姬漫心底,确实将这些人当成了他的家人。 没有了他的血,这些时间这几个老头应该挺头疼的吧。 没料到会从姬漫口中得出这样的答案,在场的姬家人齐齐一愣。 姬二叔目光复杂地看他一眼,视线转开, 看向他背后的寂舟和尤听。 「那是什么人?」 姬漫答得理所当然:「我朋友。」 「你应该知道倖存者基地的规矩,」姬二叔说, 「没有异能的普通人,只能在普通区。」 姬漫知道所谓的普通区。 那里逼仄狭窄得仿佛一个个小箱子,反正对他来说,住在那里是不可想像的事情。 他当然不会让寂舟去受那个罪。 「我就不能有特权吗?」姬漫不可思议地说,「我诶,你们亲爱的小姬八,带个朋友去住好地方都不行吗?」 姬二叔:「……」 姬漫又往旁边站了站,将寂舟露了出来。 他冲着姬二叔喊:「你看看,豆芽菜这么瘦,这么小,这么可怜,你们就不能大发慈悲吗?」 寂舟无辜且茫然地眨了眨眼。 姬二叔:「……」 后面的人小声跟他说了些什么,大概是周围围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 姬二叔头疼地嘆了口气:「算了。」 他对看守者递去一个眼神,「让他们都进来。」 「这才对嘛!」姬漫美滋滋地对着寂舟扬起下巴,「看吧,小豆芽,哥就说哥能罩着你。」 寂舟很配合地小小鼓了几下掌,唇边绽出个浅笑:「姬漫哥哥好厉害。」 姬漫的下巴仰得更高了。 他看了眼还没醒的尤听,「可惜少爷我这么迷人的风采,姐竟然没机会看见。」 看守者本来想帮两人扶尤听,被姬漫拒绝了。 说实话,比起倖存者基地的人,他可能还是更相信身边的两个女孩。 他继续背起尤听,带着寂舟,大摇大摆地往着熟悉的住处走去。 姬漫清楚这条路的尽头,他将回到什么样的处境中去。 但他并不害怕。 可能是因为早已经习惯,也可能是因为这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而拥有了两个同伴。 就算……最终尤听也没办法解决他的困境,能够用他的自由换来两人在倖存者基地中相安无事,也是很不错的结果了。 姬漫口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从那渐行渐远的背影上,竟然看出了几分无端的悲壮。 人群慢慢散开,沈嘉洐站在角落里,神色微诧。 他没想到会看见姬漫。 更没想到,尤听和寂舟竟然都没有死。 看刚刚姬漫那嚣张的态度,自以及看守者恭恭敬敬的神色,沈嘉洐断定,姬漫在倖存者基地中的地位一定很高。 估计和那群黑袍人有关。 第186页 他暗自懊悔,早知如此,当时就应该跟着姬漫一起去找尤听和寂舟。 两人没死,他还因为这件事和姬漫闹掰,实在是得不偿失。 沈嘉洐走到看守者身边套近乎。 他是等级不低的觉醒者,又长了副俊秀的容貌,说话声音温和,很容易就让人心生好感。 看守者对他亦有几分印象,露出个客气的笑来:「怎么了,有什么事?」 沈嘉洐回道:「没什么,只是刚刚听到动静,过来看看。」 「害,」看守者说,「刚才那动静都算是小的了,姬家那位小祖宗不常出现,但是每次一出现就弄得鸡飞狗跳。」 沈嘉洐挑眉问:「姬家?」 看守者的话匣子打开了,跟他吧啦吧啦地说了一堆。 大致就是倖存者基地的歷史。 最初是由几个豪门世家一起创造的,而其中,势力最强的便是姬家。 因为末世之后,姬家出的觉醒者人数是最多的,并且等级都不低。 这世道再多的钱都没用,只能看谁的拳头大。 很明显,姬家靠此拥有了极其稳固的地位。 「至于刚刚那位小祖宗嘛,」看守者满是无奈地说,「他是姬家最小的小少爷,姬家人平时好像都很宝贝他,不让他轻易出门。」 「也不知道那小祖宗前些日子是怎么做到的,竟然偷偷从基地跑了出去。好在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不然,这基地恐怕还有得闹的。」 看守者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些别的事情,沈嘉洐没有太听进去。 他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轻轻皱起。 事情还真是麻烦,姬漫的背景似乎比他想像得还要大。 他想要在基地中成为人上人,起码得和姬漫重修旧好才行。 不然,若是姬漫表现出了厌恶他的态度,自然有的是想要讨好姬漫的人,会来针对自己。 沈嘉洐望向姬漫消失的方向,面露思索。 但他该怎么找到机会,重新见到姬漫呢? 看守者忽然说道:「别看了,那地方可不是咱们能够进得去的。」 沈嘉洐颇感兴趣地「哦?」了声,「那什么人才能进去?」 看守者说:「比如投个好胎,姬家那位小祖宗那样的。」 「或者嘛——」他目光转了转,指向其中一个方向,「就像那样的。」 那是几个结伴同行的异能觉醒者。 旁边的人都自觉地离他们远远的,形成了个小小的真空地带。 而在那群人的衣服上,智能晶片上的信息赫然显示着: 「s级。」 凭藉着智能晶片,那几个觉醒者在四周隐秘的艷羡目光中,走进了特殊通道。 看守者转而目光落在沈嘉洐的身前,可惜地嘆了口气道:「你这只差了一点,不然你也能享受那个待遇了。」 「不过异能等级是会提升的,你再努力几年,肯定就能到s了。」 沈嘉洐笑笑:「多谢。」 离开一楼以后,他脸上的笑慢慢褪去。 几年? 他可没那么多耐心去等。 脑海里蓦地浮现出一道身影。 沈嘉洐脚步顿了顿,眼中闪着思索的光。 如果……寂舟还在,就好了。 他回到房间里,没多久,阿弩失魂落魄地也跟着回来了。 阿弩敲响了沈嘉洐的门。 他打开房门,看见阿弩的脸色,不由一愣:「你这是?」 阿弩声音发颤地说:「嘉洐哥,我去问了……我奶奶……我家那边没有生还者的迹象,我奶奶也没有在倖存者基地……」 他说得颠三倒四,语无伦次。 沈嘉洐有些费劲地才理解了阿弩的意思。 他的奶奶并没有在基地中,而当初丧尸潮爆发的时候,有派人搜寻过倖存者的踪迹。 而阿弩奶奶所在的那个小村庄中,并没有搜索到任何活人的迹象。 大概率,阿弩的奶奶已经不幸遇难。 沈嘉洐拍了拍阿弩的肩头,安慰道:「这是意外,谁也不想发生的,你别太自责。」 阿弩抱着头一言不发。 没有了奶奶的消息,那一直在他心头的信念之火好像瞬间熄灭。 所有的精气神都被抽走,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 阿弩面无人色,嘴里不停低声喃喃着「奶奶」。 沈嘉洐原本还想再出声安慰他几句,但视线忽然落在了阿弩胸口的智能晶片上。 他目光闪了闪。 他拥有精神系异能,想要提升异能的能量等级,除了吸收丧尸身上的源石,还有一个方法。 那就是吸取觉醒者的异能。 「阿弩。」沈嘉洐忽然唤道。 阿弩愣愣地抬起头。 「你奶奶已经死了,」年轻男人面带怜意一般,嘴中却吐出了冰冷的话语,「你要认清现实。」 阿弩勐地瞪大了眼。 他紧攥着双手,眼泪大颗大颗地从脸上滚落。 「不,不会的……嘉洐哥……」 少年看向面前的男人,眼神中仿佛带着一丝期盼。 这是他在末世中最相信的人,已经陷入绝境的他,期盼着面前的人能够带他走出痛苦。 但男人只是微微笑了笑。 「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一直都是为了找到你的奶奶。」 第187页 沈嘉洐看着阿弩,轻声开口:「但阿弩,难道奶奶不在了,你就没有活下去的动力了吗?」 温和的嗓音仿佛带着特殊的韵律。 阿弩的目光渐渐涣散。 奶奶已经死了……那他,为什么还要活着? 他那么拼命地在丧尸手中逃命,不就是为了再见到奶奶一面吗? 可奶奶都不在了,那么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阿弩觉得自己好像沉入了万丈深渊之中,他下意识地想要伸出手去抓住什么,可什么都抓不到。 沈嘉洐轻声嘆息,温和的目光下却渐渐显现出一丝得逞的笑意。 「砰砰。」忽的,房门被人叩响。 第68章 神祇 沈嘉洐看了一眼目光已经涣散的阿弩, 又看了一眼响个不停的房门。 他皱了皱眉,最终眸光里暗色一闪,将精神系异能慢慢散去。 沈嘉洐起身, 走到门边去开房门。 而床上的阿弩,眼神慢慢变得再次清明起来。 他疑惑地揉了揉额头,「嘉洐哥,我刚刚是怎么了?」 怎么突然头有些疼。 沈嘉洐没回头, 淡声道:「我也不太清楚, 可能是你伤心过度了吧。」 他说着,手搭上了门把手。 房门打开, 站在门外的人是不久前才见过的看守者。 沈嘉洐露出惯常的温和笑容,丝毫看不出半点被人打扰了好事的不悦:「有什么事?」 看守者自来熟地拍了拍他的肩头:「看来我没记错嘛老弟, 你就住这间房, 我还怕是走错了。」 「我有个好消息要通知你,你不是问关于特殊小队的事吗?已经开始准备招人了,你想要参加的话,可得赶紧去报名。」 看守者说:「要是去晚了, 可就挤都挤不进去了。」 虽然觉醒者的比例不高, 但是在倖存者基地中仍然拥有不小的数量。 特殊小队每次招的人都不会太多,百里挑一各凭本事。 沈嘉洐的等级不低,而且才刚刚来倖存者基地,属于很有潜力的类型,所以看守者便想着跟他打好关系,提前通知他一声。 「原来如此,」沈嘉洐笑笑, 「多谢告知。」 这次没能取到阿弩的异能,如果再轻举妄动的话, 可能会引来阿弩的警惕,一时半会儿也急不了。 不如,先去看看这特殊小队的选拔。 …… …… 意识仿佛在不断地下沉着,向那沉沉深海的更深处。 黑暗和乏力感吞噬了全身。 无形的力量压迫着眼皮,难以睁开。 最开始,尤听听见了很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仿佛是有人拿着铁做的小棒肆意敲打着,渐渐声音愈大,又好像是有锁链在地板上拖动,发狂的声音不绝于耳。 她想睁开眼查看情况,但是不论怎么用力,始终做不到。 慢慢的,声音逐渐消失。 但她的身体却像是被浸入了海水之中,还在不断地下沉着。 尤听不清楚彻底地淹没于那黑暗而潮湿的海水后,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但直觉告诉她,她不能这么坐以待毙。 尤听尝试着催动心口的源石,源石幽幽地闪了几下光后,再没有别的动静。 不过也许是因为她的挣扎,沉下的速度渐渐变得缓慢。 她和那股拖着她下坠的力量无声地较量着,谁也奈何不了谁。 好似有光落下了尤听的眼皮上,刺得她不由皱了皱眉。 潮水在瞬间退去,仿佛某种为了迎接尊贵客人的古老仪式,又像是出自于对来人发自肺腑的畏惧。 尤听想,那和她对抗之人,才终于要揭开面纱。 她的眼睛还是无法睁开,没办法看见面前是什么样的场景,只能凭藉着感受猜测。 脚步声缓缓接近,有丝丝缕缕的光跟着落在了尤听身上。 冷清清的,没带什么暖意。 那声音同样慢而沉稳,每一步落下似乎都带着特殊的韵律。 脚步声停下。 尤听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面前多出了一道身影。 在她的意识空间之内,有人和她僵持地「对望」。 这场对抗本身就处于极不公平的境地。 她无法看见来者的面容,或许是因为…… 没有神灵的准许,人亦或是其他生物,怎么能够窥视到神的容颜。 谁也没有先开口,四周只能听见清浅的唿吸声。 也许,还有微不可察的心跳声。 尤听不由地想,神灵也需要唿吸吗? 祂也知道心跳是什么样子的吗? 大概是清楚吧,毕竟包括尤听在内的很多高级丧尸,都出自祂的手。 祂给了她们几近完美无缺的身体,让她们来到人类的世界中,肆意地挑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面前的神灵终于先出了声。 祂的声调很平和,只说了一个字。 但那短促的音节里却包含着万千复杂的信息,那是属于神祇的语言。 字音落在尤听的耳中后,瞬间自动转化成了相应的吸意思。 神灵说:「你是我最得意的孩子,但你却选择背叛了我们。」 祂的语气里听不出悲喜哀怒,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事实。 「孩子?」 第188页 尤听笑了,「不对,是工具。」 「这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只是你的工具而已。」 神祇久久地凝视着她,半晌才又开口:「我会带给他们新的乐园,同样会给你们——我亲爱的孩子们,崭新的开始。」 有些琐碎的记忆忽然涌出,大概是更早以前,尤听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眼。 系统还没有将她唤醒。 她看见了一道纯粹而洁白无瑕的光芒,光芒之中隐约透着一道影子。 无论如何尝试,始终看不清那道人影。 她眯着眼,遥遥地望着白色光团。 代表着最原始的洁白,赋予了她的生命。 人影便像现在这样,称唿她为亲切的「孩子」。 祂抬起手,虚虚落在尤听的头上,光芒跟着垂落在她的全身上下,洋溢着暖洋洋的舒适感。 人影让她往下看。 尤听依言垂眸,在云层的下端,她看见了繁荣而热闹的人类世界。 白色光芒分出一丝,落在了尤听的胸口处,变成了源石。 那一尘不染的白色,却要让她将底下欢声笑语的整个世界,染成鲜红一片。 彼时她只是个刚刚被制造出来的傀儡,只知道乖乖听从神祇的安排。 而现在,尤听就只是尤听。 她微微仰起头,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为什么?」 神祇大约觉得这问题有些幼稚,幼稚得令人发笑。 于是祂便轻轻地笑了,凝望着尤听的双眸中似是怀着怜爱世人的慈悲。 神祇说:「这是他们的命。」 又看向尤听,「这也是你的命。」 尤听忍不住地嗤笑一声,「所以在这场由你掀起的混乱之中,那些无辜枉死的人,都只是因为他们的命不好吗?」 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尖锐,神祇却依旧没有发怒。 祂只是沉静地望着尤听,回答道:「往生的灵魂会去往天国的远方,倖存者将得到神的庇护。」 「一切都会很圆满,不是吗,我的孩子。」 是的。 从一开始,神祇就是这么告诉由祂创造出来的这些傀儡。 祂先选中的,是地上的腐尸。 亡者的灵魂已经逝去,只剩下还未完全消散的尸体,易于操控。 也更容易……不便被发现。 神让自己的傀儡——祂所谓的乖孩子们,带领着这群腐尸,浩浩荡荡地冲进了人类的世界中。 它们没有道德与法治可言,和人类天然就处于敌对的阵营。 鲜血瞬间遍布了整片陆地。 天上多出了一只巨大的金色眼睛——那是神的意志。 祂满是慈爱地说:「我是在拯救这个世界。」 「而你,我亲爱的孩子,你背叛了我们,也就是背叛了整个世界。」 因为拥有最高级别的白色源石,尤听的力量需要积攒许久,所以她投放到人类世界以后,比其他人要甦醒得晚一些。 尤听找到了寂舟,也见到了姬漫。 于是天上的金色眼睛睁开了眼,神灵跟着注意到了这两道身影。 祂只需一眼便清楚,姬漫是那些人类家族所培育出来的,对付丧尸的工具。 但寂舟是个很奇特的存在。 神祇看不穿她的来歷,她不是丧尸,更不是普通人。 冥冥之中,祂觉得这便是祂的天敌。 哪怕是神灵,竟然也会有害怕的东西。 祂没办法亲自解决寂舟,神的手上可不能沾上鲜血。 于是祂向尤听下达了命令。 但尤听都当做没听见,不仅没有杀掉寂舟,反而一直护着那个人类的小女孩。 神祇终于察觉到,这件最完美的作品似乎生出了异心。 在尤听又一次单枪匹马地去找尤言们的时候,金色眼睛没有睁开。 神在那一刻选择了放弃她。 当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那时祂被别的事情绊住了手脚,和尤听说的一样,自身难保。 尤听非常认真地问:「你给这个世界带来灾祸,还谓之为拯救,你自己真的不觉得好笑吗?」 神灵自然不会因为自己的发言而觉得好笑。 在祂的眼中,任何人,任何事,都是可以牺牲的。 还有什么比神灵本身更重要的呢? 而且,祂一直都确信着,自己的方法能够带来所有人的圆满。 祂看向尤听,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多说无益,事到如今神灵已然知道,面前的人不能再成为祂最强的助力。 「好孩子,」祂似是嘆息,「你由我而生,那我也只好亲手毁掉你了。」 如果不是睁不开眼的话,尤听真想看看面前的这个所谓的神灵。 多大的脸说这些话。 她唇角轻扬,说:「尽管来试试。」 第69章 拥抱 刺目的光线越来越强, 神向前抬起了一只手。 祂整个人的身形,都被笼罩在光团之中,看不清晰。 只能隐约窥见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透着璨金一样的颜色。 神灵直直地凝视着尤听,手心向下压去,就像是要压死一只没有抵抗能力的蚂蚁。 但祂的指尖还没触到尤听的面前,忽然顿了顿。 不知从哪里突然响起了一声铃音, 并不算多重的声响。 第189页 轻飘飘的, 偏偏清脆悦耳。 伴随着那道铃音响起,神祇的脸色有了微微变化。 祂不由地仰起头, 透过意识空间往上看去。 头顶是雾蒙蒙的苍穹,那代表着祂的意志, 本该仍然睁开的金色眼睛, 却在慢慢地合拢眼皮。 「听姐姐,听姐姐,你怎么了?快醒醒呀!」 女孩子轻轻软软的嗓音伴随着风,被吹进这片对峙中的空间内。 那只金色眼睛, 阖上的速度也在逐渐加快。 尤听看不见神祇的存在, 但她感受到了祂的迟疑。 她问:「还不想走吗?再迟一点的话,你的那道意志恐怕就要被取缔了。」 神灵头一次感受到有事情超脱自己掌控,是什么样的滋味。 祂又看了一眼尤听。 「我的孩子,你这是在走一条不归路。」 尤听只是说:「我乐意。」 无声地再次「对望」了一阵,最终,神灵收回了手心。 祂没有再多给尤听一个眼神,光团消散, 祂的身形也跟着化成了流尘消逝。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那股无形的压迫力量才尽皆从尤听的意识空间内离开。 尤听缓慢地转动着眼球, 长睫轻抖,再次睁开了双眼。 面前只剩下空空荡荡的一片,地面上隐约落下闪着碎光的白尘,也许是神明遗留下来的痕迹。 她没有继续多看,而是试图从意识空间中找到出口离开。 寂舟叫她的声音显得很惶急,估计是在外面被吓得不轻。 尤听沉心凝神,破开黑暗,向着某个方向坚定地走去。 - 房间里。 寂舟正在小心翼翼地给尤听擦着脸上的薄汗,她动作很轻,只有腕边繫着的红绳上的小铃铛,偶尔会发出轻微的碎响。 这是尤听昏睡过去之前交给寂舟的,嘱咐她若是看着自己的情况不对,便戴着这条手鍊,在身边叫她的名字。 被带来倖存者基地以后,托着姬漫的福,寂舟和尤听被分配到了一间不错的房子当中。 每日一日三餐,都有专人给她们送来。 只是尤听一直都没有醒。 寂舟就在旁边守着。 今天一早,她醒来后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地先去看看尤听的情况。 结果这一看,却让她吓得不轻。 尤听此刻依然双眼紧闭,只是脸色变得极为苍白。 不停有汗珠从额头上滚落而下,沾湿了枕头。 眉心紧紧地蹙起,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微微蜷缩,仿佛在经受着难以想像的折磨。 寂舟想起了尤听的嘱託,连忙找出收好的手鍊戴上,一边给尤听擦汗,一边叫着她的名字。 「听姐姐?听姐姐?」 「你怎么还没有醒啊,」寂舟小声地喃喃自语,心底慌乱,「我该怎么办才好?」 尤听的唿吸渐渐微弱下去。 寂舟的手都在发抖。 ……听姐姐,不会,不会…… 她不敢再想下去。 乱世之中,寂舟看过不少人死在面前。 她原以为已经对此能够做到麻木,但原来并不行。 如果可以的话,她觉得她宁愿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尤听长命百岁。 眼眶不知不觉已经盈满了湿润的泪水,她凝望着面前人安睡的面容,低低地喊:「听姐姐,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寂舟不知道能做什么,只好抓着尤听的手,努力地让自己身上的热度传递给女人。 她丧气地垂下长睫,心想,她可真是好没用。 如果这时候在听姐姐身边的,是嘉洐哥哥,他是医生又有异能一定能够治好尤听。 不像她,只能眼巴巴地坐在一边干着急,什么都做不了。 「……如果是沈嘉洐,我可能会死得更快。」 耳畔忽然响起了女人微微沙哑的声音。 寂舟一愣,旋即惊喜地抬起了头:「听姐姐?」 上抬的视线正对上女人刚刚睁开的墨色双眼。 也许是因为沉睡了太久,骤然间见到光明,尤听还有些不太适应地轻轻皱眉。 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慢慢收回。 这是个很陌生的房间,不算很大,但家具样样都齐全干净。 空气里似乎都散发着甜蜜的和平气息,这样的地方,不出意外,应该就是倖存者基地了。 她目光转动,看见床边的寂舟,怔了一下。 「哭什么?」 寂舟眼角还挂着一行泪珠,大睁着湿红的眼,望着尤听的目光发直。 小姑娘呆呆地说:「我是不是还在做梦啊?」 尤听被她的反应逗笑了。 她低下头,看见自己的手正被寂舟握着。 于是顺势略略用力,就将人拉到了自己的面前。 「那你现在好好看看我,」尤听说,「是不是你的幻觉。」 距离忽然被拉近,对方清艷的眉眼落入眼帘中,目光相对仿佛有什么东西横冲直撞地闯进了寂舟的心里。 搅得她心跳骤然加快。 她这时才反应过来,绽开一个真挚的笑容:「听姐姐醒了,太好了!」 察觉到女人的声音有些哑,也许是因为睡的时间太久,没有喝水。 寂舟想直起身子,「我去给你倒杯水。」 第190页 却没能离开。 因为尤听没有松开她的手。 本是为了给昏睡时的尤听传递暖意的牵手,在清醒时刻,相接触的皮肤忽然变得发烫起来。 寂舟下意识地想挣开,但另一人却握得越紧。 尤听嗓音淡淡地说:「你急着跑什么。」 寂舟低头,小声解释:「没有跑,是想给听姐姐倒水而已。」 「不需要。」 寂舟「哦」了声,「那听姐姐想要什么?我去取来。」 尤听从床上半坐起,冲着她招了招手。 寂舟只是略微迟疑了一下,便俯下身子,朝着尤听的方向倾身而去。 她一副乖巧虔诚的模样,等待着尤听的吩咐。 但却没听到女人的只言片语,等到的是腰间忽然多出了另一只手。 手上用力,将她带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中。 尤听靠着寂舟的肩头,轻轻吐出了口气。 像是疲倦的旅人终于在避风港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她声音不高,低低地在寂舟耳边响起:「我现在,只想抱抱你。」 周遭很安静,似乎只有这句话在盘旋着。 寂舟一下子忘记了该如何动作,甚至连唿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轻。 算起来,她和尤听也不是没有抱过。 上次尤听将要昏倒过去的前一剎那,给了她一个安慰的拥抱。 一触即逝,想阵轻飘飘的风。 不像现在这样,寂舟能够真切地感受到属于对方的温度,将自己慢慢包裹。 女人清浅的唿吸落在耳边的肌肤,微热的气息扫过耳垂附近。 她们的另一只手相牵着,在此刻无比地贴近彼此。 寂舟从一开始的呆滞,到很快习惯并享受这个温暖的拥抱。 好像……还从来没有人这样抱过她呢。 依靠的感觉,安宁的气氛,跟着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安心。 过了半晌,寂舟才开口,打破了宁静。 「听姐姐,你还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尤听摇摇头,「我没事。」 「可是你刚刚的样子,」寂舟的语气里难掩担忧,「很吓人。」 尤听松开了她,抬手在小姑娘的脑袋上摸了一把。 「你就是为了这个哭的?」 她笑:「寂舟,我跟你说过的,你要坚强一点。」 寂舟垂下眼睫,轻声嗫嚅着:「我刚才真的很害怕。」 「我怕听姐姐会死,而我只能看着你死去,什么也做不了。」 从来没有一刻,她如此痛恨自己的弱小无能。 尤听凝眸看着寂舟,认真地说:「你在我身边,就已经是帮了我很多。」 「寂舟,你远比你想像得要好很多。」 她笑笑:「就像你之前碎碎念的,如果在我身边的人是沈嘉洐的话,我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但陪着我的人是你,我在漫长而广袤的黑暗之中孑孑独行,直到听见了你的声音。」 尤听抬起手,勾着寂舟的下巴抬起,让她和自己视线相对。 漆黑的双眸倒映出对面女孩子的模样。 尤听弯了弯眼角:「寂舟,是因为你,我才可以醒过来。」 「别人都不行,只有你可以。」 清晰的字音落在寂舟的耳中,仿若成了一曲曲的柔和音乐,在她心间肆意地循环播放。 大概很久以后,她都不会忘记这个拥抱,这一段话。 更不会忘记面前的人。 寂舟不自觉地跟着翘了翘唇角,轻声说:「谢谢你,听姐姐。」 尤听说:「如果你觉得自己太弱,那我来教你变强,怎么样?」 这一次,寂舟没有犹豫地问自己可不可以这样的话,而是坚定地点点头。 琉璃似的眼眸纯净无瑕,她望着尤听的目光仿佛落满星辉。 寂舟应声:「好。」 她相信尤听。 永远相信。 第70章 教你【一更】 「对了, 姬漫呢?」 尤听环顾四周,没看见那道熟悉的话唠身影,还有点不太习惯。 寂舟老实地回答:「我们进入倖存者基地以后, 姬漫哥哥就被一个带走了,然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她语气迟疑了一下,「我们的房间外面都有人把守,我也没办法见到姬漫哥哥。」 「那个大叔看起来很严肃, 」寂舟担忧地问, 「姬漫哥哥不会出什么事吧?」 尤听摇头:「他毕竟也姓姬,姬家的人不至于会对他下狠手。」 只不过, 可能会吃一点苦头。 她从床上起身,缓缓转动着发酸的手腕。 寂舟偏头看她, 问道:「听姐姐, 你要去哪里吗?」 尤听说:「走吧,我们去看看姬漫。」 她向着门边走去,因为久睡,身体有些乏力。 尤听站在原地缓了缓, 才继续往前走去, 手指落在了房门的把手上。 寂舟连忙小跑过去,低声说:「可是听姐姐,外面的那些人不准我们随便乱走动。」 手指用力,拧开了门把手,房门被拉出一条细缝。 很轻微的声响,但门外的人还是瞬间看了过来。 他们目光锐利,踩在地板上的脚步声沉重。 「怎么回事?」其中一人朝着门边走了过来。 第191页 尤听已经将房门拉开了一些, 从中露出小半张脸。 她抬头,目光和门口看守的人对上。 男人高壮的身影几乎遮住了所有光线, 他沉声问:「有什么事吗?」 目光一扫,看见是尤听还有些惊讶。 毕竟这些天他们一直守在外面,看见开门的都是寂舟。 尤听说:「我们要出去。」 男人摇摇头,「抱歉,这里属于基地中的私密领域,没有允许,不可以随便走动。」 他嘴中说着歉意的话,语气却极为冰冷。 脚步半点也没退让,依旧像座小山一般地守在门口。 尤听抬起头。 墨色长眸微微眯起,她又说了一遍:「我说,我们要出去,你们没有权利干涉我们的自由。」 几个男人听见动静,慢慢地围了过来。 他们个个看起来都人高马大的,很不好惹,乌泱泱站了一片,将门口尽皆堵住。 和他们相比,门内的寂舟和尤听显得如此势单力薄不堪一击。 寂舟抿了抿唇,虽然见状心底难免有些害怕,但依然坚定不移地站在尤听旁边。 尤听开口道:「你们拦不住我,让开。」 她语气很平淡,只是在陈述一件既定的事实一般。 这让门口看守的男人们不由地发笑起来,他们露出自己的异能,「小姑娘,你搞搞清楚,我们可都是高等级的觉醒者。」 寂舟和尤听身上并没有换上特有的衣服,也就没有智能晶片显示信息。 所以在众人眼中,两个女孩子再普通不过,属于基地中最好欺负的一类。 为首的男人神色冷沉地道:「你们就乖乖待在房间,不要自讨苦吃,打伤了那漂亮脸蛋,最后得不偿失。」 尤听扯了下嘴角:「这话应该跟你们自己说。」 她侧过头,去看寂舟:「怕吗?」 寂舟握紧手指,摇摇头说:「不怕。」 「好。」 尤听忽然向她伸出了手,手指牵住了寂舟的手。 她重又转过头,没有再看寂舟,目不斜视地说:「这是我教你的第一课。」 「闭上眼。」 她说得没头没脑,但寂舟并没有多问半个字,听话地闭上了双眼。 尤听带着她的手,缓缓向上抬起。 「静心凝神,」她轻声说,「抛弃所有的杂念,去感受这个世界。」 「世界?」寂舟疑惑。 「是的,这个世界的一切。风,温度,空气,声音,以及……在这世上的所有人。」 清冽的嗓音疏淡,若流水激石,平缓地流淌过寂舟的耳边。 她的心不自觉地跟着这道声音一起慢慢平定下来,视线分明沉于黑暗,却又好像真的「看见」了不一样的东西。 有很细微的光点轻轻地闪烁着,像是田野间的萤火虫,小得让人不敢轻易去触碰。 意识处于无比玄妙的境地中,仿佛已经不再身处倖存者基地,而是另一片天地。 独属于寂舟的天地。 寂舟正犹豫着,听见耳畔的声音继续响起:「寂舟,试一试。」 试一试。 心底的那些迟疑和踌躇,都伴随着这一句话烟消云散。 她想,它确实应该试一试。 不能总站在别人的背后,什么都做不了。 寂舟尝试着,缓缓向脑海中的光点探出手去。 房门口的男人皱起眉,不耐地翻了个白眼:「神神叨叨的干什么呢!」 「要是知道错了,就赶紧进房间去!」 回应他的,是一声突然的重响。 身旁的人在眨眼之间倒飞而出,重重地摔在墙上。 而面前的女孩,仅仅抬起了一根手指。 尤听抵着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嘘,别吵。」 男人目瞪口呆,但心里的怒火一下子蹭地冒起来。 太嚣张了太嚣张了! 他们在倖存者基地就没受过这种气! 被激怒的众人骂骂咧咧地撸起袖子,纷纷准备祭出异能。 但尤听并没有动手的打算。 她松开了寂舟,往后退了一步,将寂舟彻底地暴露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铺天盖地的异能将至,在即将落在寂舟身上的前一瞬,忽然都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火焰,水球,光电,一切都诡异地凝滞在空中。 在死一般的寂静之中,女孩子睁开了眼。 那双原本清透的琥珀色眼眸,有一丝金色的光一闪而过。 也就是这一瞬间,那些原本冲着她和尤听而来的异能,纷纷调转方向,向着主人沖了过去。 这突变发生在顷刻之间,让人措手不及。 等到男人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自己发出的异能所伤,狼狈地躲避着。 寂舟眸中的金色浅光缓缓消逝,她也像是才醒过神一般,看着面前混乱的场景,怔怔地站着。 「这是……」她不敢置信地低声喃喃,「我做的吗?」 仿佛回到了想被她深藏起来血色遍布的那天,她好像使出了难以想像的能量。 但又有所不同。 这一次,她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陷入昏迷。 那是一种很神奇而奥妙的感觉,神智像是飘然于另一个世界。 她的手碰上那些漂浮的光点,无形的能量便汇聚于她的指尖。 第192页 有那么一瞬间寂舟觉得,她仿佛能够…… 控制整个世界。 身旁落下一道身影,尤听牵起红唇,对寂舟轻声说:「做的很好。」 寂舟盯着自己的掌心发愣。 尤听再次牵住了她的手,温暖相覆。 她说:「寂舟,你看。」 「只要你想,你就可以——」 她声音渐低:「拯救这个世界。」 第71章 珍惜 从末世开始, 寂舟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段芙说的:「你怎么这么没用。」 沈嘉洐虽然没有直说过,但也总会让她尽量安分, 少惹麻烦。 寂舟也逐渐认识并接受了自己的无能。 她在这漂浮不定的时代,像一株随风飘零的柳絮。 只知道被推着向前走,却不知道为何而走。 从前被沈嘉洐保护着的时候,寂舟想, 她的意义, 也许就是为了以后,真遇到什么危险的时候, 将这条命还了沈嘉洐的恩情。 她这样的人,大概只有临死前最后的那点无畏, 才能够让别人看见从她身上散发出的一丝微弱火光。 可是现在, 有另一个人告诉她。 她很重要。 她……并非毫无用处。 字字句句,都好像波涛汹涌,海浪卷伏着拍在心头的岩壁上。 寂舟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她动了动唇, 想说点什么, 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尤听再度牵住她的手,若无其事地领着她绕过满地打滚的男人。 直到走出去一段距离,寂舟才从那种如梦似幻的情态中抽离出来。 她侧过头,微微仰长脖颈看着尤听:「听姐姐。」 尤听低眸看过来。 小姑娘眼里尽是悬浮的犹疑,过了半晌,她好似确定什么似的问:「我真的……可以吗?」 尤听说:「只要你想,你就一定能做到。」 寂舟默了默, 慢慢扬起了唇角,颊边抿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她一双眼里仿若有点点星光, 轻声说:「我相信听姐姐。」 尤听笑了下。 她伸出另一只手,将寂舟额边的碎发掠到耳后。 「不,」尤听凝眸望着她,「是相信你自己。」 那双墨瞳深邃,像是藏着无垠浩渺的宇宙,让人情不自禁地被吸引沉迷。 寂舟吹烟看着两人相握的手,她勾起嘴角,点头应道:「好。」 她想变得更强一些,在这混乱的世道中,才能够保护自己。 和她所珍惜的人。 「听姐姐,我们现在去哪里?」寂舟问。 「找姬漫。」 尤听说:「我猜,他看见我们的时候,一定会痛哭流涕。」 寂舟忍不住弯了弯眼,又诧异地问:「可是我不知道姬漫哥哥被带到哪里去了,怎么找到他呀?」 「没关系,」尤听说,「我知道。」 她手心摊开,清风拂动,浅白色的气流绕到瘫坐到地上的男人身上,捲起一张特殊材质的卡片。 男人艰难地动了动手指,似乎是想要阻拦。 但尤听只是望过来一个眼神,男人的身体便被定在了原地,不能动弹。 别说动作了,连说话的力气好像都被磨灭。 从这次昏睡中醒过来后,尤听的实力好像变得越来越强了。 「这是什么?」寂舟好奇地问。 尤听手指夹着那张卡片,冲着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打开那边房门的钥匙。」 走廊尽头,是一扇厚重的白色大门。 它紧紧闭合着,严丝合缝,没有一丝可供窥视的空间。 房门前并没有任何守卫,因为这道门採用的是基地最严密的安保措施。 只有用带有特殊晶片的卡,才能够将其打开。 而这样的卡片,基地中拥有的人并不多。 尤听牵着寂舟走到那道大门前,卡片贴上门上的识别系统。 下一秒,机械音响起:「识别成功,请通过。」 大门轰然向两侧缓缓打开,在两人进去以后,再度慢慢合拢。 …… …… 宽敞的房间,没有灯光,只有墙上开了个很小的窗口,漏出来些许的光亮。 昏暗的视线容易让人生出烦躁感,但姬漫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他躺在床上,手臂横覆在眼睛上,将视野沉入全然的黑暗中。 四周都很安静,只能听见他自己弄出来的声响。 伴随着姬漫的动作,手腕和脚踝处的锁链会发出轻轻的碰撞声。 这是姬家人对他擅自偷跑出去的惩罚。 时隔数日,姬漫变得瘦削不少,脸色呈现微微的白。 自从他回来以后,被关在这个小房间里,姬家派人来抽血的频率便越来越高了。 一天好几次,姬漫能够从他们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一丝隐藏的焦灼与不安。 他们似乎在因为什么事情而感到着急,迫切地需要从他的血液中找到解决办法。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有时候看着姬家人这副模样,姬漫心底有些诡异的欣喜。 就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够证明……姬家人是需要他的。 看重他的。 没人来打扰的时候,姬漫多数时间就像现在这样,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像尊沉默的雕像。 第193页 思绪放空,不由回想起了很多事情。 他将从基地偷跑出去以后的记忆,反反覆覆地在脑海中回想。 那是姬漫仅剩的一点乐趣。 想到尤听和寂舟的时候,他小声嘀咕着:「也不知道这两人现在怎么样了,没有少爷我的看顾,不会被别人欺负吧?」 他被关进来的时候,尤听还没醒。 外面只有寂舟一个小丫头,情势不明。 姬漫跟姬三叔谈了条件,他乖乖待在这里,基地就容纳那两个女孩,还给她们最好的待遇。 真假难辨,但当时的情况下,姬漫只能选择相信姬三叔。 他又不禁想起了尤听曾对他说过的话,低低地牵起嘴角自嘲地笑笑。 「还说不会让我再成为笼中鸟了,这下好了,自身都难保……」 吐槽的碎碎念还没说完,姬漫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有人正试图打开他的房门。 姬漫眉头拢起深深的褶皱,语气不耐地喊:「今天都来过三次了,还来?就算是造血机也得休息一下吧!」 房门推开,光明涌入了屋内,将黑暗驱散。 两道影子落在地板上,被拉成长长的两条。 尤听靠着门框,轻挑起眉:「怎么,不想见到我们?」 久违的熟悉嗓音落入耳中,姬漫顿时全身一僵。 像根弹簧似的,勐地从床上蹦起来。 他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姐?」 声音都在发颤。 两人背着光站在门口,光线勾勒出熟悉的弧线身形。 姬漫喃喃自语:「我不会是关得太久,都出现幻觉了吧?」 寂舟忍不住轻笑出声,她喊:「姬漫哥哥,不是幻觉是真的,我和听姐姐来找你了。」 尤听说:「不想出来的话,我就把门关上了。」 「别啊!」姬漫呜咽一声,就要冲着门口跑去。 刚跑了几步,身形忽然顿住。 手和脚上的束缚桎梏了自由,锁链声叮里哐当。 他可怜巴巴地望着尤听:「姐,我出不来。」 第72章 朋友【一更】 锁链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在这不算宽敞的房间中格外明显。 姬漫垂头丧气地尝试着扯了扯,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打造的链子,坚硬无比, 他的挣扎丝毫没有起到半点用处。 他只好将希望的目光投向门口的尤听。 「姐,好姐姐,快救救你可怜的弟弟我吧!」 尤听嗤笑一声:「看你那点出息。」 她走到姬漫面前,抬起手, 指尖落在锁链上。 冰凉的触感似寒玉, 她微微用力,白色气流缠绕着铁链。 「咔哒——」一声细微的清响。 声音越来越密集, 也越来越响。 几个唿吸后,姬漫身上的所有锁链顷刻间破碎, 叮叮铛铛地落在地上。 「姐你又变强了!」姬漫重获自由, 惊喜地想向尤听扑过去,被尤听灵敏地避开。 他一脸哀怨:「你们都不知道,我在这里待得多难受。」 「话说回来,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最近姬家人来得挺勤的, 被他们发现说不准你们也得受罚。」 姬漫着急起来, 回头一看尤听仍然是不紧不慢的样子。 「有我在,」尤听看他,「你怕什么。」 她语气轻慢,没带什么情绪地陈述事实。 寂舟站在一旁,跟着露出个浅浅的笑。 姬漫忽然就安下了心。 莫名的,他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 或许是因为,尤听总不曾教他们失望过。 寂舟看起来柔柔弱弱的, 但也总是会给人惊喜。 分明是在末世中最容易受到觊觎和歧视的女孩子,却又拥有常人难以想像的坚韧。 他笑了下。 觉得他们几人能够凑到一起, 大概是因为都很奇奇怪怪。 姬漫目光落到前方,问:「说真的,如果姬家的人现在出现,你们打算怎么办?」 他摸了摸下巴:「我二叔可不是个什么性格和善的人。」 尤听瞥他一眼,眼尾上挑起轻微的弧度。 她说:「我的性格也不和善。」 「姬漫哥哥别怕,」寂舟看着姬漫,认真地说,「我和听姐姐会保护你的。」 她说得太过真诚,漂亮的眉眼间尽是专注。 清澈而水润的眸子,如同倒映着湛蓝天穹的湖泊。 是在这个混乱时代中难得见到的干净。 姬漫被她逗笑了:「听姐就算了,你?小豆芽菜也好意思说保护我?」 寂舟被他这么一笑,瞬间没了什么底气,小声说:「我现在也很厉害了……」 「是呢,」耳畔女人的声音略向上扬了扬,尤听勾了勾唇正色重复,「我们寂舟现在很厉害。」 微弯的墨瞳望着寂舟,寂舟从中窥见了自己呆愣的模样。 袖子下的手指不由轻轻蜷缩,她心口漫上一丝甜意,对着尤听弯了弯眼。 「喂喂喂,」姬漫不满地喊着,「我还在呢,你们两个能不能别把我当空气。」 他委屈巴巴:「我好可怜,我在姬家被忽视,在你们面前也要被忽视。」 「行了别装了,」尤听扯了下嘴角,下巴往前点了点,「阻拦你的人来了。」 第194页 几乎是锁链破碎的那一瞬间,姬家的人就已经闻讯赶来。 只不过他们没想到,姬漫几人压根儿就没想着赶紧离开,就那么神色悠然地站在房门口。 领头的还是姬二叔。 姬家人的目光先落在姬漫的身上,确定他没有离开后才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姬二叔接着看向尤听和寂舟。 这是两张不算熟悉,也不算陌生的面孔——那日在基地门口他曾见过。 那时,姬漫将这两个姑娘护在身后。 他算是姬家里面,和姬漫相处时间最多的人。 姬漫那孩子人如其名,个性有些散漫惯了。 还是头一回看见,那孩子神色严肃地将什么人护在身后。 仿佛,在那一刻,世间再没有比此更让姬漫珍视的事物。 朋友吗? 姬二叔不觉有些失神地想,姬漫确实是个很喜欢交朋友的孩子。 当年他从院带姬漫来姬家的时候,那孩子仰着头,笑嘻嘻地跟他说:「叔叔,你带我离开的时候可以从后门走吗?我有很多很多好朋友,如果让他们看见我走了,他们肯定会哭的。」 他问:「你朋友很多吗?」 小男孩勐点头,带着几分自豪:「当然了!整个孤儿院的人我都认识!」 姬二叔不免有点好奇:「为什么要交那么多朋友?」 「因为,」小姬漫仰头望着他,「我很怕一个人待着,那多没意思呀。」 但最终,他将那孩子带到了姬家,带到了倖存者基地,亲手困住了他。 姬二叔回过神,面无表情地望向姬漫:「你又不听话了。」 姬漫的神色变得正经许多,他下意识地想要上前,却被尤听先一步挡住。 尤听说:「他是个有自我意识的人,不是可以任意操控的玩偶,不需要听从任何人的话。」 姬二叔的目光慢慢转向她,表情冷漠地吩咐:「将少爷带进房间。」 全然无视了尤听和寂舟。 尤听「啧」了声,偏过头,对寂舟投去鼓励的目光。 「寂舟,你可以解决的,就像之前那样。对吗?」 寂舟攥紧了手指,点了点头。 她有些紧张,但并不害怕。 面对来势汹汹的姬家人,寂舟缓缓闭上了双眼。 意识再次沉入那玄妙的境遇之中,四周的光点跟着忽隐忽现。 这一次,她彻底地将自己的心神放松,没有一丝抗拒与畏惧,试图去操控那股神秘的力量。 在她的意识空间内像是过去了许久,但在众人眼中,仅仅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 寂舟睁开了眼,于是有风骤起。 「砰——」姬家派过去的人轰然被一股巨浪震波撞到地上。 姬漫目瞪口呆:「?不是,小豆芽菜怎么背着我偷偷变这么强了!」 姬二叔瞳孔一缩,脸色慢慢变得沉肃。 寂舟欢欢喜喜地重新回到尤听身边,微微仰起头,像个急于等待夸奖的小孩。 尤听如她所愿地微微一笑,夸赞道:「寂舟真厉害。」 小姑娘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只一双眼弯成月牙,盪着粼粼碧波。 尤听再度看向姬二叔,淡声说:「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了吧?」 第73章 玄机 姬二叔头一回神色认真地打量着对面的两个姑娘。 不论在什么时候, 女人好像总是处于势弱的一方。 特别是在这个末世之中,女性异能觉醒者的数量,比男性要少得多。 所以在很多人的眼中, 没有异能的女人,便位于食物链的最底端。 也因此,他们在一开始,并没有过多关注过这两个姑娘——当初过倖存者基地大门的检测时, 从两人身上没有检测到有异能的存在。 但是谁能想得到, 偏偏是这两个被他们所忽视的女孩子,将姬二叔带来的精英尽皆击退。 「这是什么能量?」姬二叔低声喃喃, 「我从来没有见到过。」 基地中的异能觉醒者不少,登记在册的异能应有尽有。 但从未有一种能量, 能够和刚刚寂舟所表现出来的划上等号。 身后的姬家人似是不服, 跌跌撞撞地站起身,还准备冲过去。 姬二叔抬起手,拦住他们的动作。 他看得很清楚,那个拥有神秘力量的女孩, 明显是以另一个女孩为主导者。 就连姬漫, 也不自觉地站在那人身后。 三人之中,居中的尤听显然拥有最高的话语权。 他目光逡视了圈,最终还是和尤听对上。 依姬二叔阅人无数的眼光,也很难看穿跟前那个年轻女孩在想什么。 那双墨色深邃的眼眸,仿若包含整个世界,又好像只是一片空茫。 无声地对峙了半晌,姬二叔选择了妥协:「好, 我们谈谈。」 对方太过神秘,不知道还留有什么后手。与其和一个强大的敌人对上, 还不如了解对方到底想要什么。 如果有可能的话,化干戈为玉帛自然是最好的结局。 姬漫的房间中,姬二叔站在一边,尤听几人站在另一边。 房间不大,所以他们相距的距离其实并不算多远。 短短的几步路,却又像是相隔了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第195页 姬二叔眯了眯眼。 他站在阴影处,宛若徐徐垂落的夕阳,散发着腐朽而老迈的气息。 而对面的三人,还很年轻。 年轻的面孔,在光线的照耀下更加夺目。 姬二叔转了转眼珠子,直直看向尤听:「不知道这位小姐,是想要跟我聊些什么?」 尤听说:「自然是跟您聊关于姬漫的事情。」 她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姬二叔,缓缓开口:「你们姬家不该困住他,也不该将他当成个实验工具。」 姬二叔眉心一跳。 「这位小姐,」他语气沉了沉,「这是我们的家事,你好像没有置喙的资格。」 「资格?」 尤听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 「若是谈起资格,我想,你们姬家人才是最没有资格的吧。」 姬二叔还想说什么,却听见对面的女孩一字一句地轻声道:「比如,那关在地下室禁区的『东西』,究竟是谁招惹而来的?」 姬二叔瞳孔勐地一缩。 这位杀伐果断,向来冷静的家主,却在此时不由轻轻颤抖。 他盯着尤听,后背升起森森凉意,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言语。 「姐,你们在说什么啊?」听得一头雾水的姬漫摸了摸后脑勺,不解地问。 尤听还没开口,那边的姬二叔便怒吼一声:「出去!出去!」 姬漫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姬二叔的脸色很奇怪。 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姬二叔。 似乎是愤怒到了极点的铁青,又似乎参杂着几分……恐惧? 还不等姬漫细细去想,头顶就被拍了一下。 尤听对他和寂舟说:「你们先出去吧,有些话,姬家主看起来只想和我单独聊一聊。」 一听就不是什么小事,也许,和他从小就被要抽血有关。 姬漫聪明地选择了听从,没有追问,拉着寂舟准备走出门。 但没拉动。 寂舟站在原地,固执地看向尤听。 她眨巴着眼睛,清泉似的瞳仁里尽是担忧。 尤听对她微微笑了下,轻声安慰:「我不会有事的。」 小姑娘只是眨了眨眼,将信将疑。 尤听想了下,向寂舟伸出手去。 她用小手指勾住了寂舟的手,动作很轻地晃了晃。 「我们拉钩。」尤听说。 感受到指节处传来的微微拉力,寂舟顿了顿,才点点头。 「听姐姐,我就在外面等你。」 「如果……」她飞快地瞥了一眼姬二叔,放低了声音,「如果出什么事的话,你就喊我的名字,我一定会来救你的!」 小姑娘捏着拳,说的话带着点天然的稚气,笨拙又真诚。 尤听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顺势点头:「好。」 「喂喂——」姬漫不太优雅地翻了个白眼,「我说,你们能不能不要把我二叔想像得那么坏。」 「虽然他打我骂我关着我,但他是个好人。」 姬二叔:「……」 「好了,」尤听最后安抚地看了眼寂舟,「先跟姬漫出去吧。」 寂舟松开了尤听的手,跟在姬漫身后,一步三回头地走出门。 姬漫看不过去,拉着人加快脚步:「小豆芽,你别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好像我二叔会对听姐做什么似的。」 「就听姐的实力,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啧」了声,又说:「再说了,我二叔这人吧……」 姬漫停顿了会儿,似是在组织语言,半晌才说:「虽然看起来古板又没趣,站在那里就跟反派角色一样。但是吧,他还真不是什么坏人,更不可能对个年轻女孩动手。」 他叭叭了半天,却没听见寂舟的回应。 「你倒是说几句话啊小豆芽,别让我一个人唱独角戏多尴尬啊。」 寂舟终于将一丝注意力分给了他,扭过头问:「姬漫哥哥,你是不是很在乎你的家人?」 姬漫一愣。 家人吗…… 「虽然你嘴上总是很嫌弃的样子,」寂舟轻声说,「但那时我将那些人打跑的时候,看见你下意识地上前了一步。」 「你看那位姬叔叔的眼神里,有担心。」 姬漫重重抿了抿嘴,伸出手将寂舟的脑袋扭向另一个方向:「你还是别说话了。」 在两人听不见的房间内,尤听和姬二叔对视半晌,姬二叔才开口打破了沉默:「说说吧,你都知道些什么,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分辨不出此刻的情绪究竟是什么。 目光深深,带着位居上位多年的压迫感,审视着面前的年轻姑娘。 可在无人窥见的衣袖之下,手指却紧张地攥成了拳。 关于禁地的「那个东西」,是只有姬家高层才知道的秘密。 就连姬漫,都不清楚。 可是为什么,这个仅仅见过一面的陌生女孩,却能够一语道破? 第74章 商谈 没人打破的沉默, 让气氛变得有些莫名地紧张起来。 尤听随手拉了一张椅子坐下,下巴轻抬,明澈的目光望向对面的中年男人。 男人不苟言笑, 一张脸神色沉肃,常年没见过有什么表情。 他同样直勾勾地和尤听对视,那双眼中尽是惊疑和警惕。 双肩下意识地微微绷紧,那是防备的姿态, 像是森林里被陌生的生物触及到自己领域的猎豹。 第196页 打磨着利爪, 随时准备给敌人危险的一击。 但他显然低估了对面的女孩。 她不是可以任由搓揉的猎物,更像是游刃有余的猎人。 尤听双手交叉, 支着下巴。 一根纤白的手指微微翘起,随后一阵清风自平地而生, 将房门吹得重重关上。 「砰」的闷响, 吓了门外的人一跳。 姬漫探头探脑地扒着房门,奈何不管他怎么努力,也难以隔着门听见一点动静。 「可恶啊,竟然还用异能, 有什么话是我们不能听的。」 姬漫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寂舟, 试图给自己找一个同盟:「你说是吧小豆芽?」 寂舟一本正经地回他:「姬漫哥哥,偷听别人说话是不对的。」 「什么别人?那里面一个是我叔,一个是我姐,」姬漫理直气壮地说,「我这哪里能叫偷听,明明是对他们的……呃,关心!」 寂舟不打算跟他同流合污, 乖乖地蹲在一边,回忆着自己身上之前使出来的那股力量。 尝试了几次, 始终没能听到丝毫动静的姬漫,颓丧地跟着蹲在了寂舟旁边。 「你就不好奇我叔跟我姐都说了些什么吗?」他问。 姬漫难以理解,寂舟怎么能这么淡定。 明明那两人一看就是有什么惊天大秘密要说,他好奇得简直想抓耳挠腮。 寂舟头也没抬地应道:「不好奇。」 姬漫一哽,诧异极了:「为什么?」 「反正,听姐姐不会害我们就是了。」 寂舟偏过头,对姬漫露出个浅笑:「我们只要相信她就好了。」 姬漫愣了愣,喉头微动,最终吐出个轻笑:「小豆芽你还真是……」 或许是一时之间没能找到合适的形容词,他转开话题,说:「对了,一直以来都还没问过关于你们的事呢。」 他难掩好奇心:「末世来临之前,你们都是做什么的?」 不等寂舟回答,他先上下打量了眼寂舟,自言自语地说:「我看你这年龄和这小体格,估计就是个学生。」 姬漫摸着下巴,沉吟道:「听姐嘛……看不出来。不过我猜,至少也是那种带领着几十个,不,几百个手下的大姐大!」 「看谁不爽就招招手,底下的小弟就蜂拥而上,将事情处理得妥妥噹噹。」 「最后听姐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他被自己的想像振奋得两眼发亮:「简直太酷了!」 寂舟:「……」 她小小声说:「虽然我也不知道听姐姐的过往,不过我猜肯定和你想的没有一点关系。」 「至于我自己,」她顿了顿,有些茫然地摇头,「记不清了。」 姬漫来了兴趣:「什么意思?你怎么会记不清了?」 寂舟无辜地摇摇脑袋。 她指着自己的头,「关于末世前的事,我只能想起来几个零散又模煳的片段。」 「像是——」她皱起眉思索,「噼啪啪啦的火光一闪而过只留下依稀发亮的残影,但怎么也看不清晰。」 姬漫:「……你说的太有文化了,哥没听懂。」 「不过这都不重要,」他拍了拍寂舟的肩,语气肯定地下结论,「估计是你跟着沈嘉洐的时候,他没把你照顾好,才让你脑子坏掉了。」 寂舟皱了皱鼻子,低声回嘴:「你脑子才坏掉了。」 「行啊小豆芽,还知道顶嘴了!」姬漫不怒反喜,哈哈大笑「看看,果然是沈嘉洐把你养坏了吧,你那时候跟个草木皆兵的纸娃娃似的,哪里像现在这样——」 他咧开嘴笑:「生动多了,也自在多了。」 寂舟神情微微的恍惚。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竟然也有了这么大的变化吗? 「以前的事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姬漫吊儿郎当地直接坐在地上,身子向后仰,翘着二郎腿,「咱们做人都得朝前看。」 他看着寂舟,乐呵呵地笑:「小豆芽,你前途无限!」 莫名的,寂舟想起了尤听曾经跟她说过的那句话—— 「寂舟,你要向前走,别回头。」 她眉眼软了软,好笑地问姬漫:「你怎么能确定?」 「忘了告诉你们,除了姬八少爷的身份以外,」姬漫沖她挑了挑眉,「小爷我还能掐会算,江湖人称姬半仙!」 寂舟仰着澄澈的双眼,问:「真的吗?」 姬漫笑得很大声:「笨!当然是假的!」 两人插科打诨,逐渐冲散了刚刚在房间中的紧张气氛。 基地的仿生太阳,模拟出了明亮的阳光。 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那片「天幕」,在这一瞬间,安宁得让人几乎快要忘记身处什么样的时代。 姬漫突然问:「小豆芽,末世结束以后,你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寂舟从来没有想过。 所以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不清楚,也许……会先种一朵花吧?」 她的话总带着几分稚气的天真,姬漫于是跟着笑了起来:「一朵怎么够,到时候本少爷资助你包下一整个山头,都给你种!」 「如果可以的话,」姬漫眼睛亮晶晶的说,「我想游遍全世界,行侠仗义!」 寂舟正想说什么,忽然听见「吱呀」一声。 房门开了。 第197页 姬二叔和尤听从中走了出来。 「听姐姐!」她连忙起身迎上去。 姬二叔的神色很复杂,看了几人一眼,最终只是向尤听伸出了一只手,说:「特殊小队,期待你们的加入。」 尤听探出手和他轻轻地相握了一下,微微一笑:「合作愉快。」 临走之前,姬二叔将几张卡片扔给几人——上面是专有的独特花纹,象徵着特殊小队的身份。 等到人都走光了,堪堪搞清楚情况的姬漫,朝尤听投去了佩服的目光。 「姐你太牛了!特殊小队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你居然就靠跟老头说了几句话,把咱们全都弄进去了!」 此刻,他半点也不关心两人究竟聊了什么,满心只有兴奋。迫不及待地想去探探那传说中的特殊小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寂舟摩挲着那张特质卡片,冷静地问:「听姐姐,我们是不是要相应的付出什么代价?」 尤听摸了摸她的发顶,柔声说:「不需要。」 「你们只要一直往前走,」她翘起红唇,声音轻渺如风,「这就够了。」 第75章 选拔 每次特殊小队的选拔, 都是倖存者基地中的盛事。 不论是觉醒者,还是普通人,都会聚集一堂凑这个热闹。 选拔很严格, 需要通过层层考验,才能站到最后。 最终能够加入其中的,都是万里挑一的精英。 这日,阿弩和沈嘉洐都起了一大早。 阿弩纯粹是想去看看热闹, 没报什么希望。 他转头望向沈嘉洐, 眼底尽是对他的信任:「嘉洐哥,你都准备好了吗?」 他知道沈嘉洐一直以来的目标, 都是能够进入特殊小队。 在阿弩心中,沈嘉洐是个很好很好, 也很优秀的大哥哥。 他希望沈嘉洐能够得偿所愿。 不过想到, 到那时候沈嘉洐身边就要有别的队友了,还有点怅然。 原来的队伍,逐渐地好像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沈嘉洐声色温淡地说:「尽人事听天命,如果不能进也没什么。」 嘴上这么说, 沈嘉洐心里却已经胸有成竹。 他向来自信, 从小到大的人生,一切都是顺利无阻。 哪怕是突然进入了这末世时代之中,他也很快觉醒了异能。 很多时候,沈嘉洐都觉得自己一定是受到上天喜爱的天选之子。 所以即使倖存者基地中遍地是精英,沈嘉洐也丝毫不惧。 他垂着眸想,自从那天以后,就没有再见到过姬漫等人了。 也不知道今天会不会再见到寂舟。 有段时间没见, 他还真是想念寂舟……所能带来的好处——最近异能提升得实在是有些缓慢。 两人从房间中走出来,选拔的地方设置在一楼最宽敞的大堂中。 他们到的时候, 周边已经挤满了人。 报名的异能者们排着长长的队,脸上都溢满了激动和欣喜。 而在比较高的位置上,坐着基地的高层。 大约是用了精神系异能干扰,在众人眼中,只能看见模煳的身影,并不能看清他们的脸。 尤听几人也坐在上面。 最兴奋的还是姬漫,在基地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回参加这样的盛事。 上蹿下跳得像只刚刚从笼子里放出来的猴子。 姬二叔看了他好几眼,最终忍无可忍地重重一咳:「行了,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给我老老实实坐着。」 姬漫「哦」了声,不情不愿地回到座位上重新坐好。 身体老实了,嘴却还是没闲着。 没过一会儿,姬漫就像发现什么新大陆似的,指着下面的某个方向:「姐!小豆芽,快看,那是不是沈嘉洐那个王八蛋!」 人潮拥挤,但也许是主角光环。有的人站在其中,却偏偏耀眼得和周边仿佛不是一个世界。 尤听和寂舟低头望去。 沈嘉洐扶了扶镜框,看起来正在和阿弩低声说着什么。 身姿清瘦,脸上依旧挂着一抹看不出破绽的温和笑容。 尤听微微垂下长睫。 数日没见,这个男主看起来似乎变化不大。 她对这人不感兴趣,所以只是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但奇怪的是寂舟,竟然也没有过多关注沈嘉洐。 姬漫问:「小豆芽,你怎么不说话?你不是一直都觉得沈嘉洐是个好人吗,不想下去跟他见见面?」 寂舟想了想,摇摇头:「不想。」 「其实那天……」她犹豫着,轻声说,「我看见嘉洐哥哥了。」 那是被带进倖存者基地的不知道多少天,姬漫被带走,尤听还没醒。 尤听的情况忽然恶化,看起来非常痛苦。 寂舟想要找人帮忙,但是门口的那些守卫都没有理她。 后来也许是出了什么事,他们都急急慌慌地离开。 趁这个机会,寂舟悄悄跑了出去。 她想去找姬漫,或者别的什么人,只要能够救尤听就行。 然后,寂舟就撞见了沈嘉洐。 那时寂舟欣喜万分,因为沈嘉洐是医生,更是觉醒者,又向来在团队中充当领导者的角色。 她觉得他一定能够有办法,缓解尤听的难受。 可再对上沈嘉洐双眼的一剎,她从那双眼睛中看见的,并非往日里的温柔。 第198页 年轻男人拉着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寂舟,你不应该乱跑。」 他说:「知道那天你自己跑走以后,我和阿弩有多担心你吗?」 沈嘉洐说着一路上为了找她,他和阿弩两人都吃了多少多少苦头。 但这些话像是蒙了一层雾,分明萦绕在寂舟的耳边,却怎么也听不分明。 她只清晰地听见,沈嘉洐说:「你不应该去管她。」 寂舟问:「谁?」 「听,那个哑巴,」男人的嗓音明明温润,寂舟偏从中感受到了一丝冷酷,「她来歷不明,故作神秘,一定别有用心。」 他嘆了口气,轻轻说:「寂舟,你那天选择了她的行为,真的很让我和阿弩伤心。」 沈嘉洐望着她,问:「难道我和阿弩不应该才是你的同伴吗?」 如果是以前,寂舟可能真的会因为他所说的话而心生出几分愧疚和自我怀疑。 但那时,她脑海里想起的是姬漫和尤听。 很奇怪,分明和沈嘉洐几人的相处时间更长,但如果要从中选择一个地方话,寂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或许是因为…… 尤听和姬漫好像从来不会指责她,也不会抱怨她拖后腿,反而是用自己的方式,让寂舟认识到自己也是有用处的。 她不聪明,也不厉害,但她非常清楚,脱离沈嘉洐队伍之后的每一天,待在听姐姐身边的每一刻。 她都是快乐的。 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告诉着寂舟,听姐姐和姬漫,都是比沈嘉洐重要千万倍的人。 寂舟头一次仰起头,目光直视着沈嘉洐:「抱歉,我的同伴现在只有姬漫哥哥和听姐姐。」 沈嘉洐哑然。 望向寂舟的眼神里,带着对于手中玩具脱离掌控的错愕。 寂舟想让他去看看尤听的情况,但不出所料地被拒绝了。 那些看门的守卫已经发现她不在房间,正在凶神恶煞地走来。 沈嘉洐张了张嘴,见状被迫咽下了想要说的话。 「寂舟,」沈嘉洐最后只是说,「我希望你不要后悔。」 寂舟转身离开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从那天起,她就清楚地明白,和沈嘉洐之间的关系再不可能回到从前。 而且。 寂舟眼眸向下垂望,目光复杂地看着沈嘉洐。 自从她能够感受到身体里那股奇妙的力量以后,寂舟发现位于自己识海的位置,灵魂气息有些微的残缺。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起了那些日子里的头痛。 沈嘉洐对她「疗伤」时,手总会放在她的头顶——恰好是那个缺口的位置。 是巧合吗? 还是…… 她不愿多想,转而扭过头,看着尤听问:「听姐姐,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啊?」 那天尤听和姚二叔谈过以后,她俩和姬漫就被分到了一个崭新的住所。 外面不再有看守,不限制她们的自由,更不会经常来抽姬漫的血。 这让姬漫大唿奇蹟。 这些天,尤听基本都只是在教寂舟控制那股力量,没怎么出门过。 寂舟还以为尤听不会凑这样的热闹,没想到尤听会带着她和姬漫来特殊小队的选拔现场。 大约是到了一个新环境,又隐隐约约地察觉到身边的人好像都不简单,寂舟变得成熟了些。 不再是只会躲在身后听之任之的洋娃娃,开始有了自己的主见和思考。 就比如现在,她觉得尤听应该并不只是想看看一堆觉醒者比斗异能。 尤听笑着乜她一眼,轻声问:「寂舟,如果要你对上下面那些觉醒者,你有没有信心?」 寂舟没有犹豫,乖乖点了点头。 「很好。」 尤听说:「那就去吧。」 寂舟一愣,旁边的姬漫也愣住:「什么意思啊姐?」 「你那二叔想看看你们的实力,」尤听言简意赅,「所以这次选拔的报名名单里面,把你们的名字也添上了。」 姬漫瞪大了眼,反应过来后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而寂舟,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 她对尤听的安排从来没什么意见。 而且,寂舟也很想知道现在的自己能够发挥到什么程度。 尤听抬起手,动作自然地捏了一下她的脸颊:「别给姐姐丢脸哦。」 寂舟露出个不好意思的浅笑,认真地说:「我会尽力的!」 选拔其实就是比谁的异能更强能够站到最后,第一回 合採取的是大乱斗。 所有参与的人都会下场,各施其能,一小时后还在场的一百人就算晋级。 宣布开始后,参与的觉醒者们迅速入场,希望抢占最佳的位置。 「小豆芽快点!」姬漫带着寂舟步伐轻快地走下高台。 等到两人的背影慢慢溶于人海之中,尤听身边的位置忽然落下一道身影。 是姬二叔。 他没看尤听,默了片刻,出声道:「很久没看见姬漫这么兴致勃勃的样子了。」 尤听说:「以后,您会经常看见的。」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 半晌,姬二叔才道:「你还是觉得我们做错了吗?」 尤听:「这很难评。」 姬二叔:「……但在当时的情境下,我们别无选择。」 第199页 牺牲姬漫,就是最好的方法。 他目光略微动了动,声音微沉地问:「你……真的能让这个时代结束吗?」 尤听的视线准确无误地落在寂舟身上。 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寂舟忽然想着这方向抬起了头。 隔着人海,隔着高台,她们相互对望。 女孩子抿起唇角,对她露出个干净的笑容。 尤听同样对寂舟牵起红唇,她这时才慢声回答姬二叔的问题。 「不是能,是一定。」 她笑笑:「我和天上的那个东西打了个赌,我要祂输得血本无归,万劫不復。」 「所以,我一定会赢。」 第76章 对手 第一关其实没什么看头, 就连阿弩都上去凑了凑热闹。 只需要每个觉醒者竭尽所能地在台上坚持到一定时间,就算是成功。 寂舟跟在沈嘉洐的旁边,忽然, 像是看见什么令人惊异的事物,勐地瞪大了眼睛。 「嘉洐哥!」他连忙拉了拉旁边的沈嘉洐,指着前面某个方向,用不太确定的语气问, 「那是不是寂舟啊?」 他眯了眯眼, 「她身边那个……是姬漫吧?他们竟然没死!」 那天姬漫几人进入倖存者基地的时候,阿弩去找人问奶奶的下落, 并没有看见。 这些日子,他一直以为尤听她们早就死在了丧尸攻击之下。 所以忽地一下看见熟悉的身影, 让他颇为惊讶。 沈嘉洐和阿弩不同, 他早就见过几人。 顺着阿弩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眼,眼中的情绪毫无起伏。 「嗯,」沈嘉洐应了一声,「是他们。」 那天他和寂舟闹得不欢而散, 不知道在寂舟身上都发生了什么, 不过沈嘉洐确定,这个小姑娘没有以前那么容易控制了。 特殊小队的选拔迫在眉睫,此时此刻,沈嘉洐也没有时间再去关注寂舟的事情。 于是他只是扫了一眼,就将目光再次收回。 「准备应对接下来的比赛,」他对阿弩说,「别分神了。」 「哦哦。」阿弩应了一声。 不过出于好奇, 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往着那个方向又看了一眼。 发现寂舟和姬漫似乎同样要上场,他困惑地挠了挠头。 姬漫也就算了, 寂舟,一个没有异能的普通人,也要来参加特殊小队的选拔吗? 到时间后,负责主持的人便宣告开始。 高台之上,姬二叔望着人群之中的姬漫,他轻声问旁边的尤听:「其实他是个很不错的孩子,是吧?」 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尤听说:「当然。」 姬二叔张了张嘴,仿佛想说点什么。但最后又觉得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只能咽了下去。 他始终觉得,在当时的情况下,姬家选择的是最好的方式。 就像经典的铁轨问题,所有人的生命都是宝贵的。 但往往在必须要二选一的时候,人们通常都会选择牺牲一个人,而救下一车的上百人。 姬漫,就是他们所选中的那个人。 只不过从来没有人问过他是否愿意充当被牺牲的角色。 除了姬漫,在全世界很多地方,还有和他一样的孩子。 都是从多年前开始,就被关着研究。 只不过后来丧尸爆发得突然,好多人在那场丧尸潮中丧生。 迄今为止,姬漫的血液是最符合标准的一个。 那天的谈话里,尤听和姬二叔做了个交易。 他暂时放姬漫自由,去做一切他想要做的事情。 以及保证寂舟的安全和待遇。 而尤听,则能够让这场蔓延全人类的灾难彻底终结。 按理来说,这样无异于异想天开一般的话,姬二叔这种老江湖断然不可能相信。 但那天,尤听说出了很多常人不可能知道的秘密——只有基地中少数核心层才知晓的东西。 那一瞬间,他起了杀心。 不过很快姬二叔就冷静下来,先不提对面女孩神秘莫测的实力,外面还有姬漫和寂舟在,轻举妄动只会带来更多未知的麻烦。 约定达成的时候,姬二叔忍不住地问:「就这么简单吗?」 这两个条件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轻松。 他的心头不由再次浮起各种猜测,又被迫按耐下去。 想到这里,姬二叔不由用余光窥向身旁的年轻女孩子。 基地里有不少人觉得他将姬漫放出来的举动是在胡闹,不过,就像尤听所说的,他同样是在参与一场豪赌。 他赌身边的女孩能赢。 他赌全人类能够赢。 他赌……灾厄退散,山川景明。 - 比赛的场地之中,觉醒者们已经开始了暗暗的较量。 姬漫带着寂舟,大摇大摆地走到了正中间的位置, 这个地方最是显眼,也最容易被别人盯上。 姬漫虽然不常出现在基地里,但毕竟还是有一些人认得他的。 所以介于他姬家少爷的身份,一时之间没有多少人敢动手挑战他。 寂舟沾了他的光,同样得了个清静。 姬漫不满地嘟囔:「怎么都没人来找咱俩打架啊?」 寂舟弯起眼回答:「一定是因为姬漫哥哥太强了,他们都不敢。」 第200页 姬漫被她这句话哄得心花怒放,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那是当然!」 寂舟便忍着笑,趁此空闲观察起身边的觉醒者们。 看见他俩的时候,阿弩扯了扯沈嘉洐的袖口,颇不可思议地说:「嘉洐哥,寂舟还真的上来了。」 沈嘉洐瞥了眼。 他并不知道后来在寂舟身上都发生了什么,对于她普通且没用的印象根深蒂固。 心里猜测着,她可能只是依附于姬漫才敢上这个比赛场。 沈嘉洐眉头轻皱,有种原本属于自己的宝物被别人抢走的不悦感。 他将那股郁气发泄在了周围蠢蠢欲动的其他觉醒者身上。 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在宣告结束之后,比赛场上最终留下来的人成功晋级到第二轮当中。 姬漫无聊得打了个哈欠,估计是顾及着姬家,没人敢来动他和寂舟。 明明两人站在了最为瞩目的位置,其他人却像是看不见他们似的。 他只能看着别人对拼,时不时地化身解说,给旁边的寂舟讲解一番。 「哟,」姬漫突然看到一道并不陌生的身影,「那不是沈嘉洐那个完蛋玩意儿吗?他也晋级了。」 不止沈嘉洐,阿弩也进了。 姬漫对当初两人选择放弃同伴的行为依旧耿耿于怀,哼哼了声,「等会儿别让哥抽到他俩,不然哥一定揍死他们!」 第二关是由抽籤决定对手,分组对决,胜者晋级。 高台上,尤听手指搭在桌角,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 忽的,她问:「这抽籤结果,你们应该能够操控吧?」 姬二叔愤然:「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是在质疑我们姬家不公吗?」 尤听转过头盯着他,似笑非笑地翘起红唇,又问了一遍:「所以能不能?」 姬二叔语气轻了些:「……也不是不能。」 「好,」尤听说,「我只需要你改动一个结果就行。」 「什么?」姬二叔问。 「寂舟。」 尤听说:「我希望她抽到的对手,是沈嘉洐。」 虽然她一定会改变寂舟因为沈嘉洐而牺牲自己的结局,但被沈嘉洐利用又控制了这么多回,让小姑娘自己去收取一点「利息」。 不过分吧。 第77章 抱抱我 宣布抽籤结果的时候, 阿弩还在兴奋地和沈嘉洐聊着。 因为他也侥倖晋了级。 「不知道我的对手会不会很厉害,」阿弩毕竟少年心性,絮絮叨叨个不停, 「嘉洐哥,好像念到你的编号了!」 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对应的编号,这就是他们身份的象徵。 那边主持的人念完结果以后,沈嘉洐便抬起头, 在人群中寻找他所要面对的对手。 出乎意料的, 他对上了一双异常熟悉而沉静的眼眸。 眼眶微圆,眸色偏浅, 看人的时候便总带着天然的无辜感。 他对那双眼睛的主人并不陌生。 很多时候,他回过头的时候总会在对上角落里的她。 从乱糟糟的发间露出来, 像是蒙尘的宝珠。 只是那些时候, 那双眼里都写满了信赖和崇拜。 听话得像是一只容易受惊的小猫,但只要他给予一点点食物,便又会围着他摇摇尾巴。 可现在,沈嘉洐突然发现, 他从那双眼睛里再难看见这些情绪了。 平静如湖泊, 没有风,吹不起丝毫的波澜。 没有惊讶,彷徨,或者一点看见熟人的惊喜。 只是那么无风无浪地注视着他。 是寂舟。 沈嘉洐直到这时候才忽然觉得有些异样——事情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呢? 在他心底深处,隐隐有个声音叫嚣着: 不应该。 不应该的。 还不等他去探寻这莫名的情绪,身旁的阿弩也发现了他将要对上的人是寂舟。 「怎么会?」阿弩小声嘟囔着,「这不是欺负人吗?」 当然, 他觉得是沈嘉洐「欺负」寂舟。 阿弩说:「嘉洐哥,你等会儿还是对寂舟动手轻一些吧, 毕竟只是个小姑娘。」 虽然没有多深厚的感情,可好歹也算是曾经并肩同行过一段时间的同伴。 加上之前跟随沈嘉洐放弃了寂舟她们的事,也许是那点隐隐的愧疚心,阿弩还是不希望寂舟受伤的。 沈嘉洐敷衍地点了点头,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他只是深深地凝望着人群对面的寂舟,仿佛想要再从那双眼睛里寻找到点什么。 可惜一无所获。 寂舟仅仅只是对他点了点头后,便将头扭了过去,和旁边的姬漫说话。 她看起来那么淡然,让沈嘉洐有一瞬间想起了另一个人——尤听,那个奇怪的哑巴女孩。 似乎就是从她出现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沈嘉洐的眼神渐渐变得漠然起来。 寂舟的「背叛」,让他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感。 既然她选择了其他人,那么,他会让她尝到后悔的滋味。 就像以前那样,先让她觉得痛了,再温柔地告诉她。 只有自己,才能成为她唯一的依靠。 -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姬漫对上的人竟然是阿弩。 第201页 两个人两两相望,阿弩略显尴尬地挠了挠头,姬漫的眼里则写满了跃跃欲试的战火。 「老天有眼啊!我早就看这个跟着沈嘉洐作威作福的臭小子不顺眼了,这次我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 姬漫又有点遗憾地道:「可惜了,不是我对上的沈嘉洐。」 有些人可能天生就气场不合,他见到沈嘉洐的第一眼,就对对方很看不惯。 大概是那张自以为是的温和面孔,像极了姬家每次给他抽完血又安抚的模样。 不过此时此刻,他难得对沈嘉洐投以一个同情的目光。 恐怕沈嘉洐现在还在为对上寂舟而沾沾自喜,根本不知道寂舟的实力成长成什么样子了。 姬漫拍了拍寂舟的肩,「给哥狠狠地打,千万别留情,打假赛可是很可耻的!」 「当初这人决定放弃你们的时候,可是一秒都没犹豫呢!」他煽风点火,添油加醋,「新仇并旧恨,咱们不能不报。」 「再说了,听姐还在上面看着呢,她肯定也想看看你发挥出最好的样子」 寂舟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全力以赴的。」 得到了答案,姬漫心里对沈嘉洐默哀了一秒,随后立马幸灾乐祸地咧开嘴笑起来。 风水轮流转,当初觉得寂舟尤听和姬漫他们,都只是能够被丢弃的废子。 现在就应该让他们好好看看,当初那个决定错得有多离谱。 - 比赛场被分为了几个不同的片区,几组选手同时进行。 这样的选拔,姬二叔已经看过不少次,差别不大,内心早已没有任何的波澜。 他看了眼旁边低头拿起水杯的尤听。 年轻女孩的侧脸线条精緻,望向台下的目光兴致缺缺。 可能是因为还没到姬漫和寂舟的比赛。 他于是顺着看了一眼两人将要比赛的对象。 那个年纪轻轻的少年,看起来对姬漫半点威胁也没有。 而另外个气质儒雅的青年,姬二叔思衬着,「看起来有些不好对付呢,那小姑娘能够应付得过来吗?」 刚刚还懒洋洋的女人轻笑了声,「你也太小看她了。」 「她比你们任何人想像的,都要厉害许多。」 对于这话,姬二叔只是半信半疑。 当时寂舟的实力他有见到,但基地里能够找出来比她所表现出来更强的人,并不是没有。 但在尤听的口中,那小姑娘仿佛是这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一般。 姬二叔只能归结于,大抵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不是,总之就是滤镜太深。 但他没有说出怀疑的话,只是望向一个方向:「看来是来找你了。」 寂舟身上有特制的身份卡,轻易地便通过了过道,重新走回高台上去。 她回到自己的位置,在尤听身侧坐下。 「听姐姐,」寂舟偏过头,眼里含着微微的雀跃,「就快到我了。」 她声音轻轻的,宛如自言自语:「我还是第一回 ,在这么多人面前,要去表现自己的……」 寂舟顿了顿,「实力。」 这个词,她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和自己挂上钩。 尤听探过手去,覆在寂舟的手背之上。 她没有说什么鼓励的话语,只是用那双沉静的黑色眼眸凝望着寂舟。 尤听问:「那你会赢吗?」 寂舟想也没想:「会。」 尤听笑了。 于是寂舟也跟着笑。 她的笑意先从眼角眉梢绽开,融入了清澈的眼中,才最终落到了弯弯的嘴角。 寂舟略微犹豫了下,飞快看了眼尤听,然后垂下头小小声地唤道:「听姐姐。」 尤听「嗯」了声。 小姑娘藏在髮丝里的耳尖涌上微红,声音低低地说:「如果我赢了的话,你可不可以……」 她音量实在低,如果不是尤听听觉惊人,恐怕都难以听清。 「可不可以什么?」尤听耐心地问。 寂舟放在膝头的几根手指搅了搅,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 她抬起头,漂亮似琉璃的眼眸映出对方的影子。 软软地说:「抱抱我。」 第78章 输了【一更】 温暖在这人情冷漠的时代, 好像变成了可遇不可求的东西,显得更加重要。 只不过,因为随时都有可能遭遇危险, 人们渐渐地选择将自己的内心封闭起来。 毕竟除了面对丧尸,身旁的人也有可能会变成致命的弯刀。 在动乱最先开始的时候,甚至不乏发生过亲人相残的悲剧。 明明是同根同源的人类,明明都曾在同一片土地上努力地生活着, 却因为一点资源, 成了和野兽无疑的存在。 别说拥抱了,每个人连握手的姿态都充满了戒备和小心。 在寂舟的记忆里, 唯独得到过的暖意,便是在尤听的怀抱之中。 那点温存, 像是久违的暖阳, 让她能够在漫漫寒冬之中得以对抗。 她从前没有目标,没有什么想像的东西。每日跟在沈嘉洐他们身后,好像就只是机械而麻木地跟着走下去。 他让她躲,她便躲。 他让她走, 她就走。 全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可是现在, 寂舟心底头一回有了确定的东西。 第202页 她想要的不多,只希望能够再留住这份暖意多一会儿。 一会儿就好。 尤听抬眸。 小姑娘语调很轻,像是怕被拒绝似的。放在膝头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白皙的手背上血管清晰可见。 可以看出紧张到了极点。 但她望向自己的目光,却依旧不闪不避。 像团轻柔,带着不灼烫温度的火。 温热的火焰小心翼翼地舔舐着手指,既想表达自己的真心, 又害怕会吓到对方。 尤听觉得寂舟更像是从壳中探出触角的小蜗牛,似乎任何一点风吹草动, 都能将她吓得重新缩回去。 但她终究没有。 尤听眼底浮起温软的笑意,伸出手去,落在寂舟的发顶。 她唇角勾起个很轻的笑,懒声应道:「好啊。」 「等你回来,」尤听说,「想抱多久都可以。」 寂舟不太好意思地红了红脸。 台下马上就要到她和沈嘉洐的比赛了,她没有再过多耽误,对尤听挥了挥手后,就步伐欢快地跑下去。 姬漫正抱着手臂,悠哉悠哉地看别人的比赛。 看见寂舟以后,他「餵」了声,「小豆芽不讲义气,扔下我跑哪里去了?」 寂舟回答:「去找听姐姐了。」 姬漫「啧啧」一声,随口道:「你比我还黏着她。」 「天吶,」他突然感嘆地说,「没有我姐我俩可怎么办啊。」 寂舟在他身旁抿着唇笑。 她眉眼弯弯,想着,是啊,如果没有尤听在的话,她的世界应该会失去所有的色彩。 - 先上场的是阿弩和姬漫。 临上台前,姬漫对寂舟小声说:「好好看看哥的英姿,学着点!」 寂舟敷衍地点了几下头。 姬漫走上了比试台,对着另一头的阿弩挑衅地挑起眉梢。 「臭小子,」姬漫边动了动手腕,边说,「看我不把你打得落花流水。」 阿弩翻了个白眼,「幼稚。」 被个比自己小的小屁孩说幼稚,这对姬漫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狠狠瞪着阿弩:「你给我等着!」 两人来到比试台的正中央,听着宣布开始的号令。 视线相撞,宛若带有噼里啪啦的火花和闪电。 在号令下达的一瞬间,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沖在了一起。 高台之上,姬二叔身体坐得端直,看起来波澜不惊,但不自觉地将放在膝头的手指握成了拳头。 尤听瞥了眼,轻笑:「你还挺紧张姬漫的。」 姬二叔没有回答。 他慢慢地将身体放松下来,靠着身后的椅背。 良久,才说了句好像无关的话:「那孩子,很可怜。」 他顿了顿后,道:「他其实……挺怕疼的。」 被带来姬家的时候,姬漫眼里满是好奇和雀跃。 他小时候很乖,跟在姬二叔屁股后面跑,牢牢拉着他的衣领一句话也不说。 别人看姬漫的时候,他还会露出个乖巧的笑容来。 只有在被抽血打针的时候,他才会剧烈地挣扎起来,哭着闹着说不要。 姬二叔一出现,他立刻就不闹了。 「我一定要抽血吗?」小姬漫问。 见姬二叔点头,他才皱着一张脸,沉默地忍耐着。 「可是好疼哦。」姬漫对他说。 姬二叔没有多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脑袋当做抚慰。 再后来,他们就不怎么见到姬漫哭的样子了。 为了逃避抽血,姬漫试图反抗过几回。 剧烈的疼痛感让他整个人像是泡在水里似的,汗浸湿了衣衫。 他咬着牙一言不发,长久地蜷缩在床上。 差点失去意识以后,姬二叔才让人重新将他控制住,依照往常一样抽了一管子的血。 那之后,姬漫没有再反抗过。 他总是嬉皮笑脸的,好像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连抽血的时候,也能调侃上几句。 好像早就不是那个会因为疼痛而哭的小孩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姬二叔总是记得。 姬漫是怕疼的。 对于姬二叔这句话,尤听倒是讶异地挑动长眉。 「我还以为你们姬家的人只在乎结果,压根儿不管姬漫的死活呢。」 尤听又说:「不过,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姬二叔或许在乎姬漫,对他心底有点歉意,但那点在乎,远不足以和整个家族相比。 就像,他知道姬漫怕疼。 一直都知道。 也一直没有阻止过。 女孩略显冷漠的口吻,像根尖刺般的,刺穿了粉饰的太平。 姬二叔嘴唇嗫嚅了几下,像是想要迫切地找什么话来反驳。 但最终脱口而出的,却是苍白无力的一句:「你不会明白的……」 尤听笑了笑。 轻笑声已经足够回答一切,她不再多言,转而专心致志地看着底下阿弩和姬漫的比赛。 - 阿弩没有和姬漫交过手,虽然隐约觉得对方并不简单。 但因为姬漫吊儿郎当的行为,又常常做一些看起来并不靠谱的事,他心底总对姬漫带有几分轻视的。 说实话,得知自己的对手是姬漫的时候,阿弩心里还略微松了一口气。 第203页 他很希望能够干脆利落地打败姬漫,进入下一轮。 一直以来,阿弩在沈嘉洐的小队中,都是扮演着沈嘉洐的跟随者,第二强的角色。 他将沈嘉洐奉为偶像,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能够一直追随着沈嘉洐走下去。 而面前的姬漫,就是他需要解决的障碍之一。 两人一经碰面,便是激烈的异能碰撞。 姬漫和阿弩都是火系异能觉醒者,火系的特色便是爆发快且高,自然而然的,都想迅速压倒对方一头。 姬漫原本还想跟这小子先玩玩的,结果见这小子来真的,脸色不由正经了许多。 他抬起手,巨大的火球瞬间凝出,和阿弩的撞在一起。 仅是一个照面,阿弩就不由向后退了好几步,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哼哼,见识到我们俩的差距了吧。」 姬漫不无得意地摇了摇脑袋,他本身就颇有天赋,加上尤听后面投餵的高等级丧尸源石,异能等级蹭蹭蹭上涨了几个台阶。 没给阿弩反击的机会,他眼中战意爆发,精神控制加火系异能,迅速而碾压地结束了这一场战斗。 场下许多人都不由为之侧目,他们都能感受得到这股异能波动,很显然是s级的水平。 见到是姬漫发出来的,好多人的脸上流露出愕然之色。 - 阿弩步伐缓慢,垂头丧气地从比试台上走下来,「嘉洐哥,我输了。」 沈嘉洐微微一笑,嘴上说着:「没关系,姬漫是个很强劲的对手,你打不过他很正常。」 而且,姬漫竟然和他一样,也是个拥有精神系异能的双属性觉醒者。 沈嘉洐的眼中生出一丝凝重。 他瞥了眼身旁的阿弩,心底想着,既然阿弩已经没用了,还不如将自己身上的异能贡献给他,为他的异能等级添砖加瓦。 等选拔比赛结束以后,是时候找个机会,将那天被打断的事情做完。 阿弩半点没有感受到沈嘉洐心底的恶意,还在因为输了比赛而懊恼。 他嘆了口气,转而给沈嘉洐鼓气:「嘉洐哥,你加油啊,一定要进入特殊小队!」 沈嘉洐笑着点头 正巧,念到了他和寂舟的编号,代表着两人的比赛即将开始。 沈嘉洐率先走上了比赛台,看着和记忆里有些陌生的小姑娘,一步步从对面走上来。 当两人面对面时,他用很低的音量温声说:「寂舟,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寂舟摇头。 沈嘉洐眸色微冷,不再多说,只是微笑着嘆息。 他站直身子,看着寂舟的眼神透着强者对弱者的怜悯。 既然不听他的话,就得吃一点苦头。 懂得痛了,才知道谁才是真正对她好的人。 宣告比赛开始的号令发出,两人之间的氛围瞬间变得紧绷。 沈嘉洐紧紧盯着寂舟的眼睛,眸色变得深沉,精神系异能瞬间催动,试图控制住对方的行为。 而寂舟,只是缓缓抬起了一只手。 不知不觉,在面对战斗的时候,她变得很像尤听的样子。 冷静,沉着,不畏不怯。 沈嘉洐的异能落在她的身上,如同泥牛入海,没有丝毫的回应。 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意识到不对劲后,反应很快地挥出一道风刃。 可他快,寂舟比他更快。 纤白的手指间,有奇异的力量喷涌而出。犹如一阵飓风,声势浩大冲着沈嘉洐毫不留情地撞去。 这不像是任何一种异能,又仿佛包含着所有的异能。 「嘭!」 从战斗开始,到结束,只是短短一个唿吸。 沈嘉洐狠狠撞在地上,身体各处的疼痛感,远不及此时内心的震惊和屈辱。 第79章 永恆【二更】 他输了。 而且输得如此不堪一击。 沈嘉洐趴在地上好半天, 没能撑起身子站起来。 手指微微地发着颤,他盯着地面,视线有些发晕。 吐出的鲜血像是雪地里的红梅, 红得刺眼。 他不禁恍惚地想,这一切是不是一场幻觉。 可是耳边冰冷地宣告失败的声音响起,无情地戳破了他的幻想。 「输了?」沈嘉洐低声喃喃,「我竟然……输了……」 周围似是出现了不少人的窃窃私语, 他们对着失败的他轻蔑地嘲笑。 笑声尖锐, 将沈嘉洐的心脏搅得稀烂。 想像和现实的天差地别,让他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明明, 在他的眼中,寂舟从来都只是个没什么用胆小的姑娘。 她就该依附着他才对。 可是他竟然, 输给了他一直以来都瞧不上的寂舟! 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 沈嘉洐眼眶发红, 不管不顾地强撑着站起身来,将自己的异能催动到极致。 台下观看的人们有些诧异地窃窃私语起来。 看这阵势,沈嘉洐分明是想要和对方玉石俱焚而去的。 阿弩焦急地喊着:「嘉洐哥!你清醒一点啊!没必要的!」 输了还有下一次选拔,但按现在沈嘉洐的疯狂来看, 就算不死也得脱半身皮! 他连忙找人想要去阻拦。 可登上比赛台, 就是个人的行为。 第204页 参赛者想要做什么,基地都无从阻拦的权利。 大家看热闹似的,将目光投向这最激烈的赛台。 风系异能催动到极致,狂风唿啸着向寂舟捲去。 沈嘉洐眼里跳跃着疯魔之色,一改平日里的温文尔雅,神色间隐约可见扭曲的发狂。 他身上因为难以支撑如此庞大的异能输出,肌肤开始寸寸皴裂, 鲜红的血液顺着伤痕淌落,在地上留下弯弯扭扭的红色纹路。 寂舟眉心轻轻皱起。 她有些不理解, 面前的沈嘉洐为什么突然失去理智,变得如此疯狂。 浩烈的风吹起她的长髮与衣摆,面对这场突变,寂舟没有丝毫慌张之色。 只是短暂地讶异一瞬后,她抬起了手臂。 眸中浅金色微光一闪而过,巨大的乳白色咣罩轰然展开。 肆虐的飓风被隔绝在光罩之外,发出震耳的碰撞声。 有那么一瞬间,地面仿佛都在微微地颤抖。 声音逐渐消散,沈嘉洐拼尽全力所形成的攻击,依旧被寂舟这么轻飘飘地挡住。 场上不由响起了声声惊嘆——那是对寂舟的。 在此之前,不少人都对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女孩心怀轻视。 但现在,再看向她的目光里,所有人都只有凝重的正色。 那是个非常强劲的对手。 他们不约而同地这么认为着。 而那躺在地上,蜷缩着身躯的沈嘉洐,除了阿弩,没有人会去在意。 沈嘉洐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依然没能伤到寂舟一丝一毫。 他狼狈不堪地躺在地上,意识昏沉,挣扎着睁开眼睛,看向不远处的寂舟。 不甘的痛苦涌上心头。 明明不久以前,都是寂舟以仰望的姿态看着他。 想到比赛开始之前他曾说过的那些话,现在都成了无形的巴掌打在他自己的脸上。 真可笑啊。 为什么。 为什么赢的人不是他,为什么他还不够强? 意识沉底,沈嘉洐眼皮合上,彻底晕了过去。 阿弩见状,连忙跳上台去拖着沈嘉洐下来。 路过寂舟的时候,阿弩心情复杂地用余光飞快看了她一眼。 沈嘉洐难以接受,阿弩也觉得不可思议。 以前的寂舟,和现在的寂舟,简直是天壤之别。 但事实摆在眼前,寂舟确确实实打败了沈嘉洐。 阿弩有些心痒痒地好奇她是怎么做到的,但他和寂舟一来不算熟,二来多多少少因为之前的事有点尴尬。 所以只能按耐下,对着寂舟僵硬地点点头后带着沈嘉洐离开。 寂舟获得了晋级资格,姬漫夸她:「做得好小豆芽!不过你刚刚那一招是怎么使的?能不能教教我?」 「哎哎,你去哪里?后面还有好几场比赛,你不看了吗?」 寂舟步伐欢快地冲着他摇摇头。 她弯起眼,笑容浸着甜意。 寂舟说:「我……要去拿奖励了。」 「奖励?」姬漫留在原地摸不着头脑,「赢了还有奖品吗?我怎么不知道。」 - 高台之上。 「听姐姐!」 隔得老远,尤听就听见了寂舟的声音。 清脆像是银铃轻动,被风捲起,送到了她的耳旁。 她冲着人微微笑起来,点点头:「嗯。」 寂舟小跑着到了她的面前,不知道是因为刚刚结束一场战斗有些兴奋,还是因为跑得太急。 小姑娘的脸蛋微微红着,像是挂在枝头熟透的苹果。 直到这时候,寂舟忽然才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听姐姐,我赢了。」 她眨眨眼,语气轻飘飘的。 刚刚沈嘉洐和姬漫的时候,她都没什么感觉。 但现在,站在尤听跟前,寂舟就莫名觉得紧张起来。 手指不由地攥着衣角揉动,寂舟开始反覆在脑海中想着刚刚的比赛,是不是有哪里做得不够好。 尤听轻声道:「寂舟真棒。」 她笑着,温和的目光笼在寂舟的身上。 如同之前的每一次,尤听向寂舟表达着肯定和鼓励:「我知道,你一定能够做到。」 因为这话,寂舟慢慢抬起了头,眼里尽是惊喜的光亮。 「我没有给听姐姐丢脸,是吗?」她问。 尤听回答:「当然。」 寂舟唇角慢慢地上扬,绽放出灿烂而纯粹的笑容。 她试探着地道:「那,那……」 她想说,那之前的约定还算数吗? 她还可以抱抱她吗? 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寂舟正暗自懊恼着,面前的人忽然站起了身。 尤听伸出手,将她带进了自己怀里。 身侧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寂静下来,寂舟的视野跟着受限,落入温软的怀中。 那是个柔软而带着暖意的拥抱,寂舟依靠着尤听的肩头,对方身上的淡淡香气侵裹着她的一切。 寂舟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回抱住尤听的腰身。 她对时间一向没有概念,但在这一刻。 她希望此时便是永恆。 第80章 伊利亚特【三更】 姬漫和寂舟本身就有特殊小队的名额, 于是从选拔中又多点了两个人补上。 加上尤听,一共七人。 第205页 在授予代表着身份的特殊银质卡片后,几人跟随姬二叔的身后, 一直穿过百转千回的迴廊,来到了整个基地中最为隐秘的地方。 只有来到这里的人,才算是真正地接触到基地核心之人。 就连姬漫都是第一次踏足这看起来很是神秘的地方。 穿过重重关卡,最终, 姬二叔领着几人在一道玻璃门前停下。 光影黯淡, 波纹似的投影在众人的脸上,将神色都衬得不太明晰。 透过玻璃门, 隐约能够看见里面伫立着几个巨大的冰柜似的东西,正冒着森森寒气。 姬二叔向众人介绍, 这里是基地的隐秘, 就算是特殊小队的人,也只有在获得上层允许的情况下,才能够来到这里。 而他们每次来到此处后,将能够得到一颗冰凉而鲜红的源石。 姬二叔命人将东西递上, 送到每个人的手中。 在场的都是觉醒者中的佼佼者, 一眼便看出里面蕴藏的巨大能量。 竟然还能有这般纯净的高等级源石? 众人心情激盪,唯有尤听几人,手里捏着那枚红色的石头,神色各异。 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很快,姬二叔就重重咳了几下。 「特殊小队拥有整个基地最好的资源,就像你们现在手里拿到的那样。」 「所以你们在进入特殊小队之后, 异能等级将会得到飞快的提升。」 姬二叔的目光缓慢巡视了一圈,才道:「但, 与之相对应的,我们也需要你们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有人按耐不住:「什么事?」 姬二叔面对着他们而站,沉肃的神色融入阴影之中。 他抬起手指,朝着上方指了指。 「杀死那只眼睛。」 …… …… 其他人都相继离开以后,姬二叔和尤听还站在原地。 姬二叔将手放在玻璃门外的指纹识别系统中。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将心底的疑问问出口:「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这里的事?」 尤听看着他,嘴角牵起散漫的弧度。 「我嘛,大概……」她说,「只能算是个不听话的棋子。」 见她不肯多说,姬二叔也就不再自讨没趣。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地对面前的女孩少了几分戒备心。 嘆了口气,他将那道沉重的玻璃门缓缓打开。 扑面而来一阵冰寒,姬二叔按下开关,明亮的灯光随之亮起。 尤听和姬二叔走到了冰柜面前。 姬二叔伸出手,放在了冰柜的把手上,略微停顿一会后,手上用劲向外勐地一拉。 冰冷的凉气直接席捲了整间房,柜门大敞着,一具腐烂的不成人形的存在,撞入了眼帘之中。 「它」腐败得已经难以辨认出是男是女,但又还不能被称为尸体。 隐约还能看见破败的胸膛有轻微的起伏弧度。 像外面肆虐的丧尸,但又有所不同。 丧尸终究是死物,不可能拥有唿吸。 在「它」的身上,密密麻麻地连接着许多管子,通往桌上的实验台。 那些给特殊小队的红色「源石」,正是来源于这里。 这便是倖存者基地的核心机密,所谓灾难的源头。 他们将「它」称之为:伊利亚特。 ——向神明赎罪。 第81章 秘辛 冰冷的糜烂气息蔓延, 尤听凝望着面前这具不人不鬼的存在,墨瞳中闪过飞快的怜悯。 「它」还活着,就是最大的不幸。 尤听说:「结束她的痛苦吧。」 闻言, 姬二叔面露犹豫。 这是他和尤听一开始便商量好的,只不过事到如今,他心底仍然有些难以下定决心。 尤听言辞凿凿地说她能够结束这个混乱的时代,但事情没到最后, 谁也说不准。 而伊利亚特, 则是基地,甚至所有人类最后的希望。 良久没能听见回应, 尤听偏过头,看着姬二叔笑意淡了些:「怎么, 您是想反悔吗?」 姬二叔沉默着, 蓦地觉得自己的手变得沉重起来,如同坠了千斤。 他不敢按下毁灭的按钮。 一旦按下,那么再没有回头的可能。 可能会结束末世,也可能, 会直接将所有人拖向更深的地狱里去。 袖子下的手指轻轻颤抖, 半晌,姬二叔抬起头对尤听道:「你还需要向我展示更多的东西,证明你的价值。」 他抬起手,指着伊利亚特,「比她更重要。」 尤听轻轻扯了下嘴角,说:「难怪姬漫那么不喜欢你们姬家的人。」 将所有的事情,都能够像做生意一般, 打量得失,充斥着冰冷的算计。 姬二叔不为所动:「我这是为了所有人的安全考虑。」 尤听笑了。 艷丽的眉眼被笑意浸染, 好似连周遭的冰冷和阴暗都跟着散去了许多。 她背转过身,道:「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是你们亲手打造出来的「作品」。」 年轻女孩的嗓音淡漠,不紧不慢地说着既定的事实:「是你们先将所有人拖入了这场灾难之中。」 姬二叔瞳孔勐地一缩。 他难掩震惊地盯着尤听,一张沧桑的脸庞上神色复杂。 第206页 尽管早就知道这女孩不简单,可当这件事从尤听口中轻飘飘地说出时,姬二叔的心还是忍不住跳得激烈。 片刻,他收起了脸上的惊色,转而沉声道:「你应该庆幸,这里只有我和你。不然……」 「不然什么?」尤听接过他的话头,「不然就要杀了我?」 她侧眸,对着姬二叔轻挑了下眉梢。 「不过很可惜呢姬先生,」她声线散漫,「你们整个基地的觉醒者加在一起,都不是我的对手。」 姬二叔没有真正看见过尤听展现出实力,但以他观人的阅歷来看,这女孩说的话不像是在吹嘘。 他眉头慢慢皱起来,再看向尤听的眼神里多出了几分探究。 两人在这寒气瀰漫的房间里,无声地对峙了半晌。 这次,是尤听先开口道:「姬先生,没记错的话,你们好像管她叫做——『伊利亚特』吧?」 是句不相干的提问。 姬二叔已然习惯于尤听随口就能说出些隐秘来,沉沉嘆了口气,点头道:「是的。」 他垂下头,遮住了眼中的愧色。 「这事最开始时,的确源于我们的错。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明,这之后的日日夜夜,我们都在想尽办法赎罪,期望能够得到神明的宽恕。」 尤听说:「那如果,这一切都只是神明设下的圈套呢?」 姬二叔愣了愣:「你说……什么?」 …… …… 在几十年前,姬家出了个天才科学家。 年纪轻轻,就已经斩获各种大奖,发表的论文更是数不胜数。 他太年轻了,年轻得让人无不感慨科学界的未来就在的身上。 但谁都没想到,最后断送一切的,也是这位年轻的天才。 当思维和想法处于金字塔顶端的时候,就像是走在半空中的独木桥上。 很容易因为一点风吹草动,而从高空坠入无尽深渊。 天才,和疯子,往往只差一线。 那位天才科学家,在研究一个课题的时候,偶然发现了一种奇怪的病毒。 和寻常病毒不一样,这种病毒并非寄生在活细胞的生命体内,而是选择了已经死去的存在。 不仅如此,那被寄生的小白鼠,明明已经因为实验死了,却在第二天短暂地「活」了过来。 只是变得很狂躁,在实验箱里撞来撞去。 没多久,小白鼠重又倒下,一动不动,恢復了冰冷的尸体状态。 一切都像场荒诞的梦。 只有那个天才科学家知道,这都是真切发生在面前的事。 常理被打破,短暂的惊异后,他心头涌上狂热的欣喜。 这是从未出现过的新物质,还能拥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一旦彻底挖掘出来,一定能够成为震惊全人类的存在! 他开始了废寝忘食的研究。 家族是最先知道此时的,经过秘密商谈后,姬家没有选择阻止—— 如果真的能够研究出来,姬家的声望能够又上一层楼。 姬二叔当年还是个年纪小小的少年,这些家族秘辛他接触不到,只是觉得那段时间的姬家人都变得忙碌和神秘起来。 后来又过了了很多年,年轻的科学家逐渐年迈,对研究新物质的狂热却依然没有消退半分。 大概是因为常年研究,没注重保护身体,他能够感觉到身体越来越不好了。 这让他开始变得焦虑。 他唯一的心愿,便是在临死之前将这东西研究出来。 为此,他和几个家族中一些想法比较偏激的人携手合作。 从最开始研究小白鼠,兔子,到后来猫猫狗狗,再到后来……他们的目标变成了:人。 疯子的思维永远都是常人难以理解的,他觉得为了科学献身,应当是那些人的荣幸。 经过仔细地挑选,他们最终选定了一个孕妇,作为培育这种新病毒的母体。 记忆太过久远,姬二叔只记得等到他知道这事的时候,孕妇已经被新病毒活生生啃噬得不成样子。 好好的一个人,有进气没出气地躺在实验台上。 她明明还活着,身上却遍布着可怖的尸斑,噙着眼泪的眼睛一直往姬二叔这边的方向看着。 干瘦枯瘪的手下意识地放在高高挺起的肚子上护着。 可她不知道,腹中的胎儿早就成为了病菌的盘中餐。 她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希望能够等到有人救她。 但,无一人施以援手。 这般荒唐的行事,姬二叔原本应该制止的,但在当时并没有多少人支持他。 孤木难支,孤掌亦难鸣。 最终这项研究依旧在进行着,甚至越发变本加厉。 姬二叔能够做的,只能是找到孕妇的家人进行补偿。 但根据调查,这孕妇是个命运多舛的可怜人。小时候因为家乡发生洪难而成为了孤儿,因为伤了脑子有些傻,被人贩子盯上拐卖到了山里。 被解救出来的时候,她已经生了个女儿,还又怀了一个。 没有依靠,没有认识的人,没有工作能力。 于是,她成了被研究盯上的目标。 至于她的女儿,则被送到了福利院去。 过了不久,这项骇人听闻的研究被迫中止——因为在那孕妇的身上产生了极强的攻击性。 第207页 而被她抓伤咬伤的人,同样会感染上这种狂躁的症状,至少数个星期才会消失。 继续下去的话,一定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再者,看到那形如枯骨的孕妇暴起伤人的场景,实在是太过诡异,让人想起某些电影中的片段。 有人认为,这是上天的预警——他们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实验关停以后,已经被折磨得没有人样的孕妇,便被关了起来。 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将会就此结束。 但是没有人想到,那已经步履蹒跚的科学家,在临死之前,含恨地将那些尚在研究中的新物质,撒进了地下管道里面。 它们将顽强地繁衍,蔓延,直到侵蚀整个世界。 知道这件事以后,众人心头都像是压着沉甸甸的巨石。 不好的预想控制不住地涌动,于是他们开始了他们的「赎罪」之旅。 将那些曾经被选中的研究对象,以及他们的后代,多多少少和新物质有所接触的人,都秘密地转移到了疗养院中。 每日,都会有专人带这些人去做检查。 一切的一切,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从这些人当中,找到可以充当「抗体」的存在。 因为这种新物质也许有潜伏期,所以抽血的检查只能一日又一日地重复着。 迄今为止,最为契合的,是姬漫的血液。 他的血能够短暂地让母体上的新物质减少一些。 所以从很小的时候,姬漫就被带到了姬家,由姬二叔亲自看顾。 十几年后,神明终于对他们当年造的孽降下了惩罚。 未雨绸缪的倖存者基地,让他们这些罪人能够侥倖活着。 对姬二叔来说,如今还活着的意义,就是将一切推回到原点。 选择姬漫,选出特殊小队,都是为了这一个目标。 哪怕最终是要牺牲姬漫。 姬二叔吐出一口浑浊的嘆息:「这是姬漫的命。」 「不对。」 尤听说:「这是你们给他定下的命。」 她并起两根手指,风刃卷出,以迅雷之势擦着姬二叔的耳畔而过。 「轰隆——」 冰柜碎成了两半,痛苦了一生的伊利亚特,缓缓化成点点尘埃飘散在空中。 终于得到了解脱。 「你!」姬二叔呆滞片刻,反应过来后怒火攻心,「你怎么能!」 没有了伊利亚特,他们就没办法取血液做对比,更没办法凝练红色源石。 尚存的一线希望,就这么被当着面毁了! 面对他的勃然大怒,尤听神色坦然。 「不是想看看我有什么能耐吗?马上你就会见识到了。」 她看着惊疑不定的姬二叔,抬手指了指天上。 「听,它就要醒了。」 第82章 记忆 「它……是什么?」姬二叔先是一愣, 随后像是忽然反应过来,勐地睁大了眼。 他似有所觉地抬起头,看着原本平静的天花板, 竟然开始晃动起来。 尖锐的警笛声响彻,接连不断的警报声在人们耳旁迴响。 这本该是件不足为奇的事——丧尸们有时会向基地发动攻击。 但也许是因为从前的罪孽刚被撕开了恶臭的口子,也许是因为对面那神秘莫测的女孩。 他心里浮起几分慌乱。 「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姬二叔下意识地问尤听。 尤听并没有看他,而是抬起头, 像是想要隔着厚重的建筑物, 径直看向外面的云海深处。 她说:「神等不及了。」 因为伊利亚特毁在了尤听手中,这不是神明写下的剧情。 也因为, 祂没有时间了。 姬二叔恍惚地问:「这世上真的有神明吗?」 他低声地喃喃:「那为什么……」 后面的话没有继续说出,但尤听能明白他的意思—— 为什么神明冷眼旁观, 任由全人类都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耳畔的警报声越来越刺耳, 恍惚都能感受到外面基地里的氛围有多紧张。 尤听微微勾起唇,不带什么情绪地说:「因为……」 「这本就是祂的杰作。」 …… …… 雾蒙蒙的天空之上,金色的眼睛缓缓睁开,迸发出耀眼的光芒。 恍惚间, 像是久远的阳光落在了地面。 但又截然不同。 阳光带给人们的是温暖, 是喜悦。这道金色光芒,却让人们如坐针毡,恐惧到了极致。 如果有人能够直视今天的金色眼睛的话,就会发现,它和往常有些不太一样。 灿金色的瞳仁深处,隐匿着一丝丝的红色。 如同深埋在海底的阴暗礁石。 神明的耐心已经将近枯竭。 这些日子里,祂都被另一股力量——那些不贊同祂行为的同类纠缠着。 纵使是神明, 在这种情况下也有些分身乏术,于是只能暂时减缓了一些对人类世界的控制。 但祂没想到, 等祂的意识再次降临这个世界时,噩耗便接踵而来。 那个在尤听身边的小女孩,从她的身上散发出的奇特力量,神明终于知道了那是什么—— 就像尤听,是祂选中的武器。 那么那个小女孩,就是祂的同类,用来对付祂的存在。 第208页 小女孩身上的力量以恐怖的速度在觉醒着,本该是无欲无求的神明,也变得焦躁不安起来。 分明,距离他的谋划成功只剩下很短的距离。 可事情怎么会多出了这许多变数? 神明暂时无瑕去復盘,只知道如果祂再不出手的话,便会彻底地输个干净。 于是金色眼睛睁开。 神明甦醒。 丧尸袭来。 - 倖存者基地中。 当伊利亚特被毁去的那一刻,寂舟攥着那颗红色源石,脸色发白,两腿一软地跪倒在地上。 姬漫被她这动静吓了一跳:「小豆芽,你怎么了这是?」 寂舟手指紧紧攥成了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的视线飘忽地落在地面上,像是在看着某处,又像是什么也没有看。 额头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痛感,有许多记忆的碎片一闪而过。 她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但下意识地觉得很重要,于是拼着头疼欲裂也要努力地去抓住那些碎片。 剧烈的痛感,宛若一把刀子生生地挖进脑干,还在不停地翻搅着。 寂舟疼得直冒冷汗,惨白着一张脸靠在墙边。 看她这么严重的情况,姬漫急得像只上窜下跳的猴子,抓耳挠腮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想去找尤听,但又不放心把寂舟一个人扔在这里。 但这么干守着,也不是个办法啊。 姬漫连忙左顾右盼,终于从人群中找到个还算熟悉的身影。 是当初拦着他们的基地守门人。 姬漫急沖沖地跑过去,精准无误地一把抓住了守门人的衣领,逮着他就往寂舟那边跑回去。 守门人嘴上「唉唉」的叫着,「姬八少爷,您这是要带我去哪里啊?您慢点,慢点!」 姬漫将他扔在了寂舟旁边,指着寂舟对他说:「我朋友生病了,你在这里看好她,不准任何人靠近,也别让她出事,我去找人帮忙!」 「要是她出了什么事,你等着,我一定弄死你!」 他一口气说完,也不管守门人什么反应,风一般地飞快离开。 守门人呆呆地看着姬漫的背影消失,又看了眼地上虚弱的寂舟,终于反应过来了。 他张了张嘴,最后只吐出一身认命的嘆息。 只能希望在姬漫回来之前,这身旁的小姑奶奶可千万别出什么事! - 寂舟不知不觉地慢慢闭上了双眼。 空空茫茫的意识深处,忽然多出了一道人影。 离得有些远,模模煳煳的。 她不知道那是谁,只觉得十分熟悉。 她动了动唇想要唿唤,可又不知该唤什么。 寂舟朝着那道身影跑去,她想要看清那人的长相,但她们中间仿佛隔了万水千山,无论怎么也看不清。 她不知疲倦地朝前,那道人影也在不停地往前走。 「停下来!」 寂舟喊着:「停下!不要再往前了!」 再向前方去,便是意识深处,无尽的黑暗之中。 她隐约觉得,那道人影走进黑暗中后,她就再也没办法见到了。 终于,在那道人影将要跨进黑暗中的前一刻。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头慢慢向后转了转。 不知从那里来的风,将那人的长髮吹起。 寂舟就离站在她几步远的位置上,看见那人露出了清晰的面容。 是张很娟秀的脸蛋。 眉目间带着天然的稚气,和寂舟如出一辙。 女人朝着寂舟,微微一笑。 光影忽闪,恍如有一把巨锤勐地砸向寂舟的心头。 震得她头晕眼花。 更多的记忆纷沓涌来,她还没来得及整理清楚,眼泪已经先一步地落了下来。 - 「这是你女儿吗?长得可真可爱,叫什么名字呀?」 女人眉目弯弯地回答:「她叫寂舟。」 小女孩很懂事,从来不会哭闹,还会帮忙照顾怀孕的妈妈。 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会问身侧的女人:「妈妈,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呀?」 女人笑起来时有些呆呆傻傻的,她摸着小女孩的头,轻声说:「舟是船的意思,可以顺着河水,去往很远很远的地方。」 女人被困在那个山村时,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村子口的江边。 江上偶尔会看见几艘船只,缓缓的,从她的视野中由近到远地划出。 女人有些笨,没上过学,只觉得那些船能够去往外面,去往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她希望她的女儿,可以成为谁也抓不住的小舟。 自由地,无拘无束地行在浩瀚的江河之中。 -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我妈妈呢?我不要跟你们走,我要去找妈妈!」 小女孩头一次哭闹着,被面前的男人无情地拎进了车里。 视线被隔绝开,她吵着要去找妈妈,不耐烦的男人直接用胶带绑住了她的嘴。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女孩哭得累了,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极为陌生的房间。 四周是洁白的白墙,大门紧闭。房间里除了床,没有别的多余物品。 只在高处,有一个小小的狭窄窗口,几缕阳光从中透出。 有人打开了门,从外面走进来,手里端着放满医疗用品的托盘。 第209页 他们熟练地将小女孩控制住,给她注射了一针不知道是什么的药剂,随后,她只觉得她的意识开始昏沉起来。 模煳的视线之间,她最后看见的,是刺穿她静脉的针管,抽出了鲜红的血液。 后来。 小女孩在那间房间里待了数不清的日子,她只期盼着能够长高一点,再长高一点。 这样就能够从那个小小的窗口,看见外面的天地。 因为常年注射药物,她的意识经常处在迷迷煳煳之间。 总觉得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是什么呢?她怎么什么也想不起来。 只有她的名字。 寂舟。 寂舟。 她记得很清楚。 …… …… 「寂舟?寂舟!」一声声焦急的唿唤声,将寂舟从意识空间中彻底拉了出来。 她缓缓睁开眼,晶莹的泪水便顺着眼角淌落。 她的眼神没有焦距,清澈的眼眸中蒙上了灰尘的雾。 「你终于醒了,」姬漫拍着胸脯后怕地说,「你可吓死我了小豆芽!」 「姐!快来看,」他叫着,「小豆芽醒了!」 尤听站在一侧,听见声音,偏过头看过来。 对上寂舟视线的一瞬间,尤听不由在心底轻轻嘆了口气。 她知道,看这副样子,寂舟应该是想起了一切。 也许,是因为冥冥之中,母女连心吧。 她向着躺在床上的寂舟走过去,低身坐下。 「没事了,」尤听说,「都结束了。」 寂舟愣愣地望着她,许久,她抬起那颗红色源石,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 她不知道该问什么,更不知道自己想要得到什么样的回答。 其实心底早就有了猜测,只是她不敢承认。 尤听低眸看她,沉默已经代表了一切。 在这一刻,寂舟忽然希望自己再愚笨一些就好了。 她颤抖着,扑进了尤听的怀里。 手心里还紧紧地攥着那枚冰凉的红色源石,她抱着尤听,像是寻到了终于可以大肆发泄的港湾。 寂舟放声大哭。 第83章 终章【完】 过了好一阵, 寂舟才慢慢冷静下来。 她眼眶还通红着,眼神却变得逐渐坚定。 「听姐姐,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的妈妈, 我……还有这个末世,这颗源石……」 寂舟想不清楚,但她确定尤听能够带给她想要的一切答案。 她期冀地望着尤听,缓缓问:「你可以……告诉我吗?」 事到如今, 其实已经没有什么隐瞒的意义。 尤听没有先回答她的问题, 而是侧耳,示意寂舟去听那不断迴荡着的警报声。 她问寂舟:「你知道这警报代表着什么吗?」 寂舟困惑地摇了摇头。 旁边的姬漫急不可耐地举手, 「我知道我知道!」 他扬了扬下巴,说:「每次丧尸准备大举进攻基地, 就会有警报声响起。这些年我都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 不过……」 姬漫摸了摸鼻尖,喃喃道:「这么持久的警报,倒是很少见。」 「没错。」 尤听说:「这代表着,神灵最后的反扑。」 也许是因为「神灵」这个词, 寂舟和姬漫都不由惊异地睁大了眼。 姬漫接受能力挺强, 毕竟丧尸这么不合常理的东西都出现了,神明的存在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吧。 「姐,到底怎么回事?你快给我们说说!」 大战关头,他却只想吃瓜。 这次,尤听满足了他的好奇心。 她先将寂舟母亲——伊利亚特的遭遇,缓声道出。 姬漫渐渐沉默下来,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低下头的寂舟。 命运果然神奇。 他和寂舟, 原来都是当年那场研究的受害者之一。 在不同的地方,被禁锢了数年时光。 姬漫从前一直觉得自己就是这世界上最可怜的人, 被囚禁了自由,还得忍受天天抽血的痛苦。 但他没想到,小豆芽比他更惨。 至少,他在姬家,有姬二叔在,不愁吃不愁穿。姬家人也给了他一个少爷身份,让他能够作威作福。 可是小豆芽和她的妈妈…… 姬漫难得缄口不言。 寂舟用力地握紧了手指,手背绷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片刻,才听到她轻轻地问了一句:「为什么,会是我们呢?」 这个世界,这么多的人。 为什么偏偏选择的是她的妈妈? 为什么偏偏选择的是她们? 这个问题,大概需要去问几十年前负责研究项目的那些人。 不过时光早就将那些人都化成了白骨,长眠于地下。 註定得不到回答。 尤听伸出手,握住了寂舟发抖的手,慢而坚定地用手指分开她的掌缝,阻止了她近乎自残的行为。 她能够回答寂舟的,则是另一个问题。 「至于你。」 她垂下长睫,将所有真相一点点地说了出来。 「你是神明的选择。」 在这个世界上,人类难以企及的高度,那是属于神明的领域。 神明不止有一位,但至高神的位置却只有一个。 第210页 在人类看来,神灵,该是无欲无望,无念无求,平等地爱着众生。 但事实并非如此。 神灵,其实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更像是更高维度的另一种「人」。 而只要是人,便有自己的野心与私慾。 许多年前,天才科学家发现的那种新物质,是神明丢下的诱饵。 祂不能够直接插手人类世界,于是选择了迂迴战术——用人类,来消灭人类。 事情果然如祂所想地发展。 随着时间的推移,新物质遍布了世界的每个角落。 直到某一天,它突然爆发。 也就是那时起,天上睁开了一只金色眼睛。 那是神明意志的化身。 「我靠!」姬漫忍不住骂了一声,气地踹了一脚旁边的墙,「祂有病啊!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整一出世界末日,就为了看我们挣扎,有意思?」 当然并非如此。 神明之所以会这样做,是因为,祂想成为至高神。 升级神格,需要更多的信仰之力。 于是祂将人类扔入了无边炼狱之中,再在最后一刻,以慈悲的姿态出现,渡化世人。 姬漫呆若木鸡,半晌,嘴里又吐出一声骂骂咧咧的话。 寂舟不安地动了动手指,小声问:「那我呢?这件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尤听摸了摸她的头,声音低低地道:「天上的神灵不止一位,祂想用这种方法成为至高神,但也有神灵不同意祂的做法。」 于是这些反对派,将目光放在了寂舟的身上。 她是那位孕妇的女儿。 孕妇是培育新物质的母体,是一切的「根」。 想要让神明的计划失败,就需要让背负因果的寂舟来结束这一切。 祂们在她身上种下了某种力量——能够斩断信仰之力的力量。 如果最后是由寂舟来结束这场混乱,那么神明就得不到应有的信仰之力。 自然,计划也就落败了。 原剧情里,寂舟确实这么做了,不过最后享受一切光环的人变成了沈嘉洐。 神明无法直接害人,那会让祂沾上因果。察觉到反对派的动作以后,祂并非什么也没做。 一面和反对派虚与委蛇,一面祂捏造了「尤听」「尤言」等傀儡,希望将寂舟斩杀在摇篮之中。 可惜不管是原剧情还是现在,祂都没能成功。 于是祂又将主意打到了沈嘉洐身上。 神明,最是会洞察人心。祂清楚地感知到了这个人类,和自己拥有一些共通之处——同样凉薄而冷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祂很聪明地分出一缕意志,落在了沈嘉洐身上,不断地勾动起他内心中的黑暗面。 所以在原剧情中,沈嘉洐掌控了寂舟,也相当于神明掌控了寂舟。 沈嘉洐得到所有人的赞誉和崇敬,相当于神明亦得到了这些力量。 最后的最后,还是祂赢了。 但这次不同。 尤听没有听从神明的话,一直在捣乱。不仅教会寂舟提前使用体内的奇特力量,还将神明为自己找的「代言人」沈嘉洐揍了个半死。 谋划彻底失败,让祂终于明白,再不动手就再难挽回局面了。 所以祂才会突然发狂似的掀动这场大战。 这是最后一战。 亦是决定赢家的一战。 寂舟一直沉默地听着,直到尤听尾音落下,她才低低地呵笑了声。 「原来,我们都只是那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神明眼中,微不足道的棋子。」 她们在不知不觉间背负上了神灵之间两派的博弈,为此命运改写,痛苦不堪。 但是神灵们并不在乎。 毕竟……棋子的命算得了什么。 「等等等等,」姬漫听得有点晕晕乎乎,「我感觉我的cpu要干烧了,让我捋捋,让我捋捋。」 「一切灾难都是天上那个想当老大的神搞出来的。」 他指着寂舟,「小豆芽是被反对祂当老大的神选择的。」 又指着自己,「我是无辜受牵连的倒霉蛋。」 最后指向尤听,姬漫问:「那……姐,你呢?你知道这么多,又是代表着那一方呢?」 两人同时抬眸,都看向尤听的方向。 耳边是尖锐的警笛声,隐隐还能听见基地外头传来的丧尸嘶吼。 但寂舟和姬漫都像是没听见般的,只是执着地看着尤听。 心里隐约猜到什么,却又不敢相信。 尤听只是对着两人微微一笑,牵着寂舟的手,说:「走吧,该去结束这一切了。」 寂舟眼眸微动,深深看了一眼尤听,最后什么也没说,依旧乖乖地跟在她身侧。 姬漫挠挠头,小小声嘟囔:「高手就是喜欢装神秘。」 几人来到基地的大门口。 透过厚重的钢化玻璃,亦能看清远处有密密麻麻的丧尸潮汹涌袭来。 诡异的怪叫声充斥着耳膜,有些跑得快的高等级丧尸,已经迫不及待地朝着基地发动了攻击。 身为先锋的特殊小队早就先掠身而出,和它们博弈起来。 但双拳难敌四手,经过一番搏斗,特殊小队受伤不轻,不得不暂时退回了基地里面。 「丧尸人数太多了,」基地里的人们开始恐慌不安,「再继续下去,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第211页 姬二叔看向了尤听。 与此同时,尤听开口说:「开基地门。」 此话一出,基地中顿时炸开了锅:「不行!现在开门不就是明摆着送死吗!」 尤听眉目冷然:「再说一遍,开门。」 姬二叔紧皱眉心沉吟了半天,沉重地点头:「开门!」 在怨声载道中,基地大门缓缓打开,不远处的丧尸们连忙兴奋地扑了过来。 尤听牵着寂舟的手,带着她走出了门口。 姬漫原本也想跟着,结果刚走出两步,就忽然撞上一道透明的墙。 他勐地察觉到了什么,大声喊着:「姐!」 尤听略微偏了偏头,朝姬漫勾起了个散漫的笑。 基地大门随之再度关上,隔绝了姬漫睚眦欲裂的视线。 当那些丧尸们想要扑过来的一刻,尤听抬眼。 胸口的白色源石发出毫无保留的刺目光芒,吞噬了几乎所有「尤言」的力量,她成为了丧尸当中当之无愧的最强者。 几乎是一息之间,所有的丧尸都不禁呆滞地停下了动作。 基地中的人们不由发出惊异的惊嘆声,这明明,是该属于高等级丧尸的力量! 那个女孩……就是传说中的丧尸王吗! 尤听偏过头,回头看向寂舟。 嗓音一如既往地淡然:「现在,你知道我是什么了吗?」 寂舟默然。 她和尤听对视,许久,忽然摇摇头:「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听姐姐。」 「一直都是。」 尤听轻扯了下唇角,仿佛是想勾出一抹笑。 她还没放开寂舟的手,低声说:「该结束了,寂舟。」 这场灾难,因伊利亚特而起,也将因寂舟而终。 「让我最后再抱抱你吧。」尤听朝前,忽然抱住了寂舟。 寂舟若有所觉,想要挣扎,却被尤听抱得很紧。 手被迫被尤听带着,放在了尤听的心口源石上。 身体里的力量不自觉地受着牵引,凝聚出巨大能量,顷刻间震碎了白色源石。 尤听闷哼一声。 她是丧尸最强力量的化身,从毁去伊利亚特的一刻,那份因果便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成为了这场灾难的代表。 只有代表着神明力量的寂舟,亲手结束尤听的生命。 这一切的一切,才算是彻底结束。 在选择这么做的时候,尤听就已经料到了现在的结局。 神明没有赢,这就够了。 她最后温柔地,摸了摸寂舟的头。 四周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丧尸,基地,天上的金色眼睛。 只有空荡虚无的雾色。 寂舟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眼泪控制不住地簌簌淌落。 她颤抖着喊:「听姐姐,不,不要……」 「寂舟。」尤听叫她的名字。 女人苍白着脸眉眼微弯,含着一分笑。 她用最后的力量,化成了轻柔的风,将寂舟托起,强行往着基地方向送去。 「做只无拘无束的小舟吧。」 「你要一直向前走,别回头。」 - 天上的金色眼睛剎那间烟消云散,地上的丧尸潮们也随之一点点地化成了灰烬。 恍惚间还能听见天边传来谁不甘的怒吼。 那股清风绕过寂舟的面颊,仿若一个最轻柔不过的吻。 告别般地擦过肌肤,随后缓缓消散。 寂舟迫不及待地转过身,想要冲出去找尤听。 可又勐地顿住。 天地间一片安宁,什么也没有,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但这不对! 不该是这样的! 「听姐姐!」寂舟泪流满面,发疯似的想要冲出去,却被人群牢牢围住。 劫后余生的人们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切,在片刻的宁静后,终于明白这可怕的末世时代迎来了终结。 他们欢唿。 他们雀跃。 他们将寂舟视为英雄,围着她手舞足蹈。 没人注意到人群中央的少女,和角落中的青年,望着尤听最后消失的方向。 泣不成声。 第84章 别人间 还没被炮火点燃的琼城, 充斥着纸醉金迷的味道。 彩色的电灯将斑驳的光线投落进护城河里,粼粼一片,又被河里的游鱼撞成碎影。 护城河上架着一座桥。 那是代表着琼城久远歷史的象徵, 据说已经屹立了几百年。 几经风雨,所以名为风雨桥。 沿着桥向北走,是琼城最热闹的一条街。摆摊的小贩,飘香的酒楼, 还有时不时能够听见咿咿呀呀戏腔的梨园。 北方的战火还没烧到这座南方的城, 纵使是在夜里,灯火依旧通明。 老一辈的人喜欢捧着一盏清茶, 慢悠悠地听着腔调悠长的戏。 年轻人更爱捧场一些新奇玩意儿。 比如新开的别人间舞厅。 大门口外放着一张黑白合照,漂亮姑娘们站成一排, 身上穿着剪裁合体的旗袍。 美目倩兮地望着镜头, 裙摆之下修长的腿若隐若现。 另一边则挂着个告示牌,每天都会有专人在上面写下今晚的节目单。 而走进舞厅内,映入眼帘的便是灯红酒绿,迷醉的氛围如清晨的雾, 一下子就模煳了人眼。 第212页 最中间有个大台子, 几个年轻姣好的女子正在婉转动听地唱着歌。 和戏曲不同,这音乐时静时动,配合着舞厅内流光溢彩的灯光,听得人沉沉痴醉。 这般从未感受过的新奇体验,果然不愧「别人间」之名。 让人疑心只有在天宫之中,才能够享受得到。 别人间开业的第一日,就被寄了个水泄不通。 见这行当如此赚钱, 很快就有人跟着学了起来。随着时间推移,琼城中陆陆续续地多出了好几个舞厅。 但不论其他舞厅如何发展, 别人间永远都是最受欢迎的那一个。 无他,只因这里拥有整个琼城最漂亮的姑娘。 - 天色已然沉暮,别人间里的人却几乎挤满了厅堂。 有站得后面的,拼了命地伸长脖颈往前看,像一只只凫水的鸭子。 而能够坐在最靠近看台地方的人,都不是琼城里的普通角色, 不是富贾,就是军政。 他们坐姿随意地靠着沙发椅背,手里夹着西洋来的雪茄,时不时地望向台上的方向。 火星忽明忽暗,白色的烟飘舞着在空中绕出好几圈。 坐在最前面的几人中,有一个是赫赫有名的琼城商行会长。 但就是这样踩一脚琼城都得抖三抖的人物,今日却朝着另一人一脸谄媚地笑着,尽是卑躬屈膝的样子。 正中间主位的位置,坐着个年轻男人。 那是个大约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男人。 他神色冷淡,一张本该是俊美的脸,因为过分肃然,而令人生出几分畏惧。 斑斓的光分明落在了他的身上,却又恍惚让人觉得和这热闹的红尘相距甚远。 这样的气质,绝不是琼城能够养出来的人物。 商行会长讨好地向男人说着说什么,头微抬,视线只敢落在男人身上的黑色大氅上。 柔软的皮毛之下,隐约透出锋利的弧度—— 是军装。 看台上,主唱的位置迟迟空着。 男人挑了挑浓眉,面上显出一分不耐之色。 他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声色冷冷地道:「这便是祝先生口中一直夸赞的舞厅?」 仅仅只是一句话,就让商行会长禁不住汗毛炸立。 他额上不由冒出冷汗,赔着笑道:「少帅,息怒,息怒!」 「这别人间的听老闆,可是千金难求一见的人物!您且再等等,一定不虚此行!」 男人瞥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见他没有发怒的徵兆,商行会长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天知道刚刚他紧张得心都快差点跳出了嗓子眼。 这面前年纪轻轻的青年,那可是个响噹噹的大人物。 军阀宋氏的长公子,宋如作。 如今的局势瞬息万变,几大军阀盘踞一方虎视眈眈。 琼城,只能算是宋氏地盘里的其中之一。 这位宋公子,听说从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父亲上了战场。 宋家丝毫没有遮掩为儿子铺路的打算,宋如作十三四岁的时候,军衔便已经是上将参谋长。 后来又被送到了闻名遐迩的黄埔军校中学习。 正逢战争爆发,二十岁那年,宋如作凭藉一场以少胜多的战役,反败为胜一战成名,跟着升为了少将。 一直到现在,他几乎已经接管了整个宋氏的权势。 不论是谁,见了宋如作,都得客客气气地唤一声「少帅」。 如果不是因为琼城的特殊地理位置,以及要为军队筹粮,琼城百姓们大概一辈子都见不到宋如作这样的人物。 商行会长心里战战兢兢地想,见不到才好呢。 这种几乎天天浴血的煞神,真怕一言不合就赏他一枪,坐在旁边实在太有压力了。 不过好在现在看来,宋如作不是个轻易动怒的性子。 宋如作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眉头轻轻蹙起。 他其实并不喜欢这样的地方,充斥着靡靡之音的温柔乡。 最容易消耗人的意志。 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何况他才刚来琼城,不宜驳了这些富商的面子。 所以商行会长提议邀他来别人间的时候,宋如作没有拒绝。 他目光转而落在依旧空荡的看台上,心中冷哼一声—— 这舞厅的歌女,未免也太大牌了。 只是个取乐的伶人而已,真当自己是什么玩意儿了。 宋如作正想着,忽然听见一声清脆的铃响。 安静了一瞬后,后面传来人们难掩兴奋的窃窃私语声,「来了来了,听老闆来了!」 大概是这些人的动静,让他对那传闻中的听老闆起了几分兴趣。 宋如作略微抬眼,冷淡的眸光朝着声源的方向扫过去。 轻薄的红纱后隐隐透出一抹高挑的身影。 一只细白的脚先迈了出来。 宋如作注意到,那人的脚踝处繫着根红绳,绳上挂着几颗小巧的是银铃铛。 随着女人的步伐,不紧不慢的铃声阵阵盪在人们的耳边。 他想,原来刚刚的铃声便是这么发出的。 再往上,便是一袭鲜艷的红色旗袍。 宋如作见过的女子里,其实鲜少会有人穿这般明艷的颜色—— 很难压住。 第213页 他眸光向上,忽的顿了顿。 明亮灯光之下,是张艷若玫瑰的美人面。 浓艷,却又毫无半点的俗气。 她就站在最光亮的地方,站在众人的目光中央。 好像生来就本该如此。 女人没有多看底下的宾客一眼,握着话筒,红唇微张,柔媚的歌声随之悠悠飘出。 那些喧闹的动静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能听见这道婉转如莺啼的声音,幽幽落入耳侧。 宋如作望着高台之上的女人,难得愣了一下。 怪不得能让这么多有权有钱的男人们心甘情愿地等着,倒是……有些资本。 半曲还未了,忽然有人快步走了过来。 是宋如作的副官。 副官低下身,贴在他耳边低声说:「少帅,小姐那里好像出事了。」 看台之上,尤听漫不经心地低眸从他们身上扫过一眼。 第85章 回府 宋如作瞬间沉了脸色。 长眉紧缩,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副官:「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说清楚。」 副官被他看得后背发毛,硬着头皮小声回答:「护送小姐来的路上, 遇到了山匪袭击。」 「那几个兄弟都死了,小姐她……不知所踪,可能是被带去了山上……」 副官的声音越来越小,将头埋得低低的, 不敢看宋如作的脸色。 谁不知道, 宋如作最是疼爱这个妹妹。 虽然这位镜辞小姐并非宋大帅亲生,而是好友遗孤。 但宋家人都对她视如己出, 特别是宋如作,更是将人捧成了掌上明珠。 宋如作勐地站起身。 旁边的商行会长吓了一跳, 「少帅, 您这是?」 宋如作神色冷沉地道:「我有要事,失陪一步。」 他气势骇然,大步流星地朝着别人间门外离开。 身影很快消失在了众人眼中。 伴随着宋如作离开,商行会长和身旁的众人都齐齐松了口气。 「不知道宋少帅怎么突然就走了?」有人犹豫地问, 「莫不是不满意我们的招待?」 「他有什么好不满意的?」商行会长靠着椅背, 将身子放松下来,又恢復了平日里骄矜的样子,「咱们可都花了大价钱,请听老闆专程来唱上一曲。」 想到这里,商行会长就有点肉痛:「他不听那是他的损失,左右我们的面子是给足了。」 「再说了,这些军阀世家的事, 哪里是我们这些平头小百姓能够插手的?只要不是危害琼城的事,咱们就别管宋如作了。」 旁人都觉得有理, 连连点头:「祝老闆说的是,咱们还是好好听曲吧!」 这点小小的骚动很快平息,别人间里再次恢復了风平浪静。 尤听一曲唱完,对着众人鞠了个躬。在底下震天响的叫好声中,莲步轻移缓缓离场。 帘幕拉下,舞厅的老闆娘便立刻拉着尤听,喜笑颜开地道:「听听,你可真是我的招财树!知道今天一晚上,你就给我赚了多少大洋吗?」 「一千块!那可是整整一千块!」老闆娘兴奋地音调都有些变形。 为了讨好宋如作,商行会长几人今晚可是出了不少的血。 除了请尤听的钱,还有装潢酒水等等,一切都是用的最好的品质。 尤听漫不经心地听着,微微一笑:「既然今夜我的事已经结束了,那我可以走了吗?」 老闆娘笑得见牙不见眼:「可以可以,我叫人送你回去?」 「不必,」尤听道,「有人来接我。」 这别人间里的姑娘们,有的是家境贫寒走投无路,才来和老闆娘签订了卖身协议。 而有的,譬如尤听之类的,只是将这事当成份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的职业,比较自由。 老闆娘没有过多问过众人的身世背景,只从穿着打扮和身上的气质来看,觉得尤听不像是普通农家能够出来的孩子。 就像现在尤听所说的,有人会来接她——的确经常看见一辆黑色汽车停在后门。 汽车可不是人人都能开得起的。 身逢动盪的年代,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会背负着秘密。 她很聪明地没有选择刨根究底,笑着应好,「还是照旧,我将花红算在你的月钱里,等到月底的时候你再来找我拿。」 「路上可千万要注意安全,多喝点温水护护嗓子,」老闆娘亲热地嘱咐,「过几日祝老闆他们还定了一场呢。」 尤听一一应下。 她换下了身上的红色旗袍,穿了身不怎么打眼的裙子,避开人群从后门离开。 门外,月光之下,早已有一辆黑色汽车在安静地等着。 司机正靠着车门抽菸,看见尤听出来以后,立刻将手上的菸头丢下,用脚捻灭了菸头。 他将后座车门打开,恭敬地喊了一声:「小姐。」 尤听低声应了,俯身钻进车里。 等她坐稳了,司机扶着方向盘问:「小姐,今日要回府吗?」 他有些犹豫地说:「老爷和夫人都一直盼着您呢,您好些日子没回去了,没看见他们整日茶饭不思的样子。」 身为一个下人,这话当然不是司机敢擅自开口的。 一听就是有人在背后授意,至于这人是谁,不用想也能猜得到。 司机本来都做好了被拒绝的打算,结果却听见后座传来女人散漫的声音:「回吧。」 第214页 短短两个字,又轻又快地绕过耳畔。 司机差点还以为是幻觉,抓着方向盘愣了下,「哦哦!好嘞!」 他边启动车辆,边在心里暗自嘀咕着,今日小姐竟然答应回府了,可真是稀奇! 要说这位小姐,在家里的地位着实有些特殊。 因为她是夫人二嫁时带过来的,并非老爷亲生的孩子。 可能也因此,她一直将自己当成外人,在外面买了间宅子,并不怎么回家去住。 特别是后来还找了份舞厅的工作,这抛头露面唱曲卖笑的勾当,可把老爷夫人气得不轻。 于是这关系便闹得更僵了,算一算,小姐得有快一年没有提过回府的话了。 生怕尤听反悔,司机将回府的路开得飞快。 幸好是晚上,路上没什么人,一路畅通无阻。 片刻后,黑色汽车在一座宽大的府邸前停了下来。 尤听下了车,仰起头,在门前略停了停。 疏漏的月光将牌匾上面的字映亮——苏府。 这里是苏家,而她姓尤。 尽管苏老爷说会将她当成亲生女儿一般对待,但她终究只是个外人。 是在利益关头,能够毫不犹豫地被捨弃的对象。 司机停好了车,上前叩响大门,还在乐呵呵地道:「老爷和夫人知道小姐回来了,一定高兴得睡不着了!」 尤听神色淡淡。 值夜的门房听见动静,将大门打开,看见是尤听的时候还不由愣了愣。 司机踢了他一脚,「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和老爷夫人禀报!」 门房连声应着,慌不迭地小跑着离开。 几个丫鬟懂事地围了过来,和尤听见礼后,便提着灯笼跟在她的身边,一路护送着尤听回到自己的小院之中。 将近一年没回来过这地方,尤听的记忆都有些陌生了。 她的房间被打扫得很是干净,里面的摆设陈列,都是价值不菲的东西。 能够看得出来,这府邸主人对她颇为上心。 丫鬟趁机道:「小姐,您可总算是回来了,您不知道,这些日子夫人总是会来您的房间里坐坐,就连打扫也都是夫人亲力亲为的呢!」 立刻有别的丫鬟跟着附和:「是啊是啊,小姐,夫人可真是疼爱您,让人羡慕!您这次就别走了吧?留下来多陪陪夫人一段时间吧!」 对于她们的恳切言辞,尤听只是坐在一旁,随手捧着一本书,静不作声地看着。 丫鬟们面面相觑,没敢再继续多说什么。 房间里一时之间安静下来,只能听见书页缓慢翻过的声响。 尤听心想,疼爱么? 她这位母亲,这时的爱应该是真的爱。 但很多时候,并非只有爱就够了。 一个人想要得到的东西太多了,就註定要捨弃一些什么。 所以后来的尤听,就属于被捨弃的一方。 在这个世界里,她是跟随母亲进入苏家的继女。 苏老爷没有强制要求她改姓,所以她的名字还是叫着尤听。 这苏家,可不是普通人家。 表面上苏家是琼城首富,连商行会长都要敬上三分。 而背地里更是见不得。 离琼城不远,有片山林,上面驻扎着一个山匪寨子。 只要是琼城的运输商队,不论是哪一户的,都被骚扰劫过。 因为这些山匪通常都是不要命的主,手里又有枪,所以大家只能哑巴吃黄连硬生生吞下去。 但没人知道,这群猖獗的山匪背后,竟然是苏家的支持。 苏家先和别人定下协议,又让山匪下山抢劫商队,让别家完成不了这单生意,靠着违约金髮家致富。 从苏家老爷子开始,一直到现在,都将这事做成了一笔长久的交易。 到了苏老爷这一辈,他不再满足于这点蝇头小利。 他想图谋更大的。 乱世之中,谁不想占山为王? 宋如作的到来,便是最好的契机。 听说宋如作的妹妹也要来琼城后,苏老爷就让山匪将她掳上了山去。 到时候,他再装作路见不平,「救下」宋家小姐,将她送回宋如作的跟前。 就不信宋如作不承他这片情。 苏老爷想得很美,但有一点是他没想到的—— 他把宋如作想得太蠢了些。 能够叱咤军旅数年的人物,哪里是他个小小商人那么容易就能骗到的。 宋如作很快就查清楚了苏老爷和琼城山匪之间的关系,洞悉了苏老爷的所作所为。 敢将主意打到宋如作妹妹的身上,已然触碰到了他的逆鳞。 于是,宋如作开始了对苏家的报復。 区区一个首富,在宋如作面前又能够算得了什么呢? 很快,苏家就在宋如作的打压下几近崩盘。 危急关头,苏老爷想出了一个法子—— 将尤听献给了宋如作的父亲,素来有好色之名的宋大帅。 第86章 山匪 苏老爷的选择, 尚算情理之中——继女到底只是个继女。 但讽刺的是,利益面前,纵使是亲生母亲, 也终究选择了放弃尤听。 尤听正想着,忽然听见外头传来细微的说话声。 紧接着,丫鬟笑着说道:「小姐,夫人来看您了。」 第215页 女人的身影跟着从门外显现, 慢慢清晰地呈现在尤听面前。 已经接近四十岁的妇人, 但保养得很好,看起来还是极为年轻的模样。 下巴微圆, 衬得神情柔和。五官融合了少女的天真和妇人的韵味,眉眼带着天然含笑似的弧度。 岁月仿佛对她十分优待, 眼角细纹都捨不得多添几道。 她身上只随意地披着身外衣, 丰腴的身姿隐约可见。 鬓髮散乱,一看就是匆匆赶过来的。 但即使如此,也仍然不减她半分美貌。 如此美人,难怪苏老爷只是远远看了一眼, 就决定非她不娶。 甚至在知道她还有个孩子之后, 仍然毫不后悔。 尤听记得她的名字,江淑怡。 但或许连她自己都快忘了这个名字,毕竟,现在不论是谁都得恭恭谨谨地唤她一声「苏夫人」。 见到尤听,江淑怡眼中闪过几分惊喜。 她小跑几步到了尤听跟前,心疼地道:「听儿,你终于回来了!让母亲好好瞧瞧, 可是又瘦了些?」 尤听抬眼,便撞进对方满怀关切的双眸中。 在这时, 江淑怡看起来和全天下所有关切子女的母亲都没什么差别。 可谁又能想得到,不久以后,就是这双柔软的手,紧紧地落在尤听的腕间。 这双充斥着关爱的眼眸,被殷切地期望填满。 她对她唯一的女儿,几近哀求地说:「听儿,你必须得去宋家。母亲,母亲也是没有办法的呀。」 「听儿,你一向心疼母亲,你也不想看见苏家遭难,母亲跟着受罪吧?」 「再说了,宋家是军阀世家,你给宋大帅当个姨娘也不吃亏。等将来你生下个儿子,就有了傍身的资本,咱们都能够跟着沾光的呀。」 细软的腔调,说着一句句将亲生女儿推进火坑中的话,只为了将毒药裹成蜜糖,哄骗她吃下。 在那一刻,江淑怡,似乎先是苏家夫人,然后才是她的母亲。 原剧情里的女人,和面前的这张面孔,慢慢重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虚幻。 尤听蹙着眉想,夹杂着计算得失的爱,好复杂。 「听儿?听儿?」没得到回应,江淑怡疑惑地唤道。 尤听回过神,不轻不重地「嗯」了声。 每次女儿回来的时候,都没什么热切的态度,江淑怡已经习惯了。 所以她仍然笑着,将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这次回来就好好待一阵子,改明母亲带你去做几身新衣裳,你瞧瞧,你身上这件都是去年做的了。」 尤听没接话,而是突然问了句:「苏伯父呢?」 江淑怡一愣,旋即笑吟吟地随口道:「他睡得熟了,我就没叫醒他。等明日,咱们一家人再好好聚一聚,」 一家人。 尤听心里默念了遍这几个字,轻扯了下嘴角。 以往苏老爷爱屋及乌,慈父的样子做得很足。 每回尤听回来的时候,不论多晚,他都会和江淑怡一起来看看她。 但这次不同。 琼城山匪绑了宋如作的妹妹,身为背后指使者的苏老爷,现在肯定得去匪寨里确认那宋家小姐的真伪。 江淑怡替他遮掩,说明她也清楚这一切。 明知道这事可能会带来的危险,却仍然没有阻止。 因为她不仅是个聪明的女人,还是个野心勃勃的赌徒。 赌赢了,苏家有了这份「恩情」,依靠着宋氏,在这乱世当中一定能水涨船高。 赌输了,大不了捨弃的便是……一个女儿。 虽然在她心底也许会有那么一点捨不得,但献上尤听,既能平息宋家的怒火,又能和宋氏牵上关系。 那点捨不得就成了轻飘飘的烟,风一吹便散了。 尤听垂下眼睫。 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苏老爷和山匪的计划早就开始悄然实行,没机会再去阻拦。 既然木已成舟,只能从别的地方入手。 江淑怡拉着尤听絮絮叨叨了好一段时间,丫鬟们提醒了好几道,她才终于肯放过尤听。 「听儿,你好生歇息,母亲明日再来看你。」 目送着江淑怡离开后,尤听将服侍的丫鬟下人都打发去休息,自己走进了房内。 她没去洗漱睡觉,而是从衣柜最底下翻出一套男装换上。 又将长发盘起,压在帽檐之下。 尤听对着镜子照了照,沉吟片刻,取了点香炉里的灰往自己脸上扑了几下。 白净的脸蛋顿时变得灰扑扑的。 她低垂着头,宽大的帽檐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细窄的下巴尖。 乍一看,就是个不怎么起眼的清瘦少年模样。 收拾好后,尤听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轻车熟路地避开苏府巡视的护院,来到了苏老爷的书房。 房里视线昏暗,只能依靠窗外的月光作为照明。 尤听小心地摸索着,片刻之后,终于找到了苏老爷的一枚印章。 她将之妥帖地收进口袋里,转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假印章放了进去。 把搜索的痕迹重新復原以后,尤听这才离开书房,从苏府废置的侧门翻墙跳下。 月上中天,天幕之上,点点星辰闪烁。 尤听抬头看了一眼,确定方位后,朝着城外的方向疾速而去。 第216页 大约是因为战乱还没波及到这里,琼城的城门看守并不严。 守门的人昏昏欲睡,压根儿没注意到有一道身影就从他眼皮子底下熘走。 便是看到,他也只会觉得是自己睡迷煳了产生的幻觉。 毕竟谁都知道,城外有个土匪窝,这三更半夜的谁敢出去转悠? 尤听要去的,正是这土匪窝。 这本书的女主,便是宋如作的妹妹,宋镜辞。 宋镜辞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被抓到山匪寨子里后,自然是吓得不轻。 苏老爷三令五申不准对她动手动脚,那群山匪只好用粘腻的目光一遍遍地扫过宋镜辞全身。 他们不能动宋镜辞,就抢了她的贴身丫鬟去□□取乐。 听着屋外丫鬟的惨叫声,宋镜辞却什么也做不了。 后来苏老爷下山后,有个喝醉酒的山匪闯进房里,借着酒劲对宋镜辞动手动脚。 这次经歷让这位宋小姐产生了非常严重的心理阴影,哪怕后来被宋如作安全接回了家里,她依然如同惊弓之鸟,稍微一点和旁人的碰触,就会吓得惊声尖叫。 尤听只希望,她现在还来得及阻止宋镜辞和那丫鬟的这场噩梦。 第87章 血染琼花【二合一】 四月的时候, 漫山遍野的琼花同时盛开,远远望去,仿佛一场春日的雪。 琼城正因此而得名。 离得不太远的地方, 有座山,名唤琼山。 因为风景秀美,原本是琼城百姓和过往行人最爱去观景的地方。 但后来,世道混乱, 琼山上聚集了一帮落草为寇的山匪, 这里就成了他们的老窝。 久而久之,也就没什么人敢再接近琼山了。 向来没什么动静的琼山, 今日却格外的热闹。 山脚隐蔽处停了一架马车,看起来平平无奇。只有山寨里为数不多的人才知道, 那是首富苏家的马车。 苏老爷趁夜出城, 来到了琼山之上,就是为了看看山匪抓到的目标是否正确。 这可是关系到苏家能否再更上一层楼的大事。 他在几个心腹的搀扶下,顺着山路通过秘密地道来到了山寨大本营里。 见到苏老爷后,几个山匪首领立刻站起身, 点头哈腰地问好。 这些年里, 全靠苏老爷给他们遮掩,才能让他们过得如此逍遥自在。 苏老爷高傲地点点头,非常自觉地在主位上坐下。 等他坐定,其他人才敢跟着坐下。 「事情都办妥了吗?」苏老爷问。 山匪大当家立刻回答道:「咱们兄弟办事,您尽管放心!」 另一人附和道:「是啊,苏大哥咱们都打了多少年交道了,你还不相信我们大傢伙的本事吗?」 「那小妮子带的护卫不多, 被咱哥几个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 苏老爷满意地点点头,谨慎地追问:「没有被发现什么异常吧?」 大当家拍着胸脯, 自信地大笑:「肯定没有!」 「那女人在哪里?」苏老爷又问。 「我们把她和她的丫鬟关在一起了,等会儿就带大哥您去看看。」 大当家舔了舔嘴唇,「真别说,这大户人家的小姐就是不一样,长得细皮嫩肉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苏老爷狠狠瞪了一眼。 「闭嘴!」苏老爷沉着脸,严肃的目光扫视过在场众人,「你们都给我听好了,那可不是你们能够动的人!」 只是绑了宋如作妹妹,到时候还可以装装样子,为这群山匪遮掩一下。 但若是胆大包天地碰了他妹妹,宋如作肯定会像疯狗一样追着不放。 那时可不止这帮子草寇受罪,他苏家也得遭殃! 「你们要是实在忍不住,拿了钱进城里的花柳巷,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 「谁要是敢对宋小姐下手,」苏老爷恶狠狠地望着众人,「那就是把兄弟们往火坑里推!别说钱了,明日宋如作就得带人把这里轰成马蜂窝!」 合作多年,苏老爷太清楚这帮人都是什么德行,所以他板起脸,对着众人三令五申,不准他们动宋家小姐一根手指头。 大当家脸色难看地低着头。 他在山上作威作福这么多年,被手下兄弟们追着捧着。今天却被苏老爷像狗一样当众训斥,真是丢尽了面子! 可他不敢表露出半点心里的不满,对着苏老爷讨好地应声笑着。 「苏大哥您别生气,我刚刚就是酒喝多了,多说了几句胡话。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兄弟们都清楚得很!」 「大哥不是想去看看那被绑的丫头吗?跟我往这边来。」 大当家低着腰身,笑容谄媚地引苏老爷向着宋镜辞和她的丫鬟被关押的地方走去。 走了没多久,就在一间房前停了下来。 大当家走到窗边,伸出手将窗户纸捅破了个小洞,随后侧开身子对苏老爷示意。 苏老爷走上前,弯下腰,将眼睛对准了那个小洞,朝着房间里面看去。 房里点着好几盏煤油灯,照得亮堂堂的。 床边靠着两个年轻女孩,依偎地坐在一起。 她们的手脚都被绑了起来,用粗布堵住了嘴。 因为陌生的环境而瑟瑟发抖着,满眼惊惶之色。 丫鬟和小姐的区别很好辨认。 第217页 苏老爷作为商人,眼光毒辣,一眼便看出其中一个女孩穿着的,是价值不菲的织云锦。 他眯起眼仔细地看了看,那女孩留着长发,半张侧脸精緻而苍白,像团让人想要捧在手心里小心呵护的云。 苏老爷见过宋家小姐的照片,当即大喜。 「是她!就是她!」 他直起身,难掩心中的激动,笑容满面地拍了拍大当家的肩头:「这事做得不错!明日我就派人将赏金送来。放心,等事成之后,咱们得到的只会更多!」 听见有钱拿,大当家刚才心底的不快立刻一扫而空,和苏老爷一路欢声笑语地离开。 苏老爷还得赶着回城,所以没在山寨里待上太久。 确认绑来的确实是宋家小姐以后,他便下了山回府。 临走之前,还不忘特意叮嘱山匪们好几道,千万不能碰宋小姐一根寒毛。 大当家带着底下的兄弟连连点头答应,等看着苏老爷一行人的背影走远了,这才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呸!」大当家大马金刀地重新回到主位上坐下,往地上狠狠唾了一口。 「不过就是个满身铜臭的奸商,在我这里耍什么威风!」 小弟们连忙讨好地给他拿着扇子扇着风,「大当家消消气,做成这一单,咱们又可以逍遥好一段时间了!」 这帮山匪霸据琼山多年,习惯了占山为王的滋味。 他们就像终日只能在深井里望天的青蛙,以为眼前看见的天地,便是整个世界。 宋如作的名头虽然响亮,但对于这群山匪来说,还是太过遥远,没有真正感受过宋家的势力有多强大。 所以,他们才敢答应下来和苏老爷的合作。 只是有一点很不爽。 以前绑来的女人,若是有点姿色的,都会被他们「享用」。 等他们玩腻了,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就卖到其他地方去。 这次绑来的宋小姐,是他们生平见过最漂亮的姑娘。 从车上把她拉下来的时候,男人们都不禁看呆了一瞬。 偏偏,不能动。 想到这里,大当家恼火地锤了一下桌子,嘴上骂骂咧咧的。 看他心情不好,懂事的小弟连忙提议:「兄弟们也辛苦一天了,大当家的,不如喝酒犒劳一下吧?」 旁边的人纷纷应声附和。 大当家想了想,大手一挥应下了。 小弟们连忙从地窖里搬出酒罈,山匪们围成一圈,因为做成了一笔大买卖,尽兴地喝着。 男人们喝酒划拳的声音,不断穿过房门,冲击着屋内两人的耳膜。 每次动静稍大一些,就会将主僕两人吓得抖一抖。 她们的嘴都被堵着,想求救也喊不出声。 更何况,在这山匪寨子里,求救又有什么用呢。 两人只能害怕得不停哭泣,相互靠在一起,仿佛这样就能够获得一点安全感。 哭起来时也是无声无息的,洇红了眼眶,泪水顺着颊边淌落,留下湿润的痕迹。 宋镜辞从来没有经歷过这样可怕的噩梦。 她的亲生父母死亡的时候,她还太小,就被送到了宋家。 因为父母是为了救宋大帅才死的,宋大帅一家人都对她如视己出,特别疼爱。 在这几乎对女人处处限制的时代,他们甚至还送她出国留了学。 宋镜辞刚从国外学成归来,听说哥哥来到了琼城。 她想着离得不远,就让人送她去见琼城,满心欢喜地等着见到哥哥。 结果没想到半路上,就一群突然闯出来的山匪们袭击。 一片混乱。 后面的事她有些记得不太清,只知道等彻底清醒的时候,她已经和丫鬟小盈被绑到了这个陌生的房间里。 耳边是小盈细微的抽噎声,那是个比她还小一些的丫头。 宋镜辞也很害怕,虽然一直被宋家保护得很好,但她也并非全然对外界的事一无所知。 听说被山匪绑走的女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她努力地伸出身后被绑的手,够到小盈的指尖。 小盈呜咽着回握住她。 两人便用这样的方式,在这陌生而危险的环境中互相依靠取暖。 忽的。 门外传来跌跌撞撞的脚步声,有人一脚将房门踹开。 浓烈的酒气瞬间钻进宋镜辞的鼻腔里,呛得她紧紧皱眉。 来的是个醉酒的高大男人。 借着煤油灯的光,宋镜辞看清了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淫邪光芒。 她吓得脸色苍白,可是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像是砧板上的鱼肉,眼睁睁地看着男人脚步沉重地向她们走来。 男人蹲下身,嘴角挂着抹不怀好意的笑。 他伸出手,粗糙的手指落在宋镜辞的脸颊边上。 稍微一个用力,便在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了红印。 手底下的脸颊柔嫩,男人痴迷地用指腹摩挲了下,醉醺醺地说:「千金小姐的滋味就是不一样。」 宋镜辞全身发抖。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毒蛇伸出蛇信舔舐了一口。 带着粘腻的噁心。 她恐惧地望着面前的醉汉,拼命想要挣扎着,可是怎么也挣不开。 她这点力气只引来了男人的嘲笑,「大小姐,你现在就是我们哥几个手里的小鸡崽,还是乖乖听我们的话吧,别白费力气了!」 第218页 男人眼中的恶意越来越重。 「妈的,」他小声骂了句,「不能碰,摸摸总行了吧。」 说着,他就准备伸出手去扒宋镜辞的衣服。 宋镜辞奋力摇着头。 极度恐惧下,她竟然爆发出了异于平常的力气,撞开了男人的桎梏。 毫无防备之下,男人被她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撞到床角。 他摸着脑袋骂了一声,愤怒地起身,伸手就将宋镜辞拎了过来,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手上用力,很快就将宋镜辞掐得脸色涨红,唿吸微弱。 灯光变成了恍惚的线,交织在宋镜辞的眼前。 令人作呕的酒气笼罩在身侧,她听见男人的骂声,还有小盈慌张又无助的哭泣。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她即将死去。 就这么死了的话,哥哥,还有父亲母亲,应该会很难过吧…… 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人的喊声:「你小子磨蹭什么呢,叫你抓那个丫鬟出来,磨磨唧唧地干什么玩意!」 脖颈上的手松动了几分,男人眼中的怒火逐渐平息,被醉意沖昏的头脑跟着清醒了些。 他嘴上应着:「来了来了,这就来了!」 一边放开了宋镜辞,一边朝着小盈走去。 在高大的醉汉面前,小盈的挣扎和宋镜辞一样无力。 果真像是抓小鸡崽一般,轻而易举地便被拎了出去。 宋镜辞想阻拦,但她刚刚才命悬一线,此刻一丝一毫的力气也没有。 就那么躺在冰冷的地上,绝望地看着小盈被带出门。 「砰!」的重重一声,房门关上,隔绝了视线。 看见小盈,男人们兴奋而不怀好意的笑声几乎震天响。 小盈嘴上的粗布被人扯下,她发出哀声哭泣,拼命唿救。 然而,这样的举动只会让这帮人笑得更加开怀。 「反正姓苏的只说了不能动那个小姐,」大当家的嘟囔着,「又没说不让动丫鬟。」 「这大户人家的丫鬟,看起来养得也不错,白白嫩嫩的。」 「让她老这么挣扎着没意思,」大当家吩咐,「去灌她几口酒。」 那些得意的面孔,端着手里满满当当的酒碗,像是地狱里的恶鬼,狰狞着向小盈步步走来。 房间里,宋镜辞察觉到了他们的动静,竭力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可她的手和脚都被绑得牢牢实实,根本动弹不得。 救, 救命…… 她想喊,但根本喊不出声,更不知道该向谁而喊。 听着外面小盈的尖叫声,宋镜辞仓皇的泪水盈满了眼眶。 谁来救救她们…… 拜託…… 忽的,外面所有的声响都消失了,仿佛被什么东西瞬间抽走。 男人们的笑闹声,小盈的求救声,都归于了一片平静。 她没听见丝毫别的动静。 突如其来的平静,没让宋镜辞安心下来,反而更加的恐慌。 发生了什么? 小盈怎么样了? 宋镜辞努力地朝着门边一点点挪去,片刻后,她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不同于山寨里的土匪们,这道脚步声轻巧而平缓。 宋镜辞顿时不敢再动,警惕地盯着房门的方向。 下一瞬,门被推开,有人迈了进来。 宋镜辞艰难地抬头去看,那是张很陌生的面孔。 半张脸都被帽檐挡着,看不清晰。 身上的穿着打扮,看起来也不像是山寨里的人。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这人身上没有酒味。 来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随后轻声开口,嗓音清冽吐出几个字:「宋镜辞?」 宋镜辞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里迸出点点希望的光。 她连忙点头,看见那人一步步走到她跟前蹲下。 尤听伸出手,将宋镜辞口中的粗布团取下。 受惊不轻的女孩子慌忙问道:「你是来救我的吗?是不是我哥哥派你来的?」 尤听想了想,道:「算是吧。」 她从口袋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匕首,将宋镜辞身上的绳子根根切断。 将人从地上扶起后,她问:「还能走得动吗?」 宋镜辞扶着旁边的柜子,一点点地往外走,对尤听点了点头。 走出门的一剎那,她忽然生出几分更想哭的冲动。 将眼泪硬生生憋回去后,宋镜辞满怀期盼地看着尤听,问道:「你有救下我的丫鬟小盈吗?她,她怎么样了?」 尤听没有看她,而是指着另一个方向:「她在那里。」 宋镜辞顺着看过去,发现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大堆人,其中一人正是刚刚闯进门的男人。 她吓得差点叫出声,连忙及时伸手捂住了嘴。 再仔细看,她看见了小盈。 小盈倒在地上,额头上的伤口汩汩流着血,一张小脸被鲜血染红,模煳了五官。 宋镜辞睁大了眼,连忙跑过去。 刚重获自由的双腿不听使唤,狠狠跌倒在了地上。 她像是没感受到疼痛,直直地望着地上的小盈,一点点地爬了过去。 年轻的小姑娘衣衫被扯得凌乱,她大睁着眼,脸上还残留着几分痛苦和惊惧的神色。 第219页 「小盈?」宋镜辞颤抖着伸出手,在女孩子鼻尖下试了试。 没有一点唿吸。 她不信,又去试了试心跳和脉搏。 没有。 全都没有。 小盈死了。 尤听走到她身边,似是也不忍去看小盈的模样,移开了目光。 她轻声嘆息。 「她是个烈性的姑娘,我想阻止的时候,已经晚了。」 尤听赶来的时候,小盈已经被欺负了,她只来得及解决那些醉醺醺的山匪。 想回头去看小盈的时候,却听见「砰」的一声—— 小盈自己撞了墙。 她抱着必死之心,撞得太狠,尤听赶过去,想救却已经救不下来。 血浸湿了地面,树上的琼花飘落,洁白的花瓣被染成刺目的红。 「救救……」小姑娘最后望着尤听,指着房间的方向,断断续续地说,「拜託你。」 「救救我们小姐……」 第88章 还会再见 风将血腥味吹散, 仿佛也将所有的罪恶都掩埋。 年轻女人跪伏在地上,从尤听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绷直的手背。 纤细的血管鼓起淡淡的青紫, 苍白的指尖染上了血。 「宋小姐,」尤听说,「我们该离开这里了。」 刚刚她解决的只是一部分山匪,寨子里还有许多人, 如果被发现了, 她没什么把握能够带着宋镜辞全身而退。 宋镜辞低垂着眼,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小盈。 「对不起, 」她对着小盈,声色沙哑, 「都是我不好, 是我没能救你,是我害了你……」 宋镜辞慢慢站起身。 她想带小盈的尸首离开这个骯脏的寨子,但她清楚地明白,仅仅靠她们两个人, 这不是一件易事。 宋镜辞脸色微白地闭上眼, 「我们走。」 尤听带着她,寻了条隐蔽的路往山下去。 临走之前,她将从书房里找到的印章丢在了山匪首领尸体的旁边。 也许是因为死了亲近的人,宋镜辞看起来神色恹恹。 下山的时候,天光刚刚破晓。一缕霞光穿破厚重的深蓝色天幕,洒落世间。 光亮同样落在宋镜辞身上,却好像照不亮她前方的路。 不论她怎么去看, 都只能看见灰濛濛的一片雾。 就像小盈……小盈再也看不到日升月落的景象了。 想起小盈惨死的模样,宋镜辞心里一痛, 抿紧嘴唇才抑制住了喉间的哽咽。 从她被接到宋家开始,就是小盈一直在贴身照顾她。 宋镜辞一直都记得,当时那个年纪比自己小,矮矮瘦瘦的小丫头,总会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嘴里念叨着「小姐这样不可以」「小姐那样不行的」。 那时候她刚失去父母,又被送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像只格外容易受惊的小兔子,整日都躲在房间里水米不进。 是小盈拉着她的手,稚声稚气地告诉宋镜辞:「小姐,你不要害怕,这是你的家了。」 后来她去了国外留学,偶尔会接到家里寄来的信。有时候小盈会大起胆子悄悄往里面塞上几句只言片语,小姑娘总是絮絮叨叨地关心她在外面有没有吃好穿好。 虽然多年未见,但这次回国,两人之间的关系并没有丝毫生分。 得知宋镜辞想要来找宋如作,小盈自告奋勇地陪她一起踏上来琼城的路。 谁能想到…… 宋镜辞喉头一哽。 她眼眶洇出一圈湿红,忽然抬眼,看向前方不远处的尤听。 「这位……」她顿了顿,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称唿,「恩人,你知道我哥哥在哪里吗?」 尤听略微侧了侧头,余光窥见女孩子清丽而脆弱的轮廓。 她心想,果然是娇惯养大的掌上明珠,纵使经歷了刚刚那样可怕的事情,还是一点戒备心也没有。 倒是不怕她也是坏人。 尤听道:「放心,我会送你过去的。」 她声音压低了些,浸着清晨的寒意,仿若。 不知为何,分明连对方的容貌都没能看清,宋镜辞却莫名地对眼前的人生出了几分信赖。 她小声道:「多谢。」 从尤听目前的表现来看,她分明不是宋如作那一派的人。 至于她为什么会出现在琼山,又为什么会救下自己,都还是未解之谜。 不过,这些问题宋镜辞都不愿再深究。 她直觉,面前的人并不是什么坏人。 不管是处于何种目的,尤听都是将自己带离狼窝的恩人。 等见到哥哥以后,一定要让他派人将小盈的尸首收殓回来,然后再郑重地向恩人拜谢。 察觉到了身后女孩子的情绪低沉,尤听想了想,出声道:「」 待到两人下山时,晨光微亮,遥遥地已经能够看见城中有炊烟升起。 暖光融于肌肤上,劫后余生,宋镜辞神色恍惚。 昨夜的一切,仿佛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 但她清楚知道,那些粘稠的血液都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 尤听领着宋镜辞往城内的方向走去。 为了调查妹妹被绑的事情,宋如作特意调了一队人马到琼城。 昨天还守卫疏松的城门口,今天焕然一新,站了好几个陌生面孔的士兵,目光炯炯地盯着过往行人。 第220页 快要到的时候,尤听听见宋镜辞低声问:「那些人……」 她声音发颤,自言自语般的:「那些欺负过小盈的人,会有惩罚吗?」 「会。」尤听斩钉截铁地回答。 她望向前方,「你哥哥是个很厉害的人,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听见她的回答,宋镜辞似是彻底地松了一口气。 她又对尤听说了一遍:「多谢你。」 「前面城门口就是你哥哥的部下,」尤听道,「去找他们吧。」 宋镜辞往前走了几步,忽地顿住。 她转过身,犹豫了下,「还没请教恩人的名讳?」 恰有一阵风吹起,将尤听的帽子吹得不稳。 帽檐侧落,露出半张脸精緻的轮廓。 脸上应是抹了墙灰,分辨不清晰。宋镜辞只记得那双墨黑的眼眸,隔着清透的晨光望过来。 脉脉清寒。 尤听伸出手,将帽檐扶正。 她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对宋镜辞轻勾了下唇角,道:「我们还会再见的。」 宋镜辞疑惑地还想再问,那边几个士兵已经发现了她的存在,目露激动地围过来。 「小姐?」 「真的是小姐!快去通知少帅!」 「小姐,您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没出什么事吧?」 四周的人你一言我一语,闹哄哄的。 宋镜辞摇摇头,等她拨开人群再看去时,刚刚的人影已然消失无踪。 她想起那人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那是什么意思,她和那个人……还会再见么? 第89章 血债血偿 宋镜辞找到的消息, 很快就被送到了宋如作跟前。 彼时宋如作正在听着副官汇报的关于琼城山匪的事情。 他蹙紧眉头,背靠着皮质沙发椅,落在旁边桌子上的手指, 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 「……基本情况就是这样了,少帅。」 副官合拢收集到的资料,对宋如作说:「这群山匪在琼城横行霸道了很多年,人数不少, 还有枪枝。」 他皱皱眉头:「而且他们对这一带的地形都十分熟悉, 山林茂密,如果我们贸然动手的话, 可能会打草惊蛇。」 「所以你的意思,」宋如作缓缓沉声道, 「就让我妹妹待在山上担惊受怕?」 他音调不高, 却带着浓重的压迫感。 副官连连摇头:「少帅,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宋如作闭上眼,沉沉嘆出一口气, 脸色阴冷得吓人。 山匪都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 他不敢想像宋镜辞现在都遭遇了什么。 不过。 宋如作伸出手搜了搜额心,总觉得这件事背后有点古怪。 他还没想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外面有人来传报,有人求见。 宋如作不耐地挥了挥手:「谁也不见。」 副官犹豫了一下,还是禀报导:「少帅,来的是苏老闆,是琼城的首富。」 「首富?」 宋如作道:「他找我做什么?」 副官回道:「苏老闆说, 他常常在外走商,对琼山的路比较熟悉, 如果需要的话,他可以给我们带路。」 「少帅,这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副官说,「咱们不是正愁对地形不熟悉吗?有了苏老闆的帮助,这下就可以直接带人去营救小姐了!」 宋如作隐约察觉到不对,但一心念着宋镜辞的安危。 于是他想了想,摆摆手示意副官:「让他进来。」 得到了指示,副官立马将外面的苏老爷带进了房间内。 听见可以见到宋如作,苏老爷面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他心想,果然绑宋镜辞是一步好棋。 这下只要能够和宋家搭上关系,他们苏家的百年基业,一定能够在他这一代变得更加强大。 进了房间后,苏老爷便抑制不住心里的好奇和激动,悄悄抬头往里面看了一眼。 房间里有淡淡的菸草味,电灯明亮,照亮年轻男人的脸庞。 他整个人拢在坐在沙发椅中,两腿交叠,修长的手指屈着放在桌面上。 听见动静,男人抬起眼,望过来冷沉的一道眸光。 苏老爷被这道视线吓得一哆嗦,连忙将脑袋垂低。 不愧是上过战场的人,刚刚宋如作盯着他的时候,他竟然恍惚有一种被郊外饿狼盯上的感觉。 「苏老闆。」宋如作唤道。 他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稍显富态的中年男人,半晌后,才缓缓起身。 「听闻苏老闆愿意出手相助?」 宋如作很高,望向苏老爷时几乎是居高临下的姿态。 苏老爷不禁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带着谄媚的笑容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山匪兇狠,这件事很危险,苏老闆应该明白。」 苏老爷立马摇头,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少帅放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是您的妹妹。只是带个路,没什么的。」 宋如作打量了他一眼,瞬间捕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心里暗暗奇怪。 镜辞是昨夜被劫的,离现在也不过是才过去了几个时辰。 一个琼城的富商,消息竟然这般灵通吗? 况且,表现得未免有些太过殷勤了。 不过,不论他的目的是什么,只要能够救出宋镜辞,就是有用之人。 第221页 宋如作向苏老爷颔首,「多谢苏老闆深明大义。」 这话就算是答应了。 苏老爷心头一喜,但不敢在宋如作面前表露出来,只能强压下上扬的嘴角。 「我清点一下手下的兵,」宋如作道,「苏老闆请稍作等待,我们马上出发。」 宋如作雷厉风行,说完以后,就让苏老爷待在房里,自己则走出去准备整点部下。 就在苏老爷为计划成功而美滋滋地幻想着未来生活的时候,忽然听见外头一阵骚乱。 他迈着飘飘然的步伐走到门边,探头去看什么动静。 「小姐回来了!」有人喊着。 小姐?什么小姐? 难道是……宋镜辞? 苏老爷像是被雷击一般,当场定在原地。 不可能! 明明昨晚上他才去看过,宋镜辞被那群山匪绑得牢牢实实的! 几个人簇拥着一道身影,朝着院内走来。 宋如作一看见来人,立时三步并作两步地赶过去。 在外面凶名赫赫的宋家少帅,此刻的眼中却露出了难以想像的柔情。 「阿辞。」他轻声唤道。 宋镜辞看见他,一直强忍的眼泪瞬间滑落。 自从看见了小盈的尸身后,她觉得脚底下的每一块路好像都没有落到实处。 直到现在看见了最熟悉的亲人,才终于有了可以宣洩和放松的出口。 「哥哥。」她喊。 宋如作迅速将她身上打量了一遍,见宋镜辞只是头髮微乱没什么伤痕,才松了一口气。 「没什么事吧?」 宋镜辞摇摇头,她泣不成声地说:「我没事,但是小盈,小盈死了……」 「那帮畜生,」她苍白的脸上涌起气愤的红晕,「小盈还那么小,他们,他们……」 她说得语无伦次,但宋如作听懂了。 小盈是宋镜辞身边的丫鬟,宋如作也知道。 他神色瞬间一变。 这群草寇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宋家的人竟然也敢动! 除了愤怒,更多的是后怕,他不敢想像要是宋镜辞也出了这样的事会怎么样。 「哥哥,」宋镜辞拉着宋如作的袖口,「小盈还在山上,你能不能将她的尸首带回来,让我为她好生安葬?」 「放心,」宋如作正色点头,「她是我们宋家的人,我不会让她曝尸荒野的。」 「对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宋镜辞心底那口紧绷的气泻了,顿时觉得有些头晕眼花起来。 她晃了晃沉重的脑袋,应声道:「有个人,是她救了我。」 看宋镜辞受到了惊吓,宋如作不再追问,安抚地道:「阿辞,你先去好好休息,剩下的事情交给哥哥。」 「放心,」宋如作眼底掠过一丝戾色,「哥哥一定让那帮山匪血债血偿。」 听见这句饱含杀气的话,门边如遭雷噼的苏老闆这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宋镜辞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那帮人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他心头涌现不祥的预感。 事情出现了变数,岂不是有败露的可能? 不行,得先走才行! 苏老爷偷偷摸摸地打算离开,背后忽然响起了宋如作的声音。 「苏老闆。」 「急着走什么,不是要带路吗?」 第90章 胭脂香【一更】 男人的嗓音温淡, 听在做贼心虚的苏老爷耳中,只觉得如同恶鬼索命。 他浑身一僵,露出个难堪的笑容, 慢慢转过身来。 「这……」苏老爷说,「小姐不是已经找回来了吗?」 宋如作道:「我妹妹虽然得了救,但山匪为患多年,琼城当地百姓们苦不堪言。」 「苏老闆作为琼城首富, 想来应该没理由会拒绝吧?」 这一番话说下来, 苏老爷只觉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只好讪讪点头应下:「少帅说得是,解决匪患这是好事, 我苏某人自当尽一份力。」 宋如作睨他一眼。 之前因为担心宋镜辞的安危,没有过多在意苏老爷的不对劲之处。 现在冷静下来再看, 这商人的表现中尽是端倪。 「那就请苏老闆先回府稍作歇息, 」宋如作微微垂下眼,「过些时候我便派人来接您。」 苏老爷嘴上连忙说着「不敢当不敢当」,一边心惊胆战地离开。 等他彻底走出宋如作暂住的地方后,才扶着墙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宋家少爷的气势可真是够骇人的。 想到宋镜辞突然安然无恙地回来的事, 他脸色又一变。 山上肯定是出事了! 只是不知道这事会不会牵扯到他…… 苏老爷眼珠子转了转, 打定主意,还是得找机会在宋如作的人之前上山一趟。 他满怀心事地往着苏家府邸而去,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悄悄地跟着他。 - 屋内。 副官向宋如作禀报,「少帅,已经按您的吩咐,派人去跟着他了。」 宋如作颔首。 「少帅觉得他有问题吗?」副官好奇地问。 宋如作轻嗤了声,「商人无利不起早, 最是狡诈。我就没见过哪个地方的首富,会像刚刚的苏老闆一样, 甘愿冒着生命危险去做好事。」 第222页 「苏家的事你先盯着,今日我们仍然按照之前的计划,去琼山会会那帮山匪。」 「我先去看看阿辞怎么样了。」 副官一口应下,「少帅放心吧,已经为小姐请了大夫来。」 宋如作去到宋镜辞的房间时,大夫正在为她把脉。 虽然这时西洋医术已经兴起,但很多人还是更相信世代传承下来的中医。 请来的大夫是个鬍子花白的老头,他替宋镜辞诊着脉,并非直接将手搭上去,而是十分讲究地用一根红线牵着。 宋如作不敢打扰,安静地站在一旁。 他低头看去,宋镜辞还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只是更瘦了些,下巴尖尖的,看着就让人心疼。 摇头晃脑地感受了一会儿,老大夫终于开了口:「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场惊吓,大悲过度,得好生静心休养几日。」 他走到桌前,在早就准备好的纸上写下药方,吩咐道:「这是安神汤,按照上面的份量每日煎服。」 宋如作亲自接过那张药方,身微弯,态度恭敬地命人送老大夫离开。 老大夫因此多看了他一眼,这军阀公子倒是和想像的大不一样。 宋镜辞一直昏睡着,直到将近晌午,她才悠悠醒转。 一睁眼,就看见了守在一旁的宋如作。 「哥。」她虚弱地开口。 宋如作将手边温热的茶水递给她,看着她小口小口啜饮的样子缓缓问道:「阿辞,都发生了什么事,能和哥哥说说吗?」 宋镜辞苍白的手指微微握紧,她点点头,从自己来时开始说起。 「……就是这样,我和小盈都被那群人绑上了山上去。」 「他们把我们关在一间房里,手和脚都捆着,想跑也跑不了。」 「后来……」宋镜辞一顿,声音带了沙哑,「有个男人将小盈拖了出去,我听见她一直在哭,一直哭……」 「再后来,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宋如作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继续问:「然后呢?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有个人,」宋镜辞道,「是她救了我。」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哥哥派来的人,但不像。」 宋如作挑眉:「什么样的人?」 说到这里,宋镜辞稍微犹豫了下。 当时光线昏黄,那人虽然一身男装打扮,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但她总觉得,那不像个清瘦男人。 因为她从那人身上闻到了很淡的脂粉香。 不像是不小心沾到的,倒像是经常使用着浸染上的。 宋镜辞摇摇头:「天色太暗,看不太清。」 「罢了,」宋如作松开皱紧的眉头,「这些事哥哥会去查的,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 「歇着吧,我得走了。」 刚经歷过一场劫难,宋镜辞下意识地拉了拉他的袖口,慌忙问:「哥,你要去哪里?」 宋如作回过头,对她牵了牵唇角。 那张冷峻的面容勾出几分恣睢的戾气,他一字一顿地说:「去为你,和小盈报仇。」 - 苏老爷愁绪满腹地回了家。 刚到吃早饭的时候,江淑怡正在招唿着尤听多吃一些。 见他回来,连忙起身去迎,嘴里道:「老爷,怎么不吃饭就出门了?事情可都办好了?」 苏老爷没有回应,只嘆了口气。 江淑怡心中咯噔一下,「这是怎么了?」 尤听跟着抬眼,看见苏老爷这幅算盘落空的样子,就知道宋镜辞肯定是平安回家了。 她唇角不着痕迹地轻轻扬起。 苏老爷坐下来,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有些累了。」 往日里若是看见尤听,看在江淑怡的面子上,他肯定要嘘寒问暖一番。 但现在他可没有这个心情,随意三两句话打发后,便藉口睏倦,回房睡一下。 尤听边喝着粥,边抬眸望着苏老爷的背影,眸光轻动。 现在就开始急了? 这还只是暴风雨来的前夕呢。 在这个枪桿子下出政权的年代,军阀世家,可不是那么容易得罪的。 - 苏老爷躺在床上闭着眼歇了一下,心里始终觉得堵得慌。 他坐起来,听见外面没什么动静后,避开旁人,悄悄打开了苏府的后门。 苏老爷准备去琼山,看看山上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他蹑手蹑脚地小心探出半个身子,将后门慢慢合拢关上。 一转过身,一堵人墙就立在他面前。 苏老爷吓了一跳,差点没站稳摔倒在地。 他扶着旁边的墙稳了稳,拍着胸脯不耐地斥问:「谁啊?长没长眼睛?」 面前的人皮笑肉不笑地唤了一声:「苏老闆。」 不久之前,宋如作也这么语气淡淡地叫过他。 苏老爷一个激灵,目光下移,落在面前人的鞋子上。 硬底皮质,是军靴。 来人盯着他,没什么感情地问道:「您这是想要去哪儿呀?」 第91章 美色【二更】 寒气仿佛浸透了苏老爷的每一个毛孔。 他的大脑难得地卡壳了一瞬间, 随即飞速运转起来。 军队的人,那一定是宋如作那边派过来的。 这是什么意思? 第223页 难道他有哪里露出了破绽,还是因为宋如作并不相信他? 又或者…… 苏老爷心头一冷, 更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担心和山匪勾结的事情会暴露,若是被宋如作知晓了,依他的性子,苏家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他边想着对策, 边对面前的人笑了下:「只是觉得屋里有些闷热, 想要出来散一散心,哪里也不去。」 「这位小哥, 」苏老爷试探地问,「您……是宋少帅那边的人吗?」 男人似笑非笑地扯了下唇, 既没有点头, 也没有摇头只是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眸望着苏老爷。 看得他嵴背发凉。 「苏老闆,我看您要是没什么事的话,还是安生在家里待着吧。」 男人说道:「毕竟谁也不知道那些山匪会不会丧心病狂到进城里打劫,您可是首富, 最容易被盯上的目标了。」 「再说了, 等会儿进琼山可是体力活,指不定还有一场大战等着,您可得好生休息养足精神。」 男人笑了笑,客气地道:「得到指令以后,我会向您府中的管家通报的。」 他态度虽然放得低,语气却始终是不轻不重的。 听得苏老爷心底发慌。 总觉得男人的话里面带着几分意有别指。 他本就做贼心虚,这会儿更是不由地冒出了冷汗。 苏老爷僵硬地点头, 慢慢退回了后门内。 木门关上的一瞬间,隔绝了外面男人的视线, 他顿时长长倒吸一口凉气。 不行不行! 看这阵势,宋如作多半对他没有放下戒心,得提前做些准备。 比起回府的时候,苏老爷这次的步伐更加沉重了几分。 他没有先回房间,而是去了书房,叫来了心腹管家。 管家一看他的脸色,瞬间猜到了些许,将房门仔细地掩上,才转过身叫了一声:「老爷。」 「你来了,」苏老爷坐在椅子上,沖他招了招手,「过来。」 「之前交待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 管家弯了弯腰身,恭声道:「已经找靠谱的人去打听过了,倒是得到了一些消息。」 商人永远不会将筹码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苏老爷不仅是个商人,更是个成功的商人。 他想赌。 但也要考虑赌输后的结果。 所以,在很早之前苏老爷就吩咐管家去找人打探宋大帅有什么喜好。 虽然宋如作如今名声很响,但说到底,现在的宋家,还是宋大帅做主。 只是琼城毕竟只是个小地方,离宋家所在的省城十万八千里。 加上军阀世家的神秘性,这消息一打探便是许久,如今才终于收到一些风声。 听见管家的话后,苏老闆立刻坐直了身子,往前倾了倾。 「打探出来什么了?快说!」 管家上前几步,将声音压低了些。 「回老爷的话,据说,那位宋大帅房里纳了好几房美妾,甚至有几位还是在之前行军打仗的过程中……」 他虽然没说完,但懂的都懂。 这话便是在说宋大帅是个贪图美色之人。 纳妾和娶妻不同,不必有那么多正式而繁琐的礼节。 小轿一抬,随便挑个日子从侧门进入,直接送进房间内。 连衣裳都不能穿鲜艷的正红色,更不用说什么凤冠霞披。 妾的地位低得可怜。 所以宋大帅纳了多少妾的事情,若不是府中老人,可能真的不清楚。 而且贪恋温柔乡的名声算不上好,宋大帅肯定也不愿意让别人指指点点,所以都做得很低调。 管家托人打听,还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打探出来这么些只言片语。 「除此之外,」管家接着说,「好像宋大帅并没有什么别的特别喜好。」 那些想要向宋家送礼的人,不论是字画又或者金银珠宝,无一例外,全都被退了回去。 「好美色……」 苏老爷捏着手腕上的佛珠串子,眼睛眯了眯,不知道在想什么。 管家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本就是家生子,也是跟随苏老爷许久的老人了,因而府中上下的事,苏老爷几乎都会和他商量。 苏家和琼山上的那帮子山匪之间的关系,管家更是一清二楚。 他看苏老爷一副愁容满面的模样,猜测地问道:「老爷,怎么了?可是事情哪里办得不太顺利?」 「不顺利?」苏老爷冷笑一声,「简直是出师不利。」 他将前脚刚去拜见宋如作,后脚就看见宋镜辞平安无恙地被送回来的事说了一遍。 「这事实在是怪得很,我心里慌。」 「刚刚我准备趁人不注意,先到琼山上去看看情况。结果才刚刚打开后门,就被宋如作的人堵住了。」 苏老爷一想起刚刚的场景,不由得用力拍了拍桌面。 「我苏某人在琼城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一个小小的士兵也敢在我面前狐假虎威,虚张声势!」 管家的面色同样变得凝重起来。 他和苏老爷想的一样,宋如作既然派人来守在苏家附近,还不让苏老爷随便外出,显然已经是对他心有怀疑。 宋如作没有直接让人砸了苏家,估计是勾结山匪绑架宋家小姐的事情还没有彻底暴露。 第224页 但以宋家的能力,这也只是迟早的事。 管家喃喃道:「怪不得老爷您这么着急……我们确实应该早些做应对的准备。」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拥有绝对实力的宋家跟土皇帝也没什么区别,只要宋如作想,他可以轻而易举地颠覆掉整个苏家。 甚至都不需要他亲自动手,只需要随意在某些场合上暗示几句,自然有的是人想要帮他解决麻烦。 管家能够想得到的,苏老爷当然也能。 他颇觉棘手地嘆了口气。 可恶! 难道他苏家百年基业,真的要毁于一旦吗! 刚刚和宋如作打过交道,那年轻人可不是好啃的骨头。 目前来看,去讨好宋大帅是唯一的选择。 但美人…… 房间里沉寂片刻,管家轻声开口道:「其实,听小姐在别人间中一直很受欢迎。」 一句话,如同投石入海,将平静的海面掀起层层波澜。 苏老爷立刻领会到了他的言下之意,眼里闪过微微的挣扎之色。 虽然是个继女,但毕竟是淑怡的孩子。 况且这么多年,也算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 宋大帅听起来威风,但已经是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了。 送年纪轻轻的尤听去作个妾这未免有些…… 「老爷,」管家劝道,「您对听小姐再怎么好,她毕竟也不姓苏啊!」 「再说了,您这些年对听小姐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现在该是她报恩的时候!」 管家嘆了口气,又道:「老爷,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苏家的存亡可都在您一念之间啊!」 片刻,苏老爷松开了握紧的拳头,眼神逐渐坚定起来。 「宋大帅既然喜欢美人,那就向他送上琼城最好的美人!」 不能怪他。 苏老爷闭上眼,心想,无论是谁遇上这样的事都会这般选择的。 管家说得对。 女子的婚事本就是把握在父母手中,他虽然不是尤听的生父,但养了她这么多年。 全琼城都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么好的继父来,宋家是军阀世家,若是能成,算起来还是尤听高攀了。 再者说,说不准宋家对于尤听来说是个好出路呢。 当个享清福的姨太太,总比她成日在外面抛头露面强得多。 这么一通的心理安慰下来,苏老爷那点对尤听的愧疚,全然消散不见。 反而内心松快了许多。 只隐隐有几分后悔。 不是后悔当初就不该做这样的事,而是后悔绑架宋镜辞的计划太过冒失。 早知如此,应该早些将尤听直接送到宋大帅府上便是。 第92章 选择【一更】 当苏老爷再次回到自己房间内时, 江淑怡已经端坐在一旁等着他了。 「老爷。」她柔柔地唤了一声。 苏老爷年轻的时候娶过一次妻子,但很不幸,那位夫人福薄, 还没为他诞下一儿半女的便撒手人寰。 后来他就一心埋进了商行上的事中,无心风花雪月。 直到偶然的机会,他见到了江淑怡。 就是那么一眼,他便觉得深深爱上了这个女人。 分明已经一把年纪了, 却仍然像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伙子一般春心萌动, 看见江淑怡时话都不知该说什么。 哪怕是后来他知道江淑怡是个带着女儿的寡妇,对她的热情依然没有半分熄灭。 此刻再对上江淑怡含笑的眉眼, 苏老爷这才后知后觉地生出几分心虚。 若是让江淑怡知道,他打算「卖」了她的女儿, 那……她会怎么做? 平日里, 江淑怡可是最最疼爱尤听的人了。 就连当初嫁进苏家,她提的第一个条件,便是让他将尤听也接过去,当成亲生女儿一般对待。 苏老爷的异常表现全都落在了江淑怡眼中, 但她并没有急着发问, 而是笑语盈盈地起身,服侍起苏老爷换衣裳。 被这般无声而熟悉的温柔气息包裹着,苏老爷的心仿佛跟着浸入了温水之中,身体肌肉也跟着慢慢放松下来。 江淑怡伸出手,动作熟练地给苏老爷按摩起来。 感觉到气氛差不多后,她柔声开口:「老爷,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都是一家人, 你可不许瞒我。」 她的话让苏老爷心头一动。 想了半晌,苏老爷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我有个事, 确实要同你商量一下。」 他将江淑怡拉到面前,「你我夫妻多年,事关苏家,我亦不瞒你。」 「琼山的那些山匪,你知道吧?」苏老爷问。 江淑怡点头,「山匪猖獗可怖,自然听过。」 「其实我们苏家从几十年前,就和那些山匪有来往。」 江淑怡略微睁大了眼,似是对此感到十分惊讶。 苏老爷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不必害怕。」 苏家和山匪之间,是互利互助的关系。 说起来,还是苏家更胜一筹。 因为苏家有钱,能够为那些山匪购置粮食和装备。 比如他们现在手里使用的枪,都是苏老爷暗地里托人购买来的。 在江淑怡惊异的目光之中,他将事情原委和盘托出。 从开始谋划,到今早发生过的一切,事无巨细。 第225页 说完以后,苏老爷已经是口干舌燥。 江淑怡见状,连忙贴心地送上一杯温热的茶水,「老爷,润润嗓子。」 她低垂下眼,看起来格外温婉而从容,并没有因为刚刚听到的事情被吓得花容失色。 这让苏老爷心底对她的喜爱不由更添了几分。 短暂的震惊过后,江淑怡很快便接受了这件事。 其实她作为苏府唯一的女主人,哪里能够真的一无所知呢? 对苏老爷从知道宋如作要来琼城的消息以后,便成日早出晚归神神秘秘的模样,她心底早就有了猜测,只是来不及证明。 她是个足够聪明的女人,知道什么时候该表现出什么模样,才能够讨得苏老爷的欢心。 事情和她猜得差不太多。 不过……女人轻轻蹙起眉头。 如果按照苏老爷所说,那现在的情况可对他们很不利。 「所以,宋少帅派人监视住了老爷的行动,还要让您去带琼山的路?」江淑怡缓声问。 「正是,正是!」苏老爷勐一拍大腿,表情透出些许悔恨。 早知道今日会发展成现在这样,他根本就不会踏足宋如作的地方半步! 只是后悔也无用了,当务之急,是需要找出解决的办法。 想到这里,苏老爷转过眼睛飞快扫了一眼江淑怡。 他语气带着理亏而心虚的漂浮,「淑怡,为今之计,我们只有去讨好宋大帅,才有可能求得苏家的一线生机。」 江淑怡攥紧了手指,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她轻飘飘地问:「老爷有什么方法?」 「我派人打听过了,宋大帅……好色。」 短短两个字,却让江淑怡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 她抑制不住地站起身来,不可置信地瞪着苏老爷。 苏老爷不敢和她对视,偏开了眼神。 江淑怡的身子有些控制不住地发抖,只是一句话,她就明了苏老爷打的什么主意。 「你想送听儿……」她指着苏老爷,颤巍巍地吐出后面两个字,「做妾?」 「淑怡,你别生气,别生气。」苏老爷起身去拉她,轻声哄着。 「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男人满脸无奈,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听儿也是在我跟前看着长大的,若是可以,我怎么会出此下策?」 「你先听我说,」苏老爷道,「宋家的名声有多响亮,你应该是知晓的。这说不准,对于听儿来说,也是一场造化。」 「在琼城,绝对找不出比听儿更好的姑娘。可琼城实在是太小了,哪里配得上我们听儿?」 江淑怡一顿,挣扎的力道慢慢缓了下来。 苏老爷一看有戏,连忙乘胜追击,接着劝说:「琼城这小地方,哪里能找出来比宋家家世更好的人?宋大帅是个喜欢美人怜香惜玉之人,咱们听儿若是进门了,只有享福的份!」 江淑怡的脸色没有之前那么难看了,她幽幽地嘆了口气:「可是,说得再好,毕竟是做妾……」 苏老爷笑了笑,拍着她的手保证道:「妾又如何?只要听儿争气,生下个儿子,这荣华富贵便算是稳了。要知道,现在的宋家可只有宋如作一个少爷。」 本来只是为了宽慰江淑怡的话,但说着说着,苏老爷自己也不由心潮澎潮起来。 开始幻想如果尤听真的能够为宋家传宗接代,那可比绑一个宋镜辞来得有用得多! 不说以后能够成为第二个宋如作,至少不可能受亏待。 江淑怡同样心头一动。 不可否认,她是很爱自己女儿的。但是仔细想想,苏老爷说的话也不错。 在琼城,的确没有什么她看得上眼的婚事。 虽说做妾的名声说出去不好听,但那可是宋家。 宋家的姨太太,谁敢明目张胆地指指点点。 夫妻多年,一看江淑怡沉默不语的样子,苏老爷便知道她是被说动了。 他心中松了口气,送上最后一剂勐药。 「淑怡,」他微微一笑,「前几日你不是说你身子不舒服,请了大夫过来看了看吗?」 「大夫告诉我,你是有身孕了。」 苏老爷的面上露出难掩的喜色,「而且,从他行医多年的经验来看,很可能怀的是个男娃。」 他伸出手,去摸了摸江淑怡的肚子,「我们要有儿子了,我和你的儿子。」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江淑怡懵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她也跟着喜笑颜开。 嫁进苏府以后,没有孩子一直是江淑怡的心病。 在这世道,终究还是得有个儿子傍身。 特别是对于苏家这种需要传承家业的家族而言。 这下,她那颗本就已经偏了的心,更加肆无忌惮地偏向苏老爷一方。 「老爷,我想了想,」江淑怡温声道,「您说得也有道理,听儿年龄也不小了,是该到了考虑人家的时候了。」 「您放心吧,」她轻柔地抚摸着肚皮,「听儿那边我会去劝劝的。」 「我相信,她肯定不会拒绝的。毕竟,我和老爷都是为了她好啊。」 …… …… 不多时,有人敲响了苏府的门——是宋如作派人来请苏老爷,准备朝着琼山动身了。 苏老爷出门的时候,尤听也在。 第226页 男人对她露出个虚假的笑容,迅速转过了身,忐忑不安地跟在宋如作的人身后。 尤听看着他的身影慢慢消失,收回视线,转而看向一旁的江淑怡。 「那好像是军队里的人,母亲知道苏伯父是要去做什么吗?」尤听故意问。 江淑怡似在出神。 尤听又唤了一声:「母亲?」 她才如梦初醒般扯出一个笑容,「他们男人家的事情,我怎么清楚。没什么,听儿,咱们先回府去吧。」 说完以后,她便自顾自地转身往苏府里面走去。 如果是以前,说不定江淑怡还得拉上她好好叙旧一番,操持她的各种事物。 但现在,一切都变了。 尤听知道,一定是因为苏老爷已经将事情都告诉了江淑怡。 而她,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和尤听想像中,毫无变化的选择。 她自嘲地牵了下唇角,跟着走进了府内。 大门合上,将外面的光亮都尽数隔绝,美轮美奂的宅院于是显得幽深起来。 像个难逃的囚笼。 不过没关系,尤听漠然地想,反正很快,她就会被送离这个地方。 - 去往琼山的路上。 宋如作做好了准备,带着不少的精兵良将,一群人浩浩荡荡,往着琼山的方向而行。 苏老爷因为打着带路的名号,所以被迫骑着马在最前面的队伍当中。 旁边就是宋如作和他的副官。 他稍微侧侧眼,就能够看见男人军大衣下隐约露出的枪托。 这般近距离地接触,无疑让他倍感压力。 马蹄声阵阵,仿佛踩在苏老爷的心头。 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像只惊弓之鸟般缩起身子。 旁边的副官不由笑道:「苏老闆,你未免也太紧张了。」 苏老爷讪笑两声,「我只是个生意人,和你们抛头颅洒热血的没得比,没得比。」 副官点头:「倒也是。特别是我们少帅,死在他手里的人,少说也有几千了!」 苏老爷硬着头皮看向宋如作,小声问道:「少帅,不知道宋小姐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她,她有没有说些什么?」 声音紧张得几乎变了调。 「苏老闆好像很在乎舍妹?」宋如作勒着马绳,偏过头,似笑非笑。 「还是说,苏老闆觉得舍妹先前遇袭一事,另有隐情?」 第93章 答应【二更】 苏老爷的心跳如鼓, 快得像是下一瞬就会跳出嗓子眼。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移开视线,「少帅真是说笑了, 我一个小小商人,哪里会知道些什么。」 宋如作笑了一声。 「苏老闆谦虚了,琼城首富,自然和旁人不一样。」 他语气淡淡, 仿佛只是随口说的一句恭维话。但听在苏老爷耳中, 却像是意有所指。 接下来的路程中,苏老爷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了。 宋如作也没有主动和他搭话, 一直到来到琼山的山脚之下。 「就是这里?」 「是是是,」苏老爷连连点头, 指着前面的山路说, 「从这条路一直往上走,就能看见那些山匪的寨子了。」 宋如作先是说了句道谢,随后似是不经意地问道:「这路看起来颇为隐蔽,苏老闆是如何得知的?」 「我……」 苏老爷卡壳了一瞬, 「我从前跟着车队经商, 偶然撞见过一个山匪从这里走的。偶然,偶然。」 他再三强调,颇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这下,连副官都看出了不对劲,瞥向苏老爷的眼神透出几分警惕的打量。 「原来如此。」宋如作倒是面色如常。 他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还请苏老闆继续向前带路吧,真是有劳了。」 山路狭窄崎岖, 众人将马匹留在了原地,轻装上阵。 长长的队伍宛若蜿蜒的龙, 不断向上朝着山寨接近。 没多久,寨子的一角便映入了众人眼帘之中。 副官向宋如作禀报:「少帅,看见了,就在前面。」 那帮山匪还似模似样地在寨子门口修了个瞭望塔,只不过现在上面好像没有人。 宋如作颔首:「吩咐下去,所有人注意隐蔽。观察一下,如果没有意外,我们直接进攻。」 副官问:「里面的人怎么处理?」 「都是群为害乡里的臭虫,」宋如作淡声道,「杀了便是。」 一旁的苏老爷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 只是一个乌合之众办的山匪寨子,对于宋如作手下这群打过无数场战役的士兵来说,当然不算什么。 众人屏息凝神地潜在山林之间观察了一会儿,大致确定了门口的守卫情况后,副官跟着下达了行动的指令。 军士们鱼贯而出,脸上带着几分终于可以动动筋骨的兴奋,唿啸着沖向山寨。 不过瞬息,寨子门口那几个放哨的就被砍倒在地。 他们动作迅捷,乌泱泱的一片,一路犹如蝗虫过境,所向披靡。 撞上的山匪们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成为了刀下亡魂。 为了不打草惊蛇,这些人甚至还没有用上枪。 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触目惊心。 苏老爷一个久居富贵乡的商人,骄奢安逸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见过如此可怕的场景。 第227页 当即被吓得两股战战。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意义上认识到杀人不眨眼的宋如作有多可怖。 他不由地庆幸,还好提前做了另一手准备——将尤听献给宋大帅。 不然,他这项上人头可能真的不保了。 苏老爷慢慢退到人群后面,想要趁乱逃跑,他总觉得有些不安心。 还没走出去两步,就被人拦住。 是宋如作手底下的副官。 副官对他笑笑:「苏老闆怎么就要走了?前面都是开胃小菜,这后面的才是重头戏呢。」 苏老爷捂着眼睛连连叫晕,「小兄弟啊,我这……实在是力不从心啊。地方我已经带到了,我还是下山去吧。」 「苏老闆这说的是什么话,若是这次剿匪成功,您可就是头号功臣。」 副官面上依旧带着笑容,拉住苏老爷的手却没有丝毫地松动。 「留下来看看吧,」副官说道,「这样的『热闹』,苏老闆应该不常见。」 宋如作带着人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寨子深处,这帮人本就是散兵游勇,眼见打不过以后就成了四飞的鸟兽。 奇怪的是,越往里走越是安静。 这一路上也没看见什么类似首领之类的人物。 宋如作回忆着宋镜辞说过的话,那些山匪当时将她们关在了一间小屋子内。 他停下脚步。 应该就是前面的那小木屋了吧? 「少帅,」先走到前面探查情况的副官面色凝重地喊道,「您过来看看。」 小木屋前摆着几张桌子,旁边歪东倒西地躺着几具早就冰冷的尸体。 桌上的菜餚已经冷了,地上还有些七零八落的酒罈子。 也许是因为这些山匪头领积威甚重,又或者是因为他们住的地方离前面寨子有段距离。 死了这么久,竟然都没有被人发现。 副官检查着尸体的伤口处,「这些人应该都是山匪,从穿着打扮来看,在这山匪寨子里面地位应该不低。」 「好刀法,」他不由贊了一声,「都是一刀致命。」 宋如作目光落在另一处,在那里,躺着另一具瘦小的尸体——是小盈。 他想起宋镜辞说,有个神秘人救了她。 看见宋镜辞的状态不太好,宋如作并没有过多询问当时的状况。 如今从这现场来看,她和小盈经歷过的,简直是难以想像的噩梦。 至于那个神秘人。 宋如作低下身,拉过一具山匪的尸体仔细看了看。 确实像副官所说,伤口皆是一刀致命。 用的应该不是什么特质或者军用刀具,也许就是平时经常能够看见的水果刀。 下手很利落,也很干脆。 没有多余的把式,全都往着死穴而去。 之前宋如作只打算找到神秘人好好答谢,找不到就作罢。 但现在他还真想立刻会会这神秘人。 有这样的身手,又这么恰恰好地出现,是否别有所图? 宋如作垂下眼睫,遮住了幽深的眸光。 他直起腰,对副官吩咐道:「找件干净的衣服,将小盈的尸体带回去,好好安葬。」 副官应是。 忽的,他疑惑地轻「咦」一声。 宋如作问:「怎么了?」 副官将找到的东西拿在手上,仔细地看了半晌,面色微变。 他起身,走到宋如作旁边,低声道:「少帅,您看看这个。」 手心摊开,露出一个精巧的印章。 这样细緻的小玩意儿,明显不属于山寨中的任何一个人。 印章翻了个面,上面赫然刻着苏老闆的名讳。 扒着门边不敢过去的苏老爷莫名地背后一凉,他一抬头,就看见宋如作唇边带笑地朝他走过来。 「苏老闆,」宋如作将手里的东西展示给他看,「您要不要解释一下,您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背着光,苏老爷不得不眯起眼,才能看清他手里拿的到底是什么。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苏老爷脸色瞬间大变。 …… …… 琼城之内,仍然还是一片安宁的景象。 晌午下了一场骤雨,来得匆匆,去也匆匆。 院子里的花被打得七零八碎,残破的花瓣落到地上。 终究是不一样了。 尤听将视线从那些花身上移开,重新看向面前的妇人。 她唇边扬起淡而疏离的笑容,「母亲刚刚说了什么?我有些没听清。」 江淑怡抬手拭泪的动作一顿。 女孩子态度寡淡,不悲不喜,却让她有种莫名被嘲弄的感觉。 她晃晃脑袋,将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从头脑中驱逐出去。 毕竟面前的,可是她疼爱了数年的亲生女儿。 最是孝敬,也最听她话的女儿。 「……母亲的意思是,」江淑怡慢慢开口,「你一向是个懂事的孩子,如今家里有困难,你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对不对?」 尤听认真而细緻地打量着面前的女人 明明还是同一张脸,同样的五官,同样的嗓音。 前一天还在事无巨细地关怀着她的点点滴滴,如今便在温柔劝说着让她去做妾。 当真讽刺。 她试图从江淑怡眼中看出些许情绪,愧疚,不舍,又或者挣扎 第228页 但是没有。 什么也没有。 或许对于江淑怡来说是,她真的打从心眼里觉得,尤听能够进入宋家给宋大帅做妾,是天大的喜事。 尤听轻轻嘆了口气。 早就知道的事情,谈不上失望。 只不过在事情真切发生后,还是忍不住有一丝的迷茫。 口口声声说着有多疼爱,这份爱就这么不堪一击吗? 江淑怡摸着肚子,满脸慈爱地道:「而且母亲刚怀了身子,你也不希望未来弟弟还这么小,就要跟着母亲一起吃苦受罪了吧?」 女人望向尤听,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可惜尤听不是苏老爷,不吃这一套。 她只是忍不住嘲弄地翘了翘嘴角。 还没生下来,就已经这般期盼着是个儿子了。 果然,对于江淑怡来说,没什是永恆不变的。 只有拥有利用价值的,才算是真正的珍贵之物。 而尤听,显然属于可以被放弃的那一类。 她低垂下头,髮丝遮住了眼睛。 「您不必多说了,」她嗓音清冷,「我答应。」 对于这个所谓的「家」,最后的一丝眷念,也成为了泡影。 在宋如作领着面如土色的苏老爷,返回琼城的时候,一行车马隐蔽地通过了城门。 他们将要去往的地方,是省城的宋府。 更准确的说,是宋大帅的温泉别院。 而尤听,便在这架马车之上。 第94章 相见【一更】 如果说, 琼城的平静夜色,像是枝桠里丛生的野花,温柔的, 软和的。 手指拂过,还能碰触到残留的露水。 那么省城,便是摆放在最醒目位置间的富贵海棠。 大簇大簇地盛开着,肆意宣洩着所有的颜色, 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 但极尽的奢华与糜烂, 却让人莫名想起垂落夕阳最后的余晖。 仿若无声垂死的挣扎。 夜已经深了。 省城内却依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这里原本有宵禁令, 但后来宋大帅搬到了这里,不喜欢这条令, 便废除了。 耳边隐隐还能听见歌舞厅里的靡靡之音, 斑斓的光晃荡在河面上。 微凉的空气里,飘荡的都是酒香。 似乎根本无人在意远方的战火纷飞,沉浸于十里洋场中醉生梦死。 「小姐,到了。」出城后, 马车便换成了更为便捷的小汽车。 车停下, 尤听推开车门走了出来。 面前是方幽静的小院,距离热闹的街市有段距离。 远远看去,万家灯火仿佛蒙着层磨砂的玻璃,雾蒙蒙的。 这不是宋家,而是宋大帅的别院,美人庄。 ——用来豢养情人的地方。 于这个掌握兵权的土皇帝来说,女人不过是用来享乐的玩意儿, 和圈养的宠物没什么区别。 送尤听来的司机扬起抹兴味的笑,「苏小姐真是好运气, 今日正赶上大帅在这里歇息。以苏小姐的美貌,一定能够讨得大帅的欢心。」 尤听没看他,只是望着朱红的大门眯了眯眼。 她启唇更正道:「我姓尤,不姓苏。」 司机一怔,可明明是苏家送来的人…… 还不等他多想,尤听已经率先迈步,走向府邸里面。 司机望着前面那道裊娜的背影,心中颇为纳罕。 被送到美人庄来的姑娘们,说句不好听的,就没有一个是自愿来的。 要么哭哭啼啼的,要么就寻死觅活。 像尤听这样冷静且主动的,倒是少见。 不过这样也好,司机想着,他是送尤听来的人。若是尤听能够获得大帅的宠爱,他也能跟着沾沾光。 「苏……尤小姐!您等等,我给您领路!」 司机忙不迭小跑到尤听的跟前,谄媚地向她介绍着这美人庄里面的情况。 尤听漫不经心地听着,视线轻飘飘地瞥过一扇扇房门。 宋大帅果真没将这些姨娘们当作人来看,一般来说,姨娘算是半个主子,拥有自己住的单独院子。 但在美人庄里,却只是将众人随意地打发在一间小院子里。房间和房间挨着,大概动静若是重些,旁边都能听见。 全然没有半分隐私或者尊重可言。 也许是宋大帅的恶趣味,又或者他根本不在乎这些美人。 就像是花圃中栽植的花朵,只是个观赏的玩物。 尤听慢慢收回视线,听见旁边的司机停下脚步,躬了躬身笑眯眯地道:「尤小姐,请。」 前面的房间映着明亮的灯光,隐约有白色水雾从窗口间升腾瀰漫着。 司机笑得不怀好意,小声道:「我找人问过了,大帅正在沐浴。尤小姐,您可要好好把握机会。」 男人嘴里的暗示意味太过明显,沾了黏腻油渍似的令人作呕。 尤听扭过头,朝他轻轻牵起唇角,纤长的眼睫遮住眸中嘲意。 她没说话,而是步履淡然地推开了房门。 门轴转动的声音沉闷,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潮湿的雾气朦胧了视线。 尤听朝前走了几步,隔着层薄纱,隐约看见一道靠在浴池边的背影。 她没再继续往前,而是抱起手臂,饶有兴致地等待着什么。 抬手的动作间,一个精緻的小瓶从她身上滚落出来,掉到地上。 第229页 盖子在碰撞间松动,汩汩液体随之倾泻在了地板面上。 大概是这些声响惊扰了男人,低沉而警惕的声音跟着响起:「什么人!」 尤听没有作答。 浴池中,宋大帅睁开双眼,目光如电般地看过去。 看见影影绰绰的女人身影时,心底略放松了些。 想到今日似乎是有人提起过,有个小地方的商人会给他送来个美人。 宋大帅本来没想理会,但那人说得言之凿凿,将那美人夸得天上仅有地下绝无的,勾得他心痒痒。 这会儿见到了人,他顿时生出了几分兴趣,道:「上前来。」 声音落下,那道影子却没有动。 无声而纤细的身影,像是带着漠视的嘲弄。 宋大帅习惯了作威作福,这女人竟然敢不将他放在眼里,实在是胆大包天! 他大怒,手撑着浴池就准备站起身来。 夜风穿过,送来一阵奇异的淡淡香味。 不知道是不是在温泉水中泡得太久,一时之间,宋大帅竟觉得眼前黑了一瞬。 他忍不住晃了晃头,紧接着,咽喉忽然变得无比难受起来,像是被强行塞进了什么东西般,难以唿吸。 「你……唿……」转瞬间,宋大帅的一张脸憋得通红,只能艰难地吐出几个不成句的字语。 他一手捂着喉咙,一手捶打着胸口,看起来极为痛苦。 这时,尤听才终于动了。 她缓步走到了浴池边缘,迪某朝着挣扎的男人看了一眼。 目光淡漠,似是早有所觉。 随着她走近,那股不知名的花香好像也跟着浓烈了几分。 生死关头,几经风雨的宋大帅终于明白了什么,难以置信地死死瞪着眼前的陌生女人。 她很美,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要美。 但那张无可挑剔的面容,此时此刻在他的眼中,不亚于催命阎罗。 最美好的皮囊,却藏着最致命的毒药。 强烈的窒息感让宋大帅无力地再次摔近浴池之中,「哗啦」一声,水花四溅。 他沉入温热的水中,呛了几口水,这让本就困难的唿吸状况更是雪上加霜。 大脑缺氧带来了长久的晕眩,久违的濒死感让宋大帅再次体会到了害怕的滋味。 他朝着尤听的方向奋力伸出手,求救般地扑打着水面。 生命尽头,他不由地想,这女人是谁? 为什么要杀他? 她又是怎么做到的? 可惜这些问题,他不可能得到答案了。 眼看着池中的人慢慢停下了挣扎的动作,一动不动地漂悬在浴池中后,尤听才慢慢收回了视线。 她弯腰,拾起地上的小瓶子,再次装进自己的口袋当中。 苏老爷为了让尤听能够讨到宋大帅的欢心,在来之前,特意送了她一瓶昂贵的洋货——国外香水。 但他并不知道,宋大帅对这香水中的几味成分会感到过敏。 当然,宋大帅也不知道。 原剧情里,宋大帅同样因此过敏发作,被送来的「尤听」惊慌失措,跑出门去叫了人,成功救下宋大帅。 也因此,她一跃成为了宋大帅的宠妾。 但现在,尤听不仅没有去叫人,反而加大了香水的剂量,让宋大帅直接当场窒息而亡。 宋大帅年轻的时候,或许真的有着雄心壮志。但人都是会变的,尤其是拥有了无上的权力和名望以后。 强抢民女,漠视生命,随意处死不顺眼的平头百姓……诸如此类的事,实在是太多太多。 更重要的是,后来日军打过来之后,他选择了与日方合作。 细论起来,他该死一百次都不够。 迅速处理好现场的痕迹后,尤听这才装作惊惶的模样,勐地推开了房门。 「快来人啊!」她喊,「大帅,大帅他……不行了!」 刚刚看着还幽静的院子,霎时间灯火通明,数不清的人闻声而来。 不一会儿,震惊的哭声传遍了美人庄的上方。 尤听倚着门边,低着头唇角轻扬。 她抬手,拭去眼角不存在的眼泪。 …… …… 宋大帅突然离世的消息,犹如天降惊雷,十万火急地传到了琼城宋如作的耳中。 「什么?」宋如作一怔。 他不可置信地反问:「父亲……死了?」 前来传讯的人面色沉痛地点头,「少帅,省城那边已经快乱成一锅粥了,还请您快回去主持大局吧!」 宋如作迴转过神,眉头慢慢皱起。 他从那天在山匪身上搜到苏老爷的印章之后,就派人将他抓起来审问。 也不知道那苏老爷是真清白,还是太怕死,嘴里反反覆覆就念叨着一句「我不知道我不清楚」。 那些主要的山匪都死了,剩下的一些小喽啰并不清楚关于绑架宋镜辞这件事。 苏老爷再怎么样也是首富,光凭一个印章不好定罪,也不能冲动用刑。 宋如作便派了副官私底下去探查这件事,顺便查查那个救出宋镜辞的神秘人。 昨日才刚刚查到一些关于苏家和琼山山匪有勾连的眉目,宋如作正想着该怎么让苏老爷付出代价,今天竟然就传来了父亲忽然离世的消息。 他和宋大帅的关系一直算不得好,说是父子,更像是冰冷的上下级关系。 第230页 这会儿宋如作心里也没有什么悲伤情绪,只是觉得太过突然很是蹊跷。 预想到回去后将要处理许多麻烦,宋如作就有些烦躁。 倒是下楼的宋镜辞意外听见这个噩耗以后,本就苍白的脸更失了几分血色。 宋大帅这人虽然贪恋美色,又刚愎自用,毛病一大堆,但对宋镜辞确实是当亲闺女一般疼爱着的。 「哥哥,」她失神地喃喃,「我们……我们回家吧。我想,再看看父亲……」 宋如作欲言又止,最终轻嘆:「好。」 - 很快,宋如作以雷霆之势迅速解决完这次来琼城的事情,安排了回省城的车。 临行前,副官问道:「那苏家的事?」 宋如作想了想,道:「暂且先放在一边。」 等事情全都解决之后,再来慢慢收拾苏家也不迟。 「说来也奇怪,」副官道,「那苏家夫人当初是带着个女儿嫁进的苏府,听说还是别人间里最当红的歌女。但是这些日子,都没在琼城听见过她的消息。」 宋如作此刻思虑着省城的事,根本没怎么去听,随口应道:「一介女流,不必在乎。」 而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正是这个他毫不在意的人,亲手葬送了他那父亲的生命。 - 回省城的路上,宋镜辞几乎都是处于浑浑噩噩的昏睡当中。 得知宋大帅的死讯后,她便常常做梦。 梦里是在宋府一家人相处的场景,前一秒还是欢声笑语,后一秒又成了琼山之上,满地的血和小盈死不瞑目的尸身。 她尖叫着向前跑,喊小盈,喊宋大帅,喊宋如作。 可是无论怎么喊,都没有人回应她,孤零零地仿佛被天地所抛弃。 直到她看见一道不算陌生的身影,是在琼山救了她的那个人! 宋镜辞朝那人跑去,就在那人要转过头的一刻,她满头大汗地惊醒过来。 宋如作递过来一方手帕,「阿辞,又做噩梦了?」 宋镜辞低下头,语气沉闷:「哥哥,我梦见父亲了。」 宋如作沉默了会儿。 他看着宋镜辞,手指紧了紧,「阿辞。」 语气无奈又认真:「其实他,根本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好。」 「我知道,」宋镜辞小声说,「但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我们的父亲。」 宋如作苦笑了声。 他看了看宋镜辞,没再说话。 傻姑娘,你什么也不知道。 罢了,也许知道真相,才是对阿辞最大的伤害。 …… …… 汽车飞驰了整整两天两夜,终于赶回了省城宋府。 宋如作没在,宋大帅的后事便由几个长辈以及军中老资歷的心腹着手操办。 看见宋如作和宋镜辞踏入门槛的一瞬间,众人这才终于找到了主心骨,连忙迎了上去。 「确定这件事情没有可疑吗?」宋如作问军中心腹。 心腹低声道:「找了好几个大夫看过,没可疑。大帅似是突发心疾,唿吸不顺,这才……」 他看了看宋如作的脸色,声音压得更低:「其实这些年,大帅纵情声色,确实伤了身子。」 盯着灵堂上的黑白遗像,宋如作冷哼一声。 「这事别说出去,对外便只说是突发急症。」他吩咐。 耳边一层又一层的哭声合奏吵得宋如作头疼,他皱眉问:「那些女人又是怎么回事?」 心腹道:「都是大帅生前养的姨娘。」 宋如作面色难看至极。 - 铺天盖地的白,无不宣示着宋大帅真的死了。 宋镜辞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离。 自从幼时知道父母离世之后,她再次经歷了亲人逝去的痛苦。 明明说好了,等她学成归国,要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再聚在一起。 但是现在,只剩下她和哥哥了…… 灵堂实在太过刺眼,宋镜辞脚步跌跌撞撞地转身离开。 她不知道走到了那里,等到再度回过神的时候,发觉自己站在后院的锦鲤池旁。 凹凸不平的鹅卵石铺成的路上,跪着一道纤丽的身影。 低垂的柳条随风摆动,擦着那人的脸颊而过。 不知为何,宋镜辞心头浮现莫名的熟悉与紧张感。 她抬起眼望去,那人恰好也仰了仰头。 日光明媚,她却隔着刺目的光,好像看见了雪地里一只蹙起眉的白狐。 第95章 弹琴 耳畔的人声忽远, 仿佛都被无形的墙隔离在外。 宋镜辞说不清此刻心头泛起的涟漪究竟是因为什么。 那人跪在不远处,微微仰头,脸上覆上了层灿金的光。 她身上穿着身款式简洁的白裙, 沾了污渍的地方很是显眼。 隔着一段距离,两人的眸光相触。 大抵是因为背光的原因,那张脸她其实看不太清,但宋镜辞就是莫名地觉得熟悉。 好半晌, 宋镜辞才从这种异样的情态中回过神来。 她朝前走了两步, 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会跪在这里?」 尤听抬眸看她。 声音不疾不徐,比起上次在琼山的时候, 显然镇静了不少。 这时的宋镜辞,才更符合世人对于名门闺秀的想像。 「我叫尤听。」 第231页 「昨日宋大帅的死, 」尤听缓声道, 「是我第一个发现的。」 听她提起宋大帅,宋镜辞的神色间露出几分哀意。 「我以前从未在宋府见过你,你为何……」 话说到一半,宋镜辞忽然反应过来。 除了宋大帅收用的姨娘, 又有谁能够在第一时间发现。 更何况, 这女子的容貌长得如此出众。 宋大帅纳姨娘的事,宋镜辞之前也有所耳闻。只不过她在家的时间不长,也没怎么具体见过有哪些人。 得知了身份,她霎时觉得有一丝尴尬。 「你起来吧,」宋镜辞道,「这件事本就和你无关。」 大帅突然去世,即使是因为急病, 也得推出个背锅的人。 这个姨娘显然就是被宋府推出来的人选。 宋镜辞不喜欢这样的作为。 尤听没有推拒,手撑着地面便要站起来。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跪的时间久了, 站起来时步伐踉跄了下。 「小心。」宋镜辞下意识地伸出手去。 掌心稳稳握住了尤听的腕间。 很轻的淡香掠过鼻尖,她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丝什么,但不待仔细回想,柔软的触感一触即逝。 尤听直起身,微微勾唇:「多谢小姐。」 她没有多看宋镜辞一眼,侧了侧身,步履轻缓地离开。 宋镜辞望着女人的背影,压下了心头莫名的熟悉感。 好奇怪…… 她下意识地摩挲了下指尖,仿佛还带着女人身上的温热触感。 她应该是第一次见到刚刚那女人,可却总有种犹似故人归的感觉。 「阿辞。」 宋如作的声音忽然传来,打断了宋镜辞的思绪。 「看什么呢?」宋如作问。 「没什么,哥哥怎么来了?」 宋如作揉了揉额头,头疼地道:「有些吵闹,过来躲躲清静。」 说起来也是讽刺,宋大帅在省城里作威作福了这么多年。 他的灵堂之上,真正为他的死而伤心的人,恐怕只有宋镜辞一个。 不论是省城富商,还是军中心腹,都各有心思。 他们在等着看宋如作会如何应对,值不值得跟随下去。 外面的局势更乱了,宋大帅这些年来沉迷享乐,已经失了不少军心。 宋如作虽然小有威名,但毕竟还是太过年轻。 恐怕过了今夜,军队里就不会太平了。 一想到这些事,宋如作就觉得心烦,只有待在宋镜辞身边时才能获得些许安宁感。 宋如作沉声叮嘱:「阿辞,这些天你都留在家里,别出门了。如果有事,就让底下的人去办。」 宋镜辞一抬眼,就见男人眉头紧锁,愁容满面的模样。 她轻声问:「哥哥,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吗?」 宋如作摸摸她的头,「没事的,不管发生什么,哥哥都会保护好你的。」 说完后,他就看见了似乎有事要报的副官,匆匆忙忙地离开。 宋镜辞抬起头。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聚集起了厚重的云层,太阳被遮住,光线骤然暗了下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 - 葬礼过后,宋如作忙着接管军队的事情,几乎整日都见不到人影。 宋镜辞很听话,没有迈出幅门半步。 至于尤听,当日兵荒马乱,没人注意到她。后来宋镜辞又给她说了几句话,众人也就以为她是宋大帅的新姨娘,将她留了下来。 宋如作不喜欢后院有一群莺莺燕燕,因而给了那些姨娘们选择的机会,让她们可以自由离开。 除了另一个身体不太好的叶姨娘,其他女人都千恩万谢地跑出了宋府。 尤听也没走。 她就靠着门框,看着那群女人们藏不住欢欣的背影。 踏出宋府大门的那一刻,哭得可比在宋大帅灵堂上时真切百倍。 叶姨娘慢吞吞地走过来,看着尤听:「你为什么不走?」 尤听道:「离开这里,又能去什么地方,回家么?」 她语气淡淡:「但我没有家。」 叶姨娘愣了愣,看着尤听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同病相怜。 她低声道:「大帅院子里那些女人,多半都是被他抢过来的。」 「但我不同,我是被我爹娘卖去的。」 也许是觉得同是天涯沦落人,又或者宋大帅的离世让她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感,她忽然生出了想和人倾泻的欲/望。 「我那时不肯,我娘亲自动手,给我灌了两大碗迷药。」 「昏过去的时候,」叶姨娘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扯了扯嘴角,「我只记得她说,得宠后莫要忘了阿弟。」 叶姨娘性子倔,在宋大帅手里吃了很多苦头。她的腿也是那时候受的伤,因为没有及时医治而落下了病根。 一个身体有疾的人,回到家里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叶姨娘很清楚。 还不如在这四方小院中孤独终老。 尤听将一方干净的手帕递了过去,「没关系,都过去了。」 叶姨娘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但说出这些沉重的话后,她的心情松快了许多。 「多谢。」 叶姨娘离开了,尤听还没走, 她在等人。 第232页 宋大帅确实很疼爱宋镜辞,为她花大价钱购买了一架钢琴,还专门设置了一间琴房。 从宋镜辞的房间,到琴房这条道是必经之路。 这些天里,宋镜辞每日都会去琴房练琴消磨时间。 估摸着时间,就快要来了。 果然没一会儿,尤听便看见了道熟悉的身影,从转角处缓缓行来。 大约是因为小盈的事,宋镜辞现在并不喜欢带着丫鬟,常常是自己孤身一人。 见到尤听时,她微微惊讶地杏眼圆睁。 「姨娘。」宋镜辞唤了一声。 后院的女人不多,这段日子宋镜辞见到尤听的次数不算少。 但几乎都只是打个照面的功夫,不像现在,尤听显然是有事等她。 宋镜辞心底无端兴起几分紧张。 好奇怪,以前不是没和父亲的姨娘相处过。但面对尤听时,总觉得不一样…… 和初见那时相比,尤听的脸色好看了许多。因为还没出宋大帅的丧期,穿的衣服颜色偏浅,打扮得也很素净。 可即使如此,依然压不住那容貌里的三分艷色。 像是皑皑雪色中,枝头横生出的一抹红。 宋镜辞停下脚步,问道:「姨娘可是有什么事?」 「小姐的琴弹得极好。」女人望着她,艷丽的眉目微微下弯,染着若有似无的媚色。 「不知小姐,能否教我?」 第96章 纯粹的心 宋镜辞怔了下, 颔首应下:「当然可以。」 琴房离这里不算远,她和尤听并肩而行。 风掠过两人的发梢,将身上浅淡的香味吹融在一起, 又送到鼻尖。 宋镜辞不由地心想,这味道总觉得有些许熟悉,像是在什么地方闻到过。 她侧眸,余光窥见身侧的女人秀丽的侧脸。 恍惚间, 她的脑海里似是划过了什么。 如同流星一闪而逝, 快得让人难以捕捉。 大约是察觉到了她的偷偷打量,女人忽然转了转头, 轻声问道:「怎么了?」 视线猝不及防地相接,那人的眸光深邃如海, 勾人魂魄般的倒映出宋镜辞的模样。 没来由的, 宋镜辞脸色微红,慌忙地移开视线:「没,没什么。」 她心底暗自懊恼,怎么会做出这般失态的举动。 大概是这些日子遭遇的事情太多, 让她一时之间有些晃神了吧。 尤听唇角轻扬, 心想这位大小姐果然单纯。 乱世之中,这样的性子才显得更加珍贵。 不过,也正是因此,后来的宋镜辞才会遭受那诸多磋磨。 半晌,琴房便到了。 尤听跟着宋镜辞走了进去,房间很宽敞也很干净。 因为宋镜辞喜欢安静,周围并没有安排丫鬟, 清扫之类的事,都是亲力亲为。 有时候宋镜辞弹琴的时候, 那群丫鬟们便踩着隔壁院子的墙,好奇地往这边张望着。 这样新奇的西洋玩意儿,全省城都只有宋府才有。 都是些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宋镜辞从来不会苛责她们,偶尔还会问问有没有人感兴趣来学。 但身份摆在那里,地位悬殊,丫鬟们没有一个敢答应的。 万一她们粗手粗脚将宝贝弄坏了,就是杀了她们全家人可都赔不起。 很多时候,宋镜辞其实觉得在宋府里的日子挺孤独的。 以前还有小盈陪着她,现在也没有了。 所以当尤听提出这个想法时,她心底还挺高兴的。 房间中央摆放着一架古典钢琴,以及两个琴凳。 窗台上放着个花盆,种的是尤听叫不出名字的花。白色花瓣尾端缀着一点蓝,随风轻轻摇曳。 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多余的装饰。 宋镜辞走过去坐下,随后招唿尤听坐在她身侧。 纤长的手指放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她轻轻弹奏出一段最简单的音阶。 「这是最基础的,」宋镜辞道,「你来试试。」 尤听将手跟着放在钢琴上,压下一格琴键。 钢琴发出清越的一声。 宋镜辞低眸,微笑着道:「姨娘的手好看,又细又长,最适合学这个不过了。」 尤听指尖滑过,十分流畅地跟弹了那段音阶。 她抬眼,对着宋镜辞露出个浅笑:「是这样么?」 「手指可以再压下去一些,像这样……」宋镜辞向着尤听那边倾了倾身,耐心地教她手势。 时间不知不觉地在琴声中流逝,这是这段日子以来,宋镜辞过得最为放松的一天,心绪难得地安宁。 仿佛这世界上的所有喧嚣都湮没在房门之外,只剩下了她和房间里的另一人。 她下意识地看向身侧。 却不想,对方也正好望了过来。 眸光对接的一瞬间,宋镜辞的唿吸都不由轻了轻。 「听说小姐去过国外,」尤听忽然道,「能不能跟我讲一讲,外面是什么样子的?」 声音将宋镜辞的思绪拉回,她磕磕绊绊地应道:「可,可以啊。」 「国外和这里很不一样,长相,打扮,语言,又或是习俗,都是全然不同的。」 虽然刚出国的时候,宋镜辞很不习惯,但那几年却是她人生中一笔宝贵的财富。 她看见了不一样的世界,看见了不一样的人生,也看见了不一样的可能。 第233页 「你知道吗,」宋镜辞说,「那里的女子并非只有嫁人一种选择。」 她们读书识字,可以在课堂上肆意说出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也可以投身于各种感兴趣的职业里。 没有人会指责约束她们,她们的身份远远不止于某某某的妻子。 而这些,在当今的社会中,是绝对不可想像的。 见识过了那样的风光,宋镜辞又怎么能甘心心安理得地做笼中雀鸟。 只不过,宋如作实在是太过分担心她,连她出个门都不放心。 想到这里,宋镜辞轻轻嘆了口气,「我知道哥哥很关心我,可是,我也想为现在的情境出一份力啊。总被这样保护着,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她不是懵懂无知的幼童,同样从最近紧张的气氛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不,小姐。」 「你是个很厉害的人。」 尤听温声道:「你拥有很多常人难以企及的东西,但最重要的是——」 她抬起手,放在心口的位置,「你有一颗纯粹的心,这比什么都重要。」 许多的虐文都是因为男主不识好歹,对女主施加伤害。 但这个世界不同。 男主宋如作,对宋镜辞一直都很好。 他是个好将领,也是个好哥哥。 他有自己的坚持,和宋大帅的理念不合,也从来没有低过头。 后来宋大帅选择向日军敞开城门,倒履相迎。 宋如作第一个不同意,甚至打算在晚会上刺杀日军统领。 计划失败,他当场饮弹而亡,尸身被随意地丢在城门边数日,无人敢去殓尸。 「有的事能做,但有的事,永远也不能做。阿辞,我们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做不来汉奸走狗。」 「如果哥哥出了什么事,你一定要快些跑,跑得越远越好。」 「跑去安全的地方,替哥哥去看看山河无恙时是什么样的景象。」 那是宋如作留给宋镜辞的最后一段话。 可惜,没有了他的庇护,宋镜辞没能跑出去多远,很快就被宋大帅的人找到。 这个一直以慈父面容出现的男人,终于露出了本来模样。 他要将宋镜辞献给日军统领,作为自己的诚意。 她看见了新世界,学习了新思想,但最后,却只能成为敌人的玩物。 在那日本人的手里,宋镜辞受到了难以想像的折磨。 她一度想死,但她又觉得自己不能这么轻易死去——她还没有给哥哥报仇,没有给这片土地上无数遭受屠害的人们报仇。 终于,地下党员暗中接触到了宋镜辞。 他们希望她能够作为内应,传送出关于日军的作战行动计划。 宋镜辞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共军破城的那天,她笑得格外开心。忍辱负重,苟且偷生,都是为了这一刻。 她拉着想要逃走的日军统领一起摔下了城门楼。 东方既明,霞光红得似血。 宋镜辞躺在地上眯起眼,用最后的力气笑了一下。 那是她见过最灿烂的太阳。 第97章 山河无恙【完】 宋如作几乎整都不着家, 忙得根本看不见他的人影。 宋府之内,宋镜辞和尤听反而成了最清闲的人。 下人们不敢轻易打扰,宋镜辞便每日教尤听弹着钢琴。 以示回报, 尤听也会偶尔开腔随意地唱些小曲。 每每这时,宋镜辞便会坐在桌前,眼睛亮亮地望着尤听:「姨娘,你唱得可真好听。」 她像只欢快的小雀, 惬意地舒展着尾羽。漂亮的浅色瞳仁里漾着天光, 也映着尤听的模样。 如果可以的话,尤听想, 真希望时间能够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这样,宋镜辞便永远是无忧无虑的宋家大小姐。 可惜, 时代的洪流终究席捲而来。 战争开始的那一日, 天还蒙蒙亮着,外面的街道上便已经开始喧譁起来。 宋镜辞睡眼矇眬地推开房门,看见了道熟悉的身影。 是有些日子没回家的宋如作。 他神色冷峻,看起来更瘦了些。听见声音, 宋如作转过头看过来。 黑漆漆的瞳孔里映着樑上的灯火, 宋镜辞说不清那双眼里都掺杂着什么样的情绪。 只觉得沉闷得慌。 也许是快要下雨了,空气里泛着难言的燥热感。 「阿辞。」 宋如作快步走来,下压的眉眼锋利如刀:「你得走了。」 他只说了这么几个字,但宋镜辞听懂了。 仿佛有什么堵住了嗓子眼,噎得慌,她抿抿唇,想问什么, 但终究只吐出几个字:「哥哥你呢?」 宋如作忽然笑了,这丝笑意犹如冲破黑暗的光亮, 将那压迫和紧张感尽数驱散。 恍惚间,他还是那个永远对她温柔的兄长。 他抬起手,很轻地摸了摸宋镜辞的头。 「阿辞。」宋如作唤道。 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轻声说:「你该长大了。」 不远处,传来副官焦急万分的唿唤声。 宋如作的脸色再次变得冷沉。 他将一包东西推进宋镜辞怀里,最后看了她一眼,「车在后门,现在就走!」 冷冽的风吹过迴廊,留给宋镜辞的,只有那道决绝的身影。 第234页 不知不觉间,宋镜辞的眼眶已经噙满了泪水。 她紧紧握着手里的包袱,下一瞬,眼神蓦地变得坚定。 就在她要朝着宋如作离开的方向走去的时候,一只手忽然牢牢抓住了她。 熟悉的暗香充斥着鼻尖,不必看,宋镜辞已然知道来人是谁。 「姨娘,」她小声说,「你放开我。」 尤听道:「你不能去。」 一向天真又温和的大小姐忽然像只竖起长刺的刺猬,「为什么?」 宋镜辞倔强地盯着她,声音发颤,近乎是低吼出声:「难道我要让哥哥一个人去赴死吗!」 是的,她已然觉察到刚刚宋如作那番话背后的诀别之意。 她知道前路很危险,可是,难道要让她放弃哥哥,一个人苟且偷生吗? 女孩子全身发颤,泪珠大滴大滴地往下坠,像只强装镇定的小羔羊。 尤听微微一嘆。 她伸出手,将宋镜辞的头轻抬起来,转向面对自己的方向。 「宋镜辞。」她叫她的名字,「你冷静一点。」 「那里是战场,你手无缚鸡之力,能去做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被人抓住,敌人用你来威胁宋如作怎么办?」 宋镜辞怔了怔,抿紧了唇。 尤听一字一句地道:「你要是真的去白白送死,才是真正对不起你哥哥。」 宋镜辞沉默地握紧了拳,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半晌,她哑声开口:「……好。」 哥哥说,她该长大了。 曾经天真得不知世事的宋家小姐,似乎真的在这一瞬间成熟了许多。 - 安排出城的汽车,在昏暗的天光中飞驰离开。 尤听和宋镜辞并肩坐在后排。 司机是宋如作手底下最信赖的心腹,边开车,边说着宋如作的后续安排。 他大概费心筹谋了许久,才给她安排了妥帖的逃生之路。 汽车行驶许久后,到达最大的渡口码头。 在那里,有宋如作早就打点好的出国海轮。 司机将两张船票递给尤听和宋镜辞。 有一张原本该是他的,不过,他早就做好了不准备离开的打算。 看见宋镜辞身边有尤听照料,他索性安心地将船票拿了出来。 「小姐,」司机笑了笑,冲着她们摆摆手,「您一定要好好活着啊。」 启航的鸣笛声响起,码头在视线中变得越来越小。 旭日刚刚升起,霞光铺陈在翻涌的海面之上。 像尚未凝结的血雾。 晨光一点点驱散阴暗,远方的大地却被炮火笼罩。 「会好吗,」宋镜辞无力地靠在尤听怀里,哽咽地低声喃喃,「还会好吗?」 哥哥,副官,她见过的没见过的这许许多人…… 还会活着吗? 尤听安抚地轻拍着宋镜辞的后背,坚定地应道:「会。」 世道黑暗,却不乏前赴后继的有志之士。 热血荐轩辕,不死,便不屈。 …… …… 有宋如作的提前打点,和他准备的那些钱财家当。 国外的生活,宋镜辞过得还算稳当。 只是每日,总忍不住买路边小报,仔细地去看每条关于国内的消息。 隔着汪洋大海,也只有这样的方式,才能够稍微感到一点慰藉。 可惜,那些消息就像沧海一粟,实在是少得可怜。 后来某一天,宋镜辞终于从一个逃到国外的人那里,听到了关于宋如作的消息。 「宋少帅带着五百士兵,对阵敌方两万人,死守城池三天三夜!可惜最后还是寡不敌众,拿了手榴弹,和十几个小鬼子同归于尽了!汉子,真汉子!」 后面的话,宋镜辞没有再听下去。 她脚步飘忽地回到家,苍白着脸将自己锁起来。 不吃不喝两天后,尤听才终于忍无可忍地破开了她的门。 尤听担心一直这么下去,宋镜辞会忍不住钻牛角尖,便每日拉着她做一些别的事情。 开始的时候,是让宋镜辞教她外文。 后来她自己已经能熟练掌握后,就尝试着带宋镜辞去做生意。 「什么?做生意?」听见这个主意的时候,宋镜辞很是吃惊。 她从没想过这方面的事。 尤听缓缓而谈:「你哥哥留下的家当虽多,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而且,」她看着宋镜辞,明亮的双眸微微弯起,「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家的。」 宋府早就不在了。 但那片泱泱大地,是她们所有人共同的家。 「家里定是满目疮痍,如果我们有足够的资金,就能够去修补,去救更多的人。」 宋镜辞眼睛一亮。 「你说得对!」 她身上似是重又迸发出积极的生命力,笑意盈眸。 忽的,宋镜辞朝前抱住了尤听。 温软满怀,气氛顿时变得安静。 「谢谢你,尤听,」女孩子在她耳边低声轻语,有温热的泪滴浸湿了尤听的肩头,「一直在我身边。」 尤听一愣。 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小姐不再称唿她姨娘,而是直接叫她的名字。 也变得更为黏人。 不过,异国他乡,只有她们两人相依为命,宋镜辞的态度也很正常。 第235页 尤听轻勾起唇,温声回应:「我会一直在。」 - 那天开始,尤听和宋镜辞磕磕绊绊的生意之路正式开启。 若是遭遇挫败,她们就抱在一起相互打气。 若是取得成效,她们就会心情大好地放上音乐,步伐轻快地共舞一曲。 如果不是那夜喝的酒太烈,尤听想,日子大概会一直这么不咸不淡地过下去。 分不清是谁先醉了,步伐不稳,一个去拉另一个。 于是两人就那么踉跄地跌倒在床上。 衣裙压住了衣裙,酒气充斥着整个房间,也令大脑微微晕眩。 抬起眼时,便融入了对方的眸中。 宋镜辞的长睫颤得像扑闪的蝶翅,她径直凝望着尤听,红晕漫上了整张白皙的脸。 许是灯光暧昧,又或是醉上心头。 总之,宋镜辞低头,轻轻地贴上了尤听的唇。 温热触感传来。 尤听诧异地眉梢轻挑,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好似都慢动作地在脑海中重演了一遍。 原来早就有迹可循,只不过,她一直没有注意。或者说,假装没有注意。 就像这个吻。 她分明可以躲开的。 但她终究没躲。 …… …… 数年后。 尤听和宋镜辞已经成为了国外赫赫有名的女企业家。 她们暗中向国内投送了许多物资帮助,密切关注着形势的发展。 日军投降的消息传来的那天,两人站在海岸边上,眺望着遥远的祖国,忍不住相拥而泣。 尤听和宋镜辞本打算立刻回国,但却因如今的地位所限,被国外的人一直拦着。 周旋多年后,她们终于坐上了回国的飞机。 飞机落地的时候,恰好又是黎明时分。 尤听牵着宋镜辞的手,缓缓走出机舱门口。 天光破晓,温柔地倾泻在她们身上。 她们相视而笑。 这一次,没有连天炮火,也没有流血的纷争。 山河无恙,人间皆安。 第98章 全文完 【任务已完成】 【正在返回主世界, 进度1%,5%,20%……100%】 尤听从急速下坠的失重感中醒来, 勐地睁开了眼。 短暂的不适应后,她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周围很安静,仿佛还能听见点滴液一滴滴流淌而下的声音。 她重新闭上眼,在脑海中整理着先前发生的一切。 她死在了海里……遇到了什么系统……答应绑定并开始做任务…… 然后。 尤听再睁开眼, 眸光顷刻变得锋利。 她都想起来了——关于她的死亡。 一句话描述, 就是场无聊的豪门争抢财产的戏码。 她是尤家唯一的女儿,父母死了以后, 亲戚整天都对尤家的资产虎视眈眈。 本来一开始,那些亲戚都没把一个小小孤女放在心上。 结果他们设下的每个套, 都无一例外地被尤听看穿。 甚至还将计就计, 让他们吃了哑巴亏。 这之后,众人才真正开始正视这个年轻的女孩。 他们想过很多办法,奈何尤听实在太过谨慎。 不仅没能分到尤家的一羹半勺,反而自己生意上吃了不少苦头。 最终, 这帮人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尤听弄死。 尤听眸光轻飘飘地向着窗外移去, 在那里,她的管家正心神不宁地走来走去,本就苍老的脸更显沧桑。 他们费尽心思,威逼利诱,终于买通了唯一能够接近尤听的人——这个跟了尤家三十多年的老人。 尤听微微一嘆,长睫掩下冷漠的眸光。 背叛过她的人,不管是因为什么理由, 她都不会心软。 如今她重生一次,至于那群人, 不把他们都送进监狱她就不叫尤听。 她半坐起身,伸出手准备拔掉滴液的针管。 「诶诶诶,」门被推开,一道娇俏的声音响起,「你干什么呢?」 尤听抬起眼,对上一双满不贊同的清澈眼眸。 她莫名地唿吸一滞。 为什么会有种……好熟悉的感觉? 进来的是个小护士,许是刚毕业还没多久,身上带着几分稚气未脱的青涩气息。 小护士的长髮老老实实地盘在帽子里,露出一张干干净净的脸庞。 柳眉纤细,鼻樑挺直,一双黑亮的眼眨巴着望着尤听。 像是清晨枝头最先开放的花骨朵,花瓣上犹带着露水。 她那张唇生得最好看,唇形流畅,很适合…… 接吻。 这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让尤听不自觉怔了一下,小护士不满她的发呆,自觉严肃地又说了一遍:「你是病人,不可以随便乱动。」 像在训不听话的孩童,「听见了吗?」 尤听「哦」了一声。 她目光下移,瞟过小护士衣服上的胸牌—— 慕予情。 她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听着耳边小护士还在絮絮叨叨的念叨。 漫不经心地想,送那帮人进监狱的事,稍微缓缓也无妨。 …… …… 几个月后。 尤听整顿好了尤家企业,也将那帮算计过她的人统统送去吃牢饭。 第236页 她准备的证据充足到令律师都惊讶的地步,大概是永远也不能出来脏她的眼了。 解决好所有的事情后,尤听开着车来到了医院。 她屈指敲了敲值班的护士台。 慕予情抬起头,对上女人似笑非笑的目光,无端地脸有些发烫。 「你来做什么?」她做贼似的小声问。 尤听笑得无辜:「来医院当然是看病了。」 慕予情顿时紧张起来,「你病了?哪里不舒服?严不严重啊?我带你去挂号。」 「挺严重的。」尤听长眸微弯,将一枚银戒指推向对面。 「相思病,」她凝眸看着慕予情笑,「小护士,只有你能治。」 戒指上刻着的是朱丽叶塔玫瑰的花型,意为温柔而长久的等待对方。 慕予情脸色通红,唇角却高高扬起。 她心跳怦然地飞快收起那枚戒指,瞪了尤听一眼。 「……下班再说!」 尤听微微一笑。 她曾以为,她永远不会因为什么情情爱爱而昏头。 但这世上最不缺意外。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