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家的卖鱼夫郎》 第1页 《夫子家的卖鱼夫郎》作者:稼禾【完结】 文案: 陶青鱼穿到大离朝成了个小哥儿。 家中人口多,靠着一口池塘养鱼勉强过日子。 一次意外,家中急需银子。正当陶青鱼打算卖了鱼塘筹钱,忽然有人上门说亲。 「方家就他一个,人家还是书院夫子。你嫁去一没公婆伺候,二有举人相公争面子……」 陶青鱼:「面子值几个钱?」 媒婆笑开花:「十两彩礼钱。」 陶青鱼转身就走。 活这么久,也没见天上掉过馅儿饼。 媒婆:「一百两。」 陶青鱼顿步、转身、抬手,一气呵成。「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笑话,当一百两是张废纸,随随便便…… 随随便便就放在了他手里。 年轻夫子一袭长衫,手指温度隔着银票传到他掌心。他轻声道:「交钱了,小鱼老闆可交人?」 * 方问黎不喜欢吃鱼。 但每每听到门外吆喝时,他总是叫住卖鱼郎买下最大的一条。惹得哥儿笑说他是个鱼痴。 一次无意表露喜好,被有心之人恶意传到了陶青鱼耳朵里。哥儿红着眼眶气道: 「不喜欢吃鱼就不吃。」 不喜欢我也不用非得娶! 方问黎心中一疼,将人抱紧。 曾几何时,在这个充斥着争吵的小院里,哥儿明快的吆喝声陪了他整个压抑孤独的年少时期。 乃至最后小院只剩他一人,日子归于平淡。 他也非得乘人之危,用那一百两银子,拙劣地包圆了哥儿的后半生。 「是不喜欢吃鱼,但你我非得娶。」 *鬼机灵小美人.有钱不赚白不赚.卖鱼郎受vs表面儒雅实则冷血冷情.占有欲超强.夫子攻 *蓄谋已久 *应该有崽 2023/10/26 内容标籤: 穿越时空 文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陶青鱼,方问黎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一手交钱,一手交鱼。 立意:诚信为本 第1章 江阳府,鸣水县。 「卖鱼咯,塘里起的新鲜鱼!瞧一瞧,看一看嘞!」 脆亮的声音响彻鸣水县西街的卖鱼市场。 陶青鱼一身粗布短衣,外头裹着一件羊毛做的御寒裘衣立在摊位前。 他笑着招唿着来往的行人。露出来的脸被冻得微微泛红,一双圆杏眼灵动转着,似林鹿一般生机。 卖鱼的地儿水汽足。 地上尽是木桶瓦盆,还有专门搭建起来养鱼的腿高的池子。 风一吹,那水汽藏进风刀子里,刺得脸疼。 快下市了,鱼已经卖得差不多。 剩在大木桶里的鱼难得获得喘息之机,慢悠悠地在水中张开嘴游荡。 地面流着杀鱼的血水,鱼鳞、鱼鳃混着鱼的内脏堆积在一起,腥味儿沖天。 若不是买鱼的,旁人只会避着走。 眼看没多少人了,卖得差不多的鱼贩开始收拾东西。见那还不停招唿客人的小哥儿,其中一人笑着道:「鱼哥儿,我们就先走了啊。」 陶青鱼停下叫卖,道:「我差不多了,剩下这点儿再去其他地方转转。」 说罢,陶青鱼几下将地面摆着的杀鱼刀、案板这些傢伙什放在木板车上,比其他鱼贩先一步推着车离开。 见他走了,大伙儿动作放缓。 刚刚开口的中年鱼贩邹逢春站直身,双手握拳锤了锤后腰。 「卖了一上午,就不见鱼哥儿喊累。我都没声儿喊了。」 邹逢春媳妇走到他近处,略显担忧地帮他锤腰: 「人鱼哥儿从小跟着陶大卖鱼,啥活儿不是一点点练出来的。你这么大年纪年纪不比小年轻,少逞能。」 鱼市末尾,一个眯缝眼的年轻汉子牵着毛驴走过。听人夸那小哥儿,脸一青,嘲道: 「他能比得过汉子。」 「哥儿不像哥儿。也没见谁家哥儿跑出来跟汉子争生意。那些买鱼的保不成就冲着他那张脸来的,别不是私底下……」 「曾四郎!」邹逢春脸色骤沉,「你自己定价高了卖不出鱼,怪人家鱼哥儿作甚!」 在鱼市卖鱼的,但凡上点年纪的,都是看着陶青鱼长大的。 相处十几年了,谁不知道哥儿是个什么品行。 卖鱼而已,招谁惹谁了。 换自家要能出这么个能干的哥儿,他睡觉怕是都要笑醒。 曾四郎才来不久,哪里知道他们这么维护那小哥儿。 他梗着脖子急红了脸道:「难道不是,你们长两眼睛没看清楚。那么多汉子围着,不就是……」 邹逢春截断他的话,怒道:「鱼哥儿好好做事儿惹你了。倒是你!一来就像坏了鱼市的风气,老子打死你……」 邹逢春两个眼睛瞪如铜铃,骇人得很。他抡起沙包大的拳头,眼看就要落下。 曾四郎一怂,手忙脚乱狠抽了一鞭子毛驴。 毛驴痛唿一声,急急忙忙赶在邹逢春动手前跑了。 其他鱼贩看够了戏,围上来或笑或嘆。 他们当中有维护的陶青鱼的,也有觉得一个哥儿在外面抛头露面也是不妥闷在心里不说的。 但终归不是自家的哥儿,说了也无益。 第2页 「邹老大,算了。」 「换鱼哥儿在这儿,看那怂蛋敢不敢说一句。」 「就是,收东西吧,早该回了。」 * 鱼市混乱时,陶青鱼已经推着木板车沿街叫卖了。 穿了几个巷子,从县西绕到东,深木桶里的鱼只剩三五条。 路过一家门前种着两棵桂树的人家,陶青鱼瞧了眼上了锁的大门,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没有再吆喝,而是推着木板车走了。 今日打的鱼多,卖得虽然久了,但还好都换成了银子。 陶青鱼擦了下额角的汗水,甩着泛酸的手,沿街边随意找个台阶坐下。 快午时,买卖东西的人都散了。 陶青鱼翻出水壶灌了几口凉水,眼神微微呆滞。 想着家里好些天没吃肉。陶青鱼颠了颠钱袋子,目光从木桶里的鱼移到了街对面的肉摊。 这会儿都在收市,肉价该是降了几文。 肉贩子手里那条瘦肉多肥肉少的肉条已然卖不出去,陶青鱼咽了咽口水,忙站起来拍拍灰跑过去。 「老闆!」 「哟,鱼哥儿。」肉贩笑看他,陶侃道,「今儿倒捨得买肉了。」 陶青鱼也笑。 他生得好看,常年干活皮肤虽黑了点、糙了点,但笑起来就跟太阳似的,照得人心里也灿烂。 「倒不是不捨得,是没空。今儿这不是正好就瞧见叔你这儿剩的肉。」 他也不多废话,直白问:「可用鱼换?」 肉贩摇头:「我可不要死了的鱼。」 陶青鱼一听有戏,立马跑回去将自己的小车推过来:「瞧瞧,还有气儿呢!」 肉贩绕过自家摊子过去,脑袋凑近木桶。 水里三条鱼,虽翻白肚了,但鱼鳃还在动。 陶青鱼忙道:「这些三五斤是有的。三条换那叔那一块儿?」 肉贩:「多了我可吃不完。」 陶青鱼以为他不愿意,急了:「那换一半。」 肉贩捡起竹条绑着的肉啪的一下扔上车,指着木桶里的鱼招唿道:「拿两条,正好给我老丈人送一条。」 「多的……」 「多了不要。」 陶青鱼跟那春雨落下后地里的小苗似的,唿哧一下颤抖着叶片挺直了身子。 他笑得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面上说着:「那可使不得。」 「得了吧,你我还不知道。」 「嘿嘿,谢谢叔。」陶青鱼撩起袖子扣住鱼鳃一提,稻草穿过鱼嘴,欢欢喜喜递过去。 肉贩手一抓,道:「行了,早回吧。」 陶青鱼笑着摆摆手,将车绳往肩膀上一套,转个方向改拉着车走。 肉价贵,鸣水县能常吃上肉的人家不多。 鱼价虽也不便宜,但比肉价要低上一半多。 两条鱼换三斤肉,细算起来他也不亏。且剩一条鱼今晚还能加餐。 今日算是没白忙活。 * 临城门外有条小河,陶青鱼先将车拉去河边,将木桶里多的水倒了。 木板车立马轻下来,陶青鱼回家的脚步都快了。 县里回乡里要走小一个时辰。 陶青鱼吸了一口冷气,闷头赶路。 走走停停,闲来无事,便由得思绪乱飞。 说起来,他原是叫陶青渝。可上辈子生病早早没了。 应是过奈何桥的时候孟婆给他的汤掺了水,所以小时候断断续续能想起上辈子的事儿。 幼时他不懂,常拿这些事儿去问他爹。搞得他家里人以为他撞邪了,带着他去找了好几次神婆。 神婆有用没用另说,但找一次要花一次的银子。 家里人虽不说,但从小跟爹一起卖鱼的陶青鱼是头一个心疼银子。 所以即便后头再有记忆闪过,他也不说了。 等到长大,也自然而然明白了自己是怎么一回事儿。 唯一令他偶有错乱的是:这地儿不是记忆中的那些歷史上存在的朝代,人也有男人、女人和哥儿之分。哥儿与男人没什么不同,但就是能生崽子。 偏偏陶青鱼自己是个哥儿,这就有些难言了。 生理上的事情他改变不了。 无法,他只能讲究两字—— 随缘。 随着随着,就随到了十八。 * 一个时辰后。 陶青鱼晃晃悠悠走到了自家村外。 踏入村口前,他看了一眼藏好的肉。然后手臂用力,膝盖弯曲,抵着车慢慢下村前的长坡。 过长坡,左拐入村。便陶家所在的宝泉村。 村子西边高,东边低。里边有秦、陶两大姓。 过村口大路,左边是连片的梯田。田下更远处是平整的地块。冬日来,田里蓄积了冬水,里面全是鸭子走出来的脚印。 冬日的鸭子肥硕,红烧跟清炖一定都好吃。 往里走,人家就渐渐多了起来。 冬日歇地,除了种点油菜,也没多少活儿。 村里三五人聚在一起,那些媳妇夫郎手里做着针线活儿补贴家用,嘴上还唠嗑着。 这时候但凡村路上有个人,都能被纳入话中。 村中养鱼的就陶青鱼家,拖着车也招人眼。 陶青鱼却不得不从人家面前过,只打了招唿就加快脚步。 更往里,过了晒谷场,脚下一拐往小路走不远就是自家。 第3页 「爹!小爹爹,我回来了!」 没等踏入家门口,院里跑出来个六七岁的男孩。 「青嘉。」 陶青嘉连忙抱住陶青鱼的长腿,小声且快速道:「大哥哥,家里又来媒人了。你快跑啊!」 陶青鱼一听,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脚步往后一撤。 「鱼哥儿回来了。」不容他跑,陶青鱼的小爹爹方雾一把抓住他的手,双眼含笑,「快去收拾收拾。」 陶青鱼艰难扯了扯嘴角。 「阿爹,我不是说……」 「相公!出来帮忙。」 陶青鱼看他小爹爹风风火火来拉车,使了半天劲儿也没拉动几分。无奈拉开他自己上。 车进院子里,陶青鱼被自家亲爹推去自己屋。 他将门一关,转头见二叔家的陶青嘉跟三叔家的两个五岁的双胞胎也跟了进来,齐齐趴在床边。 三双清澈的大眼睛看着他。 「不是叫你们提前告诉我吗?」陶青鱼脚下勾过小凳子坐下。 「我在外面等了,大哥哥好久不回。不信你问青芽、青苗。」陶青嘉缺了门牙,说话漏风。 两双胞胎默契地点点小脑袋。 陶青鱼手撑着脸,眼里幽光闪烁。他侧头问:「媒婆说的哪家?怎么说的?」 陶青嘉眨巴眼,有模有样地重复大人的话:「二里村的,家里只他一个男丁。年纪大了点,二十五了。」 陶青芽:「人老实。」 陶青苗:「体格好。」 「那不就是人傻又胖。」 陶青嘉:「姓万,大哥哥你知道不?」 陶青鱼:「倒是没听说过。」 「听说过什么,鱼哥儿,还不快出来!」 陶青鱼小爹爹的话一落,只听灶屋那边细细的刺啦一声。 一股浓烈的被柴火激发出来的油脂香钻进门里来。 「肉!」三小孩精神一振,眼如恶狼。 陶青鱼脸色一变,急得跳起。 「我的肉!」 他忙问仨小的:「媒婆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一刻钟吧。」 陶青鱼拍拍陶青嘉的脑袋,一脸沉重:「记得桌上多抢点儿。」 开门出去,陶青鱼身后跟着三个小豆丁。 他身高腿长,比一般的哥儿还要高一个头。小豆丁们崇拜地仰头看着自家大哥哥,然后跟着他一起涌入灶房。 「哟,这就是鱼哥儿吧。」 陶青鱼顿步,嘴角一扯。「哟~这就是蔡媒婆吧。」 蔡媒婆呵呵一笑:「瞧你说的,又不是没见过,鱼哥儿还能认不得我了。」 陶青鱼笑得假惺惺:「可不是,又不是没见过。蔡媒婆都来家里几次了,还能不认得我了。」 第2章 蔡媒婆讪笑着转过头去。 这哥儿忒厉害,性子强,嘴巴也毒。难怪嫁不出去。 看蔡媒婆不接话,陶青鱼翻个白眼,带着三个尾巴进屋。 「你呀,少说几句。」门后,方雾扯了扯他拉上去的袖子,小声道。 陶青鱼看着锅里的肉,心里半点不得劲儿。 「阿爹难道看不出来,她就是来占便宜的。」 方雾手指往他脑门上一戳。「还不是为了你。」 自家哥儿上了年纪,看了那么多人没成一个。他心里能不着急。 陶大郎坐在灶前烧火,见陶青鱼进来,笑呵呵地起身用筷子捡了几片肉放碗里递过去。 「跟弟弟们分。」 今儿陶大郎在地里刨红薯,没和陶青鱼一块卖鱼。 哥儿买肉定是想给家里开开荤,但客人来了,不好不拿东西招待。 陶青鱼见他爹这憨笑,这气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无奈接过碗来,往小马扎上一坐,心里堵得慌。 「都有鱼了,怎还做肉。」 他家一个月才吃得上一两次肉,鱼塘里的大鱼也是捨不得吃。 这蔡媒婆来家里几次了,哪次不是盯着吃饭的时候到的。 来就来了,上桌吃饭也不是不行。问题是谁家客人吃饭的时候专抢那肉吃。 几个弟弟巴巴地盯着那一顿肉,也没见她留一片。 就是一大盆鱼,起码一半得落入她口中。 家里其他人又不好意思跟她抢,到头来尽捡她的剩菜剩汤。搞得他一家似专门给主子做菜的奴似的,想想都来气。 方雾见哥儿真起了怒意,有些无奈地轻顺着自家哥儿的后背。 哥儿脾气像他,容易急。 本来卖鱼够累了,急坏了身子心疼的也是他。 方雾声音柔了下来:「是爹爹的不对。下次不做就是了。」 「鱼哥儿乖,快快洗碗,咱吃饭了。」 陶青鱼好哄得很。 听他小爹爹跟哄孩子似的,立马红了耳朵尖起身忙活。 真是,拿他小爹爹没半点法子。 * 陶家人比起其他人家,人口算少的。 陶青鱼爷奶一共有三子。陶大郎陶兴永是陶青鱼的爹,娶的他小爹爹方雾。两人只得他一个哥儿。 二叔陶兴隆、三叔陶兴旺是双胞胎。 二叔在县里酒楼做帮厨,娶的也是帮厨的女儿宋欢。二人有两子,大儿子陶青书今年十五,现在也跟着在酒楼干活。小儿子在家,就是七岁的陶青嘉。 三叔也娶的是夫郎,叫杨鹊。两人生了陶青芽跟陶青苗这对双胞胎。青芽是哥儿,青苗是儿子。 第4页 三叔农忙时在家里种地,现在地里活儿不多,就去县城里找零工去了。 小三叔杨鹊今日要卖些小玩意儿,也跟着一起去了。 若靠着鱼塘,按理说家里日子不至于难过。 但陶家从曾祖父那一代才脱离佃农身份,亲爷爷陶有粮小时候还是小佃农。 后来爷爷辈的分了家,自家爷奶便拼命干活挣家底。终于挣出三间茅草屋和十几亩的薄田。 虽说现在子孙满堂,吃饱穿暖,但二老却也落下一身的毛病。 虽不是大病,但时不时看一看郎中,抓几副药就是小半两银子。 加上薄田田产不丰,又要交税又要养活一大家子。一年到头,陶家真就只是不饿死,更莫说沾荤腥了。 吃饭在堂屋,一张四方桌。 上头阿奶邹氏已经扶着阿爷坐下了。 蔡媒婆不用招唿,人家已经主动坐了上去。 然后是自家爹跟小爹爹一方,最下方再是陶青鱼带着陶青嘉一起。 至于两个小双胞胎的就上不了桌,他俩被安排坐在矮凳上,跟前再放个高凳方便吃饭。 「吃吧。」 陶老爷子一动筷,陶青鱼跟陶青嘉对视一眼。 见那蔡媒婆大张着筷子急吼吼地冲着那盘儿肉去,看样子是直接准备抄底。 陶青鱼:这日子已经够苦了,好不容易吃个肉我还能让你! 两个小的一人一筷子,直接抢了先。在众人的错愕的眼神中—— 陶青鱼笑眯眯:「阿爷吃肉。」 陶青嘉傻兮兮:「阿奶吃肉。」 蔡媒婆看着一下少了一半的盘子,撇撇嘴,转而更快地继续。 「鱼哥儿。」方雾瞧着一团乱的桌上,堪堪反应过来。 陶青鱼:「来来来,阿爹跟小爹爹也吃。」 陶青嘉嘻嘻笑着,跟自家大哥哥打配合。顺带招唿两个最小的端碗过来。 上桌才一会儿,中间那盘蒜苗炒肉已经被抢得一干二净。 蔡媒婆看得愕然。 一边气愤,一边着急地去抢鱼肉。 这下陶青鱼没再动,而是乖乖坐着吃。 见自己碗里也有肉,他好心情地摸了摸身边陶青嘉的头。 真是贴心好弟弟。 见自家哥儿如此,陶大郎还在那呵呵笑。方雾红着脸掐了下他的腰,他才敛了笑意。 这叫什么事儿! 传出去,自家哥儿的名声又得坏上一层。 不过两个老的没发话,他两人也不好说什么。 陶老爷子倒是看了一眼碗里鱼肉已经堆得高高的蔡媒婆,慢慢收回目光。 一顿饭吃得迅速,蔡媒婆虽没抢到猪肉,但也吃饱喝足。 她笑道:「话也说了,饭也吃了。这次的万家是个顶顶好的,若是这边儿同意,我就去回话了。」 陶青鱼:「不同意!」 「鱼哥儿!」方雾拉住他,「回屋去。」 「那就是同意了。」蔡媒婆满面油光,笑得脸上肉都打颤。 方雾正要开口,陶大郎拉住他的手,低声道:「哥儿不同意,再考虑考虑吧。」 方雾瞪他:「我知道。」 转头他笑对蔡媒婆道:「我们好好想想,三天内指定答覆。」 这一说,反倒是让蔡媒婆诧异了。 鱼哥儿都这条件了,还要挑拣!也不瞧瞧这十里八乡的有谁看得上他。 心里这般想,她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没挂住。 她一把拽住方雾的手走到偏旁,噼里啪啦就是一顿说:「我说陶大夫郎,这还用得着想。」 「人万家有地有房,独他一个男丁,还又是头婚。多好的条件!要不是年纪大了一点点,能看上你家老……哥儿。」 说到上头处,她干脆手叉腰,摆起谱来: 「我蔡金花怎么也牵了百十个对新人了,就是信我也准不会错。换其他人,还不一定能帮你家哥儿找上。」 「要我说你就点个头,也算是给哥儿找了个好归处。那边还急着等话呢。」 方雾张张嘴,忍住情绪。 想着自家哥儿的性子,还是道:「这……二里村离我们这里远,再说……」 这条件,还真挑拣上了! 蔡媒婆嗤笑,立马截断方雾的话道: 「哪里远,不就是在县城外。离县城近还不好?再说什么,这成亲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能听哥儿的。哥儿还小,不知道好坏。」 见蔡媒婆一开口不打算停,愣是要他今天同意。 且说来说去,说得好像是自家哥儿捡了大便宜似的,方雾心里也不舒服。 他家哥儿性子是直了点,但半点不差。生得好,又能干,要比赚钱没一个哥儿比得上他家小鱼。 要不是家里差,拖累了点儿,至于这么被人挑挑拣拣。受这些窝囊气。 蔡媒婆嗓门大,再在院子里说下去,怕是整个村里都知道了。 这时候,陶老爷子开口:「谁家看人不得好生斟酌,为何我家得立马答应。三天而已,又不耽搁事儿。」 陶老爷子开口,蔡媒婆一下子哑了声音。 她赶苍蝇似的,烦躁地甩甩帕子。「行行行,就三天。我走了。」 院门嘭的一声被蔡媒婆撞开,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离开。 陶青鱼:「真当自己是块肉,走哪儿都能被捧着。」 第5页 陶老爷子看着自家大哥儿那雄赳赳的气势,心里一嘆。他道:「收拾完桌子,堂屋说事儿。」 陶青鱼皮子一紧。 别又是说他的婚事。 * 陶大郎夫夫俩快速收拾完碗筷,堂屋空了出来。 两个双胞胎被陶青嘉带到院里去玩儿,唯有陶青鱼留下来面对四个大家长。 「这次,先不说哥儿的婚事。」陶老爷子发话。 「爹……」方雾着急。 陶大郎拍拍自家夫郎的手:「爹有主意。」 「没主意。」陶老爷子眼中含着思索,好一会儿下来决定道,「我看那蔡媒婆,下次就不要让她进门了。」 还有这好事! 「就是,早看她不爽了。」 陶青鱼笑得灿烂,像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看得几个长辈也无奈又好笑。 陶奶奶邹氏道:「前些时候,她来几次一直说没人挑得上咱家鱼哥儿。这次一脸喜色地来,说得那万家是多好多好,我是不信。」 「老大家的,这几天还是去打听打听。」 「娘,我晓得。」 「我去。」陶青鱼将事儿揽在身上。 「你说你……」方雾拿他无奈得很,「你一个未出嫁的哥儿,打听什么打听。也不看看事儿!」 陶老爷子:「鱼哥儿的事还是慢慢看着,这事儿急不得。最怕草草答应,害了他一辈子。」 方雾面露愁色:「都十八了……」 村里哥儿十四五就订了人家,十六就嫁了。也不怪人家嫌自家哥儿年岁大。 「咱家条件在这里,晚点也是应该的。」 陶老爷子都这样说了,方雾只得点头答应下来。至于那万家,他是得好好看看。 * 说完人散去,陶青鱼故意落后一步。待看自家小爹爹走了,他立马掉头。 陶爷爷就坐在原地没动过。他见状笑了一声:「鬼机灵。」 陶大郎也悄悄留下,拉着凳子挨着他爹坐下。 陶青鱼:「阿爷,爹,我不想嫁。」 陶爷爷真就想了想,道:「这不行。」 陶大郎也摇头:「确实不行。」 「现在爹能护着你,但爹老了不行。你一个人爹不放心。」 陶青鱼眼睛滴熘熘一转:「那晚点儿,等我有钱了招赘怎么样?」 「反正爹现在就我一个,我不得给爹养老。」 陶大郎:「!!!能、能行吗?」 陶爷爷听到哥儿这话并不意外,他笑得眼尾褶子深深皱起:「要是咱哥儿有这能耐,也不是不可以。这样以后还能少受点委屈。」 「那说好,我小爹爹再催我,你们帮我。」 「那不行。」陶大郎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没半点犹豫。 陶爷爷拍了自家大儿脑袋一下:「不争气,这都不行?」 陶兴永:「我怕夫郎生气。」 「夫管严。」陶青鱼转而期待地面向陶老爷子,「那爷爷……」 陶爷爷看了眼外面院子里忙活的老妻跟大儿夫郎,真计较起来,一个比一个兇悍。 扛不过啊…… 「咳咳,咳……爷爷答应了你奶,不插手这事儿。」 陶青鱼脸一垮:「都靠不住嘛。」 陶大郎挠挠脸,腼腆笑道:「怎么这样说爹呢。」 陶老爷子也是老脸一红。 第3章 宝泉村多坡地,东边平地那块好地方早被先扎根宝泉村的秦家人用了。 后头陶家祖宗迁过来,也只得选些边角地方住。 陶家位置靠里一点,在主路分叉的一条小路边。隔壁是条件差不多的尤家。 这厢刚送走蔡媒婆,不一会儿,村里人已经知道陶家的事儿了。 村中晒谷场角落的大银杏树底下,闲着没事儿的人见着蔡媒婆从村中大路走过,立马就凑了过来。 「尤家的,鱼哥儿这次可看上了?」 尤家也是三兄弟,上头老爹老娘已经不在。陶家旁边那尤家的祖屋现在是尤家大郎住着的。 尤家大郎的媳妇是个管不住嘴巴的,这会儿听人一问,早憋了一会儿的话止不住地往外冒。 「看上?得是人家看上他鱼哥儿吧。」 「不是我说,蔡媒婆说的那万家已经是鱼哥儿能找到的最好的了,就这,人鱼哥儿还看不上。」 「万家?」 「哪个万家?」 「就二里村的。」 村中人来来往往,绕几个圈子或多或少就知道其他村里人的情况。 「万家?那不是……」 「是什么?」 被众人看着的妇人眼里慌乱一闪,状若无事笑道:「没什么,就二里村姓万的人家不少。」 「说什么呢?」 软绵的话在背后响起,众人吓了一跳。 尤秦氏转头瞧是熟人,眸光闪烁。她快速起身打算悄悄离开这扎眼的地方。 「秦姐姐,别走啊,刚刚不是说得正起劲。说与我也听听啊。」杨鹊笑眯眯地背着篓子,往边上一跨拦在秦梨花跟前。 「瞧我,今儿就不该上县里,错过了好事儿。」 没有什么比背着人家说话的时候被当事人家听见时更尴尬的。偏偏这陶三郎家的还是个极为护短的,对鱼哥儿跟对亲儿子似的。 有婶子受不住那打量的眼神,忙站起来道:「哎哟!忘了家里还烧着火,先走了啊。」 第6页 有一个打头,其他人立马一闹而散。 杨鹊看着低头越过自己的秦梨花,哼笑一声,高声吆喝道:「秦姐姐,走那么快做什么。咱顺路,等等我啊。」 不是还好,一说秦梨花跟后头有鬼似的,一熘烟儿就跑了。 陶家住得还算偏,但耐不住邻居是个多嘴的。家里有啥事儿自家闭口不言呢,这边就被这尤秦氏漏了出来。 杨鹊在村里最烦的人,她能排的上前三。 背着满背篓的东西走到了自家院外,杨鹊推开门就见自家两个崽子坐在鱼哥儿跟前。 鱼哥儿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鱼哥儿。」 「小三叔!你回来了啊。」 「小爹爹!」陶青芽跟陶青苗两小的像小米虫见了白大米,火炮一样沖了上去,一人抱住杨鹊的一条腿。 陶青鱼起身帮忙将杨鹊背上的东西接下来。 杨鹊:「家里今天来人了?」 「是蔡媒婆。」陶青鱼遗憾道,「可惜小三叔不在。」 「那蔡媒婆靠得住个屁!十个媒有九个都是烂媒。」杨鹊想了想,急匆匆道,「不行,我得跟雾哥再说说。」 陶青鱼一把拉住他。 「阿爷已经说了,以后不让她来了。」 杨鹊这才歇下心思,他看了看翻背篓没找到吃的一脸失望的两崽子,好笑又有些鼻酸地揉了揉他们的脑袋。 「爹爹忘给宝宝买零嘴了。」 两个小的看自家爹眼中的伤心,立马乖笑。「爹爹我们不吃。」 「小爹爹我们今天吃肉肉了。」 杨鹊一脸遗憾:「啊,吃肉了……可惜爹爹不在。」 「嗯,爹爹不在。抢、抢完了。」 「完什么完,给留着呢。晚上做来给你们小爹爹吃。」方雾从屋里出来,手上拿着菜刀。 杨鹊:「上哪儿去?」 方雾:「砍个菜。」 杨鹊:「我一起。」 两人一问一答,走着走着就一块儿出了院子。 陶家一共两个夫郎。大夫郎方雾手长脚长,五官带着英气,性子麻利带点儿泼辣。 不笑的时候,抄起傢伙就像要跟人打架似的。 三夫郎则像个软面团,三十的人了还一张包子圆脸,脾气也软乎。 不过他在家是个软猫,在外就亮起爪子,嘴皮子也是厉害得紧。 两人性子完全不一样,但相处多年,两人之间还挺和谐。 杨鹊当个甩手掌柜走了,陶青鱼只能将那装了半背糙米的篓子拿进屋里。 随后一个巴掌按着一个小脑袋,让他们进屋跟陶青嘉玩儿。 自己抄起渔网,绕过院子往后头去。 他家鱼塘就在屋子后头,是在自家的田上挖出来的。鱼塘有小两亩。 每年往鱼塘里放苗,养到冬季正是好卖的时候再捞出来。大的放桶里,小的扔进去继续养。 周而復始,这鱼塘也有十几年了。 鱼塘一角是小块菜地,两个刚刚出门的爹都在地里。 鱼塘岸上种着十几棵甜梨,秋日里收穫了也是一笔收入。 陶青鱼熟练下网,等着明早来收。 方雾看着自家哥儿又是撩裤腿又是脱鞋的,沉沉地嘆了口气。 「你说他哪里像个哥儿。」 杨鹊抿嘴笑:「不像哥儿也好,以后不用担心被欺负。」 「谁敢欺负我家鱼哥儿!看我不跟他拼命去!」他就这一个哥儿,平日里虽嫌弃,但心里真当个宝贝养的。 「这不就是了。咱都护着的。」 「哥儿这般好,这亲事总有着落。咱成亲不也挺晚,找的汉子比那先成亲坏得到哪里去。你放宽心,这事儿我看咱哥儿能耐大着呢。」 「话是这么说……」 「怎么说?」两人中间忽然凑过来一个圆脑袋。 方雾吓了一跳,险些一巴掌过去。 最后看清人收了力道,手掌轻轻落在哥儿头顶。像摸猫崽子似的摸了摸。 「没说什么,一边儿去。」 「嗷。」 「裤腿放下来,像个什么话!」 陶青鱼捂住耳朵,摇头笑得两眼弯弯。「听不见听不见。」 「我看你是欠揍!」 陶青鱼笑着跑远。 他小爹爹就是做个样子,可捨不得打他。 要说这辈子哪里好,好就好在有一个他曾今嚮往不已的家。 * 次日。 陶青鱼照旧一早起床。他绕到后头池塘,他爹已经起了网了。板车放在一旁,上面绑着的木桶里装了有一半的鱼。 陶大郎见自家哥儿来,笑着用肩上搭着的破旧帕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魁梧的身躯佝着,手上依旧忙个不停。 「爹。最后一网就可以了。」 「好。今儿我跟你一起去。」 「红薯刨完了?」 「还剩点儿,你三叔说他明儿在家休息,顺带就挖了。」 陶青鱼点头。 父子两配合着,将木桶装得差不多。陶青鱼跑回家:「小爹爹啊,饿了!」 「好了好了,别吵吵,几个弟弟还没起呢。」 方雾将烙好的饼用油纸包着,外面裹着一层布。外加一壶热水一整个放背篓里。 陶青鱼往背上一甩,边跑边道:「小爹爹我们走了。」 第7页 方雾急得追出门来:「你慢些!着什么急!」 「知道了!」 天还麻麻亮,父子俩一个在前面拉,一个在后面推,吭哧吭哧上了村外的坡。 「家里缺个毛驴啊爹。」 「牲畜贵,哪里买得起。」 上了坡后就是一段平地,父子俩这才掏出饼子边走边吃。两人都吃得快,几口下肚再灌几口温度刚好的热水。 打个饱嗝,额角的汗也跟着落下来了。 陶青鱼喟嘆一声,唿出的气成了白雾。 这日子虽然累点,但也满足。 「快些吧,晚了鱼不活了。」 * 鸣水县在江阳府的西边,江阳府虽是鱼米之府,但鸣水县是半点沾不上这个名头的。 原因就是鸣水县在江阳府西边缘,再往西过去就是群山之中沛西府。这边山多,丘陵多。路也高高低低,半点不好走。 加上地块分割,粮产远远比不上江阳府东其他县。 到县城,天已经大亮。 路上人流如织,鱼市上去的早的鱼贩手里的鱼怕是都卖了一半了。 父子两进了城门后往西街拐,一直往里走到头就是鱼市。 「鱼哥儿来了。」 「邹叔。」 邹逢春跟陶青鱼的奶奶是本家,七绕八拐也能攀上点亲戚。他家几代鱼贩,鱼塘也多。 整个鸣水县的鱼市上,就只他家有专门的养鱼池子。 嘴上搭着话,陶青鱼将木板车上的凳子、木盆、刀具一应要用的东西拿出来。 陶大郎则把木桶搬下来,再去河道边打一桶干净的水起来等会儿用。 这活儿做了十几年了,两人速度极快。 这边刚收拾好,熟客就来了。陶青鱼笑着叫人,手上麻利地抓鱼。 他爹则坐着,等陶青鱼称好了鱼,麻熘地抓着刀往鱼头上一拍。刮鳞、挖鱼鳃、破鱼肚、掏鱼肠一气呵成。 完了再舀一瓢水再将案板沖刷干净,咚咚几下,一条鱼破成了鱼块儿。 平刀抄起鱼肉往芭蕉叶上一放,裹好用稻草扎严实了。客人不用脏了手,提着就能走。 陶青鱼点完了铜板,随后往布袋子里一放。叮咚脆响,听得他眉头舒展。 「您慢走,下次再来啊。」 银钱入帐,陶大郎憨厚的脸上也带起笑:「客人慢走。」 余光见自家哥儿还有些稚气的脸,他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再养几年。 还小呢,家里也不是养不起。 早市出来买菜的客人多,这也是鱼市最忙的时候。陶青鱼不停地捞鱼称重,跟客人说着讨巧的话。一上午就没歇下来坐过。 木桶里的鱼慢慢减少,到晌午,鱼肉眼都数得过来。 陶青鱼用木桶里的干净水沖了下手。 冻得通红的手在帕子上擦了擦,他道:「爹,我去买点儿东西。」 「爹一起去。」 「还有鱼呢,我又不是不认识路。」 陶大郎:「那行。」 陶青鱼泥鳅一样窜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不一会儿消失在鱼市。 他倒要看看,这万家是怎么个顶顶好的人家。 第4章 鱼市对街,菜市。 菜市有个二里村的菜贩子,姓柳。人不错,家里专种菜卖,生意还挺好。 陶青鱼做势买菜,选着选着就到了那菜贩跟前。 「贵客啊。今早上才从地里摘的葵菜,小鱼哥儿可来点儿?」 陶青鱼手一顿。 忘了,整个鸣水县,他这张脸都已经混熟了。 不过没关系。 陶青鱼面色不变,真就认真挑选起来。 「这菜嫩,听说二里村的各种菜都种得好,尤其是那万家的万山崖是村中种菜大户。」 「嚯!哥儿怕是在哪儿听的玩笑话。」老闆一脸你唬我的样子。 陶青鱼笃定:「怎会,我那远房舅姑亲口说的。还说万山崖年纪轻轻,一表人才。」 老闆一听,满脸不可思议,后更是直接仰头笑了出来。 「不可能,不可能。她准是骗你。」 「我就住在二里村,我们村种菜好的当属我柳家。万山崖?哈,那就是个地痞子。整日里游手好闲,还进过县牢嘞。」 陶青鱼圆杏眼水汪汪的,看着可好骗了。 「我那远方舅姑怎会骗我?」 说着,陶青鱼将手里选好的一把葵菜递过去。老闆给他用稻草捆上。 他打量了陶青鱼几眼,脑中的两根筋忽然搭上。 倒是忘了,鱼哥儿不也还没有婚配。那祸害,最喜欢霍霍好人家的哥儿,被盯上也不是不可能。 他左右看了看,见人不多,冲着陶青鱼摆摆手。 陶青鱼微微凑过神,就听他压低声音道:「看在小鱼老闆卖鱼饶过我几文的份儿上,我悄悄跟你说啊。」 陶青鱼学他:「您说。」 「你那舅姑怕是要卖你到万家去。」 「什么!」 「嘘!!!可小声点儿。」 「我看啊,小鱼哥儿你赶紧跟你那舅姑撇干净关系。这般给你说那万家,准是没安好心。」 「那万山崖是实在不是个良人。他人长得像个胖头鱼不说,还是个酗酒的。喝了酒啊,爹娘都打呀。」老闆像是想起来什么,微微龇牙,「我路过他家几次,听里面那痛叫声都心里发虚。」 第8页 「这种人,嫁不得!更不能有任何关系。」 「再说他老爹老娘,也是村里有名的赖皮。赖上谁家,谁家倒霉。甭说远了,就拿万山崖家的几个叔叔来说,哪家不是被他家打秋风给打怕了的。见着人来就关门,躲都躲不赢。」 陶青鱼搓搓胳膊假装被吓到,垂下来的长睫遮住了眼底的冰寒。 敢情是这种人啊…… 那蔡金花不愧是媒婆,也是敢说。 陶青鱼掏出铜板付了,面上着急道:「谢叔告知,我这就回去让我爹将那攀亲戚的舅姑打出家去。吃我家饭,还想给我家招祸!这种亲戚,不要也罢。」 「快去快去,可不能进那个火坑。」老闆也是一脸着急。 等陶青鱼走了,老闆还在那念:「忘了问是哪个缺德的。这不是将人往火坑里推嘛。」 * 陶青鱼拎着菜回到自家摊位前。 陶大郎看他手里的葵菜,浓眉皱起。「家里不是有这菜,怎的还买?你小爹爹要是知道了,又要念你一阵。」 陶青鱼看了眼木桶,鱼儿又少了几条。 「就说是人送的。」 陶大郎纵他得很,暗自点点头。 「行,你自个儿说。」他在夫郎跟前撒不住谎,容易露馅儿。 「爹啊。」 「嗯?」 「我刚去找人问了问万家的事儿。那万家靠不住。老的是老赖,小的是痞子。这亲事不成。」 陶大郎圆乎的大眼顿时一睁,像发狂的熊,显出几分兇恶。 见自家哥儿还看着,他蒲扇大掌拍在陶青鱼脑门上。急道:「你说你,你小爹爹都说了不让你去打听。这事儿我们自己会去问。」 陶青鱼捂头:「我那不是着急嘛。」 「你小爹爹比你还急。」 「收拾收拾,回。」要知道这事儿还能坐得住,他陶兴永就是个瘪犊子。 「鱼没卖完。」 「鱼什么鱼,明儿再来。」 * 陶家父子俩急急忙忙收拾东西,跟前忽然落下一道阴影。 「还有鱼不是,这就走了。」 父子俩见是客人,手一顿。 陶青鱼跟自己爹对视一眼。送上门的铜板,不接住着实是他们不懂事了。 陶青鱼立马笑眯眯道:「还有最后几条,婶子可要来。」 「拿条最大的。」 陶青鱼立马捞鱼称重。 这边陶大郎刚把鱼收拾了包好,跟前这婶子就一脸喜色地拿过。 瞧着人拎起鱼走了还没给钱,陶青鱼忙叫住人。 「婶子,你忘付钱了。」 这婶子一听,立马拍着大腿笑得身子摇晃,手里的鱼倒是拎得稳稳噹噹。「叫什么婶子,咱两家是什么关系。」 陶青鱼看向他爹:什么关系? 陶大郎:「……」他哪儿知。 「嗐!我是那二里村万家万山崖的亲姑姑,小鱼老闆……不对,以后就是侄儿夫郎,该叫侄夫郎了。」 陶家父子闻言脸色骤变。 陶大郎更是直接站了起来,八尺的身高加上一身腱子肉,一身气势瞬间压得人喘不过气。 想攀关系的万兰花一下子没了笑脸,还强撑着有些畏惧道:「难道不是,媒婆都去了。这以后都是亲家了,这么一条小鱼,亲家别不是捨不得吧。」 「你……屁你的亲家!我家哥儿就是不嫁人也不跟你万家攀关系!」 「媒婆什么媒婆,老子可没见过!」 老爹牛哇! 陶青鱼暗自给他那似老黄牛发怒的亲爹竖了个大拇指。 见人如此,万兰花哪里还敢攀关系。 她快速将手里的鱼往地上一扔,外强中干道:「你陶家也太抠搜了。我、我不要就是了!谁稀罕!」 芭蕉叶落地破开,鱼肉洒了出来。 陶大郎气得胸口起伏不停:「什么东西!」 邹逢春注意到这场闹剧也走来,那鱼肉正正好落了一块在他鞋面上。 他弯腰捡起,道:「可惜了,只能拿回去餵猫狗了。」 陶青鱼蹲下,声音低了下来:「爹啊,咱回家告诉小爹爹去。」 「对,告诉你小爹爹去。」 陶兴永嘴笨,自觉这事儿还是自己夫郎来更为解气。 新鲜的鱼肉微凉,落在地上混了泥沙,瞧着不像样。几十文就这么没了。 哒哒哒的小毛驴从眼前过,驴蹄子好好走着却忽然拐了个弯儿踩进了身旁的血水坑里。 陶青鱼没来得及躲开,直接被溅了一身。 抬头看去,只见那眯缝眼的曾四郎笑得假惺惺道:「不好意思,驴子眼睛长得高,看不见脚下的人。「 陶青鱼忽然就笑了。 「既如此,那把眼睛挖了岂不是更好。」 说着他抄起一个东西往跟前勐地一刺,曾四郎心中大骇,嚎道:「杀人了!」 「救命啊!杀人了!」 众人看来,陶青鱼缓缓收回手,一脸嘲讽。「胆小鬼,不就是一卷芭蕉叶。」 曾四郎:「你!」 「你怎么!敢动我家鱼哥儿!」陶大郎看曾四郎急急忙忙甩鞭子抽驴,他一把抓住鞭子,手上搅个几圈狠狠一拉。 砰的一声。 刚刚还得意洋洋的曾四郎直接摔下毛驴,滚了一地的腥臭。 第9页 陶青鱼站在他身前,居高临下。 「啧啧啧,也忒不长眼了,骑毛驴都能摔。」 曾四郎痛唿一声,急急忙忙想爬起来。 「你你你……你们给我等着!」 陶青鱼:「我我我……我为什么要等你。丑东西!」 曾四郎打也不该打,骂也不敢骂。想爬起来,陶青鱼还故意伸腿又让他打滑摔下。 鱼市人不多了。 还留在这儿看好戏的几个人见此纷纷摇头。 也不想想,一个哥儿能在满是汉子的市场好好混了这么些年,是个软脾气他能混得下去。 活该! 曾四郎丢了脸面,拉着毛驴跑了,围观的人不一会儿就散去。谁都没注意到其中有一个年轻小伙子飞速跑远,拐进了东边巷子。 要问鸣水县人在县里最想安家的地儿,头一个就是东边进福巷。 进福巷的位置算不得繁华,而是离东边的玄同书院近。也最是安静。 年轻小伙儿一路往进福巷里钻,等到了那种着两棵桂花树的门前才停下。 他敲门,好一会儿门才开。 「主子。」 此时天上有些微阳光,落进那收拾得整洁的小院里,亮堂堂的。 院门口,男人转身向里。 「主子,我刚听说,二里村万家的请媒人跟陶家说亲了……」 「说亲?」男人声音微低,似呢喃潜出。 「是该说亲了。」 * 这边陶家父子回家,那自觉受了气的万兰花也气势汹汹地回了二里村。 不过她没进自己家,而是转头往万山崖家里去。 人还没进院子呢,就嚷嚷开了。 「我的好侄儿啊,你可瞧瞧吧。你那夫郎还没进门呢就敢凶你亲姑姑我。到时候人来了,你可得好好教训教训那不听话的!」 「嚷嚷什么!」 就近的窗户被东西砸得砰的一声,紧男人粗噶的声音从屋里传出。 「山崖啊,你可得给姑姑出出气!」 万山崖昨儿逛窑子只睡了半夜,今儿个回来补觉,才睡熟就被自家姑叫醒。他烦得不行。 后知后觉听万兰花说的夫郎一事,他好歹起了兴趣。 裹着一身酒气就这么衣衫不整地出去,没骨头地往椅子上一坐,腿伸在桌上。「我说大姑,大清早的你嚷嚷个什么劲儿!」 「还不是你那夫郎!」 「陶家那个?」 「可不是。一家子抠搜的很,你姑姑我去他那摊子上要点鱼吃吃都叫我拿钱,他还想不想进我万家的门儿!」 万山崖一个不是喝酒就是逛窑子的人,倒是没怎么听过陶青鱼的事儿,也不认识这么个人。 他只感兴趣的是:「长得如何?」 万兰花白眼一翻:「就一个狐狸精样,以后你可得看好了,怕是要偷人。」 万山崖抹了把脸,贱嗖嗖地笑了起来。 「长得好啊……」 第5章 陶家父子俩归家时,已经过了午时。 上午还有太阳,到这会儿已经乌云密布。风吹得路旁的竹叶沙沙作响,酝酿没多久,雨就下来了。 下的是小雨,跟细白糖似的,也沾不湿衣裳。 进了家门,陶兴永去放木板车。陶青鱼则钻进了灶屋。 冬日冷,几个小孩常跟猫崽似的蹲在灶膛口烤火。陶青鱼一进去,就被三双眼睛盯住了。 陶青嘉看清陶青鱼身上的泥点子,皱起小眉头:「大哥哥,你摔了?」 「没,被一个瞎了眼的驴踩水坑溅上的。」 「怎就你们三个在?」 陶青芽:「大伯伯回屋了。」 陶青苗:「爹爹陪他。」 陶青鱼点头:「那你们小心火,我先洗个澡。」 等他收拾出来,那三个小的还在灶屋,不过还多了一个杨鹊。 「小三叔,今晚咱吃鱼。」 陶青鱼将捡回来的鱼肉拿出来倒进盆子里,正扎了袖子打算收拾,杨鹊挡开他的手。 「去看看你小爹爹。」 陶青鱼一顿:「出什么事了?」 「没别的,就你那事儿。」 「他知道了?」 「可不,今儿你们刚走,他也出去了。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手臂粗一根棍子。咬牙切齿的,脸黑得不行。」 「多半是那万家不如意。回来后,他一个人闷在屋里中午都没出来吃饭。」 陶青鱼无奈:「他这是气他自己呢。我去看看。」 「快去,鱼我给做酸菜鱼啊。」 「行。」 从灶屋过去,直穿过西边侧房,再过堂屋,东侧房就是自家的屋子。 茅草房不隔音,陶青鱼放轻脚步站到门外,还能听见自己爹在那儿笨拙地哄人。 「蔡媒婆靠不住,咱以后不找就是了。别气坏身子。」 「你说说我家哪里亏待了她,哪次她过来不是把自己都捨不得吃的东西拿出来招待。」 「甭说其他,就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旁人做事也都还要顾忌着点。她怎么就又吃又拿的还能给我家哥儿说这样的亲事……」 「是是是,是她蔡媒婆的错。不气,夫郎不气啊。」 「不气,我能不气!」 陶青鱼摇了摇头,见堂屋路过的奶奶沖他努努嘴。他深吸一口气,轻敲两下门。 第10页 「不饿,不吃,你们甭管我。」 门没锁,陶青鱼缓缓推开。「爹爹啊,不吃哪能不饿。」 方雾见是他,憋闷道:「气都气饱了。」 陶大郎看陶青鱼进来,面上微松。 他眼神示意:哄哄你爹。 陶青鱼眨眼。 他往方雾跟前一蹲,手搁在膝盖上,撒娇似的道:「爹爹啊,我心口疼。」 「哪儿疼?!」方雾顾不得气,一把拉起蹲地上的人,焦急地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陶青鱼抓住他小爹爹略显慌乱的手,脑袋往他肩上一搭。「小爹爹不吃饭,我担心小爹爹饿坏了身体。所以心口疼。」 「你……」方雾急得拍了他一下,「你要吓死我是不是!」 「小爹爹才要吓死我。人食五谷,怎么能不吃饭。要真饿出好歹,我心口疼给你看。」 方雾心中一软。 自家哥儿回来了,看着还好好人,他绷紧的神经才缓缓放松。 出去一遭回来,他脑中滚过无数哥儿若踏进那火坑后的遭遇。只想想便心疼得发抖,哪里还吃得下饭。 他慢慢唿出一口浊气,摸着肩头哥儿的脑袋,低声道:「万家的事儿,算了。」 「嗯?」 方雾瘪着嘴推开他:「我说,万家的事算了。」 陶青鱼笑嘻嘻:「早在意料之中。」 「哼!」 这样就是消气了,陶大郎乐乐呵呵道:「那我去端点吃的来。」 方雾:「端什么端!晚饭一块儿吃。」 陶青鱼:「不行,老爹快去。」 方雾重新坐下,他拉着陶青鱼的手缓缓摊开。指腹摸着哥儿手心的老茧,他鼻子一酸,慢慢红了眼眶。 「那天杀的东西,亏得爹爹信她。」 陶青鱼最见不得自己小爹爹这样。他忙哄:「不哭不哭,雾哥儿最厉害。」 方雾脸一僵,捏着陶青鱼的脸凶道:「你个小哥儿是不是皮痒痒了!没大没小的。」 「疼疼疼,老爹救救我!」 「救你,我看谁敢就你。」 …… 打打闹闹,好歹将人哄好了。陶青鱼揉了揉被捏红的脸,像个尾巴一样跟在方雾身后出去。 锅里温着热粥,专给方雾留的。 陶大郎端过来给自己夫郎吃了,一家人凑一块儿,这事儿也能继续说下去了。 「我打听了,万家不行。一窝子烂虫臭蚁,怎配得上我鱼哥儿。」 「那门口那棍子……」陶大郎问得忐忑。 「就唬了一下那蔡烂心肝。」 陶家爷奶对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后头听自己小爹爹又说起万家,陶青鱼没兴趣,他转而进屋拿上一小袋鱼食,直奔后院。 陶家的后院搭起了棚子,棚里养鸡,挨着灶屋后头的猪圈。另一边是小片空地,空地上放着两口大木海,也就是两个大木盆。 这东西是陶家三个男人一起用柏木做的,用来哄小时候的陶青鱼。 木海口大底小,径口直径四尺多,相当于一个大澡盆。 里头装满了水,水呈清透的绿色。里面大大小小有几十条金鱼,都是陶青鱼的宝贝。 陶青鱼靠近,将小袋里的鱼虫干放进去。木海里的狮子头、蝶尾睛、鹤顶红纷纷浮出来。 金鱼或胖或仙,各有不同,全是他这十几年自己养出来的。 「又养你这鱼儿呢。」 「小爹爹。」 方雾走到木海边,见里面悠然游动的鱼儿,心静下来。 沉默了会儿,他还是道:「我跟你爹想好了,婚事……你自己做主吧。」 陶青鱼疑惑地看着方雾。 「我脸上有东西?看我作甚!」 陶青鱼忽而一笑:「小爹爹转性了?」 「……没大没小!」 方雾抿唇,斟酌出口:「你主意大,从小都没变过。这盆子里鱼是,你跟着去卖鱼也是。」 「你爹那脑子不转的,今儿个倒是动了动。他给我数了下你从小到大做的事儿,不管是我们允的还是不允的……你真就能耐,都做成了。」说到这,方雾有点咬牙切齿。 陶青鱼故作腼腆一笑。 方雾被他逗得失了那份严肃,也翘起嘴角。 「我也想通了,嫁人也好,招赘也好,反正我们两口子还能看你几十年。你慢慢选和你心意的,也好。」 「话就这些,我不管了。」 陶青鱼摇头:「小爹爹可不能不管我。」 「哼!管你你听过几次,全家就你主意最大。」 方雾揪了下他耳朵离开。 陶青鱼垂眸,手指点在木海里那尾鹤顶红小鱼儿的红脑瓜子上。 「恭喜,恭喜哦。不用再被念叨了。」 …… 冬日天黑得早,加上又是下雨。才申时,天就已经彻底暗下去。 天冷,一大家子晚饭也吃得早。 饭后消消食,洗漱完后就各自进被窝里暖和了。 入了夜,雨大了起来。声如碎玉,滴滴答答围满了整个房子。 陶青鱼随着自己两个爹住在北屋的东侧,自己一个小屋。 雨夜最好眠,屋外偶有别人家的狗叫声,也扰不醒熟睡的人。 下半夜,雨停了。 陶家院子里忽然一声细响,常年守着鱼塘的陶大郎瞬间睁开了眼睛。 第11页 自家夫郎好生窝在怀里,也没起夜。不知屋外脚步声是谁。 想着后头还有鱼塘,他轻轻将夫郎松开,又给他被子盖严实打算出去看看。 这才下床,隔壁哥儿的门轻声响起。 鱼哥儿屋里有恭桶,半夜怎会起来。陶兴永警觉,正要去看,忽然听得一声惊叫。 是鱼哥儿! 陶兴永心中大骇,他抄起自己夫郎搁在门边的粗木棍跑过去。「鱼哥儿!」 「爹!有贼!」 陶青鱼原本睡得正好,但忽然听到门边细微动静。 因着家里有鱼塘,怕被偷鱼,夜里总不敢睡深了。 他惊醒,但睁开眼睛就感觉到口鼻捂了东西。理智骤回,他下意识屏气,反手掀翻贼人。 来人像是低估了他的力气,直接被砸在地上。陶青鱼一边叫人,一边发了狠,脚下狠狠往下三滥的地方一踢。 门骤开,他爹进来,棍棒破风而出。 屋里的人像摸房子已经摸得熟练,险险躲开后头的棍棒。但腿上挨了一下。 前后夹击,他毫不犹豫翻出了窗户。 陶兴永直接追了出去,紧接着赶来的陶家三叔陶兴旺也跟上。 陶家几个屋子的灯渐渐亮起来。 陶青鱼被他惊醒的小爹爹拉着细细检查。 陶青鱼抓着自己爹爹颤抖的手,笑道:「没事,没得逞。」 「得逞了还了得!」 陶家其他人全部起了,都围在陶青鱼的屋子。 陶老爷子披着衣服,闷咳一声,道:「鱼哥儿怕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惦记上了。」 来人不求财,直接捂鱼哥儿口鼻。 但凡哥儿力气小点,没跟着家人一起看守鱼塘的养成的警觉性子,后果不堪设想。 杨鹊想了下,道:「咱鱼哥儿长得好,这宝瓶村里家家户户说咱哥儿年纪大,但哪家的年轻人不想娶咱家哥儿。」 只说一张脸,全村没比得上鱼哥儿。 但要说半夜入室的,村中人细数过来,没人敢。 来人是谁杨鹊心里隐隐有猜测,但看方雾那还没缓过来的后怕,也没说出口。 等了两刻钟,出去的陶大郎跟陶三郎回来了。不过两人两手空空,人是没抓到。 杨鹊问:「看清谁了吗?」 陶三叔道:「模模煳煳。不过肯定不是村里人。」 「他往山上跑的。看着不熟悉路,我们追过去的时候人滚了崖子。林子里太黑,让他跑了。」陶大郎瓮声瓮气补充。 他刚刚抓人急得淌了河沟,一身衣服还在滴水,方雾忙推他去换衣服。 「这事儿,咋办。」杨鹊问。 陶三叔犹豫道:「……报官。」 「官府不会管的。」陶青鱼慢声道。 鸣水县现在的县官不顶用,在百姓当中是出了名的贪官。有案子可以,要给判,看谁的银子给的多。 山高皇帝远,他们这偏远县,冤案出了不少。有人闹到江阳府去了都被按下来了。 报官无用处,那就只有自己来。 陶青鱼看隔壁关上的门,轻声道:「多半是那家……待过几日就知道了。」 杨鹊跟他对视一眼。 想到一块儿去了。 第6章 昨日下了雨,县里的地面水汽不散。早上雾气也大,白如牛乳,几米不见人。 到辰时,雾气稍稍散开,县里才渐渐热闹起来。 周氏医馆。 年岁不大的小药童打着呵欠将门打开。冷风勐地灌入,人一激灵,瞌睡被彻底掀翻。 门外已经有等着的病患。听那交错的咳嗽声,少不得冬日里受了风寒着凉的。 周氏医馆是家族医馆。 周家世世代代在鸣水县扎根,医术一代传一代,祖上还出过御医。所以县里人家大多喜欢来这一家看病。 今儿个坐堂大夫是周起鸿老大夫的长孙周令宜,弱冠之年,已经是周家定下的下一代医馆传人。 医馆除他跟小药童外,还有他弟周家小六在这边帮忙。 「小周大夫,看看我家乖孙吧。昨儿就是吃了点混着肉糜的粥,晚上开始上吐下泻。村中草医也看了,可汤药灌不下去,始终不见成效。」 孩子哭得都没力气了,一家子人跟着着急。摸黑往县里赶的。 周令宜示意来人坐下,目光落在那吃了肉粥的小傢伙身上。 「才三月大婴孩,如何能餵这些东西。」 妇人道:「这不是想着家里日子好过了,孩子也吃好些。」 耽搁不得,周令宜麻熘地看病。 一个刚看完,下一个就已经在跟前坐下。疑难杂症少,耐不住病人多。周令宜一口气将上午问诊的人全部看完已经是飢肠辘辘。 他起身,缓缓活动僵硬的肩背。 正打算上后头吃饭去,医馆门口进来一个高大身影,直接将屋里的光挡了大半。 「下午再来。」 「下午没空。」 周令宜脚下一顿,看清来人他道:「我说是谁呢,原来是方夫子啊。」 方问黎一身白青夫子袍,长身鹤立。墨发高束,青竹玉簪固定。一派风雅端正之姿。 用周令宜的话来说,就是人模狗样的。 「看病?」 「拿药。」 「何药?难不成你是知晓我去一趟江阳府带回来了不少强身健体,壮阳补肾的好药不是?」 第12页 方问黎眼皮微掀。 「冻疮药。」 周令宜啧啧两声:「我说,你去年前年大前年拿了那么多,今年干脆算了。夫郎又不是你的。跟猫看着缸子里的鱼似的,拿了药也只能干瞧着有什么用。」 周令宜走过去,哥俩好地将手往方问黎肩上搭。 方问黎侧身躲开。 周令宜落了个空,熟练改成负手。他哼一声道:「孤家寡人。那些个药可是好药,你拿了也用不上,不卖。」 说着他往药铺后头走。 方问黎冷不丁出声:「今年能用上。」 周令宜:「用强的?」 「明媒正娶。」 周令宜笑了起来:「行,我就最后信你一次。小六儿,给他拿。」 「大夫!大夫!」 话音刚落,一道急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听着是急症。 周令宜脸一苦,捂着肚子揉了揉。「都怪你,耽搁我用饭。」 方问黎:「饿不死。」 周令宜气急败坏指着门:「你滚!」 方问黎往边上一撤,余光瞥见来人,目光一定。垂在身侧的手捻动。 「大夫你看看我的腿啊。」 「哟,断了。」周令宜抬头见方问黎拿了冻疮膏还在,也不知道这人还要做什么。 方问黎去药台后头的凳子上坐下,长睫低垂,眸光不定。 那边,周令宜已经开始动手检查。 「你这是滚下坡了,一身泥。」 男人身体僵硬一瞬,又继续疼得哎哟连天。 周令宜挨一下男人哆嗦一下,搞得他不得不让小六儿过来把人按着。 忙碌一通,接了骨又固定好,周令宜给他开药方子。 「名字?」 「万山崖。」 方问黎拨弄瓷瓶的手一滞。 毛笔落在纸上轻扫而过,药方好了,这边的周小六熟练地抓药。 周令宜问:「你如何回家?」 万山崖肿着一张脸,恹恹道:「烦请大夫让人去柳街陈家酒肆叫一下我兄弟王章。」 「那你等着。」 招唿药童去,周令宜这边去洗了手赶紧吃饭。 至于方问黎,这么大个人还能亏待了自己。 就他一天闲得慌,银子也烧得慌。方夫子的日子过得可比自己滋润多了。 另一头,万山崖的兄弟带着不知哪儿找来的鹿车,也就是独轮车过来接人。 三四个酒囊饭袋齐心协力将万山崖搬走,吵吵嚷嚷着远去。 方问黎见状,跟了上去。 「我说万哥,昨天兄弟们叫你出来喝酒你也不出来,怎么一晚上腿就这样了?。」 「别提了。」 「哈哈哈,怕不是翻谁家寡妇的院墙,被打下来给摔了的吧。」 「什么寡妇,本该是我夫郎。」 「你啥时候来的夫郎?」 「那卖鱼的陶家。老子昨晚想提前去瞧瞧人,谁想到那陶青鱼烈得很……」 瞬间,方问黎停了下来。 他垂在身侧的拳头青筋暴起,手里的瓷瓶咯吱作响。 而前方那群人还在继续。 「等人到了老子手里,看我不折磨得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方问黎忽然笑了一声。 那本就冷的眉眼像结了冰。连路过的人都感受到了他的怒意。 前头几个地痞听见笑声,纷纷转头看。瞧他一身穿着,也没去招惹,只顺口低咒:「神经病。」 「阿修。」 「主子。」 「跟上那车人。」 …… 阿修随着人流离开,方问黎掉转头,看着医馆的牌匾。 「方夫子怎么还没走?」周令宜吃饱了悠哉消食,刚走到门口就见冰柱子似的立在外面的人。 方问黎:「你有毒药吗?」 周令宜喉结滚了滚,勐地退后一步。「杀人犯法,我不当从犯!」 方问黎冷笑:「可惜了。」 周令宜被他笑出一身的鸡皮疙瘩,他直接将门一关,躲进了医馆。 瞧刚刚那样子,不知道还以为他被抢了夫郎。 太可怕了。 * 这几日,陶青鱼没跟着自家爹去卖鱼。 几经打听,听那买菜的柳老闆说万山崖遭了报应摔断了腿,陶青鱼就确定了那晚上的人。 不过他还没报呢,怎么叫报应呢。 * 日子如白驹过隙,又是小半个月过去。 这半个月,陶家人仍在忙个不停。 因着被之前那事儿弄得人心惶惶,陶家为此还专门抱了只小狗崽子来养。 小狗崽的父母是村中猎户养的猎犬,机灵得很。狗崽以后长大了除了帮忙看家,训练好了还能带去捕猎。 陶青鱼将以前家里那条老狗的窝拿出来,垫了已经缝不好的破衣裳,给小黄狗在屋檐下的柴堆里安了家。 离了父母,小狗崽不安地打颤。 陶青鱼将它抱在身上,从头抚摸到尾。「我家会养狗,大黄活了十八年才走的。」 「你就叫小黄。争取活到二十八。」 「多大人了,还在那儿玩儿狗。」方雾跟杨鹊抬着刚洗干净的红薯进来。 「小爹爹洗这么多红薯做什么?」 「磨粉。还不来帮忙。」 「知道了!」 第13页 家里地不肥,所以对土地要求不高,产量稍微大点的红薯陶家种得不少。 这东西顶饱,用红薯磨出来的红薯淀粉在市场上也能卖得上价。 陶家冬季收上来的上千斤红薯,一半都会用来做淀粉。 做法也简单。 将红薯洗净,磨碎,用布包起来放水里几人一起揉捏。反覆几次洗出浆水沉淀,待到淀粉与水分离,弄出来摊晒晾干就可以了。 五六斤红薯出一斤淀粉,一斤淀粉放市场上能卖到个十文钱。做百来斤,卖一二两银子就够陶家人这么多人嚼用几个月。 陶青鱼放了小黄去帮忙,小黄就从狗窝里爬出来,微微摇着尾巴跟在他身后。 花了一天的时间,要做淀粉的红薯全部洗出来。剩下的磨浆就是纯力气活儿,需要家里的汉子来。 没工具,速度慢。一家人花了小半个月的时间才将这一批的红薯粉做出来。 这期间,陶青鱼在家里也窝得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那人应该又能走了。 「小爹爹,我明儿上县里了啊。这粉我顺带拿去卖了。」 陶家卖鱼也不是成天的卖。 第二日,板车上只装了淀粉。父子俩就推着上了县里。 卖淀粉要去菜市那边,这个季节正是出红薯淀粉的时候。 快过节了,这粉好卖。 鸣水县的人都喜欢买来炸酥肉,煮肉汤或者是炒肉的时候加一点在肉里拌着。这样做出来的肉嫩。 客人三五斤或是十斤二十斤地买。比卖鱼可快多了。 陶青鱼一边卖,一边注意着县门那条主路。到车上的淀粉快卖完了,陶青鱼瞧见了人。 他跟他爹说去县城里逛逛,随后背着放了些山货的篓子远远跟了上去。 阿修本跟在万山崖的身后,见到陶青鱼跟来一惊。他想也不想,飞快往进福巷里跑。 在家闷了半个月,腿好得差不多的万山崖美滋滋地往西边最里头的那条柳街走。 柳街是下九流之地。 这边有赌场,有青楼,还有些混不下去在这边艰难过活的贫穷百姓。 县城里但凡是良家的哥儿姑娘,都被告知过不要往柳街去。 陶青鱼走着走着,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因着前头巷子里走出来个小姑娘,万山崖将人堵了。 渣滓! 万山崖回头。 陶青鱼往边上一撤快速避了避身,再探头出来看,发现那狗东西不只是调戏几句,竟然是胆大包天地将人捂着嘴拉进了那偏僻巷子。 这边巷子里可不像东边那些,都没什么人。 陶青鱼深吸一口气,快速从怀里掏东西。 听见巷子里被捂住的哭喊,陶青鱼抬手往巷子里一撒。白色粉末高高扬起,风正好往巷子里灌,直扑万山崖的脸。 担心不妥,陶青鱼又飞快摸出藏在背篓里的斧子,狠狠往那已经晕乎乎的人背上一拍。 噗通两声。 那姑娘也跟着晕了过去。 第7章 陶青鱼退出巷子外等了一会儿,然后用布巾捂住口鼻进去。 他将那姑娘拖至一旁靠着墙,远离药粉,又将篓子里麻袋拿出来往万山崖头上一套。 手上没收劲儿,冲着地上的人就是一顿打。甚至还照顾到了那晚上没照顾到的地方。 只听麻袋捂着的人疼得闷哼一声。 「小鱼老闆在做什么?」 正打得沉浸的陶青鱼还以为麻袋里的人醒了,身子陡然一僵。 「小鱼老闆?」 陶青鱼眨巴眼,转头。 「呵,呵呵……是方夫子啊。」陶青鱼飞快放下举起的手,「那什么,方夫子用饭没?」 「用了。」方问黎目光落在陶青鱼身上。 他看着陶青鱼慌乱眨动的长睫,嘴角翘了翘。 「小鱼老闆,我看见了。」 方问黎从巷子的另一头过来,慢慢靠近,直至走到陶青鱼的身边。 陶青鱼破罐子破摔,甩了甩手道:「看见了就看见了,我这是见义勇为,为民除害。」 陶青鱼在哥儿当中算高的,但比不过各项条件比一般人还优越的方问黎。 他看人需要仰着脸。 因着刚刚活动了会儿,脸上的布巾掉了。露出的一张脸泛着红,被冬风常吹着,有些像磨蹭多了的布,有些粗糙。 眼睛是最灵动的,像丛林里的鹿。又似乎灌注了一汪清泉,能映照出人最阴暗的心。 哥儿的鼻子挺拔,唇色像揉碎的凤仙花汁,红润漂亮。 方问黎想:好久不见了。 微微晃神过后,回想起哥儿张扬的话,不知如何反驳。 但思及他独身一人过来,心骤然沉了沉。 「即便如此,小鱼老闆独身一人,实属不该……我去通知县衙的人。」 方问黎做势要走。 「不行!」陶青鱼一把抓住他手腕。 腕内侧被哥儿手心的粗茧划过,方问黎定了定心神。 「为何不行?」 「我……我下了迷药。」 迷药? 他刚刚过来是闻到一丁点儿味道。 方问黎心中一嘆。 他还是往巷口走了几步。 「你别去。」陶青鱼抓着装了迷药的袋子,看着方问黎的后脑勺犹豫着要不要动手。 第14页 方问黎察觉。 还好,没那么容易相信人。 他转头,凤眼含笑:「不去报官,我帮你放风。」 陶青鱼眼睛一亮。 「行!那我快些!」 说完他手一撒,继续回去打人。闷响声阵阵,听得人牙酸。 方问黎立在一侧,目光看着巷口,实则注意力全部在后头。 是他认识的小鱼,吃不了亏。 不过手段太轻,心不够狠。 好一会儿,身后声音消散。那姑娘轻哼一声,眼睫眨动,应是要醒了。 陶青鱼见地上快醒了又被打晕过去,如死猪一样的人,龇牙一笑。随后抓起篓子冲着巷尾就跑。 跑了几步,转头见方夫子还没动,又倒回来抓着人一起跑。 等停下,陶青鱼趴在墙壁上悄悄看向那边。 那姑娘醒了尖叫一声,跌跌撞撞跑了。可惜,怎么没停下多踢他几脚。 方问黎站在陶青鱼身后,垂眸就是哥儿的头顶。乌黑的发跑得凌乱,只用粗布繫着。后脑勺不是一般的圆乎。 哥儿一脸得意回过身来,道:「好了,多谢方夫子。」 方问黎:「回了?」 「嗯,怕我爹等急了。」 方问黎心里闪过遗憾,不过瞬间有了计较。 他忽然摇了摇身子。 像站不稳一般,挺拔的身姿松懈下来,肩膀堪堪抵住墙壁稳住自己。 「你怎么了?」 方问黎闭了闭眼,头一次不去看哥儿的眼睛。「……有些晕。」 「!!!你从这边去的,不会是也中药了吧!」 陶青鱼哪里还想得到离开,他伸手去搀扶方问黎,一阵手忙脚乱。 「对不起啊方夫子,我也不是故意的。你说你偏偏为什么要从那边过来。」 方问黎轻皱眉头。 冷美人皱眉什么的,陶青鱼看得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愧疚。 「你……我送你去看大夫。」 方问黎:「不碍事,你这药没毒吧。」 「没。」 方问黎看着哥儿将自己的手搭在他肩上,体贴道:「小鱼老闆不用管我,我自己回去躺躺就好了。你爹该等着急了。」 「没事,我先送你去医馆。」 「不用。」 「用!」 方问黎收回手:「我回家。」 陶青鱼又将他的手抓过扛在肩上:「那我送你回家。」 方问黎轻笑,似眩晕般闭上眼睛。 陶青鱼一边抓着他的手,一边搂住他的腰,吭哧吭哧往前移动。 远看的话,他好似被方问黎搂在怀中。 哥儿已经不算矮,但在方问黎旁边还是小小一只。靠着的肩膀很单薄。 哥儿头低着,能看清那后颈凸起的嵴骨。 太瘦了。 两人从未靠得这么近过,于方问黎而言,似梦。若可以,他巴不得这样一直走下去。 但不行。 至少现在还不行。 他睁开眼,停下脚步,身子也微微直起。「小鱼老闆,松开我好不好。」 「不松。我的责任,我要负责。」 方问黎见这样犯倔的陶青鱼只觉得可爱。他温声似哄:「这般于你的名声有碍。」 「名声不能当饭吃。」 「但名声影响吃饭。」 「行。」陶青鱼干脆利落地换成搀扶方问黎的手,微仰头看他,「这样总可以了。」 这样的小鱼老闆眼睛更圆,像猫儿。 方问黎:「也不行。」 「那我松了你能走吗?」 「能走,慢一点而已。」 陶青鱼犹豫了下,试探着将手松开。方问黎缓缓移动,走得有模有样,像个正中了药的人。 陶青鱼说话算话,将人送到家门口。 心里是真的担心自家爹等着急了,他随意挥了挥手就跑。没等方问黎说出道别的话。 人走了,方问黎也正常了。 「阿修。」 门后,阿修走出来。看方问黎的眼神跟看老狐狸似的。太不要脸了。 「主子。」 「是五日后吧?」 「是。」 * 陶青鱼跑回去的时候,他爹已经将东西全部收拾好。见他来,高大汉子一把抓过他背上的篓子。 「作何用了这么久?山货也没卖。」 「瞧见人受欺负,帮了一把,耽搁了。」 这话说得他爹一着急,浓眉紧皱:「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儿。」陶青鱼笑得像狡猾的猫。 * 父子俩结伴离开没多久,那偏僻巷子里的万山崖被人发现送到了医馆。 他浑身上下伤得不重,就是下身最为致命。再狠一点就能断子绝孙。 阿修见人第二次被推着出医馆的时候,心想着陶青鱼下手还是轻了,有时候还是该学学他主子。 * 五日后。 万山崖是个闲不住的下半身的。身上的伤还没消肿,那东西也不知道能不能用,人就急吼吼地按照和村中王家寡夫郎的约定,往村子后头的林子走了。 阿修跟了他半个月,摸清了他的单调又乏味的生活习惯。 不是上街喝酒逛窑子,就是每逢三或五跟村中寡夫郎打得火热。 两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找刺激,最喜欢约着一起上山。 第15页 也是难为还没娶亲的阿修,看这些瞎眼睛的东西。 他们上山的路阿修走过三次。这会儿是带着自己主子,有种去看人家活春宫的刺激感。 不过更为刺激的应该在后面。 「主子,他们汇合了。」阿修窝在草丛,看着隔着十几棵树的两人。 「主子,啃一起了。」 「主子,呕……脱衣服了。」 方问黎跟游山玩水似的,找准一个方向,缓慢提步往那边去。 阿修配合着,往另一个方向靠近那两人。 没多掩饰脚步声,那两人很快听见了动静。阿修学着村子里猎户的粗噶声音道:「哪里来的野鸳鸯!」 声如惊雷,抱在一起的两人瞬间分开。 玩儿刺激是一回事,偷人被抓住可是要浸猪笼的。 那王家寡夫郎抓起衣服就跑。 万山崖拎起裤子,慌慌张张往东面,却见东面还有一道人影。 野鸳鸯一吓就散。 树林草丛深,山中猎户常常挖了坑做陷阱捕猎。没多久,只听「啊」的一声痛唿。 阿修与自家主子走到了一起。 他一身的草种子,待看着方问黎衣衫依旧整洁,不免撇了撇嘴。 方问黎:「掉坑里了?」 「多半是。」 来之前阿修细数过,北面的陷阱有三个。为了怕人跑掉,他连夜又挖了十三个。 所以他说他主子狠吧。 奴役下人,没有心肝。 江阳府位于南边,树木冬天掉叶子的少。树冠张开,依旧能将山丘遮出一片阴暗之地。 而方问黎立在这阴暗之处,眼神幽暗,藏不住心中的戾气。 方问黎:「还在叫,不去看看?」 阿修:「是。」 他悄悄摸摸靠过去。 啧啧啧,这万山崖的运气不好,掉进的坑洞是猎户挖的。又大又深,怕猎物逃走还放了竹箭。 而万山崖脚踝还夹着捕兽夹。 看来是掉进洞里之前先踩到了捕兽夹,再掉下去的。 坑里血气瀰漫,趴着唿救的人渐渐失血,已经陷入昏迷。 方问黎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洞底。 「阿修可有兴趣埋个洞?」 阿修背嵴一寒。 活埋啊……他不行的。 「那就要他一条腿吧。」方问黎说得风轻云淡。 端正斯文只是他的表象,冷漠无情,阴暗厌世才是他的本质。 阿修每一次干坏事都无不庆幸自家疯主子脖子上还拴着一条名为陶青鱼的锁链,否则他睡觉都不安宁。 主子不惜命,但他惜命啊。 第8章 最近二里村出了一件大事。 村中有名的地痞万山崖跑山林里打野食掉入了陷阱里,人找到的时候已经出气多进气少。 万家的人哭天抢地将人送到医馆,好在大夫手艺高,硬生生从阎王爷那抢回了一条命。不过那被捕兽夹夹住的腿上没保住。 好好的人成了个瘸子。原本还说要相看夫郎的,现在指定相不上了。 万家。 万山崖醒来过后看到自己裤腿里空空荡荡的样子,人直接疯了。 「我从让他门口路过的时候,就听里面甩碗的声音不断。他爹娘也吵,说家底儿都垫进去了人却废了,闹得不可开交。」 陶青鱼今儿上街上卖鱼,才开张呢,那二里村卖菜的柳老闆颠颠儿地跑过来跟他说万山崖的事儿。 他听了个稀奇,惊讶道:「前儿个不是还好好的,现在腿就废了?」 「世事难料,谁又说得准。」柳长生最看不起万家的人,他揣测道,「多半恶事做多了,遭了报应。」 「也是活该。」 「可不。」 陶青鱼这心情一下子变得明媚起来。他给柳老闆称了条最大的鱼,顺带抹了个零头。 柳长生提熘着鱼,心情甚美地回去卖菜去。 万山崖招人恨。小时候常被万家夫妻俩怂恿着去他家地里偷菜。后头大了,更是伙着一堆的地痞流氓直接去地里拿。 柳长生恨得不行,但拿他没办法。因为连里正都管不住他。 现在可算解恨了。 他哼着小曲儿晃了下手里的鱼。瘸腿好啊,瘸了就不会出来祸祸人。 以后二里村的日子应该就好过了。 * 柳老闆一走,陶青鱼跟前空了出来。今日天气好,早上金灿灿的阳光就从云层缝隙中跃出,像一尾金鱼在缓慢游动。 陶大郎看自家哥儿嘴角藏不住的笑,憨厚的脸上也灿烂几分。 「哥儿没做坏事吧。」 「爹你放心,做坏事也不会让你知道的。」 陶大郎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憋了好一会才憋出一句:「……不该做的事儿,别去沾手。」 陶青鱼圆杏眼睁大,满脸无辜:「我是那种人吗?」 「爹是提醒你。」 自家哥儿陶大郎还不知道。小事他敢做,比如使个坏把人打一顿那种。但这种伤人性命的事儿,哥儿躲都来不及。 陶青鱼:「人家柳老闆都说了,是意外。」 暂时没客人,陶青鱼干脆起身去鱼市上瞎逛。县里的市场平常也开着,但逢大集时人才多。 今日不是大集,像邹逢春家就没来。他家这地儿就空了出来。 第16页 邹家这门面儿是自己买的,屋子可以放鱼,也可以放卖鱼的傢伙。寻常邹逢春来的时候只用赶着老牛将鱼运过来,旁的都不用带。 门口两个大鱼池也修了好多年了。一个鱼池堪比自家一个半的木桶。 一次卖鱼的量顶自家三倍。自然,挣的银子也比自家多好多。 陶青鱼想,要他家在鱼市上有个固定门面,那该多松快。 这样想着,他忽然拍了拍自己脑袋。 卖鱼卖鱼,难道要一辈子卖鱼不成。真是当鱼郎当惯了,思维都固化了。 他要挣大钱!卖鱼只是暂时的。 逛了一圈儿,陶青鱼忽然定定地看到市场尾巴那地儿,然后转头熘达回去。 他往小马扎上一坐,倾着身子问:「爹啊,那曾家的是不是好久没来卖鱼了?」 陶大郎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家哥儿说的是曾四郎。「是有一段日子没见过了吧。」 「管人家做什么,客人来了。」 陶青鱼:「我就随口一问。」 不来最好,清净。 * 今日买鱼的人不多,早市下来还剩下一半。 父子俩只能拉着木板车走街串巷地叫卖。到中午,陶青鱼饿得肚子打鼓,正正好又走到了进福巷里。 巷子里的人家正在做饭,也不知道谁的手艺,香味儿直接从巷口飘到巷尾。 陶青鱼狠咽了几口唾沫,一鼓作气,大声叫卖。 「卖鱼咯!新鲜活鱼便宜卖咯!」 巷尾走到巷头,鱼儿去了三五条,也算可以。 「哥儿就在巷里卖着,我去去就回。」陶大郎攥着裤腰带急匆匆就走,陶青鱼只得自个儿拉着木板车继续叫卖。 到方家门前,陶青鱼毫不意外见门打开。 惊奇的是,那股饭菜的香味儿更浓烈了。 「小鱼老闆。」 方问黎一身黑色常服,腰间佩韦,窄而不薄。简简单单一身衣裳,比穿夫子服少了些文气,多了些贵气。 方夫子这张脸跟身材,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方问黎注意到哥儿的打量,好生站着,也没急着开口。 等陶青鱼笑着沖他招手,方问黎才走过去。 「咕咕——」陶青鱼刚张开嘴,肚子倒替他说了。 方问黎眉梢微扬:「小鱼老闆饿了?」 陶青鱼脸上一红,好在皮肤不算白,看不出来。 他道:「能不饿,忙一上午了。」 「猜你今日休沐,给你留了最大一条鱼呢。」 方问黎点头:「那劳烦小鱼老闆帮忙抓一下,我回去拿桶。」 「去吧去吧。」 最大的一条鱼少不得十来斤,也只有方夫子这么喜欢吃鱼又捨得花钱的客人才能买得如此干脆。 方问黎回屋,阿修正好将刚起锅的饼用油纸包好。 「包了两个。」阿修道。 方问黎捞起就走。 出了门,陶青鱼已经抠着鱼嘴将那条大鱼拎起来了。 见方问黎出来,他迎上去把鱼往他手上的木桶中一放,道:「诚惠八十六文,抹个零头,收您八十文。」 方问黎看他一眼,掏出一串铜板,慢慢点出八十文。 余光瞥见哥儿翘得越来越高的嘴角,他眼底也笑意微闪。 好乖。 「给。」 陶青鱼双手接过,双眼弯弯,讨喜似的鞠躬:「谢谢惠顾。下次再来啊。」 一手交钱,一手交鱼。 陶青鱼眉开眼笑地跑回木板车边。 「等等。」方问黎叫住他。 陶青鱼偏头。 「家里烙了几个饼,头一次做也不知道好不好吃,小鱼老闆帮我尝尝味道。」 说着,将油纸包递过去。 陶青鱼咽了咽口水,随后连连摆手:「这怎么行。」 那隐隐一看就知道是纯白面做的饼子,还混着油腥,定是肉饼。这巴掌大一个放外面都能卖个五文钱了。哪能占这便宜。 「拿着。」 方问黎往他那小背篓里一放,怕他送回来,不得不拎着木桶快速回家。 院门一关,他立在门后一动不动。 「你……」陶青鱼举着饼子,看着紧闭的门只得收手。 他伸长了脖子冲着里喊:「方夫子!谢谢了啊!」 哥儿声音比翠鸟还明亮。 方问黎垂下的眼睛颤了颤,克制着没有回话。 不一会儿,门外响起陶大郎的声音。 方问黎示意一旁看着的阿修过来拿走木桶,自己站在原地。 「鱼哥儿,愣着作甚!」 「爹,吃饼子不?」 「哪里来的?」 「客人送的。」 客人…… 明明听习惯了的二字,此时却尤为不喜。 * 南边冬日里的阳光落在身上很暖和,晒得人想就地坐下打个盹儿。 不过家里还等着,父子俩只能尽快往家里赶。 陶大郎拉车,陶青鱼走在一边吃饼子。他难得吃慢得慢,比那活像几年没吃过饭的样子要顺眼得多。 陶大郎看了好笑,道:「这饼子好吃,没想到方夫子一个大男人手艺还这么好。」 「这手艺哪里是好,简直绝了!」 陶青鱼没忍住,一口咬下大半。 肉香葱香在嘴里炸开,外酥里嫩。 第17页 活了十几年,从来没吃过纯纯白面肉饼子的陶青鱼幸福地眯眼。 「好好吃啊……」要是能天天吃到那该有多幸福啊。 陶大郎:「早知我就不吃,那个也留给你。」 陶青鱼:「今日忙得这么晚了,不吃没力气回家。再说我又不是小孩,感慨两句而已,没那么贪嘴。」 陶大郎笑了笑,嘴里油腥还在,却隐隐发苦。 他自愧道:「家里穷,也苦了哥儿。」 陶青鱼当即反驳:「哪里苦!我不觉得苦!咱家也算是不错了。至少比村南边那些吃不起饭的佃户好得多。」 陶大郎笑着摇头。 「机灵鬼,咱要跟好的人家比。比坏的越比越差。」 「哎呀,什么好的坏的。我说不苦就不苦,有爹有小爹爹,这日子甜着呢。」 「再说不还有我呢嘛。我一定多多努力,以后给家里挣大宅子,让咱家顿顿吃肉饼。」陶青鱼边说着,眼里放光。 「好好好,顿顿吃。」陶大郎朴实的脸上笑容真切。 孩子在膝下,每天活蹦乱跳的,他也知足。 好日子也是慢慢来,急不得。 宽慰了老爹疼娃的心,陶青鱼想起了方夫子,话题算是又扯到另一处。 「爹啊,你说方夫子常买那么大条鱼,吃得完吗?」 「只看过他身边跟着个小厮,好像没见过他父母对不对?」 「方夫子……」陶大郎拧眉想了会儿。 「他外祖也是你小爹爹娘家那边的。」 「不过他爹是入赘到方家。以前听你爹说过方家夫妻不睦。这几年确实没看到那夫妻俩,兴许和离了。」 陶青鱼:「那岂不是就他跟那小厮吃那么大一条鱼。」 「他家以前可有鱼塘?我就没见过这么喜欢吃鱼的人。」 陶大郎无奈:「人外祖是秀才,哪里需要什么鱼塘。吃鱼买就是。」 陶青鱼瘪嘴:「也对。」 人日子从小就好过。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第9章 进了村子,一路招唿着人往里走。土路上的泥灰溅起,裹满了两条裤腿。 晒谷场那光秃秃的大银杏树下,一兜子人又在说闲话。一个个目光炯炯,比干什么都认真。 陶青鱼一眼看见里头的杨鹊。 他小三叔小小一只,探着个身子,眼睛紧盯着说话的妇人。也不知道听了什么,那圆脸上的笑意是越来越大。 有这么高兴? 「小三叔。」陶青鱼喊人。 「回来了!」杨鹊勐地转身,随后笑眯眯地站起来。他快速拉了陶青鱼的手就往家里走,声音轻快道:「你小爹爹等半天不见你俩回,我就说出来看看。」 「结果看到银杏树底下去了?」 杨鹊笑了一声:「那不是你们好久不回。」 他眼里放光,小声道:「猜猜我刚刚听到了什么?」 「明年减税?」 杨鹊脸一垮:「怎么可能,不年年往上走就已经不错了。」 「那是什么?」 「蔡烂心肝的被打了!」 陶青鱼:「真的假的?」 陶兴永原本在后面慢慢走着,闻言悄然加快脚步跟上。 杨鹊:「嘿,村子里都在说呢,还有人亲眼看见了。」 「谁打的?」 「还能是谁,她凑的好鸳鸯呗。」杨鹊越想心里越美,甚至咯咯笑了出来。 「你是不知道,她原不是想将你跟那万家的凑一对儿嘛。后头你小爹爹去闹了一通,这事儿就算作罢了。」 「但那毒妇人早收了万家的银子,没法子,只能去重新找人。」 「找是找到了,咱隔壁小庙村的哥儿。上头没爹没娘,自己带着弟弟妹妹过日子。」 「但人家也不是个傻的,自个儿跑去看了万家的人。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陶青鱼配合着问。 杨鹊两掌一拍:「嘿!正正好遇到那万家的从医馆里出来。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个瘸腿的。」 「人哥儿说她特意说烂媒,回去哭了一通。」 「他上头虽没了父母,但族亲却厉害,一兜子几十号人跑蔡媒婆家给他撑场子。」 「哥儿有了底气,直接给人打了一顿。那姓蔡的现在还躲在家里不敢出来呢。」 杨鹊手臂一抱,美得摇头晃脑:「这下看看谁还去找那烂心肝的说媒,她这吃饭的碗算是烂在这儿了。」 陶大郎闷声说了句:「活该。」 陶青鱼看护着自己的两位长辈,心中一股暖流划过。 推开院子门,吱呀的响动刚落,屋檐下的柴堆里探出个黄色小脑袋。 「汪汪!」 小黄圆滚滚的身子挤出来,眼睛圆亮亮的,兴奋地沖向陶青鱼。跑几步还要晃悠一下,看得陶青鱼立马迎上去。 「今儿鱼不好卖?回来这么晚。」方雾听见响动从灶屋出来。他擦了擦手,帮着陶大郎卸东西。 陶青鱼则拎着小狗崽抱好,嘬嘬嘬地哄着。 「脏不脏!鱼哥儿!」方雾英气的眉拧着,一脸看不下去的样子。 「反正都是要洗的。」 陶青鱼放下吃得肚儿熘圆的狗崽子,跑去抱他的小爹爹。 方雾脸上嫌弃,说着「一股鱼腥味儿」,但脚下却没有错开。 第18页 堂屋,陶有粮声音传出来:「鱼哥儿,还不去吃饭。」 「知道了爷!」 洗了澡,一身卖鱼的衣裳换下来。陶青鱼穿着已经洗得发白的靛青色短打出来。及腰的长髮湿漉漉地搭在肩膀。 方雾瞧见,赶忙拉他去灶屋烤火。 「头髮也不擦干!」他抢了陶青鱼手里的帕子就往他头上盖。 陶青鱼打了个呵欠,脑袋一偏,靠在自己小爹爹身上。有气无力道:「好饿啊……」 「谁叫你不吃了饭再洗。」方雾没好气道。 陶傢伙食一般,但一天吃三顿。 今早吃得简单,还是糙面饼子就稀粥。要不是回来那阵吃了个肉饼,现在陶青鱼已经倒地上爬不起来了。 家里人等不到他们回来已经先吃了,现下菜也凉了,得热一热。 头髮擦得差不多,陶青鱼坐在灶前烧火。 方雾将一盘猪油渣炒白菜,一盘萝蔔丝端过来。 农家的灶火旺,锅一热,菜倒进去翻炒几下。那几乎瞧不见的附着在菜上的油脂就化开了。 陶青鱼深吸一口气:「嗯!香!」 方雾哼笑,手上将菜在锅底铺平:「饿了闻什么都香。」 这时,陶大郎肩上也肩上挂着帕子走进来。 陶青鱼自觉站起,给他爹让位。 忽觉今日耳边少了点什么,陶青鱼看了一圈问:「那几个小的呢?」 「你小锦叔回来了,他们被带过去玩儿了。」 小锦叔名叫陶锦,是陶青鱼三爷爷陶有房家的小儿子。 年二十八,是陶氏大家族里唯一一个正经上了学堂的读书人。现在在县里当帐房,算陶家混得最好的人。 小锦叔有个大哥儿,叫陶玉玦。比陶青嘉大个三岁。他跟家里几个小的是从小玩儿在一起的。 陶青鱼道:「准是又叫去习字了。」 「习字多好,总比你小时候漫山遍野当野猴儿舒坦。」 「那还是野猴儿舒坦。」陶青鱼颇为严肃道。 方雾冷笑两声。 「谁家野猴儿还进家门吃饭,去山上捡两个果子岂不是更好。」 陶青鱼嘿嘿笑笑,不在这儿碍他小爹爹的眼。 用了饭,陶青鱼回屋补了一觉。睡到下午起来,他看了眼后院木海里的小鱼们,一手扛起抄网,一手抱着小黄出门去。 方雾嘱咐道:「早些回来,能捞鱼就捞点鱼,明儿给你二爷爷跟三爷爷家送去。」 「明儿不卖鱼?」 「明日去你三爷爷家吃杀猪饭,卖什么鱼。」 一年到头,就指着过年前后这一阵吃顿好的,卖鱼什么时候不是卖。反正都在鱼塘里,还能跑了。 「知道了。」 陶青鱼养着两大木海的鱼儿,寻常忙,也就下午在家能出去给鱼找食吃。 小金鱼喜欢吃鱼虫,也就是水蚤。这东西一般在水质不怎么好的地方河沟、死水沟才多。 陶青鱼就绕着村子外圈的河沟走,不一会儿就看到水面上浮着的几团密密麻麻的水蚤。是红色的,所以很容易被看见。 找定了位置,陶青鱼将木桶跟小黄放下来。 小黄翘着尾巴在地上闻了闻,然后放开了胆子四处探索。 陶青鱼拿起抄网。 说是网,实际上是用布缝的。麻布透水,正好可以捞水蚤。 村里没人找这东西,所以也多,才捞了几下木桶里就铺满了红色的一层。 陶青鱼正想着多捞些,吃不完的烘干了还可以放着。忽然就听见一声奶声奶气的「汪汪」。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柔和的低喊。 「小鱼!」 陶青鱼眼睛一亮。 是阿竹! 他将手里的杆子一扔,就跟扑来的人抱了满怀。 「阿竹,你不是说年后才回来吗?」 阿竹腼腆一笑:「我阿娘说早些回来,有人家相看。」 陶青鱼:「你才十六。」 「十六不小了呀。」秦竹挂在他身上,一身翠青长衫,外头穿了个兔毛边的小袄子。 毛绒绒的蹭在脸上,很是舒服。 秦竹是陶青鱼唯一的朋友,是里正家的小哥儿。 他长得很秀气,会做饭,会织布,会刺绣……是世人眼中正常的哥儿样。 陶青鱼自小跟他认识,两人一起长大,关系好得跟一个娘生的似的。 「汪汪!」 秦竹从陶青鱼的身上下来,转眼抱起了胖墩墩的小狗崽。「老黄走了你不是说不养狗了,怎么又抱了一个。」 「还不是家里差点遭贼了。」 秦竹捂嘴,惊讶写在脸上:「咱村里还来贼了?你家可有什么东西被偷了?」 「没事儿,被打跑了。」 秦竹摸着小狗脑袋:「那还是养着好。」 好朋友回来了,陶青鱼几下捞完了水蚤。想着自家爹爹吩咐的鱼,又只能转去其他鱼多的河沟里。 秦竹跟在陶青鱼身后,说着自己这些天在外祖家的事儿。 陶青鱼听着,时不时给他个回应。 又想起他说的相看人家,便问:「是你阿爷叫你们回来的?」 「嗯。阿爷看好了人家。」 「哪家?」 秦竹低头,情绪明显沮丧了下来。「没跟我说。」 「你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第19页 秦竹踢了踢地上的草,耷拉个脑袋道:「喜欢有什么用,要阿爷同意才行。」 他家几个哥儿,都是阿爷看的人。各家都说他家哥儿嫁人嫁得最好,但只有自己知道,他那些哥哥们过得都一般。最好的也是跟相公相敬如宾。 「要是能帮得上忙的,你只会我一声。」 秦竹搂着陶青鱼的手摇晃,情绪说散就散:「我知道小鱼最好了。」 「我出来摘菜,得回去了。」 「我跟你一起。」陶青鱼选了几条大鱼放他篮子里。 秦竹也不推拒,傻笑着看他。 送秦竹回家,陶青鱼也回去交差。 这边他刚离开,秦竹就被自家爷爷叫住。「跟鱼哥儿一起回来的?」 秦竹:「爷爷你不是看到了。」 「哼,看到了又如何。叫你不跟他一块儿你偏不听,也不去外面听听他的名声。」 「阿爷~」 「行行行,我不说。明日好好收拾,跟我去一趟县里。」秦里正正了脸色道。 秦竹知道这是要去看人了。 他笑容落下,踢着地面,低低地「哦」了一声。 * 次日。 天一亮,宝泉村村子里一声猪叫响彻上空。 陶家的汉子大清早起来就去陶有房家帮忙。养了一年的肥猪被几个大汉压着。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顿时鲜血如注,流入底下木盆中。 陶青鱼抓了一把盐洒在木盆猪血里,正看得有劲儿呢,忽然被拎住了衣领。 「鱼哥儿一边去,哥儿家家的守在这里做什么,胆子忒大。」 陶青鱼看是自己三奶奶,笑着道:「我天天杀鱼,还没杀过猪呢。看着跟杀鱼差不多,有什么好怕的。」 「你个小哥儿,不学点好的。」 陶青鱼捂头:「我学的挺好的啊。」 这年头,家养的住是本土的黑猪。不像后世那般引国外的猪种能养到两百来斤。这猪一百来斤就已经是肥的了。 放完血的猪被抬到地面的大锅上。 锅是在地上挖个坑架上的,锅里烧着水。热水淋在猪身上,一股臭味扑面而来。 烫过的猪毛好刮,几个人围着不一会儿就去了干净。 刮完毛,则需要将猪脚用钩子勾住,直接倒挂在竖着放好的木梯上。 这时候,杀猪匠只需要用刀在猪肚子上一划。 跟割豆腐似的,丝滑得不行。 猪肚子随之打开,就是取内脏。 这会儿猪肚子里还有热气儿,慢慢地往外冒。 内脏取完,猪头切了,身子破成两半。这时再统一搬到卸下来的门板子上。将肉切成一条一条的就好。 因着要炒杀猪菜,先分出来一块肉厨房里先用着。 这边剩下的猪肠这些下水,则还要几个人去清洗干净。一般用草木灰来回搓,过水个十几遍才好。 陶家能做事儿的人多,用不上陶青鱼。 他四处转了转,只能回去跟那几个小的混在一起。 「大哥哥,小锦叔叫你去。」陶青嘉跑过来,笑嘻嘻的,门牙露着缝。 陶青鱼:「小锦叔叫我做什么?」 小傢伙脑袋晃悠:「不知道啊。」 第10章 今儿个天气好,清晨门前山沟里的薄雾散去,阳光如碎金洒满整个宝泉村。 三爷爷家将四处借来的长凳、桌子都安排在了院子里,来帮忙的婶婶叔叔们都在外面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忙活着摘菜切菜。 陶青鱼穿过人来人往的院子,往小锦叔的书房去。 「小锦叔。」 陶锦目光从书桌上的帐本上抽离,沖陶青鱼招招手。 书房里,陶青芽、陶青苗双胞胎,还有小锦叔家的玉玦哥儿都在。 「大哥哥。」几个小的叫人。声音清脆,像清早还沾着露珠的鲜笋。 陶青鱼将三个小萝蔔挨个儿摸了一把,走到陶锦身边。 陶锦:「前儿听说家里遭了贼,可有事?」 陶青鱼:「好着呢,能有什么事儿。」 陶锦示意陶青鱼坐。 换在陶青鱼上辈子,陶锦的年纪不算大。没满三十,年轻着呢。 但离朝的男子爱美须,他小锦叔才二十多就留了一把半指长的鬍子,看起来硬生生大了十岁。 陶家小辈当中,陶青鱼最大。 而陶锦这一辈,他最小。两人年龄差个十岁,小时候陶青鱼多跟着他跑,也听他的话。 「我在县里也打听了,那一家树敌颇多,暂且不会翻身。但难保小人心思狭隘,传出些什么流言蜚语。」 陶青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在意那些。」 陶锦:「但你自己心里要有个数。」 「知道了知道了。别说这些了,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小锦叔找我有其他事儿吗?」 陶锦捋了一把鬍鬚,斜了他一眼,妥协般开口:「你之前说的记帐之法,我想试试。」 说着他眉间多了几抹愁。「临近年末,酒楼开始盘帐。这一笔一笔算下来,没个五六天算不完。」 他将帐本推了过来,飞快道:「还请鱼哥儿给指点指点。」 陶青鱼手臂一抱,悠悠哉哉靠向椅背。笑嘻嘻道:「不是说不信我的,打死也不请教我这个小辈?」 第20页 陶锦红着耳垂:「请你去酒楼。」 陶青鱼一秒收了姿态,坐得端端正正:「君子一言!」 陶锦:「驷马难追。」 「嘿嘿嘿嘿。」陶青鱼捞过帐本,翻了翻道,「酒楼的帐本?小锦叔你敢给我看这个?」 「自然不是现在的。」 现在的帐本都是採用单式记帐法,拿其中一条「二十三日,柳家菜庄入韭五十斤,付一百文」来说,进货的时间地点,买菜钱都很清晰。但翻开帐本,里面全是这样一条一条的帐目。 到年末核算,需要把里面所有的加起来。 一家酒楼可不止这一个帐本,怕是得一两箱子。可想而知,年底帐房有多忙碌。 且不说这一条,这般记帐,要被有心之人篡改一下帐目是很简单的。到时候算出来这帐对不上,倒霉的必有帐房。 陶青鱼看着密密麻麻的字有些眼花。 好久没看书,晕字了。 「一千二百三十一两……」陶青鱼念着念着眼睛睁大,「你们那小酒楼几年前就能挣这么多银子了!」 「要咱不卖鱼,开个酒楼算了。」 陶锦见他还磨磨蹭蹭,正经样子持续不了一刻钟,呵呵冷笑道:「那你开一个试试。且不说一月租金就是大几十两银子,装修、进货、请人……你现在摸摸兜里,你拿得出来吗?」 陶青鱼脑袋上跟浇了一桶凉水似的,立马冷静了。 「没钱。」 「那不就得了,快点看。」 「哦。」 书房的窗口落了阳光进来,照在了陶青鱼身上。 哥儿褪去了那股躁动,安安静静坐下来,像被雕琢了的璞玉露出光华。 虽然看的是帐本,但还是有那么几分吸引人的气质。 几个小的像呆头鹅一样望着。 陶青嘉默默蹦出一句:「大哥哥认识好多字啊……」 明明大哥哥没上过学啊。 那帐本小锦叔教他们算数的时候他也看过,一个字一个字读下来,要问好多好多次的。 「你大哥哥看着吊儿郎当,实际上厉害着呢。」 陶玉玦听他陶锦这么说,来了一句:「爹怎么能这么说大哥哥。」 陶青鱼看得沉浸,又拿了笔在铺好的纸上写写画画。 没听见几个小的说什么,只觉得坐得又不舒服了,身子一歪,斜斜地靠在椅背上。 那姿态,活像个纨绔哥儿。 陶玉玦张了张嘴巴,白生生的小脸上写满了诧异。 「别学他。」 陶青鱼将帐本一放:「学我怎么了。想做什么做什么,这不挺好的。」 他倾身捞过一旁的算盘,单手一拨,哒哒哒的的声音像小马驹在草原上奔跑似的,又快又好玩儿。 「小锦叔,此为龙门帐,为复试算帐法。帐面分进、缴、存、该四类。核心就是此为四柱清册原则,即旧管加新收等于开除加实在。」 「旧管即上期结存,新收为本期收入,开除为本期支出,实在为本期结存。」 都做了帐房这么多年了,陶锦一点就通。 他拿上陶青鱼写的如鬼画符一般的纸,嘴上默念着,好一会儿突然笑出声来。 他连连拍桌:「妙!妙!妙!」 「如此一来,两边一合,即使一边出错也能从另一边推算。帐目一目了然,不用担心算错帐了!」 「妙极,妙极啊!哈哈哈哈!」 陶青鱼看他兴奋得在屋里转个不停,身子一歪,手撑在桌子上。 太阳落在脸上,他眯了眯眼。慢吞吞道:「好像后头再发展还有四脚帐来着。」 陶青鱼印象最深的就是四个人拿着打算盘围成四角,噼里啪啦打算盘。别说,看着还挺有趣。 他被太阳晒得想打盹,干脆停止动脑。 「算了,你自个儿摸索吧。」歷史的进程总会发展到那一步,快慢罢了。 他一个业余的,知道这点已经很不错了。 他俩一站一坐,一动一静。跟刚刚的角色完全调转过来。 四个小的像小鸡仔缩在一起,睁着陶家人典型的圆眼睛嘀嘀咕咕。 「小锦叔怎么了?」 「高兴疯了。」 「大哥哥好厉害啊,都能教小锦叔诶!」 「大哥哥本来一直就很厉害,只不过现在更厉害了。」陶青嘉悄悄道。 陶青鱼睁眼,清澈的杏眼倒映出四个小娃娃。「我听见了哦。」 他拍拍手起身:「小锦叔,没我的事儿了吧。」 「走走走。」 陶青鱼:「别忘了请客啊。」 说完,他出了书房。后头四个小的一熘跟在他身后。 他走,这四个也走。他停,他们也停。 「有事儿?」陶青鱼低头,看着是个小幼崽问。 「没事儿啊。」陶玉玦道。 陶青鱼挑眉。 那他这是招幼崽喜欢了? 「行,没事儿我有事儿。你们在小锦叔这里学的大字学得怎么样了,写给我看看。」 几个小的对视一眼,直接撒着脚丫子跑了。 陶青鱼哼笑一声。 看来不喜欢读书是世世代代小孩的天性啊。 * 中午太阳正好,屋里陆续出菜。 陶青鱼跟自家小爹爹一桌,默默注视着桌上。滑肉汤,酸辣鱼,酥肉,肥锅肉…… 第21页 他三爷爷家是真的捨得。 「吃吧。」桌上最年长的三奶奶招唿。 陶青鱼看了他爹一眼,默默将筷子伸向那一盘肥锅肉。 肉片入口,很是寻常的味道,可陶青鱼鼻子一酸。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想到上辈子过的是什么好日子。 呜……好香啊…… 他一个从来不馋肉的人,现在竟然也跟小孩一样,吃得喷香。 当然,他不是唯一一个。 在坐的大人都过惯了苦日子,甚至有的只有在过年才能吃够一次肉。 而这一顿甚至直接比得上两顿的年夜饭。 不出意外,大家都吃撑了。 下桌的时候,桌上的菜被收了个干干净净,半点没给主家剩下。 吃饱喝足,就没大伙儿什么事儿了。 主家招唿着晚上来用饭,陶青鱼也随着自家爹爹回家。 他先将打包回来的骨头放进自家小黄的饭碗里,摸了摸狗头,困意浮上来,他慢悠悠打了个呵欠。 冬日正好眠,还是睡个午觉吧。 * 睡着睡着,陶青鱼忽然从梦中惊醒。 阳光从窗户跑进来,点点尘埃像小鱼苗般在金光中浮动。陶青鱼恍惚一瞬,下意识喊道:「小爹爹,小爹爹!」 「在呢在呢,叫魂啊!」方雾推门进来,手里还拿着拌鸡食的葫芦瓢。 「什么事儿?!」 一看哥儿额头上的汗水,方雾心里一惊,忙放下葫芦瓢将人搂住。「做噩梦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陶青鱼嗅着方雾身上淡淡的茉莉香,突突的心跳缓缓平稳下来。 他缓慢眨眼:「我梦到了阿竹。」 「阿竹好着呢,今儿才看见跟他阿爷上县里。」方雾擦了擦他的额头,微微粗糙的茧子磨过皮肤,刺刺的,却让人心安。 「去县里了?」 「嗯。」 「说不定已经回来了,正好今日没事,你也别闷在屋里。出去转转。」 陶青鱼松开他小爹爹,脑袋微点。 方雾将一旁的衣服拿过来搭在他肩上:「别坐着了,衣服穿上免得着凉。」 陶青鱼沖他小爹爹笑笑,慢吞吞地穿衣服。 昨儿阿竹才说过要相看人家,这会儿他就梦见了他遇人不淑。 小爹爹又说他今天跟他阿爷上县里去了,多半就是相看去了。 不行,他等会儿得去问问。 事关阿竹的终身幸福,不能这么草率。 第11章 鸣水县是江阳府最不起眼的一个县。 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玄同书院。 而书院藏于东边的枫山之上,常年被山岚环绕。风景秀丽,日出之时更是美如仙境。 太祖皇帝南下时,曾亲赐书院匾额,玄同书院一时盛极。不过后百年间,因各种原因又逐渐没落。 不过底蕴还在。 现在书院的山长是曾今闻名于世的儒学大家齐贊的后代齐嵩,曾在京中任职。而书院里的夫子也是有真才实学。 书生们住在山上,只一旬能出来一次。他们讲究修身明志,潜心读书。日子过得也清苦。 好在每次科举,书院也能有几个拔尖的走出江阳府,登临皇都。这也是书院夫子们的莫大安慰了。 方问黎就在书院中任夫子。 时至十一月末,枫山上红枫枯叶落尽。寒风瑟瑟,吹得创者青衫的书生们不愿在室外停留片刻。 随着一声声悠远的钟响,书院课毕,也将散馆。 方问黎忙完学生这次大课的文章批改,手上便没了事儿。 他收拾收拾东西,等着学生散得差不多,才起身下山。 书院曲径通幽,自成世界。其主要由讲堂、斋舍、先贤祠堂、藏书楼以及仓禀厨房构成。 方问黎在山上有自己的住处,但住的时间不多。里面东西少,明年二月开馆之后还用得到,自然不用带回。 将门落锁,方问黎沿着连廊出去。 路上还有些没走的学生,见了他作揖行礼,叫了声「夫子」。 方问黎:「还不走?」 书生们垂眸不敢与他对视,暗自推着其中一个书生出来。 此人就是班上功课最好的学生顾观茗。 顾观茗无奈道:「我们就等夫子您。」。 方问黎率先往前堂走去:「何事?」 方问黎在书院教学,虽不是顶顶严厉的那一个,但因人孤冷,显得不可接近。即便相处多年,学生们也有些怕他。 顾观茗心里也有点发虚,但想着家里的吩咐,不得不从。 他道:「我们县上学子组织了个论辩会,于十二月初六在枫阳湖上,想请夫子做个判官。」 方问黎:「没空。」 顾观茗一噎。 他就知道,请人肯定不是那么好请的。 他追上几步,声音里带了恳求:「不耽搁夫子时间,只需小一刻钟。我们已经请了盛夫子、关夫子,咱文事斋的就差您了。」 方问黎停下,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望着几人。 顾观茗被看得心里发虚,藏在袖子里的手隐隐出汗。 「可以。」 短短两字,如听仙乐。 「谢夫子!」诸生齐齐拱手,喜于言表。 顾观茗忙道:「十二月初六,到时候我派人去通知您。」 第22页 方问黎点点头,举步便走了。 他一走,几个学生腿一软,嘘了口气。 「为什么非得叫方夫子啊,以前不也没叫过吗?」 「你知道什么,有方夫子参与,这会的名气可就大了。到时候没准还有姑娘哥儿来看呢。」 「听听,龌龊!」 「说得你不期待似的。」 * 抛开了学生,方问黎下山之后径直回家换了一身衣服。出来时,阿修跟在了他身后。 「主子,小鱼老闆今日没来。」 方问黎:「嗯。」 「那您出去做什么?」 「备婚。」 「备婚?」 「备婚!主子你要成婚了,和谁?!!!」 方问黎不理他,直接去了布庄。 * 「客官,做衣还是买布。」 「可有红绸,成婚用。」 老闆一听,喜笑颜开。大客户啊!成婚买红绸,绸缎可比寻常的棉布、帛布贵多了。 「有的有的!自然是有的!您稍等。」 红绸分好坏,上等的一金一匹的都有。 县里卖布的铺子一般进的是中下等,毕竟鸣水县里富贵人家不多,那么贵的东西也能不积压到手里卖不出去。 没一会儿,老闆抱着布出来。 「都在这里了。这有上等的,价高些,八钱一尺。中等的跟次等的各五钱一尺,二钱一尺。客官看看要哪种?」 方问黎眼中映照出正红,瞬间想到了哥儿穿着嫁衣的样子。他喉咙一紧,沉了口气。 他动手摸了摸,修长的手指被红色衬得白如瓷,活像躲在阴暗里的鬼魅,不见生机。 方问黎细细摸去,在心里比较。 他并不觉得自己一个要成亲的大男人亲自来买红绸又什么问题,只一旁的老闆嘴上的笑止不住。 后头的阿修更是傻呆呆,还没反应过来自家主子是真的打算娶亲。 问题是娶谁啊? 不是喜欢小鱼老闆吗?可是小鱼老闆根本没答应啊! 还是说另有其人? 方问黎不知他所想,而是斟酌着选了中等那匹布。 一匹布五十尺。这一下银子就去了二十五两银。 待老闆将布包好,方问黎又看向那匹上等的,道:「烦请老闆找最好的绣娘,用那匹再做一身嫁衣。」 「只做一身?」老闆下意识问。 寻常人家过来,做嫁衣多是用一匹布做的,也是一个好象徵。 「是娶小鱼老闆吧。」阿修磨蹭过来,小声道。 方问黎瞥他一眼。 阿修立马明白,咧嘴傻笑道:「那何不给你自己也做一身。」 方问黎垂眸,忘了。 他重新道:「两身。」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写了尺寸的纸。 这一手着实出乎意料,阿修看得张大了嘴。 不是吧,他不就是没跟着主子去书院吗,怎么他连人哥儿的尺寸都有了? 阿修想着想着,隐隐看方问黎的眼神不对劲儿。 主子变态这事儿他是知道的,就是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变态的法子摸清了这么私密的东西。 这边买完,方问黎让阿修将东西带回去。 他自己则往周家去。 今日周氏医馆坐堂的不是周令宜,所以他去的时候人在家里。 不过不巧,周家来客了。 方问黎正打算告辞,但是被追出来周令宜拉着去了他的院子。 「我说从流,你今日来得好。」 方问黎字从流,是方外祖父早早给他想好的字。 「你家有客。」 「不是客。是我未来夫郎,不过先你一步走了,他家里人还留在这里商谈其他事。」 方问黎:「你未来夫郎干我何事?」 「啧。亏得我还想到兄弟你,简直一片真心餵了……」 「说说。」方问黎在院里找了个凳子坐。 周令宜拉着凳子坐到他对面,手撑着膝盖身子前倾:「宝泉村秦竹可知?」 方问黎:「小鱼老闆的好友。」 周令宜拍拍胸口:「吶,我那没过门的夫郎。」 方问黎:「你再说一遍。」 「秦竹,我那没过门的夫郎啊。他可是小鱼老闆的好友。就是可惜了,今日有个急诊我去了,回来的时候我那未过门的夫郎走了。」 好在以前被方问黎拉去找小鱼老闆买鱼的时候见过那个小哥儿,虽说不惦记,但乖乖一个坐在那里,他还是有好感的。 「所以呢,你在炫耀?」 方问黎动了动身子,承认自己有点酸了。 「你!」周令宜都无语了。 「我这亲事是我爹直接给我定下的,好在和我心意。你说说,我吃饱了撑的找你炫耀。」 「我的意思是,你跟小鱼老闆迟迟不成,需要有人在中间推一把。现在人送到了我手里,就是我未来夫郎。你又是我兄弟,你说我帮不帮你?」 方问黎看着他:「谢谢,不过不用。」 「不、不用?」 「你能行?」 「准备中。」 「好吧,是我想多了。」周令宜换个姿势,问,「那你是来做什么?」 「有药吗?同房用。」 「哈?!你再说一遍?」周令宜人都傻了。 第23页 「你聋了?」 「不是,你夫郎都没影儿呢,要那玩意儿做什么?」周令宜贼兮兮地看他一眼,「别又是拿来备着,一年復一年地放在那里落灰。」 「不对,你说过今年能成!」 周令宜盯着他:「打算怎么做?」 方问黎冷笑一声:「你觉得我怎么做?抢?」 「是你的话,不是不可能。本来你都等了这么多年了,早变态了。」 「明媒正娶。」方问黎一字一字道。 周令宜这才笑着站起来。 他拍拍方问黎的肩:「早该如此了不是,何必等那么久。以你的条件,县里大半人家都会同意。」 「东西。」方问黎伸手。 「我手里哪有?自己去铺子里买。」 「你做的好。」 周令宜白眼一翻:「现在知道我的好了。」 方问黎:「快点。」 周令宜暴躁:「催什么催!正好留家里用饭。我做好了给你送去。」 看他是真的没有,方问黎起身。 「走了?就走了?」 「不吃?我娘回来了,亲手做的,还念着你来呢。」 方问黎掸了掸衣摆,道:「替我跟伯母说一声谢谢。」 方问黎直接离开,没多打扰周家的人。 * 宝泉村。 日光落尽,在西边铺了一层橘红的绸缎。 里正秦桩家的马车行驶到家门口,一家子人从里面下来。 秦桩一身干净棉衣,背着手,脚步轻快进了家门。后头秦竹悄悄看了他一眼,拐了脚步直接往村里跑了。 「阿竹!」陶青鱼早在他家后头等着了。 秦竹听声一顿,笑着跑去,又是熟悉地扑抱住人。 「小鱼~」 「真去相看人了?」 「嗯嗯!」 「去我家说?」 「好。」 第12章 陶青鱼将秦竹带去了自己屋,门一关,他狐疑地看着秦竹。 这小傻子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对方这么和他心意? 「之前还哭丧着脸,现在瞧瞧这不值钱的样子。看对眼了?」 秦竹凑近,眼睛水汪汪,小脸白里透红,比三月的桃花还好看。 「你猜猜是谁?」 陶青鱼皱眉,猜测:「怕不是你喜欢那人?」 「小鱼你真厉害!」 秦竹往前一扑,跟树袋熊一样挂在了陶青鱼身上。属实黏人得很。 陶青鱼略将他撕下来按在凳子上:「说,是谁!」 究竟是哪个臭男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攥住了他家小傻子的心神。 「就……你知道的呀。」 秦竹小脸一下变红了,还偏过身去,害羞地不让陶青鱼看他。 陶青鱼看他这样更是心里一酸。 还委屈上了。 「我问你你又不说,我从哪儿知道的?」 秦竹侧回身,耸着鼻尖:「小鱼你真迟钝。」 「县里的,书生?」 「不是。」 「夫子?」 「不是。哎呀直接跟你说了吧,是周家的大公子。」 「周家……」 县里他知道的好一点的周家就那一个。 「周!令!宜!」 「昂,就是他啊。」秦竹捂着滚烫的脸往陶青鱼床上一倒,傻笑着蹬腿。 陶青鱼气得倒仰:「我说呢!居然是周令宜!他为什么常跟着方夫子跑我鱼摊来买鱼,你在的时候还拉着你单独说话。敢情是早有预谋!」 「秦阿竹你早被盯上了!」 秦竹眨巴眼。 是……是这样吗? 陶青鱼跟他心有默契,百分之百肯定道:「定是这样。」 秦竹腾起身,像个偷了油的小老鼠,悄摸摸地凑近陶青鱼身边。「可明明是方夫子先来的。」 他小声道:「那方夫子看着不是对你有那么一点点的……」 陶青鱼戳他额头:「人家那是喜欢吃鱼,跟我有什么关系。」 「可能就是有一点点的……」 「不可能,收收脑。」 「哦。」秦竹抱着膝盖,垮着脸。 「刚刚不是还笑呢,又不高兴?」 「嗯。小鱼这么好,怎么就不可能了。」 陶青鱼好笑:「也就只有你这么想。」 「本来就是!」秦竹一下站起来,大声道。 也才十六岁,有幻想也是对的。陶青鱼只拍拍他脑袋,没多说什么。 「什么本来就是?」门被敲了两下,方雾推门进来。 「小方叔~」秦竹咧嘴一笑,立马亲亲热热跑过去抱住方雾的手撒娇。 「诶!阿竹乖。」方雾被小哥儿一声喊得心都化了。 瞧瞧,这才是最贴心的乖孩子,哪像鱼哥儿。 哎,说多了也是愁。 陶青鱼:「小爹爹。」 「你三爷爷那边叫用饭了。」 「那……我也回了!小方叔再见,小鱼再见!」 「诶!竹哥儿!」方雾瞧着兔子一样没一会儿就蹦远了的人,嘆了声,「这孩子,话没说完呢。家里也煮着饭呢。」 陶青鱼:「再不回,他爹就出来找人了。」 方雾:「也是。」 秦家那一大家子,方雾不想招惹。 两家关系一般,但竹哥儿跟自家鱼哥儿从小要好,他也不好多说。 第24页 「走吧小爹爹。」 冬日太阳落山早,傍晚更是冷。 下午人不多,就陶家人跟陶有房那些亲家。 不是正式席面,也不再好一大家子全部去。陶青鱼跟自家小爹爹,带上青嘉几个小娃娃就差不多了。 三爷爷也是茅草屋,不过面积更大。 表面上看着条件一般,但听他爷说,三爷爷家打算再过个一两年去县里买房子,以后在县里养老。 这差距以后可就大了。 陶青鱼也只有听听的份儿。 他家院子里,桌跟凳子都抬回屋里了。 正吃饭的时候,只坐了两桌。陶青鱼扫了一眼,没看见陶锦。 听隔壁那桌聊天才知道小锦叔今日下午就回县里了。 三爷爷喝酒喝得上脸,话里话外都是显摆自己儿孙如何如何。 一桌子人,全都听他一个人说。 用他爷爷的话说:小儿子又是读书人,现在还在酒楼当帐房,一月的月钱都够他们在地里忙活一整年。事实如此,其他人能说什么话?该他显摆。 陶青鱼:要不是当帐房有门槛,他也可以显摆。 可惜世道不准。 他尝试过,人家也不收。 陶青鱼垂眸,敛了乱七八糟的想法安心吃饭。现在没什么比填饱肚子更重要了。 * 吃完饭也不多留,跟主家道了谢,大家各自结伴回家。 还没进院子,屋檐下埋头在饭碗里吃得正香的小黄抬起头,飞快摇着尾巴迎来。 陶青鱼看着他鼓鼓的肚子,撸了把狗头。 「快撑破肚皮了,不能再吃了。」 「可算回来了。」一道女声响起。 陶青鱼抬头就见陶青嘉往屋里跑。 陶青嘉:「阿娘!爹!」 陶家二叔陶兴隆跟他媳妇宋欢回来了,两人身边还站着陶青嘉的亲哥陶青书。 还是少年人的陶青书气质却老成,跟陶青鱼一样,早早就出去干活挣钱了。 「哥哥!」陶青嘉笑着喊。 陶青书揉乱了弟弟的头髮:「在家可听话?」 「听话。不信你问问青芽、青苗。」 陶青书笑着将小弟弟抱起来颠了颠:「他们小,说了可不算。」 「二叔,二婶。」陶青鱼放下小黄往屋里走。 「雾哥,鱼哥儿。」宋欢招唿人。 一大家子到齐了,堂屋一下坐满了人。陶兴隆鲜少回来,这会儿坐着跟家里人说些闲话。 宋欢给小孩抓了些零嘴,又单独拉陶青鱼到西屋里去。 「鱼哥儿又糙了不少。」 陶青鱼心中一痛,他二婶还是那么会说话。 他夸张道:「二婶,我卖鱼风吹雨淋的,还能像你一样白净?」 宋欢被他哄得发笑。「白净什么白净,都老了。」 陶青鱼顺嘴接:「才三十多,哪里老?」 「行了,就你嘴甜。」 宋欢手上麻利,上来就将陶青鱼头上灰扑扑的髮带松了。 瞬间,陶青鱼一头长髮如瀑,披散下来。根根丝滑,比人家精心伺候的头髮看着都好。 「二婶!」陶青鱼捂头。 「叫二叔也没用,给我坐下。」宋欢不容拒绝地将陶青鱼按在梳妆檯边。 几个小的没兴趣在堂屋听大人的话,拉着自家小爹爹一起进了二婶屋找大哥哥。 杨鹊看陶青鱼那躲藏的样子,笑侃道:「你闲的?一回来又拉着大哥儿折腾。」 宋欢:「年岁到了,不折腾他折腾谁。再说我看着长大的,算他半个娘,瞧他这样子看不过眼拾掇拾掇怎么了。」 「不怎么,你开心就好。」杨鹊搂着自家青芽、青苗,脑袋往他俩中间一放,看着宋欢打扮人。 方雾笑了声,过去帮忙递梳子。 陶青鱼委屈巴巴看向自家小爹爹。 方雾轻摸他头:「哥儿乖,小爹爹看着喜欢。」他要有条件,定天天给自家哥儿打扮得像竹哥儿一样漂漂亮亮的。 陶家几兄弟娶妻都晚,几个夫郎媳妇小时候就指着唯一一个哥儿陶青鱼玩儿。 那时候小傢伙可乖了。奶白奶白的,小包子脸,圆眼睛滴熘熘转。 嘴巴也甜,笑眯眯叫着人的时候恨不能将什么东西都给他。 关键是性格好,极少哭,家里人都把他当个宝贝。就是其他人见了也稀罕得不行。 后头哥儿长大了,性子愈发不文静。 跟那白糰子长成了两个样。 宋欢生了两个儿子,但对哥儿却喜欢得紧。 他们两口子在县里上工,一来一回不方便就住在了宋欢娘家,许久才回来一次。每次回来,或多或少都要给家里带点东西。 其他人的都给了。 这次一回来就摆弄陶青鱼,给鱼哥儿的东西就多半是头上的了。 宋欢从小住在县里,见识多,也会打扮。 她手巧,几下给陶青鱼梳了个髻。后头散了一半披着,再编了几条缠着红绳的小辫子垂在身前,后头用同色的髮带固定。 简单又不失活力,很衬陶青鱼。 「瞧瞧,可以吧。」 「可以得很。」杨鹊飞快起身,按着陶青鱼的肩膀左右转看,「喜庆又漂亮。」 宋欢吐槽:「就是黑了点。」 陶青鱼苦笑。 第25页 「好了不?」 「没好。」宋欢起身,去带回来的布包里翻了翻,翻出一件红色窄袖长衫。 「换上。」 方雾见这一身新衣裳,一看就是陶青鱼的尺码。他蹙眉道:「怎还做了衣服,他都这么大了用得着你破费。」 宋欢:「又不是买的,酒楼里帮人办宴席没用完的布。好东西,我想着咱大哥儿也不小了,不该总穿那些破旧衣服。」 「就够做这一身,多的没有。其他小崽子二婶以后再做啊。」 陶青鱼推脱不了,只得换上。 衣服是件交领窄袖长袍。 整体是红色,长度到小腿下。中间用黑色大带收窄,外套革带,勒出一把细腰。 宋欢见状,又给挂上了香囊。一时间,陶青鱼立马有了潇洒的少年郎的气质。 大的小的都看呆了去。 宋欢上下打量了会儿,挑剔道:「鞋不行,有新的没?」 「有,刚做好还没来得及给他呢。」方雾看着自家哥儿,满眼笑意。 宋欢满意点头:「行,初六就穿这个去县里。」 陶青鱼心中不妙:「要不大年初一穿?」 宋欢:「也可以,但腊月初六也得穿。」 方雾跟杨鹊对视一眼。 看这样子,定是哥儿那事儿。他俩忘了先跟宋欢说一声,哥儿的婚事由着他自己来。 现在看人一片心意,说也不好,不说……不说哥儿就委屈一下,白得一身好衣服不也挺好。 两人飞快达成一致。 「初六要吃席吗?」青芽、青苗两兄弟问。他俩大的是小哥儿,小的是弟弟。 杨鹊挤着自家崽子的小脸道:「不知道。得问你们二婶。」 「没席。是你们大哥哥的事。」 她拉着陶青鱼转了一圈,道:「我打包票,咱鱼哥儿这次一定能招个人回来。」 陶青鱼抠手:他又不是蚊子,招人做什么。 他小声道:「可以不去吗?」 宋欢直接忽略他,跟另外两个大人道:「这事儿是我爹在酒楼听到的。」 「是那玄同书院的什么会,去的适龄男子可不少。哥儿不是在家就是卖鱼,哪有这么好的机会认识其他人。」 陶青鱼试图最后挣扎:「爹爹,小三叔,咱之前不是说好了,我不……」 宋欢:「陶青鱼!」 陶青鱼瞬间站直。 另外双眼睛期待地望着他,陶青鱼瘪嘴:「……好吧我去。」 第13章 腊月初六。 冬雪初落,腊梅吐蕊。 天还没亮,陶家茅草屋上升起腾腾青烟,逆雪而上。 一大清早,陶青鱼被方雾从被窝里掏出来。浑身的热气触及冰沁的冷气瞬间消散,他冻了个激灵。 陶青鱼眯着眼睛,一半意识还在梦里。 「小爹爹,要卖鱼吗?」 「今儿个不卖。你不是要上县里吗?」 陶青鱼将脑袋一捂,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去县里又没事,用不着这么早吧。我再睡会儿。」 方雾:「你二婶来了。」 陶青鱼身子一僵,噌的一下抱着被子坐起来。嘴上飞快道:「起了,我起了。」 往门口一看,什么二婶,他小爹爹吓唬他的。 陶青鱼:「呜……」 方雾看他撒娇,双眼含笑着弯腰,轻轻将他脸上压着的髮丝别在耳后。温柔道: 「哥儿乖,当是去玩儿了。听说还备了点心吃食,咱去尝尝好不好吃。」 陶青鱼脑袋往他小爹爹肩上一磕:「好……」 唯有刚睡醒的哥儿才见得着几分儿时爱撒娇的模样,方雾最是稀罕。 家里忙。一家人的吃食要做,猪要喂,衣服还要洗……活儿多得很。方雾叫醒了人就出去帮忙。 门关上,陶青鱼木木呆呆看了混着稻草的泥巴墙壁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穿衣服。 收拾好自个儿屋子,陶青鱼端着竹筒做的水杯,叼着牙刷去院里。洗衣服的石台子边有个水沟,家里人都在这里刷牙。 长辈都起了,茅草屋挡不住各屋的声响。 紧接着,陶青鱼身边过来了三个迷迷煳煳打着呵欠的小豆丁,小豆丁后头是陶家孙辈最大的男丁陶青书。 「大哥哥。」 陶青鱼鼓着腮帮子点点头,漱完口后让开位置。 陶青书跟陶兴隆很像。 二叔陶兴隆不像三叔跟自己爹,他长得偏文弱,体魄不强。陶青书也斯文,不是直来直去的性子。 陶青鱼看他欲言又止,直接道:「想说什么就说。」 「大哥哥可要我陪着一起去?」 陶青鱼干笑两声。 看了眼灶屋,小声道:「我觉得你可以代替我去,反正那儿哥儿姑娘的也不少。」 「陶青鱼,可别打什么歪主意!」宋欢忽然从后头的屋子里出来,插着腰道。 陶青鱼吓得肩膀一抖。 「我怎么就打歪主意了,二婶别冤枉我。」 「你小兔崽子心里想什么我最清楚。」 陶青鱼摸了摸脸。 有那么明显? 「可不。」 「收拾好了就快去吃饭。去县里还有得走,哪来的时间耽搁。」 * 早上吃的菜粥跟糙面馒头,小菜是今年新腌的萝蔔。 第26页 刚出锅的粥热气腾腾,陶青鱼双手捧着,冻得红彤彤的手指顿时回了暖。 慢吞吞地用完朝食,陶青鱼又磨磨蹭蹭地给屋檐下的小黄把窝挪到灶屋草堆里。 一家人哪能看不出他在拖延。 也不出声,吃完饭就坐那儿看着。 直到陶青鱼被看得受不住,去换了衣服。随后又被按着收拾了脸跟头髮,才匆匆出门。 他爹方雾追出来:「鱼哥儿,带上伞。」 陶青鱼正想说还是自己爹爹关心自己,他小爹爹就道:「别乱了头髮。」 他脸一垮,拿了伞转身就走。 过秦家,没见秦竹的人。陶青鱼压低了伞面挡住自己,匆匆出村。 到村口,秦竹一身厚实的兔毛袄子立在那里。领口一圈白毛将小脸衬得明媚不已。 陶青鱼眼睛一闭,将伞换个面儿挡着,快要路过秦竹时狠心往前一跑。 「小鱼!你化成灰我也认识你!」 秦竹欢快地追上去,躲进伞下,这才看清陶青鱼是个什么样子。 「你躲什么,这不是挺好看的吗?」 陶青鱼强行转移话题:「这么冷,你出来干嘛?」 秦竹嘿嘿笑:「怕你紧张,跟你一起啊。」 陶青鱼狐疑:「你怎么知道的?」 「小方叔担心你,所以昨晚跑来找我,让我陪着你。」 陶青鱼顿时心神一松。「还是小爹爹好。」 「我不好?」 「你也好。」 秦竹弯眼笑得更欢,他道:「其实小方叔也没想让你定带个人回去,他想让你出去放松放松,多认识几个朋友也好。你别怪他。」 「我小爹爹我还不知道?怪什么怪。而且要真强制,你看我答不答应。」 两人闲聊着,这远远的路也走得很快。 到县城,他们直接右拐沿着边上的街道走。 过第一个丰禄巷的巷口,到下一个进福巷的巷口就拐进去。 进福巷走一半,看到那横亘了鸣水县的鸣水河就到地儿了。 鸣水河自西南流向东北,在快要出县城的地方形成了一个大的湖泊,就是枫阳湖。 前不知道第几任的县令为了赏湖景,专门绕湖修了水廊。后来看的人多了,县里有什么活动也喜欢聚集在这一片。 此时这里已经有不少人。 陶青鱼凭藉自己极好的眼力看到了连廊中间的一群长衫打扮的年轻书生。 「所以这到底是个什么会?」 秦竹两眼写着迷茫:「不知道啊。」 「但是你看,那里不是也站着许多女郎跟哥儿吗,咱也去。」 秦竹拖着陶青鱼的胳膊就要上水廊。 陶青鱼核心用力,纹丝不动。 秦竹:「你不会走到这儿就不去了吧!我回去告诉小方叔哦。」 陶青鱼一闭眼:「走!」 「走,嘿嘿。」 陶青鱼一身红衣张扬,配上那带着点野性实际上就是一张麦色的脸,在一众穿红戴绿,弱柳扶风的哥儿女郎面前极为显眼。 偏偏他不想显眼。 于是在力量的绝对压制下,他拉着秦竹走到了最外围,坐在了这些哥儿女郎后头。 众人见他不出头,立马收回打量的视线,又期盼似的看着湖心亭那边的论辩会了。 「这风景还挺好的。」秦竹道。 是挺好。 但那湖风一吹,跟前的小美人们齐齐一哆嗦。 陶青鱼看得心里发笑。 到底哪个好人家的想出在这么冷的天湖边这地儿附弄风雅的。 看了一会儿,秦竹新鲜感没了。他戳了戳陶青鱼的胳膊问:「小鱼,你冷不冷?」 陶青鱼:「你冷?」 秦竹嘴皮子硬:「不冷。」 「还不冷,鼻头都冻红了。」 「来也来了,也能交差,咱回吧。」 「不行,不回。」 陶青鱼:「行,你倔。看你冻着了回去怎么收场。」 这边说着小话呢,连廊的另一头过来个丫鬟直奔两人。瞧着不是那书生一堆的。 「秦竹小公子,我家主子有请。」 「你家主子谁?」陶青鱼挡在秦竹身后,对着人群中投过来的各种打量。 丫鬟小声道:「周家。」 秦竹听见了,他攀着陶青鱼肩膀踮起脚,一双眼睛亮灿灿的。 陶青鱼隔着人远望,真就看见了被纱帐围起来的一处亭子外,熟悉的面孔。 「小鱼!」秦竹用手指飞快点着陶青鱼后腰。 这个没出息的。 陶青鱼深吸一口气,稳住心态。「行,你去吧。」 反正已经快定亲了,这边人也多,不用那么避讳。 「那我走了哦。」 陶青鱼阴恻恻:「再不走我就不让你走了。」 秦竹一高兴,啵的一下亲了他一口。 然后陶青鱼就看见那边的周令宜笑容没了。 都没成亲呢,还亲不得了。 秦竹跑了几步,想着要矜持,又默默地慢了下来。 陶青鱼颇有种娘家人看着自家的娃出嫁的感觉,心里不怎么得劲。 ** 小伙伴一走,陶青鱼没了说话的人。 他百无聊赖地坐着,然后目光自然而然放在了尾音看戏的对面。 湖心亭。 第27页 顾观茗见人都到得差不多,立马派人去叫方问黎。小厮走没多久,身后就带着人回来了。 「不是叫你去……夫子。」 方问黎点头,被顾观茗引着坐下。 而与此同时,陶青鱼趴在木栏上慢吞吞转过头。见后面空无一人,心道:感觉错了? 没人看他。 而湖对面,方问黎的目光划过犄角旮旯的红色身影,等着这无聊的事快点开始。 他不关心这辩题的好与坏,适当与否。全然将注意力放在对岸,只留了一丝下来听着这边。 论辩开始,大家轮番发言。 甚至有些心思在外的,故意说得大声。 方问黎就正好见哥儿脸一皱,嫌弃溢于言表。活像他听懂了似的。 一心二用,方问黎不动声色。 没过多久,这场论辩有了结果。 顾观茗没参与,而胜者拿了奖品也喜笑颜开。 方问黎正要起身,顾观茗让人给他添了茶。 方问黎看了一眼:「还有事?」 …… 这边,陶青鱼冷得有些坐不住。 他随意往对面一看,就见书生们散去往水廊走。若要离开,正好要经过这边。 而那湖心亭中,纱帐落下。 一个穿着罗裙,披着银狐毛斗篷的姑娘跟在个气质不一般的中年男人身后,走了进去。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方问黎还没出来吧。 陶青鱼眼珠一转,立刻明白了过来。 啧啧啧,方夫子真是好大的福气。 人家这劳什子会怕就是走个样子,也怪不得结束得这样快。 这一趟来得也不亏,当是看了场戏。 不过湖风吹得脸僵硬,陶青鱼到底是坐不住了。他也不打算等了,径直去周家那块儿。 随后就带着依依不捨的秦竹离去。 这边有男子冲着他来的,见陶青鱼要走顿时犹豫。 转头看那被挡了严实的湖心亭,羡慕夫子的同时又自觉不想错过,于是提步追了上去。 第14章 「小公子留步。」 陶青鱼拉着秦竹一路快步走,听见声音也没当做是叫自己。 秦竹察觉不对,扯着他的衣袖率先停下。 随后陶青鱼就看到了气喘吁吁的书生站在了自己面前,他后知后觉,原来叫的是自己。 「小、小公子。」书生跑得髮丝凌乱,对上陶青鱼的眼睛,又快速别开眼。 他理了理衣服才拱手道:「小公子,冒昧打扰,失礼失礼。」 陶青鱼听他文绉绉的话,默默看了一眼秦竹。 遭了。 秦竹:看我做什么,回话呀。 陶青鱼:「呵呵。」 「那什么,我们有急事要忙,先走一步。抱歉抱歉。」 陶青鱼夹着秦竹就跑,红色衣袂纷飞。惹得书生呆看着,半晌忘了反应。 而摆脱纠缠走出湖心亭的方问黎见到这一幕,眼神一沉。浓黑如墨。 「小鱼小鱼,小鱼你等等!」 在常年拉车卖鱼的陶青鱼面前,秦竹毫无反抗之力。只能看着马上要上钩的鱼儿跑了。 往进福巷里面走,见人少了,陶青鱼才停下来。他拍拍胸口,喘了口大气。 「也忒吓人了!」 秦竹急得跺脚:「哪里吓人了?!人家长得斯斯文文的,个儿也高,外表看着至少跟你合适。」 陶青鱼:「没瞧见人走了几步就气喘吁吁,那体格儿弱得,几斤鱼怕是都提不动。」 秦竹简直要被他气哭,眼眶红红道:「哪有那么夸张!」 紧随而来的方问黎脚下一顿,看着哥儿的红色衣角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 待心跳平稳,才似无意走了过去。 「小鱼老闆。」 「方夫子?」 这么快就出来了? 秦竹见是方问黎,脑瓜子转了转,立马撒开陶青鱼的手。 跑了一个不能跑第二个! 「我去周氏医馆等你哦。」他说完扔下陶青鱼就走,半点不给人留反应。 陶青鱼错愕:「秦竹!」 方问黎手指微动,轻声道:「已经走了。」 陶青鱼默默收回伸出去的手。 这叫个什么事儿! 搞得他跟方夫子有一腿似的。 对待老顾客,陶青鱼还是很友善的。他露出一抹笑:「方夫子,好久不见。」 「小鱼老闆,好久不见。」方问黎温声道。 他目光如月,轻柔笼罩陶青鱼全身。 今日的哥儿很不一样。 从来都是粗布绑着的髮丝散了一半下来,一缕在肩上披着,面上落着红绳绑的细辫。 短打换成了长衫,红色衬得人气色极好。 像春日的山,生气蓬勃。 他其实很适合这样明媚的颜色。 陶青鱼打了招唿,又不需要卖鱼,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只隐隐感觉此时的氛围有点怪怪的。 怪得他想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秦小竹这个不靠谱的,怎么就扔下他跑了。 哥儿的情绪很好懂。 方问黎主动道:「小鱼老闆刚刚是去了枫阳湖?」 陶青鱼:「去了。」 「我还以为看错了,原来就是小鱼老闆。」方问黎说着话往前走,陶青鱼也只得跟上。 第28页 陶青鱼:「也没什么,只是去看看热闹。」 想到刚刚在亭子里的事儿,方问黎眼中闪过一道暗芒。 「我的学生在那里办了一场论辩会,让我当个评判。也无甚可看的。」 「如今天冷,外面呆着受冻。正好不远就是我家,小鱼老闆可否赏脸去坐坐?」 陶青鱼摇头:「不用了,我朋友还等着我呢。」 方问黎:「也好,我要去周氏医馆拿点药,顺路一起?」 陶青鱼还能说什么。 「一起就一起吧。」 方问黎眼底笑意一闪。 「那烦请小鱼老闆等我一会儿,我先回家拿一样东西。」 「好。」 方问黎走了,陶青鱼赶忙搓了搓胳膊,在原地狠跺了几脚。 秦小竹,你给我等着! 肩上一暖,陶青鱼吓了一跳。 稍抬头,头顶又被盖了帽子。 一时间,暖意将自己彻底包围,陶青鱼都想原地打个盹儿。 方问黎:「看小鱼老闆穿得单薄,回去还有一段路,这新做的披风小了,放在我这儿也是无用,就借与小鱼老闆了。」 「走吧,去医馆。」 他先一步踏出去。 陶青鱼看着他背影,呆呆地伸手出来,抓住披风毛绒绒的边缘。 「小鱼老闆?」 方问黎看他没跟上,转身等人。 他面色很平和,虽送了披风,但将距离把握得刚刚好。 陶青鱼承认自己心漏了一拍。 「来、来了。」 「这披风,你还是拿回去吧。」 「不拿。」 陶青鱼错料他反应,又是一噎。 「不拿。」门后,阿修怪腔怪调重复方问黎的话。他看着手上的红色毛毛,腮帮子鼓起一吹。 深藏功与名。 * 周氏医馆。 周令宜等秦竹一走,自己就回了医馆。本以为秦竹已经回去了,但谁料到还能再再医馆相遇。 「阿竹。」 秦竹沖他弯了弯眼睛:「我来里面躲躲雪可以吧?」 「自然可以。」 医馆人来人往,还有病人,周令宜直接将他带到自己休息的房间。 门开着,坐在里面的人刚好能看到铺子里的情况。 周令宜猜也知道秦竹为什么一个人过来。担心人受风寒,他出去提了一壶热乎乎的姜茶来,给秦竹倒上一杯。 秦竹:「你去忙,不用招唿我的。」 周令宜看哥儿没半点不适应,双手捧着茶杯小口嘬着。辣到了又暗自吐舌头,像小兔子,越看越可爱。 周令宜忽然生出了一股将他捧在手心里揉搓的冲动。 「今日不是我坐诊,我只是顺道过来看看。」 秦竹:「嗷。」 「小鱼老闆呢?怎么只见你一人?」 「小鱼被猫叼走了。」 周令宜被他说的话逗得一笑。本来儒雅的外表笑起添了几分风流,像芝麻汤圆露出了一点点黑心。 「什么猫?」 「夫子猫。」 周令宜:「原来是方夫子啊。」 秦竹眼睛一亮:「你知道!」 「我怎会不知。」 「那你说说,方夫子经常去小鱼那里买鱼是不是对小鱼有那什么?」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你不要绕圈子。」 周令宜想到方问黎之前的话,道:「他们的事儿,阿竹还是不要插手了。至于方夫子是不是对小鱼老闆有点什么心思……」 「喏,你可以自己观察。他们来了。」 「这么快!」 秦竹正觉得某人不行呢,忽然注意到了陶青鱼身上的披风。 很显然,这不是小鱼的。 但又奇怪,这披风是蓝色的,适合哥儿。小鱼穿在身上长度非常合适。 就好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 小鱼可不捨得自己花银子做这么好一件披风。 秦竹眼神在两人身上打转,转着转着,看向周令宜那对方夫子笑得一脸打趣的脸上。 哦~他懂了。 周令宜:「方夫子来我这医馆做什么?」 方问黎:「拿药。」 周令宜心里呵呵笑:这人撒谎是半点不慌,脸皮不是一般的厚。 「行,去药童那里登个记。等人叫。」 方问黎真就点点头,在药童怀疑的眼神下写了自己的名字。 陶青鱼抓住刚刚跑掉的秦竹,咬牙道:「阿竹,回去了。」 秦竹:「那周大哥我走了。」 「我让人套马车送。」 秦竹笑着拒绝:「不用,我们走着暖和。」 还没定亲呢,交往要适度。不然会讨人说的。 「那……」周令宜看了一眼陶青鱼身上的披风。这会儿他忽然就觉得方夫子做事非常的周到。 他怎么就没给未来夫郎准备点什么东西呢。虽然竹哥儿穿得挺厚,但冬风可不是吹吹玩儿的。 陶青鱼两人走了。 不过没用脚走,而是破天荒地花了几个铜板坐着专门拉客的驴车走的。 医馆内。 方问黎忽略周令宜脸上调侃的笑,走到药童那儿,极白的手在自己的名字那处点了点。 「病好了,不用看了。麻烦将名字划掉。」 第29页 小药童不懂,但照做。 周令宜:「哼,瞧瞧你那不值钱的样子,脸都不要了。这年都快过了,说好的今年能将人娶进门。」 方问黎:「彼此彼此。」 「走了。」 「这就走了?」 周令宜追出去,直接追到了方问黎的家门。 「做什么?」方问黎堵住门。 周令宜嬉皮笑脸:「帮个忙。」 方问黎示意他说。 「让我看看你都给小鱼老闆准备了些什么东西,我借鑑借鑑。」 方问黎:「自己想去。」 「何必这么小气。」说着就往屋里沖。 方问黎:「阿修。」 阿修举着个锅铲从厨房里蹦出来,张开手臂挡在周令宜面前。「周大夫日安。」 「不安。」 「周大夫,给自己夫郎的东西,看的是自己的心意。小的觉得还是自己花了心思的,夫郎才会喜欢。」 「哼,不给看就不给看。」 方问黎:「阿修,送客。」 周令宜手一举:「不用!我不走。在做饭是吧,添我一双碗筷。」 方问黎不管他,独自进了卧房换衣。 衣柜柜门打开,里面衣服分两边。 一边是黑青色居多,宽大许多。 紧挨着的另一面颜色多样,小了些。放着披风那一处露了一点空隙,明显是刚刚拿了件披风留出来的。 夫郎没过门,方夫子就已经把夫郎要用的东西备齐了。 第15章 泥泞的回乡大道上,驴车停下。 陶青鱼跳下车,回身扶了一下秦竹。又掏出钱袋子给了车夫六文钱。 「哥儿给过了。」车夫是个老者,笑着看向秦竹。 陶青鱼收回手,拉着秦竹到一边:「说,什么时候给的。」 「就车上啊。」 「哎呀走了!外面好冷。」秦竹拉着陶青鱼往那长长的下坡走。 「往这边。」陶青鱼将银子放钱袋子里,带着秦竹钻进侧边的小路上。 他举着伞。 路窄,秦竹挽着陶青鱼的手跟他挨紧了才能走。 雪大了,落在伞面上叮叮咚咚。两人藏于伞下,走得缓慢。 「小鱼,我们为什么不走大路?」 「近。」 「小鱼你别睁眼说瞎话,明明咱们在绕路。」 陶青鱼一本正经道:「要是给你爷爷看见你跟我出去,你猜他会不会把你关在家里。」 秦竹不服:「小方叔来的时候我阿爷看见了的。明明是小鱼你不想遇见村子里的那些人。」 陶青鱼唬不住他,摆烂道:「你都知道了,还说出来做什么。」 秦竹气道:「小鱼又不是见不得人。」 陶青鱼摸小黄似的,安抚地在他脑袋上顺了两下毛,笑道:「不是见不得人,是嫌烦。」 「也是,村里人嘴巴可多。」 他们走的这条小路是从回村的主路边延展出来的。 小路从村子边的坡地一绕,穿山过林,经过人少的西边能直接到家门口。 这条路走的人少,草多。 脚踩在上面沾染的泥泞也少些。 走不到半刻钟,就是陶家的草房子。 两人刚出现在院外,院里小黄嘤嘤叫唤着跑出来。 屋里围着烤火炉子坐一起缝缝补补的几人抬头就盯上了他俩。 宋欢停手,就见陶青鱼对他腼腆一笑。 笑得她心梗。 看这样就是不成了。 「小爹爹、二婶婶、小三叔,我们回来了。」 「小方叔,宋婶婶,小杨叔。我们回来了。」 方雾起身:「愣在外面做什么,还不进来。」 杨鹊瞧着两个脸被冻得发红的哥儿,忙拎了火炉上的茶水给两人一人倒一杯。 陶青鱼跟秦竹则像两只小鹌鹑,双手捧着热茶坐在几个大人身边。 对视一眼,怂唧唧的,不敢言语。 忽然脚背上一重。 小黄缠过来,直接趴在了陶青鱼鞋上。 秦竹眼睛一亮,顿时被吸引注意力。他放了杯子,乐乐呵呵、没心没肺地玩儿起了小狗崽。 独留陶青鱼一人僵坐着,不敢吱声。 方雾几个默契地继续闲聊,也没管他俩。 过了会儿,看他俩脸色恢復,手里的茶水喝得差不多了。方雾才赶人:「带小竹去自己屋里休息休息,等会儿就吃饭了。」 陶青鱼将手里杯子往桌上一放,抓着人就进了自己屋子。 刚被撸毛的小黄愣了下,然后倒腾着四条腿儿飞快跟上。 门一关上,陶青鱼松了一口气。 秦竹蹲下,继续摸小黄。「小鱼你怕什么?小方叔他们又没生气。」 「你不懂。」 他是心虚。 外面,方雾几个轻嘆。 宋欢整理线的动作都暴躁了几分,可声音还是低低的:「这个不争气的,这么早就回来了,准没成。」 杨鹊:「能去已经好不少了,你少说两句。」 宋欢:「我拢共就说了这一句,你看我在他面前说什么了?」 方雾听着他俩斗嘴,将手里的布放进针线篓子。「行了,回来了也好。总比你俩拉着我坐这儿干等着担心人好。」 「做饭去了。」 杨鹊赶紧跟上:「要砍菜不?」 第30页 宋欢:「有肉吃吗?」 方雾笑了声:「不砍菜。素肉倒是有。」 宋欢:「又吃豆腐。」 杨鹊:「雾哥做的,你别吃。」 宋欢挤开人:「凭什么你说不吃就不吃。」 …… 陶青鱼屋里。 秦竹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递过去:「吶,方夫子给的披风。」 陶青鱼一把抓过,折起来箱子底下。打算等家里人不在,偷偷洗了给人送回去。 他道:「什么方夫子给的,别乱说。」 秦竹摸了摸狗头,道:「行,我不说。」 他就等着看,什么时候小鱼才会上那方夫子的鱼钩。 * 几天后,生活归于平静。 陶青鱼将自己那身新衣服洗干净,等着年节的时候穿。 年末了,村里人也开始准备过年要用的东西。 去县里的次数多了,陆陆续续就听到了些风言风语。然后村子里也开始传。 这天,冬阳灿烂,暖和不已。正适合在外面坐着晒太阳。 杨鹊高高兴兴揣着点儿南瓜子打算去晒谷场那边的大银杏树底下坐着。 从他家小路出来,正好见那些人背对着陶家这边坐着。 杨鹊正要打个招唿坐进去,忽然就听人说到自家。 杨鹊脸一黑。 脚下放轻,闪身躲在几人才能环抱的银杏树后头。竖着耳朵细听。 「你们可知最近县里面在传一个事儿。」 「什么事儿?」 「说那卖鱼的哥儿是个克夫的。才定亲呢,就克得刚定亲的那家人残的残,疯的疯。」 「县里卖鱼的哥儿……不就只有咱村里的鱼哥儿吗?」 「不然还有什么人。」 「怪不得十八了,也没人敢娶。」 「可人一家子不是好好的?」 「克夫呗。人那没成的亲家请道士看了陶家那哥儿的八字。」 「如何?」 「娶不得啊。命中带煞,娶回去家宅不宁。」 好啊!好你个万家! 还有村子里这些长舌妇! 他气势汹汹跨出去,插着腰就骂:「你他娘的娶回来才家宅不宁。你去问问你家元三儿看他不说后悔娶你小张氏进门!」 「还有什么狗屁的亲家,我家哥儿就没说过亲!」 「那蔡媒婆也不怕棺材里的仙人爬出来勾了他的魂儿,竟给村里的哥儿招惹些烂人!前不久才被打了,属实克宝瓶村!」 「也不知道你们一个二个哪儿听些没准儿的胡话就拿到村子里乱说,舌头这么长,下地狱可是要被剪了的!」 其他人见是陶家三夫郎,心里一虚。 怎能每次说他家的事儿都能被这人听到。 这地儿实在坐不下去,说话的几人立马离开。 也有想跟他吵吵的,但旁的人拉了拉。 「赶紧走。」 骂一个就罢了,方雾跟那宋欢可是在家。 尤其是那陶大郎家的,年轻时候还拿着刀子追着人跑了整个村。怎能忘了。 陶青鱼听见外面的骂声,猜就是自己又被那些人编排了。 「大哥哥!」几个小的跑出来抱住陶青鱼的腿,有些害怕。 「乖,青嘉带着青芽、青苗进屋去。」 陶青鱼挨个摸了摸脑袋,看他们进屋关好门,才忙跑过来将他家小三叔抱回了家里。 「又听见什么了,骂人这么狠。」 「说什么!说你!全怪那蔡媒婆说烂亲。我们怎么就没去把人打一顿!」 「那二里村不要脸的做了噁心事儿,自己得了报应还要来毁坏你的名声!怎这么大脸呢!」杨鹊冲着对面那些人家骂道。 陶青鱼看他圆脸气得绯红,忙给他顺气: 「好了好了。嘴长在别人身上,咱也管不住不是。」 男人们不在家,前儿个下雪,家里两个老的又病了。几人推着板车带人上县里看身体去了。 家里就几个妯娌跟孩子。 方雾听见杨鹊说的,心中一沉。 好好想请人说个亲事,谁知招惹上这样的人。他心中自责,抿着唇在一边心痛得说不出话。 「哪个嘴里喷粪!」宋欢抄起锄头就往外走。 陶青鱼拉了一个又拉另一个。 「我的亲婶婶诶!快要吃饭了,你去哪儿。」 陶家一通乱,隔壁尤家的悄悄地打开门。一双眼睛带笑,贼兮兮地盯着这边院子。 方雾注意到,抄起屋檐下的木柴就砸过去。 「要看出来看!」 砰的一声,尤家赶紧关了门。 娘的,这泼夫郎! 这一砸,好歹将几人的理智砸了回来。方雾深吸两口气,脸色依旧难看。 不过还是让几人进屋去。 「这事儿……多半是万家传出来的。」 饭桌上,几人都没什么胃口。 三小孩坐在自家小爹爹跟娘身边,也知道自家大哥哥又被说了,不怎么高兴地看着大人。 陶青鱼看向三人:「小孩不要管那么多,吃饭。」 陶青嘉鼓了鼓腮帮子,还是听话地刨饭。青芽、青苗看哥哥如此,也只能乖乖抱着碗吃起来。 陶青鱼无奈:「两位爹,婶婶,快吃饭。菜都凉了。」 「吃不下。」宋欢气道。 第31页 陶青鱼:「这些话我听得还少吗?耳朵都听出茧子了,也伤不了皮肉。要是听一次气一次,还要不要活了。」 他宽慰几人道:「放心,我不会吃亏的。」 好说歹说,几人勉强垫了垫肚子。 下午。 家里汉子回来了。 两老的被送回屋里休息。 方雾拉着自己在院中卸车的陶大郎就是问:「县里可有传什么咱哥儿的闲话?」 「什么闲话?」几个男人摸不着头脑。 汉子不喜欢打听,也没听到议论自家哥儿的。县城那么大,谁注意到他们不起眼的一家子。 另一边,陶青鱼将自己的弟弟招唿到屋里。 「大哥哥。」 「帮大哥哥一件事。」 要治谣言,有两个办法。一个是传播一个更大的谣言盖过去。另一个是找到谣言的根源,连根拔起。 县里太大,陶青鱼自觉没那么大能耐成为县里人的饭后闲谈的主角。 重要的是村里。 陶青鱼冷笑:当真他好欺负。 第16章 在每个村子,大人有大人的圈子,孩子有孩子的圈子。 而大人说话往往当小孩不懂,也不避讳。 只要问问,或许真能问出点什么。 青嘉成天带着两个弟弟在村里玩儿,真论起来,人脉可比自己多多了。 陶青鱼让他帮自己先打听打听。 自己则给家里人做思想工作,好歹是先把气给消了。再说家里还有两个年纪大的老人,跟着一块儿气坏了不好。 陶家这边的骂声消了下去,其他人家心虚但也憋屈,只敢闷在家里骂上几句。 一连几天后,陶家依旧是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没再将这事儿闹大。 隐在背后传了话的人提心弔胆了一阵子,看陶家如此,以为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但没想到陶青鱼还藏了一手大的。 夜晚,陶青鱼屋里的灯亮着。 茅屋外雨下个不停,噼噼啪啪隐藏了屋里的人声。 …… 「确定是这家?」陶青鱼问。 陶青嘉抱着小黄,眼中映着跳动的烛火。两个弟弟一人蹲在他一边,闻言与哥哥一起点点脑瓜子。 陶青芽:「是燕哥儿说的。」 陶青苗:「在饭桌上听他婶娘说的。」 陶青嘉补充道:「他婶娘吃饭的时候在桌上骂人,说他家烂心肺,做缺德事。」 具体是不安什么好心,几个小娃娃不知道。 陶青鱼:「自然有目的,那就等着看看。」 等了几天,这事儿全村都知道了,也没等来这背后的人。但却等来了陶锦。 「小锦叔,你怎么来了?」 「酒楼放假,有几天没看你去县里,想着欠你的那顿饭得年前还也没机会。」陶锦一脸喜意,连下巴上的鬍子看着都更加有光泽。 陶青鱼早忘了这事儿。 「不用了,我开玩笑的。」 陶锦:「你当时可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陶青鱼将人请到屋里去,泡了一杯自家在山上採摘的野生茶叶。 「自家人,何必这么客气。」 陶锦嘴上虽说着,但一路走来喝上一口热茶,那是身心舒坦。 只坐了会儿,陶青鱼留他在家里吃饭。 陶锦推迟,顺便将提前准备好的荷包拿出来。 「这个你收着。」 陶青鱼不明所以,接过来才知道里面装的是银子。估摸着有个十五两。 「这可使不得,红包可不兴给这么大的。」 陶青鱼忙递迴去。 陶锦被他逗笑。 「红包我哪年少了你的,这么早就问了。」 「这不是红包,但是你该得的。那算帐的事儿总不能让你白出注意。」 他站起来,道:「这其中大头是酒楼给的,我又给添了点当是我感谢你的。但这个算在一旁,该请的那顿饭你找个空,年前我给请了。」 说完他手往后一负,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陶家人这会儿都各自做着各自的事儿,堂屋除了陶青鱼带着三个小的,没别的人。 陶青鱼揣着荷包低头。 三个小的圆眼亮晶晶,一脸期待看着他。 陶青鱼挑眉。 「过几日可要跟我上街逛逛?」 「要!」三个小娃娃冲着陶青鱼勐扑过去,喜不自胜。 大哥哥要带他们去县城,就是要给他们买好吃的。以往每次都是这样。 陶青鱼将他三个一搂,道:「那我找个时间安排一下。」 刚好让小锦叔将那一顿饭还了。 * 天气不好,陶青鱼不敢带几个小的去那么远。这几天就窝在家里等着天气暖和。 而那盼了许久的人也终于上门了。 这天,陶青鱼舅公满六十。陶奶奶带着一大家子去邹家那边吃饭。 邹家也在宝瓶村,不过在村子最里头的山坡上了。 方雾跟几个妯娌,陶青鱼,陶青书还有三个最小的都在家里没急着过去。 忽然,院门被敲了几下。 几个小的跑去开门,大人也从屋里出来。 「谁啊?」杨鹊问。 「我啊。」门后头钻个妇人来。 杨鹊蹙眉:「尤大媳妇,你来做什么?」 第32页 秦梨花绕过杨鹊,走进院子,嘴上道:「咱两家是邻居,我还不能来串串门儿了。」 杨鹊讽笑了声:「也不知道谁家邻居尽在背后说人闲话。都被听见了,这会儿还有脸皮子往人家家里钻。」 宋欢搭话:「你也不是不知道,城墙都没人家脸厚。」 秦梨花脸色都不变一下,还是笑盈盈的。 她直接避开两人,走到方雾跟前儿。 「我啊,也不是来讨嫌的。看在邻居的份儿上,我是为着你家鱼哥儿的事过来的。」 方雾看了她一眼,扯起嘴角:「瞧我,上次扔进你家院儿里的木柴还没拿回来。」 「没事儿,亏得我关门快,没砸到。」 方雾往旁走:「我还是去拿回来吧。」 秦梨花拉住他:「我都烧了,哪里拿。算了,我不计较。」 陶青鱼哂笑,扬手招唿宋欢跟杨鹊坐下,一个分了点儿南瓜子看戏。 方雾:「烧了啊,我去你家柴堆里拿一根就行。」 「你这人!一根柴而已。这不是正事儿,我是来跟你说你家哥儿的事儿的。」她再次道。 「行,那你说说看。」 两人就杵在院儿里,方雾也没招唿人坐下。 秦梨花心里想着事儿,也不在意。 她道:「哥儿还是早点成家,相夫教子才好。但鱼哥儿吧,名声也太差了,现下要找个夫家难上加难。」 「但你也不用愁,外人不知道鱼哥儿是怎样的,我还不知道的。所以我过来就是想跟哥儿说个媒。」 她自顾自说着,脸上笑意挡都挡不住。 却没看见方雾越来越沉的眼色,还有后头几个嗑瓜子儿的也慢慢停了下来,对她虎视眈眈。 方雾双手抱臂,扯着脸皮笑:「那你说说,什么媒?」 秦梨花一看有戏,一拍大腿道:「就是我娘家那边的表侄子。长得一表人才,干活也厉害。」 「不瞒你说,他家就是穷了点。但你放心,他愿意入赘。」 方雾:「天上还有这样的好事儿?」 陶青鱼:「那定是没有的。」 「没猜错的话,你那什么表侄子前头还有一个吧。」 秦梨花笑容一僵。 不过瞬间恢復,她道:「那也不影响,他前头那个是自己得病没了的。」 陶青鱼:「哦,难道不是被磋磨病了,你那表侄子不拿银子给人看病才拖没了的吗?」 「而且我听说啊,前头那个才死了没一个月呢。你这么急着给你那表弟做媒啊?也不怕把人气活过来。」 「我还听说啊,你那表侄子可有那病,沾了人就得跟着一起得。你挨着没?没准儿现在身上就有了。」 秦梨花这下是真笑不出来了。 反而觉得浑身痒痒。 「鱼哥儿,这事儿可不能乱说。我表侄子好好的一个人怎会得病。」 陶青鱼浅浅一笑,难得温柔。 「怎么会是乱说呢,这不是跟婶子学的吗?我好好一个哥儿,不也被你编排得全村都说我克夫吗?」 方雾几人早听哥儿说了这事儿,只按住性子等着,到底要确认一下。 如今人来了,还有什么不是的。 他此时已经是气急,但反而心里平静得过分。 早知道,早知道隔壁是一群什么样的人!但没想到人心还能更恶! 杨鹊跟宋欢没忍住,抄起扫帚就冲着人打去。 「你个烂心肺,天天胡诌我哥儿的事儿。老娘不打死你!」 「你才克夫!你个烂心肺的!」 扫帚抽在身上,竹条戳得人生疼。 这下秦梨花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客气,疯婆子一样大吼大叫:「姓宋的!你别以为老娘好欺负!」 「尤大!你还不快出来!你婆娘都被欺负了。」 「大家快来看啊!陶家打人了!陶家泼妇打人了!!!」 秦梨花边喊边躲,陶青鱼趁机将弟弟们送进屋关起来,让大弟弟陶青书看着。 然后绕过打得正激烈的几人,飞快将院门一关。 他看着秦梨花冲着门口过来,腿一伸,直接将人绊倒了去。 宋欢压上去直接逮住人头髮,咬着牙,巴掌接连扇过去。「敢说我哥儿,老娘打死你!」 那隔壁尤家的门悄悄打开。 尤大郎踩着鞋出来,外强中干道:「陶家的,我告诉里正了!」 方雾眯眼,笑了一声。 「缩头乌龟,我还以为你要躲哪儿去呢。」 「这主意,秦莲花这个蠢货可想不出来。你不是觊觎我家鱼塘好多年了吗?以往偷不行,现在还想出这么个馊主意。」 方雾回灶屋,拿了菜刀就冲着尤家那边去。 尤大郎一惊,快速撤回了屋里,将门紧锁。 方雾一刀噼在的他家门上。 吱吱呀呀,叫人牙齿发酸。 刺得里面的人哆哆嗦嗦找了柜子藏起来。 「疯子!疯子!」 「老子的哥儿好好一个,遭你家烂娼妇嚼舌根子,还好意思说名声坏了!」 「一窝蛇虫!还想塞个有病的进我陶家!」 「跟你家挨在一块儿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他砰砰几下,冲着那门出气般地直砍。 而一墙之隔,陶家院子里秦梨花被压着打,哭声如杀猪。 第33页 这边动静大,渐渐的,村子里的人围了过来。其他人听了其中缘由,也对着地上那人指指点点。 「小鱼!你没事吧!」 秦竹扒开人挤进去:「我爷爷来了。」 陶青鱼沖他眼睛一眨,立马跟自己婶子跟小三叔嘀咕了一声。 两人手一停,拍了拍手,顺带将隔壁拿着刀已经快将人家门卸下来的人架了回来。 方雾看向来人,将手上的刀往后扔远了。 他先一步开口:「秦里正,您来了正好。当着这么多的乡亲们在,你给评评理。」 「我家鱼哥儿多好的一个哥儿,这妇人却处处编排,村里传的那些闲话哪句不是从她嘴里出来的。前儿个还被我家杨鹊撞见。」 「这下还越传越离谱,甚至还想往我家塞他那带了冰的表侄子。」 秦梨花见识到了陶家三个媳妇夫郎的厉害,嘤嘤哭着告状。 秦桩最烦这些争吵,他摆着脸问:「这事儿,可确实是她传出来的?」 「我听周家的说的。」人群中有人道。 那周家的已经被陶家几妯娌刚刚那阵仗吓呆了,忙道:「不不,可不是我。我听的……王家的。」 「可不干我事!我也是听的秦梨花的。」 第17章 事实摆在面前,秦里正过来走了个过场,只口头告诫了尤家几句。顺带警告村中人管好自己的嘴巴。 考虑到自家竹哥儿跟陶青鱼交好,又肃着脸帮陶青鱼说了几句话。 随后又带着长辈的架子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鱼哥儿你也多注意自己言行。不该做的事儿少做。」 陶青鱼看在秦竹的面上没说什么。 等人叫上秦竹走了,他才撇撇嘴。 臭老头儿! 占着茅坑不拉屎,还好意思管别人。 里正浑水摸鱼不想摊事儿无所谓,主要是这一闹,村里的谣言该平息下去了。 自己的名声不至于再坏,家里几个关心他的人也算能放心。 「以后最好别让我听到村子里还有人编排我家鱼哥儿,不然别怪我不客气。」方雾放下狠话,看着秦梨花连滚带爬跑回自己院儿里。 其他人没了热闹看,一个个笑着说了几句宽慰的话,随后也各自散去。 陶家院门一关,顷刻恢復宁静。 「陶青鱼。」 「在!」 方雾敲了一下他脑袋,道:「你个不省心的,谁叫你又去打听那些外男的事儿。」 陶青鱼一脸无辜。 「没打听啊。不过是顺耳听了几句而已,还是青嘉跟我说的呢。」 关在屋里的几个小的不知道被自己大哥哥出卖了,被拎出来的时候还是懵的。 宋欢板着脸问:「陶青嘉,你一个小娃娃哪儿打听的尤家的那些事儿?」 陶青嘉是个诚实的孩子,实话实说:「燕哥儿说的啊。他婶娘都知道。」 方雾眼神微闪。 「原来是秦梨花的嫂子。」 杨鹊:「怪不得。她俩是不对付,秦梨花经常上门打秋风,她嫂子不喜欢极了。」 宋欢听陶青嘉做的不是危险的事儿,转而拍拍他小脑袋:「做得好。」 陶青书拉过弟弟,对他娘道:「娘,你别教坏弟弟。」 「我教坏?你怎么不说你大哥哥。」 陶青鱼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自家大弟弟谴责的眼神。 「行了,闹也闹了,肚子也该饿了。收拾收拾,去舅公家。」 方雾放话,其他的人立马行动起来。 陶青鱼逃脱一劫,笑嘻嘻走到陶青嘉身边,小声哄人。「青嘉对不起,大哥哥请你吃好吃的。」 陶青嘉笑着露出豁口的牙。 「大哥哥,我没事儿。」 嗯,他都习惯了。 …… 宝瓶村最里边儿,邹家。 陶家骂战的时候,那声音整个村子都听得见。 陶家几个男人想回去,但是被陶奶奶拦住了。 「你们的夫郎自己还不知道,吃不了亏。你们去他们还施展不开。」 「而且有鱼哥儿那个机灵鬼在,没事儿。」 要说自己人了解自己人,陶奶奶稳坐邹家,料得半分不错。 方雾带着人上山的时候,陶家三个男人赶忙迎下来,各自拉着自己的媳妇夫郎问情况。 方雾答:「还好你不在。」 陶兴永:「还好我不在。」不然他夫郎肯定不好意思。 宋欢撸起袖子气咻咻道:「小样儿,我不揍死那蠢驴!」 陶兴隆忙拉着媳妇儿袖子放下,身形略显文弱。 「知道你厉害。」 而杨鹊则呜呜咽咽一脑袋砸在陶兴旺肩膀。软面团儿似的,半点没刚刚神气的样子。 陶兴旺不言不语,只动手拍了拍夫郎的背。 * 舅公家没办席,只请亲近的人聚了聚。 几个小的来晚了,轮流说着吉祥话,把舅公哄得仰头直乐。 邹重阳,也就是陶青鱼的舅公。 他家子孙不多,下头仅有一个儿子一个姑娘。 姑娘嫁出多年。 儿子在家做农活,也跟他一样是个篾匠。不农忙的时候就编些篓子、篮子拿去县里卖。 他孙辈原本不少,但从前日子更苦,没养活。现在也就剩两个。 第34页 他是邹氏的亲弟弟。 一家人也独他姐弟俩。 那几个小的讨好舅公,陶青鱼就去讨好自家奶奶。 「鱼哥儿,跟我说说怎么一回事儿。」 陶青鱼乖巧坐在邹氏旁边,从秦梨花敲门开始说起。 一个村中纠纷被他说得绘声绘色,老太太慈爱地捏着他的脸道:「小鱼哥儿聪明,这辈子过得不会差的。」 陶青鱼笑,脸在自家奶奶手心里蹭了蹭。 「岂止我过得不差,以后我也会带着奶奶过上好日子的。」 「嗯,奶奶等着。」 自家奶奶邹氏生来六指,小时候爹娘大丫大丫地叫着,也没取个正式的名字。 后来入了陶家的门,其他人就是陶邹氏地叫着。 老太太儿时因为天生六指遭了不少苦,村里人避瘟神一般避着她。后来该出嫁的年纪了,却迟迟看不上人家。 最后还是自家爷爷胆子大,也不信什么天生六指是不祥之人,最后将陶奶奶娶了。 后来丈夫爱护,她虽日子苦点,但心里不苦。 一年一年熬了过来,如今也熬成了婆。 老太太一生经歷了很多,沉淀下来的都是熬过岁月的从容。 她心性豁达,对孙辈爱护有加,也不磋磨儿媳儿夫郎。所以一家子相处比其他人家和谐许多。 可以说,陶家除了生活条件差点,其他方面没半点差的。 也因此,陶家的孩子都保持着孩子本性。童年过得多姿多彩。甚至在这个吃人的时代,陶青鱼一个哥儿都能漫山遍野地疯玩儿。 家人是最好的后盾,陶青鱼这辈子理解了。 * 舅公家门前有两棵毛桃树。 结出来的桃子小小一个,只有大拇指大。外面一层全是毛毛。 每年夏天,桃子成熟。陶青鱼就会爬上桃树摘下一兜子吃。 桃子小,熟了也是青皮。随意用衣服擦擦毛毛,掰开之后贴着桃核那一圈的肉泛着微微的红。 入口酸甜,但已经是小孩们难得的水果。 陶青鱼一口气能吃七八个。 现下是冬季,桃树树叶落尽。枝丫上遍布着芽点,等着明年春季开出粉红的桃花瓣。 「奶奶,咱家院子要不要种点果树?」 邹氏还不知道他,顿时笑道:「又馋嘴了。」 「有一点。」 在村里,果树也是家里重要的经济来源。果苗贵,能种出来卖钱的果树苗也只有村里秦家那样的人家能买得起。 其他人家或种点儿橘子、枇杷,但这些都是从山里移栽下来的。味道跟舅公家这两棵毛桃差不多,甚至还要酸涩些。 而陶家那池塘岸上的十来棵梨树还是二叔干活儿的酒楼的掌柜送的。所以品种好,梨子又大又甜。每年都能卖上价。 「咱要是包个山种果树,一年也有不少钱吧。」陶青鱼跟他奶奶嘀咕道。 邹氏顺着哥儿的头髮道:「咱有没有包山的钱另说,这宝瓶村的山,近处全是人家的私山。哪里有山给咱们包。」 陶青鱼一蔫儿,下巴搁在他奶奶腿上。 「那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发家致富啊。」 邹氏笑:「阿奶跟你爷只能给你们挣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再加几亩田不饿肚子。」 「也不用像祖辈那样累死累活一年,一半的粮食全给了主家,忙活到头家里人还要饿死几个。」 「至于发家致富,不然就是咱家祖坟冒青烟,否则就还是要靠你们自己。」 「多大人了,还跟你奶撒娇。怎么也不见跟我撒撒。」宋欢在一旁吃味道。 陶青鱼偏头看着他二婶。 郑重其事道:「这不是撒娇,我在跟奶奶商量家族大事儿。」 宋欢一下笑了。 「那商量成什么样了?」 陶青鱼将脸一埋,闷闷道:「前路渺茫啊……」 几个大人听得好笑。 方雾道:「小小年纪,说话跟老头子似的。」 * 发家致富还很遥远,但吃一顿好的却很简单。 小锦叔的羊毛,不薅白不薅。 回去的路上,陶青鱼问了自家阿爷明日的天气。老爷子抬头望天上一看。 几十年的老农了,一估摸就道:「明儿有太阳。」 陶青鱼笑道:「那我就带着青嘉几个上县里玩儿了。」 「看好人。」老爷子叮嘱。 「知道了。」 * 次日。 一大清早,陶青鱼听着鸟儿叫从梦中醒来。他裹着被子滚了几圈,才依依不捨地穿衣。 洗漱完,去看看自己挪到屋里的小鱼儿。餵点鱼虫,随后去厨房帮忙。 做饭他一贯是做不好的。 有点厨艺也仅仅限于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不把自己饿死,至于做得好吃,他着实没那天赋。 在厨房,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坐在灶前烧火。 早上吃鸡蛋面。 锅里先放油,碗里打两个鸡蛋搅碎。 油热了直接倒入蛋液。两面炸至金黄,捣碎。然后倒入清水。 方雾将锅盖盖上,等待水开。 杨鹊就去叫几个小的起床了。 柴火灶烧的火旺,不一会儿水就开了。 笋壳做的锅盖一揭开,水蒸气到处跑。面是现成的挂面。在水里滚个几开放上点菜叶,再倒点盐就好了。 第35页 一人一碗,孩子能多得几小块的蛋,大人则能跟着喝上一口滚了蛋的面汤。 这面做法简单,胜在快速且鲜味十足。 陶青鱼吸熘一口,面不如以前吃的滑熘,油水也不够。但胜在自己小爹爹做的,全是家的味道,他一口满足。 大海碗的面,陶青鱼能吃半碗。 吃完肚子里暖唿唿的,甚至两个小的双胞胎吃面吃得脑袋上冒热气儿。看得几个大人哈哈直笑。 要带三个小孩上街,陶青鱼不敢大意。 这年头,人贩子尤其的多。陶青鱼将大弟弟陶青书也叫上。 如此,拿上个装东西的背篓,放上水壶,便可以出发了。 第18章 今日不是大集,人不多。 陶青鱼一左一右牵着双胞胎,青嘉则跟在他哥哥身边。 街上有卖糖葫芦的,画糖画的,还有各式各样的点心、蜜饯儿,但凡是甜的,都能惹得几个小孩看得目不转睛,连步子都慢了下来。 陶青鱼笑着道:「想吃我们等会儿过来买。」 青芽跟青苗咽了咽口水,软乎乎地仰头问:「大哥哥,我们去哪儿?」 陶青鱼目光划过小孩身上的衣服。 出门前,因着要来县里,小三叔把他们最好的衣服拿出来给他们换上。 虽是最好,但也不过是少打了些补丁,洗得没那么发白的衣服。 家里用银是能省就省。 他小时候的衣服穿不了了就给青书,青书大了穿不了的就给青嘉。到最小的两个,穿的往往都是被几个大的穿了一两轮的衣服。 陶青鱼以往卖鱼,手里银子够家里嚼用,他也偶尔给小几个带些甜嘴的回去,但从没买过衣服。 如今手里意外来了一笔不算少的银子,又适逢过年,该给家里人添新衣。 他握紧小娃娃的手,道:「咱去做身新衣裳。」 陶青书:「哥,做衣裳贵。」 「那咱就买布。待会儿你们几个就挑自己喜欢的颜色。别心疼银子,大哥哥有钱。」 陶青书张了张嘴。 陶青鱼眼一横:「青书你别说话。」 陶青书垂头:「哦。」 县里布庄不少,陶青鱼直接去家里常去的那家。 位置在县衙前一条街。从主道往里走,过了鱼市、肉市那条街街口,再往前的下一个街口西拐进去就是。 县里布坊、裁缝铺、成衣店都在这一条街。 陶青鱼要去的锦绣布坊是自家染布来卖,价格比其他从各地儿进货的铺子卖得便宜些。他家口碑好,做的也是普通百姓的生意。 里边儿棉布、麻布居多,价格适中。 几个小孩没进过这样的大铺子,看人家这么大门面儿,有些腼腆地躲到陶青鱼后头。 「这不是陶老闆。」 一个穿着讲究,头戴银簪的妇人从一堆布后钻出来。 「华掌柜。」陶青鱼笑道,「快过年了,我来照顾照顾华掌柜生意。」 华掌柜是个三四十的婶子,这店是她家丈夫跟她一起经营的。她这会儿忙着清货,额头都是细汗。 今日铺子里的人不多,陶青鱼直接将身后青芽、青苗推出来。「给他几个小孩扯些棉布,过年穿。」 「喏,棉布都在这块儿了,自个儿挑挑。」 「行,您忙去。」 人一走,陶青鱼看向几个弟弟:「去看看可有喜欢的。」 几个小的睁着一双圆眼睛看他,像家里的狗崽崽。 陶青鱼挨个摸摸头:「去,别怕。大哥哥在这儿看着。」 青嘉捏了捏拳头站出来。 他一走,两个小的跟在他身后。 陶青鱼:「青书也去。」 陶青书:「我就不用……」 「去。」陶青鱼推了他一把,陶青书没个准备踉跄了下。 他哥手劲儿真的大。 知道拗不过陶青鱼,陶青书只能乖乖听话。 他在父母面前沉稳,是个快要担起家的男孩,但在陶青鱼眼里依旧是个小朋友。 也正因为如此,他也只有在陶青鱼面前还能露出几分孩子气。 可以说,小时候家里长辈忙于生计,他几乎是陶青鱼带大的。 陶青鱼在门口守着,看几个小的起先还畏畏缩缩,后头胆子就大了。 几个凑在一块儿脑袋碰脑袋嘀嘀咕咕。主要是小青芽在说,另外两个小的在问。 不然说哥儿细腻。 小青芽小小年纪审美就领先于青嘉、青苗,选的颜色不是什么黑的、墨绿,而是直奔松绿、千山翠这些好看的。 陶青鱼眉头舒展,心情愉悦。见身旁有料子顺眼,也随手拿上瞧了瞧。 「这颜色衬你。」旁侧一道男声温和落下,倒没把人吓到。 陶青鱼转头,看见人扬起笑道:「方夫子,又遇到了。」 「嗯。」方问黎与他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陶青鱼将布放回去。 「我衣服多,不买。」 家里已经有一身好的,够过节穿就行。 方问黎看着他离开布的手。 哥儿手指长,骨节细,本该好看的手冬日里常是微微红肿。 像没长成的红萝蔔,也无端的可爱。 就是每年冬季如此,遭罪了些。 「遭了!」哥儿一惊一乍。 第36页 「我忘给你的披风带过来了。」 哥儿忽然睁大圆杏眼,像受惊的猫。 瞧见他眼底的懊恼,方问黎唇角轻轻翘了翘,不过瞬息又抹平。 「不着急。」 陶青鱼皱着眉:「我洗好了的,下次准带来。」 方问黎手指蜷了蜷,道:「好。」 两人交谈时,铺子里头已经选好了颜色的陶青书紧盯着自家大哥哥身边站着的男人。 他戳了戳手旁青嘉的脸:「认得那人不?」 陶青嘉摇头:「没见过。」 青苗贴着青嘉,又矮了一个头。「他长得真好看,跟大哥哥一样好看。」 后头,还在纠结颜色的青芽苦恼地咬住手指。听几个男孩的话,一跺脚,随手选定了一个就跑去与大家一起看。 「哇!哥夫。」 「呸呸呸,青芽你别乱说。」 青芽一脸天真,小包子脸鼓起:「没乱说啊,他看大哥哥的眼睛像爹看小爹爹的眼神。」 「哪里像了!」 「明明就很像。」 陶青鱼:「你几个选好了吗,在哪儿嘀嘀咕咕什么呢。」 青芽是小哥儿,家里宠得紧。做事也天真大胆些。 他噔噔噔跑到两人跟前。 走近了看方问黎太高,又有些害怕地抓住陶青鱼的衣摆。他小声问:「你是哥夫吗?」 陶青鱼心神一跳,忙捂住小孩嘴巴。 他凑在小不点耳边道:「什么哥夫,别乱喊知道吗。」 青芽水汪汪的圆葡萄眼眨巴眨巴。 可明明看着就像啊…… 哦!肯定是还没有跟大哥哥成亲,不能喊。 小脑袋自觉转过了弯儿,他点了点头。 陶青鱼松开他,青芽又问:「那不叫哥夫叫什么?」 方问黎被他的称唿叫得脑袋空了一拍。 他垂眸,见小孩澄澈的双眼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坏心思。还是他极力想克制都克制不住的心思。 哥儿还蹲着背对自己给小娃娃讲叫自己什么。 方问黎垂眸沖他一笑,嘴上无声道:就叫哥夫。 青芽眼睛一弯。 他就知道! 就是哥夫。 「叫夫子,人家是在玄同书院教书的夫子。」 哥夫还是夫子哇! 小青芽看方问黎的眼神立马变了,他哥夫真厉害! 几个男孩也围了过来。 「这是方夫子。」陶青鱼先一步介绍。 几个一听是夫子,天然对着读书人的敬畏让他们不敢乱猜测。而是乖巧跟着大哥哥叫了一声夫子。 叫哥哥太亲近,陶青鱼觉得不合适。 「颜色选好了?」 「好了。」 「那方夫子慢慢看,我先去结帐。」 方问黎头微点,目送哥儿离开。 陶青鱼一走,他周身的气势冷了些。 目光落在哥儿刚刚看过的那匹布上,正想着适合做什么,衣摆忽然被扯了扯。 力道极轻。 他低头,见小哥儿偷偷摸摸沖他招手。而对面,那两个小的一个大的男孩也立着一动不动,略带好奇看着他。 见他小孩有话要说,他微微弯身。 「哥夫……」 软软糯糯,甜到了心里。 方问黎轻轻道:「人前不能这般喊,影响你大哥哥的名声。」 青芽:「那是不是你娶了大哥哥就可以喊了?」 陶青书一惊。 怎能对一个陌生男人问这样的问题。 他此刻很想将自家弟弟拉过来。但方问黎气势太盛,有些不敢。 还有这人也是,摆明了占自家大哥哥的便宜! 方问黎看了眼其他三个孩子,轻「嗯」了一声。 陶青芽兴奋地小手握拳。 「那你什么时候娶大哥哥?」 方问黎:「要不你们帮我问问小鱼愿不愿意嫁?」 陶青书紧盯着他。 好啊!原来真看上大哥哥了。 「好啊好啊。」青芽像偷了油的小耗子,笑眯眯地点头。 陶青鱼买了布,又加了些同色的线。 因着是棉布,比粗布贵不少。四个小孩一身衣裳所需的布料买下来,三两银子就去了。 华掌柜帮忙裁布给包上,陶青鱼付了银子,将布装进背篓。 打了招唿,他就叫上小不点们准备走了。 「我们还有事儿,就先走一步。」陶青鱼拉上两个小的,对方问黎道。 方问黎:「嗯,下次再见。」 目送哥儿走远,方问黎回身。 「掌柜的,这种颜色的,可有更好的布料?」 「那就是丝绸了。」 「可以。」 * 买了布,时间也差不多了。 他们一群小娃娃打眼得紧,不等他们去酒楼,陶锦酒楼的小二就找上了他们。 「可是陶青鱼?」 「是。」 「是陶先生叫我来的。」 陶青鱼摸摸手边两个小娃娃的脑袋,道:「走,大哥哥带你们去吃好吃的。」 这小二眼熟,陶青鱼是见过的,所以才敢带着几个小的随着他一起。 到县城入门口那最近的一条东街,里边就是小锦叔当差的地方。 他们一进门就看见了坐在门口柜檯边的人。 第37页 「小锦叔!」 「小锦叔好。」 小孩们扒拉着柜檯踮起脚,跟里面穿着长衫的人打招唿。 陶锦搁下笔,笑着道:「等你们多时了。」 「跟着人去二楼,我早订好了位置。我忙,你们想吃什么自己点,不用客气。」 陶青鱼弯眼,露出两颗虎牙尖尖。 「谢谢小锦叔。」 小的也学,脆生生道:「谢谢小锦叔。」 让人怎么听,心里怎么欢喜。 第19章 陶锦给兄弟几个安排的是单独的厢房。 位置极好,从打开的窗看出去能直接看到县中的鸣水河。 河上渔夫戴着斗笠,撑着竹篙,船里堆着刚刚收上来的渔网。 河两岸杨柳垂落,岸上还摆着些卖糖水、油饼的小食摊。 行人三三两两,马车哒哒穿行。 待到明年春暖花开,可想而知这一窗囊括的景该是多么的热闹与好看。 进屋里,圆桌上早放好了点心。 陶青鱼坐下,几个小的依次围着他坐。 看来小锦叔靠着这个主意得了脸,不然也不会这么财大气地给他们几个小孩安排这么好的位置。 「想吃什么?」 「不知道。」 长这么大,几个小的来县里的次数屈指可数,更莫说下馆子、进酒楼。 陶青鱼看向陶青书。 陶青书:「哥,你点。」 陶青鱼:「可别说我点的不合口味。」 好歹是自家小锦叔请客,陶青鱼即便没怎么吃过酒楼,但也知道不便宜。 他斟酌着选了些,没想让陶锦的荷包大出血。 点完菜,小二关上门出去。 几个小的见没了生人,松懈下来,好奇地左右张望着。 看着看着,最终还是盯上了桌面的点心。 陶青鱼:「想吃就吃。」 点心是酥皮儿的,但里面吃着细腻绵软。形似盛开的荷花,做得很是精緻。 小孩一人只拿上一块,吃的时候还知道用小手接着下面。 没多久,点的菜送上来了。 有八宝饭、炙鸭、生爆虾、芙蓉鱼片外加一盘清炒时蔬。四个菜加米饭,够他们几人用了。 热菜上桌,香气入鼻。陶青鱼将八宝饭给大家分了,拿上筷子便动手。 他一动,小的几个才动。 都是好东西,小傢伙们吃得满嘴流油。 陶青鱼咬下一口油爆虾,心中喟嘆。这才叫生活啊…… 饭桌上谁都没说话,吭哧吭哧顾着享受。 桌上的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但若细看,一盘菜里有一半是没人动过的。 陶青鱼看着嘴角还沾着米粒的几个小的,眉梢一挑。 还知道给没吃到的人留,看来平日里没白教。 尝了味儿,小的几个速度慢了下来。 这时候门被敲开,小二又送来几个菜。他身后还跟着陶锦。 「让你们敞开了肚皮吃,用不着替我省钱。这几个菜是加的,慢慢吃。」 陶青鱼一笑:「小锦叔何不一起?」 陶锦捋了捋鬍鬚,一脸艰难实则自得道:「忙啊,掌柜的就不许我离开。」 陶青鱼嫌弃:「小锦叔,收收你翘起的嘴角吧。」 「哈哈哈哈……我就忙去了,你们好好吃。」 人离开,其他几个小的看向陶青鱼。桌上又上了三个大菜,什么红烧狮子头、清炖羊肉,以几个小的的饭量是绝对吃不完的。 陶青鱼大手一挥:「吃!能吃多少吃多少。吃不完咱带回去。」 此时青芽已经差不多要饱了,他单手抱着碗,一手拿筷。嚼吧嚼吧咽下嘴里的饭,突然问:「大哥哥,你觉得方夫子好看不好看?」 其他人手上一顿,从碗里抬起头。 陶青鱼被四双眼睛盯着,不明所以。 青苗重复:「好看不好看?」 陶青鱼脑海里瞬间回想起方夫子那张脸。 长眉入鬓,寒眸如星。似雪做骨,玉为神,为世间常人中万里挑一的好皮相。 「好看啊。」 美是客观的。 陶青鱼这头点得不含煳。 青芽蹑着身子往陶青鱼那边挪了挪,手里小心护着碗。 「那大哥哥嫁不嫁?」 陶青鱼弹了他一个脑瓜啵儿。 「不嫁。」 「为什么?」青芽噘嘴。 陶青鱼戳戳他像河豚一样鼓起来的小脸。「没有为什么,吃饭。」 「不嘛。」 青芽将碗筷往桌里推,随后偏着身子往陶青鱼身上一撞。倒腾着小手几下爬上他膝盖,环住他脖子。 「吃饱了?」陶青鱼抱住他,轻轻拍拍他小屁屁。 「还有一点点。」 「那不快吃。」 「大哥哥,为什么不嫁呀?」 陶青鱼瞥见几个小的纷纷倾身过来听,有些好笑。 「人家又没说要娶。你们哪能见了一个长得好看的就问你们大哥哥嫁不嫁,那我总不能每个人都说要嫁吧。」 「那肯定不行。」陶青嘉道。 「可要是他说了娶呢?」青芽扒着陶青鱼,定要他给一句话。 陶青鱼皱眉,手指戳了戳他小小的脑袋。 「怎么这么执着,像谁?」 「像你。快说嘛,快说大哥哥~」 第38页 陶青鱼捏住他的小嘴巴,让他扁成了鸭子嘴。 「不嫁,让我娶倒是可以。」 「哥儿不能娶哦。」青苗默默补充。 「但是男子能入赘。」陶青嘉道。 陶青书在一旁默默听了全程。 看见他哥是这么个态度,心中更是诧异。 以前大哥哥刚满十六的时候,登门的人可不少。雾叔问他有没有看上的,他则个个嫌弃。 莫说一句娶,那是见着人就跑,避之不及。 虽是这会儿说的娶是玩笑话,但是不是可以说大哥潜意识里是愿意与那个人扯上关系的? 如此一来,家里还有担心什么。 陶青书思绪转过一圈,看向弟弟们。 今日这事儿,青芽定是会说给小三叔听的。就是不知道长辈们知道了会是个什么反应。 而陶青鱼只将这事儿当小孩的天真发言,抱着青芽又餵了几口饭,陶青鱼才停下筷子。 一桌饭菜,饭没了,菜还剩大半。 陶青鱼招唿着小二帮忙装起来,随后带着小傢伙们下楼。 「吃好了。」陶锦站在柜檯前,笑着道。 「嗯,小锦叔那我们走了?」 「走吧。回去路上小心点儿。」 「好。食盒我下次送来。」 * 带着空空的背篓来,回去的时候装得满满当当。 出城的时候,陶青鱼还给几个小傢伙买了他们心心念念的糖人。一人一个,连陶青书都有。 带着三个小的,回去也没走路。 兄弟五人坐了个驴车回去。小孩小,要价一文,倒是省了点。 等驴车驶出城,站在临水酒楼,正好在陶青鱼他们刚刚用饭的隔壁房间的方问黎收回视线。 他轻笑一声。 「娶?」 也不是不可以。 只要他愿意。 * 方问黎下楼,手里还提着刚刚买的东西。 都是成亲用的。除了婚服还没做好,其余的他都备齐全了。 只等着择一吉日,托媒人提亲。 想着回去选选日子,一进家门,就发现周令宜坐在了坐在了自家院儿里一边品茗一边摊着身子晒太阳,真是好不快活。 「周定雪。」 定雪,周令宜的字。 「大忙人回来了!我都等你一个时辰了。」周令宜只转了下脑袋,抱怨道。 「找我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 方问黎不接话,径直进屋先将东西放下。出来时,他换了一身舒适点的衣服,走到周令宜对面坐下。 即使在家里,方夫子也坐姿端正,配着一身宽袖大氅,实在是赏心悦目。 「说吧。」 周令宜直起身,笑得贼兮兮。 「帮我做个媒人。」 方问黎眉头皱了皱。 「你,叫我帮你做媒?」 「有什么不对?」 「我跟竹哥儿能成,那不是因为你偏要拉着我去给小鱼老闆照顾生意?要不然哪能机会看对眼。」 「是你们父母做主,与我何干。」 「要没前者,竹哥儿就不能先对我芳心暗许。那后头这亲也结得不情不愿。反正你没事儿,就帮帮我可好。」 周令宜:「事成之后,我定给你谢媒礼。」 「我不图……」 「但你要养夫郎,能挣点儿是点儿。再说,还能有机会去小鱼老闆的村子看看,提前在他家人面前混个眼熟。」 方问黎默了默。 「何时?」 周令宜一拍掌,顿时笑得合不拢嘴。 他就知道,但凡只要提到陶青鱼,这人定是要答应的。 「腊月十六。」 「好。」 媒人是两方亲事的见证者,方问黎虽年轻,但单说凭他的夫子身份去做个媒人也是使得的。 应下了人,便该尽责。 方问黎打算认真准备着,就当提前看看定亲是何样的。他家没长辈帮他准备,只有自己摸索着来。 * 另一边,陶青鱼一众人回到了家。 刚进屋,人就被拦住。 「鱼哥儿,又给他们买糖了?」宋欢鼻子灵,凑上来闻一闻就闻出来那甜丝丝的味道。 陶青鱼摸摸鼻子:「偶尔一次。」 「对了!我给他们一人扯了一些布,麻烦二婶跟小三叔帮忙做成衣服。」 陶青鱼将背篓往宋欢手上一塞,飞快进了自己屋。 宋欢急声道:「你买布做什么!兜里就那么点私房钱,用干净了看你怎么办。」 杨鹊凑过来瞧了瞧,又上手摸。 「是棉布呢,鱼哥儿对他弟弟们可真捨得。」 宋欢嫌弃:「闻闻你嘴里这醋味儿,酸死了。」 陶青鱼在屋里喊:「以后钱多了我准孝敬小三叔。」 杨鹊轻嘆:「就你会哄人。」 「这布染色好,一尺就得上百文,拢共买下来可不得花个几两银子。」 「行了行了,他愿意买是他的心意,你们就拿回去快点做,做好了孩子过年也能穿上新衣。」方雾听到他俩的话,催促道。 杨鹊摸着自家两个小双胞胎的小脸问:「可谢谢大哥哥了?」 「谢谢了。」 「乖,小爹爹保管跟你们做一身漂漂亮亮的衣服出来。」 第39页 小孩是家里的宝,孩子得了新衣裳,当娘的也高兴。宋欢跟杨鹊高高兴兴地进屋忙去了。 方雾倒是想了想,进了陶青鱼屋里。 「小爹爹。」 「又从哪里发财了?」 「小锦叔那里。」陶青鱼将自己将自己钱箱子拿出来,掏了掏,掏出了整十两银子。 「这个小爹爹收着。」 方雾:「银子你自个儿存着。」 「不过怎会这么多,又给你小锦叔出了什么鬼主意?」 陶青鱼将银子硬塞进他手中,道:「可不是鬼主意,是好主意。」 「银子你拿着,万一有事儿还能应应急。我自己还有。」 方雾目光柔和:「好,我先给你存着。」 陶青鱼:「小锦叔还还了请了我一顿饭,我拿了些菜回来,咱们今晚上吃那个。」 方雾点点他的鼻尖。「我看见了。」 陶青鱼身子一歪,倒在方雾肩膀。「小爹爹,我不是小孩子了。」 方雾搂着他,像儿时一样轻抚着他后背。 「再大在爹爹面前也是小孩。不过危险的事儿,你别沾。知道吗?」 「您放心,我很惜命的。」 说道命这事儿,陶青鱼脑中立马蹦出了尤家。 他噌的一下坐直,问:「爹爹,隔壁那家人今日还没回来?」 「没。脸皮再厚,也得等几天才敢回来。」 第20章 腊月十六。 周家托媒人上门提亲,方问黎作为两人的见证者,也跟着一起。 两家人早已经合计过,这婚事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随着媒人一起来的,还有周家送的兽皮和大雁。 媒人执大雁问哥儿名字,出生年、月、日、时,便以送回男方占卜吉凶。 秦家将早已经准备好的秦竹的生辰八字以红纸包裹,送到媒人手上。 媒人喜滋滋地带着秦家交託的东西走了,方问黎没有再留的理由,也打算跟着离开。 一群人行至大路时,忽然听到村中砰砰作响的锄地声。方问黎一眼看见竹林里的哥儿,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 媒人只看他一眼,笑了笑离开。 这一遭,是为周家提亲,也是为周大郎君这朋友牵个线。 结果一路走来这人却没半分表示,认认真真做着周家的代表,倒让她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这会儿倒是有缘分,出村的时候给遇见心上人。 媒婆也没招唿他,只带着送礼的人走了。 * 村里的竹林有很多,绕村成片成片地长。每一丛竹林看似没人管,但实际上都写满了名字。 陶青鱼想着快过节了,什么东西都卖得上价。趁着这会儿还有空就出来挖一挖冬笋,到时候卖鱼顺带摆上,也能多挣个几十文。 他带着弟弟们摸到这片偏远一点的竹林里,正好挖出一个胖乎的。 随手往背篓一扔。 咚的一声,准头差了些,笋子沿着坡地往下滚。 陶青鱼正要追上去,就见那胖笋子落到了一人手里。 那手修长,比玉还润,又白得出其。青筋如藤蔓缠枝,若隐若现,莫名色.气。 只一瞬间,陶青鱼被吸引了所有注意。 不过触及那一个能敌几文钱的大胖笋,他摇了摇头立马回神,道:「那是我刚刚挖出来的。」 方问黎看他这护食样子觉得好玩儿,慢悠悠道:「我捡到了,是我的。」 「你这人怎么不讲……方夫子!」 男人曲腿上坡,陶青鱼也看清了他的脸。 方问黎沖他扬唇,随手将笋子扔篓子里。「小鱼老闆。」 「……方夫子怎么在这儿?」 陶青鱼其实想问:怎么哪哪儿都能遇到你。 方问黎拍掉手上的泥土,道:「周家请我帮忙。」 「是阿竹的事儿吧。」 「嗯。」 「那你来办事儿的怎么跑到竹林里来了?」 「看见你在,过来找你。」 「事儿不做了?」 「做完了。」 一问一答,顺熘得不行。 方问黎站在斜坡下面一点,难得平视哥儿的脸。 兴许是刚刚挖了笋子,哥儿的脸透着一抹红。他唇微抿,眼睛不安地转动,应当是没话了。 方问黎不想为难他。 正要开口,边上小傢伙忽然叫道:「呀!哥夫!」 青芽扔了手里的小锄头就冲着方问黎跑来,他跑得跌跌撞撞,跑近了后小手一张,半点不生疏地扑在人家大腿上。 其他几个弟弟听见叫声,转头一瞧。 「方夫子来了。」 「来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看咱大哥哥呗。」 青苗挠挠头:「他不是让我们问大哥哥愿不愿意嫁给他吗?」 青嘉拿开他的脏手,道:「你放心,青芽会说的。」 果然,话音刚落,就听小哥儿糯叽叽大声道:「哥夫,哥哥说不愿意嫁给你,但是愿意娶你!」 竹林里,奶娃娃的回声飘荡。 方问黎偏头看像已经惊得僵住的陶青鱼,压下睫毛浅笑。 「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大哥哥亲口说……唔唔唔!」 「小祖宗,你闭嘴吧你。」陶青鱼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40页 方问黎头一次,轻轻用手指碰了下小孩看起来肉嘟嘟的脸蛋。 「入赘而已……也不是不可以。」 「方夫子!您说什么呢!」陶青鱼惊恐。 方问黎心里失望一闪,无奈笑道:「开玩笑的。」 虽然没成,但当提前让哥儿有个心理准备了。 「可要我帮忙?」 「哪里用得上您老人家。」陶青鱼心砰砰地乱跳。早知道在酒楼就不回答这小不点的话了,真是个小喇叭。 说什么他都能给你喊出来。 方问黎一个男子,在林子里与哥儿呆久了会惹闲话。他虽然不舍,但还是道:「既然不用帮忙那我就先走了,到时候去小鱼老闆那里买竹笋。。」 「走吧走吧。」陶青鱼飞快摆手。 哥儿在赶人。 意识到这一点,方问黎眼中的笑容散了。 「方夫子再见。」陶青鱼又顺嘴道。 扑哧一下,眼中被掐灭的光又重新亮起。方问黎也道:「小鱼老闆再见。」 说完,他随后就离开了。 「大哥哥,要请客人到家里坐坐!」青芽在后面急得跺脚。 陶青鱼捧着他的小脸一挤:「谁教你那么喊的,谁叫你把那些话说出来的!你个小娃娃嘴巴怎这么能说呢!」 「……错,错了。」青芽扒拉他的手。 「认错也没有用。」 陶青鱼松开小崽子,也不知道为什么身上像毛毛虫在爬一样,各种不舒坦。 他闷头挖笋,一找一个准。不一会儿,背篓就装了一半。 这一片林子里全是他挖出来的坑,甚至还抓了一条无辜的正在冬眠的蛇。 「走,回家!」 「嗷。」 大哥哥好像在生气,小娃娃们只能听他的。 沿着坡地回家,刚踏上竹林外面的路,就看到另一条林间小道里出来的尤家人。 陶青鱼脚步一顿。 「嘘——」 陶青嘉立刻拉住两个弟弟,跟着缩在自家亲哥后头。 「大哥哥,做什么?」青芽悄悄问。 「青书,你背着笋子带弟弟们回去。」 陶青书:「我跟你一起。」 「行,那你先带他们走。」 陶青书点点头,拉上几个小孩就回家。 陶青鱼看尤大夫妻俩绕着屋后走,默默将手上的麻袋晃了晃,悄悄跟了上去。 等看到尤家人进屋,陶青书也找了过来。 「青书,这个扔进去。」 「蛇啊?」 「又没毒,当是给他们送肉了。」 陶青书不是第一次跟在陶青鱼身后做坏事,他感受到麻袋里已经在动弹的蛇,咽了咽口水,随后踩着石头悄悄从茅屋的樑柱缝隙中放下去。 呲熘一声,那条蛇正正好落在了夫妻俩的被子上。 陶青书缩着身子凑近,眯眼看了看。 陶青鱼用气声问:「爬走了没?」 那蛇也不知道是被摔懵了还是没完全从梦中清醒,愣了一会儿,才动弹起来。 「动了。」 陶青书从石头上下来,有些胆寒地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钻被窝里去了。」 陶青鱼捂嘴一笑,沖陶青书招招手,两人一同回去。 一回家,陶青鱼还满心期待着后面的好戏,结果进了家门就听青芽那小哥儿趴在他小爹爹怀里,将方问黎的事儿直抖了个干净。 包括上次在布坊的事儿跟刚刚的事儿。 小哥儿的声音那才叫好听,嫩生生的,跟撒娇似的又甜又糯。 就是听得他这个大哥哥心梗得慌。 陶青鱼一巴掌捂着额头,脚下默默转个弯儿打算在外面玩玩儿再回去。 结果方雾将他叫住,家里爷奶也看着他。几个叔叔虽不言不语,但眼睛里闪动着好奇的光。 陶青鱼只能一步步挪进家门,脚步略显沉重。 「小爹爹,叫我什么事儿啊。」 方雾抓住他的手将人摁在身侧,问道:「咱家青芽是不是个诚实的好孩子?」 陶青鱼苦哈哈:「……是。」 青芽的两个爹都在,他能说不是吗? 「那青芽刚刚说的事儿就是真的咯。」 还「咯」,他小爹爹此时的心情是有多好? 陶青鱼:「这……他又不懂,也不能全信对不对?」 方雾看哥儿眼神躲避的样子,忽然快速问:「方夫子好不好看?」 「好……一般。」陶青鱼险些咬了舌头。 「哦~」 「爹爹啊。你别哦了,哦得我心慌。」 方雾:「是个夫子,说明条件还不错。长得和你眼,看你是乐意的。小爹爹也不是那棒打鸳鸯的人。你只说说,人品如何?」 家里其他人竖着耳朵听。 陶青鱼无奈地呵呵两声。 「小爹爹,没你想的那回事儿。」 「是吗?」 作为一个过来人,方雾如何不知道一个男子三番五次地凑到一个哥儿的面前是什么意思。 但人家有意思,可自家这个,好像都没有开窍。 这般想想,又有些愁。 「不管其他,爹爹就问这一个,人品如何?」 其他长辈也跟着点点头。 人品很重要。 陶大郎见过方问黎许多次,此时看自家夫郎的态度,脑子就跟那忽然通了似的,立马明白了过来。 第41页 仔细回忆以往每次见到方问黎的场景……怎么跟他在成婚前见到夫郎一模一样。 情绪能克制,但那股喜欢是能透过眼睛展现出来的。 那自家哥儿呢? 可喜欢? 陶青鱼一人说不过十张嘴,求助他老爹,他爹却一脸老实地看着他。 陶青鱼最终也只能揣着手,如实道:「接触不多,还行。」 「回答完了,可以散了吧?」 方雾一笑,眼角几丝皱纹显得他温柔极了。他摸摸哥儿的发,道:「问完了。」 陶青鱼却好似听他说:满意了。 这要怎么收场。 第21章 因着上午被家人盘问的事儿,陶青鱼整个下午没出过自己屋。 青芽、青苗两个没心没肺,齐齐窝在他屋里玩儿。陶青嘉手上抱着小黄,同样是圆圆的两双眼睛看着陶青鱼。 陶青鱼在算帐。 陶家爷奶还在,也没分家。三家人在外挣的银子大部分都要上交给公中,由爷奶统一支配。自己留下两成应急。 自家爹是老大,在家负责鱼塘,兼顾农活儿。 三叔也一样,只不过到了年末这段时间,地里没活儿了能出去做零工挣点零用钱。 二叔则一直在县里小酒楼帮厨,挣不了大钱。而且虽说住岳家没什么房租,但也不能什么都不花。买点酒菜孝敬那边还是要有的。 还有二叔家、三叔家都有两个正花银子的小娃娃。 家里养着牲畜,像鸡蛋这些都给小娃娃们补身体,也就少了农家很重要的卖鸡蛋这一个进项。 好在青芽几个从小虽然穿得破破烂烂,但身体勉强还可以,生病时间少些。 再有家里的猪,因抓得晚,如今才半年还吃不了。抓猪的几两银变不了现,也吃不进肚子。 所以家里除了粮食和鱼塘,是没其他的进项的。 家里几个叔叔不像小锦叔,都不是什么读书人,挣的银子给家里买了吃食,偶尔开开荤。剩下的还要给爷奶治病,想攒也没剩的了。 如今他手里自己的银子是自己的私房钱,还剩下个六两二钱银。 他小爹爹那边,私房钱的大头怕是自己给的那十两。 二叔、三叔估摸着一起能凑个十两。 全家加起来凑齐个三十两就已经很不错了。 池塘里年前还能最后清一次鱼,这次卖完就没鱼卖了。来年还要买鱼苗,又是一笔…… 陶青鱼痛苦得用脑袋撞了撞桌子。 每年都是这样,赚多少花多少! 人家半途穿越的怎么就能大富大贵,单单卖个吃食也有挣的多的。他一个土着,都熟悉环境十几年了混成这样! 陶青鱼忽然抬起头,气汹汹地左手打了自己右手一下。 「大哥哥,你干嘛?」陶青嘉下巴搁在小黄脑袋,不解歪头。 青芽、青苗一左一右跑过去将他手抱住,小包子脸绷得很紧。 陶青鱼很认真地道:「我在想我为什么就不是个手艺人呢?」 这辈子他目前最后悔的事就是上辈子没好好练习厨艺。 上学吃食堂,工作吃食堂,就是死之前还在吃医院的食堂。导致他来到这个地方,只能干看着人家靠手艺挣钱。 「大哥哥你有手艺啊!」陶青嘉道。 陶青芽:「大哥哥会卖鱼。」 陶青苗:「会杀鱼。」 陶青嘉脑袋一点,补充:「还会挖笋!小爹爹他们找一天都找不到你那么多。」 陶青鱼心中一痛。 这算什么手艺。 「大哥哥,你不要妄……妄……」 「是妄自菲薄啊笨蛋。」陶青鱼弹了一下陶青嘉的脑袋。 「对!是这样!」 陶青鱼揉了揉心口:「行了,我知道我是手艺人了。」 陶青鱼往桌上一倚,目光打量了三个小的好几圈。忽然问:「想不想念书?」 陶青嘉一愣。 随后避开陶青鱼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 陶青鱼转而看向青苗:「可想上学?」 青苗小嘴一噘:「上学不好玩儿。」 陶青鱼:「小兔崽子,你青嘉哥想上还没条件呢。」 「我不想。」陶青嘉难得大声道。 陶青鱼盯着圆圆的眼睛:「小孩可不许说谎,大哥哥再问你一遍,想不想念书。」 陶青嘉鼻尖慢慢变红,眼眶溢出泪花。倔强地看着陶青鱼。这下也不说想不想了。 陶青鱼哪里料到他这反应。 轻嘆一声,摸着他脑袋道:「知道你喜欢,但家里确实现在负担不起。但是你放心,大哥哥会让你上学的。」 「我不要。」 小孩瓮声瓮气的声音从他肩膀传来。 「我以后跟着大哥哥学卖鱼。」 陶青鱼正想开口安稳两句,忽然就笑了。「卖鱼是吧,行!这个我现在就可以教你。」 念书的话,他也不问了。 在农家,最好的出路确实是念书。 毋庸置疑。 他看得出来,青嘉是个好苗子。也知道二叔家有让他去念书的想法。 青嘉七岁了,正是去学堂的年纪。 …… 明日还要早起清鱼塘,陶青鱼窝在房里也窝得差不多了,便开门出去。 爷奶坐在堂屋屋檐下,听见他开门的声音,看了他一眼。 第42页 「鱼哥儿,坐坐。」 陶青鱼往他们身边一蹲,道:「爷奶要问什么就问吧。」 邹氏笑着拍拍他脑袋。「问什么?之前说过的话还作数,你自己的婚事儿自己决定。」 陶青嘉抱着小黄往他爷身上一放,抓着小矮凳放在陶青鱼身后。 陶青鱼捧着他的脸揉了揉:「弟弟乖,大哥哥给你买吃的。」 邹氏:「要让他吃糖,正换牙呢。」 陶青鱼:「也没吃几次。」 陶爷爷揪着小黄耳朵,里面干干净净的。他粗糙的的手将小黄脑袋捧着,道:「小狗玩儿不得,容易养不活。」 陶青嘉站在他身边,道:「小黄冷,要抱着。」 「冷放灶屋烤火去。」 陶青嘉点点头,抱起小黄就走。两个小的也紧跟上去。 「明早起鱼,鱼哥儿你别下鱼塘。」陶有粮叮嘱道。 陶青鱼:「不碍事。」 「是不能下。」邹氏道。 「你二叔、三叔都在家,青书也能帮上忙,你明儿好好卖鱼就是。」 陶青鱼看他们坚持,只能点头。 家里人忙着做饭,陶青鱼见三个小的出来,爷奶有人陪着,他就起身去熬药。 一天时间很快消磨,一家人早早地吃了晚饭,泡了脚之后进被窝睡觉。 陶大郎屋里。 方雾脱了衣服,将手脚贴上男人的身上。自家男人暖气足,冬日里最是暖和。 方雾闭眼缓缓舒了一口气。 陶大郎见自家夫郎如此,嗅着他身上淡淡的茉莉香,将人更往怀里搂了搂。 方雾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道:「相公,我晚上那阵好像看到隔壁那烟囱出烟了。」 「回来了。」 「你看见了?」 「嗯。」 「我还以为那家人脸皮多厚呢,还知道躲着人。」方雾轻轻打了个呵欠,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陶大郎想到自家哥儿让青书先将弟弟们带回来那一阵。看自家夫郎已经渐渐平缓的唿吸,他微微将手盖在他耳侧。 照着他家哥儿的性子,难保隔壁不出什么意外。 抱着这样的心情,陶大郎慢慢闭眼。 将睡未睡,意识模煳着,忽然只听隔壁几声尖叫。 跟鬼嚎似的,吓得人一哆嗦。 隐隐约约听到什么蛇,陶大郎无奈。 还敢抓蛇,胆子忒大。 「唔……怎么了?」 「没啥,睡吧。」陶大郎捂着夫郎耳朵,又将他后头的被子掖了掖。 隔壁屋。 陶青鱼弯着唇角,抱着被子打了几个滚。 活该! 尤家。 一刻钟前。 尤大郎夫妻二人摸着黑,吃了饭后往卧房里去。 尤大郎脱了衣服掀开被子往床沿一坐,舒舒服服靠了下去。「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狗窝。」 「你也知道是狗窝,脚都不洗。」秦梨花骂骂咧咧道。 尤大郎无所谓道:「又没打水,你又不愿意出去,洗什么洗。」 秦梨花脱了衣服爬上床,到床尾踩到尤大郎的脚险些摔倒。 「你是老爷嘛,挪挪脚都不知道?」 「行了,嚷嚷一天了,你累不累。」 「累!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出的那馊主意,我敢做那事儿,到头来你倒好,啥事儿没有。我却惹了一身伤。」 尤大郎脸一下黑了。 「闭嘴!」 「怎么!还不让说了!」 秦梨花掀开被子一屁股坐了下去。嘴上声音虽大,但知道男人生气了,也不敢再说。 她左挑右选,怎么嫁了这么一个窝囊废,只敢窝里横。 忽然脚上划过一道滑滑的触感,秦梨花烦道:「你别挨着我!」 尤大郎也感受到自己腿侧的滑腻触感,沉声道:「你自己凑上来的。」 他想着自家婆娘皮肤啥时候这么滑了,还冰冰凉凉的,忽然脚上被缠紧。 一股不好的预感袭来。 「蛇……蛇……」他飞快扒拉秦梨花,瞳孔一缩,吓得头皮发麻。 「什么蛇!」 秦梨花忐忑,被子一掀,一道长绳般的黑影瞬间袭来。 她抓着男人的手一挡。 夫妻俩同时破声叫了出来。 「蛇!!!!救命啊!!!」 秦梨花吓得抛下尤大郎就跑。偏偏尤大郎也怕,被蛇还咬住胳膊,另一只手只能把她抓得紧紧的。 夫妻俩叫声悽厉,惊得周遭的房子陆续亮起了灯。 村民们以为遭贼了,抓起傢伙就跑了过来。 陶家人也意思意思亮灯,开门。一看门外熊熊燃烧的火把,秦里正黑着一张脸立在尤家门口。 尤家屋里还在叫。 大晚上的,又是冬夜,这叫声听得人打憷。 秦桩叫人去敲门。 里面还喊着救命,以防意外,只能叫几个壮小伙将门撞开。 咔嚓一下,门栓断裂。 一行人冲进去,那火把顿时将屋里映照得亮堂堂的。 夫妻俩好好的,就是面色惨白,瞪大了眼睛恐惧得厉害。 一个单脚立在床下;一个僵直着躺在床上,手上血淋淋的两个洞。 「啥事儿!疯了不成!」 见救星终于来了,秦梨花一下哭了起来。哆哆嗦嗦指着床上道:「蛇、蛇啊!」 第43页 「啥蛇!」 「菜花蛇。」有汉子看见那蛇尾巴道。 秦桩顿时气得呀! 大半夜的,惊动了半个村的人就为了一条蛇。 尤家人是真的脑子有病! 第22章 「一条菜花蛇,至于嘛。」人群中有人悄悄道。 「谁家不见蛇,我家昨儿还扫出来一条蛇皮呢。」 四周是山林,又住的草房子。就是瓦房,有蛇熘进来在村里也是很常见的。 「还不把衣服穿上。」秦桩招唿人出去。 说菜花蛇的汉子已经将蛇逮住。嘴上念道:「正好,家里缺泡酒的。」 大冬天的,都洗洗睡下了。结果就为了一条蛇,全拿着锄头砍刀急急忙忙爬起来。 有看不惯尤家的,一脸晦气道:「碰上这尤大郎家准没好事儿。」 「可不是,才一个月,村里因他家闹了几次了。」 「亏得是盯上了陶家的鱼塘,鱼哥儿性子也够坚韧。换其他哥儿遭他家这么说,怕不得跳河去证明清白。」 有哥儿的人家听他一说,本来听个热闹,但现在一想想尤家做的事儿,瞬间生出了几分厌恶。 「真是缺德。」 「也怪不得被蛇找上。」 一群人匆匆来,又举着火把抱怨着走。陶青鱼在屋里竖着耳朵听。 不出所料,尤家人被村里人更不待见了。 他躺回床上去,抱着被子想了想: 要不要再送一条蛇去,多闹几次,尤家多半走哪儿都要被村中人喊打了。 翻个身,陶青鱼埋头在被子上蹭了蹭。 还是算了,次数多了容易惹人怀疑。 而且吓了这一次,尤大夫妻俩应该这辈子都对蛇有阴影了。 陶青鱼平躺,双手搭在小腹,翘着嘴角慢慢睡了过去。 外头地村民走了,陶家人也陆续回屋。 杨鹊额头抵着他男人肩膀,小声道:「怎床上会有蛇。」 陶兴旺摇头:「被子里暖和。」 宋欢倒是看了一眼陶青鱼那屋。有一半的概率又是那小兔崽子作怪。 躺回被窝,这下没了吵人的声音。 陶家人一夜睡到鸡鸣。 离天亮还早,陶家几个青壮年就爬了起来。陶大郎扛起网,后头两个弟弟推车。一路到了后头的鱼塘。 清鱼要人下鱼塘,大冬天的,水里是刺骨的冷。 好在家里有皮子做的下水裤,还是陶青鱼小时候让家里人做的。能勉强挡一挡水寒。 穿好装备,陶大郎跟陶三郎下了水。 渔网展开,一人站在鱼塘一头。 两人一边拉着渔网走,一边脚下搅动水向着一个方向赶鱼。 两人配合着缓慢从一头走到另一头,将鱼包裹在渔网中。渐渐的,平静的水面响起哗啦的鱼儿翻腾声。 岸上,陶兴隆已经将木桶装好了水。 这时候,陶青书跟陶青书也醒了。 陶青鱼抬头看了一眼天,此时月亮还在,群星散落遍空。阳气初生,天将亮未亮。 换做上辈子,这般美景属实要在空气极好的地方才能见到。如今倒成了他眼中的日常。 「爹,鱼多不?」陶青鱼蹲在岸边,看着水里陶兴永跟陶兴旺将渔网归拢。 「还有个百来条。」 陶青鱼点头:「够卖了。」 陶二叔道:「抓鱼吧。」 辰星闪烁,养鱼人披星戴月忙得直不起腰。两个大木桶装满,网里就没什么鱼了。 剩下的小鱼苗扔回去,还能再养养。 泡在水里的两人爬上岸,皮子做的下水裤里也已经灌了不少水。 此时天已经破晓,鱼都挤在一起容易死,等不得。 陶大郎匆匆回去换了衣服,喝了两碗稀粥下饼子,身子暖了,就赶紧跟着哥儿上县里。 这次鱼多,木板车不好推。 力气大的陶三叔也跟上,路上能换着省省力。 到县里,天大亮。 东西还没卸下,马上来了客人。 今日大集,客人来来去去,鱼也卖得快。陶青鱼负责招唿客人,选鱼、称鱼,陶大郎跟陶三叔就负责杀鱼。 从开摊到大集散去,木桶里的鱼还剩十几条。 「小鱼老闆。」 听这称唿就知道是方夫子。 换做以前就罢了,但之前那事儿让家里人误会了,陶青鱼看着方问黎还真有点不知怎么面对。 陶大郎跟陶三叔一个体格,也是一个性子。沉默寡言。 两人只一双眼睛在哥儿跟人家夫子身上来来回回,愣是忘了招唿客人。 陶三叔想:多好的对象,哥儿眼光确实不错。 陶大郎则眼光挑剔:冷了点。长得太好看,也不知道容不容易被勾走。 陶青鱼等了半天,两个爹愣是不接过招唿客人这事儿。 他只能僵着脸笑了笑。 「方夫子来多大的鱼?」 「最大的。可还有冬笋?」方问黎轻易看出三人眼神里的意思,面上还是一派正常买鱼的样子。 「冬笋!」陶青鱼一拍脑门,「忘卖了。」 方问黎手一动,又默默收回。 如何能打自己。 陶大郎跟陶三叔观察到他对哥儿的紧张,心中明白得不能再明白。 看来是真的对哥儿有意思。 第44页 刚想到这块儿,就见方问黎转过头来,冲着他俩微微点头。 「陶叔。陶三叔。」 陶大郎一愣。 后知后觉地慢慢「嗯」了声。 他看向自个儿弟弟。 这是明示了吧。 陶三叔头稍点。 多半是。 他们都看得出来,独独哥儿好像没看出来。 打了招唿,方问黎在陶青鱼不解的目光中,浅笑道:「正好许久没吃冬笋,有多少,我都买了。」 陶青鱼眼中瞬间没了疑惑。 他笑着将木桶后面的背篓拉出来。 「一半呢。」 「五文一斤。」 方问黎温声:「好。」 陶大郎看得心里不爽,微微撇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明明都做好准备哥儿要晚嫁了,谁知道突然蹦出个方夫子。 陶家三叔倒是看得仔细。 家里头一个哥儿看人,可要仔细。正好也可以回家跟其他人说说。 陶青鱼倒没想这些,急吼吼将笋子一称。 「二十一斤,算你二十斤。」 「好。」方问黎看向哥儿落在额前的碎发,轻轻道,「还有鱼。」 「马上。」 捞起最大的一条,称完重将鱼递给自己爹。 自己爹却不接,还是三叔拿过去利索地干活儿。 陶青鱼顾着收钱,也没多想。他笑道:「冬笋一百文,鱼十文一斤,鱼重,有八斤。一共一百八十文。」 他这财迷样很招人。 古灵精怪的,看着心情都好。 方问黎掏钱,哥儿双手捧着来接。随后笑嘻嘻地转过身去塞入钱袋子。 陶三叔吭哧吭哧处理鱼。 陶大郎却直勾勾地看着方问黎。 趁哥儿看不见,方问黎眼中含笑,淡然回视。顺带轻轻拱了拱身。 陶三叔余光瞥见,眼珠一转。问:「鱼泡要不?」 「要。」 陶三叔点点头。 看起来花钱大手大脚,但也是个勤俭持家的。 「家中人不多的话,这鱼吃不完要倒。」 「家中只有侍从与我,但他胃口大,能吃完。」 还有侍从,日子挺好。 人口也简单,哥儿过去不用遭罪。 「郎君看着年纪不小,该有孩子了。」 「二十又二。此前忙于读书,后来又想着立业再娶亲。所以还未成家,也无子嗣。」 陶青鱼看着他三叔。 他三叔比他爹话还少,怎么今日话这么多? 他又看向方问黎。 难不成这人有什么让人开口说话的魔力? 方问黎沖他一笑:「我没有装竹笋的东西,可否容我回去取?」 陶青鱼断了思绪,随意摆手:「用不着,我给你送过去就行。」 在陶青鱼心里,对待大客要有对待大客的态度。 陶大郎站起来:「我去。」 「行。」 另一边,陶三叔将鱼杀好了,分两个芭蕉叶包上。直接放笋子上。 陶大郎一背,看向方问黎。 方问黎点点头:「麻烦陶叔。」 他往前领路,陶大郎走在他身后。 人夫子走了,陶三叔看陶青鱼脸上没半点变化。反倒是几步过来坐上刚刚他爹坐过的小马扎。凑近自己问: 「三叔,你打听人家那些事儿做什么?我可说好的,我跟他不熟。」 陶兴旺:「我知道。」 然后就没了。 * 进福巷。 陶大郎放下东西拿上背篓要走,方问黎道:「陶叔留步。」 陶大郎脚步一停,板着脸转身看他。 方问黎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刚刚冒昧,还请陶叔见谅。」 陶大郎憋出一句:「谢谢你照顾我家生意。」 「我是为了见小鱼老闆。」 一句话,直接挑破了陶大郎的不懂装懂。 陶大郎不是个嘴皮子利索的人,但他护崽。「这事,看哥儿的意思。」 知他不阻拦就已经是好事。 但既然挑明了,方问黎要的就是他的认同。 他压下眼睫,剖白道:「自幼时,我被困在这一方院子,最期盼的就是听见哥儿路过时明亮的叫卖声。」 「长大后,我踏出这扇门,见哥儿第一眼就想将人娶进来。」 「我并非一时起意。」 陶大郎虽不高兴,但也承认他说的话。 这人买鱼一买五六年。遇到自己面色和善,但始终不敌哥儿在时。 自从上次被夫郎点拨,以前的事儿也串得起来。 刚脑子里将他的话转了一圈,方问黎忽然抛下一个大的。 「我选定了日子,想让媒人上门提亲……」 陶大郎只听得这一句,脑袋里轰隆一声,人都傻了。乃至后面的话他完全没听进去。 而后来怎么回到摊位的,他更是想不起来。 怎么忽然就要提亲了! 第23章 「阿嚏!」陶大郎打了个喷嚏。 陶青鱼紧张:「爹你染风寒了?」 「没有。」 「那就是小爹爹想你了。」 陶大郎无奈看他一眼。 陶青鱼狡黠一笑。 守着摊位卖完鱼,已经是下午。自家爹跟三叔捨不得那点吃馒头的钱,拉上车就回家里。 第45页 今日入帐一两多银子,也算为鱼塘收了个好尾。 银钱拿回去交给爷奶,剩下这段时间就没什么活儿了。 到家后,三人将锅里的剩饭剩菜收拾了。 填饱了肚子,陶青鱼看着外面的好太阳,慢悠悠走到院子里伸个懒腰。 他转个身,看着坐在屋檐下的二老道:「爷,咱是不是得备年货了?」 陶有粮:「才腊月十七,着什么急。」 陶青鱼看着跑出窝,圆滚滚的小肚子压上自己脚背的小黄,笑着蹲下来摸摸它柔软的毛毛。嘴上道: 「早买便宜些,咱腊月二十几买什么都涨价了。」 「还有咱家这柴。」陶青鱼指了指屋檐下已经只剩下一层的木柴,「是不是也该去山上砍了?」 「你们才卖完鱼。」奶奶邹氏道。 「那就修整一天,后天去可行?」 陶大郎洗了碗出来,接过自家夫郎递过来的帕子边擦边道:「我去砍柴,哥儿跟你小爹爹几个上县里去看看。」 方雾点头。 「能买的先买了,不能放的后头再买。」 刚吃饱饭,太阳晒得人晕乎乎。 陶青鱼眯眼看了下隔壁院子。门又锁上了,看来这个年能过得清净些。 「早上起来那么早,困了就回去歇歇。」方雾道。 「知道了。」 * 睡了一觉,浑身。 院子里已经晾好了他们今日穿过的衣服,自家小爹爹坐在床边叠着新收进屋的,小声跟他爹说着话。 也不知道是听到了什么,那手里的衣服直接掉在了地上。 陶青鱼鬼鬼祟祟走过去。 他爹嘴一闭,顺带拉了拉他小爹爹的衣袖示意。 「说什么?我还听不得了。」 方雾捞起地上的衣服掸了掸,睨他道:「说你好福气。」 「那我确实好福气。」 方雾被他逗得一笑。「真不害臊。」 「这有什么害臊的,谁家小哥儿比我过得好。这做不得,那做不得,天天被困在家里。」 方雾眼神在他身上转过一圈,又侧身回去。 「可不嘛。」 若他哥儿愿意,这事儿真成了,那哥儿的尾巴以后要翘到天上去。 可惜,没开窍。 * 休整一日,第二日用完朝食。一大伙人也不着急,背着背篓,慢慢摇到县里去。 手里买年货的钱是阿奶给的,一路上,方雾跟杨鹊说着要买些什么。 陶青鱼则边走边玩儿,也不参与。 他难得上县城这么悠闲,这条路虽然走过许多次,但次次赶路。现在仔细一瞧,才知道路边这些土地里已经种上了油菜。 到明年三四月,满坡的黄色油菜花绽放,路过的时候能闻到阵阵油菜花香,还能听到里面阵阵嗡嗡的蜜蜂飞舞声。 虽是过年过节,但陶家的银子也是紧着花。 过年要用到的烧给先祖的纸钱,守岁要喝的屠苏酒,还有爆竹、守岁烛等等…… 就是买便宜点的,也能花几百文。 至于除夕要贴的对联、福字还有门神,现在街上还不怎么见到,要临近过年那几日才大批量地往外摆。 陶青鱼跟着自家小爹爹,看他俩一路杀价,等背篓里装得满满当当。仔细一算,竟然杀了快有百文。 果然买东西得让他俩来。 东西暂时买完,几人慢慢闲逛,还盘算着要不要添点儿其他。 走着走着,忽然就跟秦竹来了个面对面的偶遇。 小哥儿白生生的,也穿得好,小脸被一簇簇绒毛围住更像刚出锅的汤圆儿。长辈看了都稀罕。 秦竹上来先乖巧叫两个长辈,然后就拉上陶青鱼跟他一起。 陶青鱼本来也没事儿,所以直接跟他小爹爹分开,随着秦竹一起。 「你一个人上县里来做什么?」 「玩儿啊。」 「找周令宜?找他可别拉着我。」 「哪里!我想置办些衣服过年穿。我去找你的时候陶奶奶说你不在,结果这会儿在县里遇到了。」 「行吧。」 * 陶家。 早饭过后,陶家三兄弟加上一个陶青书拿上柴刀,带上绳子就上山了。 近处的山是私山,里面的一应东西都不能拿。要砍柴得一直爬山往里走。约莫小一个时辰,走到那种藤蔓遍布,无人打理的深山林子,就是公山了。 上一趟山麻烦,所以一次砍得越多越好。 三个成年人到了地方后各自分开,陶青书则跟着他爹走。 不一会儿,找定了枯萎的树,砰砰砰的砍树声像打梆子似的,拉长了声音在林间环绕。 砍柴是个体力活,从进山忙到中午,各自将揣在怀里的干饼子或是炒米拿出来垫垫肚子。 这些吃着噎人,但管饱。边吃边往嘴里灌水,不多时就饱了。 吃完休息一会儿,抬头看看树缝里透下来的阳光。天不早了,又爬起来继续找了树砍。 一通忙活到下午,将砍倒的树杈弄成一截一截的,十几根一堆。砍完之后将其收拢,底下放上绳子,再綑扎严实。 来一趟不容易,兄弟几个都是卯足劲儿地砍。 到了差不多该回去的时候,陶大郎冲着林子里一喊。不多时,人就聚拢了过来。 第46页 陶大郎将百斤重的木柴往肩膀上一扛,人被压得瞬间矮了下去。 「我走前头,三儿押后。老二跟青书照旧走中间。」 「欸。」砍了一天的柴,都累了,应的声儿都小了。 陶大郎走之前看了一眼陶兴隆肩上的木柴,跟他们的差不多。但老二身体自幼就不行,他犹豫道:「老二能行不,要不分出来点儿。」 「能行,哥快走吧。」 陶兴隆鼻尖冒汗。 他体格弱,在酒楼也不常做重活儿。但一点柴他还是可以。 「不行就说。」 「知道了。」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尤其是肩上还扛着这么多又重又挡眼睛的木柴。 陶大郎性子稳,走路一步一脚踩实了才往下走。后头的人只要跟着他的步子就不会错。 前面还好,走到后半段时,几人都累得如牛一般喘粗气。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还是走一段歇一段。 又是一个下坡,树林倒是少了,但乱石头多。 陶大郎重新扛起木柴起身。 「走稳了啊。」 话刚落,后头陶兴隆因为扛了太久又是一路下山,刚将木柴扛起来走了一步腿上骤软。 脚下赶紧踩着坡上,哪料那只是石头上覆盖的一层薄薄的青苔。 他惊叫一声。 上头重,下头轻,人直接往坡下滚去。 陶大郎听到声音转头时,原地抓住已经来不及。 下面可是石头,摔下去不得了。他丢了木柴抓人,却被那冲力直接带得一同滚下坡。 「爹!大伯!」 「大哥!二哥!」 后头两人扔下柴追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往下滚。 这是个大斜坡,没多少植物,两人下滚的速度极快。混乱之际陶大郎想抓个东西都没抓的。 忽然,只听砰的一声—— 陶大郎身子率先停了下来。 后头追去的陶兴旺却脸色骤变,瞬间腿软。 「大哥!!!」 血啊!红艷艷的血啊! …… 「陶家的,陶家的!不好了!你家大郎摔下山坡把头撞破了!」 还在砍猪食的方雾手一抖,刀直接切破手。鲜血瞬间涌出。 「什、什么?你说什么!」 「陶大郎摔下坡,脑袋破了!」 「相公!」 方雾瞬间腿软。他想跑出去,可踉跄几步摔地上,不知疼似的又重新爬起来。 手上已经是血流不停,顷刻落在地面,比梅花还红。 屋里正说着话的邹氏一听,吓得身子微晃。 「怎么、怎么摔倒了头!」 陶有粮杵着拐起身急急忙忙出去,宋欢立马去扶。小的则将奶奶围住,一脸茫然又慌张。 杨鹊率先反应过来,立马跑去撑住方雾。 「快,我去里正家借马车。你去拿银子,找娘拿银子!」 「……银子,银子。」念着念着,方雾已经是满脸的泪。 他不能倒,还得救人。 方雾很掐了自己一把,跑进家门将自己攒的所有银子拿上就跑,连鞋子掉了也顾不得。 家里一团乱,还惊动了村子里。 陶大郎被背着送下山的时候,村里人闻声而来。边看嘴上边啧啧难言。 「让开!」 方雾头髮凌乱,看人眼中含着血丝。活像吃人的虎。 陶三叔将人往马车上一放,杨鹊目光晃过他的脚,又立刻捡了鞋子做上马车。 鞭子一抽,那马儿就飞快往县里跑去。 村里没赤脚大夫,陶兴永伤的是后脑勺,除了县城没人敢看。 马车内,方雾紧紧抱着人。看他头上包了布的后脑勺不断渗出血迹,面上悽惶不已。 「夫郎……」陶大郎无意识道。 「在,我在。你别睡,相公你别睡。我带你去找大夫。」 「快点,再快点!」 他冲着外面喊,话出口就破了音。 另一边,在县里已经走累了的陶青鱼忽然心中一慌。 「小鱼,怎么不走了?」 陶青鱼摸摸心口:「我、我不知道。咱不逛了,可以回去了。」 秦竹只当他是累了,点点头。「走!回家!」 回家路上,一辆马车飞驰而过。 秦竹疑惑:「这不是我家的马车吗?怎么跑这么快。」 说话间,马车已经不见面了影子。 陶青鱼忽然心慌得更厉害,他拉着秦竹快步走,走着走着忽然就跑了起来。 「小鱼!你跑什么!」 「我不知道!」 陶青鱼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强烈到他甚至以为刚刚闻到了血腥味儿。 好不容易跑回家,秦竹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鱼哥儿?你怎么没一起。」秦竹的爹正好在院子里。一边扶着自个儿哥儿一边问陶青鱼。 陶青鱼心里咯噔一下。 「什么一起?」 「你爹砍柴摔下坡,磕到了脑袋。借了我家的马车去县里了。」 陶青鱼眼神骤乱。 也想不起招唿一声,慌里慌张跑回家。一进家门就看见院子里蔓延的血迹。 星星点点,蔓延了半个院子。 他从未有一次觉得这红色刺眼得很。 「鱼哥儿!快,把这些银子都拿去。去县里,你小爹爹手里的怕是不够。」宋欢忙道。 第47页 陶青鱼抢了银子转身就跑。 没事,肯定没事的。 第24章 从家里到县里,几十公里,陶青鱼把自己当驴子使。一路上不敢有半点停歇。 他脑子空得厉害,只想着要送银子。 到了县城,直奔周氏医馆。 他小爹爹呆呆地坐在外面。陶青鱼缓慢走上去,在他面前蹲下。 「小爹爹……」 陶青鱼看到他已经包扎好的手,声音沙哑。 方雾无神的眼睛机械一转,好半晌,手轻轻抚摸哥儿的脸。眼泪不受控制地大滴大滴往下落。 「小爹爹。」陶青鱼紧紧抓住他的手,再也蹲不住,膝盖磕到地板。 他声音极轻:「爹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 「鱼哥儿,万一、万一你爹……」 陶青鱼将他小爹爹紧紧抱住。「不会的,一定了不会有事的。」 虽是这样说,但陶青鱼还是怕。 泪珠后知后觉砸下来几颗,怕方雾跟着难过,他又立马抹了去。 「没事,没事的啊。」 父子这样僵硬地抱了许久。方雾哭累了,靠在陶青鱼身上又开始望着那紧闭的门发呆。 又是好一会儿,门轻轻一响。 父子俩立马看去。 先出来的是周令宜,他一见到陶青鱼,沖他苦笑了笑。「命是保住了。」 陶青鱼扯了扯脸皮也扯不出来一个笑。 「然后呢……」 他紧紧撑着自己小爹爹,又像撑住了自己。 一双圆眼期盼极了地看着周令宜。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只希望从那嘴里说出的话好一点,再好一点…… 「病人伤得很重,你们要做好他可能一辈子醒不过来的准备。」 「呜!相公……」方雾瞬间崩溃。 陶青鱼踉跄,死命抱紧方雾。 他一脸不可置信:「怎么会呢,明明他身体那么好的。」 「你们送来得还算及时,能保住命已经是很不错了。」这下开口的是周令宜的爷爷周起鸿。 方雾肩膀颤抖,根本难以接受。 明明前日才跟他说过哥儿要嫁了捨不得的人,现在就安安静静躺在了床上。明明早上走之前还鲜活的人,现在不肯跟他说一句话。 明明…… 明明好好的啊! 陶青鱼抱着一丝期盼,仓皇问:「那有没有可能……醒过来呢?」 「有是有,不过希望很渺小。」 「他现在不适合移动,就先住在医馆里。你们……准备准备东西,留人在这里照顾他。」 说完,周令宜也是一脸愁色。 这下好了,老丈人出了事儿,兄弟的婚事说不准又得等到什么时候了。 杨鹊放好了马车也过来了,听到陶大郎的情况,没说什么话。 他走过去,替代陶青鱼安抚方雾。 陶青鱼则去把诊金付了。 带来的银子一下子没了,陶青鱼咬住腮帮子,一动不动。 「小鱼老闆,好了。」 「那边药抓完了煎好,你们去取一下给人灌下去。」 陶青鱼呆呆道:「好。」 陶青鱼脑中恍惚,情绪高度起伏让他此时思考不了半分。好不容易反应过来,见天都要黑了。 方雾已经去了房里,呆呆坐在他爹床边。 「小三叔,你带上里正家的马车回去吧。我在这儿守着。」 「家里……」 「爷奶那边暂时不要说实话,就说……就说磕破了脑袋流血过多,没什么大碍。大夫说要躺几日才回来。」 一旁,正好来拿驱蛇药的妇人脚下微微停顿。 眼珠子一转,侧身避开人。拿了药就走。 杨鹊只得点头。 「今晚你跟你小爹爹先随便吃点,明儿我带饭来。」 「好,麻烦小三叔了。」陶青鱼笑得难看。 杨鹊看他这样心里不得劲儿,只能道:「咱是一家人,不说那话。」 杨鹊走了,医馆还有病人来往。陶青鱼去守着药,等好了再端过去。 近了一瞧,他小爹爹睁着个眼睛看着他爹,泪珠还在掉。 他印象中的小爹爹从来都是温柔爱笑,或是彪悍坚强。何时看他这般哭过。 陶青鱼看着眼眶微红。 又瞥见躺在床上唇色苍白的陶兴永,心脏像被重重捶了一下,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匆匆别开头,定神安抚跟前情绪最不稳的人。 「别哭了,再哭爹心疼。」 方雾吸了吸鼻子,肩膀又轻轻抖动起来。 陶青鱼将碗一放,又倾身将他小爹爹抱住。 「大夫说了,爹有可能会醒过来的。爹肯定捨不得你伤心,不会一辈子躺着,我们要相信他。」 「不哭了好不好。」陶青鱼声音微颤。 喉头哽咽,他紧抿住唇,才将那股酸涩藏住了。 「好,不哭。」 「不哭……」 * 陶家。 杨鹊将马车送回了秦家,回家后见自家男人坐在屋檐下。两个老人在堂屋里也干坐着,眼神不停地往外面看。 一见到他,人立马迎出来。 「可有事儿!」 「没大事儿。就是流血多了人晕了,大夫说会好,只不过要多躺躺。」 第48页 「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老太太身子微晃,好在边上的宋欢扶住了。 「你二哥呢?」杨鹊问陶三叔。 「伤了腿,骨头接上了还得养养。」陶三郎沉声道。 他先是送了大哥回来,后头回去接二哥的时候才发现他也伤了。好在伤得不重,村里猎户给接回去了。 「那还不做饭?一家人干等着饿不饿?」杨鹊匆匆说到。随后就转到厨房去了。 宋欢将两个老的送进屋。 「你俩安心,明儿我也去县里看看。毕竟是为着老三……」 「他们兄弟好是福气,不要说这些。」 「我知道。」 宋欢怕两个老人多想,招唿几个小的过来陪着爷奶。自个儿则转去了灶房。 她看了眼杨鹊,一眼知道他刚刚撒谎。 「到底……」 杨鹊轻轻摇头。 宋欢手一抖,脚下慌张地走来走去,嘴上反覆念着:「怪老二,都怪老二逞强!」 「行了,你别说了。」 「明日你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宋欢紧紧扣住手,好歹是控制自己停下来。 「银子……银子可够。」 杨鹊嘆:「家里也没剩了,你那点就留下来当家用吧。」 宋欢没话说,只能点头。 这一日过得兵荒马乱,直到晚上,都没人睡着过。 * 次日一早。 一家人眼下乌青,囫囵解决了早饭。 宋欢想着去县上看看,陶三郎也要跟着。 准备好了送去的饭菜,几人刚走到院里就看到隔壁那户人家回来了。 秦梨花一脸同情站在院儿里道:「哟!去看陶大郎吧。你说人就是料不到啊,明明还好好的一个人……」 杨鹊立马意识到他要说什么,瞬间冲过去。 「你敢!」他咬牙切齿,不敢大声。 秦梨花见势不对,直接跑了,边跑边喊:「好好一个人,大夫怎么就说要瘫了一辈子了啊!」 「秦梨花,我打死你!」杨鹊目眦尽裂。 「还不让说了,陶兴永瘫了,这辈子就废了!」 「废了!」 砰的一声,她家门一关。 随之而来的是陶家家里一声响动。 「老伴!」 「爷爷!!!」 杨鹊眼泪一下就下来了:「秦梨花,我杀了你!」 怎么麻绳就专挑细处断! 已经够苦了啊! 老天爷啊!陶家已经够苦了啊!!! 还要他们怎么活啊…… 「呜……」杨鹊忍了一天再也忍不住,崩溃地哭了出来。 屋里每个人都是错愕,但此时犹豫不得。 宋欢手撑着篱笆立马道:「借马车,我去借马车。」 听到隔壁又是小孩哭又是骂声,躲在屋里的秦梨花一笑。 哈哈哈哈。 活该!活该! 不是打她吗?遭报应了吧! 报得好啊!好痛快啊!!! 匆匆忙忙将老人送到医馆,又惊扰了刚刚才和衣而眠的方雾跟陶青鱼。 「怎么了?」 陶青鱼注意到后头关上的门。托住杨鹊的胳膊,看他眼睛也是红红的。 「你爹的事儿被隔壁那烂人知道了,今早就在大声嚷嚷。瞒不住,你爷奶知道了。」 老人最忌受惊跟摔倒。 偏偏两个都占了。 好在那屋里宋欢一直让小娃娃陪着,老爷子摔倒的时候青嘉垫了一下。 陶青鱼一愣。 又飞快哑声道:「没事,没事……」 除了没事,陶青鱼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悽惶地随便找个地儿蹲下,双手抱头。 不知何时,身边响起脚步声,手臂被轻轻碰了一下。 陶青鱼没动。 就这样等着,一直等到听说爷奶都无大碍才松了劲儿,身体直接往后倒。 偏偏身后有手臂横过来,稳了他一下。 陶青鱼眼里红血丝密布,他偏头,看到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方问黎。」 「嗯。」方问黎将手收回去。 陶青鱼转头回去,嗓音沙哑:「谢谢。」 「不用。」 如此说,他也陪着陶青鱼一起没有动。 接二连三的打击,陶青鱼也吃不消。他手后撑着,干脆直接在地上坐下。 他什么也不做,就是手托着下巴,呆呆地盯着一个地方。 那双从来都是灵动的眼睛没了神采。 才一日,他脸苍白,好像也瘦了许多。 未来……他不要什么未来了。 挣钱也好,成婚也好。只要他爹醒来,他什么都能应。 只要他醒过来…… 念着想着,陶青鱼又抱着膝盖将脑袋埋了进去。如此更显得肩背单薄,脆弱易折。 他忍着悲痛,忍得肩膀轻颤都没发出声。 一旁的方问黎眼神发暗。 他手状似要抬起,又顾忌着哥儿的名声不得不克制得放下来。 手背青筋凸起,他双拳紧握又似痉挛般抖动两下。 再聪明,此时也想不出其他办法安慰他。 「小鱼。」一道身影闯入医馆。 秦竹匆匆而来,冲进医馆一眼就看到了陶青鱼。 小鱼哪里会这样脆弱过。 第49页 他一下就红了眼睛。 看了眼方问黎,他蹲到了陶青鱼的另一边。然后一个熊抱,将人抱得紧紧的。 「小鱼。」 陶青鱼身子一颤。「阿竹。」 「嗯嗯,我来了。」秦竹不停地抚着哥儿的背,瘪着嘴,噼里啪啦掉眼泪。 陶青鱼转身埋头将自己彻底藏在了秦竹的怀里。 他压抑到忍不住,情绪彻底爆发。低低的泣音破碎不堪,好似一颗心脏被撕裂,揪得人生疼。 秦竹呜哇一声,抱着他更是哭得泪眼汪汪。 周令宜见状摇了摇头,他拿了两个凳子放过去。又将难得不体面的方问黎强拉硬拽地扯走了。 顶着方问黎几乎要杀人的眼神,周令宜硬着头皮解释道:「这时候,让他哭一哭才好。」 方问黎收回目光。 转而注视着蜷缩着的人。看他哭得肩膀发颤,看他单薄的嵴背弯曲,看他紧紧搂着秦竹用力到发白的手…… 方问黎看着依旧面无波澜,但眼神却沉得能滴墨。 若可以,他很想将人直接扯过来。 该是他抱着才好。 第25章 又下雪了。 这次的雪比上次还大, 往往一年之中过了这一场大雪,就是各家期待的年了。 林间的绿色被雪覆盖,竹子虽柔韧, 却也承受不住雪的堆叠,被折断许多。 天冷得厉害,陶家人合力将躺在医馆的人搬上车送回了家。 路上马车咯吱咯吱响。落在耳朵里, 就像生锈的机器,吱呀难转。好比此刻的陶家。 这个年或许是陶青鱼过得最不好的一个年。 唿出的气变成白色, 陶青鱼不怕冷似的, 坐在马车外。冷风拂面, 碎发扰得面上刺痒。 五日,足够他清醒过来。 爹爹病了,二叔摔断了腿。祸不单行,爷奶也急病了。 家里银子用得差不多。 爹这病还没好, 药也没抓够。还有爷奶的药也不能断。 家里的存银被掏个精光,能当的也当了,池塘也没鱼可以卖了。 还能怎么办呢。 …… 「二爷爷。」 回村后, 陶青鱼扶着自己爷爷, 找到了陶有地家。 陶家爷爷三兄弟, 陶有粮是老大。 三爷爷陶有房家已经在县里的时候让小锦叔送银子来了。爹看病贵, 加上自己家里那些银子已经花得差不多。如今只能试试二爷爷家能不能借点。 陶有地看见来人,开门的手迟疑一瞬。 他身后的老妻黄氏嘴角下撇, 嫌弃道:「多半是来借银子的。」 「我可警告你, 要是敢借, 别怪我闹。」 「你少说两句罢。」陶有地驼着背将门打开。 「大哥, 进屋坐。」 陶有地也是上午听他老妻说陶大家回来了。也才隔了几天见,陶有粮走路都要杵拐了。 他心里也不是滋味。 「老二。我……不坐了。我也不绕圈子, 你该知道你大侄儿的事儿了。我就是舔着脸来问问,可不可以借点银子。」陶有粮看着他,话语沉重道。 陶有地动了动嘴,还没开口,后头黄氏就笑道:「瞧大哥说的,我家铜板都没几个更别提银子。大哥家再不济不是还有那鱼塘?」 说着说着,她也不藏自己的心思了。 「当初有鱼塘的好事儿不想着我们,现在……哼,知道借钱了。」 「你、你少说两句!」 黄氏手叉腰,凶如夜叉:「怎么了!陶有地我话给你放这儿,借钱,没有!」 「你、你……」 「我怎么了!」 她直接往地上一坐,哭嚎道:「我命好苦啊!嫁给你陶家几十年了,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人富贵了没想着你,你倒好!家里都揭不开锅了,你这个不管家的还想着撒钱出去……」 陶有粮狠狠闭眼。 陶青鱼紧紧搀扶着老人的手,咬紧了牙。 「爷爷,咱走吧。」 陶有粮看向自己二弟。 「我家虽有鱼塘,但也是自己挣的。逢年过节,家里哪里没想过你家!送鱼送肉,可少了你们?」 陶有地有口难言:「大哥,我……」 他憋屈转身,着急地进卧房去拿。却被黄氏冲过去就抢了包袱。 黄氏眼睛大如牛,好似恨不能啖人肉,喝人血。 「陶有地!你敢,借了家里还过什么!」 「你借我就跟你和离!」 陶有粮也并非想让自家弟弟夫妻俩闹僵。他只是听不得黄氏口中让他心寒的话。 他自认身为家中老大,无论是分家前还是分家后从未愧对两个弟弟。如今如何还成了黄氏口中的「富贵了忘了他家」! 他扶着陶青鱼的手微颤,疲声道:「走吧,走吧。」 陶青鱼低声:「二爷爷,二奶奶,我们走了。」 冬风凛冽,刀刀割人。 陶青鱼搀扶着老人,于心不忍。这么大年纪了,何必又要操持家里。 他抿住开裂的唇,道:「爷,剩下几家咱不去了。我想想其他办法。」 陶有粮粗糙的手紧握住他,闷咳几声,微微急喘道:「去,总得试试。」 如此,进了几次门,或被冷言冷语嘲讽;或被拉着哭惨;又或者笑着接待了,又好言好语拿了些蔫巴的萝蔔送出来。 第50页 也有借到的,碎银二三两,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 天暗了,陶家火炉子灭着。 一家人坐在桌上。碗里是清水混着米粒,上头漂浮着糠壳。只一盘咸菜,一碟萝蔔,一人一根煮红薯。 若他们这些没病的一日两餐这么吃,家里的红薯能撑到明年开春。再多些时候,就不行了。 大家吃得沉默,桌上只有轻微的筷子碰撞声。 「鱼塘……卖了吧。」桌上,陶爷爷这样说。三叔、小三叔、二婶还有奶看向陶青鱼都点了头。 农家都是长子当家,以前是陶大郎。后来陶青鱼能自己打鱼卖鱼撑起家,家里人自然也看重他,同样当他如主心骨一般的人。 鱼塘的事儿,也得陶青鱼同意。 陶青鱼张了张嘴。 他想说不卖,卖了家里人又要饿肚子了。 可是说不出来。 不卖,爹怎么办。 他要吊住命,那药好生贵。 陶青鱼从来没觉得日子这么难。 为了过这日子,他只能如傀儡般被线束缚着,僵硬点头。 只那一夜,陶家生活天翻地覆。爷□□上白髮多了一半。 * 腊月二十八。 前阵儿下的雪化了,又出了几日太阳,可陶青鱼还是觉得冷得厉害,连往日暖和的手脚都暖不起来。 他今日要去卖鱼塘,顺带给家里人抓药。 米缸也空了,要买些米。 念着这些,陶青鱼向着县里走去。听说县里钱庄可以压田产贷银子,以后还了钱还能赎回来。 走了没多久,差不多要出自家跟前的这条小路。忽然就见苍茫天色间,一抹红逐渐走进。 陶青鱼下意识避开眼不去看,脚步匆匆。 没曾想,那穿着红色衣服的人却在草垛边将他拦住。 她是笑着的,人上了年岁,面容和蔼。她穿的是体面的棉衣,头髮收拾得很整齐。 她叫他鱼哥儿,可自己不认识她。 陶青鱼垂眸不看她,道:「您有事以后说,我忙。」 「我这也着急。」老妇人拉住他,「不耽搁你事儿,我几下说完。」 「方家可知道,人方夫子托我上门说亲。」 陶青鱼这才看她,只不过双眼无神。 老妇人知他家情况,想着那小子交代的话,面上还是笑:「方家就他一人。他又是书院夫子,你嫁去没公婆伺候,也举人相公争面子……」 陶青鱼舔了舔干涩的唇。「面子值几个钱?」 老妇人面上笑得和蔼。 却对哥儿心有怜悯,心里暗骂那小子:这齣的什么馊主意! 「十两银子。」 陶青鱼摇摇头,绕过她。 两辈子了,他从没见过天上掉馅饼儿。只见过下刀子。刀得他一家人活命艰难。 老妇人于心不忍。 不过见他走,也只能追上去。「哥儿看一百两如何?」 陶青鱼脚上像被绑了铁坨,坠得停下。 一百两。 这个世道,都可以买一家子的命了。 他转身,又抬手,笑却不达眼底:「一百两确实好。那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是谁请来看他家笑话的,他给他看。不求一百两,但求惹人笑了别再来招惹他。 他没空折腾。 一百两说得容易,可宝瓶村里没一户人家能拿得出来。当是废纸,怎能随随便便…… 随随便便放在了他掌心。 他勐地抬头,年轻夫子的指温透过银钱传入掌心。烫得他心上一颤。 方问黎一袭长衫,外套着毛领大氅。眼如墨,发高束,薄唇轻翘静望着他。 君子如玉,儒雅温润。 山村寂静,冬日寒凉。忽然之间,恍惚唯有眼前一抹艷色。 他轻哄道:「交钱了,小鱼老闆可交人?」 陶青鱼怔愣。 方问黎注意着隔着银票交叠的手,也没有移开。 他问:「没想到是我?」 陶青鱼笑笑,可神情又是苦的。他收回手无力垂在身侧。「方夫子别开玩笑,我开不起的。」 「不开玩笑。」 「生意人要诚信为本。我按你说的先交钱了,小鱼老闆可交人?」方问黎矮身紧盯着人问。 「我不要。」 陶青鱼提步就走。 而身后,那和蔼妇人看着他俩。目光渐渐柔和。 方问黎随着他一起走。看他单薄的衣服又脱了大氅给他披上。 「我能帮你。」 陶青鱼停下,杏眼望着他。一张脸被兔毛托着,瘦得双颊都凹陷了。 「为什么?」他眼里是真切的疑惑。 方问黎自嘲一笑,道:「也是帮我自己。」 陶青鱼还是摇头。 他自认他俩的交集就是卖鱼。他们是客人与摊主,是书院夫子与卖鱼郎。 他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他俩关系已经到了能互相帮忙的地步,也不觉得自己有能耐帮他。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方问黎慢慢挺直身子,定定注视着离他越来越远的人。 他忽然笑了一声,笑意却不达眼底。 到底还是要这样做。 他道:「你想去钱庄卖鱼塘?我问了,还是按照原来薄田的价钱才能卖,最多十两。」 第51页 「若是贷,也只能贷抵押的三倍。三十两。」 陶青鱼忽然想笑。 却没曾想唇上伤口又裂开,血溢了出来。 他背对着人喃喃:「少一点也是一点。」 「和我成亲,我给你二百两。什么时候成亲都可以,你只需要点个头应下。」 方问黎拦在他前面,微微矮身。 高大的身躯几乎将陶青鱼整个笼罩,好似将风霜挡在了外面。 「二百两?」陶青鱼这才又看他。 方问黎心中堵得慌。 「嗯,二百两。」 陶青鱼扬起笑,小心试探问:「可以借吗?」 方问黎别开眼,狠下心道:「不可以。」 「我需要成亲。」 陶青鱼像是确定了什么,笑容真诚了。 他唇角还溢着红丝,脸上沾满风霜,髮丝都没有从前那般光泽黝黑。 但此刻像难得喘息般地一笑,让方问黎得以窥见从前鲜活阳光的小哥儿。 「好,我答应你。不过我只要五十两就可以了。」 方问黎也笑。 他伸手,只轻轻碰了碰哥儿额角的碎发。 顶着哥儿疑惑的眼神,他将手摊开,露出里面握了许久的竹叶。 「不用,既是成亲,便不该亏待你。」 他知道,哥儿在确定他有所图。知道他图什么,自己又给得起,这银票才能拿得。 他还知道,这银票他当是借的,以后必定想还。 哥儿不是富足生活养出来的单纯哥儿。他摸爬滚打,倔强生长。从来都知道,世间没有白来的便宜可占。 方问黎将那一百两重新递过去。 看着哥儿接过,他既松了口气,也心揪得藏不住戾气。心中翻涌,后悔至极。 若没有这场意外,他都准备好了将人娶进门。若他再早一点提亲,也费不着用这种伤人的手段。 可即便如此,陶青鱼并没表现出被冒犯的愤怒与不甘。 他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薄薄的一张银票。 方问黎闭眼,藏住心中阴暗。睁眼又成了那温文尔雅的教书先生。 「小鱼。」 「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好。」陶青鱼收紧五指。 他沉了口气,圆眼满是诚恳。「谢谢。」 乘人之危也好,别有所图也罢。不管如何,这个时候帮他,就是他的恩人。 方问黎一滞。 他移开眼,很轻地道:「嗯。」 谢谢成全。 * 「我要上县里拿药。」 「我随你一起。」 陶青鱼无所谓,他看着还站在后头的老妇人道:「那位……」 方问黎:「她是我师娘。介不介意她去一趟家里?」 「不说别的,只是代我看望一下家中长辈。」 陶青鱼想了想,点头:「好。」 既然答应了人家,就该说到做到。 方问黎眼尾轻弯,周身冷意消融。 方夫子真心实意笑起来的时候男色无双,可惜面前的人无心欣赏。 * 方问黎跟陶青鱼的事儿,像陶父所说的,只要哥儿答应了就可以。 现在陶青鱼答应了,但他以为的只是交易。 长辈那边,方问黎还是希望该如何就如何。以这种方式获得哥儿同意只是无奈之举。他们的婚事,该是名正言顺的。 方问黎走到老妇人面前说了几句话。她却沖不远处等人的陶青鱼笑了笑。 等方问黎过来,陶青鱼就默默走着。 出了村子,正要越过路上停着的马车,衣袖轻轻被拉住。 「坐马车去可好?」 路边停着两辆马车,车夫揣着个手坐在外面。 陶青鱼也没坚持,点了头。 一步跨上去,余光瞥见试图来扶着他的手。他对人客气笑了笑,将肩上差点落到地上的大氅拿下来。 进了车厢在侧边坐好,陶青鱼等着把大氅还给人,但马车都走了方问黎还没进来。 陶青鱼掀开帘子。 方问黎察觉,看向他。「帘子放下,有风。」 陶青鱼:「你不进来?」 「嗯。回去坐好。」 陶青鱼看他与车夫挤在外面,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在避嫌。 「给。」 「不用,你披着……」 陶青鱼将大氅一塞,留下一句:「冷了遭罪的是自己。」 帘子飘动,哥儿已经坐了回去。 方问黎将大氅穿上,手指轻轻摩挲着似留有温热的地方,眼里暗色不消。 车夫目光直视前方,看似认真驾马,实际在想: 知道边上这个主是不喜欢理人的,没想到对自己未来夫郎这般柔和。以后怕是个疼人的。 * 老妇人等着两人离去正打算往陶家去,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又回马车去拿了件素色的披风。 陶家。 因最近的事儿,陶家院门紧闭,篱笆里只能听到几声软糯的小孩声音。 隔壁秦梨花弄着雄黄水绕着院墙根儿转了几圈,见陶家的大人还没从屋里出来,终是转不下去了。 她将东西一放,走到自家篱笆边探了半身看去。 陶青嘉头一转,将青芽、青苗护在身后,敌视地看着她。 秦梨花脸色难看:「小兔崽子,你什么眼神儿!」 第52页 「秦梨花!你想死是不是!」杨鹊就在屋门口坐着,听声儿走出来。 「上次的事儿还没跟你算帐,你倒自己撞上来了。」 「上次什么事儿?我不就是好心嘴上一提。」 秦梨花往篱笆上一靠,像得意的老母猪,撅着屁.股笑:「我说,你家是不是要卖鱼塘了?」 「关你屁事儿!」 杨鹊看地上,院子里被收拾得干净,找不见一块儿石头。下次该叫几个娃娃多捡几块存着,木柴他可捨不得扔。 「别着急上火的啊,要我说,你们当初就该答应……」 「你再说一句。」杨鹊盯着他,目光渗人。 秦梨花笑着做势拍了拍自己的嘴角:「不说,不说。」 她走远了些,又叽叽歪歪:「谁家不缺银子,我家也缺。」 「你家鱼哥儿看不起我家那表侄子,不如再问问其他人家。好好比比谁家彩礼高,选一家给他嫁了算了。十两没有,五两总……」 「嘭——」 「啊!」 杨鹊愣住。 他看看手里还没来得及扔的木头,又见秦梨花捂着头痛唿。 哪儿来的石头? 杨鹊一脸懵地看向三个小孩。 「小三叔,是外面。」陶青嘉指着门道。 杨鹊搂着他几个推了推道:「快回屋去。」 「杨鹊!你个破落户敢砸我!」秦梨花捂着疼得不行的额头,不一会儿就感觉手下起了个包。 杨鹊把她的话当耳旁风,听到敲门声还以为是自家鱼哥儿,忙几步将门打开。 「鱼……」 他笑容落下,不是鱼哥儿。 「请问可是陶兴永陶家?」 杨鹊将门微微往中间合,看外面一个老妇人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面露防备。 「杨鹊!你敢砸老娘!」秦梨花还在叫。 那老妇人听见,当着杨鹊的面儿回道:「是老身不小心。」 杨鹊眼睛微亮,立马开门将人迎了进来。 刚踏出大门的宋欢见了心中一嘆,这防备心可不够。 方雾听见动静,也端着水出来。 他将水倒进石台边的水沟,盆子放台子上,擦干净手看向来人。 「您是?」 孟苏静一眼落在方雾身上。 虽身在农家但衣服整洁干净。人也大大方方,不卑不亢。这未来岳丈是个好的。 她笑道:「老身姓孟,你叫我孟婶就好。受人之託,来看望看望陶大郎君。」 「东西拿进来。」 说罢,那门口的大汉又抱又扛,将大包大包的东西挪进院里。 「您这是……这怎么使得。」还没弄明白谁呢就送这么多东西,陶家也没这富亲戚。 方雾忐忑,但那汉子看着魁梧,也不敢凑近去。 「使得使得。」老妇人道。 这边东西拿了进来,她看向隔壁。 见女人眼神直勾勾地落在自己带来的东西上,恨不能在上面盯出来个洞,她眼含不喜。 「实在不好意思,老身年纪大了眼神不好,耳朵也聋。刚刚还以为是什么山鸡鬼叫,可难听得很,就让人用石头砸了。」 「你没事儿吧?」 孟氏内里一身红衣不怎么显,外面淡色披风倒是上好的缎面料子。 就是不认得料子,只看成色也知道不便宜。 她发中虽有银丝,但面红色润,不见老气。头戴玉簪,一对耳环也是雅致的玉石。 一身低调,但掩不住那养尊处优的气质。 秦梨花自知惹不起,眼神躲避着跑得飞快。 解决了无关人等,孟氏才回身握住方雾的手:「孩子别怕,我代的是方家来瞧瞧。」 一说方家,方雾先是想到自己娘家。 不过再转念一想,之前自家相公提过县里那方夫子跟自家哥儿。 方雾试探问道:「可是县里方夫子家?」 孟氏笑着轻拍他的手:「哪里是什么夫子,你叫那小子从流便可。」 院中几人同松了口气。 是知道的人就好。 「孟婶里边请。」 堂屋里现在鲜少烧炉子。屋里冷,来了客杨鹊就去把炉子重新生火。 家里爷奶听说来了客,也杵着拐走了出来。 上了茶水,方雾才坐下。 人全了,孟氏徐徐道来:「我是那小子的师娘,说话前,在此先代他给诸位道个歉。」 她说着要站起,陶家人吓得忙去给人拦着。 「他也没做什么,哪里用得着您道歉。」方雾扶着人重新坐下。 孟氏摇头:「那孩子之前做事不动脑子,着急跑去找陶家大郎君说了那事儿,惊扰各位,是他不知礼。」 「但念在孩子一片赤诚,还请诸位原谅。」 「谈不上这些。」陶家爷爷道。 孟氏便又笑着继续:「听闻家里出了事儿,他家中无长辈,自己过来也不合礼数,所以只好请我过来瞧瞧。」 「是他有心。」奶奶邹氏道。 「不过哥儿与他的事儿,现在怕是……」 「没事,咱今儿不谈那些。我就是代他来问候几句。」 陶家人心中衡量:两人八字没一撇,方问黎能请师娘过来倒算得上是真的看重哥儿了。 * 县里。 马车速度快,往日一个时辰的路,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 第53页 陶青鱼掀开帘子直接跳了下去,方问黎看在眼里,默默止住想上前一步接住人的想法。 车夫拉着马说了一声后去车行餵马,这医馆门口就留下他两人。 陶青鱼先一步上台阶,走到医馆里,就见周令宜像个闲散人员一样在医馆里四处熘达。 「周大夫,我来给我爹抓药。」 周令宜一笑,招招手道:「这边来。」 还是之前那一副方子,只是当时陶家走之前没剩余的银钱了抓的药不够。 周令宜从小在医馆长大,抓药也是熟手。 药方子拿去问了自家爷爷,酌情加减,不用秤手抓都能估量得八九不离十。 五副药抓好,拨弄算盘算完帐,陶青鱼直接递出了一百两银票。 周令宜面色都不变一下,直接给人找银钱。 轻飘飘的一张纸,瞬间变成了沉甸甸的银子。 陶青鱼仔细收好。 这厢,周令宜趁着他看不见,嫌弃地对方问黎甩出两个字:卑鄙。 方问黎看他一眼,又兀自将目光放在哥儿身上。 是卑鄙。 当初在周令宜告知他陶父的情况时,方问黎想了许多种法子。他犹豫许久,最后还是控制不住下了这个决定。 这样最快,哥儿也不会犹豫多久。 且有了名分,他能在这个时候名正言顺地帮他。 他要的是哥儿点这个头。 至于何时成亲,他从不为这个着急。 周令宜连连抨击:道貌岸然,伪君子。 收好银子,案上的药包已经被方问黎拿好。陶青鱼有点不习惯地看着他。 方问黎不闪不避,药包没打算还回去。他问:「可否随我回一趟家?」 「我还要回家熬药。」 「不耽搁,我拿点东西。」 陶青鱼疑惑:「你还要去?」 方问黎眸似浓墨山水,心事半点不显。「去了村子,不去家里拜访不合适。」 「不会过多打扰。可否……让我一起?」 周令宜手撑着药柜,心底呵了一声。 老狐狸,装得还挺像样。 第26章 「小鱼老闆, 稍等。」两人还未走出医馆,周令宜追了出来。 陶青鱼停下。 方问黎立在他侧后,闻言看去, 见周令宜手中是一封喜帖。 此前他已经收到了一封。 周令宜面上还有些纠结,但还是将喜帖递给陶青鱼。 「这个现在给你本不合适,但思来想去, 竹哥儿成婚当日若是你在他定然也高兴。」 他隐晦看了一眼方问黎。 给这喜帖还有一半的原因是他希望也能帮帮自己兄弟。 他成亲了,却还见方问黎在这儿苦哈哈地兜圈子。说实话, 好笑也替他心酸。 他还没见过方问黎这么委屈过。 自家兄弟这人心思沉, 冷心冷肺。偏偏脑子聪明, 也有手段,想要什么都能手到擒来。 可唯独对小鱼老闆装了好些年君子,犹豫踟蹰,小心翼翼。 虽然吧, 渐渐也在小鱼老闆面前混了个脸熟,前些时候还得意能娶到人了。结果到底意外先来一步,乱了他原本的计划。 两人交集虽不多, 但十几年如一守着这么个人, 也可见在他心里小鱼老闆得是个什么地位。 所以作为好兄弟, 能帮的还是帮一下。 * 陶青鱼没料到自己还有周家的一份喜帖。 「日子这么近。」 周令宜点头, 笑着道:「定在正月初六。也是我年纪大了,家里太过着急, 加上后面半年没什么好日子, 所以选了这天。」 「好, 我会来的。」陶青鱼默默放好了喜帖。 最近发生的事情有点多, 家里出事,刚回过神来最好的朋友突然也要出嫁了。陶青鱼一时恍惚。 告别周令宜后, 他下台阶时险些踩空。 方问黎眼疾手快,将人扶住。 入手硌,一层皮肉包着骨头,力道大点怕是都能捏碎。 「小心。」方问黎剑眉微皱。 陶青鱼晃了晃脑袋。「谢谢。」 * 进福巷。 两人结伴到了方家门口。 还是冬日最冷的时候,方家门口的两棵桂树却长得枝繁叶茂。叶片深绿,如华盖一般撑开掩映着方家大门。 院门半掩着,方问黎一推就开。 「进来歇歇。」 他没急着进去,而是等着陶青鱼靠近。 陶青鱼看他一眼,随在他身后。 这是陶青鱼第一次进方家家门。与院外面立了十几年的桂花树给人的印象不同,屋子的主人看着并不是个喜欢养植物的。 院中地面贴着青砖,扫得干干净净。 里面摆着一张石桌,几把凳子。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植物做点缀。 陶青鱼找了凳子坐下,方问黎给他倒了一杯桌子上的茶才进屋。 茶香飘荡,雾气腾升拂过脸侧温热。 陶青鱼抿了一口,茶香绕齿,味道清甜。是放了蜂蜜的。 他喉咙微涩,将一杯慢慢喝完。 厨房有人忙碌,动作极轻。应当是以前跟在方问黎身后的小厮,叫什么……阿修? 正漫无目的地想着,厨房里的人就端了几盘点心出来。 「小鱼老闆,刚出笼的点心,快尝尝。」 第54页 「谢谢。」 阿修颔首,送了东西又快速消失在院中。 正屋门没关,方问黎出来时手上拎着些礼品。这些东西全是他之前早早备下的。 他将东西放好,在陶青鱼对面坐下。 在屋里时,方问黎一直看着外面。看了多久,哥儿就这么不言不语地坐了多久。 只见他喝完了自己刚刚倒的一杯茶,桌上的点心却没动过。 陶青鱼放下茶杯。「可以走了?」 方问黎怕他饿了,问:「可要用完饭再走?」 陶青鱼:「不饿。」 陶兴永摔伤对他的打击太大,这段时间以来他吃饭也没多大胃口,人瘦得很快。 方问黎依着他,拿上东西出门。 出了进福巷,外面街道上人流如织,商贩扎堆。沿街排列的摊位上,吃的喝的应有尽有。 方问黎将人送上马车,路过包子铺又叫停车夫去买了几个包子。 车厢里,陶青鱼下巴搁在垒起的药包上闭目养神。 闻到包子的香味儿,他以为是外面传进来的,没当回事儿。 方问黎进了车厢坐在他对面。 马车车厢不大,他腿又长,只能稍稍斜坐着才没挨着哥儿。 为了保暖车窗关着的,里面光线昏暗。 方问黎适应了会儿,用目光描摹哥儿的轮廓。看他瘦削的面颊跟紧蹙的眉,方问黎捏着油纸包的手不免紧了紧。 听得油纸发出的响动,他才抽神。 将油纸打开。 窸窸窣窣,却并没有引起车厢里另一个人的兴趣。 「小鱼。」 陶青鱼低头,换成额头抵着药包。 人在精神极度疲惫的时候对外界的反应很迟钝,也不想说话。 此时此刻,手中有富裕,积压在心中许久的石头略微一轻。他忽然很想睡一觉。 手中的药包被拿开,力道虽轻,但态度坚决。 陶青鱼勐地抬头,直勾勾地看着拿走他药包的人。 方问黎温声道:「吃点包子。」 「不饿。」陶青鱼舔了下干涩的唇,隐藏在昏暗中的脸色苍白。 方问黎很轻易拿捏他的软肋。「花了银子的,不吃只得扔了。」 「扔了就……」陶青鱼及时止住。 他说不出随意将食物扔了的话。 陶青鱼默默接过那油纸包,将那温热的白面包子往嘴里塞。 吃着吃着,陶青鱼胃里突然翻滚。他将油纸裹紧往边上一放,捂着嘴发呕。 方问黎脸色陡然一变。 他抽出帕子帮哥儿捂着嘴,顺手抚着他后背。 掌心下的嵴骨突出,哥儿像时刻绷紧的一根弦,长此以往不知道什么时候要断。 车夫听见动静立马停车,陶青鱼也掀开帘子跳下,直接蹲在路边。 方问黎追出来,这会儿才看见他的脸色不正常。 「我这好好的车,小哥儿怎么还吐在里面了。」车夫抱怨。 马车不是他的,是他们马车行的。他吃饭的傢伙沾了污秽,还怎么拉客。 「抱歉。」方问黎眸色寒凉,道歉的话却听得车夫气势一收。 马车不能坐了。 方问黎将车钱付了还补给车夫一点洗车钱。 他想让车夫回去再叫一辆马车来,但手腕却被哥儿紧紧握住。 「不用了。」 握住方问黎的手心发烫。 「那还叫不?」车夫问。 方问黎点头。 周遭没了人,看陶青鱼已经吐不出其他,方问黎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 热得有些不正常。 「生病了。」方问黎看着他。 陶青鱼站起来,却突然感觉天旋地转。即使闭着眼睛这感觉也没消失。 连日奔忙加上冬季天寒,身子遭不住,积压到现在生病已经是他底子打得好了。 陶青鱼脑中混沌着,站不住身子想蹲下。但手被扶着,他没法子,只能脑袋往方问黎身上一栽。 方夫子穿着长袍很是斯文,真就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但藏在衣服下的肩背却是宽厚,肌肉微弹带着体温,极为舒服。 方问黎下巴擦过哥儿柔软的发,身子僵住。 好一会儿,才渐渐放松。 垂眸看人迷煳靠在自己肩膀,他单手虚虚搂住人的腰,解开身上刚刚在家里拿的披风将哥儿裹严实。 「马上就好。」 鼻尖缭绕清香,淡淡的很好闻。 陶青鱼闭着眼睛,不知不觉就没了意识。 * 陶家。 临近中午,家里来客了,不好不做些菜招待。 方雾招唿:「孟婶,中午就留家里吃饭。」 虽拿不出什么好的,但陶家也不是没有规矩的人家。家里水缸里还有些小鲫鱼,再杀一只鸡也不算磕碜。 正好家里人这些日子没吃到什么油水,跟着补一补。 「那就叨扰了。正好我带了些东西,一块儿煮了吃。」 她这一提,没打算收礼的陶家人才知道她带来的东西除了补品,其余大包小包的都是吃食。 米面就算了,居然还带了现成的鸡鸭跟猪肉。 看她指挥着随从一点一点往灶屋里拿,陶家人惊呆了。这瞧着不是送礼,是送货。 「这哪里使得。」众人赶忙去拦。 第55页 孟氏拉开方雾跟杨鹊,笑道:「都是一家人,什么使得不使得的。」 陶家人:什么时候又成了一家人了? 孟苏静把方问黎当自己人,为了他的终身大事可是费尽了心力。 她原本想着东西送了坐一会儿,只给陶家人留下个好印象就行。但谁知跟陶家人聊着聊着,竟也喜欢上了与他们这般单纯的相处。 那县里的妇人们日子虽好,却处处攀比。 又或是看中了他家老伴的关系想塞几个学生进书院,常常登门。 待在那里日子久了,也烦闷得很。 等以后老伴不教书了,倒是可以在乡下买个房子也这般住着。 这厢推来推去,到底是陶家人推拒不过,只能将她带来的东西做了。 厨房里,依旧是方雾掌勺。 不过原本该杨鹊烧火的活儿却被孟氏抢了先。 「您这衣服……」方雾无奈。 老小孩老小孩,想一出是一出。 知道孟氏竟与自家婆母一个年纪,方雾就不知怎么拒绝她这些要求了。 孟氏:「衣服而已,脏了洗就是。从前在家时不也是围着灶台转,你们也别跟我客气。」 陶家屋子虽是茅草屋,但收拾得都整洁。灶屋的灶台上每次做饭都擦拭,油污都少。 方雾洗锅,杨鹊、宋欢就备菜。 堂屋里爷奶累了,几个小的就跟着回屋。至于躺着的那两个汉子,自有他们最小的兄弟看着。 灶屋里热闹,孟氏边烧火边聊天。虽是第一次登门,但相处中也跟陶家人亲近不少。 想到方问黎的事儿,她心底一嘆。 年轻人想得简单,起初找她的时候是一心为己,只让他过来达到目的就可以了。 但人与人的相处,还是靠着真心。 陶家人不知道方家是个什么情况,也不明白方问黎的为人。陶家不提,她也该提。 「雾哥儿以前可知方从流那小子?」 方雾揉着白面,边道:「我知他外祖是我娘家那边的。」 「是,当年他家爹娘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该知道的差不多都知道。我说点你们不晓得的。」 孟氏知方问黎性格,也知他是真认定了哥儿,所以这话在他家说得。 「他外祖是秀才,他幼时跟着外祖启蒙。老头子说他从小就聪明,好好培养定能有一番作为。」 「这本是喜事,但坏就坏在他亲娘不辨是非,亲爹又是个好名利的。这书,就是他读不出来也得读出来。」 方雾揉面的手渐渐慢了下来。 这个他们倒是不知道。 孟氏感慨:「后来他确实年纪轻轻成了秀才。会试也一考便过。」 「按理说他能进殿试,甚至我家老头子说他……」 「哎!」 「他若真用了心考,三元及第也不是没可能。偏偏到后头,他却死活都不愿意了。」 说到这儿,孟氏脸上的笑容不在。 「他爹娘上书院闹。从流那会儿明明才十五岁的年纪,心性异常坚定。说不考就是不考。」 「最后无法,他爹就想让他退学。但我家老头子看不过去,保住了这个学生。」 「他这日子也不好过。」方雾轻嘆一声。 「可不是。」 孟氏往灶孔里夹了一点柴火,又道:「后来的事儿,你们也知道了。他父母和离,各自成家。一个早已经不在鸣水县,一个倒成了县里有名有姓的商人。」 「不过那小子跟他们断了来往,不会对以后有什么影响。」 「他今日的这些,都是他自己取的。我们看着他长大,也能保证他人品是绝对不出错的。」 孟氏说着掏心窝子的话,方雾认真听着。 他听得出来,这是站在他们的角度考虑。也听得出来方问黎对哥儿有意,且还不是临时起意。 这般私密的事,除非确定结亲,否则没人随意拿出来说。 现在回想一下自家相公跟自己说的那方问黎认定了哥儿,似也不假。 方雾是过来人。 略微一想又明白人家过来一趟不单单是看望自家,定还是为着自家哥儿的亲事。 他倒没什么牴触。 这个时候虽不合适,但人家也没明说。现在这般坦诚,只能说明方问黎有心。 可惜……若放在以前他定会撮合撮合,但如今还得他哥儿愿意。 所以听人说了这么久,他只能笑面以对,说不出什么保证的话。 * 周氏医馆。 周令宜见到来人诧异道:「你们怎么又回来了,不会是小鱼老闆反悔不想来了?」 「看病。」 方问黎将裹得严实的陶青鱼抱下马车直奔屋内。 「刚刚不是还好好的。」 嘴上说着,该看还是得看。 …… 陶青鱼从迷煳中睁开眼睛,见是熟悉的医馆,立马撑着手坐起。 「不用看。」 「已经看完了。」 方问黎坐在边上的小凳子上。凳子矮,他那么高的一个人双腿曲折快抵着胸口,瞧着坐得委屈得很。 陶青鱼鼻尖充斥着一股浓烈的药味儿。抿了抿唇,嘴里甜丝丝的,细品还有微苦。 连药也给他灌下去了,怪不得身子舒服了些。 「谢谢。」 第56页 「喝点粥。」方问黎将小桌上的粥往他身边推了推。 「我……」 陶青鱼感觉到落在脸上的视线,到底是将碗端起。 方问黎看他愿意喝了,起身出去。 周令宜坐在院中正吃得香,见他问:「你不来点?」 方问黎:「吃过。」 周令宜看他眼中的沉郁,嘆道:「你也别着急,小鱼老闆身体底子还好。就是最近心神耗费得厉害,以后好生养养就回来了。」 正说着,那边屋里陶青鱼走了出来。 「周大夫。」 方问黎目光移到哥儿身上。 那衣服瞧着像挂在骨头架子上的,空得不行。 「要走了?」 陶青鱼点头。 周令宜顾着吃饭,笑嘻嘻道:「走吧走吧,药记得带上。」 陶青鱼要掏银子,方问黎走到他身边。「诊金给了的。」 陶青鱼一顿。「谢谢。」 他额头汗湿了,脸上不正常的红褪下,人瞧着像霜打了的草,蔫蔫儿的。 都这样了,还不忘谢谢。 回想起他这一天不知道说了多少谢谢,方问黎神色淡淡。 他「嗯」了一声,提步往外走。 陶青鱼看着他手上满满当当的包裹,而自己两手空空,稍微不自在地伸手去拿。 方问黎手一错,将东西往马车上放好。接着后退一步让开位置。 陶青鱼能隐隐感觉到他有点不不对劲儿,但有时候不该问的也别问。 上了马车,外面的人也坐了进来。 陶青鱼猜测他大概是待在外面冷了,无所谓地靠在车厢,随着马车微微摇晃。 方问黎见状,将带出来的披风给他盖上。 陶青鱼背嵴微僵,沉默着不动。 「病还没好。」 「谢谢。」 也不知道是不是昏暗的车厢里太过安静,陶青鱼下巴缩在暖唿唿的披风里,摇晃着又慢慢睡了过去。 * 晌午过了,该吃饭的早吃完了。 陶家收拾了桌子,孟氏也打算坐会儿就回。 陶家位置偏,寻常没多少人往这边来。孟氏享受了一上午的安宁,正要告辞,竟看见好几个妇人你争我抢,纷纷笑盈盈地冲着陶家来。 陶家院墙的篱笆不高,只挡了人半身。 那些人擦脂抹粉,头戴红花,还穿着一身喜庆衣服。走到院子外就招唿:「陶大夫郎可在?」 有人在外喊,也有人敲门。端的是一个比一个急切。 方雾:「诸位有事?」 宋欢看杨鹊急急忙忙跑去开门,一把逮住他的后领将人拉回来。 「急什么,一个个穿得花花绿绿的,看不出来是做什么的啊。」 杨鹊努努嘴:「你瞧。」 宋欢偏头,就见一群几个人笑呵呵地直接翻篱笆。 篱笆本来就是稻草、泥土混着砌起来的,不如砖头好。加上上了年份一踩就扑簌掉渣,如何踩得! 方雾将门打开,门口的人瞬间挤了进来。 一个个脸上笑出花。手上却你抓我,我拉你,动作如狼似虎就是要争第一。 「你们这是做什么?」 方雾话落,手就被人抓住了。 「陶大夫郎,好事儿啊!我来帮小庙村关家小儿子说媒的。」 「哎哟!这就是陶大夫郎啊。」另一个精瘦妇人一屁股将人撞开,挤到方雾跟前。 「早就听闻鱼哥儿相貌是十里八村顶顶好的,原来是肖了陶夫郎。我是乔家的亲婶子,给我家外甥来……」 「滚一边儿去!」 方雾面前又换了一张笑呵呵的脸。「方雾啊,我是咱方家村的,方知可记得?他家想……」 一群人在这儿叽叽喳喳,方雾被吵得脑仁疼。 「行了!」他将腕上的手扒拉开。 「我家大郎才伤了,哥儿还不想成亲。说媒也就罢了。」 这些人当中他以前见过不少,也是为如今同一件事儿,但哪次不是将自家哥儿贬得低低的。方雾对他们没什么好印象。 他面上客气道:「各位回吧。」 一伙人高高兴兴来,就怕这便宜被人捡了。照着陶家如今的情况本以为势在必得,谁知道人家居然看不上。 他陶家多大的脸! 「回?你陶家就是这么待客的。我们远远来,茶都没喝上一口就让回,怎么!瞧不上我们?」 方雾笑容落下。 「我不想动手。」 知道方雾什么脾气的同村人脸上一僵,又客客气气笑着道:「我们也是好心。」 「你家大郎就这样了,日子还不得继续过。哥儿总归是要嫁人的不是?」 方雾态度坚决道:「我不卖儿子,也没见哪家老子才从阎王爷那里把命抢回来就急着嫁哥儿的。」 「你!」真是油盐不进! 「就不留诸位了,走吧。」 一看方雾这态度,顿时有人气道:「是是是,老子得病不急着嫁哥儿,那作何留了这位婶子!」 「难道她说的人就好?你陶家贴了脸往上凑。闻闻这屋里的味儿,你陶家都这样了还不是大鱼大肉地招唿!」 杨鹊:「你们说什么呢!」 「难道不是?!」那媒人自以为占了理,气焰更甚。 同来的人一看没戏了,也不争了。讥笑着附和道:「就是,这不就是看不起我们这些媒人吗?那以后陶家其他哥儿要找人说媒,可别巴巴地找我们。」 第57页 孟氏:「我不是来说媒的。」 瘦一点的媒婆手往腰上一叉:「你当我们眼瞎!」 「今儿上午你穿着一身红往陶家门外一站,还把鱼哥儿拦住了。不是说媒是什么!真当我们这么些年的媒婆白做了?」 孟氏一愣。 眼中迷惑闪过,转而瞬间清明。 好啊! 这小子算计都算到她身上了。 怪说要她穿一身红呢。 之前拦住哥儿说的那些话是他叮嘱的,她还以为就演着这一场戏呢。本想着后头当个长辈好好帮他跟岳家打好关系,没想到自己也身在其中。 「这鬼小子!」孟氏低骂。 陶家几个媳妇夫郎看人准。见孟氏的反应,加上之前的相处,心里对她跟方问黎还是有好感。 虽然早明白她有牵和的目的,但人家不明说。 比较跟前只知道嘴上嚷嚷的这一群人,高下立见。 马车走在村中路上,见快到地儿了,方问黎看靠在自己肩上的人也没动。 这一路上,他一遍一遍地用视线描摹哥儿的眉眼。看不够似的,越看精神愈发的好。 等到了陶家的那条小路,马车实在走不进去。方问黎才轻轻戳了戳陶青鱼的脸。 陶青鱼一动,又往他肩膀埋。 方问黎唇角微翘。 「小鱼。」 陶青鱼蹭着脑袋,忽然顿住。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他瞬间起身,匆匆拉开帘子跳下去。 脚下踉跄,好在攀住车厢稳住。 方问黎侧头看向自己肩膀,没有管那一处的褶皱。拿了东西,两人一同往陶家去。 一路上,两人一前一后,邻里乡亲该看的不该看的全都看了。 走到陶家院门,两人听见一声愤懑地怒喊:「你家哥儿这下攀高枝了!陶家傲气!干脆啊,全家一起搬县里去吧!」 陶青鱼一把将门推开。 「咚——」 所有人齐齐看来。 陶青鱼白着一张脸,但气势尤盛:「狗叫什么。不在自己家看门,跑我陶家来逞威风!」 那说话的人怒不可遏。 正要反骂,却在看见陶青鱼身边的方问黎后彻底失声。 第27章 方问黎看着那人, 眼中冷意犹如实质。 不过一瞬,他提着礼进门,面上变得谦和有礼。「方叔。」 不只是院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人, 连陶家人看到他都愣了愣。 这就是方问黎? 果真是一表人才!单相貌就完全挑不出错来,配他们哥儿也合适。 人也有礼,倒不像孟婶说的那么冷。 杨鹊、宋欢几乎立马笑着要去迎, 可走了两步理智回归,忙去看自家哥儿脸色。 陶青鱼适时介绍:「小爹爹, 这是方……方问黎。」 方雾擦了擦手, 有些无措。 谁知道哥儿竟然真的把人带回来了。前儿问他还支支吾吾的, 这下胆子倒是这么大。 哥儿认可了人,方问黎送的东西不好不接。 「诶!进屋里坐。」 陶青鱼已经接了人家的银子,答应他的也得实现。不着急成亲,但该让他在家人面前过个明路。 当着院中这些媒人的面儿, 陶青鱼一一招唿了自家人给他介绍。方问黎也跟着喊。 到了孟氏这里,方问黎直接道;「师娘。」 「臭小子,你唬我!」孟氏别开身。 方雾看他俩就知道今儿方问黎来多半没跟她商量, 照着自家哥儿的性子, 直接将人拉过来也不是不可能。 「鱼哥儿, 叫孟奶奶。」 陶青鱼:「孟奶奶。」 媒婆们围观了这场明明白白的儿婿认亲, 算是彻底明白了人为什么不同意。原来陶青鱼是早悄摸相好了人家了。 村里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至于瞒得这么紧! 白瞎了他们跑一趟。 有认识方问黎的媒人舔着脸招唿:「瞧瞧, 我还以为谁呢, 原来是方夫子啊。」 方问黎一双漆黑的眼睛深不见底。只一瞥, 套近乎的人一下子笑不出来。 方雾赶忙让这些不怀好意的媒婆走了。 陶家院儿里安静下来, 甚至能听到后院的鸡叫。 方问黎一个男子,陶家人只好将陶兴旺叫出来招唿人。方雾几个则直接拉着哥儿进屋。 三堂会审, 陶青鱼半点不怯。竟还往床上一歪,病恹恹道:「小爹爹,我难受。」 「哪里难受?」 他一说难受几人便紧张。 也不审了,杨鹊跟宋欢将人拉起来。一个摸头,一个捏脸。 方雾嗅着他一身的药味儿还以为是从医馆沾的,哪曾想是自己病了。 陶青鱼被几双手揉搓,哼哼唧唧道:「看了大夫,喝了药,现在还晕。」 宋欢轻拍他一下。 「吓死个人,说话喘这么大口气。」 只有在家里陶青鱼才卸下劲儿,软乎地知道撒娇。他确实还难受,身子往方雾身上一歪,脑袋藏起来掩住因不适而皱起的眉头。 方雾摸着肩膀上的脑袋。 「罢了罢了。小爹爹只问,外面那人可是你自己愿意的?」 陶青鱼:「我不愿人还能逼着我?」 宋欢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但关心陶青鱼生病一下没多想。 「吃饭了吗?」 第58页 「吃了。」 「成,我去熬药。」 杨鹊看门口聚集来的几个小的,沖他们道:「大哥哥不舒服,明儿再来找他玩儿。」 他拉着小几个出去,顺便带上门。屋里一下就剩陶青鱼跟方雾。 想着哥儿这次出去办的事儿,方雾问:「鱼塘可卖了?」 「没。我借了银子,够撑一段时间了。小爹爹你放心。」 没卖…… 他心里为以后的日子松了一口气时,眼底又升起忧愁。 「我打算去你外祖家,看能不能借点。」 「不用,够的。」 「我还打算明日先去将之前借的银子还了。」 方雾偏头看他,眉头渐渐皱起。「你借的钱庄的?」 「嗯。」 方雾不懂钱庄如何借银子,但他知道还的肯定比借的多。照哥儿这口气,还不是一笔小数目。 方雾将哥儿耳侧落下的碎发理了理,强压下心里的忐忑道:「好,你问问你阿爷,要还就还吧。」 今日这事必定招了眼。 村里人多嘴,能还就还,总不好让愿意借钱那几家人寒了心。 「我知道。」 「那你歇歇,我出去看看。」 陶青鱼爬起来:「我一起去。」 方雾当他担心外面的方问黎,逗小狗似地捏住哥儿脸,嘆道:「儿大不中留啊。」 陶青鱼下巴一抬:「要留也不是不可以。」 方雾笑容顿收,凶道:「你敢留一个试试。」 陶青鱼推着他肩膀往外。「好好好,不留,不留。」 开门出去,堂屋里的人看来。方问黎冲着陶青鱼弯了下唇角,适时起身告辞。 「走什么,正好留下吃完饭。」陶三叔道。 孟氏理了理衣摆,也笑着道:「呆了一天了,再不回家里老头子该等着急了。」 「饭就不吃了,你们忙你们的,也别送。」 陶家一家人到底是将人送到门口,看两人分别上了马车后才回屋去。 「哥儿眼光着实不错。」陶三叔背着手往屋里走,顺嘴一说。 陶有粮看了一眼大儿那屋,心里苦水直冒。 家里谁不是这么想。但偏偏迟了些,早点大郎也能看看哥儿成婚。 没了客人,家里小不点跑出来跟着陶青鱼打转。 陶青鱼去瞅了一眼他老爹,那么高高壮壮的一个人迅速消瘦,脑袋上还裹着布,看着跟睡着了一样。 陶青鱼慢吞吞道:「爹,我回来了。」 「咱家鱼塘没卖,明年我打算多养一些鱼。没你帮忙,我肯定起早贪黑,累死累活。你也不用心疼。」 陶青鱼手肘撑着床,嘴上嘚吧嘚吧。他把陶大郎当个没事儿人一样,跟他说个不停。 几个小的蹲在陶青鱼身边,也跟着「大伯大伯」地叫。讲家里的鸡怎么了,猪又怎么了,蚂蚁又搬家了。 方雾站在门外,正要问药包怎么分的,听到哥儿的声音沉默下来。 屋里,陶青鱼说得嘴巴发干。 他看着几个小的,问:「你们今天没去小锦叔那儿?」 陶青嘉道:「小锦叔说快过年了,自己在家练。」 陶青鱼巴掌煳过小孩脑袋,揉了揉,站起来的时忽然头晕眼花。 方雾见状立马几步跨进去将人扶住。 「不省心的,你起来慢点!」 陶青鱼看向几个抱住自己腰的小孩,手又戳了戳刚刚扶着的袋子。 「小爹爹,屋里的米哪儿来的?」 「能哪来的?孟婶拿来的。」 「怎么收人家的……」 「我还不知道。」方雾没好气道,「人家这不是看重你,不然谁单独跑来送这些个东西。」 「以后若成亲了,让着点人可知道?」 陶青鱼抿了抿干燥得起皮的唇,也不顾嘴角的刺痛,笑着道:「小爹爹啊,你这梦可美。」 方雾弹了他个脑瓜崩。 「没大没小。」 「快些出去,别在这儿吵着你爹。」 「吵着才好呢,小爹爹你平常跟他多说说话。我听周大夫说有的人虽然动不了,但听得见外面的声音。多说说,没准儿哪天就醒了。」 方雾脸上笑容一敛,抓着陶青鱼手臂的手收紧。 「真的?」 「真的。」 上辈子不是没听过植物人甦醒的事儿,事在人为。 而且他小爹爹总得有个盼头,不然后面那么长的日子,他怕人熬不下去。 方雾慢慢松开陶青鱼的手。 如离枝的银杏叶一样游移不定的目光缓缓落定。 「好,我多说说。」 几个小的抱着陶青鱼,回头看了眼床上的大伯。 那他们以后天天来说! …… 不出意外,陶家今儿院子里的事儿迅速传至整个村里。 次日。 秦竹在家用过早饭,避开自家爷爷直奔陶家。 「小方叔,小鱼在不在!」 方雾看他蹦蹦跶跶像一只小兔子,乖巧可人。「他在,竹哥儿进来吧。」 小黄从灶屋跑出来,见是熟悉的人,捲曲的小尾巴立马摇晃起来。 秦竹将它一把抱起,叫了几个长辈直奔陶青鱼屋里。 「小鱼?」 「小鱼小鱼!」 第59页 陶青鱼给木海里换了水,朗声朝外道:「后院儿!」 秦竹将小黄一放,几下跑进后头,张开手冲着陶青鱼奔去。 陶青鱼如临大敌。「你别来,我身上脏。」 「小鱼~」 陶青鱼无奈看又挂在自己身上的人,手指弯曲,用指骨抵了抵他的脑袋。「有事?」 「小鱼你要嫁人了?」 「谁跟你说的。」陶青鱼想将人从自己身上撕下来,无奈手刚刚摸了木盆,有些脏。 「村子里都在说,而且我看见了,方夫子来你家了。」抱够了,秦竹瘪了瘪嘴松手。 「小鱼,你怎么又瘦了。」 「养得回来,没事。」 秦竹看陶青鱼将大木盆里的金鱼都捞了出来,欢喜地伸手去摸。 「这一窝好好看。」 金鱼不能在外面多待,小盆里太挤了氧气不够容易死。 陶青鱼一边重新将鱼放进木海,一边将最好的几条挑出来。他手指滑过细细的鳞片,感受手中鱼儿的鲜活。 「那你说拿出去能卖上价吗?」 「你要卖?!」 「这些鱼你养了十几年的!」 「放心,不卖完。能卖上价吗?」 秦竹手指落在水面轻颤,鱼儿不怕人,还跑过来乞食。「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富贵人家都有专人养金鱼,不缺这么一两尾。」 好的一尾金鱼真就是万里挑一,极重品相。 陶青鱼上辈子就有养鱼的爱好,这辈子正好是个卖鱼的,所以干脆也捡起了这爱好。 十几来,一代代选育,他自认为能拿得出手的就几尾。 说卖鱼只是突然脑中蹦出来这个念头。 他从没在鸣水县见过金鱼,也不知道别家的鱼是个什么样子。像秦竹说的,富贵人家也不缺好鱼。 陶青鱼心里的火扑哧一下就灭了。 「算了,先养着吧。」 将鱼收拾好,陶青鱼又拿上菜篮子出门。秦竹跟上,顺手抱走了小黄。 到自家屋子后头的菜地里,陶青鱼忽然停下步子。手里的篮子往地上一扔。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秦竹嘀咕:「哪能变脸这么快的。」 他捏着狗爪子左顾右盼,心虚摆在了脸上。 陶青鱼逮住小黄的后脖子往自己臂弯一放。「不打算说?」 秦竹鼓了鼓腮帮子,眼神乱瞥。「哎呀!有什么好说的。」 陶青鱼戳了戳秦竹额头道:「你成亲的事儿还不是事儿?」 「周家说定在正月初六就定在正月初六。谁家刚提亲没多久,又订了这么近的日子成亲。」 换陶青鱼自己他是不在意,但这个时代这么着急的成亲,摆明了哥儿不受重视。 秦竹是他发小,可不得为他着急。 小黄攀着陶青鱼肩膀,被他充满怒气的声音吓得耳朵成了飞机耳。 陶青鱼手掌将它脑袋一盖,蹲下身来一只手砍菜。 那白菜梆子被他砍得嚓嚓作响,一刀一个。 秦竹见他生气,眼眶唰的一下红了。 他蹲下来,脑袋埋在膝盖上哽咽道:「谁跟你说是周家定的日子。」 「难不成还能是……」陶青鱼唇瓣一合,牙齿轻轻压住。 是了,秦竹有个那样的爷爷。 刚一想通,就听秦竹含着哭腔道:「周家选了日子送过来让我家选,阿爷却愣是添了个上面没有的。」 「他不要脸,我还要脸呢。明明周家自己说了后面的日子更好,但偏偏呜……」 说着说着,哭包子就委屈上了。 陶青鱼哪里知道这是戳了人家心窝子,也怪不得秦竹不愿意说。 他将小黄还给他,看秦竹直接把狗子当帕子,擦得人毛都粘在一起了。 陶青鱼摸摸哥儿脑袋哄。 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他安慰道:「好在周令宜还是为你考虑的。那一家子是和善人家,你也喜欢他,以后应当不会受苦。」 「不哭了行吗?」 「没、没哭了。」秦竹最后往小黄背上蹭了蹭,抬起沾了毛的脸。 陶青鱼将他脸上的黄毛捏着扔掉,嫌弃道:「虽然小黄也洗澡,抱抱就算了。用来擦脸你也不嫌脏。」 「小黄不脏。」哥儿傻笑。 得了,还是好哄得很。凡事不挂心,小哥儿定是个长命百岁的。 「行行行,不脏。」陶青鱼见他情绪稳定下来,又转身去砍菜。 「白菜放地里又不会烂,砍这么多也吃不完呀。」秦竹就哭了会儿,眼睛鼻子红彤彤的,更像兔子了。 「不吃,送人。」 「送我啊?」 陶青鱼将白菜捡起放篮子,下巴扬了扬:「想吃自己砍。」 「嘿嘿,小鱼你真好。」 「小恩小惠就把你哄住了。」 十几斤的篮子,陶青鱼单手提得稳当。看矮了自己半个脑袋的小哥儿,他道:「我等会儿要出去还银子,你回家还是待我家?」 「回家,我爷这几天看我看得严。」说起这个,秦竹蔫头巴脑,走一步踢一下地上的草。 「等我忙完这一阵,带你出去玩儿。」 秦竹摇头:「阿爷说一直到嫁人前都不能出门。」 陶青鱼一听,手上的白菜被他甩得差点掉地上。他咬着牙,忍了又忍。 第60页 什么老封.建! 「小鱼你手酸了?我帮你啊。」小哥儿傻兮兮地伸出一只手帮忙扶着,另一只手上还抱着湿漉漉的狗崽子。 陶青鱼:「算了,看周令宜那性子,以后应该能带着你玩儿不少。」 秦竹脸一红,咧嘴傻笑。 陶青鱼简直没眼看。 「快回去吧,我也出去了。」 「好哦。」 小哥儿活得比谁都简单。喜是喜,忧是忧,家里宠着长大也养成了单纯性子,还挺好。 陶青鱼将白菜放下,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揣上银子。跟家里人说了一声就出门去。 陶青鱼背着背篓往村子里走。 宝瓶村秦氏宗族与陶氏宗族虽在一个村存在的时间也许久了,但两姓中总有斗争。 或争田争地,或争权力。面上维持着和平,私下里两方常常互看不顺眼。 而往往实际当中,陶氏也总是弱一些。田地是薄田多,山林是偏僻林子多。 再穷一些的人家就跟自家差不多。 陶青鱼去借银子的也都是自家那些亲戚,日子都不富裕。挨家挨户敲门问候,还了银子又递上个白菜。 亲戚们脸上笑了又笑,都夸他找了个好夫婿。 陶青鱼只能跟着笑,也不好解释。 还银子很快,背篓逐渐轻了,带出来的钱袋子也跟着轻了些。 最后一家在二爷爷那边,陶青鱼还完之后空着背篓路过,二爷爷陶有地正好在院儿里划竹子。 陶青鱼:「二爷爷。」 「是鱼哥儿啊。屋里来坐坐。」老头一手捏着竹子,一手举着刀。往斜下方一噼就是噼里啪啦的破竹声。 「我就不坐了,家里还有事儿。」 客气话刚说完,二奶奶从屋里出来。她笑呵呵地开门,一把抓住陶青鱼的手。 「着急什么,坐下喝杯茶水。」 「二奶奶,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之前脸皮已经扯破了,陶青鱼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都是自家亲戚,他也不想把话说得多难听。 黄氏跟当之前的事儿没发生过一样,亲亲热热问:「也没什么。就是听说你那夫婿是县里教书的?一月可得十两银子不止吧。」 陶青鱼长睫下压,敛了眼中的笑。 「二奶奶说笑了,银子哪里是这么好挣的。」 「咱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说的。」黄氏笑得一脸褶皱,要不是眼里藏着算计,倒真像亲密无间的一家人。 陶青鱼不想跟她掰扯,直接道:「二奶奶,我还没成亲,也不知他那边是个什么情况。没事儿我就先走了啊。」 陶青鱼手劲儿大,拉开黄氏就走。 黄氏在后面垫着脚喊:「鱼哥儿以后日子好过了,可不要忘了你二爷爷啊!」 陶青鱼加快脚步,心中无感。 「天干莫望云头雨,背时莫望好亲戚。」人要过好日子,总归还是靠自己来得才踏实。 * 晴空无云,暖阳高照,林间树叶油亮发光。 还了亲戚的银子,心里也算落下一件事儿,陶青鱼觉着连今儿的风也是和煦的。 他前脚刚回到家,后脚就被叫去给他爹做些吃食。 他爹现在只能吃流食,越是煳煳越好。这边刚剁了菜叶子,就听到外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他将手里的菜刀一放,随方雾出去。 「爹,娘,你们怎么来了?」方雾望着门外风尘僕僕的两个老人,鼻尖一酸。顾不得擦手,忙将门外两个老人迎进来。 「你个不让人省心。」 李三娘一来,巴掌拍在方雾背上。那手是干活的手,即使力道轻了,打在身上也是疼的。 陶青鱼忙去拉人,道了一声「外公外婆」。 「亲家来了。」 屋里,陶家爷奶出来。几个小孩跑到陶青鱼后面,跟着叫人。 「乖,这是自家的橘子,拿去甜甜嘴。」李三娘和善地递上篮子,随着陶家人一起进去。 隔壁秦梨花见了,低低地朝着陶家院子呸了一声。 还真当是富贵人家了,客来了一波又一波!再吃下去,耗子怕是都没粮了,到时候准要往她家跑。 方家就来了方大洪跟李三娘。 两人年纪大了,方家村过来也有十几里地,加上还有山路着实不好走。 陶家人领人进门就招唿坐下。 陶青鱼屋里。 李三娘抓着方雾就是一顿骂:「你说说你,是不是觉得嫁了人了就不用顾家里了!出了事儿为什么不给我们传个信儿!要不是在村里听人说了,我们还蒙在鼓里!」 李三娘又气又着急,骂着骂着,那浑浊的老眼里泪就流了下来。 陶青鱼看着她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跟着担心,心里不是滋味。 「外婆,我爹的事儿是意外,小爹爹不说也是怕你们担心。」 「不说我更担心!」 她一把抱住方雾,闷声哭道:「我的儿啊,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大郎这睡了就睡了,你这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啊!」 陶青鱼压了压眉头。 他小爹爹好不容易不那么伤心了,外婆这一哭,小爹爹心里也跟着难受。 方雾看自家哥儿在这里,强撑得唇颤抖。 以往还哭一哭,现在只顾着安抚老人。陶青鱼心疼得不行。 第61页 「外婆,家里不还有我呢。」 「是,还有你!你又说说你那夫婿是怎么一回事儿!」 小老太太气咻咻地直起身,一把抓过陶青鱼。跟拎猫崽子似的直接拎到跟前凳子上坐下。 话题还能转得这么快! 陶青鱼肩膀一抖,支支吾吾道:「……不就是那样。」 「哪样?咱家什么人家,他家什么人家?人家嘴上能说出花儿来,你们就没自己去问问。」 方雾一愣。 他确实没想去问问。 想着孟家婶子都交代清了,家里又离不开,男人回来之后他至今没去过县里。 「我想着家里才出这事儿,哥儿成亲不着急……」顶着自家娘越来越沉的眼色,方雾立马改口。 「我改日上县里看看去。 「多打听打听。」老太太道。 家里没财没权,就一个脾气、名声不好的哥儿。他方家那般家境,求娶哥儿多半自身有问题。 但万一真真只图哥儿…… 那就是他鱼哥儿的福气。 这夫婿,便是抢也得抢来! 第28章 若哥儿夫婿找到了, 家里也算有件喜事儿能沖淡沖淡。李三娘注意着憔悴不少的方雾,心中紧得慌。 好生生的,哎…… 说完话, 李三娘掏出个钱袋子塞进方雾手里。「你男人倒了,家里处处用银子,这个你拿着。」 「娘……」方雾急忙推回去。 「银子的事儿暂时不缺, 哥儿、哥儿去借了的。」 李三娘面色一沉,闷声道:「你是不是嫌弃老婆子给的这点银子少了。」 「不是!」方雾反驳。 他怕老太太多想, 急忙解释:「娘, 是真的不缺。在你们来之前, 哥儿刚好将借的银子还了。我从未给过你们多少银子,怎能让你们到头来还把养老钱掏出来。」 小老太太一身补丁,面黄肌瘦,日子过得比陶家还差。 这一二两的银子看着少, 但确实是老太太的棺材本了。 陶青鱼知道自己小爹爹的性子在外婆面前总硬不起来。他抓过钱袋子按在老太太手里,道:「外婆你放心,没银子的时候我绝对不会忘了你的。」 李三娘巴掌拍在陶青鱼脑门, 兇巴巴道: 「你个小兔崽子说的什么话!」 明明家里困难心疼自己却又说得像条吸血虫似的, 要陶青鱼是个坏的, 李三娘那薄薄的家底儿都经不住他一句问候。 陶青鱼圆杏眼巴巴望着他道:「这不是有银子嘛。再说我小爹爹还有我呢, 您这么大年纪就别操心了。」 李三娘瞪了他一眼,手想动, 却被陶青鱼按得死死的。 「小兔崽子, 松开!」李三娘没好气道。 「不松。」 「松不松!」 「就不。」陶青鱼将李三娘一双手合拢, 下巴搁她膝盖上, 杏眼清澈说着掏心窝子的话,「外婆, 我家就我一个,这家我担得起来。」 「我小爹爹我也不会不管。你放心照顾好你们自己身体,别让我小爹爹再多操心就好了。」 他拍拍老太太老树皮一样的手。 「您放心,家里有我呢。」 李三娘听了这话像晒着冬日的太阳,暖了全身。 她微微哆嗦着别开头,抹了把眼睛,哑声道:「好,我姑且先放心。要是撑不住……」 「撑得住。」 方雾注视着自家小哥儿,伸手摸了摸他还红着的额头。「还有小爹爹呢。」 陶青鱼笑着将两人抱住,轻声道:「总会过去的,都别担心。」 …… 屋里说完了话,方外婆又跟着方雾去看了看儿婿。 床上的人被收拾得很好,衣裳干净,头髮都梳得整整齐齐。若不是叫不醒,还以为他只是睡着了。 老太太瞧了一眼,没说什么就回到自家老头子身边坐下。 现下陶家老两口被搀扶进屋里喝药,堂屋陶三叔陪着方大洪。 方雾出来,陶三郎就去灶屋帮自家夫郎。堂屋一下只剩方家外公外婆,方雾还有陶青鱼。 方大洪驼着背,沉下脸问:「大郎这事儿,大夫那边怎么说的?」 方大洪在陶家人面前不好表现出来,但心里还存着几分气。 要不是今下午被人拦住贺喜,他还不知道哥儿已经相看了人家,更不知道儿婿的事儿。 「大夫说好好照顾着,能醒。」方雾捏着衣角,垂着脑袋道。 「能醒是多久能醒?」 「不知道。」 方大洪看了一眼坐在他旁边的陶青鱼,低声说教起来:「当初叫你多生一个,如今膝下只有一个鱼哥儿,以后的日子……」 「我给小爹爹养老。」陶青鱼抓住他小爹爹的手打断他。 方大洪像是气笑了,黝黑的脸绷得紧紧的。「小哥儿能做什么?传宗接代靠的……」 「行了!你也别说了!」李三娘站起身来,脸色不好看。 「回吧,再不走天黑了。」 方大洪被她一堵,沉默了下。 好一会儿,他双手背着站起来,闷声闷气道:「走走走,你去跟亲家说一声。」 「爹娘,留下来吃顿饭吧。路不好走,明儿再回。」方雾忙跟着站起来道。 李三娘拍拍他的手:「不待了,家里还有鸡鸭,在外面不放心。」 第62页 跟陶家道了别,陶青鱼外公外婆就走了。 陶青鱼送他们到了村口,瞧着老两口呛声说着话,轻轻吸了口气。 即使他不觉得哥儿男子之间有差别,听了外公的话依然心梗。 不说老头待他不好,属实那些话伤人。 想着他小爹爹从小被说到出嫁,心里阴影得有多大。 腿边小黄绕着他打转,陶青鱼将长大了点的狗崽抱起。小黄前脚搭在他胳膊,屁股墩被托着,靠在自己身上尤为舒坦。 陶青鱼捏着它软弹的耳朵,等瞧着两老没了影儿,才转身回家。 沿着村主路,路过秦姓那一片,各家烟囱都腾着青烟。肉香随着柴火的味道缭绕村中。 陶青鱼咽了咽口水,抱着小黄加快脚步。 过了中间那一段后拐进自家门前那条小路,那些抓人的香味儿也就没了。 隔壁尤家开了门,秦梨花跟巡视领地的公鸡似的挺直了腰杆儿在院儿里走来走去。 瞧见陶青鱼只瞥他一眼,笑一声。也不知道在抽什么风。 陶青鱼无视她,进了自家院门将门关好。 几个小娃娃听见声儿围过来,陶青鱼就将小黄放陶青嘉手里。 「大哥哥,洗手吃饭了。」青嘉将狗崽抱得稳稳的,身边青芽青苗伸手去摸。 「好。」 家里来客,陶家本来是要做一顿好的,但谁想到方外公外婆又急急忙忙走了。 饭菜上桌,有此前孟奶奶送来的肉,还有油渣炒萝蔔丝。一人一碗糙米混着红薯的干饭,就是晚上这顿了。 坠兔收光,夜幕降临。 就着蒙蒙亮的油灯,陶家一家人坐在了饭桌上。小的上不了桌,就坐在矮凳上吃。 影子投射在泥巴墙上,像一团团黑云。黑云翻滚,又忽然凝滞。 这饭吃着吃着,陶有粮忽然问:「鱼哥儿,你老实说那些银子是从哪儿借的?」 陶青鱼手上一滞。 「从钱庄啊。」他压下睫毛,遮住眼中的心虚。 老爷子双眼并不浑浊,反而藏着洞察一切的清明。 「我去问了小锦,你既没抵鱼塘也没抵房子。钱庄也是做生意的,哪里会平白无故给你那没多银子。」 他这话说得陶青鱼旁边的方雾手一抖,诧异地看向陶青鱼。 「哥儿,你爷爷说的是真是假?」 陶青鱼悄悄掐了掐自己手指,心里后悔。 早知道就先不把鱼塘的地契还给他爷了。 看他不停抠着袖子的手,陶有粮放下筷子,严肃道:「还打什么鬼主意,不许瞒着!」 「真当你爷我老了,辨不清好坏。你要是敢做那伤天害理又或是拿自己……」 「爷爷!」 「你想哪儿去了!」 陶青鱼顶着四面八方的眼睛,无奈坦诚:「是方问黎借的。」 话落,陶青鱼默默低下头打算接受批判。 却没想到听到了一片的吐气声。 他疑惑抬头。 怎么,借方问黎的就行?借钱庄的就不行? 方雾吓得心脏敲锣打鼓一般乱跳,他拍了下哥儿手臂,后怕道:「为何不说实话?」 陶青鱼瘪嘴:「那不是非亲非故的,说了你们还以为他对我们家有所图呢。」 陶家一家子:巴不得呢。 「这银子,得还。」陶有粮想明白这方问黎借银子图的是什么,沉声道。 陶青鱼了连连点头。 「自然要还。」 还说不熟呢,这么多银子一个敢借一个敢拿,背地里多半已经处上了。 陶家人这般想着,看陶青鱼的眼神都从担忧变成了欣慰。 借熟人的总比借钱庄的好。 不说不还,主要是未来就是两口子知道底细,也借得安心。 陶青鱼感觉落在身上的目光让他不自在极了。 「小三叔,你们那什么眼神儿?」 杨鹊嘿嘿一笑:「没什么,你吃饭。」 一顿令人胆战心惊的审问就这么轻飘飘地过去,陶青鱼心里不上不下,没什么底儿。 这事儿在陶家人这里算揭过,邹氏说起其他。 「明日就是年三十了,家里现在银子紧,对联那些该买还是得买,也是给家里沖沖喜。」 这是大离朝最重视的一个节日,各家各户到了这个时候都得将家里好好收拾一番。请门神,迎灶神,盼来年能吃饱穿暖,过上更好的日子。 对联也能不贴,但一般是家中这一年或者三年间有家中人去世才如此。 他陶家大郎虽现在没醒,但还活着。不贴的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陶家今年真没了个人。 这年节省着过一下,也是个祝福意思。 东西买便宜的,几十文咬咬牙还是能拿出来。 大家点头,这活儿就落在方雾头上。 商量完明日的事儿,陶青鱼想了想,干脆摸着黑拿了地笼出去。 「哥,你干嘛?」陶青书追上去。 「去河里下几个地笼,明儿拿去也能卖几个钱。」 陶青书主动接了几个到手里来。「我跟你一起去。」 晚上风寒,路上不见人。这会儿将笼子下了,明日早点过来也不用担心地笼被谁拿了。 河边,陶青鱼摸着黑将地笼放下去,又熟练地将绳子藏起来。他嘀咕道:「早知道之前那条蛇不该拿来吓唬人。」 第63页 「要不再去林子里抓?」陶青鱼蹲在岸边,小心拉住陶青鱼的手臂防止他滚下河。 县里人喜欢拿蛇泡酒,还有些喜欢吃蛇肉的。一条蛇抵得上几斤猪肉了。 「这个天也不见它们出来,抓不了。」 陶青书看着陶青鱼一团黑漆漆的轮廓,又想着大伯的情况道:「哥,我存了些钱。给你。」 陶青鱼从岸边抽回身子,拍了拍陶青书肩膀。 「哥有钱,你留着银子娶媳妇。」 陶青书脸一红,好在黑漆漆的看不见。「我、我不着急的。」 「行,哥就给你慢慢看着。」 陶青书脸皮薄,顿时再说不出话来。 陶青鱼笑了笑,道:「回去吧。」 「那、那明早我跟你一起起笼子。」 「行。」 冬日的夜晚格外静,远近无人声。身旁河水的静淌,村中狗吠似自村尾传来。 黑暗将全身包裹,脚下枯草掠过脚背沙沙作响。 陶青鱼望着头顶遍布苍穹的星星,悄悄吐出一口浊气。 都会好的。 * 翌日。 天将亮,陶家养的猪拱着猪圈门饿得直叫。鸡圈里的鸡应喝着,吵吵嚷嚷,叫醒了陶家所有人。 灶屋里叮咚响动,不久那直直的烟囱上便有青烟裊裊。 药罐子里,咕噜咕噜的声音响起。 方雾从炉子里捡出几块挂着火的木块放进灶孔,炉子就用小火慢慢熬着。 汤药的苦味儿从灶屋里瀰漫,沿着西侧房往堂屋贯通,一直传到东侧陶青鱼的屋子。 陶青鱼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将门打开。 他搓着手转去自己爹屋里,给陶大郎翻个身,才出去洗漱。 清早雾气重,几米不见人。 趁着这会儿村里人没出来,陶青鱼赶忙拿着木桶跟陶青书一起去将昨晚下的地笼拉起来。 下了三个地笼,起来十几条鲫鱼,还有一条手臂粗的黑鱼。外加一些螃蟹河虾。 螃蟹河虾三两只,放外面也不好卖,陶青鱼直接放家里水缸。最值钱的黑鱼则单独放一个木桶里,就等着去街上的时候捎上。 用了饭,方雾将陶大郎交代给陶三叔,随后带着人上街。 入了县里,陶青鱼要跟陶青书卖鱼,便跟方雾几人分开。 到了鱼市,好位置早被占了。 陶青鱼就卖一条黑鱼,十几条鲫鱼。从鱼市外面走到尾,正找着放东西的地儿,忽然就听见一声闷哼。 陶青鱼看去,不是姓曾的那眯缝眼是谁。 「小哥儿,这地儿不是你待的。」 「神经病。」 陶青鱼白眼一翻,扔下话就走。 气得那曾四郎咬牙切齿,骂骂咧咧个不停。话里夹爹带娘,好不难听。 「人好歹是个哥儿,口下留德。」边上的鱼贩子道。 「多管闲事!」 曾四郎气不顺地沖旁边人呸了一声。 邹逢春从自家铺面出来,看陶青鱼路过叫住人。「鱼哥儿,好久不见你来卖鱼了。」 陶家的事儿没张扬,知道的人不多。 陶青鱼笑笑,只道:「家里鱼塘里的鱼都卖完了,这才没来。」 邹逢春点头,瞧见他水桶里的黑鱼,惊了一下。 「哟!河里的鱼?」 「是。碰巧抓到的。」 这鱼市卖鱼的都是卖的自家鱼塘里养的鱼,多是好养的鲤鱼、鲢鱼,还有些草鱼、鲫鱼。黑鱼在鱼市上不多。 这东西刺少,尤其是河里抓的那更是味道鲜美,在鱼市上也受欢迎,能卖得上价。 邹逢春看他拎着桶走了个来回,对面摆鱼的地方也满了,便道:「你要不放我家旁边?」 陶青鱼眼睛一亮,立马搁下水桶:「那就谢谢邹叔了。」 邹逢春看他坦率,也哈哈笑。他就喜欢鱼哥儿这不扭捏的性子。 「你都叫我一声叔了,客气做什么。」 木桶摆在邹家鱼池子边,背篓倒过来当成凳子。陶青鱼时不时吆喝几句,就等着客人上门。 「黑鱼?」一个婶子挎着菜篮子,侧身看着水桶。 不用陶青鱼开口,陶青书立马笑着道:「是,做年夜饭正好。」 「我要了。」 陶青鱼看了一眼自家弟弟的快速变脸,笑问客人:「可要杀?」 「不用。」 陶青鱼将鱼抓起来,这鱼还有活力,抓住时尾巴甩得水哗啦响。看得妇人更是满意。 陶青鱼利索地用稻杆穿过鱼嘴鱼鳃,妇人拎过。 「诚惠……」 「不用找了。」婶子将一小角银子往陶青鱼手里一放,用怜悯的目光拍了拍他的手就走了。 陶青鱼不明所以。 「她什么意思?」 陶青书挠挠头,又恢復那股子腼腆劲儿,小声道:「酒楼里有些大客心情好了也会给我们跑堂的赏银。」 「行吧。」陶青鱼看着手里这一角银子,「今儿没白来。」 「早知道多下几个笼子。」陶青书小声道。 「家里也没笼子了。」 剩下的一点鲫鱼被两个客包圆了,陶青鱼清了木桶跟邹逢春招唿一声。 正要走,那曾四郎摇摇晃晃到了自己跟前儿。跟落枕似的,学那些有钱人歪着脑袋鼻孔看人。 第64页 陶青鱼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很想一木桶给这傻子迎头砸上去。 有毛病! 好歹等人走了,他问邹逢春:「邹叔,之前这人不是许久没来了,怎么又看到他了?」 邹逢春给客人逮住一条大鱼,砰的一下用刀背敲晕,嘴上道:「之前是挺久不来,据说得罪了人,腿给打断了的。」 陶青鱼撇撇嘴道:「他那样,得罪人也不奇怪。」 邹逢春笑道:「可不是,你婶子也这么说。」 陶青鱼看旁边邹叔的妻子拧了一下他的腰,邹逢春沖他不好意思笑了笑。 猝不及防被餵了一口狗粮。 陶青鱼咬紧牙,立马收拾东西走了。 这一天天的,酸得很。 卖完鱼,陶青鱼跟陶青书找自家爹汇合。 今日县里人尤其的多,都是出来採买年货的。 街上挤挤攘攘,大都背着篓子大包小包的东西往里面装。 装不了的两个手也拿得满满当当。 陶青鱼两人像跟蚂蚁群中的小兵,磨磨蹭蹭跟着人群走了好久才找到自家小爹爹。 他们东西也买齐全了。只不过聚在一起,又拉上了他不认识的婶子夫郎,不知道在说什么。 等自己过去,他爹爹、小三叔还有二婶立马停下,眼睛晶亮地看着他。 「怎么了?」陶青鱼被他们看得心里瘆得慌。 方雾展颜,眼角细细的皱纹都染上温柔。「没什么,回家了。」 来是走的路,回去也是。 买的东西都不多。家里有南瓜子,花生也是自家种的,吃的就额外买了点个小还甜甜嘴的饴糖。 其余的就是对联、门神画。 一路上方雾几个边走边聊,说的都是村里村外那些八卦。 陶青鱼跟陶青鱼拿着东西走在后头,听得滋滋有味。 转而扯到方家,陶青鱼正要走,被旁边伸过来的手一把抓住。 「跑什么,你也听听。」 陶青鱼无奈:「二婶……」 「叫二叔也没有用。」宋欢道。 「听那进福巷的婶子说,那方问黎常到你这儿买鱼?待你从来都是带笑的?」 陶青鱼:「人家那是喜欢吃鱼,而且不带笑还带哭的?」 宋欢捏了一把陶青鱼的脸。「好好说话。」 「我不是好好说着呢嘛。」 「行了行了,一边玩儿去。」方雾将他拉开。 陶青鱼猜他们多半打听方问黎去了,看这样子还是很满意。 陶青鱼搓了搓脸,余光瞥见还竖着耳朵听他八卦的陶青书。 满意不满意的都无所谓,反正一百两他都用了不少了。人交钱了,他也得交人。 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陶青鱼大人样地沉声一嘆,随后巴掌拍在陶青书肩膀:「弟弟放心,大哥不会忘了你的。」 陶青书脸一红,立马大步往前走去。 陶青鱼很喜欢逗自己几个弟弟,追着叭叭:「害羞什么,二婶不是喜欢操心这些。正好有一个算一个,让她操心操心你的婚事。」 「陶青鱼!别逗你弟!」宋欢护崽。 「二婶嘞,我是帮你看媳妇,不叫逗。」 「你都没成亲,什么媳妇不媳妇。我收拾你个胡咧咧的小哥儿!」 走着走着,陶青鱼就被宋欢追着收拾。 后面的杨鹊、方雾看着好笑,半点没阻止。 一路上吵吵闹闹,长长的回家路慢慢就变短了。 * 大年三十,远近的山林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个不停。年末了,祭祖的人不少。 宝瓶村里,动作快的已经将对联门神换了新的。各家门前都热闹,小孩笑闹,大人闲聊……村里比往日多了不少活气儿。 陶青鱼一行人回到家里,喝了口水立马忙活起来。 贴对联的活儿以往是陶大郎的,今儿变成了陶三叔。 陶青书则搬着着长凳跟着,帮忙掌凳子。 去年破碎的对联一撕就掉,混着灰尘扑簌落下。泛黄的门神也换上新的,栩栩如生,鲜艷惹眼。 院里忙活,灶屋也没停。 今年不比往年,年夜饭也做得简单。只水缸里养着的几条小鲫鱼,巴掌数得过来的螃蟹河蟹就差不多了。 鸡留着生蛋,猪也吃不得。 猪油渣倒是还剩着,随便炒个白菜萝蔔都好吃。 除此之外,还得把年初一要吃的菜都备好。到时候只管做就成。 大伙儿都有事儿做,唯独陶青鱼无所事事。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干脆去找自己爹说话。 到屋门口,他脚下一顿。 只见青嘉带着两个弟弟趴在床边,凑在他爹耳边嘀嘀咕咕。 说着说着还争起来了,青苗嚷嚷一下,青芽叭叭几句。青嘉被夹在中间,受不住了两手捂住耳朵。 陶青鱼站在门边就觉得耳朵吵得疼,也不知道他爹这听得耳朵舒不舒服。 他走了进去。 「大哥哥!」几个小的齐声。 陶青鱼弯眼笑笑:「怎么想起跑这儿跟大伯说话。」 青芽软软糯糯道:「大哥哥说的啊!」 青苗:「多说话大伯能醒。」 陶青鱼帮他爹翻了翻身,按着消瘦下去的肌肉,轻轻道:「那大哥哥谢谢你们。」 「不谢不谢~」 第65页 「小爹爹都不听我说,我找大伯说。」 「嗯嗯!爹也不听,大伯听。」 陶青鱼:白感动了……小兔崽子! 第29章 入夜, 陶家吃完晚饭。 堂屋里浓浓的香火味儿飘散,陶青鱼坐在门槛,双手抱膝靠在门框。 几个小孩儿也见样学样, 跟着坐在陶青鱼身边。 「大哥哥。」青芽黏煳煳地挨过来靠在陶青鱼身上。他眼睛圆圆的像紫葡萄,一脸的小奶膘看着可好亲。 陶青鱼展开双臂将他搂入怀抱,脑袋埋在小傢伙身上拱了拱。奶香奶香的。 「小青芽, 还不去睡觉?」 青芽笑着往陶青鱼怀里躲,软乎乎道:「小爹爹说了, 今晚守岁。」 陶青鱼将他抱坐在膝盖上:「你撑得住吗?」 「撑得住!」 坐了没一会儿, 冷风吹得身上泛凉。陶青鱼裹着小孩正要起来, 砰的一声,天空骤然一亮。 「烟花!」 「好看!!!」门槛上坐着的小孩个个直起身子。 黑夜本来浓稠如墨,但烟花破空而上,白光拖着蜿蜒的小尾巴炸开成花。 陶青鱼看着几个小娃娃眼中的光亮, 又重新将人抱着坐好。 他下巴搁在青芽毛绒绒的小脑袋上,也望着天上的烟花,嘴角浅浅翘起。 「大哥哥, 过年好。」 陶青鱼一愣, 看着跟前小娃娃双手捧着面向他。另外两个也立马伸手。 他笑:「哎呀, 忘了。」 青芽嘴巴一噘, 慢慢将小手放下。 陶青鱼拉着他的小手晃了晃,道:「哪年少了你们的, 等着。」 陶青鱼将人放门槛, 自己进屋。红包他早早准备好了, 比他小的几个一人一个。 他给一个, 拿了红包的小娃娃笑眯眯地叫一声大哥哥,嘴里的吉祥话咕噜咕噜往外蹦。 屋外砰砰响, 屋内小孩乐乐呵呵。大人坐在一起守岁,方雾在屋里陪着陶大郎说话。 灶屋里守岁烛亮了一晚上。 鞭炮噼里啪啦,吵闹后復归于寂静,这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 大年初一,家里小孩被大人赶出去玩儿。家里只有方雾宋欢留下。 陶青鱼找了秦竹,两人往小庙村去。 小庙村在宝瓶村隔壁,因建了一座菩萨庙而得名。每到年节,附近的百姓都会去上香祈福,里面的香火很旺。 去小庙村只需要翻过一个小丘,小丘后头就是聚集的人家。 今日年初一,上香的人络绎不绝。 路上都是卖香蜡纸烛的小贩,还有卖糖水小食的货郎。今儿被留在家里的小孩都被带出来玩儿,所以货郎也有得赚。 陶青鱼跟秦竹买了香纸,径直往修建在山坡上的庙里去。 坡上人来人往,路却窄小。 陶青鱼两人刚走到一半,跟前一个老太太忽然被个虎背熊腰的壮年汉子一撞,直直地往后仰。 陶青鱼脚上踩实了双手撑住人,秦竹也拉住人胳膊。好歹是没让人滚下坡。 「走路没长眼?」秦竹气道。 那人高马大的汉子头都不转一下,径直远去。 将老人扶好,她转过身来。 「谢谢。」 老妇人冲着陶青鱼跟秦竹笑了笑,脸上还隐约有点后怕。 她长得慈眉善目,身上的青布棉衣一看就是新裁的。头髮梳得极齐整,耳上戴了一双青玉菱角耳坠,是个讲究的小老太太。 陶青鱼:「我们带您一起吧。」 老太太看着陶青鱼,笑着点点头。「哥儿也是来上香祈福?」 「嗯。」陶青鱼态度不热络,只扶着人一步步踩稳了。 「我年年来小庙村,怎没见过哥儿?」 陶青鱼没答,秦竹就不设防道:「我们是隔壁宝瓶村的。」 陶青鱼定定地看着小哥儿。 但秦竹跟个筛子似的,一开口将自家抖落个干净。 好在很快到了坡顶的庙子里,陶青鱼松开人道:「山上人多,您慢着些。」 老人笑容和蔼得很,点点头便也跟他们分开。 两个年轻人动作快,祈福后就快速下山。 回去的路上,秦竹嫌走累了,攀在陶青鱼肩膀上嘀咕:「那个老人看着面熟,慈祥得很。」 陶青鱼将人形挂件拎下来,道:「你看谁都眼熟。」 「也是。」 陶青鱼严肃道:「以后遇到不认识的人别随随便便就把自家的情况说出去,这年头骗子不少。」 「知道了知道了,你都说好多次了。」 「我看你哪一次都没记住。」 秦竹小脸一垮,轻轻哼了一声:「我这次肯定能记住。」 陶青鱼:「呵。」 「陶小鱼!你什么意思!」秦竹脚下一跺,兔子急了。 陶青鱼摇头:「饿了。」 「嗷,那咱们买吃的去。」秦竹乐乐呵呵,当即拉着他往路边的小摊去。 简直不要太好哄。 时辰不早,该回村里了。 陶青鱼跟秦竹逛了逛路边的小摊位也就走了。 他们后头,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扶着老太太从坡上下来。 老人拍着男人的手道:「刚刚可看见了?」 「没有。」 「我说的那哥儿模样生得好吧,关键是人也心善,要是没成亲我让人去打听打听……」 第66页 「外婆,我有喜欢的人了。」男人无奈。 老太太气咻咻地甩开他的手:「你哪次不是这样说,可人呢?我一次没见过。别以为老婆子不知道你是在搪塞我!」 …… 宝瓶村。 今日村子里尤为热闹,小孩穿着新衣聚集在一起玩儿游戏。嘻嘻哈哈的,在村口都听得到。 往村里走,陶青鱼一眼看见小孩堆里自家那三个小娃娃。 不单是他们长得好,主要是混杂在一群穿着新衣服的小孩当中,三个还穿着旧衣服的小娃娃显得灰扑扑的。像泥里滚了的汤圆儿。 陶青鱼跟秦竹分开,也没打算招唿几个小孩回家。 哪知道他们也不玩儿了,看到他麻熘地蹦跳着跑过来,一边牵一只手。 「大哥哥你回来了。」 「不玩儿了?」陶青鱼手背蹭蹭小娃娃脸上的奶膘。 「饿了。」青芽拉开他的手小脸埋在他掌心撒娇。 小哥儿比青苗跟青嘉黏人些,也更娇气。 陶青鱼看他张开的小手,笑着弯腰将他抱起。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尾巴一起进门。 让几个小崽子去洗手,陶青鱼进了灶屋。 趁着他们还没过来,陶青鱼问屋里忙活的杨鹊道:「小三叔,他们怎么没穿新衣服?」 「你不也没穿。」 陶青鱼噎了噎。 「那不是太红了,我不习惯。」 方雾看杨鹊心虚,帮他解释道:「之前你爹的事儿家里乱糟糟的,你二婶跟小三叔也没心思做什么新衣裳。家里缺钱,他们还想着把你买回来那新布给卖了呢。」 「这怎么行。」陶青鱼盯着杨鹊,直看得他躲出了灶屋。 「也是为了家里,你也别多计较。」 陶青鱼郁闷地搓了搓自己被火烤热的脸道:「没计较,就是不知道几个小的会不会不高兴。」 人其他小孩穿一身新衣裳,他几个凑一起玩儿难免被比较。 方雾翘起嘴角,温和道:「放心,衣裳总能穿的。他们现在就是怕你问起,赶着做呢。」 年初一一过,日子如白驹过隙。 离正月初六,也就是秦竹嫁人的日子不远了。秦竹被约束在家里不得出来,陶青鱼便去他家去得频繁。 正月初三。 陶青鱼刚从秦家出来就看见村口两个人往这边走来。 方夫子一身玄红色宽袍,腰间佩环。墨发高束,头戴玉冠,走动间衣袂飞扬好不潇洒。 不知道还以为是哪家富贵闲人误入了他们这偏僻小村子。 不过看他身边的周令宜和他们身后抬着东西的小厮,陶青鱼便知道多半是来找秦家的。 「小鱼老闆。」人到跟前,周令宜笑着招唿。 陶青鱼微微颔首。 「我先走了,你们忙。」 他看了眼方问黎,头微点,撤后几步离开。 那边听得秦家人出来迎接周令宜,陶青鱼想了想还是停步还是打算看看去。 刚转身哪知额头一疼,撞上个硬邦邦的人。 方问黎手指微动,抬手点在哥儿额头。「撞疼了?」 陶青鱼后退一大步,狐疑望着他。 「你不去?」 方问黎收手,道:「他来催妆,我去做什么?」 原来还有催妆这回事儿。 催妆,即成婚前几日男方家里往这边送头面、彩缎还有胭脂膏粉这些东西,意为让新人快快化妆。是婚俗的一种。 有些讲究人家会做这事儿,至少之前在村子里陶青鱼是没见过这样的。 既然是习俗,陶青鱼放心了。 不过看跟前杵着这么高的人,他后知后觉反手指着自己。「找我的?」 方问黎长睫下落,眼光直直笼罩着他。「是,也不是。」 方问黎拿出一个瓷瓶,搁在手心递过去。 「什么?」 「冻伤药。」 冻伤? 陶青鱼手指轻轻在身侧的麻布衣服上擦了擦,是有点痒痒。 他默默咬住唇内侧的肉,眼神闪躲。「我不能收。」 方问黎浅笑:「应该的。」 什么应该不应该? 陶青鱼突然就觉得空气变成夏日那般,凝滞得紧。他就像那地上的蚂蚁,走哪儿都烫脚。 无所适从,难受异常。 忽然送什么东西? 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奇怪了。 陶青鱼看他还举着的手,微微扯着脸皮笑:「不用破费,你还是……」 「不破费,给你买的。」 陶青鱼心上忽然被重重地敲了一下,赧然的情绪直冲上脑,甚至头顶都渐渐发热。 不是,这人? 陶青鱼闹了个脸红。 咬咬牙,一把抓过那东西。嘴上飞快道:「我家里有事,就先走了啊。」 说完就走,半点不留人说话的余地。 方问黎站在原地,看哥儿急匆匆的背影,轻声笑了一下。 「好看吗?」 肩上忽然挪过来个脑袋,方问黎往侧边走了一步。 「离我远点。」 「行!那我不去了。」周令宜说完话做势要走,方问黎拎着人就走。 方夫子看着斯文,但劲儿不小。 陶家。 陶青鱼前脚刚到家,门才关上又听到敲门声。他慢悠悠地倒回去将门打开。 第67页 见外面两熟人目光微顿,他一动不动如门神一般守在门口。 「鱼哥儿,是谁啊?」 「叔,是我!」周令宜冲着里面喊,又回过头来对陶青鱼笑了两声。 陶青鱼默默让开位置。 「方夫子来了。」方雾给陶大郎的衣服整理好,被子盖上,脸上笑得跟花儿似的迎出来。 「叔这是看不见我。」周令宜挤开方问黎道。 「哪里看不见,快快进来坐。小鱼,端凳子来。」 方问黎见陶家没多少人,不好久留,便径直开口道:「不麻烦了,我就是带周大夫过来给叔看看。」 陶青鱼抱着凳子的手一紧,直愣愣地看着人。 方雾也是手打颤,险些翻了正在倒的茶水。「这、这可太麻烦你了。」 「叔也别忙了,先让他进去看看吧。」 「欸!这就去看,这就去看。」 涉及到陶大郎,方雾半点不耽搁。他稍微慌张地紧捏着衣角,忙不迭地领着周令宜去东屋。 两人走后,堂屋一下只剩下方问黎跟陶青鱼。 陶青鱼将凳子放他腿边,又起身拎着茶壶给人倒茶。做完这些,陶青鱼勉强平復了心情,兀自坐在方问黎对面。 「谢谢。」 「应该的。」 陶青鱼抬头看他一眼,也不知道又赔钱又赔人的有什么应该的。 一问一答完,陶青鱼就找不到话说了。 方问黎看着视线中哥儿愈发清晰的发旋,心中自嘲。 这便是乘人之危的代价。 如果他能早些…… 方问黎松懈嵴背微微靠在凳子上,眼中始终装着对面的人。 天下哪里有后悔药吃。 对哥儿,他就是太不知足了些。 「家中不见其三叔、二婶几个?」方问黎似随口问的,但目光半分不移地看着哥儿。 眼色幽沉,极具占有。 陶青鱼手指搓了搓裤缝,只觉得自己像被狼盯上了,一身都在起鸡皮疙瘩。 他看向方问黎。 方问黎眉心微动,一派温和。 陶青鱼不明所以,他搓了搓胳膊,也不知道这毛刺刺的感觉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 他定了定心神答:「走亲戚去了。」 方问黎:「瞧着家里冷清不少。」 「是、是吧。」 陶青鱼很想拍自己个嘴巴子。好端端的,你说你结巴做什么。 方问黎如何看不出他所想,只觉得鲜活有趣。比起前些天那沉闷样子,这样的哥儿属实顺心些。 「过几日,周令宜成亲。」 陶青鱼点头,一双圆眼看着他等候他的下文。 方问黎身子微微前倾,温声问他:「我可以随你一起吗?」 年轻夫子俊逸的一张脸忽然放大。 那皮肤细腻得似上乘的羊脂玉没有半分瑕疵。凤眼幽深,鼻樑高挺,薄薄的唇轻轻翘起…… 若有似乎的勾缠目光,看得陶青鱼眼皮一跳。 这简直是活脱脱的一个男狐狸精。 陶青鱼慌张别开眼,喉咙迅速滚了滚。 方问黎眼中笑意闪过,悠哉坐直身子。 原来哥儿吃这招。 陶青鱼好不容易将理智从男狐狸精……从方夫子的身上拉扯回来。 他此前还想过去周家的话他只认识竹哥儿一个。当日他成亲,自己去多半也是吃个席干坐在那儿。 陶青鱼略微犹豫,缓缓点了头。 有个人带带也成。 * 屋里,周令宜看完病人出来。 陶青鱼正对着屋门,立马站起来问:「我爹如何?」 周令宜道:「伤口已经恢復了,只不过脑中仍有淤堵。他那药吃完了还需再换,你们记得上县里取。还有……」 他余光划过端正坐好的方问黎。 「此后我每个月过来施针。」 每月施针…… 陶青鱼连忙看向方雾。 之前不是说了希望渺茫,这下怎么又开始施针了? 方雾轻轻摇头。 目的到了,方问黎留恋地收回落在哥儿身上的目光,起身随着周令宜一起告辞。 方雾面容和善地将人送走,回来便被陶青鱼拉住了。 「小爹爹,怎么每月施针了?难不成爹好转了?」 方雾轻轻拍了下哥儿的手道:「他这是承了方夫子的情,在帮咱们家呢。」 还是方问黎。 陶青鱼眉头微蹙望向篱笆外。「小爹爹,我出去一趟。」 陶青鱼追着方问黎离开村子。 「诶!小鱼老闆追上来了。」周令宜撞了一下方问黎的肩膀。 「嗯。」 「嗯什么嗯,还装!」周令宜哼了两句小曲儿,为兄弟高兴。 自个儿乐了乐,又调侃方问黎道:「收收你脸上的笑吧,瞧着多不值钱。」 方问黎斜睨他。 「干你何事。」 周令宜顿时气道:「你个没良心的,我帮了你你就这么对我?!」 「我给了银子。」 方问黎注意力全在身后,看人离得还有些远,默默地放慢了步子。 周令宜则想着自己用那笔银子刚给秦竹添的那些首饰,立马选择原谅了方问黎的无礼。 「行,方夫子大方,以后有活儿记得找我啊。」 第68页 两人说着话很快走到村口。周令宜率先停下,他冲着方问黎挤眉弄眼一番,飞快上了自家的马车。 方问黎停步,转身看向来人。 「小鱼要去县里?」 陶青鱼平缓唿吸,见已经挪开的马车便道:「之前答应你的事儿,你放心,我不会食言。」 方问黎心里的温度瞬间凉了下来。 偏偏陶青鱼还继续说着:「等竹哥儿成亲完,我们找个地方商量商量。你要怎么做,我都配合。」 「还有,真的很谢谢你帮忙。」 一口气把话说完,陶青鱼等着方问黎的反应。 方夫子淡淡笑了一下。 「小鱼老闆不愧做了那么多年生意,考虑得真周到。」 这话听着怪怪的,但陶青鱼觉得做生意就是要讲诚信。方问黎这「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的交易也需要如此。 他这样陶青鱼就自在了。 陶青鱼客气笑着拱拱手:「那就这么说定了?」 方问黎轻捻手指,很想重重地擦一下哥儿的眼尾。他不喜欢哥儿对他这样的笑,但若是红着眼尾哭…… 方问黎眼神微暗。 不过望着陶青鱼晶亮的一双眸子,方问黎只能暂且安慰自己:罢了,只要将人带进家门,剩下的他慢慢教就是。 「好,说定了。」 陶青鱼找回了招唿客人那劲儿,爽朗笑道:「那方夫子慢走。」 方问黎冷笑。 这头一个,就得改了称唿。 陶青鱼安排好后面的大事,一身轻松地先他们一步离开,徒留方夫子站在原地一身郁气冷飕飕直往外冒。 回到家,方雾看他一脸喜意还以为哥儿跟方问黎处得挺好。他心中对方问黎更是满意。 他都想好了,待过一阵子家里不那么吃紧了就给哥儿张罗婚事。 他们这段时日四处打听,儿婿那边没什么问题。人在县里也很受欢迎。 这样一来,哥儿就得快些定下。 若是等自家男人醒来再办,哥儿怕是得在家等着白了头髮。 * 正月初六。 宝瓶村里都知道里长家有喜事儿,远亲近邻在家收拾完就去送礼。 时辰尚早,里正家已经被村民围得水泄不通。 陶青鱼在屋里陪着秦竹上妆,看哥儿还憨憨傻笑着,陶青鱼也陪着他笑。 朝阳初升,碎金遍地。 村口传来喜庆的敲锣打鼓声。新郎官骑在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冲着两边乡亲拱手。 身后,红绿彩绸装饰的花轿在秦家门口落定,新郎官从马上下来。 喜钱一撒,秦家院子里顿时一片欢唿祝贺声。 陶青鱼双眼含笑,安静站在门边。 他看着周令宜将秦竹从屋里背着出来,哥儿被放上了花轿。 陶青鱼忽然就想到了两个小小的身影在村中玩闹。从几岁到十几岁,他们几乎可以说形影不离。 转眼,竹哥儿也成家了。 到此时,晨阳高升,光芒万丈。 迎亲队伍笼罩在金辉中,伴着喜庆的乐曲渐渐走远。锣鼓不停歇,小孩围着轿子笑闹着就为了多讨点喜钱。 陶青鱼伫立在原地,看那花轿被抬得稳稳噹噹。 他唇角翘起,望着村外上坡处那抹蜿蜒而上的红,心中祈愿: 愿秦竹以后的日子安稳幸福。 …… 想着周家给自己的请帖,陶青鱼慢慢往路口走去。 「鱼哥儿,早些回。」方雾知道哥儿有周家喜帖的事儿。 拜堂是晚上,他担心哥儿一个人回来不安全。正要叮嘱几句,转眼瞧见路口站着的俊美男子,心中顿时轻了些许。 原来两人是约好了的。 他慈爱笑着冲着自家哥儿摆手:「去吧。」 路口,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方问黎站在马车旁边。 虽有太阳,但风却寒凉。方夫子一身蓝白轻薄长衫飘然若仙。 陶青鱼:「方夫子风度翩翩。」 方问黎如何听不出来哥儿的调侃。他撩开帘子,如墨的眉眼弯了弯。 「不冷。」 陶青鱼轻巧跳上去进了车厢,方问黎跟上,坐在陶青鱼对面。 陶青鱼偏头:「不坐外面?」 「村中盯着小鱼的人不少,我要适当为自己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 陶青鱼不想细想。 不过因为方问黎一句话,气氛又别扭起来。 轿子里,中间横樑上挂着滚灯。烛火熄着,铜制的壳子上花鸟铸得栩栩如生。 陶青鱼看着这东西躲避眼神交汇。 「方夫子……」 方问黎挪开这东西,凤眼含笑:「是我看不得?」 陶青鱼瞧他一眼。 方夫子今日打扮得隆重,像开屏的花孔雀。美则美矣,可看得人心里发虚。 陶青鱼心肝一颤,不知该怎么答。 方问黎体贴,转了话题。「可否先改个称唿?」 陶青鱼眼神躲开。 他清了清莫名干哑的嗓子,慢吞吞道:「方问黎?」 方问黎凤眼亮着星光。 他笑:「我在。」 第30章 在什么在? 换个称唿而已, 又没叫你。 陶青鱼心里碎碎念着,往车厢里面挪了挪,离方问黎的长腿远了些。 第69页 今日的方问黎很不对劲儿。 村路颠簸。马车微微摇晃, 陶青鱼后背靠着车厢渐渐被硌得疼。 他稍显侷促地窝在一个角落,不打算跟这男狐狸精交谈。 时间一点点过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身上掉了不少肉, 硬邦邦的横木坐得不舒服。 他悄悄调整了几次,顾及边上有个手长脚长的, 没多大动作。 但方问黎何其敏锐。 看哥儿蹙起的眉头, 他将放在旁侧的披风递过去。 「垫一垫。」 陶青鱼看了一眼。「不用。」 上好布料的披风, 弄得皱巴巴的披上就不是风度翩翩了。 方问黎略微犹豫,默默倾身拿起叠好的披风直接往陶青鱼后腰处塞。 陶青鱼猝不及防被戳了一下腰窝。 腰间一麻,吓得他直接蹦起。 砰的一声—— 「嗷!」陶青鱼痛苦捂头。 「客官,我这马车里可不能跳啊。」前面车夫担忧喊。 陶青鱼呜咽着抱住自己的脑袋, 听了他的话顿时感觉太阳穴也跟着一抽一抽的疼。 「小鱼……」 「方问黎!」他吼。 方问黎动作一滞。 这味儿对了。 意识到自己想什么,他哑然失笑。 拿开哥儿捂着头的手,他掌心贴上去轻抚:「对不住。」 陶青鱼拍掉他的手, 顺带抱过了披风自个儿主动垫好。随后戒备地看着他, 圆眼似猫, 睁得圆熘熘的。 方问黎收回手, 安分坐下。 「我不动。」 陶青鱼背对他挪了挪,闷哼一声。 「可还疼?要不到了县里先去医馆瞧瞧?」 「不疼, 不去。你不许动!」陶青鱼横了他一眼。又轻轻摸了摸自己头顶, 就这一会儿就起了个包。 他咬紧后槽牙, 心里将叫方问黎的小人拳打脚踢了好几遍。 怕不是昨晚吃错了药, 作什么妖呢! 「我那里有药酒。」 陶青鱼没好气道:「难不成我要顶着一身药味儿去参加竹哥儿的婚宴?」 不怕他了? 方问黎心情瞬间明朗。 他手搁在膝盖上微微点动,思考着如何将人哄好。 车厢安静下来, 陶青鱼后知后觉自己刚刚的语气太沖。还以为把人吓到了,他立马找补道:「我没事,就是疼懵了。刚刚吼了你,对不起。」 啪的一下,方问黎心情降落到谷底。 他眼睛里浓雾粘稠,沉甸甸的坠着。「为何要道歉?」 「我态度不好。」 这不是对客人的态度的。 陶青鱼想着那一百两,甚至更为真诚地双手放在膝上微微弯腰道:「对不起。」 方问黎唿吸一窒。 又是这样。 与他以往买鱼的时候相差无几的态度。 方夫子心中恶劣情绪翻滚,又挫败得很。 他肩背抵着车厢,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的行为是不是过于保守。 「陶青鱼。」方夫子一字一顿道。 「嗯?」陶青鱼瞬间坐直。 方夫子直唿他大名,莫名有种学生时代被班主任叫住的严肃感。 「我没生气,你的态度也没有什么不对。是我没分寸,该说抱歉的是我。」 「还有。」方问黎紧盯着他,莫名迫人。 陶青鱼咽了咽口水,不免坐得更为端正。「您说。」 呵! 还用起尊称了。 方问黎挪开眼,尽量温和问:「头怎么样?」 陶青鱼:吓死个人! 他身子一松,轻轻拍着胸口。「小事儿,不劳您费心。」 好。 他不费心! 方问黎迟早觉得自己会被他气死。后半程他索性闭目收敛,耳朵听着陶青鱼的动静。 陶青鱼抿了抿唇。 看一眼方问黎,别开眼。这不就正常了。 他杵着下巴开始思索今日要办的事儿。 竹哥儿的婚宴去吃顿饭陪陪他就成,剩下是跟方问黎谈谈后头的事儿。 照他外婆说的,方夫子条件样样不错。但偏偏找上他…… 陶青鱼余光悄悄瞥人。 上下打量了一圈儿,默默收回来。 按照现在大离朝人的审美,像竹哥儿那样的才好。 方夫子找上他多半是过得孤僻,也就认识他一个卖鱼的。 就是不知道方夫子到底有什么难处才跟他做这个交易。 方问黎渐渐听不见哥儿动静,但却能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他睁眼,目光清明。 陶青鱼冷不丁与他对视,眼皮子一跳。故作镇定地缓缓收回视线。 「想什么?」方夫子轻声诱导问。 「想你……」 陶青鱼勐地咬住唇。「没想什么。」 「客官,到了。」外面车夫道。 方问黎看了他一眼,拉开帘子先下去。陶青鱼团吧团吧披风,略微犹豫地跟了下去。 付了车钱,陶青鱼打算直接去周家。 方问黎看他抬脚就走,手一伸,轻轻拉住了哥儿的袖子。 「不着急,随我来。」 陶青鱼不明所以,还是跟在方问黎身后。 走着走着,方问黎放慢步调。待陶青鱼跟上来与他并排,他问:「头还疼吗?」 第70页 「没大事儿。」 「我们去的方向不是周家。」 「不着急。」方问黎看了一眼被哥儿抱着的披风,眉头舒展。 他们先去的方家。 这是陶青鱼第二次来。屋里那个叫阿修的小厮不在,里边儿冷冷清清,跟方问黎真实给人的感觉一样。 「进来坐。」方问黎将正屋门打开。 陶青鱼跟他在马车上斗了一会儿,那股扭捏跟不自在也散得七七八八,叫进去就进去。 方问黎看他变化,扬了扬眉。 将给周家准备的礼提上,等哥儿歇够了,方问黎才带着他一起去。 走着走着,陶青鱼忽然停下。「等等。我也买些东西送去。」 方问黎捏着哥衣摆不让他走,他另一只手递出两样东西道:「帮我拿一下。」 陶青鱼倒退回来。 他虽疑惑,但还是接了过来。 「我都准备了。」 「不行。」 方问黎拉着他长腿迈步,几下过了一条巷子站在了周家门前。「到了。」 陶青鱼干笑两声。 「亏你还是夫子呢。不知礼。」 「如何不知?」 周家门口自有管家带着人收礼,他俩一出现,周家管家认出方问黎立马笑着招唿。 陶青鱼无奈只能将手里的东西递上去。 入了周家大门,三进的院落可比陶家的草屋来得好看。过了影壁,里面布置得颇为雅致。花草掩映,雕樑画栋,别有洞天。 成亲讲究的是晨迎昏行,所以拜堂是戌时,也就是黄昏。这会儿时辰还算早,方问黎带着人先去见了见周令宜的长辈,随后才去找周令宜。 新郎官今日忙,接回来的秦竹现在待在房里休息。 陶青鱼打了招唿,周令宜就让他去找秦竹。 单独的小院儿里,秦竹待在屋中。 陶青鱼一进去就见小哥儿趴在床上往嘴里塞着枣子。他闷声一笑。 秦竹一惊,咻的一下坐起来盖好盖头。 「是我。」 「小鱼!」秦竹一把掀开盖头。 「小鱼!小鱼!你怎么来了!!!」秦竹噔噔噔跑过去,往他身上一扑。 陶青鱼熟练站着当兔架子,然后又将哥儿扒拉下来,按在凳子上坐好。 「是不是饿了?」 「嗯。」秦竹揉了揉肚子,委屈巴巴。 陶青鱼将拎过来的食盒打开。「这是周令宜让我顺带拿来的,你垫垫肚子。等会儿还有得忙。」 「小鱼你真好!」秦竹黏煳煳抱他一下。 大离朝哥儿成亲也是要装扮的。 秦竹脸上擦脂抹粉,不显女气,多的是可爱。倒把哥儿白里透红的脸蛋衬得像那熟了的桃,让人更想咬一口。 陶青鱼看他吃的欢,不忘提醒:「记住我之前跟你说的话没?」 什么话? 秦竹鼓着腮帮子吃饭的动作一顿,然后顶着陶青鱼愈发兇狠的眼神迅速逼着自己不怎么装事儿的脑子回想。 「嗷!知道了!」 他看了眼门外,轻轻凑在陶青鱼耳边道:「不能急着要娃娃。」 陶青鱼:「对。」 他戳戳哥儿的脸,语重心长道:「你还小,照着我的话跟周令宜讲清楚。他也是学医的,该懂得。」 「嗯嗯!」 陶青鱼跟养崽似的,摸摸他脑袋,满眼欣慰。 正当他要感慨一下两人以后不怎么能频繁见面了,小哥儿一下抓住他的手,双眼亮晶晶问:「我今日成亲了,小鱼是不是也要成亲了?」 陶青鱼:好像也是…… 他手往桌上一放,下巴搁在掌心。略显犹豫道:「不知道,看人家怎么想。」 「还能怎么想,巴不得早点娶了我们小鱼呢。」秦竹翘着下巴,也不知道他在自豪个什么劲儿。 陶青鱼捏住他腮帮子:「吃你的吧。」 「吃吃吃,小鱼也吃。」 陶青鱼接了他一个点心投喂,想着之后自己跟方问黎的事儿,心里不知怎么变得沉重了起来。 成亲意味着要离开家。 陶青鱼之前下意识忽略了这一点。现在想想,跟方问黎商量的事儿还不少。 * 陪了秦竹一会儿,陶青鱼也跟着肚子垫了个半饱。 待外面僕从告知时辰差不多了,陶青鱼又装了食盒拿出屋子。门一打开,丫鬟婆子全部往秦竹围过去帮忙收拾。 陶青鱼看了眼手里的东西,想着索性这会儿无事,直接问了人将食盒放回厨房。 他穿得朴素,又提着食盒,昏黄的连廊上也看不清他的脸。 路过的丫鬟当他是院儿里新来的,告知了人地方就匆匆端着茶盏忙去了。 周家是自家厨子办的宴席。后厨里面十几人,切菜的、炒菜的、传菜的忙得不行。明明是大冬天,厨房里的人愣是个个满头大汗。 陶青鱼没去碍事儿,只将食盒放下打算离开。 但不得不说周家这厨房是真的大,顶得上他们一栋茅草屋了。 里面几口锅都烧着,长长的石台上放满了菜蔬。咚咚咚的切菜声不绝如缕。 里面掌勺的明显是那个大脑袋厨子,脖子上搭着汗巾,说话中气十足。 「你!站在那儿做什么,还不进来帮忙。」 陶青鱼看是个中年管事样的人,他笑了笑走进去。 第71页 「给,这臭鸡蛋扔了外面那烂菜筐子里!」 那中年塞了他菜篮子就冲着里面骂骂咧咧道:「买菜也不长长眼睛,臭鸡蛋也敢往府里带!知道今儿是什么日子吗?」 陶青鱼挑眉,抱着一篮子十几个鸡蛋往外走。 一个鸡蛋二三文,这一篮子三四十文了。实在可惜。 怕耽搁等会儿的观礼,陶青鱼没再逗留,放下东西就走了。 待回来,院子里就更为热闹。 天色昏黄,周家红绸装饰的宅子里红烛一盏一盏亮起。火光映照着客人面上的笑意,大家都盼着等会儿的观礼。 院子里,周令宜一身喜服走到床前。 秦竹头上盖着红盖头,手上执彩缎绾成的同心结。周令宜矮身不知道跟秦竹说了什么悄悄话,小哥儿紧张握住彩绸的手微微松了些。 随后秦竹起身。周令宜注视着眼前人退着走,秦竹缓步前行。此为「牵巾礼」。 至正堂前,新人并排立于堂前。上坐周令宜父母。他俩看着皆是慈眉善目,心醇气和之人。 随着礼生唱喝,新人叩拜天地高堂。 陶青鱼立在宾客当中,位置稍前。随着礼生口中拉长的声音,眼中带着清浅笑意,安静注视着这对以后就此绑定的新人。 直至送入洞房,宾客散去。陶青鱼仍旧立在原地。 方问黎站在他旁侧,看哥儿还注视着走远的一对新人。他语气稍硬道:「捨不得?」 陶青鱼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捨不得,又不是见不到了。」 他只是感慨。 好似刚刚还一起玩儿着,现在就看他嫁人了。 方问黎轻翘唇角。 不是就好。 被人簇拥的新人已经快要拐得看不见了。他似好心问:「不跟去了?」 「不去了。」 陶青鱼嗅到鼻尖淡淡的木香,稍微往旁边避了避身子道:「时辰不早了……你、我们成亲的事儿何时商量?」 我们。 方问黎看着他动作,眼中掀起波澜。 烛火映在他侧脸,朦胧的光如覆纱,方夫子颇为攻击性的五官变得柔和。恍惚间连眼神都好像变暖了。 陶青鱼从前不细看,现在是知道方夫子貌美,不能多看。 他草草别开头,就听方问黎道:「不如宴席后?」 跟方问黎做了交易之后,他钱到手了,但方夫子说的成亲还一直没个说法。 这次当了解他成亲有哪些要求,细节之后再说。 算算应当用不了多少时间,陶青鱼考虑清楚后就点了头。「好。」 宾客都去了席间,这片地方安静不已。 两人一时无话,陶青鱼便想着晚上如何归家。 方问黎只能看见他的头顶和侧脸。 暖黄的烛火中,哥儿头顶碎发微扬,圆贝似的耳垂软乎乎的。上面覆盖着一层细小的绒毛。 方问黎摩挲着手指,微微敛眸。 「该入席了。」他温声提醒。 陶青鱼回神,冲着方问黎笑了笑便走得毫不留恋。 方问黎自然而然跟上他几步,肩上忽然被人把住。 周令宜这还没喝呢就有些微醺,他乐呵道:「去哪儿?!说好帮我挡酒的,走走走。」 「我何时说过?」方问黎撇开他的胳膊。 「我今日成亲!」周令宜梗着脖子。 「所以呢?」方夫子冷漠得很。 周令宜被他这态度打击了十几年,早已经刀枪不入。他抓着人往男客那边走,嘴上嘀哩咕噜: 「放心,小鱼老闆不会跑的。我给他安排了个好位置,也叮嘱我妹跟弟看着他呢。」 方问黎侧眸看着自己肩膀,抬手整了整被他弄出来的褶皱。「悠着点儿,我还有事。」 周令宜:「你得让他们悠着点儿啊。我说了又不算。」 另一边,陶青鱼被引着入坐。 他们这地儿在屋里,里面暖和,还烧着碳。客人也不多,只有四桌。 凉菜已经上了,席面上人陆续到齐。 他左边是个半大小孩,就是常在医馆里帮忙的周家小六。一桌唯一的男丁。 右边也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看相貌跟周令宜的长得有些相似之处。这俩都是周家人。 至于其他,有哥儿有姑娘,都是未成婚的。 他们看着年纪不大,都是细緻打扮了来的。衣着首饰都不差。 菜陆续上桌,周家小姑娘就笑着招唿人吃饭。陶青鱼看她着重招唿了下左侧隔了一个周小六的蓝衣姑娘。 陶青鱼乍一看觉得人眼熟。 不过思来想去没想明白,索性就安静吃菜。 一桌的人,乍看好像就陶青鱼是正经来参加婚宴的。再除了周家两小的认真吃了些,其余的人跟鸟儿啄食似的,筷子沾了几下唇速度就慢下来了。 陶青鱼正吃得有滋有味,虽不斯文但也礼貌。 周小六跟周小五虽小,也帮家里忙了一天,早饿了。看他吃饭都觉得胃口大开。 三人正吃得起劲儿,忽然就听隔壁道:「喂!刚刚是不是你跟方夫子在说话?」 声音娇脆,但含着高人一等的傲气,很是刺耳。 陶青鱼动作不带凝滞,闷头吃饭。 周小六跟周小五是主家,却是不能这般做,只能望着一桌好菜色默默停下筷子。 第72页 他们顺着赵绮的目光看过去。 原来说的是陶家哥哥吗? 「喂,我问是不是你?」赵绮见桌上的人都看着他,不免骄矜扬起下巴,又重复一遍。 陶青鱼正走神。 他说怎么熟悉呢,原来是方夫子以前的烂桃花。之前在那什么会上的湖心亭看见过。 人家摆明了要找茬,陶青鱼顾着竹哥儿的好日子不想起这个冲突,当没听见的默默当饭桶。 哪知他不应,人没受过委屈的下不来台。 赵绮咬唇,气的:「本小姐跟你说话呢!你是聋子吗?!」 周小六跟自己姐姐对视一眼。 默默伸手戳向陶青鱼。 陶青鱼一把抓住他往自己腰上来的爪子,脑袋一歪,用比赵绮更大的声音道:「啊?!跟我说话吗?!!!」 平地一声吼,吓得其他打算看戏的宾客纷纷看来。甚至还有噼里啪啦掉筷子的声音。 赵绮脸一红,自觉失了面子。 陶青鱼却像不知,眼里含着真挚不已的抱歉。声音几乎没小,又道:「我听不见,麻烦说话的时候大声些。刚刚你说什么了?」 那脑袋歪着,耳朵侧向赵绮那边。真就装得像个聋子似的。 周小六看得目瞪口呆。 还能这样…… 其他宾客瞭然。 嗐!还以为能看赵小姐扯头花呢。看来扯不下去了。 周小五则是一脸迷茫看向自己的弟弟。 大哥没说哥夫郎的好朋友有耳疾啊。 周小六默默摇头。 他之前还看见陶家哥哥跟从流哥哥说悄悄话呢。 赵绮这气忽然就堵住,不上不下。想问的事儿也再开不了口了。 「真是个聋子!」 方哥哥定是看不上这样的人。 陶青鱼低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正好,坐凳子上踩不到地的周小六看了个明白。 陶青鱼沖他一笑,虎牙尖尖微露。 周小六抿嘴,默默在桌底下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这赵绮就是这样,很是蛮横的一个人。他们周家的孙辈都不喜欢她,但无奈人是贵客,不能怠慢。 赵绮纠缠不下去,三个人得以继续填饱肚子。 这刚歇了气儿呢,还没吃几口,那边又说开了。 陶青鱼听着听着,怕自个儿气得胃胀气,默默停下筷子。 「周小五,听说你们大哥娶的是个村里的哥儿?」 一听这开头,就知道后面不是好话。 周小五心中觉着烦,但不得不应。她放下筷子,大大方方道:「赵姐姐,哥夫郎很好。我家不重出身,单看大哥哥……」 人还没说完,赵绮立马给她截了去。 「就是再不看,好歹也别从那种龌龊地方捡人啊。你是不知道,乡里出来的没学过什么大字。不知礼。你家好歹是代代学医,周伯伯怎么也不多掌掌眼……」 其他人被她的发言一惊,就连隔壁几桌吃饭的动静都小了。 呵,也只有赵县令这般勤政爱民的能教出这样的闺女了。 桌下,陶青鱼拳头握得咯吱响。 周小六一惊,他听自家大哥说过陶青鱼的脾气。  这下真怕他暴起,连忙按住人的手。小声道:「不可,她是县令的女儿。」 换句话说,就是他们周家得罪不气。 小小鸣水县,县令就是天。县令最受宠的女儿,那是万万不能动。 小辈这儿听着勉强能忍,他们也气,但知道捅大了倒霉的是自家。 不止周家人。 同桌的其他人听赵绮扯到周家,心里觉得不合适。 来人家家里吃席的,还真当自己是根菜。长辈都没说什么,要你说。 但他们心里虽同情周家,却也开不了口。 赵绮记仇,得罪了他们自己倒没什么,但她会请自己爹。到时候受害的就是自己家里。 忍一时风平浪静。 陶青鱼青着脸。 偏偏赵绮在鸣水县走哪儿都被捧惯了,只顾自己喜欢。说得更起劲儿道:「你家是不是被村里人缠上了?不是才定亲不久,怎么才过几日就要成亲了?」 「难不成是那家人做了什么?或者是那哥儿使了手段?多半是……」 忍了又忍,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陶青鱼勐地撇开周小六的手,又是熟悉地脑袋一偏。「啊?你说你缠上了个村里的哥儿?」 他很不解大声问:「你用手段缠人家哥儿做什么!」 话一出,整个屋里落针可闻。 第31章 气氛凝滞, 像死水一般停止流动。 赵绮如被当头一棒,人都懵了。 她堂堂鸣水县县令家的大小姐,何时被这样的山野村夫说过! 「你!你胡咧什么?」 赵绮头脑发热, 噌的一下站起来,手指着陶青鱼哆嗦。 陶青鱼一脸无辜,嗓门依旧亮堂。 「胡什么?我不姓胡。」 「你、你你……你给我等着!」赵绮脚一跺, 没等跑呢,周小五立马扑过去将人拉住。 不能走, 一旦走了就更不好收场了。 「赵姐姐, 他耳朵、耳朵……」 陶青鱼给了小姑娘一个安抚的眼神。 放心说, 大胆说。我大度,我不计较。 周小五眼睛一闭,道:「他耳朵你也知道的,你大人有大量, 肯定不会跟他计较的对不对?赵姐姐人美心善,县里人人夸赞。我们都是以赵姐姐为榜样……」 第73页 赵绮恨恨扫过其他人。 她气起来丝毫听不进别人的话。 但手捏着今日特地穿上的衣裙,瞥见裙上的一抹蓝。她抗拒的身子微松。 周小五看有戏, 立马将人扶着坐下来。 周小六赶忙跳下凳子招唿其他客人:「各位叔叔伯伯快快用饭, 菜都凉了。大家吃好喝好啊。」 众人立马转身回来, 当是什么都没发生笑着推杯换盏, 喝酒吃饭。 赵绮狠狠瞪了陶青鱼一眼。 她慢慢抚平下裳被捏出来的褶子,端着大小姐的姿态坐下。 后续再没听见什么闲话, 陶青鱼却是吃不下了。 好不容易挨到下桌, 陶青鱼去院子里打算消消食。不巧, 赵绮也在。 「赵妹妹, 你都知道那是乡野村夫,何必跟他们生气。」听声音, 是刚刚同桌的一个哥儿。 「要你说!」 女声从树后传来,端的是傲慢恶毒:「本小姐从不说假话。」 「秦家那小哥儿能攀上周家本就奇怪。明明我爹早有打算……偏偏周家搪塞说周令宜有喜欢的人,既是喜欢的人如何会这样仓促成亲。」 「多半是那小哥儿见了周家底蕴爬了床,以清白相逼,周家才……」 陶青鱼讽刺一笑。 他回头,院中灯火通明。周令宜满脸喜色,跟客人喝得醉醺醺。 清白相逼…… 这世道,同为弱势,她可知名声对一个哥儿有多重要。今日闹这一出要传到竹哥儿耳朵里,那小哥儿绝对会头头躲起来哭。 这处是树丛,只有少许光斑传过来。 陶青鱼隐在暗处,双眼幽亮。 月上梢头,宴席渐渐散去。周家人将宾客送出门,门外马车如流水,一辆一辆地离去。 陶青鱼站在巷子拐角,目光紧盯着其中一辆最豪华的马车。 他捏着手中东西蠢蠢欲动。 真看得专心,身后传来窸窣响动。陶青鱼还以为是老鼠,结果腰上忽然被戳了戳。 陶青鱼险些跳起,转身就见一高一矮的周小六跟周小五。 「你们做什么?」 周小六将陶青鱼手里的布袋子拿走,晃了晃,里面是蛐蛐儿。 「蛐蛐顶什么用。」 「用这个。」周小五篮子往陶青鱼手里一塞,自己先拿了两个出来。 周小六亮出一口白牙,先把布袋子飞快别在身上,嘻嘻笑着也拿了两个。 陶青鱼欣慰。 他拿了方问黎之前给他的披风往头上一遮,抱住篮子安静等待。巷子不算宽,马车几乎是擦着拐角这过去。 陶青鱼手上用了巧劲儿,一篮子臭鸡蛋直接从马车窗口里一倒。 两小的趁机往里一砸,随后抓住陶青鱼拔腿就跑。 马车前,赵家的人依旧赶着马车。 马车里面的人像被砸懵了,许久才尖叫一声:「什么东西?」 「啊——」 * 周家。 酒过三巡,周家客人走得七七八八。帮周令宜挡酒的方问黎此时坐在凳子上不言不语。 「从流,屋里收拾了。今日你也辛苦,就在这儿歇息吧。」周令宜的爹周密走过来,想将人请进屋。 方问黎过了一会儿才摇头,看着门口不言不语。 「爹不管他,他望夫郎呢。」 周家父母相视一笑。 吴婉娘:「好,我让人在这儿看着。你先回屋吧。」 「对了,看见小五、小六了吗?」 周令宜快步走远,边走边道:「回屋了吧。」 说曹操,曹操到。周小六跟周小五被陶青鱼一手带一个,进了家门。 「唿、唿……」周小五跑得气喘吁吁,身子一歪,靠在自己弟弟身上累得双眼发晕。 「不跑了,不跑了。实在是跑不动了。」 起初是他们带着陶青鱼跑,后头变成陶青鱼带着他们跑。 为了不被认出来,他们从东边跑到西边,走了几条巷子最后又绕回来。 要是草包县令能找出来,算他们鸣水县有福。 周家夫妇忙下去将两个小的扶好。 「你们这是跑哪儿去了?」 周小六不敢说,只对着自己爹娘乖巧笑。 「你们那屋里的事儿我们也听说了。实话实说吧,刚刚是不是做坏事儿去了?」周爹是心平气和地询问,半猜到了也不生气。 周小五默默往陶青鱼身后藏。 陶青鱼平復了唿吸,他认真行了个晚辈礼道:「席上那事儿是我没沉住气,给周家招了麻烦,实在对不起。」 吴婉娘笑着将他扶起。 「该是我们谢你。」 「竹哥儿现在是我周家的夫郎,是我们做得不够好。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放心,那边不敢再说第二次。」 陶青鱼听吴婉娘的意思就知道他们是能护着人的,他心里的憋闷也就散得一干二净。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了。」 「好,那……」吴婉娘正转头找方问黎呢,人家就到了陶青鱼后头。 她瞭然一笑。 「我让府里安排马车送送你们。」 陶青鱼抬头看旁人。 方问黎却没个表示,只安静看着他。凤眼清润,比平常多了些水色。 陶青鱼看他没动,只能略显尴尬地沖周家夫妻笑着点点头。 第74页 上了马车,车夫先送他们回方家。 陶青鱼让人在外面等会儿,自己跟方问黎说完话就出来。 屋里烛火亮着。 两人一前一后进屋。陶青鱼在前,方问黎垂眸踩着他走过的地方一步步跟在后面。 「主子,小鱼老闆。」阿修听见动静出来。 闻着的方问黎身上浓重的酒味儿,瞧他一眼,阿修立马倒回屋里熬醒酒汤。 「去哪儿说?」陶青鱼问。 等了半天不见人带路,陶青鱼略显疑惑回身。「你喝醉了?」 方问黎身子微晃,手轻轻碰上陶青鱼的肩膀。 像大猫试探水中的鱼,一触即离。 「没有。」他压着睫毛,低声道。 陶青鱼看了一眼自己肩膀,点头:「就这么站着?也行。」 阿修听完两人对话,连忙从厨房探头出来道:「哪能站着,正屋开着门呢。外面冷,小鱼老闆去屋里。」 外面寒风是吹得人冷。 今晚月色好,月辉落在方夫子随风轻动的衣摆。 陶青鱼瞥了一眼,率先提步进屋。 屋里暖和,陶青鱼跟方问黎分坐桌子对面。 他将披风解下放在身前,打算拿回去洗了再还给人。 外面车夫等着,陶青鱼不想耽搁人多少时间,开门见山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方问黎忽然浅笑看着他。 单边居然还有酒窝。 陶青鱼别开眼道:「别看我,说话。」 方问黎姿态放松地靠着椅背,一手随意搭在桌上,脑袋微歪,漆黑的眸子装满了对面的人。 「你不说,那我先说?」 陶青鱼略微坐不住,干脆道:「成亲我答应你了就不会食言,但是现在家里还有事,我想再过段时间。」 「你看五六月如何?」 方问黎半阖着眼,狭长的眸子紧盯着陶青鱼。 「如何?」陶青鱼愈发坐不住。 这人是想让他猜? 方问黎轻轻眨眼:「嗯。」 「好。」陶青鱼微微松了口气,「还有,成亲的话只需要让你觉得必须知道人知道就行,不大办可以吗?」 「嗯。」 「我就这两个问题,其他的你有什么要安排的吗?」 方问黎:「嗯。」 陶青鱼无奈。 他撑着桌子,前倾着身子眯眼仔细打量坐着的人。「你是不是醉了?」 「没有。」 看起来是没醉。 脸还是那么白,除了眼中水光多了些,话少了些,没其他变化。 「人家等着,没有我就先走了。」他抬了抬手,「这披风我拿回去洗好了给你。」 「嗯。」 陶青鱼起身。 正要走,袖子忽然被轻轻拉住了。 陶青鱼低头,袖口处捏着两根白得透明的手指。「还有要说的?」 方问黎瞬间坐直,凤眼一眨不眨盯着陶青鱼。 陶青鱼心累。 「没有吗?」 阿修端着醒酒汤进来,听陶青鱼跟一个醉鬼有商有量,笑得无奈道:「小鱼老闆,他这是醉了。」 醉了? 那席上的酒跟水似的,怎会醉。 他张开五指在方问黎跟前晃了晃。人家眼睛都带不眨一下的。 但手轻轻抬起,浅浅握住了自己的小拇指。 「小鱼。」 陶青鱼:「晕不晕?」 方问黎自顾自地拉下陶青鱼的手,额头靠在他手背就不动了。 好乖。 意识到自己想什么,陶青鱼勐地抽回手。他有些慌乱道:「那你看着他,我走了。」 才走几步,袖子又被抓住。这次是捏得紧紧的,方夫子的手背都蹦起了青筋。 阿修想着帮自家主子留一留人。便道:「小鱼老闆,要不先让主子把醒酒汤喝了?」 陶青鱼:「那让他喝。」 阿修端着碗凑过去,方问黎立马警觉。他眼神骤变,阴冷如蛇,握紧陶青鱼的手敌视着他。 阿修只觉脖子一凉,搁下碗飞快往后退。 「跑什么?」陶青鱼不解。 阿修捂着自己脖子,沖陶青鱼苦笑:「他不让我近身。要不小鱼老闆帮帮忙?」 陶青鱼回头看人。 什么毛病? 他皱眉,上前一步。 方问黎立马翘起嘴角,不过那么高一个人却怂怂的,还慢慢往后退了一步。 陶青鱼扬眉,快速往前走了几步直接逼得人扑通一下坐回了椅子上。 方夫子愣了愣。 「小鱼……」 好委屈。 陶青鱼咬住嘴里的软肉,竟然有些不忍。这人醉了酒性情变得也太大了。 陶青鱼指了指桌上的醒酒汤,像猫亮出爪子,兇巴巴道:「喝。」 方问黎皱眉。 阿修拢着袖子缩在一旁,有好奇地伸长了脖子看。 明明小鱼老闆只说了一个字,他家主子就捧着碗一口闷。亏得他放温了拿过来的,不然准烫一口的水泡。 陶青鱼:「这不是能听进人话,你怕什么?」 时辰真的不早了。他晃了晃被抓住的袖子,好商好量道:「快松开吧,我也要回了。」 方问黎将碗一放。 落在桌子上咚的一声。 忽略他另一只手拉上陶青鱼的袖子,乍听还挺有脾气。 第75页 人态度摆得明明白白的。 不放。 陶青鱼捏着他的手腕试图将他的手拿开。 方夫子最擅长打蛇上棍,眼中微亮,反手整个握住陶青鱼手掌,遮得严严实实。 这一下看出手掌的大小区别。 陶青鱼被他掌心的温度烫得手一颤,连连后退两步。 方问黎站起来,颇有种他抓到的地方就是他的了。反正人可以被带着走,就是不能放。 阿修在一旁看得捂嘴笑。 不愧是他主子。能狠能装乖,反差虽大但都挺能哄人。 陶青鱼偏头瞪他:「帮忙啊。」 阿修笑容一收,试图上前几步。然后陶青鱼忽然感觉周身一凉。 下一秒,阿修撒腿就跑。 他惊恐嚷嚷道:「小鱼老闆你带着他一起吧,我去驾车!」 阿修为了保证自己主子的安全那是当牛做马,主动请了周家的车夫先回去休息。 有这好事儿,人家自然有无不应。 陶青鱼默默仰头。 方夫子依旧是那双润泽的眼睛看着他。 「方问黎。」陶青鱼的眉头能拧成麻线。 方夫子听到自己名字不带应的。 「算了。」陶青鱼极力忽略手上的触感闷头往前走。后头的人跟个大型布娃娃似的,就差挂在陶青鱼肩膀了。 上了马车,陶青鱼先一步坐下。 他看着方夫子坐定,确认人不会摔倒,然后往回扯了扯被大掌完全包裹的手。 手都疼了,这人死倔着。 陶青鱼咬牙:「方问黎,放别的人身上,你这样的行为是会挨打的。」 车厢外面阿修听到陶青鱼的话偷笑,拉着马儿开始掉头。 他家这主才不是随便的人。 盼了多少年了的人了,拉个小手已经是他醉酒后最大的克制了。 不过他也不知道主子有没有醉透,因为他就没见过方问黎这样黏过人。 以往最多就是坐在屋里冷着一张脸看着门口。 马车摇晃,陶青鱼已经放弃挣扎。 他偏头看着窗外。 夜深不知时辰,马车摇着摇着肩膀一重。方夫子的脑袋搭在了自己肩上。 那股淡淡的木香悠远,闻着安神。 陶青鱼倒没觉得靠个肩膀有啥,重点是他的手已经被方夫子握着出汗了。 他屏息,做贼似的尽量放弃动作慢慢抽了抽手。 丝毫不行。 这什么人啊这是! 谁醉酒了握住别人的手不放。 陶青鱼磨牙,气得往旁边挪了挪。 方夫子跟着歪过来,谁知道这距离倒刚刚好让他脖子靠着陶青鱼肩膀不难受了。 * 陶家。 快到亥时了,为了节省灯油,陶家各个屋里的灯都熄了。 方雾坐在床上,摸着黑给陶大郎捏着身子,边轻声跟他道:「都这么晚了,哥儿怎么还没回来。」 「我有点不放心。要是你醒着就好了,可以去看看哥儿到底走到哪儿了。」 黑暗中,看不见的地方陶大郎的手指反射性的一动。 「他跟方家那孩子一起的,你说大晚上的,这样是不是不好?」 念着念着,陶大郎的手指又抽动一下。 「要不我还是去看看,天这么黑,哥儿看不见路。」 方雾越想越担心,最后直接掀开被子起来。 屋里重新亮了灯。 方雾拿着灯就匆匆出去,也错过了陶大郎那细微的反应。 举着油灯将门打开,方雾刚走到院儿里就看到远处有幽幽的黄色光晕。 他急着往大路边走。 等光晕近了,果不其然,是哥儿回来了。 「鱼哥儿。」 马车将将在路口,方雾就举着灯到了马车跟前。 阿修沖他颔首。 陶青鱼一听是他小爹爹的声音立马将方问黎推开。手上挣扎,方夫子被迫从难得的好梦中缓缓睁开眼睛。 他看着眼前人,有些恍惚是梦中还是现实。 但陶青鱼却着急得差点跺脚。 他圆眼微瞪,压低声音凶道:「看着我做什么!松手!」 方问黎眼神变得清明,脑中还残留着醉酒的难受。 他艰难松开五指,感受掌心中另一个人的温度消失,又稍显急切地将五指收拢。 可惜陶青鱼已经将手抽走了。 方雾等他们磨蹭了一会儿才看到陶青鱼下来。「怎么回来这么晚。」他肃着脸道。 「方叔。」方问黎下了马车,安静立在一旁。 方雾立马和蔼笑道:「这么晚了,谢谢你将小鱼送回来啊。」 「应该的。」方问黎看了一眼不停揉着手的陶青鱼,温声道,「外面凉,方叔跟小鱼快进去吧。」 「诶,那你们慢点儿啊。」 「好。」 方雾一步三回头,不停冲着方问黎摆手。他现在看这个儿婿是越看越满意。要两人现在成婚,他考虑考虑也不是不可以答应。 父子俩进了小路。 阿修看还巴巴望着的方问黎欲言又止。 车厢前挂了灯笼,夜风吹得灯光明明灭灭。方问黎迎风而立,修长的背影似要融入黑夜。 阿修已经数不清他已经多少次看过陶青鱼的背影。 不知道是风冷,还是这身影驮着的孤寂他看不下去了,阿修催促道:「主子,咱回吧。」 第76页 方问黎一动不动。 忽然只听一声「阿嚏」! 阿修立马没了伤春悲秋,还笑着调侃道:「叫您今日多穿些,免得生病了,你偏不。瞧瞧?」 方问黎终于捨得甩他一个眼神。 阿修跟老婆子似的,语重心长催促着他赶紧上马车。 终于,陶青鱼两人到了家门口。他们停步回身。 方问黎看清朦胧油灯下陶青鱼摆动的手,阴影中的唇角轻扬。 他头微点,上了马车。 阿修双手握拳,愤愤地想:果然,他一箩筐的话还没小鱼老闆一个眼神好使。 他何必要操这个心! 马车走了,陶家院门也轻轻关上。方雾护着油灯,拉着哥儿一起进屋。 「周家宴席办得如何?」方雾状似随意问。 「比咱村里的好吃。」陶青鱼手搭在他肩上,眼中含笑。 看哥儿笑得没有阴霾,方雾就知道周家那边应该没出什么问题。竹哥儿他看着长大,这婚事结得安稳就好。 油灯给了陶青鱼让他去收拾收拾,方雾也终于能安心窝回屋里睡觉。 陶青鱼轻手轻脚洗漱完回屋。 灯一吹,裹着被子蜷缩起来。 他闭上眼睛,脑中的闪过今日那些事儿。 想着想着正要睡着,他忽然身子打了个抖。藏在被子底下的两只手飞速搓了搓。 奇奇怪怪。 陶青鱼拧紧眉头抱着被子滚了滚,正要酝酿睡意又忽然坐起来。 他一拍脑袋。 「遭了!」 忘了,方问黎不是喝醉了。那之前说的成亲的那些事儿也不知道作不作数? 「鱼哥儿,是不是睡不着?」隔壁传来方雾的声音。 陶青鱼立马躺下,道:「睡着了。」 方雾一笑,他对着身旁男人耳朵轻喃道:「多半是想到从流了。」 陶青鱼闭着眼睛翻来覆去了好一阵,意识沉落之前还在想:他得重新跟人约个时间再说说这事儿。 次日。 天还没亮,沉寂的乡村在鸡鸭的叫声中甦醒。薄雾缭绕小山,朝阳透出云层缝隙。 今日又是天气晴好,适合一边晒太阳一边干活儿。 过了朝食,陶家院儿里陆续坐了人。 夫郎媳妇背光赶制着小孩的衣服;陶三叔修着锄头;陶二叔手里手里拿着块儿木头正在细细雕琢…… 陶青鱼扫了一圈,果断跟青苗一样,坐在了陶二叔跟前。 只见他手上看似无章无序,但不一会儿,一只缩小的小黄就出现在他手中。 青苗:「好看!」 坐着看自家小爹爹做新衣裳的青芽立马被吸引,挪着小凳子就坐过来。 陶青鱼瞧着那的栩栩如生的木偶,又将身边蹲着的小黄拎起来比对比对。 他笑着道:「二叔这手艺还是没生疏。」 陶二叔斯文笑了笑,一只脚打了石膏搁在凳子上不能动。「到底是生疏了。」 陶青鱼挠挠小黄下巴,盯着已经落到青芽手里的木偶狗狗。他忽然道:「二叔要是有空,能不能多雕几个。」 「你喜欢,二叔雕就是。」 陶青鱼笑笑也不反驳。 宋欢看了一眼他的腿,道:「过几日,酒楼就要上工了。我让青书先去,我在家顾着你,等你好了再去。」 陶二叔脸上的笑意微落。 他看着自己的腿,又想到了自家大哥。 「我自己能行。」 听宋欢又提起伤心事,杨鹊戳了戳她。「快看看,这地儿怎么缝?」 宋欢立马被吸引走了注意力。 陶青鱼握着狗爪爪商量道:「二叔,我要挺多木偶。除了小黄还能雕其他的吗?」 陶二叔笑道:「能,等二叔先练练手,后面多雕几个。」 「我也要!」青芽道。 「人人都有。」陶二叔又恢復带笑的样子。 陶青鱼被太阳晒得眯了眯眼睛,心想:意外是意外,他们都不怪二叔。但二叔显然自责至极。 希望老爹能醒来吧。 陶青鱼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回屋里继续跟他爹说话。 第32章 正月初九。 因为陶兴隆坚持, 宋欢也跟着陶青书回县里酒楼帮忙了。 二房只留他跟青嘉在家,青嘉一个小孩力气不够,能帮忙的地方有限。为了方便二叔活动, 陶青鱼打算进山找些好木头给他做根拐杖。 背着背篓跟麻绳,陶青鱼拿上砍刀往山里走。 私山的树动不得一点,深山他小爹爹不让他去, 陶青鱼只能绕去前村那片无主的竹林。 竹林边缘有些野生的构树跟桑树,大小正好合适。 到了地儿, 他放下东西。找定了树木就开始砍。 闷闷的声音在竹林上空缭绕, 又传到外面大路上。 没多久, 两辆马车前后往宝瓶村的方向走来。 前头一辆马车里,秦竹坐在周令宜旁边。 他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人,听他有条不紊地给他安排。 「到家后,下马车得让我扶。走路适当慢些, 要是他们问起你就笑着别说话。」 「你爷爷若训你,只管躲我身后。」 「还有,家里若问你不懂的事儿, 你就只管说让他们来问我……」 秦竹将话过一遍脑子, 连连点头。 第77页 得了周令宜一个表扬的捏手, 秦竹脸一红。他害羞地别过头看向窗外。 外面是成片的竹林。 竹枝摇曳, 沙沙作响。秦竹捂着自己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心脏,渐渐咧嘴傻笑。 笑着笑着, 又好似听见砍树的声儿。 秦竹直觉闪过, 迫不及待撩开帘子。 看到熟悉的人, 他眼睛一亮。 「小鱼!」 陶青鱼砍刀一顿。 他擦着额角, 扔下东西就往路边跑。 「回来了。」站在小路上,他笑。 秦竹双手攀着窗沿, 哪里还记得什么害羞。忙兴奋道:「小鱼,你待会儿回来记得找我玩儿啊!」 周令宜看自己被冷落了,直接矮身,挤上秦竹的脸。他招唿:「小鱼老闆。」 陶青鱼点头:「周大夫。」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秦竹的脸色,还是那般白里透红的,没瘦也没糙。 看他没什么事儿,陶青鱼也不耽搁人。 「我知道了,你们先回吧。」 马车重新走起来,秦竹还在窗口沖他招手:「小鱼记得来啊!」 * 回去后陶青鱼加快速度。 几根树砍倒,先将枝丫削下来。树枝用麻绳捆在一起放背篓里,拿回去放干之后可以当柴烧。 剩下的几根光秃秃的树干并不重,搂上就走。 这边刚出竹林,就听秦家那边有鞭炮声响起。 陶青鱼看了一眼,加快脚步回家。 方雾帮他接下背篓,又递上一杯水道:「刚刚竹哥儿回门来了。」 陶青鱼一口将水灌下去。 「我看见了。」 「小爹爹我换一身衣服去找他。」 方雾拉住他,不贊同道:「人家今天回门,你去做什么。」 「找竹哥儿什么时候不是找,这会儿就别去了。」 陶青鱼想想也是。 「那等他走的时候我去跟他说几句话。」 「这还差不多。」方雾笑着道。 这话刚说完没多久,秦竹就跑来了陶家。 陶青鱼坐在院儿里削木头,看小哥儿全梳起来的头髮,颇有些别扭。 秦竹脸嫩,这身打扮像小孩装大人。 他未开口先笑。 小哥儿就抱怨着推门进来:「小鱼!不是叫你来找我的吗?」 「我小爹爹说你今日是回门,忙。」 「我才不忙呢。」秦竹往陶青鱼身边一坐,肩膀抵着他肩膀。 安静不了半刻钟,他凑陶青鱼耳边小声道:「你不知道我回来的时候看他们有多好笑。对周令宜跟捧着个宝贝似的,我从没见过他们这样……」 能不对他好吗? 放秦家人眼里这是以后能用得上的关系。 「所以你就心里不平衡,跑出来了?」陶青鱼换个角度问。 秦竹戳戳他肩膀,不高兴写在了脸上。 「才不是,是家里呆着烦。而且是他让我出来找你玩儿的。」 陶青鱼猜猜也知道成,秦家该催什么了。 他安抚般摸摸秦竹脑袋,笑着道:「这么说他对你还挺好。」 「可不嘛。」秦竹傻乐。 好就行。 陶青鱼也不用为他这个小傻子多操心。 秦竹挪了挪凳子,犯懒似的靠在陶青鱼身上。「我有事儿跟你说。」 「说。」陶青鱼重新拿起木头。 秦竹就看着陶青鱼嘿嘿笑,像掏洞掏到了人家粮食窝的傻兔子。 陶青鱼木着脸道:「好了,你说完了。」 「没有!」 「方夫子让我们给你带一句话,十五那天想约你在县里见一面!」秦竹一口气飞快说完。 他们背后,方雾听了浅浅一笑。他放轻脚步,端着洗菜盆又转回灶屋。 「正月十五?」 「不然还有哪个十五?」秦竹笑着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陶青鱼点头:「我知道了。」 无非就是说成亲的事儿,他先前还想着重新约一个时间呢。这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秦竹看他没啥反应,细眉微微隆起。 「你不高兴?」 「高兴啊。」陶青鱼专心处理木头。 「高兴你不笑!」 秦竹歪着身子非要盯着他的脸看,陶青鱼捏着他腮帮子肉将人拉开。 「我们要商量事儿,你想哪儿去了。」 「十五欸!上元节,不该放花灯,看焰火,两个互相爱慕之人交换信物,私定终……唔唔唔!」 陶青鱼将捂了他嘴的帕子扔他怀里。 「少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小鱼!」秦竹攥紧自己的小方帕,气咻咻的。 什么嘛! 看这样子方夫子怎么还没博得小鱼的心。 「榆木疙瘩。」 「说谁呢?」 「说你!」 陶青鱼咧嘴,露出两颗虎牙尖尖。「收拾你哦。」 「你才不会!」 「再说我有靠山了,你有吗?」小哥儿像那占山大王……座下的兔子。翘着尾巴吱吱吱,看着是得意极了。 陶青鱼哼笑。 还不是一戳就倒。 陶青鱼大人大量,不跟小哥儿比较。他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 「你赶我走!」 陶青鱼抬起手里的棍子轻轻戳了一下他,小哥儿歪歪扭扭笑着跑。 第78页 「演一演就行了。」 都成亲几天了,还这么兴奋。 「嘿嘿……我待会儿回去吃饭,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秦竹倒回来,也不傻乐了。 「我就不去了。」 「等我上街的时候找你。」 秦竹微微失望,不过立马又亮着双眼道:「那我去帮你卖鱼?」 陶青鱼疑惑:「周家就没给你安排什么活儿?」 他听说那些大户人家的哥儿姑娘嫁了人后不都得开始接触家务,跟着长辈学习如何管家。 「什么活儿?」哥儿双眼迷茫。 「行。」 都宠着吧。 「你想来就来吧。」 秦竹也知道陶家的情况,他安静坐下来,问道:「卖鱼不是要养大了才卖,你现在都没有放鱼苗。」 「鱼塘没鱼我可以抓河里的啊。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你那些你说长得不好的金鱼……」秦竹犹豫道。 陶青鱼:「应该卖不了几个钱。」 「你就别跟着愁了,我慢慢想法子。」 闲聊着快到中午,秦竹也回家去了。 他前脚刚走,去小锦叔家学字的几个小孩也回来了。 「大哥哥,这是什么?」几个小孩一到家就凑到跟前来。 「拐杖。」 陶青鱼做了一副,撑在腋下就能支撑着行走。「青嘉你拿给你爹试试。」 「欸!」 陶青嘉拿上拐杖进屋,没一会儿就见二叔自个儿倒腾着拐杖出来。 「二叔,好使不?」 「能行。」陶兴隆眼里都是笑,「辛苦鱼哥儿了啊。」 「这有什么辛苦的。」 「对了二叔,别忘了我的木偶啊。」 「记着呢,一直在做。」 青芽回来之后就挨着陶青鱼,他扬起汤圆一样的小脸道:「大哥哥,你要我的都给你。」 陶青鱼:「不用,你的自己留着玩儿。」 青芽摇头:「给大哥哥。」 小不点撅着小嘴,带着小窝窝的手拉住陶青鱼的手指,趴在他怀里小声问:「大哥哥,你是不是想卖钱呀?」 「小脑瓜真聪明。」陶青鱼笑着揉揉他脑袋。 木偶这东西县里卖的挺多,卖不上多少钱。 他也不贪多,反正现在就是的有一点算一点。金鱼他也会带去试试。 「鱼哥儿。」方雾在后院喊他。 陶青鱼松开小娃娃起身。 「小爹爹,怎么了?」 「你那陶缸里的金鱼换个地儿,家里要用。」 「这里面的鱼是不是不要的?」 木海外的石缸里的鱼是他选出来的,品相都一般。 可他鱼就这么些,换做以往他爹还好,家里日子还有盼头。这些家里放不下他也就放鱼塘去了。 但鱼塘外蛇跟鸟儿多。 林子里的鸟专盯着颜色显眼的啄。往往五十条下去,养半年,起鱼时捞都捞不着几条。 那时只是他的个人爱好。 家里纵着,品相不好的没了就没了。 今年却是捨不得了。 正好选鱼时他小爹爹洗红薯的陶缸子空着,索性也不急着将鱼扔鱼塘。能在家里养着就暂时在家里养。 「要吧。」 「扔了多可惜。」 方雾:「那就卖了?今年你这鱼儿还要生,家里也没地方放了。」 「不是快上元节了,你这些鱼儿长得多好看。那些姑娘哥儿准喜欢,你就瞅着他们卖。」 刚说完,方雾拍了下自己嘴巴。 可不行,哥儿上元节有约。 他又道:「叫你小三叔帮忙。」 陶青鱼眼光微闪。「哥儿、姑娘喜欢?」 「可不,他们又不像你这样对着鱼还挑这儿挑那儿的。的你瞧瞧它们颜色多鲜艷,不是哥儿姑娘,你问问青嘉这些个小孩,他们也准喜欢。」 哥儿、姑娘、小孩…… 「我知道了!」陶青鱼眼睛骤亮。 他勐地抱住方雾,吧唧一声在他脸上亲了下:「谢谢小爹爹!」 他说完就跑。 方雾脸上一热,摸了摸侧脸。 这小哥儿! 看人径直跑出了院子,方雾急了。「你去哪儿啊!好歹垫垫肚子啊!」 陶家现在中午少一顿饭,但会煮些红薯,再备点咸菜垫肚子。免得小孩也跟着一起饿。 陶青鱼朗声道:「我马上回来!」 他抓着砍刀往竹林里跑,挑了根儿竹子砍倒就往家里拖。 杨鹊跟陶兴旺见人吭哧吭哧往家里拉竹子,忙上去帮忙。 杨鹊:「砍竹子做什么?」 「三叔,小三叔,帮我个忙。」陶青鱼额角都是细汗。汗水汇集流经眼睛,陶青鱼眯了眯眼睛。 杨鹊给他擦擦汗,道:「有什么说就是。」 陶兴旺闷声不响地帮着将竹子拉进院子。 「我要细竹圈儿,就巴掌那么大。」陶青鱼当即用脚下的竹枝弯了一个圈儿出来。 「要多少?」陶兴旺问。 「百来个吧。」 「这一根竹子不够,我再去砍点儿。」陶兴旺拿起砍刀要走。 陶青鱼忙拉住他。 「竹子我去砍,麻烦三叔帮忙做。」 「多久要?」 「上元节。」 「来得及。」 第79页 「我说你们一个二个听不见!我叫了半天了。」方雾端着一小盆的红薯出来,兇巴巴道,「一人两根儿,垫垫肚子再忙。」 杨鹊一笑,看方雾沉这个脸立马一人塞几根儿。 「吃,马上吃。」 陶青鱼避开他小爹爹,默默几口啃完手里的红薯。 这东西虽管饱,但成天吃也没了往日的喜欢。 就着水跟咸菜吃完,陶青鱼分了一口青芽碗里的甜味儿米汤,嘴里这才有了点儿滋味儿。 吃了七分饱,中午这顿就算完了。 陶青鱼进屋帮忙收拾了锅碗,拉着他小爹爹出来。等不了一点儿。 「小爹爹,咱家还有碎布不?」 「多的是。」 全是宋欢从县里布坊里东搜西拿带回来的。家里夫郎也靠处理这些碎步做些小玩意儿挣些零用。 「那你跟小三叔能帮忙做些绢花头巾吗?尽量好看些的。」 方雾知道他这是又有主意了。 「能做。」 「前儿还有些手帕跟络子也没拿去卖,要吗?」 「要!」 一通安排下来,家里青壮年都有了活儿。陶青鱼看着跟前几个一脸期待的小孩。 陶青嘉:「大哥哥,我们做什么?」 青芽抱着陶青鱼的腿摇了摇,软糯糯道:「青芽可以帮忙。」 陶青鱼拧眉想了想,道:「我还要……竹筒,大一点的竹筒。两边打洞穿上绳子,能拎着。」 「这哪能给他们做,我来。」陶有粮杵着拐,邹氏扶着他出来。 邹氏笑道:「他是听你们外面热闹,也闲不住。」 陶青鱼点头:「那好,这个就交给爷爷。不用多,二十个就够了。」 「那竹子我一起砍了。」陶兴旺道。 「我们呢,我们呢?」青芽吊在他腿上,巴巴望着他。青苗抠着小手,眼中也期待着。 陶青鱼摸着小孩手感软乎的脑袋,慢慢道:「编蚂蚱可会?」 「我会。」青嘉沉着点头。 「我们……」 「我教你们。」青嘉立马拉着两个弟弟出去找草。 如此,陶家没一个闲人。 *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天不亮陶青鱼先去河沟里起了笼子。 这次的鱼不多,看来三叔去鱼市卖鱼的想法得暂时放一放了。 他将笼子里十几条小鱼倒进桶里。 这些还是留在家里给小孩跟受伤的人补补身子。 拎着水桶摸着黑回家,方雾跟杨鹊招唿人先吃饭。 陶青鱼几口喝完米粥后将放了许久的板车又拉出来。 今日要用的东西昨晚就收拾好了,这会儿只需要装上板车。趁着空,陶青鱼又装了二十条小金鱼带上。 板车推出家门口,陶兴旺在前面拉,陶青鱼在后面小心推。 今日过节,县里必定热闹。早早去才能占个好摊位。家里就留下杨鹊跟方雾,看顾着老弱病小。 赶到县里天还没亮。 他们先去花几文钱租了个临时的摊位,然后将带来的东西卸下。 陶青鱼今儿要做的就是摆摊套圈。 外面画一条线,草蜢、绢花、木雕……物件穿插着放。 「鱼哥儿,鱼放竹筒里吗?」陶兴旺问。 「不放竹筒。」 竹筒深,放进去就没有卖点了。 「三叔我拿来的瓷碗呢?」 「瓷碗?」陶兴旺在篓子里找了找,「没瞧见什么瓷碗。怕不是你没放进来。」 家里就那么几个瓷碗,还是陶家当初接亲的时候专门定的碗。平日里大家吃饭都用陶碗,瓷碗一直好好收着的。 陶青鱼面上笑容微落。「难道是我忘了拿进来了?」 明白瓷碗拿来做什么的,陶兴旺道:「我去借一借。你二婶的娘家应该能借到几个。」 陶青鱼:「我去借。您先看着摊子。」 眼看县里要来人了,陶青鱼急急忙忙往进福巷里赶。 方家门口。 陶青鱼刚举起手,还没敲门呢,后头便有人道:「小鱼老闆,是你啊!」 陶青鱼转身。「阿修?」 「对,是叫这个名儿!」阿修看见陶青鱼简直是喜上眉梢,这预示着今日又是一个好日子。 「你找我们家主子呢。」 陶青鱼头微点。 然后他就看见阿修上前也跟着拍门。 陶青鱼诧异。「你不住这儿?」 阿修挠头:「我晚上不住在这儿,住隔壁。主子不习惯屋里有其他人。」 陶青鱼心中瞭然。 果然是他想的那样。 没一会儿,门打开。 阿修从门缝里瞧见方问黎黑脸的下一秒,直接后退一步躲在了陶青鱼身后。 然后他就见识到了他家主子一秒变脸。 「小鱼。」方夫子浅笑。 他云淡风轻地将门打开。风撩动衣摆,难得披散的墨发轻扬而起。端的是一个儒雅温润。 陶青鱼:「方夫子早啊。」 方夫子。 方问黎慢慢绷直了唇角。 他瞥了一眼阿修。 阿修立马往院子里一熘,到了他应该到的厨房。 「请进。」 「不用。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今日我恐怕会有点忙。你什么时候想商量那事儿了直接去枫阳湖那边找我就是。」 第80页 「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一步了啊。」 陶青鱼转身就要跑。 袖子上忽然传来熟悉的拉力。轻轻一点,身体先一步脑子停了下来。 陶青鱼动了动手,慢吞吞问:「现在说吗?」 方问黎松开手,摇头。 「要忙什么?我今日没事,可以帮忙。」 陶青鱼犹豫。 方问黎温声笑:「直说就是。」 陶青鱼踟蹰着开口:「……我想借你家几个白瓷碗,可以吗?」 「好。」方问黎没半点犹豫。 陶青鱼便笑问他:「你都不问问我拿来做什么?」 「想做什么做什么。我带你去挑。」 既然人家都答应了,那边还急着用呢,陶青鱼也不犹豫。 厨房里。 阿修忙起来做饭。 知道陶青鱼要白瓷碗,他直接将柜子打开。「主子的碗都在这儿了,您随便拿。」 陶青鱼正想说随便的,但猝不及防地看到整个柜子里成套的白瓷碗。 一套比一套精美,成色白润,清透近玉了。放外面,怕是好几两银子一套吧。 「这……」陶青鱼一时不敢下手。 方问黎:「看不上?」 陶青鱼干笑:「也不是。太贵重,怕给摔了。」 方问黎点头:「禁摔,我摔过好几次。」 阿修默默学舌。 禁摔。 禁摔才怪!但凡烂了一个口子的,那一套的瓷碗全被主子扔了。 现下又在这儿满口假话。 来都来了…… 可人家这碗跟他说的白瓷碗差好几个等级。 陶青鱼试图挣扎:「我、我是用来装金鱼的。」 方问黎看着哥儿微红的耳垂,眼睫轻颤。「嗯,好看。」 「那……我就拿了?」 「嗯。」 挑了一套正好是莲花的,陶青鱼道了谢就走。他脚步匆匆,方问黎追了几步人就跑没了。 阿修默默看了他一眼。 啧啧啧,瞧瞧这阴沉脸,怨夫样! 「眼睛挖了。」方问黎幽幽道。。 阿修背嵴一寒,立马埋头做事儿。 就知道威胁人,有本事把小鱼老闆现在就娶进家门啊。 嘁! 「我出去看看。」 「主子欸!你还没用朝食!」阿修拿着锅铲追出去,方问黎只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 「行行行,饿出毛病了不关我事儿!」 虽这么念着,阿修还是回去将饭做好。 他一个人在厨房里忙,看那慢慢跳动的火焰,想到了小时候。 他是跟着方问黎从小到大的书童。 不过不是方家人买的,是他家主子从乱葬岗带回来的。 无家可归之前,他就这样正坐在灶前烧着火。 后来一个醉酒汉子回来了。 再然后,酒洒了,油罐子翻了。 那火光沖天…… 再醒来,他浑身疼痛地就躺在了乱葬岗,也再没了家。 承蒙主子不弃,给他送医治伤。如今才像个人样好生活着。 做好方便携带的肉饼,阿修装上锁了门出去。 上元节讲究赏花灯,猜灯谜。 枫阳湖那一片每年这一天都会围满了人。县里会在那边举行仪式,选出最好的花灯。 小食摊贩们也会在这边人多的地方摆摊。 阿修找过去时,他家主子正傻站在水廊上。顺着他目光看去,正好是离水廊不远的小鱼老闆的摊位。 「追都追来了,还不敢去?」 阿修像看不争气的人似的,先把饼子递过去。 方问黎只瞥了一眼,不接。 「行,你不吃,我找小鱼老闆去。」 第33章 方问黎一把拎住他后领。 「给我。」 阿修被勒得吐了吐舌头, 默默举起手。 方问黎松开人,慢条斯理地将油纸包着的肉饼拿过去。 阿修往边上挪了几步,掏出剩下的饼子边啃边观察他主子。 还盯呢。 有本事过去啊, 躲着算什么! 他几下吃完,又回到方问黎身边,往陶青鱼的摊位上张望。 「哟!小鱼老闆的金鱼从哪儿进的货, 色挺好。」说着,他就抛下他家主子往陶青鱼的摊位去。 湖边这会儿来不少人, 但多数是卖花灯的商贩。 陶青鱼那一尾金色小鱼在白瓷碗中似凌空虚游。尾巴轻轻掀动, 如蝶翅翩然灵动。色如琥珀, 瞬间成了摊子上的一抹亮色。 路过的摊贩虽不买,但也都停下来看看,问上几句。 「小鱼老闆,你这鱼儿卖吗?」阿修蹲在了陶青鱼摊位前。 主子院儿里那么空, 正好可以养些小东西热闹热闹。况且还是小鱼老闆家的。他看了欢喜,自己也能少受些冷眼。 陶青鱼小心将白瓷碗放在跟前一个位置。 「不卖,你要的话我送你。」 「那怎么行。」 方问黎走到他后面, 脚下微动。 阿修被巧劲儿沖得一屁股坐地上。 他嘴里骂骂咧咧爬起来。瞄到方问黎浓重深沉的眼, 吓得立马躲到一边。 「不是躲吗!」 「现在又出来做什么?」 闷声碎碎念着, 但阿修嘴角却带了点儿笑意。 第81页 他老实蹲到陶兴旺身边, 问起他这摊子东西如何卖。 「不卖,套圈。」 陶青鱼想着自家三叔话少, 代他答。 结果话少的三叔看到方问黎, 笑呵呵道:「从流啊, 过来坐着吧。」 方问黎颔首:「三叔。」 他绕了大半个摊子, 走到陶青鱼旁边。 陶青鱼只能将凳子拉出来。「坐吧。」 方问黎看着陶青鱼仰着的脸,嘴角轻轻一翘。 手撩起衣摆, 轻稳落座。 旁边木桶中水声响动,一瞧,是十几尾全然不同的金鱼。 虽品相一般,但操作一番也能卖上好价。 哥儿又忙着抓鱼。 双手泡在冷水里,看那干裂红肿的程度就知道前些时候没用他送的药。 他蹙眉,迫着自己盯着那皲裂的手看。 「何为套圈?」 陶青鱼又将一碗鱼儿放在他三叔跟前。他小心护着,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鱼是花了大价钱买的。 东西全摆好,陶青鱼随后拿出一块儿木板子。他手里自制粉笔的落在上面,多了一个白色的点儿。 「套圈就是站在规定的地方扔竹圈儿,两文套一次,套中了哪个哪个就是他的。」 陶青鱼想着自己那一手简体字,圆眼盯上了身边坐着的人。他螃蟹似的,横着挪过去。 「方夫子。」 方问黎避开他眼睛。 触及地上交叠的衣摆,酸涩的心勉强得了安慰。 陶青鱼:「方问黎?」 「嗯。」 这人,叫尊称还不成。 「帮我个忙可以不?」陶青鱼笑得双眼微弯。 方问黎手指擦过袖口。「想让我写?」 「答对了!」 陶青鱼将粉笔给他,自己举着木板。「套圈。两文一次,所有东西套中者得。」 方问黎看了他一眼。 哥儿圆眼清澈透亮,也没了之前的疏离。 方问黎低笑一声。 他颠了颠没见过的白条,照着哥儿说的先写上两个字试试手。 陶青鱼被他笑得脸热。 转而慌神地目光移开方问黎那张脸,去看他写的字。 明明同样的笔,自己写就无功无过,规规矩矩。但方夫子的字却是笔力遒劲,自带锋芒。 木板摆出去,不知道还以为他卖书法的。 「两文?」 「贵吗?」 陶青鱼蹲着的,抬眼看他时眼睛愈发的圆。睫羽长而密,似墨笔描摹。 很乖。 也好看。 方问黎手不自觉微抬。 快落到哥儿面上时,忽然对上哥儿疑惑的眼。他僵了一瞬,又似无意落在板子上。 「低了些。」他声轻,细听微哑,「照着小鱼来定价的好。」 「小金鱼。」他补充。 县里有钱的人不少,尤其是上元节男女结伴而行。若哥儿或者姑娘喜欢,男子势必会捨得那几文银子。 看哥儿准备的东西不多,要是少了,不一定套得回买金鱼本儿。 陶青鱼:「那你觉得多少合适?」 「五文如何?」方夫子狮子大开口。 陶兴旺一听五文顿时迟疑。 五文是不是贵了些,换做他家小孩想…… 好吧,换做以前大哥没受伤的时候,家里纵着孩子多半要答应。 不过最多玩儿一次。 方问黎:「每年上元夜,枫阳湖这一片游街看灯的多半是年轻男女。也大方。」 「可五文是不是有些贵?」 「试试而已。只此你一家,有何不可。」 方夫子虽说试试,但态度可不是一般的笃定。这态度,瞧着不只适合读书,还适合创业。 做奸商的那种。 陶青鱼小老百姓思想,五文换他自己定是捨不得的。 思来想去,方夫子又一直鼓励地看着他。 陶青鱼头脑一热。 顿时拍板子道:「行,试试就试试。」 方问黎扬眉,手起笔落,五文就写了上去。 陶青鱼将木板支好。 现在没多少客人,陶青鱼将没用的白瓷碗放背篓。又拿了个草垫放地上坐下等着客人上门。 旁边方夫子像坐冷板凳似的,一句话也不说。 陶青鱼瞄他一眼。 不是来说事儿了? 这会儿不说,等下就不一定有时间说。 陶青鱼咬了一下唇中软肉,拉着草垫坐到方问黎另一边。 方问黎见状起身。 陶青鱼忽然抓着他衣摆。 「走什么?」 哥儿蹲在身侧仰头,像撒娇。 方问黎温声:「给你坐。」 「我就坐垫子。有事儿说,你别动。」 方问黎眼里笑意微闪。「说什么?」 「你来不是说成亲的事儿的?」陶青鱼隔着他一双长腿,瞄了一眼对面跟阿修说着话的陶三叔,声音压得很低。 方问黎:「……嗯。」 陶青鱼松手。 「你还记得那天晚上我说的那些吗?」 方问黎手指轻蜷。「不记得。」 他目光掠过哥儿的手背。 再醉一次就好了。 陶青鱼看他面上不似作假,他低声问:「那你先说说你有什么要求?」 方问黎似听不清楚,身子微微往陶青鱼这边偏。 第82页 外人看着就是小两口说着什么悄悄话,你侬我侬的,感情甚笃。 陶兴旺只瞧了一眼立马转过头,继续跟阿修说方问黎的事儿。 方问黎注视着陶青鱼。 「我说过,都依你。」 「何时都可以。」 陶青鱼抱膝坐正,鼓了鼓腮帮子。 「总不能一直这样,我都花了你的银子了。」 「应该的。」方问黎温声。 「那照我之前说的,你看五六月的时候可行?」陶青鱼拧着眉头道,「若早了,家里还没安排好。」 晚了好像又对不起人家。 方问黎:「好。」 陶青鱼仰头:「我……我觉得还是不要大办,行吗?」 方问黎敛下眼底的遗憾,只道:「该走的礼还是要走的。」 这个陶青鱼没异议。 「你安排就好。」 在大离朝,成亲意味着跟一个人绑定一辈子。和离的不是没有,但极难,也是少数情况。 且若娘家不是什么富贵权势的人家,一般的哥儿、姑娘和离后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时代如此。 陶青鱼对婚姻没有期盼。 同意跟方问黎成亲,某种程度上也和他心意。这样单纯的搭伙过日子比真成亲后扯那些鸡毛蒜皮的快活多了。 「还有其他的吗?」方问黎反过来问陶青鱼的要求。 「我没了。」 方问黎点头:「那若五六月成亲,现在就差不多该提亲了。」 陶青鱼一怔。 他无意识抠着裤缝,慢慢道:「好。」 方问黎:「我会筹办,你家里那边不用跟着操心。」 「谢谢。」 方问黎看哥儿乖巧挨着他坐着,轻声道:「该是我……」 「老闆!来两个圈儿!」 一听有生意,陶青鱼抱歉地冲着方问黎笑笑。随后抛下人就过去招唿客人。 方问黎盯着这摊子东西,忍住一把包圆的手。 那摊位边的一对男女对着摊位说着话。 方问黎看哥儿对他们笑…… 他眼神粘稠幽暗,活像等下就要上去将人扒皮抽筋。 阿修默默往陶兴旺身边挪了挪。 得,又疯了。 开了张,人流也陆续涌了过来。 陶青鱼听着钱袋子里铜板的清脆响声,愈发积极地招唿客人。 等他忙完这一阵,转头就不见了方问黎的身影。 阿修在这儿帮忙,见状道:「主子回家了。」 陶青鱼抱紧了钱袋子,笑眯眯地点头。 阿修:要换主子看了,照他那脾气多半气得一晚上睡不着。 * 白日客人不算多,到晚上才是人流巅峰。陶青鱼养精蓄锐,中午这顿也打算将带来的干饼子吃了。 摊位前飘来各种小食味,陶青鱼默默咽了咽口水。眼神避开路过摊位前外送的汤面饭菜。 正囫囵啃着饼子,轻响一声,一个食盒放在跟前。 他鼓着腮帮子抬头,像屯粮的仓鼠。 方问黎敛眸:「吃点热的。」 「不……」 「我做的。」 陶青鱼几乎瞬间想到了之前路过进福巷的时候闻到的那股香味儿。唾液分泌,他咽了咽口水。 「一路拎过来的。」 陶青鱼艰难点头。「好。」 方问黎这才笑了。 他拎着衣摆在草垫上坐下,揭开食盒盖子。 阿修立马拿了一旁立着的板子翻面放在背篓上。 方夫子做的是三菜一汤,配着白米饭。食盒打开,那味道瞬间盖过摊位前其他食物的味道。 好香好香! 陶青鱼狠狠咽了一口干饼子,再没了任何犹豫。 「三叔也过来吃。」方问黎招唿人。 陶兴隆笑着,很是自如:「麻烦从流了。」 「不麻烦。」方问黎将筷子递给他,再给陶青鱼。 陶青鱼问:「你不吃?」 方问黎:「吃过来的。」 阿修挤过去。 打开食盒底层一看。嘿嘿!还是有他的饭的。 难得难得,他也跟着享福一次。 「吃吧,快凉了。」 陶青鱼顿时刨了一大口的米饭,纯纯的白米饭,甜丝丝儿的。 再夹一点菜,鲜香麻辣,清油将米饭浸得晶莹剔透。 米饭下菜,味蕾大开。 陶青鱼直接给方问黎竖了个大拇指。 太绝了! 方问黎无奈:「慢些。」 「嗯嗯。」 一点都慢不下来。 陶青鱼圆眼微眯,像猫儿舒服打盹。 方问黎看着,又克制别开眼。 「方夫子这厨艺太好了。」 就之前在酒楼吃的那一次大餐和周家的席面,比较起来,方问黎的手艺完胜。 方问黎眼神清润:「那我以后常做。」 「好呀!」陶青鱼跟阿修异口同声。 方问黎偏头,短促笑了声。 陶青鱼微赧,慢慢红了耳朵。 都怪这饭菜太好吃! 他不再说话,继续闷头吃。 经此一顿饭,几人当中唯一的长辈陶兴旺对方问黎的态度那是越拔越高。 在他心中,放眼整个鸣水县,现在最适合当儿婿的非方问黎无疑。 第83页 下午,阿修回去放食盒。 陶兴旺从流从流地叫着方夫子,那是比亲儿子都亲热。好在人家下午有事,不然他没什么,陶青鱼倒先不自在了。 午间过后,人明显多了。 还没到晚上,湖上架起了上百尺的花灯。上有花灯万盏,以丝缎为饰,精美绝伦。 水廊上各色花灯高挂,栩栩如生,就等着晚上亮灯。 午饭后,陶青鱼靠着自家的板车后头打盹。 过不久在人群吵嚷中醒来,看自家摊子面前已经被人包围,陶青鱼立马拍了拍脸坐起。 阿修跟着陶兴旺一起招唿客人。 陶青鱼看了一眼摊位上的东西。鱼儿还在,但面上的木偶绢花已经换了大半。 翻了翻背篓,带来的东西还剩下一半。也不知道这摊子能不能摆到晚上去。 渐渐的,金乌西坠,夜幕笼罩。 枫阳湖畔,数百盏花灯相继亮起。各色灯笼高挂于树,上千种花灯姿态各异,连接整一片的枫阳湖两岸。 湖心硕大的花灯如树,璀璨明亮,映照着整个湖面。整片枫阳湖亮如白昼。 湖心亭有丝竹奏乐。 街前耍猴儿的、喷火的,乃至还有打铁花,放焰火的,数不胜数。 前往水廊的路两旁,摊贩相互挤着。 人群在眼前如洪水般流动,尽数盯着水廊去。 人挤人,尽是欢声笑语。陶青鱼守着自家摊位,甚至看到许多被直接凌空带着往前挤的。 他跟着笑起来,吆喝道:「瞧一瞧,看一看。五文一次,套中者得绢花、木偶、小金鱼。」 哥儿清亮的声音穿得远,闻声看来的客人起了兴趣,硬是从人中挤出来。 陶青鱼这摊位前人本来就不少,吆喝完了,立马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阿修很好地融入陶家叔侄俩,招唿客人比谁都积极。 「老闆,那鱼可卖?」有客人指着金鱼问。 陶青鱼笑道:「鱼不卖,不过五文一次,若郎君有本事用竹圈儿套中了那鱼儿,鱼儿自然归您。」 来人是个穿着绸缎的富家子弟。 身边也没什么佳人相伴,只有一个面嫩的小厮。 阿修瞧了人,笑着比陶青鱼先一步将竹圈儿递过去。 「谨少爷好啊。」他低声道。 白谨扬眉,手轻轻一抛。 众人顿时拍手庆贺。 「中了,中了!」 「老闆,可给?」 陶青鱼用长竹钩子将那圈儿勾出来,笑道:「自然该给。」 他当即将鱼儿装入了竹筒,递上去。 白谨身后的小厮过来拿上,欢喜地逗了逗小鱼。 众人都围过来看那小金鱼。 这东西几乎在县里街市上没出现过,寻常人见了都新奇得不行。要不是人小厮护得紧,甚至有人想伸手上去摸一摸。 「客官可还玩儿?」 阿修背对着陶家叔侄俩,想使眼色,但无奈外面这么多客人看着。 白谨看见阿修在,还以为又是方问黎想出来的赚钱法子。他起了兴趣,手一挥就是十个圈儿。 陶青鱼将新的金鱼拿出来。 心里估摸着今儿是要早点收摊了。 果然,嗖嗖几下。投壶玩儿惯了的富家少爷轻易就套走了他十条小金鱼。 外面围着的客人愈发高兴,吆喝声一声比一声高,好像是自己套中了的。 陶青鱼估摸了下今日挣到的银子,瞥见自家眉头紧皱的三叔,也摆出一副苦哈哈的样子。 其他人眼瞧着剩下的鱼儿不多,立马扔下铜板。 「老闆,给我五个圈儿。」 「我也五个。」 「十个,快些。鱼儿没了。」 陶青鱼飞速收了铜板藏好,又勾了竹圈儿送过去。 白谨拉着自个儿白白净净的小厮走到他摊位的里面。十个竹筒整齐放着,全是他刚刚套中的鱼儿。 「可喜欢?」 小厮腼腆一笑。 阿修蹑手蹑脚地走过来。「我说谨少爷,来了怎么不跟主子说一声。」 「瞧着枫阳湖热闹,先来瞧瞧。」 「这些鱼儿……放夫子那儿可好?」 阿修不敢替方问黎答应,只道:「您得自己去问。」 路上热热闹闹,套圈的人愈发多。陶青鱼这金鱼没坚持多久便不剩了。 大家齐齐一嘆,随后客人以肉眼可见少了大半。 陶青鱼累得捶腰,挪到凳子上坐下。听边上阿修还跟那人嘀嘀咕咕,一看就是认识的。 他手撑着脸,阖眼歇气儿。 差不多了,今日赚够了。 忽然眼前金光闪烁,陶青鱼睁眼。 竟是一盏鲤鱼灯。 鱼儿尾巴摆动,色泽红润,内里透出朦胧的光。似活的一般。 「鲤鱼?」陶青鱼迟了半拍,仰头看着举着鱼灯的人。 方问黎目光清润:「送你。」 陶青鱼圆眼微睁,呆了。 方问黎弯腰,隔着衣服拉起哥儿的手腕,轻轻将灯塞在他手心。 「捏住。」 陶青鱼下意识听话。 方问黎浅笑着松手。鱼儿轻晃,映亮了哥儿疲惫又明亮的眼。 「可好看?」 陶青鱼缓缓低头,动了动手,鱼儿摇头摆尾。 他喃喃:「好看。」 第84页 「你买的吗?」 方问黎:「猜灯谜赢的。」 是诸多鱼儿当中最好看的一只。 两人旁若无人说着话,白谨看着这么温和的方问黎惊结巴。 「这这这、这是……夫子?」 阿修看得嘿嘿傻笑。 「要不你自个儿问问去?」 「谨少爷我帮忙去了,您先歇着。」 阿修帮着陶兴旺重新将摊位前的东西摆好,但没了金鱼,似乎少了吸引力。 阿修眼珠子一转。 「主子,这花灯是……」 「嗯。」 「哪里来的花灯?」陶青鱼问。 方问黎侧身让开,身后摆着十几盏他刚刚猜灯谜赢的花灯。有动物的、植物的,皆是精品。 陶青鱼被那暖黄的光晕映得心中亮堂,他仰头看着男人侧脸。 不知怎么,扬起明亮的笑。 「你怕不是专门为我这摊子费心猜灯谜带回来的吧?」 方问黎:「不是。」 陶青鱼弯眼。 「是为小鱼。」 「若不守着摊子,我就带你去了。」 灯光晃眼,灯下的方夫子更是美若谪仙。陶青鱼看他清冽的眼神中温着的笑意,脸一热,匆匆别开眼。 「我、我去忙,谢谢。」 「应该的。」 又是应该的。 这是方问黎的口头禅? 「夫子。」白谨温润笑着,冲着方问黎拱手。 「坐。」 坐? 白谨看着那小马扎。 自家夫子倒是坐得稳稳噹噹。 那边,陶兴旺看刚刚赢了不少鱼儿的小郎君认识方问黎,笑呵呵地端了自己的凳子过去。 「小郎君坐。」 「欸!谢谢叔。」 「你该叫爷。」 白谨不解:「夫子你认亲了?那刚刚那位……」 「未过门的夫郎。」 「那不就是师爹。」白谨诧异。他还以为他夫子这辈子都要孤独终老呢。 方问黎虽然坐着小马扎,但姿态端正。配着他那一张好脸,直接为摊子吸引了人气。 「好好的江阳府你不待,来鸣水县做什么?」 「有事儿。」 他不说,方问黎也不多问。「可有落脚处?」 「没有。」白谨笑着,对方问黎透着一股亲近。「那不是打算玩儿够了去找夫子吗?」 方问黎看他一眼。 白谨立马端正态度,严肃道:「我立马走,自己知道回去的路。」 方问黎这才点头,收回视线。 白谨走了不忘拎走竹筒。 十多个竹筒都灌了水,装了鱼,走起来得小心翼翼。 陶青鱼忙完一阵,问:「刚刚是你学生?」 方问黎看着哥儿好奇的圆眼,唇角微弯。「嗯。」 「你们看着年岁相差不大啊。」 方问黎点头:「他是我进玄同书院头一年教的学生。」 「那会儿你多少岁?」 「二十。」 「才两年。」 「两年如何?」 陶青鱼笑着摇头:「只是看方夫子不像新人。沉着稳重,颇有资深夫子的风范。」 方问黎道:「小鱼说我显老?」 陶青鱼一笑。 果然,谁都不能说年纪。 他举起四根儿手指晃了晃:「比我大四岁呢。」 方问黎唇角绷直。 看着哥儿溢满笑意的眼睛,忽然道:「大点儿……会疼人。」 陶青鱼一僵。 仰头便撞入方夫子深不可测的眼中,他心神一晃。 「我、我去帮忙。」 他匆忙避开方问黎的目光,几乎是慌乱地跑开。 第34章 后半程, 方夫子一直坐在摊位里面。 他目光追着陶青鱼,看哥儿熟练自如地招唿客人。看他对人笑,看他数不清多少次躬身弯腰捡拾起竹圈…… 方问黎眸光黑沉沉的, 没人敢招惹他。 陶青鱼不是感觉不到身后的目光。 明明之前还好好的,但现在方问黎坐在那里,即使在他视线以外他都有些不自在。 他刚刚为什么要躲呢? 「老闆, 给我家孩子来一个圈儿。」 「欸,好!」 心绪被一冲而散, 陶青鱼又在人群中周旋。 渐渐的, 湖边燃起了焰火。预示着今晚也快结束了。 陶青鱼撑着后腰看着, 陶兴旺过来将他手中的竹钩子拿走。 「三叔?」陶青鱼不解。 陶兴旺推了推他,看一眼方问黎。「去玩玩儿,人家都等了你这么久了。」 「他哪有等我……」陶青鱼声音小了下去。 焰火沖天,天光明亮。 方问黎坐在摊位一角, 注视着他。陶青鱼刚与他对上视线,方夫子就缓缓翘起唇角。 说不是等他的吧,好像又说不过去。 陶青鱼咽了咽干涩的喉咙, 在陶三叔的催促下走到方问黎跟前。 他踟蹰着问:「你不去逛逛?」 「看过了。」 「那还不回家?」 「嗯。」 说了嗯, 可人不动, 像树桩子一样坐在原地就盯着他看。 陶青鱼认输, 轻嘆一声:「走吧。」 他率先挪步。 方问黎立即起身跟了上去。 第85页 「慢慢玩儿啊,不着急。」陶兴永在后面笑着道。 陶青鱼被他叔喊得脸一热, 默默又加快了步子。 方问黎不紧不慢跟在哥儿后头, 始终跟他保持这一步的距离。 时辰不早了, 路上的行人看完了焰火都在往回走。 陶青鱼顺着人流, 一时纠结。 上元节也是未婚男女定情的日子,他跟方问黎又没那个意思, 出来只剩下尴尬。 他想着干脆将人送回进福巷再回来就是了。 没走几步,袖子上传来熟悉的力道。 陶青鱼一滞。 他转身:「你有什么想看的吗?」 方问黎与他几乎同时道:「去水廊转转可好?」 陶青鱼笑了声:「走吧。」 方问黎眉眼舒展,等哥儿走了一步才与他并行。「今日生意挺好,这法子不错。」 说起生意,陶青鱼微微绷紧的肩背松懈下来。 「但做不了多久,明日多半就有相同的了。」 「也是。」 「那明日还来吗?」 陶青鱼点头:「趁着还有得做,能赚一点是一点。」 方问黎看着哥儿略微凌乱的头顶,毛绒绒的。 他蜷了蜷手指,心念一动。 「现在天色晚了,明日还摆摊那有些也不必拿回去。不若放我那里?」 「剩的不多。」 「你们累了一天,回去还走那么久。」 「怎好麻烦你。」 「放东西而已。」 走到水廊上了,陶青鱼瞧着飘荡着水灯的湖面,脚步停下。 身旁的灯笼灭了,光暗淡得只看得见人的轮廓。他似玩笑道:「你就这么想让我放东西过去?」 方问黎身形隐在黑暗,慢声道:「怕你累。」 陶青鱼眼皮一跳。 「那、那我待会儿问问三叔。」他匆匆转身。 方问黎展颜:「好。」 花灯做得精美,不过陶青鱼这会儿来已经在收场了。湖心亭的丝竹声没了,跳舞的也撤了。 水廊安静,只有湖面映照着花灯,粼粼波光,星星点点。 一时无言,气氛也安谧。 陶青鱼浑身松畅下来,随意找个地方坐下没骨头似地靠着。 方问黎撩起衣摆,坐他身侧。两人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小鱼。」 「嗯?」 周遭昏暗,方问黎藏起端正自持的假面,近乎贪婪地将视线落在哥儿身上。 陶青鱼只觉这方长椅莫名逼仄,悄摸往边上挪。 方问黎适时出声:「银子,可够用?」 陶青鱼一惊,吓得立马停下。 他轻轻挠着自己泛着痒意的手指,悄悄瞄一眼旁边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心虚。 他干笑了一声道:「够的。再说我现在不是在想法子挣嘛。」 方问黎看着哥儿的手眸色深浓。「够就好。若需要帮忙。」 「不用不用。」陶青鱼飞速摇头。 「嗯。」 方问黎看哥儿不再挪走,才掏了掏袖袋,拿出个东西递过去。 「什么?」陶青鱼说着接过来。 「冻伤膏。」 「我那里还有……」 方问黎温声道:「看小鱼的手还没好,或许那个药效不行,所以买了新的。」 一句话堵得陶青鱼哑口无言。 他要怎么说? 忘了用还是不知道被自己放哪儿了? 陶青鱼搓了搓刺挠的肿成胡萝蔔的手指。「我、我会记得用的。」 方问黎嘆了声:「希望这次的有效吧。」 「肯、肯定有效的!」 他回去就用! 绝对不会再让方夫子再破费! 一时无话,陶青鱼默默藏起自己肿胀得不能看的手。心虚完全写在脸上。 方问黎安静描摹着哥儿苦哈哈的神情,唇角微微翘了翘。 可爱。 「方哥哥!我找了你好久!」 的气氛骤然被打破,陶青鱼只看见一个粉色的影子扑过来。 下一刻,他就被一个有力的手掌拉起。再晃神就已经站在了方问黎的身后。 方问黎背对着他。 衣摆慢慢垂落,划过他腿边,微痒。 就着一点微光,陶青鱼看下去才发现方夫子今儿穿的一身红黑相间的衣裳。 还挺好看。 「方哥哥!他是谁?」赵绮怒气沖沖地指着方问黎身后的人。 声音尖锐,活像抓姦。 「与你何干?」方问黎负在身后的手抓着哥儿手腕,力道很轻,陶青鱼只要一扯就能掉。 赵绮哪能想到自己看上的人被一个哥儿截胡了! 她气得哆嗦,满头珠翠丁零噹啷作响。 可更让她伤心的是方问黎疏离的目光。她红着眼睛道:「方哥哥!我找了你那么久!」 「我去了你家问,可你不在。我从东城找到西城,找了好久好久才找到你……」 陶青鱼听着这小姑娘跟方夫子诉衷情,心想:还挺痴的人。 可转念一想。 不对啊!方夫子不是要找个人成亲吗?这不有个现成的喜欢他的? 想着想着,陶青鱼又摇头。 也不对,要是他不喜欢人家,也不厚道。 「小姐,咱回去吧。再不走老爷就要出来找人了。」 第86页 「滚!」赵绮一把推开丫鬟,半点不顾人摔在地上疼得直叫。 她往方问黎走来,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方哥哥……」 凄悽惨惨,好不可怜。换做其他男子早生出怜爱。 陶青鱼试图站出来。 但方问黎握着他的手骤然收紧。并后退一步,更是将他全身遮得严严实实。 「别动。」 方问黎声沉,透着浸入骨髓的冷意。 陶青鱼心里一惊。 赵绮直面他眼中的阴狠,只觉骇人,吓得一抖。 这、这不是他认识的方哥哥! 陶青鱼虽知道方问黎生性冷,但这是第一次直面这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明知不是对他的,但还是乖乖站着不动。 他垂下眼看着被紧握的手腕。 后头小腿已经抵着椅子了,退无可退。 方寸间,陶青鱼额头只能虚虚挨着方问黎肩膀,淡淡的木香清晰可闻。 「方哥哥……」赵绮眼中怨恨,但又惧怕一身的冷意的方问黎。 她柔弱的一面骤然一收,高高在上道:「方哥哥,我爹爹给的条件不好吗?玄同书院的山长,只要你愿意……」 方问黎目光黑沉:「赵小姐,请自重。」 陶青鱼听他俩纠缠,仰得脖子累了。干脆松了劲儿,额头抵着男人肩膀。 方问黎面上的顷刻冷意一散。 「困了?」 「唔。」陶青鱼闭上眼睛,囫囵应道。 别说,靠着挺舒服。 赵绮看着他面上的变化,酸涩得不行。她赵绮要什么从来都能得到,如今却被人抢了先。 嫉恨混杂,她忽然扑上去:「你藏着的是贱人谁,给我出来!」 方问黎拉着哥儿侧身一避,压着眉:「别逼我动手。」 「方哥哥……是她勾引了你对不对!肯定是这个贱人的错!」赵绮脸上妆容揉在一起,昏暗的里面如恶鬼。 方问黎拉着哥儿后退,趁着那丫鬟起来拉住了赵绮,立马将哥儿横抱着大步离去。 「欸!」陶青鱼一惊,勾住他脖子。 方问黎绷着下颚,压住他要直起来的脑袋。确保将他整个身形挡得严严实实,飞快离开这个地方。 「方问黎!你给我站住!」 「你敢不听话!我让你做不成玄同书院的……」 陶青鱼仰头看着下颚,心如擂鼓。这是什么烂桃花啊。 「哟!这不是赵县令家的……」 「哈哈哈哈,现在怎么又出门了?你闻到臭味儿了吗?」 「有臭鸡蛋吗?再瞧瞧砸几个。」 「给我闭嘴!」赵绮红着眼睛道。 「小姐……」 「滚!都给我滚!」赵绮癫狂,头髮散乱,珠翠落地。一身刁蛮展现得淋漓尽致。 陶青鱼窝在方问黎身上。 他动了动,方夫子却将手臂收得更紧。 行,不动就不动吧。 「那是县令家的闺女吧?」 「不认识。」 听他声音硬邦邦的,陶青鱼也不再问。 那么个不讲道理的主,谁沾上谁倒霉。 方问黎稳步走着,身上味道又是陶青鱼喜欢的。本来就累了一天,摇着摇着,陶青鱼昏昏欲睡。 也不知道多久后,陶青鱼骤然惊醒。 他恍惚问:「可以了吗?」 方问黎缓下步子。 他一直看着哥儿。这会儿抬头才发觉已经到了进福巷。 晚一点醒就好了,他想。 方问黎试图将他抱进家门。 哥儿很轻,看着手长腿长的但抱起来也小小一圈。拥着他,方问黎才知道什么是安心。 不想放他下来。 「到进福巷了。」 「嗯?该回了。」陶青鱼迷迷煳煳拍拍他肩膀。 方问黎只能松手。 陶青鱼站稳,缓缓伸了个懒腰。不得不说,方夫子怀里是真的好睡觉。 他刻意忽略刚刚那个不那么合适的举动,道:「你也到家了,我就先走了。」 「走哪儿?」陶三叔笑呵呵从门里出来。 陶青鱼:「三叔,你怎么在这儿?」 「阿修叫我来的。」陶兴旺气色红润,看着休息了一阵了。 陶青鱼看该放的东西都放方问黎的屋里了,便道:「时候不早了,咱回家吧。」 陶兴旺点头,拍了拍方问黎的肩膀道:「那我们就先走了啊。」 方问黎:「下次有空,三叔来家里坐坐。」 「一定一定。」 方问黎站在门口,目送叔侄俩消失在夜色中。 阿修:「主子,别看了。」 「就是,夫子别看了,师爹都走了。」白谨靠在门上打了个呵欠道。 见方问黎进屋,他扇子一展,紧跟他身后。「夫子,我睡哪儿啊?」 「阿修!带他去隔壁。」 「走走走,谨少爷往这边。」 门关上,院里的人走得一干二净。 方问黎看着大开的卧房门,笔直地站在门前。 天上月不圆,月下人不全。 五月…… 还有四个月。 * 晚上路难走,陶青鱼将阿修给的灯笼挂在车上,还有方问黎给的鱼灯。两人紧赶慢赶,回到家已经累得说不出话。 第87页 「鱼哥儿。」 刚到院门口,方雾跟杨鹊举着灯出来。 陶青鱼将木板车一扔,张开双臂直接挂在他小爹爹肩膀。「小爹爹,好累……」 方雾长着手举着油灯,另一只手护着自己哥儿。 「辛苦哥儿。」 杨鹊扶着自己男人:「今日可好?」 「好。」陶兴旺手背挨了一下自己夫郎的娃娃脸。「进屋去,外面凉。」 杨鹊拉着他去灶屋。 「我热热饭菜,你先歇会儿。」 方雾将哥儿扶进屋里,油灯留下也去帮忙。 陶青鱼往凳子上吧唧一坐,趴在桌上眼一闭,直接睡了过去。 「这可怎么睡得!」 方雾端了饭菜进来,看到的就是哥儿就这么摊在桌上。 他将人叫醒:「先吃饭,吃完再睡。」 陶青鱼闭着眼睛,听他小爹爹的唠叨声呵呵傻笑。 「吃饭。」 「知道了……」 他慢吞吞撑着坐直,抱着碗吸熘几下,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晚上在县里吃了的,不过这会儿又过了那么久,还是有些饿。吃完饭,陶青鱼想收拾碗筷被他小爹爹抢了。 方雾:「去收拾收拾,进被窝。」 陶青鱼耷拉脑袋:「好。」 * 灶屋烧了热水,他洗了脸后人却精神了。 陶青鱼猴急地跑回屋里,将所有铜板倒在桌上。哗啦几声响,方雾、杨鹊听声儿全部凑了进来。 铜板堆成了小山。 方雾跟杨鹊直接看傻了去。 「这、这么多……」 陶青鱼下巴一抬,笑着道:「数数。」 「我去拿麻线。」方雾着急出去。 杨鹊将桌子底下的其他凳子拉出来,往上面一坐,立刻刨了一堆铜板在身前。 铜板小山里滚出银粒子,他眼睛一亮。 「还有这!」 方雾进来,一人给了一团麻线。剪子放桌上,擦了擦手笑道:「数吧。」 陶青鱼看得温柔了眉眼。 小爹爹跟小三叔脸上的笑,单单是看一眼,他忽然就觉得没那么累了。 陶青鱼打了个呵欠。 「你去睡。」方雾催促。 陶青鱼坐下道:「我还不知道数呢。」 叮叮咚咚,小小的铜板碰撞声清悦。油灯微晃,映着人面上的笑。 几人默数着,成串的铜板被放入盒子。 方雾问:「你那多少?」 「六钱余三十个。」杨鹊道。 「我这儿又一贯余二十文。」 「加上这些碎银子,那一共就正正好是五两余五十文!!!!!」 「嘘——」方雾忙压了压杨鹊肩膀。 陶青鱼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小哥儿脸压在胳膊上,难得还能挤出一点肉。 看他眼下青黑,唿吸微重。 刚刚那么大声都没将人叫醒,两人心里顿时不是滋味。 「也就我家是让一个小哥儿撑着家。」杨鹊不忍道。 方雾瞪他一眼:「可别这样说。鱼哥儿听到准要回你。」 杨鹊顺了顺哥儿的头髮,温柔看他。「我这不是心疼嘛。早出晚归的,累得人都瘦了。」 方雾:「收拾收拾,让他好好睡吧。」 「好。」 装了铜板的盒子帮哥儿收回原位,两人轻手轻脚将陶青鱼放床上。方雾给他掖好被子,拿着灯出去。 陶青鱼蹭了蹭枕头,梦中轻轻扬起嘴角。 叮叮咚咚,好多银子…… * 次日。 陶青鱼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他抱着被子坐起来,目光发直。 常年做着活儿,除了身上酸点倒没什么不舒服。 他动了动,转头。 青芽眨巴眼,咧嘴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 「大哥哥~」 「小朋友,你知道这样笑是会被大人吃掉的吗?」陶青鱼抄起小孩,立马在他身上拱了拱。 青芽嘿嘿笑着躲,痒痒得小手去推陶青鱼的脸。 「痒痒……大哥哥痒痒……」 陶青鱼抬头,将小孩放下床。「来多久了?」 「一会会儿。」小娃娃大拇指掐了掐食指头给他看。 陶青鱼失笑,揉了揉他脑袋爬起来穿衣服。 牵着小娃娃出去,家里人见了都道一声:「起来了。」 陶青鱼点头。 「快来吃饭,就你没吃了。」 「马上。」匆匆洗脸漱口,陶青鱼坐在了桌前。堂屋里,大伙儿都在。 院里放着不知什么时候砍回来的新鲜竹子,爷奶在做竹筒。二叔打着个石膏,手上锉刀几乎要磨出火花,用得噌噌作响。 青嘉编蚂蚱,青苗递草。他小爹爹招唿了他吃饭就立马跟小三叔坐一块儿弄头绳绢花。 「这么忙呢?」陶青鱼笑侃。 一大家子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他爷清了清嗓子道:「笑什么,吃完来帮忙。」 哟!大家长发话了。 「好,我快些。」 「快什么快,慢慢吃。」奶奶邹氏瞪了他爷一眼,对陶青鱼慈爱笑道。 陶青鱼几下喝完稀粥,吃掉最后一根儿咸菜。收拾了桌子洗碗。 身后始终跟着青芽这个小尾巴。 怪说早上要趴在自己床边呢,原来是家里的人都在忙,没人陪他玩儿。 第88页 「青芽,去把大哥哥床里边的盒子抱出来。」 「放堂屋桌上。」 「好哦!」小孩一熘烟跑了。 陶青鱼收拾完灶台,擦干手到堂屋。正好听他小三叔虽小孩道:「抱你大哥哥盒子做什么,还不快放回去。小心他打你屁股。」 「我什么时候打过我们青芽?」 陶青鱼接了盒子摸摸小孩脑袋:「青芽说是不是?」 「是!大哥哥最好,买糖葫芦!」 一屋的大人听了都笑。 「这话怕不是落在最后那几个字。」 陶青鱼也笑。「大哥哥下次记得给青芽带,青苗,青嘉都有。」 「少纵着他们。」 陶青鱼:「我不也是你们纵着长大的。」 「那哪能一样?」 「就一样。」 陶青鱼将盒子放桌上:「青嘉,帮我看看隔壁有没有人?院子门关紧。」 「诶!」 「要做什么?」一家子人停下手中动作。 陶青鱼等青嘉回来沖他点头,他才道:「这生意做不长久,只能挣快钱。」 「前些阵子忙活,就得了这么些。」 「家里为着我爹的事儿都掏了家底儿,要用银也没地方白捡去。如今这些虽不多,但还是要分一分。」 不等大家反驳,陶青鱼直接五两银子分成三分。 「家里要吃饭,大头放奶那儿。余下一家一两,不多,但能应应急。」 陶青鱼说完看向自家爷爷。 老爷子略一思忖,先一步点头。 「拿着吧。」 虽然是一家子,也没分家。但陶兴永受伤,陶兴隆又摔断了脚。家中各家私房钱都拿出来完了。放其他人家,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陶家人和睦,不藏私。 同甘共苦大半辈子。这会儿苦还没过了,但有点甜也自然得沾沾嘴。 老爷子点了头,所以大家也没推脱。 如此,收好了银子,大家愈发干劲儿十足。 陶青鱼单独招唿几个小的过来,剩下五十文铜板也没自个儿装着。 青嘉三十文,两个小的一人十文。 「你们的私房钱,放好。」 「谢谢大哥哥!」几个娃仰头乖乖笑。 陶青鱼道:「你们应得的。」 「不过我再强调一遍,家里的这些事儿绝对绝对不能跟外人说。说了咱们家就挣不到银钱,只能天天啃红薯了。」 几个娃娃抿紧小嘴,小包子脸严肃着齐齐点头。 大人看着陶青鱼教小孩,面上也笑着。 家里和睦,大的能树立榜样还能帮着教导小孩,比起其他家已经是好太多了。 而且小娃娃从小跟着他们大哥哥长了几岁,有天真也知事儿。说实话,要比村里某些老人都知道轻重。 银子分完,陶青鱼将自家的这一份儿给了方雾。 盒子空了,他就放了回去。 先前方问黎给的一百两,家里都觉得是用来治病的,所以即使陶青鱼拿出来爷奶也不接。 现在都是挣来的,便也拿得。 放完东西,陶青鱼出来。 陶有粮问:「鱼哥儿,今天什么时候去县里?」 「下午吧。」 「去看看情况。要是县里也像咱们一样摆摊的人多,那我们就攒一攒,以后大集的时候再出去。」 「嗯,这样也好。」 知道生意不长久,为了抢占先机,陶家人丝毫不敢松懈。 吃完午饭,陶青鱼又跟陶兴旺一起上县里。 今日县里的人较昨天少了不止一半。 好在陶青鱼看了一圈儿,只见到两家跟他一样摆摊套圈儿的。 已经是下午,他们也在收拾东西准备走了。 他跟着三叔找好摊位,然后才去进福巷拿放在方家的东西。 刚敲门,大门就被打开了。 「来了。」方夫子立在门后,像刚走来的。 陶青鱼笑道:「嗯,我来拿东西。」 方问黎点头侧身,那边阿修已经背好了背篓出来。 「小鱼老闆,今日是在哪个地儿?」 「我来背吧。」 「不用。」 陶青鱼看他几下跑出了门,只得道:「正街。」 「诶!那我就先过去找三叔了。」 都跑远了,他还喊:「主子等你许久,像有事儿!」 方问黎脸一黑。 陶青鱼转头,疑惑道:「什么事儿?」 方夫子顷刻变脸,脑中飞快转动。道:「之前……做了喜服。」 他看着哥儿,心安稳落定。「要一起去取吗?」 陶青鱼被他一句话弄得乱了心跳。 喜服?什么时候做的? 「可我那摊子。」 「那等你忙完?」 陶青鱼讷讷:「好、好吧。那我就先忙去啊……」 「嗯。」 「回见!」陶青鱼立马熘走。 方问黎看着哥儿略显慌张的步子,唇微翘起。 看来不是对他没反应。 第35章 天光暗淡, 乌云罩顶。寒风萧萧,吹得河边的柳枝打颤。 已经是下午,县里人不算多。 好在陶青鱼将自己的小金鱼一拿出来, 立马就有客人被吸引过来。 「可等着老闆您。」 第89页 陶青鱼一眼认出是熟客,连忙起身热情招唿道:「昨日回去太晚,今日没起得来。」 老客大手笔买了十个圈儿玩儿着, 道:「小鱼老闆的这些小鱼儿乖得紧。」 陶青鱼笑道:「是,我也稀罕。要不是为了生计, 如何捨得拿出来。」 昨儿晚上陶青鱼就发现了, 县里的人对金鱼这小东西喜欢得紧。套圈儿的时候就无论大人小孩就盯着鱼儿套。 老客道:「我家孩子也喜欢, 昨儿没套到,还是流着眼泪给拉回去的。」 他一连扔了五个,准头看着不错,但一个不中。 扔到手里还剩最后一个, 他嘆道:「罢了罢了,要不小鱼老闆告诉我,这小鱼儿可直接卖?」 陶青鱼苦笑摇头:「我也就这么多, 卖完生意就做不成了。」 那老客人笑眯眯地走到陶青鱼面前道:「那小鱼老闆可告知我在哪儿进的, 我自个儿花银子买就是。」 陶兴旺立在哥儿身边, 先前正好心觉着该送一条, 毕竟都是老顾客。但听到这儿,他默默双手揣进袖子, 坐小马扎上等哥儿说话。 「您真要?」陶青鱼似惊讶道。 「自然是真的。」 「那要多少?」 老客虚声笑道:「能要多少, 家里孩子要, 三五条就够了。」 陶青鱼爽快点头:「成。这鱼啊, 是我舅父女婿亲弟弟的岳父那边养的,老人家当爱好, 养了也十几年了。今年是实在养不过来才拿出来说与我的。」 「我也是顺手帮人家忙,您等着,我回去就跟他老人家要。」 陶青鱼认真问:「五条如何?」 老客干笑道:「要不……要不你直接告诉我他在哪儿,我自个儿去跟他说?难为小鱼老闆还帮我跑一趟。」 陶青鱼客客气气道:「怎是麻烦,看在您是老顾客的面儿上跑一趟没什么的。」 「这……」 「三五十条呢?」 「这恐怕没有。」陶青鱼像没什么心眼,眼睛清亮亮的,「我从他拿价就是一两银子一条。他那儿能卖的就剩个十来条吧。」 「您若是要,我全给你拿来。」 「一两银子一条!」老客瞪大了眼睛。 陶青鱼沉重点头。 「还是看在我们能绕绕关系的份儿上,为了这买卖我家底儿都垫进去了。」 他又笑起,积极推销:「三五十条没有,十几条能拿得出。若是要的话我明日就……」 老客吓得连忙打断他:「不要了不要了。」 「我家养不起一两银子一两银子撒着玩儿的小兔崽子!」 老客忙扔完了的手里的竹圈,黑着脸假笑着就走了。 「呸!分明是看上咱生意。」陶兴旺沉声道。 陶青鱼:「三叔,这鱼若后头有人问,你就照着我刚刚那样说。」 「诶!叔晓得。」 他三叔黑脸,陶青鱼却可惜。 他遗憾看着水里游动的鱼儿,道:「要是他真答应了,没准儿就不用摆着摊儿。鱼儿一卖就是十几两银子入帐。」 陶兴旺正色道:「哪有天上掉馅饼儿的事儿。」 陶家人随老爷子的精神,一辈子讲究踏踏实实做事。不盼这些虚无没用的。 陶青鱼摸摸鼻子:「我就随口一说。」 陶兴旺手肘搭在膝盖,侧身压低声音问:「鱼哥儿,咱县里是不是没卖这鱼的人家?」 陶青鱼也有些怀疑。 「不知。」 「得打听打听。」 今日的客人比昨日稀散,用不着阿修帮忙,陶兴旺直接赶人回去做他自己的事儿了。 客人陆续来,最后清点,带来的十条鱼儿倒是都没了。 陶青鱼暗自颠了颠钱袋子,约莫有个小半贯钱。 不亏。 快戌时,天近黑。 陶青鱼还记着方问黎说的事儿,收了摊子之后,立马推着板车先去找人。 陶兴旺已经是熟门熟路地敲门。 「叔,快进来。」阿修笑着道。 「方问黎在不在?」陶青鱼看他积极得甚至要将他家的板车都往院子里推,连忙阻止。 「在的在的。」 「我去屋里叫人。」 不等阿修去,方问黎就和那个套了他十几条金鱼的人一起出来。 方夫子又换了一身衣服。 竹青色宽袖长袍,衣摆绣竹纹。腰间是一块脂玉圆环。 墨发微散,发中只简单插了一只碧玉簪。 君子谦谦,温润尔雅。 着实当得起一句「郎艷独绝,世无其二」。也怪不得人小姑娘追着他跑。 不计较其他,单想想以后跟着人一个屋檐下,陶青鱼就觉得心情愉悦。 他笑道:「方夫子,现在可有空?」 方问黎温柔浅笑:「自然有。」 围观的三人齐齐偷笑。单看相貌,两人也着实相配。 两人出门,阿修拉着陶兴旺道:「他们有事儿,三叔你就在屋里坐着,边喝茶边等。」 陶兴旺不忘冲着门外喊:「哥儿注意安全。」 「欸!」 白谨看无人理他,干脆也带上小厮做他的事儿去了。 西街,布坊。 这家布坊不似陶青鱼之前带弟弟们去的锦绣布坊。店面装得贵气,檯面上一只大貔貅。 入门处摆着的最次的都是成色极好的细棉布。 第90页 他踟蹰片刻,还是跨过门槛进去。 掌柜的眼尖,认出方问黎后就招唿:「是来拿喜服的吧。」 转眼看见陶青鱼,他眼睛一亮,张嘴就夸:「这位小郎君生得极好,相必就是方夫子的未来夫郎了吧。」 陶青鱼扯着嘴皮笑笑,招架不住,默默往方问黎身后躲了躲。 方问黎后望一眼,温和道:「若衣服好了,先试试。」 「好好好,我去给您拿。」 待掌柜的走了,陶青鱼道:「将就着穿就是了,其实也不用试的。」 方问黎转身,微微弯腰凑近。 陶青鱼后仰,圆眼睁大不解看他。 方问黎:「成婚就一次,为何要将就?」 陶青鱼抿唇。 又不是真的是夫夫…… 「难不成哥儿还想成第二次?」 「没有的事儿。」陶青鱼食指戳着人肩膀推开,垂着脑袋飞快往边上躲了躲。 方问黎看哥儿耳垂上的一抹红,轻笑一声。「既然如此,那还是试一试的好。」 「可不是。成婚这么大的事儿,凡事都细緻着来。」掌柜的将两身衣服递出,「一人一身,都去试试。」 陶青鱼接过。 摸到他材质只觉轻飘飘的,又细又滑,他都怕身手上太粗糙给料子勾出线了。 「快去快去。」 「我让绣娘等着改呢。」 陶青鱼看了方夫子一眼,闷头进去。店铺后头有专门换衣服的小房间,一人一间。 陶青鱼脱下外面的破旧袄子,露出里面袖口都破了的中衣。喜服一穿,腰带繫上,稍稍有点宽松。 料想是方夫子只估摸了他的身形,所以才得让他来试试。 开门出去,方问黎已经立在了屋檐下。 他一身红色喜服,含笑看他。 陶青鱼唿吸一滞。 心脏没由来地开始砰砰直跳。 方问黎看着哥儿匆忙别过去的眼神,目光落在了他正好摊开的圆耳垂上。 红润漂亮,像粉色的珍珠。 他抬步走近,打量了一番,缓声道:「好像大了些。」 绣娘看着一对容色皆不差的新人,笑着夸道:「哥儿虽高,但比例极好。这腰肢也太细了些,得改改。」 「不过……太瘦也不好。」 方问黎虚心点头:「会好好养的。」 陶青鱼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什么好好养不养的,说的跟真的似的。 「什么时候成婚?」 方问黎:「五月。」 绣娘帮陶青鱼理着衣裳,细緻量着尺寸。「正好,五月不冷不热,这衣衫正穿得舒服。」 陶青鱼:他明明说的是五六月…… 「不过时间还长,也估摸不了哥儿那会儿的身形。我只改能改的地方,剩下的到时候再来试试。」 方问黎点头:「知道了,麻烦您。」 「这是咱铺子该做的。」绣娘笑着道。 婚服试完,陶青鱼飞快换上自己的袄子。 还是这衣服穿着得劲儿。 方问黎的喜服不用改,直接能拿走。倒是陶青鱼的,之后可能还要再来一两次。 但方问黎没拿。 陶青鱼:「为何不拿?」 方问黎:「等你的做好了一起拿。」 陶青鱼无所谓,他问:「现在没事了吧?」 方问黎笑容缓缓落下。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乌云密布,天差不多要完全暗下来了。再不放人走不行了。 方问黎轻「嗯」了一声,又问:「明日还来吗?」 「来吧。」 一天五百文呢,比三叔是扛粮包赚得多得多。 方问黎重新扬起笑:「好。」 「回去把伞带上,看着天儿似要下雨。」 陶青鱼:「那先谢过了。」 方问黎温声:「何必言谢。」 巷子里传来哥儿欢乐的笑声。「应该的。」 「学我?」 「岂敢岂敢……」 进福巷,方问黎放慢步调与哥儿一起。一个微微低头,一个笑仰着头。气氛和谐,插不进去一人。 街坊邻居听到了探出头来看一看,立马没了笑。 「那是方夫子?」 「那个高又长得好看的,还能有假。」 「旁边那哥儿……」 「多半啊,没多久就要吃方家的喜宴了。」 「什么喜宴不喜宴,不就是个卖鱼郎。」巷口的杨家媳妇挽着麻线,满不看好地讽笑道,「方夫子那眼光,能看得上他。」 「我说杨家的,不就是人家相不上你家闺女,至于这么酸里酸气的。」 「瞧你说的,前儿也不知道是谁巴巴拉着自己哥儿往人跟前凑……」 要方问黎真与一个卖鱼郎成了亲,说酸,怕是整个巷子里的人家都酸。 看方问黎那样子也不知道是十年如一日买鱼吃鱼才对那鱼郎好脸色,还是真真儿眼瞎看上那鱼郎了。 反正就没见过他对巷子里其他人有那般好脸色。 …… 拿了方问黎给的伞,陶青鱼同他三叔赶着回家。 刚到村子,凉风绕身而过。风中带着沉甸甸的水意顺着袖口往衣服里钻。 刚赶路走出来的一身汗顿时冷却,叫人收紧袖口打了个哆嗦。 雨如丝缕飘落下来。 第91页 不大,两人赶着进家门。只头髮湿了一点儿。 院子里没人,陶青鱼见满院子的衣服忙扔下板车收衣服。 「小爹爹,小三叔!下雨了!」 陶青鱼一连扯了半杆子,最后直接被方问黎那件披风蒙头一罩,完全失了视线。 「你个小哥儿,收个衣服都能收得慌里慌张的。」 方雾将他头顶的披风拿下来:「抱屋里去。」 陶青鱼无辜挨了一顿嫌弃,故作委屈道:「那不都下雨了,晒干了又打湿多可惜。」 方雾:「行了,快进屋去。」 路过堂屋,也不见一个人。 陶青鱼疑惑地将衣服带进他小爹爹屋里。 但此时屋中装满了人,几乎下不了脚。 「这是这么了?」 「没怎么。」陶有粮回道,眼睛仍旧看着陶大郎的手。 「就是你小爹爹说看见他手动了,我们过来看看。」 「什么!」陶青鱼一个激动,险些将手里的衣服扔地上。 杨鹊忙接好道:「我们守了这么久也没见动一下。」 「小爹爹,你真看见了?」陶青鱼着急反过来问。 方雾:「……我也不知道。」 今日午睡起来,朦胧间发现自己握住的两根手指动了动。可后头再看也不见反应。 跟家里其他人说了,大伙儿围着看了一下午仍旧没见动静。 陶青鱼渐渐冷静下来。 「要不明日,请大夫来家里看看?」 「也好。」陶有粮杵着拐杖慢慢站起身,「走吧,别围在这儿了。」 一屋子的人陆续离开,陶青鱼在床边的小凳上坐下。脸上的笑容落了下来。 动手指兴许是真的,但也许并不代表他爹要醒过来。 不能抱太大的期望。 酝酿许久的雨落下,噼里啪啦打在屋顶,不一会儿屋檐下的雨珠串联成线。 山村雾气缭绕,天幕彻底黑沉。 村中各家陆续亮起烛火,昏黄光晕透过纸窗,各家陆续用起了晚饭。 啪嗒—— 陶青鱼仰头看了一眼屋顶,立马去灶屋端盆儿拿壶,接在雨滴落下的位置。 陶家今日的晚饭晚了些,陶青鱼清点完今日的进帐去灶屋帮忙。就听他小爹爹道:「屋顶又得补了。」 灶屋漏雨的地方多,盆跟木桶几乎快要将下脚的地方摆满了。雨水叮咚,凑起一曲凌乱的清乐。盆外溅在土做的地面的水花多了,踩一下都脚滑。 陶青鱼:「过几日天晴了,我跟三叔重新换换屋顶。」 「哪用得着你来换,叫你三叔弄就是了。」 陶青鱼坐去灶孔边,橘色的火光映照在身上,暖意袭来。陶青鱼慢吞吞打了个呵欠。 「那几个小的呢?」 「练字呢。」 「用不着你操心。」杨鹊道。 「你小锦叔拿了酒楼用的草纸给他们,厚厚的一沓,够用半年了。」 陶青鱼半眯着眼睛,周身被火光烘得暖洋洋。听着柴火的哔啵声,陶青鱼心湖平静。 爷爷三兄弟,三爷爷家混得最好。也跟自家关系亲近些。小辈当中,他又从小跟着小锦叔长大,小锦叔自然他对自家多些关照。 另一面儿,家族为重深入每个人心中。站在陶氏宗族的立场上,多出些人才也是陶家族长所乐意看到的。 家里几个孩子都不笨。 小锦叔常年在外,能帮的地方有限,陶青鱼还是想送他们去学堂。 尤其是青嘉,如今正是上学的年纪。再耽搁下去就晚了。 他歪着身子,肩膀抵着杨鹊的肩膀。纤长的睫毛被火光覆了一层金黄,盖在琉璃一般的眸子之上。 他盯着灶孔里的火苗,发着呆。 方雾看他一眼,手上揪面疙瘩的动作加快。 锅里放了一点点猪油,面疙瘩下去咕噜滚个几开,放满了青菜叶子。撒上一点盐就行了。 嫌嘴巴淡的就用咸菜就着,吃完一碗差不多就够了。 「端碗吃饭。」 「鱼哥儿,别又睡着了。」 陶青鱼脑袋微动,歪头靠在杨鹊肩上。「不想动……」 方雾笑:「那小爹爹餵?」 陶青鱼不情不愿站起来,嘀咕绕过他小爹爹身后。「多大人了,还餵。」 吃完饭,一家人就着做饭温出来的热水收拾收拾就睡觉。 听着雨声,疲惫的身子很快拉着意识坠入梦中。 次日醒来,雨还在下。山村朦胧,浸透在雾气当中。鸡鸣声声,正是起床的时候。 一下雨,气温骤降。 陶青鱼只觉得自己的被窝也变成了冰坨子。翻个身,冷风从缝隙中灌入,睡意被一扫而空。 今日是修不成屋顶了。 雨下了一夜,路上的泥都被泡软了。还得愁怎么把东西带到县里去。 吃饭的时候,陶有粮道:「天气不好,县里该是没人也,不好摆摊,要不……就算了。只把大夫请来看看。」 请大夫来看花费贵些,但把陶兴永搬到县里去,他人也遭罪。更别提要是路上凉了或者磕到了,再生什么病就更不好。 陶青鱼想了想。 「先去看看,能摆就摆。」 陶兴旺也默默点头。 能挣一点儿是一点。下雨而已,租个棚子就行了。 第92页 陶有粮心里嘆气。 邹氏抚了抚他后背,道:「歇一歇吧,都忙活好些天了。别以为年轻就能随便折腾。」 陶青鱼:「没折腾,下雨而已,多大点事儿。」 两个老的拿他们没法子。 真真就是一个种一代代生出来的,活像他们自己。 陶有粮绷着脸道:「随你们。」 为了赶早多挣些,吃完早饭陶青鱼跟陶兴旺就出门了。 宝瓶村去县里的路虽是大路,但不是官府常年修整的官道。下了雨之后,路上泥泞,打滑不说还尽是坑洼。 板车不好推,陶青鱼就跟陶兴旺一人一个背篓。 担心小金鱼在背篓里撞来撞去,干脆也用手拎着水桶走。也好时常看着点儿。 一手撑着伞,一手拿木桶。小心翼翼走到街上时,裤腿全是泥点子。好在穿的是皮面的短靿靴,脚底没打湿。 像陶老爷子说的,下雨不好做生意。 路上行人匆匆,买了东西就归家。 陶青鱼先跟陶兴旺一起去租了棚子摊位,放了东西就去进福巷拿傢伙。 刚进巷子,就见着阿修搬着东西出来。 「小鱼老闆,我先去了啊。还是上次那位置不?」 陶青鱼呆滞一瞬,点头。 「你怎么知道我们来了?」 阿修一脸喜气道:「我买菜瞧见的。主子在屋里等你。」 「对了!你帮忙劝劝他,他生病不去看大夫,我怎么说都没有用。」 陶青鱼依旧背着他的背篓,伞面盖在上面,雨水滴滴答答掉落。走动中,衣摆沾染雨水也被洇湿成了深色。 不看大夫? 方夫子还真像他醉的时候,孩子心气。 陶青鱼想到他醉酒后皱眉喝下的那一碗醒酒汤。难不成还怕吃药? 目送阿修走后,他才过去敲门。 「门没关。」低哑的男声传出,带着几声闷咳。 陶青鱼推门进去,就见方夫子撑着伞出来。他唇色红得不正常,眼微垂,没什么精神气。 陶青鱼瞥了一眼他依旧仙气飘飘的穿着,心道:又是为了风度不要温度的。 上到屋檐下,陶青鱼将伞搁在下一步台阶。他将背篓里的包裹打开,披风拿出来递过去。 「你也不怕冷。」 方问黎恹恹只抬了下眼皮,不接。 「你披着。」 「我今日穿得厚,不冷。」 看方问黎依旧不动,陶青鱼咬了下腮帮子肉。脑中忽然想到他醉酒时,叫他喝药的语气。 他悄悄握紧手,酝酿了下。 在方问黎看来时,盯着他眼睛沉声道:「披上。」 方问黎一怔。 长睫像蝶翼轻轻颤动,慢慢矮身下去。「没力气。」 声音哑哑的,听得人心软。 陶青鱼僵直一瞬。 悄悄红了耳垂。 他快速展开披风,垫着脚往他肩上一罩。仔细正了正位置才系好。 方问黎看着哥儿忙活,心中暖流拂过,禁不住这般爱护地低头。额头抵在了哥儿肩上。 陶青鱼要推开。 他闷咳着,慢吞吞道:「晕……」 陶青鱼停住,轻嘆一声。 挨着自己脸侧的皮肤滚烫,再烧下去人得烧煳涂了。 「你站直,我带你去看大夫。」 哥儿身上清淡的皂角香缭绕鼻尖,方问黎偏过头将额头虚虚贴在他颈侧。 他难得疲惫地闭上眼睛,放任自己。 这一刻像是在做梦。 「方问黎?」 「别晕过去了。」 陶青鱼也顾不得什么靠着不靠着,高烧过的人知道烧起来人有多难受。 他直接将男人手抬起来搭在自个儿肩膀,撑起伞就带着人去周氏医馆。 「都这样了,还不去看大夫。你是想烧煳涂吗?」 往日生病也好,受伤也罢,方问黎从不奢求这种被他视为怜悯的举动。 但这一刻,看哥儿细弱的肩膀撑着他。 即使只刚刚称得上一句朋友,也能听见哥儿却含着担忧的话。 他发觉他其实期盼得紧。 只不过是对人…… 对他的小鱼。 第36章 出了进福巷, 方问黎隐约看到有人从身旁路过。 他撑着身子站直,手也从哥儿的肩膀上放了下来。 「都走到这儿了不会反悔了吧。」陶青鱼抓住他的手,就怕他抬脚就走。 方问黎头脑眩晕, 视线也略微模煳。 他抽回手,哑声道:「外面人多。」 陶青鱼轻啧了一声。 捞起他的手往肩膀上一扯,方问黎直接被拉得踉跄。他被迫倚靠着哥儿往前走。 两人躲在伞下, 伞面上叮咚的雨滴声好比他此刻混乱无序的心跳。 方问黎耷拉眼皮,下巴擦过哥儿散乱的青丝。「小鱼……」 陶青鱼绷着个嘴角道:「我都没计较, 你还顾着这些做什么?」 「快点走, 人都要烧傻了。」 脚步匆匆, 鞋面被水花打湿。陶青鱼飞速将人带到了周氏医馆。 「小鱼哥哥。」周小六站在药柜后,笑着打招唿。 陶青鱼扛着已经半软了身子的方问黎,冲着他道:「快帮忙叫个大夫。」 周小六一看他驮着的人,吓了一跳, 立马跑到后院找人。 第93页 「大哥!有病人!」 「咋了这是?」 周令宜匆匆而来,见方问黎软趴趴靠在陶青鱼肩膀还以为他又作妖。 陶青鱼语速飞快道:「应该是受了凉,现在身子滚烫。」 周令宜脸色一变道:「快, 进屋里去!」 一通忙乱, 陶青鱼总算能找个地儿坐着歇下。 周小六帮着他大哥打下手, 此时累得像小哈巴狗一样唿唿喘气。 「几年不见方哥哥来看过病, 没想到今日遇到了。」 陶青鱼:「几年不看?那他之前就没生过病?」 周小六撑着膝盖,挺直身板道:「怎么可能!都是阿修哥过来拿药, 悄悄煮给他喝的。」 陶青鱼:「什么毛病。」 周小六笑:「大哥也这么说方哥哥。」 歇够了, 陶青鱼起身。 「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 你们帮忙看着点儿他。」 周小六点点头, 目送陶青鱼出门。 结果人前脚刚走,他大哥追出来问:「人呢?」 「走了啊。」 「得, 晚了一步。」 周令宜转身回去,方问黎正坐靠在床头。一旁放着还冒着热气的药。 冬日伤寒的人多,医馆几乎常熬着这些药以防万一。 床上的人闭着眼睛,脸上泛红。人都烧着这样了,偏偏在周令宜递过碗去的时候,还能睁眼瞪人。 「小鱼老闆都走了。」 「走之前他说过,等会儿要是看见你还没吃药,他就不理你了。」周令宜随口胡诌。 说完,周令宜就站在一旁等着。 方问黎看了门外一眼,端起了碗。 他面无表情地喝完,碗一放,直接掀开了被子要起来。 周令宜忙给他按住,气急败坏道:「方从流!你给我好好躺着!这高热是会要命的!」 方问黎绷紧下颚,扯着被子跟他较着劲儿。 周令宜不得以,只能往后道:「小六,你去把小鱼老闆叫回来!」 周小六:「为什么?」 「快去!」 「欸!」 周令宜看手上力道松了,咬牙切齿地扔了被子道:「就你能耐!真有个三长两短,小鱼老闆可就是别人的了。」 另一边,陶青鱼走到半路被周小六抓住。他不明所以地看着小孩。 「回去?」 「他怎么了?」 「不知道,我大哥说让你去。」 陶青鱼担心出了什么事儿,急急忙忙又倒回去。 结果方夫子好好坐在床上,他一进门,人就睁开眼睛看着他。 陶青鱼快步上前,手往他额是一贴。 方问黎被他带得脑袋后仰,露出脆弱的脖子。脖颈修长,冷白的皮肤因生病泛着红。 他安静地注视着人。 「降了吗?」方问黎声音微哑。 「没。」 「急急忙忙叫我回来,有什么事儿?」 方问黎眼睫垂落,拉住哥儿衣袖。 周令宜见人来了,噼里啪啦就是一顿说:「不是什么大事儿。就这人叫他喝药他不喝,叫他躺着他还打算直接掀被子起来。还治什么治,干脆屋里躺着别来我医馆!」 陶青鱼瞭然。 原来是不遵医嘱。 是个大夫都得暴躁。 不过不遵医嘱为什么要叫他来? 陶青鱼瞥见自己被抓住的衣袖,他动了动手。方问黎垂头,额头轻靠在了他的手背。 陶青鱼被烫得眼睫一颤。 跟上次醉酒的时候一样。 「刚喝了药,让他睡一觉。」周令宜抛下这一句,人就熘了。 房间门是半掩着,隔绝了门外的嘈杂。 陶青鱼呆站在原地,方问黎也靠着他的手背不动。 陶青鱼妥协轻嘆:「睡一觉吧。」 方问黎闭着眼,依旧不动。 陶青鱼感受到他唿出的气儿都热得灼人,干脆也不说了,直接另一只手按住他肩膀往后。 方问黎半睁开眼睛看着他。 眼神混沌,无精打采。像流浪许久的小猫小狗。 陶青鱼道:「快睡。」 方问黎身体顺着哥儿手上的力道躺下,闭上眼睛。 陶青鱼看了一眼自己仍旧被抓着的衣袖,跟着坐下来。顺手帮忙扯了扯被子。 见难得病恹恹躺着的人。他头一次思索方问黎这些不正常的举动。 醉酒可以当是发酒疯,生病了但意识应该不至于让他不认人。 方问黎对自己,过于亲近了。 方问黎不过是买鱼的熟客,他们的交流往来也只是卖鱼买鱼。 难不成…… 看着方问黎那张含着病气却更显俊朗的脸,陶青鱼缓缓摇头。 倒不至于。 可目光触及被三番两次拉着的衣袖…… 这又该怎么说? 床上的人睡着了,因着生病,唿吸有些粗重。陶青鱼轻轻拉开他的手,却看熟睡的人眉心一拧。 犹豫着,又松了手去。 等了一会儿,陶青鱼将被角塞进他手里,悄悄退出房间。 门关上,周令宜正好守在门后。 「睡了?」 「嗯。我先走了。」 周令宜:「你就不问问他为什么又是不吃药,又不乐意进待在医馆的?还闹着要你……」 第94页 「忙着呢。」 哥儿走得利索,周令宜摇头一嘆。 任重而道远啊…… 「大哥,为什么啊?」周小六问。 周令宜曲指往他脑袋上一敲。「小孩子知道这么多做什么?」 离开医馆,陶青鱼边走边想。 既然周令宜有那一言,说明方问黎在对他表现出来的亲近确实有隐情。 他微微松了口气。 陶青鱼想:做买卖,当是越纯粹越好。不然很有可能会亏本。 整理好心情,陶青鱼回到摊位。 今日确实人不多,摊位跟前空落一片。 阿修还待在这儿陪着三叔,陶青鱼收了伞跟他道了一声谢,就让他去医馆看着方问黎了。 「三叔,生意怎么样?」 「不比昨日,但也有大几十个铜板。咱摆到下午还是晚上回?」 陶青鱼琢磨着明日的大集,道:「下午早些回,我叫上大夫一起。」 「好。」 到午间,两人也都饿了。陶青鱼跟陶兴旺一人掏出根煮熟的红薯出来啃着。草草吃完,又继续看着摊子。 下午雨停了,陶青鱼见客人始终不多,便先去周氏医馆看了看方问黎的情况,顺便叫大夫。 正巧,阿修在屋里捧着碗正想让方问黎吃饭。 陶青鱼一到,立马被周令宜推到屋里。 「吃不吃吧,你就说。」周令宜双手抱臂,倚着门框道。 陶青鱼看着床上的人,一脸迷茫。 方问黎喉结滚动。 「小鱼。」 陶青鱼被三双眼睛盯着,声音微涩道:「那什么,好点了吗?」 方问黎点头。 陶青鱼注意到阿修手里那碗没动过的米粥,顺口劝道:「人食五谷,饭还是要吃的。」 阿修眼睛一亮,立马放下碗出门。 走的时候顺带拉了一把周令宜,砰的一下将门关上。 少了两双眼睛,陶青鱼稍稍自在点。 陶青鱼坐在凳子上,端着碗递过去。「或多或少吃点。」 方问黎接过:「你用了吗?」 陶青鱼:「早吃了。」 本意是来叫大夫,但现下得盯着方问黎把饭吃完。陶青鱼一双眼睛看来看去,落到了方夫子的衣服上。 「冬日寒,方夫子平日里还是多穿点的好。」 方问黎垂眸,冷不丁问:「好看吗?」 「夫子貌美,穿什么都好看。」 话落,陶青鱼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混乱想解释。结果一口咬住自己舌头。 「嘶——」 方问黎伸手过来。 陶青鱼泪珠在眼中打转,大着舌头连连摆手道:「没事,我一点事儿都没有。」 泪珠在眼中摇摇欲坠,陶青鱼一抬头,唰的一下顺着脸侧滑下。 方问黎一顿。 他搁下碗,将捂得温热的手帕递过去。 陶青鱼尴尬一笑。 「不用,你快吃。」他草草用袖子抹了把脸,直接往门外跑。 太狼狈了。 夸一句人家好看怎么了,还能咬到自己舌头。至于吗?! 屋里,方问黎看着手中没有送出去的手帕顿了许久。 他眸光温柔。像微风吹过的湖面,一圈又一圈,涟漪四散。 小鱼藏进了湖里。 …… 「醒了就回去吧,这些药阿修记得逼他吃下去。」 阿修拿过药包,略显为难地「欸」了一声。 方问黎裹着披风立在哥儿身边,看他请周令宜出诊。 他嘴唇动了动。 周令宜立马看出他所想,路过人时压低声音道:「不许去。病还没好,小心小鱼老闆生气。」 方问黎冷漠盯着他。 周令宜气笑了。「有精神了是被?有本事打我啊。」 「周大夫?」陶青鱼回头见人没跟跟上来。 「来了!我叫上我夫郎一起,你们先去收摊。」 阿修瞥见自己主子愈发黑沉的脸色,默默往边上挪了一步。心道:周大夫,您好自为之。 * 宝瓶村。 周令宜看完陶兴永出来,陶家人略显紧张地全部起身围了上来。 「如何?可是要醒了?」邹氏有些急切问。 秦竹拉着陶青鱼的手,也跟着看向周令宜。 周令宜摇头:「病人身体是有些好转,不过依旧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 方雾满怀期待的心脏骤然一沉,他急道:「可是我都感觉到他动了手指的。」 「像这类病人,手指抽动也不算少见。」看陶家众人的情绪低落下去,秦小竹还瞪了他一眼,周令宜无奈一笑。 「不过你们跟病人常说话是好的。保持下去兴许有一定成效。」 陶青鱼早有预料。 请大夫回来看看图个安心,只要他爹的身体不是越来越差就好。 他递上诊金道:「麻烦你走一趟。」 周令宜推迟了下还是接过,笑道:「不用客气。」 天快黑了,两人没多停留。 秦家人想留着小夫夫俩吃顿饭,但秦竹见家人盯着他肚子就不想留。 周令宜依着他,径直将人带走。 马车哒哒走远,混着暮色,消失在村外的长坡上。 陶青鱼回家的时候路过秦家还能听到里面传来中气十足的骂声。 第95页 说什么嫁出去的哥儿泼出去的水,也不想着帮衬帮衬家里…… 陶青鱼不愿多听,加快步子离了秦家的瓦房。 * 陶家。 陶青嘉带着两个小娃娃在篱笆外挖蚯蚓。 隔了一个院子的尤家院门大开,那秦梨花站在院子里磕着南瓜子儿,目光炯炯看着陶青鱼。 「鱼哥儿,你爹如何了?」 陶青鱼径走过她家门前,扔下一句:「好得很,不劳您费心。」 秦梨花呸地一声吐出瓜子壳儿,讥笑道:「那怎么不见你爹出来走走?」 陶青鱼刚打开自家院门。 就听砰的一声,隔壁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 「方雾!你个悍夫!」 转头瞧去,尤家大门哐当一声关得严严实实。哪里还有秦梨花的影子。 「小爹爹。」陶青鱼笑道。 方雾黑着脸,咬紧后槽牙道:「去,把木柴捡回来。」 「欸!」陶青鱼手臂撑着院墙,一翻就过去。颠颠拿回来自家木柴,刚放好就被他小爹爹念叨,「叫你拿柴没叫你翻墙。」 陶青鱼举手保证:「没有下次。」 方雾这才缓了脸色,回屋里去。 三个小的在外面,陶青鱼走到院墙边。他杵着墙头,望着蹲在地上的三个小蘑菇。 「挖蚯蚓做什么?」 三小的抬头,眼珠圆熘熘的。「家里有小鸡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 「昨天。」 「挖够了就进屋。没大人在院子里就不要跑到院外面。」 「知道了大哥哥!」 脚踝痒痒,陶青鱼将摇着尾巴嘤嘤叫的小黄抱起来放在篱笆上。 顺了顺狗毛,他放空了脑子望着自家外面的那些山林。 坡地沟壑交错,林中绿意葱茏。高大的树木随着风摇曳,飞鸟成群结队从山间飞过似一道道墨线。 陶青鱼看这些看了十几年,依旧喜欢这份静谧与安宁。 发呆许久,他站得累了才抽回神。 明日还有大集,有得忙。 快吃晚饭,院儿里药味儿瀰漫。 陶青鱼等着弟弟们挖完蚯蚓进门,转头隐隐听到隔壁尤家骂骂咧咧的声音。 「成天一股子药味儿飘过来,老娘都要闻吐了。那陶大郎怎么不直接没……」 「嘭!」 尤家顿时噤声。 陶青鱼幽幽盯着尤家大门,抬了抬下巴。「青嘉,把木柴捡回来。」 「好嘞大哥哥!」 三个小娃娃乐乐呵呵跑过去,小黄摇着尾巴跟在后头。 他们拿了木柴回来,放在自家屋檐下。 柴禾被砍成段整齐码在一起,用了大半个月如今剩小腿高。 之前砍下来的竹枝还是青绿色,没干也不能用。 等这段时间忙完,就必须去山上砍柴,否则家里就开不了火了。 次日一早,陶青鱼跟自家三叔又摸着黑上县里。 看三叔脸上的笑,陶青鱼心里不怎么乐观。 到县里一看。 果然,一条街上几乎都是套圈儿的摊子。甚至他们之前常用的摊位也被人先一步占了去。 陶兴旺脸上的笑容将将维持住,忠实的汉子一脸迷茫。「小鱼,这、这……」 陶青鱼:「三叔,先摆摊吧。」 陶兴旺笑容彻底落下,闷闷道:「欸。」 从街头走到街尾,不只是主街,西街东街但凡是玩儿的都能看到套圈儿。 人家的摊位没有金鱼,也有其他有吸引力摆件玩偶。 好地方都没了,陶青鱼挑了个侧街的十字路口。 陶兴旺闷不做声地将东西摆好。 陶青鱼看他闷闷不乐,安慰道:「三叔,没事儿。鱼都带来了。」 陶兴旺:「那之后……」 「看今日如何。」 「好。」 白瓷碗里的鱼儿依旧有吸引力,只要有一个顾客在,其他的人便会被陆续吸引过来。 陶青鱼依旧热情地招唿客人,但大家都指着金鱼套。半个上午的时间,带来的二十条鱼没了。 陶青鱼观察了下,到底是因为做套圈生意的摊贩太多,竞争力大。 他们这儿位置不好,没了鱼儿就没了吸引力。 从上午到下午,主街那些比陶家更大的摊位生意明显更好。 陶青鱼过去专门看了看。 人家种类多不说,还有拿得出手的各种首饰。没有金鱼但有小狗,甚至还有装在笼子里的蛇。 不得不说,这摊贩也会抓人眼球。 有人怕,就有人猎奇。照样生意不差。 陶青鱼:「看来这生意是没法做下去了。」 他那些小鱼今年繁殖过后,只能明年多留些。剩下那些好的拿出来套圈也不划算。 早料到过的事儿,陶青鱼心中略有失望但也能接受。 今日收摊早,赚的银子不少,但陶兴旺依旧高兴不起来。 回到家后,跟家里人一说,他们听了也都沉郁下来。二叔手上还拿着木偶呢,刀子一错险些给手划伤。 陶青鱼宽慰道:「能赚钱的生意多了去,咱这段时间也不算亏。」 「鱼哥儿说得对。」陶有粮看不得一个个蔫巴样,沉声道,「这样也好,都忙了这么久了该好好歇一歇。不然过一阵子又该收拾地里了。」 第96页 这落差太大,陶青鱼给他们一点适应的时间。 他回到屋里将这期间入帐的银子归拢,有个八两多。 怪不得上辈子那么多套圈的生意,确实好赚。不过事实证明也都是挣快钱,只能应应急。 陶青鱼将后头收的银子再一分。 好在后头的买粮钱有了。家里人不用再每天啃红薯,过得那么紧巴巴。 套圈挣的钱他一点没留。 从方问黎那儿借的百两倒是全在他这儿,专用来给他爹看病,如今还有大几十两。 还钱暂时还还不了,还得挣。 还有今年买鱼苗的钱,陶青鱼不打算动方问黎给的这些。 他望着门外远山…… 靠山吃山。过了这一阵,也该去山里寻摸寻摸了。 * 正月转眼过完,陶青鱼听他爷爷的话待在家里歇一歇。成日里不是躺在院子里晒太阳就是带着几个弟弟出门熘达,抓点小鱼螃蟹回来祭祭五脏庙。 二月。 天气转暖,春意復甦。鱼塘岸上的梨树上芽点萌发,等待着时机开花。 墙缝里多了好些鲜嫩的杂草,但刚冒出头就被扯了餵给家里的鸡。 陶青鱼收拾好进山的装备,等着明日出发。 但也巧,许久不见客的陶家又来人了。 陶青鱼去开门,见门外站着方夫子跟孟苏静。后头还跟着抬着东西的阿修。 「孟奶奶。」 老太太穿着湖蓝色的衣裳,面上亲切和蔼地应了一声。 陶青鱼让他们进门,目光晃过那一对关在笼子里完好无损的大雁,回头去叫自己小爹爹。 方问黎抓上他手腕。 陶青鱼抬头。 「要是你还没有准备好……」 陶青鱼悄悄松开唇中咬紧的腮肉,眼里带了点笑道:「你提前说过,有准备。」 「嗯。」方问黎喉咙艰涩,缓缓松开手。 他盼这一天盼了许久。 「孟婶!从流快进屋坐。」方雾听见声儿,忙笑着迎出来。 陶家人一看他们带来的东西,愣了一会儿,齐齐面上带笑地招唿人坐下。 提亲很顺利,细节陶青鱼没得听。 他跟方问黎都被赶出门。 陶青鱼带着方问黎往后头走。 自家鱼塘周围的景色还是能看,他家处在坡上,往下是成片的梯田。 现下田中储了水,待天气暖和一点就要开始犁田。 水面如镜面,倒映着澄澈的蓝天。少许田中有鸭子成群,红掌拨着清水,瞧着是比人要悠闲自在。 陶青鱼就带着他往那边绕着打发时间。 方问黎一步步踩着哥儿脚印,缓步跟在其后。他看着哥儿发旋,道:「明日要忙?」 陶青鱼背着双手,点头:「打算去山里看看。」 方问黎:「那我明日过来?」 陶青鱼笑了一声。他转身一手攀着梨树,一边仰头看着人:「你好像很闲?」 「也快不闲了。」方问黎眸光温润,「初二过后学生陆续回书院,我也要回去上课,不能常来。」 「正好没去过这边的山,小鱼带我去看看?」 陶青鱼:「里面蛇虫鼠蚁多,我不是去玩儿的。」 方问黎微弯腰,轻轻摘下落在他发上的小虫。温声道:「我没当你玩儿。」 「我会做陷阱,能帮忙。」 陶青鱼鼓起腮帮子一口气吹走他掌心的小虫子,怀疑问:「你会?」 方问黎浅笑,手指轻蜷地收回,藏在袖中缓缓握成拳。 「明日你看看就知道了。」 陶青鱼略一思索,点头道:「好,不过你这身衣服来可不行。」 方问黎问:「那好看吗?」 陶青鱼扑哧一笑。双眼微弯似那新出的柳叶,虎牙露尖。 夫子也爱美。 他脑袋直点:「好看,鸣水县没人比得上方夫子的了。你就是套个麻袋都好看。」 「不过这身衣服还是不行,在林子里不好走。」 方问黎展颜,烟波如溪流清凌。 「那我明日换一身。」 陶青鱼:「别太鲜艷的。」 方问黎温和注视他:「还有呢?」 陶青鱼:「窄袖,长靴,皮面儿的最好!」 方问黎看哥儿变得鲜活,唇角的笑迟迟不愿落下。 「好,我都记下了。」 第37章 熘达一圈估摸着时间差不多, 两人正要回去。鱼塘边的小路上一人背着背篓路过。 她满脸笑意地看着陶青鱼两人。 陶青鱼头皮发麻。 「年婶婶。」 年芳韵,秦梨花的嫂子。燕哥儿的本家婶娘。要说当初陶青鱼煞星那名声传出来,还是燕哥儿从他婶娘这里挖到了根子。 「欸!这就是鱼哥儿的未婚夫吧。」 年芳韵身子瘦小, 但精神气儿足。她性子率直,喜欢就是笑眯眯地看人,不喜欢的都不稀得给个眼神。 未婚夫…… 陶青鱼点头。现在确实是了。 方问黎颔首:「年婶。」 这一下给年芳韵叫开心了, 她卸下背篓,刨开上面那一层猪草连拿了四五个冬笋出来。 各个巴掌大, 像冬日里的大白萝蔔似的。 「鱼哥儿, 给!拿家去。」 「年婶婶, 这使不得。」陶青鱼连连摆手。 第97页 「就几根冬笋而已,我家竹林里多的是。」年芳韵豪气道。 她将笋子往方问黎手里一塞道:「拿着!」 「小两口要好好的啊。」她回身拍拍陶青鱼的手,「婶子还等着回家餵猪,就先走了。」 年芳韵笑呵呵的, 背着半个身子高的背篓,几下消失在视线之中。 方问黎看哥儿一动不动,问:「不高兴?」 「半点没有。」 陶青鱼将他手里的竹笋拿过来, 边走边道:「只是羡慕。」 「婶子家有自己的竹林, 吃个笋子是多简单的事儿。」 他家把冬笋当个宝贝, 但人家却不缺。 不过还是谢谢年婶婶给的笋, 这顿又添了一盆菜。 方问黎瞧着自个儿手上最后两个胖胖的笋子,在哥儿伸手过来时往边上一让。 「想要竹林?」 陶青鱼巴巴看着他手里最大的两个笋子道:「想要家产。」 方问黎笑着道:「那以后家产都给你?」 陶青鱼恶狠狠:「也不怕我抄了你家底儿跑了。」 方问黎安心跟在哥儿身后, 注视着他单薄的背。声音徐徐:「抄家底儿可以, 跑也可以, 带上我就好。」 陶青鱼被他逗得一笑。 「带上你那还叫跑吗?」 「为何不叫。」 一路上插科打诨, 两人到了家门。 陶家院儿里正热闹,三个小孩而一人兜着一把糖在小院儿里你追我赶。 扑通一声—— 扮着老虎的青苗一下子撞到了方问黎的腿上。 方夫子纹丝不动, 倒是小孩被弹得往后仰倒。 「小心。」陶青鱼伸手。 方问黎先他一步勾住小孩。 青苗看把他抱住的人,包子脸一红,两只小手举着僵硬得不知道怎么办。 方问黎给他放好,青芽就直接跑到他身边,脆生生来了一声:「哥夫!」 青苗护着衣兜里的糖果,水汪汪的圆眼睛眨巴两下。 「哥、哥夫。」 「不是这么叫的!」杨鹊拎着两小孩儿拍了拍灰,「该叫哥。」 「大哥哥的相公不是叫哥夫吗?」青芽天真问。 杨鹊捂着小傢伙的耳朵,说悄悄话:「还没成亲呢。」 「嗷。」 青芽挪过去往陶青鱼腿上一靠,拉着他手,将小爪子里紧握住的糖放他手中。 他自个儿叽里咕噜一通说,然后小脑袋一点:「那就是哥夫!」 杨鹊白眼一翻。 得,白说。 注意到那些冬笋,他问:「笋子哪儿来的?叫你们去玩儿不会带人去挖笋了吧。」 方雾闻声看来,眼里是满满的不贊同。 陶青鱼无奈笑道:「想哪儿去了,年婶婶送的。」 方雾一笑:「正好,剥了炒腊肉。」 「我来。」陶青鱼揽了活儿。 方问黎自觉跟着陶青鱼走,哥儿干活他也帮忙。 剥笋是一件很解压的事儿。 陶青鱼坐在小凳子上用小刀竖着一划拉,直接捏着厚厚的笋衣一揪,再掰了头顶的尖尖,手里就只剩下白嫩的笋肉。 方问黎瞧了唇角微扬,手上是与哥儿截然不同的缓慢细緻。 大人们该做饭的做饭,该闲聊的闲聊。但眼睛落到院儿里,无不瞥过那屋檐下的两个年轻人。 他俩一个专注手里的活儿,一个似干活,实则一举一动都注意着眼前的人。 过来人都看得出来,方问黎对哥儿有心。 他们各自欣慰笑笑,也不去打扰。 笋子剥完壳,余下的事儿方问黎就插不上手。他正以为哥儿要抛下他去忙活,谁知他冲着那三个小的手一招,道:「过来。」 青芽笑着跑来:「大哥哥,哥夫!」 青苗腼腆,但也跟着叫「哥夫」。 青嘉绷着小脸,缺了的门牙已经长出来一半:「大哥哥,方哥哥。」 小孩一本正经,也讨人喜欢。 方问黎看过三人,也只是微微点头。 陶青鱼伸出一根儿手指,戳戳方问黎的膝头。 「帮个忙。」哥儿眼睛圆亮,隐含期盼。 方夫子收敛着眼底的温柔,微微点头:「好。」 视线掠过哥儿冻疮已然结痂的手指,他心情明朗。「手可还痒?」 陶青鱼手指嗖地一缩。像受惊吓的小鱼。 「不痒了。冻疮药膏我在用,快好了。」 方问黎:「嗯。」 见他没问题了,陶青鱼手一挥,对三个小孩道:「走,让方夫子看看你们练字。」 秉承着有资源不用是浪费的原则,陶青鱼让几个小孩拿了纸笔过来。 给方夫子找了事情做,陶青鱼端了一盆菜过去,一边摘菜一边陪着他们几个。 陶青鱼让方夫子教导学生,也算人尽其力。 方问黎对学生从来都严厉。 答应了陶青鱼的,他便做到最好。几个小孩看着刚刚还见着好相处的人,转眼就变了个样。 青芽瑟瑟发抖,撒娇卖萌都不顶用。 陶青鱼看得闷声笑。 「鱼哥儿!菜理好了没?」灶屋那边传来他小爹爹的声音。 陶青鱼端起一盆菜就走。 屋里一下只剩方问黎跟三个小孩。 没了陶青鱼,气氛一下沉寂下来。活水变成了死水,半分不流动。 第98页 陶青鱼不在,方问黎身上那股冷意自然而然凸显。好在面对的是小孩,是哥儿的弟弟,他不至于冷着人。 方问黎:「想念书?」 陶青嘉手中笔是人用过的旧毛笔。纸是最次的草纸,墨水滴上去顷刻就能晕开。 条件如此,但小孩练字却坐得板正。 整张纸写完,他就像一颗小松柏,内里端正且坚韧。 小小年纪,比常人多一分的专注。眼神澄澈,也不懂得掩饰不住那份求知若渴。 陶青嘉落下最后一笔,才抬头看他。 方问黎:「你大哥哥应该想送你上学。」 陶青嘉却是摇头。 说了一句:「谢谢哥夫。」 方问黎并未将他当做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冲着这一句「哥夫」,只道,「有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 小孩转身回去,继续练他的字。 方问黎也不多问,只指教导完自己该指教导的,随后离开去找陶青鱼。 * 留在陶家吃过午饭,方问黎就跟着孟氏告辞。 农家人成亲不讲究那么多。 生辰八字给过,待那边合了八字,算了日子。两边一商量差不多就能定下成亲的日子。 金乌西坠,云如彩缎铺了半片天。橘红到深紫的过度,似瑰丽的绮梦。 夜色收尽最后一片紫,幽暗的远山响起低鸣鸟叫。 陶家人各回各的房间,油灯逐渐熄灭。 方雾照旧给陶大郎按着身子,凑在他耳畔小声说着家里发生的事儿:「今日方家来提亲了,家里也同意。那孩子满心满眼都是咱鱼哥儿,我瞧着人不错。」 「你也不快点醒来,哥儿出嫁你都看不着。」 按着按着,方雾累了。 他躺进被窝,抓住自家相公的手掌,下巴窝在他肩膀。 「你说哥儿要是挨欺负……唔!」 方雾瞬间睁大双眼,握住男人两根手指。 「你是不是听得到我说话!听得到你就动动手指,再动一动……」方雾声线颤抖,即使看不清,黑夜里仍旧紧盯着男人的脸。 忽的,手心微痒。 方雾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 反应过来,他紧紧抓住男人的手指,几乎是喜极而泣。 「陶兴永!你吓死我了!」 手指又是一动。 方雾挨着男人蜷缩,大滴大滴的泪珠沿着脸颊滚落,滑过陶大郎的脖子。 怕出错,方雾飞速吸气,哑声道:「再在我手里点两下,再点两下。」 他放轻唿吸,等了许久。掌心的触感不敢错过分毫。 果真,极其缓慢又轻微的两下。 方雾立马掀开被子爬起来,甚至顾不得敲门直接进了隔壁陶青鱼的屋子。 陶青鱼勐地坐起来:「小爹爹?」 黑夜里只有一个轮廓。 「小鱼、小鱼……你爹,你爹他能听到我说话!」 「真的!」 陶青鱼翻身爬起,鞋子都顾不得穿,径直跑到隔壁。 等方雾将油灯点亮,又像刚刚那样叫人的时候陶大郎却是没反应了。 陶青鱼怔然看着那双皮包骨的大手。 「小爹爹。」他神色仓皇。 方雾呜咽着一把将他抱紧。 「小爹爹没感觉错,你爹就是听见了我的话。我还叫他点了我的掌心。」 「不会错的。」 陶青鱼眨了眨眼,后知后觉感觉到冷。 他看见同样穿得单薄的方雾,立马给人塞进了被窝。 他握住方雾的手道,油灯映照着杏眼中的镇定。「这事儿暂时不跟家里说。」 就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好,好……我知道。」 一时慌乱,方雾才叫醒了陶青鱼。这会儿估摸了下时辰才觉着不妥。 哥儿明日还要进山忙。 他赶忙催促道:「你快去睡觉吧。」 陶青鱼在床边坐了一会儿,也没见着他爹有反应。他打起精神对方雾笑了笑,还是起身吹灭了油灯。 方雾情绪依旧如海浪奔腾,他额头抵着男人肩膀。 「相公,可不要鱼哥儿失望。」 「你慢慢来,别急别慌,无论多久我们都等着你。」 * 次日。 用过朝食,陶青鱼将背篓背上。 方雾再三叮嘱:「不能往深山里走,天黑之前必须到家,你要是没回来我就进山找。」 等陶青鱼再三保证,他才松口。 以前陶青鱼不是没进过山里。但因为之前陶大郎出了事儿,方雾就对那片山林敬而远之。 知道哥儿不是一个人,方问黎会过来,方雾才能稍稍放一点心。 没等多久,方问黎上门了。 他进屋招唿了陶家长辈,随后便跟着陶青鱼从院子西边进山。 陶青鱼还想着昨日的事儿,他偏头看了一眼方问黎,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 「我小爹爹说……我爹对他说的话有反应。」 方问黎一顿。「叫周令宜来看看。」 「前不久才看过。」 说的话仍旧是那些,就怕这一次还像之前那么说,他怕他小爹爹受不住。 他没亲眼看到,心中也跟着不确定。 方问黎:「一月扎一次针,这个月该来了。」 第99页 陶青鱼略微犹豫,点头道:「那我明日上县里。」 「不用,叫阿修回去喊人。他赶车来的,现在还在路边。」 进山是为生计,亲爹那里也不能不顾。陶青鱼看着又帮了自己一把的人衷心道:「谢谢。」 方问黎停步,眼色微深。 陶青鱼疑惑:「怎么不走了?」 「你说好多谢谢。」方问黎道。 陶青鱼扬眉:「不是应该的吗?」 方问黎轻声:「不用那么客气。」 陶青鱼板着脸摇头,手一背,念道:「这是做人基本的礼貌。」 方问黎一笑,心中却涩得厉害。 礼貌。 他半点不需要。 …… 他们先去叫了阿修帮忙,然后就顺着窄小的山路一步步往上爬。 清晨山中雾气如纱,拂面而来皆是细密的湿意。 时辰尚早,露珠晶莹剔透还挂在叶片上。两人从小路经过,露珠扑簌滴落,也打湿了鞋面。 陶青鱼走在前头,边走边用棍子拍打着草丛。将露水拍下来,顺带能赶赶草堆里的小东西。 这山路走的人不少,家里没私林的,都要进里边的公山去砍柴。 一路没什么阻碍,翻越前山,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今日的目的地。 陶青鱼累得微微喘气,转头一瞧,方问黎只面红色润,气息依旧平稳。 陶青鱼杵着棍子,满脸诧异。 「不累?」 他自认为身体素质已经比大多数人好,但没想到一个书院夫子竟比他还优秀。 方问黎递出帕子,笑道:「玄同书院建在山上。」 陶青鱼恍然。 「怪不得。」 他以往卖鱼的时候经常能在巷子里看见方问黎,偏偏他又要上山教书。 「所以你每天爬山去上课?」 「也不至于。」 方问黎看着哥儿用帕子囫囵擦了擦额头,心想:成亲之后,他应该爬山的次数要增加不少。 擦了汗的帕子,陶青鱼顺势放回自己身上。 待喝了水,歇息够了。 陶青鱼环顾一圈山林,道:「先做陷阱,然后看看能在山里寻到什么能换钱的东西。」 「好。」 方问黎其实没做过陷阱,但他看阿修做过挺多次。瞧着挺简单,他没一会儿就能上手。 林子里树木高大深茂,光线不比外面。只要两人不说话,山里就只有远处传来的鸟叫,听着空寂不已。 脚下踩着的草倒伏,窸窸窣窣。 陶青鱼一把拉住要往边上走的方问黎,严肃道:「山中常有猎户来,也有陷阱。你别乱走。」 方问黎盯着被握住的手。 陶青鱼眼神不自然一转,正要放手,方问黎却反手握了回去。 手中腕子纤细,方问黎一手能圈住两只。 「小鱼带着我。」 陶青鱼抿唇道:「跟在我身后就行了。」 「林子里暗,看不太清。」 陶青鱼回头看他一眼,嘀咕道:「别是念书把眼睛念不好了。」 方问黎一本正经点头:「有一点。」 陶青鱼被他一堵,也不去计较被抓住的手。 木棍敲敲打打,他们来到一条明显被踩过的十字路口。 方问黎:「这是……兽道。」 「嗯。」 人有人走的道,山中就有兽走出来的路。 在植被繁茂的山中,长期被野兽走过的路上植被明显少些。而在兽道上布置陷阱,是陶青鱼从村中猎户那儿学来的。 深山老林不可避免有大的食肉动物,陶青鱼不敢耽搁。 他放下背篓,立马跟方问黎搭配着干活儿。 陶青鱼挖坑,方问黎就拿出削好的竹竿插上。这旁哥儿不让他帮忙,他便顺带四处看了看树木跟野兽踩过的脚印。 他惯常喜欢动脑子,在陶青鱼吭哧吭哧挖坑的时候,方问黎已经将带来的麻绳钩子以及网用完了。 再回头来帮陶青鱼挖坑,掩盖坑洞,小半个时辰就过去了。 做上标记,两人便开始在山中找货。 陶青鱼依旧走在前面,木棍细緻地在地上的草丛里扫过。见一树苔藓密布的树干上挂着的植物,陶青鱼眼睛一亮。 「铁皮石斛。」 方问黎走到哥儿身边:「这时候正好採摘。」 「你知道药材?」 方问黎:「看过几本医书。」 陶青鱼笑着点头:「果然书中自有黄金屋。」 哥儿的谈吐,多半是念过书的。 林中湿气重,这棵树树干粗壮,上面藤蔓交缠。笔直往上一段忽然弯折倾斜,上面覆满了青苔。 铁皮石斛支棱着三两片叶子,一截一截的茎条粗壮,就立在青苔上。 陶青鱼试着比划,他够不着。 方问黎正要试试,哥儿塞过来一把剪子道:「帮我拿一下,等会儿递给我。」 方问黎抬头就见哥儿抱着树几下蹿了上去。 他眼皮一跳,立马上前几步守在他下面。「小心些。」 陶青鱼笑得张扬:「爬惯了的,小意思。」 「剪子。」 方问黎高高拿起递给他。 背靠大山,大山也会养活一群採药人。陶家人没人识得药材,只陶青鱼进山能找着些。 第100页 若遇到这次这般品质上乘的好药,进山一天就值当。 剪子碰撞,声音清脆。方问黎即使看着哥儿双腿紧紧攀着树干也半分不敢松懈。 他仰头站在下面。手臂微张,是护着人的姿势。 「绳子……」 方问黎瞥过空空的背篓。「没绳了。」 方夫子在哥儿面前想讲究一下,但偏偏哥儿不按常理出牌,他也顾不得形象。 怕人摔着,他攀着树还踮起脚。高举手道:「慢慢的,给我。」 陶青鱼手往后一放,方问黎一抓就是一把。 「要是每一棵树都像这样就好了。」哥儿像猫发现了藏在树上的鱼,美滋滋地感慨。 方问黎快速将药材放背篓里,又回来守着人。他沉着眼色道:「以后包山,种就是。」 万万不能让人再这么爬。 陶青鱼一笑,往下看他。「夫子口气真大。」 「你抓紧!」方问黎心快跳到喉咙。 「放心放心,不会摔着的。」 陶青鱼确保留下嫩枝,能剪的都剪下来了。确保没有遗漏,他四肢紧扒住树干往下滑。 上去容易下来难,剩下这一截笔直的树有两米高。 他脚下踩着不稳,方问黎看得心惊胆跳。也顾不得什么保持距离,等哥儿到手能捞得住的地方拦腰将人一抱。 「欸!」陶青鱼还曲着腿,像猫蜷缩着爪子被抱起。 方问黎:「我抱稳了,松手。」 陶青鱼感受到紧紧圈着腰上的手臂,无奈松开。 方问黎手上有劲儿,抱着哥儿纹丝不动。他慢慢后退两步,几乎是将他从树上端下来的。 陶青鱼落地,他拍拍身上擦满了的青苔道:「我说了没事儿。」 方问黎直直看着他,眼如深潭。 陶青鱼不知怎么气一虚,手背蹭了下脸,遮住眼睛立马转头装作很忙一般地继续找。 方问黎拎起地背篓跟上。 心中想:但愿后头没有树上的东西。 结果刚想完,哥儿脚下被草藤勾住,「哎哟」一声往前倾倒。 方问黎扔下背篓,眼疾手快地勾着哥儿的腰将人带回。 他眼色黑沉沉的,活像要吃人的恶鬼。 陶青鱼被吓得心脏砰砰跳动,手还紧紧抓住男人的衣襟半趴在他胸口。 他抬头,咽了咽口水。 「谢、谢谢啊。」 方问黎把着哥儿的腰,一臂就能完整圈住。他缓缓松开紧咬的牙,后怕得声音干涩。 「小心点。」他看不得一点人在他跟前受伤。 「好、好的。」 美人夫子的脸就在眼前,陶青鱼感受到掌心下精壮的肌肉,心跳愈发乱了。 他忽然想起,上辈子他好像有个遗憾来着。 还、还没谈过恋爱呢。 被方问黎的气息完全包裹,见人还不放开,他耳垂慢慢升起腾腾热意。 「你、你松开。」 方问黎喉结滚动,手臂收得更紧:「你吓到我了。」 「啊?」陶青鱼一下没了那股羞赧,瞪着圆眼睛看人。 方问黎松开人,眼帘垂下遮住幽暗的眼色。 「没有下次。」 「不会,肯定不会。」 唔……方问黎又怪怪的。 陶青鱼转回去,踢了踢刚刚缠住他的藤蔓。瞧着瞧着,杏眼睁圆。 「夜交藤!!!」 陶青鱼蹲在草丛前,美滋滋地冲着身后晃了晃爪子:「小锄头!」 方问黎深吸一口气。 「我来。」 陶青鱼没听见,飞快扒拉草丛。「好粗好粗!快点快点。」 方问黎无奈看着蹲成一团的哥儿。 「来了,小心手。」 第38章 夜交藤, 又叫何首乌。年份大的就是宝贝。 陶青鱼用锄头将表层的土刨开,下面全是或大或小的石头。这何首乌喜欢长在石缝中,陶青鱼放下锄头改用竹片。 他一挖就是两刻钟。 方问黎看他挖得津津有味, 想替他都不行。最后只能在一旁帮忙刨土。 最后出来的何首乌巴掌大,陶青鱼没将表面的土清理干净。 估摸着有小两斤,他抱着傻笑。 看方问黎伸手过来又立马小心放进了背篓里。 「买鱼苗的钱有了!」 「这一株起码有二三十年, 能换不少银子。」 方问黎:「之前的银子用完了?」 陶青鱼抖抖滚进衣袖里的土,又拍着身上的脏污, 止不住笑道:「没, 不过那个要留着给我爹治病。」 方问黎冲着哥儿招手。 陶青鱼不解地凑过去, 脸上一软。他呆呆地看着方问黎。 「脏了。」方问黎平静道,「我那还有银子。」 陶青鱼脑袋往后一仰,快速用袖子擦过脸,似要抹去那点不属于自己的触感。 他嘀咕道:「总不能借。」 「能。」 陶青鱼:「那为什么之前说借银子就不行!」 方问黎眸光一动。 他摩挲着手指, 轻笑一声。 「之前是之前,现在不同。」 陶青鱼:「有什么区别。」 他转而笑开:「不过虽说你家底厚,但我也不能当个无底洞。这点银子我还是能挣到的。」 担心篓子里的药材被撞坏, 陶青鱼又抓了一把地上的枯叶垫进去。仔细压好固定住草药, 陶青鱼仰头隔着树缝看了下阳光。 第101页 「西晒了。」 方问黎起身, 拿过背篓背上。「去看看陷阱就回?」 「你不饿?」 树缝的阳光落在头顶, 陶青鱼微眯着眼睛。树林里湿气重,晒着阳光像披着一身浅绒, 暖融融的。 方问黎:「那找个地方先吃。」 两人看着阳光走, 寻了一块被清理出来的空地。垫着些枯叶便坐下。 「给。」陶青鱼将肉饼递过去。 方问黎:「有我一份?」 陶青鱼酸道:「我小爹爹知道你要去, 专门做的。」 方问黎温柔一笑:「那替我谢谢方叔了。」 陶青鱼啃了一口饼子。 没放多少油, 凉了之后的肉饼也别有一番滋味。 担心方问黎这么个金贵人吃了凉的拉肚子,陶青鱼将水壶递给他。 「就着热水吃。」 「你呢?」 陶青鱼一把塞给他, 叭叭道:「哪来那么多问题,快吃!」 方问黎定定地看着他。 陶青鱼脸一热,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他默默转过身去,抱着饼子背对着方问黎。像使脾气的猫。 方问黎低低一笑。 陶青鱼不自在地动了动,脸上更红。 笑什么笑! 一点都不好笑! 忿忿啃了几大口饼子,陶青鱼□□得拍了拍胸口。 衣摆被轻轻拉扯,一猜就知道是方问黎。 「喝点水。」 陶青鱼当刚刚的事儿没发生,转过头来直接灌了一口热水。 好歹咽下去了,他长舒一口气。 周遭树丛繁茂,只他们这块儿落下阳光。他打量了一圈像发光一样的方问黎,道:「我发现你跟着来,我运气都好了。」 方问黎唇角扬起。 「以往没找到这些?」 「前几次也找到过不少药材,但都是不怎么值钱的。」 他随手抓住身后树干垂下来的一根藤蔓,拿到眼前来一瞧,眼睛顿时亮如繁星。 「喏,鸡血藤。」他似镇定道。 方问黎无奈一笑。 「先吃。」 陶青鱼啃了一口饼子,肩膀碰了一下方问黎道:「你要是下次有空,咱一起上山可以吗?」 方问黎:「自然可以。」 有了活儿干,陶青鱼几口将饼子吃完。 方问黎反手将背篓里的刀拿出来,哥儿抓过就动手。 鸡血藤切断后呈现出血一样的红色。这药材挺多,所以价钱不高。但遇到了陶青鱼也不客气。 背篓已经满了,两人收拾收拾往回走。 时不时看到点儿药材耽搁一下,到陷阱那块儿,阳光散尽。 方问黎:「快天黑了。」 「还有一个时辰。」陶青鱼估摸道,「咱分头看看有收穫没。」 猎户设完陷阱都是隔几天看一次。 因为他们上山不频繁,所以来之前布下陷阱,回去就得将东西带走。 陶青鱼看了下自己挖的两个坑,上面的草完完整整,一个东西都没有。 倒是方问黎那边传来几声野鸡叫。 陶青鱼笑着跑过去,方问黎一把环住他的腰凌空往身后一带。「差点踩到了。」 陶青鱼低头:「你陷阱做得这么密。」 「抓得到就行。」方问黎晃了晃另一只手中的野鸡。 陶青鱼眼睛一亮。 「今晚加餐!」 「我也能吃?」方问黎逗他。 陶青鱼扬唇:「你抓的,自然能。」 「快快快,收拾东西走了。」 有一只野鸡已经是意料之外,陶青鱼很满意。虽带着东西,但下山的脚步也轻快。 方问黎帮他分担了大半,两人依旧前后走着。不过换成了方问黎在前,陶青鱼在后。 年轻人脚力好,赶在天幕彻底挂满星子前到了陶家门口。 方雾在门口张望,见人回来立马迎上去道:「再不回来我要去找了。」 「说天黑前回来就天黑前回来。」陶青鱼脸有疲色,但掩饰不住笑。 「快进门,坐下歇歇。」 陶青嘉见状爬上桌,小心给两人倒了水。 「大哥哥,哥夫喝茶。」 「主子,小鱼老闆!快尝尝,刚起锅的热汤。」茶还没喝完,阿修又端着碗出来。 「阿修。你怎么转灶屋去了。」陶青鱼不解。 阿修笑道:「我闲着也没事儿,就给方叔杨叔帮忙了。」 「对了!今日周老大夫来看过了,说陶叔兴许能在上半年醒。」 陶青鱼手一颤。 得亏方问黎帮忙稳住,不然手里的汤就倒了。 「真的……」 阿修:「千真万确。」 方雾在一旁,红着眼眶冲着陶青鱼点了点头。 陶青鱼嘴唇微颤,缓缓扬起笑。 「要醒了。」 方问黎将他手中的碗拿出来放下,扣紧哥儿手腕。「别慌,是开心事儿。」 陶青鱼勐地站起来,声音急促道:「我去看看我爹。」 方问黎想了想,随着他一起。 方雾见状,侧身抹掉眼角的泪花,立马扬起笑去招唿晚上的饭食。 今儿有喜事,鸡肉早炖了,这小野鸡也给做成辣子鸡。该庆祝庆祝。 * 陶大郎屋里。 陶青鱼蹲在床边紧抓住他爹的手,叫了几声爹,人也不见反应。 第102页 他脸上的笑容微收,趴在床沿一动不动。 方问黎轻拍他肩膀。「不着急。」 陶青鱼低着头,胡乱抹了把脸。 「爹,我今日不在家。我进山了,我们找到了好药材,还带回来一只野鸡……」 「下山的时候遇到了兔子,可惜瘦巴巴的,肯定不好吃,所以我们没有抓……」 方问黎安静站着。 等哥儿絮絮叨叨跟陶兴永说完今日的事儿,抬起头来,两眼泛红。 陶青鱼笑道:「好了,我说完了。咱们出去吧。」 咱们。 进一趟山而已,哥儿好像又对他亲近了些。 这是方问黎所乐见的。 但心中又酸涩。因为哥儿防备心太浅。换个人这般过来几次,是不是也…… 方问黎眼神骤然阴翳。 「方问黎?」衣摆被揪住,哥儿皱着一张脸,「拉我一把。」 阴暗情绪消失得一干二净。 方问黎弯下腰,双手拖着哥儿手腕给他借力。待人站起他问:「腿麻了?」 陶青鱼僵硬不敢动。「嗯。」 方问黎笑了声。「有凳子你不坐。」 「那不是着急!」 可以,知道反驳了。 他与哥儿虽然过程不如设想那样完美顺利,但至少相处之后,结果他会保证是一样的。 而其他想趁虚而入的人,方问黎绝对不会容许…… 陶家今晚这一顿比年夜饭都丰盛。 药材炖的老母鸡、辣子鸡、蒜苗炒腊肉,三个主菜顶得上过去一个月吃的肉。 「从流,不用客气,多吃点。」大家长陶有粮和蔼道。 方问黎不是第一次上陶家的桌子,吃得那叫一个自然。当自己家似的。 陶青鱼看着一家人都哄着他,扁扁嘴。 碗里忽然多了一块鸡肉,陶青鱼鼓着腮帮子一愣。 方问黎凤眼清润,浅笑道:「今日辛苦。」 一桌的人都闷声笑。 陶青鱼脸一红,抱着碗嘟囔:「你管我做什么,吃你的。」 「看你不高兴。」 短促的笑声传入耳朵。 陶青鱼顺手在桌底下使劲儿戳了下人,小声道:「你闭嘴!」 「好。」 方雾看自家哥儿的态度,清了清嗓子。 想想又算了,还是饭桌下再说。 瞧这样子,成婚后不欺负从流那才是怪事! 吃完饭,陶家人想让方问黎留下将就一晚。但方问黎道:「明日一早要上书院教书,恐来不及。」 陶家这才放人。 方雾推了推自家哥儿,让他送送。 阿修先一步去驾马车。 陶青鱼就跟在方问黎身侧,看了一眼人,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到马车跟前,方问黎停下。 他道:「明日要去玄同书院了,若有事找我,直接去进福巷子。如果我不在,找阿修就好。」 「我能有……」 话没说完,手心被放了一把钥匙。 方问黎隐在夜色中的眼睛装满了眼前的人,看不太清,也试图看清。 「若上县里卖东西,不用带回去可以放在家里。要是累了,也可以去坐坐。」 陶青鱼心中莫名慌乱,推拒道:「这怎么行?」 方问黎:「如今你是我未婚夫郎,如何不行。」 「可是我们……」 不是交易吗? 方问黎手轻轻拂过哥儿头顶。 「你一个人尽量少进山,实在要去就多带几个人,叫我也可以。后续成亲的事宜也不用你操心,我会办妥。」 这一次离开,若哥儿不上县里,兴许要休沐才能见到。 方问黎心绪被哥儿牵扯着,他笑道:「回去吧,天冷。」 陶青鱼收紧五指,掌心的钥匙微微硌人。 他不是个傻子,能体会到方问黎对他的爱护。明明是交易,掺杂了其他也不怕赔本。 方问黎上了马车。 陶青鱼咬牙,一下拉住他的衣服。 方问黎回身,灯火下,一身凌乱的夫子依旧俊逸出尘。 陶青鱼道:「你多穿点衣服,山上冷。」 说完他就撤手,在阿修一脸笑中飞快离开。 倒是方问黎愣住。 良久,马车跟前响起一声轻笑。 风拂过车帘,似心动。 * 二月二,龙抬头;大仓满,小仓流。 春回大地,万物復甦。这天之后,农人也要忙着操持田地,开始翻耕等候撒种。 今日夜已深,陶青鱼回家后陶三叔跟陶老爷子正在收拾农具。 破损的要修整;用不了的也捨不得扔,拼拼凑凑,又是一把好锄头。 陶青鱼坐在两人身边问:「爷,要买新的农具不?」 「费不着。」陶老爷子笑道。 他精神不错,一改之前的萎靡。应当是知道大儿子要醒来,所以也变开心了。 陶青鱼也笑,他拿起一把镰刀道:「这一把都锈了。」 陶兴旺拿过来瞧了瞧道:「磨一磨就好。将就用。」 将就着,将就着,又是一年过。 陶青鱼看着他们修整农具,手搁在下巴上看着烛火微微出神。 在大离朝,哥儿不嫁人不现实。他无所谓,但家人受不了那些眼神与背后的议论。 第103页 陶青鱼曾今也想过将就。 可现在看来……不将就也可以。至少方夫子人不错。 嗯……长得也好看。 「想什么呢?」 脑袋一疼,陶青鱼委屈看向他小爹爹。「又打我。」 「这就叫打哦。」方雾戳戳他脑袋,「叫你让着点儿从流,这么占强做什么。」 陶青鱼嘴巴厉害:「我是你的亲生哥儿还是他是你亲生的!」 方雾:「听听你说的什么话。」 奶奶邹氏笑呵呵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哥儿之前那么难,遇到从流这孩子也是他命中有的。咱就别管那么多了。」 陶青鱼有人撑腰,神气得不行。 「听听,奶奶都没说什么。」 方雾:「纵得你!」 陶青鱼拉着方雾坐下,脑袋一歪,搁在他肩膀拱了拱。「小爹爹啊,没准人家就喜欢这样的呢。」 「你羞不羞!」方雾都替他脸红。 陶青鱼被拧住耳朵,龇牙道:「这有什么羞的,我说什么了?」 杨鹊赶忙来护着:「好了好了,人家年轻人相处跟咱不一样。耳朵别拧着了,疼。」 「你们一个个都护着,看看惯成什么样子了。」 杨鹊嘀咕:「说得像你不护着似的。」 方雾没好气地松了手。 「明日可要去县里?」 陶青鱼:「要去,得卖药材。」 就那么点药材被阿修拿走了。 说是他们正好坐马车回去,明日他若是要卖药材直接上门拿就行。 陶青鱼想想也是,能省事儿何乐不为。 「那我就不跟着去县里了。」陶兴旺像一头老牛专注着手中,闷声说道。 「好,我卖完就回来。」 …… 天气愈暖,陶青鱼沿着大路往县里走的时候,已经能看到旁侧地里的油菜冒了尖。 整片斜坡当中,绿油油的油菜田里点缀着几朵开了的黄色油菜花。 春风一吹,它们是卯足劲儿地长。待到三月,这片油菜就会比人还高。 因为不赶着卖东西,到县里时已经半个上午过去。陶青鱼去了进福巷,敲门就看阿修背着东西出来。 「小鱼老闆,走吧。」 陶青鱼下意识看了他身后一眼。 阿修笑:「主子上书院去了。」 陶青鱼脸一热,道:「我又没看他。」 「是,没看。」 阿修笑眯眯的,瞧得陶青鱼心里发毛。 陶青鱼:「我自个儿背。」 阿修看他坚持,只得妥协。 锁了门,出进福巷后陶青鱼直奔周氏医馆。一进去就见秦竹趴在柜檯边,周小五挨着他,指着跟前的纸上不知道说什么。 陶青鱼笑道:「阿竹。」 「小鱼!」秦竹像受惊的鸟儿,一下抬起头。 「小鱼小鱼我好想你!」 秦竹一个飞扑,结果中途被横插过来的周令宜拦腰截了。 「别跑,人多小心摔着。」他将人放下,顺带理了理秦竹的衣服,状似体贴道。 小哥儿乖巧点点头,亲亲热热拉着陶青鱼又挨了过去。 周小五看了他大哥一眼,拉着周小六一起嘀嘀咕咕。 「他故意的吧?」 「没看见。」周小六歪着身子,两只手还在有条不紊地整理着药包。 「就是故意的。」周小五确信。 周令宜:「小鱼老闆,来做什么?」 周小五啧啧摇头。 夫郎那边拉不走,就叫走人朋友。他大哥有点护食了吧。 陶青鱼笑着将秦竹拉开,拍了拍人脑袋让他站好。他将背篓卸下来,道:「山里采的药材,拿来卖。」 「我瞧瞧。」 「我也瞧瞧。」秦竹挤着周令宜道。 两人亲热不似作假,陶青鱼见了欣慰不已。 背篓里的枯叶被移出去了,鸡血藤扎捆严实,移开之后下面就是零散的药材。 周令宜一眼看中那何首乌。 「上年份了。」 陶青鱼:「你估摸着多久?」 周小六见了立马收了银钱围过来,他还没见过新鲜的老何首乌。 「四十年有了。」 陶青鱼放了心,他笑道:「那你看看,给个价就成。」 陶青鱼不是第一次卖药材,周令宜给他全拿到后头去称重。 铁皮石斛一斤二两,何首乌两斤六两。鸡血藤三十斤,再有杂七杂八的黄精、百合…… 「何首乌三年为药,七年为宝。上三十年的……按照我们医馆前几次收的价钱,八两可行?」 陶青鱼:「可以。」 比他预想的高个不少,不排除有方问黎跟竹哥儿的原因。 「其他的,石斛贵些,一百二十文一斤。鸡血藤五文一斤……拢共算五百文。」 陶青鱼:「可以。」 八两五钱,这下鱼苗的钱是有了。 药材换了钱,陶青鱼没了其他的事儿。 阿修请他去院儿里坐坐就回了,陶青鱼则留在医馆里陪了一会儿秦竹。 待看到那药柜的纸上写的小字,才知道秦竹在跟着周家人认药材。 「想学医?」 秦竹笑着,脸上的肉似乎又多了些。「打发时间,给自己找点事做。」 「学一学也不错。」 第104页 「嗯嗯!我认真着呢。」 说完小话,秦竹将陶青鱼拉到一边。他低声道:「小鱼,最近县里有人在打听你。」 陶青鱼看着医馆外来往的人,拧眉问:「谁?」 「好像是姓赵。」 陶青鱼明了。「好,我知道了。」 他叮嘱小哥儿道:「最近要开始忙着春耕,我上县里的时间不多。你多注意着身体,顺带帮我多留意。」 「但记住,绝对不能掺和。」 秦竹:「嗯!我晓得。」 「你放心,我有相公护着呢。」 陶青鱼笑道:「行。」 赵家打听他的事儿,无非就是那刁蛮小姐的主意。 陶青鱼审时度势,自觉自己这样的小老百姓对上当官儿的只能任由处置的份儿。 后头这些日子他打算不上县里来了。避避风头,那赵家小姐总不能找上他家门。 因着这事儿,陶青鱼没久留。跟秦竹说完话就告辞离开了。 他一身粗布,行走在人群中除了相貌优越一点,也不显眼。 回到家,陶青鱼先将银子藏好。 去看了他爹一眼,叨叨了几句就去自个儿屋里歇着。 「鱼哥儿。」方雾找来,手里端着刚炸的小鱼,「尝尝味儿。」 陶青鱼咬着小炸鱼,咔嚓一声。连骨头都酥了。 「好吃!」他弯眼。 方雾坐下,仔细打量了哥儿一圈。「有心事?」 「没有。只是在想明日要不要出去挖野菜。」 方雾:「村里的怕早被人挖完了。」 「那我只能去找找笋子了。」 方雾摸摸他脑袋,轻嘆一声道:「你歇一歇吧,小爹爹看着心疼。」 陶青鱼拉下他的手,脸贴上去笑道:「我又没什么事儿,做惯了的,停不下来。」 方雾:「那就在家陪着你爹。」 「好。」 转眼惊蛰后,宝瓶村四周的田地里尽是农人。 陶家十亩的田,除了种了油菜的一亩地,余下的都要翻耕。 但陶家没水牛,全是人力拉着。 家里缺了自家爹这个壮年劳动力,三叔每日拉犁头拉得一回家就坐凳子上,累得话都说不出来。 陶青鱼见状,也不管他小爹爹让不让他下水田。家里就剩他力气大些,不干活在家等着谁来养。 如此,每日早出晚归,陶青鱼也忘了县里的那一茬。 等到方夫子上门时,他才后知后觉已经过了许久。 第39章 二月初, 家里木柴彻底用完。 方雾跟杨鹊就去找自家田地上的那些枯草回来烧。 陶青鱼跟陶兴旺停了犁田的活儿,又连续上山几日。 每日天不亮出发,天黑了才到家, 一人扛着一捆一捆的木柴往家里背。 家里几个小的见状,也常跟着杨鹊出去在就近的地方捡拾干柴。 一家人花了几日,一点一点才将院前院后放木柴的地方填满。 难得有连续几日上山的机会, 陶青鱼也在山上布置了陷阱,期望能抓到些动物。 但三五日下来, 日日空手。 他算是明白了, 动物多半也看脸。 方夫子不在, 他一个都没抓到。甚至于那些好药材也没有遇到过。 余下的日子忙,没时间上山。 他们一次性将木柴囤满,够用两三个月。 如此,陶青鱼又跟陶兴旺急急忙忙继续耕田。 二月过半, 宝瓶村里秦姓人家有牛的,田已经翻耕完了。陶家完全靠着人力,耕到现在如今还剩下两三亩。 春分过后。春雨滋润, 浸透了土地。 山林处处鸟语花香, 田间地头丛丛嫩绿的野草随处可见。 细雨如丝, 斜飘而下。 陶青鱼跟陶兴旺戴斗笠, 披蓑衣,依旧在犁田。一个人在前面拉, 一个人在后面推。 二月的水依旧刺骨, 但田里的人却累出满头大汗。 「大哥哥回家了!」青嘉童音嘹亮, 传遍整片坡下的梯田。 陶青鱼抹了一把眼睫上的雨滴, 抬头看去,三个小的窝在一把油纸伞下巴巴看着这边。 陶青鱼扬声道:「马上!」 整田除了犁田, 还有修整田坎。用钉耙勾着靠岸边的水田里的泥巴堆到田坎,仔细平整。 既是加宽田坎,也是防止撒种插秧的时候田里蓄积的水流出去。 这块田在陶家后坡最底下,块儿大。算得上陶家最好的田。 陶青鱼跟自家三叔昨儿开始翻,翻了一天也才翻不到一半。 陶青鱼推着犁头,陶兴旺半个身子浸湿了水在前面如老牛一般埋头拉着。 两人都累,吭哧吭哧喘着粗气。 他们身上穿的是最破旧的麻衣,里面填充的是芦苇。衣服缝缝补补,全是补丁。上面沾满了泥点子。 从田的尽头走到青嘉他们那一边,陶青鱼松了犁头,双手撑在岸上脑袋都直不起来。 头髮凌乱,从斗笠中露出几缕,还是湿润的。 下巴一凉,陶青鱼只看到一截白皙如玉的手。 他顺着下巴托着的力道抬头。 见来人,蓦地笑了下。眼尾微垂,有气无力。 「方问黎。」 方问黎不作声地掏出手帕轻轻擦拭他脸上的泥点子。 可惜已经干了,泥巴凝固在脸上,嵌合出皮肤的纹路。擦掉哥儿唇边跟眼睛边的,方问黎改为扶着他的手支撑着。 第105页 「三叔。」 「欸!」陶兴旺从水里出来,坐在岸上草堆。头顶支着青嘉的伞,自家两个小崽一左一右给他捏着肩膀。 青芽:「爹喝水。」 青苗:「擦汗。」 「好好好。」陶兴旺老实笑着,一下不觉得累了。 打了招唿,方问黎问哥儿:「可要出来?」 陶青鱼:「青嘉,是吃饭了不?」 陶青嘉给两个小的举着伞道:「不是,是哥夫来了,大伯伯叫你回。」 陶青鱼看着眼前单膝蹲着的人,动了动手指道:「方问黎,你松开,我身上全是泥。」 「嗯。」 方问黎拎着哥儿的腋窝,像抱小孩儿似的轻轻一提。 哥儿眼睛微睁,宛若鱼儿出水。 脚丫子摆摆,沾满泥泞的脚隐约露出白皙不已的皮肤。 「你做什么!」 这么多人看着,陶青鱼脸一红。眸光含水,瞪着人。 将哥儿放在岸上,方问黎徐徐道:「家里没什么事儿,吃饭还得有一会儿。」 陶青鱼脚趾蜷缩道:「那你提我出来做什么?」 「顺手。」 方问黎看着哥儿的脚,污泥盖住大半个脚背。圆润的脚趾泛着红,里面钻了泥泞可他不觉得脏。 脚丫子不大,洗干净了应是白里透红,单手应是能握住。 陶青鱼不在乎什么脚不能外露的规矩。但此时此刻被方问黎直白又灼热的目光瞧着,他像被蜜蜂蛰了一下,只觉脚背又疼又痒。还有一股心底涌出来的羞恼。 「方问黎!」 方问黎眼皮一跳,缓缓别开头:「抱歉。」 一时忘了控制。 看哥儿又要下水,方问黎一把拉上他胳膊。「去哪儿?」 「还得犁呢。」陶青鱼脚趾扣紧,气鼓鼓瞪他。 方问黎将伞递给他:「歇会儿。」 「哪里能歇,我……」 陶青鱼疑惑地看着方问黎脱了外面的罩衫递给他。然后挽了裤腿衣袖直接下水。 「你!」 方问黎:「拿着。」 「回去休息,我来。」 陶青鱼呆呆地捧住方问黎的外袍。人就那么呲熘一下,站在了水田里。 「你、你下去做什么!你又不会!」 「三叔,我来试试。」 陶兴旺惊奇,一下子来了劲儿。他也下水,笑呵呵道:「这事儿你别看简单,能不能在田里踩稳都是个问题。」 他三叔也是个老实人,推都不推一下,就这么拉上人干活儿了。 水田在去年收割稻谷的时候会将水放完,田里的泥土干涸变得坚硬。 现下被慢慢蓄积的水泡了,上面犁松了,但落脚的那一层依旧是硬硬的。 在田里走的时候穿鞋肯定不行。光脚进来,脚趾还得弯曲抓地。 里面步步难行,更莫说掌握犁头的方向使劲儿了。 方问黎谦逊道:「那麻烦三叔教一教。」 两人说着,真就带着犁头一点点远去。 陶青鱼怔然。看跟着自己三叔有说有笑的方问黎心中勐地被触动。 陶青鱼睫毛轻颤,慌张收回视线。 「青嘉,抱好!」 陶青嘉接过方问黎的衣服,缓缓扬起笑。「大哥哥,哥夫很好。」 陶青鱼被自己的心跳震得耳鸣。 他之制止不了,木着脸道:「这就认可了?」 陶青嘉脸皮微红。「早就认可了。」 青芽抓着陶青鱼衣摆,圆眼忽闪:「那大哥哥你回吗?」 「回吧。总不能浪费人家的好心。」 田里,方问黎看着哥儿走远,他紧皱着的眉头缓缓松开。 农家的重活儿累活一般都不会让哥儿姑娘沾手。现在哥儿年轻,干这些活儿疼几日就过去了。但谁能知道以后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他刚从坡上下来,在看到田里哥儿的瞬间,恨不能直接将人抱回家。 他实在看不过哥儿受苦。 * 方雾坐在灶屋门口摘菜,见几人回来,支棱脖子往后看了半天也不见方问黎。 「怎么就你们回来了,从流呢?」 「他犁田。」陶青鱼道。 「他什么!」 「犁田!」陶青鱼大声重复。 「犁田!!!」 「鱼哥儿,你、他怎么……哎!」 陶青鱼看他小爹爹吓得语无伦次了,无奈道:「我来不及阻止人就直接下田了。」 「他……他一个书院夫子,能做得来这事儿!」方雾着急起身,「不行,我得去看看。」 「小爹爹!」 「鱼哥儿你去把衣服换了,脚洗了穿鞋!」走到半截他又倒回来,站在篱笆外叮嘱,「换你那身红的。」 陶青鱼没法,只得「哦」了一声。 杨鹊抓着火钳出来,看哥儿还光着脚忙拉他进屋。「烧了热水,先泡泡。」 陶青鱼到家立马被安排稳妥,洗澡洗头换衣服穿鞋,一身收拾得干干净净才从房里出来。 杨鹊甚至还能趁着做饭的空隙给他编了几个辫子。 收拾得一身鲜亮,刚将水倒了,方问黎就被他小爹爹逮回来了。 三叔也跟着一起,两人有说有笑的。瞧三叔跟他小爹爹看方问黎的眼神,比看亲儿子还亲,那是满意得不行。 第106页 「快,去收拾收拾。」他小爹爹笑得眼角褶子都深了。 转脸看见自己,脸一黑,道:「鱼哥儿,站屋檐下笑什么笑,也不知道给人到一杯水。」 陶青鱼看他区别对待,撇撇嘴。「哦。」 哥儿一身装扮明媚似春光,方问黎看得眼前一亮。 第二次看见哥儿穿鲜亮的衣服,人虽比上次黑了点,但身形不干不柴,依旧英气又好看。 方问黎被叫去清理,方雾叫陶青鱼给他找了一身能穿的衣服。 方夫子收拾好后,陶青鱼往他身边的凳子上一坐。 他歪头打量着。 方问黎笑问:「可……」 「好看。」 方问黎温柔浅笑。「嗯。」 堂屋就他俩,还有三个坐在角落吃着果子的三小孩。陶青鱼问:「你今日怎么想着过来了?」 方问黎:「下聘。」 陶青鱼瞬间得腰板挺直,道:「下聘?」 「嗯。顺便看看你。」 这说的是什么话。 陶青鱼耳根子微红。他别开头,腰间一酸,他又皱着眉躺下去。 「你一人来的?」 「还有师父跟师娘。」 「你今日休沐?」 「嗯,可惜只这一天空闲。」方问黎话里有遗憾,可眼中分明是笑着的。 陶青鱼发现方夫子现在说话黏煳得很。 他杏眼圆熘,应该是累了,看人不像以前那么有神。「可惜你又笑什么?」 「吉日订了。」 陶青鱼心跳漏了一拍,他故作镇定避开方问黎灼灼的眼神问:「什么时候?」 「五月初十。」 「哦,我知道了。」陶青鱼傻傻点头。显然是没反应过来。 方问黎凑近,伸手抓住了哥儿缠了红线的髮辫。「送了几个日子过来,这个最早。」 陶青鱼:「其他的呢?」 方问黎浅笑,眼底浓墨翻涌。 「都是五月,早一天又有什么问题。」 陶青鱼从他手中抽走自己的头髮,堪堪回神。 他微眯着眼打量着方问黎,问:「有没有可能,我小爹爹要选后面一点的日子,但你插了一手。」 方问黎坦坦荡荡:「小鱼猜对了。」 陶青鱼闷哼一声:「狐狸。」 他轻轻咬住腮帮子肉,心中生出了几分紧张。 又看方问黎一眼,方问黎轻笑:「不怕。」 陶青鱼:「谁怕了!」 方问黎手掌拂过他脑袋,哄道:「嗯,不怕最好。」 陶青鱼咽了咽口水。 还是有点虚。 「鱼哥儿!拿碗筷吃饭了!」 「来了!」陶青鱼扔下方问黎就跑。 方问黎低头轻笑一声,目光一转,看着三个抱着果子啃的小孩。 他招招手:「来。」 三小孩站到他跟前。 方问黎从自己带来的包裹中拿出几本书。一人一本,余下的也都放在青嘉手上。 「好好爱惜。」 陶青嘉顿时扣紧了手,无措地看着方问黎。 方问黎:「不想要?」 「想!」可是书籍珍贵,他做不了决定。青嘉四处看想要寻求大人的帮助,但堂屋没人。 方问黎:「想要收着便是。」 青嘉绷着小脸,下定决心。他头重重一点,道:「谢谢哥夫!」 「谢谢哥夫!」青苗、青芽跟着喊。 陶二叔杵着拐进来就看到这一幕。 他脚步停下,看着青嘉脸上忐忑又珍惜的笑内心一酸。 娃娃喜欢,是他们做父母的对他有亏欠,做不到送他上学堂。 如今看到方问黎送书,陶兴隆欣慰点头。 好好好,小鱼找的这个夫婿真的不错。 方问黎:「这书是我幼时启蒙用的。上面有註解,你先看着。若不懂等我下次来答。」 青嘉抱着几本书爱不释手。 书页轻飘飘的,但他抱住了自己最想要东西,一刻也不想放下。 「谢谢哥夫。」他又郑重道。 方问黎目光清冽,淡然点头:「放着去吧。」 三个小的像仓鼠屯粮一样屁颠屁颠抱着书进屋,脚步轻快,可想而知有多高兴。 陶青鱼端着碗筷过来,瞥见他几个弟弟跟二叔。 成了! 现在家里除了躺着的爹,其余的人都被他收买了。 「方夫子真是好手段!」陶青鱼小声道。 方问黎沖他浅浅一笑,端的是光风霁月,气质卓然。 陶青鱼:「呵呵。」 * 菜上桌,一家人围坐着吃饭。 陶青鱼听着陶家人对方问黎的夸赞都听得麻木了。 他闷头刨饭,看碗里方夫子时不时夹来的菜,也默默吃了。 饭后,也不睡什么午觉。 他三叔扛起犁头又要犁田,陶青鱼立马回屋里换了一身衣服跟上。 才刚跑几步,方问黎就将他拉住。 「我去。」 「你明日不上课了?」 「自然要上。」 陶青鱼拍拍他胳膊,还挺硬实。「这活儿没做习惯的,第二日都起不来。」 「我知晓。」 方问黎大步往坡下走,陶青鱼小跑着跟上。 「可别了,我小爹爹知道了得骂我。而且你是客人,哪能……」 第107页 方问黎忽然停下。 陶青鱼直接撞上去。「唔!」 「小心点儿。」方问黎拉下哥儿的手,看着额头渐起的红给他揉了揉。 他是养尊处优的手,手掌细腻,只有几处握笔的老茧。贴在额头温温的,像一块暖玉。 看哥儿出神,他问:「你刚说什么?」 陶青鱼则盯着方问黎下巴上渐起的红,背嵴僵硬,目不斜视道:「我说你是客人,让你干活,我小爹爹知道了会骂我。」 方问移开手。 陶青鱼正悄悄松了一口气。 方问黎忽然敲他脑门。 「疼!」陶青鱼磨牙。 方问黎眼眸深深:「我不是客。」 「好了,回去吧。」 方问黎潇洒走人,衣袂翩翩,身姿挺拔。瞧着不是去踩田坎的,是去游玩踏青的。 陶青鱼杵在原地,回想方问黎的话。 什么叫不是客? 不是客难道是家里人? 陶青鱼嘟哝:「说好的交易呢?」 细雨落了半日,下午天气放晴。乌云后阳光如竖线,映亮了半边天。 微风徐徐,春花烂漫。 田坎上的刚被踩下去的小草随风缓缓舒展,淡淡的泥腥味儿裹着青草的芳香,充斥整个小山村。 陶青鱼回家去,又拎了一壶当了点盐的水过来。 他蹲岸上看着,挽起裤脚刚试探着下水,犁田过来的方夫子眼神一暗。 不用喊,陶青鱼立马自觉收回去。 他问:「你累不累?要不我跟你换换。」 「不累,不换。」 方问黎额头汗津津的,长发微湿,落下一缕沾在脸侧。白得透明的皮肤红润,唇色妖冶,活像吃人的狐狸精。 陶青鱼被烫得眼神躲开。 他扯了几下跟前的杂草,默默道:「好像被管住了。」 凭什么! 他们不熟! 他恶狠狠抬头,脱了鞋要落水。 脚心一凉,陶青鱼惊恐抬头。 方问黎抓着他的脚丫子,捏了捏。手感还挺好。 「不听话?」 「你你你你、你松开!」 「不松。」 陶青鱼单脚跳,摇摇晃晃站不稳,又被迫手撑着方问黎的肩膀。 他三叔瞧了一眼飞快别过头,笑眯了眼。 陶青鱼凑在方问黎耳边咬牙切齿:「不知道哥儿的脚摸不得。」 方问黎眸中含笑:「可哥儿是我未婚夫郎。」 「那也是未婚!」 方问黎敛下眼底的深沉,指腹擦过哥儿光洁的脚背,落下一道泥痕。 「那已婚就能摸了?」 「你你你你色中恶魔!流氓!」 方问黎浅笑:「听话,别下来。」 他松手,陶青鱼飞快往后一撤。力道大了往后仰,又不得不紧紧拽住方问黎的衣服。 好不容易稳住身子,他飞好鞋子,瞪了一眼人,一熘烟儿地跑了。 方问黎看着手心,轻轻一捻。 他蓦地笑了一声。 潜藏的占有欲.望翻涌出来得以让人窥见一瞬,浓烈如火焰,灼热得让人心惊。 时间一晃,日落西山。 家里叫吃饭了,方问黎跟着陶兴旺回去。 洗了手脚又换回自己的衣服,方问黎看了一圈也不见哥儿。料是下午那事儿吓到他了。 好在同桌吃饭时,哥儿出来了。 方问黎跟他打招唿,哥儿目不斜视。方问黎心一沉,缓缓扬起笑。 虽然还是好看,但陶青鱼感觉背嵴发毛,凉飕飕的。 晚饭陶青鱼照旧被安排跟方问黎一排。 他迅速解决,眼看要从方问黎视线中撤离,袖子忽然被轻轻拉住。 又来这招! 陶青鱼调整了下表情,淡定道:「什么事?」 「没什么。」 「等会儿跟你说。」 手上力道松开,陶青鱼又立马钻自己屋里。 吃完饭歇会儿,阿修驾着马车来了。方问黎起身告辞,陶青鱼被他小爹爹逮出来送人。 天边云彩绚烂,风徐徐,撩起方问黎散下来的长髮。 陶青鱼看人都走到马车前了,一把逮住拂面的头髮丝儿。轻轻拉了拉,方问黎转头。 「你不是说有事儿?」 方问黎:「嗯。差点忘了。」 陶青鱼撤手。 我看你不是差点忘了,你就是故意的。 方问黎:「家里的鱼塘是不是该放鱼了?」 陶青鱼点头。 「听竹哥儿说要去外县买鱼苗。」 「是。」 说到这儿,陶青鱼就知道方问黎要做什么了。 「我跟你一起。」 陶青鱼:「好。二月你休沐那日,辰时初我来找你。」 方问黎诧异他答应得这么爽快,但也受用。 他手轻轻落到哥儿发上。 「我等你。」 「走了。」 陶青鱼长睫一抖。耳垂似天边彩霞,晕红一片。 好像……不排斥。 目送马车走远,陶青鱼回家。门一关,他砰的一声背靠着门板出神。 方雾催促:「愣着做什么,收拾收拾上床睡觉去。」 陶青鱼恍然,道:「知道了。」 不甚习惯地揉了揉胸口,陶青鱼深吸一口气,洗漱睡觉。 第108页 * 次日,进福巷。 弯月西悬,星辰寥落。天还不亮,方家的厨房中已经透出烛光。 方问黎在黑暗中睁眼。他身子一动,忽然僵住。 门被敲响,阿修打着呵欠道:「主子,该用饭了。」 「知道了。」 方问黎动作缓慢地坐起身,慢吞吞穿好衣服。打开门,阿修已经端着水盆等候在门外。 「主子今日快睡过头。」 方问黎:「嗯,你过去吧。」 阿修没看出方问黎有什么异样,点头道:「饭菜温在锅里。」 阿修回隔壁继续去睡回笼觉,方问黎听见大门关了的声音才将手放在水中。 温热透过皮肤,方问黎一嘆。 他抬起手,淡漠地看着掌中几个挑破的血泡。 哥儿一手的老茧,相必就是血泡反覆重叠才磨出来的。十指连心,怕是很疼。 方问黎拧干帕子擦脸,手将将抬起又忽然顿住。他拧着眉头脑袋微低,好歹是洗了脸。 收拾齐整,方问黎用了早饭后便往枫山上的玄同书院去。 枫山不算高,方问黎爬上爬下早已经习惯。但往常他到书院离上课还有两刻钟,今儿将将踩着点到。 学生已经在讲堂中坐下。 方问黎平缓唿吸,确保衣冠整洁才进门。 「夫子!」学生站起,作揖行礼。 方问黎回礼,手一顿,险些抬不起来。 坐在前面的顾观茗忧心道:「夫子可是受伤了?」 方问黎神情冷然,是他惯常的样子。 「无事。」 他从不把私人事情带到堂上,也不让学生探究他的私人生活。 顾观茗与县令家有关系。此前他给赵家牵线的事,念在第一次,方问黎并不计较。 但若再犯,这个学生也没必要再教。 他漆黑的眼珠望着一个个眼中好奇的学生。 待看到他们似鹌鹑般低下头去,他直接道:「说说这次给你们留下的策题。」 「谁来?」 第40章 一堂课毕, 方问黎回到休息的房间。 没坐一会儿,门边出现个鹤髮白须的老头。是他的恩师徐承之。 「夫子。」方问黎站起,侧身将位置让给老者。 「听学生说你身体有不便, 来瞧瞧。昨儿就休沐一天,怎么还把手弄伤了。」 方问黎恭顺垂眸道:「没受伤,只是用力过多。」 「哦?」徐承之好奇。 「学生帮陶家做了些活儿。」 陶家是农家, 活儿自然是农活。 徐承之诧异地看着他这个学生,过不久, 捻着鬍鬚哈哈笑道:「为师还以为你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没曾想也能放下身段做这些。」 方问黎:「帮未婚夫郎分忧。」 徐承之道:「既然成家这事定下了, 那你以后要好好对人家。」 「学生知道。」 徐承之欣慰。 方问黎虽有父母,但父母不仁。还算亲近的外祖母也做不了他的主。 他是亲眼看着方问黎这个学生长成今日的模样,待他亲厚,自然也忧心他的终身大事。 如今看他要成家, 心也落定下来。 待会儿还有课,瞧着方问黎没事儿,他也就起身要走。 方问黎站起来道:「还请夫子成婚那日来, 帮学生当个证婚人。」 「定来, 定来。」老爷子笑着出门。 房门拐角, 一个青年身影悄然离开。 顾观茗心事重重拿着自己的文章回到座位。 夫子要成婚了? 为何一点消息都没有。 「顾兄, 想什么呢?夫子怎么说的。」 顾观茗笑笑:「中间耽搁,忘给夫子看了。」 「那再去, 再去。」 「上课了。」 …… 进福巷, 方家。 这厢方问黎早早去书院, 阿修睡了个回笼觉起来, 这边院子里也飘出腾腾饭菜香气。 他伸个懒腰开门出去,见膳厅里, 白谨二人已经吃上了。 「谨少爷,早啊。洛哥儿早。」 洛哥儿是白谨的书童。他腼腆笑笑,安静用餐。 白谨问:「阿修一起?」 「不用了,我去隔壁给主子的剩饭剩菜收了。」阿修摇头晃脑地出去,开了门,他又探回身子来道,「谨少爷,走的时候记得锁一下门。」 「好。」 吃完饭,白谨两人换了一身低调的衣服出门。 春来燕戏垂柳,河岸旁清脆的鸣啼声处处可闻。鸣水县的风景秀丽,有山有水。空闲的人家在这会儿都喜欢外出踏青。 白谨带着白洛从河桥上走过。 青年摇扇,下了河堤踩上乌篷船。身后小厮打扮的人紧跟着,瞧那模样,应当是来玩儿。 临水酒楼二楼厢房,罗绮飘香,美人醉卧。浓厚酒味肆意瀰漫。 正搂着美人吃喝玩乐的赵成鹏忽然捧着大肚子走到窗边探头下看。 「师爷,瞧瞧。」 高瘦中年男人倚着窗,摸了摸自己的八字鬍眯眼笑道:「是那位家的。」 赵成鹏问:「他来我鸣水县做什么?」 何师爷道:「二公子的恩师是方夫子。」 「这倒忘了。」 赵成鹏手拍肚皮,勾过一旁的小妾亲了一嘴,被横肉挤得睁不开的眼里闪烁着精光。 第109页 他抬起自个儿这新纳小妾的小脸,肥大的脸上五官挤在一起,调笑道:「刚刚那小公子可看见了?」 冯姨娘香帕往赵成鹏脸上轻轻一甩,勾着他娇笑道:「妾一心想着爷,可没看见什么小公子。」 赵成鹏哈哈一笑,受用得很。 他掐了一把美人的腰道:「好好好,去他娘的狗屁小公子!」 何师爷:「赵大人,喝酒。」 「喝!」 有人推杯换盏喝得个一醉方休,有人拉着意中人的小手招猫逗狗。 白谨瞧着洛哥儿手里的小狗崽道:「这个咱现在带不走。」 小哥儿蹲地上,仰着白净小脸道:「那先放方夫子家养着可行?」 白谨;「行。」 原本在船上的人这会儿到了某个偏僻巷子。 这些日子以来,鸣水县都被他们逛遍了。 「还有多久咱们回家?」 「不知欸。夫郎忍忍。」 * 十日一过,到了旬假。玄同书院里的学生犹如被关久了的饿狼,下山就往各处酒楼食肆跑。 方问黎收拾东西归家,路上遇到顾观茗问好。 他停下,看了他一眼。 「今年要下场,专心学业。万不可被其他事情干扰。」 顾观茗拱手:「学生谨记夫子教诲。」 方问黎眼神深邃,头稍点,淡然离开。 * 县衙。 顾观茗下山后直奔县衙后门。 刚被吵醒的门房一脸烦躁开门,却见是顾观茗,立马舔着脸笑道:「顾少爷,好久不见您来了。」 顾观茗踏进县衙后院,可脚步却缓缓慢了下来。 夫子所言,是在告诫他。 他脚下微滞,想了想,还是敛了神色转身打算离开。 赵绮听人来报,立马追出去。见了人后一把抓住顾观茗的衣袖:「表哥!可是又有什么消息了?」 他笑道:「没,就是过来看看你。」 赵绮是自己亲姨母的女儿,但姨母早年去了。 周成鹏虽对表妹有爱护,但后院人不断。家里心疼这个小表妹,常将她接到家里,也是要什么给什么。 顾观茗自认看着赵绮长大,知她本性不坏。 但想想上次的事已经惹了方夫子不喜,也不打算再提。 「可要出去玩儿?我带你去。」 「玩玩玩!这又不是江阳府,有什么好玩儿的!」赵绮甩开顾观茗的手,兀自生着闷气往前走。 顾观茗轻嘆一声,哄道:「那我让母亲派人来接你去府城?」 「好啊!什么时候?」 顾观茗笑着看又跑到他跟前的小姑娘,揉了揉赵绮的头髮道:「我现在就回去写信,总行了吧。」 「那表哥你快去呀!」 「就不让我坐坐?」 「不差这一次。」 顾观茗只当她心急,摇了摇头,就离开了这地方。 他走后,赵绮脸上的娇憨一收,眼中含锐。「表哥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看着方家的人呢!给我带来!」 丫鬟吓得肩膀一抖,低声道:「是。」 不久后,赵绮院儿里,一个小贩打扮的人趴在地上。 「赵、赵赵小姐。」 赵绮用帕子抵着鼻尖,似担心自己沾染了这小贩身上的污秽。 她冷着眸子道:「让你盯着方家,怎么?这么久了都不来回一句话,还得本小姐去请你!」 小贩吓得哆嗦,忙解释道:「您不叫小的,小的也进不来啊!小的一直等着您传唤呢。」 赵绮直觉不妙,面上多了几分焦躁。 「方家近来有什么事,说!」 小贩脖子一缩,将自己蜷起来。心里后悔接着这赵家小姐的银子。 「方家,方家住进了一对主僕,叫、叫白谨,早出晚归……」 赵绮:「谁要听这个!」 小贩知道混不过去,只能眼睛一闭,一口气道:「方夫子要成亲了。他已经给宝瓶村的陶家下了聘礼,日子也订了。」 「什么!」 丫鬟吓得一个哆嗦,害怕得身子绷直,唿吸都放轻了。 「你说谎!」赵绮勐地站起,眼眶发红。 小贩忙道:「小的不敢说谎,一字一句千真万确啊……」 赵绮一脚踹中小贩的心口。 「你就是在说谎!」 小贩往后倒去,他蜷缩成虾状,捂着胸口半晌喘不过气。再傻也知这是触犯了赵绮的逆鳞,再不敢多言。 赵绮神经质一般,在屋里走来走去。 「成婚……怎么就成婚了,不可能,方哥哥就是再不想娶我也不能拿这个来堵我……」 她忽然停下,直勾勾地看着地上的人,眼里的狠毒让人心惊。 「是那个卖鱼的?」 「是、是……」 「为何不早说,你为何不早说!」她将所有愤懑发泄到小贩身上,踢得人直捂着头躲藏。 小贩心里发苦,千不该万不该贪图这几两银子。 他抱着头,咬紧牙关不说话。 踢累了,赵绮气喘吁吁地跌坐在凳子上。整个房间里空荡荡的,只余她急促的喘息声。 沉默良久…… 无人敢言。 「啊!!!!」赵绮扯着帕子忽然尖叫,她瞬间推开了桌上的茶盏水杯。 第110页 噼里啪啦的脆响砸地—— 「滚,全都给我滚!」 「滚!!!」 啪嗒一声房门关上,那小贩捂着身子立马跌跌撞撞着跑了。 赵绮在屋里发疯。 妆奁摆件儿被砸了个稀烂。 丫鬟听得胆战心惊,害怕得眼中含泪,更怕这些东西再一次落到自己身上。 赵成鹏醉醺醺回来时,听下人来报。气得他勐地往桌上一拍。 「这个不中用的东西!」 他换了身衣服,清醒清醒,立马到赵绮院儿中。 「绮儿开门,是爹。」 「绮儿。」 门打开,赵绮哭得双眼绯红。 见了赵金鹏像抓住了稻草,一下子扑过去哭:「爹!你要帮我,你要帮我!」 赵成鹏拍拍她肩膀,道:「这世上的好男人多的是,何必吊死在方问黎这一根藤上。」 「爹爹不是没给你争取过,可人家不愿,还能强求了来?」 赵绮哭喊:「为何不能!您是鸣水县的县令!他敢不听。」 赵成鹏按住她肩膀,和蔼笑着道:「听爹一句话,咱不要他了啊。」 「现下县里来了个更好的,白家知道吧。江阳白家的二公子白谨,长得一表人才,又有官身。爹爹保管你见了会喜欢。」 赵绮一把推开他。 赵成鹏没动,她自个儿倒踉跄了几步。 「爹!你把我当什么了!」她不可置信。 赵成鹏脸色微沉,又笑着语重心长道:「我这是为你好。」 「不要!」赵绮捂着耳朵,脚下使劲儿踢着碎瓷,「我就要他,我就要方问黎。」 「爹爹,你想想办法,他要成亲了……你想想办法啊。」 赵绮抓着赵成鹏的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尖声刺耳,撒泼打滚是她惯用的把戏。 见赵绮如此,赵成鹏恨铁不成钢。 他压抑着怒气道:「他一个穷夫子有什么好的!」 「乖女儿,听爹的,明儿起你就去找白家二公子。方问黎你没辙,但白家少爷你定能行。」 「我不去!」 赵成鹏黑了脸,命令道:「你必须去!」 「赵成鹏!」 「赵绮!」赵成鹏沉着脸看她,「你既是我赵家养大的人,享受了赵家的荣华富贵,也得为赵家想想!」 赵绮:「我不!」 「那你就别出这个门!」赵成鹏耐心告罄,直接甩袖离开。 门砰的一声被砸上,屋里是赵绮撕心裂肺的哭嚎。 「我要找姨母!我要找娘亲!赵成鹏你不是我爹爹,我爹不会这么对我的!」 县衙一团乱。 但高墙之外,无人听见里面的动静。 * 翌日,方夫子休沐。 今儿也是陶青鱼跟人约定一起去买鱼苗的时间。 天不亮,陶青鱼拉上板车,带着两个大木桶上县里去。 木桶是空的,到时候用来装鱼苗。 鸣水县位置高,坡地多,卖鱼的不是河里打鱼就是在自家水塘里养鱼。 这里没人培育鱼苗。 鸣水县要养鱼,最近的买鱼苗的地方就是隔壁三水县。 而三水县的鱼苗又是从沛水东段有「千湖之地」之称的启沧县送过来的。 启沧地平,靠近江阳府中心,道路更是四通八达。 这里盛产鱼苗,整个大离朝有三分之一的鱼苗都出自这里。 每年出鱼苗的季节,贩鱼苗的商贩就会从启沧县出发,将鱼儿销往各地。 而三水县是江阳府最西边的平地,过来就是丘陵密布的鸣水县。 县有沛河经过。 每年出鱼苗时,启沧的商人沿着河而上,三两天就可送达。 因约定的辰时见面,陶青鱼五更天就起来了。 方雾看哥儿用着饭,担忧道:「真不让你三叔一起?」 陶青鱼道:「家里田都没平整完,三叔去耽搁农事。」 「哎……」 方雾轻轻将哥儿头髮撩到他背后。「要是你爹醒着,也费不着你一个人。」 卖鱼苗都是农忙时候。 陶兴永没摔伤时,都是陶青鱼跟他一起,三叔就在家里干活儿。 现在爹伤了,方雾得留家里照顾。小三叔看孩子,且还有两个上了年纪一身病痛的老人…… 要方问黎不约他的话,这一趟小三叔免不了跟他一起。也耽搁家里的事儿。 「不用担心,方问黎跟着的。」 陶青鱼几下吃完饭,收拾收拾,摸着黑就推着东西出发。 陶兴旺帮着送了他一截,到天差不多亮了,哥儿赶他走他才回。 辰时初,陶青鱼推着车进了县城门。 这会儿街道上已然有不少人,两旁做朝食的招唿客人。那摆在外面的蒸笼一揭,热气过后,白胖白胖的大包子透着油腥露出全貌。 陶青鱼闷头赶路,鼻尖溢出点汗珠。 进城往东拐,路过各种食铺商铺,还有小锦叔在的临水酒楼,过一条街口,再往北就进入进福巷。 这边人就少了,零星不见几个。 板车车轮在地上滚过,咕噜噜响。陶青鱼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往边上让了让。 …… 方家。 辰时一刻,听到敲门声,方问黎起身开门。 第111页 「小……」 「夫子,是我。」白谨笑道。 方问黎往巷子里看了看,问:「有事?」 「没事,就是夫子今日休沐,过来找你聊聊天。」 「我有事。」方问黎无情道,「阿修,去城门口等着。」 「欸!」 「等谁?小师爹?」 方问黎睨他一眼:「你不去做你的事,闲得慌?」 提到这个,白谨脸上的笑一收。他拉着白洛往屋里走,随意一坐,道:「鸣水县我都逛完了。」 方问黎随口道:「周围那么多山,何不也去看看。」 「我爬山做什么……对啊!山!」他想一出是一出,立马拉着白洛往外,「走走走,咱去山里看看。」 送走两人,方问黎坐在院中凳子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辰时二刻了。 哥儿是个守时之人,去三水县要赶早不赶晚…… 辰时三刻。 阿修回来了。 阿修:「主子,不见人啊。」 「是不是路上出什么问题了?」方问黎坐不住了,压着眸子往外。 「路上我还跑去看了,没见到。」 辰时三刻…… 哥儿说的辰时,那必定是辰时初。现在快要过半了,方问黎脸色忽然一变。 「去问城门口的人,可见到人。」 阿修一看他脸色不对,心里咯噔一下,立马意识到了陶青鱼可能出事儿了。 小鱼过来肯定要带运送鱼苗的车。 哥儿走进福巷,习惯性走临城墙的巷子。人少,拉着板车好走…… 方问黎心脏急跳,一想到哥儿可能出了意外,暴虐情绪冲击得他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装了那么久的温润,瞬间破功。 他脸若冰霜,想着哥儿走过的路一一查探。 终于,在进福巷南边入口处不远看到了骤然凌乱的车辙印,还有哥儿的小脚印以及几双偏大的…… 他确定那是哥儿的脚。 方问黎额头上的青筋直跳。 「主子!」阿修正好从城门口那边过来,见到方问黎心道不好。 「主子,人辰时刚过就进城,往这条路来的。」 「找!」 …… 县衙。 赵绮的屋子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又重新添了摆件。像之前的事情从未发生一般。 阳光透过窗落进来,赵绮摊开手,晃动着金光。 「如何了?」 「抓到了。」一男子立在屋外答。 「那为何不动手。」 「小姐,好歹一条人命。他非奴籍,若就这般『失踪』……到时候闹起来,方家也定不会善罢甘休。」 赵绮拎起茶盏砸过去。 「用得着你教!」 她咬紧牙,不甘心道:「那就给他灌了药扔柳街去。我倒要看看,失了身的哥儿,他还能娶!」 「是。」 男人退下,屋里的赵绮对着镜子细细打扮。 经此一事,她不能再等。方问黎她必须弄到手。 * 陶青鱼醒来的时候,身上绵软无力。 他想起自己在进福巷给人让路,结果转头就被捂了嘴巴不省人事。 现在算是知道了,在这个非法治社会,出门在外还是得小心谨慎。 他爬起来,环顾四周。 这屋子,像县里的家宅。四周门窗紧闭,外面也听不到一点声音。 陶青鱼抿唇,悄悄爬起来。 阳光透窗而过,斜着的光线中灰尘飘动。是个空置有一段时间的屋子。 这屋里空荡荡的没地儿可躲,他走到窗边轻轻推,发现外面紧锁着。 走不通,也跑不了。 陶青鱼心上一沉。 忽的,外面有人声。陶青鱼嗅着嘴里的铁锈味儿,疾步走到门后。 砰的一声门被打开,陶青鱼指甲紧扣掌心。 「人呢?」 来人转身,他伸腿下了死劲儿踹中人。没想到后头还有两个,进来便反绞着他双手压在背后。 「嘶——」被踹了的男人痛苦捂着膝头。 看着陶青鱼,他怒而扬手。 啪的一声,陶青鱼被扇了巴掌在脸上。 用劲儿之大,陶青鱼脑子空白一瞬,接着是嗡嗡耳鸣。 陶青鱼使劲儿挣扎,可来人只捏着他嘴巴将东西往他嘴里一灌。 定是什么不好的东西。 陶青鱼惊恐睁大眼,脚下蹬着地板摇头躲避,却被迫捏着喉咙咽下。 「呸!」 「他娘的!带走。」 嘴巴被堵住,陶青鱼眼角析出泪花。他被装入木桶中,看那光亮一点一点散去,眼里闪过绝望。 「唔唔唔……」 爹,小爹爹…… 怎么办。 后颈一疼,他又晕了过去。 * 柳街。 鸣水县的烟花之地,遍地的青楼娼馆。日夜笙箫,紫醉金迷,连街道上都是香风阵阵。 送水的水桶车来往,带个人是轻轻松松的事儿。 鸣水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方问黎背上的衣服被汗水打湿,日光刺目,让人晕眩不已。 找了这么久,可还是不见哥儿踪影。 小鱼…… 陶青鱼。 方问黎目眦尽裂,人在疯癫的边缘。 第112页 「主子!柳街有消息!」 * 鸳鸯楼。 二楼厢房,风娘瞧着那床上脸色泛红的哥儿。她轻笑一声,风情万种地靠在桌上轻扇着扇子道: 「我说,这哥儿年纪不小,你还狮子大开口要二十两。」 「十两,爱要不要。」 男人搓着手笑道:「风娘,你瞧瞧这脸,养养定能媲美你鸳鸯楼的头牌。」 「呵,头牌?」 风娘扇子一和,直起身道:「风娘我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难不成还不会看人。十两,没得商量。」 「再加点!」男子着急,不安地走动。 风娘走到床边,扇子在哥儿脸上拂了拂。「再加啊……哟,人怕是都要废了。」 陶青鱼被脸上的触感惊扰。 他迷迷煳煳醒来,只觉身上热得厉害,像岩浆烧灼。让他恨不能扒掉一身皮。 好难受…… 小爹爹,呜……我好难受啊。 嘭—— 门骤然被踢开。 房门内的人一惊,风娘眼珠一动看向来人。「……这不是方夫子。」 找到鸳鸯楼的那一剎那,方问黎不知道是该庆幸还痛恨。 刚刚还在讨价还价的男人看见方问黎的那一瞬间,立马转身往外跑。 阿修堵着门,一脚给他踢到了一旁。 「我错了,我错了,饶了我吧。」 「饶了我吧!」 「啊!!!!」 他利索地给人手脚卸了,扯了一旁的飘带拧紧将人绑好。 阿修笑着,但眼里没半点笑意。他重重拍着男人扭曲的手道:「趁着还有时间,你最好想想怎么死舒服点儿。」 男人惊恐,瞬间嚎道:「不是我,我也是听上头的命令!」 「饶命,饶命啊!」 屋里。 陶青鱼已经神志不清。 「小鱼。」方问黎看着床上完好无损的人,心尖一颤。 他将陶青鱼手脚解绑。 人刚抱起,哥儿直接像八爪鱼一样缠抱上来。 「小鱼?」方问黎呆住,心脏砰砰直跳。 刚刚还「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男人此时像个纯情的少年郎,手脚不知往何处放。 凤娘扇子遮住下半张脸,弯眼只觉好笑。 陶青鱼脸颊贴着男人脖颈,轻轻蹭过,那截肌肤像细腻的绸缎般丝滑。 「唿……」他喟嘆眯眼。 方问黎护食一般紧搂着人,容着哥儿在脖子上乱蹭。 凤眸黑漆漆的,盯着站在一旁笑着的风娘。「出去。」 风娘道:「要不是老娘,你相好就没了。」 热,还热…… 陶青鱼哼唧,眼睛被烧得水汪汪的,通红。 方问黎:「小鱼……」 「热!」 陶青鱼忽然撕扯方问黎的衣服,滚烫的脸往他颈子上拱。 方问黎从后怕中抽神,摸着滚烫的身子眸色骤沉。 风娘扭着腰,风情万种,慢悠悠笑道:「哦,忘了说一声,你相好被下了药,再不解人会伤了根子。」 方问黎手臂一紧。 陶青鱼痛唿。 「小鱼,没事。」他横抱起人就要走。 陶青鱼挣扎,他呜咽:「不舒服,不舒服……呜……」 哥儿眼角溢出泪,方问黎看得心绞痛,只能紧紧禁锢着他的腰。 「解药!」 风娘:「没有。」 「又不是我下的药。」 阿修拎起绑着的人:「解药!」 「春药,哪、哪里来的解药。」 「反正你俩都要成亲了,你帮帮忙嘛。」风娘看好戏道。 话没说完,眼前一阵风闪过。 风娘无趣一嘆。 可惜了。 方夫子的好戏可不多见。 第41章 进福巷。 方问黎快速将人转移到自己的卧房。 陶青鱼难受得脑袋往方问黎的肩膀上撞, 要不是腰间被紧箍着,人能直接摔在地上。 「小爹爹,呜……小爹爹难受……」 陶青鱼哭得眼泪不断。 「马上就好。」方问黎温柔抚着人的背, 紧盯着周令宜。转脸冷若冰霜。 「快点。」 「不是在配解药了,你催什么催!」周令宜额头冒汗。 秦竹着急,一会儿看看陶青鱼, 一会儿围着周令宜打转。 撕拉一声—— 方夫子的衣服被扯开,半个精壮的肩膀露在外面。 秦竹闻声转头, 周令宜将解药往他手里一扔, 捂着自个儿夫郎的眼睛就出了门。 陶青鱼一口咬在方问黎肩膀。 像凶性毕露的小兽。 他瞳孔涣散, 泪珠坠连成线,人已是在崩溃边缘徘徊。 虎牙刺破皮肤,方问黎脸色都没变一下。 他捏过哥儿的脸,半是强制半是哄地将药给人灌下。 确保解药进了哥儿肚子, 他手一松,哥儿又重重咬住肩膀。 血痕骤然加深。 陶青鱼呜咽着,被折磨得不停掉着眼泪。他鼻尖跟眼眶通红, 吭哧吭哧喘着粗气。额发汗湿贴在脸上, 整个人汗津津, 仿佛刚从水中拎出来。 方问黎紧紧抱着哥儿, 由着他咬。 不停地道:「没事了,没事了。」 他抚着哥儿后背, 等着药效起作用。 第113页 院儿里, 周令宜往门里看了一眼。 啧, 真能忍。 小鱼老闆坐在他兄弟怀里, 整个人小了一号。 方问黎肩膀上被咬住,血像花汁一样流下, 沾染了雪白的中衣。 隔这么远都能看见,想也知道咬得多深。 瞥见方问黎充满敌意的眼神,他心惊胆跳,又憋屈得慌。 脑袋一偏,他骂骂咧咧地又从诊箱里掏出一瓶擦他肩膀伤口的药。 然后气唿唿地抓着秦竹的手道:「咱回吧。」 「可是小鱼……」秦竹不愿意走。 「药效很快,放心。」 药效确实很快。 渐渐的,方问黎发现怀中的人不扑腾了。 他侧脸枕在自己肩膀,一动不动。只有胸口起伏得厉害,粗气急喘。 方问黎感受到肩上的泪痕,默不作声抱着哥儿起身。 怀中人不安地轻哼。 方问黎一顿,又重新坐了回去。 他抚着哥儿的嵴背,一动不动,抱了许久。久到外面阳光从西窗透入,他确认人睡熟了,才将哥儿轻轻放床上。 他一个人去厨房忙碌,烧了热水给哥儿擦洗身子。 自柜子里拿出早备好的衣服给哥儿换上,确保人已经无事,他开门出去。 阿修已经等着了。 「谁做的?」 「赵家小姐。」 「顾观茗呢?」 「他没有说,是赵绮自己打探的。」 方问黎敛眸。「动手吧。」 「是。」 * 县衙。 赵绮盛装打扮要出门,刚离了院子,就见他爹带着那个新纳的冯姨娘怒气沖冲过来。 她心里一抖,故作镇定地迎上去。 「爹……」 啪—— 赵绮被赵成鹏一巴掌拍在脸上。赵绮摔在地上,她捂着脸,愣了一瞬,眼泪哗的一下就落了下来。 「爹……」 「赵绮啊赵绮!你好样的!谁叫你去招惹方问黎的!我千叮咛万嘱咐,你偏不听。这下可好,这下可好!」 「我打死你这个孽障!」 赵绮看他爹生气时候的可怖样子,吓得肩膀发抖。拼命往后躲藏。 冯姨娘做势去拉,但被赵成鹏一把甩开。 赵成鹏拎起赵绮头髮,气得说不上话来。 他几乎是咬着牙道:「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爹我都得对他方问黎敬让三分,你倒好……使些下作手段动他的人……」 「啊!现在整个县里都在传我赵成鹏教子不行,县衙外面闹成一片!」 赵绮往后挣扎,哭得大气不敢喘。 「你、你是县令,还不如一个教书匠。」 「你既然看不上教书匠,为何要死皮赖脸缠着人。我让你跟着白谨,你跟了吗?」 赵绮脑子里瞬间蹦出那小贩说过的话,哭道:「他一天天早出晚归的,我又哪里遇得上!」 赵成鹏一把松开人。 赵绮趴在地上捂着手肘,低声哭泣。 早出晚归…… 赵成鹏暗自思忖。又被耳边嘤嘤哭声搅扰得心烦不已。 「既然你不愿意出去见白谨,那你就在家待着吧!」他甩袖便走。 冯姨娘迈着小步子追上。「老爷,你等等我啊……」 * 方家。 陶青鱼从混沌的梦中醒来,一身疲惫。他翻了个身,身上的绸被丝滑从肩上滑下。 舒适的中衣微微敞开,露出精緻的锁骨。 被子是是熟悉的淡淡木香,预示着周围环境很安全。 陶青鱼揉了揉眉心,撑着手坐起来。 「醒了。」 他循声望去,散在后背的长髮微动。细腻的颈子搭着一缕墨发,黑白对比分明。 方问黎坐在桌边的凳子上,起身过来。 「我没事?」陶青鱼道。 腿脚都好着,除了身子发软没有力气,也没伤口。 方问黎去衣柜里拿了衣服,走到床边给哥儿披上。「差一点点。」 他轻言细语,注视哥儿,眼底是藏也藏不住的后怕。「差一点点就有事了。」 陶青鱼避开他眼睛靠在床头,眼帘垂下。 「是赵绮吧。」 「嗯。」 方问黎坐在床沿,见哥儿憔悴的脸色,轻声问:「还想不想睡?」 陶青鱼摇头。 他甚至还有些庆幸道:「幸好今日是出来卖鱼。」 即使不回去,家里人也不会那么担心。 方问黎将哥儿散落的髮丝别在耳后,抬起他的脸仔细看了又看。 下巴陷在方问黎手心,陶青鱼倦懒地眯了眯眼。 方问黎眸色一柔,摸摸哥儿脑袋道:「先用饭。余下的,我帮你讨回公道。」 陶青鱼疲倦浅笑道:「谢谢。」 「不用跟我说谢谢。」 方问黎出去,端着米粥回来时,哥儿还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他将东西放桌上。 陶青鱼看他一眼,道:「我没事,你不用这么照顾我。待会儿还要去买鱼苗。」 三水县卖鱼苗的时候就那么几日,错过了就要去其他地方了。 方问黎道:「先吃饭,吃完让周令宜看一看。若没事了我再陪你一起去。」 陶青鱼慢吞吞地穿衣服,手上没多少劲儿。 第114页 方问黎一直等着,想上手,但此时哥儿清醒断不会让他来。 「我衣服呢?」 「洗了。还没干。」 陶青鱼看着自己身上这尤为合身的衣服,抿了抿唇。连中衣都换了。 他耳垂浮上一抹红,没多问。 方问黎道:「衣服是给你做的。柜子里还有。」 轻柔的布料贴在身上,陶青鱼有些怀念和不适应。 他坐在凳子上。没多大胃口,吃饭只当填饱肚子,不一会儿就放下碗筷。 热乎乎的粥进了肚子,脸上也有了血色。 方问黎面色缓和些,收了碗筷回来,带着哥儿去医馆。 秦竹提心弔胆一上午,这会儿看到人没事,嘴巴一瘪,眼里冒着泪珠。 「小鱼。」 他抱紧陶青鱼的腰,还是小小一只。 「我没事。」陶青鱼像大哥哥一样,拍拍他脑袋。 「那该死的赵绮,我们一定让她付出代价。」 「行了。」 周令宜心里冒酸地将秦竹拉过来。 方问黎也闷不吭声地拉着哥儿的手腕往身边带。 周令宜:「伸手,我看看。」 检查完,周令宜又配了一点补气血的药,叮嘱方问黎看着人少劳累,得养个几天才好。 离开医馆,陶青鱼惦记着鱼苗。 方问黎干脆让阿修套了马车,带着哥儿去三水县。 马车上,陶青鱼抱着膝盖,蔫蔫儿地靠在车厢。方问黎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再没做什么掩饰。 陶青鱼道:「我真的没事。」 方问黎声音和缓道:「看着安心。」 陶青鱼无精打采,现下也没有精力去想上午的事。靠着车厢摇晃着,他又慢慢睡了过去。 方问黎轻轻将哥儿拨过来靠在自己肩上,单手搂着人的腰,安静当他的靠枕。 陶青鱼似有所觉。 轻轻动了动,额头抵着男人脖颈,沉沉昏睡过去。 醒来时,是被横抱着的。 陶青鱼睁眼,方问黎垂眸。 两人只安静对视,没人开口。 方夫子的凤眸幽沉,藏着郁气。底子是凉薄的,沉冷的,怎么瞧都不是个温柔的样子。 但看他的时候,眉眼却舒展。 眼尾像是轻轻弯着的,好像有了丝丝笑意。整个人也莫名温柔了下来。 很不像方问黎。 陶青鱼也不知缘由,为何他对自己会有这般态度。 方问黎跟看不够似的,缓缓翘起唇。 陶青鱼率先败下阵来。 他仓皇避开方问黎的眼睛,拉开腰上的手臂从他膝盖上下来。 热气升腾直冲脑门,直到吹了外面的凉风才骤然熄灭。陶青鱼平復了那股躁动。 「小鱼老闆,你醒了。」 阿修蹲在河边,嘴里叼着根草。见陶青鱼先从马车出来,他笑着迎过去。 方问黎也下了马车。 阿修就牵着马儿去餵草。 三水县河网多,县城几乎都在水上。 陶青鱼来过几次,先一步与方问黎错身去卖鱼苗的地方。 方问黎抬手握住他手腕。 当着哥儿的眼神,改为牵着他的手。「当心走散。」 陶青鱼手指僵着。 方问黎:「我是你未婚的相公,哥儿该习惯的。」 陶青鱼长睫乱颤,热气一股脑泛上脸颊。他别开头,使劲儿挣了下,手上的力道却不松。 方问黎上前一步,挨近哥儿。 「小鱼……」他眼眸沉如墨汁,理智摇摇欲坠。 不想藏了。 可不能吓到哥儿。 他狠狠闭眼,就要松开手时,哥儿却拖着他道:「走了。」 方问黎顿住。 「……好。」他扬起唇角,五指收紧。 已经是下午,卖鱼苗的地方是在三水县一角的水塘边。这里的水塘被分成整整齐齐的小块,位置比较偏僻。 好在这会儿还有人。 陶青鱼带着方问黎这么个显眼的,连问了几家,价都比往年涨了。 「可是银钱不够?」 陶青鱼看凑到脸边的人,微红着脸往边上走了一步。可手被牵着,那边轻轻用力,再远他也走不到哪里去。 「这位夫郎,现下的鱼苗剩得不多。您要看着合适就赶紧收了,明日怕是也没多少了。」 「为何?不是才开始卖吗?」 那卖鱼苗的老闆摇头笑道:「不瞒您说,今年启沧县的遇洪涝,鱼苗冲进河里大半,送到三水县的量属实不多。」 往年是各种鱼的均价是两文钱一尾,到今年变成了三文钱一尾。 算上路上的损耗,陶家二亩鱼塘要一千五百尾,再不说陶青鱼还打算在稻田里也养一些。 卖药材得来八两银子,买鱼苗后也只剩下二两。 陶青鱼虽心疼,但还得做买卖。家里生计得靠着这些鱼儿。对比了几家,最后在这家认识的老闆这里买。 「今日带走还是明日一早给您装好?」 陶青鱼:「今日带走。」 方问黎:「明日。」 那卖鱼苗的老闆就笑:「您夫夫二人商量好了来。」 陶青鱼动了动被方问黎抓住的手,脸热着将人拉到一边。他嗡声道:「你明日要上课。」 方问黎捏捏他手心的茧子,温和道:「来回奔波,你受不住。」 第115页 陶青鱼脸更红了。 他道:「也没多大事儿。」 「回去休息就是了。我不想再耽搁,家里还忙着呢。」 方问黎压了压眉。 看哥儿期盼的眼神只能妥协。 「好。」 再回到那卖鱼苗的老闆跟前,说了今日带走,那老闆立马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 「两千尾是吧。」 「三文一尾,一共六贯钱,再送您约莫百尾的鲫鱼。」 「下次记得照顾生意。」 陶青鱼道:「行。」 方问黎道:「不过要借一下您送鱼的车。」 「可以,不过要加一百文。」 方问黎点头。 他们来只坐着马车,陶青鱼的板车没带。鱼贩有专门装鱼苗的车,能减少鱼的死亡率。 鱼苗装好,鱼苗老闆的人便在阿修的带领下走了。 方问黎买了些吃的,问:「可要逛逛?」 陶青鱼摇头。「天快黑了,路不好走。」 就是坐马车,回去也得小两个时辰。 方问黎依着他,吃食带上马车就走。阿修不在,换成了方问黎驾车。 陶青鱼自觉一个人坐在车厢不怎么好,便也出去。 方问黎牵着缰绳道:「外面凉。」 陶青鱼道:「快三月了,还行。再说还有太阳。」 两人并排坐着,两边树林是舒适顺眼的绿。风拂过发梢,墨发交缠在一起。 马车摇晃,他们时不时地肩膀相触。 岁月静好,说的就应该是现在吧。 …… 「马车是买的吗?」 「租的。」 陶青鱼皱眉:「那岂不是要花不少银子。」 算算方夫子坐马车的次数,租金加在一起能买得起一个车厢了。 方问黎唇角微翘道:「是有些划不来。」 陶青鱼疑惑道:「那你为什么不直接买?」 方问黎轻笑一声。 陶青鱼不解看他。就听他一字一句道:「家里添的大件儿,要夫郎同意才行。」 「如何?买不买?」 陶青鱼心跳漏了一拍。 他喉咙干涩,坐正了身子盯着前方。「……要买就买是了,无需我同意。」 方问黎笑容愈发的大。 「那我便买了?」 陶青鱼炸毛,瞪他:「别问我。」 方问黎:「偏要问。」 「你幼不幼稚!」 方问黎低低笑出声。他道:「怕哥儿说我败家,回去便买,此后再不租。」 陶青鱼被逗得脸红,后半程索性闭嘴不言。但方夫子似乎心情很好,一直微微扬着唇。 偶尔兴起,叫一声「小鱼」。陶青鱼应他,他却又什么都不说。 陶青鱼最后干脆掀了帘子,坐进了马车里。 方问黎眉眼舒展,轻拉着缰绳,让马儿走得更稳当些。 残阳消尽,星辰微明。 车厢里亮起微灯。 陶青鱼撩开帘子,看方夫子像个熟练车夫,手挽着鞭子盯着前面。 明明已经赶了一个时辰了,看着还有精神。 他往外出了几步,道:「换我来,你歇歇。」 方问黎回头看他一眼道:「坐好。」 陶青鱼「哦」了一身蹲下,挪到外面。 白日里有阳光,外面坐着刚好合适。现下入夜,温度骤降。风吹在身上,陶青鱼胳膊直接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冷不冷?」他问。 「一点点。」方问黎答。 陶青鱼将备在车厢里的披风拿出来,看人手上没空,抖开盖在他肩上。 方问黎趁机握住哥儿手。 是暖和的。 陶青鱼一滞。 他如常松开,道:「进去呆着,快到了。」 陶青鱼没驾过马车,加上现在天黑不好走,纠结了片刻还是没有逞强。 他手背蹭过衣服,还是回去坐好。 烛火昏幽,一直撑到县里,他才下来马车。 双手高举,伸了个懒腰。 微黄的光晕中,方问黎注视着哥儿那截细腰。丝绸做的衣裳亲肤,腰带一掐,哥儿的腰更细了。 陶青鱼道:「你回吧,我也走了。」 阿修从家里钻出来,笑道:「小鱼老闆,鱼苗我都送回去了。你看也这么晚了,要不就在县里歇一歇。」 「不用了,家里鱼苗大意不得。」 方问黎盯着他。 明明嘴角还翘着,但陶青鱼一眼看出他不高兴了。 很莫名。 明明他也不了解这个人。 「我走了。」 阿修瞄了自家主子一眼,看他不动,只得道:「那我送您。」 方问黎跟上几步,阴影中绷直了嘴角。 陶青鱼倏尔转身回来。 他站在方问黎跟前道:「今日谢谢你了。」 看方夫子郁闷的眼神,他笑了一声。 「肩膀的伤,记得擦药。」 「走了。」 方问黎眼神发暗 马车走远,他摸着肩膀。刺疼,是哥儿咬的。 原来他记得。 * 回家之后,陶青鱼去看鱼。 鱼苗暂且不能直接放入鱼塘,得用鱼塘的水先养一养,让鱼适应。 全家一起守着这一批鱼苗,生怕有个好歹。 第116页 陶青鱼今日一天睡了几次,现在还有精神。他数了数折损的鱼儿,百来条是有的。 相当于老闆送的那百来条鲫鱼差不多是赔的。 后半夜,陶青鱼终于能回去睡一觉。他躺在床上,闭眼,睡意却被凌乱的记忆取代。 他轻嘆一声,手摩挲着中衣的袖口,强迫自己放空大脑。 今日太乱了。 …… 在家守了几日,鱼苗入水,确认他们适应了之后,陶青鱼才松了口气。 身体已经恢復了。 之前周令宜给的药放在方家忘了带回来,他也没吃。 还记着上次被坑了的事儿,再有拿那药,陶青鱼等到大集又去了一次县上。 刚到县门口,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竟然觉得人少了许多。 他四处看了看,倒见不少人拿着农具往城外走。 陶青鱼以为农具打折,想找个人问问,结果刚一开口人家直接躲了去。 想想家里暂不需要买农具,陶青鱼还是选了人多的街,先去进福巷。 方家门没锁,他敲了几下便有人来开门。 不过是从隔壁。 「小鱼老闆,您直接推门进去就好。主子不在,您随意。」阿修笑眯眯道。 看阿修没有打算进去的意思,陶青鱼道:「我来拿上次忘拿的药,再问你打听点事儿。」 阿修点头:「那您稍等。」 他将这边锁上,开了方问黎那门。 「药包在主子卧房,您进去拿就是。」 「要不你帮……」 「主子屋子,我不能进。」阿修笑着从厨房探出头道。 陶青鱼抿唇。 故意的。 明明就见他进去过。 他推开方问黎卧房,里面光线明亮。 淡淡的木香钻入鼻尖,陶青鱼倏尔觉得手脚拘谨,活像方问黎在的时候盯着他一样。 药包放在桌上,一眼就能看见。陶青鱼赶紧拿了关门出去。 阿修给他上了茶,问:「小鱼老闆想问什么?」 陶青鱼道:「赵家抓我那几个人如何了?」 「这个……」阿修笑道,「您放心,衙门的大牢里关着呢。现下咱赵县令忙不开,还没审呢。」 「那赵家小姐?」 「关在家里,这些日子没见过人出来。」 那便暂时没机会了。 陶青鱼为人奉行的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赵绮敢做,他就敢还手。 可现在人关在县衙,他也不能当个贼人去翻墙,万一要被抓了不仅人没收拾了,还惹得一身骚。 只能另找机会好好正正那赵小姐的三观,免得她再盯上其他人。 不过这个可能性也不是特别大。 因为只要他跟方问黎有牵连,自己始终都是被盯上的那一个。 陶青鱼嘆声。 他一普通小老百姓,招谁惹谁了。 没了其他事儿,陶青鱼放下茶杯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了。」 「等等。」阿修叫住他。 「可是要回去,我送您。」 他先一步出去,兴沖沖道:「家里缺个马车,之前我说了几次主子都不为所动。前几天不知道为什么又终于捨得买了,我还没试过呢。」 陶青鱼顿时耳朵一红。 方问黎! 玩笑不是这么开的。 上了马车,慢慢出了城门。陶青鱼撩开帘子,看着外面愈发多的扛着锄头拿着撮箕的人。 「他们是在做什么?」 阿修嘆道:「这些日子,还望小鱼老闆都待在家里,外面不太平。」 陶青鱼眼皮一跳,问:「怎么了?」 阿修道:「有人在咱们鸣水县的河沟里淘到了金子,说山中定有大金矿。现在整个县里的人都蜂拥去找。」 「短短几日,整个县中人大半人开始不事生产,沉迷挖金。县里是一团乱。」 他沉声道:「乱则生变。」 第42章 若真有金矿出来, 只要有一点可能性,放在离朝也很快会被官府接管。这种百姓竞相淘金,耽搁正常农事, 扰乱民生的做法官府该早早反应。 就算鸣水县不为百姓考虑,为那白捞油水的差事也不可能不管…… 这其中必然有猫腻。 陶青鱼将阿修的话记载心上,回家之后便告知了家里人。 陶有粮道:「我在鸣水县这么多年, 传有金矿的事不是没有。可早些年山都搜秃了也不见得有。」 杨鹊眼睛刚一亮起又暗了下来。 陶兴旺拍拍他的手背,闷声道:「假的, 别想。」 杨鹊肩膀碰他胳膊:「还不能想想?」 「想都别想!」 陶有粮黑脸。 他活了一辈子, 什么事没经歷过。盘算了一下这消息, 浓眉皱紧道:「这事儿瞒不住,兴许早传到我们村但没人吱声,不过没多久就该全知道了。」 「县里生乱,村里保不齐也一样。」 「这些天除了农活, 其余人都待在家里。尤其是青嘉几个小的,还有你们两个儿夫郎哪里都不要去。鱼哥儿……」 「地里还有活儿。」陶青鱼道。 陶有粮:「出去也得和你三叔一起。」 陶青鱼点头。 经过上次被绑的事,他也谨慎许多, 再不敢托大不把自己当哥儿。 第117页 至少生理上, 他也处于弱势。 方雾、杨鹊几人表态:「听爹的。」 这一通吩咐完, 家里人也意识到恐怕会出事儿。 可没想到才过了两三天, 村里人也开始争相进山。里正想拦也拦不住。 秦桩严肃道:「正是下种的时候,现在耽搁了到时候没有交税的粮食, 各家都别活了!」 「都给我回去做事!」 被拦住的青年汉子大声笑道:「里正, 有人亲眼见过别人是淘到金子的, 这还有假!」 「而且有了金子, 就那么一小块也够我们交税的了。到时候还哪里用得着干活,房子都买到县里去了!」 「就是就是!」 「里正你家富裕, 可也别拦着我家生财啊!」 这一群人十几个,全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 秦桩不得不管。 「你们,你们是要气死我!」 「家里留下小娃媳妇,就不怕贼人上门!」 大家轰然一笑。 「村子里还有这么多人,且不是还有里正您嘛。怕什么!走走走,别耽搁了!」 「走咯!」 「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笑着,像看到了富裕之后的样子。他们身上的衣服打着针脚细密的补丁,眼中充斥着一夜暴富的欲望,如蝗虫般奔涌向山而去。 倏尔消失不见。 秦桩气得将拐棍一扔,回了家门。「金子金子,老子这辈子都没在山里见过什么金子!」 「真要有!何至于等你这些去挖!」 …… 连续几日,上山的人愈发多。 白日里村中路上不见人,各家院子里只能看到少许还在咿呀学语的幼童跟行动不便的老人。村子都几乎成了空村。 陶家隔壁,那尤家两口子早早扛着锄头带上干粮,天不亮就出发。 路过房门紧闭的陶家,秦梨花呸了一声道:「还傻着在家呢,有富贵的机会也不知道抬手抓。」 「你小声点,快走。」尤大郎催促。 陶家屋里。 陶青鱼听到自家屋前屋后的说话声,轻嘆。 等到天大亮,陶家才开门。陶青鱼跟三叔去餵了鱼。又在屋后的小地块上撒了菜苗用稻草盖好,然后下午去整田,肥田。现在只等着撒稻种。 至三月,家里的玉米已经搓团下种,稻种也撒了就近的一块水田。 可看其他田地,只有零星几块有动静。其余的依旧像二月那般没人管。 陶兴旺闷声道:「他们再不伺候地里,今年别想有庄稼了。」 近来里正叫不住人,叫累了索性也不叫了。 陶青鱼只道:「个人有个人的选择,三叔咱快些回吧。」 小半个月,村中人挖金的积极性仍旧不散。大家消息都捂得严实,也没传出个谁淘到了金子。 但田间地头始终不见做农活的人,倒是山林中隐隐有人影。 叔侄俩忙完活儿往家里赶。 正值中午吃饭,还在坡上就听得村中忽然起了一声哭喊。 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青天白日,阳光还罩在身上,叔侄俩平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们什么都顾不得,立马捞起篮子跑回家。 「孩子!我家孩子丢了!」 「来人啊,呜呜呜……我家狗蛋不见了啊!」 「里正,里正!」秦家的门被拍得陶家都听得见。「我家牛娃也不见了,找遍了,不见了啊!」 …… 终究是出事儿了! 「青嘉!青芽!青苗!」陶兴旺心中忐忑,等不及,翻过篱笆跑回家查看。 三个小孩乖乖坐在屋里看书,也是听了外面的声音,现在悄悄趴在窗口看。 「爹,我们乖乖在家。」 陶三郎顿时松了口气。 见两人回,方雾立马拉着陶青鱼往屋里带。「别出去了。」 陶有粮、邹氏、二叔……家里所有人都聚到一起,每一个人脸色都不好看。 陶有粮沉重道:「村里丢了三个孩子,一个新夫郎。」 「待会里正多半要叫咱家出人去搜,鱼哥儿不许去。」 话落,陶家传来拍门声。 外面铜锣敲得咚咚作响,混乱无序,像胡乱炸开的炮仗。听得陶家众人人心惶惶。 秦桩将村中人召集起来,可一瞧,除了陶家老三跟秦家的几个儿子小子,没一个壮年汉子。 他气急,抖着枯树皮一样的手哆嗦道:「老么,快!快进山告诉那些人,赶紧帮忙找孩子!」 「陶老三,你……」 「你回去,看好你那家子人!」 「全部孩子老人都回去,家门上锁不许出来。」 村中哭声不断,半日的时间就失踪了四人。偏生都是在村里不见的。 秦家人口多,里正三儿一女一哥儿。加上秦家其他直系也不像村中人盲目上山,如此他们倒成了奔走的主力。 山外,秦家人敲着铜锣,直喊:「丢孩子了!」 「山里的人快找孩子!」 「丢孩子了!」 山中人闻声而动,近处的冲着山下喊:「谁家孩子!谁家孩子!」 「燕哥儿!狗蛋!牛娃子,还有秦照家的新婚哥儿也没了!」 一声传一声,山里喊叫声不断。 正在山中溪沟里的人全部震惊得踉跄。有丢了孩子的,腿一软坐到了水里。 第118页 反应过来,忙喊:「孩子!找孩子啊!」 尤家夫妻在水沟上游,听见半山腰上的声音,秦梨花累得往石头上一坐。 「相公,啥声儿?」 尤大郎停下听了听。忽然扔下东西就跑:「村里遭贼了,丢东西了!」 「什么!」 「家里还放着银子!」 尤大跛着脚飞快往山下蹦。秦梨花跑了几步,又回来收拾了东西跟着往山下跑。 边跑边喊:「遭贼了,村里遭贼了!」 一时间,山中鸟惊飞,野物四处逃窜。 一刻钟过去。 又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村中夕阳依旧灿烂。 太阳落山,漆黑笼罩整片山村。山中的火把如萤火亮起,妇人、汉子仓皇地喊着孩子的名字。 一天,两天…… 村子里孩子始终没有找回来。 而即便是孩子丢了立马去报了官府,却在县衙里看到已经好几十家报官的,都是丢了孩子、夫郎、媳妇…… 衙门外围满了人,何师爷安抚众人,跑得一头大汗。「捕快全出去了!没人,没人!」 「在查了!在查了!」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烟雨朦胧,雨水浇灌新入地的菜苗。山中被铲掉的植物又重新冒头,拔尖,长高。 县衙外,方问黎撑着伞看着衙门门口的场景。 「主子。」 「小鱼家如何?」 「没事。」 方问黎眼神冷然,问:「赵成鹏呢?」 「上衙门的人太多,他应付不过来,闭门不出。」 「许久没见哥儿了,去看看吧。」 宝瓶村。 丢了孩子,甚至还有成人。秦桩脸色难看。 他将那几家跑家里来哭求的人骂得狗血淋头。可县里不顶用,村里已经找了几日,希望已经是渺茫。 「回去吧,回去。」 「我也没办法。」 「里正!你帮帮我,哥儿我才刚刚娶回家,还没捂热乎呢就没了啊!」好生生的一个成年汉子哭得满脸是泪,跟当初得意说要县里买房子的人相差甚远。 「没法子!」秦桩一把甩掉手里的拐棍,气道,「老子当初那么拦,你们一个个不听!」 「现在出了事儿知道来找我!晚了!我仁至义尽!村子里帮着找了三天,县衙我也跑了三次,没办法。」 「里正!」 「呜呜呜……我们错了啊!」 「爹,小心身子。」秦大给他爹顺着气,对地上的人道,「县里不管,府城里总得管。这么大的事儿,这么多人不见了,你们带着人一起去总能管!」 「行!我去!我去!」 …… 这一事,宛如一颗炸弹炸了宝瓶村。 担心再有万一,秦桩立马叫村中青年组建了个护卫的队伍巡逻村子。 可正要凑人时,村中没丢孩子的人家又悄摸着上了山去。 秦桩气得白眼一翻,人直接晕了过去。 这下可好,秦家也一团乱。秦家跟陶家年迈的老族长不得不出来管事儿。 可说来说去要凑人,那些青壮年大部分还是已经上山了。甚至是带了干粮饼子,打算在上面住几天。 * 「哎!」陶有粮长嘆。 陶有房带着自家的媳妇哥儿过来,道:「大哥,老二家一家也都上山了。我劝过,没人听。」 「算了,劝不动就算了。」 村中路上忽然有马车的声音,陶家人正要出去看。忽然就见几个蒙着脸的人拿着刀往几家人屋里走。 陶青鱼眼睛勐地瞪大。 「快,藏起来!」 「怎么?」 「拿了刀子,抢东西的。」不等说完,方雾几人立马将几个小孩往柜子里塞。 陶家几个男人顿时拿了灶屋的刀子锄头,紧紧守在门后。 那几人专往青砖大瓦房走。 陶青鱼心脏紧张得砰砰跳,心中更是发寒。他听到外面的哭喊,更深地体会到这个社会的残酷。 「抢劫了!」 「救命啊!!!!」 「荒唐!荒唐啊!!!」家里两个老爷子压低声音急道。 铜锣响,留守村中能拿得动柴刀锄头的人齐齐壮着胆子往外。陶青鱼咬咬牙,看自家三叔,堂叔都沖了出去,也跟着去。 「小鱼!」 「鱼哥儿!你给我回来!」 人多势众,即便是老弱病残,在气势上也胜人一筹。 好在那几个抢劫的人虽拿着刀,但也都是没习武的人。众人你追我赶,你一榔头我一锄头,终是将这些人压在地上。 几个青壮年立马给人绑好,使劲儿踹了一脚。 「呸!」 「送官!」 「官府顶什么用!打死!」 人制住,陶青鱼拉着自个儿几个叔叔弟弟从泄愤的人群中出来,又立马回到家中。 经此一遭,宝瓶村的人即便是进山,家里也得留下青壮年。 马车滚滚,方问黎来的时候,村中人正将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几个贼人搬上马车。 方家马车过来,众人受惊,还以为又是贼人。忙拿了农具堵住要砸。 但见方问黎撩开帘子看了他们一眼,他们齐齐松了口气,才默默让开身子让他过去。 第119页 马车就在后头不远的岔路口停下。 方问黎下了马车,直接进小路,敲陶家的门。 * 门上一响。 陶家人下意识抄傢伙。 待看到篱笆外的阿修,陶家人也都出来。 院门打开,外面不仅站着方问黎,还有周令宜。 周令宜笑道:「方叔,近来可好。」 方雾笑了一声,忙让他三人进来,随后啪的一声立刻关上门。 「近来村里不太平,又是丢孩子又是盗窃的,睡觉都不安稳。」 周令宜摸着自己的药箱,道:「县里也是,乱得很。」 「我来复诊,看看陶叔。」 方雾笑道:「先歇歇,喝点茶水。」 方问黎打了招唿,像上自家门。 堂屋都是陶家人,已经都坐不下了。方问黎进门被三个小孩围着。他跟着他们走,随后到了陶青鱼屋里。 小孩在这里看书,方问黎虽不合适进来,但给小孩讲学解惑也是个正当理由。 许久不见,方问黎看着床沿盘坐的人,一时没上前。 陶青鱼疑惑道:「愣着干什么,过来坐啊。」 方问黎走到哥儿身边,眼神寸寸看去,道:「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儿。」 方问黎在桌边坐下,扫过桌上的书。目光落在一张显然不是几个孩子写出来的字上。 落笔不知轻重,手还抖。但字字偏有自己的认知,偶尔缺笔少划。 他轻笑一声,招来几个小孩。 「可有不懂的?」 「有。」 陶青鱼的屋门开着,方问黎讲解的声音传出去。陶家的人神情一松。 陶青鱼听得仔细。 不为别的,方问黎的声音是真的好听。清冽干净,像山涧溪水绕过耳畔。 讲的东西虽浅,但语调不疾不徐,娓娓道来。不只是几个小孩,连他都听得入迷。 待方问黎的声音一停,陶青鱼问:「怎么不说了?」 青嘉道:「讲完了。」 方问黎眼尾沾了笑意,问他:「还想听?」 陶青鱼脸一热。 「没有的事儿。」 方问黎道:「以后再说与给小鱼听。」 两人还没成亲,他即使能进这屋子也不能多待。方问黎起身问:「要不要出去?」 陶青鱼看几个认真摆弄起书的小孩,点头。 堂屋。 三爷爷家的人已经回家了。 陶家来了方问黎跟周令宜,他小爹爹跟小三叔又忙着去做饭。爷奶回了屋,堂屋只剩下二叔还在钻研他的木偶。 伤筋动骨一百天。二叔腿上的石膏已经拆了,人也能走。不过爷奶担心他没好全,要他月末再去县中酒楼干活儿。 这些天屋里呆够了,陶青鱼直接去了外面。 春雨不歇,屋檐下两人并排站着。 檐下雨滴落下,经年累月在石头上砸出排排凹坑。春雨飘进来,凉丝丝地拂面而过,沁人心脾。 陶青鱼看了一会儿,低声问:「县里这事儿没人管了吗?」 方问黎偏头看他道:「事情闹得大,府衙会接手。」 陶青鱼道:「那些失踪的人能找回来吗?」 「不知。」 方问黎不愿与哥儿说这些沉重的事儿,他转而问:「之前你来县里,阿修说你问了赵家人。想做什么?」 陶青鱼掌心接了一滴雨,溅得眼睫上都是。 他甩了甩手道:「能做什么,无非就是给她一个教训。让她知道我也不是好惹的。」 方问黎长睫压下,眼中深邃。 「不痛不痒的教训有什么用。」 「小鱼可知,她当时是想要你的命的。再不然……」 「再不然也能让你如现在这些孩子一样,落入人贩手中,被卖到不知何地。」 陶青鱼在方问黎透着凉意的目光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民不与官斗。」 这是现实。 「那就让他丢掉这个官帽。」 陶青鱼心中一惊。 「你不会是想动赵县令吧!」 方问黎浅笑一声,他伸手,指腹轻轻擦过哥儿眼睫上的水珠。刻意在那绒绒的睫上顿了顿,他抽手。 「我一介书生,如何动得?」 陶青鱼身子骤然一僵,睫毛抖个不停。 「也、也是。」 「不过这种话在外面不要随便说,小心被抓起来。」 方夫子再能耐,也不过是书院的夫子而已。 方问黎目光一暖,低低道:「嗯,我记下了。」 躲在灶屋里偷看的人捂嘴笑弯了眼。 杨鹊悄悄道:「瞧他俩,明明还没成亲呢,这就叮嘱上了。」 方雾瞪他一眼道:「小心鱼哥儿跟你急。」 杨鹊道:「这有什么。」 方雾切着菜道:「别看他平日里不管不顾的,面皮儿也不比你厚。」 杨鹊不服气。 「我面皮儿怎么就厚了!」 「你去照照镜子就……」 话没说完,宅子外忽然闹哄哄的,陶兴隆跟陶兴旺出去瞧。方雾两人也走到灶屋门口看。 陶青鱼看了一眼,拉着方问黎进屋。 「怎么?」 「进山的那批人回来了。乱糟糟的。」 那些人知道有人青天白日直接跑村里抢东西,嘴上骂骂咧咧,说得那叫一个难听。 第120页 没多久,村里的铜锣又响。 「陶家的,出个人开会!」 「尤家人回来没有,晒谷场开会!」 「下着雨呢,开什么会。」秦梨花横着一张脸出来,嘴里嘀咕骂着。 「小爹爹,我去看看。」 陶青鱼撑了伞往雨中走去。方问黎身子一矮,钻入哥儿伞下。 陶青鱼雨伞被迫抬高,圆眼看他。 方问黎弯唇道:「一起。」 陶兴旺从两人身边蹿出去,几下走到了他俩跟前。 方雾站在灶屋门口招唿道:「快吃饭了,早点回。别跟人起冲突。」 「知道了!」 陶青鱼见方问黎还轻笑地盯着自己,无奈道:「走吧。」 晒谷场,油纸伞似张开的鸡枞菌。或正鲜嫩,颜色明亮。或支离破碎,已然腐朽,伞面黄黄的还带着洞。 出家门口就能看见晒谷场,但过去要走一截小路。 春雨将小路打湿,人踩得泥泞不堪。陶青鱼没踩稳,走一步险些熘出去。 方问黎脑袋被伞面撞了一下,无奈从哥儿手中拿过来。 他扬了扬手臂:「拉着。」 陶青鱼道:「你想一起摔?」 「那我给小鱼当垫子。」 陶青鱼看他墨眸盯着人不走,心想:某些时候方问黎真的有点莫名的执拗。 陶青鱼拽住方问黎衣服。「这下总行了。」 方问黎道:「嗯。」 路上耽搁一阵,他们到的时候已经只能站边缘。 「互相看看,人都到齐了吧。」 「齐了!」 「齐了。」 人群跟前,站的是秦氏跟陶氏两家的族长。 秦氏族长快九十,是村中最长寿之人,名叫秦宗立。 陶氏族长也快八十,名叫陶居安。 秦宗立撑着他的拐杖,头上是小辈举着的伞。 人齐了,他自然而然先一步开口道:「里正前头被气病了,现在还在县里治病。但村里的问题不得不说。」 「不过半月,又是丢孩子又是入门盗窃。你们往山上跑了这么久先不提找没找到什么金子,就问有没有一件好事儿!」 「农事不忙,耽于虚妄之言……」 陶青鱼抱着手臂,目光呆滞看着面前人身上的补丁。 手艺挺好,还锈了草花上去…… 「瞧什么?」方问黎冷不丁出声。 陶青鱼吓了一跳,压低声音道:「没看什么。」 「还要说多久?」 陶青鱼瘪了瘪嘴,小声道:「起码还有一刻钟。早知道就晚点来了。」 看哥儿灵动的表情,方问黎牵起唇角。 「那要不先走?」 「那你会被的逮出来说一通。」 大离朝重老敬老,人家逮着说你一顿,你还不能反驳。不然就是你没教养,家里没教好。 「那边的谁,嘀嘀咕咕做什么!」 陶青鱼心脏一跳,看了方问黎一眼,默默往他身后移去。 众人齐齐看来。 方问黎见哥儿动作眉梢一挑。 他扬起伞面,露出一双寒凉的眼,淡然对上所有人的视线。 第43章 陶青鱼躲了会儿, 听到前面秦氏族长又重新说话,且几句说完便不再言语。 陶青鱼盯着方夫子圆乎的后脑勺,心里疑惑。 转性了? 陶居安看秦宗立没打算再开口, 慢吞吞站出来道: 「还是按照之前里正所言,在村中组建两支巡逻队。一队十人,白日夜间轮流巡逻。」 「有愿意的, 速去里正家报名。」 两句话,陶居安将今日的事讲完。 对比秦宗立, 那是毫不拖泥带水。说完老爷子就撑着伞站一边儿去了。 底下议论纷纷。 陶青鱼还站在方问黎后头, 他发觉方夫子连后脑勺都比常人优越, 圆得像球。 趁着人都在说,陶青鱼手指戳了戳他后腰。 方问黎眼神骤变,反手抓住哥儿的手指。 陶青鱼嗖的一下抽回手。 「做什么?!」 方问黎将他从后头拉到旁侧,压下伞面低头凑近道:「我才要问小鱼想做什么?」 陶青鱼脑袋后仰, 满脸无辜。 他好奇问:「你为什么没挨骂?」 方问黎直起身,一本正经道:「因为我现在还不是你们村子里的人。」 不是什么? 陶青鱼没多想,只听人说散了, 先一步带着方问黎熘走。 回到家, 陶青鱼将伞放在屋檐下。 方雾问:「说什么了?」 陶青鱼道:「要组巡逻队。」 陶兴旺进了家门, 问:「爹, 我去不去?」 陶有粮跟邹氏一起捡着米筛中混在米粒儿里的小石字儿,闻言抬头道: 「去不去都行。先看看那些人还会不会往山里钻。」 「欸。」 入夜, 山上比山下冷不少。 又下来了些人, 听说村里今日又生了事儿, 再心大也不敢家里不留人直接进山了。 听秦家那边说人够了, 陶兴旺也没再去。 家里还有活计,歇不得。 饭菜上桌, 已经是黄昏。 方问黎跟周令宜是在陶家吃完饭后才走的。不过走之前也叮嘱了,这几日没要紧事儿就不要上县里。 第121页 将人送走,陶家人收拾了碗筷,洗漱后就去睡觉。 吹灭了烛火,方雾又抓着陶兴永的手跟他说话。 掌心的手虽没有动静,但窝在男人肩膀,能感受到他的唿吸他也安心。 「今日乱得很,这大白天的,竟然有人进屋就抢。鱼哥儿也跟着跑出去帮忙,吓了我一跳。好在没事。」 「从流也来了,你该是听到的,在哥儿屋里教几个小的念书……」他眼中藏着希望,神情安然,嘴角带笑,「以后哥儿的孩子必不会像咱家一样是泥腿子,定能生活富足,从小上学堂。」 泥巴稻草煳的墙不隔音,方雾的说话声还是传到了隔壁。 陶青鱼睁眼看着屋顶,安静听着。 像幼时熟悉的催眠曲调,缓缓的,轻柔地拉得他眼皮摇摇欲坠。 屋里漆黑,看不得一丝光亮。 迷煳睡着前,他还想着许久没去县里,也不知道如今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 此时,县衙。 黑云压空,下了一日的雨依旧未有停歇。雨滴打在青砖黛瓦上,似珠帘线断。 疾风骤起,如鬼哭狼嚎,呜呜吹得人莫名胆寒。 赵绮被关在屋里好些日子,砸也砸了,骂也骂了,始终出不来门。 恍惚过了天日子,这会儿陡然听着开锁的声音,她迅速从床上爬起来,背对着门坐着。 「小姐,老爷来了。」 赵绮不语。 赵成鹏的影子落在屋里,像一只巨大的蝙蝠展开了蝠翼。他面覆阴影,看不清表情。 「收拾东西,今晚就走。」 赵绮还气着,语气极沖道:「去哪儿?姨母家你又不让我去!」 没等来人回应,赵绮转身,只看他爹匆匆远去的背影。 「天还黑着,你就要赶我走!」叫声混着惊雷,室内突然亮堂一瞬。 赵绮脸色煞白。 她捂着自己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心口,眼神发直。 「小、小姐……」小丫鬟被她看得害怕。 赵绮轻飘飘道:「进来。」 * 赵成鹏回到自己屋子。 何师爷等在那儿,笑着将一个颇有分量的盒子双手递上。 「大人,下面的人孝敬的。」 赵成鹏将盒子拨开,里面黄金白银堆着,底下还有一沓泛着油墨味道的银票。 他笑了一声,将盒子推回去道:「这些……你拿着。」 「明日依旧要烦劳师爷。」 何师爷脸上笑容瞬间扩大,他抱着盒子谄媚道:「大人放心,小的一定将那些刁民拦在门外。」 赵成鹏点头,拍拍他肩膀道:「夜深了,师爷回去吧。」 「那小的告退。」何劼退出门,随后才转身离开。 房门大开,烛光被夜风吹得连灭几盏。赵成鹏站在门中间,注视着何劼远去。 关上门,室内幽暗更甚。 赵成鹏看了屋里一圈,快步走到床边,掀开床板。 他一双被挤得快看不见的眼睛中,忽然金光耀眼。 为官多年,他攒了不少家底。如今上头已经盯上他,被查出来是迟早的事。 他抓起一把金疙瘩,脸上似笑似哭。 可惜啊可惜…… 他松手,金子碰撞,赵成鹏沉迷得缓缓闭上眼睛。 做官可以不成,但不能没命。 * 方问黎回到家中,见屋里映照在窗户上的两个影子。他脚步平稳,似意料之中。 拎着衣摆上台阶,门被从里面拉开。 「从流可算回来了。」 「白大人。」 白正申扶着他胳膊让人直起身,面上带笑道:「怎么?才一年不见,生疏了。」 方问黎道:「白叔。」 「夫子,坐啊。」白谨让出他爹对面的位置,直接坐到下方。 「爹,县里的事儿我跟你说完了,你快点派人去查吧。」 白正申肃着脸道:「还用得你教。」 他转头对方问黎和蔼道:「这次来是想问问,从流交上来的那些东西,可否属实。」 方问黎敛眼道:「不敢有半分虚假。人证物证皆在,白叔要看,现在就可以去。」 白谨听得云里雾里。 「爹,夫子,你们在说什么?」 白正申瞥了眼自己的蠢儿子,略显嫌弃道:「叫你来鸣水县查私採铁矿之事,你查了一个月可查出什么来了?」 白谨被他爹堵得一哑。 沉默一刻,他嘀咕;「不是都跟你说了。」 「你那叫查?就那点东西换个人一两日就能查出来。」 白谨哑口无言。 白正申道:「好好待在这,请教请教你夫子吧!」 他起身就走。 方问黎顺势吩咐道:「阿修,给白叔带路。」 「是。」 * 子时,县里各家门前挂着的灯笼已经微微暗淡,像力竭的流萤。 风小了,雨还在下。 雨滴将路上沖刷了一遍,泥浆注满凹坑,县里街道更显破败。 县衙后门,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后巷。 三更声响过后,一道肥硕的人影从后面挤了出来。 赵成鹏抱着东西上了马车,车夫扬了扬绳,马儿消失在巷子中。 出了城,马车加速。 第122页 到三水线与鸣水县的岔路口,三驾马车先后汇聚。第四驾慢吞吞地靠近。 「小姐呢?」赵成鹏撩开帘子问。 车夫低头道:「没跟来。」 赵成鹏脸一黑,暗骂一声:「这个蠢货!」 要不是看在这是他唯一一个子嗣的份儿上,他是管都不会管。 余光瞥见的后头走上来的马车,赵成鹏重新坐了回去。 正要走,他忽然掀开帘子看着外面。 「我记得是三驾马车?」 黑夜中,车夫看着那显然与自己车厢前挂着的不是一个制式的灯笼,腿瞬间一软。 「老、老爷,不是我们的人。」 第四辆马车上,车帘拉开,慢慢走下来一人。 他高七尺,面容亲和。 他笑问:「赵大人,这么晚了,打算去哪儿啊?」 赵成鹏踉跄,一屁股跌坐在马车中。车帘罩过脑袋,他惊恐瞪大眼睛蹬脚后退。 「白、白白白大人。」 「快!快走!」 车夫滚下马车,立马扔下人跑远。 白正申抬手,笑容一收,厉声道:「全部抓起来!」 四周暗处传来金属撞击声,一个个带刀的捕快直接将马车围在中间。 跑掉的车夫被抓回来押跪在地,一个劲儿地说着冤枉。 赵成鹏一咬牙,哆嗦着手,从鞋中抽出匕首狠狠扎在马屁股上。 马儿嘶鸣。 马车骤动,眼看就要撞了人离去,却有一瘦削人影凌空挥剑。 连接着车厢的绳一断! 车厢直接往地上一栽,伴随着一声哀嚎,直接压在了赵成鹏的腿上。 「鸣水县县令赵成鹏,拐卖幼儿,私开铁矿。欺瞒百姓,收取不义之财,现压入鸣水县大牢,听候审问!」 风声寂,烛火熄。 车辙压过的两县交界之处,残留着一滩血迹。从深夜到黎明,渐渐凝结变黑…… * 翌日。 一大清早,鸣水县百姓用了朝食扛着东西打算进山,却发现县衙那块人群聚集,热闹得厉害。 想着这些天来也没淘到半个的金坨子,索性耽搁会儿,拿上东西也去凑个热闹。 挤进去一瞧,县衙门口的八字墙上难得张贴了告示。 听识字儿的念出来,众人惊掉了下巴。 「赵县令被关大牢了!」 「真的假的?别不是唬人的吧!」说话的人脸上挂着滑稽的笑,难以置信。 「告示都出来了,还能有假?据说还是江阳城下来的大官儿抓的。」 「那金矿咱们还能……」 「愚昧之人!鸣水县从未有金矿出现,上面说了,金矿之事是出自赵成鹏之手,为的是掩盖他私盗採铁矿之事。」有书生看了告示上的内容气急道。 他早看不惯县里百姓这些日子以来,蜂拥上山,妄想不劳而获之行。 「啥!假的!!!那我答应给媳妇儿买的首饰岂不是……」得掏私房钱! 「爱信不信!」 只一个时辰,金矿连带着赵成鹏一事传遍县城。 瞬间,淘金的人少了大半。 当天县衙开堂,众人匆匆去围观。仔细一看,坐在那高位之上的竟然是府城的白知府! 江阳府大名鼎鼎的白大人,许多人曾见过他亲自深入百姓,询问农人桑蚕之事。是个难得的好官。 这一看还得了,来寻求县里帮助的百姓当即跪了一片。 「大人!大人!我孩儿不见了!」 「大人!我家小子也失踪了……」 「呜……大人,求您找找我家娘子!」 找了这么多天没有消息,看到白正申他们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迫不及待地想冲进去。 闻声而来的人愈发的多,他们围住县衙,或真要伸冤,或凑热闹看好戏,或指着那赵成鹏骂骂咧咧说他浪费了大伙儿的时间…… 白谨跟在方问黎身后路过县衙,看他爹有条不紊安抚百姓,升堂审问犯人。 只道姜还是老的辣,他半点未能及。 「夫子,咱去哪儿?」 方问黎看他一眼问:「县里失踪一事孩子,你查得如何?」 「我抓住几个人,他们都说是赵成鹏指使。昨日便将卖人的钱送上了县衙。至于那些孩童,只查到他们往沛西府的方向转移了。」 方问黎道:「只这些?」 白谨看着方问黎冷冷的眼神,仿佛回到了上学时天天被夫子批评的时候。 他气弱,不甚自信道:「还……顺藤摸瓜,找出了他们在沛西府的接头人。不过没见那群孩子的去向。」 「何时查到的?」 「就在前一日。」 方问黎语气平淡道:「照你这查案速度,人都交到买家手里了。」 白谨脑袋耷拉,只能听训。 方问黎道:「去鸳鸯楼,找风娘。她知道那群人在哪儿。」 白谨眼睛一亮。 「欸!我立马就去!」 他就知道! 他夫子万事算无遗策。能交出赵成鹏这几年的罪证,拦截那群孩子也必定简单。 此在虽在意料之外,但想想却又合理至极。 白谨离开。 方问黎晃眼一扫,注意到衙门外站着的顾观茗,眸光一顿。 今日学堂并未放假,顾观茗此时应该在书院里,而不是出现在县衙。 第123页 「主子,该回书院了。」 阿修找来,手上拿着方问黎带回来的书袋,里面装着学生交上来的文章。 面上一个就是顾观茗的,方问黎用朱色的笔批了。 他这半日让阿修去请了假,没去书院。顾观茗也没回去,多半昨日就收到了消息。 他眸光转淡,提了书袋。 「注意着陶家。」 「我知道。」 * 县衙。 顾观茗看着里面被押出来的赵成鹏,眉头都没皱一下。姨母过世,有他赵成鹏的磋磨。 顾家不喜他。 但他又是表妹的生身父亲,昨日县衙出事,表妹半夜跑到他住的地方求救。 顾观茗已经写了家书让人送往江阳府,现下听了赵成鹏做的事儿,心里只余一个想法:让自家妹妹脱身。 他这会儿来看了看,便打算回书院。 转头见方问黎自东去的背影,他心中一跳。 夫子……多半看见他了。 顾观茗匆匆追上去。 方问黎听到身后脚步声,脚下不停。 鸣水河送来凉风,掠过河堤两岸翠柳。方问黎衣摆轻扬,墨青色的衣服显得人稳重严肃。 他走得不疾不徐,面上却不如春风温柔。 「夫子。」顾观茗恭敬垂头。 方问黎神色冷峻,道:「我竟不知,你何时跟我告了假不去书院。」 「可禀明监院?」 顾观茗立即道:「是学生的错。只是昨夜表妹家出事,学生……」 那就是没有了。 方问黎道:「赵县令的事自不会冤枉了他。」 「但你作为一斋之长,如此基本的章程都能违背。试问,你这一斋之长难道就是给文事斋开这么一个好头吗?」 顾观茗身子压得更低,额头冒出了细汗。 「学生回去便找监院领罚!」 方问黎淡淡道:「自然要罚。」 「为师以为你们能自持守规,寻常也未多言……错也在我,你我便一起找监院。」 「夫子!」顾观茗一惊。 「走吧。」 按照玄同书院章程,无故出院闲游,不勤学业者;出院不禀者;唿朋引类,来往喧谈者由山长同监院严加训斥。不守约束者,一次戒饬,二次逐出。(注一) 而顾观茗身为一斋之长,带头违规,自不是小事。 * 另一边,白谨往鸳鸯楼去。临门一脚,他看着里面轻纱曼妙的姑娘们脚步一滞。 不行不行。 他飞快跑回进福巷,拉着自己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哥儿一起。 「你去就去,还拉上我做什么?」洛哥儿被白谨牵着,见街上还有人,脸上微红。 「我怕。」白谨胡乱道。 进鸳鸯楼,洛哥儿还是小厮打扮。 风娘看着直接冲进门来的两人一笑:「姑娘们……」 「别别别!」白谨抓紧洛哥儿的手,「我是有夫郎的人!」 风娘趴在栏杆上,美目望着下面。 「真是稀奇,头一次见男人带着自己夫郎上青楼。」 「你们夫夫俩可真会玩儿。」 洛哥儿脸一红。 白谨沖楼上道:「方夫子让我来找风娘。」 风娘甩了甩帕子,顿时无趣。 「上来吧。」 洛哥儿忐忑,紧挨着白谨走。不过也新奇,这还是他头一次上青楼。 「你看什么看,不许看。」白谨将他脑袋掰过来看着自己。 洛哥儿耳朵一红。 「没……」 跟前忽然跑过来个拎着水的小厮,路过两人想让让没曾想一脚踩滑就要摔了去。 白洛那小胳膊勐地将白谨往自己身后一拉,随后噼手截过木桶,顺带还能抓着小厮将人稳住。 而木桶中的水不洒一滴。 风娘眼一亮。 她轻轻拍手道:「这位夫郎还会拳脚功夫。」 白洛顿时收敛,红着小脸,拉着白谨衣角往他身后藏。 风娘扑哧一笑。 这性子好玩儿。 她态度热络一点,主动道:「是来找那些小孩的?」 「是。」 「随我来。」 只见风娘随意进了个屋子,屋中却是往下的阶梯。穿过一片幽暗,再出一扇门便是另一间宅院。 外面看,两处地方甚至不挨在一起。 他们一出现,院中浆洗衣服的众人一惊。 白谨看了一眼。 有大人有小孩,堪堪望去,竟然不下于百来人。 待看到其中已婚装扮的年轻哥儿,不免紧握住自己夫郎的手,取而代之的是愤懑。 「这么多人!」 风娘轻哂。 「多吗?」 「那早被卖出去的可不止呢。」 她对这些眼里藏着防备的人道:「行了,我这地儿你们也不留人了,都走吧。」 「这是衙门的人。」 衙门二字并未让里面的人放下防备,他们如受惊的鸟兽挤作一团,警惕地看着两人。 洛哥儿推了推白谨。 白谨上前一步。 他拱手作揖,一排肃然道:「赵成鹏已经被抓,鸣水县的事现在交由江阳府管。」 「此时是我失职在先,暴露踪迹惹得赵成鹏警惕生事。诸位家人还在县衙门口等,还请大家信我一次,随我去县衙。」 第124页 风娘烟波流转,看白谨眼里多了丝认可。 她道:「他没说假话,跟着去看看,你们这么多人怕什么。」 一群人面面相觑,最后是里面稍稍年长的妇人开口道: 「好,我们去。」 …… 柳街这边毕竟在百姓眼中不是什么好地儿,为了里头这些人的名声,白谨还得带着他们悄悄出去。 到县衙,一群人便被围了起来。 「儿啊!」 「爹、娘……」 父母哭着找孩子,孩子流着泪扑入爹娘怀中喊着害怕。 白谨看着那县衙里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低骂了一句:「畜生。」 一县县令,竟然还勾结人贩,做这买卖人口的生意。简直是猪狗不如! …… 审赵成鹏一事,一共持续了七日。 只因他作恶太多,除了江阳府注意到的铁矿之事,还有其后被牵连出来的贩卖人口。 再者,百姓陆续上衙门状告他强占民女,欺压百姓;抢人家财,强要孝敬;再有纵女滥用私刑等等。 桩桩件件,大大小小上百件与他相关的案子。 白正申昼夜不停,总算一一清结。 不过唯有一件,铁矿还不知位置。 当初江阳府之所以发现鸣水县私採铁矿之事,还要得益于白正申巡视各县。结果中途遇到个村子,发现里面藏匿着一队铸铁的工匠。 顺藤摸瓜一查,竟然指向鸣水县。 当时他江阳府有事,便先让白谨过来查探一二。 可惜儿子不如他夫子争气,当年一个笨蛋倒是被夫子教得书念好了,但还是缺乏歷练。 想到这儿,白正申再一次感慨—— 可惜了,这么好的当官苗子。 这几日白谨带着捕快一起去找,白正申则将手头的事儿整理好上报给朝廷。 他打算找到铁矿后立即回府城。 管理一府,他还没这么多空闲在下县停留过久。 * 玄同书院夫子五日一休沐,学生一旬一假期。不过有条件特殊,如家中病人、老人需照顾的,经过书院准许能住在山下。 其余人要下山,需要说明缘由请假才能下山。 方问黎上山之后,又五日,正是休沐时。 他收拾了东西,一出讲堂便听见学生慌乱道:「着火了!」 方问黎道:「哪里着火?」 「不是这里,是西边的山里在冒浓烟。」从他们山头看过去,能看得清清楚楚。 方问黎走出树木参天的院中,到山门前一瞧。 果然,那西边山中腾起一缕黑烟。似蛟龙破天,隐有碎屑、灰烬混杂在烟雾中,一副不祥之兆。 方问黎快步下山。 山下,阿修驾着马车停在山前。 「主子。谨少爷前日就带着人进山中找铁矿,刚让人传信回来说找到了,山里就起火了。」阿修焦急道。 「白洛可跟着?」 阿修被他问得一愣,忙道:「跟着的。」 方问黎快速上了马车,问:「宝瓶村那边如何?」 「白大人已经让人过去。」 「但谨少爷传回来的消息上说,铁矿里还有被抓去的人上百号人。」 山林起火,人力有限。鸣水县没有配备专门的潜火队。 官府不组织,百姓害怕,便无人灭火救人。宝瓶村是鸣水县最西边的村子,也是离开起火点最近的村。 宝瓶村。 陶青鱼早在看见山中青烟的那一刻,暗道不好。 村中人见到山中的烟雾,立马请出族老跟里正。 秦桩立即道:「收拾家当,走。」 「这平白无故的,又没打雷,为何山里会着火。」方雾焦急,只能随着众人一起离开晒谷场回家。 杨鹊忙道:「多半是哪个傻子在山里放了把火。」 今年春季雨水多,山中并不干。那升起来的烟都是灰黑的。 放在现在,人们并不会去山中救火。只等着下雨,抑或是火将几座山烧秃了就行。 方雾没听见陶青鱼屋里的动静,忙催促道:「鱼哥儿,愣着做什么!」 「马上!」 陶青鱼将银子揣上,出门又盯着西边瞧。 这火,烧得很慢。 「鱼哥儿!你……」 方雾看着院外走过的人噤声,是捕快。 「宝瓶村的,赶紧离开村子避火!」他们边走边喊,手上还拿着水囊水袋。 方雾看他们往自家跟前走向西边,小声问:「他们往山里走做什么?」 「难道是救火!」 「不可能。山中起火,想死了才去救火。」杨鹊连忙道,「别愣着了,瞧瞧里正家都带上东西走了。」 陶青鱼沉了口气,快速回家。 要带的一应绑在自家板车上,三叔背着自家爹放棉被堆起来的板车。小娃娃跟着,杨鹊跟方雾搀扶两个老的。 宝瓶村的人浩浩荡荡离开家门。 当然,有愿意走的;也有许多态度乐观,不愿意走的。 秦梨花看陶家人走完,呸了一声道:「瞧瞧,平日里那么凶,还不是怕死!」 也不想想,以往哪次山火烧到家门口来过。 现在不走,等烧完了还能进山里捡捡好东西。 * 陶家人出村子不久,一辆马车逆行而来,最后停在队伍后头的陶家边。 第125页 「小鱼。」 「你怎么来了?」 方问黎立马下车道:「看到西边起火,过来看看。」 「爷奶上马车,陶叔也放上去。」 阿修立马帮忙。 陶青鱼看有一辆马车从他们身边过去,他将方问黎拉到一旁问:「我看见有捕快进山。」 「嗯。」 「灭火的?」 方问黎拨弄下哥儿额角的湿发,道:「灭火的。」 「起火的地方是铁矿,白谨还有一百多名被抓去挖矿的苦工都在山里。」 陶青鱼心惊。 「那岂不是活生生的人命!」 「我去看看,你先跟着马车去县里。方叔他们就暂且安顿在家里。」方问黎交代。 陶青鱼眼皮一跳。 手比脑子快,下意识拉住方问黎袖摆。 「你去做什么?」 「趁着火势能控制,救人。白谨也是我的学生。」 陶青鱼快速想了想,立即道:「那我跟着你一起去。」 他懂得一些起火的应对常识,那么多人进山灭火,也得做好防护。不然也可能会出事! 方问黎眸色一沉。 「不行。」 第44章 时间不容耽搁, 陶青鱼最后还是跟着方问黎往山里走。 他熟悉这座山,还可以带路。 回到村里,从陶家西边上山是最快的。 村子里有没走的, 看到两人进山忙问:「鱼哥儿你还上山做什么!」 「灭火!」陶青鱼背着从自家行李里搜罗的灭火工具。有布、木桶、绳子…… 村里人像听了笑话,忙道:「等下一场雨自己灭了不就是!」 天上阴沉沉的,也不知是被那烟雾燻黑的, 还是下雨徵兆。 「山中有人。」 回答完村民的话,陶青鱼跟方问黎加快速度。 「白谨带了多少人上山?」 「二十人。白大人后头又带了五十人上去。」 若山火可控, 陶青鱼自然不想山林被烧干净。靠山吃山, 山中的东西也是村里人的重要物资和经济来源。 离近了, 好似能感受到山上的热气。 陶青鱼跟方问黎并没有过于靠近。 他们站在溪边,正好与之前进山的人遇到。其中指挥的是白正申。 他们抓住了人正在审问。 「那火是个什么情况?!里面的人呢!」 「都、都在矿洞里。」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人交代哭着交代。 * 两个时辰前。 矿洞的管事如往常一样拿了鞭子进洞,吆喝着里面的苦工加紧动作。 「快点干活儿!一群白吃白喝的蠢驴,才来几日就挖不动了!」 鞭子挥落, 苦工已经破得挂在手臂的衣服下,伤痕交错。 他们被套住了腿脚,不敢喊, 也不敢反抗。 从被抓来到现在, 他们一直在暗无天日的矿洞里挖矿。人来了一批又一批, 如今也不知岁月几何。 他们麻木地重复着挖矿、搬矿的动作, 日子没有一丝一毫的盼头。 而矿洞外,白谨带着一队人翻山越岭, 终于摸到了矿洞的位置。 「娘的!谁能找到这个位置!」同行的捕快暗骂。 居然是在山崖下, 藏得这么隐蔽! 矿洞外有人巡逻, 在不确定矿洞里有多少人时, 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埋伏一夜修整,他们顺带抓了个人审问, 待问出结果,白谨立马让人带消息回去。 就在他们打算等援兵到再救人时,那眼睛跟毒鹰一样的管事注意到了他们。 白洛道:「是个练家子。」 两方人打起来,洛哥儿要逮那管事时忽然被他推了个手下过来。 待砍了人,后又看到地上燃着火星的火药。 众人一惊,只能就近躲藏。 可随着轰隆几声响,他们被逼入矿洞。看到封住的洞口,才知道中计了。 「看来他们早留了一手。」白谨沉着脸道。 火药定是早早就埋下的。 洞口的乱石堆积,里面的人飞快刨坑。但忽然洞外传来烟雾,白洛脚下用力一踹。 可透过缝隙,强撑着被烟雾熏着的眼睛看去,外面的就近的树木竟然全是熊熊烈火。 脸上温度滚烫。 火油! 白谨闻到了火油的味道! 「快!堵住!他们在烧山!」白谨一把抓回自己夫郎,刨起乱石疾声道。 来不及反应,全部人都来堵洞。 里面的人闷咳着,但好歹是没了烟雾进来。 白洛捂住口鼻,看向里面还哆嗦愣住的苦工。「不行,得想法子出去。」 「有没有别的出口?!」白谨问他们。 苦工不敢开口,竟还被吓得一哆嗦。 白谨立马解释他们是来救人的。 矿洞中空气稀薄,人却多。呆得越久人越容易死。 「有,有一个。」终于有人出声,「但是被堵住了。」 白谨咬紧牙关,紧紧牵着自己哥儿的手。 他紧张,但必须冷静。 若是夫子在此,一定会有条不紊地组织人找出路。 白谨沉了沉心道:「那就挖!一起,要快!」 也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预料到了他们的意图,另一个被堵住的出口外又是一声响。 第126页 白谨眼皮一跳。 * 爆炸声传来时,村里的百姓还以为是晴空白日里打雷。但陶青鱼却看着远山渐起的烟雾,直觉不对。 这样的不对劲儿持续到看到捕快进山。 这会儿与这些进了山的捕快们汇合,知晓还有那么多人在矿洞中,陶青鱼也只能拿着木桶帮忙。 好在山林不干,火势蔓延不快。 方问黎要继续往那边走,陶青鱼拿了帕子沾水递过去。「捂住口鼻。」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效仿。 离了这群人方问黎道:「小鱼之前说有办法?」 要不是陶青鱼不进山就不说,方问黎也不会带人进来。 陶青鱼道:「来往一趟取水费时,人不够。需要多人排成一队取上来更快。」 「再有……让会判断风向的熟手过来,砍出一个隔离带,在风向相反时反向放火可灭。」 离得更近,远处的火似能灼伤人的皮肤。陶青鱼眼中映着火光,像剔透的琉璃。 方问黎看向他。 陶青鱼道:「在离起火点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将树木砍倒移开。再人为放火,两边一碰,结合部缺……缺氧,就会会灭火。」 方问黎的眼睛没有一点怀疑。 但有疑惑。 陶青鱼不得不硬着头皮道:「氧气是火焰燃烧的必要条件,就像常年紧闭的地窖里没有氧气,里面是点不燃火的。」 「这法子是不得以的做法,需要救火的熟手,还有人精准判断风向。但这个灭火比现在一桶一桶扯水快,而且现在抢的就是时间。」 方问黎深深地看了哥儿一眼。 「你可以不信我,但我的法子就……」 「我信。」方问黎看着哥儿剔透的眼睛,重复:「我信。」 「可前提做的隔离带,人手都不够。」 陶青鱼立即道:「我下山叫人!」 方问黎心石落地,他道:「我去跟白大人说。」 「鱼哥儿!火咋灭!」 陶青鱼往后一瞧,百来人拿着傢伙浩浩荡荡上山。陶青鱼眼睛一亮,看向方问黎。 方问黎无奈。 时间不等人,他快速给白正申耳语几句。 今人灭山火的就鲜少,更别提用这法子。各种决断,要看白正申狠不狠得下心。 陶青鱼只看到白正申狼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振作起来立即指挥。 人分两拨,一拨依旧取水灭火。一波砍树。 看来是两个法子同时进行。 听见吩咐,村民们干劲儿十足。 他们并不怎么担心整座山都烧起来,因为鸣水县雨水很多。这也是他们为什么不走的原因。 而此刻白来的柴火让他们砍挖,后面一年不用担心柴不够。这不比谁都挖得更积极。 再有,他们是听着救人才上山来的。 方问黎往山顶走,陶青鱼看他一眼没跟上去,而是在人群中穿梭,将他们口鼻的帕子以及身上打湿。 他在村民里看到了尤家夫妻。 秦梨花叉腰,气盛道:「看什么看,这山又不是你家的!」 「我要不上来,没东西捡了你赔!」 要不是哥儿一句救人,村里那么多人能上山?她也不得不跟着上山! 摊上陶家真是她秦梨花倒霉! 陶青鱼:果然感动早了。 村民都是干活的好手,林子清理出来,此时的天也暗了。 陶青鱼累得喘粗气,确保没有村民伤着,才稍稍安心。 这时,白正申带着人也上了山顶。 空地上,风起。陶青鱼髮丝飞舞,向着西边而去。 白正申迅速让捕快带着百姓撤离,自己留下。火油一倒,只听轰的一声朦胧过耳。 烈火乍然窜起人高,瞬间似乎要将火前佝偻的身影吞噬。 那是白谨的父亲。 陶青鱼隔得很远,又看到了方问黎站在火光前那挺拔的身影。 衣摆轻动,他却不惧火焰,泰然处之。 「烧起来了!」 「怎么还自己放火呢!」 已经下山的村民们惊愕,转而又是愤怒。「玩儿我们呢!」 「好不容易……」 「等等!」 所有人注视着那两团火光飞速相遇,只看火光盛急,山中似有凤凰涅槃,天边金光骤亮。 可瞬间,如被吞噬,火光消失得只剩夜色中依稀能见的浓浓烟团。 「灭了?」 「灭了!」村中人高兴得跳了起来。 他们眼神欣喜,脸上乌黑。虽穿着质朴,但也有一颗好心。秦梨花跟着蹦跶了两下,忽然脸色一僵。 她收了笑容,骂骂咧咧回家去。 「火灭了!」大路上,陶家人迟迟没走,只因担心还在山中的哥儿以及方问黎。 方雾眼眶骤红。 这两个不让人省心的! 「我先回去瞧瞧。」 可不能出事。 「我去。」陶兴旺先一步往家里去。二叔陶兴隆则留在这里,看顾着自家人。 …… 山上,坚持随着白正申留下的捕快看到火灭了也是一喜。 都不用白正申说,他们打湿了衣服小心进去。 陶青鱼眯眼。 眼中干涩像进了沙子,他后知后觉一直看着那边没眨眼。 第127页 长睫颤动几下,眼角竟缓缓落下眼泪来。 「怎么哭了?」 眼尾一暖,方问黎指腹擦过哥儿眼角。 陶青鱼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也堵得慌,半晌没说出一句话。 「不哭,没事了。」 方问黎半蹲在哥儿身前,掌心扶着他的后脑勺贴到自己肩膀。 轻轻顺着凌乱的头髮,他眼神温柔。 陶青鱼额头抵着他的肩。 方夫子身上的香味被烟味儿覆盖,身上还有烧焦的味道。应该是头髮被火燎了。 陶青鱼闭上干涩的眼睛。 或许是方问黎动作太轻了,他一动不动。 好半晌,他找回理智。陶青鱼道:「我没怕。」 方问黎也适时松手,道:「嗯。」 「你要进去吗?」 「不去。但是想去其他地方转转。」 虽然他们的动作已经是最快的了,但关在矿洞里的人……谁也料不到如何。 不去就不去吧。 陶青鱼拍了拍衣服起身道:「去哪儿?我熟悉路,带你去。」 方问黎点头:「好。往山下绕绕吧。」 * 刚灭了火的林子里温度还烫人,捕快们飞速下了山崖,找到了地方后立马开挖。 白正申找下来时摔了几跤,头髮凌乱,衣服上沾着碳灰。 他站在洞口试图喊了几句,可趴在上面却听不到一声应答。 多半,多半是…… 白正申脚下一晃,摇摇欲坠。 「大人!」 「没事,我没事,活要见人,死要见……」他手握拳,重重捶在那石堆上。 几十个人动作很快,洞口一开,里面像深渊巨口张开獠牙,等着人进去。 捕头亮了火摺子带头进,白正申道:「多注意些,小心坍塌。」 「是!」 矿洞往下一截,然后平铺。里面悄然无声。 「大人注意脚下。」 白正申看着地上散落的铁矿石,稳住唿吸。 「报告大人!没人!」 「报告大人!这边也没人!」 「大人!发现血迹!」 白正申还未来得及松开一口气,立即赶往有血迹的地方。 众人抬头,竟然能看到一缕天光。 白正申陡然一松,手撑着墙壁才稳住身体。 没事……多半没事! 「快!跟上去找!」 「是!」 虽然都累了,但捕快们看到从山后一直开到山前的洞,眼里燃起希望。 争先恐后五人一组去找。 …… 「你觉得他们会从矿洞里出来?」 山路漆黑,担心摔倒,陶青鱼是抓着方问黎手腕的。 「不知,只是看看。」 若外面找不到,人还在里面的话,只能是凶多吉少。 他们绕着山腰看了一遍,时间已经不早了。天上的星辰被烟雾遮住,陶青鱼举着火把在前面带路。 方问黎看着哥儿疲惫的侧脸,轻嘆:「回去吧。」 陶青鱼道:「不找了吗?」 「嗯。山中人多,不缺我们两个。」 陶青鱼点点头,找了一条路带着方问黎下山。 刚拨开树丛,隐约听到浅浅的唿疼声。见着火光,陶青鱼大步往前。 脚没落地,被后头的方问黎拉了回来。 「慢些。」 「有人!」 「看到了。」方问黎皱起的眉头悄然松开,将哥儿抓得更紧,「不着急。」 「我说!你们怎么才来啊!」 冲着发声那处看去,是周令宜。 在他的旁边,还有好些人躺在地上。 他们蓬头垢面,穿着破旧,脚上是铁链禁锢出来的疤痕血肉。一瞧就知道,他们必定是开採铁矿的人。 方问黎道:「你怎么来了?」 「小鱼!」秦竹从出声那团黑影旁边窜起。 陶青鱼被他抱得一懵,道:「阿竹?你也来了!」 秦竹道:「嗯!相公说起火可能有人受伤,所以来看看。」 周令宜看快挂在陶青鱼身上的秦竹,哎哟一声。秦竹立马跑过去道:「怎么了,怎么了?」 周令宜逮住自家夫郎,蔫巴道:「没事,就是胳膊酸。」 他兇巴巴对方问黎道:「愣着做什么,还剩这么些人,帮忙抬啊!」 林间草木窸窣,好几个捕快蹿出来。 一瞧,忙扯着嗓子往山上喊:「找到了!找到了!」 片刻,五十多个壮年汉子聚集。 白正申累得气息不匀,道:「背、背下山,医、治。」 「这儿呢!白大人,大夫在这儿!」 白正申看出是周令宜,感激地点了点头,视线却在这些躺在地上的人中逡巡。 没有…… 没有! 白正申一下坐在地上,再也撑不住。 「白大人,累了?」 「谨、谨儿呢,周大夫可看到……」 周令宜一拍脑袋:「看我。」 他道:「没事儿,他夫夫俩只是昏迷了,已经送下山了。」 「这里一共一百三十二人,人数你们看看对不对?」 捕头扶着白正申,道:「对的,对的!」 白正申追问:「可有伤亡?」 「死亡的没有,有几个差点窒息的也救回来了。其他的都是皮外伤。矿洞里的人大部分身体亏空,还需要养养。」 第128页 白正申道:「好好好……」 方问黎看了一旁打着呵欠的哥儿,道:「都累了,先回去吧。」 陶青鱼立马闭嘴,狐疑地看他一眼。 方问黎低声问:「哥儿困了?」 陶青鱼嘴硬道:「没有的事儿。」 耳边一声低笑。 轻轻浅浅似飞泉鸣玉,异常抓耳。 陶青鱼抠着自己袖口,红着耳尖往边上迈了一步。 方问黎问:「躲什么?」 陶青鱼绝对不可能承认自己躲了。他硬邦邦道:「脚滑。」 方问黎握紧哥儿手腕道:「那我抓紧些。」 陶青鱼眼中倒映着熊熊燃烧的火把,默默咬住唇肉。看前面的人走了,也紧跟在后面下山。 一路上,手腕始终被抓着。 拉着拉着就习惯了,陶青鱼脸上的红意退散。到了平地,方问黎走过来与他并排。 他忽然问:「小鱼当时执意要跟我上山,是不是担心我?」 陶青鱼一慌。 下意识反驳道:「没有!」 中气十足,很有说服力。 方问黎眼帘垂下,似沮丧地低了声音道:「没有吗……」 陶青鱼被他弄得莫名愧疚。 「一点点。」他飞快道。 方问黎看着哥儿侧脸,步子都慢了。 陶青鱼匆匆闷头往前走,要不是手腕被抓着,早把方问黎甩在了身后。 他回头,火光在身后远去。 方问黎垂眸望着他眼睛,凤眸里捕捉了橘黄色的小小火苗。 「只有一点点?」 陶青鱼晃了晃被抓着的手,急道:「走了!」 方问黎失望,还是顺着哥儿的力道迈步往前。 风轻轻拂面,有火油的味道,火把燃烧的响动,还有哥儿随风而来的话。 「很多。很多总行了吧!」 方问黎蓦地一笑。 他眉梢轻弯,幽暗的眸子拨开了迷雾,最深处装的是一尾小鱼。 「别笑了!」陶青鱼微恼。 明明是羞赧,却兇巴巴的。小鱼威胁似的抬起了尾巴。 方问黎抿住微弯的唇,道:「没笑了。」 「小鱼不生气。」 「谁生气了。」陶青鱼红着耳朵尖,回头瞪他。 方问黎眸光温和,抬手轻轻擦过哥儿脸上的灰尘。「脏了。」 陶青鱼忍了又忍,脑门都冒了热气。 这狐狸精! 他爪子抓过方问黎停在他脸颊边的手,逮着人就往前沖。「快点,回去晚了挨骂!」 「不会。」 「会!」 …… 「你们上山就上山,怎么弄得这么狼狈!逞能啊,一个敢提一个敢做!」 方雾拧着陶青鱼的耳朵,气得人刚进院子就抓着骂。 方问黎看哥儿疼得龇牙,想拉人。胳膊上忽然被方雾拍了一巴掌。 「还有你!胆子大啊!敢站在火面前不走,你看看你头髮被烧成什么样了!」 方问黎一愣。 手臂刺刺的,但心里面像注入了暖流。 阿修默默收回伸出去的手。 方叔好生厉害!敢收拾他主子! 杨鹊见势不对,立马抱住方雾往家里拉。「好了好了,这不是都回来了,人也没事。」 「没事!瞧瞧那叫花子样!衣服破了,头髮也烧了。」 杨鹊飞快跟两人示意。 陶青鱼揉着耳朵,立即拉着方问黎往灶屋里躲。 陶青鱼瘪嘴,闷闷道:「你看吧,我说了会被骂的,你不听。」 方问黎看着哥儿红了的耳朵,拉开他的手。「骂一骂,没事。」 「疼不疼?」 「习惯了。」小时候被揪耳朵是常事儿。 「他们其他人今晚睡在别人家里,你们也别回去了,收拾收拾在家里将就一晚吧。」 「就是!」杨鹊进屋,立马将两人安排好,「锅里有热菜热饭,旁边还有热水。先洗一洗再吃饭。」 方问黎笑道:「谢谢小三叔。」 「一家人客气什么!」 「你们赶紧收拾,我去看着雾哥。」 「好。」 陶青鱼抬头,见方问黎还看着自己。他道:「看着我做什么,又不能饱肚子。洗脸洗手,吃饭啊!」 方问黎眼中幽光一闪,点头道:「好。」 陶家堂屋,桌上放着一盏油灯。 方问黎跟陶青鱼一人一方坐在桌边,安静地吃着饭菜。 以往方问黎每次来,陶家都要准备些他们认为拿得出手的吃食。但今日吃的大白菜跟咸菜,却比以往每次都要顺方问黎心意。 看了眼对面吃得腮帮子鼓起的哥儿,方问黎眼神柔和下来。 「慢……」 「慢点吃!也不怕被噎着!」方雾走出门来,给他俩挑了挑灯芯。 「吃完就去青书屋里睡。」 方问黎点头:「知道了,谢谢方叔。」 陶青鱼咔嚓咔嚓嚼断菜叶子,幽幽盯着方问黎。 凭什么区别对待,到底谁是亲生的! 方雾走后,方问黎问:「我脸上有东西。」 陶青鱼很认真道:「有。」 「什么?」 「美貌。」 方问黎一愣,接着颤抖着肩膀笑出声来。 陶青鱼挠挠脸,凶道:「吃饭!不许笑!」 第129页 方问黎弯着眼睛好一会儿,看哥儿快起身动手了,他才堪堪收敛。 「夸我,我还能不高兴了。哥儿好生霸道。」 陶青鱼怼他:「霸道你有本事别娶啊!」 方问黎笑容一敛,一本正经道:「我没本事。」 陶青鱼道:「你挺幽默哦。」 方问黎道:「哪里,比不上小鱼分毫。」 陶青鱼嘀咕:「惯是会哄人。」 方问黎抿住薄唇,忍不住道:「只哄你。」 陶青鱼看他一眼,立马噤声。他几下吃完,招唿了一句「慢慢吃」,下桌便跑了。 方问黎看着对面空了的位置,轻嘆一声。 小鱼又躲起来了。 第45章 一夜过后, 方问黎坐上马车回县里。 许久没上县里的陶青鱼搭了个便车,去帮家里买些粮食和种子。 鸣水县的赵县令倒了,赵家也就倒了。 树倒猢狲散, 他后院儿里的妻妾跑得一干二净。而赵绮知道此事后,抓着人丫鬟撒气被反打了回来。 顾观茗看到自己疯子一样表妹,听丫鬟们捞起衣袖指着手上的伤字字句句地控诉, 他知道,这次是自己看走眼了。 将赵绮送往医馆, 余下的事他告诉了自己母亲, 便没有再管。 赵成鹏被押走的那一天, 街道上围满了百姓。 「赵成鹏!你还我闺女!」 「贪官!」 「大家一起打贪官!」 臭鸡蛋、烂菜叶,甚至是粪水通通往赵成鹏身上去。曾今高高在上的县令大人,现在也成了过街老鼠。低头缩着,动弹不得。 白谨养好伤后, 跟着白正申回江阳府。 走的那一天,细雨绵绵。 方问黎撑着伞将人送到县城门口。 青衫衣摆沾了水滴,透着点点神色的湿痕。但不碍方夫子表面的从容与沉静。 遭了这件事, 白谨沉稳许多。 他冲着方问黎拱手, 道:「夫子, 我们走了。」 方问黎点头。 白正申拍拍他肩膀道:「若不然, 今年也下场?」 方问黎道:「不了。现在这样挺好。」 白正申可惜,好生生的一根苗子, 被的爹娘逼得不愿意再长! 偏生他再气再可惜, 甚至想帮一下也无用。 他无奈点头, 又道:「鸣水县的新县令过不了多久就会赴任, 县里的事儿,若可以还是帮忙看着点儿。」 方问黎道:「方某一介书生, 并无这般能耐。且下一任县令也比不会像之前的那位。」 见他说不通,白正申也只能嘆息。 「罢了罢了,那你便好好教你的书,多给我江阳府培养些人才。」 方问黎笑道:「这是自然。」 「你啊……」白正申哭笑不得,他道,「不送了,我们就先走了。」 「白叔慢走。」方问黎作揖。 白正申回礼,上了马车。 白正申走了,但鸣水县的事还没完。继续寻找失踪的孩子,整治鸣水县的……桩桩件件都须得做。不过这是新县令的事了。 * 日子恢復如常,方问黎依旧按部就班地去书院教书。 陶青鱼没事也鲜少去县里,只待在家中养鱼,或与家里人忙着播种、除草。 三月末,村里的油菜花开得烂漫。 成块的土地变成了灿烂的黄色,像片片织锦缀在这大地上。花香飘满整个村,野蜂飞舞。四处能听见嗡鸣。 新县令上任,狠狠整治了县里的风起,抓了不少盗窃小贼进去。 县里一改往日的萧寂,连村里也祥和了起来。 各家大门不再紧闭,常有燕雀叼着稀泥在屋檐下做窝。肥硕的野蜂迷路钻进屋里,少不得叫嚷着让小孩远离。 日升月落,天气愈发暖和。稍微厚实的春衫也变得单薄。 水田里早早播下的秧苗攒了劲儿地长,进入四月,已经可以插秧了。 因着此前淘金的事儿耽搁,如今这四月天里,宝瓶村只有陶家、秦家等十几户人家田里的秧苗长好了。 陶家全家一起干,连县里的宋欢跟陶青书都回来帮忙。 那秧苗油绿,长在稀泥中。需两指掐住根部稍稍用力扯。 根系抓着泥不松,需得一株一株拔。 待手中握不下了,抓着秧苗根部在水中快速晃动几下洗去根上多余的泥土,便可以放在箩筐里。随后用扁担挑上转移到要插秧的田里去。 陶家都是薄田,插秧之前先洒了不少的腐熟肥进去。除了后山坡这处近的田地,其他的地便在村子的东北边的坡上。 这已经距离陶家很远,翻过这个坡,后头就是小庙村了。 秧苗需得人在水田中弯着腰一株一株地插,或有直接站在岸上甩苗的种的,但这种极少。 种子贵,秧苗须得一一经手才能安心。 如此插秧一上午,人快断成两截。像不常做农活的,腰腿酸痛得第二天根本起不来床。 一年大半口粮靠这田地,陶家人不敢懈怠。 而见陶家一天大半块田,村里其余人只能看着干着急。 村中不乏打着歪主意的人。 但陶家人凶,这关乎口粮的东西被偷了,还不得闹得全村都知道。像秦梨花之前那样被追着打个半死是肯定的。 没人敢去赌不会被发现。 第130页 一年之中春耕和秋收时节最是累人。 春日要整田育苗,包括菜苗、秧苗、玉米苗…… 种玉米后插秧苗,期间要给地里不停生长的玉米几次施肥。 春日草木长得快,不到三五日地里的草又长出来,还得轮番除草。 再有开春育的红薯种也长藤了,需要一截一截剪下来与玉米间种…… 天不亮起,天黑回家。陶家人披星戴月地赶着活儿,终于忙过了春耕,在五月有了一段空闲。 五月,陶家鱼塘里的鱼儿大了不少。 刚扔下切碎的草料,便有成群的小鱼张着嘴巴围上来。 鱼塘岸上的梨树繁茂葱茏,细看叶子里面藏着青色小梨子。嗅一嗅,好似能闻到梨子未成熟时的酸涩清香。 梨树挂了半大的果,转眼,哥儿也要离家。 五月初五。 端午节。 按照往常,陶青鱼本该上街摆个摊卖点河鲜,但他小爹爹以快要成亲为由,让他少往外面跑。 陶青鱼无所谓,待在家也一样。 趁着今日天气好,他端了自己的脏衣服在院子里的石板上洗。 方问黎敲门。 陶青鱼偏头道:「进,门没关。」 方问黎推开门,缓步走到了哥儿身边。 阿修去大路上,将马车上的东西搬进来。都是小鱼老闆成亲用得上的。 「你们怎么来了?」陶青鱼停下动作,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来跟方叔商量点事儿。」 方问黎拿了帕子抓过他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细细擦拭。 哥儿的手没有冻疮的时候根根纤长,只手心有老茧,摸着偏硬。 陶青鱼动了动被他抓住的手指,蜷缩起来又被方问黎捋直。 一个冷白色,一个麦色。偏自己粗糙的手被方夫子抓着,有些违和。 陶青鱼反手将方问黎的手抬在掌心。 这样看着就合理了。 头顶传来一声低笑,陶青鱼骤然抽出手。他脸热,镇定道:「今日端午节,明日再说也不迟。」 方问黎也没揪着不放,只道:「若是小鱼想出去玩儿我可以陪着。」 陶青鱼掌心飞快地蹭了蹭自己的衣服。 好生细腻的爪子。 他道:「我没什么事,不想去。你先进屋里坐,我去叫我小爹爹。」 哥儿脚步稍快,暴露出些许慌张。 方问黎静静看着,又轻扬起唇角。 快了。 …… 要商量的是成婚的事。 当初哥儿说过不想大半,即使方问黎再想办好些,也得稍稍克制。 哥儿姑娘出阁,会在成亲的前一日办个出阁宴。 陶家全家围过来。 听方问黎问出阁宴要不要他帮忙,一家人纷纷拒绝了。 「我们也照着哥儿的意愿,不大办。只请亲近的人吃一顿饭,再给村里发发红鸡蛋就行了。」 方问黎看向陶青鱼。 陶青鱼点头道:「可以。」 出阁宴也不是每家都办,甚至村里都不怎么兴。有的人家成亲,给了聘礼,新郎官直接坐着牛车过来接走新娘就是。 陶家不富裕,也不去逞那个能办多么的好,稍微办一办就行。 一番商讨,说了接人的吉时,要准备什么东西……然后又让哥儿进去试了试带过来嫁衣。 说着说着,转眼就到中午。 陶老爷子道:「留在家里吃粽子吧。」 方问黎不推迟,点头应下。 商量完事儿,陶青鱼又去把衣服洗完。 方问黎指点完陶青嘉几个小孩的课业,随后去找哥儿。 路过大门,上面挂着的菖蒲与艾草散发出阵阵清香。院墙角落里,还瀰漫着刚洒下的雄黄水的味道。 陶青鱼将衣服挂在院中的绳子上,随后将袖子放下来。 看方问黎往他这边来,陶青鱼锤了锤后腰,干脆站在原地等。 四目相对,方问黎道:「抬手。」 陶青鱼不明所以,但照做。 五色绳套在手腕,收紧。 方问黎眼中带着笑意,注视着哥儿的圆眼道:「无病无灾,平平安安。」 陶青鱼一愣。 「不喜欢?」方问黎问。 陶青鱼拨弄了下手上的五色绳,眉眼舒展。他笑道:「喜欢,谢谢。」 方问黎道:「不客气。」 「鱼哥儿,从流!回屋吃粽子了!」两人没说几句,屋里传来方雾的喊声。 「好!」陶青鱼应。 方问黎看着哥儿侧脸,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以往走街串巷卖鱼的时候,哥儿的声音就是这般清脆。 他从前在书房里听着,时常想小哥儿是不是那山林中自由的鸟雀变的。不然为何听了他的声音,他便更嚮往出了那一方院子。 「走啊,愣着做什么?」 方问黎笑着抬手道:「小鱼请。」 陶青鱼巴掌拍他掌心,笑道:「请请请,请你吃个巴巴掌。」 小院儿里的日子多数是无忧无虑,现在多了一个常来的人,好像也没多大影响。 * 傍晚,县里酒楼。 一群穿着锦衣的商户相聚吃酒。桌上酒杯喝完又续,几个人称兄道弟,吃得好不热闹。 今日主位上坐的是请客的人,其余商户醉醺醺,他却只有面色微红。 第131页 「周老闆,府城来的那匹布……」 「明日、明日就调来给蒋老闆!」 蒋书利一笑,凤眼闪着光。「那这契,周老闆今儿个要不再看看,到时候我将改好的给你送去。」 「送什么送!签,现在就签。」 周老闆哆哆嗦嗦写完名字,再用蒋书利准备的印泥利落的按了手印。 蒋书利笑容一盛,就听这周老闆道:「瞧我,今、今日还差点忘了跟蒋老闆道喜!」 「哦?蒋某何喜之有?」 「你、你可别说笑了。你儿成亲,就在……近日!蒋老闆送我张请帖如何,正好我想送我儿去玄同书院……」 蒋书利笑容一僵。 他的儿子成亲,为什么他没有听到一点风声! 他沉下心,问:「周老闆,我那儿媳……」 「……儿媳?」 「不是儿、儿夫郎?你儿夫郎……好啊!」周老闆拍了下桌,勾着蒋书利的肩膀道,「之前西边山上大火,就是他……唔主意才给灭了的。不然啊……」 「儿夫郎!」蒋书利脸色铁青,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两个字。 「嗯……嗯!他、他好!虽……是个村里的哥儿吧,但相貌合适,也配!」 蒋书利额头青筋直跳,半点也笑不出来。 他勐灌了半壶酒,脑门一热,他匆匆出酒楼。 可在临门一脚时又倒回来,给了银子招唿小二将几人安顿好。随后才气势汹汹上马车,厉声道:「去进福巷!」 两棵桂花树的方家门前,大门被敲得咚咚响。 巷子里人闻声探出头看,眼里闪着精光。 方家对门的许家夫郎道:「瞧瞧,蒋书利来了。我就说这亲事不成。」 许棋揪着帕子道:「小爹爹,万一呢……」 许乔氏直起身拍拍自己哥儿脑袋,果断道:「那就是你俩没缘分。」 许棋震惊,然后慢慢瘪嘴。眼眶绯红,要哭不哭的。 「行了,回家去。躲在这儿看成什么体统!」许大郎将自己的夫郎哥儿叫进了屋去。 对门,蒋书利拍门许久不见动静。 他干脆抬脚踢门,又踢又道:「方问黎!开门!」 将将在又抬脚往门上踹的时候,方家门忽然拉开。 蒋书利一脚踢空,叫嚷着往前栽倒。 车夫想来拉,阿修立马抱住人肩膀,哥俩好地将人带出了门。 将人送走,大门关上。 他立在旁侧打算随时帮忙。 方问黎站在趴地上唿疼的蒋书利面前,上午去哥儿家的好心情瞬间消失。 他居高临下问:「你来做什么?」 蒋书利看着方问黎这一姿态,瞬间炸得站起来。 「方问黎!你什么态度!」 方问黎闻着跟前的酒气,半点不遮掩眼中的嫌恶,直接后退一步。 「你是有病?上门找骂。」 「你……你个不孝子!」蒋书利气得脑袋发晕,指着方问黎手指哆嗦得厉害。 方问黎眼色幽沉,道:「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没什么事儿就滚出去。」 「行啊,翅膀硬了!」 蒋书利气血上头,头脑昏沉。他下意识抬起手冲着方问黎打去。 阿修一惊。 却看自家主子瞬间截住那只手,抬脚毫不留情地踢了过去。 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蒋书利痛唿一声砸在地上,他紧捂住肚子打滚。一身锦衣在干净的小院儿里也只沾了点灰,却狼狈不已。 「方问黎!」 方问黎道:「怎么?还想动手。」 蒋书利挨了揍,脑袋慢慢清醒。 他自知现在压不住这个儿子,有些后悔刚刚头脑昏沉动了手。 但这是他最有希望的种,他又不愿放弃。 他起身,拍了拍衣服。几十年的富贵生活让他脱离了原本畏畏缩缩的姿态,脸皮也厚得似城墙。 他后知后觉在方问黎这里端起架子,傲气道:「成亲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跟那个村夫成亲!」 可惜……鼠类披上了上好的狐狸皮,本质依旧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方问黎冷笑。 「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转身就走,不想跟他多言。 蒋书利不甘心,追上方问黎想将他抓住。 阿修上去帮忙,可转瞬,他脸色一白。 「主、主子!」 方问黎将匕首抵在蒋书利的脖子上,刀锋锐利,只需要轻轻一压就能流下血来。 方问黎眼神枯寂,像浸泡在死水里的人。 没了那份刻意的遮掩,他偏执、自私、腐朽,甚至阴鸷。 他从来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只是因为有了陶青鱼,而显得他如常人一般。 他收敛了许久,只为了将哥儿带回家。可若这个目的达不成,干扰他的,他自己都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拎着蒋书利,他一字一句道:「你想死,我可以送你下去。」 「方、方……儿子,儿子我错了,我错了。」 刀口压在脖颈,似有刺痛。蒋书利看着方问黎的眼睛,被里面的阴暗吓得心惊。 怪物!怪物! 他低头了,求饶了,可匕首依旧没有拿开。 看着方问黎眼睛,蒋书利好像有错觉,那刀子正一寸寸捅进自己的身体,割断了喉咙,鲜血喷溅…… 第132页 「我错了,错了!」 方问黎狠狠一压手臂。 「啊!!!」 「主子!」阿修惊恐地看着方问黎的手,身体在发抖,「使不得,你想想小鱼老闆,小鱼老闆还没娶!」 意识到自己没死,蒋书利吓得崩溃大骂:「你个畜生,畜生!小时候老子就该打死你!」 方问黎见眼前瑟瑟发抖的人,冷笑。 「主子……」阿修惨白着一张脸。 方问黎瞥他一眼。 「闭嘴。」 「哦……」阿修看他眼睛清明,忙拍拍胸口。 吓死了!吓死他了!还以为主子真的要动手。 方问黎松开手,将蒋书利一把推开。 「下一次,你最好想好了再过来。不然保不住我就送你下去。」 阿修踉跄,腿泛软。 他主子是个疯子他一直都知道。看蒋书利那怨恨样子,搞不好又要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 担心主子被刺激得真动手,他立马去开了门想让蒋书利出去。 但门一打开,外面忽然进来一人。 「老爷!你、你没事吧!」 阿修撇撇嘴。 这穿金戴银的娇俏女人不是别人,是蒋书利娶的继妻。话说年纪跟他主子差不多大呢。 这女人跟蒋书利生了三个儿子,外加他后院那些人,七八个儿子是有了。可偏偏那些不知道好好培养,就知道来招惹自己主子。 也是自己犯贱,自个儿找收拾。 方问黎看向来人,神情淡漠。 他往前走了一步。 颜婳抱着蒋书利一哆嗦,带着人后退了两步。 方问黎道:「成婚那日,不要让我看见你。不然我不保证做出什么事来。」 蒋书利下意识反驳,可又顾忌刚才,气虚道:「不……」 颜婳缩着,藏在蒋书利后微不可见地点头。 方问黎道:「阿修,关门。」 「两位,请吧。」阿修冲着两人抬手,迫不及待道。 「哼!」蒋书利甩袖。 「老爷可有事,咱走吧。」女人的声音消失,方家的大门重新关上。 院子归于寂静,阿修看了一眼方问黎那紧闭的房门,走路都轻了许多。 瞧着空荡荡的院子,他一嘆。 主子这般性子,大半是要怪蒋书利的。只希望小鱼老闆来了,主子能高兴些。 * 端午放假三日。 第二日,方问黎去了他外祖母家里。 今日是阴天,厚重的灰云之下,风徐徐的。路旁的沟壑山丘中,田土依地势铺开。如今万物争春,最亮眼的还是要数那成片的油菜花。 马车停在方家院门。 屋里的人听见声响,放下手里的布就出来。 「瞧瞧,谁来了?」老太太笑着迎出来。一头银髮梳得整洁,耳朵上还是那一对菱角耳环。 她名唤郑菱,是方问黎的外祖母。 方问黎扶着不到他胸口高的老人道:「外婆还认不出我来了。」 方郑氏故作生气道:「可不是。许久不来一次,不认识了。」 方问黎讨饶道:「孙儿知错,以后多来。」 「可别,我一个人还清净。」 方郑氏知道方问黎忙,她一个老婆子在家能吃能动的,哪里费得着他时时过来。 方问黎扶着她在凳子上坐下。 阿修后进门,也叫了一声外婆,然后自己熟练地找事儿做。 方郑氏理好腿上衣服,眼神精烁道:「说说吧,找我老婆子做什么?」 方问黎半蹲在老太太跟前,未语先笑。 眼里是不刻意的温柔。 方郑氏心念一动,顿时明了。 她期盼地看着方问黎。 方问黎道:「外婆,我要成亲了。」 心中猜想落定,方郑氏一下笑了出来。 她欣慰地抚着方问黎的肩膀,连连说道:「成亲好啊……成亲好!」 她笑容灿烂,明明很高兴,可一开口却哽咽了。「外婆……总算是盼到这一天了。」 方问黎望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歉意。「让您担心了。」 阿修适时端来两杯茶,打算老太太过于激动的情绪。他道:「外婆,喝点茶。」 方郑氏招唿他道:「阿修别忙,也坐着歇歇。」 「欸!我坐。」阿修端了凳子坐在老太太另一边。 她顾不得喝茶,立马拉着方问黎笑盈盈地问:「是哪家的孩子?哥儿还是姑娘?」 「宝瓶村陶家的。」 「是个哥儿。」 方郑氏琢磨着道:「好像听你说过……老了,记不住了。」 「何时成亲?」 「初十。」 方郑氏忐忑问:「几月初十?」 「这个月。」 「那不是没几日了!」方郑氏忽然坐正。 她拍了一下方问黎手臂,气咻咻道:「你可瞒得真严实啊!」 方问黎垂头道:「担心出意外,所以一直没说。」 「能出什么意外。你啊你,连我都瞒着!这才剩三日了,宾客可请了,宴席可安排好了,宅子可收拾干净了……」 青砖瓦房里,阿修看着自家主子被外祖母训得不敢反驳的样子,偷偷捂嘴笑。 嘿嘿,希望主子娶了小鱼老闆,以后也能像这样被管着。 第133页 那他以后的日子可就好过咯! 第46章 五月初九。 陶家嫁哥儿办宴。 传言嫁不出去的老哥儿陶青鱼如今找到个香饽饽, 村里的人看到这事儿真就一步步成了,心里是又酸又羡慕。 不过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瞧着手里的红鸡蛋, 今日也没人说什么闲话。 大清早,陶家人用过朝食后就忙起来了。 从去岁养到今年的大肥猪宰了一头。再杀鸡宰鱼,放在祖宗排位前, 插上香烛敬告祖宗:家里有小辈要出阁了。 陶家院子里,几根长凳并排, 上面搭上两块门板子。 今儿要办宴的菜放在上面, 宋欢、杨鹊还有各家来帮忙的婶子、夫郎都围坐在这案板前。 有宰肉的, 摘菜切菜的,还有备姜蒜这些调料的…… 他们有说有笑,肉眼可见的高兴。 而灶屋里,方雾领着厨艺好的几个婶子一起忙活。 两口大铁锅被洗干净, 费时久的蹄花汤、鸡肉党参汤也早早上炉子炖。 后院鸡鸣又响了几声,天光大亮。 今日请的人家不多,但一家就是十几二十口人, 加起来着实不少。 先过来的是陶青鱼外祖家。 外公方大洪一来便找到爷爷陶有粮聊上了。 外婆李三娘进屋转了一圈, 逮着陶青鱼交代了几句家庭的相处之道, 然后熘达到院子里和奶奶邹氏一起帮忙收拾菜。 与他们同来的还有舅舅方雨。 他是自家小爹爹的亲弟弟, 是个吊儿郎当,喜欢招猫逗狗的闲人。 而舅母施萝拉着个小胖墩进门。 陶青鱼只听一声「哥」, 直接被他撞得踉跄。 「方小柏, 你怎么又胖了。」陶青鱼捏着小表弟的脸, 看这傻孩子笑眯眯的, 像个小熊。 外祖家里穷,几个大人皮包骨, 就这小胖墩养得最好。 「哥,给!」 方小柏神神秘秘,手握着个东西伸出来。 陶青鱼摊开手,随后看着自己手心的草编笼子。他默了默,道:「送礼送蛐蛐啊?」 方小柏重重点头,很是认真道:「这是我爹带我抓的最大的一只!放县里能卖银子呢。」 陶青鱼狠狠揉了揉小孩脑袋。 「哥谢谢你啊。」 「不用谢!大哥哥喜欢就好。」小孩笑得露出整齐一排白牙齿。 拍拍小孩脑袋,陶青鱼道:「去跟青嘉他们玩儿吧。」 他捧着个蛐蛐笼子,轻嘆一声。 抬头见自家舅舅也是那个皮中带点憨的笑模样,他默默将笼子带进了自己的房里。 他敢说,这是他两辈子加起来收到的最别致的礼物。亏他舅这么大个人能做得出来。 笼子放桌上,陶青鱼再出去时,舅公家,二爷爷、三爷爷家,还有爷爷的几个堂兄弟家人以及小三叔跟二婶的娘家人也都陆续来了。 离中午开席还有一个多时辰,陶家院子里陆续摆起了方桌。四条长凳各一方,收拾干净之后就陆续端上瓜子花生还有凉菜。 太阳出来了,大傢伙儿都坐在院子里闲聊。 灶屋那边陆续出菜,出到一半时间差不多,陶有粮道:「大家都围坐起来,可以吃饭了。」 方雾去女眷夫郎那桌,一边上菜一边笑道:「都是些家常小菜,大家吃好喝好啊。」 三奶奶道:「菜够多了,快来吃吧。」 方雾笑道:「还有几个菜,马上就来。」 说罢,转身又进了厨房。 桌上菜色虽是常见的腊肉、鱼肉等等,但大伙儿都吃得高兴。院子里热热闹闹的,或感慨哥儿的事,或聊着各家闲话。 陶青鱼只记得一个又一个的长辈跟自己说了话,至于说的什么,太多了他一个没记住。 中午吃完,下午又招待了一顿。 待收拾了碗筷,还了桌凳,陶家人立刻将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 鲜亮的窗纸装点了门窗,陶青鱼屋里的被子也换成了红色。 往日桌上的油灯变成了红烛,至于桌子上的蛐蛐儿,被他小爹爹骂骂咧咧拿走了。 天幕漆黑,漫天的星河点缀夜空。月上梢头,已经不早了。 陶青鱼今日没怎么干活儿,这会儿没事儿就先给弟弟们的功课看了。 现阶段,几个小的都能认识大部分的字儿。方问黎虽偶尔指点,但到后期还是要送到学堂去。 不是今年就是明年,应该快了。 外面月色正好,清辉落下来,院子里蒙了一纱。小黄竖着耳朵听着外面动静,偶尔出去叫两下,又摇着尾巴跑进屋里来趴在陶青鱼的脚下。 将功课看完,三小孩趴在床边跟陶青鱼说话。 杨鹊看时辰差不多了来哄他们回去睡觉,陶青鱼打了个呵欠也准备睡了。 这时候,方雾敲门进来。 陶青鱼看他有些红的脸还有不自然的神情,顿时清醒。 「生病了?」陶青鱼手背贴上他额头。 方雾将他的手拿下,没好气道:「瞎说什么。」 「有点烫啊。」 「没有的事儿。」方雾抓着哥儿的手,拉他在床边坐下。 陶青鱼看他欲言又止,道:「是哪儿不舒服?」 方雾瞪他一眼,闷咳了一声道:「没有不舒服。明日你就嫁人了,有些东西,小爹爹还是要教教你的。」 第134页 陶青鱼一听,立马往被子里缩。 「这么晚了,我不想学。过几日再说啊。」 方雾掀开被子急道:「我说话你听着!」 「嗷……」陶青鱼规矩坐起来道,「说吧。」 方雾掏了掏衣服,将一本不知道多少年的书放在他手里。「这个,你好生看看。」 「这是什么?」 「现在别开!」方雾立马按住。 陶青鱼看他小爹爹红得不像样的脸,疑惑更甚。 「行,不开就不开。」 「对了,小爹爹。我明日走了你记得把鱼塘的鱼餵了。还有我养在后院里的那些鱼,也帮忙餵一餵。」 都这时候了,自家哥儿还能絮叨这些。换他那时候,一晚上都忐忑得睡不着觉。 这个心大的! 方雾瞬间就不羞了。 他气咻咻道:「你明儿就成亲了,还惦记着餵鱼!」 「小爹爹跟你说,你们两个年纪都不小了,早早要个孩子……」 瞬间,陶青鱼明白过来自己手上的书是什么书了。 他耳朵蹿上一抹红,将书往桌上一扔,立马推着自己小爹爹出去。 「知道了,知道了。」 「天晚了,您赶紧回去睡吧。」 关上门,陶青鱼背对着门板听他小爹爹还在嘀咕:「这是大事儿,书认真看。」 「还有明儿要早起,你早点睡。」 外面没了动静,陶青鱼锁了门,长唿一口气。 瞥一眼桌上的书,他立马移开视线。 等了一会儿,做好了心理建设。他噔噔跑过去,一把薅起桌上的书。 咳咳! 是小爹爹让他看的。 陶青鱼擦了擦手,怀揣着好奇翻开书页。 嗯…… 能看得出是两个小人。 然后两个小人融成了…… 墨团? 陶青鱼从前头囫囵翻到最后,最后幽幽打了个呵欠。 好晕,好睏! 为什么不是墨团就是抽象线条。 他随手往桌上一放。 可想着自家小爹爹那个羞样,又撑着起来直接放箱子里。 这书看纸质,多半算个传家宝了。 农家人没什么钱买书,更别提这种的。 瞧内容应该也不是精品的,说不值钱吧,一本书二三两银子都能卖。 而这一本也不知道从他小爹爹家哪一代传下来的。祖上或许出过富户才能捨得这银子。 他将其压在箱底。 随后往床上一倒,一刻钟后唿吸绵长。 * 五月初十。 五更天刚过,陶青鱼就被自家小爹爹叫醒。 他抱着被子翻个身,迷迷煳煳看了眼窗外。天都还黑着呢。 方雾捏着自家哥儿脸道:「鱼哥儿,起来了。」 陶青鱼抱着被子,眼皮子睁着睁着又落下。 方雾:「陶青鱼。」 「……再睡会儿。」陶青鱼翻个身。 方雾看得好笑,他一把扯开被子道:「已经够晚叫你了。再不动等会儿从流就来了。」 陶青鱼不得不坐起来,双目发直。 「先去清醒清醒。」 杨鹊拉着他在院子里熘达了一圈。山雾浸透皮肤,冰冰凉凉的。陶青鱼也没了困意。 「行了,先去洗脸刷牙。」杨鹊道。 洗完之后,陶青鱼又被他小爹爹叫去泡澡。 陶青鱼闻着香喷喷的洗澡水,打了个呵欠。 门忽然响动,陶青鱼一惊。 然后就眼睁睁看他小爹爹跟小三叔抓着丝瓜瓤进来。 「不是,小爹爹拿这个做什么!」 「给你搓一搓。」 「我又没什么……好疼!」 「闭上嘴!」方雾拍他脑门,「小爹爹轻点就是了。」 陶青鱼觉得自己像一直脱了毛的鸡,他小三叔跟小爹爹一个逮着他头髮搓,一个逮着他皮搓。 一边洗,还顺带用香喷喷的水腌制一二,等入味儿了才能起来。 陶青鱼一身被搓得泛红,皮还是那身浅麦色的皮。他挣扎好几次,然后被他小爹爹强势按住。 洗完了,陶青鱼已经是生无可恋。 但这还没完。 换上红色的中衣,烘干了头髮。他二婶过来又拿着两根彩线在脸上比划。 烛火幽幽,二婶脸上的笑莫名令人胆寒。 陶青鱼坐在凳子上,往后倾身。「二婶,这个咱就不用了吧。」 方雾从后头按住他肩膀道:「哥儿听话,这个不疼。」 方雾看了一眼宋欢。 宋欢默契动手。 陶青鱼一颤:「疼呜……」 方雾无奈,平时哥儿切了手指都不喊疼,这个怎么就怕了。 「乖,开脸后更好看。那脸蛋儿光滑得像鹅蛋似的,白白嫩嫩的。」 陶青鱼:他肤色就那样,扯汗毛又不是蜕皮,怎么会白! 他偏头躲开,泪眼汪汪卖乖道:「小爹爹,我觉得不用。」 方雾别开头,坚定道:「不行!」 反抗无效。 开脸即使为了美观,也是从哥儿到夫郎的象徵。这事儿完了,陶青鱼真觉得成亲是遭罪。 前两件事已经让他意识到自己怎样都反抗不了,后头的也只能由着他们折腾。 又是上妆,又是弄头髮的。等到天边出现鱼肚白,这才收拾完。 第135页 陶青鱼规规整整坐在床边,困意又起,脑袋直往前点。 方雾端着碗进来道:「哥儿,吃点红枣汤圆垫一垫。」 陶青鱼眯着眼睛抓住他小爹爹衣摆,脑袋正要靠过去,被一只手托住了下巴。 「可不能蹭,妆都脏了。」 陶青鱼困顿睁眼,解决了汤圆。 刚捂着暖洋洋的肚子喟嘆一声,他小三叔立马过来给他擦嘴,重新抹口脂。 陶青鱼有些不适应地抿了抿唇,立即被他小三叔捏住腮帮子。「别动。」 陶青鱼道:「不习惯。」 「多擦几次就习惯了,咱鱼哥儿今日真好看。」杨鹊笑着道。 陶青鱼打了个呵欠。 好不好看都无所谓,反正就抹这一次。 陶青鱼嘴上回:「我哪天不好看?」 杨鹊笑道:「是,咱哥儿哪日都好看。」 明明印象里还是个小娃娃,转眼就长这么大了。看着看着,心里那股忍着的不舍一下冒了头。 杨鹊转过头去擦了擦眼角。 宋欢道:「今日是喜事,不许哭。」 杨鹊回她道:「说得像你没躲进房里偷偷哭似的。」 陶青鱼哭笑不得。「又不是不回来了。」 鱼塘里的鱼还得卖呢。 方雾道:「呸呸呸,说什么话!回来也是回娘家。」 陶青鱼瞧他小爹爹严肃的眼神,立马闭嘴。 几个小的陆续醒了,吃完饭也来屋里陪着他。说着说着,陶青鱼无意识往窗外一看。 东方红霞漫天,万千绮丽的云彩汇成浓重的彩墨画画。 金光破晓,朝阳入画。剎那间,如万千金箔揉碎的阳光倾斜,映亮了整片东方。 陶青鱼眯眼。 正沉醉间,喜庆的鼓乐声突然闯入耳膜。 「来了!」三个小孩眼睛一亮,争先跑出门去。 「快快快,盖头。」方雾急道。 陶青鱼还没来得及看,视线里变成了一片红。 迎亲乐的声音越来越大,陶青鱼手指捏着袖口,唇渐渐抿紧。 陶家院门大开。 方问黎穿着一身喜服,身姿颀长,俊逸非凡。 来了好几次陶家,可没有哪一次比得上今日的紧张与欢喜。 没多少阻拦地进了陶家门,待看到端正坐在床上的哥儿,方问黎心脏重重一跳。 到哥儿身边,他每一步都走得坚定。 看哥儿抓着袖口不停收紧的手指,他轻轻握住。 「小鱼。」 陶青鱼手指一颤。 「跟我回家。」 身体忽然失重,陶青鱼下意识攀住男人脖子。急声道:「方问黎!」 「我在,别怕。」 陶青鱼心脏跳得咚咚响。 抱着方问黎的手触及到他颈后的皮肤,像被灼了一下,手指蜷缩起来。 恍惚间,周围什么声音都消失了。 唯有抱着他的人的唿吸,激烈的心跳,还有鼻尖缭绕的带着安抚的木香。 身上被阳光轻抚过。 再一暗,他便坐在了花轿上。 陶家院子里,方雾看着花轿远去,别开身去抹泪。 杨鹊揪住自家男人的衣服小声嘤嘤。宋欢一边嫌弃,可还是蹭了几把眼角。 男人们默不作声,眼眶却绯红。 陶老爷子跟邹氏捨不得看,先一步进了屋。 几个小孩最是不能忍,抱着小黄已经哭得眼泪汪汪,泪水还打湿了小黄的背毛。 围观的村民发自内心感慨:「十九了吧……鱼哥儿啊,总算是嫁出去了!」 陶家人一听,顿时不好意思继续哭了。 可不,十九了。 杨鹊抹干净脸,乐呵道:「高兴事儿,高兴事儿,都别哭!」 * 今日的进福巷格外热闹。 方问黎成亲,按照惯例也给邻里送了喜糖喜饼。 家中请了师父跟师娘过来帮忙,外祖母只帮忙看看就好。 方家小院门口,徐承之站在门边迎接到来的宾客。阿修跟在他身后收礼,领着客人进院。 听到结亲队伍的吉乐,坐在方家院子里的宾客顿时起身。 徐承之见迎亲队伍进了巷子,忙道:「快,点鞭炮。」 噼里啪啦,鞭炮炸响。 整条进福巷的人闻声出来,围观方问黎接亲。 「方夫子生得顶顶好。这喜服一穿,像天上神仙似的。」 「可不是,要不然县里那么多哥儿姑娘闹死闹活着要嫁。」 喜钱一撒,巷子里的小孩热闹去抢。 众人也顾不得感慨哪家闺女哥儿怕是要哭干了眼泪,纷纷去抓喜钱,以期望能沾沾喜气。 踢轿,跨火盆。 宾客围观,热热闹闹。 来的都是与方家亲近的人,多是书院的。有以前教过的学生,有说得上话的同僚。 宴席摆在小院儿里,席面的菜色都是方问黎亲自过问定下的。 拜了堂,陶青鱼一个人坐在了方问黎的床上。 小院就在外面,听声音,都是在劝方问黎吃酒。陶青鱼摸摸肚子,门被轻轻敲响。 「小鱼!」 「进。」 「小鱼小鱼,吃饭了。」秦竹拎着食盒进来,笑眯眯的像小老鼠。 这一幕,与秦竹成亲时何其相似。只不过两人的角色反了过来。 第136页 陶青鱼撩开盖头,坐到了秦竹身边。他按着脖子转了转,道:「成亲好累。」 秦竹笑道:「就这一次,睡一觉就好了。」 忽然听见外面一阵起闹声,秦竹捧着脸盯着陶青鱼感慨道:「外面好热闹啊。」 陶青鱼道:「你成亲的时候更热闹。」 秦竹摇摇头道:「外面好多年轻的男子,不少是从其他地方过来的,听说有官身的不少呢。」 「江阳府?」 「不知道,不过我相公说京都的礼都有。」 陶青鱼点头:「方问黎的朋友挺多。」 「你们成亲了,你该换个称唿。」 陶青鱼戳他脑门道:「管得倒挺多。」 两人说着闲话,桌上的龙凤烛燃烧得短了一截。外面周令宜醉醺醺地喊着秦竹回家。 陶青鱼往外面一看,天竟然彻底黑了。 秦竹抱了陶青鱼一下跟他告别,欢欢喜喜出门去了。 吃饱了,陶青鱼坐回床上后。 盯着身侧的盖头看了半晌…… 算了,还是盖上吧。 视线被遮挡,耳朵却更灵敏。陶青鱼听到院子里的客人在陆续告别,然后是收拾碗筷的碰撞声。 速度很快,没一会儿院子门被关上,接着就只余下一道脚步声。 可到门前,脚步声顿住。 过了许久,陶青鱼脑袋靠在床柱,困得都迷煳了。就听阿修哎哟一声,对着门喊道:「主君,您记得把主子叫进去啊!」 然后门吱呀一声,又没了动静。 叫进去? 陶青拍了拍脸清醒清醒,顶着掀开盖头出去。 门一开,就见方问黎坐在门口。 他一身红衣,背嵴挺拔,直直看着院门。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等什么人。 陶青鱼问:「看什么?」 「小鱼。」方问黎说话慢慢的。 一听与上次他醉酒时类似,看来是被灌醉了。 陶青鱼手掌在方问黎跟前挥了挥道:「什么小鱼,我给你抓去。」 手腕被握住,方问黎抬起头。 凤眼温润,酿着水意。 「小鱼。」 陶青鱼道:「嗯。」 醉了也好,他瞬间就没了紧张。 转身往屋里去,方问黎紧跟着,也不需要扶。 坐在桌边凳子上,陶青鱼看着方问黎眼睛。「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儿?」 「嗯?」方问黎直勾勾望着他。 陶青鱼道:「酒量真的不行。」 好事做到底,陶青鱼将盖头放回来。动了动被他握住的手腕道:「帮个忙,盖头取了。」 方问黎凤眼含笑。 安静注视了一会儿盖着盖头的哥儿,随后缓慢抬手,轻轻撩起盖头。 红烛下,哥儿脸上上着淡淡的妆。皮肤好似细腻些,唇微红,似花瓣柔润。 美若桃夭,灼灼生艷。 胜过他从前的任何想像。 他从来都知道,他的小鱼很好看。 求了多年,终于在今日得偿所愿。 方问黎倾身。 陶青鱼以为他坐不住,撑着人肩膀想稳住,接着腰身被一双手臂环住。 先是虚虚的,随后是试探般缓慢收紧。 直到陶青鱼挣脱不开。 「小鱼。」方问黎喝了酒,声音低沉些,但依旧悦耳。 周遭都是淡淡的木香,整个人被方问黎完全包裹,陶青鱼耳朵微红。 他戳了下方问黎的腰,换来一声浅笑。 「小鱼……」 陶青鱼喉咙滚了滚,他不跟醉鬼计较。 「合卺酒喝不喝?」 方问黎蹭蹭哥儿肩膀,愉悦地眯起眼睛。他慵懒似猫,懒声道:「喝。」 陶青鱼道:「你怎么不说不喝呢?」 方问黎轻声一笑,仗着哥儿看不见,鼻尖轻蹭他的脖颈。「喝……」 陶青鱼一僵。 「不许动。」 方问黎安静抱着哥儿,鼻尖依旧贴着他脖子。 唿吸间全是哥儿身上的香味,应是今日弄上的。 哥儿不常抹香粉,以往身上多是皂角的香气。以后可以试着给哥儿买些。 陶青鱼伸手去拿酒杯。 倒了酒,他先闻了闻。「跟水似的,你也能喝醉。」 「嗯。」 「嗯什么嗯,不松开怎么喝?」 方问黎缓慢直起身,目光炽热。 杯盏底部用同心结绾在一起,陶青鱼递给他一杯。见人还盯着自己,他脸烧得慌。 「喝。」 红烛摇曳,两人缓缓凑近。 墙壁上的影子触碰在一起,两人举着手,同时一饮而尽。 那一瞬间,唿吸相触。 陶青鱼看着近在咫尺的美人夫子,自己好像也染了酒气,变得微醺。 杯子轻轻一声落在宽大的衣摆上,依旧连接在一起。 方问黎抚着哥儿的侧脸,微垂着长睫看着哥儿。 陶青鱼在潋滟的眸光里沉溺。 唇上温热,一触及离。 清甜的酒气轻轻交换。 待薄唇再次吻来,陶青鱼抬手挡在嘴前。方问黎亲在了哥儿手背。 「小鱼……」 陶青鱼红了眼尾,手心盖着的唇紧抿着。 乱了套了。 他看着方问黎眼睛。里面是混沌的,却含满了深情。 第137页 方问黎喊的是自己的名字。 可……怎么会呢。 「小鱼。」方问黎重新将他搂住,脑袋搭在他肩膀。 陶青鱼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 脸侧是方问黎的头髮,触感如绸缎般光滑。他静坐许久,也没想明白。 「方问黎。」 「小鱼,困。」 陶青鱼无奈一嘆。 收敛心神,似一切如常。他捡起地上的杯子。然后带着黏在身上的人厨房。 锅里有热水,直接用就成。 陶青鱼先收拾完,转头一瞧,方问黎还站在原地不动。 「洗脸。」 方问黎走到哥儿身前,微微矮身。 陶青鱼道:「祖宗!」 陶青鱼拧了帕子往他脸上一盖,囫囵抹了几下,方问黎却没吭一声。 陶青鱼动作渐渐轻了。 他拿开帕子,看到的是方问黎明亮的眼睛。映着烛火,也装着他。 陶青鱼碰下他脸。 被他擦红了。 「脸皮也不厚。」他嘀咕。 抬起方问黎的下巴,当是欣赏这张脸,陶青鱼细緻地给他擦了一遍。 而方问黎从始至终都看着哥儿。 心里烈火灼烧,再如何难耐,也要克制才能不让哥儿受惊。 收拾完,陶青鱼先将方问黎带回屋中。 随后他坐在矮凳上,看着坐在床上的人问:「我睡哪儿?」 等了许久,方问黎才低头。 额头与哥儿相碰。 陶青鱼圆眼微睁。 烛火朦胧,方问黎本就生得好。这时看来却格外妖冶,像岸上的狐仙。 他低头望着水中,诱引着水里的鱼儿。 鼻尖触及哥儿的鼻尖。 小鱼没躲。 方问黎似醉非醉了地倾身,小心试探,只克制地将下巴落在哥儿肩膀。 「没有其他床了。」 好重! 陶青鱼试图将他推开。 方问黎倏尔站起,紧勾住哥儿腰直接往后躺倒。 「小心!」陶青鱼护住他的后脑勺。 砰的一声砸入红色的被子中,陶青鱼被带得弹了弹。 碎发散落,红色的髮带被甩得松开,只虚虚连着发尾。陶青鱼闷哼一声,脑袋撞了下方问黎胸口。 他撑起身,青丝散了满背。 「方问黎!」 今晚一系列的事情让他无法招架,可看着眼前的人,又不知该如何做。 心跳缓了又急跳,如此反覆,他都担心自己出毛病。 方问黎仰视着哥儿,手指轻轻拨开哥儿脸侧的髮丝。 「夫郎。」他道。 陶青鱼唿吸一滞,脑袋骤然空白。 方问黎趁机拉开被子将两人一盖,往怀里抱了抱还僵硬的哥儿。下巴抵着他的脑袋,便闭上眼睛不动了。 烛火燃烧,未烧完的蜡缓缓沿着红烛滴落。 陶青鱼憋得喘不过气,才忽然回神。 他急促喘.息着。 方问黎眼神微暗。 腰被抱得紧,他试图将方问黎的手拿下来。挣脱间,却将方问黎的领口蹭开。 瞥见他肩上的疤痕,他指尖一颤。 牙印…… 这是,他咬的。 脖子抬得累了,他恍惚是枕在了方问黎手上。眼睛始终看着那印记。 「方问黎。」陶青鱼喃喃。 手被握住,抵在脸侧。方问黎长睫颤了颤,似快要睡熟。 肩膀这处,若以后换了夫郎,他又该如何解释。 他试图翻身,可又被长臂勾过去。 陶青鱼受不住困意,只能脑袋抵着方问黎的肩膀,慢慢也睡了过去。 昏暗的卧房里,方问黎睁眼。 他神色清明,看着怀里的哥儿唇角碰了下他的额头。 「夫郎。」他轻声道。 后半夜,陶青鱼睡得更熟了。 方问黎将两人外衣脱了,好生调整了姿势将人抱着。 他紧闭上眼,缓解下看人看久了的干涩。 待到困意袭来,才强制自己放松兴奋了一天的神经,与哥儿同眠。 * 银月悬空,夜风清朗。满院的红绸随风微动。 更夫几次打更而过。 门前挂着的灯笼渐熄,直至天光洒在红灯笼面上。 院中鸟雀飞过,清脆鸣叫了几句。没有歇脚的树,又飞出院落。 陶青鱼恍惚一梦。 忽地醒来,窗外天光已经大亮。 看着周遭陌生的环境,他反应了一瞬,才想明白是成亲了。 屋里不见方问黎,陶青鱼穿好衣服打开门。 而门外,方问黎顿住推门的手,转而落在他发上。轻轻揉了揉,他冲着陶青鱼温柔一笑。 「醒了。」 第47章 陶青鱼偏头。 方问黎的手也顺势移开。 陶青鱼理了理用粗布绑着的头髮, 借着手臂的遮挡窥视着方问黎。 方问黎唇角微不可见地翘了翘,故作不知。 「饿了没?」 「不怎么饿。」 方问黎拉下哥儿的手腕,指腹擦过腕侧的软肉哄道:「没有揉乱。」 陶青鱼嗖的一下抽回手。 「我就是摸摸。」 昨晚的事方问黎应该不记得了。 这样想着, 目光正好对上方问黎的薄唇。 第138页 温热,柔软,带着浅浅的酒气……那股记忆瞬间袭来, 陶青鱼狠狠闭眼。 可是他为什么要记得这么清楚! 方问黎道:「小鱼?」 陶青鱼连忙散去脑中不合时宜的记忆,神色坚定得似要进考场。 他问:「要做饭吗?我帮忙。」 方问黎领着陶青鱼去厨房, 道:「马上就好。」 陶青鱼进门就闻到一股香味儿, 也不知道做的是什么。他圆眼明亮, 问:「你做的啊?」 方问黎点头:「嗯。」 陶青鱼道:「那我今日有口福了。」 方问黎道:「不止今日。」 「什么?」陶青鱼没听清。 方问黎盛出一点锅里的肉羹到碗中,勺子搅着散热,靠近哥儿。 「我们已经成亲,你喜欢, 我给你做便是。」 陶青鱼心跳漏了一拍。 方问黎道:「尝尝味道。」 陶青鱼看着都送到嘴唇边的肉羹了,犹豫了一下,自己接过勺子吃了。 「刚刚好。」 方问黎揉揉陶青鱼的头髮。 「那小鱼先去收拾, 马上用饭。」 陶青鱼脑袋一点, 立马从方问黎身边移开。 动手动脚, 这习惯不好。 * 陶青鱼收拾完, 饭菜已经盛好放在桌上。 方问黎站在屋檐下,与檐外的阳光隔着一道台阶。他一身暗红色衣裳, 与满院的红绸正相衬。 方问黎静立在屋檐下, 见了哥儿便扬起笑。 陶青鱼顿步, 眼角微弯。 一早起来看见美人, 心情也会跟着变好。 方问黎道:「小鱼过来。」 陶青鱼几步靠近,在方问黎跟前站定。 头髮被轻轻碰了一下, 陶青鱼不明所以地跟着仰头。 方问黎撤回手,轻笑道:「先用饭。」 饭厅一方小桌,两人面对着坐。 桌上三道小菜一碗羹。小菜有油焖春笋、葱油蚕豆跟芦笋炒虾仁,肉羹倒是认不出。 方问黎先给陶青鱼盛了一碗道:「鹿肉芋白羹,尝尝。」 肉羹很稠,里面的鹿肉、芋头混着稻米煮熟。 陶青鱼接过道:「谢谢。」 方问黎道:「不客气。」 以往不喜欢听哥儿道谢。可心随境转,人已经在家里了,哥儿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吧。 方问黎慢条斯理用着肉羹,时不时给哥儿夹菜。 陶青鱼吃得快,待看到对面的人用餐的速度,也缓了下来。 他都习惯了。 在家吃完饭还忙着赶农活儿,自然没他慢慢吃饭的时间。 吃到后头,陶青鱼饱了。 看方问黎还热衷给他夹菜,陶青鱼忙道:「吃好了。」 方问黎眼中遗憾一闪。 他搁下筷子,就听哥儿问:「你今日不上课吗?」 方问黎笑容微敛,道:「过几日再去。」 陶青鱼起身收拾碗筷,又问:「阿修怎么没在这边用饭?」 叮咚一声,方问黎手中的勺子碰在了碗上。 陶青鱼看他一眼。 睡眠不足,四肢无力?眼下现在还有青黑呢。 「你要不先去补个觉。」 说完,他将方问黎手下的碗勺拿过来,端着进了厨房。 方问黎看着哥儿背影,眸色一暗。 隔壁阿修连打三个喷嚏,嚷嚷道:「谁骂我了!」 * 只几个碗,陶青鱼洗得很快。 擦干净手出了厨房,陶青鱼打算先去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 卧房。 陶青鱼找到方问黎问:「方问黎,有没有多的房间?」 「书房?」 「卧房。」 「只这一间卧房,这一张床。」 陶青鱼还以为昨晚方问黎是唬他的,结果还真是这样。他道:「那我睡哪儿?」 「小鱼昨晚睡在哪儿,以后就睡在哪儿。」 「一张床?」陶青鱼声音都大了些。 方问黎按着哥儿肩膀,将他带到梳妆檯前坐下。他解开哥儿头上的髮带。 长发散落,陶青鱼忙去抓。 「做什么?」 方问黎拉开跟前的梳妆盒给他拿了一条新的。「等会儿去见外祖母。」 见家长! 陶青鱼还哪里顾得上是不是一张床。 方问黎眼中精光一闪,曲指抵着哥儿侧脸让他看着铜镜,道:「家中没其他人,只有外祖母。她为人和蔼,别担心。」 方问黎五指顺着哥儿头髮,略显生疏地将其挽成髮髻。繫上红色的髮带,哥儿顿时明艷不少。 「再换身衣服。」 「可是我的衣服都这样。」 「柜子里,找红色的。」 陶青鱼虽不解,但还是打开了方问黎的衣柜。 左边都是方问黎的衣服,不过在另一边露出一角,瞧着小些。 将另一扇柜门打开。 剎那间,他愣在了原地。 衣裳从春夏到秋冬,无不涉及。而方问黎说的红色,春衫中好几件不同的样式。 打眼一瞧,全是他的尺寸。 陶青鱼一眼注意到之前自己用过的披风。回想那会儿,还是他在枫阳湖撞见方问黎被赵家拦着要嫁女。 他捻住披风,是熟悉的料子。 这么大一柜子的衣服,都是一个尺寸,必然是定制的。且做得精细,上面的刺绣都是一针一针缝上去,需要的时间更长。 第139页 估摸着那会儿已经在做了。 但那时候除了卖鱼,他跟方问黎都没多少交集。 难道说他早有这笔交易的计划? 可……明明那时候家里还没出事。 陶青鱼控制不住地深想。想方问黎的种种举动,想昨晚的意外。 方问黎注视着哥儿,安静立在他身后。 他眼底闪过微光。 「这些衣服……何时做的?」陶青鱼转过身问。 方问黎道:「去岁。」 陶青鱼错乱。 那到底是不是交易?交易又是为了什么? 陶青鱼脑子一热,冲动问出了口。「成亲,是交易对吧?」 方问黎上前一步。 陶青鱼心尖一颤,往后退去。 像事件重现,但这次换成了他被方问黎逼得后退。 后腰抵在柜子上,陶青鱼退无可退。 方问黎道:「若我说不是呢?」 陶青鱼瞬间睁大了眼睛。 徘徊在心中许久,不敢深究的想法被证实。他无措至极。 他下意识想躲,可方问黎双手挡在他两侧不让他走。 方问黎看着受惊的小鱼儿,将王拉得严严实实。他轻声道:「从来就没有什么交易。」 陶青鱼尾音打颤:「可你明明说的……」 「如果我不那样做,小鱼不会答应跟我成亲,对吗?」说道后头,方问黎声音沉了下去。 对。 陶青鱼在心里答。 方问黎道:「你我已成夫夫,这些我不想瞒着你。」 陶青鱼目光闪躲。 他整个人乱得像林中奔逃的鹿。 他试图用力扯开方问黎的手,可这次轻轻一拉就开了。 方问黎深深地看着陶青鱼。 「要走吗?」 陶青鱼抓着人飞快将他推出门去,脑中空白。他使劲儿拧紧自己的衣角,整个人心乱如麻。 良久。 他深深吐息。 冷静,冷静…… 门外,方问黎怎么出来的就怎么站着。他眸色沉沉,像凝结的黑水。 沾满了污泥,粘稠又腐朽。 他不会放人。 但也不会再瞒着哥儿。 轻响一声,门打开了。 方问黎像生锈的机械,缓慢转头。 陶青鱼理了理刚刚换好的衣服,抬步就往前走。方问黎几步追上,一下握住哥儿手腕。 陶青鱼扯了扯。 手腕握住就算了,这人也不动。 陶青鱼嘆息。 抬头一看,方问黎紧抿着薄唇,眼神慌乱,整个人似摇摇欲坠。 这般可怜是要闹哪样。 难道不是他被骗了吗? 陶青鱼晃了晃手,结果手腕收得更紧。 「不是去见外祖母,你走不走?」 方问黎注视着陶青鱼。 陶青鱼被他看得不自在,微恼道:「去不去?」 方问黎反手牵住哥儿的手,绷紧的身躯悄然放松。 他的小鱼,心软了些。 有时候也笨了些。 他笑了出声,像吸饱了水的松枝,精神焕发。他道:「去。」 陶青鱼嘀咕:「变脸真快。」 或许是心中对方问黎有了好感,也或许是嫁都嫁了,银子也花了。 交易也好,不是交易也罢。 他愿意从心走。 路还长着,且慢慢看吧。 * 本以为是要去方家村,结果前脚才出门,后脚方问黎直接带他进了隔壁的宅子。 「这儿?」陶青鱼疑惑。 「嗯。」 住得这么近,怪说不得他不着急呢。 还没过影壁,方问黎轻轻拉住了陶青鱼。 「还有一件事。」 「说。」 「夫郎先改改称唿。」 陶青鱼耳尖一红,道:「谁是你夫郎!」 方问黎看他一眼,徐徐道:「外婆年纪大了,家中如今只剩下我一人,她希望看见我与夫郎相处和睦……」 「改!」 「我改还不行!」陶青鱼咬着后槽牙道。 方问黎眼尾轻弯。 「那你喊一声。」 陶青鱼张了张嘴。 不行。 「为什么要在这里说?」他反问。 「万一你到时候叫不出来。」 「这有什么难的!」陶青鱼鼓足勇气道,「相……」 「主子!你们站在这儿做什么?外婆已经在等了。」 陶青鱼立即闭嘴。 方问黎冷冷瞥了阿修一眼。 阿修后嵴一凉。 他干嘛了,至于凶他吗! * 方家的隔壁是个二进的宅子,不像方问黎的小院一眼望到头。里面廊腰缦回,雕樑画栋。比周家那宅子少了雅致,看着更富贵些。 陶青鱼一想到要见方问黎的外祖母,心就静不下来。他没话找话,问:「这宅子是你外婆家的?」 方问黎道:「不是。」 「你家的?」 「也不是。」 阿修走在后面,暗自点头。 按理说,是自家主子的。这屋子是当初蒋老爷买下来想收买主子的,但是主子不要。 自己之所以住在这儿,那实在是主子不让他住隔壁。那边又确确实实只有一个屋子能住人,唯二的原来那两口子的卧房,早被封死了。 第140页 说起来,这还是他自己找的地儿。 至于为什么外祖母和那些客人会住在这边,他们不知道他俩早就已经闹僵了。主子也不想让老人家知道。 而在蒋书利看来,家丑不可外扬。甚至于他还在外大肆渲染自己跟主子的关系如何的好。 * 进入正堂,老太太已经坐在屋里了。 进门时,陶青鱼踟蹰一瞬。 方问黎握了握他的手掌,道:「没事。」 陶青鱼小声道:「松手,快点。」 方问黎唇角微扬,浅浅松手。 两人一同进屋,陶青鱼一眼就看见老太太。 竟然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是你!」方郑氏站起,抓着哥儿的手满眼欣喜。 她笑道:「好孩子,我当初看见你就想说你跟从流,结果这小子说他有心悦之人,没曾想就是你。」 一下子被自家亲外祖母捅了心事,方问黎只看着哥儿。 见他没什么表情,心下微沉。 他只道:「外婆,先敬茶吧。」 阿修当即端着茶盏过来。 方问黎看了哥儿一眼,撩起衣摆端正跪下。 陶青鱼看着老太太脸上的笑,唇角微抿,缓缓跪在方问黎身侧。 方问黎双手奉上茶盏。 陶青鱼心中一嘆,也如他一般。 如此,在两家人跟前,他们就是得了双方家人认同的真正夫夫。 老太太各自抿了一口茶水,然后笑着将两人扶起来。她握住陶青鱼的手,手腕上的镯子褪下环在了他手腕。 「外婆,这……」 「好孩子,你收着。这是我们方家祖辈传下来的,从流的夫郎也该有。」 陶青鱼看了眼方问黎。人却笑着看他,半点不吭声。 长者赐,不可辞。 陶青鱼只能暂且先收下。 「谢谢外婆。」他乖顺道。 老太太笑道:「这就对了。」 见家长的过程很顺利,接下来的时间陶青鱼就陪着老太太说说话。 陶青鱼真要乖起来,是个很招长辈疼的哥儿。半个上午的时间,他就跟方问黎外婆处得跟自家亲奶奶一样。 到中午,吃过午饭,老太太就说要回方家村。 任方问黎再如何挽留,她也坚持。 「县里我住着不习惯,还是村里好。」她拉着方问黎跟陶青鱼的手在掌中交叠。 他对方问黎道:「如今成了家,就好好过日子。万不可辜负小鱼,你可知?」 方问黎点头:「知道。」 她又看向陶青鱼,慈爱笑道:「我这孙子性子不好,若欺负了小鱼,定要告诉外婆。外婆到时候亲自给你撑腰。」 陶青鱼弯眼道:「不会的。」 老太太笑得欣慰,随后由方问黎搀扶上马车。她着沖两人挥挥手,道:「回去吧。」 阿修等着老太太坐好,拉着绳子一抖,马儿就轻轻跑了起来。 桂花树下,阳光斑驳。 陶青鱼收回目光,往边上看了一眼。方问黎正好瞧着他。 他笑容一收,瞪了人一眼,立马转身进了院门。 方问黎挑眉。 他双手负在身后,踩着哥儿走过的路,缓步跟上。 大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窥探的视线。 院中,陶青鱼转身。 等方问黎走到跟前,他仰头。结果阳光照射过来,晃了下他的眼。 方问黎抬手挡在哥儿额头,浅笑道:「进屋里坐?」 「不要。」 院子里有凳子,陶青鱼走过去直接坐下,顺便冲着方问黎扬了扬下巴。 方问黎拎着衣摆落座,手搭在桌面,背嵴挺拔。 「夫郎请讲。」 「谁是你夫郎!」陶青鱼瞬间炸毛。 「我三媒六娉娶回来的,刚刚也敬了茶,见了外祖母。夫郎怎能不认帐。」方问黎不疾不徐道。 事实如此,陶青鱼想反驳都不成。 「不提这个。」 「就当我们现在搭伙过日子,但还不算熟悉,你重新给我一间屋子睡觉。」 「还不熟悉?」 方问黎撑起身子,踱步至哥儿身前。 他弯腰,陶青鱼如临大敌,瞪圆了杏眼。「你做什么!」 「不做什么。」 方问黎好整以暇道:「亲都亲了,哥儿怎能不认帐。」 「你记得!」陶青鱼声线颤抖,声音勐地拔高。 方问黎浅笑道:「怎能不记得。」 陶青鱼脸上爆红,他双手抵着男人肩膀一把将人推出去。然后像被狗追一样,钻进了卧房,砰的一下关上门。 方问黎双手背在身后,瞧着紧闭的门。 他眸光一闪,捻着手指轻声道:「入网的鱼儿,哪里能跑。」 陶青鱼在屋里关了大半个下午,最后还是方问黎不忍心,敲门唤人出来。 院子里上了茶,桌上放着点心蜜饯。舒适的摇椅上搭了毯子。 陶青鱼瞥了一眼,然后目不斜视坐在了摇椅之上。 阳光正好,陶青鱼喝着方问黎泡的茶,时不时捡几块点心吃。 躺着躺着,人就睡了。 方问黎悄然走到哥儿身边坐下,扇子一展,挡在哥儿头顶。 他轻笑一声。 「还真是心宽。」 太阳西斜,燕雀在小院盘旋。风徐徐吹着,方问黎就这般瞧着哥儿,心中也觉安宁。 第141页 这方困住他的小院,如今居然也能在其中感受几分安定。 方问黎侧头靠在摇椅上,静静注视着哥儿。 竟也这样睡了过去。 阿修送完老太太回来的时候,兴沖沖推开门。手拎着老太太给的新鲜菜,打算今晚露一手。随后便看见院儿里互相靠着熟睡的两人。 他从不午睡的主子趴在小鱼老闆头侧,小鱼老闆埋头扭着脖子藏在主子肩膀。 伞面盖在他俩脸上,这般别扭的姿态竟也能睡得这么熟。 要知道他从前进个院子,屋里的主子都能立刻惊醒。 阿修放轻脚步往后退,轻轻关门。 方问黎似有所觉,微微睁眼看了一眼门口。感受到肩上的重量,他头一转,唇角擦过哥儿髮丝。 「唔……」陶青鱼动了动。 他轻抚哥儿脑袋,又将人安抚睡着。 又一刻钟后,陶青鱼慢慢醒来。脸侧贴着的衣服丝滑,偏头一瞧,正好是方问黎的侧脸。 稜角分明,眸若清泉。 方问黎见他醒了,脸朝着他压来。 他眨巴两下眼睛,忽然往后一退。 「嘶——」他捂着脖颈。 方问黎拿开他的手,掌心贴上去。 陶青鱼挣扎,方问黎手指一动,他当即龇牙喊疼。 「捏捏就好。」 拉着哥儿坐起,方问黎坐在他跟前,勾着哥儿后脑勺让他额头抵着自己肩膀。 五指稍稍用力,陶青鱼一颤。 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木香,陶青鱼闷闷道:「是不是你把我脑袋靠在你肩上的?」 方问黎敛眸道:「是我的错。」 也不知道是在为这一件不是他做的事情道歉,还是为之前骗了哥儿的事。但陶青鱼就像找到发泄的点,抬手往他身上招唿。 力道不轻不重,像挠痒痒。 方问黎看着张牙舞爪的哥儿,眼神微暗。 他干脆搂住哥儿的腰一抬,直接将人抱坐在了腿上。 陶青鱼瞬间僵直成木头,连打人的手都还举着。 方问黎牵着方问黎的手腕放在自己身侧,一手紧揽住哥儿的腰,一手给他按着脖子。 「夫郎,你得习惯。」 「谁是你夫郎!」 方问黎眼色一暗。 「第三遍了。」 「第三遍又怎样!」 方问黎轻轻捏着哥儿的腰肢,稍稍一挠,陶青鱼惊得后仰。 「你干嘛?」 方问黎沖他轻轻一笑。 陶青鱼失神。 趁此机会,方问黎一手固定他后颈将人放在摇椅,泰然自若地将手移到了哥儿的咯吱窝。 陶青鱼想反抗时,已经来不及了。 他顿时笑起来,可双腿被方问黎钳制住,动都动不得。 「方问黎,你、你无耻!」 「这就无耻了?」 陶青鱼左躲右闪,方问黎将他困在摇椅上挠痒痒。 「哈哈哈哈哈,方问黎,你松开!」 「哈哈哈,松开,痒!」 「我无耻?」 「无耻!」陶青鱼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 「好,我无耻!」方问黎嘴角浅浅翘起。 陶青鱼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试图反抗,结果方问黎抓着他的两个手腕直接按在头顶。 「哈哈……呜,松开,方问黎你松开我。」陶青鱼痒痒得脑袋直甩,眼角已经冒出泪花。 他像刚从水里被抓起来的鱼,使劲儿摆尾试图从人手中挣脱。可无奈他虽已经是哥儿中力量大的了,但对比方问黎依旧无能为力。 「我无耻?」 「无耻!」陶青鱼忿忿道。 他眼角绯红,缓缓落下一滴泪。 方问黎眼神骤暗,心觉无力也无奈。 他松开手,将头髮散乱的哥儿抱起。轻抚着哥儿的后背,视线落在近处圆贝似的耳垂上,张嘴就咬了一口。 陶青鱼颤抖着缩起来。 「怎么这么倔。」 陶青鱼脸色绯红,像个软面团一样挂在方问黎肩膀。 「放我下去。」他嗓音微哑。 「饿了没?」 「快点放我下去!」陶青鱼张嘴逮住方问黎的肩膀,不过不敢用力。 方问黎顺了顺哥儿凌乱的髮丝,随后将他放在摇椅上。「好好歇息,我去做饭。」 陶青鱼一声不吭地翻个身,飞速抓了一旁的扇子盖在脸上。 奸诈!阴险! 无耻!不要脸! 待听不到院子里的脚步声了,陶青鱼飞快揉了揉的耳垂,脸上的红润经久不散。 第48章 黄昏时刻, 厨房里的蜡烛熄灭。 伴随着一声轻响,卧房的门被推开。 方问黎的卧房东西不算多。里面摆了一张雕花架子床,一张小桌, 再有一排靠墙的衣柜和后来新打的梳妆檯。 屋里依旧燃着红烛,昏黄的光晕映照着窗花以及床上的鸳鸯喜被,瞬间将人拉回昨日。 陶青鱼走到床边, 因刚洗了脸,额角的碎发沾湿在一起。 他盯着坐在床沿的人, 抿紧了双唇。 烛光下, 方问黎穿着一身红色中衣。皮白肉嫩, 墨发披散,他凤眼含笑地看着自己,似诱引猎物的妖精。 「坐。」他轻拍身侧,玉髓般的手指被红被映得泛光。 陶青鱼喉结微滚, 不受控制地往前一步。 第142页 反应过来,又立马连退两步。 「怕?」方问黎笑望着他。 「你才怕。」陶青鱼嘴硬,但脚下半点不动。 「今晚不睡了?」 陶青鱼盯着他几息, 道:「你先躺进去。」 方问黎掀开被子照做。 陶青鱼看他躺在中间, 道:「再进去一点。」 方问黎又往里面挪。 「就睡在那儿, 不要动。」 说完, 陶青鱼飞快吹灭了红烛。 室内骤暗。 方问黎眯了眯眼睛,适应了会儿才看清哥儿挪动过来的身影。 「慢些。」 「你别说话!」 方问黎翘起唇角道:「好。」 摸索着到了床边, 陶青鱼捏住被角的手一顿。 「就这一床被子?」 黑暗里, 方问黎眸光炽热。他轻轻嗯了一声。 陶青鱼抿唇,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心中所想。这人……总不能是故意只在家留一床被子。 陶青鱼快速脱了衣服, 掀开被子,小心翼翼躺上床。 他挨着床沿, 被子只盖了自己一半。 方问黎道:「睡进来一点,别掉下去。」 陶青鱼双手盖在肚子上,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小鱼……」 「别说话,睡觉。」 方问黎翘了翘嘴角。 感受到哥儿的唿吸,方问黎安静了稍许。随后轻轻挪动着往哥儿身边靠近。 陶青鱼立马警醒,他竖着耳朵听。 随后慢慢往边上挪。 方问黎失笑,一不做二不休,想一把捞过床沿的哥儿。 但陶青鱼受惊,顿时往外面一翻。 「唔!」 「小心!」 方问黎裹着被子一把搂住哥儿,自己跟着滚下去直接充当了肉垫。 他闷哼一声。 陶青鱼呆了一瞬,忙摸着黑去碰他。「撞到哪儿了?」 方问黎隔着被子将哥儿抱住,他轻拍哥儿后背,哑声道:「没事儿。」 陶青鱼拧紧眉头,手在他身上试探受伤的位置。 「声音都哑了,还没事儿!」 方问黎唿吸一沉。 他裹住哥儿乱摸的手,轻轻贴在脸侧。 「脸吗?我去点灯。」 陶青鱼要爬起,可腰间被禁锢,他起不来。 「方问黎!」陶青鱼是真的急了。 「没有受伤,别担心。」方问黎就这么平躺在床边的脚踏上,望着身上哥儿模煳的轮廓。 陶青鱼抿紧唇。 指尖蜷了蜷,忍住羞赧在他脸上寸寸抚过。 的确没有伤口。 方问黎掀开被子,手臂趁机揽住哥儿的腰。手臂与哥儿腰间的肌肤相触,柔韧又细腻。 两人齐齐一怔。 方问黎抱着哥儿起身,被子裹在他身上。 陶青鱼双腿下意识盘起挂在方问黎腰间。他愣了愣,干脆额头抵着他肩膀一声不吭。 「夫郎。」方问黎声音暗哑。 陶青鱼面上一烫,忽然就明白过来为什么方问黎刚刚说话时声音哑了。 他别开头,手抓着方问黎胸口的衣服蜷缩。 脖间一软。 男人额头轻轻蹭了蹭,随后将他放在了床里侧。 陶青鱼闭眼,抿着嘴不说话。 方问黎睡在他侧边,慢慢放轻唿吸。 良久,待到旁边的人也唿吸平缓,方问黎才将人重新揽入怀中。 他下巴蹭了蹭哥儿的额头。 克制不住,又在他额角轻吻。 「夫郎……」 黑暗中,陶青鱼长睫乱颤,耳朵悄然红了。 方问黎身上的热气烘烤着他,淡淡的木香成了诱人的钩子。陶青鱼脸热得厉害,他试图装作熟睡时翻身。 但后背灼热的身躯紧贴而来,他又被嵌入了方问黎的怀中。 陶青鱼绷紧唇角。 随着方问黎安分下来,他默默放松身躯。 可脖颈温热…… 他忽的一颤。 黑暗中,陶青鱼瞪大了双眼。 一声轻笑落下,陶青鱼紧张得眼睫乱颤。他喉咙干得厉害,喉头滚了滚,惊得一动不动。 方问黎的鼻尖轻轻蹭着他耳垂,又藏在他后颈。 酥麻细密的痒意不间断,陶青鱼脚趾紧紧蜷缩。 这人,吸猫吗?! 陶青鱼神经一蹦一跳到半夜。 最后实在是忍不住,破罐子破摔翻身捂了方问黎的嘴,埋头藏在他怀中睡了过去。 一整夜,他梦到自己成了一条鱼。 一只长毛狮子猫将他抱在了爪子下。那带着倒刺的舌头舔了又舔,他怎么摆尾都挣扎不了。 最后活生生给自己憋屈醒了。 他气咻咻睁开眼的时候,目光正对着方问黎的脸。 生得一副云容月貌,却是那么个恶劣性子。 他唿吸放缓,那股气性慢慢就溢散了出去。 这人,竟令他生不起气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视线过于明显,方问黎长睫扇动,眼看是要醒来。 陶青鱼脑袋一抽,立马闭上双眼。 待到身旁传来细微动静,他稍微紧张地唾弃自己。 怕什么,又不会吃了自己! 方问黎却是看着哥儿滚个不停的眼珠还有颤颤巍巍的睫毛,他轻轻凑上去。 第143页 看哥儿唇角都微微绷直,他无声浅笑。 鼻尖擦过哥儿侧脸。 看着柔嫩的唇,红润泛着微微的亮。 他唿吸微浅。 禁不住诱惑,垂眸贴了上去。 感受哥儿瞬间凌乱的唿吸,他在哥儿唇上轻咬了一下。然后装作不知,起身穿了衣服下床。 门轻轻合上。 陶青鱼瞬间睁开双眼。 他惊愕不已。 好半晌才抱着被子脑袋往里面一埋,低低呜咽一声。 门外,方问黎轻笑。 可惜,没能亲眼见到哥儿此时的反应。 他摇了摇头,随后转身去厨房。 陶青鱼将自己弄得一身凌乱,憋红了一张脸从被窝里挣扎出来。他拍拍自己的脸,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 下床,穿衣,收拾床铺…… 将在卧房里所有能做的事情做完一遍后,陶青鱼打开卧房的门。 「夫郎。」方问黎站在门外沖他一笑。 陶青鱼瞬间破功。 他面无表情将门一关。 方问黎顺势抵住,捏着哥儿的手腕将他拉出来。 「去洗漱,该用饭了。」 陶青鱼被迫跟在方问黎身后,他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方问黎。 方问黎只觉得可爱。 他拍拍哥儿脑袋,然后去端菜。 陶青鱼机械地漱口洗脸,然后坐在了桌前。他看了一眼方问黎,磨了磨后槽牙。 「可是我脸上有东西?」方问黎手指轻蜷,故作不知。 陶青鱼道:「有。」 「那夫郎帮我擦擦?」方问黎凑过脸去。 陶青鱼咬牙,当即指腹贴着他的脸狠狠一擦。 「好了,没了。」他就此收回手。 方问黎脸都没变一下,有模有样地点点头。 陶青鱼看他一眼,却瞥见方问黎脸上渐起的一条红痕,抿紧了唇。 算了! 又不是什么大事。 吃完这顿饭,陶青鱼终于调整好心情。这会儿正在院子里走着消食呢,房门忽然被拍得啪啪响。 他看了一眼书房里忙碌的人,随后快步走到大门前,一把拉开门。 门外的人似长了记性,听到声儿立马后退一步。 待看清看门的人是谁,那脸一下就黑了。 「你就是陶青鱼?」 来人用目光从脚缓慢打量到头,好似自己是件放街上售卖的东西。陶青鱼心里瞬间浮上一股不舒服劲儿。 他不记得方问黎身边什么时候有这么个丑人。 陶青鱼以为是来找茬的,当即抄起院儿里的扫帚。 「你又是谁?」 「我是谁?呵,你还不配知道!」 陶青鱼眉头紧拧。 「哪里来的狗眼看人低的糟老头子,闯别人家门还好意思了。」 书房里,方问黎听到哥儿的声音立马出来。一见是蒋书利,他立马抓住哥儿的手将人拉到身后。 「你又来做什么?」他背对哥儿,眼神阴翳。 蒋书利前日醉了一日,昨日又睡了一天,今早醒来就被告知方问黎已经成完亲了。 他是又气又急,也顾不得上次的警告,头脑一昏直接沖了过来。 如今看这哥儿已经在他蒋家门中,更是心里冒火道:「我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就娶了这么一个……」 方问黎当即冲上去。 陶青鱼却比他更快,一把扫帚噼头盖脸砸向蒋书利。 「啊!」 「你个没教养的哥儿!居然敢对我动手!」 陶青鱼立在方问黎跟前,扫帚举着道:「许你骂我,我还不能还手了?」 他回头问:「仇人吗?」 「嗯。」方问黎看着哥儿,轻轻圈住人的手腕,「乖,去屋里,我来解决。」 陶青鱼点点头,扫帚贴墙根放着转身进厨房。 方问黎看着一大清早来院儿里吵吵嚷嚷的人,眼底冰寒没有什么情绪。 倒是阿修在隔壁听到了,立马赶了过来。 见方问黎如此护着这哥儿,蒋书利更是暴跳如雷。 「这就是你娶的哥儿!我看跟你是一个不孝模样!没教养,没学识,粗鄙不堪!以后要生出……」 方问黎看着蒋书利朝着自己步步逼近。 听他越说一个哥儿的不好,他心里的怒火就越盛一分。 他黑压压的眸子微动,他暗自想:如何才能让这老头子安分一点过日子,亦或者「寿终正寝」。 阿修见他神色不对劲,想也不想地跑去挡在他身前。 蒋书利却以为他怕了,气势更盛,嘴上喋喋不休。 忽然,哗啦一声—— 半开的院门中,方家小院儿死寂。院外偷看的人更是目瞪口呆。 好、好生剽悍! 陶青鱼挡在方问黎跟前。 他下巴微扬,手里木盆高高举起。「你再说一句试试?」 方问黎一怔。 忽然间,重复在眼前的种种蒋书利的可憎面目淡了。取而代之的不仅仅有哥儿曾今清脆叫卖的声音,还有挡在身前的瘦削身躯。 他轻轻握住哥儿手腕。 本意是将他手中有些分量的木盆取下,但哥儿却转身拍了拍他的胳膊,说道:「别怕。」 方问黎心中藏了那么多年的郁气被轻轻一戳,好似忽然就有了排解的出口。 第144页 他手一顿,转而勾住哥儿的腰肢,将他揽入怀中。下巴也轻靠在了他肩膀。 似惫懒,他微微半阖上双眼。 那股瀰漫着死气的淡漠散去,人也变得有温度了起来。 「夫郎,我不想见到他。」 「听到没,叫你滚!」陶青鱼怒目而视,打断落汤鸡的嚎叫。 蒋书利只在还没入赘到方家之前见过这样的彪悍夫郎,如今时刻多年,他竟无法反斥回去。 「你你你……毒夫!」 阿修那是看傻了眼。 反应过来,他瞬间逮住往前扑的蒋书利。 「我说蒋老爷,有事没事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成吗,非得过来搅扰主子的日子。」 「慢走,别来了啊。」 阿修嘴上好言相劝,实则强拉硬拽将人带出了方家的门。 大门一关,陶青鱼砰的一下放下手里的木盆。 他刚甩了甩手,方问黎就轻轻给他揉捏。 陶青鱼拉下腰上的大爪子,将人带到院中凳子上坐下。 方问黎垂眸,依旧给他按着手臂。 「那人是……你爹?」 「嗯。」 陶青鱼点点头,只问:「那他下次来,我要打伤了人会不会不好?」 「不会。」 「断了亲的。」 陶青鱼一怔。 能到断亲的地步,可想而知两人的关系如何差。也怪不得他问是不是仇人的时候,方问黎还点头。 陶青鱼一时无言,只慢慢撤回自己的手臂。 他想了想,道:「回去忙吧,不是还要处理学生的课业。」 方问黎看了哥儿一眼。 他低声道:「好。」 方问黎站起身。 看哥儿望着他的目光,他动作稍顿。忍了忍,最后还是慢慢倾身抱住了他。 陶青鱼一僵。 方问黎闭眼,下巴蹭过哥儿的颈侧。动作轻轻的,不带任何旖旎。 虽无言,但陶青鱼似懂了他的心情。 他手指动了动,最后还是半握成拳落到方问黎背上。 「没事。下次他再敢来,我不跟他废话,直接把人轰出去。」 方问黎无声翘起唇角。 他将哥儿拥得更紧,似要将他整个嵌入自己的怀抱。 「夫郎。」 陶青鱼受不了这一声,立马红着耳朵打断他。「好了!快去干你的活儿。」 夫郎夫郎,才成亲几日,都听他叫顺口了。 方问黎缓声道:「好。」 松开哥儿,方问黎继续回书房做事。 陶青鱼则在原地坐了一会儿,听到大门上有序的叩门声,他将门打开。 阿修拎着菜站在门外,笑着道:「我来送菜。」 陶青鱼让开一步。 阿修进来,然后冲着他竖了个大拇指就跑进了厨房。 陶青鱼一笑。 他看了一眼湿漉漉的地面还有菜叶子,起身拿了扫帚清扫。 扫干净之后他将家里的秽物归拢到一起,准备拿出去找地方扔。 刚踏出院子,就听见一声细弱的说话声。 陶青鱼前后左右望了望,没见着人,又继续往前走。 「你这人,怎么不理人呀。」 陶青鱼脚步一顿。 转头一瞧,竟然是个清秀的小哥儿。瞧着肤白面嫩,婴儿肥都还没褪去,年纪应该不大。 陶青鱼疑惑问:「你叫我?」 「自然是叫你。」许棋道。 「有什么事吗?」 许棋看他手中拎着的东西,道:「你要扔这秽物?」 陶青鱼道:「不是很明显吗?」 许棋被他直来直去的性子弄得一哑,他红着脸道:「我、我能跟你一起可以吗?」 陶青鱼道:「路这么宽,随你走。而且我不认识你。」 许棋拧着手中的帕子,着急跟上。 「我姓许,单名一个棋,琴棋书画的棋。是你们对面那一家。」 陶青鱼点头哦了一声道:「原来是邻居。」 「你……你就是方夫子的夫郎吧。」 「算是吧。」 许棋瞧着挺单纯,眼睛一眼望透。 一上来就问方问黎,看到又是方夫子的一朵嫩桃花。 「那……你可知你刚刚对蒋老爷做的事情。」许棋咬了咬唇,小声道,「那是他爹爹。」 「泼水之前不知道,不过现在知道了。」 许棋看他无所谓的态度瞪圆了眼睛。 「你、可你是个哥儿啊。」 到巷尾了,陶青鱼扔了手中的东西,转身看他。 「哥儿怎么了?」 「难不成哥儿就该站在原地任打任骂,还不能还手的?」 许棋着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就是,就是你好厉害。」他看陶青鱼的眼神很好奇,但也意外的没有排斥与不喜。 他小爹爹还说,这样的哥儿虽然强势了些,但嫁人之后自己不回吃亏。 要是他这样,他们就不担心了。 陶青鱼听他小孩子似的语气,就知道是个被家里保护得很好的哥儿。就像竹哥儿一样。 不过阿竹是生长在山郊野地竹丛里的嫩笋子,骨子里还有一股韧劲儿。 但这哥儿却是长在花圃里的黄月季,不谙世事,娇嫩柔弱。 很符合大离朝对哥儿的传统审美。 第145页 他记得县里的哥儿是不让随意一个人出门的吧,尤其是还未成婚的哥儿。 陶青鱼道:「你这样跟着我跑出来,不怕你家里人担心?」 许棋一呆。 他颤颤巍巍沖他行了个礼,一身栀子黄的衣裳像绽开的月季。 「我先走一步。」说完就拎着衣摆小步迈得飞快地就走了。 陶青鱼瞧他还着急还不忘端正仪态,笑了一声。 「还挺有礼貌。」 见小哥儿真是进了对门,陶青鱼听到里面传来着急的询问声。 他转身进屋也关了门。 这世道,能如他一样在外自由行走的哥儿不多。 即便是在村里,他也是最自由的一个。而县里的哥儿较之村里的哥儿,则更为被教导得更守规矩。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不只是姑娘,越是高门,对哥儿也愈发的严格。 这样有好也有坏,就看个人如何想了。 * 厨房里,阿修已经在忙活中午的饭食。 陶青鱼进去帮忙,结果被阿修好言好语地请了出来。 让主君跟他呆一个屋,主子还不得醋性大发直接不让他再踏足这边一步。 陶青鱼转了一圈无事可做,干脆趁着天气好,将无屋里能洗的东西全拿出来洗了。 方家小院里有水井,直接打水上来用就成。 揭开厚重的石头井盖,将麻绳绑着的木桶往里面一扔。慢慢拉上来倒入盆中。 水声哗啦,溅在手上清凉不已。 若是夏日在里面放上一颗大瓜,冷上一串葡萄。到夜晚乘凉时候拿出来一家人分享,只想一想便觉是美事。 光线落进书房窗户,碎在了桌案上。 方问黎听见外面混着水声的闷响,手上动作一顿。 透过窗户见哥儿在暖阳下洗衣,他目光涟漪掀起,泛着层层柔波。 方问黎松了身子靠在椅背,周身似也被纳入了阳光。 他安静地注视着院儿里忙碌的人,手上的帐簿再也翻不下去。 看得愈久,愈觉着不够。 他干脆关了帐簿,起身出了门,走到哥儿身侧。 跟前阳光被阴影遮盖,陶青鱼还以为是云层遮住了太阳。 抬头一瞧,他弯眼道:「忙完了。」 方问黎点头,拿了木桶将另一个木盆也打上水。随后端了矮凳与哥儿并排在盆前坐下。 哥儿洗,他就给衣服清水。 这样不说一句话,对方问黎来说也是满足的。 他安静地感受了一会儿,道:「明日回门。」 陶青鱼拧衣服的手顿住。 「对啊。」 他还没这个概念。 方问黎看着哥儿侧颜道:「下午一起去县里看看可好?买些东西带回去。」 陶青鱼犹豫道:「不用买什么的。」 方问黎道:「按礼该是如此。」 陶青鱼点头道:「那好吧。」 阳光将二人笼罩,洗着洗着就有些热了。方问黎看哥儿晒红的脸,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洗完衣服,晾晒的活儿被方问黎接过。 一堆衣服里不仅有哥儿的,还有自己的。方问黎仔细晾好,一一抚平褶子,才收了木盆进屋。 正屋里,饭菜已经上桌。 阿修做完饭就熘,也不留在这儿碍自己主子的眼。 他看自家主子与主君的相处,想着自己要不也找个媳妇算了。 现在主子成了亲,他独来独往的总觉着没劲儿。 * 中午又是一顿盛餐。 陶青鱼吃了个七八分饱就下桌,消消食再回去睡个午觉。 再迷煳从男人怀里醒来,他看了一眼将他抱着的人。 盯了方问黎半晌,他抬手将人戳醒。然后打个滚,从方问黎手臂中翻出去。 陶青鱼红着耳尖快速穿了衣服出门。 方问黎唇角微翘。 动了动手指,犹记得哥儿腰肢的细韧。 他慢条斯理地穿好衣裳,想着哥儿红透的耳垂,缓步跟了上去。 害羞了,得好好哄一阵。 第49章 推开卧房门, 哥儿在院外干坐着。 下午的太阳有些晒人,他似不知炎热,面对着阳光盯着院墙发呆。 方问黎走到跟前帮他挡着。 「走了?」陶青鱼立马站起来就走。 方问黎握住他的手腕道:「不着急。」 带着人到卧房, 方问黎将他按在梳妆檯前坐下。檯面上放了一面打磨得极为细緻的铜镜,一看就价值不菲。 陶青鱼看着镜中的自己。 模样还是上辈子的模样,不过头髮长了些。 髮带被轻轻解开, 长发披落在肩上。看方问黎将其拢在手心,垂眸用木梳慢慢理着。 陶青鱼动了动, 道:「再磨蹭天就黑了。」 「马上。」 方问黎梳得细緻。 瞧着哥儿红色的衣裳, 先在他头上挽了个髮髻。 余下的像以前见过的那样, 编了红线进去扎成两三根细小的辫子,也融入髮髻中。 再插上一根血玉簪子,简单又见巧思。 成亲的哥儿头髮也少有散着的。方问黎知道自家夫郎不喜欢繁复的髮型,所以弄了个样式简单的。 「好了。」他道 陶青鱼脑袋一晃, 顿觉脑袋重重的。 第146页 头髮长了就这点不好。 陶青鱼盯着镜子里的方问黎道:「可以走了?」 方问黎笑道:「嗯。」 陶青鱼起身,方问黎跟在他身侧。 关了卧房的门,方问黎抓着哥儿的手问:「可喜欢?」 陶青鱼道:「还行吧。」 方问黎浅笑。 那就是喜欢了。 拉上院门, 陶青鱼见他径直往前走。他反手抓住方问黎道:「不锁门吗?」 方问黎垂眸, 随后攀着哥儿的手指, 紧紧相扣。 他道:「阿修在, 不用锁。」 陶青鱼点头。 但再想将人松开却是不能了。 他张开手,看着扣紧自己指缝的人。「在外面, 手松开。」 「牵不得吗?」方问黎低声问。 「成何体统。」陶青鱼瞪他。 方问黎轻笑一声, 遗憾松开哥儿的手。 他何尝不知。 但却不想放而已。 从桂花树下走出来, 两人一个急一个缓。 陶青鱼走得快了, 回头等着人。 方问黎冲着他笑,却依旧是不疾不徐。 「可想好买什么了?」 「买些果子点心就可以了。」 「不行。」 「那你问我做什么!」陶青鱼没好气道。 方问黎却是浅笑。 哥儿有时候脾气急了点, 但也鲜活得可爱。 他拎着哥儿袖摆轻晃,道:「不生气。」 陶青鱼顿时红了耳垂。 「没生气。」 「嗯。」 听得出男人声音里有笑意,陶青鱼抽回手瞪他一眼。 又逗他! 他扭头就走,像气咻咻的一尾小鱼飞快摇着尾巴远去。 「说好的不气。」方问黎追上哥儿。 「逗我好玩儿?」 「你在怎样都好玩儿。」 陶青鱼被他堵得哑口无言。 他索性闭嘴,不跟这个当夫子的计较。 巷子里的清风徐徐,两人同色衣摆交叠,彰显着无言的亲密。 * 这是成亲后陶青鱼头一次跟方问黎出进福巷。 莫说外面,单是路过巷子,就有许多人投来打量的眼神。 偏偏他们自己觉得目光隐晦,但陶青鱼却都能感受到。 方问黎挡在哥儿一侧,问:「是不是不喜欢?」 陶青鱼摇头。 「也不至于。」 「只是还不习惯而已。」 原来进福巷里的居民对他而言都是顾客,看不看的都无所谓。 但现在他也进了这巷子,视角陡然发生变化,会有一点点的奇怪。 他从卖鱼开始就经歷了各式各样的打量,这些都是小事儿。 出了进福巷,陶青鱼跟着方问黎走。随后便看着他先后进了布坊、书坊、点心铺子。 要不是他拦着,这人还打算往粮食铺子里钻。 陶青鱼道:「何必买这么多。」 方问黎道:「一人得有一样。」 陶青鱼无奈道:「那换做是几十口的大家子,照着你这样买岂不是家底儿都赔了。」 方问黎便笑道:「那是别人。」 陶青鱼抿唇。 然后就听方问黎在他耳边低喃了一句:「哥儿早知如此,何不此前就答应我入赘。」 陶青鱼脸一热。 顿时低骂:「不害臊!」 方问黎展颜道:「哥儿都能开口说娶,我不过一句入赘而已。谈何害臊?」 陶青鱼道:「说不过你!」 方问黎唇角扬得更高,道:「那我让让哥儿?」 陶青鱼被他堵得憋闷。 想动手又不合适,他咬紧牙兀自往前大步走。 方问黎腿长,轻松跟上。 他故作不解问:「夫郎走这么快做什么?」 「方问黎!」陶青鱼气鼓鼓,磨着牙就差咬人了。 方问黎立马收敛,温声笑道:「好好好,不逗了,不逗了。」 陶青鱼闷哼一声。 气得牙痒痒。 什么毛病! * 次日一早。 用过朝食,两人坐上马车往宝瓶村去。 陶家人今日也早早起来准备,待到天亮了还时不时地到大路上去看。 等看到马车过来,陶家人立马将鞭炮点燃。 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响声,陶青鱼跟方问黎走到小路上。 阿修抱着东西走在二人身后。 等到鞭炮声落下,在浓浓的火药味道中,两人一同进了陶家院门。 「爷奶,小爹爹!二叔二婶,三叔小三叔弟弟们我回来啦!」 陶青鱼欢欢喜喜往他小爹爹身上一扑。 随后被方雾接住,抱了个满怀。 方雾拍他背道:「都是成亲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 「我这不是想你了。」 陶青鱼埋头靠在方雾肩膀,闻着自家小爹爹身上的茉莉香鼻尖微酸。 除了以前跟着他爹出去买鱼苗,他还是头一次离开家里这么久。 可不就是想他小爹爹,想陶家小院儿了嘛。 「好了好了,从流还看着呢。」 陶青鱼敛了情绪起身,低下身来拍拍围着他打转的小黄狗脑袋。 「乖狗狗。」 待抬起头来,情绪已经完全收敛,脸上又是笑着的。 第147页 方问黎跟着陶青鱼一一叫了人,然后被领进屋。他拿了阿修手上的礼物送上去,哄得老人孩子无不高兴。 陪着家里的人聊了聊天,家里人就让他俩歇歇。 陶青鱼闲不住,干脆拿了背篓跟锄头出门。 趁着现在还有最后一茬春笋,挖了回来也可以给家里加加菜。 方问黎跟着哥儿一起。 本来几个小孩是打算跟着一起,但方问黎看了他们的课业,又布下了新的。 他们捧着刚到手的笔墨纸砚正新鲜,便也没来。 倒是小黄摇着尾巴跟在他俩身后。 「今日家里人都回来了。想必这次二婶回县里,二叔也要跟着去了。」陶青鱼走在前,边走边用捡来的木棍打着草丛。 方问黎道:「不如问问具体什么时候,好让阿修来接。」 陶青鱼摇头道:「哪还能麻烦他。」 方问黎道:「马车买回来不用也是放着,还能让马儿多出来跑跑。」 陶青鱼回头看他一眼,道:「那你到时候回去问吧。」 不过多半不会答应就是了。 方问黎答了一声好,随后手背擦过哥儿的手,轻轻牵住了人。 陶青鱼无奈道:「路窄,不好走。」 方问黎道:「所以夫郎要牵着。」 陶青鱼嘀咕:「我又不会摔。」 方问黎轻笑道:「可我会。」 陶青鱼扑哧一笑。 他拨开身前的杂草,边走边道:「方夫子,我发现你脸皮是越来越厚了。」 「夫郎过奖。」 陶青鱼轻嗤一声。 不过还是认真看着前面的路,带人走得仔细。 进了竹林,里面的杂草就少了。地面几乎只见落下的枯竹叶。 竹林空旷,嫩绿的竹芯抽出,如针一般细长。 竹枝如盖挡住了阳光,让竹林中比外面凉快不少。 这会儿的春笋都是冒出了头的,很好找。陶青鱼转悠几圈,背篓里就多了七八个。 小黄在竹林里撒欢,找到一个就爪子刨地。 方问黎跟着它,一个接一个地挖。 以往挖笋子是吃春日的一口鲜,也是为了屯菜。 春笋煮了晒干,能一直吃到冬日里去。有时候家中没什么菜了,将笋干和着肉炖了就是一道好菜。 挖着挖着,两人见小黄忽然停下盯着大山的方向,耳朵高高竖起。 陶青鱼警惕。 待听到一声急促的狗叫后小黄摇起了尾巴,他心下稍安。 听狗叫声,是往他们这边来的。方问黎抓着哥儿的手就要走。 但陶青鱼却眼尖看着一道人影跑过来。 他道:「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话落,就见一妇人一手抓着棍子一手逮着只大肥兔子跑来。 陶青鱼眼睛一亮。 「这不是蔡媒婆吗?好久不见啊。」 蔡媒婆似乎没意料到还能遇到陶青鱼,她嫌恶地沖他呸了一声。 方问黎眼神一暗。 蔡媒婆立马缩了脖子,立马跑远。 两个煞神! 蔡媒婆气喘吁吁从竹林下坡。 陶青鱼刚听见后头的动静,就见一道黄色的身影闪过。接着直直冲着人后背去。 「小狼!停!」身后有雄浑的嗓音传来。 小狼的狗爪子一下子踩在蔡媒婆背上又跳下来。 蔡媒婆被沖得「哎哟」一声,圆球一样直接往地上滚。 看人手里的兔子脱手跑出去,小狼立马追上去叼住。然后摇着尾巴往后去。 而自家的小黄也亲亲热热地凑近小狼。 陶青鱼对方问黎道:「小黄是小狼的崽子。」 方问黎点头。 随后就见一个魁梧的中年猎户从坡上下来。 方问黎没多在意,哪知猎户停在他身前,忽然抱拳道:「方东家。」 东家? 陶青鱼一愣,视线在两人间来迴转悠。 他幻听了不成? 方问黎看了哥儿一眼,随后对猎户点点头。 「我们应该没见过。」 岑猎户道:「我去临水酒楼卖猎物时,无意中见过您一面。」 方问黎见哥儿错愕的表情,心底一松。倒是把这事儿忘跟哥儿说了。 他看了一眼从地上爬起来的人道:「你忙。」 猎户随后冲着陶青鱼点点头。 陶青鱼傻呆呆叫了一句岑叔。 他见着猎户从狗嘴里拿了兔子,然后警告了蔡媒婆几句便离开。 林子里又剩下他们两人。 连小黄都跟着小狼跑了。 东家? 酒楼? 陶青鱼直愣愣地转头看着方问黎道:「你不是夫子吗?」 方问黎抓着哥儿手中的小锄头放下。 「还记得你当初失踪的事吗?」 「记得。」 「那知道我是怎么找你的吗?」 没等陶青鱼答,方问黎就道:「我让酒楼的所有人放下手里的事满城地找,不然不会那么快找到你。」 陶青鱼恍然道:「原来如此。」 方问黎垂下眼帘捏着哥儿的指骨根根摩挲,等着哥儿开口。 「临水酒楼……是你的?」 「是。」 陶青鱼试图抽回自己的手。 但方问黎绷直唇角,握得更紧。 第148页 陶青鱼曲指动了动。 也不知道自己这粗糙的手有什么好捏的,还不如方问黎自己的手呢。 站着累,他带着人干脆找了块还算干净的石头坐下。 「这样说来,当初酒楼给我的十两银子,也是你给的?」 方问黎摇头道:「若是我给,不只十两。」 「酒楼的事我不怎么插手,只偶尔看看帐簿。等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掌柜已经把银子给了。」 他五指合拢,将陶青鱼的手藏在掌中,看他的眼神也含了欣赏。 「夫郎聪慧,竟也知道那般记帐的法子。」 陶青鱼道:「偶然听人说过而已。」 临水酒楼规模中等,比不上县里的大酒楼。但方问黎能有这样产业,似乎也不让人意外。 毕竟银子在他手里像没个数似的,想花就花。 「夫郎。」 「嗯?」 待应答完,陶青鱼身子一僵。 方问黎双手圈住哥儿的腰。 他倾身笑着,眼里装满了星辰。 他徐徐道:「夫郎以后想做什么我不拦着。但若是待在家里,家里也负担得起。但我知,夫郎不是这样的性子。」 「所以我只想问一句话。」 陶青鱼看着他。 方问黎道:「若夫郎以后在外忙累了,可否先想着我,想着归家?」 陶青鱼一怔。 这明晃晃的示爱,他如何听不出来。 陶青鱼却在纠结。或者说脑中混乱,想不出什么答案回答的好。 他下意识咬住唇。 贝齿压住柔软唇肉,那一处微微泛白。 方问黎唿吸陡然收紧。 「我……唔!」 待到唇上一软,陶青鱼怔怔看着眼前人。 腰间的力道极紧,似要将他折断。但唇上的亲吻却格外的轻柔。 明明是蜻蜓点水般的触碰,让陶青鱼险些喘不过气来。 方问黎喉结滚动。 鼻尖不停蹭着哥儿的脸,像没吃够鱼的大猫。 他哑声道:「不回答,我就当夫郎答应了。」 陶青鱼双手撑在方问黎肩膀上,手指攥紧肩上的布料,将他的衣服弄得满是褶皱。 脑子里热气乱窜,陶青鱼迟迟反应不过来。 「吓到了?」 方问黎稍稍拉开距离,手背贴了贴哥儿的脸。 陶青鱼双眼无神,脑袋往他肩上一埋。他长长地呜咽一声,似要将整个人藏起来。 方问黎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 一时好笑,心中却更心悦得紧。 他将哥儿抱起坐在腿上,竹枝葱茏,竹叶沙沙响动。 方问黎抱着哥儿轻轻安抚着,手臂或紧或松,只想将他揉入骨血。 怀中是盼了许多年的人。 虽用的法子与起初的想法背道而驰,但看着哥儿如今一点一点松动,现在也不拒绝他的亲近。 方问黎只觉这一辈子,于他而言便是圆满了。 哒哒哒哒—— 小狗爪子欢快地踩在干燥的竹叶上。 陶青鱼动了动。 方问黎看着跑到跟前蹲坐下来的小黄狗,鼻尖擦过哥儿耳垂,松开禁锢他的双手。 陶青鱼脸上的红润消散。 他清了清嗓子,矮下身拍了拍狗头。 「找笋子去。」 说罢,也不看方问黎,自个儿拿了小锄头四处挖。 方问黎也不凑上去,照旧跟着小黄。 待笋子挖得差不多,哥儿便自己恢復如常,走到了他身边。 陶青鱼道:「回去吧,差不多了。」 方问黎牵住哥儿的手,笑得温柔。 陶青鱼只看了一眼,随后牵着黏人夫子回家。 出了竹林,就见陶家小院上的烟囱是青烟腾升。陶青鱼动了动被牵着的手。 方问黎慢慢松开。 进到家门,陶青鱼将方问黎背上的背篓接下来。随后带着人去洗手。 陶青鱼站在旁侧将手擦干。 方问黎五指修长,撩起的水花都是好看的。 他微微俯身,陶青鱼正好看见他肩侧的衣服。 陶青鱼抬手帮他理了理。 方问黎一顿,侧头看来。 陶青鱼道:「洗你的手。」 「洗干净了。」方问黎冲着陶青鱼摊开手掌道。 陶青鱼将帕子递过去。 方问黎却是不接。 陶青鱼抿了抿唇,转身往自个儿屋里走。 方问黎几步跟上,正打算道个歉。 陶青鱼道:「关门。」 方问黎将门一关,走到哥儿身旁,随后便被抓住了手。 棉布帕子盖在掌心,陶青鱼垂眸擦着。 方问黎心尖一颤,喉头紧了紧。 「夫郎。」 「另一只。」陶青鱼摊开手。 方问黎将手放上去,目光不错地望着他,听话得像一条大狗狗。 陶青鱼擦着擦着便笑出声来。 方问黎眉眼柔和,安静注视着哥儿。 「鱼哥儿,从流,吃饭了。」 「来了!」 陶青鱼收了帕子,拍拍方问黎的掌心。「走吧,方夫子。」 方问黎起身,先一步帮哥儿拉开门。 一同出去,收穫了自家人满是笑意的目光。 吃完饭,又消消食。按理说现在就应该回县里了。 第149页 但方问黎知道哥儿不舍,便也没急着提。 屋檐下,方雾几人难得空闲。 他们坐在凳子上,跟陶青鱼闲聊。 陶青鱼想着上午在竹林见过的人,问:「小爹爹,我今日看见蔡媒婆拿了岑叔陷阱里的兔子。」 「蔡金花啊。」 「也不是第一次了。」方雾道。 杨鹊道:「现在十里八村都知道她缺德,也少有人愿意找她说媒了。」 「这事儿做不成,所以她就把以前租出去的田地都收回来了,现在在家种地。」 「她本就是个喜欢吃白食,捡现成的人。如今还是那副德行,村里各家都不知被她顺手拿了多少东西。」 手臂被轻轻触碰,陶青鱼转头。 随后就见方问黎给他塞了一把剥好壳的瓜子儿。 陶青鱼耳尖一红。 长辈还在呢。 方问黎浅笑,又挨在哥儿身边继续跟瓜子壳战斗。 几个长辈瞧见捂嘴偷笑。 待陶青鱼转头过来,又立马恢復了镇定。 说着闲话,困意也慢慢袭来。几人起身回去睡午觉。 至于陶青鱼二人……都是夫夫了,想去睡就去睡。也不用再额外安排房间。 陶青鱼打了个呵欠。 又默默将手里的瓜子仁吃掉。 他看向方问黎道:「不着急回?」 「不着急。」 「那你困不困,要不要……」 「不用。」 陶青鱼点点头,也没打算去睡。他想了想,干脆带着鱼食去后院。 方问黎跟着他,随后就见后院两个大木海里游动的金鱼。 鱼食一撒,鱼儿竞相浮起。 各种金鱼品种,一时竟让人眼花缭乱。 富贵人家的金鱼都放在大瓷缸里有专人伺候,两三条鱼便能卖出高价。 哥儿用的是木海,显然是自己在培育和饲养金鱼。 「此前的金鱼……」 「我养的啊。」 「我还以为是你买的。」 「哪有那么多银子。不过这些品相都还行,送你些?」 方问黎敛下眼中的诧异。 他此前着实没想到,哥儿还有这一手。 越是探究,越让人沉溺。 他缓了缓唿吸,道:「这些是哥儿的喜好,家里院子那么大也可以养。不如带些回去。」 「带几条还可以,多了带不走。」 「好,依你。」 前院后院转了个遍,陶青鱼又带着方问黎去看鱼塘。 刚到坡上,就见坡下的水田里,嫩绿的秧苗中游荡着十几只大白鸭。 陶青鱼一惊,拎起衣摆就往坡下跑。 方问黎忙道:「慢些!」 「谁家的鸭子!抓了吃了!」陶青鱼一边吆喝一边跑。 那群大肥鸭见了人来,拍着翅膀嘎嘎叫着往下面的田里跑。 陶青鱼抓了土块就扔,鸭子的叫声愈发的大。 「陶青鱼!你作甚打我家鸭子!」 陶青鱼往坡下一看。 冷笑一声。 「我还以为是哪家无主的鸭子不关着,正打算抓来杀几只。没曾想是你家的啊秦婶子。」 「可正好,主人家在这儿呢都不知道把鸭子看好。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帮帮你!」 说着做势又要砸。 秦梨花从坡下上来,叉腰就开始骂。 「你个泼辣哥儿,心思恶毒……就算嫁人了也不怕人家给你休了!」 陶青鱼手一转,那稀泥瞬间就落在了秦梨花的嘴里。 方问黎正要拉自家夫郎的手一顿。 他眼底笑容一闪,随后将人拉到了自己身后。 他声音一沉,目光含锐。 「这位婶子,饭可乱吃,话不可乱说。我家夫郎连我自己都从未说过一句重话,何容外人来侮辱。」 「还是说,婶子当我方家无人?」 秦梨花一憷,当即赶着鸭子灰熘熘地跑了。 陶青鱼看着挡在自己跟前的人,扬唇一笑。 他额头撞在方问黎肩膀,闷声笑道:「夫子威武!」 方问黎无奈。 他转身点点哥儿眉心道:「给你撑腰还打趣我。」 「而且,夫郎是不是该改个称唿了?」 第50章 陶青鱼笑容一收, 往坡上走得飞快。 方问黎轻嘆,道:「走慢些,别摔了。」 陶青鱼站定, 手伸向后头,五指蜷了蜷。「你倒是快点啊!」 手指一热,方问黎抓了上来。 「劳烦夫郎带带, 为夫腿脚不好,走不快。」 陶青鱼笑了一声, 拖着人往坡上走。 到自家的鱼塘边, 陶青鱼回头看了一眼坡下。 秦梨花赶着鸭子已经绕去了东边。田里放了鱼, 也不知道他家鸭子那么肥是不是将鱼都吃了。 回到家后,家里人都醒了。 陶青鱼把这事儿跟方雾说了。 杨鹊听完,率先抄起扫帚就往外走。「这秦梨花不长记性,我帮她长!」 宋欢一把抓住扫帚的杆子, 扯下来道:「你消停点儿,儿婿还在呢。」 杨鹊顿时收敛。 他圆圆的娃娃脸绷紧,沉声道:「这不要脸的赶鸭子去咱田里不是一次两次了, 田里的鱼都快吃完了。」 「要不然, 我干脆日日去守着算了。」 第150页 方雾道:「哪有日日防贼的道理。」 杨鹊道:「那咋办?」 方雾幽幽道:「这样, 等从流走了我们去田边转转。」 「瞧瞧鱼少了多少, 反正往多了报。然后逮了秦梨花的鸭子抵。」 「下次再看她把鸭子往我们田里赶,见一次, 我们就抓一只。」 他方雾说的话就没有做不到的。 秦梨花要是心里有点掂量, 就不会再招惹他。 方问黎走到门外, 脚步一顿。 他默默退到院子里, 拎着衣摆坐下。 他现在知道小鱼为什么是这般厉害的性子了。 也好,至少不会被欺负。 陶兴旺看方问黎坐在外面, 也拿了凳子过去陪他聊天。 陶青鱼听他小爹爹有对策,便也没多管。见方问黎跟三叔说着话,他干脆到自家爹屋里去。 屋里窗户大开,阳光将室内照得明堂堂的。 床上的人还是那般睡着,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醒来。 陶青鱼在床边坐下。 他道:「爹,我在想一件事儿。」 「我还欠着方问黎那些银子,当初说了借就是借,但是光靠卖鱼何年何月才还得了。」 「所以我想着……要不要做些其他事儿。」 陶青鱼给陶大郎翻了个身,捏着他胳膊上有些萎缩的肌肉又道:「不过我暂时还没想好做什么,等我琢磨琢磨再告诉你。」 陶青鱼絮叨了一会儿,窗中的光影也渐渐倾斜。 今日是回门,他们没留着吃晚饭。 见时辰差不多了,陶青鱼便去装了几条小金鱼跟方问黎一起回去。 马车停在方家小院时,太阳落山。天边只剩下一层绚烂的火烧云。 陶青鱼帮着方问黎打下手做了顿晚饭。 吃完之后,巷子里各家门上挂着的灯笼也如长龙一般,陆续亮起。 烛火幽暗,轻轻晃动着。 洗完澡的陶青鱼散着湿发盘腿坐在床上,困得直点头。 方问黎穿着中衣走近,身上同样瀰漫着刚沐浴完的湿气。 他微微弯腰,掌心托住哥儿的下巴。 他指腹轻轻摩挲的上面的软肉。 像怕将哥儿惊扰,压低了声音道:「我再给你擦擦。」 陶青鱼摇头,半睁着眼睛道:「你还是先睡觉吧,明日不是要一早出去上课。」 书院上课的时辰很早,更莫说方问黎上个课还得爬山。 方问黎却没多言。 他找个干燥的棉布站到哥儿身侧,撩起那长长的湿发,细緻地用帕子绞干。 头上动静轻轻柔柔的动静,陶青鱼本就泛滥的困意更是止都止不住。 他打了个呵欠,眼角挤出两滴眼泪。 他干脆反手拿了帕子,逮着方问黎的手腕往床上一拉。 方问黎顺着他的力道坐下,然后肩膀被哥儿按着躺倒。 衣襟微开,露出的胸膛肌理分明,并不羸弱。 陶青鱼偏过头。 又看见他肩上的牙印,默默放轻了动作。 夫子一身皮,白得发光,好看是好看,但也容易留疤。 他将被子一掀,盖在方问黎身上。 陶青鱼拍了拍被子,打个呵欠咕哝道:「快睡,我再晾晾就行。」 头髮长了第二个坏处,就是头髮不容易干。 好在这会儿已经暖和,不然得用火烘。 方问黎侧过身,被子随着他的动作窸窣作响。 他望着哥儿的背嵴,伸手碰着他那垂落在身后的长髮。烛火幽幽,看着看着竟然也慢慢睡熟了。 等头髮晾得差不多,陶青鱼抓了方夫子的手塞进被窝,随后自己掀开被子躺进去。 困意压得人脑袋昏沉。 哪里还有精力像什么同床不同床的事儿。 陶青鱼眼睛一闭,立马就睡着了。 夜色沉静,忽然窗户被吹得作响。 夜半起风,是要下雨了。 没一阵,雨滴敲在屋顶,滴滴咚咚杂乱无章。 微凉的风从窗户缝隙中透进来,驱散了屋里的闷燥,诱得人更是好眠。 陶青鱼翻个身,额头抵着方问黎的肩膀。 温热相贴,心中安定。 方问黎手臂搭在哥儿的腰上,无意识地拍了两下。 两人依偎着,睡得更熟了。 * 天色尚早,阿修便早早醒来。 隔壁院门紧闭,他便直接翻墙进去。 没一会儿,厨房的烛火亮起。 阿修舒展了筋骨,精神抖擞开始做饭。 卯时初,方问黎醒来。 越是夏天,天亮得愈发快。方问黎看了一眼窗外,黎明的天色像淡了的墨汁,灰濛濛的。 他收回目光,手臂圈着哥儿的腰轻轻收拢。 枕着看了他一会儿,方问黎才轻手轻脚地起身。 他从衣柜里拿了一身暗色的衣服穿上,腰间配上玉环。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哥儿,才开门出去。 阿修正好打算来敲门,看见人笑着道:「主子,可以用饭了。」 方问黎点头。 简单用完朝食,方问黎坐上马车先让阿修送到山脚下。 待下了马车,他叮嘱道:「记得去宝瓶村接人。」 「我晓得。」阿修道。 待到方问黎上山,阿修拉着马儿掉头,往宝瓶村去。 第151页 * 清晨,薄雾似纱笼罩了整个鸣水县。 雨已经停了,整个县城像被洗过一般,瀰漫着淡淡的水汽。 空气清新,温度也正适宜。 陶青鱼醒来时,小院儿里安安静静的。偶有几声鸟雀叫,不过顷刻又远去。 他坐起身来,摸着床的另一边微凉,猜测方问黎大概已经走了许久。 踏着木屐走到柜子边,陶青鱼将自己原本的衣服拿了一身出来。 换上洗得泛白的旧衣服,再穿好鞋袜。 陶青鱼随意将头髮挽起来,这才开门出去。 厨房的锅里温着早饭,陶青鱼收拾完自己便端了去饭厅吃。 填饱肚子清理了碗筷跟灶台,陶青鱼在院里消消食,随后将自己跟方问黎换下来的衣服一起洗了。 衣服晾好,陶青鱼泡上一壶茶坐在院中休息。 昨夜下了一晚上的雨,院子里的青砖还透着湿痕。 打眼一瞧,比米粒还小的蚂蚁成队走过,嘴上正咬着不知从哪儿找来的食物碎屑。 陶青鱼看着他们出神。 茶雾烘在脸侧,清香宜人。陶青鱼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又忽然想着昨日带回来的小金鱼。 他起身,注意着没有踩到地上那一队勤劳的生灵。 回屋里将小金鱼们端出来放在院儿里,陶青鱼又撒了些鱼食。 金鱼他挑的都是品相不错的红白龙睛蝶尾,拿回来之后方问黎就让阿修出去买了瓷盆回来装上。 白瓷雅致,上面缠着莲花纹。 里面的小鱼悠闲游动,红白配色喜庆,游动时飘逸若仙。 陶青鱼瞧着鱼儿吃食,思维渐渐发散。 昨日说的要谋其他活计,他也一直在想。这会儿瞧着那胖嘟嘟的鱼儿,脑中灵光一闪。 他倏尔站起。 水里的金鱼被吓了一跳,纷纷游向瓷盆底。 陶青鱼手指轻敲桌面,顺着这条思路慢慢发散。 他跟鱼打交道最多,这也是他目前能低成本获取到的最多的原料。 他想到了鱼丸。 鱼丸味道鲜美,口感独特,老少皆宜。 售卖的话,也比鱼能买得上价。 他此前也从未在鸣水县乃至隔壁三水县见过鱼丸,若市场打开,销路定是不愁。 最重要的是他从前常买来吃,在菜市场见过人家怎么做。 陶青鱼越想越觉得可以一试。 说干就干,陶青鱼记得厨房的水缸里还养着一条大草鱼。 做鱼丸最好用海鱼。比方说马鲛鱼,鳗鱼。但他们这里不临海,只能用淡水鱼。 而草鱼刺少,做出来虽有一点泥腥味,但用来做鱼丸的也不少。 陶青鱼将水缸里的草鱼逮出来,利落地刮鳞破肚。砍下鱼头,清理鱼线,再去除鱼皮鱼骨,随后将鱼肉切成片。 这里没有绞肉机,陶青鱼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即锤子捶打出鱼茸。 捶打过程中需要加入盐、葱姜水、淀粉、蛋清等等。 陶青鱼担心出错,只能一一试验。 不一会儿,院子里传出捶打的冲击声。 周围的邻居听了一惊。 探头出来瞧着方家大门紧闭。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这方家夫郎多半在家打糍粑。 * 另一边,阿修去接了陶二叔一家上县。 待将人放在陶二叔的岳父家,阿修才驾着马儿回进福巷。 还未走到巷口,就听一声调笑传来。 「小哥儿一人往这无人的巷子跑,怕不是想我们哥俩了?」 阿修皱眉。 县太爷查得这么紧,哪里来的祸害还敢出来。 他过了拐角,便看三个市井无赖背对着他将一个哥儿围住。 那哥儿挎着缝了补丁的包袱,面容清秀。 但此刻一张小脸都吓白了。 「你、你们别过来!」 见他害怕,几个无赖更是哈哈大笑着凑上去。 为首的一人更是伸手冲着哥儿的脸去。 「躲什么,陪哥几个玩……啊!」 阿修「呸」了一声,挡在哥儿身前。 「破烂玩意儿!」 「玩是吧?爷爷今儿就来陪你们好好玩儿!」 「老子劝你别多管闲事!」被拧住手的王章疼得咬牙。 自从万山崖废了之后,他就成了这群兄弟的老大。作威作福大半年,这还是头一次被人压了威风。 阿修道:「嘿!我还真就管定了!」 王章会点手脚,他一把挣脱开,恨恨道:「兄弟们上!」 阿修将哥儿往马车边一推,让车厢挡住他。 随后拎小鸡仔一样一手一个无赖,两个脑袋一碰。 咚的一声—— 两个脆皮眼冒金星,扔地上就爬不起来了。 王章见势不对要跑的,阿修飞起来往人后背上一踹。 一脚踢得人三米远。 阿修道:「爷爷送你们去牢里面玩儿。」 三个无赖一慌,顿时跪地磕头高喊道:「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行啊,能屈能伸。 阿修看着他们额头上的血痕,道:「还不快滚!」 「以后再让我看见,见一次打一次!」 三人跑远,阿修对马车边的人道:「下次一个哥儿不要往人少的巷子跑。」 第152页 莫说这个细胳膊细腿的,他们主君那么彪悍的一个哥儿都能被抓,可见一个哥儿只身在外的危险。 小哥儿轻轻应了一声。 一双含着水光的桃花眼格外好看。 他看了阿修一眼,随后护着包袱跑远。 阿修目送哥儿走到人多的地方,他懒懒伸了个腰。「今儿又做了一件好事。是不是,小白?」 马儿打了个响鼻,哒哒哒地悠闲跟在他身后。 到方家门口,更响的咚咚捶打声不断。 阿修一惊。 这是在做什么? 他连忙将车厢卸下,马儿拴去马厩,给了粮草跟水后立马奔向方家小院。 门没锁,阿修叩门进去。 「主君,您这是做什么?」 陶青鱼一锤子砸下去,咚的一声,听得阿修心肝都颤。 不愧是能制得住主子的人。 陶青鱼道:「做个吃食试试。」 闻到一股鱼腥味儿,阿修问:「可是要做鱼糜?我来帮您。」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成。你这刚回来吧,还是去歇着。」 方家小院只有陶青鱼,阿修没将院门关上。 瞥见外面路过的街坊试图往里面看,阿修确认他没什么事儿才退出小院。 将门带上,阿修拍了拍胸口。 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不过据他所知,主君的厨艺是半点不好。 若是做给主子吃的…… 阿修默默想:今晚他还是不要过去凑热闹了。 隔壁的敲击声持续了一阵,接着停了。 阿修松了一口气,果断回去补觉。 而另一边,陶青鱼挑了一块鱼肉放入清水,能浮起来就表示可以了。 也差不多快中午,陶青鱼打算尝尝半个上午的成果。 拇指食指一掐,挤出丸子冷水下锅。火不能太大,待到水渐渐开了,鱼丸却愈发松散。 陶青鱼盯着锅里,心道:看来是失败了。 煮得不像鱼丸的鱼丸舀起来,陶青鱼凭感觉加了点盐跟香葱。 口感稀烂。 味道也咸了点。 一点都比不上他上辈子吃的那些鲜美弹牙。 得亏他没一下子把鱼肉用完。 吃完手里的一碗,陶青鱼毫不气馁,立马开始做第二次。 咚咚的敲打声又响,阿修惊了一下,翻个身又继续睡。 他估摸着,这头一遭做出来的东西不好入口。连主君自个儿都嫌弃。 又小一个时辰,第二锅鱼丸出炉。 陶青鱼这次什么都没加,瞧着要扁不扁的鱼丸,他直接吃了一个。 口感好了一点点,不过还是不怎么成型。 陶青鱼轻嘆一声。 他抖了抖有些泛酸的手。 锤鱼丸不止是力气活。 用的力道,什么时候加东西都有讲究,他还有得磨。 估摸着这会儿正是各家吃完饭睡子午觉的时候,陶青鱼也没再继续敲。 两碗鱼丸填饱了肚子,他将厨房收拾收拾。 没用完的鱼肉放桶里再吊在井中保鲜,随后才打着呵欠回屋。 午休醒来,陶青鱼先看了看自己放在院中的鱼。 太阳大了,院子里也没个遮挡,陶青鱼只得又将鱼缸搬了回去。 活动活动筋骨,随后又将井中的鱼肉拉出来。继续重复之前的步骤。 阳光从盛极到消散,一条六斤的大草鱼被陶青鱼试了六次。 天幕黑沉,也不知几时了。 陶青鱼重新燃起灶火,将最后一次的鱼丸挤出来放锅里。 一次又一次的试验,至少他挤鱼丸的技术有明显进步。 * 方问黎回来时,只见厨房里亮着烛光。 他脚步微快地走过去。 烛光下,哥儿立在灶台前做吃食。周身光晕朦胧,哥儿侧颜柔和下来显得更为精緻。 方问黎曾经无数次想过的场景,此刻化为了实质。 他紧盯着哥儿,脚步放轻。 抬脚进去怕吓到人,又刻意弄出了点儿动静。 陶青鱼转过头来见是方问黎,圆眼顿时灿若繁星。 「你回来了!」 方问黎竟不知自己在哥儿这里这么受欢迎。 他眸光缱绻,浅笑着点头。 「我回来了。」 「正好,帮我试试这个。」 方问黎走近哥儿身旁,见锅里漂浮着的一个个大小均匀的白色丸子。闻到那股淡淡的鱼味儿,猜测是鱼肉做的。 鱼丸差不多好了,陶青鱼盛起来,然后催促着方问黎洗手吃饭。 待方问黎在桌前坐好,陶青鱼将鱼丸推至他跟前。 刚要张口,又立马捂住嘴巴朝向一边,打了个饱嗝。 方问黎低笑一声。 「夫郎不会是在家做这个做了一整日?」 「可不是,这已经是卖相最好的了。」他稍稍皱着眉头,眼里透着几分紧张,「你快尝尝。」 方问黎用勺子舀起一个,凑在哥儿唇边。 他道:「做了那么多次,最后这次不也试试?」 陶青鱼现在闻到味儿都觉得肚子胀。 不过还是该试试。 他起身要去拿新的勺子,但方问黎却拉住他的手腕。 他端坐着,身姿挺拔,安静地望着他。 陶青鱼立马懂了他的意思。 第153页 他抿唇。 方问黎眸光笼罩着他。 多大点事!陶青鱼自我安慰。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然后凑过身去咬了半个。没办法,刚出锅的滚烫。 方问黎看着哥儿,随后斯文地将剩下半个吃了。 陶青鱼眼神一烫。 他偏头,耳朵悄悄红了个透。 就知道他是故意的。 偏偏自己还顺着陷阱跳进去。 鱼丸吃多了,现在陶青鱼尝不出多大的变化。顾着正事儿,他缓了缓脸热,又巴巴地看向方问黎。 方问黎细细品来,道:「这鱼肉做的丸子倒是稀奇。」 「无骨无刺,口感微弹。不过鱼腥味稍重,还稍带点土腥。若做吃食,还需得改进改进。」 陶青鱼默默点头。 还算中肯的意见。 「那我明日再试试。」 用草鱼,土腥味儿避免不了,只能用调料压一压。还有口感上,只是微弹,依旧比不过以前那些老师傅做的那种感觉。 陶青鱼捏了捏泛酸的胳膊,看着方问黎用饭。 方夫子吃饭都吃得赏心悦目。 勺子与碗并无发出半点碰撞声,长睫下压,目光也淡然地看着碗里。 吃得慢条斯理,不疾不徐。 恰到好处的仪态再配上他的那张脸,完全可以当做一幅画。 吃完一个,嘴里的食物咽尽,他搁下勺子。 「夫郎累了?」 「嗯。」陶青鱼半阖着眼,鼻音微浓。 哥儿做的吃食,方问黎本想细品。 不过现在人累了,他也不多耽搁。稍稍加快速度吃完,方问黎立马去收拾厨房。 陶青鱼趁机沐浴,又擦着头髮出来。 夜风微凉,陶青鱼坐在外面望着天幕上绵延无尽的星辰。风带走髮丝上的水汽,头髮比在室内要干得快。 院子里少不得跑进来几只虫子。 拉长的虫鸣声响起,陶青鱼听着听着眼皮止不住地往下垂。 他起身打算回去,却在看见卧房门口正打算出来的人时,脚下一顿。 方问黎也刚刚沐浴完。 里面穿着一件黑色的中衣,外面也只披着一件同色的外袍。松松垮垮,锁骨都隐隐可见。 他一身白皮,容貌又俊美,整个人宛若暗夜里的妖鬼。 好似稍不注意就会被他摄了神魂。 与平日给人的端正感觉不同,此时的他更多了几分潇洒不羁。 不过美人怎么样都是美的。 陶青鱼强制收回被迷惑的心神,闷头继续往前走。 与方问黎擦肩而过时,手腕被轻轻扣住。 陶青鱼偏头看他。 方问黎那双凤眼深邃,含着笑意。 「陪我坐坐可好?」 陶青鱼心神一晃,反应过来就已经挨着方问黎坐下了。 他心底一嘆。 也不怪他没出息,换任何一个人来,都能被这傢伙给迷惑。 「夫郎是打算卖这吃食?」 「有这个想法。」 「是做小食摊?」 「总得先让顾客知道这东西怎么吃,待打开了销路,就可以直接卖鱼丸了。」 方问黎修长的手指轻轻捏着哥儿的胳膊,道:「嗯,这样也好。」 「若一直摆摊卖吃食也累。」 方问黎的手从他手臂捏到手掌,陶青鱼五指一合,将他手指握住。 「我缓缓就好,不用捏。」 「你也累了,明日还要……」 陶青鱼惊唿一声,又给方问黎抱到了腿上。 他面对男人跨坐着,腰身去弓,微微往后绷紧。 方问黎把着哥儿的腰,另一只手依旧轻轻帮他松着胳膊的肌肉。 「不揉揉,明日手都抬不起来。」 「哪有这么严重,我干活都习惯了的。」 「嗯,夫郎厉害。」 陶青鱼在他腿上动了动,试图下去。腰间的手却扣紧,将他整个人锁住。 陶青鱼抿唇。 「总喜欢搂搂抱抱。」 「嗯。」方问黎偏头,唇沾了下哥儿的侧脸。 陶青鱼一僵,不敢再开口。 像虾米一样绷着绷着,不一会儿就累了。他只能塌下身子,额头抵在方问黎的肩膀。 夜风徐徐拂过发梢,胳膊上是不轻不重的按捏。 陶青鱼轻轻打了个呵欠,舒服得眯眼。 一时无话,二人身边温馨缭绕。 方问黎将哥儿两个手臂都捏完,才察觉怀中的人睡熟了。 他轻轻理了理哥儿脸上的髮丝。 看他在自己肩上闷得脸色泛红,方问黎眸光柔和。他抚着哥儿的嵴背托着臀将人抱起,慢慢回到了卧房。 先将哥儿放在床上,灭了烛火后,方问黎躺在外侧。 陶青鱼稍稍翻身,他张开手便抱了满怀。 颈侧唿吸微浅,似一团火苗,无形地撩拨着他的神经。 方问黎眼神幽暗,喉结滚了滚,又克制地闭上眼睛。 哥儿像睡得不舒服了,轻咛一声,脑袋往他怀里拱动。 但他哪里知道鱼儿对大猫有致命的吸引。只需轻轻一勾,方问黎所有理智瞬间燃尽。 他唿吸微重,手掌抵着陶青鱼的背完全将人裹藏进怀中。 低下头,寻着唿吸缓缓凑近。 黑暗吞噬了理智,让方问黎释放出藏在心中妖鬼。 第154页 陶青鱼被吻得渐渐喘不过气,哭泣似的呜咽。落在方问黎耳里,却胜过他听过的这世间最美妙的曲乐。 方问黎咬着哥儿的唇瓣厮磨,滋滋的水声不断。 陶青鱼唿吸不过,只能微微启唇。 睡意欲退未退,他恍惚睁开眼。 舌尖酥麻,像被蜜蜂轻蛰了一下。陶青鱼逐渐感受到窒息,精神却越发清醒。 他怔怔地望着身上的黑影。 「夫郎。」低哑的喘息落在耳畔。 陡然被放开唇舌,陶青鱼瞬间大口唿吸,被激得眼角含泪。 方问黎…… 在做什么?! 手臂被拉起挂在男人脖颈,陶青鱼触摸到与自己不同的温热,身子一颤。 「夫郎醒了。」 陶青鱼手指没入男人发中,微微收紧。 方问黎指腹磨碾着他的唇瓣。似按耐不住,力道重重的。 他哑声问:「可以亲吗?」 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但肢体的触感却格外明显。 两具躯体上带着潮气,皆是出了汗。 陶青鱼不言不语,眼中蒙着一层水花。 感受到男人渐渐僵硬的身躯,陶青鱼手拿开也不是,不拿开也不是。他干脆与他这么僵持着,装睡。 而在方问黎看来,不拒绝,便是无声的纵容。 方问黎低低地笑了起来。 这声音充满了邪性,听得陶青鱼头皮发麻。 他脸皮抽搐般轻颤。 若是有光亮,陶青鱼定能看见他脖子和脸侧的青筋蹦起。 他从来不正常。但哥儿面前,他惯是下意识地遮掩。 现在知道哥儿对他有容忍,已经够了。 理智回归,他也不捨得再扰了他。方问黎只能紧紧将人搂住,又恢復成平日那般克制。 知道哥儿已经醒了,他小心地吻了吻哥儿的唇。 「夫郎睡吧,不闹你了。」 陶青鱼心底松了口气。 本以为被他这一吓会没了睡意。可没一会儿身体就放松下来,又被拉入梦境。 但方问黎神经依旧活跃。 他一遍一遍回忆着刚刚哥儿的举动。 哥儿身体僵硬,也没躲开。 平日里或多或少的肢体接触有一定影响,但同样,他却也没有回应。 他还未看见哥儿对他的心意。 若刚刚不管不顾将两人的关系往前推一大步,明日醒后哥儿怕是应付不来,定要躲着他。 还需慢慢来…… 方问黎抚着怀中人的髮丝,一直睁眼到后半夜。 第51章 第二日, 天蒙蒙亮。 方问黎醒来。 瞧见门外走来走去的身影,猜测今日多半是起得晚了。 他掀开被子坐起身来,正要下床。陶青鱼半睁开眼咕哝道:「要去书院了?」 方问黎轻「嗯」一声, 温和地拨开哥儿脸上的碎发。 「再睡会儿,时辰还早。」 陶青鱼看着他,眼睛没有聚焦。 他眼睫颤抖着, 不一会儿又缓慢垂落。 方问黎指腹摩挲哥儿的脸,流连片刻, 才起身穿衣。 开门出去, 阿修长舒一口气。他道:「主子, 朝食在马车上用吧。」 方问黎点头,先去洗漱。 阿修则立即去套了马车,等方问黎出来后又立马赶着马车往枫山山脚下去。 方问黎走后,陶青鱼又眯了一会儿。 醒来后收拾收拾, 又开始做他的手打鱼丸。 不过家里没鱼,他得先去鱼市买一条。 清早起来,去县里集市不用走那么远的路。也怪不得村里人有钱了都想往县里购置宅子。 早晨集市最热闹。卖吃食的, 卖牲畜的, 还有那套圈儿的……商贩被规范了位置, 东西都摆放齐整。 路上人流如织, 车马络绎不绝。 这小小的县里,充斥着是人间的烟火气。 耳边是哄哄的人□□谈声, 热热闹闹。 陶青鱼混入其中, 买了鱼不说又添了些菜农卖的新鲜蔬菜。 正是季节的青菜上还挂着露珠, 根系上的泥巴被菜农洗得干干净净, 整齐码放着,也极有卖相。 县里就是这点不好, 吃食都得靠买。 花了几十文,陶青鱼拎着鱼跟菜回去。 阿修送了方问黎已经回来了。陶青鱼打了个招唿,又进了方家小院里敲敲打打。 一整日过去,做得不好的鱼丸陶青鱼分作两半,一半进了自己肚子,一半给了阿修。 起先阿修还吃得起劲儿,到后头是看见陶青鱼就跑。 到晚间,陶青鱼打个饱嗝都是鱼腥味儿。 天光由明转暗,待到最后一批鱼丸起锅,方问黎竟然又回来了。 烛火幽暗,但陶青鱼还是能看到他眼底的青黑。 他将鱼丸送上,看着他吃完了才道:「我记得你以前在书院上课也不是天天往山下走。」 方问黎凤眸望着哥儿,一语不发。 陶青鱼一下就懂了他的意思。虽有些羞赧,但他还是道: 「我在这儿又不会跑。」 「再说你一天上山下山,很伤膝盖的你知不知道?等你老了,小心走不动路。」 方问黎眸光一软。 「哥儿还懂这些。」 「别岔开话题。」 「我觉得吧,你上课期间最好还是住山上去。」 第155页 知道方问黎有些地方很倔,但该重视的地方还是得重视。 「你难道想膝盖磨损,下半辈子坐轮椅?」 「不想。」 「那明日开始还是住回山上如何?」 方问黎轻嘆。 「不想。」 陶青鱼道:「行。你犟!明儿我就回村子里住。」 方问黎眼神一暗。 「不准。」 陶青鱼双臂一抱,靠着椅背扬起下巴看他道:「你都去上课了,还能管得了我?」 看哥儿傲娇的表情,方问黎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 他垂下眼帘道:「那我不去上课。」 「你!」 陶青鱼深吸了一口气,冲着方问黎连连点头。 「你厉害。」 「反正没了饭碗,让外婆伤心的不是我。」 方问黎幽幽道:「没了夫郎,外婆更伤心。」 陶青鱼炸毛道:「我又不会跑!」 方问黎垂下长睫装可怜。 「可是都成亲几日了,夫郎连相公都不喊一句,我怎么信。」 陶青鱼一僵,他冷笑两声道:「敢情在这儿等我啊!」 方问黎望着哥儿,笑容温和道:「夫郎换个称唿,我就答应你。如何?」 陶青鱼回以一笑。 表面看似淡定,但耳垂却隐隐浮上绯红。 「不如何!」 他站起,故作镇定收拾了碗筷进了厨房。 方问黎看着哥儿脚步略快的身影,摇头失笑。 因着要上课,方问黎这两天起早贪黑,跟陶青鱼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上山下山的确麻烦,但家中有牵挂,他也放心不下。 洗漱完,夜里也没什么可打发时间的。 烛火微明,雕花大床的床帘放了一半下来。 陶青鱼的坐靠在里侧,看方问黎漫无目的地翻着书页。 这书他都来回翻了有三遍了,到底是看书还是翻书玩儿。 他咬紧后槽牙道:「你到底睡不睡?」 方问黎微掀眼皮。 「夫郎着什么急。」 陶青鱼见他心思根本不在书上,忍了又忍,一把抽掉他手中的书。 方问黎抓着哥儿伸过来的手一拉,接着顺势揽住哥儿的腰将人横抱在身上。 方问黎挑眉道:「投怀送抱?」 「去你的。」陶青鱼瞪他。 方问黎可惜一嘆。 「松开。」 「不松。」 陶青鱼愤而起身,又被方问黎掐着腰抱回。像拔地里的大白萝蔔,卯足了劲儿也只提起了萝蔔叶。 陶青鱼磨牙。 「别以为我不敢凶你。」 「那夫郎凶我一个试试。」方问黎靠着床头,好整以暇看着哥儿。 别说,他还有点期待。 陶青鱼喉结微动。 他默了默,双手捂住方问黎的嘴巴。 方问黎饶有兴趣看着,正以为哥儿要憋出个什么大招。 就听他飞快且囫囵道:「相公。」 方问黎一怔。 许久,他双眼渐渐弯起。低沉的笑声似从胸腔发出。 陶青鱼手指蜷缩,抄起被子就将自己兜头罩住。 方问黎收拢手臂,整个将人拢住。「这就是夫郎说的凶人?」 「是挺凶。」方问黎闷声笑道。 陶青鱼脚趾蜷缩,恨不能找个缝隙钻进去。他揪着被子,还惦记着之前的事儿。 「你答应我的!」 方问黎看着顶着被子的人道:「好,住书院。」 他笑声不断,试图将捂着哥儿脑袋的被子拿下来。 但哥儿紧拉着不放,还趁机翻了个身,从他怀中下去。 陶青鱼背对着他,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显得有些闷:「可以睡了吧。」 方问黎道:「嗯,可以。」 吹灭了烛火,陶青鱼听到身边窸窸窣窣的响动,还有自己愈发大的心跳声。 他将自己缩成虾米。 腰间却被手臂一勾,背上贴来温热的身躯。 「还想听。」 陶青鱼立马松了反抗的劲儿,装睡。 方问黎闷笑一声,只觉哥儿招人疼得紧。 次日,方问黎醒来时陶青鱼也跟着起身。他看着人收拾了几身在山上穿的衣服,这才放了心。 一起用完朝食,陶青鱼送方问黎出去。 快到门前,方问黎缓忽然停下。 此时天还灰濛濛亮,院中也没有烛火。 陶青鱼问:「还有什么落了吗?」 方问黎目光定定看着哥儿。 他抓着哥儿手腕轻轻一拉。陶青鱼上前两步,被方问黎带入怀中。 方问黎的肩膀很宽厚,靠着有种别样的安心感。 陶青鱼没有动。 方问黎顺着哥儿的头髮道: 「在家有事记得找阿修。」 「夜里锁好房门。若要出门,也不能自己一人。」 陶青鱼鼻尖抵着方问黎的肩膀,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香味。 听他絮絮叨叨的叮嘱,他心底一暖,笑道:「我又不是小孩了。」 「我担心。」 「我知道了。」陶青鱼难得乖顺道。 方问黎唇角碰了碰哥儿的额头。 「好好在家等我。」 陶青鱼推他,催促道:「好了,再不走你又要晚了。」 第156页 方问黎无奈。 哥儿是半点不解风情。 目送方问黎离开,陶青鱼将门关上。 收拾完屋子,又洗了衣裳,阿修也差不多回来了。 今日阴天,天色暗沉沉的像被子笼罩在上空,多了几分闷热。 陶青鱼直接锁了门,随后叫阿修送他回村子里。 阿修惊道:「回村?」 这才刚哄了主子去山上住,自己就要回村。主子要是回来看不见人,不得撕了他。 阿修迟疑道:「主君这是……」 陶青鱼道:「没空?那我自己回去。」 「有空有空!」阿修看陶青鱼手上没拿什么包袱,立马放下凳子让他上去。 等陶青鱼坐进车厢,阿修问:「主君下午还回来吗?」 陶青鱼想了想道:「应该不回。」 阿修大惊。 嘴比脑子快,先一步问出来:「难不成主君跟主子闹别扭了?」 陶青鱼道:「我就是回去商量做生意的事儿,你想哪儿去了。」 阿修长舒一口气。 不是闹矛盾就好。 「那主君什么时候回?我好来接。」 陶青鱼道:「暂时不确定,要回我自己回就是。你忙你的。」 阿修应了一声,没有再问。 马车出了县城,往宝瓶村去。路走到一半,忽然见路上一个哥儿背着木柴走得晃晃悠悠。 阿修随意瞥了一眼。 那哥儿与他对上视线,忽的脚下一滑,直直冲着一旁倒去。 「哎哟!」阿修跟着惊唿。 「怎么了?」陶青鱼掀开帘子。 阿修忙道:「主子稍等,有哥儿摔了,我去帮帮忙。」 陶青鱼道:「去吧。」 陶青鱼细看了看,发现是之前那个在他们村里跟蔡金花一打成名的小庙村的那哥儿。 只知他家中没爹没娘,自个儿带着弟弟妹妹撑起一个家。 去岁还见他在说亲,现在也不知道说成了没有。 阿修将马车停下,大步过去,隔了一段距离问:「没事儿吧?」 祁薄荷面色泛白,缓缓摇头。 阿修拎着他背篓道:「那你试试能不能起来。」 祁薄荷手撑着地,刚起来一半脸色更白。 「行了行了,你别动。」 「可是腰疼?」 「不、不疼。」 阿修看了一眼马车,干脆问:「你是要去县里卖柴?」 祁薄荷点点头。 「那你先等等我。」 阿修去马车边跟陶青鱼说完情况,陶青鱼直接下了马车道:「你送他去医馆,剩下这点路我走回去就成。」 「不成!」 「我得先送您回去。」 主僕一个样。 都倔! 陶青鱼道:「那你先让他上来坐着,待会儿我到家后你再直接送他去医馆。」 「诶!」 阿修跑回去跟哥儿说了。 祁薄荷抿紧唇,像雨里的小白花一样,颤颤巍巍冲着阿修露了一个笑。 哥儿本就清秀。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疼,一双桃花眼蒙着水光。 看得人莫名升起一股想护着人的冲动。 阿修面上一热。 像被开水烫了,慌里慌张拿了他的背篓先放马车上。 陶青鱼则试图搀扶哥儿上去。 但一动,小哥儿就疼得脸色发白。 不得以,阿修说了一句抱歉,小心将人直接抱放在马车上。 陶青鱼站在原地。 只看见看哥儿微白的手小心攀着阿修肩膀,小小一只。 他无声一笑。 * 到宝瓶村村前的长坡,还没下坡陶青鱼就叫停。 他从马车上下来,道:「下了坡不好上来,你快带他去看看吧。」 陶青鱼说完就走。 阿修目送人进了村子,才拉着马儿转弯。 「怎么样,身上还疼得厉害吗?」 哥儿轻轻摇头,想到前面的人听不到,他道:「不是很疼,我缓缓就可以了。」 「不用、不用看大夫。」 阿修道:「还是看看的好。」 祁薄荷盯着车帘。 马儿走动,车帘时不时掀起。这样他能看到外面人的背影。 他声音低低的道:「我……没钱。」 阿修一僵。 他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说话多过过脑子。 「那我先把你送到县里再看。」 祁薄荷轻声道:「谢谢。」 「不用谢。」 「我……我还不知恩公姓名。」 「你叫我阿修就可以了。」 「阿修。」 听那声音柔柔的,阿修不知怎么浑身像蚂蚁爬过,别扭得慌。 随后又听哥儿道:「我姓祁,小时候爹娘叫我薄荷。」 「哦哦,薄荷。」 祁薄荷敛眉,轻轻应了一声。 阿修手握成拳。 好像蚂蚁爬到了心里,刺挠得他像抓一抓。 * 陶青鱼从村口前的长坡下去,进了村子里。 一路上遇到不少人,在晒谷场时,更是一群坐在银杏树下闲聊的婶子夫郎看过来。 陶青鱼沖他们一笑,随后加快脚步离开。 众人口中的话题直接一转。 「鱼哥儿怎么又回来了?」 第157页 「都出嫁了,还当这儿是自己家呢。」 「他家就他一个,老子又瘫在床上,能不回来帮衬一点吗?」 「那方家娶了他不就算倒霉。夫郎不在家操持着,净往娘家跑。」 「人自己家,还不能回了。」 「你回一个娘家试试?」 一句话,说得其余想反驳的人立马闭嘴。 事实就是如此,像那句俗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嫁了人了,那自然就是别人家的了。 要回去,可以。 家中只他一个还好。 若上头有哥哥或下头有弟弟,要是回得频繁些,亦或者是在娘家待久了。 看那娘家的嫂子、弟妹不在明里暗里吵骂。 像陶家这种奇葩,一个村里最多就一家。 陶青鱼不管外人怎么说,直接进自家院子。 方雾见到他还呆了一下。 「鱼哥儿?你怎么回来了!」 他着急拉上陶青鱼的手,带着人在跟前转了转。 「说!是不是欺负从流了。」 陶青鱼错愕,随后给他小爹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然后就挨了他小爹爹一爪子。 陶青鱼捂住被拍的额头,委屈道:「我亲爹爹,你不关心我就算了,还问我是不是欺负了方问黎。」 「难不成我还真是你捡回来的不成?」 方雾轻嗤一声。 「可不是嘛。」 陶青鱼脑袋别向一边,立马耸着肩膀呜咽出声。 方雾一笑,轻轻拍了下哥儿脑袋,眸色温柔。 「多大人了,很跟个小孩似的。」 「说吧,回来做什么?」 陶青鱼瞬间收敛,拉着他小爹爹进屋。 杨鹊看是哥儿回来了,立马笑着围过来。「定是有什么事儿。」 「是有个事儿。」陶青鱼神秘一笑,「我先做出来给你们瞧瞧。」 他问:「家里有鱼吗?」 杨鹊道:「你那小金鱼?」 陶青鱼道:「草鱼。」 杨鹊摇头道:「没有。」 陶青鱼拍拍手道:「那我先去捞一条。」 方雾道:「池塘里可没大草鱼了。」 「我去河里试试。」 「可别,你才回来。叫你三叔去。」杨鹊说着就站起来,回屋里叫陶三叔去了。 陶青鱼休息了一会儿,拿起麻布网干脆跟着一起。 正好这个季节鱼虫多,多捞一些备着。 等陶青鱼一走,杨鹊拉着方雾问:「哥儿说的新主意,难不成是做吃食?」 方雾皱眉道:「多半是。」 杨鹊忽然就没了期待。 他笑道:「哥儿那手艺,做出来能卖钱才怪。」 方雾深以为然。 两人一对视,摇了摇头,各自做活儿去了。 河里撒网捞鱼捞了一个时辰,鲫鱼、鲤鱼、河虾、螃蟹捞到不少。 陶兴旺拎着大半桶鱼回去的时候,陶青鱼还在忙着捞鱼虫。 「瞧瞧,今儿运气好。」他将木桶往地上一放。 杨鹊笑道:「多半是河神知道咱家哥儿回来了,给咱送鱼呢。」 陶青鱼转悠一圈,鱼虫也捞了大半桶。 回来之后先餵了小金鱼,其余的立马摊开来晒。 他洗干净手,钻进灶屋。 杨鹊道:「瞧瞧去?」 方雾点头道:「走吧。」 灶屋里,陶青鱼将两条草鱼抓出来。先快速将鱼杀了,然后把家里的给稻谷脱壳的石舂找了出来。 方雾跟杨鹊看着他将鱼肉放进洗干净的石舂里。 然后就开始捶打。 「哥儿!」两人齐齐瞪大了眼睛。 谁家吃鱼这么吃的! 这不是糟蹋嘛! 陶青鱼道:「你们相信我,我在方家试过很多次了。」 方雾跟杨鹊对视一眼。 儿婿也是!哪能这般纵着他。 想阻止吧,看哥儿认真的眉眼又犹豫。 罢了,就让他玩儿吧。 陶青鱼锤了许久,期间还往石舂里加盐、淀粉这些金贵东西。 两人见那鱼肉都成了稀泥一般的东西,齐齐皱眉。 这能吃? 怎么吃? 「小爹爹,我要用铁锅,帮我烧烧火。」 「好。」 陶青鱼将鱼茸倒入木盆,熟练地掐起一个个圆圆的丸子。 杨鹊见状洗了手上去帮忙。 竟然见那丸子各个都浮在水面上。 「这是什么?」 「鱼丸。」 「鱼做的丸子,。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儿。」 陶青鱼叮嘱道:「小爹爹,小火慢慢烧。」 随着锅里的水渐渐沸腾,透明的鱼丸白得凝实了起来。 丸子在水中翻滚,陶青鱼让杨鹊简单调个料。他又去后头扯了一棵青菜,洗净后扔进去。 待鱼丸熟了立马舀起来放进碗里。 青绿混着白色,简单的鱼丸有了卖相。 正好到晌午,一人一碗。 杨鹊跟方雾是亲眼见到这东西怎么从一条鱼变成丸子的。这换个人看了,告诉他是鱼肉做的,谁能信! 「爷奶、三叔、弟弟们!吃饭了!」 一大家子齐聚,看着灶台上的新奇玩意儿皆是一愣。 「草鱼做的?」陶兴旺问。 第158页 「对,快尝尝。」陶青鱼期待看着大伙儿。 家里方雾厨艺最好,他先咬了一口。 牙齿压着鱼丸,竟然有弹性,要微微用力才能咬破。像吃糍粑,但与糍粑比起来更弹牙却不粘牙。 碗里只简单放了调味的,但入口满是鱼丸的鲜香。 爷奶吃着不难嚼。 小孩更是喜欢。一口半个,不一会儿就吃完了。 「大哥哥,好好吃!」 陶青鱼见状,又给他们捞了几个。 陶兴旺连吃两个,吃完后立马夸赞道:「哥儿手艺长进不少。」 陶青鱼尾巴翘得老高,对他小爹爹得意道:「好吃吧。」 方雾眸光一柔。 「好吃。」 陶青鱼没急着说事儿,待一家人吃完后他才道:「这鱼丸我想用来做个吃食生意。」 「我看成。」陶兴旺先一步点头。 方雾思索了下,道:「可是做这个可不轻省。」 他是亲眼看着这东西是如何做的,一斤两斤还好,上了十斤就吃力了。 陶青鱼也不反驳,转而道:「一份五个,十文一份。」 一斤的鱼肉做二十个出来,那就能卖四十文。一斤鱼也才八文。 方雾算了这笔帐后看向哥儿。 「是个赚钱的法子。」 陶青鱼得了他小爹爹的肯定,立即道: 「我想着先做个小食摊,待以后卖出了名气,再直接供货。」 「这个活儿是累,但比纯卖鱼应该要好一些。」 「爷奶、三叔,咱们做不?」 陶有粮沉思一会儿,道:「堂屋说,大伙儿都想想。」 那就是要开会商量了。 陶青鱼欣喜。 他就喜欢在自家想法被重视的感觉,而不是其他人家那样把哥儿当外人。 陶家也没有「嫁出去的哥儿泼出去的水」的说法。 陶大郎只他一个哥儿,家里什么不是他的。现在哥儿回来忙,也是家里人多能帮衬着。 且儿婿不也没说什么,何须村里的长舌妇操心。 陶家自个儿关着门过日子,把日子过好了比什么都成。 第52章 「先不说卖不卖吃食, 这会儿咱家鱼塘里的鱼都还未长大,哪来那么多的鱼?」陶有粮率先发话。 陶青鱼坐在堂屋门边,手放在膝盖上。 他道:「起先要鱼不多, 可以去河里捕。」 「若卖得好,再去订鱼。批量买鱼该是便宜一些。」 陶有粮见哥儿胸有成竹,知他对这门生意考量得差不多。面上更慎重了些, 又问: 「你那小食摊打算如何做?」 「我想着先拉了炉子过去简单搭个台子。看卖的情况如何,可以的话后头再让木匠帮忙打个小推车。」 「这小推车既可以放炉子, 也能放调料。就跟一个可以移动的灶台一样。人站在后面操作。要走的时候底下有滚轮, 推着就能走。」 陶有粮听着听着, 眼中精光一闪。 「莫不是街上卖小食的都可以用上?」 陶青鱼点头。 陶有粮忽然道:「何不我们自己先做出来?」 陶青鱼一愣。 这小推车简单实用,还省力气。街上摊贩那么多,大多是挑着担子出来卖吃食。 若小推车能卖,也是一笔买卖。 自家爷年轻时候种地、卖菜卖鱼、杀猪, 篾匠还有木工……什么没做过。 几个叔跟他爹继承了手艺,或多或少也会点。 这小推车也不难,捣鼓捣鼓说不定就做出来了。 陶青鱼嘴角扬起, 眼中泛着光。 「也行, 我等会儿把图纸画出来。」 陶家自己做, 能省一笔是一笔。 老爷子扶着鬍鬚咧开嘴。 陶兴旺看他爹那笑得不值钱的样子, 闷声道:「这鱼丸是要捶,咱家就这么个地儿。只要一做其他人家容易偷学了去。」 方雾斟酌问:「要不然把后院收拾出来?」 陶家后院也种了点菜, 再放了陶青鱼的那两个大木海。位置虽然不大, 但墙面高。 家里养了小黄。 这狗儿警惕得很, 有点风吹草动就竖起耳朵听, 也比在前院好些。 杨鹊肩膀靠着自己男人,听方雾的话后眼珠转了转, 落到陶青鱼身上。 「那哥儿的金鱼放哪儿?」 「我带回县里吧。」陶青鱼道。 金鱼本来就是他养着玩儿的。 家里人虽然喜欢,但也没养鱼的爱好。 当初打这两个木海,就是家里几个叔还有陶青鱼的爹纵着,辛辛苦苦爬上砍树又拉回来给做的。 陶青鱼现在不常在村里,这东西放在这里岂不辜负,还是带去县里比较好。 陶家人齐齐点头。 陶有粮道:「那就把后院收拾出来。」 他目光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儿,道:「不过虽然在后院做,平日里收拾东西也得小心。」 「还有,嘴巴捂严实了。」 任谁家隔壁住了一家尤家这样的奇葩,都得小心谨慎。 何况是能赚钱的买卖。 「我们知晓。」大伙儿道。 陶有粮道:「那成,这买卖先试着做。」 「鱼哥儿说说,除了这些还要准备什么?也好一块儿备齐了。」 第159页 陶青鱼点头,道:「麻烦爹爹跟小三叔做点虾油出来,再看看如何调味最合适。」 「然后还需要大石臼,方便打鱼丸。」 「这个我去问问你二叔。」陶兴旺道。 石臼常用来捶打各种东西。 大型石臼酒楼里做肉丸子才用得多,寻常人家没这个大物件。 陶青鱼笑道:「那就差木炭。」 方雾道:「家里去年冬天烧的木炭还剩点儿,不够就再烧。」 若是县里花钱买,木炭可不便宜。 陶青鱼一笑。 「暂时就这些。」 陶有粮道:「成。哥儿先把推车的图纸画了。我去你舅公家看看有没有好一点的木材,这就开始做。」 方雾看了一眼杨鹊道:「那我们捞虾,炸虾油。」 邹氏慈爱笑着道:「后院我先收拾着,哥儿到时候叫人把鱼拉走就行了。」 陶青鱼看他们主动各自领了活儿,笑得露出虎牙尖尖。 方雾起身路过,手指点点哥儿的额头。 「快去画图纸,画完帮你奶。小呆子。」 陶青鱼抓着方雾的手脸一蹭。 「还不是你生的。」 方雾笑骂他:「伶牙俐齿。」 陶兴旺起身,一副老实样问:「鱼哥儿,那种的那些菜还卖不?」 「卖什么卖!」陶老爷子瞪着自己木头脑袋的三儿,「卖鱼丸不得用。」 陶青鱼笑弯了眼。 他三叔脑子一根筋,没少被他爷凶。 他起身熘走,先去画图纸去了。 因着从小展现出来的各种「天赋」,家里人对他能想出这些稀奇古怪玩意也并不惊讶。 时间久了,甚至觉得理所当然。 所以陶青鱼在家说的乱七八糟各种主意,他们也乐意跟着去实践实践。 多半时候都能成。 不成的话,只当是宠着自家哥儿玩儿了。 * 五月中旬。 家里种的油菜少,只用了半日收上来之后地里的活儿又松快些,庄稼只需要时不时地照看。 趁此空闲,陶家人卯足了劲儿做手头的事儿。 陶青鱼在村里一连呆了七日。 不是在家跟方雾研究怎么把鱼丸做得更好就是去河里打鱼,村里常常能看到他的身影。 但这七日里始终不见方问黎过来。 也因此,村里开始流传他们夫夫不和,甚至是已经和离的谣言。 陶青鱼不跟村民们交流,但免不了从路上走过时,总能见一群闲人直勾勾地盯着他。 晒谷场上,落日西斜。 茂密的银杏树如巨人站立在晒谷场一边,闷热的风扫过,树叶沙沙响起。 今晚多半要下雨。 晒谷场上,好几家人在收着油菜籽。 陶青鱼穿着专门干活的粗布衣服,头髮的全用粗布绑上去。 油菜籽圆滚滚的容易跑,这细緻活被方雾跟杨鹊包揽。 陶青鱼则在一旁将自家晒干透了的油菜杆子几扎一捆绑好,好让自己三叔扛回去。 他一身细汗,髮丝黏在额角。脸上泛红,显得有些狼狈。 虽是个哥儿,但手上却利索极了。 放眼整个晒谷场,要不是他身量虽高挑但也偏纤细些,换个不熟的人来定要怀疑他是个汉子。 谁家哥儿有陶青鱼这么能干。 不过再能干又如何,这都回来几天了,也没见他男人找来。 见方雾跟杨鹊收拾东西走了,一旁的人忍不住了。 那婶子问:「我说鱼哥儿,你不是都成婚了,还跑回来做什么?」 「就是,你那夫家不说?」旁边另一个夫郎也道。 陶青鱼撑着腰站直。 他目光扫过一旁看好戏的人,笑得亮眼弯弯,瞧着很是乖顺。 「瞧婶子、阿叔问的,我回自己家又不是往什么别的汉子家里钻,哪能不许。」 众人一听,立马在心里骂了一句。 看陶青鱼还笑眯眯的,皆是避开他的眼神,不敢再开口。 呸!不知廉耻。 这鱼哥儿真是把他小爹爹的做派学了个十成十。 陶青鱼笑容一敛,看道自家三叔过来,提熘着油菜杆往他三叔肩上一放。随后自己拿了最后一捆回家。 「别听那些人乱说。」 陶兴旺整个人被油菜杆遮住,说出的话闷声闷气。 陶青鱼无所谓道:「他们敢说我就敢回。」 动动嘴皮子的事儿,还能让他们占了便宜。 …… 只几日,陶家将要的东西也全都备好了。 月明星稀,天色已晚。酝酿了一下午的雨也如黄豆般砸下来。 陶青鱼正厨房做鱼丸。 他小三叔烧火,他跟他小爹爹在掐丸子。 现在只剩小半盆,做完这些待明日一早就要上县里卖。 陶家院门紧闭。 小黄趴在灶屋门口,脑袋搭在门槛盯着外面。 忽然它耳朵高高竖起,暖黄色的耳朵像炸好的黄金锅巴。 「呜汪!」小黄低低呜叫,尾巴也缓缓摇动。 陶青鱼往外瞧了一眼,没什么人。 忽然,院门被敲响。 小黄尾巴直接摇出了残影。 「我去看看。」陶青鱼洗了手去开门。 正纳闷这时候会有什么人上门呢,开门后却直接愣在原地。 第160页 「你怎么……」 方问黎撑着伞,看着哥儿。 眸子黑漆漆的,虽是笑着但陶青鱼却觉得有些渗人。 「鱼哥儿,是谁啊?」屋里杨鹊问。 「是方问黎。」陶青鱼匆匆回了一句。 他让开门,却见方问黎依旧不动。 陶青鱼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他下意识示好,伸手去拉方问黎的手。 方问黎瞥他一眼。 眼睛深沉似海,气场全开。 陶青鱼心惊,立马站直了不敢动。 「七天没回家。」方问黎轻飘飘道。 陶青鱼抿唇。 「走之前也没跟我说一声。」方问黎冷笑。 陶青鱼被他笑得一颤。悄悄抠紧了袖口,眼神游移。 他只是没想到。 不过他要是说了,方问黎会更生气。 「鱼哥儿?」屋里又问了声。 陶青鱼小心翼翼试探着去拉方问黎的手,下意识用起了对家里人的那套。 两个手指捏住方问黎食指。 像小鱼咬钩,若即若离,试探了好几下才缓缓收拢。 他收拾微微使劲儿,将人带进院门。 随后立马将门关上。 一回身,方问黎还站在原地。眼神一错不错地落在自己身上。 屋里的人见哥儿在儿婿面前那姿态,瞭然地笑了笑。 哥儿要挨管了。 他们摇摇头,只当没看见,回去继续忙活。 陶青鱼看方问黎斯斯文文叫了人,将带来的东西放好,转身对自己又是那低气压的姿态。 他心一横,干脆直接方问黎拉去后院。 后院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鱼丸打完了,这后院没人,只剩一盏还没来得及吹熄的油灯。 陶青鱼松开方问黎的手。 仔细想了想自己的问题,小声道:「对不起……是我忘了。」 方问黎看着哥儿圆亮的双眼。 他晚上回到家后没见着人还以为哥儿又出事了。差点就叫上人找去了。 结果还是阿修告诉他,哥儿已经回村里七日。 是他留不住人还是哥儿不喜欢那地方? 越想越糟糕,他甚至想直接拿着绳子将哥儿绑回去。 头脑一热,冒着黑就赶了过来。 可此时见了小心翼翼的人,他又瞬间没了脾气。 他绷着的心气儿一散,微微有些疲惫。可想着哥儿这般不说一声就走的做法,又想狠狠将人敲打几下。 方问黎依旧淡着眸子,对哥儿的示好没有踩着台阶下去。 他问:「哥儿与我成亲,可是有一点将我这个相公放在眼里?」 陶青鱼急了。 他攀着方问黎双臂道:「没有的事儿。」 方问黎眼里露出几分痛色:「我以为我全心全意对哥儿,久而久之总能在你心里占据一席之地,可是我想错了……哥儿不喜欢那个地方。」 陶青鱼吃软不吃硬。 要方问黎现在凶他,他能立马凶回去。 但美人夫子眼眶都红了,字字透着委屈,可怜极了。 陶青鱼还没面对过这样的场面。 心揪,也莫名慌张。 「我、我……不是这样的!」 「我就是忘了跟你说一声而已。我也没有不喜欢那个地方!」 「是,哥儿没有不喜欢那个地方,只是不喜欢我而已。是我贪得无厌。」 方问黎眼含疲惫,双眼布满血丝,脸上发白。 疲惫是真的疲惫。 眼眶发红也是因为今日上了课惹的。 白……纯粹是夫子肤白。 陶青鱼见他这副孱弱样,心里一惊,连忙过来搀扶着他。 「你没事吧!」 额头贴上来哥儿的手,方问黎恹恹垂眸。 他看着哥儿眼里真心实意的担忧,嗓子微哑道:「不劳哥儿费心。」 他试图站起,但陶青鱼真是急了。 「你别动!」 「我错了还不行嘛!」 「下次我离开小院之前一定跟你说。」 方问黎苦笑一声道:「哥儿说话不算话,叫我如何能信。」 陶青鱼被他急得跳脚。 盯着这人,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就是来克他! 「我哪里说话不算话!」 方问黎望入陶青鱼眼中,轻声道:「哥儿明明说过,在家等我的。」 陶青鱼一噎。 他说过? 约莫说过吧? 他举起三根手指,信誓旦旦道:「我保证,没有下次。」 「你先去休息休息好不好?」 方问黎疲惫摇头,还单手握拳抵着唇,闷咳了几声。 「生病了?我带你去看大夫。」 「不去。」 「不许犯倔!」 「不去,哥儿不用管我。」 「方问黎!我错了,真的错了。」陶青鱼被他磨得欲哭无泪。 方问黎背影凄凉,要往外面走。 陶青鱼一把拉住他,几乎是吼着道:「相公!我知道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次吧!」 「好不好?」他担忧望着人。 灶屋里两人被这一声吼吓了一跳。 手里的鱼丸扑通一下,直接掉进盆儿里。 他俩反应过来,无奈地相视一笑。 第161页 这哥儿……净让人操心。 出来都不知道跟自己相公打一声招唿,怪不得这么晚了儿婿还往这边跑。 陶青鱼眼巴巴地看着人,急得脸都红了。 方问黎停下步子。 陶青鱼立马抱紧了他的腰,仰头看着人。 他从来没觉得哄人这么难过,说话真诚得不行:「我错了,没有下一次好不好。相公?」 方问黎压低眼睫。 紧盯着哥儿,声音暗哑:「只此一次。」 陶青鱼立马点头。 「只此一次!」 方问黎脑袋往哥儿肩上一放,拥着人手臂收紧。 紧得陶青鱼发疼。 陶青鱼从这个拥抱里,感受到了几分后怕。他微微滞住,心里愈发自责。 真是奇了怪了。 犹豫了下,他缓缓抬手顺着男人后背,展现出了在他小爹爹面前才有的乖顺。 「别气了。」 「嗯。」方问黎闭眼,额头轻蹭哥儿的脖颈。 书院忙了一天,下山后在家不见人又着急一阵。后面不放心,又摸着黑赶过来。 他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情绪剧烈起伏,这会儿确实累了。 这么安静地抱了一会儿。 感受到哥儿的存在,方问黎才放心。 没多久,他直起身。 还有长辈在家里,与哥儿在一边呆久了不合适。 他与哥儿出去,知晓明日一早陶青鱼就要起来去卖鱼丸。自己也打算跟着他早起。 「没什么事儿了,快去歇息吧。」方雾将煮好的鱼丸仔细存放好。 杨鹊打了个呵欠,率先离开。 灶屋里的灯灭了,陶青鱼带着方问黎进自己的卧房。 屋子小,床也小。 两人脱了衣服躺上去,身体轻微一动就能挨着。 方问黎干脆将哥儿直接搂进怀里。 陶青鱼也不挣扎,额头抵着他的肩膀,不一会儿就睡熟了。 许久没闻到方问黎身上的味道,这会儿还真有点习惯了。 * 次日一早,天不亮陶青鱼就爬了起来。 方问黎睁眼,随着哥儿一起起身。 屋外陶兴旺已经将东西都放板车上。两人只稍微洗漱,垫垫肚子后立即出发。 这个季节已经不冷。 要是天气好,走着走着就能在路上看到东方一点点升起的太阳。 不过今日云多,多半看不见。 路上也不好走。 虽是来往村子与县里的大路,但也是泥土路。 下雨后道路泥泞,行人跟牛马将路踩得坑坑洼洼,干了之后保持着原样,颠簸得不行。 方问黎第一次跟着哥儿起这么早赶路去县城。 他跟在哥儿一旁,帮忙在后头推着板车。 天还黑着,方问黎只能听见哥儿的喘息,偏头看到那格外明亮的眼睛,他道:「以往也是这么早起上县里卖鱼。」 「是啊。路上要走一个多时辰,不赶早到县里客人就没有了。」 方问黎唿吸稍乱,问:「累吗?」 陶青鱼转过头,看着方问黎的轮廓他笑了一声道:「你累不累?」 方问黎道:「现在还好。」 「那我也还好。」 「都做习惯了的。」 方问黎轻笑了一声,夸道:「哥儿真厉害。」 他的哥儿像野草,在荒芜中生长。 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不甚起眼,但他却因缘巧合与哥儿有了交集。 越是了解,越偏爱得紧。 * 走到县里,天已经亮了。 交了摊位费后,陶青鱼将东西直接摆放在人流量大的菜市口。 将板车停好,车头矮下去的那一方用背篓垫一垫弄平了。上面再搭上几根凳子加木板,现成的案台就做好了。 陶兴旺那边生火,将锅里的水烧开。 陶青鱼在背篓里翻找出以前用过的木板,上面的痕迹被用水擦干净了。 他往方问黎跟前一放,弯着眼将笔递上。 方问黎笑看他一眼。 「写什么?」 陶青鱼立马道:「现打鱼丸,十文一份。今日开业特价,八文。」 粉笔擦着木板,沙沙声似暗杂着韵律。 陶青鱼看他笔走龙蛇,不得不再次感慨方夫子写得一手遒劲好字。 待他写完,他手指点了点最下面。 「再写两个八文。」 「要明显。」 方问黎扬眉,听了哥儿的话落笔。 如此,一块新鲜的标价牌就出来了。不识字的见了,怕是以为这里可以代写书信。 陶青鱼将其支在摊位前。 锅里的汤沸腾,陶青鱼将用纱布遮盖的白色丸子揭开一角。 有见了新奇的客人走上来,看了一眼木牌就叫上一份。 这种的一般就是不差钱儿的。 陶青鱼招唿客人,陶三叔便煮鱼丸。 要说厨艺,三叔都比自己强点儿。 不过按照他小爹爹的配方来,加上今早方问黎尝了之后点了头,这味道就错不了。 哥儿忙着,方问黎看了自己一身脏污。跟哥儿说了一声先回去换身衣服。 他上课穿的是长袍,去哥儿家不便,也就没换。 来时帮忙推了板车,衣摆沾了灰尘。这般不干不净坐在这儿,有些碍食客的眼。 第162页 陶青鱼抽空对他道:「待会儿我要吃芋头烧鸡。」 方问黎一愣。 随后笑开。 「好,我给你做。」 「回去吧。」陶青鱼看着方问黎笑了,也跟着弯了弯眼。 方问黎走这一趟肯定有些累了。 说想吃芋头烧鸡,一是因为他真的想吃,二也是哄着人不要出来跟着他忙。 方问黎一走,陶青鱼专心招揽食客。 他瞧着那第一个已经端上了碗的客人,看他试探着咬了一口。吃着眼睛一亮,他就知道错不了了。 「如何?」旁边没吃的客人问。 「好好好!肉质紧实,弹而不散。鲜香顺滑,实乃丸子中的精品。」 陶青鱼听到这评价扑哧一笑。 这岂不是活生生的招牌。 客人陆续围过来,这买卖成了! 一份五个丸子,里面还加了新鲜的蔬菜。 虽然看起来稍微贵点,但纯鱼肉做的。冲着今日开业这两文的优惠,来尝试的客人也不少。 陶青鱼特意看了,十个里面至少有八个都是喜欢。 尤其是小孩,见到丸子都走不动路。 一份五个,一个上午过去,带来的一桶两百个丸子被售卖一空。 今日卖的八文。有的顾客买得多的偶尔送了一个两个,营收就是差不多有三百文。 才半个上午的时间就能做到如此…… 陶青鱼跟自己三叔对视一眼。 下次得多做。 卖的过程中不乏有质疑这丸子不是鱼肉做的,陶青鱼只道是祖传秘方,是不是尝尝就知道了。 多的他也不说。 他一个做小本生意的,何必与人浪费口舌。 今日头一天,没敢做太多,有些客人没吃到。陶青鱼再三保证还会来,客人才放他们离开。 「三叔,去小院用了饭再回去吧。」 陶兴旺笑呵呵道:「好,三叔去。」 走过了人多的巷子,陶兴旺闷声问:「哥儿你说,这买卖会不会像上次那样,一下就被人学去了?」 陶青鱼摇头道:「可能被学过去,但应该不会这么快。」 「咱快点把生意做出名气,做成招牌,就算以后有人竞争也是咱家先做出来的。也还算有优势。」 陶兴旺绷着脸道:「那回去再多做些。」 陶青鱼叮嘱道:「这东西不好存放,两天就坏。按照现在这个情况,估摸着每次大集一千个差不多。」 半个上午两百个,卖一整天一千个顶天。 做出来卖不完的还可以直接按斤卖鱼丸。 一斤鱼肉约莫二十个丸子,一千个要五十斤鱼。 他们不打算每天上县里卖,那样做不出来,家里人也累。顺着大集来刚好挺合适的。 到了进福巷,还没进屋就闻到各式各样的饭菜香。 陶青鱼推开院门,就见方问黎捧着一本书坐在摇椅上翻看。 身上的暗色袍子换成了清冷的白色,衣摆绣着几枝浅绿的竹纹。颜色不深,若隐若现。 常年高束起的墨发微散,只松松垮垮系了一根髮带。 摇椅微晃,他坐卧其上。 目光落在书中,神色淡然,气质清和。 似枕山栖谷,餐云卧石的隐士。 方问黎闻声看过来。 见是他们,顿时笑了起来。 像凛冽的寒冬瞬间转为春花烂漫的暖春,温温柔柔的。 眼中传递出的欢喜灼得陶青鱼心中发烫。 「回来了。」 「愣着做什么?」 方问黎放下书,缓步走来。 三叔似没察觉他俩间的气氛,像头老牛吭哧吭哧绕过两人去放板车。 陶青鱼看着眼中逐渐放大的脸,眼皮一跳。 他伸手挡在那双招人的凤眼前。 方问黎看着眼前哥儿手心的掌纹,他轻笑一声。 拉下哥儿的手握在掌心,他对陶兴旺道:「三叔先坐着喝杯茶,饭菜马上就好。」 陶兴旺老实笑着摆手:「我自个儿晓得。」 他也不客气,翻开桌子上的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 忙了一上午,带来的水壶早空了,他现在也渴得很。 方问黎拉着哥儿去厨房,打了一盆温水。见哥儿又盯着他发呆,方问黎笑意放大。 「为夫伺候夫郎洗手。」 陶青鱼骤然回神。 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他脸瞬间变得绯红。 见人还笑看着自己,陶青鱼喉结滚了滚,错开人视线慌慌张张接过他手中的木盆出去。 「三叔,洗、洗手。」 方问黎听到哥儿紧张的声音,眼波流转,长眉一挑。 原来夫郎也喜欢好颜色。 他低笑出声。 可忽然间,眼底又浮上几分阴郁。 也不知是不是该是庆幸,他那对爹娘给他生了一张好皮囊。 第53章 陶兴旺用过午饭推着板车回去。 陶青鱼下意识跟着一起, 走到门边却被拉住。 方问黎手掌轻易将哥儿胳膊圈了一圈。对上哥儿疑惑的眼神,他将人拉入怀中,手掌顺势把住哥儿的腰。 声音微沉问:「去哪儿?」 「回……」陶青鱼顿住。 他心虚看了眼方问黎, 立马转头冲着他三叔道:「三叔慢走啊!」 第163页 院中大门一关,屋里只剩他两人。 陶青鱼不自然地用手背蹭了蹭脸,仍记得昨晚方问黎追到陶家找他的样子。 他拍了拍腰上的手, 乖巧笑道:「我不走。」 方问黎面色不变,低哼一声。 陶青鱼:哼什么哼, 还傲娇。 陶青鱼反手拉着人往屋里去。 路过石桌, 陶青鱼将桌上方问黎刚刚看过的书拿上。 方问黎另一只手也搭上哥儿的腰, 像个犯懒的狮子猫,整个趴在哥儿背上。 陶青鱼被他垂下来的长髮弄得侧脸痒痒。 他顺手勾了一根握在手上,触感丝滑透着微凉。 陶青鱼下意识将手收紧,方问黎脑袋一偏, 干脆枕在哥儿肩上。 陶青鱼吸了口气,沉沉道:「方问黎,你不知道你很重吗?」 方问黎蹭了蹭哥儿的脖子。 「又没让夫郎背。」 「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陶青鱼没好气道。 方问黎闻言直起身。 陶青鱼还没来得及感慨总算轻松了些, 腰上一紧, 便被方问黎横抱起。 他勾住男人肩膀, 面上错愕。 「方问黎。」陶青鱼还抓着方问黎的头髮。 「嗯?」 陶青鱼动了动腿, 热气直冲脑门。他红着脸道:「你快放我下来。」 这青天白日的,想做什么! 方问黎:「不放。」 陶青鱼抓着他的头髮轻扯。 方问黎偏头, 温柔看着他。里面的纵容要把人溺死。 陶青鱼别开眼, 耳根发红。 看着手里绸缎一样的墨发, 手指勾缠着顺了顺, 忽然就捨不得了。 方问黎将人放在床边,又找了寑衣放在哥儿身边。 陶青鱼瞪了他一眼飞快抓了衣服背对过去, 几下脱了衣裳,往身上套。 方问黎站在他身后一动不动。 目光从哥儿光裸的背嵴划过,看那嵴骨如珠,藏在皮肉之中。 视线顺着那明显的腰窝,微微一顿。 又要往下,却只堪堪瞥了一眼挺翘的臀线,便被寑衣盖住。 他眼色微深。 哥儿换衣服不避着他,是不是太看得起他了? 陶青鱼换好衣服转身,就见方问黎站在床沿紧盯着他,眼里泛着暗光。像好几天没吃过肉的饿狼,直看得他心里发毛。 「怎、怎么了?」他忐忑问。 方问黎坐上床沿,将外面松松垮垮的衣服一脱。随后勾着哥儿的腰,撩起薄被盖在两人身上。 他鼻尖贴着哥儿脖子,感受到跳得略快的脉搏。 明明会对他害羞,但有时做的事又大胆得很。 方问黎唿吸微急。 唇角触碰哥儿的颈皮,看他从紧张到放松,又忽然张嘴咬住他脖子。 陶青鱼闷哼一声,忙道:「我错了!」 方问黎缓缓松开唇,唇角微不可见地翘了翘。 「错哪儿了?」 「不……不知道。」 方问黎哑然失笑。 他无奈一嘆,将哥儿团在怀中。 「小傻子,睡吧。」 「你才小傻子。」陶青鱼虽大多时候说不过他,但能说过的时候绝不认输。 方问黎:「嗯,小傻子。」 他声音慵懒,低低沉沉也悦耳。 陶青鱼感受到被他身上的冷香包裹,默默揪住方问黎的衣服。 习惯性地额头抵着他的肩膀,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方问黎顺着哥儿的髮丝,然后看到被剪了的那一缕。 他将那黑髮摊在手心,手指勾缠。 结髮为夫夫。 生同衾,死同穴。 * 这一觉该是睡得舒服的。 但两人意识刚刚迷煳,院门忽然被敲响。 声音又急又响,扰得两人同时惊醒过来。 「我去开门。」 方问黎几下穿好衣裳。 院门打开,陶兴旺一脸着急站在门外。 方问黎皱眉:「三叔?」 陶兴旺一把抓住方问黎的手,力气大得不行。 方问黎问:「出什么事儿了?」 陶兴旺喘得不行,佝着背缓了好几口气才道:「快,快去医馆。大哥醒了!」 正好穿了衣服出来的陶青鱼一惊,脚下踉跄。 方问黎:「阿修!套马车!」 阿修也是听到敲门声才从隔壁出来。听主子吩咐,立马又调头回去。 方问黎快步走到卧房门口将哥儿揽住。 「不着急,是好事。」 陶青鱼眼眶发红,紧盯着陶兴旺。 「三叔,是怎么回事儿?」 「我也不知,就是回去的时候刚好遇到了他们送你爹上县里。人睁开眼睛了,还不怎么动得。」 两个姓陶的都着急,方问黎将哥儿扶上马车。 陶兴旺往外面一坐,阿修立即驾马。 医馆今日人还不少。 陶青鱼一眼看见秦竹在外面。 秦竹笑着迎上来,握住陶青鱼的另一只手却发现他在发抖。 他鼻尖一酸,道:「爷爷看过了,说陶叔醒来是好事儿,一切无恙。」 陶青鱼绷着的一口气散开,腿直接软了。 方问黎扶着哥儿的腰,几乎是将人抱进去的。 跌跌撞撞进了屋里。 第164页 方雾正坐在床边,紧紧抓着陶兴永的手抵在脸上。 他爹躺床上,现在还说不出几个字。 但听见那熟悉的却有些沙哑的声音,陶青鱼心脏像被重重挤压,眼眶里泪珠打转。 方问黎看着心揪,周身气势一寒。 跟来的周令宜见状,嘀咕道:「见你岳父,你什么表情。」 「表现好点儿!」 方问黎斜了他一眼。 护着哥儿也坐在了床沿。 「爹,你醒了。」 陶大郎眼珠转动,落到了陶青鱼脸上。 他颤颤巍巍抬起另一只手,陶青鱼立马握住,埋头藏在他掌心。 方问黎看他肩膀耸动,微不可闻的泣音传出。 方问黎眉头紧紧蹙起。 他抚着哥儿后背,默不作声。 陶大郎道:「不……不、哭。」 陶青鱼看他爹脸上安抚的笑,顿时绷不住,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爹!你吓死我了!」 方问黎心里轻嘆,也能名正言顺将哥儿半抱入怀,无声安抚。 屋里一团乱,周令宜将自己夫郎拉出去。 陶家一家人都围在床边,等陶青鱼哭累了,方问黎当着陶大郎的面儿将哥儿扶起来。 陶青鱼搂紧男人的窄腰抽噎。 额头抵着他肩膀,闻着那股淡香情绪才渐渐稳定下来。 方问黎见陶大郎看来,他率先道:「岳父。」 陶大郎嫌弃转开眼。 手指颤颤巍巍,抵着自己夫郎的脸,将那细密的眼泪抹去。 方雾哭够了,也哭累了,才哽咽道:「哥儿、哥儿成亲了。日子是五月初十,你也不早醒几日。」 方问黎这才松了哥儿,郑重给陶大郎行了个大礼。 「岳父。」 「起、起来……我知……」 他一句话要说很久。 担心他累着,方雾立马抹干净眼泪收拾好心情。「好了好了,没什么事儿了。拿了药我们就回去。」 陶青鱼看着方问黎。 方问黎问:「想一起回?」 陶青鱼点头。 方问黎顺了顺哥儿的髮丝,道:「那就一起回。」 陶青鱼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 笑得方问黎眉眼柔和。 从县里到陶家,马车让给了两个爹。 三叔依旧拉着板车,余下能放的东西都放在方家。 陶青鱼跟方问黎一起走路,时不时跟方陶三叔换着拉车。 到家中,陶家已经是热热闹闹。 二爷爷跟三爷爷家都来了,坐在堂屋说话。 他爹这会儿来回折腾也累,已经在屋里睡下。 陶青鱼两人先给这些长辈打了招唿。 见他二奶奶黄氏看着方问黎眼睛滴熘熘地转。陶青鱼心里不耐,拉着方问黎就走。 黄氏见状,手推了推身边的一个模样白净的小哥儿。 陶杏红了脸,拧着帕子小声道:「奶……」 「快去。」 两人私下的动作没谁看见,陶杏等了一会儿起身,沿着两人离开的路追去。 陶家后面的鱼塘,陶青鱼塞了根钓鱼竿给方问黎。 「打发打发时间,待会儿人走了再进去。」 方问黎不甚熟练地串饵抛竿,一手拿着竹竿,一手握住哥儿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捻去。 方问黎看哥儿绷着的嘴角,问:「不开心?」 就剩下一根空着的凳子被陶青鱼端出来给方问黎坐了,陶青鱼蹲在他身侧,理了理方问黎的袖摆。 「一点点。」 陶青鱼摸着他衣摆上的绣纹出神。 方问黎拉起哥儿的手搭在自己腿上,转而抚了抚他的头髮。 「蹲着不累?」 「没凳子了。」 方问黎拍了拍腿。 陶青鱼:「嗯?」 方问黎浅笑着逗他:「坐我腿上?」 陶青鱼脸一红,低骂道:「不害臊。」 「你我正经夫夫。」 陶青鱼站起,不经意瞥见墙角露出来的一点桂黄色衣角。 他脸上的笑容一敛,眼中看不出情绪。 方问黎背对着那边。 见哥儿起身又重新拉上他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晃了晃。 「怎么又气了?」 陶青鱼收回视线:「没什么。想必人散了,我回去看看。」 陶青鱼松开方问黎的手。 余光见墙角探出身来的人,他脚下一动,直接挡在了方问黎身侧。 一瞬间,心里像烧了一把火,躁得慌。 方问黎目送哥儿远去。 听见一个更快的动静,方问黎眼睫微扇。 他面容淡淡,继续钓他的鱼去。 另一边,陶杏见陶青鱼过来,快速往院子里跑。 陶青鱼装作没看见,先进了灶屋。 方雾道:「鱼哥儿来帮忙。」 陶青鱼看了一眼院子里晃悠的人,回道:「来了。」 陶杏估摸着陶青鱼一时半会儿出不来,抓着帕子一拧,飞快迈着小碎步往后头走去。 方问黎眼帘垂下,继续钓他的鱼。 陶杏走着走着忽然「哎哟」一声摔在地上。衣袂翩跹,像一只花蝴蝶。 可惜没什么人看。 陶杏咬唇。 见仍旧一动不动的人,他捏着帕子掸了掸腿上的泥土,飞快摆好姿势软声道:「方、方大哥,可以扶一下我吗?」 第165页 方问黎看着鱼塘,双目放空。 「方大哥……」 陶杏这小声儿十八转,尾音还颤着。换个其他人早巴巴凑上去。 有道是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陶青鱼慢慢跟来,他放轻脚步走到陶杏身后。 方问黎似有所感。 他转身,冲着陶杏身后的哥儿浅浅一笑。 「方大哥!」 陶杏惊艷又痴迷,视线黏腻在方问黎身上。 陶青鱼直接炸毛,瞪了回去。 不许笑! 方问黎抿唇收敛,坐回身子。 「方大哥,你扶我一下啊。」 陶杏看他又转回去,着急伸手。宽大的袖口落下,露出养得还算细白的皮肉。 陶杏手支了一会儿,见人不动,只道是人畏惧着陶青鱼不敢。 他只好爬起来,故意跌撞着往方问黎身边去。 方问黎正要躲。 陶青鱼几步上前,勾住他腰带往后一拉。 方问黎顺势后退。 衣摆掀动,青竹尽现。 他身姿颀长,却像没骨头似地倚在自己夫郎怀里。 陶青鱼抬脚,阴恻恻喊了一声道:「陶杏!」 陶杏肩膀一抖,错愕转头。 陶青鱼做势一踹。 「啊!」陶杏尖叫,扑通一声掉入了鱼塘。 陶青鱼看向方问黎,脚还立在那儿。他无辜道:「你看到了,我可没踢他。」 方问黎轻笑一声,反手揽了哥儿入怀。 「不会淹死吧。」他这样问着,但眼里尽是漠然。 「不会,边上水不深,顶多呛几下。」 「陶青鱼!救命,救命!」 陶青鱼拉着方问黎就跑,边跑边道:「二奶奶,你家杏哥儿掉水里了!」 方问黎跟在哥儿身后,低低笑着。 陶青鱼:「不许笑。」 方问黎又笑了两声,道:「好,不笑。」 院儿里听见声音的人全跑了出来。 陶青鱼装作焦急道:「二奶奶你快去看啊,杏哥儿抓鱼掉水里了!」 「好你个歹毒的鱼哥儿!」 「我家杏哥儿指定是你推下去的!」黄氏匆匆跑过来,扬起巴掌就要往陶青鱼身上打。 方问黎脸色一变,立马将哥儿拉开。 他沉着脸道:「叫一声二奶奶是哥儿懂事儿,可不能任你打骂。」 黄氏不去看孙子,反而在这跟方问黎道:「方……从流,你是不知道这鱼哥儿……」 「够了!」 邹氏见她问都不问陶杏一句,直接将这事儿推到哥儿身上,气得一把推开黄氏。 「我还以为老二家的真心来看我家大郎的,没曾想竟然打这么个主意。」 她看着从水里捞起来小声哭泣,还巴巴望着他孙儿婿的陶杏,气得胸口起伏。 「一家子祸精!」 「给我走!以后我家不欢迎你过来!」 陶青鱼忙去扶着他奶奶。 「奶奶,没事儿。」 「他自己摔下鱼塘,还能怪我。」 陶杏披着他爹的衣服小声啜泣道:「就是你吓唬我。」 陶青鱼嗤笑道:「也不知道是谁,我夫夫俩在后头钓鱼钓得好好的,你一个未婚的哥儿巴巴凑上来。」 「打什么主意当我眼瞎?」 「陶青鱼!」黄氏怒喝。 方雾这要是还看不出来刚刚为什么哥儿匆匆离开,他就白活了这么多年。 他气得拉住陶青鱼跟方问黎站在自个儿身后,对着黄氏道: 「杏哥儿也十六了吧。」 「是大了,该找个婆家了。」 「我家儿婿……」说到这儿,方雾一停。 陶杏看他笑盈盈的,顿时觉得有希望。 「雾叔,我……」 方雾脸上一沉。 「杏哥儿,不该说的话别说,不该做的事儿也别做。」 「但凡是正经人家,都瞧不上没脸没皮,还没教养的哥儿。」 他只告诫了小哥儿两句,转而对黄氏道:「二婶,今儿这事儿我要还不计较就是我对不起我家哥儿。」 他哼笑一声,道:「若杏哥儿还想以后看个好人家,就不要来招惹我。」 「不然我可保不准,你家哥儿还能不能嫁得……」 黄氏惊怒,顿时指着方雾鼻子骂道:「方雾你个小娼夫!」 「陶二家的!」 「这里还轮不到你来撒野。」 陶有粮蹙眉瞧着鹌鹑一样的陶有地道:「你既然管不住人,以后就不要让人上我家。」 他心烦道:「滚!都滚!」 黄氏看看方雾,又瞧着邹氏那脸色。 她要笑不笑,呸了一声。 「当我稀罕来!」 陶杏被他爹拉走,他还巴巴回头望。 方问黎冲着他一笑。 陶杏眼神痴迷。 可看方问黎眼中骤然浮现的阴鸷,他吓得脸色一白,遍体生寒。 「看什么呢!」陶青鱼咬牙,逮着方问黎的腰一拧。 方问黎敛下眼中的阴暗,低头轻轻握住哥儿的手。 「警告他。」 陶青鱼收手,随意在他拧住的那地方捏了捏。 方问黎身子一颤,忙握紧哥儿作乱的手。 「疼。」 「疼才长记性。」 「长得好看也是我错了?」 第166页 「不,是我的错。」陶青鱼低声道。 他看着方问黎的一张好颜色的脸,嘀咕道:「错在我没将你藏起来。」 方问黎心尖一颤,蓦地笑开。 「那回去就藏?」 陶青鱼转头,几下被他顺了毛。 两个小辈说着小话,几个长辈却是黑着脸。 三爷爷家几个劝了劝,也都回了家去。 人出了院子都还听见三爷爷道:「老二家的也太不是个东西!」 三奶奶道:「他那一家不都是如此。」 「当年小锦娶妻,他家不也是想插一脚,还让我家在亲家面前闹了笑话。」 长辈们都进了家门,院子里只剩下陶青鱼跟方问黎,还有几个在院子里玩儿的小孩。 青芽拉上陶青鱼衣角,仰头道:「大哥哥,杏哥哥坏。」 「嗯,以后别跟他玩儿。」 青芽点点头。 陶青鱼拉着方问黎进屋。 路过他爹房门,他爹问:「什么……」 陶青鱼道:「没什么事儿。就是杏哥儿掉鱼塘了,人没事,现在已经回家了。」 陶大郎:「嗯。」 他刚刚被吵醒,听了哥儿的话才又靠在枕上迷迷煳煳睡去。 * 陶青鱼屋里。 他将方问黎按在凳子上,自个儿坐在床沿直盯着方问黎看。 方问黎被哥儿看得久了,干脆拿起桌上的书,身子歪斜,靠着桌翻看着。 他以往鲜有这样的懒散的姿态。常常是坐有坐相,站有站相。 不过即便是这样,也依旧招人。 陶青鱼咬着腮帮子肉,开始思索自己刚刚那一阵烦躁。 方问黎被盯上了。 换做以前他还能在一旁看个热闹,现在却是心梗得慌。 他拧紧眉头,手指不停地抠着袖口。 现在回想起来,心里还是憋闷。 「皱什么眉头?」方问黎指腹抵在哥儿眉间。他声音低低的,像一朵绵软的云将陶青鱼托起。 陶青鱼:「不舒服。」 方问黎手中的书一放,倾身问:「哪里不舒服?」 陶青鱼看见自己皱紧的眉头换到了他的眉心。 他心里松快了些,坦然道:「心里不舒服。」 「是为了刚刚那事儿?」 「是也不是,只是想不通。」 方问黎来了兴趣,他勾住哥儿将人带到自己腿上。两人面对面坐着,他圈紧了哥儿腰问:「想不通什么?」 陶青鱼已经习惯了他动不动要搂着他。 他道:「我们相处的时日不长。」 方问黎道:「也不短。」 陶青鱼理了理他垂在身侧的长髮,捏了一缕在手中把玩。声音里透着几分疑惑:「我把你当自己人了?」 方问黎好笑。 他额头抵着哥儿额头道:「我是你相公,还能是外人?」 陶青鱼看着他一张俊脸,喉结微动。 唿吸近在咫尺,温热烘得人精神一恍。方问黎见陶青鱼反应,凤眼愈发深邃。 陶青鱼紧张地抿唇,试图往后挪开。 方问黎禁锢着他,瞧着他泛着水光的唇上。低了声音,似诱引问:「夫郎看到那人在我身旁生不生气?」 陶青鱼顿时绷紧了唇,不发一语。 「若我当时扶了人起来……」 陶青鱼当即黑了脸。 他咬着牙道:「不许!」 方问黎轻蹭他额角,笑得眼角微弯。 「只是扶个人而已。」 「若我应了他一句方大哥,冲着他笑,在他掉入水中的时候跳下去……」 「你敢!」 「方问黎你做一个试试!」陶青鱼顿时挣扎起来,怒气冲天。 方问黎问一句,陶青鱼翻涌的怒气就堆叠一层。只要一想到两人那样接触,他就气血翻涌,恨不能把人撕了。 可故意激得他恼怒的人却低低笑了出来。 陶青鱼急道:「你笑什么!」 「难不成你当时就是那么……」 唔! 方问黎抵着哥儿后脑勺,冲着那红润的唇瓣吻了上去。 他吻得急促又激烈。 陶青鱼身子骤软,瘫倒在他的怀里。直到舌根发疼,这吻才变得温情脉脉。 方问黎看哥儿喘不过气了,微微松开。不过依旧叼着他的唇瓣轻咬。 陶青鱼唿吸错乱。 隔着朦胧水色,他紧紧注视着眼前人。 渐渐的,他眨去眼中的雾气,脑子也变得清明了起来。 方问黎在他唇角轻啄了一口,笑问:「可想明白了?」 陶青鱼心口一麻。 他动了动手指,抚上方问黎的脸皮,然后勐地一捏。 「妖精!」 方问黎一愣。 妖精?还是头一次听哥儿这般称唿他。 陶青鱼松手,轻轻揉着那处被他捏红的地方。 「狐狸精。」 方问黎弯眼,随后埋头在哥儿肩膀闷声笑。 笑得越来越放肆,连肩膀也抖动起来。 陶青鱼下巴蹭过他的髮丝,眼中迷茫尽数散去。 他大概是想明白了。 第54章 陶青鱼又在家陪着他爹到了下午, 待吃了晚饭,才跟着方问黎一起回去。 方雾走在后头送他俩。 他一身青布麻衣,髮丝全盘了上去。陶兴永醒了, 他眉间的郁气彻底消失不见,嘴角一直带笑的,人也显得轻松不少。 第167页 「六月秦家快办寿了, 哥儿去不去?」 「等大集我还要卖鱼丸呢。这事儿不一定,看情况吧。」 方雾点头道:「好, 鱼丸我们在家多做些。」 陶青鱼握住他的手:「别累着了。」 方雾拍拍他的手道:「知道了, 都说好几次了。」 「快走吧, 看天儿是要下雨了。」 方问黎给陶青鱼撩开帘子,看哥儿上去之后,转身对还守在跟前的方雾道:「岳父,我们走了。」 「诶!路上慢点儿啊。」 方问黎点头, 也钻进了车厢。 天昏地暗,云层覆压而下。风里夹杂着水汽,是要下雨了。 车厢里, 两人原本是各坐一方。 马车摇晃走到半路。 白光骤闪, 似天幕裂开了缝。只瞬间, 惊雷砸下, 震耳欲聋。 马儿嘶鸣一声,车厢大力摇晃。 陶青鱼一时不稳, 直接往车厢上甩去。 他惊唿一声, 双手抱臂。肩膀撞到个软弹的肉垫, 疼痛却没有袭来。 方问黎眉头紧蹙, 趁机将人往怀中一拉。 「阿修!」 「主子,小白受惊了!你们坐稳!」阿修急声道。 陶青鱼忙抱住方问黎, 手掌摸上他肩膀。 「没事吧?」 方问黎紧紧揽住哥儿,另一只手抓着车厢,声音残留着紧张过后的沙哑。 「没事。」 车厢里晃动不停,陶青鱼被颠得头晕。 小白瞬间跑出一里地。 好在阿修靠谱,最后将小白制住了。 这雨下得迅疾,不一会儿就铺天盖倾泻而下。雨滴打在车厢,像撒黄豆似的噼啪作响。 「主子、主君坐稳。」阿修在外面喊道。 方问黎勒住哥儿腰收紧。 马儿又走了起来,不过步子缓慢。 车厢微微摇晃,窗帘掀动时不时砸进来几滴雨。 陶青鱼被颠过后的反应显露出来。 他掌根压着胃,忍着那股要吐的欲望。 方问黎知他难受,但听外面的雨量,不走的话等路泡胀了今晚得留在这。 他将哥儿脑袋按在肩上,手心顺着他的嵴背。 陶青鱼嗅闻着那淡淡香气,难受地闭上眼。 「打雷马会受惊。」 「不怕,阿修能制住。」 听他声音笃定,陶青鱼就没多问。 马车缓慢行到县里,雨滴砸在地上起了水雾。 天黑透了,路上只有零星几个人。他们脚步匆匆,抬手挡着脑袋,并不怎么停留。 阿修将马车拐到进福巷。 「主子,主君,到了。」 方问黎先一步下去。 他接过阿修递过来的伞:「夫郎,出来吧。」 陶青鱼刚掀开帘子撑上方问黎伸过来的手,没等下马车就被方问黎圈住腿弯。 身体悬空,陶青鱼惊唿一声忙环住男人脖子。 「做什么?」 方问黎看了一眼阿修道:「回去换身衣服。」 「诶!」阿修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笑看他俩。 方问黎撑伞进屋,顺带关上门。陶青鱼被他单手抱着一动不敢动。 「可以下来了。」 「要打湿。」 「不碍事。」 「白衣脏了不好洗。」方问黎停步,仰头看着哥儿笑道,「还怕我摔了你?」 「你肩膀不疼?」 「我好歹是个成年人,你一只手能撑多久。」 「要不试试?」 陶青鱼戳他脸道:「哪里来的胜负欲。信你信你,快回去吧。」 方问黎侧头,轻轻叼住哥儿手指。 陶青鱼瞬间不敢动。 「……松嘴。」他声音打颤。 方问黎轻磨着哥儿手指上的肉,看着人恨不能蜷缩起来,心软得似坚冰化成了水。 他启唇。 陶青鱼忙抽出手,见指上沾着晶莹,脸上骤红。 「也不嫌脏。」 方问黎稍稍松手。 陶青鱼身子忽然往下掉。 他瞪大了眼睛,忙抱住男人脖子,双腿顺势盘在他腰上。 方问黎托着哥儿道:「我不嫌弃。」 他继续走,伞面雨声连绵,伞下自成一方世界。 陶青鱼撇嘴,双臂搂紧了方问黎。又听他轻嘶一声,陶青鱼立马松了手。 拧眉看着他肩膀道:「还说没事。」 屋檐下,方问黎将陶青鱼放下,面上带着几分笑意。 他长发散乱,大半沾了雨水。 衣服也湿了一半黏在身上,衣衫单薄,连底下的肌肉走向都看得出来。 方问黎凑近,温热的唿吸喷洒在脸上。 陶青鱼手指抵着他的下巴往边上一转:「去把衣服换了。」 方问黎抓住哥儿手腕。 「夫郎去哪儿?」 「烧热水。」 「一起去。」 陶青鱼站定,盯着他道:「你想生病?」 方问黎轻笑一声。 妥协道:「好,我去换了来。」 …… 洗了热水澡出来,一身轻松。 方问黎进到卧房。 陶青鱼只穿着中衣盘腿坐在床沿,长发散在身侧。 那张脸也才巴掌大。 只不过人太兇,容易让人忽略了他五官的精緻,只觉英气。 第168页 现下只穿了件柔软的中衣。像褪去了外壳的椰子,里面才是软乎白嫩的真实样子。 他跟前放着小半碗药酒,味儿极沖,满屋都是。 「过来。」陶青鱼勾勾手指。 方问黎莞尔,坐到哥儿跟前。 「衣服脱了,转过身去。」 方问黎望着哥儿不动。 陶青鱼逮住他松松垮垮的衣襟往下一拉。简单粗.暴,手法熟练。美人夫子顿时露出肩膀跟半个胸膛。 一身冷白皮,好看但脆得不行。 今儿个轻轻捏一下脸就是红印子。 陶青鱼将人转过去,看着他后肩上的青紫,眉头一皱。 「撞得这么狠。」 陶青鱼用手碰了碰。 青紫泛着红,都肿起来了。 方问黎道:「意外而已。」 陶青鱼将药酒在手上搓热,随后贴上方问黎肩膀。 方问黎被他掌心烫得一哆嗦。 陶青鱼手肘抵着他另一个肩膀道:「不怕,我轻点儿。」 方问黎顿时笑出声来。 「我不怕疼。」 「是吗?」 「是……嘶!」 陶青鱼嘴角翘起,见人往另一边撤,他道:「别动。」 「疼。」方问黎示弱。 用劲儿他就躲。 陶青鱼拿他没办法,干脆双腿缠上男人的腰,将他牢牢固定住。 「刚刚不还说不疼。」他嘀咕。 方问黎侧身对着他,眼里带了些微不可见的笑意。 他垂眸,大手握住腰上的小腿。从软乎的小腿肚摸到脚踝,又捏住了哥儿的脚掌。 看那圆润可爱,白里透红的脚趾紧紧蜷缩,方问黎脸上的笑意扩大。 哥儿露出来的皮肤粗糙,也被晒黑了。但被衣物遮掩的地方却润白如羊脂,细腻好看。 方问黎爱不释手。 「你别乱摸!」 当哥儿要撤回腿时,方问黎紧紧握住。 他低声道:「疼。」 陶青鱼不自在地动了动脚丫子。 「疼死你算了!」 嘴上这样说,手上还是放轻了力道。 方问黎一身好皮囊,穿着长衫斯文温雅,并不文弱。 脱了衣服,皮肤白得发亮。且一身薄肌,肌理流畅,漂亮得陶青鱼看了都羡慕。 药酒味儿大,揉着揉着,这个屋里飘散得全是。 待差不多了,陶青鱼松手。 动了动腿,才发觉上面皮肤发烫。收回来后见自己小腿以下竟然被他摸得都红了。 什么癖好! 他瞪了方问黎一眼,立马去洗手。 回来时,方问黎依旧衣衫不整。他坐在床沿,出神地看着门口。 陶青鱼一进去,他眼睛里像照进了光。 方问黎扬起了笑。 陶青鱼脸上发烫,兇巴巴道:「衣服穿上。」 方问黎不动,只看着哥儿一双手。 陶青鱼爬上床正要跨过方问黎,被他环住腰往下一拉。 陶青鱼曲腿坐在他身上。 四目相对,他丝毫不意外。 兀自逮住方问黎的衣襟往中间一和,垂眸给他系上衣带。 方问黎摩挲着哥儿的细腰,拉上被子将人半遮住。双手一拥,陶青鱼顺势趴在他怀里。 「不去洗手?」 方问黎鼻尖蹭过陶青鱼鼻尖道:「夫郎洗了澡,香香的。」 陶青鱼对着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方问黎低笑一声:「好,去洗。」 「你倒是动啊。」 「再抱一会儿。」 陶青鱼安分下来。 侧耳听着他平稳的心跳,默默揪紧了他的衣角。 洗过手回来,陶青鱼往里面打了个滚儿让出位置。 方问黎眼神一柔,掀开被子坐进去。 外面响雷阵阵,闪电时不时将屋里映亮。 陶青鱼拉起被角挡在耳朵上,这雷声听得他心里发憷。 方问黎拿了他手中的被子,将人搂在了怀中。 「不熄灯吗?」 「不着急。」 陶青鱼翻个身,顿时忘了什么鸣雷闪电。 耳畔是方问黎沉稳的心跳还有绵长的唿吸,他看着方问黎道:「明日我想回村子里帮忙。」 「我跟你一起。」 「你不去书院?」 「嗯。」 陶青鱼扒拉他肩膀,微微直起身。 「也不过节啊。」 方问黎轻笑一声,将哥儿脸侧的发捋到他肩后。 「快乡试了。书院学生大多要下场,余下的时日他们自己温习。」 「且他们也归家准备东西了。」 他带的那些都是一群人里拔尖的过了,稍加点拨就通了,费不了多少心力。 书院讲学,夫子引导,多是学生自己思辩。他在书院也不是时时那么忙。 若不是上山下山麻烦,每日开课时辰又早,他能天天归家。 陶青鱼没想到还有这个惊喜。 「那你能休息多久?」 方问黎拢了拢被子,将哥儿裹好。 「一月有余,正好书院这段时日也放田假。」 陶青鱼双眼晶亮:「那明早我先去订几十斤鱼。」 「好。」 暴雨倾盆,屋外狂风肆虐。 屋内烛火摇曳,人声微低。 第169页 陶青鱼正好也没什么睡意,他干脆拉上方问黎聊天。 他想了想,问:「赵县令家那闺女你知道怎么样了吗?」 「不知道,不过多半被顾家带走了。」 「顾家是哪家?」 「江阳府的小世家,顾家现任家主与赵成鹏是连襟。」 陶青鱼点点头,翻个身躺得板直道:「说起来我还没去过江阳府呢。」 方问黎指腹轻蹭哥儿的脸道:「我带你去,正好最近空闲。」 陶青鱼摇头。 「你空闲,我不空闲。」 「那就以后找个机会去?」 陶青鱼扒拉下他脸上不安分的手握住,闭上眼睛道:「你跟我说说江阳府吧。」 「江阳府,没什么好的。」 他捏住哥儿的手摊开,盖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府城繁华,酒楼上百数以计。」 「从江阳府坐船,从运河能直上京都。那里车马往来,货船数不胜数……」 听方问黎潦草说了几句,陶青鱼等不来下文。 他睁眼,疑惑问:「没了?」 方问黎睫毛刮过哥儿掌心,轻声笑道:「还是哥儿亲自去看的好。」 「我也说不上来,那里何处好?」 方问黎声音虽含着笑意,但是陶青鱼听出了他的不对劲。 他半撑着手臂,抬起身子皱眉打量着方问黎,笃定道:「你不喜欢那个地方。」 方问黎勾住哥儿落下的一缕发绕在指尖。 他温声道:「何以见得?」 「猜的。」 「为什么不喜欢?」陶青鱼干脆跪坐起来,疑惑看着方问黎。 方问黎看着掌心滑走的头髮,笑揽着哥儿的腰重新将人抱住,问:「想知道?」 陶青鱼道:「就普通的聊天,不想说也可以。」 明明好奇,嘴上却不诚实。 方问黎诱哄道:「你叫我一声相公,我就告诉你。」 陶青鱼:「相公。」 本没什么事儿,但见方问黎深邃的眸子,陶青鱼顿时红了耳尖。 他别开头,快速道:「我叫了,你快说。」 「再叫一声。」 「你耍无赖!」 「嗯,只对夫郎耍。」方问黎浅笑着看他。 陶青鱼抿唇,刻意叫人的时候最羞。他踟蹰片刻,声音细弱蚊蝇。 「相公。」 方问黎眸光渐暖。 他摩挲着哥儿的唇角道:「以后也这样叫,好不好?」 「我考虑考虑。」陶青鱼脑袋别向一边。 「好,夫郎慢慢考虑。」 「该你说了。」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曾在那边遇到过我母亲。不过是跟另一个男人,还有他们的儿女。」 他掌心贴上哥儿后颈,缓缓将人压近。 「我从未在她脸上见过那样的笑。」 「不过可惜,当看见我的时候,那笑变成了厌恶。」 陶青鱼眉头紧皱。 方问黎脸上笑意不减,继续道:「他们夫妻只不过一对怨偶,后来分道扬镳,母亲去了江阳府。」 「她当时遇到我,以为我是去找她的。」 他摸着哥儿的气红了的眼睛,更加温柔道:「她指着我的鼻子警告我别去招惹她家人。」 「……也让我不要出现在江阳府。」 方问黎顺着哥儿起伏的胸口,好笑道:「气什么呢,我都不气。」 陶青鱼手握成拳。 是气急了,像不断甩着尾巴啪啪砸破水面的小鱼。 「凭什么!那地儿又不是她家的,说不让你去你就不去了?」 「真是好不要脸!」 「好不要脸!」 方问黎闷笑一声。 他埋头贴在哥儿颈侧,顺着他的嵴背哄:「气大伤身,莫要在意。」 陶青鱼听他笑,笑得他心梗。 他捧住方问黎的脑袋一抬,兇巴巴道:「你不高兴就别笑,看着也是苦的。」 方问黎注视着哥儿的眼,笑容微敛。 「不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不过……」 方问黎下床去吹灭了灯,随后回来勾着人往怀中一拉。 「好看就行了。」 「方问黎!」 方问黎不接他的话。 「方问黎?」 「方夫子?相公?」 「嗯,夫郎想说什么?」 陶青鱼抓着方问黎的手,凑在他耳边道:「你别伤心。」 方问黎一愣,随即笑道:「没伤心,本就不在乎。」 明明就在意,当他看不出来。 陶青鱼四肢将他缠住道:「那你以后有我了,咱俩搭伙过一辈子。」 「好啊。」他眼色深沉,「夫郎可别反悔。」 「自然不会!」 那一剎那,方问黎仿佛听到了自己血液沸腾的声音。 耳朵嗡鸣,让人一时间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哥儿还在他怀里乱动。 方问黎将人勒住,勒得陶青鱼唿疼。 「方问黎,松点儿,松一点……」 他猝然回神,依旧像缠蛇一样紧紧圈住怀中人,又寻着那喊疼的唇吻去。 唇瓣相触,如久旱逢甘霖。 方问黎贪婪地攫取所有能让他活命的生机。 陶青鱼避无可避,也没想过避。今日陶杏一事让他彻底明白自己的心意。 第170页 人现在是他的,别人不能觊觎。 他混乱中启唇,承受着方问黎的急切与热烈。 头一次清醒时这般,他才知道自己根本招架不住。 胸口被挤压得唿吸不畅,陶青鱼脚趾蜷缩,眼角被逼出了泪。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陶青鱼仿佛见到了自己太爷。 直到快要窒息,陶青鱼低泣般呜咽。眼泪不受控制地滴滴落下,方问黎才依依不捨地放开他。 放了但又没彻底放开。 陶青鱼感受到他指腹擦过眼角,唇上还被咬着。 这人定是属狗的。 「吸气。」唇瓣被咬了下。 他张嘴大口大口吸气,吸到咳嗽不止。 「像狗啃骨头,没吃过好的一样。」他抱怨。 话说出口,才知道自己的声音软得不像话。 他脸颊微红,抓住方问黎又敞开的衣襟。想合拢,手却不受控制摸上那馋了已久的皮肉。 「确实没吃过好的。」 陶青鱼一惊,立马收手。 方问黎贴着哥儿的脸低笑一声,抓了他的手重新放回去。 他声音沙哑又性.感:「是日日盼着,夫郎不给。」 「所以只能偷偷吃,还时常害怕一个不小心惹恼了夫郎。日后便吃不到了。」 陶青鱼扑哧一笑。 他飞快在方问黎腹肌上搓了搓。曲腿一抬要翻身,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方问黎咬住他耳垂:「别动。」 陶青鱼瞬间脸红了个透。 他僵硬了许久,黑暗中看不见方问黎眼中的渴求与克制。 还不是时候。 会吓到他。 良久,陶青鱼感受到他还没好。颤颤巍巍伸手…… 方问黎一把抓住他手腕。 「我、我帮你。」 「不后悔?」方问黎眼中晦暗不明,可惜哥儿看不见。 陶青鱼想也不想就答:「这有什么后悔的。」 …… 倾盆大雨下了半夜,陶青鱼最后累得瘫倒。 次日天亮,起床是方问黎伺候的。他红肿着双眼,呆呆地看着面前给他穿衣的人。 手一抬要打他,竟然还抽筋。 方问黎抓住他的手啄了一下,笑着将他拥住。 「说了不后悔的。」 陶青鱼挂在他身上,懒得像做了一夜。实际上是做了手工活做了大半夜。 用完早饭,陶青鱼照了照镜子。 他双眼红肿,眼尾还透着湿意。稍稍拉开衣服,细细密密全是红痕。 想到昨晚发疯似的人,他打了个冷颤。 「怕了?」 「谁怕谁是狗!」陶青鱼死鸭子嘴硬。 方问黎低笑一声,先将换洗的被子拿出去。随后拿了伤药坐在哥儿身侧。 陶青鱼主动将一双手放在他膝头。 他手心泛红,摸上去滚烫。 方问黎一点点给他上了药,那股清凉顿时缓解了手心的火辣感受。 他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人。 温温柔柔,瞧着是个温润的君子。 跟昨晚那个咬住他脖子,像要了一次又一次的疯子没办法放在一起。 他凶,他更凶。 他哭着求饶,结果这人更激动。 陶青鱼后知后觉自己怕招惹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可现在看人披上人皮,又是一只招人的好狐狸。他脑中错乱,看方问黎的眼里都带起了怀疑。 难不成真是什么精怪? 方问黎将他的手上好药,见哥儿的眼神,他凑过去在他红肿的唇上抿了一下。 「对不住,一时没忍住。」 陶青鱼气虚问:「下次还敢?」 方问黎轻「嗯」了一声。 陶青鱼气恼,反过去咬了他一口。 方问黎眉头都不皱一下。 等陶青鱼松开,却见他唇角破皮了。 他人都傻了。 「疼你不说!」 方问黎舌尖舔去那点血迹,嘴唇殷红,活脱脱吸食了人血的精怪。 陶青鱼看得出神。 一时蠢蠢欲动,禁不住诱惑还是他。 他扑上去逮着人亲。 主动到嘴边的肉哪能放过。方问黎反客为主,最后把陶青鱼亲得呜咽。 良久,陶青鱼软软趴在方问黎怀里。 他明白了。 要怪就怪自己。 夫子貌美,他忍不住! 第55章 折腾一上午, 陶青鱼像脱水的鱼,蔫巴巴的。 方问黎蹲在哥儿身前,看他惨兮兮的模样笑道:「夫郎这般, 怕是见不得人。」 陶青鱼抿唇。 感受唇上的肿胀,犹豫道:「有那么明显?」 「嗯。」方问黎眼神发暗。 私心里,他也不想哥儿现在出去。 陶青鱼遗憾道:「现在鱼市快要下市了, 明日再去。」 方问黎握住哥儿的手捏了捏,如愿浅笑。 「好。」 方问黎闲在家, 也没让阿修过来打扰他二人。让陶青鱼坐着, 他则先去将衣物洗了。 陶青鱼坐在门口看他忙碌。 眼见日头大了, 想着他那一身皮晒不得。等稍稍缓了缓,又起身给他帮忙。 方问黎看着哥儿将手探进水中。 手心上了药,现在已经不像之前那样红艷。 第171页 但方问黎伸手往他手腕上一捏。 陶青鱼轻嘶一声。 他圆眼可怜看着方问黎:「酸……」 方问黎顺势帮哥儿揉了揉,无奈道:「去歇着, 我来。」 陶青鱼甩了甩手。 这人就是故意的。 天气热了,方问黎就在屋檐下放了小桌。桌面摆着茶水点心,还有洗好了的果子。 陶青鱼随意坐下, 支着下巴看方夫子下凡尘。 又是洗衣又是清扫院子, 也没见几个男人有这么贤惠。 「我以前还以为你什么都不会做。」 「像个神仙, 不食人间烟火。」 方问黎穿着一身方便做事儿的利落黑衣, 银黑色的宽腰带束着一把窄腰。 一身书生文气被压下。 整个人像出鞘的利剑,不笑的时候更冷了。 方问黎道:「都是普通人, 与哥儿一样要吃要喝, 哪来什么神仙。」 陶青鱼眼睛一弯。 他满眼欣赏地望着方问黎。 昨日的白衣夫子温润慵懒, 今日的夫子潇洒锋锐。与成亲时候的红衣美夫子又不一样。 他看着方问黎, 方问黎也时刻注意着他。 哥儿比他矮了点儿,但腰细腿长。 红黑色的衣服穿在他身上, 将哥儿身上的英气放大了几分。 那一把腰柔韧,他一只手臂能圈住。腿又长,盘在腰上时力道极紧。 哥儿欺负狠了容易哭。 那时候眼睛比现在还红。泪如雨下,泣音软绵,也让人更想欺负。 方问黎眼神晦暗。 想着想着思绪就不知歪到哪儿去。 陶青鱼忽然觉得坐着不自在。 对上方问黎炽热深沉的眼神,他像被蛰了一下。红着眼尾,故作兇狠瞪他。 但方问黎还看。 那几乎将他吞入腹中的□□眼神让他心惊。 最后实在受不住,仓皇进了房中。 方问黎敛眸。 他嘴角轻轻翘起,低低笑出了声。 难得在方家小院一整日,陶青鱼下午去隔壁看了看被阿修挪到那边的小金鱼。 一条条养得好好的,还分了盆。 陶青鱼餵了鱼后满意离去。 如今天气越发热起来了,这些小鱼不适合养在方家。那边没任何遮挡,地方也小了些。 待到秋日,天气凉爽了他再挪过来。 到院儿里,太阳炽热,已经照得人头晕。 快至六月,这方小院儿里也常能听到蝉鸣。 小院里光秃秃的,太阳一出,那石桌也只能早上和晚上来坐坐。 方问黎见哥儿盯着石桌看,问:「可想添点什么东西?」 陶青鱼指了指那院墙根处道: 「这里既然放了石桌为什么不搭个架子或者种棵树?太阳出来也能挡挡。」 方问黎牵着陶青鱼的手将他带到没太阳的地方。 「以前不常在家,也没顾着安排家里。」 「夫郎可有主意?」 陶青鱼道:「要不然搭个架子种点葡萄?」 方问黎道:「好,我叫阿修去办。」 陶青鱼犹豫道:「可是这个季节,葡萄不一定种得活。」 方问黎轻笑道:「种不活那就一直种。」 陶青鱼笑着沖方问黎拱拱手道:「方夫子家大业大,口气也大。」 「那不是夫郎喜欢?」方问黎抓住他的手,「夫郎喜欢,为夫能满足的就该全力满足。」 陶青鱼看清他眼中的笑意与纵容,眼睫一颤,默默移开了眼。 一日一晃而过。 次日一早,两人一同起身。 用过阿修做的朝食之后,立即去鱼市。 正是早上採买新鲜肉菜时候,集市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他们到了鱼市口下马车,随后陶青鱼便挤着人群往市场里去。 走了几步闻到了鱼腥味儿,周围人也少了。 他回头,却见方问黎还在人群中,寸步难行。 陶青鱼一笑,又倒回去抓住方问黎袖摆。「叫你在马车里待着,我很快就好。」 方问黎顺势握住哥儿的手道:「说好了一起。」 过了街口拥挤的一段,鱼市这边人流少了一半。 陶青鱼许久没在鱼市摆摊。换做没成亲以前,他还会去河里打捞了鱼来卖。 今年就没正儿八经来过。 邹逢春一下注意到他,笑道:「鱼哥儿!稀客啊!」 「邹叔。」陶青鱼笑道,「近来生意可好?」 邹逢春道:「也就勉强过得去。」 他目光划过陶青鱼身边的方问黎,笑容愈发的大。「方夫子……」 方问黎沖他颔首。 「你俩什么时候凑到一块儿来了?」看举止还透着亲昵,没准儿真有事儿。 陶青鱼「哦」了一声,道:「邹叔,我相公方问黎。」 「你们何时成亲了?!」邹逢春一下惊住。 陶青鱼笑道:「也不久,就这个月。」 他们成亲没办多大,请的都是关系好的。所以知道的人也不多。 邹逢春当即拱手道: 「恭喜恭喜。」 「怪不得鱼哥儿许久不来了,原来觅得良人。」 叙完了旧,陶青鱼立马道:「邹叔,我订五十斤草鱼。」 邹逢春没想到还能卖个大单,道:「有有有!自己挑还是我给你抓?」 第172页 「邹叔帮忙选吧,要大些的。」 「行。我给你挑。」 「媳妇儿!拿个大木桶过来!」 鱼市上的鱼贩子听陶青鱼一来就买这么多的鱼,有些羡慕道:「鱼哥儿家是要办席?买这么多。」 陶青鱼友善笑道:「做些吃食。」 鱼贩点头。 只当陶青鱼是做什么腌鱼、鱼干之类的,没多问。 陶青鱼几下跟邹逢春商定了价格。 市场上的鱼现在比年节的时候便宜些,从十文降到了八文一斤。 而陶青鱼想长期订购,每个大集要五十斤。邹逢春又给他少了一文,鱼也约定直接送到宝瓶村。 办完这事儿,陶青鱼就等着邹逢春将鱼称好。 这边等着,后头忽然传来一声闷哼。 曾四郎从两人身后走过。 方问黎抬眸看去,目光从他的眯缝眼划过。 顿了顿,又看着他的小腿。 陶青鱼道:「这人生意那么差,怎么还做得下去?」 邹逢春边装鱼边道:「他……哼!」 「家里老子撑着,卖鱼只当打发时间。通常都是待一会儿就走,做样子给家里看。」 「哥儿瞧瞧,鱼好了。」 陶青鱼往装鱼的大木桶里扫了一眼,笑道:「那麻烦邹叔叫人帮我们送一趟。」 陶青鱼点了铜板付了钱。 邹逢春招唿一旁的儿子送鱼。 方问黎跟着哥儿走出鱼市,又在出口处遇到了赶着毛驴儿的曾四郎。 「这不是鱼哥儿?再能耐还不是现在靠着男人活。」 耳边飘来油腻讽笑声,陶青鱼只当没听到。 他拉着方问黎往前走。 却没看见方问黎盯着曾四郎的警告眼神。 方问黎淡声道:「这人的腿恢復得挺好。」 曾四郎身体一僵。 对上方问黎黑漆漆的眼睛,断了的腿骨处隐隐生寒。 知道这种人惹不得,他立马赶着毛驴远去。 陶青鱼问:「你怎么知道他断过腿?」 方问黎道:「猜的。」 陶青鱼狐疑看了他一眼。 方问黎也没这么闲吧,还能关注一个鱼贩子的腿是不是受伤了。 他想了一圈,想不通就抛在脑后。 找到了等着他们的马车,两人上车,阿修立即拉着马儿出县城。 * 宝瓶村。 快六月,宝瓶村里有一件大事。那就是里正今年要办寿宴。 为着此事,各家少不得送上礼金。 这会儿,秦家已经大发请帖,就等日子宴请四方宾客。 村民自然是没有请帖的,但不妨碍大傢伙儿商量着该送多少礼金。 少了不行。秦家最是小气,明年若还是秦家的里正,秦桩指不定要给他们穿小鞋。 多了也不行,家中承担不起。 陶氏跟秦氏向来不对付。这寿宴陶家要去,但也不至于时刻记在心上。 只到时候跟陶家其他人商量商量,送个礼就成。 陶青鱼几人到了陶家,没一会儿订的鱼也送来了。 陶三叔出来帮忙一起将鱼搬进家门。 隔壁秦梨花正好在家,见陶兴旺几人抬了东西,伸长了脖子来看。 陶青鱼挡在木桶边,瞥了她一眼。 秦梨花白眼一翻,嘀咕道:「当老娘稀罕看。成日里吵嚷,也不知道做什么烂东西。」 鱼送到地儿,陶兴旺笑着将人送出去。 屋里,几个小孩在看书。 方问黎先跟家里人打了声招唿,随后去看小孩的功课了。 气温热了,鱼丸不好存放。 煮熟的鱼丸被木桶吊着放在水井中,保鲜时间能长些。 先前家里的鱼不多,早已经做完。 这会儿新鲜的鱼送来,陶家人立马忙了起来。 陶青鱼去帮着杀鱼。 他年纪不大,但杀鱼却杀了好几年。 鱼儿在他手里听话得很,拍晕、刮鳞、抠腮……几下就是一条。 方问黎那边教完学生,出来看方雾撑着陶兴永往堂屋走。 他过去帮着搀扶人,待人坐到椅子上才松手。 方雾笑道:「从流歇着。」 陶兴永看着身侧高大的男人,说话有些迟缓:「跟我……说话。」 「好。」方问黎端了凳子到他对面。 方雾看了自己相公一眼,手在他肩上拍拍。 「那你们聊。」 陶大郎懂自己夫郎这一拍是什么意思。 无非是让他悠着点儿。 他这一觉睡得有点长,也不知家里人何时认同他的。 原本还是家里鱼摊的顾客,一觉醒来,人就成了自己的儿婿。 他问:「你……喜欢哥儿?」 「是。」 方问黎正襟危坐,目光坦然。不过脑袋微低,对陶大郎是以小辈的姿态。 陶大郎想到自己小哥儿回来时的样子。 虽然成亲了,一身朝气没变。 被养得气色好了些,也白了。身上穿着的布料是好料子,从头到脚都精细。 陶大郎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昏迷之前,他还想着多多考量再看哥儿嫁不嫁。 现在木已成舟,再回头看哥儿,他发现方问黎确实要比他们养得好些。 他面容依旧严肃,但没再问其他。 第173页 只道:「好生对他。」 方问黎知道这是认可他了。 他道:「岳父放心,我定不负小鱼。」 陶大郎并不像陶家其他人对方问黎那么熟悉。对他放下了心后,他问起了方问黎现在的情况。 方问黎都一一认真回答。 他态度放得端正,陶大郎对他的感官就好了不少。 期间方雾不放心过来看了一次,见两人相处和谐,就笑着离开。 陶青鱼杀完鱼过来。 他提着凳子坐在方问黎身边,也陪着他爹说话。 自醒来后,陶大郎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恢復。 现在能好好说一两句话了,走却艰难。但大夫说多锻鍊锻鍊,也能养好。 期间哥儿话说个不停。 陶大郎偶尔应答,目光却是在观察他俩。 见方问黎的注意力都落在自己哥儿身上。 那眼神是他熟悉的,是男人看自己夫郎的眼神。 他既欣慰,也感慨。 像自家夫郎说的,若能早几日醒来,没准儿还能见证哥儿成亲。 转念一想,现在这样也好。 能醒来就是上天恩德了。 陪了他爹一会儿,陶青鱼又去后院忙碌。 方问黎跟着哥儿去了。 外面的陶大郎则被自己夫郎搀扶着在屋里缓慢而行。 「哥儿……好夫婿。」他缓声道。 「娘说这是哥儿的福气。」 陶大郎一身骨头,自己咯吱窝下撑着陶二郎用过的拐杖,还是不敢将全身重量压到了自己夫郎身上。 「咱哥儿不差……也配得。」 方雾便笑:「那是自然。」 * 又是一日大集。 小白马拉着鱼丸往县里去。 这几日陶青鱼跟方问黎一直是住在陶家的,去县里卖鱼丸也是用马车更方便。 不用赶太早,辰时初起来也差不多。 照旧是老位置,马车停下后阿修跟陶兴旺合力将鱼丸抬下来。 陶青鱼则跟方问黎回进福巷,将摆摊要用到的木板、炉子之类的拿出来。 不一会儿,卖鱼丸的台子搭好了。 早等着的回头客一见陶青鱼,立马围了上来。 「小鱼老闆,给我来十个。」 「我来五个。」 「……」 鱼丸配菜多样,都是自家地里的新鲜菜。 做法也简单,丸子在沸水里滚过一朝,加入最简单的盐这些调料就成。 带来的鱼丸多。 一旁杨鹊也跟来,端着木盆现做。 众人围着瞧了瞧,见那鱼肉新奇。有闲钱的也愿意来上一碗边吃边看。 「小鱼老闆,你家这丸子称斤卖不?」 陶青鱼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问。他笑道:「卖,不过现在能卖的量不多。价格也说不上便宜。」 「你说个价就是。」 「一斤三十五文。」 「嘶……这可真是不便宜。比猪肉都贵了。」一旁的客人嘀咕。 陶青鱼道:「这丸子做起来费时费力,我还是按低价了卖。若只尝尝味儿,诸位来摊位上吃就成。」 鸣水县不比江阳府其他县城,但吃个鱼丸的人家还是不少的。 有好这口的,立马爽快付银子。 就这样一边卖小份的丸子,一边按斤卖。不出一个时辰,连带着杨鹊新做出来的鱼丸全卖没了。 一次性入帐一千八百文,刨去成本,一千四百文是有了。 有了新的营生,陶青鱼心里沉甸甸的。 他利索地收摊,又立马去鱼市将新一批的鱼钱付了。 鱼市的人看到陶青鱼在外面那条街摆摊,也知道他要这么多鱼是做什么的。 虽然看那生意看得眼热。 但不否认,鱼哥儿确实有本事。 杨鹊跟陶兴旺没有留下来用饭,而是一脸喜意带着东西要回去。 方问黎叫阿修送走他俩,自个儿跟在陶青鱼身边。 他俩并排走着,容貌皆是上乘。少不得有人看过来。 陶青鱼胳膊贴着方问黎胳膊,手也没牵着,但明眼人都知道两人是夫夫。 方问黎看哥儿这般举动,眼底笑意一闪。 他牵住哥儿,问:「可饿了?」 陶青鱼立马回握。 「有一点。」 方问黎抬头看向身侧的酒楼,牵着哥儿往里面走。 「等等!我才赚了这么点儿银子,在这里可不够花。」 「不用你的。」 这不是临水酒楼,位置在主街。 虽比不上县里最大的酒楼,但跟临水酒楼的面积差不多。 正是饭点儿,里面人来人往。 方问黎进去之后,立马有小二过来招唿。 「客官几位?」 「两位,可有厢房?」 「对不住,厢房没了。现在位置不多,只余大堂还有几处。」 陶青鱼从方问黎肩上看去,见那位置是屏风隔起来的角落,爽快道:「那就大堂。」 方问黎轻笑一声,牵着哥儿去位置上坐下。 点了三菜一汤,两人便等着上菜。 陶青鱼坐在方问黎对面,看他慢条斯理倒了一杯茶推过来。 陶青鱼沖他一笑,端起来抿了一口。 方问黎道:「明日可还要去村里?」 第174页 陶青鱼看着他摇头。 「明日在家里休息。」 「你这几日都跟着我住在村里,起早贪黑,眼底都青了。」 方问黎手指拂过眼底。 那手修长,像剥了壳的笋肉。要不是这地儿不合适,陶青鱼想上手捏一捏。 「可是不好看了?」 听他这话,陶青鱼扑哧一笑。 「哪里,没人比得上夫子。」 他鲜少见人这样爱美,还是个男子。不过方问黎长得好看,也就没什么奇怪了。 方问黎眼里笑意微闪。 他瞧着累,哥儿何尝不是。 这些天成日里忙,少见他歇息过。 若哥儿刚刚说要回去,他少不得还要将人留一留。免得哥儿脸上才养出来的一点肉又没了。 闲聊着,小二陆续上了菜。 方问黎点的是这家店的招牌菜。 味道偏酸甜口,再配上一杯冰饮,这个天吃着也解腻。 两人头一次一起来酒楼。 下午也没什么事儿,一顿饭吃得并不着急。 大堂里的,客人又换了一波。 人渐渐少了,陶青鱼放下筷子,方问黎也不再给他夹菜。 两人歇了一会儿正打算走,掌柜却笑着走了过来。 陶青鱼不解看向方问黎。 方问黎也摇头。 掌柜面善,有些胖,笑起来像弥勒。「小鱼老闆,这饭菜可合胃口?」 原来冲着自己来的。 陶青鱼脸上带起客套的笑:「滋味极好。」 「不知掌柜的有何事?」 方问黎注视着哥儿,看他熟练变脸,搁在身侧的手微动。 从前哥儿见他也是这样客套笑着。 他每每看了心里就堵得慌。 这下有了掌柜的对比,他更是察觉出了夫郎对他的不同。他唇角微微翘起,安静两人有来有往。 「不瞒小鱼老闆说,我想跟你谈一笔生意。」 陶青鱼笑容不变。 知道鱼丸可能会被酒楼盯上,但没想到这么快。 「不知……什么生意?」 掌柜的见有戏,立马伸手道:「小鱼老闆,咱借一步说话。」 陶青鱼看了一眼方问黎。 方问黎笑着起身,拉着哥儿的手。 「不知我能否一起?」 「自然。」 「请。」 移到已经清理出来的厢房,陶青鱼跟方问黎落座。 掌柜的让小二上了一壶好茶,随即道:「今日小鱼老闆卖的那鱼丸,我也尝了尝,滋味甚妙。」 陶青鱼谦虚笑道:「您谬赞了。」 一个大酒楼里,食材千千万。掌柜的吃过的好东西可不是一个鱼丸能比的。 不过陶青鱼的鱼丸确实新颖且滋味不差。 掌柜深知买了这鱼丸也能做一笔好买卖。即使他们酒楼不出手,其他酒楼也势必会出手。 掌柜笑道:「我也不兜圈子,想问问小鱼老闆这鱼丸可有多的。能否给酒楼供货?」 陶青鱼想了想,笑道:「怕是不多。」 「现下够我那摊子卖。若再做,恐怕要多费些人力。」 方问黎眼尾微弯,慵懒靠着椅背看哥儿一本正经跟人交谈。 他全程不说话,只看哥儿那毫不畏怯的表情跟从容的举止,眼里的欣赏藏不住。 这样的小鱼儿,他还不曾见过。 说着说着,陶青鱼感受到脸上愈发灼热的视线。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他难得心里生出点儿紧张,喉头微紧。 「那便每一场市集送三十斤。」 陶青鱼回神,这与心中预期差不多,便也笑着应下。 掌柜的满意地下去拟定契约,陶青鱼忽然就伸手挡在了方问黎的眼前。 「呵……」方问黎低笑出声。 「挡着作甚?」 「我自己夫郎,还看不得了?」 陶青鱼感觉到手心睫毛轻扫而过,一直痒到心里。 他微恼道:「谁像你这么看?」 方问黎轻轻拉下他的手,只挡了自己下半张脸。 他指腹摩挲着哥儿的脸道,眼神温柔似水,说情话般耳语道:「夫郎,你要习惯。」 陶青鱼耳尖骤红。 这谁受得住! 陶青鱼唿吸凌乱,重新捂紧了他一双眼。 「还在外面呢,你矜持点!」 「呵……」 方问黎低笑出声,心情甚好。 第56章 掌柜很快将契约拟好。 陶青鱼听到有人上楼的声音, 立马将方问黎往边上一推。 「你坐好!」 方问黎眼中含笑,帮哥儿理了理揉乱的衣服,慢条斯理坐了回去。 掌柜进门, 方问黎目光从他堆满褶子的笑脸上划过。 两方签字画押,这事儿就这么成了。 掌柜客客气气将人送出去,眼光扫过陶青鱼身旁刻意降低了存在感的方问黎, 他点了点头。 玄同书院的方夫子,他或多或少还是知道一点。 方问黎颔首, 随着哥儿一起走了。 到人少的地方, 方问黎拉住陶青鱼的手, 一点点擦着他沾了印泥的指腹。 街上人不多,但依旧有人看来。 陶青鱼动了动手,收不回来。 他只能移开视线,看着方问黎的侧脸问:「你说……我办个做鱼丸的作坊如何?」 第175页 「自然可以。」 方问黎收了帕子, 与哥儿挨近。 宽大的袖摆挡住了交握的手,方问黎捏捏哥儿手心。 「不过夫郎想在哪里办?」 陶青鱼摇头:「只忽然蹦出来的念头,还没想好。」 方问黎道:「我建议在县里。」 「你是不想我离家里太远。」 「这只是其一。」 陶青鱼看着他, 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方问黎笑道:「若要做鱼丸, 势必要人也要地方。」 「宝瓶村虽好, 但家中没有多余的空间。且人多眼杂, 还要顾及手艺被偷学了去。」 「不如在县里选个带院子的铺面。后面做,前面卖。岂不正好?」 陶青鱼抿唇沖他笑了笑。 「说得轻巧, 可县里铺子本就不便宜, 何况还带了院子的。」 「县里寻常铺面的租金一月在五两到五十两。价格低的也不是找不到。夫郎若愿意, 我叫人帮你打听打听?」 「再等等吧。」 陶青鱼偏头看向方问黎, 笑容微缓:「为时尚早,等我想明白了来。」 方问黎点头。 哥儿愿意折腾就先让他自己折腾着。 因着这笔意料之外的生意, 陶青鱼又不得不去鱼市再订了些鱼。 鱼丸要的量加大,相应的家里也会更忙。 陶青鱼在县里也是闲着的,倒不如回去。 方问黎无所谓,哥儿去哪儿他跟着就是。 连续几次大集,家中的生意都极好。 甚至在鸿运酒楼将鱼丸做的各色菜式卖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又有好些家酒楼找上门来。 此前供应鸿运酒楼也没要求只独给他一家。 趁此机会,陶青鱼几边供货,忙得脚不沾地。 一个大集里,陶家人要做一百三十到一百五十斤的鱼丸。 除了自家摊子上卖的五十斤,余下的还要供给鸿运酒楼、临水酒楼以及县里最大的鸣凰酒楼。 他摊子依旧是十文一碗,卖给那些酒楼的则是三十几文一斤。 只刨去卖料的成本,他每一次市集能到手三两八钱银。 小半个月过去,一家人起早贪黑。 木板车换成了小推车,五次大集下他总共挣了十九两二钱银。 后面再加上小推车一经推出,家里又接了第一批五个小推车的订单,定金总共五两,他爷全给他了。 所以现在陶青鱼手里有二十四两二钱。 加上前面零零散散存下的,再有方问黎之前给的没用完的,还有他小爹爹也把攒下的都给了他。 如此,一家人总算将这笔钱凑齐。 虽极累,但最后看到落在手中的白花花的银子,一切都值了。 陶青鱼原本想将到手的银子给三叔两口子分一分。 但三叔却道:「又没分家,先前给的银子还有,拿去还了才安心。」 杨鹊也道:「后面又不是没挣的了,着什么急。」 当初借的银子不仅是给他爹,给二叔治了腿。还负担了家里的开销。 只要不分家,大家都觉着这钱怎么都不该大房一家还。 甚至二叔一家还偶尔回来,几钱几钱地把之前治腿的钱给陶青鱼。 陶青鱼拢了拢自己身上所有的银子。 加上他小爹爹拿出来的那些;还有原来剩下没用完的;二叔家给的;爷奶垫的;以及几个酒楼付的定金,才堪堪凑齐。 众人见状,看哥儿点头才舒了口气。 他爷陶有粮道:「早点还了,也早点了事。以后挣的放兜里才踏实了。」 陶青鱼点头。 方雾拍拍他手背道:「说话想想再说,你两人不能为此生分了。」 「我知道。」陶青鱼道。 * 方家小院。 入夏了,晚风也带着几分热气。 圆月高悬,银白的月辉笼罩院子,还省了蜡烛钱。 屋外新搭起来的葡萄架子下,陶青鱼将自己带过来的钱盒子打开。 方问黎坐在他身侧,手拿扇子在哥儿后背轻轻扇动。 陶青鱼将一百两银票拿出来端端正正摆在方问黎跟前。 他笑着道:「我代表陶家来还钱。」 方问黎扇子不停,笑望着哥儿。「先前不是说好了不还的?」 「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儿?」 见人不动,陶青鱼虎着脸道:「你收不收?」 方问黎眉梢一挑,手指压住桌上的银票。 「好,收下。」 一百两而已,收下便收下吧。 他将银票拿起。 陶青鱼唇角轻翘,肩膀放松下来。 「我去放着?」 「嗯。」 陶青鱼看着方问黎进屋,又见他随意拎了个分量不轻的布袋子出来。 「这是什么?」 「家底。」方问黎推到哥儿身边,「以后就麻烦夫郎掌家了。」 陶青鱼疑惑看了方问黎一眼。 方问黎沖他扬了扬下巴。 「不瞧瞧?」 陶青鱼犹豫了会儿,将包袱打开。 简单的一个棉布袋子里,底下一层铺满了白花花的银子。里面放着两个棉布包裹,陶青鱼看了方问黎一眼。 「打开看看。」方问黎鼓励笑道。 陶青鱼挨个打开,又是一堆的银票跟地契房契。而布袋里唯一单独的银票则是他刚刚给的。 第176页 一时间,陶青鱼心里有种不真实的感受。 他嗓音微涩:「给我你放心?」 方问黎捋了捋哥儿耳侧汗湿了的头髮,又拿起扇子给他扇风。 他神色悠然,交代家底儿跟谈论明早吃什么一般,轻松得有些随意。 「难道夫郎要跑?」 陶青鱼瞪他。 「没跟你开玩笑。」 「你我既是夫夫,家产交给你打理,好比从我的左手换到右手。有什么分别?」 方问黎拿起最上面的那张银票在陶青鱼面前摇了摇。 「难道说,哥儿还这一百两银子是为了跟我彻底撇清关系?」 陶青鱼耳朵一红。 囫囵道:「自然不是。」 他一把抽出银票,连带着包袱里的全都仔细拿出来,放在了自己的钱盒子里。 空空荡荡十几年的木箱子,今儿个是头一次被填满。 真就刚刚好,多一点就装不下了。 陶青鱼怀疑地看着方问黎。 「银票还是新的,你是不是才从钱庄取的?」 方问黎笑道:「也不是。」 「早在与夫郎成亲的前一日,我就取回来了。」 除了银子、银票,压底儿的还有方问黎名下的铺子。 一一数过,陶青鱼居然看着其中一张写了鸿运酒楼的地契。 「鸿运酒楼也是你的?」 「应该是吧。」 方问黎卸下白日里的端正,懒散地手撑着下巴侧看着哥儿,手上依旧扇个不停。 「应该?」 方问黎看哥儿睁圆了的眼睛,笑道:「都是从前叫阿修置办的家产。」 「我从未管过,也记不得数。」 陶青鱼数着手上的地契,只县里的铺子都有七八个,甚至还有江阳府的。 铺子都是不大不小的什么点心铺酒铺等等。 酒楼也是中规中矩的那些,不拔尖,也算不上差。 陶青鱼一一叠好,迷茫道:「我以为你就是个夫子。」 哥儿愣愣的莫名乖巧。 方问黎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为夫置办这么多的家产本就是为了让夫郎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 「但是夫郎是个闲不住的,所以为夫也只能依着。」 「这些店交给夫郎。」 「若你想打理,我就带你看看。若不想,让其他人打理着也行。」 陶青鱼合上钱箱子的盖子,双手交叠搁在上面。 「你也不怕我拿着跑了。」 方问黎扇子一合,跟浪荡纨绔一般用扇尖挑起陶青鱼的下巴。 「夫郎都说几遍要跑了?」 「不过也成。」 「跑可以,为夫说过,带着我一起就行。」 陶青鱼一把抢过他的扇子,转而反过来抵着男人的下巴,手上一挑。 方问黎顺从抬头,墨发披散,露出完整的一张俊脸。 他看着哥儿笑。 直笑得陶青鱼恼了,兇巴巴调戏道:「美人颇有几分姿色。」 方问黎笑盈盈问:「几分?」 「九分。」陶青鱼撤下扇子,唰唰给自己扇风。 方问黎身子坐直,很是认真地倾身过去问:「剩的那一分差在哪儿?」 陶青鱼单手推着他胸口。 想了半天才故作嫌弃道:「差在太主动了,不矜持。」 方问黎幽幽望着哥儿。 「不矜持……」 陶青鱼被他气息包裹,红着耳根忙道:「你难道不知道有句话叫做倒贴的不值钱吗?」 「不值钱……」 方问黎弯腰将陶青鱼揽腰一抱,顺带还颠了颠。 「夫郎约莫是不曾见过为夫不矜持的模样。」 陶青鱼勾住他的脖子,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他看着方问黎推开门,又一脚将门带上。然后直接将他按在了床上。 陶青鱼挣扎。 吻如铺天盖地而来。 他偏头躲开,被压制住的两条细长的腿使劲儿蹬。「唔……等……」 方问黎轻咬了哥儿的唇角。 「还有什么话要说?!」 陶青鱼泪眼朦胧,紧紧攥住方问黎的衣服,气息不匀道:「银、银子,银子还没拿进来!」 方问黎一顿。 随即埋头搁在陶青鱼颈窝边闷笑。 「夫郎啊夫郎,你可真是……」 「财迷。」 陶青鱼扑腾,心里着急做不得半点假。 「快点啊!你起来。」 「你不去我去拿。」 方问黎笑声渐渐停下,依旧趴在哥儿身上不动。 陶青鱼在空中划了下他的两条腿。「方问黎!」 「等一下。」 「等……」 方问黎往上动了动,陶青鱼身子一僵。 「你你你你……」 「我我我我我,我什么?」 小一刻钟后,方问黎一副正人君子模样开门出去。拿了哥儿看重的钱箱子进门。 陶青鱼已经将自己蜷缩起来,贴在了床里侧。 他听到方问黎笑了一声。 「笑什么笑?!」 「睡觉!」 「夫郎不急。」方问黎将陶青鱼的钱箱子放回了原处。 陶青鱼闷闷道:「谁跟你着急了。」 方问黎哼笑一声。 翻身上床,又将哥儿搂住。 第177页 陶青鱼动了动,道:「你不热吗?」 「不热。」 陶青鱼抬头,露出被汗湿了的额头。 「我热。」 「好……」 方问黎无奈,鼻尖碰了碰哥儿额头。 陶青鱼眯眼,听着身侧细微响动,没一会儿就感受到风轻轻吹来。 是方问黎在扇扇子。 陶青鱼心里那股躁意瞬间消散。 他喟嘆一声的,也容着方问黎揽着他。 * 一夜好眠。 次日一早,陶青鱼在黏煳煳的感受中醒来。 他迷濛地半阖着眼睛,将背上的长髮拨至一边肩膀。 后背衣服都湿透了。 每每到夏天,陶青鱼最想干的事情,莫过于剪掉手上这一把厚厚的长髮。 「夫郎。」 耳边方问黎轻唤。 陶青鱼抬头,看着床边一身清爽蓝袍的男人。 他揪住男人衣角,冒着细汗的额头贴上他手背,被热得有些烦躁道:「方问黎,好热啊……」 方问黎撩开哥儿的长髮,道:「抱歉。」 陶青鱼拧眉仰头。 大清早的,又做错什么事儿了? 方问黎擦掉他额角的汗道:「该准备些冰的。」 「费不着,这个天的冰死贵死贵的。」 陶青鱼起床气醒了。 他松开人下床,光着脚丫子走了几步,又被方问黎提熘回来穿鞋。 沖了个澡,换一身衣服便也舒服了。 时至六月,地里的庄稼都快要成熟,陶家人也即将忙着收成。 家里人手不够,鱼丸生意也起来了。陶青鱼也县打算在县里盘个地方专门做鱼丸。 不过现在只让阿修帮忙留意着铺子,他还得回村干活儿。 * 宝瓶村。 这次阿修没有跟来。 方问黎赶马车,陶青鱼则坐在他身边。 马车颠簸,但久而久之也适应了。这会儿坐在外面还能吹吹风,比扇扇子凉快些。 两边茂密的树林被落在身后,叶片舒展,还没被太阳烘得捲曲。 越往山里走,空气越清新。 陶青鱼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一头歪倒在方问黎肩膀。 「这日子可比起早贪黑去上工舒服多了。」 方问黎笑道:「夫郎所言极是。」 马车缓慢驶下破,两人进村。路过前面一段,就见秦家门前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院子外,几口大锅一字摆开。 从县中酒楼里请过来专门办席面的厨子到了,跟来的伙计们也搭好了案板。 院外有摘菜的,切肉的,杀鱼的,烧火的…… 大伙儿各司其职,乱中有序。 马车从秦家院前驶过,陶青鱼瞥见那院中还在搭戏台子。 里面人头攒动,好些是生面孔。 「今年办这么大?!」 车轱辘滚过的声音引起了秦家的注意,秦竹爹爹出来。见是陶青鱼两人,笑了笑招唿道:「明儿记得过来看戏。」 陶青鱼笑道:「知道了,阿叔。」 马车离了秦家,又沿着才被拓宽的小路直接走到陶家门口。 陶青鱼帮着方问黎将车厢卸下,牵了马儿到西边树下让它自个儿吃草。 两人一进屋,坐在堂屋的方雾就招招手让他们过去。 「小爹爹,爹。」 「岳父。」 「可看见了?」方雾冲着院子外抬了抬下巴。 「看见了。」 拉着方问黎在一旁坐下,陶青鱼问:「我好像看见秦秀了。」 秦秀是秦竹的哥哥,远嫁到江阳府给一个富商做妾。 他日子也过得不好。 往年秦桩办寿宴,他是不会回来的。 「今年办得大。」 「你是没看见,今日一早,马车一辆一辆不值钱似的往咱村里走。」 「秦家那些嫁出去的哥儿姑娘都带着女婿、儿婿回来了。明儿这宴席办得可不是一般大。」 陶青鱼低声道:「那可都是人脉。」 话落,他就听见耳旁的方问黎笑了一声。 他转头瞧去,人嘴角还残留着几分笑意。陶青鱼撞了下他的肩膀,反问:「难道不是?」 方问黎抓住哥儿的手捏捏,没说什么。 「卖儿卖女不算完,还卖孙辈的人脉,他用得也安心。」杨鹊从后院出来,翻个白眼道。 虽不耻,但秦家确实因此得了不少好处。 不只陶家看到了秦家今年的情况,村里其余人家盯着秦家的一举一动。 秦家搞这么一出大的。 这会儿又临近收赋税了,大伙儿送礼金又得再斟酌斟酌。 陶青鱼问:「咱家送多少?」 方雾摇头道:「问你爷去。」 方问黎挨着哥儿肩膀,瞧着端坐在跟前的小黄。 小黄已经长成大狗。 有人大腿高,毛短,呈焦黄色。体长轻盈,很适合当猎犬。 小黄怕热,坐了没一会儿就吐着舌头趴了下来。 陶青鱼叫它一声,它尾巴就摇一摇。脑袋搁在狗爪子上,看着人发呆。 歇了会儿,陶青鱼去后院。 见他三叔还在忙活,自己绑了袖子过去帮忙。 「三叔,送酒楼的做多少了?」 「差一半。」 第178页 「那趁着今日给他昨晚了。」 天热,鱼丸也不在家放了,做好了就给酒楼送过去。 余下的时间,陶青鱼就一直待在后院忙。 没多久,方问黎也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陶青鱼果断让位。有前半个月的了解,他知道这方面,他犟不过方问黎。 只要方问黎在,他就干不了多少重活。 真把他当个柔弱小哥儿了。 经过那半个月的锻鍊,方问黎已经是熟练工。 陶青鱼看着大石臼,捉摸着改良改良工具。要以后做的丸子更多了,光靠人力始终是慢。 一日一晃而过,陶家熬了大半夜将剩下的丸子做好。 待明日回县里时,他们直接带上就走。 * 东方破晓,沉寂一晚的小山村甦醒过来。 陶家用完早饭没多久,就听到秦家那边人声鼎沸。 开门一瞧,路上已经有好些村民提着糖、鸡蛋这些往秦家跑。 「看什么?」杨鹊跟着看去。 「这才几时,人家就送礼去了。」 「不着急,中午那顿席面之前送了就成。」 因着要做客,陶青鱼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衣柜里不止有自己的,方问黎的衣服也放了一两身在这儿便于换洗。 陶青鱼给他找了找,选了一身看起来清爽一点的竹青色长衫。 换好衣服,陶家便送礼去了。 家里没分家,所以只用送一份。按照往年送礼的习惯,今年陶家照旧随二十文礼金。 陶青鱼拉上方问黎跟着去看。 那礼单上半数以上的人家是送这个数,有些想讨个好的则送的是三十文,五十文。 其中最显眼的倒不是村民,还是秦桩那些费了大心事结成的亲家,还有儿婿女婿们送的。 什么鹿茸、茶叶、山参……礼金也都是六十六两打底。 这一个寿宴办下来,钱虽然花得也不少,但进帐只怕是比花出去的多了十倍有余。 这秦老头可真会赚。 现下还没开席,不过戏台子上已经唱起来了。来得早的客人不想走的就留下来看。 陶青鱼看向方问黎,眼神询问。 方问黎没看戏的想法,拉住哥儿的手道:「周令宜应该来了,让他去看岳父。」 陶青鱼:「人家是来贺寿的,不急于这一时。」 方问黎勾了勾哥儿手心。 「不叫他,他也得来找我们。」 「哟!方夫子!」 说曹操,曹操到。 周令宜本就跟秦家那些姑爷说不到一处,天知道他在屋里看他们比来比去只觉无趣至极。 好在他夫郎贴心,找藉口将他拉了出来。 「走走走,去小鱼老闆家。」 「小鱼!」 秦竹扑过去,双手双脚将陶青鱼抱住。 陶青鱼拍拍他脑袋道:「去我家做什么?」 秦竹下来,道:「玩儿啊。」 「快走快走,家里烦得很。」 秦竹拉着陶青鱼就跑,方问黎和周令宜慢慢跟在身后。 周令宜也许久没跟方问黎聚,趁机调侃:「听说你最近转行卖鱼丸了?」 方问黎淡淡道:「支持夫郎而已。」 周令宜道:「你俩都是大忙人。阿竹想找小鱼老闆玩儿,每次县里都不见人。」 「过了这一阵就好了。」 「那找个时间聚一聚?」 「看情况吧。」 「呵——」 在陶家呆了一会儿,午时初便听到一阵鞭炮声响彻整个宝瓶村。 陶家人收拾收拾,叫上陶青鱼几个出门。 该吃席了。 第57章 村中吃席没那么多讲究。 寻常的位置不分男女, 除了主家留下的那几桌,其余的想坐哪桌就坐哪桌。 吃这样的大席,又这么近, 不吃白不吃。村中多是全家出动,一桌八个位置都是自家人。 秦家这席面摆得大,院子里搭了戏台子, 剩下一半位置搭着桌子是给自家那些贵客。 而其余的桌子就没那么多讲究,直接摆到了外面的大路上。 陶青鱼跟方问黎在外围坐下。 小三叔夫夫俩跟他们一桌, 三个小孩一来就找玩伴去了。再有陶老爷子也被他那些老伙计叫走了。 他小爹爹还有奶奶没来。 一个要照顾他爹, 一个是吃不下多少, 不想来。 不一会儿,路上的桌子被围齐。 戏台子上唱着戏,大伙儿难得有这机会,都看得认真。 方问黎对这些不感兴趣, 他抓着哥儿的手捏来捏去。 上瘾似的,也不觉无聊。 陶青鱼看了看秦家院子里。 秦家那些亲家都落座了,里面分了桌, 但还空着几个位置没坐齐。 陶青鱼收回视线, 动了动被方问黎捏红了的手。 方问黎道:「茧子少了。」 「嗯。」 陶青鱼拉着他的手摊开, 指腹蹭了蹭他掌心。 方问黎笑问:「如何?」 陶青鱼道:「糙了。」 方问黎握紧哥儿的手道:「不要紧。」 两人动作亲昵, 杨鹊看了冲着陶兴旺挤眉弄眼。陶兴旺拍拍自家夫郎的手背,没说话。 忽然听到人群后头几声哄闹。 第179页 陶青鱼转过头。 只见秦桩老头笑着迎上去, 老脸笑得全是褶子, 一脸谄媚样。 「那是谁?」 方问黎瞥了眼, 随意道:「县衙里的小吏。」 陶青鱼点头。 秦桩是里正, 常跟县衙的人打交道,与里面的人交好很正常。 这人是个官儿, 一进去其余的人全站起来跟他打招唿。 每个人脸上挂起虚假的笑,看着没意思极了。 陶青鱼膝盖撞了撞方问黎的腿,道:「以后咱不来了。」 方问黎浅笑道:「好。」 他一袭飘逸长衫,头上玉冠将墨发束起。 就这么一笑,陶青鱼不知道听到周围多少的轻嘶声。甚至还有咽涎水的声音。 陶青鱼扯住他的衣摆,嘀咕道:「生得这么好看做什么?」 「嗯?」 「没什么。」 菜上得差不多,大伙儿动筷。 陶青鱼想着快些吃完就走,但谁料桌前走来一人,是秦老头的长子秦言忠。 陶青鱼眼睁睁地看着人过来叫方问黎去院里坐。 人口口声声方夫子,对方问黎的态度跟刚刚那官儿差不多。 方问黎好歹是来做客的。 顾忌着主家的脸面,他好言推拒。 秦言忠说了几次,看那执拗样子,是非要将方问黎带走。 无法,方问黎只能过去。 不过他面上带着笑,眼中却没多少欢喜。 一到院儿里,那县里来的人直接将他请到身边位置。 耳边叽叽喳喳,烦不胜烦。倒不如坐在哥儿身边来得清净。 院儿里还剩下最后一个位置,秦桩左等右等不见人来,只好叫大家开席。 没吃一会儿,又一辆马车停在外头。 院儿里的人纷纷抬头看去,谁知下来的人是秦家那个酒囊饭袋。 秦桩面上的笑容一僵。 不过还是带上自己几个儿子迎了上去。 「秦少爷。」 「吃上了啊,里正。」 「进来坐,就等着您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从身边走过,陶青鱼忽然感觉到一股令他不舒服的视线。 他皱眉看去,那人竟对着他轻佻地笑了笑。 只一瞬间,这一桌人脸色都变得难看。 而远在院子里的方问黎见哥儿如此,眼色一暗。瞥见那停在哥儿面前的青年人,他缓缓勾起唇角,冷气四散。 片刻,一行人到了院子里。 众人又不得不站起来。 一个院子里,只方问黎与那小吏少数几个人坐着。 秦桩介绍道:「这是我们秦员外家的爱子秦天阙。」 秦天阙敷衍地拱了拱手,随后落座。 人齐了,这席面也终于能安分吃上。 方问黎却见这人时不时往外面看,眼神□□,也半点没将这一桌人放在欣赏。 秦桩见势不对,脸色铁青。 他两方都不想得罪,只好让秦家几个人过来劝酒。 方问黎看那草包喝上了,他才收回视线。 戏台子上咿咿呀呀唱着,方问黎心里烦躁得慌,自顾自也喝了几杯。 一顿饭从午时初吃到午时末,院外的人都少了一半。 等酒桌散了,陶青鱼看方问黎趴在桌上,立马过去。 陶青鱼将方问黎的搭在自己肩膀,路过秦天阙时忽然冲着脸伸过来一只手。 陶青鱼厌烦,一巴掌拍开。 刚走一步,却又被拉住了衣服。 「美人……」 注意到这边的秦家人脸色骤变。 悄悄看了眼方问黎,心中庆幸。 好在人醉了。 陶青鱼狠狠将衣服一扯。 方问黎跟着踉跄,却是直接找准机会往人后背踹了一脚。 砰的一下—— 踹得人摔下凳子,趴在地上挣扎半晌也起不来。 见人还要往前沖,陶青鱼忙搂住方问黎的腰。 秦家人的脸色更难看了。 陶青鱼笑道:「我相公喝醉了,发酒疯。我立马带他回去。」 转个脸,陶青鱼脸上的笑骤没。 方问黎脑袋搁在哥儿肩上,手紧紧抓住他刚刚被扯住的那片衣角。 陶青鱼姿势别扭地将他扶进陶家。 方雾瞧见问:「醉了?」 「嗯,他酒量不行。」 将人放进屋里,陶青鱼将人松开。 方问黎坐在床沿,安静了会儿,忽然逮着他的衣服就脱。 「你做什么?!」 陶青鱼吓了一跳。 方问黎绷着下颚,面色沉冷。愣是要把陶青鱼衣服脱了。 陶青鱼争不过索性放手。 没一会儿,外衫被他扔在了地上,甚至他还动脚踩了踩。 陶青鱼皱眉。 「你醒了给我洗干净!」 方问黎勾着哥儿的腰往怀中一揽,下巴搭在他肩膀,使劲儿偏头去蹭陶青鱼的脸。 他闷声道:「不要了。」 陶青鱼别开头,微微挣扎道:「好好一件衣服,说不要就不要?」 「不要。」 陶青鱼手抵着他侧脸囫囵道:「脸都要被你蹭掉皮了。」 他转头要去捡地上的衣服,又被方问黎按着脑袋转回去。 陶青鱼问:「你不会是因为那衣服被人抓了一下……」 第180页 看方问黎骤变的脸色,陶青鱼明了。 想起刚刚那事儿他也觉得噁心。 「行,不要就不要吧。」县里还有大半柜子的衣服,够他穿了。 「当抹布行不?」 「不要。」 「倔死你得了。」 将刚刚那事儿抛在脑后,陶青鱼拍了拍腰上禁锢的手。「你松开,我去给你煮点醒酒汤。」 方问黎捧着陶青鱼的脸打量了几下。 摸摸哥儿的脸,随后转头蹭上了他颈侧细腻的肌肤上,就不动了。 陶青鱼无奈。 喝了酒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酒量还这么低,要是在外面随便被人灌几下不得出事儿。 「你先松开,我去换件衣服。」 隔了一会儿,方问黎动了动,腰上的力道松了不少。 陶青鱼将他拉开,几下从柜子里拿了衣服换上。几乎下一瞬,方问黎又缠了上来,脑袋搭在他肩膀。 陶青鱼道:「你好粘人。」 方问黎半阖着眼睛看他。 只几杯酒下肚,冷白的皮肤染上绯色。凤眼润润的,唇也异常的红。 陶青鱼忽然有些口干舌燥。 反正是自己家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他飞速凑过去在方问黎唇上亲了一口。 方问黎不躲不闪,双目水润,还慢慢舔了舔唇。 这谁招架得住! 陶青鱼飞速转头。 方问黎却是像懵懂幼兽,又往陶青鱼唇边凑。 陶青鱼捂住他的脸,往床边走了几步,将人往上面一推顺带用薄被禁锢住他的手。 等了一会儿,看人望着他不再挣扎,才缓缓松手快速退出屋里。 他长舒一口气。 待久了他怕自己忍不住。 擦掉头上的细汗,陶青鱼转去灶屋。 陶青鱼坐在灶前烧火。 方雾起身看了看锅里,随后找了根凳子坐下。 「从流这样了,你们今日还能回县里吗?」 「睡一会儿就成。」 方雾打了个呵欠,慢慢点头。 陶青鱼催促道:「您快去午睡吧,我自己看着就成。」 「好。」方雾笑着起身。 …… 醒酒汤煮好,陶青鱼又放瓢里凉了凉,温度差不多了才端进屋里。 方问黎躺在床上睡熟了。 被子他刚刚怎么压上去的现在就是什么样。 陶青鱼忙将碗放下,拧着眉掀开。 也不嫌热。 他坐在床沿,方问黎眼珠微动,瞬间睁开眼睛。 陶青鱼看出他眼中的警惕,心道:还是有点戒备心。 拉着人坐起来,陶青鱼将碗递上。 「喝了。」 方问黎看了眼,别开头。 「酸甜的,不苦。」 见人不动,陶青鱼勾着人的下巴转过来。 碗沿凑到他唇边,正要说话,就见方问黎张嘴一口一口咽了下去。 陶青鱼将碗慢慢倾斜,等他喝完才道: 「谁惯得你!」 「餵到嘴边才喝。」 陶青鱼起身去放碗。 方问黎勾着他的腰将人带到床上。搂好后,眼睛一闭,又舒舒服服地睡了过去。 陶青鱼戳戳他脸。 「睡了?不回去了?」 「醉鬼。」陶青鱼低喃。 他将方问黎的发冠卸下,头髮打散。自己则一把扯了髮带。 躺下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也跟着眯一会儿。 * 小憩醒来,日光在屋里换了个位置。 陶青鱼一动,方问黎也睁开眼。 陶青鱼见他眼神清明,问:「头晕不晕?」 「不晕。」 方问黎眼里溢满笑。像身边堆满了鱼的大猫,浑身透着欢喜与满足。 「辛苦夫郎。」 陶青鱼被他感染,也弯起唇角。 「有什么可乐呵的。」 「快起来,该送货了。」 方问黎一头扎进哥儿颈窝,闷闷地「嗯」了一声。 两人收拾好出去。 陶家其他人也起来了,围在一起闲聊。 陶青鱼听他爷道:「今年里正怕又是出在秦家了。」 陶青鱼道:「年年都这样,也没什么意外。」 「鱼哥儿醒了!这会儿可要走?」三叔问。 陶青鱼点头。 陶兴旺起身将鱼丸都放到马车上。 陶青鱼二人跟家里招唿了声就往县里赶。 正是太阳晒人的时候,在车厢外没坐一会儿脸上被晒得发烫。 陶青鱼给方问黎戴上个草帽。 瞧了瞧,还挺合适。 方问黎:「外面热,去里面坐着。」 陶青鱼摇头道:「里面挤,不去。」 马车摇摇晃晃到了县里,挨着送完了鱼丸,两人立马回了进福巷。 陶青鱼先将马儿牵去套好。 出来时不见方问黎。找到隔壁院儿里,看他在跟阿修说话。 他一进去,阿修笑着道:「主君。」 陶青鱼点头。 随后阿修匆匆出了门。 「走那么快做什么?」陶青鱼疑惑。 方问黎拉着人到屋里去坐着,慢条斯理倒了杯茶。 「夫郎可是想问铺子的事儿?」 「嗯。」 「阿修刚刚跟我说了,明日一起去瞧瞧?」 第181页 陶青鱼弯眼:「好。」 阿修干活儿效率挺高。 天气热,两人胃口都不怎么好。 在屋里歇了会儿,方问黎沖了澡换了身衣服去书房处理他的事儿。 陶青鱼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去厨房煮点绿豆汤喝。 绿豆先泡上,锅洗净后加水烧开,绿豆直接扔进去煮到绿豆开口就成。 操作简单,是陶青鱼为数不多会做的东西。 煮好的绿豆粥加点糖,先放一放然后装进罐子里,用木桶吊在井中。 想了想,陶青鱼又丢了个瓜到井里。 傍晚,天边染了霞彩,绮丽似画。 方问黎从书房出来。 陶青鱼正好洗了个澡,披着一头湿发与人对上。 方问黎唇角翘起。 目光从哥儿微湿的肩膀移到泛红的脸上。 像刚出锅的糯米汤圆,软乎不少。 「头髮擦干。」他从哥儿手中接过木桶,先去将水倒掉。 陶青鱼亦步亦趋跟着他。 结果差点踩着方问黎后脚跟。 方问黎放下木桶,干脆牵了人在屋檐下坐着。又拿了帕子拢着那一头湿发轻轻擦拭。 陶青鱼坐得端正,可没坚持一会儿又软趴趴松了劲儿。 他靠着椅背,仰头看着方问黎。 方问黎垂眸,将哥儿头髮撩起,指腹蹭过他耳后。 「我做了绿豆汤。」 「嗯。那为夫定要尝尝。」 陶青鱼弯眼:「不一定好喝。」 「那为夫争取喝完。」 陶青鱼笑容灿烂,晃了晃脑袋。「方夫子挺会说话。」 话音刚落,额头被弹了一下。 陶青鱼笑容一收,瞪着方问黎。 「我惹你了?!」 「嗯。」方问黎摸了摸哥儿的发尾,五指轻轻梳理着。 陶青鱼拧眉思索,也没觉得自己刚说的话有什么问题。 他偏头看方问黎。 「知道错了?」 「我错哪儿了?」陶青鱼一脸不服。 方问黎站在椅后,捧着哥儿的脸,微微矮身道:「小没良心的,我给你擦发,一句好话都没有。」 「我不还夸你了吗?」 方问黎双手一挤:「你那是夸?」 陶青鱼圆熘熘的眼睛忽闪,被挤得嘟起嘴巴,他囫囵道:「那唔……谢谢?」 方问黎松手,顺带捏了一把哥儿的脸。 「称唿呢?」 「方问黎,谢谢!」 方问黎无奈笑了一声,手拂过哥儿头顶。「怎么就那么难呢?」 他收了棉帕道:「麻烦夫郎帮我把扇子拿出来。」 陶青鱼进屋。 待方问黎看不见了忙拍拍自己发热的脸。 不难,就是他越催越喊不出来。 * 夕阳落尽,天上显出一轮弯月。群星散落着,似有星河淌流。 今晚也没做晚饭。将井里的绿豆汤端出来,西瓜破开,一人吃个七分饱就行。 夏日炎炎,晚间嘲哳的蝉鸣声少了许多。 两人坐在葡萄架下悠闲赏月。忽见生了草的墙根边,大小似豆的淡黄色光芒闪动。 「萤火虫。」 「照夜清。」 「嗯?」陶青鱼偏头。 方问黎起身过去,手指轻轻托着那尾部一闪一闪的小虫放在哥儿跟前。 「照夜清,说的也是它。」 陶青鱼目不转睛看着,伸出手来与方问黎手指相碰。 但小虫被惊动,张开翅膀飞远。 陶青鱼出神地看着。 方问黎手指弯曲,握住了哥儿的手掌。 「山上才多,夫郎要是喜欢,我带你上山。」 陶青鱼住在村里见得多了。但此时看着交握的手,他只道:「你们书院又不能随便进人。」 「不去书院。」 「去哪儿?」 「梅涧山庄。」 「没听过。」 方问黎手上轻轻一扯,陶青鱼扑过去半个身子,压在他胸口。 「热。」陶青鱼皱眉。 方问黎揽上他的腰,哄道:「给你扇风。」 陶青鱼翻个身横坐在方问黎腿上,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喜欢把人抱着。 往他胸口一靠,他大老爷似的吩咐:「风大点儿。」 方问黎笑了声。 「好。」 院子里熏了蚊虫,也能坐得住。 陶青鱼听着方问黎的平稳的心跳声,人也昏昏欲睡。 小风扇着,除了几只小虫吵闹,还算安宁。 陶青鱼视线模煳,望了一眼方问黎。见他好似低头碰下了自己眉心,说了句「睡吧」。 陶青鱼眼睛一闭,顷刻沉入梦中。 夜风拂过交缠的衣角,暑气随风而散尽。陶青鱼窝在方问黎怀中也睡熟了。 墙角一声微动,方问黎见是阿修便收回目光。 「主子,这是合适的铺子。」阿修递上几张纸。 方问黎示意他放在桌上,道:「回去歇着吧。」 「是。」 「明日一早可要我过来做饭?」 方问黎抬眸,打量了他一圈。 「二十了吧。」 「啊……是。」阿修一脸懵,不明白主子为什么问这个。 「这事儿完了你也该成家了。」 阿修眼睛一亮。 第182页 「主子!」 陶青鱼皱眉动了动。 方问黎立马横过他一眼,又是那副冷淡样。 「你自己找,找个称心的。」 「是!」阿修激动得咧嘴傻笑。 「回去吧。」 「诶!」阿修傻笑着搓手,门不走,直接翻出了院墙。 * 一夜过去,陶青鱼睡了个饱。 起床时方问黎不在,他随便在柜子里找了身衣服穿上,拉开门出去。 厨房里又是方问黎在忙。 陶青鱼洗漱完问:「今早吃什么?」 「虾饺。」 「现做的?」 「嗯。」 「你也不嫌麻烦。」 方问黎浅笑看着哥儿道:「不觉得麻烦。」 这是他盼来的,让他怎么着都可以。 一同上桌吃完早饭,饭后陶青鱼承包了洗碗的活儿。 方问黎看哥儿坚持,也就放任他去。 生活里的琐事虽多,但也是过日子。他想鱼哥儿多相处,拉近两人关系。 甚至于将阿修都赶了出去。 也未想过再找个其他人进来碍眼。 家里收拾干净,趁着天还不热,陶青鱼赶紧拉上方问黎出去看铺子。 「阿修先选了五家,三家在县西,两家在咱们这边。」 两人步行出门。 就在进福巷巷口就有一家。 位置倒近,但陶青鱼进去瞧了瞧,没看上眼。 方问黎意料之中,牵着哥儿继续往外。 进福巷的外面一条巷子叫丰禄巷,也是以民宅为主,出了这条巷子之后就是各式各样的铺子。 这边也有一家。 但陶青鱼进去没一会儿就出来了。 方问黎:「没看上?」 陶青鱼垮着脸:「看上了,贵。」 方问黎唇角扬了扬。 「家里不缺这点。」 陶青鱼却是认真道:「这鱼丸的买卖我是为了陶家。」 「嗯。」 「就『嗯』?」 方问黎牵起哥儿的手往县西走,道:「夫郎有自己的考量,你能坦白告诉我,就可以了。」 「家里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但也不缺银子。」 「你愿意经营便去,我没别的要求。」 方问黎停下,温柔看着哥儿道:「只盼着你什么时候愿意踏踏实实叫我一声相公了,我就满足了。」 本来哥儿就是用了手段套过来的。 他还想着陶家,理所应当。 即使他用手上的银子直接给陶家盘下个铺子,方问黎也不会说上一二。 他惦记的,从始至终只有这么个人而已。 陶青鱼没想到他又给自己来了一次剖白。 他抿紧唇。 他自进了方家门,细数起来,所做的事没一件是为了方家。 放在别人家里,早被看不顺眼了。 但他根本不可能放着陶家不管。 陶家生他养他,是他的家。 方家…… 或者说是方问黎,到这会儿,他才慢慢将他放进心里。 「方问黎。」 「嗯。」 陶青鱼:「你图什么呢?」 方问黎握紧他的手:「图你。」 第58章 这些日子的相处, 陶青鱼知道方问黎对他有心思。 但他不明白的是明明此前没多少交集,为什么他对自己情感这么深重,相处中也对他处处是偏爱。 陶青鱼探究地看着他。 方问黎避开哥儿视线, 面上笑道:「不是看的铺子,愣着做什么?」 陶青鱼看他岔开话题,也没追问。 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但袖摆里藏着的被方问黎抓着的手却回握过去。 不说也罢。 反正自己也打算跟他过一辈子了。 方问黎垂下眼帘,紧紧抓住哥儿的手。 「夫郎……」 陶青鱼笑道:「不是看铺子吗?」 陶青鱼先一步走到他前面。 方问黎提步跟上, 慢慢扬起唇角。 「县西有三个铺子, 菜市那个可要去看?」 「料想也不便宜。」 「是矣, 租金一月十二两银。」 陶青鱼勾了勾方问黎手指,直接道:「你就说最推荐哪个吧。」 他就不信阿修没提前踩好点。 「夫郎觉着一月多少能接受?」 「……五两。」 方问黎紧握哥儿的手,笑意粲然。 「那就去枇杷巷那家去瞧瞧?」 「走。」陶青鱼麻利地拉着人往前沖。 枇杷巷是鸣水县县西,柳街东侧的一条南北向的长巷子, 其被东西走向的四条巷子分成了三段。 靠近县城门那一段与城门外流进来的小枫河交错,往北走就是鱼市、菜式,往南走就是入县里的第一条街, 西街。 街上有书坊、钱庄、杂货铺等等。 枇杷巷虽不是主街, 但南边这一段连接西街与鱼市, 人流量不算太少。 加上位置不如正街那些商铺, 也更加便宜。 两人穿过菜市一条街,快到尽头的鱼市那边就转弯往南走。待看到小枫河上的桥, 桥旁处就是那家铺子。 「这铺子原本卖的是字画。」方问黎道。 陶青鱼草草打量一眼道:「这边风景挺好。」 第183页 铺子外就是迢迢流水, 杨柳依于小河畔。跟前的石桥古朴, 被岁月磨砺出了黑痕。 确实是个适合卖字画的好地方。 「但是为何卖不下去?」 「这地方合适, 人虽不算多但也不少,按理说卖字画卖出一副能吃一个月能有吧。」 方问黎挑眉。 「确实如夫郎所言。」 「那为何会转租……不会是你给买下来?」陶青鱼狐疑看着他。 方问黎摇头:「非也, 为夫囊中羞涩,没那个钱财。」 「那是……」 「夫子!您来了!」 陶青鱼一惊。 回头看去,是个眼神映着光亮,却瘦削高挑、面容苍白的羸弱书生。 来人行至跟前,迫不及待给方问黎作揖,叫了一声夫子后忽然又偏过头去闷咳几声。 方问黎道:「这是我夫郎。」 书生拱手,单薄的嵴背像一株翠竹,易折却依旧挺拔着。「学生陈长康,拜见小师爹。」 陶青鱼知道这些书生重礼节,岁不习惯,但到底是站着受了这一礼。 他看了眼方问黎,这斯还在笑。 方问黎道:「顺安,先去看看铺子吧。」 长康,顺安……他家中人定是想着他安康平顺过一辈子。 陶青鱼跟在他后头进去。 他悄悄戳了戳方问黎的腰,不出意外看到人颤了下。 陶青鱼偷笑。 方问黎忙将他的手指握住,脸上透着些无奈。 「别作乱。」 他微低着头偏向陶青鱼,眼里没半点威势。 陶青鱼低声道:「你不会是打算坑自己的学生吧?」 「夫郎哪里的话?」 「这不是?」 「本就是阿修找的,正好他又在出租,如何看不得?」 陶青鱼嘀咕:「不是就好。」 免得到时候落了个欺负学生的口舌。 这间铺面不大不小,外面若是靠墙两边摆四人的长桌,能摆得下八张。算是个中等小铺子了。 里边原来租客的痕迹被清空,只剩一张收钱的柜檯。 往后走,通过一扇门连接的是厨房与后院。 厨房不算大,沿着屋檐过去连接了两间厢房。 院子也不小,快有小百平了。院中有水井,还有直通向外的下水道。 陶青鱼整个看下来满意得不行,眼睛都亮了。 「这院子做得挺大。」 「是。」陈长康手握拳抵着唇闷咳了两声道,「我家原是做挂面的,所以院子才修成这般。」 「因今年要下场,过不久就要动身,恰好此时这铺子上一位租客也不续租了,所以找得着急些。」 「租金多少?」 陈长康犹豫地看了一眼方问黎。 陶青鱼立马道:「你别看他,我们正经谈生意,该是多少就是多少。」 陈长康见自家夫子目光始终在他身上,心中明了。 这是小师爹做主了。 他正色道:「原是六两一月才租,因急着找人,所以挂的五两。」 「可能再少些?」 「这……」陈长康转头。 「方问黎,你出去。」 陈长康一僵,不去看他夫子,飞快道:「是不能再少的,五两已经是最低了。」 「不短租,半年起租,押金五两。一次性付清。」 一口气说完,陈长康眼神下瞥盯着桌面,再不敢看他夫子。 心想着:原来夫子也是畏夫郎之人。 陶青鱼看了眼方问黎。 不是你们商量好的吧? 方问黎桌下捏着哥儿的手心,浅笑着摇头。 陶青鱼点头,道:「容我考虑考虑。」 「那明日……」 「不用。马上就好。」 陶青鱼到铺子外面。 今日不是大集,街上零星几个行人。过了桥的另一边,人要更多一些。 他主要是做鱼丸。 既给各处供应鱼丸,也自个儿做出来卖。挣钱的大头主要是在工坊上,开铺子做热食还是顺带的。 而这边离鱼市菜市尤为近,进货方便。租金、地界已经是最优匹配。 但半年起租…… 加上押金,一次性要拿三十五两银子出来。 陶青鱼抿唇。 方问黎站在哥儿身侧,看他脸上神情纠结。他扬起笑,暗自等着。 没一会儿,陶青鱼眼神边变得坚定。 他忽的一下转过身。 「唔!」陶青鱼吃疼,捂住撞了方问黎下巴的额头。 「我看看。」方问黎拉下他的手,轻揉着他额头,「这么着急做什么?」 陶青鱼看着他下巴上的红痕,笑道:「跟你商量个事儿。」 「夫郎请讲。」 既然决定了,陶青鱼便没有犹豫,直接道:「我从家里拿四十两齣来,投入这铺子。」 「夫郎想拿便拿。」 陶青鱼拉下他的手道:「没说完呢。」 他不满看他:「照你这样,若遇到个心眼多的,早给你家底儿搬空了。」 「夫郎又不是。」方问黎笑道。 陶青鱼道:「这钱我不白拿,当是你的投资。」 方问黎道:「不是我。」 陶青鱼疑惑:「嗯?」 方问黎温声道:「是我们家。」 第184页 「行,我们家。」陶青鱼没跟他纠结这称唿,「到时候铺子成了,每月收益咱三七分,如何?」 「夫郎可真捨得。」方问黎笑容微敛,「不过我不喜欢。」 「那你说说,怎么来?」陶青鱼一副商量生意的态度。 「三七分可以,不过是我们家三,陶家七。」 「这不都一样嘛。」陶青鱼无语。 方问黎笑着顺了顺哥儿的发,道:「不一样。」 「你现在是我家的。」 「户籍也在我这儿。」 陶青鱼抓住他的手,在他手心拍了拍。「那这么说你同意了?」 「嗯,同意。」 「那好,回去吧。」 陶青鱼做事风风火火,干脆利落。 付了银子,签了租契,拿到钥匙之后就拉着方问黎去买需要东西。 家里现在在做小吃摊,有现成的木头也可以打几张木桌。唯一要购置的就是厨具,还有做鱼丸要用的一应工具。 五两银子花得差不多,除了桌子,其余的陶青鱼当日就备好。 将门落锁,陶青鱼往等在门外的方问黎肩上一挂,蔫巴道: 「明日就让三叔将东西送来。」 「然后再招两个人来先做着,等三叔他们忙完了农忙,人手就够了。」 方问黎矮身,托着哥儿的腿弯将人背起来。 「嗯,该回家了。」 陶青鱼眯眼在方问黎背上趴了会儿,路上见了人,又立马从他身上下来。 往北沿着枇杷巷走,过了鱼市、菜式这一条街的十字路口再往北,是各式各样的成衣铺子。 两人拐弯往东走。 没几步,陶青鱼忽然感觉到身后扑来一人。 他脚下灵活一撤。 方问黎也心生警惕,勾着哥儿的腰抱入怀中。 两人定定地看着来人,脸色骤沉。 秦天阙刚从柳街出来,喝得醉醺醺的。脸通红,衣衫凌乱还沾了脂粉。走路靠小厮扶着,一身酒气令人作呕。 偏生他还像发.情的公狗,撒尿标记似的张扬不已道: 「美、美人,许久不见,竟然又生得漂亮……」 陶青鱼今日一身红衣,头髮被方问黎细緻打理过,明媚似火。 加上被方问黎一直好吃好喝养着,皮肤白了,五官更显精緻。 又有与其他哥儿不同的独一份的英气,着实吸引人。 但更重要的是,因着他是已婚,便尤其吸引秦天阙这种有特殊癖好的渣滓。 那淫邪油腻的眼神令两人皆是不满。 方问黎皱眉,更是直接将哥儿拉到身后挡住。 「秦少爷。」 「你……哪来的狗东西!」秦天阙手指摇晃,不耐地指着方问黎,下令道:「来人啊!把美人给我拉出来,带回府中。」 方问黎眼神一暗。 「美人……」秦天阙脚下不稳,晃晃悠悠冲着二人走来,「你要是跟了少爷我……」 「啊——」 方问黎一脚冲着人肚子踹过去,下了死力气,直接将人踹离三米远。 「嘶!!!」 人群低唿,一脸肉疼地围了过来。 陶青鱼眼看方问黎青筋暴起,握紧拳头就要冲上去,他忙抱住方问黎的腰。 「别冲动!」 「犯不着跟这烂人计较。」 方问黎紧紧咬住牙关,太阳穴直跳。 鱼市上陶青鱼的熟人多,有见势不对的,立马往县衙跑去叫人。 而砸在地上的秦天阙静了许久,才破了音唿疼,捂住肚子冷汗直下。 这一脚踢下去,酒也醒了。 他勐地推了一把身边小厮,脸色难看不已。 「还不给少爷我打回来!」 「区区一个教书的,敢动我!」 他恶狠狠地瞪着人。 看着畏畏缩缩的小厮,一脚踹过去,捂着肚子起来。 他威胁道:「叫陶青鱼是吧!」 「你只要跟了我,今儿这事我就算了。」 「你要是不从,我看你男人……」 陶青鱼冷笑一声。 打断他的话道:「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老子给你当爹都看不起你这个儿子!」 「咦……」 小鱼老闆嘴巴还是那么毒! 而秦天阙更是气得怒目,唿吸急喘。 「少、少爷!」 秦天阙身后又五六个打手从柳街出来。 他们手上还绑着腰带,一看也是从柳街出来,跟主子一个德行。 「去!把那哥儿给老子抓来。」 「嘴硬是吧,少爷今天就好好教教你哥儿该做的事!都给我上!」 二对五,不打就得挨打。 陶青鱼咬咬牙,抄起一旁的扁担,顺带将自家夫子往身后拉。 他直接跟人混战起来。 一根扁担被他舞得呜呜作响。 方问黎是个斯文人。 斯文人一般鲜少动手,除非是被逼急了。 早看秦天阙不爽。 擒贼先擒王,这秦天阙王八都不算,最多是个鳖。 方问黎看哥儿应付得来,逮着秦天阙就揍。 秦天阙嘴角被一拳打出血,他顿时惊唿:「来了,来人!」 方问黎气压极低,压着人单方面较量。 开始秦天阙还能还手,最后直接被收拾得躺在地上抱头呜咽。 第185页 方问黎眼神阴鸷。 往死了下手,直把人打得哭爹喊娘,丑态毕露。 夫子虽是个文人,但成日里爬山下山,体质不是一般好。打个酒色亏空的人不在话下。 而看自己主子被这么收拾,其余被陶青鱼敲了腿的打手忙不迭又去救主子。 「住手!」 「住手!!!」 陶青鱼夫夫俩瞥见衙门的人来了,气势一消。 陶青鱼立马上前扶着方问黎,一个眼神,方问黎就歪头虚弱地靠在了哥儿身上。 两人坐在地上,看方问黎那出气多进气少的苍白脸色,一时间围观的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难以言喻的心情。 不愧是教书匠跟卖鱼郎。 脑子就是灵活。 脸也变得好快。 这气虚模样,他们都怀疑刚刚是不是看错了,难道这两人刚刚不是占便宜的那一方? 他俩收手,但秦天阙显然打红了眼睛。 见状,他立马指着地上两人红着眼睛道:「给我打啊!往死里打!」 打手冲上去。 还没碰到两人衣角,忽然被人一个刀鞘掀翻在地,背嵴重重撞在地上。 他们痛苦嚎叫。 捕快紧紧压着人,严肃道:「别动!」 陶青鱼瑟瑟发抖,忽然惊唿道:「相公,相公!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呀!」 「这……还不快点送去看大夫!」告了衙门回来的邹逢春几人立马道。 陶青鱼泪眼汪汪,扶着人踉跄起来。 围观众人:…… 捕快将秦天阙几个抓住,道:「这位夫郎,待会还请衙门走一趟。」 「好的官爷!我先送我相公医馆,马上就来。」 秦天阙见两人装模作样,惊怒道:「明明是他们打了我!」 捕快将他压住。 秦天阙怒火滔天,奋力挣扎:「你们这些狗杂碎放开我!少爷我你们也敢抓!」 「我告诉你……唔唔唔!」 捕头抓过人群中不知谁递过来的帕子往秦天阙嘴里一塞。 一股鱼腥味儿沖鼻而来,顿时熏得娇生惯养的秦天阙连连发呕。 其余几个打手看他们对自家少爷都如此,更是如鹌鹑似的再不敢吭声,老老实实被捕快压着送入县衙。 陶青鱼搀扶着方问黎进了周家医馆。 「哟,稀客啊!」 「怎么了这是?」 陶青鱼道:「遇到了噁心人,挨了打。」 周令宜打量了一眼方问黎,也不再调侃。 他塞了一瓶伤药给陶青鱼道:「给他擦擦就行。」 进屋里,关了门后陶青鱼给他衣服扒拉开,一身白皮上红肿清晰也骇人。 他顿时脸色不好看。 方问黎轻轻扯了扯哥儿袖子。「快些,还要去衙门。」 「叫你不要冲动。」 「夫郎不也冲动了。」 陶青鱼没好气给他上药,边道:「咱俩能一样吗?而且那些话我听得多了。」 「而且你一个书院夫子,最是看重什么礼行德行的,一个处理不好,这夫子的活儿都得丢了。」 陶青鱼说的是实话。 方问黎知他为自己考虑,凤眼微弯冲着哥儿笑。 陶青鱼忿忿。 还笑得出来! 身上力道重了些,他只皱了皱眉头,半点不吭声。 陶青鱼又小心放轻动作。 他语气缓和些,道:「这事儿咱们占礼,但难保官府不会看在秦家的面上放过他,甚至倒打一耙。」 「不会,有我在。」 方问黎握紧哥儿的手。 他敢动手,便已经想到万全之策。 陶青鱼给他上完药,拉起衣服,颓然道:「走吧,对簿公堂。」 好好出来找个铺子,遇到的都是什么事儿! 方问黎捏捏哥儿的手,凤眼清润,望着他道:「别紧张。」 「谁紧张了。」 抓着方问黎的手跟自个儿沾了药的手一起洗干净,随后两人就往县衙去。 周令宜也跟上,到时候能帮兄弟说说话也是好的。 * 县里的冲突当天就传到了宝瓶村。 彼时,秦桩正在写自己用于县司考核的文书。 他细数做里正期间自己为民为村尽心尽力做的「好事」。适当夸大一下,正满意地落下最后一笔。 秦言忠忽然跑进来:「不好了!」 秦桩一惊,笔尖在文书上画拉出了长长一笔。 他气得吹鬍子瞪眼,扔了笔就道:「什么事这般大惊小怪,慌慌张张!」 「陶家鱼哥儿把秦少爷给打了!」 「秦少爷,哪家的少爷?」 「还有哪家,秦员外家!」 「什么!」秦桩吓得踉跄撑桌。 鱼哥儿给人打了! 给秦员外家唯一宠着的儿子打了! 他这正值里正考核之际,怎能还生出这样的事。且不说秦家还是他千辛万苦拉来的关系。 他咬牙切齿,一把捏紧了桌上的纸。 「陶青鱼这个惹祸精!」 「你细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还不是人看上鱼哥儿,喝了二两酒,当街昏了头要抢人。正好方夫子也在,这一来二去,可不就打起来了!」 「方问黎也在?!」 第186页 「是啊!」 秦桩顿时苦了脸。 他站起来团团转:「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两边都不能得罪…… 「爹!怎么办?」 「慌什么!」秦桩站定,他双手缓缓背起,目光落定。 他道:「走,去陶家一趟。」 * 秦桩带着人气势汹汹赶去陶家。 方雾正拌了米糠餵鸡,见着秦家来人,回去将自己公公叫出来。 「里正,有什么事?」 「哼!你家鱼哥儿做的好事!」秦桩一来就甩脸色,看得陶家人心里忐忑。 方雾一惊,忐忑道:「这……我家鱼哥儿在县里好好的,能做什么?」 说起这就气,秦桩怒道:「能做什么!他把秦员外家的大少爷给打了!」 「什么!」陶家人瞬间坐不住,面色担忧。 「那我家鱼哥儿如何了?」方雾追问。 「如何?哼!怕是被逮到县衙了!」 方雾手一抖,忧心忡忡道:「爹,我去县里看看。」 「依我看,当务之急你们还是先想想怎么平息秦家的怒火吧。」 「呵!平息怒火!」 「我说里正,你说这话也得有根据。」 「族长!」 陶家大门外,陶居安带着一众陶家的子弟进了院子里。 老爷子身体硬朗,背着手来,步子迈得极大。 陶有粮起身迎,沉声问:「族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陶氏宗族里,陶有粮家跟陶居安家也算得上叔侄关系。 自己宗族,自然护着自己宗族的人。且莫说鱼哥儿还嫁给了一个举人,这关系自然要维繫。 陶居安道:「里正怎么跟你们说的?」 秦桩听他一问,老脸顿时挂不住。 知道让陶家先去平息秦员外家的怒火是做不到了,他黑着脸闷哼一声。 强撑着道:「陶族长,你这问的是什么话?」 秦桩比陶居安小了一个辈分,也年轻二十来岁。 只有秦氏族长,自家亲叔跟他对上才不输阵。秦桩在他面前摆不出谱子。 陶居安眼神明锐,道:「秦桩,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什么性子,当我不知道?」 秦桩恍惚被戳中了心思,脸色难看。 「那就看看陶家能不能承受秦员外的怒火了!」 他强撑着抛下这一句,顿时带着儿孙气沖沖离开。 碍眼的人走了,陶居安才道: 「我也是才收到消息,哥儿被那姓秦的当街调戏,要不是他相公在,恐怕都被直接抢去人府上了。」 「这!畜生!」 陶家人惊愕不已。 「光天化日之下,还能这样行事!他秦家真是无法无天!」陶有粮气得鬍子翘起。 方雾冷静下来,立马反应过来秦桩刚刚是在误导他们。 他跟秦员外家交好,想把他们送出去给人当出气筒。 到时候哥儿那边若是知道,还不知怎么着急。 再来,若他们先低头,哥儿那边又不认。后头问起来,他们一股脑跑去道歉反而会拉哥儿下水。 「秦家没一个好东西!」 想明白了,方雾咬牙切齿道。 「这事儿哥儿没错,咱新来的县老爷也是个明辨是非的。再来哥儿身边还有人护着,应当没事。」陶居安宽慰道。 他心里还是很看得起方问黎的能力的。 「爹,我还是去县里看看才放心。」 「我也去!」杨鹊道。 陶有粮道:「去吧,三儿也跟着一起去看看。」 陶兴旺点头。 他们一走,陶居安又跟陶有粮说了许久。 等听到县衙里有人来传唤秦桩上县衙,两人一对视,万千心思皆藏心中。 第59章 鸣水县新来的县令是个年轻人, 姓郑,单名一个硕。 与方问黎同岁,且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早年方问黎去江阳府游学时, 才十五的年纪已经是秀才加身,更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他与那群同窗一样,久闻其大名, 那次听说他来也去围观过。 不过那时的方问黎孤僻不与人往来,而郑硕也只是个还未下过场的普通学子。 面对这种人, 只心中敬仰, 并未有勇气与他攀谈。 只是时过境迁, 曾今敬仰之人站在堂下,自己早已经官袍加身。 他不禁感慨世事难料,但也更觉可惜。 …… 烈日灼眼,野外的景物被热浪扭曲。马车驶过干燥的土路, 掀起滚滚尘埃。 秦桩被带上了县衙。 当看到被压跪在堂中的秦天阙时,他直接腿一软。 再见到边上站着的一脸冷色的方问黎,更是两眼一黑。 惊堂木一拍。 秦桩一个哆嗦, 腿软得直接跪了下去。 他躬着背趴伏在地, 颤声道:「宝瓶村里正秦桩, 拜见青天大老爷。」 早在里正来之前, 堂上已经问过一轮。 证人带了几个,无一例外, 都证明是秦天阙先惹事。 但秦天阙咬死了秦家与陶家有罅隙, 有宝瓶村里正可作证。并道方才他醉了酒, 且陶青鱼是故意激怒他方便他下黑手, 拒不画押。 如此,只能再叫人来。 如今证人已道, 郑硕问:「秦桩你可知,叫你来所谓何事?」 第187页 「不知。」 「那本官问你,可识得你身侧那人?」 「认识,认识!」 秦桩见秦天阙看来,那眼神中透着威胁。他心里苦涩,只道是秦家还没给他帮忙,这会儿就惹了一身骚。 「那他家可与你宝瓶村陶家有矛盾?」 「这……」 方问黎看着秦桩犹豫不决,眼神淡漠。 「说便是!」郑硕沉声道。 秦桩飞快看了一眼方问黎,闭眼咬牙道:「不知!」 郑硕何尝看不出来这个秦桩是来和稀泥的。 他气势一盛。 「你身为里正,村中事事经手,到底是知还是不知?有还是没有?!」 秦桩往地上一趴,欲哭无泪。 「我、我……」 说哪个都会得罪一方,秦员外出于秦家宗族,是一家。方问黎是举人,已经可以授官,以后前途无量。 叫他、叫他如何说! 还是不知吧,不知最多在大老爷这里落下个失职之名……应当对此次里正换任影响不大。 「我真的不知!」 「好。」 「秦天阙,你可听见了?」 里正大骇。 他抬头,见身侧秦天阙一脸恨恨,如遭榔头一击。 难道是秦天阙让他来的! 那岂不是……那岂不是既给县令落下个不好的印象,还得罪了一边! 完了! 完了啊! 秦桩颤颤巍巍,挖金那会折腾过的身子早已大不如前。 眼白一翻,晕了过去。 「爹!」 …… 「如此,事情已经明了。秦天阙,你该画押了吧。」 「我不!本少爷没罪!没罪!」 陶青鱼站在方问黎身侧,冷言看着人挣扎。 来县衙之前,他还以为秦天阙因当街斗殴最多被判个几天,但他家相公直接将事情拔高到他藐视王法,当街强抢民…… 嗯,举人夫郎。 这样一来,抢人与举人夫郎的身份一叠加,不坐他个一两年牢是不行的。 最后,陶青鱼看着人被按头花了押。 而唯一有希望救秦天阙的,只有他那员外爹了。 * 出衙门时,天空似遗落半张画卷。 火烧云红得热烈,烧得狂野。 遥远的另一边,银月似金鱼翘着尾巴,悄然爬上了群山之巅。 「小爹爹、三叔、小三叔。」陶青鱼一出来便被方雾整个抱住。 陶青鱼嗅着他小爹爹身上的茉莉香,哑声道:「没事,您别担心。」 「还好从流当时跟你在一块儿。」 方雾说着眼眶就红了。 陶青鱼忙哄他:「就是不在一块儿我也能打得过。」 方雾气得拍了他一下。 「给我收了这种想法,能跑就跑。」 「是是是,下次就跑。」 「呸呸呸!没有下次。」杨鹊虎着个娃娃脸道。 陶青鱼一手拉一个,笑着卖乖道:「好了!你们也别担心了。跟我一起回小院,今晚在县里歇。」 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 方雾道:「不成,你爷奶他们还在家等着。」 杨鹊也点头道:「是,家里牲畜还得照看。」 三叔拍拍方问黎肩膀,说了今天第一句话:「你跟从流好好的,我们走了。」 方问黎道:「那我让阿修送你们。」 「行。」方雾叮嘱,「从流,好好看着哥儿。」 方问黎道:「我知道,岳父放心。」 几人匆匆来,又匆匆回。陶青鱼站在原地,沮丧垂头。 「又让他们担心了。」 方问黎揉揉哥儿髮丝道:「也不是夫郎故意的。」 「可不是。」周令宜走上前来。 他刚给秦桩扎醒,秦家人立马将他扶着上马车,随后忙不迭地离开这地儿。 周令宜道:「去我家?」 「我爹娘听说了你俩的事儿,做了饭给你们压压惊。」 「小鱼!」秦竹从周令宜身后钻出来,吧唧一下贴在陶青鱼身上。 陶青鱼回抱住秦竹,累得往他肩膀上一靠。 「你怎么来了?」 「相公没回家,公婆又说你们出事了,我过来看看。」 方问黎跟周令宜对视一眼,各自将自个儿的夫郎拉到身边。 「饭我们就……」 「可别着急说!我生辰,不得小聚一下?」 方问黎捏着哥儿掌心的软肉,淡声道:「还没到七月。」 周令宜扬起笑。 可喜可贺,方从流这个冷心冷情的人居然记得他生辰。 不过可转瞬又垮了脸。 他娘可是真的做了一桌好菜等着的。人带不回去,他又得挨训。 他眼珠微动,手轻轻碰了碰自己夫郎。 秦竹眼睛一亮,顿时靠过去抱住陶青鱼的手臂就摇。「去嘛去嘛,小鱼我们都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阿竹。」陶青鱼为难。 「小鱼~」 陶青鱼看向方问黎。 方问黎瞥了周令宜一眼。 周令宜望天望地,就是不看方问黎。 方问黎只得道:「去。」 「哈哈哈哈,走走走!今晚咱不醉不归!」周令宜长臂一挎,勾着秦竹的脖子将人带回身边。 第188页 秦竹也笑得两眼弯弯,仰头看他。 周令宜捏了捏秦竹傻笑的小脸。 这哥儿,刚刚还可怜巴巴担心他爷,现在就撇下心思,又乐呵上了。 心真大。 * 方问黎带着陶青鱼到周家,去时还顺带在街上买了些礼品。 一进门,周令宜的爹娘立马迎来。 说了几句话,周家人就招唿着落座。 陶青鱼本来是安静坐在方问黎身边,吃着他面前的菜。 但谁知周家小六跟周家小五见了他热情得不行。看大人不管,他俩你一言我一语跟陶青鱼说着他们不知哪儿听来的八卦。 什么江阳府顾家被赵绮搅乱了家宅;书院有人给方问黎写诗;他们对家医馆被败家子赌没了…… 别说,还挺下饭。 吃完饭他们又拉着陶青鱼去了一边。 「小鱼哥,这个你收着。」 「还有这个。」 他俩一人递上来一个瓷瓶。 「这是什么?」 周小六嘿嘿笑道:「迷药,只需要一点点,就能迷倒一头牛。」 周小五弯眼,温婉又灵动。 「我自己研制的毒,能致幻。」 周小六道:「你拿着,带在身上,出门在外哥儿也需要自保。」 周小五道:「竹哥哥也有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话里透出的关心让陶青鱼心中一暖。 但他还是推拒道:「这怎么行。」 小小两瓶,放外面十两都能卖的。 「哎呀,你收着吧!」 「就是就是,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方问黎微醺着走来,目光落在那瓷瓶上,默了一会儿道:「谢谢小五小六。」 两人对视一眼,将手里的东西往陶青鱼手里一塞,随后笑着跑远。 「就这样收了?」陶青鱼呆看着手中东西。 「嗯。」 「行吧。」方问黎与周家的关系比他想得还要亲近些。 「回家了吗?」 「先去跟周叔他们说一声。」 「好。」 * 离开周家,夜色已经漆黑。 方问黎紧紧牵着哥儿的手,夜风一吹,神思清明。 今日那事又猝不及防撞入脑中。 他忽然停下。 陶青鱼转头,疑惑问:「醉了?」 话音刚落,腰上突然一紧。陶青鱼直接扑入方问黎怀中。 他手臂搭在方问黎肩膀,一只手上还捏着瓷瓶。 他皱眉问:「怎么了?」 方问黎脑袋靠在他肩膀,轻轻蹭了蹭哥儿颈窝。 「夫郎。」 「嗯?」 陶青鱼身体放松。 察觉到方问黎声音沉闷,见周遭漆黑无人,他手臂伸长越过方问黎肩膀,手心贴着他后颈轻抚。 方问黎心中郁气翻涌,眼神比夜色还浓重。 这事还不算完。 他亲了下哥儿的侧脸,随后弯腰将他横抱起。 「你别摔着。」 「没喝多少。」 「你三两杯就倒。」 方问黎轻笑一声:「不会摔。」 听他笑了,陶青鱼心神微松,也弯起眼睛,臂弯勾住方问黎脖子。 想到今日发生的事,他道:「秦家的事,秦英不会善罢甘休。」 「这是自然。」 「不过也不用太担心,相公护着你。」 陶青鱼抿唇笑了笑。 他卸了力道安静地窝在方问黎怀里。 「怕倒是不怕。但还是要警惕些,尤其是家里。」 「嗯。」方问黎声音懒懒的。 「你累不累?」 「不累。」 「你为什么动不动就抱我呢?」 「夫郎不愿意?」 「也不是。」 「那就是愿意。」 你来我往的交谈声与夜色交汇,伴着虫鸣鸟语,最后隐匿于心。 方问黎将哥儿搂得紧了。 紧到似乎就算成了一抔黄土,也要与他融在一起。 回到方家小院,时辰已经不早。 屋里亮着灯,但没人。料想是阿修来过,点了灯笼又走了。 开门进屋,陶青鱼站在门口舒展双臂,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啊……累!」 「坐着歇会儿。」 「不要,早点收拾完早点躺床上。」 天气热,一日不洗澡身上就黏腻得慌。锅里有现成的热水,兑了凉水就能直接用。 「你先洗还是我先?」 方问黎:「何不一起?」 「好啊。」 方问黎一滞。 他目光寸寸扫过哥儿的脸,见他不是随意一答。方问黎挑眉,道:「那我可就拿衣服了?」 陶青鱼张了张嘴。 说不出反驳的话。 他头脑一热,咬牙道:「你拿吧。」 反正都是夫夫,摸也摸过,抱也抱过。看……也看了二分之一了,还差剩下那点儿吗? 方问黎浅笑。 他揉揉哥儿的头髮。 「逗你的,快去吧。」 陶青鱼圆眼清澈透亮:「你确定?」 「嗯,确定。」 陶青鱼看了一眼方问黎,心底有那么一点点的可惜。 算了,以后再看也不是不行。 洗过澡,陶青鱼将头髮擦得半干往门口一坐。等了一会儿,就见方问黎大敞着衣服出来。 第189页 他直勾勾地盯着。 对上方问黎视线,耳尖一热。 目光晃动几下又似正经人一般,手忙脚乱抓着人的衣带飞快繫上。 「热。」方问黎懒声道。 「衣衫不整,成何体统。」陶青鱼盯着他腹肌,恶狠狠道。 「我要睡觉了,还需得衣衫整齐?」 陶青鱼脑袋一转,噔噔噔往床上跑去。 刚刚那话不是他说的! 都怪美色太诱惑! 方问黎嘴角微翘,拎着水桶出去倒水。 熄了烛火,两人睡在竹蓆上。床帘放下,屋里飘着淡淡的薰香味道。 薰香是在医馆里买的。 里面掺了驱蚊的东西,有一股淡淡的草药香。 方问黎拿了扇子翻个身,面对着里侧轻轻扇动。 陶青鱼嘴角翘起,他挪得近些,试图在黑暗中看清方问黎的模样。 他道:「明日要回村里。」 「好。」方问黎鼻尖碰了碰他额头。 「等我找到了铺子里做工的人,我们就去山庄?」 「依你。」 「不是累了,快睡吧。」 陶青鱼这次不嫌热了,直接往方问黎怀里一窝。侧脸贴在他凉幽幽的蚕丝中衣上。 他抓着方问黎衣角,轻声道:「晚安。」 方问黎拢了拢哥儿,虽奇怪,但也贴了贴哥儿的脸作为回应。 「睡吧。」 * 三更天,人睡得正熟的时候。 一辆马车在江阳府到鸣水县的路上疾驰。 至鸣水县地界后径直进入县中,最后停在了丰禄巷。 车帘被一把掀开,出来一个眼神精明,一脸横相的高壮中年男人。他踩着下人的背下马车,手上不停地转动着一串佛珠。 他大步进了三进的院子,院子外的府门上,高高悬挂着秦府两个字。 这人便是秦英。 与秦天阙那个一脸公子哥的纨绔相相比,他身材略显魁梧,更像是个在外押镖的武夫。 「老爷!您可算回来了!」 进入府中,年轻管家立马穿着衣裳跑出来。 灯火朦胧,掩盖住了他脖子正新鲜的抓痕。 「少爷呢?」 「没、没回来,还在县牢!」 啪的一声—— 茶杯携着温热的水撞在额头,伴随着一声痛唿落碎裂在地。 冯史顿时跪趴在地,大气不敢喘。 「叫你们拿银子赎回来,不行?」秦英的声音中藏着怒气。 「这……赎了!」 冯史一脸哭相地伏在地上,看着自己额角的血啪嗒啪嗒落下。 「银子给了,县老爷也收了,可人就是不放啊!」 「收了?」 秦英目光一闪。 「是,整整五百两,全收下了。」 秦英压抑的怒气顿时散了一半。他掀开衣摆坐在太师椅上,问:「那他可有说什么话?」 「没……没有。」 冯史卯足了劲儿回忆,道:「但他却拍了我的肩膀,好像……好像是笑了。」 秦英眯眼。 难不成…… 「行了,你下去吧。」 「诶!」 「等等。」秦英默了默,冲着他招手。 冯史躬身,立在秦英身侧探耳听。 耳语几句,秦英摆摆手。 冯史领命出去。 秦英手指徐徐敲在桌面。 要先试试郑硕的态度。 确实如他所想…… 正愁不知如何打通这关系。 他嗤笑一声,装得那样清正,骨子里却比姓赵的都贪婪。 他儿这次虽受了罪,但也是帮了家里一把。 * 夏日的小山村格外安宁。 小河沟两岸,萤火虫挂着黄色的微芒散在草丛,虫鸣混着蛙叫,将夜色衬得格外静谧。 村中远远传出几声狗吠,早已习惯了这声音的村民睡得更熟了。 村西边,陶家。 朦胧月色下,一道人影绕过山林到了陶家后头。 围墙之中,熟睡的小黄忽然支棱起了耳朵。 它低低鸣叫,尾巴压低。 只一个唿吸间,忽然站起来从狗洞钻出院墙,狂吠不止。 陶家人在狗叫出声时便瞬间醒来,匆匆忙忙点了油灯出去,却听到一声悽厉哀嚎。 等赶到鱼塘,却见小黄落入鱼塘中沉浮。 「小黄!」 「腿!小黄的腿!」 杨鹊指着水中的大狗,看它腿骨直接刺破了皮肉。 陶兴旺警惕地四处查看,却没见到什么人影。 而方雾立马回去抄了网,将水里的小黄捞出来。 「有人来鱼塘。」陶有粮看着那漆黑如山洞般的坡下,手握紧了拐杖。 「爹,小黄怎么办?」 小黄浑身湿漉漉的,只碰到它受伤的腿,它才低低地拉长了声音呜咽。 凄凄切切,听得人心揪。 方雾心疼地摸了摸它的脑袋,看撑着身子他着急地去舔自己伤口。 方雾目光瞥见着那一截骨头,又立马闭眼。 总是心慌得紧。 陶有粮嘆声道:「只能看看岑猎户能不能救了。」 陶兴旺搜索了一圈没见到人,只能回去。他将小黄抱起,道:「你们先回去,我带它去看。」 第190页 * 西屋。 陶有粮坐在床沿。 邹氏褪下他外面披着的那件衣服,看他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禁道:「不是早料到了吗?」 「睡吧,明日起来再看看是什么样子。」 陶有粮嘆息一声。 「多半是……可惜了。」 * 次日,陶家人在一声幸灾乐祸的大笑声中惊醒。 方雾将自家男人收拾好,匆匆跑出去。 却见陶家所有人都站在后面的鱼塘上,看着水中失神。 今日的天蓝得清透,白云也似棉花,蓬松干净。 蓝天之下,往日碧绿的池塘水显出了一层银白,像浪一般。 全是死去的鱼! 辛辛苦苦养到现在,大的鱼已经有巴掌大了。但不知谁扔了毒药下去,连那些拇指大的鲫鱼,肥硕的田蛙也都翻了肚皮。 往日人走过来餵食,只张嘴露出了一点脑袋的鱼也彻底裸露了半身。 鱼塘里一片死寂。 除了对面岸上那还笑着的人,陶家人全部沉默不语。 方雾眼睛一红,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他勐地抬头,紧盯着对岸背着背篓的秦梨花。那神情似发狂的牛,恨不能冲上去把人撞死。 秦梨花背嵴一寒,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她双手叉腰,嗓门响亮:「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干的!」 方雾目光深寒,轻飘飘道:「有一就有二,是不是……谁知道呢?」 「你!你别污衊人!」秦梨花恨声回应。 方雾收回视线,不想跟他多言。 他艰涩道:「爹,报官吧。」 陶有粮闭了闭眼。 他轻嘆,握住拐杖的手发颤。 「三儿,报官吧。」 陶兴旺狠狠抹了把脸,闷头转身。步子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直接变成了跑。 * 清早,陶青鱼跟方问黎回村里。 阿修依旧没跟来。 方问黎赶马车。 陶青鱼坐在他旁边,手指转动着昨日才到手的钥匙。 「正好铺子里有两间屋子,收拾出来一间留着自家住,一间给伙计住。这样小爹爹他们在县里也有落脚的地方了。」 方问黎点头。 「那今日要把东西搬完?」 「也没多少,一趟就能搬完。而且还要让爷再打几张桌子。」 陶青鱼正想着有了铺子之后,工坊怎么做。 正好马车拐了个弯,迎面走来了陶兴旺。 虎背熊腰的一个汉子,肩背佝偻,一脸菜色。吭哧吭哧喘着粗气,那股隐忍的怒火是个人见着都得远离。 陶青鱼心中一惊。 他一着急,不等方问黎停下马就跳下车,直将两人都吓了一跳。 「鱼哥儿!你作甚!」 陶兴旺眼皮一跳,难得厉声说话。 「夫郎小心!」方问黎立马将马儿拉停,绷着脸下去将人稳住。 陶青鱼反手抓住方问黎,忐忑问:「三叔,出什么事了?」 陶兴旺心气儿一散,苦笑道:「鱼塘被下了毒,鱼全死了。爹叫我去县里报官。」 陶青鱼握着钥匙的手顿时一紧。 手心被硌得生疼他都没察觉。 「三叔……」 方问黎眼色微沉。 他捏开哥儿的手指,将钥匙拿出来,指腹不停揉着套陶青鱼掌心。 他冷静道:「三叔上马车,我们一起去。」 陶兴旺无力地点了点头。 * 而在宝瓶村。 陶家鱼塘被下了毒的消息飞速传播,一上午,村中所有人都过来看了又看。 有跟秦梨花一样幸灾乐祸的,心里开心得直唿菩萨显灵。 也有胸中愤懑,尽力安抚陶家的。 尤其是陶有房,看着那一池子都能卖了的鱼,骂了好几句脏话。 除了陶家人,最气的莫过于昨儿个才受了惊吓的秦桩。 「陶家的鱼塘被下毒?!」秦桩在屋里气得跳脚,「都这个节骨眼了还给我闹事!」 秦言忠愁得吧嗒吧嗒抽旱菸。 「爹,你还是趁着陶兴旺没把县衙的人带来,赶紧把兇手找出来吧。」 村里出了这等恶劣事情,少不得拿里正问责。 更莫说之前自家爹在县太爷那儿留下的印象就不好。 这事儿要处理不善,他秦家的里正……多半没戏了。 「找找找!你以为我不想找!」 问题是他找得出来,但是他敢说吗! 这陶青鱼真就是个祸害! 惹谁不好,偏偏去惹秦天阙。 到头来还连累了他! 秦桩气得直哆嗦。 第60章 陶青鱼一行到县衙的时候, 正好遇上了从里面出来的秦英。 擦肩而过时,方问黎握住哥儿的手紧了紧。 方问黎问:「三叔,刚刚那个人是?」 「秦员外。」陶兴旺道。 他以前干活, 在宝瓶村的庄子上见过人。 「秦英!」 陶青鱼要回头,却被方问黎拉着继续往前走。 陶青鱼皱眉道:「他刚刚是笑着出来的。」 方问黎:「嗯,不过能不能笑到最后就说不定了。」 陶兴旺报官之后, 县衙立马拨了捕快随他去。 第191页 寻常百姓对官府有种天然的畏惧,能不与官府打交道就不与官府打交道。 当捕快出现在陶家时, 围观的人顿时少了一半。 秦桩见状, 也知道这遭是躲不过了。 他从家中出来, 随着捕快一起调查。 很快,尤大郎被带上了县衙。与此同时,秦家的人也被一併请上。 …… 郑硕升堂,看着堂下跪着的一家老小。 他道:「传尤大夫妻。」 秦梨花跟着尤大郎一来, 狠狠瞪了一眼陶家人。 随后往地上一趴,高声喊冤。 那声音尖锐,听得郑硕耳鸣。 「肃静!」 秦梨花瞬间闭嘴。 扫了一眼身旁装孙子的男人, 心中直怨。 「今日陶家鱼塘被下毒,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秦梨花低着头, 不敢再撒泼, 如实道:「戌时,我出去打猪草看见的。」 「那在此之前, 可遇见什么人?」 「没有, 坡上就我一个。」 「但真的不是我!真是我的话, 我还会傻站在那等秦家来吗?」 郑硕表情不变, 转而看向他身边的男人。 「尤大。」 尤大郎肩膀一哆嗦。 「武定四年,冬月, 你曾在陶家鱼塘偷鱼。但被陶家发现后,又于腊月往鱼塘下药,可对?」 尤大郎瑟缩道:「是。」 「陶家鱼塘出事前三日,你在何处?」 尤大郎唿吸骤乱,不敢言语。 「说!」郑硕厉声道。 尤大郎瞬间以头撞地,惊唿:「大人冤枉,下毒之事真的不是我做!」 「你只需告诉我,这几日你在哪儿?」 「若你不说,那本官不得不怀疑……」 「你快说啊!」 秦梨花动手推他,心里着急不已。 尤大郎看着女人兇恶的脸,眼睛一闭,重新将额头贴在地上。 「我、我在县里。」 「县里何处?可有人证?」 「柳街,有、有人证。」 秦梨花一脸不可置信。 她一屁股瘫坐下,半晌回不了神。 她喃喃:「你跟我说拿银子去看儿子……儿子念书……」 「儿子念书的银子被你拿去逛窑子。」 秦梨花声如泣血,惊颤不已。 「老娘跟了你这么多年,为你尤家生儿育女……你个没良心的!你居然喝花酒,逛窑子!」 她说着说着,忽然暴起,疯魔一般压上尤大郎又打又踹。 陶家人见状,默默往边上挪。 「肃静!」 捕快立马将两人拉开,架在木棍之下。 女人哭嚎,撕心裂肺。 男人默不吭声,像扎在地里的老木头桩子。 又传了证人,问清了情况后尤家嫌疑解除,便也将人放了。 方问黎牵着哥儿站在人群前面,听得周围人对已经出来的尤家夫夫指指点点。 「男人逛柳街而已,不是常事儿。」 「常事个屁!没听那妇人说用的是给儿子念书的银子。」 「窑子里病多得不行,让你男人逛窑子,你还会这样说?」 「……」 「这女人兇悍,怪不得男人往外面跑。」 「呵,再温柔小意,那也不是三个四个地往家里抬新人。男人不都这个德行。」 「……」 方问黎握紧哥儿的手。 陶青鱼疑惑看他。 方问黎跟他耳语道:「我不会。」 陶青鱼瞪他一眼。 都这会儿了,还有心思玩笑! 「别担心。」方问黎沖他笑。 陶青鱼点头,又继续看向堂上。 第二个嫌疑人被带了上来。 是秦英。 秦英目不斜视地进来,丝毫没将陶家人放在眼里。 他恭恭敬敬给县令行了个礼,眼神与郑硕交汇。 郑硕眼神微定。 得了暗示,秦英便站立好。完全没将陶家当一回事儿。 只一个鱼塘而已,下手还是轻了。 不过好在也知道头上这位的态度。 他心下松快,开始思考如何好好借用一下上头这位的关系。 吃了他那么多银子,总得给他们点儿甜头。 …… 又是一番审问。 与陶家有恩怨的,就这两家。 但由于时间仓促,且没找到证据,这事便也只能继续去查。 陶家人一脸苦色。 陶青鱼却紧紧抓住方问黎的手。 这是多半就是秦家干的。 方问黎:「没事。」 秦英回身过来。 路过两人时,他细细打量了下陶青鱼,那眼神赤裸裸的,像看一件玩意儿似的嗤笑了一声。 陶青鱼暗自握紧了拳头。 方问黎手掌将哥儿的拳头包裹,黑洞洞的眼神与人对上。 来了县衙,那就别走了。 「大人!」 「我要状告秦英强占民田,纵容手下殴打佃农致死,勾结前任县令私人开採买卖铁矿……」 众人譁然。 而堂上的秦英更是脸色一变。 陶青鱼瞬间看向来人。 竟是个弱柳扶风又生得极美的年轻妇人。 妇人高高举起状纸,泣声道:「还告他父子杀我丈夫,藏我幼子!」 第192页 「常婼!」 「民女有证据,一字一句皆为属实!」 女子往衙门前一跪,脸上落下两行清泪。 在场的人倒吸一口凉气,心底暗骂这秦英原来跟他儿子一样,也不是个东西。 郑硕看了一眼方问黎。 他道:「来人啊,将状纸呈上来。」 郑硕只一眼看过,立即道:「来啊!将秦英收押,择日审问!」 「是!」 「郑硕!」 秦英被这一出打得猝不及防。 他自以为已经系好的关系忽然成了利剑,刺向他。 他看向女人。 却见她眼中透着恨意,如飞蛾扑火,恨不能啖他肉喝他血。 常婼!常婼! 这时究竟是谁告诉她的! 他如被困于囚笼的雄狮,目光藏着狠意,扫过周围的人。 忽然,他定睛看着那一身文气却从始至终淡定不已的年轻夫子。 是他! 这一局,最终是冲着他来的。 秦英自然聪明,否则如何攒下这么大的家业。 但他疏忽了,从始至终藏在陶家身后的方问黎—— 这个之前将鸣水县搅翻了天的人。 忽然不知事情为何发展成这样的陶家人则面面相觑。 这…… 他们还走不走? 「大人!抓到下毒之人了!」 秦英被压走,一群人还没出县衙呢,忽见那姓江的捕头逮着个人进来直接往地上一扔。 「主子,是秦家下人。」 陶青鱼一惊。 转头看,许久不见的阿修来了县衙。 而堂上,那被抓的秦家下人不用审,直接将管家交代的事无巨细吐了出来。 至于秦府管家…… 江捕头道:「人已经出了鸣水县地界,我们的人还在追捕。」 至此,事情明了。 陶家被判得秦家赔银五十两。 包括鱼苗,饲养费用,清塘换水费用等等。 秦家下人被关押,至于秦英父子,还需要审问其他的事。 再一次从县衙出来。 陶青鱼也没了轻松的模样。 他异常平静。 阿修驾上马车,先将陶家人送回去。 陶青鱼走到方问黎身边,出了县城门才道:「阿修这几天不在。」 「是夫郎想的那样。」 「什么时候有这个打算的?」 方问黎摩挲哥儿手背,眼前大道宽阔。 「秦家大寿时。」他说,「夫郎怕吗?」 陶青鱼站定。 方问黎眸中深藏暗色翻涌。 陶青鱼瞧着他,忽然往方问黎身上一扑,抱着人的脖子跳起。 方问黎被他一撞,心石落地。 他托着哥儿,步步踩稳了继续走。 陶青鱼:「谢谢相公。」 方问黎喉结滚了滚。 「回去再喊。」 「你不愿意听了?」 「不是。」方问黎声音暗哑,注视着哥儿一双眼睛道,「我怕我忍不住。」 陶青鱼脸一热。 脑袋撞在方问黎肩膀,腿上动了几下,忙从方问黎身上下去。 「抱歉,一时激动。」 他目光不自觉往方问黎腰部以下瞄过。 方问黎突然捏住哥儿脸,晃了晃。 「看什么?」 陶青鱼脸色绯红。 「我没看!」 方问黎松开哥儿的脸,手指弹了下他额头。 「心虚得太过明显。」 「脑子里一天想的都是什么?」 陶青鱼抓住他的手,闷头往前走。「快点,天要黑了。」 「明明中午。」 「你别说话!」 恼羞成怒了。 方问黎温柔一笑:「好,不说。」 * 宝瓶村。 到家时已经是下午。 陶家人报官后全须全尾地回来,村里人不免好奇。 不过陶家人下了马车就进屋,搞得他们插不上嘴问一句。 倒是看见尤家两口子一前一后走回来,立马有人问:「尤家的,陶家那鱼塘抓到人没?」 秦梨花不发一语,黑着一张脸进屋。 尤大郎落后几步。 众人转而要问他,却看见男人脸上几道抓痕。 眼神一对,立马知道有事儿。 可来不及问,砰的一声—— 尤家的院门在跟前重重关上。 险些被拍了脸的人冲着门就啐了一口。 「我呸!神气个什么劲儿!以前不还是去县牢里走了一遭。」 没什么看头,众人只得遗憾散去。 * 阿修送完了陶家人,又回来接上陶青鱼两人。 折腾大半天,到现在陶家人才后知后觉还没吃饭。 又忙活着下了点面垫垫肚子,招唿人休息,睡一觉起来已经是傍晚。 陶有粮将众人都叫到堂屋。 二叔一家子也回来了。 陶大郎恢復得很快,此时已经能自己走动。他坐在方雾旁边,也开始参与家中事务。 如此,除了三个小孩,陶家人此刻都到齐了。 「天气大,鱼塘里死鱼臭得快。」 「趁着太阳下山先捞出来,在山下找个地方挖个深坑都埋进去。」 陶兴隆跟陶兴旺点头。 第193页 方雾道:「那鱼塘里的水怎么办?」 杨鹊也点头:「水里有毒,放了坡下的田都得遭殃。」 陶有粮道:「稻子收割后再放,到时候还要清几遍塘。」 说完这事儿,陶有粮将那五十两银子拿出来摆在桌上。 「这五十两,刨开买鱼苗跟请人清塘的,挤一挤最多余下三十两来。」 「这三十两,你们可有什么想法?」 他目光一一看过三个儿子。 而陶兴隆跟陶兴旺则纷纷看向自己大哥。 陶大郎道:「鱼哥儿盘了个铺子。」 「此时刚开,正是用钱之际,十两暂且给哥儿留着急用。」 「青嘉也八岁了,是上学的年纪。他也爱学,该送去学堂。」 陶青鱼道:「我不用……」 杨鹊按住他的手。 他道:「十两给鱼哥儿应急可以。」 「青嘉送去上学,我们三房也同意。」 「家里没分家,青嘉读书必然以全家之力支持他。但我也想送青苗去念书。」 陶有粮道:「青苗再等两年。」 杨鹊摇头。 陶兴旺按住自己夫郎的手,但被自己夫郎压下。 「爹,青苗本就是跟着青嘉一起启蒙的。」 他不担心家里会有不让青苗念书的心思。 他担心的是再等两年,家里负担青嘉出现困难,再负担不起另一个。 又或者像之前老大那样出现什么意外。 如今没分家,一家的银子都掌在婆婆那里。 他们挣的钱自己留三成,交七成,也攒不下多少。 只有现在,虽是发生了恶事,但实实在在拿到手里五十两。 他想让青苗一起去。 就算后头负担不起了,至少青苗也能上个几年。 总比等几年,等到落空的好。 念书才会有出路,不然一辈子都是泥腿子。 「给鱼哥儿应急那十两我是同意的。」 他看着陶青鱼道:「一个读书人,光是笔墨纸砚一月的开销就要好几两。」 「供一个青嘉勉强是够了。但要再供一个,到后头只靠卖鱼种地势必也艰难。」 「家里挣不了什么大钱。」 「小三叔明说,还打算跟着鱼哥儿混一口汤喝。」 「小三叔这说的哪里的话。」陶青鱼皱眉。 方雾没好气道:「家里还少了你吃的。」 杨鹊一笑:「雾哥,我总得想到最坏,就怕万一。」 家里有事大家一起商量。 也正是因为陶家不是老的说一不二,他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 陶青鱼问:「爷,咱清鱼塘怎么算?」 陶有粮道:「请人的话,要将塘里的泥挖了,放水沖几遍。请十人,算紧点也要七日。」 「一日百八十文。」 陶青鱼:「那就要七两银。」 陶有粮:「是,还要包中午一顿饭。买肉买菜也要花银子。」 而余下十两,就是明年的鱼苗钱了。 五十两,能刨出三十两确确实实已经是极限了。且不说下半年还不能像往年一样卖鱼贴补。 「那念书要多少?」 这算问到了陶家人的盲点。 众人眼中迷茫。 方问黎:「若是启蒙,方家村的私塾便可。不过一年要十两银。」 陶家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知道念书不便宜,但头一次知道这么不便宜。 村里读书人没几个,往日只从别人口中偶尔听说一月要几两银。 现在到自己家孩子要念书了,才真真切切觉得多。 刨出去十两,余下二十两单单够两个小孩进学堂! 还莫说每月的笔墨纸砚书本钱。 「平摊到每月,加上纸笔这些……用节俭点,两个幼童一月二两足以。」 小孩年纪小,不像像玄同书院里那些书生,每次课考甲等者还有膏火费。 名列前茅者只要节俭些,后期也不怎么花钱。 就是前期就是纯往里面填银子了。 陶有粮紧皱眉头思索半天,还是道:「老三家的,青苗年岁不大,等两年家里定送他去。」 杨鹊却坚持。 方问黎三岁启蒙,五岁入学堂。 十二岁开始下场,十五岁有了举人身份。 到二十岁就已经可以入书院教书,且执教两年已经是书院里响噹噹的人物。 世人都认为,念书越早越好。 而公卿世家,也无不早早送幼童进家学。 杨鹊站在为孩子考虑的一方,并没错。 而陶家此刻,也确实能送两人一起去。但未来的压力也是双倍的。 杨鹊恳求道: 「爹,就让他试试。」 「若读不走我也不强留,让他回来便是。」 他们老三在家像一头老牛,不争不抢,让做什么做什么。 家底没攒下几个,自己也送不了孩子去。 虽说老大跟老二家也一样尽心尽力为这个家。 但老大家只有鱼哥儿,老二家两口子托老丈人的关系在酒楼有差事。 他们什么都没有。 现在机会摆到面前,他想争取。 陶有粮嘆息一声。 「老大老二,你俩说说。」 陶兴隆道:「能送就送吧。」 第194页 宋欢道:「照鹊哥儿说的,先试试,念不下来回来也不迟。」 「不止他家青苗,我家青嘉也是一样的。」 陶兴永看了眼自家哥儿。 陶青鱼沖他扬起笑,虎牙尖尖,一脸讨喜。 鱼哥儿对弟弟自来不偏不倚。 他道:「送吧。」 「现在能送就送,读不走或者家里负担不起再说。」 一家人同心协力。 若因为这一件事让老三家起了隔阂,那就得不偿失。 家族家族,同宗同族都要维繫,何况是最亲的血脉。 * 刚到手的赔偿银还没捂热乎,就转手到了私塾。 远近各个村子里,幼童开蒙都是送去方家村。 陶家人做了决定,陶兴隆跟陶兴旺立马带着银子过去将这事儿定了下来。 这一下子,家里就只剩下青芽一个小孩。 小哥儿初时知道哥哥弟弟两人都要去念书,委委屈屈说自己也想去。 但无奈不是富贵人家,杨鹊紧紧抱着自己小哥儿,安慰说让哥哥弟弟们回来教。 陶青鱼怕小哥儿伤心,便直接将他带去了县里。 回程的路上,陶青鱼抱着小孩坐在车厢。 身侧放着杨鹊给他收拾的几身衣服。 出了宝瓶村,青芽趴在窗上往村子里看。 「看什么?」 「青嘉哥哥和弟弟。」 「想跟他们玩儿?」 小哥儿摇摇头,回身趴在陶青鱼怀里。 青芽年纪虽小,但也知事了。 在家念书的时候他们是一起的,可是上学只有两个男孩去。 青芽是小哥儿,所以青芽不能去。 他闷闷靠在陶青鱼,不说话。 陶青鱼揉揉他的头髮道:「你若是想学,大哥哥教你些其他的。」 「可我想跟他们一起。」 陶青鱼看着他水汪汪的圆眼睛,心中一嘆。 他抱紧了小孩,不知该如何安抚。 小哥儿上学,小哥儿跟男孩一起上学。无论哪一件,对现在的他们而言都是难事。 * 回到县里天色已晚。 原本说好的搬东西,因今日发生的事也只能推迟到明日。 陶青鱼将青芽安顿好,看着他睡着了才回到隔壁小院。 洗漱后躺在床上,陶青鱼望着房梁出神。 身边传来细微动静。 陶青鱼问:「你说我以后请个教书先生,家里的小孩是不是都可以一起上学了?」 「男孩还是小哥儿?」 陶青鱼被方问黎搂住,他问:「什么?」 「哥儿想要男孩还是小哥儿?」 陶青鱼侧脸枕在他胸口,感受他胸腔的震动,缓缓扬起嘴角。 「不知道。」 「也没准备好。」 方问黎顺着哥儿的长髮,换了话题,轻声道:「哥儿识字。」 「一点点。」 「那你要教青芽什么?」 陶青鱼:「算术。」 方问黎:「不错,也是一项立身之术了。」 陶青鱼出神道:「若教了青芽,以后家里的铺子可以让他去当帐房先生,也不用担心以后找不到活计。」 「哥儿能养活自己,安身立命,不靠着男子在这个世道已经比大多人强了。」 「夫郎想法与常人不同。」 陶青鱼忽然撑起身来,双手放在方问黎颈侧。 他道:「你说,要是生意做起来了,以后多让哥儿来上工,能行吗?」 方问黎长睫忽颤。 他仰视着身上的人,凤眼明亮。 「自己的店,也无不可。」 「哎!不过现在也只是想想。」 「生意哪有那么好做。」 陶青鱼手臂一松,又趴了下去。 「生意……夫郎可以问我。」 「你会吗?」 「不问问怎么知道?」 陶青鱼考虑到后期铺子如何发展,随口问:「若是要想扩大这鱼丸买卖,卖遍全国,就得把鱼丸送出去,如何送?」 「鱼丸易腐,确实不便。」 方问黎脑子一转,道:「那不送,就地做。」 「开分店?」 方问黎摇头,他收紧胳膊,与哥儿的腰完全嵌和。 要开分店的话,夫郎会四处奔忙。 私心里他不愿。 「既然我投了银子可以分成,那换成手艺也是可行的。」 陶青鱼勐地抬头,直勾勾看着方问黎。 「加盟店啊……」 方问黎挑眉。 又是个没听过,但又能明白的词。 第61章 次日晨醒。 陶青鱼先去隔壁餵了鱼, 随后带着青芽去小院儿用朝食。 吃完饭,正当陶青鱼打算带小孩去铺子里看看,就有人上门。 「大哥哥。」 生人进门, 陶青芽抱着陶青鱼大腿,怯生生躲在他身后。 「没事。」他摸摸小孩的脑袋,对方问黎道, 「你们聊,我先带青芽过去。」 方问黎扫了一眼小孩抱住陶青鱼大腿的手, 嘴角绷直, 头微点。 出门后, 青芽抓着陶青鱼的两根手指。 看大门关上了,才仰头问:「大哥哥,那是谁呀?」 陶青鱼摇头:「我也不知道。」 在方家小院儿待这么久,除了方问黎的爹, 就没见过其他客人上门。 第195页 方家亲戚少,大概是书院的人。 * 学生田假收假。 方问黎过不久也得上书院。 「方夫子。」 「有事直说。」 「文事斋的盛夫子受了伤,要养上一段时日, 如今上不了课。」 来人看他一眼, 见他面色不变, 继续道: 「本来山长要安排徐夫子。但徐夫子说他年事已高, 精神不济,让提早把您请回去就是了。」 方问黎喝茶的手一顿。 他敛眸道:「知道了, 明日去。」 「那我就去书院回消息了。」 来人像畏惧方问黎的冷气, 一熘烟跑了。 方问黎看着重新关上的大门, 缓缓将茶杯搁下。 他嘴角抿直。 本以为还能多待几日, 等着夫郎将手头的事做完了带他去庄子看看…… 换旁人还能推脱,但是他老师说的。 看来这事儿是做不成了。 方问黎瞥了一眼旁边一点儿没动的茶水, 径直起身。 * 书院的人没耽搁多少时间,方问黎锁了门出去,在正街上瞧见了带小孩买糖葫芦的哥儿。 他走到陶青鱼身边,什么都没说。 陶青鱼瞥他一眼,莫名就知道他不高兴了。 他付了铜板,偏头问:「出了什么事?」 「书院叫我提前回去。」 「什么时候?」 「明日。」 陶青鱼脸上的笑敛下。 「那你还跟来做什么?不回去收拾东西。」 方问黎牵住陶青鱼垂在身侧的手。 「不急。」 陶青鱼看他一眼,徐徐点头。 牵着他的大手干燥温热,陶青鱼曲指扣了回去。 方问黎眉心一动,将手牵得更紧。 两人什么话都没说,只先带着青芽逛了一圈县里。 看小孩累了,才带他到铺子那边歇着。 「大哥哥。」青芽喝完水趴在陶青鱼膝上,小脸搁在手背,挤出软乎乎的脸肉。 「怎么了?」陶青鱼摸摸小孩脑袋。 「青嘉、青苗……」 「想回家了?」 小孩恹恹点头。 陶青鱼指节擦过小孩肉乎乎的脸,问:「不喜欢跟着大哥哥玩儿了?」 「不是。」小孩摇头,脸一埋,闷闷道,「想小爹爹,想爹……」 小孩长到六岁,也没离过家里在外面过夜。 知道他是不习惯了,陶青鱼将他抱到腿上轻轻拍背。 「真想回?」 「想。」青芽抱着他脖子,靠着他奶声奶气道。 陶青鱼抱着他摇了摇,道:「好吧,那等阿修哥哥回来,叫他帮忙送你回家。」 「嗯嗯!」小孩坐直,圆眼发亮,一下就来了精神。 陶青鱼看着好笑。 * 今日带着小娃娃,陶青鱼两人做不了什么。去村里搬东西的事儿交给了阿修。 天一亮,他就驾着小白出发了。 到宝瓶村后,阿修跟陶家人合力将要用的东西搬上车。 见陶家老爷子在做小摊车,他道:「县里这东西多起来了。」 「是,木匠一看就会。」 「我们也只有趁现在还有生意,多做点。」 摆放齐整的木头旁边,放着新做好的一张小桌。 阿修随手拎起道:「这张小桌子我也带走了。」 「行,余下七张五日就好。」 没多逗留,马车装满之后阿修立马拉着马儿离开。 日头渐高,气浪灼人。 马车跑在土路上,携带着滚滚尘埃。 阿修瞧见前面路边走着个人。背着背篓,戴着草帽,身形被挡了个大半。 他拉着马儿放慢速度,免得灰尘溅在人家身上。 路过人时,人家也正好抬头看来。 只见小哥儿一头汗水,唇色发白,瘦削的身子被压得似乎下一秒就要垮掉。 阿修将马儿一勒。 祁薄荷舔了舔干燥的唇,扬起灿烂的笑道:「……恩公。」 「这么热,你……」阿修皱紧眉头跳下马车,看背篓坠在肩膀似要将人绷断。 他抬手帮忙拎住,道:「是去县里?我送你一程。」 祁薄荷瘦得下巴都尖了,身上没几两肉。 他满眼笑意望着阿修。 眼里进了汗,他眼睛飞快颤动。小声道:「这怎么能行?」 阿修看着哥儿苍白的脸。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热了,平白无故也让他生出了些火气。 「别管行不行,照你这样走不到县里人就晕了。」 他拉住哥儿的手,拎小猫一样直接将人拎上了马车。 祁薄荷坐在阿修身边。 小心看了他一眼,见他一心驾马车,他拉低了草帽挡住自己脸,借着遮挡望着身旁的人。 阿修道:「去县里哪处?」 祁薄荷一惊,忙收回视线。「去……恩公把我放在县门口就行。」 阿修喉结滚了滚,压下那股火气。 「好。」 * 到县门,阿修将人放下。 看着他往东街走,料想哥儿是去酒楼卖山货。 他张了张嘴想将人叫住。 犹豫了瞬,人已经不见了。他想着待会儿在过来,立即拉着马儿往西边去。 第196页 等马车走远,祁薄荷双手拉着背篓的两根肩绳,从墙边的拐角出来。 他注视着那马车。 恩公…… * 阿修将东西送到,本来想着去找人,又得带青芽回去。 他将心事压下,走到县门口往东边看了一眼。 青芽抓着车帘,好奇地睁大眼睛往那边瞧。 「阿修哥哥,你看什么?」 「看人。」 「什么人啊?」 「青芽坐稳了。」 「坐稳了的。」小傢伙在熟悉的人面前不怕生,又爱撒娇,问个什么非得有个答案,「阿修哥哥看什么人啊?」 阿修心念一动,问:「青芽知道小庙村祁家吗?」 「什么祁家?」 小孩声音软乎,阿修一愣。 他拍了下脑门。 也是魔怔了,青芽一个小孩知道什么? * 阿修走后,陶青鱼跟方问黎将铺子里的东西规整好。 只等桌子这些做好了,再招了人就可以开工。 「方问黎,你可认识什么靠得住的人?」陶青鱼一边关门一边问。 方问黎站在哥儿身后,目光划过那一截因为抬手而更显细窄的腰。 「不认识。」 「不过酒楼里……」 陶青鱼晃了晃钥匙,手掌一收,负手摇头道:「酒楼是酒楼的人,给了我酒楼里还得找。」 陶青鱼走到方问黎身边。 瞧了一眼一天都没见笑脸的美人夫子,他胳膊轻轻撞了撞人道:「别不高兴了。」 「没有。」方问黎拉上陶青鱼的手,「回家?」 「好。」陶青鱼点头。 两人并排走着,陶青鱼道:「我在县里认识的人也不多,先贴个招工的告示,只能来了人一个一个看了。」 方问黎道:「去牙行问问也可。」 「等明日吧,明日我去问问。」 「带上阿修。」 「知道。」 * 绕到菜市,陶青鱼买了条鱼跟一点青菜。 两人到家后便开始做午饭。 等填饱了肚子,两人各自去洗了洗,等着睡个午觉。 陶青鱼从房里出来时,看方问黎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可不高兴了。 他抖了抖衣摆,有些好笑走到他身边。 「你都快气了一日了。」 他弯腰,被热水熏得红润的手轻轻顺着方问黎的胸口。 「气性这么大?」 陶青鱼眼里含着笑意。 莫名觉得这人有时候也挺可爱的。 他笑容扩大,刚要直起身,腰上一紧,转眼就侧坐在了方问黎的腿上。 那手指似要嵌入皮肉里。 陶青鱼穿得薄。 方问黎手心的热意传到皮肉,他动了动挣脱不开,无奈笑着看人。 「又不是我让你回书院的。」 「为夫走了,夫郎就这么高兴?」 「你那只眼睛看到我高兴了?」陶青鱼身子一歪,靠在他肩膀,「我说方夫子,你这叫迁怒。」 他做势拍了拍方问黎肩膀,却被他握住手腕往身后一拉。 腰上胳膊收紧。 陶青鱼双手在后,腰韧如弓般绷紧。 看着贴近的人,陶青鱼心脏错漏一拍。 「你……」 唇被堵住,多余的话散在唇舌间。 陶青鱼这姿势没有安全感,舌尖推拒,却正合了这人的意。 像被落入虎口的兔子,整个被钳制住,他越是挣脱方问黎却咬得他越紧。 被亲得软了,陶青鱼低呜一声。 又是这样。 方问黎亲的时候像变了个人,凶得不行,陶青鱼每每都被逼得眼角含泪。 眼泪晶莹剔透,顺着脸颊滑落,又被修长的手指擦去。 方问黎放开了对陶青鱼的钳制,搂着软了身子的人,他哑声问:「我什么?」 陶青鱼急喘,眼睛跟鼻头都变得红红的。 被欺负惨了。 「你……」陶青鱼泪眼朦胧,他哪里还记得自己刚刚要说什么。 「缓好了?」 陶青鱼喉结滚动,迟疑地别开头。 「你放我下去。」 「不放。」 方问黎提着哥儿的腰让人与他面对面坐着,手掌托着人后脑勺,又咬住了那晶莹红润的唇瓣。 陶青鱼长睫一颤,仰面躺在他臂弯,泪珠落入鬓髮中。 呜—— 怎么还来! 意乱情迷之际,陶青鱼紧紧抓住方问黎的衣襟,指骨突出。 「不、不来了……」 陶青鱼扬起脖子试图躲开。 唇都亲麻了。 方问黎看着那截养得白皙的脖颈,眼神微暗。 他哑声问:「叫我什么?」 「方问黎……」 「错了。」 「方问黎!」 方问黎逮着那喉结轻咬了一口,陶青鱼身子一颤。 「……相、相公。」他哽咽着,像受了极大的委屈。 天知道为什么他被方问黎一刺激泪水就忍不住,明明以前他也是个铁骨铮铮…… 「想什么?」方问黎抿着哥儿唇瓣,深邃的眸子紧盯着哥儿潮红的脸,他轻飘飘道,「要罚。」 陶青鱼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随后又被叼住。 第197页 他是什么好吃的鱼吗? 再好吃,同一个地方多抿几次不也没味儿了吗? 「方问黎!」被欺负狠了,生气也软趴趴的。 方问黎额头与哥儿相抵,眼睛深深地望着他。 「夫郎乖,叫相公。」 陶青鱼看着眼色深邃的人牙痒痒。 他屈服道:「相公。」 方问黎唿吸一轻:「再叫一声。」 「相……公……」 浅磨的动作忽然加深,似疾风骤雨。 陶青鱼无力推着方问黎肩膀,又被握住了两个手腕禁锢在身后。他脚下乱蹬,都感觉这人似乎要将他生吞了。 到最后,陶青鱼彻底成了一条被钓上岸的鱼。 他瘫在方问黎身上,就着最后一点气性硬要从方问黎身上下去。 刚落地就差点给方问黎来个跪礼。 方问黎扶助哥儿的腰。 他笑了声,嗓音哑得不像话。 陶青鱼瞪他。 方问黎指腹擦过哥儿眼尾,又碰了碰他的唇。「肿了。」 「还不是你干的!」 陶青鱼现在嘴巴都是麻的。 一亲两刻钟,也不怕憋死。 「我是谁?」 「方……」 方问黎凑近。 陶青鱼立马捂住他的脸开口:「相公!相公,我错了,错了!」 方问黎闷笑一声。 拉下哥儿的手握在掌中,又放在身侧,他轻轻将人拥住。 陶青鱼泄了劲儿,枕着方问黎的肩,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 方问黎目光已然平和。 他唇角碰了碰哥儿额头道:「我捨不得走。」 陶青鱼埋头藏在方问黎颈窝,手臂略微收紧。 他又何尝不是。 习惯了两人一个被窝,习惯了方问黎抱着睡,习惯了走哪儿身边都陪着个人…… 由奢入俭难。 「我帮你收拾东西。」陶青鱼嘴上这般,却是手指头都不想动。 「不着急,无非就是几件衣服。」 「行吧。」 前段时间都在忙,先是卖鱼丸,后又遇到那些糟心事,两人像旋转的陀螺,难得停过。 这会儿便这么简单抱着,陶青鱼浑身舒服得紧。 就是热了些。 他打了个呵欠,靠着方问黎慢慢就睡了过去。 * 一觉醒来,陶青鱼浑身湿汗。 他爬坐起来,见身侧人的衣服也湿透了。下腹隐隐敞开的衣角下,腹肌若隐若现。 他脑袋一热,动手戳了戳。 结果就被抓住手指往下一拉。 趴在方问黎身上时,他看着人浓密的睫毛轻扇,缓缓睁开眼。 陶青鱼一笑,龇着牙将落在肩膀的发扔在后背。 「你醒了。」 方问黎轻轻摸着哥儿后颈,摸了一手细汗。 他抱着人坐起身。 「我叫阿修买些冰块儿。」 陶青鱼顺从点点头。 他翻身下床,踩着木屐又拿上床边的蒲扇,一边扇着风一边拿了件衣服披上出门。 屋檐下木盆木桶装着清水,他摸了摸,已经温热。 他拎了一桶进去,沖了沖汗才从里到外换了一身。 「相公,沖沖汗不?」 方问黎眉梢一挑。 「好。」 早知这样改称唿快,他应该早动手。 * 次日,天还没亮,方问黎就带着包袱离开家门。 陶青鱼醒来时,摸着床另一边空荡荡的,他心也跟着一空。 揉了揉乱发,他起身收拾好,吃过朝食就锁上门出去。 往菜市那边走,刚到菜市与枇杷巷的十字路口,陶青鱼见到从柳街那边走出来个熟人。 他脚下一顿。 祁薄荷看到他却是一惊,压下草帽脚步一错,转而背过身去。 陶青鱼皱了皱眉头。 躲着他做什么? 他看了一眼柳街那边,默默拐个弯儿往南去。 将昨晚方问黎写的招工的纸贴在门上,正要开门却见门没锁。 陶青鱼进去,见到人他眼睛一亮。 「小爹爹,你们怎么来了?」 方雾笑道:「来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 陶青鱼道:「都忙完了。」 方雾手里有陶青鱼给的备用钥匙,趁着大集上街,他也正好过来看看。 「家里最近收玉米了吗?」陶青鱼问。 「已经在收了。」 「那我也回去帮忙。」 「费不着你,你二叔二婶回去了。」 方雾说完,犹豫了一瞬,还是道:「这阵子我们帮不上什么忙,你那鱼丸还要送,说是请人可请了?」 陶青鱼摇头:「才贴了招工的告示。」 方雾拉着哥儿在屋檐的矮凳上坐下。 「现在才贴,那找到人那些酒楼里的货还送不送了。」 「小爹爹有人选?」 「你舅舅……」 陶青鱼手撑着脸,瘪瘪嘴道:「舅舅那人可做不来这活儿,小爹爹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舅舅就是个爱玩儿的,能耐着性子做鱼丸才怪了。 方雾轻嘆,顺了顺他的发。 「是你外公让我问问。」 「哥儿有主意,我也好回他。」 陶青鱼朝着方雾挪了挪凳子,道:「我等会儿跟着阿修去牙行看,你就跟外公说,人我已经找到了。」 第198页 方雾脸上一柔。 「好,小爹爹听你的。」 他爹知道自家哥儿开了铺子。 老爷子对哥儿不错,但却也跟其他人一样觉得哥儿不是男子。 想着又是他们大房的哥儿开的,所以这铺子让他弟弟来正好合适。 可他弟弟那个德行,来帮忙就别想了。 捣乱还差不多。 「既然你有主意,那我就放心了。」 「我老爹恢復得怎么样?」 「就那样子。」说起陶大郎,方雾眼神柔和下来。 「怎么不见从流?」 「他啊……书院提前叫他回去了。」陶青鱼声音低了些。 方雾点点头,见着了哥儿,他也没事了。 他起身道:「那我就走了,你在家好好跟从流相处。」 「我跟你一起。」 陶青鱼立马锁了门,陪着方雾去县里熘达。 走到菜市,陶青鱼忽然想起在这边遇到的那小庙村的哥儿。他问:「小爹爹,你知道之前把蔡媒婆打了的那个哥儿吗?」 方雾点头道:「姓祁,小庙村那边的人都叫他薄荷。」 「哥儿问这个做什么?」 「遇到几次,好奇。」陶青鱼跟着方雾,走到豆腐摊前,「那个小哥儿家还有几口人?」 「他只剩一个弟弟一个妹妹,爹娘还有上头的爷奶都不在了。」 「要两斤豆腐。」方雾跟摊主道。 陶青鱼掏了掏铜板要递过去,被方雾按住了手。 他压着眉头道:「你奶奶给了钱,不用你的。」 买菜钱是公中出。 他出来邹氏叫他买两斤豆腐,家里老人孩子都喜欢。 陶青鱼默默收回手。 拿了豆腐继续走,陶青鱼道:「那哥儿人品如何?」 方雾停步,诧异看向他。 「鱼哥儿可要给人说媒?」 陶青鱼好笑:「我就是问问。」 方雾狐疑,不过还是道:「那哥儿……也是个好的,就是命苦了些。」 「他家里穷,常见他搜罗了山里的东西上县里卖钱。家里弟妹小,人家叫他送了,他偏偏要养着。」 「乃至他长得虽也不差,但少有人给他说媒。」 方雾顿了顿,感慨道:「是个坚韧的哥儿。」 「先前帮他撑了腰的那些人家,听说人小哥儿还专门上门送了东西。」 「小小年纪就知人情世故,活着也不易。」 陶青鱼拧眉。 「我刚刚瞧见他从柳街那边出来。」 方雾一愣。 随后摇头道:「那小哥儿不是这种人。」 「嗯,但是他看见我为什么躲呢?」 「躲你?」 「是。」陶青鱼点头。 方雾也想不通。 「下次见了问问便是。」 陪着方雾将东西买齐,陶青鱼将人送出县城。等回进福巷找到了阿修,两人一同去牙行。 牙行相当于中介,这里有许多要找活的人。 牙行对这些人知根知底,听陶青鱼说要做买卖,建议他最好是买两个人回去。 毕竟这种靠着秘方的买卖,万一招了长工、短工回去,要人家泄密,买家找上牙行,又是一番掰扯。 陶青鱼看向阿修。 「你觉得如何?」 阿修毕竟管了几个酒楼,经验丰富。 阿修道:「按理说买最好,但找长工,签了契一般也不会出事。」 「人家要养活一家老小,叛了主家名声也差了,后面更是找不到活儿。」 「短工倒不怎么建议。」 这类人流动大,谁知道换个地方会不会将事情捅出去。 陶青鱼点头。 「那就长工。」 牙行里挂靠的找活儿的人不少,做长工的一般是拖家带口。 陶青鱼估摸着自家做鱼丸的那一套活儿,定要有力气的,最好还会杀鱼的。 选来选去,正好有两家。 一家五口人,一对中年夫妇,下面带着两儿一女。 不过小儿子跟女儿都小,一个五岁,一个才一岁。 那家人要求两个小的也得跟着一起。 还有是两兄弟。 以前做镖局的,不过赔本了出来找活儿。现在上一家的活儿还差一点没做完。 陶青鱼这事儿急,将人叫来一看,还是选了那一家五口。 阿修帮着签契立书,人就好了。 做活的是夫妻俩跟大儿,小儿就带着小女儿。 他们需提供食宿,一月拢共再给三两银月钱。 敲定好,一家五口立马搬走。 只等他们熟悉熟悉环境,明日便开始上工。 这事儿办完,陶青鱼打算回进福巷。 走着走着,他看着落后一步的阿修突然道:「你不用跟着我。」 阿修笑笑:「主子不在,小的不跟着你跟着谁。」 陶青鱼眼中微光一闪。 「我看到祁家那个小哥儿了。」 阿修一愣,下意识问:「在哪儿?」 问完他看见陶青鱼脸上的揶揄,脸一红,忙拱手道:「还望主君告知。」 陶青鱼:看来阿修是有心。 他道:「我之前去铺子的时候遇到过,在菜市那边。不过现在……」 「谢主君!」 话没说完,人立马跑没了影。 第199页 陶青鱼弯唇。 看来家里不久又有好事了。 第62章 开门进屋。 门还没关上呢, 就有一股阻力。陶青鱼警惕,就听见一声轻柔的声音。 「方家哥哥。」 陶青鱼抬头一瞧,不是对门许家那哥儿是谁。 这人怎么来了? 陶青鱼疑惑问:「不知许哥儿有什么事?」 许棋咬唇, 踟蹰问:「……我、我能去你家玩儿吗?」 陶青鱼诧异。 他们不熟吧。 「可以吗?」许棋忐忑,收回抵在门上的手。 陶青鱼看他干净的眸子,让开了一步道:「进来吧。」 许棋笑容一展, 拎着的衣摆跨过门槛。 这小哥儿今日穿着一身珊瑚红,那裙摆层层叠叠, 走起来像盛开的花。 陶青鱼从衣摆移到哥儿泛红的脸, 半掩上门, 又进屋端了一壶花茶出来。 给小哥儿倒了一杯,陶青鱼问:「有什么事?」 许棋捧着花茶抿了一口,发现是浸过井水,凉丝丝儿的。 还有蜂蜜的甜。 他搁下茶杯, 双手搁在膝上。 腼腆看了陶青鱼一眼,道:「我、我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 之前秦家的事儿闹得大,县里都知道书院的方夫子为了自家夫郎居然跟人动手。 许棋羡慕, 也对陶青鱼更好奇, 更想结交。 陶青鱼听到这理由, 也没说什么。 他进厨房, 又破了半个瓜出来。一牙一牙摆在盘里,让哥儿吃。 「天气热, 吃完就回去吧。」 「我不怕热。」许棋双手捧着瓜皮, 清亮的眼睛不离陶青鱼。 也不知他哪儿来的兴趣。 陶青鱼由着他看。 自个儿则进屋将昨日换下来的衣服拿出来洗。 「你们为何不找个浆洗婆子?」 陶青鱼打井水的手绷紧, 随口回道:「没必要。」 一家就两口人, 两身衣服能费多少时间。 他将盆拖到葡萄架下,撩起袖子就搓。 许棋啃了一口瓜瓤, 被甜得眯眼。他目光不离陶青鱼,眼里全是好奇。 「为何不早上洗?」 「早上凉快,外出有事。」 许棋点点头道:「我吃过你卖的那个鱼丸,好吃。」 「谢谢夸奖。」 陶青鱼手上利索,衣服用皂角搓洗完,沖个两下就可以晾。 这天热,晚上就干了。 许棋吃完一牙瓜,捏着帕子轻轻擦了擦唇角。 一举一动都是被教养出来的规矩。 他看陶青鱼步子大,做事风风火火,不知为何竟然有些羡慕。 现在申时初,还不急着做饭。洗完衣服,陶青鱼又坐在了桌沿。 他吃了一牙已经不怎么凉的西瓜,看出哥儿眼中神色,对他多了几分同情。 他问:「上次你出来不久你家里人就叫你回去了,现在怎么还不喊?」 许棋抿抿唇,腼腆浅笑。 「我小爹爹他们不在。」 「你偷偷出来的?」 小哥儿脑袋一点,脸顿时红了。 陶青鱼一看他就是没经歷过事儿的,单纯得很。 「那你不担心回去挨骂?」 「他们不会骂我。」 那就行。 陶青鱼双腿伸直,懒洋洋般撑着石桌。 他没再说什么话,余光瞥见小哥儿打量着他的腿,好笑地摇了摇头。 县里的哥儿跟女儿一样养在家里,他遇见的都乖乖软软,矮矮小小。 他在哥儿里长得过高,被打量得也多。 都习惯了。 「咦?」门缝传来疑惑声。 两人看去。 陶青鱼嘴角高高翘起。 「阿竹来了!」 秦竹推开门往里面跑,像蝴蝶一样扑过来。 「小鱼!我还以为你又不在家!」 陶青鱼坐直,下一刻就被哥儿抱住脖子。 他拍拍哥儿后背,道:「热。」 「哼!」青竹松手,坐在另一边凳子上。 他打量着院儿里的陌生人,又戳戳陶青鱼的手。 「这位是……」 「对门的,叫许棋,过来玩儿。」 许棋当即起身,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秦竹眼皮一跳。 下意识站起来回礼。 陶青鱼看着扑哧一笑。 秦竹立马冲着他虎着脸道:「不许笑!」 陶青鱼摇头。 「少见你这么规矩,怪怪的。」 「那你就多见见,习惯就好了。」 秦竹吧唧一下坐在凳子上,摇头晃脑看过院子,问:「方夫子呢?」 「书院呢。」 「你来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玩儿啊。」 陶青鱼看着他俩道:「我这儿有什么好玩儿的,今日怎么都凑一块儿了。」 陶青鱼是在自己家,自在。 秦竹跟陶青鱼从小玩儿到大,嫁了人也被宠着,一举一动都活泼,无拘无束的。 许棋看着,心想要是他小爹爹在这儿,定会说什么不合规矩。 他绷着有点累。 可看他们两人都如此随性,更是羡慕。 「小鱼,过几日你回去不?」 「要回一趟。」 家里的梨好了,家里人忙着收地里的粮食,他得帮忙把梨卖了。 第200页 「那你叫我一起。」 「好。」 两人说着说着,看向许久不出声但巴巴看着他俩的许棋。 「你那满眼羡慕做什么?」秦竹问得直白。 许棋眨巴眼,轻声道:「我……我也想去。」 陶青鱼眉头一皱。 秦竹鼓起腮帮子,看了看陶青鱼,醋味儿颇浓问:「你们关系都这么好了?」 陶青鱼:「第二次见。」 「哦……」秦竹盯着面前软包子一样的小哥儿,问,「你去做什么?」 「玩儿啊。」 「我们可不是去玩儿的。」 许棋笑容一僵,缓缓落下。委屈巴巴的,看看秦竹又看陶青鱼。 陶青鱼别开头。 秦竹咬唇,迟疑道:「不行,你不能去。」 「我们是朋友吗?」 「才见一两面,不是。」 小哥儿眼眶一红,陶青鱼闷咳两声看了秦竹一眼。 你惹的,你解决。 秦竹瞪他。 怎么能这样! 「秦竹哥哥,我不捣乱的。」 「那也不行。」 话落,小哥儿泪花啪嗒一下落下。 秦竹噌的一下站起身,手足无措道:「你、你哭什么?」 「秦竹哥哥……」许棋含着哭腔道。 「小鱼!!!」 秦竹连连后退,看着他活像见了什么难缠的东西。 陶青鱼拐角进厨房。 门一关,假装没听到。 他将饭做上,待出去,葡萄藤下只剩一个秦竹跟一盘啃得干干净净的瓜。 「走了?」 「你好意思问!」秦竹气鼓鼓,「你的客人让我来招待。」 陶青鱼:「咱俩分什么你我,多生疏。」 「哼!」 陶青鱼看了眼关紧的门,问:「你答应了?」 「不答应他就哭。」 「竟然还有比你会用这招的?」 「什么叫比我会用!」 陶青鱼忙顺着哥儿气,哄道:「我会用,我会用总行了吧。」 秦竹郁闷地杵着脸,直勾勾盯着大门。「他也太……太……」 陶青鱼小声:「自来熟?」 「嗯嗯!」 「你俩确定只见了两面?」 「那还有假?」 留着郁闷的秦竹在家里吃晚饭,等周令宜过来将人接走,陶青鱼才将门栓上。 他摸了摸晾着的衣服,已经干了。 他一边收,一边想对门那家。 到进福巷这么久,他见许家人的次数屈指可数。只知道那家的家眷像被套在屋里似的,鲜少出来。 倒是他家当家人见过几次。 也是教书的,给人的印象是个古板严肃的中年夫子。 许棋说要跟他们走,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陶青鱼手上一拉,夫子洗干净的外衫将他兜头罩住。 陶青鱼嗅到那股淡淡的香味儿,将衣服扒拉下来。 都洗过了。 还有。 陶青鱼抱着衣服嘀嘀咕咕进门。 「家里不见薰香,洗衣服也用的皂角,难不成夫子身上的味道是身上自带的……」 衣服叠好放进柜门,天也差不多黑了。 陶青鱼亮起烛火,一个人洗了澡后坐在床沿。 方问黎不在,这屋子瞧着空荡荡的。 他一下午在屋里摸来摸去,能做的事儿全做完了。陶青鱼干脆躺在床上,盯着房梁发呆。 瞧着瞧着,眼看起了睡意。 他爬起来吹灭了蜡烛重新躺下,可又翻身许久,后半夜才缓缓睡去。 次日醒来,陶青鱼呵欠连天。 填饱了肚子跟阿修一起去铺子那边。 鱼已经送来了,他问了人可用饭了。知道他们都准备好了,开始手把手教人。 一日復一日,陶青鱼让自己投入进去,慢慢也习惯了方问黎不在身边。 三日后,酒楼里的鱼丸成功交付。铺子里的长工也能成功做出丸子,陶青鱼终于能空出手去村里。 回村里的那一日,他起了个大早。 没让阿修送,而是坐着周家的马车与秦竹一起。 至于许棋,他则坐在自己家的马车里跟在后头。 到宝瓶村,秦竹回了一趟家门。 陶青鱼先带着许棋到陶家。 介绍一番后,许棋很快受到了他小爹爹的欢迎。 许棋从小长在县里,没离开过,如今见了村子里的景象哪哪儿好奇。 陶青鱼走哪儿他就跟在哪儿。 等秦竹来了,陶青鱼拿着背篓出去。里面垫上干草,就等着装梨。 家里其他人一早出去掰玉米,只有他小爹爹跟奶在家。 陶青鱼带着两个哥儿绕到后头池塘,拉开挡在入口处的围栏。 浓郁的果香传来。 秦竹瞧着那挂满枝头的大梨子,眼睛一亮。 「今年这梨子结得好好!」 陶青鱼瞧着树叶间的梨,是褐色的,两个拳头大,表皮有许多小点点。 「要吃自己摘,注意着别掉进水里了。」 「嘿嘿!知道!」 秦竹拉着后头的许棋找了棵树就摘。 风徐徐,吹过累累的稻谷,青绿从坡上蔓延到坡下。更远处是宁静的山林,似有野鸡叫。 许棋到了这地儿,像久旱逢甘霖的小树苗,立马支棱起来。 第201页 「从前只吃过梨。」 秦竹诧异:「总不能没见过梨树?」 「这倒不是。」他看着已经几下爬上梨树的陶青鱼,抿唇笑着道,「没见过哥儿上梨树。」 秦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嘿嘿一笑。 「我也能爬。」 陶青鱼肩上斜挎了个小布袋,他问:「阿竹你回来做什么?」 「我爹让我跟爷爷送点药。」 「里正身体不好着呢?」 「早不如以前了。」秦竹嘆息,「我爹还说过段时日送爷爷去江阳府。」 陶青鱼一听,多半就是怕换里正那事儿出来打击到老爷子。 发生了那些事,这里正多半不是秦桩的了。 许棋不知道他们说什么,只放个耳朵听着。 手上小心翼翼摘着梨子,捧在手里跟捧着什么金疙瘩似的。 只一下午,陶青鱼将梨下了一半。 下午,在外干活的陶家人回来了。 「哥!」 陶青鱼正在搬梨子,听到声音忙道:「青书,快来。」 陶青书也跟着二叔回来。 他现在十六,已经是个大伙子。 他拉开围栏,走了几步,却在看到许棋后动作一滞。 陶青鱼见人半天不动,抬头望去。 秦竹一笑,揶揄地撞了撞陶青鱼胳膊。 「看对眼儿了?」 「别乱说。」 陶青书脸一热,拱手道:「许小公子。」 许棋屈身,满眼欣喜道:「青、青书哥哥。」 青书哥哥! 陶青鱼跟秦竹对视一眼,眼中全是诧异。 这俩怎么还认识? * 东西搬到屋里,秦竹跟陶青鱼挨着坐好,直勾勾看着那个跟着青书身后转悠的小哥儿。 他俩应该年岁差不多大,但两人怎么认识的…… 陶青书转头见两个哥哥盯着他,手脚都僵了。 「许小公子,您要不坐下歇歇?」 「好。」许棋抿唇笑着,坐到陶青鱼身边。 宋欢在家掰玉米粒儿,瞧见许棋,没说什么。 脸上不见笑,也不见排斥。 陶青鱼纳闷了。 等下午,许棋跟秦竹回县里之后,他立马问:「二婶,你们都认识许棋?」 「何止认识。」宋欢撇撇嘴,「还差点在酒楼里闹起来。」 「下次别带他来了。」 陶青书笑意浅淡,想到因许棋跟自己说了一句话,他家小厮当着那么多客人阴阳怪气,他就高兴不起来。 当时许家主夫虽没说什么,但没有主人允许,下人哪有那个胆子。 他提醒道:「哥,他家长辈不好相处。」 陶青鱼点头:「是有点,不过他住小院儿对门。」 宋欢惊了一瞬。 「少来往。」她提醒道。 陶青鱼:「我跟他家接触不多。」 也跟巷子里其他人家也接触不多。 看了看自己大弟弟。 陶青鱼还以为他真喜欢人家哥儿呢,没想到小小年纪也挺明事儿。 攀不上的,他家也不愿意去攀。否者强拉上了,倒成了孽缘。 次日,陶青鱼跟弟弟陶青书拉着一板车的梨上街。 先去给他们酒楼的东家送了一筐。正要去卖,就见东家让小二在酒楼里吆喝几声,不一会儿梨子就去了大半。 陶青鱼一喜。 他拍拍自个儿弟弟的肩膀,道:「没想到你们在东家面前还挺得脸。」 陶青书道:「是外公得脸。」 他外公从年轻时就跟着东家做事儿,不然他家哪里能得这些梨树苗。 拉着梨子到菜市摆着。 留下一点等下市了让青书给他外公家送去,余下的他们接着卖。 市场上卖水果的不少,但品相好的着实不算多。 这大热天,汁水多的葡萄、西瓜、梨……格外受欢迎。 陶青鱼拿了个小刀,切了个梨子让人试。 他家梨子个头大,又好生伺候着,生虫的也少。 只摆了一个时辰,最后一点也抹了一文被人包圆了。 梨卖五文一斤,带出来百来斤,刨去送人的二十斤,也有五百来文。 陶青鱼按照他小爹爹的吩咐,和陶青书一起去粮铺买了些米。 又去杂货铺卖了点调味的酱油,盐。 这些全放板车上。 「先去小院吃个午饭,下午太阳落山了再走?」 陶青书道:「我送你回巷子,然后去我外公家把梨送了,就在那边吃了。」 「也行。」 陶家梨树产量大,一棵树百八十斤,十来棵梨树能产千斤。 陶青鱼跟陶青书两个小的就负责把这梨卖了。 忙了六日,还赶了两个大集,池塘岸上的梨才卖完。 送了些给关系亲近的,这果子给家里也添了四两银子。 转眼到七月,各家各户又开始收稻谷。 稻谷不好收,得一把一把割下来,人力将谷子打下来。然后趁着大太阳摊晒两日就可。 晒不干容易生虫; 晒太干了又脆,去壳的时候米粒儿就是碎的。 从县里到宝瓶村,一路上都能闻到收割稻谷的清香。 那是一种淡淡的,清甜温和的香味儿,好似带着点点水的气息,能浸润进人心…… 第202页 陶青鱼尤其喜欢这个味道。 稻谷收割,接下来就等着八月豆子成熟。 这是一年最忙的时候,陶青鱼一边守着铺子,偶尔也回去帮忙。 稻谷一收,县衙里收税的官差就下村来了。 今年还是二十税一,陶家十亩下等田,按照一亩产一石,就要收六斤的税。 陶家不是每块田都有一石,但还是得按照这个标椎交税。 于是乎,拢共新收九石粮食,要交上去半石。 一家十几口,余下的粮食能吃五个月都算省着了。 即便是这样,也没人敢拖拉。 二十税一已经算好的了,往年打仗,还收过十税一。那才让老百姓不能活。 交了税,忐忑一年的心才勉强放了下来。 八月十四。 陶家空了的钱袋子又灌得半满。 手里有了余钱,也还了外债,加上陶兴永身子彻底好了,再不用像之前那样慌慌张张,忐忑过日子。 家里主心骨重新撑起来,陶有粮也总算是能歇歇。 再交付了两次小摊车,加上卖梨的钱,还有田里养的鱼卖了,公中陆陆续续入帐能有个二十两。 陶家人在屋檐吃完饭,吃着瓜果,难得松快。 「快中秋了……」方雾仰头望着一轮弯月,轻声道。 陶兴永坐在他身侧,知道他念着什么,悄悄牵住他的手。 方雾看他,然后浅浅一笑。 「忙完了,也该上县里给哥儿帮忙了。」 「过了中秋就去。」 「好。」 今日八月初十四,方问黎说了今日回来。 陶青鱼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他刚刚洗完澡,手上拿着蒲扇。 他仰头,后脑勺靠着椅背。 摇椅轻轻晃着,陶青鱼痴痴地看着浩瀚苍穹。 天上星辰似海,拱卫在弯月周围。那月似钩,明亮如白玉。 晃着晃着,已经是戌时末了。 应该不会回来了。 陶青鱼起身,端了桌上的烛火打算进屋。 卧房里,他刚将蜡烛放下,忽然听到了敲门声。 陶青鱼还以为听错了,又听了听,随即脸上扬起笑,飞奔过去将门拉开。 方问黎举起的手落下,看着来人笑道:「夫郎。」 陶青鱼往他身上一扑。 衣袂纷飞,花瓣似的轻柔拥住方问黎。 「你回来了。」 方问黎托住哥儿的腿,等他接过身上的包袱,才两手将人抱住。 跨进门槛,陶青鱼动动脚丫子关了门。 他正要下来,方问黎却单手抱着他不放。 单手栓上门,他颠了颠哥儿,道一声:「瘦了。」 陶青鱼环住他的脖子,笑着道:「我吃好喝好,你估摸错了。」 方问黎抱着哥儿到了屋里。 门一关,陶青鱼以为他要放自己下来。 但脸侧气息温热,他抬眼,见方问黎泛着幽光的眸子盯着他的唇。 陶青鱼心中一紧。 舔了舔,不等方问黎动作,兀自勾住方问黎的脖子就吻了上去。 方问黎安心靠在门上,享受夫郎难得的主动。 他感受哥儿咬着舔着,不得章法。 等陶青鱼勾着他脖子的手软了,他反客为主,反身将哥儿压在门上细细撕咬着,寸寸品尝。 陶青鱼闷哼一声。 手指成爪,松开他的髮带,任由墨发落在指缝。 他舒服得眯眼。 不过没多久,又憋红了眼眼尾。 烛火哔啵。 等两人分开,陶青鱼已是腿软得趴在方问黎怀中,眸光含泪。 他额头抵着方问黎肩膀,低低喘.息,待气息匀了,才问:「……用过晚饭了没?」 「还没。」 「那我去给你做点。」 说着,陶青鱼缓了缓,撑着方问黎胸膛直起身。 刚走开一步,又被环住腰拉回去。 方问黎在他唇上啄了一下,身子稍稍下压,将陶青鱼整个拢住。像恶龙护住了自己的宝藏,藏得严严实实。 「再抱一会儿。」 陶青鱼下巴贴着他肩膀,眼中的浮起点点笑意。 他环住方问黎的腰,感受到熟悉的味道,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我还以为你今日不回来。」 「说了要回便要回。」方问黎鼻尖蹭过哥儿的脸,「今日上完课,山长又让院里夫子聚了聚,说了些事。所以才回来晚了。」 「嗯。」陶青鱼翘起嘴角。 由着他抱够了,陶青鱼才让人去洗澡,自个儿则将温在锅里的饭菜热了热。 他做不来什么好吃的,只绿豆百合粥,一盘酸辣小鱼,一盘咸菜还有炒青菜。 端着饭碗放在桌上。 方问黎洗完澡披散着头髮,换了一身白色的薄衫。 陶青鱼拿过他手中的帕子给他擦头髮上的水,让他先吃饭。 现在已经不早了,中午吃过饭肚子该早空了。 「辛苦夫郎。」方问黎仰头笑道。 「快吃。」 陶青鱼五指梳理下他的长髮,耳尖微红。 方问黎目光扫过哥儿耳尖,捏着他手指道:「回来许久,夫郎还没叫过我。」 陶青鱼无奈。 「相公快吃饭。」 方问黎轻笑一声,点头道:「好听。」 第203页 「再叫一声?」 「方问黎,吃饭!」陶青鱼将帕子往他脑袋上一盖,兇巴巴道。 方问黎低声一笑,摇摇头,安分用饭。 第63章 正月十五。 一早出门便有节日的氛围。 街上各家铺子门大开, 卖瓜果点心的,卖酒的……宾客盈门,生意红火。 人群往来, 县里卖东西的道被堵得水泄不通。 陶青鱼二人好不容易从中挤出来,到枇杷巷,自家小店里也是座无虚席。 瞧着有称鱼丸的, 也有直接在店里吃早饭的。 陶青鱼看着方问黎。 悄悄抓着他的袖子轻轻扯了扯。 方问黎无奈一笑。 「去吧。」 「谢谢相公!」 人一熘烟就去了后头,方问黎摇摇头, 只得负手跟上。 今日本来是出来採买过节要用的东西, 但买之前想着来铺子里看看。这一看, 就不得留下来做事。 撩开帘子走到后院,里面尽是水汽跟鱼腥味儿。 请来的长工一家是鸣水县本地人。 女人没名,只跟着男人的姓叫个元婶子。她一人在后厨。 男人元大虎则在后头捶打鱼丸。 他们的大儿叫元立业在前头招唿客人。剩余的一儿一女,小儿子带着妹妹在看那几口大水缸里的鱼。 陶青鱼摸去厨房看了眼, 鱼糜不多了。 他扎好袖子,绑了自制的皮围裙,利落地逮了水缸里的鱼来杀。 方问黎走到哥儿身边, 瞧着他利落漂亮的杀鱼手法。 陶青鱼手肘往后一档, 抵着方问黎往后推了推。 「别挨这么近, 溅到身上。」 「让我偷一偷师。」 陶青鱼转头笑道:「杀个鱼而已, 还用得着你偷师。」 方问黎手指刮过哥儿脸上一缕碎发,别在他耳后。「本想着今日带你出来玩玩儿。」 「下午?」 「也罢。」 方问黎捏他的脸。 瞧着哥儿溢满笑意的眸子, 末了又给他揉了揉, 随即去收拾了一番出来帮忙干活儿。 忙到中午, 陶青鱼让他一家人吃饭, 自己则拉着方问黎出了这铺子。 回去洗个澡,一身清爽也去填饱肚子。 睡一觉起来, 陶青鱼跟方问黎一起採买东西。 「晚饭怎么吃?」 「家里吃。」 「那你做?」陶青鱼双眼晶亮,溢着光,「我帮你打下手。」 方问黎寸寸摩挲着他的手指,压下长睫似在考虑。 陶青鱼挠挠他手心,周遭人来人往,他脸上微红拉着男人的手咬咬牙道:「相公……我想吃你做的饭,好不好……」 方问黎眉梢一挑,满眼笑意。 陶青鱼很少露出软乎的一面,越是这样,他越想逗弄人。 方问黎:「我可是要收报酬的。」 陶青鱼脸一垮:「要不要这么功利?」 方问黎假装看不见,薄唇轻启,报了一串菜名:「花椒鸡、白灼虾、八宝冬瓜盅、一品豆腐……」 「行了行了!」 「答应你就是了。」 「不多问问?」 「问什么问,你既然说了肯定是我能付得起的。」陶青鱼拽着方问黎往菜市去,「再不买,菜就没了。」 方问黎反手拉住哥儿。 「已经买了。」 「嗯?」陶青鱼睁大眼睛,几步杵在他跟前,「原来你早打算好了的,还唬我!」 陶青鱼竖着眉头,眼露凶光,被抓着的手蠢蠢欲动。 有种别样的鲜活。 方问黎顺毛哄:「我哪里骗了?回去难道就不做了?」 陶青鱼眼一横:「那不准,你都答应我了。」 方问黎浅笑,却故作迟疑:「夫郎凶我,我要再考虑考虑。」 说着,他抬步往点心铺子走。 陶青鱼快步跟上,张牙舞爪道:「你一个做夫子哪能说话不算话,小心我爬到你们书院告状……」 「那你来啊。」 「……」 二人你来我往,幼稚地吵闹着。 他们提着越来越多的东西在人群中穿梭,瞧见的人被他们的相貌所惊艷,看二人的相处又是会心一笑。 这一看就是刚成亲的夫夫,他们年轻时好像也是这样。 * 中秋拜月神,供月饼,吃瓜藕。 百姓占楼赏月,小孩通宵嬉戏,富贵人家办团圆宴,饮酒作乐一整晚。 这是个大节日。 东西买够了,两人回家。 拐过弯入了进福巷,就见阿修一身新衣满脸喜色过来。 陶青鱼嘴角一翘。 他晃了晃手里数量不多的东西,问:「阿修,去哪儿啊?」 阿修忙给两人行了个礼,不好意思挠挠脸道:「……出去玩儿。」 方问黎打量他一番。 以前没见过阿修跟个花孔雀似的,这显然是去会情人。 阿修忐忑:「主子,今晚没我什么事儿吧。」 方问黎摇头。 陶青鱼笑眯眯催促道:「去吧去吧,玩儿得开心啊。」 阿修脸一红。 退了几步,拔腿就跑。 陶青鱼咧嘴一笑,他肩膀撞了下方问黎,问:「红包准备好没?」 方问黎:「家底儿全在夫郎那儿呢。」 第204页 陶青鱼一愣。 「是哦……」 他随着方问黎一起慢悠悠走着,道:「阿修是咱一家人,你觉着给多少合适?」 方问黎:「不知。」 陶青鱼:「好歹人家跟了你这么多年,你这主子当得,好不称职。」 「夫郎定会安排好的。」 「那送个宅子?」 「他有。」 「铺子?」 「我也没几个。」 「那你说什么?」陶青鱼气鼓鼓。 「银子。」方问黎眸光平和,「他要什么,自己买去。」 陶青鱼:「半点没诚意。」 方问黎唇角一翘:「那就什么都不给。」 「……」 回到家,两人将东西收好。 菜放厨房,点心搁在盘子里。陶青鱼又切了个瓜放在桌上。 方问黎已经拿着书看起来了。 陶青鱼眼珠一转,挪着凳子往他身边靠。「相公,你说的报酬是什么?」 方问黎拿着书的手一顿。 「没想好。」 陶青鱼双手捧着他的脸,随后给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见方问黎捏着书往他头上打来,陶青鱼嘿嘿一笑,松开人就跑了。 「没想好那就别想了。」 哥儿跑出了门。 方问黎也搁下书,看着门口出神。 * 入夜,凉风徐徐。 最热的一段日子已经过去,最多再过半月,天气又要凉下来了。 方问黎以前不过节,除非是他老师叫他。 瞧着哥儿在院子里捣鼓了个供桌,有模有样地摆上香炉,放上贡品。随后点燃了香烛望着那一轮明月嘀嘀咕咕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方问黎站在一旁安静看着。 哥儿像一棵小松站得笔直,他圆眼望着头顶格外明亮的月轮,眼里清透得像月辉下的溪水。 那眼中有怀念,祈愿…… 哥儿嘴角浅浅翘着,整个人像山岚一般,柔和沉静。 方问黎看着看着,再浮乱的心绪也被抚平了。 他眼里只有眼前一人。 唇角不知何时也带起了笑,淡淡的,在哥儿看过来时骤然扩大。 陶青鱼捏着一块儿月饼碰到他唇边,笑得眼睛亮亮的。 「想什么呢?这么高兴。」 「想……」 嘴才张,月饼就入了口。 「想什么不重要,吃个月饼。」 方问黎无奈握住哥儿手腕,咬了一块下来。 陶青鱼嘿嘿一笑,跟他分着吃完了这块月饼。 莲蓉的,不甜不腻,正正好。 吃完一块月饼,陶青鱼撤了供桌,将瓜果点心全摆在葡萄藤下的小石桌上。 桌上摆了酒,他笑眯眯地倒了两杯。 一杯搁在方问黎的跟前。 方问黎见哥儿笑得像进了米仓的小老鼠,也觉得好笑。 「要我陪夫郎饮酒?」 「都放你跟前了。」 方问黎垂眸。 酒液不算清透,味道淡淡的,泛着一股发酵过后的酸味儿。 陶青鱼举起一根手指晃了晃道:「米酒,你只用喝一杯。」 说实话,这酒在陶青鱼这里不叫酒,只要肚子不饱,他能一直当饮料喝。 陶青鱼兴沖沖端起酒杯,冲着方问黎抬了抬。 方问黎眼底含笑:「要是我醉了,要烦扰夫郎帮忙。」 「一杯,绝对不会醉你。」 最多微醺。 陶青鱼观察过,米酒方问黎一般喝三杯才会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好。」 方问黎轻轻跟陶青鱼碰杯。 两人都是吃饱了晚饭,这下赏着月,偶尔碰一杯,再吃点点心瓜果…… 「这才叫生活嘛。」陶青鱼喟嘆一声,背靠着摇椅轻晃。 方问黎脸上已经起了薄红,像从里透出来的。 不过光线太暗,陶青鱼注意不到。 他就坐在桌边瞧着哥儿,一杯喝完,眼神微晃。下意识又端起酒杯。 陶青鱼忙坐直,手按在酒壶上。 「说好一杯就一杯。」 他晃了晃手问:「这是几?」 方问黎握住他竖起手指,像把玩物件儿一样轻轻摩蹭,黏煳煳的。 陶青鱼背嵴酥酥麻麻,受不住。 他摇了摇手腕,带着他的手一起动。 「醉了?」 「没。」 陶青鱼撑着桌子凑近,手托着男人下巴微微抬起。手指擦过他眼尾,看着他眼里水润透光,就知道确实微醺了。 手贴了下方问黎的脸,温热。 他咯咯笑道:「相公啊,你以后在外面还是别喝酒了,这酒量实在是太太太太太差了!」 方问黎被他摸得舒服,眯眼在他掌心蹭了蹭。 「好。」 他拉着哥儿的手用劲儿,陶青鱼顺着他力道绕过桌子走到他身边。 还没站定,却忽然被他揽着腿弯跟腰上一抱。 陶青鱼吓了一跳,连忙抱着他的脖子。 「你快松开,小心咱俩一起摔。」 「唔。」方问黎嘴上含煳,却是抱着哥儿直接进屋。 陶青鱼又不敢挣扎,就怕伤了人。 啪嗒一声—— 陶青鱼抬头,就见卧房门被方问黎关得紧紧的。 第205页 他还惦记着外面的东西呢,忽然就被放在了床上。 陶青鱼一头青丝乌黑油亮,像墨云一样散在身下。身子稳当了,他舒了一口气,手肘撑着床正要爬起。 眼前又覆上来一团阴影。 陶青鱼被按着倒回去。 他疑惑看着方问黎,待男人的手轻勾着腰带,衣服一敞,陶青鱼脸立马烧了起来。 「方问黎……」 方问黎反应微迟钝。 「……叫什么?」 陶青鱼看着撑在身上的人,眼尾泛红,但眼神透着一股冷邪,莫名让人想到心狠手辣的悽惨美人。 陶青鱼喉结滚了滚。 「相、相……唔!!!」 气息被夺了去,淡淡的酒香混着本该清冷的木香,搅得陶青鱼脑子也好似浑了一般。 他拱着胸膛,唿吸不过,却又奋力在欺负了他的人口中夺取生机。 他一动,方问黎吻得更凶了。 窗户开着,夜风吹熄了几盏烛火。 灯影绰绰,半落下的床帘下,呜咽声被尽数吞吃。 花好月圆,淡淡的酒香染遍了室内。月影落入窗中,才起的桂花香味似浓似淡。 树影摇曳,人和着物一起醉了。 陶青鱼嗓子彻底哑了,泪水沾湿了睫毛,枕上汗与泪交织,都泛着一股潮意。 方问黎搂住他的腰。 细密的汗覆在他胳膊上,陶青鱼身体轻颤,含着哭腔道:「不……」 「夫郎担待。」 鸡鸣声声,不知时辰。 陶青鱼下意识抽噎着,他红肿着眼睛看了一眼窗外,已经露出鱼肚白了。 他吸了吸鼻子,再一次被紧紧掐住腰禁锢时。 他眼睛一闭,彻底睡了……晕了过去。 雨打芭蕉,从清晨开始落下。凉风携走了室内的浓香,只剩湿漉漉的干净水气。 院中地面不一会儿成了深深的青黑色,深绿的葡萄叶被清洗一番,油润如膏。 方问黎披着衣服收了院外的东西。 又带着一身水汽换了枕头凉蓆,随后才上床抱着哥儿一起睡去。 这一觉从清晨到傍晚,中途陶青鱼被叫醒灌了几口熬得粘稠的米粥,又闭眼昏睡。 再睁眼,他望着窗外浓黑的夜色恍惚。 「早上……」 声音沙哑,简直不能入耳。 陶青鱼抿了抿唇,腰被揽住。 他靠在方问黎胸口,大口大口将凑在唇边的水喝了。 「慢些。」方问黎唇贴在他耳边,说话时若即若离碰着,陶青鱼条件反射缩了缩脖子。 连喝了三杯子,好歹是不渴了。 后背整个贴着温热,陶青鱼看着又伸在他肚子上轻揉着的手。 「现在不是早上,是晚上。」方问黎声音低磁,透着餍足。 陶青鱼拍了下他的大爪子,有气无力。 方问黎拢着他,反手握住哥儿的手揉捏。「不气。」 「没气。」 陶青鱼想翻个身,可牵扯到使用过度的地方,轻「嘶」了一声。 方问黎躺下去,让他趴在自己身上。手把着哥儿后腰轻轻揉捏。 他凤眼如水,望着哥儿,鼻尖轻蹭他的鼻尖。 「夫郎。」他低低唤着,在唇舌间转了千万遍,亲昵得不像话。 陶青鱼看着他,什么脾气都没了。 他也不为难自己还这么支棱着脖子,松了劲儿直接往胸口上一趴,就这都累得气喘吁吁。 「咕咕——」 陶青鱼委屈:「我饿。」 「马上。」 方问黎给他揉了一会儿,直接抱着人去吃饭。 陶青鱼坐在他身上,安心享受着男人伺候。 填饱了肚子,身子才算恢復了一点。但陶青鱼还是不想动,他懒洋洋地靠在方问黎肩膀,眼睛半阖。 「白白浪费了一日。」 「不浪费。」方问黎抬起他的下巴给哥儿擦了擦嘴,末了又叼着唇细细碾磨。 不过动作极轻,温温柔柔与昨夜那种恨不能将他吞了的兇恶样子完全不同。 陶青鱼鼻尖哼气,抓着他衣襟指骨泛白。由着他亲完,又急切喘.息着趴在他肩头。 整个人像彻底顺了毛,露出了最柔软的内里。 方问黎顺着哥儿的背,将他抱离了这里。 「明早是不是要去书院?」 「请了假。」 「为什么请假?」 方问黎指腹擦着陶青鱼红润微肿的唇,眼色愈深。 陶青鱼抿唇,却不小心将他的手指叼了进去。他皱了皱鼻子,干脆叼着咬了一口,留下一点浅浅的牙印。 方问黎:「要照顾夫郎。」 「多大点事,我自己能行。」陶青鱼推推他还举着的手,声音哑哑的。 方问黎没多言,只抱着人与他说着闲话。 没多久,怀里的声音又小了下去。他也放低了声音,等到听不见怀中人的回应,他才亲了亲哥儿的眉心,将他好生搂着。 翌日。 陶青鱼睡饱了,倒是早早地醒了。 他龇牙咧嘴地翻了个身,面对着方问黎。 怪不得之前方问黎不动他,要这么折腾,他人都吓跑了。 他一动,方问黎也醒来。 他揽着哥儿,亲了亲他的鼻尖。 「夫郎。」 第206页 「真没去。」 「嗯。」 在床上躺了会儿,陶青鱼慢吞吞穿衣。 踩在地上,他腿一软,好歹是方问黎扶了一把。 陶青鱼捶捶腿,苦着脸道:「抽筋了。」 「我揉揉。」方问黎坐在床沿,拉着人坐在腿上,手掌从哥儿小腿捏到大腿。 陶青鱼痉挛般颤了颤。 方问黎搂着哥儿腰,垂眸仔细地帮他按捏。 磨蹭好一会儿,陶青鱼下地。 适应了一阵,除了姿势别扭些,好歹能走了。 这一天耗在家,方问黎走哪儿陶青鱼都跟着。站累了,陶青鱼就趴在方问黎肩上,眉眼耷拉。 瞧着方问黎熬的补汤,陶青鱼无力一笑。 「我身体还没差到那个地步。」 方问黎:「合该养养,来日方长。」 陶青鱼脑袋往他肩上一撞,道:「你悠着点吧,还要爬山呢。」 「不碍事。」 「饶了我吧……」 「我轻些?」 陶青鱼无力笑得肩膀打颤。 「也不知道是不是憋久了,哪有你这样的。」 「嗯,很久。」 陶青鱼脸微红,也不跟他说了。这人虽是个夫子,但在他跟前也是个没脸没皮的,说不过他。 一日一晃而过。 第二日陶青鱼迷煳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 他动了动手指,手慢慢抵上自己的腰。 「哪有这样压榨人的。」他小声道。 缓了会儿,陶青鱼慢悠悠爬起来。又在家休息了大半日,然后才去铺子。 刚到店里,陶青鱼就见自己小爹爹在里面帮忙。 陶青鱼一喜,步子略快。 刚走一步,他脸一僵,默默迈小了步子走到他小爹爹跟前。 「小爹爹,你怎么来了?」 「怕你忙不过来,家里正好也没什么事儿了,就来帮帮忙。」 「那我爹呢?」 「在里面呢。」 方雾收拾了碗筷,看了陶青鱼一眼随后拉着他去后头。 将碗筷放在盆子里,他将陶青鱼拉到一边,一双杏眼在陶青鱼身上逡巡。 最后唇角一翘,小声问:「我是不是过不久能抱小孙子了?」 陶青鱼眼神躲闪,慌乱道:「什么小孙子,小爹爹你胡说什么。」 他匆匆迈步,避开他爹的眼神龇牙忍着,脚上看着利索得很。 方雾忙将他拉住。 「逞什么能!」方雾眉头一紧,「小爹爹不说了,就是……」 他指了指自己脖子。 「也该遮一遮。」 陶青鱼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这地方顿时不想呆了,反正有他两个爹在。 陶青鱼立马拐个弯儿,缩着脖子匆匆离开。 「小鱼呢?」陶兴永听到陶青鱼的声音出来看,目光在院子里晃了一圈却没人。 方雾笑道:「他走了。」 陶兴永虽然纳闷,但也没多问。 自家哥儿可能就是来看看。 傍晚。 铺子这边关了门,元家夫妻带着孩子住在铺子里。 陶大郎夫夫则把从家里拿来的鸡蛋跟菜带上,往进福巷去。 方家门前种了桂花,这会儿正是开的时候。 一条巷子都有似有若无的香气,到方家门前,那两树繁茂的金桂花朵成串,开了一小半了。 方雾仰头看了眼,嗅了嗅,笑道:「可以摘下来做点桂花糕。」 陶大郎个高,头顶都能碰到几枝。 「哥儿又做不来。」 「也是。不如问问,我做了送来也成。」 他们就这么一个哥儿,自然什么时候都宠着,即便嫁了人也不例外。 陶青鱼听到外面的声音将门拉开,见两人盯着那桂花有商有量的,一左一右拉着人进屋。 他声音含笑道:「就不麻烦小爹爹了。」 「铺子里忙了那么久,快歇歇。」 陶青鱼端了点心水果出来,一人又递上一杯茶。 方雾调侃:「瞧瞧,嫁人了,也沉着了。」 陶青鱼不服:「我明明一直都这样。」 陶兴永这是第一次进这院子坐着,他还有些不习惯。 他拎起脚边的背篓道:「这是你奶奶让带的蛋,你小爹爹又摘了些新鲜菜来。」 「谢谢小爹爹,谢谢爹。」 陶青鱼笑着全部收下。 带了一路,他也不想再麻烦自己爹背回去。 「今晚在这里吃吧。」 「好。」方雾慈爱笑道。 他们鲜少这样一家单独聚,方雾做饭,陶青鱼就去帮着烧火。 阿修听到动静,也颠颠跑过来帮忙。 陶兴永也有了说话的人。 待到饭菜上桌,四人围坐起来。陶青鱼还打了一点米酒,少喝一点,也有好处。 「再下几场雨,天气就凉快了。哥儿记得添衣。」方雾叮嘱道。 「知道了小爹爹。」 「正好不是说要清鱼塘,家里打算什么时候清?」 陶兴永道:「也就最近这几日。」 「那我回去帮帮忙。」 「用不着你。」 「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铺子里请的元家人是手脚麻利的,也老实。他改了工具之后,铺子里的活儿能应付得来。 第207页 加上陶家那边现在有人过来帮忙,在没扩大与酒楼的交易量时,他几乎可以当甩手掌柜。 方雾瞧着他,笑道:「多大人了,还贪玩儿。」 后半程,陶兴永拉着阿修聊方问黎。 陶青鱼就陪着自己小爹爹。 天黑了,两人本来吃完饭就打算走了,陶青鱼想着家里现在也没事,就留了留。 阿修立马安排了地方。 这夜,方问黎不在,但陶青鱼也是笑着入睡的。 第64章 陶青鱼睡得正香, 一股熟悉的煎饼味儿像鱼钩上的诱饵,在陶青鱼的跟前晃来晃去。 他将脑袋往被子里一埋,蹭了蹭, 弄得头髮炸起,才狠狠吸了一口气翻身起床。 「小爹爹……」 「起来了。」方雾在厨房烙饼,见他过来给人兑了一盆温水。 陶大郎坐在灶前烧火, 身体不如以往那么强健,但气色在慢慢养回来。 看自家哥儿半睁着眼睛的迷濛样子, 他温和笑道: 「吃完饭我们去铺子, 哥儿去不去?」 陶青鱼叼着牙刷, 点了点头。 洗完脸,陶青鱼最后一丝睡意也散了。 他凑到方雾身边,看他麻利地翻着锅里的饼子。 是最简单的面饼,里面放了葱花, 盐跟鸡蛋。一勺子倒进去,面饼稍稍定型后用锅铲压平。 滋啦一声—— 香气四溢。 待到一面炸至金黄,再翻个面。煎一煎再挪到锅沿, 往空出来的油里继续舀。 方雾看凑在边上的哥儿心里好笑, 干脆拿了个碗给他装了一块。「边上吃去, 别在这碍事儿。」 陶青鱼双手捧着, 拿了筷子就餵进嘴里。 饼子不脆,是软乎的。 一口下去满是葱花的香味儿。 他在家的时候他小爹爹也不常做, 无他, 这玩意儿费白面。 小半张面饼吃完, 方问黎放了碗筷, 拉上个凳子坐在他爹旁边。 「爹,问你个事儿。」 陶大郎道:「你说。」 「秦家的地卖完了没?」 「没听说秦家买地。」陶大郎疑惑看向方雾。 方雾也摇头, 熟练地将锅里的饼子翻个面。歘地一声脆响,陶青鱼又去捏了块饼子啃着。 方雾问:「哥儿想置办田产?」 「有这个想法。」 方雾道:「秦家的东西充公了不少,咱村子里那庄子跟地都做了赔偿。他原本那屋里人……现在还住在庄子里呢。」 「哥儿想置办的话,我回去问问村里其他人家。」 陶青鱼点头。 方家住在县里,也没有地,吃的米跟菜都是在县里买的。虽说自家负担得起,但有地心里还是要踏实些。 吃过早饭,陶青鱼跟阿修知会一声,锁了门跟着自家小爹爹去铺子里忙。 陶青鱼的鱼丸生意在县里已经小有名气。 铺子里每日卖出的鱼丸最多的时候能有三百斤。 鱼丸味鲜,老人小孩都合适。 常常是一大早上,铺子一开门,里面就被来用朝食的客人坐满了。 陶青鱼熟练地跟客人打了招唿,随着他小爹爹去后头帮忙。 元大虎一家为人本分,做事也用心。 陶青鱼今儿来给人家发月钱,三两银子给得极为放心。 铺子里也不苛待他们的吃食,他家两个小娃娃在这里待了几个月,身子骨瞧着都健壮不少。 「东家。」元大虎脚踩着鱼肉搅拌器,给陶青鱼打招唿。 陶青鱼点头。 他看了一眼木桶里的白色鱼肉,已经细碎黏在一起。看样子是干了一阵活了。 这鱼茸搅拌器是个桶状,里面放置的是锋利的刀片。刀片呈弯月状,插在木柄上围成一圈,犹如一个手工版绞肉机。 这东西比原本直接用锤子的法子省了一大半的力气。 不过即便如此,有时候做出来的鱼丸也不够卖。 院子大,靠着外墙的石台子上,元大虎的大儿子元立业还在闷头杀鱼。 十几岁的孩子,放在现在已经算大人。 见这里没什么用得上自己的,陶青鱼干脆去前面站着给客人点单收钱。 一份鱼丸十个,店里卖十五文。 比原来小摊上卖得便宜些,也是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子。毕竟鱼肉也不便宜。 陶青鱼见客人吃得香,他坐在柜檯前捉摸着要不要再弄点新品出来。 鱼丸里面还可以包馅儿的。 不过馅儿好不好吃,他调不出来,得他小爹爹帮忙。 铺子倒是步入正轨了,但陶青鱼说的工坊……现在自家这个只能算个小作坊,量还不够。 回去得跟其他人商量商量,也该添加人手了。 客人来来往往,陶青鱼在外面坐了一上午。顺带翻了翻帐本。 中午在铺子里吃的饭,他小爹爹炒的。 忙到下午,铺子里关了门,陶青鱼才目送自家两个爹回家。 * 又几日,陶家要清鱼塘。 陶青鱼打算回去一趟。 他拿上给家里小孩老人买的糖、点心,出门就见到阿修拉着小白在那儿等着。 陶青鱼纳闷:「不是说不用送?」 阿修笑呵呵道:「小白好久都没出门了,这不刚好带它走走。」 第208页 陶青鱼盯着他。 阿修脑袋一低:「我想跟着一起去。」 多半是去见小庙村的小哥儿。 陶青鱼看破不说破,他上了马车,掀开帘子坐进去。 阿修轻巧往前头一坐,两条腿垂下,拉着小白就往巷子外面走。 进福巷在里面,外头还隔着一条丰禄巷,也是住宅区。再外面才是各式各样的商铺。 所以进福巷里安静得很,居住舒适度很高。 到嘈杂的街市,陶青鱼叫停下去买了点肉骨头跟肥肉。 到出了城门,过了哗啦作响的小河,小白渐渐跑了起来。 陶青鱼一手护着背篓,一手抓着车厢稳住自己。 他担心自己待会儿又不适,立马转移自己注意力。 「阿修,家里那些铺面都是你看着的?」 「是。」阿修抓着缰绳,一腿曲起踩在木板上,一腿垂下随着车厢晃动。 「生意怎么样?」 「中规中矩。」 「酒楼那些,临水酒楼比鸿运酒楼位置好,一个月进项要多个几百两银子。」 「布庄、酒肆都一般,一个月有个百两银子就很不错了。」 「主君可要接手?」阿修声音轻快,「我回去就把帐本这些给准备好。」 陶青鱼张嘴刚想说算了。 可脑中拐了个弯儿,他道:「我先看看,还是你管着。」 「诶!」阿修笑得咧嘴。 先看看那就离管着不远了。 等主君接手,他空闲的时间也多了起来,能筹备自己的事儿了。 陶青鱼不知他所想,只自家的产业,他还是要心里有个底。 天朗气清,秋风和煦。 几场雨下来,很快就凉爽起来。 不过这条路还是坑坑洼洼的,上面蓄积着不少水坑。陶青鱼在车厢里摇摇晃晃,没多久,还是没了心思说话。 许久不坐马车,他想吐。 好不容易到了宝瓶村,陶青鱼立马下了马车。 阿修将车厢里的东西拿出来,牵着马儿跟在后面。 「哟,鱼哥儿回来了!」路过那晒谷场,银杏树下三两个聚在一起的婶子夫郎见了他,笑着打招唿。 陶青鱼正平復着那股呕吐的欲.望,闻言笑着点头,然后匆匆离去。 「鱼哥儿现在的日子可好过。」 「谁说不是,又是夫子家的夫郎,又自个儿开了铺子。」 「谁知道是不是夫家贴补开的。」 「你就酸吧。」 「瞧你说的,你就不酸?」 …… 阿修耳朵灵,听到人家的话不免皱眉。 陶青鱼:「嘴长在别人身上。」 陶家院前的那条路上扔着不少烧过的炭渣,路面倒是比外面的大路要平整些。 陶青鱼只秋收的时候回来过,如今想想,也快一个月了。 陶家还是那三座茅草房。 西边角的灶屋上空,支出来的烟囱正冒着烟气。 屋子西边的林子才被雨水沖刷过,干净得泛着新意。山林,茅屋,炊烟,人家…… 只到了这儿,心里自然就安宁下来。 院儿里没人,院门也紧闭着。 陶青鱼干脆翻了篱笆进去,将门打开。 方雾瞧见人影还以为光天化日都有贼进来,想着这贼人胆子挺大,抄起扫帚出门却见是自家哥儿。 方雾将扫帚往墙根一靠,气笑了。 「鱼哥儿!」 「诶!小爹爹我回来了!」陶青鱼拉开院门,阿修带着东西进来。 「方叔。」 「是阿修啊。」 方雾瞪了一眼陶青鱼,逮着他压低声音道:「都嫁人了,还翻篱笆。别人看到了还不知道怎么说你。」 「说就说,大不了骂回去就是了。」陶青鱼转头看向隔壁院子,笑眯眯道,「你说是吧,秦婶子。」 秦梨花呸了一声。 「老娘今儿可没招惹你。」 方雾眼光一锐。 秦梨花立马缩了脖子,别开视线。 这陶青鱼仗着自己男人不在,可劲儿给娘家添补。看看那篓子里面满满当当的东西,指定花了不少银子。 也是摊上了这么个祸害,那方家迟早给他掏空。 阿修放了东西出去给小白松绑,陶青鱼拉着他小爹爹进灶屋。见杨鹊在烧火,笑眯眯地过去:「小三叔,想我了没?」 杨鹊笑着啐他:「去你的,谁会想你。」 陶青鱼:「家里其他人呢?」 「后头。」 身后的草堆窸窣作响,陶青鱼闻到狗味儿了。 他帮着刨开外面的稻草,然后就见小黄欢欢喜喜跑到他身边蹭他。 小黄已经是大黄狗了,之前遭了罪,好在现在已经恢復了。 陶青鱼逮住小黄解释的前腿,按着他的骨头细细摸去。岑叔手艺好,小黄的骨头接得没差错。家里人照料也用心,才让这狗子又能活蹦乱跳。 陶青鱼狠狠摸了一把狗头,摸得小黄脑袋上的皮跟着往后,露出眼白。 陶青鱼看了哈哈笑。 小黄也不恼,尾巴摇出残影,像个螺旋桨似的。 杨鹊别开身子嫌弃:「行了行了,全是灰。」 陶青鱼抓住狗尾巴,小黄立马打着圈儿去咬他的手。也不用劲儿,只牙齿轻轻挨着皮肤,弄得一手的口水。 第209页 陶青鱼松手,拍了拍狗脑门:「好了,给你也带了大骨头。」 说完,他就起身去洗手。 另一边,方雾也清点完背篓里的东西。他将陶青鱼买的那些肉拿出来,皱着眉头道:「买这些做什么,费钱!」 「吃啊。」他又揪了一把身边软弹的狗耳朵,「我去看看后头。」 * 陶家这一块鱼塘是早年间他爷爷跟他爹几个花了大力气整修出来的。 后头原本是一块大田,但收成差。 家里田地其实不算少了,无奈产量低。只种庄稼养不了一大家子人。 所以拿出后头这块田做了鱼塘,而这鱼塘的进项也正好填补了青黄不接那一阵的口粮。 田块大,为了尽快修整完,家里请的人多。 都是远近的亲戚,有十个。 中年的带着年轻的儿孙,虽是个清理鱼塘的活儿,但也是代代传下来的。 鱼塘底下的淤泥挖出来,晾晒过后可以当肥料。塘子往下挖,也不能挖太深,不然漏水就不好了。 沉淀了几个月,鱼塘里好像又恢復了一点生机。 塘底早死了的泥鳅已经腐烂化作淤泥,再深一点,就能看到活物的影子。 * 鱼塘上的围栏已经撤走了。 岸上的梨树经过夏日烈日的灼烧,叶子也没剩多少。摘了果子后,叶片稀稀拉拉,有气无力地挂着。 秋风一吹,岸上落得都是。 陶青鱼走到他爹那边,曲腿蹲在岸上。随手抓了根儿断了的树枝扒了扒岸上散发着腐臭的淤泥。 「爹,泥鳅能吃吗?」 「甭吃了。」 「活的。」陶青鱼戳戳那露出一截身子的青褐色泥鳅,眼里闪着遗憾。 陶大郎好笑:「家里还少你吃的了?」 「倒也不是。」 只是鲜少能见到那么多的泥鳅。 陶青鱼直勾勾地看着鱼塘底。 请来帮忙的人是沿着岸边开挖,贴岸的淤泥被煳上岸。挖长了,绕着岸边那一圈就是一条长长的沟壑。 里面泥鳅不大。 想也是新生的,前一批那些长了好多年的肥泥鳅早被毒死了。 它们铺了厚厚一层。 下面是硬实的泥巴,泥鳅钻不进去。 只随便一盆,少说几十斤,放县里也能卖个几两银子。 再加上泥鳅肉嫩,捞起来吐了泥,开肠破肚油锅里一炸,撒上一点辣椒面。响脆可口,也是一道美味。 可惜啊可惜。 夏日太阳大,蒸发不少水。 余下的水放了之后,清一清淤泥。再撒上专门去医馆那儿开的消毒药粉。 将缺口封严实了,就这么摊晒着。等到来年,鱼塘里又会蓄积起不少的水。 要是水不够养鱼,那就只能去河里搬。 陶青鱼杵着下巴,扔了手上的树枝。 他小时候见过,那会儿干旱,鱼塘缺水。他爷,他爹、二叔、三叔都是一车一车地从河里装水往鱼塘里拉。 如此拉了半个月才停。 那会儿他爹本就不白的皮肤更是晒得像黑炭,甚至还脱了一层皮。 养鱼也没见得多轻松。 用不着自己帮忙,陶青鱼绕着岸边走,打量着四处。 瞧见那水壶里只剩一个底儿,茶叶在下面沉着,陶青鱼干脆拿了水壶回去重新装了一壶。 刚拎着出了门,就见秦竹往这边跑。 「小鱼!」 「你怎么也回来了?」 「来看看我爷爷。」 陶青鱼点头,先去把水壶给放了。 两人往那长长的下坡走。 成片的田地里只剩下被收尽了稻谷的桩子。田这会儿里面蓄了水,晚上出来还能抓到不少黄鳝。 黄鳝! 陶青鱼眼睛发亮。 不过转眼看秦竹一脸闷闷不乐,陶青鱼戳他腮帮子。「有心事。」 「没什么,宝瓶村换里正了。」 「换谁了?」 「你们陶姓的。」 陶青鱼拍拍他脑袋:「你爷都做了十几年了,也该颐养天年了不是?」 秦竹点头:「你说的对。」 陶青鱼笑了一声:「这事儿让你爹他们愁去。」 秦竹:「所以我听说你回来了,就过来找你了。」 陶青鱼:「那咱一起抓黄鳝,卖了银子咱俩平分?」 「嗯?」这弯转得好快。 「好不好?」 「好。」 说干就干。 陶青鱼当即回去拿了水桶,换了一身短打草鞋出来。 黄鳝在县里卖价不低,比鱼贵一倍。卖的人少,只偶尔有人去抓了才有。 或炒或炖或煎炸,滋味都甚好。 陶青鱼小时候常跟着伙伴一起抓了换钱,买零嘴吃。 现下有些田里还放着秸秆,一个个扎起来立着,等干得差不多了之后再拿回去搭草垛。 这些秸秆下面,就多得是黄鳝。 陶青鱼把家里的火钳给秦竹,自个儿用手。 远离池塘那边的几块田。 下了水后,只需要悄悄靠近草垛。将其移开,手速快些,就能抓上好几条。 都是村子里长大的,陶青鱼抓黄鳝是一把好手。 逮着那七寸处一掐,黄鳝受惊,扬起尾巴。 它一身滑熘熘的,稍不注意就抓不住。 第210页 陶青鱼将其飞快甩进装了浅浅一层水的木桶里,水花四溅,几十文铜板就到手了。 他们一块田翻遍,又到另一块田。 晒了一个夏日的田里积攒了浅浅一层水,还没没过脚踝。水下的泥土是硬的,长了一层浅浅的水草,像碧玉一般。 秦竹嘻嘻哈哈跟着陶青鱼,眉间的愁郁也散了。 陶青鱼嘴角一翘,拍了拍木桶。看里面黄褐色的黄鳝乱窜,他心情也颇好。 山风徐徐吹着,带来了成熟的果子香。 他看了一眼山,想着哪天去赶山,这个季节收穫应该也不小。 坡上他爹吆喝着叫回家吃饭了。 陶青鱼扶着秦竹上岸,抖了抖草鞋里面的水,往家里赶。 「就在我家吃吧。」 秦竹摇头:「不回家我爷又要说我。」 陶青鱼也不强求。「那下午再继续?」 「好!」秦竹双眼微弯。 * 家里人多,杨鹊将另一张平时用来放杂物的桌子收拾出来抬到堂屋。 陶家置办的伙食不差。 两盘炒肥肉,一锅莲藕骨头汤,余下的就是豆腐、时蔬,还有煮熟切片端上来的香肠、腊肉。 干活的人还有陶家的几个大家长就坐完了两桌。 他们要喝酒,陶青鱼没去凑那个热闹,而是跟自己小爹爹跟小三叔几个在灶屋的矮桌上用饭。 草草吃完,大家在院子里歇了会儿又继续去干活。 陶青鱼就帮着自己小爹爹收拾碗筷。 歇了会儿,他正要去自己屋睡觉,阿修却笑着过来。 他也是在陶家帮了一上午忙。 「主君。」 「嗯?」 「我离开一阵,下午过来接您回去。」 陶青鱼笑着点头:「知道了。」 阿修一熘,脚步轻快出了陶家。 陶青鱼看了一眼还套在树下的小白,猜也知道他去找谁了。 * 下午,陶青鱼跟秦竹整个村子里打转。 天公作美,昨日才下过雨,今日的天湛蓝,也没什么太阳。 两人走着走着,秦竹问:「怎么不见你家青芽?」 陶青鱼:「送去他外婆家玩儿了。」 青嘉跟青苗现在每日要去方家村上学,青芽像个没人要的娃娃巴巴送人走,又在门槛一坐就是一天,等得望眼欲穿。 小三叔看不过去,所以将人送去他外婆家。 杨家也离得近,要是小孩呆够了,他去接回来就是。 两人走在田里,穿着草鞋也不怕硌着。 没一会儿,陶青鱼正拎着草往底下看,腰上忽然被秦竹推了推。 「怎么?」 秦竹见着越来越近的一批小孩,脸一红,默默往陶青鱼身后挪。 他们都多大人了,还做这种小孩做的事儿。 有点害臊。 反倒是陶青鱼眼睛一亮,踩着水哗啦啦靠近岸上的一群孩子。 打头的那个还是之前被拐走的狗蛋。旁边跟着青嘉的玩伴,燕哥儿。 他们从手指到手肘黢黑,全是泥巴。 身上打了补丁的衣服也弄得满是污泥,裤腿、衣角都湿了一截,回去是定要吃一顿竹笋炒肉的。 「狗蛋!燕哥儿!」 「小鱼哥。」 前头的大孩子停下,后头猴子似的小孩也跟着站定。 秦竹见状,默默低头踩了踩田里的水,小心挪过去。 「你们抓多少了?」 「很多,十三条!」 陶青鱼看了一眼他们的烂木桶,大的有拇指粗! 他嘴角一翘,站在田中招招手,示意他们蹲下。这田坎高,陶青鱼站在下面只高出了个头。 狗蛋十二岁,瘦瘦高高的一小孩。 他一动,其余小孩跟着像蘑菇一样在田坎上蹲了一排。 数数有七八个。 陶青鱼笑眯眯道:「我收黄鳝,你们卖不?」 几个小孩精神一振,齐刷刷看向狗蛋,双眼亮晶晶的。 他们抓黄鳝是玩儿,也是打算烤着吃。 能卖钱! 那自然是脑袋直点。 狗蛋看着自己一帮兄弟,咧着嘴傻笑道:「小鱼哥,我们卖。」 陶青鱼:「我也不亏了你们,最大的十五文一条,其余的八文一条,小拇指细的我不要。如何?」 「这么贵!」几个小孩眼睛都瞪圆熘了,齐刷刷点头,「卖,小鱼哥我们卖!」 陶青鱼跟村里的小孩混得还算好,又看在他家青嘉、青苗以前就是这群孩子玩儿得好。 陶青鱼给的是良心价。 黄鳝在鱼市上卖二十到二十五文一斤,像他们手里最大的,也不过七八两的样子。 两方达成合作。 他们继续抓,等抓够了再碰头交易。 第65章 墨云堆积, 已是傍晚。 林子里的鸟都进了窝,只剩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陶青鱼带着一众小孩进了自家院子。 方雾扫着地,纳闷看着自家哥儿。 这是做什么? 「小爹爹, 快来。」陶青鱼笑得像偷了油的耗子,贼兮兮的。 方雾上前一步,瞧那木桶里长条如蛇一样的东西吓得连忙后退一步。 陶大郎洗完澡出来, 手托着自个儿夫郎的后腰将人稳住。 第211页 「鱼哥儿,找了多少?」 陶青鱼笑得露出两颗虎牙尖尖:「加上上午的, 有个三十斤。」 陶大郎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们等我一会儿。」 陶青鱼飞快回屋找了些铜板出来。 他将小孩召集到院子角落, 确保隔壁院子看不见才低声道:「我一共收二十条, 三条大的,余下十七条中不熘的。一百六十六文,你们数数。」 他将一串一百文的钱串往狗蛋手里一塞,余下一捧六十六文的交给燕哥儿。 几个小孩顿时揣了一笔巨款。 村子里没多少富裕的人家, 就算有,也没大人愿意拿个百来文哄孩子的。 狗蛋示意自己的小伙伴,他们围成一圈齐齐蹲下。 他扯了扯前面的衣摆, 将铜板放在上面, 当着小伙伴的面一个一个数过去。 他们不识字, 但一百以内会数。 知道一百钱是十个十钱;六十个钱, 是六个十钱。再加上六个,就是一百六十六文。 他跟燕哥儿两个最大。 十个十个数过去, 嘴上轻轻念着, 连带那几个更小的孩子也跟着「一二三四」这般跟着说。 陶青鱼在一旁满是兴趣地看着, 还真就给他们数对了。 钱给了他们, 至于他们怎么分钱的事儿陶青鱼也没想参与。 但数完了,狗蛋几个没走。 燕哥儿上前, 干燥的小手拉了拉陶青鱼的衣摆,小声道:「小鱼哥,你帮我们分一分好不好?」 陶青鱼挑眉:「好,怎么分?」 燕哥儿眼神清亮,声音干净,还有几分小哥儿的软乎:「平分。」 平分? 陶青鱼眼里闪过诧异。 他还以为他们会大孩子拿大头,小的拿少些;再好一点,根据自己抓了多少来分。 没想到这小孩还挺大度。 狗蛋黑黑瘦瘦的脸扬起笑,黑色的瞳仁干净纯质:「我们都是一起抓的,没人偷懒。」 「我是大哥,当大哥的就是要带着自己的小弟过上好日子。」 边上站着围观的方雾跟陶大郎会心一笑。 这群孩子挺好。 「你们呢?怎么想?」陶青鱼瞧着边上几个懵懂小孩。 他们腼腆一笑:「听狗蛋哥的。」 陶青鱼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你们八个人,一人分二十文,还剩下六文不够分。」 六文…… 狗蛋下意识数人头。 燕哥儿先一步道:「有两个人要少一文。」 狗蛋收回支棱的脖子,踹手重新蹲好:「我不要就是了。」 燕哥儿:「那我也不要。」 陶青鱼扬眉:「真的?」 狗蛋一脸豪气挥手:「男子汉大丈夫,一马……」 陶青鱼笑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对!」 「行,那他们一人二十文,你跟燕哥儿二十文。」 狗蛋将铜板递出来。 陶青鱼摇头:「你是大哥你来分。」 狗蛋郑重道:「谢谢小鱼哥哥。」 他拆了那串银子,让他们几个从小到大排队。然后绷着漆黑的脸飞快数了二十文出来。 燕哥儿在边上从自己那堆里拿了一文出来给最小的那个。 陶青鱼手抵着下巴,目光柔和地看着。 「不着急。」 「着急,田块黑了,再不回去要挨打。」狗蛋飞快道。 陶青鱼弯眼。 「不怕,今天应该不会挨打。」 分完了银子,陶青鱼叮嘱他们自己放好。 狗蛋问:「小鱼哥,之后还收黄鳝吗?」 陶青鱼眼神一转,看着自己爹。 陶大郎笑呵呵应下:「我给你养着。」 陶青鱼回头对小孩道:「那收,你们尽管拿过来找我爹就是。」 「诶!」小孩眼睛微亮。 几个小孩捂着自己的荷包,笑眯眯地跟陶青鱼说再见,提着自己的破烂空桶跑远了。 「你还做小孩生意。」方雾笑他。 陶青鱼毫不心虚:「这有什么,我也没因为他们是小孩就哄着人吶。他们能赚一笔零用,我能做生意,合作双赢嘛。」 「鬼精灵!」方雾温柔笑骂。 他看着那群笑闹着远去的孩子,又一嘆:「也是不容易。」 这年头养孩子,能吃饱就行。 除了那些富裕一点的人家,再有像自家这样宠孩子的,没谁会隔三差五给孩子买吃的。 所以村里的小孩大多嘴馋。上山掏鸟蛋,下河摸鱼,都是为了吃点好。 陶青鱼听了纳闷。 「那几个孩子家里条件中不熘,只比咱家差一点点吧。」 方雾敲了下自家哥儿的脑门: 「你忘了村里丢孩子那事儿?找了好久才找回来,那几家人都吓得大病一场,家底儿都掏空了。」 正好,被抓走的那三个刚好就在这一群当中。 陶青鱼摇摇头。 众生皆苦。 他抬头看了一眼乌云罩起来的天。风也凉飕飕的,又要下雨了。 他「呀」了一声,急切道:「小爹爹,我换身衣裳就走了啊。」 阿修已经回来了。 一听他的话,立马去把马儿套好。 「不留下吃饭?!」方雾蹙眉,怎么一惊一乍的。 第212页 陶大郎拉着自家夫郎的手:「儿婿休沐。」 方雾顿时明白过来,随即笑道:「怪不得!」 他冲着屋里道:「你那身衣服换下来我给你洗了,快些走吧,天要黑了。」 …… 陶青鱼换了一身衣服出来,阿修已经把黄鳝搬到了马车上。 方雾:「快走快走。」 陶青鱼怨念地看着刚刚还留他吃饭,现在催着他离开的方雾。 他一脚上了马车,掀开的帘子的手一顿,又跳下来进了院子。 「忘了说了。」 「爹,家里现在没多少活了,铺子里缺人。要是小三叔跟三叔愿意,你让他们上县里来就是,我给他们开月钱。」 他比了三根手指,笑眯眯地动了动:「这个数,怎么样?」 「顶得上帐房先生了。」陶大郎眼神温和。 陶青鱼看他爹这欣慰样就知道他很满意,他叮嘱道:「记得跟他们说,我就先回去了。」 陶大郎点头:「好,我会告诉他们的。」 陶青鱼冲着方雾挤眉弄眼:「小爹爹,你们有空也来,开月钱的哦!」 「这哥儿!」方雾笑骂。 哥儿出息了,做爹的自然高兴。不过转念一想,又有些担心。 马车哒哒跑远,陶青鱼在窗口冲着他们摆摆手。 待见不着马车屁股了,方雾抓着陶大郎进门:「相公,你说哥儿这样,方家那边……」 「不会,儿婿不是那样的人。」陶大郎宽慰道。 方雾点点头。 「哥儿既然这样说了,那就是那边还缺人手。等家里忙完了,让老三他们去吧。」 陶大郎握住他的手,将人拉进了屋里。 「鱼哥儿有这个心也好。鱼塘忙完,我跟老三商量商量,看怎么个去法。」 他们肯定是要去帮哥儿搭把手的,但是家里也得留人。 就看留谁,怎么个留法了。 这会儿鱼塘的人收工,他们不包晚饭。 杨鹊拎着水壶跟陶兴旺一起进了院子。陶大郎等人沖洗干净,招来自己弟弟商量…… * 县里。 一到家,阿修立马将马车里的黄鳝给搬去了隔壁。陶青鱼还没了来得及说一声,跟前的大门被打开。 他顺着看去,方问黎一身素白长衫,立在朦胧灯火中。 长发如瀑披散,还有些湿意,应当是刚刚才洗完澡。 陶青鱼几乎瞬间扬起笑。 像被摄了神魂,不受控制地往前走了几步。 方问黎抓着他的手腕往屋里一拉,陶青鱼撞到他身上,双手攀住男人的肩。 方问黎手臂圈住陶青鱼的腰,紧紧贴合,轻巧将人提起带起过了门槛。 大门关上,陶青鱼被带入了院里的朦胧暖光中。 「怎么才回来……」方问黎低喃。 他脸蹭在哥儿肩膀。声音如雾一样朦胧,湿乎乎的,裹着着水汽,又含着一丝他独有似的冷泉清冽。 陶青鱼被他抱着当猫薄荷,脖子上的软肉被吸得隐隐发烫。 被一口咬住耳廓,他瞬间偏头一缩。连忙解释道:「回村子去了。」 「我带了几十斤黄鳝回去,明天去卖。」 方问黎动作一顿,站直身子,如常牵着哥儿手往屋里走。 「可用过晚饭?」 陶青鱼回握他的手,没骨头似的挂在方问黎肩膀。「还没有。」 方问黎带人到饭厅坐着,上面已经摆了三菜一汤。 方问黎给他夹菜,陶青鱼吃得欢快,直到吃不下了他推了推方问黎的手道:「够了。」 「饱了?」 「嗯嗯。」陶青鱼捂着肚子,一脸满足。 方问黎起身收拾碗筷,深邃的眸子不经意划过无知无觉的人,声音柔和道:「锅里有热水,夫郎要不要洗澡。」 陶青鱼悠然半阖着眼:「歇会儿吧,刚吃完饭洗澡不好。」 方问黎长睫往下压了压:「也对。」 他留下这轻飘飘的两个字,端着碗走了。 陶青鱼忽然搓了搓手臂,迷茫看着门外。 奇怪。 为什么他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陶青鱼追上方问黎,歪头去看方问黎的眼睛。但脸上的软肉忽然被捏住。 方问黎垂着眼帘:「看什么?」 陶青鱼蹙眉:「你有些不对劲。」 「是吗?」方问黎摩挲着哥儿脸上的软肉,眼神漾着清浅的笑意,「见到夫郎开心。」 陶青鱼脸一红,拉下他的手。 「洗碗!」 方问黎:「夫郎去走走,消消食。」 陶青鱼点头,立马熘了。 两刻钟后,陶青鱼没了那股饱胀感。 他看了一眼在卧房里倚在榻上看书的方问黎,随后转身去厨房拎水洗澡。 洗澡的地儿就在卧房,只隔着一扇屏风。 方问黎听见淅沥沥的水声,手里的书卷慢悠悠地翻了一页。 待到那水声落下,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屏风后头传来,方问黎才将书合上,放在一旁。 烛火摇动,一道拉长的影子也跟着微微晃动。 方问黎起身,拿了一条干净的帕子。 陶青鱼从里面出来。 脑袋上搭着湿润的帕子,长发散乱,发尾还滴着水。 视线受阻,他直接撞上一堵肉墙。 第213页 腰被把住,陶青鱼拎着额前的头髮看去。 见是方问黎他眼睛微弯,眸子里像醉了星星。 胡乱将湿漉漉的头髮全弄在后背,他双臂一抬,搁在方问黎肩膀。腰身下压,像猫一样抻了抻嵴背。 然后泄了劲儿往方问黎胸膛一趴,安静不动了。 方问黎下巴抵着他头顶,轻轻笑了一声。 「犯懒了。」 「嗯……」泡澡泡得舒服,也让他起了睡意。陶青鱼打了个呵欠,挪着凳子方问黎面对面。 又发现不好靠,干脆拽着人的衣袖拉了下来换他坐着。 自己则跨坐他腿上,下巴往他肩上一搭,半眯着眼睛昏昏欲睡。 头髮被撩起,裹进干燥的帕子中。 陶青鱼在方问黎耳边,含煳地挑拣着说这些天里自己做了什么事儿。 又说到那黄鳝,陶青鱼又精神了些:「天冷了,黄鳝好卖。我估摸着三十斤能卖个六七百文。再跟竹哥儿对半分……」 说着说着,他打个呵欠,声音又低了下去。 方问黎下巴蹭过哥儿的额角,心中轻嘆。 罢了,不折腾他了。 烛火摇曳,有些晃眼。方问黎吹灭了桌上这一根,撩着哥儿的长髮让它慢慢变干。 担心他寒风入体,方问黎将人往怀里拢了拢,安静地注视着哥儿的睡颜。 看不够,又上手招惹。直把哥儿扰着了手来抓。 方问黎动了动被握紧的手指,笑容缱绻,才安静抱着怀中人不动。 * 黎明破晓。 巷子里不知谁家养的鸡飞上了房顶,惹急了眼似的,一声接着一声打鸣。 那声音清亮,扰得巷子里好多人家骂骂咧咧,迷煳盘算着待天亮了一定找人好好理论一二。 陶青鱼窝在熟悉的怀里睡得安心,却又惦记着事儿。鸡鸣一响,他瞬间惊醒,直挺挺坐起。 方问黎眼珠微动,眼皮撩起一丝缝隙。 「还早……」 陶青鱼见着黑麻麻的室内,精神一松,倒了回去。 他许久没有这么早醒了。 陶青鱼往方问黎颈窝拱了拱,囫囵道:「要卖鱼。」 方问黎不应他的话,只轻柔地顺着哥儿的后背,听着耳畔又舒缓下去的唿吸,他也重新闭上眼睛。 晚一些又如何。 这是在县里,哪里用得着鸡鸣就起。 又不知过了多久…… 天光透进屋里,陶青鱼瞬间睁开眼睛。 边上已经空了,他看了一眼外面亮堂堂的天色,掀开被子直接来了个鲤鱼打挺。 「迟了,迟了!」陶青鱼嘴上念着。 「迟不了。」一声轻嘆从帘子后响起。 方问黎撩起床头那扇纱帘,挂好了后看着床上的人。他无奈顺了顺哥儿睡得凌乱的长髮。 「着什么急,我叫阿修去给你占了位置了。」 陶青鱼繫着腰带的手一顿,肩膀塌下,松了一大口气。 方问黎将手里的衣服放在床上,摸了摸哥儿凌乱的头髮:「要卖也不一定非得摆摊,怎么不问问酒楼要不要。」 陶青鱼拉下方问黎的手托着自己下巴。 他望着墨玉般的内敛的方夫子,慢慢道:「都得问。」 方问黎低头亲了亲哥儿唇角。 陶青鱼唿吸微滞。 他凝视着越发靠近的人,眼睫快速颤了几下,耳根发红。 方问黎掌心托着哥儿颈侧,拇指抵着他的下颚微抬。嫌不够似,按着人深深吻住。 似要将昨晚没尝到的补回来。 陶青鱼喉结滚动,嗅着淡香,望着方问黎那张俊朗的脸眼神渐渐朦胧。 就在他快要沉迷时,忽然想到还有正事儿。 他别开头,忙道:「等,等等……要摆摊……唔!」 温热的唇落在了脖子,陶青鱼被压着腿陷入云团一样的被子里。 他试图推开人的两只手被握住,举在头顶。 挣扎无效,昨晚没吃着肉的人势必要亲够本。 陶青鱼晕晕乎乎想,他男人好像很喜欢这种带着点儿莫名强制的动作。 不容他多想,陶青鱼受不了急吻,眼睫上又沾染了湿意。吻得情.动时,陶青鱼还以为今日别想出去了。但方问黎却就此收手。 陶青鱼被他裹着,像被束缚在蚕茧里。 耳边心跳声急切又热烈,他抿了抿有些麻木的唇,仰头看着男人。 眼睫水润,含着一抹春色,不过更多的是疑惑。 方问黎则低头,鼻尖贴着他鼻尖。像吃小鱼干的大猫,有一搭没一搭地又来叼他一下。 陶青鱼看着看着,忽然就笑了。 方问黎用淡定的声音说着幽怨的话:「夫郎好狠的心。好不容易休息一日,夫郎放着为夫不守着,偏要去守那东西。」 陶青鱼抬腿往他身上一搭,与他头挨着头,懒懒道:「听听你说的什么话。哪有人把自己跟黄鳝来比较的。」 两人唿吸近在咫尺。 方问黎看着那红润晶莹的唇瓣,又克制移开。 「为夫说的不对?」 「夫郎从昨日回来就念着那东西,眼里半点看不见我。负心郎说的不就是夫郎。」 陶青鱼鲜少听他这么说话,换个性别,就是活脱脱的深闺怨妇。 他看着方问黎。 第214页 然后肩膀一抽,趴在他胸口闷笑。 笑着又憋不住,变成了哈哈大笑。 方问黎轻嘆一声。 他手指张开,虎口抵着哥儿下巴,拇指压着他侧脸,低头压下去。那令人脸热的笑声顿时被呜咽吞没。 他反而勒住人的细腰,亲得更狠。 他发现,他忍不住。 方问黎的打算是好的。 他本想着平復平復,然后放了人让他去守着那摊子。但他显然高估了自己在陶青鱼跟前的自制力。 等到他终于捨得放开人,陶青鱼已经是昏睡了过去。 而本来被自己主子吩咐占着摊位买鳝鱼的阿修,在等不来人时,已经很有自觉地自己当了这个摊主。 甚至看到自家未来夫郎,将人带过来跟他一起。 他体会着夫夫一同干活的乐趣,待收了摊,将哥儿送到县门口,心里也定了主意。 今日天气不甚明朗。 乌云罩顶,淅淅沥沥的秋雨时断时续,下了一整日。 到下午,老天爷才收了神通。云开雾散,放了晴。 此时的陶青鱼很羞愧。 他坐在床上,被子捂着脑袋默默当鹌鹑。 听外面阿修跟方问黎汇报今日摆摊的情况,他飞快往床里边挪了挪,将自己裹成个球。 谁能想,他竟然被翻来覆去煎炸了一整天。 鱼干都炸透了,他现在闻闻,连自己身上都好像全是方问黎的气息。 竖着耳朵听着院外的声音落下,又听到就近的开门关门声。 陶青鱼抿了抿唇,默默又将自己往墙面上贴了贴。 「夫郎……」 才听了千百遍的称唿瞬间搅扰他心湖,涟漪泛滥,乱成一片。 陶青鱼耳尖绯红,咬着唇不发一语。 方问黎轻轻拉着被子。 陶青鱼一惊,忙收紧了手。 方问黎不动,而是轻嘆道:「我只这一日休沐,夫郎不想陪我了吗?」 陶青鱼这会若能看见,会发现方问黎眼里的温柔简直能溺死人。 「我错了,下次不在白日,不弄那么久,夫郎原谅为夫好不好……」 他试探着又拉。 只轻轻的,被子就松开了。 像剥荔枝壳一样,外面那一层去了,里面剩的是香甜软肉。 方问黎圈着人抱出来。 陶青鱼闷闷地往他颈窝一栽,自顾自地四肢环住他。 他狠不下心。 就像方问黎说的,他捨不得。五日回来一日,就这么点相处时间,是该好好珍惜。 虽说白日的事……反正,他不也享受了。 自己给自己开导好,陶青鱼就安心让他抱。甚至还主动贴了贴方问黎的脸,见他双眼发亮。欢喜了,又亲亲他唇角。 他也喜欢黏着方问黎。 不过今日劳累过度,陶青鱼是没那个精力再出门了。 方问黎给他将衣服换上,蓝色的宽袖长衫,跟他身上穿的显然是出自同一家。 …… 开门出去,陶青鱼见到外面挂满了晾衣绳的衣服跟床单脸一红。顿时自欺欺人地不去看。 被方问黎安置在屋檐下的摇椅上。 摇椅里垫了软和的垫子,陶青鱼喝着方问黎递过来的茶,吃着新出炉的点心,好不美哉。 除了那视线里不可避免的床单…… 吃完了半盘点心,方问黎舒服眯眼。 肚子一暖,他垂眸看着搁在上面的手。嘴角微扬,他直接抓住了摸着玩儿。 方问黎的皮肤细腻,做过的重活儿怕就是之前跟他一起做鱼丸的时候。 现在那些茧子养没了,摸着像上好的绸布般丝滑细腻。 不,甚至比那感觉更好。 见状,方问黎没动。 「吃饱了吗?」 「差不多。」 方问黎起身,干脆坐在陶青鱼那一侧。 「那就等晚上再吃了。」 「好。」陶青鱼侧身望着他,好奇问,「那黄鳝卖得如何?」 方问黎轻嘆。 还惦记着呢…… 他道:「按照市价二十八文一斤,卖完了。收来的银钱,我给你放盒子里了。」 陶青鱼兀自点点头,心里满意:「还得给小鱼一半呢。」 「嗯,正好今晚送去。」 陶青鱼不解看他。 方问黎:「周定雪让去酒楼吃晚饭。」 第66章 陶青鱼定定看着方问黎。 方问黎凑近, 手中反捏住陶青鱼掌心的软肉。低下声来哄:「要是夫郎不想去,我们就不去。」 陶青鱼闭了闭眼睛。 他撑着他肩膀站起来,然后往方问黎腿上一坐:「你先给我按按, 按舒服了再说。」 方问黎嘴角贴着他额角,温声道:「好。」 他手上用了点儿劲儿,陶青鱼眯着眼睛哼哼唧唧。重了不行, 轻了也不行。反正是把方问黎折腾得手软了,两人才一起往酒楼去。 鸣凰酒楼。 虽天色已晚, 但县里最大的酒楼此时灯火通明。 穿着齐整的小二站在门口, 精神抖擞, 见客人来了立马笑盈盈地迎上来。 「客官,里边请!」 陶青鱼被方问黎牵着,走得不算快。 他打量着这有所耳闻但从未来过的酒楼,心中惊嘆。 第215页 雕樑画栋, 金光熠熠,富贵逼人……一看就是很有钱。 里面哪怕是寻常的桌椅都是用上好的黄花梨木做的; 那桌上的茶盏润如油膏,细腻剔透, 跟他家方夫子喝茶的那套茶具不相上下…… 还真是, 富贵啊! 陶青鱼看得眼花缭乱, 方问黎也迁就着他, 随他缓步而行。 上楼梯,陶青鱼瞥了一眼边上放着的瓷瓶。 「上好的青花瓷吧?」 方问黎扫过去一眼, 轻轻点头。听哥儿轻啧一声, 他笑意微漾。 「要是喜欢, 我们去买些。」 「还是不要了, 万一摔了我心疼。」 家里布置得简约雅致,东西不多, 但胜在精。陶青鱼也不是没见过好东西。 且瓷瓶有那么一两个就已经够了,他也不钟爱此。 二楼雅间。 小二将他们领上去之后就躬身退了出去,并轻轻关上门。 「人家不仅装修有面儿,服务也做得很好啊。是吧,阿竹。」陶青鱼身子一歪,坐在了秦竹的旁边。 周令宜敷衍地冲着方问黎拱了拱手:「可算等到方夫子大驾光临。」 「嗯。」方问黎冷淡应声儿。 周令宜顿时嫌弃。 陶青鱼则将带出来的钱袋子递给秦竹:「卖黄鳝的钱,说好了对半分,给你带来了。」 秦竹与他相视一笑。 也不客气,抄起袋子打开,随意一瞧还挣了不少。 他问:「好卖吗?」 「还行。」陶青鱼没去,只估摸着道。 「那咱们再去抓?」 「抓什么?」周令宜掺和了一嘴。 「黄鳝啊。」秦竹晃了晃钱袋子,清脆的铜板响听得他跟陶青鱼双双弯了眼睛。 周令宜平静地移开视线,盯着方问黎。 天气凉了,你家夫郎带我家夫郎抓黄鳝?!你难道不知道哥儿体弱沾不得这些吗? 你怎么管你家夫郎的! 方问黎扯了扯嘴角,友善发问:「你眼瘸了?」 「你才眼瘸!」周令宜拍桌而起,起到一半,被胳膊上轻巧的力道按了下去。 秦竹:「别闹,我谈生意呢。」 陶青鱼看他俩相处,噗嗤一笑。 好挺好玩儿。 事先定好的菜陆续上桌,普通的豆腐都能切成细丝儿整出花样来。 陶青鱼盯着碗中那胡萝蔔雕出来的凤凰…… 的确赏心悦目。 不过羊毛也出在羊身上。这一顿,少不得花五十两银子。 陶青鱼默默品尝着这里的吃的。 味道确实不差,胜在一个鲜字。 羊肉选的是没有一点膻味的北地草原羊,肉质柔韧,好像能吃出一股淡淡的青草香。 羊是现杀的,肉也新鲜。 还有那蒸鲈鱼,选的是出自鸣水河的新鲜大鲈鱼。巴掌大一条,肉雪白,只轻轻一拨就能弄下一丝。沾一沾边上的酱,味道甚美。 再有当季的莲藕,煨了排骨。上头撒着几粒枸杞,汤白油花少,闻着便好。 虽一大桌子菜,但每份量不多,四个人吃倒也合适。 方问黎舀了一碗汤放在陶青鱼跟前。 周令宜有样学样,照顾着秦竹。 陶青鱼只管吃,热汤下肚,胃里顿时暖和了起来。初秋时节,就是要多喝汤。 方问黎看哥儿松弛的眉眼,自个儿也慢慢吃着。 周令宜与他说着闲话,提起了今年的科考。 「你们书院这一次考得如何?」 「只九个过了。」 「只?」周令宜笑哼笑道,「一个县里都才十三个。」 陶青鱼笑眯眯戳了戳方问黎的腰。 手指忽然被他抓住,陶青鱼偏了点身子小声道:「那你们书院还挺厉害的哦。」 周令宜阴阳怪气:「明年想上你课的人怕是又要挤破脑袋。」 这不好吗?说明他家夫子业务能力强啊。 陶青鱼看向周令宜。 周令宜下巴一抬:「你问问他,为什么每年要进他课堂的人会求到我这儿。我一个看病的大夫,还能又什么能耐给塞人进去。」 方问黎夹了一块哥儿喜欢吃的藕放在他碗里:「也没什么能耐。」 陶青鱼咬了一口面藕,看着长长的藕丝断裂,他嚼吧嚼吧咽下去,笑道:「按理说,当夫子的是不是越老越吃香。」 「夫郎所言甚是。」 周令宜哼笑一声:「算算他开始教学生到现在,日子也不短了吧。」 「三年?」 「不止。」周令宜摇头,「他十五就开始私下接活儿带学生过考,算算年岁,八年了吧。」 「这么久啊……」陶青鱼又转向方问黎。 方问黎:「还好,形势所迫。」 陶青鱼点点头。 想应该是他父母的原因,陶青鱼也没再深入问下去。 周令宜又说起方问黎外婆的近况。 他们铺子在方家村有药田,他去收药遇见老人家,回来顺带给方问黎带个信儿。 「外婆要出远门,去江阳府。」 方问黎眸色淡淡:「她自己去吗?」 「怎么可能,那边来接。」 方问黎看身旁哥儿不解,给他解释道:「我娘那边可能要办事儿,顺带接她去。」 陶青鱼知方问黎跟爹娘关系都不好,但老人家走那么远…… 第216页 陶青鱼:「要不我陪着外婆过去再回来?」 方问黎轻轻摇头:「不用。」 听了这事儿后,方问黎神色一直不变。但陶青鱼感觉他情绪淡了下来。 陶青鱼悄悄抓住方问黎的手捏了捏。 虽不明白哥儿为什么如此,但方问黎还是很诚实地反握回去。 一顿饭没吃多久,方问黎跟周令宜只小喝了几杯,结帐之后就各回各家。 * 陶青鱼拉着一脸冷淡,实则已经半醉的人回家。 一开门,阿修从隔壁出来。 陶青鱼见状,让他把方问黎扶着。但阿修一动,方问黎立马阴森森地盯着他。 阿修不敢动,只能开了门之后飞快去给方问黎熬醒酒汤。 陶青鱼给人收拾了一番,换下身上那身衣服。灌了醒酒汤后,风一吹,方问黎眼神也清明了不少。 阿修却还是在院子里打转,看方问黎出来,欲言又止。 方问黎:「有事说。」 阿修脚步一顿。 目光明明灭灭,他终是心中落定,踏踏实实道:「主子,我想成亲。」 「找到人了?」 「找到了,是小庙村祁家的小哥儿。」 方问黎点头。 「跟主君说一声,东西都给你备着的。婚事……自己安排,少麻烦他。」 「诶!」阿修一改严肃,美滋滋抬手一拱,翻墙过去。 方问黎听到隔壁「哎哟」一声痛唿,眼里像春日化开的冰,也露出几分暖意。 「什么事儿?」陶青鱼见他去洗漱,结果还站在外面。 方问黎拉着哥儿的手扯入怀中,下巴抵在他头顶。 「阿修要成亲。」 「真的!」陶青鱼顿时抬头,亏得方问黎撤得快,不然指定要咬到自己舌头。 「嗯。」 陶青鱼还想听听细节,双眼明亮望着方问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方问黎并没打算多说。他抬手捂住哥儿一双眸子,拥着人慢慢往屋里走。他咬着陶青鱼耳朵道:「夫郎不用操心。」 「可是他是你……」 「也不许操心。」 听他冷冷的声音,陶青鱼立马闭嘴。 行,不操心。 把给阿修准备好的银子送去就行了。 阿修与方问黎的关系,明面上是主僕,但也当得起方问黎半个兄弟。 他不是奴籍,只因方问黎救过他一命又是方家出钱教养他长大,所以他跟着方问黎。 阿修也不是没钱。 相反,只要他愿意,隔壁的宅子他也能眼睛不眨地买下。 好歹是手里每年流水几千两的大管家,真不缺那点银子。 夜晚静悄悄,方问黎洗漱完后回房里,熄了灯就圈住了陶青鱼。 原本是下巴抵着哥儿头顶的,然后又干脆往下滑,脑袋靠在了陶青鱼略显单薄的胸口。 他不言不语。 陶青鱼手指缠着他的髮丝,仔细想想,就知道他该是对阿修不是没真情。 只不过冷惯了,情绪收敛于人前。 所以陶青鱼道:「阿修的未来夫郎你见过吗?」 陶青鱼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他回话。灯被他吹完了,陶青鱼只能摸着黑,手掌摸上了方问黎的脸。 「没有。」方问黎拉着他的手在唇边轻咬了一下。 陶青鱼就将自己所知道的细细说来。 他们不干涉阿修的事情,他喜欢就是喜欢。只人品可以,便不会多言。 但陶青鱼细细说了那哥儿的性格,长相,家里的情况…… 怀里抱着的方问黎安心往他脖间窝了窝,也一直没有叫停。 他必然是想听的。 说完了那哥儿的情况,陶青鱼这才道:「我起先说直接给阿修银子让他去置办东西,想想又觉得少了点意思。」 「有就不错了。」方问黎淡淡道。 「不然再给他未来夫郎添点首饰?」 方问黎听他还说阿修,直接将哥儿团进怀里,整个将人裹得严严实实。 陶青鱼好不容易挣扎出脑袋,瓮声道:「问你呢?」 方问黎:「听夫郎的。」 「那好,这事儿宜早不宜迟,我明日……」陶青鱼忽然一颤。 腰间被方问黎轻轻一掐,他顿时不敢再言。 不过是一说,醋劲儿怎么这么大! * 方问黎只在家呆了一日,第二日又上了山去。 陶青鱼还记得他走的时候自己迷迷煳煳爬起来,想叮嘱些什么,又被拍着背哄着睡下。 他微微晃着脑袋。 真是越来越懒散了。 阿修这边跟方问黎说了之后,办事儿很快,等陶青鱼拿着做好的首饰跟银票一起送过去的时候,阿修已经把婚事商定了。 就定在今年的十一月。 那会儿方问黎正好也歇息了,若想给他操办,也不是不行。 * 八月末,陶家那边的鱼塘也修整完毕。 田里的最后一点豆子收了,就等九月收红薯。这下彻底没事,陶家人也上县里帮忙了。 小三叔要在家里带青芽,所以往往是三叔过来。 而他爹跟小爹爹则是轮换着来。 人手一足,陶青鱼立马接了其他不接的酒楼订单。 这一下子,不算铺子里的生意,光跟酒楼食肆合作,这鱼丸一集都能卖出三百斤,净收六两。 第217页 一个月算下来,平均九个大集,单供给酒楼铺子的就能入帐五十四两。 当然,铺子里每日也能卖出个百来斤,一日营收三两。 刨除租铺子的,人工的,食材的,柴火等各种杂七杂八的费用,一月纯收入也能有八九十两。 已经是小作坊加食铺了,有这赚头,还算可以。 也不是没有跟陶青鱼抢生意的。 不过他既是做铺子,也是按斤出售,还供给酒楼。那些后来的能抢个一二,大头还是在他这儿。 鱼丸生意有条不紊地进行,一月过去,陶家人手里也逐渐有了富余。 因为陶大郎跟陶二叔受伤而变得紧巴巴的日子恢復如常,甚至比从前更好,陶青鱼才终于放下了心。 他也逐渐将铺子的事儿交给他爹,自己去得渐渐少了。 九月。 树叶凋零,早上起来地面矮草上铺满了霜。风一吹,人也要跟着打个哆嗦。 天彻底冷了。 正好遇上方问黎休沐,陶青鱼本来打算在家里窝一天。结果他小爹爹忽然上门,告知他们秦家要卖地了。 知道这事儿后,陶青鱼立马拉着方问黎去宝瓶村。 马车上,方问黎拢着陶青鱼一双手。 陶青鱼的手温热,反而方问黎手指微凉,也不知道谁焐谁。 「夫郎想置办田产?」 「嗯。」陶青鱼歪靠在方问黎肩膀,「我们村子最好的地就在秦家手上,现在有机会,买下放着也心安。」 他双眼一眨,笑眯眯盯着方问黎:「而且你是举人老爷,还能免赋税。」 方问黎点头。 「能帮到夫郎就好。」 陶青鱼笑眯了眼。 下一瞬,他正经说道:「我就是看家里没地,心里不踏实。」 「应该有。」 「我看了,没有。」 方问黎点头:「那就是我记错了。」 「那你得是多不上心!」 方问黎安静看着被他养得皮肤白皙,身上也有了肉的陶青鱼。他心底一柔,干脆将人拉进怀里。 不是不上心。 他那些钱财是为了养陶青鱼一个。 但他夫郎显然不喜欢窝在家里当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君,惯想外出奔波做生意,那他也就依着。 要不够了,他再赚就是。 就好比陶青鱼现在要买地,家里那些银子,也能让他买个百亩随意折腾。 到宝瓶村,阿修转个眼人就熘了。 方问黎看都不看一眼,还侧身挡住陶青鱼看去的视线。 陶青鱼对着面前这一堵人墙只觉好笑。 不过来的目的明确,也不跟他掰扯。先给陶家打了招唿,然后就让他留在家中的爹带着他们去找里正。 秦家那地儿也属于宝瓶村,土里流转,需得在里正这登记。 秦桩挪了位置后,今年的里正换成了陶族长家的老大。也是陶青鱼要叫叔的人。 名字叫陶清河,五十多的人。 气质干练,身形健壮,跟族长很像。 他爹叫他们喊了人后表明来意,陶清河毫不含煳地拿出自己记录的簿子,指着上面昨晚才登记上去的秦家……现在其实该叫常家要卖的田产。 「良田五十亩,都是东边那片的上等田。田块大,一块田都有两三亩了,一亩能出二三石粮食。」 「村里秦姓几家人收了三十亩走,现在还剩二十亩。可要?」 「卖多少?」 「十两一亩。」老叔话不多,只说重点。 陶青鱼问:「能叫她家人领着去看看田吗?」 这边的地儿他没记错的话,都给了那个叫常婼的被秦英抢来的美妇人。 陶清河顿时起身:「我领着你们去。他家托我帮个忙,中间不出面。」 陶青鱼点头。 去东边得下坡,从晒谷场与秦家中间那小路往东边下去,水田像一面镜子,倒映着蓝白云。 山清水秀,小河潺潺。 放在后世,这地儿要是搞个农家乐一定很受欢迎。 不过现在没那条件。 下了长坡,从边上梯田掠过。到底下,就是一片辽阔平地。放眼望去,视线没了阻碍,这宽阔的土地只看着都眼馋得紧。 多好的地啊! 要卖的田块都差不多,被秦家收了的那些只是距离秦家这边梯田近的。 余下二十亩就得再往东南边去点,都快靠近那庄子的位置了。 好在田块大,弯弯的,两头钝,中间粗,是一个胖胖的弯月形。如此并排着五六个月牙,就是那剩下的二十亩了。 「好是好,远了些。」陶大郎对陶青鱼道,「但机不可失。」 陶青鱼深以为然。 他问方问黎:「如何?」 「嗯。」 那就是可以了。 地远不要紧,二十亩呢,陶青鱼想着僱人来种。就是给佃户,五五分后,还不用交税,他们能得不少。 打定了主意,后续的流程走得很快。 里正是中间人,这最后的画押也得将人请出来。 卖家买家坐一块儿说明白了,签了字摁了手印。待里正将东西拿到县衙里一批,这事儿就定下来了。 一下出去二百两,陶青鱼小小地肉疼了下。 「地既然买了,就要好好种。」陶大郎叮嘱。 第218页 陶青鱼认真听他爹的教诲,跟方问黎对视一眼,然后道:「爹,我们想找佃户来种。」 要是请人,那得翻耕、播种、收割……花了钱,还得回来盯着,很麻烦。 倒不如给佃户。 主家做得好一点的提供种子、农具,粮食到时候五五分。 只用签了契,余下一概不用操心,只等安心收粮。 「确定了?」 他看过方问黎,目光定在陶青鱼身上。看也知道,这事儿是他家哥儿做主。 陶青鱼点头:「确定了。」 「好。」陶大郎走在细窄的田坎上,果断异常,「趁着有空,这事儿就一起办了。」 宝瓶村这些佃户,有逃难来的;有村里落寞成了佃户的;也有世代佃农的…… 他们住的地方不在村子里,是在村南边边缘。 陶青鱼来这地儿少。 不过陶大郎显然是熟悉。 成排的破烂茅屋下,各家敞开的大门内,好些没穿衣服的光屁股娃娃见了人来,立马捂着鸟跑回家藏起来。 陶大郎笑了一声,领着他们往最里边的人家去。 「安叔。」 「在!」屋里出来个皮肤土褐色的老头,满头如枯草般的白髮,干瘦得只剩肋排。 他眼睛似乎不好,停在门口眯眼看了会儿才认清人。 「大郎,怎么来我这儿了?」 「屋里说。」 老头拉开几乎关不住什么的破旧围栏,陶青鱼两人随在陶大郎身后进去。 「这是我家鱼哥儿,边上是他夫婿,姓方。」 「鱼哥儿!方小子。」 「鱼哥儿变化都这么大了,以前见着还这么小一个。」老头笑呵呵,手往腰高的地方比了比。 陶大郎:「那都多少年前了。」 不过听他一言,陶大郎认真打量自家哥儿。 确实,他都没注意。 人白了,好像又高了点儿。 不同于以往总是穿的灰扑扑的短打,哥儿身上是一身蓝色长衫,唇红齿白,像富贵窝里养出来的。 立在方问黎身边,更是赏心悦目。 他心中一涩,忽然感慨笑道:「是有点差别,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陶青鱼回以一笑,露出整齐一口牙。 陶大郎想:性子没变,还是他家那傻哥儿。 进了屋,也没什么坐的。就几根破烂板凳,还是修修补补不知多少次的。 叙旧完,陶大郎就道:「安叔,我来问问有没有还要田种的。」 「多少?」 「二十亩。」 「是秦家卖出去那些吧。」 「是。」 「不瞒你说,真有。就是原本种着那地的几家,现在知道没地种了,还在急呢。」 陶青鱼想着自己看到的那几块田,确实照料得挺好。 不过他没说话,只安静在一旁充当背景板,让他爹去说。 「我只二十亩。」 「也不错了。那几家都是老实的,以往种着没出过错。你要定了主意了,我就叫人过来见见。」 陶大郎点头:「成。」 来了三家,是家里长辈带着小子。 体格都一般,常年没吃饱也健壮不到哪里去。不过眼神都干净,没多少心思。 陶青鱼看得人久了,方问黎默不作声地拉着他的袖子轻扯。 陶青鱼疑惑转头。 方问黎却什么都不说,只垂眸静静望着他。 陶青鱼下意识沖他扬起笑。 方问黎喉结微动,避开哥儿眼神,只垂眸借着宽袖的遮挡,捏着哥儿的掌心。 陶大郎问了些话,人就定了。 二十亩立马被三家分得干干净净。 随后又是走流程,签字画押…… 折腾一天,在陶家用了午饭,等官府盖了印的地契落在手里,陶青鱼才有种「哦,我现在也是小地主」的实感了。 第67章 事情办妥, 陶青鱼心里的一桩事了。 次日将方问黎送回书院后,他给自己放了一天假,去医馆找秦竹。 秦竹现在真就跟着周令宜学医。 他去的时候, 这小哥儿还抱着医书啃。 看他那焦头烂额的样子,陶青鱼没忍住,一下笑了出来。 秦竹听到声音, 立马抛下他的书,扑过去将陶青鱼抱住。然后就是噼里啪啦一通抱怨。 不过也不知道顾忌着谁, 声音小小的。 「夫郎……」周令宜的声音从室内幽幽传来。 秦竹手一僵, 更是用力抱紧了陶青鱼的手臂。「小鱼来了, 我不得陪着。」 周令宜盯着他却是对陶青鱼道:「正好我没空,那不如小鱼老闆帮个忙,帮我考考夫郎各类药材背得如何了。」 秦竹默默往陶青鱼身后藏,躲开周令宜的视线。 陶青鱼垂眸看向秦竹:「要不你忙?」 秦竹哭丧着脸:「我都背了好多天了, 你陪我歇一会儿嘛。你在他不敢催我。」 陶青鱼回头看去,周令宜已经在诊治下一位病人了。 陶青鱼拉着秦竹回到他刚刚坐的小药房,长腿随意勾了一个凳子坐下。「来吧, 我帮你。」 秦竹巴巴看着他, 捧着书不动。 陶青鱼只问:「是你自己要学的, 还是他让你学的?」 秦竹顿时瘪嘴:「我央着他教我的。」 第219页 陶青鱼摊开手:「那给我吧。」 「哦。」秦竹看陶青鱼板着一张脸, 只得将书递上去。 「既然学,那就认真学。我一来你就扔了书, 那我多来几次, 你岂不是直接半途而废。」 秦竹咕哝:「哪有那么严重。」 「记到哪儿了?」 …… 这小药房与周令宜的问诊室一墙之隔, 陶青鱼这边的声音没刻意放低, 隔壁自然能隐约听见。 见自家夫郎继续用工,周令宜扬起一抹笑。 不是不让他玩儿, 只前些时候他过于心软,哥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如何能成。 正好竹哥儿听小鱼老闆的话,让帮帮忙督促督促也好。 陶青鱼本是出来休息散心的,手上没事儿,所以也在医馆陪了秦竹一上午。 眼见到中午了,看医馆还忙着,他也没留,自个儿回了进福巷。 而陶青鱼走后不久,周家来叫秦竹他俩回去吃饭。 周令宜拉着自己哥儿走着,看他蔫巴巴的,笑了一声道:「你若好好用功,带你去梅涧山庄玩儿。正好和小鱼老闆他们一起。」 「真的?!」 「真的。」周令宜笑得像狐狸,「我可是听说方从流早早在梅涧山庄订了院子。」 「咱们也去凑个热闹。」 * 冬风吹落万树枯叶,鸣水县的各座山头红黄散尽。 雨夹雪飘满县城,街上行人也裹上了厚实的棉衣。 十一月山风如刀,山顶也渐渐积了雪。 书院尽数放了假,陶青鱼跟着阿修到了书院山门下接人。 「主君你坐在马车里别出来,我先上去瞧瞧。」 「好,你上山慢点。」陶青鱼撩开厚实的车帘,一张昳丽的脸被白绒绒的兔毛拥着。 书院不让闲杂人进。 陶青鱼抱着汤婆子在马车里坐着,捂着热气不散。 不一会儿,见到方问黎从台阶上下来,阿修落在他后头抱着包袱。 陶青鱼一喜,刚要掀了帘子下去,被方问黎快步上前给挡住。 他上了马车,将陶青鱼笼罩在阴影下。进了车厢后,他抄着人往身上一抱,自个儿坐下去当了垫子。 「主子坐稳。」阿修道。 小白叫了一声,慢慢走起来。 还算暖和的车厢里,陶青鱼顺着方问黎的手臂摸到他的手指。触感微凉,他立马拉起来贴在专门带来的汤婆子上。 方问黎笑着,偏头贴了贴哥儿冻得微红的脸。 天冷了,哥儿也不喜欢动弹。 那皮肉养得愈发的嫩,快成暖玉一样的白了,方问黎最捨不得。 陶青鱼被他挤得眼睛一眯,歪靠着他懒洋洋道:「可算放长假了。」 方问黎手捂暖了,又贴上哥儿脸。 着重摸了那耳朵看,小巧一个,倒是没有冻伤。 又捏住他的手,十根手指捋直了。方问黎看着那微红肿的地方,掌心贴紧了问:「痒不痒?」 「还好,我擦了药的。」 陶青鱼额头贴着他脖子,方问黎说话时,他能感受到震动。他舒舒服服地往那处蹭,闭上眼睛养神。 「外婆回来了。」陶青鱼小声道。 「那我们明日去看看。」 * 马儿很快停在方家门口。 对面听到动静的许家人停下来一瞧,看下来的人是方问黎,笑着打了个招唿。 倒是许棋看到后头的陶青鱼想过去,但被他小爹爹抓住了手腕,硬是往家里拉。 许棋眼睛一黯,咬紧了唇,默默跟自己爹爹回家。 方家大门开了又关,不容外人窥探。 陶青鱼忽然发觉原来也好,现在也罢。不论是方问黎一人在这儿,还是现在是他们两人,都与巷子里邻居鲜少往来。 一家子都挺孤僻。 陶青鱼想到这儿忽然笑了。 他眸光潋滟,方问黎只看他一眼,也浅浅笑了起来。 「我去做饭。」 陶青鱼拉住他:「先歇会儿吧,着什么急。」 「小爹爹送来了一只老母鸡,我出门时给炖了,还得等一会儿。」 陶青鱼将屋里放上火盆,又将披风脱下。 方问黎已经侧靠在椅子上,目光犹如实质在他身上逡巡。 陶青鱼心脏一紧。 相处这么久,猜也知道他现在想的是什么。 陶青鱼红着耳朵将手里的披风一扔,盖在他脑袋上。 「我去看看鸡汤,你好生休息。」 屋里炭盆刚放,还不算暖和。方问黎将脑袋上的披风拿下来,摸摸那柔软的毛领,仔细叠好。 他安然靠在椅背,出神地望着门口。 也就是在家才这么放肆。 转眼又要一年。 娶了夫郎后,这一方小院里变化也挺大。 院边种了葡萄,搭了架子。靠墙根的那地方也添了花木,此时菊花稀稀拉拉,还有几分生机。 鸡汤的香味被风送进来,方问黎也不坐了,放了手上的披风,寻着动静找去。 夫郎不在厨房,只有小炉子慢慢烧着,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又听见大门外的声响。 方问黎还未靠近,一人扛着干柴进来。 柴夫见了方问黎道了一声方夫子,径直往他家厨房去。 陶青鱼拎着一捆柴进来,见方问黎杵在门口,笑着用身子别了他一下。「挡路了。」 第220页 方问黎拿过陶青鱼手中的木柴:「我来。」 陶青鱼也没跟他抢,放了手转身出去另拿。 县里的柴火靠买,陶青鱼屯了一车。 他放下手里的一捆,瞧见阿修也过来帮忙了,他干脆进屋给柴夫拿银子。 冬日里柴卖得上价,一担能买二十文。 一个冬季,只柴火也能用去百文。 付了钱,柴夫出去拉着驴车走了。 阿修拍拍身上的灰尘,片刻又去了隔壁。陶青鱼正要留人吃饭,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雨夹雪变成了小雪,落在方问黎头髮上,又悄悄隐去。 陶青鱼站在屋檐看他走近。 「你就不留一下阿修吃饭。」 方问黎眼皮一掀:「不留。」 陶青鱼笑道:「小气。」 方问黎站在台阶下,双手圈住陶青鱼的腰将人提抱起来。他仰头看着人,忽然咬了一口眼前的莹润下巴。 「嘶——」陶青鱼揪他耳朵,「属狗的。」 方问黎唇贴了贴那浅浅的齿痕,抱着人进了屋。 「下次夫郎做了饭,别叫他。」 陶青鱼跟他理论:「你这像样吗?」 「嗯。」 「你还嗯!」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笑。 方问黎将人放下,又拉着陶青鱼的手捂着。 陶青鱼问:「明日去外婆家,要不要出去买点东西?」 方问黎:「不急,明日带一盒梅花糕,要现出炉的。」 「再买两身厚实的衣服吧。」 「好。」 冬日黑得快,说话间,屋里就看不清人了。 陶青鱼去将蜡烛点上,两人关在屋里吃饭。 陶青鱼厨艺不精,这鸡汤还是去铺子里请教了他小爹爹。他尝了味儿,不能说不好喝,但也就一般。 也亏得方问黎不挑。 鸡汤大半进了他肚子,陶青鱼都怕他给自己撑着。 饭后还让他在屋里多走走,消消食。 雪大了,落在砖瓦上沙沙作响,听得人想钻被窝。 屋里闹了半夜,子时才歇下。次日一早,便也是方问黎做好了饭菜,伺候人起床。 收拾齐整,陶青鱼还给自己灌了几杯浓茶下肚。 打了个饱嗝,陶青鱼捂着肚子微微皱眉。 方问黎站在他身前,将他毛领围好的。看哥儿唇红齿白,又掐着人的腰细细密密落下亲吻。 陶青鱼已经学乖了。 越挣扎他越激动,还不如让他亲个够。 最后松开时,他喘着气儿张嘴在人唇瓣上咬了一口。抱怨但也亲昵:「临了出门亲,非得踩着点儿走。」 方问黎啄了他一口,安抚似的。 将帽子给他戴上才拉着人出去。 方家村不止有方问黎的外婆,陶青鱼的外祖家也在。所以这次去要拜访两家。 他们目的明确,找准几家铺子买了东西,立马就去方家村。 方家村的位置比宝瓶村要好些,离县里近。坐马车过去,也就两刻钟的时间。 马车刚走进村里,有人认出阿修,立马去给方外婆家报信。 等陶青鱼两人下马车时,就发现方家门口围了不少人。 陶青鱼虽疑惑,但也习惯被人注视。 两人相携进了屋,围观的人也就散了。这会儿阿修才将带来的东西搬下来,给老太太归置好。 陶青鱼问:「外婆,他们刚刚看什么呢?」 方外婆一笑,慢慢道:「也不知道谁传的,说我家外孙才成亲没多久又重新娶了位夫郎。这不见他回来,都来瞧瞧。」 陶青鱼眨巴眼。 挺夸张,但也合理。 他之前一个人在村里呆久了,还有人说他和离了不是。 在外婆家坐了会儿,方问黎没说多少话。 只看她乏了,方问黎才带着陶青鱼离开。随后又走了陶青鱼外祖家一趟,送了东西,他俩就回了。 看方问黎兴致不高,陶青鱼道:「担心外婆?」 冬日里,老人日子最是不好过。 「嗯。」 「要不接他去县里住着?」 「她不乐意待在县里。」 他那娘鲜少往家里传音信,他二嫁个商人,常跟出去跑商。 只回来了,也不知是想起来要尽一尽孝道才将外婆接去。一来一回让人折腾,也没见外婆多高兴。 他那爹娘以前在县里闹得不好看,所以她也厌烦这里。 陶青鱼听他这话,便没有再说什么。 * 方问黎回来后,陶青鱼懒了几日。 待到天放晴,他忽然收拾衣服,陶青鱼还以为他书院又有什么事。 却见他也拿了自己的衣服,问去哪儿,才说去山庄。 虽冷,但总窝在家里也无聊。 既然要去,陶青鱼干脆也帮着一起收拾东西。 梅涧山庄因梅花而闻名,是个清幽之地。 离了县里,马车沿着官道走。 再拐弯往枫山后头,半山腰上便是梅花丛丛,或红或白。 山路两侧还有腊梅飘香。 山庄种了百种梅,山上有溪涧垂落,修了亭子藏匿在梅花间。也是县里那些喜欢美景的文人骚客广知的地方。 马车沿着山路往上。 好在前面几日雪不大,没积起来就化了。 第221页 陶青鱼在马车上昏昏欲睡,等醒来时,人已经在山庄里头了。 身后是温热的胸膛,窗外寒梅盛开,花香阵阵。 陶青鱼小心仰头,怕惊醒了方问黎。 结果却见人睁着眼睛,安静看着他。眼神清醒,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他捂着方问黎微微泛红的眼,额头贴上自己手背。 「缓一缓再看,眼睛都红了。」 手心泛痒,是方问黎的睫毛扫过。 陶青鱼将手撤开,趴下去窝在他肩膀。「我们上来待几天?」 「夫郎什么时候想下去了,什么时候就走。」 「要是积雪了呢?」 「不会。」 方问黎的手从陶青鱼腰侧摸到他软绵的肚子,拖着人与自己挨得严丝合缝,他问:「还睡不睡会儿?」 「饿了。」 「那出去吃饭。」方问黎蹭蹭他耳朵,「吃完饭我们去见见老师。」 「好。」 裹上厚实的衣服,又是披风又是汤婆子,陶青鱼才被方问黎放出屋去。 梅涧山庄的风景很不错。 山庄占地不小,分了数十个院子。他们住的这个叫梅霜院。 院里做了造景,那一丛梅立在碧湖上,怪石雕琢,兰草垂落,自有一番意趣。 出了他们的院子,外面丛丛梅花铺满了小道。 无意间瞥见其余院落,也是独有一番美景。 陶青鱼看得仔细,过了一丛梅树,转头望见路对面过来的人,陶青鱼一愣。 「小鱼!」这次秦竹没有飞扑成功。 方问黎已经提前预料,揽住了自家夫郎的腰。秦竹跑了几步也被周令宜逮了回去。 「你们也来了。」陶青鱼欣喜道。 「对啊对啊。相公说你们要来玩儿,所以我们……唔!」周令宜捂住了自家夫郎的嘴。 没看方问黎那个脸都黑了嘛,这小傻子还说。 方问黎拥着哥儿往前走,与周令宜错身过的时候,忽然伸腿。 周令宜踉跄,转过头去看着两人背影,怒目而视:「方从流!你作甚!」 方问黎回头看他一眼,那嫌弃毫不掩饰。 周令宜差点气得心梗。 这个没心没肺的!亏得他还想着兄弟一起聚聚,气死他了! 秦竹忙给他顺气。 「相公,他真的是你兄弟吗?」 「不是!」 秦竹两人的话陶青鱼也听见了,他笑着问方问黎:「你惹他做什么?」 「看不惯。」 「还有你看不惯的?」 「多了。」 山庄里梅花无数,他们顺着路一直走,竟然走到了专门的饭堂。 「山庄里提供餐食,可以在这里吃,也可以叫他们送到院子。里面的食材也用梅花,也是他们的特色。」 陶青鱼点头:「那我得多尝尝。」 入了里面,陶青鱼细看,确实是个饭堂。也没有屏风之类的遮挡物,只整齐摆放着长桌条凳,跟大学食堂很像。 且也是一排的窗口,做菜的师傅在里面忙碌的。 陶青鱼从头逛过去,选了梅花糕、梅花粥、山溪鱼烧萝蔔…… 两人落座,陶青鱼问:「这里莫不是你们书院吃饭的地方?」 方问黎一笑:「夫郎怎么这么说?」 「你看啊,这地方离你们书院不远。里面陈设就像供很多人吃饭的饭堂。而且里面这些菜虽用了梅花,图了个新意,但也算寻常。」 方问黎眉眼温和:「这是书院名下的庄子。」 陶青鱼点头:「明白了。」 就是给书院挣外快的。 他给方问黎盛了一碗粥,自己夹了个梅花糕吃。 饼如红梅,入口酥,里面软,淡淡的梅花香清雅。 瞧着里面还有花瓣,不愧是惯会吟风弄月的文人做出来的东西。 填饱肚子,两人沿着梅林小路走。 路过自己院子,方问黎还去拿了他们带上来的礼品。 继续往庄子深处前行,方问黎细细说道:「老师平常都住在书院,这会儿也陪着师娘在庄子里。不过他们的院子远离前面,很是安静。」 「等到快下大雪,他们会搬下山去江阳府的儿女家。」 说着就到了门前。 院门开着,陶青鱼看到熟悉的人,立马扬起笑。 「师娘。」 「从流,小鱼来了,快快进来。」孟苏静上前几步握住陶青鱼的手,对方问黎道,「你师父去后头钓鱼去了,我去寻。」 「不用,我去吧。」 陶青鱼就在这儿陪着师母说话。 等了有一会儿,不见人回。陶青鱼跟师母说了声,自己寻去。 寻到后山深潭,见边上放着马扎,支着鱼竿。 陶青鱼缓步过去,忽然听见二人说话。 「你也成家了,如今日子和美,总该想着立业。可曾想过,要不要下场?」 看方问黎不答,小老头长嘆。 「以你只能,只需要稍稍……」 陶青鱼听到这儿,默默往后退去。 他原路返回,不久后两人也回来了。 小老头回来黑着脸,丝毫不理会自己这个学生。师母劝了没用,干脆让两人回去。 「小鱼还在这,你何必……」 陶青鱼看向方问黎,默默拉住他垂在身侧的手。 第222页 方问黎轻声问:「听到了?」 「听到了一点点。」 两人漫步在梅林中,花瓣飘然落在肩头。方问黎声音低浅:「夫郎可想要为夫给你挣一个诰命回来?」 陶青鱼:「也不是很想。」 方问黎低低一笑,在林中将他拥住。 他贴在哥儿耳畔:「为什么不想?名声、地位、钱财……为夫努努力,夫郎就能坐拥金山银山,吃穿尽是好。」 陶青鱼偏头:「难道你要当个贪官?」 「嗯?」方问黎漆黑的眸子里闪过迷茫。 「据我说知,当官的俸禄也就那样,不当贪官你让我如何坐拥金山银山。」 「而且我现在吃哪里穿差了?」 方问黎忽然闷声笑起来,笑得脑袋搭在陶青鱼肩上,将他拥得更紧。 「老师说,就是为了你,也该下场试一试。」 陶青鱼摇头。 「错了。」他抱着方问黎的腰,轻声道,「我又不图名利,钱财我们也够了。我只希望你能平安康乐就好了。」 「若你有那个抱负,那我也支持你。没有咱就算了。」 方问黎笑容收敛,抱他用尽了力气。 陶青鱼皱眉,只觉自己腰快断了。 他知道方问黎现在不对劲,不过他还是安静趴在男人怀里,等他情绪平復。 「夫郎……」 「嗯。」 「我不想。」 陶青鱼莫名心口一抽,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不想就算了。」 说完这话,勒住他的力道一松。 不过是让他不那么难受,但依旧被方问黎抱得紧紧的。 「我没那么大志向,老师说我若走仕途,未来可期。但我厌烦了……」 「那就罢了。」陶青鱼略微急切地抚着他后背,「大不了我多挣些,换我养你也行。」 说起来,方问黎的过去他知道的也不多。 方问黎很少主动说,定是不想说。 陶青鱼也不是非得问到底。 「好了,先回去吧,外面冷。」陶青鱼拉着方问黎冰凉的手快步走。 路上清幽,不见几个人。 等进了院子,陶青鱼瞧了一眼。 还是那么个人,清冷似月,君子翩翩,不见方才露出来的那股颓然阴郁。 看他的眼神更是柔和。 对视久了陶青鱼都怕把自己溺死。 陶青鱼心里踏实了不少。 他仰头亲在方问黎脸上,抱着他脖子笑盈盈道:「晚上叫秦竹他们过来吃暖锅吧。」 方问黎揽着他的腰,又立刻抱了个满怀。 「好。」他笑起来,眉间阴霾散去,整个人好看得像冰雪化作的仙人。 陶青鱼被惑得失神,又忍不住抱着人亲了一口。 吧唧脆响。 这样才对嘛!人高兴了,看着都更赏心悦目。 第68章 午睡一阵起来, 陶青鱼让山庄那边将他们要用的东西送来。 小院里有个小厨房,自己也能做些简单的吃食。 锅架在炉子上,里面是煮好的羊汤。陶青鱼备好菜摆了一桌, 推着边上有些碍事的方问黎道:「你去请他们过来吧。」 方问黎见自己被嫌弃了,也不恼。 知会了庄子里的侍从去帮忙喊一声,又回到陶青鱼身边。 东西备齐全, 陶青鱼洗了手后方问黎拿着帕子将他十指拢住,细细擦拭。 陶青鱼动了动手指, 似抱怨:「你怎么这么粘人。」 「夫郎嫌弃?」 方问黎放下帕子, 抓着陶青鱼的两只手往自己腰后拉。陶青鱼慢慢上前一步, 顺势抱着他。 「不嫌弃。」陶青鱼笑着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 「咦——」门口两人齐声,揶揄看来。 陶青鱼一惊,脸上顿时红了个透。 方问黎睨过去一眼,周令宜顿时拉着秦竹转过身。 「夫郎你看见什么了吗?」 「看见小鱼……」 「不!你什么都没看见。」 「对, 我什么都没看见。」 陶青鱼听到他俩对话,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方问黎道:「不想吃了就回去。」 「吃!」周令宜顿时圈住秦竹肩膀,带着人大步过去, 「你方夫子请我们, 不吃那就是不给你面子。」 秦竹双眼亮晶晶:「嗯嗯嗯!」 陶青鱼红着一张脸, 故作镇定地在方问黎旁边落座。 好在那暖锅沸腾了, 水蒸气似白雾,稍稍朦胧了对面两人。 片好的羊肉在骨头汤里滚过几下, 蘸上碗里的酱料, 滋味鲜美。 冬日吃羊肉暖身, 不一会儿陶青鱼鼻尖就出了点细汗。 方问黎想给他擦擦, 刚举起手帕子就被陶青鱼抽走。他红着眼尾扫他一眼,面色桃花灼灼, 看得方问黎眼神微暗。 周令宜:「你们可真会享受,在这吃暖锅。」 方问黎:「比你会一点。」 秦竹不管他俩阴阳怪气,悄悄凑近陶青鱼。「小鱼,你猜我看见谁了?」 「谁?」 「陶杏。」 「他来就来了。」 秦竹放下筷子:「你就不问问他跟谁来的?」 陶青鱼摇头道:「我与二爷爷他们家的年轻人交集本来就不多,陶杏大多时候跟着他爹在县里,除了小时候一起玩儿过,说起来也不怎么熟悉。」 第223页 秦竹见他如此说,就没再多说,只提醒道:「我看跟他玩儿的那一群人不是好人,反正你遇到了躲远一点。」 陶青鱼:「知道了。」 一顿暖锅吃了一个时辰,桌上的菜都被搜罗完了。 方问黎让人来撤了,又跟周令宜说了会儿话。 直到天色不早了才散去。 方问黎带着陶青鱼去庄子上的万梅林消食,此时天光暗淡,梅林中亮起了点点星火。 虽比不上万千火树银花,但也甚是梦幻。 「本该夏日也带你上来,那时候梅林中全是流萤。」 「现在上来不也别有一番滋味。」 方问黎低眉浅笑:「但夏日的我还是想补上。」 「以后日子还长,想来几次就来几次。」陶青鱼忽然停步,看着眼前这绮丽美景,有些好奇问,「这庄子……怎么算价的?」 「一日包食宿,一两银。」 「多少?!」 方问黎看哥儿瞪圆了的眼睛,笑着揉揉他的髮丝:「不怕,为夫负担得起。」 陶青鱼张了张嘴,最后还是算了。 败家就败家吧。 他回去之后再盘点其他营生就是了。 想通了,陶青鱼挨着方问黎继续走。到一个转脚,隔着丛丛梅花却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响。 陶青鱼手指一颤,立马回身捂住方问黎耳朵。 贴在他耳边小声道:「换一条路。」 方问黎眨眨眼,隔着他捂在耳朵上的手没听清。他弯腰抱起哥儿,脚步轻巧,旁若无人地继续走。 而那野鸳鸯听到有人,忽然止住了声音。 方问黎瞧着怀里一脸震惊的哥儿,嘴角翘了翘。 不过也厌恶好好的赏梅,结果遇到这事儿。他脚步稍快,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这片林子里。 「都怪你,差点就给认出来了!」 「……」 紧接着梅林传出更为激动的声音,陶青鱼眉头一拧,好生熟悉的声音。 不过出了这万梅林,陶青鱼自觉从方问黎身上下来。手被牵着,眉心也被微凉的手指揉了揉:「不高兴了?」 「不是。」陶青鱼拉下他被风吹凉的手,「快回去吧,别着凉了。」 随口一说的话,哪知道一语成谶。 陶青鱼被他折腾到后半夜,第二日下午迷迷煳煳醒来,却听到身边有刻意压低的咳嗽声。 他身体比脑子快一步,顿时坐了起来。 「别着凉。」 方问黎放下手中的书,拉起被子将他后背拢住。 陶青鱼看着唇色艷得不正常的男人,眉头皱得死紧,一边艰难挪动身子,一边趴在他胸口往他额头上摸。 「好烫!」 陶青鱼扯开被子起来,也顾不得一身酸疼,忙穿好衣服。 看方问黎要跟着起来,他直接将人往被子一按。各处缝隙都给他捂严实了,又用额头去探他的额头。 确认无误,真的生病了! 「什么时候发热的?拿药了没有?」 方问黎抿了抿干燥的唇,唿出的气儿都带着一股热意。白玉一般的脸泛着不正常的红,偏偏他还别开头不想说。 陶青鱼捧着他的脸:「这庄子上可有大夫?」 「没……」 「那我们现在就下山。」陶青鱼立马去收拾东西,刚走一步就被方问黎抓住手腕。 「有大夫,在东边。」 陶青鱼扯了扯被抓住的手:「我去给你找大夫。」 「不。」 「烧煳涂了不是!再烧下去要人命的!」陶青鱼气得都想动手了,偏偏方问黎一副倔样子。 陶青鱼咬牙,掰开他的手立马跑出去叫人帮忙喊大夫。 刚回到院子,就见方问黎穿着衣服追来。 陶青鱼火气直往头上窜,拽着他的手往回拉:「我真的是要被你气死!」 「叫你躺着,你跑出来做什么!」 方问黎趴在哥儿肩膀,闷闷道:「夫郎不走。」 「你是小娃娃嘛,还离不得人。」 将人暴力按在床上,衣服给他脱了,被子盖好。 又摸了摸他的头,陶青鱼翻出昨晚他们喝的酒,沾湿了帕子在身上擦拭。 酒精蒸发,凉幽幽的让方问黎很舒服。 他半阖着眼,始终看着床边为他忙碌的哥儿。 他心想,若每次都是这样,多生几次…… 脸皮被捏住,还扯了扯,哥儿眼神恶狠狠的。「你要是敢想着多生几次病让我照顾,小心我收拾你。」 方问黎笑容像晕开的墨,缓缓漾开。 「夫郎怎知……」 「都叫我夫郎了,你说我怎么知道。」 都一个被窝的人,他还能不了解方问黎是什么德行。 大夫很快就来了。 好在庄子里为了预防客人发生意外,开了药房,还请了坐堂大夫。 风寒冬日多见,老大夫立马开了药方。 陶青鱼想跟着他去抓,却被方问黎握住了手腕。 喝酒离不得人,生病怎么也这样。 陶青鱼无奈:「我去送送老大夫,不出院子。」 方问黎这才松手。 出了院门,老大夫停下。他叮嘱道:「年轻人虽精力旺盛,但房事还是要节制。」 陶青鱼耳根一红,心里暗骂一声。 第224页 面上还是认真听劝。 每个院子配备了侍从,所以阿修送他们上来之后就独自去逍遥了。陶青鱼给了人家银子,让他帮忙去拿药。 他担心屋里那人不安分,又匆匆忙忙进屋。 果真,见方问黎又坐起,他立马将人按倒。气鼓鼓地对着那敞开衣襟露出来的锁骨一口咬下。 方问黎一僵,然后缓缓放松。 他顺着哥儿的发:「我不是……」 「闭嘴!」 方问黎犹豫,他指腹擦过哥儿唇边,无奈笑道:「人有三急……夫郎别再压着我肚子。」 陶青鱼一僵,默默松开手让人起来。 「快去!」 「晕。」方问黎伸手,巴巴看着哥儿,「夫郎扶我。」 陶青鱼给他套上件外衫,咬牙切齿道:「你这辈子就是来克我的。」 方问黎如愿撑着自己夫郎走,不过见人匆匆给他解开腰带时,还是耳垂髮红地捏住哥儿的手将人赶了出去。 陶青鱼闷哼一声。 「还知道羞!都看过多……」 「夫郎!」 陶青鱼闭嘴。 他打了一盆温水来,等方问黎出来又给他全身擦了一遍。换上干净的中衣,才重新将人塞进被窝。 折腾着,他也出了一身汗。 好在屋里烧着炭,也不担心风寒入体。 等那边送了药回来,陶青鱼立马熬上药。他请人又去饭堂里带了点清淡的粥水来,跟着方问黎吃完,药也熬好了。 冷了一会儿,他立马让方问黎喝。 哪知他都用勺子餵了,方问黎还是别开头看也不看。 「方问黎,你躲什么!」 陶青鱼摸着他还烫着的额头,急得都快燃了。 方问黎:「不想喝。」 「不想喝也得喝。」陶青鱼往床边一坐,强制将人挖出来。 方问黎手紧搂他的腰,脑袋往他腰上一藏,死活不乐意。 陶青鱼此时此刻才有种他真养了个祖宗的感受。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这么能磨人呢?! 也不是。 喝酒了也磨人,只不过那会儿他不至于这么着急。 他长吸一口气。 好言好语哄着,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压着人半强制着灌了下去。 方问黎眼神骤然恍惚,呆呆地看着手臂横在自己胸口的人。他髮丝凌乱,无意识吞咽。 药水沿着嘴角留下,虽被帕子截住,但还是沾了一身药味儿。 陶青鱼紧皱眉头。 不对劲儿!难不成真烧傻了。 他忙又拧了帕子给他细细擦拭。可忽然方问黎挡开他的手,陶青鱼正要道歉,却见人立马撑在床边吐了出来。 陶青鱼心中一慌,无措地拍着人后背:「怎么吐了……」 怎么办,吃不下药了怎么办! 陶青鱼撒腿就要跑出去找大夫。 「没事。」方问黎先一步紧握住哥儿的手,不让他被吓跑。 待胃里吐干净了,他头晕目眩地闭上眸子。 陶青鱼忙给他收拾干净,又大声叫人。 外面的侍从进来,见状脸色一变。 「郎君,可再要请……」 「不用。」方问黎眼神涣散,嘶哑道,「药再熬一次。」 「是。」 来人收拾干净地面,飞快退下。陶青鱼不敢再折腾他,只让他抓着一只手,另一只手沾了酒继续给他擦。 方问黎涣散的目光渐渐汇聚,落到了哥儿绯红的眼尾。 「夫郎……」 「嗯。」陶青鱼拿开帕子,低身下去贴贴他滚烫的脸,「我不按着你,待会儿你自己喝药好不好。王鹏伟你备点蜜饯。」 「这样烧着,人会烧煳涂的。」 方问黎疲惫道:「好。」 他闭了闭眼,掀开被子将哥儿拢进被子。那急切得不正常的心跳才缓缓落定。 陶青鱼不敢再折腾他,浑身被热气烤着,他心里不安极了。 …… 「郎君,药好了。」 「放在桌上就行。」 陶青鱼看着已经闭上眼睛的人,轻手轻脚拉开腰上的手下床,端了药又拿了一碗温水来。 方问黎并没有睡着。他睁眼坐起,一口气将药喝完了。 陶青鱼赶忙递上温水,他也喝上几口。唇瓣擦过东西,舌尖抵着个微甜的蜜饯。 他冲着陶青鱼一笑。 病弱模样更好看了。 陶青鱼却是鼻酸,脱了衣服又滚进他怀里。嘴里抱怨道:「叫你克制一点,你偏不。现在好了,出来玩儿的还把自己弄生病了。」 方问黎听着耳边的唠叨,却是轻轻吻了下哥儿的嘴角。 他知道多半还是心结放下了,他整个人松了劲儿才有了这一遭。 「我错了。」 「大夫叫你房事克制一点。」 「嗯。」方问黎由着哥儿戳脸,看着他笑。 陶青鱼也不念了。 他摸摸男人的脸,温声道:「闭眼睡一会儿吧,晚上我叫你吃饭。」 「夫郎……」 「在呢在呢。」 「我不喜欢喝药。」 「我也不喜欢。」 陶青鱼当他抱怨,却听他徐徐道:「幼时,爹娘给我吃了许多补脑子的汤药。连饭菜都是药膳……」 陶青鱼一呆。 第225页 怪不得! 他还当这么大个男人了,玩儿情.趣也不至于这样玩儿!喝点药怕也不至于怕成这样! 「小时候这些当饭吃,不乐意也不行。」方问黎贴着陶青鱼的耳朵,鼻尖轻蹭着。 这些事他原是压在心里,可现在忽然就平静地说了出来。 他抱紧了他的夫郎。 也看清了他眼里的心疼。 方问黎心里酸胀不已。 陶青鱼气咻咻:「他们……」 「虽大不敬,但真不是个东西!」 方问黎又搂紧了他,嗯了一声。 对陶青鱼,他贴不够,也抱不够,贪婪地索取。他只是想把这个人融入骨髓罢了。 他欢喜到了骨子里,他想将人时刻揣在身上走到哪里带到哪里。 但陶青鱼却听不得他那些事儿。 一想到小小年纪的方问黎被灌药,他喉咙堵得慌,心里针扎似的疼。 「不说了,快睡觉。」陶青鱼抱住他的大脑袋,摸小狗一样顺毛,「我看着你,不走。」 「夫郎。」 「相公闭眼。」 方问黎搂着人,药力起了作用,也就慢慢睡着了。 他睡得沉,周令宜跟秦竹来过一次他也不知道。 陶青鱼去招待客人,塞了个枕头在他怀里。 见到周令宜,陶青鱼才知道自己那会儿确实慌了。这不是有个现成的大夫,他怎么忘了。 他让周令宜再帮忙看看,药起作用,确实没大碍了。 出了卧房,陶青鱼无意提了一句他喝药吐了。 哪知周令宜脸色忽然变得难看。 他拉着秦竹,看了一眼屋里,犹豫着还是压低声音道: 「他小时候,就因为聪颖他爹娘看得颇重。时不时到我家医馆拿药,说要补补身体。」 「到后头明明好好一个人,更是三五不时地让开补脑子的药。」 「后头成了秀才后被逼得不想考了,他那爹娘却当他脑子有问题又来拿药。我家不给他开,他们就去其他家。」 「那次我上门……」周令宜紧握双手,青筋都蹦出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那股不忿。 「他们是按着人硬生生灌下去的,嘴皮都磕破了,血直流。」 「哎!」周令宜嘆气,「他其实很少生病。有多半都是自己熬过去,要不然就是阿修悄悄地把药放在他的吃食里。」 「也就之前我拿你不理他吓他,他才自个儿憋着气喝下去。」 「这事成了他的心结,打心底抗拒那些药。所以没事他也不爱来我医馆。你多看着点儿,这事儿……我说了你就当做不知。」 「好。」陶青鱼喉咙微涩,「谢谢。」 是他让人想起不好的事了。 周令宜看他神情凝重,又笑着宽慰:「也没多大事,晚上你多看着点,别反覆烧起来就成。」 「我们走了,有事叫人来说一声就是。」 陶青鱼点头,将人送出了门。 回到屋里,方问黎又瞧着睡得不安稳。 陶青鱼绷着唇角,抽出了他手里的枕头。还没窝进去,就被方问黎拉进怀里抱紧。 陶青鱼仰头,轻轻擦了擦他冒出虚汗的额头。 安安静静,便也不再动了。 两人交颈而卧,同枕一方。昨夜疲累,这般看着倒又慢慢睡熟。 山中几声鸟雀叫将陶青鱼唤醒,他睁眼看着窗外,已经黑透了。 悄悄拉开腰上的手臂正要爬起来,又被人团了团紧紧抱住。 陶青鱼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沿着方问黎的脸摸上他额头。又拉着他脖子弯下来,额头贴着感受。 他轻舒一口气。 「不烧了。」 「嗯。」 脖子脸颊那块儿被方问黎蹭着,陶青鱼撩过他有些汗湿的发,手又探到他背上。 衣服也潮了,被子里一股闷闷的热汗味儿。 「松一松,我去叫来收拾。」 「嗯。」答应了却不动。 陶青鱼躺着让他抱了好一会儿。 听到两声肚子叫唤,才被放开。吃过饭,被子也被换了。让方问黎喝了药回去躺着,陶青鱼就在这边小院子里烧了水。 不敢让他洗澡,只打湿了帕子两人都擦一擦,再换上干净的衣物先将就将就。 入夜外面温度更低。 陶青鱼见炭盆里的木炭已经烧烬,又加了几块木炭。 他将灯移到床边灯盏上,用罩子笼住。随后爬上床靠着方问黎,看他翻阅着带来的书。 瞧他正经的样子还以为是什么诗词经义,结果居然是话本。 「这是咱们带来的?」 「不是,随手拿的。」昏黄的灯光映照下,方问黎脸上还残留着病色。 陶青鱼摸了摸他的额头,安心挤着方问黎道:「那一起看。」 方问黎:「没事了。」 陶青鱼收回手:「我再摸摸不行?」 方问黎低笑一声,揽过他的腰:「行,怎么不行。」 两人都没提之前喝药的事儿,笑过了,方问黎拿着书,陶青鱼靠着他跟着看。 自己看完了翻阅,见到不认识的繁体字又问他。 连续看了几页,陶青鱼抬头:「你看完了吗?」 方问黎眼神柔和:「看完了。」 陶青鱼点头,靠着方问黎继续。 第226页 雪落瓦片上,细密的沙沙声铺面了整个房顶。 方问黎拢了拢被子,见手中书页许久不翻,才知自己夫郎睡着了。 他将书合上放在一旁,抱着他躺下。 他闭目感受着,只觉神思松弛,郁气散尽。 曾今缭绕在他心中的咒骂、愤恨他的人如跳樑小丑,负重在他背上不喜欢乃至厌恶的科考他也可以直接抛下。 夫郎不会指责他,逼迫他。 他与那个扭曲阴暗的自己和解,如他以前多装出来的淡然一般,彻底放下。 他看着怀中人,低低地唤:「夫郎。」 陶青鱼听了动了动,下意识地应。方问黎靠着他缓缓笑开,笑得粲然。 一夜过去,万千青山白了头。 陶青鱼从被窝里爬起来,忽然吸了一口冷气,打了个呵欠。 方问黎将床帐撩开,轻轻碰了碰哥儿压出红印的脸。「下雪了。」 「下雪又不稀奇。」 「大雪。」 「真的!」刚刚还说不稀奇的人衣服都忘了穿,下了床就往窗边跑去。 方问黎伸手截住他,拦腰一提,又将放回床边哥儿捂好。 「不着急,穿好衣服先用饭。」 山上比山下冷不少。 寒梅傲雪,树枝上白雪堆积,各色花瓣如冰做的一般。梅香经过霜雪的冰冻,更是冷沁。 陶青鱼吃完饭,不让方问黎出来,自己倒裹得严实站在了屋檐下。 雪有一尺深,淹没了一层台阶。鸣水县很少有这样的大雪。 陶青鱼当即蹲下,抓了一堆裹成一坨,然后急急忙忙捧着雪坨子往屋里跑。 「相公,我给你带回来了!」 室内温暖,陶青鱼将那圆圆的雪球往桌上一放,忙搓着冻红了的手哈气。 方问黎将哥儿手擦干净,拉到炭盆跟前烤。 他捏捏哥儿手指上的软肉:「还上手摸,手不痒了。」 「一点点。」陶青鱼嘿嘿笑。 冻疮不是那么容易好的,但方问黎照顾得精细。药膏每日不落,屋里又放着炭盆。久而久之,比往年要好上许多。 用过早饭,陶青鱼督促着方问黎吃药。 周令宜来过一趟,看人没事了,也匆匆走了。 因着方问黎受了风寒,陶青鱼没敢让他现在出去。 自个儿索性也待在屋里陪他又养了两天,等药断了,才又出去观赏落雪后更有意境的梅园。 万梅林此时的客人也多了。 好像之前没遇到的那些全聚在了这林子。林中小亭中有微围炉煮茶的,外面有玩儿雪的,赏梅的。 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男女皆有。 陶青鱼观察了下,小情侣还不少。 在林子里遇到周令宜二人,他们招手让过去。 亭子四面放了挡风的帘子,里头也烧着炭。又可以赏梅,又可以吃茶,都是会享受的人。 陶青鱼在里面坐了一会儿,然后跟秦竹对视一眼,两人立马笑嘻嘻地出了帘子去林子里逛。 「小鱼,我刚刚看到陶杏了。」 话音刚落,梅树后头一群人,其中一个不是陶杏是谁。 看他们一群人在玩儿投壶,陶青鱼也没兴趣。 正要拉着秦竹走,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陶青鱼脚下一顿。 听听也无妨。 第69章 「徐秀秀, 这就是你说的认识陶青鱼的人?」娇蛮的声音从一树繁茂的红梅后传来。 陶青鱼随意一瞧,是个小姑娘。 身着蓝色长裙,一身珠翠, 手上轻巧将箭扔进了壶中。 而她叫的徐秀秀是个圆脸小姑娘,手上正指着他那堂弟道:「他是陶青鱼的弟弟。」 那人仔细目光轻蔑,从头到位将陶杏打量了一遍, 傲慢道:「长得也不如何……你哥是使了什么手段才把方夫子勾到手的?」 使手段? 明明是方问黎使了手段。 陶杏忽然就被徐秀秀推到人前。他踟蹰着握紧衣角,瑟缩着。 秦竹戳了戳陶青鱼手臂。 「帮忙吗?」 陶青鱼摇头。 陶杏做了那缺德事之后, 他们家跟二爷爷家就撕破了脸。陶杏跟这群人玩儿在一起, 又不是他逼他的。 这戏也不好看, 就在他打算叫秦竹走的时候,陶杏开口了。 「我、我跟他不熟。」他咬着唇,「不过他心肠狠毒,惯会用手段。村里很多人都被他骗过……」 秦竹脸瞬间黑了。 亏得他还想着要不要帮帮忙, 结果身为同族兄弟,陶杏就是这么在外面诋毁小鱼名声的! 他当即要冲出去,陶青鱼一把将他拉住。 陶杏还在继续:「他性格粗鲁, 只有一张脸能看得。我奶说他不知道靠着那一张脸在外面骗了多少男子……」 陶青鱼看着陶杏那张小白莲一样的脸, 觉得没什么意思。 他好歹两辈子加起来都三十多岁的人了, 不想跟这些十几岁的小孩争辩。他拍拍秦竹脑袋, 拉着他走。 哪知陶杏忽然抬头,他正好对着他们。 陶青鱼一动, 就见陶杏眼光极亮, 伸手指着他们:「陶青鱼!」 显然, 他半点不觉得自己刚才那话被陶青鱼听了会有什么不好。 一时间, 所有人都向陶青鱼看来。 第227页 秦竹跟他对视一眼,默默将刚抬起的脚放下。 这个缺德鬼, 那么大声叫小鱼做什么! 陶青鱼理都没理,拉着他也不回继续走。却不想人家根本没眼力见儿,当即就跑到跟前将他们拦住。 陶青鱼蹙眉。 「让开。」 「你小小一个乡野村夫,居然敢对本小姐如此无……」 「啊——」 陶青鱼可不是什么好人,他看着身边走来的陶杏,直接伸脚。 瞧见陶杏往前带着那小姑娘倒地,陶青鱼趁着众人都愣住,抓起秦竹的手就往亭子里跑。 两人气喘吁吁,飞快各自坐在自家相公身边。 「急什么,出事了?」方问黎拿着帕子给哥儿擦汗,态度温和得不行。 陶青鱼绷着脸点头:「我惹事儿了。」 秦竹扯了扯周令宜衣角:「我们一起惹的。」 「做什么——」周令宜话没说完,就见几个小姑娘跟小哥儿带着家丁浩浩荡荡冲进这方围起来的亭子。 「我看你这贱人还能……」 蓝衣小姑娘的话没说话,瞬间像被掐住了脖子,嘎了一声。 方问黎淡淡扫过。 陶青鱼趴在方问黎肩上,小声问:「有没有底,能不能对付?」 「莫慌。」 「方、方……」 方了个半天没方出啥,倒是刚刚暴露了陶青鱼的陶杏巴巴凑上来,对着方问黎娇滴滴地喊了一声哥哥。 陶青鱼一抖,鸡皮疙瘩起了满身。 秦竹呕了一下,默默别开头。 偏偏陶杏脸皮厚,正要上前,忽然被那蓝衣姑娘狠狠一推。 陶杏惊叫,顿时摔在地上。 雪厚,人没磕到。 来了这么一大群人,这吃茶是吃不下去了。 方问黎记下了几人,拉着陶青鱼正要走,一声斥责响起:「嫚儿!这是做什么?!」 「哥!」闻嫚儿惊得转身。 一青年男子手持摺扇,缓缓走来。 陶青鱼知道是走不成了,干脆拎起炉子上的茶又给方问黎添了一杯。 挡在他跟前的方问黎没有动,只余光扫过来人,又垂眸端起自己夫郎刚刚倒的茶。 秦竹不认识,好奇的眼神看向周令宜。 周令宜低声道:「鸣凰酒楼少东家。」 秦竹眼睛微睁,恰好与对面的陶青鱼对上视线。显然,陶青鱼也听到了。 装得风度翩翩的闻鸣看清里面坐着的人,险些踉跄。他立马收了扇子,僵硬拱手笑道:「学生闻鸣,见过夫子。」 方问黎摆摆手。 闻鸣:「学生告退。」 退出两步,见自家妹妹还傻愣愣盯着方问黎看,他恨声道:「还愣在这做什么!」 「闹这么大,丢不丢脸!」 闻嫚儿脚下一跺,拎着裙摆就跑了。 瞬间众人皆散,仿佛刚刚的事儿不存在一样。 陶青鱼懒散靠在方问黎身上。 见方问黎还慢条斯理品茶,半点没将刚刚的事放在心上。 陶青鱼纳闷:「你就不问我做了什么?」 秦竹也飞快点头。 周令宜弹了下他脑门:「你傻点什么头。」 方问黎扫过对面二人,将搭在腿上的手握住。「目前看来,不是什么大事。」 「你有数就行。」陶青鱼笑嘻嘻,体会到了有靠山的感觉。 陶青鱼也不出去了,安分跟方问黎一起喝茶。顺带在那炉子上又放了几粒花生,两个橘子。 外面待够了,四人又分开。 陶青鱼将今日那事抛在脑后,正跟方问黎商量着晚上吃点什么,那叫闻鸣的又领着那小姑娘上门了。 看那小姑娘脸白的样子,陶青鱼暗自摇了摇头。 他也不想面对,干脆窝在屋里没出去,顺带将窗户也关了。 他在床上打了个滚,隐隐听到外面的话。 无非就是什么「妹妹年纪小,口无遮拦冒犯了」云云,然后又是道歉又是送礼的。 不过他们是怎么来的,就是怎么回的。 等方问黎回来,陶青鱼立马翻身下床,将他拉进屋里关上门。 「不会再来了吧。」 「不会。」方问黎顺了顺陶青鱼滚乱的头髮。 「他是你学生吗?怎么他妹妹也看上你了?你都二十好几,对那样的小姑娘来说都是老男人了,为什么还这么招人?」 陶青鱼一连几个问,堵得方问黎哑口无言。 陶青鱼负手摇头:「算了,以后我看紧点就是了。」 方问黎嘴角隐隐翘起。 他拉着陶青鱼解释:「闻鸣是书院的学生,但老师带的他,而我帮老师带过课。」 「那个小姑娘呢?」 「不认识。」 「那你这烂桃花可多了。」 方问黎听着陶青鱼冒酸意的话,禁不住翘起嘴角。那高兴样看得陶青鱼也跟着笑了。 「罢了罢了,我就当做不知道。大不了来一朵掐一朵。」 方问黎笑完,眼色微沉。 「我听有人说了你的不是。」 「是陶杏,就叫你哥哥那个。」 方问黎把住哥儿后颈轻轻捏了捏:「我没去招惹。」 「是是是,没招惹。」陶青鱼杵着下巴盯着方问黎好看的脸,「也不知道二奶奶是怎么教的,小时候还是个挺乖巧的小哥儿,现在成了这副模样。」 第228页 「他说你坏话。」 「两家反正也不来往,这次算了,下次再听到我自己收拾他。」陶青鱼悄悄戳了戳方问黎的腰,「你别像个小学生一样,大度点。」 不出所料,方问黎又是一抖。 陶青鱼还没来得及嘲笑,忽然被方问黎拉着坐到腿上。 啪的一声—— 陶青鱼脸上瀰漫出绯红。 「安分点。」 * 在山上住了小半月,陶青鱼跟方问黎终于收拾东西下山。 不过下山不是阿修来接,而是山庄的人送的。 回到熟悉的小院,陶青鱼像入水的鱼,自在不已。 他匆匆忙忙将带回来的东西归置好,然后往放着厚实毯子的摇椅上一坐,长长地嘆了一声。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方问黎听了一笑。 「看来为夫是委屈夫郎了。」 陶青鱼举起一根食指缓缓摇了摇:「此狗窝非彼狗窝。」 方问黎走近,弯下腰来伸手摸了摸陶青鱼的肚子。 「可饿了?」 陶青鱼慢悠悠地掀了掀眼皮:「亲爱的相公,你是把我当猪养吗?我们是吃了饭下来的。」 「那便好。」 陶青鱼拉住他手,仰头看他:「我打算等会儿去看看铺子。」 「不歇一歇?」 「那就下午去。」 「好。」 * 也算许久没归家,要先去给他爹报个平安,顺带看看铺子现在经营得如何。 睡了一觉起来,两人裹严实了,就这么直接走着去。 到枇杷巷,寒风刺骨的冷。 现在是下午,没多少生意。陶青鱼进门后一眼看见坐在凳子上的男人。 手肘撑在桌上歪歪扭扭靠着,翘着个二郎腿不停地晃悠。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小混混过来收保护费的。 「舅?」 「诶?!鱼哥儿!」方雨笑嘻嘻地站起来,手往方问黎肩上一拍,「哥儿夫婿!」 方问黎颔首:「舅舅。」 方雨啧啧点头:「不错不错。」 他扬声冲着屋里喊:「哥!鱼哥儿来了!」 没一会儿,后院里的人长辈都出来了。有他两个爹还有三叔。 打了招唿,又问了店里的情况。见没事儿,陶青鱼也就放心坐下来。 长辈们又去后头忙活,陶青鱼看无聊得已经看指甲的他舅,好奇问:「舅舅,你等我小爹爹?」 「不是。」 方雨往桌子上一拍,气道:「小鱼儿你回去给你外公说说,我不想待在这儿。」 方雾端着两碗鱼丸放下,让陶青鱼跟方问黎吃。 他也擦了擦手,在一旁坐下。有些为难道: 「哥儿,你听小爹爹说……你外公之前想着让你舅舅来铺子,可还记得?」 陶青鱼点头。 「这不,看他闲不得,就逼着人来了。偏偏……」方雾嫌弃地看了一眼自个儿弟弟,「偏偏你舅舅不喜欢,但你外公隔三差五来盯着。」 「吵也吵了,闹也闹了,老爷子前些日子还气出病。」 「所以你舅就过来当门神了。」 方雨像见了救命恩人,苦哈哈道:「小鱼啊,你去劝劝你外公,你舅舅我还有大事没做!」 「什么大事?」 「蛐蛐!」 陶青鱼无言以对。 「舅舅,你都三十大几了。不养家?」 「那我不就是赚钱嘛。」说起这个方雨眼睛极亮,「你老舅我前不久斗蛐蛐才挣了五两银;再前些日子,挣了二两银;再再……」 「行了!」方雾打断他。 「爹不同意,你都没辙。」 陶青鱼咬了一口鱼丸,跟着点头。 算起来他舅舅斗蛐蛐挺行,虽游手好闲但三五不时能给家里添个一二两。 但无奈不是正经行当,万一赔了,家底儿得清空。 这事儿,难办。 陶青鱼要是去劝自家外公同意舅舅去斗蛐蛐,他这辈子都别想进方家门。 而且现在铺子是他爹在管,舅舅来了也不干活儿,自然是没有银子拿。 陶青鱼有些头疼。 见方雨还瞅着他看,陶青鱼默默捧着碗往方问黎的身边挪了挪。 「小鱼!」 「你就帮帮我,给你外公那倔老头说说情!我保管给他挣几百两回去!」 陶青鱼小声:「舅舅这话你都说了无数次了。」 方雨脸皮厚,笑嘻嘻道:「快了快了。」 方雾看他这样就来气,不过知道他是个什么德行,索□□代陶青鱼:「哥儿别管他。」 说完一巴掌拍了下方雨脑门,听他「哎哟」长叫一声,心里约莫好受了点才回后院。 「小鱼……」 陶青鱼往方问黎身后躲,他不想跟他外公打交道。 「亏得你小时候舅舅那么疼你,有什么好吃的都……」 「停!」 方问黎垂眸,看哥儿已经靠在他肩膀。他唇角翘了翘,不参与,继续吃他的鱼丸。 陶青鱼:「你不想待在这里总得让外公知道你有个踏踏实实的营生吧。」 「我斗蛐蛐!」 「换一个,不行。」 「斗鸡!」 「不行。」陶青鱼无奈道,「舅舅,你还有个儿子在念书,靠着这个能负担得起?」 第229页 「说不定哪天舅母就跟你和离了。」 方雨听到这话,嬉皮笑脸顿时没了。 他愁苦地拢着袖子:「鱼哥儿怎么知道你舅母要跟我和离。」 陶青鱼:「啊?我小爹爹知道吗?」 「知道他得打死我。」 陶青鱼皱眉:「那你在铺子里踏踏实实帮忙不成?我爹看在你是小舅子的份儿上又不会为难你。」 「不行!你小爹爹会为难我。」 方雨抱着脑袋缩去了墙角,闷闷道:「我什么都不会,只会斗蛐蛐斗鸡。」 「扛沙包我……我悄悄去试过,不行。那些铺子也不要我。你们这里,舅也不想占这个便宜。」 「你舅母说,下次回去就跟她去衙门和离迁户。」 陶青鱼哪想到舅舅跟舅母成了这样。 他之前去外公家的时候舅母还是笑盈盈的,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眉心温热,隆起的眉头被揉散。 陶青鱼低头在方问黎肩上蹭蹭,转头看他那已经缩在墙根儿的舅舅。 说白了,就是舅舅游手好闲不挣钱。 生活是柴米油盐,处处都要钱。更何况孩子也大了,舅舅这样就是靠不住。 陶青鱼想着想着眉头又皱起。 只能让舅舅好好做个营生才行。 可是做什么呢? 方问黎捏捏哥儿的脸,轻声道:「金鱼。」 陶青鱼:「金鱼怎么了?」 方雨:「哪里有金鱼!」 陶青鱼瞥向莫名又激动起来的他舅,眼睛忽然一亮。 「鱼哥儿你之前不是买过金鱼,也给老舅几条拿出去炫……」方雨看着陶青鱼面上严肃,那股兴奋劲儿渐渐压下。 他又往墙根儿缩了缩,一副委屈样子。 「我就是玩玩儿,看完了还给你。」 陶青鱼看了眼方问黎。 方问黎碰了下眼前哥儿莹白的耳垂:「能帮则帮,夫郎做决定就是了。」 陶青鱼点点头。 他将方雨从墙角拉起来:「我有一笔生意,舅舅做不做?」 方雨摇头:「不做。」 陶青鱼气了个倒仰:「那我不给你想主意了。」 「诶诶诶!等等,你说,我看看能不能做。」 陶青鱼:「舅舅想不想学养金鱼?」 方雨愣了愣,随即立马道:「自然是想的!这谁不想?!」 陶青鱼:「那不如这样。我有一点金鱼苗,舅舅跟我学如何养,养大了之后……」 「我全要了!」方雨抢答。 陶青鱼木着脸:「你要不要挣钱!」 方雨缩着脖子,重新揣上手,可怜兮兮道:「想啊。」 「养大之后卖了,咱五五分帐,如何?」 「那我跟你学,要不要付学徒费?」方雨追问。 他眼睛极亮,跟看到蛐蛐儿将军似的。 陶青鱼一顿,慢慢摇头:「看在我小时候你有什么吃的都给我的份儿上,收你二两,够意思了吧。」 方问黎眼珠一动,嘴角缓缓扬起。 「二两啊……」方雨搓搓手,「可是我身上的银子全在你舅母手里。」 陶青鱼:「可以卖了鱼之后你再给我。」 「我学!」方雨没有半点犹豫,但又暗戳戳道,「我可以帮你把鱼卖出去,学养金鱼的钱……可不可以再少点。」 陶青鱼:「口说无凭,我怎么知道你卖得如何?」 「我现给你卖!」方雨目光炯炯,拍桌而起。 陶青鱼嘴角一扬:「好啊,正好我有两条大的,舅舅不如试一试?」 「先说好,卖不出去无所谓,但没卖上我预期的价格,舅舅得补回来。」 「大可不必,我定能卖出高价!」 陶青鱼点头:「行。」 方雨迫不及待:「那我现在跟你去拿?」 陶青鱼不想自己的小鱼被折腾,默默看向方问黎。 方问黎道:「不如舅舅带人上门来看,冬日了,鱼折腾过了容易死。」 「也好。不过我得先跟你们去看看鱼的品相如何。」 「那走?」 「走!」 两人说着说着前后脚飞快离开,还真是舅甥。 方问黎无奈一笑,去后头跟方雾道别。等追上哥儿时,两人都已经进了方家小院隔壁。 方雨在外面等着,认认真真打量这屋子。 等哥儿出来领他到有加了暖道的屋子里,他看着中间瓷盆中的两尾墨花似的金鱼,眼神灼热不已。 「真漂亮啊……」方雨看着水里两尾小鱼,近乎痴迷。 他从小就喜欢这些小玩意儿,不然也不会把蛐蛐都伺候得那么好。可惜他爹说他不务正业,他有心也不敢太过放肆去养。 陶青鱼看他样子,就知道能成了。 养金鱼总比斗蛐蛐好,他外公应该能接受。 说起来,这个院子被阿修专门收拾出来养了金鱼。 这院子是最大的一个,里面还有一汪湖。 除了陶青鱼让方雨看的这一屋,隔壁放了四个木海。都是从那两个木海里分出来的鱼儿。 陶青鱼本意想着明年繁殖一波,那些品相不好的又拿出去套圈。自己养这些本就是兴趣,倒没想着做成长期的生意。 但经过铺子方问黎那一句提醒,陶青鱼忽然就想,以前大批量卖能吃的鱼,为什么现在就不能卖价格更高的观赏鱼。 第230页 金鱼是难伺候,基因稳定性也差。 但他有技术,现在又有条件,为何不试一试。 就是没养出来那万里挑一的好品相,只寻常那些色泽鲜艷的拿出去卖,也能像他用来套圈的那些小鱼一样大受欢迎。 还能带着他舅舅挣钱,何乐而不为。 方雨盯着水缸的鱼看了许久,然后立马跑了出去。 「舅舅!」陶青鱼一脸懵,「怎么就走了?」 「没事。」方问黎拉着哥儿,「多半做生意去了。」 陶青鱼:「不让他带鱼出去,人家看不见实物,谁会听人几句就跟着跑来看。」 一刻钟后。 人真就来了。 还不少,三个人,且都是纨绔公子哥的打扮。后面跟着贴身小厮。 三人看着陶青鱼眼睛一亮。 可转眼见方问黎,立马站得像小笋子一样笔挺挺的。 不知道为什么,就很怕。 方雨麻熘道:「三位公子请。」 陶青鱼跟方问黎又只得倒回来,跟着一起进去。 陶青鱼两人落在后头。他看着自家舅舅那熟练推销金鱼的样子,仿佛看见了他卖蛐蛐的时候。 激情四射,绘声绘色。很有金牌销售的潜质。 「三为公子瞧瞧这鱼,此为……蝶尾龙睛。」 「蝶尾龙睛……好名字!」三个公子哥儿脑袋碰着脑袋看着水缸,小心出声。 「这蝶尾龙睛看眼看尾。」 「瞧这算盘珠型的眼睛,双眼对称大小一致,眼间也宽。」 「肚子皆是胖圆,福寿如意。再看尾型,尾巴大,尾部反翘,活像了那蝴蝶翅膀。」 夸完了,方雨不舍地隔着三人留出的缝隙看两条小鱼。 他道:「现在只两尾,不分开卖。诸位公子……」 「我出二两。」 「冯庭,你也太瞧不起这两尾宝贝。我出十两。」 「二十两!」 「……」 隔壁屋,陶青鱼撑在他那大木海上扔鱼食。 看着那些胖胖的小鱼儿摇着尾巴过来,他眼神温和。 伸手点了点水里的小东西,听到隔壁那养了三年的两尾小鱼被一百两卖出去,他轻轻一嘆。 「我竟不知,能卖这么贵。」 他望着方问黎:「若当时我想到把这些鱼儿拿出来卖了,是不是你就不能得逞了?」 方问黎:「你不同意,还有其他法子。」 「如何?」 「威逼利诱。」方问黎圈住哥儿的腰,轻轻道。 陶青鱼噗嗤一笑,那股心爱小鱼交託出去的怅然也散了。 「是嘛。」 「嗯。」方问黎站在他身后将哥儿拢住,「入赘也行。」 「说不准我也会答应。」他反手摸着方问黎的脸摩挲,笑着侧头亲在他脸上,「夫子这么美,反正吃亏的不是我。」 第70章 这边方雨将三个公子哥送走了。 他忐忑将银票往陶青鱼面前一送:「如何, 舅舅我没卖低了吧?」 陶青鱼不知行情,只能默默看向方问黎。 方问黎:「还能再高些。」 品相上等的金鱼百金难求。 陶青鱼拿出来的两尾放在鸣水县这个价其实还能再往上添点,放在江阳府, 更是能让喜欢金鱼的那些大家族竞相出价。 毕竟这样的金鱼,此前方问黎也没见过。 方雨找个台阶往地上一坐,惨兮兮道:「少了多少, 大不了记着。等以后卖鱼入帐了我添上就成。」 陶青鱼走到方雨身边蹲下:「舅舅,真决定了跟着我学?」 「那还有假!」 「但你事还做成就倒欠了我银子, 舅母会同意吗?」 方雨抱着脑袋挣扎不已。 「鱼哥儿, 要不你走一趟, 跟你舅舅我求求情。」 陶青鱼苦恼:「我一个小辈,不好掺和啊。」 「那该如何是好!」 陶青鱼眼珠一动,悄悄压下翘起的嘴角。 他估摸着道:「我觉着吧,舅母就是跟着你觉得日子没盼头, 你要不摆正姿态跟她好好聊聊?」 「我说几句,她就骂我。」方雨委屈低头,可怜得像没人要的狗。 陶青鱼轻嘶了一声, 拍拍衣摆站起来。 他后挪几步, 手肘碰了下方问黎, 小声道:「我怎么觉着, 舅母说那话是想催我舅上进呢。」 实话实说,他舅长得不错。不然舅母当年也不会头脑一热嫁给他。 这么多年了, 他舅舅虽然不着调, 但事事听舅母的。家里现在也是舅母掌家。 他舅母那日子, 可比大多妇人过得滋润。 和离?不太可能。 方问黎出主意:「让舅舅回去将此事说个一二, 看那边反应不就知道了。」 陶青鱼点头。 他扬声道:「舅舅,要不你回去跪一跪搓衣板。然后再说跟我学养金鱼这事儿?」 「要装可怜, 没准儿舅母就宽容些日子。若见你说话算话,没准就不和离了。」 方雨气得一拍大腿。 「什么跪搓衣板!」 「老子才不会跪!你个小兔崽子尽给我出馊主意。」 陶青鱼:「我给你想办法你还骂我。」 「哼!」方雨小声念叨着起身,「我倒要看看有没有用。」 第231页 当天,方雨回家后避开他媳妇,偷偷摸摸拿了搓衣板藏在床底下。 她媳妇黑着脸进来以为他做什么坏事了,他抽出搓衣板啪的一声跪下。 那疼得哟,方雨脸都青了。 …… 第二日陶青鱼就见到一瘸一拐,但笑得一脸傻气的他舅。 陶青鱼别过头偷笑,又抿唇收敛,故作担忧:「解决了?」 方雨傲气:「还有你舅舅我解决不了的事儿!」 陶青鱼扫过他膝盖:「疼吗?要不给你拿点活血化瘀的药?」 「老子不疼!」 方雨脸爆红,人都炸了,活像被拔了毛的大公鸡。 「真的?」陶青鱼手里的扫帚往他膝盖上戳了下。 「哎哟!你个小兔崽子!」方雨疼急了眼。 「不说不疼?」陶青鱼笑着进屋给他拿药。 方雨要笑不笑,一瘸一拐拦住陶青鱼。「教我养金鱼去!你舅母给我用药酒揉了的。」 陶青鱼看他舅笑得咧了大白牙的样子顿时明了。 和好了就成。 「外公怎么说?」 「能说什么?听说我昨天帮你卖金鱼都卖了一百两,乐得跳上天。」 陶青鱼听他舅这么说他外公,笑得肩膀直颤。 不过该做的正事还是要做。 「既然如此,那就把这个签了吧。」陶青鱼把提前准备好的契书拿出来,「舅你认识字不?」 「废话。你舅我小时候念过书。」 他仔仔细细看过契书上的字,差不多就是他们之前说好的那些,但…… 「为什么我不跟着你学了交的银子要翻倍。二两到二十两,你怎么不去抢?!」 「那不是怕老舅你学到一半不学了。你把这个拿回去,外公看了还能心安不是。」 「好像也对。」方雨背着手琢磨了一会儿,还是签了。 小兔崽子总不会害他。 一式两份。 收了契书——也就是个拿出来唬他舅的纸,陶青鱼就让他先去隔壁那养鱼的院子转一转。 等后日的阿修的事儿完了,他就正式开始教。 方雨逛到之前那锁了的屋子,惊叫声一声接着一声。 「个小兔崽子!」 「敢情就是在骗我!」 「说什么只有两尾,这里居然藏着这么多!」 他瞬间想央了几条带回去。看宝贝似的围着木海打转,看得他是心花怒放,喜气洋洋。 陶青鱼也没管他,而是回到屋里,跟着方问黎收拾一番出门。 他跟他舅打了个招唿,然后锁了门离开。 后日阿修成亲,他们这会儿要去看看阿修的新房布置。 要是缺点什么,还能帮忙添点儿。 阿修自从要成亲,就从隔壁搬了出去,住进了自己很久之前买下来专门接夫郎的院子。 也与方家小院一样,是个一进的带院子的房子。位置在进福巷里头。为了迎接新人,已经开始布置了。 房子被收拾了一番。 红绸挂着,又贴了不少喜庆的窗纸。 方问黎当初成亲时屋里全是自己一手布置,阿修这边也自个儿每天拾掇,也有几分样子了。 两人进门时,阿修在挂红灯笼。 「主子,主君!你们快帮我看看,歪了没有?」 陶青鱼对比了门另一边的灯笼道:「好着呢。」 挂好灯笼,阿修直接从楼梯上跳下来。 「主君,你看看我这还缺不缺什么东西?缺了我赶紧添上。」 陶青鱼点头,拉着方问黎转悠。 这方院子一看就是以前没怎么住过人,墙面边边角角有不少枯死的青苔。 院里新移栽了两棵腊梅,开得正好,整个院里都是香味。 一进的院子。 南北朝向一间正房,左右两边带厢房。 东西正对两个屋,西边是厨房,东边可以做客房。 陶青鱼逛了一圈,厨具什么的都是新买的,大件儿的也都齐全。他问方问黎:「你觉着呢?」 「还行。」 「不过客房什么都没有,看着也不好看。」 「嗯。」 「主子。」阿修不知何时跟在了他们身后。 方问黎问:「祁家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 「是。」阿修低头,「我想把他们接过来。」 陶青鱼道:「他家只剩你夫郎三个,你就是不接,你夫郎也放心不下。」 阿修点头:「是。」 陶青鱼:「既然如此,你那客房里不差点东西。」 阿修迷茫:「差什么?」 陶青鱼好笑:「哦,你将他弟弟妹妹接过来就睡地板。」 阿修一拍脑门:「我现在就去买。」 方问黎目光划过张灯结彩的院子,最后目光定在陶青鱼身上。 陶青鱼笑着调侃:「怎么?你担心阿修有了夫郎忘了主子?」 方问黎长臂一勾,将他捂在怀里。「我才不管他忘不忘主子的,自己过好日子就行。」 陶青鱼问:「通知外婆了吗?」 方问黎道:「问问阿修。」 事实证明,阿修也是头一次成婚的愣头青。这些日子忙着置办家里忙得团团转,宾客都没请完。 最后还是方问黎帮他又写了不少请帖,让他自个儿一一送出去。 第232页 两日后。 锣鼓敲敲打打,鞭炮噼里啪啦。正是宜嫁娶的好日子,巷子里又热闹起来。 说起跟进福巷其他人家的交情,方问黎还没阿修来得深。这次阿修成亲,陶青鱼见了好些巷子里的邻居。 外婆也来了。 阿修没别的长辈,祁薄荷家里跟阿修也差不多。好在有外婆坐镇,家里也没出差错。 新婚这一日,陶青鱼跟方问黎一直待在这边帮忙。 待宾客散去,陶青鱼还帮着安排人收拾了剩饭剩菜,还了桌凳,这才拖着疲累的身子随着方问黎回去。 舅舅这几日在跟人学做木海。 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说要养鱼,就要从头开始。包括这木海。 陶青鱼想想也就随他去了。 反正现在是冬季,也不能动鱼。他间或跟他说一些养鱼的用具、用水、用食……让他先观察着,等明年开春直接上手实践就行。 寒风萧萧,陶青鱼趴在方问黎肩上。 周围乌漆嘛黑,路上也没行人。 陶青鱼圈着方问黎脖子问:「阿修成了亲,要顾着他那个小家,也不能时时候着。你要不要再找书童?」 「不用。」 「那明日他用不用来我们这边?」 「给他放了五日假。」 陶青鱼搭在他身前的手张开,拍了拍他胸膛:「你这个主子做得还有良心。」 方问黎颠了颠背上的哥儿:「手伸进去,别冻着。」 「能有多冷。」虽这样说,但陶青鱼还是听话地将手伸进了披风了。 到了自家门前,陶青鱼忽然看到一团黑影窝在他家门口。 「哪里来的狗?」 「不是狗,是人。」 陶青鱼吓了一跳,忙从方问黎肩上下去。 他俩走近了,用灯笼照着一瞧,竟然是个半大小孩。 「谁家的?」 陶青鱼下意识想到谁家小孩离家出走了。 「不认识。」方问黎看着小孩不正常的脸,「要送医馆。」 说着,两人门都没进,带着小孩快速去了周家医馆。 好在周令宜也参加完阿修的婚宴刚回来,瞧见两人带来的孩子立马诊治。 陶青鱼跟方问黎站在一侧。 四周点着蜡烛,他们这才看清小孩的状况。 是个约莫十岁的男孩。 一身的伤痕,像鞭子打的,宛若蜈蚣一样趴在他皮肉上。小孩长得很讨喜,五官精緻,但多半是遭了虐待,身上瘦得肋骨都能看清是一条一条的。 除了身上的鞭伤,刀上,脚底还有烂了的血泡。 陶青鱼只看了一眼,顿时别开了头。 方问黎伸手挡在他眼前,眸色淡淡。 「如何?」 周令宜:「饿出来的病,要养。」 不过小孩穿得单薄,又受了风寒,周令宜给他灌了一大碗药下去。 待将小孩破烂的脚清理包扎,周令宜洗了手出去与方问黎两人坐在大堂,人也歪歪扭扭瘫着。 「你们是哪儿捡来这么一惨兮兮的小孩?」 「家门口。」 周令宜长嘆:「看来又是一件亏本生意。」 「诊金。」方问黎将银子递出去。 周令宜摆摆手:「算了算了,又不是你家的。你们打算怎么安置?」 陶青鱼:「报官吧。总得找到他的父母。」 周令宜点头:「行,明早天亮了再报官。」 「那我们走了。」 「就扔给我?」 「不然呢。」 「呵!我就不该免你的银子。」周令宜啪的一声关了门。 方问黎看都不看,拉着自个儿夫郎回家。 * 第二日,陶青鱼赖了床。 等方问黎将他从被窝里挖出来。 要不是炭盆烧着,陶青鱼根本不想接触外面那冷飕飕的空气。 好在衣服也是暖的,不至于让人穿不下去。 吃了早午饭,陶青鱼正要去隔壁给他舅继续讲讲那养鱼的法子,一开门,门外站着个小孩。 他吓了一跳。 方问黎走过来,见是昨日那个小孩。也不知道他怎么又回来了。 「恩人。」 「你怎么找来了?不是在医馆吗?」 小孩怯生生的,看人不敢直视。头髮干枯,营养不良。 他身上穿着昨日那那身衣裳,脚下的鞋还长了口子。手指、脚趾、耳朵、脸上皆是生了冻疮。 陶青鱼看了一眼,立马回去给他找了一身衣裳。 他们将人领进门,让小孩吃着饭。 陶青鱼:「周大夫带你去衙门找父母了吗?」 小孩迷茫,然后摇摇头。 「那你出来的时候跟他说一声没有?」 小孩双手扣紧碗,嗫嚅道:「我自己悄悄跑出来的。」 得了,周令宜这会儿怕是要急疯了。 陶青鱼让方问黎守着人,他自己去医馆那边说一声。 果不其然,周令宜听到小孩找到他们家门,立马让外出找人的那些药童回来。 「他怎么又跑你们那儿去了?」 「不知道。你先忙吧,我们带他去衙门就是。」 说完陶青鱼回去,路过布坊,顺带进去给小孩买了一身衣裳外加鞋子。 到家后,陶青鱼让小孩去换上,然后跟方问黎带着他出门。 第233页 路上,陶青鱼问:「你叫什么名字?」 「顾常双。」 「你从哪儿来?怎么晕在我家门口?」 「三水县。我要找我阿娘。」 走到县衙的正街上,一辆马车匆匆忙忙经过。帘子掀动时,陶青鱼见到一个满脸疲惫的妇人坐在其中。 马车过得很快,陶青鱼也收回眼神。 「那你跟县老爷说,他能帮你找阿娘。」 小孩送到县衙,县里的人问了他阿娘的名字,陶青鱼小声道:「这么巧?」 方问黎:「嗯?」 陶青鱼低声道:「刚刚来的时候我们不是遇到了一辆马车,里面坐着的人就是常婼。这孩儿他娘。」 方问黎并不在乎这孩子的事,只当跟陶青鱼随意闲聊。 「叫这名字的人不止一个。」 「但之前秦家出事的时候,她不是说她还有个孩子被秦英扔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陶青鱼眼神笃定,「我看多半是。」 不过人带来了,就没两人什么事了。 只几日后听到小孩被接到宝瓶村去,陶青鱼也没觉得意外。 * 时光如水,转眼又翻过一年。 春二月,野地里早早开了一批金黄的迎春花。方问黎又回书院去了。 这次回村不止陶青鱼一个。 驾车的依旧是阿修,但车厢里多了个祁薄荷。 成亲两月,小哥儿被阿修养胖了些。眼里也不见往日那般疲惫,但依旧是个稳重的。 「你们家里的地还要种?」 祁薄荷长得清秀,像充满了韧劲儿的翠竹。说话也温温柔柔,似乎没半点脾气。 但陶青鱼知道哥儿当初打蔡媒婆的事,可见人不是个单纯的小白兔。 祁薄荷柔声道:「相公说来回麻烦,我们这次回去是把地租出去。等以后弟弟大了,他要回来就让他回来。」 陶青鱼点头。 薄荷的弟弟现在跟着酒楼里的大师傅当徒弟,阿修给安排的。而妹妹也在学刺绣。 两个小孩多学点,以后独立了也有养家的本事。 马车行到宝瓶村,陶青鱼先让阿修帮忙将他带来的东西放陶家。随后他们再赶着马车去小庙村。 「爷奶,小三叔!在家不?」 院门开着,小黄欢欣地跑出来围着他打转。 他爷奶听见声音杵着拐杖出来,笑着道:「今早就听见喜鹊叫,还以为有什么喜事,原来是鱼哥儿要回来。」 陶青鱼笑道:「爷奶,小三叔跟青芽呢?」 「他娘家的外甥满月,请客。」 陶青鱼将买回来的种子拖到屋檐下:「那你俩怎么没去?」 邹氏道:「走不动了,去了也吃不下多少。」 「你这是搬的什么?」陶有粮用拐杖戳了戳地上的麻袋。 陶青鱼将麻袋解开,让他爷看:「爷瞧瞧这种子如何?」 两老人抓了一把在手里,手指微动,细看那一粒粒饱满的谷种。 陶有粮道:「还成。」 陶青鱼:「可花了我不少银子。我打算拿给佃农种的。」 陶老爷子闷咳两声,含煳道:「家里留一些。」 陶青鱼笑得眼睛一弯:「放心,有多的。」 今日天气好,阳光灿烂,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陶青鱼干脆去端了凳子,陪着他爷奶坐在外边。 「爷奶,你们想不想去县里住两天?」 「我们一大把年纪了,就不去麻烦你了。」 陶青鱼像没听懂,道:「行,那等天气再暖和一点我就过来接你们。」 邹氏笑着抚摸哥儿的头:「你一个人在县里忙得过来吗?」 「我也没什么事。」陶青鱼靠在邹氏膝盖上,「陪你们几天的时间还是有的。」 「正好带你们去看看工坊,现在已经有模有样了。」 两个老人听到心里也高兴。 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好,他们也终于不用苦哈哈的就指着地里刨食了。 陶青鱼又想着春耕,问:「地里该翻耕了吧?」 陶有粮:「是,到时候你爹他们得回来。」 陶青鱼皱眉:「咱家那么多地,挖要挖到几时。要不然买头牛算了。」 陶有粮眯了眯被太阳照着的眼睛,慢吞吞道:「你爹前阵子还在说呢。」 「那为什么不买?」 陶有粮道:「家里商量着,想留着银子再置办些田产。家里那些薄田产量不行。」 陶青鱼估摸了一下陶家现在的家底儿。 因着家里两个小孩读书,家里开销大了许多。 虽说三叔跟二叔他们都在外面挣钱,但几乎银子一到手,就贴补了还在念书的孩子。 爷奶没挣的,他爹现在相当于陶家的半个当家人,铺子挣的银子大多落进他兜里。 抛出去过年用的,买鱼苗的,买种子等等这些杂七杂八的花费以及家里的开销,一百两应该是有剩的。 不过按照良田十两一亩,那也只能买十亩。 到时候分家三家一分,一家才三亩。 而要买牛的话,一头正值壮年的牛要二三十两,加上铁打的犁头也得十来两。也是一笔大开销。 陶青鱼越想越觉得种地亏本。 他问:「现在有人卖田吗?」 陶有粮道:「没有。」 第234页 陶青鱼手罩在额头挡了挡阳光,道:「那还是先买了牛吧。春耕要紧,反正铺子也开着,要买田的话三家凑一凑也能买十几亩。」 大不了他这边借点。 之前卖金鱼,他还入了一大笔呢。 但是借的话得跟方问黎说一声,成亲后这就是夫夫共同财产。 「等你爹回来你跟他说说。」 「行!」 陶青鱼瞧着身边蹲坐下来的小黄,伸手在他毛上使劲儿搓了搓。 「那我先去跟佃户那边说一声,叫他们过来拿种子。」 「等你爹回来去,你别去。」邹氏拦着他。 陶有粮道:「你奶说得多,那边乱糟糟的,你一个哥儿就别过去了。」 陶青鱼听他爷的话。 看了看天色,他道:「那我去把饭给做上。」 邹氏和蔼笑道:「你小爹爹说你喜欢家里的香肠,挂着的,你切两节下来煮。」 「知道了!」陶青鱼笑眯眯道,「我会亏了我自己吗?」 邹氏起身:「我给你烧火。」 「可别,安心坐着。」陶青鱼撸起袖子,「让我露一手。」 陶有粮笑呵呵道:「可别做煳了。」 陶青鱼脸一垮:「我厨艺比以前好多了。」 陶有粮慢吞吞道:「以前也好不到哪里去。」 邹氏拍了下老爷子腿:「不会说话就别说。」 陶青鱼:「就是!」 陶有粮扬起拐杖:「小兔崽子!」 陶青鱼哈哈笑着撒腿就跑。 * 下午,阿修来接陶青鱼回去。 方问黎不在,陶青鱼索性跟阿修说了一声他在这住上一晚,让人先走了。 余霞成绮,又渐渐散得只剩一抹紫。 这会儿陶大郎几人也回来了。 陶青鱼笑着迎上去。 几人看着陶青鱼还愣了一下,方雾笑着忙抓着自家哥儿的手:「什么时候来的?」 「上午,过来送种子。」 「小爹爹你们收拾收拾,我盛饭了。」 扫了一眼没看见陶兴旺,陶青鱼问:「三叔呢?」 「去接你小三叔去了。」 「那等不等一会儿?」 「等等也行。」 陶青鱼也不急着动,而是尾巴一样跟在他小爹爹身后。 方雾见状笑道:「怎么,要糖吃?」 陶青鱼也笑:「也不是不行。」 方雾摇头:「你啊。多大了,还像个孩子似的。」 「那不有一句话说的就是,在父母面前,儿子永远是小孩。」 「不害臊!」方雾戳他脑门,笑得温柔。 陶青鱼等他爹坐下,主动站在他身后按肩膀。「小爹爹辛苦,开铺子累吧。」 「累有累的好。」 「鱼哥儿,这种子你买成多少钱一斤?」陶大郎已经看上了地上麻袋里的种子。 陶青鱼:「二百文。」 陶大郎闻了闻:「瞧着是最好的那种。」 陶青鱼想着种子价就肉疼。 「爹你自己说的,既然要种,那就好好种。」 陶大郎点头:「我也没说你什么。」 等三叔带着小三叔跟青芽回来,陶家人就开饭了。 桌上的饭菜丰盛了不少,土豆烧五花,鸡蛋汤,焖豆腐……比以前多了不少油水。 陶家人就着这一顿饭,慢慢说着家里的事。 油灯豆大,映出来影子聚在一起。 陶青鱼仔细听着,这样的时候恍如昨日。但细细想来,他已经离开了一年了。 小家长成大家,大家又分出小家。朝夕耕耘,日子也越来越有盼头。 他坐在其中,逗着弟弟,又与亲人说笑着,心中被温暖填满。 灯光映在陶青鱼脸上,柔和了他的眉眼。 可忽然间,他想起来那还在山上的人。 他一怔,随即无奈浅笑。 他忽然有点想方问黎了。 第71章 陶青鱼这一晚翻来覆去没有睡着。 曾今熟悉的床铺现在睡起来也忽觉有些不习惯。他索性睁着眼睛盯着漆黑的屋子, 等听到鸡鸣声响起时,才堪堪睡着。 第二日一早,陶家人天不亮就起床。 陶青鱼正睡得熟, 然后就被他小爹爹掀了被子叫醒。 「还睡,起来收拾收拾该走了。」 陶青鱼迷茫眯着眼睛看他小爹爹,双眼像被黏在一起, 难以睁开。 方雾拍拍他脑袋:「别傻坐着了,不是说要跟我们一起去县里。」 「知道了……」陶青鱼闭了闭干涩的眼睛。 他艰难爬起来, 打开窗户让凉风一吹, 顿时清醒了一半。 吃过早饭, 陶青鱼看着外面蒙蒙亮的天光。 他打了个呵欠,眼角沾着泪花,慢吞吞地随着他小爹爹一起走路上县里。 早春雾气重,路两边又多山林。走过一截, 睫毛上甚至蓄起了露水。 眼睛一闭,就能感觉到眼缝沁出来的凉意。 走了一半,陶青鱼脚丫子隐隐发疼。 他摇晃着走到他小爹爹身边, 拉着他衣角借力。 方雾牵住哥儿手腕, 好笑问:「这就走不动了?」 陶青鱼点头:「脚疼。」 「看把你给娇气的。」方雾嫌弃。 陶青鱼吸了吸被冷风吹得不舒服鼻子, 小声道:「我只是很久没走了, 多走几次就好了。」 第235页 「还多走几次?」方雾拉着他,「要有车, 你以为我们愿意走。」 「既然现在日子好过, 就别想着再过回以前的苦日子。脑子都不灵光了?还想着又去遭这个罪。」 陶青鱼从善如流点头:「小爹爹你说得对。」 「那咱家现在条件好点了, 去县里这困难事儿, 花点银子也可以解决。」 方雾看他:「又有什么主意?」 「买牛啊,咱家有现成的板车。套上牛不就可以不用自己走了。」陶青鱼看向边上闷头往前的汉子, 「爹你说是不是?」 陶大郎道:「牛不便宜。」 「但家里挣钱不就该添点东西。」 「正好快春耕了,地里要人,铺子里也要人。总不能你、三叔还有小爹爹,再加上二叔一家全丢了手里的活儿回去挖上半个月的田吧。」 「买了牛,上下县里方便不说,地里的活儿也轻松些不是?」 陶大郎是有这个想法,全家也通了气儿的。 「可家里春耕有人,但缺好地。」 「哪有那么多人轻易就卖了自家良田的。倒不如先买牛,到时候要买田缺钱我帮你们垫垫就是。」 方雾戳他脑门:「哪能这样,从流听到了不说你。」 陶青鱼:「嘿!他敢说我吗?」 几人听了一笑。 陶大郎问:「老三,你怎么看?」 陶兴旺闷头道:「我听大哥的。」 他大哥现在醒了,陶老三觉得自己也不用动什么脑子了。一天干活就费点力气,比他哥睡着的时候轻松了不止多少。 陶大郎后半程一直在想,最后看哥儿已经累得趴在他小爹爹肩上,最后一丝犹豫也没了。 他道:「成,等会儿就去看看。」 陶家人都是打定了主意就不耽搁的人,说买就买。 上了街,赶着牛市开门,陶大郎赶紧跟陶兴旺一起去看牛。 陶青鱼跟着他爹一块儿,凑热闹。 鸣水县牛市在枇杷巷北边,这里不仅有牛,还有骡子、驴、马等等。再外面一点是卖的活鸡活鸭。 里面一股牲畜的粪味儿,好在是早春,味道没夏天那么沖。 陶青鱼稍稍屏息,跟着他爹往里面走。 正值春耕,牛市生意也比平日好些。不过大多是租牛的,买牛的倒少。 他们鸣水县在南边,多水,牛市上卖的几乎都是黑色的大水牛。 牛被照顾得很好,脚下铺着干草,皮毛油光水滑的,眼睛也清亮精神。 牛贩子这会儿生意还没开张,聚在一起靠在栓牛的栏杆上闲侃。 见了陶大郎来了,几个牛贩子立马迎了上来。 「陶老大,租还是买?」为首那个中年汉子一开口,其余人对视一眼,就知道今儿这生意落不到自己手里了。 「张哥,买牛。」 陶青鱼不解地看向他三叔。 上来就说买,不多看看? 陶兴旺对上哥儿迷茫的眼神反应了会儿才道:「你爹以前卖鱼认识的兄弟。」 陶青鱼扬眉。 他爹人脉还挺广。 陶青鱼:「不会被坑吧。」 陶兴旺闷声道:「坑我都不会坑你爹。」 陶青鱼嘿嘿一笑。 他们老陶家,就三叔脑子最不灵光。 牛市上的牛都在官府那里登记过,陶家买了牛还得去官府一趟。这是为了方便耕牛的管理,以免出现随意杀卖耕牛的情况。 他爹在牛市没待到两刻钟,一头刚成年的大水牛就被买了下来。 加上他兄弟帮忙介绍的卖犁头的铺子,他爹靠着人脉愣是省下了几两银子。牛跟犁头也刚好的凑个整,花了三十两。 陶大郎给钱给得干脆。 他们走的时候他那牛市的兄弟还笑着邀他一块儿喝酒,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陶青鱼之前跟着他爹卖了那么久的鱼,竟然都知道他什么有这么个兄弟的。 买牛登记也没费多少时间,牛买回来之后套在了河边的柳树下,等下午回去的时候,他们再牵回去。 陶青鱼在铺子里晃悠一圈儿,然后因为呵欠连连,被他小爹爹赶回去睡觉了。 回院子前,他先去隔壁看了眼他舅。 他撑在自个儿做出来的大木海,正在看不久前才选出来的鱼苗。 金鱼是人工选育出来的,一尾品质好的金鱼,在长到一旬后就开始进行挑选。 木盆里是今年繁育出来的小鱼苗,细得跟叶芽似的。 几个小盆里都是陶青鱼熬了几日,用瓷白的小勺子盛着,一尾一尾挑出来的。 他见他舅舅盯着鱼苗看区别,眼睛瞪成了斗鸡眼,他哈哈一笑,在他舅舅要收拾他时撒腿就跑了。 选苗是个经验活。 发育不好的,比方说身子歪曲,眼残尾残,单尾、歪尾等等,都需要挑选出来。 这既费眼又费神。 在盆边一蹲就是一日,还费体力。 这事没诀窍,急不来,等他三叔慢慢看个几年,自然就会了。 回到小院儿后,陶青鱼立马钻被窝里。舒服地蹭了蹭沾满了淡淡木香的枕头,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窗内光影变换,陶青鱼一觉睡到中午。 整个人像吸饱了水的禾苗,精神抖擞,气色红润。 他一个人在家不想做饭,干脆拉上他养鱼养得废寝忘食的舅舅去铺子里蹭饭。 第236页 一路上,他舅舅不停地问:「鱼哥儿,第一盆选出来的鱼怎么全不能要了?」 「那第二轮选出来的鱼我看着问题不大,要不留下试试?鱼脑袋只是歪了一点,尾巴短一点,没准人家能长回来呢?」 陶青鱼就听着他一直叨叨了一路,进了铺子立马扔下人进去干饭。 他舅舅偏偏跟求学若渴的书呆子一样,还抓着他不放。 陶青鱼要不是看在他是他舅舅的份儿上,早躲人了。 吃完饭,他迅速撤离。 进了家门就把门锁了,看他舅舅还进不进得来。 等到下午,门被敲响。陶青鱼还以为方问黎回来了,一开门,结果是他舅站在门外。 陶青鱼吓得要拍上门,方雨气道:「小兔崽子!你关一个试试!」 「不关不关,老舅你有何贵干?」 「你小爹爹让我跟你说一声,过两日青书定亲,叫你回去一趟。」 「哈?」 方雨很不满自家外甥对自己的态度,黑着脸凶道:「耳朵聋了?!你大弟弟定亲。」 陶青鱼乖笑卖好:「听到了听到了。」 「舅舅你赶紧回吧,回去晚了小心舅母不给你开门。」 方雨:「闭嘴吧你!」 * 怎么忽然陶青书就要定亲了。 陶青鱼估摸着算算,他弟今年十七还是十八了?也不知道跟谁家的姑娘定的。 陶青鱼正想着事儿,又听门外过了一群人。 他站在门边瞧了眼,阿带着他夫郎过来。 阿修道:「主君。」 陶青鱼将门拉开,目光落在对面。 「许家怎么这么热闹?」 阿修压低了声音道:「他家哥儿过几日说亲,族辈都叫过来商量定亲事宜。」 陶青鱼一惊:「也定亲?跟谁家?」 阿修:「不知道。」 陶青鱼想了想陶青鱼跟许棋两人凑在一块儿……他摇了摇头,应该不是。 让两人进门坐,陶青鱼弄了些瓜子点心出来。 现在阿修娶了夫郎,他也多了个说话的人。往往是阿修过来做事,祁薄荷就跟他闲聊。 一来二去,两人也玩儿在一块儿了。 不过显然,阿修的夫郎比他的消息灵通不少,祁薄荷抿了一口茶道:「许家说的人家是闻家。」 「闻……」陶青鱼回忆了下,「鸣凰酒楼的东家?」 祁薄荷温温柔柔一笑。 「是,听说他家嫡子跟庶子一天定亲,嫡子定的是这许家,庶子定的是你们宝瓶村的人。」 「谁啊?」 「也是陶姓,不过是谁我就不知道了。」 「小鱼小鱼!」门一下被推开,陶青鱼转头,忽然就被秦竹扑过来挡住了视线。 陶青鱼将小哥儿按在旁边。 「你来得挺巧。」 「薄荷。」秦竹转身又给了祁薄荷一个大拥抱。 祁薄荷给秦竹递上手帕,温柔笑着。 自从他嫁了阿修,便跟陶青鱼来往频繁。久而久之,也跟秦竹一块儿玩儿起来了。 阿修是方问黎的小厮,周令宜是方问黎的兄弟。 算来算去,他们三个怎么都能玩儿到一起。 秦竹抓了帕子往头上一抹,随后压低声音道:「猜猜我知道了什么?」 「猜不到。」陶青鱼不给他捧场。 祁薄荷温柔一笑,像小白莲盛开,漂漂亮亮的。 「小鱼你快说吧。」 秦竹夸张地睁大了眼:「陶杏,小鱼堂弟,要跟闻家那个的玩儿得很花的小儿子定亲了。」 陶青鱼一愣。 祁薄荷也呆住:「闻家那庶子定亲的是……小鱼家的人?」 秦竹重重点头:「你们刚刚也在说这个?」 陶青鱼嗯了一声。 秦竹拧眉道:「我相公说那闻二可不是个值得託付的人,他有病,那种病……」 他挪着凑近陶青鱼,纠结道:「看在你二爷爷的面上,要不告诉他一声?」 陶青鱼摇头。 这会儿想起来那天在万梅林里听到的声音为什么那么熟悉了。 他遗憾道:「恐怕是不行了。」 「为什么?」 「难不成……」祁薄荷轻轻抵住唇,猜测道,「已经染上了。」 「你知道我说的什么病?」秦竹笑嘻嘻往祁薄荷身上扑,跟个流氓似的挑起人小哥儿的下巴,怪模怪样地嗅了一口,「美人,如实招待……这档子事儿你怎知?」 祁薄荷很瘦,那一截腰似乎一折就断。 人似弱柳扶风,笑起来那张清秀的脸美得不行。他又喜欢脸红,所以秦竹很喜欢逗他。 祁薄荷躲不开,只得告饶。 他脸红扑扑的,不好意思道:「我……我以前常去鸳鸯楼卖东西,也见识了不少。」 这也是陶青鱼为什么之前会在柳街那边遇到他。 也就那边价格高,看他可怜也收他的东西,一来二去怎么都知道一点。 这事儿阿修也是知道的。 不过他忐忑地看着陶青鱼二人。 却见陶青鱼始终笑盈盈的,秦竹还靠在他身上乱摸。祁薄荷也松开抿紧的唇,害羞般笑了。 他从小没朋友,如今嫁了人,没想到遇到两个贴心的知己。 他不似表面上这么无害,但小鱼跟阿竹似乎也不在意。 第237页 祁薄荷拉下秦竹的手,轻轻道:「谢谢。」 「谢什么?」秦竹迷茫。 陶青鱼浅笑:「谢谢你逗他笑?」 「嘿嘿嘿嘿,那就再来。」秦竹伸手,小圆脸上笑得阴恻恻的,看着不伦不类。 祁薄荷直躲,实在躲不过,只能被挠痒痒挠得上气不接下气。 笑闹一通,好歹又重新坐好。 他浑身无力趴在桌上,脸绯红,眼中还残留着几分笑意。他慢吞吞问:「陶杏是不是跟小鱼不合?」 秦竹恨声:「他想抢小鱼男人!」 陶青鱼默默点头:「这样说也没错。」 祁薄荷皱了皱鼻子。 「那干嘛还要告诉他,让他自食恶果吧。」 秦竹轻轻戳他脸:「薄荷,你这话跟你长相不符。」 祁薄荷一副柔弱可怜样:「我说什么了吗?」 陶青鱼看他装无辜,噗嗤一笑。「算了,就当不知道吧。反正现在说也迟了。」 他手杵着下巴,换了个问:「过两天我又得回宝瓶村,你们要不要一起?」 祁薄荷眼睛一弯,矫揉造作道:「我要跟我着我相公哦。」 秦竹垮脸:「我好不容易背完了书,才这一会儿能玩儿。」 陶青鱼无所谓。 「行吧,我就自己回。」 「那你们给我出出主意,弟弟定亲我该送什么?」 祁薄荷:「银子。」 秦竹:「银子。」 陶青鱼:「面子上总得有?」 祁薄荷眼珠一动:「送布?」 秦竹:「吃食。」 陶青鱼将两个一综合:「那就买些糖果点心,外加几匹布,至于银子……他成婚时候给,如何?」 两人脑袋一点。 陶青鱼当即拍板:「既然如此,那你们就陪我买去?」 「现在?」 「凡是趁早。走!」陶青鱼一手拎一个。 祁薄荷冲着厨房探头出来的阿修,轻轻摆了摆他白色的丝帕。「相公哦,我去去就回。」 阿修笑容一柔。「去吧。」 祁薄荷顿时跟吃了糖一样,晕晕乎乎,一脸红晕跟着他俩走。 秦竹戳戳他脸蛋。 「都成亲多久了,要不要这样肉麻。」 「关你何事。」 「哼!」 陶青鱼摇摇头。 幼稚! 青书定亲,陶青鱼自然是重视的。有两个参谋在身边,他们从一条街逛到头,东西几乎就齐了。 布选的是结实耐用的细棉布,买了两匹,一红一青。 点心先定好,都是定亲用的那些喜饼喜糕,到时候直接来取。 又转了一圈,没什么买的了,两人将秦竹送到医馆然后回小院里吃饭。 天已经黑了,祁薄荷跟阿修吃完了就离开。 陶青鱼沐浴出来,披头散髮掰着手算着方问黎何时回来。他都忘了,今日是他离开的第几日了。 数着数着,陶青鱼靠在枕上睡熟了。 迷迷煳煳的时候,摸到身边有人,他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哪里来的老流氓钻被窝。 结果摸到熟悉那张脸,他翻身往人家怀里一钻,手下意识往那硬邦邦的腹肌上摸。 比流氓更像流氓。 「相公,你怎么回来了?」 「不想待在山上。」 陶青鱼手肘撑起来,挪到他胸口趴着:「那你明早岂不是很早就要出门?」 方问黎闭嘴了。 陶青鱼心里又高兴又心酸。 他在男人肩窝拱了拱,也不敢再闹他。「睡吧睡吧,明早我送你。」 说完这话,陶青鱼靠着方问黎睡得更沉了。 他也不知道方问黎回来是如何发现锁了门,又是如何直接翻墙进家门的。 次日一早,方问黎一动陶青鱼就醒了。 他打着呵欠爬起来。 方问黎要哄他睡,陶青鱼直接往人身上一挂,念道:「家里没什么事儿,你回来一遭多麻烦。让我送送你嘛。」 「没事。」 陶青鱼又黏煳煳地亲了下方问黎的下巴,然后从他身上下来,去套马车。 天还漆黑,将人送到山脚下时,陶青鱼看到山下也有三三两两的学生陆续往山上爬。 他目送人离开,才打着呵欠回家。 但事儿就是这么巧。 他们住在进福巷,这边住着的人家不是达官显贵就是有钱的。陶青鱼刚拉着马车到巷口,忽然就见一个人从一家三进院的后门悄摸跑出来。 那人正好迎面冲着他走来。 陶青鱼就看着这哥儿将马车来肩膀一哆嗦,低着头匆匆离开。 陶青鱼嘀咕:「要是二爷爷家知道这么好好一个哥儿钻人家里一大早又离开,怕是要气得厥过去。」 转念一想又不一定。 「没准照着黄氏那歪脑子,还得指着哥儿夸两句,鼓励人家的再接再厉。」 他长嘆一声。 他觉得二爷爷一家脑子都有问题。 他只当不知,万一挑明了照着陶杏的脑子,还要连带自己一块儿恨上。 * 两日后,陶青书定亲。 陶家的人都要回去。铺子里就只剩元大虎一家。 陶青鱼想着今日方问黎正好休沐,他打算在村里吃过午饭,就回到县里。 枇杷巷铺子。 第238页 陶家人走后,元大虎一家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早上最忙的时候过去,元大虎坐在店里面休息。 正就着外面绵绵春雨打瞌睡,铺子里又进来一个人。 元大虎下意识招唿:「客人,吃点什么?」 「大哥,是小弟我啊。」元老么得意看着自己大哥一家,活像看什么肥肉,「怎么,几年不见,认不出来了?」 元大虎一家齐齐一惊。 「元老么!你怎么出来了?!」 元老么大声笑出来:「大哥这是不欢迎小弟我了?小弟可是找了好久,才找到大哥一家啊。」 他背着手,转悠着打量起这间铺子。如主人一般,又想往后头走。 元大虎往中间一站,黑着脸拦住他。 「元老么,这可不是元家的东西!」 「大哥,跟我就别见外了。」元老么吊儿郎当往边上一坐,「我可打听了,这卖鱼丸的生意,可不知多红火。」 「你都做了这么久了,我不信你没学会。」 他市侩地笑道:「弟弟我是来帮你的,你怕什么?」 「元老么!」元大虎气得直接拽住他衣领。 元老么笑容一收:「大哥,我可是你亲弟弟。你现在日子好过了,就忘了爹说的话了。」 「你还好意思!是谁把爹气死的!」元大虎一拳打过去。 元老么嘴上一疼,他不怒反笑。 「大哥,你打我?」 「你给我滚!」元大虎将他扔出铺子,「再让我看到你,我见一次打一次!」 元老么爬起来:「你当我怕你。」 元大虎:「这可是书院夫子的铺子!」 元老么眼珠一转,笑着道:「我当然不会动。」 「大哥,小弟先告退了。」他怪模怪样拱手,随后拐弯消失在西街。 元大虎媳妇担忧地抱住两个孩子:「相公……」 元大虎:「别怕,他不敢。」 元家两兄弟。 老大不受宠,老么往死里宠。元大郎娶了媳妇后为了家里就出来做活,但弟弟是个混混,成日里惹事。 偏偏两个老的向着,元老么从最开始的偷鸡摸狗变成了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后头因为欺凌到一个富家哥儿的身上,被人送进了牢房,那富商家又让陶家赔得个底朝天。 老两口听闻这事儿,直接气没了。 元家卖田卖地才还了债。 而他为了养活自己一家,只能带着全家人出来当长工。 本以为就此摆脱了元老么,好好干活就能过上好日子。谁知道这个趴在他们身上吸血的人又被放出来了。 元大虎一家脸色灰暗。 只想想,就知道以后得日子又是怎样的灰暗。 第72章 县里铺子的事陶青鱼一概不知。 陶家正热闹, 二叔的亲家已经带着浩浩荡荡二十几口人到了。 二叔跟二婶还有爷奶陪坐在外面跟亲家说话,三叔早早带着青芽去放牛还没回来,杨鹊、方雾在灶屋里打转。 陶青鱼帮着烧火, 他爹被他小爹爹安排了活儿,在一边选豆子。 与他陶青书定亲的是个姑娘,姓郭。 听长辈说, 还是这姑娘家的姑姑上酒楼里吃饭见青书不错,主动牵了这个媒。 陶青鱼来的时候见了那小姑娘, 鹅蛋脸, 见人三分笑, 嘴巴也甜。圆圆胖胖的,看着很是讨喜。 晃眼青书也定亲了,陶青鱼看向旁边问:「爹,青书成亲是不是之后住县里了?」 陶大郎将手里的瘪豆子扔进筛子上放着的碗里, 道:「多半是。」 「你二叔二婶原本想着在县里买个小院子,但青嘉念书,这院子就买不成。不过听你二叔说, 青书外公打算以后将他的房子留给大外孙。」 青书外公就只有二婶宋欢这么一个女儿, 必定是全力支撑二婶一家。 「但宋家外公房子就那么大, 不可能现在就住进去吧。」 陶大郎点头:「成亲日子定的是年末, 还早。不过多半不会住在家,兴许你二叔在县里给他们租个地儿也说不定。」 陶青书成亲后, 家里就住不开了。 要不然就再盖房子, 要不然就分家自己, 再或是自己单独想法子。 但爷奶还在, 分家是不可能的。 建房子…… 陶青鱼随口一句:「咱家这茅草屋修修补补也住了几十年了,什么时候拆了修成大四合院就够住了。」 方雾笑他:「从茅屋变成大四合院, 咱鱼哥儿口气不小。」 陶青鱼将两根红薯扔进灶孔里,笑嘻嘻道:「想一想又费不了银子。」 杨鹊插了一嘴:「我倒是想住住砖瓦房,听说冬暖夏凉,还不漏水。」 陶大郎道:「茅屋没破没烂的,爹娘指定不同意。」 老两口住了一辈子了,从原来的一间茅屋后来又扩展到三间,怎么也是费了心力才修好的。 虽说漏水吧,修修补补也还行。 且家里现在开销大,茅屋又不是不能住,若跟老爷子说拆了,指定杵着拐杖追着打。嘴上还骂着「败家子儿,家里才有点起色眼睛就高了」。 陶青鱼光是想想都能笑出来。 他道:「除非一把火烧了,不然短时间内小三叔你是住不上砖瓦房的。」 方雾瞪着陶青鱼:「呸呸呸!小兔崽子说话注意着些。」 第239页 陶青鱼一脸无辜:「我说错了?」 陶大郎温和看着陶青鱼:「真烧了,你爷奶知道不得气得厥过去。」 「相公!」方雾瞪了小的又瞪大的,「豆子选好了没有!一个二个嘴上没个把门。」 陶大郎嘴巴一闭。被夫郎凶了,他像夹着尾巴的大狼狗,不敢反驳一句。默默低头继续做他夫郎给派的活儿。 陶青鱼悄悄瞄了他小爹爹一眼,又看他爹。 妻管严。 * 外头,郭家那边第一次过来的亲戚看见陶家几座茅草屋,说实话,心里对陶家的评价不算高。 他们家族怎么说大半都在县里混,家境不算多好,但至少房子住了人还有剩的。 而陶家三间茅屋,家里这么多人,他们姑娘嫁过来怕是都不知道住哪儿。 但见姑娘的亲爹亲娘对陶青书满意得不行,也就没多说什么。 他们对陶家人没多大热情,打量完陶家的情况,只脸上挂着客气的笑。 宋欢不是没感受到。 但看自己儿子被亲家拉着高高兴兴去村里转悠,她心里也舒服了些。 没过多久,陶兴旺抱着青芽从后头斜坡慢悠悠回来了。 他们身后跟着的水牛健壮,皮毛油亮。四个蹄子走在地上哒哒轻响。 这年头,能买得起牛的人家那在村里也只有独两三户。 这甚至是地位象徵,在村里能被人高看一眼的。 陶兴旺出去的时候,二叔的亲家一大家子还没来。 这会儿牛餵饱了,也快到吃午饭的时候回来,众人齐刷刷的越过那相貌一看就是陶家人的陶兴旺,目光落到他身后的牛上。 「这牛好!」 「是哪家的?」 宋欢笑着道:「我家的,也是才买。」 瞬间,那些看不上陶家的几个亲戚顿时眼神变了。他们瞧着套在院外棚子的牛,都起身过去看。 这可是壮年的牛,市价比小牛、老牛都贵。 他们家族里也有人想买,去问了人家开价三四十两,都顶得上一间小青砖房子了。 三十四两就是郭家混得最好的那住在县里的姑姑,也不是说拿出来就能不肉疼地拿出来的。 水牛悠闲甩尾,嘴巴还在一动一动的,没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倒是小黄趴在门口,耳朵机敏竖起。 看陶兴旺抱着青芽进院门,尾巴也跟着摇了摇。 将小孩放下,陶兴旺被郭家人围着问牛的事儿。 青芽则知道陶青鱼回来了,乐陶陶地跑到灶屋。 软软糯糯叫了一声大哥哥,然后往陶青鱼怀里一窝,笑眯眯不动了。 陶青鱼蹭了蹭小娃娃软乎的脸,将人提抱在腿上。 杨鹊见了道:「瞧瞧你,一来就粘着你哥。」 「就粘就粘~」 家里小哥儿都宠着养,青芽也不例外。方雾帮着小哥儿说话:「好不容易见一次,青芽心里欢喜还不对了是不是?」 「就是就是!」青芽软乎乎抱着陶青鱼,本就有婴儿肥的小脸又被挤出小奶膘。 陶青鱼抱着这个小孩,想起另外两个。 他问:「我好久都没见过青嘉跟青苗了,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好着呢。」方雾眼神柔和,「读了书就是不一样,性子都安静不少。」 杨鹊眉眼含笑,微微点头。 「回来都知道说些什么……之啊乎的,做完功课就喜欢围着教导青芽了。」 「那青芽喜欢听吗?」 「不喜欢。」小哥儿抗拒摇头。 陶青鱼摸摸他的脑袋:「不喜欢就算了。不过偶尔听听也是好的。多认几个字。」 「嗯嗯!」 几个大人相视一笑。 还得是鱼哥儿的话,这小崽子才听得进去。 刚到午时,饭菜也好了。 陶家在堂屋摆了三桌,也还坐不下。后头又添了几根凳子,才勉强能坐。 陶青鱼其实不太喜欢这种太过热闹,在饭桌上需要跟许多人维繫关系的场合。 他默默吃着饭,时不时帮身边青芽夹菜。 但吃着吃着,饭桌上的几双眼睛就落到他身上了。 问了问去,多半是问他家那位的。陶青鱼只能笑着答。 好不容易吃完饭,家里客人又坐了会儿才被二叔一家送走。 陶青鱼往椅子上一坐,连连几个呵欠打下来,立马被他小爹爹推着进屋睡觉去了。 睡了一觉起来,陶青鱼精神回来了。 他爹正在安排春耕的事。 春耕是大事,连二叔一家也得回来帮忙。 不过今年家里有了牛,活要松快些,耕田的事儿一人三亩。他爹、二叔、三叔轮换着回来干活儿。 今年春耕没陶青鱼的事儿。 不过为了自己之前买下的二十亩田,他也提出租用家里的牛。按照市价,一日五十文。 陶家人不应,但陶青鱼坚持,大家都拿他没法子。 商量好了了春耕,陶青鱼跟他爹提了一嘴,等天气再暖和一点就接爷奶上县里住上几天。 他爹跟几个叔都同意。 想着老两口在县里,出了问题他们也都及时照顾得到。 没了事儿,陶青鱼惦记着今日方问黎要回来。跟他爹几个说了几句,就回县里了。 到县里后,陶青鱼先去看了看铺子。 第240页 元大虎一家见了陶青鱼,提起的心落下。主家人回来了,他们也不用担心元老么明目张胆到铺子里来捣乱。 陶青鱼待到关铺子时,才提了两三斤丸子走。 回巷子里,院门半掩着。他隐约听到方问黎说话的声音,还没推开门,笑容就挂在了脸上。 「愣着做什么?」 陶青鱼将门打开,方问黎立在门后。他笑道:「我才刚到,倒是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进了院子,陶青鱼将阿修也在。 听方问黎赶人了,陶青鱼将鱼丸分了一半出来让阿修带回去。 等人走了,门一关,陶青鱼就被勾在了方问黎腿上坐着。 他双臂随意搭在方问黎肩膀,笑看着他:「什么时候到家的?」 「不久。」方问黎虚虚环住陶青鱼后腰,指腹随意在那柔韧的腰上按捏,「我还以为夫郎要再村里歇上一晚。」 「歇不惯了。」陶青鱼往他身上一趴,拱着他脖子嗅着淡淡的香味儿,「再说知道你要回来,我还待在村子里做什么?」 方问黎顿时扬起嘴角。 他收拢胳膊,勒得陶青鱼紧紧的。 夫郎这句话哄得他高兴。 「对了!」陶青鱼忽然坐直身子,「舅舅走没?」 方问黎:「走了。」 「他没说什么?」 「没有。」方问黎鼻尖贴着陶青鱼鼻尖,深邃的眸光笼罩着怀中人,「明日夫郎不用早起吧?」 陶青鱼认真想了想。 铺子那边没他什么事,舅舅痴迷于养鱼,但来得也不那么早。他现在确实没什么事儿。 正好,有空闲看看家里的铺子了。 陶青鱼点头:「不用。」 「那就好。」 身体忽然腾空,轻柔的衣摆在空中层层叠叠似波澜。陶青鱼双手抱紧方问黎的脖子。 方问黎一身青衣,腿长腰窄,抱着陶青鱼毫不费劲儿。 他感觉脖子上的手抱得紧,笑了一声:「怕什么?」 陶青鱼嘀咕:「你不会是想白日宣那什么吧?」 方问黎大胆承认:「有何不可?」 …… 微风轻拂床帐,一段墨发垂在床沿微微飘动。 白日又一晃而过。 屋里点了蜡烛,淅沥的水声从屏风后传来。陶青鱼软趴趴贴在方问黎胸口,在铺天盖地的吻又袭来时,抬手抵在男人唇上。 他有气无力道:「相公,歇一歇。」 方问黎叼住他的指节,手上微微将人提起。陶青鱼眼神一晃,闷哼一声,水声又起。 陶青鱼手指无力搭在方问黎手臂,歪头靠着他肩膀。 他半阖着眼睛想,是不是他男人上山素久了,每次回来都必须吃个饱才行。可想着之前在山庄那几日,每日那样,不也还生龙活虎。 他间或哼出声,落在身上的视线灼热得烫人。 陶青鱼淹没在水中的脚趾紧紧蜷缩。既然拒绝不了,那就享受吧。 方家小院里只卧房的一盏微光从窗纸上透出来。 一直到蜡烛烧烬,自己熄灭。 子时,人已经睡得很熟。 枇杷巷,临桥的铺子后头,一张木梯悄无声息地搭在了墙头。穿着一身黑的人影像融入了夜色中,灵巧爬上楼梯后,又将梯子扯上来悄悄下放到院内。 他这事做得极为熟悉。 待无声无息落在院里后,他径直往前面去。 在柜檯前翻箱倒柜,瞧着手中搜刮出来的银子,他蒙着面只露出来的一双眼睛闪过浓烈的阴狠。 才这么点儿! 他见前头搜刮一遍,目光放在了那一家五口住着的屋子。 「相公,他来了。」女人紧紧抓着男人的衣袖,闷在被窝里小声道。 「别出声。」元大虎拍拍女人肩膀,掀开被子抄起一直放在屋里的棍子,看着那道在屋外晃动的人影,悄无声息走到门后。 「吱呀——」 元大虎目光一狠,棍棒破风而下。 但那道人影更为警觉,几乎是撬开门的那一瞬间,几个掠步跑回墙边。 他爬上梯子后顾不得转移梯子,愣是直接从墙面上跳下。 元大虎抓着棍子追出去,元立业从屋里隔出来的小屋跑出来,守在门口。 不多时,元大虎归来。 「爹。」 「没抓到。」元大虎抹了把脸,瓮声瓮气道,「谅他短时间也不敢来了,回去睡吧。」 元大虎回屋又坐回床上。 他媳妇道:「要不要告诉主家。」 元大虎沉了沉眼色,嘆道:「明早他们来了就说。」 人是他们招来的,要是主家因此将他们赶出去,那也没话说。 * 第二日一早,陶家人上县里就知道昨晚铺子里出了事。 陶大郎看着还架在院子里的梯子,还是先去官府走了一趟。 捕快来过,查了查的周围,只让他们多警惕些,下次发现情况即使上衙门叫人,随后就走了。 铺子里的老顾客问出什么事儿了,陶大郎将遭贼了一事儿一说,顿时引得大家愤懑不已。 「最近也不知怎么了,遭贼的铺子一连好几家。」 「不止我们?」陶大郎皱眉问。 「不止。」老顾客摇头,「正街那几个大铺子都遭贼了。」 第241页 元家人听了纳闷。 元老么有这么个能耐? 挨家挨户偷了都没被抓到? 他们一时间怀疑,昨晚那人到底是不是元老么了。 而在铺子外,小河对岸的人群中,在捕快走后一个身影慢慢从柳树边出来。 他抛了下手里的二两银,嗤笑一声,吐出嘴里的草叶。 「能耐了,居然敢报官。」 …… 因着铺子里出了这么一桩事,不仅陶家警惕,县衙也严抓。 风声紧了,一时间也没人敢下手。 而陶青鱼现在不管铺子里的事儿,只拿每月的分红。所以得他没去铺子那边也不知道今儿这情况。 开春后,巷子里处处是青草味道与花香。 方家院子里的葡萄藤也冒出毛绒微白的嫩芽,少几片绿叶已经舒展开,只等天气再暖和一点便拼了命地长。 陶青鱼日上三竿才起,再躺下去他人都要废了。 方问黎这会儿忙着给他做顿好的补补,陶青鱼便撑着腰,慢悠悠地绕着墙根的花圃走。 去岁院子里移栽进来葡萄藤,不过陶青鱼觉得太过单调,又随意抱回来一盆人家养得快死了的菊花栽种在墙根。 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方问黎看不过眼了,又陆续添了各式各样的菊花。 像绿牡丹,墨菊,玉壶春等等。 陶青鱼不赏菊,但一眼也能瞧得出来这些都是名品。 可惜被方问黎和阿修带回来之后就随意种在这墙根儿。还是他偶尔想起来了浇点水。 菊花好养活,往地里一埋,这会儿扒开杂草便能看见地里已经冒出来的子子孙孙。 陶青鱼慢吞吞地拿了个小矮凳子放在花圃边,自个儿坐下。 他苦恼地揉了揉酸得不行的腰,就怕哪天真就给方问黎折了。 他吸了吸气,默默将花圃里的草连根拔起。 阳光碎裂如金,天湛蓝,有结队的大雁在天上飞过。 陶青鱼默默背对着厨房那边,扯完了这一个花圃里的草。 太阳烘得人全身暖和,陶青鱼鼻尖出了一层细汗。 当头顶的阳光忽然消散,陶青鱼下意识抬头,却见方问黎笑着立在他身后。 方问黎擦掉他脑门上的汗水:「也不嫌累。」 陶青鱼:「难不成就让这草疯长?」 「叫阿修来就是。」方问黎佝偻着圈住哥儿的腰,直接将抱着站好。 陶青鱼:「人家现在成家了。」 方问黎:「成家了又如何?」 陶青鱼靠在他肩膀,上仰头看着人,无言以对。 方问黎笑着吻了下他额头,嫌不够,又将人转过来搂着勾缠着亲吻。 陶青鱼身子顿时一软,眼中生起一抹水色。 亲够了,方问黎若即若离咬着哥儿唇瓣。 陶青鱼眯着眼睛,再这样下去他非得被榨成干儿。他道:「下午你带我去家里的酒楼铺子转一转吧。」 「好,先吃饭?」 「嗯。」陶青鱼闭眼,懒得走。 * 下午太阳大了,陶青鱼被方问黎戴了个帷帽出门。 家里铺子七八间,做的都是寻常的生意。位置好的有主街上的酒肆,杂货铺,位置一般的有布坊,茶楼。都做的是寻常百姓的生意。 生意最好的就数临水酒楼了。 都下午了,酒楼二楼还开着窗的几个雅间还见人影晃过。其中一个有人趴在窗口,瞧那醉醺醺的样子,定是喝高了。 陶青鱼去主要是看看家里的产业,这些阿修管着也没出过什么岔子。他心里暂时还没有想法,只当考察。 转完一圈,阳光也不那么炽热。 陶青鱼取下帷帽,随意在脸颊边扇了扇。 正好看见周家医馆,二人想要进去讨一杯茶喝。忽然,陶青鱼瞳孔一缩,拉着方问黎往边上一让忽然举起帷帽挡着。 转瞬,一个缩头缩脑的瘦削人影从二人身边经过。 陶青鱼放下帷帽,看人捂得严严实实,他摇了摇头,拉着方问黎进门。 「夫郎认识?」 「陶杏。」 方问黎问完就牵上哥儿的手,没再问下去的意思。 「稀客啊!」 夫夫俩抬头,见笑得一脸欠揍的方问黎,忽然就不想进门了。 两人对视一眼,方问黎率先拉着陶青鱼就要走。 「诶,别别别!」周令宜拦住二人,「进来了不看病那就喝杯茶。」 两人被带到后头的院子里。 秦竹听了动静,也放下手里的药材跑到院子。 「小鱼,你来了。」秦竹往陶青鱼边上一坐,挎着他的手整个人靠了过去,「累死我了。」 陶青鱼:「还以为你学医性子能沉稳不少。」 「那可不。」秦竹一下松开陶青鱼的手,正襟危坐,眼睛滴熘熘地转,「咳咳!如何?」 陶青鱼喝完一杯茶,慢吞吞摇头:「一眼假。」 秦竹骨头一下就软了。 「出师还早着呢,一眼假。」 「诶!听说你弟弟定亲了。」秦竹撞了下陶青鱼肩膀。 陶青鱼点头:「嗯,消息挺灵通。」 「那可不。」 「不过你知道陶杏不?他那婚事恐怕不行了。」 「为何?」陶青鱼随口一问。灌了这么多茶水,喉咙总算不干了。 第242页 周令宜见秦竹看着自己,断了跟方问黎的话道:「今日我爷爷被闻家请过去了。人病得挺严重。」 陶青鱼:「那我二奶奶怕是要气得哭出来。」 这边还说着人呢,枇杷巷的铺子里就去了人。 太阳落山,铺子本来是已经要关门了,黄氏带着陶杏到了陶家的铺子门口。 「大侄儿,还有丸子不,上两碗。」 都跟二叔家撕破脸了,陶大郎对祖孙两人也没什么好脸色。 「鱼丸卖完了,明日赶早。」 黄氏笑容一僵,但她脸皮不是一般的厚。 她眼睛看着陶大郎手上拎着的木桶,笑眯眯道:「都是一家人,难不成大侄儿还捨不得那两个丸子。」 方雾拉着自家相公,径直往外走:「是捨不得,二奶奶还是别跟那没吃过米粮的耗子似的,直勾勾盯着了。」 黄氏被方雾刺得脸扭曲。 「大侄儿,你也不管管你夫郎,不敬长辈,像什么话!」 陶大郎不想跟他掰扯,只道:「我夫郎用不了您这样唆使哥儿抢侄孙相公的长辈来说教。」 「好你个陶兴永!杏哥儿,咱走。」 陶杏被他奶奶拽得踉跄。 他虚弱道:「奶奶,我走不动了。」 他本来想叫奶奶坐牛车,可他奶捨不得那几个铜板。说来陶家这边碰碰运气,指不定能坐到马车。 陶杏难受得厉害,他摇摇欲坠。风吹过,他那张捂在帷帽下的脸顿时露在外面。 方雾顿时握紧陶大郎的手。 陶大郎皱眉,拉着夫郎的手往后退了两步。 而陶杏却惊叫一声,捂着脸瑟瑟发抖。黄氏张开手臂像暴怒的母鸡护在陶杏面前,恶狠狠道:「看什么,不过是水痘!」 说罢,她拽着陶杏衣袖就走。 方雾喃喃:「相公……那是……」 「不是水痘。」陶大郎紧握住自己夫郎的手,「以后见了他,别靠近。」 第73章 陶大郎混迹于县里卖鱼, 也算见多识广。陶杏这症状,他几乎瞬间想到了曾今在柳街那边见过的人。 想着黄氏与自家不对付,回去之后, 他也叮嘱家里人少与那边来往。 而本来陶杏还着急上火地回去吃药治病,但谁料到,闻家那边忽然传来消息, 说要退亲。 陶杏顿时宛若天塌了似的,在屋里好生发泄了一通。 陶家二爷爷坐在院外顾着他手上的背篓, 听到声音眼里闪过厌烦。 黄氏送走闻家的人回来, 陶有地沉了沉眸子。 黄氏骂骂咧咧坐到他身边, 脸色阴沉。「杏哥儿现在没用了,攀不上闻家倒还贴钱出去治病,明儿我给他送回他爹那儿。」 陶有地张了张嘴。 黄氏以为他不许,打断道:「如今他什么也做不成, 养着也是吃白饭。甚至一不小心家里人都得染病!」 陶有地:「他毕竟是亲的。」 黄氏气沖沖道:「亲的又如何,染了这脏病,家里有多少钱去治!」 陶有地闭眼嘆气, 道:「依你吧。」 黄氏闷哼一声, 转身就回去收拾闻家送来的大包小包的赔礼。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村里又是些喜欢打听的碎嘴婆子夫郎, 没多久,陶杏这事儿就在村子里传遍了。 众人这一下看陶有地家的眼神就变了。 甚至见他家人来了还躲得远远的, 就怕染上了自己。 黄氏跟陶有地两个老的一商量, 干脆直接用闻家送来的银子在县里买了一宅子。 谁也没想到, 最无可能在县里买宅子的陶老二家居然先一步住上了大宅子。 如今除开被病痛折磨的陶杏, 还有生他的爹,家里其他人过得那叫一个滋润。 * 春日晴好, 初春那股凉意散尽。 春色满园,绿意盎然。方家小院里的葡萄牵了藤,光裸的杆子上已经被嫩绿的葡萄叶完全覆盖。 夏日若到这葡萄藤底下乘凉,还能看到上头挂着的晶莹葡萄串。 陶青鱼这会儿正给葡萄掐去徒长的枝,院儿里祁薄荷随意坐在院中石桌边,悠悠哉哉吃着点心。 忽然听到门被拍得急响,祁薄荷扶着腰起身。 陶青鱼瞧着他那已经显怀的肚子,叫人坐下,自个儿匆匆拉开了门。 见地上蹲着的人,陶青鱼眸光一颤。 「陶杏。」 「小鱼哥哥!小鱼哥哥,你救救我……救救我好不好!」 祁薄荷听声儿过去,被陶青鱼拽住往身后一拉。 「你离远一点。」陶青鱼蹙着眉道。 祁薄荷隔着缝隙往下,却见一个宛若被吸干了的人跪在地上。 他瘦得只剩下骨头和外面一层皮,双颊凹陷,露出来的皮肤上斑斑点点,人不人鬼不鬼的。 祁薄荷心中惊骇,忙用帕子捂住口鼻。 「他怎么来了?」 陶青鱼往后摆摆手,垂眸道:「我帮不了你什么,要活命,自己去求你大夫。」 「不!」陶杏眼看着陶青鱼要关门,忙伸手来抓。 祁薄荷就见他那露出来的胳膊上,已经烂了。 他胆寒,忙转了身回去不敢再看。 陶杏虚弱地哭求着:「你帮帮我好不好,帮帮我!之前的事都是我的错,求求你借我点银子,借我银子看病。」 第243页 陶杏这么一闹,隔壁都有人探出头来看热闹。 陶青鱼平心静气道:「据我所知,你家在县里买了房子,用的是闻家给的赔礼,应当也不缺银子。」 「且……你惹了我,我凭什么还要帮你,没收拾你就是好的。」 「趁我现在还能好好说话,你快点走。若不然,这里可没你奶奶能帮你。」 陶杏颤颤巍巍抬头,却见陶青鱼眼神里的杀意吓得惊惧。 他瑟缩着痛苦哭泣,双手紧紧握拳,指节苍白。 「我错了,求求你……帮帮我吧。我想不出还有谁能帮我!我奶奶不要我,他们把我赶出来了!」 「求求……」 陶青鱼闭眼,烦躁着冷下声道:「冤有头债有主,求我也无用!」 陶青鱼将门一关,背对着门听外面的人嚎啕大哭。 祁薄荷担忧地看着他。 陶青鱼摇头:「竹子哥儿说过,这病治不好。」单看闻家之前都把周令宜祖父都请过去了,现在不也放弃让他等死。 「若他还有点用,就该自己立起来。」 算起来,陶青鱼跟陶杏交集不多,除了之前他勾引男人和背后说他坏话的事儿,两人也没什么深仇大恨。 但他落得这般境地,也怪不了别人。 自作自受罢了。 外面哭了一会儿,声音就没了。 陶青鱼知道陶杏走了。 看家里还有这么个孕夫郎,他到底是回去换了身衣服再走到他对面坐下。 「我以为你要帮忙呢。」祁薄荷看着桌子上酸酸甜甜的点心,现在是一点也吃不下了。 甚至想着刚刚所见,胃里隐隐翻滚。 陶青鱼轻嘆。 「若我没猜错的话,他过来,应该有他奶奶的唆使。」 黄氏贪婪,杏哥儿都这样了,但也不妨碍要求他过来给他家添个堵。若能得些治病的银子,那更是再好不过了。 至于陶杏口中的家里人将他赶出来…… 五分可信。 他二爷爷看着虽懦弱,但却是个极其注重面子的人。要真是赶出来的,只需要去门口一闹,他二爷爷必定让黄氏将人领进去。 陶青鱼到底是被搅扰得生出烦了。 「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怎么说?」祁薄荷一身青绿,手撑着养得圆润的下巴好奇看他。 阿修着实将他养得好,如今白白嫩嫩的,眉眼灵动又温柔。装起无辜来,没人比得上他。 陶青鱼喃喃:「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我爷爷年轻的时候家里穷,他们兄弟三个娶妻难。尤其是不会说话的二爷爷,不愿意娶哥儿,非要姑娘。」 「所以就有了我那个一家都看不上的二奶奶。」 黄氏当姑娘时风评就不好,偏偏勾得他二爷爷非娶不可。娶妻娶贤,反之,现在的二爷爷家就是结果。 这事儿还是他小爹爹跟他说的,陶青鱼吃听了一二。 反正他俩是成亲前就勾搭上了。 如此想来,陶杏正好继承了他二爷爷家的传统。 也无甚好说的。 祁薄荷生在小庙村,后又一个哥儿独自拉扯弟妹,见到的恶事儿多了,听听也没觉得稀奇。 「那你就不担心他又跑到铺子里去闹?」 「他不敢,我爹他们在。」陶青鱼笃定道。 他爹是他们那一辈的老大,威信挺重,又长得人高马大的,陶杏自小也怕他。 「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做出什么噁心事儿?」 「主君,夫郎!外头掉东西了。」 陶青鱼一惊。 祁薄荷担心阿修,忙捂着肚子过去。 陶青鱼一把拉开门,看着地上。 「相公!」祁薄荷踉跄。 阿修一个提步托着他的后腰往自己怀里带,低头看人的眼神饱含担忧:「你慢点。」 「没碰吧?」祁薄荷也盯着地上的东西问。 阿修道:「没有,是谁来过了?」 祁薄荷:「陶杏。」 阿修或多或少也知道一点,闻言脸色一变,又搂紧了怀中人几分。 祁薄荷安分趴他身上,乖得不行。「没事,我没出去。」 阿修顺着他微散的长髮,道:「主君坐着,我把这拿去烧了。」 陶青鱼早已习惯他俩这么黏煳,只当看不见。 他此时注意力都在地上。 门前落着一块帕子,湿乎乎的,细看上头还沾了血印。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陶青鱼皱眉,点头离开。 阿修过来帮忙做饭,陶青鱼又和祁薄荷说了会儿话,再去打理他的葡萄。 吃完饭等阿修将人接回去,陶青鱼立马关了门去铺子。 虽说心里觉得陶杏应该没胆子去,但是看到门外那乱糟糟的帕子,陶青鱼还是打算去一趟。 毕竟人心险恶。 万一二爷爷家那些个脑子不好的记恨上了自家,想让陶杏跟自家来个鱼死网破也不是不可能。 * 枇杷巷。 这会儿正是午后,来吃东西的客人也都走得差不多了。 陶青鱼进去就见他小爹爹一脸愁地坐在屋檐下,心里咯噔一声,上前问:「小爹爹,我爹跟三叔呢?」 方雾抬头,见是自家哥儿,脸上挂起一点笑。 「他们去你二爷爷家了。」 第244页 「去做什么?」 「你二爷爷家在闹着分家,他们过去瞧瞧。你爹不让我去。」方雾拉住陶青鱼手腕,「你也别去。」 陶青鱼:「陶杏上午还跑到进福巷来闹过一通。」 方雾点头:「他爹也来过铺子,你可……可别靠他太近。」 陶青鱼想着还是将家门前的事儿跟他爹细说了下,也好对他二爷爷家多警惕些。 方雾听了是又急又怒,暗骂:「真不是个东西!」 「我爹他们……」 「放心,只是去看看就回。」 虽说闹僵了,但人又低声下气来请。去看看也成,也好回家跟哥儿他爷爷说说。 方雾拍拍哥儿手背,轻声道:「这些你就别管了,你爹他们不会有事。」 陶青鱼安了心,转而陪他小爹爹闲聊。 「最近铺子里生意可好?」 「还成。」方雾眼中带笑。 「那小爹爹你累不累?我给你按按。」说着,陶青鱼就站在了方雾的身后。 方雾拍拍他手背,舒服享受,嘴上道:「做着做着也习惯了,倒也没多累。」 他动了动肩膀,眯眼笑道:「脖子那块儿力道重些。」 陶青鱼笑道:「好好好。」 「我屋子收拾得差不多了,过几日就将爷奶接来县里住几天吧。」 「好,等你爹回来我跟他说。」 刚提一嘴,没曾想人就回来了。 方雾拉着哥儿,几步走近:「没事吧。」 「爹!」 陶大郎冲着陶青鱼点头,随后道:「没事儿。暂时分不了,二叔老两口不答应。」 陶青鱼问:「那他家可给陶杏银子看病?」 陶大郎道:「这我就不知,去的时候也没看见陶杏。」 * 下午,铺子即将关门。 原本这个时候大家也就走了,但下午耽搁了会儿,鱼丸还不够。陶大郎几个趁着还有空,去将明日大集要交付的鱼丸做完。 这会儿铺子里偶尔过来几个买鱼丸的食客,拿了丸子付了钱就走。 元家小子在前头跑,已经是个机灵的小二了。 从铺子里望出去,这会儿彩霞橙红,似缎带绕在天边。 视线中隐约出现个小点,从河那边的柳街过来。等近了,才看清是个摇摇晃晃的酒鬼。 酒鬼披头散髮,看不清脸。 这会儿摇进了铺子,他顿时迎上去。 一股混杂着酒味儿,馊味儿脂粉味儿这些杂七杂八的味道袭来,元立业顿时将人拦在外面。 「这位……」 话没说完,酒鬼却正好摇晃着绕过他,直接进到铺子里往凳子上一坐。 元立业忙道:「这……」 酒鬼正巧抬头,露出那张脸,元立业惊骇得后退一步。 「立业?」陶青鱼在柜檯前帮忙算帐,酒鬼被元立业挡着,他见状还以为是小孩被人推了一把。 元立业连连摇头:「没、没事。」 元老么冲着元立业笑了一声,声音嘶哑: 「大侄子,又见面了。」 元立业身体僵直,瞬间警惕起来:「你,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吃饭啊。」他目光一转,落在陶青鱼身上。没曾想,这当家的哥儿竟是这么个漂亮的。 他淫邪地舔了舔舌头。 这么嫩的,他还只尝过一个……不巧,不小心弄死了,连累自己也差点死在牢里。 但谁叫他命好,这不又出来了。 陶青鱼察觉到这股强烈的视线,眉头拧紧。 抬头正好与那一双浑浊晦暗的眼睛盯上,他心里犯噁心。 「立业!赶出去。」陶青鱼早看出小孩不对劲儿了。 「你快走!」元立业见元老么如此,立马挡住了他的视线,捏起拳头来催促人离开。 「呵……小兔崽子,你动一个试试?」 陶青鱼听见了。 他直接从柜檯后走出来,见人一把推开元立业冲着他走来,那噁心视线像黏腻的蛆,还是进了粪坑出来的,臭气熏天。 他今日吃进去的饭险些一口吐出来。 陶青鱼见人真敢动手,他毫不留情地抬脚冲着人踹过去。 元立业吓了一跳,飞快进去叫人。 「爹!东家,有人闹事!」 陶大郎先跑出来,然后是陶兴旺、元大虎。 「元老么!」元大虎惊惧。 陶大郎跟陶兴旺见人看哥儿的眼神,脑子轰的一声,火冒三丈。 他们冲着人就打过去,元老么嘴角挨了一下,眼神瞬间清明。 看清形势,他毫不留恋,当即冲着铺子外面跑去。 陶大郎追到一半,人就追丢了。 「哥儿怎么不早叫人!」铺子里,方雾追出来,抓着陶青鱼上上下下看。 陶青鱼摇摇头:「没事。」 陶青鱼可惜自己刚刚那一脚被他让开了点儿,不然踢正了位置,那人多半就废了。 他问元家人:「那人会武?」 元大虎站在后头闷声道:「以前做过赌坊的打手,会点拳脚功夫。」 陶青鱼点头。 怪不得能避开,跑得也快。 「下次见了人直接收拾。」陶兴旺头一次这么恶声恶气道。 元家人闷闷点头。 人是他们招来的,如今东家不怪罪他们已经就很好了。这份活儿他们做得很舒心。 第245页 * 又几日,陶青鱼每日去铺子里用饭,好在没见到那元老么再来。 想着今日方问黎又要回来,陶青鱼干脆在县里逛了逛,直接从铺子边的桥上过去从西街往东街走,再穿过水廊直接去枫山那边等着。 不巧,刚见着那立在湖面上的水廊,陶青鱼就听到后头细微的脚步声。 吃一堑长一智,他已经受过教训了。 他顿时警惕,手中也瞬间抓住袖袋里的东西。 忽然侧边一模白影,他瞬间屏息,抄起肩上的手直接来了个后空翻。又迅疾折过抓住的那只手按着人后背,瞬间倒出了粉末。 陶青鱼几息做完后退,离开了四五米才放开来唿吸。 他盯着地上的人。 一息,两息…… 咚的一声,那怨恨盯着陶青鱼的人瞬间脑袋砸地,晕死了过去。 陶青鱼捏紧手中余下的瓷瓶,看着人皱眉。 怎么是陶杏? 他慢慢走近,刚弯下腰,跟前忽然出现一道阴影。他飞快将手中东西投掷出去,连带着往边上一滚。 来人正被砸中,药粉纷纷扬扬,扑了他一脸。 那猥琐的人甩了甩头,见势不对,疯了一般往后逃跑。 陶青鱼脸色一沉。 那瓶是致幻的毒药,不能立即将人放倒。 他闭了闭眼,轻轻晃了晃脑袋。 好在他现在随身携带周小五跟周小六给的东西,否则第二个人出来必然要中招。 陶青鱼衣袖捂住口鼻,用脚将地上睡在药粉里晕死过去的人翻过来。 是陶杏。 但陶杏什么时候跟元老么搅和在一起了? 「夫郎!」 陶青鱼转身,还没看清,忽然眼前一黑,被熟悉的气味包裹。 陶青鱼听到耳边跳得急切的心跳,轻轻拍了拍来人的后背。「我没事。」 他甚至还有闲心道:「今日回来得挺早。」 方问黎放缓唿吸,尽量语调平静道:「下午没课,在书院吃了午饭就回来了。」 「在家里等来等去没见着你回,又去铺子问了,我才一路找过来的。」 越往东边走,周围人越少。 方问黎心中不安,好在转角就见到陶青鱼。 这会儿看着地上的人和那方沾了血的帕子,方问黎背嵴发凉。 方问黎紧搂着陶青鱼,埋头贴在他颈窝。 他一下一下顺着哥儿的嵴背,动作轻柔至极,也不知道是在安慰陶青鱼还是在安抚自己。 他盯着地上的人,面色阴沉。 陶青鱼问:「相公刚刚过来的时候有没有遇到往这边过去的人?」 「没有。」方问黎抵着哥儿脖子深深吸了一口气。 陶青鱼:「跑了一个。」 「夫郎认识?」 「元老么,铺子里请的那一家长工的弟弟。」 方问黎:「为何会盯上你?」 「前几日他跑到铺子里闹事,我动了手。」陶青鱼到底是吸入了一点点迷药,这会儿松懈下来,有些眩晕地将下巴搁在方问黎肩膀。 「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跟陶杏勾搭上了?」 「或许也也不一定。」陶青鱼猜测,「没准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说着说着就开始迷煳,周小六的药果然药力强大。 「相公我晕。」 「我送你去医馆。」方问黎看了一眼地上的人,果断抱起自己的夫郎离开。 陶青鱼靠在方问黎肩上还在迷煳想,陶杏为什么总想着拉他下水呢? 一次两次,居然没死心。 还挺顽强,不过这股劲儿没用对地方。 * 周家医馆。 当周小六知道陶青鱼中了自己之前调配的药的时候,立马给了人一颗丸子。陶青鱼吃完,脑子也不迷煳了。 他刚刚注意了的,最多吸入了一丁点儿。不然现在倒在那地上的就是两个人了。 清醒后,陶青鱼问:「陶杏呢?」 方问黎眼神冷漠:「没管。」 陶青鱼点头:「哦。」 他也不想管。 陶青鱼往方问黎肩上一歪,抓着他的手玩儿。 「得把人抓到。」 「我叫阿修去办。」陶青鱼冷飕飕道。 「好。」陶青鱼将方问黎手指张开,十指紧扣,「不过那人狡猾,很擅长躲藏。这会儿中了药,不知道翻到谁家院子去了。」 「只要他敢出来,那就一定能逮到。」 两人走后,水廊那边瘫在地上的陶杏被人偷偷摸摸拉到了墙角。可才贼兮兮地扒开衣服,瞬间吓得甩开了人。 男人骂了一声晦气,往远处跑了几步,白眼一翻却忽然倒在了地上。 一连两三个如此,最后还是来了好心人,将几人打包送到了医馆。 不过这些陶青鱼一概不知。 入夜了,沐浴过后方问黎将陶青鱼圈在身前。他蹭了蹭人白生生的脖子上的细肉,低声道:「在人找出来之前,夫郎跟我去书院住一段时间吧。」 陶青鱼:「能进人了?」 方问黎:「去山庄,离得近我也能时时照看。」 陶青鱼摸着腰间的手臂,想了想还是摇头:「我爷奶明日要来县里,之前说好了的。」 他拍了拍方问黎胳膊:「还有,这事儿我不打算告诉我爹他们。徒增烦恼。」 第246页 「好,我不说。」方问黎鼻尖蹭过哥儿的耳垂,一口叼住轻磨,「真的不去?」 陶青鱼脖子往他那边骗了偏,唿吸微乱。「在抓到人之前,我保证不单独一个人出去。」 方问黎看他坚持,只能咬了一下哥儿耳垂。 陶青鱼闷哼一声,干脆转过身,一个扑抱将人压倒。 方问黎安安心心受了陶青鱼的投怀送抱,并将人狠狠欺负了一番。 事后他将人搂得紧,心底还残留着一丝丝后怕。 他想,有必要找个人时时跟着夫郎了。 第74章 第二天一早, 陶青鱼先去隔壁将门打开。 如今阿修不住在这儿,这边的大院子就成了方雨的天下。他一人占了两个院子,一个里面放了十几个大木海, 都是他自个儿做的,里面养着今年繁育出来的几批鱼。 一个他收拾出来用作做木工活儿的地方,偶尔中午在这边歇一歇。 这边屋子怎么用方问黎也不问, 要不是陶青鱼时不时拉着他过去看看鱼,他一般不会涉足。 陶青鱼原本想着让爷奶到他们这边住上几日, 也在这边收拾出来了一间屋子。 但他在进福巷这边等了半晌, 等不到人只得找到铺子里去。 细雨朦胧, 杨柳依依。小桥边的柳树下套了个大水牛。 陶青鱼一看就知道人来了。 他径直走过铺子,去到里面。 院儿里正热闹,他小爹爹带着老两口在介绍铺子。小三叔也带着青芽过来了,那小孩正跟元家最小的两个孩子蹲在地上拿着蛐蛐笼子玩儿得开心。 陶青鱼打眼一瞧, 除了家里还在念书的两个孩子,余下的都来了。 陶青鱼脸上带着笑,走到老两口的另一边将他奶奶搀扶着。 「爷奶,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都不叫我一声。不是说好了去我那儿住?」 「都一样。」邹氏拍了拍他手背, 慈爱笑道, 「在这边还能帮着做点事。」 陶青鱼:「是让你们来玩儿的,可不是来做事的。」 这地方虽是租的。 但铺子不小, 后头院子更是大。老爷子一辈子没进过这么好的地方, 走走停停, 看得心中越发满意, 脸上的笑就没落下过。 「咱家还是鱼哥儿最厉害。」 一旁的方雾也笑道:「爹,你可别夸他老。瞧他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逛完了铺子, 老两口找了个地方坐下就让方雾忙去了。 陶有粮道:「昨晚在你爹回来,说陶杏去你那边闹了?」 陶青鱼点头:「也没什么,说了两句就让他走了。」 陶有粮双手交叠搭在拐杖上,肃着脸道:「我倒不担心你吃亏,但陶杏敢那样做却让邻里看了笑话。」 「你们还要在那地方生活几十年,哪能不跟人接触。远亲不如近邻,跟他们处好了万一有个什么事儿也能帮衬着……他那样子,就跟当初村子里的那些人一样,想败坏你名声。」 陶青鱼听着他爷爷唠叨,两眼放空。 他心里想着,昨天下午那事指定不能让他俩知道。他爷念叨他脑袋疼,也担心把人气着。 老爷子年纪大了,受不住。 春风习习,陶青鱼乖巧听劝,最后实在坚持不住,脑袋一点一点地开始打瞌睡。 自从他爹之前出了事之后,老两口就没上过县里。看来他爷奶在家里还是待久了,这不,一出来话都多了。 等老两口骂了二爷爷一家,又教他为人处世……终于他小爹爹看不过去,将二老请去休息。 陶青鱼等人一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想着刚刚二老还意犹未尽的神情,陶青鱼捏了捏眉心。 方雾在他身边坐下。 陶青鱼脑袋一歪,靠着他小爹爹闭目养神,顺带让嗡嗡嗡的脑子清静清静。 「你爷奶也是关心你。」 「知道。」陶青鱼懒洋洋道,「我不也乖巧懂事一直听着。」 方雾笑了一声,揉了揉他头髮:「哥儿长大了,以前遇到这事儿都要跑的。」 陶青鱼享受着被他小爹爹唿噜毛。 看着院中忙着做鱼丸的几人,他放空了一会儿。 想着他爷奶难得上县里,陶青鱼跟他小爹爹提议:「要不我们今天中午一家人去酒楼里聚一聚,顺带也把二叔他们叫上?」 「家里现在渐渐也挣银子了,二老还没怎么去过酒楼呢。」 方雾目光一定,看着院中搅鱼肉的陶大郎。他下巴微扬:「去问问你爹。」 「那小爹爹是同意了?」 方雾看自家哥儿嬉皮笑脸,胡乱揉了揉他的头髮。 「我忙着呢。」 方雾一走,陶青鱼立马蹿到他爹身边。 「爹,咱一家人今天中午上酒楼聚一聚如何?小爹爹答应了。」 陶大郎抓起脖子上搭着的汗巾擦了擦额头,想了想便点头道:「去你小爹爹那里拿点银子。」 陶青鱼笑眯了眼:「诶!我立马去!」 他爹真是好说话得很。 * 阿修去处理昨天下午那事儿了,陶青鱼今天身边跟了个不认识的小跟班。 知道是方问黎安排的人,陶青鱼也没有拒绝。 跑了一趟临水酒楼,跟掌柜的订了一桌席面。然后他又带着人去二叔他们做工的地方,也将人一起叫上。 第247页 安排妥当,就等着到时间吃饭。 * 宝瓶村。 快午时,村中各家烟囱上都冒出青烟。 秦梨花看着隔壁紧锁的大门,呸了一声。 老天爷也不长长眼,凭啥他陶家就能又养鱼又开铺子,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转头又瞧见堂屋坐着抽旱菸等着吃饭的男人,她面上发青。 没用的东西! 秦梨花动作极为暴躁回到灶屋,手上拿着刀,砍得案板砰砰乱响。 尤大郎见秦梨花进屋,敲了敲烟杆儿,靠在椅背悠悠哉哉想着赶明儿又去县里一趟。 想着想着,他鼻腔喷出浓烟,嘴角忍不住提起。 至于秦梨花搞出来的那些动静,他只当没听见。 忽的,鼻尖传来一阵阵的火油味儿。尤大郎吸了吸鼻子,微微坐直。 是火油,且携带着浓烈的烟雾席捲鼻腔。 尤大郎吓了一跳,他撑起身子就往外面跑。 「媳妇!」 秦梨花此时也举着刀出了灶屋。 她家灶屋门正对着陶家,她怔怔看着隔壁忽然烧起来的大火,整个失了声。 她吓得哆嗦,神色惊惧。 地上砰的一声,手中菜刀落地,发出嗡鸣。也好似将秦梨花的魂儿找了回来。 好半晌,她扯着嗓子喊:「走、走水了……走水了!」 「来人啊!走水了!!!」 …… 熊熊烈火带着极高温度将空气烤得扭曲,秦梨花边喊边跑,叫声悽厉响彻整个村子。 尤大郎吓得往外沖,他跛脚勾着门槛,直接在台阶上摔了一下。 「救火啊!媳妇救火!不然我家的房子也烧没了!」尤大郎抱着脚爬起来,面上惨白,比秦梨花还惊恐。 火舌舔舐茅屋屋顶上的干草。 只叫喊的几息,陶家三间屋子火光沖天。茅屋前的燕窝里,飞燕惊空,盘旋着久久不离去…… 这陶家,又是招了谁人妒。 伴随着叫喊,数不清的乡亲们抓着桶拎着水来。 里正陶清河跑在后头,在见到眼前的被火舌包裹的茅屋,两眼一黑。 他赶紧组织人救火。 看尤家两口子往外沖,他抓住尤大郎问:「陶家人呢?」 「不在,都不在!」 陶清河松了口气。 不在就好,看这架势,但凡家里有个人必定出不来。 没有伤亡,他只能让乡亲们尽量扑灭火,最后还能留下什么东西,他就不保证了。 …… 「汪汪汪汪!汪汪——」 村西边一团乱,坡下路尽头狗叫一声接着一声。 小黄从山脚下岑猎户家出来,见坡上冲下来的人影,兇恶得龇出尖锐的犬牙,张嘴冲着人咬去。 叫声引来更多的大黄狗。 住在山脚的岑猎户被惊动,拿了匕首出来就见被一群狗围攻的男人。 他见人面生,那眼中慌乱明显。 熟知几条狗性子的他当即过去将人制住。 男人想跑,但外圈狗围着。 他又不是岑树的对手,打了几下便被压着脸跪趴在地上。 「大黄,去家里叼根绳子来。」 小黄亲娘大黄歪着脑袋,耳朵动了动。听懂了后立马冲着后头回家。 岑树看地上的生人,见他要反抗,干脆一手刀将人噼晕。 「呜——」大黄飞快咬着尾巴从林子里出来。 岑树取了狗嘴里的绳子将人绑得严严实实,望着坡上那沖天的大火,滚滚浓烟将那片天都燻黑了。 他眼神暗了暗,回去将门锁了,拎着人往坡上走。 坡上正混乱,整个村里人全来了。大伙儿拿着木盆水桶,从井里、田里、自家的水缸里飞快取水。 但奈何这是草做的,又浇了火油,很难扑灭。 秦梨花跟尤大郎这会儿也镇定下来,只专注守着自家,势必不能让陶家的火星子落到自家屋顶。 一个时辰后。 「呜——」一声含着庆幸的哭声惊扰了瘫软在地的众人。 他们转头看着泪流满面的秦梨花。 瞧着他家屋顶好好的,再看隔壁陶家那已经烧得焦黑,只剩浓浓的菸灰挂在黑黢黢的短樑上的房子。 心里不免更为同情。 陶家也是,先是鱼塘被下药,后又房子被烧,该叫他家人去拜拜佛。 陶清河也累得不轻,但这火灭了,他还有的忙。 他问:「里面还有什么东西?」 「除了锅碗缸子,能烧的都烧没了。」几个脸被燻黑了的汉子道。 陶清河嘆了一声,喊自己大儿子:「老大,你去县里叫你陶叔回来。」 「知道了爹。」 岑树看着废墟中呜咽的小黄,将它唤出来,蒲扇一般的大手拍了拍狗脑袋,让他呆在自己身边。 大黄舔了舔自家崽子的脑袋,又紧盯着地上已经醒过来的人,汪汪叫了两声。 陶清河盯着人,沉了脸色。 他道:「将这人带去祠堂。」 * 临水酒楼。 陶家人还是第一次聚在酒楼,各式各样的菜式滋味甚好,与自家做的很是不一样。 既捨得材料,又捨得放油。大伙儿甚至都不敢在两个老人面前问这一顿饭要吃下去多少银子。 第248页 但刨去银子,陶家人也吃得开开心心,老两口脸上的笑就没下来过。 在他们看来,现在就是享福了。 吃完饭后,陶青鱼拿了从自家小爹爹那儿取来的银子,自己再垫上一半付了饭钱。 他小锦叔打着算盘笑望着他:「鱼哥儿出息了,还带上你爷奶来下馆子。」 陶青鱼笑眯眯道:「那等下次我把二爷爷也叫上。自然,小锦叔也不会忘的。」 陶锦点点头:「那我可就等着了。」 吃饱喝足,他小爹爹跟小三叔带着两个老人还有青芽在县里闲逛。他二叔他们请了半个下午的假,也陪着一起。 陶大郎跟陶兴旺不想去,就一起回铺子里继续忙。 陶青鱼下意识跟着他们。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吃饭的时候总觉得不得劲,心里慌慌的。 待看到铺子门口面色焦急,不停往街口望的人,他眼皮子一跳。 陶大郎兄弟二人疾步上去,就听人道:「永叔,你们快回去吧!有人放火烧了你家房子。」 陶青鱼瞳孔骤缩,心中骇然。 看跟前愣住的两个汉子,他忙上前一步:「爹!」 「怎、怎么……烧了?!」陶兴旺咽了咽口水,还没有反应过来。 陶大郎食瞬间转身去牵牛。 他走了几步,定了定心神忽然道:「老三,你跟我一起回去。鱼哥儿,你在这儿等你爷他们。」 他深吸了口气,眼中冷静异常。 「鱼哥儿,这会儿不能让你爷奶知道这事儿。」 「老三,你也清醒点!快点走!」 「爹!坐马车吧,快些。」 「你们直接去小院隔壁,他舅舅在,门没关。」 陶大郎看到水牛,想到自家夫郎还有老三家的也得走,果断转身去进福巷。 来报信的人紧跟陶大郎。 他们没走可能遇到老两口的路,直接从进福巷尾进。 方雨看着三个汉子匆匆来,拉了马儿套上车厢又飞快离去。他问都没来得及问一声。 看这样子,恐怕是出什么事儿了。 * 半个时辰不到,陶大郎跟陶兴旺回到了村子里。 他们一到,先去看了自家房子。 原本三间茅屋的地方如今只剩下几面黑漆漆的土墙,房梁黑灰,已经断裂了…… 陶大郎闭了闭眼睛。 「大哥。」陶兴旺红了眼眶,声音发闷。 陶大郎握紧拳头,声音沉沉:「这事一定不能让爹娘知道,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陶兴旺抹了把眼角,牙齿咬紧,腮帮子都在发颤。 两人又进去看了看。 东西都烧没了,水缸也烧裂了,衣柜、床、梳妆檯……全毁了。 牲畜也死了。 这时,有人叫他们去祠堂。 陶大郎道:「老三,你留在这儿将能用的清理出来。」 陶兴旺点头。 陶大郎跟着来人走了,等到祠堂看见地上被绑着的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陶大郎:「清河叔。」 陶清河让两人坐,指了指地上人道:「你家……」 「哎!我们尽力了。好在人没在里面。」 陶大郎冲着围在祠堂的乡亲们鞠了一躬:「多谢乡亲们,谢谢叔。」 「都是一个村的。」 「就是,也别客气。」 「……」 大家七嘴八舌,让陶大郎起来。 等众人安静,陶清河才道:「听尤家人说,火是一下子起来的。我们赶到的时候已经烧了你家中间那个屋顶。」 「救火的时候,大伙儿都闻到了火油味儿……岑树也刚好在坡下抓到这人,你瞧瞧,可认识?」 「认识。之前在铺子里闹过事儿。」 「这事就好办了。」 元老么扭曲着身子,裤腿都被狗撕破了,上头还有几口牙印。 他咒骂几声,陶大郎暗下眼。 「叔,这事……」 「陶叔,我们带去官府。」阿修带着几个人找来。 在此之前看到陶家那房子,就知道晚了一步。他们之前找人都是在县城里,没想到他竟然狡猾到直接到了宝瓶村。 陶大郎看着阿修。 阿修道:「陶叔,这人身上背了人命。」 乡亲们顿时被吓了一跳。 陶家怎么惹上这样的人! 在他们看来,平日里谁偷了谁家的鸡,谁挖了谁家的田坎就已经是大事了。但眼前这个却杀了人。 陶大郎看阿修来,还了解这人,就知道在此之前自己儿婿定是因为什么要抓他。 在烧他家房子之前,他定是做了其他事。 想明白后,陶大郎点头:「我跟你们一起。」 他回身,再次拱手道:「谢谢叔还有乡亲们。这事儿我们自己解决,就不麻烦各位了。」 「至于家中的事,还请大家帮忙瞒着点。家中老人年纪大了,怕让他们有忧心。」 陶清河看了一圈村里人,当着大家面儿要求: 「这事别在外面乱说。」 「要扰了村中名声,以后其他人都怕从咱们村娶哥儿姑娘,也怕嫁人过来。」 陶家接连出事,再有之前西边山上起火,难保其他人不会觉得村中风水不好,或者怕村子里惹了祸事怕被殃及不愿意来。 第249页 他往大了说,也能让大家紧紧皮子。 「晓得晓得,里正放心。」 「对,我们不乱说。」 涉及到自家利益了,众人才会将里正的话真正放在心里。 阿修示意两个手下将人带走。 元老么还不乐意,拼命挣扎。 但两个手下按着他的胳膊用力,只听咔嚓两下,元老么惊叫一声,眼中多了一丝恐惧。 村里人有那个心思的,顿时也畏惧了几分,不敢去撺掇人到陶家老人面前说事儿。 他们都认得阿修,知道是鱼哥儿他男人的手下。 这手段用到他们身上,他们也受不住。 出了祠堂,陶大郎让陶兴旺留在村子里处理后续的事儿,他则拉上马车跟阿修他们一起上县里。 阿修他们是骑着马来的。 路上,阿修问:「叔,这人要送官府吗?」 陶大郎架着马车,定定看着阿修。「你们原本怎么打算的?」 阿修:「抓到人,收拾收拾。」 「哥儿之前是不是还出了什么事?」 陶大郎不傻,若是因为之前铺子里的那一遭,方问黎费不着让人四处抓这人。 定是出了事,且多半是冲着自家鱼哥儿来的。 阿修不知道陶青鱼跟方问黎说过,不能将之前水廊那边的事告诉陶家人。 他简单将事情说了说,陶大郎脸沉得发黑。 马车走着走着停在了半路上。 清风徐徐,树林幽静。 忽然几声呜咽痛唿伴随着拳拳到肉的闷响随风而过,留在马车边的马儿打了几个响鼻,好似掩盖了什么咔嚓声。 很久很久,林间窸窸窣窣。 一团看不清模样的东西被人从林子里拉出来,他姿态扭曲,双手弯折,像个破布麻袋。 陶大郎随手将人扔在马车上,又重新驾车。 阿修默默跟在后头,想到自己刚刚看到的,心中对自家主子这个岳丈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以为是个老实人,结果是个表面老实的狠人。 手断脚断无妨,子孙根都断了…… 不过他们是良民,不会暗地里做什么取人性命的事儿。 所以还是打算将人带到县里后,立马将人送进了县衙。 * 一个时辰前。 枇杷巷,铺子。 饭后走累了的陶有粮跟邹氏又回到了铺子打算睡个觉。到铺子时,却不见自己两个儿子的人影,陶青鱼便说他们送货去了。 等老两口进屋里睡了,方雾才将人拉到一边,紧了眉头道:「货早送完了,你跟小爹爹说实话。」 本来也没打算瞒着他们,待杨鹊过来时,他让二人跟他一起出了铺子。 小河边,陶青鱼吸了口气道: 「家里出事了。」 「房子被烧了。」 「什么!」两人异口同声。 陶青鱼看他俩险些站不稳,忙一手拉住一个。他面色凝重:「爹跟三叔回去处理这事了,他说不能让爷奶知道。」 方雾恍惚重复:「是……是不能让你爷奶知道。」 杨鹊着急,飘飘忽忽又没有实感。 「那……我、我也会去,回去帮忙。」 方雾撑着陶青鱼的手,好一会儿才强迫自己缓过来。他是家中长夫郎,肩上也担着担子。 这事太大了,得等他相公回来一起商量。 他道:「你要回就回吧,那两孩子相必也快下学了,得要人接。」 「青芽就不要带过去了,我晚上带他一起回来。」 杨鹊胡乱点头:「那好,我就走了。呆在这儿我怕我瞒不住。」 陶青鱼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去,干脆套上牛车送他。 走到半路遇到他爹跟阿修。 阿修又让手下驾上马车将杨鹊先送回去。 陶青鱼则掉过头来,跟他爹一起。 「爹,房子如何?」 「全没了,要重建,还要快。」路上刚刚发泄过那一通,陶大郎现在脑子清醒得很。 陶青鱼扫过那个挂在马屁股上已经看不出模样的人。眼色沉静,脸上似挂了冰。 阿修甚至在他身上看到几分自己主子的影子。 陶青鱼问:「这人送县衙,能一直关着?」 阿修道:「能关到他死。」 陶青鱼唿出一口浊气,跟他爹商量:「那我帮着留爷奶待在县里,爹你那边动作快些。」 到时候老两口知道房子没了,但能看到新房子,心里面总比现在见到废墟好受点儿。 「我晓得。」 第75章 星辰闪烁, 零星几颗挂在天幕。 陶青鱼踏着夜色从二叔那边回来。到家门口后,他让跟着自己跑了一天的小跟班回去休息。 院门一关,陶青鱼背靠着门缓了口气。 望着家里厨房跟卧房亮起的蜡烛, 习以为常地慢吞吞地挪向屋里。 他推开卧房的门,转头却瞧见了坐在榻上看书的男人。墨发堆叠,衣衫松散。 陶青鱼怔然。 「你怎么回来了?」 方问黎将书放下, 冲着哥儿张开双臂。 陶青鱼慢慢走到床边,往他怀里一扑, 抱住人的脖子整个压在他身上。 他在男人颈窝使劲儿蹭, 熟悉的味道让他绷了一天的精神缓缓松懈下来。这一松, 他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第250页 方问黎圈住陶青鱼的腰,轻声道:「阿修传了信儿,说家里出事了。」 「房子被烧了, 东西也没了。」陶青鱼藏在他颈窝,声音发闷。 方问黎摸到哥儿头上的髮带,问:「吃晚饭了吗?」 「吃过了, 在二叔那边吃的。」 「嗯。」方问黎解了哥儿的髮带, 顿时长发垂落。他顺着那一头柔顺的青丝, 将人又往怀里拢了些。 陶青鱼逮住他的手握紧。 「家里的事儿除了爷奶, 其他人都知道了。现在爹他们忙着重建房子,要想个办法将爷奶留在县里, 越久越好。」 方问黎垂眸, 手心朝上托着哥儿的手掌, 他揉搓着又拉着放在自己脖子上。 「瞒不了多久。」 老人念旧, 像她外婆那样在县里呆个三五日都待不住。 且哥儿爷爷并不傻,反而有大智慧。哥儿拦个几次, 他们就能察觉到端倪。 陶青鱼眼尾耷拉,闷闷道:「好歹不能让他们回去看见一片废墟吧。」 方问黎鼻尖蹭了蹭哥儿微微鼓起的腮帮子,忽然一口咬了上去。 陶青鱼懒懒地抬了抬眼皮,依旧是一动不动。 「相公你帮我想想办法。」 方问黎松嘴,瞧着哥儿脸上的牙印,满意地将人团了团。 「安心。」 「他们不是正好住在铺子,那边那么忙,爷奶见了也必定会帮忙。你让岳父松松手,慢慢让他们帮着做些活儿。至少能拖十天半个月的。」 「十天半个月,爷奶回去只能看到地基。」 方问黎低声笑了笑,唇角碰了碰哥儿鼻尖。「我让阿修带了不少人去帮忙,能看到墙。」 陶青鱼一下抬起脑瓜子,眼睛灿亮。 这位置正正好,方问黎瞧着眼前红润的唇瓣,托着哥儿后脑勺立即吻了上去。 陶青鱼圈紧了男人脖子,随后被捲入汹涌的浪潮中。 和风细雨润了一方小院。 葡萄藤花谢后结了串串绿豆大小的果子,雨水沖刷,凝聚成细密的水珠。 院中新移过来的瓷盆里几尾小金鱼摆尾游动,啪嗒一声,被叶片上的水珠惊扰得散去。 微凉的水汽从窗口送入,雨声轻轻浅浅,最是好眠。 被床帐遮掩的雕花大床中,陶青鱼睡得极沉。 他枕在一瀑墨发,下半张脸藏在被子里。 露出来的一双眼紧闭。眼尾泛着红,睫毛低垂,润润的还含着水色。像被蹂躏过后的桃花瓣,透着冶丽。 方问黎出去了一趟,回来时陶青鱼还在熟睡。 进了屋,他褪去被细雨浸得湿润的外衫,悄声走到床边。轻轻撩开帘子,他弯腰将捂住哥儿口鼻的被子往下拉了拉。 瞧着人红润的鼻尖跟微肿的唇,方问黎目光一柔。 哥儿睡下的时候已经是今日清晨,方问黎抱着人收拾干净又餵了些东西下去,哥儿这一觉怕是要睡到傍晚。 方问黎坐靠在床沿,正想着县衙里的那人还能活多长时间。 听到哥儿呓语,他目光一顿,收回了思绪看着身边人。 方问黎指腹摩挲着哥儿耳垂,上面有小小的凹陷,是他咬上去的痕迹。 他干脆脱了衣服躺下去,将人搂进怀里。 今日他请了假,加上明日休沐,有两日的时间陪着夫郎。 旁的事用不着他忧心,眼前还要好好想想,夫郎要是醒了跟他生闷气该如何。 傍晚,细雨密密匝匝,还未停下。 陶青鱼是被饿醒的。 他睁开眼,捂着肚子只觉头晕眼花。 方问黎看他动作,当即将锅里温着的银耳羹端过来让他吃下。 陶青鱼三两口吃完,那饿得眼睛发黑的状态才慢慢缓解。 吃饱了,他额头抵着方问黎肩膀,酸软无力的手搭在方问黎腰间。 然后两指一掐,微微一拧—— 「你是要我的命。」 方问黎面色不变,笑着一口咬住陶青鱼的耳垂。「我怎么捨得。」 陶青鱼手上松了劲儿,歪倒在他胸口。他现在全身酸痛,像被车碾过几遭,连手都使不上劲儿。 方问黎在陶青鱼耳朵上亲了亲,勾着人的下巴抬起来。 瞧着他眉间郁气散了,方问黎也舒心些。 「可要起来?」 陶青鱼没好气瞪他:「我起得来?」 方问黎托着人的腋下将他抱坐起来,又拉了被子将哥儿拢住。 方问黎抵着他额头,诚恳道歉:「为夫错了。」 陶青鱼翻个白眼:「下次还敢。」 方问黎闷笑道:「是,夫郎说得对。」 陶青鱼又伸手揪了他一下。 方问黎眉头都不皱,只好生揉捏着怀里的软面团,帮他松松筋骨。 陶青鱼手指颤颤巍巍,喘.息着趴好。 捏着捏着,他忽然盯着人问:「你今日不是不休沐?」 「告了假。」 陶青鱼默默帮方问黎揉了揉刚刚他拧了的那块地方。 方问黎笑得胸口颤动。 陶青鱼瞪他:「笑什么笑!闭嘴!」 方问黎往陶青鱼肩上一栽:「夫郎可爱。」 「你才可爱!」陶青鱼微微红了脸。 闹腾许久,天已经黑了。 陶青鱼撑着床柱子,两条腿哆哆嗦嗦,颤颤巍巍下了床。 第251页 他嘆息一声,只庆幸好歹不是天天如此。 解决了生理问题,陶青鱼回到床边。往后一倒,像个大字一样摊开。 他盯着头顶的房梁,又想到昨日的糟心事。 方问黎托着哥儿的后腰跟脖子横抱起来坐靠在床头,又拿了枕头放在他后腰。 他拨了拨哥儿额前的碎发,安慰道:「别想了,没事。」 陶青鱼眼帘微抬:「房子多久能建好啊?」 方问黎:「两三个月。」 话音刚落,院外有人敲门。那声音砰砰作响,急切不已。 方问黎皱眉。 「快去看看,是不是……」陶青鱼焦急要起,就怕是他爷奶知道了,出了事儿。 方问黎:「不会。」 他出去将大门的门栓拉开,一人直接直接闯进来。方问黎闻到一股浓厚的酒气,他下意识往边上撤了一步。 来人倒在地上,闷声喊痛。 屋里的陶青鱼还是不放心,干脆取了衣服穿好,绷着脸颤颤巍巍挪到门口。 见地上躺着个人,方问黎一脸淡漠地立在几步之外。 他顿了顿,抄了院子里放着的扫帚走过去。 「相公,这谁走错门了?」 方问黎:「不认识。」 他脸色看着可不像是不认识的。 陶青鱼用扫帚戳了戳,醉鬼一把扒拉开,囫囵道:「大、大胆!」 地上的人翻过身,陶青鱼靠在方问黎身上松懈下来。 「你爹?」 「嗯。」 「怎么办?」 「扔出去,不管他。」 「要是还敲门怎么办?」 「扔远一点。」 陶青鱼点头:「好。」 喝醉的人重得厉害,但方问黎却直接抓着人的腿像拉死猪一样往院外拖。 陶青鱼想帮忙都无从下手。 看蒋书利脑袋撞在门槛,脸一皱。 应该挺疼的。 方问黎很快回来了,他洗了手,然后抄起院子里还慢慢挪着的陶青鱼一抱,将人带进了厨房。 「炖了汤,夫郎尝尝味儿。」 陶青鱼勾着他的脖子,有些忐忑问:「不会出事吧?」 方问黎:「不知道。」 * 两个月后。 陶有粮老两口在县里待了两个月,这期间,他们在铺子里做着最简单的活儿,只提过一次要回去。 不过被方雾绕了过去,自此之后,老两口便没有再问过。 五月,书院放田假。 陶青鱼跟方问黎一起,和收拾了大包小包东西的爷奶回陶家。 马车后头跟着牛车,一路西行。 陶青鱼坐在牛车上,抓着方问黎的手微微出汗。 方问黎:「别担心。」 陶青鱼抿唇:「就怕……」 方问黎低眉把玩着哥儿细长柔滑的手指,随口道:「夫郎就没想过,县里两个月,他们鲜少提家里,难道就不可能是已经知道了?」 陶青鱼抓着他的手一紧。 「可他们没反应啊。」 「多半是不想让你们担心。」 前面的马车进了村里,沿着晒谷场旁边那条明显又修整拓宽了的路往里。 陶有粮坐在马车上,手抓着他那根拐杖。 「也不知道房子怎么样了?」 邹氏笑道:「要是没弄好,老大几个敢开口让我们回。」 老两□□了这么久,什么没经歷过。房子烧了就烧了,人没事就成。活了大半辈子,都看开了。 不过儿孙担心他们不说,他们也只能当不知道。 马车停下,他俩被老大老三搀扶着下去。 见到眼前的青砖瓦房,老两口脸都没变一下。 陶有粮目光从拘束杵在一边的儿孙身上扫过,问也不问,杵着拐杖先进了门。 他里里外外看了一圈儿。 同样是三座瓦房,不过都比以往的茅屋大了不少。方方正正,东西屋也多了几个屋子。 里面东西也都是新添的,进屋还泛着浓重的木头跟桐油味儿。 老爷子一人逛了一刻钟,角角落落都仔细看过。 待杵着回到亮堂堂的堂屋,他在正对门的主位上坐下。 见院中儿孙脸上皆是忐忑,陶有粮绷着脸问:「我草房子呢?」 三个男人心脏一跳,踟蹰着往堂屋里走。 陶家几个媳妇夫郎跟在自家男人后头,闻言对视一眼。 方雾跟宋欢眼中瞭然。 杨鹊一脸迷茫。 陶兴隆小心问:「爹……瓦房不好吗?」 为了不让老两口发现,他大哥跟老么照常待在铺子,只偶尔回来一趟看看。房子几乎是他监督着建起来的。 看他爹这样子,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方雾跟方雾随在自己男人身侧,早看出老爷子心里咋想的了。 明明高兴得不得了,还装模作样。 陶有粮对上邹氏不贊同的眼神,闷咳两声:「瓦房也就还行吧,我问你草房子呢?」 陶青鱼算是看明白了。 「爷爷也是,大把年纪了还折腾我爹几个。」他凑在方问黎耳边嘀咕。 邹氏听了,笑着给几个儿子解围:「行了,别折磨这些小子了。」 陶有粮嘴角咧了咧又立马绷紧。「老头子我问个几句话还折磨人了。「 第252页 「陶有粮!」 陶老爷子老脸一红,小声道:「给我留点面子。」 邹氏瞪他,然后坐在他身边。 陶大郎道:「爹,草房塌了。」 陶二郎忙补充:「我们怕你们伤心就赶紧重新起了。」 陶三郎憨着一张脸,闷闷点头。 陶有粮嘴角翘了翘,忍不下去了。 他笑呵呵地环顾这间通透明亮的大瓦房,连连点头:「不错不错,老头子我没想到死之前还能住一住青砖瓦房。」 方雾皱眉:「爹,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陶大郎三兄弟皆是松了口气,无奈看着他们爹。 「走走走,老婆子跟我再去转转。老二你好好跟我说说这房子。」 老两口又往其他屋子走。 两人也不遮掩那股欢喜,这摸摸,那看看,时不时问上一问。 要哪处材料贵了,还要骂骂咧咧说几句。 他人上了年纪,时常是萎靡状态。这样欢快的时候还挺少见。 陶青鱼不跟他们一块儿,拉着方问黎往自己以前住的那间屋走。 家里布局没怎么变,他打量了下,他道:「比以往大了不少。」 方问黎盯着那张能两人摊开睡的床:「床也大了。」 陶青鱼往床沿一坐,往身侧拍了拍。 方问黎在他身边坐下。 「这房子建下来,加上家具,我爹他们的家底儿应该也空了。」 「不过还好,爷奶没追究草屋的事儿。」 陶青鱼侧头看着方问黎,见他正好盯着自己,眼神一下对上。陶青鱼弯眼,双腿一抬搭在他腿上。 「我忘了问,烧我家草屋那人,县衙里怎么判的?」 方问黎揽着哥儿的腰将人抱坐在腿上,他捏着哥儿手道:「本来是死刑,不过后面又变成了流放。」 陶青鱼疑惑:「怎么还变了?」 方问黎垂眸道:「死了一了百了,生不如死才是最折磨人的。」 陶青鱼戳戳他胸口:「心黑。」 方问黎将胸口上的手按住,认真看着陶青鱼道:「黑不黑我不知,不过夫郎可以掏出来看看。」 他眼神黑漆漆的,没开玩笑。 但陶青鱼并没有被他吓到,他抱紧人问:「你想让我守寡吗?」 「不许。」 腰上被勒得疼,陶青鱼却笑得眉眼灿烂。他男人有时候还有点属性。 他环住方问黎脖子,珍而重之。 「我捨不得的。」他仰头看着人,「你以后别说这样的话了。」 陶青鱼或许懂得方问黎处处寻求安全感的行为。 但通过伤害自己达到让他心疼的目的,即使知道他是故意的,他心里也堵得不行。 方问黎鼻尖蹭了蹭哥儿鼻尖,抱紧了人低声保证:「不说了。」 「以后都不说了。」 * 陶家一辆马车,一辆牛车经过村子,大伙儿见状,纷纷凑了过去。 「陶家这房子真气派。」 「可不是,据说花了百两银呢。」 「能有百两?」 「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光来修房子的人就有五十来个,要不然你觉得两个月能建好?」 陶有粮逛完了屋子,瞅见院子外的人,当即招唿人进来坐。 陶家院子里,板凳两边排开,带回来的什么瓜子花生全端了出来。 「大伙儿吃。」陶有粮乐乐呵呵道,「先前家里遭了事儿,还没来得及谢谢大伙儿。」 「都是乡亲……」 都是一个村的,陶家也不是所有人家都得罪了。 这会儿院子里热热闹闹坐满了人,都好奇地看着他家屋子。 邹氏见状,将方雾招来跟前,耳语道:「带回来那些,挨家挨户送去吧。快中午了,正好让他们早做了吃。」 「知道了娘。」 方雾拉着宋欢跟杨鹊从人堆里离开。 他们将牛车上带回来的丸子全部拿出来。陶兴旺见状,立马去帮忙提着,几人挨家挨户送。 大伙儿在陶家吃了东西喝了茶,聊得意犹未尽。瞅见陶家烟囱已经开始冒烟了,才一拍大腿急急忙忙回去做饭。 陶青鱼拿着扫帚重新将院儿里打扫干净。 新家第一顿饭,陶家人供过了祖宗。 陶有粮唠唠叨叨说了好些话,才让祖宗散了席,全家人坐一桌吃饭。 饭后陶青鱼也没留,和方问黎一起回县里了。 余下半日,陶青鱼跟方问黎先回去睡了一觉。 醒来后,陶青鱼领着方问黎去隔壁看他舅舅,顺带教人再挑一次鱼。 十多个大木海里生了青苔,鱼儿游弋在清透的绿水中,灵动漂亮。 天气正好,院中的湖里也被用来养了大金鱼。 人过去,鱼儿听见动静纷纷聚过来。 陶青鱼扔了几把鱼食下去,他舅舅立马跑出来道,嘴上叭叭不停: 「小兔崽子!我已经餵过了!你丢那么多,胀死了怎么办?!」 陶青鱼拍拍手,笑眯眯道:「一点点而已。」 「你那是一点点!」 方问黎立在哥儿身侧,笑着打招唿:「舅舅。」 方雨颔首,抱了栏杆上的鱼食狠狠瞪了陶青鱼一眼,立马钻进了屋里。 陶青鱼:「我舅可宝贝这些鱼了。」 第253页 「夫郎不也宝贝?」这里没什么好呆的,方问黎牵着陶青鱼的手往外走。 陶青鱼粲笑:「你说的也是。」 「天热了,明日我想吃锅子。」 「晚上好吗?」 「相公有事?」 「嗯。学生回来了,邀我去聚一聚。」 陶青鱼点头:「那我在家把东西准备好,晚上咱一起吃。我把阿竹、阿修他们都叫来。」 方问黎笑着应下。 * 第二日。 阿修带着祁薄荷过来,秦竹也难得空闲,被周令宜先送过来。 陶青鱼领着两人出去买菜,路上才知道请方问黎吃饭的学生是顾观茗。 今年春闱过后,顾观茗在殿试上被点为榜眼。 后又靠着顾家在朝中的一些关系,如今在江阳府下一个县里做事。 这种大家族费尽全族之力供养出来的人,只需在外歷练几年,凭他榜眼身份跟顾家打点,回到京城后步步高升是没有任何问题。 如今他已经从京城回来,也趁着方问黎有空,就连同其余下了场且得了成绩的学生,办了这场谢师宴。 知方问黎不喜热闹,这场谢师宴来的人不多。 围满了一桌子后,几个学生轮流给方问黎敬酒,嘴上说着感谢的话。 这种情况下,再喝不得方问黎也要沾点儿。 但他酒量实在是不行。 微醺时候,面前放了一盘鱼。 「听闻夫子最喜欢吃鱼,这是今日专门送来的海鱼,夫子尝尝?」 方问黎半阖着眼,眼中水光潋滟。 「倒也不喜欢。」他说话慢吞吞,一个字一个字试图咬得清晰。 「不喜欢?!」 这些学生都喝了点儿,酒水麻痹了思维,加上考取了功名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也不那么怕方问黎了。 「我记得夫子不是最爱吃鱼,三五不时要买一条。」 「哪里哪里,咱……咱们小师爹之前不是卖鱼,夫子既然不喜欢吃鱼……那不就是为了小师爹呗。」 学生们嘿嘿笑着拱手,脸上两团醉酒的红晕。 「还是夫子高明!」 「夫子高明!」大家胡乱应喝。 方问黎双眸微微涣散,嘴角耷拉着。 他恍惚扫了一圈,没见着相见的人,下意识又往嘴里倒了一口酒。「……少议论。」 「夫子!我们都没在书院了……」 「说真的,夫子你对、对小师爹是不是也这么冷冰冰的吗?」 「没准小师爹就喜欢咱夫子这样的!」 方问黎抿唇翘起,湿润的凤眼明亮:「嗯……喜、欢。」 「看吧!咱夫子除了不爱笑,哪儿差了!」 「嘿嘿嘿……一点都不差!喝酒!」 这饭吃着吃着又是一轮敬酒,方问黎摇头不想再多喝。 但这些学生被灌了酒后胆子大,反正今儿必须要让夫子喝趴……不对,喝得尽兴! 雅间里热热闹闹,小二上菜上酒来回进出。 少许客人从雅间外走过,话也听了几耳朵。有人瞧着里面那玉面郎君,心里五味杂陈。 为何那这般郎君偏偏看上个卖鱼郎呢…… 第76章 方家小院。 陶青鱼几人很快买了东西回到院子。 午间三人随意做了一顿饭菜吃了, 陶青鱼安排两人先去隔壁休息休息,他则在家等着方问黎。 午时过半,门外响起马蹄声。 阿修架着马车将人送回来。 「主君, 主子喝醉了。」阿修下马车,将脚凳放下。 陶青鱼点头,等阿修让开, 他探身撩开帘子。 一股浅淡的酒味儿混着方问黎身上的冷香徐徐飘来,陶青鱼吸了吸鼻子, 就知道人没喝多少就醉了。 里面的人正襟危坐, 瞧着是在闭目养神。 但陶青鱼看他泛红的脸, 笑了一声喊:「相公,到家了。」 方问黎睁眼,然后伸手。 陶青鱼掌心向上将人托住,小心领着他下车。 「薄荷他们在隔壁。」他对阿修道。 话没说完, 背上一重。陶青鱼侧头看肩上搁来的大脑袋,伸手揉了揉,驮着人进屋。 阿修拉着马车离开, 陶青鱼又重新将门掩上。 「夫郎……」方问黎鼻尖贴着陶青鱼颈侧的软肉, 声音含煳。 陶青鱼抓着肩膀上的两个手臂, 问他:「喝了多少?」 方问黎:「五、杯。」 「好喝吗?」 方问黎唇角贴着陶青鱼跳动的脉搏处, 张嘴厮磨。哼唧了一声:「不。」 陶青鱼偏头躲开,哄道:「要不等咱家葡萄熟了我酿点葡萄酒喝?」 等了会儿, 背上的人慢吞吞说:「好。」 「不一定好喝。」 「……好喝。」 醉了的男人说话更直白, 也更能哄人。 陶青鱼心情颇好。 他抓紧方问黎手臂, 快走到屋檐下时提醒:「脚下有台阶。」 方问黎收紧胳膊, 圈住陶青鱼在他脖子上小幅度地乱蹭乱咬,嘴里说着:「晕, 不动。」 陶青鱼一直眼中带笑,躲不开就让他磨。 将他带进屋里,让人坐在床上。 等他端着盆回到卧房时,方问黎还是那副端正坐好的样子。 陶青鱼走近,看着人迷濛的眼睛,忽然生起逗弄的心思。 第254页 他曲指将方问黎的腰带一勾,男人迷茫仰头。 陶青鱼点点他腰侧,看方问黎身子一颤急忙伸手来抓。陶青鱼放轻了动作解了他腰带。 瞥见方问黎红了耳朵,陶青鱼弯唇。 羞赧的方问黎,他稀罕得不得了。 放在平日可不多见。 不过担心人难受,陶青鱼也只过了下瘾。他三两下将方问黎脱得只剩中衣,看人半点无反抗的样子,又莫名觉得自己在欺负人。 他捧着男人脸在他嘴角亲了一口。 还没撤开,立马被缠住轻咬。 陶青鱼气息微乱,偏头绕开男人的唇,回身从温水里拧干了帕子。 陶青鱼拉开他衣服,细细擦拭。 方问黎手指轻颤,忍不住动手缠住陶青鱼手腕。 「夫郎……」他啃着陶青鱼衣服敞开的肩。 「在呢在呢。」陶青鱼随口应答,加快动作。 方问黎痴痴缠缠,像个磨人的狐狸精。擦完后正要抱自个儿夫郎,忽然被陶青鱼一掀,整个人直接躺在了床上。 方问黎懵懵地望着房梁,眼神恍惚。 「夫郎,晕。」 「晕就对了。」 陶青鱼拢了拢衣服,去柜子里给他重新找了一身中衣。草草给人穿上,拉着薄被搭在他腹部。 他随手拍了拍:「你乖乖睡,我去给你煮点醒酒汤。」 说完端了盆就走。 方问黎举起的手抓了个空,眼里欢喜骤然沉寂。他呆望着门口,眼睛都不眨。 好在陶青鱼知道他的德行,材料放进锅里,他抽空过来瞧了一眼。 方问黎盯着门口的眼睛一亮,陶青鱼好笑。 他凶道:「闭眼!」 「夫郎……」方问黎低眉垂眼,凤眼溢满失落。长发散开落在肩上,锁骨若隐若现。 很勾人。 陶青鱼喉结滚动,差点就把持不住。 他男人醉酒前后反差真的很大,但缠人的功夫是一点没变。 他软和了语气道:「我就在厨房,等会就过来。」 方问黎巴巴看着陶青鱼,眼前一黑,温热的掌心贴在了眼皮。 「睡吧。」 轻柔的声音抚平了他的不安。 方问黎感觉到睡意的拉拔,睫毛颤了几下,慢慢就睡了过去。 陶青鱼等了会儿,担心灶孔里的柴火落下来,才轻手轻脚离开。 …… 醒酒汤熬好给人灌下去,陶青鱼也困了。 他拉开被子将自己塞到方问黎怀里,枕上他的手臂。 又感受到腰间迫不及待揽上来的手,他唇角翘了翘,靠着方问黎闭上眼睛。 两刻钟后,陶青鱼睡醒。 他将伸进了衣摆里的手拿出来,瓷白的手指让他忍不住捏了捏。仰头见方问黎还没醒,陶青鱼小心翼翼下床。 披上外衫,他伸手摸了摸还残留着方问黎手心温度的肚子。 好像软乎了不少。 腹肌都消失得只剩下轮廓。 他摇了摇头,感嘆着家里的伙食太好。 又想到晚上那顿火锅,他窸窸窣窣穿好衣服,立马出门。 没一会儿,秦竹几个也睡醒了过来。 陶青鱼将一应食材拿到葡萄架下。 今天天气好,有风,阴凉处不热。 秦竹仰头看着一串串慢慢变紫的葡萄,有些馋:「葡萄是不是可以吃了?」 陶青鱼片着肉道:「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祁薄荷眼睛微亮,声音柔润似水:「我尝过,极甜。」 秦竹不信:「你别唬我。」 「骗你作甚。」祁薄荷弯眼,慢条斯理剥着手里的花生。 秦竹真就上当。 他摘了一个放嘴里,顿时酸得五官皱起。 「祁薄荷!你又骗我!」 祁薄荷肩膀一颤,帕子抵着嘴直笑。 看秦竹气得鼓起的脸蛋,他立马收敛,好似真的疑惑道:「不应该啊,明明我上次吃的就很甜。兴许是你找的那个不好吃吧。」 秦竹控诉:「骗子!」 陶青鱼摇摇头。 都被骗了多少次了,还不长记性。 祁薄荷肚子里忽然一动,他拧了细眉,轻唔了一声。 「怎么了?!」秦竹给他吓了一跳。 陶青鱼凑近看了看。 薄薄的衣衫下,祁薄荷的肚子已经有六个月大了。 祁薄荷:「他在动。」 秦竹一脸好奇,也不闹了,忙凑过来坐在祁薄荷身边。「我能摸摸吗?」 祁薄荷抓起他的手往肚子上一放。 等了一会儿,秦竹问:「他怎么不动了?」 祁薄荷摇头,正要松开哥儿的手,他忽然又拧着眉闷哼一声。 那把嗓子娇滴滴的,一拐三个弯儿。听得陶青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能不能正常点儿?」陶青鱼跟秦竹面无表情道。 祁薄荷挑眉。 然后他俩就看见厨房里的阿修听到外面动静,急忙跑出来。 秦竹默默给他竖了个大拇指:「狐狸精。」 陶青鱼点头:「好手段。」 「夫郎……」 「没事,小傢伙又在闹。」 阿修再三询问,祁薄荷温声安抚。陶青鱼跟秦竹俩盯着他俩卿卿我我,黏黏煳煳…… 他想,没准阿修就是被薄荷这哥儿各种手段勾搭上的。 第255页 阿修确定人没事,这才安心回去继续熬他的锅底。 祁薄荷回头,见身边两个哥儿还盯着他,他翩然一笑。 「夫夫情趣,你们两个木头懂什么?」 陶青鱼目光划过他肚子,默默闭嘴。 秦竹回了一句「你才是木头」,然后又满脸兴奋,拉着祁薄荷继续摸。 祁薄荷看他俩一个高高兴兴,一个不知所措。他轻声问:「小鱼,你要不要摸摸?」 陶青鱼慢慢摇头。 他忽然想到,他也能生来着。陶青鱼咽了咽口水,觉着喉咙有些干涩。 秦竹盯着陶青鱼,上上下下打量一圈,忽然道:「小鱼,你胖了。」 陶青鱼点头:「是有点。」 腹肌都没了。 秦竹:「没准就有了。」 陶青鱼:「不可能!」 秦竹下巴一抬:「你伸手,我给你把把脉。」 陶青鱼立马抱起切好的肉就走:「我把肉放了。」 祁薄荷跟秦竹盯着离去的背影,两个脑袋一碰,嘀咕起来。 「小鱼是不相信我的医术?」 「我也不相信。」 「薄荷!」 「哎呀!重点不是这个,你看你说把脉的时候小鱼跑得多快,难不成是不喜欢孩子?」 「不是。小鱼怕。」 「怕疼?」 「不是,好像就是怕生崽崽,他觉得有点奇怪。」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秦竹肯定地点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但我记得很清楚,他七岁的时候我俩过家家他跟我说的。而且每次都是他当爹,我当小爹爹。」 祁薄荷噗嗤一笑。 他揉搓着秦竹面团一样的脸:「换我,我肯定也让你当小爹爹。」 「什么嘛!都占我便宜。」秦竹嘴上这样说,但却没见他的手拉下来。 没多久,陶青鱼从厨房出来了。 哥儿身高腿长,容貌清俊。他确实长得与传统审美的哥儿有点差异,没那么秀美。 此时人唇角绷得紧紧的,乍看还是那副淡定的样子。 可两人谁不知道,他在装。 祁薄荷目光在他脸上逡巡,陶青鱼被盯久了,默默抓着菜盆儿转个身背对着他们。 秦竹:「小鱼小鱼,你转过来啊。」 祁薄荷看了秦竹一眼,笑眯眯学他:「小鱼小鱼,你看看我呀。」 陶青鱼回身瞪着他俩:「晚上还想不想吃了?」 「自然是想的。」 「那就闭嘴。」 祁薄荷跟秦竹对视一眼,齐齐笑了。 真不经逗。 * 入夜,方家小院里围满了一圈。 木头打的菜架子上,一盘盘处理好的菜放在上面。 近处圆桌的小炉子上架着鸳鸯铁锅。银丝炭烧起来无烟,锅中一边是红油翻滚,另一边挤满山珍。 而桌面上,猪肉、牛肉、鱼肉、羊肉乃至鹿肉都片成薄片。经过一下午的腌制,藤椒的、麻辣的、牛奶的……应有尽有。 锅里沸腾后,夹着肉片在翻滚的锅里停个几秒,鲜红的肉顿时捲曲变白。 再放碗里的料碗里一滚,裹上油碟里的香葱蒜蓉。 入口香浓,口舌生津。 桌上喝的是周令宜带来的梅子酒,陶青鱼又念着两个哥儿不喝酒,下午又起锅熬了一盆奶茶。 这会儿锅里咕噜咕噜直冒泡,几人头一次吃到如此鲜香麻辣的锅子,皆是胃口大开。 周令宜动作斯文,但速度飞快。 吃了好几口解了馋,立马问:「小鱼老闆,你家这锅子底料可还有?」 陶青鱼:「没了,都在这儿了。」 「不过有方子,你们要想吃拿回去也能做出来。」 周令宜赶紧应下:「那可好,我回去也让我爹娘尝尝。」 饭桌上,阿修顾着给自个儿夫郎夹菜,偶尔跟周令宜小酌。 方问黎中午没吃多少,光顾着喝酒,这下饿了也吃得快。 陶青鱼在这里鲜少吃得这么辣,但着实过瘾。他目光绕了一圈,见大伙儿都吃得满足,心里又高兴几分。 火锅就是要跟朋友一起热热闹闹吃嘛! 阿修抽空问:「主君,我觉得这样的锅子能开店了。」 陶青鱼一顿,道:「我就动动嘴皮子,你要有想法试着做就成。」 陶青鱼动手不行,但好歹上辈子吃过那么多的火锅。加上家里男人是会厨的,试着试着他也做出来了。 以后再改进改进,辣锅的味道他敢说,鸣水县他家第一。 方问黎头微点:「还有家酒楼,好像生意一般。」 阿修道:「是,西街那边的云客酒楼。」 阿修看他这样的态度就知道是同意了。 没想到吃个饭还能给自己揽个活儿,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相公,要拉辣锅的。」 祁薄荷一声将阿修注意力拉回来。 看自家夫郎巴巴盯着红油锅,他安抚地摸了摸祁薄荷的手。他夹了一片肉,不过过了三道水才放进祁薄荷碗里。 哥儿吃得高兴,阿修眼神也是一柔。 再等等,夫郎现在肚子大着要他照料,等孩子生了他再去忙。 方问黎余光扫过他俩,感觉到手指被扯了扯,他偏头。 第256页 陶青鱼凑过来,小声道:「安心了?」 方问黎收拢哥儿的手,不答反问:「安心什么?」 陶青鱼斜睨过他一眼。 方问黎凤眼微弯,给陶青鱼夹菜:「夫郎吃。」 …… 一顿饭吃到晚上,宾客尽欢。 月轮载空,清辉落进人间。 周令宜喝得微醺,被秦竹拉上了家里来接的马车。阿修带着呵欠连连的祁薄荷告辞归去。 这一方小院热闹又散尽,归于平静。 陶青鱼靠依偎在方问黎肩上,凝视着繁星灿烂的夜空。墨云似的长髮散开,与身后男人的交缠,不分你我。 若打眼一看,还以为他们在谈风弄月。 「嗝——」 方问黎轻笑一声,掌心贴在哥儿肚子。平坦的肚子微微凸出,摸着还是软绵绵的。 「夫郎又贪多了。」 陶青鱼耳朵一红:「都怪这饭太好吃。」 方问黎笑声放大,鼻尖亲昵地蹭蹭哥儿耳垂:「我给夫郎揉揉。」 「赶明儿去医馆拿些消食的丸子放家里备着,免得夫郎以后又吃多了夜里难受。」 「我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嘛!」 肚子上的手一抬,轻轻拍了拍。 仿佛在说,这不就是? 陶青鱼臊得脸红,反手捂住方问黎的嘴,恼羞成怒:「你别说话了。」 方问黎好心情地在哥儿颈侧蹭蹭,手下轻柔地揉着。 两人靠在一起同看一轮月。 陶青鱼被熟悉的气息包裹,肚子上又被摸得舒服。 他昏昏欲睡,喊了一声「相公」,随后翻个身更舒服地蜷缩在方问黎怀里。 「夫郎。」方问黎轻轻应答。 他眼神温柔,下巴轻蹭哥儿头顶。 注意到边上驱蚊的香燃尽,他抱起已经熟睡的人,脚步轻缓回了屋内。 * 入了夏,身上衣衫一件比一件薄。 陶青鱼又是个容易出汗的,方问黎早早让阿修把家里的冰给定上了。 日子一天天过,陶家那边陶青鱼不再操心,回去得也不那么频繁。 倒是外婆那边,他偶尔送他舅舅回去,也常去看老人家。 担心她一人在家孤单,陶青鱼还专门送了几尾鱼去。 在此期间,陶青鱼发现他舅舅在养鱼这方面极有悟性。 除了捨不得那些被一择二择选出来的鱼,从做盆到养水再到择鱼,他都上手极快。 安稳了一些日子。 来隔壁买鱼的人多了,来的男子偏多,但女子哥儿也常常跟着来。 陶青鱼正好领了人看鱼。 出来时,见外面湖边栏杆上一群人背对着他。 「来了来了。」 「先前我哥他们出去吃酒,遇到方夫子了。还听了一件趣事儿。」 陶青鱼挑眉。 他直觉这趣事怕是说给他听的。 「先前说方夫子娶了个卖鱼郎就是喜欢吃鱼,但人醉酒了却明明白白说的不喜欢。」 「放他跟前那盘鱼啊,动都没动。」 「那又如何,不还是娶了个卖鱼的。」 「娶了又如何,又不喜欢。方夫子五日一回,你们可知是为何?还不是书院里山长的女儿有意于他,我哥说时常见两人有说有笑的。」 「你们谁见过他对谁笑过。」 陶青鱼听罢,后退一步,转身进了屋内。 「他走了。」 「这都听不得。」 「不过他长得真的好看。」 「不过是一个鱼郎罢了!」 当晚,家里做了全鱼宴。 陶青鱼让祁薄荷教了教他,见卖相都不错,他端上桌。 方问黎见状,笑道:「今日是什么好日子,这么多鱼。」 「寻常日子就不能吃鱼了?」陶青鱼反问。 「自然可以。」 陶青鱼默默看着碗中被男人清理了鱼刺的肉,余光又见他筷子沾了鱼肉入嘴,眉头微不可见一皱。 且次次如此,吃得斯文,但也比往常慢上一点。 不仔细,丝毫察觉不出来。 陶青鱼心里一嘆。 他轻轻握住方问黎的手:「我还以为你很喜欢吃鱼。」 「是很喜欢。」方问黎反握住哥儿的手,往嘴里塞了一整块。 那鱼滋味并不好。 即便是陶青鱼,也并没觉得好吃。 但仔细数数,从他进了方家门,几乎三天一顿鱼。他以为方问黎喜欢,方问黎以为自己喜欢。 且每次,方问黎是吃得最多的。 可这么多次,他如今却是头一次注意到他吃鱼时会下意识皱眉。会吞咽几次,会抿嘴平息那股不喜欢的味道。 他明明不喜欢。 陶青鱼看他还吃,且吃多了眉头紧紧皱起。 陶青鱼又气又恼地拿下他的筷子:「不喜欢就别吃。」 「喜欢的。」方问黎有些执着道。 陶青鱼定定地看着他,忽然眼眶微红。 今日那话他并未放在心里,他知道自己男人有那个招人的本事。 但他气自己。 气自己对他也非自己想像那边了解,偏偏还沾沾自喜。 也气他。 鱼肉而已,不喜欢为什么不说。 是他听不得,还是觉得他会因为这事而对他怎么着。 第257页 他明明也会心疼啊。 陶青鱼看着有些无措放了筷子的人,心道,这问题得说开了。 他想了个法子。 他悄悄拧了下自己大腿,状似又气又急,可不自觉就添了自己几分真实情绪。 「不喜欢吃鱼你不说,还让我才旁人耳中听到。」 「那你是不是也不喜欢我,要与那书院山长的女儿有说有笑,成双成对。」 「不是!」 「夫郎,你从哪里……」方问黎几乎瞬间想到他在谢师宴上说的话。 他望着哥儿眼角的泪,心神忽然慌了。 「夫郎,不要乱听别人的胡话。」他眼神沉得吓人,偏偏出口的话不敢重了一点。 他干脆将人搂过,抱得紧紧的。 「我……是不喜欢吃鱼。」 他飞快道:「但不如此,夫郎不会与我相交。我心悦夫郎,只能想到这些笨拙的法子。」 「至于书院的事,纯属无中生有。夫郎不信跟我上书院看看,里面从未有女子。夫郎你信我,我不知道你从哪里……」 陶青鱼下巴抵着方问黎肩膀。 他抱着男人的腰,听他着急解释,失了冷静,他只觉心揪得慌。 方问黎从来都是骄傲的,为何偏偏在自己面前这般卑微。 他不喜,也不愿。 可这男人不是个多言的,不逼一逼,他鲜少说自己的事。 陶青鱼冷静下来,问:「相公,我自认自己一个卖鱼的,与你成亲前也只有买卖那点交集,你如何就认定了我?」 这是他一直未明白的问题。 陶青鱼撑着方问黎肩膀。 看他慌乱的眼神又起了不忍,还是心软地轻轻碰了碰他的唇。 他轻声道:「劳烦相公为我解解惑,可好?」 方问黎观察着陶青鱼的表情,知他没气,后怕地抵着他额头。 「夫郎,别吓我。」 陶青鱼手掌贴在他脖子:「谁叫你瞒我。」 方问黎忍不住啄了一下哥儿的唇,看他不拒绝,又迫不及待压着人深吻。 陶青鱼感受到后腰处挡住桌沿的手,眼神柔软。 这个男人在生活中处处对他照顾,处处彰显那毫不保留的爱护,但他不知也不懂何来的对他要这般纠缠。 何来如此深深地爱他。 他想知道多一点。 直到将刚刚那股不安驱散,方问黎才缓缓道:「不是那一点交集。」 「是很多年,在夫郎看不见的地方。」 陶青鱼:「请君一言。」 方问黎淡淡笑了笑,搂紧了他,将深远的记忆翻出,徐徐道来: 「我儿时待得最多的地方就是现在的书房,父母对我并不好,一心拘着我念书。」 「五更起,亥时睡。日日如此。」 「那时候我常看着窗外高墙,院中空荡,不见春花秋月。我拘在这一方,想过反抗,闹过,逃过……无一例外,他们会变本加厉对我。」 「我日渐麻木。」 「我有家,却依然踽踽独行。」 看着哥儿眼里的心疼,他温柔笑了。 「好在老天待我不薄。」 「偶有一天,我听见了一声稚嫩又脆嫩的叫卖声。」 「说的是『卖鱼嘞,鱼好次』。明明小鱼郎话说不准,但只那一句,我听进了心里。」 陶青鱼脸渐渐红了。 他不知还有这一段。 虽羞臊,陶青鱼也只是埋在方问黎肩膀,等他继续说。 方问黎眸光柔情似水,一下一下顺着哥儿发。 「后来小哥儿偶尔来,偶尔不来。」 「日渐一日,我听成了习惯。习惯后又生起惦念,惦念最终变成绮念。」 「我想要你。」 「想得痴,想得入骨。」 「所以父母分离后,我依旧待在这一方小院。我在等,等你踏入我的网中。」 「一步一步,成为如今这样,也会心疼我的夫郎。」 方问黎擦过陶青鱼眼角的水光。 在方问黎心中,共同经歷过了不少事情的此时此刻,面对自己夫郎已经没什么不能说的。 即便是他那些拙劣的心思。 但从前夫郎不问,他也没那个意识去说。 反倒是以往他会拿这些让夫郎心疼他。 可在已经感受到夫郎对他同样的欢喜后,他不会再去试探。就像他之前保证的那样,保证不说那些伤害自己的话,同样也包括行为。 他端正了态度:「夫郎,此事是我不该。以后我定会直言。」 陶青鱼闷声道:「没有下次。」 「自然。」 「那夫郎与我一起去江阳府。」 陶青鱼红着鼻子弯眼:「自然。」 两人相视一笑。 「好了,吃饭。鱼肉我吃,还有别的菜我去端。」 「我能吃,夫郎做的。」 「还有什么不喜欢的菜?」 「芫荽、葵菜、萝蔔、香椿、鹿肉、木耳……」 「别说了!吃饭!」 陶青鱼给人打断,无语看他。 也太挑食了,没个家业还养不好他。 「好……」方问黎浅笑。 第77章 已是盛夏。 院中架子下的葡萄粒粒饱满, 紫得发黑。 陶青鱼拿着剪子将熟透了的葡萄剪下来。 第258页 这葡萄种也不知道阿修从哪儿寻来的,味道清甜,汁水充沛。一串比巴掌还大。 方问黎立在一旁提着篮子, 与陶青鱼配合摘葡萄。 「待会儿给阿竹和薄荷他们家送些去。」 「好,夫郎慢些。」 方问黎目光紧跟着陶青鱼。 哥儿一席绿衫,青白如翠竹。腰带勾出窄腰, 体态修长,看着便觉清爽。 不过钻在葡萄架下, 髮带随意绑着的墨发勾下几缕, 搭在白皙的后颈。 这会儿一折腾, 汗湿了些。哥儿不舒服,拧着眉扒拉了好几下。 陶青鱼剪葡萄的间隙,瞥见方问黎盯着他的眼神,心中一跳, 又稍稍避开。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次说开了,他总觉得方问黎看自己的眼神猫盯着一条肥美的鱼,那点占有欲是半点不遮掩了。 匆匆剪满了一篮子, 枝头上的葡萄还有一半有余。 陶青鱼汗湿了衣服, 转眼看方问黎清清爽爽的样子没忍住手背在他额头上擦了一把。 方问黎握住哥儿垂在身侧的手:「怎么了?」 陶青鱼:「热。」 他还以为方问黎不出汗呢, 结果手心滚烫, 润润的。 陶青鱼晃了晃手:「大夏天,还牵。」 「嗯。」方问黎拉着哥儿进屋, 还得寸进尺, 十指紧扣。 陶青鱼感嘆:「方夫子, 你好粘人啊。」 方问黎:「夫郎不喜欢?」 陶青鱼一愣, 随即眼尾一弯,加快了几步往方问黎背上一跳:「喜欢。」 「不过热也是真的。」 好在立马进了屋。 屋里放了冰盆, 凉丝丝的。 方问黎洗了一串葡萄端回卧房,开门就见陶青鱼衣服脱到一半。 一双琵琶骨像蝶翼。 陶青鱼只看了他一眼,又任由衣服从背上划过。 方问黎便从嵴背看过后腰,目光流连两个腰窝,正顺着衣服往下,眼前一黑。 「吃你的葡萄。」 方问黎轻轻拿下头顶的衣服,见哥儿已经在往身上套寑衣。 方问黎眼神一柔:「夫郎可是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陶青鱼繫着衣袋往方问黎身边走,他拿过方问黎手中的衣服放在脏衣篓里,转身在桌边坐下。 方问黎看着哥儿揪了个葡萄入嘴。 唇瓣上沾了葡萄汁,口齿间该是如葡萄一样变得清甜。 方问黎:「夫郎说了帮我酿葡萄酒。」 陶青鱼眨眼,顿时揪了一颗葡萄抵在方问黎唇边。看他吃了,才笑道:「没忘。」 「我酒罈子都准备好了。」 「不过事先说好,不一定好喝。」 方问黎:「嗯。」 方问黎凤眼注视着哥儿,薄唇微扬,丰神俊朗。 陶青鱼短暂失了神,愣了下后,他干脆按着人肩膀就坐在了他腿上。 「你在勾我。」陶青鱼声音笃定。 「夫郎看错了。」 方问黎受用地圈住哥儿后腰,顺着嵴背贴在了两个腰窝上。 顾及上头残留的淤痕,他动作轻轻的。 「勾就勾吧。」 陶青鱼倾身舔了舔男人的唇,甜甜的。试探着吻下去,方问黎眼中笑意溢出,安分让他作乱。 等哥儿歇了,他才反客为主,将人亲得衣衫凌乱,双眼绯红。 他轻笑着挨蹭着哥儿的脸。 「夫郎不长记性。」 「没办法,相公太勾人。」陶青鱼气还喘着,又忍不住勾着方夫子下巴耍流氓。 方问黎脑袋微扬,顺从地露出脆弱的喉结。 他轻声道:「要不要睡一觉?」 「你又想白日宣淫。」 「夫郎多虑了。」 陶青鱼盯着他,发现他确实没别的意思。「我都被你带坏了……睡吧,正好睏了。」 傍晚,陶青鱼将葡萄给两家人送了葡萄。 他舅走之前又给摘了一些让他顺带捎回去给两家外婆。 第二日,陶青鱼正在屋里酿酒,忽然听到门外响彻不停地鞭炮声。 对门许家客似云来,挂满了红绸。 「这是要成亲了?」 方问黎见外面巷子里的人往院儿里看,看到自己夫郎时眼中闪过惊艷。他眼色一暗,当即挡在陶青鱼面前,几步过去将门也给关上了。 陶青鱼捏着手里的葡萄,不解问:「你关门做什么?我还没看完呢。」 「夫郎,葡萄酒。」 陶青鱼看着方问黎低垂的眼,忽然笑了一声。他低下头继续将表皮有果粉葡萄粒剪下来。 方问黎忍不住离近了,用手贴了贴哥儿的脸。 陶青鱼:「别捣乱。」 将葡萄剪下,在水里过个两遍,陶青鱼将其放在筛子里阴干。 「相公,帮我看看罐子好了没?」 「干了。」 酒罐子用沸水烫过阴干,将晾好的葡萄用手挤烂。一层葡萄一层糖,铺到罐子底部三分之一处便密封起来。 方问黎一直守在哥儿旁边,陶青鱼见他好奇,干脆让了位置叫方问黎来试。 弄好了后,两人将罐子搬到卧房角落。 这屋里夏日整日放着冰,温度正适宜。 「这便好了?」 「等发酵。」 陶青鱼洗完手,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忽然甩了几滴水在方问黎脸上。 第259页 方问黎眼睫倏尔一颤。 陶青鱼笑道:「若是做好了,兴许你会喜欢。」 男人喝不了烈酒,但果酒正适合。 方问黎抓住哥儿作乱的手,用帕子擦拭。 葡萄发酵期间,陶青鱼隔三差五去看。等十五日后,葡萄皮全部浮上来,也没烂掉。 陶青鱼将其捞起来,过滤。 葡萄酒再倒进小罐子,酒液会经过二次发酵。 此时的罐子里便有浓浓的酒味儿,颜色呈胭脂一般的润红。 * 转眼盛夏落幕。 陶青鱼还没吃几个西瓜,天就降温了。 方问黎稳定地去书院上课。 因着去年学生下场取了不少好成绩,书院对他格外优待,他夫子的名声更甚。 府学那边让他去,但方问黎死守玄同书院,愣是不走。 人家无法,只好退一步,让他去讲学。 陶青鱼知道这消息的时候,还在跟他老舅卖鱼。 一对胖嘟嘟的狮子头品相一般,只去了五两银子。不过这是他舅舅养出来的,也算这快一年了的收穫了。 银子跟他五五分,他舅卖了两对,得了五两。 欢欢喜喜送走客人,迫不及待拿着银子回了家。 陶青鱼也将隔壁门关上,回到小院。 等了一日,方问黎回来了。 陶青鱼还没开口,人就被他按在屋里蹂躏了一通。等气息浅弱问起这事儿,方问黎又要了他一次。 这人! 陶青鱼捧着人的脸,强睁着眼睛坚持不睡过去。 他哑着嗓子问:「你好好说话,去多久?」 「余下两月。」方问黎压着眉头,显然不高兴。 怪不得呢,这是要把这两月落下的房事提前补上是吧。 他没好气道:「就没想过带我一起?」 方问黎语塞。 陶青鱼看他默默移开的眼,捏着他脸扯了扯: 「怎么?是放心我让你在外两个月呢还是你不觉得我能跟你去外面住上两个月?」 方问黎示弱:「夫郎,你……随我一起。」 察觉到男人话里的不确定,陶青鱼哼了一声,咬牙转身背对着人。 一回来就折腾他,憋着气话也不说一句,是欠收拾。 「夫郎……」 陶青鱼打了个呵欠,不管他,直接沉入梦乡。 方问黎想问又不敢继续。 他额头抵着哥儿后颈,自嘲一笑。 出去讲学是书院安排的。 地方书院再好,与府学还是比不上。 方问黎去府学学习过,也讲学过。不过那都是短暂的几日,哪里想到这次会是两月。 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下意识想到陶青鱼。 他担心夫郎一人在家,潜意识里就没想过夫郎会主动跟他走。 可如今听到他毫不犹豫地提出来,他心里酸酸涨涨,难得不知所措。 他惹夫郎不开心了。 …… 一觉睡醒,陶青鱼发现自己又窝进了方问黎怀里。 他抬眼,方问黎没睡。 陶青鱼看着他有了血丝的眼睛,轻嘆一声,勾着他的脖子弯下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跟你去?」 「嗯。」 「你想我去吗?」 「自然是想的。」温热的躯体紧挨着,大片肌肤相贴,于方问黎而言就是最好的安抚剂。 他额头抵着陶青鱼:「夫郎,我错了。你随我去可好?」 陶青鱼收拢放在他脖子上的手:「好。」 「下次这种事记得开口问,别一上来就让我下不来床。」 方问黎耳根微红。 拢着人低声道:「好。」 * 八月末,书院让方问黎归家准备去府学的事。 陶青鱼将家里酿好的葡萄酒拿出来,方问黎尝了尝,一杯倒。 陶青鱼严格按照以前看的酿酒法子做的,但就怕人甲醇中毒。慌慌张张将人带去医馆,周令宜好笑:「只是醉了。」 「小鱼老闆葡萄酒酿好了,不给我们试一试?」 陶青鱼看着醉了的人,摇了摇头。 「家里还有,回去叫人给你送来。」 人没事,陶青鱼又带人回去。 进了家门,方问黎又抱上了酒罈子。 陶青鱼立马将酒收了。 算了,给他留一小壶就好,余下都送了。 * 他们如今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陶青鱼去铺子给自己爹说了一声。又去医馆跟阿修家转了一圈。 秦竹依旧在学医。 周令宜接过医馆后,他如今日日跟在旁边观诊。 薄荷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近日就要临盆。陶青鱼看得胆战心惊,叮嘱阿修好生看着人。 县里该告知的都告知了,该安排的也都安排了。 八月二十五,陶青鱼跟方问黎坐上马车,一起去往府城。 架车的是个高大汉子,长得魁梧,衣服都遮不住他身上垒块的肌肉。一看就是练家子。 走到路上,没人敢惹。 从鸣水县到府城,马车走了三日。 出鸣水县县城后,一路崎岖,路况也差。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陶青鱼好久都没晕车,这次被折腾得下马车吐了几次。 方问黎见他如此,脸色漆黑。 第260页 边上大高个儿都瑟瑟发抖,委屈不已。 陶青鱼拉了拉方问黎,示意他将冷气收一收。 此后的路马车又走得慢些,经过小半日,路没那么陡了,多是下坡。 陶青鱼晕乎乎靠在方问黎肩膀,嗅着他身上的冷香才好受一点。 第一日从山林渐渐过度到平地,日暮时分,他们住进了一家小客栈。 修整一晚,陶青鱼精神气儿回来了。 之后两日,出了鸣水县的地界后,湖泊渐多,水网密布。地势一下变得平坦不少。 连走的官道都平平整整,开阔宽敞。 第三日晚,马车驶入江阳府。 与鸣水县漆黑的夜色不同,即便是晚上,也能窥见府城的繁荣。 各家灯笼高挂,灯火辉煌。 楼宇林立,气派的榫卯建筑一座接连一座。 陶青鱼一时间看得眼睛都不眨。 「夫郎喜欢?」 「好看。」 「今日休息一晚,明晚我带夫郎逛逛。」 「好啊!」 马车没去客栈,而是直接拐入居民巷子里。陶青鱼看大高个开锁,问:「租的宅子?」 「以前就买了。」 陶青鱼笑道:「你给我那些我都没细看江阳府的。」 大高个开了门就拉着马车走了。 方问黎先去将灯点上,陶青鱼见着又是一方一进的小院儿,瞧着是收拾过的。与进福巷的方家小院布局相差无几。 他跟进屋里,方问黎将带来的包袱放在桌上。 「今晚不做饭,我叫人送来。」 「好。」 陶青鱼将包袱里带的衣物整理出来放进柜子,又将里面的被子褥子拿出来铺在床上。 屋里也没什么可收拾的。 陶青鱼转去厨房,锅碗瓢盆一应俱全。他洗锅烧了点开水,沏了一壶茶。 方问黎寻着声响找到厨房,顺手将陶青鱼手中的茶壶拎过来。 他道:「等会儿就来了。」 陶青鱼点头,眉头微皱:「随便吃点就成,不太有胃口。」 卧房里,方问黎放下茶壶。 他将哥儿拉到身前,就着灯光仔细打量。 见哥儿唇色莹润,但眼神透着疲乏,他心疼地摸了摸哥儿眼角,拉着人坐在腿上拥住。 「夫郎受累了。」 陶青鱼蔫巴地靠在方问黎肩上:「只是头一次出远门,不习惯而已。」 方问黎:「府学就在城里,离宅子近。我每日都回来。」 陶青鱼闷声一笑:「又没说住不习惯。你别把我当小孩儿哄。」 方问黎:「将夫郎带来这陌生地方,又留夫郎一人在家,为夫心中有愧。」 陶青鱼追问:「那你中午回来用饭吗?」 方问黎笑嘆着额头抵着哥儿。 还说不要哄。 陶青鱼耳尖一红,别开头去。 方问黎鼻尖蹭了蹭那红似樱桃的耳垂,温声道:「回。」 陶青鱼欢喜得双眼一弯,他也不羞了,抱着方问黎赖赖唿唿道:「我可不是粘你。」 「是,夫郎只是不习惯。」 陶青鱼被他清润的嗓音诱得耳根子发热,他清了清喉咙,连忙转移话题: 「我来时取了不少银票跟江阳府的地契,正好你忙的时候,我也给自己找点事做。」 「夫郎想如何?」方问黎配合着问。 陶青鱼:「做老本行啊。明日你先带我去看看铺子。」 方问黎下巴抵着哥儿头髮轻轻蹭了蹭,将人搂紧。 「要不先歇息几日?」 「只两月,算起来也没多长。走之前得弄好。」 方问黎无奈一笑:「好,依夫郎的就是。」 晚饭是县里酒楼送的,都是些清粥小菜。两人一起用了,沐浴后就回房睡下。 第二日一早,宅子里也听不到吵闹声。 陶青鱼动了动,半睁开眼睛见方问黎还躺在身边。 他一个翻滚趴在男人胸口,又往上拱了拱,脸贴在他颈窝。手脚将人缠得紧紧的。 方问黎被他亲昵的动作弄得心情颇好。 他轻轻顺了顺哥儿的头髮:「辰时三刻了,可要起来?」 「再眯一会儿。」 方问黎碰了碰他的额头:「好。」 秋日不冷不热,也正好眠。陶青鱼睡得舒服了爬起来,已经是辰时末了。也就快到九点。 昨晚只喝了些粥,现在肚子咕咕叫唤。 方问黎听见他起身的动静后进屋,拿了一套与自己身上相似的锦衣蓝袍过去。 陶青鱼从热乎乎的被窝里钻出来,头髮凌乱,身子微热。 他懒洋洋挂上方问黎的脖子打了个呵欠。还带着刚醒的鼻音,声音软乎:「这个天真好睡觉。」 方问黎搂着软乎的身子低笑:「夫郎也说冬日好眠。」 陶青鱼一点都不脸红道:「春困秋乏夏打盹,冬日要猫冬。我一个闲人,无事时不正好睡觉嘛。」 方问黎:「夫郎说得在理。」 他掌心划过哥儿腹部,轻轻摸了摸。伺候着夫郎将衣服穿好。 陶青鱼打了个呵欠,看着镜子里给自己梳头的男人道:「我发现你太纵着我了。」 「都快把我养废了。」 方问黎从心道:「养废了好,这样夫郎就只能依靠着为夫过活了。」 第261页 「你还真直白。」陶青鱼猜也知道这是方问黎心中所想,也不怕他害怕了提出个和离。 方问黎从镜中看着哥儿滴熘熘直转的眼睛,缓缓道:「我不会同意。」 「你还能读心?」 「夫郎心思好猜。」方问黎顺了顺哥儿头上蓝色的髮带,笑着道,「好了。」 陶青鱼起身:「谢谢相公。」 「应该的。」 「毕竟还未将夫郎养废。」 陶青鱼拍拍他胳膊:「得了,想想就行。我可不想当个小废物。」 方问黎拉着哥儿的手,低声道:「可是我想。」 「不,你不想。」陶青鱼说完就熘了出去,徒留方问黎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淡淡一笑。 若夫郎不会心悦他,他兴许就那样做了。 将哥儿圈养起来,只他一人能看。 他自信能润物细无声,在哥儿发现并害怕自己之前,做到这一切。 不知为何,陶青鱼觉得后背发凉。 他甩了甩脑袋,应该是又降温了。 洗漱完,陶青鱼站在屋檐下伸了个懒腰。昨晚没注意,这院子里竟还有一方鱼池。 他刚走个几步正要看,被方问黎拉住手腕拐了个弯。 「先吃饭,吃完随夫郎怎么看。」 「看一眼能耽搁多少时间?」 「面快坨了。」 「快些快些。」 早上吃面。 方夫子做的阳春面,里面放了个煮好后剥了壳的鸡蛋。 陶青鱼胃口大开,坐在方问黎身边,三两下就吃完一碗。 方问黎一顿,慢慢将筷子放回碗上。 「可还要?」 陶青鱼仓鼠一样鼓着腮帮子,笑着点头:「还能吃点。」 宅子里没多少食材,方问黎又不喜欢其他人涉足自己的私人领地。所以大高个儿将他们送过来之后就不见了。 米面鸡蛋这里都有,但缺点新鲜菜。 方问黎又给自家夫郎揉饼做了个蛋饼,陶青鱼吃完才舒坦了。 随随便便的一个饼,他家方夫子都能做成开店的那种水平。 陶青鱼摸摸肚子。 他肯定,自己真的是胖了。 方问黎也纳闷将手贴在他肚子。 「今日吃得多了些,可有不适?」 「好着呢!」陶青鱼吧唧一下亲在他脸上。 方问黎凤眼里笑意点点,被他的欢快感染。 他摸了摸哥儿的脸。 夫郎好生招人喜欢。 饭后,方问黎洗碗,陶青鱼想插手被人哄去看鱼池。 陶青鱼抱着人在他另一边脸上亲了一口,乐乐呵呵就走了。 鱼池不大,几方而已。 里面养着几尾红色的大鲤鱼,只色彩鲜艷些,也才陶青鱼巴掌的样子。 鱼池收拾过,陶青鱼蹲在池边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腥味儿。 他眉头一皱,顺着胸口压下那股瞬间起来的不舒服,后退着离远了去。 遭了,吃多了开始难受了。 「不喜欢?」方问黎擦干了手出来。 陶青鱼摇了摇头:「可能刚刚蹲下的时候压到了肚子。」 他抓上男人又白又修长的手,揉揉捏捏,问道:「池子里的鱼买成多少银子?」 「十两一尾。」 「好贵。」陶青鱼抿嘴。 「在江阳府,按金卖的也不少。」方问黎撩过哥儿身前的一缕长发,轻声问,「夫郎拿铺子可是想做金鱼生意?」 陶青鱼:「不做,现下金鱼的规模连鸣水县都满足不了呢。」 「我还是想着能做鱼丸继续做鱼丸,小本生意,也不用太过操劳。且咱家业不小,用不着那么拼。」 「好。」方问黎笑道。 锁了门出去,大高个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他俩坐上马车,走走停停一刻钟才到地方。江阳府的铺子不多,就跟前这两家。 位置偏僻,在一条不算繁华的商业街街尾。 但胜在面积大。 尤其是后头两个院子打通,更是开阔,能修一个小型园林了。 「可好?」 「不错。」陶青鱼双眼极亮,「正好可以做个大型的工坊了。」 鸣水县那个因着是想帮帮家里。家族生意,也要不了多少人。 如今江阳府这边的,有门面有后院,着实适合招人来搞个工坊。 第78章 府城繁华。所见皆为重楼飞阁, 雕梁绣户。 大道平阔,南北通达。 路上商客往来,车马不绝。 富贵人家身着绫罗绸缎, 骑马坐轿子出游; 沿路商贩捧着货物揽客招人,嗓门洪亮笑容讨喜; 街角百姓逛街买菜,为着省下几个铜板讨价还价…… 人世百态皆有。 而那穿身着襕衫, 头戴儒巾的书生穿插其中。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同吃同乐, 兴之所至吟诗几首, 更是意气风发。 陶青鱼走在方问黎身侧, 二人衣摆下藏着的手交叠。 他望着这繁闹喧嚣的府城,一时间看花了眼。 瞥见那些书生,他问:「那些人就是府学的?」 方问黎侧身挡住那边投来的视线:「不知。」 看陶青鱼面露不解,他捏了捏哥儿手道:「府城书院极多, 私塾、族学更是无数,书生多做这样的打扮。」 第262页 陶青鱼点头,藏在衣摆下的手勾了勾方问黎手指, 弯着眼睛笑问: 「相公以前去府学念书念了多久?」 「一年而已。」他想着自家夫郎还没去过, 便道, 「我带夫郎认认地方?」 「好啊。」 两人容貌上乘, 身形挺拔。 眼神与肢体交流,都透着一股亲密。明眼人一看不是相好就是夫夫。 一路上或遗憾的, 或惊艷的皆有。 少不得有人心里思索, 府城里谁家少爷公子长着这样一张脸还瞒着这么多年。 陶青鱼走着走着, 头顶忽然戴了一定帷帽。 他头微偏, 眼前的纱帘轻轻飘动。 「家里不是有?」 「热。」方问黎冷着脸付了钱。 「不热啊。」陶青鱼撩开纱帘。 方问黎抓住哥儿的手牵好:「人多。」 陶青鱼听他冷飕飕的声音,粲然一笑:「明明都在看你, 给我戴有什么意思。」 「那我也戴。」 方问黎做势要再拿一个。 陶青鱼忙抱住他手臂拉回来:「可别了,买多了浪费。反正人是我的,叫他们羡慕嫉妒去。」 只一句话就哄得方问黎翘了嘴角。 陶青鱼:「快走了,不是看府学?」 「好。」方问黎抬头,笑意敛下,冷然的神情吓得悄悄打量的人心惊。 好吓人的郎君! 府城极大,建筑呈南北对称分布。 府学在中心位置,是一座大隐隐于市的园林建筑。府学门前并不空旷,小贩如长龙一般分列在街道两侧做着书生的买卖。 打眼一望,竟全是小推车。且比他们之前做的那些还改进了许多。 陶青鱼心想:谁这么会做生意! 这一个府城的摊车下来,也能赚不少钱了。 * 不管什么时候,学生的钱都好赚。 陶青鱼大致扫了一眼,卖糖水、糖葫芦、糖人的,还有饭糰、烧饼、面粉、饺子的……种类也算丰富了。 陶青鱼估摸着自己吃过的那些小吃,扯了扯方问黎袖子。 方问题偏头,他笑着凑近男人耳边:「要是你不当夫子了,我们还可以在学校外面摆摊卖小吃。」 「我出点子,你出手艺,保管五年之内在府城里能买得上一套宅子。」 方问黎一顿,随后宠溺地捏了捏哥儿的脸。那凤眼里笑意如涟漪泛开,能将人心神都吸进去。 「为夫还不至于让夫郎沦落到那个地步。」 陶青鱼左右看了看人,一把揪下脸上的手。 他红着耳垂咽了咽涎水:「知道你厉害,这不是咱发家致富不止一条路嘛。」 方问黎揉揉哥儿的头髮,不想让他做这些。 他道:「地方也认了,回去吧?」 「好吧。」陶青鱼眼睛盯着那又红又大的糖葫芦,口水快速分泌,「那糖葫芦不错。」 方问黎失笑:「买。」 怎么出来一趟,倒还成了馋猫了。 陶青鱼立马挑了一串自己一眼看上的,闻着那甜丝丝的味道,迫不及待咬了一口。 方问黎给了钱,牵着哥儿往回走。 「先去买些菜。」 「红烧排骨?」陶青鱼含煳道。他嘴里还吃着,不忘点菜。 方问黎笑道:「依你。」 陶青鱼双眼一弯,贴着方问黎肩膀磨磨蹭蹭上了一直跟在两人身后的马车。 府城菜市有几个,陶青鱼二人去的就近的猫儿菜市。 陶青鱼还是听这名字来了兴趣,往里走也过真见到有卖猫的。 不过…… 「都好贵!」陶青鱼脸一皱。 「夫郎若是喜欢……」 「不不不,不买。家里还有鱼呢,请个祖宗回去把鱼吃了怎么办。」陶青鱼就是想见识一下。 看完后各式各样的金被银床、踏雪寻梅、滚地锦……拉着方问黎就出了装潢精緻的店。 买了些新鲜菜,方问黎又要了排骨。 陶青鱼跟在后边看物价。 府城果然是府城,菜都比县里贵了一半,一斤芋头要七文。 东西买好,两人就打算回了。 碰巧,路上碰到马车事故,又被拦在路中间走不动。 陶青鱼饿得肚子直叫,他却还有心思手抵着胃,听下面的人掰扯。 方问黎无奈拉开哥儿的手,给他餵了一块刚买的糕点。 「不是饿了?我们走着回吧。」 陶青鱼摇摇头,竖着耳朵听得津津有味。 下面是两个家里的少爷遇上了,听声儿都知道他们不对付。 一个说:「冯庭你家马夫是不是随你一样不长眼睛!」 叫冯庭的回:「我竟不知顾观宇你还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小爷我还没怪你惊了我的马呢!」 「相公,评价评价。」 陶青鱼鼓着腮帮子,嘴里吃着方问黎投餵的点心。 双眼睁得圆熘熘的,满脸兴味。 「两个纨绔。」方夫子如是说道。 陶青鱼噗嗤一笑,仰倒在他肩上。 方问黎餵了两块就收好,提起哥儿身子放在腿上。看他唇角的点心碎末,唇贴上去抿了抿。 「还饿不饿?」 「饿。」陶青鱼巴巴望着他收好的点心,「还要。」 「不能吃了,再吃吃不下饭。」 第263页 方问黎手贴着哥儿肚子。 总觉得夫郎最近吃得多,饿得也快。 他眉头轻轻皱起。 外面两人也不知还要闹多久,凭方问黎的猜测,这种家族里被宠坏的少年人我行我素,吵着吵着说不定还能打起来。 「啊——」 「顾观宇,你敢动小爷!」 「打就打了!有本事……嗷!我草你爹!」 方问黎眼神淡漠,只搂好了歪着身子去拿点心的陶青鱼。 陶青鱼听到声音顿时坐直。 「顾观宇?好熟悉。」 方问黎摸了摸哥儿气色红润的脸,他道:「之前有个学生叫顾观茗。」 「对哦!」 「一样的姓,一样的字辈,可能是兄弟。」 「可冯庭呢?也熟悉。」 方问黎托着哥儿的手捏了捏,随意道:「此前花了一百两买了金鱼的买家。」 陶青鱼眼睛一亮。 「对!」他欣喜地勾住的方问黎脖子,小狗一样蹭,「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呢。」 方问黎:「记性好罢了。」 高兴过后,陶青鱼蔫儿了。他软趴趴窝在方问黎腿上:「回去吧,好饿。」 「好。」 被堵着的马车不止他们,这边两人打起来,府城也总有能管住事儿的人。没多久,两人就被带走了。 街上恢復秩序,陶青鱼忽然就感觉胃里饿得烧得慌。 明明他早上吃了那么多,刚刚还吃了点心。 陶青鱼摸上肚子,结果摸到了方问黎贴在他腹部的手。 他疑惑:「是不是因为胖了之后消耗大,所以容易饿?」 方问黎:「夫郎不胖。」 「明日带夫郎看看大夫。」 「不去,我好着呢。」陶青鱼笑着拒绝。他潜意识了抗拒,但此刻陶青鱼也没意识到。 方问黎摸着陶青鱼的小肚子,心中略微焦躁,却不敢表现出来。 他容不得自己夫郎有一点问题。 到家后,方问黎立马去做饭。 陶青鱼给他打下手,偶尔往嘴里塞一块点心。他腮帮子鼓了又消,肤色红润光泽,脸上养出的一点软肉极招人喜欢。 也不见问题。 方问黎敛下心中疑惑,加快动作做饭。 「少吃些,垫垫肚子就行。」 「饿……」陶青鱼拉长了声音,委屈看人。 一个字将方问黎其余的话堵了回去。方问黎想,好在也没买多少。 正午,饭菜好了。 陶青鱼乐陶陶地拿碗摆筷。 方问黎探手摸了摸哥儿肚子,鼓鼓的。 「还吃得下吗?」 「能吃两碗。」 「少吃多餐。」 「知道了知道了。」陶青鱼将冒着白米尖尖的饭碗放下,「方夫子,你发觉你越来越啰嗦了没?」 方问黎垂眸:「夫郎……」 「不啰嗦不啰嗦,我都听进去了。」陶青鱼拿起筷子,眼睛亮亮看着男人,「可以吃了吗?」 方问黎嘴角微扬:「吃吧。」 「相公辛苦,相公先吃。」陶青鱼给方问黎夹了一块排骨的,然后动作迅速开吃。 两碗饭下肚,陶青鱼舒服了。 他想到自己刚刚饿到心发慌的状态,手搁在肚子上。 顺着鼓鼓的胃部往下,小腹同样有了弧度。 陶青鱼手指一颤。 「总不能是我一个人吃饭两个人分,好好的饭量大了一半。」他小声嘀咕。 在方问黎看来时,立马闭嘴。 吃饱后困意袭来,陶青鱼等方问黎的收拾完桌子,往他身上一挂。 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能吃能睡,看似没事。 方问黎搂着重了些的哥儿放在床上,嘴角碰了碰他额头。 过几日,等夫郎睡着了请大夫来看看他才安心。 八月最后一日,方问黎先去了一趟府学。九月初一,他搂着熟睡的夫郎看了好一阵,才悄悄松开手离去。 陶青鱼一觉睡到大天亮。 吃过早饭后,他立即锁了门带着大高个出门。 既然是要继续做鱼丸,那货还得进,他得先找找货源。 江阳府再过去一个府就临海了,这边水路又发达,鱼肉一日就能送过来。 陶青鱼带着人先去鱼市走了一遭,确实有不少海货在售卖。 不过也不知道哪里出问题了,他一个卖鱼的现在闻到鱼腥味儿噁心得不行。 他捏着鼻子走完了鱼市场,出来后索性不再折磨自己。 他让大高个给他帮忙找海鱼贩子。 找到后陶青鱼问了价。 海鱼贵,能用来做鱼丸的鲻鱼、马鲛鱼从三十文到百文不等。 又打听了一番各个菜市卖肉的价。 五十上百文的羊肉鹿肉极好卖,寻常猪肉也能卖个三十文。河鱼倒是便宜,只比县里贵了一两文。 花了一个上午,陶青鱼摸清了府城物价。 中午看时间差不多,方夫子要回来用饭。陶青鱼让大高个儿送他去菜市场,买了点新鲜菜回去做饭。 他这边刚把菜炒好,方问黎进了家门。 「回来了。」陶青鱼笑着迎上去,「今日如何?累不累?」 方问黎牵住哥儿的手,先看了看他的面色才道:「不累。」 「夫郎瞧着倒有些疲惫。」 第264页 「我在外面跑了一上午呢。」 「明重在,有什么可以吩咐他去做。」明重就是大高个。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进屋。 饭后,方问黎留在宅子里睡了小会儿,又上府学去了。 陶青鱼起来时盘腿坐在床上,还有些纳闷。 他相公是来讲学的吧。 讲学也要跟正经夫子一样照着点儿上府学?还是一上两个月。 陶青鱼咂摸出点别的味儿。 府城怕是有意留他相公在这儿。 不过看方问黎那态度,多半还是喜欢在鸣水县安稳呆着。 男人主意大着呢,做决定也会跟他说。陶青鱼没多想,下午还有事儿,他打算再多看看这江阳府。 连续三日,陶青鱼与方问黎一样早出晚归。 他忙着调查市场,连去看大夫的事儿都忘了。 等到方夫子快要休沐的前一日,陶青鱼正好回家时路过医馆,想了想,抬脚就走了进去。 这医馆不大,只一个要老不老的大夫笼着袖子坐在门边。 头髮黝黑,长鬍子遮了半张脸,穿插着几根白色。 陶青鱼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他赶时间,念头一闪就过了。 「这位夫郎,抓药还是看病?」 陶青鱼将手往他跟前一放:「给我把把脉,看我有没有病。」 大夫一滞,慢慢曲指搭了上去。 陶青鱼扫了眼,心道:这大夫还挺会保养,看着这么大年纪了,皮还不怎么皱。 几息之后,大夫叫他换了另一只手。 陶青鱼又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有些着急。 慢悠悠号完脉,大夫道:「气血亏虚,还是过于操劳了。」 陶青鱼想着自己这几日确实忙了一点,他追问:「没其他的?」 大夫手微僵,镇定道:「没有。不过夫郎不用担心,我这就开些补气血的方子,只需要五副药……」 「不用,我自己养养就好。」陶青鱼心疼地付了二两诊金,立马就带着大高个走了。 大夫手抓过二两银子,眼里闪过遗憾。 大肥羊啊,跑了。 早知道说严重点了…… 陶青鱼走出医馆门,回头看了一眼这虽说不上气派但也古朴大气的门面。 应当是看得准的。 现在确认没事,他回去的脚步都轻快了。 后头大高个的明重想:主君不愧是主君,果然没被这百草医馆的百老六给骗着开方子。 他那方子一副都要好几两银子。 走着走着就到家门前了,陶青鱼回身叮嘱:「明重,记得帮我招人。」 大高个弯了弯腰:「是,主君。」 宅子里,方问黎立在鱼池边。池底的鱼儿浮起来在他近处游荡着乞食,他看都不看一眼。 听见门外的说话声,他转身而立。 陶青鱼推开门就见方夫子着一袭青色长衫,笑望着他。 陶青鱼心跳漏了一拍,他快步迎上去:「相公!」 方问黎搂住扑过来的哥儿,下巴抵着他毛绒绒的头顶。「今晚白谨邀约,可要去?」 陶青鱼靠着他就犯了困。 他鼻音微浓道:「怎么晚上聚,你又喝不了酒。」 方问黎道:「不想去就推了。」 陶青鱼手挂在他脖子上,睏觉似的,往他颈窝蹭。「不想去。」 方问黎敛眸:「好。」 「我去做饭。」他拍了拍哥儿的背。 「我跟你一起。」陶青鱼大了个呵欠,靠着方问黎慢慢走。 男人一回来,他整个精神都松懈下来。在外跑了一日,自然也困得快,他没觉着有什么问题。 「我今日看了大夫。」 方问黎微不可见地一顿。 「不过没事,大夫说我气血虚,补一补就好。」 「不过我觉得我不用补。」 方问黎:「夫郎气血虚?」 「有什么不对吗?」 方问黎养哥儿养了快两年,养好后周令宜还诊过脉,哥儿身体康健,并未有体虚之象。 「夫郎在哪儿看的?」 「就回来的最近的一家医馆。」 方问黎哭笑不得。 「夫郎怎么找到那家去了?」 「医术不好还是价高?」陶青鱼说着自个儿还点头,「价确实高了些,问诊就花了我二两。」 方问黎没多说,还是打算按照计划重新找人来给陶青鱼看看。 入夜,两人一同用了晚饭后,陶青鱼困意挡都挡不住。 沐浴的时候要不是方问黎去看,人就要着凉了。 他将哥儿抱出来,也不管打湿的衣裳。将他身子擦干,换上中衣就放进了被窝。 九月天凉了,一不小心就生病。 哥儿像累狠了,怎么折腾都不醒。方问黎干脆将大夫请来。 老大夫仔细看过后,眼里露出几分喜色。 …… 方问黎给了诊金和喜银,将人送出门。 回来后,他坐上床。 他看着哥儿许久,听到他一声梦呓,立马躺下去将人拥住。 轻轻的,却将人全笼罩在身下。 风声寂静,秋雨落满小院。方问黎抱着哥儿半宿没睡。 * 「唔……」清晨,陶青鱼眼睛还没睁开就先找人。 摸到方问黎的身子,他往男人温热的怀中又窝了窝。 第265页 天凉了,抱着他男人正好眠。 听到屋外噼里啪啦的声音,他嘟噜:「下雨了。」 「嗯。」方问黎拂过哥儿脸上的髮丝,看他睡得红扑扑的脸,没忍住轻轻咬了一口。 陶青鱼闷笑,似痒痒了,往方问黎身上钻。 「咕——」 陶青鱼身子一僵。 「饿了?」 「一点点。」 方问黎将人抱起,穿好衣服直接抱着人出房间。 陶青鱼做贼似的,出了卧房探头探脑,就怕人见了。 「放我下来。」 「没人。」 陶青鱼抿唇笑着往他肩上一靠:「那你抱吧。」 「夫郎饭后可还要出去?」 「我让明重帮我招人,今日我陪你一日,明日再看也不迟。」 「好。」 方问黎一切如常。 等哥儿洗漱完又吃了饭,方问黎带他到院子里消消食。走着走着,又到了鱼池前。 陶青鱼吸了吸鼻子,拉着方问黎飞快后退两步。 「怎么了?」 「我觉得这池子有味儿,让我犯噁心。」 方问黎紧了紧手,冷静道:「我没闻到。」 「那是你鼻子不行。」 方问黎一嘆,从后头拥住哥儿,手心贴在他已经凸起的腹部。嗓子发紧:「夫郎就没想过,兴许是你自己的问题。」 「是有点,我以前杀了那么多的鱼,也没觉得噁心。可能好久没杀鱼了,闻着不习惯了?」 方问黎蹭蹭他头顶。 傻。 「夫郎有身子了。」 「我确实胖了。」陶青鱼点头点到一半,僵住。 他盯着方问黎一直贴在他小腹上的手,又愣愣被那双手带着转过身去。 方问黎手将他护好,低头与哥儿贴着额头。 「夫郎……」 陶青鱼瞳孔涣散,还没回过神来。 秋雨时断时续,这会儿又下了。方问黎看哥儿发上沾着的细密水珠,干脆将人横抱起来回到卧房。 他坐在凳子上,将哥儿放在腿上。 就这么拥着,似看着屋外雨丝成线,实则注意力全放在怀中人身上。 陶青鱼傻了许久许久。 久到他又无端起了困意。 他打个呵欠,勾着男人脖子蹭了蹭:「困了,有什么睡醒再说。」 逃避似的,眼一闭,真就睡了过去。 方问黎抱着人,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大夫说都有四个月了,而他们竟然现在才知道。 陶青鱼这一觉只眯了一小会儿,清醒时还靠在方问黎胸口,身上捂着薄毯。 「你还没走?」 「夫郎要为夫去哪儿?」 「上课啊。」 方问黎侧头咬了下哥儿的耳垂,惹得他缩着脖子躲。 「今日休沐,夫郎忘了。」 「是忘了。」陶青鱼声音发虚。 他低头看了一眼被捂住的腹部,又飞快抬头。 方问黎看他无措的动作,圈紧了人:「夫郎,我在。」 「小崽子……」陶青鱼紧紧扒着方问黎圈着他的手臂,圆眼不离男人的脸。 「大夫说没事。」 方问黎眼底藏着紧张,鼻尖贴在他鼻尖。 陶青鱼自言自语:「来了就来了,肯定像相公一样是个小冰块儿。不过包子脸的小冰块儿也挺好玩儿。」 说着说着,陶青鱼就嘿嘿笑了。 方问黎捏着哥儿脸,提起的心并没落下。 「我还以为……」 「以为我不想要?」 「嗯。不过要与不要,都听夫郎的。」 陶青鱼笑容一收,勐地侧身抱紧了他的脖子,脸埋在他颈边。「我只是有点怕。以前也没生过。」 方问黎顺着哥儿的背,轻声道:「我陪着夫郎。」 陶青鱼胳膊收紧,慌乱散去一点。 「回去我要找薄荷取取经。」 「好,我过几日就安排。」 「你要送我回去!」陶青鱼惊得顾不得慌乱,抬头看着方问黎。 方问黎眸色微暗。 他怎么捨得夫郎一人回去,一个人待在那个院子。 「我与夫郎一起。」 「可你不是还有事。」 「不是什么大事。」 「不行!」想也知道现在离开对方问黎不好。 他吃这口饭的,这样做会让他在府学跟玄同书院两边不落好,读书人最讲诚信。 陶青鱼坚定道:「我店都还没开起来,你事也没做完。还是按照原计划回。」 方问黎下颚绷紧,尽量平心静气道:「夫郎身子重要,府学的事可以之后补上。」 陶青鱼摇头:「我身体还好,能有什么问题。听我的,两个月后走好不好?」 「你要是不确定,再让大夫来看看不就行了。」 「相公……」 陶青鱼平时不缠人。 真缠的时候,方问黎是招架不住一点儿。 方问黎吸了一口气,妥协道: 「依你就是。」 第79章 知道有崽后, 陶青鱼忐忑了几日。 方问黎不放心,后又带着人去府城有名的大夫那里看了看。 陶青鱼看着外人面前话不多的方问黎细问着这期间的注意事项,问得老大夫嘴巴都说干了都想赶人了。 第266页 他心底一暖, 那股紧张忽然就散了。 不就揣个崽嘛,生出来就好了。 陶青鱼本就是个不拧巴的性子,想通了后日子照常过。他现在除了胃口大一点, 嗜睡,没别的问题。 且每每看到其他孕哥儿有了崽子各种不舒服, 他却吃嘛嘛香, 就觉得这小崽子是个乖的。 忐忑过后, 随之而来的就是期待。 也不知道小娃娃长个什么样,是个调皮捣蛋鬼还是个小冰娃娃。想着,陶青鱼就忍不住笑。 于他而言,这种感觉很神奇。 但有了崽, 陶青鱼日子没多大变化。等方问黎去府学了,他立马去工坊。 还是要趁着离开前,将工坊办起来。 铺子那边两个院子打通了, 要的工具也购置完了, 连定制的绞肉桶都已经搬到地方。 明重将这几日来报名的工人名单拿过来。 他块头大但也心细, 名单上有名字有户籍, 还有家庭情况跟品行…… 一一看去,至少表面上是老实本分, 手脚勤快的。 这样一来, 省了他不少心。 他满意道:「暂且就你排出来的前十个, 通知他们明日过来。」 名单上有五十余人, 但陶青鱼还是谨慎些。等先做出一批鱼丸来看看江阳府的售卖情况,生意好的话就扩大。 不过现在他这情况, 人一多也教不完。 陶青鱼将目光放在了身边的大高个身上。 明重脑袋一低,心中惴惴。 难道主君发现了? 他忙道:「主君,主子想让我跟着学做鱼丸。」 陶青鱼扬眉:「正好,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下午你去提醒一下之前跟蔡老闆订的鱼明日送来,顺便带一条回来,下午我教你做。」 「是!」 明重悄悄松开出了汗的手。 主君比主子好说话。 不过他先前以为主君这样吩咐他是想窃取方子…… * 下午,在宅子里午睡过后,陶青鱼和方问黎一同出门。一个去府学,一个去工坊。 工坊里,明重将鱼准备好了。 陶青鱼踏进院子只闻到了一丝丝味儿,但却险些吐出来。 他捂住口鼻,心道揣个崽变化是不是有点太大了,他什么时候成狗鼻子了。 「主君!」 陶青鱼摆摆手,找了帕子将自己口鼻捂住。「我从头到尾做一次,你好生看,也上手试试。」 「是!」明重紧着脸,话说得铿锵。 陶青鱼看他一眼。 总感觉明重身上有种军人的气质。 杀鱼片鱼这些活儿陶青鱼做得熟练,虽说已经好久没有没有上手了,但拿起刀来手自己就知道每一步如何做到。 他正想指点大高个,可当看到边上明重手里与他几乎一模一样的动作,陶青鱼对他的认识又多了一层。 他细看,发现明重简直就是在復刻他的手法。连鱼片大小都差不多。 陶青鱼压下惊讶,继续往后做。 期间他不断观察明重,发现他捶打鱼丸时下手的力道恰好,鱼茸打得比自己的都好。 又有力量,又懂得用劲儿,方夫子这是哪儿捡的宝贝! 等鱼丸出锅,陶青鱼忍不住好奇问:「明重你因为什么跟着你家主子的?」 明重吶吶道:「主子帮了我。」 陶青鱼皱眉:「据我所知,方夫子可不是个喜欢帮人的。」 明重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道:「是我缠着主子的。当时在江阳府惹了人,我看主子不凡,就……」 「就请他帮忙,承诺以后给他当护卫。」 也不是请,是死缠烂打。 他当时服兵役后从战场回来,到江阳府时遇到不平就动了手,没想到惹到了有钱人家的少爷。 他被恶人先告状,在府衙里孤立无援,嘴巴笨还没钱请状师。 当时正好看见主子。 瞧他书生打扮,直觉是个好人。 他在战场上杀敌,直觉就没错过。 因他一身武力,当时主子孤身一人奈何不了他。他抓着人不让走,好说歹说,主子被缠得烦了才帮忙的。 也是如此,主子在跟公堂上舌战对方状师,说得人哑口无言,掩面而逃。 那没理的小少爷家更是惹得群情激奋,连当时堂上的狗官都不敢判他罪名。 主子也因此在江阳府状师里出了名。 后来府城又换了官,他家主子还受到人家的敬重嘞! 想到这儿,明重一脸崇拜,眼里的灼热像黑熊看见了好吃的蜂蜜。 陶青鱼摇摇头。 不得不说,他家夫子冷归冷,但还挺有人格魅力的。 陶青鱼拍拍人胳膊:「明日就麻烦你了,你帮我带工人,我给你开月钱。」 「不用,主子给了。」 「多点儿还不好?」陶青鱼塞了一个鱼丸进口,眉头一皱,忙捏着鼻子咽下去。 「你讨媳妇没?」 大高个不好意思笑:「没。」 陶青鱼笑道:「那就收着,以后有了媳妇花销大着呢。而且你帮我做事,是你应得的。」 明重还犹豫:「主子……」 「你主子也听我的。」陶青鱼灌了一杯茶进肚,沖走了那点鱼鲜味。 明明以前卖鱼,现在却是一点鱼味儿都沾不得。 第267页 陶青鱼话都这样说了,明重自然也应了下来。 这次做出来的鱼丸给明重当了晚饭。之后陶青鱼又让他自己从头到尾做一次,瞧着那软弹的白色丸子,陶青鱼心里稳了。 「行了,回去休息吧。明日有你忙的。」 * 第二日。 陶青鱼从梦里挣扎醒来。 方问黎也不在。他现在不至于五更天起来,但卯时过半就不在家了。那会儿天才亮了一半。 陶青鱼晚了一个时辰起来,正好是辰时,是早上吃饭的时候。 在家收拾完,陶青鱼跟明重一起去工坊。 工人已经到了,大伙儿也都认识明重,见了人后立马笑着走上来问好。 铺子开了,大伙儿进到后院。 过了会儿,订的鱼也到了。 陶青鱼安排人先出去搬鱼,剩下的人将屋里的工具拿出来。 天色好,这鱼丸就可以在院外做。 等这工坊真的开起来了,陶青鱼就在院儿里搭个顶。 挡风挡雨,空间也大。 鱼送进来后,陶青鱼直接将人分工。 杀鱼的两人,片鱼的两人,做鱼茸的四人,余下两人就掐丸子。 虽都是订了契约的,但人刚用,还不够了解,不能一下全教给人。 他按照流水线分工,做得也快些。 陶青鱼掌控方向,时不时指点一下。 上手带人就让明重来。 …… 陶青鱼捂着鼻子,闻着满院子的鱼味儿脸上微白。 他摸摸肚子。 因为刚刚呕吐过,脸色微白。 他气虚道:「崽,你爹我是不是杀鱼杀多了,所以人家鱼祖宗在报復我。」 小崽儿没回应。 陶青鱼傻乐了一下,又躺了会儿,喝了点蜂蜜茶压下胃里的不适。 大半个上午过去,第一批的鱼丸已经做好了。陶青鱼尝了尝味道,还差点意思。 他让大伙儿分了,歇会儿又继续。 一个上午做出来两批,都进了大家的肚子。 连带下午继续做,五六次做完,最后一次才算差不多。 吃了一天的鱼丸,大伙儿再新鲜、再喜欢吃也有点吃不下了。 陶青鱼直接让他们带回去给家里人吃,当员工福利了。 随后,工坊开业。 陶青鱼给工坊取名叫福气工坊,还想了个接地气的标语:吃福气鱼丸,团团圆圆好福气。 为了迅速打开市场,他每日带着明重往各大酒楼里跑。 也让工坊里的人去街上端着盘子让人试吃。 再找了几个半大少年发发传单,嘴上念着他那宣传语。 这般宣传方式,很快让福气鱼丸工坊走到大众眼前。 半月以来,鱼丸供不应求。 又一月后,陶青鱼见鱼丸好卖,趁机招人,扩大产量。 这期间,早有盯上工坊的人。 但坊间传言,工坊的东家与府城白家、顾家、冯家等各大世家皆有关系。 而在看到白谨跟他们府城府尹白正申多次到店里用饭,这一下坐实了传言。无人敢动这工坊。 陶青鱼原本还感慨这府城的店开得简单呢,但看到几次跑到店里的食客见到白大人以来就笑着上去攀谈,陶青鱼恍然大悟。 哦,原来他是变相用了他家夫子的人脉。 在外人眼里,恐怕都在纳闷小小的一个鱼丸工坊,怎么有这么多的靠山。 不过说小,也不小。 工坊如今一日产鱼丸上万。 得益于府城的庞大市场,一日营收就是二三百两银子。且还有增加的趋势。 府城里短短一月时间,陶青鱼口袋里就多了千两银。 陶青鱼感慨,鸣水县还是小了些。 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来府城做生意。府城消费高,人多不说,还能辐射其下辖各个县。 连带着周围的府城同样深受影响。 这样一来,只要他们将味道保证好,不愁没卖的。 离方问黎结束这次讲学还有半个月,店里不断招手人手,现在已经有掌柜、帐房、跑腿小二、厨娘…… 是食铺,也是工坊。 店里忙得脚不沾地,却没什么陶青鱼能做的。但工坊毕竟才开,他也每日来守着。 这会儿,陶青鱼正在逗弄白谨家的小哥儿。 才一岁的小娃娃,皮肤瓷白,肉乎乎的像个糯米糍。一身香香软软,陶青鱼看着都想咬一口。 「小师爹,你们还在府城待多久?」白谨问。 白谨之前在鸣水县被困在矿洞中经歷了山火,现在又在江阳府歷练了快两年,少年郎早已变成了稳重的青年。 陪在他身边的哥儿还是白洛。 他跟方问黎成亲那会儿是最后一次见他们,到现在再见,都过了快两年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 陶青鱼眉眼柔和道:「还有半个月。」 白谨:「不多待一会儿。」 陶青鱼:「天冷了,早点回去路好走。」 府城的工坊有掌柜看着,也是方问黎找来的人。到时候他们偶尔上府城看看,又或者掌柜去鸣水县都行。 如此,又半月。 方问黎彻底做完了手里的事,跟白谨一家用过饭后,他们就打算回了。 十一月了。 第268页 陶青鱼收拾了满满一车的东西,来是一辆马车,回去多了一辆。 陶青鱼在车厢里躺了几日,方问黎一直守着。昏昏沉沉睡了几日,醒来就是鸣水县了。 县里落了雪,只浅浅一层留在屋顶和花木上,却白得反光。 唿出的气变成了白雾,露出来的皮肤被风一吹,能冻到骨头里。 陶青鱼整个人窝在方问黎怀里,手捂着肚子感受到脏腑日渐起来的压迫感微微不适。 方问黎看在眼里,却无可奈何。 他碰了碰哥儿微白的脸,扣紧哥儿的五指,轻声道:「快到家了。」 陶青鱼恹恹道:「那你要去书院吗?」 方问黎:「不去。」 马车没在街道上停留,直接到了方家小院儿。 院子里两个月没住人,但经常有人过来打扫。院儿里葡萄凋零,修剪后的藤枝缠在架子上,地面不见一片枯叶。 陶青鱼下了马车吸了口冷气,打了个喷嚏后也精神了。 他拢了拢披风,微白的脸掩了一半在毛领中,盯着光秃秃的葡萄架子懂也不懂。 方问黎:「不认家门了?」 陶青鱼唇角弯了弯,抓着方问黎的手:「想吃葡萄。」 方问黎半分没犹豫道:「我让人去南边找。」 陶青鱼轻笑了声,道:「现在又不想吃了,想吃你做的菜。」 「好,夫郎先休息一会儿,我马上做。」葡萄满足不了,但菜还是能满足的。 陶青鱼慢慢挪步,小声道:「谁能想到这次回来咱家居然添了个人了。」 方问黎拢着哥儿身子,动作小心又细緻:「岳父那边还没说。」 陶青鱼弯眼:「等我去铺子里,我小爹爹看了肯定要吓一跳。」 方问黎无奈笑道:「精神回来了?」 「没有。」 屋里没烧炭,跟外面没什么区别。 陶青鱼撩开床帐子,将衣柜里的被子拿出来铺上。 方问黎端着炭盆进门,见哥儿动作忍不住提醒:「小心点儿。」 陶青鱼熟练应付:「知道知道。」 「方郎,你比我小爹爹还管得多。」 方问黎挑眉,勾着哥儿的后腰将他进怀里。「叫我什么?」 陶青鱼迷茫:「我叫什么了?」 方问黎咬了下哥儿的唇瓣,看他眼底露出的笑意,就知道哥儿在逗人。 「为夫来,夫郎稍等。」 方问黎让哥儿在凳子上坐下。 他以往在家也是事事亲力亲为,铺床铺得比陶青鱼还熟练。收拾了床后,又顺带将屋里哥儿进门后买的矮榻也铺上。 陶青鱼在一旁看着,双眼含笑。 「相公怎么这么贤惠?」 方问黎铺好矮榻直起身,走到哥儿身边捧着他的后脑勺叼住了唇瓣。 亲得陶青鱼身子发软,他才顺着哥儿背道:「招夫郎喜欢就好。」 「我去做饭,夫郎先休息休息。」 「谢谢方郎。」 陶青鱼亲了下方问黎的脸躲开,却不想被人抓住按在床铺里亲得长发凌乱,眼泪都给逼出来了。 方问黎撑着身子看着哥儿,声音暗哑道:「夫郎在招惹,为夫怕是忍不住。」 陶青鱼摸摸他的脸,勾着他的脖子压下来,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撤开。 方问黎眼神一暗。 陶青鱼被他看得脸发烫,抓着被子将自己遮住。 方问黎捏捏哥儿的腰:「夫郎可别叫累。」 陶青鱼耳根发烫,立马去的抓腰间的手。 方问黎反手握住 ,在他掌心捏了捏。 「别闷着了。」 「唔。」 * 这边两人刚到家,阿修那边也得了消息。 他打算去小院帮忙,他家夫郎要央一起。两人皆是没长辈,刚满一月的小奶娃也是夫夫俩自己带的。 两人锁了门,将裹得严严实实的奶娃娃抱着,飞快进了方家小院儿。 「主子。」 阿修笑嘻嘻地抱着自己的娃娃,炫耀似的冲着方问黎。 方问黎看了小孩,目光瞥过阿修,对祁薄荷道:「小鱼在屋里。」 祁薄荷盈盈笑着从阿修手里将奶娃娃接过来,进了屋。 「小鱼。」 陶青鱼靠在矮榻上,腰上拢了一层被子。 不远处炭盆烧着。 这会儿屋里已经暖和起来。他脸上恢復了红润,曲腿蜷缩着,像猫冬的狐狸。 见祁薄荷进来,他眼睛一亮,立马招手:「怎么把你儿子带来了?」 祁薄荷将小娃娃往矮榻上一放:「带给你看看啊。」 陶青鱼垂眸,声音小了些。 「也不怕他冻着。」 「小心着呢,没见一点风。」 祁薄荷目光在陶青鱼身上转了一圈,一脸喜色地勾起陶青鱼下巴。 「瞧瞧!」 「方夫郎去江阳府两个月,人还丰润了不少。」 陶青鱼翻个白眼撇下他的手,拉开一点被子道:「能不丰润嘛。」 祁薄荷眼睛一亮。 他立马将被子拉大点,不敢相信地还伸手上去摸。 陶青鱼看色狼一样看着他,将哥儿乱摸的手拉出去,然后又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祁薄荷双手往腿上一放,腼腆笑着,柔柔道:「瞧你之前那样子,还以为你不想要呢。」 第269页 陶青鱼:「来了就来了。」 他摸了摸祁薄荷抱着小娃娃,随后起身将自己之前在江阳府买的东西拿出来。 「打了一套银锁跟手镯。」他将盒子递过去。 祁薄荷伸手搭在木盒上轻轻推了推:「这怎么使得。」 陶青鱼瞧他假模假样拒绝,好笑道:「拿着,装什么装。」 祁薄荷眼睛一弯。 五指收拢,拿了放在身侧。 「那不得客气客气。」 「那你这客气也太假了。」陶青鱼往矮榻上一坐,将手指塞到奶娃娃手中。 他勾了勾手指,比萝蔔还水灵的一双眼睛看过来。 陶青鱼弯了弯眼。 「取名字了没?」 祁薄荷开了盒子当即给自家小娃娃挂上,他将孩子下巴处的襁褓往下拉了拉,摸了摸他嫩嫩的小脸道:「他爹说要找你男人取。」 「你就没个乳名叫着?」 「有啊。叫葡萄。」 陶青鱼看小孩黑得透亮的大眼睛,动了动被握得紧紧的手指。 「叫葡萄好。」 祁薄荷看着他逗崽崽,弯了唇角。 两月不见,哥儿眉眼间也多了些柔软。瞧着比以前更吸引人了。 他歪靠在榻上,细声细气地抱怨: 「你不在家的这两个月,我都没地方玩儿去。竹哥儿学个医术学得废寝忘食,咱县里以后怕是得出个哥儿大夫。」 陶青鱼:「那不也挺好。」 祁薄荷闷哼一声:「我都快憋死了!」 「你可不知道,这远近的邻里都在打探你家方夫子。我听了好些热闹没人说。」 陶青鱼:「打探什么?」 「你可知,玄同书院的山长到年纪要回祖籍养老了。」 「这跟我相公有什么关系?」 祁薄荷扬了扬下巴:「你家对门那家不也是夫子吗?这巷子里多少书院的人都盯着你相公呢。」 「他们巴不得你们去了府城就不要回来,免得跟他们争什么山长院监位置。」 陶青鱼哑然失笑。 「方夫子也才干了五年不到。山长怎么会轮到他,院监嘛……我觉得他应该不会做。」 「他们怕是想多了。」 「非也。」祁薄荷收起那股懒散样子,认真道,「我问了我男人,也打听了不少。山长是有意让他接自己的班。」 「他虽年轻了些,但书院里的学生夫子大多都服气。」 陶青鱼想想还是觉得不可能。 他不禁疑惑:「这话从哪儿传出来的?」 「还不是那些书生嘴里。」 「县里还开了赌局呢,就赌这山长的位置落到谁的头上。」 陶青鱼嘴角扬起,来了些兴趣。「赌多少?」 「不知道,怎么,你想下注?」 「不可以?」 祁薄荷眼珠一动,含情脉脉看着陶青鱼:「也不是不可以。稳赚的买卖,小鱼哥哥带上我一起啊~」 陶青鱼嫌弃:「谁是你哥哥。」 「现在就是了。」论脸皮,祁薄荷比他厚个十倍。 陶青鱼往后的挪了挪:「你还差那点银子。阿修的家当都在你手里了。」 祁薄荷:「银子白送到你面前,你不要?」 陶青鱼诚实点头:「自然是要的。」 第80章 时隔两月, 阿修夫夫再一次吃到方问黎做的饭菜。 饭桌上,阿修不停地给祁薄荷夹菜。两人胃口极好,不消片刻就解决了一碗饭。 陶青鱼看着满桌菜色, 筷子忽然一顿。 方问黎看他眉头蹙起,低声问:「吃不下?」 陶青鱼沖他一笑,搁下筷子抓着方问黎的手搭在自己肚子上。 手心微动, 方问黎身子一僵。 陶青鱼偏着身子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他在动。」 方问黎五指张开, 掌心完全贴合上去。 他注视着哥儿晶亮的圆眼, 眸光渐渐柔和。 手心又一颤, 他嘴角翘起,轻柔地碰了下哥儿的肚子:「要乖……」 陶青鱼笑得眼睛弯弯。 「他现在听不懂。」 方问黎握住哥儿的手捏了捏:「嗯。菜要凉了,先吃饭。」 一桌菜被收罗得一干二净,洗碗的活儿被阿修包揽了去。 冬日黑得早, 祁薄荷走的时候抓着陶青鱼还在让他问山长的事情。 陶青鱼再三保证明儿给他答覆,这财迷哥儿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方问黎端着水进屋,放在架子上后陶青鱼已经走到他身边。 他将哥儿圈在怀里, 抓着他一双手泡在热水中。下巴紧贴哥儿的脸, 又亲了亲他鬓角。 「之前跟阿修夫郎说什么悄悄话?」 陶青鱼动了动手指, 被方问黎紧紧扣住按在水中。 他如今的手指白嫩, 冻疮彻底没了。 陶青鱼后靠在方问黎胸口道:「相公你知道你们书院山长要回乡的事吗?」 「听过。」 「薄荷说县里有人下注,大家都是下一任山长可能是你。」 方问黎高挺的鼻樑擦过哥儿脸颊, 若即若离地吻着他脖颈。「不可能。」 陶青鱼拧干了水中的帕子, 脑袋一偏, 转身将帕子煳在男人脸上。 他笑着按在方问黎肩膀, 另一只手给他乱擦脸。 「我也是这样说。」 第270页 「所以我们要不要也去赌坊下注?」 方问黎抓着哥儿的手腕,将帕子拿开。 「为夫亏待夫郎了?」 陶青鱼:「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方问黎失笑:「夫郎想, 便让人去吧。不过赌坊到时候查到夫郎身上……」 「那算了。」陶青鱼隔着肚皮虚虚抱住方问黎的腰,「我才不是那种好赌的人。」 「还有崽,我得给他带个好头。让薄荷去就行了。」 陶青鱼笑着仰头:「你说我拿多少银子……」 话没说完,眼前一黑。 棉帕轻轻擦过脸颊。 陶青鱼抓着方问黎腰侧的衣服,脑袋微晃。又被托着后脑勺,脸颊被一寸一寸沾湿。 待帕子撤开,他脸上被热气烘得红润。 陶青鱼唇瓣微抿着,双眼含水,瞪了方问黎一眼。 话都不让他说完,还搞偷袭! 「呵——」方问黎弯唇。 陶青鱼张口就要怼回去。 方问黎托在哥儿颈侧的手上抬,大拇指指腹抵在哥儿唇瓣。他轻轻磨碾,眸色发暗。 陶青鱼喉咙一紧,开口就哑了。 被男人色气满满的神情吸引,他下意识叼住唇边的手指,眼神从下往上静静望着人。 动作看似大胆,耳根却悄无声息间渐渐变红。 「夫郎……」 刚刚还颇为正直的方夫子声音哑了。像含着砂砾,剐蹭着陶青鱼的耳膜。 陶青鱼精神震动。 他牙齿一松,飞快从方问黎怀中撤去。 顶着身后灼热的视线,他爬上床后立马将床帐放下来。心脏砰砰直跳,陶青鱼抓起被角将自己整个盖住。 黑暗中,他听到自己唿吸不稳。 陶青鱼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都快烧起来了。 不是! 男人是他的,调戏了就调戏了。他慌张个什么劲儿! 「不闷吗?」 陶青鱼身子一僵。 被子从头顶拉开,他咽了咽口水,默默捂着自己肚子。 他像被逼到角落的小可怜。 刚一抬头,就被狼叼住了。 陶青鱼颤颤巍巍,手抓紧了方问黎的衣襟。被吻住得快要窒息时,他不受控制地哽咽道:「相公……轻、轻些。」 方问黎放开他,靠在他脸侧闷笑:「现在知道怕了。」 「你、你才怕!」外强中干,好欺负得很。 方问黎一动不动,撑在哥儿身上看着人。 陶青鱼心里一虚。 手臂立马勾上方问黎脖子,往下一拉,咬住他嘴唇道:「停下做什么,你是不是不行……唔……」 自从知道揣了崽后,二人便鲜少做这档子事。 方问黎看似事事可靠,但陶青鱼知道他心中的焦躁一直没散过。平日怕他磕了碰了,晚上睡觉一晚能醒两三次。 想到之前方问黎那般折腾,后头却像遁入空门,陶青鱼都怕他憋坏了。 不过好在,方夫子身体力行证明了自己。 半个时辰后,陶青鱼趴在男人胸口。他吸了吸鼻子,默默咬了一口方问黎锁骨。 烛火暗淡,但也能将人映得清楚。 陶青鱼眼睫濡湿,唇瓣又红又肿。要是被子拉开些,他身上也没块好皮肉。 「我明天要回陶家。」 方问黎摩挲着哥儿的后颈,嗓子比平日低沉了些。 「夫郎要回娘家,难道是怪为夫没有伺候好?」 陶青鱼一巴掌煳在他脸上,捏着他耳垂懒懒道:「想什么呢……」 「相公技艺精湛,本夫郎很满意。」 方问黎低笑出声,又拢着哥儿在他唇瓣上轻咬。 「那为夫下次再接再厉。」 陶青鱼仰着脖颈轻哼了声,启唇回应着男人。 吻得舒服了,陶青鱼闭上眼睛。 两人缠了好一会儿,松开后缓缓陶青鱼舔了舔嘴唇,才慢慢道:「回去要看看爷奶,再把给他们买的东西带回去。」 「也给外婆那边准备了的。」 方问黎鼻尖抵着哥儿鼻尖,碰了碰,又将人拢在手臂间继续亲吻。 像上了瘾,温柔的触碰如蜜糖,让两人身心愉悦。 …… 被窝里暖和,夫夫二人交颈而卧。 一夜好眠,早晨醒来时,窗外映入了大片亮眼的白。 陶青鱼打了个呵欠贴着方问黎,肌肤挨蹭,丝滑又让人上瘾。 「又下雪了。」 「嗯。」 「什么时候下的?」 「不知。」 陶青鱼双手贴在方问黎胸口,背上被被子拢住。他头髮散了在肩侧,白皙细腻的颈子被黑髮衬得白得泛光。 方问黎碰了碰上面的红痕,又将被子拉高了些。 陶青鱼笑容灿烂,眼一眨不眨盯着方问黎。 方问黎:「怎么这么高兴?」 陶青鱼摇头,抬头在他脸上碰了一下。「昨晚睡得可好?」 方问黎顿时明了。 他贴在哥儿腰上的手收紧了些,温柔道:「好。」 「夫郎可要起来了?」 「冷。」 冬天的被窝就是抵抗寒冷的最好屏障,陶青鱼不想起。 方问黎只好又抱了他一会儿,将放在炭盆边烘热的衣服拿过来在被窝里让哥儿穿上。 第271页 磨磨蹭蹭起了床,再做早饭吃就有点晚了。 正好陶青鱼想吃县里那口馄饨,两人锁了门,去外面吃。 馄饨摊子是县里最常见不过的,但开了三十几年的却不多见。 陶青鱼第一次去还是方问黎带他去的,吃过一次后,便念念不忘了。 馄饨摊子是一对老夫妻开的,位置在菜市口。 两人去的时候,摊位上已经坐了大半人。有些是赶早上街的村民,有的是卖菜卖肉的商贩。 一辆放置着炉子锅碗器具的小推车,几张老旧得掉漆的矮方桌,十几根马扎,就是这摊子的全部了。 陶青鱼裹得严实,随方问黎找了个避风的角落坐下后,老夫妻的儿子就招唿过来了。 见是方问黎,他憨厚的脸上笑容更大。 「方夫子,好久不见您来这里吃了。还是老样子?」 方问黎颔首。 陶青鱼下巴蹭了蹭毛毛围脖,偏头看着方问黎。 方夫子在外面的时候真的话少。 方问黎将腿上的手拢进掌心,他低声问:「为夫脸上有东西?」 陶青鱼笑着摇头。 毛领托着一张气色红润的脸,看上去乖软不已。 「多看看美人,能延长寿命。」陶青鱼信誓旦旦道。 方问黎拨弄着哥儿手指:「那夫郎多看看。以后老了,可就看不见了。」 「老了我可以看……」 方问黎眼神一沉。 陶青鱼汗毛炸起,立马端正坐直,飞快改口:「老了也是帅老头。」 方问黎眼皮微掀:「夫郎还是莫要有其他想法。」 陶青鱼勾勾他的手心,软了语气:「不敢,我陶青鱼生是方问黎的人,死是方问黎的鬼。看男人只看方问黎,睡男人也只睡……」 「咚——」 陶青鱼勐地抬头。 来送馄饨的大汉即便长得黢黑,但也能看得出他脸红了。 他手侷促地擦了擦腰上的帕子,急匆匆道:「客、客官……请慢用。」 说完就熘。 陶青鱼怔在凳子上,从脖子到脸,渐渐红了个透。 方问黎慢条斯理地拿了勺子,搅拌搅拌将碗推到陶青鱼跟前。他眼底藏着笑意,道:「夫郎愣着做什么,快吃。」 陶青鱼脸皮发烫,眼睛都红了。 「你怎么不提醒我!」 方问黎一脸正直:「夫郎正给我表决心,我听得认真,也没注意。」 陶青鱼:「我信你个鬼!」 他脑袋一埋,方问黎只能看见他红透了的耳朵。 方问黎知道将人逗狠了,他低声认错。 陶青鱼瞥见人又来了,飞快拍了一下方问黎大腿:「你正常一点。」 「原谅我了?」 「原谅了!」 这话说得咬牙切齿,方问黎听了脸上笑意渐大。 汉子放下碗,看了眼方问黎飞快离开。 乖乖!方夫子还真是仙人下凡了。 * 混沌皮薄馅儿大,用骨头汤做汤底,面上傻了一把葱花。 陶青鱼一口一个,吃着吃着就忘了刚刚的事。方问黎递过来老夫妻自家腌的泡菜,他张嘴就接住,还毫不吝啬地给了方问黎一个笑。 方问黎弯唇。 哥儿一副不精明的样子,一看就比以前好骗。 不过看他碗里还剩的馄饨,估摸着哥儿的饭量,方问黎没在这个时候开口。 「方夫子。」 方问黎目光一转,看隔壁桌来了个不怎么熟的人。 他颔首:「张夫子。」 陶青鱼咬着馄饨瞥去一眼,见是个中年发福的男人,立马目光移到方问黎脸上。 方问黎看到哥儿的动作眼里划过一丝笑意。 「快吃。」 陶青鱼弯了弯眼,继续解决剩下几个。 方问黎守着自己夫郎,并没有攀谈的意思。 但显然隔壁桌的人闲不住。 他目光扫过陶青鱼,眼里闪过鄙夷。转瞬掩饰好,笑着对方问黎道:「听说方夫子在府学待了两个月才回来。」 方问黎眼神淡漠,看都不看对方一眼。 张泰心里一堵,暗自握紧手。 傲什么傲,不还是没有留在府学。 陶青鱼察觉到气氛不对,悄悄将手放在桌下,戳了戳方问黎的腰。 「别闹。」方问黎肌肉一瞬绷紧,忙抓住哥儿的手。 陶青鱼压低声音道:「他跟你说话呢。」 「我知道。」 「你俩有仇?」陶青鱼眼珠一动,巴巴望着方问黎。 「没有,不熟。」 陶青鱼点点头。 混职场的处理好同事关系很重要。 不过他看了一眼稳若泰山的方问黎,心里默默想,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或许也没那么重要。 他笑眯眯地拍了拍方问黎的腿。 「我吃好了。」 「嗯。」方问黎结了帐,牵着哥儿径直离去。 陶青鱼悄悄往后看了一眼,攀着方问黎手臂小声道:「他在瞪你。鬍子都吹得翘起……唔。」 方问黎托着哥儿下巴带回来。 「看路。」 「这不是有你嘛。」 「那看我。」方问黎挠挠哥儿下巴上的软肉。 陶青鱼呜咽一声,往他肩膀上一栽。耳垂悄悄红了。 第272页 「大街上呢,你别撩我。」 方问黎笑了声,干脆圈住哥儿后腰带着他走。「要不要抱?」 「不用!」陶青鱼立马站直,大步往前走。 方问黎随着他的步调,渐渐带得哥儿慢下来。 「我们是直接回村里?」 「先在县里转转,我爹多半在卖鱼。」 方问黎看哥儿一脸兴致,没有阻止。 两人慢慢走回家,套了马车后,两人从进福巷巷尾往菜市场那边走。路过阿修家,陶青鱼顺带跟祁薄荷说了一声之前他问的事儿。 沿着枇杷巷往南走,鱼市就越来越近。 陶青鱼坐在马车里,撩起帘子看了外面一眼。他爹跟小爹爹正被客人围着,卖鱼忙得不可开交。 「不下去?」方问黎握住哥儿的手,看着外面问。 「算了。他们这会儿没空管我。先回村里吧。」 方问黎跟外面赶车的年轻小伙儿说了声,马车又慢慢动起来。 陶青鱼看不到他爹了目光才收回来。 他肩膀抵着方问黎,道:「晚上我们可能要在村里住上一晚。」 「好。」 「去外婆那边要拿的东西我都带上了,明日起来就直接去方家村?」 「夫郎安排就是。」 * 宝瓶村。 当马车驶入村里时,村子里的人见了还纳闷了一阵。 这是谁家富贵了的子女回来了? 后瞧着是往陶家走的,皆是恍然。 鱼哥儿带着相公回来了! 这都好久不见了。 村里一日有一日的热闹,两个月过去,村里的话题中心早换了一波。 陶青鱼慢慢下了马车,跟方问黎进屋时脚下一顿。 他仰头看着面前崭新的青砖瓦房,嘀咕道:「还以为走错了地方。」 「自己屋都不认识了,要你何用!」老头气唿唿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陶青鱼立马扬起笑:「爷,我要不认识我就不上门了。」 「小兔崽子,一回来就欠骂!」 「老头子,快让哥儿进屋。堵在门口做什么!」 陶青鱼看他奶一发话,他爷黑着脸却乖得跟猫似的。 他嘿嘿一笑,忙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瞧瞧,江阳府带回来的酒。」 老爷子立马就笑了。 黄褐色的老脸上满是褶子,看着一副不值钱的样子。 陶青鱼这边送了酒,进屋就被他奶指着额头戳了下。 「平日里都让你爷少喝酒,你还给他送酒。」 陶青鱼抓着邹氏的手讨好道:「就一点点。」 邹氏就着哥儿抬手的动作下看,见他敞开的披风下微微凸起的肚子。邹氏眼皮一跳。 「哥儿你、你这是……」 陶青鱼笑眯眯道:「您有重孙了。」 「真的!」 「诶诶诶!奶你站稳。」 「爷!相公你扶着我爷!」 两个老人激动得脑子晕,陶青鱼看得心惊胆战,忙将他俩扶着坐下。 「你俩可要保重身子,我小爹爹他们现在没空,以后小孩出生了可要你们带。」 「带,奶给你带!」 邹氏忙摸了摸哥儿肚子,举着手对着老天爷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陶青鱼粲然一笑。 方问黎也在哥儿身边坐下,手挡在椅子的扶手上。 好一会儿,二老冷静下来,脸上还挂着笑。 邹氏问:「你爹他们可知道这事儿?」 陶青鱼道:「看他们在忙,没说。」 邹氏拍拍哥儿的手背,慈爱笑道:「他们定也高兴。」 陶青鱼见他们回来这么久没见他小三叔,便开口问了。 陶老爷子道:「他带着青芽上县里帮忙去了。我们老俩口在家里作伴。」 「铺子里忙?」 「快年关了,鱼丸能放,买的人也多了。」 「那青嘉青苗呢?」 「也带去了。你爹说孩子都大了,死读书没用,让他们也去县里帮忙。」 陶青鱼噗嗤一笑。 「我爹也想得出来。」 陪了老人一会儿,陶青鱼跟着方问黎到灶屋做饭。 邹氏跟去,拉着哥儿就道:「去你屋待着。」 「奶……我又不是帮不了忙。」 「你瞧瞧你一双手,儿婿在家让你做过什么活儿。」 陶青鱼真就摊开手看了看。 也是,一个茧子都没有。陶青鱼捏了捏,也不知道是不是水肿,软乎乎的都少了些骨感。 方问黎抓着哥儿的手指,习惯性地捏了捏。 「听奶奶的话。」 「没想到我有一天还有这样的待遇。」陶青鱼咕哝着,嘴角的笑压都压不住。 他听劝,利落地出门继续惹他爷去了。 午饭过后,陶青鱼拦住了他奶奶帮他收拾床,催促他俩去歇着后,自己将卧房收拾好。 往床上一躺,陶青鱼又默默换了几个姿势。 等方问黎躺上来,他挨着人腿往他身上一放,才舒服了。 「还有多久能出来啊……」 「要明年二月。」方问黎伸手托着哥儿后腰,嘴角都抿直了,「有一个就不生了。」 陶青鱼睁着圆眼看他:「要是个哥儿呢?」 「哥儿又如何?」方问黎捏住陶青鱼的脸,「夫郎生的,我如何不喜。」 第273页 陶青鱼弯眼,往他颈窝埋了埋。 「睡觉!」 * 晚上,陶家院子前响起了咯吱咯吱的车轮声。 牛拉着板车进了院子,三个小孩从车上跳下来,直奔屋里。 「爷奶!我们回来了!」青芽脆生生喊,手里还抱着鼓鼓囊囊的厚衣服。 家里生活好了,几个小孩养得愈发水灵活泼。 青芽将包袱往邹氏手上一塞。 「奶,热乎的白糕,我们帮你带的,快尝尝!」 老太太摸了摸小孩脑袋,笑着道:「好。」 「这么孝顺啊。」陶青鱼倚在门边打了个呵欠,吊儿郎当笑道。 「大哥哥!」三个小孩异口同声。 陶青鱼挨个摸摸脑袋。 青芽张开手就抱过来。 青苗抿唇腼腆笑着;青嘉双眼微亮,端端正正站好任由陶青鱼摸头。 「长大了。」陶青鱼感慨。 他见青芽的多。 另外两个孩子经常在学堂,他回村里也鲜少见着人。 以前玩儿泥巴的小孩肉眼可见的懂事了。好在没书呆子那味儿,机灵着呢。 「给你们带了东西,瞧瞧去。」陶青鱼指了指堂屋。 「谢谢大哥哥!」两小孩齐齐拱手,青芽也有模有样地屈身。 陶青鱼眉梢一扬,莫名欣慰。 这书没白念,更守礼了。 「快去吧。」 青嘉领着两个双胞胎走了。 院子外面卸了马车的陶大郎进屋,见自家夫郎直勾勾盯着哥儿的肚子。 他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结果一瞧—— 他要当爷爷了! 「几个月了?」陶大郎紧张问。 「这是第六个月。」方问黎答。 方雾皱眉,算算哥儿去府城的时候就有四个月了,但他们却不知道。 可想想就知道两个小年轻是没注意到,否则照他哥儿的性子早憋不住了。 方雾瞪了一眼陶青鱼:「你这哥儿!心怎么这么大!」 陶青鱼只能乖笑。 「好了好了,快歇着。」陶大郎忙拉住自己夫郎,不让他说。 方雾哼了一声,转而问邹氏:「娘,我明儿给哥儿杀个鸡行吗?」 邹氏道:「杀吧,多杀一个让哥儿到时候带县里去。」 「诶!」方雾眉开眼笑。 杨鹊站在一旁看了会儿哥儿,等他小爹爹说完话,立马将他拉到屋里去。 他边走边道:「都两年了,可算盼来了。去瞧瞧小三叔给做的小衣服。」 陶青鱼诧异:「这就做好了?之前都没影的事儿。」 杨鹊:「这不就有了。」 第81章 杨鹊将装了半个箱子的小衣服拿出来。 「这两年日子好过了, 家里也不用我们打络子、卖绣品,在家中闲来无事时我跟你小爹爹想着就做了这些。」 「这里头还有你二婶做的,她的绣工最好。」 襁褓、衣服、鞋袜、帽子, 甚至还有好些个布娃娃。 陶青鱼看着他小三叔满脸喜悦地给他展示。 让他摸摸料子,看看上面的绣活儿。嘴上一直念叨,肉眼可见地期待着这个孩子的到来。 陶青鱼拎着布老虎耳朵抱在怀里, 眉眼柔和。 「那我可都收下了。」 杨鹊横他一眼:「你不收还不行。」 「小娃娃一天一个样,这点衣服都不够他穿的。」杨鹊将拿出来的小衣服都重新折好, 妥帖地放进箱子里。 见陶青鱼手里还抱着的布老虎, 也一把抓过来放在箱子角落。 陶青鱼动了动自个儿空了的手, 可怜笑道:「小三叔,不能厚此薄彼。」 杨鹊凶道:「你小时候还玩儿得少了!」 「我们三个还加上你奶也给你做,你二叔三叔又哪个不是宠着你!」 「你几个弟弟都是捡的你剩的。」 「还不知足!」 他恶狠狠戳了下哥儿脑袋,动作看着凶, 但力道却轻。 陶青鱼展颜:「我都不记得了。」 杨鹊啪地一声盖上箱子,骂道:「小没良心的!」 陶青鱼笑得歪了身子。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 正因为如此, 他才会时时刻刻想着陶家, 让陶家人过好日子。 「鱼哥儿, 你俩闹什么呢, 赶紧出来吃饭了。」方雾在院子里喊。 「来了!」陶青鱼拉上他小三叔匆匆忙忙出去。 「你慢点儿!这么着急还缺了你一口吃的!」杨鹊着急拉住哥儿,心里怕得慌。 这么大人了, 没一点要当爹的样子。 都不知道注意一点。 * 饭后, 陶青鱼将剩饭剩菜搅拌在一起。 「嘬嘬嘬——」 屋里守在桌子下的小黄摇着尾巴, 听着声音追了出来。 将剩饭倒进屋檐下的狗碗中, 陶青鱼拍了拍狗头,将碗带去厨房。 「小爹爹。」 方雾接过他手里的碗, 放入冒着腾腾热气的大锅中。手上的丝瓜瓤往碗里一搅,陶碗立马干净了。 冷风从半开的灶屋门送入,将锅是飘着的热气吹得一偏,也朦胧了方雾的一张脸。 他手上动作快,洗碗洗得陶碗碰撞,清脆作响。 手里忙着,嘴上又催促:「锅里有热水,收拾收拾回房去歇着。」 第274页 「不着急。」陶青鱼围着方雾打转,磨磨唧唧道,「明早吃了早饭,我们要去方家村送东西。」 方雾手一顿。 「好。」 「离青书成亲没几日了,你记得回来。」 「记得的。」 陶青鱼找个凳子坐下,陪他小爹爹待一会儿。 他随手抓了跟桑树枝撕着上面的桑树皮,问道:「家里房子修好了,青书成亲后二叔还在县里给他租房吗?」 「多半不会了。」 家里草屋换瓦房,从公中出了一半,各家也掏了私房钱。 房子比以往茅屋大许多,连小孩都有自己的屋了。 方雾洗完碗了又收拾灶台。 擦着擦着,他声音微微低了些。 「近来你二婶的爹情况不好,你二婶没在酒楼里做了,现在在专心伺候他爹。」 陶青鱼手上的桑树枝剥得光秃秃的,又将皮缠在一起。他闻言抬头:「怎么就病了?以前不还好好的。」 「人老了总会有点。」 「行了,别跟我待在灶屋。去把热水用了,我还要烧水等会儿杀鸡呢。」 陶青鱼将桑树皮又缠在棍子上,随口道:「多麻烦,我又不缺鸡吃。」 方雾抹布往灶台上一扔,瞪他:「你再说一句?」 陶青鱼立马闭嘴。 见方问黎进来又往他身后一藏。 「我错了。」 「谢谢小爹爹!辛苦小爹爹!」 方问黎伸手往后将哥儿拉出来:「谢谢岳父。」 陶青鱼哼了一声。 「赶紧把他带走,别在这碍我的眼!」 方问黎无奈看了眼哥儿,赶紧拉着人洗漱。 …… 收拾好了后躺上床,陶家几个房子陆续熄了灯。 只余灶屋亮着。 陶兴永跟方雾坐在木盆边,手里拔着开水烫过的鸡毛。大黄趴在不远处的柴堆里,闭着眼睛,尾巴偶尔晃动几下。 豆大的油灯放在灶台,映亮了这一方。 周围静谧,方雾的声音也温柔下来:「哥儿明天要去方家村,我想着也去一趟。」 陶大郎点头:「明日不用卖鱼,我也去。」 方雾轻轻笑了笑。 他仔细理着鸡皮上还没长出来的毛管,似感触道: 「我这辈子虽只有这么一个哥儿,但我觉着他就是来报恩的。相公你说是不是?」 陶大郎面上也染了笑意:「夫郎说得是。」 可又一想到明日,陶大郎有些迟疑。 「明日过去,岳父那边……」 「放心,我爹定不敢再说哥儿。方雨跟着哥儿学养鱼可给家里赚了不少银子。」方雾提起这个就有些怨怼。 他家鱼哥儿这般好,就他爹看哥儿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 村中人起床起得早,天刚亮院子里就有动静。 除此之外,村里各处又是鸡鸣又是狗叫,时不时还传来几声很大的交谈声,那嗓门大得跟吵架似的。 沉寂的山村甦醒过来。 像水落进了油锅里,噼里啪啦热闹得不行。 陶青鱼睡饱了爬起来,迷迷煳煳就被穿好了衣服牵着下床。 温热的帕子往脸上一盖,搓一搓脸,人顿时就清醒了。 冬日天冷,空气像被冻过一样,吸进去从鼻腔到肺腑都透着一股清凉。 陶青鱼站在院中。 他靠着方问黎望着西边山林,听一声接着一声的野鸡叫,忽然道:「好想进山里逛逛。」 「现在不行。」 方问黎抓着哥儿的手擦干上面的水珠:「明年带夫郎去。」 陶青鱼:「现在就想。」 「想挨收拾了是不是?!」方雾的声音幽幽传来。 陶青鱼看他小爹爹举着扫帚扬了扬,抓着方问黎衣服往他身后躲。他委屈道:「小爹爹我就是说说而已。」 方雾哼笑:「你那可不像说说而已。」 陶青鱼瘪嘴:「你不爱我了。」 方雾老脸一红,气笑了。 「纵得你!」方雾提醒方问黎,「可别什么都惯着,不然他跟你要天上的星星。」 方问黎回头。 陶青鱼下巴搁在他肩膀,小声道:「你别听我小爹爹的话,星星落了地就不好看了,我不要。」 方问黎摸了摸哥儿头脑袋:「乖。」 陶青鱼眯眼,立马被顺了毛。 方雾跟陶兴永的眼睛都是偏圆眼,哥儿遗传了他俩,眼睛也圆熘熘的。 他装乖时尤其无害。 且现在脸上多了些软肉,瞧着跟汤圆似的。一看便觉哥儿咬起来也该是甜丝丝的。 方问黎喉结动了动,压下牙齿的痒意。 * 早饭有鸡汤,陶青鱼被他小爹爹催促着灌了一大碗。 看在他爹嘴硬心软的份儿上,陶青鱼决定单方面原谅他。 吃完饭,二人就去方家村了。 陶家夫夫蹭了个马车随他们一起。 而昨晚杀的另一只鸡则让陶兴旺他们先带铺子里去,等陶青鱼回去再去取。 马车进了方家村,方问黎先跟陶青鱼拿着东西下来,再让人送陶大郎夫夫往里走。 方家院子关着门,不过一推就开。 方问黎手上拿着东西,陶青鱼缓步跟在他身边。 第275页 两人刚走进院子,就隐隐约约听到屋里传来一阵中年女声跟少年的声音。 方问黎脚步微不可见一顿,又如常往里走。 陶青鱼偏头看了一眼男人。 不是他的错觉,方夫子不高兴了。 他眼神冷锐,唇角悄然绷成了直线。陶青鱼伸手搭在他的手背,略显担忧看着他。 方问黎反手握住哥儿的手,将他往身后拉了拉。 进了屋,将东西放在桌上。 方问黎目光一扫,见堂屋里添了不少新东西。 有凳子上的针线筐,里面放着绣了一半的兰花;桌上有没喝完的花茶,翻了几页的话本…… 「从流,鱼哥儿。」苍老的声音从堂屋连接的侧房门口传来。 陶青鱼跟方问黎转身。 见到老人,两人皆是眉头一皱。当即上前将人搀扶住。 「外婆……」方问黎嗓子堵住说不出话。 郑氏拍拍他的手。 只两个月,她像苍老了十岁。眼神暗淡,背嵴佝偻,头髮都好像失去了光泽。 「你那娘回来了。」 「快回去吧,别跟她碰面。」 「外婆。」方问黎握紧老人的手,修长的身体弯着,双手将老人抓得紧紧的,「您跟我去县里。」 「不去。」 「快走快走,她见了你又要闹。」 陶青鱼一时间不知道该心疼老人还是心疼他男人。 「娘!」一道平静又冷淡的女声响起,「他回来了怎么不叫我一声。」 方宁沁从屋里出来,身后跟着个少年模样的男孩。 女人瘦削,但穿着一身锦绣,头戴珠翠。 她虽然憔悴,但也能看见得出年轻时长得不错。 而那少年十岁出头,模样跟方问黎有三四分相似。想应该是他同母异父的弟弟了。 方问黎压低眼帘,冷声道了一句:「母亲。」 陶青鱼也跟着叫了一声,但人家看都没看他一眼。 老太太闭了闭眼,整个人都颓丧了几分。 她开口道:「从流还有事,我就不留了。快些带着夫郎回去吧。」 方问黎喉咙紧了紧。 还没开口话就被女人截过去。 「不留就不留。」方宁沁眉头一皱,眉心纹根根分明,「有件事,要你去办一办。」 「你弟弟要来玄同书院念书,你给安排一下。」 方问黎目光划过那似闲不住不停玩儿着腰上玉佩的少年,只一眼就收回。 「他进不去。」 方宁沁耐着性子跟方问黎道:「你是玄同书院的夫子,只要你想,就能。」 「他是你弟弟。」她拿出在江阳府养出的当家主母的威严姿态,重重强调。 陶青鱼听身边老人气得唿吸急喘,忙给她顺气。 「外婆,我们先出去……」 郑氏抓紧了哥儿手腕,摇了摇头。 方问黎听到身后的动静,眼珠黝黑,像含了冰渣子。一点没有看母亲该有的尊敬。 方宁沁瞬间被他的眼神激得冒了火气。 她从江阳府忍到现在,忍了又忍,现在面对自己儿子居然还要受气! 「我说的话你都不听了!」她顿时抓起身边的茶杯往方问黎身上砸去。 四个茶盏缺了一角。 空出的茶杯啪的一下,砸在地上粉碎。 但方宁沁似乎并没有因此解气,看不动于衷的方问黎愈发恼怒。 「我是你娘,现在你娘求你帮个忙,帮的还是你亲弟弟你都不愿意?!」 「我养你这么大做什么!我生你做什么!」 「啊!方问黎你有什么用!」 刚刚还冷静的女人像被触及某个难以回忆的事,顿时变得歇斯底里。 陶青鱼握紧老人气得发抖的手,咬紧了牙。 他不能动手,也不好还口,陶青鱼头一次这么无助。 「相公……」 方问黎声音微低:「夫郎,带外婆出去。」 「走什么走!」方宁沁拦在门口,瞪大的眼睛里全是血丝。 不知哪处又惹了她,她更是怒火冲天,竟指着方问黎鼻子如泼妇一般破口骂道: 「你是不是也看我笑话!」 「你个杂种也敢看不起我!啊!」 方宁沁将边上的少年推攘着送到方问黎跟前,紧紧抓着他手,偏执道:「你看看,这是你弟弟,你亲弟弟。」 「你帮着这卖鱼郎一家开铺子你都帮得,为什么不帮帮你弟弟!」 方问黎愈发的冷。 陶青鱼眼皮一跳,身子微弯悄悄摸了摸自己肚子。 宝宝乖,不闹。 郑氏这会儿才注意到哥儿的肚子,她颤颤巍巍地摸着哥儿的手,眼里含着泪光。 她声音苍苍:「听外婆的话,以后别来了。」 方宁沁吵得越来越凶,但那少年却始终不干他事一般站着,手依旧抓着腰上玉佩旋转。 方问黎太阳穴隐隐抽疼。 他转身扶起老人,陶青鱼忙走到另一边。 看两人走到院子,方宁沁怒急去拦却被方问黎掀开。 她抓着茶杯往外面砸,疯了一般嘶嚎。 「都不听我的话!都不听话!」 「都去死!死了才清净!」 方问黎背嵴一寒,转头见袭来的茶杯下意识去挡。 第276页 接二连三的茶杯碎在脚下,砰的一声闷响—— 方问黎头上挨了一下。 瞬间,鲜血成珠,直接顺着额角划过眉骨。 陶青鱼看得心都漏跳了一拍。 「……相公。」 「哎呀!」门外的人立即闯进来。 方雾将老人一扶,陶青鱼颤着手将帕子按在方问黎血流不止的头。 「相公。」他眼睛都红了。 方问黎敛眸,轻轻碰了碰陶青鱼的眼尾。 「没事,别怕。」 「你做什么!」方雾怒瞪着屋里发疯的女人。 他一眼认出来,这是方宁沁。以前方家村的名人。 「有本事去外面横,没本事才窝里横!」方雾又怕自己哥儿惊了胎,又看着儿婿脸上的血,顿时被激起了护犊子的心。 他可不是小辈,要让着这个疯女人。 陶大郎拉着他怒气沖沖的夫郎,对身后的人道: 「哥儿先带你相公送你外婆去你舅舅家,顺带让大夫看看他头上的伤。」 「我稍后带你小爹爹回来。」 陶青鱼手还按着方问黎伤口,那方白帕子已经红了一半。 他急红了眼。 这么多血,得吃多少才补得回来。 「走吧。」方问黎将哥儿的手拉下来,自己按着。 他另一只手扶着老人。 陶青鱼看了看他,也将外婆搀扶住。 三人走后,方雾挣脱陶大郎的手,扯着里面叫骂不停的疯女人按在地上打了一顿。 等人畏惧地蜷缩在地上崩溃地哇哇大哭时,方雾又掐了少年的脸将他脑袋抬起来。 少年目光干净,却宛如稚子。 方雾松手,拍了拍小孩脑袋:「你几岁了?」 少年不言不语,继续摸着他的玉佩。 陶大郎道:「脑子上有伤,失智了。」 那就是傻了。 也怪不得这女人会带着孩子跑回来。 方雾在家当哥儿时就看不惯方宁沁。 方宁沁是个嘴贱的。 常常明里暗里嘲讽他,给他下绊子。 但方雾也不干受着,他从方宁沁那里受一次气,就让方雨帮忙,两人套着麻袋打了她一次。 方雾觉得他们没多少交集,只有点小仇。 但谁料到两人能成亲家。 不过即便如此,他依然看不过她。 欺软怕硬,还是没变过。 「行了,别哭了。」方雾抓起她扔抹布一样塞在椅子上,「你要还想下辈子好过,就老实一点。」 女人还在哭,哭得累了靠在椅背瞪着眼睛流泪。 方雾皱眉。 「是不是又被男人抛弃了?」 「你闭嘴!」女人抬手挥来。 方雾啪的一下,毫不客气,狠狠一巴掌打在她手背。 方宁沁叫了一声,泪水流得更凶了。 这里没人帮她。 没一个人帮她…… 陶大郎想说这样不好,可方雾一个眼神,他立马站在门边继续当门神。 方雾道:「你现在也是人老珠黄了,也难三嫁个好的,多半是要靠儿子养老了。」 「但你这个儿子不行,就只能靠着我儿婿。」 「可你对儿婿那态度,不是我,就是我家哥儿看了都要嫌弃你这个婆母。」 方雾吐出一口浊气,抱紧手臂。 他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了一阵,等看她对自己的话有反应了,才继续道: 「我劝你好好想想,后面日子还过不过了。」 「要不过,你就使劲儿闹,那你娘定是要被接走的。你就守着这地儿,什么都不会,靠着积蓄等死。」 方雾慢悠悠道:「哦,忘了。你不一定有多少积蓄。」 方宁沁恶狠狠地看他。 方雾抿唇一笑,很是无辜道:「你这脾气,被直接赶出门又不是第一次了。」 「要过日子,你就得有靠着人过活的态度。」 「不求你顺着你前夫那样百依百顺,但刚刚那样骂人又动手……不用猜就知道你下半辈子定是不好过。」 方雾拍拍衣摆。 「人呢,还是要认清形势。」 「你没钱没势,不是什么当家主母了,夹着尾巴日子才好过。」 「儿婿也不是个傻子,他现在也有自己的家。你再如此,你猜他还会任你这么动手几次?」 「作为同乡,也作为亲家,我话说到这里。」 「你自己仔细想想吧。」 方雾拉上陶大郎就走。 出了院子,他将手往陶大郎跟前一伸。 陶大郎接住,给他揉。 方雾身上的刺儿一收,问:「我凶吗?」 陶大郎一笑:「不凶。」 方雾点点头:「这女人来软的听不进去,得来硬的。以后多半就乖了。」 不乖他就多来几次。 反正他还记着自己当初成婚前,听到那女人当着他面儿说他以后日子不好过。 这仇他还没报呢。 他心眼小,从不吃亏。 好在哥儿也随了他,这点方雾还算放心。 今日这事换做其他人,而不是儿婿的长辈,哥儿今日就不会受这个气。 还得他来。 打就打了,反正村里他名声最横,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儿婿那边……」陶大郎想得多些。 第277页 方雾:「长辈的事,不用他管。」 陶大郎笑出声,紧紧握住自己夫郎的手。 * 陶青鱼外婆家。 三人狼狈地过去时,方大洪正坐在屋里烤着炉子抽旱菸。 李三娘缝坐在一边骂骂咧咧数落着方老爷子,一边缝手上的衣服。 「叫你跟去看看,你干坐在这里干什么!也不怕外孙被那婆娘欺负了!」 「我去做什么。」 「雾哥儿跟大郎不是过去了。」 「呀!」李三娘盯着门口进来的三人,忙推了一把方大洪,「快去请方瞎子来!」 方大洪也看到方问黎脸上的血,叼着旱菸健步如飞,跟他们擦身而过。 李三娘迎上去,将郑氏扶着。 「做什么这么狼狈!」 「外婆。」陶青鱼轻轻喊道。 李三娘立马不问了,风风火火带着郑氏进屋。 又见着鱼哥儿满手的血跟他隆起的肚子,一时间又惊又气。 都这般了,那方家闺女还能折腾! 从小如此,都当奶的人了还是不靠谱。 李三娘拉着陶青鱼就按在炉子边,又对捂着脑袋的方问黎道:「老头子请大夫去了,忍忍,人马上就来。」 方问黎点头:「外婆,没事。」 很快,方瞎子被方大洪拖着手臂冲进家门。 方瞎子是村里的赤脚大夫,年轻时上山採药瞎了一只眼。后头大家就叫他方瞎子方瞎子地叫,这么多年也叫习惯了。 他成日里不是在山上採药,就是在山下炮制草药。 医术又好又不好。 但看个脑袋上的口子还是能看的。 方大洪将人往屋里一送:「快给看看,流了那么多血。」 方瞎子盯着方问黎,让他松手,拨开他头髮瞧了瞧。 「啧啧,好大一道口子。好在血止住了。」 说完他开始套自己的药箱子,拿了一瓷瓶的粉末就开始往方问黎伤口上倒,倒完就包扎。 「养个十天半个月,伤口就好了。」 李三娘掏着裤腰上绑着的绳子,绳子末尾带出来一个灰扑扑的起了球的钱袋子。 「多少钱?」 方瞎子:「二百文。」 「多少!」李三娘嗓门顿时大了一倍。 方瞎子往后一退,避开李三娘这个泼老太太。「我可收的是良心价,我那药粉都用的是好药。」 陶青鱼:「外婆,我们自己给。」 李三娘压着陶青鱼的手:「五十文。」 「五十文!你怎么不去抢!」 「方瞎子,你那些个草药都是卖给医馆卖不出去的次货,做出来……」 「行行行!五十文就五十文!」 李三娘绷着脸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数了过去。 方瞎子抓着铜板,立马就背着箱子跑了。 李三娘回头教陶青鱼:「别人家开口要多少就给多少,家里哪个铜板不是辛辛苦苦挣出来的。」 陶青鱼乖乖听教:「知道了外婆。」 被这么一打岔,心情也缓和了不少。 陶青鱼拉着方问黎去灶屋。 李三娘拉着郑氏说话,老太太的精神也看着好了些。 「舅妈。」 施萝坐在灶前烧火做饭,见衣服上都沾了血的两人,赶忙道:「小锅里有热水,快擦擦。」 「知道了。」陶青鱼自顾自地拿了盆子。 施萝提醒:「外面窗上绳子边上挂着的那根帕子,才搓洗过的。」 灶屋屋顶没有透明的琉璃瓦,也用不起,所以光线很暗。 陶青鱼拉着方问黎到外面屋檐下,将盆放在洗衣服的石台上。 他接过方问黎打湿过的帕子,按着他肩膀沿着血迹一点一点从脖子往脸上擦。 「疼吗?」 「还好。」方问黎双手托着哥儿的腰,怕他摔着。 感受脸上轻微的触碰,方问黎眼睫下压,注视着哥儿的眼睛渐渐变得柔和。 「夫郎吓到没有?」 陶青鱼忿忿咬牙:「倒不至于被吓到。」 他拉着方问黎手让他矮下来,手指轻颤着,又慢慢拨弄他已经凝结在鲜血中的头髮。 「怎么下得去手。」 他发出轻轻的嘶声,似自己也感到了疼。 方问黎心中一紧,收紧手臂,整个将陶青鱼拥住。 他脸贴了贴哥儿的脸。 「没事。」 「当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陶青鱼鼻子一堵,心中酸涩。 这不是旁人,这是生身母亲。 怎能没事! 第82章 「咳咳!」 方雾进院子的脚步一滞, 别开头拉着陶大郎飞快进屋。 陶青鱼转头看了一眼,吸了吸鼻子,将帕子塞方问黎手上。 「搓一搓。」 方问黎柔和了眸色:「好。」 帕子过了几次水, 陶青鱼按着方问黎,才将他身上的血迹擦干净了。 「这身衣服不能穿了。」 他点了点方问黎的领口,上头沾了几滴血, 现在还红艷艷的。 方问黎握住哥儿的手。 沾了水后风一吹,手指冰凉。 「先进屋。」 堂屋挤满了人。 见两人进来, 陶大郎跟方雾齐齐看来。 「没事吧?」方雾眼含担忧。 第278页 陶青鱼摇头。 方雾拉着自己哥儿在身边坐下, 瞧着陶青鱼袖摆上的血迹, 他垂眸给哥儿叠了叠袖子。 「吃完午饭就回县里去吧。」 「外婆呢?」 「外婆没事。小爹爹刚刚跟你婆母好好谈了谈,她多半也听进去了。你们要是担心,就将老人家接去县里住些日子。」 陶青鱼看向方问黎。 方问黎眼神冷极,触及哥儿又飞快敛下。 「母亲已经够让外婆失望了, 先接她去县里吧。」 老人家情绪波动太大,现在被带去休息了。 方雾看屋里的人渐渐散了,他将哥儿拉到自己出嫁以前住的那屋。 「长辈的事小爹爹不多说, 只提醒你下次再遇到她发疯, 自个儿走远点。」 「还有儿婿。」方雾黑着脸, 「也别让他那么傻站到那儿任打任骂。那女人下手不知轻重, 他不欠那女人什么。」 方雾眼里有欣慰,也有忧虑。 他相信儿婿会好好对哥儿, 但难保没有万一。 沉默了会儿, 方雾重重按了按哥儿手背, 眼里闪过锐光。 「她要真过不下去了, 给点银子打发打发当是还她生恩,别一个劲儿纵着。」 「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比什么都重要, 可晓得?」 陶青鱼回握方雾的手:「知道了,小爹爹。」 方雾扬起笑,摸了摸哥儿肉乎乎的脸。 「好像一转眼,哥儿就长大了。」 陶青鱼鼻尖一酸。 他倾身抱住方雾,像小时候赖在他怀里一样。 「不大,才二十呢。」 「小爹爹也正是貌美一枝花的年纪,还能陪着我好久。」 方雾顺着哥儿的发,笑了一声。 「总之,你开心小爹爹也就开心了。」 「那小爹爹开心我也开心。」 方雾杏眼一弯。 「油嘴滑舌。」 「有其父必有其子。」 「小兔崽子!」 陶青鱼立马后撤,笑着躲开他小爹爹假模假样的巴掌。 「我都这么大了,您还动手。」 「刚刚谁说不大?」 「行了!父子俩吵吵吵,每次待不久就要闹起来。」李三娘推开门,虎着脸道,「还不出来,吃饭都要请!」 父子俩笑容一滞,立马乖巧。 像被拎着后颈,垂下耳朵夹着尾巴的猫。 「娘……」 「外婆——」 「吃饭!」李三娘砰的一声将门撞到墙上,抛下一句转身就走。 方雾闷咳一声,赶紧背着哥儿出去。 他教训孩子呢,他娘也太不给他面子了。 陶青鱼抱着肚子,肩膀颤了两下。 一物降一物,他小爹爹再厉害,还是得听他外婆的。 「夫郎……」 「来了!」 踏出门槛,陶青鱼手臂被方问黎扶住了。 他扫了一圈,两个外婆都已经在桌边坐下。两人有说有笑的,陶青鱼看着心里舒服了些。 饭后,一行人坐上马车回县里。 方问黎外婆也跟着一起。 到县里后,他们先将方雾跟陶大郎送去铺子,顺带拿了鸡。然后带外婆直奔医馆。 周令宜夫夫俩现在常驻医馆。 方外婆一进门,周令宜认出了人。方问黎等着前面的人看完,扶着老人坐到周令宜面前。 「外婆。」周令宜扬起笑。 郑氏笑着点点头:「好久没见了。」 这边方问黎守着老人,陶青鱼被药柜前抓药的秦竹逮住。小哥儿先观察了他一会儿,然后让他伸手。 陶青鱼瞧着哥儿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绷嘴,心里好笑。 「怎么样,秦大夫看出什么来了?」 「不要说话。」 周小六见陶青鱼那么大个肚子,屁颠屁颠抓了个凳子放在他身后。 「小鱼哥,坐。」 陶青鱼:「谢谢小六。」 周小六仰着包子脸笑着,然后跟他一起看着秦竹。 好半晌,秦竹松手。 「换一只手。」 陶青鱼依言换了一只。 良久,陶青鱼忍不住问:「秦大夫到底……」 「往来流利,入盘走珠……原来是这样的。」秦竹喃喃,恍有明悟。 周小六当即抓起另一个脉案,示意陶青鱼放手上来。 两人一起看。 没多久,周小六笑眯眯道:「是个男孩呢。」 秦竹皱眉:「也可能是小哥儿。」 陶青鱼将手收回:「哥儿孕子,本来生女孩的就少好不好。你俩到底行不行?」 「是男孩!」 「是哥儿!」 陶青鱼成功让他俩又争起来,他狡黠地敛了笑,离开这个让他脑仁疼的地方。 另一边,方问黎也扶着外婆出来了。 陶青鱼拿过他手里的方子:「怎么样?」 「没大碍。」 「肝气郁结,所思所想过多。还得靠养。」 陶青鱼点点头,又拿着方子回到柜檯前抓药。 秦竹两人已经争辩完了,但谁也没说服谁。 两个幼稚鬼一人站在柜檯一边,陷入冷战。 陶青鱼将方子递过去,秦竹瞄了一眼,拿了五张纸出来摆好。 他拿着戥称,每一个药材都需称一下。不过动作已经是熟练了,也快。 第279页 而另一边凑过来的周小六也看了一眼方子,拿过去两张纸,抬手就往药柜里抓。 陶青鱼看他俩似乎又比上了。 眼神交汇,似有噼里啪啦的火星子。 他暗自摇了摇头。 阿竹学了两年了吧,但跟人从小泡在药房里的抓小六还是差点。论经验,这小孩起码有五年了。 不过陶青鱼也乐得看他俩比来比去。 有比较才更好进步嘛。 而且看热闹有利于身心健康。 五副药好了,陶青鱼利落付钱。顾忌着外婆还在,陶青鱼也没在医馆多待,拿了药就一起回家了。 * 将外婆安顿好,陶青鱼顺带看了看暖房里的鱼。 他一进门,就被他舅舅拉着问东问西。 「鱼哥儿,这鱼食吃完了是不是只能去臭水沟里捞,就不能自个儿养?要养怎么样?我是不是得回去挖个塘?」 「还有这鱼眼睛被煳住了怎么办?」 「这一条嘴巴怎么一直张着不动呢?」 「对对对!你看你让我扔掉的鱼我没扔,里面长出来个特别好看的你瞧瞧能培育不……」 陶青鱼听得耳朵嗡鸣。 他转了一圈,干脆找凳子坐下,一一给他舅舅解答。 「鱼食其实也挺好捞。这里处处是水,鱼虫管够。」 「不过舅舅有那个精力要养的话也行。」 「鱼虫喜欢生活在苇塘死水坑里,春末秋初等它们大量繁殖的时候捞种。」 「盆养缸养水深三到六寸,塘养一尺半。以稻草或牛粪增加水肥,用豆渣、牛奶、动物血等餵养,冬季停餵……」 半个下午,陶青鱼一直泡在这边。 他说得口干舌燥,又上手示范如何给一些眼睛被煳住的鱼儿做美容。 待到离开时,他腰酸背痛,眼睛发胀。 进到自家院子,屋里正在熬药。 一股浓厚的中药味滚滚而来,陶青鱼闷咳了两声,更难受了。 他咽了咽有些干燥的喉咙,慢吞吞往屋里挪。 方问黎从厨房出来。 快步走到哥儿面前,他手刚伸出去,陶青鱼往他胸口上一趴。 「累……」 方问黎干脆将人打横抱起,带进卧房后倒了一杯早备好的蜂蜜水。 茶杯抵在哥儿唇边。 陶青鱼手都没动一下,享受着方夫子的伺候。 连续喝了两杯,他喉咙才好受些。 嘴里甜丝丝的,陶青鱼抿了抿,唇变得晶莹。 方问黎低头亲了一下。 又不捨得离去,张嘴抿了抿。 陶青鱼轻哼,勾着男人脖子软趴趴回应,缠绵不已。 亲够了,陶青鱼舔了舔嘴唇,嗅着那股冷香眼皮耷拉,更是昏昏欲睡。 「晚饭就好了。」方问黎叼着哥儿耳朵,「现在别睡。」 陶青鱼颤了颤,手抵着他脸推开。 侧头在方问黎身上蹭了蹭耳朵,困顿道:「不睡,就眯一会儿。」 方问黎闷笑一声。 陶青鱼被震了一下,拍拍他胸口:「别吵吵。」 方问黎无奈,不过也不忍心让人犯困着不睡。 他目光落在哥儿手上,捏着把玩。从手背摸到指骨,又捏捏掌心的软肉。 陶青鱼被他扰得不能彻底沉睡,闭着眼睛几次将手扯开又被缠上。 最后手都红了。 他离睡就差一步,神经被拉扯着,他委屈地哼唧了两下。 方问黎一嘆,终是放任他睡下。 哥儿唿吸绵长,方问黎给他脱了衣服放床上。帘子放下,又悄声关了门出去。 但陶青鱼却不舒服了。 他抱着肚子左右翻转,怎么都不得劲儿。 越睡越清醒,越睡越气闷。 最后方问黎过来叫人吃饭,就见哥儿坐在床上背对着帘子生闷气。 哥儿背看着还是薄,但身上摸着不如以往柔韧,都是软肉。 方问黎将帘子挂起来,将哥儿转过来,就见人双眼通红。 「夫郎。」 陶青鱼双手挂着他脖子,往他胸口上一撞,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睡不着……」 方问黎眼神一软。 他弯腰搂住哥儿的腰,轻轻给他顺着背。 「不生气了。」 「没生气!」 「好,没生气。」 大夫说孕期人的脾气会变,要多顺着,注意着哥儿的情绪。 方问黎看着哥儿这样,不觉得新奇,只觉得心疼。 他安抚了好一会儿,才给哥儿穿好衣服。 陶青鱼那股气性不知不觉也散了. 恢復如常,去饭厅时没见着老太太在,还问:「外婆呢?」 方问黎道:「外婆吃了几口,喝了药先睡了。」 陶青鱼给自己盛了两碗鸡汤,推了一碗给方问黎。 方问黎:「我自己来就好。」 陶青鱼:「我乐意。」 方问黎展颜,也乐意他夫郎偶尔照顾一下自己。 鸡汤很鲜,上面的油撇干净了,入口香浓又不腻。 陶青鱼喝了小半碗胃口打开,才盛了饭吃其他的。 「夫郎,母亲回来后就不会再离开了。」方问黎冷不丁开口。 陶青鱼点头:「这个我知道。」 「夫郎想住大房子吗?」 第280页 陶青鱼动作一顿,看着方问黎:「相公想换房子?」 方问黎给陶青鱼夹了点菜,轻声道:「于我而言,房子是外物。只要夫郎在我身边,怎么都可以。」 「可这都住习惯了,不想换。」陶青鱼也不傻,他问,「是因为婆母吗?」 方问黎眼底冷光一闪。 「我不想欠她的。」 陶青鱼心中一紧。 他男人这样子,是想要断得干干净净。 「你想如何?」 「还请夫郎同意支一笔帐。」 「你用便是。」 他们现在家底儿可不少,照着现在这水平生活,够用一辈子了。 反正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两日后,陶青鱼从祁薄荷嘴里听到一个消息。 前条街,也就是丰禄巷里蒋府隔壁的三进大宅子被他家相公买下了。 而在买下的第二日,他婆母就带着她的幼子搬了进去。 陶青鱼倒没什么想法,只道一声—— 孽缘! 这两夫妻又凑到了一块儿,不知道多少热闹看。 事实证明,确实热闹。 蒋书利现在是县里算得上名头的商户,娶的继妻比他小一轮不说,一年还保持着抬进平均两个小妾的频率。 后宅那才叫一个乱。 隔壁呢,又住着他的前妻。 前妻受过打击,自觉大儿子已经不能依靠,又起了主意。 她现在重新过起了富贵生活,容貌也渐渐回春。脾气收敛一点,又是个温柔小意的妩媚夫人。 加上是蒋书利曾今喜欢的第一个女人。 他俩抬头不见低头见,出门两三次总能遇上。 这一来二去…… 嚯!又看对眼了。 陶青鱼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方问黎正好过来。 他震惊得嘴巴半晌合不拢,可转头,却看见一脸淡定的男人。 他动了动被白皙的大手托着的下巴,将男人的手抓在掌心。 不会吧,真是他男人算计的! 方问黎无辜:「不关我事。」 陶青鱼知道这人心肝是黑的,才不信他的鬼话。 不过好歹这夫妻俩现在也知道要脸了,行事悄悄的,倒也没多少人知道。 陶青鱼都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好了。 但仔细一想,他俩凑一块儿也不是不行,只要不再霍霍他家方夫子就行了。 这事瞒不住外婆。 老人在听说这事之后,已经不想说任何话了。 后头这些日子,她也没强要求着回去。为了让方问黎放心,她好好在县里一直待着养身子。 如此,陶青鱼也再没关注那对夫妻的事儿。 * 没几日,陶家又要办喜事。 陶青书成亲,陶青鱼跟方问黎携礼回村。 这是陶家正儿八经大办的一个宴席,请的四里八乡专门做宴席的厨子。 光请这厨子就要十两银。 厨子列菜单给主家看,主家确认好后,可以让厨子包圆买菜,也可以自己买。 陶家还是想着省一比,就自己买菜。反正家里有牛车,也不怕送不回来。 菜这些买回来后请来帮忙的婶子夫郎处理。 陶大郎跟陶二郎两兄弟从成亲的前几日就开始採购婚宴上要用的一切。 陶三郎跟三爷爷家的几个堂兄弟则四处去借那天要用到的桌子板凳和盘子大碗。 至于几个夫郎媳妇就在家收拾。 比方说打理刚弹好的棉花被,布置新人房。 如此,一家人齐心协力,陶家院子陆续布置起来。 成亲当日,陶锦被请过来记帐。 陶家支了一张桌子在堂屋门口的屋檐下,小锦叔满面红光,来一个记一个。 青嘉跟青苗待在他身边,一个接礼金,一个接礼品。 院里挂着的红布映照在他们脸上,听着大伙儿一声接一声的恭喜,想不高兴都不行。 也不知道是不是陶家也算发达了,这次来的人还不少。 陶家院儿里坐满了人不说,往小路出去,晒谷场还摆开了十几桌。 陶青鱼问他小爹爹一共开了多少桌。 他小爹爹说有四十桌。 来的客人有陶家整个宗族,村里关系说得过去的,还有陶家各个夫郎媳妇娘家那边的…… 进了陶家这一片像进了蜂箱里,嗡嗡嗡的交谈声罩在耳朵上,人都恍惚了。 陶家何时有这般光景。 陶青鱼观了礼,看他已经长得斯文高大的弟弟一脸笑意和新媳妇拜天地。 他二叔二婶坐在堂上,眼眶绯红。 还有他爷奶、他爹他小爹爹、他三叔小三叔,三个小不点儿…… 大家皆是一脸高兴。 陶青鱼靠在方问黎身上,后腰被他手托着缓了些劲儿。 他心想:这样其实就挺好了。 他喜欢这种平淡温馨的日子。 不求大富大贵,但求细水长流,一家人安康长乐。 * 一晃又翻过一年。 陶家日子红火,丝毫不用陶青鱼操心。 而陶青鱼自己的生活也相当滋润。 江阳府上的工坊被管事又开到了隔壁府城。 阿修带着夫郎孩子开始经营云客酒楼,两人一起忙活,专做火锅。时不时让陶青鱼指点两下,给他分红。 第281页 家里原来的几个酒楼铺子也按部就班开着,日日也有不少的进帐。 他现在不愁吃喝。 自己男人那张脸每日看着不能再舒心,还温柔体贴,能给他做许多美食。 他格外知足。 就这样保持着美好心情一日一日养着,陶青鱼肚子已经很大了。 开春化冻,二月伊始。 早春的风还透着股凉意。 方问黎依旧待在家里守着人。 临近产期,他藏起来的焦躁已经肉眼可见。 陶青鱼裹得严实,窝在摇椅上时不时翻个身子。 他看着方问黎在眼前打转,一会儿递水,一会儿摸他的手试温度,一会儿又贴着他肚子…… 陶青鱼看他犹如困兽一般,看他…… 「哎!」 「相公你别慌嘛,那不是还有几日才生。」 说实话,陶青鱼自己都已经习惯了。 不就是用用力,使使劲儿,娃就出来了。越到后头他越稳如老狗,一点不慌。 「夫郎……」方问黎喉结动了动。 他知道自己乱了,但又怕连带着陶青鱼一起慌张。他狠狠闭眼,试图将自己冷静下来。 可忽然听到一声闷哼,他手指一颤。 「嘶——」 「痛!痛……相公快……」 陶青鱼紧紧抓住摇椅把手,脑门顷刻出了细汗。 方问黎立马将住在隔壁的稳夫郎叫过来。 一阵兵荒马乱后,方问黎被推出了房间,关在门后。 方问黎眼皮直跳,脑子里混沌一片。 听到屋里哥儿的痛唿,他像热锅上的蚂蚁,烫脚似的在门外不停地走来走去。 「听说发动了!」秦竹先一步冲进院子。 「方从流!」周令宜跟着自家哥儿过来,见方问黎那失魂落魄的样子,立马抓着人的肩膀抖了抖。 「你人傻了?!不去准备东西。」 秦竹看他这样子,嫌弃地哼了一声,立马钻进厨房里烧热水。 待看到里面的祁薄荷,两人皆是一笑。 秦竹:「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祁薄荷:「难得有空,正好过来陪陪他。」 「方夫子也是,听哥儿一发动整个人魂都丢了。」 「你家阿修不也一样。」 祁薄荷得意一笑:「我家相公心疼我。」 秦竹肩膀一抖,圆脸一皱。 「少噁心我!肉麻死了。」 两人你来我往,也渐渐放松了些。 外面跟里面配合着,大半天,他们听着哥儿声音由强到弱。 最后方问黎实在忍不住,正要破门而入。 一声中气十足的叫骂传来—— 「小兔崽子!疼死老子了!」 紧接着,就是一声哼哼唧唧的奶娃哭声。守在门外的众人齐齐松了口气,方问黎推门而入。 一时间,里面又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中午,方问黎包了红封打点了人。 哥儿昏睡在已经收拾干净的床上,身边放着个襁褓。 里面才出生的小婴儿红扑扑的,一出生就被骂了,但也不妨碍他跟着自己小爹爹一起唿唿大睡。 祁薄荷跟秦竹都悄悄围过去看了一眼。 秦竹:「真丑。」 祁薄荷:「再过几天很漂亮的。」 秦竹才不承认是自己诊错了故意嫌弃。 「走吧,等鱼哥儿休息好了再来。」周令宜拉着自个儿夫郎,先将人带了出去。 祁薄荷也没留多久,紧随着他俩走了。 现在竹哥儿忙着学医术,他则跟着阿修学经营酒楼。两人各有各的忙…… 而他们走后,才知道消息的方雾夫夫俩放下村里的活儿将将赶到。牛都累得在门外桂花树下大喘气儿。 二人也不用方问黎招唿,径直去看了自己哥儿跟小外孙。 方雾见两人都好,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他问:「可找乳娘了?」 方问黎:「找了,住在隔壁。」 方雾点头。 陶大郎也拍了拍方问黎肩膀,对儿婿的妥帖很满意。 哥儿不好哺乳,小时候为了养孩子他们请不起母乳会咬咬牙专门租一头刚崽的羊。再难一点的,用米汤来餵养。 这年头,小婴孩夭折的机率很大。 但好在他家哥儿现在不用受那个苦。 第83章 看过自家哥儿, 方雾跟陶大郎这才沾上凳子。 现下正开始春耕,方雾跟陶大郎急着赶过来衣服都没换,裤腿上还沾着泥点子。 方雾喘了口气, 才道:「哥儿后头我来照顾吧。」 方问黎:「我想留在家中。」 陶大郎浓眉一拧:「你都耽搁些日子了,不去书院了?」 方问黎:「书院不缺我一个。」 陶大郎一边欣慰他对自己哥儿的心,一边气他没点上进心。一时间有些纠结, 干脆问自己夫郎的意思。 方雾道:「这事要不等哥儿醒了问问。他说如何就如何?」 两人都贊同地点头。 * 陶大郎跟方雾没急着离去。 哥儿遭了罪,他们来时杨鹊逮了只鸡就往牛车上扔。 这会儿歇够了, 他们当即出去将鸡拿进来, 牛车也换到隔壁马厩里绑着。 陶大郎一只手拎着鸡冠跟鸡翅膀, 让鸡脖子扬起。另一只手在下刀处拔了拔毛,接着横着菜刀利落一划—— 第282页 鸡血飞溅。 方雾将放了盐的碗搁在凳子上,陶大郎控制着鸡脖子对着碗。 没多久,鸡脚颤动的力道小了。 最后流出来的血只是一滴一滴的, 陶大郎晃了晃鸡冠,将其扔在盆子里。 方雾将烧开了的水浇在鸡身上。 一股浓烈的味道溢出。 方问黎要来帮忙,立马被方雾摆着手赶出去:「你别来沾了这些, 去守着哥儿。」 方问黎脚步一顿, 点了点头转而又进了卧房。 陶青鱼还在睡, 整个人裹在被子里, 下半张脸不知什么时候又缩进了被子当中。 方问黎捏着被子轻轻往下拉了拉,又将他肩膀处的缝隙压严实了。 边上襁褓里小奶娃哼唧一声, 方问黎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他指腹轻轻碰了下小傢伙的脸, 不敢用力。 像刚出生没长毛的小耗子。 方问黎眼里含着笑意, 又碰了碰小傢伙脑袋上的几根胎毛, 然后将他的小帽子正了正。 他轻嘆,另一间卧房该重新用起来了。 * 午间。 厨房的鸡汤也炖好了, 陶青鱼是闻着味儿醒的。 他肚子直叫,梦里怎么都不舒服。 察觉到身边细微的动静,他皱了皱眉头,慢慢睁开眼。 「夫郎。」方问黎坐在床边,目光一直落在哥儿身上。 陶青鱼伸手。 方问黎撑在床头,弯下身去。 陶青鱼勾着他脖子,埋在他肩窝蹭了蹭。 「我饿了。」 「我给夫郎端过来。」 「岳父他们也来了。」方问黎就着这个不算舒服的姿势撩开哥儿脸侧的碎发,让他舒服一些。 「小兔崽子呢?」 方问黎低低一笑,鼻尖贴着哥儿的鼻尖。 「被抱去餵奶了。」 「还叫小兔崽子,夫郎不如起个乳名。」 天还冷,小娃娃不敢带出去。方问黎打定了注意就让人来将隔壁收拾出来,如今已经是收拾好了。 之后奶娘就住在那边。 陶青鱼实在没精力想乳名,张嘴就冲着他下巴咬了一口。 他蔫巴巴道:「叫小兔崽子……我饿……」 「马上来。」方问黎亲了他眉心一下,「夫郎辛苦。」 * 知道哥儿醒了,方雾忙跟方问黎一起把饭菜端进屋。 瞧见他家哥儿吃个饭还要儿婿伺候,方雾有些没眼看。他问了哥儿没事,心里就放心了。 「你这月子是让我来还是让从流来?」 陶青鱼眨巴眼,看着方问黎。 「你不去书院?」 「夫郎重要。」方问黎压着眼帘,搅动手里的鸡汤,又慢慢送进陶青鱼口中。 陶青鱼抿了抿唇,将鸡汤咽下。 「还是去……」 对上方问黎黑漆漆的眼睛,瞧他眼中的执着,陶青鱼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他道:「随便你。」 方雾看他俩如此,轻声一嘆。 「成,那就从流来吧。」 说起来,他还没见过这般粘自己夫郎的男人。得亏哥儿喜欢,不然这般相处就是孽缘。 不过夫夫俩感情好也是好事儿,他就不掺和了。 填饱了肚子,一家人围在了一起。 陶青鱼的床前加了一扇屏风,他们坐在外间。说话里面躺着的陶青鱼也听得见。 方雾问:「我小外孙的乳名可取了?」 陶青鱼:「崽崽。」 「这叫什么乳名。」方雾看着怀里泛着奶香味儿的小宝宝,脸上柔和得不像话。连说话的声音都轻了。 陶青鱼瞄了眼屏风外的人影,不服气道:「怎么不是,小兔崽子的简称。」 方雾:「哥儿你好生想想。」 「不想了,就这个。」陶青鱼一锤定音,落定了小朋友的乳名。 方问黎瞧着两个岳父,一个黑脸一个咧嘴笑。 他顺着哥儿的话道:「崽崽也好听,只是乳名,夫郎想如何便如何吧。」 孩子爹都这样说了,方雾还能说什么。 他家哥儿是半点不靠谱! 抱了一会儿小人,方雾将他重新放回陶青鱼身边。陶大郎见不到小人的影儿了才收回视线。 他正了正神色问:「孩子洗三可要大办?」 方问黎:「家中亲朋不多,只请些亲近的就好。」 陶大郎点头:「也好,可要我们来帮忙?」 方问黎这次没推拒,道:「劳烦岳父了。」 陶大郎笑道:「客气做什么。」 孩子生三日,便要洗儿并大宴亲朋。并要染红鸡蛋与面条一起分给乡邻。称之「分红蛋」、「喜面」。1 这是大事,即便办得简单也要好好办。 陶大郎跟方问黎商量了一会儿,确定要叫多少人来,要买多少菜…… 坐到快天黑,才与方雾坐上牛车回去。 * 夕阳落山,倦鸟归巢。 陶青鱼又睡了一觉起来,才觉精神好了一点。 小崽崽又被放在了他身边,陶青鱼动了动被握住的手指,笑弯了眼睛。 方问黎将洗三的事宜安排下去,又伺候着自家夫郎擦了擦身子。 晚饭后,他也脱了衣服躺上床。 他从后头搂住哥儿,下巴贴在哥儿颈窝,跟着他一起看襁褓里吐泡泡的小奶娃。 第283页 陶青鱼喃喃:「他不爱说话,哭得也少。」 方问黎:「挺好,不闹人。」 陶青鱼瘪了瘪嘴:「一点都不像我。」 「像。」方问黎凌空点了点小娃娃的眉心,温声道,「眉眼像。」 两人守着小奶娃说了许久的小话。 等他吱吱哇哇又饿醒了,才将他送回隔壁屋。 * 三日后。 方家办宴。 看着方家小院儿门口宾客往来,又见挨家挨户送过来的红鸡蛋,整个进福巷都知住在巷中的方夫子家添了儿。 虽说往来不多,但收到这些鸡蛋也给人笑着说几句恭喜。 陶青鱼这会儿还不能下地。 但来看他的人是一波接着一波。 他靠在床头,摸了摸自己扁扁的肚子。说来这小傢伙的出来,他这些日子才堪堪习惯。 来得人都是亲近的,大家都聚在方家小院说说笑笑。 忽然听到敲门声,阿修去开门,却见一个飞快跑远的身影。 他低头,见地面放着两个礼盒。 「主子。」他示意方问黎来看。 方问黎:「谁送的?」 「不知道,跑得挺快。」 方问黎想了想,道:「打开看看。」 阿修闻言动手。 礼盒很大,里面都是贵重的东西。有金子做的各种小东西,还有一柄玉如意。 方问黎眸色淡淡:「退回去。」 「退给谁?」阿修一脸懵。 「丰禄巷。」 阿修眼皮一跳。 他看了看他家主子的脸色,平平淡淡,像对待陌生人一样。 阿修知道他家主子现在跟那两夫妻没有关系。他手里还握着断亲书,可想而知这事他做得有多么决绝。 但这事儿主君应该不知道。 主子可能也不想拿到他面前惹他忧心。 阿修想了想,干脆叫上傻大个跟他一起去。 一段小插曲并没惊扰了宾客。 屋里被众人围着的奶娃娃睁着圆黑的大眼睛,精力颇好地咿咿呀呀抓了一个又一个不同的手指。 陶青鱼见他这会儿跟话痨似的,又莫名感觉生了个小版的自己。 可等人散去,他窝在方问黎身边又是安静的一个崽。 陶青鱼看他转来转去的眼珠子,莫名觉得这小崽子是不是有些多变。 * 洗三过,方家添儿的事情迅速传开。 外面那些死心的没死心的烂桃花都齐齐凋零,彻底明白自己没戏了。 日子一转而过。 一个月后,陶青鱼又活蹦乱跳了。 方问黎也被他催着上书院,他则在家跟奶娘一起带崽。 方问黎上书院第一日,恰好又在山门前碰到上次吃馄饨遇到的张夫子。虽然他想将人漠视,但偏偏记忆太好。 张夫子见到方问黎立马满脸的笑。 他凑上去,有些幸灾乐祸道:「方夫子,许久不见啊。」 方问黎颔首。 他眼中毫无波动,甚至还有些郁气。 张夫子以为他知道书院里的事了,心中大快: 「可惜啊可惜,本来山长有意于方夫子……但方夫子似乎被家中牵扯,否则以你的能力,怎么着这山长都落不到别人身上去。」 方问黎被他夫郎赶走本就不高兴,现在这人撞枪口上来招人嫌。 他淡淡道:「张夫子笑什么,你不也没有。」 张夫子被他一噎。 「你!」 方问黎看都不看人一眼,大步离开。 张夫子一怒,站在原地狠狠甩袖,气得鬍子直颤。 边上看好戏的几个书生顿时脑袋一转,飞快离了这个地方。 方问黎径直往自己的舍房去。 一路上的学生看到他,纷纷停下脚步拱手行礼,恭敬道:「夫子。」 「方夫子。」 「夫子安……」 方问黎一一回礼,自以为将情绪收敛得极好。 不一会儿,整个书院全都知道方问黎回来上课了。文事斋更是热闹,有些学生等不及,当即拿着自己的文章去找人。 所以方问黎从进了山门之后开始忙,又是上课又是指点学生。 忙到午间吃饭,他坐在饭堂,他老师徐承之端着自己的饭食过来坐下。 方问黎起身拱手:「夫子。」 徐承之点点头:「坐吧。家里可好?」 方问黎:「多谢夫子关心,尚可。」 小老头眼光在他脸上一转,无奈笑道:「收收你这一脸郁气。」 「你可知就因为你顾着家里,落在山长眼里你现在还难为书院尽心,这位置……」 他没说尽,但方问黎懂。 他道:「夫子,能者不止我一人。我志向不在此,也担不得。」 论学位,论管理,论身份……他都有不如。 只不过教出了几个学生而已,是学生自己聪慧,他只是在后面推了一把。 小老头看他如此谦逊,释然地笑了笑。 「是,我也觉得你还能再歷练几年。所以山长问我时,我道你还年轻,不着急。」 方问黎:「谢谢老师。」 小老头摇摇头:「来日方长。为师知道若有一日你想,你便也能求到。」 如科考,如成家。 他这个学生,年少时耗尽了心力,如今好在成家后在一点点变好。 第284页 为师,他确实有些遗憾。 但为半个父亲,他也欣慰。 * 陶青鱼能自由活动后,趁着春耕,当即去巡视了一遍自己买来的田地。 去岁收成还行,佃农交上来的五成粮食总共有个三百石。 他们留下一年的口粮,余下皆卖了。 大离朝粮价分地方,一般一石二百文到八百文不等。 他们江阳府本就富庶,粮食产量也相对较高。粮食多,粮价不算高。 三百石卖了还不到一百两。 但好歹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陶青鱼自然也重视。 照旧买了良种回去。 看了看佃农的农具,想罢,陶青鱼又去铁匠铺打了一批新农具。 农具借给佃户用,也是为了提高生产,合作共赢。 守着那二十亩的地,看着佃农们育种、插秧,乃至整块田地被葱茏嫩绿的秧苗覆盖…… 便到了五月。 崽崽也满了三个月。 婴儿出生百日,便要办百岁宴。这次的百岁宴依旧办得低调,小崽崽被拾掇了一番,戴着长命百岁的金锁被抱着出去。 小娃娃已经长开了些。 雪白雪白的肤色,睫毛浓密卷翘。眼微圆,奶包子似的脸。 方问黎跟陶青鱼身上好看的地方都继承在了他身上。 方雾抱着小崽崽笑道:「以后不知道要勾得多少小姑娘小哥儿的心哟。」 小崽崽乖,当即咧开没长牙齿的嘴,给了他外公一个甜滋滋的笑。 陶青鱼看着肩膀碰了碰方问黎。 「瞧瞧,是不是像我说的,惯会哄人。」 方问黎里无奈:「连意还这么小,如何看得出来。」 陶青鱼:「等着看吧。」 * 三年后。 江阳府,府城第一家专做火锅的酒楼开业。 方问黎携带夫郎孩子祝贺。 阿修站在酒楼前招唿客人。 近些年他专注做这事儿,经过三年沉淀,人已经是鸣水县的大老爷了。 方问黎到时,阿修当即迎上来。 他还是像以前一样,道了一声主子。然后对陶青鱼道:「薄荷跟葡萄都在三楼。」 陶青鱼笑着颔首,低头对身边只有腿高的小娃娃道:「崽崽,叫人。」 方连意:「阿修叔叔。」 「诶!」阿修笑眯了眼睛。 三岁的小娃娃正是招人喜欢的时候。 尤其是方连意小朋友长得跟个雪娃娃似的。不止大人,小孩见了也常常走不动道,死活都要跟他玩儿。 也因此,方连意小朋友的人缘比他两个爹都好。 整个进福巷里,成日里他一个小豆丁在一群比他大点或小点的孩子里当大王。 陶青鱼牵着方连意小崽崽,笑着道:「那我去找他。」 酒楼三楼。 祁薄荷坐在铺满了厚毯子的屋子里,右手是点心小食,左手是话本,好不悠哉。 葡萄崽坐在毯子上,身边被各式各样玩具包围。 这会儿小不点闲不住,正试图翻越他小爹爹给他铸造起的「围栏」。 他胖胖的脚丫子踩在一只布老虎上,身子趴在他爹那么大的布玩偶上。 他脑袋对着门,累得气喘吁吁。 陶青鱼牵着方连意一进来,见他这样噗嗤一笑。 「薄荷,瞧你家葡萄。」 「咦?弟弟!」 累了的小娃娃听见声儿,立马抬头。 见到白白嫩嫩的方连意,顿时又有了劲儿。 陶青鱼帮了他一把,小朋友喊了一声小鱼叔,立马往方连意小朋友身上扑过去。 方连意小脸一板。 葡萄当即止步,但却剎得急了,整个人往地上一滚。 毛毯厚实,不至于摔着。 但滚来滚去,也滚得他头晕眼花。 方连意绷着小包子脸,走到葡萄身边伸手。 刚摔了的小傢伙立马咧开嘴,憨憨傻傻的,抓着方连意小朋友的肉手起来。 两人牵着一直走到两个大人跟前,方连意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薄荷叔。」 「乖。」祁薄荷揉了揉小孩的脑袋,揉得他头髮都乱了。 看他板着的小脸渐渐融化,嘴巴都瘪了,祁薄荷才美滋滋地收手。 「这样才对嘛,小小年纪,跟你那个爹一样。」 「他爹怎么了?」陶青鱼瞪他一眼,将崽崽搂进怀里,重新给他梳了梳头。 祁薄荷闷哼一声。 「说不得说不得,你可真能护着。」 「小鱼呢?」 「这儿呢!」 说曹操,曹操到。 秦竹换了鞋进屋,将自己抱着的小奶娃往毛毯上一放。 方连意跟葡萄立马叫人:「小竹叔。」 「诶!乖哦。弟弟给你们玩儿。」说罢,人就坐在了祁薄荷跟陶青鱼的中间。 这些年大家都忙,算一算,三个人也有半年没见了。 他们吃着点心,说着闲话,追忆往昔。 而另一边,三个小崽子在进行第二次会面。 第一次完整会面,是秦竹家小孩百日宴。 方连意小朋友跟葡萄只相差几个月,一个三岁,一个三岁半。而地上刚被自己小爹爹放下来的小奶娃则不同。 他叫周鹿衔,才一岁。现在走路都有点踉跄。 第285页 他是个小哥儿,陡然被他小爹爹放下,圆熘熘的眼睛里懵了一瞬。 不过在看到左右两边的大哥哥时,立马不认生地咧嘴笑起。 他一个小手抓一个,叽里咕噜开始说话。 方连意拉着葡萄干脆盘腿一坐。 他奶声奶气道:「叫哥哥。我是大哥,他是二哥。」 葡萄不服气:「我比崽崽大!」 方连意:盯—— 葡萄瘪瘪小嘴,认下了二哥这个名头。 周鹿衔左右看了看,然后嘴里的话一变,开始欢乐地「哥哥哥哥」地叫。 秦竹看了他一眼,纳闷道:「小小年纪,话多极了。在家没人说得过他。」 陶青鱼一笑:「那不是挺热闹。」 祁薄荷:「话多没事,不要像我家葡萄一样四处倒腾,停都停不下来。」 陶青鱼目光从三个小孩身上划过,最后目光落在自己小崽崽身上。 瞧着方连意小朋友似享受般的,听这那一声声的哥哥还眯了眯眼。 陶青鱼扯了扯嘴角。 鬼机灵,又跟他爹一样一肚子坏水儿,谁都唬得到。 * 三人三崽在楼上聚了一会儿,等到阿修带着另外两人上来,便招唿他们吃饭了。 这一顿吃的店里的招牌,依旧是锅子。 像他们曾今在方家小院那晚月色下吃的一样,一半红锅,一半清汤。 不过来的人多了三个小娃娃,桌上的菜品也比以往丰富了许多。 桌上不止有鱼丸,还多了各式各样的肉丸、香菇丸、紫薯丸……菜色丰富,肉的种类也多。 算上小孩刚好九个人。 大家围坐起来,没半点生疏地开吃。 陶青鱼还是喜欢吃辣锅子,而方连意小朋友吃不了辣,只能跟着他爹吃清汤。 饭桌上,阿修问:「明年是不是该送去启蒙了?」 祁薄荷补充:「去的话让我家葡萄也一起去。」 陶青鱼看了看方问黎道:「我们打算在家给他启蒙,现在还是太小了,离了家里去外面不怎么放心。」 「那我家这个就一起了?」祁薄荷道。 秦竹看了一眼,偏头对周令宜低声道:「咱家的要不也送去?」 周令宜为难:「太小了吧。」 秦竹想想也是,他摇了摇头:「算了,等几年再送去。」 方连意眼珠一转,转头对身侧的方问黎开口道:「爹教崽崽吗?」 方问黎垂眸:「不教。」 方连意小朋友绷着小脸:「可是爹不教崽崽的话崽崽学不了哦。」 陶青鱼哼笑两声,也不帮忙,就看着方问黎怎么办。 方问黎摸摸他的小脑袋:「能学多少是多少。」 方连意小嘴一噘。 「一点点都学不了。」 方问黎:「你确定?」 方连意看他爹认真起来的神色,默默抓住了陶青鱼的袖摆。 「小爹爹,我确定不确?」 陶青鱼见方问黎安静望着他,眼中藏笑。 他道:「你自己好好想想。而且你爹教书据说很兇。但反正是没凶过我,至于你我就不知道了。」 方连意:「我、我……」 几个大人看他为难得小脸都红了,齐齐憋不住笑。 「别逗孩子了。」 陶青鱼将他抱起放在方问黎腿上,看男人顺势搂住小娃娃。 陶青鱼点点他的鼻尖。 「说话别拐来拐去,想要什么直接说。」 「不要像你爹一样。」 方连意抬起小包子脸。 方问黎捏了捏,轻声道:「听你小爹爹的话。」 方连意立马抱住他爹的手,脆生生道:「要爹教!」 「好。」方问黎展颜。 * 陶青鱼几人只在江阳府住了两日,便又回到了鸣水县。 方连意小朋友开始启蒙,方问黎空闲了便守着夫郎孩子。葡萄到底是没有来,因为家中生意,他被带在阿修身边,长住江阳府。 年过一年,院中葡萄开花结果,一茬又一茬。 四处奔忙的卖鱼郎遇见了茕茕孑立的书院夫子,曾今困住方问黎的地方成了最值得眷恋的家。 亲人、好友、子孙…… 喧嚣散尽。 回头来,身边从始至终陪伴的只有一人。 院中置了一壶葡萄酒。 同是月下,方问黎恍惚间又醉得厉害了。 陶青鱼要给他煮点醒酒汤,他轻轻捏住哥儿袖摆。 默了默,被酒烘烤得微烫的掌心下滑,沿着哥儿的手腕,握住了他的手掌。 轻轻一拉,他将哥儿抱了满怀。 「夫郎……」 陶青鱼知道他醉得狠了。 他手背贴了贴男人的脸,安静趴在他胸口。 唇角被轻轻碰了下。 陶青鱼仰头望进那双漆黑的眼睛。 他轻轻一笑,圈紧了他的腰,交缠如藤蔓,紧紧相依。 恍惚半生,相伴如酒。 他们因碰撞而浓烈,又在时间的温情中化作醇厚绵长。 朝朝暮暮皆所愿,年年岁岁人相依。2 来日方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