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大人今天也在摆烂》 第1页 《国师大人今天也在摆烂》作者:剥橘子皮【cp完结】 文案: 沈篾说他无所不能,纪景行说他就是个神棍,是个骗到了皇帝面前的神棍。 沈篾说他慈悲为怀,纪景行说他平日就爱为非作歹助纣为虐。 沈篾说他忠诚爱国,纪景行说他凄悽惨惨一副小人模样,随时都能投敌卖国。 沈篾说他喜欢纪景行,纪景行:…… 纪景行说好吧,那我也勉强喜欢一下你吧。 第1章 天和十九年,顺成帝登基的第五年,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事情,天子卫子榛,手刃教导自己长大的夫子,当朝的国师。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当朝天子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本该受天下人口诛笔伐,但当人们提起这件事时,却说的是他为公道大义灭亲,做了件值得后代千秋歌颂的好事。 原因无他,这个国师的风评实在是差得离谱。 先帝正值壮年,突然暴毙,国师将所有知情人都杀得一干二净,让这件事成了无人可知其真相的悬案,所有人都说这个国师心思不纯,是匹慾壑难填的野狼。 顺成帝刚登基时年纪尚浅,朝政都是国师一手处理的,可以说这个国师才是这个朝堂真正握着实权的人,说顺成帝不过是他扶持的一个傀儡皇帝。 再加上这些年这个国师确实杀了很多人,其中不乏为朝堂效力的肱骨之臣。 总而言之,国师死了,是个举国同庆的好事。 国师死后,大秦周边的国家就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不断骚扰大秦边境。 这样的战争通常以双方皆两败俱伤收尾,战争留下的残局却往往没人收拾,刚巧这几日天气炎热,这些尸体被炙热的太阳烤灼着,没几日就发出沖天恶臭,一大群食腐肉的飞鸟走兽被这些气味引来,得一顿饱餐。 沈篾就是从这样一堆尸山里爬出来的。 他怔愣地仰面躺在这么一大群恶臭的尸山上,唿吸着浑浊的空气,庆幸的是他现在闻不到什么味道,不然尸臭味就够他受的了。 「……去死吧……」 「……你这种人就不该活在这世上……」 「……为什么当初死的人不是你……」 …… 此时他耳边还迴荡这临死时听到的谩骂,一句比一句骂的难听,每个人都恨不得他赶紧去死。 抬头望向天空,那里挂着一轮耀眼的烈日,照得他睁不开眼,下意识用手去遮挡那刺眼的光线。 他这是死了……还是活着? 沈篾记得无数穿身而过的利剑,记得一张张眼中全是对他深恶痛绝的脸,记得他们把自己剁成了无数块,似乎还打算把他的肉拿去餵狗。 但现在,这具身体确实完好无损的。 所以这是……重生了?亦或只是濒死前的黄粱一梦? 他有些分不清楚。 直到腿上传来一阵撕心的疼痛,有一只羽毛黑得发亮的乌鸦正在啃食自己腿上的腐肉。 清晰的疼痛让他心底的不真实感打消了不少,沈篾挣扎着坐起来,挥手赶走那只还在坚持不懈地啃食自己伤口腐肉的乌鸦。 此时此刻,他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情,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他,沈篾,也就是那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国师,重生了。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这具身体十分虚弱,他才刚走出一步就因为体力不支,直接从尸山上滚了下去,一直咕噜咕噜滚到河谷的最低处才停下。 他半死不活地趴在河岸边,半天没法站起来,连着呛了好几口水。 污脏的水顺着喉咙倒呛进肺里,那种窒息的感觉让沈篾一度以为自己这因缘巧合的重生就到此为止了。 但下一秒,两双有力的臂膀就一左一右地将自己从污水里拉了起来。 此时他的脸上还沾着水里的污泥,除了自己的脑袋被人架着脱离水底外,身体的其他地方仍旧泡在水里,虽说这水很臭,但泡在水里终归是要比在大太阳下晒着要好得多。 他听到一个女人嫌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果然是下水沟里的臭虫,这条贱命就是硬……」 后面的话他没听清,这具身体依然到了极致,沈篾彻底失去了意识,陷入了一场又一场昏昏沉沉的睡梦中。 在这些梦里,他有时是高高在上挥斥方遒的国师,有时又是寒冬中将自己裹作一团的乞儿。 等到这些混乱的梦彻底做完时,沈篾从梦魇中抽离,睁开眼,有些空洞地望着映入眼帘的草棚顶。 在很多人眼中,沈篾是个作恶多端的恶徒,恩将仇报的白眼狼,直到死去彻底失去意识,沈篾都没想过自己能够重生。 但现在的事实却是他真的重生了,他脑海中交织着两个人的记忆,一个是自己原本的,另一个则是他现在这具身体的。 这具身体说来也是个可怜人,出生在一个有点势力的小宗门中,是家中排行第六的儿子,还是个和自己同姓的,叫沈同泽。 为了得到家族势力,他那些虚伪的兄弟姐妹们直接把人骗去打仗了,还是战况最严峻的那一片战线。 没有人希望他活着回来,所有人都盼着他死在那场战争中。 说到这个宗门,还有个很有意思的点,那就是代表宗门弟子生机的长生烛没灭,不管人在何方,都得给人找回来。 第2页 这也是沈篾会被人从战场再捡回来的原因。 如他们所愿,沈同泽死了,那个从战场上被捡回来的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国师沈篾。 但他们不知道沈同泽死了,他们依旧认为那个被迫从战场上抬回来的人是沈同泽。 沈篾将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规整完毕时,发现自己已经死了起码有十五年了。 这副身体年岁不大,关于沈篾的记忆并不多,他也只能通过原主的记忆大概推断出十五年这么一个大概的数字。 从床上站起来,低头一看,身上的伤口都被人包扎好了,虽然包扎的手法不甚规范甚至可以说是潦草,但总归是敷了药,总比就让伤口溃烂在那儿的好。 沈篾又转头打量屋内,房顶是用茅草盖的,家徒四壁,整个房间除了他身下这张轻轻动一下都会嘎吱嘎吱响的破床外,什么都没有,真真是将家徒四壁这四个字展示地淋漓尽致。 不知道是在这张床上躺了多久,沈篾就觉得这破木板子硌得他腰酸背痛,骨头都快躺软了。 得起来活动活动。 沈篾是这么想的,事实上他也这么做的。 当他趿拉着那双破旧的布鞋刚刚踩上地面时,那一直紧闭着的房门直接被人一脚踹开了,他看到一群人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看上去三十岁出头的妇人,刚一进屋,她那壮硕的身躯往沈篾身前一站,就像是拎小鸡崽子一样将沈篾那具瘦弱的身体提熘起来,狠狠将人往地上一摔,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竟然连自己亲爹都下得去手!你就是个没良心的杀人犯!」 【作者有话说】 新文开坑啦!!! 昔日臭名远扬的邪恶国师一朝重生,这次回来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v我5海星聆听邪恶国师的计划!!! 第2章 身为一国国师,教导当朝天子多年的夫子,沈篾还是生平第一次被人这么提熘着领子摔到地上,首先落地的屁股就像是要被摔成四瓣了一样。 他本想从地上爬起来,但这具不知道多久没进食的身体完全使不上半点力气,纵使他用了权力也没法从地上爬起来。 最后他直接放弃挣扎,顺势往地上一躺,像是一条死鱼一样在那里不动弹了。 「大娘子说这句话可要谨慎,这几天我在这里可是连门都没出过一次,空口白牙的怎么还污衊上我了?」 来的女人正是原主的继母秦氏,也是当初撺掇沈同泽上战场的主谋之一。 沈同泽圣生母走得早,这些年他也是在秦氏膝下长大。 十多年了,就算是餵一条狗也该有感情了,可这秦氏却也依旧能狠心送什么也不知道的沈同泽去死,其内心险恶程度可见一斑。 秦氏现在看到面前这个沈同泽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她对着地上的沈篾啐了一口,厌恶道:「从老爷出事到现在,有下人看到你曾经进过老爷的屋子,你不就是恨老爷当初送你上战场受苦还差点丢命吗,你也不该生生害死自己的父亲啊!」 在众目睽睽下,这个秦氏又开始上演自己的拿手好戏,装作一副最是无辜的面貌将黑锅扣到别人头上去。 沈篾嗤笑一声,懒洋洋地在地上翻了个身,揉了揉自己差点被摔开花的屁股:「大娘子一张嘴污衊人的本事倒是大着呢,你说人是我杀的就一定是我杀的吗?」 秦氏一副被仿佛要被这不肖子孙气得吐血的架势,捂着胸口伸出手颤巍巍地指向沈篾:「你!你……好好好!你说没有证据,来!把他给我拖到老爷面前去,看他还怎么狡辩!」 秦氏话音一落,立刻就有两个得是四个沈篾拼起来才能相等的魁梧大汉一左一右将他架起来往外走。 被人夹在中间动弹不得,但沈篾还是像个没事人一样和那两个表情严肃的大汉说话。 「嚯!两位老兄这气力是真好,这么就给我抬起来了!」 「轻点轻点,我这才被人摔地上,下手这么重我这骨头都快散架了,你们这可得对我负责啊!」 一路被人架着拐过一个又一个弯,沈篾无心关注其他,鼻子敏锐地闻到了食物的气味,这让他本就空瘪的肚子更加寂寞。 「欸,我说你们能先给我点吃的吗?不让人吃饭和夺我性命没多大区别,就算是让我选个死法也别让人饿死啊?」 到了地方,或许是嫌弃沈篾一路过来过于聒噪,那俩大汉给人放下的时候动作更加粗暴了。 沈篾就觉得一股力道将自己抛了出去,然后又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目光扫到旁边的桌子上有一只油光瓦亮的烧鸡,还是完整的没被人动弹的模样,沈篾眼睛一下就亮了,在还没停下滚动的时候伸手一揽,灵活地将那只烧鸡从桌上卷了下来。 纵使自己又在地上滚了两圈,但怀里那只烧鸡却没有沾上半点灰尘。 好不容易停了下来,沈篾随便找了个就近的桌腿就靠了上去,毕竟他现在连自己支起腰坐着的体力都不够了。 迫不及待地撕下一大块鸡肉就直接往嘴里塞去,空虚已久的肚子好不容易落了点食物,沈篾觉得这是最幸福的时刻之一了。 活了这么多年,他怕的东西不多,怕饿是其中之一。 第3页 秦氏见他像是饿死鬼一样往嘴里塞肉,眼中鄙夷更甚:「呸!和你那下贱的母亲如出一辙!」 沈篾现在耳朵里听不进任何东西,一心一意只想消灭眼前这只美味的烧鸡。 「别吃了!」 一只手伸到自己面前想要把自己手里的烧鸡打掉,沈篾反应极快,身形往旁边一闪就躲开了。 那只手的主人怔愣了一刻,似是没想到这痨病鬼还能躲过自己这一手,这让他更加气愤,抬起一脚就向沈篾踹过去。 一般情况下沈篾都能躲过去,但奈何自己体力实在不支,只能当胸接下这一脚,又在地上滚了两圈,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凭藉着格外坚强的毅力护住了那只没吃多少的烧鸡,也顾不上那只烧鸡将自己胸前的衣服都染上了油汁。 他嘴里还塞着一口没咽下去的鸡肉,含煳不清地说道:「干嘛啊干嘛啊?这只烧鸡是无辜的!怎么能这么浪费粮食?」 「***!你就该陪你那短命亲娘一起死!」 沈篾抬头看了眼骂他的人,和刚刚那个踹他一脚的人是同一个,秦氏的小儿子沈初泽,比沈篾要小五岁,从小在秦氏那些歪门邪道的理念浇灌下长大,其为人自然是不敢恭维。 沈篾咽下那一口鸡肉:「小孩子家家就说这些粗鄙的脏话,不知道的还要说你娘没教好呢!」 「你居然敢骂我娘???」 一句话又勾起了沈初泽的怒火,他撸起袖子沖向沈篾,还想再踹他几脚。 沈篾吃了东西有了点力气,自然不会站在原地等着人来揍他,轻飘飘从沈初泽胳膊底下钻了过去,还不忘回头照着他膝窝来上一脚。 这一脚直接踹得人失去了重心,以一种狗吃屎的狼狈模样摔到地上,门牙直接被磕掉了,黏煳煳的血煳了一脸。 他捂着自己被磕掉门牙的嘴,哭唧唧地朝秦氏跑去,那么大一坨人埋在娇小的秦氏怀里开始告状:「娘你快给我打他!呜呜呜……娘我好痛啊!」 一项娇生惯养的儿子被人这么欺负,秦氏又气又恼,指使满堂的人去捉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一时间,所有人都乱了起来,闹哄哄地去抓沈篾。 人群中,沈篾就像是那只滑熘的泥鳅一样不断穿梭,一会抓着这个人的衣摆,一会儿拖拽那个人的袖口,没一会儿,满堂的人都被他用他们自己的衣服栓作一团,任谁也挣脱不开。 秦氏的脸更是被旁边那两个人挤得变了形,就算是这样,她也不忘对眼前的沈篾破口大骂:「你这个畜生!等我解开我一定要打死你!」 此时那只烧鸡已经被沈篾吃掉了一大半,他又撕下那只完整的鸡腿啃几口,总算是有时间去看看尸体:「等你先解开再说吧。」 沈篾没打算在这个地方待下去,准备再看看尸体满足满足好奇心就熘之大吉。 但也就是这么一好奇的一眼让沈篾彻底无法脱身了。 躺在地上那具尸体身上的衣服像是胡乱间穿上的,里衣穿到了最外面,衣服没有繫上,干瘪的胸膛大大敞开,露出像是小兽的咬痕,所有的咬痕加在一起,形成一个怪异的符号。 这具尸体除了脑袋之外,其他地方都是干瘪的,像是被吸干了血一样。 看着这熟悉的死法,沈篾脸上的表情难得严肃起来,他转头看了眼那些被他胡乱拴起来的人说道:「你们可真是闯大祸了。」 第3章 这东西沈篾再熟悉不过了。 即使世人厌恶他这个国师至极,但也无法反驳他这些年为维护时间太平做出的贡献,而这其中一项就是解决了当时为祸一方的恶欲鬼。 也可以将这恶欲鬼换一种说法,恶煞。 这只恶煞是从上古时期倖存下来的,本事滔天,谁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灭掉这只恶煞。 就连沈篾都束手无措,一批又一批的灵师过去,都无功而返,最终连命都折在那里。 最终还是惊动了灵师中已闭关多年的老前辈,沈篾提着一把剑闯进恶煞的地盘,与那只恶煞缠斗了三天三夜,最后在众多老前辈的帮助下,用上古神器才将这只精疲力尽的恶煞镇压。 眼前这具尸体的惨样和当初那只恶煞杀人习惯一模一样。 秦氏只当是沈篾九死一生从战场里活下来,直接被战争的惨状吓疯了,现在的一切都是一个疯子发疯的行径,对他嘴里的那些话都当做是扯淡。 「说什么闯大祸呢?我看你就是那个大祸,只要什么事沾到你身上都会坏得一塌煳涂!你现在又是在说什么疯话?还不赶紧给我们解开!!」 秦氏一副被气得快要发狂的模样,恨不得将面前这个人绑起来狠狠打一顿,最好能直接悄没声给人弄死,再随便找个意外煳弄过去。 沈篾笑了一下,随便找了个桌角坐上去:「沈家也算是个不小的宗门,你们这么多人连一个见识多一点的都没有吗?真看不出来这具尸体有什么异常?」 听到沈篾的话,一群人里倒还当真有那么一两个见过大场面的人,抛开秦氏那些话之后认认真真将那具尸体看上一圈。 待反应过来之后,有那么一两个人表情一下就变了,脸上血色刷一下退的无影无踪,嘴唇颤抖着好半晌都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其中一个人最先发声:「这……这不是那只恶欲鬼的杀人习惯吗??」 第4页 沈篾表示贊同地拍了拍手:「还算是聪明,能够看出来异常。」 恶欲鬼当时的名声不可谓不知道,有极好的止小儿夜间啼哭的功效,那恶名可是比沈篾还大。 此话一出,满堂的人都哄乱起来,那些交缠在一起的衣服也随着他们的动作缠得越来越紧。 「恶……恶欲鬼……那个东西不早就被那些灵师联手剿灭了吗?怎么可能还出现在这里???」 「你这个疯子又在说什么不着调的疯话?大家别相信他!他在骗你们!他就是想摆脱弒父的罪名!」 …… 眼看着人群越来越骚乱,眼下的解决方法也只有一个了,就是发信号找那个人出面判决这里到底是不是恶欲鬼的手笔。 但如果找那个人来了,沈篾一和人碰上面,身份极可能会被曝光,他敢肯定,那个人只要看到自己一眼,知道自己没死,那一定会出手再杀自己一次。 沈篾的重生虽然是机缘巧合,但他上辈子确实没活够,他不想好不容易重生的机会就这么被浪费掉。 但如果不把那个人找过来,那如果动手的真是当年那只恶欲鬼,那按照他的杀人习惯,这满屋子的人别想有一个人活着走出这间院子。 沈篾眼神扫过满院子的人,有老有小,除去那些平时会刻薄欺负沈同泽的人,这里面也有很多无辜人不该受到牵连。 保几十条人命和保一条命,这样的选择似乎很容易。 沈篾想,反正这样的决定都做过一次了,再做一次也没什么。 没再过多犹豫,沈篾从桌子上站起来,三两口将最后一点烧鸡塞进嘴里,身形在人群中闪动了一圈,那些原本被结结实实绑起来的人立马就解开了。 刚一被解开,秦氏立马沖了出来,抬手就要给沈篾一个大巴掌。 沈篾站在那里一躲不躲:「如果杀人的真是恶欲鬼,你们全部的人都活不过今晚。」 秦氏那一巴掌终究还是没落下来,人群中只听得一声惨叫,人群立刻像一锅沸水一般炸了,纷纷涌动着躲开,惊叫声与那声惨叫裹挟在一起,原本拥挤的人群立马空出了一圈。 空着的那一圈的中心是一个死状扭曲的少女,穿着丫鬟的衣服,交叉领下裸露出来的皮肤布满咬痕,和之前那具尸体一模一样,除了头颅之外,身体其他地方都像是被吸干血的模样,干瘪的皮肤紧紧贴在骨骼上。 这下连秦氏都慌了,她不是不知道恶欲鬼,但全然没想过这东西有朝一日会出现在自己身边。 一群人里只有沈篾尚且保持清醒,他有条不紊地指挥起满堂的人。 「如果真是那只恶欲鬼的话,他有一个习惯,以被人发现那具尸体起算,包括周边一里的人都杀掉才会收手,你们当中哪些人能使用灵力?」 话音一落,立即就有十几只手举了起来,情况比沈篾预想的好上不少。 他用手边的碎骨头在屋中标了几个点,然后对他们说道:「你们两两为伴,朝我标出来的这些点注入灵力,如果为祸的真是恶欲鬼,这阵法能压制他的行动。」 那些人按照沈篾说的那样去注入灵力,末了,他又添上一句:「你们的人数比我标的点更多,多的人就先抱团守在原地不要动,我待会告诉你们做什么。」 这么几刻钟的功夫,屋中的风向完全变了,沈篾那把控一切的威压过于凌人,没人敢提出异议,纷纷按照他说的去做。 毕竟没人想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 沈篾深吸一口气,做好面对那个人的心理准备后腾出一张空桌子,用剩下的鸡骨头拼出一个奇怪的符文,然后问屋里的人要了把匕首,在掌心一划,然后一掌拍到符文的最末端,那些流出来的血顺便就被符文吸收进去,将那些鸡骨头全染成了红色。 霎时间,屋外狂风大作,原本清明的夜空顺便被乌云笼罩,一道又一道金色的闪电撕破夜空,映出一道遥远的白色身影。 那身影随着一明一暗的闪电越来越近,原本就敞开的门被风吹得砰砰作响,那道白色的身影最终停在门外。 他的头髮和衣服都是白色的,红色的奇怪咒文爬满全身,顺着脖子一路蔓延到下颌,鲜红的眼眸在院中扫了一圈,最终停在沈篾身上。 第4章 视线对视间,天空中落下最后一道惊雷,将那张面孔照亮。 这张脸和印象中相差无几,就是感觉比十多年前更冷了,往那儿一站,就像一座会移动的冰山,随之都能将流淌在体内的血液都冻上。 在沈篾还是国师的时候,有一个全天下都知道的死对头,当朝大将军纪景行。 多年来,纪景行从不参与党争,一心思都扑在战场上,但沈篾是个意外。 两人见第一面的时候就结下了梁子,自此之后,不管沈篾在朝堂上说了什么话,纪景行都会是第一个站出来反驳的人。 沈篾说他无所不能,纪景行说他就是个神棍,还是个骗到了皇帝面前的神棍。 沈篾说他慈悲为怀,纪景行说他平日就爱为非作歹助纣为虐。 沈篾说他忠诚爱国,纪景行说他凄悽惨惨一副小人模样,随时都能投敌卖国。 沈篾一度认为,纪景行的快乐就是让自己吃瘪。 他甚至还在脑海中自顾自脑补了纪景行在背后偷偷给自己扎小人的画面,四字评价就是生动形象。 第5页 纪景行不是普通人,是一只活了上千年的大妖,他身上那些符文全是灵师在他身上加的封印,为了就是防止这只大妖哪天失控。 但就算是被下了封印,实力减半,他依旧是全天下武力值排行前三的高手,是全盛时期的沈篾都有所忌惮不会轻易与之动手的对象。 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就算是过了几十年,沈篾依旧记得很清楚。 朝堂招降这只大妖的手段属实不光彩,派了数万高手围剿,动不了他就从他的身边人入手,趁虚而入,全都扣到皇城下的阵法中。 还放出话去,如果纪景行不归顺朝堂,就将这些小妖尽数斩杀。 当时已是隆冬腊月,卫子榛的父亲尚且在位,燕城那年的雪来得比一往都大,天气实在是不好,天地间被渲染成白茫茫的一片,路上行色匆匆的人们唿吸间都萦绕着白气。 原本松软的雪被人来回踩踏后成了坚硬的冰,太阳一晒,又化成了水,被过往的宫人鞋底带着的泥点染成骯脏的颜色,晕染到街道的每一处。 国师府不管什么时候都格外热闹,时不时就有一大堆人乌泱泱地踏出门槛,另一群人又带着小山一样的礼品乌泱泱地踏进门槛,可谓是门庭若市。 国师府书房的窗户被人支开了,一道欣长的身形站在窗前,伸手摺了一只快蔓延进窗里的白梅。 他像是完全感觉不到温度一样站在窗前,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衫,微风送了些细雪进来,稀稀疏疏落了他大半边身子,纯黑的发和雪白的衣交相映衬,界限分明。 他敛着眸子专心致志地看着那支被自己折在手里的白梅,一只普通的白梅到了这个人手里就像是变成了一样价值连城的宝物。 卫子榛坐在靠窗的书桌前,被窗外进来的寒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将身上的狐裘裹得更紧,来回搓着自己那两只被冻得通红的爪子。 书桌上摆着一张张胡乱摊开的宣纸,宣纸上写满了歪七扭八的字,唯一有一张宣纸上些的字遒劲有力,在这样一堆鬼画符一样的字体衬托下,显得犹如仙品。 他探头看了看站在窗边和个雪人一样的人,捏起桌上的笔又画下一笔,将没写完的那个字凑齐一看,果然,丑得更别出心裁了。 卫子榛又搓了搓自己已经逐渐转为青色的手,终于是忍不住扔下笔抱住搁在桌旁的手炉,对站在窗边的沈篾软声说道:「夫子,窗户开着吹得我手疼,字都写不好了,能不能把窗户先关一关啊?」 站在窗边的雪人在听到他说话之后,总算是动了一下,然后将一直开着的窗户关上了。 关上窗户之后,他就朝书桌前走来,身上积攒的雪也跟着扑簌扑簌掉下来。 当他靠近书桌时,身上还带着寒气,其中还混着清冽白梅香,当看见书桌上一张又一张鬼画符一样的字,沈篾忍不住皱起眉:「写了一个时辰的字就练成这样?」 就算是被他斥责了,卫子榛那张圆滚滚的小脸上也是笑嘻嘻的:「反正有夫子嘛,这些东西我学不学都差不多!」 看着他那嬉皮笑脸的模样,沈篾终究还是狠不下心继续责骂,嘆了口气绕到他身后,一笔一划重新教起来。 「下笔要稳。」 「可是这笔尖都是软的,怎么稳嘛?」 沈篾:「……」 就当沈篾还想继续往下说的时候,一个宫人在门外敲了敲门,恭恭敬敬对门里的人说道:「宫中来报,请大人即刻前往千云台。」 好端端的去什么千云台? 沈篾有些疑惑:「可有交待缘由?」 门外的人答道:「未曾,是陛下身边的孙公公亲自过来的,大抵是什么着急的事。」 「你回孙公公,待我更完衣就去。」 传闻中的沈篾面若观音,恶似阎罗,一手通天本领,只要有人惹他不高兴了,不管这个人是什么身份都说杀就杀。 因为沈篾是灵师,这世间嘴神秘的事物。 没人知道灵师从何而来,大多数灵师都是隐世而居,只会在天下灾祸之时才会出世,总结下来,不管什么时候,灵师都是人群里的香饽饽,不管是谁都想要凑到他跟前来看上两眼的那种。 但沈篾不一样,传闻中的沈篾喜怒无常,而且酷爱杀人,所以就算有人好奇,也只敢在远处装作十分隐蔽地用余光打量上那么几眼。 而沈篾会成为国师,也是为了报答三百年前,大燕前几任皇帝的救命之恩,当时他刚与恶煞缠斗了三天三夜,跌落悬崖生死未卜,那时就是大燕的皇帝救了他。 为了报答这一份救命之恩,沈篾选择留在大燕,做了三百年的国师。 等到沈篾换好衣服来到千云台时,卫子榛的父亲卫霄早就在高台上等着了,一见到他,就遣身边的宫女将人领到身边。 沈篾前后侍奉过好几代国君,就算是卫霄也要对他礼待三分,他也自然不用向卫霄行礼。 两人先是几句无关紧要的寒暄,卫霄热络地拉着沈篾入座:「国师可还记得之前朕提到的那只大妖?」 沈篾点了点头:「自然记得。」 卫霄看上去很兴奋,眼底闪烁着光:「朕斗胆以国师的名义向灵山修书一封,得到诸位灵师的助阵,封印了那只大妖的大半妖力,今日就是那只大妖向大燕降伏的日子!」 第6页 「以那只大妖的实力,定能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到时拓展大燕疆土就是唾手可得!」 沈篾面色如常,丝毫没有展露出对于卫霄未经商量就用自己的名义向灵山求助的不悦,置以一笑,附上一句不咸不淡的恭贺。 卫霄让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很明显,就算是这只大妖被灵师封印了大半实力,他也依旧忌惮这只大妖会对自己下手。 伴随着铁链作响的哗啦声,一道白色的身影缓缓走进千云台,那双鲜红的眼眸看不出喜怒,平静得像是一滩死水,毫无波澜。 纪景行的脖子、手腕和脚腕上都锁上了沉重的铁链,但这样的铁链没有让他挺直的嵴背弯曲半分。 第5章 当那双鲜红的眼眸从下方眺望过来时,两人视线接触,从那双眼中,沈篾看不见半分活人气息,就好像是一个死人站在自己面前一般。 明明是一个仰望的动作,但他做出来时却半点不像是在仰望,更像是蔑视。 这样的眼神显然引起了卫霄的不满,更何况他还是一个久居高位的上位者。 看着那样一张脸,卫霄脸上的表情变得难看起来,还没等他发话沈篾笑了笑率先开口说道:「这小妖就算是到了陛下面前也如此不敬,不如先打断他一条腿?」 沈篾知道,要是等卫霄先开口,那下面这只妖要遭的罪就不止是被打断腿了。 在听到沈篾的话之后,他脸上的神色明显好转,点头同意了沈篾的提议。 旁边的宫人得到示意,正要上前一步,沈篾又道:「下人不知轻重,若是下手重了,影响这只妖之后为陛下效力岂不可惜?不如我来?」 「国师主动请缨,朕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时隔十数年,那样的目光再度落到自己身上,沈篾觉得那一瞬间,似乎自己的一切伪装都被这个人看透了。 纪景行应该是恨自己的吧。 不对,是一定。 一个第一次见面就打断了自己双腿,然后将自己扔进诏狱不管不问、几度濒死的人,怎么想也是恨的。 就算是纪景行现在认出自己后,立马杀了自己,沈篾也觉得很合理。 但这个死对头似乎没有认出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谁,虽说多看了沈篾一会儿,但没多时就移开了目光,冷声发问:「何人唤孤?」 沈篾料到纪景行会这么问,心中对自己身前这个小修士说了句抱歉,然后抬起脚毫不留情地对着那无辜的屁股来上了一脚。 那修士哎哟一声整个人飞扑出去,从人群中脱颖而出。 他看上去年岁不大,个子才到纪景行的肩膀,当看到纪景行极具威压的视线从自己头顶扫下来时,整个人都哆嗦起来,活像一只鹌鹑。 「是你?」 鹌鹑抖得话都说不利索,照着沈篾之前教的回答:「是、是是是是是我……」 「此法你从何得知?」 「之前、之前之……」 祁然长到这么大,见过最大的场面也就是村上的祭祀洒扫了,当他看到这个男人身上的咒文时,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放眼全天下,身上有这种奇怪的咒文,还有此等气场的人也就只有当朝大将军纪景行了。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会和这种大人物有交集,他只是芸芸众生中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缕尘埃,这样的事情自然是想都不敢想。 但现在,他却实实在在和这样的大人物说上话了,他嘴唇颤抖了半天,紧张得把沈同泽之前教给他的话全然忘却了。 沈篾一见,不妙,怕是要穿帮! 他赶紧上前圆谎:「之前曾有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灵师到过这里,这方法就是他教我们的!」 能这样向纪景行求助的方法,也就只有皇室宗亲和沈篾知道,沈篾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微微仰头看着纪景行,用自认为最诚恳的眼神将自己一早就准备好的说辞熘了出来。 「当时我们曾问过他的姓名,但他不肯告诉我们,只说自己跟着缘分来到这里,看我俩顺眼就教了我们这个方法,说若是以后遇到为非作歹的恶徒就能用这个方法,会有人来帮我们的。」 纪景行爱给沈篾添堵,沈篾自然也会睚眦必报,给他找些活干,这样的说辞,确实是沈篾会说出来的话。 听完他的话后,纪景行只是不明意味地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相信他说的话,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尸体在哪儿?」 虽然从纪景行的视线看过去,看不到人群中被挡住的尸体,但他常年待在战场上,对血腥味格外敏感,从刚一踏进这间院子,就闻到了空气中瀰漫的血腥味和淡淡的尸臭。 沈篾特地没将恶煞的事情挑明,恶煞为祸是三百多年前的事情了,怎么看沈同泽也不可能能够认出被恶煞杀死的尸体,只要院里这些人不乱说话,他就还有一层保险,到时候只要等纪景行一个不留意,他再悄悄跑路就成了。 反正纪景行也不会对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多加留意。 人群自觉朝两边退开,纪景行看到那两具尸体的瞬间,脸上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见他的注意力被那两具尸体吸引过去了,沈篾转身准备开熘,反正有纪景行在,这儿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然而他才刚刚走出几步,就听到秦氏在背后响起:「沈同泽!你想去哪里??你做这些到底想干嘛?!」 第7页 秦氏一开闹,沈篾暗道不好,看来自己是熘不掉了。 秦氏到现在还是对恶欲鬼一说半信半疑,她三两步上前死死拽住沈篾,不给他留半点挣脱的几乎:「我看压根就没有什么恶欲鬼杀人,这一切都是你自导自演!你就是想要这个想要这个家主的位置!!!」 果然,什么事落到自己头上都会变成坏事,而且往最糟糕的一面发展。 当听到恶欲鬼的时候,纪景行的视线瞬间就从那两具尸体转移到沈篾身上:「你怎么知道恶欲鬼杀人的方式?」 那一瞬间,沈篾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搜索出一套合理的措辞来矇骗面前这个半点也不好煳弄的人。 「也、也是那个灵师告诉我的!他在我们这里住了好几日,平日就爱拉着我们说一些不着调的故事,他还吹牛说自己曾经和一只恶欲鬼大战了三天三夜,我只当他是在编故事,也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看到这样的尸体!」 沈篾说得斩钉截铁,开始庆幸自己那不着调的性格,三天两头就爱往各种各样的地方钻,一待就是七八日。 再加上自己和恶欲鬼缠斗的事情没几个人知道,这样的说法也算合理。 在听过沈篾的话后,纪景行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视线重新转到那两具尸体面前:「这样的杀人方法确实是恶欲鬼的习惯。」 第6章 秦氏依旧不认为他们说的这些是真的,原本束好的鬓髮早就在她那些极具力感的动作而散乱了,看上去像是个披头散髮的疯婆子。 「怎么可能是恶欲鬼?那东西都死了多少年了??这狗杂/种能从那样的战场上活下来,谁知道、谁知道他跟着那些乱七八糟的妖道学到了什么……」 「……而且、而且你也是他找来的,万一是你俩做戏……唔唔!」 秦氏此话一出,直接给祁然吓回了魂,心头狠狠一跳,天爷呀!这秦娘子莫不是想要家主位置想疯了! 不敢等到她把那句大逆不道的话说完,祁然慌忙冲上前堵住了那张欲口出狂言的嘴。 「大人见怪,疯妇失言,还请大人不要计较!」 沈篾在旁边看热闹看得高兴,要是得罪了面前这位爷,灭个九族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纪景行凉薄的目光落到秦氏身上,那样的眼神看不出喜怒,也看不出盘算,不管是看谁都没有丝毫变化。 尽管沈篾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样的话对纪景行来说毫无作用,对方压根不会对这句话有任何反应,但看那些虚伪的家人在堂上当跳樑小丑,也很有意思。 秦氏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只觉两股战战,要不是还有个祁然在自己身后扶着,只怕是会直接倒到地上去。 那样的眼神中带着久经沙场而沾染上的杀意,光是这么被看上一眼,秦氏就不敢再说一句关于他的话,半缩在自己儿子怀里,时不时用怨毒的目光瞪上沈篾几眼。 自从沈篾的事情之后,灵师和朝廷是彻底撕破脸了,放言不会在参与到有关大秦的任何事情,这也是为什么在出现恶欲鬼之后,沈篾会选择向纪景行求助,而不是灵师。 现在纪景行就处于一个很微妙的位置上,之前是有沈篾在,两人在朝堂上相互制衡,达成了一个平衡的局面。 但沈篾死了,这样的局面被破坏了,卫子榛是沈篾教出来的孩子,他的脾气秉性沈篾最清楚不过,一个皇帝该有特性的他都有,猜忌、多疑。 就连沈篾自己都想不到,那个天天追在自己身后拉着自己衣角不放手的奶糰子,是怎么长得后面那副模样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卫子榛已然被手中的权势薰染得满手鲜血,再也无法抽身。 沈篾死后,按照卫子榛的性格,纪景行在朝中必定是步履维艰,只要被卫子榛抓到一点把柄,就足以死无葬身之地。 对于纪景行来说,自己死或是活着都无所谓,但若是他死了,那些被镇压在皇城下的妖怪就全都无所依靠了,等待他们的下场只会是比死还可怕。 这一点,沈篾清楚,纪景行只会比他还要清楚。 纪景行虽然是妖,但很多时候,他比人还要重情义。 人心是脏的,唯独纪景行干干净净立于世间,所言所行,唯求一个不付于心。 是以,沈篾虽然做了不少膈应纪景行的事,但他却从没讨厌过这个人,不对,这个妖,若是再和普通人比较一下,纪景行在他心里,可以算得上是喜欢的。 但沈篾认为,纪景行心里肯定不会是这么想的,没有他这个死对头在他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纪景行这十多年的光景定然算得上是顺心如意的才对。 但看着那双与十多年前似乎不太一样的眼睛,沈篾又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错了。 好在现在这样的情况由不得沈篾胡乱思考这些陈年旧帐,纪景行大手一挥,一道强悍的结界凌空而起,将这个府邸都笼罩了进去,真真是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这下沈篾真是插翅也难飞了,除非等到这里的事情解决,再趁乱跑出去,离纪景行越远越好。 纯白的衣摆扫过地面,停到沈篾面前,那双鲜红的眸子从上方扫下来:「阵法方位记得很清楚,拿着这个,站到坎位。」 纪景行伸出的手中盘着一串碧青色的手串,珠子圆润饱满晶莹剔透,仔细看去,还能看到珠子里丝丝蔓延的红色,就像是血丝一般点缀在碧青色的玉珠中。 第8页 这格外眼熟的手串看得沈篾心头狠狠一跳,这东西不就是自己之前经常戴的那串珠子吗? 灵师有一种技能,叫灵线,以灵师血液炼就,当初沈篾就是为了省事才将自己的血炼进这手串中,需要时就能抽离出灵线来用。 现在他并不想回想起来纪景行是怎么拿到这串珠子的。 他将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强制抛诸脑后,接过纪景行手里的珠子站到他说的那个位置上。 见沈篾站到那个位置之后,纪景行对着堂中那两具尸体轻轻点了两下,唿啸的风从开着的窗户外吹进来,托着那两具尸体移动位置。 就见纪景行右手一捏,以灵力凝成的红色丝线就出现在他的手心,丝线穿过那两具尸体,将之架在空中。 条条丝线交杂在一起,形成复杂的阵法,将尸体和活人分隔两边,而沈篾的位置就在尸体和活人的分界线上,不偏不倚,和纪景行一道站在最中心的位置,两人的距离不过七八丈。 纪景行又伸出手指,对着面前最近的那条红线轻轻敲了一下,空空的丝线上就传来铃铛晃动的声音,由近及远,一个又一个银色的铃铛凭空出现,挂在丝线上。 做完这一切之后,纪景行才看向被分隔开的活人:「不管发生什么,记住,不要踏出这根丝线一步,否则,后果自负。」 说到这里,纪景行转身朝门外走去:「吾不会为了救你们这种蠢货破坏计划。」 纪景行这句话倒是说得冷血无情,但沈篾却知道,若是真到了那一步,他也会尽可能保住最多人的性命,而不是袖手旁观。 那角纯白色的衣摆扫过门槛,待到他刚踏出房门,所有的门窗全都砰地一声紧闭,满屋子铃铛都叮铃叮铃晃动起来,清脆的声音迴荡在屋中。 那两具被纪景行架在半空中的尸体像是两只残破的麻袋,跟着铃铛的晃动而轻轻摇晃,面色因为失去血液而呈现腐败的灰白色,紧闭的双眼似乎下一秒就能睁开一般。 第7章 那串珠子戴到手上时,不多不少,长度刚好能盘两圈,沈篾下意识就将手串戴到了右手手腕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本身体温的原因,那串珠子在被自己盘到手上之后就有了温度,甚至比自己本身的体温还高上一些。 但沈篾本就对温度不大敏感,再加上已经死了十多年了,在那样的寒冷中待那么久,早就失去对温度的感知能力了。  是以,他并没有发现手串的异常,若是他当时就发现了,之后就算是打死他他也不会再用这东西了。 纪景行一走,秦氏就又找回了自己被他吓丢的魂一样,和之前畏畏缩缩不敢说话的鹌鹑模样判若两人,直接冲上前照着沈篾的脸就是狠狠一巴掌。 沈篾之前一直注意着门外的动静和那两具尸体,完全将秦氏的事情抛诸脑后,等到察觉到时就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结结实实接下这一巴掌。 他只觉得自己右边脸颊火辣辣的疼,原本白皙的脸上顿时出现根根分明的巴掌印。 秦氏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就知道你这个狗杂/种是个倒霉的腌臜小子都是你把恶欲鬼引进门的!!」 沈初泽在旁边应声附和:「就是就是!你没回来之前沈家一直风平浪静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自打你一回来,家里不太平的事儿就一件接着一件发生,你就是那个扫把星!你给我滚出沈家!这里不欢迎你!」 天可怜见,沈篾自打到了沈家,就一直在睡觉,就没醒过,甚至连房门都没出过一步,这黑锅背得也太没道理了。 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就算是要往我头上扣屎盆子,总归是要拿出证据来的吧?你的证据呢?」 此话一出,沈初泽马上附上自己的证据:「我家旺财之前一直好好的,你一回来就难缠死了!这就是证据!」  沈初泽口里的旺财就是他养了三四年的一只狗。 当听到从沈初泽口中说出来的证据,沈篾更觉得好笑了:「连你家狗难产的事儿都要怪到我头上,你不觉得这个理由太牵强了一点吗?」 沈初泽看着他,恶狠狠啐了一口:「我呸!这里是我家!都是我说了算!我说是你的锅它就是!」 沈初泽今年十六,但他这听得人牙痛甚至逻辑狗屁不通的话,怕是连三岁孩童都不一定能说出口,和他的年岁比起来着实有些辣眼睛,还辣耳朵了。 突然,窗外炸起一道又一道惊雷,明明暗暗交错变幻,咚咚的闷响声从禁闭的门外传来。可想而知外面的战况有多激烈。 在听到门外的动静后,堂里的人都不约而同闭了嘴,毕竟外面那只恶欲鬼恶名在外,他们都害怕纪景行对付不了那只恶欲鬼,最终连带着所有人的性命都搭在这里。 不多时,就见一道黑影撞破原本禁闭的木门,唿啸的狂风从破门外争先恐后灌进来,打破了屋子里原有的寂静,吹得丝线上的铃铛勐烈摇晃,牵动所有丝线都晃动起来,似乎下一秒就会断开一般。 那道熟悉的白色身影在门口站定,狂风将那抹纯白的衣摆掀得猎猎作响。  风势渐歇,纪景行微乱的髮丝将那张脸衬得更加无情,看上去就是一副薄情寡信、无情无义的长相。 他淡漠地看着那道被掀飞进房里的身影:「既是徒劳,何必白费功夫,不如束手就擒。」 第9页 这时沈篾总算是看清了那道撞破房门的身影,他身上还穿着小厮的衣服,同样的粗布麻衣放到他身上,竟也十分好看,一双弯弯的桃花眼十分招人眼球。 一看清那张脸,沈篾好一阵无语,怎么,还真是熟人开会了吗? 那不是别人,正是三百年前和沈篾缠斗了三天三夜的那只恶欲鬼。 恶欲鬼不服:「你胜之不武!我才冲破封印,境界不稳才会不敌!」 说着,他一把抓住面前几根交错在一起的丝线,那些原本柔软的丝线在接触到他的手掌之后,就变得锋利无比,直接将那只手掌割得皮开肉绽,滚烫都血珠顺着伤口滴落在地面。 他扭头,对着那两具被丝线悬挂在半空中的尸体骂道:「是不是瞎?还不动手?!」 话音刚落,那两具原本死寂的尸体突然开始挣扎起来,僵硬的关节随着他们扭曲的动作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那些染上了他血液的那些丝线被他轻轻一拽,就直接断开了,那两具尸体也随时失去束缚,以手脚着地同时着地的姿势站定。 嗓子里发出嘻嘻嘻的怪笑声,就像是某种失去理智、全然被凶欲控制的野兽一般,在落地后,手脚并用地在人群中飞速移动。 一时间,人群骚乱起来,惨叫声混杂着求助声,满眼都是横飞的血肉。  恶欲鬼的身影完全被慌乱的人群遮盖了,纪景行想动手,还得顾及着活人的安危,束手束脚,也无法将那只浑水摸鱼的恶欲鬼从人群中揪出来。 他一面将一段就快送进一具尸体口中的脆弱脖颈拉开,一面皱着眉呵斥惊慌失措,像是没头苍蝇一般乱窜的人群。  「都别乱!」 但被恶欲鬼和那两具见人就咬的尸体吓破胆的人群哪里还顾得上他说话,所有人都想跑出门。 七八个人并排着挤在门口,门的宽度并没法容纳这么多人同时进出,后面的人又在不停推搡着。 门口的人想后退,后面的人想出门,两股劲就这么拧在一起,最后导致谁也出不去。 见纪景行的注意力都在救人上,沈篾悄悄催动之前布好的阵法,从阵法中借了点灵力,催动自己手腕上的手串。 还好自己为了以防万一,指挥那些人还多布了一个阵法,这样自己在危急关头就能以自身为媒介,将阵法中的灵力化为己用。 趁着纪景行没工夫注意自己,沈篾催动手串里存着的灵线,悄无声息地替代了原本的丝线,将那原本被破掉的阵法重新补好。 那两具尸体上贯穿的那些丝线重新被绷直拉紧,上一秒还在疯狂噬咬血肉的疯尸,下一秒就变成了砧板上的鱼肉,虽然还能动弹,但却逃不过任人宰割的结果。 第8章 两具尸体一被重新控制起来之后,人群的骚乱才逐渐平息下来,那只恶欲鬼重新被纪景行抓了回来,五花大绑地扔到沈篾面前。 「趁火打劫算什么英雄?有本事等我灵力恢復之后再打啊!看小爷不给你揍得屁股开花!」 纪景行对于恶欲鬼的谩骂之词无动于衷,转而对沈家的人说道:「恶欲鬼已然降伏,吾会带着他离开。」 听到恶欲鬼马上就会被带走,沈家的人都松了口气,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降伏?」 恶欲鬼听到这话,竟突然安静下来,用那双颜色极深的眼睛看着纪景行,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你就这么确定这一切都处理好了?」 话音刚落,安静的人群中突然传来利刃破空的声音,直直朝着纪景行刺去。 电光火石间,还未等到众人反应过来,沈篾的身影就已经迅速挡到了纪景行的面前,他就觉得腹部一凉,紧接着传来阵阵剧痛。 原本就孱弱的身体完全承受不住这样的伤口,随着鲜血的流逝,沈篾的意识也跟着变得模煳。 恶欲鬼,能操控人恶欲的鬼。 纵观全局,堂上所有人恶欲最深的当属秦氏,秦氏身上也无修为傍身,是个最容易下手的目标。 恶欲鬼将自己的一缕元神分离到秦氏身上,操控她的行为,让她突然发难,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沈篾就已经反应极快地挡在了纪景行面前。 秦氏用的武器是一把通体漆黑的匕首,黑色的光芒在刀刃上流转,是由冤魂厉鬼练成的利刃,灵力越强悍的人,这把匕首对他造成的伤害就越大。 和沈篾现在这具毫无修为根基的身体不一样,纪景行虽然是妖,但使用的同样是灵力,这样的武器对他造成的伤害自然不言而喻。 纪景行完全未料想到沈篾会突然冲过来替自己挡刀,压根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就接住了那具摇摇欲坠的身躯。 他空着的手一挥,一条由灵力凝成的铁链就将秦氏捆了个严严实实,他这才低头看向靠在自己怀里的那个人,不解地问:「你为何要帮我挡?」 但沈篾已经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冷汗一颗一颗从额头冒出来,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在此时变得煞白。 他仰着头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张口想说点什么,脑子里却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其实按照纪景行的修为,这一击他八成都能躲过去。 但沈篾还是下意识帮他挡下了这么一刀。 在彻底昏过去的前一刻,沈篾对自己的行为做出了判断,算了,就当是还上辈子欠的恩情了。 第10页 在昏迷的时候,沈篾做了个梦,梦到了上辈子的事情。 当时先帝刚刚离世,新帝根基不稳,朝堂形势更是风云变化,端王起兵造反被平叛之后,无数官员被挂上端王旧党的罪名锒铛入狱,更有甚者满门抄斩。 其中就包括纪景行。 纪景行和端王曾一起在战场上厮杀,在端王入狱后,曾在卫子榛面前为端王求情,想用自己的战功换端王的一条命。 结果可想而知,卫子榛勃然大怒,认定纪景行包藏祸心,要将他和皇城下镇压的那些小妖一同诛杀。 纪景行自然不怕死,但他怕因为自己而害死那些无辜的小妖。 一时间,朝堂风声鹤唳,没有一个人敢帮纪景行说话,更没人敢站出来保全皇城下的那些妖怪,但唯有一个人除外。 那是纪景行第二次从诏狱里出来,和第一次光明正大走出来不同,他是拼尽一切拖着满身伤痕从里面逃出来的。 皇城的每一条道他都格外熟悉,只要他想,就能轻松瞒过所有人掏出皇城去。 重犯出逃,每一条街道上都增加了禁军搜寻,卫子榛也知道他不会就这么逃走的。 但所有人都不会想到,逃走的纪景行竟然会跌跌撞撞、拖着满身伤痕来到国师府里,毕竟他们都知道,沈篾和纪景行是恨不得弄死对方的死对头。 但这个所有人里不包括沈篾,他知道,纪景行想破解这个死局唯一的方法就是向自己求助了。 国师府里格外冷清,松软的积雪铺了一路,纪景行一路走来,甚至连洒扫的僕从都没看见几个。 身上的伤口实在太多了,一路走过来几乎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国师府内的布局他并不清楚,纪景行靠在一处阴暗的墙角,失血过多带来的寒冷让他忍不住将自己蜷作一团。 两个端着吃食的丫鬟拐过一个拐角出现在他们面前,其中一个丫鬟撅着嘴抱怨道:「真不明白大人都在想些什么,大晚上了还非要喝这梨花酒。」 「少说两句,仔细你的舌头,先给大人送房里去。」 …… 卧房内,沈篾只穿着一套纯白色的里衣,身上披着一件狐裘大氅,坐在桌前,百无聊赖地去挑面前的灯烛,火光跳跃间,映亮了那张清隽的脸庞。 他旁边还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圆滚滚的脸蛋看上去让他这个人都格外喜庆。 少年也是灵师,是玄门前几年特地送来说是跟在自己身边学习的徒弟,叫常青。 常青咬下一大口从醉仙楼送来的烧鸡,油腻腻的脸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师傅,我听见那个人在门口站了半天了,你说他会不会不进来了啊?」 「不会。」沈篾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常青又接着问:「师傅你还专门安排两个丫鬟向他透露你现在的位置,你为什么那么肯定那个人一定会来找你啊?」 当听到常青的问题时,沈篾笑了一下,视线转向紧闭的窗户,外面是唿啸的寒风。 「纪景行想保住那些小妖,就一定会来求我。」 「那师傅你会帮他吗?」常青是个耐不住的性子,又继续追问。 这次沈篾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那扇目前为止还是毫无动静的门。 纪景行遍体鳞伤,跌跌撞撞地走到往日的死对头门前,犹豫良久之后还是敲响了门。 「我想我无处可去,只有你能帮我了。」 第9章 敲门声终于响起,笃笃笃三声,拉得很长,展露着敲门人的纠结。 常青在听到敲门声的时候,那双圆滚滚的眼睛瞬间就亮起了光芒,整个人看上去甚至比当事人还要激动。 「敲门了敲门了!!我去开门!!」 他三两步从桌前蹦跶到门口,发尾上繫着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门一被打开,唿啸的冷风争先恐后地往门里钻,屋子里温暖的气息顿时散去了大半,冻得开门的常青打了个哆嗦:「这天儿怎么这么冷?」 门外,一个踽踽的身影立于风雪之中,浑身上下都找不出一块好肉,残破的衣服残片混着黑色的血痂贴在横七竖八交杂在一块儿的伤口上,半点看不出之前那个威风凛凛、挥斥方遒大将军的模样。 常青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边,啧啧唏嘘:「啧啧啧,真是惨不忍睹!」 纪景行就像是看不见站在面前的常青一样,视线直直落到沈篾身上:「我现在无处可去,只有你能帮我了。」 沈篾笑了一下,没急着回他的话,先是对还站在门口的常青说道:「热闹已经看到了,该回你自己房间了吗?」 常青很显然不想走,但碍于自己师傅都发话了,也不能继续在这儿赖下去,只好收起自己发作的好奇心,哦了一声,三步两回头地离开,就差把好像继续看热闹写在脸上了。 「我记得上个月纪大将军才同下僚说过,下次再见到我比让我吃不了兜着走,怎么现在又找上门来让我帮你?」 沈篾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一盏茶,热腾腾的茶水在杯中蒸腾起白烟。 寒风唿啸,彻骨的寒意反而将那嵴梁骨冻得更加坚挺。 因为多日未进水,纪景行的嘴皮已经干裂发白,血液从嘴唇的裂口中丝丝缕缕冒出来。 「那位之前一直是让我们互相制衡,从不参与到你和我之间的争斗,到之后几次三番出手助我,你很聪明,我相信你不会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第11页 沈篾没记着答话,而是将自己手中的茶送到唇边押了一口,茶水清苦的滋味在舌尖绽开。 见沈篾不说话,纪景行也沉默着,任由飘下的雪花落满肩头,活似一尊不会动弹没有生气的雪人。 良久,沈篾轻笑了一声,白皙纤长的手指在杯沿来回摩挲着。 「就算你死了,他也只会再扶持一个人起来继续与我制衡,你死或不死,与我而言,并无区别。」 他抬眸看向那尊站在门外的雪人,眼底有些戏嚯:「可若我出手助你,接下来的日子我也不会好过,他只会更加将我视为眼中钉,只恨不能尽早除去。」 「纪景行,你没有理由让我帮你啊。」 听到这样的话,纪景行并不意外,他接着开口说道:「你在朝做了几百年国师,他就算是想除掉你,也无法短时间内做到。」 「若是你我合作,表面上,我们还是那个死对头,继续制衡,他就算是想除掉你,也会再三顾忌,平衡之局被打破,天平自然而然会倾向另一边。」 「他是天子,自然知道天平失衡的下场。」 言及此,沈篾难免不觉得有那么一丝心酸,自己养大的狼崽竟会开始顾忌自己的实力,想慢慢架空自己,再伺机连根拔起,难免有种狗咬吕洞宾的感嘆。 纪景行这次出事,也是因为那位的心有了动摇,开始思考这枚棋子能不能成功牵制另一枚,想要换一枚更加稳定的棋子。 刚好端王的事情发生,正好给了他一个能换掉纪景行这枚随时都容易产生变数的棋子,以免被棋子反噬。 沈篾将桌上一个倒扣的茶杯翻了过来,往里面倒了一杯茶,笑呵呵对还站在门外的纪景行说道:「这么大的雪纪大将军还站在外面做什么?不如进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沈篾是被一阵烤肉的香味香醒的,早就没食儿的肚子不争气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耳边响起祁然的声音:「哇!没想到大人厨艺也如此优秀!瞧着鸡肉烤得外焦里嫩!香,太香了!……」 祁然用尽毕生文采,将纪景行烤的鸡肉夸得天花乱坠,恨不得拿纸笔将这只烤鸡都滋味写下来,让它流芳千古。 一睁眼,头顶是一个黑漆漆的马车顶,身下还垫着柔软的被褥,腹部的伤口都被人精心包扎过,连身上那身麻布衣裳都被换了下来。 他推开马车门弹出个脑袋看外面的情况,纪景行和祁然坐在火堆面前,火堆上还架着一只没吃过的烤鸡,上面冒出的油滴落到跳跃的火光面前,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 祁然脚边堆着一摊吃完的鸡骨头,手里还捧着一只大鸡腿。 纪景行倒是没吃东西,只是喝了一口水,然后将火堆上架着的鸡肉翻了个面。 当然,人群中最靓丽的风景线当属被五花大绑随地丢在一旁的恶欲鬼。 他一面望眼欲穿地顶着祁然手里的鸡腿,一面飢肠辘辘地破口大骂:「喂!我说姓纪的,就算我是俘虏我也是有人权的!你凭什么不给我吃东西?!」 纪景行没理他。 「跟你说话呢!你别在那儿跟小爷装哑巴!」 纪景行还是没理他。 「姓纪的!我!要!吃!饭!」 纪景行依旧保持沉默。 沈篾:「……」 沈篾也沉默了,这是个什么情况?为什么纪景行不仅抓了恶欲鬼,还顺便带走个祁然和自己,就算是买大白菜也不带买一送二的啊? 这画面实在是太过于诡异,沈篾有些看不下去了,准备塞回马车里继续装死。 一阵风吹过,带来烤鸡的香味,他的肚子又十分不争气地叫了好几声,向这个试图饿死自己的不靠谱主人发出抗议。 再加上他动作太大扯到了还没长好的伤口,疼得他嘶了一声,成功将祁然的视线吸引了过来。 他嘴里还塞着一大口没咽下去的鸡肉,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同泽兄,你醒了怎么不叫一声啊?」 纪景行的视线是在祁然之前投过来的,当看到那双鲜红的眼睛,沈篾就觉得自己好像被看穿了一样,心虚地不敢对视。 第10章 眼见缩回马车继续装死的策略失败了,沈篾不得不在纪景行像是要把人看穿一样的目光下,硬着头皮走下马车,用尽浑身解数避免和纪景行的目光对上。 「挺困的,就想回马车再睡会儿。」 话音刚落,原本架在火堆上的那只烧鸡就被人拿了下来,直直递到自己面前。 沈篾这辈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什么场面没见过,但还是人生头一遭吃上死对头烤的烧鸡。 不知在马车里睡了多久,一觉醒来,肚子里空空荡荡一点存货都没有,沈篾向来对没什么抵抗力,肚子里的馋虫被勾起来之后,全然将这是死对头烤的肉这件事抛诸脑后,喜滋滋吃起那只烧鸡来。 旁边被五花大绑那只恶欲鬼见这一幕,更是惊掉了下巴:「我去!你纪景行居然给他烤肉??你知不知道你面前这个人是……」 恶欲鬼话音未落,一股凌厉的掌风擦着脑袋飞了过去,直接将自己身后那棵大树震得粉碎。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纪景行拍拍手,脸上的表情几乎没什么变化,但就是能让人感受到浓浓的不耐烦。 他从地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只恶欲鬼:「吾没耐心听你扯那些毫无依据的胡话,若是再让吾从你嘴里里听到那两个字,吾就割了你的舌头。」 第12页 恶欲鬼毫不畏惧:「这算什么?真当小爷是被吓大的吗?不久被割个舌头吗?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纪景行轻蔑地笑了一下:「吾当然知道你的舌头就算是被割了还能长出来,那吾不仅割你舌头,还会让你在接下来的路上吃不到一粒米,喝不到一口水,试试?」 沈篾在旁边咋舌,默默吃瓜,嚯,果然是场好戏,没想到十多年不见,自己这个死对头的手段是越发狠辣了。 这也更坚定了沈篾要隐藏好自己真实身份的决心。 这下恶欲鬼是不敢再开口说话了,一边紧闭自己的嘴巴,一边用眼睛恶狠狠地盯着纪景行,似乎企图用自己的眼神杀死纪景行。 但这样程度的威胁,纪景行全然视若无睹,他挥了挥手,原本束缚在恶欲鬼身上的绳子直接隐入他的身体中,随即他又将一个铃铛交到沈篾手里。 「这只铃铛能让他完全听命于你,吾去处理一些事物,你们就待在此地等着,若有妖兽袭击,驱动这只恶欲鬼即可。」 说完,纪景行就自顾自离开了。 看着手里这只铃铛,沈篾只觉得它格外烫手,当初这个东西还是他发明出来捉弄纪景行的,没想到他竟然会留到现在。 一想到当初他拿这东西捉弄纪景行的时候干得那些好事,沈篾就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自己重生后能从纪景行手里活到现在还真是幸亏自己身份藏得好。 祁然两眼冒光地看着沈篾手里的那只铃铛:「这个东西当真有这么神奇吗?要不我们试试吧?」 纪景行一走,沈篾也觉得松快不少,他看看手里的铃铛,又看了看那只恶欲鬼,心底有了想法,笑着将头看向恶欲鬼,就差把不怀好意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虽然那些绳索看不见了,但恶欲鬼还是动弹不得,他躺在地上一脸惊恐看着两个笑得诡异的人:「你、你们想干什么?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对小爷做什么坏事,小、小爷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你这么说我可就要找点好玩的了。」 他这句话放到这里简直连半点威胁都起不到,沈篾轻轻晃着手里的铃铛,叼着鸡腿在周围转悠了一圈,最后从马车里找到一沓没用过的黄符、几盒硃砂和三只毛笔。 祁然见他一只在找什么东西,好奇地将头凑过去看,就沈篾已经用毛笔沾了硃砂,正往符纸上画。 他好奇地问道:「同泽你这是干什么呢?」 沈篾还没下笔,见他发问,没急着回答,反而回问他:「这马车上怎么还准备了这些东西?」 据沈篾所知,纪景行对这种符纸一道毫无钻研,压根不会用这些繁琐的东西,当从马车里找到这些东西他也是意外的,原本他只打算找件衣服啥的扯块布凑合用一下,没想到竟然会翻到这些东西。 祁然老老实实回答道:「哦,你说这些啊,这是将军大人离开的时候特意在镇上买的,他说前路未卜,多准备一些这些东西也算是有备无患。」 前路未卜?他这是打算去什么地方? 沈篾问他:「他有没有说去什么地方?」 祁然摇头:「没有。」 「沈府的时候,我晕过去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祁然:「当时恶欲鬼将一缕元神附到秦夫人身上,在捅了你一刀之后,再等将军大人出手的时候,恶欲鬼的元神已经将秦夫人的魂魄蚕食干净了,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其实秦夫人这些年干过那么多坏事,有这样的结果也算是因果报应。」 「后来将军大人就将这只恶欲鬼和你一起带走了,但是你受伤太重需要有个人照顾,正巧我学过医术,将军大人也就顺便把我也捎上了,说是事情结束后会将我安全送回家。」 沈篾瞭然,低头继续画自己的符纸。 祁然见他又继续画符了,锲而不捨地接着追问他之前的问题:「同泽你还没告诉我画这符是做什么呢,之前也没见过你会符修一道啊?」 下笔一气呵成,沈篾现在没有丝毫修为傍身,也就只能借用这种符纸施展术法了。 他笑着抬头看向祁然:「马上你就知道了。」 祁然一脸茫然:「啊?」 下一秒,那张符纸就直接拍到了他额头上,只见白光一闪,那张符纸化作光芒钻入他体内消失不见。 祁然继续茫然地眨了眨自己那双眼睛,紧接着白眼一翻,腿一蹬,瞬间就失去意识,直挺挺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沈篾一笑:「现在知道了吧?」 搞定多余的人之后,沈篾才重新回到那只恶欲鬼旁边,在他面前蹲下,撑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所以,你是认出我了,对吗?」 第11章 「所以,你是认出我了,对吗?」 听到沈篾的话,恶欲鬼不屑地一撇嘴,嘲笑道:「你以为谁都和那纪景行一样,眉毛下面挂俩蛋,光会眨眼不会看啊?而且我们恶煞认人想来不是靠这没什么用处的皮相,而是靠元神。」 「很多东西都能作假,但这元神却丝毫造不了假。」 沈篾瞭然,又问一些别的:「欸,话说回来,咱俩当初打了三天三夜,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前路还长,我们不知道还要同行多久,你也不喜欢我们一路上都叫你恶欲鬼或者恶煞吧?」 「说说你叫啥什么名字呗?」 第13页 恶欲鬼嗤笑:「就凭你也配知晓我的名讳?」 「是吗?」 沈篾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嘴角翘起的弧度看得恶欲鬼背后一凉,寒意顺着脚底板直接冲到头顶,直接告诉他,这个沈篾决定没憋什么好屁。 果不其然,下一秒沈篾就摇响了手里的铃铛:「好孩子,告诉主人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恶欲鬼白眼一翻,张口想吐槽说按照我的年纪,就算是当你祖宗都是绰绰有余,你那张狗嘴里是怎么吐出主人两个字的? 但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这样:「我叫叙鸣玉,今年八百九十六岁。」 话一说出口,叙鸣玉双眼不敢置信地瞪大:「你丫对小爷做了什么???」 沈篾一笑:「不过是之前玩闹时候做的一点小玩意儿罢了,这可是我用来消遣日子的宝贝,怎么样,好不好玩?」 叙鸣玉:「……」 他恶狠狠地瞪着沈篾:「你最好别让我摆脱这个东西,不然我定然将你抽筋扒皮,让你生不如死!」 想让自己生不如死的人多了去了,沈篾并不在意再多上这么一个,他朝叙鸣玉做了个加油的动作:「加油少年,想让我生不如死太多了,你先领着牌去后面排队吧,未来可期哦。」 叙鸣玉:「……」 沈篾还没玩够:「小鸣玉,叫声主人我听听。」 叙鸣玉心中想:「主你个大头鬼人。」 然后,在一声铃铛清响之后,两个字从他紧闭的牙缝里不情不愿地蹦了出来:「主人。」 沈篾笑得更开心了,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手感倒是出乎意料的好:「真听话。」 捉弄完人的沈篾格外满足,随便扒拉了一块比较干净的石头,坐在上面啃纪景行烤的那只野鸡,还不忘分一只鸡腿给一直在旁边望眼欲穿的叙鸣玉:「既然你都叫我主人了,那我不能让我的人饿肚子看我吃饭,分你一条腿,看我人多好。」 听到他如此自吹自擂的话语吗,叙鸣玉白眼一翻,呵呵冷笑两声,但双手却很实诚地将沈篾手里的那只鸡腿夺了过来。 正当他三两口将手里的鸡腿啃干净并且没吃饱,还想再要点、不对,抢点的时候,一声野兽嘶吼的声音突然从一旁紧密挨在一起的高大树木中响起。 那道嘶吼声格外响亮,地面都在随之震颤,那些就算是十人都环抱不过来的巨树在一声声嘶吼中摇摇欲坠。 这样的声音直接将熟睡中的祁然吵醒过来,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茫然环顾四周:「这是什么动静啊?我怎么还睡着了?同泽?」 沈篾不知道这样的嘶吼声是什么野兽发出来的,但能制造出这样的大动静,不然不会是什么好对付的妖兽。 他拽着祁然的后领子将人拉到自己身边:「你自己怎么睡着的,你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沈篾随口扯谎,他眼神紧紧盯着那声声嘶吼发出的方向,问旁边的叙鸣玉:「这是什么妖兽的声音你能分辨出来吗?」 叙鸣玉满脸怀疑,转头看向他:「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不知道?当了三百年的国师把脑子当傻了?」 转头看沈篾一脸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只好解释起来:「这声音一听就是崆峒兽的,你连这个东西都认不出来?」 这也不能怪沈篾不知道,崆峒兽这种东西早在大约六百年前就在人间绝迹了,后世虽仍有传说流传,但大多都是文书记载,只是描述这种怪物吼声可震天撼地,谁知道这种能震天撼地的吼声是什么声音。 听到他的话,祁然满脸惊讶:「这里是青峒山???那个传说中崆峒兽最后出现的地方!」 青峒山? 这又是个什么山? 自己不就是死了十多年吗?怎么还冒出一座自己全然没听说过的山头来了? 祁然看沈篾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开始解释起来:「这个青峒山是最近几年才命名的,你没听说过?」 那边的动静越来越响,其中还夹杂着沉重的物体砸落地面的声音,一根又一根粗壮的树木在横冲直撞下被撞倒。 一颗雪白的脑袋撞到巨树,出现在沈篾他们面前。 眼前这只体型硕大的妖兽通体雪白,头上长着碧青透亮的角,看上去和麒麟有几分相似,这点倒是和文书记载中大致一样。 眼前这只妖兽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事物追赶着一样,慌不择路地匆忙逃窜着,身上被凌厉的剑气划出一道又一道纵横交错着的伤口,深可见骨,溢出的鲜血快要把原本雪白的颜色染成红色了。 妖兽身后的高空中还飘着一道白色身影,和这只妖兽的提醒比较起来,这道白色的身影就像是一只白色的蚂蚁,在这样的体型差异下,小得快让人看不见。 但就是这样看上去很渺小的身影,是把这只崆峒兽追得四下逃窜的罪魁祸首。 叙鸣玉眼力是三人当中最好的那一个,一眼看过去时就将那道白色的身影看清了。 他惊讶地指着那个方向:「那、那不是纪景行吗???」 祁然在他的提醒下也跟着看过去,瞬间就满脸钦佩:「纪大人好帅啊!!」 那道白色身影在半空中飘着的位置早就超过了普通人能看清的距离,虽然沈篾很想将那道身影看清楚,但奈何这具身体只是个普通人,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第14页 正当他准备画张符好能将拿到身影看清楚的时候,叙鸣玉直接抬手往他背后拍了一掌灵力。 在那道灵力拍入体内的瞬间,眼前的景象瞬间变得无比清晰,甚至连天空中被巨响惊飞鸟类的羽毛纹路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清晰的视线中,他看到叙鸣玉朝自己翻了个白眼:「整得那么麻烦,直接给我说一声借点灵力不久好了吗?」 如此一来,沈篾终于将半空中的那道身影看了个清清楚楚。 他的衣袍和髮丝在空中翻飞着,脖子上那些盘踞着的红色符文发着微弱的亮光,仔细看过去时,还能看到那些符文在缓慢地扭动着,就像是活着的一样。 原本晴朗的天空聚满乌云,将炽热的太阳遮得严严实实,透不出半点光亮,雷声轰鸣中,道道闪电向地面蔓延,噼落地面留下一片片焦黑。 在这样的电闪雷鸣中,纪景行巍然不动,脸上那副淡漠的表情甚至没有丝毫变化,但很明显,在和崆峒兽的厮杀中,他的优势来得没那么容易,原本整洁的衣衫破了好几个口子,一片一片的血迹像是诡异的花一般在纯白色的衣衫上蔓延生长。 眼看着那只妖兽就要朝沈篾他们的方向跑过来,纪景行不紧不慢地抬起手,又是一道剑光划过,妖兽吃痛一声哀嚎,转而朝另外一个方向跑去,远离了原本的方向。 叙鸣玉一脸不解:「这癫子又抽什么风呢?好端端的,杀崆峒兽干嘛?」 沈篾同样不解,纵使之前他自视自己是全天下最了解纪景行的人,但重生之后,他却越来越看不明白纪景行了,他做了太多太多让自己看不明白的事情,比如说带上一个只是为自己挡了一刀的陌生人,再比如来青峒山杀之前和自己毫无纠缠的崆峒兽。 他做这些,到底想要什么? 第12章 高空中的纪景行就像是能感受到沈篾的视线一样,敏锐地将目光投了下来,准确无误地落到他身上。 沈篾眨了眨眼,丝毫不演示眼底的疑惑,因为他现在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人,面对这样的行为,心中毫无疑惑才是有鬼。 纪景行的视线并未在沈篾身上停留太久,很快就重新将注意力放回那只崆峒兽身上,最后一道剑光精准地落到崆峒兽背后的命门上,原本还在奔跑的崆峒兽就在瞬间停住脚步,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悲鸣,然后踉跄着往旁边倒下。 眼前的纪景行还是被灵师封掉大半实力之后的境界,难以想像,若有朝一日,这个人冲破了身上的封印,那样的力量会有多强悍。 随着妖兽到底,滚烫的鲜血像是喷洒而下的雨滴,被唿啸的风一带,往更远的地方蔓延,还没等沈篾反应过来,就已经被这样的血雨浇了个透心凉,当然,在他旁边的两个人也没能倖免遇难,同他一起挨了淋。 叙鸣玉呸呸吐出进了嘴里的血水,黑着脸骂道:「这癫子下手的时候就不能看着点人吗?」 叙鸣玉和祁然都有修为傍身,就算是仓促间被血淋了一身,但反应过来后纷纷用灵力撑了一道屏障,将腥臭的血水隔绝开来。 但他俩一个独来独往惯了没有照顾身边人的习惯,一个因为沈篾在沈府的表现,一直以为沈篾有修为且修为高深到自己都探知不出来的境界,两人谁都没注意到旁边的沈篾还在狼狈淋着血。 他抹了一把脸,开口说道:「他要是下手不看着人的话,你现在就应该变成一滩肉饼了,而不是还活蹦乱跳地站在这里骂娘。」 叙鸣玉语塞,支支吾吾半天,只吐出一句底气不足的话来:「小爷反应快着呢,怎么可能躲不开!」 实际上还真是躲不开,他身上还被沈篾的小发明束缚着,若是没有他的指令,是无法离他超过三丈远的距离的,而那只崆峒兽要倒下来,可不只是会占据掉这三丈的距离。 头顶一直淅淅沥沥淋着自己头顶的血水突然停了下来,正当沈篾以为是这只崆峒兽的血流干净了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面前撑起了一道鎏金的结界,仔细看去时,金色中还夹杂着丝丝缕缕攒动的红光。 沈篾低头,视线中出现染着鲜血的白色衣摆停在自己面前,抬头看去,和纪景行对上了视线。 他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为自己遮挡的结界是纪景行撑开的。 视线接触,相顾无言,但沈篾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多了一些东西,究竟是什么,他看不清。 纪景行没有说一句话,沉默地路过他,朝崆峒兽的尸体走去。 之前那铺天盖地的血雨终于停了下来,崆峒兽体型惊人,那些流出来的血就将沾染之处变成了一片血泊,地面上也跟着积累了一层。 纪景行踏上去时,并没有陷进血泊中,更像是一片树叶飘落到水面上,惊起一圈圈涟漪。 崆峒兽原本硕大的身躯在须臾间就萎缩了大半,躺在地面上,大小变得和一只鹿差不多。 祁然三两步跟上纪景行,也看见那只崆峒兽缩成了这样的大小,惊道:「刚刚还那么大的一只妖兽,怎么一死就缩这么小了?」 「刚刚那样的身形,是他靠自身灵力维持的,妖兽一死,灵力维持一断,自然会恢復本体。」 听到纪景行的解释,祁然恍然大悟:「难怪文书中从未提及崆峒兽还能有这么大的体型!」 第15页 「那可不?」 沈篾见缝插针,就算是刚刚纪景行给自己撑起了结界,但他浑身上下还是被血水淋透了,整个人都在滴滴答答淌水。 他抬起手拍了拍祁然的肩膀,成功在对方原本没怎么被血水淋到的衣服上留下一个鲜明的手掌印:「你以为全天下有纪大将军实力的有几人?能把这妖兽逼到这要绝境的又有几人?瞧瞧咱们纪大将军是多么威风凛凛、实力惊人!」 沈篾抓到一点时机就开始拍纪景行马屁,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纪景行定然想不到,他还能这么拍人马屁,他要将沈同泽和沈篾两个人完全隔开。 上辈子怎么算也是死的不甘心,能重活一世他自然是高兴的,更不想自己重活的这一次了结在纪景行手上。 听到沈篾的话,纪景行脸上的表情没有多大变化,视线看了沈篾一眼后就匆匆移开,颇让沈篾脑补出了一丝兵荒马乱的意思。 被拍马屁的纪景行没什么反应,反而是叙鸣玉反应最大,蹦跳着离沈篾更远了一些:「你真让人作呕,噁心死了!」 沈篾嘻嘻一笑,不以为意,自顾自玩得快乐。 等到沈篾说话,祁然才发现他竟然是四人中最为狼狈的一个,活生生像是在血水离泡得完全入了味再爬出来的,整个人都血刺唿啦的。 「同泽,你怎么被淋成这样了???」 沈篾偏头看了眼这个后知后觉的傻小子:「你难道没发现我一点灵力都没有吗?」 「一点灵力都没有?!」 祁然更惊讶了:「你一点灵力的都没有,秦夫人分明不是这么说的,她明明说你修为高深,上战场就是立军功的,你怎么会一点灵力都没有???」 沈篾带着几分恋爱拍了拍他的头顶,说话间不自觉带了几分慈爱:「傻小子,可不要别人说什么都信哦。」 说话间的功夫,纪景行已经将那只崆峒兽处理完了,他将那枚发着淡淡白光的妖丹收入囊中。 「该走了。」 沈篾这才想起来他现在连纪景行要去哪里都不知道:「所以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纪景行:「苍华山。」 「苍华山?!」 叙鸣玉一听到这三个字,声音都变了调,也顾不得之前的什么禁锢了,连滚带爬地想远离这个地方,但还没走出多远,就被身上的束缚困住了,只能在原地急得跳脚。 「我不去!我不要去苍华山!让我再回那个地方待那么多年还不如直接现在就了解了我!!!」 「你们都是畜生!放开我!!!」 沈篾看着叙鸣玉的反应,摇了摇手里的铃铛,饶有兴味道:「我现在觉得应该给这个东西起个名字,就要摇玉铃,叙鸣玉,过来。」 叙鸣玉脸上表情铁青,就像是用钢铁浇灌的铁人一般,僵硬地挪动着步伐,不情不愿地朝沈篾一步一步靠近,双脚在被血水泡软的地面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沈……」 眼看着他就要说出自己的名字,沈篾心念一动,直接控制着他将即将念出口的名字变成了另一个。 「……同、泽,我*你大爷!」 沈篾这下更高兴了:「我大爷就在沈家呢,说不准之前你们还打了照面,要我领你回去找我大爷吗?」 叙鸣玉现在心里一个悔呀,自己之前就不该借灵力给这个白眼狼! 这么折腾了一番下来之后,天早就黑透了,顾及着沈篾身上的伤还没好,几人也没急着赶路,而是打算就在山中休息一晚,等明日天亮之后再下山。 有灵力还是很有好处的,稍微动动手指就能将自己身上变得干干净净。 正当几人准备收拾收拾睡觉时,纪景行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不远处有女人唿救的声音,那声音格外微弱,有气无力的,好像没多久就会咽气一样。 纪景行提醒道:「有人在唿救。」 叙鸣玉还在气头上,眼睛一闭,人往旁边一躺,大有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做派,这么看上去才有几分阶下囚该有的样子。 祁然显然也听到了唿救声:「山中多精怪,会不会是圈套?」 四人当中,只有真毫无灵力的沈篾什么动静都听不到,一脸茫然地问:「什么唿救声?哪里有唿救声?男的还是女的?老的还是小的?声音好听吗?」 纪景行转头看了眼他,抬起离他更近的那边的手,在他耳朵上点了一下。 沈篾能很明显地感受到有一股气流顺着纪景行的手流进自己耳中,再然后,他终于听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唿救声,就是那样的气流吹得耳朵痒痒的,让他忍不住揉了揉被点的那只耳朵,心满意足地开口说话。 「听到了听到了!这女人应该也就三十岁出头!」 沈篾的手抬得很快,纪景行收手时,两人的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一起。 那一瞬间,他就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迅速收回手,视线又忍不住飘向那只被揉搓得泛着粉色的耳朵。 然而沈篾并未注意到纪景行这边的情况,专心致志地寻找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声音是那边传来的!」 判断出声音的方向之后,沈篾比应该被救的那个人还兴奋,蹦跳着就要往那边走。 祁然在后面试图叫住他:「同泽!你别跑那么快,万一那是山中精怪设下的陷阱怎么办?」 第16页 劝阻无果,祁然将视线看向纪景行。 对方点了点头:「先过去看看。」 距离超过了三丈,原本还在地上躺着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叙鸣玉立马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蛮横地拉着往沈篾的方向拖。 他架着一脸「你怎么还不去死」,右手托着脑袋,救那么躺在地上被那股力量带着走,全然放弃挣扎。 【作者有话说】 纪景行(无能狂怒版本):我恨你是块木头!!! 沈篾(掏掏耳朵):什么?你要请我吃烤肉!!! 第13章 等到沈篾走过去时,就看见一个土坑,坑里插了好几根削尖的木桩,是猎户用来捕获野兽的陷阱。 但陷阱中一只野兽都没有,里面只有一个看上去三十岁出头的妇人,她头上包裹着布巾,身上穿着麻布衣裳,像是农村妇人的打扮。 她无力地依靠在坑底边缘的位置,一根木桩贯穿右腿,嘴唇因为失血过多而呈现灰白色。 当她看到沈篾好奇的脸出现在上方时,用尽浑身力气朝他伸出一只手:「救、救救我……」 纪景行只看了坑底的妇人一眼,就做出了判断:「是个普通人。」 听到纪景行说是普通人,祁然才敢跳下去救人。 那妇人长得倒是一脸淳朴,一看就是个老实人的模样,在祁然帮她处理伤口的时候,嘴里不停地道谢:「今日真是谢过各位了,若不是你们出手相救,只怕我现在已经没命了!」 祁然倒是个乐于助人惯了的,一边帮妇人处理伤口,一边问她为什么会掉进去。 妇人解释道:「我家就住在山脚的李家村里,这山中灵药多,村里人经常上山挖点灵药卖了补贴家用,我也是挖完灵药准备下山,没想到走到一半突然就一阵地动山摇,我没站稳,就滚进这坑里,还被刺伤了腿。」 想来妇人被这些繁茂的树冠遮挡了视线,没看到崆峒兽。 祁然是个热心肠的,听完妇人的话后,抬头看向纪景行:「纪大人,要不我们先送大娘回家吧,她现在这样也没法自己回去。」 祁然的眼睛眨巴眨巴,见纪景行沉默着,不说同意,也不说拒绝,就又将目标转向沈篾:「同泽,你快同我一起求求情,总不能大娘拖着这条伤腿自己回家吧?」 沈篾略微偏头,视线敏锐地捕捉到妇人脖颈后露出的一点暗紫色,像是一块胎记,又像是什么特殊的符号。 他没有询问纪景行的意见,对还在和自己保持最远距离的叙鸣玉说了一句:「叙鸣玉,过来背大娘回家。」 叙鸣玉不屑地切了一声,原本是面朝着沈篾侧躺的,听到他说话之后,白眼一翻,将后背留给他:「你自己烂好心关我屁事!」 话音刚落,叙鸣玉就已经黑着脸站了起来,满脸写着「我要杀人」走到妇人面前,向她伸出一只手。 妇人看着他的那想杀人的表情,有些害怕地往后瑟缩,想要躲开他的手。 沈篾啧了一声,双手环胸站在一边:「小玉呀,怎么能这么凶呢?笑一笑,你看你都把人吓着了。」 他的话说完之后,叙鸣玉恶狠狠剜了他一眼,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以一种强硬的姿态将妇人背在自己背上。 叙鸣玉背着妇人往山下走时,沈篾才转头笑嘻嘻地对纪景行说道:「纪大将军心系苍生,一定不希望看到这么一个无辜的生命在您眼前消失吧?小人擅作主张了一下,还望大将军见谅。」 不管纪景行时想送妇人下山还是不想送,他现在都得送,因为他要将叙鸣玉送到苍华山上去,他得盯着叙鸣玉,而现在,叙鸣玉在送妇人下山。 纪景行没有回答,而是往前跟上叙鸣玉的步伐。 沈篾见这事儿成了,加快步伐准备超过纪景行和最前面的妇人聊天。 正当他刚走到和纪景行齐平的位置时,纪景行突然伸手拉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你身上的伤还没好,这么走伤口会撕裂。」 沈篾全然没意料到旁边的人会拽自己,可能在他以为只是轻轻一拉,但落到现在毫无灵力的沈篾身上,那可就不是轻轻了,他直接被拽得一歪,踉跄着就要摔到地上。 他正要惊唿出声,自己那完全失去重心的身体就被人接住了,腹部紧接着传来一片钝痛,被撕裂的伤口渗出的血缓慢浸透纱布,将自己身上原本干净的衣服染上了一片红色。 他那一声惊唿不上不下地卡在嘴里,最后被自己咽了下去。 可真是谢谢了,原本他没扯到伤口,现在被你这么一拉也确实是扯到了,沈篾真是欲哭无泪。 纪景行鼻尖嗅到微弱的血腥气,视线下移,看到了沈篾腹部的红色。 他有些疑惑,眉头轻轻蹙起:「你怎么一拉就倒?」 沈篾挤出一个苦笑:「将军大人,不要认为每个人都和您似的身强体壮,人家只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男子汉,您的一拉,我的一拉好像不一样?」 纪景行似懂非懂,他将沈篾扶正,用灵力止住了他伤口的血,有抹除掉衣服上的血迹。 沈篾是个普通人,这具身体无法承担过多灵力,这也是纪景行为什么不直接用灵力治好他身上伤口的原因。 前面的祁然正和妇人聊得开心。 「还不知道各位大人怎么称唿呢?」 第17页 祁然傻咧咧地自报家门:「我叫祁然,背你的这个叫叙鸣玉,后面那个穿绿衣服的是沈同泽,白衣服的那位就是个大人物了,他的身份不便过多暴露,你就称唿这位纪大人就行了。」 「今日真是谢过各位了。」 祁然挠着后脑勺,嘿嘿憨笑道:「不用那么客气,还不知道大娘怎么称唿呢?」 「叫我王姐就成,村里人都这么叫我。」 …… 看来这个傻小子还没傻到无药可救的底部,并没有别人一和他聊天,就傻兮兮地把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出去。 下山的路不远,没走几步就到了平地,离开树林之后,送来的风中多了一股子泥土混着青草的味道。 月光下,一条宽阔的河水中面前流淌而过,折射的银辉铺洒在水面,远处朦朦胧胧勾勒出一栋破旧的建筑,形状看上去像是戏台,在月光的照耀下,能看见上面绑着不知道什么颜色的布,正在顺着风向飘摇。 王姐指向另一个方向:「村子就在那边了。」 等到进了村子,夜里静得更出奇了,几人中,只有光顾着和王姐聊天的祁然没注意到。 道路两旁,所有的房屋都紧闭着,看不见一个人的身影,空气中瀰漫着淡淡的白雾,将远处笼罩得看不太真切。 每一件房屋的门框上都挂着一面桃木制的铜镜,铜镜中映出从门前路过的几个人的身形,没人注意到,铜镜中还倒映出一道模模煳煳的白色人影,缀在人群最末尾。 村子里的路很绕,几人在王姐的提示下绕过一个又一个的弯,最后停在一栋有些简陋的房子前。 王姐说道:「这儿就是我家了。」 祁然哦了一声,一路上一直叭叭不停的嘴终于停了下来,也在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一路走来除了他们的动静外,就没有其他声音了。 他有些纳闷:「这地方怎么这么安静啊?」 叙鸣玉虽然脸色铁青,但放下王姐的动作还算轻柔。 王姐站稳后就准备推开自己的门:「村里人都睡得早,这个时辰了这么安静也挺正常。」 祁然还是有些疑惑,开始打量起四周来,也是在这时,他看到了门上挂着的那面镜子,好奇地凑上去看:「怎么家门口还挂着镜子啊?」 一听到祁然的话,王姐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赶忙想去阻止,但却已经晚了,祁然已经看清了镜子里的东西。 他「啊」地一声叫了出来,颤巍巍地指着那面镜子,结结巴巴道:「镜、镜子里有个女人,她、她还穿的红嫁衣!!」 听到他的话,离得最近的叙鸣玉第一时间去看那面镜子,但此时镜子里除了他们自己的身影外,并没有其他东西。 王姐脸上的笑容僵硬得一点也不自然,苍白地解释道:「夜色深重,这位小公子莫不是看错了?」 祁然十分肯定道:「我不可能看错,我真的看到一个女人,就站在这里!」 祁然指出镜子里那个女人站的位置,刚刚和王姐现在的位置重合在一起,没有半点偏差。 他当下就做出了自己的判断,面前这个人决定不是人类! 做出判断之后,祁然一掌朝着王姐派去,手掌间流窜着灵光,这一掌若是落到一个普通人身上,足够令她当场毙命。 眼看着那一掌就要落到王姐身上,她扭头想跑,满脸惊恐的模样不像是装出来的。 但她逃跑的速度远远比不上那一掌落下来的速度,就在祁然的一掌就要落到王姐身上时,一直沉默的沈篾突然开口说道:「叙鸣玉,拦住他。」 叙鸣玉:「???」 叙鸣玉脑子都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被操控着先动了起来,手伸过去时只能够着祁然的头髮,紧接着自己的手就一把揪住祁然的头髮把人往自己身边带,再抬脚一提,生生将祁然凝聚在手上的灵力踢散了。 第14章 叙鸣玉一脚踢上去,祁然的手腕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嚓声,手腕的骨头直接被踢得错了位。 震惊之下满是意外,祁然捂着自己的手腕嗷的一声惨叫,用那张痛得扭曲变形的脸看向沈篾,眼中装着疑惑。 沈篾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迎着祁然疑惑的目光走到他面前,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迅速出手,空气中再度响起一道清脆的咔嚓声。 这下祁然是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用那双满是疑惑和不解的眼睛看着,嘴里只能断断续续地发出一些破碎的声音。 沈篾笑嘻嘻地道歉:「实在是不好意思,事急从权,王姐确实是个无辜人,不对,无辜魂。」 祁然疼得脸色煞白,用没受伤的那只手从衣服的内兜里摸出一颗丹药咽下去,脸色顿时好上不少。 缓过来之后,他才开口问:「为何在镜子里会变成那样?」 沈篾看了一眼那面挂在门上的镜子,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踱步在周围找着什么:「试试就知道了。」 「啊?」祁然不解。 下一秒,就听到门框上挂着那面铜镜的位置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那面铜镜就直接从门框上掉下来,吧唧一声落到地上,沈篾一愣,他还没找到一块合适的石头把那面铜镜打下来呢,是谁出手了? 沈篾将视线投向做出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纪景行,他才刚刚把手放下,然后用那张波澜不惊的眼睛淡定地和沈篾对视。 第18页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打算把那面铜镜打下来? 但现在的情况没法让沈篾想太多,原本正在逃离的王姐一看见那面铜镜被人打下来了,也顾不上逃跑了,惊叫道:「你们都干了些什么???」 话音未落,她就跑上前去准备抢那面铜镜。 但沈篾哪里会留给他抢镜子的机会,仗着自己离那面铜镜掉落的位置更近,抢先一步将那面铜镜捞了起来。 镜子已经碎了,破碎的裂痕像是蜘蛛网一样爬了一面,将沈篾的脸映出好几个破碎的重叠。 镜子翻过来一看,背面雕刻着完整的八卦图,这样的镜子在哪儿都很常见,是个用来辟邪的物件。 王姐一看那镜子已经碎了,脸上表情直接空白了,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完了、完了……他们不会放过你们的……」 还未待其他人说什么,四周所有的房子突然亮了起来,烛光透过窗纸,形成了一个又一个人影,那些人影的四肢都诡异地摺叠成人类肢体不可能形成的形状,鲜血铺洒出来,将窗户纸染成血淋淋的红色。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薄薄的白雾消失了,细细簌簌的声音从各个房屋中传了出来,而唯一没亮起烛光的屋子唯有被打下了铜镜的那一间。 离他们最近的那间房子的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人打开,看窗户原本应该是亮着光的,但那被打开的门缝中却没有丝毫光亮从里面透出来。 一颗光秃秃的脑袋从门缝后探了出来,那张脸透露着毫无血色的惨白,眼珠子里全是黑色,分不清眼白和眼珠。 他的脖子像是一个生了锈的机关,动起来时一卡一卡的,还伴随着关节错位的咔咔声。 他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站在门口的众人,扯出笑容,嘴角直接裂到耳根的位置,露出口中密密麻麻排列的森白獠牙。 「……找到你们了,找到你们了……」 他嘴唇蠕动,一声声尖锐的嗓音从喉咙里钻了出来,就像是可以扯着嗓子在说话一般,那样的动静落到耳朵里可着实不算悦耳。 沈篾看到这样一颗脑袋从门后探出来,嚯了一声,真心实意道:「这脑袋可够锃光瓦亮的,到了夜里都不用大灯了,往那儿一站,活脱脱一个行走的大灯笼。」 沈篾的话成功让在场的人都沉默了片刻。 但这样的沉默并没有保持很久,更多的门被推开,无数个一模一样的白色脑袋从门缝后探了出来。 最先打开的那扇门,那个怪物已经有大半个身体都从门缝里钻出来了,裸露出来的皮肤透出一种常年不见太阳的苍白。 他身上穿着麻布做的衣裳,但那件衣裳对他来说显然是不太合身,长得出奇的四肢从薄薄的衣袖中支出来,就像是一只野兽般四肢着地挪动。 祁然看了看四周,惊觉刚刚还站在身边的王姐不见了:「王姐不见了!」 那只怪物已经完全从门缝里出来了,青色的人影唿啸着朝还拿着铜镜的沈篾冲过来。 见那只怪物朝着沈篾冲过来了,纪景行伸手将他拉到自己身后,随后一掌灵力砸下去,将那只怪物打得四分五裂,黑煳煳的残肢断臂掉落一地。 但这只怪物才刚被打碎,就有更多的怪物从门缝中冲出来,前仆后继地沖向沈篾。 但若只是这样都还好,就算这些怪物再多也会有被杀尽的时候,以纪景行的实力来看,杀光这些怪物不是什么难事。 但那些被打碎的残肢断臂并没有安分下来,反而蠕动着不断聚拢,再重新凝聚成人形,和被打碎之前毫无差别,嘶吼着继续扑上来。 这些怪物实力不强,但胜在难缠,这样下去,他们的体力迟早被耗光。 放眼望去,唯有被他们打掉镜子的那间屋子没有怪物钻出来。 此时也顾不上王姐的消失了,纪景行当机立断道:「往屋子里撤。」 叙鸣玉离那间屋子最近,听到他的话后,一掌将那扇原本紧闭的大门拍开,抬脚大步流星迈了进去。 祁然转头看了眼沈篾他们的方向,确定那边不需要自己帮忙后,跟着叙鸣玉走进去。 然而他俩才刚走进那扇门,很快就有几只怪物见缝插针围了过去,将通往房门的路堵了个严严实实,看样子还要往门里走。 纪景行不知何时将自己那柄剑唤了出来,雪白的剑刃就像是冬日第一场初雪一般洁白,就算是斩杀妖物时沾上了血,血迹也无法在剑刃上停留,只能化作圆滚滚的一团顺着剑身滴落到地面上。 他才刚一剑将凑上前的一只妖物挑飞,转头看到堵了路的那几只怪物时,正准备出手,沈篾已经率先从袖口中掏出一张黄符,咬破指尖一气呵成画了道符,朝着那里的怪物拍过去。 符纸在半空中炸开,滚烫的火舌一碰到那些怪物就迅速将他们卷了进去,烧作漆黑的一团。 退离的道路被清了出来,沈篾没有丝毫犹豫,三步并作两步,快速撤离战场。 纪景行见沈篾撤开了,也不再束手束脚,蛮横的灵波以他为中心向四周炸开,须臾间,在他身边十丈以内的怪物都被炸成了碎片,大量的黑色液体堆积在地面上,同时涌动着,就像是一汪会吞噬人的深渊。 视线扫过地面上那些残肢断臂,纪景行足尖一点,轻盈地从地面上腾跃而起,落到门内。 第19页 就在他刚刚落地的一瞬间,一只血肉模煳的黑色手掌从地面粘稠的液体中伸出来,手掌上的血肉并不稳固,随着它的动作一块又一块掉下来,露出森森白骨。 但肉块才刚一掉下来,就立马有筋肉蠕动着重新凝结。 那只手越伸越长,从刚开始的一只手掌蔓延到小臂,再到胳膊,眼看着就要抓住纪景行的脚腕了。 视线垂眸看到那只手臂时,纪景行的视线就像是在看一只卑微的蝼蚁,剑尖轻挑,就将那只快要抓住自己的手臂斩成两半。 那只被砍下来的前小臂顺着纪景行的剑掉进门内后,仍旧没有放弃挣扎,用手指在地面上艰难挪动着,精准地朝沈篾爬去。 挡看到这样的举动时,沈篾突然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抬头看向面前的纪景行:「接着。」 紧接着,他就将手里的一样东西扔向纪景行。 虽然沈篾没有喊名字,但纪景行却十分默契地接住了他扔过来的东西,低头一看,他扔的是原本挂在门框上的那面八卦镜。 将八卦镜扔给纪景行后,沈篾再低头一看那只手,果不其然,那只手立马就调转了方向,朝着纪景行爬过去。 确认了这件事之后,沈篾没再过多浪费时间,一脚就将那只身残志坚的前臂踢出门去。 那只手在空中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然后掉进地上黑淖中,咕噜噜沉了底。 那只手掌才刚被踢出门,纪景行就干脆利落地将门啪一声关上,一掌拍上去后灌入灵力,顷刻间就结好了一道完整的结界。 危机暂时解决,祁然这才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自己的心口:「这都是什么怪物啊?啥也杀不死,这么难缠!」 这是个什么怪物? 沈篾之前也没见过,和四不像似的,不像人,不像妖的,长得别具一格,自成一派的。 纪景行间没人说话,才开口解释道:「这种怪物应当是由某种执念形成的,就算是形体被打散了,这些执念依旧能够将他们的身体重新凝聚起来,成了杀不死的鬼怪,要想解决这种怪物,得先解决支撑他们的执念。」 这间房子的院墙不高,在他们说这么几句话的功夫里,已经有黑色的半黏稠状液体顺着院墙爬了上来,依附在纪景行结成的结界上,液体扭动间,一张张不同的人脸成型,紧紧贴在结界上,瞪大眼珠子望眼欲穿地盯着结界里的人。 叙鸣玉刚一转头就和这样的脸对视上,那张脸长得实在是抽象,这么冷不丁对视上,将他吓得一激灵,骂道:「长得真他娘的丑!」 在这样的坏境下还有心思骂人,从某种层面来说,他的心理状况也是很健康了。 第15章 沈篾并不想和这些长得太东西的小别致对视上,转而朝屋里走:「那王姐看上去和那些怪物不一样,她特意将我们带到这间屋子前,说不准这屋子里就有什么线索,先去找找吧。」 他们刚准备动手去找时,纪景行突然看到了什么东西,一直盯着那个地方说道:「不用找了,东西就在那里。」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那地方挂着一块牌匾,牌匾上的字已经被风干了,就算是再努力去看也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个王字。 纪景行手指一勾,一个被人用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就从那面牌匾后面飞了出来,落到他掌心之中。 看着那东西从牌匾后面飞出来,径直落到纪景行手中时,同时有三只亮晶晶的眼睛都满是好奇地看向了他手里的东西。 包裹东西的面料看上去和这个地方一点也不符合,包裹的织绡锦是只有皇家才资格用的贡品,除了皇亲贵族外,也只有一些功臣能通过皇帝的赏赐得到这种布料。 但这样的东西却出现在了天高皇帝远的穷乡僻壤,还是有一个这样看不到活人影子的地方。 沈篾不动声色地看了一圈,纪景行当然认得这种面料,他身上穿着的这件衣服就是用织绡锦做的,再看另外两个人,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异常,应当是认不出来这片织绡锦的。 按照沈同泽这样的资质,就算是参了军,也只能干最下等的活,自然是没机会见到织绡锦的,更不会认得。 沈篾只能小心翼翼地掩饰好自己的神色,不让纪景行看出半点异常。 当纪景行将面前这块织绡锦展开时,包裹再里面的东西终于得以展露真容。 织绡锦里包裹着两块玉佩,是一对栩栩如生的蝴蝶,蝴蝶翅膀上的纹路清晰可见,这两块玉佩一看就是一块可遇不可求的好玉雕刻出来的,在夜色下发着温润的朦胧光芒。 祁然看着这两块玉佩,疑惑道:「这玉佩上居然还存有灵力,这地方都不知道荒废多少年了,玉佩里的灵力还没消散!」 玉佩中还存有未消散的灵力,难怪纪景行能那么快找到玉佩藏着的地方。 沈篾看着这一对格外眼熟的玉佩,以及玉佩中流转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灵力,一阵头疼。 原因无他,这对玉佩是他当年亲手雕刻的,是卫子榛和他年少时曾青睐过的一位少女的定情信物。 这位少女说来身份也不凡,是当朝宰相最小的女儿,宁姜。 关于卫子榛的来歷,现在流传最广的版本是卫霄原本有个长子,长子染病早夭后,没了继承,才不得不认回流落街头的卫子榛,而卫子榛的生母则是当时曾轰动一时的名妓落梅。 第20页 事实的真相和这样的说法却有很大出入,卫子榛进宫的时候,卫霄的那个长子尚且还活着,并没有早夭,而卫子榛进宫的机会,是他的母亲一步一叩拜,鲜血染红城墙每一处换来的。 当时沈篾曾和这位大名鼎鼎的落梅见过一面。 她鬓角散乱,斑白的头髮点缀其间,岁月将她的风华染上沧桑,但她还是很美,就和她的名字一般,就算是落到雪地中,也是最娇艷的一抹红。 关于这位名妓,沈篾也有所耳闻,早些年间,卫霄曾和她有过一段露水情缘,缘尽缘散,两人也不再过问对方的事情。 但事情往往不如人意,落梅有了孩子,老鸨刚开始执意不让她生下这个孩子,后来架不住她的苦苦哀求,才让卫子榛有哌哌落地的机会。 原本她是打算一辈子不让这个孩子踏足皇宫半步的,但偏偏当时的卫子榛染上了一种只有宫中御医才能救的某种疑难杂症,落梅没办法,只能带着孩子来找卫霄。 她得到的回答是一步一叩拜,最后从城墙最高处跳下去,去母留子。 落梅就站在城墙的最高处,额头因为不停地磕头,早就被磕破了,又红又肿,还在流血。 她就这么半蹲在才四五岁的卫子榛面前,用那双满是柔情的眼睛看着他,伸手擦去他脸上的眼泪:「好孩子,你要记住,娘这一辈子,从不后悔生下了你。」 说完这句话,落梅毫不犹豫地从城墙上跳了下去,滚烫的鲜血染红了冰冷的雪,她就像一朵真正盛开的梅,在寒霜中陨落。 等沈篾看到时,落梅早就没了生机,变成一具冰凉的尸体,城墙上的卫子榛早就被人带回去治病了,诺大一个京城,没有一个人愿意帮这个可怜的女人收尸,来来往往的人见了这样的场景只觉得晦气无比,掩面匆匆离开。 落梅那双失去了光彩的眼睛无神地睁着,看着的方向是城墙之上。 一向爱干净的沈篾停在了这具尸体面前,任由脚下被血融化的水沾到自己的衣袍上,他蹲下身,将那双仍旧睁着的眼睛合上,对旁边跟着的侍从说道:「买副棺材,把人好好安葬了吧。」 后来沈篾毛遂自荐,当了卫子榛的夫子,还把人接到自己的国师府中住着。 卫子榛经常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帮自己。 沈篾的视线落到他身上,沉默了好久,然后笑了一笑,摸摸他的头顶说道:「可能因为我太善良了吧。」 这么算来,卫子榛还是沈篾收的第一个徒弟,他也是第一次当人师傅,在教授他的时候就难免严苛了些,卫子榛又是个毛头小子,别人欺负了他就要欺负回来,在有一日,他将卫霄的长子打得鼻青脸肿的时候,沈篾就罚他在走廊里跪了一夜。 卫霄很爱他那个长子,全天下人都知道,但卫子榛不知道。 又或者是他不想知道,他觉得自己也是卫霄的儿子,卫霄多多少少对自己也该是有些疼爱的。 但他想错了,卫霄半点也不喜欢他这个儿子,卫霄的长子卫子青更是瞧不起这个出身卑微的弟弟,觉得他的存在都是给他和卫霄带来的耻辱,所以卫子青经常去卫子榛。 终于有一天,卫子榛被欺负得狠了,没忍住还了手,等到卫霄和沈篾赶到时,两个人的脸都鼻青脸肿的,像个大猪头一样。 卫霄过来时,怒气沖沖,一一句话也没说,照着卫子榛那已经够悽惨的脸就是一个巴掌,毫不留情。 「你什么身份,也敢和你皇兄动手?」 那一巴掌直接将卫子榛打得身子一歪,栽倒在地上。 他甚至没有力气再爬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一直尊敬的父皇,嘴巴蠕动了几下,像是要说什么,但哽咽的喉头确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被卫子青欺负了那么多次他都没哭,唯独在这一巴掌落到脸上时,忍不住红了眼眶。 「父皇,您为何问都不问事情缘由就打我?」 一听到卫子榛说话,卫霄就更觉得气了,抬起手还想继续打。 沈篾适时站出来劝和道:「小孩子之间的玩闹罢了,陛下何必如此动怒?」 说着,他又用责问的眼神看向卫子榛:「但就算是玩闹,你也不该对你皇兄动手,卫子榛,看来我平日还是太过纵容你了,你今夜别睡了,走廊风大,你去那里凉快凉快自己的脑子。」 沈篾的一句话将卫霄的怒意堵了起来,若是再继续罚下去,就是他这个做父亲的过于不近人情了,沈篾几句话,连带着对卫子榛一同宣判,卫霄也不好再说什么,再看向卫子青的时候,瞬间换上一副慈父的面孔,满是心疼地将人从地上抱起来。 「怎么下手这么重?疼坏了吧?」 一被卫霄抱在怀里,卫子青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倒是比卫子榛这个最无辜的受害者先哭了起来:「父皇,我不过就是看二弟的风筝好看,想借来玩玩,没想到他不禁不借给我,还要打我,你看儿臣的脸都被打成这样了!」 …… 那边倒是一副父慈子孝的走开了,沈篾垂眸看了眼还歪着身子倒在地上的卫子榛,嘆了口气,又从内兜里摸出一瓶药丸,扔到他面前:「既然知道错了,吃了药好生去走廊跪着,明日来我屋里找我,我有话对你说。」 宫中到处都是耳目,沈篾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拂袖离开。 第21页 走廊夜间风很大,又是人来人往都会路过的地方,卫子榛吃过沈篾给的药之后,脸上的伤好上了不少,但却仍旧挡不住寒风凛冽,他瘦削单薄的身形忍不住在寒风重哆嗦着。 「你怎么一个人在走廊跪着啊?你也是偷跑出来被罚了吗?」 寒风中突然送来一道稚嫩的童声,卫子榛抬头一看,一张小巧的面孔从刷了红漆的柱子后面探出来,好奇地看着他这边。 卫子榛并不像说话,低头沉默着,却未料到那颗脑袋见自己不回答,就直接从柱子后面走了出来,低下头继续锲而不捨地和自己对视。 卫子榛被她的锲而不捨吓了一跳,整个人往后面瑟缩好几步。 第16章 他看着那个女孩,结结巴巴问道:「你是谁?你认识我?」 女孩像是对他颇为好奇,趴到地面上和他的脑袋低到了同样的高度上:「我当然认识你啊,陛下只有两个儿子,你可出名了,全天下谁不认识你?」 卫子榛吸了吸被风吹出来的鼻涕,被女孩的热情烫得更加手足无措了:「可是、可是我不认识你……」 他说话声音很小,小到女孩要把耳朵凑到他嘴边才能听清他在说什么:「啊?你说得太小声了,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卫子榛的脸更红了,不知时被冷风吹得冻的,还是被女孩那从未见过的热情烫的。 他只能像是一只文字一般哼哼出声:「……可是我不认识你。」 听到他的话之后,小女孩像是一个小大人一般摆了摆手:「嗐!我以为你要说什么呢——那我们现在不就认识啦?我叫姜宁,这个给你吃。」 姜宁小小的手递过来一枚形状精美的桃花酥,还是被织绡锦包裹着的,小小的手心里躺着小小的桃花酥,但却在卫子榛的记忆中留下了一片大大的回忆。 等到天微微亮的时候,沈篾就动作麻利地把两只快要被风吹傻的奶糰子一道接出宫去,还顺便通知了姜宁的父亲,把人给送了回去。 姜宁时趁着宫宴时偷偷熘出来的,据宰相府隔壁的人说人被沈篾送回去后,姜宁被打的哭喊声绕樑三日未消。 当然,这也只是一个夸张说法,姜宁那老爹可是个实打实的女儿奴,甚至因为沈篾不动声色地给人送回丞相府没有节外生枝,保护了这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省去了不少麻烦事,在那之后,他对沈篾比起以往都要好上几分。 送走姜宁之后,马车里的气氛一下就僵了下来,卫子榛做到了离沈篾最远的地方,小小的一只蜷缩在角落里,梗着脖子不看沈篾一眼,就差把「我生你气了」这五个字写在脸上了。 沈篾低头看了看那只蜷缩在角落的小糰子,仗着身量高手长脚长的,伸出手戳了戳他:「生气呢?」 小糰子不搭理他,哼了一声,自顾自又往角落里塞了塞,看那架势就像是恨不得把自己嵌进马车里一样。 沈篾直觉好笑,又抬起手戳了戳卫子榛,卫子榛缩得更加卖力了,就像是一只气鼓鼓的河豚。 但这只河豚并没有成功实现远离沈篾的计划,马车一个转弯就成功让他败下阵来,重心不稳地就要往马车外面摔去。 沈篾眼疾手快,手一伸就把快要滚出马车的河豚捞了回来,放回自己身边,这下这只河豚就算是不想和他对视也避不开了。 「都快气成河豚了,给你买你最喜欢吃的那家雪花酥,别生气了好吗?」 卫子榛那双圆滚滚的大眼睛看着沈篾,眨了又眨,眼眶却是越眨越红,大滴大滴的泪珠就像是不要钱一样砸落下来。 沈篾本来就对哄小孩子没什么经验,他再这么一哭,就更加手足无措了,扯过自己宽大的袖袍就去擦他脸上的眼泪。 「怎么还哭了?不想吃雪花酥?想换一家别的?」 沈篾懒得这么软着性子哄人,本以为这么说上两句,眼前这小孩子也就该停下来了,但没想到他越说卫子榛哭得越狠,没一会儿自己的袖袍就浸湿了一大片,上面又是眼泪又是鼻涕泡的。 他到现在也顾不上什么干不干净了,看卫子榛这哭的架势,就像是下一秒就能给自己哭抽过去一样。 「怎么还哭得更狠了?难道你不想吃东西,想抄书?」 听到抄书这么两个字,卫子榛果然停了下来,但仍旧还在止不住地抽抽着,断断续续说道:「……我、我不想、不想抄书、书……」 果然还得是抄书最有效果。 沈篾拍了拍袖袍,白光一闪,原本被弄湿的地方瞬间就光洁如新,他继续耐着性子问道:「那你还生气吗?」 卫子榛摇了摇头。 见他缓过劲来了,沈篾又变戏法一般从袖口里掏出一份包装完好的雪花酥:「来接你的路上买的,拿着吃吧,不用抄书了。」 后来卫子榛也没告诉过沈篾自己生气的原因,但就算是他不说,沈篾也能把这小孩子的心思猜得七七八八。 自打卫子榛被送回皇宫以来,他看到卫霄的机会是少之又少,就算是母亲之前告诉过他自己的父亲就是一个凉薄自私的人,但在他心中,对于自己的亲生父亲还是多多少少带着几分期待的。 但卫霄亲自将自己心中的这份期待打破了,卫子榛又气又悲,满腔情绪无处发泄,甚至连最亲近的夫子都没有保护他,没有站到自己身边,让他在寒风重跪了一夜。 第22页 当看到沈篾递过来的雪花酥时,他突然想明白了,沈篾并不是没有保护自己,朝堂暗潮涌动,他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保护自己。 「这么贵重的玉可不是这种穷乡僻壤的人买得起的。」 叙鸣玉的话将沈篾的思绪从久远的回忆中拉了回来,此时那些奇形怪状的怪物已经密密麻麻爬满了结界屏障,一张又一张脸紧紧贴在一起,将原本就暗淡的天光遮了个严严实实。 一团淡蓝色的幽火趴在纪景行肩头,那幽火的形状看上去像跳跃的火苗,但并没有温度,就像是有生命一般,是不是还窜起一点星光挑弄散在火旁的白丝,活脱脱一个流氓模样。 幽光虽不大,但却将整个院子都照亮了,将纪景行手中的那两枚玉佩照射出柔和的朦胧光芒。 听到叙鸣玉的话,沈篾有些心虚地揉了揉鼻尖,视线没有目的地到处看了看,最终落到那团趴在纪景行肩头的幽火上,觉得挺有意思就多看了几眼,毕竟十多年前他还没从纪景行身上看到过有这么一个玩意儿。 纪景行敏锐地察觉到沈篾的视线,转头毫不客气地盯了回去,眼神虽然没什么变化,但却看得沈篾觉得屁股凉凉,好像自己的即将不保一样。 他只能继续装作不在意地到处乱看,踱着步子瞎逛,企图逃避开纪景行那让人如坐针毡的视线。 头顶不时有细细簌簌的动静传来,那些怪物一直没有放弃破开纪景行结界,还在继续努力着,有的是用锋利的爪子去挠,有的是大张着嘴啃,各种各样的怪异姿势都有。 结界内则是一边诡异的安静,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就在这样的氛围下,一声古朴的钟声突然响起,在这样的环境下显得格格不入。 听这钟声的动静,这口钟的大小一定非同一般,正当沈篾纳闷这样的地方为什么会有一口这么大的钟时,头顶突然传来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紧接着原本紧闭的大门突然打开,一股狂风带着席捲一切的架势冲进门来。 沈篾毫无防备,但就算他有防备,他现在这副身体也做不了什么,他就只觉得脚下一轻,整个人就直接被掀飞了。 他一惊,没想到这风能直接将自己吹风,又实在不习惯自己这具毫无灵力的身体,在被掀飞的瞬间本想催动灵力稳住自己的身体,等到身体里毫无反应,他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这副身体不是原来那副了。 他在狂风中毫无依靠,身子控制不住地东倒西歪着,那一瞬间沈篾并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有多震撼,当时他还在艰难地将手伸进衣服里找那沓符纸,然后自己的腰就被人环住了。 好消息是沈篾终于在这样狂乱的风中稳住了身形。 坏消息是沈篾能稳住身形靠的是自己的死对头抱住了自己。 而那一瞬间沈篾并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样的,但当他转头看向接住自己的纪景行时,他脸上的表情直接将纪景行脸上那精緻的冰冷面具震撼得裂缝了,还得是很大的一条缝。 纪景行的视线落到沈篾脸上,停留的时间很短,然后就迅速移开了视线,嘴角扬起一抹明显的弧度,连带着眼中都溢出了几分笑意。 问:在自己死对头面前丢脸丢大发了怎么办? 答:装死(来自某位不知名国师)。 沈篾很难在这样的狂风中控制自己脸上的表情,等到他察觉到纪景行的手按住了自己的后脑勺把自己的脸往他脖颈间埋的时候,沈篾就知道自己现在脸上的表情一定是丑绝人寰,而且丑得连各种各样的尸体都看到过的纪景行都看不下去了。 于是这位不知名国师明智地开启了装死模式,把脑袋埋进纪景行的颈窝里之后就不再动弹。 直到纪景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可以抬头了。」 沈篾再抬头时,纪景行眼中的笑意已经消失不见了,又变回了之前那样淡漠的模样,沈篾却没注意到纪景行的耳尖泛着微微的粉色。 他抬头看了眼四周,他们又回到了之前遇到王姐的地方,但和之前不一样,这里的树木没有被巨兽撞到的痕迹。 树林间一片寂静,除了他和纪景行外,没有第三个人,叙鸣玉和祁然不见了。 第17章 当发现两个人不见的时候,沈篾的第一反应是两个人是不是像自己一样被风捲走了,才让他们分散了。 但再一思考一阵后,又排除了这种可能性,因为叙鸣玉身上还有被自己种下的听话咒,两个人的距离是不能超过三丈的,而眼前三丈的距离内没有任何遮挡物,但这里并没有叙鸣玉的身影。 意识到这一点后,沈篾推测,很可能他们的身体一直在原地没有动过,他们现在看到的这些场景都不是真实的,刚刚那道钟声像是启动了什么阵法,让他们的意识和身体抽离开来,到了现在这一个地方。 这样类似的阵法,他曾经在一本古籍上看到过,但他看到的那个阵法和现在身处的这个阵法还是有些出入,古籍上记载的阵法会根据入阵者的记忆编织出一段最令之痛苦的噩梦,稍有不慎,入梦者就会在痛苦中永久沉沦,再也不能抽身。 最开始,这种阵法是为了对付恶煞而产生的,后来一场空前绝后的戮神战争爆发后,不仅杀光了所有的恶煞,还让所有的上古神灵都陨落在了那场战争之中。 第23页 随着上古神灵的尽数陨落,这样的阵法也就消失在了歷史长河之中。 当然,叙鸣玉就是从那样一场战争中活下来的漏网之鱼。 见沈篾还一动不动地待在自己怀里,纪景行看他像是在思考什么的样子,开口问道:「在想什么?」 沈篾眨了眨眼,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瞬间就想潮水一般退下了,不知道是不是和这具新身体还不太适配,当他脑子里想法一多的时候,就容易出现身体跟不上脑子的情况,就比如说现在。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还在纪景行的怀里待着,他的手还保持着揽着自己腰部的动作。 两人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就算是上辈子两个人作对了那么长时间,两个人的距离也从未像现在这样近过。 纪景行微微垂眸看着自己,那双眼睛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看着更好看了,白色的髮丝被微风裹挟着,就像是冬日的一场初雪一般拂过脸颊,痒痒的,勾起心底某种一样的情绪。 他听到自己心跳如鼓,在这样的氛围下格外明显,按照纪景行的耳力,肯定能听得一清二楚。 沈篾的思绪好不容易回到正轨,在听到自己突突响的心跳声后,又开始盘算要是纪景行问自己心跳为什么那么快,自己应该怎么解释。 但好在纪景行并没有问这个问题,他只是不动声色地松开了手,然后往后撤了几步,和沈篾拉开了些距离。 身前的温度一离开,寒冷的风从面前吹过,沈篾只觉得颇为不习惯,连带着心里的那股异样情绪也被风吹灭了。 一种异样的氛围在两个人之间蔓延开来,接踵而至的就是一阵诡异的沉默,就像是之前在那方院子中一样,但又似乎那里不太一样,沈篾说不出来,只觉得自己应该找点什么话来打破此刻的沉默。 他看了看四周,突然发现了什么亮点,一下就将那诡异的沉默忘得一干二净,兴致盎然地凑上去看,还不忘招唿站在原地的纪景行。 「大将军,快来看看我发现了什么。」 他这声大将军喊得没有半点敬意,反而带着点插科打诨的意思。 但纪景行并未对这一声大将军发表意见,长腿一迈,不消几步就走到了沈篾旁边。 他才刚一走过去,沈篾就将他刚刚发现的东西用双手盖住,藏了个严严实实,半点不让纪景行有偷看到的机会。 他就这么蹲在地上,偏过头看向纪景行,故作神秘道:「猜猜我发现了什么?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纪景行沉默了一会儿,只觉得这个行为格外幼稚,但他还是配合着询问:「关于这个地方的线索?」 原本沈篾认为纪景行不会搭理自己这么幼稚的行为,但他没想到纪景行竟然看上去很有耐心地配合了自己一句,沈篾还愣了一下,随机就开心了起来,一把抓着手低的东西就往纪景行身上撇。 「你猜错了!」 沈篾手下什么东西都没有,有的只是一堆干枯的落叶混着泥土,就那么撒了出去。 他知道按照纪景行的反应速度肯定轻轻松松就能躲过自己这么一手,但哪怕有那么一点点的成功机率,他都很乐意去尝试。 但他没想到,纪景行直接连躲都没躲,一向爱干净的他就算是被混着落叶的泥土洒了一身,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拍了拍染上泥土的衣角,轻飘飘落下两个字的评价:「幼稚。」 沈篾刚想问他为什么不躲,但还没等他说出口,却先被旁边的动静吸引走了目光。 最先听到的一阵慌乱的脚步踩碎地面上干枯落叶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声声急促的唿吸声。 转头望去,就见一位少女双手捏着裙摆,正慌乱地跑着,她鬓髮散乱,脸上洋溢着惊恐,双眼又红又肿,像是哭过很多次,除此之外,她身上所有裸露出来的皮肤都伤痕累累,孱弱的身躯一看就是长时间经受了虐待的模样。 她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麻木衣裳,这件衣裳和她的身量并不合适,在她身上穿着又肥又大,格外阻碍她逃跑的动作,时不时就会被宽大的衣摆绊一下。 但她丝毫不敢停下脚步,就算是摔倒了也立马爬起来,连滚带爬地继续往前跑,还不时回头张望,像是害怕什么人追上来的样子。 但就算是她此刻的模样如此狼狈,也难掩那张娇俏的脸旁,但在这样的情况下,这样的一张脸只会给她带来无尽的麻烦。 少女的身体直直穿过了沈篾和纪景行两个人,她也像是完全看不到面前这两个人的样子,继续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去。 「快追!别让她跑了!」 更嘈杂的声音从少女跑过来的方向传来,只见一群男人手中操着农具,朝少女逃跑的方向追来。 为首的是一个凶神恶煞的汉子,脸上有一条刀疤,从右眼眉骨的位置一路贯穿下来,只有一只左眼能看见东西。 他一边追一边啐道:「老王那个没用的东西,两个女人都看不住,还让人跑了!他妈的,今天要是让那个疯婆娘遇到那个人了,那我们这些年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少女的那张脸沈篾很熟悉,那不是别人,正是姜宁,但看姜宁现在的年纪,沈篾明明记得两个人应该已经成亲了,正恩爱着,为什么姜宁会这么狼狈地出现在这个地方? 这些人口中的那个人又是谁? 第24页 突如其来的冲击让沈篾直觉头疼,纪景行先上前把人拉了起来,那一刻,他是他在慌乱中找到的唯一一根主心骨。 「先跟上去看看。」 沈篾不知道纪景行有没有发现自己的异常,只能跟着姜宁的脚步继续往前。 不远处突然传来铃铛响起的叮铃声,在这样的地方也格外清晰。 一直像是惊弓之鸟的姜宁在听到这道铃声之后,眼眶一红,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加快脚步,朝着铃铛声响起的地方跑去。 这样的铃声落到沈篾耳中格外熟悉,因为他常坐的那辆马车外就挂了两只特殊材质的铃铛,那两只铃铛的声音放眼全天下也是独一样,不可能还会有第三只铃铛有这样的声音。 自己也来过这里? 那个时候自己还活着? 沈篾觉得自己的脑子更乱了。 一辆纯白色的马车由远及近驶来,只要拐过眼前这一个弯就能和姜宁碰上。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姜宁眼底的喜悦就像是要化作实质一般,连带着脚下的步伐都快上了几步,只要、只要再拐过这一个弯,自己就能得救了! 想到这一点,她眼眶又红了几分,眼看着就要拐过那道弯了。 然而下一秒,一只强劲的手拽住了自己的头髮,头皮撕扯的剧痛传来,她控制不住张开了嘴,眼看着就要惨叫出来。 然而还未等她发生,一道符纸被那人从怀里掏出来,啪一声拍到了自己后脑勺上。 符纸光芒一闪,姜宁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喉咙就像是被一坨棉花堵住了一般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抓住自己的人把自己拖到一旁草丛中藏了起来。 希望破灭之后,迎来的是灭顶般的绝望,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辆马车从自己面前缓缓驶过,她费劲权力想要制造出一些动静,让车上的人发现自己,但奈何压着自己的力量过于强劲,她就算是想动动手指都做不到。 她只能看着那辆马车从自己面前驶过,半点要停下的意思都没有,那能给自己带来希望的铃铛声越走越远,最后彻底消失在了视线中。 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地知道,都结束了,彻底的心如死灰。 第18章 看那辆马车走远之后,那男人才扯着姜宁的头髮,粗暴地把人从地上拽起来,嘴里还在不停地骂着。 全程姜宁都像是一只残破的麻布袋子一样,任由男人摆弄,眼底一片灰暗,全然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当看到那一辆马车从自己面前驶过的时候,沈篾绞尽脑汁想确定自己有没有来过这个地方,然而他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自己并没有到过这种类似的地方。 这个时候,很可能自己已经死了,那马车里坐着的又会是谁呢? 而且,不仅自己,纪景行也是认识这辆独特的马车的,他甚至还搭过几次自己的顺风车,当然,那是两人结盟之后了。 缓过神来之后,沈篾又转过头去观察纪景行的神色,想看看他见到这辆熟悉的马车之后会有什么反应,毕竟自己临死前还反将了他一军,看到死对头的马车出现在这种地方,他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然而纪景行却仍旧端着一副神色如常的淡定模样,让人看不透他心底的想法。 想法落空,沈篾重新把注意力放回了那辆马车上,往前走了两步,打算跟上那辆马车看看里面究竟坐的什么人的,反正这里面的人也看不见他们。 但他才刚走出没几步,就感受到一股强劲的力量从他背后拽住了自己,还在带着自己往后走。 转头看向纪景行,沈篾想确定他是不是也出现了这样的情况。 纪景行很显然察觉到了沈篾的视线,他不知何时止住了脚步,对沈篾说道:「看样子这个阵法的与姜宁牵扯甚广,我们都无法离她太远。」 沈篾又是一个想法落空,他开始思考这个地方的风水是不是对他不利,怎么还能接二连三的不顺呢? 纪景行转身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那是姜宁被拖走的方法。 沈篾还有些不死心,回头看了看那辆马车消失的方向,又往那边走了几步,但比之前更加蛮横的力量却扯着他往后倒去。 沈篾虽然知道会有这样的力量阻止自己去追上那辆马车,但他没想到这道力量居然如此霸道,就算是他已经做好了被拽回去的准确,却还是重心不稳地摇晃了几下才站稳脚步。 纪景行见他快要跌倒,下意识伸出手想扶住他,但还没等他碰到人,沈篾就已经先站稳了脚步。 纪景行低头看了眼自己还悬在半空中的手,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般。 但很快他就恢復了平时的表情,趁着沈篾还没发现之前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往前走。 没站稳的沈篾有些尴尬,总有种自己现在有一种风一吹就倒的娇弱感,这位昔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狂了一辈子的国师自觉脸上十分挂不住。 他彻底打消了跟上去看看那辆马车里坐着的人的想法,转身跟上纪景行,装着满不在意地揉鼻子,又借着揉鼻子的动作偷偷打量走在自己前面大约半步的纪景行。 在看见后者面色如常之后,沈篾判断他肯定没注意到自己刚才的事情,不禁觉得面子上好过了不少,又露出一副笑嘻嘻的模样跟在纪景行身边。 第25页 「纪大将军刚刚说这是一个阵法,可是有什么头绪?」 纪景行早就对他这插科打诨一般的称唿免疫了,连脚下的步子都没有任何变化:「略有一些推测,还需验证。」 看纪景行这样子,看来是真对这个阵法有些了解,沈篾也提起了兴致,转头看着他问道:「有何推测?如何验证?」 听到沈篾的话,纪景行转头看向他,却未回答他的问题。 纪景行那样的视线看得沈篾觉得自己的脖子凉飕飕的,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也对,太多年不见了,他都差点忘了,纪景行是一个没什么耐心的人,能用拳头解决的问题绝不浪费口舌多说哪怕一个字。 就在他以为纪景行不会再回答自己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却缓缓开了口。 「之前曾听一位友人提到过一种阵法,是个早就失传的古术,能将人的意识和身体抽离开,再根据入阵者的记忆编制出一段最能令之痛苦的噩梦,稍有不慎,就会让入阵者在痛苦中,永久沉沦。」 听到这段熟悉的话语,沈篾不禁有些怔愣,当初这段话是他告诉纪景行的,具体是怎么扯到这个话题的,他已经记不清了,总之就是两人一段不着调的瞎扯,甚至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他竟然还记下来了。 沈篾不禁暗暗赞嘆,果然,大妖的脑袋就是好使,比他这副重生的躯壳好使太多了。 沈篾又问道:「为何只是推测?」 纪景行答道:「眼前的情况与我所说的这种阵法有些出入,可能是因为这种古术早就失传了,所以学的人也就只学了个七七八八,无法窥探入阵者的记忆,只能根据姜宁的记忆来建造这个阵法。」 「但眼下除了这个阵法能将人的意识和身体抽离之外,并没有其他的线索能证明这两个阵法是同一种,所以还只是推测。」 或许是纪景行难得一见的耐心刺激了沈篾,让他鬼使神差般问出了那个问题:「你觉得你口中的那个友人怎么样?」 沈篾无比清楚纪景行口中的那个友人是谁,全天下能看到这种上古失传古术的地方也就只有灵师所在的苍华山了,能告诉他有关古术相关内容的也就只有沈篾一个人。 听到沈篾问出这个问题,纪景行脚下的步伐勐地一顿,转头看向了他,眼中似乎还夹杂着某些沈篾看不明白的情绪。 当沈篾刚和这样的视线对上一秒时,他就无比后悔自己刚刚嘴快了,问了个什么狗屎一样的内容啊?? 但泼出去的话也没了收回的机会,沈篾更不会一些可以清除人记忆的秘术,能让纪景行马上忘记他刚刚问的那个问题。 但沈篾还是试图挽救:「一时失言,将军见谅。」 纪景行只是沉默着没有回答,看了沈篾一会儿之后就收回了视线,继续往前走着。 直到他的视线移开,沈篾才觉松了一大口气,恨不得穿越回去狠狠抽问出那么一个狗屎问题的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两人作对那么多年,虽然因为那个盟约合作了一段时间,但他在死前做的那一件事情也足以将他们这段时间的交情完全打破,重新回到之前那样要不就是你死要不就是我亡的状态了。 现在还去问觉得死对头是个什么样的人,真真是愚蠢至极! 不对,沈篾突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个问题,刚刚纪景行对自己的称唿是友人,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称谓,比如说什么认识的人之类的,都比友人要合适。 而纪景行偏偏选了一个友人的称唿,这是不是证明,纪景行是不讨厌自己的? 还没等他想明白这个问题,前方的纪景行突然落下一句话。 「自然是一个极好的人。」 【作者有话说】 他喜欢你呀宝宝!!!! 第19章 当听到这句话从纪景行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沈篾第一反应就是这人是不是被什么怪物附体了,竟然能对自己做出这么一句评定。 但就纪景行这实力和意志,放眼全天下也没有什么精怪能够夺他的舍。 在无比确定以及肯定这句话是纪景行本人亲口说出来的之后,他心底还不禁有些高兴,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高兴,眉眼间不自觉染上了几分笑意。 那群大汉像是知道那辆马车会从那个地方路过一般,只有一个人去追了姜宁,其他的人则都在不远处等着他过去,很显然是怕这里这么多人吸引到一些不该有的注意力。 他们一路将姜宁拖到了山脚下的村庄里,这里的村庄看上去和沈篾他们之前看到的那个村庄看上去差不多,唯一的区别是这里的村庄看上去更有生命力,神色各异的人们来来往往地走过眼前。 沈篾的视线转而看向门框,出现在视线中的每一栋房屋门框上方,都悬着一面一模一样的八卦镜。 再结合之前从门框下取下来的那两枚玉佩,他们现在眼前的这个村庄应该就是王姐带他们去的那那个,而在姜宁刚到这里的时候,这些八卦镜就已经挂在这里了。 这其中,八卦镜面不同还会有不同的作用,凹镜吸财纳福,凸镜则能镇宅化煞。 这些门框上挂着的八卦镜无一例外全是凸镜,那他们又是想镇什么宅化什么煞呢? 在那些人拖着姜宁的时候,路过了一栋正在被拆毁的房子,还有一家人站在旁边,正在整理搬家的东西。 第26页 为首的那个刀疤脸似乎是和整个村子的人都很熟的样子,一路走过来,都在不停跟不同的人嘘寒问暖地寒暄。 在路过那栋正在拆的房子时,刀疤脸还和这家的男人打了声招唿。 但他虽然是在跟男人说话,视线却在偷偷瞄着旁边抱着小孩的妇人。 那妇人年岁看上去也不大,荆钗布裙也遮不住那张俏丽的脸旁,她像是很害怕一般瑟缩在一旁,紧紧抱着自己怀里还在襁褓之中的幼儿。 她脸色看上去很不好,人也很瘦弱,像是长期吃不饱的样子。 沈篾一路上都在观察那些路过的人们,越看越觉得奇怪,但一时之间又说不出来哪里奇怪,只好拽拽纪景行的衣角,问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地方怪怪的?」 纪景行的视线也在注意着四周,闻言点头回復道:「这里的女人很少,而且我们看到的那些女人都有个共同点,双眼无神,面黄肌瘦,像是常年受到苛待的模样。」 是了,一个两个这样还算正常,世界这么大,谁能保证不会遇上一个脑子有病的,但若是一群都这样,就很奇怪了。 总不能一大群变态集中出现在了一个地方吧? 正在他们疑惑的时候,那群人在一座看上去非常简陋的房屋前停下了,不过这间房屋虽然破旧,但门框上依旧挂了一面一模一样的铜镜。 刀疤脸一脚踹开房门,将手上毫不挣扎的姜宁扔了进去。 房屋之中的景观深刻诠释什么叫家徒四壁,一进门就能看到一张破旧的小床。 一个看上去花甲之年的老头洋面躺在床上,胸口微弱地起伏着,一副看上去即将命不久矣的模样。 当姜宁的视线看到躺在床上的老人时,眼中才有了些许微弱的光芒,手指蜷缩了几下,瞪大了眼睛看向老头的方向。 她很像跑过去,但是贴在自己身后的那张符纸并没有被撕开,一切挣扎也不过是徒劳。 刀疤脸居高临下地扫了眼趴在地上的姜宁,嗤笑道:「还真差点就让你跑掉了,看啊,这就是敢放你逃走的下场!」 刀疤脸似乎是有意看到姜宁痛苦的模样,一把把人从地上拽了起来,撕掉贴在她身上的符纸,然后把人往前一扔。 他这动作属实粗暴,姜宁在地上又滚了几圈才停下来。 她用尽全力想从地上爬起来,浑身都在发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不、不可能,你明明说他们是不会对同村里的人下手的,为什么会这样……」 老头身体原本就不好,在偷偷放走了姜宁之后被那群人发现,抓起来暴打了一顿,现在依然是出气多进气少的状态了。 在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之后,他费力地睁开肿起一大片的眼睛,转头朝门口看去。 当他看到刀疤脸拖着姜宁踹开了门时,他落下了一声无奈的嘆息。 姜宁那张满是泪水的脸在视线中浮现,老头原本想抬头给人擦一擦眼泪的,但他现在的身体就算是连抬手的力气也使不出来了,手臂的骨头明显被打断了,双手扭曲地错位着。 刀疤脸心满意足地欣赏着姜宁的痛苦,转身走出房间,在离开前,对姜宁落下一句话:「既然活着的机会你不想把握,那你就等着去死吧。」 说着,他又吩咐旁边的人:「把窗户都封死,找些人轮流看着,连只苍蝇也别放进去,等到日子一到,就把人献给神明。」 眼前的场景看得沈篾眉头紧锁:「所有的神明早在那场戮神之战中就死光了,献的又是哪门子歪门邪神?」 当身后传来门窗被锁住的声音时,姜宁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飞扑到已经被关紧的房门前,用尽全身力气拍打着房门:「求求你们,救救他吧!我错了,我不跑了,我再也不跑了!!」 少女绝望的声音在幽闭的房间中响起,但没有一个人试图拯救深陷苦海的她,每个人都像是冷漠的旁观者,看着她一步一步在痛苦中沉沦。 这样的场面看得沈篾心都揪起来了,姜宁也算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看着自己的孩子遭这样的罪,沈篾还清晰地认识到这里只是一段回忆,自己只能当一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 突然一双手覆在了自己双眼上,紧接着纪景行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觉得痛苦就别再继续往下看了。」 第20章 这样的声音听得沈篾都恍惚了,就好像又回到了两人关系最好的那一段时间,品酒论剑,就像是认识了几百年的挚友一般。 不过这些日子早就随着他上辈子的死而消散了,成为沈篾当国师那么多年,为数不多的快乐日子之一。 沈篾笑了笑,咽下心头的酸涩,装出一副无事人的样子开口说道:「在战场待了一段时间,也算是涨了不少见识,不至于连这道坎都过不去。」 听到他说的话,纪景行有那么一瞬间的怔愣,很快,他就将捂在沈篾眼前的手放了下来,又补上一句:「若是不想看,就别看,有我在不会有事。」 若是平时的沈篾,听到他这句话之后,定会损上两句调侃一番,但此时的他却只是平静地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整张脸都阴翳在黑暗中,连带着整个人都快被密不透风的黑暗包裹。 明明是平平淡淡没什么表情的一张脸,但就是会让人觉得整个人都沉了下来,这样的一副姿态落进眼中,更是透着一股悲伤。 第27页 纪景行看着这样的沈篾,他很少看到这个人露出这样的神色,更多时候他都将自己包裹在一副看上去高深莫测的躯壳之中,总会让人觉得他无所不能,就算是天上的星星想要摘下来也是易如反掌的事。 沈篾就这么看着仍旧在锲而不捨拍打房门的姜宁,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 「孩子,别白费功夫了,他们是不会开门的。」 躺在床上的老头开口说道,他的声音听上去比之前还要更有中气一些,不只是因为在床上躺了那么久恢復了一些力气,还是一时的迴光返照。 但就算如此,他说话的声音仍旧不是很大,姜宁在听到他说话时,只能停下拍门的动作,才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姜宁哭得双眼红肿,眼前都是雾蒙蒙的一片。 在听到老头在和自己说话之后,她转过头看向床的位置,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楚。 老头又咳了两声:「孩子,过来,我想跟你说说话。」 姜宁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从地上爬起来,往老头那边走,但因为视线并不是很模煳,连着被绊倒了好几次,甚至有那么一次就摔在了沈篾面前。 在看到姜宁摔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沈篾下意识伸出手想扶住他,但他现在的身体并不能接触到姜宁,只能看着她的身体从自己伸出的双手传过去,然后重重跌倒在地上。 在沈篾印象中,姜宁就是在众星捧月般的宠爱下长大的,从小到大就算是被划上一条口子都要哀嚎痛好长一段时间。 但就是这么一个非常怕痛的小姑娘好几次重重摔到地上,浑身上下都擦破好几处皮渗了血,下一秒却又毫不在意地从地上爬起来。 沈篾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又看了看已经走到了床头的姜宁,心底的酸涩又重上了几分。 姜宁扑到老头的床前,看着老头浑身都是伤口的身体,只敢扯过被子,小心翼翼地为他盖上,期间大颗大颗的泪珠不断砸落,又渗进单薄的被褥中。 她口中一个劲地道着歉:「对不起,都怪我,都是我把你害成这个样子的,要不是我……」 老头打断了她的话,嘴角扬起笑容,像是一个慈父一般开口对她说道:「傻孩子,这怎么能怪你呢?我都是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了,没几年可活,早几年死还算是解脱。」 老头说着,眼神看着姜宁,又像是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其实我有过一个妻子,她很漂亮,在我眼里,她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女人。」 老头开始絮絮叨叨讲起自己的故事:「后来我们俩有了一个女儿,当我第一次抱着她的时候,才知道原来一个小孩子抱起来是那么的轻,那么的软,我很爱她。」 「但丫头你也看到了,我家的条件不好,为了补贴家用,我会上山打些野味去卖,回来的时候我还看到有一家卖橘子的,那橘子又大又甜,我就停了一会儿,特地买几个橘子带回家。」 「可也就是这么一耽搁,等我回到家的时候,我看到好多的血,都没了,全都没了……」 老头那双浑浊的眼中渗出泪水,「有一伙山匪进了村,杀了不少人,连小孩子都不放过,我的妻子,她为了保护女儿,被那群山匪杀了,我回家时连血都还是滚烫的,是不是,我不买那几个橘子就能救回我的家人了?」 「为什么活下来的人是我啊?」 老头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看着姜宁:「若是我的女儿还活着,她肯定也像你这么漂亮,丫头,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接下来的路你只能一个人走了……」 看着彻底失去生机的老头,姜宁擦掉脸上的泪水,理了理散乱的髮鬓,用最庄重的礼节对老头磕了头。 在大秦,有一种送别仪式叫落鸿归,以手轻叩额头三次,再双手交叠搭上双肩,寓意着对逝者最崇高的敬意和感激,这种仪式也是只有达官显贵、皇亲贵族才有资格使用的。 姜宁用她最郑重的礼仪送走了这世间对她最后的一份善意。 第21章 虽然沈篾一直觉得灵师有这么漫长的寿命是一件枯燥而又无趣的事情,但也幸亏他活了几百年,经歷过无数的生离死别,没多时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思绪。 作为一个正常人,沈篾觉得自己刚刚的反应也是一种和受害者共情的正常反应,看纪景行刚刚的行为,他应当也没对自己的反应觉得异常。 自己那岌岌可危的假身份还算是捂住了,毕竟纪景行一个大将军也完全没必要陪着自己这种人演戏。 不过为了能顺理成章地和纪景行讨论接下来的行动,他还是得演一下戏:「这位姑娘实在是太可怜了——看纪大将军的眼神,似乎是认识这位姑娘?」 听到此话,纪景行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偏过头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像是在确定什么东西。 还没等沈篾品出他眼神中藏着的一二分意思,他就已经将视线收了回去,转而看向姜宁:「确实认识,她就是那位还在做太子时娶的太子妃姜宁。」 在沈篾记忆中,姜宁是在卫子榛快要继位太子的时候病故的,那时不知从何处起爆发了一场瘟疫,很多人都死在了那场病疫中,姜宁也没挺过来。 但沈篾也不能确定姜宁是不是真死在了那场瘟疫中,因为从姜宁染病开始到去世,沈篾都没能看到她一眼,每次想去探病,看看自己能不能帮上忙,都被卫子榛以怕他也染上瘟疫为藉口拒绝了他。 第28页 再加上每每问及姜宁的病情,卫子榛都说已经在好转了,沈篾对自己这个徒弟也是过于信任,也就没再继续坚持,想着等人病好了再提着礼物上门去。 只是他没想到,再一次见到姜宁就是得到她突然病情加重已经过世的消息后了。 原本应该是染上瘟疫过世的人,却出现在了这么一个天高皇帝远的穷乡僻壤,沈篾再回忆起过往就觉得奇怪了。 从得知姜宁染上瘟疫开始到去世,他都没看到人一眼,所以很可能,姜宁当初压根没染上什么瘟疫,而是被人送到这么一个地方来了。 卫子榛是沈篾亲手带大的,他对卫子榛的手段最为了解,不可能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把当时已经是太子妃的姜宁掳走,所以,很可能姜宁到这么一个地方都是他亲手策划的。 但当时沈篾对姜宁的死毫无怀疑,因为在他心中,卫子榛不是一个会对自己结髮妻子下毒手的人。 但到了现在,他却不敢肯定了。 虽然他一直不想用最坏的想法揣度卫子榛,但卫子榛后来的所作所为,无一不在向沈篾证明,事情就是他想的最坏的那种。 沈篾适时提出自己的疑问:「那位太子妃不是在那场瘟疫中染病去世的吗?」 听到沈篾的问题,纪景行突然转头看向他,眉头微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视线看得沈篾心头一惊,难道自己这句话露出了什么破绽,让他怀疑自己的身份了? 但纪景行并未说什么,没一会儿就移开了视线:「嗯,看来姜宁的死没那么简单。」 屋内的日子悄悄流逝,窗外逐渐斜透进些许日光,姜宁呆呆地靠在床边,窗外的光落不到她身上,她只能将自己的身体紧紧蜷缩起来,试图以此获取些许的安全感。 但到此时,安全感这样的词语早已变成不可触及的奢想,连带着最后一丝温暖都从体内流逝,寒冷如同附骨之蛆一般从各个角落钻了进来,尽管姜宁的嘴唇已经被冻得乌青,她依旧没有动那床盖在老人身上的薄褥子,就算是他的身体早已冰凉。 沈篾也算是姜宁的半个师傅,他从未见过姜宁露出如此悲凉的神色,在他记忆中,姜宁就像是一个每天都有使不完的劲儿一般上蹿下跳的小豆子,为此,他还给姜宁多取了一个绰号——小豆子。 直到身后那扇门被人粗暴地踹开,原本就苟延残喘的木门到了此刻总算是支撑不住了,轰然倒地,发出生命中最后的一声闷响。 从门外透进来的光芒落到姜宁身上,突如其来的光线晃得她睁不开眼睛,下意识抬起手遮挡在眼前。 一群人乌泱泱地涌了进来,每个人都带着异样的目光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姜宁,就像是要将她拆吃入腹一般。 面对这样的视线,姜宁确实动也未曾动一样,之前挡在眼前的手在稍微适应了这样的光线之后就滑了下来,她就像是一只断了线的提线木偶一般歪着脑袋,脸上还带着干涸的泪痕。 之前那个刀疤脸走上前来,扯起地上的姜宁,一把将人甩进旁边一个低眉顺目的妇人怀中,吩咐道:「把人待下去换身衣裳,再好好收拾一下,看这副样子,丑死了,河神怎么可能看得上她?」 「河神?」 沈篾抓住了这句话之中的重点:「世间的神明早就在那场戮神战争中尽数陨落了,哪来什么河神?」 纪景行的视线看向门外:「只怕是个什么精怪,我们现在的这个阵法与那个河神怕是脱不了关系。」 刀疤脸力气大,将姜宁甩出去的时候,那个瘦弱的妇人一下没接住,连连踉跄了好几下,幸亏旁边另外一个女人搀了她一把,才没带着姜宁一起摔倒地上。 刀疤脸见了这般情形,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啐道:「怎么连个人都接不住?养了你这么多年,饭都吃到哪里去了?这可是最后一个了,只差一步就能成功了,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我可饶不了你!」 女人听到刀疤脸的话,吓得瑟瑟发抖,原本就佝偻着的腰更加弯了,简直快要卑微到了尘土里,只敢一个劲地应和着道歉,说自己会小心的。 最后一个是什么意思? 这里的人到底在计划着什么? 沈篾心底一阵问号,偏头看向纪景行,看他脸上的神色,也是对这些事情一点也不知道的。 那几个妇人搀着姜宁准备往外走,突然刀疤脸的视线注意到了地上的一个东西,那是一片织绡锦,刚刚他把姜宁扔出去时从她身上掉下来的。 那布料一看就价值不菲,刀疤脸的视线在一看到那片织绡锦的时候,眼中迸射出贪婪的光芒,三两步走到那片织绡锦的面前,把那东西捡了起来,打开一看,里面竟还裹着一对蝴蝶玉佩。 他将其中一枚玉佩拿了出来,仔细端详着:「诶哟,没想到那臭婆娘身上还藏着这种好东西!」 他一笑,就露出一口焦黄的牙齿,看上去难看极了。 刀疤脸也不顾其他人的神色,自顾自将那对玉佩连带着织绡锦揣进了自己怀里,开始盘算把这东西卖了之后可以用这钱去多少地方挥霍。 越想,他脸上的笑容就笑得越灿烂,更加噁心了。 沈篾懒得去看,干脆在自己能探查到的范围内转了一圈,这么看了一圈下来后,他终于知道自己之前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地方很奇怪了。 第29页 因为这里的女人地位很低,所有男人都将这里的女人当作牲畜一般对待,而且,这里很多女人的口音都不是一个地方的。 不同地方的女人远嫁到一个地方可能还算正常,但若是一个又穷又偏的地方就不正常了。 看到这些,沈篾的心底逐渐浮现出一个很坏的猜想。 等到他再一转角看到的眼前的情况时,心底的那个猜想就被证实了。 只见一个高台上,三四个女人被关在又窄又小的牢笼中,脖子上还拴着沉重的铁链,就像是动物一般,不得不以憋屈的姿势缩在笼子里瑟瑟发抖,用惊恐的眼神打量四周。 站在高台上的一个男人打开了其中一个笼子,扯着女人脖子上的铁链,将人连拖带拽地从笼子里拉了出来。 高台下熙熙攘攘围满了人,他们死死盯着笼子里的那些女人,眼中的贪婪和邪欲近乎化作实质。 那女人被拖出来时,害怕极了,嘴里止不住地叫嚷着:「别、不要……我父亲很有钱!求求你放了我,我父亲可以给你们很大一笔钱!」 男人大抵是被吵得烦了,往女人的脸上连抽了好几个巴掌,女人被打得站都站不住,一个踉跄就摔倒了地上,怯懦地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脑袋,害怕被人再踢上两脚。 男人见她老实下来,脸上的表情也好看了几分。 他毫不怜惜地将人从地上拖了起来,开始介绍这个来之不易的「货物」:「这东西得到手可废了我们不少功夫,看看这屁股,是个好生养的,要价可不低,但绝对的物超所值!」 那男人开始报价,底下的人顿时沸腾起来,价格越炒越高,沈篾不忍再看下去,转身就要离开。 但他没料到后面还有一个同样向自己这个方向走过来的纪景行,一个没剎住脚,直接和他撞了个满怀。 他吃痛哎哟了一声,下巴被纪景行肩膀上垂下来的吊饰硌得生疼,连带着将之前心底的阴郁都撞走了。 纪景行浑然未觉,他垂下头对沈篾说道:「过来看我发现了什么。」 第22章 直到纪景行浑然不觉地转身准备走,沈篾无奈了一瞬,开始觉得自己这个身体是面团捏的,一点也不抗造。 前面的纪景行走了没几步,见沈篾没有跟上来,随机停下来,转身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沈篾脸上扯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没什么,走吧。」只不过是你差点给我脑浆撞得晃匀了。 见沈篾说没事,纪景行也没再继续追问,淡淡地应过一声后就带着沈篾去看他发现的那个地方。 那地方离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不远,一条宽阔的河水将眼前的陆地噼成两半,在头顶阳光的照射下,水面波光粼粼,看上去一片平静的样子。 河岸边潮湿的泥土遍布大大小小的脚印,看上去这个地方经常会有人过来,只是现在这个时间没人而已。 「看那边。」 纪景行指向河岸边的一个方向,沈篾顺着看过去,只见那是一座搭起来的高台,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像是祭祀用的,高高耸立的柱子上挂着红布,红布上绘制着奇怪的图腾。 沈篾这么乍一眼看过去时还觉得上面图腾有些眼熟,就是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果然死了这么一遭回来之后,自己这脑子就不太好使了。 红布在从河里吹过来的风中摇晃,就像是少女娇俏的裙摆一边。 突然之间,天色迅速暗下去了,原本还明媚炽热的太阳在空中划过,最后沉沦在视线尽头。 这变故来得太突然,沈篾警惕起来,一只手伸进兜里摸里面的黄符。 「琴和瑟相伴,花好月也圆。 金凤过清夜,明月悬洞房。 屏中金孔雀,枕上玉鸳鸯。 玉室新人笑,东方喜气浓。 一生恋爱随,一世情意中。」 远处突然传来一道高亢尖锐的女声,在这样突如其来变化的夜色中显得阴森森的。 沈篾搓了搓自己身上起的鸡皮疙瘩,忍不住开口说道:「这声音唱得跟阴差勾魂一样,有够难听的。」 纪景行没有说话,只是在逐渐向他们围拢的烟雾中将沈篾护到自己身后。 沈篾的手自然而然擦过了纪景行的腰际,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像感觉到纪景行愣了一下,除此之外,他的手背还擦过了什么滚烫的东西。 这东西一下就全然将沈篾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他抬起手又伸向纪景行的腰间,想确认自己刚刚摸到的是什么东西。 然而还没等他的手摸过去,自己的手腕就已经率先被纪景行捉住了。 纪景行微微偏头看向他:「在找什么?」 那一瞬间,沈篾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想轻薄良家女子被当场抓包的流氓,下一秒,他就意识到了自己这个想法有多荒谬,良家女子这四个字拆开不管哪一个字都和面前这个人完全搭不上边。 他也就只能将自己那个荒谬的想法咽了下去,老老实实交代道:「我刚刚好像摸到了什么很烫的东西。」 纪景行活了上千年,什么地方没有待过,对于温度的变化早就麻木了,直到沈篾开口说话,他才注意道自己腰间确实有什么东西在发烫。 那尖锐高亢的女声越来越近,纪景行一边盯着那边的动向,一边伸手将自己腰间的东西摸了出来,那是之前被沈篾扔给他的那面铜镜。 第30页 滚烫的温度贴在皮肤上,纪景行却浑然未觉。 沈篾见他把那面铜镜摸了出来,就伸出手想拿起来看看,然而他指尖才刚刚碰到那面铜镜的时候,就被这惊人的温度烫得直甩手,一边嘶嘶地抽着凉气,一边把被烫到的手指往耳朵上贴。 「这东西怎么这么烫?」沈篾颇为不解。 纪景行看着浓雾中越来越清晰的轮廓,说道:「应该和那个东西有关。」 沈篾和纪景行的修为有着天壤之别,他听到纪景行的话,瞪大眼睛像他看着的方向望过去,却也只能在浓雾中看到一个黑乎乎的影子,格外模煳,更别说辨认轮廓了。 他啧道:「我看不清啊?」 听到他的话,纪景行愣了一下,似乎是对沈篾说出这种自己看不清的话语格外不习惯,回过神后,他抬起右手在沈篾眼前轻轻拂过,然后沈篾就能看见了。 虽然纪景行动作很快,但他仍旧在掌心感受到了沈篾睫毛轻颤扫过的异样触感,痒痒的,这样的痒似乎顺着胳膊传到了其他地方,蒸得纪景行耳朵微微泛出粉色。 浓雾之中隐藏着的身影彻底清晰,那些原本还正常的村民不知受到何等变故,竟都变成了他们之前看到的怪物模样,一张张脸透露着毫无血色的惨白,眼中只有一片黑色,四肢细长,走路的时候都是蜷缩着的,全然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样子。 那些怪物抬着一顶轿子,轿子上挂着的红色幡帐在风中翻滚着,就像是张牙舞爪的触手一般。 轿子后面还缀了一大群人,看这数量,怕是全村子的人都在这里了。 夕阳西下,黄色的光芒充盈了视线,这样的场景特别想是一条通往阴曹地府的路,队伍的子外面,两边都排着一列穿着红裙的怪物,它们手中提着灯笼,每一盏灯笼上面都贴着喜字。 最外面的怪物看上去和那些村民不太一样,仔细一看,不难发现它们身上穿着的红裙子就是嫁衣。 怪物娇俏的面孔和那些村民惨白的脸颊形成了鲜明对比,它们虽然四肢同样长得离谱,但但看那张脸却是带着健康血色的,嘴唇上还涂着唇脂,明媚地笑着往前走。 这阵法中的人之前都还看不见它们,但到此时却能看到了,一双又一双的眼睛齐刷刷地盯了过来,口中发出一声声野兽一般的嘶吼声,一个两个争先恐后往这边扑来。 纪景行将沈篾护在身后,一道又一道的灵光炸开,将那些怪物炸成碎片,那些碎片到了这里恢復速度比起他们之前遇到的那些快了不知多少倍,眨眼间就又凝聚成了一个完整的躯体,撕咬着继续往前沖。 纪景行只能护着沈篾一步一步后退。 就在沈篾退到河边的时候,一只青白色的手从河面下伸了出来,上面还带着明显的尸斑,但若是抛开那些去看的话,这只手甚至算得上是好看的。 但沈篾并没有关注到这个,那只手十分冰凉,一把就拽住了沈篾的脚踝,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只手一把拽进了水里。 在沈篾落水之前,他听到之前听到的那个尖锐声音又重新响了起来,不过现在这个声音和之前听上去不太一样,带着些虚幻,仿佛不是现实世界的声音 「阴阳来相会,共享情与恩! 死生两不弃,恩爱两不疑!」 除此之外,他的视线还扫到一个红色的东西,好像是一个被人高高抛起的盖头,被岸边无止无休的风吹到了远处。 被人突然拽进水里,沈篾接连呛了好几口水才缓过来,睁开眼开始打量四周。 水下的世界十分昏暗,很多东西都看不真切,刚一睁开眼睛,他就看到了一张痛苦狰狞的面孔,已经被水泡得浮肿了,眼珠开始腐化,一些黄黄绿绿的不明液体从里面飘了出来,溶解在水中。 还没等他看得更仔细一点,一道白色的身影就从自己头顶上出现,快速向自己游了过来,是纪景行。 在看过那么一张浮肿的脸之后,沈篾再看到纪景行的脸,由衷觉得这张脸长得真真是赏心悦目。 纪景行在水里游动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就游到了他面前,紧接着他就感觉到自己的腰被人圈住了,灵力顺着两人接触的地方涌进自己体内,一道水泡一般的屏障将自己身边的河水隔离开来,在水下形成了一个可以唿吸的大泡泡。 纪景行下水下得很仓促,一身都湿透了,湿透的白色髮丝一点也不听话地贴在脸上,狼狈之下,又多了些说不出来的,诱惑? 当在这个词从沈篾心底浮现时,他勐地一惊,差点没咬断自己的舌头,扑腾着想离纪景行远一些,似乎那样做了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就不会再从脑子里冒出来了。 感受到沈篾的挣扎,纪景行反而将人圈得更紧了,开口解释道:「你若离我太远,这道凭屏障于你而言就失效了。」 听到纪景行的话,沈篾瞬间老实了下来,不再胡乱折腾,毕竟甩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和保全自己小命之前,他还是算的清楚的,不就是这么抱一下吗?两个人都是男人的,有什么不能抱的? 这么给自己自我说服了一番后,沈篾才算老实下来,不再胡乱动弹了。 纪景行见他不再乱动了,才问出自己的疑惑:「你刚刚怎么就自己跳进水里了?」 沈篾将刚刚的情况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听到他是被什么东西拖进水里之后,纪景行的视线水里看了一圈,但昏暗的水底能看见的东西并不多,纪景行就干脆将之前那团淡蓝色的幽火变了出来。 第31页 那幽火在水中也能燃烧,在得到了纪景行的命令之后更是变得硕大,将原本黑暗的水底照得恍如白昼。 待到看清水底的情况后,沈篾惊得呆住了。 第23章 这里的水草长得格外繁茂,层层叠叠的水草包裹下透出一缕缕的红色,之前自己看见的那张脸就是从这样一片绿森森的水草中探出来的。 再观察得细緻一点时,不难发现这些水草中包裹着的全是女子的尸体,有些尸体尚且还有人形,有些尸体就早已化作一堆白骨,若是轻轻扯一下那些包裹着的水草,就能直接散开了。 这些年来,到底有多少无辜的女子被害死在这条河中? 突然身后有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与此同时,他还听到扑通扑通两声重物落入水中的声音。 他下意识以为是纪景行在拍自己,正当他转过头时,浮现在眼前的却并不是纪景行那张脸,而是一张惨白的脸,他的头髮像是和这水中的水草融为了一体,绿色的髮丝像是有生命一般,在沈篾转过头之后就在水中翻飞着朝他卷了过来。 没有过多犹豫,沈篾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也幸亏之前纪景行做了个隔水的屏障,他果断将另外一只手送进口中,咬破后就往那张符纸上画咒。 指尖落下,灵光从他手中的那张符纸中炸开,眼前那张脸在扭曲的水波中逐渐消失。 但沈篾自己也没落得好,灵符炸开的距离太近了,他自己也不可避免地被那道灵波掀飞,快速地朝着河底沉陷。 视线中闪过一抹白,纪景行不知从什么地方游了出来,动作极快地朝他靠拢。 猝不及防被灵波掀飞,沈篾直接从那道屏障中被炸了出来,冰凉的河水迫不及待地口鼻中灌了进去。 一联想到这河水里泡了不少尸体,他就觉得胃里连带着一阵噁心。 在看到纪景行向自己靠近之后,他也顾不上胃里的翻滚了,竭力将自己的手送出去,探向纪景行的方向。 正当两人手指刚刚触及时,一股更加强横的力道从河中搅了起来,两人顿时就像是浮萍一般毫无倚靠地被这力道卷了起来。 沈篾只觉得自己的腰好几次撞到了什么僵硬的东西,不知道是水里的尸体还是石头,当然,他个人更希望是后者。 好在河水搅动起来的时候他和纪景行隔得不远,纪景行身形在水波中扭转,三两下就拉住了自己的手,然后将他整个人都牢牢圈在怀里。 若不是沈篾事先知道情况,他可能会觉得这个怀抱紧到像是纪景行在挽留一个即将消失的人,到了现在,他就理所应当认为纪景行这是在防止两个人被这水波冲散。 突然沈篾感觉到自己的背上勐然撞到什么硬邦邦的东西,身边围绕着自己的水骤然倒退,四周的空气变得干燥起来。 纪景行带着关切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有没有撞到哪里?」 那声音顿了一下,似乎是想起来自己不该对这么一个陌生人露出关切的心情,就骤然冷了下来:「若是受伤了还藏着,容易影响接下来的行动。」 沈篾眨了眨眼,果然,这才是他认识的纪景行,从来就不会是一个关切心泛滥的人,他的同情心向来很有限。 沈篾略微动了一下四肢,确定没什么一样的感觉后才回答道:「我没事,你呢?」 话音落下,纪景行的声音却没有响起,他抬头看向纪景行,想确认一下他的状态。 然而还没等他看到纪景行的脸,自己的头顶就率先撞上了纪景行的下巴,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疼得沈篾嘶地倒抽一口凉气,更觉得纪景行的骨头是铁打的了,居然这么硬。 纪景行像是被这一撞撞回了神了一样,才回答上沈篾刚刚问的问题:「嗯——太近了,你别乱动。」 纪景行那个嗯应该是在说自己没受伤,至于后面那一句—— 沈篾愣了一下,下意识动了动手,发现自己的两只手还圈在纪景行的腰上,他的头还抵在纪景行的肩头,都是刚刚那诡异的水波搞的鬼。 沈篾一边蹬着腿往后面挪,一边将自己的手从纪景行腰上撤开:「不好意思啊——嗷!」 比刚刚更响的一声「咚」从自己脑袋后面传来,沈篾伸手捂着自己刚刚被撞到的地方,另一只手试探着向四周摸去。 手掌传来冰冷的木头的质感,四四方方的,就像是一口棺材的内部。 还有一个更不好的消息是这个类似棺材的东西对两个成年男人来说有些拥挤,就沈篾刚刚动的那几下都不可避免地会碰到纪景行。 一来二去,纪景行总算是受不了了,深唿一口气,抽出一只手虚虚拢住沈篾的腰,不至于再让他胡乱地动来动去。 「别乱动,仔细外面的动静。」 纪景行是个长得非常好看的美人,这点沈篾上辈子就已经十分清楚了。 沈篾本以为经过上辈子两人那针尖对麦芒般剑拔弩张的针对之后,他早就对纪景行那张脸免疫了,但现在重新这么近距离看到那张脸时,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沈篾也不得不说,纪景行那张脸真的很有杀伤力。 而且可能是以为他十多年没见着这张祸国殃民的脸,如今再看见,杀伤力更胜从前了,就像是一颗小石子掉进了水里,在心中激盪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第32页 这木盒子,姑且称作是木盒子吧,里面的很封闭,沈篾那心脏又开始不听使唤地跳动起来,就像是一头疯牛即将冲破胸腔一般,疯狂的心跳声咚咚地在这狭窄的空间中叫嚣。 这次沈篾想忽略这心跳声也不行了。 本来他是打算当作没事发生的,但奈何纪景行开口问了:「心跳怎么这么快,受伤了?」 话音未落,那幽蓝色的火苗又亮了起来,将这一方狭窄的天地照得透亮。 纪景行循着火光去捉沈篾空着的一只手,打算替他把脉。 沈篾本想挣开,但视线看到那摊趴在纪景行肩头的火光时,又被吸引了注意力,用空着的那只手去摸那摊火光,好奇问道:「这是个什么东西?竟然在水下都能燃烧。」 那火光像是有生命一般,见沈篾伸手,火舌无风自动,轻轻卷过他的指尖,痒痒的触感从接触到的地方传来,亲昵地滚过皮肤,凉凉的还带着轻微的痒意,倒是好玩的紧。 纪景行敛着眸,纯白的睫羽垂下,在火光照射中投下一片阴影。 在听到沈篾的话之后,他反而低头看向沈篾的眼睛,那目光中含着沈篾看不懂的情绪。 沈篾在脑海中自动翻译了一番,然后觉得这个眼神的意思应该是不该你问的不要瞎问。 于是他十分识相地闭上了嘴。 沈篾闭嘴之后,这木头盒子里的气氛就彻底冷了下来,纪景行并不是一个会主动找话说的人,沈篾不说话,他自然也不会主动开口。 不过经过刚刚的那一打岔,还是有点好处的,比如说沈篾现在的心跳就平静了下来。 纪景行确认沈篾脉象无异常后,也就收了自己的手。 当里面安静下来的时候,外面的动静就开始明显起来了。 外面的动静很嘈杂,唢吶声夹杂着夹杂着人哭喊的声音,活像送人出殡一样。 外面热闹的声音勾得沈篾心中的好奇心又开始作祟,恨不得把面前的木头板子挠出一个洞去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了更好听清楚外面的动静,沈篾一面嘴上对着纪景行说了句:「抱歉我翻个身啊」,一面在尽量不碰到纪景行的情况下翻过身将耳朵贴到旁边的木板上。 不得不说,这个方法确实有点效果,除了刚刚听到的那些声音外,他还听到了其他更多的声音。 外面的声音很嘈杂,各种各样的动静都有,让人猜不准这是在办喜事还是丧事。 沈篾就这么贴着木板听了好半晌,然后一脸正经地转过头对纪景行说道:「外面这家人,成分挺复杂啊。」 纪景行:「……」 对方沉默半晌,然后问他:「你很好奇外面发生了什么吗?」 沈篾继续把头侧过去,贴在已经被自己捂热的木头板子上听外面的动静:「当然了,人生只有两件大事值得我去做,一是看热闹,二是不要成为别人看的热闹。」 听到这话,纪景行眨了眨眼,深邃的目光落到面前这个人的身上,然后对他说道:「脑袋挪开一点。」 「啊?为什么啊?」 虽然不解,但沈篾还是照做了。 只见纪景行的手从沈篾脑袋前穿过,红色的光芒从他的指尖溢出,落到木板上时,就形成了一个光圈,光圈内木板变得透明,轻而易举就能看到外面的光景。 只是从这里看出去的范围很有限,他只能看到自己在一间不算太大的房屋里,到处都挂满了白幡,好吧,现在他能确定他现在是在一口棺材里面了。 突然一张青白的脸从光圈外贴了上来,漆黑的瞳孔映射进眼中,头上还顶着白布,乱糟糟的黑色头髮就这么随意地裹在白布里面,这里支出一缕,那里冒出一头的。 有这么一个「珠玉」在前,沈篾难免更加觉得纪景行的脸赏心悦目了。 于是他默默转过身,不再去看外面那张还在贴着棺材看的脸,在纪景行疑惑的目光下,缓缓吐出五个字:「太丑了,膈应。」 第24章 这样一句毫无起伏的话,再搭上沈篾那张生无可恋的脸,喜剧效果实在卓越,纪景行嘴角轻轻勾起,语气中都带上了几分明显的笑意:「太丑就别看了。」 等不去看外面那张脸后,躺在棺材里的沈篾又觉得无聊了起来,于是他干脆伸手捏过面前垂着的几缕白色髮丝在手上把玩着。 「行吧,等那张脸走了我再看。」 不过很快沈篾就发现一个比看外面热闹更有意思的东西,先前趴在纪景行肩头的那团火苗大抵真是个有灵性的,见了沈篾把玩自己主人的头髮,带着几分气急败坏的意思从纪景行的肩头涌到沈篾手上。 只见它将沈篾手中捏着的头髮团住,哼哧哼哧地往外扯。 沈篾看它这动作,好奇地低头看着它那副没有脸却仍能让人感受到清澈愚蠢的样子,索性就撤了力,看这团火苗想干些什么。 这小东西丝毫没发现沈篾正在一顺不顺地盯着他,在哼哧哼哧地拽了老半天后总算是把被沈篾攥在手里的髮丝给拉了出来。 然后它支楞起一个像是脑袋的东西,擦着沈篾的脸颊蹭过去之后,又竭力将自己的身体往他手中挤。 沈篾看得起劲,伸出另外一只手摸了摸那类似脑袋的东西,笑着说道:「这小玩意儿还挺招人喜欢。」 第33页 手掌下,那脑袋一样的东西在手心蹭了蹭,将沈篾另外一只手裹了起来,颇有点难捨难分的意思。 纪景行视线这才注意到那团不安分的小火苗,他皱了皱眉,伸手将那团不老实的火苗提熘起来,随意往身后一扔。 见他这反应,沈篾愣了一下,不解地问道:「怎么了吗?」 纪景行无视身后传来咚的一声闷响——那团幽火被砸到后面的声音,神色淡然地说道:「没事,这东西不太听话,别被误伤了。」 「它还能误伤人呢?」 沈篾看着那颗幽幽从纪景行身后探出来的脑袋,姑且算是脑袋吧,明明没有脸,却还是能让人感受到它身上那无处不在的幽怨,正在对纪景行的行为发出无声的抗议。 就刚刚那躺在手心撒娇的温顺模样,实在是难以把伤人这两个字和它联繫起来。 沈篾觉得更有意思了,开始盘算着下次得把这找人喜欢的小东西顺过来好好研究研究。 当然,不是现在。 棺材突然晃动起来,沈篾毫无防备,后脑勺结结实实在身后的木板上磕了一下。 不得不说现在这个身体实在是有点离谱的身娇体弱,就这么磕上一下都疼得紧,若是放在自己上辈子,哪怕是从自己身上割下来一块肉,他脸色都不带变一下的。 毕竟自己这么几百年活下来,什么伤没有受过,灵师体质特殊,哪怕是断了胳膊也能再长起来,沈篾自己都想不起来自己这两只手两条腿断了几次了,受伤与他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 但这具身体却是实在脆弱,就这么磕了一下,就疼得眼泪花都冒出来了。 他只能一动不动地捂着脑袋,他才刚缓过来一点,那棺材就又晃了一下,这不过这次不同,他没有往后滚,而是朝着纪景行那边滚了过去。 这还不如让他脑袋再撞几次来得痛快呢! 沈篾在整个人都贴到纪景行身上时,生无可恋这么想着。 棺材似乎是被人抬了起来,摇晃着移动起来,可就苦了棺材里的两个人,跟着棺材的摇晃随波逐流起来。 为了防止沈篾再在棺材里撞来撞去的,纪景行干脆在沈篾身上拍下一道符咒,这下两个人终于不用再在棺材里晃来晃去了。 沈篾如蒙大赦,赶忙翻了个身从之前那个光圈往外看。 但这个光圈看到的范围很有限,这么看过去他也只能看到几个披麻戴孝的人围在棺材边,像是有什么多动症一般跳动着跟随棺材前进而前进。 除此之外,就只能看到远处那如墨般泼洒开来的夜色,裹挟着墨绿色的山峰,起起伏伏地消失在边缘。 只见光圈看不到的那个方向传来另外一阵声响,锣鼓喧天,和这边的声音不一样,另外一边的声音反而充满了喜气。 但原本喜气的声音夹杂在这样的哀乐声中,怎么样都是喜悦不起来了,反而交织出一种诡异的音乐,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外面披麻戴孝的人并不是正常人的模样,和之前那些怪物长得一模一样,细长的四肢不和谐地从衣服中插了出来,怎么看怎么不和谐。 沈篾很想看看那喜气的锣鼓声是从哪里传来的,但奈何面前这光圈能看到的范围实在有限,他的脑袋也无法从面前这个光圈里伸出去,就算是再怎么转动脑袋去瞧,也是看不到那个死角的。 他把自己的额头抵在木板上,就算是把自己额角都抵红了,也看不到那个死角,只能小声地嘟囔道:「这也看不到啊……」 但他忘了,纪景行是一个五感远超常人的老妖怪,老妖怪一字不落地将自己说的话听到了,开口解释道:「这是红白撞煞。」 红白撞煞,指的是迎亲和送葬队伍相遇,两队相遇形成煞气,若是这两个队伍中的都是冤魂,那么就会煞气沖天,诡异至极。 听到纪景行的话,沈篾下意识问:「你怎么看到的?」 纪景行似乎全然没想到沈篾会问出这个问题,他脸上的表情有那么一剎那的空白,自从相遇至今,面前这个人总是会问出一个又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问题。 「不是用眼睛看的,闭眼。」 闻言,沈篾抬头看了纪景行一眼,然后才闭上眼睛。 纪景行看了眼面前老老实实闭着眼睛的沈篾,这个人鲜少有如此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待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这样子倒是让人有些不习惯。 他视线控制不住地在那张有些陌生的脸上寻梭着,若抛开那无比熟悉的眼神和为人处世,面前这个皮囊和那个人全然无半点相似之处,他心中很清楚,这个人不管是换进哪样的皮囊中,他也能第一眼将人认出来。 纪景行收回繁杂的思绪,将自己的手搭在沈篾的脸上 。 虽然沈篾依旧是闭着眼,但外面的景观却清清楚楚地浮现在眼前,就像是他的灵魂飘在半空中,正在俯视下方的景观一般。 这是一条山路,道路两旁各是两支队伍,全然不同的两支队伍。 一支队伍抬着口漆黑的棺材,一个个都披麻戴孝,高高举起的灵幡在空中翻滚着,像是一只只长牙五爪的手。 另外一支队伍则是鲜红的,抬着一顶红彤彤的轿子,围着敲锣打鼓的红衣服,仔细看时,每一个红衣服都涂着厚厚的脂粉,将那张原本就不怎么雅观的脸涂得更加惨澹。 第34页 两支队伍各自从道路的两边往中间走,眼看着就要撞在一起。 沈篾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除了眼睛之外,有灵力的人还可以靠灵识辨物,这东西他上辈子是会的,只不过重生之后,灵力什么的都成了泡影,他就把这件事完全忘记了。 然后就是勐烈的一阵摇晃,纪景行原本盖在自己眼前的手收了回去,转而护在了自己脑袋上,灵力一断,灵识共享自然就断开了,沈篾的视线重新变回之前的模样。 他疑惑:「发生什么事了?」 纪景行看着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沈篾瞭然,老老实实地安静下来。 然后,他就听到他头顶的棺材盖上方传来了两人交谈的声音。 其中一人语气颇为不耐烦:「喂!你坐过去一点,压我衣服了!」 另外一个声音带着抱歉:「抱歉抱歉,这地方太窄了,我不是故意的!」 这声音格外耳熟,沈篾略微想了一下,这不就是叙鸣玉和祁然的声音吗? 虽然声音一样,但沈篾并不能确认头顶这两个人就是叙鸣玉和祁然,毕竟这地方奇奇怪怪的,难保不是什么怪物在外面模仿叙鸣玉和祁然的声音,诱惑他们出去。 因此,在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时,他转头看了眼纪景行,想确认目前的情况。 两人视线一触即离,纪景行明白了他的意思,并未回话,而是一把将面前的棺盖掀开。 之前那个轿子直接重叠在了棺材上面,纪景行这么突然拉开,将上面的两个人都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 祁然吓得往叙鸣玉身后躲去:「我去!这次又冒出个什么怪物!」 叙鸣玉在发现脚下踩着的东西在动之后,催动灵力使身体悬空,然后一只手揪着被吓得两只眼睛都紧紧闭上的祁然,让他不至于掉到被打开的东西里面去,另一只手掌聚起灵光,不由分说就朝下面一掌拍过去。 见叙鸣玉出手,纪景行衣袖一挥,灵光炸开,直接将他们所在的棺材和轿子都打了个稀碎。 沈篾怕这灵光波及到自己,连滚带爬地想往旁边跑,却被纪景行拎着衣领拽了回来,紧接着他就觉得自己身下一空,再一睁眼,发现自己脚下已然踩上了实地。 叙鸣玉没想到下面的人竟然会是他们俩:「你们俩在下面怎么也不吱一声??」 「你们俩?」 祁然听到叙鸣玉的话,还是不敢睁眼,只得迫切地拉着人的衣服:「谁俩?是同泽兄和纪将军吗?」 听到祁然还在问是谁,叙鸣玉转头一看,见他还没敢睁眼,狠狠一巴掌拍上他的脑袋:「孬种!不然还能是谁??」 叙鸣玉那一巴掌着实不留情,拍得祁然往前踉跄了几下,好悬没摔个狗吃屎。 他这才敢睁开眼睛,一看到沈篾就像是看到什么天降神兵一般,毫不犹豫地抛开叙鸣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奔向沈篾。 「同泽兄!我总算是找到你了~~」 祁然哭得殷切,声声泪下地控诉叙鸣玉这一路上的罪行:「同泽兄,你是不知道啊!这个恶欲鬼有多么恶劣,一路上全是那些可怖的怪物,他还总想三番五次地抛下我独自跑路!若不是我修行多年,有点灵力傍身,只怕是你现在就见不到我了啊!!!」 按照叙鸣玉的性子,若是真想抛下哪个人独自跑路,那是一定不会再让他找到自己的,可见他也不是真的想抛下祁然,多半是被祁然那优柔寡断的性子和唐僧在世般的碎嘴子烦的不行了,才会用威胁要抛下他的方式让人闭嘴。 第25章 但看祁然这被吓破胆的模样,也知道这人生平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这么些长相怪异的东西就能把他吓得不敢睁眼了。 当时第一眼看到王姐时,沈篾就知道这王姐不是活人。 沈篾当了那么多年的灵师,对于世间什么精精怪怪的东西颇有些门道,这种直觉感受并没有随着他肉身的消失而泯灭,反而是继承到了如今这个壳子上。 当时那王姐浑身上下全是煞气,一看经歷就不简单,是以,沈篾本着一颗锻鍊小年轻的好心同意了祁然想要送人下山的请求,顺便还能看点热闹,当然,看热闹是主要目的。 祁然那死命拽着沈篾衣袖的架势,活像是把他当成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不过好在祁然虽是被那些东西吓破了胆,骨子里文人那点意识还支撑着他,维持着最后一丝所谓的体面,不至于哭得太狼狈。 只是沈篾没想到这热闹越看越大,不仅牵扯到了当年姜宁的死,看这架势还颇有引火上身的意思。 之前那两支队伍里的怪物混在了一起,在看到中间的棺材和轿子都一併炸了之后,脸上纷纷露出惊恐,本以为这怪物会撕咬着扑上来,但现实却是恰恰相反。 那些怪物见棺材和轿子炸了之后,惊慌地往一个方向逃窜,也顾不上那些散落了一地的东西,就像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咋子后面追着他们的屁股咬一般。 这样的情况倒是沈篾他们未预料到的。 叙鸣玉捡起地上掉落的唢吶,翻看了一圈,然后将上面刻着的一个字展露在众人面前:「果然是他的东西。」 「他的东西?」 听到叙鸣玉的话,沈篾试图将自己的手从祁然手中抽出来,但奈何祁然抱得实在是太紧,抽了两下见抽不出来了,干脆艰难地拖着他凑到那支唢吶面前。 第35页 低头一看,唢吶上刻着的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秋字,字已经有些磨损了,不知道刻上去有多久了。 纪景行垂眸看着那个字,皱眉道:「是他。」 沈篾好奇:「谁啊?」 纪景行又从地上捡起了一只铜锣,果不其然,上面也刻着一个秋字。 他开口解释道:「大约十年前,一位名叫秋客思的游士将虚无城作恶多端的一只魔兽斩灭于剑下,也因此一战成名,同年,宫里那位曾大宴天下名士,秋客思也在其中。」 「宴席上,秋客思一首题诗赢得赞赏,吾与他曾有一面之缘,看笔锋走势,这些字应是出于秋客思之手。」 祁然此时已从惊弓之鸟的状态缓过来了,他似乎是对刚才自己的失态有些不好意思,一面用袖口擦拭脸上残存的泪痕,一面带着疑惑开口:「我听说过这位名士,可自从那一宴之后,这位名士就再无踪迹了,难道这里的事是他的手笔?」 纪景行摇了摇头:「不见得,这些字,像,又不太像,不一定真是出自秋客思之手。」 叙鸣玉随手将那唢吶一扔:「你们口中的说那个谁,秋客思是吧?宴会上题诗的事都是十年前了,这么多年了人写字有些改变不也是很正常吗?再者,你怎么能确定是不是你自己记错了?」 纪景行没有丝毫犹豫:「吾不可能记错。」 这点倒是毋庸置疑,纪景行记性很好,非常好,特别是记仇的时候,这点沈篾在上辈子就已经领教过很多次了。 他也常常在想,纪景行一个活了这么多年的人,对什么事都记得那么清楚,他的脑子不会不够用吗? 叙鸣玉随口敷衍:「嗯嗯嗯,好好好,行行行,你最棒了,你记得最清楚了行吧?」 纪景行也懒得搭理他,随手将手中的铜锣收进干坤袋中。 见两人都没有继续搭理对方的意思,沈篾只好自己开口问道:「之前你为什么会说这上面果然有这个字?你在这里见到秋客思了?」 叙鸣玉瘪嘴,像是想到了什么很气人的东西,重新捡起那个被他随手扔掉的唢吶,然后重重地砸到地上,砸到地上之后,还不解恨般狠狠踩了好几脚。 叙鸣玉冷哼几声:「什么秋客思,就是一个浑身长满草的水鬼!」 听到他这形容,沈篾瞬间就想起了之前在水下看到的那张脸,他原本还在想是不是自己眼花了,但见叙鸣玉也看到了那个东西,他就知道自己没有眼花,那水下面,确确实实有一个水鬼。 不管秋客思是死了还是活着,在那样全是尸体和怨气的水中泡了这么多年,早就不是什么正常人了。 和沈篾他们不一样,叙鸣玉和祁然掉进这个地方的时候,并没有遇到姜宁,反而是被一群拿着各种各样农具的怪物追着,场面之奇特,前所未有。 刚开始叙鸣玉打算直接将这些怪物全杀掉,但杀了几只之后,他就发现自己体内的灵力遭到了某种压制,以他现在的状态,完全无法将这些怪物都杀掉,跟何况自己身后还有一个被吓破胆的祁然。 于是两人只能像是没头苍蝇般乱窜,直到跑进一片阴森的树林时,身后突然没了动静。 转头一看,原本那些还在凶神恶煞追着他们的怪物纷纷停在了树林外面,像是在顾忌着什么一样,不敢探进这片森林半步,只能在外踌躇着。 「他们怎么都停在那里了?」 祁然看着那些怪物,不解地问道。 叙鸣玉似乎是全然忘了刚才被这些怪物追着的狼狈模样,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大爷,冷哼一声,不屑地转身朝里面走:「管他的,不管里面是什么其他怪物,也比看着这些噁心东西要强!」 祁然看了看外面那些围着不愿意离开的怪物,又看了看还在向里面走的叙鸣玉,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跟上叙鸣玉。 「……郎君……」 祁然正往里面走,突然听到一道轻飘飘的声音喊了一声郎君,那声音阴恻恻的,带着不属于活人的空灵,听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拽住走在前面的叙鸣玉,咽了口唾沫问道:「欸,你有没有听到有人在说话?」 叙鸣玉脸上带着不耐烦,一边说话一边转头看他:「哪有什么声音?你要是再啰嗦我就把你扔在这里我自己走了,你就是……」自己吓自己。 他的声音勐的一顿,后半句话顿时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眸色依晨,对祁然说道:「蠢货,你要是不想死就别回头看。」 「怎、怎么了啊?」 祁然的声音都结巴起来,梗着脖子不敢转头。 他背上趴着一个穿着鲜红嫁衣的女人,他微微偏过头,盖在头上的红盖头被微风吹起,露出一张青白的脸,嘴巴上还涂着殷红的唇脂,眼睛中一片血红,有已经干涸发黑的血泪从眼角熘了出来。 女人嘴角扬起笑容,张嘴哈着寒气,落在祁然脖颈:「……郎君……你怎么不回头瞧瞧我呀……哈哈哈哈哈哈,瞧瞧我呀,是我生得还不够让郎君喜欢吗……」 她笑得悽厉,口中随之流出脓血,滴落道祁然肩上,吓得他一阵一阵发抖,又不敢转头去看。 叙鸣玉神色一凌,袖中一柄短刃飞出,锋利的剑刃划破空气,唰的一声朝着女人的脑袋飞过去,但他没想到,短刃直接穿了过去,打进一旁的树木中,那个女人却毫髮无伤。 第36页 她僵硬地转动着脑袋,在一阵令人牙齿发酸的咔咔声中,将那张脸对准了叙鸣玉,就算是她的眼中只有红彤彤一片,分不清眼珠眼白,但叙鸣玉依旧能感觉到这个女人正在盯着自己看。 「啊啊啊啊——」 女人发出一声悽厉的叫声,距离她最近的祁然可就遭了殃,震耳欲聋的,耳中嗡嗡作响。 「是你们!!!是你们害死了我!!!!我要你们偿命、偿命!!!!!」 在女人发出悽厉的叫声之后,林中阴阴翳翳多了很多红色的身影,叙鸣玉粗略看了一圈,只怕是有上百个。 不仅如此,脸他们脚下的地面也变得不安分起来,鼓起不少土堆,最后伸出一些一看就是小孩子的身躯的残肢断臂,在泥土中扭曲着朝他们靠近。 叙鸣玉见这情形,转头看了眼祁然:「你小子福气不错啊,这么多女人强者给你当老婆。」 祁然苦着一张脸欲哭无泪:「人家就是穿着红嫁衣怎么就是要嫁我做老婆了,荒谬!还有,你能不能先解决了我背上这个再说风凉话啊!!」 叙鸣玉看了看他背上的那个,手指一动,那柄短刃重新飞了回来,与之前不同的是现在这把短刃发着光芒,被叙鸣玉灌满了灵力。 这次短刃没有再扎空,直直带着那个女人飞了出去,被钉到后面的树上。 背后不再凉飕飕的,祁然顿时松了一口气:「多谢——啊啊啊啊!」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叙鸣玉拽着衣领往外沖,恍如一只在空中随风飘摇的麻袋。 祁.麻袋.然看不见前面的情况,整个人都是背对着叙鸣玉被他拖着跑的,只能看见一道道红色的身影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是不是就有一张青白色的脸贴上来,吓得他叫得比女鬼还惨。 他被吓得眼泪直飙,为了保全小命,还得抽空打飞那么一两个就要抓到自己的女鬼。 两人就这么泡了好一会儿,叙鸣玉突然松了手,祁然被惯性带着摔了个大马趴。 他一面忙不迭站起来,一面对叙鸣玉发出抗议:「我们现在也算是一同出生入死了,你就不能对跟你出生入死的同伴温柔一点吗?」 叙鸣玉不知是看到了什么才停下脚步,听到祁然的念叨了,不耐烦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闭嘴,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扔这儿不管了。」 祁然顶着通红的两只眼睛看着叙鸣玉,不敢再说话了。 此时两人眼前出现了一座古朴的寺庙,这座庙不知道荒废多久了,看上去破败不堪,一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好像随时都能寿终正寝一般。 叙鸣玉一掌拍上木门上挂着的锁:「我们先进去躲躲。」 却未料到看上去摇摇欲坠的木门却无比结实,金光一闪,直接将叙鸣玉的灵力弹了出去,叙鸣玉瞳孔一缩,没料到会这样,就算是躲了,却还是被反弹的灵力擦过脸颊,掠出一条血线。 第26章 见自己的灵力被反弹开来,叙鸣玉眉头一蹙,低低骂了一句脏话:「这什么破地方,连这么一扇门都打不开!」 祁然好不容易从惊吓中想起来自己是一个有灵力的修士,在叙鸣玉身后为他掩护,不让那些鬼怪从被偷偷袭得手。 身后的叙鸣玉半天没有动静,祁然在打退一只红盖头后,抽空转头问他:「门打不开吗?」 见这扇门打不开,叙鸣玉当机立断,往另一个方向跑,嘴里还不忘提醒祁然:「这扇门被人下了禁制,我现在实力受限打不开——那边怪物最少,走!」 祁然毕竟也是个修士,在惊吓中缓过来后倒也恢復了平时的状态,和叙鸣玉一起打着配合往那边撤。 随着他们的跑动,不知从什么地方响起了铃铛的声音,若有若无,声音小到正在忙着保命的叙鸣玉和祁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微弱的铃铛声。 两人就这么一路跑,周围的树木越来越稀疏,看来就快要跑出这片树林了。 随着天光越来越亮,两人虽然身上挂了不少彩,但好在是全须全尾地从里面跑出来了。 在从树林中跑出来的时候,叙鸣玉鬼使神差般一低头,发现了一根绑在树上的红绳,红绳上还拴着一个小小的铃铛。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个铃铛很眼熟,他之前应该是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但是他是一只从戮神战争倖存下来的恶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活了有多少年了,没办法做到对这么多年所有的回忆都记得清清楚楚,他的记忆更像是一个又一个小点,摘选重要的部分记住,其他无关紧要的都可以抛却,如此循环往復,由点及面,最终构成自己的所有记忆。 既然是记不住的东西,那就应该是无关紧要的。 叙鸣玉脑子里是这么想的,但是当他看到那只铃铛的时候,却又觉得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他蹲下身,伸手想触摸那只铃铛,想将这只铃铛看得更清楚一点。 祁然见他看那只铃铛,也跟着蹲了下来,凑上前去:「这只铃铛有什么问题吗?」 叙鸣玉没有说话,指尖继续向那只铃铛靠近。 但还未等他的手指碰到铃铛,绑着铃铛的那只红绳突然像是有生命力一般动了起来,在叙鸣玉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直接带着那只铃铛缠到了他的手上。 叙鸣玉一惊,伸手拽着那根红绳就像将它扯下来,缠在红绳上的铃铛也被拽得叮噹作响。 第37页 「这到底是什么怪东西?」 叙鸣玉用了全力去扯那根看上去很纤细的红绳,就算自己的手腕被红绳勒出了一圈又一圈红印,那根纤细的红绳也没有断。 直到耳边传来野兽嘶吼般的怪叫,祁然一下就从地上蹦了起来,伸手拽向还蹲着固执扯红绳的叙鸣玉:「你先别管这个了,那些东西又追过来了,快跑!」 祁然力气并不小,一下就将叙鸣玉从地上拽了起来。 被人拽起来的叙鸣玉偏头看了眼嘶吼声传来的方向,发现那些穿着麻布衣裳的怪物又追过来了。 这下他顾不上那根还缠在自己手腕上的红绳,和祁然一起往另外一个方向跑着。 但还没等两人跑出去多远,那缠在他手上的红绳突然又活过来了,扯着他的胳膊就往西边拖。 虽然怪物不是从那个方向追来的,但显然他们刚刚跑的方向才是远离这些怪物的最佳路线。 此刻,他愤恨地盯着自己高高举起的手,恨不得直接将自己那只不听使唤的胳膊剁下来:「你丫现在捣什么乱呢?操——」 那红绳像是被叙鸣玉的话激怒了,使得劲比之前大了好几倍,叙鸣玉直接被扯得一个趄趔,好悬没直接摔个狗吃屎,一下就被这红绳拽出去好一段距离。 等祁然听到动静再转头的时候,只能看到一个快要变成一个点的背影,他欲哭无泪,朝着那个方向大喊:「不是吧,你真要抛下我啊?!」 那个点没有回应,祁然急得跳脚:「喂!你好歹给我个准话啊!!」 那个点依旧没有回应。 叙鸣玉盯着手腕上的红绳,越发觉得这东西是个活物,试探性和他打商量:「喂,你要是个活的东西你就点个头。」 这句话说完,叙鸣玉沉默了,他忘了这东西是在自己的手上,哪有头可以给他点。 但好在这东西虽然没有头,但真是个有脑子的,直接带着他的手往下压了压。 他一喜,这东西怕不是什么宝贝,于是他开口说道:「我可以跟你走,但是你要先把后面那个被你撂下的傻子带上。」 红绳长出来的末梢晃了晃,像是在思考一般,然后拖着叙鸣玉回头,向祁然的方向跑过去。 那怪物在两个人分开后也分成了两拨在追,叙鸣玉要回头接祁然,就只能带着身后的怪物绕个大圈子,然后跑到祁然面前。 看到叙鸣玉去而復返,祁然简直快要喜极而泣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 叙鸣玉毫不留情地翻了个白眼,用没带红绳的那只手抓住祁然的衣领:「我要是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沈——同泽不得拔掉我一层皮?抓紧了。」 叙鸣玉本来想说沈篾,想到这鬼东西现在换了壳子,难得大发善心帮他遮掩看一下身份,话到嘴边又改了名字。 「啊?」 祁然看着叙鸣玉,还有些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让自己抓紧一点,下一秒,眼前的景物飞速倒退,祁然被他一把抓住,然后飞速狂奔起来,一张嘴就灌了一肚子的风。 那一刻,祁然深刻领悟了什么叫速度与激情,什么叫一骑绝尘。 梅开二度,祁然又变成了一只随风飘摇的麻袋,还是青色的。 那红绳一直将两个人拽到了河边,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直接给人扔进了水里。 叙鸣玉:「卧槽你大爷……咕噜噜……」 叙鸣玉话还没说完就完全沉没在了水中,满腔怨念化作一个个从嘴里冒出来的泡泡。 祁然是个水性好的,虽然猝不及防掉进了水里,却也没怎么呛水,还有多余的精力去捞正像石头一般下沉的叙鸣玉。 刚开始拽了一下,没拽动,他愣了一下,水中不可能还会有这么强的阻力才对。 叙鸣玉是个约等于完全不会水的旱鸭子,直接在水里被呛得开始翻白眼了,全然忘记了自己还可以藉助灵力在水底唿吸这码事。 见叙鸣玉快被淹死的模样,祁然先是用灵力给人凝聚了一个可以供人唿吸的水泡,然后潜入更深处去看到底是什么拉住了叙鸣玉,不然他刚刚不可能拉不动人。 等潜下去了一看,果然,有好几根水草紧紧缠在叙鸣玉的脚踝上,正在不断把人往水底拽。 没想太多,祁然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打算将那些水草割断。 但他没想到,看上去一割就断的水草在此刻却像是用钢铁打造的一般,他连着割了好几下都没有割断。 正当他准备将灵力灌入刀锋割断这些水草时,一只苍白的手突然从水草裹挟中探了出来,一把抓住叙鸣玉的脚踝。 祁然吓了一大跳,低头一看,半张被泡得变形的脸从水草中录了出来,浑浊的眼球早就腐烂得分不清眼珠眼白,但却透着一股恶狠狠的味道盯着祁然。 再说上头的叙鸣玉,在祁然给他套了一个可以唿吸的水泡之后他就缓了过来,他将被红绳缠上的左手举到面前,指着那条在水中悠悠飘着的红绳:「信不信小爷不要这只手了也要把你烧掉??」 反正恶煞就算是手断了也能再长回来,不过就是疼了一点。 那红绳似乎毫不畏惧,还在嚣张地在水里飘着。 叙鸣玉总算是看不下去他了,正准备心一狠直接将左手砍下来,反正这只手再长起来也要不了多长时间。 第38页 就在他的刀快要碰到手腕时,突然自己脚下被什么东西拽了一下,紧接着整个人都飞速往水底沉下去。 「什么玩意?」 叙鸣玉低头一看,一张被水泡得浮肿的脸从自己脚底升了起来,是个披头散髮的女子,身上还穿着一件红嫁衣,头上仅剩的一根簪子被水泡得生满了锈。 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这女尸压根没动,是自己的身体在往下沉。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自己手上的这根红绳。 红绳上的铃铛自从他扯绳子时响过之后,一路上就再也没有响过了,但此时在水里,这铃铛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突然开始响起来,缠绕在自己手上的红绳在扎眼间暴涨数丈,其中一根屈尊降贵般勉强扯住被吓得翻白眼的祁然一同往下沉。 那红绳就像是无数只触手,一路上灵活地扒开无数海草,最后停在了水底的最深处,将最中心的东西展示在叙鸣玉面前。 水草被一层又有一层扒开后,一张清俊的脸庞从里面展露出来,不同于那具女尸,这张脸丝毫没有浮肿,神色安详,仿佛还活着得,只是睡着了一般,当然,如果排除胸口那道狰狞的伤口和满头水草的话。 第27章 进入这个地方之后,一切都很奇怪,叙鸣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躺在水底,不知道是不是尸体的东西。 祁然一路上被扯得晕晕乎乎的,若不是水性好,现在恐怕就已经被淹死了。 他如法炮制在自己头顶也套了个气泡,才恢復了唿吸。 祁然看着泡在水底的那个人,转头问叙鸣玉:「你怎么知道这水里还有个人啊?他这是死是活啊?」 叙鸣玉转头看了眼祁然,虽然没说话,但想说的话都写在脸上了——你很吵,快闭嘴。 祁然瘪了瘪嘴,怏怏抱着满腔疑惑闭了嘴。 好不容易让旁边这个话痨老老实实闭上了嘴,叙鸣玉连带着心底的烦躁都减轻了不少。 他又将那根始作俑绳拎着尾巴抬到眼前:「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要带我们看这些东西?」 红绳这下倒是开始装死了,就像是一根普通的红绳,任凭叙鸣玉怎么磋磨它都没有半点反应,甚至是那只铃铛也没发出半点声响。 看这玩意儿摆着一副宁死不说的架势,叙鸣玉干脆又掏出了那把匕首,将手腕高高举起:「你要是还没有动静我可就剁手了,你就自己在水底泡着去吧。」 岂料叙鸣玉一手砍下去,他手上的红绳还没动,旁边的祁然先动了。 他双手紧紧握着叙鸣玉举刀的那只胳膊,结结实实被自己身边的人吓了一大跳:「你这是做什么?怎么先砍上自己的手了?」 大约是出于医者仁心,就算祁然知道叙鸣玉是一只为非作歹、恶名远扬的恶欲鬼,却仍旧是见不得这个人在自己面前受伤,还是直接砍掉一只手掌这样的伤。 叙鸣玉倒是一脸不在意,两人表情差距甚大,光看表面,祁然更像是那个要剁手的人。 叙鸣玉试图将祁然的手挥开,但这个平时看上去颇带了点弱不经风味道的人在此时力气却大得出奇。 叙鸣玉一脸不解:「你又干什么?我砍我的手又不是砍你的手,你这么着急干嘛?」 「行医者救死扶伤乃是本性,我见不得人受伤。」 叙鸣玉恍然大悟:「难怪啊,当时那老妖怪打算带沈同泽走的时候,你自告奋勇地跟了上来,挺有意思。」 叙鸣玉在这世上活了这么久,这样秉性的人还真是难得一见,只不过有意思归有意思,他可不想继续被手上这不知道来头的红绳继续掣肘了。 他又摆了摆手想让祁然松开:「我不算是人,和你那什么劳什子本性不冲突,反正我的手剁了还能再长,你就别管那么多了。」 一时间,二人争执不下,直到原本静谧的河水突然搅动起来,两人始料未及,纷纷被流动的河水带着转圈,身形控制不住在水中起起伏伏。 但好在祁然之前为了不让叙鸣玉剁自己的手,拉住了他的胳膊,是以,二人并未被分开。 河水搅动得很快,搅得让人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被晃匀了一样。 祁然大惊:「这什么情况啊?」 叙鸣玉还想去找那个泡在水里不知道是死是活的人,但奈何他水性实在是不咋地,完全无法重新游回刚刚那个地方。 没办法,他只能将希望放到手上那不知道来头的红绳上:「喂,只要你带我去那个男人面前,我就不剁你了。」 他看着那红绳在水中抽搐了好几下,就像是在思考一样,然后一只没响的铃铛突然响了一声,然后就拖着叙鸣玉和祁然逆流而上,以不可阻挡的架势重新回到那个男人面前。 水中暗流涌动,但那男人却与之前毫无丝毫变化,就好像是在另外一个空间一般,脸头上长出来的那些水草都没有动弹。 叙鸣玉仔细打量着这个男人,这张脸自己之前并没有见过,无法搜寻出一星半点关于这个男人的信息。 但这红绳应该不会无缘无故拖着他到水里,还特地扒开一层又一层的海草给他看这张脸。 此时身后的祁然早就被这乱滚的水搅得七荤八素翻白眼了,叙鸣玉也指望不上他。 正当他重新将实现放回之前那个地方时,却发现那个刚刚还安安静静躺在这里的男人此时却消失了,就好像是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第39页 还没等叙鸣玉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那一直稳着自己身形的红绳突然撤了力,他只觉得身子一轻,失重的感觉陡然袭来,这下不仅是五脏六腑,连脑子都快被晃匀了,只能被摔得七荤八素的时候砸下一句话,掷地有声。 「我草你大爷——」 在叙鸣玉被甩得像是一只麻花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拉住了自己,紧接着一张熟悉的脸绕到了自己面前,正是刚刚那个消失不见的男人。 他睁着眼,好像突然间活过来了一样。 叙鸣玉盯着这张诈尸的脸,想抬起握着匕首的那只手扎向面前这张脸,直接给他扎个透心凉。 但他忘了,自己胳膊上还挂着一个被甩得晕晕乎乎祁然,手刚一抬就感觉到了强烈的阻力,手上挂着一个活脱脱的沙袋。 叙鸣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不能直接将这个沙袋扔下。 耽搁的这么一会儿,那张脸已经快和自己贴到一起了,当这么近距离看着那张脸的时候,叙鸣玉才发现这双眼睛竟然是幽蓝色的,当看到那双眼睛时,就像是望进了一片海水中一般。 叙鸣玉原本想一掌将这东西从自己面前拍开,但眼前的东西并未展露伤害人的意图,深邃的双眸望着他,好像在迫切地想告诉他什么一般。 见状,叙鸣玉收了手,打算看看这个水鬼到底想干什么。 那水鬼依附着叙鸣玉和他们一起在水里飘摇,见叙鸣玉不想赶开他,也就离他稍微远了一些,张嘴想要说话。 叙鸣玉低头看了一眼,发现他口腔中黑乎乎全是血液凝固之后形成的血痂,并没有舌头,舌根处齐齐断裂,看样子是被人把舌头割了。 但这水鬼刚开始像是忘记了自己舌头被人割了,张嘴只能发出几声听不出意思的咿呀声。 他徒劳发出了几声破碎的声音后,又陡然愣住了,像是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现在没有舌头了。 于是他转而抓住叙鸣玉空着的左手,用自己那比河水还要冰冷的手在叙鸣玉手上写着字。 在他写字的时候,叙鸣玉注意到他是个惯用左手的,而且两只手的手指侧面和手掌边缘都有一层茧子,一般来说,只有惯于使剑的人才会在这种地方长茧子,而且这个人还是个同时在用两只手练剑的人。 只不过看他右手的茧子明显比左手的茧子要薄上不少,显然他左手剑练得比右手更多。 叙鸣玉一边打量着他手上的茧子,一边注意他在自己手掌上写的字。 秋、客、思。 水鬼一笔一划端端正正地在他手上写下这么三个字,然后抬头直视着叙鸣玉的眼睛,先是点了点他在叙鸣玉掌心写字的地方,然后指了指自己。 叙鸣玉看着他:「你的意思是,秋客思是你的名字?」 见叙鸣玉理解了自己的意思,水鬼眼底浮现喜悦,再次将左手放到叙鸣玉掌心,打算再写些什么。 然而他才刚刚在叙鸣玉掌心写下一点,他眼前的景物突然急速倒退,紧接着眼前就黑了,等到他再一睁眼的时候,就已经和祁然一起被装在轿子里面了。 祁然那时候早就被晃晕了,完全对那些事没有印象,他一脸震惊:「所以,我们在水底看到的那个人就是秋客思??!!」 听到叙鸣玉在水底的经歷之后,纪景行茅塞顿开,开口说道:「这么一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叙鸣玉还在掏自己耳朵里没有干的水,听到纪景行的话十分敷衍地问:「什么说得通了?」 沈篾这具身体脑子确实不好,直到听到纪景行说的这句话,才算是反应过来,但这些东西显然不是沈同泽会知道的东西,于是他十分配合地装出一脸无知的模样看着纪景行,像是个好奇宝宝一样跟着问:「是啊,什么说得通了?」 面对三双充满求知慾的眼睛,纪景行袖袍一甩,一张由灵力凝聚而成的地图就出现在眼前。 他不紧不慢开口解释道:「这条河位于村庄的中心,东面,西面和南面都是房屋,还有高山围绕,北面是祁然他们进入的森林,将唯一与外界流通的出口牢牢堵住,这样一来,就彻底将这条河与外界隔绝开来,成了一个绝佳的养煞地。」 「吾之前发现,这里的村庄一直有献祭女子的习俗,女为阴,一条又一条无辜的生命枉死,为这煞气提供了源头。」 「还有一点刚开始你们就想错了,那些铜镜背后的纹路是反过来的,这样不仅不能辟邪,反而会招邪。」 说着,纪景行伸手点掉了地图上的几栋房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些地方的房子都被拆掉了,若是将这几座房屋除去,这个阵法刚刚好能成型。」 第28章 多余的那几栋房子被除去后,剩下的房屋间一条一条连接起来,将纪景行口中的那个阵法展露在众人面前。 阵法生效的原理其实很简单,在关键的灵脉走势上施加媒介藉以诱导,就能根据改变灵脉走向,不同的灵脉走向就能产生各种各样不同的效果。 是以,一个阵法纵使是不知其来去脉,也能从灵脉的走向推断一二。 眼前这个阵法很显然,以铜镜作为媒介,引领地下灵脉,形成了一个闭环,使外界灵脉巧妙绕过了这个地方,把这里变成了毫无生机的一片死地。 祁然看着这里,提出了自己的疑惑:「若是藉助这些东西让外界的灵脉绕过这个地方,那这里不是早就该变成一片没有生机的死地了吗?可为什么不管是现在这个地方,还是我们刚刚看到的地方,其间生灵都没受什么影响呢?」 第40页 沈篾看了他一眼,眼中似乎充满了对傻孩子的关爱:「你没发现这个地方一直都特别安静吗?」 南面是他们下来的崆峒山,流经村庄的这条河也是从崆峒山上发育而来的,崆峒山内向来是各种各样的妖兽层出不穷。 这个村庄就在崆峒山脚下,山中不乏会因为争夺领地而争斗的妖兽,妖兽中,体型硕大的更是数不胜数。 按照往常的情况,这个山脚也很难避免因为妖兽争夺领地而被波及。 可从他们进入这个村庄的领地到现在,别说被争斗波及,就连声鸟叫都没有,这就很不正常了。 见祁然露出一脸似懂非懂的模样,沈篾贴心地继续解释道:「很多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你眼中看到的一切也可能只是别人造出来的幻象。」 「但这种幻象往往很难做到与现实一模一样,总是会在一些不起眼的小地方露出瑕疵,当然,也不是没人能做出与现实一模一样的幻象。」 「都有谁能造出你口中说的那种和现实一模一样的幻象啊?」祁然继续追问。 沈篾:「若是……」若是我还活着,那就有三个人能造出来,可惜自己死了,这世上只有纪景行和自己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兄能造出来了。 沈篾想开口说有哪些人,但话到嘴边,他突然意识到,这种事情沈同泽怎么可能会知道。 他装出一副不经意的样子看了眼纪景行,见他神色无异,沈篾试图开始亡羊补牢:「若是这种事情我都能知道,那我就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了。」 祁然丝毫没察觉到异常,心里的好奇没得到满足,脸上露出一些失望:「哦,也对,同泽兄能知道这么多我不知道的东西,已是难得了。」 沈篾脸上呵呵笑着,眼珠子却悄悄熘向纪景行的方向,心虚地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没什么反应后才松了一大口气。 叙鸣玉有些不耐烦了,对眼前的困境尤为难受:「所以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纪景行看着地图上那一条条连起来的线,说道:「自然是回到现实中去。」 叙鸣玉:「然后呢?大名鼎鼎的纪大将军不会光是靠嘴巴说吧?」 「自然不会。」 纪景行神色如常,手掌轻轻一握,那个地图就化作点点星光消失了:「这个阵法,吾知道怎么解。」 「你知道怎么解???」听到他的话,叙鸣玉顿时炸了毛:「你知道怎么解为什么不早点解开,还要让我们来受这一遭?」 纪景行瞥了他一眼,眸色冷得可怕:「吾做事,自有自己的道理。」 叙鸣玉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打不过这个人,这一眼就看得他蔫了下来,但嘴上还是在底气不足地吐槽:「是是是,您是大人物,自然不用管我们的生死。」 纪景行没再搭理叙鸣玉,哪怕是分一个眼神。 他抬脚往河中走去,末了,还不忘扔下一句:「跟上。」 祁然看了看他走的方向,想知道为什么要往那边走,但是见纪景行那副能冻死人的模样,又不敢开口问他,只好转而求其次问旁边的沈篾:「这不是那条河的位置吗?我们为什么要往那边走?」 沈篾脑子里还在想纪景行口中说的那件想知道的事是什么,既然纪景行现在要去破阵了,那说明他已经知道了他想知道的东西。 从俩人进入阵中到现在,一直都没分开过,他们看到了姜宁在这儿的经歷,还看到了之前自己经常坐的那辆马车,当然,马车里坐的人不可能会是自己,因为自己在这时候早就死了。 可是这些事情和纪景行都没有半毛钱关系,纪景行想知道的应该不会是这些事情,那又会是什么呢? 「同泽兄?同泽兄!」 沈篾正在脑子里想着,突然被祁然的唿喊声拉回现实,他转头看向祁然:「怎么了?」 祁然将自己刚才的疑惑又解释了一遍,然后又问他:「你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出神?」 沈篾眨了眨眼,顿时明白了纪景行所说的破阵方法,他自动忽略到祁然最后问他想什么的话题,开口解释道:「我们之前一进入那条河中,没过多久就被抛出来了,这很可能我们进入河中的行为触犯到了这阵中的保护措施,为了保护阵法不被破坏,他才会选择将入侵者都丢出去。」 「而且外面已经有这么强势的一个阵法了,要在这样的阵法上再建造一个阵法,这并不容易,而且再重新搭建一个阵眼也是很困难的事情,唯一现实的方法就是将两个阵的阵眼合二为一。」 祁然恍然大悟:「哦~所以,两个阵法的阵眼其实是同一个,我们只要将这个阵眼破坏掉,现实中的那个阵法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了!」 沈篾点了点头:「聪明,而且,我相信制造出这个阵法的人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们破坏掉他呕心沥血这么多年的成果的,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与此同时,那座阴森的树林中,自从叙鸣玉和祁然两个人从这个地方跑出去之后,那些涌动的残肢断臂纷纷恢復了平和,默默钻回土壤之中,那些穿着嫁衣的女鬼也隐入黑暗。 一片不起眼的小土堆突然涌动起来,紧接着一只青白的手从土壤中伸了出来。 一个穿着红色衣衫的男人慢悠悠从土堆里爬了起来,他三两下掸落身上的泥土,嘴角扯出一抹僵硬的弧度。 第41页 那双黑色的毫无半分光泽的眼睛望着某个方向,仔细看过去时,才发现他并不是穿着红色的衣服。 他的脖子上有一条狰狞的伤口,那伤口几乎快将脖子斩断,又被人硬生生缝上,而他的衣服,也是被脖子上这道伤口喷涌出来的鲜血染红的。 他幽幽落下一句话:「只要杀了他们,你就能活过来了,师尊。」 第29章 河边还是刚刚的那副模样,四周都是静悄悄的,连一丝风都没有,河面平静得仿佛像是一面镜子。 和沈篾不同,现在的沈篾毫无灵力,只能用符纸为媒介施加咒术来布阵,而纪景行自身的灵力就够支撑起一个大阵的运转了。 指尖纪景行抬起指尖,手指凌空画出一道又一道洋溢着金光的咒文,又被他一道又一道拍了出去。 总共是六道咒文,被纪景行拍到河边,顷刻间,天地仿佛换了一番,河水就像是瀑布一般朝着天空倾泻而去,水面在肉眼可见地下降。 纪景行这是想将这条河里的水抽干。 他们灵识所在的空间和他们肉身所在的空间说穿了就是同一个地点,这里的地方若是发生改变,同时也会影响现实世界的事,此时,现实世界同样凝聚起了阵法,然后将河中的水倒抽向天空,此场景不可谓不壮观。 祁然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繁杂的阵法由一个人撑起来,他看着纪景行的眼中充满了崇拜,真心实意地夸赞道:「天!纪将军也太厉害了吧!」 沈篾拍了拍这个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的傻孩子,对他说道:「跟着爷混……」这种就只是小场面,随随时时都能看到。 但他后半句话还没说出来就被一旁的叙鸣玉打断了:「三天饿九顿。」 沈篾:「……」 沈篾刚重生那段时间确实是三天饿九顿,沈家那些人似乎恨不得把他直接饿死一样,所以叙鸣玉现在说这话确实是很有道理,让沈篾一时无法反驳,毕竟他们现在能餐餐饱食还是跟着纪景行混的结果。 「我说你们真是一群摁不死的蚂蚁,真让人噁心。」 一道陌生的声音从身后的方向传来,转身往后看时,几人才发现他们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一圈浓雾,一团黑色的影子在雾中朦朦胧胧地向他们靠近,而他们刚刚听到的声音,正是那团黑影说出来的。 随着那团黑影越走越近,轮廓也逐渐明晰。 只见那群四肢细长的怪物抬着一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来的敞篷轿子,轿子上还坐着一团红色的东西。 等到那东西再靠近一些之后,才看清轿子上坐着的红色的东西是一个人,只不过这个人怎么看都不是一个活人的样子,脖子上横着一条狰狞的伤口。 那伤口并没有癒合,是被人直接用线缝起来的,他穿着一件血红的衣衫,那双暗淡的黑眼珠中噙着冷冽的笑意,再配上那张煞白的眼睛,是怎么看怎么渗人。 之前那些还对他们充满敌意的怪物此时顺服地跟在轿子后面,没有半点攻击人的意图,动作僵硬,就像是一具真正的尸体一般。 沈篾看着那人脖子上一看就是致命伤的伤口,说道:「这位兄台,你说话可得仔细自己的脖子,咱们都是大老爷们的,你的脑袋若是掉了,我们可没那个手艺给你缝回去。」 听到沈篾的话,那人嘴角扯出一抹弧度:「你很有意思,我决定最后一个杀你。」 「哇!真是大言不惭啊!你知道我旁边的人是谁吗?」沈篾故作惊讶矫揉造作地捂了捂嘴,然后将旁边的纪景行往自己身前拖了拖:「他可是当朝大将军纪景行啊,杀你可不是轻轻松松——纪大将军,你说对吧?」 纪景行轻轻嗯了一声,又默不作声地往前走了两步,将三人都一併护到身后。 那人身子微微往前倾着,又用自己的右手撑住脑袋,嘴角的弧度越扯越大,将那张原本很好看的脸衬托得满是癫狂。 他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面前的几个人,缓缓开口:「那你们就都去死吧,动手。」 话音刚落,那些原本十分安分的怪物瞬间躁动起来,争先恐后地朝着他们扑来,那状态比起之前都要更加疯狂。 那些像是潮水一样的怪物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就算是被打烂了,变成了地上的一滩肉泥,但又想之前那样蠕动着重新凝聚成型,然后继续向他们扑过来。 再加上他们现在都是灵识的状态,灵力大打折扣,应付起来难免吃力,而且,这里面还要再算上一个没有符纸毫无攻击力的拖油瓶沈篾。 没一会儿,叙鸣玉和祁然身上就都挂了彩。 叙鸣玉抹了把脸,将阻挡视线的血液抹开,一个飞踢将一只凑到自己跟前的怪物踹出大老远:「不能这么一直打下去,我们太吃亏了。」 纪景行一手握着沈篾的手腕,将自身的灵力分了些给他。 感受到纪景行送进自己身体内的灵力,两人在混战中对视了一眼,沈篾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然后将自己的身形完全隐匿在纪景行身后,随意从自己身上拽下了了一块布料,手指翻飞,迅速将那块布料绑成了一个小人的模样。 他将那小人往地上一扔,那小人就变成了沈篾的模样。 小人伏一落地,沈篾就掐诀将自己的身形隐匿起来,然后将自己做的傀儡推到纪景行怀里,又飞速对着他眨了眨眼,轻飘飘在他耳边落下几个字,转头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跑过去。 第42页 「纪大将军要照顾好人家哟。」 说这话时沈篾凑得极近,温热的气息洒在上面,将他的耳朵撩得通红。 但做着一些的始作俑者却没看到,沈篾用的这种隐身术有一定的弊端,就是虽然能隐匿身形,但却无法隐匿声音和躯体,也就是说,别人虽然肉眼看不到他,却还是能碰到他的身体,听到他的声音。 所以这种方法在他们之前躲那些怪物的时候并不适用,现在也是有纪景行他们三个人吸引主要火力,他才能顺利地穿过那些怪物。 等穿过那些怪物之后,沈篾没有丝毫犹豫,直奔叙鸣玉他们之前的那个森林。 这些年来,这个地方害死了一条又一条无辜的性命,不知道他写村民从哪里知道的方子,将那些冤魂都禁闭在了树林中。 之前叙鸣玉他们躲进这片树林的时候,那些怪物不敢追来,万物相生相剋,克制这些怪物的法子就在这里了。 那些被他们害死的无数条人命。 若是沈篾猜的不错,那些被禁锢在这片森林里的冤魂都是女子的,而那些被埋进土里的小孩尸体,则是被亲生父母抛却的女婴。 那些人都认为,家中男孩子才是根本,女孩则是随时都可以抛弃的累赘,大量的女婴被无情抛弃在这里,甚至是被活埋,他们被落后的世俗封闭了耳朵,听不到女孩绝望的哭喊。 也正因为如此,村子里女丁稀少,不得不通过买从外面被拐卖过来的女孩。 悲惨的现实循环往復,无数条生命在其中陨落。 第30章 沈篾估摸了一下自己身体中还剩下的灵力,选择了最省事的方式。 他在那片树林前站定,在衣摆都还未静止下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开始结印了,灵光在他的手指间流转,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向半空中飞涌出去。 「三千道法,尽显神威,五行相生,变化无常,天地寥寥,血气苍苍,天道,阵开!」 若是之前的沈篾,自然是懒得用这些这么复杂的阵法的,太费事。 但现在他有的灵力很有限,也就只能用这么个阵法了。 霎时间,狂风骤起,沈篾为了省时间,闹出个最大的动静,原本就阴沉的天空在他这一片的头顶更加暗淡了,翻卷的乌云间夹杂着轰鸣作响的闪电,颇有点世界末日的味道。 沈篾现在的状态,独自支撑这么一个阵法还是有点吃力,感觉到体内疯狂流逝的灵力,连带着额头上都沁出了一层薄汗,这时的沈篾不禁想起了那个跟在自己身边咋咋唿唿的常青,若是他在的话,这种事哪还用得着他出手,只不过…… 思绪又情不自禁地扯远,意识到这点之后,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就像是一匹脱缰野马,随时随地都能思绪万千。 他费劲巴拉把自己脑子里即将跑远的野马拽回来,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了自己手上的阵法上。 这边闹出的动静可不小,没多少时间可以让他浪费了。 沈篾不知道他们是用什么手段将这些冤魂禁锢在这片树林中的,现在的时间也难以支撑他去探查明白其中缘故,是以,他干脆选择了杀伤力最强最有效果的那一款。 面前狂风以摧枯拉朽的架势将树木连根拔起,捲起一层厚厚的泥土在风中飘摇,待风停息时,眼前那树林已经不见了,变成了一片废墟。 此时沈篾身体里的灵力已经被榨干了,一滴都没剩下来,重新回归这种毫无灵力的状态,沈篾还觉得有些不适应,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变得沉重了不少,软绵绵的使不上力,半坐在地上缓了半天。 眼前突然阴翳下来,沈篾吃力地抬起头,这样的阵法对此时的他来说还是有些超负荷了,此时他的眼神都是飘忽的。 眼前红色的影子和褐色的影子交叠在一起,是那些被禁锢在森林中的女鬼和残肢断臂。 突然间得到了自由,他们还有些不习惯,一个二个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 沈篾干脆直接躺倒了地上,像是一条濒死的咸鱼,他对面前这群茫然的鬼鬼怪怪说道:「去吧,尽情去报这些年欠下的仇,没有人可以再阻挡你们了。」 此话一出,那些鬼仿佛找到了目标,之前茫然的状态一扫而空,转而扑向纪景行他们所在的方向。 沈篾这边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了,河岸边看得清清楚楚。 红衣男人见那边的动静,脸上露出惊愕的神色:「你们怎么可能知道?」 见那边被人动了,他也顾不上这边的纠缠,从轿子上凌空而起,就朝那边沖了过去。 但事实却并不如愿,这些怪物虽然难缠,但却并困不住纪景行,之前一直装作被这些怪物缠住无法脱身的样子,也是为了避免假的沈篾被他察觉而已。 如今那边已然功成,他就没有再装下去的必要了,几个闪转就从怪物堆里沖了出来,还不忘顺便将无法脱身的叙鸣玉和祁然拖出来。 「若水,去。」 一抹蓝色的幽光从纪景行袖袍中钻了出来,在半空中变成了锁链的模样,划破夜空,直直朝着红衣男人飞去。 它的速度比红衣男人还快了不少,不消片刻就追上去了,三两下就要将他捆住。 那红衣男人见状,手指间伸出泛着光的丝线,叫嚣着想要将已经将自己围了几圈的锁链打开。 第43页 两者接触时,竟发出铁器相撞的铮铮声,但却只能稍微将那锁链收紧的速度慢上几分。 「收。」 随着纪景行话音落下,锁链收紧的力道和速度都更强了,直接将那丝线噼成了好几段。 断掉的丝线竟是没有实质的,在断裂的瞬间就变成了光电消散了。 丝线一断开,锁链就直接毫无阻碍地将人捆了个结结实实,直接将人从半空中落了下来,像个沙包一样,重重砸落在地上。 那些没有实体的女鬼一路从空中飘了过去,中途就像是看不到其他东西一般,径直朝着已经快被抽干的河道飞去。 失去了河水的掩盖,一具又一具尸体裸露出来,无一例外,他们身上都穿着红色的嫁衣,是这些年来被献祭的无辜少女,其中也包括姜宁。 纪景行看到了那个男人刚刚身体中蔓延出来的丝线,眉头微微皱起:「你是灵师?」 那男人此刻顾不上纪景行,他的视线牢牢锁在那些冤魂归位之后开始扭动起来的女尸身上,脸上的表情变得扭曲:「不、不!你们都干了什么??不该是这样!师尊、师尊!」 男人在地上挣扎着,用尽全力向河边挪动。 沈篾还没回来。 意识到这点之后,纪景行直接抛下这边,毫不犹豫地飞身而起,越过正像潮水一般向这边涌动而来的碎肉块,向沈篾的方向赶过去。 等到了那边,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正像一条死鱼一般躺在地上的沈篾。 反正那边也用不上自己,不如就躺在这里多歇一会儿好了,沈篾这么想着。 也不是他不想过去看热闹,主要是他现在这个状态,说是一条死鱼也不为过,灵力来得快消耗得也快,沈篾现在这幅躯体非常吃不消。 他将手举在眼前,手握成拳又松开,如此反覆好几次,他又想,要是现在有个人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就好了。 恍惚间,他又回到了那个孤立无援的夜晚,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快流干了,冷意从四面八方席捲而来,就连眼皮也沉重得像是石头打造的一般。 他就那么躺在更加冰冷的冰面上,呛咳着吐出一大口乌黑的血,早已中毒至深的迹象。 沈篾之前一直以为死亡是一件离他很遥远的事情,直到这件事情真的发生了,他才发现,自己是不想死了,这世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物他还没看见。 此时就算是挪动眼珠,都成了一件艰难的事情,他吃力地微微低下头,视线中出现常青趴在自己身上护着自己的样子。 他的身体明明还带着未散去的温度,但他的背上却插满了採用特殊材质制成的弓箭,轻而易举就能贯穿一个灵力护体的修士的身体。 傻孩子,明明自己才是师傅,应该是他护着常青才对…… 明明,他可以不用死的…… 视线恍惚间,手掌遮挡下,一抹白色的衣角突兀地显露出来。 沈篾以为自己看花眼了,第一反应是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但是他白色的衣角并没有消失。 他正准备将手放下看来的人是谁,但那人已率先拉住了自己还未懒得记收回去的手,然后轻而易举就将自己从地上拽了起来。 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自己眼前,耳边响起纪景行的声音:「地上凉。」 沈篾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冰凉,那只温暖的手掌将自己冰块一般的手握在其中。 是纪景行把他拉了起来。 第31章 这倒是沈篾没想到的。 纪景行一只手搭在自己手腕上,轻而易举就发现了他现在已经是撑不住了的状态,低头询问:「很难受吗?」 抬头迎上一双关切的目光,沈篾微微怔愣了一下,回过神后,就算是三分的累也装成了十分。 他就像没有骨头一样把自己的脑袋靠在纪景行的肩上:「可不是嘛?人家只是一个没有灵力的拖油瓶,这么一来可真是遭老罪咯!」 纪景行静默了一会儿,像是被沈篾这么一句恍若炸弹一般威力巨大的话给镇住了,随后他将灵力顺着还搭在沈篾手腕上的手送了些过去,又怕送多了他身体撑不住,见他脸色好转之后,就停止输送灵力。 虽说这么一个阵法对沈篾如今的身体来说是有些吃力,但纪景行送进自己身体里的那些灵力就足以缓过来了。 但他还是靠在纪景行怀里没动,免费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两人就着这个姿势回到河岸边。 河里的水已经完全被抽干了,露出河道斑驳的淤泥,与淤泥一同裸露出来的还有沖天的腐臭味。 那些泡在水里的尸体早就腐烂了,之前有河水镇压着,味道并没有逸散出来。 但纪景行把河水抽干了,一时之间,各种各样复杂的味道从那底下钻了出来,尸体腐烂的臭味在每个人的鼻尖锲而不捨地环绕着。 祁然哪里闻过这么浓烈的臭味,被熏得不行,哇地一声吐了出来,为了不再被这味道折磨,干脆直接用灵力暂时封住自己的嗅觉。 几人之中只有他反应最大,叙鸣玉虽然不喜欢这股味道,但也只是皱了皱眉,然后明智地也选择将自己的嗅觉封闭起来。 剩下的沈篾和纪景行,两个人都可以说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对这样的味道早就见怪不怪了。 第44页 纪景行对他们说道:「这个人是灵师。」 「灵师?」 叙鸣玉对灵师这两个字都快应激了,听到这两个字的瞬间就掀起了眼帘,视线落到面前这个快被裹成粽子一样的男人。 祁然吐得脸色有些发白,闻言满眼的不可置信:「这种人怎么可能是灵师?」 听到纪景行的话,沈篾将面前这个男人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了好几番,得出的结论都是自己并不认识这个男人。 沈篾虽然是灵师,但是他已经有几百年没有回过灵山了,这些年什么都在更迭,灵山中也多了很多他素未谋面的灵师。 但面前这个人从头到脚,没有一点像是一个灵师该有的样子,甚至很难让人将他和传闻中神秘莫测的灵师关联到一起。 看几人都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纪景行又填上一句:「他刚刚用了灵线。」 灵线是由灵师血肉炼铸而成的,而且只有灵师的血肉才能炼制出来,没有使用的时候,灵线都是隐匿在灵师的血脉之中,而灵线一旦脱离灵师的身体,就会即刻消失。 很多灵师都会炼铸灵线,不是所有的灵师都有灵线,但有灵线的一定是灵师。 沈篾上辈子也炼了灵线,而且还用自己的灵线让纪景行吃了一个大亏,所以纪景行时不可能认错的。 面前这个人真的是灵师。 那些女尸僵硬地扭动着身躯往岸上爬,它们的动作虽然很僵硬诡异,但爬行的速度却很快,眨眼间就从河道中爬了出来,一路从叙鸣玉和祁然他俩的身边爬了过去。 祁然被这些诡异可怖的怪物吓得吱哇乱叫,一个劲往叙鸣玉那边躲:「又、又来了!!」 叙鸣玉被他缠得烦,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把像个八爪鱼一样往自己身上爬的人扯下来:「你仔细看看,它们有没有冲着你过来!」 祁然和叙鸣玉两个人站着的位置十分巧妙,往前,是正张牙舞爪往这边扑的长胳膊怪物,往后,是顶着快要烂透的尸体往上爬的女鬼,正正好一个夹心饼干。 祁然被吓得眼睛都不敢睁,直到听到叙鸣玉的话才勉为其难睁开了眼。 这一看,就直接给他看傻眼了。 只见那些女鬼从河道里爬出来之后,对距离最近的叙鸣玉和祁然两个人毫无兴趣,径直奔着后面的长胳膊怪物冲过去。 祁然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震撼的鬼打鬼现场,又觉得害怕又觉得好奇。 那些长胳膊怪物自从见到那些女鬼在从河道中往上爬之后,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不管那红衣男子怎么唿喊,纷纷夹着尾巴屁滚尿流地往回跑。 但那些女鬼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过他们,以更快的速度沖了上去,同他们撕咬起来。 那场面,怎一个震撼两个字形容得了,一时间血肉横飞,拳拳到肉,那叫一个惊险刺激。 如此血腥的场面祁然自是没见过,但又觉得有些害怕,就用双手捂着眼睛,掩耳盗铃一般从指缝里看热闹。 沈篾倒是看得投入,一时间也忘了自己面前还趴着一个被捆成粽子一样的灵师,懒洋洋地窝在纪景行怀里看热闹。 「嚯,这女鬼可真勇勐,一口就要到了这位穿蓝衣服兄台的半个脑袋!……哇!快看那个,啧啧啧,胳膊都被掰对摺了……哟哟!长胳膊兄台们这是不打算跑了,开始反击了!」 眼看着沈篾都快要兴致勃勃地开始讲解这场大型斗殴了,纪景行嘆了口气,将看热闹看得偏离正题的某人那不老实的脑袋转了回来,语气中略带着几分无奈。 「你应该先关注这个地方。」 沈篾正看得起劲,勐不丁面前的场景变换了一圈,他意犹未尽地眨了眨眼:「这里的战场哪有那边的精彩……」 「师尊!」 话音未落,之前因为纪景行的阻挠无法继续前进继而在装死的男人突然诈了尸,不敢置信地仰起头看着河道中的某个地方,双眼因为震惊而瞪得老大。 在所有的女尸都从河道中爬起来之后,另外一个迥然不同的身影也从河道中站了起来,他低着头,看着自己恢復自由的双手,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直到耳边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抬起头,看到了狼狈地趴在地上的男人,无奈地摇了摇头:「洛迟,这些年你错得太过了。」 沈篾一见这场景,顿时对这边更感兴趣了:「嚯!修罗场!」 纪景行:「……」 被叫做洛迟的男人原本在看到秋客思从河道中站了起来,脸上还流露出喜悦的笑容,在听到他说的话之后,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僵住了,继而被愤恨而取代。 一丝又一丝的红色从他的眼中开始蔓延,他竟是红了眼眶:「为什么?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我没有错,你又凭什么高高在上地对我颐指气使?!!」 秋客思说完那句话之后,就没有再理会在地上狼狈扭动试图脱困的洛迟,一步又一步从河道中走了出来。 他的样子,和十年前好像没有区别,又好像又有很多不同,唯有那双幽蓝色的眼眸明亮依旧。 秋客思一路走到纪景行面前,他对纪景行微微躬了躬身:「纪将军,许久未见,当年那个约定麻烦你亲自至此了。」 纪景行:「吾向来如此,答应了别人的事,就应当要做到。」 第45页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到了沈篾的身上,那视线看得沈篾莫名觉得心虚,但他转念一想,自己也没答应他什么事没有做到过啊,自己心虚个毛线啊? 这么想了一圈之后,沈篾又觉得自己的骨头陡然硬了起来,一点也不心虚了,还对着纪景行笑了一下。 秋客思脸上带着几分歉意:「我这逆徒,这些年来害死了无数无辜的性命,如今也是为他做的这些恶事付出了代价,就是麻烦将军亲自送我俩最后一程了。」 纪景行微微颔首,手心间浮起那抹幽蓝色的火团,火团在陡然间壮大,火舌将周遭的一切全都吞噬了进去,洛迟充满怨恨的声音响了起来。 「秋客思!谁要你大发慈悲做这些了??我早就说过我不是你的徒弟了,我不用你管!!」 火光中,秋客思的身形变得越发透明,他向纪景行说完那些话之后,转身走向洛迟,脸上笑容和煦,就像是多年前的那个冬日一般。 「别怕,你以后不会是一个人了。」 听到秋客思的话,洛迟愣了好一会儿,才落下一句带着哽咽的话:「秋客思,我恨你……可是,我也只有你了。」 火焰将这个地方所有的怪物都卷了进去,噼噼啪啪地烧了起来,也为禁锢在这里多年的冤魂带来了希望,他们终于得到了解脱。 火光很亮,亮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睛,纪景行体贴地用自己的手遮住了沈篾的眼睛,以免这个毫无灵力的不靠谱国师被火光灼伤眼睛。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他们耳边响起了婴孩哌哌落地的声音。 经验十足的产婆看了看这个刚刚出生的婴儿,摇了摇头,将孩子送到父亲的怀中:「这小孩先天不足,是个孱弱的,一辈子都离不了药,我估计很可能活不过二十,我看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火光终于暗淡了下来,祁然看着眼前的场景,一时间愣住了:「这又是个什么地方啊?我们怎么还没有回去??」 第32章 那抹幽蓝色的火光在将一切都吞噬干净之后,并没有消失,而是又变成了之前那乖巧温顺的模样趴在他肩上,和之前那仿佛要将一切都灼烧殆尽的样子判若两人,不对,应该是判若两火。 在听到祁然说的问题之后,纪景行轻轻点了点那团火苗,小火苗立刻会意,从他肩膀上飞了起来,在周围都转上一圈之后,又重新回到纪景行肩上。 纪景行道:「洛迟死亡时执念太强,将我们卷进他回忆之中了。」 祁然听闻露出惊慌:「啊??那我们不会一辈子都被困在这个破地方吧?」 「是啊,我们可就要在这里孤独终老咯!」 沈篾不知什么时候从纪景行怀里钻了出来,有心想逗一逗这快要吓破胆的年轻人,就抢过话头,故作夸张地拍拍祁然的肩膀。 「啊?」祁然欲哭无泪。 「行了,你就别吓他了。」叙鸣玉像是对他一路上对祁然的恐吓良心发现一般,出面结束了这个玩笑:「洛迟早就死了,魂魄在这个地方逗留了这么久,就算是死前执念深重,也只能坚持几个他觉得执念最深的记忆片段而已,要不了多久就能出去。」 天空中突然飘飘洒洒下起了雪,在地面越积累越多,逐渐淹没脚踝。 一道瘦小的身影无助地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幼犬般呜咽着,企图获取一丝温暖。 祁然看着这么小一个孩子身上还穿着单薄的破烂衣裳,有些于心不忍地偏过了头,口中说道:「这也太残忍了。」 看着面前这个小孩,沈篾不知想到了什么,眸色中的光芒陡然暗了下去:「这也叫残忍吗?这世上比这般境况还要残忍的多了去了,只不过是你未曾见到罢了。」 这样的话不像是祁然印象中的沈同泽会说的话,在他的记忆中,沈同泽很少同别人说笑,就算是与伺候自己多年的僕人多说两句话都是破天荒了。 每每沈家中有什么大事将他们这些几乎快要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旁支别脉召集到一起的时候,他才会看到沈同泽。 但两人在前段时间沈家出事之前是一句话也未曾说上过一句,看到沈同泽的时候,他也总是缩在各种各样的角落里,总是低着头,整张脸都埋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很多时候,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秦氏一点也关心这个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只是名义上的儿子,但没人会为了这么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孩说话,当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秦氏不允许其他人对这个儿子表露关心。 他就这么孤零零地一个人活了十多年,又孤零零地被秦氏用不甚光彩的手法赶去战场,最后没个人样地被人从战场上抬下来。 所以当沈同泽在恶欲鬼残害人性命站出来时,祁然脑海中浮现出了两个念头。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为这么一帮明里暗里欺负自己的人出头,一点也不值得。 随后他又想到,眼前他看见的沈同泽似乎和之前那个不是同一个人了,他说不出其中的弯弯绕绕,但就是直觉地认为沈同泽,不是沈同泽,之前那个只会畏惧地瑟缩在黑暗中的少年再也回不来了。 祁然一个一点也不了解沈同泽的人都能觉得不对,更何况是和他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十多年的秦氏。 又或者是秦氏早就发现了沈同泽变了,但她并不想去深究其中缘由,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管沈同泽变成了什么样,她都不能让这个沈同泽活下去。 第46页 「那是秋客思。」 叙鸣玉指了指远处一道逐渐明晰的轮廓。 眼前这个秋客思和他们之前在水底看到的那个秋客思明显不太一样,除了那水草般的头髮变成了黑色之外,眼前的这个秋客思浑身上下,更多了几分人味。 周围流过一个又一个行色匆匆的人,但从未有一个人为面前这个快要被活生生冻死的小孩驻足,哪怕是片刻。 天气已经很冷了,秋客思身上披着一件一看就不便宜的大氅,鲜艷的红与纯洁的白对比鲜明,躺在雪地中的小孩光是这么看上一眼就挪不开了。 彻骨的寒意牢牢将洛迟包裹着,他看着眼前出现的这么一个人,他和他之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知道,这是他可以活下去的最后的机会了。 雪不知道下了多久了,洛迟整个人都都被雪覆盖了,若不仔细看时,可能压根无法发现那下面还藏了一个人。 一只瘦弱的小手就从那「雪堆」中伸了出来,然后轻轻地抓住了秋客思的衣角。 那布料又软又滑,他还从未摸到过这么好的布料,虽然他已经很用力去拽住那抹鲜红了,但因为他的手早就被冻僵,就算是用了全力也无法抓住。 当感受到那一角柔顺的布料从手中抽离的时候,他又重新跌回了无尽的苦海。 有过那么一瞬间的希望,然后又被残忍夺走,接踵而至的是更深层的绝望,换若地域。 那一刻,洛迟觉得好像自己的肺随着那抹衣角的抽离也跟着被冻结成冰了一样,每一次唿吸都带着钝痛。 但他没想到,那一抹红色又重新回到了自己面前,他看到那个人在自己面前蹲了下来,再然后,那些堆在自己身上的雪就被人扒开了。 他觉得自己从来没看到过这么好看的人,面前这个人的眉眼被罩在唿吸间晕染的朦胧中,显得十分柔和,和那些只会对着自己龇牙咧嘴的恶人不一样。 他看到这个长得很好看的人慌忙地将自己身上的那件大氅脱了下来,然后有些手足无措地将自己裹在了里面。 那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温暖,那时他想,要是能这么舒服地死掉也很不错。 但很幸运,洛迟并未死在那个寒冷的冬天,他遇到了秋客思。 秋客思来到这个地方也并不是偶然,此处靠近崆峒山,山中妖兽数量众多,冬天的时候山里的食物紧缺,为了防止山中的妖兽下山袭击无辜的人,秋客思才会被派到这个地方。 秋客思确实是个灵师,也确实算是个天赋异禀的天才,但灵山中并不缺天才,再加上沈篾在当上灵师之后,就没怎么回过灵山了,所以他直到他死了,也不知道秋客思这么一号人物。 第33章 秋客思说,这个冬天结束之后他就离开。 洛迟又在想,这个冬天要是再漫长一点就好了,反正之前的冬天都很漫长。 那个冬天是洛迟过得最漫长的一个冬天,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次的冬天会这么短,眨眼之间,光秃秃的树上就冒出了嫩芽,冬天结束了,秋客思也该离开了。 洛迟想让秋客思带自己走,但秋客思却有些顾虑,他并不认为自己能照顾好这么一个小孩子。 为了能让秋客思带自己离开,洛迟精心谋划了一场戏,一场专门演给他看的戏。 村里的那些小孩子还是那么愚蠢,只需要自己轻轻挑拨,就上了当。 他让自己挨了一场很值得的揍,地点在秋客思每天都会经过的道路上,那些人打得重了点,洛迟很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的肋骨断了好几根,清晰的疼痛从胸腔一路传递到大脑。 这次之后可能得躺在床上好长一段时间下不了床,但是很值得,因为他成功让秋客思相信这个村里的人都已经容不下自己了,所有人都盼着这个煞星去死。 洛迟第一次离开了这个落后愚昧的村子,和秋客思一起到了一个叫灵山的地方,这个地方很美好,他想,要是可以一辈子都留在这个地方就好了。 人总是贪婪的,一旦尝到甜头,就不想再去吃苦了。 一场大病来得猝不及防,来给他看病的灵师告诉秋客思,说洛迟先天不足,註定活不过二十岁。 他们本想瞒着洛迟,但洛迟还是知道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註定短命的人是他?为什么天道如此不公,夺去了他的父母之后还要残忍地夺走他的性命? 为什么这世上为恶的人却得不到应有的报应? 这不公平!! 他想活下去,不管用什么手段,都想要活下去。 为了找到让自己活下去的方法,洛迟里应外合,勾结外人引起动乱,自己则偷偷潜入禁地,盗走了其中的禁书后就消失无踪了。 作为当初将洛迟带进灵山的人,秋客思主动请缨,下山寻找洛迟,追回失窃的禁书。 秋客思这一路上除掉了不少为祸世间的妖魔,渐渐创出了名头,每当有人问起他为何下山时,他总会说自己在寻找一个人。 久而久之,知道的人也就多了起来,这件事越传越广,最终让洛迟知道秋客思在寻找自己了。 对于这个教授自己知识和剑术的师尊,洛迟心中总是不舍的,所以他决定,要让秋客思和自己一起长生。 从灵山中逃出来之后,他第一时间就回到了当初那个村子里面,一报还一报,你们也该为这么多年遭下的恶付出代价了。 第47页 代价就是,成为不人不鬼的怪物,为自己驱使,永世不得超生。 待到阵法成型,他主动现身,将秋客思引到这里,然后将他练成了阵眼,只要这个阵法还存在,秋客思就能和自己永远待在一块儿了。 生,在洛迟眼中是最为重要的事情,所以他同样认为秋客思也会和自己一样对这个东西趋之若鹜。 当看到面前恍若妖魔的洛迟时,秋客思露出了深深的错愕,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脸:「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变成这样?」 洛迟在一堆怪物的簇拥中怡然自得,享受着自己辛苦的成果:「我变了吗?我不还是那个洛迟吗?」 秋客思握在手中的剑锋都在微微颤抖着,像是气急了的模样,指着那个躺在血泊中已经毫无生机的女孩:「以前的洛迟从来不会对这样一个无辜的生命下手,你把之前的那个洛迟还回来!」 「无辜?」 当洛迟的视线落到地上那个小女孩时,又满是轻蔑地笑了一声,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只蝼蚁一般:「天下谁都无辜,那我就不无辜了吗?我那惨死火场的父母就不无辜了吗?」 「师尊,秋客思,秋大圣人,你怜悯天下苍生,可你的视线却从未落到我身上过,你就不能……怜悯怜悯我吗?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住口!」秋客思的声音都在发抖,「你要怎样,才肯放过这些无辜的性命?」 「很简单啊,杀了我,这个阵法就可以破解了,所有人都可以得救,怎么样,很划算吧?一条命换这么多条命,很容易选择的,对吧?」 秋客思:「……」 见秋客思久久不动手,洛迟缓缓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对着他露出那段脆弱的脖颈:「来啊,你不是很擅长的吧?快除掉你面前这个妖魔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锋利的剑刃划破脖颈,鲜血迸溅而出,染了秋客思一身,洛迟还看到,他的眼睛红了。 在身体无力向后坠下时,洛迟脸上的笑容更癫狂了,他就这么睁着眼睛,用已经破损的嗓子发出嘶哑的声音。 秋客思听到他说了这么一句话:「你,上,当,了……」 其实洛迟无论是死是活,都不影响这个阵法的运转,反正只要这个阵法还在,他就不会真正意义上的死去,他这么做,只是想用自己的死让秋客思神形震盪,这样他就能趁虚而入,将他炼成阵眼。 果然,结果如他所料。 一切尘埃落定,执念形成的回忆无法再将众人锁在其中,待到再睁眼的时候,他们已经回到了那处院落之中。 纪景行之前设的那道结界依然还残存着,但之前那些依附在上面的怪物已经随着阵法的破解消失了,舒朗的月光透过阴霾,照亮了这片沉寂已久的荒漠。 纪景行摸出之前随手放在腰间的那面铜镜,果然,只从腰间摸出了机率细不可查的齑粉。 祁然还有些无法从那些记忆中抽离出来,有些怔愣地眨了眨眼,又转头问旁边的沈篾:「所以,秋客思是不是很恨洛迟啊?明明他可以好好活下去的,却为这么一个人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沈篾难得地沉默了下来,良久,他抬头看了看头顶明亮的月亮,随即笑了一下,拍拍祁然的肩膀:「人死之后盖棺定论,其中是非也不必再论。」 第34章 分道扬镳 之后的事情就很简单了,纪景行超度了在此地徘徊多年的冤魂。 一具又一具尸体没了怨念的支撑,全都化作了枯骨。 沈篾在这样成堆的枯骨中寻索着,一点又一点慢慢地看着,生怕错过什么东西。 祁然注意到了他的举动,好奇地凑了上去,问道:「同泽兄,你这是在找什么东西啊?」 「那些被拐卖到这地方的无辜少女中有一位我的故人,我想找到她,然后好生安葬了。」 听到他的话,祁然十分热心肠地自告奋勇:「这样啊——那你不妨把那位姑娘的一些特徵告诉我,我帮你一起找!」 确实,这些年被献祭在河中的少女数量不少,沈篾现在又没有灵力,若是这么一具一具找下去会耗费不少精力和时间。 沈篾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纪景行,他盘坐在那处荒废的高台上,点点金光在他周身盘旋着,超度冤魂是一件费时间的事情。 现在的纪景行无暇顾及这边的沈篾,所以他才有机会去找姜宁的尸骨。 思索了一阵,沈篾回答道:「我要找的那位姑娘身上有灵力傍身,可保三十年肉身不腐,她的眉心有一颗硃砂点的痣。」 这颗痣是沈篾亲手为姜宁点上的,人若是活着,能避免妖邪近身,若是死了,还可保尸身三十年不腐。 有了祁然帮忙,姜宁的尸体很快就被找了出来。 那具瘦小的身躯被一具又一具枯骨盖在下面,乌黑的长髮散乱着,将那张苍白的小脸遮了个七七八八。 当沈篾小心翼翼地将姜宁的尸体从尸堆中抱起来时,他又转头看了眼那边的纪景行,对方双眼紧闭,还在超度这些冤魂。 他这才放下心来,使唤旁边看戏的叙鸣玉刨了一个坑出来。 无故被牵连的叙鸣玉刨了满手的土,无语地瞪了沈篾一眼,想开口骂人,却被之前下着的禁制压制着,只能翻一个和骂人的话语比起来格外克制的白眼。 第48页 祁然则很识相地没发出半点声音,自觉地走远给沈篾腾出一点私人空间。 将怀中抱着的姜宁放入土坑中时,沈篾的动作十分小心,就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一般。 他看着那张早就毫无生机的脸,眼眶有些微微泛红:「对不起啊,小宁,我没办法带你回家。」 他动作轻柔地整理着面前这个女孩凌乱潮湿的头髮,就像是她还活着一样,但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会再有半点反应了。 面前少女的面孔比他最后一次看见的时候明显成熟了不少,沈篾才会推断出姜宁被带到这个地方的时候自己已经死了。 但不管怎么样,他都一定要查明白姜宁当年那些事的真相,不论何等代价,他不能让自己身边的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人害死。 沈篾摸向自己腰间,那个地方放着那两枚蝴蝶玉佩:「但我一定会让害死你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说话间,一颗圆滚滚的水珠砸到了包裹着玉佩的锦帕上,无声无息地被布料吸收。 他赶在纪景行睁眼之前将土重新填埋好,然后又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和他交谈。 沈篾:「纪大将军下一步打算去什么地方?」 纪景行收回之前的阵法,天空中飘荡着的河水哗哗地倾斜而下,重新填满河道。 水花四溅,萦绕出了一层水雾,将所有人的身影都包裹在其中,这也让纪景行的面孔变得柔和起来,他转头看向沈篾,扔出言骇意简的两个字:「灵山。」 说着,他又从腰间摸出了一件东西,递到沈篾前面:「这个给你。」 沈篾看着他递过来的东西,一下就愣住了,他手上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他之前杀掉的那只崆峒兽的妖丹。 他们忙活了一路,也不知道纪景行从哪儿挤出来的时间竟然将那枚妖丹炼化了。 纪景行见他不语,还以为他是不明白这个东西的用处,随即开口解释道:「你灵髓受损才会无法修炼,这个东西可以修好你的灵髓。」 沈篾:「……」 他当然知道自己这具壳子的灵髓不知道被秦氏用什么法子伤了根本才会无法修炼,也知道崆峒兽的妖丹可以修补自己的灵髓,但他没想到,纪景行绕这么大个圈子费劲巴拉地杀掉崆峒兽,就是为了修补自己受损的灵髓,一时之间,他竟无言以对。 半晌,他才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然后接过了纪景行手中的妖丹,一口气咽了下去:「纪大将军的命金贵着呢,之前我救了你一命,你杀妖兽帮我修补灵髓,我们之间也算是两清了。」 「我知道纪将军之后会押解恶欲鬼去灵山,我也有我的事情要做,不如我们就此别过?」 当沈篾将这句话说出来时,总觉得心里难受得紧,就像是有一块大石头压在了心头,酸酸涩涩的很不是滋味。 水雾不知何时变得厚重了起来,纪景行的脸在水雾中变得模煳不清,仅仅是几步路的距离就全然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了。 他听到纪景行缓缓吐出了一个字:「好。」 他说得浅浅淡淡的,让人听不出来这句话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但沈篾就是莫名觉得纪景行好像不太高兴。 他又上前几步,将怀中那只铃铛掏了出来,准备还给纪景行:「这只铃铛……」 他的话戛然而止,虽然水雾很重,但他能很清晰地看到纪景行随着自己的前进而后退了好几步,两人的距离更远了。 片刻后,一抹金光从纪景行的方向飞了出来,然后围绕着沈篾手上的铃铛转了几圈,他听到手上的铃铛轻轻响了一声,叙鸣玉身上的禁制被解开了。 纪景行又落下淡淡的一句话:「这东西送你了。」 话音未落,纪景行的身影就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了原地,与此同时一起消失的还有没来得及说话的叙鸣玉。 沈篾觉得自己的眼睛像是被那道金光闪着了,酸酸的莫名想流泪,心底的那块大石头也压得更沉了,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紧紧攥着那颗脆弱不堪的心脏。 第35章 穷得响叮噹 「同泽兄,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祁然显然对沈篾的异样毫无察觉,开始问他接下来的打算:「你说你有自己的事要做,你要做什么事啊?」 他的声音刚一响起来,猝不及防地打散了沈篾心底的酸涩,转头看向祁然,抓住了他这句话中的重点:「我们?」 祁然点头:「对啊,自从跟着同泽兄后,我见到了许多平日见不到的大场面,我的直觉告诉我,只要跟着同泽兄,那我有朝一日一定能创出一个大名头!」 沈篾看着他那分外笃定的目光,实在是不知道他这莫名的直觉到底是从何而起:「我要去做的这件事非常危险,一不小心就会丧命,你确定要跟着我?」 沈篾将前路可能遇到的危险和盘托出,但奈何这蒙头少年铁了心一定要跟着自己,看着自己的目光更是充满仰慕,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某个夜晚脑子抽风,暗戳戳给这傻小子灌了迷魂汤,不然他为什么会这么坚定地想跟着自己。 但见这傻小子一脸热忱,沈篾也不好再继续拒绝,只好先答应让他跟着自己,等他回了京城看看自己旧时留下的暗桩还剩多少,到时候再把这傻小子扔到那里,自己孤身前去。 第49页 另一边,没了沈篾和祁然两个人拖累,纪景行不消片刻就到了灵山。 先前纪景行和灵师的关系并不怎么样,甚至可以说是格外紧张,他也没想到,这些灵师竟然还敢找上门,还敢谈合作。 原本纪景行是无意与这些虚伪的灵师合作的,但对方提到了两个条件,让他不得不同意合作,帮助他们的计划展开。 这两个条件一是事成之后,他们会解开纪景行身上的禁制,第二个条件则是…… 他回头看向来时的方向,那抹熟悉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视线中了。 「你看,我们还是很遵守诺言的。」 一道声音从前方传来,扭头看去,一个男人从台阶上缓缓走了下来,一步一步向纪景行靠拢,仔细看时,不难发现这张脸和叙鸣玉的那张脸有五六分相似。 「喂!」 叙鸣玉双手被纪景行束缚着,只能用脚去踢他,在得到对方的视线后,将被束在一起的手腕举了起来,示意对方松开自己手上的禁锢。 叙鸣玉那一脚当然没有得逞,纪景行轻轻松松就躲了过去,他转头看向叙鸣玉,抬手解开了他手腕上的禁锢。 叙鸣玉这才如释重负地活动筋骨,与此同时,脸上的五官开始扭曲,最终定格成和山上下来的那个男人一模一样的面孔:「这齣戏我演了这么多年,总算是有个结束了。」 叙鸣玉走到那个男人身边,手搭在他肩膀上,两个人的身躯逐渐融合,随后彻底变成同一个人。 纪景行面不改色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就像是早就知道这般情况了一样。 男人开口说道:「我这个师弟待人实在过于赤忱,就是单纯了些,尤其是在情感这一方面,还希望纪大将军可不要辜负他的一片真心。」 纪景行沉默,脸上表情晦暗不明,最终露出自嘲般的一笑:「不知你这真心又是从何而来?对我百般捉弄的真心?」 男人但笑不语,再开口后又是另外一个话题:「这东西是你还没到时皇宫里的那个传过来的,他倒是没料到你到灵山竟多花费了这么多时间。」 他挥了挥手, 一卷黄色的密文凌空成型,缓缓飞到纪景行面前。 纪景行抬手接下那一卷密文,打开扫了眼,他离开京城的这一段时间,无数官员在自己府邸中离奇暴毙,在朝堂中掀起惊风巨浪,一时间,朝堂中恐慌一片,生怕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那些怕死的官员自然是坐不住了,想起了那个实力超群的妖怪将军,纷纷上书皇帝派这位将军探查此案。 他收了密文,未置一语,转身准备离开。 正当他要抬脚时,身后的男人突然说话了:「当年姜宁死得蹊跷,阿篾又是一个极重感情的人,必定会回京城调查当年的真相,当年将他捲入这些风波中已是无奈之举,京城就要变天了,你能给他撑起一片安宁吗?」 纪景行的脚步一顿,回头看向男人的眼神冷到了极致,又带了些很:「若真觉得愧疚,当年又为何坐在这里心安理得地看着他去送死?若不是你们极力阻拦,我早就救下他了,你们是废物,我可不是。」 不得不说,灵髓被修復后,重新又有了灵力的感觉格外舒畅,沈篾觉得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 就像是枯泉中陡然汇入一汪清水,久旱逢甘霖,连带着心情都好上了不少。 沈篾打算去京城,但一是他俩修为不够,无法用灵力直接飞到那个地方去,二则是他俩身上的钱也不够,只能交了一大半的钱,搭一帮去京城的镖队的顺风车。 接下来的路,连温饱都成了问题。 镖队人好,收了钱愿意带着他们顺路去京城,但他们两个大老爷们,也不好意思长着两张嘴白吃白喝。 沈篾看着空瘪瘪的荷包,开始无尽懊悔,早知道临走前再多从纪景行身上要点银子了,反正他也不缺钱。 沈篾是晕了之后被纪景行带走的,他们身上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是祁然身上带的那点银子了,但现在,他身上的银子也快花光了。 祁然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用手指戳着那个扁塌塌的荷包,不知道多少次嘆气:「同泽兄,怎么办啊?我们的盘缠都要花光了,我们不会饿死在去京城的路上吧?」 沈篾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开一些,说不定哪天你出门就挖到谁留下的万贯家产然后发达了呢?」 祁然更蔫了:「在那之前我肯定先饿死了。」 咕噜噜噜—— 两人的肚子很默契地开始发出抗议,两人对视一眼,随后沈篾就站起身准备出门。 祁然见他拿起荷包往外走,问:「同泽兄,你去哪儿啊?」 沈篾回头:「有句话说的很好,今朝有酒今朝醉,出门买吃的去,反正这些钱都是会被花光的,早一点花光和晚一点花光也没什么区别。」 看着沈篾潇洒离开的背影,祁然产生了一种他是去挥金如土的错觉,但两人现在已经穷得只能挥土如金了。 他深刻思考着沈篾刚刚说的那句话,自觉的很有道理,随后他重整旗鼓站了起来,屁颠颠跟上沈篾的步伐。 「同泽兄,等等我!」 第36章 三十五金的诱惑 沈篾已经很久没有经歷这种卑微求生存的时候了,穷得连饭都快吃不上了。 他一边掂量着手里的最后几个子儿,一边打量四周,试图在最后这么点压箱底的钱花光之前,先找到一个可以赚钱的途径。 第50页 找来找去,他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尖锐的字眼——五十三金。 五十三金!!! 有多少普通人家就算是一辈子可能都赚不到这么多钱,如果能拿到这笔钱的话足够他俩随意挥霍到京城了。 沈篾眼前一亮,兴沖沖地就挤了过去。 那是一面告示墙,墙前围了一大群人,沈篾身形灵活地穿过人群,抬起手利落地将那张告示揭了下来,一面往外走,一面对着祁然高兴地展示手里的告示:「看!咱们有钱花了!」 还没等祁然回答,旁边的人先一步拉住了沈篾:「小伙子,这苏家的告示在这里贴了三四个月了,中间有多少人不自量力揭下来全都有去无回,我看你是生人,第一次到这个地方吧?趁现在还没人发现,把这告示贴回去,可别为了这么些金子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 沈篾转头看了看那位好心的大爷,笑意盈盈地回答道:「放心吧,我的命硬着呢,阎王他可不敢收。」 大爷又看了眼旁边已经围过来的苏家人,兀自噤了声,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长嘆一口气。 待从人群中挤出来了,沈篾兴高采烈地将那张告示展示在祁然面前:「看来,我们不用继续饿肚子了。」 祁然看了看他手里那张告示,又看了看旁边那正在向他们靠拢来势汹汹的人群,略带了些惧色:「同泽兄,这三十五金怕是不好赚吧?」 说话间,那些人已经将他们俩团团围住了,为首的少年看上去年岁不大,他先是看了眼被沈篾拿在手中的那张告示,又将面前两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看完之后,他的眉头锁得更近了,也没什么好脸色:「一个主修药术,一个灵力单薄得可以忽略不计——罢了,既然揭了告示就跟我走吧。」 那少年穿了一身淡蓝色的长袍,长得倒是丰神俊朗,一副正是年少意气盎然的模样,他说完那句话之后转身就走了,也不管后面的人有没有跟上,意气是有了,就是还差几分沉稳。 祁然看着这架势,难免生了退意,他悄声附在沈篾耳边说道:「同泽兄,这些人看上去不像是什么好人,要不我们还是把告示还给他们不干了吧?」 他说话的声音虽小,普通人是听不见的,但那少年带的人个个修为都不低,自然将他们的耳语都听了个清清楚楚,那些人默默将他们二人所有可能有的退路都堵得严严实实,齐声喝了一声:「请!」 那声音着实浑厚,久久在人耳边盘桓不散。 沈篾一脸不以为然,掏了掏被震得不舒服的耳朵,然后拍了拍祁然的肩膀:「放心吧,我手底下就从没有亏本的买卖,这次咱们只会赚,不会亏。」 两人就这么被这群大汉半自愿半逼迫地带着走过一个又一个街道,最后停在了一个颇具气势的大门前。 眼前这门雕樑画栋,好不威风,仔细看去时,还能发现这门上的雕刻走势间无声无息将复杂的咒文包含其间,使这门在美观的同时,还能防止妖邪入侵,一看就是个价值不菲的大手笔。 沈篾看着这个东西,顿时觉得这次这笔买卖肯定能大捞一笔。 他旁边的祁然则是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只觉得这门上的浮雕刻得格外细緻,他没忍住凑到沈篾耳边,对他说道:「同泽兄,我知道这个告示是谁贴上去的了,这乃是当今皇后的母族,也是个仙门大宗,这些年间出了不少栋樑之材,难怪仅仅是一扇大门都能做得如此奢华!」 沈篾倒是不知道如今的卫子榛竟然立了一个皇后,若放在以前,他定会认为卫子榛做了皇帝之后,唯一的皇后一定会是姜宁,而今的皇后竟然是和他往日毫无瓜葛的苏家人。 他看了看旁边的祁然,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咱们竟然能和皇后的母族沾上关系,真真是让人惊喜啊!」 两人在背后叽叽喳喳地聊着,前面那少年的耳朵抖了又抖,显然是将两人的谈话都尽数听进耳中的模样,他终于是忍耐不住回头,脸上带了几分毫不掩饰的怒意:「娘娘也是你们这种贱民可以私自妄议的?若是再让我听到和娘娘有关的事宜从你们口中流出来,当心我割了你们的舌头!」 听到这话,沈篾浮夸地装出被吓到的模样,双手捂着胸口,往后连连退步:「哦哟哟,人家好怕怕呢~」 「你……」 少年看得恼怒,右手握住了自己的腰间的佩剑,寒刃出鞘,眼看着就要往他脖子上砍过去。 「同泽兄,小心!」 祁然见那少年拔剑,伸手拉住旁边的沈篾,想将人往自己身后拉,却未料到自己这手竟直接抓空了,他就眼睁睁看着沈篾直直朝着那剑刃就迎了过去。 「同泽兄!」 一声惊唿忍不住喊了出来。 但下一秒,那场面就直接让他目瞪口呆了。 自从这副身体的灵髓被纪景行送他的那颗妖丹治好之后,沈篾一直没松懈对灵力的修炼,但奈何这身子也不是什么天才资质,一口气怎么吃也吃不成什么大胖子,是以,就算是沈篾夜以继日地努力修炼,身上的灵力依旧微薄得简直可以直接忽略。 但有点灵力还是有那么些许好处,起码他不用再用硃砂画符了。 当少年那剑砍下来时,沈篾不躲也不闪,还像是不怕死一般往前迎了几步,紧接着,就响起了铁器相撞时嗡的一声长鸣,少年砍下来的那一剑竟然被沈篾轻飘飘用一张黄符就接住了。 第51页 黄符上闪烁着蓝色的灵光,上面流转着他看不懂的符文,再配上沈篾那高深莫测的笑容,将面前这个灵力低微的人衬托出了世外高手的感觉。 第37章 三十五金最重要 「你怎么可能接得住我的剑?」 越祈一脸不敢置信,自己刚刚虽然被这个人的言辞态度激怒了,但绝没有失去理智,那一剑就算是真看到了人身上也造成不了多大的伤,但即使如此,这一件也绝不应该是这个灵力如此薄弱的人可能接得住的。 他的视线落到那张黄符上,这些年在苏家他也算是见过了各种各样的奇闻秘术,却从没见过这样的符咒,面前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难道他用什么东西遮盖了自己的真实修为? 沈篾见越祈没有再继续动手的意思,才漫不经心的收回了自己的符纸,开口说道:「小伙子,你要知道一句话,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别光是看这个人外表好欺负就肆意妄为,不然你可是要吃大亏的。」、 越祈一听这长辈般的语气从这么一个同龄人的口中说出来,又恼了起来:「你算是什么东西?有什么本事来教训我?」 这次他倒是十分明智地没继续动手,经刚刚那么一遭,他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根本伤不到面前这个看起来似乎很好欺负,其实一点也不好欺负的人。 他哼了一声,转身接着往前走,只不过对待他们的态度比起之前要好上一些,可能是知道面前这个人不是什么招摇撞骗的骗子,而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祁然看了眼前这一幕,对沈篾更加心悦诚服了,小声在他耳边夸赞道:「同泽兄,你真厉害,你用的那些东西可以教教我吗?我也想像同泽兄一样厉害!」 「好啊!」 沈篾倒是答应得很干脆,前路未卜,若是能让祁然学会更多的东西,倒还能为他自保提供更多的底气。 越祈一路带着他们穿过了长长的走廊,路过的僕人一个个低垂着脑袋,像是在惧怕着什么东西一样,底下的脚步都是漂浮的,一个两个看上去都没什么精气神一样。 「告示上的东西你们看明白了吗?」 闻言,祁然转头看向旁边的沈篾,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他也没来得及仔细看着告示上都写了些什么,他想沈篾既然敢揭下这告示,那应该是看清楚状况了的,一路走来,同泽兄都是靠谱的。 但他万万没想到沈篾竟然摇了摇头,理直气壮道:「没看啊,三十五金才是最重要的。」 越祈:「……」 祁然:「……」 越祈脚步陡然一转,看向沈篾的视线充满了鄙夷:「这钱就怕你没命花,什么都不知道还敢不自量力地揭下苏家的告示!」 「这些你们到时候不是会说的吗?我何必浪费这个时间去看这些没什么用的东西呢?」沈篾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道。 越祈:「……」 越祈被气得无言以对,就差拿鼻孔看这人了,他顿时觉得之前那些都是错觉,面前这个人一定是来为了那三十五金来招摇撞骗的骗子。 在沈篾那毫不心虚的视线下,越祈深唿吸了好几口,以免自己一个冲动直接让面前这个两个不知所谓的骗子头身分离。 他一边转头继续前进,一边开始讲解这些日子苏家发生的怪事:「苏家家主之前一直在朝廷任职,不知何缘故突然暴毙,仵作验了也查不出来死因,这些日子,朝廷里像这般暴毙的官员就有好几个。」 祁然听了这话,忍不住发问:「所以是让我们调查苏家家主的死因?」 「自然不是。」 越祈顿了顿,转头看向天空,沈篾顺着他望的方向看过去,澄澈的天空看不出任何异常,倒是能看到一座孤零零伫立的高塔。 他接着说道:「怪事是从苏家家主突然病逝之后开始发生的,先是府中豢养的一些灵宠无故消失,再到家僕,到最后苏家二小姐无缘无故突然在自己房间里消失,就算是把整个永州城都翻过来了,也没找到二小姐的踪迹,用了多少方法也束手无策,只好用重金悬赏,看有没有人能找到二小姐的行踪。」 「但这都过去两个月了,揭下告示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但没一个人能找到二小姐的下落,甚至连那些调查这件事的人也全都消失无踪。」 说到这里,越祈转头看了沈篾一眼:「所以我奉劝你们一句,若是没什么真本事就别掺和到这件事里面去了,不然就怕你们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篾脸上神色没什么变化,还是笑盈盈的:「所以,苏家主的灵柩停在何处?」 越祈回道:「家主死因离奇,灵柩尚且停在京城中,说是要等查清楚了这件事情之后才能起灵回乡。」 沈篾点了点头,表示这些情况他都了解了,随即又开口询问:「既然要请我们办事,那我们先吃一顿好的不过分吧?不填饱肚子怎么有力气干活呢?」 越祈:「……」 不得不说大户人家的餐食就是好吃,满桌山珍海味,沈篾吃得那叫一个尽兴。 祁然看了看旁边吃得悠然自得的沈篾,又看了看门外守着的护卫,大概是越祈怕他们半道跑了,吩咐那些人看着他们的。 这样的情况他属实有些吃不下去,反观沈篾却吃得真香,虽说每一筷子都下得很快,但吃相却并不难看,反而算得上是相当美观,他又想起了这人当初宁愿自己挨打,也不愿意自己怀里的烧鸡掉到地上的模样。 第52页 两人凳子隔得有些远,祁然又看了眼外面的护卫,干脆端着凳子挪到了沈篾身边,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道:「同泽兄,我看刚刚那人说得如此兇险,我们要不还是别干了吧?我不想也和那些人一样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沈篾又拈起桌上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这酒不浓,喝下去反而透出一股果香,这还是他重生到这具壳子之后喝到的第一口酒,他啧啧嘆道:「要是这酒再烈一点就好了。」 祁然见他专心致志地喝着酒,半点没将自己说的话听到耳朵里的模样,又唤了他两声:「同泽兄,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沈篾:「放心吧,这世上能难倒我的事情少之又少,你就安心等着收金子吧。」 说着,他又凑到了祁然耳边,同样压低声音,说话间果香四溢:「这苏家家大业大,咱们还能趁此机会狠狠宰上一笔。」 祁然:「……」 祁然一时无言,再度惊嘆于沈篾这无与伦比的胆量,要知道这苏家可是皇亲国戚,换做其他人,要是能倾尽心思和苏家攀附上那么一点关系,就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这沈同泽可还好,竟还想着狠狠宰上一笔,真真是艺高人胆大。 第38章 我可不是废物 等到两个人吃完东西,守在门外的那些人又领着他们到了越祈面前。 他又换了一身衣裳,身上的衣料从头往脚是越来越深的蓝色,银白色的发冠将黑色的头髮高高竖起,髮丝随着他的走动间在身后摇晃。 他正色向面前的人介绍自己:「正式介绍一下,我叫越祈,是苏大人的义子,苏大人子嗣单薄,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大少爷在之前那场战争中不幸殒命,子兮是苏大人唯一的血脉了。」 「所以,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都必须找到子兮的下落,否则,我定让你们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就算我们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你们的尸首从苏家扔出去,也不会有一个人敢追问,你们要试试吗?」 祁然咂舌,瞧这人这副模样,和山上那些蛮不讲理的山匪没什么两样。 沈篾面不改色,甚至主动往前凑了凑:「哦~那越小大人,我们若是办成了这件事,不如我们的奖励再加一条?」 对于沈篾这条件,越祈似乎是早就见怪不怪,他面带鄙夷地后退好几步,和面前这个鬼迷心窍的人拉开距离:「说吧,你想要多少钱?」 「我不要加钱,」沈篾笑嘻嘻地摆了摆手:「我要你派人快马送我们上京城。」 他竟然不加钱? 越祈有些惊讶,这个从头到脚就差把我是来宰你们写在脸上的人竟然不加价,反而只是提出了一个快马送他俩去京城这么简单的要求。 沈篾对于他这样的反应并不意外,他上前拍了拍越祈的肩膀:「我想要这钱只不过是不想饿肚子罢了,可别把我想成什么穷凶极恶的人啊。」 越祈:「……」 他沉默了,随后选择跳过了这个话题:「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沈篾思索了一阵,又开口道:「我记得很多有些权势的人家都会在家中子嗣刚刚出生的时候,会用其的鲜血点上一盏长生烛,只要这个人的生机不断,长生烛就不会熄灭,不知,苏二小姐可有长生烛?」 「自然是有的。」越祈点了点头。 沈篾:「那这件事就好办许多了,我有一种方法,可以用苏二小姐的长生烛找到她现在所在的地方。」 「我带你们过去。」 越祈屏退旁人,带着沈篾和祁然一路走过不少弯弯绕绕,不难看出他们的脚底隐藏着一个阵法,若不是又越祈带路,旁人若是闯入这个地方,是必定会迷失其间的。 越祈在前面走着,向身后的两人解释:「苏家将长生烛看做命脉延续的象徵,再加上之前总有一些图谋不轨之士妄图从长生烛下手威胁苏家人,前几任家主为了杜绝这种事情再次发生,倾尽大半家产修了这个法阵,将所有的长生烛都迁进高塔之中,还定下规矩除了歷任家主及其直系血脉外,旁人皆不得靠近。」 「原本之前我也是不能踏足这个地方的,直到大少爷战死沙场,义父膝下无子,只二小姐亦难堪大任,这重担才落到了我身上。」 当听到他说这个地方,祁然扯了扯旁边沈篾的衣服,和他对视了一眼。 祁然努力朝他挤眉弄眼,试图靠眼神交流:「这个越祈会不会是想要这苏家的偌大家产然后对苏小姐下手啊?」 沈篾茫然:「???」大哥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光这么给我使眼色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啊? 祁然看着沈篾的目光,脸上的神色逐渐变得笃定起来,带着坚定点了点头:「!!!」我就知道是这么回事,我真聪明!! 看着面前这个莫名其妙坚定起来的人,沈篾更懵了,成功进化为满头雾水:「???」骚年,你悟了什么啊??我没懂你意思啊! 祁然丝毫没察觉到两个人完全在异频交流,他早就化身正义使者,在越祈身后跃跃欲试,试图找机会除掉这个包藏祸心的恶徒。 沈篾:「???」 他觉得这个少年很可能是脑子不太好,就他这点修为怎么打也不可能是越祈的对手,只不过这越祈也是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小蠢货,两人在沈篾眼中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第53页 他一把揪住祁然的衣领,还在卯足劲往前沖的祁然完全没预料到沈篾还有这么一手,冷不丁被衣领勒住了脖子,发出格外悽惨的「嘎」的一声。 这动静引得前面的越祈停住了脚步,转过头看着身后的两人,疑惑地问道:「你们两个在干什么呢?」 沈篾松开自己抓着祁然后领的爪子,讪笑道:「一点小游戏而已,你想试试吗?」 越祈:「???」 他难以置信地看了眼脖子被勒出通红一条槓,还在不停咳嗽的祁然,脸上的表情变得扭曲起来:「你们……你们平时,都玩这么变态的吗?」 沈篾一笑,不做解释。 想解释的祁然试图开口,但又苦于说不出话,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口,更加急躁地咳嗽起来。 越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本着不理解但尊重的原则又往前走了几大步,和后面这两个人离得更远了。 他口中说的放着苏家人长生烛的高塔正是之前沈篾看到的那一座,现在距离隔得更近了,他们更能感觉到面前这座高塔的庞大。 森森青石一砖又一砖地累积起来,整个高塔看不见一扇窗户,黑漆漆地压下来,让人总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沈篾看了眼眼前这座连窗户都没有的高塔,开口问道:「这地方连扇窗户都没有,空气不流通,蜡烛不会熄灭吗?」 「苏家的长生烛和平常的长生烛不一样。」 越祈在高塔前站定,但他面前这高塔看不见门,只有两盏青石雕刻而成的烛台伫立在塔身前:「苏家的长生烛是由鲛人血肉铸成的,一旦点燃就可以燃烧上千年,完全不用担心你说的那个问题。」 说着,他将右手上的一个镯子摘了下来,那是个银色的镯子,看不出到底是个什么制成的,上面围绕着繁琐的花纹。 其中的一个烛台上有一个托盘,托盘上的凹槽正是他手上戴的那只镯子的形状。 越祈将手中的镯子放进凹槽中,原本静止的托盘立刻咔咔咔地转起来,紧接着脚下一块青砖就向地下镶嵌进去,露出一条黑漆漆的向下蔓延的楼梯。 看到这里,沈篾总算是了解越祈为什么敢这么大胆毫无遮掩地带他们到放长生烛的地方了。 这一路走来,他没少观察周围的情况。 这座高塔被一片竹林围绕其中,表面上看这竹林没有半点异常,但其实他们一路走过来,脚下踩着的每一块石板都是机关阵法,若是没有越祈手腕上的那只手镯压阵,每一步踩下的石块都是杀机,会毫不留情地将闯入者绞杀其中。 楼梯先是向下,走了大约一刻钟之后,转而蔓延向上,再走上几步就豁然开朗,盘旋而上的石梯镶嵌在塔身上,一阶楼梯对应着墙壁上的一个方形凹槽,凹槽最里面是一个灵位,灵位前则是一盏熄灭的蜡烛,就这么往上绕了好几圈,直到路过苏家家主苏纪章的灵位之后,才是没有灵位只有长生烛的凹槽。 又往前走上了两步,越祈在一盏并未燃烧多少烛油的长生烛前站定:「这就是子兮的长生烛了。」 沈篾从怀中摸出一张符纸,询问旁边的越祈:「我能刮一点烛油下来吗?」 越祈点了点头:「自便。」 沈篾就不再客气了,他眼疾手快抽出越祈手上的佩剑,然后在他手臂上划了一刀,就着他的鲜血在符纸上画下咒文。 越祈全然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一手,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一个手刀就将沈篾手里自己的佩剑夺了回来,直接架在他的脖子上,脆弱的脖颈在接触到剑刃的瞬间,就被划拉出了一条伤口,殷红的血珠瞬时随着伤口滚了出来。 他怒喝道:「你干什么?!」 沈篾对于脖颈间的伤口恍若未觉般,一脸无辜道:「不是越小公子让我自便的吗?」 越祈一阵无语:「我让你自便是这个意思吗?」 沈篾:「越小公子灵力高深,我就不过是一介平民,若谈到以鲜血画符,自然是越小公子的血效果更佳,我这也是为了尽快找到苏二小姐,就麻烦越小公子做些牺牲了。」 越祈:「……」 现在争辩这些也没有意义,等找到子兮了再和这人算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越祈这么自我安慰着,朝着面前的人冷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将架在沈篾脖子上的剑放了下来。 沈篾也不再过多耽搁,将画好的符纸浸入烛油中,又快速将它捞了出来,用两只手指掐着。 「阴阳交替,生死轮迴,一念相通,心意相逢,寻。」 沈篾念咒的声音并不大,有种娓娓道来的感觉,随着他最后一个字眼落地,被他夹在手上的符纸竟直接无火自燃,火苗形成了一只蝴蝶的形状,扇动着翅膀绕着沈篾飞了好几圈。 他用手指在那只围着自己飞的火蝶尾翼上轻轻点了一下,轻声对它说道:「去吧。」 火蝶这才跌跌撞撞向前方飞去,翅膀扇动间落下点点星火。 火蝶飞了不远,就开始绕着一个竖着的圈飞,落下的星火越来越多,然后形成了一个闪烁着的光圈,光圈中一片漆黑,不知道通往什么方向。 越祈看着他展示的东西,一脸不敢置信:「你居然会用寻魂咒?」 沈篾:「哟,小伙子还知道寻魂咒呢?有点见识嘛。」 第54页 寻魂咒并不是什么秘术,放眼天下知道寻魂咒的人不少,但会用的却不多,因为其操作起来难度系数过高,所以会用的人才少。 越祈这才算彻底放下觉得面前这个人是废物的看法,至少寻魂咒不会是一个废物能学会的东西。 沈篾看着眼前的光圈,开口说道:「你心心念念的苏二小姐就在这光圈后面。」 当越祈从沈篾口中听到心心念念这个词时,一张脸顿时爆红:「你瞎说什么呢?!」 「我瞎说?」沈篾歪着脑袋,将视线落到越祈腰间带着的香囊上:「这香囊上的刺绣一看就是女儿家一针一线,用了心绣上去的,已经有些磨损了,看样子是有些年岁了,而且香囊用的材质都是极好的,普通人家根本用不起,再加上越小公子平时接触贵家女娟的机会并不多,最后可能送出这个香囊的就只有苏家二小姐了,我说得对吗?」 第39章 伪装 越祈的脸比起刚刚更红了,甚至没有转头和沈篾对视,抬脚就往那光圈里走。 「我不与你理论这些没有用的东西。」 看着越祈走在前方的背影,祁然有些茫然地挠了挠后脑勺:「所以其实越祈和苏小姐是一对互相倾慕的恋人?那你之前为什么跟我说越祈很可能就是对苏小姐下手的人啊?」 这下是轮到沈篾无言以对了,他看了眼身边的祁然:「我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了?」 祁然一脸无辜:「眼神啊!」 沈篾:「眼神……你——你是会理解的。」 沈篾不想再和这个书呆子过多浪费口舌,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再接再励吧小伙子。」 祁然:「我要再接再励什么啊??」 但很显然,沈篾是不会再回答他这个问题的,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就跟着越祈的步伐走进了光圈中。 留下祁然留在原地,试图思考刚刚发生的一切,但还没等他想明白,前面的沈篾已经快走得没影了,没办法,他就只能抛却这个疑惑,拔腿去追前面的沈篾。 「同泽兄,你等等我啊!」 当第一脚踩下光圈后的地面时,沈篾的脚瞬间就陷下去了大半,松软的淤泥瞬间覆盖了大半鞋背。 沈篾抬起手指,原本还在绕着圈飞的火蝶立时改变了飞行轨迹,又在四周绕了好大一个圈之后,闪动着翅膀回到他面前,落在了他抬起的那只手指上。 那看上去无比灼热的蝴蝶停到沈篾指时,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看得祁然忍不住发问:「同泽兄,这蝴蝶就这么停在你手上,不烫么?」 沈篾借着蝴蝶的火光看了看自己脚底的淤泥,黑漆漆的附着在原本干净的鞋子上,脏兮兮的。 沈篾又伸出手沾了点淤泥凑到鼻尖闻了闻,脸上的表情淡淡的,让人看不出他心底在想些什么:「你想试试吗?」 这样的沈篾让祁然觉得全然陌生,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平时从沈篾脸上看到的情绪只不过他想让自己看到的情绪,那些真正埋藏在沈篾心中的他从未触及到半点。 这样的沈篾让祁然觉得陌生,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从来没认识到那个真正的沈同泽。 片刻后,面前的那个人又重新露出了标准的沈同泽式笑容,看上去又变回了那个人畜无害的少年:「这蝴蝶漂亮吧?」 这一笑将祁然刚刚的那些恐惧瞬间就笑得散了个七七八八,他熟悉的那个沈同泽就该是这样的才对。 他眨了眨眼,有些后知后觉地伸手想去摸沈篾手中的那只蝴蝶。 但还没等他触碰到蝴蝶的翅膀,沈篾眼神一凌,顺势抓起祁然伸出来的那只手往身后一躲,紧接着,一根横贯而出的粗壮树干从旁边飞了出来,重重砸在他们刚刚落脚的地方,如果不是沈篾刚刚那么一手躲开了,那现在他们就已经被这东西砸成肉泥了。 那树干若是四人合包都围不过来,就那么被不知道什么人连根拔起扔了过来。 祁然看着那棵被人连根拔起的树干,目瞪口呆:「一点灵力波动都没有,竟然用蛮力就直接拔起来了,这力气也太大了吧?」 当顺着树干被扔来的方向看过去时,沈篾的视线只捕捉到了一点覆盖了黑色鳞片的东西向淤泥下方钻了进去,完全消失在了眼前。 「越祈不见了。」 沈篾看了看四周,越祈只比他们先进来一会儿,就算是再怎么走也不会直接扔下后面的他们不管,所以越祈并不是主动消失的,很可能是被刚才袭击了他们的东西带走了。 越祈修为不低,能一点动静都没有地被直接带走,能这么把他带走的东西一定很不简单。 沈篾又转了个方向,四周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黑色沼泽,阴翳的树木矗立其中,看上去阴森森的,像是一只又一只张牙舞爪的手在绝望地伸向天空。 旁边的祁然突然嗷地惨叫了一声,紧接着身体瞬间就向淤泥下方陷入了大半:「同泽兄!有一只手在抓我的脚!我……」 祁然还想说什么,但还没等他说出口,瞬间就被什么东西拖着向下拽,淤泥瞬间就淹没了口鼻。 沈篾见状,赶忙抓住祁然还留在淤泥上还没被完全淹没的手,另一只手则从兜里摸出了一张符纸,灵力在迅速在符纸上蔓延,顷刻间就形成了一道完整的符文。 「去!」 第55页 沈篾轻喝出声,那张符纸迅速钻入地底,发出轰的一声闷响,黑色的淤泥瞬间被炸飞数丈高,沈篾闪躲不及,被那泛着腥臭味的淤泥炸得满身都是。 和腥臭味一起传出来的还有股血腥味,沈篾知道自己得手了,拽着祁然的手勐地往上一拉,旱地拔葱一般顺利地把人从泥地里拔了出来。 沈篾没有丝毫犹豫,又抽出了一张符纸,手指一捏,符纸上就翻出了金色的光芒,将那张符纸全然包裹了进去,紧接着那张符纸身形迅速拉长,眨眼间就变长了数十丈,伸向旁边一棵更为粗壮的树杈上。 沈篾抓着那张符纸,连带着手上的祁然一起被带到树杈上。 还没等他站稳脚步,沈篾又往自己和祁然身上拍上了两张符纸,抓着那张被拉长的符纸,像是猴子一样在一棵又一棵粗壮的树木间晃荡着。 不得不说,这样的移动速度比在地面上行走要快得多,不消多时,他们就已经飞出老远。 沈篾又低头看了眼下方一片寂静的淤泥,用所剩无多的灵力探查了一番,确定没有其他东西了,才停下脚步,将晕晕乎乎的祁然放了下来。 「我刚刚拍在你身上的那张符纸可以隐匿我们的身形,那东西刚刚被我们扎伤了,现在追不上来。」 这一路走来实在不容易,祁然已经被晃得站不住脚了,眼看着虚浮着脚步就要滚下去,又被沈篾眼疾手快地抓了回来:「天上好多星星啊……」 此时,沈篾看着尚未西沉的太阳陷入了沉默。 好在祁然没一会儿就缓过来了,他看着沈篾,整个人已经被那些淤泥煳得面目全非了,有些惊魂未定问旁边的沈篾:「刚刚那个是什么东西啊?」 刚刚急着救人,沈篾现在也是满身的黑泥,两个人就像是刚从泥水里滚了几大圈出来一样。 他摇了摇头:「那东西浑身上下都裹着妖气,只露了一点鳞片一样的东西,以我现在的灵力也很难判断出那是个什么怪物。」 祁然:「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还得看它。」 沈篾偏头看了看自己的肩膀,紧接着一片黑泥扑闪扑闪地从他肩膀上立了起来,然后是第二片,那泥片逗了几下,扑朔着飞了起来。 一点一点的泥点褪了下去,露出那东西原本的模样,原来是那只火蝶,没想打刚刚那样的一场爆炸,竟然没把这个小东西掀飞。 沈篾用一只还算干净的手指擦了擦火蝶翅膀上最后的一点泥点,柔声对它说道:「去,找到这个地方妖气最重的地方。」 祁然不解:「为什么要找妖气最重的地方?」 「妖类向来遵从强者为尊,擒贼先擒王,苏子兮不知道是被谁掳走的,但越祈一定是被妖怪掳走的,擒到了王害怕找不着越祈吗?」 「哦——」祁然瞭然,祁然跃跃欲试:「那我们走吧!」 然后祁然被沈篾拉住了:「你想擒王,是用你那双提剑都嫌重的手,还是我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废物?」 「啊?」祁然懵了:「这里就我们两个,能怎么擒王啊?」 沈篾笑得不怀好意,那双柳叶眼弯出好看的弧度:「办法嘛,自然是有的。」 那笑容看得祁然心底发虚:「同泽兄,你想干什么?」 片刻之后,两人飘飘然落地,沈篾原本束起来的头髮被他拆了下来,眼睛变成了亮晶晶的青色,像是一块宝石一般镶嵌在眼中。 原本的耳朵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头顶上两只软乎乎毛茸茸的白色耳朵,身后还拖着一条蓬松的尾巴,似乎手感极好的样子。 跟在他身后的的祁然双颊圆润了不少,粉嫩嫩的猪鼻子翘在嘴唇上方,他看上去委屈极了:「同泽兄,为什么你是狐狸我就是猪啊?」 沈篾闻言停下脚步,转头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现在的灵力有限,用化形符只能变成这两种比较省事的伪装,就委屈你了啊。」 说着,他又抬起手捏了捏祁然脸边还有白色小绒毛的耳朵,软软的,手感好极了:「而且,你这样多可爱啊。」 「哪有用可爱形容男人的啊……」祁然还有些难过,跟在沈篾身后,又不好意思过多抱怨这件事,只能蔫哒哒地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沈篾跟着肩膀上那只蝴蝶的指引,一路向妖气最重的地方靠拢。 刚开始他们并没有遇到什么妖怪,直到越来越深入,才看到一两只带着伤的妖怪缩在角落,用谨慎的目光打量着面前这两只完全陌生的小妖怪。 再走下去,来来往往的妖怪就更多了,身边出现了被搭建起来用来休息的房屋,看上去格外简陋。 第40章 好兄弟,干了这碗鸡汤 不管他俩走到什么地方,停留在他们身上的目光都是只多不少。 沈篾也一路上打量着周围,他发现目前为止,他们看到的这些妖怪修为都不怎么样,这些妖怪不知道在这个地方住了有多久了,已经有些逐渐发展为城镇的意思,还能看到零星几个摆出来买东西的摊贩。 再往前走,修为更高远超这些普通妖怪的妖怪就出现了,他们手上还拿着制作简易的武器,像是巡视的兵卫一般,在这些地方有规律地游走着。 脚下踩着的已经变成了坚实的土地,另一个方向出现一队排列整齐的鲛人,尖锐的蹼爪抓着的武器明显要比那些巡视的妖怪要精进不少,修为也更为高深。 第56页 他们的职位看上去比那些巡视的妖怪更高,那些妖怪一看到他们就自觉退到旁边。 其中为首的妖怪似乎是和这些鲛人更为熟稔一些,他向鲛人排列的中心看了一眼,那个地方是沈篾他们现在这个位置的死角,看不到那个地方有些什么。 那妖怪看了一眼后,开口道:「又是这些不知死活的修士?」 其中一只鲛人点了点头,说道:「这人应当是还有两个同伴,三个人前后脚进的的黑泽森林,抓住这个人之后他们的同伙炸伤我们的人之后就逃走了,吩咐下去,所有人都警醒着些,别让那些狡诈的人类靠近这个地方。」 那妖怪点了点头,然后那些鲛人就继续前进了,随着他们继续前进,沈篾也终于看到了他们后面的那个东西。 只见两个鲛人拎着一个木笼,笼子上被施了术法,防止里面的人逃出来。 而那木笼里则装着一个成年男子,男子的身量对比上这个木笼来说显得有些狭窄,他灰头土脸地蜷缩着四肢,被关在那木笼之中。 看样子他在被关进去经歷过一场恶斗,披头散髮的,身上更是有好几道血口子,身上的衣服都快被撕成碎片了,几乎可以说是衣不蔽体。 越祈显然是没看到这边的沈篾的,他被关在笼子里,视线很有限,一脸悲愤,好像恨不得下一秒就和这些妖怪同归于尽一样,但很遗憾,他现在连这个木笼都逃不出去。 祁然看着那木笼中的人,压低声音惊唿:「天吶!那不是越祈吗?!」 沈篾也有些意外,虽然他知道越祈很可能是被这里的妖怪抓走了,但他也没想到能这么巧遇到。 等到那群人离开了,沈篾远远缀在后面,想看看这群人会把越祈带到什么地方。 但他还没走出多远,就被那些巡视的妖怪拦了下来。 为首的那个妖怪看了看面前这两个人,警惕地上下打量着:「你们俩——之前没见过啊,新来的?」 沈篾从善如流答道:「是的是的,我俩在外面被那些险恶的人类害到无家可归,他那些亲人更是被那些可恨的人类炖来吃了,我们没地方可去,才来这里的。」 妖怪听着他的措辞,半信半疑地又将他打量了几遍:「嗯,既然你们是新来的,那我得提醒你们一句,再往前走那地方就是王的住处了,没有王的许可,闲杂人等一律不能靠近,记住了?」 「诶诶诶!我们这就走!」 沈篾脸上装作一脸诚恳地点了点头,带着祁然往其他地方走。 两人一面往远处走,沈篾一面压低声音对祁然说道:「我们先多看一圈,找个人最少的地方钻进去。」 祁然表示了解,然后和沈篾一起在这地方转了起来。 这里的妖怪大多都是老弱病残的,有点战斗力的基本上都拿着武器在巡视四周,看样子是在保护这些病弱的妖怪。 两人走了没多远,一个小糰子突然蹦跶着跑到了他们面前,一颗不知道被包了多久的糖果被那双肉乎乎的小手如献珍宝般递了上来:「哥哥,请你们吃糖!」 那小妖怪看上去不过三四岁的模样,一张白嫩的小脸圆乎乎的,看上去就知道被养得很好,她头顶还有两只触角一样的东西随着她的动作摇晃着:「你们平时为了保护我们,已经做出很大牺牲了,这是我最后一颗糖,给你们吃!」 小妖怪似乎认为像他们这么高大的妖怪都是为了保护他们而努力的守卫,慷慨地拿出了自己最后一颗糖果。 祁然看着这小孩,脸上表情有些难忍,蹲下身子询问道:「小朋友,你的爹娘呢?」 「我的爹娘?」小妖怪甜甜地笑了起来:「奶奶说阿爹阿娘他们出远门给我找糖果了,要不了多久他们就回来啦!」 小妖怪的脑子还无法明白死亡到底意味着什么,她总在想着,要不了多久阿爹阿娘就会回家了,他们就可以一家团圆了。 没多时,一道瘦削的身影从角落中走了出来,她背嵴是佝偻的,身上单薄的衣裳在风中摇晃,微风吹拂着她灰白的髮丝。 她用自己那单薄的臂膀将天真的小女孩护到身后,用那双浑浊的眼睛带着戒备看着眼前这两个人:「你们俩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 沈篾没有解释,只是从兜里摸出了一袋随身携带的糖果,和先前的祁然一样蹲下身,把那袋糖果递到小妖怪眼前:「哥哥不要你的糖果,这个给你。」 小妖怪敏锐的鼻子嗅到了糖果甜丝丝的味道,脸上笑容洋溢,伸出手就想要接过那袋糖果。 但还没等她的小手碰到袋子,就先被护着她的奶奶先挡了回去,她略带歉意地想沈篾说道:「这里的糖可是稀罕物,我们受不起,您还是收回吧。」 沈篾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她是怕这糖被动手脚,一个年迈的老妖怪想尽力用自己瘦弱的肩膀为自己现在唯一的家人撑起一片可以休憩的安全地带。 他没有多说什么,将糖袋子打开,随便拿出了里面的一颗,当着她们的面塞进了嘴中,然后轻轻将糖袋子放到老妖怪的手中。 做完这些之后,他转身离开。 祁然看了看面前这一幕,不禁觉得鼻子有些发酸,转身跟上沈篾的步伐。 祁然声音有些发沉:「现如今妖怪的处境越来越难,之前我对这些都没什么感觉,直到今天看到这个地方,这里都是被我们逼得无处可去的可怜妖怪,他们不应该被这么对待,他们和我们明明没有任何区别,他们也是这样活生生的一条命啊……」 第57页 闻言,沈篾转头看了眼身边的祁然,此时他那双耳朵都因为心情不佳而耷拉了起来。 沈篾问他:「规则都是由强者制定的,你要是想改变这一切,就让自己拥有可以改变这一切的实力。」 祁然的眼神有些茫然,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可是我资质很一般,我怎么可能有强大到可以改变规则的能力?」 「强者也不是生来就是强者啊,那么多修炼的道路,只要找到适合自己的,你也可以变强。」沈篾笑道。 祁然:「真的吗?」 沈篾点头:「当然,我们现在呢,要先从这里的王手中把越祈救下来,寻魂咒指示苏子兮就在这个地方,要是能找到苏子兮的下落就更好了。」 祁然看了眼身边的沈篾,心中感触颇深,他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坚定地肯定。 「找到了。」 沈篾突然说道。 祁然的脑子还没从刚刚的触动中缓过来,冷不丁听到沈篾说找到了,脑子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地问道:「找到什么了?」 沈篾道:「当然是守卫最薄弱的地方。」 说着,他钻进一个没人的角落,又从自己袖口中摸出了两张符纸,咬破手指用血在上面画上符号。 为了万无一失,他还是选择了用鲜血画符,他现在灵力不多,用鲜血画符的方式是最稳妥的。 祁然看着他又两张符纸,问道:「这是干什么啊?」 沈篾捏起符纸,噘着嘴吹了两口气,让那半干不干的血迹彻底干了之后,将其中一张符纸分给祁然:「这张符纸能缩小我们的身量,再加上之前的隐匿符,够我们悄悄潜入进去了,进去之后你一定要记住,跟进我了啊。」 祁然点了点头,学着沈篾的动作将那张符纸贴到自己身上。 身形被缩小之后,他俩的声音都连带着被缩小了,正常说话时都很难让人察觉到。 沈篾对他说道:「跟上我。」 当自己的身形被缩小之后,对正常人来说无比简单的东西就变得很庞大了,随随便便一根杂草就已经比他们更高了。 一双又一双赤脚从他们身边走过,知道身边出现了一尾布满黑色鳞片的尾巴从他们身边走过。 沈篾看了眼身后的祁然,怕他跟不上,干脆一只手抓住了祁然,另一只手则抓住那条尾巴的尾翼,两人搭了个顺风车,移动速度一下就快上了不少。 来往巡视的人不少,但好在这地方杂草丛生,旁人来说不过是刚刚没过脚背的杂草对沈篾和祁然他俩来说却是绝佳的掩藏利器。 沈篾在缩小身形时,顺便将那只蝴蝶也变得小了不少,他一手抓着祁然,一手跟着蝴蝶的指引抓着来来往往的一条又一条尾巴,成功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这地方说是王的住处,但和外面的那些草棚比起来也没多大区别,区别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住处是用泥巴加石头煳起来的,比草棚坚固不少。 但沈篾没想到,他在这个地方还能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雪白的长髮被他用发冠束了起来,脖颈间是毫不掩饰的暗红咒文,他正在和坐在主座的人交谈着。 祁然惊讶道:「那不是纪将军吗?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还没等沈篾向祁然做出什么回应,他们一直抓着尾翼的鲛人可能是觉得痒了,突然轻轻抖了抖尾翼,沈篾猝不及防,直接被扔了出去,咕噜噜地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那鲛人是进来给纪景行送茶水的,当他滚出去时好死不死正好是滚向了纪景行。 坏了,这下死定了! 这么滚下去毫无遮掩,他一定会被这里的人发现的! 「同泽兄!」祁然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为了不让这只鲛人察觉,他俩一人抓了一边尾翼,当他看到沈篾被甩飞出去后想伸手时,已然来不及了。 但比被别人察觉先到来的是纪景行的衣袖。 纪景行今天的衣袖格外宽松,轻轻一甩就将沈篾兜在了其中,紧接着一只手指轻轻按住了自己,成功让自己的翻滚停了下来。 直到这时,沈篾才反应过来,纪景行这是已经发现自己的存在了。 但他却并未向这里的人高发自己,而是悄悄用自己的灵力为他的遮掩再上了一层,避免他的伪装被这里的其他人发现。 第41章 深闺怨妇 自从崆峒山那一别后,他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和纪景行再碰上,更没想到再看见对方的时候会是这样一副场景。 这幅身体耳朵本来就不怎么样,在加上他现在这个距离如果使用灵力的话很容易被对方察觉,被纪景行那松松垮垮的衣袖完全遮住之后更是什么都听不见了。 某国前不知名国师先是装死一般在纪景行手指下半死不活地趴了好一会儿,头顶上的狐狸耳朵抖了好几下,然后开始用那两只不安分的爪子扒拉纪景行用来稳定自己身形的那根手指。 见那根手指还是不为所动,他干脆直接上嘴,朝着那根手指张口就咬了下去。 这一切纪景行自然是有感觉的,这小祖宗又是在造什么孽? 他面上不表,却悄悄松开了按着沈篾的那根手指。 总算是得救了的沈篾抖了抖尾巴上的灰,在袖袍的掩盖下肆无忌惮地站了起来,正准备掀开他的袖子看看外面的情况。 第58页 但他才刚刚把这费事的衣服掀开一条缝,纪景行就像是有所察觉一般轻轻抖了抖袖子,就又将好不容易掀开的缝给重新遮住了。 沈篾:「……」 他仍旧不死心扒拉了几次,每每都被纪景行轻飘飘就盖了回去,他现在是知道这傢伙是故意的了。 他又重新半死不活地躺了下去,但身后那根尾巴压在潮冷的石头上,硌得人难受,他不得不重新坐起来。 盯着眼前近在咫尺的那只可恨的手掌,沈篾觉得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他又看了看自己身后那条毛茸茸的尾巴,眼珠子一转,一个坏主意就悄悄涌上心头。 自从他不尝试扒拉纪景行的衣袖之后,对方就像是放低了对自己的警惕,那只手也这么放在那儿没有再挪动。 沈篾含着那不怀好意的笑容,尽量将自己的动作放到了最小,然后趴下身子,用那根毛茸茸的尾巴去挑逗那只修长的手,还专挑皮最薄的地方去扫。 纪景行察觉到手下的异常,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掩盖在袖袍下的手不动声色地动了动,将那只不怀好意的小傢伙牢牢捏在手掌之中。 沈篾一惊,坏了,玩过头了! 某不知死活的国师直到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现在的自己就算是使劲浑身解数也是无法摆脱眼前这座名副其实的「五指山」。 纪景行的那只手将这只为非作歹的邪恶国师轻轻松松就连锅端起,就地取材,用自己的两只手给这不安分的国师圈了个狭小的牢笼。 沈篾:「……」 纪景行有意缩小给他预留的可作妖范围,这么一遭下来,他唯一可以动弹的地方就是自己那双毫无杀伤力的爪子了。 他还是有些不死心地扒拉着纪景行的食指,试图从这禁锢自己的「五指山」中逃脱出来,但结果很显然,就他现在这身形,这双爪子就算是给纪景行挠痒痒都不够用。 意识到这一点后,沈篾总算是彻底死心了,像是一条死鱼一般躺在纪景行手掌里,就算是那条尾巴无意间从禁锢中逃脱了直熘熘垂下来,他也没有再动弹一下的意思。 但有一句话说得很对,福祸相依,经过沈篾刚刚那一番作妖,虽然成功给自己换取了五指山的待遇,但脱离刚刚那个地方之后,他发现自己现在这个位置可以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了。 他很清晰地听到纪景行说了一句话:「因为这些琐事还要叨扰数日,海涵。」 和纪景行说话那声音听上去挺爽朗,是个女人的,从声音里听的话倒是个年纪不大的,还挺好听。 ——不对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沈篾还什么都没听清楚,这场谈话就结束了,他一点也没听到两个人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纪景行为什么会这么巧地出现在这个地方。 他这才如梦初醒地开始挣扎起来,纪景行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一手,原本以为老实下来的人突然挣扎起来,等他想去遮掩时已经来不及了,那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已经从袖口里伸出来了。 因为沈篾刚刚在地上滚了好几圈,那条尾巴已经变得灰扑扑的,就那么突兀地从纪景行的袖口间垂下来。 沈篾也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能从原本圈得严严实实的手指间滚下来,用两只手费力地抓着纪景行的手指,但他现在身形过于小了,根本抓不住,只能看着自己往下掉。 纪景行反应很快,还没等沈篾往下落多少,他就先用灵力托住了自己的身体,再一眨眼的时候就已经稳稳地被他托在手掌心了。 这么一来,沈篾也终于看到了坐在主座上的人,两个人随即上演了一幕及其标准的大眼瞪小眼。 座上那人一袭深蓝色的长裙,却不似寻常人家的女儿一般娇弱,举手投足间尽显潇洒,那身长裙穿上她身上显得有些累赘,就像是为了见某个重要的人专门打扮了一样。 两个人相望许久,直到纪景行先出手将沈篾那颗脑袋往自己的转了转,才结束了这番标准的大眼瞪小眼。 纪景行随口解释道:「吾养的灵宠,过于顽劣了,见谅。」 「灵宠?」女人面露惊讶:「阿行什么时候养了这么一只不怎么聪明的灵宠?以往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沈篾听到不怎么聪明这几个字,当下就不满意了,准备转头和这个女鲛人好好理论上一番。 但还没等他有动作,就已经先被有所预料的纪景行制住了,随手施下一道噤声咒,将沈篾还没来得及理论的苗头彻底掐死在了摇篮中。 沈篾:「???」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纪景行,十多年不见,他的手段何事如此卑劣了?之前那个被自己逗得经常气成河豚的人去哪儿了? 纪景行这才开口解释:「前不久捡的,虽然是不太聪明,但当个吉祥物绰绰有余。」 沈篾瞪眼:「!!!」你说谁是吉祥物呢?! 但终究还是没有沈篾开口解释的机会,女人听到纪景行的解释后,也不再过多追问,带着沈篾走了出去,还不忘顺手带上还小心翼翼趴在鲛人尾巴上的祁然。 纪景行一直带着这两人走到了一处简易的居所中,才撤去了沈篾身上的噤声咒,然后把人放在院中的桌子上。 落地后,沈篾双手环胸,阴阳怪气地说道:「阿行,叫得真是好亲切呢!」 这句话说出口,沈篾就愣住了,他原本想像以往一般说点噁心纪景行的话报復报復他刚刚说自己是吉祥物的话的,但怎么这句话一说出来就全然变了味道,这句话简直怎么听怎么像一个对丈夫出门沾花惹草深感气愤的深闺怨妇。 第59页 第42章 慷慨解囊 「妖族的一个朋友,只是在鲛人一族处境越来越困难的时候帮衬过几次,没有很深的交情,你……们别误会。」 不知道是不是沈篾的错觉,纪景行在解释这件事情的时候嘴角总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看上去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和之前在崆峒山分别时判若两人。 沈篾也没想到纪景行会颇有耐心地跟他解释这件事情,最后那句僵硬的转折牵强地将什么都不知道的祁然一起捎上,但很明显纪景行这句话是想跟沈篾解释的。 沈篾想了想,自己上辈子和纪景行那些过往最多算是露水情缘,当时两个人都是失控的状态,他也明确告诉过纪景行这些事他大可转头就忘,谁也不用对谁负责,后来就算是他也全然将这些抛诸脑后,死了十多载再回来,更是全然没想起这件事情。 直到刚刚自己那怨妇模样才将这段尘封已久的过往重新将不知道藏到哪个犄角旮旯的记忆重新牵扯出来,他才想起来两人之间还有这么一码事。 之前那几个疯狂的夜晚,耳鬓厮磨间他都不知道对着纪景行那张泛红的脸说出了多少混帐话,但不论如何,这些事情都该随着他的死而消散了,他也不觉得纪景行会对他这么一个死了十多年的人牵肠挂肚。 他有些不自在地应了一声,习惯性抬手想挠一挠自己的头顶,却忘了自己现在的状态,猝不及防摸到一只软乎乎的耳朵,还愣了一下,又带着几分兵荒马乱地开口将话题扯开。 「那个……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 纪景行道:「上次分开之后,那位密诏让我去查京城中数位大官无故暴毙的缘由,吾、我也是找到了一些线索,一路查到这里。」 沈篾全然没注意到纪景行称谓之间的变化,也完全没意识到从两人在沈家重逢至今,他更是从未在和他交谈时自称自己吾过。 他自是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又突然反应过来,问道:「你调查的那些暴毙的官员中是不是有一个姓苏的,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儿子还战死沙场了?」 纪景行:「你说的应该是苏晟。」 沈篾三两下撕掉了身上缩小身量的符纸,又变回了往日的大小,旁边的祁然依葫芦画瓢也跟着撕下了身上的符纸,只是他手脚比较笨,撕了好几下才将贴在身上的符纸撕下来。 沈篾掏出之前一直藏在袖口的蝴蝶,向着那只蝴蝶吹了吹气,蝴蝶上面附着的火焰就全熄灭了,原本还在挥舞的翅膀瞬间停下来,无力地垂在他手上,眨眼的功夫就又变回了那张沾着烛油的符纸。 他无意识地抖了抖耳朵,将那张符纸送到纪景行面前:「这是苏家人用来做长生烛的烛油,这东西味道很奇怪,但也闻不出来这是什么东西。」 这句话倒是真心实意的,这油里原本的东西被人做了手脚,他现在这点灵力完全无法探查清楚这东西是怎么回事,但普通的长生烛中压根没有这些东西,他怀疑这些异常的长生烛和那些官员的暴毙有关系。 纪景行接过他手中的符纸,将那上面的烛油凑到鼻尖闻了闻。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脸上的表情凝重了几分,又挥手用灵力将烛油中掺着的杂质挑了出去,总算是确定下来这烛油是用什么东西炼出来的了。 「这烛油是用鲛人的血肉炼出来的。」 祁然目瞪口呆,不可思议道:「什、什么??这烛油是用鲛人的血肉炼出来的?!天吶,那苏家那么多盏长生烛,得杀多少鲛人才能够用啊??!!」 纪景行点了点头:「鲛人一族原本生活在南海一带,可不知为何鲛人突然就开始被人大量捕杀,南玖为了保下剩下的族人,不得不带着他们藏到这个地方——南玖就是刚刚你在大堂见到的那个女人。」 这下轮到祁然不解了:「既然这个地方是鲛人藏身的地方,那必然是及其隐秘,那苏家二小姐又是怎么到这个地方的啊?」 「苏家二小姐?」纪景行带着几分疑惑看向沈篾他们。 沈篾解释道:「我帮苏家人的忙找他们失踪的二小姐,一路追查到这个地方——对了,我们还有一个同伴,叫越祈,是一个修士,在我们刚刚进这个地方的时候被鲛人抓走了,能不能麻烦神通广大的纪大将军帮帮忙救个人?」 听到沈篾的解释,纪景行眼中的疑惑却并没有散去,反而更浓了几分:「你并不是会多管闲事的人,为何会突然帮别人忙?」 就当沈篾纠结该怎么跟纪景行解释这件事还能顺便掩盖过去他现在很缺钱这件事情的时候,祁然这个傻小子抢先开口将所有事情都抖搂出去了:「因为我们没钱了,同泽哥和我为了不饿死就揭了苏家的告示,三十五金呢!」 沈篾无奈扶额:「……」 纪景行转头看向沈篾,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你……很缺钱?」 反正现在情况已经这样了,就算是再糟糕也糟糕不到哪里去了,沈篾干脆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说道:「是啊,我可缺钱了,纪大将军要救济救济我吗?」 他抱着打胡乱说的心态说了出来,却没想到纪景行沉默了一阵,然后干脆利落地将身上装钱的袋子接了下来,递到沈篾手里:「出门的时候没带多少,我也不怎么花钱,这些先给你,要是不够用了再找我要。」 第60页 沈篾:「啊?」 这下是轮到他蒙圈了,低头看着自己手心沉甸甸的钱袋子,突然觉得自己手心里躺着的不是纪景行的钱袋,而是烫手的山芋,他觉得自己的手随时能被这钱袋子烫熟了。 一时之间,他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之前那早已消散的兵荒马乱又重新涌了上来。 倒是祁然这完全不知道什么情况的小傻子看着沈篾手里的钱袋,又惊又喜道:「这里的钱得比那三十五金多多少啊!不愧是纪将军,出手就是阔绰!」 第43章 保命符 沈篾更不自在了,但现如今都被架到这个位置,不收也不行了。 将那个钱袋收下后,开始思考接下来的事情该怎么办。 「我们得先把苏家小姐找到,先把她和越祈两个人送回去。」沈篾说道。 闻言,纪景行先开了口:「这事不难,既然此处是鲛人的领地,让南玖来处理这件事就行,很快就会有结果。」 沈篾没想到纪景行会这么主动包揽下这些事情,在他印象中纪景行向来不是一个喜欢麻烦的人。 不过这时他倒是又想到了另外一码事,他将目光投向纪景行,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番,看得纪景行神色都僵硬了,耳朵泛着不明显的红:「你在看什么?」 沈篾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按耐不住心底的好奇,开口问道:「南玖原型是鲛人,那纪大将军原型又是什么?我还从未听说过纪大将军的原型。」 当听到沈篾这个问题的时候,纪景行脸上的表情变得五味杂陈:「你当真没听说过我的原型?」 「我应该听说过吗?」沈篾一头雾水,看着纪景行眨了眨眼。 旁边的祁然倒是也很好奇纪景行的原型究竟是什么,虽说天下间人人都知道纪景行是一只大妖,可关于他的原型却是丝毫没有半点说法。 纪景行敛了敛眸子,只是说道:「没听说过就罢了,至于我的原型是什么不重要。」 沈篾:当然很重要啊!他现在这好奇心达到了顶峰,心里就像是有小猫在挠一样,若是得不到个所以然得难受老半天。 虽然他很想知道纪景行的原型是什么,但见他这不想说的态度,自己现在这个身份也没有什么继续追问下去的资格,也只能就此作罢。 见沈篾不再继续追问,纪景行再开口时依然换了话头:「这里的鲛人都极其痛恨人类修士,你们就留在这个地方,我去帮你们打探一下口风。」 说完,纪景行就头也不回地转头离开,祁然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拍了拍沈篾的肩膀:「同泽兄,我怎么感觉纪将军不太高兴啊?」 「有吗?」沈篾违心地开口,看着纪景行离开的背影,和某个时刻诡异地重合到了一起,勾起了一些不合时宜的回忆。 沈篾在当国师的时候得罪了不少人,想要让他死的人也是数不胜数,纵使是他再怎么警惕,也会有阴沟里翻船的那一天。 那时他刚从某个大官的宴席上离开,在宴席上时那些人就像是通了气一样用各种各样的理由给沈篾灌酒,偏偏那个时候卫子榛已经当了皇帝,他在朝堂中的处境也是越来越困难,若是拒绝,不知第二天又会有怎样难听的理由传出去,然后变成一道又一道弹劾的摺子重新丢回自己身上。 当从那位官员的府中离开的时候,他就觉得脚下飘飘然,就像是踩在云朵上一般随时都能升天。 他扯了扯原本整齐的衣领,散乱地露出一截白皙的锁骨。 两边还有搀扶着他的两个官员,他勉强睁开已经在打架的眼皮,却发现眼前虽然停着一辆陌生的马车,并不是他来的时候乘坐的那辆,常青更是不见踪迹。 他有些纳闷地开口:「我车呢?」 旁边的两个官员对了对眼神,其中一人扯出谄媚的笑,对沈篾说道:「年轻人心浮气躁,可能是见国师久久不出来,等不了就先走了。」 沈篾却是恍若未闻地摇了摇头,固执地想去找那辆熟悉的马车:「不会,常青不是这种人。」 「哦!是我忘了,之前见那小年轻在这寒冬腊月里冻得不行,就让他先回去了,王大人给国师准备了回去的马车,我们这就扶您上车!」 沈篾的大脑被酒精麻痹地不甚清晰,还在迟钝地思考他这句话时,人已经被他们不由分说塞到了车中。 先前说话那人和车夫吩咐道:「记住,千万不要送错了地方!」 车夫恭恭敬敬回答:「大人放心,这条路我走了几百遍了,绝对不会让别人察觉到这件事情!」 沈篾迷迷煳煳地摊在马车中,又觉得冷,随便扯过旁边的被褥盖在身上。 外面的话他只听到了只言片语,虽说因为吃醉了脑子不甚清晰,但他还是清晰地认识到这件事有大问题。 他是喝醉了,他不是傻了。 沈篾费劲地抬起手想坐起来,但那些人不知道在他喝的酒里放了什么东西,浑身都软绵绵的使不上半点力气。 这情况可不太好! 见坐不起来,他只好换了个方式,扯下挂在腰上的一个坠子点了三下,坠子立时亮起蒙蒙白光。 他摊在马车上,又开始觉得热了,将那褥子蹬到一边,将原本就散乱的衣裳扯得更开了,含煳不清地对着那坠子开口说道:「纪景行,纪景行,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第61页 那坠子闪了两下,纪景行清冷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我在。」 沈篾那股热劲上来,整个人都烦躁不堪,扯乱了衣衫后又去拽自己的发冠:「快来找我……这里情况不对,我好像……也挺不对劲的……」 「好。」 纪景行在那边短促地应了一声,随即就有唿唿风声传了出来,是在往这边赶。 自从两人之前说好合作之后,纪景行就将这个坠子给了自己,若是遇到麻烦就敲坠子三下,不管沈篾在什么地方纪景行都能知道。 这也算是纪景行给自己的一道保命符。 第44章 扣黑帽 听到纪景行在那边应声之后,沈篾再也支撑不住,彻底昏睡了过去。 若是时间倒退回一个月前,打死他也想不到会有他求助纪景行的这么一副情景。 送给沈篾的那个坠子是他用靠近心脏最近的那一部分骨头做出来的,与他的命脉息息相关,只要沈篾那边敲击这坠子三下,他就能立刻知道对方现在所在的位置。 只是这点沈篾并不知道,纪景行也并不打算告诉他这件事情。 反正在沈篾心中关于他那些事情不知道的,或是曲解的事情早就不止这一件了。 等他循着坠子的位置找过去时,就看到了一辆在夜色中疾驰的马车,马车颠簸间,窗户上挂着的帘子被风掀起,露出里面衣衫不整的某个人。 当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以这样的方式出现时,纪景行瞳孔骤然紧缩,直接落到那辆马车上,原本架马的人直接被落下的罡风掀飞了出去。 仓促赶来,纪景行连头髮都没来得及束,散乱的白髮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他就这么抓住缰绳,拉车的马直接被蛮力拉得前半身子都凌空了,发出一声力竭的嘶鸣,在纪景行松手后颓然倒地。 那人被纪景行掀飞出去后,人都直接懵了,全然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 纪景行从高处睥睨着他,脸上的表情更加冷淡了,似乎连夜间的风都跟着降了温度。 那人颤巍巍站起身对纪景行行了礼,唯唯诺诺开口询问:「纪将军何故突然出现在这里?」 纪景行却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转身进了马车,用大氅将里面的人囫囵个一裹,抱在怀里就走了出去。 当再看到外面那个人时,纪景行冷冷开口:「你要带着国师去哪儿?」 「国师大人在宴上吃醉了酒,我是奉了我家大人命令送大人回府的。」那人回答。 「这可不是去国师府的路。」纪景行冷哼一声,转身就走,也懒得去听后面那人试图解释的话头。 等到纪景行离开,那人的目光立时冷了下来,哪儿还有刚刚慌乱的模样,有条不紊地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对着那东西说了句话:「今晚的计划失败了,通知那边把东西都处理干净,别留下什么把柄。」 纪景行一路带着沈篾往国师府去,半路中怀里的粽子突然动了动,随即就有一张被捂得通红的脸从大氅的层层包裹下钻了出来。 他低头看了眼露头的沈篾:「醒了?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不舒服倒是没有,就是被这大氅憋得难受。 只是这话沈篾并没有说出来,他摇了摇头,说道:「先去他们想带我去的地方看看,晚了他们可就要把给我精心准备的『礼物』销毁了,我倒要看看他们都给我准备了什么惊喜。」 纪景行沉声应了一声,瞬间拔高数丈,将整个京都都尽收眼底,他看了看刚刚遇到沈篾的时候马车的位置,从高处看过去,一家起火的酒肆显得格外耀眼。 沈篾将裹得严严实实的大氅又扒拉了几下,然后跟着探出脑袋往下看,只一眼就看到了那家起火的酒肆。 但他摇了摇头:「太明显了,不可能是那个地方,那群人既然敢对我动手,就不会这么傻将地方选在这里。」 纪景行认同地点了点头,低头看了眼沈篾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脸太红了,光是喝醉酒可红不到这样的程度。 「还撑得住吗?」他有些关切地开口询问。 听到纪景行关心自己的话语,沈篾歪了歪脑袋,一脸看稀奇地说道:「哟!纪大将军还会关心人了,真是难得啊!」 此话一出,脸色难看的顿时变成纪景行了,他抬起头不再看怀里的沈篾,朝着另外一个方向飞去:「还有精力开口怼人,死不了。」 纵使沈篾觉得自己脑子都快热成一锅煮沸的粥了,但他还是得尽力保持最后一丝理智不被这股怪异的炙热吞噬。 两人去的那个方向和之前酒肆起火的方向截然相反,是一处并不起眼的小院,院中有石桌和石椅,不知道荒废了多久,上面都攒了厚厚的一层灰。 沈篾眯着眼打量这个地方,其实是难受得有些睁不开眼了。 「劳驾,去后院看看。」 纪景行嗯了一声,抱着浑身酸软无力的大国师去了后院。 看样子那些人还没来得及销毁这些地方,院中全是堆积的兵器,兵器是才造出来没多久的,品质上乘,密密麻麻地堆了一院子。 「嚯!看样子这些人是想搞死我啊。」沈篾笑道。 纪景行对这个人也是佩服,都什么时候了还能笑出来。 两人并未在院中过多停留,要给沈篾扣上一顶掀不掉的黑帽,光是这些东西可不够。 第62页 纪景行放出灵识一探,就发现了这地方还有个地下室:「这地方还有个地下室,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入口,去看看吗?」 沈篾:「既然找不到入口,不如我们直接把这地方打个大窟窿出来?」 纪景行有些不解:「这样不就让那些对你下手的人知道你发现这个地方了吗?」 闻言,沈篾笑得更灿烂了:「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就是要打草惊蛇,让那些躲在暗处的蛇惶惶不可度日,这样才更有意思,不是吗?」 听到沈篾的话,纪景行脸上露出一个昙花一现的笑容,短促,转瞬即逝:「你可真是个疯子。」 「嗯,你说得很对。」对于此言,沈篾表示无比贊同。 纪景行那短暂的笑容并没有被沈篾收入眼中,不然按照国师大人那个性,还得再好好调戏上一番,才算心满意足。 纪景行抬脚在地面上一跺,霎时间地动山摇,尘土飞扬的一瞬间他就将沈篾的脸盖回大氅之中,避免他被飞起的尘土呛到。 沈篾就觉得眼前一黑,没多久又亮了起来。 等他再一睁眼时,眼前就看到了一个破开的窟窿,银白的月光从中铺洒下来,而自己和纪景行已然处身在纪景行刚刚说的那个地下室了。 第45章 冷泉 当看清楚地下室里的东西后,沈篾总算是知道他们想给自己扣的这顶黑帽子有多沉重了。 纪景行进入地下室的方法稍微有那么一丢丢简单粗暴,原本整洁的地下室中到处都落下大大小小的石块泥点。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件黄澄澄的龙袍,上面用细密的针脚绣制着五爪龙纹,光是肉眼看过去就知道其价值不菲,和当今皇帝穿的那身龙袍有过之而无不及。 除此之外,地下室中还有一张漆红桌案,桌案上还摆着一些东西。 不消沈篾发言,纪景行已经抱着他走过去了。 桌上还有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私印和一沓私兵名单,且先不论着私兵的名单是否属实,单是这数量和规模就足够惊人了。 那些人既然敢冒这么大的风险栽赃陷害自己,就不会拿假的私兵骗人,只恐怕这些东西都是真的,只不过真正的主人不是他罢了。 这口黑锅扣得可真是又狠又准! 沈篾心中明白,若不是纪景行半路杀出来救了自己,真让那些人将自己带到这里,再告知已经是皇帝的卫子榛,不管这件事是真是假,他都会把这件事情变成真的。 毕竟如果没有他的默许,就算是借那些人十个胆子,他们也是不敢动当了几百年国师的沈篾的。 思及此处,沈篾难免觉得心灰意冷,没想到当初那个畏畏缩缩待在自己身边的小孩有朝一日会变成这副模样——多疑多思、猜忌不断。 他瞬间就蔫了下去,强打起来的精神被一股又一股的热意彻底吞噬,将头埋在纪景行怀里,闷闷地开口说道:「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面对沈篾突如其来的转变,纪景行低头看了眼缩在自己怀里的人,一副想要逃避现实的模样。 他没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带着人离开。 就在他转身离开后,地下室中的黄袍、私印和名册都被忽然升腾而起的幽蓝色火焰吞噬殆尽。 「想去哪里?」 纪景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沈篾很清晰地听到了他在说什么,但张口只觉嗓子像是火烧般的疼痛,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那股诡异的灼热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本加厉沸腾起来,他只觉得浑身上下四肢百骸每一处的血液都被这股灼热给蒸干了,就仿佛这具身体都不是自己的,只是禁锢自己灵魂的一个容器。 就算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大氅,纪景行都能感觉到怀里的人高涨的体温,而且还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当他问沈篾去哪里的时候,他也没有回答。 纪景行:「沈篾?」 沈篾:「……」 「沈不渡?」 纪景行又叫了他一声依旧是得不到回应。 他察觉到了异常,将大氅掀开,里面的人露出了一张通红的脸,几乎快红得和血液的颜色一样了。 这个情况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用一只手抱着人,抽出另外一只手,单手掐了一道瞬行诀,身影瞬间就消失在半空中,等到两人再次落地的时候,周遭的情形完全变了样。 那是一处位于山顶的泉水,清澈的水面在月光折射下发散出琐碎的银光,就像是在水面撒上了一层层银箔片。 一棵古朴的巨树垂在山泉边,弯曲的树枝让蔓延下来的翠叶点到了湖面上,微风吹拂,一片又一片青翠蜻蜓点水般和水面接触,泛出一圈又一圈涟漪。 没有过多浪费时间,纪景行将裹着沈篾的那层大氅扯了下来随手丢到一边,然后小心翼翼得把人放进冰冷的泉水中。 猝不及防接触到如此冰冷刺骨的泉水,浑浑噩噩的沈篾被冻得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去寻找热源,自然而然就握住了那双离自己最近的右手。 他虽然睁着眼睛,但却因为无神而显得黯淡,就那么没有焦点地望向纪景行:「好冷……」 纪景行见此情形,没有犹豫,干脆地趟进了泉水之中,让沈篾抱着自己取暖。 那些人给他灌的那些酒里不知道下了什么东西,从那个地下室离开之后他就浑浑噩噩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第63页 泉水虽然冰冷,但却灵力充沛,被人放进冷泉后,一波又一波灵力洗涤着浑浊的身体,沈篾那离笼的理智总算是被寻找了回来。 当再看到周围的一切时,他说的第一句话时:「这里是什么地方?」 纪景行回答道:「龙骨山顶的冷泉。」 听到这回答,沈篾蒙了一下:「龙骨山不是有禁制吗?你不是这里的主人,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就是龙骨山的主人。」纪景行老老实实回答道。 「等等等等!」沈篾此时虽说恢復了清醒,但脑子仍旧有些发蒙,一时间转不过来:「你是龙骨山的主人……龙骨山的禁制是你下的……龙骨山……龙?!」 「嗯。」 沈篾只觉不可思议,惊讶道:「纪景行你就是那条运应天命诞生的龙?!」 「嗯。」纪景行回答得极其淡定。 「你别嗯了,我、头疼……」沈篾摆了摆手,有几分想继续逃避更多现实的意思。 闻言纪景行反而露出几分关切的情绪:「头疼?难道冷泉也无法解决你身上的东西?」 「既然你是龙,又怎么会沦落到如今的境界?」 纪景行:「……」 这下轮到纪景行沉默了,不得不说,沈大国师还是颇有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天赋的。 当沈篾将这个问题下意识脱口而出时,才后知后觉想起来纪景行被绑到大秦的手段并不光彩。 龙骨山地处偏僻,一直保持着与世隔绝的状态,里面有一只不问世事的大妖早就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只是这样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并没有被保持下去,估计就是连纪景行自己都没有想到有一天这些被他视作蝼蚁的人类敢将坏心思打到他身上。 卫霄先是将四处妖怪作祟的罪名通通盖到纪景行身上,然后再背地里以沈篾的名头联络那些灵师出手,抓走了龙骨山中那些无辜生灵,以此要挟纪景行下场。 沈篾虽然一直知道这些,但他并不知道纪景行是从龙骨山中绑过来的,关于这些消息不管是当初的卫霄还是现在的卫子榛,都在刻意隐瞒自己。 但若单单是卫霄和卫子榛隐瞒自己,他还可以理解,但为什么自己的同门也要帮着一起瞒着自己? 沈篾转头看了眼旁边的纪景行,心中暗暗意识到纪景行当初被挟持进大秦的目的可能并不那么简单。 第46章 龙涎 沈篾见自己的身体没什么异常了,挣扎着就准备站起身,但还没等他完全站起来,就被身边的纪景行又重新拉了回去。 「不知道那些人对你下的东西还有没有残留,保险起见,还是多泡一会儿。」 虽说是关心的话,里面却不自觉带上了几分不容拒绝的意思,沈篾猝不及防被拉了下去,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一时之间竟是站立不稳,下意识就去拉旁边的纪景行,仓促之间,自己的嘴唇似乎擦过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沈篾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之前那种诡异的灼热竟然有再升腾起来的意思。 他抿了抿唇,似乎上面还残存着温热的触感,一下就蹦出好几步,脸上像是火烧般热起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纪景行在感受到嘴唇上的触感时就愣住了,站在原地仿若石化。 当再伸手摸上自己的唇瓣时,他直勾勾地盯着仿佛被踩了尾巴的沈篾,本想说些别的,又见沈篾脸颊通红,怕他有什么异常,三两步追上去将两人的距离拉平。 「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 「不是!!!」 纪景行话还未说完,就先被他急不可耐地打断,蹦跳着想远离这个地方。 沈篾自从当上灵师之后,一直都是清心寡欲的,就连常青都时常调侃自己是个和尚,但此时此刻,他很清晰地感受到那股灼热正在将他消失已久的欲望从暗处拉拽出来。 那些人自然是不会对他们下这种下三滥的药的,多半是这些药中的某些药材和他修习的术法相冲突,又不知勾起了哪根经脉走势,才会演变成这样的局势。 从身体下方传来的存在感越来越强烈,沈篾还想继续逃离,虽然脸上不似刚才般殷红,但依旧是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他几乎快要语无伦次了:「我没事、我,我再泡一会儿就好了!真的!!」 沈篾嘴上虽然说没事,但那张就算是泡在冰冷刺骨的泉水中都还能越来越红的脸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纪景行仍旧是放心不下:「那些人不知在酒里下了什么东西,让我探一探你的灵脉,若是留下隐疾就不好了。」 纪景行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方,沈篾反而是不好拒绝了,他又低头看了一眼,确定从这个角度看不出任何异常之后,才斟酌着不再远离,然后动作及其缓慢地将自己的右手送了上去。 当纪景行的手搭上来时,沈篾感觉到自己的体温现在竟然是比他都还要高上不少,刚刚还在取暖的温度此时竟然变得凉爽起来,沈篾难耐地咽了口唾沫,试探着想要将自己的手收回来。 但感受到对方的不配合之后,纪景行反而将那只手捏得更近了,分出一缕灵力顺着手下捏着的手腕探进灵脉之中。 不得不说,此时这缕灵力带着清澈的凉意进入身体中时,那股耐受的灼热瞬间消减下去不少,沈篾惬意地合起眸子。 第64页 但这一缕可以说得上是微弱的灵力始终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没一时那股灼热就又沸腾了起来,甚至开始愈演愈烈。 沈篾勐地睁开双眼,再看向纪景行的时候,眼神不受控制地盯上了那张泛着淡淡血色的嘴唇。 那张嘴似乎看上去很好亲。 沈篾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纪景行还在闭着眼睛仔细探查着自己的灵脉,丝毫没有察觉到身边的沈篾那恨不得把自己拆吃入腹的侵略眼神。 此时沈篾的大脑正在做着天人大战,理智告诉自己不可以,但却又另外一个愈演愈烈的想法在告诉自己就放纵这么一次,没事的。 看着身边的纪景行,沈篾似乎是第一次这么仔仔细细地观察这个人,脑子里什么都不剩了,只有一句话在脑海之中不断盘旋——好看,他长得好好看啊!如果,如果的话偷偷亲一口应该也没事吧?他,应该不会发现的吧? 他眨了眨眼,先是试探性地向纪景行前进了几步,见对方毫无反应后,胆子逐渐变得大了起来。 纪景行比他要高一些,但并没有高很多,沈篾轻而易举就够到了那张自己觊觎已久的嘴唇。 唇瓣相触,纪景行不可思议地睁开眼睛,沈篾那张放大了无数倍的脸猝不及防撞入视线中,勾起心脏暴跳如雷,亦如初见一般。 他又惊又慌,一边后退,一边想将眼前这个人拉开。 但没想到他这一动,倒是让面前这人不满意了,双眉微蹙,不由分说就将纪景行想要退开的脑袋摁了下来,舌尖灵活地撬开禁闭,有越来越嚣张的架势。 时间缓缓流逝,沈篾心满意足地撤开,脸上笑容潋滟,食髓知味般舔了舔唇瓣。 纪景行的眼神却是暗了下去,两人刚才距离极近,沈篾身体的变化自然是被他感知到了。 他看着眼前的人,沈篾的发冠早就被他挣掉了,黑色的髮丝倾斜而下,眼角泛着红,恍若一只刚从深海中爬上来的诡媚海妖,一颦一笑间都能轻而易举牵动自己的心。 「你知道我是谁吗?」 沈篾毫不在意地将一缕挡在额前的髮丝撩开:「你想要我怎么称唿你,纪景行?纪大将军,还是……」 沈篾的声音笑了下去,最后说出的两个字只有他和纪景行两个人听得到。 当听到这样放荡的称唿从沈篾口中说出来的时候,纪景行总算是不打算再继续压抑了,伸手轻而易举就将面前这个人揽入怀中。 「沈篾,是你先招惹我的……」 沈篾依旧在笑:「好啊,我就喜欢引火自焚。」 水圈一层一层荡漾开来,两人的身影在倒影中逐渐变形,又暧昧地缠绵到一起,难捨难分。 等到沈篾彻底清明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四天之后了,纵使是身体素质强悍如他,也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酸痛着,发出不满的抗议,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散架了的木偶重新被人用粗暴的方式缝合到一起一样。 刚开始在冷泉里还好,时间久了沈篾就有些承受不住了,央求着还在兴致高涨的纪景行换个地方,后来两人就去了纪景行在龙骨山里的住所。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只一眼就看不下去了,不管是自己身上还是这个地方,到处都是惨不忍睹,布满了暧昧不清的痕迹。 不过有一点他必须得承认,龙的体力就是比他好上不知多少倍,比不过,实在是比不过,他也没想到自己这一时的放纵会换来这么「惨烈的战场」。 他掀开自己身上盖着的被子,本来想坐起来,但刚一动,身后某个地方就传来异样的感觉,这样的感觉实在是让他不想再继续动弹了,干脆认命地躺在床上像是一条任人宰割的死鱼,当然,这条死鱼前不久才刚被人,哦,不对,是龙「宰割」过。 不得不说纪景行还是很有品味的,就算是与世隔绝也没有当一个穷酸的山顶洞人,反而是在湖面建了一座别有趣味的小院,院中挂着用贝壳做成的风铃,每当起风时就会有叮铃的脆响,听上去非但不吵,反而格外悦耳。 只不过…… 当听到风铃响的时候,沈篾视线控制不住看向了床脚一个惨不忍睹的小风铃,一想起这玩意昨晚还被纪景行绑在自己脚腕上,只要他一动,这个风铃就会响。 无数香艷的场面随着那个风铃重新游荡回眼前,沈篾觉得脸上臊得慌,干脆用灵力将那风铃掀到床底去,眼不见为净。 他刚刚做完这些,纪景行就端着熬好的汤从外面走了出来,吃饱喝足的纪大将军显得更加容光焕发了。 他将东西放到桌子上,又走向还像条死鱼一样瘫在床上的沈篾,问道:「还有力气起床吗?」 沈篾要面子,不想一天到晚被纪景行抱来抱去的,昨晚做完之后被人抱着去清理就已经够丢脸了。 他秉持着就算是饿死也不能在纪景行面前丢面的原则用灵力暂时切断了身体的疲累,像是没事人一样从床上爬了起来,用身体告诉纪景行自己现在很可以。 纪景行自然能察觉到沈篾这点小动作,他也不拆穿,只是将那粥往沈篾面前退了几分,让他能更轻易地够到。 只不过沈篾对于这些却全无察觉,他还在心中组织措辞,毕竟在他认知中,纪景行这算是被自己强迫的,自己总得对人家负责吧。 吃着碗里的粥,沈篾的脑袋越埋越低,怎么自己活了几百年还越活越回去了,还能干出强迫别人的事情? 第65页 纪景行,会不会觉得自己不干净了? 这么想着,他忍不住抬起脑袋小心翼翼地觑着纪景行,想看看他还有没有什么别的表现。 但却见后者神态自若,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异常。 沈篾觉得自己的脑子快要烧起来了,他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想要他负责吗? 直到碗里的粥都喝得见底了,沈篾依旧没有想明白。 思来想去,博学多才的沈大国师终究是按耐不住了,先开了口:「那个,前几晚的事情……」 闻言,纪景行脸上的表情变了变,他抢在沈篾之前开口说道:「我知你是被龙涎影响了,这件事情是我的错。」 这才是沈篾蒙圈了:「……啊??你、你说什么?龙涎?」 听到此话,纪景行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又反问他:「你不知道龙涎有什么作用?」 那一瞬间,沈篾的心头浮现了许多东西——豆腐、茄子、南瓜、辣椒、人参、无花果、当归……等等等等,这些都不对,龙涎…… 他终于将龙涎两个字和脑海中记得住的东西对应了起来,既然是龙涎,那他会这么失控也就能够理解了。 而且纪景行向来是不想和自己沾染上过多关系的,看他这意思也是想将这件事情遗忘在这个地方的意思,沈篾顿时觉得心中的那颗大石头沉了下去不再不上不下地卡在心头,松懈之余,心中却还有些难受。 只是沈篾并没有过多探究这份难受是从何而来,只当是自己的第一次就这么没有了的遗憾,又开口道:「既然是此般阴差阳错的原因,纪大将军若是不想追究,我也会将这件事情当成没发生过,一切都如纪大将军所愿,如何?」 「不想,追究?」 纪景行又是一阵沉默,脸上的表情冷了下去,又变成了往日水火不相容的模样,将一个东西扔到沈篾面前:「如此甚好——拿着这个可以直接离开这里,你走吧,此事自会烟消云散。」 当时纪景行离开的模样似乎也是和今天一般落寞。 沈篾看着纪景行离开的身影,觉得自己当初的想法好像是有些偏差。 那若是纪景行并不想如此一拍两散呢?那自己当初说的话不就是想将这件事掀篇不想负责的意思吗? 自己岂不是就成了提上裤子就不认人的人渣了吗? 第47章 纪爷爷 沈篾不敢再继续深想,匆匆转移话题:「我出去看看情况。」 此话一出,祁然蒙了一下:「可是纪将军刚刚不是让我们留在这里等他吗?」 沈篾道:「刚刚在堂上的时候纪景行既然说了我是他的灵宠了,那主、主人出门了,灵宠不放心去找一找不是很正常吗?」 对于主人这个称唿,沈篾格外不适应,张嘴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也不是他不放心纪景行,只是有些东西只有自己亲眼看到了才会得到结果。 临走时,他还有些不放心地叮嘱了一下身后的祁然:「这里的人都极其痛恨人类修士,你太笨了,出去容易暴露身份,你就待在这里等我回来,记住,千万不要把身上的符纸弄掉了。」 在得到这个小呆子肯定的答覆以及坚定的承诺之后,沈篾才走了出去。 从里面走出来之后,沈篾并没有急着去找纪景行,毕竟他现在一旦使用灵力就会被这些妖族发现自己并不是妖类的事实,纪景行去了什么地方以他现在的状态找起来也是十分费劲。 找纪景行只是一个藉口,打探情况也是其次,他出门更重要的目的是想出来透透气,散一散自己脑子里那些让人面红耳赤的记忆和凌乱的想法。 经过刚刚那么一遭,这里的人对他依然没了刚开始的敌意,不管是他走到哪里都没什么人盯着自己,不似刚刚,表面上看那些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实际上不管他走到哪里都会有人盯着自己,也就只有祁然这个书呆子会毫无察觉了。 虽说这里是南玖带着鲛人族藏匿的地方,但这个地方的妖族却不止有鲛人一种,还有其他落难的妖类得到庇护。 但沈篾明明记得他还活着的时候,人族和妖族的关系虽然算不上融洽,但绝对不至于如此紧张的地步,他死了的这十多年,卫子榛在如此高位上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还有姜宁的死…… 过多冗杂的信息一同涌入脑海,挤得沈篾觉得脑仁都在抽疼,现在这幅身体还是有些过于孱弱了,他使用的一些符咒逐渐超出负荷,总会带来一些代价。 他抬手探上自己的脉搏,果然,跳动和刚开始比起来已经弱了不少,若是再继续使用这种超负荷的符术的话,这具身体很快就会迎来油尽灯枯的那天。 只不过不能是现在。 沈篾想着,至少要让他把那些旧帐清算干净之后。 这地方并不大,沈篾在外面没转多久就走到了头。 南海的鲛人一族向来和人族没什么冲突,他们之间的关系和其他妖族比起来几乎可以说是融洽了,但这些鲛人为何会突然遭到大量捕杀,难道仅仅是为了炼制长生烛吗? 这些事情背后可能并不简单,甚至和卫子榛有些关系也说不定。 卫子榛…… 每当提起这个叛逆的徒弟,沈篾就觉头疼不已,两人之间的抚育之恩既然卫子榛不想记,沈篾自然也不会巴巴地贴上去在他面前耳提面命地反覆说。 第66页 但若是姜宁的死真和他有关系,这人也是轻易杀不得,若是杀了他,秦国动乱,又不知会有多少无辜的生灵受到牵连,这不是沈篾想看见的。 因为疲累,沈篾找了个地方坐着打算休息一会儿,就在他刚准备站起来时,之前那个小女孩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她躲在一根木桩后面,探出脑袋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好奇地看向这边。 见这情形,沈篾又干脆地坐了下来,歪头看着那边的女孩问:「你一直在那里看我做什么?」 女孩脆生生答道:「阿婆说不可以和陌生人说话。」 沈篾那颗不安分的心又动了起来,他笑嘻嘻地问:「那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话?」 「因为你长得很好看!我可以摸摸你的耳朵吗?」女孩仍旧有些羞涩,离得大老远不好意思过来。 沈篾支起右手撑着脑袋,随和道:「当然可以啊。」 得到沈篾肯定的答覆,女孩才三步并作两步迫不及待地跑到沈篾面前,转头一看,不难发现女孩的阿婆还不放心地跟在后面。 女孩动作不敢太大,只是轻轻地捏了捏他头顶上的耳朵,脸上随即盪出一抹纯粹的笑容:「好软和啊!」 摸了几下之后,女孩就不好意思再继续摸了,收回自己的手,看着沈篾笑得更开心了:「谢谢哥哥!」 沈篾:「不用谢,我叫沈同泽,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我叫苏喜。」 「苏喜……」沈篾将这个名字在嘴中念了一遍,正准备再逗逗她,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另外一个方向传过来。 「你怎么来这里了?」 是纪景行的声音。 当看到满头白髮的纪景行时,苏喜被他脸上习惯了的淡漠的脸色吓得不敢说话,瑟缩着往沈篾身后躲,一边躲,一边小声对沈篾说道:「同泽哥哥,这个爷爷好吓人啊!」 爷爷? 当听到这个称唿从苏喜口中说出来时,沈篾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望向纪景行的眼中透出几分揶揄:「纪爷爷,你好吓人啊!」 纪景行:「……」 他万年不变的冰块脸上露出无奈的神色:「别闹。」 沈篾笑了好一会儿,又问躲在自己身后的苏喜:「你为什么要叫他爷爷啊,他不是也长得很好看吗?」 听到沈篾说他长得好看,苏喜这才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看纪景行,只不过就是一眼她就像是触电一般赶忙收回视线:「他没有哥哥好看,他好兇,还都是白头髮!」 沈篾笑得更开心了,后来阿婆叫走了苏喜之后都还停下来。 纪景行嘆了口气,对面前乐不可支的人说道:「该去干正事了,你不是来救人的吗?」 听到这话,沈篾才总算是好不容易收住了笑容,正准备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腿竟然麻了。 他又抬头,哭笑不得地对他说道:「纪景行,我腿麻了。」 纪景行沉默了一会儿,大概是没想到会有人光是坐着都能腿麻。 他逆着光向沈篾伸出手,髮丝在阳光下飘荡,像是金色的丝线一样,就好像是带着一身光走到了他面前。 「起来吧,我拉你。」 久违的光亮重回视线中,沈篾眨了眨眼,这张脸和十多年前的模样重叠到一起,就好像是什么都没有改变一样。 沈篾笑了一下,回握住他的手,轻轻一拽,就被人拉了起来。 将人拉起来之后,纪景行还怕他站不稳,并没有松开拉着他的手。 第48章 三角恋 自从将前世那些荒谬的夜晚想起来之后,沈篾再看向两人交握的手,顿时就变了味道,偏偏纪景行还浑然不觉,将人从地上拉起来之后还在自然地握着他的手往前走。 这时再回想过往,自从他重生之后,两人的肢体接触也是只多不少,之前还不觉得有什么,但再加上他刚刚不久想起来的事情,此时此刻他是如何也无法像之前那般坦荡了。 一时之间,沈篾看着两个人交叠的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纪景行都那么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了,若是自己先这么突然把手收回去,那不就摆明自己心里有鬼吗? 但如果不收的话,他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那些不堪入目的回忆,蒸得他的脸越来越烫。 活了几百年,沈篾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这种恨不得拿个面条给自己吊死的窘况了。 这样如坐针毡地被纪景行牵着走了好一会儿,沈篾一直在心中默默祈祷纪景行千万不要回头看见自己像猴屁股一样红的脸,然后问自己怎么回事。 很显然,沈篾忘了一件事情,纪景行一直握着他的手,自然能敏锐地感受到手掌下传来急躁的跳动和变化不怎么明显,但是仍有升高的体温。 感受到身后之人的心跳还在加快,纪景行嘴角不禁扬起明显的弧度,但他却并未说什么,甚至没有偏头去看,只是不动声色地放开了交握的手,给他留足转圜的余地。 只不过这一切沈篾都浑然未觉,等到纪景行松开自己的手后,才觉又活过来一般轻快。 等到头脑冷静了下来,他才有多余的心思去思考纪景行说的话:「所以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纪景行回答道:「你想找的苏家小姐找到了,我已和南玖商量妥当,她已经放了你被抓的那位同伙,只是那位苏小姐现在情况有些复杂。」 第67页 「复杂?能有多复杂?」沈篾有些疑惑。 但等见到了苏子兮,他总算是明白了能被纪景行说情况复杂的情况能有多难搞。 纪景行一路带着他到了一个用泥巴堆起来的茅草房,刚走到门口,就能听到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就像是一只蚊子在你的耳边盘旋一样,吵得人心烦。 南玖的声音从合上的门扉中传出来:「你到底还要哭到什么时候?从刚找到你就开始哭,还没哭够吗?!」 南玖的声音中充斥着崩溃,但那哭声非但没消停,反而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听到这哭声,沈篾非但没有心烦,反而被这哭声勾起了好奇心:「这哭声,就算是孟姜女再世也怕是比不上啊。」 纪景行没有说什么,只是上前一步将禁闭的木门推开了。 眼前的茅草屋很小,里面堆着各种各样破旧的家具,里面已经挤了三个人,一个是满脸写着没眼看的南玖,一个是躺在被窝里就剩下半条命的妖怪,还有一个是将那个半死不活的男人紧紧抱在怀中的苏子兮。 苏子兮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看上去不怎么雅观,哭得和梨花带雨四个字有着鲜明的分界线,以至于沈篾开门第一句话,由衷地发出一声感慨:「嚯,哭得挺悲壮啊。」 纪景行:「……」 南玖:「……」 说这话时,沈篾并没有可以压低声量,是以屋内的每个人都听到了他说的这句话,当然,床上那个躺着半死不活的不算。 当苏子兮听到他说这话时,哭声戛然而止,转过头看向沈篾的方向。 当看清楚门口站着的人时,她那双哭得肿成核桃的眼睛竟然还能透露出惊讶的神色:「将军大人,你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苏子兮往日跟着其父亲参加过不少宫宴,会认得纪景行那张脸也并不意外,只是下一秒,她竟喊出了另外一个名字。 「沈、同泽!!你竟然没有死?!」 看着苏子兮脸上流露出的恐惧,那不像是能装出来的,沈篾有些摸不着头脑:「你认识我?」 从越祈口中不难得知,苏子兮是一个从小在各种各样规矩约束下长大的大家闺秀,这么一个大家闺秀,怎么说都不应该是能认识沈同泽这么一个小宗门底子的。 而且,她看上去很害怕沈同泽的模样。 苏子兮有些将信将疑,竟忘记了哭,竭尽全力睁开那两颗「核桃」,仔细端详着沈篾的表情:「你难道忘了?」 沈篾看着面前这个蓬头垢面却仍难挡俏丽的女子,她似乎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难道沈同泽的死不是意外? 一时间,脑海中千头万绪,他也理不清楚。 正当他在思考该如何询问时,另外一个衣衫褴褛的身形率先一步拨开堵在门口的两人,连滚带爬地往苏子兮的方向跑,中途还被那些碍手碍脚的破旧家具绊了好几下。 「子兮!我终于找到你了!!」 两个灰头土脸的人紧紧抱作一团,当苏子兮看到越祈的第一眼时,眼中是深深的错愕,似乎是没想到这个人会到这个地方来寻找自己,更想不到会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南玖看到这个场面,眼底划过深深的鄙夷,毫不吝啬地施捨了一个白眼:「人类果然是没一个是好东西,上一秒还要和情郎生死与共,下一秒就难捨难分地抱着另外一个男人了,脚踏两条船,真噁心!」 原本就拥挤的小屋在越祈挤进来之后,就更加无处下脚了。 沈篾精准地抓到了南玖说话的重点——脚踏两条船! 瞬间,他体内的八卦之魂熊熊燃起,他费劲巴拉地穿梭到南玖面前,一双眼睛扑闪扑闪,里面全是好奇:「什么脚踏两条船?快细细道来让我也听听!」 听到沈篾的问题,南玖转而看向还站在门口没有进来的纪景行,问:「你还没告诉他吗?」 纪景行摇了摇头:「没来得及。」 实际上是一路上都只顾着牵人手了,完全将这些事情抛诸脑后。 南玖目光中流露出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的生动目光,一脸嫌弃地往后退了几步,才说道:「苏子兮是跟着那个半死不活的妖怪从苏家私奔出来的,两个人从苏家逃出来之后一路被通缉,无处可去了才躲到了我的地盘上来。」 难怪之前沈篾就觉得这苏家二小姐消失得奇怪,毕竟是私奔这种不光彩的事情,苏家人肯定是不希望太多人知道,才藉口说是失踪。 那若是苏子兮是和妖怪私奔的,那她和越祈之间的感情又是怎么一回事? 沈篾转头看向还在紧紧相拥的两个人,眨巴着那两只快要比灯笼还要亮的眼睛蹲到他们身边,两只手撑着脑袋,一脸天真无邪:「所以,你们是三角恋啊?」 第49章 那种关系 苏子兮:「……」 越祈:「……」 南玖:「噗嗤!」 南玖被逗得乐不可支,看了眼还站在门口的纪景行:「我现在是理解你为什么会收这么一个灵力低微的灵宠了,可真有意思,换我我也收。」 沈篾一听不乐意了:「打住打住,不是谁都可以当小爷的主人的啊,像你这样的可没这个资格啊。」 南玖:「……」 若不是有纪景行在场,南玖恨不得把这只口出狂言的狐狸好好揍一顿,教教他什么叫人心险恶。 第68页 但很可惜,纪景行也在这里,主人都没说什么,她也犯不着对一只灵宠动手。 两个抱作一团的人已经分开了,苏子兮显然是哭够了,越祈正在给她擦着脸上残留的泪痕。 沈篾在一旁仍旧不死心:「所以你当初为什么要和这么一只妖怪私奔啊?你不是喜欢越祈的吗,还送人家香囊呢。」 苏子兮明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在看到沈篾后,甚至在下意识往越祈身后躲,一副明显做贼心虚的模样。 她越是这样沈篾就越是好奇:「你老是躲我做什么?你在心虚什么?」 闻言,苏子兮脸上的恐惧更明显了,一个劲往越祈身后钻。 「子兮怎么可能认识你?你走开点,你吓着她了!」 越祈见苏子兮害怕,也不问缘由,直接将还在向她靠近的沈篾隔开。 但沈篾却不想就此善罢甘休,苏子兮见到沈篾之后的神情和反应都在说沈同泽当初在战场上的死亡不是意外,很有可能他的重生都是被人算计好了的。 有些事情可以既往不咎,但有些事情必须调查清楚。 他转头看向还护着苏子兮的越祈,正色道:「你有没有想过你身后这个人害死过其他无辜的人呢?」 越祈没想到这么一个吊儿郎当的人也会有如此严肃的一面,但他的回答依旧十分笃定:「不可能,我和子兮从小一起长大,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她不可能害人!」 当听到越祈如此肯定的回护时,苏子兮脸上的表情反而不自然了,甚至可以说是僵硬。 但这一切越祈毫无察觉,他说着将随身的一块玉佩摘了下来,扔到沈篾面前:「之前说好的三十五金,这玉佩不止三十五金,我们之间一笔勾销,接下来的事情不用你插手了。」 沈篾垂眸看了眼被越祈扔到地上的玉佩,但他并未将他捡起来,只是很不屑一顾地把东西踢到一边。 「你想一笔勾销?抱歉,我做不到,有些话我今天一定要问清楚。」 说着,他从随身的包中抽出一张符纸,正准备往越祈身上拍去,对方却是早有预料,仗着自己灵力比沈篾更高,压制着沈篾让他直接动弹不得,全然不给他留下手的机会。 见此情形,沈篾有些无奈地嘆了口气:「我本来不想把事情闹得那么难看的。」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从门外闪了进来,就像是拎小鸡一样捏着越祈的后领,然后将人轻轻松松就架开了。 南玖看着这一幕,反而呆了一下:「你们俩到底谁是主人,谁是灵宠啊?」 沈篾沖她一笑:「这就看你怎么理解了。」 话音刚落,南玖一副被雷噼的模样,只觉晴天霹雳,目光在两人之间不断徘徊:「你们、你们该不会是那种关系吧?!」 沈篾:「??!!」 他属实不知道南玖是怎么将他那句话曲解成这样的,说话时差点咬了自己舌头:「你是怎么想到这个的?!」 但这幅模样落到南玖眼里,分明就是被她一语戳破后的恼羞成怒,恍然大悟,瞬间觉得什么都说得通了。 她用尾巴将那些拥挤的家具扫开,一路走到纪景行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我懂,我都懂!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有事叫我啊。」 纪景行:「……」 看着南玖大摇大摆离开的模样,沈篾难得沉默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直到视线角落看到一个狗狗祟祟往外熘的背影,他才勐地想起正事,将这段小插曲暂且遗忘,刚刚那张没来得及用出去的符纸朝着正试图偷熘的苏子兮飞过去,然后稳稳地贴到了她的后背上。 当那张符纸一上身,苏子兮立刻就感觉到浑身都僵硬了,就像是一块无法移动的石头,她甚至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 此时她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完了!我死定了! 但很可惜,沈篾对杀人没什么兴趣,他绕到苏子兮面前:「说说吧,我当时在战场上差点死了,其中是不是有你的手笔?」 到了此时,苏子兮却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我不认识你,你在说什么?」 沈篾笑了一下,低头将怀里的符纸尽数摆了出来,一张一张摆在她面前:「你不想说没关系,我这里让人开口的手段多了去了,你要不要试试,你能撑多久?」 说着,他抽出了一张符纸,在动弹不得的苏子兮身上来回寻索了一圈,最后将视线停留在她的手上:「不如就从右手开始吧,你放心,这张符纸呢不会要你的手真断了,只是会让你疼上那么一个时辰而已,真断了可就没第二回可以玩了。」 沈篾在说话时,脸上仍旧挂着笑容,但那笑容看着可不温暖,反而透着一股渗透进了骨子里的丧心病狂。 苏子兮看着那张在沈篾手指上的符纸缓缓亮起来并且还在不断向自己靠近,从小到大就被娇生惯养的,她很快就被吓得双腿发软连声求饶:「不、不要!我说,我都说!」 沈篾莞尔一笑,那张符纸上的亮光瞬间熄灭,他慢悠悠将摸出来的符纸一张一张叠好,收回怀中:「早这样不就好了吗?说吧,你当时都做了什么,还有你那个所谓的情郎,从我进来到现在,他都快咽气了你也没看他一眼,这情郎也只是个幌子吧?」 苏子兮本来想点头,但却忘了自己现在浑身都动弹不得,只好用眼睛代替点头的动作:「是,我们俩不是情人的关系,我们是同伙,本来打算让你死在战场上的。」 第69页 「可沈、我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沈篾更疑惑了。 第50章 陷阱 苏子兮脸上的表情带着心慌:「这不能怪我,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命不好,谁让你被选做当祭品了!我没有想害你的……」 「祭品?什么祭品?」 沈篾重生时,这具身体上的致命伤实在是太多了,是以他无法判断出沈同泽的真正死因,他一直以为沈同泽身上的那些伤口都是战乱中刀剑无眼造成的,但现在看来,沈同泽当初的死没有那么简单。 苏子兮继续说道:「我不知道这些祭品是给谁的,那场战争中死去的所有人都是祭品,我也是被威胁的,我哥死了,没人能保护我,我不得不听从他的命令啊!」 沈篾:「他?他是谁?」 「他……」苏子兮脸上的表情更加惊恐了,眼神飘忽躲避着沈篾的视线,不敢与他对视。 突然她不知看到了什么,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沈篾下意识循着她现在看着的方向望过去,只觉脸前扫过了一阵风,紧接着一个白色的身影眨眼间就挡到了自己眼前,他很清晰地听到来自纪景行的闷哼声。 紧接着挡在自己面前的纪景行就倒了下去,沈篾这才看清发生了什么。 从刚一进门,他们就忽视了躺在床上只剩半口气的那个妖怪,就在沈篾问苏子兮话时,上一秒还苟延残喘的妖怪,下一秒就像是没事人一般突然暴起,捏着什么东西就朝着沈篾扑过来。 但还没等他扑到沈篾面前,旁边一直控制着越祈的纪景行就先一步拦在了他面前,那个原本用来对付沈篾的东西就这么被拍进了纪景行体内。 一切发生得太快,沈篾完全没看清那到底是什么。 那妖怪见失手,低声骂了句什么,也不再过多停留,甚至无视了旁边苏子兮的求救,身形极快地朝门外跑去。 沈篾却是分身乏术,在去扶纪景行的同时抽出一只手,夹起一张符纸就向那个妖怪逃跑的方向扔去。 「风捲残云,化身天翼,九天十地,尽在我掌,缚!」 口诀落地的瞬间,那张被扔出去的符纸爆出刺眼的白光,又在白光中化成一条手臂粗的铁链,发出破空的呜呜声,将那个妖怪的身形圈在其中,眼看就要把他绑住。 但在铁链刚刚接触到那妖怪的瞬间,他身上突然钻出黑色的烟雾,竟直接将那铁链震得粉碎,然后在众人面前堂而皇之地逃之夭夭。 局势在转瞬间被逆转,沈篾此时也顾不上那个逃走的妖怪,见刚刚束缚无果就放弃了,因为纪景行现在的状况非常不好。 认识纪景行这么多年,沈篾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狼狈的模样。 就在那东西刚刚拍进他身体的瞬间,他发出一声闷哼之后竟直接失去了意识,沈篾本来想扶他,但情急之下,他忘记了自己现在这具身体就是一个见不能提手不能抗的废物,只能被他的体重带着一起往地上摔。 眼看着无意识的纪景行脑袋就要撞上一个尖锐的板凳脚,沈篾也来不及犹豫,用自己的手臂护住他的脑袋,虽然有灵力护体,但当手臂重重砸在板凳脚上的时候,他还是感觉到了一阵刺痛,估计那片直接青了。 但他现在也顾不上这些了,纪景行现在的状况实在是太差,就这么点时间里,他脸上的血色都已经退得一干二净了,甚至还在无意识地吐着血。 「纪景行!你别吓我!」 沈篾怕他呛血,只好赶紧将人扶起来,用自己仅剩不多的灵力先帮他止血。 怀里的纪景行温度简直低得吓人,甚至开始有冰霜在他身体上蔓延,沈篾从没见过有什么东西会让人变成这般模样。 旁边的越祈直接傻眼了,转变来得太快,他大脑都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站在一边问自己能干什么。 沈篾头也没抬,关注着纪景行的情况:「借我点灵力,在这么下去他会死在这里。」 「哦、哦。」 越祈虽说刚刚还和沈篾不对付着,但这样的情况他却无法做到袖手旁边,从小到大他学的东西都在告诉他人命关天,更何况这个人是为朝廷立下赫赫军功的纪景行。 得到越祈分过来的灵力之后,沈篾第一时间就将灵力送进纪景行体内,探查那个被妖怪拍进他体内的东西。 但他找了一圈,却是什么都没发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性,就是那个东西已经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和纪景行融为了一体。 纪景行的情况并没有好转,甚至有越来越严重的架势,但沈篾对于这种救人的行当并不精通,这时候就只有去找南玖了,她说不定知道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有应对之策。 但他背不动纪景行,没办法,他只好指挥越祈把人背起来,又用灵力护住他的心脉,又看了眼旁边的苏子兮,显得有些碍手碍脚,就干脆给人收进干坤袋中去了。 他又看了眼想说话的越祈,一边往外走一边在他说话之前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憋回去,苏子兮我会还给你的,我想知道的都知道了,我不会伤害她,就是她这么待在这里有点碍手碍脚。」 越祈也没再多说什么,老老实实地当起了搬运工,用来搬运纪景行。 但此时时刻,等沈篾再出门的时候,原本还在外面的那些妖怪却都不见了,一时之间,这个地方变成了荒芜一人的废墟,沈篾将这个地方都找遍了,别说那些妖怪,就连刚刚出门不久的南玖都失踪了。 第70页 越祈跑得满头大汗,看了一圈疑惑道:「人都去哪儿了?」 沈篾脸上表情凝重:「有可能,这整个地方就是一个陷阱。」 越祈闻言更加迷茫了:「陷阱?给谁设下的?我?还是将军大人?」 沈篾没有说话,转头往另外一个方向跑去,南玖找不到,他只好寄希望于祁然还在,事到如今,也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等到他推门的时候,祁然还坐在桌子旁边犯困,当看到推门进来的沈篾身后还跟着背着纪景行的越祈,他纳闷道:「纪将军这是怎么了?」 第51章 掉马的国师大人 沈篾一边帮着将纪景行放到床上,一边对祁然说道:「情况很复杂,我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你先过来看看。」 祁然凑上来将手搭在纪景行腕上,刚一触碰到他的皮肤,祁然吃痛地嘶了一声,倒抽一口凉气,触电一般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 再一看,连着他的指尖都凝起了一层白霜。 刚才在背人的时候,越祈并没有直接接触到纪景行的皮肤,见此状况,他也试探性地触摸了一下纪景行的皮肤,果不其然,就算是他事先用灵力护体了,但他指尖仍旧泛出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他大惊失色:「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能如此霸道?!」 躺在床上的纪景行状况更加不好了,整个人都裹在冰霜之中,体温更是和冰块没什么区别。 看着这样的纪景行,沈篾沉默了好久,又问旁边的两个人:「你们带剑了吗?」 祁然耸了耸肩:「你知道的,我就是一个药修。」 越祈搜遍了自己全身,之前被那些鲛人抓获的时候,他身上的那些灵宝和武器都被搜剿得差不多了,此时只能掏出一把贴身携带的匕首。 他将匕首递到沈篾面前问道:「这个行吗?」 「嗯。」 沈篾应了一声,从他手里接过匕首,正准备照着自己的胳膊来一下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乒桌球乓砸门的响动,可明明外面还一个人都没有,现在砸门的又是什么? 门外砸门的声音格外急躁,原本这里的房屋就不太牢固,在这样的砸门声下竟然开始摇摇欲坠。 祁然听到这动静,第一反应就是看看自己身上的符纸是不是掉了,自己人类修士的身份是不是暴露了。 「奇怪,我的符纸没有掉啊,他们怎么突然这样啊?」 不管怎样,外面砸门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从最开始的砸门到砸墙壁,泥土修筑起来的房子开始扑簌簌落灰。 越祈也是看到了外面空无一人的情形的,自然也清楚外面的不会是什么善茬。 作为三人中灵力最高的,他主动站出来将后面两个弱鸡和一个昏迷不醒的大佬护在身后。 越祈双手紧握成拳,噼噼啪啪的电光在手指间流窜,微微偏头对后面的人说道:「待在我身后,不要乱跑。」 话音刚落,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总算是承受不住了,轰隆一声被一条鱼尾砸得粉碎。 此时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越祈一看到外面的人顿时傻眼了。 南玖浑身都包裹在一团黑气中,眼睛是一片漆黑,完全分不清眼白和眼仁,透露着一股属于兽类的暴虐气息,全然一副失去理智的模样。 两人之间横跨着修为的鸿沟,越祈想挡,但还没等他出手,就直接被一尾巴抽飞,直接重重拍进墙壁中。 经此一遭,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墙壁总算是坚持不住轰然倒塌,同时也露出一双又一双癫狂的眼睛,所有在这个地方的妖怪全都失去了理智,将他们一圈圈包围起来,还在不断逼近。 情况危急,沈篾此时也顾不上这具身体的状况了,一口气将身上所有的符纸都抽了出来,蓝色的灵光从他指尖蔓延出来,他抽出越祈递过来的那把匕首,一手划上胳膊上的大动脉。 滚烫的鲜血从伤口中迸溅出来,还有几滴溅到了他的脸颊上。 他身上的符纸在蓝光中起起伏伏,一张又一张练成线,围着他转圈。 沈篾的左手上全是鲜血,他就着这只手在身前的符纸上留下一串串殷红的符文,大量的血液直接将蓝色的灵光渲染得通红。 越祈看着眼前这幅场景,直接傻眼了,幸亏旁边还有个祁然给他拽了回来,才没被身后的那只妖怪砍成两半。 还不够…… 因为失血,沈篾脸色煞白,转动手腕将原本在右手的匕首换到左手,抬手照着自己的右臂又是一刀,他就像完全察觉不到痛感一般,在自己身上划出一条又一条伤口。 祁然目瞪口呆:「……他、这时疯了吗?」 那些原本围着他们的妖怪被血腥味吸引,扭动身躯争先恐后地朝沈篾的方向扑过去,却在刚碰到红光时直接被震得飞了出去。 原本贴在沈篾身上的那些符纸早就掉了,他露出原本的模样,黑色的髮丝被风吹动,不安分地挡在眼前。 但此时他也顾不上这些,两只全是鲜血的手正在飞速掐诀,几度快成残影,一滴又一滴血液滴落到地面上,又被泥土无声吸收。 当最后一个手势落下时,耀眼的红光以沈篾为中心向四周炸开,带着风捲残云的架势将所有失去理智的妖怪全都震飞数里后,又凝成了一道半圆形的屏障,将他们保护在其中。 第71页 做完这一切之后,沈篾总算是撑不住了,呛咳出一大口鲜血,无力地跌坐在地,浑身都在颤抖着。 祁然被这场面震惊到了,如此这般大手笔,怎么看都不像是沈同泽可以做出来的。 越祈却是看着屏障上流转着的奇异符文,挣扎着退开数丈,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沈篾:「你、你是沈篾,那个叛徒国师!!!」 「国师??!!」祁然更震惊了,感觉自己的大脑都快要停止运转了。 当沈篾用出这一招的时候,他就做好了身份被越祈发现的准备,听见越祈指出他的身份,他也只是露出一个带着几分勉强的笑:「还是被你认出来了啊,你要杀了我这个叛徒为民除害吗?」 越祈动了几步,脸上的表情几度转变。 沈篾轻笑了几声,又咳出了鲜血。 他用下巴指了指刚刚那把被他扔在地上的匕首:「刀就在这里,如你所见,我现在毫无还手之力,要动手就快点。」 越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表情格外僵硬,一步步朝着沈篾走过去。 但还没等他走到沈篾面前,就先被祁然挡住了。 那个灵力低微、深知自己打不够越祈的药修此刻却毅然决然地挡在了沈篾面前,眼神坚定道:「我不管他是谁,我只知道他救过我的命,还教了我很多别人不会教给我的东西,他是我师傅,你要杀他就先杀我!」 第52章 失控 当看到这一幕时,恍惚之间,沈篾又看到了当初同样明知毫无胜算,还义无反顾站到自己身前的常青。 看到祁然挡在沈篾面前,越祈的脚步也没有半点停止,甚至出手毫不客气地把人往旁边一推,然后蹲到沈篾面前。 「不可以!」 祁然以为越祈要对沈篾下手,被推开后又从一堆废墟中站了出来,但当看到越祈的举动后,他反而愣住了,越祈竟然是在用自己的灵力给沈篾止血。 越祈别扭道:「你的伤口还在流血,再不止血会死。」 沈篾倒是有些意外:「不杀我?」 「我不会趁人之危,而且你要救将军大人,我只是现在不杀你。」 越祈嘴上这么说着,手里动作却没停,将瘫坐在地上的沈篾扶了起来,一路走到还没有意识的纪景行面前,甚至半点想伤害沈篾的意图都没有,更别说杀了他为民除害了。 沈篾身上没什么力气,干脆直接坐到床前,将那些掉到床上的沙土扒拉干净后,从兜里摸出了留个纪景行的最后一张符纸,看了一圈,视线最后停在那把掉到地上的匕首上:「劳驾,帮我把那把匕首捡起来一下。」 当祁然听到沈篾的话时,下意识就捡起了地上那把匕首,正准备递给他,却突然想起这个人刚刚像是疯子一样一刀又一刀在自己身上留下伤口的模样,递出去一半的手又收了回来。 「你不会是还要在自己身上划上几刀吧?」 沈篾一讪:「我又不是铁打的,刚刚那么多刀下去就够了,再捅自己一刀我可受不住。」 祁然闻言,这才放心地将匕首递了过去。 将匕首接到手中时,沈篾突然笑了一下,抬头看了眼祁然:「既然你刚才都叫我一声师傅了,那我就再教你一点东西,很重要的。」 祁然疑惑:「什么东西?」 「那就是……」沈篾趁着他们都没反应过来,将本就沾满了鲜血的匕首朝自己心口刺去,伴随着噗嗤一声刺破肉体的声音,他接着说道:「不要我说什么你都信。」 「沈同泽!!!」 祁然瞳孔骤缩,扑上去就想把沈篾手上的匕首夺下来,但还没等他靠近,就先被越祈拦住了:「你别乱动,不然就功亏一篑了。」 沈篾脸上的笑容脆弱,因为剧烈的疼痛,额头上沁出了一层冷汗:「还挺聪明嘛……放心,我避开了要害,死不了,倒是你如果来拔剑,我可能还得再费劲巴拉找个地方捅进去,岂不是还要再挨一刀?」 听到此话,祁然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沈篾要干什么。 不管是人还是妖,想要修炼灵力,就要先结核有了灵核之后再进一步练成灵髓,才能正式开始修炼。 人有灵核,妖就有妖丹,都在心脏之中,所以越靠近心脏的地方,血液中的灵力蕴含就越丰富。 沈篾现在的灵核是由崆峒兽的妖丹转化而来的,同为妖族,他的血液自然也对纪景行颇有益处。 沈篾避开要害捅破了自己心口,将灵力最充沛的鲜血渡进纪景行体内。 其实做这一切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这个方法有没有效果,但现在都这样了,不管后果怎样也不会更糟糕了。 好在做完这些之后,纪景行的脸色明显好转,连着身上的冰霜都褪下去不少。 见情况好转,沈篾总算是松了口气,正准备撤开时,纪景行的眼睛倏地睁开了,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沈篾愣了一下,有些疑惑:「起效这么快的吗?」 话音刚落,原本老老实实躺在床上的纪景行突然坐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沈篾的错觉,他总觉得纪景行现在的眼睛比之前都还要红。 纪景行坐起来之后,眼睛在周围转了一圈,最总停留到沈篾身上,他就像是看到了猎物的野兽,眼中泛着贪婪的光,将沈篾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伸出一截淡粉色的舌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第72页 这样的纪景行看得沈篾心中警铃大作,手脚并用就要爬开,好像不赶紧逃离纪景行身边下一秒就会发生什么很不好的事情一样。 但除了沈篾,其他两个人都没发现纪景行的异常,甚至在看到他醒了之后脸上还露出高兴的表情。 看到沈篾露出这般着急忙慌逃离的模样,祁然还有些疑惑:「同泽兄,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 沈篾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才刚刚落下一个仓促的我字,瞬间就觉得自己天地一阵翻转,紧接着就被纪景行牢牢禁锢在了身下。 离得最近的越祈看到这个场景都懵了,然后才后知后觉发现纪景行不对劲,上前就想把人拉开。 但还没等他碰到纪景行,就和祁然被他身上突然窜出来的黑气打飞,直到撞上沈篾设下的屏障,两个人都直接失去了意识。 因为失血过多,沈篾身上本来就没什么力气,就算是刚刚手脚并用地逃离,下一秒就还是被纪景行拽着手腕拉了回去,他看着纪景行身上包裹着的那些黑气,竟然和南玖身上的一模一样。 沈篾抽出另外一只尚且自由的手想将压在自己身上的纪景行推开:「纪景行,你醒醒,你这是怎么了?!」 但纪景行却毫无反应,半点要清醒的意思都没有,他垂眸看了眼沈篾那只试图想推开他的手,略微思索了一阵,右手一抓,轻轻松松就将沈篾两只手的手腕都禁锢在了他头顶的位置。 现在这个处境实在是过于被动,沈篾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一样只能任由纪景行宰割。 纪景行鲜红的眼眸中带着浓浓的侵略性,就像是一只打量着自己猎物的兽类一般,好像下一秒就要将面前这个人生吞活剥了。 沈篾在这样的视线下逃无可逃,只能被迫迎了上去,还在试图唤醒纪景行的理智:「你快醒醒,纪景行!」 纪景行的视线向下,落到沈篾还在开开合合的嘴上。 就一眼,沈篾就不敢再说话了,生怕自己再多说一个字,纪景行就要直接把自己的嘴咬下来吃掉。 第53章 坦白 但纪景行的动作并没有随着沈篾闭嘴而停止,在纪景行那恨不得把他咬得稀巴烂的目光侵略下,某不知名国师大人很不争气地闭上了眼睛试图逃避。 那一瞬间,沈篾甚至在想,要是等纪景行清醒之后,发现是他亲手杀了自己,他会不会很难过?还是会因为除掉了他这个曾经的死对头而感到解脱。 但不管是哪种,他都不是很想看到。 就在沈篾脑子中想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时,意料之内的痛感却并没有传来,嘴唇上仿若羽毛扫过一样的轻柔触感传来,沈篾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纪景行竟然在吻自己,那动作甚至可以说是温柔了。 这般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沈篾猝不及防,双眼因为吃惊而瞪大,瞳孔都在微微颤抖着。 直到纪景行一路向下,轻轻舔舐在手臂上还在流血的伤口时,沈篾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纪景行这是在舔舐自己身上尚未干涸的血液。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经过纪景行这么一折腾后,自己身上的伤口竟然没有那么痛了。 大概也是沈篾体内的崆峒兽妖丹起了作用,缠绕在纪景行身边的黑气都少了不少,眼神中逐渐恢復清明。 只不过他恢復神志的时机不那么恰当,沈篾还被他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意识到这一点后,纪景行脸颊瞬间浮起明显的红晕,对着他说了句抱歉,又带着几分狼狈爬起来,坐到一边整理自己凌乱的髮丝和衣袍。 他的视线有些尴尬地乱转着,就算是看过了正在保护着他们的屏障时,脸上的神色也没有任何变化。 倒是沈篾看他看得心中一惊,若是按照纪景行对他的了解,不可能认不出来这个屏障上的符文是他独创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纪景行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整理完毕,纪景行又站起身从地上找了些干燥的木材,就着这些木材生了火。 当温暖的火光洒落在身上时,沈篾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脚都在因为失血过多而发凉。 沈篾默不作声从床上爬了起来,凑到火堆前,正准备将自己的手伸出来烤烤时,他发现自己胳膊上的那些伤口上竟然附着着一层薄膜,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復着。 他俩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气氛顿时冷到了极点,莫名的尴尬情愫在两人周边蔓延着。 沈篾在原地如坐针毡,因为除了身上飞速癒合的伤口之外,还有另外一种别样的感觉从身上某个不可明说的地方滋生起来,开始作乱,他这才想起来龙涎还有一个作用。 两人谁也没说话,沉默间那个地方的存在感更加强烈了,逼得沈篾不得不说些什么来转移注意力。 他开口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身份的?」 纪景行沉默了一阵,沈篾的屏障并不能阻止风的流动,烧灼的木头时不时噼啪作响,火焰随着晚风跳跃的样子倒映在他眼中。 半晌,纪景行才答道:「在沈家时,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了。」 「那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听到他这么说,沈篾更加好奇了。 「唤龙术,我只教给过你。」纪景行转头看向沈篾,里面某种沈篾看不明白的情绪烫得他有些慌乱,甚至不太敢看他的眼睛。 第73页 当听到纪景行说那是唤龙术时,沈篾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那可是唤龙术,你就那么随随便便给我了?你就不怕我用这咒术给你下套让你死无葬生之地吗?」 沈篾虽然对于龙知道得并不是很多,但他也知晓唤龙术之所以能生效,就是因为里面暗藏着一条龙的命门,若是被心怀不轨的人得知唤龙术,那就能轻轻松松从里面入手,将这条龙打得魂飞魄散,再也无法凝聚神形。 如此重要的东西,他竟然就随随便便地告诉了自己,还哄骗自己说是皇亲国戚能传唤他的术法。 一时之间,他也不知该说眼前这条龙是天真无邪还是蠢得要命了。 纪景行正准备说些什么,沈篾却先一步发现了他的不对:「等一下,你的灵力呢?难道是刚刚那个东西造成的?」 沈篾的灵力在之前就用得差不多了,现在好不容易恢復一点,他才发现眼前这个人身上毫无半点灵力波动的痕迹,就好像是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一样。 纪景行眨了眨眼,像是不知道他的话题会跳得如此之快,愣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别担心,这东西伤不到我,再等两个时辰我的灵力就恢復了。」 听着纪景行说得如此云淡风轻的模样,沈篾却依旧不放心,他三两步挤到纪景行跟前,抬手就去捉他的手腕:「你让我探探你的灵脉。」 「真没事。」 纪景行就算是失去了灵力,要压制一个灵力稀薄的沈篾还是绰绰有余,轻轻松松就将人控在原地动弹不得。 沈篾也十分明智,见手上功夫没法打动纪景行,干脆就靠嘴上功夫,趁着纪景行注意力都在自己那双不安分的手上时,探出身子轻轻在他唇上印下一吻,趁着他失神的功夫,伸出手迅速捏住了他的手腕。 等到纪景行反应过来时就已经来不及了,沈篾看着他错愕的神色,笑嘻嘻说道:「兵不厌诈,这次我赢了。」 见此情形,纪景行也只能露出一个无奈的神情,双眼一闭,颇有一番随他去吧的意思。 探查完纪景行的灵脉,确定没有半点异常之后,沈篾才放心松开他的手腕,相信了他的这番说辞。 纪景行接着解释刚刚没来得及说完的话:「龙的体质和常人不一样,许多对你们来说可能会致命的东西与我而言不过是可以被龙血吞噬的养分,只会让我变得更强,这次你该相信了吧?」 沈篾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谁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纪景行倒是难得笑了一下,视线看向外面那些还围在屏障后面不愿意离开的妖怪,尤其是看到南玖那张熟悉的脸庞时,他的眸色暗了暗:「到底是谁如此残忍,连鲛人族最后一点血脉也不放过?」 沈篾右手撑着脑袋,循着纪景行的视线看过去:「比起这个,我更好奇这个陷阱到底是为我俩谁精心布置的呢?还有打入你体内的那个东西,既然能够被你的龙血吞噬,那这个陷阱为我布置的可能性似乎更高一些呢。」 两人相视无言,但双方都很清楚对方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 若是沈同泽,他不过是籍籍无名之辈,自然犯不上使这么大手笔对他下这个陷阱,能配得上这么大场面的人也就只有沈篾了。 这也恰恰说明,若是这个陷阱真的是为沈篾准备的话,背后之人显然对自己重生之事无比清楚。 第54章 兵荒马乱 沈篾能想到这一点,纪景行也自然会想到,说不定他想到的东西比沈篾还要多,毕竟沈篾死了十多年的时间摆在那儿,对于很多世事自然没有他了解。 他看向旁边的纪景行,问道:「你怎么想?」 或许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落在别人眼中是问得不知所谓,但纪景行却很清楚他在问什么:「不是冲着你来的,就算是知道你重生了,他又以何断定你一定会来这个地方地方?其中不可控因素太多了,所以只能是冲着我来的。」 当说完这个时,纪景行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就再度补上一句:「只是他没想到,这个东西对我毫无作用。」 沈篾听到纪景行口中的他,心中知晓他这是知道对他下手的是谁,就算是纪景行不说,沈篾也能猜到七七八八。 且不论纪景行大妖的身份,单单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镇国将军这么一层身份,敢对他动手,而且有那个能力对他动手的人也就只有那么一个了——卫子榛。 沈篾沉默了下来,对于自己这正儿八经的第一个徒弟,他也不知该怎么办,虽说他知道权力会改变一个人,但他没料到会将卫子榛改变得那么彻底,若非不是之前他就测过卫子榛身上没有什么邪修的气息,不然他都会觉得他是被哪个胆大包天的邪修给夺舍了。 正当沈篾准备开口问有关姜宁的事情时,纪景行先将被他自己戳破的手伸过来,食指上甚至还在冒着血丝。 他将疑惑的目光看向纪景行,后者就像是早就知道了沈篾身体的异常,恰到好处地将视线挪到一边,不会让他感到窘迫。 「我的血可以消解你体内的龙涎。」 沈篾:「……」 他看着纪景行冒着血的手,一时间有些下不去口,舔舐手指这个动作太过暧昧不清,有着太多不清不楚的含义。 虽说沈篾放在在有意用灵力纾解,但就算是只有少量龙涎进入体内,那力量也过于霸道,他努力了这么久也没将得到有效纾解。 第74页 某不知名的国师大人看着眼前这只可以算是非常美观的手,脑海中经歷了一番艰难的天人大战后,国师大人最终在脸面和和尊严之间选择了弃权,低下头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地在纪景行指尖舔了一下,用尽全力将接触面积减少到最低。 但就算如此,指尖的触感依旧十分清晰,纪景行表面上云淡风轻着,心跳早就如一团乱麻,就像是鼓点一般大作,没了灵力傍身,他脸上的红晕再也压不住,像是两片烧得通红的云彩。 只是纪景行并不知道自己这一点,往日若是脸红心跳时,他还能用灵力掩饰一下久而久之就成自然了,此时陡然失去灵力,都还没想起这码事。 是以,当沈篾抬起头时,就看到了如此稀奇的一幕。 他看着面红耳赤的纪景行,没忍住又往他那边凑了凑,将眼前这一幕看得更加清晰后,不可思议道:「纪景行,你脸红了!」 此言一出,纪景行顿时就像是炸毛的猫一般跳出老远,脸上的红晕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向更多地方。 看着纪景行难得的这般模样,沈篾顿时更来劲了,一步步向他逼近:「为什么脸红?难道就是因为我舔了一下你的手指吗?纪大将军这么纯情的吗?」 纪景行不说话,只是在他的迫近下不得已往后撤了好几步。 「可是之前我们做那些更过火的事情时也没见你脸红啊?」沈篾看着他,若有所思:「难道你以往都是用灵力刻意掩盖了?」 被戳中心事的纪景行几乎红到了脖子根,伸出一只手抵住沈篾的肩膀,不让他再继续向自己靠近:「沈不渡,你够了,我这只是龙血翻滚烧沸了脸罢了,你别再瞎猜了。」 「龙血翻滚?」 沈篾眉梢轻轻一挑,咀嚼着这个牵强粗陋的藉口,似笑非笑地垂眸,视线落到纪景行抵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好像在用视线将那只手好好煎炸滚烫好几圈一样:「纪大将军莫不是在框我?」 「自然不是。」 视线交错之间,纪景行真觉得自己的右手被扔进油锅煎炸滚烫了一样,带着兵荒马乱的意味将那只手收了回来,落下这么四个毫无说服力的字眼。 沈大国师作为一个颇有素质的流氓,自然深谙见好就收这个道理,见逗得差不多了也就收了口,老老实实坐回原地。 「别、别想伤害我师傅!!!」 那边不知晕了多久的祁然突然一个咕噜站起来,摇摇晃晃都摸不清方向就要履行自己说的这句话,然后一声格外清脆的巴掌声应和着一声短促的惨叫就响了起来。 可怜的越祈独自承受了一切,先是被摸不清方向的祁然踩了一脚惊醒坐起身子后,又被一个巴掌扇到脸上,只能发出一声悲惨的惊叫。 沈篾看着这一幕,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的祁然在听到了他的笑声,一瞬间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像是一只受了莫大委屈的小猪,重心不稳地撅着屁股就朝沈篾这边走来。 至于为什么用小猪这个形容词,也是因为沈篾之前给他的那张化形符还完好无损地贴在他身上。 这场面实在是过于猎奇,纵使是纪景行也很难控制住自己上扬的嘴角。 小猪一头拱进沈篾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同泽兄!真的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就要交代在这儿了,呜呜呜……」 就算是知道了沈篾国师的身份,嘴上的称唿却依旧是改不过来。 沈篾顺手将祁然背后的那张化形符扯了下来,摸了摸他的脑袋:「放心吧,我命硬着呢,没那么容易死,阎王可不敢收我的命。」 一旁终于缓过劲来的越祈揉着自己被扇疼的脸,看着哭得声泪俱下的祁然:「被打的还没哭,打人的怎么还先哭上了……」 缓过来之后,祁然抽噎着从沈篾怀里离开,带着明显的哭腔问:「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第55章 各取所需 纪景行先开口答道:「等我灵力恢復之后,就带你、们离开这里。」 对于沈篾身份的转变,祁然还是颇为适应不了,他在不远处蹉跎了半天,一想到之前对他如此轻蔑的态度,又觉得有些难堪。 沈篾看了看旁边的越祈,突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东西,将怀里的干坤囊拿出来,将之前被自己顺手放进去的苏子兮拿了出来。 「差点就把你忘了。」 被沈篾放出来的苏子兮还一脸呆滞,无法从刚刚的变故中缓过来,嘴里喃喃说着:「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会抛下我,他答应了我的……如果不是我,他不可能活到今天……」 越祈看着面前的苏子兮,刚开始是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对待沈篾,此时再见了苏子兮,一瞬间他就想通了,其他什么都不重要,只要能再次见到眼前这个人,往后余生能好好守着她,这就足够了。 是以,当他看到沈篾向苏子兮走过去时,他不假思索,直接挡在了她面前。 从刚才苏子兮和沈篾的对话中,越祈也能推测出一二,总之就是苏子兮是和沈篾结了仇了,很可能还曾经害死过他。 这么想着,他就觉得这个往日喜怒无常、睚眦必报的国师一定会对苏子兮不利。 「你若是想要一命换一命,那就夺走我的命吧!」 看着越祈这一副大义赴死的模样,沈篾反而笑了:「你何以认为我要她的命?」 第75页 「你,不是要报仇吗?」越祈反而蒙了,这个国师好像和传闻中的不太一样。 沈篾道:「报仇也要讲究一个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是想知道真相,而且,我局觉得你身后这个人似乎也是付出了代价,不如你回头和她说说话?」 「说说话?」 越祈闻言转身看向苏子兮。 身后的她不知何时停止了喃喃自语,她脸上的神色不像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模样,带着稚童的天真。 在看到越祈转身之后,她露出一个羞赧的笑容,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祈哥哥,这个送给你!」 当看到苏子兮递过来的东西之后,越祈瞬间怔住了,她手里拿着的明明只是一小块破木头。 苏子兮见他不接,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下去,只是失落地垂下脑袋,委屈巴巴地说道:「这个香囊我绣了好长时间呢,祈哥哥不喜欢就算了。」 「香囊?」 越祈看了看她手里拿着的所谓的香囊,又垂下眼眸看了看还挂在腰间但因为一路波折已经变得灰扑扑的香囊,这东西明明是她十二岁的时候绣了送给自己的,当时还说以后要当自己的新娘。 「怎么会这样……」 沈篾将残忍的真相说了出来:「很明显,为了防止她泄密,那个人对他用了一些手段,让她失去了正常人的神智,变成了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也真是可怜,费劲心思把人一路护送到这个地方,甚至连自己的清誉不要都要保护的人,最后为了防止她泄密,对她使用这般下三滥的手段。」 越祈呆呆地半坐在苏子兮面前,脑子里不知在想写什么,他看着眼前的苏子兮,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但却早已物是人非,回不到当初了,之前那个每天都跟在自己身后叫自己祈哥哥的小丫头片子已经回不来了。 他沉默着,沈篾也颇有耐心地等着他接受现实。 「你想怎么知道真相?」越祈总算是开口说话了。 沈篾道:「我知道一种术法,可以从一个人的脑海中得知到自己想知道的记忆,我有我想知道的,你也有你想知道的,对吧?」 越祈目光闪烁着,似乎是在思考,又不放心问:「这种术法会对子兮产生影响吗?」 「不会。」沈篾的回答干脆又利落。 越祈在思考了一阵后,最终还是选择让开了:「好,你做你想做的,但是若是被我发现你想伤害子兮,那就算是拼上了我这条命我要杀了你。」 沈篾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行啊。」 「那你开始吧。」 苏子兮还坐在地上玩着石头,刚才那个被她当做香囊的破木块早就不知道被她扔到哪里去了。 她从沙石中找到了一块闪闪发亮的鳞片,又把那鳞片举到头顶,好奇地看着那块鳞片折射出红色的光芒。 然后,她的视线就看到了走到她面前的沈篾。 就算是神智只是一个小孩子,她对沈篾的害怕依旧是刻进了骨子里,见着面前的沈篾就像是见了猫的耗子,下意识就往越祈身后躲。 「祈哥哥,他是谁?我好害怕。」 越祈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柔声宽慰道:「子兮别怕,他不是坏人,他就是想问你一些事情。」 就算是越祈这么说,苏子兮却依旧在害怕,只是不像刚才那样躲着了。 沈篾在地上找了一圈,最后捡了一个趁手的木棍,然后递到越祈面前:「劳驾,画个符,我灵力刚刚透支了,现在画符不够用。」 越祈没说什么,接过他手里的木棍,依葫芦画瓢在苏子兮跟前画下一串自己不知道意思的符文,然后朝里面注入灵力。 符文落地的瞬间,一大串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就涌入脑海中。 只是这记忆只有沈篾和越祈能看到,而且两人想看的不一样,呈现在眼前的也会不一样。 眼前瞬间黄沙飞扬,沈篾的视线也跟着矮了不少,既然这是苏子兮的回忆,那想必他现在就是以苏子兮的视角在看这些事情的发展。 苏子兮似乎是有些慌张,坐在一个空无一人的军帐中,时不时就环顾四周,不知是在警惕什么。 不时,一个普通士兵打扮的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沈篾就认出来这个人就是之前躺在床上装作半死不活的那个妖怪。 见男人进来了,苏子兮立马站了起来,快步走到他面前,正准备开口说什么时,却先被男人捂住了嘴巴。 那男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在确定外面没人后才松开苏子兮。 苏子兮的声音听上去格外紧张:「我感觉我哥发现我做的那些事情了,要是让他知道我一直在向你们西戎国传递军情,我就死定了!」 西戎国和大秦交界线绵延千里,一直以来双方冲突不断,是一对实打实的死敌,但因为双方国力相当,是以虽交战多年,但一直没有结果。 男人看上去倒是不慌张:「你怕什么?你是他苏晟的亲妹妹,难道他还能对你下死手?」 苏子兮依旧十分慌张:「那是你不了解我哥那个人,他……」 还没等苏子兮说话,男人就先一步不耐烦地打断了:「我都和你说了,只要等到復活了魔君,你之前许下的那些愿望就都能实现!你到底在怕什么?!」 「我在怕什么?当叛徒的不是你你当然不会怕了!一旦事情暴露,你那边的人会来接应你,那我呢?事情只要暴露,我就只是一个毫无用处的弃子,谁又会关注一个弃子的死活!」苏子兮说话的声音开始带着明显的哭腔。 第76页 第56章 差一点 苏子兮呜呜咽咽的哭声开始响起,男人被她的哭声吵得心烦,将怀里一个东西掏了出来,然后带着明显的烦躁塞进苏子兮怀里。 「就知道哭!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选你!这个拿着。」 苏子兮捏起袖口擦了擦模煳视线的泪水,又低头去看男人塞给她的东西,那是一个被抹布口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上面还裹着好几层黄色的符纸。 就在她准备上手将那上面的符纸揭下来的时候,男人一把抓住了她揭符纸的手:「你这手怎么这么快?要是你现在揭开这儿玩意,我俩都得交代在这里!!」 当听到男人将这个东西形容得如此可怕,苏子兮拿着东西的手都开始颤抖了,一副下一秒就要拿不住这个东西掉到地上的架势。 「这东西这么危险吗?」 男人冷哼一声:「要不是有这东西保底,我可不乐意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当出头鸟。」 见苏子兮还在抖个不停,男人一副恨铁不成钢:「行了,你别抖了,只要别把那上面的符纸揭掉,我们就很安全……」 话音未落,外面突然响起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像是一个人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的动静。 他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而后递给苏子兮一个眼神,示意她就待在原地不要乱动,自己则放轻脚步朝着营帐外走去。 他的动作虽然很轻而且小心翼翼,但速度却并不慢,三两下就走到了营帐前,随后锁定目标,悄声将人拖了进来。 前两日刚下过雨,外面的泥地还没干,被他拖进来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带着长期营养不良的干瘦,前边身子到处都是泥渍,像是面朝下摔进泥地里才会有的样子。 那张脸沈篾无比熟悉,那正是沈同泽的脸。 算起来沈同泽那时也差不多十九岁了,但因为长期被秦氏苛待,才会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 只是这些苏子兮和那个男人都不知道。 当被人捂着嘴从外面拖进来时,沈同泽害怕地颤抖着,就像是一个鹌鹑一般将自己缩成一团,一副逆来顺受的窝囊样。 苏子兮看着面黄肌瘦的沈同泽,这人她倒是认识的,因为她哥哥苏晟曾经见他过于瘦弱,就额外照顾过几次,一来二去,她也认识了。 男人掐着沈同泽的脸,逼迫他不得不抬头和自己对视:「说,你刚刚都听到了些什么?」 刚才的对话也不知沈同泽听到了多少,在恐惧的裹挟下,他抖得就像是一个鹌鹑一样,不住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的苏子兮。 明明沈篾有关于沈同泽一生丛生到死的所有记忆,但他此时才发现关于最后死亡的那一段记忆是模煳的,就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了。 有人在害怕,害怕就算是他死了也保守不了这个秘密,所以对他的记忆动了手脚。 在此之前,沈篾从未对沈同泽的死有过任何怀疑,只是以为人是在战争中牺牲的,但照现在这个场景看起来,他当初的死并没有那么简单。 当看到沈同泽将目光看向自己时,苏子兮慌乱起来,或许是良心作祟,她开始为他求情:「他也有可能什么都没听见,不如我们就抹去他的记忆了事吧?」 闻言,男人转头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苏子兮在那样的目光下不敢再置一语,只能避开沈同泽的视线,尽力装着视而不见。 男人先是看了看害怕得快要哭出来的沈同泽,又看了看苏子兮手里的那个被麻布包裹着的东西,眼珠一转,瞬间就有了主意。 「喂,把你手里的东西拿过来。」男人吩咐旁边的苏子兮。 苏子兮一愣,下意识反问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问那么多干什么?你只要知道这是可以保你那条贱命的宝贝就行了!」 见她还在犹豫着,男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她才挪着步子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男人三两下就将上面的符纸扯下来,在剩下最后一张的时候用那符纸捏着将麻布口袋拆开。 苏子兮有些好奇那里面到底包裹着什么东西,在拆开的时候就一瞬不瞬地盯着。 当看清那里面包裹着的东西时,沈篾就觉得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那东西他眼熟得不能再眼熟了,因为那东西就是当初那场瘟疫传播的药引子。 当时那场疫病也不知到底是从那个地方开始的,等到有所察觉时就已经晚了,就算是他和纪景行联手一起查,也只查到了这么一种携带着病原的药引,想再追根溯源继续查,却始终一无所获。 后来这场不知从何而起的瘟疫在肆虐了一段时间后,竟然自己消失无踪,连那些药引都消失匿迹,就算是他想继续查下去也全然无处查起。 而他却在苏子兮的记忆中,再次看到了这么一个药引。 当那颗漆黑的药丸被男人塞进沈同泽嘴里后,他迅速带着苏子兮逃离了战场,后来就有了苏家二小姐和情郎私奔的藉口流传出来。 但苏子兮虽然逃离了战争现场,但沈篾的意识却困在这片营帐里出不去了。 到了现在,他看见的记忆已经不是苏子兮的,而是沈同泽的了。 原本他指挥越祈施下的这个术法只会看到苏子兮的记忆,但同为经歷人,他没想到沈同泽此时的执念竟然强行改变了术法运行,让他看到了接下来的故事。 第77页 沈同泽虽然已经身陨,但他的执念却并未完全消散,一直默默无闻地埋藏在躯壳中,等到此时,才终于有了重见天日的一天。 那颗被餵进沈同泽体内的药丸很快就起了作用,他身上不断鼓起小包,还在涌动着,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皮肤下钻来钻去。 很快,他的皮肤就开始溃烂,流出黄黄的脓水,看上去又脏又臭,而这些症状,都和当年那场瘟疫一模一样。 好痛……真的好痛…… 当痛到了极致,他却是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不住地扭动着身躯,想往营帐外爬。 但就算是他手脚并用地想往外爬,用尽了浑身力气,也才挪出去一点距离,要爬到营帐外面,这点距离还远远不够。 此时的沈篾能清晰地听到这个被人屡次抛弃的可怜人痛苦的心声。 我好痛啊!!!!谁能来救救我……苏大哥,我要把这些都告诉苏大哥!!我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这里…… 门外不时就有风吹过,少年疼得手指痉挛,扭曲成一个可笑的样子。 当外面的风将营帐的帘子吹动时,稀疏的光芒从外面投了进来,沈同泽看着那一点透露进来的光,明明就在咫尺之间了,可是他却够不着。 一颗又一颗的泪珠从他的眼眶里滚了出来,无声地砸到地面上。 为什么我这么没用啊……对不起苏大哥,是我太没用了……我都还没完成那个承诺,我还、还没有立下军功……我真的好想和你一起并肩作战啊…… 光能透进来的范围始终很有限,那只瘦弱的手指终究是没有够到那束光,少年原本应该拥有一片光明的未来,却沉默地消逝在了这个空无一人的营帐之中,成了一个所谓的祭品。 第57章 献祭 记忆到此戛然而止,当再一睁眼的时候,沈篾已经回到了现实,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现在完好无损的双手,心中一阵说不出的滋味。 虽然没看到后面发生的事情,但沈篾多多少少也能猜到,那场疫病就算是在药物资源充足的京都都无法控制,更何况是在资源紧缺的前线战场。 在瘟疫和外敌的双重袭击下,那支军队只会是有去无回,难怪沈篾会在这般惨烈的战场中醒来。 祁然好奇地凑了上来:「你看见什么了?怎么脸色这么不好?」 沈篾沉默着,这些事和祁然并没有任何关系,他也不想将他牵扯进这些事情中,当初的同意让祁然和自己一同上路,他就已经有些后悔了,毕竟祁然也只是个普通人,一旦牵扯进这些事情中,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就算是沈篾,上辈子也落了个尸骨无存的结果。 见沈篾沉默着不说话,祁然自然知道他看到的事情不是他可以知道的,也就很明智地闭了嘴。 反观旁边的越祈,从那些记忆中抽身后,脸上的表情比沈篾还要难看,起码沈篾只是表情凝重了一些,他却抱着失去神智的苏子兮哭了起来,哭得那叫一个痛彻心扉。 他紧紧地将苏子兮抱在怀里,失而復得的喜悦将之前的沉痛埋没,他无比后悔,为什么当初他没能早点发现她的异常,不然她也不至于会走到这一步了。 他从苏子兮脑海中看到的记忆基本上都是关于自己的,少女朦胧青涩的爱慕被笼罩在每个不经意的角落中,给他送的那一个香囊已经是她胆小谨慎的一声中最大胆的决定了。 苏子兮的生活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风光,因为苏家一直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每一代直系血脉中,都会有一位女性被当做祭品献祭,为了苏家所谓的锦绣前程,这也是苏家能顺风顺水平步青云,直到发展到今天如此繁盛的原因。 但这个秘密没多少人知道,只有歷任苏家家主才知道,是个口口相传的秘密。 苏子兮也是在一次偶然间偷听到的。 但这一代的直系血脉只有她和她哥哥两个人,苏纪章专情,可夫人又体弱,这是一个从她出生开始就註定了结果的死局,她会在将来的某一天死在这场所谓的祭祀中。 而苏家那个供奉满长生烛的高塔,其实是数位死在祭祀中的苏家女儿的坟墓。 自从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她就屡次想要逃跑,他并不想为了所谓的苏家前程而将自己的性命葬送在其中。 后来出逃的次数多了,苏纪章自然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刚开始苏子兮对于她这个父亲还是抱了些幻想的,想着父亲平日对自己的溺爱,说不定这次不会让她当做祭品被献祭。 但她想错了,从一开始,他就把她当做祭品对待,平日里对她所谓的那些溺爱,不过只是对一个将死之人的怜悯罢了。 当苏纪章将她带到那座高塔中时,望着那双高高在上的眼睛,里面看不到半分应该属于一个父亲该有的慈爱,只有满腹算计,想着该什么时候把她这个祭品献祭掉。 往日她也不是没来过这个地方,但她从未感觉到这个地方是如此冰冷阴凉,彻骨的寒意顺着血脉走到四肢百骸。 看着他一字一句将这般残忍的真相诉诸时,多年来父亲在她心中的那份敬畏荡然无存,那一瞬间,她也说不清心中是对死的恐惧更多,还是被亲生父亲抛弃的悲凉更多。 往日慈爱的父亲脱下面具,露出最真实的模样:「从今往后,若是被我发现你出逃,逃一次我就敲碎越祈一根骨头。」 第78页 说着,他俯下身子像是一个父亲疼爱子女时那样轻轻抚上苏子兮的头顶,但原本应该说是慈爱的脸庞阴翳在黑暗中,那张脸可以说和慈爱扯不上半分关系,只有剩下阴鸷。 「反正人身上有那么多根骨头,你可以多试几次。」 苏子兮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没想到这般冰凉残忍的话可以从他口中说出来:「祈哥哥这些年对苏家尽心尽职,更是把你当做亲生父亲一般对待,你怎么可以这样?」 「亲生父亲?」 苏纪章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嘲弄般笑了几声:「不过是我养的一条狗罢了,他也配当我儿子?」 「兮儿呀,你要明白,能为了苏家大业献祭,已经是你至高无上的荣耀了,你会听话的对吗?」 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孔,苏子兮泫然欲泣,可她并不想在这个人面前哭出来,只是紧咬着自己的双唇,用已经开始泛红的眼睛瞪着他。 她沉默着没有回答,苏纪章却是再难得搭理他,自顾自走出去开始准备献祭的事情。 但这些事情苏晟却并不知情,她哥哥和苏纪章不同,从小在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这般思想的渲染下长大,自然是接受不了这般邪魔外道,要牺牲无辜之人性命来换锦绣前程的事情。 刚开始苏子兮是打算将这件事情告诉苏晟的,但屡次都被苏纪章拦下了,眼下更是多了一个越祈的性命横亘在中间,她更不敢将这些事情告诉苏晟了。 但在献祭之前先到来的是苏纪章的暴毙。 苏纪章原本是打算在自己休假回乡这段时间之内将献祭的事情完成的,但还没等献祭正式开始,他先被一封急召调回了京中,等到再有他的消息,就是人已经在京都暴毙了。 刚开始苏子兮以为自己成功逃过一劫不用再死了,可这场祭祀却不知在何时已经悄然启动了。 最开始是嗜睡,到后来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身体状况也是一日不如一日,越祈发现不对后遍请名医,却对她的病症无从下手,这时苏子兮才发现这场祭祀很可能已经开始了。 就在她已经接受死亡现实,准备在临死之前将自己的心意都告诉越祈,不在死前留下遗憾时,那个人出现了,他告诉自己,他有办法能够救自己的命,只是要她和他合作时,苏子兮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因为她想不管怎样情况也不会比现在这样更糟糕了。 于是她在苏晟前往战场时偷偷跟了上去,并且在发生那件事情之后和那个男人一起逃命了,苏家二小姐和人私奔的谣言也是他们故意放出去的。 只是她没有想到,越祈会为了保全她的名声,会将这些谣言全压下来,对外宣称她是被妖物掳走的。 在失去神智的最后一刻,她想起的是年少时两人在树下的约定,少年稚嫩的脸庞在夕阳的勾勒下熠熠生辉,那双大大的眼睛亮闪闪的,一脸郑重地和自己承诺。 「二小姐,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做一个像义父一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然后光明正大地娶你回家!」 少女回答的声音染上几分羞涩:「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二小姐,要叫我子兮!」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磕磕巴巴换早已习惯的称唿:「子、子兮……」 「这才对嘛!」少女此时明媚的笑容似乎要比那挂在天边的太阳还要明亮:「那,我等你来娶我!你可要信守承诺哦,不然我就叫我爹打断你的腿。」 「对不起子兮,是我不对,如果我早点发现,你就不用走到这一步了……」 看着哭得狼狈的越祈,苏子兮有些不知所措地从他话里钻了出来,又用自己的袖口帮他擦拭脸上纵横的泪水。 「祈哥哥,你别哭啊,我没有怪你,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呢!」 当听到自己朝思暮想的那句喜欢从苏子兮这样的状态中说出口时,越祈像是想到了什么,将自己脸上的泪水胡乱一抹,转身对着旁边的沈篾就跪了下去。 「国师大人,求求你救救子兮吧!您想要什么,只要是我给得起的,我都可以给您!」 见沈篾沉默着不回答,越祈又开始磕头,往日骄纵的少年折弯了嵴樑,只求为心上人秋来一条生路。 「越祈知道,往日对国师大人那般失敬是我的过错,就算是大人要我这条命,我也可以的!」 苏子兮看着这一切,像是一个犯错的孩童一般手足无措地捏着自己的衣角,她见着越祈跪下去,原本是想和他一起跪的,但还没等她跪下去,越祈就先一步拦住了她试图下跪的膝盖,然后对着她摇了摇头。 看着越祈已经磕出血的额头,苏子兮现在的脑袋虽然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但她也隐约意识到自己是犯了一个很大很大的错误。 她茫然无措地杵在原地,看了看越祈,又看了看那边的沈篾,抿了抿唇,壮起胆子上前拉住沈篾的衣角:「哥哥,我可以为我犯的错误付出代价的,你可不可以别让祈哥哥再磕头了,他流血了,我心疼。」 看着这般的苏子兮,沈篾最终还是于心不忍,说到底她也不过是被人利用的可怜蛋罢了,沈同泽的死和她并没有多大关系,她当时的情况也可以说是自身难保。 他嘆了口气,低头对苏子兮说道:「把你的手伸出来。」 第79页 苏子兮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伸手,但还是照着他说的做了。 沈篾抬手搭上她的手腕,探知清楚她的身体状况后,对越祈说道:「她的身体已经被某种秘术消耗了根本,我不知道这种秘术是谁在她身下施下的,但已经有很多年了,所以不能是那个男人下的。」 「秘术?」越祈闻言,将刚才从苏子兮看到的苏家为了前程献祭儿女的事情说了出来,又问:「所以,子兮现在这样都是那献祭害的?」 「是,也不全是,那人确实是对苏子兮的神魂下了东西,但也恰恰因为原本在她身上的秘术,那东西才没直接要了她的命,现在这两个东西在她体内形成了一个平衡的状态,一旦遭到外力破坏,就直接没命了。」沈篾直截了当说道。 言下之意就是救不了了,连当初被所有人都说是无所不能的国师都不能做到的事情,那放眼全天下恐怕也没谁能做到了。 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破灭,越祈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双眼空洞地跪坐着。 但没多久他就接受了这个现实,或者说是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他三两下将脸上残存的泪痕擦干,从地上站了起来,因为他知道他不能垮,他还要照顾好苏子兮,她前辈子受的苦已经够多了,接下来的日子他会为她撑起一片天,不让她再吃一点苦头,所有的苦难他自己承受就够了。 「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 旁边一直不作声的纪景行突然开口说道:「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试试,只是成功的机率不太高。」 第58章 长生烛的诅咒 纪景行虽说名声不比沈篾低,但在世人眼中对他的印象仅仅停留在英勇善战的将军这一层面上,却不知对于这密文异术他知道的不比沈篾少。 是以,当越祈从纪景行口中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他在为了宽慰自己说谎,好让自己有个盼头。 只一眼,纪景行就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但他也不过多做解释,只是将他刚刚说的那个方法阐述出来:「两者之间的平衡自然是不可打破的,但若是有一种更为强悍的力量进入她的身体中,将另外两股力量压制下去,自然不会危及到她的性命,据我所知,能有这么强悍的力量的,只有沧溟骨,只是……」 纪景行顿了一下,又说道:「沧溟兽很久之前就失去踪迹了,要找到并不容 易,所以吾会说成功的机率不高。」 虽然纪景行事先就说这件事情的成功率不高,但当越祈听到他说出的这个方法时,他眼中还是亮起了光芒。 他低头看了眼身边的苏子兮,眼神瞬间坚定了下来:「只要还有希望,我就不会放弃,若不是义……苏纪章用我的性命威胁,她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这般境地,不管是有没有结果,我都会找下去。」 时间在众人交谈中悄然流逝,天边逐渐泛起鱼肚白。 纪景行转头看了眼天空,又看了看层层叠叠围在沈篾筑起的屏障之外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摊开手掌,指尖流窜的灵光在向其他人宣告他的灵力已经恢復得差不多了。 他从地上站起来,点点萤光将他从头到尾包裹进去,随即那身被尘土染得灰扑扑的白衣又重新变得一尘不染,就像是高山中最纯净的雪,就差把高岭之花这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看见他是真的恢復灵力了,沈篾才彻底相信了他刚刚说的那些话,放心下来。 他看了看站起来的纪景行,就在他以为纪景行会先解决现在的窘境时,他竟然先一步走到了自己面前。 沈篾带着几分疑惑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纪景行,正准备开口问他来自己面前干什么的时候,纪景行先一步拉住了自己的手。 紧接着一股柔和的灵力顺着两人交握的手腕传输进自己的身体中,先前因为超负荷运用咒术的疲惫瞬间消散了不少,连自己身上的伤口都一起治癒了。 这倒是沈篾完全没想到的,纪景行恢復灵力之后的第一件事居然不是解决他们现在所处的困境,而是先帮自己治好了身上的那些伤口,连带着衣服上的血迹都一起消除了,半点也看不出之前那般狼狈的模样。 「你怎么……」沈篾有些难以置信,这句话问到一半,却又陡然说不出口了,因为他发现因为纪景行展露出的这种关心自己的行为,他心中感受到了欣喜的情绪。 自己,在因为纪景行关心自己而感到喜悦?? 在此之前,沈篾从未因为任何人对自己的挂怀而感到高兴过,至多也不过是感动,可是今日,他竟切切实实感觉到了欣喜,这种情况属实反常。 纪景行做完这些后,也并未和他说话,甚至只是习以为常地抬眸看了他一眼,就好像这样的事情经常会发生,甚至可以用顺理成章来形容,是以沈篾连一个开口的机会都找不到。 看着站在不远处正在破阵的纪景行,沈篾心中暗暗意识到,自己心中对纪景行似乎始终是不一样的,这种感觉在他重生两人重逢后更是到达了顶峰。 但他却想不明包,这种不同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他更不知道,自己在纪景行眼中又是怎么样的。 修为一恢復,眼前这般请款于纪景行而言完全不是难题,他抬手解掉沈篾刚刚设下的那个屏障,外面虎视眈眈已久的妖怪瞬间就扭动着身躯扑了上来。 第80页 那些妖怪就像是潮水一般涌上来,将他们包围其中。 纪景行见状,面色如常游走在张牙舞爪的怪物中,还不忘给沈篾他们套上一层结界,让那些怪物无法触碰到他们。 做完这些,纪景行身上灵光暴涨,这道灵光以他为中心,将所有的妖怪都包裹在其中。 眨眼间,那些灵光就凝聚成一条条足足有一臂粗的锁链,将所有的妖怪都绑了起来。 纪景行迅速在自己手掌划了一道,殷红的鲜血顺着伤口蔓延到锁链上,将原本是金色的锁链染成了血一般鲜红的颜色。 锁连结触到那些失去神智的妖怪,发出滋滋的声音,紧接着就有黑色烟雾一般的东西从他们体内钻出来。 被逼出体内的黑气越积越多,堆积在半空中,就像是一片巨大的乌云。 那些「乌云」似乎是知道打不过纪景行,翻滚着就往另一个远离他的方向飘。 但纪景行自然不会让这些东西跑掉,原本捆着妖怪的锁链松开了他们,直直朝着「乌云」的方向飞过去,将那些根本来不及逃窜的黑气团团包裹住,在龙血的作用下,发出一声声悽厉的惨叫声,最终彻底消失无踪,泯灭在众人眼前。 最先清醒过来的是南玖,她揉了揉钝痛的脑袋,带着一脸疑惑打量四周,先是看到了自己身边东倒西歪的妖怪,又看到了几张面生的人类,最后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纪景行,不禁觉得疑惑。 「阿行?你怎么在这里?我记得自从之前京都一别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面了,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纪景行垂眸看着她:「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南玖更加困惑了,她觉得自己好像丢掉了很多记忆,但越是回忆,脑海中的疼痛就越是清晰,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随后摇了摇头:「我想不起来了,我好像,丢掉了一段记忆?」 「有人利用你们设下了一个陷阱,想让吾死在这个地方。」纪景行简单介绍了一下现在的情况,简练到只剩这么一句话。 好在南玖也是一个聪明人,在得到纪景行的提醒后,顶着钝痛的头回想起了一些东西。 「我想起了一些东西,之前有人在用鲛人族的血肉炼制长生烛,这种长生烛不能用,会带来诅咒的。」 第59章 泄密 「诅咒?」纪景行倒是第一次听说还有这么一回事。 南玖点了点头:「鲛人族一直生活在深海中,刚开始的鲛人族并没有现在这么强悍,在深海中弱肉强食的环境下,我们的先祖就算是活下去都是一个难题。」 「后来族中出现了一位实力强大的巫祝,这位巫祝为了鲛人族的繁衍,就在每一位族人诞生时在其身上赐福,只要是使用了鲛人族血肉的生物都会血肉溃烂、肠穿肚烂而死,对我们来说,这是祝福,但对那些使用了鲛人族血肉的人而言,就是诅咒了。」 「而且这种诅咒很特殊,它会在被诅咒的人因此身亡之后是尸体恢復如初,让人查不出此人到底是为何而死。」 当听到越来越多熟悉的词语从南玖口中说出来时,沈篾发现她所说的诅咒发生时的症状和当年那场疫病十分相似,很可能这才是当年那场疫病爆发的真正原因。 纪景行像是想起了什么,眉头微微皱起:「之前京都中暴毙的那些官员家中也都是用了长生烛的,这些官员应该都是用了用鲛人血肉炼制的长生烛,所以才会在死后查不出死因。」 越祈听到这话,心中升起一个疑惑:「可是苏家其他人的长生烛也是用鲛人血肉炼制的,为什么他们会没事?」 越祈不是苏家血脉,是以他并没有资格在那座高塔中有一盏自己的长生烛,可苏子兮不一样,她的长生烛也是用鲛人血肉炼制的,她身上却并没有诅咒出现的痕迹。 闻言,南玖也沉默了一阵:「我们亲眼看到那些长生烛,我也不能确定,若是能让我看到那些长生烛定会有所发现。」 此言一出,众人的视线纷纷看向越祈,毕竟这里就现摆着一个可以轻松看到长生烛的最佳选择。 等到越祈点头同意后,两人很快就赶回了苏家。 但眼前发生的一幕却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只见那原本伫立在院门中的高塔竟变成了一片废墟,升腾的火光照亮了大片天空,不仅如此,一群身着甲冑的士兵更是将苏家里里外外都围了起来。 当看到那些士兵身上熟悉的甲冑时,沈篾第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天子手下直接管辖的禁军才有的装扮。 一见到那些禁军,纪景行不动神色地挪了两步,将沈篾的身影遮挡在自己身后。 沈篾自然也是知晓他这是为防止节外生枝,也就很老实地待在他身后没有露头。 禁军中为首的一人见到了纪景行,他三两步走上前简单交代:「传圣上口谕,先前委託将军调查官员暴毙一案,如今朕已查明真相,官员死亡一案是因为他们擅自用鲛人族的血肉炼制长生烛,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劳烦将军了,将军此刻应当速速返京,不得耽误。」 纪景行沉默着,也没有回答,越祈先忍不住开口询问了:「可为何要烧了这座塔?」 那人居高临下睨了他一眼:「这也是陛下的交代,长生烛寓意不详,万不可让其继续留存下去,现下其余遇难大人家中的长生烛也全部销毁。」 第81页 「对了,陛下还特别交代了,纪将军此次返京务必要再带上一个名叫沈同泽的人,进京后即刻面圣,不得耽误。」 说完这些,他也不等他人发问,转头看了眼被烧得差不多的高塔,带着手下的禁军准备离开,末了,还补上一句:「对了,为防止中途发生什么差池,陛下特地嘱咐我等护送将军回京,禁军就在城南的驿站等候,一个时辰后即刻出发,还请将军不要为难属下。」 那群禁军乌泱泱地来了,烧了高塔后又乌泱泱地离开,丝毫没有给众人留下转圜的余地。 沈篾苦笑了一下:「看来我的身份还是被他知道了啊。」 纪景行面上的表情也沉重了起来,他看了看身旁的沈篾,说道:「我可以制作一个傀儡代替你进京……」 他话还未说完,沈篾就先一步打断了他:「该来的跑不了,你不用为我犯险。」 「长生烛全都被毁掉了,我现在也只能是爱莫能助。」南玖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神情,「我的族人还在等我,接下来的路途我就不奉陪了,告辞。」 纪景行朝她颔了颔首,毕竟也是因为他们才会让鲛人族倖存的血脉陷入危机中,南玖愿意陪他们来辨别一下长生烛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更何况所有有问题的长生烛都被卫子榛毁掉了,这条线索也算是彻底断了。 「保重。」 几人之中,当事人倒不是最凝重的,反应最大的反而是祁然,他担忧地看向沈篾:「同泽兄,陛下不会是想杀你吧?」 沈篾当初的死是卫子榛亲口下的命令,这一点全天下人都是知道的,此时他更是直接传禁军来带人进京,说好听点那是护送,说难听点那就是监视了,就是为了防止沈篾半道跑路。 沈篾笑了一下:「他想杀我,我还想找他算帐呢——对了,我记得离这儿三里有一家很不错的桃花醉,纪大将军介意陪我去买几壶吗?」 「嗯。」纪景行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陪着他一起离开这里。 等到彻底离开祁然他们的视线,纪景行才开口询问:「你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沈篾只字未说,纪景行却全然猜到了他这么做的目的,沈篾重生自然不会是卫子榛促成的,他就算是再厉害,也不过只是个凡人,并没有超越生死的能耐,是以沈篾重生这件事情最开始只有纪景行知道。 可现在,卫子榛却知道了他重生这件事情,很可能一路走来,他们遇到的什么人泄露了这个秘密,可现在,他们没有办法直接查出来到底是谁向卫子榛告的密,所以沈篾才会藉口买酒和纪景行单独出来。 「哇!纪大将军可真是好聪明啊!」在纪景行面前,沈篾又回到了当初吊儿郎当的样子,随手搭上他的肩膀,夹着嗓子装出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将军大人可真是让奴家好生佩服呢~~」 一句简简单单的话都快被他说得九转十八弯,就差唱出来了。 纪景行带着几分无奈,抽出一只手虚虚揽住他的腰部,防止这个人脱手掉到地上:「好好说话。」 沈篾将脑袋凑到他耳旁,声音压得很低,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道:「禁军的耳目就在后头跟着呢,我这不是演出好戏给他们看吗?」 当说回正事的时候,沈篾的声音就正常了起来:「当年那场疫病、崆峒山村庄里那个所谓的河神祭祀,还有那些在战场上被献祭的军队,其中一定有一些我们不知道的联繫,但现下我们在明,那些阴谋者在暗,我们需要做些事情来转换一下立场,才能更好地调查清楚那些事情。」 纪景行略微偏过头,两人的脑袋凑得更近了,从远处看去两人的动作亲昵极了。 纪景行问他:「你想怎么做?」 沈篾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死对头,不如你先死一下?」 说着,只听一声利器划破血肉的声音,血腥味瞬间在狭窄的街道中蔓延开来,沈篾右手上沾满了鲜血,脸上的笑容越来越肆意,几近癫狂。 第60章 杀人兇手 纪景行的身躯在自己面前缓缓倒下,血色从他的身下氤氲开来,而在沈篾袖口处,一道符纸迅速地亮了一下,又被他悄无声息地敛入衣袖之中。 沈篾半蹲下身,将那把插进纪景行胸膛里的那把匕首拔了出来,喷溅出来的血溅了几滴在他的脸颊上,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溅到脸上的血实在是太红了,他的脸色也跟着白了起来。 他撑着脑袋,满意地打量着纪景行因为失血而逐渐苍白的脸庞,那双鲜红的眼眸在此时再也没了往日光彩,就那么黯淡地睁着,直直看着沈篾那张和自己靠得很近的脸。 「哎呀,你怎么一点也不对我设防啊?这匕首好端端怎么还刺到纪大将军身上了啊?」 炎炎夏日,每一场雨都来得猝不及防,豆大的雨滴从半空砸下来,眨眼间就演变成了倾盆而下的暴雨。 沈篾的头髮早就散乱了,也没来得及收拾,随着他附身,湿透了的黑色髮丝垂落下来,看上去就像是绸缎一般。 雨水很快就将地上蔓延的鲜血稀释,但还有血源源不断从纪景行身下蜿蜒出来,又被雨水沖淡颜色,如此不断循环往復。 纵使纪景行被雨水沖得几乎睁不开眼睛,但他还是用尽力气抓住了沈篾空着的那只手,袖口掩饰下,一张符纸若隐若现。 第82页 「你……」 他刚开口想说话,但才刚刚出口一个你字,就被沈篾用那只颤抖着的手捂住了嘴巴。 明明纪景行才是那个被捅刀的人,但沈篾此时的脸色却比他还要白,喷溅到他脸上的血被雨水沖淡,成了一条蜿蜒向下的血线。 沈篾还在笑:「嘘,你别说话,你一开口我就更下不了手了。」 两人对视良久,最终一声极轻的嘆息从手下被压住的那张嘴里发出来,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沈篾不知何时变得冰凉的手心,纪景行阖上双眸,带着几分不舍,缓慢将自己的头偏到一旁,松开了一直紧握着他手腕的手。 血肉被锐器刺破的疼痛从胸膛蔓延开来,那股钻心的剧痛顺着血脉游走到四肢百骸。 沈篾忍不住呛咳了几声,借着擦拭匕首上鲜血的动作,抬手将自己袖口处的那张符纸塞到深处,随后双手握住匕首高高抬起,对准纪景行的胸膛就准备再补上一刀。 但那剑尖才刚刚没入纪景行胸膛不到一寸,躲在暗处的两个禁军总算是坐不出了,冲出来拉住了沈篾,手上的那把匕首掉落到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其中一人看着躺在地上一副了无生机模样的纪景行,带着慌乱冲着自己旁边的人喊道:「这个人交给我,你去把纪将军背起来立马送医馆!!」 大底他们也没见过纪景行被伤成这样的场景,一个两个都慌了神,另外一个人去背纪景行时,脚下都是虚浮的,好悬没把人背到地上去。 沈篾脱了力,轻轻松松就被那禁军制住了,他透过被水湿透的髮丝看向逐渐远去的纪景行,突然像是疯了一般笑起来 制着他的禁军被他的笑声弄得心底发慌,虽不知这人到底是何等身份,但能对纪景行下此毒手,必定不会是什么好惹的人。 但他还是壮着胆子将自己禁军的架势拿了出来:「餵、喂!笑什么呢?别笑了,你个疯子!!敢对纪将军下此毒手,等着被处死吧!」 「我手刃了仇敌,自然高兴,怎么了军爷,律法里有哪条是不许笑吗?哈哈哈哈哈……」 一根根血丝像是蛛丝一般在他眼眶中蔓延开,逐渐将那双眼睛染得通红,就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毫无理智可言。 沈篾还在笑,禁军再也受不了了,冲动之下,一巴掌拍向还在不住发笑的人。 「够了!!你别笑了!!」 沈篾身上压根没有半点力气这一巴掌落下来之后就失去重心,一头栽倒进雨水里,就算是还想笑,但却没力气再笑了。 借着伸手摸因为湿透而黏在脸上的头髮,他抽出那张藏起来的符纸,然后团作一团塞进嘴里,也不嚼,就那么硬生生地咽了进去。 但那禁军见沈篾躺在地上半死不活,还是不满足,又上前朝着他腹部踢了好几脚,直到沈篾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他才慌乱起来,连忙上前去查探,确定还有唿吸,才拖着他往回走。 等到沈篾再醒来的时候,眼前就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不知道是睡了多久,醒来之后沈篾就觉得自己右手已经麻了,就想动一动,可这一动,手腕上被套上的异物发出一声哗哗的声音。 他愣了一会儿,头脑还没彻底从之前那般剧痛中缓过来,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右手被人用铁链锁住了。 刚才那张符纸交换了纪景行和沈篾的痛觉,是以刀子虽然是捅在纪景行身上,但真正在痛的人其实是自己,他才会在之后毫无还手之力,纪景行最多也不过是无痛损失点血罢了。 他低垂着脑袋,无力地靠在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上,他推测多半是墙壁,他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嘲笑自己越来越妇人之仁了,在帮纪景行一同假死的时候,还顺带帮人消解了身上一部分的封印。 当伸手搭上自己的手腕时,不出意外,那个地方的皮肤已经开始萎靡了,摸上去就像是一块干枯的树皮。 先前他用了太多次超出这具身体承受能力的咒术了,现在又帮纪景行消解身上的封印,如今遭到反噬,这幅身体也快迎来油尽灯枯的那一天了,最多不过两月。 如浓稠黑墨般的寂静中,沈篾一个人缩在墙角,脑海中翻来覆去地想着许多东西。 若是有机会,他还想将被镇压在地下的那些妖怪都放出来,然后放纪景行自由,自此天高海阔,无论他之后有怎样的遭遇,也与自己无甚关系,因为自己那个时候多半没命了。 沈篾此时脑海里乱七八糟地想了许多东西,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注意到了之前从未发现过的一个细节。 自己认不出纪景行的真身,那是因为纪景行身上有那么多重封印压着,掩盖了真相,他自然也就看不真切。 但当初那些为纪景行设下封印的灵师可不一样,纪景行是龙,说不定好几千年才能孕育出来一条的灵兽,在没有封印压迫的情况下,他们怎么可能看不出来纪景行的真身? 为什么当年那些灵师要在明知纪景行是一条龙的情况下,还对他施下重重封印,把人押解到京都来当这么一个奴隶一般的将军? 沈篾越想越不明白,越来越多的疑点在思绪中不断升腾,就像是一片泥淖,让他在其中越陷越深。 还没等他想出什么东西,那扇一直禁闭着的门突然打开了,刺眼的光从门外穿透进来,直直落到他身上,刺得他完全睁不开眼。 第83页 直到祁然带着湿意的声音从身前响起:「他们都说是你杀了纪将军,这不是真的对不对?」 沈篾还是睁不开眼睛,只好偏过头又用没被锁住的那只手挡在眼前,说话的声音淡淡的,全然一副对自己杀了纪景行无所谓的样子:「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有什么不敢相信的?」 「不、不可能!你不是那样的人!」 祁然一副受到了重大打击的模样,冲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那上面还有被血浸透后又被雨沖淡的痕迹。 「不是那样的人?」 沈篾嗤笑一声,转过头看向祁然,那双眼睛像是哭了很久,红肿得就像是核桃一样,说话都带着浓重的鼻音。 「祁然,你真的认识我吗?我可是活了几百年的国师,那个以杀人为乐的恶魔,不过是相处了那么一个多月而已,之前那样子也不过是装出来的而已,要怪就只能怪你太蠢了,别人说什么都信。」 当听到这般刻薄凉情的话语从沈篾的口中说出来时,祁然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那双已经肿得和核桃一样的眼睛更红了,一副就要哭出来的模样:「不、不可能,同泽兄你明明就不是那样的人,你做这些一定是有苦衷的对不对?」 「还叫同泽兄呢?」沈篾还在笑,但那笑容却和他往日的不太一样,带着看待玩物的嘲弄:「不过是碰巧夺舍了这个小可怜的身体罢了,我可不叫沈同泽,我叫沈篾、沈不渡,我可是害死沈同泽的罪魁祸首,手刃纪景行的杀人恶魔,小朋友,你可不要叫错人了。」 「你……」 祁然看着面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又气又恨,你你你了半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照着那张脸就是一个清脆的巴掌,然后愤然离席,临走时还不忘补上一句:「我再也不会理你了!」 沈篾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然后又用左手揉了揉被打的那边脸颊,很明显地肿起来了,他只能很无奈地落下一句话:「就不能换一边脸再打吗?」 第61章 最后的底气 祁然来时是被禁军统领带过来的,当祁然哭唧唧地来又气沖沖地走时,他就站在门外,把一切情况都尽收眼底。 邱季同饶有兴味地看完这一切,在祁然走后才不慌不忙地踏进房中:「国师大人可真是擅长把所有对你好的人都推到一边呢。」 沈篾甚至懒得正眼看他,随意扫了一眼之后就视若无睹地躺了下去,一副完全把他当空气的架势。 邱季同最开始是卫子榛的贴身侍卫,后来在卫子榛当皇帝之后,就被提拔当了禁军统领,在他眼中,卫子榛会和沈篾闹翻就是因为沈篾这个师傅对卫子榛一点也不上心,甚至后来在收了常青这个弟子后更是对他弃之如履了。 但沈篾却并不是这么想的,常青和卫子榛不同,卫子榛是皇子,将来是要做一国之君的人,自然不能过度溺爱,以免养出个骄纵的性格,是以他对卫子榛是严苛了一些,但说什么不上心、弃之如履,自然是不可能的。 他至今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会让他俩变成后来那般死敌一般的关系,卫子榛更是一副弄不死他就誓不罢休的架势。 邱季同被他这无所谓的模样激怒了,三两步走上前,蛮横地将人一把从地上提熘了起来,怒目横飞道:「你现在凭什么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躺在这里?!」 被绑在沈篾右手上的铁链被他拽得哗哗作响,就算是右手关节被拽得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他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他就像是看一只蝼蚁一般看着邱季同:「不过是一只只会狂吠的家犬罢了,有本事你就像我杀纪景行那样用你的剑捅进我的胸膛里,将那颗心脏搅碎,直到它永远不会再次跳动,你敢吗?」 在沈篾还活着的时候,邱季同就曾因为帮卫子榛处理各个他眼中的钉子,而被人说是卫子榛手底下养的一条疯狗。 邱季同本就是奴隶出生,一辈子都被人看不起,用曾是奴籍这个事情嘲讽他,所以他憎恨所有把他看做下等人的目光,包括狗这个称唿。 「你……」 邱季同看着那张欠揍的脸,一手揪着他的衣领,另一只手紧握成拳,上面青筋暴起,一副就要砸下来的架势。 但那拳头却还是久久没有落下来,沈篾看了看那只高高扬起的拳头,又看了看被气得怒目圆睁的邱季同,眉眼间尽是玩味:「怎么,不敢打吗?」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良久,最终邱季同带着浓重的不情愿将人松开,冷哼一声后摔门离去。 等人一走,屋内又重回像刚才一样的寂静,沈篾顺着墙壁无声滑落,在黑暗中摸索到了自己那只被拽得脱臼的右手手腕,正准备自己摸黑接回去时,另外两只温厚的手掌覆盖上来。 手的主人先是用灵力暂时将沈篾的痛感隔绝,然后熟练地帮他接好了手。 「你不还假死着吗?这么明目张胆过来找我,就不怕事情暴露吗?」 就算那人没说话,但沈篾还是认出了他的身份,毕竟现在能对自己这么好的也就只有纪景行了,另外一个可能不顾危险来救他的傻子才刚被他气跑。 纪景行的声音从黑暗中响起,但他却并未回答沈篾的话:「你不用为我做那么多,就照你的那个捅法,就算是再捅上十刀我也死不了。」 说话间,幽蓝色的火苗又亮了起来,它就和之前一样趴在纪景行肩头上,照亮了一小片的黑暗,纪景行巧妙地控制着火苗的亮度,让他可以照亮,又不至于让光线从窗口暴露。 第84页 透过这个光,沈篾很明显地发现纪景行身上的红色咒文颜色淡了不少,原本红色的眼眸中竟还隐隐透出紫色的光芒。 在这般的黑暗中,他眼中紫色的光芒就更加明显了。 「你现在这具身体帮我解开部分封印,遭到反噬了吧?严不严重?」 纪景行说的第一个问句是肯定句,沈篾也知道他遭到反噬这件事情肯定是瞒不过纪景行的,在纪景行刚刚帮自己接骨的时候,他肯定发现自己的异常了。 和纪景行一样,沈篾也直接绕开了这个问题,用完好无损的那只手抚上他脖颈间的咒文:「颜色褪了不少,有用就好。」 正当沈篾准备抽回自己的手时,纪景行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另一只手则揽在他腰间,不管他自不自愿,都将他完全压向自己,丝毫不给他留逃避的空间。 「回答我的问题。」纪景行说话语气不重,却并未留给他商量的余地。 「让我回答你的问题,纪大将军也不回答我的问题啊?」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那双眼睛中的紫色光芒越来越明显,沈篾笑了一下:「纪大将军想让我跟你说什么?说我时日无多,马上就要油尽灯枯了?还是说没关系,我愿意帮纪大将军挡刀,就算是再捅上十刀我也愿意?」 沈篾不喜欢被人逼问,尤其是纪景行。 两人说话间的火药味越来越浓,纪景行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语气不对,他也不过是因为沈篾一意孤行伤害自己,一时有些气昏头了,才会一副逼问人的架势。 反应过来后,纪景行先一步松开了揽着沈篾的手,转而握住他的手腕,正准备往他体内送进自己的灵力好护住他心脉时,沈篾先一步甩开了他的手,语气格外坚决:「不用你的灵力,现在死了就最好,一了百了,以后也不会脏你纪将军的眼睛。」 纪景行看向闹别扭的沈篾,嘆了口气,又朝他靠近了几步,但保持在一个不让人反感的距离。 「刚才的事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别生气了好不好?」 沈篾坐在地上,固执地偏过头不想看他,他刚刚生气也不全然是因为纪景行那逼问的语气,更多的还是对自己无能的气愤,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了,可是还有那么多事情没得到解决。 但见纪景行坦度诚恳,一副真心实意哄着自己的样子,气愤之外,他又有些感动和欣喜,世间对自己能这般掏心掏肺的,左右不过纪景行一人了。 沈篾气过之后,也就顺着他给的台阶走了下去,轻轻嗯了一声。 见他不再气了,纪景行又从自己肩上的那团幽蓝色火团上拽了一小块下来塞进沈篾手里:「知你不喜黑,这个留给你作伴,若是遇到危险,他还能保护你。」 说着,纪景行又握上了沈篾的手腕,送了些灵力进他体内,为他护住心脉:「要骗过这些禁军的眼睛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要骗过卫子榛的眼睛,自从你离开之后,卫子榛就不太对劲,进京之后,我无法贴身保护你,万事小心。」 这次沈篾没再甩开纪景行帮自己输送灵力的手,只是和刚才一样嗯了一声,空着的那只手将纪景行给他的那团火苗攥在手里,稀疏的蓝色光线从指缝间流露出来。 十多年没见过卫子榛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又会变成什么样,会不会比十多年前更加疯狂? 还有姜宁的死,所有欠下的帐,他都会一笔一笔讨回来,若是真让他发现卫子榛就是促成这一切的幕后黑手,这次他不会再优柔寡断了,若是这些事情能在他活着的时候都解决完,那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能,他也能制定出一个就算是他身死也能继续运转的计划,再不济,也还有纪景行。 说来也好笑,一个明明是怎么也看不惯的死对头,如今竟然变成了自己最后的底气。 第62章 囚禁 沈篾的计划进行得很成功,那些禁军丝毫没有发现纪景行的异常,都坚定地认为沈篾亲手杀死了他,毕竟两个人在活着的时候就是死对头,现在沈篾对纪景行下死手,于情于理也正常。 时隔十数年,沈篾再次回到京都,只觉恍如隔世,之前许多熟悉的地方都消失了,多了许多陌生的店铺,林林总总伫立在街道两边。 禁军从正午门进来的,在他们达到京都之前,大将军纪景行被一个疯子刺杀身亡的事情就已经被传得沸沸扬扬。 关于这件事情大家都众说纷纭,有人说纪景行不可能被一个无名之辈刺杀成功,他一定是假死脱身,还有人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就算是再厉害的人也难保能避过每一次刺杀。 直到纪景行的棺椁被禁军簇拥着从城门抬了进来,那些议论纷纷的声音才停了下来,因为他们都知道禁军就代表着皇帝,如今纪景行的棺椁就这么被大喇喇抬了进来,这件事情多半是真的了。 按理来说,沈篾刺杀了朝廷重要官员,怎么说都是一个十足十的罪犯,但邱季同对他的态度却带着几分微妙,不像是一个阶下囚该有的待遇,一路上可以说是沈篾要什么都能有什么,除了没有自由以外。 而且在进入京都之后,他们还在刻意保护他,不仅没让他游街示众,还把人分成了两波,一波负责护送纪景行的尸身到将军府,一波负责押解沈篾到了一处湖心亭楼。 这座亭楼四周环水,绵延的湖水隔绝生路,碧波荡漾的湖水翠绿绿的,看不出到底有多深。 第85页 湖面上风很大,邱季同把人送到这个地方之后就准备离开。 沈篾随意撩了一把被风吹乱的髮丝,月白色的衣袍垂下细细的金鍊,在碰撞下发出叮铃脆响,那是特地用来锁住他身上灵力的,此时的沈篾就与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无异:「怎么不把我送到死牢里去?我可是杀了你们的大将军,就把我关在这个破地方?」 闻言,邱季同回头睨了他一眼,右手习惯性地搭在腰间的佩刀上,不大耐烦地回道:「你问了我就要答你?奉劝你一句,这屋子四处都设下了禁制,若是不想惨死在禁制下,就不要做那些无用的事情。」 「大人,我可是很惜命的。」沈篾轻笑着,他脸上总是带着笑,总让人将放荡不羁这个词与他联繫起来。 他说着,将两只手都抬了起来,特意将那两条明晃晃的细碎锁链展示在他面前,还晃了好几下,锁链被他晃得短暂交缠又分开,在宽大的袖袍中若隐若现:「您都锁了我的灵脉了,我可不想顶着这么一副凡人的躯壳去找死。」 邱季同却并不相信他会这么老实,将手中压着的那柄刀短短抽出一截,又迅速压了下去,利器冰凉的寒光从沈篾眼前闪过,刀身摩擦间,发出锋利的曾曾声:「你最好是同你嘴上说的一样老实。」 沈篾但笑不语,就像是和熟人说话一般自若,看邱季同要走了,还不忘和人招手:「邱统领,下次来的时候记得帮我捎上两壶醉仙居的醉春风,要是能顺带上南风斋的酥肉就更好了。」 邱季同:「……」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个人是如何做到这般厚颜无耻的,最终他只能选择无言以对,默默打开面前的禁制回到岸边。 邱季同一走,这个地方立马就陷入寂静之中,沈篾就算是再健谈,也没有健谈到可以自己一个人火热聊天的地步。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不太习惯一个人待在安静的地方,他很不喜欢这种孤单的处境,特别是被迫孤单。 他百无聊赖地在这地方转一圈,然后就发现这个地方的布置越来越熟悉,大到房屋排布,小到桌案花瓶里插的花枝、书架角堆叠着的几本破书,都一模一样,唯一不一样的就是这是水里,种不了白梅。 窗外虽然依旧有一株梅树,但那棵梅树只不过是一具用咒法架起来的死物,树枝上点缀着永远不会凋谢的花,却丝毫不会随风摆动,就算是花团锦簇,也没有半点生机,就这么突兀地立在水面上。 这般的安静实在是有点折磨人了,沈篾开始怀念纪景行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了,虽然纪景行话不多,但却总能很奇妙地维持着两人之间的气氛,不会像这般安静得几乎失了真。 沈篾的眼睛在这静得就算是掉了根针也能听得一清二楚的庭院间看了一圈,视线最终落到书案旁开着的那扇窗前,窗外一株白梅从外面横亘进来,就像是那天他教卫子榛练字时那般。 只是窗外没有雪,只有和煦的骄阳。 他走上前,将那株白梅折了下来,就像是多年前那样,那一瞬间,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他竟产生了一种许多事情都没发生,这只是一场梦的错觉,他依旧是那个国师,而卫子榛也还是那个会每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叫他夫子的小糰子。 直到手中那株白梅泯灭成灰,而那株不安分蔓延进窗内的枝丫重新恢復如初,沈篾才如梦初醒般眨了眨眼,捻了捻手上残存的细尘。 他从面前的窗口钻了出去,像往常那般顺着树干爬上树,意料之中,树干上的每个凸起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沈篾很顺畅就爬到了树上。 復刻出这般一模一样的国师府,卫子榛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何要将自己囚禁到这个地方来? 他顺着一根粗壮的枝丫坐了下去,堆簇在一朵朵绽放的白梅中,稀稀疏疏的阳光穿透紧密的花簇细碎地落在他身上。 还有一缕阳光恰恰好洒在他眼睛上,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抬手遮了一下,那副专门为他打造的锁链猝不及防闯入视线中,沈篾就算是早已知晓,如此这般看到,也难免觉得心中有些刺痛,当初那般根正苗红的小青年到底是怎么长歪成如今这般模样的? 「沈兄,沈兄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祁然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听得沈篾愣了一下,纳闷地喃喃道:「我幻听了?怎么有那个小蠢货的声音?」 「你没有幻听,就是我在说话!」 这次祁然的声音清晰了不少,沈篾顺着声音的来源找去,最终发现那声音是从自己怀里发出来的。 沈篾有些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顺着声音的来源找过去,最终从自己面前的腰封中摸出了纪景行送给自己的那团火苗,已经被压得像纸片一样薄了,而祁然的声音正是从这团被压扁的火团中发出来的。 「你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作者有话说】 哦咯咯咯咯,下一章卫子榛pius版本就正式登场咯,快来批判长歪的大疯批!! 第63章 卫子榛 祁然的称唿从同泽兄变成了沈兄,显然是将沈篾之前激他离开的那些话语都听了进去,沈同泽早就被害死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人是死而復生的国师大人——沈篾。 那团幽蓝色的纸片火团被沈篾拈在手上,随着微风飘荡着,里面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小豆子一样的半透明祁然,这还是沈篾将那「纸片」举到太阳底下才看到的。 第86页 小豆子在纸片上生龙活虎地跳着:「我知道你之前说的那些都是气话,想明白之后我就偷偷跟上来了。」 祁然嘴上说着这些,手却在不停地比划着名什么,随着他的动作,一行闪烁着金光的字在纸片火团上显现出来: 我知道你没有杀纪将军,这些都是你们的计划,是纪将军将我送进这里面的,他还让我告诉你这个地方有监听和监视的法阵,一定要格外谨慎,对了,纪将军还说你一个人在这个地方肯定会很无聊,我来还可以陪你说说话解解闷,这上面的字纪将军特地做了点手脚,除了你之外不会有别人看到。 沈篾笑了一下,一只手捏着那纸片,又抽出空着的那只手极具恶趣味地掸了掸:「哦,所以这么说,我是不是还应该夸一句用心良苦啊?」 别看沈篾掸的这几下没用什么力,但蜗居在火团里的祁然可就遭了殃,一阵地动天摇,晃得他只觉五脏六腑都快被晃得乱七八糟了,连连求饶:「沈兄、沈兄别晃了!我知道这件事瞒着你是不对,我、我快吐了……」 沈篾现在没有半点灵力,此处的禁制又是一重叠一重,他并不敢让祁然从哪火团中钻出来,谁知道会不会人才刚一落地,就被某个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禁制给噼个外焦里嫩。 但好在多少是有个人可以聊天解闷,日子也不算难过,只是他脑海中总是不受控制地冒出纪景行的面孔,也不知道他在外面怎么样了,有没有被卫子榛发现假死,但起码现在卫子榛没有杀到这里来拷打他,应当是没有被发现的。 每日睡醒了就吃,吃饱了就逗祁然,逗累了就睡,颇有一番吃饭睡觉打豆豆岁月静好的架势,当然,只是祁然的岁月不太好,每天都被沈篾那张嘴变着花样地逗红脸,每天都要将「我要和你绝交」、「我再也不理你了」之类的话语翻来覆去说上好几十遍。 日子就这么过了半个多月,直到一个午后,这份平静被一个不速之客打破。 天空中淅淅沥沥下着小雨,祁然才刚刚说完我要和你绝交,然后就缩进那团火苗中,无论沈篾说什么,他都背对着他,坚决不与他说一句话。 那团火苗在沈篾日復一日的磋磨下,早就不是刚开始那扁塌塌的模样,而是像个苹果一样圆滚滚的。 这么多日的逗弄下,沈篾早就摸清楚了祁然的性格,见他此时是真生气了,也见好就收,将那团小火苗搁到树荫下,自己则穿着单薄的衣裳坐在廊桥边,上半身都搭在护栏上,伸手就能轻而易举触碰到冰凉的湖水。 他就这么半趴在护栏上,哪怕是被雨水淋湿也浑然不觉,刚开始他还没发现,直到最近他才慢慢发现自己对温度的感知越来越差了,要不了多久,会有越来越多的感官渐渐消失,直到他死亡,这就是反噬。 指尖撩动湖水,半边袖袍被他用手压住,露出大片苍白干枯的皮肤,比起之前,蔓延的范围大了许多,隐隐有遮盖不住的架势。 只是这个角度祁然看不到。 他还在气鼓鼓地打着转,一会儿是背着沈篾半点也不想看见他,一会儿又忍不住转过身看到他穿着那么薄的衣服淋雨,又想开口说两句。 但刚刚他才被气得够呛,又不太想立刻就和他说话。 就在他像个葫芦一样转来转去时,一柄油纸伞已经先一步落到了落到了他的头顶,遮住了飘飘扬扬如银丝般的细雨。 察觉到有雨伞遮在了自己头顶,沈篾不动声色放下了压住衣袖的手,直到将那片干枯的皮肤彻底掩盖在袖袍之下,只是这样,连带着那片袖袍都一併垂到了水中,一下就濡湿了一大片。 「不用遮,我都看到了。」 一道陌生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沈篾愣了一下,从这样的声音中,他听不出丝毫熟悉,全然陌生,不自觉间带着上位者的凌然。 沈篾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回头去看为自己撑伞的人。 与十多年前不同,他眉眼间的青涩彻底褪去,双眸笼在阴翳之下,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勐兽,好像随时都能冲上来将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当看到沈篾转头看向自己时,卫子榛又向前靠了几步,将他堵在狭塞的空间中,带着浓浓的侵略气息朝着他俯下身子:「夫子莫要着凉了,我会心痛的。」 此时的沈篾避无可避,十多年未见,卫子榛变化比他想像的还要大,除了五官尚且和他记忆中的卫子榛相似外,其余没有一个地方一样。 日日在滔天权利薰陶腐蚀下,往日那个青葱少年终究是回不来了。 沈篾笑了一下,反正卫子榛已经看穿了自己这具油尽灯枯的身体了,他索性就不再继续遮掩,收回手扯松衣襟,露出那片已经蔓延至胸口的干枯:「瞧瞧我,油尽灯枯,没几日可活了,若是着凉你就心痛,等我死了,你不得随我去?」 「我不会让你死的。」卫子榛剑眉紧蹙,将那双眼眸衬得越发阴沉,比起沈篾,此时他才更像是一个毫无理智的疯子。 「不会让我死?」 沈篾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眉眼间都染上嘲弄的笑,微抬下巴睨着面前这人:「皇帝陛下,你莫不是忘了我当初是怎么死的了?」 沈篾将皇帝陛下四个字咬得很重,一字一顿,就像是一把刀子一般狠狠扎进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中。 第87页 卫子榛沉默了,他就那么直直看着沈篾,里面翻滚着他看不明白的浓烈情绪,或是悔恨,或是执拗,沈篾实在是不理解他此刻到底是在想着什么。 亦如当年他不理解卫子榛为何要一步一步,如此残忍地将他逼入死境。 卫子榛不说话了,但沈篾却并不想就此善罢甘休:「当年姜宁到底是怎么死的?你为何要害死她?」 「你就没有别的想问我的吗?」 卫子榛似乎是没有料想到沈篾会质问他姜宁的事情,他紧紧攥着沈篾的手腕,丝毫不理会他那脆弱的骨骼在他的压迫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除了姜宁,夫子、您就没有别的想和我说的吗?」 这些时日来,沈篾能很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身体状况正在每况日下,每天睡着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浪费了。 感知早就迟钝了,就算是他的腕骨被卫子榛捏得变了形,他也感觉不到什么痛感,他只是用那双古波不惊的淡漠双眸直视着卫子榛那双暗沉的眼睛,一字一字,说得缓慢又无情:「没有。」 「不是这样的,您以前不是这样对我的!!!」 卫子榛全然接受不了沈篾此时对自己冷漠的态度,瞳孔颤抖着,手下力气就更大了,沈篾的手腕终究是承受不了这般蛮横的力道,彻底变了形,咔嚓一声错位断裂。 「您、您之前每天下朝之后都会关心我的功课、关心我每日有没有吃饱,您还会给我买最喜欢的芙蓉糕……夫子,您还是挂念我的,对不对?」 沈篾没说话,只是偏眸看了眼自己断裂的手腕,铁链在他的动作下叮铃作响。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卫子榛这才如梦初醒般发现他的手腕竟直接被自己捏得变了形断裂了。 当看到沈篾因为自己而断裂的手腕时,卫子榛整个人都慌乱了,惶恐万分地捧着沈篾变形的手腕,嘴里一个劲地道歉:「对不起夫子,我、我忘了您现在身体很脆弱了,都怪我!这些我们之后再说好不好?我现在带你去找太医!」 卫子榛想走,沈篾却没有动,他就像是浑然感觉不到痛一样,就那么靠在护栏上,身上都被雨水淋湿了:「告诉我姜宁到底是怎么死的。」 当听到姜宁的名字再度从沈篾嘴里说出来时,卫子榛眼底的偏执又重新涌现,他就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姜宁姜宁,又是姜宁!你就不能别提那个女人了吗?她不过就是一个废物,你看看我啊,你就不能只看着我一个人吗?」 沈篾依旧不为所动:「姜宁,到底是怎么死的?」 卫子榛:「……」 「沈篾!」他似乎是气到了极致,双眼煞红,扑上来掐着沈篾的脖子:「你为什么就不能多关心关心我啊?天下苍生你能关心,姜宁这个废物你也能关心,那么多事你都能关心,为什么就不能再多一个我呢?夫子,我明明才是这个世上对你最好的人啊,若不是我,您又怎么能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呢?」 卫子榛的手越收越紧,沈篾喘不上气,却仍抓住了他话语中的重点:「你、你和我的重生有什么关系?」 因为被人掐着脖子,沈篾的声音变得嘶哑晦涩,几度窒息,这种生命被别人掌控在手里的感觉实在是糟糕到了极点,沈篾只觉眼前视线都变得模煳起来。 「你住手!」 一道蓝光从沈篾眼前闪过,紧接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就从旁边飞了出来,一把将卫子榛掐在他脖子上的手撞开,还把他撞得往后踉跄了几步。 重新恢復唿吸的感觉格外美妙,沈篾尽力控制着唿吸,却还是难以抑制地呛咳起来,脖颈间通红一片,每咽一口唾沫都是疼痛难忍,虽然难受,却让他心中自己还活着的感觉强烈了几分。 卫子榛垂眸警惕地看着那个窜出来的东西,腰间佩刀噌一声拔出来,随时有对这个不知来歷的东西下手的准备。 沈篾偏头看了眼卫子榛,用那只尚且完好的手将祁然拢进怀中,阻止了卫子榛对他动手。 被沈篾拢进怀中的祁然做的第一件事情竟然不是保护自己,而是帮他治疗起手伤。 沈篾敛下眼眸,看了眼默默帮自己疗伤的祁然,并没有和他说话,而是抬头看向卫子榛:「怎么,连这么一点疗伤的灵兽都要为我除了去?」 沈篾并没有说祁然的身份,而是将他称唿为一个疗伤的灵兽,他也知道,若是暴露祁然的身份,必定又要招惹来一番没必要的风雨,还不如就说他只是一个疗伤的灵兽,自己之前还是国师的时候也喜欢养一些稀奇古怪的灵兽,此时养这么一只能疗伤的小蓝苹果,也不算奇怪。 卫子榛终究也没有过问,默默收起了佩剑,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祁然为沈篾治疗手伤,就像是先前他犯错时沈篾惩他罚站时那样,这般温顺的模样倒还是和先前有几分相似的模样。 手上的伤口虽然被祁然治好了,但同时,沈篾真实的身体状况也被祁然发现了。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明明不久前还健全的人此刻已经油尽灯枯,金色的字体又浮现出来:你的身体状况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第64章 沈公「借」树 沈篾沉默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抬手摸了摸这颗蓝色的「小苹果」,然后把这东西随意塞进自己怀里。 第88页 在抬头看旁边的卫子榛时,他还维持着那个姿势站在旁边,一副低眉顺眼老实认错的可怜模样。 但沈篾此时此刻无论如何也无法对面前这个人再产生什么怜悯之情,手腕还是有轻微的痛感,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的感触又深了几分。 这么折腾一番下来他已然没了什么力气,像是没有骨头一般软软地靠在柱子上,偏头睨着罚站模样的卫子榛:「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皇帝陛下苦心孤诣造了这么个地方,又费尽心机让禁军将我捉来,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 见卫子榛不回答,他嗤笑一声:「失传的禁书?诡谲的咒术?我知道的东西可能没有皇帝陛下想要的那么多,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卫子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上前揽着沈篾的腰,也不管人愿不愿意就将人扶了起来,嘴里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我这次过来特地带来了醉仙居的醉春风和南风斋的酥肉,之前您就最喜欢了,夫子可知这些年来醉仙居的生意越来越好了,要买他家的一壶酒都得排老长时间的队了,还有可能买不着。」 沈篾原本是想挣开的,但他现在被锁了灵力,全然的凡人之躯自然比不过卫子榛,见挣扎无果后,他就很干脆地放弃了,反正看卫子榛现在的态度是不想杀自己的,左右最坏的结果也不会比死更糟糕了,也就由着他去了。 夏日炎热,沈篾又格外怕热,合计几番之后,他就将主意打到了灵山后山上的那棵不知道长了多少年的古树上。 说起来那棵树也是神奇,无人问津地长在那里,不管是经歷了多少年风吹雨打也依旧坚挺地活着。 俗话说得好,大树底下好乘凉,沈篾觉得就算是后山上少了一棵树,他们也不会说什么。 是以,在下定决心后的当天晚上,沈篾就掩盖行迹偷偷摸摸熘到了后山上的那棵下。 为了应景,他特地久违地穿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 他抬头看了看这课古树枝繁叶茂的树冠,挽起衣袖,一脸满意地点着头:「果然长势茁壮,若是连根拔起再移到我的院子里去,一定很凉快!」 于是,这位声名远扬的国师大人就干起了偷偷拔师门大树的勾当。 这棵树就长在禁地门口,这棵树谁也认不出是什么品种,放眼方圆百里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树,约莫是谁特地种在这个地方的。 但灵师中谁也不知道这树到底是谁种下的,早在灵师驻扎此地之前,就有这棵树了,怎么着也得有好几千年的年纪。 沈篾越想越觉得自己赚大发了! 这里是禁地,平时就没几个人会往这种地方跑,传闻中这禁地中镇压着一个抬抬手就能毁天灭地的大妖,而他的师兄闻言正是看守这个禁地的人员,为了偷树,他还特意寻了个由头将闻言支走。 这么些年来,这个地方一直风平浪静,就连背负着看守禁地这个职责的闻言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成日里浑水摸鱼,以至于沈篾经常怀疑这个地方到底有没有镇压那个大妖。 此处离其他灵师太近,为了降低暴露的风险,沈篾最开始并未打算动用灵力,当他费劲费力地一铲一铲掘着面前这棵大树时,他突然很敏锐地听到一声铃铛响起的动静。 他立刻警觉地抬起头观察四周,看看是不是闻言发现自己被他摆了一道赶回来了,因为他记得闻言就很喜欢往自己身上戴一些装饰品的铃铛。 但意料之外,他没有看见一个人。 那声铃铛的声音并没有停止,沈篾心中的好奇被勾起来了,他放下手中的铲子,循着铃铛的声音找过去,最终发现铃铛的声音是从禁地之中传出来的。 禁地之中怎么会有铃铛? 而且他也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了,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铃铛声。 他一步一步向着禁地走去,面前是一扇高大的石门,尽管已经在日復一日的风吹日晒下被损毁了,但还是能从中观看到当初的壮观。 他越发好奇,禁地是灵师第一任掌门定下的,从那以后,所有的灵师掌门都不约而同遵循着这个规定,刚开始是无人能到这个地方,后来闻言出现了,闻言就成了禁地唯一的看守者,除了他,没有其他人可以踏足禁地之中。 所以禁地之中到底有什么?又为什么闻言会成为唯一一个可以踏足禁地之内的看守者? 沈篾很想进去看看,但他的脚踩刚踩上石门的边界线,就感觉到了一股莫大的阻力,这次他原本就是打着偷树的念头熘回来的,见受了阻力,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打消了心中的好奇心,转头准备回去继续挖树。 就在他才刚刚转身踏出第一步时,之前的那铃铛声又响了起来,而且这次距离自己很近,非常近,几乎就是贴着自己的后背在响。 那一瞬间,他汗毛炸立,第一反应就是往前逃离数丈后才回头看发生了什么。 也就是这么一看,他顿时呆住了。 只见刚刚还空无一人的禁地内突然出现了一位青衫男子。 那是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孔,就像是一具精雕细琢的神像,往那一站,就是怜悯众生的神性。 那人青色的髮丝很长,几乎垂到了脚边,身上就只穿了一件颜色很浅的青色衣袍,从头到脚都没有半点装饰,简洁,但却并不单调。 第89页 他似乎是对沈篾的举动很感兴趣:「大半夜熘回师门偷偷挖树,你果然同言言说得那般不着调。」 当他从面前这个全然陌生很可能就是禁地中镇压着的怪物口中听到言言这个称唿时,有些不确定:「你是说闻言?」 青衫男子点了点头:「对啊,他可没少跟我提起你。」 沈篾不知他口中说的话是真是假,也不敢掉以轻心,眼中浓浓的警惕之色,手中灵光乍现,逐渐凝聚成丝线的模样:「你就是禁地中镇压的大妖?」 男人看了看沈篾手指缠绕间迅速成型的灵线,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转而用下巴指了指那棵大树的方向:「还是动用灵力了啊——小子,那些灵师马上就会发现不对劲赶过来了,与其继续纠结我的身份,不如你先把那棵大树挖了去?」 沈篾疑惑,但并未撤去手中的灵线。 男人接着说道:「那棵树呢是我当年种的,你想要,我也乐在成人之美,喏,送你了,快些逃吧,可别被抓住了。」 说着,男人抬手轻轻指了一下那棵大树,顷刻间,狂风骤起,那棵大树就这么被连根拔起,带着湿润的黏土煳了沈篾一脸。 还未等沈篾做出什么反应,就已经先一步被那狂风掀飞数里,等到他再朝禁地看去时,那个神秘的男人已经不见了,一切就像是没发生过一般,哦对,除了那个因为大树被连根拔起而形成的光秃秃的大坑。 眼看着已经有灵师被惊动朝自己赶来了,沈篾也不敢继续停留,将那棵树用灵力拖着,掐诀迅速离去,还不忘朝着那些稀里煳涂就被偷家的同门传话: 「不好意思啊,天儿太热了,借一棵树乘乘凉,等冬天就给你们还回去啊!」 掌门见了被薅秃的巨坑,被气得吹鬍子瞪眼,朝着沈篾离开的地方破口大骂:「沈不渡!也亏得你干得出这种缺德事儿!你最好是别被我抓到了,被我抓到了你可就要遭老罪了!!!」 沈篾不以为意,轮资质,灵山现在的掌门和自己平起平坐,若真要收拾他,也轮不到他。 等到将好不容易「借」回来的大树种在庭院中时,沈篾感受着夏日中难得的清凉,早就将那个什么大妖抛出脑后了。 只是他后来没想到,这棵树竟也修成了灵,还凝了人形,也就是后来的常青。 【作者有话说】 沈篾:不是大树种不起,而是师门零元购更有性价比! 第65章 先皇暴毙 只是后来那棵树在随着他败势后也被人烧了,一群打着对他这个国师深恶痛绝的人蜂拥进国师府,将其烧了个干干净净。 常青本体受损,本就实力大减,那个时候的他只要抛弃沈篾就还有活下去的机会,但这个傻子偏偏顶着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名头,势要和他共生死,到头来,自己不知什么原因又活了过来,那个傻子却是真真切切形神俱灭了。 当卫子榛扶着他到了同样復刻出来的古树下时,沈篾抬头看着那棵同梅树一样没有生机的树冠,忍不住轻笑出声,喃喃骂了一句傻子。 察觉到沈篾的视线久久停留在那棵树上时,卫子榛眼神陡然一暗,但他终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轻手轻脚地扶着沈篾坐下。 小小的木桌上除了有沈篾之前为了膈应邱季同才说的那两样之外,还有几道热菜。 卫子榛扬起笑脸对沈篾说道:「这几样菜都是我亲自下厨做的,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都是按照夫子喜欢的口味做的。」 沈篾懒懒散散地靠在椅子上,偏眸看了眼桌上的饭菜,能看出来做这菜的人花了不少心思,连装盘都格外精緻。 但看着装在盘里精心点缀过的菜品,沈篾对它想吃的欲望还不如纪景行之前在荒郊野外烤的那只野鸡。 偏偏卫子榛还在满脸期待地看着自己,沈篾只好随意夹了几筷子放嘴里味如嚼蜡地吃着。 「夫子觉得味道如何?」 沈篾直截了当地回答:「吃不出好,觉不出坏,我都快死了,吃东西也没个味道,也不过是图个饱腹而已。」 「没事的,我不会让夫子有事的!」卫子榛殷切地凑上来,双手紧紧握着沈篾随意搭在桌沿的左手,原本沈篾那只手就别捏错位了才恢復,现在更是提不起什么力气抽回手,干脆也就破罐子破摔由着他去了。 听着他说不会让自己有事,沈篾只觉得好笑,这人到底是站在何种立场上说出自己不会让他有事这句话的? 但此时此刻,他也懒得就这个问题发出疑问了,单刀直入说出了自己想问的事:「姜宁的死,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与你有关?」 当他问出这个问题时,他细细端详这卫子榛的表情,试图从中找出什么线索或是破绽,但很可惜,现在的卫子榛已经是一个很合格的帝王了,就算是泰山崩于前也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他脸上的表情察觉不出丝毫异常,就像是笼了一面完美的面具,没有丝毫裂痕:「夫子刚刚那句话我很认同,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夫子想从我这里得到这个答案,不如夫子也允诺我一件事情?」 沈篾答应得很爽快:「好啊,同等交换,很公平。」 卫子榛勾唇一笑,并未急着说出要沈篾答应他的事情,而是先说出来关于姜宁的事情:「姜宁,的确不是因为那场疫病而死的,是我亲手将她送到了那个地方,让她成为我成功之路的最后一个祭品,反正她那么爱我,为我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第90页 沈篾抓住了这句话中的重点:「什么祭品?」 「我们之间的约定可没有说要将这些也告诉你。」卫子榛拿起桌上的酒壶,不紧不慢地往自己酒盏中倒酒,还不忘把沈篾面前的那一杯酒盏也满上。 他就像是一匹恶狼脱掉了伪善的面孔,将心中真正的黑暗暴露在沈篾面前:「接下来该夫子履行您的承诺了。」 沈篾看着面前的卫子榛,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这顿饭是怎么样他都没有胃口再吃了。 他冷笑道:「陛下可真是铁石心肠,就连自己的结髮妻子都能当做棋子,说抛弃就抛弃。」 卫子榛却是全然将这句话当做了是在夸奖他,还自豪地笑着说了一句多谢夸奖:「夫子,您该履行您的承诺了,可不要出尔反尔哦 。」 沈篾垂眸,有几分不再像看他一眼的意思:「你想要什么。」 卫子榛眉头一挑,将面前的沈篾上下打量了一遍:「我想要夫子你……」 什么?自己不但把人性格养歪了,还把人喜欢的对象都养歪了吗??? 沈篾从卫子榛口中听到这般大逆不道的话语,面上的惊讶之色终究是难以压抑,看得卫子榛心情格外愉悦,片刻后才悠悠不上那句未说完的话:「告诉我卫霄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你亲手杀了他?」 当年先皇速来康健正值壮年,却突然暴毙,这件事情发生之后,沈篾更是将当日在凌霄殿当值的所有宫人都杀了个干干净净,让这件事情成了无人可知其真相的悬案,这般心虚的做法,就差把先皇是我杀的这件事写在脸上了。 但别人或许不知,卫子榛却是十分清楚,他这个夫子老谋深算,能在大秦当这么多年的国师,自然不会蠢到动手弒君还要明目张胆地杀了那么多宫人,这般愚蠢的行径,怎么看都不会是沈篾能做得出来的。 就算是他真要弒君,他也有很多不被世人察觉的方式,绝技不会用这么愚蠢的方式。 当听到这个问题从卫子榛口中问出来时,沈篾难得沉默了良久,原本不着调的一个人此时却安安静静地坐在这个地方,这一刻似乎就连时间的流逝都慢了下来,逐渐西沉的圆日将那身月白色的衣袍扑洒上一层浅淡的金光,怎么看都不该是沈篾该有的样子,沉寂得过了头。 但卫子榛显然没有什么耐心,陡然用力捏了捏沈篾的手,加重了语气:「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篾突然笑了一下,打破了身上那份沉寂,就好像刚才那般模样的沈篾从来没出现过一般,眼前的他依旧是那般的不着调:「先皇,确实死在我手里,是我亲手杀了他。」 卫子榛显然没聊想到从沈篾口中回答出来的会是这么一句话,更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轻飘飘承认当年卫霄就是被他亲手杀死的,脸上闪过深深的错愕,不敢置信道:「怎么可能……」 第66章 异镜 短短两个问题落地,卫子榛和沈篾之间的处境就全然变了样,沈篾再度重新掌握主动权,他看着错愕不已的卫子榛,继续说道:「卫霄,被我一剑穿心后满怀不甘地死的,他就是被我亲手杀死的。」 视线交错间,暗流涌动。 「你问我卫霄是怎么死的,是不是被我亲手杀死的,我已经回答你了,你要是还想知道更多东西,那我们就继续交换我们互相想知道的事,怎么样?」 当听到从沈篾口中说出来的话时,卫子榛整张脸就阴沉了下来,他本来就是背光做的,脸上笑意全无,就像是一条在黑夜中吐信的毒蛇一般,只有两只如红宝石般恶毒的眼睛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卫子榛不回话,沈篾也不着急,而是悠悠抽回自己那只被卫子榛握着的手,端起桌上的酒杯浅浅喝了一口,醇厚的酒香沖淡了多日来口中的寡淡,这般的滋味倒是格外不错,连带着心情都好了起来,他又慢条斯理地帮自己续上了一杯。 突然,对面的卫子榛笑了几声,抬头看去,他脸上挂着一个晦暗不明的笑容,虽是在笑,但笑意却并未达到眼中,这样一副表情让人看了只觉阴暗。 「夫子计谋算计不输当年,我果然还是比不上。」 沈篾不言,只是自顾自将杯中的酒喝尽了,正准备再倒上一杯继续喝时,卫子榛先一步抢过了桌上的酒壶,再次帮沈篾添酒,然后举起自己的酒杯:「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沈篾自如地拈起酒盏,瓷质的杯盏在相碰的瞬间发出叮的一声脆响,觥筹交错间,两个人都将表面功夫做到了极致,就好像真实一对互尊互爱的师徒一样。 但谁又知,表面的风平浪静下又是怎样汹涌的波动起伏。 面上虽不表,但实际上两个人谁也不相信谁,最后两人採取了一个折中的方法,通过用宫中秘宝异镜向对方袒露那段相关的记忆。 当看到卫子榛将已经准备好的异镜拿出来时,沈篾忍不住嗤笑一声:「说什么谋略不如我,连异镜都准备好了,早就在这儿等着了吧?」 卫子榛只是微微一笑,先一步划破指尖将自己的血抹到镜子上去。 在血液接触到镜面的一瞬间,原本黯淡无光的镜子突然亮起一层朦胧的白光,紧接着一圈半透明的白光在异镜上方凝聚成型,过往的记忆展露在两人面前。 但很想然,想凑热闹的还有一个人,祁然只听得见声音,却只能被沈篾捂在一片漆黑的衣襟之中,也是跟着沈篾的时间久了,向来贯彻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祁然在此时不安分地在他怀中滚来滚去,难得展现出一副很想凑热闹的样子。 第91页 沈篾都想赞嘆祁然真真是个傻白甜了,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这个道理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太相信他这个臭名昭着的国师,到底是谁给他的勇气敢看当今圣上的热闹? 刚开始他还只是客气地拍了拍怀里那颗不安分的圆苹果,但对方并没有因为他这一点毫无伤害的拍打而幡然醒悟,反而有蹬鼻子上脸的架势。 他倒是没想到,平时文文弱弱的一个小药师竟然还暗藏这这么一颗强悍的凑热闹的内心。 沈篾被他吵得有些心烦,干脆将那颗不老实的蓝苹果从怀中掏了出来,泰然自若地控制着力道将这不老实的玩意儿往地上一抛,那小苹果就一路咕噜咕噜滚进卫子榛注意不到的角落,但依旧能很巧妙地看到异镜展露出来的画面。 最开始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火红,乐器吹吹打打的声音从光幕沖流转出来,十里红妆,凤冠霞帔,张灯结彩,一副喜庆到了极致的模样。 但第一个从光幕中不是这场婚事中的新郎或是新娘,而是陪同接亲的沈篾。 当看到那双微微上挑无比熟悉的眼眸从光幕中清晰地露出来时,沈篾突然发现连他自己都快忘了自己当初风光无限时是这般模样。 只是这幅样子落到如今的自己眼中,这一看就是经歷得毒打还不够,白长几百年的岁数了。 其实沈篾并不喜欢那些浅色的衣服,但奈何他给自己先架了一个神秘的壳子,为了应景,当国师后就经常穿一些颜色浅的衣服,其中以素白色和月白色两种最为显着。 先不论别人怎么说,反正他自我感觉这些衣服穿上后就特别有世外高人的架势。 但今日不一样,好不容易才看到卫子榛和姜宁两人修成正果,他自然也不能穿往日那些素白的衣服,所以那日他特地穿了一身藏青色的长袍,特地用发冠束起了头髮,站在门口迎亲的模样,倒是当真有几分长辈模样。 当时沈篾满心都只剩看着自己手底下长大的孩子佳偶天成,的陪伴终于有个美好的归宿,对于那些繁琐的过程都没怎么上心,毕竟那些事也轮不到他操心。 直到今日从这么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目睹了这一整日的流程,他才知道原来那一日他在和宾客们饮酒同乐的时候,身为这场婚事的主角的卫子榛和姜宁却是在进行一场又一场繁琐的流程,看得沈篾忍不住想若是他有这么一日的话,一定不要遵从这么多繁琐复杂的规定流程。 但他观成亲当日的卫子榛明明是打心眼里的在高兴,他在后来又是怎么狠得下心害死姜宁的?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样的幸福美满,但沈篾却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在即将推门进入新房的时候,卫子榛脸上的表情有那么一剎那的变化,那一瞬间,他心中流露出来的是真心实意的厌恶,和之前之前那般欢天喜地的模样判若两人。 这样的变化看得沈篾不解,所以卫子榛对这场婚事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若是不愿意,为何他要用自己南下好不容易才治理了洪灾保全大秦粮仓的功劳换看起来似乎不是那么值得的婚事? 他明明可以换更多有利于他前程的东西,毕竟他那个时候才刚入主东宫,这个太子之位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稳固。 可若是愿意,又为何会在即将见到新娘的时候露出那般厌恶的神色? 这般矛盾的事情发生在卫子榛身上,沈篾更加看不明白了。 卫子榛到底是什么时候起变得他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沈篾不清楚,在他印象中,卫子榛在自己的教导下长成了一个合格的皇位继承人,刚正不阿、体恤民生。 他记得就算是当上了太子入主东宫,卫子榛也依旧是那般少年赤忱模样,直到他一直以为是赤忱少年的人在登上皇位羽翼渐丰之后,开始明里暗里向自己展露敌意。 第67章 疫病药引 刚开始,卫子榛和姜宁生活过得也算是幸福美满,郎情妾意,琴瑟和鸣,看得旁人破为艷羡。 直到卫子榛开始谋划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异镜有一个对使用者很友好的用法,就是它能顺操控者的心意展露记忆。 当再度有记忆画面浮现时,画面中已经出现了一个沈篾之前看过的一张面孔,正是之前在战场上蛊惑苏子兮的那个男人,而从卫子榛对他的称唿中,沈篾得知了这个男人的名字叫青宣。 沈篾不知道卫子榛是怎样和这个叫青宣的男人认识的,从他俩目前的相处状况来看,两个人已经是相识很长时间了。 卫子榛既然没有向他展示自己的那些记忆,自然也是不打算告诉他两个人是怎么认识的,沈篾也很聪明没有追问。 异镜中展示的记忆造不了假,沈篾目前最想知道的就是姜宁当年的死是怎么回事,他就只是沉默地继续看下去。 直到青宣将带过来的一个小箱子展露在卫子榛面前,那上面的符文沈篾无比熟悉,那上面的符文和当时他从沈同泽记忆中看到的那个包裹着药引的符纸一模一样。 当看到那个东西在卫子榛面前展露出来时,沈篾突然意识到为什么当年那场疫病他和纪景行两个人绞尽了脑汁挖空心思也没查清楚这场疫病到底从何而起又是何等病因了。 因为罪魁祸首就摆在他们面前,而他们从未怀疑过这个人。 第92页 卫子榛垂眸看着那摆在桌上被一层层咒文包裹起来的药引,有些不解:「这就是你说的能助我早登大宝的利器?就这么一堆被废物包裹起来的小玩意儿?」 青宣显然是早就预想到了卫子榛此时的反应,见卫子榛好奇地想伸手碰一碰箱子里的东西,但还没等他的手指碰到,就先一步被青宣如临大敌一般拉住了。 他看着青宣逐渐渗出冷汗的脸,疑惑道:「这里头到底装着什么东西?值得你露出这般神色?」 青宣扯起袖口擦了擦自己脸上的冷汗,将箱子重新严严实实盖上之后才开始和卫子榛解释:「这里头装的东西危险着呢,若是稍有不慎,我俩的小命可就不保了。」 说着,他又从干坤囊中摸出一个白瓷瓶子,然后将这个东西郑重地交到卫子榛手里:「这里面的是一种可以迅速传播的蛊毒,只要被这种毒传染,就算是大罗神仙也就不回来。」 「而这个里面则是这世上唯二的两颗解药,就算是那位炼制出了这种蛊毒,也仅能炼制出这么两颗解药,一枚你留着自用,至于另外一颗,就看你想留给谁了,那位还让我转告你,要慎用另外一颗解药,不然要是为了谁来求情,可是再也拿不出第三颗的。」 「我言尽于此,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 话音落地,他整个人就化作了一抹黑烟,消失在卫子榛面前。 当从这场回忆中看到当年那场疫病真正爆发的原因,沈篾就算是想保持冷静,但此时却是调动了全身也做不到,恨不得下一秒就抽出剑将面前这个欺师灭祖、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百姓的人斩落马下。 就在他即将爆发的时候,之前一直缩在角落没有动弹的小苹果突然咕噜咕噜滚到沈篾脚边,卯足劲朝着沈篾的那只脚撞过去。 祁然的这么一撞,将沈篾即将爆发的心绪拉回正轨,他低头看了眼脚边的那颗亮着蓝光的苹果,歪腰将他捞了起来,微凉的火焰并不灼人,反而是透着丝丝沁人心脾的凉意,于此时的沈篾而言,格外受用。 为了防止自己看到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他干脆用两只手将火团捧着,轻轻搁在双膝,面无表情地继续看下去。 这些事情发生时,姜宁全然不知,她正在膳房请教人怎么炖汤,她只知道她的丈夫近来连日为了政务操劳,异镜很多天没有睡一个好觉了,她就想亲手炖一碗汤给他送过去。 但她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关爱的举动,将她之后的人生轨迹全然更改了。 当听到里面密谋的声音传来时,她只觉得如坠冰窟。 在她的印象中,卫子榛向来是最纯澈的,不管是多年前她对那个罚跪在长廊中的少年的关心,还是当得知卫子榛用他的功绩换来这么一桩婚事时,她一门心思都沉浸在喜悦之中,成亲之后,更是尽心尽力学着往日生疏的技艺,想做一个贤惠的妻子,让卫子榛能全心全意投入到他想做的事情中去。 直到今天听到卫子榛在和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商议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而且听上去,还会有更多的人因为这件事情丧命。 当听到这件事情的瞬间,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要去找沈篾,告诉他这些事情,只要找到沈篾,这些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的,国师大人是那么厉害的存在! 仓皇之中,她又惊又惧,忘了自己手上还端着一碗滚烫的安神汤。 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落地,滚烫的汤汁溅落一地,在看到手里的汤碗不稳时,她下意识就想接住,但汤碗实在是太烫了,手指在接触到汤碗的瞬间她忍不住缩回了手,那碗倾注着她三四个时辰的汤水就这么洒了一地。 但此时她却顾不上这些被打碎的瓷碗,因为她听到屋内响起了卫子榛质问的声音,与此同时,还有脚步在迅速朝着门外走来。 来不及再思考更多,姜宁提起裙摆就仓促逃离,但慌乱之中,却把之前沈篾送给她的那枚蝴蝶玉佩遗落在了原地。 但此时此刻她只想快点逃离这个地方,将事情都告诉毫不知情的沈篾。 当卫子榛打开房门时,第一眼就看到了掉落在地上的那枚蝴蝶玉佩。 姜宁的慌乱惊动了正在离去的青宣,他轻而易举就堵住了她的去路。 「太子妃想去哪里?」 声音响起的瞬间,姜宁就认出了这个声音就是刚刚在屋内和卫子榛谋划的那个人,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强作镇定,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理了理有些散乱的鬓角。 「我就是闲得无聊,想出门散散步,怎么了,我现在连出个门都要和你们这么连脸都不熟的下人报备吗?」 「是吗?」 青宣漫不经心地歪着身子堵在姜宁面前,用那冰冷怨毒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起面前这个人。 姜宁被这样的视线看得心惊胆战,惊惧之下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又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上前推开挡在面前的青宣:「没事就去让管事的给你多找些活干,别在这儿跟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一样挡道。」 姜宁不知道这个人实力如何,见自己畅通无阻地从他面前走过去,她才缓了一口气,心中觉得他是没识破自己的伪装。 但就在她稍稍宽心了一点之后,那个声音却又响了起来:「太子妃出门都不换一身衣裳吗?你看你裙子上都溅上汤水了。」 第93页 姜宁脚步一顿,随即又佯怒道:「本宫出不出门、出门穿什么衣服,有什么和你这等下人交代的道理?来人,把他拖下去,割了他的舌头!」 姜宁说话时已经尽力做到说出气势了,若是平时,早就该又下人忙不迭跑下去把这种胆敢这般以下犯上的下人拖下去了。 但今日她话说到这个份上,也没有一个人上前来。 再一看向周围,所有人就像是看不到她这个大活人一样,依旧在自顾自地做着自己手里的活计。 看到这样的场面,姜宁总算是装不下去了,不管不顾地转身拔腿就跑。 青宣阴沉的笑声从背后响起:「再跑快一些啊,可别被我追上了!」 府中的条条道道她都走过无数回了,她自然知道出府最快的路线是哪条。 此时此刻,她也顾不上什么形象端庄了,只一个劲地跑着,朱钗散乱,丁零噹啷掉了一地,唿吸间,都只觉一片灼热。 若是放在平时,照她这么跑的速度,她早就该跑出府了,但今日就算是她用尽了全力在奔跑着,却始终没有看到那扇熟悉的大门。 直到突然撞入某个人怀中,往日熟悉的气味再度萦绕在鼻尖,但往日缠绵的气氛却早就荡然无存。 姜宁控制不住地颤抖着,一把将顺势环抱住自己的人推开,自己却脱力地跌坐在了地上。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却仍旧觉得窒息的感觉在体内挥之不去,或许感觉到了窒息的不仅只有唿吸。 一个熟悉的玉佩被那只修长的手递到自己面前,手上的每一处薄茧都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阿宁,你的玉佩掉了。」 绝望之下,泪水止不住从眼眶中涌了出来,姜宁一把将那枚递到她面前的玉佩推开,叮地一声砸在墙上,却因为被沈篾施下了咒法,并没有那么容易摔碎,又完好无损地砸在地面上。 姜宁就这么用那双通红的眼睛望着居高临下的卫子榛:「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做那些事情?!」 第68章 濒死 卫子榛看着止不住颤抖的姜宁,又弯下腰将被她推开的玉佩捡了起来,用手指擦了擦上面沾染的少许灰尘,带着笑意将东西重新递迴她面前。 「夫人怎么还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弄掉了,这可是你我成亲时夫子送我们的礼物,世间仅此两枚,当初说好你一枚我一枚收好的,怎么还这般粗心大意弄掉了?」 姜宁看着卫子榛脸上一贯熟悉的笑容,现在却只觉一股恶寒,这么多年来,这个人对自己的情义又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她看不清,实在是看不清,此时此刻,她只想离这个人、离这个地方越远越好! 见姜宁并不伸手接,甚至想远离的样子,卫子榛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随即又恢復如常,姜宁往后退了多少,他就上前追了多少,两人的距离始终保持在一个和刚刚一模一样的远近。 突然姜宁手掌传来一阵刺痛,刚刚的奔逃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现在更是连站起来做不到,只好用手撑着身体艰难地一点一点往后挪。 她将刺痛的手举到眼前一看,竟然是撑到了一片破碎的瓷碗上,鲜血一丝一缕从被刺破的伤口中溢出来,熟悉的汤药气息瀰漫在鼻尖。 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刚刚自己跑了那么久,竟然是跑回了原地。 在太子府住了三四年,她自然不可能跑错路,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刚刚那个叫青宣的男人在她身上做了手脚,让她分不清方位,费心竭力跑了那么久,竟然又是重新羊入虎口,自投罗网。 「夫人怎么这般粗心,也不看着点路,瞧这都流血了,为父看着都心疼。」 嘴上说着心疼之语,但没有一丝一毫的心疼和关怀从他神色中透露出来,依旧维持着那个得体的笑容,恍如一张完美的面具,将这个人架在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子之位上。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赤忱的少年变成了如今这般满腹心计、视人命如草芥的模样? 姜宁知道今天是没办法从这个地方跑出去了,她天生体弱无法修习灵力,而这个地方,无论是刚刚那个男人,还是卫子榛,随便拿出一个都是她无法反抗的存在。 她索性放弃了挣扎,用那双通红的眼睛望着卫子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岂料卫子榛半点未恼,而是动作轻柔地将人从地上抱了起来,继续用那关怀的声音说道:「天气凉,地上更凉,夫人体弱,莫要着凉了。」 姜宁以为卫子榛会将自己带到某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关起来,然后杀掉。 但他没想到,卫子榛抱着自己去的地方竟然是她自己的房间。 他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到床上之后,还不忘吩咐下人送一些药膏过来,细緻地帮人上好药,又将那枚蝴蝶玉佩重新挂会姜宁腰间。 「这么重要的东西,下次可莫要再弄丢了,夫子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动作轻柔,将一个丈夫该有的宠溺模样做到了极致,若是以往,姜宁还会觉得感动不已,但到了如今…… 啪—— 一声格外清脆的巴掌声落地,姜宁眼中的红意依然褪去,其中唯可见清凄、愤然,她抬手照着那张脸狠狠掌掴,一下不解气,抬手还想再打一巴掌。 「混帐!你怎么还有脸面提到国师大人!我要是大人,只会后悔自己怎么教出了这么一个大逆不道的徒弟!」 第94页 姜宁的那一巴掌终究是没能落下去,被卫子榛轻而易举就抓住了手腕动弹不得。 他脸上虚伪的笑容终究是挂不住了,他的神色冷淡下来,垂眸沉默地注视着面前的姜宁,直到这一刻,姜宁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刚刚的行为有多大胆。 她面前的可不是当初那个罚跪在长廊下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少年了,而她刚刚激怒他的行为无异于是在作死。 姜宁只是一个普通人,面对这般情形自然是怕死的,但她更怕她若是死了,就没有其他人可以阻止卫子榛将要遭下的这般恶了。 她不能就这么死在这里了。 眼前沉默不语的卫子榛是在过于骇人,好像下一秒就要杀了她一般,活了这么多年,姜宁第一次觉得自己离死亡这么近,巨大的恐惧裹挟着她,尽管她很想让自己伪装出一副冷静的样子,但却身不由己地在这般恐惧中颤抖着。 就当姜宁以为卫子榛下一秒就要杀了自己时,他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又温温和和地笑了起来,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 他将这东西递到姜宁唇边,就像是小时候姜宁生病他哄她喝药时那般温柔地说道:「张嘴,把这个吃了。」 姜宁看了眼他手中拿着的东西,那是一张团成球的符纸,不知道里面有没有装什么东西,但她刚刚听到了卫子榛和那个男人的对话,很可能这个就是他们说的东西,那个连大罗金仙都救不回来的蛊毒。 他竟然真能对自己下这般狠手? 心中对卫子榛的最后一份希冀也就此打碎,姜宁眼中的悲凉又重了几分,紧咬牙关幽恨地看着卫子榛,就是不肯吃下他拿出来的这个东西。 卫子榛嘆了口气:「阿宁,我本来不愿意将我们之间的关系闹得这么僵的。」 他嘴上说得多么柔情似水,但手下的动作可丝毫和柔情扯不上边,他就想是对待一个毫无生机的物件一般,蛮横地直接卸掉了姜宁的下巴,决绝而又毫不犹豫地将那个东西塞进了她的嘴里。 心痛,身也痛,在剧烈的疼痛下,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眶中滚落,姜宁颤抖得更厉害了,一双眼睛通红得吓人,就那么死死得盯着卫子榛。 卫子榛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就好像面前这个即将大祸临头的女人不是自己的结髮妻子一般,甚至掏出一方手帕不紧不慢地擦起手来。 他拿出之前青宣给的解药自己吃了一颗,笑着看向姜宁,提高音量对门外站着的侍卫说道:「吩咐下去,太子妃近来有些烦闷,想要出城散心,孤尤为不放心,特派贴身侍卫邱季同陪同,若有人问起太子妃的去处,一律照此回答。」 第69章 当年的真相 原本剩下的那颗解药卫子榛是留给沈篾的,但他没想到沈篾不知何原因,并不会被盅毒传染。 最后他不知出于何等原因,最后竟然把那颗解药给了已经被蛊毒折磨得几近濒死的姜宁,还准备将人偷偷送出城去。 但很可惜,他这个想法并没有如意,青宣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他会这么做,在他送姜宁出城时,将人堵在了半道上。 最后姜宁也没能出城,而是被青宣带走,不知所踪。 画面最终定格在那辆被青宣驾车离开的马车上,沈篾眼神彻底淡了下来,心中最后一丝对卫子榛的师徒情分也被他这般丧心病狂的行为消磨干净。 他冷冷地望向对面的卫子榛,手指轻轻摩挲在杯沿,尽管仍旧在笑,但那笑容落进眼中只有漠然。 「丧心病狂,草菅人命,我记得我从未教过你这些。」 卫子榛坦坦荡荡:「那又如何,自古成大业者,谁不是从一片尸山血海中踏出来的?我不过只是做了一个帝王该做的事情,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那其他无辜生命又凭什么为你的大业付出代价?」沈篾迎上卫子榛的视线,不退不避。 卫子榛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那些人的贱命也配跟孤的皇位相提并论?」 「你这话倒是好笑,你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沈篾气极反笑,将手中的酒盏随意抛到桌上,晶莹的液体瞬间流了满桌,沈篾的衣角很难以避免被滴落的酒水沾染。 清冽的酒香在空气中静默绽放,为两人剑拔弩张的氛围又添上一把火。 若不是沈篾现在将死之躯实在是提不上什么力气,灵力还被封了,他真恨不得下一秒就将这混小子拎到湖水中好好涮上一涮,将他脑子里不知从何而起的邪恶念头统统涮了去。 但很可惜,他现在再想动手,也没那个条件。 卫子榛已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沈篾却突然想起了当年战场上那颗被餵进沈同泽嘴里最后害死前线将士的药丸。 还有那个所谓的祭品,灵光乍现,似乎将一些很难联想到的事情串了起来,他看着卫子榛,连虚伪的笑也懒得维持了。 「我復活的事,是不是跟你脱不了干系?当初那些将士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件事情死的?」 像復活一个已死之人这种违背天伦的事情,本来就是被明令禁止的术法,这么多年来,这种术法也早就失传了,沈篾也是一次偶然机会见到过一点残章,只有一句话:移花接木,多命换一命。 卫子榛眼尾泛着病态糜烂的红,当听到从沈篾口中说出来这个猜测时,他就好像是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要向沈篾邀功一般,上半身倾向他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第95页 「夫子猜出来了,也不枉我费心竭力谋划一场,怎么样,我是不是做得很好,能凭藉一星半点残章推测出一个完整的阵法!」 他就好像是一个做好了事就要向大人乞讨奖赏的稚童,和他做的事是不一样的矛盾。 但很可惜,他不会从沈篾口中听到半个奖赏之词,这样得来的重生,他不想要。 若是现在有个选择是只要他死,就能换回战场上无辜惨死将士的性命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去死。 那些为国家厮杀的战士没有死在残忍的战争中,反而是迷迷煳煳地死在了帝王谋划之下,多可笑啊。 沈篾看着年轻帝王的那张脸,终究是忍不住扬起手,用尽浑身力气打了下去,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卫子榛的脸瞬间就红了一大片,被扇得歪了身体。 「无耻至极!」沈篾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的这句话。 卫子榛抬手摸了摸被打的脸颊,又淡然地坐会座位上,就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很沈篾谈论刚刚的话题。 「夫子,该您履行您的承诺了。」 沈篾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抖了抖被酒水沾湿的衣角:「你倒是处变不惊,我是不是还应该夸你一句你真能装?」 卫子榛并未答话,只是向他指了指那面放在桌上的异镜,顺便将上面自己的血迹擦干净。 沈篾冷着脸咬破指尖,将自己的血摸了上去。 异镜上浮现的画面更迭,最开始出现在画面中的是那间熟悉的寝宫,卫子榛的父亲,大秦先皇卫霄的寝宫,自从他那晚无故暴毙之后,沈篾就不由分说将卫霄的寝宫封锁起来,成了宫中的禁地。 直到卫子榛继位、沈篾去世,总会有巡夜的禁军说在子时到丑时会听到一阵阵呜呜咽咽的咿呀哭声从寝宫中传出来,而卫霄也正是在那个时间暴毙身亡的,大家都说是先皇冤魂不灭,盘亘在原地不愿意离开。 一来二去,这间奢靡至极的寝宫就彻底荒废了下来,就算是卫子榛已经撤销了禁令,也再也没一个人敢踏足这个地方。 卫霄酷爱收集各个地方的珍宝,然后对到宫殿之中,说那样就算是光看着也赏心悦目。 但那也只是他身亡之前,在他出事之后,里面的珍宝早就被人哄抢一空了,果然,什么鬼也阻止不了他们对钱财的贪婪之心。 宫殿中的珍宝堆得琳琅满目,一眼看过去,只叫人眼花缭乱。 卫霄就那么窝在睡榻上,半点君王威严也看不见,床上的被褥乱七八糟地堆叠在一起,他手里拿着一桿纯金打造的烟枪,正在烟雾缭绕中吞云吐雾,一张脸满是病态和憔悴,痴迷在其中无法自拔。 而这个时候,沈篾正站在卫霄的睡榻之前,就算是金丝编织的薄帘朦胧了几分那副身躯,但他还是将帘后之人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 他身上穿着那身单薄的素色长衫,如墨般的青丝用一根玉簪挽起一半。 「陛下,此物伤身,还是今早戒了比较好。」 「国师啊……」卫霄的嗓音已经因为长时间吸食药物而变得沙哑:「若是孤也能像你们这种灵师一样长寿就好了。」 沈篾身姿挺拔,手中还握着众大臣的联名奏疏,那时的卫霄在连日操劳下身子早就不復往日,再加上迷上了吸食禁药,原本就不康健的身体更是被这药掏空了根本,好几日都不曾商超,朝中一应事宜全部丢给密阁处理。 在朝中,密阁长老可以说是一手遮天,将生杀大权尽数揽在手中,早就逾越了其原本的职责,更是不把沈篾这个国师放在眼里。 一抹硃砂定天下兴亡。 当时上上下下都在说这句话,卫霄这个皇帝更是直接当起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闲散人,将所有来觐见的官员统统拒之门外,或者推给密阁。 若是天下局势安稳,这种场面也不算什么大事,但主持密阁的刘瑾是一个无才之人,还是个阉人。 这人若是搞些小谋小算,尚且算是精通,但一旦设计到朝堂大事,他就是全然凭自己喜好处理,压根不去管他做出的这些决定会害死多少人。 南方发大水沖毁了多少良田居所,当有人上报时,他嘴上说拨款,转头就开始肆意挥霍国库中的存储金银,大肆铺张自己六十岁生辰,更是让所有人都尊称自己九千岁。 后来就有了一些朝堂肱股之臣长跪在卫霄寝宫前,请他重返朝堂,做好一个皇帝应该做的事情,处死滥用职权的刘瑾。 但很可惜,就算是仅有一门之隔,门内的卫霄也对这些事情毫无所知,一心沉迷在长生的美梦中醉生梦死。 当听到卫霄说羡慕自己长生时,沈篾也只是一笑:「长生未必就是一件好事,近至于你血脉相融的至亲,远到只匆匆见过几面的陌生人,你的存在会逐渐被所有人淡忘,直到最后没有人认识你到底是谁。」 帘后的卫霄听到沈篾的说辞,用手中的金烟枪敲了敲床沿,清脆的磕碰声在金碧辉煌的寝宫中响起,显得凉薄又悽然。 「国师这就是得到了却不珍惜,若是孤能长生,孤就能做千秋万代的皇帝,天下珍宝尽归孤之手,天下大权生杀在孤一念之间,岂不快哉?」 沈篾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陛下应当做一个慈爱的君主。」 「慈爱?」 卫霄恍若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从臃肿的被褥中支起身体,用手中的那支烟枪挑开帘帐,露出那张病态苍白的脸,他的身体早就瘦削得变了形,就像是在骨头上薄薄套着一层皮,这层皮好像还不太合身,许多地方都皱皱巴巴地堆在了一起,看上去有些骇人。 第96页 「国师也算是看着孤长大的,那国师又可曾恋爱过孤?」 沈篾沉默着。 卫霄颤颤巍巍从床榻中站了起来,被禁药掏空的身体此时竟然连挺直腰板都做不到,佝偻着身躯一步步走到沈篾面前。 瘦骨嶙峋的身躯透过身上单薄的衣料,清晰地勾勒出一节一节凸起来的关节。 「从孤哌哌落地到如今,国师又可曾恋爱过孤?」他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沈篾,又将那个问题重复了一遍。 沈篾只是淡淡说道:「陛下是九五之尊,自然不想要别人的慈爱,应当是你慈爱众生。」 「九五之尊又如何?」卫霄早就被烟沁得入了味,靠近了沈篾后,那股异样的香味就这么直接往鼻子里钻。 「卫子榛你教得,丞相那嫡女你也教得,他们都能修一些灵力,为何孤就不行?你当真慈爱过孤吗?」 沈篾一避不避地看着那双早就没了往日光彩的眼睛,说出了那个说过无数遍的回答:「陛下的身体先天就不足,不能修习灵力,勉强修习灵力,只会伤其本身。」 卫霄嘲弄地笑了一下,举过手里的烟枪又抽了一口:「又是这样的回答,又是这样的回答!这句话从国师嘴里说出来多少遍了,你就不腻吗?连换个说辞搪塞孤你都懒得?」 沈篾:「我从未搪塞过陛下。」 「有没有搪塞过,你自己心中清楚。」 他将滚烫的烟枪口抵到沈篾胸前,灼热的温度瞬间就透过了衣物,若是常人,被这热度一烫,早就该惨叫跳脚了。 但沈篾只是像个石头人一般站在原地,将那份奏疏递到卫霄面前:「请陛下承担起你肩上本来就有的责任,处死刘瑾,重归朝堂。」 「处死刘瑾?」卫霄轻蔑地笑着:「国师这句话说得倒是轻巧,刘瑾曾数次就孤于危难之中,更是费尽心思替孤寻来此等仙药,他的功,大着呢!」 沈篾依旧坚持,挺拔的身姿就像是立于霜雪之中的一抹翠松:「请陛下处死刘瑾,重归朝堂,殿外日日有那么多官员长跪死谏,陛下别继续龟缩在此处当什么都不知道,如此下去,终有一日,大秦的百年基业会毁在你手里。」 「那就让它毁吧!」 卫霄被气到了极点,原本就孱弱的身体此时更是控制不住在发抖,他勐然将手里那杆烟枪砸到地上,里面尚未熄灭的菸草迸溅出零星火花。 「天下兴亡,与朕又有何等关系!别以为孤不知道这些年你对孤有多大的怨言!孤受够了!!」 沈篾充耳不闻:「请陛下处死刘瑾,重归朝堂。」 「你是聋子还是傻子?!听不明白孤的意思吗?孤绝不会处死刘瑾!!!」他用尽全力推搡着沈篾,但他这幅身体却丝毫无法撼动他半点,反而自己因为脱力跌坐在地。 他用力地唿吸着,胸口起起伏伏,那双浑浊的眼球中开始滋生血丝,蔓延距离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他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咽喉一般,嘴唇都泛着青色,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就算是他身体孱弱,也不可能这般模样。 沈篾察觉出不对劲,抛下手中的奏疏蹲到卫霄面前,抓着他的手腕探查他身体情况。 但卫霄却并不想让他把脉,用尽浑身力气挣扎着,但却说不出一句阻止他的完整话语,更是挣不开沈篾搭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手。 第70章 天下缟素 「……放、放开孤!」 卫霄整张脸都变得青白,乍一眼看过去,竟是半点活人气息都看不出来。 沈篾探查着他的脉搏,眉头越皱越紧,又将灵力输入他的血脉之中,护住最后一丝微薄的跳动,他的脸色才好上了半分,不再像刚才那般大口喘气。 沈篾看着他,那脉象他不会探错,天人五衰,分别是命不久矣之象。 「就算是吸食了那么久的禁药,你的身体状况也绝不至于到此地步,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卫霄却是推开了他的手,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样子:「怎么,国师现在是都敢质问孤了吗?孤的事情,何须向国师交代?」 沈篾看着他那副固执的模样,沉默半晌,最终将腰上挂着的一个玉坠放到他面前:「先皇遗诏,吾可凭此物号令以后歷任君王做任何事情,你敢抗旨?」 当初将沈篾救下的那个皇帝正是秦国开国始皇,在他弥留之际本欲放沈篾自由,但沈篾却认为他的恩情还没报完,要继续在国师这个位置上当下去,直到秦国不需要他为止。 为以防万一,始皇就留了这个玉坠给他,若是日后的皇帝胆敢对他不敬,就可以此玉坠命令之,这东西沈篾从拿到手到今天,从未用过,这还是第一次。 卫霄:「……」 他嘴唇嗫嚅良久,一副欲言又止、顾虑良多的模样,沈篾也不急,就那么站在旁边,等着他做出决定。 「你为何不早一点发现我的异常呢……」 卫霄靠在床边,散下来的头髮将那张脸庞遮去了大半,露出来的部分也是苍白狼狈,他歪斜着头看向沈篾,张口正准备说什么,突然一股黑烟从他的身体中钻了出来,瞬间就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进去。 活了这么多年,沈篾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黑烟,还是直接从人的体内钻出来的,这样的事情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第97页 当那黑烟从卫霄身体中钻出来时,他就开始痉挛,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整个人都滑落到了地上。 他痛苦地挣扎着,将那只因为疼痛而痉挛扭曲的手伸向沈篾,口中白沫横飞,连说话求救的声音都是含煳的:「……国、国师,救我!!!」 见此情形,沈篾没有丝毫犹豫,扑进黑烟之中一把抓住卫霄的手,也不管这黑烟会不会对自己的身体造成伤害。 但当他刚接触到卫霄的手,直接就怔愣了一瞬,因为他感受不到任何来自自己握着的那只手的气息,就像是摸到了一个死去了很久的人的手一般,甚至连脉搏的跳动也不知在什么时候静止了,他感受到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而卫霄的哀嚎却并没有停止。 那一刻,沈篾的脑海中似乎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但不等他抓住,那念头就已经全然消失无踪了。 现在的情形已经由不得他继续去思考刚刚一闪而过的念头是什么,他现在必须保住卫霄的命,不管是用什么方法。 剎那间,灵光乍现,蓝色的光芒在瞬间炸开,将身处其中的沈篾和卫霄都裹挟了进去。 他将自己的灵力拼命往卫霄身体里灌,也是这么一遭,他才发现那从卫霄体内流转出来的黑烟竟是与他一体的,随着那黑烟不断消散,卫霄体内的生机也在飞速流逝,眨眼之间,形同枯藁。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沈篾的行为就从以灵力维持他的生机转为将那些从他体内消散出来的黑烟强行灌回他的体内。 但就算是沈篾用上了浑身的灵力,也没能阻止那些黑烟从卫霄身体中消散出来,甚至连他自己也被那不知由来的黑烟反噬,体内的五脏六腑就像是被生生绞碎了一半痛着,额头冷汗遍布,勐地咳出一口乌黑的血。 卫霄用那两只干枯的手紧紧抓着沈篾,说出口的声音就像是破烂的风箱一样唿唿漏风:「我不想死……国师救我……我真的不想死……」 抬手用干净的袖口擦了擦嘴角残留的黑色血迹,沈篾的声音都因为反噬而变得虚弱:「我现在不就是在救你吗?安静点,别吵!」 听到沈篾的话,卫霄倒还真安静了下来,但那张原本就干枯的皮在此刻黑烟抽离之后,竟直接耷拉了下来,层层叠叠地堆在一起,眼中原本浑浊的颜色逐渐发黑,黑色的纹路就像是蛛丝一般从他的眼睛开始蔓延。 当看到那黑纹时,沈篾总算是明白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你竟然入魔了,到底是什么时候?」他的声音都因为体力不支而在微微发抖。 魔,一般都是由心中邪念而起,但入魔这种情况一般更多都发生在修为高深之人身上,一个普通人入魔的可能性几乎可以说是微乎其微不可能的。 而且邪念能强大到致使人入魔,更是千百年来都不曾有过一例,沈篾也只零星听说过一点,他原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遇不到入魔的人,但今日,却让他亲眼目睹到了。 卫霄整个人已经是处在了崩溃边缘,他自知自己依然是没有活路,只好将祈求的目光望向沈篾,用破碎的声音哀求道:「杀了我……我不想变成行尸走肉的怪物,求求你杀了我……」 入魔之人死后,他的身躯就会被他体内的魔占据,变成一具只知杀戮,茹毛饮血的怪物,不会有半点理智。 沈篾的视线看向了逸散的邪念,他若是不尽快解决这些东西,也不知会不会有别人被这邪念影响入魔。 来不及顾虑其他,沈篾伸手凌空一握,一把通体雪白的寒刃就在空中凝聚成型。 当卫霄的视线看到那把剑时,脸上露出的笑容竟然是释然的。 此时的他几乎快要说不出话了:「多谢……国师成全……」 沈篾举着剑,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卫霄,一时之间竟是下不去手,剑刃都是颤抖着。 突然一直禁闭着的门被人一把推开,一个穿着宫女服饰的人以四肢着地的姿势从外面沖了进来。 她浑身浴血,就像是刚从血水里爬出来的一样,鬓髮散乱,那双嗜血的通黑眼眸望向沈篾,一副野兽一般的模样,和卫霄身上一模一样的黑纹也在她身上蔓延开来, 沈篾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门外那些守着的宫人很可能已经被卫霄体内散发出去的黑烟影响,变成了茹毛饮血的怪物。 这样的情况由不得沈篾多想,入魔了的人都是救不回来的,沈篾只好抬起剑,应对面前这般的情况。 那一晚,除了沈篾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当有人第二天发现这里的情况时,入目只有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数十具破碎的尸体东一块西一块落得到处都是。 沈篾就这么孤身一人站在尸山血海中,身上那件原本素色的衣衫被鲜血染红大半,脸颊上都溅上了几滴鲜血。 他垂眸看着地上唯一一具完好的尸骨,原本枯藁的身躯被他用灵力修復,看上去就像只是睡着了一半。 他脸上没有半点表情,眸中也是一片淡薄,转头看向颤颤巍巍站在他不远处的禁军,开口说道:「皇上驾崩,临走前命我传其口谕,传位于皇二子,令天下缟素,以示哀悼,去吧。」 第71章 牙印 卫子榛沉默地看着眼前一幕幕发生,但当他看到卫霄被沈篾一箭穿心时,他脸上的表情竟然是快意的,就像是看到一个和自己隔着深仇大恨的人死在自己面前一样。 第98页 就好像,死在他面前的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一般。 不过细想一下也对,卫霄素来偏心卫子青,更是亲手逼死了他的生母,对他恨之入骨也算正常。 异镜展示的记忆到这里就结束了,沈篾慢悠悠擦去异镜上的血迹,将东西抛回卫子榛怀里。 「答应你的承诺我都完成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若是没有就劳驾寻个凉快的地方待着去,我累了,要睡觉。」 沈篾说出这句话时,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就差把我看见你就烦、快滚蛋吧这句话写在脸上了。 卫子榛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将异镜收好,站起身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襟:「那夫子好好休息。」 窗外闪过禁制的光芒,卫子榛竟然还真老老实实离开了。 见人离开,沈篾才重新坐会树下的小桌前,开开心心吃起还冒着热气的饭菜。 「这么喜欢吃这些?」怀里的小蓝苹果突然冷不丁发出声音。 沈篾只顾着吃东西:「寡淡了这么半个多月,好不容易吃上一回重口味的,我不得多吃几口!」 话刚说出口,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刚的那个声音不对,那声音压根不是祁然的,而是纪景行的。 沈篾怔愣了一下,就像是怀里塞了一个烫手山芋,着急忙慌地将怀里的蓝苹果掏出来放到桌上。 那颗「苹果」还是和之前一样闪烁着淡淡的蓝光,被沈篾掏出来之后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安安静静地待在桌角。 沈篾见这火团沉默了,又按耐不住伸出之间戳了戳,将这小火团戳成了一个圆滚滚的不倒翁。 「是不是你?」 火团没有反应。 「喂,说话!」 还是没有反应。 沈篾见这东西还是不说话,干脆将它一把从桌上捞了起来,一路走到护栏边,捏着它将手伸出外面,只要他一松手,火团就会直接掉进水中。 「你再不说话我就把你扔进去了?」 火团依旧是安安静静的,就连里面的祁然都没有半点反应。 沈篾嗤笑一声:「你真以为我不敢扔你吗?」 他见火团还是没有反应,就直接干脆利落地松了手,脱离了沈篾之后,那火团就这么直直往湖水中掉。 眼前突然亮起一道金光,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尖,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从他身后伸了出来,在那火团掉进湖水之前,先一步将它接住了。 沈篾被身后的人圈在怀中,久违的温度重新将他包裹,那一刻,心跳如鼓点,还在越来越快、越来越大声。 他听到身后的人轻而又轻地嘆了一声,然后那团小火苗就被身后那人收了回去。 在那一瞬间,沈篾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对纪景行那一样的情绪到底是什么东西。 见身后的人收了手还在往后退,沈篾忍不住红了眼眶,抓住那只还没来得及撤离的手,然后不由分说将人望自己身上拽。 纪景行猝不及防,就那么伏倒在沈篾身上,但他也只沈篾现在的身体很脆弱,只好将一只腿跪了上来,以免整个人都实实压在他身上。 当看到那双阔别多日的鲜红眼眸,沈篾心中酸涩的滋味蔓延得更快更深,他上次看到纪景行时还是他满身鲜血倒在一片血泊中的模样。 就算是后来纪景行偷偷找到了被禁军关起来的自己,但当时也因为时间仓促,纪景行并没有收拾自己身上四溢的血迹。 但眼前的纪景行却是不一样的,他就穿着一身素色的白衣,纯白的髮丝就像是雪一般,随意地散在肩头。 因为沈篾之前帮他消解了身上部分封印的原因,他身上那些红色的咒文消退了不少,堪堪蔓延到脖颈。 尽管沈篾很想让自己此时理智下来,但当时看到纪景行倒在血泊之中就像是真的死去了一样,他恨不得当时倒在血泊里的人是他自己。 纪景行看着眼前状态异常的沈篾,轻柔地将他额前一缕凌乱的髮丝撩至耳后,轻声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当看到离自己这么近的纪景行时,沈篾心中酸涩的情绪更是被放到了最大,他在想自己为秦国当牛做马地干了这么多年国师,放纵一回欺负欺负人将军应该也不过分吧! 这么想着,他也这么做了,他张开双手紧紧圈在纪景行脖子上,不给他留任何可以脱离的机会,然后张嘴一口咬在他脖子上。 但哪怕他此时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纪景行的脖子连皮都没破,只留下一个淡淡的牙齿印。 他松口,看着那个淡淡的牙齿印,莫名的委屈涌了上来,那双眼睛更红了:「你怎么这么皮糙肉厚啊,我都咬不动你……」 纪景行看着这样的沈篾哭笑不得,他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护在沈篾腰上,以免这个人一个重心不稳掉进湖里,另外一只空闲着的手则一把将沈篾身上禁锢他灵力的锁链全扯了下来。 「好了,你再咬一口试试。」 沈篾吸了吸鼻子,突然想到什么,又抽手将还捏在纪景行手上的小火团拿了下来,然后随手往屋里一抛,只听屋里咕咚咕咚地响了好几声,也不知道是哪些倒霉的家具被那火团砸到了。 随后,他朝着那火团的方向喊了一声:「少儿不宜,你先迴避迴避。」 屋内的祁然没有声音,不知道是不是被砸晕了。 第99页 看着沈篾有些幼稚的举动,纪景行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还特地将颈边的头髮聊到一边,露出那片裸露的皮肤:「咬吧。」 体内的灵力再次重新顺畅地流转起来,沈篾身上因为衰亡的虚弱都消散了些,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脖子,毫不留情地再次下嘴,不同于刚刚,嘴里很快就传来了铁锈味。 沈篾松口,果然,纪景行的脖子上出现了一个很清晰的牙印,还在丝丝冒血。 第72章 原型 他看着那个被自己咬破的牙印,又轻轻舔舐掉上面渗出来的血珠。 这时候他很清晰地看到纪景行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他就着这个距离,将头埋在纪景行脖颈间说道:「纪景行,我发现我越来越离不开你了,怎么办?」 纪景行不躲不闪,手上的力道又重了重,将沈篾整个人都圈入怀中,两人之间的气息随着距离的贴近而交融缠绵。 「离不开就别离开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听到纪景行坚定的声音,沈篾又忍不住在他脖颈间又连着咬了好几口,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沾染上自己的气息。 被沈篾咬了这么好几口,纪景行也依旧不闪不躲,就着这个姿势开始说起正事。 「我将身躯留在了将军府,现在站在这里的只是灵体,除了你之外没有别人能够看到我,这些日子我都一直在盯着卫子榛,我发现他在异镜中开闢了一处空间,就算是灵体的状态也进不去。」 「除了异镜之外,我没有在他身上发现其他异常的地方,那个叫青宣的男人从南玖那边逃离后就去找了他,应该也是被卫子榛藏匿到异镜中去了,我没在其他地方发现魔修的踪迹。」 沈篾道:「那人竟然是魔修?难怪我没从他身上感受到其他气息,没想到这年头还能遇到魔修。」 修灵不容易,修魔更是困难,若说修灵成功的机率是百分之一,那修魔成功的机率就是万分之一,且不说修魔极其依赖天赋,还容易被邪念反噬,形神俱灭。 纪景行点了点头,一只手扶在沈篾后脑,让他可以更舒服地靠在自己怀里。 「嗯,活了这么多年,我也只见过几次魔修,上一次看到时还是千余年前。」 沈篾突然想到什么,支起脑袋看向纪景行的眼睛,和之前鲜红的眼眸不一样,里面还隐隐约约透露出点点星碎的金光。 「所以你活了多少年了啊?」 听到沈篾的问题,纪景行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他微蹙着眉想了好一会儿,最后才回答道:「记不清了,约莫是有五六千年吧。」 沈篾:「那你岂不是老牛吃我这嫩草了,纪大将军,我这几百岁的年岁跟你比起来是不值一提啊?」 「怎么,国师大人这是嫌弃我了?」纪景行短促地笑了一下,那张向来冷若冰霜的脸难得融化,看得沈篾一时愣神。 「看傻眼了?」纪景行见他一副怔愣的模样。 沈篾的思绪重新被叫了回来,看见纪景行这模样,又是一阵色心大作,将注意力放到那张开开合合的嘴唇上,忍不住挪动脑袋,张嘴轻轻咬了一口。 唇瓣摩挲之间,纪景行眼中的金色又重了几分,他垂眸看着沈篾,声音低沉下来:「胡闹。」 「怎么,纪大将军是不喜欢吗?」沈篾说这话时,先是看了看他的眼睛,然后又垂下眼帘,直勾勾看着那张浅淡的唇。 纪景行有些无奈:「我与你说正事呢。」 沈篾理直气壮:「我也在跟你说正事啊,说说纪大将军的终身大事!」 纪景行:「那就旦凭君做主了。」 沈篾勾唇一笑:「这还差不多。」 纪景行又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这地方待得我属实无趣,也不知那卫子榛是从哪儿学来了囚禁的一套,还不如我们去那异镜中探探。」 沈篾说道:「而且我有一些猜测,关于卫子榛的,原本我都没想起来,直到我刚刚又看到了卫霄死前那一幕,我有些事情需要确认。」 刚刚那些事情,纪景行也猜到了一些,他问道:「你怀疑卫子榛也修了魔?」 沈篾点了点头:「他这些年性格转变得实在是不正常,我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修了魔,如若他真修了魔,那我一定会亲手清理门户。」 纪景行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沈篾又道:「只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完成。」 「什么事情?」 沈篾:「因为那些被镇压在皇城下的妖灵,这些年你在大秦受了多少委屈,是时候还你自由了。」 沈篾笑着看向纪景行:「当初还是国师的时候,有太多顾虑,没能将那些无辜的妖灵解救下来,如今我也算是将这条命还给大秦了,一命抵一命,当年那场救命之恩也该抵消了。」 当听到救命之恩这四个字从沈篾口中说出来时,纪景行脸上的神情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就消散了,并没有被沈篾察觉到。 他垂眸看了眼沈篾那已经快从衣领下蔓延出来的枯败,不放心地问道:「你现在这副身体能承受得起吗?」 沈篾脸上的笑依旧是轻松的,就好像那个将死之人不是他一样:「十多年前我就该死了,重生后这一遭就像是一场美梦,梦醒自然该结束了,天道有常,自不可随意违背,只是委屈你了,等我死后你还是忘了我重新寻找一个良人吧。」 第100页 说到这里时,就算沈篾很想控制自己的情绪,但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纪景行,你看我都快要死了,临死前就让我再自私一下,多占有你一段时间,好吗?」 纪景行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沈篾,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就好像只要他稍微挪开一下目光,眼前这个人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他就这么看着沈篾,嘴唇嚅嗫了好几下,似乎是想说些别的,但最后,却也只是轻飘飘落下一个好字。 关于镇压那些妖灵的地方,沈篾也是灵师,自然知道具体的方位。 在离开时,沈篾还不忘揣上被他扔到房间里的祁然。 两人站在岸边,纪景行转身对沈篾说道:「抬手。」 「干什么?」沈篾虽然不知道纪景行要做什么,但还是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摊开手指摆在他面前。 看着那只摆在自己面前的右手,纪景行伸出手握在他的手腕上,紧接着金光一闪,眼前偌大一个纪景行就直接消失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无声无息地缠在自己手腕上。 纪景行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我现在是灵体,许多行为受限,只好变出原型缠在你身上,这样你可以直接用我的灵力。」 沈篾眨了眨眼,将右手举到眼前一看,上面缠了一个小蛇一样的东西,金光闪闪的鳞片层层叠叠覆盖在龙身上,一个小脑袋从他衣袖间支了出来。 第73章 失明 小巧精緻的倒三角形脑袋上还有两个泛着金光的小角,沈篾没忍住,伸手摸了摸那对犄角。 指腹传来坚硬的触感,手下的那颗小脑袋没忍住晃了几下,龙角的尖端从指腹划过的感觉格外清晰。 纪景行的声音再次从脑海中响起:「痒,别闹。」 纪景行越这么说,沈篾心中的恶趣味越得不到满足,他轻轻掐住那颗小脑袋,垂下头用唇瓣抵在那对角上。 人总是在所剩无几的时候才意识到某件事物的珍贵,此时的沈篾更是如此,他真想贪婪地占据纪景行再多上一刻。 但很可惜,这样的想法并不现实,至少此刻来说是这样的。 纪景行的灵力源源不断从两人接触的地方传进身体中,重新体会到灵力充沛的感觉,沈篾顿时觉得自己有了一身的劲儿使不完。 若是以前,他是不怎么喜欢用符术的,因为太多麻烦,光是画符就得浪费多少时间。 后来重生后,这幅身躯实在是太过糟糕,让他只能借用符术。 沈篾单手掐诀,一个瞬行术眨眼间就成型,金色的灵光一闪,等到再一睁眼,他就已经站在了一处阴暗的地牢中。 虽说沈篾之前就打探清楚了这个地方的位置,但这还是第一次真正踏足这个地方。 他现在站在一处漫长的甬道中,甬道两边的墙壁上都是红彤彤的壁画,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飞禽走兽。 沈篾巅峰时期的实力可以在众多灵师同门中排上第二,而第一的则是他的师兄闻言。 只是他这个师兄大多数时候都守在后山中,也不怎么从禁地中离开,久而久之,大家就都默认他是灵师中实力第一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会选中让他去跟恶欲鬼缠斗。 再加上沈篾那不管到了那儿都喜欢凑热闹的性格,可以说灵师之中,对于各种隐秘阵法的人就是他了。 当然,那些隐秘阵法也包括了这个用来镇压妖灵的阵法。 只是之前一直没这个机会去解开而已,如今倒是可以毫无顾虑地闯上一回了。 纪景行还是很担心沈篾的情况,不放心地说道:「若是此阵破除过于兇险,我们也可以等下次再来,你不要勉强自己。」 沈篾一笑,指尖金光涌现,那是纪景行给他的灵力。 「纪大将军,有你的灵力再加上我的智慧,咱们肯定可以速战速决。」 「那我呢?」祁然的声音突然从怀中响起,紧接着那个幽兰的火团就自己从他怀中飞了出来,不甘寂寞地飘荡在他四周。 沈篾看了看他:「怎么现在冒出来了?」 祁然老老实实说道:「先前纪将军的灵识挤进来时他说位置不太够,我特意去了角落给将军腾位置,只是没想到刚滚到地上的时候我就被砸晕过去了,现在才醒过来。」 说着,他又回到了刚刚那个问题:「我也有作用的吧!」 沈篾略微思索片刻,随后将自己刚才那句话补充了一点:「纪大将军的灵力,我的智慧,加上你的加油助威,肯定可以速战速决。」 祁然很容易满足,见沈篾添上自己后,就算没有脸,沈篾依旧能从那颗兴高采烈围着他打转的火团上感觉到他的兴奋。 不过不得不说,有这么一颗蓝苹果在身边打转,周围顿时亮堂了不少,沈篾借着这光开始观察周围的壁画。 很快,沈篾就发现了隐匿在飞禽走兽的咒文,咒文是用一层浅浅的金漆刷上的,若不是沈篾有这火团照亮,再加上他本身就对各种各样的阵法咒术格外精通,不然可能都发现不了其中奥秘。 只是有一处金漆因为年岁久远,被扑上了灰尘有些看不清楚,偏巧这处被扑上了灰尘的地方还是这整处咒法的关键。 沈篾就只好将脑袋凑得离墙上的壁画近了几分,然后吹了吹上面蒙上的灰尘。 好在这灰尘并没有很厚,在他轻轻一吹之后就尽数掉落了,余下的部分也不影响他破除咒法。 第101页 沈篾将左手手掌覆盖到刚刚被灰尘蒙盖的地方,朝里面注入灵力。 壁画上每一处经络随着沈篾朝里面注入灵力而缓缓亮起,由远及近,红色的光透亮,照耀在甬道中的每一处,沈篾的面孔埋没在红光之中,就像是整个人被沁入一层层鲜血之中,从头到脚都是通红的。 那样子看起来不知为何,总觉得莫名的渗人。 随着所有的脉络都被沈篾注入的灵力充盈,墙上的金漆开始扑朔朔地往地上掉,没多时,墙壁上所有的金光就都熄灭了,留下的只有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墙壁上所有的飞禽走兽都开始在红光中扭曲起来,就像是下一秒就要从壁画中飞舞出来一样。 突然沈篾意识到了什么,一把将自己的手从墙壁上撤了下来,停止再往里面注入灵力。 但等到他察觉过来时却已经是为时已晚,大势已成,不管他在做出什么行为也改变不了多少。 纪景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中计了。」 沈篾一把将还在身边飘荡的祁然揣进怀中,视线尽头出现了一点稀疏的白光,他知道那就是出口。 「我知道。」 仓促之中,他还是抽空回答了纪景行刚刚的那句话。 他手中掐诀,试图直接瞬移到出口那边。 但指尖的金光只是潦草地亮了几下,然后就没有半点动静。 不管他掐何等诀都是没有反应,见掐诀没用,他当机立断,将所有的灵力都倾注到双腿之中,身形眨眼间就往前进了数丈,但就算如此,他离那个出口还是很遥远。 他道:「这阵法有被后期叠加的痕迹,后面的那层咒术不是灵师的手笔,而且,我还有个更糟糕的消息要告诉你们。」 壁画中越来越多的怪物从里面挣脱出来,它们有些长着翅膀挥舞着沖向沈篾,有的是有无数双锋利的触角,张开血盆大口试图将沈篾包裹其中。 祁然完全被这么多怪物吓住了,只看了一眼之后就不敢继续看了:「我的妈呀!这怎么这么多奇形怪状的东西?!这就是你想告诉我们的更糟糕的消息吗?」 沈篾抬手将一根试图缠在自己腰间的触手打得稀碎:「不是这个。」 祁然被吓得吱哇乱叫,干脆将自己整个埋进沈篾怀里,试图用看不见麻痹自己:「还有什么情况能比这个更糟糕吗?」 趁着还能看得见,沈篾以自己为中心凝聚灵波,将一群围绕在自己身边的怪物绞成碎肉。 感觉到脸上被喷溅到的粘稠液体,沈篾勉强抽出一只手囫囵擦了一下,然后说道:「我现在完全看不见东西了。」 纪景行先搞了之前他吹那个灰尘的时候:「是那个时候?」 沈篾的眼睛完全什么都看不见,若是现在有人能看见他的话,就不难发现他现在整个眼里都是灰濛濛的一片,就像是一层薄膜覆盖在了上面。 他现在完全什么都看不见,为了避免地上有什么东西埋伏他的脚,他只好用灵力托住身体,晕头转向地在甬道里飞着。 纪景行道:「我待会儿换个形态,我带你出去。」 沈篾一把拽住那截不安分的尾巴,阻止他离开自己的手腕:「不行!你现在是灵体,这里又这么多妖兽,你现在这个状态本来就限制颇多,若是再被伤到灵体,一个不留神你就会死的,我会找到方法出去的!」 纪景行:「离你右手三寸有个蛇头。」 沈篾照着纪景行说的方向打过去,只听得噗嗤一声肉体碎裂的声音,又是一层飞溅的粘稠液体扑到了脸上。 虽然能从纪景行说的距离知道这东西离自己很近,但沈篾却忘了自己尚未完全闭合的嘴,猝不及防被喷进了一口腥臭的液体,还夹杂着破碎的肉块。 他呸呸呸连吐了好几口,胃里一阵翻涌,自己脑海中想像的画面都将自己噁心了个彻底。 手腕上那处冰凉的鳞片开始脱离它原本的地方,顺着沈篾的胳膊往衣服深处中游走。 那冰凉的鳞片不管是在沈篾手腕上盘旋了多久,也丝毫没有被他的体温烤热,依旧维持着他原本的温度。 只是苦了沈篾了,他被这冰凉的鳞片划过的异痒刺激得忍不住歪了一下身体,紧接着左手手臂上一大块肉就被旁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咬掉了。 纵使是他此时的五感已经衰弱了不少,但血肉被生生撕扯的痛感依旧很强烈,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恨不得直接将那条作祟的长虫扯出来摔到地上。 「你在乱动什么?」 纪景行察觉到了沈篾那片被咬掉的血肉,他三两下将那颗倒三角形的脑袋从沈篾衣领里伸出来,原本想够到那片被咬掉的伤口。 但他现在的长度不太够,他干脆就将身形放大了一些,然后用灵力治疗那片血肉模煳的伤口。 「抱歉。」他格外老实地道了声歉:「刚刚那个角度什么都看不清,你又顾不上我,我只好自己动一下了,接下来跟着我的方位走。」 沈篾也知道纪景行已经在尽最大努力保护自己来,他敛声不语,扯过左臂淌下的鲜血,现场炼成灵线,发着金光的丝线缠绕在他指尖,蓄势待发。 沈篾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在纪景行有条不紊的指挥下,两人配合默契,除了最开始那点意外,到后来也没出任何差错。 第102页 当手中最后一寸灵线被那些妖兽撕咬殆尽时,沈篾也成功从那条甬道中脱身了。 但他身上的衣服却都被那些妖兽的血肉浸透了,大一眼看过去,他身上的那件衣服就像是用妖兽的血肉煳的一样,黏黏腻腻,难受得紧。 沈篾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碎肉,虽然看不见后面的情况,但他能猜到七七八八:「那些妖兽只能依託着壁画存在,他们的活动范围也仅限于此,我们现在应当是安全了。」 他说完这话,脖子上的纪景行和怀里的祁然却全都没有反应,不知是怎么回事。 他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的气氛有些怪异,隐隐约约猜测到了一点:「你们看见了什么?」 「夫子,可真是让我好找啊!」 说话的声音是卫子榛的! 第74章 赶尽杀绝 卫子榛居然在这个地方! 沈篾虽然在有设想过这一路上会遇到卫子榛的人来阻拦,但是他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遇到了,来的还是卫子榛本人。 沈篾的眼前依旧是黑暗一片,他的失明并没有伴随着他从甬道中脱身而结束。 而且更糟糕的是,他发现刚才一直盘旋在自己脖子上的纪景行此刻却不知所踪,他的脖颈间只有空荡荡的一片,而且之前那些灌进自己体内的灵力也随着纪景行的失踪而消失了。 不光如此,就连怀里的祁然都一併消失了。 衰弱的五感再次席捲而来,这次没了纪景行的灵力供给,沈篾的情况只会更糟糕,他甚至无法从声音中听出卫子榛此刻的大概位置。 此时此刻,他完全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地步。 「夫子,你为何就不能听话一些,老实待在那里呢?」 沈篾只能听出卫子榛的声音在不断向自己靠近,但他却听不出来这声音到底是在自己那个方向,他只能照着自己认为的来时方向往后退。 不管怎样,他都不能落到卫子榛手里,若是再被他抓回去,指不定会落得个怎样的悲惨结局,那样的话不就得不偿失了吗? 他的该做的事情还没做完! 哪怕是他回到那个尽是妖兽的甬道中,他也还能找到办法脱身,只是这个方法风险比较高,但总归是有逃脱的机率。 若是被卫子榛抓到了,现在的自己完全不可能从他手中逃脱。 卫子榛察觉到了沈篾的举动,说话间带了几分落寞:「夫子这是宁愿回去面对那些残忍嗜血的妖兽,也不愿意见到我吗?」 「是与不是你心中不是很清楚吗?」 沈篾的回答几乎没有半点犹豫。 沈篾不知道卫子榛此刻是什么表情,他看不到,也听不到,卫子榛静寂了好半晌,他完全听不到半点声响。 「夫子,你的衣服脏了,孤带你去换一身干净的。」 等到卫子榛的声音再度响起,竟然是来到了自己身后,眼看唯一的退路被打断,沈篾在听到这声音的瞬间就抬手掐诀,向后勐地拍去。 但还没等他的咒诀落地,自己的手腕就被人抓住了,一股蛮力顺着被抓的手腕灌入体内,眨眼间就冲散了手上的咒诀。 那股力量在冲散了手上的咒诀之后,还没有善罢甘休,而是顺着手腕一路向上,在自己的脉络之中横冲直撞着,经脉被撕扯的疼痛顺着脉络游走到四肢百骸,沈篾几乎是在瞬间就失去了力气,整个人无力地瘫软下来。 背后的卫子榛抬手接住了自己,丝毫不介意自己身上全是脏污的血块。 沈篾试图挣扎,但浑身上下完全提不起半点力气:「你到底想干什么?」 卫子榛轻轻将沈篾额前被血水浸湿的头髮撩开:「孤想干什么,夫子心中难道没有猜到吗?」 沈篾:「笑话,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你在想写什么!」 「是吗?」 沈篾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从他的语气中推测出来一点,从沈篾刚刚听到的那两个字的语气,沈篾听得毛骨悚然,总觉得他现在的状态怪异得可怕。 他想到了从他进入这个地方开始就莫名消失的纪景行和祁然:「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纪景行是假死了?!」 卫子榛一笑:「是啊,孤不过是好奇,夫子为何要假装杀掉那只臭虫,然后又大费周章地回到京都,到底是想做些什么。」 「孤想知道,夫子是不是为了孤才回到的京都。」 沈篾此刻全然不想其他:「你把纪景行怎么了?」 卫子榛垂眸看着他,眼中装满了温柔,偏偏又让人看了这眼中的温柔只感觉到无尽寒意:「夫子想知道,那孤带你去看看好不好,只不过在那之前,夫子得先换身衣服。」 沈篾体内灵力稍微积攒了一些,他道:「不用那么麻烦。」 沈篾原想从他怀中挣脱,但一意识到沈篾试图反抗后,卫子榛抓在他手腕上的手就越发用力,那股蛮横的力量在自己手腕间聚集,警告着他不要轻举妄动。 沈篾见无法挣脱,也只能作罢,老老实实掐了道净身诀,浑身上下那些血污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沈篾道:「你也该将我的眼睛恢復正常了吧?」 卫子榛轻笑道:「夫子别担心,你的眼睛再等半个时辰就能自己恢復了,只是在此之前,没有其他办法可以恢復你的眼睛。」 沈篾将头一偏:「卑鄙。」 第103页 「孤这叫兵不厌诈。」 卫子榛掐着沈篾的下巴,强硬地将他的头转了回来。 紧接着沈篾就听到耳边的动静嘈杂了起来,应该是已经从地牢中出来了,他听到了很多人的惊叫声。 「来人啊!!走水了!!!」 「将军府走水了!快去找人灭火!」 …… 沈篾从那些嘈杂的声音中抓住了关键词——将军府。 一旦涉及到纪景行的事情,他很难再保持理智,他一把揪住卫子榛的衣领:「你到底对纪景行做了什么!」 就算是被沈篾揪住了衣领,卫子榛也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夫子,不如同孤玩个游戏吧,从将军府那么多具烧成黑炭的尸体中找出属于那条臭虫的?」 沈篾只觉寒心:「纪景行这些年为了大秦,多少次于战场上厮杀,还有那些因为你一己私利而被害死无辜百姓和将士,总有一天你会自取灭亡!」 卫子榛毫不在意,他放肆大笑:「好啊!孤倒想看看,是谁能让孤自取灭亡!」 「不妨再多跟夫子说两句,国师府当年那场火就是孤让人去放的,孤就是要一个一个将夫子身边所有人都赶尽杀绝,直到只剩下孤一个人可以依靠。」 「孤就是要让你不得不在孤的手下痛苦地苟延残喘着!十六年前孤本来是不想让夫子死的,只可惜,没能拦住你自杀。」 恍惚之间,沈篾又回到了当初那个鹅毛大雪的冬夜,围绕在身边的是一张又一张对自己深恶痛绝的面孔。 他的身边只剩下常青了,纪景行被卫子榛支去平定一场西北的战事,只要是有关沈篾的消息,统统都被卫子榛封锁了,远在千里之外的纪景行得不到半天相关的只言片语。 虽然当时沈篾已经在朝堂中举步维艰,被架空了所有的权力,基本上除了国师府,其他任何地方都不能去。 但他想着,沈篾毕竟是卫子榛的教养夫子,卫子榛就算是再忌惮,也终归不会危及沈篾的性命的。 直到他被战友背叛,深入腹地陷入孤立无援身边只剩十几个兵的地步时,他才发现这一场所谓的西北战事从最开始就只是一个幌子,一个设计得完美无缺等着他跳进来的陷阱时,他才意识到沈篾可能出事了。 他在战场上为国奋勇厮杀,而他心心念念放在心尖上的人却在千里之前被至亲之人背叛,遭受着万箭穿心之痛。 第75章 梦境 等到纪景行伤痕累累从千里之外赶回来时,看到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纪景行认识沈篾那么多年,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那颗平时总是高高扬起的头颅此刻没有半点生机地偏向一边,那双灰濛濛的眼睛大大地睁着,似乎里面还有残存的绝望。 他想沈篾定是恨透了这糟糕的世间的,不然凭他的实力,总会有一种方式在绝境中厮杀出一条生路。 但他没有,他只是在那个冬夜,绝望而又安静地沉寂在了黑暗之中。 当他赶到的时候,看到的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原本温热的血液融化地上的血,又很快冷透了下来,变成硬邦邦的一坨,无声地向着地底氤氲下去。 自从国师失势之后,沈篾就将身边的人都遣散得七七八八了,留下的那些大多都是这些年间被他从各个地方收养回来的,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在沈篾这里得到了温暖,就算是明知留下来只会是死路一条,他们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站在沈篾身边。 一张张记忆中鲜活的脸在雪夜中沉寂,尸体七零八落地躺在沈篾四周,但从他们分布的位置,不难看出就算是临死前他们都还在保护沈篾。 所有人都死了,还有沈篾。 沈篾将常青紧紧护在身下,哪怕是自己背上已经插满了箭羽,临死之际他在想常青不该被自己连累到尸骨无存的地步,哪怕是自己都只剩下半口气了,他还是撑着那口气将已经断气的常青护在了自己身下。 明明只是一具尸体而已。 纪景行很难联想到临死之前,沈篾到底经歷了何等的绝望,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被自己亲手养大的皇帝屠杀殆尽。 孤立无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切都一点一点被自己最亲近的人摧毁,直到最后彻底丧失活下去的意志,任由那些人将自己万箭穿心。 明明他是有机会逃生的…… 那一刻的纪景行恨极了,恨不得将所有人全都杀了,让天下人给沈篾陪葬。 可是他不能,他知道沈篾是慈爱着这天下苍生的,他心中原本就没在乎过什么天下大义,他只想寻个机会救回被抓走的妖灵,然后回到龙谷继续过着他与世无争的生活。 但沈篾在乎,既然沈篾在乎,他就愿意在乎。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第一次见到了闻言,那个沈篾口中对自己很好的师兄。 当再度见到灵师的时候,纪景行心中只有愤恨:「沈篾也是灵师,你们为何就能对他的死这般毫无所谓?果然,灵师一派,都是一样的虚伪做作。」 闻言脸上看不出什么悲伤,强大的灵力以他为中心扩散出去,将围在最外围那些为围剿沈篾出了一份力的众人都隔绝在了外面。 随着他落地,腰间坠着的细碎金鍊上的小铃铛也跟着轻轻响动。 闻言视线轻轻落在满身血污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出一块好肉的沈篾身上:「你倒是痴情,是在考虑为我师弟陪葬吗?」 第104页 纪景行不愿意再看闻言,甚至连话都不想再跟他说一句,抱起地上的沈篾准备离开。 两人擦肩而过之际,闻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知道你心中在想些什么,让一个人死而復生可是违逆天道的大罪,我认为沈篾也不会愿意看着你误入歧途,我这个师弟啊什么都好,就是对自己的内心看不清楚。」 「而且,你又怎么能确定,沈篾真的想活过来呢?想復活一个毫无求生欲的人就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情。」 纪景行脚步停了下来,他转头看向闻言,那双鲜红的眼眸就像是一潭死水一般毫无半点波动:「你到底想说什么?」 闻言一笑,转身慢悠悠晃到纪景行面前:「我呢有一个计划,既可以让沈篾完好无损地回到你面前,还能重还你自由,怎么样,纪将军想听听吗?」 火海之中 ,纪景行躺在棺材里,眼前又浮现出沈篾当初死亡时的场面,他知道这是一场梦,也知道自己应该尽快从梦中清醒过来。 他的灵识明明刚才还在沈篾那边,可自从沈篾从那条甬道中脱身后,他和祁然就一起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震回了自己身体中。 他用尽全力想从梦境中挣脱出来,但却只能被梦里的自己牵着走,一点办法都没有。 直到这场梦境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挣扎,面前的闻言和怀里的沈篾眨眼间就变成了雪花,被风一吹,瞬间就消失无踪。 突然一股狂风吹过,纪景行下意识抬手挡住眼睛,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重新掌控了身体。 发现这一点后,他试图凝聚灵力,冲破这一场梦境,但是就在他凝聚灵力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体内没有半点灵力波动,他没办法用灵力冲破这一场梦境。 「纪景行!」 一道格外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那股狂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息了下来,他将遮挡眼睛的手放了下去,眼前出现了沈篾的模样。 看着面前的沈篾,他心中清楚这一场梦境并没有结束,因为眼前的沈篾是十六年前还没遇难时的模样。 他穿着以往常穿的那件月白色长衫,满头青丝仅用一根玉簪盘起了一半。 他笑着朝纪景行伸出手,说道:「纪景行,你想我了没?我们回家吧!」 纪景行看着这样的沈篾,怔愣了,一时间竟有些捨不得突破这一场梦境,这样的沈篾日日夜夜都活在他的梦中,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一般。 现实中将军府的火越烧越旺,连纪景行躺着的那一方棺材都烧着了,嚣张的火舌几乎就快要把他完全吞噬。 但纪景行依旧没有清醒的迹象,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躺在棺椁之中,手中握着一团幽蓝的火焰,此时此刻火团似乎很着急,发出的光要比以往强烈好几倍。 随即它像是做下了什么决定,那团火焰最终开始慢慢消解,无声无息地渗透进他的身体之中。 第76章 彻底消散 梦境中,纪景行没有用灵力,而是单纯凭藉自己的双手搭了一间小院出来,两人也算是度过了异常平淡但充实的生活。 然后有一天,沈篾突发奇想地拉着纪景行,那双眼睛比起往日都要明亮几分。 「纪景行,我们成亲吧,我想为你穿一次嫁衣。」 不知为何,当从沈篾口中听到这句话时,他心中除了欣喜之外,竟还有几分别的意味,但他有些不清楚,那到底是种怎样的意味。 他看着眼前的沈篾,心中不知从何时起,关于两人是如何来到这个地方的记忆竟然变得模煳,这样的感觉让他的心中实在是感到不安,眼前似乎还有另外一张面孔在闪烁着。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他说不清楚,只是觉得这张脸似乎和某个人很相似。 是和谁很相似? 纪景行想不起来,就好像是他在下意识抗拒着想起什么东西。 就好像是,他在害怕某件事情的发生。 眼前的景象飞速变化,但纪景行就像是对这样的异常毫无察觉一样,不消片刻,那间由他自己亲手搭建起来的小屋就挂起了红绸贴上了囍字。 一抹鲜红从沈篾的脚底开始向上蔓延,逐渐将他身上穿着的那件衣服染成了红色,丁零噹啷的挂坠装饰在腰间,将那方窄窄的细腰衬得更加赏心悦目。 沈篾就那么笑着望向纪景行,眼中的颜色也染上了蓝色。 电光火石之间,纪景行就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自乱了阵脚,想要抓住沈篾垂下的手:「不、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仓皇伸手,却只抓了个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沈篾的身体就开始变得半透明。 纪景行很少露出这么激烈的情绪,几乎每一次失态,都是为了沈篾。 直到此时此刻,看着这样的沈篾,纪景行才终于想起来自己一直在害怕着的是什么东西是什么了。 他在害怕沈篾再次离开自己。 当时卫子榛为了復活沈篾的那个阵法其实根本没有用,而沈篾能復活,因为他将自己的心挖了出来,以龙心为容器,重新凝聚了沈篾破碎的魂魄,而卫子榛的那个阵法最多不过是将沈篾的魂魄转移到了沈同泽的身体中。 卫子榛以为沈篾是因为他那个阵法才復活的,沈篾也这么以为,但其中真相只有纪景行和闻言知道。 以龙心重新凝聚魂魄,这就是闻言告诉他既不算违背天道,还能让沈篾活下去的方法。 第105页 两人之间的性命由这颗龙心关联到一起,只要纪景行不死,沈篾的魂魄就不会散,说到根本,其实就是纪景行将自己的寿命分了一半给沈篾。 只是沈篾的魂魄虽然不会散,但沈同泽的身体却是会被拖累透支的,到时候最多不过是帮他换一副躯壳的事。 其实从沈篾復生睁眼的第一刻开始,纪景行就已经守在他身边了,若不是他及时向那些来找沈同泽的人指了指路,沈篾也不会那么快被人找到。 为了防止沈篾发现真相,纪景行还特意设下了几个让自己可以识破沈篾身份的幌子,比如说那道专属于沈篾的传唤符。 纪景行将这场戏安排得完美无缺,就算是当事人的沈篾也没有发现半点异常。 但他也是一个人,也会有七情六慾,就算是平日看上去再强大,也会有害怕的东西,比如说一次次看着沈篾从自己面前离开,一次次地失去这个人。 当他看清楚眼前这个沈篾眼中的蓝光时,他瞬间就明白了这个沈篾是怎么回事了。 重生回来,纪景行瞒着沈篾的事情不光有他復活这一件事情,还有他在战场上将那些为保护沈篾而死的人的残魂收集起来,才有了后来这团蓝色的幽火。 原本这些残魂在纪景行的灵力滋养下是有机会重新凝聚完整步入轮迴的。 但今日,他们为了唤醒沉溺在幻境中的纪景行,彻底消散了。 眼前的沈篾脸上还带着笑,他开口说道:「你不该继续被困在这个地方,如今我们已经没有力气再继续保护国师大人了,往后种种,只好全全交託于将军了。」 沈篾的身形彻底消散时,那张脸上似乎变换了诸多模样,最终停留在了常青的面孔上。 他脸上的笑容依旧如往昔,纯澈又不带一丝尘埃。 灼烈火焰焚烧下,大半棺椁都被火舌吞噬,那个一直躺在其中的人总算是睁开了眼睛。 灵波以他为中心炸开,瞬间就将身下躺着的棺椁震得四分五裂。 灵力滋养着他被火光波及的躯体和衣服,纪景行那双眼睛直勾勾看向前方,在那个方向,他看见了沈篾。 他一步一步从火海中脱离,所有的火焰都在避着他烧,连他的一根头髮丝都烧不到。 当沈篾看到那个安然无恙从火海中走出来的人时,总算是松懈了下来,明明火光灼热滚烫,却丝毫蒸不干他眼中的湿润。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卫子榛的声音满是惊愕。 当看到纪景行从火海中走出来,惊愕过后,卫子榛抱起沈篾就准备逃离。 一股黑烟从卫子榛衣袖间涌了出来,又或者说是卫子榛化作了一缕黑烟,裹着沈篾就往天上飞,眨眼间,两人就飞出了数十丈。 一条由灵力凝聚而成的锁链突然从地底钻了出来,它的速度竟然比卫子榛还要快,不消多时就追了上去,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卫子榛一被绑,沈篾顺时从他手中脱离了出来,在半空中就往地上落。 但他却并不害怕,甚至没有用灵力控制自己的身体,因为他知道,一定会有一个人来接住自己的。 果不其然,自己的身体还没接触到地面,就先一步被人接住了。 再次接触到实体的纪景行,沈篾格外怀念这种感觉,睁眼望进那双鲜红色的眼眸时,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那双眼睛中的金色又重了几分。 沈篾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纪景行,你的眼睛原本不是红色的吧?」 第77章 风湿骨痛 当听到沈篾问出的这个问题时,纪景行脸上的表情明显停滞了一瞬,似乎是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么一个问题。 但他还是如实回答:「确实最初不是这个颜色。」 听到他的回答之后,沈篾就更好奇了:「那你原本的眼睛是什么样子?」 看着眼前好奇心格外浓郁的沈篾,纪景行浅浅笑了一下,俯身在他那双雾蒙蒙的眼睛上轻轻落下一吻。 虽然沈篾的眼睛在随着时间流逝恢復,但一直都是模煳不清的,就连看纪景行眼睛的时候,也是凑得极近才看了个大概。 当纪景行的唇瓣轻轻印在自己合上的眼帘时,一股带着凉意的灵力随之涌入自己双眼之中,这阵清凉驱散了双眼的疲惫,让人感觉格外惬意。 片刻后,沈篾感觉到纪景行撤离了一点距离,但两人之间依旧隔得很近,近到能轻松感知到对方的唿吸起伏。 「好了,睁眼吧。」 他的声音几乎可以说是贴着自己耳朵响起的,沈篾闻言睁开眼,果不其然,自己此刻眼前清晰了不少,还有纪景行那双勾起了自己好奇心的眼睛。 那双眼眸中鲜红从中心往旁边退散,露出的地方是如宝石般通透的金色,就算是他背后是滔天火光,和这双眼睛比起来甚至都逊色万分。 但那双金色的眼睛并没有维持多久,如血液一般的殷红重新从边缘覆盖回来,将眼眸中又盖回了原本的颜色。 「喂!!!你们旁边还有孤这个大活人呢!!!竟然敢忽视孤,孤一定要将你这条臭虫斩首!!!」 旁边被锁链捆得结结实实的卫子榛终于是忍不住被人忽视的滋味,骂骂咧咧地开口,之前辛辛苦苦维持的帝王之尊在此刻彻底打碎。 第106页 那条锁链将他从头到脚都绑了个结结实实,甚至可以说是已经被缠得没有半点衣服边角料从锁链中露出来。 魔修一道诡谲复杂,若是不捆得结实一点,怕是稍微不注意就能被他找到什么漏洞,然后下黑手。 沈篾看了看被捆成粽子的卫子榛:「怎么,陛下还想跟我们说什么吗?」 刚刚卫子榛想拉着沈篾逃跑的时候,那些所展露出来的黑色气息和当初卫霄临死前沈篾看到的一模一样,那是魔修才会有的东西。 卫子榛此时颇为狼狈,挣扎之间鬓髮都散乱了:「孤知道夫子现在就想杀孤正道,可是!夫子难道不想知道孤和先皇入魔的缘由吗?」 沈篾缓步走到卫子榛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你接着说。」 见沈篾愿意听自己说话,卫子榛脸上的表情稍微松懈了几分:「那个叫青宣的,孤当初修习魔道的法子就是他传给孤的,他受了很重的伤,被孤藏在了异镜之中,孤可以带你们去找他!」 面前的沈篾和纪景行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 卫子榛又添油加醋多说了几句:「只有孤才能带你们进入异镜之中!异镜就在孤的寝宫之中,夫子若是不信,大可以一试!」 之前纪景行以灵体探查时,确实亲眼目睹卫子榛将青宣藏进了异镜之中,而且在那之后就再没把人从异镜之中放出来过,至少可以证明卫子榛这句话没有撒谎。 只是沈篾却是半点不相信卫子榛,难保其没在异镜中动什么手脚,就像是在甬道里时那样。 沈篾慢悠悠蹲下身,看着像是一条蠕虫般奋力蠕动的卫子榛:「好啊,只不过我不太相信你。」 说着,他分外自然地向身后的纪景行伸出手,伴随着叮铃几声铃铛脆响,一道黄符和一个眼熟的铃铛就被放在了沈篾手里。 自从从卫子榛给他打造的那个囚牢中逃离后,沈篾就将身上藏的东西尽数塞给纪景行拿着了,毕竟他这个状态也不太方便拿这些东西,稍不留意就会弄丢。 当看清沈篾手里的东西时,卫子榛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几下,和沈篾做了那么多年师徒,他自然知道这个东西有什么作用。 「大胆!孤乃是天子!怎可对孤使用这等任人使唤的咒术!!」 听着这句话从被捆得比粽子还严实的卫子榛口中说出来,沈篾忍不住笑了几声:「我说天子,你现在都被捆成粽子了,还管我用什么方法制裁你吗?」 沈篾手指在符纸上轻点了几下,上面即刻出现了一道完整的符纸。 他故意将那张符纸贴到卫子榛头顶上,欣赏着那张符纸在卫子榛比锅底还黑的脸色下化作一道光无声渗入他的身体中。 沈篾自会为这些年间因为卫子榛而无故丧命的人讨回个公道,他现在做的这些也只不过是为了查清当年的真相和他重生以后遇到的这些谜团。 等到一切都明晰了,他自会让卫子榛付出他该有的代价,至于秦国之后,大不了拜託纪景行再从亲王中挑选出一个合适的帝王胚子,等到秦国安定了他再离开,就当是满足他一个遗愿了。 那道符光完全融入进了卫子榛的身体中,沈篾轻晃了一下手中的铃铛:「从现在开始,你不能使用你修习的那些魔道。」 卫子榛咬牙切齿地发出了一声是。 沈篾这才拍拍手站起来,对旁边的纪景行说道:「行了,你放开他吧。」 「嗯。」 纪景行允诺了一声,随后撤掉了卫子榛身上的锁链。 三人来到纪景行寝宫之中,那面异镜就大喇喇地立在卫子榛床头。 卫子榛将自己的右手贴到异镜之上,随即镜面就泛起了朦胧的白光,紧接着那道白光变得异常刺眼,等到再一睁眼,眼前的景象就全然变了样。 这地方看起来像是一处阴暗的洞穴,还能听到从缝隙中滴落的水滴砸落的滴答声。 这地方不仅潮湿,还没有半点阳光,进来之后温度明显下降,唿吸之间都是湿润的气息。 沈篾作为三人之中作为最虚弱的那个,对气温的变化是最敏锐的,刚一进来就起了一声鸡皮疙瘩:「不是我说,这地方又潮又冷,你把人藏这个地方来就不怕人得什么风湿骨痛吗?」 【作者有话说】 写到这里脑子里全是万通筋骨贴,同乐来一贴,哈哈哈! 第78章 极刑 不过很显然,作为修士,不管是不是正道,身体也不至于脆弱到在这种地方住上大半个月就的什么风湿骨痛,沈篾也不过是图个嘴上功夫爽利罢了。 卫子榛就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蔫了吧唧地走在最前面,不管沈篾说什么他都没有应和哪怕半个字。 沈篾见从他身上套不出其他的线索,就很干脆利落地放弃了,顺理成章地将注意力都放到身边的纪景行身上。 他矫揉造作地往纪景行身上靠:「纪大将军,好无聊啊,陪人家说说话呗。」 纪景行怕他摔,抽出一只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护着:「嗯,你想说什么。」 沈篾想了想:「不如就说说你有没有什么红颜知己?」 「没有。」 纪景行回答得很干脆。 沈篾却依旧不依不饶接着追问:「南玖不算吗?她叫你阿行欸,认识你这么多年我还没听过任何一个人这么亲密叫过你。」 第107页 纪景行:「她不算人,而且我和她也不算知己,最多不过是可以信任的同伴。」 此时远在他处指挥着修復妖村的南玖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谁说我坏话呢?!」 「族长,李阿婆给你介绍的那个美男鲛马上就到了,阿婆特地让我来通知您一声好换一件得体的衣裳!」 南玖:「???」 似乎长辈都很热衷于给晚辈牵红线,当南玖听到这句话时,她那挥斥方遒的气势瞬间消失无踪,只想着哪里能躲躲:「你就告诉人我身体不适,改天再约!」 话音未落,南玖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眼前了。 沈篾噗嗤一笑,对他的回答非常满意,三人在洞穴中继续深入,在再度转过一个弯之后,一个分外狼狈的人影出现在眼前,是青宣。 但这个人在上次看到的时候明明没有这么狼狈,如今竟然变成了这般模样。 卫子榛就像是猜到了沈篾心中所思,还没等沈篾开口问,他就先一步回答道:「像我们修习的这一道本来就有诸多风险,他变成这个样子也不过是被那些他害死的冤魂反噬罢了。」 沈篾并不相信他口中说的都是真话,他举起了手中的铃铛晃了一下才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看到沈篾又将那个铃铛摸了出来,他脸上的表情都变了,可是在铃铛的控制下又只能咬牙切齿地说出真话:「孤刚刚所说的每个字绝无半点欺瞒。」 沈篾听见了他说的这句话才心满意足地收起铃铛,又往前走了几步观察青宣的状况。 他看上去状况比沈篾想的都还要糟糕,和当时卫霄死时的惨状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还没有那么惨烈。 他脸色煞白,额头上还在涔涔冒冷汗,像是毫无意识的模样,对面前的人没有做出丝毫反应。 当看到眼前的青宣的时候,之前在看卫子榛记忆时那种转瞬即逝的东西又重新浮现在脑海之中,就在他即将抓住那稍纵即逝的念头时,纪景行惊唿的声音突然背后响起:「小心!!!」 一道白光猝不及防从身后爆开,沈篾被那强烈的白光刺得睁不开眼睛,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闭眼前的最后一刻就只看到眼前的青宣似乎是动了。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他只能感觉到自己被人抱着怀里飞了出去,更像是被什么东西掀起的气流裹挟着冲出去的。 但身后的人将自己保护得很好,纵使是被掀飞了,但他都没受什么伤,甚至连痛感都可以说是基本没有。 护着自己的人却是一声隐忍到极致的闷哼。 在这样的情况下会保护他的人也只有纪景行了,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沈篾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看看纪景行人现在怎么样了。 可他才将将转过头,身后的纪景行却突然被什么力量牵扯着从自己身边离开了,沈篾意识到不对,下意识就去摸自己腰间的铃铛。 但他才刚一摸过去就愣了一下,因为那个地方空空如也,挂在那里的铃铛不见了。 那一瞬间,他想到了刚刚躺在靠在那里一副即将断气模样的青宣,只能是他下的手了。 这样的情况他也来不起在思考更多,还好之前还在身上留了几张符纸以防万一,见铃铛不见了,他就转而去摸自己身上留的几张符纸。 但还没等他碰到,一条凭空出来的锁链就飞了过来,将他摸符纸的那只手捆了个结结实实,紧接着那锁链就绕到了自己腰间。 这锁链完全没有给沈篾留挣脱的机会,带着他就往后拖,紧接着他后背一阵钝痛,在强大拉力下毫无阻拦地撞到了一片石柱上。 那锁链从他腰间绕过,再缠到另外一只手,如此往返几圈,将他整个人严严实实绑在了石柱上。 就算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第一反应还是去寻觅纪景行的身影。 就是在看清纪景行所处情况的一瞬间,他瞳孔骤然一缩:「纪景行!!!」 那锁链就像是和那些石壁浑然一体的一样,从那石壁中延伸出来,看不出任何打造过的痕迹,足足有一臂粗细,光是肉眼看上去就能知其沉重。 而那样的锁链直接从纪景行两侧肩胛骨中穿了过去,再蔓延进另外一角的石壁中。 鲜血从他的伤口中喷涌出来,眨眼间就蔓延了他大半身子,将身上那件衣服都全然染成了红色。 纪景行脸上的血色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下去,惨白如纸。 他正在忍受着极度的痛苦,那样就算是被火灼烧肌肤都面不改色的人此刻却皱紧了眉头,冷汗涔涔,顺着额角往下淌,又和身上浸出来的鲜血融为一体。 光是那两条沉重的锁链还不足以让他这般痛苦,一条又一条细密的伤口顺着他肩胛骨处被洞穿的伤口向四面八方蔓延,就好像他这个人都变成了易碎的瓷器,下一瞬间就会四分五裂。 沈篾看着这样的场面,整个人都在颤抖着,恨不得被洞穿肩胛骨遭受极刑的人是自己。 连纪景行都忍不住痛唿出来的伤,那得是何种程度? 沈篾想不到,沈篾也有些不敢去想。 他只能转头看向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放了他。」 第79章 小殿下 之前的那个铃铛已经被青宣偷了过去。沈篾痛恨于自己刚刚那般掉以轻心,因为卫子榛那句话没有撒谎就一时间松懈了对青宣的防备,才会让人偷袭得手! 第108页 沈篾很努力压制着自己,想要自己看上去冷静一点,但就算是他分外克制了,声音还是在发着抖:「你放了他,换我,效果也一样。」 纪景行已经没了力气,瘫坐在地上,肩上的伤口还在不断淌血,身下很快就积起了一圈血泊。 刚刚还狼狈地受制于人的卫子榛此刻又重新掌握了主动权,青宣恭恭敬敬地将从沈篾那里偷过来的铃铛双手奉上。 卫子榛扫了扫自己肩上的细尘,一缕黑烟从他之间溢出,那烟围着他绕了几圈,随即他散乱的髮丝和衣裳就都归整完毕,他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皇帝。 他用两根手指将青宣奉上的那只铃铛捻了起来,在手中把玩着,但那只铃铛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卫子榛恶狠狠地盯着手里的铃铛,就像是联想到了什么事情,泄愤一般将手中的铃铛碾作齑粉:「不过是个不识时务的破玩意儿!」 作为铃铛主人的沈篾当然知道卫子榛在指桑骂槐说谁,但他就像是全然没听到这句话,他用尽全力想从石柱上支起身体,但那锁链将他捆得结结实实,半点缝隙都没有。 「你放了他,换做是我,效果只会更好。」 「放了他换你?」 卫子榛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不紧不慢走到沈篾面前,垂眸看着眼前的沈篾:「我为何要放了他换你?若是让夫子受这般重的伤,孤可是会心痛的。」 沈篾两只手都被身上那条锁链缠了好几圈,完全半点能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他胸口剧烈又急促地起伏着,视线却很难从纪景行身上离开。 他看上去似乎更痛苦了,几乎连支起身体的力气都没有了,身体控制不住地摇晃着,却将肩头的伤口扯得更大,血又留得更多了一些。 沈篾看着这样的纪景行,心中的慌乱焦急几乎快要将他整个人都要吞噬进去了,烧得他连基本的理智都快维持不了,脑子里唯一还在思考的事情就只剩下了怎样可以救出纪景行。 若是没了办法,他就只好用那个方法了,就算是他自己出事也不能让纪景行出事,若不是因为他,纪景行也不会被圈进这些事情当中。 洞穴地面,灵力流动以几乎不可查的痕迹往沈篾汇拢,除了纪景行和沈篾,另外两个人都没有察觉到这点细微的变化。 纪景行察觉到这一点之后,艰难地转过头看向沈篾,以几乎微不可查的弧度向他摇了摇头。 显然纪景行察觉到了他想干什么。 沈篾身上的皮肤在以一种缓慢的弧度由下而上变红,但这样的变化尚且隐匿在布料掩盖之下,卫子榛完全没有看出半点异常。 他微微俯下身看着沈篾,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头顶,那只手在扫过沈篾的耳朵时,以一种下意识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举动用小拇指点了点他的耳垂。 那样熟悉的动作将沈篾记忆深处的一段不堪重新勾了出来,再抬头看向卫子榛的时候,他的瞳孔都因为错愕在颤抖着。 「你不是卫子榛?」 他说出口的虽然是个问句,但最后一个咬字却是往下走的,是个肯定的意思。 眼前的卫子榛突然笑了一下,歪了歪头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就算是在你的灵体上动了点不入流的手脚,竟还是被你看穿了身份。」 被沈篾识破之后,他也懒得再维持卫子榛那幅面具,将自己原本的模样彻底暴露了出来,他的整张脸都埋在一片阴翳之中,将那双眼睛衬得更加幽暗。 「小殿下,你总是能给孤带来一些意料之外的惊喜啊……」 沈篾原以为几百年过去,他早就将过往种种看淡放下了,但当那双晦暗的眼睛再度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久违的恨意再度汹涌,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竟然是从未遗忘过这件事情。 也是到了此刻,他终于想明白自己之前安歇总是稍纵即逝的念头是什么了。 自沈篾成为灵师以来,已经有几百年光景,这几百年实在是过于漫长,漫长到沈篾已经快忘记自己原本也是个衣食无忧受尽众人宠爱的小殿下。 沈篾当时出生在古褚国,是一片沙漠中依伴绿洲而建立起来的边陲小国,虽不是很强大,但胜在民风淳朴,家家户户生活也算是富足。 当初诸国尚且在割据战乱之中,但古褚国四周皆是漫天黄沙,将其包裹其中,倒是成了一片难得的世外桃源。 原本一切都很美好,可若不是因为自己一时心软,也不会让面前这个人有可乘之机。 是自己亲手将古褚国上上下下数万命中推进了水深火热之中…… 视线再度回到眼前这个人面前,沈篾的视线顿时暗了下去,双眸中尽是翻涌的恨意:「当时杀了你一次,我自然也不介意再将你杀上第二次。」 而石壁之中,灵力流动的速度又快上了许多,纪景行被那两条锁链制衡着无法移动半点,只能将视线投向沈篾,想开口劝阻,却因为失血过多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只好期盼着沈篾能读懂自己的目光,然后停下此刻正在做的疯狂举动。 但很可惜,沈篾就算是明白他的目光中是何含义,却依旧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新仇旧恨叠加在一起,他又怎么可能继续被困在什么都不做? 卫子榛倒是笑得肆意,他拨弄着沈篾垂下来的髮丝:「小殿下,你怎么就是学不乖呢?明明孤最不愿意看到你受伤的。」 第109页 沈篾冷笑一声,垂下了头,不想再看面前这个人一眼:「满口谎言,虚伪至极。」 「小殿下怎么能说孤满口谎言呢?」卫子榛掐着他的下巴,迫使他不得不跟自己对视:「毕竟当初孤和你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 沈篾突然笑了一下,鲜艷的红色开始从他交叠的衣襟间钻了出来,红色的光芒在他的指尖凝聚流窜,就像是闪电一般噼啪作响。 他开口道:「这些话你还是留着下去跟阎王说吧。」 第80章 化龙 眼前的「卫子榛」看到沈篾手中凝聚起来的光芒时,他眼中流露出深深的错愕:「你竟然……」 看见这个光芒的瞬间,他就调动身形疯狂后退。 但就算是他已经使出了全身力气在撤离了,依旧还是不可避免地被那炸开的红光包裹了进去。 沈篾手间的灵光并没有完全成型,另外一股更为耀眼的金光亮起,眨眼之间就将沈篾的红光完全包裹了进去,甚至可以说是完全被压制。 一声龙啸在这个逼仄空间中盪开,恍如洪钟大吕,震耳发聩,高亢而激越,光是从这声音中也能感受到其磅礴的力量。 转头看去,一条身形庞大的巨龙恍若一座大山一般盘旋着,从头到尾都覆盖着金色的领片,就像是披了一层黄金那般耀眼。 但那双眼睛却是泛着红的,鳞片覆盖下,那两处被洞穿的伤口依旧没有癒合,丝丝血迹从细密交叠的鳞片之下渗出来。 眼前这条金光闪闪的巨龙遒劲有力的腰肢一摆,那条线条流畅的尾巴就直接将闪躲不及的「卫子榛」和青宣都裹了进去。 龙焰自口中喷出,灼热的高温就算是隔着一定距离的沈篾都能感知到,滚烫的温度烤着脸颊,就好像连自己都要一併起火了,龙尾中的两个人更是直接被烧成了黑炭,再被龙尾一卷,顿时碎成几段风一吹就散了的残渣。 与此同时,一声声玻璃碎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异镜无法承载龙身,竟是要直接炸开了。 见此情形,纪景行抽出一只爪子将动弹不得的沈篾裹了进去,又是一声龙鸣冲破天际,天空中顿时雷声轰鸣,一道道闪电交叠在一起在天空中蔓延成千百道,就像是盘根错杂的树枝一般。 金色的龙盘旋在天空之中,裹挟着雷电一起翻涌,但就算是闪电也无法将龙身的光芒掩盖过去,甚至龙身还更为耀眼。 沈篾此刻就这么被龙爪捏着飞翔在万丈高空之上,真是要了老命了,就算是平日里御空飞行,他也从未到过这般高度! 而且还有个更要命的一点,纪景行此刻的状态尤为不对劲,越来越多黏腻的血液顺着鳞甲淌了下来,纪景行爪子就快要抓不住他了,沈篾觉得自己随时能从这万丈高空上掉下去!! 纪景行身上的封印并没有完全破除,很可能他现在是为了破除这般逆境而强行化形,若真如沈篾猜测版那样,这种堪称疯狂的举动只会让他身上的伤势恶化得更为严重! 沈篾揩了一把脸上的血水,艰难地转过头看向纪景行那颗庞大的脑袋,在唿啸的风声中扯着嗓子大声喊道:「纪景行,你还能撑得住吗?」 那只眼睛转动了一下看向沈篾,随即立刻调转方向,奔着东面而去,而那个方向是一片汪洋。 沈篾顿时懂了他的意思,纪景行强撑着化的形并不能收放自如,为了避免他就这么以庞大如山的身体直接砸在地上,他要尽快到那片海洋去,这样对沈篾的风险也是最小的。 从这里到那片海洋的距离并不近,就算是以龙身藉助雷电之势迅速腾飞,纪景行的身形也已经开始不稳了。 沈篾虽不知那条锁链中动了什么手脚,但看纪景行当时狼狈模样,就知道这个东西对他尤为克制。 当下的情况由不得再过多犹豫了! 沈篾当机立断,朝着那颗脑袋喊道:「送我到你头顶上去!!」 话音刚落,那颗脑袋就凑了过来,紧接着一直捏着自己的爪子松开,纪景行用雷云托着自己的身体轻飘飘落到龙头上去。 刚一站上去,唿啸的风顿时就噼头盖脸地砸了过来,刚刚沈篾本来打算用自身灵识为燃料,倾注以四周灵力强行突围,这本就是禁术,若是那一招真的成型,多半沈篾也要彻底折在其中魂飞魄散了。 但却是没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纪景行竟然不顾身上封印,强行化作原型,带着他逃了出来。 禁术虽然没有完全成型,但却依旧对沈篾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是以他现在脚步虚浮,再被这罡风一撞,竟咕噜噜地从龙头上滚了下去。 一路滚过锋利的鳞甲,身上的衣料脆弱地四分五裂,落得个衣不蔽体的下场。 好在纪景行及时发现了咕噜噜滚的沈篾,再度用雷云托住他的身体,重新将人送回头顶。 沈篾这次长记性了,一手抓在龙角上,另一只手则是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用食指和中指卡着往里面送了些灵力,然后轻轻拍进龙头里。 做完这些后纪景行的身形顿时稳了不少,一人一龙急速在高空中飞驰着,直到到了最东边的海洋之上。 就算是有沈篾的帮助,纪景行能维持这个状态飞到这里就已经是全然凭藉着意志力在坚持了。 此刻见到了东海,他终于是再也坚持不住,一头带着沈篾栽倒了海里去。 第110页 身形硕大的龙身在砸进海里时,原本平静无波的海面顿时掀起了白色的巨浪。 沈篾原本是想掐个避水诀的,但他身体中所剩下的灵力实在是无法坚持他再掐出这个诀,他也只好随机应变捂住口鼻,跟着纪景行一同栽进了海水中。 身体一栽倒进海水里后,纪景行的身量骤然缩减,最后缩到一臂多宽的大小,他像是失去了意识,又像是还没有完全失去,在一片冰冷海水裹挟中一圈圈缠上了沈篾。 一番缠斗下来,最后竟变成了三个老弱病残一同泡在海水中,分别是就剩半口气的沈篾、似乎在原型状况无法恢復的纪景行以及不知道被纪景行揣到了哪个地方去的祁然。 一连串晶莹的小水泡自沈篾嘴边逸散开来,虽然他很努力想要动动四肢往上游两下,但手和脚却都是像被灌了铅一样沉重,尽管是他使出了吃奶的劲也没有挪动一点点。 沈篾不禁苦笑,禁术真不愧是禁术,就算是没有完全成型,也将他的身体掏空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没想到最后没有死在卫子榛手里,反而是要死在这么一片冰冷的海水中,若是被旁人知道他这个叱咤风云的国师最后真正的死因是被淹死,不知道又有多少人会笑掉大牙…… 眼前的视线越来越黑暗,尽管很想睁开眼睛,但眼皮却是越来越沉重,他就这么带着昏迷不醒的一同往深海之中沉沦。 万籁俱静之间,一根闪烁着灵光的丝线穿破寂静,带着希冀穿过海水,一路飞向不断沉陷的沈篾,最终那丝线在他腰间缠上了几圈,然后拖着他的身体一路向上,直至从海面之上露头。 「好师弟,不过一段时间不见,怎么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第81章 以命换命 沈篾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见到闻言是什么时候了,当那双清冷的眼眸再次出现在眼前时,倒是觉得挺怀念的。 一叶扁舟飘荡在浩瀚银河中,闻言随意地坐在上面,身体随着扁舟而摇晃着。 用灵线将人从海水中捞起来之后,他就格外随意地将人往舟的另一头一扔。 似乎他对自己的復生毫不意外? 沈篾思索了片刻,突然想到了刚刚「卫子榛」说在自己灵体上动了手脚,沈篾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什么。 才刚一抬头看向闻言,沈篾正想开口问他自己的復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还没等他开口,闻言就像是已经预料到了他想问什么问题。 只见他将一根手指抵到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用说,先睡一觉吧。」 他说的这句话就像是真有什么魔力,话音落地,他的意识就变得昏昏沉沉的,最后直接晕了过去。 当然,按照他对闻言的了解,他肯定是正在说那句话的时候使了点小手段,才让他真这么快晕过去。 昏昏沉沉之间,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躺在一片棉花里一样,又像是在一汪涌动的泉水之中,身体在不受自己控制地上下沉浮着。 不管是睁眼还是闭眼,眼前都是黑暗一片,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死了还是还活着,就好像又回到了重生之前灵体漂浮的状态。 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他的耳边一直迴荡着心跳声,扑通扑通的,虽然缓慢,但却仍旧在有力地跳动着。 黑暗之中,缓缓有一道金光闪烁了起来。 一片蔓延至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唯有那么一点光亮在应和着心脏跳动的声音而闪烁着,那样的光亮吸引了沈篾全部的注意力,让他产生了想要朝着那一抹光亮靠近的想法。 沈篾这样的念头才刚刚产生,四面八方包裹着自己的东西就像是知道了一样,托着他的身体慢慢向那抹光亮飘去。 扑通、扑通、扑通…… 耳边迴荡着的心跳声越来越清晰,随着他的靠近,那抹光亮闪烁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与之一同到来的还有那逐渐加速的心跳声。 这样的巧合让沈篾不禁怀疑这抹光亮是不是一颗心脏。 随着他与那光亮的距离越来越近,沈篾终于看清楚那一直在闪烁的是什么了。 与他猜想的一模一样,那是一颗正在有力跳动着的、滚烫的心脏。 这颗心脏像是被从身体中粗暴掏出来的,还有破碎的血管耷拉在旁边,光是从这血管断裂的程度就能看出来这个人被掏心脏时有多痛苦了。 沈篾看不出这心脏到底是谁的,但却觉得它格外眼熟,就像是在什么地方看到了很多次一样。 鬼使神差的,他朝着那颗近在咫尺的心脏伸出了手。 他本以为,接触到心脏的路途不会那么平坦,但出乎意料,他竟然很顺利就碰到了那颗心脏。 也就是在他刚刚接触到那颗心脏的瞬间,无数根丝线以那颗心脏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最后又经过错综复杂的缠绕,尽数盘旋到沈篾身上。 每一根丝线都发着血红的光,就像是,不对,应该说就是被鲜血浸泡之后的样子,沈篾就这样在起起伏伏的红海中飘荡着。 他终于想明白了刚刚那个疑惑,伸出手摆在眼前,自己的手不出意外是半透明的灵体,一根根丝线穿透自己,又将自己包裹在其中,随着红光不断黯淡下去,自己的灵体也在变得越来越强大。 沈篾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那抹光亮格外眼熟了。 第111页 因为那正是他死亡之后,灵体毫无意识沉浮之间,唯一可以看见的光亮。 也是因为当时的意识实在是过于模煳,他才会在再度看见这一抹光亮时没有立刻认出来。 他早就应该想到的…… 想要復活一个已经死亡的人,若是想要逃过天道制衡,唯一的方式只有找一个足够强大的存在,以之心脏为容器,重聚灵体,共享寿命。 说是共享寿命,但其实是将另外一个人一半的寿数分享给另外一个人,这样的手段也算是另一种公平,才会为天道所容,不会遭到天道反噬。 所以卫子榛以为是他復活的沈篾,沈篾也以为是他復活的自己,但其实他们都想错了,真正让自己毫无代价復生的人是纪景行。 那个打碎了牙也要往肚子里咽的人,明明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为自己付出了那么多,却在别人冒领他功劳的时候还能做到忍气吞声,他什么都不告诉自己。 所以当沈篾告诉他自己活不长的时候,他还能做出那般云淡风轻的模样说不管他想做什么自己都会陪着他去。 「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明明就很不划算啊……」 沈篾轻轻用双手捧着那颗还在跳动着的心脏,眼前的视线被从眼眶之中涌出来的泪水模煳。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颗心脏捧在手心里,就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一般,喃喃自语着,又俯下身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上面,感受着心脏的跳动。 他的这条命是他的爱人以命换命从阎王殿里抢回来的,从他得知这个真相时起,他就再也没有资格用这条命去搏一些不值当的东西。 第82章 復生的真相 「好师弟,你该起床了。」 一直沉寂的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听得沈篾愣了一下,他原本还以为他看到闻言只是临死前的一点幻想,毕竟他这个师兄已经待在禁地里与世隔绝一百多年了。 但此时此刻,那声音却是真真切切地在耳边响了起来,穿透寂静,带给了沈篾他还活着的感觉。 也就是在听到闻言声音的一瞬间,眼前的世界突然传来声声破碎的声音,从龙心连接到自己身体内的丝线开始一寸寸断裂。 眨眼之前,他与那颗心脏的距离就抽离开数丈距离! 「不、不要……不要离开我!!!」 沈篾声嘶力竭道,奋力地伸出手想要够到那颗心脏。 明明已经使尽全力了,为什么还是隔得那么远? 一声声破碎的声音更迭交织,丝丝缕缕的阳光从裂隙之中穿透进来,沈篾勐地从一片温热的水池之中坐起来。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直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刚竟然是一直窒息的状态,口中还有残存的积水,呛咳得肺部一阵火辣辣的疼。 身边闻言的声音变得真切了许多:「总算是醒了,可真是费了我不少功夫。」 大脑还是觉得昏昏沉沉的,一时之间让他很难去思考一些什么东西,正准备抬手将额前被水沾湿后贴在脸上的头髮撩开,但当视线无意间扫到小臂上的一道疤痕时,他却愣住了。 那道伤疤几乎竖着贯穿了这个手臂,就算是已经癒合了,狰狞的疤痕依旧强势地残留在了手臂上,就算是后来成为了灵师,那道伤疤依旧没有癒合。 但这道伤疤却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在这个身体上出现,因为那是他原本那具身体上才会有的伤疤。 旁边的闻言看到他的举动,似乎是已经了解了他的内心所想:「为了修復你这具身体我耗费了多少天材地宝进去,你可得好好给我打上几百年工才能还清了。」 当听清楚闻言口中说出来的话,沈篾愣了一会儿,随即转过头看向身边的闻言。 那个人还是同记忆中一模一样,岁月在他身上似乎起不到丝毫作用,眉眼之间的清冷没有半点改变。 沈篾看着他,张口正准备询问,但嗓子却是一阵干涩,只能发出几声不成音调的呕哑嘲哳。 那声音听得闻言眉头一皱,纵使是沈篾现在还说不了话,他也能对他想说的话了如指掌:「你这破锣嗓子就别说话了,吵得我耳朵疼,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他说着,从坐着的那个蒲团上站了起来,随手捞过桌上的一个小木盆,小木盆上还盖着一片叶子,叶子上还散发着清新的草药香。 他将那小木盆递到沈篾面前,揭开上面盖着的叶子,不紧不慢开口说道:「诺,你家那个在这儿呢。」 叶子被揭开,露出来里面泡着的东西。 一条不过一指宽的小蛇在水里盘成圈,水纹荡漾,但泡在里面的东西却没有半点动静,安静得就跟死了一样。 沈篾顶着那破锣嗓子艰难开口:「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听着他的声音,闻言嫌弃地皱起眉,转头朝屋外喊道:「老妖怪,把外面熬着的药端进来。」 喊完,他又转头对沈篾说道:「你现在这嗓子说话太难听了,我受不了了。」 木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寒风顺着敞开的门缝争先恐后钻进来,吹得沈篾瞬间起了一声鸡皮疙瘩,也就是这么一着下来,他才发现自己身上竟然是光熘熘的。 那人裹着一身寒意进了屋,还颇为体贴地关上了门,然后将那碗还热腾腾冒着烟的药端给沈篾。 第112页 「叫什么老妖怪,没大没小。」 沈篾的视线落到眼前这个陌生的人身上,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这个人,而且这个人看上去和闻言很熟悉的样子。 直觉告诉沈篾闻言和这个男人之间的关系不一般! 他突然是想到了什么:「这人不会就是禁地里关着的大妖吧?!」 闻言还未说话,他旁边的人先笑了:「这么多年来,原来你们外面这些灵师就是这么说的——小朋友,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待在这儿可不是被关着的,我可是自愿为了某人画地为牢呢!」 他说这话时眼睛里看着的唯有闻言这一个,就好似整个世界除了闻言没有第二个人能进入他的眼中一般。 沈篾就这么泡在水里,顿时觉得自己待在这个地方亮堂极了,就快把这房屋找得没有一丝阴霾了。 碗里的汤药黑乎乎的,还不需要喝,只要闻到那么一丝一缕就能感知到其堪称可怕的苦涩味道。 但他没有丝毫犹豫,端起汤药一饮而尽,然后很没有眼力见地打破了闻言和这个人之间缠缠绵绵的气氛。 「纪景行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闻言支使着旁边的人把药碗端到外面去洗后,又指挥着沈篾穿好衣服,说水快凉了,他现在这幅身体还不太适应重新活过来的状态,比较脆弱,要是着凉了的话还要浪费他更多的药材。 直到沈篾照着他说的穿好了衣服,他才解释起纪景行变成这样的原因:「龙呢,是天地灵气凝聚成型后的实体,严格来说呢是没有肉体的,而你现在看见的这个东西就是灵力凝聚而成的化形,灵力充盈化形就大,灵力不足化形就小。」 「我看过他受的伤了,那人用的东西会让人周身灵力迅速流失,灵力不足,自然化形就小了,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只要灵力恢復正常了,自然又能变回那个活蹦乱跳的纪景行了。」 沈篾瞭然地点了点头,双手捧着那个小木盆,生怕一个眨眼盆里的纪景行就在眼前消失不见了。 他又问道:「那我这幅身体又是什么情况?我的身体没有被那些想杀我的人拿去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闻言随意地靠在一个木质摇椅上,外面还在飘着雪,他却是似乎很怕热一般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手里的蒲扇。 「你的尸体呢确实是被那些泄愤的人砍成了很多块,但架不住人纪景行烧魂灯不分昼夜地一块一块把你从尸堆里扒拉出来,然后顶着一身伤送到我面前,求我保住你的尸体啊?」 听到闻言的话,沈篾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生生燃烧魂灵,就为了凑齐自己的尸体? 当初因为沈篾而牵连致死的人那么多,和着他残破的尸块一併扔到乱葬岗里,那得多少个昼夜才能凑齐啊?! 燃烧魂灵,与切肤之痛比起来,后者简直可以说是挠痒痒的程度了,那当时的纪景行又会是痛成什么样子? 沈篾想不到,也不敢想,他垂眸看着蜷缩在水里一动不动的纪景行,心中的痛意翻涌,这个人怎么傻到这种程度…… 闻言接下来说的话又再度在沈篾心脏上狠狠一击:「还有那些追随你而死的人,因为魂魄残缺大多都上不了轮迴桥,他呢就把他们一点一点能找到的魂魄都搜集了回来,贴身放着,用自身灵力滋养着。」 「那东西你应该大概率见过了,是凝聚起来后看起来就像是一团蓝色的幽火。」 沈篾:「??!!」 他错愕地抬头看向闻言,虽然他之前就好奇过纪景行那团火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且这火也莫名其妙地对自己展示出好感,但这件事情到了最后也没得到个具体缘由。 没想到最后的真相会是由闻言亲口告诉自己。 沈篾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对纪景行说些什么好,明明是对自己用情至深,为自己付出了什么多,却是个天塌下来都能有他嘴撑着的主。 这事若是放到他自己身上,他早就用他做的这些事情将那个人牢牢绑在自己身边,让他为自己心生愧疚,让他一辈子都捨不得离开自己! 但很可惜,纪景行不是这样的人,他只会默默在背后付出,然后让什么都不知道的沈篾毫无负担地做出他自己愿意的选择。 这样的纪景行傻得他心疼。 沈篾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盆里泡着的纪景行,又问:「他什么时候才能养回来?」 大抵是觉得这个姿势不太舒服,他又随意将腿搭到一旁的矮桌上:「恢復自然是能恢復的,只是这日子可就说不准了,更何况他身上还有灵师的封印压着,也许哪天睡醒就变成人了,也许你等个几百年也恢復不了。」 沈篾道:「我打算帮他解开身上的封印。」 听到他的话,闻言倒是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 他将腿一收,从摇椅上站了起来,又随意地将手上的蒲扇往摇椅上一丢:「早就预料到你会想给他解除封印了,地方我都准备好了,怎么样,师兄对你好不好?」 沈篾格外敷衍地对他笑了一下,端着木盆就往外走,直截了当问:「地方在哪里?」 沈篾走得有些慢,现在这副身体他还没有习惯,闻言就一副悠闲的样子飘在他旁边:「哎哟我说小师弟啊,你怎么对师兄一点也不客气啊?」 第83章 解除封印 第113页 沈篾笑了一下:「我要是跟你客气你才应该害怕。」 闻言挑了挑眉头,似乎是回想到了什么事情:「确实,你上次跟我客气的时候就把我院里的那棵千年灵树挖走了。」 眼前浮现出那张熟悉的面孔,沈篾沉默了一下,每当想起被自己害死的常青,他都会时常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将他从苍华山上带下来。 但如今不管再怎么后悔懊恼,也无法改变既定结果了,他就只能接受,然后再尽全力去弥补。 只是如今这个场面看起来,他似乎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 当看到沈篾脸色变化的瞬间,闻言就猜到了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他就像是随口一提般说道:「今年春天的时候,屋外院子里的树又抽了新芽,有时间你可以去看看。」 闻言对于并不喜欢花费时间在养一些东西上,所以他的院子中基本上可以说是没有除了他和那个陌生的男人之外的第三个生物。 此时他却突然提到院中的树抽了新芽…… 他几乎立刻就明白了闻言这句话背后是什么意思。 常青本身就是树灵,和人不一样,只要还存有一截树根在,就还有重新生长的机会。 沈篾本以为常青的本体在当初国师府就被烧干净了,没想到闻言竟然还留着一截树根。 注意到沈篾的视线变化后,闻言笑了一下:「好了,我可不喜欢从你口中说出那些客套话,地方都准备好了,出了这件院子后有一条石子路,你就顺着那条路一直走到尽头就到地方了,我就懒得跟着你去了。」 果然,两人做了那么多年的师兄弟,都对彼此尤为熟悉。 沈篾压下眼眶的湿润,对闻言笑了一下,两人对视,没有过多言语,但却足够表达对彼此的看重。 临出门时,一件厚实的大氅轻飘飘落到了自己身上,闻言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前几日下了雪,最近正是最冷的时候,这衣服就先借你穿穿,等回来了记得把酬金也一起还回来。」 好不容易对自己这个师兄生出一星半点感怀年头的沈篾:「……」 回头朝院内看去,闻言倚在门前,之前被他支使去洗碗的男人已经回来了,正在为他披上一件更为厚实的长袍。 沈篾默默对着自己这个师兄做出了最为经典的招唿动作——翻白眼,随即毫无留恋地转身踏上石子路,并且在心中计划着等帮纪景行解开封印之后,就和他一起带着身上的这件大氅一起跑路。 闻言想从他身上坑钱,想都别想! 这条石子路看上去像是被人特地修建出来的样子,大大小小的石子半埋在泥地中,上面的积雪还特地被人用灵力扫开了。 若是赤脚踩上去一定会很舒服。 沈篾这么想着。 但他并没有这么做,原因无他,因为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冷了,他并不喜欢待在这么冷的地方。 「闻言一定是脑子抽了,才会一年到头都待在这个破地方。」 他低下头对还泡在水里的纪景行说道。 水里的小龙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竟然在水中轻轻摆了摆尾巴,将原本在随着沈篾走动而摇摆的水面晃出更多涟漪。 当看到那一圈圈因为尾巴摆动而泛起的涟漪时,沈篾只觉得自己的心情似乎都跟着好了不少。 石子路顺着山盘旋往上,一眼看去时,远处消散在朦朦胧胧的寒气中,看不到尽头在哪儿。 但沈篾此时也不着急走到头,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在这条蜿蜒的道路上前进着,絮絮叨叨地和木盆里的小蛇说着话。 「当时在异镜里,你都听到我和那个人说的话了,你会好奇我以前的故事吗?你会想听吗?」 木盆里的小长虫在这会儿已经醒过来了,他从水里探出脑袋,用那双绿豆一样的眼睛望着沈篾。 那双眼睛中的红色又消下去了不少,金黄色的地方越来越多,闪闪发光的,就像是一颗金黄色中掺着红的宝石。 看着这样的纪景行,沈篾只觉心中酸酸涩涩的不是滋味,若不是他,纪景行也不会被害成如今这副模样。 一想到这么多年来纪景行默默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的付出,他也不知如今知道的种种是不是仅仅冰山一角,光是他知道的这些就足够让他深感不值得了。 尽管沈篾很想压制自己的情形,但看到这样的纪景行,他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压抑的情绪一旦有了宣洩的开口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沈篾语无伦次地说着,翻来覆去最多的一句就是对不起。 原本盘在盆里的小蛇见状默默从盆里爬了出来,小小的龙角闪烁着光,顺着沈篾的手盘在他的手腕上,还带着丝丝未干涸的凉意。 与此同时,纪景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哭了,我做这些全都是出于自愿,你也从未逼迫过我什么,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个日日夜夜都待在一处不是吗?」 沈篾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收起了自己的情绪,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候可不是任由他宣洩的好时机,当下最要紧的是解开纪景行身上的封印。 手上的小龙自从盘上来之后就老老实实地没有再动弹,沈篾紧了紧自己身上的大氅,也跟着加快了步伐。 第114页 不得不说这个地方是真的冷,沈篾对现在这副身体又不是十分适应,虽说身上寸寸断裂的灵脉都被人细緻地接好了,但是就好比一个放置了多年的傀儡突然使用会卡壳一样,沈篾周身的灵脉周转总会是不是地卡上那么一下。 这也就导致了他没办法稳定地用灵力帮自己维持体温。 但除了刚才他紧了紧大氅以外,他就没有再展露出其他多的表现自己冷的动作,他并不想被纪景行发现了自己现在很冷。 因为之前被薄雾笼罩着前路的原因,沈篾本以为这条路会很漫长,但出乎意料的是没走到多久,他就到了闻言说的那个尽头。 那是一处看上去和龙谷里很像的温泉,温泉已经被闻言改造过了,就算是隔着数丈远也能感受到其间蕴含的充沛灵力。 倒是一个调养身体的好地方。 沈篾没有多想什么,先是将那条盘旋在自己手腕上的小龙放进了泉水中,接着自己也褪去了外衣,穿着贴身衣物泡进了水里。 虽说这具身体早就被纪景行看光了,但他还是会有些不太好意思在纪景行面前一件一件脱光自己,这剩下的里衣就是他试图紧紧拽住的尊严。 那条金灿灿的小龙一被泡进水里,得到了灵力滋养,身形瞬间长大了不少,眨眼间就有小腿粗细了。 在帮纪景行解开封印之前,沈篾必须确保自己的灵力运转没有问题。 若是在解开封印的途中他突然断了灵力,不仅是自己,连带着纪景行一起都会被封印反噬,轻则丢半条命好几年才能将养回来,重则两人都修为尽失,再无修炼灵力的可能。 这中途不能出任何岔子! 沈篾深知这一点的重要性。 不过这个地方倒真是凝聚了天时地利为一体,进入这个地方后沈篾的灵力周转卡顿的问题瞬间就好了不少。 只要再运转灵力一个小周天,他就能彻底适应自己原本的身体了。 为了加快运转速度,沈篾屏蔽了外界一切干扰,等到他将灵力运转完一个小周天后,再一睁眼时,他就发现原本老老实实泡在泉水里的纪景行不见了。 与此同时,自己身上缠着一条不怎么老实本分的大长虫。 这条大长虫的身形比刚才又粗了一些,也幸亏是在水里,将他的重量减轻了不少,所以沈篾才没感觉到什么负担。 沈篾试图将自己身上这条不老实的长虫扒拉下去。 「纪景行,别闹了,我现在要帮你解除封印。」 但刚刚还能跟自己说话的纪景行此刻却像是一只懵懵懂懂的兽类,在听到他开口说话后,只是将那只倒三角形的头颅探到了沈篾面前,用那双金灿灿的眼睛似懂非懂地盯着他。 沈篾无奈,得了,一看这眼神就是没听明白的。 沈篾大致能猜测出来此时的纪景行很可能并没有正常人的理智思维,只能凭着兽类的某些直觉判断行事,比如现在像个麻花一样缠在自己身上。 他嘆了口气道:「罢了,看在你这么神志不清的份上,本国师就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了。」 那颗脑袋依旧懵懵懂懂,只是用那只龙角轻轻在沈篾的脖颈间磨蹭着。 沈篾只觉脖颈间被蹭得发痒,干脆一把抓住了那只不安分的龙角,顺带着将那颗脑袋拽到了面前。 「纪景行,别乱动,现在我让你动你才能懂,明白吗?」 那颗脑袋在沈篾的手下歪了歪,似乎是在思考他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第84章 魇 沈篾试图将像是麻花一样缠在自己身上的纪景行拽下来。 但这看上去不怎么大的小玩意儿,却是浑身使不完的牛劲,就算是沈篾已经用力去拉了,还是没将这条「麻花」顺利从自己身上拽下来。 沈篾又不敢用灵力去拽,毕竟纪景行现在的身体格外脆弱,万一用灵力把人拽下来的时候给这小玩意儿扯断了怎么办? 这玩意儿又不像是布条,拽断了还能缝回去。 拽到最后,沈篾彻底放弃了把纪景行从自己身上拖下来的想法,干脆就着这个姿势开始帮他解除身上的封印。 好在这条看上去不太理智的长虫此刻没有太不理智,他似乎是知道面前的人在帮助自己,就老老实实地任由沈篾做着他的事。 沈篾将手轻轻搭在那颗脑袋边,将他拖到了自己面前,然后将自己的头抵到了他的角上。 缓缓有亮光从两个人相触的地方亮起,脚下对应着的阵法随着灵力流转而亮起光芒,周围的温度越升越高,氤氲的水汽围绕在他们周围。 随着沈篾的灵力进入纪景行体内,将他身体中被阻塞的穴位一点一点解开,身上那条盘旋在自己身上的龙也逐渐变成了人形。 眼前的纪景行依旧是一头如雪的长髮,没有丝毫束缚地铺散下来,在水面上静静地飘荡着。 他轻阖双眼,脖颈间蔓延出来的诡异花纹在沈篾为他解除封印后已经笑了下去,只剩下一团一拳大小的还盘旋在胸口的位置。 为纪景行施下封印的灵师起码有上百人,就算是有闻言提前布置好的阵法协助,沈篾解起这封印来也是格外艰难。 毕竟这封印留在纪景行身上这么长时间了,若想对他毫无损害地解开封印,其中得倾注多少心血和灵力。 等到彻底帮纪景行解开封印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第115页 那封印在他身上留了这么多年,就算是沈篾现在帮他解开了,胸口上方依旧留下了一个小红点,看上去就像是那个地方长了一颗红砂痣一般。 就这么看过去,倒是平添了几分妖冶。 总算是挺到了帮纪景行解除封印,沈篾支撑不住地瘫软了身子,似乎浑身上下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样。 也对,他刚刚几乎把浑身上下所有的灵力都送到纪景行体内了,这个时候没力气也是正常。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直接滑到水里去泡过头顶的时候,一只手圈过自己的腰,将人从水里捞了出来。 紧接着他就看到了一双如琥珀般的眼眸,就这么望上一眼后,他就彻底沦陷在了那双眼眸之中。 沈篾此时额头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汗珠,见纪景行恢復正常之后,他的脸上扯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 「你的眼睛还是原来的颜色好看。」 纪景行笑了一下,将沈篾揽得更紧:「嗯,辛苦了。」 沈篾眨了眨眼,觉得眼前的视线总像是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一般,连纪景行的那张脸都快看不清楚了。 为了能够将面前这个人看清楚,沈篾又往上凑了凑。 他身上穿的衣服本来就薄,再被水一泡,几乎可以说是严丝合缝地贴在了身上,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至于纪景行,他刚刚从龙的形态恢復过来,身上本来就赤条条的,再被沈篾这么不安分地贴了上来,两个人都很难避免地起了反应。 「我以前倒是没有瞧出来,纪大将军竟然是这么一种喜欢默默无私奉献的人。」 沈篾用双臂揽着他的脖子,用自己的唇贴了贴纪景行胸口处那个残存下来无法清除的红点。 「若不是从闻言口中知道了一些,再加上我自己的推断,你怕不是会瞒我一辈子?」 当看向沈篾时,纪景行那双眼睛坦坦荡荡的,没有丝毫退缩。 「瞒不了多久了,若是等沈同泽那具身体彻底死亡,我就会将你的灵体重新移回这具身体之中,最迟也不过三两月,你自己也能发现。」 沈篾自然察觉到了纪景行身体的变化,他将手贴在他平坦的小腹上,顺着上面线条的走向向下游离着。 「若我是你,我会将自己做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全告诉你,这样你就会对我心怀愧疚,让你一辈子都捨不得离开我。」 沈篾的眼睛暗了下去,恍若毒蝎:「纪景行,我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所行所求也不过遵从一个心字而已,一旦招惹上我,只会不死不休,你确定还要跟我继续下去吗?」 纪景行眼中的坚定丝毫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动摇。 「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不管是后来的国师还是几百年前的古褚皇子。」 沈篾:「你怎么会知道??」 电光火石之间,沈篾似乎想到了什么,往日模煳的记忆又再度清晰起来。 当再看向纪景行时,那双眼睛逐渐变得熟悉起来,和几百年前的那双眼睛完美地契合到了一起。 沈篾道:「原来当年的那个人是你……」 从沈篾復生后再次看到的卫子榛早就不是当初他养大的那个卫子榛了,这也倒解释了为什么他总会做出一些前后矛盾的事情。 比如说将姜宁作为蛊毒传播的母体,又将唯二的两颗解药给了她一颗。 在沈篾还不是灵师的时候,他是古褚国第十三代国君最小的那个皇子。 他从小的生活也算得上是天真无忧,王权更迭之间的暗潮涌动和他毫不相关,他只需要做好一个在母后膝下胸无大志的小殿下就足够了。 是以,他可以天真无忧地活到十四岁。 但后来一切都变了,一切的源头来自那个被他出宫游玩时顺手救下的那个神秘男人。 沈篾问过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男人告诉他他叫魇,梦魇的魇。 只带现在想起来,沈篾也只会觉得当初的自己蠢得可怕,就这么一个底细不明的人也敢往宫廷之中藏。 但当时的沈篾却不会这么想,他只知道这个男人可以凭空变出好多好多有意思的小东西,他也是这偌大王宫之中,唯一一个有耐心陪自己玩各种各样游戏的人。 当时的沈篾认为,这样的人就是好人,而那些追捕他的灵师就是坏人。 后来在沈篾的央求之下,魇就开始教他自己是怎么变出那些好玩的小东西的。 只是他不知道,他当时学的那些东西就是魔道,他还在一口一个师傅地叫着那个人。 每当从那个人口中听到夸奖自己天赋异禀的话语时,沈篾就会觉得格外快乐,就好像最幸福的事情也不过如此了。 而他修习魔道的程度也在不断加深,直到在某一个夜晚,他失控了。 古褚国本来就在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偏居一隅,放眼整个城池,有灵力的人寥寥无几,那些人就算是都冲上来也不够沈篾杀的。 等到沈篾再清醒过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只有赫然的一片红。 一张张记忆中熟悉的脸庞倒在血泊之中,死不瞑目地盯着自己,里面似乎还装着生前的恐惧和震惊,想不到自己平日中备受爱戴的小殿下会在今日对他们大开杀戒。 而躺在自己脚边的那具尸体正是往日对自己最好的母后,自己手中还捏着一把已经被鲜血染透的剑,这把剑不知道杀了多少人,连剑身都被砍出了好几个缺口。 第116页 而这把剑,正正好穿透了自己最敬重的父亲的胸口。 他还没有立时断气,就像是知道沈篾怎么回事一样,他的眼中看不出半点责怪和愤恨。 相反,里面装着的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关爱。 他颤巍巍地抬起满是血污的手,艰难地抚在沈篾的头顶上,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的,就好像要使尽浑身力气才能说出这些话。 「孩儿啊,别恨自己,别和自己过不去,我和你母后都不怪你的。」 古褚国并不属于中原地带,所以就连沈篾自己都快忘了自己现在这个名字并不是他最开始的,他当时的名字叫阿提拉。 只是后来,所有知道这个名字的人都在那个夜晚被杀完了,久而久之,就连沈篾自己都快忘了自己当初还有这么一个也算是金尊玉贵的身份。 但这个身份的背后,却是背负着无数条被自己害死的无辜生命,一道道沉重的枷锁压在他身上,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就这么丢下这些。 沈篾想过去死,但每每到生死临界点时,他的眼前又会浮现出一张张鲜红的,被愤恨扭曲的面孔,这些面孔原本很熟悉,但此刻却扭曲得让人觉得陌生。 他们都在叫嚣着,将濒临崩溃的沈篾从死亡深渊中拉回来。 他们在吶喊,在尖叫,他们不愿意就这么放过沈篾,放过害死自己的杀人兇手。 因为他们觉得他要偿还的债还远远不够。 那些日子里,沈篾浑浑噩噩地去到了很多地方。 那些怨灵并没有打算轻易放过他,不管他去到什么地方都如影随形地跟着。 话本里有句话说得很假,那就是鬼都怕太阳。 像是他背负的那些怨灵怨念早就大到无惧阳光,就算是在烈日之下,也依旧跟他的影子交缠在一起,让他就算是晒着太阳也依旧觉得如坠深渊般寒冷,那种渗透进骨子的寒冷。 第85章 各怀鬼胎 那样的日子到底过了多久,阿提拉已经记不清了,似乎很漫长,又似乎很短暂。 在脑海中残存的记忆早就失去了时间的概念,除了痛苦之外还是痛苦。 除了那些每日徘徊在耳边怨恨的声音以外,他还听到了另外一道截然不同的声音,那声音随时随地都在蛊惑着阿提拉,想要他接受身体中来自魔修的力量。 那就是魇,到了这个时候,阿提拉才总算明白为什么这个人的名字会是魇。 他如同跗骨之蛆,不管阿提拉走到了何等地方,就像是深渊梦魇一般,和背上的怨灵一同纠缠着他。 他说只要阿提拉接受了来自他的力量,他就可以从往日的罪恶中走出来,将那些纠缠着他的怨灵统统斩除。 可阿提拉不信他说的半个字,若不是因为当初轻信了这个人,学了那些诡异的术法,满城无辜子民也不会尽数丧命于他手下。 这些罪这些恶都是他该受的。 而且在和魇的日日对弈下,他还发现了这个东西并没有实体,甚至无法离开自己的身体,若是自己死了,他也一併死了,而且他做的这些全都是为了将自己的理智尽数吞噬,然后再将自己这幅身躯占为己有。 当发现这一点后,阿提拉就彻底忽视了他说的那些听上去很有诱惑力的话语。 他在想若是身上这些怨灵同自己纠缠久了,会不会对他们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之前听父皇说过世间生灵万物皆是有轮迴路的,这些怨灵在阳间停留过久,会不会让它们没法再轮迴? 那时候的阿提拉对于这些毫无所知,但他总觉得这么拖下去对那些怨灵来说也不是解决办法,然后他就找到了一间寺庙里面。 里面有个和尚似乎真是什么得道高僧,仅仅是看了阿提拉一眼就看出了他身上那些纠缠着不愿意离去的怨灵。 也是从他口中,阿提拉知道他之前的推测差不多是正确的,这些怨灵跟着他已经有好几年了,若是再不尽快超度,只怕最后会拖着他一起灰飞烟灭,再无来世。 对阿提拉来说,他自己也不过是贱命一条,死了就死了,但他身上背负的这些怨灵不可以。 他们原本就是被自己害死的,若是再被自己拖着不能解脱最后落得个灰飞烟灭的结果,若真到了那一步,他就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又问该怎么超度这些怨灵。 高僧告诉他这些怨灵在他身上纠缠已久,再加上数量庞大,若是平常修士很难做到全部超度,他告诉阿提拉最好是一路北上,到灵山去找那些灵师帮他超度。 「只是这灵山缥缈无踪,数百年来想寻得其真迹的人没有几千也有上百,可从来没一个人能找到。」 临走时,和尚对他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阿提拉只是笑了一下,就像是对那些往日里也试图朝自己伸出援手的人回答的一样。 「只有身上痛苦了,才能让我的心觉得是好过的。」 虽然他不知道那些想要向自己伸出援手的那只手背后是否真心。 也就是从寺庙中离开的时候,他遇到了第一个和自己同行的人。 那人的面貌隐匿在一块银白色的面具之下,他告诉阿提拉自己样貌丑陋,怕露出来会吓着人。 他浑身是伤地躺在荒郊野外,一副随时都要断气的样子。 当看到这么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时,阿提拉第一个想法是他应该救人,就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稍微抵消他手下的恶一般。 第117页 他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受的伤,又为什么会弔着半口气躺在荒郊野外,他只是从这个男人口中得知他叫沈纪。 对于这个名字是真是假,这个人的身份是什么,阿提拉并不想探究,他只想救完人之后就离开继续寻找去灵山的路。 当阿提拉将他要去灵山的事情告诉沈纪时,沈纪告诉他他知道去灵山的路。 夜已经很深了,这荒郊野外的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勐兽,阿提拉只好升起了火,炽热的火光温暖了那双早就被冻僵的手。 两人就这么静静对视着,他们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到跳跃的火光,连阿提拉那双往日死气沉沉的眼睛都变得明亮起来。 两人看上去一副互尊互爱的样子,但其实心里都在盘算着该怎么弄死对方。 对于沈纪来说,面前这个人看不出深浅,又是浑身上下怨气缠身的,若是被这个人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只会有无尽麻烦。 与其到时候麻烦,还不如将一切都扼杀在摇篮之中,反正能被这种程度怨气缠身的人也不会是什么良善之辈,他这最多算是为民除害。 沈纪的心中是这么想的。 至于阿提拉,他自然不会相信自己只是救了他一名对方就能对自己倾囊相助,更何况是去灵山这种困难的事情。 人不害己己不害人,可若是对方想害他,他也自然不会手软。 这么些年来阿提拉见过了这么多人,当年那个连杀一只鸡都会手软的小皇子早就被他亲手溺死在了深渊之中。 沈纪没有问他的名字,他自然也不会告诉对方自己的姓名。 这般捋下来之后,阿提拉只觉得面前这个人更加不可信,因为他若是真的对自己救了他一命而怀有感念之心,又怎么会不询问自己救命恩人是何名讳。 于是两个各怀鬼胎的人怀揣着弄死对方的心,踏上了所谓的前往灵山的路途。 阿提拉不知道这条路去往的具体地方到底是什么,但这人若是真相杀死自己,那带自己去的这条路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好地方。 事实证明阿提拉想得很对,沈纪带他去的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 虽说还是顺着那个和尚说的方向北上,但沈纪特意挑了一条妖兽出没最多的道路。 反正这条路确实可以前往灵山,他也不算撒谎,他确确实实带着他的救命恩人去了前往灵山的道路。 至于这个人能不能从诸多妖兽口中逃脱出来就要看他的造化了,毕竟他若是连妖兽这关都过不去,那就算自己真带他找到了灵山他也是上不去的,只会死在上山的道路上。 毕竟上灵山的路可比这些妖兽的危险程度大得多,他自认为自己这种行为也不能算是害人,早死晚死他都是要死的,自己只不过是推了他一把而已。 阿提拉并没有正儿八经修炼过灵力,之前从魇那里学到的术法他是不会再用了,这也就导致了他对周围环境变化的察觉比较迟钝,等到他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迟了。 所有可以撤离的道路都已经被长相可怖的妖兽堵截,头顶阴翳着一片暗,数百成千的鸟类在天空盘旋着,将原本艷阳高照的光挡了个七七八八。 阿提拉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沈纪,那张脸半明半暗地躲藏在黑暗之中,一时之间倒是让人有些看不清他的神情。 原本他以为这些都是沈纪做的,但他这幅略带着些无辜的神色倒是让阿提拉有些怀疑自己的想法了,会不会这个人就是单纯想要带自己去灵山? 不管如今遇险背后的真相是什么,在这个时候都不是那么重要了,因为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该怎么从这些妖兽口下寻得一条生路。 硬碰硬的话他自然是打不过这些妖兽的,但若是有一个可以当做诱饵吸引这些妖兽的注意力…… 他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沈纪,一个想法默默在心中成型。 他这条命自然是不能折在这个地方的,他若死了,身上那些怨灵怎么办? 若是今天必须有一个人死在这个地方,这个人只能是沈纪。 面对身边这个人看不出用意的目光,沈纪心中自然是不慌张的,百兽之中他一人为尊,这些妖兽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动自己半根毫毛。 所以今天死在这儿的人只会是阿提拉,不会是他。 想到这里,沈纪默默往后退了一步,打算趁面前这个人不注意的时候从这个地方离开。 前段时间龙谷之中突然来了一群不速之客,那些人出手狠辣,又和常人不同,他为了防止那些人伤害到龙谷中的其他妖灵,就将那些人引到了其他地方。 也是这么一遭后,他才发现这些人竟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龙谷与世隔绝了这么多年,这群人来得实在是毫无道理,又数量众多,几番车轮战下来自己也被他们消耗了大半精力,只好隐匿身形逃脱。 反正那群人是冲着自己来的,自己不在龙谷,龙谷中的生灵反而会更安全。 再后来他就被这个人捡到了。 就在他想悄悄逃开的时候,前面的人竟然先一步捏住了自己的手腕。 他分外诧异地垂下头看着自己握住的手腕,紧接着他看到前面那个人转过头望向了自己的眼睛。 那双在平时更多时候是死气沉沉的眼眸在此时竟然亮了起来,甚至比前几晚在火光照耀下的还要亮。 第118页 他听到握着自己手的人语气坚定道:「别怕,我今天一定会带你逃出去的!」 【作者有话说】 阿提拉是沈篾,沈纪是纪景行,思考了一下还是用了这个旧日的称唿,不知道会不会很奇怪,如果觉得奇怪的话可以在评论区说一声,我可以改回原本的称唿! 第86章 去而復返 阿提拉没有回头,甚至懒得去看身后的人是怎样的神情,反正不管后面的人是何等反应,这些都不会改变他做下的决定。 他拉着身后的沈纪一路在各种各样的利爪下逃窜着,他没有灵力,只能靠着身体反应逃窜着,不消多时,他浑身上下就被划开了好几道口子。 身后的沈纪却被他保护地很好,甚至连头髮都没有乱。 看着这样尽心尽力保护自己的人,沈纪突然有些犹豫了。 自己和这个人非亲非故,他竟然愿意保护自己到这种程度?能有这般赤诚之心的又怎么回事穷凶极恶的人。 正当沈纪想收回自己杀死面前这个人的想法时,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他看到对方脸上扬起了一个看上去不那么真诚的笑容。 面前的人突然转过身短促地抱了自己一下,因为他身上全都是血,随着拥抱,他身上尚未止住的血也染到了自己身上,将这个拥抱渲染成充满着血腥味的绮丽。 却又像是风吹过后就消失无踪再也寻不到踪迹的沙子,还没等沈纪回过味来时,这个拥抱就已经结束了。 「对不起了,若你想讨债等我也下地府了随你来讨。」 等到自己被人推开时,他才反应过来对方这么做的真正目的。 妖兽没有人那么灵敏,大多数都是循着气味捕猎的,而血又是人身上味道最重的一种。 刚刚阿提拉那一抱就将他身上的血染到了沈纪身上,紧接着他再趁沈纪没反应过来之前先一步滚进路旁的泥沼中,将整个身体都浸了进去,只露出一颗涂满了淤泥的脑袋。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时,已经完全看不见沈纪那边是什么情况,密密麻麻的妖兽将他围了起来,一点缝隙也没有留下。 阿提拉最后看了眼那个方向,随即决绝地转身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离开。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阿提拉离开的步伐也越来越慢。 最终他停了下来,在泥淖中转头看向来时的方向,那些妖兽依旧层层叠叠地围着,看不出里面到底是何等情况,也不知道那个被围起来的人是死是活。 「被那么多妖兽围着,现在都没点大动静,八成是活不下来了,你现在就算是赶回去也于事无补,还会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而且这地方也是他领你过来的,他如今这地步也是他自己咎由自取,要是这样的话就怪不了你……」 「你现在要赶回去就是死路一条……罢了,死就死吧!」 阿提拉的身影在纠结过后还是选择了回去,不知为何那些妖兽就像是完全看不到他这个人一样,他倒是一路格外顺畅地钻了进去。 当他和妖兽潮中毫髮无伤的沈纪对视上时,两个人都同时怔愣了一瞬。 阿提拉:「你怎么没事?」 沈纪:「你竟然回来了?」 直到这时,阿提拉才发现这些妖兽都是很忌惮沈纪的模样,虽然还是将他围了起来,但却都跟他保持着一定距离,完全不敢接近的模样。 阿提拉虽然想过沈纪的身份不简单,但直到这时看到那么多体型硕大的妖兽对他露出毕恭毕敬的模样,阿提拉才隐约意识到这个不简单的程度有多深。 也幸好自己半道跑回来了,若是真给人扔这儿自己跑了,那自己恐怕会死得更惨。 刚从泥地里爬起来的阿提拉此时此刻活脱脱成了一个行走的兵马俑,他就那么站在沈纪面前。 身旁围着的妖兽不再对他虎视眈眈,反而像是顺从了沈纪的命令一般纷纷作鸟兽散了。 沈纪的身上还带着刚刚阿提拉抱他时留下来的鲜血,甚至有些染得深的地方还没来得及干涸。 沈纪看着他,他也这么毫不客气地瞪回去,两个人谁也没急着说话,颇有一番要和对方盯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最终还是沈纪先开口说话了,他问道:「你为什么走了又要回来?」 阿提拉沉默了一会儿,随即脸上露出一个自嘲般的笑容。 在刚刚拉着沈纪从那些妖兽手下逃窜的时候,他的体力就已经挥霍得差不多了。 听到沈纪的问题后,他拍了拍身上多的淤泥,随即在沈纪坐着的地方周围找了片稍微干净的地方,就那么躺了下去。 「重要吗?反正就算是我不折返你也不会有事。」 沈纪脸上还戴着那个面具,两人待在一块儿这么多天,阿提拉从来没见过他将这个面具摘下来过。 银白色的面具将脸上的表情遮挡得七七八八,只露出了一张带着弧度的唇。 「吾原本以为你会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带你来这个地方就是想让你去死,不过倒是没想到你都找到机会逃跑了还要折回来送死。」 阿提拉慢悠悠地擦着脸上的淤泥,只是他手上也全是,擦的效果不怎么理想,颇有一番擦了还不如不擦的效果。 沈纪低头看了眼颇有一番破罐子破摔姿态的阿提拉,继续说道:「你这 第119页 种人坏也坏的不彻底,好也好得不坦荡,真做起决定来倒是会优柔寡断。」 阿提拉笑了一下:「可我这种人才是世间之中大多数,不是吗?」 沈纪道:「若是世间大多数人都如你一般背负着这般深重的怨气,那可就要乱套了。」 阿提拉又抹了一把鼻尖有些阻挡唿吸的淤泥,听到沈纪说的话后,他转过头看着他:「你也看到我身上的怨气了?」 沈纪嗯了一声,又问:「所以你去灵山是为了解决这些怨气?」 阿提拉:「是啊,所以你之前说带我去灵山,可还作数?」 沈纪沉默了一阵,随即说道:「吾与那些人大抵是互相看不顺眼的,这个东西可以助你找到去灵山的路,吾与你也就此别过吧。」 沈纪的手指在自己额间轻轻点了一下,随即一股清凉的气流顺着他的手指淌进了自己的身体中,紧接着自己身上那些裹着的淤泥竟也被一同收拾干净了。 临别时,沈纪问起自己的名字,阿提拉看了他一眼,倒是露出了一个可以说是真心实意的笑容。 「那沈纪又可是真名?」 说话这句话之后,阿提拉也没有再过多停留,转身毫不犹豫离开,再次孤身一人踏上了寻找灵山的路途。 第87章 附身 在沈纪的灵力指引下,阿提拉一路很顺利就找到了灵山,到了灵山之后,他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闻言。 不消他多说什么,闻言似乎就已经明白了他此行的目的。 窗外寒风料峭,屋内的阿提拉捧着一盏闻言亲手沏的热茶,也是从他口中,阿提拉知道了如同跗骨之蛆一般赖在自己身体里的魇是个什么东西。 那是一种没有实体的魔,从上古时期就已经存在了,为了活下去他只能不停寻找合适的宿主,然后等到这个宿主的生命力都被他蚕食干净之后再继续寻找下一个宿主。 而当时阿提拉阴差阳错从灵师手下救了魇,之后更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魇侵蚀了神智,才会逐渐失控,最后害死全城的人。 再后来那些灵师就看上了阿提拉修灵的绝佳天赋,他也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灵师。 当闻言告诉他成为灵师后,大多人都会了断红尘旧缘,寻得一个解脱时,问他要不要再重新起一个名字。 阿提拉思索了一阵,眼前又浮现出那张戴着银白色面具的脸,最后起了沈篾这个名字。 当再看到纪景行的脸时,沈篾轻轻将手遮在他的眼睛上,只露出了嘴巴。 这个视角一看,果然和记忆中那张被银白色面具遮住的脸重合了起来。 沈篾朝着那张熟悉的唇报復性咬了下去,知道舌尖尝到了血腥味才松开。 他道:「纪大将军,你藏得可真是有够深的。」 沈篾身上穿着的衣服已经被水浸透了,隐隐约约的身体线条从单薄的衣料下显露出来,看上去格外勾人。 更要命的还有沈篾那只摸到了小腹以下的手。 欲望就像是火焰,一旦被点燃后就很难被熄灭。 纪景行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将人抱得更紧,就好像生怕会失去什么一样。 被抱得喘不过气来的沈篾忍不住拍了拍他的后背:「喂,松一点,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就像是不甘示弱一样,沈篾手上的力道陡然一重。 突如其来的动作惹得纪景行整个人都僵了一下,随即他将头低了下去,两人无比自然地亲吻着对方。 纪景行依旧将他抱得很近,但不至于像刚才那样让人无法唿吸。 等到两个人从温泉里出来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不得不说没了那些咒文封印的纪景行又是另外一番滋味,让人看过去就很难再移开眼睛,尤其是那双眸光深邃的眼睛。 但是等他们回到那间小院的时候,闻言却不见了,之前那个男人站在院门,他似乎已经等了有一阵了,肩头上堆着雪。 在看到两个人回来后,男人才开口说道:「阿言去收网了,他特地嘱咐等你俩回来之后就去京都找他。」 沈篾有些不解:「收网?收什么网?」 纪景行却似乎并不在意这个问题,比起这个,他反而问道:「他一个人去了?你不陪他去?」 面前的男人短促地笑了一下,然后解下腰间的一个铃铛递到沈篾手中:「我离不开这个地方,只好托你们将这个交给他。」 手中的铃铛看上去格外陌生,上面的花纹他也从未见过。 沈篾有些疑惑:「这个铃铛又有什么作用?」 男人只是笑了一下,就好像他其实什么都知道的模样,也不多说也不多问,只是挥挥手告诉沈篾他们该走了。 熟悉的狂风陡然袭来,沈篾才突然想起来他之前就已经见过这个人了,就是在他偷挖灵树的时候,这个人当时还帮了他一把。 等到风停时,再一睁眼才发现他们竟然已经回到京城之中了。 只是这个地方和他们离开时陡然不同,明明才不过两日光景,整个京都就变成了一片废墟,放眼望去一个人影也看不见,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纪景行反而一点也不意外的模样,拉着沈篾往另外一个方向走。 这样的举动将沈篾整得一脸茫然:「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 第120页 纪景行道:「去找闻言。」 沈篾突然想到了什么:「我们可以兵分两路,我去找闻言,你先去救之前没救出来的妖灵。」 「不用。」纪景行的脚步没有丝毫犹豫:「那些妖灵事先就已经被救出来了。」 到了现在沈篾再反应不过来他就是真的傻了。 「你和闻言到底隐瞒了我些什么?」 先前脚步都没有停顿的纪景行在听到沈篾的这句话之后,他反而顿了一下,随即说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这些我们之后再说。」 沈篾虽然不知道现在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也能察觉到这些事情有多重要,就算他是有再多的问题要问清楚,也不能是现在。 谁能知道这边一耽误后,闻言那儿又会是什么情况。 看着前方纪景行的脚步,一个想法默默在他心中成型。 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抓住了纪景行的手,然后攥得更紧。 与此同时,一道灵光顺着两人交握的手悄悄滑进纪景行袖口之中,只是他此时毫无察觉。 等赶到闻言所在的地方时,沈篾才终于知道了京都变成一片废墟是怎么回事了。 此时闻言正在跟一个格外眼熟的身影缠斗着,道道灵波从他指尖发散出来,一根又一根灵线从他指尖盘旋,然后又将那道身影暂时围困在阵法之中。 看着那道身影,沈篾颇为意外:「怎么会是祁然?」 纪景行道:「约莫是之前在崆峒山的时候他的魂魄受损,被魇趁虚而入了,若非如此,按照他原本的性格,估计也不会跟着你去京城。」 看着那道浑身浴血的身影,沈篾手指蓦然紧握成拳,就算是指甲嵌入了肉中也丝毫没有松懈力道。 若不是因为他,祁然也不会变成这样。 愧疚已无用,不如付诸行动。 沈篾没有丝毫犹豫,霜雪一出,直接就沖了上去。 而纪景行和闻言两人则是默默对视了一眼,两个人谁也没急着冲上去。 眼前的脸陌生又熟悉,当魇看到沈篾冲上来的瞬间,他就笑了一下:「小殿下,这么多年了你冲动的性格倒是一点没变。」 第88章 同生蛊 沈篾并没有半点和这个人叙旧的意思,霜雪寒刃逼近魇的脖颈,那个地方瞬间就起了一层寒霜。 但他反而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怎么了小殿下,是捨不得下手吗?想要杀我就要先杀死这幅躯体,是不是于心不忍啊?哈哈哈哈哈!」 沈篾:「你这个只会躲在别人躯壳之中苟且偷生的废物!」 「我这个废物可是让那么多灵师束手无策,那他们又是什么?」 「束手无策?我看未必。」 闻言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沈篾闻声转头,身后闻言的模样有些狼狈,鬓髮散乱着,平日里用来束髮的飘带都断了,尾端泛着不规则的断裂痕迹。 他身上虽然也有好几条伤口,但比起被困在灵线中动弹不得的魇来说已经算好得多了。 他毫不在意地一擦嘴角的鲜血:「五百年前让你从我手底下跑掉了,可今日你可没有再逃脱的机会了。」 面对近在咫尺的闻言宣判死期,魇非但没有表露出半点惊恐之色,反而是嘴角噙着笑,将脑袋凑到沈篾身边,用只有他们两个才可以听到的声音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当听到从他口中说出来的那句话时,沈篾瞳孔陡然一缩,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变了。 紧接着他将寒霜高高举起,但对准的人却不是魇,而是站在他身后的闻言!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在场另外两个人都措手不及! 也幸亏闻言反应够快,在看到沈篾手中的剑对准的人是自己后就飞速后撤,擦身而过的剑光仅仅是斩落了几缕青丝。 闻言皱着眉,手中灵线方向随着他的心意陡然一转,冲着的人变成了沈篾。 他骂道:「沈不渡!你莫不是被刺激疯了?!你现在这是做什么??!!」 一旁的纪景行虽不知这般情况是为何,但仍旧选择前去挡住闻言手中飞向沈篾的灵线。 「他跟你说什么了?」 纪景行转而问身后的沈篾。 但面对就在自己面前的纪景行,沈篾却是沉默着什么都没说,眼眶望着前面的人就泛了红。 紧接着从他袖口间蔓延出来的灵线将被魇附身的祁然绑成了蚕蛹,沈篾手中剑刃朝向的方向又变了一变。 「对不起,别恨我。」 身后的人突然说出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纪景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正准备开口说些话时,胸口传来被利器贯穿的剧痛将他尚未来得及说出的言语彻底堵死。 耳边响起几声心脏跳动的扑通声,就算是在剧痛掩盖下也是格外清晰。 而目睹一切的闻言却是惊呆了,原本他还不理解沈篾为什么要这么做,但看到这样的转变后他却是明了了:「沈不渡!你简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身前纪景行的身躯脱力倒下,沈篾的手也在发着抖,眼睁睁看着纪景行在自己面前倒下,但此时的他却是连扶着他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他的脸色在瞬间就苍白了不少,再抬头看向闻言的时候,他脸上的笑竟是释然的。 「师兄,纪景行就交给你了。」 第121页 说完这些后,沈篾转身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喃喃说着。 「他在纪景行身上施下了同生蛊,若是他死了,纪景行也活不了了……」 这就是魇刚刚在他耳边说的话。 闻言上前一步想拦住他,沈篾却又转头看了他一眼:「说是师兄,其实你更应该说是为我师傅,如今我会的种种术法哪个不是你教我的?」 「我是什么性子你也最为了解了,你不会拦我的,对吗?」 看着这样的沈篾,闻言瞬间就觉得脚下的步伐重了不少,最终他还是停了下来。 望着沈篾还在一步一步远离的身影,他无奈地嘆了口气:「罢了,既然是你想做的,那便去做吧。」 「谢了……」 落进耳中的道谢轻飘飘的,却听得人格外沉重。 此时被沈篾拖在身后的魇却是彻底慌了神,奋力地挣扎着,但他越是挣扎,绑在身上的灵线就越收越紧,没多时就在他身上勒出了道道血印。 「沈篾!你这个疯子!!!快放开我!!!」 明明沈篾身上一道伤口都没有,但随着他一步步前进,竟然有鲜血从他身上滴落下来,身后还拖着一个人,那画面看着诡谲又荒诞。 沈篾毫无顾忌地笑着,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被自己拖在身后的人。 「当初龙火烧毁了卫子榛那具躯体,你没了躯体可以占据,就盯上了作为备用选项的祁然。」 「我早该想到的。」 沈篾擦着嘴角不断渗出来的鲜血,但见擦了好几次也没什么用,甚至口中的血流得更多,他就干脆放弃了,继续自顾自地说着,也不管身后的人有没有在听。 「崆峒山里的那个阵法就是为了滋补你的阴魂而特地炼制的,以煞补煞,以形补形,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你就盯上了祁然,眼光不错,那孩子根骨却是上等。」 「你在大秦鸠占鹊巢的当了那么多年皇帝,也是时候该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了。」 沈篾还在继续说着:「当初我就觉得奇怪,为什么卫子榛会做出那么多前后矛盾的行为,直到后来我就明白了,他虽然被你占据了身躯,当时仍强撑着理智救了姜宁,他从未对不起姜宁,一切恶果皆因你而起。」 「哦对,还有我家将军体内的同生蛊,这笔帐今日也一併算了吧。」 当时在南玖那边时,纪景行突然出现了修为尽失的情况,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身体中被魇派出的人种下了同生蛊,两人的性命也在那个时候被关联到了一起,若是魇死了,纪景行也没有活路了。 这就是魇当时在沈篾耳边说的那句话。 因为沈篾进入异镜,迫使闻言不得不提前启动埋伏在大秦地脉中的阵法,也是因为阵法尚未完备,魇也并不认为这能让他交代在这个地方,他才会不急着逃窜,反而是有恃无恐地等着闻言来收这张不完美的网。 原本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直到沈篾突然打出了这么一手。 第89章 我嚮往自由! 沈篾却是毫不在意地一笑,一滴滴鲜血从他身上滴落,在地面上绽放出一朵朵殷红的彼岸花。 每一朵花都带着鲜血的气息,越来越多的花在废墟之上探出头,这样的画面虚幻得不像是现实。 魇也是没想到沈篾竟然能做到这样的地步。 「强行换命,以自身数百年灵力为阵眼启动阵法,你真真是疯了!!搭上你自己值得吗??!」 沈篾莞尔:「做到这样的程度就能说我疯?那看来你还是对我不太了解啊——这世间只要是我想做的事情,哪怕是要搭上全天下人的性命我都在所不惜。」 「你不会在你心里觉得我是个什么好人吧?」 迎着魇惊愕的目光,沈篾笑得肆意:「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天下人怎样与我何关?我守了大秦这么多年也从来不是为了什么人间大义,那不过是遵守当年的那个承诺罢了。」 沈篾慢慢在被魇附身的祁然面前蹲了下来,用手中的寒刃挑起他的下巴,满意地欣赏着他脸上的表情:「我活不了,你也跑不掉,今日你就同我一起葬送在这里吧。」 「不、不!我不想死!!!」 魇已经被沈篾的灵线束缚住了,无法从祁然的身体中抽离出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原本残缺的阵法被沈篾用他的命一点一点修復完整。 「不想死?那你可问过那些被你占据躯壳的人想不想死?你这种人就不该在这个世界继续存留下去。」 等到阵法彻底启动的瞬间,一团血雾自沈篾心间处爆开,沈篾的身体终究是再也无法承受住这般的消耗,瘫倒在了这片废墟之中。 而这个地方,原本是龙椅所在的地方,也是这个精心布置了多年的阵法最关键阵眼所在。 也是在临死前的这么一刻,沈篾突然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虽不知闻言和叙鸣玉是什么关系,但不论怎样,有一点很确定,那就是他当初进入秦国当国师是闻言一早就谋划好了的事情。 再到后来纪景行进入大秦,也是闻言谋划之下的一步。 当初应该就是魇盯上了纪景行的这具躯体,才会费尽心机将纪景行拉入大秦之中。 闻言自然也察觉到了这点,就顺理成章推动了这件事情进行,以纪景行为饵,将魇彻底钉死在这个地方。 第122页 视线模煳之际,眼前出现了一道想自己赶来的身影,虽然看不清那个影子的脸,但沈篾却能猜到那个人是谁。 这世上除了他,大概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这么坚定地站在自己身后了。 明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却依旧在闻言试图对自己动手之时义无反顾站到了自己身前。 紧接着沈篾就感觉到自己被人抱了起来,但那样的感觉在此时却不太真切,他就像是又回到了身死之际灵魂起伏时那样,没个实体感觉,就像是躺在一片软绵绵的棉花之中。 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砸落在身上,沈篾本来想为他擦一擦眼泪,但此刻的字迹却是连这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了,他只好像是断线的木偶一样,一动不动地躺在纪景行怀中。 「你的心我还给你了,你会记得我吗?」沈篾偏了偏头,顶着那张满是血污的脸喃喃道:「我听说龙的寿命都很长,我同你相处的这些日子恐怕只会是不值一提,忘了就忘了吧,那些都不重要了。」 「不会忘,不可能会忘。」纪景行将怀里的人抱得很紧:「不该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沈篾却是笑了一下,那张脸惨白如纸,看上去狼狈不堪:「纪大将军,我可是国师,没有你想得那么笨。」 他说道:「你其实一开始就知道了自己身上被下了同生蛊,原本在你的计划中,应该牺牲的人是你自己对吧?」 纪景行却仍旧无法接受变成这样的事实:「你不要那么聪明好不好?」 沈篾的声音很低,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不好,一点也不好,我若是再笨一些,反应再慢一些,现在死的人就是你了。」 「纪景行,我知道我很自私,留下你一个人你肯定会很难过的,但是求求你不要恨我,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纪景行知道沈篾就快要说不出话了,只好沉默着听他继续说下去,若是他好不容易撑着说话的力气再被自己打断,他就再也没法说出下一句了。 「每次我说自己会死的时候,你那云淡风轻的样子都是假的,或许才能够我们重逢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预料到自己的死亡了。」 「对不起啊,又要留下你一个人了……」 怀里的沈篾安静了下来,终于不再说话了,纪景行却再也忍不住了,将怀里的人抱得更近,越来越紧,似乎只要这样,他的身体就不会继续冰冷下去。 「我不怪你……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 纪景行说得很小声,像是在对怀里的沈篾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喂!我说你们小俩口在这里上演生离死别的时候能不能稍微想一下这儿还有一个人呢?」 闻言的声音响起,纪景行偏头望向他,眼中灰暗着,毫无波澜,就像是一潭死水。 迎着这样的目光,闻言格外嫌弃地拉住了沈篾,试图将人从他怀里拖出来。 纪景行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质问道:「你要干什么?」 闻言一脸无语:「我还能干什么?当然是救人啊!你要是再这么拖延下去,我可不能保证待会儿救回来的沈篾还是不是个正常人!」 当听到他的话,纪景行眼中陡然一亮,重新燃起了希冀:「你当真有办法?」 闻言顺利将人从他怀里拉了出来:「不然你以为我比你们大的那么多岁是干嘛的?」 他说着,再看向纪景行的目光带着一股丈母娘看女婿的嫌弃:「真不知道这傻小子看上了你哪点!」 纪景行却就跟半点没听到他的嫌弃之语一般:「只要能救人,我愿意付出所有!」 「谁稀罕你那点东西啊?」 闻言白眼一翻,将沈篾靠在一边,然后扯出了一段灵线缠绕在他的手腕上。 「虽然人我能救回来,但他的浑身灵力肯定是保不住了,刚开始几年人身体虚着,你可得好好养,我就这么一个师弟,别给我养死了。」 纪景行点头如捣蒜。 闻言也不再多言,绑好灵线后就闭上了眼睛。 衔接着两人之间的灵线泛起温和光芒,逐渐将沈篾整个人都包裹了进去,纪景行就这么在旁边安安静静坐着,不敢打断。 等到光芒消散时,天已经全黑了,沈篾陡然睁开眼睛。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四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我不是死了吗?」 等到沈篾这句话落地之后,闻言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闻言道:「是啊,我特地将你从阎王手底下抢回来的,你自己说之后得给我打多少年的工才能偿还?」 沈篾愕然:「可这等违逆天道的行为,你不会遭到反噬吗?」 闻言毫不在意:「天道?不过是被我踩在脚底下的玩意儿罢了。」 失而復得,纪景行紧紧攥着沈篾的手,不管说什么都不肯松开。 此间事了,他们也不在此地过多停留。 闻言问沈篾接下来打算去什么地方? 沈篾望着满天繁星,然后看向了纪景行:「被这些条条框框束缚了这么多年,我也想寻一片自由,去到处都看看,可能最后会和他一起回龙谷吧。」 对于这些闻言也没有说什么,转身准备离开。 突然沈篾想起了什么,叫住了才刚转身走几步的闻言。 面对对方疑惑的目光,沈篾将受人所託带着的铃铛从怀里掏了出来:「这是那人让带给你的。」 第123页 当看到他手里的铃铛时,闻言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问:「这铃铛我之前从未见过,是谁让你带给我的?」听到他的话,沈篾只觉大脑都空了一下,随即他联想到了闻言復生自己这件事。 他本以为闻言毫髮无伤,但现在看来,他已经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了。 沈篾正准备说什么,另外一道声音却在耳边响起:「不必多言了,一切都是天意,顺他去吧。」 是雪山上的那个男人。 沈篾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却想起了临走时他的那个笑容,他似乎是早就料想到了发生的这一切。 「我也忘了,你就先拿着吧,就当是临别礼物。」 「你还记得苍华山吗?」 闻言皱眉思索了好一阵:「我似乎答应过某个人的约定,可是记不太清了……罢了罢了,既然都记不清那也不是什么重要事情,忘了就忘了吧,铃铛我收下了,之后就有缘再见,你最好是别再来烦我什么事情了!」 看着闻言逐渐远去的身影,沈篾也不再纠结这件事情,他拉着纪景行缓步行进在废墟之中,明亮的月光在两人之间镀上一层朦胧白光。 「纪大将军,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纪景行看着面前的人,脸上笑意渐深,却又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哪里都行,有你就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