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良夜》 第1页 [现代情感] 《温良夜 》作者:秋池鹿【完结】 简介 2022年3月,一则「少女将亲生父亲送进监狱」的报导引起轩然大波,刘某称自己被女儿诬告,含冤入狱,想寻找「人间蒸发」的独女刘念(化名)。 2022年8月,富县光明村发生一起火灾,现场发现两具尸体。男性死者确认为刘某,经dna检测,女性死者系刘某女儿。 刘念是怎么被找到的?这场大火是她与父亲的同归于尽?还是他人谋杀? 破坏的快感滋生出阴暗的深渊,吞噬的到底是谁? …… 「我在等不到黎明的黑夜,看着命运锁上了门窗。我于滚滚雷声里撕开夜幕,去捡起碎落的月亮。」 推荐语:《温良夜》採用双线并行的手法讲述多重都市罪案,其中包含着作者对拐卖妇女、家庭暴力、网络暴力等社会议题的探讨和思考。作品通过女主这一立体的形象,展示了追求正义之人拒绝温和地走进良夜之后,所承受的伤痛代价,以及背后的勇气与坚韧。作品文字扎实,叙述视角的切换带给读者别样阅读体验,在比赛期间表现优秀,故编辑部授予其本届拉力赛悬疑组潜力作品奖。 第1章 前夜-01 少女堕胎后,将亲生父亲送进监狱 2008 年 3 月,因和父亲发生争执,19 岁少女刘念(化名)向徐风市富县警方举报,称其父亲刘某将她卖给人拐子赵某。当地警方迅速展开了刑事调查,仅用一天时间便完成了全部审讯工作。一年后,刘某因涉拐卖妇女儿童罪,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刘某在服刑前后无数次想找到女儿,了解女儿当年和男朋友离家原委,而他的女儿刘念,不仅拿走了他的积蓄,还改名迁户,「人间蒸发」了。 …… 新锐新闻记者 杨博 2022-03-01 16:43 来源:新锐新闻-社会头条 咳嗽这种病,发病时偶尔会有徵兆。温良忽然就觉得嗓子发痒,像是被迫吃了粘腻又吞咽不下的东西,哽在喉间,压不下去。 等温良改完甲方的 pr 稿,再看这条报导时,下面已有近千条评论: 「新锐新闻越来越迷惑了,居然给罪犯翻案。真是公安、检察院、法院的办案人员跑断腿,抵不过网友一张嘴。」 「这有什么好报导的?网上人肉别人是违法的,杨大记者这都不知道吗?」 「是不是冤案不确定,但是取证一天就能取完吗?估计是这姑娘不想嫁她爸安排的对象,反手构陷亲爸了。」 「这标题起得我还以为是鬼父呢……不过这个刘某看着挺可怜的啊,老婆死了,女儿找不到了,自己坐过牢,出狱了估计也找不到事做。」 …… 温良看了会评论,又去看报导中刘某举着身份证的照片,照片在脸部和证件处都做了处理,什么也看不出。 「刘某,赵某……刘念。」 没关上的窗,扫进轻柔的风,伴着绵密阴森的寒意,温良感觉后背传来阵阵针刺般的痛感。 小区附近有好些杨树。春日里,杨絮被风送去远方,却没能寻到个可以生根的地方。出租屋老旧的纱窗上,结着这样一层发灰的棉絮。温良将纱窗推向一边,仔细关好玻璃窗,去家里的药箱里找止咳药。药箱里有许多药瓶,药丸哗哗作响,却没有她想要的。 温良给许晨发消息,想让他回家时买些止咳药,不一会儿黄色的纸袋子就送到了家门口。她取下单据,猜测这药是许晨买的。 他们是 2004 年认识的,那时教职工家属区还没有改建成后来的套间,是红砖砌成的两层筒子楼。住在这里的人家要烧水做饭,都要先去门口引燃炭炉。 温良低着头,跟在班主任柳老师身后,穿过烟燻火燎的走廊。柳老师推开那扇老旧的木制房门,在四方桌上添了一双筷子。 2006 年 7 月,学校在校门口贴了高考生光荣榜。留校的准高三学生们兴奋地跑来数前一届的考上了几个重本,再对号到现在的年级名次,畅想明年这个时候的自己也会出现在这里。 暑天的阳光毫无保留地炙烤着这群挤来挤去的学生,温良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等她被人群挤出中心,仍觉得头晕目眩。 她半蹲着等眩晕退去,其实不必挤到前排,只要在人群外多驻足片刻,就能看见名列前茅的许晨,他被北京的一所重点大学录取了。 那天中午吃完饭,许晨将自己的笔记本,用过的高考资料书整理好放到一只纸箱子里,搬到温良面前。 「我帮你搬到教室吧。」 温良呆呆地站在原地,怀疑这是不是自己的幻听。长久以来,她都感觉许晨讨厌自己,讨厌她像是一旦沾上就难以清理干净的口香糖。两人偶尔在学校遇见,都假装不认识对方。 许晨搬起那只沉甸甸的箱子,送温良回教室。 「你想过考哪家大学吗?」 温良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或者告诉对方「我就是考上可能也上不了大学」,脑子里是两个声音的天人交战,占了上风的那个喋喋不休地数落她,「蠢死啦,他们说小学毕业就行了,你不也读到高中了?总有办法的,怎么没考就放弃了?」 温良没有同那个声音争吵,自窗边而过的风,翻起最上面那本书的封面,扉页上的班级姓名都没有填,只有一句:「do not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狄兰·托马斯的《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汉译《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入目是许晨被夏日的太阳晒得泛红的清秀脸庞。 「我听我妈说,可以办助学贷款,到时候拿户口本和录取通知书就行。」 「这样啊。」 温良再三道谢,目送对方离开,然后小心翼翼地拿起最上面那本书,这是去年一经推出就经常卖断货的《模拟高考》系列。她曾在校门口的书店看到过,可一本就要二十来块,温良一度在考虑要跟哪个同学借来抄一抄。 「我不会坐以待夜的。」 总会有办法的不是吗?就像这本不敢奢想拥有的书,她现在有一整套了。 温良喝了两勺枇杷露,嘴里有了甜味,咳嗽好似也被压制住了。 晚饭后,许晨在看视频,作为热点新闻,他打开软体就刷到了。ai 合成女声没有情绪,可那上扬的腔调,仿佛句句都有所指向。 「刘念作为亲女,对刘某有法定的赡养义务,不能故意与父母失联,且刘某没有直接伤害刘念,严格上不构成被害人与加害人的关系……」 许晨不感兴趣,顺手滑过了。 夜里,温良咳得更厉害了,有些担心会吵到许晨。许晨温热的手掌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止咳。 「明天我陪你去医院吧。」 「我自己去就行。」温良不同意,憋忍着一阵阵袭来的咳意,「没什么的,明天还是星期二,医院人一定不多。」 她租的房子附近是着名的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针对直肠癌、胃癌的诊治,在国内享有盛名。 温良到了医院,发现看病的人能从缴费机排到电梯口。她取好挂号单报完到,在这一层找了个角落待着,等着叫号。 「食……管……」 「什么贝门……」 「胃……底……」 …… 温良感觉有人在自己身侧的位置坐下了,这也正常,可她没想到对方居然逐字逐句开始念一份报告,于是拿过放在身侧的包,取出蓝牙耳机。 女人见自己吵到了她,下意思拍了下嘴巴,「对不起啊,我就是……有些不认识这些字。」 虽然戴着口罩看不全对方的长相,但是温良通过她黝黑的皮肤和眼角额间的皱纹,猜测她的年纪应该比自己大。也不知为什么,对方的眉目让她有种熟悉的感觉。 她紧握着那份报告,温良低头时,瞥见了她的双手,那手上叠着层层黑垢,乍看上去像是堆放到一起的鱼皮。 女人下意识地缩了缩手,在衣服上蹭了蹭。 温良看到这只手的第一眼就明白,那并不是未洗净的污垢,而是一层层皴裂的叠加,可能还有开了春也不会消退的冻疮伤痕。 女人左手在右手上拍了下,又在衣服上蹭着手背,「不传人的。」 温良从包里拿出一只冻疮专用的护手霜,本来想递给她,可看女人每说一句话都要搭配一句对不起的模样,直接旋开盖子,挤了一些到她手上。 「你涂点这个吧,痒的时候不能这样,也不要去挠。」 「哎……谢谢!」 女人将手里拿的报告小心地放到膝上,双手借着护手霜的润滑搓揉。 温良低头将护手霜放回包里,瞥见了她的报告。那是一张胃镜检查单,每个部位都有配合图片的说明,最后是诊断结果:「胃镜诊断:胃癌。」 读书时,每每听说哪个年级的哪个学生得了白血病或者癌症,学校都会组织师生捐款,可到最后只知道他们家里为看病花了多少钱,却极少有病患痊癒的消息……他们再也没有出现在学校里。 以至于很长一段岁月,温良身体不舒服都不敢去医院,难受时就吃点便宜药祈祷着快些好转。对于挣扎在温饱线的人而言,去医院除了不知道要花多少钱,还像在抽一张来自命运的随机卡片,谁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厄运挑拣到的苦命人。 不过她是幸运的,有个人会在她不舒服时,陪着她去医院……久而久之,她已不再讳疾忌医。 那女人看看报告,又看向温良,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我跟你打听个事,你方便吗?」 温良木然地点点头,她觉得对方只要不跟自己借钱,别的事都可以答应她。 「这里看病,真的不要钱吗?」 「你有医保吗?」 「我有这个,」女人从口袋小心取出一张崭新到防伪膜都在反光的身份证,带着满满的期盼等待温良肯定的回答,「我每一层都看过了,这里看病的人都不交钱。」 温良想说现在人大多使用电子支付,可转念一想,这个女人连自助缴费机都不知道,不可能是一个人来这里看病的。「看病不要钱」应该是个来自家人的善意谎言,于是含煳道,「我也不清楚。」 分诊播报正在提醒「a014」到一诊室,温良是 a030,还要再等一会。女人在她身旁逐字逐句地研究那份报告,温良不想听,可人就在旁边,又无法避开。 害怕直面苦难,是人性本能。尤其是这个苦命人还显得十分无辜……她连医院的自动缴费机都搞不明白,却要面对这世界上最为恶劣痛苦的疾病。 温良轻声嘆气,对方似是有所察觉,先一步离开了。 等医生终于叫到 a030,温良匆匆起身,却见隔壁座位上落下了一张挂号凭证,她来不及细看,捡起来塞到包里了。回家后,她又从包里翻出那张凭证,上面还印着对方的信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她叫刘盼生,才 32 岁,还很年轻。 医院的是算周岁的,温良便知道她生日在 1989 年 3 月 2 日-1990 年 3 月 2 日之间。 这么一想,温良忽然想起,明天是自己的生日,该吃面了。 「盼生。」 被期盼的新生,寓意真好。人生路遥,每一次被人唤作盼生,都是个正向的暗示,暗示她被人期待,暗示她的每一天,都明亮崭新如同刚睁开双目的婴孩。 温良念着盼生,忽然想到那个改了名字脱离了原生家庭的「刘念」,不知道她原名叫什么?会不会也给自己取一个这样的名字呢? 第2章 前夜-02 刘念案:刘某律师发表声明,唿吁改判无罪。 近日,刘念将亲生父亲刘某送进监狱一案引起不少网友关注,本报记者杨博採访了刘念父亲刘某的申诉代理人冯成平,冯成平律师发布律师声明,唿吁省高院再审立案并依法改判刘某无罪。 冯成平律师指出,案件在审理初期可能存在重大漏洞,且刘某在羁押期间,曾遭受过体罚。刘某回忆时几度落泪,其亲属刘某某在他羁押期间,突发急症身亡。 …… 新锐新闻记者 杨博 2022-03-03 19:43 来源:新锐新闻-社会头条 随着新锐新闻的改版,擅长报导社会热点话题的记者杨博已经出了好几年的风头了。经常会有人因为他的报导遭受网络暴力,甚至因此患上抑郁症。 温良看着报导,觉得面条都变得咸涩,甚至难以下咽。 刘念,会是下一个受害者吗?毕竟这位极为擅长报导社会负面新闻的杨记者,正似野兽扑食一般,死死咬住了刘念。在把对方的热度榨干之前,他是不会松口的。 如果你是刘念,能怎么办呢?是站出来在网络上自证清白?还是默默等着警方发布调查报告? 把伤口剖开给别人看,可能会有人同情,而先入为主的人根本不在意你说了什么。他们只会从无数蛛丝马迹里揣测你的意图,再从各种不知来源的消息里,证明你就是这样的不堪……所以他们的行为是正义的。 不过警方为什么还不出声明或者通报呢?温良不理解,她只能在心里祝愿刘念永远不会被人找到。 洗碗时,有个陌生的号码一直在给她打电话。温良拉黑了那个号码,又设置了自动拦截陌生号码信息。 她握着手机皱眉看着那些简讯,心下似压了块重石,沉沉喘不过气,復又咳嗽起来。 上次在医院,医生说温良是病毒感染,给温良开了盒阿莫西林,嘱咐她如果咳嗽不见好转就去医院做个检查。 温良端着水杯缓慢地喝水顺气,手腕也开始疼起来。她轻轻拉下盖住半截手掌的衣袖,意外地发现那里有道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伤疤。 许晨下班回来时,温良看了下时间,是和昨天一样的六点三十七分,于是好奇问他,「你在哪里上班呀?」 「你知道的。」许晨的脸上露出古怪僵硬的神情,只有浅褐色的眸子和高中时一模一样,顷刻又恢復了正常,「温良,你忘记了很多事。」 「是这样吗?」 温良总觉得眼前的人并不真实,可她又说不上什么是真实的,那现在发生的是真实吗? 「你该休息了,明天不是还要去医院做检查吗?」 温良点点头,收拾去医院要带的东西。医院现在连医保卡都是电子的,好像也不用额外带什么。她收拾了下自己的病历本,那里夹着每次看病留下的票据。 温良找到一张伤口拆线的缴费单,时间是 2021 年 11 月。她拿着那张单子,又看向右手手腕上凸起的伤疤,原来只是去年的事吗? 听说受伤时,身体为了不让血液流失,会触发凝血机制,而温良觉得这具身体为了保护自己,似乎还触发了别的机制,让她有些记不清为什么会在这里割一刀了。 上一次给温良看病的医生姓唐,居然还记得她。见 ct 无异常,对方又拿听诊器仔细听了会肺音。 「没事的,放。」她放下听诊器,「我们总觉得身体哪不舒服就是哪儿的毛病,但是有时候啊,人的精神压力太大时,身体也会有反应。比如有人一上台讲话就紧张,就会觉得肚子疼……这种情况,要慢慢调理。」 温良乖乖地点头。 「你平时睡眠怎么样?」 「最近还行。」 「我看你近期还看过消化科,是有什么肠胃病吗?」 温良低着头小声道:「医生建议做胃镜检查,我还没做呢。」 「那你怎么不做啊?怕疼吗?现在有全麻的,让家人陪着做一下吧。」唐医生敲着键盘,「你还是再吃点药,放轻松。咽喉壁淋巴滤泡,应该就是感染了。」 温良与她道谢,虽然还咳嗽,但心下松快许多。因为自动缴费机今天系统维修,她步履匆匆去一楼缴费处缴药费,那里的人工窗口久违地又排起了长。 她硬着头皮站在普通号的队尾,后面很快便排了一对情侣。两个人抱怨着为什么老人专用窗口明明没什么人,也不给他们先办理,这种不知变通的管理方式真的太死板了。 温良往前走了两步,却没有避开对方的谈话。 「哇,现在网上都在找刘念,她这算出名了。」 「怎么不算呢,说不定马上就要出来发声明,然后卖惨,然后卖货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这种连亲爹都不要的女人,会有人买她的货啊?」 「有啊,网上好什么口味的都有,只要你出名,黑红也是红嘛。」 「反正我觉得就是炒作,肯定是女的当年不懂事诬告她爸了,她爸说不定马上就要查出绝症了,最后是原谅女儿这种狗血剧情。」 「我也觉得,她爸要真想卖她,就不会供她读书了。农村人真要图钱,也不用拐卖啊,直接说个人家,一笔高价彩礼少不了的。」 「还有一点也很可疑,公安局一天就审完了,法院判得也特别快。不是说小地方以前都是司法瘫痪的吗?怎么还选择性瘫痪啊?」 「我看有人说她是去深圳打工了,估计马上就要找到了。」 …… 听到深圳两个字,温良忍不住咳嗽起来,她咳得很厉害,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刘念在深圳吗? 温良记得第一天的报导下还有不少理智的评论,不到一周,就完全变了个样。刘念由被害人变成手眼通天,能打通公检法的厉害人物;而被法律判刑的罪犯变成了被失足女儿诬告的可怜父亲。 她将杨博的两篇文章遣词造句细细品味,也算是一种学习。手眼通天这个标籤是人民群众的对立面,在网络上讨不到好,甚至会被网友喷死;少女怀孕失足诬告父亲,是人性的黑暗面,可以勾起读者的猎奇心理;再佐以渎职、申诉无门这些煽动情绪的关键词……它们构成一颗正义春药,让那些自诩我既正义的人亢奋地聚在一处,在虚拟的世界里恣意发泄。 春秋笔法,杀人于无形。 温良强撑着将缴费单递到窗口,握着的纸张一角已经被她搓揉得不成样子。她机械地跟着工作人员的提示扫码付费,拿好盖了章的药单。 临走时,她回头想看看身后的那对情侣,他们会不会是现实过得并不如意,才这样恣意谈论着不认识的人? 她驻足,悄悄观察那对情侣,就算是来医院,两人的髮型衣服也都精心打理过,身上几个品牌清晰可辨,都价值不菲。两人在工作日一起来医院,脸上却无什么忧虑神态,想来也没有生活压力……他们十分光鲜。 交了药费,就要关注取药窗口屏幕,等上面出现了自己的姓名,就可以去取药了。温良在一旁等待,就见那对情侣也走了过来。男人在打电话,说话语气和缓又很有条理。温良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幻听了,原来在网络上恣意辱骂别人的人,现实里会是个好好先生吗? 如果说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她的错觉,为什么又显得这么真实?她现在回想,能清晰地记得他们的每句话。 三号取药窗口的屏幕上很快有了她的名字,温良在上面还看见了「刘盼生」,可她却没有再见到那个女人,想来是她的家人在等着拿药吧?温良走到窗口,那对情侣还没有离开,她看到对方,耳边好像就会响起那些难听的话语,那些话像一根根看不清的暗刺,却总能刺到最疼的那根神经: 「为了流量,亲生父母都可以利用。」 「听说她以前是个厂妹,现在一身名牌,又说自己直播没赚钱,那么钱是哪儿来的呢?是不是外围女啊?」 「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呗。」 …… 温良颤抖着拿过药,双腿也使不上力气,她听到有人在请她让一让位置,她转过头,却见那对情侣已经不在了。 果然,是自己幻听了。 温良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却听到一个声音在问她,「他们很讨厌,对吧?」 一个年轻的短髮姑娘蹲下来,利索地捡起温良掉落在地的一盒药。姑娘的双颊红润,微圆的脸蛋配着乌熘熘的眼睛。见温良看向自己,还俏皮地冲着她眨了眨眼睛。 「你叫温良,对不对?我从屏幕上看到的,这个名字真特别。」 她把药递给温良,「我刚刚缴费就站在你们身后,我看见你一直在发抖,你身体不舒服吗?」 「所以……他们真的说了那些话吗?」 「他们确实评论了刘念。所以你刚刚总是回头,就是在看他们?」 「是的,我只是好奇。」 「好奇他们为什么会对不知全貌的事评头论足?」 「我之前一直以为,会在网络上骂人的,现实里多半过得不怎么好。」 「那还真不一定。」对方手里提着医院的影像袋,「美国社会学家欧文·戈夫曼有本书叫《日常生活中的自我表演》,里面的理论很有意思,他说每个人都是表演者,戴上面具,每一场表演都在引导希望别人对自己的印象,社交媒体上更是如此。营造人设,并信以为真,他们就不再是有同理心的活人,而是道德标杆。」 见温良若有所思,对方拿出手机,「咱们加个好友吧?对了,我还没有自我介绍呢,我叫成钰。」 「这是你的人设吗?」温良没有添加陌生人的习惯,「是个在医院乐于科普,搭讪陌生人的……社交达人?」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成钰笑着道,不再隐瞒自己接近她的意图,「我刚刚就注意到你了。」 她顿了顿,似是在想要怎么说:「虽然这样说好像有些冒犯,但我觉得你可能需要帮助,需要一个心理医生。」 「所以你是开了诊所,要让我扫码吗?」 「这么理解也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成钰的语气姿态比保险业务员还要热络。她靠在温良身侧,温良闻见她身上有股清新的柑橘调香气,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没法拒绝成钰。 温良以前,曾以为自己是个偷窥狂。 柳老师家在家属区一栋二层左起第六家,房子的门在外间,门旁的窗户是里间,两间房就是一户人家。柳老师家里间是夫妻俩的卧室,外间被一条水色床单做成的帘子一分为二,靠门的这边墙上煳了报纸,摆着四方桌。靠窗的一侧有张压着玻璃台面的书桌,一张整洁的单人床。帘子一拉,这半间屋子就是许晨的小天地。 可拉了帘子,就挡上了窗户,屋里光线就会很差。温良因此得以窥见许晨的生活:小小的床铺整洁干净,连枕巾都铺得整整齐齐。书桌上放着一架木头做的飞机模型,下面是精装的四大名着和整套《十万个为什么》,旁边还放着一个相框,是许晨十岁那年拍的全家福。 温良就是在这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个变态,因为她总是抑制不住窥探别人隐私的欲望。 后来住校,同寝的王涵每次打开衣柜,她都装作路过,贪婪地偷看那条夸张的连衣裙,王涵说是日漫百变小樱的同款;同桌刘春华开笔袋,她也会偷看对方总总林林的文具;她还喜欢学校街边卖小饰品的商铺,不过只敢远远驻足。 温良后来才明白自己其实不是喜欢窥探隐私,而是喜欢明亮的事物,喜欢满目琳琅带来的感官满足。就像在许晨的二分之一房间里,她窥见了一对父母毫无保留的爱意。 成钰还在喋喋不休地劝她去看心理医生,温良觉得这多少有些越界。可她好爱笑啊,短短几分钟,温良就确定她是自己见过第二爱笑的人,不过现在是第一了。她给温良的观感,就像一个摆满了琳琅满目首饰的橱窗,暖色的灯光照在这些物品上,每一件都璀璨夺目,又别具特色。 从小连温饱都不能保证的孩子,怎么捨得移开目光。 温良扫码时在想,有本书说成年人世界里没有免费的馈赠,它们的背后早就标记了价格。成钰刚刚打开微信,她的微信界面一闪而过,温良无意看见了她的微信置顶:徐风市刑警一队。 她的善意背后标记的不是价签,而是警徽。 第3章 前夜-03 同村眼里的刘念:叛逆少女,未婚先孕 「我最后一次看到她,她肚子都大了。」 近日,本报记者在富县採访到了案件知情人王某。王某告诉记者,刘某一直四处打工,供养女儿读书,可女儿刘念却十分叛逆,高中后基本不回家住,寒暑假都不回家……听村里人说,她在髮廊打过工。 王某坦言,之前不知道刘某坐牢是被女儿举报的,现在觉得很荒谬。 「我还以为是他自己犯事了才被警察抓的,他怎么可能卖闺女哦,他没得退休,现在就只有一个闺女……这种最好是说个村里人,以后好有人给养老。」 …… 2022-03-04 07:43 来源:其他资讯-八卦周刊 关于刘念的舆论,就像从天而降的一个雪球,向着温良不理解但是又必然的方向一路顺坡滚去……网民们不再谈论案件的疑点与网络审判是否正义,而是开始关注这位还没有现身的当事人。 越是没有消息,就越是有人好奇。没有了解过案件的人会好奇她怎么天天在热搜,了解过的好奇她的长相她的现在以及她为什么迟迟不肯现身?于是又多了刘念照片、刘念单位、刘念结婚等诸多检索热词。 媒体精准地探寻到这股窥探欲,似苍蝇见了尸体,一嗡而上,争相啃食血肉。他们企图将刘念在网络上剥光,获取流量。这种事是没什么风险的,毕竟就算刘念真的能站出来,来指责他们造谣……那对不起,请你先自证清白。 与之相反的是,刘某并没有什么讨论度,也许是他干瘪布满沟壑的脸让人相信他确实穷苦又老实,且他是个男的。男人是不用被评判是否放荡淫乱的,他们的词彙也文雅许多,叫风流花心。 许晨见温良还在看这些,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关注这起报导。 「你不会害怕吗?害怕如果自己出现在网络上,网友会怎么评价呢?」 「不要因为没有发生的事情焦虑。」许晨想开解她,可他今天还要加班,只能给温良数好药丸后便匆匆离开。温良看着一瓶盖的药丸,恍然间觉得好久没见过许晨笑了,久到回想起上一次,只能忆起高中时期。 不过这也正常,温良想起来以前电视上有个採访,叫「你幸福吗?」要让她回答,每天都来去匆匆为生计奔波的人,根本谈不上幸福,尤其是刚开始工作的人。他们要将有限的精力分成无数份,来学习如何工作,平衡工作中的人际关系,以及安放自己曾经觉得触手可及的,那份对未来、对自己过高的期许。 温良想了想,觉得好像也不对,她记得以前读书时的理想是当老师,她太渴望成为柳老师那样的人了。如果现在她是个老师,会不会觉得上班幸福?就像她刚到县里中学,觉得上学读书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那样。 细论起来,她能去县里读书,还得谢谢她叔叔。 叔叔是她们村里的出息人,众人提起他,都说他是「凤凰蛋掉麻雀窝了」。叔叔每次回村的派头也很足,一身洋西装,皮鞋擦得光可照人,加上斯文的举止,与村里那些整日跟泥土打交道的村民形成强烈对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他能这么风光,还有个原因,是娶到了一个城里干部家庭的姑娘。不过温良这位婶婶在村里的口碑极差。村里的女人们闲谈,时常会提起他这位身娇肉贵的城里老婆,她们说她不做家务,不许乡下人登门,就是亲戚也不行。 最重要的是,她还不肯生孩子,这简直罪无可恕,都不配当个女人。 2001 年 8 月末,叔叔回来开户籍证明。父亲见他提了好些礼品,面上有光,晚上就拉着弟弟喝酒。 庄稼人,每日干农活回来,都会喝上两杯米酒,好舒缓繁重劳作的疲惫。酒过三巡,温良就听到父亲一遍遍念叨旧事:「要不是当年家里只能供得起一个人念书,我也能和你一样娶个城里女人了。」 「你现在可算是过上好日子了,也不要忘记拉你哥一把,有什么赚钱的行当可不要忘记你哥啊。」 他来来回回就是这几句,温良想像不出父亲读书是什么样子,他要是真喜欢读书,还会把自己的课本拿来烧火吗? 温良给他们送了一盘炸花生米,这是家里最好的下酒菜。叔叔见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大丫这么大了。」 父亲喝了酒,居然罕见地夸了温良两句,「是啊,她和她妈一样,干家务是一把好手,什么都会做。」 「村里现在好些丫头外出打工赚钱了,」他夹了颗花生米,「今年小学毕业,过两年也能出去打工了。」 「过两年也没成年呢,正规工厂都不可能收。」叔叔倒了一杯酒,「你再供她多念几年,以后赚的钱更多。」 温良放下花生米就走了,她小学毕业就对念书这件事不抱什么期待了。村里的小学不收钱,小孩去上学,上面妇联来检查,还能给家里发米面油。可县里的初中是收费的,还要住校,又是一笔支出,光想想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有书读了。 她都不敢去想像,跟父亲要钱念书是什么样的场景,父亲的巴掌可不好受,没事去找打干嘛?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知道已经没有可能的事,她还是抑制不住地期待。尤其是在听到叔叔提起读书,提起赚钱,温良的心里就泛起无数满载愿景的泡泡。 温良屏气凝神地蹲在门口,偷听父亲和叔叔说话。 「村里没初中,念书还要去镇里,花钱。」父亲说,「读书有什么用,彩礼也多不到哪去。」 「没念过书以后也就进个厂,说不准以后连厂都不收。」 酒劲上头,叔叔的声音陡然提高,压过了大嗓门的父亲,不容置疑:「读书肯定还是好的,不念书没得用,让她去我那里念书,学费我掏,不用你花钱。」 父亲不想让她读书,除了怕花钱,还觉得女孩念书无用。此时一听可以将女儿送去白吃白住,还供读书,哪有不应的。 只是他还有个担忧,她去读书了,家里的家务就没人做了。不过转念一想,最近很多人去外面打工,都赚到大钱了,回家就开始盖房子。女儿不在家,他也能把地租了,去城里赚钱,说不定还能再讨个老婆。 温良就这样获得了去镇里读初中的机会,不过她明白,叔叔并非真心想供她读书,而是听不得那句「读书没用」。她跟着叔叔离开时,一路上都表现得听话懂事,害怕对方突然反悔,再将她送回村里去。 他们上了一辆中型客车,这是温良第一次离开村里,也是第一次坐上汽车。老旧的客车,车厢内混杂着各种体臭、草烟臭与汽油味,这些气味熏得人头晕噁心。温良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怕自己吐在车上给叔叔惹麻烦,急慌慌拿起一个袋子,低头时却又闻见叔叔穿的黑亮皮鞋,正散发出霸道刺鼻的化工品臭味,便怎么也克制不住,吐了个昏天黑地。 「你还真是跟你爸一样,是个农村命啊。」 叔叔不晕车,于是优越感油然而生,几乎一路都在说自己去过哪些地方。不过他倒是没有把温良送回去,等到了县里,因为县初中靠近车站,还先去学校问了问。温良报完名,又跟着叔叔,走了半个多小时,就到了他在村里提过的,自己在城里住的「套间楼房」。 温良来之前,听叔叔的说法,以为是明亮整洁的楼房,虽然没有院子,但是生活更为方便。她从未想过,叔叔口中的套间,可能还不如家里的堂屋大。 所谓的「客厅」,不过是一堆书籍与一张饭桌就能塞满的立锥之地。墙上有限的挂着一些照片,照片上都是一个穿着衬衣意气风发的少年人与各式各样着名建筑的合影。 这里还有四扇门,除了入户门,还有一扇通往厨房,厨房对面是极为侷促的卫生间。厨房旁那扇门紧闭,除了圆圆的门把锁,门上还额外打了锁扣,上了一把沉甸甸的铜锁。温良猜测那应该是卧室,估计是放了贵重物品才锁得这么牢固。 她站在狭小昏暗的客厅,吸了吸鼻子,确定自己闻见了一股屎尿臭味。臭味伴着书籍在潮湿环境下散发出的霉味,一起蹿出紧闭着的房门,占领了这个「大套间」的每个角落。 「那里面还有个房间,你住那里。」 叔叔指向厨房,眯起眼睛,带着警告的意味,「我带你来读书,你回去知道该怎么说吧?」 「我知道,叔叔家挺大挺好的。」 温良点头如捣蒜,把自己的行李拿到厨房隔出的储藏室收拾。那里狭窄到只能容纳一张单人床。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她把几件衣服放在床尾,想着可以在床下放一个小凳子,好在床边写作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储藏室没有窗户,温良也没有手錶这种奢侈品,于是她不敢睡得太熟,怕没有阳光的提醒,早上会醒不过来。可等她闭目准备入睡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女人的笑声。那笑声并不愉悦,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她笑了很长一段时间,久到温良第一次发现,原来睡不着的夜晚,是这样漫长且难挨。 那个女人先是呵呵呵地笑着,然后又喃喃自语,说的都是同一句话。 温良在心里数羊,祈祷各路神仙保佑自己赶紧睡着,然后慢慢变成,她开始数那个女人说了多少句这样的话。 她睡不着,起身上厕所,走出厨房站在拥挤的客厅里,忍不住去看那间落了锁的卧室。卧室的门还是紧紧关着,但是那把厚重的锁却不见了,估计是叔叔在这间屋子里。 温良走上前,屏气凝神地听了好一阵,没有听到什么声响。等她再回到那间储藏室,躺下准备睡觉的时候,那个女人的声音就又窜入她的耳道,在她的脑海里循环,久久不散。 直到门边的缝隙斜斜透出一缕属于凌晨的蓝白,她才听清那个女人在说什么,她在重复: 「我没有病。」 第4章 前夜-04 刘念案再遭质疑:为什么她能被「严格保护」? 近日,虽然徐风市政法委发布了声明,将对刘念案的相关情况进行复查,唿吁民众不要轻信不实报导。本报记者特地採访了卓锐律师事务所知名律师路威,路律师针对刘念案报导的内容进行了解读,着重指出其中存在的六大疑点: 案件疑点一:案发时,刘念已满 18 周岁,为什么信息能被警方严格保护?信息严格保护一直是面向未成年人的救助,为什么已成年的刘念可以享受该权利? 案件疑点二:刘父目前寻找刘念,是因为老无所依。刘父并无其他子女,不可能存在卖掉刘念的主观故意,法院判定刘某构成犯罪的主观要件不符合常理。 …… 新锐新闻记者 杨博 2022-03-05 19:43 来源:新锐新闻-社会头条 一般的新闻报导,三天后热度会自然衰退,一周后不再引起讨论,两周后人们就开始遗忘这件事。 可距离杨博报导刘念案已经过去五天了,评论数量仍旧保持在破万这个可观的数量级。 温良觉得奇怪,于是点开了评论,原来是有一位在网际网路上很活跃的教授转发了这篇文章,他发了个思考的表情。 「法大汤教授转发了唉,是在做课题研究吗?」 「汤教授说他觉得这起案件离奇唉!」 「汤教授也觉得这是一起冤假错案吧。」 「虽然说还没有看到案件的判决书,但是汤教授一定知道什么内部消息吧?」 「所以什么时候才能把刘念抓起来啊?」 …… 温良以前读《乌合之众》,只有一个读后感:如果一个影响力很大的人处事武断且从不推论,一定要离这个人远点,越远越好。就算他不是传销头目,和对方接触,也会被他引导,变得冲动易怒。 她不想去了解那位教授为什么要转发,不过案件论起来可不离奇嘛!无论是报导还是官方,都没有公布完整案情,也未公开案件的刑事判决书……可网友却已言辞凿凿认定,这就是一起冤案。 这多像一场社会实验,如果刘念并不存在的话。 不过,不管汤教授动机是什么,对没有研究证实的事情,言语不详地转发,让无数粉丝将他的话奉为圣经,四处发散……若说杨博是在杀死刘念,那他就是帮凶,无可抵赖。 「汤教授的人设是什么呢?是端着体制饭碗,但刚正不阿,要揭露一切丑恶的正义化身?」 温良这么想,觉得成钰所说的面具理论确实很有意思。她点开微信里自己与成钰的对话框,这姑娘之前发了好多消息,什么「三个小妙招教你缓解创伤性应激障碍」「睡前这样做可以提高睡眠质量」「每日冥想十分钟收穫肯定与幸福」。 温良想告诉她,她的人设有明显瑕疵。比如她发了这么多消息,却从未提起过,自己作为心理医生,治癒过多少类似温良的病患,现在有什么优惠活动……这很不合理。 她点开关于应激障碍的文章,看着那条定义:「遭受强烈的或灾难性精神创伤事件,面临类似境遇感到痛苦或对创伤性经歷会选择性遗忘。」 所以精神和肉体能感知到的痛苦,对于掌控身体的大脑而言,都是需要进行保护的。 大数据时代,没人比手机里的 app 更懂你想看什么想买什么。想要放松的温良点开抖音,刘念的报导、相关讨论铺天盖地。 她想要退出时,一个面部表情极为夸张的男人出现在屏幕上,他剃着板寸,一副流里流气的模样。 「我睡过那个女人。」 温良看到那张脸,几乎是本能地就将手机丢至一边,身体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一定不是他,怎么可能会是他?」 她这样安抚自己,鼓起勇气捡起手机,透过屏幕,那个男人好像又不像是他。对方的叫「外围纪检员」,帐户是从去年 11 月开始发视频的。这个帐号一开始做了些乡村生活记录,后面都是在发视频骂一些有钱的女网红,粉丝居然也有一万多。 她把对方的视频都看了一遍,他说他最近要开直播了,希望大家多多捧场……温良疲惫地闭上眼睛,她仿佛看见网络这张巨大超清的屏幕背后,正在升起一片暗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你想直播啊?」 她看着屏幕,復又咳嗽起来,从水壶里倒出热水,将要吃的药一股脑地吞咽掉。可惜药物并不管用,于是温良就停下工作,把租住的小房子收拾一通,看看是不是屋里有过敏源。 手机一直亮着屏,有六个未接来电。温良看了看,把不认识的号码都拉黑了。有个电话来自留声传媒公司的业务经理,对方以前和她约过宣传稿,合作还算愉快。 「您好,陈经理。」 「是这样的,最近我们接了个单子,想写个评论稿,你看看两天来得及吗?」 「什么评论稿?」 「这个确实和之前写的宣传类稿件不一样,这一次是要针对新闻写一些。」 「这……也有钱赚吗?」 「千字五百,很高了。」 「我不是说这个,现在新闻报导也需要买水军造势了吗?」 「哎呀,网上都这样,吵起来才有热度。」 …… 温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挂掉电话的,手机通知栏上,新锐微博推送了最新热点话题,竟是刘念照片疑似曝光,混迹网吧与髮廊。 那是一张极为模煳的照片,只能看清画面上是两个烫着夸张髮型的女孩,其中一个还染了红色的头髮,透着张牙舞爪的青春气息。 这应该看不清什么吧?温良点开那个话题,查看最新评论: 「哪个好学生念书时候会烫头啊,还是个非主流?」 「真相就是,刘念一个农村女孩,读书的时候不好好读书,被外面花花世界迷了眼,小小年纪就谈了男朋友,她爸不同意,想她嫁到村子里给自己养老,刘念就怂恿男朋友去诱导他爸要彩礼,然后把她爸举报了。」 「不是说她在髮廊打工吗?可能是做那个,我听说下面很多这种,然后他爸就嫌她丢人。她男朋友可能是警察,两人一起做的。」 「也可能只是顾客,警察也不会找髮廊女吧?」 …… 温良忽然觉得成钰给自己发的文章还是有点用的,比如现在,她就可以通过一直默念「这跟我没关系」,来减轻一点精神上的痛感。 她看着这一片满是恶意的深渊,其实一开始也不是这样的,也有中立的,企图阻止网友判定刘念有罪的声音存在……只是后来在面对这片巨大的暗影时,大多数都选择了沉默。 温良想起自己住在叔叔家时,她会尽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从不多问多说。她期盼着叔叔心情好时,可以从他那里得到几块零花钱,好攒着买文具和教辅用书。 学校放假时,温良将这小房子尽量收拾得干净整洁。不过这也没什么用,从卧室里传来的粪便臭味,是凭她如何收拾,也根除不掉的。 所以温良从不在客厅的桌子上写作业,都是窝在那个小储藏室内。她坐在小板凳上,趴在床边写作业。储藏室的床下还有不少东西,温良只能缩着,一小会就要换个姿势。 储藏室关了灯,像一只对温良来说十分合适,甚至有些奢侈的棺材。她闭上眼睛,会觉得就算真的死了……这样的人生,也没什么可挂念的。 但她知道自己还活着,毕竟死人,是听不见声音的。 温良刚睡着,就听墙壁一端又传来女人痴痴的笑声,一阵接一阵。这笑声就算是在白天,也会令人毛骨悚然。 「我没有病。」 女人笑完了,开始念叨这件事。 「请不要说给我听。」 温良想,她为什么只会说这一句话?她这样辩解又有什么用呢?可她只能嘆气,然后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希望能快快睡着。初中一天要上八节课,晚上睡不好,白天上课都没精神。 她正数着羊,忽听墙壁一端传来一声闷响,好像是什么东西撞到了墙上。 女人不再笑,也不再念叨什么了。 温良死死捂着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阵阵寒意从卧室的一端传到了自己的身体里,让这个房间更像一个棺材。她在一片黑暗里睁着眼睛,像是想看清斑驳的天花板哪里会掉下一块腻子。 没了女人悚人的笑声,温良却彻夜难眠。 叔叔对于沉默又勤劳的温良十分满意,加上温良的月考成绩不错,一时高兴,掏了一张十块钱的纸币给她,又告诉她,自己即将出一趟远门。 温良拿了钱,又听说叔叔要走,心下雀跃无比,克制着不要表现在脸上。 叔叔却有事要交代她——或许,这才是他将温良从村里带到镇上的真正目的。 温良看见那把锁被打开,叔叔推开卧室的门,里面并没有什么珍贵的财宝,只有一股难以言说的臭味,那臭味扑鼻而来,令人窒息。 卧室并不大,四下杂乱地堆放着叔叔的书籍物品,靠墙的一边放着张铁架双人床,床上的短髮女人露出一截纤瘦的小腿,见门被打开,整个缩到了被子里。 「你每隔一天,往这里丢一瓶水和一盒饼干就行。」叔叔交代她,「只要别饿死,别跑掉就行。」 他说完就又锁上了门,将那把钥匙给了温良,「她是你婶婶,脑子不好,总往外跑,我只能关着她。」 「怎么不带婶婶去医院看看啊?」 「反正也看不好,流水的钱往医院送。」 叔叔穿着那套光鲜的西服离开了,留下好些瓶装水和钙奶饼干。温良捏着那十块钱,却再无刚刚的雀跃心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第一日,她捏着鼻子打开门,因为怕女人突然冲过来跑出去,她先站在门口,小心地观察了下里面环境。女人在睡觉,所以很安静。屋里瀰漫着粪便的臭味,可地上的便盆里却是干净的。温良不愿多待,把水和饼干放到床边,锁好门就离开了。 第三日,温良在外面确认好了女人在睡觉,放了东西就离开了。 第五日,屋里恶臭刺鼻,满地都是被女人翻乱撕碎的书籍制造出的垃圾。温良怕自己踩到什么,不得已拿了笤帚,先扫出一条路来。 她发现屋里应该还有一窝老鼠,因为饼干的包装袋上有被老鼠啃食过的痕迹。 温良简单扫走地上的垃圾,放好水和饼干,从外面锁好卧室的门,然后去卫生间搓洗双手。 她开始回想长辈们关于这个婶婶的只言片语,他们说她长得很漂亮,家境也好,说叔叔很宠她,都不让她干活。 可温良没法将「漂亮的城里姑娘」和上锁房间里那个不下床的女人联繫到一起,觉得既然叔叔的光鲜是假的,那有没有可能,有关这个「婶婶」的一切也是假的? 不过真假都不重要,只要她真的是叔叔的老婆,只要人还活着……温良就是去报警,也没什么用。 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妻子,被锁在房间里是什么大事吗?就算她以前是个漂亮、家庭条件好的女孩,可她现在嫁了人,有了丈夫,不要说被丈夫关着,就算被家暴,也是允许发生的。 温良又想起村里的女人,她们时常会哭诉自己命苦,这就是女人所谓的「命」吗?温良惶惶然,自己比她们又好在哪里呢?是读了初中,比那些小学就辍学,在家里帮衬几年就嫁人的女孩幸运一些吗? 她洗手的时候,看着水波下印出掌心的掌纹,村里的老人说,掌纹就是每个人的命。因为繁重的家事,她的掌纹中间横着一道粗粗的线,和同学那种清晰的三道线形成鲜明对比。 温良握紧双手,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 叔叔在第八天回来,温良感觉谢天谢地,不再需要去给婶婶送饭了。叔叔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卧室,他在房间一边收拾他那些收废品的人都不一定能看得上的积年宝贝,一边收拾婶婶。 「又乱动东西……」 叔叔是读书人,说话时不像父亲那样爱大着嗓门吼人。可伴着这句话的,却是一声清脆的,皮带抽打到皮肉的声音。温良不能躲回房间,那里的墙壁会清晰地传来女人的哭声,让她也置身那个房间,身临其境。 温良觉得自己可能会疯掉,她想去书店待一会儿,藉此远离这个可怕的环境。 正值初冬,寒风吹过还有点萧瑟,温良远远见街边还有几户小贩在摆摊。一个地摊上有好几只用老鼠皮做的假老鼠,里面塞了棉花,鼓囊囊地展示这只老鼠生前的体魄。 温良见他卖的是老鼠板,想到叔叔那屋的老鼠,多看了几眼,小贩见有生意,忙热情地推销起来。 「我这里不仅有老鼠板,还有老鼠药呢!」 第5章 前夜-05 刘念社交帐号曝光,大晒男友送的名牌包 近日,有网友发现微博用户「刘澄澄」疑似刘念,该帐户曾多次对刘念案发表不友善评论,包括「这老头一看就不是好人,不知道大家怎么会信他」「我家就是富县的,我们市公安局的刑警队查案很牛的,有时候省里的案子还会调他们去帮忙。」 该帐户的 ip 显示在海外,但是该女子曾多次在微博表示自己老家在富县。 小编觉得她是刘念的可能性很大,也能解释为什么刘父一直找不到刘念。从刘澄澄社交平台的发言来看,她男朋友很爱「送」她礼物,大家觉得呢? 2022-03-06 15:23 来源:其他资讯-超有料 这条消息成为重磅新闻被推送时,温良觉得就算是 ai 写的稿子,都比这有价值。她根据报导的截图,找到刘澄澄的帐户,点开了最新一条微博,查看评论。 「你怎么知道他厉害?」 「姓刘,1990 年 1 月生日,2008 年 3 月刚好十九岁,老家富县,2010 年出国,你不要告诉我这都是巧合。」 「有钱买名牌,怎么连亲爹都不管呢。」 「髮廊女都喜欢染这种红色的头髮,别装了,你就是刘念。」 「出国的慕洋犬。」 「这女的现在在国外做生意,英语好的可以给她合作的公司写邮件,让外国人见识一下她的人品。」 …… 能在前台显示的,都有不少不堪入目的言论,估计后台的私信也少不了。最可怕的是,不少人开始复制且四处粘贴相同的言论:「诬告亲爹的髮廊女@刘澄澄已出国,和富县警方狼狈为奸」。他们试图将更多的人吸引过来,对刘澄澄进行一场声势浩大的网络审判。 「他们不知道,这样是在杀人吗?」 温良觉得自己看到的不是文字,而是一场兇杀案的现场。她只是碰了碰屏幕,手上就沾满了温热粘腻的血污……身临其境到好像自己就是这场兇杀案的主谋。 「我记得这女的有好多名牌包,说直播不赚钱,骗鬼呢。」 「怎么会有人这么不要脸啊,杨记者都曝光了,她还在这里装。」 「她的姓氏很特别哎,她怎么配姓这个。」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温良咳嗽得喘不上气,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那种窒息感越来越强烈,只能张开嘴喘息自救。 手机亮起屏幕,温良却不敢去碰,它就顽固地亮了好几次。温良缓了缓,小心拿起手机,略过那些电话,就见微信里,成钰给她发了好多消息。 她点开其中一条语音,成钰清亮的声音便在她耳边响起: 「小姐姐,你在干嘛呢?为什么我给你发消息都不回復?有没有看我给你发的那些视频呀?今天天气很好,要不要出来玩呀?」 听着对方的声音,也许是窗外起了风,温良觉得心里都没那么堵了,于是回復对方:「你发的我都看了。」 「那你最近还感觉到因为应激障碍带来的焦虑吗?我觉得,如果你上网不开心的话,可以不上网或者只在自己的舒适区,比如最近有一部电视剧还蛮好笑的……」 「如果,舒适区越来越窄,该怎么办呢?」 温良没有听她闲话的心情,直接问她:「你看到他们在网暴刘澄澄了吗?」 成钰拨了语音电话过来,温良点了接听。 「小姐姐,政法委那边安排审查工作是需要时间的,我听说他们那边已经开完会了,估计很快就要安排下面的工作,然后发一个声明了。」 「声明出了又有什么用呢?刘念被骂了快一周了吧?刘澄澄被网暴,甚至有很多人在给她合作的品牌公司写信,他们希望她失去一切,甚至恨不得她立即出车祸死掉。」 「这些人只是在享受破坏的快感。」 「所以,发声有什么用呢?杨博不会有事,而且哪怕你们真的抓了他,反而会成为他炫耀的功勋章……他不会受到任何实质性的惩罚。」 手机那端沉默了会,成钰小心翼翼问:「方便的话,我们见面聊可以吗?」 「谢谢,不方便。我没有心理疾病,也不需要警方的援助。」 「唉?小姐姐你怎么知道我身份的?可我接触你跟我的工作无关,我是回来休年假的,不信我给你看我的请假流程。」 …… 温良挂断语音,把长过手腕的衣袖拉到肘处,她轻轻抚摸那道凸起的丑陋伤疤。摊开双手,手心那杂乱的掌纹也没有因为不再从事体力劳动而消去。 老人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只有积年累月地劳作,才会有这样的掌纹,这不是苦命又是什么?温良忽然想起刘盼生那双满是皴裂伤痕的手,看她的命也许都不需要去瞧掌纹。 她都可以盼生,自己难道就要认命吗? 温良新建了个文本,敲下了「刘念」两字。 耳边响起一个熟悉又讨厌的声音:「你都想起来啦?」 「不然,看着他们再杀死一个人吗?」 温良有好一阵没有听过这个声音了。说实话,她有些讨厌它,因为它总是对她的生活指指点点。没人会喜欢总被否定或被质疑。 记得那个黑黢黢的夜里,墙壁那端又传来女人重复到绝望的呓语与哭泣。 温良目光呆滞地看着天花板,无处可去,只能被迫聆听那个女人的疯言疯语。 她现在确定叔叔和父亲确实是亲兄弟,母亲还在的时候,也常会发出这样的哭声。以至于她去世时,温良都不觉得难过,觉得这对她而言,反而是种解脱。 温良不想自己也和那个女人一样疯掉,想去住校的心越发强烈。可她又清楚,叔叔接她来这里又供她上学,就是为了让自己在他出差时可以照应一下这个女人。 学校住宿费是一百一学年,温良之前不敢想像自己能读初中,也是因为知道住宿费不算一笔小的开支。如果不住叔叔这里,伙食费、水费,还有添置日用品……这些钱从哪里来呢? 温良只是初步列了个单子,就垂头丧气起来。 老师说,县初中中考的入学率在百分之四十,如果中考能在市里排进前两千名,又选择留在县里高中念书的话,学校会减免学杂费,并奖励一千块钱。 可考进前两千,对温良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在镇里上学的孩子,小学三年级就学英语了,温良却连二十六个字母都不认识。市五百名到一千名,最多差个十来分,而她英语一门就差人家不止十分了。 温良躺在白天也如夜晚一般需要开灯的棺材房,闭目想着读书的事,幻想天上能掉钱就好了。 「不睡觉做什么梦呢?」 温良听到这个声音,却懒得跟对方吵架,只是趴在床上,拿枕头捂着耳朵。 「英语不好,还不知道去背单词。」 「一天到晚就知道空想。」 「老师说函数学不会要多做题,你都做完了?落后还不知道努力。」 …… 「别用这种语气教训我。」 温良闷闷地回应对方,她从书包里拿出英语书,翻到后面的单词表。 「会有钱的。」 它说完这句话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墙壁的另一端,又响起了女人的剖白: 「我没有病。」 一声清脆的掌掴声后,温良听到一句新鲜话,那句话不同于往日的含煳不清,吐字清晰到甚至不像是那个只会念叨「我没有病」的女人说出的—— 「你去死吧。」 温良确定,隔壁的女人学会了一句新鲜话,因为在此之后,她听到接连几声撞击墙面的声音,听那声音,叔叔的力度比平时要重……她又不确定女人明天还会不会记得这句话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不过温良觉得她已经比很多人要勇敢了,村里很多女人,甚至连话都不会说。 温良小时候总爱做一个假设,如果母亲对父亲的决定说了「不」,会怎么样呢?毋庸置疑,父亲会打她,那如果她能反击,又会怎么样? 温良推论过无数次,最坏的结局是母亲会因为不如父亲力气大,被他打残甚至被打死。这种假设下,母亲死了,但是父亲会成为杀人犯,其实不算怎么糟糕,至少……父亲还有点报应。 可现实和温良的假设永远相反,她的母亲性格温顺,勤劳能干,是村里人公认的,除了没生儿子以外无可挑剔的好女人。温良出生时,计划生育政策严格,后来才稍微放宽了些,如果第一胎是女儿,后面是允许再生一胎的。母亲没有对父亲说过不,于是她没有留住自己的孩子,频繁怀孕,再被不同医姑仙婆诊断男女,流掉女胎……最后死在了产床上。 母亲去世后,温良就会想,母亲能在最初拒绝就好了。受益于计划生育政策,她可以不必多次承受生育之苦,就能多陪自己走一段路了。 可温良没有办法去怪她,温良自己也不敢违逆父亲。她最怕父亲为了筹够一笔钱娶老婆,就把她拿去换钱。村里有不少女孩很早就定亲了,十七八岁就大了肚子,在懵懂无知的年纪,就要背负母职与家庭的重担。 温良假设得多了,就会发现,与其期盼母亲能够和父亲抗衡,不如直接假设父亲会把母亲当成「人」来看待……不过这和让母亲学会反抗一样难。 人们总是赞美温顺良善,却又在事发后对受害者产生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之感,甚至会责问:「你为什么不反抗不自救?」 温良失去母亲后,想了很久,觉得这道题最优解是没有父亲就好了,让他去死吧。 …… 「2008 年,裁判文书还没有上网公开吧?」 温良登录裁判文书网,在上面搜搜找找,一份份地看着裁判文书。 某种意义上,她是叔叔「读书有用论」的忠实信徒。就比如现在,她也在思考,如何用文字杀死一个人。 杨博这些年写过不少报导,温良之前都细细读过,这些报导的结构,遣词都相似。她去看他的微博,最近几条都是刘念案相关,这来势汹汹的架势,怕是不清楚内情的人会以为被诬告的是他亲爹,或者他才是被刘念举报的那个人。 可温良知道,他既对刘某无感,也不恨刘念,他们都是他牟取流量、树立调查记者人设的工具。也不是没有人在下面骂他,但是他不在乎,因为已经吃到了足够多的红利。甚至别人骂得越多,他赚得越多。这种人只在乎自身利益,且从不会将对别人的道德要求面向自己。 温良写了一篇指责警方程序不合法的文章,等她写完了初稿,意外发现自己好像不再咳嗽了。她还不会对刘念的报导或者评论产生惶恐焦虑的情绪,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她好像都痊癒了。 它在笑她:「哎呀,你也要吃人血馒头啊?」 「赚钱不丢人嘛。」 「这文章写得太反动,他不会用的。」 「他会的,不然就不会找外面的人来写了。这几年他操纵公众情绪,同样的套路,公众都快免疫了,所以他的报导才会越来越虚假,越来越离奇,甚至意有所指……这是他想看见的评论,但是又不会追责到他头上。」 温良把自己写的文章大纲结构发给陈经理,那边确认得很快,还附上了一张微信截图,截图上是更为明确的修改要求。 温良回復了好的,隔了十分钟再次联繫对方:「要不麻烦您把杨博老师的微信推给我吧?我改好了请他看看。」 「推是可以,但他不一定加你。」 温良顺利拿到了杨博的微信名片,头像是个中年男人抱着只足球。他站在蓝天之下,绿茵之上,阳光毫不吝啬照在男人的脸上。 杨博没有通过温良的申请,也许是比较谨慎,也可能是因为最近太忙了,添加他的人过多。 温良于是又申请了一次,备註:「我找到了案件的判决书」。 第6章 前夜-06 平静打破后,谁来承担报导的后果? 近日,微博名为「刘澄澄」的用户,因疑为「刘念」案的当事人,被网民网暴。一夜之间,大量低俗、恶毒的言论涌入她的私信,工作邮箱里满是病毒邮件,严重影响了她的工作与生活……刘澄澄声明数次,自己并非「刘念」,可争议并未停止,无奈之下,刘澄澄只能先关闭个人社交帐号,退网进行冷处理。 人人都能发声的,翻案不意味着要将受害者、当事人揪出来,在网络世界的硝烟散去之后,破坏的后果,谁来承担? 傅成名 2022-03-08 08:00 来源:新锐新闻-时事锐评 …… 「我是富县人,我认识刘念。她从小就学习很好,是个非常和善、乐于助人的好人,并不是网上说的什么叛逆少女。作为一个农村女孩,能考上大学真的很厉害了,请大家不要人云亦云,被营销号带偏。」 「我还真没见过农村女孩上网吧染头髮的。」 「刘念都能有粉丝啊,还是你才是刘念本人?」 「开始了,开始洗白了,下一步是不是要卖惨了啊?全网一张清晰照片都没找到,怎么就说我们网暴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 杨博推门走进包间时,温良正在看那个给刘念说话的帐户,对方暱称「小杨不爱吃香菜」。上一条微博还是 2021 年 4 月发的,定位是在上海迪士尼度假区:「年卡用户愉快逛园,人多就只能随便逛逛啦」。 「你就是……温良?」 「是,杨博老师,您好。」 杨博没有和她握手,他拿自己的手机在屋里四下拍了照,又检查屋里的无线网设备。温良知道他这是在找摄像头。对方是个很谨慎的人,这一点她之前就知道。 他检查过环境,又打量温良。温良的个子不高,留着齐耳短髮,一张脸素面朝天,双颊嘴唇都没有血色,像是大病初癒。她穿着件黑色毛呢大衣,整个人中规中矩,属于一眼扫过人群,不会被记住的那类人。 唯一特别的,就是她那双瞳仁比别人黑,显得有些瘆人。杨博甚至觉得,被她的目光牢牢锁定时,后颈处窜上了一阵寒意。 「您……还记得我吗?」 杨博听对方的语气,像是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小粉丝,于是随口道:「是你啊。」 温良轻笑出声,她知道杨博根本不会记得她,「杨博老师,您找到刘念了吗?」 作为相关从业者,他们都知道刘念的最优解是不要出声,更不能出来自证。 杨博啧了声:「这人精着呢。」 「我可不觉得她聪明。」温良开始清洗茶具,准备倒茶,「凡事都有利弊,这么好的机会就该好好把握,该陈情陈情,该卖惨卖惨,吃到流量的红利才是最重要的。」 杨博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像是自己对别人调侃时说过的话,但是一时又想不起什么时候说过。他看向温良:「你别麻烦了,说正事吧,你怎么会有案件文书的?」 「我之前,一直觉得刘念有点傻。这种送到眼前的机会都不懂得抓?要是您,肯定不会就这样坐以待毙的是吧?」 杨博听到温良拿刘念和自己比较,觉得这有些好笑,「她是挺傻的。」 温良点头,附和他的优越感,从包里取出一份装订好的纸质文稿,「直到……我看见了这个,她如果站出来,只会让自己处于更危险的境地。」 杨博肯来见她,就是为了弄清楚她的意图。他接过来那份判决书放在一边,并不急着翻看。 「你到底什么意思?」 「杨博老师不要紧张,我只是好奇,想跟您聊聊。有关这个案件,您都写了近三万字的报导了,可为什么偏偏没有把案件的判决书公布呢?」 「你想做什么?」 「我不是来敲诈您的,您是记者,如果收了您的钱,怕是会被您送到监狱里。」温良看向他,「而且这事官方不会公布,刘念也不敢出面,所以您才肆无忌惮,大做文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的对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杨博否认,「你有这东西,要公布早公布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温良不急不徐地端起杯子,浅浅抿了一口,「我和您一样,是个靠笔桿子吃饭的人。您见多识广,应该知道有的人很固执,如果不搞明白,就会一直想这件事。我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我想用这份判决书,耽误您十分钟,跟您聊一聊最近的事,学习一下怎么当新闻记者,您只要回答我三个问题就行。」 「只要回答三个问题,这份判决书的事,我会守口如瓶。」温良语气轻快,询问杨博,「我听说新锐新闻有位姓傅的主编,他文章写得蛮有条理的,思想有独立性,您认识他吗?」 杨博冷笑一声,再一次打量温良,「你是傅成名的人?」 「我目前还不认识他,但是不能保证之后不认识。」温良摆弄着茶器,「我知道您一般不见陌生人,也不会跟不认识的人聊天。我只有三个问题,现在就想知道答案。」 杨博犹豫再三,忽然问温良,「我怎么知道你的问题一定有答案?」 「您可以回答不知道。」 杨博还是不信,「我回答不知道,你的问题不是白问了吗?」 「我会把您的回答当成真的。」 温良认真地拿出一本笔记本,在上面记录採访信息。 杨博阅人无数,立刻就判断出眼前这个女人的精神不大正常,但是他还是得提防她会将那份判决书提供给傅成名。傅成名本来就不喜欢他的报导风格,如果拿到这份判决书,一定会藉此向自己发难,保不齐还会举报自己。 相比傅成名,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女人,还是好应付的。 「那我要怎么信你呢?」 「我说了,我只想了解三个问题,您也没什么损失,不是吗?」 杨博看向她,又看向那份判决书,还在犹豫。 温良把自己的手机放到杨博面前,杨博拿起温良的手机,见界面上没有录音图标,后台也没有运行的程序。 「那你问吧。」 「好的,那我採访一下您。」 温良拿起笔,一笔一字认真记录起来。 「杨博老师,我的第一个问题是,您为什么不对网友公开刘念案全部的案件信息?是您知道,一旦公开,这个案件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有讨论度?还是您厌女,就想要引导网民网暴刘念?」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知道的都公布了。网民都有自己想法,发新闻稿前我也想不到他们会网暴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温良认真记下,然后又问:「我的第二个问题是,这几年您深谙『群体即真相』的舆论法则,无数人因为你的报导被网络暴力,被造谣者甚至陷入无止境的自证怪圈。我想问,您真的一点也不会对那些因为你的报导受到伤害的人感到抱歉吗?」 「我没有操纵过舆论,我只是个记者,舆论没有那么好操纵。」 「那就剩最后一个问题了。」温良记完,嘴唇几番翕动,却没有发出声音,艰难地问出最后的问题,「你……还记得沐沐吗?」 「谁?」杨博莫名其妙,「她是谁?」 「没事,你会记得她的。」 温良记完,合上那个本子,放进包里,就要离开。 杨博看着她,脑子砰然冒出个疯狂的想法:「你是不是认识刘念?还是说你就是那个刘念?不然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你说判决书啊?」温良整理好自己的包,「那是我从裁判文书网上找的。」 杨博立即认定她在说谎:「裁判文书上网是这几年才有的,这份判决书根本没有在网站上公开过。」 他兴奋地举起手机,点开相机,「你就是刘念……不对,你是刘招……」 「你确定,这是刘念案的判决书吗?」温良打断他,语气满是嘲讽,「我有说过,这是刘念案的判决书吗?」 杨博不敢置信,忙去翻开手边的判决书。那封面做得像模像样,还做了隐名处理,可细看当事人段落就会发现,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案件。这是她从网上下载的,还 ps 了老旧复印件的痕迹。 「我知道杨老师你从不见陌生人,如果要见你,还需要找中间人,所以我需要一个敲门砖。你比我想的要配合,你之前已经在刘某那里看过原件了吧?所以您都没有好奇判决书上写了什么。」 「那你怎么知道在这件事上官方有顾忌,刘念也有顾虑?」 「刘某如果真的如你报导的那样,只涉及拐卖刘念,就算公检法真的沆瀣一气来对付他,他也不会被判到十年的,只会在十年以下,那位法大的教授没有告诉您吗?他们属于犯罪团伙,刘念又怎么敢露面?如果不是确定官方不会公布案情,您敢这么写吗?」温良背好包,一只手插到口袋里,「採访结束了,杨博老师。不过我对今天的採访不是很满意,因为我想採访的是记者,结果只採访到一个颠倒黑白的畜生。」 「你妈的神经病啊。」 杨博忍不住骂出一句脏话,真不敢相信,自己被一个神经病骗了,而对方就只为当一回记者? 回去的路上,温良看到成钰又在刷屏,伴着一堆花花绿绿猫猫狗狗的卡通表情: 「小姐姐,不管遇见什么事,都可以相信警方。」 「以暴制暴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 「警方是有一些考虑,但是这些都是正面的,已经在考虑约谈新锐新闻了。」 …… 温良想了想,终究没有问这个业务还不熟练的警察是为了哪件旧案找上的自己,只是在删掉她之前,回復了一句「谢谢」。 北京的天气太干燥还常有沙尘暴,温良不喜欢这里,她想要搬家了。以前沐沐总说,攒够了钱要买一个大房子,可她一直也攒不到。温良就想,要不找个偏远点,房价低的小城安家算了。她的东西很少,好多之前就存在仓库了,搬起来也容易。 换到一个新的地方,也算是开启一段新生活了。 温良记得她是在高一上学期搬出了叔叔家。用「家」这个词形容也不贴切,那里更像是一个安置所,安置着叔叔的过往,叔叔曾有过的梦想,和他可能爱过的女人。 叔叔是凌晨四点,被早起作业的环卫工发现的。他倒在一滩呕吐物里,已经没了气息。酒醉冻死在路边的人也有过,环卫工人报了警。警方发现四周没有可疑痕迹,尸体也没有伤口,便认为这是个醉汉,发生了意外。 警局快退休的老法医在现场简单检查了下他的尸体,排除了暴力性死亡的可能,他的口鼻都是呕吐物,是酒醉后呕吐导致的机械性窒息。 警方例行上门检查死者住所,温良发现,他们对那个锁着的卧室并不感兴趣,都没有开口询问。温良于是主动将门打开,告诉他们那是叔叔精神失常的妻子。他们捂着鼻子看了看脏得无从下脚的屋子,门旁一堆泛黄的旧书下,还压着只拖着长长尾巴的死老鼠……也就没有再检查了。 「那你家里还有什么亲人吗?你叔叔的事情属于意外,如果需要尸检,需要近亲属同意并签字。」 「没有了,我爷爷奶奶不在了,爸爸外出打工了,我联繫不上他。」 「那你叔的尸体就先寄存在殡仪馆吧。最好想个办法联繫你爸爸,现在冰库满了,说不定存不到三个月,就要火化了。」 「我知道了,会找时间给爸爸打电话的,谢谢警察叔叔。」 等他们走了,温良将那个卧室的门打开,把那把铜锁丢到一边。她想了想,好像也没有必要和对方道别。 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这么久,她只同对方讲过一句话。 简单收拾了行李,温良就离开了这里,再也没有回去过。 温良不知道被关了那么久,那个女人心里会不会已经被烙下锁痕?便是没有那把锁,也不会离开那个屋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没再回去过的温良不知道那个女人还在不在那间卧室,或许还在,或许早已离开。 春日里的阳光温暖和煦,照得温良身上暖洋洋的。她的眼睛有点畏光,微微眯起眼眸,忽然想起在那个炙热的夏日,她紧紧抱着双臂,怀里是寄到许晨家的,装着省师范大学录取通知书的信封。就算被太阳晒到即将中暑,仍旧会怀疑这是个只存在脑海里,过分美妙的梦境。 许晨想送她回家,温良连忙拒绝:「我家在下面村里呢,你要送我,明天我还得送你。」 「要不别回去了?我送你去我舅舅家住吧?我舅在市里做生意,我表哥当兵去了也不在,就我舅妈一个人在家,她常说自己住着挺闷的。」 「那等几天吧,我要先回家拿户口簿来办贷款呀。」 温良抱着那个红彤彤的信封,第一次抬起头正视他的眼睛。 「我们会再见的。」 ——前夜完 第7章 暗夜-01 2021 年 11 月 7 日,徐风市平县,牌坊村。 宁静的夜晚,天气好时能看到细细碎碎布满天幕的星星。晚上十点后,随着一盏盏灭掉的灯,整个村落慢慢笼入漆黑的夜色里。 伴着一两声犬吠,一个左手打着手电筒,右手举着稳定器的男人走在村里的水泥路上。 男人哈着气,表情夸张地对着屏幕表演:「我之前说我们村有个鬼屋,点赞到一万,凯哥带你们去探秘。新进来的朋友把关注都点上,今晚凯哥带你们开眼去。」 赵凯是个 95 后,大学毕业在大城市漂了两年,选择回老家做专职视频创作者。他之前主要拍一些乡村,红白事传统习俗。前段时间短视频平台兴起一阵探秘热,他也学着别人,编一些奇闻异事,再找个荒僻点的地方,加上阴间 bgm,果然蹭上了热点,视频最高播放量超过了一百万,粉丝都涨了两万多。 之前见他回老家,村里还有人说闲话,说他「大学生没得用还得回来种地」。可赵凯家不声不响,居然开始装修了。村里人跟赵凯他妈打听,才知道赵凯每天拿个手机拍拍视频,每月居然能有好几千的收入,都跟着他学,拍短视频赚钱。 赵凯有个出狱的同乡,也想做短视频,赵凯跟他讲如何做帐户定位和产品垂直内容,可对方根本不想听,直接搬运了赵凯的视频。因为没什么人看,他还怀疑是赵凯藏了私,讲话十分难听。要不是他那个也坐过牢的母亲提了东西上门道歉,赵凯估计就得替他妈教育教育他了。 抛开这段不愉快的经歷,赵凯最近的烦恼还是选题,同样的视频拍多了,粉丝没了新鲜感,喷他弄虚作假的人也多了起来。为了留住粉丝,保持热度。他早在几天前就在预热,说自己要在 7 号深夜直播探秘村里年久失修的「灵异鬼宅」。 「这大晚上的,村里就我一个敢往外跑的,你们怎么都只看不发言呢?几位榜单大哥也在线呢?大晚上这么冷,要不给我刷个嘉年华热热身?」 赵凯卖力吆喝着,故意摇了摇手电筒,让手电筒的光源射入深不见底的夜色里,「我跟你们说,今天要去的这个老宅已经十几年没人住了。之前住在这里的一家人一夜之间全死了,算是被人灭门了。」 「那个时候我还在读初中呢,村里人认为小孩不能听这些,都不在我们面前说。」 伴着摇晃的镜头,照来照去的光线,赵凯想营造出恐怖的氛围,故意把声音压低,「我也是前一阵听村里老人聊天才知道这中间还有这么一回事的。这家的男人之前因为长得矮,娶不上老婆,后来有一次上山,居然带回来个女大学生。那女子长得漂亮,还愿意嫁给他……村里的光棍都羡慕死了。」 「办酒的时候,村里的男人给那个新郎灌了好多酒,然后新郎醉得人事不知,他们就开始闹洞房了……农村里闹洞房,你们懂的都懂。」 有粉丝给他刷了一个嘉年华,赵凯掩饰不住兴奋,表情越发夸张,「有人还跟他提,说他家穷,这下有了女人,生了孩子之后就有进项了。」 「也有不少人羡慕他,因为他家还有个十几岁的妹妹,嫁出去又能赚一笔彩礼。」 「结果啊,谁也想不到,不到一年时间,那个女人就消失了,再也找不到了。后来又过了大半年,这家人就全死绝了,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那男人因为个子矮平时不爱出门,尸体都腐烂得快成白骨了,才被人发现。据说发现尸体的那个女人都快被吓死了,一连做了好多天噩梦。」 「村里死人了,村主任就去报了警。县里的、市里的警察来来回回查了好几趟,把整个村子都查了个遍,结果什么都查不到,就说这家人食物中毒,草草结案了。」 「所以说,在野外遇见漂亮女子不能随便往家带,说不定对方根本就不是人,是来吸男人阳气的。」 因为这个带点颜色的乡野艷谈,直播间人气值升了不少,留言刷了满屏,赵凯就选了几条互动。 「怎么还有人刷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啊?女鬼很吓人的,你们没听过画皮鬼的故事吗?画皮鬼白天是美女,晚上就是个青面长獠牙的死人,一个骷髅头躺在你旁边,就问你怕不怕?半夜醒来看见都能吓死了吧?」 「不过再可怕,只要有礼物,凯哥都带你们去探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见粉丝都在催促,赵凯就把手电筒调成强光模式,随着他的走近,画面中墨汁般的夜幕里,由远及近地浮现出一个庞然轮廓来。 他用手电筒向上照去,让粉丝可以看清房屋的屋顶。那年久失修的红砖房屋顶的瓦片已经落得七七八八,泥胚上长着已经在初冬枯死的野草,随着夜风微微摇曳。 「这家人穷,就三间房子。不过以前村里都穷,都是这样的房子。」 牌坊村好多户都姓赵,废弃的老宅在村里也被称作赵有田家。赵有田如果还活着,赵凯过年还得去给这位比自己爷爷年纪还大的长辈磕头呢。 赵凯最近来这里踩过两次点,赵有田家只有三间砖房和一个半塌了的杂物间,杂物间挨着猪圈,低矮狭小。老房子内部一眼可以看完,什么家具都没有,只有一地的瓦砾垃圾,没有任何爆点可言。也就那个杂物间,因为塌了一半,屋顶的石棉瓦似断非断,搭盖着旁边的猪圈,形成一个密闭的小空间,像是鬼片里可能会发现尸体的场景。 正巧这两天发现只死猫,赵凯就将猫的尸体拿铲子捣碎了,放到猪圈里。他的剧本是等会在老房子周围逛一会,粉丝都觉得没意思时,再「无意」发现这堆「碎尸」,然后不等粉丝看清,装作这里闹鬼,离开就行。 「看这房子,要不是不干净,肯定有人想要这个宅基地盖新房的。」他说着,就将手电筒照向砖房,在老旧的木制窗户上停留,正巧起了风,木窗发出吱吱的声响。赵凯啧啧称奇,「这窗户质量还不错哦,多少年了居然还没掉。」 「我感觉以前的老东西,好像都挺耐用的,我家好多东西都用了几十年了。」 他围着红砖房走了一圈,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该引到猪圈了,于是故意皱了眉头,「我怎么听到有人在哭。」 赵凯装模作样,故作紧张,还不停做出怪异的表情,画面晃动起来,他将手电光照向猪圈方向,勾起粉丝的好奇心,「听说这家以前在猪圈修了一个地窖,不晓得里面有没有脏东西呢。」 「你们晓得那种地窖吗?听说人在里面喊,只要把地窖门关了,都没有人能听得见。」 赵凯踱到猪圈前,他白天就把猫的尸体放在半截破凉草蓆上运到了这里,于是光往这个方向照的时候,就去找那半截竹编凉蓆。他郑重地将手电往地上照,正计划着照到猫尸时就装出看到脏东西的反应,可他在地上照了半天,也没找到自己放的凉蓆。 「卧槽。」 他本能地骂出一句脏话,心道谁这是穷疯了,怎么破凉蓆也捡啊?于是继续用手电筒打着光,在一片瓦砾垃圾间找那具猫尸,好为今天的鬼屋探险直播画上一个句号。 风吹日晒,一些塑胶袋都被染成了泥土色,左一只右一块地埋在碎石沙砾里。赵凯找不到猫尸,发泄似地一脚踢开一片碎瓦,忽听那半塌了的石棉瓦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赵凯觉得脚底下窜上一阵寒意,忍不住嘶了声。寂静的夜晚,锁定声源变得极为容易,没等他开始怀疑是不是幻听,便又听见那阵清晰的怪声。那声音像是一堆塑胶袋被抖开,或者被拧压发出的连串声响。赵凯有些害怕,本能地后退两步,牙齿都在打颤。 他心里发毛,只能强撑着告诉自己,不过是点小动静。 弹幕此时刷过一片「哈哈哈哈」,还有不少人在阴谋论,说他为了流量,找人在这里装鬼演戏,装得还挺像的。 赵凯虽然已经有些害怕,但是看到那些弹幕,还是鼓起勇气,「谁找人来演谁今天就倒霉好吧,都跟着我看了多少鬼片直播了,那 3d 鬼片里鬼都要爬出来了,我都没怕过。」 弹幕哪肯信他,纷纷刷屏带节奏,让他照一照那被石棉瓦遮盖的半截猪圈。赵凯默念着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壮了壮胆子,心一横,掀起那半遮着的石棉瓦,手电随着镜头由下至上那么一照—— 石棉瓦后,是大堆大堆塑胶袋的集合体,它们以一种奇异的编织方式结成了一张网。赵凯看得目瞪口呆,却见镜头再往上,在这堆塑料网的尽头,竟是张灰白髮青的人脸,那张脸额前垂着几咎结成块的头髮,赫然出现在赵凯面前。 「妈妈!怎么晚上真有鬼啊!」 在他吓到丢掉设备前的两秒内,这张脸伴着赵凯的鬼哭狼嚎,出现在网络连接的无数屏幕上。 第8章 暗夜-02 2021 年 11 月 8 日凌晨四点,徐风市警局接到省局的特派工作:11 月 7 日晚,徐风市牌坊村网民直播村里凶宅,在现场疑似发现了尸体。凶宅闹鬼一事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省局要求徐风市警局协助平县警局去实地尽快调查出原因,拟出官方通报,平息网络舆情。 成钰调来徐风市警局后,就住在警局新建的公寓式宿舍楼。冬日里天亮得晚,等六点半天幕慢慢褪去夜色时,成钰就打算出门晨跑。等她锁好门,往电梯走时,忽然瞥见警局大门口悠悠驶进一辆黑色电瓶车,这是刑警一队老队长张国安的座驾。 成钰微眯起眼睛,站在走廊的窗边向下远眺确认,其实也不用再确认,那辆晃晃悠悠的电瓶车在局里独一份。成钰调来徐风市之前,就知道市警局刑警队长张国安从业三十余年,是个办过很多大案要案的资深刑警。谁知等见到对方,才发现他和自己想像的大相迳庭。和影视剧里刚硬又运筹帷幄的刑警队队长形象不同,张国安是个做事慢悠悠的小老头。如果没穿这身警服,更像是成钰她爹那些喜欢钓鱼的朋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不过成钰可不敢小看这位老刑警,只是觉得挺可惜,因为她没法见识张国安在办案时的风采了。对方已经提交了退休申请,最近在和陈朗进行工作交接。 张国安这么早就来了警局,估计是有紧急案件。成钰连忙折回拿了自己的警服外套,往办公楼跑去。 两分钟到达现场后,成钰和张国安打招唿:「张队,早上好呀。」 张国安凌晨四点接到吴局长的电话,请他去平县牌坊村出警。张国安知道吴局没有让陈朗安排,是担心对方不了解牌坊村的歷史,于是也给陈朗打了个电话,说明了下出警事项。陈朗今天还有个局里的会要开,就没有同行。 张国安叫了刑侦一队的孙聪、单鹏程两名警员一起。成钰赶来时,孙聪正拉开警车门。 「你也挺早的。」张国安见是成钰,「是陈朗让你来的?」 成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含煳道,「陈队这一阵都快忙死了,昨晚又通宵准备材料,有什么事我去也行。」 「这么说,不是他让你去的?」 因为是去牌坊村,张国安并不想带成钰一起。可他要是拒绝带陈朗的副手一起出警,就显得有些不配合对方工作。 「张队,您看我还没跟您一起出过警呢。」成钰大步跨上警车,「陈队说让我从日常基层的工作做起,您也要把我当成手下的兵,用起来呀。」 「算了,走吧。」张国安摆摆手,「赶时间呢。」 成钰上了车,又和开车的单鹏程打了招唿。 「哎呦,怎么没放点吃的。」 成钰见孙聪在车里翻找食物,猜他还没吃早饭,从外套口袋掏出条巧克力,掰成小块分给大家。 「吃点这个吧。」 张国安被成钰塞了块巧克力,想起了自己女儿。再看向成钰这张干净到仿佛没有阴影的脸,忍不住问她,「你爸爸怎么会同意你当刑警的?」 「我天生对这些脱敏嘛,小时候就爱偷看我爸的恐怖碟片,什么画面都吓不到我,我爸就说我天生是干这行的。只是我妈不能接受我当法医,才报的警校。」 成钰是跟着陈朗一起从北京调来的,但她和整日板着脸的陈朗不同,性格开朗活泼。刚来没几天,便与刑警一队、二队的警员都熟络起来了。 单鹏程笑着打趣她:「那以后遇见这类案子,我们可不上手了。」 「那你在首都,都办过什么案子啊?」孙聪咽下巧克力,「见过尸体吗?」 「怎么没见过?」成钰眉眼弯弯地给他讲自己之前的办案经歷,「我跟陈队一起办过十来起特案呢。718 专案你们知道吧?就是那个行李箱藏尸的,那大夏天的,尸体被塞在行李箱里,我一开箱——」 「嘿!好傢伙!外面一层密密的绿头苍蝇就算了,里面还有层大大小小的死蛆,队里的法医都看吐了,最后还是我给清理的尸块……」 近五年徐风市治安良好,孙聪自从调入市刑警一队,都没侦办过恶性刑事案件。此时听到成钰的描述,瞬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打住打住,不要再说了。」 「聪哥,你怕这些呀?」 张国安觉得成钰把处理尸块说得跟剁排骨一样轻松是在吹牛。真正见了尸体,便是资深刑警都会避之不及,更何况高度腐坏的尸体,那气味形态,正常人看了怕是终身都会留下心理阴影。他也没有戳穿小姑娘的谎言,就由着她说,只是郑重嘱咐她,「等会下了车,你跟紧点,不要自己单独行动。」 成钰是知道这个牌坊村的。牌坊村并没有牌坊,就跟甜水乡凿口硷水井都费劲,穷得鸟不拉屎却要叫富县的地方一样,取名字像是在许愿。 一个两千来人的村落,光棍逾四百人,以前是徐风市本地有名的「光棍村」。 据说以前,上面的干部下乡扶贫。这儿的光棍无论什么年纪,只要你开口问,个个都不想脱贫,都问啥时候能发个女人?女人好啊,有女人就有儿子了,里里外外的活计也有人去做了。这些人张口闭口扶贫,还不是要自己辛苦?哪有发个女人省事。 成钰明白张队长这是怕她不了解这村情况,一个人在村里遇见什么麻烦事。 不过要她说,麻烦该避着她才对。 从市里到牌坊村,足有三个小时路程。成钰在车上了解了出警事由,于是在手机上找到直播的录屏,「张队,等会我们要不要先去找一下那个主播呀?让他带我们去找这个房子?」 「那房子就在村子东头。」 「您熟呀?」 「怎么不熟啊。」张国安说,「一说是凶宅,也就那家了,那房子确实空了十来年了。」 成钰一听老队长这么说,便知道那个主播说的也不全是瞎话,「那这里真发生过灭门案啊?我怎么都没听说过呢?」 「不是什么灭门案。」张国安提起这件旧案,仍觉唏嘘,「一家子吃了工业盐,中毒全死了。」 成钰大失所望:「啊?那这主播也太能编故事了吧?」 越往下面村落,车开得越慢。等一路颠簸到了牌坊村,成钰却觉得有些意外。她印象里,光棍多的村子大多是破落、脏乱的,很多人家宁愿把钱攒来买媳妇,也不愿意修一修自家房子,觉得这是浪费娶媳妇钱,也是一种恶性循环。 而眼前的村落,却盖了不少小洋楼,路面也宽阔平整。只是村里树木凋零,仅剩几棵洋硷树,入目便是灰黑,了无生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上午十点,村里却没什么人,整个村落都静悄悄的。 张国安四下环顾,感慨良多:「这里的地都承包了,村里人也就种种家门口菜地。」 成钰站在路边,注意到四周散落着不少塑胶袋,就像起了一阵风,掀翻了哪家老人的百宝箱一样。 见来了市里警局的车,早上先过来的县公安局警员忙上前来,跟张国安汇报情况。 「已经检查过了,没有发现尸体,也没有可疑情况。」 说到见鬼,警员们第一反应就是这里有尸体,张国安在路上也是这样想的。他看了眼县里来的警员,「你是徐宁吧?」 被他认出的警员有些受宠若惊,「张队长,您还记得我啊?」 「记得啊,之前还想把你调到市里来着。」张国安双手背在身后,「走吧,我们去现场看看。」 徐宁忙往前走了两步,给他们带路,一行人在村里走了四五分钟,就能远远看见那个老宅。 张国安指着那房子给成钰看,「就是这,没人住的房子,也就剩个形。」 「网友喜欢看嘛,看热闹不嫌事大。」孙聪说,「一个人说有鬼,其他人跟着说,就真有鬼了。」 「昨晚的直播还能完整回放吗?」 成钰刚刚在车上已经看过了不少录屏,唯独少了传说中「闹鬼」的那一段。可能是涉及敏感内容,平台对这一类视频审核严格,点开都不能播放了,图片也都被和谐了。 「网上传的,有一些是拿电影里面女鬼图 p 的,完整的视频还要等平台提供,已经安排警员去函调取了。」 因为探险发现尸体的事情也屡见不鲜,可这事奇就奇在如果他看到的不是尸体,那会是什么? 孙聪调好自己的执法仪,成钰跟着他大步跨过警戒线,四下查找着有用的线索。 闹鬼的房子地方不大,因为昨天晚上的事在网络引起了一场风波,这里还有几个村民在拍视频开直播。见到有警察,这些人丝毫不憷,还拿手机对准他们,来证实自己的可信度。 孙聪见这些人不消停,而且一直在拍视频,都快要怼脸了,忙嘱咐徐宁:「这些村民你们都认识,帮忙清一下场吧。」 发现「鬼影」的猪圈自然要重点检查。断了一半的石棉瓦已经被徐宁等人合力搬开,半密闭的空间豁然见了光,只见地面上铺着一张破旧的凉蓆,凉蓆上还有几只装化肥的蛇皮袋,颜色已经快与泥土融为一体。唯一一抹亮色来自一包康帅傅方便面的包装袋。 成钰戴好手套,小心捡起细细看了看,包装袋很新,还很干净,只是生产日期是 2019 年 3 月,已经过期一年半了。 这是人活动,留下的痕迹。 成钰有些费解,什么样的人会生活在废弃的猪圈里?不提这老宅还有两间荒废的瓦房,便是猪圈旁,都还有高些的杂物间。如果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在瓦房或者杂物间里安家不是更好吗? 还是说,对方很怕被人发现? 第9章 暗夜-03 「看来是有人住这里啊。」 张国安在猪圈旁边转了一圈,将几名警员都叫了过来,让他们在附近排查是否有可疑人员。 「要不先出通报?」单鹏程道,「不是尸体的话,可以先在网上通报一下,防止有心人造谣。」 「这事在网上传得邪乎,要写通报也得通报一下人员信息呢。」孙聪不贊同,「我们还是先在附近找找吧。」 「最近村里有什么可疑的人吗?」张国安问徐宁,「有没有人家丢了东西的?」 徐宁细细想了会,「没吧?也没接到报案啊?」 「那徐宁你就带着县警局的人在村里分头找,孙聪去……」张国安分配工作,瞥见成钰站在一旁,一脸期待地看向自己。那神态活像想要被老师提问,于是高高举起手的小学生。 「那个主播现在在哪儿?」张国安问徐宁,「还在警局吗?」 「在呢,他不肯走。」 张国安看向成钰,给她布置工作:「成钰,得有人给赵凯做个笔录,麻烦你跟孙聪去一趟县里吧。」 「那这边……」 「这边没什么大事,找个人而已,有他们就够了。」 「好吧。」 孙聪领着成钰去停车的地方,「这块我熟,我来开车吧。」 成钰坐到副驾驶座上,系好安全带,就跟孙聪打听:「聪哥,我问您个事行吗?」 「你说呗。」 「他们这村是不是有点民风彪悍啊?我看张队长可担心我了,巴不得我赶紧回市里才好呢。」 「队长是怕你在这村里出事嘛。」孙聪说,「说起来也跟这房子一样,是十来年前的事了……只是队长他比较谨慎,也可能是以前的事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他看见你,就想起那些被害人,所以才不想你留在这里的。」 「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可我看这村里好像也没那么穷啊?房子都盖得挺好的。」 「这几年上面扶贫力度大,加上村里换了几个村干部,才慢慢好起来的。」孙聪将自己了解到的事情告诉成钰,「这里以前特别穷,男的还死懒不肯下地干活,知道这个地方的都不肯把闺女嫁过来,出了名的光棍多。2000 年以后,这里有户人家外出打工,因为家里儿子多,娶媳妇需要不少钱,就起了歹念,把好心租房给他们的房东家里的女儿拐来了。那小姑娘当时才读高一啊,一家子真是心都黑透了。后来村里人见他们有门路,就纷纷找他们,有利益驱动,居然把这生意做起来了……最多的时候,一个村里能有四五十个媳妇是拐来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我去,这家人是恩将仇报啊?那后来这女孩解救出来没?」 「没,死了。」孙聪憋屈道,「小姑娘被这家老大打死了,尸体就丢在地窖里,还填盖了不少垃圾。还是张队在臭气熏天的地窖里,把她挖出来的。」 成钰想到那个场景,有些难受,「那后来呢?罪犯都抓到了吗?」 「083 特大打拐案你听过没啊?2008 年,这里涉案人员就都抓到了。」讲到这里,孙聪脸上却没有轻松的神色,「只是这案子后续太难处理了。你跟这些人说法律,他们不懂,就嚷嚷说警察不给活路;你跟他们讲道理吧,他就认死理,说他花钱了,就是他家的人,怎么也不肯放人。小地方公安、检察院、法院办案哪个都不能不顾当地习俗,很多亲戚关系在里头。是张队顶着压力,力排众议,把那些涉拐人员的犯罪经歷都细细查出,才把他们都送上了法庭。打死人的叫赵成立,被判了死刑,他父母、二弟都被判了无期,三弟被判了十年有期徒刑。」 成钰觉得死刑都便宜这些人了:「死有余辜,活该。」 「等到夏天,你就能看到张队右手手臂上那道疤了。不知内情的人都以为是跟什么兇徒恶匪搏斗留下的呢,谁晓得那疤是 083 打拐案解救被拐卖妇女时,被这村里兇悍的老太太拿刀砍的。」 「还有这种事?」成钰听得目瞪口呆,「那后来呢?老太太坐牢了吗?那些被拐妇女都解救出来了吗?」 「那老太太砍了人,就说要跟儿子关在一起,可她儿子是收买妇女,被判有期徒刑不到一年还是缓刑,她又怕自己去坐牢,哭着说自己煳涂了……你也没法和这种人计较。」 提起 083 打拐案,孙聪就似打开了话匣子:「我不喜欢办这种案件,解救起来太麻烦。有几家人怕被公安抓就主动放了人;有些被害人家里人过来接,要给笔钱才能把人带走。还有几户死也不肯放人的,这种都是刚买没多久或者没有小孩的,说要走也要生个儿子才行,不然就闹着要同归于尽……你说能怎么办呢?」 「都抓起来呗,还给他们脸了?」 「哎,你给抓了,那边给不起诉了。」孙聪失笑,觉得这个话题就不好多说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以前这里又穷还不怎么开化,现在都不敢了。而且 08 年那一波除黑打拐,人拐子全都抓了判了刑,最低都是七年呢。」 「这么说,他们有些已经放出来了吧?」 「还真是。」 「拐卖妇女儿童还是判得太轻了。」成钰道,「我最讨厌强姦案和拐卖案了。以前我跟陈队抓过一个强姦犯,我想到那个人就想吐。那男的在审讯时说『我反正已经爽过了,你要抓就抓呗』,结果被害人因为害怕他出狱报復自己,居然还给他写了谅解书。」 「正常,这种人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陈队说这种人还不少呢。」 听成钰提起陈朗,孙聪也有问题想问成钰,「你和陈队调过来,还会调回去吗?」 成钰耸耸肩,「我也不知道呀。」 「可你家在北京,总不能就调到徐风市不回去了吧?」孙聪好奇,「你们怎么会往下面调呢?」 「因为我犯错了,背了个处分。」成钰并不忌讳把前因告诉孙聪,「对方家里挺能闹的,牵连了陈队。他被调动,我就厚着脸皮跟来了呗。」 「你能犯什么错?忍不住打了犯罪嫌疑人?」 「看管不当,让犯罪嫌疑人摔伤了。」 成钰闭目,想到那个男人,感觉对方比那些腐臭的尸块还要令人作呕。他被关在审讯室还很嚣张,一圈圈冲着成钰转着舌头,做着某种暗示,配上他油腻的表情,像是块涂了猪油的肥肉。因为手被铐着,他便扭着胯想解开裤子。 她那时只有一个想法,这种人渣,一定还会犯案的。可她也做不了什么,总不至于为了一个人渣,断送自己的警察生涯吧? …… 孙聪见成钰不愿多说,也就没再追问。之前空降来个大领导,多少有点忐忑,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工作做得不好,上面来巡视了。现在他搞明白了,这两人大概率过一两年就得调回去。 县警局内,赵凯自从昨晚直播撞了鬼,就一直不敢再回村,报完警仍旧待在警局里,一直挨着值班的民警。 「你别这样。」 民警不堪其扰,想骂他,又怕他在网上添油加醋给所里惹麻烦,于是就想找个审讯室,把他关进去。 「有鬼,真有鬼……」赵凯勐然抱住对方的腰,「别留我一个人啊!」 成钰刚进来,就看到这么个场景,忍不住笑出声:「什么情况啊?」 孙聪上前,帮值班民警把赵凯拉开。成钰打量着顶着双熊猫眼的赵凯,见他的眼睛里有不少血丝,应该是从昨晚直播到现在都没合眼。 「你不是乡村奇闻探秘博主嘛,怎么还怕成这样?」 「可……可……」赵凯结巴,「我以为世上是没有鬼的。」 「你昨晚直播时,不是这么说的呀?什么画皮鬼青面獠牙,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成钰问他,「你不是说你们村里有过女鬼吗?」 「我就是编故事嘛,网上这些视频不都是瞎编的嘛。」 孙聪提醒成钰:「别聊了,去录笔录吧。」 县里的审讯室没有配备电脑,成钰就去拿了纸笔来记录。孙聪调好录像,两人坐下,仔细询问赵凯的信息和昨夜发生的情况。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五分钟后,他们问完基本信息,就发现再也问不出什么。因为赵凯被吓破了胆,问什么都在重复强调,「我真看见鬼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鬼,那是个人,他住在那里。」 成钰纠正他,想起网上被和谐的直播录屏,「你昨晚直播视频有存到本地吗?」 赵凯很想说没有,可对上成钰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就没办法拒绝,磕巴着提了个要求:「你们看的时候……我能迴避一下吗?那个真的太可怕了,如果不是因为还有很多素材在里面,我手机都不想要了。」 「可以。」 赵凯把自己的手机解了锁递给她,他平时直播都会勾选保存本地,可以剪辑一些素材放到视频里。 「你点相册,找到视频,最新的应该就是了。」 成钰双手接过他的手机,见上面的屏幕摔碎了,估计是昨天晚上摔的。视频的前半截她在车上已经看过,于是拉了进度条,屏气凝神地等着那个画面——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已经知道那里藏了一个人,根本不是女鬼,所以当镜头里出现那张脸时,成钰不仅不觉得害怕,反而立即辨认出,这是一个女人。 女人身量矮小,所以才能蜷缩在那片连转身都费劲的地方。入了冬,天气日渐寒冷,她却连一件可以御寒的衣物都没有,只能裹着一堆塑胶袋编织而成的披风。 她还不如城里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至少在成钰的印象里,那些人都有件军大衣或者破棉袄。 这是个走投无路的女人。 「我好像知道……该怎么找她了。」 第10章 暗夜-04 「女人身高在一米五左右,体型偏瘦,穿的是塑胶袋编织的衣物。她昨晚应该也受了惊吓,仓皇逃离了,还掉落了不少塑胶袋。」成钰给张国安打电话,「我猜对方应该是在村里的垃圾处理处捡的这些,所以只要请村民往那里放点旧衣服什么的,她会去捡的。」 「有没有可能,她已经离开了牌坊村?」 「有可能,但是她的蓆子和蛇皮袋还没拿呢,」成钰说,「那对她来说是很贵重的东西,夜深人静时,她一定会折回去取的。」 …… 张国安跟徐宁交代了后续工作,就和单鹏程一起,打算先去县警局。他见徐宁似有话想说,猜测他是想问之前调动的事情。今年九月,徐风市警局刑警队在各县警局选人,补充警力。考核分最高的是徐宁,但是因为别的原因,最终调入市警队的是徐新宇。 张国安想鼓励他,告诉他还有机会,却张不了这个嘴,于是换了个话题,「你那个舅舅,是不是出狱了啊?」 「我也不晓得,早不联繫了。」徐宁连忙撇清关系,「也不是亲舅舅,我都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 「你紧张什么,我又不是在政审。」张国安拍拍他的肩,「他们要是回了村子,你们得多注意点。」 「是!」 张国安点了支烟,看着窗外跟几年前相比没什么变化的路途风景,看它们逐一隐没在夜色里,恍然间像是回到了 2008 年。那时他也多次往返于平县县城和牌坊村之间,夜行时总觉得这里的夜晚格外漆黑漫长。 「牌坊村的鬼影不是尸体,老房子也检查过了,没有可疑的情况。」 他们回到县警局时,已是晚上七点,成钰正在打电话。见到张国安,她就对电话那端道:「详细情况等人找到,做了笔录我再跟您汇报吧。」 「张队,您回来啦。」 「在和陈朗汇报工作啊?」 「是的,局里还蛮关注这件事的。」 张国安点点头,在一旁坐下。不知道是累了还是心里装了事,单鹏程问他要不要吃晚饭,连问了两遍,张国安都没注意。 「食堂有什么就吃什么吧。」 他说完,从口袋掏出红塔山,瞥见成钰坐在一旁,又给收回去了。 成钰笑着道:「张队,您想抽就抽,我对着尸体都能吃饭,哪会在意这个。」 「不抽了,一会吃饭了。」 「我爸爸以前也爱抽,后来有了我,他就戒掉了。」成钰和张国安闲话,站起身手臂绕圈活动舒展肩颈,「张队,您中午吃饭没?」 「吃了。」 因为她这一打岔,张国安从回想牌坊村旧事,想到了陈朗其人。陈朗今年三十五岁,是国家公安大学刑侦学硕士,先后破获过多起重案要案,最擅长撬开犯罪嫌疑人的铁嘴。 张国安和陈朗近期在进行工作交接,他发现对方在工作时极为严肃,可谓一丝不苟。他看着成钰,就更不能理解,他怎么会选成钰当副手呢?不提性别,这姑娘甚至都不像个警察,倒不是说能力怎么样,而是太过活泼了。 「你每天都要跟陈朗汇报工作吗?」 「分情况吧,一起办公就不用啦。」 见单鹏程提了好些盒饭,成钰忙上前帮忙。她数了数,还多出不少,估计对方是怕不够吃,所以多打了几份。 成钰取了两份放到一旁,才开始分发,「张队,咱们吃饭吧。」 「好。」张国安把饭接过来,掰开一次性筷子,「那你跟陈朗搭档几年了?」 「我是 2018 年开始实习的,那时就是陈队带我。」成钰端着盒饭在他身边坐下,「您是不是想问陈队怎么挑上我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孙聪也好奇这个问题,于是端着饭盒凑过来听。 「因为当时我到的单位是一个有经验的警员带一到两个新人,陈队那天出外勤了,等他回来时,就剩我一个了,他没得挑啦。」 「你这运气,」孙聪听得直乐,「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那他可捡到宝了。」 张国安呵呵笑着,他并不信这个说法。老带新是有,但不是强制的。归根结底,还是陈朗的主动选择。 过了七点,食堂也没剩几样菜了,好在红烧鸡腿还有不少,一份菜里塞了两只。成钰平时就爱啃鸡腿,美滋滋啃了两口,忽又想起那个住在猪圈里,穿着塑胶袋御寒的女人。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成钰都想不到现在还有人是这样活着的。成钰不知道她从哪儿来,又为什么要住在这里?只是看见她的那一刻,对方打破了她对困苦的认知。 她拿过手机,点开地图,查看附近有没有可以买衣服的地方,想买件棉服送给对方。 孙聪也在想这事:「张队,那边怎么样了?有消息吗?」 「东西布置好了,让村民送到垃圾点了,只是还没有动过。」 「昨天被人发现了,她肯定要很晚才会去垃圾桶捡东西,或者要隔一两天才敢再出来活动。」 「这不一定,」张国安夹起一块肉片,「饿狠了的人,顾不上这些。而且,她要躲的人……不一定是我们。」 像是要印证张国安的话,等成钰去了附近的服装店买来一件黑色长款棉服,牌坊村那边就传来消息,说那个女人被找到了。 晚上十点二十分,警车驶回平县警局。成钰听到动静,抱着新棉服就往外跑。张国安与孙聪跟在她后面,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孙聪笑着摇头,「还年轻嘛。」 张国安自回平县起一直紧绷的脸上也露出笑来:「不晓得怎么来当警察的……怕是人家问个路,她就能开车把人送到目的地去。」 「不适合当刑警,当户籍警什么的挺好,满意度肯定很高。」 两人说笑着,可只是顷刻,张国安就笑不出来了。 徐宁从车上带下来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和很多中年代谢下降从而发福的人不同,这个女人约莫四十来岁,不仅矮小,还很瘦弱。女人脸上有层结痂般的黑垢,看来至少流浪了半个月。 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害怕,她抖缩得像深秋枝头随时可能被寒风吹落的树叶。 张国安打量她,心头涌上不怎么好的预感。 孙聪别过头去,不忍多看。单鹏程也是如此,有时候见到死人或者尸块,反而不怎么害怕,但如果是特别悲惨的活人,观感更为渗人。 「张队,这种情况,要怎么安置啊?」 张国安掏出刚刚没抽的烟递给他,「先确定身份再说吧。」 「张队,咱们让她先吃个饭再询问行吗?」成钰见张国安点了烟,与他商议,「您先抽根烟歇会?」 张国安摆手,「去吧。」 成钰抿嘴笑道,「张队,您人真好。」 孙聪看了看时间,吸了吸鼻子,离得这么远,他都能闻见对方身上那股腐臭味,「洗个澡都行。」 成钰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她倒不是嫌弃对方臭,而是想知道对方身上有没有什么伤口。还好现在入冬了,要是夏天,伤口感染再被苍蝇叮咬,就她生活的这个环境,说不定会生蛆,处理起来才叫麻烦。 成钰轻声细语和对方讲话:「你的东西先放门口吧,进去把这个换上好不好?这个衣服暖和还舒服。」 「换完衣服就吃饭,我还给你留着饭呢。」 女人将信将疑地看向她,成钰露出招牌笑容,「我是警察,不会骗你的。」 成钰买棉服时挑了一件大号的,这件衣服里里外外共有五个口袋可以装东西。女人只看了一眼,目光就被这件衣服牢牢吸引。她小心地伸出手想摸一摸,只见那双手布满泥土污垢,黝黑浮肿,甚至看不出皮肤的颜色了。女人见成钰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又不好意思地缩了回去。 「没事,换上吧,我特意给你挑的。」成钰把衣服塞给她,「咱们得抓紧时间了,你把衣服换上,吃完饭我们还有事要问你呢。」 她把留好的两份饭拿过来,还细心地掰开筷子递给对方。 女人呆呆地看着她,摇了摇头。 「不要钱的,赶紧吃吧。」 听到不要钱,女人才小心翼翼地捧起一盒米饭,她握着筷子的手极不协调,使不上力,就变成抓着米饭吞咽。 「慢点吧,也吃点菜呀。」 成钰拧开一瓶水放在一旁,有些担心对方饿得太狠一次吃得太多会撑坏胃。不过女人饭量并不大,只吃了半盒米饭,就皱着眉不再进食了。她念念不舍地看着这些盒饭,移不开目光。 「这些都可以给你。」成钰见差不多了,领她去审讯室,「别害怕,我们只是问你一些问题。」 张国安正坐在审讯室想着事,见成钰领着女人进来,她拿着告知书,自然地在他身旁坐下:「张队,她不是证人,也非犯罪嫌疑人,这些都用不上吧?这屋里电脑坏了搬走了,我拿笔记行吗?保证跟得上的,白天我就这么记的。」 张国安不说话,就这么看向成钰,成钰笑得满脸无辜:「也不是什么大案,让我见识见识呗。聪哥跟您工作那么久了,可我都没有跟您一起办过案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孙聪抽个烟抽没了?」 张国安倒不是在怪她,而是觉得孙聪在这件事上还不如成钰懂事,当刑警查案跑现场摸尸体都是常事,哪有嫌脏嫌臭的。 「没有的事。」 「你来也行。」张国安说,「她太害怕了,你先问问她的基本信息。」 成钰连忙应下,语速放缓问对方:「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名字,女人低下头,小声嘟囔了句。成钰没听清,只好再问一遍,「请你声音大一点行吗?」 「刘贱妮。」 女人的方言并不难懂,她又重复了一遍,然后就低下了头,成钰都要看不见她的嘴了。 成钰握着笔,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按照正常的流程,她会跟对方逐字确认,可此时再问一遍,总觉得自己在辱骂对方。 「那你有身份证吗?」 「没,他们不给我办。」 「他们是谁?」 听到成钰提起「他们」,刘贱妮本能地瑟缩了下。这个动作落在成钰和张国安的眼里,成钰便知道「他们」一定不是好人;而张国安的眉头慢慢皱成个川字,这动作,他太熟悉了,见过一个,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张国安问:「他们是牌坊村的人吗?」 女人摇摇头。 「那你是从哪里逃到这里的?」 女人的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我们是不会在你不愿意的情况下把你送走的。」张国安猜出她的担心,「但是你要把自己的情况交代清楚,听得懂吗?」 成钰发现她不会组织语言,于是将问题拆开问:「他们是你的亲人吗?你怎么称唿他们呢?」 女人点点头又摇摇头,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他们家里,总会来亲戚朋友吧?他们跟别人怎么介绍你呢?」 这个问题女人会,脱口而出:「驴。」 成钰在写这个字的时候,没有控制好力度,将纸都划破了,咬着牙问,「那他们姓什么呢?就是别人都怎么叫他们?」 「周老头、周老太,」女人似是想到什么可怕的事,下意识缩成一团,「还有……周麻子。」 「那你是怎么离开他家到牌坊村的?」 「我难受没干活,他们就不给我饭吃,我饿得受不了,偷了家里的饼吃,又怕周老太打死我,就走了。」 「他们不会关着你吗?」张国安问,「你能走的话,为什么不早点离开呢?」 「他们都养我好多年了,说是要不是他们,我从小就饿死了……」 成钰想说,如果不是他们,她过得肯定比现在好,可这是在工作,只能管好嘴巴。她猜测对方应该是被人贩子拐到周家当童养媳的,被拐时年纪可能很小。如果真是这样,就很难查下去了,这个女人至少有四十岁了,不提她还能不能记得幼时被拐的细节,说不定都过了追诉时效了。而这样过了追诉时效的案件,除非是重案要案,报请最高人民检察院核准,不然都没有办法起诉。 「那你逃到牌坊村,为什么要躲在……那里呢?」成钰没有说出猪圈两个字,「是害怕被人找到吗?」 「我……」女人又不知道怎么表达了,「都住的。」 「你在周家,都住这种房子?」 成钰想再问问关于姓周这户人家的信息,却被张国安制止了,「今天就到这里,把她的信息简化一下,提供给孙聪写通报吧。」 「那她怎么办?还没问完呢。」 「带回市里吧。」 成钰不知道这位老刑警在想什么,张国安轻嘆了声,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疲惫。虽然找到了「闹鬼」的原因,但是成钰却觉得并不能就此结案。 2021 年了,居然还会有女人因为飢饿时吃了家里的饼,就害怕被打死的事情吗? 第11章 暗夜-05 「大家好,我是凯哥。」 屏幕上,男人满脸憔悴。他搓揉了下脸颊,开始了直播:「之前我直播荒宅探险发现了女鬼,今天市里的警察来我们村查了,他们说是个人。不管是什么,那个老房子确确实实死过一家人,这个我没有骗粉丝,骗人遭报应好吧?我可以请村里的老人给大家说说,你们可以骂我,但不要取关,明天就安排……」 回去的路上,孙聪为了不和刘贱妮坐在一起,抢着去开车。单鹏程白天在牌坊村排查了一整天,成钰就让他上车睡会,自己坐到副驾驶,打算一会换孙聪。 她戴着耳机在看赵凯直播,因为怕孙聪晚上开车犯困,就小声和他聊天:「你看这人,白天还在喊救命呢,到了网上又什么都不怕了。」 「立人设嘛,现在正是流量大的时候。」孙聪打了个哈欠,「那个女人,你们打算怎么处理啊?」 「她身上有拐卖妇女儿童的案情,还没问清楚呢,只能先跟我们回局里。」 成钰也在想这事,正常情况下,警方发现无家可归的流浪人员,会遣返老家或送往救助站。但这个女人不能送回那个不把她当人看的地方,又不可能一直留在警局。 「我现在有点信,你说你对这些脱敏了。」孙聪就着车窗钻入的新鲜空气,吸了吸鼻子,才觉得好受些,「她身上那么臭,你和张队怎么受得了的?」 成钰皱着眉,瞪了他一眼,「你别这么说。」 她小心地通过后视镜观察,只见那女人裹着棉服,双目紧闭,似是没有听到什么。只是上了车就在睡觉的张国安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看向窗外飞速掠过的路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成钰转过身,和张国安商议:「张队,我宿舍就我一个人在住,要不先让她跟我住吧。」 市警局生活区去年新建了警员宿舍,两人间的宿舍有独立卫生间,公共区域还有洗衣房、阅读室和健身房。虽然条件很好,但是内务要求和警校一样严苛,结了婚的不提,单身警员也多是回家住的。 宿舍空置多,加上成钰是女警,就成了单人间。 张国安思考片刻,觉得成钰这样安排也行,「等回局里,我给你开个条子。你和宿管好好说,不会住太久的。」 孙聪不敢置信,「你平时是不是爱吃螺蛳粉臭豆腐榴槤鲱鱼罐头啊?」 「开车注意点。」成钰厉声提醒,还附送一记白眼,「夏天在外面侦查两天,我身上的味儿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人死了也会臭,那味儿闻过,个把月都忘不掉……你就能保证你一辈子都是香的?」 「你小心到时候送不走了。」 孙聪给成钰打预防针,却见后视镜里张国安正冷冷看向自己,脸上丝毫不见平时的和气。他被那目光打量,似被噼头盖脸浇了盆冰水,一个激灵后彻底清醒。 他小心地瞥了瞥坐在旁边的成钰,见她柳眉倒竖,不再搭理自己。不由感慨果然平时笑眯眯的人,生起气来才最可怕。 回到局里,成钰跟张国安去了趟办公室,等她领着人回宿舍楼时,已经是第二日的凌晨五点四十了。 宿舍管理处的宿管员是个年近五十的阿姨,成钰到了徐风市后,对方对她很是照顾。成钰买过水果送给对方,每次路过都亲切地叫一声「张姨」。 张姨早上醒得早,看见成钰,正要和她打招唿,就被她身后跟着的人吓了一跳。 「这人是你从哪里捡来的呀?访客要登记,不让留宿哦。」 「这是局里给批的,临时和我住几天。」成钰把张国安签过字的条子递给对方,「张队长写的,您看看。」 张姨接过审批条,又打量了下刘贱妮,四下翻找出两个大号的垃圾袋递给成钰:「她那头上身上的,都不能留,可能有跳蚤臭虫,别给传染得到处都是。」 「知道了张姨,我现在就带她上去洗澡。」成钰接过来,又问对方,「张姨,您这儿有换洗衣服吗?您要是方便就借我一套行吗?」 「还要衣服啊?」 「主要我个子比她高,我的衣服她穿不了,我可以按照价格给您付钱的。」 「旧衣服谈什么钱不钱的。」张姨连忙拒绝,打量了一下女人身量,从一旁的柜子里拿了个袋子,「这里是我换洗用的,你先拿给她换吧。」 「谢谢张姨。」成钰双手接过,「您可帮我大忙了,我这两天就给您买套新的,您喜欢什么颜色呀?」 「行了行了,一看就是又熬大夜了,快去休息吧。」 成钰提着袋子,领着刘贱妮去坐电梯,「咱们先去洗澡吧,洗完换新衣服了。」 女人的目光自刚刚起,就一直落在那个袋子上。成钰也看了看张姨给的衣服,除了内衣,还有一套看着就柔软舒适的秋衣,上面缀满了浅蓝色的素雅小花。 「你姨真好。」 「张姨是这栋公寓楼的宿管,人是挺好的。」成钰想和她多说说话,但她不想叫她那个名字,于是用商量的口吻问对方,「我觉得你应该比我大一点,我就叫你刘姐行不行?」 「我叫成钰。」成钰不等她回答,就替对方应下,「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哈。」 她摸出钥匙开了门,房间里入目是两张单人床铺,都铺着深绿色的床单,被子叠成整齐的豆腐方块。靠墙是两张写字桌和衣柜,上面整齐地摆了不少书。 「这是我的宿舍,就我一个人,有时候我也会换床睡的,所以你来我这里住挺合适的。洗浴用品都在卫生间内,你可以先洗个澡,然后换上干净衣服。」 成钰开了空调,把那包衣服递给她,怕对方不知道淋浴怎么用,又在卫生间细细讲了一遍。 手机上响起滴滴的闹钟提示音。 「我就不陪你了,我得晨跑去了。」成钰打了个哈欠,「我等会跑完步,给你带食堂的大包子吃。」 女人自刚刚起,就一直想要说一句话,此时听到包子,连忙告诉成钰:「我没有钱的。」 「这里吃饭不花钱的。」 成钰来不及和她细说,把自己外套放到椅子上,「等会见。」 早上晨跑是成钰跟着陈朗养成的习惯。陈朗对自己要求严格,对成钰也没有放低标准。导致成钰有时候怀疑他训练自己的要求是比着警犬来的,不然为什么都二十一世纪了,还要人去追求身体的速度呢? 一个小时后,成钰跑完三十圈,短髮甩一甩都能落下如雨的汗珠。她买好早饭回去时,刘贱妮已经洗完了澡,因为穿上了张姨的衣服,所以看见成钰,还有些扭捏。 「不要不好意思,这衣服很适合你嘛。我给你拿个毛巾吧,你把头髮擦一擦,后面有些湿了。」 成钰找出一条新毛巾递给她,又把买的早饭放到桌上,拿了自己的换洗衣服,打算也去洗个澡。她进了卫生间,却见里面没有洗过澡时蒸腾的热气,热水器的指针也没有下降。 「你怎么不洗热水澡啊?是不会用吗?」 女人低下头,有些不安地看向成钰,「他们说……女人不能用热水,不然死了下地狱就要被开水烫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不要相信他们的话,他们是在虐待你。如果真有地狱,他们才会下地狱。」 成钰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心上攥起团火苗,瞬时灼烧起来,无法想像对方之前的生活是怎样的水深火热。 比起「他们」,成钰对她温柔又和善,自然可信。刘贱妮反应了会,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把这句话听进去了。 「算了,先吃饭吧,还是热的。」 成钰把食物递给她,自己去洗澡了。等她擦着头髮出来时,就见自己刚刚随手放的衣服都被叠好了。成钰眼尖,发现她应该还扫了地,擦了桌子,忙指着里侧的床道,「别忙了,吃完饭就补会觉吧。」 「我可以睡……这个吗?」 「可以啊。」成钰笑着问,「不然你想睡哪儿?打地铺吗?」 女人轻轻地搭坐在床边,觉得不舒服的头髮已经清洗过了,身上的衣服崭新舒适,还有股太阳晒过的香气。这一切都太好了,好到她不愿意睡去,怕自己睡醒时,就还在那个只能挡挡风的地方;更怕会回到周家,被周老太拿棍子撵起来干活……不过她的身体太过疲惫,躺在床上没一会就睡着了。 成钰听着女人的酣声,却不怎么困了。回到办公楼,本想去找陈朗汇报工作,可吴局长在陈朗办公室。成钰就先去整理昨天的两份笔录,协助孙聪起草案情通报了。 等到十一点半,吴局长才离开,成钰去敲陈朗办公室的门,露出个脑袋问: 「陈队,您现在闲着吗?」 陈朗没好气:「没你闲。」 「她可能是被拐卖的,是张队说要带回市里来查的。就算要安置,也得带到市里吧?我们总不能再把她送回施暴者那里吧?」 「都像你这样,公安局就成收容所了。」 成钰知道陈朗没真生气,他这个人看着不近人情,是因为职业原因需要的人设。如果他平易近人,不仅会有无数人和事来影响他的判断,还会有很多难以处理的麻烦。 「等她的案件查清楚,我就送她去北京。」成钰把自己想好的方案告诉对方,「我大姨开饭店,长年招工,她手脚麻利,一定能适应的。」 「陈队,您不知道那家人就不是人,他们称唿她是家里的驴,还 pua 她,这女人连热水澡都没洗过,她能活到今天都是个奇蹟。」 「她比那些流浪汉还可怜,那些人好歹还有一身衣服,她穿的是垃圾袋,都 2021 年了,居然还有人穿垃圾袋御寒的。」 成钰一气讲了许多,陈朗仍旧板着脸,正要教育她两句时,却见孙聪匆匆赶来,找陈朗汇报工作。 「陈队,那个闹鬼的案子……」 成钰咦了声:「又有新鬼了?」 「不是,是赵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为了流量胡编乱造,找了些村里的老人直播,把那家离奇死亡的事又翻出来讲了。」 「讲就讲呗。」成钰不解,「张队不是说那是一起工业盐中毒案吗?」 「可他们在造谣张队……」 孙聪觉得自己讲不清楚,于是拿出手机找到那个视频,递给两人看。 画面里,一个面容苍老,脸上布满沟壑的老人讲到旧事,忍不住哭泣起来。因为对方说的是方言,成钰听得不大清楚,只好把倍速调成 0.5,缓慢地听着: 「有田一家子就是被那个杀千刀的女娃害死了,警察查都没查就说是中毒了,怎么好好一家子就全中毒了啊!有田家闺女过几天就要出门了,结果一下子全家都死了啊!那个姓张的警察和兇手勾结,所以故意这么说的,他们不查那个女的,就是晓得是她下的毒。」 「那个女娃就是我们村的灾星,自从她来了,就没一件好事,我的根儿死了,还有富民一家除了老三,也全没了……」 第12章 暗夜-06 询问笔录 (第 1 次) 时间:2009 年 12 月 29 日 13 时 29 分至 2009 年 12 月 29 日 14 时 31 分 地点:徐风市平县公安局 询问人:周明成、徐家蔚 被询问人:赵翠兰,女,1969 年 9 月 2 日出生,现住徐风市牌坊村二组 73 号。 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赵有田一家人尸体的? 答:昨天。就是 2009 年 12 月 28 日中午。 问:你为什么要去赵有田家? 答:因为他家是我亲戚,我要去他家找婶儿,跟她说我姐的事。结果我敲门没人应,但是门也没锁。我一推门就看见堂屋门敞着,我就喊婶儿,没人理我。我走进去一看,他们一家人都躺在地上。我吓得喊不出声,跑到外面才喊人,然后村主任就报警了。 问:你上一次见赵有田一家,是什么时候? 答:我上一次见叔和婶儿,是一周前,那时候他们来托我,说想再给栋子说房媳妇,请我张罗。栋子和英子我想不起来了。栋子自从媳妇跑了,更不爱出门了,家里的活都是英子干的,英子我也没看见,以为她要嫁人了,所以也没注意。 问:赵有田家在村里关系怎么样?最近有没有和别人家起过纠纷? 答:村里都有点亲戚关系,最多就是借了什么忘还了,骂几句也就忘了。我觉得这事是赵有田家那个跑了的媳妇做的,栋子前两年说了个媳妇,那个女的一看就鬼精鬼精的,后来跑了,可能就是她回来杀的人。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在看到视频后,成钰第一时间联繫了赵凯,从赵凯处得知,村里一些老人谈起赵有田家中毒案,众口一词认为他们一家是被人投毒的。 那个在镜头前哭诉的老人,名叫李桂荣。2008 年 7 月,李桂荣的独子赵宝根因涉嫌收买被拐妇女,害怕被警方逮捕,逃往平县县城亲戚家躲避,结果路上出了车祸,抢救无效后死亡。关于「富民一家全死了」的指控,更是子虚乌有,因为赵富民、其妻王贵芬以及他们的二儿子赵立成还在监狱服刑呢。 由于李桂荣在网络上对于警方包庇兇手的控诉,使这起荒宅闹鬼案引发的舆论更难平息。不少网民开始在徐风发布、平安徐风的帐户下发布评论,要求警方进行回应。 针对这一突发舆情,徐风市警局成立了调查小组,召开了针对案情的专项会议。 「尸体发现时,瞳孔中度浑浊,尚未出现腹部膨胀。案发时在冬日,推测死亡时间在 24 小时。尸斑呈灰褐色、双唇发绀、指甲发绀,是典型的亚硝酸盐中毒徵象。赵有田心血中检出亚硝酸盐质量浓度为 0.89mg/l;张革命为 0.86mg/l;赵栋为 0.96mg/l;赵英为 o.76mg/l。」 「家中残留的酸菜疙瘩汤亚硝酸盐浓度为 13.987g/kg。赵家的碗容量约 600ml,据此推算,食用一碗 500g 疙瘩汤,当日的亚硝酸盐摄入量约为 6.99g,是致死量 3 g 的 2.33 倍。综合分析认为,赵有田、张革命、赵栋、赵英四人系食用工业盐烹制的疙瘩汤,因工业盐中的亚硝酸盐成分中毒死亡。」两段尸检内容为引用。李平.工业盐中毒死亡 1 例[j].法医学杂志,2009(1),25:11-11. 成钰握着笔,记着重点,尸检报告对于遇害者死亡原因的认定确实清晰明了,没有异议。 陈朗问:「怎么排除他人作案可能的?」 「一是在死者赵有田家里发现了大量的工业盐,村里有人见过,说是入冬前见赵有田和赵英用板车拉回来的;二是死者家里仔细检查过,并没有他人闯入或者可疑的痕迹,走访了周边几户,也说案发前并无异常或有陌生人的目击;三是赵有田家中灶台上有包碘盐,已经用尽,未在上面检测出亚硝酸盐,推测为做饭时发现碘盐用尽,所以误用了家里的工业盐。」 陈朗细细翻看着现场的照片,其中就有在赵家发现的工业盐的照片,那些盐装在蛇皮袋里,堆放在杂物间的角落。 成钰拿了复印的尸检报告一张张看着,小声问孙聪:「酸菜疙瘩汤怎么做呀?」 「就是用面粉、水和鸡蛋调一个面煳,然后烧一锅水,水开下酸菜和面煳,煮一会就好了。」 「那……会这么咸吗?」成钰奇道,「13.987g/kg 是不是太咸了?按照这个剂量,一人食五百克算,也要放近 28g 盐,28g 得四五勺呢,这个量有点吓人了。还是检测时,水分挥发,导致浓度偏高一点?」 「这个问题我们之前也考虑过。」张国安说,「在赵有田家发现他家的酸菜罈已经见底,剩余少量酸菜都淹在滷水中,里面的亚硝酸盐含量严重超标,取样检测结果亚硝酸盐浓度高达 6.5%。我们做过实验,使用这些酸菜,在不清洗的情况下,煮制疙瘩汤,只需要额外增加一勺赵有田家发现的工业盐,即可达到这个浓度。」 成钰知道腌制食物亚硝酸盐含量确实高,又问张国安,「那村民们说的那个前儿媳妇是怎么回事啊?案发后有调查她吗?」 「调查了。」张国安道,「可对方自 2008 年离开牌坊村,已经定居别的城市了,再也没有回去过。我们查了她 2009 年的各项交通和手机的通讯记录,都可以证明。另外案发现场不要说指向她的证据了,就是连他人投毒的痕迹也没有。」 「那牌坊村的人为什么都要诬赖她呢?」成钰不解,「就连发现尸体的赵翠兰也是这样想的,难道是赵翠兰自己有作案嫌疑,所以误导警方?」 「赵翠兰家里检查过,没有发现工业盐。」张国安略过了成钰的第一个问题,「而且在赵家的灶台检查过,锅盖炊具、碘盐包装袋等物品上只有张革命和赵英的指纹,碗筷只有赵家四人的指纹。」 「所以为什么呢?难道是那个女人很彪悍吗?经常把『我要弄死你们』挂在嘴边?」 徐风市刑警一队队长宋舜华拿过成钰手边放着的笔录,「这些人,都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吗?」 「可能农村都这么叫吧?」成钰也不确定,「不过李老太的儿子只是收买被拐妇女的话,他跑什么呀?」 「她家和赵富民家是亲戚,听说赵富民家老大被判了死刑,赵宝根除了收买妇女,还涉嫌强姦、囚禁,害怕自己也会被枪毙吧。」 一片讨论声里,陈朗问张国安,「这个案件是不是也跟 083 打拐案有关系?」 …… 散了会,成钰抱着自己的笔记本,快步跟上要出去室外抽菸的张国安,「张队,2009 面村里的案子,怎么还要您去查呀?」 对于这个问题,张国安只能隐晦回答:「2008 年办完打拐案,下面警力不足了。」 成钰明白了,估计是有些人因为没有及时汇报牌坊村这种情况或者更严重的包庇罪犯行为,被踢出警察队伍了,所以市警局兼管过一段时间。 「那刚刚您和陈队打的什么哑谜呀?」成钰问,「这跟 083 打拐案有什么关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没多大关系。」张国安似乎并不愿多提旧案,转移话题,「你这眼里都有血丝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吧。别学我们总熬夜,年纪大了有你受的。」 张国安说完,就要去楼梯间抽菸。成钰想和他打听 083 打拐案的细节,也没有离开。两人刚走到楼梯口,却都默契地放缓了脚步——楼梯间,有个人正在打电话。 对方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多大,一个劲对着电话那端抱怨: 「大舅,市警局这些人,就让我出外勤,天天就跑跑看守所拘留所,要么就是处理电信诈骗。今天开个什么会也不带我,连新来的那个女的都参加了。」 「那女的真会来事啊,新队长亲自从北京带来的,来了没几天,老队长也搭上了,一口一个张队可热络了。」 「她还二级警司呢,看着年纪也没我大啊。女的就是好,升得快。」 不知道是不是电话那端的人说了什么,对方的口气倏然一变,不敢置信,「真的假的?」 「那我追她怎么样?」 …… 成钰很想装作听不懂对方在讲什么,可是很不巧,对方的话句句都指向她。见张国安要推门,成钰连忙拦住他,小声说,「咱们坐电梯下去吧。」 「你不生气吗?」 「他连跟我一起开会的资格都没有,我跟他犯得着吗?」 如果不是和张国安一起撞见,成钰高低也得让他知道什么叫会来事,但是当着老队长的面,成钰就不想把事情闹开。张国安虽然看着和气,但是眼里容不得沙子,会私下处理的。 成钰在脑海里把一队、二队的人都过了遍,「他是不是叫徐新宇?」 「是这小子,人太浮躁了。我等会教训他,你别往心里去。」 「好。」成钰点头,又问张国安,「刘贱妮的案子,咱们是不是该再询问了。」 「这几天……怕是没时间了。」 到了楼下,张国安去花坛边抽菸,成钰想到刘贱妮,于是不再和张国安闲聊,而是去了食堂。 负责打饭的阿姨见了她,笑着打招唿:「来得挺早的。」 「开会福利嘛。」成钰说,「阿姨,我要两份打包。」 「给你们队长带呀?」 「不是呢。」成钰选了猪肉炖土豆、红烧鸡腿、青椒肉丝和一份清炒时蔬,和对方打听,「阿姨,之前我看咱们食堂说要招工,现在还招吗?」 「你有人要介绍啊?男的女的?多大岁数啊?」 「女的,四五十吧?」成钰也不确定,「但她干活挺麻利的。」 「这边招洗碗工,一个月 2800 包吃,你可以让她来试试。」 成钰与她道了谢,回去的时候就在想,如果给刘贱妮找个工作,是不是要先办证件呢?她不仅没有身份证,还是个黑户呢。 「刘姐,吃饭了。」 回到宿舍时,成钰一只手提着盒饭,另一只手提着张姨帮她装到袋子里的快递。 刘贱妮正站在凳子上擦走廊的玻璃,见到成钰提了这许多,忙下来帮忙。 「慢点吧,别摔着。」成钰把快递放到门口,「洗手吃饭了,吃完饭试试这些衣服鞋子合不合适。」 女人下意识在围裙上蹭了蹭手背,摇摇头,「我不能再要了。」 刘贱妮今天已经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了,因为她梦里不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短短三天,她吃到了会流油的猪肉大葱包子、鲜甜有肉味的蛋糕、咸香可口的鸡腿……这些在村里,都是小男孩才能吃到的东西呢。 「对了,你知道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吗?」 「生日?」 「就是你是在哪年哪月哪天出生的?」 刘贱妮握着筷子,念念有词地算了会,「可能是 89 年?」 怕成钰不信,她连忙把自己的理由告诉成钰:「我男人比我大十五岁,之前有人来家里,周老太是这么说的。我男人是 74 年的,村里登记过的。」 成钰之前一直猜对方最少四十岁了,没想到居然才过三十。她看了看刘贱妮,纠结再三,还是问道:「那你……有孩子吗?」 「没,我是不下蛋的鸡。」 听她说没孩子,成钰才觉得心里没那么堵得慌了。没有孩子对她这样的受害者来说,是非常幸运的事,也意味着只要她想,就可以和那些人断得彻底。 「不要这么说自己。」成钰认真道,「从现在开始,不要去想他们对你说的话。忘掉他们对你的洗脑,就会有新生活。」 刘贱妮不明白什么是洗脑,什么是新生活?可她确定,自己和成钰一起生活的这两天,是她这么多年最为松快的日子。成钰还和她认识的人都不一样,村里的女人都在家带孩子做活,可成钰有工作,还是穿制服的。刘贱妮疑心就是村里的主任见了她,都得客客气气呢。 那……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工作赚钱呢?村里也有不少男人在外面打工的呀?光是这么想想,她感觉眼前都亮堂了。 吃完饭就是午休时间,成钰躺在床上,又想到陈朗问张国安的问题了。她在浏览器里搜索了「083 打拐案」,可能因为是十几年前的案件,相关资讯很少。她又输入了房客拐卖房东女儿,这才找到了一条新闻报导。 报导里的照片上,穿着囚服肥头大耳男人正是赵富民的大儿子赵立全,因为拐卖妇女罪、强姦罪、过失致人死亡罪数罪併罚,被判处了死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成钰看了许多资讯,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他们罪有应得,牌坊村的人却都在记恨一个女人?虽说有不少罪犯不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但是赵富民家的案子有什么可责怪别人的?抛开拐卖妇女等等罪行,杀人偿命难道不应该吗? 她想着想着,忽然理解了宋舜华今天为什么会问那个问题了。这个女人不管是在笔录还是张国安的口述里,都是没有名字的。 这不应该,也确实奇怪,甚至像是有人刻意在相关的资料里,一点点抹掉了她的痕迹。 第13章 暗夜-07 询问笔录 (第 1 次) 时间:2010 年 1 月 5 日 8 时 29 分至 2010 年 1 月 5 日 9 时 41 分 地点:徐风市平县公安局 询问人:张国安、周明成 被询问人:赵有德,男,1962 年 10 月 9 日出生,现住徐风市牌坊村二组 42 号。 问:你最后一次见到赵有田一家人是什么时候? 答:我记不清了,只记得是年前。那时候有田跟我一块抽旱菸,他说这天肯定要下雪,后来英子来喊有田回家吃饭。他跟我说他闺女做饭油加得太多了,吃完碗上都有一层油花,最近晒白菜也是,丢了很多,大手大脚的。说他闺女现在不好管了,被带坏了,以前骂她还会哭,现在都当没听见了。 问:最近村里有没有谁家和赵有田家发生过矛盾? 答:都是亲戚,之前那事也没见谁家和他家吵架或者怎么样。栋子媳妇跑了,有几个小青年笑过他,不过栋子是老实人,从不和人吵架。 问:赵有田有没有跟你说过他家里工业盐的来源? 答:没有,他只想一个人发财,生怕我们晓得也去搬呢。 问:那最近听赵家人提起过那个媳妇吗? 答:最近啊,最近没有,但是我们都说他家那个媳妇不好,都是因为她村里才出事的。有田家亏大了,那女的都没生小孩,栋子还得再找一个。 …… 「宝贝,最近工作顺利吗?忙不忙呀?」 成钰晚上不值班时,会看订的期刊,学习专业知识。不过今天周六,她会先和爸妈视频。 刘贱妮坐在床边,总是忍不住看向成钰。看她拿着那个听村里人说要上万才能买到的手机,听她亲亲热热地和手机那端的人聊天,那应该是她的父母。 「徐风那边没暖气,还习惯吗?要不要妈妈给你寄一床羽绒被?」 「宝贝。」 手机里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男声,成钰甜甜地应了。 「我过两天去徐风市出差,顺带看你呀?」 「老成同志,你已经是个成熟的父亲了,应该学会克制自己的分离焦虑。我不在家时,要照顾好自己和我妈,等我回北京验收你的工作。」 「好嘞,你自己在徐风要注意身体,不要总熬夜,熬夜伤神。」 成钰简短地和父母聊了会,挂掉时就见刘贱妮正看向自己,若有所思。 「刘姐,你在想什么呢?」 「他们管你叫宝贝啊?」 「是啊,从小就这么叫,我长大了也没改。」成钰从订阅的期刊里取了本《法医周刊》,「刘姐,你识字吗?」 听到这句,刘贱妮抬起头,目光不似之前呆滞,似乎这件事给了她些许自信,「我认得一些。」 「真好,什么时候学的呀?」 「我男人家有个小的弟弟,我要送他去学校,在他们那里学的。」 「那你挺厉害的,这种环境还能识字。」 她被成钰夸得不好意思,摇了摇头,「我……不会写。」 成钰打开购物软体,「我给你买本小学生字帖吧,没事可以跟着学。」 「不要了,太多了。」 刘贱妮忙摆手阻止成钰。她在这里住了几天,成钰已经给她买了好多衣服用品了,自己不能再要她的东西了。 「没事的,我看你一个人呆着也无聊,这样我看书你就可以学写字嘛。这两天一直在忙旧案子,我还有件事要跟你商量呢。」成钰下完单,见她在一旁侷促地搓揉布满劳作痕迹的黝黑双手,连忙安抚她,「你别紧张,我就问问。」 「你问。」 「我最近和同事聊了聊你的案件,像你这种,除非你能想起来谁把你卖到周家的,不然很难追查下去。就算找到当地,也架不住他们和稀泥。」成钰看着她因为过度操劳,从而显得比真实年龄要苍老十来岁的面容,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我想问你,如果他们还要你……你自己愿意回去吗?」 成钰今天在队里谘询刘贱妮的事,孙聪给她泼了盆凉水,他说可能找到那家人,双方一调解,她自己就愿意回去了。成钰当然不信她会愿意回去,可凡事总经不住一个「万一」,且这种事情又不是没有。各地警局都接到过一些因为受不了丈夫家暴报警的案件,结果警察一上门就翻供,又成了多管闲事,当事人声称都是家庭纠纷云云。 成钰做过心理建设,就是如果刘贱妮真的愿意回去,她也不能去责怪对方。刘贱妮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在她前二三十年的人生里,就是生活在一个女人应该吃苦耐劳以丈夫为天的环境中。她可以告诉对方甚至证明,离开那个环境会有全新的生活,可她没有办法强迫一个愿意回去继续这样生活的女人留下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在成钰说到回去两个字时,刘贱妮连忙摇头,「他们会打死我的。」 「如果他们承诺不打你呢?」 「我没用还没地。」刘贱妮以为成钰是要把她送走,小心翼翼问,「我就回来的那个村行吗?」 「我没有要送走你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成钰猜测她的想法,「你是怕自己没有地,会饿死吗?」 刘贱妮点头又摇头,「我想找个工,可我没用,什么也不行……」 「不试着做怎么知道不行呢?我就觉得你挺好的,勤快得很。」成钰悬着的心放下大半,把食堂的事告诉她,「我们这里食堂有个洗碗的工作,可能很累,一个月工资也不高,只有两千来块,你愿意去吗?」 「两千?」刘贱妮不敢置信,「这么多?」 「我问过了,你还可以干一天结算一天,一天的工资是一百块,工作时间是中午十一点到下午三点,晚上五点到九点。」 成钰之前去找过食堂的负责人,像刘贱妮这种没有身份证的黑户,食堂是不收的。成钰和对方商量,说她是案件的被害人,因为案子没进展暂住在警局,想让她来帮个工,赚点生活费,局里也可以开身份证明。因为只是个零工,对方也就同意了。 「我想去。」 刘贱妮脱口而出,眼睛比刚刚说自己认字时还要亮。 「那我明天就带你去。」成钰叮嘱她,「不过你不要告诉他们你叫这个名字,你就说你叫刘妮好了。」 刘贱妮也不喜欢自己的名字,连忙应下。 知道自己可以工作赚钱,刘贱妮兴奋地在屋里来回走动,一会儿去照照镜子,一会儿又拿起扫把,打算再打扫一下地面连根头髮丝都没有的屋子。 成钰打开阅读灯,在灯光下翻看《法医周刊》。刘贱妮怕自己打扰到她,于是放下了扫把,坐在床边把自己的新衣服翻开又一件件小心折起。 这一期的《法医周刊》有一则熟食店出售含有工业盐食物致人死亡的尸检案例。成钰眨眨眼睛,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工业盐中毒案件这么多吗?她又看了看目录,觉得应该是自己接触到赵有田家工业盐中毒案后,大脑集中获取了类似案件信息,属于视网膜效应,而不是此类案件多。 她翻到那一页,发现这起案件也确实罕见,熟食店出售用工业盐烹制的滷牛肉致二十六人中毒,忍不住称怪,「怎么现在还有人不知道工业盐的?」 「工业盐?」刘贱妮听到一个熟悉的名词,连忙摇头摆手比划,「吃了会死人!」 「你知道工业盐?」 「知道。」她点点头,「我们村里回回上头来人,回回都说工业盐会吃死人。」 成钰估计是因为农村有出现工业盐中毒的情况,各地极为重视,所以每个村都在宣传。 「那他们什么时候来的人呀?你记得是哪一年吗?」 对于这个问题,刘贱妮几乎是脱口而出,「是 2008 年。」 成钰有些意外,要知道她连自己的年龄都要算一会呢,「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我男人家小弟,是我婆领养叔家的,他妈妈跑了,爸爸养不活他。他就叫周奥运,是 2008 年国家办奥运会,取的洋气名。那年有大干部来村里讲工业盐,我抱着小弟出去听,回来被我婆打了一顿。」 「2008 年啊。」 成钰想着这个年份,刘贱妮能逃到牌坊村,说明她所住的村子距离牌坊村不会太远,而牌坊村所在的平县附近都是徐风市的乡镇,不存在跨市的情况。 如果这些村子早在 2008 年就宣传过吃工业盐会死人了,且牌坊村除了赵家并无其他中毒案例,那为什么赵家在 2009 年年底还会用工业盐来煮疙瘩汤?他们不想活了吗?现场发现的赵家工业盐是用板车拉的,蛇皮袋装的,脏兮兮的,就算是做饭真缺了盐,跟邻居家借一点也行啊?2000 年以后,国家经济腾飞,徐风市下面这些乡镇又不是山区,还有不少助农政策扶持。虽不富有,但也不至于吃不起一包盐。 如果说真是有人蓄意投毒,那对方是怎么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呢?成钰看过案件卷宗,警方能检查的地方全都检查了,绝不可能像李桂荣所说的那样,有意包庇了兇手。 「所以赵家人拿工业盐干嘛呢?」成钰想着赵有田和赵英运送工业盐,百思不得其解,「腌菜腌肉拿出去卖吗?」 刘贱妮嘴唇翕动,小声补充,「拿去卖钱。」 「他们也不怕吃死人,别人找他们麻烦?」 「不是吃的。」刘贱妮摇头,「天冷了下大雪,可以撒到院子里。」 「对啊。」 工业盐的用途很广,如果是拿去集市上卖钱或是换物就说得通了。 成钰脑中灵光一闪,发现村民们都怀疑的对象还真有很大嫌疑。腌制食物里是有可能因为蔬菜本身含有硝酸盐,在腌制过程中被细菌转化成亚硝酸盐的,但过一段时间,亚硝酸盐就会慢慢减少。而赵家的酸菜亚硝酸盐浓度高达 6.5%,这不可能是自然达到的,不然同一水源气候环境、腌制方式,不可能只有赵家中毒,说不定这村都得团灭。 如果对方是在腌制酸菜时,在缸底放置的工业盐呢?工业盐摄入 3g 就能致人死亡,只要在缸底放几勺就可以。等赵家人吃到亚硝酸盐超标的酸菜,出现中毒症状时,就算没有即刻死亡,可农村医疗条件差,在不知道具体中毒原因的情况下,不一定能得到救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她可以早在一年前,就布好这个局,根本不需要再回牌坊村投毒。 只是这个推理还是没有办法解释二次添加的问题,张国安在调查时也做过实验,只有在使用腌制酸菜的基础上额外添加工业盐,才能达到疙瘩汤检测出的剂量。 赵家负责做饭的是赵英和张革命,会不会那天刚好是年纪大的张革命做的饭?老太太只知道那些是「盐」,在碘盐用尽的情况下,往疙瘩汤里添加了工业盐?老人的味觉退化,说不定加了不止一勺。 成钰今天本想早早睡一觉的,可她越想越精神,索性拿了衣架上的警服外套,去找陈朗了。 第14章 暗夜-08 询问笔录 (第 2 次) 时间:2010 年 1 月 5 日 14 时 13 分至 2010 年 1 月 5 日 14 时 59 分 地点:徐风市平县公安局 询问人:张国安、白原 被询问人:赵翠兰。 问:你之前见赵家人时,他们的唇色发紫吗? 答:有点,婶儿说天冷了被冻的。 问:赵有田、张革命最近有跟你说过,他们的肚子不舒服吗? 答:有段时间,婶儿骂英子时说她做饭不干净,吃了闹肚子。 问:什么时候骂的?怎么骂的? 答:就老骂,我也记不清日期了。自从那个克人精走了,英子就总被骂。不过这事婶儿有点过了,英子手脚麻利,做饭蛮干净的。我看她烧菜,菜都要冲洗几遍才切了下锅呢。婶儿就说她穷讲究,把酸菜都洗得没味了。 问:你最后见到赵英是什么时候,她在做什么? 答:我记不得了,但是婶儿说她一天到晚躲懒,头上插鸡毛装凤凰,大字不识几个天天捧着个本子写东西。 …… 十一月下旬,空气中有一种独属冬日的清新气息,成钰也说不清这是什么味儿,一直很喜欢。 市刑警队办公区在警局四层,成钰抬头,就见四层右侧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来徐风市之前,成钰以为陈朗可能会清闲些,毕竟在北京时,除了常有疑难案件要侦查,还要抽时间去学校给学生们讲课。结果到了徐风市,他反而比在北京时还要忙,除了工作本身,还多了不少交际事项。 成钰在办公室门上轻轻敲了敲,陈朗听见脚步声就知道来人是谁,轻声道,「进来吧,跑什么。」 「陈队,赵有田家中毒案有疑点。」 「什么疑点?」 「附近村庄早在 2008 年就多次宣传过工业盐有毒,牌坊村肯定也组织过类似宣传,可以去村里查一查,或者查一查平县政府当年的工作记录。如果赵有田家的人知道工业盐有毒,就不存在因为家里盐用光,而去吃工业盐的可能,更不可能拿工业盐腌制酸菜。」 「且赵有田家搬运不明来歷的工业盐,并不是为了吃,而是因为工业盐用途广,想要拿到集市上赚点钱。」 陈朗点头,「继续说。」 「现场没有可疑痕迹,很有可能是因为兇手是将工业盐投放在被害人未来可能吃到的食物里的,比如存放在腌制酸菜的罈子底部。根据疙瘩汤 13.987g/kg 这个含量来看,张队的推测也没错,除了酸菜外,还二次添加了,可能是家里的老人在做饭时添加的。」 「村民们怀疑他们家之前的儿媳妇,也并非空穴来风,她确实有很大嫌疑。因为她根本不需要回来,就可以完成这次投毒,这是场很完美的犯罪。」 陈朗站起身,手边是 083 打拐案的案件侦查报告,「那你知道张队长,还有当时的办案刑警,为什么排除她的嫌疑吗?」 「为什么?」 成钰也好奇,除了对方的不在场证明,还有没有别的证据?不过她不信村民所说的,因为张队认识对方,所以存在包庇等违规行为。 「因为,那个女人是被拐来的。」 「啊?」成钰眨了眨眼睛,意外至极,「这村里的人都有毛病吧?被拐的还能叫人家媳妇啊?他们怎么这么不要脸?」 之前看案件笔录材料,村民都是用「那个媳妇」「栋子媳妇」来形容对方的,导致成钰都想不到,对方会是这样的身份。 「可如果对方是被拐来的,那么她的嫌疑更大了呀?她就有作案动机了。」 「你前段时间去了一趟牌坊村,感觉怎么样?」 「没有什么特别的,也不是我想的那种很穷很脏的村落。」成钰回想着,「如果不是孙聪跟我说打拐案的事,我真看不出来。」 「牌坊村的拐卖案,不是一件两件,而是群体性的。他们甚至在每个环节都形成了一套方法论,尤其擅长对付被拐来的女人。他们对这些女人,不管听不听话,都会先打一顿吓怕对方,然后就是关在小黑屋、地窖或者家里的牲畜棚里,哪怕对方完全不知道反抗了,也不会放松警惕,要拿锁家里牲口的物件锁着……就是生了孩子,愿意一起生活,在家里没有人或是看管的人睡觉时,还是要带锁链的。」 「他们认为,被拐来的女人很会骗人,所以对方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是这个家里的牲畜。牲畜是不懂事的,所以要时时看管。」 陈朗把一些残忍的细节略去,只挑重点告诉成钰,「一个大部分时间都被关着、锁着的女人……是不可能接触到家里的食物,完成投毒这件事的。村民们害怕这些女人为了报復,会把家里烧了,所以她们不被允许进入灶房,只能被迫从事一些繁重的体力劳动。可即便如此,干活时也得时刻有人看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她在赵家就是过着这样的日子……所以,张队长才不会怀疑她,在没有发现任何证据的前提下,也没有办法去怀疑她。」 「这些人,真该死。」 「赵有田家中毒案跟她无关,张队长还找到了别的证据,只是没有办法验证了。」陈朗说着,目光落到那些卷宗上,「你回去吧。」 成钰现在不关心赵有田家中毒的案件了,如果他们曾经这么对待过一个女人,那为什么在 2009 年时,他们全家还能在一起吃饭?他们难道不该吃牢饭吗? 「他们这么过分,为什么 2008 年打拐的时候不把赵有田家一併处理了?就因为他们是收买的一方?」 「赵栋被判了有期徒刑,只是宣告缓刑了。」 「这算是惩罚吗?有意义吗?」 「你都工作几年了?」陈朗提醒她不要忘记自己身份,「我看你需要去跑十圈清醒清醒。」 「跑二十圈我也这么想。」 成钰小声嘀咕。走出陈朗办公室,双腿像是被灌了铅,一如她脑中在今晚了解到的信息,心下沉重得不似来时。 陈朗有时会罚她跑圈。成钰总觉得这是他也不能断定她的观点一定是错的,有点眼不见为净的意思。 夜晚的操场上空无一人,成钰踏上跑道,想起 2014 年第一次上陈朗的课。那时学校请他来给学生讲侦查总论、犯罪现场勘察。陈朗的知识面极广,参与的重案要案也多,讲课生动有趣,又有满满干货,很受学生欢迎。 要想在课后问这位陈老师问题,得坐到前排,才能来得及。 「陈老师,当刑警是什么感觉?」 这是坐在第一排的成钰最想问的问题。 她以为陈朗会说他们是国家暴力机器,履行打击刑事犯罪职责或者此类拔高刑警价值意义的回答,可对方语气平淡,「只是一份工作。」 成钰大失所望,甚至怀疑他在敷衍自己。 后来再见到陈朗时,陈朗问了和张国安一样的问题,这个问题成钰很熟悉,因为几乎每个刚知道她职业的人都有同样的疑问: 「你为什么要来当刑警?」 「都说太阳底下,人性最恶……我想见识一下。」 二十四岁硕士毕业,刚走出就穿上淡蓝色警服的成钰这么回答,然后被陈朗罚跑了二十圈。 成钰一边跑步一边气唿唿想,这个问题的标准答案难道是「想要惩恶扬善,当正义化身」吗?这话说起来可有点尬呀,想想可以,怎么好说出来。 陈朗希望成钰可以在初入公安的前几年,扎根基层,抛掉自己的优越感,构建工作的方法论。成钰在刚工作的那两年经歷了不少案件,也能慢慢理解陈朗那句「工作而已」,是什么意思了。 看得多了,就会慢慢发现司法制度本身就是有限的,甚至是荒诞的。所谓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不过是一句理想化的口号。很多时候,牢狱对那些罪犯来说,只是一段被监管的生活,而那些困在无边梦魇里的人……谁来为她们破碎的人生负责? 成钰不免又想起那个男人,讯问时他炫耀自己还猥亵过一个幼童。成钰去给那个孩子做笔录时,孩子的眼神里写满了恐惧和绝望,怯生生地认为好像是自己做错了事。 孩子的母亲是可以陪同的,那是个单亲妈妈,她要为生计奔波,所以连孩子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她在旁听时,眼泪像是永远也擦不完。 成钰知道,从今往后,痛苦、激愤与自责这三种负面情绪会交替折磨对方……没有人知道伤口癒合具体需要多久,只知道形容词都是很久很久。 她在那一刻,几乎忘记了所有接受过的教育与背过无数次的工作规范。只感觉如果不能让这个人渣感受到被害人的痛苦,所谓的惩罚轻飘到拿去卖废品都不值一毛。 也许看出成钰不敢对他怎么样,男人开始做出一些挑衅行为。一旁协助她的同事都看不下去,想停止讯问,问她要不要迴避。 成钰的手在桌下不自觉攥成拳头,可又知道对方的目的就是让她发怒,一旦她做出违规的事情,很可能会就此断送自己的警察生涯。 真的没有办法治他吗? 她不信。 成钰收拾好情绪,脸上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反而笑吟吟看向他,「你这么爱炫,我带你出去炫一圈怎么样?」 二月初的北京,滴水成冰,五级的寒风能吹折百草。成钰就想知道他这玩意抗不扛得住冻。他自己脱的裤子,冻出什么毛病也是他自己作的。 她站起身打量了下,满目轻蔑,「你这也太小了吧?热胀冷缩了?」 「草,你信不信……」 男人骂着脏话,成钰便示意同事把他拉到外面去。 也许是被成钰的话打击到了,就算被手铐拷着,男人也要做手工。负责押运他的男警员十分嫌弃,于是让他自己走路。 可能因为裤子被他自己蹭到胯部以下,不太合身的缘故,又或是他想证明自己,太过专注——他在下楼梯时摔了一跤,导致生殖器断裂。 这是次很严重的失职行为,作为案件的负责人,成钰因此被停职调查。好在无论他家人如何闹事,监控里都清清楚楚地记录了那个男人对警察的挑衅以及猖狂的言行。成钰既没有动手也没有辱骂,她只是想把人带到室外,让寒风压一压他的嚣张气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成钰发现,她在知道男人可能再也不行了的瞬间,内心的欣喜不亚于对方在法庭上被判有罪。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对陈朗那句「工作而已」有了另一种认知,比如不穿警服时,可以这样想想,排遣一下压力。 她在操场跑了几圈,把警服外套脱下,搭在臂弯,长长舒出一口气,「真是恶有恶报。」 因为种种特定限制,赵有田一家都没有坐牢,可是却在一年后全家中毒身亡,不是报应是什么? 老成同志最喜欢教员的一句话,「扫帚不到,灰尘不跑」。成钰工作时,他也这么告诉女儿。可成钰发现这句话做起来其实很难,就像刘贱妮的案件,追查成本太高,而从法律意义上来说,不提轻飘飘的刑罚,甚至可能已经过了追诉时效。 成钰回到宿舍,就见刘贱妮正站在门口等自己,连忙告诉对方,「我工作时间不定,有时候会很晚,你不用等我的。」 刘贱妮看向她,昏暗的灯光下,只见成钰额上出了不少汗,「你不好受吗?」 「没有,我跑步了。」成钰进屋先把警服挂好,随口问刘贱妮,「你想让他们去坐牢吗?就是周老头周老太他们?」 刘贱妮露出认真思考的神情,和成钰打听,「坐牢是不是一辈子都不能出来了?」 「不是。」 成钰觉得自己没办法告诉她,如果不能认定强姦,只能算收买虐待的话,有可能只被判一两年,还可能宣告缓刑……可能一天牢都不用坐。 见成钰低声嘆气,刘贱妮以为是自己的犹豫让成钰不满意,连忙摇头:「我是想他们去坐牢的,但是他们要坐牢了,我怕一辈子都不会安生了。」 「为什么?」 「我怕。」刘贱妮小声道,「我要是让他们坐牢,他们出来后肯定打死我……之前我跑的时候,就害怕被他们找到或者被人看见。」 成钰想说他们不会找到她的,可她没办法开口。她甚至有些犹豫,赌上余生的安稳,生活在被报復的恐惧里,去换对方三年以下的刑期,真的值得吗? 她又想起了那个因为对方承诺不报復而出具谅解书的女孩。这事提起来荒唐至极,可成钰却没有理由去劝阻对方……因为她也不能保证这种万一。 在成钰看来,所有涉及人身伤害案件的累犯都该以无期作为量刑起点,就像那个男人。审理案件时,成钰熟背《刑法》查阅无数类似案例,恨他不能被判死刑,可又会庆幸不是死刑,因为如果是死刑,就说明被害人遭到了更加惨无人道的侵害……甚至失去性命。 这真是个无解的难题。 法律显得荒谬时,正义就显得可笑。 「如果那些欺负你的人,没有受到惩罚,你会对我失望吗?」成钰低声问,「其实我也不想的,我发誓我也想让他们受到惩罚。」 「不会啊。他们都说警察是坏人,会乱抓人,可我过这么多年,没有遇到过你这种人。你不骂人也不打人,还给我买衣服,给我吃的。」 「你不嫌弃我,还让我跟你一起住……」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可在成钰听来,这都是最基本的事,就像洗澡要用热水一样。 「那你也要好好工作,认识更多的人,然后你会发现,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他们那样的人,还有很多陌生人,愿意释放善意。」 疲惫的成钰躺到床上,很快就睡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听陈朗讲了牌坊村群体性犯罪的细节,她梦见了一个女人,对方像电影里的超级英雄,逐一惩罚了那些因为种种原因逃过了惩罚的恶人。 她在梦境里就清楚地知道,这只会是一个梦。可在醒来时,又难免会把梦里的人与赵家那个被解救的女人形象糅合到一起,从而得到些「恶有恶报」的慰藉。 不过能从牌坊村逃离的女人,一定有过人之处吧?这些村民还记恨她呢。 想到这里,成钰猜测张队和其他办案刑警是不是有意在保护对方?所以在讯问或者记录时,才会默契地一次都没有提起她的名字? 第15章 暗夜-09 赵栋收买被拐卖的妇女案参考最高人民法院 2011 年 3 月公布的《关于拐卖妇女儿童犯罪案件的三起典型案例》中的蔡顺光收买被拐卖的妇女案。 (一)基本案情 被告人赵栋,男,汉族,1979 年 12 月 3 日出生,农民。 2007 年 7 月下旬,在徐风市牌坊村二组 42 号,被告人赵栋从刘军、赵玉兰(另案处理)手中以 13 000 元的价格收买了被拐卖的刘某某「做老婆」。2008 年 3 月,被害人刘某某在富县警局报案,警方当即开展了调查。同年 4 月 12 日,赵栋在平县一出租房内被公安机关抓获。 (二)裁判结果 法院认为,被告人赵栋明知被害人刘某某是被拐卖的妇女而予以收买,其行为已构成收买被拐卖的妇女罪,依法应当追究刑事责任。但被告人赵栋收买刘某某后,欲与刘某某形成稳定的婚姻家庭关系,可以从轻处罚。综上,根据赵栋的犯罪事实、性质、情节及对社会的危害程度,依法以收买被拐卖的妇女罪判处被告人赵栋有期徒刑八个月,宣告缓刑一年。 …… 因为要整理赵有田一家中毒案的案情通报,成钰看到了赵栋收买被拐妇女案件的审理报告,虽然已经从陈朗那里知道赵栋被判得很轻,但还有一些疑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张队,为什么刘某某没有指控赵栋犯强姦罪呢?」 「怎么没告呢?强姦罪要求高,刑法上还有个强姦转和姦说法。」张国安嘆气,「这类案件,有长期共同生活、生育子女等情形,一般不惩戒强姦等行为,地方法院也偏向被告人想形成稳定的婚姻家庭关系,与其他强姦罪相比主观恶性较小2014 年,河南省鲁山县法院採纳了辩护人提出的「与花钱买来的媳妇强行发生性关系,与其他强姦罪相比主观恶性较小」的辩护意见,对被告人进行了从轻处罚。……就算认定,也会给予以酌情从轻处罚。」 「什么叫形成稳定的婚姻家庭关系啊?」成钰呸了声,「谁家的稳定婚姻关系是建立在拐卖上的呀?」 「牌坊村抓了那么多人,对于参与拐卖的,是一个都不能放过。但是收买妇女,被认为是地方陋俗,大多都从轻判了。」张国安解释,「要不然,一个村的人都被抓完了。」 这种村子,有什么延续意义吗? 成钰在心下腹诽,不过她知道这事跟警方没什么关系。她记得之前看过一篇统计报导,在裁判文书网检索到的涉嫌收买被拐卖的妇女案件中,涉嫌强姦等罪数罪併罚的仅有 10%,缓刑适用比例却高达 65%。数据来源:从 665 份判决书看应不应提刑——收买被拐卖的妇女案件实证研究。类似数据较多,这里选用了样本最多的统计结果,部分地区文书中并罚比例甚至低至 5%。 张国安见她沉默,于是就想说些轻松的,「这个案件的被害人刘某某很顽强也很聪明,她是自己逃出来报警的。」 「既然她这么聪明,那您为什么不怀疑她是投毒案的嫌疑人呢?」 张国安菸瘾重,一会工夫又掏出第二支了,「怎么没怀疑啊。」 成钰被他这句话勾起了好奇心,联想到陈朗说的「张队长还找到了别的证据」,就想让张国安讲讲案件细节,可张国安却不肯再多说了。 「那您再给我批个条子吧。」成钰也不再多问,笑眯眯递来纸笔,「您要不直接给批到过年假期吧?过年我就带她去北京安置。」 张国安摆摆手,「找你们陈队签去。」 「那不行,宿舍的张姨都不认得他,我还得跟人解释。但我一说张队批的,张姨都不细问的。」 成钰今天早上上班前,就领着刘贱妮去了食堂见负责人。中午吃饭前,特地绕到后厨看她。成钰视力好,远远就看见刘贱妮戴着一次性帽子,衣服外面套着食堂工作服,繫着枣红色的围裙,正在帮忙收拾餐具。她一个人搬着一整只装满了餐具的汤桶,另一位阿姨忙上前帮忙。离得远,成钰听不清她们在说些什么,但是成钰看刘贱妮神态,猜测她们应该在夸她力气大之类的。 食堂的工作繁重辛苦,可成钰却从她的脸上,看到了轻松的笑容。她不想打扰对方,悄声离开了。 关于赵有田家中毒案,警方在网上发布了蓝底调查报告,也考虑约谈部分村民。因为 083 打拐案部分涉案人员刑满出狱,有好事的媒体记者在牌坊村採访时,他们就对着镜头在控诉,声称警方在 2008 年存在刑讯逼供、骗其认罪的违规行为。 採访的视频被转得到处都是,成钰点开一个播放量高的,画面上被採访的妇女约莫五十来岁,提起旧事时哭得悲痛欲绝。 「我儿子是个很善良的人,他根本不知道这些,但是警察就说他不可能不知道,就因为这个把他抓起来了……」 有一说一,对方哭得有血有肉,甚至比成钰见过的好些被害人及其家属都可怜。但成钰已经知道,牌坊村里有一个算一个,全不是善类,就跟网上有很多人喊冤,却从不敢晒判决书那样。 孙聪凑过来看了看,「这个女人有点眼熟啊。」 「是谁啊?」 「之前也闹过事,好像叫赵玉兰?」 「赵玉兰?」成钰和孙聪确认,「是那个把刘某某卖给赵栋的赵玉兰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 孙聪对旧案了解得不多,成钰便想去找张国安确认一下。有些赶巧,张国安和陈朗正从办公室出来,两人说的也是这件事。 「赵玉兰这是铁了心就算翻不了案,也要让我们落不到好啊。」张国安想说得轻松些,脸上却不见了平日的笑容,「那我就请她来局里吧,看看她有什么要举报的。」 「张队,我开车送您去吧。」成钰在一旁接话,「让我见识一下,是什么事让她哭得跟亲儿子死了一样,脸皮这么厚?」 陈朗闻言眉头皱起,这个表情成钰特别熟悉,是跑步十公里的开始信号。她立即麻利地去办公桌上将自己的东西收拾了,装进一只尼龙包,下楼开车去了。 不过开车这活她还是没抢到,徐新宇见她拿了车钥匙,便跟了上来,抢先坐到驾驶座上,「钰姐,牌坊村离我家近,这路我熟。刚好今天上午我休息,还是我送你们去吧。」 「你家也是牌坊村的啊?」 「不是不是,我是在市里长大的。」徐新宇连忙澄清,「我们一家人都住在市里,不住在村里。」 「哦。」 「钰姐,你来市里这么久了,是不是还没怎么出去玩啊?你哪天休息?要不要我带你在市里逛逛?」 「不用了,谢谢。」 成钰想起那天他在楼梯间说的话,好奇自己如果此时点破,他会是什么反应呢?不过对于这种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还是不要点破了,防君子不防小人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都是同事,不用和我客气的,我妈妈做本地菜可好吃了,什么时候去我家,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嘛。」 「行了,快走吧。」 张国安打断徐新宇的热络搭讪,将资料递给成钰,「你看看这个。」 成钰翻开资料,入目是一张女人的入狱照。女人有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看向镜头时,有些歪斜的嘴角往左边扬起,似是在冷笑。 「赵玉兰,女,1970 年 12 月 11 日出生,2008 年 7 月因犯拐卖妇女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成钰看着资料,「她儿子也是因为拐卖妇女罪入狱的吗?」 「她儿子不是,他犯了强姦罪,被判了十一年。」 「所以她想闹一闹,获得点关注,在公众面前卖惨,赚点流量钱?」成钰听到「强姦」二字,面露鄙夷,「这些犯过重罪的人就不能限制出现在网络上吗?他们在镜头前跳得这么欢,让那些被害人怎么想?是看他们哭诉卖惨颠倒黑白?还是看他们假惺惺地忏悔?」 「上个月陕西有个平反的杀人案,你知道吗?就是真兇意外落网才发现另有其人的,确认了当年是警方误判,当事人获得了国家赔偿。」张国安把自己的猜测道出,「她儿子是个好吃懒做的,出狱后经济紧张,可能打这个主意了。」 「我知道这个案子唉,当时新闻报导的头条是『夺妻之恨演变成牢狱之灾』,说是当地警局的黄局长因夺妻之恨记恨那个丈夫,所以故意设套陷害对方。」 「什么乱七八糟的。」张国安听得直摇头,「是当时没有 dna 技术,警方判断错了。而且当地警局的局长姓傅,根本不姓黄。」 「新锐新闻老爱造谣了,什么事情到那帮记者笔下都能变个样,黑的能被他写成白的。偏偏看的人还很多。你说你想管他吧,结果人家用词都是那种含煳不清的,一说就是报导自由。之前因为他们报导,有个女孩被网暴到自杀了。」成钰不解,「如实、遵守规定写新闻报导,这要求很高吗?」 徐新宇笑着插话,「钰姐,你平时是不是不玩抖音什么的呀?如实写哪有人看呀?他们也要赚钱的嘛。」 张国安多问了两句:「你说那个自杀的……后来立案了吗?她的家人有没有起诉新闻平台?」 「我也不清楚。」成钰回想着,现在网络信息泛滥,各种事件可以快速传播,也会很快被人遗忘,「但那个女孩蛮可怜的,她是在福利院长大的,连尸体都是朋友来认领的。」 张国安嘆了声,又憋不住想抽根烟了。 车里安静下来,成钰看着资料,便开始思考赵玉兰想怎么翻案呢?她涉案时间是 2008 年,审讯过程已经开始上传录像了,难道她要说自己被刑讯逼供了吗? 成钰想不出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她是无辜的,这就如同「发现一只黑色的乌鸦,从而要证明天下的马都是白色的」那样困难。 到了牌坊村,张国安领着成钰和徐新宇轻车熟路地找到二组 73 号。 这一户在村里一排新起的楼房中并不起眼,三间平房并一个篮球场大小的院子,还保持着张国安记忆里的样子。 「这里是赵玉兰的家?」 「是她姐姐家。」 徐新宇上前敲门:「有人在吗?」 片刻后,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里面传出,「你们是谁啊?」 张国安示意他们往旁边站,讲着本地方言:「我找赵玉兰。」 里面的女人还是不肯开:「你哪个?」 「送钱的。」 听到这句话,里面传来铁质门栓被拨开的声音,一个穿着酒红色珊瑚绒睡衣的女人头髮凌乱睡眼惺忪地打开门,等看到门口站着的三名警察,陡然清醒过来。 「你们……」她揉着眼睛再次确认,发现这不仅不是梦,还认出为首的是市警队的张队长,「张警官,您怎么来了?」 「你让赵玉兰出来,我们有事找她。」 「可她……她昨天晚上就走了啊。」 「那刚刚敲门时你怎么不说?」 「我以为你是给她送钱的嘛,她走之前借了我的钱,说有人会给她送。」她着急,指着自家屋子,「她真走了,不信你们搜,她去光明村了。」 「她去光明村做什么?」 「我也不晓得,」赵翠兰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只知道她说要去找老相好,一起找一个人。」 「找什么人?」 「我也不清楚,她说那个人以前是诬告她的。」 「诬告?」 「她说她以前不是拐卖,是说媒,后来那女的过得不好,就把她举报了,警察把她抓起来,逼……」 赵翠兰话到一半,对着三位穿制服的,又不知该不该说了。 成钰在一旁替她补充:「刑讯逼供吗?」 「是这个意思。」赵翠兰连忙撇清,「但是这可是你说的哈。」 「有意见可以去法院申请案件再审,在网上造谣,也是违法的。」 「我没造谣,真的没有……我听说这样是会被拘留的。」 「你连造谣会被拘留都晓得啊?」 「张队长,你也晓得,我家两个小孩,儿子还在外面念书呢……我可不敢做她那些疯事。」 这话说得倒是可信,张国安把局里电话留给她,「等她回来,你打电话给县里警局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赵翠兰连声应下,「晓得了晓得了。」 等离开后,成钰才问张国安,「她们是亲姐妹啊?」 「是堂姊妹。」 「赵翠兰家的两个孩子……是一对姐弟吗?」 「是的,这里农村实行的计划生育政策,家里第一胎是女儿,就可以再生一胎。」 成钰是独生女,小学初中高中身边的同学几乎全是独生子女,对计划生育政策并不陌生,「所以政策还是向农村养儿子传宗接代的传统观念妥协了?他们养个女儿好好培养也不会比儿子差吧?」 「还真不算是为了让他们有儿子才妥协的。」提起这些事,张国安得抽根烟才能平静,「如果不这样,第一胎是女儿的,就生不下来……就是生下来,可能也保不住。为了生儿子,农村迷信各种偏方神迹,导致孕妇死亡率奇高。」 「那她儿子在哪儿读书啊?」 「是个专科吧,好像在沪市。」 「她女儿呢?」 「没怎么听她说过,估计很早就嫁人了。」张国安把烟点上,「村里的女孩都这样,要么早早嫁人要么就是去厂里打工赚钱,只有那种念书特别刻苦成绩好的才能真正走出去。」 成钰麻木地点点头,网上有一种说法,认为独生女是计划生育政策的受益者,因为她们大多获得了父母全部的爱与毫无保留的资源。这么看,有弟弟或者妹妹的女孩也是受益者呢。 毕竟同一片土地上,有的人光是出生,都是因为她们的父母被允许再生一个孩子。 第16章 暗夜-10 讯问笔录 讯问地点:徐风市富县公安局 讯问时间:2008 年 3 月 8 日 16 时 23 分至 2008 年 3 月 8 日 19 时 30 分 被讯问人:赵玉兰 讯问事由:赵玉兰涉嫌拐卖妇女案 讯问记录: 问:你和刘军是什么关系? 答:我不认得他。 问:据光明村的村民所述,你和你的儿子李伟华早在 2007 年三月份,就搬入了刘军家里。 答:那是他家里房子空着,所以把房子租给我住的。 问:你们 2005 年在徐风市东坊路一同租赁过房屋,并告知房东你们是夫妻关系,你怎么解释? 答:我认得他时,他老婆死了好多年了,他追我不也正常吗?跟房东如果不说是两口子,他怕我们是乱搞的,不肯租啊。 问:那你刚刚为什么不承认你们两个人的关系? 答:我以为你们是因为我们没领证抓我们的。 问:2007 年 7 月,你在牌坊村,收了赵家一万三千块,声称要给他们家找个聪明媳妇,交代一下经过。 答:那钱是赵家托我说媒的,我走南闯北认得人多,他家就想找我帮忙给栋子找个媳妇。 问:那你说说看,你是怎么帮他家说媒的? 答:就是看看哪家有丫头没说对象的,然后介绍两人见见,合适的话再和女方家里谈谈条件。那钱除了是谢媒钱,还有一部分事成后要给女方家的。这种事情是你情我愿的,农村里都是这样,要说违法,那大家就都违法了。 …… 张国安领着成钰、徐新宇离开赵翠兰家,立即打电话到富县公安局,请他们协助。现在的火车客车都是实名制购票,只要有对方身份信息,很快就能确认行程。 张国安不仅向富县警方提供了赵玉兰的信息,还给了一个线索:「麻烦你们去光明村找一下村主任,让他领你们去刘军家找,就是那个坐过牢的刘军。」 「您怎么确定她是去找刘军啊?」 「刘军自己没儿子,赵玉兰编些话骗他,他就把赵玉兰的儿子当成自己亲儿子了。」提起刘军,张国安恨不得敲开对方脑壳,看看里面有没有脑干,「你跟他说他被赵玉兰骗了,说再多都没用……他还以为你也眼红他有个儿子呢。」 「精神疾病啊?」 「也不是,就是蠢。」 他们在平县没待多久,富县警方就传来消息,已在光明村找到了赵玉兰。成钰跟着张国安赶往富县的路上,赵凯给她发了条微信: 「成警官,听说你们来村里找赵玉兰了?」 成钰回覆:「你认识赵玉兰?」 赵凯似被这问题打开了话匣,发过来两条长语音和成钰吐槽: 「认识啊,怎么不认识,前段时间她儿子想做短视频赚钱,求爷爷告奶奶让我教他。我想着都是一个村的,他们没工作也可怜,就教他怎么拍视频剪视频。不过现在哪有那么好做哦,自己不肯学还骂我不会教。」 「我妈说赵玉兰过得苦,让我不要跟他们计较。她说赵玉兰父母没儿子,家里分家他们家什么也分不到,她父母老打她,后来她就跟一个卖货郎跑了,几年后带个儿子回来。寡母的,都是村里帮衬。我说她过得苦关我什么事,她不会教儿子,我就帮她教育她儿子。」 成钰反覆听着这两段语音,发现张国安也在一旁认真地听着。她调大些音量,「张队,需要我再问问别的吗?」 张国安摇摇头,「等会见了人问吧。」 …… 2021 年 11 月 23 日,富县公安局。 成钰跟着张国安走进审讯室,就见一个瘦弱的女人正缩着肩低着头默然流泪,手里的纸巾已经被她揉得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她时不时就要擦一擦眼泪,发出轻微的抽泣声。 成钰打量着她自然的神态动作,在心里感慨,这演技可比不少的明星还要精湛。还好这里没直播,不然网友肯定得群情激愤,指责警方咄咄逼人,欺负老实人。 而一个服刑十年,都不觉得自己有错的女人,心理素质应该很不错,至少不会这么爱哭。 「赵玉兰,听说你四处找媒体说我们刑讯逼供了。你想翻案,怎么不直接去法院申请再审呢?」 「我是普通老百姓,没得门路啊。」 「普通人可不敢犯拐卖妇女罪。」 「可我没犯罪啊,我都为没做过的事情坐了十年牢了。」赵玉兰声音嘶哑,看向张国安,「当年我就是给她说个媒,真不是拐卖。要是拐卖,我怎么会把她往我老家拐啊?就是那个丫头诬赖我的。」 「那她为什么要诬赖你?」 「因为她爸把我带回家了呗。小丫头在城里念过书,看不起我没文化。」 「说事实,不要说你的推论。」张国安问,「你说她诬告,证据是什么?」 「不是应该由你们警察把她抓起来,调查一下吗?凭什么要我提供证据?」赵玉兰的眼睛微微眯起,「那你们警察说说看,她当年有什么证据?你们不还是把我们抓了?」 「现在是说你造谣的事,谁主张,谁举证。」成钰在一旁补充,「如果你没有证据,那我们就依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将你拘留了。」 「可我说了,你们也不信啊。」赵玉兰又抹起眼泪,「那小丫头 2007 年跟我儿子处对象,然后因为我和老刘的关系,不想让两个小孩结婚,这样人家会说我们。然后老刘说给她找个远一点的对象,我们就介绍她和赵栋,两人认得了就结婚了。她怎么 2008 年反而来警局举报我们拐卖她?把我儿子的大好前途全毁了。」 成钰冷眼看她表演,有些想问,她儿子以前是从事什么职业的,是什么样的大好前程?不过现在是审讯,不适合讽刺她,于是问赵玉兰:「你说,她在城里读过书?」 「是,就因为在城里读书,读得心都野了,满肚子算计。」 「在城里读书,看不起你没文化,满肚子算计……就为了嫁一个比她大十来岁的农村人,然后留在那里务农吗?」成钰冷声责问,「这话也就你自己信吧?」 「赵栋虽然年纪大,但是人老实本分,家里也算有钱的。」 赵玉兰打量成钰,见她穿着制服,嵴背笔挺,眉目间满是英气。可她越看越觉得对方扎眼,于是咬着字意有所指,「再怎么念书也是个女的啊,总会想男人的嘛,念过书的丫头特别骚。」 成钰提醒她:「你忘记擦眼泪了。」 「还是我来问吧。」张国安站起身,看向赵玉兰,「怎么从监狱出来,记性都不好了?你和你儿子的所作所为,还需要我逐条复述一遍吗?」 「你是不是以为赵栋一家死了,就死无对证了?你到处说被害人诬告你,说你儿子之所以承认,是我们刑讯逼供……可你们犯的又不止这一起,人证也不止她一个,你说说看,难道每起都是别人诬赖你吗?」 赵玉兰想要反驳,张国安嗤笑一声:「你怎么有脸说『大好前程』这四个字?有大好前程的,明明是被害人,结果被你们毁得干干净净。」 「呸,那丫头也配?」 「人家比你那个好吃懒做的儿子强多了。」张国安见赵玉兰露出本来面目,继续戳对方痛处,「如果真要说有人毁了你儿子,那人就是你自己。别人家小孩,就算不优秀也是努力工作积极向上的,可你儿子就靠吸你的血活着,他做错了事,你就要捂对方嘴。如果不是你一次又一次地包容,他也不至于这么肆无忌惮酿下大错,最后被判了十一年。」 「他有什么大好前程啊?一个坐过牢的强姦犯,不要说他,就是他的小孩,将来都谈不上前程二字。」 听到张国安这么诋毁儿子,赵玉兰的眼泪终于见底,露出野兽见到猎物一般兇狠的眼神,见张国安不理会自己,转而又盯着成钰。 「不装哭啦?」成钰听张国安说了这么多,猜测只要提到她儿子,她就会忘记自己的伪装,暴露真实目的,「怎么,你那个有大好前程的儿子现在养不活自己啊?所以你就想闹一闹,讹国家赔偿款?」 「呸。」赵玉兰唾骂,「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也配来教育我?」 「怎么不配呢?因为你的造谣,我们不仅要拘留教育你,还可能把你儿子请来教育教育。」 「你要敢去找他,我就要你倒霉。」 见成钰提起警方可能要去找自己儿子,赵玉兰暴躁异常,和刚刚的默然垂泪判若两人。 「你和那个女人一样,念了点书就看不起人,她倒霉了掉泥地里了,你也会倒霉,别以为你是警察就安全了?说不定下场比她还惨……」 她喋喋不休地用很多骯脏词彙辱骂成钰,成钰却没有任何被激怒的感觉。她和张国安对视一眼,默契地结束这场问询。 不提造谣,赵玉兰在警局辱骂警察,也违反了《治安管理处罚法》第二十三条第一款,可以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有了这段录像,如果她再找记者企图造谣式翻案,引发什么舆情舆论,警方也可以拿出录像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看不起你儿子的,是你自己啊。」 成钰保存了笔录,看向仍骂骂咧咧的赵玉兰,「在你心里,其实知道你儿子就是个废物,所以但凡有个女人比他强,你就会觉得她们看不起你儿子。」 张国安拉走成钰,「走吧,和她说不通的,别废这功夫了。」 「可我看她一点悔过之心都没有,而且精神状态不好,如果她真见到被害人,可能会有伤害性行为。」离开审讯室,成钰想着刚刚的场景,有些担心,「张队,您有被害人的联繫方式吗?能不能提醒对方小心点呀?」 「我没有她的联繫方式,不过他们想找对方也不容易,被害人迁了户口,还改了名字,他们不好找的。」 张国安想到刚刚的审讯,忍不住嘱咐成钰,「下次再有这样的人,你不要去惹怒对方。她是个欺软怕硬的,对我不敢怎么样,可说不定真会找你的麻烦。」 「她不认得我嘛。」成钰不以为意,「她跟她儿子加一起我都不怕,我巴不得她来寻晦气呢,我能正当防卫到他儿子断子绝孙。」 张国安不似陈朗严肃,笑着摇头,「这种话可别乱说啊。」 「我知道的。」成钰想着刚刚的审讯,「她是不是有暴躁症啊?刚刚我也没怎么样,她像是突然就被激怒了,装都懒得装了。」 「可能因为你是女警吧。」张国安倒是不觉得奇怪,「当年审讯她时,也是这样的,男警员问什么都能好好答,就是死不承认。当时队里有个姓白的女警员,我就发现,赵玉兰看见对方,就容易表现出一种强势的伪装。那种感觉就好像她是个男的,所以瞧不起人家……就这样才找到的突破口。」 想起当年的旧事,张国安直摇头,「她自己就是个女人,偏偏比村里那些男人还看不起女人。」 「那更说明在她的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儿子不如被害人或者其他女孩优秀,所以才需要通过贬低别人,来维护自己和儿子的自尊。」 成钰想到赵凯发的语音,能够想到赵玉兰的童年应该过得很痛苦。有一种说法是,自己吃过苦,所以希望别人苦。这是一种补偿心理,看到别人经歷同样的痛苦会产生快感。而赵玉兰,在极端重男轻女的环境下长大,耳濡目染,生了儿子就觉得自己不再低人一等了,成为了压迫者的一员。 就像鲁迅先生所写的那样:「奴才做了主人,是决不肯废去『老爷』的称唿的,他的摆架子,恐怕比他的主人还十足,还可笑。」 离开富县时,成钰还是担忧那个素未谋面的被害人。这显得荒诞,一个一心读书向上改变命运的女孩,在被侵害的十三年后,还要因为罪犯出狱,再次陷入未知的恐慌。 成钰知道这个女孩不会如赵玉兰以为的那样被他们毁掉,她一定拥有着崭新的人生和远大前程。 她祝愿她,永远不会再被这些人打扰。 第17章 暗夜-11 讯问笔录 讯问地点:徐风市富县公安局 讯问时间:2008 年 3 月 8 日 13 时 42 分至 2008 年 3 月 8 日 15 时 30 分 被讯问人:刘军 讯问事由:刘军涉嫌拐卖妇女案 讯问记录: 问:你和赵玉兰是什么关系? 答:她是我婆娘。 问:你们领证了吗? 答:没,但是在我们村摆过酒。 问:你女儿知道你再婚的事吗? 答:她住在学校,放假也不晓得回来,不知道我结婚了。 问:那你每月给女儿多少生活费啊? 答:我能让她念书就不错了。 问:李伟华和你是什么关系? 答:小伟是我儿子,他爸爸死了,就认我当爸爸。他成年了名字不好改,以后有孙子就会跟我姓刘。 问:你知道李伟华强姦过你女儿吗? 答:不知道。这事是她瞎编的吧,就她长得那样,小伟能看得上她?就算有,肯定也是她勾引小伟的。 问:将你女儿卖到牌坊村的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答:这不是卖,是说给人家当媳妇。 问:你女儿考上大学了,你知道吗? 答:一个丫头,再怎么出息也是旁人家的,念书还要花钱。 …… 「我们一共对赵玉兰进行了两次询问,询问过程都有保存视频。赵玉兰认为赵有田一家人都不在了,她只要咬死是说媒不是拐卖,就能翻案。她想靠翻案给儿子争取国家赔偿款。」 「这是两次询问的笔录。」成钰把资料交给陈朗,「陈队,这要不要出个案情通报呀?」 「人给拘留了?」 「是。」 「这事先不用出通报,她要翻案就让她去法院申请,要举报就去检察院……这是她的权利。而且她和刘军一共涉案三起,又不是涉案人都不在了。」 陈朗接过资料,刚要把手边的一份诈骗案资料拿给成钰,就见成钰皱着眉,脸上少见地露出焦虑神色。 「还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就是我觉得赵玉兰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她当着张队的面都敢骂我,要是真见到被害人,肯定会做出过激行为。而且在这个案件里面,赵玉兰是被害人的后妈,她爸爸又是个人渣……这样有亲属关系的,最难断干净了。」 「这个事你不用担心,083 打拐案犯罪分子被判刑后,警方对她的信息进行了严格的保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严格保护?」成钰上次听到这个词,还是用在缉毒案涉案警员身上的,「这是她自己要求的吗?」 「张队长没有告诉过你吗?她除了是案件的被害人,还为警方提供了大量线索,是警方在 083 打拐案中最重要的证人。」陈朗看过卷宗,对刘某某印象极为深刻,「她的记忆力很好,被困牌坊村赵家时,除了考虑自己要怎么逃跑,还能跟赵家人套取一些消息,搜集人贩子信息。牌坊村的人口贩卖形成了规模,他们甚至有一整套黑话。刘某某不仅能背出每个人说的话,她还能猜出这是什么意思。地窖藏尸案就是她提供的线索,不然如果对方不主动交代,不一定能找到那个女孩的尸体。案件移交后,为了保护她不被这些犯罪分子报復,警方为她提供了信息保护,除了迁出户口,修改姓名。一些卷宗资料保留原始档案后,都进行了隐名处理。」 「张队的嘴真严,跟他共事这么久了,不仅从来没跟我讲过这些,他甚至连对方叫什么都没提过。」成钰恍然,「怪不得那些文书里,只要提到她,用的全是代称。」 「除了原始卷宗,其他资料全都修改过了。导致张队长在 2009 年侦办赵有田家中毒案时,都保持着这个习惯。」 「可赵玉兰他们肯定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呀?而且我看牌坊村的人都记恨她,这样保护有用吗?」 「她的证人身份是保密的。牌坊村那些人记恨她,是因为警方的打拐行动是从她逃跑后开始的。但是他们不会想到,一个被他们当成牲畜一般的女人,会为警方提供大量的破案线索。」 「就是我,也不知道她原来叫什么名字,现在叫什么。」陈朗补充,「这事都过去十几年了,除非她自己出现,不然这些人很难找到她。」 「这真是个好消息。」成钰的心情由阴转晴,「那她比我想的还要厉害,她真的是超级英雄。」 「没点韧劲,怎么可能在那种环境下读完高中,考上大学。」陈朗忍不住感慨,「只是可惜了,遇上这么个父亲。」 「那她后来……有再去读书吗?」 「我不知道。」 「一定是去读书了。」成钰想到对方,询问赵玉兰后产生的阴郁感一扫而空,「那她一定会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陈朗没有在这时候扫兴,但他有件事需要提醒成钰:「刘贱妮的案子,没有被告人详细信息,无法立案侦查。」 他顿了顿,「人不能一直住在局里。」 「这事我知道的。她现在就在局里食堂工作呢,等过年放假,我就带她去北京安置。」 陈朗不说同意,成钰只好硬着头皮和他商议,「就剩个把月了,她现在还是黑户呢,没身份证和户口簿也没法出去租房子呀?我们把人送去救助站,救助站不是还得来局里核对吗?这不是给人家单位制造麻烦吗?」 「我自己罚跑个二十圈行吗?」 见陈朗的嘴角抽了抽,似有松动迹象,成钰一咬牙,赶在他教育自己之前加码,「那跑个四十圈行吗?」 「记得把住宿的钱补了,已经违反规定了,不能再占局里便宜。」 「收到。」成钰连忙应下,又听陈朗讲了下要侦办的诈骗案基本情况。 她抱着资料要离开,但想到那四十圈,又在关门前探着脑袋和陈朗讨价还价,「陈队,住宿钱我交,但是我这几天出外勤又通宵了,跑圈是不是就……」 「滚。」 「陈队,用语要文明,文明懂吗?」 在陈朗真罚她跑圈前,成钰迅速关上了门,回宿舍去了。 也许是因为陈朗默许了刘贱妮可以继续在宿舍住下,又或许是知道了刘某某的事,知道赵玉兰找不到她。成钰心情极佳,哼着歌洗了个热水澡,吹干头髮,靠在床上玩手机。她平时喜欢看一些旅行 vlog,尤其是国外旅行,经常拿这些视频下饭。 刘贱妮下晚班,推门见到成钰,面露喜色:「你回来了。」 「是啊,你这两天在食堂工作还顺利吗?」 「挺好的,她们都帮我。」刘贱妮忙把手里提着的袋子递给她,「我在下面看见灯亮了,就没给张姐,给你吃。」 「哇,是滷鸡腿啊?食堂工作就是好,还有这福利呢。」 成钰双手接过那只触手有些油腻的塑胶袋,取了自己的饭盒,将鸡腿放到碗里,「我刚好没吃晚饭呢,你也一起吃吧。」 刘贱妮不好意思地蹭了蹭手背,「我吃过了。」 成钰值过晚班,知道食堂晚上剩不了什么菜,而且滷制熟食还极为抢手。这应该是刘贱妮今天在食堂吃饭时特意留的,她想送给张姨。 「一起嘛,我也吃不完。」 两人坐在桌边啃着鸡腿,刘贱妮好奇地看向成钰的手机,「这是什么?」 「这是金字塔,就是埃及的一种建筑,是不是有点古老神秘?」 金字塔视频结束后,下一个是土耳其气球,无数只巨大的热气球伴着背景里的山川与湛蓝天幕,由远及近地出现在屏幕里,给人一种不真实感。 刘贱妮睁大眼睛,似是不敢相信还有这样的地方。 等看完埃及路克索神庙、美国大峡谷与加拿大洛基山脉后,成钰放下啃得干干净净的鸡腿,满足地发出声喟嘆,「我以前看过一个旅行博主的签名,『双脚踏过三千世界的泥土,读过亚歷山大图书馆跌落人间的捲轴,在歷史女神面前谦卑地献上自己的智慧与良知。』她说那是她的毕生所愿,我可太羡慕这样的人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见刘贱妮听不懂,成钰简单地将这句话翻译了下:「就是看过这个世界上的风景,读过很多书,然后选择做一个有良知的人。」 「毕生所愿,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一生都在努力实现一个目标。不过她这个愿望挺奢侈的,对我来说,简直是个投胎愿望了。」成钰笑着摇头,「要有钱又有时间,真的太难了。工作太累了,我不工作时能看几本专业书,都已经是极限了。所以如果能再投胎,请让我继续当爸爸妈妈的小孩,然后中一个超级大奖,我就当个富贵闲人,好好感受下这个世界有多美好。」 见刘贱妮嘴里念念有词在记自己的话,成钰突然好奇,「刘姐,如果能再投一次胎,你想要什么样的人生啊?」 「我想……再当一次女的。」 成钰有些意外,一个饱受虐待,生活在重男轻女环境下的女人,居然会选择再成为一名女性吗? 「就……就像你一样的。」刘贱妮黝黑的脸庞泛起不易察觉的红晕,声音低若蚊吟,「不行就像楼下张姐,或者食堂那些人一样也行。」 怕成钰不理解自己的意思,她又补充:「就像她们一样,吃得饱、有活干、没人打,还有像你这样……」 刘贱妮的词彙量有限,她用她最喜欢的一个词形容成钰:「好人。」 …… 成钰读大学时,无意间听到了一个舍友和辅导员的对话,对方因为警校没有津贴,就想要退学。没办法,她的父亲因为车祸瘫痪,母亲要照顾父亲,家里没有经济来源。她也是误以为警校和军校一样有津贴,才填报的。 后来,她在学校的勤工俭学处打工。成钰悄悄打听过,一个月能赚五百块,这钱只勉强够在食堂吃饭。 成钰于是开始请对方帮些小忙,比如借用一下她的笔记,然后藉机请她吃饭。后来成钰爸妈来学校看她,请舍友们吃了顿烤鸭。回去时,另外两个舍友结伴去超市买日用品。成钰挽着她的手臂往回走,她忽然用力撇开成钰,「你是不是觉得人人都会羡慕你啊?」 成钰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呆呆地看向对方。 「你不过是出身好一点罢了,除去这个有什么好炫耀的?」她冷哼一声,「我讨厌你在我身上找优越感。」 成钰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说没有,她不过想请对方吃几顿饭改善伙食罢了。两人不欢而散后,她尝试着从对方的角度观察自己,在对方精打细算安排一日三餐时,自己则像在炫耀花不完的生活费……成钰没办法去解释,因为一个人过分在意一些事时,会很容易获取外界信息,造成负面心理暗示。她只能安慰自己,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被人帮助。 后来成钰不再自作多情,两人偶尔也会说几句话。临毕业前,她来找成钰为这件事道歉,成钰笑笑,这事就算过去了。那时成钰明白了一个道理,帮助也分为有效和无效的,比如不被接受的和恩大成仇的,都属于无效帮助。 刘贱妮住在她宿舍的这段时间,不是没有人出于善意提醒过成钰,提醒她小心对方会赖上她;告诉她不能太过心善,对方有可能会觉得她好说话,提出过分要求。 成钰也不是没想过,她是一名刑警,比一般人更易窥探到人性的丑恶。可她的判断是,对方确实需要帮助。 刘贱妮的回答令成钰想起不愉快的旧事,也令她意外。因为她从不敢奢想,居然会有一个人,想当她这样的人。 这句话甚至比世间所有的感谢之词都动听。 「只要你愿意工作,肯定能养活自己的,不用下辈子,你这辈子就可以实现愿望。」 「我愿意工作。」提起工作,刘贱妮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又管饭,还发钱。就是有个事挺不好的,她们问我叫什么,我都骗人。」 「那就改个名字吧?前几天我太忙了,这件事给耽误了,是该给你办个证件了。」 「可以改名吗?」 「当然可以啊,你的亲生父母肯定不会这么叫你的。你想叫什么?」 「我不晓得。」刘贱妮摇摇头,「要不就叫刘妮?」 「咱们起个好听的,迎接新生活嘛。」成钰脑中灵光一闪,「我觉得,你可以叫盼生。」 「盼生?」 「期盼新生。」成钰抽纸巾擦干净手上的油渍,从一旁拿过纸笔,一笔一画地写下这两个字,拿给刘贱妮看,「不用等下辈子,你现在就可以过上这样的生活。」 「盼生。」 刘贱妮将这个名字念了两遍,在衣服上搓了搓手才小心翼翼接过那张纸,「这名字真好听啊。」 「从今天起,你就叫刘盼生了。」 「刘盼生。」她小心翼翼地握着那张纸,发出孩童般延绵不断的笑声,「我有名字了!有名字了!」 成钰能感受到对方的快乐,就像是漫长的雨季后阳光洒满屋子时那种晴朗。她想起警方内部有一个用于查找走失儿童的 dna 库,就是不知道像刘贱妮这样,数年前走失被拐的,录入后能不能查到结果呢? 她忽然又有些不确定了,徐风市下辖的农村即便在现在,也深受重男轻女观念影响。那有没有可能,盼生不是被拐卖,而是被遗弃的呢? 第18章 暗夜-12 讯问笔录 讯问地点:徐风市富县公安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讯问时间:2008 年 3 月 9 日 8 时 52 分至 2008 年 3 月 9 日 15 时 30 分 被讯问人:李伟华 讯问事由:李伟华强姦案 讯问记录: 问:你和刘某娣是什么关系? 答:她是我前女友。 问: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答:2007 年 7 月。 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生关系的? 答:就 2007 年 7 月,这女的可贱了,和我刚耍朋友就要和我睡,我就答应了。 问:你们发生了几次关系? 答:反正在家就天天睡嘛,不过应该没有十次,后来她就跟另外一个男的结婚了。 问:刘某娣说你抢了她的录取通知书,强迫她与你发生了关系。 答:又不是什么名牌大学,谁稀罕啊。她念再多书,也就是个女的。 问:你和赵玉兰是什么关系? 答:她是我妈。 问:赵玉兰为什么要把刘某娣卖到牌坊村? 答:我不晓得。 问:赵玉兰已经承认了拐卖刘某娣的事实,如实交代案件过程可以争取从宽处理。 答:我真的不晓得我妈为什么要卖她……就是我妈知道我和她的事后和我说过,她念过书,可能会去报警,到时候警察肯定要抓我坐牢。 问:她是怎么把刘某娣卖到那里的? 答:这个简单,我妈和刘军打了她一顿,然后把她关起来不给东西吃,等她没力气喊人了,就让那边的人开车来拉走。 问:刘军和你是什么关系? 答:那是我妈姘头。 问:他知道这件事吗? 答:知道,我妈还给他分了五千块呢,便宜他了。我妈就是给她找个婆家,没有犯法。 问:赵玉兰还给谁找过婆家? 答:就还有两个在城里找工作的,就是给她们找个对象,没做别的,我没睡她们。 问:你们为什么要从市里回光明村? 答:就……我妈怕有人找事,来这里避一阵。 …… 成钰把赵玉兰、刘军和李伟华三人多达七万字的讯问笔录看了一遍,才明白张国安这个办案无数的老刑警,为什么会对这起既不离奇也不曲折的案件记忆犹新。 2007 年 7 月,在富县读书的被害人刘某娣,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返回光明村。可她回家后,这个家却已无她的容身之地。父亲刘军不仅给她找了个后妈,还有了个好吃懒做的儿子李伟华。 李伟华觉得刘某娣在炫耀,炫耀她考上了大学,所以就想「给对方点教训,让她不要看不起自己」,他不仅抢走了刘某娣的录取通知书,还强暴了她。李伟华的母亲赵玉兰因害怕刘某娣报警,就牵线搭桥,把刘某娣卖给了牌坊村的赵栋。 赵玉兰是牌坊村的人,知道村里那些被拐来的女人是什么遭遇。把刘某娣卖到牌坊村万无一失,毕竟那些女人不仅没有机会报警,甚至有的人一辈子都没能离开那个锁着的屋子。 赵玉兰母子在笔录里,数次指控刘某娣看不起他们,所以是她活该。 可要论原生家庭,刘某娣在家里处境并不比赵玉兰好,她母亲早逝,别的孩子还在疯玩的年纪,她已经开始承担家务和部分农活。而她和李伟华都没有可比性,赵玉兰从李伟华读小学时就想办法送他去城里,租房陪读……结果他连初中都没读完。 这对母子的虚张声势,并不能显得他们强大,反而体现出他们面对刘某娣时,会感到彻头彻尾的自卑。 尤其是李伟华,他对于自己所作的恶不仅毫无悔意,还觉得这是个并不过分的玩笑。成钰从字里行间发现对方没有一丁点善恶是非的概念,就是个被欲望和情绪支配的人渣。 这符合成钰第一定律:强姦犯都不要脸。 成钰想去处理陈朗交办的诈骗案,可她却总是忍不住会想,2007 年的夏天,那个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回家的女孩,是什么样的心情?她一定很期待这封录取通知书,所以一直等拿到才回家。她也许会担心学费生活费没有着落,还对父亲心存侥倖,觉得自己考上了大学,给父亲挣到了脸面,他也许会供自己读书呢? 不管是什么样,她的心脏一定是砰砰跳动着的,告诉这个吃过太多苦的女孩,这并不是一场梦。 而赵玉兰母子,几乎轻而易举就撕毁掉了刘某娣为之努力很久才实现的梦想,还把她推进一个几乎无人生还的地狱里。 这简直比从肉体毁灭一个人还要残忍,残忍到成钰根本不敢去想,刘某娣看着录取通知书被撕毁,自己的父亲为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将她卖掉时……心下是何等的悲愤绝望。 这大概就是即使过了十来年,张国安都能清晰记起案件细节的原因吧。 「还好这个案子不是我审的。」成钰感慨,「那我可能会因为殴打李伟华,被警队直接开除。」 孙聪见她还沉浸在案情里,对她挑眉眨眼,「放心,会有人收拾他的。」 他这个「你懂得」的表情,让成钰想起一些传闻,双眼放光问张国安,「张队,李伟华在监狱里,有没有人照顾照顾他啊?」 「你怎么什么都敢说的。」张国安端起保温杯,「这种事别在外面乱说啊,影响不好。」 「那就是被照顾了是吧?活该呀。」成钰呸了声,「这种人渣,就该割了他那二两肉,看看他到底在得意什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张国安正要喝茶,闻言差点被呛,「你这脑子里,都想什么呢?」 「在想国家什么时候能引入电子镣铐啊?一定要先给他戴上,叫他一辈子都被人骂强姦犯。」 「要是还审李伟华,我可不带你一起了。」张国安笑道,「别连累我临了临了还背个处分。」 「瞧您这话说得,穿警服的时候,我还是知道不能这样的。」成钰澄清,「不过刘某娣他爹真是个罕见的奇葩,自己女儿被欺负了,他居然还能跟姘头一起把女儿卖了。」 「他和赵玉兰可不只卖了刘某娣,还有两起呢。」张国安喝了口茶,「农村有些人,脑子里观念根深蒂固,觉得女儿是别人家的人,不生儿子就没人养老,家里香火就断了。刘军他老婆就是因为生儿子难产死的。」 「所以他活该嘛,刘某娣现在肯定不会给他养老的。本来他如果供女儿读大学,女儿肯定不会不管他的。」 「哪有那么多假设啊?他要是能想得通这个道理,就不会这么煳涂了。」 「对了,刘某娣是怎么从牌坊村逃出来的呀?」 「在赵家不反抗,减少被殴打,打探周围环境,再伪装成身体不好的样子,降低赵家人的戒备心。赵家人后来怕她因为被关时间长,生个怪胎,就不上链子了,有时候有人看着,也会让她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后来她找到机会在晚上跑了,在平县学校边躲着,打电话联繫了她的老师,她老师把她接到富县,才报警的。」 「她真聪明啊,还知道如果在平县报警,可能会被送回去。」 提起旧事,张国安就想抽菸,不过他最近在戒菸,就端起了水杯。 「不过赵栋居然只被判了八个月,还是缓刑,也太轻了。」 「司法在实践中,有一定的滞后性。法律过于严格时,犯罪分子会铤而走险,对被害人更为不利。」 「可这样,他们的犯罪成本就太轻了,人还不如国家保护动物呢。」 两个人聊着法律,又聊到一些旧案。张国安突然有点理解陈朗为什么要留成钰这么个副手了。 陈朗是个清醒的人,他知道不能在看重的事情上,附着不着边际的价值,否则理想很容易破灭。而成钰是个能接受现实的荒诞,仍旧追求正义的人。和她一起工作,会忍不住给对方泼冷水,又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那工作越久,越容易忘记的初心。 陈朗有很多事情不能做,他需要把公理心保持在一个范围,即便是侦办再令人髮指的案件,情绪都得保持一个固定值。 张国安看向成钰,觉得陈朗工作压力大时,偶尔纵容一下成钰,可能会是个不错的减压方式。 中午吃完饭,成钰回宿舍午休。却见本该在食堂上班的盼生,正捂着肚子躺在床上。成钰走近,只见她像是发烧又像是疼痛难忍,额间冷汗涔涔。 「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肚子疼。」 「那先去卫生室看看吧?」 「不用了,我经常觉得疼,躺躺就好了……可能是中午见剩下肉菜多,我怕浪费,吃撑了。」 「剩再多也不能这样吃呀,会把胃撑坏的。」成钰去取药箱,「你要不先吃点健胃消食片吧?」 「好……」 过了会儿,成钰见盼生转好才放心。正好她没去食堂,就带她去户籍管理处办证件。 因为是成钰领着去的,还有队里的证明,户籍补办很顺利。只是就算加急,也要十来日才能取到身份证。 临离开前,成钰见到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拿着资料袋,是来申请更名的。 「申请书拿给我看看格式对吗?理由是什么?」 「我不想再叫招娣了。」 成钰闻言,驻足看向对方。上午看案件笔录,也许是要让被告确认罪行,部分笔录里,刘某某的隐名也写作「刘某娣」。她看到时,首先想起的就是招娣。 招娣,来娣,盼娣这类名字,和刘贱妮也没多大差别。也许她们在提到自己的名字时,也会如曾经的刘贱妮那样羞于启齿;又或许她们已经在这样的环境中渐渐沉默,接受了不公的命运? 不过这几年,越来越多的女孩开始勇敢地寻求改变,就像成钰眼前这个,和成钰上午在笔录里认识的那个。 她们以后,都会是「盼生」。 办完证件,刘盼生去了食堂,成钰也回去工作。陈朗交办的诈骗案需要排查涉案赃款被用于充值打赏的记录明细,成钰核了一下午,感觉脑子都不清楚了,看宋舜华都觉得他脸上有数字。成钰喝了杯水,站起身活动了会,拿过一旁的手机点开微信,看到赵凯发来了信息: 「成警官,那个李伟华又回我们村了。」 成钰看到这个名字就忍不住皱眉,心道这人还真是人嫌狗厌啊。 「我听到他在打电话,说要找一个叫刘招娣的女人,还说他已经打听到那个女人叫什么,在哪里了。我觉得这有情况,他肯定要做坏事。」 …… 「刘招娣。」 成钰看着这三个字,难以移开目光。她揉了揉眼睛,又将屏幕上的几行消息逐字逐句看了遍—— 如果赵凯说的是真的,那么就有人向李伟华提供了刘某娣更改后的个人信息。 还有,她……真的叫招娣啊? 第19章 暗夜-13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询问笔录 (第 1 次) 时间:2008 年 3 月 15 日 9 时 30 分至 2008 年 3 月 15 日 11 时 30 分 地点:徐风市富县公安局 询问人:张国安、白原 被询问人:柳成荫,女,1965 年 9 月 10 日出生,现住徐风市富县中学家属区 2 号楼一单元 602 号。 问:你和刘某娣是什么关系? 答:她是我的学生。 问:你是什么时候接到刘某娣电话的? 答:我是 2008 年 3 月 2 日上午 8 点半接到她的求助电话的,她在电话里说自己被卖到了平县农村,逃到了镇上。我和我的丈夫就租了车去平县,在平县中学接到了她。 问:为什么不让她先去平县公安局? 答:因为我们不敢赌。买她的那家人发现她跑了,肯定会去公安局堵人。如果我们没到平县,她就被他们带走了怎么办? 问:你们接到刘某娣时,她的精神状态如何,是否会胡言乱语? 答:她当时根本谈不上精神状态,人都不大好了。而且我们认为,任何一个正常人在那种环境下都会怀疑世界,所以没有胡言乱语这个概念,只是在表达质疑。 …… 成钰看到张国安的电动车还停在楼下,但人不在,猜测他是去食堂吃晚饭了。她甚至连二十分钟都不愿等,立刻想去食堂找他。 「怎么了?」宋舜华问,「丢魂了?」 「有点事找张队。」 张国安和孙聪吃完饭,正在花坛边消食聊天,看见一阵风似的成钰,连忙叫住她。 「成钰?干嘛去?陈朗找你?」 「张队。」成钰忙和他确认,「她是不是叫招娣?」 听到这个名字,张国安额间皱出川字纹,「你听谁说的?」 成钰见张国安这个反应,就知道李伟华要找的刘招娣就是被害人。 她把赵凯发的消息讲了遍,旁听的孙聪却觉得成钰大惊小怪,「他有可能只是说说呢?李伟华这个人,好说大话,说不定只是嘴嗨。那么多罪犯都说出狱后要报復谁谁谁,也就是吓唬吓唬人。」 因为张国安没有讲过刘某娣的证人身份,成钰也就当作自己不知道,「是有这种可能,但是牌坊村现在出狱的人不少,那些老人都觉得是因为刘某娣逃跑才导致村里出了事,万一他们也这么想呢?如果他们联合在一起报復刘某娣怎么办?」 张国安点了烟,缓缓地吸了两口,夹着的烟落下星星点点菸灰,「可他们怎么会知道刘某娣信息的?」 「要不把李伟华传唤来局里问问?」 「你冷静一点。」孙聪提醒成钰,「他就是打了个电话,只是说要找人,又没说要干嘛。而且赵凯也没指控他有什么犯罪行为,我们凭什么传唤他?」 张国安在这件事上贊同孙聪的意见:「他说他知道刘某娣的信息,可能只是吹牛。除了警方的侦办人员,应该不会有人知道她的信息。」 「会不会是她和什么人有过联繫,对方刚好认识李伟华,无意泄露了?」 「如果说她还会跟富县的人联繫的话,只可能是柳老师。」 「就是救她的那个老师?您认识她?」 「我也是 08 年认识的。柳老师是教英语的,她丈夫是个化学老师,夫妻俩在学校教书育人,经常资助贫困学生。据他们说,刘某娣学习非常刻苦,哪门成绩不好就会死磕这门。中考的时候考到了全市前两千名,学校还奖励了她一千块钱。她就是靠这笔钱,才念完高中的。」 「那她小学时成绩就很好吧?」成钰说,「不然应该没法去县里读初中。」 「她初中是跟着叔叔住的,所以才能继续念书。后来她叔叔出了意外,她就去住校了,是靠着奖学金加上自己打零工赚的钱,还有柳老师的资助,才把高中三年念完了。」 「什么意外?车祸吗?」 「不是,是酒后呕吐导致窒息死亡的。」 「真有人这么倒霉啊?」 「他是在垃圾桶边找到的,口鼻里都是呕吐物。」张国安回想着旧事,「那时新闻还报导呢,让家里人多注意酒醉的人,避免出现这种情况。」 「说起她叔,她叔娶的是县里税务局副局长家的闺女。那姑娘长得很漂亮,家里条件也好,也不知道怎么看上他的,偷偷跟他领了证,后来听说人疯了。」 成钰的眼皮跳了跳,「疯了?」 「是啊,可能是不幸福或者因为家里不认她了,精神压力过大就疯了。」张国安回忆道,「当时我有个同学在富县公安局,他跟我说的。说那个女人好几年都不出房间,屋里脏得没地下脚。」 「那后来呢?她怎么样了?」 张国安也不确定,「应该被家人接走了吧?」 成钰发现自己偏题了,忙问张国安:「那刘某娣被拐卖失踪后,柳老师没有去找过她吗?」 「找过一次,那时候生源地助学贷款要截止了,都没见她来县里办。柳老师给光明村村委会打电话,是刘军接的电话,撒谎说她去打工了。柳老师以为她是去赚学费了,哪能想到刘军这个亲爹会做出这种事啊。」 「说起来还是都怪那三个人渣。」 「案子都过去了,三个人都坐了十来年牢了,你也别太受影响了。」张国安劝道,「你要是不放心,等你休息时,去富县拜访一下柳老师,看看有没有人跟她打听过刘某娣的事?她就住在富县中学 2007 年新建的家属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好。」成钰应下,计划回去跟宋舜华调一下班,明天上午就过去。 「柳老师有个儿子,人长得帅,名牌大学毕业,还在德国留过学,回国后在上海工作,听说一年工资有七位数。」 成钰正在手机上记录柳老师家的地址,「这就是好人有好报吧?」 孙聪忍不住笑出声,「怎么连话也听不懂了?张队这是想给你们牵线呢。」 「工作呢,别瞎说。」成钰白了他一眼,「人家这条件怎么可能还没有结婚?」 「好像真没有,忙事业呢。」张国安乐呵呵道,「那小子我见过,人不错,就是年纪比你大点。你要是不介意,倒是真能介绍你们认识。」 成钰婉拒老队长的好意,「那就不用了,我只对比我年纪小的感兴趣。」 等三人上了楼,见孙聪端了杯子去茶水间,才小声问张国安,「是不是也有可能是局里有人泄露了刘某娣的信息?现在要查一个人的信息,只要有身份证号或者名字,在系统一查就能查到。」 「你先去富县问问吧。」张国安端起杯子,「在没有证据前,我不想随便怀疑局里人,你也先不要往外说。」 许是因为要去见柳老师,成钰晚上躺在床上,脑中有根神经兴奋得如同连接了心脏,一直突突跳动,让她难以入眠。成钰想起刘某娣,于是又把对方幻想成电影里才会出现的超级英雄。 嘣!已击杀罪犯一号! 她正闭目在脑海里播放自编自导的电影,忽想起张国安说,刘某娣叔叔的死亡也是意外。 当意外过多时,是不是就不能被称作意外了? 发散的想法让成钰在黑夜里感到了阵阵寒意,忙提醒自己,不能这么揣测被害人。至少刘军赵玉兰李伟华还好好活着呢,如果她真有这种构造意外的能力,不是应该先让他们出意外吗? 徐风市到富县还算近,约两个小时车程。成钰早上借了孙聪的车,打算开车前往。 「钰姐,开我车呗,我新提的车。」徐新宇凑过来套近乎,「要不我送你去啊?」 「谢谢,不用了。」 他手上拿着新出的 iphone,上面一直闪着各种消息提醒。成钰眼尖,看到了徐新宇在滑动时,界面是他自己穿着警服拍的视频。 「你在抖音发视频啊?」 「就帮助大家了解一下警察的工作嘛,我拍着玩的。」 以前在北京时,队里经常处理各种重案要案。为了防止泄密,陈朗不允许他们在微博、抖音等软体上发布任何工作内容。成钰猜测徐新宇在网上发工作的视频,是想要通过自己的身份获得关注。 成钰没再多说,想着后面如果有什么案件成立调查小组的话,千万不要把他加进来。临到富县时,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还穿着警服呢,这样贸然上门有些失礼,于是就先去超市买了些水果牛奶。 可能因为提着东西,很像是来看望老师的学生。家属院活动区几个退休老师看见她,纷纷露出和蔼的笑容。 成钰之前听张国安说,这里以前是那种两层的筒子楼,是在 2007 年年底才建成现在的家属楼的。她找到对应单元,爬到六楼,先放下东西,整理了下仪容。 她按下门铃,却没听到声音,估计是门铃没电了,只好轻轻敲了敲门。 来开门的是个五十来岁的阿姨,她给成钰一种既苍老又精神的感觉。因为消瘦,脸上的法令纹、眼角额间的皱纹都尤为明显,头髮也花白参半,老态尽显;可她戴着一个金色框架的眼镜,透过镜片的那双眼睛,精神奕奕,就像随时都要走上讲台那样。 成钰看到她,想到自己的老师,露出腼腆的笑容,「请问,您是柳老师吗?」 柳老师一开始还以为对方是因公务上门的民警,见她提着不少东西,于是再次细细打量她,「你是哪届的学生?叫什么名字?」 「我不是您的学生。」成钰把自己的警察证递给柳老师,「我是市公安局的警察,我叫成钰。有些事想要跟您了解一下。因为知道您工作忙,所以就厚着脸皮上门来找您了。」 柳老师看了看成钰的警察证,「进来说吧。」 成钰点头,忙把带来的东西一併提进来。 「这个我不能收,你等会带走吧。」 「这是张队长让我带的呢。」成钰搬出张国安来,「不值什么,就在局里食堂拿饭卡刷的。张队长说您家在六楼,买东西不方便,让我过来顺带给您提点。」 「那真谢谢他想着。」 成钰放好东西,打量室内。这是一套十分简陋的套间,2000 年左右流行的包门包窗、木制一体柜、吊顶一概没做,只在墙上颳了白腻子,地上铺了暗红色的瓷砖。客厅里没有电视,倒有一整面墙的书架,上面满满当当地塞着各类书籍,下面两层堆放着报刊。房间里唯一的装饰,是餐桌靠着的那面墙上挂了个相框,照片上的夫妻俩还很年轻,中间的小男孩似是遗传了父母的书卷气,面容清秀。 柳老师走到桌边给成钰倒水,「你想了解什么?」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最近在整理旧案材料,看到了刘某娣的案件。张队说您一直在资助她读书,就想跟您了解了解她之前的事。」 「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的,您别紧张。」成钰见提到刘招娣,柳老师有些紧张,忙上前接过热水瓶,「就是我想了解一下,我从卷宗里看到了她的十八岁,总是会想到她。张队说您是她的老师,所以我就想跟您了解一下她读书时候的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她真没事?」 「您放心,真有什么事我肯定如实跟您说。」 成钰听柳老师这语气,感觉对方像是也不知道她的近况。 「招娣啊。」 提起这个名字,柳老师连声嘆息,「她是个很早慧的孩子,别的孩子在她那个年纪还只惦记着玩什么吃什么,她就知道,自己只能靠读书才能走出农村。」 「她读初中时,我就记得她了。又瘦又矮的,穿着旧校服,在学校门口的小吃摊帮人运垃圾,洗盘子……那双手在冬天里冻得全是口子,跟黑鱼皮一样。我就以为那是哪家失学的孩子,谁知道就是学校的学生。」 「她中考成绩很好,学校奖励了她一笔奖金,也减免了她部分学杂费。她高中分到我班里,那时候开家长会,我想联繫她家长,她来办公室找我,我才知道她在县里念书这几年都不敢回去,怕她爸爸不让她读书了。」 「我之前一直以为她是家里穷,没想到是她父亲不闻不问。要不是有学校的那笔奖金,她估计念不下来这三年的书。我和我先生当时想要资助她,让她高中阶段专心学习,考个好大学,但她不肯收我们的钱,我就领着她来我家吃点热饭热菜。」 「这也不值什么呀,我们也没帮她什么。可她是懂得知恩图报的,志愿填了师范大学。我们劝她再想想,她的分数可以报个更好的学校,可她说早就想好了,以后也想当老师。」提起旧事,柳老师摘下眼镜,拿纸巾擦去一连串滑落的眼泪,「她说她想和我们一样……当老师的呀!」 成钰想到刘招娣的遭遇,眼眶泛酸,「那后来,她有没有去读省师啊?」 她满含期待地看向柳老师,想从对方那里,获得一个肯定的回答。 提起这件事,柳老师的声音再度哽咽,「后来我们帮她联繫学校,学校说没有报到已经取消入学资格了。我劝招娣復读,可她说她没力气读书了。我也能理解,我在平县看见她时,差点没认出来,就跟个骷髅一样,真就是行尸走肉。真是作孽啊,我们去接她那天,还是她的生日。」 「我很担心她,怕她精神会出问题,但她不想麻烦我们,就去了南边打工。」 「学校也太不近人情了。」成钰心里堵得慌,「那她后来……还跟您联繫吗?」 「教师节什么的,她会买东西寄来。」 「那她现在还在南边吗?是在广州还是深圳?」 「你跟我说实话,你们是不是有事要找她?」 成钰摇摇头,坦言道:「其实我来这一趟,只是想从您这里知道,她现在过得很好。」 「南边机会多,她又肯吃苦,肯定会好的。」 「那最近……还有别人跟您打听过她的事吗?」 「没有,如果你不是警察又认识张队长,我也不会跟你聊这些事。」柳老师重新把眼镜戴好,「她离开前一天,跟我说,觉得阳光很刺眼。我一开始以为她是因为营养不良所以得了畏光病。后来这些年我才懂,她什么也没做错,余生却都要生活在这些事的阴影里了。」 成钰听懂了,猜测刘招娣虽然和柳老师有联繫,但是并不敢回富县看望自己的老师。她想和柳老师保证,警方会保护好对方,可话到嘴边,却没了承诺的自信。 如果李伟华不是在吹牛,那很有可能,就是警方内部的人泄露了她的信息。 第20章 暗夜-14 赵立全拐卖妇女案参考最高人民法院 2011 年 3 月公布的《关于拐卖妇女儿童犯罪案件的三起典型案例》中的邵长胜拐卖妇女案。 (一)基本案情 被告人赵立全,男,汉族,1968 年 9 月 2 日出生,农民。 2005 年 6 月 15 日晚,被告人赵立全伙同赵富民(同案被告人,已判刑)、赵立成(同案被告人,已判刑),在浙江省杭州市下沙区第二实验中学门口,以「父母委託接送」为由,将李某某(女,被害人)诱骗至浙江省杭州市南山区溪水村附近农田,三人随即殴打李某某,对李某某实施了强姦及猥亵,迫使其同意去平县牌坊村。同月 17 日,李某某被带到平县牌坊村,因遭王贵芬(同案被告,已判刑)殴打,李某某丧失听力,赵立全以李某某「不听话」为由将其殴打致死,尸体被抛弃在平县牌坊村一组 17 号地窖中。 2006 年 1 月 13 日,赵立建(另案处理)为牟利,以见面为名将网友周某某(女,被害人)诱骗至平县,伙同赵立全将其绑架,实施了殴打,以暴力迫使周同意去卖淫。同日晚,赵立全联繫同村赵则顺(另案处理),将周某某以 6000 元的价格卖给赵则顺。 2006 年 2 月 3 日…… (二)裁判结果 法院认为,被告人赵立全伙同他人以出卖为目的拐骗妇女,其行为已构成拐卖妇女罪。在共同犯罪中,赵立全参与拐卖妇女 9 人,对被害人均积极实施了殴打、威胁、轮姦等行为,造成被拐妇女李某某死亡。犯罪情节特别严重,社会危害性极大,应当依法惩处。据此,依法认定被告人赵立全犯拐卖妇女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经最高人民法院覆核核准,罪犯赵立全已于 2009 年 9 月 13 日被依法执行死刑。 …… 成钰自富县回来,心下沉甸甸的,像是压了块巨石。除了要调查刘招娣的信息是怎么泄露的,还要了解一下牌坊村现在有哪些刑满出狱人员。看看这些人都在做什么,如果真有犯罪迹象,就可以先拘留询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她申请查阅了 083 打拐案的文书资料,白天继续整理诈骗案的证据,晚上值班时就梳理牌坊村涉案人员的情况。她最先看到的就是赵立全案件的审查报告。他是 083 打拐案里犯罪情节最为严重、影响最为恶劣的罪犯。 孙聪告诉成钰,直到他落网,李某某的父母才知道女儿不是离家出走,而是被他们的房客拐到牌坊村了。 「怎么会这样?」成钰不解,「这都两年多了,女儿失踪家长都不知道报警吗?」 「小姑娘之前收到一封情书,她爸爸以为她早恋,勒令她分手,父女俩就为这个事吵架了。小姑娘不想回家,就在学校磨蹭。赵立全他们去了学校,说是她父母让他们来接的,她都没怀疑。小姑娘没回家,赵家人就添油加醋,说看见小姑娘跟个男人跑了,肯定是私奔了。她爸爸生气,就说自己没这个女儿,也不让家人去找。」 「这爸爸也真是奇葩,别人说什么都信,就是不信自己孩子不会是这种人。」成钰忍不住吐槽,却见张国安沉默地看向窗外,若有所思。 直到现在,张国安都能清楚地记起见到李某某父亲时的场景。对方是在被警方联繫时,才知道自己家曾经的租客是人贩子的。被他挂在嘴边骂了好几年的女儿,并不是不检点跟哪个小子私奔了,而是早就香消玉殒,尸体都在地窖里埋了快三年了。 所幸他来的时间还不算最晚,还能来认领女儿的尸体。张国安想要安慰他,可什么样的话都显得浅薄无力。 「能不能让我见见他们?」 男人只有这一个要求,张国安也是一个父亲,自然知道他想做什么,不敢答应对方。 「他会被判死刑的。」 「可我的女儿……」提起「女儿」两字,男人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她再也回不了家了……」 「她妈妈天天劝我,说她要是回来了,千万不要骂她……」他蒲扇般的巴掌扇向自己脸颊,「是我煳涂了,早点报警就好了,我跟孩子较什么劲啊!」 那时候打拐案的后续工作非常多,张国安都记不清上一次休息是什么时候了,等他处理完手边的事,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他顾不上吃饭,先给家里打了电话。张灿读初一,正是觉不够睡的时候,却在五秒内就接起了电话,不满意地扬起声调,「爸爸?」 「灿灿啊,睡了吗?爸爸想你了。」 「你也就只会在嘴上说说。」张灿抱怨,「前几天夏令营搞亲子运动会,别人的爸爸都来了,就你搞特殊。」 「是爸爸不好。」张国安连声认错,觉得可能是太过疲惫了,眼睛都酸酸的,「那灿灿有没有拿奖啊?」 「那你猜猜看。」 「爸爸猜……灿灿肯定拿了好几个奖吧?」 「我哪有那么厉害啊,也就拿了八百米的第二名。」张灿说,「那天我发挥不好,最后崴了一下,不然肯定能拿第一名。」 「张灿,睡觉。」 电话那端传来一个严肃的指令,张灿在妈妈喊「三二一」之前恋恋不捨地跟张国安说了再见,张国安想跟妻子说两句,可她直接挂断了。 张灿小时候,长得非常像张国安。张国安工作忙,每次回家都会陪张灿疯玩,还会偷偷带她去买喜欢的贴纸玩具和妈妈不让多吃的零食。一度导致张灿在回答喜欢爸爸还是妈妈时,会坚定地选择爸爸。 张国安那时最喜欢问女儿:「灿灿长大要做什么呀?」 「和爸爸一样,当人民警察!」 张国安知道,他其实不配成为女儿的理想,他缺席了她成长中很多时刻。即便她已经上了中学,可他想起女儿,最先想起的,还是办公桌上那张女儿抱着小皮球的照片。 他握着电话,疲惫地靠在自己的手背上,想起那个恨不得扇死自己的父亲,忽然觉得离婚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雪梅对灿灿的爱并不比他少,而且她对这个家付出得更多。离婚了,虽然不能回家就看见她们,但是也不用因为某个案子会影响到她们而担惊受怕。 灿灿跟着雪梅去上海,会转到更好的学校,会认识新的朋友,除了自己这个不称职的爸爸不在身边,她的生活不会有什么变化。 …… 「我看这个案子的老三赵立建已经出狱了,他现在在做什么?」 「平县公安局有个警官和他有亲戚关系,」孙聪拿过手机,把徐宁的微信推给成钰,「你要是想知道,可以问问他。」 「你说赵立建在警局有亲戚?」 「是啊,你也见过的,就是徐宁。不过徐宁和他那个舅舅不一样。」 成钰点点头,等添加了徐宁,忙询问对方:「您好,请问您知道赵立建出狱后的情况吗?」 「他最近去了外地,不在牌坊村。」 「那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我也不清楚,晚上回去帮你问问。」 成钰等孙聪离开,才和张国安讨论信息泄露的事,「张队,柳老师没有跟别人说过刘招娣的事。」 张国安点点头,两人都想到一种可能。 前几年,有个警长利用密钥权限,通过公安内网帮助私人查询公民信息,从中获利三十余万元。2016 年,公安开始严打这一类犯罪行为,每个警员帐号登录操作都会严格记录,且密钥权限也只能查一些普通公民的信息,能查询的内网电脑不允许泄露信息,全方面都有监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如果真是警方的人提供了刘招娣的个人信息,那这是严重的违法犯罪行为,涉嫌滥用职权罪、非法获取公民个人信息罪。 不仅涉事警员要被起诉,他的上级领导都可能因此被牵连。 张国安看向成钰,「你想怎么查?」 「如果李伟华是真的知道了刘某娣更改后的信息,那么他只有三个途径。一是某个认识刘某娣的人知道她的信息,告诉了李伟华;二是某个当年负责更改信息的人泄密了;三是李伟华是通过某个警员,在警方的系统里查到的刘某娣信息。」 「柳老师知道她一直生活在案件的阴影里,连她在哪里工作都没有告诉我,可以排除。」成钰顿了顿,「当然,我们也不能确认李伟华是不是真的知道了刘某娣更改后的信息。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我也贊同您说的,先不声张这件事,最好先从内部自查,直接调取刘某娣信息的查询记录。」 成钰正讲着自己的想法,一旁静音的手机亮起屏,是个陌生号码。她摁掉回復了个快捷信息,可那端像是有着急的事,不停打过来。 张国安见孙聪回来了,对成钰说,「你先接电话吧。」 成钰点了接听,电话那端确实十万火急:「请问是成警官吗?我这边是食堂的。刘妮今天突然昏倒了。我们打了 120,救护车马上就到了……您要是有空,能不能过来看看啊?」 「我马上就到。」 张国安已经听到了电话内容,未等成钰多说,就主动开口:「救人要紧,你先去吧,回来再提请假流程。」 成钰道了谢,匆匆往食堂跑去。她赶到食堂时,刘盼生倒在地上,双手捂着肚子 ,蜷缩成一团,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几个人围着她,却也不敢乱动。 「盼生,」成钰试图唤醒她,「医生一会儿就来了,我已经听到救护车的声音了。」 救护车来得很快,医护人员抬了担架过来,成钰跟着离开前,连忙问食堂的其他员工,「她今天有吃什么吗?」 「还没吃饭呢,就是张姐带了自己做的生腌,她就尝了块……」 成钰点头记下,跟着上了救护车,盼生被送到急症检查室,在登记时,因为刘盼生还没有身份证,就先手动登记了她的证件号码。 「病人有之前的体检报告吗?既往病史有吗?」医生问成钰,「怎么突然晕倒的?」 「我也不清楚,不过她之前就说肚子疼,今天吃了点生腌又疼了。」成钰把知道的都告诉医生,「她之前没有体检过,您要不多开点检查?」 医生见她穿着警服,「你是她家属吗?」 「是。」 「等会先做心电图,再抽血验一下,做个胃镜吧。」 成钰拿了一沓缴费单,有种不好的预感。常言道麻绳总挑细的断,厄运专拣苦命人。盼生以前的生活环境很差,说不定真会生什么病。 她忍不住嘆气,只能在心里祈祷,希望上天能够眷顾盼生一次。 因为胃镜检查要空腹,成钰在医院等了六个小时,才陪着盼生做完胃镜。盼生清醒时,误以为自己要死了,挣扎着起身,从那件厚棉服里面的口袋,掏出一张纸和几张百元钞票递给成钰。 「是不是不够啊?」 成钰打开那张纸,那是身份证的领取凭证,背面还有两个歪歪扭扭的字,「盼生」。 她真的很喜欢这个名字,一直在学写这两个字。 成钰强撑着露出轻松的笑来,把钱装回棉服口袋,「你只是晕倒了,不是重病。」 「我有钱了。」 「你不是办了这个证吗?有这个证看病钱是可以报销的,一分也不用花。」 「真的吗?」 「你有这个,说明你是国家公民,国家当然要管你了。」 见盼生状态好了些,成钰挑着开心的事讲给她听,「我之前是不是没有跟你说过?我不是徐风市的人,我的家在北京。等今年过年,你跟我一起回家吧。我爸爸做菜可好吃了,他做的滷菜超级香,我每次离家都可馋了。」 「我姨在北京开饭店,她那里长期招人,都是包吃包住的。我之前就在想,等你的案子结了,我就带你去北京。」 她絮絮叨叨讲了好些事,希望盼生被疼痛折磨得没有血色的脸庞能舒展片刻。 盼生没力气说话,目光又落到成钰拿着的那张纸。 成钰知道她心思:「我去打个电话,看看你的身份证办好了没。」 「可以吗?」 「也差不多了。」 成钰出去给孙聪打电话,想请他帮忙问一下。 「小祖宗,你还是赶紧回来吧。」孙聪压低声音,「陈队刚刚叫全队开会,看见你不在,脸色可不大好。估计等你回来,得挨训了。」 成钰挂了电话,跟病房的值班护士打了招唿,留了自己电话。等打车回到市局,直接去了户籍管理处。正巧刘盼生的身份证已经办好了,证件上覆着崭新的防伪膜,光可鑑人。 她回到医院,先去取盼生的胃镜描述报告。因为病理报告要等一周,成钰取到描述报告时,就匆匆看了眼,却被那行诊断结果刺痛了双眼—— 「胃癌。」 手机上弹出一条微信提醒,是徐宁的回覆: 「赵立建去了深圳。」 第21章 暗夜-15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那他离开前,有没有和别人说过他是去做什么的?是不是去深圳打工的?」 「应该不是,他上个月跟村里人借钱,买了辆面包车,现在帮人拉货赚钱。」 「他是不是和赵玉兰母子走得近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平时工作忙,不怎么回去。是张队让我多关注他们,我才让家人留意的。」 …… 病房内,盼生已经睡着了。成钰稍稍松了口气,报告带来的压迫感让她产生了鸵鸟心态,打算等病理报告出来,再考虑怎么告诉盼生。 成钰把报告收好,把身份证装到盼生的棉服内侧口袋里,开始想刘招娣的事。 她打开抖音,见之前发赵玉兰採访视频的帐户没有再发过相关内容,又搜了牌坊村等关键词,也没有新的喊冤视频。估计是赵玉兰被警方拘留,村民不敢再闹事了。 这些村民最擅长宽恕自己,苛责别人。如果他们知道打拐案的证人是刘招娣,是不会这么安静的。 毕竟,他们最看不起女人了。 如果村民们还不知道刘招娣的证人身份,那赵立建为什么要去深圳?一个出狱人员,在借钱买完车后,费时费钱去深圳做什么? 还是说,李伟华的电话就是打给赵立建的,他们之间达成了某种交易?或是赵玉兰添油加醋把赵家的悲惨结局都怪到了刘招娣身上?总不能是赵玉兰又给李伟华找了个新爹吧? 要是能把李伟华传唤来局里询问一下就好了,可惜没有正当理由。如果李伟华真是通过某个警员,查到了刘招娣信息,一定有操作记录。但麻烦的是,成钰现在没有足够证据申请查询,还不知道刘招娣更改后的任何信息。 那么,他们是怎么查到的? 成钰在脑海里梳理有用的信息,首先是 2008 年 4 月-2008 年 9 月,是刘招娣更改个人信息的时间。她的姓名等户籍信息进行了更改,身份证号原则上不允许修改,只能在位数不正确或者重复、错误时才能进行更正。成钰觉得应该也修改了。 那户籍信息里确定的就只有曾用名。 成钰想起柳老师说,接到招娣那天是她的生日。刘招娣在 2007 年刚满十八,她的生日就是 1989 年 3 月 2 日。 就靠这些信息,在平台里会查出不少数据,需要逐一辨认,费时费力,很容易被发现。 那,会不会是刘招娣没有更改身份证号呢? 刘军手里有旧户口簿,村委会也会有登记表之类的资料,能查到她的身份证号。有身份证号,就能在警方的系统里查到她的资料。 成钰觉得这种可能性更大一点,而且就算刘招娣的身份证更改了,他们也可能用刘招娣的旧身份证号在系统中进行过检索。如果旧身份证号没有找到结果,就说明刘招娣的身份证号更改了;如果有查询结果,那么刘招娣就没有更改身份证号。 想到这里,成钰又匆匆赶往局里。 因为警方工作的特殊性,公安局的运维保障处晚上也有人值班。运维人员都是软体公司外包的,此时看到有警员来找,连忙问:「是哪个系统故障了吗?」 「这里能登录内网伺服器吗?」 「能,是内网故障了吗?」 「不是故障,是我想查点东西。」成钰问他,「你们用的运维管理员帐户,是不是能查看资料库的数据啊?」 「是,因为需要巡检和排查问题,是有资料库查看权限,但是不能修改和删除。」 「内网涉密平台的操作记录是存在哪个资料库的?」 一听是涉密平台,对方连忙道:「那个我们看不到的,只有在专用机插入密钥才能解密。」 「我知道。」成钰耐心解释,「内网数据是加密的,要进行特殊解密。但是操作记录,是对接到监控模块的,局里要求警员在监控模块,对分管的人员进行操作审核。监控模块在自己电脑就可以看,也不用插入密钥。所以用户的操作日志和涉密数据是分开存储的,没有进行特殊加密,只分了数据权限,对吗?」 「这个是分开的,但只能查看操作日志,不能回溯访问的页面。」 成钰要的就是这个:「我有需要查询的事项,请问在哪儿登记?」 技术人员挠了挠头想说不用,能查到的就是些用户日志,但又怕成钰是钓鱼执法,找了个运维事项处理单,让成钰填了。 他登录了运维管理员的帐户,找到对应资料库。 成钰坐到电脑前,打开了资料库的检索指令,写了条查询 sql 语句:以身份证为检索信息,操作日期在 2021 年 11 月 1 日-29 日的操作记录。 市公安局符合条件的数据有五千多条。 成钰看了下结果,在身份证上增加限制条件。刘军的身份证号前六位拼上 19890302,是刘招娣身份证号前 14 位。成钰敲下这串数字,执行了查询语句,屏气凝神看向电脑屏幕。 也许是条件范围被缩小,只出现了一条结果。 这条数据的操作时间是 2021 年 11 月 12 日 12 点 51 分,电脑 ip 正是刑警队查询信息专用的涉密电脑,操作用户是徐新宇。他输入的身份证号包含这串数字,后四位是 0026,在查询结果页面停留了十分钟。 「真有结果啊。」 成钰唿吸一窒,安慰自己,这也不一定是刘招娣的身份证号。她把这条记录拍下,又写了一个查询条件,查看徐新宇 11 月全部操作记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徐新宇在队里日常工作是出外勤,要去看守所或者拘留所,需要核验人员信息,才有的权限。徐风市治安良好,他每周接触的人员不超过十名,但是他这个月查询记录居然有一百二十五条之多。 成钰一条条看了,大多都是使用身份证号查询的,其中有一半以上查询时间都是在午休时段。成钰又查了他上个月的操作记录,发现他上个月只有三十一条,查询时间也都在正常的工作时间。 不管那串数字是不是刘招娣的身份证号,徐新宇都在利用职务之便,泄露公民身份信息。 夜晚的办公楼十分静谧,成钰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可她的步伐不仅没有平时欢快,还显得格外沉重。她回到办公室,把外套挂到衣架上,就开始整理相关证据。她想要尽快对徐新宇进行调查,好将李伟华等人带到局里询问。 徐新宇的父母从事建材生意,舅舅也在公安系统,队里人人都知道他的家庭条件好。成钰有些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做这种事?一般违规就是帮朋友亲戚查个别信息,徐新宇查了这么多,怎么看都有利用职务之便,窃取公民信息出售的嫌疑。 成钰想起徐新宇在网上发视频的事,于是去抖音上找他的帐户,试了几个关键词,最后在同城视频下搜索刑警小哥,找到了他的帐户。 帐户暱称是「刑警小宇」,有五千来个粉丝。他发布的视频都是一个类似脚本,先是工作如何辛苦,最后配上煽情的音乐说他会负重前行。成钰觉得反胃,于是关了声音,一个个视频快速点过,翻看评论,很快找到了线索: 用户 6758756:已关注点赞,徐警官你能不能帮我查查相亲对象啊? 刑警小宇:私。 …… 录屏取证后,成钰感到阵阵疲意似潮水般袭来。她闭上眼睛,从跟张国安去牌坊村起,看过赵有田家中毒案、刘军赵玉兰拐卖妇女案还有 083 打拐案超过二十万字的材料。里面关于受害人刘招娣的一切都被当时办案人员细心隐去,无一遗漏,他们是真的在保护她。 得益于他们的细緻,不管这个案件经过多少轮审查,都无人知晓她到底是谁。可他们做了那么多,办案警员甚至对此事谨慎了十来年……就这么轻易地,被人破坏了。 成钰知道,破坏比创造容易是个常识,就像 2007 年的刘招娣,她的梦想轻易地碎落了一地。可她心里就是堵得慌,恨不得把那些资料都砸到徐新宇脸上。在他想要凭藉刑警身份获得关注的网络上,发布对他的处理报告,再将他踢出警察队伍,追究刑事责任。 冬日深蓝色的黎明里,张国安慢悠悠地停好车,正想去食堂吃早饭时,抬头看见办公楼四楼右起第三间办公室还亮着灯。 那是成钰和宋舜华的办公室。 他上了楼,推开半掩着的门,就见成钰正枕着双臂,沉沉睡着,好在还盖着件外套,不然肯定得感冒。 「快醒醒,怎么在这睡了。」 成钰迷迷煳煳地睁开眼睛,见到张国安,连忙和他确认,「张队,刘招娣的身份证号是不是没改?她的身份证号后四位是不是 0026?」 张国安沉默片刻,「你查到了。」 成钰从对方的沉默里读出了答案,把整理的资料递给他,「您看看吧。」 「我真的以为,我们把她保护得很好。」成钰的声音沙哑,「当年为什么不把身份证号一起改了啊?」 张国安道出原委:「她的情况不符合更改要求,如果要改,需要向上申请。但是当时高考补报就要截止了……我们都希望,她能在那年再参加一次高考的。」 「徐新宇利用职务之便泄露公民信息,我能申请调查吗?」 张国安翻看那份资料,「操作记录是怎么查到的?你怎么会有二队警员的监查权限?」 「我在伺服器上查的资料库。」成钰深吸一口气,「他的上级是不是也违规了?徐新宇查了那么多人,他都不知道吗?」 「可能没顾上管他。」张国安郑重地收好成钰给的资料,「这事交给我处理吧。一个队的,谁也不会喜欢在背后查同事操作记录的人,你就当不知道这件事。」 「我不在乎他们怎么想。」 「交给我吧。」张国安问了个不相关的问题,「你过年回家吗?」 「回吧。」 成钰是相信张国安的,也愿意给他时间处理。不过要是过完年,徐新宇还在队里,她就自己去举报。 成钰原想通过调查徐新宇,传唤李伟华的,现在得立即确认刘招娣是否真在深圳。她匆匆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登记了查询事项,在专用的内网电脑前,插上自己的密钥。 身份证号那一栏,填入了徐新宇查询的那串数字。 成钰点下查询按钮,屏气凝神地等待着查询结果。 终于要知道,对方现在叫什么名字了。 成钰之前很想以朋友的身份认识她,有点遗憾的是,她还是在用刑警身份窥探她的过往。如果是这个身份,成钰希望她们一辈子都不要有任何交集。 两秒后,一条信息数据展示在她眼前。 「温良。」 成钰眨眨眼睛,这个名字是温和良善的意思吗?倒不是成钰不信她是这样的人,而是有一种说法,被恶魔咬过的人也会慢慢变成恶魔。张队曾在询问笔录中问过柳老师,关于刘招娣精神状态的问题,说明她很可能有过一些过激言行……十八岁经歷过人间至暗的女孩,会希望自己温和良善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不过这算是个正向信号,她还认为,这个世界是值得良善存在的。 「不要是深圳啊。」 成钰滑动滑鼠滚轮,在心中祈祷,可对方在 2018 年,进行过身份证更换,填入的住址就在深圳市。 「唉,手机号也填了啊。」 成钰背下她的地址和手机号,关掉了页面。她有些担心,不知道是不是该给刘招娣打个电话,提醒她小心一点?可又怕这样是在把压力转嫁给对方。 犹豫片刻,成钰还是不想打扰她,深圳的人口流动性强,说不定她已经搬家了呢?倒是可以联繫下这个住址所在的片区公安局,请对方联繫社区先进行信息核实。 她在地图上查看那个地址所属片区,意外发现这是个中高档住宅区。虽然位置不在市中心,但是房产 app 上显示,小区最小的户型是 90 平的两居室,月租金在一万以上。小区的评价也多是私密性好,物业安保好。 那边公安很快反馈了核实情况:该地址前租户确实名叫温良,但是她已经在不久前退租了,现住址不明。 成钰感觉自己飘着的心脏慢慢回落,她换了地址,肯定也会换号码。就算赵立建真是去找她的,没有地址,无异于大海捞针。 而她能在深圳租这么贵的房子,至少说明她在经济上没有压力,深圳是座很包容的城市,像她这样聪明又有韧劲的人,一定能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 事情就该是这样才对,刘招娣奔向更好的生活,享受新生。而那些伤害过她的人,只能日復一日地在怨恨、不甘中毁掉他们自己的人生。 成钰长出一口气,和张国安汇报了情况。 「那就别瞎担心了。」张国安也觉得欣慰,又问成钰,「对了,昨天急诊那个怎么样了?」 提起盼生,成钰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胃癌这种病,在早期和中期阶段,几乎没有什么症状,所以一旦因为疼痛去医院做检查,就是中晚期。 照顾一个癌症病人,陪对方看病,这件事远超成钰的能力范围。就是现在,她都有些怕去见陈朗呢。 成钰无法兼顾,却也做不到放任不管。 去医院的路上,成钰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她很少在工作时间给父母打电话,许云知道女儿这是遇见急事了,细细询问了情况。 「那你带她来北京吧,这里有国内最好的医院,说不定还有得治呢。」许云给她出主意,「如果是要做手术,我们可以请个护工,我可以帮你照看她。」 「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许云的声音像一阵微风,温柔地抚平成钰所有的不安与焦虑,「妈妈知道,如果你不管,以后只要想到她,都会觉得愧疚。再说,带她看病是善事,妈妈支持你。」 盼生在医院住了两天,就不肯再住了,要回食堂继续工作赚钱。市医院的医生建议保守治疗或者转到有条件的医院做手术。春节期间,好些专家医生都不值班。成钰就想着干脆不休春节假了,在二月底和年假一起调休,带盼生去北京看病。 许云帮忙挂的是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专家号,宋医生安排盼生先做内镜检查。盼生想看报告,成钰想着上面有很多专业词彙,都是生僻字,她应该看不懂,就把之前在市里那份报告拿给她,让她在别的楼层等自己。 「目前来看,肿瘤已经穿透全层,这是前壁肿瘤,很有可能已经有肿瘤细胞脱落到腹腔,不适合做腹腔镜手术。」宋医生指着内镜结果,「建议先做 pet-mri,再制定治疗方案。」 「那……能治到什么程度呢?」 「发现得太晚了,早期有症状就该及时就医。现在也不好说,还是要看化疗效果。」宋医生提醒成钰,「确诊癌症对家属来说确实难以接受,但是如果你都没有办法接受,病人的状态只会更糟。」 成钰猜测自己是一个人进来的,所以宋医生才会这么说。她与对方道谢,仍旧不知道怎么把这件事告诉盼生,索性继续当一只鸵鸟,拿纸巾擦干睫毛,才去找盼生。 「走吧,回去吧,我爸给我发消息,说中午买了烤鸭,催我们回去呢。」成钰领着盼生离开医院,见她在闻自己的手,「怎么了,冻疮犯了吗?」 成钰带着盼生回家,许云不仅在家里收拾了一间房间,准备好了生活用品,还细心地发现,盼生的手上长了冻疮。成钰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冻疮,一直以为她的手是因为积年劳作才显得黝黑的。 「刚刚遇见一个像你一样的好人,她给我涂了一个药膏,手不痒了,还很香。」 「那估计是冻疮专用的护手霜,我们去药店问问看。」 成惟工作忙,不过女儿回来,家就是最重要的。他也很欢迎盼生,让她不要拘谨,「你就当这是自己家。」 成钰刚吃了口亲爹卷的烤鸭,就见手机上弹出一条新闻,她瞥了一眼,怀疑是自己眼花了。 「吃饭不要玩手机。」成惟提醒女儿,「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成钰把烤鸭卷囫囵塞进嘴里,去给张国安打电话:「张队,刘军和赵玉兰在网上造谣呢,咱们怎么不发案情通报啊?」 「你先别着急,」张国安道,「083 打拐案原则上是不公布的,一是案情复杂耸人听闻,会引起负面社会舆论;二是要是警方公布了详细案情,要回应质疑,就要说明为什么要保护刘招娣的信息……这会让刘招娣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因为害怕这种可能,就要放任事态发展下去吗?」 「局里也还在考虑呢,在你打电话之前,陈朗也在和我通话。」 「您?这是退休了?」 「怎么,退休还得给你打报告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还想着回去还要跟您一起工作呢。」成钰忙问,「那这事您和陈队怎么考虑的?」 「我们是被指控的,这事可能要走程序,由政法委那边调查。还有一件事,你也要有心理准备,就算后面发了案情通报,那些骂她的人,也不会买帐的。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很难止住。」 「我知道。」 人们可以轻易地获得智商上的优越感,却不一定愿意或者有勇气去承认自己的错误。 「总会有办法的。」 成钰满腹心事,一桌平日最爱,在徐风时常想念的菜餚都变得食之无味。隔天,成钰带盼生去医院做预约的 pet-mri,取医生开的止痛药时,不知是眼花了,还是视网膜效应使然,成钰居然在取药大屏上,看到了那个特殊的名字: 温良。 会是她吗? 可她,怎么会在北京呢? 第22章 暗夜-16 徐风市警方查获一涉嫌违法的无证屠狗场 3 月 2 日,市公安局接到民众举报,城郊屠狗场有大量名品犬待宰,怀疑犬只来源非法。警方经过调查,在城郊查获一个涉嫌违法的屠狗场,现场发现大量活体犬,均无法提供检疫证明。 该屠狗场负责人及员工共 5 人,皆按相关法律法规刑拘,依法没收没有检疫证的犬只,现场的犬只解救后将运往保护基地。 因屠狗场犬只无法确认来源,数量过大,具有一定危险性,警方将尽快安排解救工作,清理屠狗场。请市民在危险排除前,勿要接近、自觉远离警方划定的警戒区域。 平安徐风 2022-03-06 08:00 成钰仔细观察每一个走向三号取药窗口的人。不过她不确认拿药的会不会并非本人,或者只是重名,忽听排队时那对嘴碎的情侣又开始讨论刘念案了。 这对情侣在排队时吐槽了老人专用窗口不开放是管理死板,吐槽医院的医生只会开检查单,不检查就不会看病……他们看着手机屏幕上飞快掠过的各种信息,用自己自私阴暗的想法,揣测被报导的刘念。 成钰听着他们的谈话,很难不怀疑他们在下一分钟就会忘记上一分钟这些没经过大脑的话。她在心下吐槽,目光锁定了那个正走向三号窗口的女人。对方穿着黑色毛呢大衣,戴着口罩,一张脸遮得严严实实,在人群里毫不起眼。 虽然成钰在查对方资料时没有仔细去看她的户籍照,此时也看不清这个女人的长相,但成钰立即就确认这位叫温良的女士就是刘招娣。不仅是她交了单子后,大屏上的名字就消失了,还因为如果她不是刘招娣,为什么会对周围人关于刘念案的讨论,有这么强烈的反应? 成钰很好奇,她怎么会在北京呢?还在医院?不会和盼生的情况一样,是专门来看病的吧? 想到这里,成钰连忙呸了声,否定这种可能,上前捡起对方掉落的药,那是盒盐酸丁螺环酮片。 对方并不喜欢陌生人的搭讪,可提到「刘念」,却跨过了初次见面的边界,「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却觉得自己是上帝。」 成钰点头贊同,他们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 2007 年的刘招娣经歷过什么样的至暗时刻。此时此刻,成钰看向对方黑色的虹膜,这很特别,如果有光时应该会很漂亮,就像「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诗句那般浪漫。 她的眼睛里应该有光才对。 她读过书,还遇见了好老师,人生的无限可能与未来的精彩曾随着厚如砖块的大学填报指导书一起铺展在她眼前……可正因她见过光明,命运的玩笑才显得格外残忍。 成钰想起读书时,曾和同学讨论过先天盲人和后天盲人哪种更痛苦。同学觉得是前者,因为后者至少还见过光明,就如海伦凯勒,只能靠想像去拥有短暂的光明。成钰觉得是后者,前者从未见过光明,就可以把自己世界里的一切定义为光明;后者不仅要承受一样的生理痛苦,还要因为曾见过世界的瑰丽,忍受缺失感带来的精神折磨。 成钰和她交谈了几句,意外发现温良并不是在假装,而是真的将自己与报导中的刘念进行了剥离。 这有点像急性应激障碍症,大脑发现人在面对某些事时会极度痛苦,乃至出现自残行为时……为了保护自身不会死亡,强制封存了部分记忆。 成钰心中有了倾向,再打量温良,便越看越像。她们谈起刘念,对方显得茫然但又不是完全陌生,很像意识范围受限的表现,可能是对于过去的事,选择性遗忘了。 成钰其实不愿得出这个结论,如果说盼生的病是生理上难以承受的痛苦;那么温良的精神类疾病,就是常人无法想像的折磨。 她不知道,温良病了多久?难道是从 2008 年后就一直这样吗?成钰目送她离开,查了下盐酸丁螺环酮片,这是一种新型的治疗焦虑的药物。 成钰嘆气,看来温良并不是她在年前想像的那样,已经走出了阴影。不过她能来医院看病,就说明她还在自救。 回家后,成钰开始查这方面的资料,会把一些能够缓解症状的文章转给对方。温良和盼生不一样,她难以接近,且拒绝沟通。成钰能理解对方,甚至觉得防范意识强是好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成钰看着网上汹涌发酵的恶意言论,最害怕舆论这把利刃会刺激温良,让她想起曾经忘记的一切。 不过虽然有很多人都在找「刘念」,但并没有找到什么真实信息。成钰还看到了网上爆出她的照片,照片上是两个顶着杀马特髮型的女孩,像是十几年前手机刚开始有摄影功能时留下的照片,模煳到根本看不清人脸。成钰觉得这张照片有点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估计是之前看过的某个新闻配图。 「不会吧,这一眼假的照片都有人信啊?」 成钰看着那些评论,忍不住皱眉。她给温良发过几次语音申请,可对方只在刘澄澄被网暴时回应过她。温良真的很聪明,在成钰还不知道自己哪里露了馅,就猜出了她的身份。 所以,这其实是通求助电话。 成钰想要约她见面,可她拒绝了。语音挂断后,成钰细细揣度她的话,猜测她可能已想起了旧事,不然怎么会说出「不需要警方的帮助」这样的话呢? 可如果她真是应激障碍症,想起旧事,怎么会这么冷静呢?还是说,她其实并没有想起?成钰没有办法推定,只能不停给她发消息,希望她不要放弃自己,遇见什么事,都可以像当年那样,选择相信警方。 「陈队,还忙救小狗呢?」 「想跑圈是吧?」 「那不是,我接到一个求助电话。」成钰把刘澄澄被网暴的事讲了,「打拐案发不了声明,总可以先帮刘澄澄吧?那些在网上发病毒邮件的,造黄谣的,能不能让网警帮忙处理一下呀?我就好奇了,就算关于刘念的报导都是真的,那刘念也没有伤害过公众啊?这些人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你看的书里不是有写原因吗?群体极化,自以为伸张正义,其实只是发泄情绪。」 「陈队,新锐新闻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这都不能算是颠倒黑白了,简直是助纣为虐。咱们能不能申请调查新锐新闻啊?要是他们一直这么报导,警方还有什么公信力?尤其是那个杨博,不是第一次这么搞事了。」 见陈朗沉默,成钰继续添柴:「陈队,您说咱们去徐风是不是没烧香啊?一天到晚被造谣,这次都被造谣到全国人民面前了。」 盼生没有手机,不知道网络上的风波,可她感觉到成钰最近心情不佳,于是小心翼翼问,「出什么事了吗?」 成钰不想对她说这件事,怕影响她的心情。宋医生说胃是情绪器官,要保持心情愉快,才能达到好的治疗效果。她挑了件新鲜事讲给盼生听:「没什么,就是局里最近查封了一个屠狗场,里面有几百只狗等着解救呢。」 「肉狗啊?」 「不是,这些狗都没有检疫证。」成钰解释,「它们都是被非法偷来的。」 「那要怎么解救啊?」 「会送去专门的救助中心。」成钰介绍,「流浪猫流浪狗都有专门的救助中心。平时发现一些流浪动物就会送去,不过像这种上百只的,可能得联繫好几家呢。」 「流浪猫流浪狗都有地方去啊?」 「有的。」 「那流浪人去哪儿啊?」 成钰正在看工作群的消息,没听清她的问题,「你说什么?」 「就……有没有收流浪人的地方啊?」 「也有收容所的。」 成钰觉得盼生这个问题听起来怪怪的,就好像她想要离开一样。可盼生最近身体开始出现虚弱症状,时常要吃止痛片,也开始需要人照顾。而且她还告诉盼生,看完病就可以留在北京工作,这是她最期待的事……怎么会想要离开呢? 成钰想和她聊聊,可陈朗又给她打了个电话,于是先去接了电话。 盼生上次的检查影像单就放在成钰的书桌上,她看不懂报告上那些生僻的专业术语与各种符号,但在里面找到了一张收费单,上面有四个数字:7890。 其实做检查那天,她就听到有人说,这个检查非常贵,不过和后面看病要花的钱比起来,只能算九牛一毛。 盼生没有去问成钰,她知道对方一定会说这不花钱。在看病花不花钱这件事上,还是村里人说得对,不能去城里医院看病,几张照片就要七千多。医生还开了那么多药,又是多少钱? …… 刘澄澄虽然澄清了身份,但是网暴的影响没有消除。网暴刘澄澄的人,不仅不觉得自己有错,还在责怪没有在网络上出现的「刘念」。 成钰想着既然他们相信新锐新闻,不如联繫新锐新闻对刘澄澄的身份进行澄清。成钰试着联繫了新锐新闻,和一位愿意发文澄清的主编约好面聊。 临出门时,成钰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发现盼生一直看向自己,像是想送她出门。 「你怎么了?」 盼生侷促地在衣服上蹭了蹭手背,「我不晓得……要怎么谢你。」 成钰坐在玄关处换好鞋,拿了车钥匙,闻言笑道,「那等你的病好了,再请我吃鸡腿吧。」 等成钰晚上回家,就见爸妈都在客厅,好像特意在等自己。 「怎么了?在等我吃饭吗?盼生呢?」 许云推了下成惟,见他不开口,只好自己告诉女儿,「盼生她……离开了。」 成钰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叫离开了?她能去哪儿?」 许云在盼生来之前,做了一些关于胃癌的功课,标註的注意事项第一条是:病人较常人更为敏感,千万不要因为一些生活习惯,让对方感到不愉快。可她在和盼生的短暂相处中,发现盼生的敏感只用于审视自己,好像在她的观念里,她自己是无关紧要的。这段时间,许云不仅没觉得麻烦,还有些同情她的遭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我也劝过她了,我说医院看病也是可以报销的。但她说,她没什么钱可以还给你,就不能再花你的钱了。」 许云把盼生留下的信拿给成钰,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我会当好人」。 落款处是她练习了多次,已经写得比较工整的名字:刘盼生。 成钰看到那行字,那自从知道盼生得了胃癌,便一直迴避的,害怕盼生要面对病痛与死亡的恐慌、难过的情绪再也抑制不住……此时被妈妈揽到怀里,忍不住失声痛哭。 「她一定是知道了。」 成钰猜测,盼生应该是从别人那里知道自己得了不治之症,或者得知看病会花很多钱,为了不麻烦自己,于是选择了再一次流浪。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找盼生,还是任由盼生这样一走了之?上帝在创造盼生时,好像忘记添加自私了,于是一个没有感受过什么温暖的人,却愿意对这个世界报以善意。 像盼生所处的环境,为什么会有她这样的人?难道人性善恶,真的是基因註定的吗?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等成钰哭完,成惟安慰女儿,「你为她做得够多了,如果真的替她看病,她会觉得自己欠你太多,真到了看不好的时候,她走都不安心。这是她的选择,我们要尊重她。」 成钰点点头,开始强迫自己想一些好的事情,比如她这一次流浪应该会比上一次好许多,她有厚衣服,还有些自己赚的钱……说不定,会有别的奇遇呢? 「我和你妈妈把联繫电话和地址写给她了,真有什么需要,还可以联繫我们。」成惟拍着女儿的背替她顺气,「要不我和陈朗说,再帮你请几天假?在家好好歇几天。」 …… 自盼生离开,成钰就有些没精打采,孙聪给她发了消息,成钰都没心情了解。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告诉你一个好玩的事。」 见成钰没有回覆,孙聪自己憋不住,还是将这件事分享给她:「真的太逗了,李伟华被狗厂的野狗咬了,身上被咬得一块好皮都不剩,据说可能要少个零件了。」 「赵玉兰来局里报警,我可是费了好大劲才没笑出声呢。但这是意外,报警也没有用啊。」 「这是……意外吗?」 「可不是自己作的嘛,我给你发个视频,你看看。」 成钰站在卧室的窗前,万家灯火缀在无法丈量的夜色中。她想起盼生,不知道对方现在住在哪?还有止痛药吗?可她不敢细思,点开和温良的聊天界面,红色的感嘆号,提醒她已被对方删除。 与魔鬼战斗的人,应当小心自己不要成为魔鬼。出自尼采《善恶的彼岸》 成钰点开那个视频时,想到温良那双黑夜般的眼眸,希望这只是一起意外事件。 「他们……不值得你堕落。」 ——暗夜完 第23章 子夜-01 「那个女的叫什么?七月是吧?你们晓得她为什么叫七月吗?就是因为她是七月做这行的呀,以前的工牌号是 0369,都是熟面孔了,一个酒杯能砸到三四个点过她的。」 「多刷几个嘉年华,我就把她以前照片找出来。」 男人举着强光手电筒,卖力地吆喝着,「之前哪个说我不敢来的,刷个礼物不过分吧?还说我害怕,笑死了,我怕过什么。反正我肯定不会像那个凯哥,被吓得屁滚尿流,就他还凯哥,凯小弟吧。」 李伟华长着双向下的三白眼,不知道是不是直播设备打了光的原因,他的眉骨、颧骨都显得有些凸出,那张嘴向上咧起时,与赵玉兰同出一辙。 屠狗场位于徐风市郊区,人迹罕至。凌晨浓重的夜色掩盖了一切,只能听见阵阵犬吠声。 他跨过警方拉的警戒线,呸了声,「就一些狗,还分批处理。」 「之前刷了好几个嘉年华的那位土豪大哥在不在啊?我都到这里了,不刷点东西说不过去吧?」李伟华举着手机,提高音量给自己壮胆,「说起来举报的那个人大惊小怪的,这个地方在我们徐风相当有名,狗肉馆都是这儿供的货。」 「不会有人没吃过狗肉吧?那玩意味道真不错,有机会可以尝尝。」他看着弹幕,「这儿有点偏,一般大家都不往这里来,这里的狗有些是人家养来卖钱的,有些是被抓的野狗或者被遗弃不要的流浪狗。」 「吃狗肉的都晓得,这是行业的规则,也就那些警察大惊小怪。」 也许是平台给了推荐,又或是内容过于猎奇,直播间人数蹭蹭多了起来,弹幕上也刷起自己知道的谁谁谁家的狗丢了找不到了等诸多事迹。 画面上不断闪着礼物特效,还有不少弹幕在留言,怂恿他去直播那些狗。 李伟华喜笑颜开,将收到的礼物都报了一遍,举着手电筒,向关着狗的笼子走去。 随着画面逐步拉近,一只只被关在笼子里的流浪狗眼睛因为绒毡层反射作用,在黑夜里泛着黄黄绿绿的萤光,如坟地里蹿起的点点鬼火。伴着阵阵低声嘶鸣,不少狗对他呲起牙,像是在警告这位不速之客。 弹幕上齐齐刷着「吓人」,李伟华怕吓走粉丝,忙解释道:「你们别怕啊,狗的眼睛晚上看都这样,而且这些都是养的肉狗,都很怕人的。」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李伟华踢了下脚边的笼子,里面的狗发出呜呜声,垂着耳朵,俯下身死死扒着笼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它们就跟村里那些女人一样,打不还嘴骂不还口,你们看啊——」 李伟华说着,从一旁抽出根长棍子。他将棍子从笼子的缝隙里伸入,捅向笼中的狗。狗吃痛发出声声类人的呜咽……可他却并没有停止施暴。 「这种,就是会被吃掉的肉狗。」 不知道是这些狗悽惨的叫声,还是直播间粉丝的一掷千金,李伟华感觉自己越来越兴奋,好像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这么畅快过。 「去看看那两只黑背。」 「去看黑背。」 「看黑背+1。」 弹幕爱跟风,一个粉丝有了新要求,一时间就会刷满整个直播间。 新闻视频里,警员都不敢贸然接近这里的几只大型犬,尤其是那两只黑背,只能用竹竿先挑放食物与饮用水,等专业的训犬师来再进行解救。 「那两条凶狗啊?好像就在这块吧,等会我找找啊。」 李伟华还在享受着虐狗的快感,并不想去找那两只凶犬,可伴随一阵笼子撞击发出的哐当声,两道绿色的萤光似闪电般划过了屏幕。 「我艹你……」 视频在一阵撞击翻转后便静止了,只能听到男人夹杂着脏话越发悽厉的惨叫,和一阵阵此起彼伏,由低鸣慢慢转向高亢的犬吠声。 …… 成钰看完录播,觉得这还真是李伟华自己作的。即使在白天,出勤的警员都得全副武装结伴而行。这些狗在恶劣的条件下生存了这么久,不要说通人性了,不狂发兽性都算是有教养了。它们身上还有中毒的迹象或颈环留下的伤口,多数都感染了疾病,这要是被咬一口,可真不是闹着玩的。 她关掉视频,又去找到他的帐户,把他几天前的直播视频过了一遍,意外发现要去屠狗场直播并不是某位网友怂恿,而是他自己提出的。 成钰想了想,又把打赏李伟华的帐户暱称逐一记下,查了一遍主页,发现这些人都是平台活跃的老帐户,没什么可疑的。 等查完最后一个帐户,成钰如释重负,这才给孙聪打电话。 「哎呦,失踪人口啊,打算什么时候归队啊?」 「也就这两天吧。」成钰问,「李伟华这算意外的话,赵玉兰不会来警队闹事吧?」 「你真聪明,都来闹过两回了。不过陈队也谘询过了,警方查封屠狗场时发了声明,说明了危险性,请市民不要接近,微博公众号抖音能发的地方都发了……李伟华属于明知故犯,跟我们没关系。」 「那……他真变太监了啊?」 提起这事,孙聪就忍不住想笑,「他身上被咬得蛮严重的,衣服都被那两只狗撕烂了,光缝线就缝了十七处……你说呢。」 成钰忍不住笑出声,「真是报应不爽,我得赶紧回去,好看看热闹。」 「赶紧回来吧,队里没你都不热闹了。」孙聪说,「大家都盼着你早点回来呢。」 「队里都好吧?」 「队里出了个不小的事故,我去那边跟你说。」孙聪压低声音,「徐新宇犯了个大错,利用自己的密钥权限,帮网友查信息。张队向局里汇报,要他脱衣服走人。有两个领导来说情,说按照规定,留队察看就行了。张队说,按照规定他这是要坐牢的,开除已经算便宜他了。徐新宇他舅就来找,说要立案调查的话,徐新宇的上级也要一起坐牢,吃开除处分的。」 「那后来呢?」 「局里领导轮番来劝张队,说他要退了,不要闹得不好看。」孙聪压低声音,「还给张队提前办了退休。」 「那徐新宇还在队里啊?」 「两人都是降级留用察看。」孙聪说,「他那个事情,可大可小,他也不是卖信息,就是帮人查一点基本东西。张队是想处理他,可是投鼠忌器啊。现在队里人人自危,非必要都没人敢去查信息。」 「陈队怎么说?」 「按规定处理。」 …… 所以张国安把这事揽到自己身上,并不是要包庇徐新宇,而是知道这事不好处理。都是一个体系的,如果成钰真去检察院举报了,对她个人的影响也会很大。都是穿警服的,除非特别恶劣的行径,谁也不想看到同事被送进去。 「我看地方上还是辛苦,你都没以前爱笑了。」知道女儿要回去,成惟切着滷牛肉,装到密封袋里,「要不还是早点调回来算了,省得你妈天天跟我念叨。」 「徐风市警局挺好的。」成钰吃着爸爸边切边投餵的牛肉,「老队长特别好,他怕我举报同事,以后会被排挤,还主动把事揽过去了。」 「张国安人确实不错,能力也很强。他也有个闺女,估计是看到你,想到自己闺女了。」 「咦,那他怎么从来没说过?他女儿都不给他打电话吗?」 「他老婆和他离婚了,前两年带着女儿去了国外。」成惟夹了一块带筋肉给成钰,「都有时差了,哪那么容易联繫啊?」 成钰吃着爸爸牌牛肉,想到张国安,眼眶有些泛酸。选择做刑警有时候不仅是选择了一份职业,还是选择了一种生活。他可能在自己的小家里,不是个好父亲好丈夫;可他对那些受害者及其家属而言,就是个超级英雄。 于是等成钰拉着被爸妈塞得满满当当的行李箱回到徐风市时,就打算去探望张国安。孙聪说,张国安退休后领养了一只退役警犬,在郊区租了一个带院子的平房,院里种了花,还挺自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成钰便和他约了时间,在休息日一起去看他。 小院里,张国安正在院子给警犬阿威洗澡。他穿着一件短袖 polo 领上衣,身上繫着防水围裙,成钰第一次看到他手上的疤,那是一道超过二十厘米的伤疤,凸起的增生组织,就像一棵大树在地表上露出的虬枝根茎。 成钰上前拿过一旁的长柄刷,「哎呀,这一刀要再偏一些,不就砍到桡动脉了?」 「没什么。」张国安关了水龙头,「我这也忙完了,你别凑热闹了,回头溅你一身水。」 孙聪和阿威熟,接过成钰手上的刷子,笑嘻嘻道,「我来我来。张队,成钰可是从北京给您背了不少吃的,中午我可不走了,得蹭一顿呢。」 「哎呀,带什么东西,你自己留着吃就好了。」 「都是我爸爸做的,他让我带些给您尝尝。」 阿威嗅出孙聪的气息,不再似刚刚温驯,顽皮地甩了甩尾巴,溅了他一身水。 孙聪怪叫一声,成钰看见他狼狈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这狗真厉害,知道谁不能泼,谁能泼。」 「狗的智商很高的。」 「那可不。」孙聪把屠狗场的事讲给张国安听,「您知道我们上个月查封了个屠狗场吧?里面有两条狗可兇悍了,我们都不敢接近。结果李伟华他跑去直播,被那两条狗咬成重伤了,没死都算命大。」 「他自己去的?」 「是啊,猎奇嘛。」孙聪笑着说,「就这赵玉兰还上门跟我们闹呢。」 张国安这一阵不工作,便有意戒掉菸瘾,此时又有些想抽了,「他自己去的?会不会是有人在网络上引导李伟华去的屠狗场?」 「赵玉兰来闹,我们也查过啊,去屠狗场是李伟华自己提的,网友看热闹不嫌事大,然后才拱火的。」孙聪知道这是刑警的职业病,于是介绍了调查情况,「那两条狗是真的凶,离得远都能听见它们的叫声,当时我们都不敢接近……要真是有人提前布置的,那这个人肯定是个训狗天才。」 「去现场查过没有?」 「查过,李伟华被咬时就有人报警了,我们是和 120 救护车一起到的现场。先去引开了那两只狗,给它们打了麻醉针,戴上嘴罩送到救助中心了。关狗的笼子我们也检查了,可能因为上面还压了重物,笼子有点变形,两侧就有了间隙,上面还有残留的狗毛与皮肉组织,与两只狗身上的伤痕吻合。可能这两条狗被关进去时,体型比现在壮硕,所以屠狗场的人没想到它们能从这个小间隙里越狱。」 「估计是李伟华虐狗,这两只狗想报復他。」成钰补充,「那个视频背景有好多狗叫,特别瘆人。」 阿威好像听懂了他们的话,嗷嗷叫唤了两声。 张国安眉头皱起,若有所思。 成钰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们对于这个意外事件的第一反应完全相同,尤其是这个意外还发生在新锐新闻报导刘念案之后。 「张队,那些给李伟华打赏的帐户我都看了,都是平台老用户,没有新註册的。」成钰见孙聪领着阿威去屋里吹干,小声问张国安,「现在我也知道她的事了。您能不能告诉我,赵家中毒案找到的证据是什么?如果有人投毒,为什么案件会以工业盐中毒结案呢?」 「因为,证据指向的人,没有办法查下去了。」 成钰不解其意,什么情况下会没法查下去了?难道说嫌疑人也死亡了?警方虽然找到了证据,但是无法问询了? 「难道投毒的人……是赵英?」 第24章 子夜-02 2009 年 10 月 18 日 阴 我妈今天又骂我了,说我就是个丫头命还爱装小姐。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装小姐了?家里的活都是我在干,从早上忙到晚上,觉也睡不安稳。 她还把那个男的叫来了。那个男的嘴真臭,说话就能把我臭死。看见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和我妈商量结婚的事,我就想跟我妈说那你去结吧,想想算了,她肯定要给我巴掌的。我妈让我去送他,那个男人不规矩,我回来告诉我妈,我妈却在堂姑面前把我骂了一顿,说人家肯要你就不错了,都谈到结婚了碰你一下你还闹死闹活了。她们两个人说了好多,看我的眼神就跟我杀了人一样。 今天白天累死了,不晓得怎么也睡不着。我肯定要嫁给这个男的了,因为我妈要给我哥再找个媳妇又要花钱。村里的男的都是烂人,今天感觉我妈和我姑也烂,她们说我这样的,找这种就不错了。那男的三十多岁了连家里的碗都没洗过,除了那笔彩礼,到底有什么不错。 真的好难受,我不知道我哪里做得不好,可在我妈看来,我就跟家里的猪一样,说个好价钱就是走运了,她可是我妈啊。可能是我没念过多少书,不知道怎么写这种难受,一想到这事,觉得还不如现在就死了。不过死了好像也不会安生,他们说现在死人也值钱呢。 …… 「可赵英自己也中毒身亡了呀?」 「那是因为她早就有轻生的念头了。」谈起旧事,张国安空余一声嘆息,「赵家人中毒的时间点,正是赵英的婚礼前夕。从灶房的痕检情况来看,那天做饭的正是赵英。而赵英不仅知道工业盐有毒,还知道吃多少能致人死亡,这都是她在笔记里写过的。我们推测她是受不了被重视的家人当成货物一样,也不愿嫁给结婚对象,又怕只有自己自杀,死后会被配冥婚,才投毒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那这情况怎么没有写到案件报告里啊?」 「不是我要隐瞒的。」张国安说,「当时领导说投毒者既然已经死亡,就不要追查了,怕农村会有很多女孩效仿赵英的行为,导致这一类案件频发。」 「你说他们知道吧,可就是不管。好像什么事一旦被归为风俗习惯就可以不受法律约束了。」成钰忍不住吐槽,「可你说他们不知道吧,还知道出了事不能公开。」 「社会也在进步嘛,现在已经好多了,农村读书考上大学的女孩也不少。」张国安转移话题,「休完假回来忙什么呢?」 孙聪正牵着阿威从屋里出来,闻言笑道:「陈队让她去对接那些救助中心,把那些狗给处理好呢。」 「大材小用啊?」 「那些狗也够可怜的,有好多都伤得挺重的。」成钰倒是不挑活,「而且现在也没什么大案子。」 「没案子还不好啊。」张国安失笑,问孙聪,「笑笑这学期上幼儿园了吗?」 「没呢,她妈说要找什么氏教学,一家都没看上。」 「你啊,平时有空多替家里分担一些。」张国安板着脸教育他,「别老借着工作逃避家庭责任。」 「哎呦,张队,咱们一有案子不就忙得跟陀螺似的。」 三人正聊着天,忽听门外传来滴滴的喇叭声,阿威蹿到门口,汪汪地叫了两声。 来访的人声音洪亮,一嗓子震慑住阿威:「国安,你在家吗?」 「张队,您有客人啊?」 「是我老同学,之前在富县公安局,现在调到交通管理局了。之前说休息时候来看我,没想到你们撞一起了。」 张国安去开门,和王骐打招唿。两个人读书时关系就好,工作后也没断了联繫。王骐调到徐风市,自然要来见一见老朋友,只是工作太忙,今天临时闲了半天,就想着开车过来看看。 「怎么也不打个电话的?」 「怕你到时候就等在家嘛,也是临时到这边的。」王骐上前给阿威顺毛,看见院里的孙聪和成钰,笑着道,「哎呦,你这还挺热闹嘛。」 张国安给他介绍,成钰上前和对方握手,「您之前在富县公安局工作吗?」 「是啊。」王骐问,「怎么啦?」 「我想跟您打听一件事,也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 张国安笑着替好友应下,「那你可问对人了,读书的时候,我们最怕背书了,他就从来不背,什么内容看一眼就能记住。」 「那是我笨鸟先飞嘛。」王骐摆摆手,看向成钰,「你想打听什么事?」 「我想问……您知道刘念吗?」成钰斟酌着,用了报导中的化名,如果对方最近看过新闻,就一定知道她问的是谁。 因为新锐新闻的报导,富县警方也是争议中心,王骐当然知道,「你是不是看那些媒体报导了?」 「倒不是刘念的案子,是我之前听张队说,刘念有个叔叔,酒后窒息死亡了?」 「你想了解案情啊?」 「我就是好奇,他妻子怎么样了?」 「哦。你是不是听国安说她得精神病的事了?」王骐恍然,「这事你要是问别人,别人还真不一定知道。刘强他老婆叫汤偲,她家就住公安家属区前头,离我家很近,我妈平时爱凑热闹,所以她家的事我全知道。汤偲人没什么大毛病,就是不怎么聪明,小姑娘嘛,就有点爱美,嫌上班累。」 「好像是参加什么交友会,就被刘强盯上了。刘强嘴里没几句真话,骗她说家里有钱,加上对她很好,汤偲就和他谈恋爱了。她爸妈都是有脸面的人,又只有她一个女儿,哪肯让她跟一个比自己大了快十岁,连个正式工作都没有的男人结婚啊?而且她爸一眼就看出这个刘强很有心机,还查到刘强之前有一个女朋友,但是刘强嫌对方家庭条件不好,家里有弟弟,才分手的。刘强还威胁汤偲父母,说如果不让结婚,就去举报他们干涉婚姻自由,老两口一气之下就当没这个闺女了。」 「我的天哪。」成钰不能理解,汤偲为什么会因为一个男人选择和自己父母决裂,「刘强这得对汤偲多好,汤偲才能跟父母闹成这样啊?」 「如果真对她好,就该积极取得对方父母认可,而不是迫使两边决裂了。汤偲父母不喜欢他,自然也没什么好脸,刘强就经常口不择言,说些不着调的话。」刘强的心思在王骐这里,像个布满尘土污垢的玻璃,一目了然,「刘强是农村人,考了两年才上的大专,可当时连本科毕业都不包分配了。他可能比较好面子,就染上了说大话的习惯。他倒也不全是在骗汤偲,只是他的爱是建立在汤偲是个城里姑娘,而且父母都是体制内的,说出去别人会羡慕的前提上。另外,汤偲的父母虽然跟女儿决裂了,但是他们只有这一个女儿,怎么也能分到家产。所以他不在乎对方认不认,只要汤偲跟他在一起就行了,最好能早点生个小孩,捆牢对方。」 「能考上专科也挺不容易的,怎么就光想着吃人家绝户了?」 「世界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想要成功,总要付出很多努力,有时候吃苦也不一定能成功,但是如果只要面子就容易很多,张嘴就能成功。可一旦通过谎言去获得成功的快感,努力得到的就不够看了。」王骐感慨,「最怕大话说多了,连自己都信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那后来呢?」 「两人结婚后闹过要离婚,刘强自然不同意,后来就听说汤偲得了精神病,疯疯癫癫的。刘强去世后,老两口才把女儿接回去,我妈说汤偲瘦得都没人样了。老两口退休工资高,就把女儿送在市里精神病疗养院住着呢,听说现在不发病了,就是还有点怕见人。」 「你说她在刘强死后就康復了?」 「也不是康復,就是不发病。」 成钰觉得这不合理,如果真是精神类疾病,是很难根治而且极易復发的,「有没有可能,汤偲并没有得精神病?她从小到大生活环境太过安全,对于别人说的话,第一反应就是相信。比如刘强说他很有钱,汤偲就信了,她根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骗人这回事。刘强为了控制她,不停给她灌输她有病的思想,她一开始可能也会觉得自己真有病,所以表现出一些精神疾病的症状。」 「这我就不知道了。」 「汤偲是在市里静安路那个疗养院吗?」 「是啊,你要去看她啊?」 「我最近在看一些讲精神疾病的书籍,遇到这种案件,就想观摩观摩。我不会打扰到对方的,就远远观察一下。」 「我也不确定现在还在不在疗养院了,」王骐说,「不过你去疗养院,观察哪个都行。」 大家都在笑,只有成钰在想,十来岁的刘招娣和汤偲住在一起时,她会想什么?是觉得这个女人就是个疯子,还是也会觉得对方可怜? 「刘强在县里是有房子吗?」 「那是汤偲家奶奶的一套房子,老厂区的单位房,就一间卧室,汤偲一直被关在里头,吃喝拉撒都在里面。」 「不是说刘强的侄女,就是刘念,以前也住在那里吗?」 「哦,她住的是厨房的储藏室。」 「那刘强意外死亡是怎么回事啊?」 「他喝醉酒了。有人凌晨时看见刘强一个人醉醺醺地走在路上,在垃圾桶旁呕吐。没多久,环卫工就发现他死在那里了。他的口鼻都是呕吐物,是液体吸入唿吸器官所致的窒息。」 「尸检过吗?」 王骐摇头,「他这是意外,不属于必须尸检的情形。另外没有他家属签字,警方也不敢擅自尸检。」 成钰能理解,不提别的,就以刘军和赵玉兰来说,一旦知道这件事,估计得拉个横幅去警局闹事,索要赔偿。 「那就是刘强去世后,警方也告知了汤偲的父母?」 「是啊,都是老邻居。去过刘家的警员说,卧室里面就像是混合了厨余、排泄物的垃圾堆,还有不少死老鼠什么的。我告诉了她父母,好歹是自己闺女,汤家人就把她接走了。屋里面的旧书旧家具都找收垃圾的拉走了,房子也低价出售了。」 孙聪听得头皮发麻,「这也太邋遢了。」 成钰平时爱看《法医周刊》,正在想酒醉窒息的人尸检结果会是什么样,忽见王骐看向自己,语重心长道,「可能是我岁数大了,看见你们这些小孩,就想多唠叨两句。找对象听听父母意见肯定没错。父母这辈人虽然不如你们见识的新鲜事多,但是看人还是准的。」 张国安贊同,「尤其像你这样的独生女,主动接近你的,更不能轻信。」 成钰知道两位都是把自己当成家里小辈,才会这样说的,笑着道,「我可没打算结婚,等我退休了,我就环游世界去。」 孙聪想问她,她的父母不会催婚吗?就像他妈在他工作后天天催他相亲结婚那样,他妈说儿子不结婚,她在亲戚面前就矮了半截。孙聪话到嘴边,又想到队里关于成钰父母的传闻。觉得成钰就是一辈子不结婚,她父母也不会这么想吧?这么看,那些觉得孩子不结婚就抬不起头的家长,应该去卷自己,他们站得高了,又怎会抬不起头。 晚上,成钰在寝室学习。她在笔记本上写下刘强两字,揣度刘强如果尸检,应该有哪些特徵。 「窒息性死亡不久便可形成伴有点状出血的尸斑,但尸体是在室外寒冷的环境下发现的,不排除可能出现和氰化物中毒类似的红色尸斑。」 她写下这行字,继续考虑尸体的肌肉功能,可刘强从死亡到尸体被发现没超过四个小时,又是寒冷冬夜,很多症状都未表露呢。 警方认定他是机械性窒息,是因为他的口鼻都是呕吐物,符合液体吸入器官特徵。可呕吐也不一定是酒醉造成的,急性中毒也多伴有呕吐症状。 「所以还是要尸检呀。」 成钰握着笔,觉得这题有些难,好像怎么看都没法排除对方中毒的可能。 第25章 子夜-03 因为李伟华在直播时被咬伤,两只黑背狗的关注度也很高。成钰在和救助机构对接时,看见徐风市流浪狗救助中心的负责人肖慧在拍视频,就提醒对方先不要透露这两只狗的消息,以免有网友道德绑架,觉得恶犬不该被救治。 「您是怕他们会网暴狗啊?」 「那些人什么事做不出来啊。」 「没事的,我们帐号粉丝都很友善的。」 「小心点总没错,有些网友会说不打死它们,它们被放出来再咬人怎么办?主要是他们如果真去投诉,也很麻烦。」 成钰可不想让赵玉兰知道,伤害她儿子的罪魁祸首已经得到救助,她倒是不敢去公安局闹,跑到救助中心闹事怎么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您说的也是,这样对狗狗不好。」肖慧放下手机,「可惜了,本来还想拍点素材呢。」 「等它们的伤痊癒了,别人认不出来了,也可以发呀。」成钰说,「我觉得它们是很聪明的狗,好好对它们,说不定以后还能帮你们管别的狗呢。」 「哎呀,这个素材好。」肖慧说,「也不用很久,网上这些事,不到一个月网友就都忘了。」 「是啊,不到一个月,就都忘了。」 如果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那网际网路的记忆也不会超过一个月。海量的信息似海浪拍打岸边般不断刺激着人们的神经末梢,网民在上一条信息宣洩了情绪,再看到类似信息时,就会感到麻木。信息以千兆来计量的时代,再深刻的报导都会逐渐沉寂,被人遗忘。 现在去搜索刘念,会发现网上不再有人到处粘贴关于她的评论,窥探她的隐私。刘军、赵玉兰在律师的帮助下,已经向省高院提起申诉,现在还不知道后续。 成钰又联繫了徐宁,对方说赵立建去了一趟深圳,回来还在跑车赚钱,没有什么异常。 理论上法院申请复查应该不会涉及温良,可就怕赵玉兰和刘军胡搅蛮缠。就像这一次来势汹汹的,针对「刘念」的这场网络审判,不正是他们想要逼迫温良露面吗? 也不知道是谁联繫到的杨博,还挺会找的。 「对,好孩子,再让我检查一下这边牙齿。」 成钰正想着这事,看见肖慧取下了一只狗的嘴罩,在检查牙齿,连忙上前帮忙,「你小心一点呀。」 「没事的。」 成钰心惊肉跳地陪着她检查,「你看过这两条狗咬人的视频了吗?」 「看了点。」 「那你不害怕吗?」 「我害怕什么,我又不虐狗。」肖慧说,「是那个男主播虐狗,听到同类哀嚎,这两只狗身上的狼性被激发出来了,会咬他也不奇怪。」 「日常还是小心点吧,别受伤了。」 进入八月,徐风就像一座被烧透的砖窑,闷得人喘不上气。成钰格外期盼能下场大雨,好给这座城市降降温。 成钰在休息时看到肖慧转了篇微信文章,点开一看,是救助中心最近新来了不少狗,救助中心的狗舍住不下了,唿吁养狗的市民可以优先选择前往领养。 救助机构经济来源由市民捐赠、文创周边、自媒体收益几个部分构成,只能勉强维持收支平衡。成钰知道救助中心的困难,就把那篇微信文章转到了警队群里了。不过现在也没人愿意养狗,这天气别说遛狗了,就是人走在路上,都有可能中暑。 孙聪倒是想养,可他老婆又要上班,又要照顾孩子,他的脸皮实在是没厚到可以开口的程度,就买了两包狗粮,聊表心意。 成钰没给狗找到主人,捐赠品倒是收到不少。她借了孙聪的车,趁早上还凉快些,开车给肖慧送去。 她之前来帮忙,看见肖慧也会去菜市场採购一些肉类,想着能不能帮肖慧和公安食堂的负责人牵个线。食堂採购食材是有渠道的,价格远低于市场,一些肉类食材还会有边角料,量还不小,如果能帮救助中心以一个爱心价谈下来,长期供应就好了。 「哎呀,真是太麻烦了。」 「这些是单位里同事捐的,我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买的,你看看能不能用。」 成钰把狗粮搬下车,肖慧也来帮忙。等搬完这些,成钰就把自己的想法讲了:「或者不要边角料,每周给你们按渠道价格供应点肉?」 「边角料我们也要。」肖慧拍了拍脑袋,「哎呀,我怎么没想到找食堂呢?之前还在网上买过一些,但是时好时坏……我都不敢吃,怎么能给它们吃呢?」 「你把你们的日常採购价格给我一份,也不用太精确,我先去帮你探探价格。」 「好呀,您稍等。」肖慧给成钰拿了一瓶水,自己去整理清单。 成钰道了谢,拧开水喝了几口,她有一个月没来过了,发现墙上贴了张新制的中毒预防与急救指南。闲来没事,成钰就一条条看着。 「误食硝氨酚后,狗会产生缺氧、炎症、发烧等症状:误食异烟肼,狗会烦躁、流涎、心跳过强、唿吸急促、大小便失禁,全身抽搐震颤;误食氯化钡,狗会出现明显的呕吐症状……」 肖慧写完清单,见成钰在看急救指南,给她介绍,「最近送来的狗狗,好些都误食了掺了药物的食品,我就想着随处贴一贴,好帮助大家判断。」 「有变态投毒吗?」 「也不全是,有人对狗有偏见,还有就是做狗肉生意的。他们投的食物里掺的毒药五花八门,比如硝氨酚,那是一种牛羊用的寄生虫药,对狗狗的所有脏器都有影响;比如氯化钡,就是这里最常见的老鼠药……」 「可是老鼠药不都是无毒或者低毒成分吗?怎么会用氯化钡这种剧毒品?而且我记得,钡盐早就被列为违禁鼠药了呀?」 「这边有些摆摊的,卖的就是这种,可能是他们自己分装的。」肖慧道,「就下面乡镇市集,各种成分的老鼠药都能找到,早几年不用说,就这几年也还有。流浪狗出现呕吐动作,倒地抽搐的,大概率是误食了含这一类鼠药的食物。」 「鼠药……房间里有死老鼠……」 氯化钡易溶于水,因有咸味,曾出现过将氯化钡误当成盐来食用的案件,下毒不易被发现。如果这里很容易买到含氯化钡成分的鼠药,那刘强有没有可能是误食了氯化钡呢?假设他是食用了氯化钡,类似酒醉的症状是因为中毒引起的意识不清,呕吐后很可能出现了心搏骤停,从而倒在了寒冷的冬日街头。心源性猝死时,心脏停跳后,一分钟左右唿吸就会停止。也就是这一分钟,他吸入了自己的呕吐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而氯化钡中毒并不常见,又没有尸检,自然不会被发现。 如果刘强非意外死亡,那会是谁下的毒?成钰虽然不知道温良跟刘强关系如何,但是她能到县里读书,是因为刘强,她没有作案动机啊?汤偲倒是有动机,可她一个被关在房间里的女人,是怎么接触到毒品的呢?还是说,是温良把鼠药放到了汤偲的房间里,汤偲给刘强下了毒? 如果这个案件跟温良有关,那赵家中毒案呢?张国安说,工业盐是赵英添加的,成钰觉得如果结合痕检结果,可以确认是她。但是之前的笔录里,赵翠兰说赵英在做酸菜时,会反覆沖洗,因此被张革命抱怨。如果酸菜里也是赵英添加的工业盐,她为什么又要反覆沖洗?这不是多此一举吗?还是说她一直知道那坛酸菜有问题,只是不忍心看家人中毒,才这么做的?案发那天她或许和家人发生了争吵,绝望之下不仅没有沖洗酸菜,还额外增加了工业盐。那酸菜里的工业盐,会是温良加的吗? 成钰想到这里,又想起李伟华被狗咬的案件,有没有可能,也是温良的手笔?她了解李伟华暴虐的性格,通过私信评论等方式引导对方去了屠狗场?她并不需要额外布置,毕竟夜路走多了,总会出点事吧? …… 成钰握着方向盘,感觉脑中有两个想法在向着不同的方向拉扯,一是温良和这些事都脱不了关系;二是这一切只是自己的猜测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内心的某种侠义精神作祟,她总在期望会出现一个完美的被害者。温良不是待宰的羔羊,可成钰也无法将自己在医院遇见的,那个精神紧张、身体虚弱的女人,和自己想像中的復仇者画上等号。 成钰正在思考,在这些案件里对方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忽见手机亮屏,是孙聪打来了电话,「你到哪儿了?」 「正要回去呢。」 「快回来吧。」 「有案情啊?」 「昨晚富县下面村子着火了,今天上午报上来两名死者。」孙聪压低声音,「现场发现的男性死者,确认是刘军,还有一名女性死者,应该是他的女儿刘招娣。」 「你说谁?」 「刘招娣啊,就是前段时间报导里的那个刘念。」 「不可能是她吧?」成钰本能反驳,「她……」 她想说对方不会被他们找到,这一定有什么误会。可话到嘴边,她又想起 2007 年被拐卖的刘招娣。 恶行并不是足够聪明或者警惕就能避开的。 「我马上回去。」 成钰开车往回赶,早高峰有些堵车,令人焦躁。她打开收音机,想放点音乐缓解一下,却听频道正在播报一则本地新闻:「8 月 13 日,本市富县光明村一民房发生火灾。火灾导致三间房屋及屋内生活用品被烧毁,两名人员被困现场,在火灾中死亡。据调查,该起火灾系烟囱飞火点燃了秸秆,引燃了周围的可燃物导致,并最终蔓延扩大成灾。」 成钰认真听完,等好不容易开回到警局,停好车就往办公楼跑去。她见孙聪正站在楼下抽菸,连忙问,「要去富县出警吗?」 「瞧你急的,陈队已经带着宋舜华去富县了。」孙聪把刚刚开会的内容复述了遍,「因为女尸体表碳化,也没有任何遗留的身份证据,所以陈队去富县指导他们做 dna 提取,验证死者身份了。」 成钰点头,她记得陈朗在 2018 年侦破过一起焚尸案。尸体被发现时,四肢已经完全脱落,腹腔大面积被焚毁。这种情况下,他都能指导法医,从内部器官里提取到了尸体的 dna 进行检测。 「那赵玉兰在现场吗?」 「不在,她和他儿子都在徐风市,她儿子的伤还没痊癒呢。」 「那是谁认出的刘招娣?」 「是光明村的村主任,他说起火时,刘军和女儿刘招娣在一起。」孙聪灭掉烟,「上去说。」 回到办公室,孙聪打开电脑,把传来的资料点开,「现在不能确定起火点和引火源,已经安排了火灾事故调查员去现场勘察了。」 成钰查看火灾现场照片,「我刚刚在路上听广播,广播怎么说火灾是烟囱飞火点燃了可燃物?是一起意外呢?」 「可能是报警的人说的吧。」孙聪说,「下面的人有时候怕担责任,都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是能瞒的事吗?」 「也不是瞒,就都是一个村的,出了事肯定觉得是意外,不会往犯罪这个方面想,倒也不是故意的。」 成钰把现场图片放大,细细看着上面的房屋。农村有点家底的人家都盖了楼房,成钰之前去牌坊村见过不少。可能因为刘军刚出狱经济紧张,家里还是老旧的砖瓦房。 「早上出的新闻,看来是昨晚起的火?烧了多久啊?」 「烧了一整夜,村里人也在救火,就是火势太大,村主任只能想办法隔火,防止火势蔓延。」 「这个村主任懂得还挺多的。」成钰把几张照片都看完了,有点想去现场,「那边还需要人吗?」 「得看是什么性质的案子吧。」 成钰反覆看着几张现场照片,有些坐立难安。就在一个小时前,她还在怀疑温良和几起案件有关,可现在就被告知,对方已经死在了一场大火之中。 这么想,成钰又觉得陈朗没带她去富县是对的,她有点不敢面对温良的尸体。她们之间不止一面之缘,温良不知道,成钰了解过她的过去……可又永远不会再见第二次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或许,死的不是她呢?dna 结果还没有出,她很多年没有回去过了,村主任也有可能认错呢?而且除了她和赵英一样不想活了,所以找刘军同归于尽的可能外,成钰想不通温良为什么要回去? 成钰算着时间,陈朗去了地方警局,这事优先级一定会排到最高,估计四到六个小时就能出结果了。她等到晚上六点给陈朗打电话,等待似乎拉长了时间的跨度,让成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度秒如年。 「餵?」 感觉过了一个世纪的成钰等到电话接通,连忙询问,「陈队,比对结果出来了吗?」 「你还挺会赶时间。」 「死者……真的是刘招娣吗?」 「女尸虽然体表碳化,但是可提取 dna 的骨骼、器官、血液都有保留,除了这些,还提取了骨盆位置组织……」陈朗顿了顿,「两具尸体 dna 比对结果已经出来了,符合亲子关系。经过法医检查,两具尸体气管内有菸灰和炭末沉着,胃中都有大量炭末,都是生前烧死的。」 「那男尸……」就算 dna 比对结果已经出来,成钰还是不愿相信,「男尸有没有可能不是刘军?」 「刘军的尸体烧毁程度没有女尸严重,安排村民辨认过了。也查问过,刘军只有一个女儿。」陈朗戳破成钰的幻想,「女尸身份确认为刘招娣。」 「是否为蓄意纵火,目前未知。」 第26章 子夜-04 「温良,或者我该叫你招娣?你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吗?」 成钰下了警车,即刻感受到火灾后产生的呛鼻气息扑面而来,空气中肉眼可见漂浮着许多黑色粉尘。火焰残留在空气中的热浪,伴着水蒸气瀰漫成浑浊的雾气,令成钰驻足,凝视这片笼罩在灰黑色雾气中的村落。 火灾现场已经拉起了警戒线,焦土上只残余一片狼藉,好似这里的一切都被这场大火抹去了存在的痕迹。警戒线内,陈朗正在仔细检查地面,他的口罩上已经结了一层黑色灰垢。宋舜华站在一旁,向成钰挥手示意。 「陈队。」 「戴上口罩。」 陈朗提醒成钰,他的声音嘶哑,忍不住咳意,「不是天灾。」 在陈朗打电话通知自己来现场时,成钰就知道这是一起刑事案件了。 「起火点能确定吗?」 一般来说,如果没有助燃剂,通过物品的燃烧程度是可以判断起火点的。 「村主任怕火势蔓延,领着人把刘家附近的树木砍伐了。火势是被有效控制在这片区域了,但消防队来时,至少起火四个小时了。区域内物品燃烧程度都很严重,起火点目前只能划定灶房这个范围。」 刘军家的灶房在正屋西侧,农村盖房喜欢这么布局,也是为了做饭时不会让整个屋子都烟雾缭绕。从现场来看,这里确实是烧毁最严重的地方。因为房屋是砖木结构,耐火度很低,屋内物品几乎全部被烧毁。屋顶不仅被烧光,还出现了坍塌,能看到的墙面上都被烤上了厚厚的黑色菸灰。 现场的物品都不能随意触碰,已经碳化,一碰就碎落了。 「那起火源呢?」 「起火源还不能确认。」 「尸体是在这里被发现的吗?」 「不是这里。」陈朗领着成钰去看现场,「两具尸体都是在西边屋子发现的。」 刘军家有三间正房,中间是堂屋,两侧都是卧室。也许是离灶房这个起火点近,西屋的惨烈程度仅次于灶房。靠墙的一侧,可以从余烬里看出一张床存在过的痕迹。 成钰在进来之前,以为西屋至少会有写字檯和衣柜,可这里好像只有一张床,看不出曾经有个女孩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不过赵玉兰和李伟华也曾在刘军家住过,这个房间也许早就不属于刘招娣了。 狼藉的地面上用白色的胶带做了标记,这是尸体发现的位置。 「两个人的尸体是分开发现的吗?」成钰蹲下身,比划了下,「这不像是两具尸体啊?」 「尸体被发现时,呈交叠状。男尸在下,女尸在上,所以女尸烧毁程度更为严重。」 成钰细细看着那个形状,觉得这有些不合理。火灾或事故现场自然出现尸体交叠的,多为遇难者间的互相保护。而刘军父女在逃生无望直视对方时……会保护对方吗? 「起火时间确定了吗?」 「8 月 13 日晚上九点至十点之间。」 「这个时间,家家都吃过晚饭了吧?怎么在报警时说是烟囱飞火呢?」 「报警的是村主任杨天鸿,他说是听到有个村民喊了一嗓子『刘家秸秆堆烧起来了』,所以才以为是飞火。」 「还没秋收,刘军家哪来的秸秆堆?」 「现在各地政府都要求秸秆禁烧,没利用的秸秆都是堆在地里或者院里的,等政府处理。」陈朗说,「因为刘军用土灶,他图省事就堆了好些在灶房外面。」 「换个电磁炉不更省事?」 「那你说他怎么不去市里住呢?」陈朗卷了资料想敲成钰脑袋,还电磁炉,怎么不说空气炸锅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成钰见他没理解,连忙解释,「我是说,刘军之前在市里打工,他和赵玉兰还同居过一阵,他们在市里租的房子不可能有土灶吧?肯定会用电磁炉之类的快捷电器。他家里就他一个人,做饭还要烧土灶大锅,也太不方便了。电磁炉也不贵啊,还能买二手的,不是方便多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因为他没钱。村主任说刘军一直在找人借钱,几十块百来块地借,因为有借无还,都没人愿意借给他。」 成钰点点头,大概情况都了解了,「这边能通过光谱法研究燃烧残留物吗?」 「你想找纵火助燃剂?」 「不然您在这片检查什么呢?」成钰取了只新口罩递给陈朗,「如果没有汽油类助燃剂,在发现起火后,人肯定是能逃出来的。」 如果火灾是自然发生的,那么两名死者被困现场这点很不合理。两具尸体并非死后焚尸,他们为什么没能逃出去?村里房屋和城市的楼房不同,火灾发生时,逃生难度较低。这几年,农村因为火灾意外死亡的,多为瘫痪在床的老人,也可以佐证。刘军虽然年过五十,但是并非不能行走;刘招娣才三十来岁,就算住在火势严重的西屋,也不至于被活活烧死,两人的尸体还呈现交叠状。 时近中午,村主任杨天鸿顶着一张满是黑垢,还没来得及清洗的脸来找陈朗,「陈队长,我看消防队走了,您要不去我家吃个便饭?」 陈朗想和对方了解更多情况,「方便的话,我们借您家的水洗个手就行。」 「方便的,方便的。」 杨天鸿今年刚满五十,也许是熬了两天,整个人显得非常憔悴。他领着两人往西边走,「哎,不晓得怎么就烧起来了,听说农村夏天容易起火,我之前还不信。」 「我听消防队说,您在组织村民救火,还砍树制造隔离带,很负责。」 听陈朗表扬自己,杨天鸿谦虚不已,「哪里哪里,都是我该做的。」 成钰一向是个自来熟,和杨天鸿打听:「杨主任,刘军家平时常住几口人呀?」 「招娣不在家时,就刘军一个人住。之前他坐牢前是三口人,刘军和他对象赵玉兰,还有他对象儿子李伟华。」 「那李伟华和赵玉兰没有回来过吗?」 「他们没回来过,刘军现在穷,他家房子又破,肯定是看不上他的。去年赵玉兰来找过刘军,两人又好了一阵。今年年初还把刘军接到市里去了。不过四月底,刘军就回来了,听说是李伟华住院要花很多钱,刘军就到处找人借钱。」 「那他女儿刘招娣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是前两天的事。刘军找了村里一个光棍,说他闺女要找对象,问他能拿多少彩礼。那人觉得他是想骗钱,毕竟村里人都晓得他闺女不认他了,然后就来告诉我了。我严肃教育了刘军,跟他说已经坐过一次牢了,不能再做错事。」 「那您去刘军家查看过吗?」 「没去过。」杨天鸿摇头,「好多事堆一起,我也忙,就没去他家看。」 「村里人都跟您举报了,」成钰正颜厉色道,「您怎么就不去看看呢?」 「没这么严重嘛,」杨天鸿连忙解释,「刘军就这么一个闺女,闺女肯回家来,巴结还来不及呢。刘军平时就这样,总会说给他钱什么都愿意做的话,实际人还蛮老实的,就是好面子,爱过嘴瘾。」 「把亲闺女卖了还老实?」 陈朗咳了声,提醒成钰不要失态,对杨天鸿道,「下次遇到村民举报这类事件,要及时反映给警方。有亲属关系不是犯罪行为不存在的理由。」 「是是是。」杨天鸿擦着额上不断冒出的汗珠,「是我大意了。上个月刘军回来说他们官司打输了,我就以为他和闺女和解了。」 「刘军和赵玉兰的申诉被省高院驳回了?」 「这个我也不清楚,就晓得法院没给他们翻案。」 …… 陈朗把成钰从市里叫来,是因为他有特派事项要回一趟北京,「你对刘招娣的情况比较了解,协助宋舜华侦办这个案件。」 「收到。」成钰已经在脑海中将这个案件过了一遍,整理出了要点,「起火点、起火源由火灾事故调查员出具报告后核验;我们需要调查出是谁放了火;尸体被发现的状况不符合常理,需要进一步推演……」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觉得刘招娣是不会自己回来的,尤其是刚刚村主任说刘军打算把她再卖掉,那么关于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光明村也是一个需要调查的问题。」 陈朗离开后,成钰翻看相机里拍摄的现场照片,想检查是否有所遗失,放在一旁的手机闪过孙聪发来的信息: 「光明村有人在网上发布案情了,你们看看。」 成钰点开他发来的连结,视频里,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兴奋地摇头晃脑。如果关掉声音,成钰会毫不怀疑对方这是在分享自己中大奖的经歷。 「今天是个好日子,给网友们带来一个好消息,大家还记得那个把亲爹送去坐牢的刘念吗?我家就在富县光明村,最近村里发生了一起火灾,那个把亲爹送进牢里的女人被火烧死啦!」 「她现在死了,应该也不能追究我在网上曝光她的事了吧?她真名叫刘招娣!是不是很老土?人长得也丑,不知道以前髮廊怎么收的!」 「我这是一手消息,全网首发,绝对保真。」 …… 成钰觉得她好像看到一只苍蝇,又跟以前行李箱藏尸案里见过的那些不同。尸块上的苍蝇赶不走还可以搬走尸块,而眼前这一只巨大的蝇虫,是无论你将尸体搬到哪里,它都能通过长长的嘴巴,吸吮着被害人的血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发视频的人暱称是「富县洋气杨」,主页从上到下都是他在镜头前录的紧跟热点的评论性视频,播放量在两千到五千之间。关于刘招娣这条视频发布于五个小时前,目前播放量已有十万了。 成钰把相机放下,去找杨天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忙昏了头,杨天鸿脸上的碳灰还未洗去。他见到成钰去而復返,紧张地站起身。 「您别紧张,我就是想跟您打听一下,这个人是谁?」成钰直接把视频点开,递给杨天鸿,「听他的口气,他好像认识受害人啊。」 杨天鸿眯着眼睛,在看清屏幕画面后,连忙替对方解释,「他不认识的,就是在网上瞎说的。」 「您认识这个人。」 「他真不认识,刘招娣出去念书时他还不记事呢……成警官,他真的就是瞎说的,他跟火灾的事没有关系,我可以让他删视频的,不让他乱说了。」 「您别紧张啊,我就是问问,没说他跟火灾有关系。」看着杨天鸿就差赌咒发誓了,成钰拿过自己的手机,好奇道,「他也姓杨,不会是您儿子吧?」 「不是的,宗佑是我侄儿,挺好的孩子,就是喜欢上上网拍拍视频,但是这事肯定不是他做的,我可以给他担保。」 成钰把这个名字记下,临离开时,又问杨天鸿,「杨主任,您家几个孩子啊?」 「我是干部,要响应国家政策,就只能生一个。」 「是女儿吧?」 「你怎么知道的?」 成钰没回答,只是默默在想,他女儿应该不会叫招娣,毕竟他说自己要响应政策,就不能把想要儿子这件事明目张胆地嵌入女儿的人生里。 那她会叫什么?含蓄一点的招娣? 成钰往警车方向走,想给孙聪回个消息。手机界面仍是那个视频,成钰顺手点开了评论区: 「现在真有人叫招娣啊?好土啊,还没化名好听呢。」 「她的案子是不是牵扯到什么钱权利益关系了?所以确实有问题吧?怪不得看不到后续了。」 「佛家说不孝顺的人要下地狱,她父母给了她生命,她却恩将仇报,这下报应到自己身上了。」 …… 成钰深吸一口气,却感觉自己吸入的是火灾后产生的有毒物质,导致五脏六腑都被一股浊气搅扰。她想起自己和温良短暂的通话,不知道当时的她,在面对网上汹涌滔天的恶意时,是什么感觉?她是不是什么都想起来了?因为知道自己的信息泄露了?所以不再相信警方了? 视频下,那些评论还在不断增加。成钰看着那些刺痛神经的话语,觉得当下有件事似乎比查案更重要。 她已经不在人世了,警方可以不用担心,因为公开案情,导致她被打拐案的犯罪分子报復;刘军赵玉兰的申诉也被省高院驳回,政法委这个时候发布案情通报再合适不过。 「你不会觉得我多管闲事吧?」 成钰想到温良,觉得自己在对方眼里,一定是个非常烦人的好事之徒。这有些好笑,她努力向上扬起嘴角,却掉落两串泪珠。 「对不起……我们迟到了这么久。」 第27章 子夜-05 询问笔录 (第 1 次) 时间:2022 年 8 月 15 日 15 时 10 分至 2022 年 8 月 15 日 16 时 10 分 地点:徐风市公安局 询问人:孙聪、刘恺 被询问人:赵玉兰,女,1971 年 1 月 2 日出生,现住徐风市上江区人民路街道同安里 52 号西侧平房。 问:8 月 12 日你在哪里? 答:在城里打工。 问:打工的具体地点?在做什么?有没有人可以证明? 答:工地,就在城南郊区那片工地,我在城里带盒饭过去卖,那里的工人都见过我。 问:8 月 13 日你在哪里? 答:还是在卖盒饭,我个把月没离开过市里了。 问:那你知道光明村刘军家里着火的事吗? 答:不知道。 问:那你知道刘招娣在哪儿吗? 答:不知道,我儿子受伤了,只有我一个人照顾,我还要赚钱,没精力找她。 问:你认识赵立建吗? 答:我们是一个村的,认得。 问:李伟华之前通过抖音联繫刑警小宇帐户,查到了刘招娣的信息。你们为什么要把刘招娣的地址透露给赵立建? 答:我不晓得你在说什么,我想找她就是想翻案,没别的想法。 …… 「赵玉兰没有离开过市里。」 孙聪和成钰、宋舜华视频,介绍询问经过,「我们查了她的行程,也打电话去她说的工地核实过了,她最近天天都在那里卖盒饭。」 「不是她亲自做的,也可能是教唆别人干的,最好能查一查她的经济帐目或者通信记录。」 「没有明确证据指向,无法调查对方的隐私信息。」宋舜华问成钰,「你为什么怀疑她?」 「我和张队在去年十一月份询问过她,她对刘招娣有强烈的恨意,觉得她和她儿子坐牢都是因为对方。而且赵玉兰在情绪稳定时,很擅长伪装,询问结果不可信。」 两人借用了富县公安局的会议室讨论案情。因为现场的燃烧残留物已经取样送去了实验室做气相色谱法检查,看有无汽油等物质残留,两人就没有先讨论纵火的可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成钰把刘招娣的情况介绍了下,「今年三月,刘军寻女的新闻遍布网络,可见刘军、赵玉兰非常迫切地想要找到她……就是不知道他们怎么说服杨博报导的?」 「对方可能是觉得这个案子离奇,有讨论度吧。」宋舜华把照片投屏到电视上,「目前有两个疑点,一是刘招娣为什么会回家?二是截至目前,现场并没有发现汽油等助燃剂的使用痕迹,为什么两个人都没逃出来?」 他握着马克笔,在一旁的白板上梳理关系:「关于第一个问题,会不会是刘军从赵玉兰那里获得了刘招娣的联繫方式,以某种藉口诱骗她回到了光明村?比如自己生了重病即将不久于人世?」 「我认为刘军就算被车撞死,刘招娣都不可能回去。」成钰说,「她一定不是自愿的,可能被胁迫了。」 关于这个问题,两人没有更多线索,就先跳过,开始讨论第二个问题。 「两具尸体被发现时是叠在一起的。刘军被压在下面,刘招娣在上面,面部向下。两具尸体全身都有不同程度的烧伤,死因为高温窒息。尸体的位置离门很近,推测火灾发生后,两人在逃生过程中死亡。」宋舜华猜测,「如果两人都在逃生的话,会不会是刘军背着刘招娣?刘军倒地时,刘招娣压在了刘军身上?」 「刘军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十分自私,不可能有保护女儿这种行为。」成钰摇头,「刘军五十三岁,刘招娣三十三岁,他们在逃生时,为什么会需要刘军背?」 「杨天鸿说刘军想把女儿嫁给村里的一个光棍,他的出发点有可能是保护财产,毕竟刘招娣死了,他就拿不到钱了。」 成钰仔细查看尸体照片,她之前没有参与尸检环节,还是第一次看到尸体。两具尸体被分开拍了照片,其中一具尸体都形成了碳化层,不要说看出样貌,就是想做一个完整的尸检都会很困难。 「为什么女尸烧毁程度会比男尸严重?刘军的尸体还能隐约辨出样貌呢。」成钰切换照片,「这不会是搞错了吧?这两具尸体都不像在同一个现场发现的。」 「可能因为他被压在下方?两具尸体确实是一起发现的,现场没有移动痕迹。」 成钰带着疑问,细细看着照片,揣测刘招娣面对大火时的心境,「会不会是发现起火后,刘军想要逃跑,刘招娣拦着他,两个人同归于尽了?」 「可我觉得刘招娣不会主动寻死的。」宋舜华觉得这个说法有漏洞,「她能在被拐卖的情况下,一直坚持到出逃,以及后面舆论最热时都选择缄默,说明她是有求生欲的,这样的人是不会轻易结束自己生命的。起火时应该会第一时间逃生,而非同归于尽。」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可是如果对方已经被逼到绝路了呢?」想到网上的恶意,成钰就忍不住想要嘆气,「我认同她是有求生欲望的,但是她的精神状态不容乐观,需要药物维持。在被刘军控制住,刘军还打算把她再卖掉的情况下,如果有机会看着刘军死……那一瞬的冲动,足以迷惑她的心智。」 「那我们就先从她是怎么回来的开始调查。」宋舜华觉得有这种可能,和成钰商议,「先请富县公安局协助排查一下行程记录和道路监控。这期间去村里逐一走访,看看村民知不知道刘招娣是怎么回来的,这段时间有无人来找过刘军,看看有没有线索。」 两人到晚上九点才结束今天的工作,成钰起身活动了下肩颈,在心里打好腹稿,给陈朗打电话。 「是案件有什么进展吗?」 成钰简短地将侦查方向,询问赵玉兰的事讲了,「陈队,您去北京要多久啊?」 「目前不确定。」 「那是什么事项啊?会很久吗?」 「涉密的。」陈朗察觉到成钰的欲言又止,直接问道,「你有什么事?」 「陈队,我想请您联繫市里政法委,发布刘招娣案件的审理报告。」成钰听陈朗语气,怕是近期都回不了徐风市,「如果可以,我去联繫也行。我想趁着现在还有热度,澄清一下关于她的错误报导。」 陈朗沉默片刻,询问成钰:「你有没有想过,现在发声明,只会再次引发讨论?」 「我想过。」 「你学过心理学,应该知道人为了避免认知失调,很难承认自己的错误,甚至会合理化自己的行为。如果这些人被情绪支配,更为认定之前关于她的报导都是对的,造成舆论反扑,影响公检法形象……你想过吗?」 「我们考虑人性,考虑维护自己的利益,那什么时候,才可以考虑被害人呢?总不能就这么一直沉默下去吧?」成钰绞尽脑汁想要说服对方,「陈队,她已经死了,不存在犯罪团伙打击报復的情况了。如果不把案件公之于众,她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就只有骂名……作为打拐案的被害人和证人,她不该被这样对待,这不公平。」 陈朗知道成钰的同理心难得,因此她也容易感情用事,提醒道:「可刘招娣已经死了,这些对她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 「刘招娣是死了,可富县有很多,平县也有很多……全国还有那么多招娣,她们的人生容错率极低,哪怕是排除万难走出去,也会因为原生家庭的束缚再次回到这个环境。」成钰的眼睛有些酸涩,「我知道人死如灯灭的道理,再多的争议也会慢慢消散掉,但是我们公开她的案情,至少可以告诉那些招娣,如果真遇到了这样的事,报警是有用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血亲也好,当地的风俗也罢……只要她们不愿意,就是可以拒绝的,遭到胁迫都是可以寻求警方帮助的。」成钰像读书时提问问题那样认真,「对吗,老师?」 两人在调来徐风市之前,刚好看到一则新闻。报案人只有 16 岁,称其父母在没有经过她同意的情况下,把她「嫁」给了当地男子,并收取彩礼 26 万元,无奈之下她只能逃到外地去打工。男方知道后强行将她从工厂宿舍带回老家。她只能在服务区紧急求助工作人员报警。参考 2021 年真实案件 因为她还是未成年人,警方联繫了家人,将她送到未成年人保护中心,在对报案女孩进行心理疏导,对其家人进行劝阻后就结了案。 成钰读到这则新闻时,气得咬牙切齿,「小姑娘那么相信他们,走投无路才报警的,他们怎么能送她回家呢?」 陈朗发现,他也没有办法用「法律上没法判定」来说服自己,因为女孩的父母不构成刑事犯罪,所以警方的所作所为是合理的。成钰有一点说得对,就是很多时候,报警已经是这些绝境里的女孩能想到的,或者是唯一能获得帮助的方式了。 想到这里,他怀疑成钰这是故意给自己下套呢,这个问题,哪有否定回答。 「刘招娣选择了报警,当年的警方可以将她从牌坊村解救出来,给她提供各种保护……现在的警方也可以为她再提供一次保护,也是最后一次了……」 「越来越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了。这些话不要总挂嘴边。」 「我也可以写报告。」成钰担心陈朗会挂断,连忙道,「陈队,不然您把联繫方式给我,我可以整理材料去找政法委的人,如果您担心后续影响不好,可以处理我……」 「还处理你,再处理就要开除了。」陈朗打断她,「好好查案,你们要排查的范围不小,可以把孙聪调来。」 「是。」 成钰有些拿不准陈朗这是同意还是没同意,计划等案件调查完,要是还未公开案情,她就去找吴局长打听一下,自己去找政法委那边的人。 因为要进一步调查,成钰和宋舜华商量后,觉得除了孙聪,还可以调一只追踪犬来现场。等气相色谱法检查出结果,如果真有汽油柴油类物质,可以让警犬对对应的物质的气味进行追踪,查找线索。 等孙聪带着追踪犬追风到达富县时,成钰意外发现,开车的人居然是徐新宇。之前他被停职处理,后来又请了假,成钰还以为他在刑警队呆不下去,会申请调走呢。 成钰上前去牵追风,顺带白了孙聪一眼,小声嘀咕,「我让你带狗,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队里就他一个闲人,我带追风不好开车,他要送我,我还能说不要嘛。」孙聪解释,「现在就打发他回去呗。」 徐新宇跟着孙聪过来,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凑上前问,「宋哥,钰姐,我能跟你们一起去查案吗?」 没人回答,他也不嫌尴尬,又看向成钰,语带哀求,「钰姐,你们就带我一个呗。」 成钰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拒绝,却见宋舜华上前,拍了拍对方肩膀,「新宇啊,你为什么要进刑警队啊?」 「就……就喜欢当刑警嘛。」也许是好久没有同事这么亲切地称唿他了,徐新宇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声音几不可闻,「我知道之前是我做错了,但是你们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会证明自己的。」 「我们会给你机会的,但是这个案子不行。」宋舜华看向他,「这个案子的死者和你有关系,我们不能带你去。」 徐新宇一怔,「怎么和我有关系?」 「因为她就是之前被你泄露信息的人啊。」宋舜华的语气平淡,可说出的话却似耳光一般扇到对方脸上,「她之前一直活在会被犯罪分子报復的阴影里,现在她死了。」 「可我……」 「二队那里不是在查一起偷窃案吗?你回去帮忙吧,如果他们要你的话。」宋舜华不等他辩白,再次拒绝,「这起不行。」 等面红耳赤的徐新宇离开了,成钰忍不住拍手称赞,「你可真会撵人。」 「对事不对人。」宋舜华面不改色,「这个案子还没侦破,他有干系,不能参办。」 孙聪发出怪笑声,「你这有陈队的感觉了啊。」 警车进村,杨天鸿忙来询问先下车的孙聪和宋舜华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事项。等成钰笑呵呵地从车上下来,就见杨天鸿看向自己时眼神闪躲,猜测他是怕自己去找杨宗佑。 成钰脸上挂着笑,上前询问,「杨主任,早上好啊,您侄儿在吗?」 「成警官,他已经晓得错了。我也教育过他了,他年纪小不懂事,您别和他计较。」 「瞧您说的,好像我在为难他,可我都没见过他呢。」成钰放缓语调,解释道,「我找他是因为警方还没有拆警戒线,他把案发现场的情况发到网上不符合规定,我要检查一下他还拍了什么发了什么,他删干净让我检查一下就行。」 杨天鸿担心自己不联繫,成钰就会把杨宗佑传唤到公安局,只好去打电话。 杨宗佑经常日夜颠倒,被叫来时,还在打着哈欠,「叔,你找我干嘛?」 「宗佑,成警官说……」 「是我找你。」成钰笑吟吟看向杨宗佑,「听说你粉丝挺多呀,能给我看看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杨宗佑这两天涨了小一万,闻言得意地掏出睡觉都得放在手边的手机,「不是我吹,现在找我的商务合作,怎么也要五万块钱起报。」 「怎么了,你这阵特别红?」 「是啊,我最新视频播放量都要破一百万了,一百万是什么概念哦,很多人视频加起来都没有这个量的。」 「毕竟很多人也不吃人血馒头呀。」成钰敛去笑意,「那麻烦你这个红人,跟我们去一趟公安局吧。」 第28章 子夜-06 「这个视频是你发的吗?」 「是啊,不过我在网上查过了,我没拍现场的照片和视频,就是和我的粉丝聊一聊这个事情,这是我的自由,你们不能要求我删视频。」 「你是什么时间见到刘招娣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总是面对镜头的原因,杨宗佑的表情十分夸张,他苦大仇深地挤眉皱脸,「你是不是抓错人了,我都没见过她呀!」 「你没见过她,怎么会在视频里说刘招娣长得丑?」 「她都三十多了,就是个老女人了,还能好看啊?」杨宗佑撇嘴,「我要是看见过她,肯定要拍个照片的,发到网上可是全网独家啊。」 「三十多,就算老了?」 「老啊,我堂姐就快到三十了,我妈说她过了三十就没人要了,给她介绍对象还挑三拣四的。」 询问前,成钰登记了杨宗佑的身份信息,知道他是 1997 年 2 月出生的,忍不住吐槽:「你不也二十六了?怎么,你过不到三十了?」 「这哪能一样?男人三十一枝花,女人三十豆腐渣啊。」 「根据现代科学研究,男性整体发育到二十五岁以后就开始走下坡路了。少拿这种愚昧的观点来贬低女性,尤其是比你优秀的。」 孙聪在一旁咳了声,提醒成钰注意场合。成钰点头,继续问:「那你是怎么知道死者是刘招娣的?」 「就我们村的人都晓得啊!」 「是谁告诉你的?在什么时间告诉你的?」 「我是听我叔念叨的,就在起火前。」 「那杨天鸿是怎么说的?」 杨宗佑挠了挠脑袋:「他也没咋和我说,就是抱怨了两句,说刘军把他闺女带回来了,怕刘军又要惹事。我问他,刘军闺女是不是网上那个刘念?他说是她,以前报警把她爸抓了的。」 「杨天鸿知道刘军要惹事?」 「我叔是主任书记一肩挑嘛,所以就担心村里出事,他今年还想评优呢。」 「那村里还有别人和你提过刘招娣吗?」 「没了,我是做自媒体的,平时不怎么出门,和他们没什么接触。」 「你为什么要在网上发布关于刘招娣的视频?」 提起视频,杨宗佑以为成钰是想要他删掉,再次辩解:「我都没有在视频里面放过火灾现场图片,你们警方要看事实啊,而且三月份我都没在视频里曝光过她的名字呢。我就是觉得她死了,可以在网上发个消息告诉大家,也算是个结局嘛。」 「为什么要造谣她是髮廊女,还说她死了是个好消息?」 「哎呀,你怎么什么都不懂啊。」杨宗佑用一种打量外星人的目光看着成钰,「网上不都这样吗?不然我还帮她说话啊?这不坐等掉粉吗?」 「你知道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实诽谤他人,是会被追究刑事责任的吗?」 「可刘招娣不是已经死了吗?我怎么就不能说了?再说,网上骂她的人又不止我一个,你怎么不把他们都抓起来啊?」 「连死人都消费,你还有点公德心吗?」 「我是个自媒体人,在网上评论点事情不是很正常的吗?再说我喷的人都是做了坏事的。」杨宗佑委屈地瞪大双眼,拍着胸口以证心迹,「我向来是有底线的,从来不乱喷,网上有不少人还为了流量就造黄谣呢,我都没这么干过。」 「你还挺自豪啊?我怎么不知道网络红人有法律豁免权呢?」 「我真不是那种什么都做的。」为了证明自己并非毫无底线,杨宗佑要来他的手机,打开微信,点开一个群,「他们这才是诽谤呢,我真是个有底线的人,我从来不乱造谣。」 成钰把手机拿过来,群名显示为 91 汽车之家,里面有百来名群员,非常活跃。不停有群员发一些女生的照片,成钰点开一张,是个女孩在提车时抱着花束拍的照片,水印显示该照片来自小红书。 「这个女的身材不错,辣哦。」 「她锁骨那个刺青好像有点眼熟。」 「在小网站看过吧,她是包养还是陪玩的?」 「人好像还在念书哎。」 「好学生哪有在锁骨刺青的。这是人设吧。学生妹价格贵,不知道一晚多少钱。」 「有道理,怪不得能开路虎。」 …… 群里消息刷刷而过,甚至没等成钰看完一页聊天记录,就已经有新的照片,新的女孩成为了被造黄谣的对象。 如果女孩闪闪发光无可指摘,他们就说这女的是在待价而沽;如果女孩有优渥的生活条件或者取得了成就,就就会被他们想像为这一定是使用了性资源置换所得;至于那些衣着打扮前卫的女孩,会被立即认定为荡妇。 成钰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处似被尖锐的物品戳中了,骤然的疼痛带动神经系统让她听到四周响起了嘈杂尖锐的声音。她知道那是什么,想要捂住耳朵,可还是听到了一些只言片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原来警队也很会玩啊。」 「这就是警界妲己吧,看看她那个样,哪像个警察。」 「这女的我认识,就是一个小太妹,大学都没考上,不知道找了什么关系进警局,现在知道了原来是睡进去的。」 …… 那个人渣被送到医院急救时,他的父母和弟弟来了公安局闹事,一定要公安开除负责案件的警员。成钰被他的母亲责骂时,暗暗吐槽他们家应该给局里送个锦旗才对,如果那个人渣没有受伤,他们余生就要不停地找关系去捞这个儿子。 现在一劳永逸了,不是件好事么? 这件事是陈朗来处理的,可那家人仍旧没有满意,他弟弟在微博发了张偷拍的照片:「不知道这女的怎么当上警察的」。 那只是张模煳的照片,就因为画面里有一男一女,含煳不清的话就变成了确凿的证据。虽然那条微博很快就被删除,对方也被拘留了,但是成钰发现自己并没有对这件事释怀,就比如现在想起,仍旧感觉这是段糟糕透顶的记忆。 网络上的事件,如果事件当事人是女性,那么关注点就会落在她身上,她个人的情感关系乃至衣着妆容都会成为被审视的点。如果她被判定为「坏女人」,那么对她的网暴就变成一件合理且正义的事。 这也许就是杨博选择性报导刘念案的原因,他知道怎么才能挑动网民情绪,为自己带来更大的利益。 「你看,他们这才是造谣,我就没干过这些事。」杨宗佑就差赌咒发誓了,「我算是有底线的了。」 孙聪注意到成钰的情绪不对,伸手拉了下成钰,却见她并不理睬自己,反而站起身走向杨宗佑,有些担心她要违规,连忙关了录像。 「你以为刘招娣死了,就没有办法追究你了?你就不怕她的案件反转了,你也会被舆论反噬吗?」 杨宗佑耸耸肩,「怎么可能啊,那么多人骂她,就算有什么反转,我被人骂就骂呗,有热度就行。」 「杨天鸿平时待你很好吧?」成钰沉吟,「毕竟你是他们杨家好不容易得来的男宝,要请祖宗保佑是吧?」 「你要干嘛?」 「放心吧,我不会造谣的。」成钰放缓语速,保证对方能听清她说的每一个字,「我看过你的视频,你也怀疑警方包庇刘招娣啊?杨天鸿知道你在网上发视频,也一定知道你在网上发布造谣警方的信息。他是村干部,又是党员,知道村民在网络上散布不实消息,煽动不良言论。他不仅不进行处理,还存在包庇行为……这件事,我会如实上报的。」 杨宗佑被她绕晕,疑惑道,「刘招娣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没关系啊。」成钰一字一顿告诉对方,「你在网上说得多难听,我就会如实上报。人死是如灯灭,刘招娣死了是没法追究了,但是拳头落下来,活人总比死人要痛……你说呢?」 「还要评优是吧?他要评什么优,说来听听?」 杨天鸿终于反应过来,「你别搞我叔啊,这事跟我叔没关系呀!」 他想要反驳,不就是发个视频,怎么会这么严重。可看着对方认真严肃的神态,就感觉空调的出风口好像对着自己在吹,后背生出阵阵寒意,「你不就是想要我删视频吗?我删还不行吗?」 「道歉,」成钰语气强硬,「你要发一个道歉声明和道歉视频,声明里写明你对刘招娣的几个视频里有哪些内容是你编的、哪些是你道听途说的。视频要把声明念一遍,跟她道歉,还要一直置顶。」 「不是……她人都死了,我跟一个死人道什么歉啊?」 「是啊,她都死了,你们怎么有脸造谣啊!」 …… 询问完杨宗佑,成钰见宋舜华还在另一间审讯室给村民做笔录,就和孙聪打了招唿,自己出去跑两圈平復心情。等她再回到临时办公的会议室时,就见原本凑在一起说话的孙聪和宋舜华默契地沉默了。 成钰打量了下面无表情的宋舜华,又看向脸上堆着笑的孙聪,猜出原委,「聪哥,您这是跟宋哥告我状呢?」 「不是告状。」见成钰点破,孙聪也就斟酌着用词,对成钰道,「我只是觉得你的状态不适合参与这个案子了……你太容易被刘招娣影响了,你自己发现没?你总是把查案变成给刘招娣申冤。」 「我们为什么不能给她申冤呀?如果警察都不管,还有谁来管?」成钰拧开一瓶水,一气灌下大半,和孙聪表达歉意,「今天是我失态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我们不是怪你呀,是有些担心你。」孙聪道,「我们是刑警,比这些恶劣的恶行都见过不少,要是件件都往心里装,不得郁闷死呀。」 成钰喝完水,点点头,「我知道,这些都是工作……只是刚刚有一瞬,我感觉自己也是刘招娣。」 「别开玩笑了,说话也没个忌讳,你怎么可能是刘招娣呢?她和你都没可比性。」孙聪啧了声,「要是你受影响了,就调整一下工作?」 成钰见宋舜华正看向自己,猜到两人之前就是在讨论这件事。于是赶在宋舜华开口前,询问两人:「宋哥,聪哥,有个问题,我挺好奇的。我来了快一年了,你们有没有在背后讨论过我呀?」 「这……」 成钰把瓶子投到墙角的垃圾桶里,「今天坦白可以从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也就……说你年轻活泼。」被成钰圆圆的眼睛盯着,孙聪只好交代,「也有人好奇你有没有对象的。」 「就这些吗?」 「就这些。」 成钰不信:「今天算是个坦白局,就聊聊呗。」 顶着成钰的眼刀,孙聪嘆了口气,小声交代:「也就是你刚来的时候,队里有人说,你爸爸很厉害,是穿白衬衫的,说你是大小姐来镀金的……但后来跟你熟了,就没人再提了。」 成钰嗯了声,抿嘴笑道,「老成同志是很厉害,他做滷菜特别好吃。」 孙聪见她没生气,暗暗松了口气,「算了,不聊这些了,先吃饭吧,等会还要办公呢。」 成钰嗯了声,「你们先吃,我还没跑完呢,再去跑两圈。」 县里公安局没有训练场,成钰找到升国旗的台阶坐下,仰着头,想要排解心口郁结的浊气。 爸爸很厉害,陈队也很厉害……只有她,别人永远透过她,看到她身边的男人。 成钰闭上眼睛,觉得这种情绪有些莫名其妙。其实来徐风后,她和同事们相处得都不错,也知道他们的谈论没有恶意,也许是因为想到了那桩不愉快的事,心里才堵得慌。 刚工作时,别的实习生都不敢碰尸体,成钰就曾经靠着意志力,克服过生理的本能,一个人包办了队里没人愿意干的活;为了查清被精巧算法掩盖的恶行,她就跟着队里请来的电脑专家学习编程,案件破获后,还顺带收穫了一个软考证书;至于为了侦查案件不眠不休辗转多地……那更是常有的事。 哪有什么天生脱敏啊,这是成钰欺骗自己的谎言。 可她做了这么多,人们还是会透过她,忽略她的付出,将她的成绩归结到某个男人身上。 宋舜华视力好,目光扫过富县公安局的院子,就找到了笼在一片阴影里的成钰。但他此时却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成钰在擦眼睛?她在哭吗? 成钰来到徐风后,两人就在一个办公室,他甚至都没见过成钰有情绪低落的时候。宋舜华停下脚步,没有立即去找她,想让她自己发泄下。 「宋哥。」成钰看见对方,连忙站起身,「这个案子我可以继续查的,别调我走。」 「我是叫你回去吃饭的。」宋舜华说,「等会还要讨论案情,不然陈队回来我们还没个进展,怕是要挨骂了。」 成钰点点头,两人往回走时,宋舜华小声告诉成钰:「我之前也说过你。」 「啊?」 「你来徐风之后,我说你是我的学妹,是那一届最优秀的学生。」 成钰眼眶泛酸,知道宋舜华这是在安慰她,「谢谢。」 「他们就刚开始的时候说过一次,后来就没有说了。」 「我没和他们生气。」 见成钰回来,孙聪忙上前道歉,「那些是我们瞎说的,你别当真,回去我就跟他们说……」 「真没事。」成钰摇头,露出招牌笑容,「其实你们说得没错,我爸爸确实很厉害,所以我要更努力,要比他更厉害。」 三个人吃完晚饭,因为没有查到关于刘招娣乘坐交通工具的记录,开始着手核对前往富县的车辆,查看车辆信息查找有用线索……直到十一点才回酒店休息。 成钰洗了个澡,躺在床上,想到今天的事,感觉有点丢人。果然要保持稳定情绪是件很难的事。她其实都快忘记那段记忆了,就像当时的她,就是藉助了一些更为恶性的案件和繁忙到无法喘息的工作来忘记的。 妈妈说,社会确实对女性有刻板印象,她在学术圈也经常能感受到这样的事。但是现在有很多女性,都在默默和这种厌女文化对抗。她们付出更多的汗水,用实绩来证明自己。只有像她们这样有话语权的女性在各行各业都多了,这种印象才会有所改观。 「我会查出真相的。」 成钰默念妈妈的话,抛掉这些负面的,似藤蔓一般,只要去想就能将她缠绕至窒息的想法,把思绪放到案情上,沉沉睡去。 夏日凉爽的晨光将她从睡梦中唤醒,也许是睡眠质量高,成钰感觉自己好像满血復活了。由于时间还早,就在电脑上查资料,看看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高效查出可疑车辆。 等到八点,孙聪在三人的群里发消息,问去哪儿吃饭。成钰拿过手机刚要回復,就见顶部弹出一条新闻推送: 徐风市委政法委发布关于刘某娣案情的回应。 第29章 子夜-07 徐风市委政法委发布关于刘某娣案情的回应 2007 年 7 月,徐风市光明村发生一起强姦案,被害人刘某娣(网称「刘念」,时年 18 岁),被继兄李某华强姦,因害怕刘某娣报警,李某华其母赵某兰,刘某娣的父亲刘某军将刘某娣卖至徐风市平县牌坊村,交由赵某(已另案处理)看管。 2008 年 3 月,刘某娣逃至平县县城,在好心人的帮助下,转移到富县,并在富县公安局报警。 案件办理情况如下: 2008 年 3 月 3 日,徐风市富县警方接到刘某娣举报,于 3 月 4 日立案。经过两个月的依法侦查,查清赵某兰、刘某军、李某华数起涉嫌拐卖、强姦的犯罪事实,并将涉案人员全部抓获,移送审查起诉。期间,刘某娣为警方提供了大量被拐人员线索,徐风市警方调查后启动了「083」打拐行动,破获拐卖妇女案件二十余起,解救被拐人员 26 名。为保护刘某娣的人身安全,警方协助刘某娣进行了姓名更改与户籍迁出,并要求涉案、协办民警对其信息进行严格保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2011 年 1 月 21 日,徐风市中级人民法院依法判决,分别以强姦罪、故意伤害罪、拐卖妇女儿童罪,判处犯罪嫌疑人李某华、赵某兰、刘某军 10 年-11 年有期徒刑不等。 2021 年 11 月至 2022 年 4 月期间,赵某兰、刘某军、李某华以「刘某娣诬告」为由多次发表不当言论,并于 2022 年 3 月 17 日向省高级人民法院提出申诉,省高级人民法院对案件进行审查后,于 2022 年 7 月 18 日驳回了申诉。 …… 徐风市委政法委提醒广大市民,不要听信网络不实言论,传播不实报导。同时,对部分不实报导,将依法进行处理。 徐风市委政法委 2022 年 08 月 19 日 不知道是不是对舆论环境失望了,成钰的手指停顿片刻,不敢查看报导下面的评论。 陈朗之前说过,自控是种难能可贵的品质,就比如当你明确知道,一件事是无意义的、消耗性的,就不会在这件事上浪费任意一分钟。 成钰虽然不愿看见那些仍旧坚定相信杨博报导的评论,但她心里有所期待,很想看看有没有人为刘招娣说话,于是点开了评论: 「过这么久才发,是想等大家都忘记吗?」 「怎么不回应刘某在羁押时被打的事啊?不是抬槓,强姦过了一年还能有物证吗?」 「这个回应还是不够清楚,至少也要公开一下卷宗给我们看看吧。」 「卷宗哪能公开啊,里面都是冤假错案。」 「再蹲一个反转。」 …… 成钰关闭新锐微博,觉得还是陈朗说得对,在上面多待一秒都是对人生的浪费。 哪怕官方出了案情通报,他们还是会觉得这是一场阴谋。其中不少评论发布的时间,显示他们都没有看完甚至是没有点开过这份回应。 「别看了,就跟厕所差不多。」孙聪说,「昨天杨宗佑给我们看的那个汽车群,已经报到网警那边了,今天就会联繫微信封禁聊天群和发言帐户。」 「涉事的能拘留吗?」 「拘留他们成本太高了,都不知道帐户下是谁,人在哪儿。总不能浪费警力天南海北去抓几个口嗨怪吧?」 成钰也知道,除非有人报案,不然警方很难处理这些人。她见一旁宋舜华正在将光明村的走访、询问笔录整理到一处,询问道,「是有什么发现吗?」 「有啊。」宋舜华脸上少见地露出焦虑神情,「发现我们可能要被陈队骂了,这是一无所获啊。」 他们在光明村问了不少人,可所有人的说辞都统一得像是有人教过一样——他们没见过刘招娣,在 8 月 13 日晚九点就关门准备睡觉了,然后在听到起火的动静后,又起床救火了。 宋舜华昨天审问的是那个和杨天鸿举报刘军想要嫁女儿索要彩礼的光棍杨顺,可对方也没有见过刘招娣。 他们用身份证号查询刘招娣的交通行程,时间扩展到一个月前,才查到一条记录:对方在 7 月 11 日,购买了从北京到上海的高铁商务座车票。而从此之后,就再无任何行程信息。另外,根据走访调查,刘军最近都没有离开过光明村。 前往光明村的路上监控设备老旧,无法调取内容。只能从光明村附近的几条公路开始排查,因为没有别的线索,排查起来也没什么头绪。 「陈队这就回来了?」 「说是今晚就能到局里。」宋舜华问成钰,「案件没什么进展,你不怕陈队生气吗?」 「我跑圈都跑习惯了。那以前案子办不好,张队会罚你们吗?」 「遇到这种没进展的案件,张队喜欢自己查。」宋舜华把资料整理好,「算了,别想这些了。我们还是踏实点,该调监控调监控,大不了一起跑圈去吧。」 他们分了工,查看道路监控,十一点时进行集中讨论。 成钰握着笔,提出一个猜测:「如果所有人都早早睡觉,那么第一个发现火灾的人就有很大嫌疑。」 宋舜华摇头:「杨天鸿那个时候正在村委会办公,是回家的路上发现起火的。我也走过那段路,确实经过刘军家。」 「那会不会是跟火灾、刘军、刘招娣相关的干系人,我们还没有找到呢?」成钰在纸上画着光明村的住户分布图,「光明村究竟有多少常住人口,刘招娣回村时间至 8 月 13 日,有多少人在村里,我们一概不知。虽然询问量不小,基本见人就问,但是说不定有干系的人已经转移到别的地方了呢?」 「有可能。」 孙聪建议:「要不我们先回市里,也跟陈队汇报一下。请富县公安联繫安排工作人员去一趟村里,就说是统计什么按人头的补贴项,也可以发点小礼物,按户登记一下村里现在的常住人口。」 「还可以放点假消息,就说警方在现场找到了证据,已经回市里做痕检了,看看村里有没有形迹可疑的。」成钰说,「如果真是干系人,可能还会跑路呢。」 「在 8 月 13 日、14 日期间离村的人员也有重大嫌疑。」 三人商量着个中细节,因为知道陈朗回来了,都显得有些紧张。 孙聪想调节一下气氛,双手合十祷告,「估计真得跑圈了,希望老天爷下场雨吧。」 成钰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他,陈朗要是真发火,可不是跑圈那么简单。 刚回市里的陈朗立即逐一查看各个案件的办理情况。他一边翻看材料一边听宋舜华汇报,冷声问:「这几天什么也没查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现场的燃烧残留物已经送去实验室做光谱法分析了,明天应该能出结果,可以根据检查情况进一步开展调查。」成钰想把进展不利的责任揽过,于是主动提及,「查出了点别的,光明村有村民之前在网上造谣,已经道歉了。」 「我问你这个了吗?你是去查造谣的吗?」 陈朗把材料丢到桌上,语气严厉,「你要是不想干了,就趁早转行,北京那边不少科室都缺人呢。」 「我没有不想干。也不是为了查造谣才去询问的,是对方在视频里说见过刘招娣,我才去找这个人的。刘招娣不可能是自愿回去的,我想在村里找到目击者,询问对方关于她的状况,确认她是否被限制了人身自由。我们在村里问了不少人,没有人承认见过她。因为没有证据指证他们在说谎,我们总不能把他们都带去公安局做笔录吧?」 陈朗冷哼一声,看向宋舜华:「你说,张队长以前去牌坊村打拐,那些村民会主动告诉他,看见过谁家绑了人,知道哪家买媳妇了吗?」 「不会。」宋舜华回答,「陈队,是我错误评估了光明村的情况,错误评估了案件性质,没有採用系统的询问方法。」 「你听懂了吗?」陈朗问成钰,「去找对方防范点,突破心理防线还需要我教吗?还是你以为跟人家套套近乎,对方就能把知道的都告诉你?」 「您说得对。」成钰说,「下面我会针对不同人设计不同询问场景的。」 陈朗不说话,办公室内陷入可怕的寂静。宋舜华想开口,却见陈朗看向成钰,「你要是再分心,就趁早换别人去。法制科户政科都缺人,我没和你开玩笑。」 成钰连忙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孙聪第一次见陈朗发这么大的火,有些不敢出声。成钰在询问杨宗佑时失态了,他跟宋舜华提过。此时见陈朗对成钰这么严厉,以为是宋舜华向陈朗反映了,于是硬着头皮圆场:「陈队,我们在村里问话是有些顾虑的,因为这些人都玩短视频,我们怕他们会悄悄在网上抹黑警察的形象,只能对他们客气点。」 「你们是服务员吗?」陈朗责问,「要是查不出结果,才是真的抹黑警察形象。」 「是!」 三个人出了陈朗办公室,宋舜华和孙聪都有些关心成钰,成钰自己倒是不在意,「案子没办好,被骂也是正常的,你们别往心里去。」 她让杨宗佑道歉时,就知道这事肯定要被陈朗教育,但她认为这很值。而且陈朗今天火气上头,都没提跑圈的事。 三伏天,成钰宁愿挨骂,也不想顶着大太阳跑步啊。好像确实有一阵没下过雨了,地面存储了大量的光热,又被云层折射回地面,就像上下开火的烤箱,令人窒息。 宋舜华安排工作:「我去催一下富县那边,早点拿到光明村住户的资料。既然他们不配合,我们也就没必要客气了。」 孙聪伸了个懒腰:「都行。难得回来了,我先回家看两眼闺女,等资料来了,你们叫我哈。」 成钰回到办公室,在笔记本上整理线索。 去年十一月,温良退租了位于深圳的房子,三月份在北京,七月份去了上海。她这是在挑选居住城市?还是因为工作需要呢? 成钰觉得她不可能挑上海居住,从地理位置来说,上海离徐风市只有四个小时车程,所以徐风市有很多人选择去上海务工。如果不是去定居,是工作的话,她是不是有一份可以报销商务座的工作呢?那她失踪后,应该会有人报案吧? 想到这里,成钰连忙去查了近期关于人口失踪的报案,却一无所获。 「她去上海干嘛呢?」成钰想不通,端着杯子去接水。茶水间,刘恺和单鹏程正在聊天,见到成钰,和她打招唿。 「回来啦?」 「今天刚回来,」成钰笑着道,「你们在这聊什么呢?」 「刚刚在小区业主群看到有人转发一个视频,我就和鹏程说,现在啊好多消息走微信,传播得更快。」 随着短视频平台兴起,新锐微博的影响力逐年下降,有不少八卦都是通过微信聊天记录转发,再被好事之人传到新锐微博上的。微信虽然私密,但用户量大,根据六度理论,世界上任意两个人之间建立联繫,最多只需要六个人。只要内容足够吸睛,传播度远超微博。 成钰随口问:「是什么视频呀?」 刘恺本来也没在意,只是看到群里聊天,提到了警方才点开看了看,「就是那个报导刘念案的记者,喝醉酒了在乱说话。」 「杨博啊?给我看看行吗?」 「我转给你吧。」刘恺掏出手机,「大家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啊,今天我都转了好几个了。」 成钰打开微信,点开刘恺转发过来的聊天记录。记录开始处,是一个用户说自己无意间发现了杨博之前在酒局上的监控视频,他在里面骂了网红,还把那些看他新闻的人当成傻子。 成钰匆匆把对话看了遍,点开了视频。那是段监控原视频,时间是 2021 年 8 月 12 日 22:42。 画面里的场景像饭店的包间,三个男人正在喝酒聊天。 成钰找出耳机戴上,屏气凝神地看着画面: 位于画面正中的杨博右手夹着一支烟,于酒酣处吞云吐雾,「能上我的报导,那是她的荣幸。凡事都有利弊,这么好的机会就该好好把握,该陈情陈情,该卖惨卖惨,吃到流量的红利不好吗?不是双赢吗?被人骂就受着呗,哪个红人不挨骂?」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你也别跟我说有人不想红,她不想红当什么网红啊?不能又出来卖,又要牌坊啊。」 视频里传来男人们意会的笑声,杨博吸了口烟,「是她自己承受能力差,也不知道澄清,跟我有什么关系,还想要我道歉。」 旁边的男人拍他马屁:「她就一厂妹,没有文化,哪有你的本事啊。杨记者您对于舆论的把控,那可是没人能比得上的。」 「现在这些网民啊,根本看不下去内容,所以我也没必要做好内容给傻逼看。他们喜欢骂人,找点人给他们骂骂就行了。」 「那也是您节奏把控得好啊。」 画面一顿,杨博又吸了口烟,吐烟圈时笑着说了句脏话,「舆论,好操纵。」 视频至此,戛然而止。 哪怕成钰只看了一遍,杨博那油腻得意、浮夸自负的表情神态就像是刻入了脑海,让她想忘都忘不掉。这段聊天记录成钰能从同事这里看到,说明已经转了数次,甚至她看到的这个版本,对话的两人都不一定是原发布者。 不用打开微博,也知道上面应该已经传遍了。 成钰知道,刘念案的舆论形势即将触底反弹,因为这个案件会成为网民攻击杨博的武器。她有点好奇,给别人贴标籤,引导舆论猎杀别人的杨博,自己能不能对抗得了舆论这把利刃呢? 宋舜华拿着文件袋回来,见成钰捧着手机笑得眉眼弯弯,忍不住问,「看什么呢?」 「看杨博翻车。」成钰见他手中的文件袋是实验室的,「现场燃烧物检测结果出来了?」 「是……但从检查结果来看,并没有发现汽油类助燃剂。」 两个人都沉默了,默契地思考同一个问题:如果并非因为助燃剂使火势骤然不可控,那他们为什么没有逃出来?甚至都死在了这场大火里? 第30章 子夜-08 新锐就「刘念案」系列不实报导向公众道歉 近日,徐风市委政法委发布关于刘某娣案情的回应,本报记者採访相关工作人员得知,之前没有发布案情,是担心发布后会影响刘某娣正常的生活。 新锐新闻对于今年三月报导的「刘念案」相关不实内容;以「找出刘念」为目的,发布的关于被害人的报导,进行了下线处理。对主编杨博,进行停职处理,并要求其配合警方调查。 新锐新闻对刘念案的相关报导造成的影响深表歉意,并藉此进行内部整顿改版,进行严格自查,恪守《中国新闻工作者职业道德准则》,坚守新闻真实性原则,自觉抵制有偿新闻、新闻敲诈等违法违规行为。 同时,建立投诉举报处理窗口,虚心接受、处理公众的批评与意见。 傅成名 2022-08-20 08:00 来源:新锐新闻-时事锐评 成钰和傅成名打完电话,哼着欢快的海德薇变奏曲,跨上警车,从宋舜华手中接过光明村住户资料。 「富县办事效率还挺高嘛。」 「也是赶巧了,上个月刚好登记过。」 孙聪系好安全带,「你们都看到杨博那个视频了吧?」 「队里估计就陈队没看过,大家转来转去的,早传遍了。」宋舜华忍不住笑道,「杨博这下可要被骂惨咯。」 「他还被警方立案调查了,新锐新闻也被责令整改啦。」成钰共享着从傅成名处打听到的消息,「据说杨博自己都想不起来这是什么时候说的话了。也不知道这是哪位大侠做的好事,我真想给他送个锦旗。」 「确实,要不是这个视频,政法委那篇关于刘招娣案件的声明都没人看。」 孙聪边开车边和他们聊天,「你们说,杨博他在报导时,知道刘招娣是警方的证人吗?」 「应该不知道吧?」宋舜华说,「这桩旧案肯定是刘军赵玉兰等人告诉杨博的,他们要是知道刘招娣还有这重身份,肯定会找牌坊村的人一起闹事。」 成钰认同他的观点,可想到杨博那自负的模样,提出另一种可能:「我觉得杨博就算知道刘招娣身份,也会这么报导的。警方为了保护刘招娣,很可能不会公开案情;就算澄清,也需要不少流程。等过了个把月,谁还记得这个案件啊?发澄清也无人在意,只能吃哑巴亏。」 「那他被立案调查,真是咎由自取。」 三人到了光明村,宋舜华和孙聪去现场对燃烧余烬再次採样,提供给另一家实验室做二次检测。成钰去找杨天鸿,和他核实火灾发现时的情况。 成钰顺着村里的水泥路先向东去往村委会,有些不凑巧,村委会大门紧闭。于是又转头去了杨天鸿家,他家的院子大门倒是敞开的,成钰还看见杨天佑正缩着脑袋,坐在院里的一张小板凳上。她在心里默默数了十个数,然后意外地发现,对方居然没有把手机掏出来。 杨天鸿的妻子名叫刘翠。成钰上次跟着陈朗来时,还是刘翠领着她去屋里洗手的。此时看到刘翠端着个簸箕,和她打招唿,「婶儿,杨主任在家里吗?」 「成警官啊?进来坐呀。」刘翠认出成钰,见她来找杨天鸿,摇头道,「他今天不在村里,去县里开会了。」 「那我就不打扰您啦。」成钰打算离开,又想到一件事,和刘翠确认,「婶儿,您女儿是大学生吧?」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如果不是出去念书,在村里应该早就结婚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可不是。」提起女儿,刘翠脸上不仅没有丝毫骄傲神情,反而大显愁容,「她都要三十了,还不肯找对象结婚。工资看着高,但在上海租房就要三千多,吃饭也贵……也不晓得供她念了书有什么用。」 「她在上海工作啊?」 「大学就是在上海念的,毕业就不肯回来。她同学小孩都两三个了,她还每周都去小孩玩的什么尼,买那么多玩具。给她介绍对象,人家就是三十多点,她还不乐意……」 「迪士尼是吧?那她在上海生活得很开心嘛。」 「一个人过得再好哪有成家好,不生孩子老了都没人问。而且我们叫她回来,也不是一定回村里,也可以去考县里公务员嘛,不晓得老家有什么对不住她的,就是不肯回来,我一跟她提,她就挂电话。」 成钰想像这个女孩的成长经歷,在脑海中绘制画像:她可能从小就被长辈告知,要让着顽劣的堂弟。她是不是觉得这不公平?于是想要证明自己比堂弟优秀,甚至是以此来博取家人的关注,所以刻苦学习。而在她读中学期间,村里有个考上了大学的姐姐,因为父亲要维护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就毁掉了她的人生。于她而言,这并不是网上的新闻,而是村里默认的习俗。这件事很可能给她敲响了警钟,这太可怕了,意味着她也可能会被牺牲,为家族的男丁铺路……一旦有机会脱离这个环境,又怎么会愿意回来? 「儿孙自有儿孙福嘛,您也别多操心了。」 「怎么能不操心,你不晓得,我每次回娘家那边,就怕有人问,你闺女怎么还没结婚呢?」刘翠抱怨了一通,打量成钰,「成警官,你肯定有对象了吧?你工作单位好,肯定好找对象。」 「没有。」 「哎呀,你爸妈怎么不帮你张罗啊?」 成钰猜测,在刘翠的观念里,结婚就是找个条件过得去的人过日子,生个传宗接代的孩子,然后照顾一家老小……所以她无法理解,为什么让女儿结婚就这么费劲?什么爱情啊感觉啊相处模式,统统跟结婚这件事没有关系。 人都是有局限性的,而造成无效沟通的原因往往是,很多人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有限性。 成钰知道自己无法改变对方的观念,和她说自我价值人生选择无异于跟一株植物对话,于是笑着回答,「我爸妈觉得,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见刘翠一脸诧异,成钰和她道了谢,想回现场找宋舜华。临走时,她见杨宗佑竟然还坐在那里发呆,有些意外。她和刘翠聊了快十分钟了,而在此期间,他一直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玩手机对他这个无所事事,又上网成瘾的人来说,可太不正常了。 「怎么了?你也被网友骂了?」 「也不全是。」 杨宗佑摇摇头,等他发现来人是成钰时,吓得从凳子上蹦起来,连连后退:「成警官,我道歉了,置顶也没有删。」 「那你紧张什么?」 「也不是紧张,就是内疚。我今天看见网友说她是警方的证人……想到我那么说她,心里就有点难受。」 「你还挺有正义感的嘛。」 「怎么没有啊,我之前一直想去当兵呢,就是没选上。」杨宗佑唉声嘆气,「真的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是这么个情况。」 「那你们村的人,都是怎么说刘招娣的?」 「就会说她不孝顺,会惹事之类的……还有人说是她拿到录取通知书显摆了,才让李伟华妒忌的。」 成钰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不该问这么明显的问题,「那现在网上骂你的人多吗?」 「可能我道歉得比较早吧,开始有人骂了几句,后面就没人骂了,不过道歉视频也没什么人看。」杨宗佑摇了摇头,「还有人发私信夸我呢,说我知错能改。」 「哎呦,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呀。」 成钰克制自己不露出嘲讽的表情,心道网友对造谣者真是大度啊,好像只要一句我错了,什么事都可以一笔勾销。 「他们不能代替刘招娣原谅你……谁也不行。」 「我知道,我不还置顶着呢嘛。成警官,网上关于杨博的视频是你们警方找出来的吗?」 「不是。」 「杨博这下可惨了,大家都在骂他。」杨宗佑呸了声,义愤填膺,「他看不起网红,还骂网民是傻逼,我看他这下是彻底翻车了。」 成钰看着他变脸的滑稽样,有些想笑,也被勾起了好奇心,杨博的录像会是谁发出来的?杨博自己都记不清了,那会是酒局上的其他人吗?那他们之前谈论的是什么案件?那个「她」,又是谁? 三人在现场採集完样本,因为杨天鸿不在,打算先回县公安局梳理光明村住户信息。成钰坐上警车,心情愉快地点开新锐微博,找到杨博的帐号。 杨博:「清者自清,视频系造假,已在联繫技术人员分析取证,请勿传播。」 成钰点开评论: 「故意带节奏也太噁心了吧?人家小姑娘已经够惨了,怎么会有你这种丧良心的人啊?」 「诬衊警方的证人,在网上网暴受害者,活该被停职。建议警方抓他尿检。」 「网红怎么了,人家又没靠造谣赚钱,你才是又当又立吧。」 「新闻媒体什么时候有从业黑名单啊,把这个辱骂民众的傻逼加进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 成钰一条条看着,说心里没有报復的快感是骗人的。只是不知道这件事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目前来看,这位杨记者正在经歷不曾设想过的一课。 也有可能,以后不能叫他杨记者了。 孙聪见成钰心情很好的样子,才敢提醒她,「今天晚上要跟陈队汇报工作吗?」 「我今天晚上想把住户资料整理一遍,没进展时不用汇报了。」 「如果啊,」孙聪斟酌着用词,「我是说如果,这个案子没办好,他真会把你调回去啊?」 「可能会吧。」成钰也不确定,「陈队从来不骗人。」 「你家在北京,能调回去也不错。」 「那不行,这多难听啊。」成钰把他负责的那部分资料也拿过来,「陈队送不走我的,因为我一定能查出这个案件的真相。」 「这个案子不好查。」孙聪也不想说丧气话,但目前来看,难度很大,「两具尸体不是死后焚尸,现场没有发现助燃剂,那就有可能真是一场意外,而意外恰恰是最难证明的。我们今天去现场,发现现场破坏严重,就算有人放火,一没痕迹二没监控,没有证据啊。再说刘招娣,我们连个见过刘招娣的人都没查到……」 「总会有突破口的。」 晚饭后,成钰将宋舜华和孙聪负责核对的资料复印了一遍,找了个空置的审讯室,带上降噪耳机,一户户查看,做一些记录。 光明村现有一百三十七户,常住人口是八百四十二人,约有一百来人在镇上或邻近城镇工作,有四十来人在外地务工。 刘军家只登记了他一人,想来上个月他已经知道李伟华不愿认他当爹了吧?如果刘军没死,成钰一定要问问对方,问他会不会后悔。 不过,现在的刘军可能也看不上这个好大儿了,这不没生育价值了嘛。 成钰忍不住想笑,又往下翻看。 杨天鸿和刘翠的女儿,名叫杨若楠,出生于 1994 年,现在上海工作。 若楠,这个名字比招娣含蓄。 成钰看着那行短短的资料,觉得对方应该是个有明确方向的女孩,也很聪明,还懂得取悦自己。今天听刘翠说,杨若楠总去迪士尼,成钰听得心里都痒痒了,打算等案件结束就去上海旅个游。 妇女主任杨从芳家的情况就没有那么令人愉快了。她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是对姐弟。登记的资料显示,她的女儿已经嫁了人,而儿子还在读高中。可从登记的出生日期看,她的女儿才二十一岁。 成钰一户户看下去,发现村里的男孩数量要远多于女孩。她统计了下,村里的女孩超过七成都是姐姐。张国安说得对,这些女孩都是计划生育政策的受益者。不然这些家庭为了拼儿子,很可能将这些女孩抛弃或送人。 这上面就有一户姓钱的人家,家里老大是女儿,老二又是女儿,于是就把老二送给别人家养了。 成钰看得郁郁,于是就去想些高兴事,至少那些靠读书走出去的女孩,都不会回来了。 她继续查看资料,目光落在一个名字上,张三田,1968 年出生,母亲去世后一人独居。 这份资料是宋舜华的,旁边还有他写的批註:未询问。 杨天鸿之前说,刘军找了村里一个五十来岁的光棍,要把女儿卖给他做老婆,他教育了刘军一通,就把这件事略过了。 宋舜华之前询问杨天鸿,找到了这个光棍,可杨顺一问三不知,说自己没见过刘招娣。 如果刘军铁了心要卖掉刘招娣,说不定不只找了一名光棍呢?可能还领着人回去相看过。如果张三田与案件不相关,他又一直在村里,为什么从来没有来过现场凑过热闹?是不是在故意躲着警方? 成钰发现,他们好像犯了个错误。因为杨天鸿是村主任,所以在潜意识里,认为他的话是可信的。 一如 2008 年的牌坊村,村主任会不知道村里拐卖妇女的事吗? 第31章 子夜-09 「我最近天天做噩梦,觉得自己特别对不起招娣姐。我之前接受杨记者的採访,是因为我妈病了,需要钱看病……那篇报导都是杨记者引导我说的,我没说过招娣姐任何坏话,村里也没有人说过招娣姐在髮廊打工……这些都是杨记者问的问题,我都说我不知道的。」 「我们从小到大听说的都是招娣姐成绩很好,还考上大学了,就是因为这些罪犯才没去念的。当我知道招娣姐已经去世了,真的感觉太难受了。我希望招娣姐在天有灵,就去找杨记者……」 …… 成钰昨晚整理了户籍资料又对着现场图片推理火灾经过,早上困得睁不开眼睛,想找找附近有没有卖咖啡的。孙聪说不用咖啡,可以放点东西给她提神,打开抖音打开一个热点视频,将声音调到了最大。 这何止是提神,简直魔音贯耳。 「是那个王某?」成钰猜出对方身份,「就是在杨博的报导里,造黄谣那个人?」 「这人聪明啊,知道现在都在骂杨博,把锅甩给杨博,自己立人设蹭流量。」 成钰之前一直以为那篇《同村人眼里的刘念》是杨博杜撰,没想到真有这么个人:「这光明村怎么什么牛鬼蛇神都有啊?」 吐槽归吐槽,成钰觉得这个王某背刺杨博干得还挺漂亮。尤其是他还含煳地,把刘招娣去世和报导关联。这个暗示太妙了,不用点开微博,成钰都能猜到杨博此刻会收到什么样的评论私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宋舜华传唤了两名在 8 月 14 日从光明村流动到县里的人员,于是自己留在县公安局询问,让成钰和孙聪前往光明村,询问张三田,如果涉案就带到县公安局。 成钰觉得刘军可能也找过别的光棍,拿出记录本,圈出几个重点,打算一併问问。 见警车进村,杨天鸿连忙来询问有什么要帮忙的事。孙聪刚想问他火灾现场情况,被成钰用眼神制止了。 「杨主任,早上好啊。」 「孙警官,成警官,今天有什么要我配合的吗?」 「没啥,就是一些收尾工作。」 「那真是辛苦你们了。」杨天鸿说了些场面话,又和他们打听,「我听说你们找到火灾证据了?」 「是取样调查过,不过没查出助燃剂。」 「那就是自燃吧?我就说不可能有人放火,我们村的人都是老实本分的。」 「村里现在光棍多吗?」 「这几年不多了,现在政策好,能吃苦就能娶媳妇了。」 「张三田家也是吗?」 「三田啊,三田家去年年底分到两笔……」杨天鸿话到一半,迟疑道,「你们要找他啊?」 「别紧张,就是例行询问一下火灾的事,之前没问到他。」 「那我带你们去吧。」杨天鸿道,「他家不好找。」 「不用了,您忙吧,总耽误您的工作我们也不好意思。」成钰和他核对张三田的住址:「93 号是不是在南边?」 「是最南头,他家是平房,有个红铁门。」 「好的,谢谢。」 「要不还是我领你们去吧?」 「不用了。」成钰摆摆手,又问杨天鸿,「杨主任,您女儿在上海从事什么工作啊?」 「哎,你是听宗佑说她没结婚是吧?」提起女儿,杨天鸿满腹牢骚:「就是在私企当法务,我叫她回来处个本地对象,考这边法院检察院……怎么说都不听。我也不晓得她脑子里想什么,我们当父母的还能害她吗?一点也不孝顺,她妈想她,她都不回家,还说发点照片。成警官,你说这像话吗?」 成钰想说,他们这么催促,甚至想用孝道逼迫在大城市追求事业的女儿回老家相亲结婚,不就是害人吗?但杨天鸿吧,成钰总觉得对方在隐瞒什么,还是不要交恶,先降低对方警戒,慢慢套话的好。 「那您先忙,我们就是过去确认一下火灾发生时他在不在现场。」 「怎么不问了?」两人离开后,孙聪问成钰,「不是要跟他核对起火时的情况吗?」 「现在没有确定放火案的嫌疑人,不能打草惊蛇。」成钰压低声音,「杨天鸿包庇村民,你问什么他肯定会往飞火自燃这一套上说,所以还是要找到证据,才能达到询问效果。」 两人顺着水泥路一路来到 93 号,暗红色铁质大门上布满锈迹,低矮的院落旁,有棵海碗粗细的枣树,那树被用锯子锯出了个豁口,一旁还放着锯子斧子等器具。 孙聪上前敲门,来开门的是个老人,他干瘪多皱的脸上布满大小不一的老人斑,开裂的嘴唇伴着稀疏的灰色鬍鬚,一张一合,散发出难以忽视的臭味。 「你找哪个?」 孙聪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你是张三田吗?」 「找我啊?」 听他这么说,成钰在心里骂刘军真不是个东西,这怕不是故意要报復刘招娣吧? 「老伯,您好。」孙聪摸了摸鼻子,说明来意,「我们是市里公安局,有些事情想问一问您。」 「我不晓得火灾。」张三田看了看他,目光落在成钰身上,「你也是警察啊?」 「是,我也是市公安局刑警队的。」成钰指着那棵树询问,「这树怎么回事啊?是起火那天锯的吗?」 「哦,主任说砍树给钱,不过我没砍完。」 森林起火时,会通过砍伐树木,制造隔离带,防止火势蔓延。一般性做法是将火源邻近的树木砍伐,但他家离刘军家有一定距离,根据火势情况来看,根本不需要砍他家门口的树。 成钰走上前观察树干上的豁口,抬头看见烈日之下,枝叶蔫巴,应该活不了了。 「我们要问点问题。」孙聪出示证件,「请您如实回答,配合我们警方工作。」 「您最后一次见刘军是什么时候?」 「没见过。」 「8 月 13 日那天晚上,您在哪儿?」 「早睡了。」张三田的目光又落在一旁的成钰身上,咧着嘴问孙聪,「能不能叫女娃问啊?」 孙聪也是男的,立即明白这老头是个色胚,他眼皮跳了跳,刚要开口教育对方,却见成钰活动了下肘关节,拿起了那把斧子。 「成……」 孙聪不知道成钰要做什么,刚要问她,就见成钰双手抡起斧子,对准那棵树的根部狠狠凿下。斧头的尖锋处,寒光似闪电一般划过白昼,伴着咔嚓的清脆声,枣树的枝丫瑟瑟抖动,躯干应声倒地。 「卧槽。」 孙聪看得目瞪口呆,本能往后闪躲,害怕被树暗伤。 「躲什么,砸不到你的。」成钰把斧子随手一丢,轻巧得像是在丢一根树枝,走上前对厉声道,「我们是刑警,不是来找你聊天的。」 张三田吓得直哆嗦,手指了半天,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能交代就交代,要是还是没见过这一套,就跟我们去局里吧,带点钱,看守所要收费的。」成钰提醒他,「刘军找过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就凭你瞒报事实这点,就可以让你在里面多呆几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孙聪回过神,明白成钰这是要吓唬对方,于是连忙拌起红脸,「老伯,你知道什么赶紧交代,你不晓得,她是我们市里散打冠军。上一次吧,在路上遇到一抢劫的,她一拳把人家门牙都打掉了。对方满口是血,张嘴一吐,然后哇一声就哭了……」 「别跟他废话,带回去慢慢问。杨主任不是说他有钱吗?叫他给看守所交。」 成钰攥拳,发出一阵咔嚓嚓的关节响声,张三田被吓得一哆嗦,连连摇头,「我不去看守所。」 「那你知道什么,还不赶紧说?」孙聪再次询问,「你上次见到刘军是什么时候?」 张三田踌躇不言,考虑时间明显超过这个问题的回答难度。成钰和孙聪对视一眼,知道他现在一定是在想要怎么瞒骗警方,更证明他和这个案子脱不了干系。 「问你话呢,什么时候见的刘军,就是要把女儿卖给你的刘军。」成钰厉声斥责,「说话,别装聋作哑。」 「就……火烧起来的前两天。」 「当时是什么情况,继续说。」 张三田现在可不敢看成钰了,一直往孙聪那边靠。孙聪恨自己反应慢,要唱红脸,只好硬着头皮耐心引导,「你要是都交代了,我们就走了。」 「就是他来找我嘛……神秘兮兮的,说他闺女回来了,还没结婚,想在村里找一个,问我手上有多少钱,还问我妈死的时候给我留了多少,说他想把闺女嫁给我。」 孙聪继续问:「那你看见他闺女了吗?」 「没,我觉得他是烂赌鬼来骗钱的。不是说买媳妇也要坐牢吗?我不敢做这事。」 孙聪挑眉:「真没见过?」 「他天天找村里人借钱,我哪敢去他家呀。」张三田又摇头又摆手,「真没别的了。」 「刘军怎么知道你有钱的?」 听到成钰的声音,张三田仅剩的几颗牙齿都在打颤,「是之前的土地承包款……人家一次性给了五年的。」 「还真是有钱,就是不知道去看守所能花多久。」成钰继续问,「他闺女是不是被他给捆了啊?不然怎么安排你们见面的?」 「是的,捆得跟猪肉一样。」 「那你还说没见过他闺女?耍我玩呢?」 孙聪这下连红脸也唱不下去了,他身量虽然不算魁梧,但此时横眉怒目,吓得张三田连连改口,「就见过一次,真的就只有一次,刘军带我去看货……我怕你们说我想买媳妇,把我抓起来,刚刚没敢说。」 「还知道什么,仔细交代了,你只是去看过还构不成犯罪,但是知情不报,我们就可以追究你的责任了。」 「我交代,我交代。」张三田用手背擦了擦额上被吓出的汗,「就是我说他是骗子,他就跟我说,晚上带我去他家相亲。我想着我不带钱肯定不会挨骗,就去了。他闺女岁数也不小了,被打得鼻青脸肿,也看不出长什么样,脸上还有血,看着就瘆人。刘军跟我要十万,我哪有十万块钱哦,我要是有十万还不找个年轻的……后来谈不成,我就走了。」 …… 之前成钰和宋舜华讨论案情,她说刘招娣可能是被胁迫的。可成钰又想不通,什么样的把柄或者威胁才能让她回来?她为什么不报警呢?于是对于这起案件,她心里还有一种猜测,就是刘招娣是回来找刘军復仇的。 这种猜测下,成钰还可以安慰自己,刘招娣是和刘军同归于尽的。 可事实是,刘军他们找到了刘招娣,伴有殴打等暴力行径,还想如法炮制另一起拐卖案。 成钰想起自己在医院见到温良,第一眼很难将她和卷宗里的刘招娣联想到一起。她知道这是自己总把她想像成一个超人,不符合预期的原因。 可事实证明,她还是没有办法和他们抗衡。 就像很多哪怕经济独立,也很难摆脱原生家庭的束缚的人,终其一生,只能选择逃避一样。 虽然已经问出想要知道的事情,但张三田需要带回富县公安局进一步询问,他家里没有亲属,成钰就前去告知杨天鸿。 「三田是老实人,要不就在我们村委会问问?」杨天鸿还不知道张三田已经交代了,和成钰建议,「他胆子小,你们好好和他说。」 「他已经承认了。」 「啊?」杨天鸿不敢置信,表情凝固,像是一张僵硬的照片,「他……他承认什么啊?着火都喊不起来的。」 成钰看向他,笑容意味深长,「是啊,所以要细细问,多次问嘛。」 回到公安局,孙聪见成钰在揉肩颈,关心道,「你这不会是拉伤了吧?」 成钰活动了下,「不会的,就是有点受力。」 「哎呦,刚刚可威风了,」孙聪啧了声,也十分好奇,「你怎么知道这样能吓住他?」 「他看你和看我时眼神不一样。」成钰说,「而且你一开口,我就知道什么也问不出来了……你对他态度太好了,他不怕我们。」 「嘿,好好说话还行不通了?」 「不是你的问题。」 成钰抬手,发现肩膀处确实有些拉伤的痛感,宋舜华已经看了执法仪的录像,知道了两个人的经歷,让成钰去医院检查一下,自己和孙聪对张三田进行询问。 「要不还是一起吧,」孙聪想到成钰那一斧头,冷飒得像个六亲不认的杀手,别说张三田,就是自己也吓了一跳,「张三田看见她就得说真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怎么,你不行啊?」宋舜华笑他,「还要成钰给你充面子,回去不得被人笑死。」 成钰对宋舜华的能力还是放心的,「对了,早上逃跑的两个是什么情况啊?跟案件有关吗?」 「他们啊,」宋舜华摇头,「是嫖娼的。」 「嫖娼?」 「是啊,怕警察来村里查出来,就想去避风头。」 听到跟案件没关系,成钰有些失望,她揉着肩膀想刘招娣被绑架的事。觉得既然张三田见过刘招娣,说不定协助刘军绑架刘招娣的人也被村民目击过,只是他们害怕惹事,所以才三缄其口。 如果确认刘招娣是被绑架的,那么这个案件肯定和赵玉兰脱不了干系。想到这里,成钰给徐宁发消息:「赵立建的车牌号是什么?」 第32章 子夜-10 「是公安局吗?我要报警!」 「您好,这里是朝阳区公安局牛庄分局,现在进行事项登记,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我叫杨博。」 「请问您的住址是?」 「朝阳区东相里社区第 24 号楼 2 单元 102 号。」 「请问您的报警事由?」 「有人昨天半夜用红油漆在我家的窗户上写了『杀人犯』三个字,我儿子被吓哭了,还有我家门口窗台上都是垃圾动物尸体,锁眼里全是胶水,门都坏了……」 「请您在家稍作等待,半个小时内会有民警登门确认警情,请注意通话顺畅以及保护现场不受破坏。」 「那叫他们赶紧来,我们全家现在都不敢出门了。」 …… 「苏 c52q13。」 之前在北京,局里有车牌识别系统,可以对受监控路面车辆的车牌进行自动提取,非常方便。见富县公安局里没有,成钰就想问一问市公安局有没有採购这个系统。 她给刘恺打了个电话询问,没注意到孙聪和宋舜华从审讯室出来时,表情越发凝重。 「你们审完了?」 「审完了。」宋舜华道,「我有个问题理不清,按他的说法,刘招娣是被绑回来的。可刘军是个穷光蛋,他能僱人绑刘招娣吗?如果是别人作案,那他们绑了刘招娣,为什么要把她送回光明村呢?」 「因为他们之前坐过牢,清楚他们如果卖掉刘招娣,事发后需要承担法律责任。但是把人交给刘军,刘军就可以扯皮,说自己不过是嫁女儿,事成后就可以跟刘军要钱。」 「这么说,很有可能是之前牌坊村的罪犯为了报復,绑了刘招娣,交给了刘军?范围又扩大了呀。」孙聪头疼,「咱们跟陈队说说,增加人吧。」 「就绑架案而言,我认为最应该调查的是赵玉兰和赵立建。赵立建有车,他的车牌号是苏 c52q13,现在需要找出他们参与其中的证据。」成钰说,「尤其是赵玉兰,她太过偏执了……现在她儿子还受伤了,她更不可能放过刘招娣。」 「你想再审一次赵玉兰?」 「能不能申请调微信或者通话记录呢?」成钰说,「这事就算不是她干的,也是她牵线的,查查她联繫过谁就知道了。」 「这是公民隐私,没找到证据前,局里不会批吧?」 「我去写申请。之前赵凯说李伟华跟赵立建见过面,商量过要找刘招娣的事。陈队应该会批的,他不怎么卡这些的。」 宋舜华怕成钰查不出来会惹一身麻烦,提醒她:「赵玉兰可不是善茬,如果真是她,她不会留着这些等你来查的。」 「只要是做过,就一定会留有痕迹……如果最后发现真的跟她没关系,我愿意和她道歉。」 「话说这伙人在哪里对刘招娣实施绑架的呢?」孙聪也有一个想不通的问题,「总不能是刘招娣回富县郊区被绑架的吧?不然怎么能神不知鬼不觉,就把一个活人弄到光明村?路上就没有人看见或者被交警检查到吗?刘招娣就没尝试喊叫吗?就算是从市里到光明村都太困难了。」 「有可能是利用某件事,引导见面实施绑架的吧?」成钰也觉得不可能是远距离绑架,「刘招娣之前租住的房子都是管理严格的中高档小区,公共区域都是被监控的,在住宅区绑架的难度很大。但他们有刘招娣的电话,可能以某种藉口,让刘招娣独自前往一个地方,然后在那里实施了绑架。」 宋舜华提出疑问:「刘招娣如果是被胁迫见面的,为什么不报警呢?」 「如果对方手上有她的把柄呢」成钰猜测,「如果,刘招娣身上有别的案子呢?」 「别的案子?赵家的?」 「可能是她叔叔的。」成钰把之前的几起案子简略讲了讲,「当然,这个案件已经不可能找到相关证据了,也不排除有别的类似情况。」 「如果是这样就说得通了,赶紧调查吧。」宋舜华拍板,「那孙聪去查这个车牌号,成钰去……。」 成钰自告奋勇去写取证申请书,「我去调查赵玉兰。」 三人分好工,见成钰去了茶水间,孙聪才和宋舜华嘀咕:「都 2022 年了,这光明村里怎么还有这种事,他说了我都不敢信。」 提起这事,宋舜华眉间攥出摺痕,「杨天鸿太失职了。」 成钰整理好相关资料,给陈朗打电话汇报工作,申请调查赵玉兰的通讯记录。陈朗沉吟片刻,却没有同意,指出了成钰办案时存在的问题,提醒她,不能在没有证据指向的情况下,以自己的感觉来确认嫌疑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是,我会找到证据的。」 成钰挂了电话,看着电脑屏幕上写了一半的申请书,苦思冥想,有什么证据可以指向赵玉兰呢? 赵玉兰近期都没有来过光明村,不大可能有人目击或者留有物证。成钰要找到她唆使或者谋划绑架刘招娣的证据,要么有同案人的证人证言,要么就证明她有主观作案想法。 在没有看到对方和别人通讯信息的情况下,如何证明赵玉兰有主观作案想法呢? 成钰在笔记本上整理线索,想要找赵玉兰的信息,可以从李伟华入手。她想起李伟华受伤前是网络主播,赵玉兰对儿子的事业必定鼎力支持,说不定也能註册了帐户呢?上面会不会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她联繫了赵凯,可惜赵凯只知道李伟华的帐户,却不清楚赵玉兰的。 赵凯发来一个用户主页连结,成钰点开,对方的帐户是外围纪检员,目前粉丝有两万多了。他之前被狗咬时,成钰就知道他的帐户了,但没怎么细看。 他发布的视频有五十多个,视频风格和杨天佑的风格很像,只是杨天佑评价的是时事,而李伟华评论的都是女生。成钰怀疑,他是不是也在那个汽车群里?不过对于侮辱女性,他也可能是无师自通。 成钰去找他的关注,发现李伟华设置了查看权限。成钰忍不住唉声嘆气,心道自己总不能把他的粉丝挨个查上一遍,来找赵玉兰吧?她想了想,如果赵玉兰要支持儿子的话,应该也会评论吧?于是将视频设为时间排序,找到李伟华发布的第一条视频,查看下面的评论。 展示的评论里,有个暱称是知心玉姐的用户吸引了成钰的注意。她又翻看了几条视频,确认在李伟华发布的早期视频中,对方每条都有回覆,内容都是表情,送花比心之类的。 成钰顺着评论,打开对方主页。她的头像很像是用手机拍的老照片,照片上的男孩穿着学士服,眉心点着小红点,是老照相馆的拍照风格。她的主页只有两条视频和几张照片。成钰点开其中一个,画面里出现一个满脸都写着不耐烦的成年巨婴,对方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玩着手机,镜头扫过时,他还骂了一句脏话。 成钰看着视频描述上那一连串的心形符号,有点不理解对方为什么会觉得这一幕甜蜜?甚至还晒到网上? 不过这也符合赵玉兰看儿子自带百层滤镜的风格,成钰能确定这就是赵玉兰的帐户,且赵玉兰使用时应该从未想过,这里也可以成为警方寻找蛛丝马迹的场所,于是大方地展示着她的关注她的粉丝她的发布。 赵玉兰关注的第一个帐户就是李伟华,然后是一些美食、家政相关的帐户,还有几个粉丝不多的帐户,成钰猜测,那应该是她现实中认识的人。 成钰用赵玉兰发布的照片在网页上进行图片搜索,意外地在小红书找到了一样的照片,发布帐户头像也使用了那张小男孩的照片。成钰点开帐户主页,发现她虽然只发过几张照片,却有近千条的收藏,说明她经常使用该平台。现在很多人把小红书当成检索平台用,收藏健身、旅行、美食等内容。她的这些收藏,除了手滑的,一定是她觉得有用的。 比如她最近的几条收藏,都是「几个生活小妙招教你在家里横着走」之类的家务小技巧,中间夹杂着病人护理之类的医疗科普视频。 成钰往下看去,发现赵玉兰可能在某一段时间特别想做家政或者月嫂的工作,收藏了好多「月薪一万五住家保姆的一天」之类的视频。成钰想到赵玉兰,觉得她要是做家政或者做月嫂,都得找个有男孩的家庭吧?要是看到人家家里只有一个女儿又极其宠爱,估计能把她气死。她都能想像到对方说话的神态,「就一丫头凭什么有这么好的待遇?也配吃这个?用这个?」 想到这里,成钰忽然觉得后背蹿上阵阵寒意,祈祷她还是不要从事这一行了,别给一个无辜的孩子留下什么童年阴影。 她继续看下去,发现赵玉兰还收藏了不少案件讲解视频,这倒是和她有些相似,成钰读书时,也很爱看这一类视频。但是成钰不认为赵玉兰这是爱好,她把每个视频都点开了,发现其中好几起都是女性失踪被抛尸的案件。成钰连忙在一旁的笔记本上重点标记了。 在这些案件视频下方,成钰看到了几个眼熟的面孔,都是今年三月抨击过「刘念」的「网络评论家」。 成钰没给这些人贡献播放量,甚至猜测他们现在可能还在抨击杨博。她想起微博刚刚兴起时,那时各路营销号都是靠内容圈粉的,而随着网络时代带来的红利,好多帐户开始通过譁众取宠、制造虚假新闻等噱头,欺骗用户点击,赚取流量。一些营销号就如舆论场上的黑社会,断章取义的内容只要称为投稿,就可以正大光明造谣,引导网民为各种话题争吵,然后收割流量。 虽说网络不是法外之地,但《网络安全法》的落地、实施明显没有跟上信息技术发展的步伐,还显得任重道远。 看完赵玉兰的收藏,成钰觉得收穫颇丰:赵玉兰并非一直对案件解说感兴趣,她收藏的谋杀抛尸案都集中在 2022 年 3 月以后,那就是李伟华被狗咬伤的时间。说明她在李伟华受伤后,对刘招娣的恨意升级,甚至想要谋杀对方。而且她收藏了这么多,应该是专门搜索过,所以她的计划,是绑架刘招娣,然后杀死抛尸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成钰在申请书上补充发现的内容,需要确认时,又一次打开了赵玉兰的收藏页面,发现里面多了一条视频: 「微信记录这样删,才能彻底删除。」 她点开那条视频,都是一些网上传过的小技巧,不过这个视频下方评论倒是吸引了成钰的注意:「教大家一个好用的方法,微信不管怎么删,警方都能恢復的。最好的方式是别用微信,找个不实名的 app 交流,然后用完就卸载,就很难被查到。」 成钰觉得这确实是个好办法,除了犯罪嫌疑人自己交代,谁会想到他们其实是用某个购物软体或者游戏软体交流呢?如果他们还用了黑话,不会被监控到,几乎是查不到的。 她把这个点记下,打算下次开会时跟大家提一提。然后把整理好的截图,逐一补充到申请报告中。 「所以,你想清理什么呢?」 夜阑人静,大地笼入梦的薄雾里。成钰写完材料,却毫无睡意,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回市里,看看赵玉兰的微信里藏了什么需要清理的秘密。 第33章 子夜-11 成钰想回市里调查赵玉兰,受这种情绪影响,在凌晨四点自然醒来。等到五点,成钰看见宋舜华在微信群里回復了信息,跟他沟通了下自己的进展。宋舜华看了成钰整理的资料,同意她先返回市里,调查刘招娣被绑架一事。 三个人来时只开了一辆车,宋舜华和孙聪还要去光明村,成钰就打算坐最早班次的高铁赶回市里。富县这两年通了高铁,到市里只需一个小时,也很方便。 候车无聊,成钰打开微博,看到杨博发布了一条长微博: 杨博:关于最近的风波,本人作出以下回应。 一、经过技术鑑定,网传的「杨博辱骂网友」视频中有多处合成痕迹,我已经委託北京华政律师事务所的周明律师进行维权,对转发、评论进行追责,请各位网友不要传播谣言。 二、网传的「刘念因网暴自杀」系不实谣言,对于打扰我和我家人生活的违法行为,我已经报警,警方对此进行了立案侦查。网络、现实均非法外之地,请各位网友谨言慎行。 …… 成钰查看杨博的配图,里面有家中被破坏的照片、立案回执和视频属性音轨图等内容,又点开了评论: 心里的张三:发个图就能证明剪辑了?那是监控,能剪得这么自然吗?你咋不说是后期配音呢?该道歉就道歉,谁不知道你什么德行,死鸭子嘴硬真难看。 他的评论配图有些模煳,依稀能辨认出这是微博初期的网页版界面,杨博评论转发了一条微博,他评论的内容是:「中国这些网民就是一群傻子」。 成钰觉得,杨博这个时候声明,只能说是火上浇油。他越否认,越会激发网友的逆反心理,让网友化身福尔摩斯,挖掘出他更多的黑料。她往下翻了翻,热评果然都在抨击杨博: 「别人被网暴我开心,我被网暴就报警。还说人家被骂活该呢,你才是最该被骂的。」 「刘念在人犯子手上都活了下来,结果因为你的报导自杀了,你和杀人犯没区别。」 「抵制行业败类杨博!请大家跟我一起给中宣部传媒监督局反映,在网站上进行实名举报,让害群之马杨博从这行消失!地址是:.zxjd???…」 …… 谁能想到,前几天还在网上唿风唤雨,拥趸无数的大记者,一夕之间就沦落为了人人喊打的落水狗。成钰甚至觉得,如果他犯了出轨嫖娼之类的错,都不至于如此一败涂地。 网络上,楼起楼塌只在瞬息,一切繁荣都像是建立在泡沫之上的虚幻假象。这显得有些荒诞,但繁荣是假,对于个体的精神伤害,却真切地从虚幻的网络世界贯穿到了现实世界。 之前那个因网暴自杀的女孩离开后,有部分网友仍旧觉得是她太脆弱了。他们没有遭遇过,自然想像不到网络暴力的杀伤力。 那是时隔很久,久到自己都以为痊癒时,又会被一条类似的评论拖拽回深渊的绝望。比这更为煎熬的,是那些带头你网暴的人,比你自己都知道你有多冤枉。你感觉自己单枪匹马在深渊挣扎了许久,却仍然没有洗刷掉自己的冤屈,也无法让这一切停止。 是不是付出生命的代价,就可以证明自己了?就可以让他们闭嘴了? …… 成钰没有对那个视频做过分析,不确定是否为假。仅就画面而言,成钰不觉得这剪辑过,监控视频很难剪辑得毫无痕迹,如果画面有剪辑,杨博一定会贴出视频的剪辑痕迹,而不是放出一些似是而非的参数。 不过不管视频的真假,成钰知道,杨博如果不道歉,很快就会有更多的证据指向他。可能会是他以前的发言文章乃至採访时的一句话或者某个神态……这些都会成为网友的证据,证明他们心里先入为主的倾向。 虽然能想到杨博接下来的遭遇,但成钰觉得这是杨博应得的报应。他现在遭遇的,正是他之前的报导给那些当事人造成的影响,这些当事人只是普通人,没有网络话语权,她们的遭遇比之杨博,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成钰自然没有多余的同情分给他,同情他?那谁来同情那些因为他的报导被网暴的普通人呢? 成钰赶回市公安局,刚过八点。她没有去办公区,而是去了警局的操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八点钟初升的太阳晒得成钰额上冒出汗珠。三伏天里,室外稍微动一动都能出一身汗,陈朗喜欢这种酣畅感,经常在七点开始训练。 成钰放下办公包,快步跑上前,跟在陈朗身边,「陈队,申请调查赵玉兰通讯内容的申请书我已经写好了,也补充了赵玉兰可能涉案的线索。」 「坐高铁回来的?」 「是。」成钰向陈朗汇报工作,「刘招娣应该是在 8 月 10 日左右被绑回光明村的,但刘军没有离开过光明村,所以绑架她的主犯另有其人。刘军的社会关系并不复杂,除了刘招娣,主要关系人是赵玉兰与李伟华,赵玉兰于去年 11 月就表达出了对刘招娣的恨意,还想要通过诬陷刘招娣来翻案,有作案动机。另外,我发现赵玉兰于今年三月后,在短视频平台收藏了大量的绑架杀人抛尸案情视频,可能是在学习犯罪手法。她是牌坊村人,和 083 打拐行动中被抓的罪犯都是同乡,她要绑架刘招娣,也有同伙……」 陈朗要结束训练,开始加速,成钰跟着他的步伐,没有被对方拉开距离。 她小时候,同龄的女孩子学钢琴学跳舞时,妈妈也想给她报个兴趣班,爸爸觉得不管是学习乐器还是书画,都要加一项运动,肌肉有力量,能感受到力量带来的控制感,人才会有勇气。 成钰调节气息,奋力沖向终点时,就觉得爸爸说得很对。她先陈朗一步越过终点,「陈队,申请书我已经发给您了。」 陈朗擦了擦额上的汗,「我可以发布搜查令,但是我得换个人来查。」 「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在心里认为赵玉兰是真兇,所以查到什么都会联繫到一起。」 「您可以安排别的警员和我一起,」成钰不服气,「您说,这个案子要是查不出结果,就要让我回北京转科室,总不能不让我办案吧?」 「这也行,如果不让你看,你会更加心证。」陈朗提出要求,「我有个条件,搜查只能在规定时间里进行。如果超过这个时间,在没有证据指向的情况下,我不会给你开第二次。」 「是!」成钰应了声,露出陈朗熟悉的笑容,「我会找到证据的。」 近几年,成钰经常听到有人感慨,手机现在是钱包、交通卡、通讯录,还是文件夹……一旦习惯了智能机的便捷,如果没了手机,寸步难行。 在便利背后,不知道人们有没有思考过,自己的手机上,有多少秘密?是悄悄隐瞒游离在现实以外的暧昧关系?网站上收藏的各种资源?又或是在上面戴上了面具,扮演一个与现实截然相反的自己? 成钰之前就决定,自己的遗言里一定要有「手机物理销毁」这条。可不管是什么样的应用,什么样的内容,成钰都不愿有人通过这些内容来窥探自己的生活,所以很少在网络上面发布内容或评论。 当赵玉兰的手机摆放在成钰的面前时,成钰控制住自己兴奋的情绪,先默背了遍《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程序规定》相关条例。 陈朗安排了刘恺参与案件,技术室的警员进行协助,并且全程进行录像。赵玉兰本人也被安排至审讯室内,因为涉及隐私,还给她投屏了手机检查的界面。 成钰念了一遍搜查令内容,又告知赵玉兰,「我们不会破坏你的手机,也不会安装监听设备,也不会对外泄露你的个人隐私。」 念完告知书,成钰无视赵玉兰眼中那明晃晃的恨意,戴好手套,开始检查。 赵玉兰使用的是部半新不旧的智慧型手机,贴着的钢化膜上面有碎裂的痕迹。因为要检查,手机已经被设置取消了锁屏功能。成钰按了电源键,就看见满屏的应用图标铺展开来,有好些应用成钰都没听过,不知道这些是装机自带的软体,还是赵玉兰自己安装的。 微信的图标混杂其中,非常显眼。 一般检查手机,不涉及财务关系的案件,都是调取电话、简讯、微信之类的通讯内容,用来全面客观地收集、补充证据材料。赵玉兰昨天深夜还在搜索如何清理微信,说明她可能已经清除了一些内容,成钰如果想要调取她清除的内容,需要证据证明赵玉兰就是刘招娣被绑架案的犯罪嫌疑人。 想到这里,成钰没有立即点开微信,她的余光瞥见赵玉兰正全神贯注地看向屏幕,见到自己停住时,双眉微微皱起。 赵玉兰这是希望自己检查微信吗?这是不是说明她已经清理了微信呢? 成钰想起昨天晚上看到的评论,如果赵玉兰清理了微信,会不会採用评论教的方法,使用别的 app 和案件干系人联繫呢? 想到这里,成钰点开微信旁边的一个应用,那是个借贷软体,没什么特别,重点是赵玉兰见她检查,也没什么反应。 成钰开始胡乱地点开一些 app,不动声色观察赵玉兰的反应。赵玉兰嘴巴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成钰怀疑她是在骂自己,也懒得问。 她一连点了好些,可赵玉兰除了皱眉和无声咒骂,都没有露出紧张的神情。成钰觉得,有可能是她还没来得及通过这里面的某个应用和对方联繫。 「会有什么线索的。」 成钰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什么也查不到的情形,保持冷静,再次看向手机界面。 她怀疑赵玉兰的同伙是赵立建或是牌坊村的其他人,之前去牌坊村时,成钰发现那里很多村民都在拍短视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成钰动作缓慢地找到抖音,余光瞥见赵玉兰正目不转睛地看向屏幕,双手不安地攥成拳状。 「电话和简讯呢?」成钰咦了声,假装找不到位置,「怎么就找不到了。」 「在下面。」赵玉兰的声音发颤,「你赶紧检查,我还有事呢。」 「下面啊。」成钰越发确定赵玉兰的抖音里可能有没清理的信息,继续试探,「这电话和简讯都没什么信息啊,你是不是删过了?」 见成钰的手指又要落到抖音图标上方,赵玉兰出声打断道,「你们不是只能检查电话简讯吗?」 「这些应用数据也是你手机的一部分,也在搜查范围啊。」 「是是是,你们警察权力大过天,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赵玉兰哼哼,「遇见你们,我们平头老百姓只能自认倒霉。」 「要是真像你说的这样,就不会这么复杂了,我直接让各个 app 把你的数据提供给我们不就完了?」 成钰划着名屏幕,仍旧没有点开抖音,而是先打开了微信。紧盯着屏幕的赵玉兰舒了口气,「那你赶紧检查吧,随你查。」 「呀,手滑点错了。」 成钰点开了微信,却没在干干净净的微信列表上停留,又退回到主页面,手指悬停在抖音所在的屏幕上方,赵玉兰看到时,脱口骂道,「你个贱……」 骂到一半,她想起了场合,提高了音量,「你到底查不查啊,我还要赚钱吃饭呢。」 「请你注意文明用语,不然就要被拘留了。」成钰提醒她,「当然查啊,只是你的表情,让我很好奇这里有什么秘密。」 成钰已经确认赵玉兰是通过抖音和干系人联繫的,于是不再试探她,点开抖音,找到主页——果然显示「知心兰姐。」 「平时没事,大家不都刷刷视频吗?」赵玉兰试图转移成钰的注意力,「不是检查微信吗?你到底会不会办案啊?真是什么人都能穿警服了,不晓得公安局怎么要你的。」 成钰闻言,并不生气,笑吟吟与对方分享上岸攻略:「想当警察,考警校嘛,能毕业就能当。确实是什么人都能穿警服,但是犯罪分子的小孩不行哦。」 「呸,你个贱丫头狂什么。」赵玉兰被成钰的话刺痛,「我马上就去举报你,不好好查手机,就知道看我隐私,我要叫你扒了这层皮。」 刘恺呵斥她:「辱骂人民警察要拘留的。」 赵玉兰敢骂成钰,可不敢得罪别的男警官,连忙呸了声,「我这就是话赶话。」 成钰没有和她打嘴仗,而是直接去点开私信页面,下方有十来个对话窗口,时间都在案发前。 她点开第一个对话框,对方是赵玉兰的互关好友,两个人的聊天内容有点露骨。成钰滑动屏幕的手顿了顿,观察赵玉兰反应。 赵玉兰撇过了头,冷哼道,「那是我对象,你们这也要管啊?」 「哎呦,网恋啊?」成钰一直看到最早那一条,不过一个来月时间,赵玉兰已经开始叫对方老公,「你这发展得挺快啊?还让人家给李伟华买车?这是又给你儿子找个爹啊?不过他一直推荐你买理财,你还是小心一点吧,杀猪盘都是这样的。」 赵玉兰嘴里念念有词,在被刘恺呵斥后,就不敢骂出声了。她怕自己被拘留,没人照顾李伟华,只好在心里咒成钰和刘招娣一样不得好死。 成钰把那几个私信窗口都看了遍,没什么有用消息,也可能是清空了。 「这些都是我在网上认识的,没见过面。」 「我没有说你们认识呀。」成钰看向她,断定里面还有别的线索,「你别紧张嘛,会有人在抖音里联繫吗?」 「对对,不联繫的。」 成钰点开赵玉兰的消息提醒,有个暱称叫「栋樑」的帐户和她有过不少互动。成钰觉得这有点奇怪,赵玉兰发布的视频和照片,她昨晚都看过,没有看到这些评论啊?是赵玉兰已经将发布内容删除了吗? 成钰点了一条消息想要回溯原页面,发现对方回復的视频确实被删除了。 她干脆点进栋樑的主页,见对方只有两个粉丝,发布的内容多为好友可见。成钰逐一点开那些照片、视频,查看下面有无评论。 「你又干嘛?」赵玉兰的声音陡然上扬,尖锐刺耳,「你能不能好好查?不查还给我。」 成钰没理她,因为她点开的那条,发布于 8 月 16 日的风景视频下,正有知心兰姐的评论: 「条子找我了,说贱丫头和老刘都被烧死了,你这一阵小心点。」 栋樑回覆:「我出去躲一阵。」 「你们还挺聪明,知道电话微信都会留痕,有可能被查到,就算清空了,警方也会调取,但是在对方这种不公开视频下面评论,别人看不到,警方也想不到。」成钰取了相机对着手机拍照取证,「你要不要解释一下,赵立建为什么要躲?」 赵玉兰面色惨白,咬着牙一字一顿,「你一定不得好死。」 第34章 子夜-12 「你胡说什么呢?」刘恺一巴掌拍到桌子上,厉声斥责赵玉兰,「我看你是该接受教育了,不会说人话是吧?」 「别放心上,这么恶毒的话会反弹的。」成钰小声劝道,「别跟她生气,她这是知道自己走不了,情绪失控了。」 「真是晦气。」刘恺呸了声,询问成钰,「是不是找到证据了,还要检查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时间还没到,我再检查一会。」 成钰能理解刘恺为什么听到这句话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他们的警察证上,第一项是姓名,第二项是性别,第三项就是血型,这是为了受伤送急诊抢救时,方便输血的。警队还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警服正装照拍摄时不允许笑。因为牺牲时,这张照片会被作为遗像使用。诅咒一名警察不得好死,非常歹毒。 虽然已有重大发现,但成钰还是在规定时间内,将赵玉兰的手机里其他应用进行了检查并登记。 她一边检查一边庆幸,还好自己坚持参与了。赵玉兰手机里的简讯全是通知消息,她还把微信清理得很干净,联繫人就只剩零星几个。成钰点了帐号切换,当前手机没有第二个帐户。 如果赵玉兰和赵立建是通过抖音联繫的,而且从评论时间来看,他们之前就在使用抖音,那赵玉兰在微信里清理的是和谁的记录,关于什么事的? 这个问题,成钰已经无法从这部手机里知道答案了。手机检查完毕,成钰觉得是时候去跟陈朗申请,对赵玉兰进行立案侦查,恢復她微信上被删除的数据。 她询问技术处周警员:「赵玉兰三个月内删过的用户和聊天记录都可以进行恢復吗?」 「目前还不能确定,需要进行检查,看看终端设备上是否保存。」 「好的,那麻烦您了,我去跟陈队申请。」 成钰和对方道了谢,又看向赵玉兰,「在微信记录恢復之前,还能算主动交代,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赵玉兰别过脸,「你个丫头嘴里没一句实话。」 「你以为你不交代,我们就破不了案了?」成钰把相机的传输功能打开,把拍摄的照片投到屏幕,「这个人就是赵立建吧?他发的照片和视频都是牌坊村的,里面还有他的车。你们绑架了刘招娣,是赵立建开车把人运去光明村的吧?他的车牌号是苏 c52q13,行程轨迹什么的,你以为我们查不到吗?」 「而且你在微信上删除的内容都会被恢復,包括但不限于你添加的用户,聊天记录和删除记录。」成钰关了屏幕,「你不想交代就算了,我也懒得和你费口舌了,等信息恢復再审吧。」 赵玉兰双唇翕动,似有想说的话在嘴边过了几轮,吐出一句:「那丫头死了跟我们没得关系。」 「可是绑架也是重罪啊,就算情节较轻,也要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成钰啧了声,「我听说你儿子自从被狗咬了,身体就不太好啊?你要是进去了,还有没有人管他啊?他不会去街上要饭吧?」 「你个……」赵玉兰想骂她,可想到儿子还在等自己,只能忍住,「你们今天说检查完了就放我走的,不能不算话。」 「一开始是这么打算的,但是我检查完了,发现你有作案嫌疑,还有证据,放你回去后,你跑了怎么办?」 「可人又不是我们杀的,火也不是我们放的,你凭什么抓我?我都不在光明村,你这是冤假错案,我要去举报你,叫你倒霉。」 「我再重申一遍,目前没有证据指向你放火,但是你涉嫌唆使他人实施绑架、故意伤害,这个需要立案调查。」成钰拉长语调,「警方立案流程你也熟,着什么急。」 说完,她故意无视赵玉兰眼神里的犹豫,回办公室将发现的线索整理好,去找陈朗了。 「找到证据了?」 「找到了。」成钰将资料递给他,声音清亮,「赵玉兰在作案时,有一定的反侦察意识,是因为她要照顾儿子,害怕事发后会坐牢。这也是她伙同赵立建绑架刘招娣,却又要将刘招娣送回光明村,交由刘军转卖的原因。所以她刻意没有去光明村,注意保留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她知道警方会检查微信等通讯内容,选择在抖音的私密视频下与赵立建交流……」 成钰指着照片,给陈朗介绍,「这个帐户发布的视频可以辨认出是在牌坊村,我在审讯时诈了赵玉兰,说视频里出现了赵立建的车,她的眼神里没有意外,应该可以确认。8 月 15 日赵玉兰被警方询问,她担心警方会调查到赵立建,于是发信息给对方,提醒对方去避风头。」 「赵玉兰要照顾儿子,怎么会犯这样的重案呢?」 「可能是为了钱,目前还没有查清赵玉兰、赵立建绑架刘招娣的过程,但是徐新宇泄露的信息里,有刘招娣在深圳的住址。那个小区房价七万左右,月租金也在万元以上。虽然没有给赵玉兰做过测试,但我倾向她有心理障碍,具体表现为喜欢否定女性,这点在面对刘招娣时更为明显,她知道刘招娣过得好,就想要毁掉对方。她和赵立建绑架刘招娣,应该是为了向她索要钱财,后面转交给刘军,应该是怕刘招娣报警,所以想让刘军把她卖掉。」 「这是你的推测?」 「是。」成钰补充,「张三田说他看见刘招娣时,她身上有被殴打的伤痕,非常严重。这是一种泄愤行为,也能说明绑架案的主谋很可能和刘招娣有积怨。」 「一个大活人被绑回村里,除了张三田,就没有其他目击者?」 「现在村里人大多外出打工,人人都有手机,不像以前那样爱聚集,不被目击也有可能。」成钰面露担忧,「我现在担心赵立建,这个人能绑架、殴打刘招娣,说明他有暴力倾向,一旦事发,会不会报復社会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是有危险性。」 「陈队,我刚刚就在想,只是没敢实行,我们不知道他在哪儿,能不能用赵玉兰的手机发消息,先稳住他,再进行抓捕啊?」 「难得啊,还有你不敢做的事。」 成钰耸了耸肩:「他和赵玉兰的消息都被清除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条漏网之鱼。我没见过他们的聊天记录,怕弄巧成拙。」 「先找平县公安了解一下赵立建的情况,有消息后及时汇报,我来安排。」 「是。」成钰应下,「赵玉兰微信里还有证据,我申请对赵玉兰删除的信息进行技术恢復。」 「把材料补全。」 「是。」 …… 成钰和平县那边沟通了下赵立建的情况,步伐轻松地回到赵玉兰所在的审讯室。 不过半个小时,赵玉兰的脸上已不见来时的镇定,她正在抹着眼泪,哀求刘恺允许她给儿子打个电话。 「打什么电话?通知赵立建逃跑吗?」成钰打断她,「你要是不能好好在这呆着,我们就送你去看守所。」 「那把手机还给我。」 成钰打开了显示器,又拿起她的手机。 赵玉兰声音嘶哑:「你怎么还查啊?」 成钰知道,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她现在已经被赵玉兰凌迟了。她点开抖音,询问赵玉兰,「我听说赵立建最近不知道去哪儿了,不在村里,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我怎么晓得。」 「你知道的。」 成钰并不着急给赵立建发信息,而是将赵玉兰和别人的记录又看了遍,才给「栋樑」发去一条私信试探:条子以火灾结案了。 对方回復得很快:你怎么知道的? 成钰看了看面如死灰的赵玉兰,继续回覆:村里人说的,条子问了好一阵,确认是飞火就走了。 栋樑:没卖掉,便宜她了。 成钰不敢多说,想了想,敲下四个字:等回村聊。 栋樑:行,我也回去了。 成钰看到这行字,忙去找陈朗汇报工作,由陈朗部署警力安排抓捕。 等她再回审讯室,就见赵玉兰的脸上满是泪痕,看到自己,嘴里仍旧念念有词。 「又在骂我呢?」成钰无语,「也没人逼着你们犯罪吧?怎么事情一败露就这副神态?你犯罪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这一天呢?」 「我可不敢骂你。」赵玉兰虽然恨得咬牙切齿,可此时却语带哀求,「你不放我走就算了,能不能让我跟儿子打个电话?他还一个人在家呢,我不放心。」 「你要是通知赵立建,让他跑了怎么办?」 「你们是肯定会抓他的,我不打给他,我就是担心小伟还等我回家做饭呢。」 「李伟华坐牢十来年不也没饿死吗?怎么出狱了,人还退化了?」 「你懂什么,他不会做饭。」 「那正好学学,多好的机会啊。」 「他是男子汉,做什么饭?哪家男的做饭的?」 「我家呀。」成钰自豪道,「我爸爸就很会做饭。」 赵玉兰露出不屑的神情,「那你爸肯定是个吃软饭的,我家小伟跟他不一样,是要做大事的。」 「是自己考不上大学,就要毁掉别人的那种大事吗?还是要坐牢十来年的大事?」 「你要是在我们村,早被打死了。」 「所以没人愿意嫁去你们村啊。」成钰拿着她的手机,想看看赵立建有没有再回復消息,「我要是你,现在就会祈祷赵立建早日归案。」 「什么意思?」 「今天警员带你来的时候,你没有告诉李伟华,但是你要被拘留,为了防止李伟华通知赵立建。我们刚刚在确认赵立建是刘招娣绑架案的犯罪嫌疑人后,就已经申请把李伟华带来警局询问了。」成钰告诉她,「简单来说,就是赵立建一天找不到,李伟华就要被看管一天。」 「你……」 「别费力气骂我了。」成钰提醒她,「我猜你绑架刘招娣时,肯定不想事发后把他拉下水……但是如果你不交代,我们没有别的线索,只能从他查起,明白吗?」 「你想知道什么?」 「绑架这件事,谁是主谋?」 「没有绑架。」 「不愿配合也可以不用配合。你难道要告诉我,刘招娣是自愿回家的?」 「我们真没干嘛。」 「如果这样,我就只能找李伟华聊一聊了。你不承认也没有关系。」成钰不想和赵玉兰打哑谜了,「等抓到了赵立建,你们谁是主谋,就一清二楚了。毕竟先交代的那个,还能早点出去呢。」 她站起身,整理了下警服,打算把手机送到技术处检查能否恢復。 「如果我说,你们能不去找小伟吗?」赵玉兰见她要走,连忙叫住成钰,「这事跟他没有关系,能不去询问他吗?」 「有没有关系,得看你交代的程度。如果你都交代清楚了,我们不需要补充,可能就不去找人了。」 「我真的没想绑架她,就是小伟需要钱做修復手术,我就想她这十来年肯定赚了不少钱,就想找到她,跟她借一笔钱给小伟看病……」 「我的小伟太可怜了……年纪轻轻的,以后怎么办啊……」 提起受伤的李伟华,赵玉兰伤心不已,捂着脸哭了好一会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可你们去年就开始找她了。」 「去年就是想翻案,想要国家赔偿的钱给小伟买房,他没房子说不到媳妇的……」提起儿子的遭遇,赵玉兰可谓伤心欲绝,「他太可怜了,又坐过牢,还摊上我这么个没用的妈……」 成钰知道她是真的伤心,但也是在装模作样。她和刘恺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无奈,万幸审讯室里是有监控的,不然还真说不清。 忙了大半天,成钰有些口渴,出去取了三瓶矿泉水,递了一瓶给刘恺,又放了一瓶在赵玉兰面前。 「这是……给我的?」 「对啊,你不渴吗?」成钰想到一件事,和她确认,「你和赵翠兰关系好吗?」 赵玉兰警惕道:「翠兰不晓得这些事。」 「我知道,她说她儿子以后可能要考公,所以不做这些事。」成钰大口喝水,「我想知道,她女儿是做什么的?」 「小芬啊,她没成才有出息,早早结婚嫁人了。」 「那成才是做什么的?」 「成才人长得好,还是大学生。」提起外甥,赵玉兰露出羡慕神色,「翠兰的命从小就比我好,她有亲兄弟,嫁的男人也老实肯干,儿子还出息。」 「赵翠兰知道,你做的这些事都是疯事,她都不能碰。」 「那是她命好。」 对于赵玉兰的人生,成钰其实不想过多点评。她在非常幸福的家庭里长大,让她评价赵玉兰,有种何不食肉糜的无知傲慢。 「那你的命,和刘招娣比呢?」成钰轻声嘆息,「我之前觉得,世间父母最为狠心的行径,就是那个女儿不愿被家庭吸血,被父亲活活砍死的案例了——直到我看到刘招娣的。」 「你说你命苦,说你没有兄弟,可你父母既没有把你卖掉,也没有过继一个儿子,让这个儿子欺负你。你和刘招娣比,谁的命更苦呢?」 「我知道你为什么讨厌到想毁了她,因为她和你完全不一样。你看到她,就想狠狠否定她,证明『女人天生轻贱』的观念是对的,证明自己这样结婚、生儿子才是女人该做的。」成钰说,「现在刘招娣死了,我说她如何,你都会反驳我。但是刘招娣至少不会因为男人不好,儿子不成器而哭诉……她只信自己,从没有把希望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 「要说命,你和她没法比。可她考上了大学,如果正常读书,她毕业时就会穿真的学士服。就算曾被你们拉到泥泞里,可人家之前在深圳过得也不错。」 提起刘招娣,成钰的眼眶有些泛酸,心上也似坠了重锤,压得她喘不过气。成钰不指望赵玉兰会幡然醒悟,只是看她这般哭诉命苦,把自己的恶行罪孽都推给命运,没忍住多说了两句。 「我真希望,她在那个夏天……从未回过家,没有遇见过你们这些人。」 单鹏程敲了敲门:「成钰,陈队找。」 成钰应下,离开审讯室前,她瞥见赵玉兰呆呆地看向一边,成钰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奢望她会想什么。 她跟着单鹏程走向办公区,「什么事啊?」 单鹏程也不确定:「估计是要审李伟华吧。」 第35章 子夜-13 讯问笔录 (第 3 次) 时间:2022 年 8 月 24 日 20 时 13 分至 2022 年 8 月 24 日 23 时 30 分 地点:徐风市公安局 讯问人:成钰、刘恺 被讯问人:赵立建 问:你是什么时候联繫上赵玉兰的? 答:我们老家是一处的,早就认得了。 问:我问的是,你们在出狱后是什么时候联繫上的?你们的抖音聊天记录已经被恢復,请如实回答。 答:是 2019 年年初。那时候出来不晓得找什么事做,就联繫上了。 问:请问苏 c52q13 是你的车吗? 答:是我的。 问:经调查,苏 c52q13 在 2022 年8月 7 日晚开往上海,2022 年8月 9 日从上海开往富县,是你开的车吗? 答:不是,是人家借我的车。 问:是谁借的,联繫方式是? 答:我忘了,平时放村里,有人想开就开走了。 问:17960197651 是你本人一直在使用的手机号吗? 答:是。 问:经过通讯定位,确认该号码在 8 月 7 日、8 月 8 日均出现在上海市。你怎么解释? 答:我不知道,可能是手机坏了。 问:赵玉兰已经交代了你绑架刘招娣的经过,请你重视本次讯问,在目前已有的证据和赵玉兰的口供下,确认你和刘招娣被绑架案脱不了干系,如果拒不配合,会影响后续量刑。请你回答,2022 年 8 月 7 日至 8 月 9 日期间你在哪里? 答:我……我就听了赵玉兰的话,把刘招娣送回她爸那里,后面的事情跟我没关系。 问:有没有关系我们会查的,你先把前面的事交代清楚,为什么从 2021 年 11 月起,就一直在寻找刘招娣? 答:去年赵玉兰跟我说,只要咬死刘招娣是诬告,就能拿一笔国家赔偿款,让我帮忙去找她,事成后给我分钱。我本来是不想干的,但是想想她说得也对,我这么拉货拉到五十岁也说不上媳妇,不如跟她干。而且当年就是因为这女的跑了报警了,才叫我们家倒大霉的,家里钱都被没收了。 问:我检查过你的手机,你给刘招娣发的信息她都没有回覆,是怎么实施绑架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答:就是找上门的。 问:你们是怎么知道刘招娣地址的? 答:是赵玉兰说的,她说刘招娣在上海,还给了我一个地址。 问:地址是哪里? 答:就在上海郊区,她给我发了个定位,说这次不会错了。那个地方蛮偏的,没什么人。 问:赵玉兰怎么知道刘招娣地址的? 答:我不晓得。 问:说说你绑架刘招娣的经过,用了什么方法。 答:我没怎么搞,到了地方,我说是送外卖的,她就开了门。我打了她一拳,她就流鼻血了,满脸都是。我就拿着一个毛巾,捂着她嘴,然后把人扛到车里了。 问:除了殴打,是否还对她实施了其他暴力行为?路上有没有遇见交警检查? 答:我没怎么打她,她就一直睡觉,中间我还怕她是闷死了,就把毛巾取掉了。走的是小路,吃饭时候有人问,我就说是我婆娘,身体不好去上海看病的。 …… 知道赵立建会回牌坊村,警方迅速在道路布控,通过涉案车辆的车牌号进行筛查,确认了涉案车辆的位置,抓获了犯罪嫌疑人赵立建。 成钰甚至还来不及提审李伟华,就要先对赵立建进行讯问,并安排痕检员对涉案车辆进行详细检查。 「苏 c52q13 已经检查完了。」 负责痕检的警员名叫周丽敏,她把检测报告递给成钰:「车辆后座多处有清理痕迹,但是在座位靠背、安全带位置均发现血迹,样本检测和光明村火灾现场发现的女尸完全相符。另外,我们在后车厢的工具箱内还发现了被害人的证件,应该是还没来得及销毁。」 她把拍摄的证件照片取出:「是被害人的身份证和一本护照。护照是 7 月份办理的,刚拿到不久。」 成钰深吸一口气,才接过那几张照片,最先看到的就是护照上的签名。 她的字很好看,端正清秀,让成钰想起自己读小学时,老师们在《家庭报告书》上写评价的笔迹。 温良这两个字,列印体也很美观。成钰不知道 2008 年的刘招娣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写下这两个字的?她给自己取名「温良」时,肯定不会想到,自己最后也没有摆脱这些恶魔吧? 也不知道她三月份在医院治疗的是什么病?听赵立建表述,被绑架后,她一直处于一种昏迷状态,估计是没有痊癒。她在七月办了护照,是想出国旅游?还是不堪其扰,在考虑移民了?成钰又想起在医院的那一面,如果不是这个特殊的名字,成钰根本想不到,眼前这个瘦弱地衬出身上的黑色大衣像一件巫师袍的女人,曾经淌过一片足以吞噬灵魂与肉体的泥沼。 十四年后,她还是死在了这片泥沼里。 「你还好吗?」周丽敏见成钰揉了揉眼睛,「是不是连轴工作太累了?」 成钰摇摇头,轻声嘆气:「我觉得这个名字蛮好听的。」 「是挺好听的。」 「这些畜生为什么不能放过她……她都想出国了。」 「你都说是畜生了。」周丽敏知道她是因为被害人的遭遇难过,拿了纸巾给成钰,「要我说,就是这些人贩子判得太轻了。」 「是我们没有保护好她。」 「不要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嘛。」周丽敏劝道,「这些你慢慢看,我先回去工作了,有什么事情打我电话就行。」 成钰和她道了谢,把讯问笔录、物证资料逐一整理好,打算拿给陈朗审核。刘招娣是在上海被绑架的,还需要安排警员去现场核实情况,看看有无补充证据。 另外根据赵玉兰交代,刘招娣在上海的地址是她花钱从一个老乡那里买来的,对方是她在本地的打工群里添加的。 这要等赵玉兰的微信删除的信息恢復后,再进一步核实。 目前来看,绑架案虽然还有部分疑点,但基本告破,成钰拿了纸笔,在上面整理纵火案线索。 8 月 13 日晚九点,光明村村主任杨天鸿发现刘军家灶房起火,他认为这是烟囱飞火引燃秸秆堆导致的。火灾事故调查报告目前还没有出具,不过因为报警的是村主任,调查员也一直在对这一可能进行排查。 现场经过两次取样,均未检查出有汽油一类的助燃剂。 陈朗判定这是刑事案件,是因为两名死者并没有遭遇房梁坍塌之类的突发危险情况,逃生失败的原因可能是火势在助燃剂的催化下变得不可控制。 一般而言,兇手故意放火是为了毁尸灭迹;想通过放火致人死亡,除非能确认对方无逃生能力或现场缺乏逃生条件。比如之前有个案件,就是兇手为了不再照顾瘫痪在床的父亲,放火假装家里发生了火灾。而刘家的房屋耐火度虽然不高,但是不至于在火灾发生时只能在室内坐以待毙。兇手如果放火是为了致人死亡,他怎么能确定刘军和刘招娣不会逃生呢? 那会不会是,对方想烧死的人只有刘招娣呢?刘招娣是被绑架的,还可能处于昏迷状态,没有逃生能力。那么兇手放火,会不会只是为了烧死她?只是中间出了什么意外,连着刘军一起烧死了? 成钰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想要给宋舜华打个电话,就见刘恺来办公室找她:「那个李伟华不安分,现在赵立建已经归案,我们要不要找个时间问问,如果不涉案就把他放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我都把他给忘了。」 成钰一拍脑袋,这两天不是在讯问赵立建,就是在讯问赵玉兰,总讯问时长都超过 30 个小时了。现在有了赵玉兰、赵立建的口供,也是时候去询问李伟华,看看有没有别的线索或证据。 「稍等下,我去陈队办公室送一下痕检科的报告。」 「你先去。」刘恺点头,从口袋掏出手机,「不着急。」 成钰看见他的手机屏保是个扎着两个小啾啾胖嘟嘟的小女孩背影,「这是你女儿吗?」 「是啊,和孙聪家的笑笑同一个月出生的。」 「真可爱。」 成钰拿着资料,敲了敲门,「陈队,痕检科的结果。」 「进。」 陈朗接过结果看了看,又问了赵立建的讯问情况,「你要审李伟华?」 「是啊,虽然赵玉兰一直说他不知道绑架的事,但我觉得这不大可能。」 「他之前是强姦犯。」 「我知道,又不是没审过。」成钰明白陈朗是担心她会受前事影响,抿嘴笑道,「陈队,李伟华都没作案能力了。您放心吧,我不会犯错的。」 陈朗扫了眼桌上的檯历,「你是不是有两个星期没跑圈了?」 「陈队,我这几天审人都快累死了,黄世仁都没这么剥削。」 不等陈朗发话,成钰就步伐丝滑地离开了他的办公室,和刘恺一起去提审李伟华了。 成钰之前在视频里也见过李伟华,咋咋唿唿的,一说话时手舞足蹈,表情夸张。不知道是因为身在警局还是那场意外带来的后遗症,他看起来有些颓废,在看到警察时,还会缩起脖子将头往下埋。 「李伟华。」 刘恺叫了他的名字,和他确认个人信息。李伟华抬起头应了声,成钰这才看清,他右眼处有道伤疤从眉间一直缝线至颧骨下方,配上那双三白眼,十分渗人。 「李伟华,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抓你吗?」 「我不知道。」 成钰语气加重:「你真不知道吗?」 「那就因为……因为我妈的事。」 「赵玉兰做什么了?」 「我不知道,她没跟我说。」 「可是在赵玉兰的口供里,说她是为了你,才想杀掉刘招娣的。」 「怎么可能,我现在又没强姦过她,我连见都没见过她。」 「除了刘招娣,你还强姦过别的女孩吗?」成钰询问,「我之前就怀疑,你和赵玉兰对这种事的处理怎么这么熟练,肯定还有前科。」 「之前那些不也判了吗?我牢都坐过了你们怎么还计较啊?我妈她真的没干过多少坏事。」 「故意伤害、拐卖、绑架……这些都不算坏事吗?你们对刘招娣的所作所为,简直令人髮指。」 「那是她……」李伟华想说活该,这是赵玉兰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可看见两名警察都对他怒目而视,只能将话咽回,小声辩解,「我当时就是想和她开个玩笑,谁知道她那么不经逗。」 「玩笑?」 「我就拿了她的录取通知书,谁知道她就急眼了……才闹出后面这些事的。」 「刘招娣在县里读书,每天四点就起床帮工,晚上在小吃街打工,别的学生寒窗苦读还有家长陪伴,可她还要养活自己。她这么辛苦,就是为了能考上一个好大学改变自己的命运,你怎么有脸说这是玩笑?」 「考大学有什么了不起的。」李伟华不服气,「我要是好好念书肯定也能考上。」 「怎么,赵玉兰是没送你读书还是逼你辍学了?」成钰看过李伟华的卷宗材料,对他的资料信手拈来,「你比刘招娣大四个月,刘招娣是在乡下读的小学,你是在县里。她中考考上市里前两千名,学校还给她奖励。你是初中都没念完,满分 750 估计连一半都考不到,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 「可她考上大学不也要打工嫁人吗?念不念大学,不都一样吗?有什么区别?」 「如果没有你们,她一定会以优异的成绩从学校毕业,她在这种环境下都能考得这么好,说不定还会读研。她会成为一名老师,说不定以后还会帮助更多贫困学生改变命运。」 「切。」李伟华不屑,「当老师有什么了不起的,能赚几个钱。」 「老师是赚不了什么钱,但受人尊重啊,至少比一个坐过牢的强姦犯受人尊重,听得懂吗?」 成钰在「强姦犯」三个字上刻意加重。 李伟华似是被这句话勾起了不好的回忆,嘴唇颤抖,只憋出句:「你们歧视人。」 「怎么,想去网上带节奏,找人网暴我啊?」成钰轻笑出声,「你拿个镜子照照自己,看看现在还有人想看你吗?要是他们知道你是刘念案里那个李某华,你觉得那些网民会怎么对你?笑死人了,强姦犯来公安局还要优待啊?」 「你个……」 「想骂我啊?不想走了是吧?」成钰打断他,「现在知道区别了吗?她会受人尊重,而你只会被人唾骂。」 「可那个贱人还不是没上大学!」 「你是不是觉得,没让她去读书就毁掉她了?你毁掉的不是她,是你自己。是你把自己变成了人人喊打的罪犯,所有知道刘招娣案件的人,都会知道你和赵玉兰是猪狗不如的人渣。」 刘恺在一旁咳了声,提醒成钰注意用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而且,你们也毁不掉刘招娣。」成钰补充,「刘招娣没有去读大学,她也会过得很好。不会像你这样整日在网上靠虐狗辱骂女性乞讨,当个网络乞丐。」 「她在深圳肯定是卖的,不然她一个女的靠什么赚钱。」 「你有证据吗?」 「她一个女的……」 「是你们村立法规定女人就是二等公民了,还是你脑子里光长那玩意不长脑子了?」成钰嗤之以鼻,「醒醒吧,大清早亡了,人家比你聪明,比你努力,自然有比你好的前程。你能欺负一个刘招娣,可全国还有那么多在各行各业发光的优秀女孩,你怎么不睁眼看看啊?」 成钰说完,又打量了下李伟华:「哦,你的眼睛是不是睁不开了啊?」 刘恺还是第一次见成钰跟个机关枪一样嘲讽全开,憋不住想笑,见提醒成钰无果,只好自己开口询问:「李伟华,你老实交代,赵玉兰谋划绑架刘招娣的案件你知道多少?现在赵玉兰和赵立建绑架案事实已被查清,你就算狡辩也没有用,赶紧老实交代,你知道多少,有没有参与其中?」 「她怎么总被警察抓到啊。」提起赵玉兰,李伟华显得格外烦躁,「一天到晚惹事。」 「赵玉兰为你做了这么多事,你反而对她很不满啊?」 「我都跟她说了,找她报復警察一查就查到了,就找她要点钱就行。」 「敲诈一样要坐牢的。」 提起这件事,李伟华脸上露出得意神色:「可我有她的把柄!」 成钰假作对此不感兴趣,低头看着资料,随口问:「那你说说看,她有什么把柄?」 第36章 子夜-14 「她的把柄,多得是。」李伟华的眼珠滴熘熘转了转,透出几分狡黠,「我有办法让她听我们的。」 「什么把柄啊?总不能是在网上造谣吧?」 「那不是造谣,是……」李伟华对自己的帐户十分得意,一听成钰提起,眉毛都要翘上天去,正要自夸时,就见成钰的目光凛若冰霜,忙为自己开脱,「发视频不违法啊,我也没人肉什么的……就是有时候嘴贱了下。」 成钰原以为李伟华所说的把柄,会和之前的案件有关联,此时见他似对那些案件毫不知情,大失所望:「你所谓的开个玩笑,就让你和你妈在监狱里待了十来年,那你所谓的嘴贱,得有多贱啊?」 刘恺想要提醒成钰注意询问事由,就见成钰把他的资料往桌上一拍,「自己交代吧,你出狱这几年,都做了什么事?」 「我没做过什么啊?」李伟华挠头,「我没偷也没抢……」 「不愿交代是吧?」成钰作势开始收拾材料,「那等你想交代了,再排期吧。」 「交代的交代的。」李伟华被关这几日,感觉没有手机就跟毒瘾犯了一样生不如死,此时见成钰要走,连忙表态,「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交代的。」 「你在网上发的那些视频,是怎么回事?」 「在网上发视频不违法……」 「违不违法我们会判断,让你交代听不懂吗?」 「视频就是……就是我出狱后跟我妈住在大姨家,听说赵凯在网上发视频很赚钱,我就想跟着他学,这个又不累,还能赚钱。」 「为什么在视频里造谣?」 李伟华连忙否认:「我没造谣。」 「需要我一条条对着视频问吗?」成钰责问,「你说说看,那些被你评论的人,你认识哪个?怎么认识的,在哪儿认识的?你都不认识人家,不是造谣是什么?」 「那些女的,也不上班,就露露腿晒晒买的东西,肯定都不是正经人,不然怎么不做家务一天到晚吃吃玩玩的,还到处旅游,肯定是做鸡的。不是说现在很多鸡都是这样,飞来飞去陪客户的吗?」 「所以你就开始造谣了?」 「肯定不是造谣,我发个视频,还有不少人在我的视频下面爆料,骂她们呢……而且她们也没说自己不是啊。」 「你个强姦犯怎么好意思评价别人的?」成钰活动了下手指关节,「怎么,看见人家比你优秀,比你生活得好,就这么酸啊?又造谣又引导网暴,平台留着你,是养蛆呢?」 李伟华听到那咔嚓嚓的声音,吓得缩起脖子,「这个也不归警察管吧?又不是我骂她们的,是别人骂的。」 「那我也把你做的事公布出去,看看他们骂不骂你。」成钰说,「我会申请把你做的事都公布出来,让网友都引以为戒。在网上随意造谣的人,在网络背后,就是你这么个坐过牢的强姦犯。」 李伟华不敢像赵玉兰那样咒骂成钰,只敢小声嘀咕。 「怎么,想举报我啊?那就举报呗,说不定还能把你这段询问视频公开呢。」成钰余光瞥见一旁的刘恺又在提醒自己,看向李伟华,「你不交代跟案件相关的事也行,你做的事也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法》,就先拘留吧,毕竟你也不配合。」 一听还要拘留,李伟华的手紧紧攥起,「你们乱用权力!」 「是滥用职权吧?」成钰纠正,「赵玉兰是你妈,又和你住在一起,她的犯罪事实已经查清,你还是刘招娣案的当事人之一,你说你没参与,谁会信?」 「可我真不晓得她会去绑架啊!」 「2021 年 11 月,你联繫过赵立建寻找刘招娣,还从刑警小宇那里查过刘招娣信息。这个怎么解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那个时候,也不是想绑架她啊。」李伟华着急,咬到了自己舌头,「嘶……就我们看见有个案子,因为是冤假错案,国家赔了好几百万。我就想,这钱要是赔给我们就好了。我妈觉得当年警方说我强姦没证据,就是刘招娣诬告的,而且赵家人都死光了,她可以说是做媒的,这样国家最少要赔我们五百万的。」 「那后来呢?是谁联繫的杨博?」 「我……我也不晓得,是杨记者自己打电话来的,说想跟我们了解一下。」 「杨博为什么会主动找你们?」 「这个我真不晓得,可能在哪儿看见视频了吧?」李伟华摇头,「我妈不想他报导,怕警察再抓她拘留,但是我觉得报导好,网友肯定能人肉到刘招娣的工作单位,只要晓得她单位,我们就有钱了。她工作十几年,手上肯定有钱,说不定深圳那房就是她的。只要找到她,就能向她要到钱,到时候我也能买房子车子了。」 「你们凭什么认为,刘招娣会给你们钱呢?」 「她要是不给钱,我妈就去刘招娣工作单位曝光她;她要是结婚了,就告诉她老公。」 成钰之前也猜测过,赵玉兰、赵立建手上可能有刘招娣什么把柄,刘招娣受其胁迫才会被绑架的。可能是赵家中毒案,也可能是刘强的案子。只是她远远低估了犯罪分子的丑恶嘴脸,想不到他们居然还可以这样威胁被害人。 她想起一部纪录片,叫《荡妇名声恐惧症》,男人认为自己和五十个女人发生过关系,是值得追捧的行为;而如果一个女人和五十个男人发生过关系,则会被认定为荡妇。 在强调贞操的人眼中,性只属于男人。它于男人而言是得到占有;于女人则是失去。于是他们一边实施侵害,一边用「荡妇羞辱」强调对方低人一等,来掩饰自己的恶行。 这是最为荒谬的恶人逻辑。 成钰觉得,发表这种观点或者对被害人横加指责的,有一个算一个全是潜在罪犯。应该觉得害怕、恐惧的从来都不该是被害人,而是加害者,他们才该被钉死在耻辱柱上。 「你是罪犯,你都不怕,她为什么要害怕?」 「她老公要是知道这些事肯定就不要她了,她同事要是知道她被强姦拐卖过肯定会说闲话。」提起这个,李伟华有些得意忘形,咧嘴笑道,「她这种女人,能上岸结婚就不错了,这么大岁数也找不到好的了,还可能被公司开除……肯定会给我们封口费的。」 「你们还要点脸吗?」 「如果当年不是她报警,我们也不会这样啊。」李伟华振振有词,「是她先不让我们好过的,而且我也没想干嘛,就是借点钱花花嘛。」 「报警是被害人的正当权利,你们坐牢也不是因为她报警,而是你们犯罪了。」成钰站起身,审视李伟华,「她的公司不会开除她的,因为坐牢、留案底的人不是她,而是你。犯罪记录是不能消除,终身保留,会影响三代人的。你不会觉得自己出狱了,所犯恶行就一笔勾销了吧?你一辈子都是罪犯,你都不怕,她怕什么?她为什么要怕?就因为你们声音大吗?」 「我……」 「这才出来一年,你就忘记在里面接受的改造教育了?」 成钰打算先结束询问,取了几张列印用的 a4 纸和一支笔拍到李伟华面前,「把你的造谣对象,造谣内容都给我详细写下来,逐一交代了。」 「那你把手机给我,不然我怎么能记得,那么多呢。」 「那么多啊?那你慢慢想吧,少一条都别想出去。」 …… 出了审讯室,刘恺觉得可以排除赵玉兰等人放火的嫌疑,因为如果真的涉案,按照李伟华这个性格,不可能什么都不透露。 「我觉得李伟华可能真不知道绑架的事。」他翻着李伟华签过字的询问笔录,跟成钰抱怨,「哎呀,你今天怎么老跑题呢?」 「挖掘余恶嘛,这种人还在外面呆着,就是我们的失职。」 「可你查这种事情吃力不讨好啊,他在网上造谣跟案件没关系。」刘恺压低声音劝成钰,「你看你这么问,到时候陈队又要训你了。咱们查案就行了,不相干的事就别多管了。」 「刘哥,你女儿和笑笑一样大,是不是九月也要上幼儿园了呀?」 「是啊,这事我可愁了。她胆子小,就怕她上学会哭呢。」 刘恺掏出手机想看看时间,看见女儿照片,白胖的脸上捏出包子褶来。他要和成钰一起回办公区,于是把手机扣在笔录材料上,想要按电源键熄屏时,看到女儿的照片下,是一个肆意侮辱女性并为此感到自得的强姦犯。 「我刚刚说的话不对。」他郑重地和成钰道歉,「对于这种人,就得往下挖一挖,不能不管。」 两个人回办公区,讨论李伟华的事,成钰提议:「等这个案子结了,我想和陈队申请,联繫这些被害人起诉李伟华。等法院判了,就可以将他在网络上造谣生事写成通报或者学习材料,这样想造谣的人,忌惮被人当成『李伟华』,可能会收敛一点。」 刘恺既佩服成钰愿意费心处理这些甚至连案件都算不上的工作,又觉得成钰还是年轻,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网上造谣的我们也处理过不少,可这些人并不都是李伟华,他们有的是高材生,有的人还在机关单位工作……这种事,不好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他们这是得了精神上的疾病,觉得女性弱于男性,是被支配的那方。污名化、羞辱她们,会让这些人在心理上产生自己的权力地位提高的错觉。」成钰说,「我想通过李伟华,让网友把这种行为划归到错误、违法的范畴,在造谣前想想自己会不会被贴上『李伟华』的标籤,哪怕玩成个梗也好啊……至少他们会去攻击造谣者,而不是在事发后还去指责被造谣的人不检点。」 「行,那到时候我跟你一起联繫。」 成钰回到办公室,给宋舜华打了个电话,可能因为他在询问,电话无人接听。成钰拿起笔,继续整理放火案线索。 赵玉兰等人是想借着旧事敲诈,绑架是因为索要钱财无果,想通过拐卖得利,以目前的线索来看,可以排除放火的嫌疑。可如果不是他们,会是谁想要置刘招娣于死地?刘招娣都十多年没有回过光明村了,会和谁有这么深的积怨? 成钰觉得这有些匪夷所思,越发怀疑自己的推测是否有误。 刘恺见成钰一个人在苦思冥想,主动来帮忙整理放火案线索:「刘军、刘招娣死了,有谁可以受益吗?」 「刘招娣估计有积蓄,但她的近亲属只有刘军,刘军也死了,其他人除非有公证过的材料,不然无法继承。」 「那刘军身上,有什么利益可图吗?」 成钰想说,刘军是个穷光蛋,又想到宋舜华提过,在刘军看来,刘招娣就是他的财物。 「刘军想把女儿卖了,开价十万,找了村里一个五十多岁的光棍张三田,张三田应该没有这么多钱,也捨不得花这么多钱,交易就没成。」 「那你觉得,如果刘军开价没那么高,就要个一两万,张三田会买吗?」 成钰想了想,觉得这不好判定,「我也不清楚,不过张三田说他想花钱买个年轻的。」 「那是他在做梦,农村里年轻姑娘很抢手的,不会跟一个老光棍。现在农村男女失衡,不要说这些老头,好多年轻人都娶不上媳妇。另外,他想娶老婆肯定是为了生孩子传宗接代,愿意嫁给他的,都奔五十以上,而刘招娣才三十出头,他不可能不动心。」 「你是说,张三田是想烧死刘军,然后娶刘招娣?」 「有可能啊。」刘恺说,「刘招娣被赵立建打了,身体很虚弱,无法逃跑或者反抗。另外,如果刘军已经和他签订什么协议了呢?」 「可他们的村主任已经知道刘招娣的事了……他会允许这种事发生吗?」 「基层干部要是不作为,会滋生很多这样的案件。」刘恺提醒成钰,「之前那个 083 打拐案,村主任甚至觉得这样能解决村民没有收入和娶不上媳妇两个问题呢。他们还觉得如果强制去管,会在村里被人说闲话或者被排挤,不如放任不管,警察一问就说自己不知道。2008 年牌坊村之所以有那么多人被判刑,除了赵家带坏的风气,基层干部也得负很大责任。」 经过刘恺这么一分析,成钰觉得嫌疑人是不是张三田另说,但杨天鸿真的有可能知道些什么,所以才会在火灾后四处宣告,这只是一场烟囱飞火导致的意外。 成钰把绑架案的情况简短地整理了下,发给了宋舜华。许是宋舜华忙完了,五分钟后回了电话。 「赵玉兰和赵立建应该没有参与放火案。」 「我知道。」宋舜华询问成钰,「陈队在局里吗?」 「在,但是他去开会了。」 「大概要多久啊?」 成钰觉得宋舜华有些奇怪,他像是着急要向陈朗汇报工作,可又没有案件破获的激动或轻松,语气反而显得沉重。 「你们是不是抓获放火案的兇手了?」 「也不算是我们抓到,只是刚好要查他,他就投案自首了。」宋舜华的声音低哑,「不过这事可能要先跟陈队汇报一下。」 「是张三田吗?」 「不是。」宋舜华停顿片刻,「是村主任杨天鸿。」 「怎么会是他?没搞错吧?他是放火还是知情啊?」 宋舜华嘆气:「是放火。」 「他为什么要放火?」 「他说,要先见陈队。」 第37章 子夜-15 道歉信 关心刘念的各界朋友: 大家好,我是新锐新闻的记者杨博,近期收到不少批评指正意见,本人均虚心接受,并承诺在以后的工作中有则改之,对刘念案造成的不良影响深表歉意。 本人不愿占用公共资源,请各位网友理性看待问题,停止对我家人的人肉骚扰。对于近期争议较大的几件事情,本人作出如下回应: 一、本人从未对网民有过不尊重行为,网传的「杨博骂网友是傻逼」的视频属于恶意剪辑;「杨博骂网友是傻子」的微博图片属于 p 图。本人已委託律师起诉平台,在微博提供用户信息后,进行追诉处理。 二、本人从未收过刘念父亲或者他人的钱财,有关「杨博收钱报导」一事纯属子虚乌有,请勿传播谣言。 三、不少网友以本人早期的一些玩笑言论截图,证明本人不具备新闻记者职业道德,纯属上纲上线,请适可而止,不然将会被追究法律责任。 我会谦虚接受大家在刘念案中对我的批评意见,以后为大家带来更多深挖的真实报导。 杨博 2022-08-26 08:00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成钰看到新闻推送时,还以为杨博智商回归,开始对网络风波进行冷处理了。可等她点开全文,又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也许是现实生活受到了网络的波及,令杨博无法冷静地处理舆论危机。就算是道歉,也要倾诉自己的委屈。 在成钰看来,这并不是一封面向网友的求和信,反而像是一封宣战书,下面的评论也验证了她的观点: 「杨博:刘念虽然死了,但我可是被网友骂了啊。」 「大家不是说你不具备新闻记者的职业道德,是说你不具备人的基本道德。」 「别深挖了,我怕你报导完当事人都自杀了。」 「新锐新闻如果不开除你,我们就抵制新锐@新锐新闻,你们看着办吧。」 …… 成钰在微博逛了会,发现不仅杨博,之前自称是刘军申诉代理人的冯成平和那位法大的汤教授,在刘念去世的消息传播后都遭遇了公众的舆论问责。只是他们没有杨博这么强烈的表达欲,试图掌控舆论风向,发了道歉微博后就没有下文了。 原来擅长在网络制造话题,煽动网暴的人自己也没有办法对抗群体正义啊。 成钰感慨,把手机收到包里,下楼等陈朗批完文件,一起前往富县公安局。两人到达富县,陈朗要先去和县公安局的领导们打声招唿,成钰不爱交际,就去寻孙聪和宋舜华。 三人之前常呆的会议室内,孙聪正津津有味地看着吐槽杨博那封道歉信的视频,见成钰来了,还把手机递给成钰,「这个网友真的太有才了,吐槽杨博跟讲相声一样,笑死我了。怎么杨博一个记者,也搞不定舆论啊?」 「这跟职业没关系,没有人能完美地在公众面前自证清白。」 「杨博这也是恶有恶报了。」孙聪啧声,「就是不知道他那个视频是谁放出来的?会不会是一个认识刘招娣的人?」 「不一定,对方有可能只是看杨博不爽,趁着这个机会放出来而已。」 两个人聊着天,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孙聪还以为是宋舜华,正要叫他,一张笑脸在看见陈朗的那一刻瞬时凝结,连忙站起身,「陈队。」 「叫宋舜华,五分钟后开会。」 「是。」 会议开始前,又有一位领导来找陈朗。孙聪这才龇牙咧嘴问成钰,「你怎么没说队长也来了?」 「宋舜华没告诉你吗?」成钰奇道,「杨天鸿不是说要见陈队吗?」 「可我没想到陈队真会来。」 「杨天鸿还是村里党组织书记呢,陈队当然得来了解一下什么情况啊。」 「说起来真是灯下黑了,他伪装得真好。宋舜华跟我说他可能涉案,我还不信呢,我真的一点都没怀疑他……结果他居然来投案了。」 「他的身份特殊嘛,就是猜到他可能对火灾情况作了伪证,你也不会怀疑他就是放火的人,只会以为他是村主任,怕影响不好,才这样做的。就是不知道他图什么。」 宋舜华从审讯室出来,先和陈朗打了招唿,看见会议室里的成钰,满是疲意的眼睛微微弯起,「你们来了。」 「昨晚值班了?」 「没干什么,就是看管嫌犯。」 「要不你回酒店睡一觉吧,等会我跟陈队去问?」成钰小声道,「你放心,这有陈队呢。」 「我也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放火。」 「他不肯说啊?」成钰挑眉,「他当这是菜市场啊?讨价还价的。」 「他说,有事情希望陈队能答应。」 「那这算什么自首啊?」成钰跟宋舜华商议,「你值班了,等会我来记录吧。」 宋舜华看向她,拒绝的话堵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好提醒她,「等会有陈队,你听到什么……都别冲动。」 成钰怀疑宋舜华是从别人那里听说了自己之前被处分的事,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真没在审讯时打过人。」 「不是……」 宋舜华清了清嗓子,正要把光明村的事情简短地跟成钰交代一下,就见陈朗送走了县局的领导,询问扬天鸿的情况,只能先领陈朗前往审讯室。 成钰中途回市里调查绑架案,有一周没见过杨天鸿了。此时见了人,怀疑他这一周,是不是都没有睡过觉了?对方眼下那浓重的乌青,便是在阴暗的室内也格外明显。 宋舜华调好设备,看向陈朗,示意已经准备就绪。 陈朗点头,却并不着急询问,而是看向杨天鸿。他静静打量对方,像是在从他脑中摄神取念,调查案件的经过。 等杨天鸿双手相握,控制自己不发抖时,他才出声询问:「姓名,职务?」 杨天鸿嘴唇动了动,发出细弱的声音:「杨天鸿……光明村村党组织书记兼任村委会主任。」 「一直叫你杨主任,都不知道你还是书记。」 陈朗加重那两个字,杨天鸿别过脸去,不敢触碰他打量的目光。 「杨书记,那就把你投案事项说一遍吧。」 「2022 年 8 月 13 日晚上 8 点,我悄悄烧着了刘军家灶房里的秸秆堆,等火势控制不住后,我叫村民来救火,然后才打电话报警。」 「你为什么要放火?」 「我……」 这个问题,宋舜华之前已经问过多次,杨天鸿都不肯回答,说自己有别的案情可以提供给警方,希望和陈朗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陈朗在审讯时一向软硬不吃,更何况宋舜华已经确认杨天鸿有犯罪嫌疑,冷声道:「自首是要把犯罪情节都交代清楚的,你要是不想自首,警方也不会强迫你,没必要这样浪费我们时间。」 「我……」杨天鸿嗫嚅半天,抬手扇了自己一个巴掌,「是我昏头了……」 他以手覆面,把脸深埋,指缝里传来呜咽与哀鸣。 「是我一错再错……」 陈朗面无表情观察对方,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询问对方,「你是不是强迫刘招娣发生了关系?」 成钰敲击键盘的手指一顿,不敢置信地看了看陈朗,又看向杨天鸿。 「不是我。」杨天鸿摇头,「我没有。」 「那是谁?」 「也不是强迫……」杨天鸿的声音渐低,杳不可闻,「刘军他收了钱的。」 「声音大点,」陈朗提醒,「把案件交代清楚,从刘军绑架刘招娣开始,把你知道的都交代清楚。」 「是,是……」杨天鸿额间又冒出汗来,可这下却顾不上擦,「……最早是刘军在村里找女婿,说是刘招娣找到了,要在村里找个对象。他说彩礼要十万,大家都清楚,他又想卖闺女了。」 「最早是什么时候?」 「就是火灾前几天,是一辆面包车送回来的。我去看过一眼,刘招娣的脸上都是血。后来刘军就找张三田,三田有钱,但又听村里人说刘招娣之前被拐的时候就伤了身子,估计不能生了。」 「然后三田就不要了,刘军找不到人,他就……」杨天鸿停顿片刻,见陈朗目光冷峻,咬牙继续交代,「他让三田去睡刘招娣,一次一百。」 「你也去了?」 「我都这个岁数了,怎么能做这种事……就是去看了看。」杨天鸿否认道,「当天我就后悔了,她看见我了,还冲我笑……我心里一咯噔,她要能摸到手机,肯定就要报警。」 「看来杨主任平时也没少嫖啊。」 成钰这下全明白了,为什么宋舜华抓的几个离开村里的人跟放火没关系,是嫖娼的。而他通过这些嫖娼的,又确定了村主任杨天鸿有犯罪嫌疑。 「你不是也有个女儿吗?如果你女儿被人绑架,你还能去看热闹吗?」 「可这是刘军家的家务事啊,刘军是她父亲。」 陈朗敲了下桌子,成钰用目光狠狠剜着杨天鸿,闭上了嘴。陈朗继续问:「为什么刘军和刘招娣都没逃出来?还是你本来就计划要除掉两人?」 「我没想害死刘军,」提起当时的场景,杨天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刘招娣被关在灶房,看她那病歪歪的样子,也没劲跑。我就想,要是灶房起火她肯定就被烧死了。刘军怕她死了,他以为我会叫人救火,就背着她往屋里去……我不晓得他怎么没出来,我一直以为他会出来的。后来,消防队来了,火灭了,我跟消防员进屋,见刘招娣的尸体压在他身上,就晓得这肯定是刘招娣不想放过他,压得他没有求生的机会了。」 「她真是个狠人,杀了自己父亲。」 成钰在心下纠正,是一个不配当父亲的人杀死了自己的女儿。 沉默片刻,陈朗继续问:「你是怎么想到要自首的?」 「前几天还好,我一直跟你们还有消防队说是意外,你们查问时我也紧张,但是我知道我要是表现出来,你们肯定第一个就怀疑我。我就一直在想,刘招娣死了比活着轻松,我这是在帮她,而刘军是被刘招娣杀死的,跟我没关系。后来你们查着查着又走了,我就觉得这事过去了。」 「就这几天,宋警官已经查到村里别的事了。我就担心,这些事肯定也瞒不了。思来想去,觉得不如找你们坦白算了,这样比起被抓还好点。」 室内的空调冷风飕飕,可杨天鸿额上却布满细碎的汗珠,眼角划过两行老泪,狼狈又可怜,「陈队长,我把村里一些事情都告诉你们,能不能请你们不要往外公开这件事?」 「村里还有什么案件?」 「就……东边张小条家,他家那个媳妇来歷有问题,一直被链子锁着,关在杂物间里;还有刘明,他有时候会骗女的来村里,然后就聚在一起……」他的嘴似被强力胶粘连,每次张合都似撕扯开血肉那般艰难,「这些我都能交代……陈队长,作为交换,能不能不要公开我的事?」 「看你交代的情况。」 陈朗不置可否,让宋舜华去取火灾现场的资料,与杨天鸿确认放火点,以便现场核验。 成钰盯着杨天鸿,抛出一个问题:「你们在村里嫖娼虐待被拐妇女这些事……杨宗佑知道吗?」 杨天鸿头摇得似拨浪鼓,比刚刚陈朗问他是否强迫刘招娣时反应更为激烈,「这些事怎么好告诉小孩啊?」 「原来你也知道这是错的啊?」成钰气愤填膺,「你们什么大是大非都知道,怎么偏偏落到女人身上就不算了?什么绑架拐卖强迫卖淫干涉婚姻自由都是家庭纠纷,是女人不配被你们当成人吗?别跟我说你这个书记主任想管管不了。党史记载,新中国第一部 法律就是《婚姻法》,废除男尊女卑的封建制度……你对得起自己发过的誓言和那些流过血的先烈吗?」1950 年 4 月 13 日,中央人民政府委员会召开第七次会议,审议通过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草案)》。 关于这部影响深远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背后有两个冷知识,一是这是新中国的第一部法律;二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司法部首任部长史良,也正是一位女性。这一部婚姻法的故事很多,其中最为着名的就是邓颖超关于「离婚自由」条文的增加争议。有些讽刺的是,2021 年 1 月 1 日起《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实施,为了贯彻民法典有关离婚冷静期制度的规定,民政部对婚姻登记程序进行调整,在离婚程序中增加冷静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第38章 子夜-16 陈朗对杨天鸿进行了两次讯问,在确认没有顶罪情节后,立即安排参办警员对火灾进行復盘,尽快前往光明村核验。核验后需要与火灾事故调查员对接核验情况,出具火灾事故调查报告。 会议结束,陈朗嘱咐众人:「去村里查证时,不要透露杨天鸿的犯罪行为。」 「陈队,我们真要替他隐瞒啊?」 「这个案件性质特殊,先不要往外递消息。」 「他被判刑后,也不能公布吗?」 「应该不会对外公布全部。」 「因为他是书记,怕造成不良影响吗?」成钰提出不同的看法,「我觉得这种案件就该公开,而且要做成典型案例才行。基层干部的不作为,也是一些罪恶源源不断滋生的原因。」 「这是他自首的要求。警方既然答应了,就应该在职权范围内做到言出必行。」陈朗提醒她,「现在不是以前的纸媒时代,警方在办案时更要谨言慎行。不能把没有完全确认的事实透露出去,造成不良的舆论影响。」 「做错了事,就该接受批评,加强监管。一味瞒着,有什么意思。」 「你要是不想去光明村,现在就可以回去,」陈朗看向成钰,「回北京去,说不定调回的科室可以由你挑。」 「陈队,您也别老拿调走这件事吓唬我。」成钰明白陈朗有他的考虑,只是想到光明村那些被掩藏的罪恶,难免带了些情绪,「我怎么也要等这些人一个个被判刑,才能不再去那个地方。呸,什么光明村啊,光明牛奶就该起诉他们,让他们改名。」 「对了,刘招娣的尸体在哪儿?殡仪馆吗?」 案件结案后,尸体就能火化了。刘军和刘招娣都没有其他亲属,到时候怎么也要把两人分开。如果可以,她想认领对方的尸体,处理后事。 刘招娣的一生虽然短暂,但几乎遍尝世间疾苦。年幼失母,摊上刘军这种恶贯满盈的父亲还不如没有;十八岁那年不仅梦想破碎,还遭遇了强姦拐卖和虐待。而立之年,也没有摆脱这些事带来的影响,饱受病痛折磨,又一次被罪犯伤害……直至失去生命。 陈朗看向成钰,似是在想要怎么教育她,被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打断。成钰趁着他接电话的工夫开熘,去楼下开车,前往光明村。 孙聪坐到副驾驶座上,系好安全带,「你以前也这么跟陈队顶嘴吗?」 「以前可不敢。」成钰耸耸肩,「就是他最近总说这种话,有点过分。」 「陈队没别的意思,他就是在提醒你,当刑警不要意气用事,不能太过情绪化。」孙聪宽慰她,「不过我觉得队里有你这样的也好,该生气就生气,不然这些犯罪分子还以为我们是泥菩萨呢。」 「你别听他的。」宋舜华不同意孙聪的意见,「一定要懂得控制、排解这些因为案情产生的情绪,不然你没办法当一名刑警。被各种情绪折磨时,只会感觉到痛苦。」 「我知道。」成钰降档提速,「我觉得能感知到愤怒不是坏事,只是我需要学会把这些情绪,转化为做一些事的驱动力。」 她开着警车一路风驰电掣,等到了光明村,孙聪第一个跳下车,捂着心脏,「下次还是我来开车吧。」 宋舜华不忘打趣他:「你这有点虚啊。」 「天天熬大夜,铁打的人也扛不住啊。」 三人商议工作,因为杨天鸿是放火案的犯罪嫌疑人,需要对他的家属进行询问,核对杨天鸿口供中的细节,犯罪现场也需要根据他交代的情况核验。就由宋舜华先去现场查验,成钰和孙聪去杨天鸿家做笔录。 杨天鸿去投案前,并没有跟妻子交代具体事由。他被刑拘后,还是警方给刘翠打了通知电话。 刘翠此时正坐在院中无助地抹着眼泪,见两名警察登门,连忙迎了上去,跟对方打听丈夫的消息:「成警官,天鸿到底犯什么事了啊?之前没头没尾地说要去县里公安局,怎么就被关了?」 「您先别急。」成钰语气和缓,「我们也是来了解情况的。请您跟我们说说,他最近都去了哪里,有没有见过什么人?有什么异常反应吗?」 刘翠见成钰态度亲切,话里也听不出杨天鸿犯了事,悬着的心微微回落,「他一直都挺忙的,村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得他来管嘛,平时经常不回来,我也不清楚他见过谁,男人的事我也管不到。不过他最近有点丢魂,村里事情也不想管了,总对着手机发呆。」 「他是看到什么新闻或者消息了吗?」 「不晓得,就是有一天吃饭时接到个电话,然后就开始丢魂了。」 「是谁的电话?」 刘翠摇摇头,「他出去接的,我也没问。」 「那他是哪天接到的电话,您还记得吗?」 「可能有几天了吧,」刘翠掰着手指算日期,「就是你们从村里回去后。那天晚上宗佑在我家吃饭呢,还说你们这帮人终于走了,不然在村里连屁都不敢放。然后他电话就响了,响了好几次,他一开始还以为是诈骗的,后来接了,脸色就很难看。」 成钰和孙聪交换了一个眼神,杨天鸿在讯问时并没有交代过这件事,看来他投案自首的动机还有待商榷。 「他到底犯什么事了呀?成警官,你就告诉我吧。」 「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成钰斟酌用词时,忽听门外传来个清凌凌的女声,「妈,我回来了。」 「你可算回来了。」 刘翠见了来人,就似找到了主心骨,长舒一口气,和成钰介绍,「我不晓得怎么办,就给闺女打了个电话,让她回家一趟。」 杨若楠昨天接到母亲电话,交代了工作上的事情,就请了年假,乘坐早上的高铁到富县再换客车风尘僕僕地赶回了村里。她见院里还站着两名警察,忙上前询问:「请问两位警察同志,我爸爸犯什么事了?」 「你爸爸……」成钰犹豫再三,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他平时对你好吗?」 「怎么说呢,」杨若楠抿了下干裂的双唇,「我爸他是村主任,对村里的事蛮尽职的。对我的话也还行吧,我读书什么的,他也都供着,没说过不让我念书的话。」 「虽然催我结婚挺烦的,但他就这样,是个老思想。」也许是因为在村里耳濡目染,杨若楠对于父母的要求并不高,「请问他出什么事了啊?是什么性质的?」 成钰忽然发现,陈朗的观点也有一定的可取之处,就比如现在,她无法开口告诉杨若楠:你的父亲嫖娼,包庇村民的绑架、拐卖及组织卖淫等恶行,因为害怕事情败露,还放了一把火,致两人死亡。 她没有办法,这么对一个女儿。 「你爸的案件还在查。」成钰犹豫再三,含煳道,「跟村里的火灾有关系。」 「那就是失职是吧?」杨若楠拍了拍胸口,「我妈打电话什么都说不清,我还以为我爸杀人了呢,这怎么可能呢?」 成钰不想多说,孙聪也觉得问得差不多了。两人临走时,忽听杨若楠问刘翠,「妈,我回来时听开车的赵叔说,火灾烧的是招娣姐家啊?原来网上说招娣姐死了是真事啊?」 「是啊,是刘军家着了火,两人全死了。」 「真的假的啊?」杨若楠不肯信,「招娣姐怎么回来了?」 成钰听到这个名字,驻足打听,「你认识刘招娣?」 「当然认识呀。」 成钰有些意外:「你们很熟么?」 「小时候挺熟的,念小学时,她会把自己的课本什么的放在我家里,她爸爸去打牌时,她就来我家和我一起写作业。后来她去县里读书了,还让我好好学习,要考出去。」 「那你们后来还有联繫吗?」 「就今年又联繫了一次。」杨若楠说,「今年年初,刘叔又不当人了,居然找媒体在网上曝光她。我在网上帮她说过话,她看到了,就主动联繫我了。」 「你说刘招娣联繫你了?是什么时间?」 「就上个月,她来上海旅游,我们还一起去了迪士尼,玩了两天呢。」 「迪士尼啊。」 成钰难得听到点令人愉快的消息,就像在沙漠迷路多日的旅人意外发现一块绿洲那样不舍错过,「你们玩得开心吗?」 「超开心,我们就住在迪士尼酒店,不用排队就可以和迪士尼朋友贴贴。之前我担心暑假又是周末,人会很多,招娣姐就买了导览服务,我们那两天玩得超尽兴。」 成钰跟父母去过,随口问道,「导览服务不是要三个人吗?」 「招娣姐还带了一个朋友,我们刚好三个人。」 「朋友?」 「是啊。」 成钰的眼皮跳了跳,「那你们在迪士尼有没有拍照片啊?」 「招娣姐不爱拍照,好多超级出片的点位她都不拍。」提起这件事,杨若楠有些遗憾,「不过她的朋友没拍过照片,我们就一起拍了一张合影。」 「能给我看看吗?」 杨若楠点点头,拿出手机,从相册里翻找出三人的合照,递给成钰。 成钰小心翼翼地接过手机,用手遮挡出阴影端详。只见童话般梦幻的城堡前,站着三个女人。右边戴着星黛露发箍的正是杨若楠,她穿着紫色 t 恤和牛仔短裤,神态动作自然活泼。 相比之下,她旁边的两个女人都显得拘谨。成钰之前只匆匆看过温良的证件照,证件照的要求是提供高度真实的识别度,主要捕捉人脸面部特徵,五官的缺陷会被放大,加上光线、角度的问题,显得呆板难看,所以成钰不喜欢记忆别人在证件照上的样子。 她放大屏幕,把画面停留在左侧女人身上。对方穿着素色连衣裙,许是站在了阳光下的原因,那双眼睛远比成钰在医院看到的要灵动。连衣裙看起来像是棉麻材质,宽大舒适,她戴着个米奇发箍,和中间的女人戴着的是类似的款式。 中间的女人穿着件宽大的黑色 t 恤,在马卡龙色系的画面里有些突兀。 成钰把画面拉到中间,觉得自己好像出现了幻觉,怎么感觉中间的那个女人是盼生?只是她比三月时瘦了好些,导致成钰在看到照片时,都没有立即认出。 她也曾假设过自己会再见到盼生,却从未想过,会看到对方戴着亮片制成的蝴蝶结髮箍,站在迪士尼城堡前。 成钰缩小画面,让盼生和温良落在同一个屏幕里,虽然显得拘谨,可她们都笑着看向镜头,神态间透着舒心与松弛。许是看得久了,成钰还觉得两人长得有些像。只是盼生看起来比温良的年纪大。 「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成钰指着中间的女人和杨若楠确认,「这是她的朋友吗?叫什么名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她叫盼生。」 成钰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心跳不由加速,目光又落到那张照片上。 「你是不是觉得她们长得像呀?」杨若楠说,「我一开始还以为这是招娣姐的小姨或者其他亲戚呢。」 「能不能请你将这张照片发给我一份?盼生是我的朋友,我还没有她的照片呢。」 杨若楠有些犹豫,可见成钰看向自己的眼神非常真挚,不忍拒绝,「那你可不能发出去啊,招娣姐一直被网民网暴……」 「我知道,不会发出去的。」成钰和她再三保证,因为她是警察,杨若楠信任她,加了微信,把这张宝贵的合影发给了她。 成钰看着那张照片,她接触过两人,却从未把她们放在一起比较过,此时见到两人同框的照片,简直越看越像。 可温良和盼生,她们怎么会在一起?如果她们是在一起的,温良被绑架了,盼生又去哪里了? 「那你知道她们后来去哪儿了吗?」 「应该去医院看病了吧?盼生的身体不好,玩项目都流鼻血,把我吓了一跳。后来怕吓到别人,才换了一件黑衣服。」 「她……玩什么项目了?」 「她喜欢飞跃地平线,招娣姐就一直陪她玩。」杨若楠回忆着迪士尼之行,脸上满载笑意,「招娣姐问我还有哪里好玩,我说国内都是人,不如去东南亚旅行。后来她就没联繫我了,我还以为她出国了呢。」 「所以招娣姐怎么可能死了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会不会是你们搞错了?」 …… 「我打了她一拳,她就流鼻血了,满脸都是。」 成钰想起赵立建的供述,脑中陡然冒出个疯狂又可怕的猜测,拿出被陈朗训练的速度,像一阵夏日的风,往刘家被烧毁的废墟跑去。 宋舜华正在现场勘查核对,看到成钰慌慌张张地跑来,「出什么事了吗?」 「刘招娣的尸检结果……」成钰想着那份报告,里面的表述项,好像都在描述死者是生前烧死的,「她有癌症吗?」 刘军、刘招娣的尸体是在富县鑑定部门进行的。当时宋舜华跟着陈朗在富县进行业务指导,他看过完整的尸检报告。 「癌症?」 「她是不是有胃癌?」 「是有检查到肿块,但因尸体焦化,不能完全确定。」宋舜华回忆尸检报告内容,「是她的尸检报告有什么问题吗?她的尸体四度烧伤,四肢弯曲呈拳击样,唿吸道烧伤有菸灰,确实是生前烧死的。」 「生前烧死这点没问题,」成钰看向这片被大火抹去了痕迹的废墟,感觉脑中的猜测沉重到只是提出,都要耗尽全部气力,「但死者……可能不是刘招娣。」 第39章 子夜-17 讯问笔录 (第 3 次) 时间:2022 年 8 月 27 日 16 时 40 分至 2022 年 8 月 27 日 18 时 30 分 地点:富县公安局 讯问人:成钰、宋舜华 被讯问人:杨天鸿 问:2022 年 8 月 21 日晚饭后,是谁给你打的电话?电话里说了什么? 答:是杨顺,他说宋警官已经查到他的事了。 问:你的询问记录会和运营商提供的通话记录进行核对,请认真回答。是否接到过陌生号码电话? 答:是有不认识的号码打给我,我看那个号码跟之前民警来宣传的诈骗电话一样,就没有接,你们可以查。 问:请你查看这张照片,这两个女人,哪一个是你在刘军家见到的刘招娣? 答:是这个穿裙子的。 问:你怎么确定的? 答:她被送来时就穿的这条裙子。 问:你看清她的长相了吗? 答:没有,她头髮散着,脸上都是血,还有些肿,我看不清。 …… 成钰将那张照片进行了裁剪,只留下盼生和温良,拿给见过刘招娣的涉案人员辨认。张三田指认了温良,杨顺指认的是盼生,杨天鸿认出了温良的裙子。成钰把照片传给刘恺,赵立建分辨不出是谁,但是据他交代,证件是从刘招娣身上搜出来的,还有一个手机,已经被他卖掉了。 赵立建绑架刘招娣的地点是个民宿,可以在 app 上进行预订,房屋主人也没有见过住户,也不清楚房间住了几个人。刘恺检查了楼道仅有的一个监控,找到了几个模煳的画面,看不清被绑架人的正脸。 没有办法从活人这里得到确切答案,成钰只能跟陈朗汇报了这一情况,申请重新对女尸进行检查,同时请专科医生,与法医一起进行病理分析。 「本市气象台于 8 月 28 日发布雷电黄色预警:受颱风影响,预计在 28 日夜间至 29 日白天,本市大部分地区有强对流天气,伴有明显雷电,局部 10-11 级雷雨阵风,局部有短时强降水,小时雨量 30-40 毫米。建议做好防范工作。」 孙聪先成钰一步坐上驾驶座,听到广播的通知,无比庆幸,「哎呀,要下大雨了,还好核过现场了,不然下过大雨,肯定全是烂泥。」 「烂泥算什么,你想想张队,还在垃圾堆里挖尸体呢。」 「咦,别提了,我都闻见味儿了。」 成钰没有和他们聊天的心情。她看向车窗外密布层叠的乌云,期待许久的大雨将至,可她却丝毫不觉神清气爽,反而觉得自己像是身处密闭的高温空间,被灼热的气息压制,连唿吸都显得困难。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她不敢设想,如果被绑架的真是盼生,那温良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她现在人在哪里?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报警?甚至连身份证件都没有进行补办? 徐风市公安局会议室内,大屏上投放着一张与现场氛围格格不入的照片,那是张游客照,上面的两个女人证实了这里确实是个可以给人带来欢乐的地方。 而下一张,就是火灾现场发现的女尸照片与二次检测报告:淋巴结肿大,胃内肿块,肿状物可见污胎。 市医院消化内科的张主任第一次参与刑事侦查,虽然有些紧张,但非常细緻。他将尸检报告与成钰提供的刘盼生的病理报告进行了比对,遗憾地告诉成钰:「病人之前做的是普通白光检查,没有做化学染色内镜来确认病变边界。光靠报告和尸检的结果,没有办法确认为同一人。再者这几份报告时间最晚也是五个月前的,病人的实际情况也可能发生了变化,跟报告不同。」 「胃癌会出现流鼻血的情况吗?」 「会,好几种情况都会导致病人流鼻血。比如进食困难导致的营养不良,癌细胞出现了肝转移,有凝血功能障碍,都会出现流鼻血现象。」 陈朗和法医确认了几个问题,又问成钰:「你之前在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注意到取药窗口上有温良的名字,所以猜出对方是刘招娣?」 「是。」 「她和刘盼生的药是在同一窗口取的吗?」 「是。」 「这家医院是全国着名的胃肠癌治疗医院,」陈朗提出一种可能,「刘招娣之前在深圳生活,突然去了北京,会不会是她也得了胃肠疾病?所以才去北京看病的?」 成钰现在还没有办法回答陈朗这个问题,她感觉会议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自己,「我可以去医院,调取她的医疗记录。」 「这个需要验证。」陈朗握着滑鼠,播放 dna 检测报告,「两家不同的鑑定中心出具的结果都是有亲子关系……从这一点来看,死者身份应该是确认的,就是刘军的女儿。」 「刘盼生是被周家收买的,周家人之前一直叫她刘贱妮,说明她可能被收买时就姓刘。」成钰说,「我之前一直猜测,她是在幼年就被卖到周家了。有可能是刘军超生的女儿,一出生就被他给卖了。」 成钰知道,现在除了女尸有胃癌这个特徵和刘盼生一致,没有任何其他证据来证明死者并非刘招娣,而提取的 dna、发现的证件甚至是被绑时的监控影像,都指向对方就是刘招娣。她不知道该怎么跟陈朗、宋舜华等人描述自己的感觉,那是从得知刘招娣死讯开始,就存在于成钰心间的一种不真实感:她不愿相信,刘招娣就这样轻易地被这些人找到,然后死在了一场大火之中。 所以她在看见这张合影时,敏锐地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宋舜华问成钰:「你再好好想想,刘盼生有没有可以验 dna 的样本?」 成钰摇头:「本来是想带她去录入 dna 寻亲的,后来她被查出胃癌,没顾得上。」 「这就难办了。要是没有 dna 证据,怎么证明尸体是刘盼生?难道要把刘招娣找出来?」 「既然你提出了疑点,就尽快找到关键性证据,不要光凭感觉查案。」陈朗安排工作,「宋舜华,你还是先开始整理火灾资料,撰写案件的侦查报告。」 「收到。」 闷了一个月的蒸笼天颳起了凉爽的风,成钰关了空调,开了窗透气,伴着窗外轰鸣的雷声,细细查看刘招娣的尸检报告。 因为这个案件,成钰已经连续工作两周没有休息了。一旁的手机嗡嗡响起,成钰看见联繫人,才想起自己忘记给父母打电话了。 「爸爸。」 「宝贝,最近是不是挺忙的?」视频接通,成惟正要询问女儿近况,就见成钰面前堆放着不少材料,「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办公啊?工作再忙也要劳逸结合啊。」 「已经很晚了吗?」成钰看了下时间,「妈妈是不是睡了?」 「你妈妈最近参与了一个新课题,去海南出差了。」成惟打量着大半个月没见的女儿,「我得找陈朗说说,你这脸都瘦了,怎么不值班也在工作啊?」 「您别找他呀,他正想把我调走呢。」成钰连忙制止,「是我想早点找到证据好破案。」 「那也不能忙到日以继夜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我知道。」成钰站起身活动一二,想问问爸爸最近的工作情况,忽想起前两天在光明村遇见杨若楠的场景,「老成同志,你可不能违法乱纪啊。」 「瞎说什么呢,你爸什么人你还不知道。」成惟猜出女儿一定是最近遇见这类案情了,「遇见什么案子都别往心里装,侦办案件后要及时去做心理疏导,是不是受了影响所以不开心?」 「也不是不开心……就是想你和妈妈了。」 「哎呦,怎么掉金豆豆了。」成惟心疼,「之前跟你说,去外地工作会很辛苦,这下信了吧?」 「我没事。」成钰抽纸巾擦了擦眼睛,「爸,我问你个事啊。如果我现在要异地调取北京那边医院病人的就诊记录,需要走什么审批流程呀?是要对接那边片区的派出所吗?」 成惟小声问:「你是不是嫌麻烦,要爸爸帮你啊?」 成钰被父亲的反应逗笑,板着脸严肃道:「老成同志,你这是在违法乱纪的边缘蹦迪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行啊,都学会钓鱼执法了。」 …… 窗外的雷声渐息,它们在夜幕撕开了裂痕,又将天河之水自裂口倾灌至人间。大雨倾盆,像是要彻底洗刷掉这座城市蒙上的浮尘。 成钰享受着清爽湿润的凉风,写完了申请调查材料,又查找情况类似的尸检报告或者学术论文。 张姨来检查楼道窗户,发现成钰还没休息,「又加班啊?」 成钰站起身跟张姨打招唿,「忙忘了时间。」 「一点多了,早点睡哦。」张姨提醒道,「对了,你那个朋友去哪儿了?」 「您是说盼生吗?」 「是啊,食堂的人说好久没见到她了。」 「她啊……」提起盼生,成钰鼻腔一酸,低声道,「她找到了自己的亲人。」 「哎呀,那真是太好了。」 成钰把整理好的材料与申请发给陈朗审批,去函后,很快收到了结果。 温良自 2021 年 11 月-2022 年 4 月期间,共在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看诊八次,涉及外科、消化内科、神经内科以及唿吸感染科。 成钰重点看了消化内科的病歷,医生要求她进行胃镜检查,但没有胃镜结果。她没有缴费,也可能是去别的医院做检查了。 「这也不能排除呀。」 成钰想起陪盼生看病时,医生曾提起,胃癌这种病,一旦感到疼痛,就可能是中晚期。如果温良也曾觉得不适,需要做胃镜,就不能光凭胃癌这点认定女尸是盼生。 她四下环顾,盼生虽然在她的宿舍住过一段时间,但她离开五个月了,除了一些练字的字帖还留在成钰的书架上,没有其他物品遗留。 那……要不要试着去找温良呢?如果温良和盼生真的住在一起,被绑架的是盼生,温良为什么不报警呢?案发这么久,她都没有出现过,就好像她真的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一样。 成钰放下笔,揉着太阳穴解乏,感觉身体已经很疲惫了,可大脑却仍旧活跃,就像一个失控的软体程序,在无休止地运行。 她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判断错了?其实死的人就是温良。至于盼生,应该是一场温暖的邂逅。温良在医院遇见了盼生,收留了她,知道她得了不治之症,带着她去上海旅游了几天。盼生不是个爱占便宜的人,就像离开她家那样又离开了温良,继续流浪。 这样的解释似乎能解决所有的疑问。 成钰感觉要被自己说服了,这样可以结案也不用再查下去了……可她睁开眼睛,又无法放弃那个一闪而过的猜测。 那就再验证一次吧,去调查刘军有没有第二个女儿。 大雨初停,成钰打算再去一趟富县,看到杨若楠发了微信,想和成钰了解杨天鸿的情况。 成钰无法告诉她杨天鸿的事,但是可以带她去见一见杨天鸿,让他们父女自己沟通。 杨天鸿这几天在看守所理了头髮,看守所只提供一种髮型,剃成了板寸。杨若楠是学法律的,在知道地点时,就已经明白父亲并非渎职这么简单,眼神里的不解与眉间的焦虑两种情绪交替混杂。 「爸,你这是犯什么事了啊?」 成钰给这对父女留出私人空间,静静等了会,等送走了红了眼眶的杨若楠,才去见杨天鸿。 杨天鸿这几天明显瘦了一圈,配上这个髮型,显得没精打采,见了成钰,连声和她道谢。 「不用谢我。」成钰在桌前坐下,「您女儿知道后就从上海赶回来了,这几天也一直在跟我沟通您的事。」 「辛苦她了。」 「您刚刚告诉她这些事了吗?」 杨天鸿摇了摇头,把脸埋到自己手掌上,腕间露出手铐及金属摩擦留下的痕迹,「我让她别管我了。」 「报警对您来说是一件很难的事吗?」成钰轻声问,「宁愿杀人放火,也不愿告诉警察?」 「我也知道他们做错事了,可村里各家都有点亲戚关系,我叫他们坐牢,那他家里的老人小孩怎么办?而且他们坐牢,小孩就不能考公了。我就想啊……只要不是大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 「那您有没有想过,如果一开始就告诉他们这是会坐牢的,在他们犯了小错时就送他们去派出所,哪怕只是被拘留,他们也不敢这么肆无忌惮。」 成钰其实想问,为什么这些就不算大错了?可她来此有别的目的,于是忍住了,拿出手机打开杨若楠发来的照片,「我想请您再仔细看看,在刘军家的人,到底是哪个。」 「我真的不能确定,当时刘招娣一直在流鼻血,脸上也肿了,我看不清她长相。」 杨天鸿见又要辨认这张照片,把知道的情况都交代了,可成钰上一次拿给他的照片是裁剪版本,杨天鸿这一次在照片里见到了自己的女儿,双手止不住发抖,「我怎么忘了,招娣她……她小时候就经常带着若楠……」 「我听若楠说了。」成钰问,「您到这里,杨宗佑来过吗?」 「他大概还不晓得呢。」 「您怕给他惹麻烦啊?」 「也不是,就是这大热天,不想孩子折腾。再说,他也不懂这些。」 杨天鸿的话让成钰想起一些重男轻女的老人,他们只会在需要照顾时想起女儿,理由也是现成的:「你哥/你弟不会照顾人。」在女儿付出了时间金钱和精力,将他们照顾至病癒,他们就会继续偏袒儿子,甚至为儿子当牛做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您的女儿,远比您描述的优秀,也很有担当。」 「是我给她丢人了……」 「我们不会往外公开您的事的。」见杨天鸿抹泪,成钰劝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要总在心里反刍。我看若楠会处理好家里的事,您在里面就好好改造,争取早点出来。要是不想回村里,出狱后也可以去上海,让若楠带你和婶儿去迪士尼玩。」 等杨天鸿情绪稳定了,成钰继续询问,「您再想想,见到刘招娣时,她是什么口音?有没有说过什么?」 「招娣她回来后,醒的时候身上就疼,所以村里人才说她不会生的。」杨天鸿忽然回忆起一件事,「我去的时候,见她握着石头,在墙上刻字……杨顺他们就说笑,说不愧是大学生,文化人。」 「就是不晓得,那个字还在不在了。」 成钰连忙从包里取了纸笔,画了刘家灶房的草图和对方确认具体位置,「刘军真的只有刘招娣一个女儿吗?」 「刘军一直想生个儿子,因为村里政策一胎是女儿就可以生二胎,如果二胎是女儿就不能再生了,所以他一直想和春华生个儿子,后来春华难产死了,他也没再说上媳妇,再后来就跟赵玉兰搞上了。」 成钰想起村里有把女儿送人的情况:「那他家之前有没有女儿被送人了啊?」 「送人的倒是没有,刘军怕春华生了女儿就被上环了,都是找人来摸脉的,是女儿就打掉再生。」 成钰点头,打算离开时,忽听杨天鸿提起一桩旧事,「不过春华生招娣时,是双胞胎,二女儿在若楠出生那年没了……村里小孩上户口晚,就没有登记过。」 「那他家还有什么亲戚吗?有谁知道这件事?」 「刘军家没人了,春华有个哥哥,就住在红旗村。」 成钰记了地址,来不及多想,先开车前往光明村。 大雨沖刷了大火烤上的烟尘,潮湿的环境令这些炭末不再紧紧贴合墙壁,可以轻易抹去。成钰从车上取了毛巾,又拎了一桶水,蹲在只剩断壁残垣的灶房墙边,一寸寸小心擦拭,抚摸感受墙壁是否有被划过的痕迹。 她认真地擦了许久,才将墙面上的炭末拭去,得益于这些炭末的保护,被擦拭过的墙面上,露出一行依稀可辨的划痕,那些划痕组成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盼生。 成钰的手指抚摸着那道最深的刻痕,猜测她到底有多痛,才会在墙上留下这么多深浅不一的划痕?她刻这两个字,是不是在想,自己死后,就可以再一次投胎?就像她们曾经讨论过的那样。 成钰用手背擦着落不尽的眼泪,虔诚地希望这个如悲剧一般的人世间真有三生因果,六道轮迴。 「我想,再当一次女的……就像你一样。」 ——子夜完 第40章 早夜-01 询问笔录 (第 1 次) 时间:2022 年 8 月 29 日 09 时 10 分至 2022 年 8 月 29 日 10 时 30 分 地点:徐风市富县红旗村派出所 询问人:成钰、孙聪 被询问人:周春根,男,1965 年 4 月 16 日出生,现住富县红旗村 189 号院。 问:你和周春华是什么关系? 答:她是我小妹。 问:周春华是哪年和刘军结婚的? 答:她和我都是 1987 年结婚的,她是九月,我是十月。 问:周春华的孩子是哪一年出生的? 答:是 1989 年。 问:是双胞胎吗? 答:是的,一开始神婆摸脉说是男孩,谁知道生下来两个丫头。神婆说是家里没供送子观音,观音生气就给换了。后来家里就贴了观音,还听神婆的,让大丫叫招娣,二丫叫盼子,说是多喊喊下一胎就有儿子了。 问:那小女儿刘盼子后来去哪儿了? 答:这事我只是晓得但是我没参与。 问:请如实回答,我们只是了解,不是追责。 答:说起来快有三十年了,那时候上头开口子,说是家里只有一个女儿的可以再生一胎,但是两胎后就要去上环了。刘军就去找村里干部问他家能不能生二胎,计生办的人说他已经有两个闺女了,不让生。他就起了心思,找神婆算了命,说要留招娣,正好盼子也有点闹腾,没招娣听话,他就把盼子卖给人家当童养媳。他卖了盼子后,回村里说小孩在我家这边玩,失足落水死掉了。然后他家就只有一个招娣,可以继续生了。 问:出了意外,村里干部没有核查吗? 答:这种事情也蛮多的,他一说人家都懂,只要不是藏起来了,就没人管。 问:你知道刘盼子被卖的地方吗? 答:我只知道在成县乡下,离县城有点远,那家人坐车也要一个半小时才到县城。 问:你再想想,还有什么细节。 答:好像是说那家在成县西边,那家有一个十几岁的儿子,出水痘没治好,头脑烧得笨了,还留了满脸疤。这家人晓得儿子娶不到媳妇了,家里也穷,就想找个便宜丫头当童养媳,这样家里的活还有人干。 问:那刘招娣知道自己有个妹妹吗? 答:应该不记得了,那时大丫也就四五岁。后来刘军就不让我们提这件事了,就当二丫死了,怕说漏了嘴,村里不给生二胎。所以好多人都不晓得他家原来是双胞胎,以为他家只有招娣一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 成钰之前在卷宗里,目睹了刘招娣的前半生,她同情对方的遭遇,唾弃那些人渣。现在,当一个叫刘盼子的女人出现在笔录里时,她发现自己根本不敢去窥视。 杨天鸿说,刘军的二女儿是在杨若楠出生那年没了,那就是 1994 年。那年盼生只有五岁,被刘军卖掉后,被带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会不会想妈妈啊?她会哭吗?还是根本就不敢哭?她那样小,就被剥夺了哭泣的权利,成为另一户人家购入的「牲畜」了。关于那个收买刘盼子的人家,成钰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家一定极为恶毒刻薄,不然怎么会称唿一个五岁的女孩为「贱妮」呢? 「那他们跟别人怎么介绍你呢?」 「驴。」 成钰想起之前询问盼生的事,心下似被悔恨塞满,后悔当盼生在市公安局时,没有帮她找到刘军和周家,追究这些人的刑事责任。 所有人都告诉她这很难,找人很难,取证很难,乃至被判刑都很难……成钰自己也这么认为,甚至觉得这样大费周章,换取象徵性的刑罚并不值得,都没有尝试就放弃了。 学法律时,成钰是认同「正义本来就是报復」这种法理观点的。復仇是延迟的报復,这是人性本能,復仇能够捍卫权利,这是生物生存延续的基础。虽然復仇有诸多有利因素,但又很难达到「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同态报復,所以产生了代替復仇的机构,形成了法律制度。把私人復仇的权利让渡给国家,防止个人的復仇行为,打乱整个社会的秩序。 所以当惩戒的力度过轻或者要付出时间和代价时,人们就会对正义本身产生质疑,比如经常被讨论的迟来的正义,当犯罪嫌疑人已经寿终正寝或者安享平静生活多年,追兇是否还有必要?正义无法实现时,是否还有意义? 成钰缓慢地将周春根签过字的笔录逐一整理,从未有一刻如此渴望正义的降临。正义就是正义,就算付出代价,也要去追寻,哪怕无法通过看得见的方式实现,也好过放弃追寻。默认恶的发生,让恶没有惩戒,就等同默许。 回了市局,成钰去和陈朗汇报这次外出结果。陈朗翻看这笔录,室内安静得只能听到纸张的沙沙声。 「不是找到证据了吗?」陈朗问,「怎么比受了处分还沮丧。」 「我想到了一个女孩的求助,就是 12 岁女孩被大伯卖给人家当童养媳的那个案件。被对方强姦后,她去派出所报案,她大伯告诉警察她已经嫁给对方,派出所认为是一起家庭纠纷,就再也没有管过了……于她而言,人间即地狱。」真实案件,巫山童养媳。 「你是想跑圈,还是想休两天?」 「我想找到那个周家。」 「刘盼生她……」 「我知道她死了,这很难,这没有意义。」成钰替他说,「可她活着的时候,你们也是这么劝我的。陈队,刑法是最具谦抑性特徵的法律,如果一项行为是可以被干预或者惩罚可以被替代,就不会入刑。既然拐卖、强姦、故意伤害、虐待这些罪名都入了刑,就该用刑罚来惩处恶行,就算没有惩处,也应该杀鸡儆猴,来达到预防犯罪的目的。」 「你要是不想休息,就去协助刘恺,把刘招娣找出来,将这个案件的疑点都查清。」 陈朗没说不同意,在成钰听来就是同意了。成钰沉吟片刻,「陈队,之前我们以为刘招娣已经死了,发布了案情通知,如果现在声明她没死……会不会给她带来麻烦啊?」 「与其担心给她带来麻烦,还不如担心在不通缉的情况下,你根本找不到她。她这么久没有办过证件,说不定早就用别人的证件跑路了。这两天刘恺就试着联繫过她,一无所获。」 陈朗之前在学校讲课,曾经讲到过一条案件定律:谁受益,谁就有犯罪嫌疑。成钰其实一直在迴避去想这种可能,她不愿设想,盼生的死和温良脱不了干系。 可温良不是犯罪嫌疑人,警方无法通缉,要是大张旗鼓找人,说不定对方会更为防范。 「要找她,就不能暴露找人的目的。」成钰提出一个建议,「刘盼生和刘军的遗体还没有火化,我们可以宣告结案,然后发布一下认领告示,说市里殡仪馆最近资源紧张。无人认领的尸体无法保存两年,最近就会火化,直接由殡仪馆集中海葬。」 「你觉得刘招娣会来认领刘盼生的尸体?」 「应该会,也可能找别人来认领。」 见成钰一脸认真,陈朗才确认成钰不是在开玩笑:「她怎么可能主动出现?」 「可她为什么不能呢?人是赵立建绑的,火是杨天鸿放的。刘军已经死了,赵玉兰、赵立建也被抓了……她没有躲藏的必要啊。」成钰耸了耸肩,「这些于她,都是意外。」 「只要参与,再完美的犯罪手法也会有痕迹可循。」陈朗在一侧取了份报告递给成钰,「这是刘恺写的赵立建、赵玉兰绑架案的侦查报告,我刚要退给他。从赵玉兰恢復的微信信息里可以看到,她是从一个不认识的人那里花钱买到刘招娣住址的,这点需要补充侦查,一定要调查清楚,对方是怎么知道的。」 成钰明白,陈朗这是怀疑上海的地址是刘招娣故意泄露给赵玉兰的。她接过报告,将此事应下。 回到办公室,宋舜华见她拿着一沓材料,好奇问:「陈队给你安排新案子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不是,这是赵立建绑架案的。」成钰摇头,「这个案子还有疑点。」 「什么疑点?」 「就是……案件的受益人,有可能完全没有参与过案件吗?」 宋舜华想了想:「这种情况非常少,就算本人没有参与,也一定有关系人参与了……除非真的能确认只是意外事件。」 成钰点头,把和温良相关的几个案件翻来覆去地想,赵立建绑架案她是唯一受益人,赵英投毒可以算是报復,那刘强中毒案呢?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徐风市最好的疗养院坐落于静安路,王骐说之前汤偲就在那里,现在也可能还在。成钰之前就想去见见对方,可光想想,就知道对方监护人肯定不会许可一名警察询问女儿的发病诱因。成钰也能理解,汤偲有可能有精神类疾病,如果受到刺激,加重病情,有可能是不可逆的。 成钰想着精神病患者的情况,觉得也可以不必去见汤偲。她在疗养院常住,医护人员一定非常了解她,只要去见一见负责照顾汤偲的工作人员,也可以了解情况。 她是个行动派,登记了外出,就开车前往疗养院,用证件进行了访客登记。院方本来还有些犹豫,可听成钰说,她不见病人,就请来了经常照顾汤偲的孙护工。 成钰见对方五十来岁的年纪,亲切道,「孙阿姨,您照顾汤偲多久了?」 「我算算啊。」孙阿姨掐着手指,「我是 2010 年开始照顾她的,算起来十多年了。」 「那您能跟我讲讲,她平时的情况吗?」 「她挺好照顾的,也不像别的病人那样会闹腾,就是爱睡觉,经常不想起床,有点害怕见人。现在不起床的毛病也改了,日常都是跟疗养院的时间。」 「那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好像也没什么,就是有时候一个人会念念有词,在这里也算正常。」 「她会说什么?」 「就……」 成钰见孙阿姨面露犹豫,猜测道,「是她说的话让您不好复述吗?」 「她是精神病,你晓得哦,就是会胡言乱语。」孙阿姨小心翼翼打量成钰的肩章,「不能当真的。」 「我知道的,来这里也不是为了查案,就是想跟踪一下案件被害人的现况,好写报告。」成钰随口胡编,消除对方警惕,「再说,她精神有问题,就算真做了什么也没法追责呀。」 「她就老会说……死了死了。」 提起汤偲这句口头禅,孙阿姨不由自主学起对方的语气,那时一种如孩童般雀跃,满是欣喜的语调:「死了死了,药死人了。」 「她经常说吗?」 「有时候食堂吃面,她看到面条就会说,会一直念,然后就冲着你笑……」 「还有别的吗?」 孙阿姨认真想了想:「别的就没什么异常了。哦,还有她不喜欢饼干,自己不吃,看别人吃还会去抢,抢了就丢地上踩碎了。」 …… 成钰和对方道谢,将这些都逐一记下,如果说之前只是怀疑刘强之死并非意外,那么现在几乎可以确认。 所以,温良在其中,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晚上,成钰在灯下伏案梳理调查结果,手边还有从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调来的病歷,厚厚的一沓。之前成钰只重点看了消化内科的,此时拿过来,一张张细细看着。她从里面找到了一张拆线单,描述是手腕割伤,长度 5cm,深度达 1cm,尺侧肌腱断裂。于 2021 年 11 月 20 日在深圳市人民医院进行了肌腱缝合及清创手术。 这是割腕的症状。 去年 11 月份,徐新宇泄露了温良的信息,赵立建听了赵玉兰的怂恿,去深圳寻找她。可成钰不觉得这件事会让她选择轻生。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这样有求生欲的人,都想要割腕自杀? 「你会来认领她的尸体吗?」 成钰闭上眼睛,清楚地知道。等待温良的,不仅是盼生,还有一场没有谎言的对话。 想不通温良的事,成钰打算换换脑子,于是打开成县的地图,寻找收买盼生的那个周家位置。 她根据车程圈定范围,一个村一个村推测,并且在浏览器查找这个村近年来的新闻消息。成县不大,成钰很快就确认了一个叫平冈村的地方,那个地方位于成县最西边,离成县县城最远,但距离牌坊村只有三十公里。除了周姓村民聚居这一特徵,成钰用地名检索,发现这里以前不少成人都感染了水痘,症状严重,还上过当地报纸。 如果没错,应该就在那一片了。 只要想要查,也没有他们说的那样难。 「对不起……我隔了这么久才来做这件事。」 成钰最近总会点开图库,查看盼生和温良在迪士尼留下的那张照片。她觉得这张照片应该拿一个摄影奖,照片上,人间即地狱,却可窥天堂。 第41章 早夜-02 2022 年8月 5 日 21:39 你已添加了小罗同城帮工,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玉兰:你怎么知道那个丫头在哪的? 小罗同城帮工:我捡到她的身份证了,和你发的一模一样。 玉兰:有没有拍照片? 小罗同城帮工:没有,她一会就来找了,我记下了她的地址。 玉兰:你都没拍照片,我怎么信你说的是真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小罗同城帮工:都是一个地方的,我骗谁也不能骗你。你是不是在群里说大话,不想给钱? 玉兰:可我手上没得那么多,能不能先给你打一千,等找到她再给你打一千? 小罗同城帮工:你不是说找到人给一万的吗? 玉兰:我情况你也晓得,手上真没得这么多钱了。大哥你就当可怜可怜我,我这孤儿寡母的,要是以后有钱了,肯定补给你。 小罗同城帮工:两千就两千吧,但是如果被警察知道,你不能把我供出来,要是把我供出来,我就去找你和你儿子麻烦。 玉兰:我晓得,钱我用旁人号转给你,这个记录我们都要删掉。 …… 成钰听完了赵玉兰删掉的语音聊天记录,「赵玉兰这心也太大了,这人要是诈骗呢?她还能来报警吗?」 「她是从老乡群里加的,而且两人都说本地方言,所以没怀疑对方吧?」 「她这就是手上没钱,要真有钱大概率会被人骗。」成钰想起赵玉兰网恋的事,「那查到转帐记录了吗?」 「赵玉兰交代,是在工地借别人的手机转的。她怕这个人真会找她麻烦,所以一直请求我不要找他。」 「难得啊,她也有怕的时候。」成钰啧声,「这个帐户是谁,查到了吗?」 「查了,这个人叫罗全,主要在上海及周边地区,干点帮人搬家之类的体力活,或者跑腿的零工。」刘恺把查到的信息拿给成钰看,「我之前给他打过电话核实情况。他说他是帮人搬家时,在楼梯间捡到了温良的身份证,见上面信息和赵玉兰在群里发的寻人信息一样,就留了个心眼。他在楼梯间等了会,后来看见有人来找证件,他就记住了对方的住址。」 成钰觉得有点过于巧合,可又不像是人为设计。如果是设计,温良怎么知道捡到证件的人就刚好认识赵玉兰呢?如果是在富县或者徐风市可能性还大点,但绑架案发生的地点是在上海,发生概率堪比彩票中几十万了。 「陈队说要补充侦查,还是先把这个罗全传唤来局里吧。」成钰说,「他肯定见过回来找证件的人,请他辨认一下,看看是刘盼生还是刘招娣。」 成钰和刘恺讨论要询问哪些内容,就见宋舜华从陈朗办公室回来,把桌上物品收拾到外出用的包里,询问成钰,「走吗?」 成钰有些意外:「去哪儿?」 「你早上不是去跟陈队汇报,说想去平冈村确认情况吗?」宋舜华说,「陈队让我跟你一起去。」 「他这是怕我惹事啊?」成钰咦了声,「我穿警服时真的没和人动过手,陈队简直是在质疑我的工作能力。」 宋舜华笑道:「陈队是怕你抓一堆人回来,让大家都加班。」 成钰知道这不会是陈朗说出的话,而且盼生已经不在了,无报案人的陈年旧案,要视案情严重程度才能决定是否立案,不大可能会立即抓人。 「陈队是担心你一个人去会不安全。」刘恺听到他们要去的地点,表情严肃道,「那边的人法律意识淡薄,可不管你是不是警察。」 「刘哥,你知道平冈村啊?」 「我去年因为一个案子去过那里,撞见一个老太婆骂媳妇,那用词我真是到现在也忘不掉,太恶毒了。」刘恺说,「而且那边小孩失学率非常高,12 至 15 岁女孩怀孕被报告人数在省里也是最多的……这种地方多去点人是对的。对了,你们可以带二队的汪勤一起,他是成县人,路比较熟,还会说那边的方言。」 成钰和刘恺道谢,宋舜华去找汪勤,三人一道前往成县。 汪勤性格开朗,上了警车就跟两人聊天。成钰想起一件事,跟他打听:「你们二队的徐新宇,现在在队里负责什么?」 「他呀,之前一天到晚缺勤,能指望他干什么?」提起徐新宇,汪勤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嫌恶,「听说他已经申请调岗了,也就没人给他安排工作。」 汪勤说完,迫不及待询问成钰:「钰姐,我听说你跟陈队在首都时,破获过好几起恶性兇杀案呢,你给我讲讲呗,我都没见过尸体呢。」 「那都是些极端、个别的案件。」成钰回忆之前的办案经歷,恍然间心生感慨,「这种案件,侦破后把罪犯抓到就好了,不足为惧……我现在只害怕一种恶。」 「是什么?连环杀手?还是虐杀碎尸?」 成钰目视远方,轻声道:「是不以为恶。」 汪勤听不懂:「这是啥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将罪恶行为合理化。」成钰耐心解释,「很多时候,被害人不只是被兇手杀死的,对被害人的凝视,对犯罪行为的合理化都是帮凶。罪恶被合理化时,人们会对此司空见惯、习以为常,就算出现了被害人,却没有人觉得这是恶。比如父母不觉得把女儿当成货物有什么不妥,大伯卖了十二岁的侄女可以用家贫来开脱;牌坊村村民不认为买卖妇女是在犯罪,他们觉得自己花了钱,这些女人就该属于他们;丈夫认为对妻子的暴力是天经地义,再怎么严重都只是家庭纠纷……」 讲到这里,成钰喟然,「再比如,如果一个女人被打上荡妇标籤,对她侮辱伤害就成了正义行为……这些合理化的恶行,让我感到非常可怕。」 汪勤不明觉厉:「可这里面有些,也不算是犯罪行为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成钰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什么。倒是宋舜华觉得成钰这个想法很有意思,这些事都是违法行为,可在汪勤这个警察看来,又不算是犯罪,这就是有些恶已经被合理化的表现。恶如果不被当成恶,被害者就会面临求助无门,持续被侵害的两难困境,甚至会有人觉得这一切都是被害人咎由自取……确实很可怕。 从市里开车到平冈村近三个小时,等汪勤在村口停好车,一行人先去村委会办公室核对情况。 平冈村村主任名叫周庆春,已年近六十,因为蓄着山羊鬍戴着一个白帽子的原因,看着很像私塾里的老先生。他见了警察,有些紧张,「这是有什么事吗?」 「您别紧张,我们就是来核查一些情况。」 「哦,那你们查什么?」 他一开口,成钰就知道没有找错地方,对方讲的方言和普通话很像,但其中声调三声变二声,二声变一声,和盼生发音是一致的。 成钰调好执法仪,出示证件:「周主任,是这样的。我们前段时间找到了一名流浪人士,来确认一下她身份。需要您协助,在村里找一户人家。」 「好的好的,你们要找什么人?」 「你们村里有没有一户人家,家里有两个老人,村民叫他们周老头、周老太,他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是 1974 年出生的,得过水痘,绰号叫周麻子;小儿子是他们领养的,2008 年出生,叫周奥运。」 听成钰提到周麻子,周庆春还摸着鬍子,想找出花名册一户户核对,当听她提到周奥运的名字,立即知道是哪户了,「村里大多都姓周,两个儿子的也不少。但你说周奥运我就晓得了,周麻子应该是周六顺,他是七几年生人。」 周庆春去找花名册,一页页翻着,「周六顺是七四年生的。」 「那他结婚了吗?」 关于这个问题,周庆春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媳妇前段时间跑了,现在应该算没结婚吧?」 「他们登记过吗?他媳妇叫什么名字?」 「村里以前结婚早的都不登记。」周庆春说,「他媳妇我也记不清,就喊六顺媳妇。」 「那麻烦您找个人带我们去看看吧,应该就是他家了。」 「我领你们过去吧。」 周庆春关上村委会大门,领着成钰等人前往周六顺家。成钰和对方闲聊:「村里现在有多少常住人口啊?」 「没多少人,都是些老弱病残,出去打工的不愿意回来,回来的又说不上媳妇。」 「周六顺家是什么样的呀?穷吗?」 「穷。周五民一天到晚什么事都不管,他婆娘也是,还到处惹事。周六顺更懒,一天到晚躺床上,里里外外事都是他们家媳妇干的。不过他家小儿子周奥运还挺好的,去省里念中专了,等以后工作,也能帮他们养老了。」 「那周六顺媳妇家是哪里的?哪年嫁过来的?」 周庆春听到她一直在问这件事,顿感不妙,「你们不会是来打拐的吧?」 「不是,随便问问。您紧张什么?是村里有什么情况吗?」 「没有没有。」周庆春连忙摇头否认,「这几年是真的没有了。」 成钰知道,不能过于明显地表现出对这些事的追责态度,不能让对方有所防备,才能问出真实情况。 「村里孩子失学的多吗?」 「村里现在小孩少,都能送去念书的。」 「女孩呢?初中都能读完吗?」 「有的小孩学不进去,初中就没念完。」周庆春擦了擦汗,转过一个拐角,指着一旁用石头垒起的院墙,「这就是六顺家。」 成钰跟着周庆春走上旁边的台阶,就闻见一股腥臭味。她吸了吸鼻子,分辨出这并不是尸臭,应该是一些粪便或食物残渣产生的臭味。她看向宋舜华,宋舜华摇头,也持同样猜测。 汪勤的反应比两人强烈,在一旁忍不住干呕起来。 「你怎么了?是不是中暑了?」宋舜华关切道,「车里有藿香正气水,你要不要去喝一管?」 汪勤摇摇头,拍着胸口顺气,「我没事……就是太臭了。」 「周家人懒。」周庆春捏着鼻子解释,「自从六顺媳妇跑了,他家就没有人收拾了。」 成钰递给汪勤一包有桃子香味的纸巾,「你离远一点,或者先去车里等我们吧?」 「可……」 汪勤犹豫,自调到市刑警队,都没接触过重要案件,成钰和宋舜华都是一队精干警力,来这里肯定在侦查要案,他怕自己离开,就要错过案发现场了。 「宋哥,钰姐,这里面是不是有尸体啊?」 「这不是尸臭。」成钰给他科普,「尸体的味道不仅是臭,还比这个呛得多。产生的甲烷、氨、硫化氢等气体还会熏得人流眼泪。」 汪勤又止不住想吐了,虽然他的户籍在成县下面的乡镇,但因父母经商,家中条件好,连旱厕都没去过,哪能闻得习惯。 宋舜华拍了拍他的肩,「天气热,你去车上等我们就行。」 汪勤用纸巾捂着鼻子:「宋哥,钰姐,那你们有事打电话给我啊。」 「行。」 汪勤离开后,周庆春上前喊了两声,却无人响应,他推开虚掩着的老旧木门,打算先领着两名警察进院。 成钰踏进院子,见泥地上铺着碎石子修的小路,还挺有田园感,就是院内杂草丛生,地面上沤着一滩滩层层叠叠的鸡鸭屎,在这秋老虎正威的天气里发酵出令人难以忍受的腥臭。周家正中的两间瓦房还算方正,外墙也煳了水泥,相比而言,位于房屋右手边的灶房和畜养家禽的窝棚显得低矮破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周六顺?周六顺你在家吗?」周庆春喊了两声,仍无人理睬,于是换了对象,「周五民,你在家吗?」 听到声音,一个黝黑干瘦的老头从昏暗的屋里踱到门边,他的动作缓慢,像是在搬着一条腿往前挪动,口齿含煳,「有事啊?」 「快出来,是市里公安局的。」周庆春介绍,「人家是来找你们核对情况的。」 一见来人穿着警服,周五民紧张道,「我们都没离开过村子。」 成钰知道眼前这位就是盼生提过的「周老头」,「你认识刘贱妮吗?」 「是不是那个贱丫头找你们警察告状了?」 听到这个名字,饶是成钰还没有说明具体事项,周五民就眉毛竖起,骂骂咧咧。 「不是。」成钰平静道,「她在城里被我们找到了,说自己是这里人,所以我们来核对一下情况。」 「她是不是偷东西了?这个贱妮子。」周五民呸出一口黄痰,「不下蛋的母鸡,还长三只手了,这种人你们就该抓去坐牢。等她回来,看我不打死她。」 成钰提醒自己不要忘记此行目的,「她是您家里什么人?」 「是我家儿媳妇。」 「那她跟您儿子领过证吗?」 「我们农村人以前结婚都不领证。」 成钰看向周庆春,周庆春解释道,「就他家不领,别人家都是登记的。」 「那刘贱妮有证件吗?」成钰问周庆春,「有没有登记信息?」 「她……她不是我们村的人,没登记。」 「那她是从哪儿来的?」 「她……」 一旁的周五民并不理解周庆春为什么支吾不言:「这有什么不能说,她是我们领养的。」 「有领养证明吗?」成钰问,「总不能你们说领养就领养吧?」 「就是领养的,她爸还收了我家两百块呢,这可不是一笔小钱。」 「那你们有什么书证吗?她爸爸给你们写收据了吗?」 「有的有的。」周五民说,「是有个收条,他说拿了钱,小孩就归我们,以后与他没有关系。」 「能找出来给我看看吗?」成钰严肃道,「你知道吧,如果你们拿不出证据,有可能涉嫌拐卖。」 周五民不懂什么叫涉嫌拐卖,还是周庆春上前解释,「要是有,就赶紧找出来给人家警察,不然要坐牢的。」 「是不是这个贱货报警了?」 「你赶紧找给人家,不然要是坐牢,奥运以后就政审就会有问题了,政审有问题就没法吃公家饭了。」 「老婆子!老婆子!」一听要影响小儿子,周五民忙搬着一条腿进屋,大声喊道,「赶紧找那个收条。」 「你看那里。」 宋舜华低声提醒成钰,成钰顺着他的指向看去,只见周家养鸡鸭的窝棚里,不仅堆了许多垃圾,角落还放着一床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褥子。 「你说这家人,不会就让刘盼生住这里吧?这墙就半截,颳风下雨,怎么过的。」 成钰的心勐然拧紧,但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只能控制情绪,在心下把所有涉及的罪名都想一遍——他们这么虐待盼生,有没有办法可以让他们付出代价? 「收买,虐待,强姦……」 她正想着罪名,却见身旁的宋舜华脸色倏然一变,伸手将自己拉到身后。成钰侧过头,就看东边那间屋子,木栅格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推开了,窗边露出半张人脸,正阴恻恻地盯着自己。 男人露出的半张脸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疤,眼神虽然透出痴傻,但配上这张脸,阴森瘆人。 宋舜华厉声呵斥:「警察,出来接受问询。」 第42章 早夜-03 「六顺啊,快出来啊。」周庆春向他招手,「人家是市里来的警察,来你家核对情况的。」 宋舜华见男人的目光仍在肆无忌惮地打量成钰,语气越发严厉,作势上前,「叫你出来,没听见吗?」 被宋舜华的气势震慑,周六顺这才不情不愿地关了窗,消失在了阴暗之中。 「没吓到吧?」宋舜华小声问,看到那个男人打量成钰的目光,现在都有点后怕,不敢想像成钰如果一个人来,会不会真出什么事。 「我没事。」 「我之前以为水痘后遗症就是雀斑或者留痘印,他的脸怎么这么可怕?」 成钰低声道:「好像说年纪越大得水痘症状就越严重。」 「往那边走走,别站这边。」 两个人正说着话,忽见屋里踱出个拄着树枝的老太太,她眯着眼睛打量院子里的人,「是哪个找贱妮?」 「我找她。」 周老太见讲话的是个女人,鼻孔朝天,吐沫飞溅:「你又是哪个?」 「我是市公安局的警员。」成钰问,「你们找到凭证了吗?」 「找到就要给你看啊?」周老太哼了声,「那个死女人就是找你当靠山了啊?她还敢报警,等她回来我就打死她。」 「你怎么说话呢?」周庆春上前劝解,「你好好说话,人家警察是来跟你们核对信息的。」 「那你们核完赶紧叫她回来。」周老太一手掐腰,看向成钰,「她把我腿打断了,现在都没好透,你们是警察,代表公家,我没钱看病,你们能不能给点?」 「你的腿不是自己摔的吗?怎么还敲诈上警察了?五民,你赶紧出来管管你婆娘。」周庆春见周老太冥顽不灵,跟成钰解释,「她的腿是今年冬天偷人家东西跑的时候摔的,好多人都看见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他们是公家人,又不愁吃喝,给我们点钱怎么了?这事本来就赖贱妮,要不是她跑了,我怎么会摔倒。」 「你们为什么要管她叫贱妮?」成钰问,「她不是有名字吗?叫刘盼子。」 「不叫她贱妮,她不晓得自己什么身份,就一个贱丫头,还要什么名字?」 成钰指着那个简易窝棚询问:「你们是不是让她住那了?被褥总不能是给鸡的吧?」 「让她住那怎么了?她还不如鸡呢,鸡还会下蛋。」周老太呸了声,「不下蛋的母鸡,我们能给她一口饭吃就不错了。」 …… 成钰手背在身后,紧紧攥起,觉得盼生这辈子唯一得到的眷顾,可能就是没生孩子。现实世界,命运好像从不吝啬雪上加霜,让苦苦挣扎的人知道哪怕是地狱,还有不同的层级。成钰不敢想像盼生在这里长大,要受多少虐待;更不敢去想像她失去生育自由,经歷多次妊娠分娩的痛苦,再被母亲身份禁锢,彻底成为这个家庭囚徒的境遇。 哪怕真能摆脱这个环境,也会因为她是孩子的生母,绑定抚养孩子的责任。 不是吗?那些被拐卖的,被强姦逼迫生下孩子的妇女,就算得到了解救,以为自己脱离了深渊,可等待她的,还有一副母职的枷锁。有些调解家庭纠纷的节目,还会将悲剧的源头一笔带过,他们会放大孩子的经歷,劝她们主动承担母亲的职责。很多施暴者也会怂恿孩子去找亲生母亲,让她们去抚养孩子,等孩子长大再让他给自己养老,稳赚不赔。 健康的孩子都是被拐女性噩梦的证明,如果孩子是畸形或有先天性疾病……那真是连丁点希望都看不到的囹圄困囿。 成钰沉沉嘆气,见周老太还在喋喋不休地咒骂着盼生,正要开口,建议她带自己儿子去医院查一查。忽见周老头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握着张泛黄的纸。宋舜华上前接过,成钰也凑过来看,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一行字,「收到周五民贰佰元整,将女刘盼子转让,断绝父女关系。」 下面落款处有刘军的名字,日期是 1994 年 5 月 9 日,上面还摁了手印。 见宋舜华取了证物袋,小心地将那张纸放好,周五民连忙问,「给你们这个了,就不会影响我家奥运了吧?」 「你们配合我们调查就不会影响。」宋舜华说,「关于她的事,我还得问问,她是哪年跟你儿子结婚的?」 「就十四岁吧,能养小孩就在一起了,就是她没用一直不生。」 成钰追问:「有具体日期吗?」 「那谁记得,都十几年了,就是零三零四吧?」 成钰心下一沉,就算是 2003 年,盼生也满十四周岁了。 「你们平时是不是经常打她?」 「都是老婆子打的,我懒得动手,她隔三差五就把她打得一身伤。」 「你们是不是还想打死她?」 「这真的没有。」周五民连忙否认,「我们怎么可能打死她啊,顺子没孩子,以后只能指望奥运,奥运在外头念书,以后结婚娶媳妇都要钱。她又不能生,我们还想着如果奥运要娶媳妇,就看看能不能拿她换点钱贴补贴补。」 他的神态语气都非常自然,就好像说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家里的一只鸡鸭,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拿她换点钱?」 「你这说啥呢。」周庆春额上冒出汗珠,「那是你家媳妇。」 「我晓得啊,我家媳妇我还不能卖啊?她手脚麻利,干农活是一把好手,岁数也不大,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临离开时,成钰瞥见那个面目可憎的男人像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般,又在窗边露出半个脑袋向外偷窥。他的手上还握着个手机,像是在拍照。 成钰狠狠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 宋舜华跟周庆春道谢,周庆春怕他们回去会汇报村里情况,又和两人解释:「他们家老两口不讲理,村里其他人不像他们这样。」 「要是有拐卖等犯罪情况,需要及时向警方反映。」宋舜华逐一交代注意事项,「不要因为是熟人,就包庇他们这些犯罪行为。」 周庆春点头如捣蒜,连声应下,要留他们吃饭。宋舜华婉拒了,客客气气和对方告辞。等他寒暄完,就见成钰站在小路边,目不转睛地看向前方。 宋舜华走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有个剪着短髮的女孩,对方正提着一篮子菜蔬步伐缓慢地走在路上,她瘦弱得像是没有经歷过发育的身体,却已显出了仿佛能将她吞没的孕肚。 「她自己……也只是个孩子啊。」 宋舜华想告诉成钰,农村地区早婚现象非常常见。在他读初中时,小学同学就有结婚的了。可他刚要开口,忽然想起成钰在车上所说的那段话。 风俗传统,就可以凌驾在法律之上吗? 他的话在喉间过了遍,就变成了:「去问问吧。」 成钰点头,快步上前,她帮那个女孩提起篮子,「小姑娘,你多大了呀?」 …… 回去的路上,汪勤因为没帮上忙,有些不好意思像来时那般问东问西。他不说话,却发现成钰也一言不发,双唇紧抿,关切道,「钰姐,你是不是不舒服呀?」 成钰摇摇头,「我没事。」 「那你们找到人了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找到了。」 成钰靠在座椅上,心里异常烦闷。除了会想刚刚那个初中毕业就被父母嫁人的女孩,还在想盼生。 她从包里取出证物袋,看着那张久远到仿佛一用力就能碰碎纸张纤维的收据,难以想像,为这两百块钱,盼生就在这种环境下,生活了近三十年。 成钰好想再见一见盼生,后悔之前对方在局里时,却没有帮她确认身份。也不知道,盼生在临死前,知道刘军就是她的父亲吗? 如果杨天鸿的推测是真的,盼生是在火灾中选择了与刘军同归于尽,这对刘军来说,还真是报应。只要和周老头周老太待一分钟,就能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可他却还是将女儿卖到这样的人家……生而不养,该有此报。 只是刘军知道与他同归于尽的是自己女儿,而盼生却不一定知道这就是她的父亲。 「钰姐,我听说你家在北京啊?」 「嗯。」 「那你以后是不是还要调回去呀?」 「有可能吧。」成钰想着刚刚询问怀孕女孩的情况,「但是我想在乡镇基层待一段时间,多了解了解。」 汪勤点头:「基层工作经歷是不是很吃香啊?」 成钰疲惫地靠到座椅上,不再多提。她闭上眼睛,看见自己穿着一套在阳光下白得晃眼的运动服,扎着个高马尾,在操场上参加三千米长跑比赛时的画面。 那是刚升入高一后的秋季运动会,成钰报名,班主任告诉她那是男生的项目,可成钰想参加,他就给成钰争取了参加的机会。 信号枪响后,无拘无束的风自她耳边唿唿而过,成钰感觉自己像一架被弹射的滑翔机,在橡胶跑道上,迎风起飞。 塑胶操场边的绿茵球场上,穿黄色健美操服,跳啦啦操的女生鲜亮得像是永远不会从记忆里褪色。成钰的同桌黄诗怡也在其中,她摇着亮闪闪的花球,给成钰加油。黄诗怡笑起来时眼睛就会眯成月牙状,还会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在成钰的记忆里,她总是这样笑。抛开学习上的压力,烦恼就是零花钱好像怎么也不够花,蛋糕奶茶文具闪卡小说杂志发卡……想买的东西实在太多啦。 「青春的脚步,青春的速度,青春的活力,青春的激情,将会在你们的身上尽情体现。迎接自我,挑战自我,战胜自我!加油吧,运动员!终点就在眼前!」 主席台上播报宣传稿的是学生会宣传部部长,是个非常帅气的高三学长,成钰听班里女生提起过,他不参加高考了,会去剑桥大学读书。 成钰伴着阵阵加油与欢唿越过终点线,虽然不是第一名,但她是学校第一个报名参加三千米长跑的女生。班里的同学都围着她,他们递水递纸巾,让她好好休息,还要参加最后的接力。 …… 这样的经歷,成钰多想让温良和盼生也拥有啊。她们都应该这样长大,有关于童年的快乐回忆,接受教育时在老师、家长的帮助下,找到人生的方向并为此努力……哪怕这个世界并不完美,在成年之前,也该生活在对未来、理想的期待之中。 成钰拿纸巾擦了擦眼睛,正义缺席了盼生的五岁和温良的十八岁,但是不该永远迟到。 回到市局,已是华灯初上。成钰脑中的程序不再无休止地运行,她想好好睡一觉再去想案件。她现在迫切地想要找到温良,她也必须要找到温良。 次日晨早,睡足了八个小时的成钰精神抖擞,开始工作前先给殡仪馆那边打了个电话:「您好,我是市公安局的,请问这两天有人联繫或询问刘招娣的尸体吗?」 工作人员查了会,给了一个否定的答案。 成钰道了谢,让他们有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联繫警方。 宋舜华早上跟着陈朗开会去了,孙聪正坐在他的座位上核对火灾案的笔录,和成钰闲话,「你怎么能确定刘招娣一定会认领刘盼生的尸体呢?」 「我不确定啊,可她不是犯罪嫌疑人,总不能直接通缉或者限制出行吧?她不想被找到,我们怎么做都白搭。」 「案件有疑点,传唤她问问嘛。」孙聪说,「我可是听宋舜华说了,你找人有点东西啊,一下就找到收买刘盼生那户人家了。」 「那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说有点可惜,强姦没法认定,收买也过时限了。」 「超过追诉时效了吗?」 「早过了呀。」孙聪说,「收买被拐妇女儿童的,最高才判三年。刑事诉讼法规定,最高刑不满五年的,追诉时效为五年。这都过去二十多年了,不早过时效了。」 成钰昨天就已经有了方向,以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有一个罪名是可以确认的,就是虐待。他们在以各种方式虐待盼生,甚至洋洋得意。 「可以起诉虐待。」 「可虐待是自诉案件呀。」孙聪觉得成钰今天有点不在状态,「刘盼生已经去世了,要怎么自诉?让尸体说话?」 成钰低头查看自己与温良的微信对话,上一次发送的消息旁那个鲜红的感嘆号在提醒她,对方并不想与警方有交集。 「聪哥,队里有手机号吗?」 「有,之前联繫人申请了几个,我给你找找。」 孙聪回自己办公室找了一小袋手机卡递给成钰,「你干嘛用啊?」 「联繫刘招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不是吧?你想用这些号码给她打电话?」 「差不多吧。」成钰拿了张卡装到自己手机里,「刘盼生虽然去世了,但是有人可以替她提起诉讼。」 「这要近亲属呢,刘盼生还有别的亲戚啊?」 「她还有个亲姐姐。」 「哦。」 孙聪端起水杯,正要喝茶,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差点将水喷出,不敢置信地看向成钰,「你今天不是发烧了吧?你觉得刘招娣会主动来公安局,就为了替一个死人打官司?」 他瞪着眼睛,「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 「我觉得她会。」 之前确认死者是刘盼生后,警方也拨打过温良登记的手机,发过简讯,但是没有人接听也没有回覆。成钰估计温良已经不用那个号码了,但不确定微信有没有换,用新手机号註册了微信,再去添加对方。 孙聪在一旁看得直摇头,「她不可能理你吧?」 「她会的。」 成钰把手机的提示音打开,添加用户时敲下一行备註: 「我找到了收买她的人。」 第43章 早夜-04 询问笔录 (第 1 次) 时间:2022 年 9 月 2 日 9 时 20 分至 2022 年 9 月 2 日 11 时 30 分 地点:北京市公安局朝阳分局 询问人:欧冰川、李承明 被询问人:杨博,男,1982 年 10 月 29 日出生,现住朝阳区东相里社区第 24 号楼 2 单元 102 号。 问:是谁让你报导刘某娣一案的? 答:我是有工作邮箱的,一些报导内容是通过邮箱的投稿内容筛选出来的。刘某娣的案件是邮件投稿的,那个邮件是 2021 年 12 月收到的。选题的时候,我认为这个案件有报导性,就联繫了邮件上留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个话都说不清楚的女人,不过她儿子听说我是记者,就把刘某娣案件的具体情况告诉我了。 问:你在报导时有对案情进行核实吗? 答:我不是警察,也不是公诉人法官,我是记者。我要做的是挖掘案件里的人性丑恶,而不是侦破案件,查明事实。 问:那你知道刘某娣的报导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吗? 答:每一个报导舆论的发展方向都是不固定且无法预测的,在报导发出前我也不能确定。 问:你在当事人那里看过案件的判决书吗? 答:没看过,我只听对方口述了案情。 问:新闻报导的要求是真实、全面、客观、公正……你在刘某娣案件上一个也没有做到,是因为你知道如果引导民众去网暴女性被害人,会比较容易获得流量吗? 答:在刘某娣的案件上,我是被刘军等人利用的,他们利用我对这一类社会新闻的渴望,来达到他们人肉刘某娣的目的。而且现在我和我的家人也被网络暴力迫害,从结果上看,我也是受害者。 …… 「你今天真没发烧啊?」孙聪啧啧称奇,「我还没见过这么钓鱼的,姜太公在世呀。」 成钰自动屏蔽掉聒噪的孙聪,再一次添加温良,在备註里将盼生是她亲妹妹的事告诉对方。 她敲下「童养媳」这三个字时,觉得如果不是自己穿着警服,真希望这些人的身上也能发生点意外。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时,成钰就清楚地认识到,就算正义被实现,虐待罪的刑罚和盼生在那个家庭里受到的伤害相比轻若鸿毛。如果不是对程序正义失望,又怎么会产生这样的幻想。 成钰等了一会,没有收到温良的回覆。见孙聪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成钰就打算先找点别的事做,分散一下注意力,于是先去了刘恺办公室,「罗全联繫到了吗?」 「联繫到了,估计明天就能到局里。」刘恺说,「本来是要求他今天到局里的,但是他说提前约好了,今天要帮人搬家,就跟我商量,能不能明天过来。」 「他这样帮人搬家,能赚多少钱啊?」 「看有几场吧?正常搬一次,连搬带运在一百五到三百之间,有时候也会帮人运货卸货什么的,他负责在群里找人,赚个外包钱。」 「你是说,他会在群里发布招工信息?」 「是啊。他有什么活需要帮工时,就会发到群里,群里要是有人想去,就会找他报名。」 「这个群的记录有吗?」 「这个群消息挺多的,有大几千条,就没有恢復,怎么了?」 成钰提出一种假设:「你说,刘招娣会不会也在这个群里?」 「你的意思是,刘招娣在群里看到了他的招工信息,然后找到他所在的位置,故意遗留了身份证?」 「不然这也太巧了。」成钰问,「她之前住的民宿是几号订的?」 刘恺找来和民宿房东确认过的信息记录:「是 8 月 5 日入住的。」 「有电话吗?」成钰说,「让他把平台订单生成的流水单发过来,上面有预订信息,如果能和罗全在群里发布的情况对上,那就说明刘招娣是在看到信息后才预订的民宿。」 刘恺去打电话了,可能因为时间尚早,对方的电话一直没有接通。成钰记了号码,打算等会再打电话和对方核对。 月初,陈朗组织了两队警员开八月工作总结会,涉及近期侦破的光明村火灾案、赵立建绑架案、徐风大学学生自杀案、永利商场被盗案以及十数起电信诈骗案件。参办案件的警员各有想法,现场气氛很是活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见成钰罕见地沉默了,陈朗点她发言:「平时话不是很多吗?今天让你讲。」 「那我讲了,您可得答应啊。」 成钰笑着站起来,她倒是真有一件事想和陈朗商量,只是案子一直没处理完,就没来得及汇报。刚好借着这个机会,面向各位同事,提出倡议: 「陈队,各位同事,我觉得我们刑警队除了要抓罪犯,侦破案件,也要从案件里面提取一些经验或者教训,进行普法工作,引导正向风气。现在的社交媒体、短视频平台,人们的发言肆无忌惮,骂人造谣更是比比皆是……这样的环境滋生了大量戾气,不利于社会稳定。之前我们在询问赵立建、赵玉兰绑架案的涉案人李伟华时,就发现,对方甚至靠在网络上造谣、辱骂女性,来牟取关注,以此牟利。我觉得既然我们查到了,就不要轻轻放过,而是应该把他的事迹作为反面典型,在社会上通报,提醒民众,网络不是法外之地,唿吁民众理性发言,不要越过法律红线。」 等成钰讲完,陈朗出去接了一个电话。警员们对网络上的人肉、网暴、造谣的行为进行了讨论,有人觉得成钰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这个事情不应该由警方出面,不在职责范围;也有人支持成钰,觉得网络暴力已经成为了一种新型的伤害手段,近年来,造成的后果已经不容忽视。 成钰猜测陈朗的意见大概率是不同意,不过她也习惯了。只是今天这个场合併不适合和陈朗争辩,如果他不同意,就找个时间去他办公室讨论,劝说他同意。 等陈朗再走进会议室时,成钰就已经做好了被他泼凉水的准备,可出乎意料,陈朗不仅没有不同意,还提供了一个方案:「等刘招娣的案件结案。你可以联繫一下这些被害人,看看有没有人愿意起诉李伟华的?她们可以一起提起诉讼,警方可以协助她们取证,也可以帮忙联繫提供法律上的援助。等法院判了,再由法院编撰内容,面向公众出一个学习通报的专题材料。」 这个结果可谓意外之喜,成钰还以为这事要费好一番工夫才能说动陈朗呢。而且他既然主动提出,那后面需要和别的单位合作的事就一定会帮忙促成,于是笑着将此事应下,「我保证完成任务。」 月度讨论会结束,成钰又试着联繫民宿房东,可惜对方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联繫不上。 她握着手机,想要切换到自己的微信,就见上面冒出了一条新消息,是温良通过了她的申请。 成钰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确认不是自己的错觉后,才点开了对话框,看着她发来的信息: 「他们是谁?」 她回復的明明是一行文字,可成钰却感觉自己听到了一句来自深夜的低吟,像是一个沉睡的人被唤醒时发出的呓语。 成钰从中感觉不到对方的情绪,把查到的情况告诉温良,最后敲下一行字:「诉讼的事,我们见面聊吧。」 片刻后,温良询问她见面地点。 成钰暗暗怀疑,聪明如温良,已经猜出她是谁了。如果不是她刚好认识盼生,也许警方就会确认光明村火灾中的死者就是刘招娣,就不会一直尝试联繫她。 她可以约温良到一个咖啡厅或者茶室聊这件事,但成钰没有欺骗然后诱捕温良的想法,犹豫许久,敲下了几个字: 「徐风市公安局。」 伴着夜晚的凉风,成钰在训练场上数着圈跑步。运动可以缓解心理压力,刺激内啡肽之类快乐激素的产生,对成钰而言,跑步就是一种自我调节方式。等跑完步,她甩了甩头髮上的汗珠,拿起放在一边的手机,就看到了温良的回覆: 「好。」 成钰并不意外她会答应,就像她在冒出这个念头时,就从未设想过温良会拒绝。她甚至觉得温良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询问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件事的那个人。 有人说,人性之所以矛盾复杂,是因为每个人所处的环境不同。成钰觉得这不尽然,因为工作原因,她见过高贵的人行卑鄙事,也见过大恶之人尚存几分良知。正如毛姆在《月亮与六便士》中所写的那样:「我那时还不了解人性多么矛盾,我不知道真挚中含有多少做作,高尚中蕴藏着多少卑鄙,或者,即使在邪恶里也找得着美德。卑鄙与伟大、恶毒与善良、仇恨与热爱是可以互不排斥地并存在同一颗心里的。」 所以才会有人主张,诸事论迹不论心。论心,这个世界就没有纯粹的好与坏、善与恶,很多行为都诞生于一念之间。成钰不知道温良收留盼生时想的是什么,不愿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以恶意来揣测。温良带着盼生去弥补童年的缺失,这是经歷过的人特有的温柔……只凭这一点,足以令成钰作出相信对方的判断。 第二天一早,成钰去陈朗办公室汇报工作,把联繫上刘招娣的情况进行了说明。 「你觉得,」陈朗怀疑成钰是不是还没清醒,再次和她确认,「刘招娣会自己来公安局?」 「是,她答应要来。」 「哦,她答应要来。」陈朗学着成钰的口气,「你再发个微信问问她,是不是在路上撞见鬼了。」 「她应该不怕鬼吧,毕竟再可怕的人都见过了。」成钰说完,才反应过来陈朗这是在嘲讽自己,「陈队,您还别不信,我相信她一定会来的。」 「她要是想出现在警方面前,为什么在刘盼生被绑架时不报警?」陈朗指出问题,「你们不是还在怀疑她是利用了本地群里的信息,故意向罗全泄露地址吗?而且案发后,她就失联了,怎么会主动来公安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成钰知道,温良没有报警这件事无法合理解释,陈朗这是在提醒自己,温良很可能是造成盼生被绑架的帮凶。 「还是做好准备,通过交通、通讯系统定位找人吧。」陈朗说,「她不是还办了护照吗?你们有没有去查刘盼生是不是也办了?如果没有出国打算,不会去办护照的,说明她一开始可能就在计划,等刘盼生被绑架或者死亡后,就到国外去。」 「她办护照,也许是想带着盼生出国旅游。」 陈朗清了清嗓子:「这种猜测,好像不适合出现在这间办公室内。」 「可我们得知她前往上海时,也不会想到,她是带盼生去迪士尼的呀。」成钰仍旧坚持自己的想法,「老师,我们要不要打个赌?我赌她会来的,如果她真来警局了,您以后就不能再说让我回北京之类的话……我去哪儿由我自己决定。」 「要是她不来呢?」 「我就去跑……」 「跑马拉松呢,」陈朗打断她,「她要是不来,你就往回调吧,档案室是有点闷,就调去……」 两人的话还没说完,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陈朗说了进,来人是单鹏程,和陈朗汇报:「陈队,接警前台打了电话来,说有人来投案,是赵立建赵玉兰绑架案的相关人员,是个女的。刘恺今天请假了,需要我去对接吗?」 「是刘招娣吗?她在哪儿?是在楼下吗?」 单鹏程摇头:「她不叫刘招娣。」 陈朗的嘴角忍不住上扬,「你看来要收拾东西了。」 成钰顾不上和陈朗争辩,询问单鹏程,「那来的是谁?罗全是个男的呀?」 「她说……她叫温良。」 第44章 早夜-05 询问笔录 (第 1 次) 时间:2022 年 9 月 3 日 10 时 20 分至 2022 年 9 月 3 日 11 时 40 分 地点:徐风市公安局 询问人:成钰、单鹏程 被询问人:罗全,男,1987 年 9 月 16 日出生,现住上海市崇明区绿华镇。 问:你是什么时间看到赵玉兰发布找人信息的? 答:是今年三月份,那个时候网上在报导刘念的事,赵玉兰就在群里说是这个女的诬告,想要找她打官司,还发了她的信息,说能帮她找到的话就给一万块钱当报酬。我想着帮忙找人也没什么,徐风有很多人都在上海打工,说不定也能遇见,就把信息收藏了。 问:讲一下你在 2022 年8月 5 日的经歷。 答:那天我在崇明区彷徨镇帮人搬家,看见楼梯间掉了一个包,我就捡起来了,本来想着放到窗台上的,结果我一打开,发现里面有张身份证,那个姓名很特别,我一下就想起来了,和赵玉兰发的一样。我本想着走的时候留个电话让对方联繫我,结果我还没搬完,就看见一个女的来找了。我问了下,她说东西是她的,我就留了个心眼,跟着她上了楼,看到她进了 503 室。后来我就联繫了赵玉兰,把地址告诉了她。 问:请你仔细查看这张照片,是照片中哪个女人去认领的证件? 答:是这个穿黑衣服的。 问:你怎么确定的? 答:她看起来岁数有点大,我刚开始还不敢相信就是她,还多问了一下。 问:当时的情况是怎么样的,你们说了什么? 答:我看见她走路慢吞吞的,像是在找东西,就问她你是不是包掉了,她说是的。我又问她,你叫温良啊?她点头,说身份证还在包里面呢。我看她仰着头像是中暑了,就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说鼻子有点难受,然后拿了包就回去了。 问:你在 503 室有遇见别人吗? 答:没有,我没看见别人。 问:你 8 月 5 日替人搬家的消息有发布在群里或者别的平台吗? 答:没有,对方大件不多,我自己搬就行了。 问:你再好好想想,有人跟你询问过搬家的事或者谘询过你 8 月 5 日的行程吗? 答:干我们这行的,肯定有人问啊。 问:有不认识的人添加你的微信谘询过吗? 答:我记不清了,能不能让我看一下微信记录? …… 成钰查看民宿老闆传来的流水单,发现民宿的预订时间是 7 月 20 日。罗全的手机检查结果新添加的用户和聊天记录也没有可疑的帐户或对话,但不排除存在删除信息的情况,需要进行技术恢復。 她把整理好的材料拿去陈朗办公室,「陈队,罗全的笔录。」 陈朗接过笔录,慢条斯理地翻看着,余光瞥见成钰一直在看墙上的钟,「这么着急啊?」 「着急呀,都到午饭点了,要不您慢慢看,我先带她去吃个饭?」 早上听到温良如约来了市公安局,成钰就恨不得立即去见对方,可陈朗却安排孙聪带温良先去採样室採样头髮、血液与口腔拭子用于和两具尸体进行鑑定。成钰本想要一起去,可刚好赶上被传唤来市公安局的罗全也到了局里,今天刘恺请假,她只好先对罗全进行询问。 「根据罗全的供述,去认领证件的人是刘盼生?」 「是。我们之前的猜测也没有得到证实,罗全去搬家是一个人去的,没有在网上发布过招工信息,而且温良预订该地点的民宿是在 7 月 20 日,这个时间也对不上。」 成钰想去见温良,可又见陈朗一反常态,不徐不疾地翻看起另一份文件,猜测出他的用意,「陈队,您是不是故意的?想通过推迟询问的开始时间,来增加她的心理压力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3页 「她能来警局投案,说明她已有应对警方的说辞,你对她的行程经歷一无所知,要怎么询问?」陈朗反问,「你觉得你审得了她吗?」 「可她不是犯罪嫌疑人,我们也没有任何证据指向她,您不能因为自己的怀疑就……」 陈朗不说话,他静静地看向成钰。成钰立即反应过来,她有点被情感绑架了,所以本能地不愿对温良进行严苛审讯。如果再说下去,她可能会被陈朗从这个案件里调走。 「正因为没有证据,所以询问才非常重要。」陈朗放下文件,「你要是不能胜任这项工作,就……」 「陈队,愿赌服输啊。」成钰提醒陈朗兑现赌约,「我可以胜任这项工作,因为除了张队,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 「那你去把张队长请回来吧。」陈朗说,「对她的询问,要多次进行。可以把张队长请回来,聊聊之前的事,反覆问。」 「那我可以先带她去吃饭吧?她也有胃病。」 「一起去看看吧。」陈朗提醒成钰,「对她的严格是为了洗清她的嫌疑……如果她真没做过的话。」 审讯室内,他们赌约的主人公自採样结束就一直静静地坐在那里。她戴着口罩,一侧的头髮别在耳后,穿着件灰蓝色的衬衫,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见审讯室的门被打开,她抬起头,微微眯起眼睛看向来人,把自己的口罩摘下,「我是……」 她顿了顿,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这个名字了,生疏到一个字一个字在念: 「刘招娣。」 成钰想和她打招唿,但这个场合显得不那么合适。她对她露出笑容,然后有些贪婪地想从温良的脸上看到一些盼生的影子。 见陈朗在审讯桌前坐下,成钰便去关上审讯室的门。她见温良双手交叠,显得有些紧张,于是小声告诉她,「你别紧张,就是问一些基础情况。」 「谢谢。」温良连声道谢,「谢谢你。」 「可我没做什么呀。」成钰小心地瞥了瞥陈朗,见他没有面露不耐,于是又多说了两句,「等询问结束,我们聊一聊盼生的案件吧。我没有骗你的意思,我是真的想要请你代替盼生起诉。」 「我知道,所以谢谢你。」 「这是我应该做的。」 成钰听到陈朗敲桌子的声音,赶在陈朗把她撵走之前,取了询问通知书让温良签字。 她有点拿不准陈朗这是要做什么,刚刚他还让自己去请张国安,怎么就开始询问了?难道是因为自己说了温良有胃病? 成钰不理解,可既然在工作,就得认真记录。 「你是刘招娣?」 「是,刘招娣是我的曾用名。」温良点头,「不好意思,因为我的证件被人拿走了,我还来不及补办,无法证明。但是我 2018 年更换新的身份证时,有录入过指纹,可以进行验证。」 「身份证丢了为什么不立即补办?」 「因为我出门在外没有带户口簿,无法进行挂失补办。」 「你是什么时候遇见刘盼生的?为什么会和她在一起?」 「我是 2022 年 3 月在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遇见刘盼生的。那时候我在医院候诊,她就坐在我旁边。后来我去医院复查,又见过她一次,她拿着一盒止痛药,不明白买个药怎么这么复杂,我就帮她买了一些。因为我时常感觉到焦虑抑郁,好奇她为什么得了胃癌还能这么乐观,所以就收留了她,帮她完成一些愿望。」 「这五个月,你们一直在旅游?」 「没有。」温良摇头,「因为我想换个环境,所以我们四月时去了一个偏僻的小城,她陪我在那里安了一个家。我们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才去上海旅游的。」 「为什么要收留一个癌症病人?」 「因为我和她做了一个交易。」温良抿了抿干裂的唇,「我会照顾她,也会处理好她的后事。交易的条件是,等她去世了,我可以用她的身份信息生活。」 「为什么要用别人的身份信息?」 温良那双如黑夜一般的眸子定定看向陈朗,可她的眼里却捕捉不到焦距,「您知道……什么是害怕吗?」 像是被勾起了不愉快的经歷,她的双手无意识搓揉着,「警方之前说会保护我,可我知道,如果我还在这个地方,会一直生活在害怕被报復的恐慌里,所以我走得远远的……可他们还是找到我了。」 成钰忽然感觉有点冷,像是空调的风正对着自己后颈在吹,起身去查看室内空调的控制面板,发现温度是 26 度,风力也是正常的。 「我不知道他们怎么做到的,在我收到第一条恐吓信息时,我就选择了离开已经习惯的环境;他们的信息一直过来,我开始害怕一切未标记过的电话或者简讯,哪怕是电子邮箱,在登录时都要闭着眼睛,害怕突然弹出什么不好的页面……」温良闭上了眼睛,轻轻地摇了摇脑袋,像是在将自己从痛苦的回忆里剥离,「我没有想要做什么,只是想等盼生离世,让这些人以为刘招娣已经死了,从而过几天不再担惊受怕的日子……这也不行吗?」 「身份信息是不能冒用的。」 「我只是想要平静的生活。」温良抱紧双臂,「他们已经试着裹挟公众的情绪杀死我了,下一步就是在现实里找到我……难道我就该被他们报復,直至被折磨死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4页 她勉力克制着自己,可少许外泄的情绪,透露出失控的前兆。 成钰看过温良的病歷,也知道温良在服用治疗抑郁焦虑的药物,连忙安抚对方:「不会有这样的事的……你要不要喝点水?」 温良接过成钰递过来的瓶装水,可双手颤抖得厉害,甚至无法将矿泉水拧开。 「那刘招娣被绑架是怎么回事?」 「那时候,她的癌细胞已经扩散了。」温良双手紧紧握着矿泉水瓶,「医生已经跟我说,治疗也没什么意义,要准备后事了。她那时候喜欢看一些家长带小朋友旅行的短视频,有时候喜欢的就会一直看……我就想也带她去一次迪士尼。后来我朋友建议可以出国去玩,我找了一个旅行社帮忙办签证,盼生身体不好,我没有带她一起去,结果等我回去时,她就失踪了。」 「那你为什么不报警?」陈朗看见她的手背已经因为用力暴起了青筋,「据我所知,你熟悉报警的流程。」 「你和她一起旅行,她失踪了,房屋内还有血迹,为什么一直不报警?」 成钰的手停在键盘上方,不由握紧,屏气凝神地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房间里不仅有血迹,还有人闯入的痕迹。」温良再一次闭上眼睛,双眉间紧拧,「我看到的时候,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是过于害怕还是情绪崩溃……我……」 陈朗见她几番开口,又难以启齿,露出瞭然神情,正要进一步询问时,就听到温良轻声回答: 「我犯病了。」 …… 成钰跟着陈朗离开审讯室时,猜测陈朗根本不信温良的说辞。他在刚刚的询问中几乎没有任何攻击性,很可能是想先套出温良想好的应对警方的说法,然后找到其中的破绽或线索。 「陈队,还要找张队来吗?」 「张队长和她熟,请他来聊聊天也行。」陈朗说,「另外要找精神鑑定……」 「成钰!」 走廊一端,孙聪一嗓子打断了陈朗的话,他一路小跑过来:「殡仪馆那边给你回电话了,说有人要认领刘招娣的尸体。」 「是谁啊?」 「他们说,有个叫许晨的人联繫了,想要认领刘招娣的尸体,处理她的身后事。」 「许晨?」 第45章 早夜-06 2007 年 8 月 18 日 雨 我以前喜欢下雨天,特别是下小雨,站在小路上,回头能看见村口那棵树,像是长在雾里,在树下看着层层叠叠的树叶,希望神仙就住在树上,可以实现我的愿望。只是小时候不觉得头髮和衣服湿了难受,现在会感觉黏黏的不舒服。回家烧水想洗头,被我妈骂了一顿说冷水洗洗得了,看见我换了衣服,觉得我浪费硷粉,摸过一根扁担打了我的头。 她要是能打死我就好了,这样我就不用每天早上睁开眼睛,就在想今天会被骂几次。今天她和我姑说,等那个外地货生了孩子,再把我嫁出去,让她代替我干活。我觉得她在做梦,就是生了孩子她也会跑的,村里这些货就没有不想跑的。家里给她的饭是两天一顿稀的,我给她送饭,看见她握着个树枝在泥地上写字,我认得她写的是外语,村里也不只她一个女人会。听说赵叔之前有个一斤九两的黄货,是学法语的,她的课本有好多人要,都想拿回家烧火。参考一个拐卖妇女团伙的黑话:外地货指外地的女人,黄货指未婚少女,斤两代表年龄,一斤九两就是 19 岁。 我就告诉她会写法语都没用,她问我怎么知道的法语,还向我打听那个女人的下落,我说她被运到别的村了,不在这里。 我妈让我看着她吃完饭再走,我也不敢先走,她如果摔了碗或者倒了饭我肯定也要挨骂。她看着我,我也看着她。她问我是不是也是被拐的,我说我不是,她说我的头上流血了。 …… 成钰要联繫殡仪馆,还要联繫张国安,拿了自己的饭卡给孙聪,双手合十拜託道,「聪哥,麻烦你帮个忙,跑一趟食堂呗。」 「这个哪用你操心,我看见赵毅已经提了盒饭过去了,估计现在已经吃上了。」孙聪拉了宋舜华的办公椅在成钰身边坐下,「今天是陈队亲自问的?」 「是啊。」 「哟,这规格可够高的。」 成钰先给张国安打电话,无人接听。成钰就给他发了微信,约他有空来一趟局里。她又给殡仪馆回了电话,记录了许晨的联繫方式,然后给许晨打了电话,说明了来电事由,通知他前往徐风市公安局进行登记。 「可我没有她的户口簿,也没有居委会开的证明。」电话那端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请问还需要别的手续材料吗?」 成钰不能确定对方的动机,没有贸然将温良还活着的消息告诉对方,「暂时不需要,请您在 9 月 5 日下午五点之前前往徐风市公安局。」 孙聪问:「这人谁呀?刘招娣家亲戚?」 宋舜华正站在桌边整理火灾案相关侦查照片,「他涉案吗?」 「他说他只是认识刘招娣。涉不涉案目前还不清楚,他人在上海,估计得明天才能到局里。」 「那等他过来得仔细问问,如果不是非常关注,怎么会看到认领信息,还费钱费力操办后事。」宋舜华说,「这可不像只是认识。」 孙聪啧了声:「绝了,居然真有人联繫殡仪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5页 「忙完了吧?」宋舜华问成钰,拿了饭卡示意他们去食堂吃饭,「不是说最好的猎人往往是以猎物的形式出现的吗?」 宋舜华只是打趣,可成钰却立即想起了温良,温良主动来公安局,除了盼生的案件,还有别的目的吗?会不会是她知道警方在怀疑自己,所以主动投案?可按照她所述,她在盼生被绑架后突发了创伤后应激障碍,记忆出现了缺失、混乱的情况。成钰在今年三月份就怀疑她可能患有这一类精神疾病,所以当她提起自己犯病了,也不觉得意外。这个理由虽然不好验证,但可以完美解释她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时间报警。 所以她是想要洗刷自己嫌疑,才主动出现的吗?可如果她真的什么都没做过,为什么要洗刷嫌疑呢?就算在最令人怀疑的地址泄露事件中,警方也没有查出证据证明她是故意的,就连认领证件的人都是盼生。 还是说,警方有什么疏漏? 成钰顿步,又觉得可能是自己多心了。人都是有侥倖心理的,主动投案的罪犯都是罪行败露,争取宽大处理。没有人会在没有任何证据指向的情况下,为了洗刷嫌疑来投案,这简直是欲盖弥彰。 张国安最近沉迷野钓,钓得多了就会往老邻居家送,今天正好就在公安局附近,看到成钰发的微信,骑着小电车就赶来了。 他戴着个墨镜,配上在野外晒得黝黑髮亮的皮肤,让成钰想起网上调侃的海边巧克力老头。孙聪一开始都没认出,认出后忍不住调侃:「张队,哪儿做的美黑啊?」 张国安摘了墨镜,孙聪一看老队长的眼神,哪还敢开他玩笑,上前嘘寒问暖,又问阿威有没有一起跟来。 成钰静静地站在一边,目光落在张国安手臂的伤疤上,等张国安让孙聪宋舜华都回去办公,才上前将陈朗找他的事讲了一遍。 「光明村的死者不是刘招娣吗?你们不是验过 dna 了吗?」 刘招娣死亡的消息随着杨博的翻车,逐渐成为网民们攻击杨博的利刃,得以广泛传播。因为有利用价值,所以没有人再质疑或者谩骂,纷纷对她的遭遇表示同情,对她的离世深表惋惜。舆论铺天盖地,张国安也看到了,还以为是谣言,和孙聪打听过。 成钰把刘招娣和刘盼生的事道出,张国安若有所思,从口袋掏出一盒铁制润喉糖,用拇指推开上面的弹簧又扣上,一开一合,就像在把玩一只打火机。 「您也怀疑她?」 「如果不是你及时发现死者是盼生,这个案件就结案了。刘军死亡,赵玉兰赵立建等人犯罪情节不能算轻的,他们很可能会被判十年以上的有期徒刑。」张国安顿了顿,「人人都会以为刘招娣已死,而她会成为刘盼生,刘盼生没有社会关系,不会有被识破的风险。我不想在没有证据时怀疑她参与其中,可如果说她对整起案件毫不知情,我暂时无法相信。」 成钰明白,案件获利以及没有在案发第一时间联繫警方,也是陈朗怀疑温良的原因。 「张队,陈队说希望您跟她聊聊之前的案件,可您之前告诉我,赵家投毒案的兇手是赵英……难道这个案件还有别的隐情吗?」 「倒也不是隐情,我之前告诉过你,我们找到了赵英的笔记,说是笔记可能不贴切,应该算是她的日记。」张国安说,「有一件事很奇怪,村里小学是没有英语课的,赵英也没有读过初中,有村民说她喜欢借书看,都是一些童话书或者小说。她没有学过英语,日记的扉页却写有一行英文。虽然她在日记里提起刘招娣的次数远不及那个糟糕的家庭,但她用的词彙语句,都显出她其实很乐意和对方相处。我觉得 2008 年刘招娣报案时,刻意隐瞒了她和赵英的关系。去年提到这个案件,陈朗怀疑这可能存在教唆犯罪的行为,所以想让我确认一下。」 陈朗以前给学生讲讯问,讲过不少利用讯问技巧突破对方心理防线的案例。成钰作为他的学生,猜测他是觉得刘招娣既然投案,就一定已有完整的说辞,不如先问赵家旧案,将对方的节奏打乱。 「带我去看看她吧。」张国安说,「我就和她聊聊,看看能不能把当年的情况还原。」 成钰有点担心温良,怕会勾起对方不好的回忆,让她陷入痛苦之中,忙提醒张国安多注意温良的情绪。 工作中,成钰希望那些被害人可以忘掉这些经歷,等伤口癒合就去拥抱新的人生。她最不愿意见到的情形之一,就是被害人或其家属的角色调转,成为了犯罪嫌疑人。不知道别的刑警是怎么应对的,成钰遇见过一次这种情况,看着他们被关在看守所讯问室的铁栏杆里……感觉心上像是被压了一整座泰山那般沉重。 成钰真心希望,她和温良不会有这样相见的场景。 张国安推开审讯室的门,就见温良正低着头在纸上写着什么,她显得认真专注,让张国安想起老师备课的样子。 「好久不见。」张国安和她打招唿,「温良。」 温良茫然地看向对方,直至看到他胳膊上的疤痕,才想起对方是谁,「张队长,您不穿警服,我有点认不出来了。」 「岁数大了,干不动了。」张国安笑着道,「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啊?」 温良嘴角微微向上抿起,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张国安拉过审讯桌旁的椅子,「今儿我们就叙叙旧,不说别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6页 「不是应该还有一名警员吗?」 「我已经退休了,不是来询问你的,只是有一件事想和你确认一下。」 温良抬起头,目光扫过角落里的摄像头,「你是想问我赵家中毒的事情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按照你们办案的逻辑,我应该是一号嫌疑人吧?」 「确实怀疑过,但是后来找到了别的证据。」 温良点头,抛出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为什么不抓张革命啊?」 「张……」 张国安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温良说的是张革命砍伤自己这件事,「你怎么知道这是张革命砍的?我没有对外提起过啊?」 「我猜的。」温良用手掌搓揉了下眼睛,按了按额间的穴位,「她经常跟我说,要是不听话就砍死我。赵英就告诉我,她以前真的砍过人。您要是去抓她儿子,她怎么可能忍住不砍人?」 「你是不是一直在怪我们,没有把他们都抓起来坐牢?」 「怎么会呢?」温良轻笑出声,「她砍了你,这么长这么深的伤口,不也没事吗?」 张国安觉得自己的菸瘾又犯了:「我们能保证把人都解救出来,让人贩子都被判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那时候有个领导跟我说,要是将人都抓了,那个村子就没了。」 「张队长,我就是责怪自己,也不会去责怪当年办案的警员,我知道你们每次去牌坊村工作难度都非常大,甚至是冒着生命危险……毕竟又断人财路又断人香火还要抓他们坐牢。」温良喟然,「可我不明白,牌坊村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吗?他们的基因又有什么存续的价值呢?」 「没有人可以剥夺他人生存的权利。」 「可是他们一直在剥夺别人的。」提起旧事,温良忍不住咳嗽起来,她别过脸咳了会才慢慢恢復,「……不是只有肉体的死亡才叫生存权利被剥夺,被一根铁链拴在那里的女人,连死都是一种奢侈。他们用匹,用张来形容手上有几个女人,把我们分成本地货、外来货、南路货……从被拐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不断遭受暴力与凌辱,直至被完全剥夺作为一个人的权利,这跟杀人有什么区别?他们不该死吗?他们凭什么还可以接受国家改造啊?」 张国安已听成钰提起过,温良可能有精神类疾病,不愿刺激对方,取了一瓶水递给她,「喝点水吧,我们不聊这个了。我其实就想问问你,2008 年报案时,为什么没有告诉过我们,你和赵英的关系?」 「我和她有什么关系?」 「你教过她英语。」 「您怎么知道的?」 「赵英只读到小学毕业。村里也不会有别人教她这些的。她的房间里也没有英语书籍,所以她日记上的英文,是你教的。」 「您查得真仔细。」 「为什么要教她?」 「柳老师没有告诉过您吗?我想当一名英语老师。为了圆这个梦,我要额外花时间练习、纠正口语发音,好报考这一专业。」温良语气淡然,可吐出的每个字都似踩在锋利的刀刃上,鲜血淋漓,「高考成绩出来前,我天天担心语文作文是不是走题了,觉得简单的数学题是不是想错了,答题卡会不会读不出来……可唯独没有想过,我的未来,就是被圈禁,当成生育机器。不找点事情做,我早就疯掉了。」 张国安一直在观察温良,可他总觉得眼前这个人和 2008 年的刘招娣在他脑海里的形象不能重合到一起。明明对方的五官轮廓依稀可辨,他却感觉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不过十四年的时间跨度,生活给她带来了一些变化,也属正常。 「我为什么隐瞒,张队长您猜不到吗?」温良黑色的眼睛里蒙起烟雾,水汽氤氲,「我说了,她会死的。」 第46章 早夜-07 姓名:温良 曾用名:刘招娣 身份证号:320339198903020026 违法犯罪记录 无 报警记录 2011 年 1 月 1 日-2022 年 9 月 1 日,无记录 询问记录 2021 年 1 月 8 日党某自杀案 行程记录 2021 年 11 月 18 日 动车 d904(深圳北-北京西) 2022 年 4 月 12 日 南方航空 mu9708(北京大兴机场-昆明长水机场) 2022 年 4 月 15 日 动车 d8102(昆明-临沧) 2022 年 4 月 25 日 东方航空 mu5960 转 mu5960 (临沧机场-深圳宝安机场) 2022 年 4 月 28 日 南方航空 cz3459(深圳宝安机场-昆明长水机场) 2022 年 4 月 29 日 东方航空 mu5971(昆明长水机场-临沧机场) 2022 年 7 月 03 日 东方航空 mu5960(临沧机场-北京大兴机场) 2022 年 7 月 11 日 高铁 g15(北京南-上海虹桥) 2022 年 9 月 3 日 高铁 g1970(上海虹桥-徐风市) 酒店记录 2022 年 4 月 12 日-13 日 全季酒店(昆明长水机场店) 2022 年 4 月 13 日-15 日 昆明官渡希尔顿欢朋酒店 2022 年 4 月 15 日-21 日 丽枫酒店(临沧市一中店) 2022 年 4 月 26 日-28 日 柏高酒店(深圳罗湖口岸店) 2022 年 4 月 28 日-29 日 全季酒店(昆明长水机场店) 2022 年 7 月 03 日-11 日 桔子酒店(首都医科大学店) 2022 年 7 月 11 日-15 日 和颐酒店(上海人民广场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7页 2022 年 7 月 15 日-17 日 上海迪士尼乐园酒店 …… 成钰带着整理好的调查报告来找陈朗:「陈队,这是温良最近十年的涉案情况以及最近一年的流调结果。」 陈朗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接过成钰递来的资料,「用刘盼生证件核过了吗?」 「核过了,第二页就是她的。在 8 月 9 日她被绑架之前,除了 4 月 25 日至 29 日期间,温良独自从临沧往返过深圳,其他行程都是重合的。从行程来看,她们四月底到七月初没有酒店入住记录,温良所说的『安了个家』,应该就在云南省临沧市或周边城镇。有一点我认为比较可疑,在 7 月 17 日之前,温良和盼生出门,住的都是中高档的酒店。7 月 17 日之后,就没有酒店的入住记录了。绑架案发生的民宿是私人短租,信息没有同步到系统。我根据之前房东的流水单查过了,她们租住的房子除了带厨房以外,条件不如之前住的酒店,而且温良是个很谨慎的人,选择住民宿而不住酒店这点不符合逻辑。」 「党某自杀案的询问记录是怎么回事?」 「我打电话跟片区派出所核对过,是一名党姓女子跳楼自杀了。温良是对方朋友,办案警方进行过简单问询,所以留下了记录。」 「她是做什么工作的?查过社保记录吗?」 「2012 年之前都查不到,可能是在此之前的工作都没有缴纳社保。2012 年-2016 年在一家出版社工作,交的社保是最低档的,2016 年开始,办理的是灵活就业人员个人参保。」 「深圳的住房有查吗?」 「之前我打电话核实过,是租户。」 陈朗握着那份调查报告,取了笔在上面标记,成钰的目光看向他桌面的电脑屏幕,「陈队,等会张队问完了……您还要问吗?」 「问。」 成钰看了下墙上的钟,已是下午三点整,她提醒陈朗:「按照规定,她在局里时间不能超过十二个小时,您只剩六个小时了。」 陈朗看向显示器屏幕:「你看见她时,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案件真的跟她有关系,就坦白告诉我们吧,我可以帮她找最好的刑诉律师,千万不要有侥倖心理。」 成钰没有告诉陈朗,她想起的是之前跟着陈朗办案时,针对一起涉黑案件的犯罪嫌疑人长达十二个小时的审讯,讯问不仅让犯罪嫌疑人崩溃,她作为参办警员,都感觉自己就像脑子被吞噬掉的行尸走肉。 陈朗把声音打开:「听听她怎么交代旧案。」 「就算她隐瞒过认识赵英的事,也不能说明什么呀。」 「张队长说,他认为赵英可能患有抑郁症。可精神抑郁一般表现是患者有自杀倾向,甚至存在利他性,担心自己死亡后家人会受影响。抑郁症杀人的案例也有,其中因为愤怒,激情杀人最为常见,然后是幻想妄想等精神疾病症状支配下杀人。也存在扩大性自杀,但兇手也是出于利他性,比如母亲抑郁症发作,觉得留孩子在人世也过不好之类情形。参考《精神病学》第四版根据笔录来看,赵英经常被家人打骂,不至于突然愤怒杀人,也不可能是扩大性自杀。」 成钰明白,陈朗是怀疑温良可能发现并利用了赵英的病症,给她灌输了某种类如父母会害死她的负面想法,导致赵英在幻觉妄想之类的病症支配下,选择了与家人同归于尽。 她屏气凝神,看向屏幕: 「村里出事,村民一定会怀疑是跑掉的女人报了警。但如果你们上门联繫、询问连村子都没出过的赵英,让赵英作证……就算你们想到要保护她,编些别的理由,可村里那些死性不改的人会信么?」 温良擦了擦眼睛,她在脑海里搜寻着与赵英相关的记忆,对方的面容已经在时光的洗涤下变得模煳。赵英给她送饭时,整个人就像被阳光勾描了一层金边,两根垂在胸前的麻花辫让温良联想到童话书里长着金髮的公主。她会贪婪地看向她,目光透过她,感受门外奢侈到刺目的阳光。 「我的证言被拿去和人拐子核对,他们会猜到这是拐来的女人,可是他们拐的人太多了,不知道是哪个,等他们出狱,不大可能找到这些人。但赵英的证词不一样,她不是被拐妇女,她所述的内容都是以旁观者的角度,很容易被猜出身份。他们那些人,基因里就带着恶,改造不过是在你们面前装装样子……这种情况,我怎么敢把赵英拉进来?」 「可赵英毕竟是牌坊村的人,村里好多人都是她的亲戚长辈……」 「张队长,您知道的,他们的货物中有一类就叫本地货,都是周边的妇女,不过这一类本地人都不愿意买,因为怕她们的家人知道,再上门要钱,她们会被运货员运到特别偏远的地方。本地货:本地的女人。运货员:专门在路上运送受害妇女的人。如果这些兇徒知道赵英是证人,就是赵英的母亲张革命,也会想砍死这个女儿,或者将她砍个半死不活再嫁掉换钱。」 温良侧着脑袋,目光越过张国安,像是在看这间审讯室里的第三人,「您问我为什么要隐瞒?可赵英没有参与过村里任何一桩恶行,哪怕是张革命在后面握着烧火棍,逼她给我苦头吃,她都下不去手……我为什么要让她处于危险的境地?」 「工业盐有毒,是你告诉她的。」 「这不是个常识吗?早就有人去村里宣传过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8页 「去乡里宣传,只会说吃上一点就会抢救无效致人死亡,不会告诉村民具体致死剂量的。」 张国安看着温良,语气严肃:「赵英只读过小学,她不可能知道 3g 这个具体剂量。」 「您是怎么知道的?」 「她在日记里写过。」 温良的嘴角抿起,笑容意味深长:「我高中的化学老师曾经提起过,很多无机化合物所谓的致死量,都被高估了,不同个体也存在差异,不能一概而论。如果是我告诉她的,我最少也得说 6g。」 「温良。」张国安语重心长,「教唆也是……」 温良打断他:「张队长,您不必这么一点点试探我。如果这个案件是我做的,我只会设法让张革命他们去死……这就是我和她作案的区别,您明白吗?」 「可那是她的家人……」 「家人?」温良觉得这话有点滑稽,「我一直怀疑,赵英真是张革命和赵有田亲生的吗?她真的不是赵有田夫妻拐来的吗?」 「是亲生的,他们的尸体发现后,做过 dna 鑑定。」 「我读小学时,村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女婴的尸体被人发现。她们有的是在地里挖出来的,有的在河里漂着,还有的直接就被丢到垃圾堆……我那时跟老师学了一个成语,叫虎毒不食子。我就觉得这些女婴的父母真是太残忍了,野兽尚有爱子之心,他们简直禽兽不如。后来,我才发现,在一出生被溺死或摔死,竟然还算是一件幸运的事。」 「赵英从进村小读书开始,年年都考第一。可就因为赵栋不爱读书没去念初中,他们就也不让赵英去读。我认识赵英时,她才十四岁,他们就开始给她找对象了,他们攒的钱拿来买了我,就想索要四万块钱当彩礼,三万块给家里盖楼房,剩下一万块老两口养老用。这个价格可比他们村里买一个女人的价格还贵。倒还真有人给得起,可那人都三十多了,前妻是因为受不了他的家暴跳河的……就这样的烂人,他们居然想把赵英嫁过去。」 「赵英的结婚对象家暴,怎么村里都没人提过?」 「在他们看来,这种事很正常,就和喝水吃饭一样……他们会跟您说今天喝了几杯水吗?」 「您说得对,那是她的家人,」温良喟然嘆道,「因为是家人,所以很难摆脱这个环境。我在牌坊村时,会故意在地上写字,吸引她来看,给自己找点事做。我的动机并不纯粹,我希望从赵英身上问出一些消息,再伺机逃跑。后来,我发现她小小年纪,不仅要承担繁重的家务,精神上也非常苦闷。我明白,这是正常的现象。因为在牌坊村,没有一个认识到自己是人的女人能够活下去。」 「要想活,要么摘掉脑子变成一个疯子,要么就要忘记自己是个人,把自己当成家里永不停歇的牲畜和生育机器……其实我离开时,就已经能够预见赵英会死。她在村民眼里是那样的另类,不合群,要么是这个会思考的女孩被这群人杀死,接受这里约定的一切不平等;要么是这个会思考的女孩为了不成为这样的人,选择结束她最宝贵的生命,以这种方式来向抗争。」 张国安发现,自己好像进入了温良的节奏里,不由感嘆,果然是年纪大了,「温良,我当年见到你时,第一感觉就是你真的太瘦了。你比我的女儿大六岁,可是却还没有她高,帮你检查的白警官你还记得吧?她告诉我,你身上有好多陈年旧伤,是个可怜孩子。」 「我们都只当你是个可怜的受害者,可你令我们所有人都刮目相看。还记得吗?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去救救她们吧,她们比我还可怜』,我只以为你是知道有人被拐,可你不仅告诉我们,哪家有被拐妇女,还给我们写了他们的黑话,提供他们曾经提起过的一些被拐妇女的线索,你甚至还在纸上画出村子的平面图,告诉我们他们在哪里藏尸……那时我就知道,你从到牌坊村,就在筹谋见到我们的这一天了。」 张国安看向她黑白分明的眼眸,很想探究她眼底的那片深渊是否有隐秘的暗潮,「你知道她会死,为什么不救救她,要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 「我救她?」 温良忍不住发出一阵笑声,可眼角弯曲的弧度碰翻了蓄满泪珠的眼眶,她用手捂着脸颊,然后擦掉那些泪水,左手缓慢又笨拙地解开了衬衣袖口的扣子,拉起右手的衣袖—— 她的右手腕间,有一道整齐的增生伤疤横向跨过青紫色的血液经络。 「我这样的人……怎么配去救别人啊?」 第47章 早夜-08 疤痕的边缘齐整,割腕时应该使用了非常锋利的刀具;从位置来看,割破了桡动脉。在没有及时救助的情况下,可能会导致失血性休剋死亡。 张国安忍不住嘆气,伤疤是无法伪装的,证明温良曾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自己都爬不起来,怎么有力气去救她?」温良的悲意似从胸腔涌出,「您以为,在知道她死了的那一刻,我就不难过吗?可就算我带着她一起逃走报警,警方和妇联最多干涉她的婚事,教育她的父母,然后还是会将她送回那个环境。等你们和妇联的人走了,张革命肯定要教训她……她要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张队长,您告诉我,我要怎么去救她?」温良擦着眼泪,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于是将衣袖拉上,「您高看我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9页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也说不清……就好像无时无刻不在想这件事。」 张国安感觉有一只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的吐字越发艰难:「你都逃出来了啊。」 「是啊,我逃出来了。」温良缓慢地扣上袖口的纽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始是因为害怕,后来就觉得没意思。」 「怕什么?」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李伟华强姦过我,他承认了,所以他坐牢了;赵栋也强姦过我,但是他们为他辩解,说我是他花了钱买的老婆,说他的出发点是想要成立家庭,没有恶意,所以就不能算强姦……他只被判了八个月,但他一天牢也没坐过,从未为他的恶行付出过代价。」 「我听到宣判时,害怕的情绪甚至超过了愤怒。我担心自己会被人打了闷棍或者被人拐子骗了,担心再有一次,我可能就逃不掉了……我只要想到这种可能,就整宿整宿地失眠,看了很多医生也没有治癒过。我感觉自己好像永远被困在了黑夜里,可他们明明也是首恶,凭什么没有惩罚啊?他们凭什么觉得花了钱就可以买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啊?为什么法律都要偏向他们啊?」 「你别这么想……法律也需要逐步完善。」 「我不知道它会不会完善,我只知道它让我感觉到恐惧。」温良擦去眼角的泪,「我只要想到这件事就会一直发抖,跟被关在赵家时一样。我有时会疯了一样去找太阳,可当我站在阳光下时,却一点也不觉得暖和,它明明那样耀目,却略过了我,照拂大地。」 「说点开心的事吧,后来去了南边,你有没有去读书啊?」 「没有。」温良轻轻摇头,「我感觉我的力气都在逃出来的时候用尽了……刚开始那两年,柳老师一直劝我回去读书,我甚至会想,要是不和老师联繫,她是不是就会忘记我?不会再为我的事情操心?这样多好啊,我就可以去死了,她也不会难过了。」 张国安之前接触过抑郁症患者,感觉温良的症状非常符合抑郁型精神疾病,「除了柳老师,还有别人也在关心你。我们帮你改信息的时候,白警官说你应该要准备高考了,想让你住她家里备考。还有成钰,她从去年就一直关心你的案件……」 「她们都是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温良努力扯了扯嘴角,却无法再露出笑容,「赵英也是个好人,她负责看管我,可从来没有打骂过我。我刚到赵家时烧得煳里煳涂,也是她偷偷给我塞吃的才挺过来的。」 「知道她死亡的消息后,我感觉这个世界可真荒谬。对赵英来说,在这样好的年华去世,于她竟然算是一件幸事。」 「过去的事就过去吧,不要总想了。已经回到徐风了,你要是有空,回去看看柳老师吧。」 「张队长,赵英的日记本,在您那里吗?」 「赵家中毒案是以食物中毒结案的,那本日记算不上证据,我就一直保留着。」 「可以麻烦您把它拿来,让我看看吗?」温良垂眸,低声哀求,「……我忘记她的样子了。」 张国安点点头,「可以。」 「谢谢您。」 他离开审讯室,转去陈朗的办公室。陈朗正在写着什么,站在一旁的成钰手上握着纸巾,正在擦着眼睛。 「怎么了这是?挨训啦?」张国安问,「你哭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之前看的一些报导。如果被害者是在案发很久后才自杀的,说明她从来没有对这件事释怀,伤口也从未癒合,并与精神上的伤痛搏斗了很久……才选择结束生命的。」成钰看向屏幕上的温良,她在画面里显得格外瘦小,「我想到她和这种伤痛对抗了十数年,心里有点难受。」 「你知道她是在什么时候自杀的?」 「我们之前调取过她在医院的就诊记录,看到了拆线的记录,是在 2021 年 11 月。」 「这么说,她有可能是在那些犯罪分子出狱联繫她后割腕的?」 成钰原来的判断是不会,可现在她也不能确定,「应该是吧?」 「张队长,您觉得她说的话可信吗?」 「干我们这行的,听谁说话都不可信。」张国安说,「我觉得她有一件没提过的事反而更可信,她可能有抑郁症,并且很严重。」 「今年三月我在医院看见她时,她就有开治疗的药物。」成钰补充,看向陈朗,「陈队,她的精神状态不容乐观,要不让我来问?」 陈朗整理着资料,正要说话,却听见有人敲门,来人正是孙聪。 「陈队,刘招娣和刘盼生、刘军的 dna 鑑定结果出来了,她和刘军有亲子关系,和刘盼生确认为同父同母的全同胞关系。」 陈朗在看报告,成钰就看表,只剩五个半小时了。 「你去找单鹏程,」陈朗嘱咐孙聪,「让他把罗全的记录列印后送去审讯室。」 「是。」 正式询问前,成钰陪着温良去了一趟洗手间,她见温良掬水洗脸,自己也洗了洗,冰凉的清水流过脸颊,让成钰觉得脑子清醒不少。 「你之前知道……盼生是你的亲妹妹吗?」 温良摇头:「我不知道我还有一个妹妹。」 成钰看向她的眼睛,想说祝她好运,可又觉得这句话在这个场合特别奇怪,想起一件事,「你之前在北京的医院,为什么没做胃镜检查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0页 「什么?」 「我看了你的就诊记录。」提起别人的隐私,成钰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我看医生给你开了胃镜检查,但是没有结果。」 「我没有家人陪护,不能做全麻的。」温良解释,「我害怕在清醒时,管子塞到咽喉的感觉……所以放弃了。」 「等今天结束,我陪你去吧?全麻胃镜不疼的。」成钰想起盼生,又低头掬水洗了脸,「肠胃不适一定要早点检查就医。」 「为什么要陪我?」 「为人民服务嘛。」 成钰领着温良回来,见她挪了挪椅子,轻轻地坐好,就像在餐厅吃饭那样轻松。庆幸这里放着的不是用于讯问犯罪嫌疑人、危害社会秩序人员的审讯椅,如果是审讯椅,她都无法想像给温良带锁环的情形。 「你是华住的会员吗?」 「不是,我以前很少住酒店。」 「你带着刘盼生,会在酒店吃早饭吗?」 「会。盼生吃不下什么东西,但是她非常喜欢自助餐,遇见一些没见过的食物,就能多吃一点。」 「那为什么突然选择住到民宿去?」 「这有两个原因,一是我和盼生要办护照和旅行签证,这需要时间,长期住酒店开销很大;二是盼生经常在睡梦里或者难受时弄脏酒店的被褥,我虽然没有跟她提过赔偿的事,但是她会不自在,总是小心翼翼的,连坐都不敢。我想不如租一个房子,这样用自己的东西,她还能自在些。」 「你预订的酒店都是交通便利,公共区域全覆盖监控的,为什么租房子却选了偏远的郊区,连门禁都没有的小区?」 「我对上海不熟悉,找房子时发现,市中心的房子都很小,大一点的价格又很高,还不如住酒店呢。而且盼生的情况比较特殊,我怕房东知道后不愿意租,都会提前谘询。这个房东人很好,同意增加清洁费让我们住,而且那套房子里面有藤椅还有一个小鞦韆,价格又便宜,盼生特别喜欢。」 「都有谁知道你住在那里?」 「一个朋友。」 「是杨若楠吗?」 「是。」温良点点头,「若楠算是我的髮小,今年三月,我意外地在网上看到了她的留言。所以我去上海旅游前就联繫了她,请她一起去迪士尼,感谢她在网络上维护我。」 「你发病之后住在哪里?房东有没有联繫过你?」 「我每次发病,总会分不清什么是幻觉,什么是现实。当我看到那些破坏的痕迹,开始觉得害怕时,脑中就有个声音在否定我,它说盼生其实并不存在,她是我想像出来的人,她陪我做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觉。我孑然一身,只有那厚厚的病历本和药瓶是真实的。我租了个靠近人民医院的房子,打算在上海看病。民宿的老闆没有联繫过我,可能是因为我一开始就告诉他,盼生会流鼻血身患癌症的事。」 「我们要对你的手机进行检查。」 「密码是 697112。」 成钰看了看时间,现在才四点二十分,不知道陈朗是不是打算结束二次询问去检查手机了。 她的手指刚一停顿,就听陈朗继续问道,「为什么会选中她?」 成钰觉得这个问题表述有点歧义,屏气凝神地等着温良的回答。 「因为她和我一样,没有亲戚朋友。我只是简单地问了问,她就把自己的事情都告诉了我。」温良抬起头,看向陈朗,「我没有想过要把她推给那些恶魔,她也不是哑巴,说不定会因为害怕而出卖我。我想的是等她离世,就和她互换身份。所以后来我在上海陪她看病,用的是自己的证件登记挂号。这样就变成了我有癌症,之后等盼生在医院离世,就可以开死亡证明。我可以用刘盼生的身份,去处理她的后事。我曾将我的过去和打算都如实告知过盼生,她没有钱没有亲人朋友甚至连个住址都没有,还觉得是自己占了我的便宜……我不觉得这个交易有什么不道德,或者存在诱骗的情形。」 「在遇见她时,知道她是你的妹妹吗?」 「我不知道。」 成钰听着温良的解释,平心而论,如果没有绑架这件事,确实是个公平的交易。而且两人近三十年没有见过面,盼生又因为周家的虐待,显得比真实年龄苍老,温良也不大可能在遇见盼生时,就知道她是自己的妹妹,来谋划这样一个局。 陈朗盯着温良的眼睛:「真的没有想过她的身份吗?」 温良的目光没有避讳闪躲,一字一顿道:「我没有。」 「那你知道……她在光明村的遭遇吗?」 第48章 早夜-09 突如其来的寒噤让温良的身体微颤,双唇几番翕动,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来:「我没有被绑架……是我的错吗?」 陈朗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转头对成钰道,「现在检查手机。」 成钰应下,去取了放置在桌面的支架,把检查的画面投射到屏幕上,又请孙聪协助进行记录。 她拿起温良的手机,感觉手心沁出汗来,小心地擦了擦,才开始检查。 温良用的是苹果手机,屏幕上有白色边框,还有圆形的按键。成钰记得苹果应该是在 2017 年之后就开始使用全面屏了,这是几年前的旧款。 「之前赵立建说他卖掉了一个手机,是你买给刘盼生的吗?」 「是,是我在今年四月买的。我去年十一月离开深圳时,因为比较匆忙,就将家里的东西寄存在仓库里。后来我要回深圳办託运,怕盼生一个人在家会出什么事,就给她买了一个手机。你在京东里面可以看到购买记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1页 「手机卡是用刘盼生的证件办的?」 「是。」 成钰解锁了手机,发现界面十分简洁,常见的应用都在一个屏幕上,还按照应用类型和使用场景进行了分类。第一排是支付宝、工商银行和农业银行,后面紧跟着淘宝、京东、拼多多;然后是微信、处理文字表格的办公软体;下方是高德地图、携程、爱彼迎,最后才是微博、新闻和抖音。 成钰先点京东,她点开我的订单,进行了检索,找到了温良在 4 月 20 日购买 iphone13 的记录。她又查看了下温良近期的购物记录,发现她买了洗衣机、冰箱等家用电器,除了一些日用品和食物,温良还买了五百多本书,成钰又看了一遍数字才敢确认。 看来她的新家至少有两个书架呢。成钰忍不住点开详情查看书单。温良买的书中文艺作品人物传记大众书籍都有涉及,但数量最多的是青少年读物与儿童绘本。 成钰想起这几年网络上兴起一个流行语,叫做「童年报復性补偿心理」,说的是人在童年时被抑制住的欲望,在成年实现财务自由后,就会进行报復性补偿消费。 她之前猜测温良的经济条件很好,现在却有点不确定了。她感觉温良的消费观可能是因为个人经歷,同时存在过度节俭或者报復性消费的情况。 成钰轻声嘆气,手指无意识地搓揉了下,想要打开微信,却又看到了处于边角的抖音。这是温良手机上为数不多的娱乐性应用,在这个位置,极有可能是温良近期才下载使用的。 她想起李伟华在直播时发生意外的事,于是先点开了抖音。 「平时会看什么视频吗?」 「什么都看,看他们骂我,再看他们骂杨博。」 成钰点开她的主页,她的暱称是一串无规律的英文字符,不容易引起人的注意。头像是张非常模煳的照片,裁剪缩小后更看不清全貌,好像是两个人。成钰觉得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成钰想知道温良是什么时候註册的,于是点开了个人信息收集清单,意外地发现温良的註册时间居然是 2016 年,算是很早期的用户。只是她帐户里空空如也,关注的用户人数也不多。有些奇怪的是,她关注的人里,很多人的暱称都带着寻亲之类的字眼,她的第一个关注人甚至就叫「爸爸妈妈在哪里」。 「为什么关注这些寻亲帐户?」陈朗问,「是知道你有个妹妹流落在外吗?」 「作为被拐案的被害人,关注那些同样被拐的人,希望看到他们找到家人……这种心情您能理解吗?」温良回答,「如果我早知道我有个妹妹,我的暱称应该叫『妹妹在哪里』,说不定还能早点带她离开那个地方。」 成钰没找到可疑的线索,于是点开了微信。她的手机有点慢,看着加载页面,成钰怀疑温良可能把里面清理得像她的桌面那样干净。等进入聊天列表,成钰在看到界面那一刻几乎是目瞪口呆,她滑动了下列表,确认这不是一张图片—— 温良微信的列表上加载着满页的群聊信息,一熘标着红点。成钰觉得眼睛都被这些信息吵到了,忍不住揉了揉。 「你怎么添加了这么多群?」 「工作需要。」 成钰将那些群仔细看了看,果然见好些群名都有收稿、沟通之类的词彙,她点开其中一个,见有用户在发稿件的徵集要求,确实是工作群。 陈朗拿出单鹏程列印的资料,放到温良的手机旁,「检查一下她有没有添加这几个。」 成钰偏头看了看,材料上有三个聊天信息被陈朗画了圈。成钰觉得这不可能有结果,温良要真是在群里联繫过罗全,怕是早就退群了,怎么会留有证据。 她输了前两个,果然没有找到结果,对着资料在检索框里输入第三个「徐风同城互帮互助」,片刻后,意外地发现温良的群聊里,居然真有这条结果。成钰点进去,等在群成员里搜到「小罗同城帮工」时,才敢确认这真是同一个群。 不等陈朗吩咐,成钰点击「小罗同城帮工」,发现他是温良已经添加过的联繫人。 成钰说不清此时是什么情绪,也可能是几种情绪参杂,只是唯独没有找到线索时的欣喜。 她点击「发消息」,进入聊天页面,发现只有一个来自 7 月 30 日的添加提醒。这个时间,又比温良预订民宿的时间晚。 「叫单鹏程去和罗全确认添加时的情况,如果罗全的消息里也没有内容,就去恢復删除记录,要快。」 陈朗交办事项,成钰知道手机应该不用再查了,于是请孙聪去找单鹏程,自己留下做记录。 「现在,可以交代了吧?」陈朗看向一直很安静的温良,「你的故事编得很好,计划也算缜密,只是有个不符合常理的地方。」 「什么地方呢?」 「刘盼生的癌症已经是晚期,癌细胞扩散,她怎么可能带着你的证件到处熘达呢?就算证件真丢了,也应该是你去找的。」 「那是您不认识她,不了解她的为人。」 成钰从毕业起就跟着陈朗办案,她也见过陈朗审讯犯人时的场景:有的特别嚣张,会挑衅警方;有的一门心思死扛,问什么都不予回答;最常见的是抱有侥倖心理,企图矇混过关……但是像温良这样,在指向性证据面前,能非常冷静地面对陈朗,有问必答的,很是少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2页 「2022 年 8 月 9 日那天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那天早上我出门去了旅行社,微信上有记录可以查,这个时间是提前和旅行社约好的,也是对方邀请我前往,去签合同的。」 「如果是去办理手续,为什么不将两个人的证件都带上?」 「因为我带她一起去第一家旅行社时,被他们拒绝了。」温良停顿片刻,「我想你们是对盼生的尸体进行了尸检,知道她有胃癌才判定身份的吧?七月初,盼生的情况就不怎么好了,我给她量体温,体温经常在 35 度左右,看到她出现体温失衡的情况,我就明白她可能活不了多久了。她有时候冷,有时候热,由于产生了腹水,整个人坐立难安,刚躺下就坐起来,坐起来就要躺下……她去游乐园也是坐在轮椅上的。盼生很喜欢一些有地域特色的国家,有时候看视频,口中也会念念有词,我就想带她去一趟国外。可旅行社知道她可能要死了,不敢让她上飞机,连签证都不愿代办。我只能和盼生先办好护照,再由我分两家旅行社去委託他们办理签证。」 「至于盼生丢了证件这件事,是那天她突然觉得自己要不行了,又担心死在民宿里,房东会让我赔钱,强撑着拿了我的证件想要找一个僻静点的地方等死,可能就是这个时候丢了证件又去找的……后来我给她打了电话,告诉她如果在郊外去世,会有警察立案调查,让她回来。我说她如果真的不好了,我一定会送她去医院,不会死在房子里,她才回来的。」 「为什么添加徐风同城互帮互助群?」 「我的手机一直被徐风本地的号码骚扰……我就猜测,应该是赵玉兰他们拿到了我的信息并发布了。我想告这些人,所以添加了一些本地群想要取证,后来我发现这挺难的,也顾不上整理这些。」 「为什么要添加罗全?」 「我是在群里添加的他,因为他在上海,说是同城什么业务都接。我就想着如果盼生要去医院,可以花钱请他帮忙抬抬轮椅,或者跑腿……我一个人照顾她有点吃力。」 「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地址透露给他?」 「我没有。」温良反驳,「盼生在医院去世,我就可以拿到自己的死亡证明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去寻找她,也就不会被戳穿,就算她和证件上的我并不相像,可她是癌症病人,和生病之前的照片判若两人也正常。我只要处理完她的后事,就可以回到那个我们一起挑选的家,那里没有暑热严寒,处处都是盎然生机。陈队长,我为什么要放弃唾手可得的平静生活,去做这样的事?」 「你想报復他们。」 「报復?」温良的声音沙哑,「可我认为,让这些人挣扎在贫穷琐碎又不甘的生活里,才是一种报復。」 陈朗的手指在审讯桌上轻轻敲了敲,「刘盼生会写字吗?」 「会,她会写一些简单的字,会写自己的名字。」 陈朗站起身,看向温良,「那你知道吗?刘盼生被绑架后,赵立建对她实施了暴力行为,导致刘盼生在他的车上留下了多处清理不掉的血污。刘盼生被送到光明村后,刘军把她关在灶房……她痛极了,就在那里的墙壁上,一笔一画,刻下了许多个『盼生』。」 「这些痕迹没有被大火销毁,甚至你现在回光明村还能看到。」陈朗的目光扫过温良紧握的双手,「刘盼生在没有被警方发现之前,住的是猪圈,不要说自助餐,连饱饭都没吃过,她就是因为偷吃了家里的食物才出逃的。」 「别说了。」 温良的喉间似被水泥封住,只能发出细微的声音,目光隐隐透出哀求之意。 「你自己用着旧手机给她买新的,从出行到住宿都挑好的,是不是在减轻利用她的愧疚感?」陈朗看着咬着唇极力隐忍的温良,继续把光明村发生的事情告诉对方,「她在写那两个字时,多希望自己可以活着。哪怕你在她被绑架后,就立即报警,她都还有一丝活路。你知道吗?因为她被当成了你,差点被卖掉了。刘军为了赚钱,还让人付钱去……」 「别说了!」 温良尖叫着打断他,她的唇被咬破,冒出了殷红的血珠。她仰起头看向陈朗:「因为死的不是我,所以我也有罪是吗?」 「我没这么说,只是想把刘盼生被绑后的经歷告诉你,你也应该知道。」陈朗继续加码,「你们村里有个叫张三田的人,你还记得吗?他今年五十多岁了,刘军就想把刘盼生卖给他,张三田不愿意买,他就让张三田花一百块来嫖……」 「那你们去抓张三田了吗?」 「抓过,询问后拘留了。」陈朗轻描淡写,「张三田很配合,全都交代了。」 「为什么要放过他,就因为他给刘军付钱了?这跟强姦有什么区别?」温良出声嘶吼,「盼生瘦得只有七十五斤了,我常常担心她会一觉睡过去……张三田连这样的病人都不放过,你们为什么不抓他?你们放过他,谁放过盼生啊?」 「你知道杨天鸿为什么要放火烧死刘盼生吗?」 温良咬着牙,感觉口中满是血腥味:「总不会是他也参与了吧?」 「是因为你。」陈朗自问自答道,「因为他知道,你曾把自己的父亲送进牢里。一旦你能接触到手机或者电话,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报警。他担心自己会因为你报警从而身败名裂,所以想要送你一程……在他看来,你最好的出路就是死在一场大火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3页 「而刘盼生……她几乎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把刘军留在了那场大火中。我猜刘盼生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 「所以,你还觉得自己无辜吗?」陈朗的手指划过那沓资料,「从你选择了刘盼生开始,你的手上就沾上了她的血,是洗不掉的。」 温良这一次没有直视陈朗,她低着头用力地扯着自己的头髮,「别说了。」 「她被当成你绑走时,你是不是觉得很轻松,觉得你可以再把他们送进牢里了?」陈朗继续触动温良已经濒临崩断的神经,「可你想过吗?刘盼生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几乎生活在炼狱里。」 温良的声音嘶哑不堪,连串眼泪从脸颊滑落在衬衣上,晕染开一片水痕,「原来炼狱是这样的吗?」 正待陈朗打算继续时,却见掩面而泣的温良擦了擦眼泪,交代道,「确实是我算计了盼生……」 第49章 早夜-10 成钰看向温良,余光瞥见墙上的钟,时针已经走到了七和八中间的位置,陈朗还剩下一个半小时,可成钰却已经不用再提醒他了。 其实在陈朗提起盼生时,成钰心中就有预感,猜测陈朗是在观察了张国安和温良的对话视频,发现她会被情绪支配,情绪就会成为她的弱点。所以陈朗选择将盼生在光明村的遭遇告诉温良,击破她的心理防线。 陈朗并不意外温良会是这个反应,他听见成钰的凳子发出与地面摩擦的咯吱声,轻轻敲了敲桌子,提醒成钰专心记录。 温良看向陈朗:「陈队长,这就是您想听的吧?」 「我只想你把案件的情况原原本本地交代清楚。」陈朗问,「你是什么时间谋划这件事的?又是什么时间联繫的罗全,还做了什么?」 「可我没有联繫过罗全,要怎么交代?」 「不要冥顽不灵。你不想交代就算了,我们会查到证据的。」 「陈队长,您是不是以为我不承认,是因为害怕坐牢啊?」 「罪犯总觉得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存在侥倖心理,想通过不承认来逃避刑事责任。」 「行,我交代。」温良用手背擦干净眼泪,抬头看向陈朗,「我的老师姓柳,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她把我接回来之后,就一直在联繫省师。当我看着柳老师低声下气给学校领导打电话,苦苦哀求对方能够通融时……我觉得我好像才是罪犯,才是被惩罚的那个人。我知道我不能再待下去了,柳老师她为我做得够多了,我不能自私到看着她为了我的事奔波操劳。」 「我想起来在小吃摊帮忙时,那些摊主总说南边处处是机会,我想那就去南边吧,总能养活自己。于是我就给柳老师留了封信,带着白警官来看我时,塞给我买营养品的钱,坐绿皮火车去了深圳。」 提起柳老师和白警员,温良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一次决堤而下。她偏过头,用袖子擦了擦,继续讲道:「南边是有机会,可这些机会都不属于一个没有任何工作经验,也没钱甚至连《劳动法》都没读过的人。我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火锅店当服务员。那家火锅店通宵营业,我要从上午十点一直工作到凌晨三四点,上菜洗碗什么活都要干……就算这样,老闆还经常剋扣我工资。因为他知道我没地方住,也没钱,怎么压榨都不会离开。我在那里干了七个月,基本没休过假,一分钱都不敢乱花,攒下两千来块,才敢去找别的工作。」 「陈队长,你说李伟华、赵玉兰他们这些人在牢里改造,有没有休息日啊?他们也要工作到凌晨三四点吗?」温良问陈朗,「我没坐牢,可我就有自由吗?」 「你的经歷不能成为你做错事辩解的理由。」 「我没有辩解,我是在交代啊。」 成钰硬着头皮迅速地给温良递了一包纸巾,她感觉温良的眼泪多得像是要将审讯室淹没。 温良轻声道谢,抽出一张,认真地擦干脸上的泪痕:「在我们村,高中毕业很稀罕。可我到了南边,才发现在这里高中都算不上学歷。我没有工作经验,稍微体面点的工作都找不到。后来,我就去了一家电子厂打工,因为他们有休息日,按件计价,还提供住宿,这是我当时能找到的,最好的工作了。我和二十多个人住在同一间宿舍里,三层的钢架床,密密麻麻地排布着,转个身都费劲。我躺在床上,感觉身体疲惫得像是不属于自己,可闭上眼睛想睡觉时,太阳穴旁的神经就会突突地跳动,强迫我去听那些此起彼伏的鼾声和磨牙声……天气一热,宿舍闷得像个蒸笼。我在无数个夜里,就觉得自己这样还不如去坐牢。」 温良紧紧握着纸巾,想要从陈朗这里获得答案:「陈队长,您认为我在逃避责任。可像我这样的人,坐没坐过牢又有什么区别呢?我为什么要逃避?尤其是那些人被放出来之后,我日日夜夜生活在恐惧之中,害怕到接到一个电话都要立即离开深圳……我甚至宁愿自己去坐牢,这样我至少还能睡个安稳觉,不必担心自己一觉睡醒,又被人卖到哪个偏远村庄了。」 「你说,你算计了盼生。」陈朗并不想和温良讨论人世间到底有多苦,「你是怎么谋划的?」 「就……在心里谋划啊。」 温良闭起眼睛,在脑海里读取那些被封存的记忆:「我读书时,是住在我叔叔家的。那时我特别希望他和他老婆能死掉一个,这样我就不用被困在那个停尸房一样的房间里,听那个女人的哭泣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4页 「我想他会被车撞死,或者是那个女人会被他打死。」提起这件旧事,温良的嘴角向上抿起,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结果他真的出了意外死掉了。我想这可能是我做的,一定是因为我一直在咒他,所以他才死掉了。」 「后来,李伟华当着我的面,将我的录取通知书和信封里的其他文件一张张撕成比指甲盖还小的碎片,他撒得到处都是,我想去捡,却又清楚地知道我不可能把它们拼起来了……我就想,他这种人为什么能人模人样地活着?连我爸都掏心掏肺地对他,好到让我怀疑李伟华就是他和赵玉兰生的。」 「他这种烂人应该得人世间最痛苦最难挨的疾病,发臭发烂不治身亡才对。」提起李伟华,温良的话语变得尖锐,「可是他和赵玉兰的力气很大,他们捆了我,一巴掌一巴掌地扇我取乐,说我就该伺候丈夫小孩,瞎折腾什么,山鸡一辈子都变不成凤凰。我爸还装模做样劝我,说会给我找个好人家,让我以后到婆家安分一点……」 「我无数次希望他们都能痛苦地死掉,可我又知道,他们不会的,他们拿着卖了我的钱要过好一阵快活日子。而我呢,我被他们送到赵家,在应该去学校报到的日子,被人当牲口一样锁着,我被关在一个不见天日的房间里,数着秒过日子。我没有力气去反抗赵栋,他就肆意欺辱我,虐待我……他们家除了赵英,也都该死。我甚至会幻想,张革命天天喊着要砍死我,如果她被我砍死了,会是什么表情?这一定很有趣吧?」 「我多么希望,让他们感受一下我所经歷的痛苦……可他们这些人,横僿不文,还没有羞耻心,又怎么可能体会到我的痛苦呢?」 温良颤抖地抽出纸巾擦去脸颊上的泪珠,却怎么也擦不完,「可这些都是我的幻想,在知道赵栋他们不用坐牢后,我就想要不我去买把刀砍死这些人吧,然后就算被判死刑也是赚了……就这样结束吧。」 成钰敲着键盘,关于刘强死亡的事,如果后面有机会的话,她想单独问问温良。 「那这里面有哪些是你参与的?」 「全部。」温良说,「陈队长,您可能不知道,杀了他们然后去公安局自首,是我最想做的事。」 「我遇见过很坏的人,可也遇见过最好的人。我想买刀的那一天,听到柳老师在跟许老师商量,她想收养我,好让我专心读书,不要一直消沉下去。那一刻我犹豫了,如果我成了杀人犯,我的老师以后想起我,会不会很失望很伤心啊?」 「我已经让老师流了那么多的眼泪,不能再让她失望了。」一直勉力保持冷静的温良再度崩溃,「为什么我的世界,就存在这么多不能和限制?为什么那些作恶的人就从来不用考虑这些?我想他们不得好死,可又清楚地知道,就算是拿着一把刀,我也不一定能杀了对方。我的顾虑太多了……我畏首畏尾,小心翼翼地相信并维护着老师们告诉我的,关于这个世界的规则。」 「你们查过我的病例,应该知道我看过神经内科。我经常失眠,入睡困难。很多个夜晚,我都是靠着在脑海里幻想他们惨死的场景来入眠的,只有这样,我才能获得短暂的平静。」 陈朗看向她:「交代跟案情相关的。」 「我也想交代。去坐牢哪怕被判死刑都行,只要他们得到报应就行。」温良哀嘆,「可我瞻前顾后、弱小胆怯,窝囊到只敢在夜里幻想对他们的报復;我甚至不敢去审视自己的灵魂,它明明已经处于泥沼不得解脱,却又不甘地对这个世间抱有幻想。」 「我在医院遇见盼生的时候,觉得她的名字令我想到很多美好的事,但是我没有想要把她推到那些人面前。与其牺牲一个无辜的人,让她代替我,还不如让我去找这些人,和他们同归于尽。我现在有点羡慕盼生,她真的杀了一个人,那个人还是造成她不幸人生的始作俑者。她杀了他,她报復成功了,这也太棒了吧。」 陈朗皱眉,想要打断温良,却又察觉到对方现在的状态没有理智可言,屏气凝神地听着她还有什么想说的。 「赵英也令我羡慕,她就不像我这么拖泥带水,就连自杀都选择慢刀子割肉的死法。如果能再见到她,她是不是会觉得我胆小啊?」 「可惜,我见不到她们了。」温良摇头,眸中那片踽踽黑夜慢慢浮现出一轮弯弯的月亮,轻声呢喃,「如果我也死了,是不是就可以见到盼生和赵英了?」 「我要告诉盼生,她杀的人是她的亲生父亲,不过他不配当我们的父亲,他不配……」 成钰心里警铃大作,也顾不上记录了,站起身道,「温良,你……」 她的话还在嘴边,就见温良的双手向后用力推开了椅子,往右侧的墙壁撞去。成钰来不及多想,本能地挡到她面前—— 「哎呀。」 成钰觉得自己的眼前空白一片,几秒后视野才慢慢恢復。成钰知道温良这不是做戏,因为她真的用了十足的力气。 她疼得咧嘴吸气,怀疑等会可能要去医院拍个片子看看,可眼下还不能松开对方,成钰紧紧抱住温良,「温良,不要激动。」 「没事吧?」 绕是陈朗这个在审讯时从来不带入情绪的怪人,此时也被温良突如其来的自残行为唬了一跳。如果不是成钰急时扑上去,怕是真会在审讯室出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5页 「这一切都过去了啊。」成钰抱住温良,轻拍着她的背,「不要在心里做这种不好的暗示,盼生如果还在,她肯定希望你活着,好好活着。」 「她那么怕麻烦别人,如果知道你因为她的死亡自杀,肯定会很自责的。」 「你还要安顿她的后事呢,你们在临沧的家是什么样的呀?」成钰引导她去想一些美好的事,「盼生有房间吗?」 温良点点头,「有。」 「是买的楼房吗?在几层呀?」 「不是,是个带院子的平房。」 「哇,那你们在院子里种花了吗?」 「种了一些,还种了菜。」温良将自己的打算告诉成钰,「我看到那个院子时,就想着要在院子里种一棵树,等盼生去世了,就把盼生带回家里,埋在那棵树下。」 「种树好啊。」成钰拍着温良的背,「我经常听人说,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在十年前,其次是在现在。温良,你知道成人高考吗?我们去读书好不好?」 她没有听到温良的回答,继续和她交谈:「你还没有带盼生回家,怎么能失信于她呢?你今天答应我了,要让我陪你去做检查的。你要在院子里种一棵树,要去参加考试去学校读书,到时候我休假就去学校找你玩。我也想去云南旅游,可以住你家里吗?那里是不是有整面墙的书架?」 成钰把能想到的事都念叨了一遍,感觉到自己警服的前襟,有带着温良体温的眼泪落在上面时,才稍稍松了口气,「哭过就不要难过了。」 「他们都会有惩罚的,赵家人都死了十几年了,还有李伟华,他现在是个残废,再也不能欺负任何人了……」 「为什么我就没有这种机会啊?」温良哀嘆,「连盼生都可以……」 「你有的。」成钰提醒她,「你可以代替盼生,去起诉伤害她的那家人。只有你可以去做这件事,所以不要在心里给自己不好的暗示了。」 「对,我还没告他们。」温良想起这件事,不停点头,「他们还没有受到惩罚。我得把盼生的检查报告列印出来,还有她身上的伤,最好也能有证明材料,不然法院肯定不给立案。」 「盼生刚被找到时,我这里有登记材料和照片,我和你一起准备……」 陈朗背着手观察两人,已经很久没有案件让他感觉到棘手了。其实温良的情况颇难定性,如果对方宁愿自杀也不肯承认,那是不是他们真的怀疑错了对象? 他抬头看了下錶盘,八点三十五分了。询问肯定是进行不下去了,他给成钰做了个结束的手势,打算去找单鹏程,了解信息恢復情况,还是得从证据入手。 陈朗刚出了审讯室,就看见单鹏程匆匆赶来。 「陈队,我和孙聪询问了罗全,可罗全根本不记得对方。她也没有删过微信信息,没有联繫过罗全,也没有在那个群里发过言。」 「别的通信方式呢?电话简讯都查了吗?」 「调取了,都没有。」 「那……刘盼生的号码呢?」 第50章 早夜-11 询问笔录 (第 1 次) 时间:2022 年 9 月 4 日 9 时 20 分至 2022 年 9 月 4 日 10 时 20 分 地点:徐风市公安局 询问人:陈朗、宋舜华 被询问人:许晨,男,1988 年 12 月 18 日出生,现住上海市普陀区北苑小区 23 号楼 1 单元 1002 号。 问:你和刘招娣是什么关系? 答:谈不上什么关系,只是认识,她是我母亲的学生。 问:你们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答:是 2007 年 7 月,她的大学通知书寄到我家了,她到我家拿通知书。 问:后来都没有和她联繫过吗? 答:没有。当时她说要回家拿户口簿,我就一直在家等她,帮助她办理助学贷款。可我等到生源地助学贷款都要停办了,还是没有等到她。我妈打了她老家村里的电话,她爸说她南下赚学费去了,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问:你是什么时间,从什么渠道,知道刘招娣死亡的事。 答:就是上个月,我在网络上看到杨博报导中的当事人刘招娣死亡的信息,一开始还以为是假新闻,后来看到一些富县本地的朋友谈论光明村火灾的事,才知道是真的。前两天,我在公众号看到你们发布的殡仪馆无人认领尸体处理的通知,就打了个电话问问,非家属能不能认领尸体处理后事。 问:你为什么要来认领她的尸体? 答:做件好事,需要具体的理由吗? 问:那你知道刘招娣之前的经歷吗? 答:我知道她被拐卖的事,还是我爸妈开车去平县把她接回来的。当时我在学校准备比赛,没有回来。 问:你认识罗全吗? 答:不认识。 …… 张国安停好电动车,从储物箱里拿出一个用牛皮信封装着的物件,先去了宋舜华和成钰的办公室。他敲了敲虚掩的门,却见室内只有孙聪一人,正坐在成钰的办公桌边核对一沓纸质材料。 「你怎么天天待人家办公室啊?成钰和宋舜华呢?」 「他们这屋安静嘛。」孙聪打了个哈欠,「成钰上午可来不了,人在医院呢。」 「呦,怎么进医院了?」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只知道陈队昨晚九点多把她和刘招娣都送医院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6页 「严重吗?」 「成钰拍了个片子,没什么大碍,医生建议她休息两天。」 「那刘招娣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昨晚陈队从医院回来,带着我们和技术处的同事加了一晚上班……加得我都想去医院了。」孙聪又打了个哈欠,「陈队和宋舜华去询问当事人了,估计一会就回来了,您问他吧。」 「瞎说什么呢,嘴上也没点忌讳。」张国安问,「他们询问哪个当事人啊?」 「也是光明村案的,成钰之前为了找刘招娣,在网上发了殡仪馆要处理无人认领尸体的告示,有个叫许晨的联繫了殡仪馆。能为刘招娣处理后事的人,关系肯定不一般,这不得仔细问问。」 「许晨?」 「是啊,您认识他?」 「认识。他是刘招娣老师的儿子,他家和我爱人家里还有亲戚关系,他现在在局里吗?」 「在呢,一大早就过来了。」一听张国安认识,孙聪忙和他打听,「张队,许晨和刘招娣是不是男女朋友啊?」 「不是。」张国安摇头,「他们应该很多年没有见过面了。许晨在德国读了五年书,回国后一直在上海,上哪见面去?还男女朋友,你见过哪对男女朋友十几年不见面的?」 「哦,我想起来了,是不是之前跟成钰开玩笑,说要介绍她认识的那个?」 两人正聊着天,听到走廊传来动静,是陈朗和宋舜华回来了。张国安和宋舜华打了个招唿,拿了那个牛皮纸袋去找陈朗了。 陈朗的办公室宽敞明亮,前面摆着沙发茶几,后面是一张大班台办公桌,收纳柜上整齐地放着档案夹与书籍,旁边还有空气净化器与一盆足有人高的大琴叶榕。 张国安嗅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瞥见茶几上还放着包红南京,「你也抽啊?」 「我不抽,这是早上吴局来时落下的,提了提追查不实报导的事。」 「上头要查啊?」 「杨博已经在北京被立案调查了。」陈朗打开空气净化器,「张队长,刘招娣昨晚企图在审讯室自杀。」 「人没事吧?」 「没有,成钰反应快,把人撞开了。医生给她开了点药,还在留院观察。」 「没事就好。」张国安说,「那她昨天有交代案件的情况吗?」 「行为目的倒是交代得清清楚楚,就是不承认是自己将地址泄露给罗全的。」陈朗说,「我们昨晚核对了那个群里消息,找到了赵玉兰三月份在群里发的寻人内容,内容包括温良的姓名、电话与身份证号,这个信息是徐新宇从内网系统查到的。」 「中间也有人截图往社交平台发过,但是当时网民认定刘澄澄是报导中的『刘念』,没有引起关注。罗全一直在上海打零工,收藏了这条信息,8 月 5 日他在帮人搬家的过程中,捡到了温良的身份证号,然后意外地发现证件的主人就住在这栋楼里,告诉了赵玉兰。赵玉兰怂恿赵立建上门敲诈并实施了绑架,结果被他们绑走的是身患癌症即将不久于人世的刘盼生。」陈朗顿了顿,「这太过巧合了。」 「宋舜华昨天把火灾的材料又整理了一遍,女尸之所以烧毁程度比男尸严重,有可能是因为她怀着求死之心,扑到火上点燃了自己,然后压住了刘军……也不排除,她是故意让自己的面部烧伤的。加上张天鸿领着村民砍伐周边树木,故意将着火面积控制在刘家房屋这个范围,火灾持续时间长,导致女尸体表碳化。」 张国安长嘆,「唉。」 「我原来只是怀疑她收留刘盼生,就是为了让她代替自己。」陈朗说,「但我现在非常不理解……哪怕真如我们猜测,是她给罗全泄露了住址,且能够证明她有利用刘盼生的主观故意,她勉强能算是绑架的涉案人,起不起诉还得看检察院意见。这个案件可辩护的点非常多,精神疾病、偶然防卫、无法预见绑架行为真能实施之类,而且刘盼生的死亡和被绑架之间也没有直接因果关系,她很可能都没有刑事责任……这种情况下,她宁愿自杀都不交代,要么是真的跟她毫无关系,或者真患有精神疾病。」 「那你们找到她联繫罗全的证据了吗?」 「没有。只查到她有添加徐风本地群,还有罗全的联繫方式。可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她联繫过对方,因为刘盼生的手机已经下落不明,我们把罗全收到的信息都排查了一遍,甚至没有人问过 8 月 5 日罗全是去哪里搬家。」 「这么说,真是意外。先不说这个了,」张国安把牛皮纸袋递给陈朗,提起来意,「这是赵英的笔记本,昨天她跟我要,我答应带给她的,先给你检查一下吧。」 陈朗打开包裹严实的纸袋,从里面取出一只因为氧化而泛着层黄色的红封皮笔记本。这是一家保健品牌会议赠送的礼品,皮面上烫金的字体已经剥落,无法辨认。笔记本的扉页有少女工整的名字,还有一行不那么工整的英文诗。 陈朗随手翻了两页,却被日记的内容吸引,「是她放走了刘招娣?」 「是啊,我猜她在放走对方那一刻,就打算投毒了。」张国安说,「可能刘招娣逃走后,因为她哥哥的事,她的亲事被耽搁了,所以又犹豫了。」 「就因为她母亲让她跟相亲对象待了一会?」 「你不能理解对吧?」张国安嘆息,「我也不能,后来去找了一些这方面的专家,专家只说可能是抑郁症之类。我后来才慢慢理解,这只是诱因。十几岁的小姑娘,在亲生母亲的眼里,只要这样的光棍肯出彩礼,都是她高攀了。就像温良形容的,她一直当自己是个人,突然发现自己在家人眼里只是个可以买卖的家畜……这让她非常痛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7页 陈朗将那本日记仔细地收到牛皮纸袋里,「等她做完精神鑑定,我让成钰拿给她。」 「2008 年时,我们也给她做过一次评估。心理医生给她做疏导,然后告诉我们,她有时候会表现出截然不同的一面,就好像这一刻和上一刻站在你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这种情况需要及时干预,不然有可能向着精神分裂病症发展。成钰说她一直在吃药,也不知道有没有严重。」 「什么叫不是一个人?」 张国安正要给他解释温良当时出现的一些过激、奇怪言行,就听到几声敲门声。 陈朗看着探头探脑的成钰:「你不在医院呆着,回来加班啊?」 「温良说想要尽快处理盼生的诉讼,我就带她回来了。」成钰读取陈朗脸上的晴雨表,试探道,「陈队,您看……」 「条子拿来。」 「啊?」 「你跟她在一起,要注意安全,观察观察她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成钰跟着张国安从陈朗办公室出来,刚好遇见宋舜华核完了笔录信息,要领许晨离开。 张国安看见许晨,跟他招手:「难为你了,工作这么忙,还要来一趟这里。」 「张叔叔。」许晨见了长辈,腼腆笑道,「配合警方调查是应该的。」 「这次回来几天呀?」 「请了两天假。」许晨看着张国安,「张叔叔,我妈妈还不知道刘招娣身亡的事,麻烦您要是见了她,也先别告诉她。她这两年心脏不大好还有点高血压,我担心她知道要犯病了。」 张国安看向成钰,成钰含煳道:「火灾现场的尸体不是刘招娣的,殡仪馆的认领通知是我们故意发的,为的是找到线索。」 「那刘招娣还活着?」 「是的,死者不是她。」 「怪不得我联繫殡仪馆还得接受警方调查,原来是这样。」许晨恍然大悟,长舒一口气,「她人没事就好。」 「你就不担心她可能是犯罪嫌疑人吗?」 「她不会的。」许晨不假思索,「她那么努力地读书,是想成为我妈妈那样的人。我虽然不知道她现在是做什么的,但是我知道她一定不会犯罪的。」 张国安冲着他点点头,让成钰去送送许晨,「谢谢你对警方工作的配合。」 「这是应该的。」 成钰领着许晨去取寄存的手机物品,许晨向成钰打听,「她现在也在公安局吗?」 「在的。」 「那她……是被害人吗?」 「她是被害人家属。」 许晨从自己的牛皮包里取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成钰,「麻烦你帮我转交给她吧,如果她以后需要帮助,可以来找我。」 「你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啊?」 「这就算好吗?」 「算。」 成钰打量着男人白皙斯文的面容,可以看出那张全家福里孩子的面容正在和父亲的样貌慢慢重叠。 「可能因为……我很愧疚。」 「你以前欺负过她吗?」 「嗯。」 「啊?」成钰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居然能得到这么个答案,杏眼微瞪,「校园霸凌啊?」 「也不是,就是那时候不懂事,我妈妈把她带回家,我觉得她眼睛天天落在别人身上,挺没礼貌的……」许晨的声音渐低,「但我又总是会注意到她,我知道她想要的书,知道她想报考的学校……」 成钰不理解:「你也没欺负过她,愧疚什么呀?」 「因为……我相信了她父亲的谎言。」 「可这怎么能怪你呢?」 「是啊,可我总在责怪自己。」许晨向成钰倾吐困扰他多年的心结,「那年夏天,我明明在家闲得要命,却错信了她父亲的话,还和妈妈埋怨,说她都不知道给我打一个电话,就让我一直等她。后来我知道她被拐的事,都不敢回家。我怕她会质问我,为什么不去光明村找她,哪怕是及时报警也好啊……我只能忙得像一个每天都要把电量耗尽的电器,大脑才能不运行,不去想她的事。不然哪怕只是看到相似的名字,我都会深陷在假如之中,假如我去了光明村,就一定能发现她的父亲在说谎,她就一定可以得救,也来得及去学校报到……」 「这不是你的错,不要总做这种心理暗示。」成钰没想到案件还有这么一个受害人,安慰他道,「按照你的逻辑,张队应该作为富县的超级英雄,从天而降就好了。」 「张叔叔就是 superman。」 「是。」成钰贊同,「这一切都是犯罪分子造成的,你不要自责了。」 许晨点点头,又问成钰,「那她什么时候能出来?」 成钰也不能确定,「她还有些事要处理,可能这几天吧。」 送走许晨,成钰没回办公区,直接去了宿舍楼,去张姨那里交陈朗签过字的条子,领着寄存在张姨处的温良回宿舍,商议盼生的诉讼。 成钰揣着许晨给的名片,小心翼翼问,「温良,你还记得许晨吗?」 第51章 早夜-12 检索记录 2020 年 12 月 13 日 新年礼物推荐 2021 年 1 月 13 日 深圳哪里的墓园好 2021 年 1 月 24 日 体重突然减轻是什么病 2021 年 2 月 14 日 抑郁症状自评量表 2021 年 8 月 9 日 微型监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8页 2021 年 10 月 9 日 生日礼物推荐 2021 年 10 月 28 日 北京治疗失眠的医院 2021 年 3 月 10 日 国内宜居城市推荐 2021 年 3 月 11 日 晚期胃癌病人各阶梯止痛药 2022 年 4 月 12 日 昆明旅游推荐 2022 年 5 月 3 日 什么菌子能吃 2022 年 6 月 29 日 癌症病人体温失衡 2022 年 7 月 5 日 中枢性病变 2022 年 7 月 9 日 上海迪士尼 2022 年 7 月 18 日 癌症病人旅行 2022 年 7 月 19 日 上海签证代办机构 2022 年 8 月 14 日 齐拉西酮的副作用 2022 年 9 月 2 日 缅北人口贩卖链条 …… 「从微信记录来看,她应该是从事文案、商业稿件代写之类工作的。每篇收费在五百至一千元之间。她一天能工作近十四个小时,交四五篇稿……这种工作强度不像受精神疾病困扰。」 单鹏程把整理好的资料拿到陈朗处,和他汇报工作,「2021 年 2 月,她在网上浏览过抑郁症之类的词条,在 2021 年 1 月-2022 年 8 月之间,她推掉了不少工作,很有可能是这段时间开始出现了精神疾病症状。」 「齐拉西酮是什么药?副作用是什么?」 「是一种治疗精神分裂症的药物,副作用好像是肠胃会有不良反应。」单鹏程补充道,「对了,她的手机设置了静音未知来电,从她的通话记录来看,她从来不接陌生电话,估计是因为这个原因,之前局里打电话才没联繫上的。」 陈朗取了支笔,逐条和成钰之前做的背景调查材料逐一核实,看看有其他线索或证据。 从温良的检索记录和行程记录可知,她和刘盼生从北京去了云南昆明旅游,然后在临沧定居。刘盼生在六月底出现了危险期症状,温良带着她从临沧又回到了北京,可能是从医生那里得知对方即将不久于人世,于是两人去了上海旅游。 可如果刘盼生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温良为什么要耽误时间在办护照签证上呢? 陈朗的笔尖在「上海签证代办机构」上划了个问号,不过他很快就从温良的网页浏览记录中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想通过刘盼生对国外旅行的期待,延长对方的生存期。 他又打开之前的两份询问笔录,和这份检查结果逐一比对。结果发现查到的证据都和她的叙述相符,可以佐证。 「让刘恺去看守所提审赵立建,把刘盼生的手机作为证物找到。」 「是。」单鹏程应下,「陈队,那您看还需要查什么吗?」 「不用了,先把这些都整理好吧。」陈朗说,「再联繫一下她找的旅行社,把情况核实一下。」 温良走进成钰的宿舍,只见这个房间约有四十平米,有独立的卫浴、生活阳台,还有一体化的衣柜和写字桌。两张木制的床铺整洁干净,上面都铺着军绿色的床品。毫无疑问,这是她见过的,条件最好的宿舍。 「你想起来没有呀?他叫许晨,许仙的许,晨光的晨。」 成钰把另一边桌前的椅子搬出来,还是好奇这个问题。 可任凭她怎么问,温良仍旧闭口不言。成钰于是故意板起脸,两腮气唿唿地嘟起,「你要是不记得,我就告诉你了哈。」 温良的目光本来被书桌上的一只相框吸引,因为相框里装着的居然是她和盼生在迪士尼拍的照片。可当她一抬头,见到成钰这跟松鼠一般的表情,呆怔在了原地。 成钰以为是自己佯作生气的模样吓到了温良,刚要结束这个玩笑,却见温良那双眼睛虽然在看着她,但双眸聚焦的位置并不在自己身上,像是落在了很远的地方。 这感觉就像,她好像在透过自己,去凝视另一个人。 成钰下意识地往后看了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又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小声嘆气,不打算再追问许晨了,却见温良的双唇微抿,回答道: 「我和他……只算认识吧。」 「你们应该是很久没有见过面的朋友才对。」成钰听到她和许晨如出一辙的回答,纠正道,「他以为殡仪馆的女尸是你,想要帮你处理后事。这可比很多朋友都靠谱呢。」 「还能是朋友吗?」 「为什么不能呢?」成钰将许晨留下的名片递给她,「他说如果你需要帮助,可以找他。」 名片在当代可以算是非常罕见了。成钰收下名片时发现,许晨工作的单位是国企,还在用名片也不足为奇。 温良小心翼翼地拿着那张名片,见上面印着「上海航天技术研究院」。 「原来他没有在北京工作啊。」温良声音轻得像是在和自己对话,「我以为他毕业会留在北京的。」 成钰想起许晨和张国安的对话,猜测道,「可能因为上海离家近吧,方便回家看望父母。」 「上海是航天八院,他以前就喜欢做飞机模型,现在去造运载火箭了…… 真好啊,他在做自己喜欢的事。」 成钰听到温良的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这一瞬逸出的丝缕情绪就像一滴雨水落到湖面,泛起两圈涟漪后就无踪可寻。 「可以见一见他呀,他还问你什么时候有空呢。」成钰说,「而且,他一直因为当年没有去光明村找你,轻信了你爸爸的话而后悔。」 「许老师也是个特别好的人,许晨想不到这个世界上会有父亲卖掉孩子,这怎么能怪他呢……连我自己都想不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9页 成钰其实一开口就有点后悔,她怕温良会想到过去的事,见温良的神色如常,才稍稍放心。 「我在回家时,想了很多要对爸爸说的话,让他同意我去读书。村里那年一共有八个学生高考,我的分数是最高的,这一定会让他在村里长脸;我会申请助学贷款还会去勤工俭学,一分钱也不需要他出;只要他让我去读书,等我工作了,我就把他接到城里养老。」 温良的手忍不住发抖,想要握紧那张名片,又怕自己会将它捏坏,只好选择放手,将它仔细放置在桌面,「可我想了那么多的理由,都抵不上他随处认来的儿子。李伟华是畜生也好,垃圾也好,只要是个儿子,他就当成宝贝……」 「温良,都过去了,别再想了。」成钰安慰她,「我们聊聊盼生的事情吧。」 「可我失约了啊。」 一滴泪在温良低头的瞬间砸落到地面上,她匆忙地用手背擦干净了。 「可这不是你的错呀。」 见到温良落泪,成钰是真的后悔了,自己不该追问许晨的事。温良能在看到上海航天技术研究院时就说出这是航天八院,还知道航天八院是研究运载火箭的,说明她曾经了解过航天集团。她还知道许晨的梦想和飞机有关,她知道对方现在实现了读书时的梦想,就一定会想起自己没有去读书的事。 「不要总去暗示自己,觉得这些事是你的过错。」 温良闭上眼睛,勉强不让眼泪落得太多。成钰知道,她其实并不愿在人前落泪,总要擦干净,才会继续说话。 成钰不打算再和她提这些旧事,就先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打开,点开存放与盼生相关资料的文件夹,又找出纸笔递给温良,「你先看看这个。」 她正要给温良讲解时,却见手机上弹出一连串陈朗发来的消息。成钰点开,发现都是些杨博写过的报导,不理解是什么意思,于是出去给陈朗打了个电话。 等她再进屋时,意外地发现温良已经在纸上写刑事自诉状了。她好奇地看了看,内容格式都对。 「我的电脑还在上海,能不能借你的电脑用一下?」 成钰点点头,就见温良熟练地建了文档,然后飞快地录入内容。 「起诉书写过不少,但是自诉状没写过,是这样写的吗?」 「是。」 成钰眨了眨眼睛,看了看电脑界面又看了看全神贯注的温良。她平时最讨厌写材料,总是不知道要怎么描述,没想到温良写起法律文书会这么得心应手。 「你在深圳从事法律工作吗?代理诉讼吗?」 温良低低的声音似一阵风颳过室内,拂过成钰心间,「怎么可能呢,我没念过大学呀。」 「那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什么都做过一点吧。我之前在一家出版社打工,经常要去印刷厂,认识了一个创业的老闆,他们公司只有五个人,请我帮他代运营公众号,按篇结稿费。这种文章不难写,而且服务号一个月只能发四篇,我就下班后当兼职在做。后来那个老闆的公司规模扩大,都成立了独立的运营部门……我也慢慢从兼职做到了主业。」 「哇,那你好厉害。」成钰由衷称赞,「你一定很会写文章。」 「其实我的文笔并不好,只是找我的人都信任我而已。」温良和成钰谈起工作,神采奕奕,「单纯的文字是很廉价的,只有从需求方的角度去考虑,为对方带来文字以外的价值,才能让文字溢价。」 「只可惜,现在公众号没什么热度了,我可能得多研究视频文案。」 成钰提议:「你有没有想过重新参加高考,去学法律啊?」 「以后再说吧。」 成钰看着温良写自诉状,想起刚刚和陈朗的电话,有个消息也可以告诉她,「你知道杨博吧?」 「知道。」 「他……」 成钰刚要告诉她,杨博已经被警方立案调查了。忽想起杨博被人曝光不当言论的视频就发生在光明村火灾之后,只是当时她以为死者是温良,没有过多联想。可死去的是盼生,那有没有可能杨博的视频和那越演越烈的网络声讨……都是温良操控的? 「杨博被曝出了不当言行,那是一个监控视频,」成钰看向温良,「视频里,他骂网红骂网民,还说他在掌控舆论。」 「我看过那个视频,」温良的目光没有从屏幕上移开,「他应该是喝酒了,酒后吐真言嘛。」 「那视频的声音被人剪辑过,因为是监控画面,人脸没有特别高清,口型没对上,也没有被人发现。」 成钰静静地看着温良,想从温良脸上发现细微的变化,温良看向屏幕,手上一刻不停地修改着诉请段,「杨博这么厉害,总不会搞不定舆论吧?」 「不仅搞不定舆论,还被停职了。」成钰说,「别的媒体以后还可能不会聘用他。」 「怎么这么严重?」 「刑法修正案新增的规定,在信息网络或者其他媒体上制造传播明知是虚假消息的警情,造成影响后果的需要承担刑事责任。」成钰说,「杨博发布的虽然不是险情灾情,但对警方造成了负面的舆情影响,当然要追究他的责任。他还想用报导自由,不知道完整案情来为自己辩护呢。」 「他看过案件的刑事判决书,是故意这么报导的。」温良将自诉状的落款调整为右对齐,「我有录音可以证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0页 「你……怎么会有录音?」 第52章 早夜-13 刑事自诉状 自诉人(代为告诉人):温良,女,1989 年 3 月 2 日出生,现住临沧市税务局南屏南路 163 号。 被告人:周六顺,男,1974 年 9 月 7 日出生,现住徐风市成县平冈村一组 53 号。 案由和诉讼请求: 被告人犯虐待罪,请求依法追究其刑事责任。 事实和理由: 1994 年 5 月 9 日,周六顺父亲周五民从刘军处收买了年仅 5 岁的女童刘盼子为家中童养媳。周六顺及其家人将刘盼子称为「家中的驴」「贱妮」,经常对刘盼子进行殴打,人格侮辱,强迫劳动并剋扣饮食,甚至在冬日里将刘盼子赶至室外牲口棚居住。 …… 「今年三月,我在北京和他见过一面。」 「为了刘澄澄?」 「也不全是。我想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温良在放着盼生资料的文件夹里建了一个表格文件,「我利用工作关系找到了对方,并在大衣里装了录音笔。我给了他一份假的判决书,如果是关心案情的调查记者,一定会第一时间查看。但他毫不在意,只想知道我有什么目的,说明他早就知道了案情。他对陌生人的防范度很高,于是我故意装作不大正常,降低他的警戒心,最后告诉他那份裁判文书是假的,他果然就暴露了。」 「那这份录音可以提供给警方吗?」 「可以的,只是录音在我的手机里呢。」 成钰这才想起,昨晚她们被陈朗临时送去了医院,温良的手机还在局里呢。 「我的手机还在检查吗?」 「没事,检查也会全程录像的。」 成钰给单鹏程打了个电话,得知陈朗已经确认不用再检查温良的手机了,现在就可以去取。 想到温良的嫌疑被排除,成钰笑得双眼弯成月牙状,「那杨博可就没办法再为自己辩解了,他要去坐牢了。」 温良被她的笑容吸引,可双眸中仍是那种让成钰想要回头确认的眼神,片刻后她自己也发现了,于是将目光重新移到屏幕上,「这是他应得的报应。」 成钰看到温良在表格里,一项项补充需要准备的证明材料,和她商议,「除了周六顺,周老头周老太也可以列到被告人里,他们的资料我也有。」 「这些人住的地方都快生蛆了,让他们去法院,就是去改善生活了。」温良解释,「但如果是他们的儿子被传唤,他们会惶惶难安,脑补儿子要受刑了,还会去县里奔走闹事……这不比被判个缓刑强?」 「怪不得他们都找你写文呢……我就没想到还可以这样惩罚他们。」 两个人将盼生在牌坊村被找到的照片、笔录和她的病歷进行了整理。成钰宿舍里没有印表机,就领着温良前往办公区领手机,复印温良和盼生的亲子鑑定报告,顺带将准备好的材料一併列印了出来。 「等盼生的案件在法院立案了,我陪你去医院做检查好不好?」成钰一直记着这事,「你可不能不配合啊。」 温良拿着那些资料,「等她的案子处理完了,我想去读书了。」 成钰闻言,喜上眉梢:「那你想过要学什么专业了吗?」 「还没有,能不能考上专科都难说。」温良道,「也有可能是去参加成人自考。」 「我觉得你一定会考上的。」成钰和她约定,「这一次可不许删我好友了,等你去读书,我休假的时候就去你的学校找你怎么样?」 「你对每个人都这么好吗?」温良侧过头打量她,「你这样会不会放跑罪犯啊?」 「这话说得我都没法接了。」成钰清了清嗓子澄清,「我审那些罪犯时可凶可凶了。」 温良没法想像连眼角都带笑的成钰面露兇相是什么样,可能就像那些龇牙咧嘴的小奶猫吧。 「对了,你能跟我讲讲你和盼生的事吗?讲讲你们去旅游的经过,她玩得开心吗?」 「一开始就是在北京旅游。」提起盼生,温良眉目间满是温柔,「那些歷史名人,她就认识两个,一个是毛主席一个是周总理,她说以前的邻居家里贴着他们的画像,我带她去了天安门。故宫的道路不平整,没办法带她逛。刚好在春日,趁着春暖花开,我租了轮椅,推着她在颐和园逛了圈。」 「她三月时一两天才会吃一颗止痛药,特别能忍,总是假装自己没有不舒服。自把她接到家里,我就一直在担心她的病,怕照顾不好她。医生说胃癌病人,会因为噁心,进食困难等原因吃不下东西。结果盼生的胃口挺好的,什么都爱吃……」 「盼生以前过得太苦了。」成钰小声嘆气,「那你们后来就去云南了?」 「我想,她一直在流浪,应该也想要一个自己的家。我本来就在打算,找个房价便宜点的城市买房定居,就请她陪我一起。我们选了几个目的地,结果等到了云南,都非常喜欢那里的环境,等到了临沧,看到有合适的房子就买下了。盼生那一阵特别开心,她说这是她第一次有自己的房间。」 「那你们怎么又想起来去迪士尼了?」 「我们在临沧住了一段时间,盼生的病情还是不可避免地加重了,她开始过量食用止痛片,经常性流鼻血……我估计是癌细胞转移了。因为到了临沧后,我还要工作,不能时时刻刻都陪着她,于是就教她用手机。后来我发现她特别喜欢看家长带孩子旅行的视频,甚至反覆地看。她很羡慕这些孩子,我就想为她弥补一次遗憾。」温良微微仰起头,「她可能知道自己花了我不少钱吧,一直叮嘱我把她的骨灰埋了就行。我想着是把她埋在院子里,再种一棵树,这样……她就还在家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1页 「我要是早点知道她是我妹妹就好了……」 温良的眼角滑过一滴眼泪,「她以前经常飢一顿饱一顿的,吃的也多是发霉腐坏的食物,说不定我早点把她接走,她就不会得胃癌了。」 「盼生说,她下辈子还想当一次女孩。」成钰语气虔诚,「如果人死后真的能再次投胎,她一定会投去一个期待她到来的家庭,她的父母会给她毫无保留的爱,让她感受到人世间的美好。」 「你不是警察吗?怎么还信这些。」 「警察就不能信这些了吗?」成钰吐了吐舌头,「总活得那么理智,神经会绷断的。」 温良看着成钰,总是难以错开眼睛,忍不住小声问:「你家里或者亲戚……有没有人丢过孩子啊?」 成钰茫然地摇头,「没有啊?怎么了?」 「没什么。」 两个人去食堂吃了一顿晚饭,再回宿舍整理材料。成钰向陈朗请了明天的假,就见温良安装了一个剪辑软体,导入了平冈村的录像,驾轻就熟地进行剪辑。 「你会剪视频?」 「会一些,毕竟我也没个正经工作嘛。」 「可这已经很厉害了,什么时候学的呀?」 「我以前在厂里工作,认识了一个朋友。她一到休息日就拉着我去网吧,说是得会计算机才能找到好的工作。」温良手指摩挲着键盘,「真得谢谢她,如果不是她……我可能都养不活自己。」 「那你这个朋友真好。」 「是啊……她真的特别好。」 第二天一早,成钰借用了孙聪的车,和温良一起带着材料,前往成县人民法院。 成县法院规模不大,开放的两个立案窗口都没有人。温良将材料仔细地整理了一遍,把自诉状放到最上面,然后走到其中一个窗口申请立案。 负责审核立案材料的工作人员正在和同事聊天,见有人来,随口问道:「你什么情况啊?」 「自诉案件,虐待的。」 「虐待?」对方斜眼打量温良,「我看你脸上也没有被打的样子啊。」 「不是我,被害人已经死亡了。」 「死亡了公安不给立案吗?找警察啊。」 「不是,被害人名叫刘盼生,之前在这户人家被虐待过,我想替她提起诉讼,追究对方的刑事责任。」 「自诉案件只能本人来。」 「可我查过规定,受害人或者当事人丧失行为能力或死亡时,近亲属可以作为自诉人起诉。」 「那你是她近亲属吗?你和她都不是一个姓。」听到温良提起规定,对方的语气强硬,「你这材料……」 「她是我亲妹妹,从小被拐卖了。」 「怎么证明?你有户口本吗?」 温良摇摇头,刘军在她们出生时,没有进行户籍登记,而自己又改名迁户,就算真拿了户口簿,也不能证明。 「我们有亲子关系鑑定报告,可以吗?而且她的尸体还没有火化,你们要求去哪里鑑定,我都可以去做。」 「这也不行呀,谁知道你比的是谁的样本。」他将那堆资料推了回去,「这个案子立不了。」 「如果是材料欠缺,请问有哪些需要补充或修改呢?」温良将资料摆好,「请您审核一下,看看哪些需要补充。」 「补充什么都一样。」业务人员扫了眼最上面放着的自诉状,又将资料推给温良,「她不就是个农村媳妇吗?家家户户都这样。被家暴就报警找警察,法院哪管得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成钰见温良还要请求对方看一看材料,忍不住上前道:「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关于自诉案件的规定,被害人可以直接向法院提起诉讼,怎么能说法院不管呢?材料有问题也应该是补充修改材料,怎么可以不让立案呢?」 见来人穿着公安制服,又张口法律闭口规定,业务人员没好气道:「公安局都能来指导法院工作啦?她们连姓都不是一个,谁知道是什么关系,怎么立案?」 「市公安局可以出具证明,证明她们确实是亲属关系。」 「呦,还市里啊?刚刚你们说她从小就被拐卖了,那你们怎么知道她被虐待了?这些都有证据吗?不就是些家庭纠纷吗?」 成钰想要上前理论,温良拦住成钰,主动将材料取走了,一份份装到牛皮袋里,「我们走吧,不值当的。」 「这人怎么这个态度啊,我们材料都带了,他连看都不看的。」成钰气愤不已,头顶的一小搓头髮冲冠立起,「咱们去徐风市的法院立案,盼生的户籍是落在市里的。」 「去哪儿都一样。」温良低声劝她,「家庭暴力、虐待一向很难取证,法庭也多是以调解为主,而且……盼生都不在了。他就算收了我们的材料,也就是做个样子,说不定过十五天就说证据不足,退还诉讼材料不予立案了。」 「就算盼生不在了,也不能就这样放弃啊。」成钰知道温良说的是实情,只是难以接受这样无功而返的结果,更不希望那些人连象徵性的惩罚都没有,于是拿出手机,点开了通讯录。 温良按住她的屏幕:「没必要为了这件事去找关系。」 「可……」 「我昨天晚上失眠了,就在裁判文书网上找了成县近年的文书来看。关于家庭暴力的关键词检索结果里,刑事判决书只有寥寥几份,全是故意杀人、过失杀人的。」温良顿了顿,「也就是说,除了打死妻子,别的暴力行为几乎不会被刑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2页 「就算你找人打招唿立案了,最多也是教育调解或判个缓刑。而我们需要停掉工作,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成钰明白,对于周家的人来说,判了有期徒刑宣告缓刑,这惩罚可能还抵不上家里丢了一只鸡时,感受到的痛苦强烈。 「那……就这么放过他们吗?」成钰不甘心,「他们虐待欺凌了盼生二十多年啊。」 温良一瞬不瞬地看向装着诉讼材料的纸袋,许久后才吐出一句话来: 「他们会有报应的。」 第53章 早夜-14 「你说什么?」 成钰的目光从手机上移开,见温良黑色的眼眸在阳光下像一块半透明的原石,里面凝结着她看不透的流淌纹。 「我只是在想,这个社会好像很严苛,错买了一只保护动物都会被起诉;可又好像很宽容,只要蒙上被子,只要人没被打死……就是一件没人愿意插手的家庭纠纷。」 成钰看见温良小心翼翼地拿起装着诉讼材料的牛皮纸袋,想像如果是陪盼生来这里,会是什么场景?盼生的父亲把她当作货物一样卖掉,周家人把她当成牲畜一样对待,而哪怕她还在世,也需要自己去起诉才能追究这些人的刑事责任。就算她学会写这些字,可能也没有办法让他们受到惩罚,因为她还需要很多证据,哪怕是脸上还有被殴打的瘀青也不能证明。就算她费尽千辛万苦提交了全部材料,也可能只会被调解、劝和。 见成钰罕见地沉默了,温良轻轻拉了下她的衣角,「我没有指责警方的意思,我一直都很感激你们。我们走吧。」 成钰不愿就这样离开,「可……」 「我知道你希望他们能受到惩罚。但这么多年来,他们已经习惯剥削盼生了,现在盼生不在了,他们这窝懒虫,家里的矛盾只会越来越多……他们会有报应的。」 成钰想起那股令人作呕的臭味,「你说得对。」 「跟我再讲讲他们的事情吧,周六顺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六顺啊,他以前得过水痘,把脑子烧坏了,脸上也都是疤痕,特别难看。」 成钰想起那个男人在阴暗中的窥探,恶嫌道,「他还拿了个手机偷拍,看样子一天到晚不出门,就待在家里等人伺候。」 「他还玩手机啊?」 「他家里人可能知道他有毛病,所以早早抱养了一个亲戚家的小男孩,还为此一直骂盼生。那个小男孩叫周奥运,在外面念书,估计是他教的吧。」 「看来他家也没有穷到吃不起饭。」 「他们就是故意虐待盼生的,市里这十来年,对各个县都有扶贫扶持政策,怎么可能吃不起饭。」 温良点头,又见成钰还在查看通讯录,小声问她,「你是想找人帮忙吗?」 「我想找个律师谘询一下。」 「不用找了。」温良劝道,「让他们去坐几个月的牢,哪怕是两三年……你觉得这能和盼生受到的伤害一样吗?这样的正义并不对等,不要也罢。」 温良微微眯起眼睛,「他们最该感受的,是不被当作人的感觉。」 成钰警惕地看向她:「你要做什么?」 「我不会怎么样的。」 成钰担心温良因为想要轻生,所以去做一些报復周家的傻事,连忙握着温良的手,「你要带她回家的。」 见温良点了头,她才暗暗松了口气,「你知道吗?李伟华在直播时被野狗咬伤了,蛮严重的。」 「听起来是个好消息。」 「不止这一件事,陈队让我联繫被他造谣的人,要帮助这些女孩一起起诉李伟华。」 温良的气息像是被这个消息搅乱,双眸中先是流露出欣喜,又不敢置信地和成钰确认,「真的吗?」 「真的呀,我都开始联繫她们了。」 成钰还是第一次在温良脸上见到这种欣喜的情绪,又多讲述了一些,「不过这个事情也蛮难处理的。他在网上骂过那么多女孩,可惜有些已经退网了。陈队同意后,我就给这些人发了私信联繫,可好些人都没有看私信。有一个看到私信的,却不愿意提起诉讼。」 「我也能理解她,网上现在风气挺不好的,就算她们晒出法院的判决书,也还会有不少人回去骂她们,说她们占用司法资源炒作。或者有人效仿,就想激怒她们,看她们会不会再去提起诉讼……然后一轮轮消耗下去,无休无止。」 「不要这么问她们『要不要起诉』,」温良给她出主意,「你可以告诉她们,如果她们不愿意公开,警方可以在发布案情时进行隐名处理。而且警方联繫她们提起诉讼,是为了清朗网络,让更多女孩不受到这种谣言伤害。不是让她们自己费时费力费钱,最后只得到那个嘴贱的猥琐男在网上不痛不痒的一句道歉。」 「可以的话,请你把受害人的帐户清单给我一份吧,」温良道,「我可以帮你联繫她们,我有别的渠道。」 成钰暗暗猜测,温良是因为今年三月份的舆论事件,所以才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可以的。我做了一个表格,在电脑里呢。」 两个人回到市里,成钰去陈朗那里汇报工作。陈朗并不意外她在成县法院吃了闭门羹,只是成钰这一次并没有抱怨,让他觉得意外:「还有你做不成的事啊?」 「陈队,您还记得我跟您那个赌约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3页 「想回家了?」 「不是,我想去成县工作。」她看向陈朗,「基层法院的工作人员对于这一类家庭暴力、家庭虐待不重视,恰恰说明这在当地是非常常见的情形,甚至被施暴者本人都不知道这是违法的。我想去成县公安局工作,多推动这一类案件宣传,给当事人提供一些帮助。」 「你是刑警。」 「是,但这也是刑事案件啊。」 「真想好要去基层工作了?」 「其实从平冈村回来我就想好了。我那天遇见了一个初中辍学就被家长嫁了人的女孩……我看到她的那一刻,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我们迟到了,都 2022 年了,我们还要向这些所谓的风俗传统妥协?好像只要这些事情不被网络曝光,引起关注,就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没有人会去主动干涉。」 「陈队,不是有些人总批评我们,说我们这样出了家门进校门,出了校门进机关门的人都缺少基层歷练,缺乏实践经验吗?所以我想去成县工作,多了解一些实际情况和办案时的问题。」 「我给你发的案子看了吗?」 「陈队,我还想在徐风多待一段时间。」 成钰自毕业后就一直跟在陈朗身边。陈朗有时候会用调走或者转岗来敲打她,她非常讨厌听到这个说法……可这一次,她却主动申请调到别的地方。 陈朗看向她:「你先写个申请,我考虑考虑。」 「陈队,这有什么可考虑的,您教得再多……路也得我自己一步步地走。」成钰抑制着不舍的情绪,露出招牌的灿烂笑容,「不过如果我需要帮助,您可不能不管我。」 「这事再说吧,你想去人家不一定肯收。」陈朗略过这件事,「单鹏程联繫过帮温良办理签证的旅行社了,情况和她的描述一致。刘盼生的手机也快找到了,这个案件要结案了。」 「终于结案了。」 陈朗从抽屉里取出包裹严实的笔记本,把它递给成钰,「我和张队长讨论过了,她不是案件涉案人员,没有必要再做精神鑑定了,别再刺激到她。」 成钰道出心中疑问:「陈队,您是怕把她逼疯了,还是真觉得她没有嫌疑了?」 「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她有嫌疑……我们总不能把她的心挖出来测一测吧?」 成钰自从毕业起就跟着陈朗查案,一直都是见他如何在审讯中挖掘案件余恶,第一次听他说出这种「论迹不论心」的言论,还有些不适应。不过她也没再多问。虽然之前一直幻想这些案件都是温良的手笔,但是比起成为超级英雄,成钰更希望温良能够不被旧日的仇恨缠绕,堕落在报復的深渊。 「这是赵英的笔记本吗?」 「是。张队长托我把它交给温良。」陈朗见成钰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打开,敲了敲桌子,「张队长说了,不让你看。」 「啊?」成钰瞪大眼睛,不服气道,「这个案件案情我都知道呀?为什么不让我看?」 「这是日记本,里面有她的隐私。」陈朗转移话题,「你和她住一起,发现她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吗?她有吃什么药吗?」 「没有,可能没有带吧。」成钰回忆道,「她很厉害,会写文章了解法律还会剪视频。」 「有什么异常的行为吗?还有自杀倾向吗?」 「异常倒是没有,只是她有时候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我身后的人。自杀目前来看应该不会了,她想去读书了,这是个好的倾向。」 「你转告她,警方之前没有辜负她的信任,以后遇见了什么事……还是希望她能选择相信警方。」 「不会遇见什么事了。」 成钰拿过笔记本,觉得张队肯定不会特意叮嘱不让自己看的,「您自己去跟她说吧。」 「我怕把人说死。」陈朗摆手,「放火案的结案报告宋舜华已经快写完了,关于绑架案的那部分你来整理吧,早点移送。」 「是。」成钰应下,「还有之前我们说的,要为李伟华案件的被害人联繫法律援助的事,您这边有对接的人吗?」 「这么快就联繫上了?」陈朗有些意外,扫了眼日历,「我周五之前会联繫好。」 成钰回去找温良,把笔记本递给她,她希望温良可以翻开,让她也能看看这本日记的内容。可温良只是静静地打量着这件故人旧物。 「你怎么不翻开看看呀?」 「我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她写了什么呀?」 温良奇道:「你一路拿回来,就没看过吗?」 「陈队不让看。」成钰委屈巴巴地看向温良,「能不能告诉我,她都写了什么?」 「只是一首诗。」温良背给成钰听,「是一首外文诗,中文翻译里我最喜欢的版本是『不要温和地走入那个良夜,哪怕我白髮迟暮,也要怒斥这光明的微灭』。」 「我知道这首诗哎。」成钰说,「好像是一部电影里的台词。」 温良把那本笔记紧紧抱在胸前,像是要将它贴近自己的心脏,感受那个已经离去的少女的心跳。 成钰把这句诗念了一遍,「你的名字是不是出自这里?」 「是。」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成钰恍然大悟,「那你平时是不是很喜欢看电影啊?」 「喜欢,休息的时候就会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4页 「那你最喜欢哪部电影呢?」成钰好奇,猜测她应该会喜欢《肖申克的》之类的剧情片吧? 「辛德勒名单。」 「啊?」 「我喜欢这部电影,经常会看。」 成钰猜测温良喜欢看这部电影的原因,她可以在这部影片里,看到大量有着悲惨经歷却顽强地活到二战胜利的真实人物。情绪心理学上提到过,人在看到比自己悲惨的人或事时会获得心理平衡,估计温良看到这部电影时也会如此,所以才会经常看。 「我已经快忘记她的样子了,要是有张照片就好了。」温良紧紧抱着那本日记,「她比一般女孩早慧……在那种环境,反而不是好事。」 成钰不知道赵英是否如温良所说的那般早慧,但她可以想像,赵英一定是个善于感知的女孩。可在牌坊村的环境下,这种情感或共情,就会像一根根刺入她身体里的无形钢针,让这个女孩在痛苦中磨尽对于生活的期待。 「那你……还记得汤偲吗?」 成钰想起住在叔叔家的刘招娣,她是不是也如赵英一般的敏感早慧呢? 「汤偲是谁?」 「她现在是徐风市疗养院的病人,之前被你叔叔刘强关在房间里……你还记得吗?」 温良没想到成钰连这都知道,「原来,她叫汤偲?可我记得她好像叫汤思?」 「偲是个多音字,人美且偲,应该是读『猜』这个音。」 「那真的挺好听的。」温良说,「一听就知道她的父母很爱她。」 「你叔叔去世后,她的父母就把她接回家了,听说现在病症控制得很好,很少发病。」 温良的笑凝结在脸上,「可她没有病啊?」 「你说汤偲没有病?」 「是。」温良点头,「她不是精神病,只是我叔叔为了不让她离婚,把她锁在了卧室,才有点不正常的。」 「汤偲在疗养院,经常会念叨一句话。」成钰观察温良的表情,「你知道她会说什么吗?」 「我没有病?」温良认真地回忆道,「还是,去死吧?」 「一定是『去死吧』,我叔叔在时,她说这句话就会挨打,叔叔死了,她应该可以自由地讲这句话了。」 成钰看见温良的嘴角缓慢地勾起,眼神表情都让她觉得陌生。成钰心生一种怪异的感觉,温良在说「去死吧」这句话时,轻快的语调,像是在说「我中奖了」那样欢欣愉悦。 成钰揉了揉眼睛,却又见温良正笑着看向自己,好像刚刚那一瞬是她的错觉。 「所有人都在奔向光明。」 「你也是啊。」成钰又想起一个问题,目光炯炯地期待她的回答,「如果能重新投一次胎,你想有什么样的人生啊?」 温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沉吟片刻,「如果可以重来,让我当盼生的姐姐。」 「啊?可你本来就是盼生的姐姐啊。」成钰没想到温良居然是这么想的,估计是她在和盼生相处的短暂时光里,都不知道自己是她的姐姐,感到非常遗憾。 「那你没有别的心愿吗?这可是再次投胎的心愿哎!」 「愿望不是说出来就不会实现了吗?」温良笑着摇头,她把笔记本装进放有诉讼材料的牛皮袋,「这一次,我会保护她。」 案件移送徐风市检察院后,成钰陪着温良领取了盼生的手机和骨灰。她需要先回上海拿行李,成钰开车将她送往了高铁站。 「谢谢你帮我联繫那些被害人。」成钰由衷感谢,和她再三确认,「我可以去云南看你和盼生吧?」 温良点了点头。 成钰依依不捨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总想把这个背影牢牢记住,就像是她离开之后,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不见就不见吧。」 成钰嘆气,希望她余生再也不用和警察打交道。 只是,温良每次看向自己时,到底是在看什么呢? 第54章 早夜-15 「网络不是法外之地」 徐风市中级人民法院发布网络言论警示案件 案情:2021 年 3 月至 2022 年 8 月,李某华先后在抖音、微博、小红书等 app 对多名女性用户进行恶意诽谤。2022 年 8 月,李某华因涉嫌一起绑架案被警方逮捕,讯问过程中,李某华交代自己在网络上肆意散布谣言,恶意中伤他人的行为。经查明,李某华在 2021 年刑满出狱后,因不想从事劳动生产,通过在网际网路上发布造谣视频的方式,牟利一万余元。 2022 年 10 月,有七位当事人向法院提起诉讼,指出发布者所发内容不实,故意散布谣言、恶意中伤,诋毁声誉。徐风市中级人民法院审理后认为,被告李某华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使用侮辱性语言,造谣原告是「陪睡女」「小三」等等,所发的视频超过十万次播放,已构成对原告名誉的侵权。最终,徐风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判决,要求被告李某华立即停止对原告等人的名誉侵害,在规定时间内删除发布的侵害名誉的视频,在上述 app 刊登向原告等人公开赔礼道歉的声明,消除影响,并赔偿被告人精神损害抚慰金五万元。 被告李某华辩称,其行使的是公民依法享有的言论自由权。 根据法律规定,法律禁止他人用侮辱、诽谤等方式损害公民的名誉。网络并非法外之地,被告李某华在网站 app 上通过虚构的内容丑化原告人格,使用的语言带有明显的侮辱性语句,辩解理由不能成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5页 自媒体平台的兴起,也给个别用户造成可以随意发表言论的误解,在网络上肆意宣洩负面情绪,诋毁他人,越过了法律红线。对此,徐风市中级人民法院发布指导性案例,希望广大民众谨言慎行,强化法律意识。 …… 成钰这一阵忙到皮鞋能和地面擦出火星,不仅中秋、国庆假期没回家,有时候连爸妈发的消息都来不及回復。 她补充完侦查材料,拿起一旁的手机查看信息。之前为了方便了解情况,提供帮助,成钰给李伟华案件的当事人拉了微信群。群里此时有上百条未读消息,满屏都是红包和动态的礼花。成钰猜测是法院发布了案情,翻到消息的开始位置,果然找到了连结。 因为是面向公众的材料,篇幅比一般的案情通报要长。成钰读完了,就想着要分享给温良。可当她点开和温良的对话框,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温良可真是个骗子。 说好会联繫的,结果三个月都没有发过一条消息了。 想要成为她的朋友可真难呀,也不知道她之前提起过的那个很好的朋友,是用了多久。 「成钰,省公安局发通知表扬我们队啦。」孙聪像个人形喇叭,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还是红头文件呢。」 宋舜华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一边打字一边问:「成钰被表扬了?」 「就是成钰负责联繫处理的网络造谣案件,中院发了材料被最高人民法院的公众号转载了,省局就发了表扬通知。」 「给我看看。」 「我转给你们了呀。」孙聪看向成钰,「厉害呀,我工作这么久都没见过表扬信呢。」 「那是表扬队里的,你别说得好像表扬我一个人似的。」成钰说,「而且这事也不是我一个人在忙,是陈队帮忙联繫的法律援助机构;还有刘哥,是他一直在帮忙联繫平台取证。」 「那你是不是要调到省里去了呀?」孙聪小声问成钰,「还是要回北京了?」 「估计会去成县。」成钰笑眯眯道,「我已经提交申请了,不过我查了那边没有缺编,也可能会去富县。」 「不是吧?」孙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县里的人都想往市里调呢。」 「人各有志嘛,我想去基层工作。」 陈朗上午在局里开会,成钰打算等他开完会,就去找他问一问。她的申请交了一周了,可陈朗迟迟没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哎,你在市里就算是基层了,不要再去县里了。要是你不在,队里就不热闹了。」 比起孙聪的反应,宋舜华显得平静许多,叮嘱成钰,「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给我打电话。」 「好嘞。」 5g 网速的孙聪刷到了李伟华的道歉,拿给成钰看,「他这字写得也太丑了,跟蜈蚣一样。」 「他连道歉这两个字都能写错,不知道怎么会有粉丝的。」 因为省局发了表扬信,陈朗下午组织了队员开会。成钰习惯了被他批评,突然在这么多同事面前被表扬,非常不自在,一直用手背贴着发烫的脸颊,只恨自己下午怎么没请假。 「陈队。」 成钰在会后去找陈朗,沟通调去成县的事。陈朗正在看一份材料,见到成钰时,就将材料递给她。 「你也看看。」 成钰接过材料,这是一份侦查报告,报告的主人公正是杨博。 「犯罪嫌疑人杨某,为博人眼球、杜撰编造刘念案相关的文章,并在网络平台上发布,该系类不实报导在短时间内阅读量高达四百五十万,文章评论超过五万条,严重扰乱了社会秩序,涉嫌寻衅滋事罪,被依法批准逮捕。」 「他也被抓了?」 「之前就被抓了,只是一直在补充侦查。」 成钰奇道:「他不是一直这么写报导吗?」 「刘念案的性质较为特殊,涉及的打拐案,是警方严厉打击的重案。」陈朗解释,「杨博在明知刘念案始末的情况下,写出这样的报导,已经不仅仅是因为流量带来的利益驱动了。」 「他背后有别的势力?」 「现在也还在追查。最近几年,网络上总有好多似是而非,子虚乌有的消息,甚至有些还能登上主流媒体网站……应该是有人在故意搅混水。」 「也是,一些所谓的媒体人跟李伟华之流也没什么区别,是该好好整顿整顿这种风气了。」 成钰把材料还给陈朗,陈朗却没有接,他看向成钰,「我想调你回去,参与调查。」 「只有我吗?」 「嗯。」 见成钰沉默,陈朗明白她的心事,语重心长道,「不是只有身处基层才能帮助到她们,就是在基层工作,你也要遵守法律规定,也一样会感觉到无能为力。但是如果你能向上走,参与到相关政策的制定或者实施环节,意见被採纳,就能让更多的人受益。登高才能望远……明白吗?」 成钰小声问:「这是我爸爸的意思吗?」 「是我个人的意见。」陈朗把申请书还给她,「明天你不是休息吗?好好想想吧。」 不用值班的夜晚,第二天又是休息日,如果不是陈朗告诉她这个消息,成钰会点上一桶炸鸡,窝在宿舍休息。她换了作训服在训练场跑步,有些犹豫要不要跟父母聊一下这个事,可不用问,也知道爸妈都希望她能回北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6页 没了啃炸鸡的心情,成钰洗完澡,就靠在床上看陈朗给的杨博案件材料,里面有杨博微信的截图。 成钰随意翻开一页,看到杨博的一段发言:「不要承认报导有误,就说她靠卖惨赚了不少钱,孤儿只是人设,不然怎么会又染头髮又泡夜店。」 这应该是针对什么案件的舆论导向指导吧? 成钰没在意,又随手翻了两页,看到了杨博的邮件内容,很快在其中找到了刘念案的导火索,那是一封发送于 2021 年 12 月 24 日的邮件。 「杨老师,您好。您知道 2008 年徐风市平县牌坊村 083 打拐案吗?里面有个女的诬告自己父亲拐卖,诬告继兄强姦,案情非常精彩,堪称中国版的《狩猎》,您有兴趣了解吗?」 邮件上留的联繫方式成钰有点眼熟,认出是赵玉兰的手机号。 成钰看过《狩猎》这部电影,讲的是一名老师因为拒绝了学生的示好,被学生的谎言诬告,背负起了性侵女童的罪名,成为了小镇里排挤压迫的对象。 杨博的工作邮箱每天都能收到大量邮件,发件人没有书写冗长的内容,而是选择用一部电影来吸引杨博的注意。电影的关键词是女性、诬告与性侵,完美契合杨博的报导偏好,说明发件人非常了解杨博。 「中国版的《狩猎》。」 成钰看着那行字,脑中陡然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可能。这个猜测荒谬到想到就觉得不可能;可成钰清楚,这封邮件,也不可能是刘军或者赵玉兰、李伟华他们中间的任意一人发送的。虽然不清楚他们有没有看过这部电影,但是从他们在镜头前申冤时说的轱辘话来看,是不可能写出这样一封邮件精准发送给杨博的。 除了案件的当事人,还有谁会给杨博发这样一封邮件呢? 可如果是温良,她为什么要给杨博发邮件,让他报导旧案,网暴自己呢? 这太不符合常理了。 成钰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邮件也有可能是李伟华他们找人代写的。她又将那封邮件看了一遍,还是不能打消心中疑虑,想起温良曾提供过关于杨博的录音,打开电脑找到了那份录音。 之前温良说前面是故意装出精神不正常的样子骗杨博的,成钰就只听了后半段,提供给陈朗了。现在她将录音点开,边听边记录。 「你……还记得沐沐吗?」 成钰按下停顿键,温良在说这句话时声音和她在问前两个问题时是不同的,这句话微微颤抖的声线,能感觉到她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沐沐?」 成钰在脑海里搜索了一圈,一无所获。于是打开浏览器,输入了「杨博 沐沐」,没有找到相关资讯。 听温良的问题,这应该是个人名,可能也被杨博报导过。成钰怀疑自己输错了字,就去微博找资料。因为杨博翻车,有网友在微博罗列了杨博的黑歷史。成钰找到相关微博,查找有用信息。 她没有在里面找到沐沐的名字,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帐户「爸爸妈妈在哪里」,这是温良在抖音关注的第一个用户。 成钰感觉自己的心砰砰地跳动,即将了解到温良没有提起的过去,屏气凝神地看着描述内容: 2020 年 12 月,杨博在新锐新闻发布文章《网上寻亲成为网红的流量密码》,揭露在抖音发布寻亲启事的帐户「爸爸妈妈在哪里」属于造假,并在文章中截取了为贫困地区学生卖午餐的一场公益直播的截图,声称对方是为了营造人设,博得同情,在网上卖货。因为这篇报导,无数网友冲到「爸爸妈妈在哪里」的帐号下攻击举报辱骂……澄清无果后,对方跳楼自杀了。 成钰想起自己不仅看过这个案件,还曾跟张国安感慨过,说那个女孩真的蛮可怜的,连尸体都是朋友来认领的。 成钰去抖音找到了帐户。对方的粉丝近五十万,但是关注只有四十来人。因为帐户的主人没有设置查看关注权限,所以成钰顺利地在关注列表里找到了温良的帐户。 她看着那串英文,突然发现温良用的头像,正是那张早在三月份就被曝光过的照片。合影上的女孩烫着夸张的髮型,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所以……你想为她报仇?」 成钰现在有些庆幸,要成为温良的朋友很困难这件事。因为她无法想像,温良这样需要小心维持精神状态的人,居然会将自己不愿回忆的过去当成诱饵,策划了一场针对自己的网暴,还有可能因此被人肉出地址,暴露在那些犯罪分子面前。 她做这些,只是为了让杨博感受到被网暴的痛苦。 「你不要命了啊?」 成钰喃喃自语,返回爸爸妈妈在哪里的主页,点开了视频,想看看温良会不会出现在视频里。 对方的视频谈不上有什么脚本运镜,只有一个女孩出现在镜头里:「我是阿姨在路边捡到的,她说包裹我的小被子是全新的,还有红色的缎面,一定不是故意丢弃的。阿姨说,我的爸爸妈妈一定会来找我的……」 「大家叫我沐沐就行。」 …… 成钰看完了她的视频,忍不住抽纸巾擦眼睛,不明白这明明是令人心酸的经歷,她为什么总是在笑呢? 她现在有点想去参与调查杨博了,这样是不是可以藉此去一趟临沧,问问温良还有没有别的证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7页 想到要去见温良,成钰心情由雨转晴,她在地图上输入温良在自诉状上留下的地址,却意外地发现临沧市并没有这么个地方。 成钰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怀疑是地址写到了门牌号,地图上没有定位。她重新输入,却发现连街道都不存在。 温良在写自诉状时很谨慎,仔细检查过。这意味着,她在写自诉状开头时,就知道这份文件毫无意义。 成钰冷不丁想起宋舜华曾经提起过,最好的猎人往往是以猎物的形式出现的。如果温良来局里不是为了替盼生提起诉讼,那她的目的是什么?给警方提供杨博的录音吗?可杨博的案件主办单位并不在徐风市公安局,温良怎么可能知道陈朗参办这起案件呢? 成钰装了心事,夜里睡得也不安稳,总是拿起手机查看温良有没有回覆消息。第二天顾不上休息,想去找陈朗拿杨博案更多的材料,撞见孙聪和几个二队的警员匆匆下楼,随口问道:「去哪儿出警啊?」 「去成县。」 「成县怎么了?出命案了吗?」 「也没什么,就是有个学生报警,说是发现家里人都不见了。派出所的警员上门了解,村主任说他们去南边了,是在网上中了奖要去领。派出所认为涉及电信诈骗,就报到局里了,陈队让我带他们过去看看情况。」 成钰感觉自己的眼皮跳了跳,「报警人是不是叫周奥运?失踪的是不是周五民一家?」 「你怎么知道的?」孙聪瞪大眼睛,「你现在还会算命了?」 看着同事们匆匆离开的背影,成钰恍然大悟,温良来徐风市公安局,是因为她需要拿到周家人的资料。 成钰现在不能靠揣测确认这个案件会是什么性质,但她知道这个案件也一定完美得像一场意外,不会有她涉案的证据。 看着两人的对话框,成钰感觉温良可能也正在看着她发的消息。 她不回復,是因为她们註定无法成为朋友。 「温良,你还有什么秘密呢?」 ——早夜完 第55章 灼夜-01 她于一片黑暗中醒来。 睡眠曲线布满清醒造成的断点,徘徊在梦境与现实边缘的疲意,就像一具尸体恢復意识,却发现自己身处福马林溶剂中奋力挣扎后残留下的无力感。 挨到凌晨五点,温良起床拉开厚重的遮光窗帘,觉得它好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三月里,盥洗池上方的镜子氤氲着一层水雾,她抽了张洗脸巾擦了擦,提醒自己记着等会要把除湿器从杂物间推出来给房间除湿。 以前刚从宿舍里搬出来,因为图便宜,她和沐沐在城中村租了个一楼的房间。到了回南天,狭小的屋子就像在下一场春雨,潮湿到整个空间都能拧出水来,白 t 恤上还会长出洗不掉的霉点。沐沐穿着人字拖一下下踩着地面上的水坑,摔伤的膝盖涂的红药水都被水汽晕染成了粉色。每晚入梦前,温良会取出烘干机,那是她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宝贝,看样式应该曾有过配套的布制衣柜。温良用的时候非常仔细,用完还要拿两层塑胶袋将它装好。 沐沐把被子提起来,对着暖暖的风,笑嘻嘻道:「晒被子啦。」 她们在暖风里想到阳光,就将高低不平的积水地面当作沙滩海浪,霉味也可以成为大海的气息……烘干了栖身之所,梦里就不会潮湿泥泞。 温良眨了眨眼睛,镜子里的女人也眨了眨。她看着镜中人,只觉得陌生,于是在脑海里想自己的样子,可却记不起自己该是什么样子。 她久久凝视着镜子,冥冥之中感觉镜中人并不是真实的自己,现在的人生也不是应该的轨迹。 三十一岁,没有固定职业,长期居住在深圳,不好不坏过着单调重复的生活。 沐沐去年很喜欢看电视剧《三十而已》,积极和温良分享剧情。温良觉得三十岁对她们都没有特殊的意义,她还是会日復一日地工作存钱,而沐沐会继续找她的父母。 温良和沐沐是在电子厂认识的。沐沐是个在福利院长大的女孩,但她坚持自己并不是被父母遗弃的。温良对这一说法持怀疑态度,可沐沐为人很仗义,知道她睡得不好,会把相对好一些的上铺让给她,这让温良没办法对她说出残忍的话。自她们认识起,沐沐就在坚持一件事:找她的亲生父母。 「等我到三十岁,一定能找到爸爸妈妈。」 沐沐将她的三十岁目标宣之于口,果然不出温良所料。 温良在混沌的黑暗里凭着感觉打开了客厅的灯,她的目光扫过沐沐的房门,看见她在门口放的体重秤,上面还印着只粉色的小猪。温良站在上面看数字,前两个月瘦了十来斤,现在也没有长回来。 刚到电子厂时,温良不适应这么多人的群居生活,总是难以入眠,很快就生了病,高烧不起。沐沐就会问她想不想吃东西,在她的认知里,不管是什么病,身体哪里不舒服,只要有食慾,就一定不是重病。 再后来,两个人互相陪着对方去医院,不舒服时还是会先问想不想吃东西。 体重的异常,让温良开始疑神疑鬼,担心自己可能得了某种不治之症。 茶几上,果盘里放着的苹果已经腐坏,温良把它们倒进垃圾桶,拿了两包方便面来煮,又从冰箱里取出两只鸡蛋。 在电子厂时,和温良的省吃俭用不同,沐沐有两大项花销,一是充值一条街那家有两个旋转灯球的流行美髮屋的会员卡;二是花到厂区后面那家烟雾缭绕的网吧。剩下多少,沐沐就用多少。温良得捂起耳朵,才能不听她关于「钱花了才是自己的」之类的洗脑言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8页 她染着令人过目不忘,走在路上惹人驻足的红色头髮,叼着根棒棒糖,挎着温良的胳膊,路过总是忍不住多看两眼的蛋糕店,摆出主人翁的姿态,带温良去网吧上网。 「你总不想一辈子在这里拧螺丝叠盒子吧?」她笑起来时,眼睛会弯成月牙状,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我们福利院有考上大学回来的,她说办公室的人都是用电脑办公的,我们也去学吧。」 温良知道那些人之所以坐办公室,并不是因为他们会电脑,而是他们有高学歷这块敲门砖。只是对上沐沐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她就像被人施了咒语一般,讲不出一句拒绝的话。 比起笨手笨脚连开机都不懂的温良,沐沐的水平算是黑客级别,她细长的手指在闪着霓虹灯的键盘上跳着噼里啪啦的舞蹈,在交叠的聊天框里来回跳转,桌面滚动着她耳机里播放的歌曲的歌词,还打开了一个钓金块的小游戏。 网吧的电脑桌面上放置着各种游戏,温良不感兴趣,点开了一个小说的快链,那是本穿越小说,剧情夸张但是蛮吸引人的,于是一章章读了下去。 没一会儿,沐沐摘了耳机,说她要去洗手间,让温良帮她看一下座位。温良点头应下,目光瞥见她的屏幕上的聊天窗口,名称是:华南寻亲群。 沐沐在给很多人发自己的资料,包括她是在 1991 年 10 月 11 日被遗弃在光华街的,她的襁褓很漂亮,有大红的缎面,福利院的阿姨说里面的棉花都是新的,非常厚实。 温良忍不住想问沐沐,这样做有意义吗?如果她的父母想要找回孩子,可能早就联繫过片区的派出所了。他们遗弃了她,为什么还要这么费劲地去寻他们呢?有父母也不一定是好事,就像她自己,甚至会羡慕沐沐是个孤儿。 可她再抬头,就见到端着两桶泡面,被烫得龇牙咧嘴的沐沐。 她是温良见过最爱笑的女孩。就像现在,嘶哈叫烫也不耽误她在看见温良时,把那对虎牙露出。温良怀疑她的父母在遗弃她的时候,把她的心肺一併抛弃了,所以就算是在福利院长大,也看不出她的人生曾有过什么阴霾驻足。 某种程度上,她是幸运的。或许是福利院照顾她的阿姨给了她一份不亚于父母的爱,让沐沐不曾假设过自己是不被爱的,也从未对这个世界产生过丁点怀疑。 沐沐把面放下,摸了摸耳朵,把其中一份端到温良面前,「开水加多了,烫死我啦。」 温良知道沐沐经常朝吃卯粮,手松人大方,于是主动提及,「这个多少钱?」 「你等会请我喝瓶可乐就行。」 沐沐揭开盖子,闻着方便面的香气,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温良揭开自己面前那一份,看见里面居然还有滷蛋和火腿肠。 对温良来说,在网吧吃这样一顿饭,是件有点奢侈的事。 「我把钱给你吧。」温良去掏自己的钱包,沐沐捉住她的手,「我看过你的身份证,今天是你生日呀。要再过几天才能发工资呢,我没钱请你吃蛋糕,请你吃一碗泡面还不行么?」 暖暖的热气伴着泡面的香味从温良的鼻间窜进身体,她从来没有过生日,也就不会注意这个日子,却没想到沐沐注意到了。于是打算等回去时,在蛋糕店买个小蛋糕回请她。 沐沐一直说那家的蛋糕好吃,只是小小一只就要三十几块,她也捨不得买。温良自读书时,就一直好奇同学们经常提起的奶油蛋糕是什么味道,既然今天有人给她过生日,就奢侈一回吧。 「你怎么连生日都不记得呀。」 沐沐大口抿着奶油,「在我们院里,过生日那天都要吃面。寿星碗里会有两个荷包蛋呢,一个在上面,一个在下面。」 「听起来真不错。」温良口腔中充盈着蛋糕的香甜,用不经意的语气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爸妈不喜欢你,怎么办呀?」 「我这么好,他们为什么不喜欢我?」沐沐反问,「阿姨说我是天底下最好的小孩。」 温良语塞,把剩下的一小块蛋糕叉到她的纸盘子里,轻声道,「她说得对。」 她和沐沐就这样熟悉起来,休息日会陪着她一起去网吧。沐沐会添加各种找孩子的群,在里面发自己的消息,每周在各种贴吧论坛里发帖,永远不觉疲倦。 …… 「沐沐,吃面了。」 温良想要敲一敲她的房门,又觉得时间太早了,沐沐晚上会直播,一定还没睡醒呢。自从温良不上班后,她们的作息时间就不再一致。温良白天写稿,晚上早早睡下;而沐沐从事销售工作,下午上班,晚上回家直播,上午补觉。这导致她们的饮食习惯越发趋向西方,晚餐成为了最隆重的一餐。 她一个人坐到餐桌前,缓慢地咀嚼吞咽,目光又看向玄关。 搬到这里后,因为一开门就能看见玄关柜,温良和沐沐说笑,这里应该放上礼物,这样一回家就能收穫惊喜。沐沐记住了她的话,于是两个人开始乐此不疲地在各种节日里为对方制造惊喜。 温良收到过可爱的鸭梨夜灯、改善睡眠的香薰蜡烛、造型復古的桌面音响还有降噪耳机。 她放下筷子,走到玄关处,只见那里放着只正方形的红色盒子,上面绑着的蝴蝶结已经落上了灰尘,却还没有被它等待的主人解开。 「怎么还不拆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9页 温良抽出纸巾,小心地拂去上面的灰尘,礼物盒下面还压着一张贺卡。 沐沐: 元旦快乐!送你一只可以许愿的铃铛,祝你早日得偿所愿。 温良 2020 年 12 月 31 日 也许是沐沐还没起床,她忘记给自己放生日礼物了。在玄关找了许久的温良觉得应该是这样。手机在餐桌上一闪一闪地亮起屏幕,温良走过去拿起手机点开消息,看见一个叫汪玉黎的人发来了两条消息: 「杨博那边我又托人帮你问了,他还是不肯见你,给钱他也不见。」 「他这种老狐狸,肯定知道你来者不善,躲你还来不及呢。我劝你也别多追究了,他是不可能澄清的,道歉更不要想了,事已至此,你就节哀吧。」 …… 温良一脸茫然地翻看自己和对方的聊天记录,有点疑惑是不是该报警?她居然陆陆续续给对方打了两万块钱,这不就是诈骗吗? 沐沐的手机和她的包一起,都放在沙发的一个角落。温良怕她的手机顺着缝隙滑到沙发的犄角夹层,走过去拿起,又发现她的手机关机了。 「又忘记充电了。」 温良插上充电线,不一会儿,手机启动的图标出现在屏幕上。可没等她将手机放下,就见屏幕上不停地冒出一些信息提醒,温良只看了一眼,就差点将沐沐的手机摔到地上。 她手忙脚乱地删掉这些信息,也许是关机太久,陆陆续续又收到好多。温良的眼睛被这些信息刺痛了,心脏也开始感觉不舒服,双手颤抖着把手机的时间往后调了一整年,然后将信息保留时间修改到三十天,就这样删除了沐沐手机上的全部信息。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温良给房间除完湿,又用干拖把擦干地面。她做完这些,仍旧没有去写稿的心情,就一直看着那紧闭的房门,直至黑暗再一次降临。 「沐沐,」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在无边的黑暗里潸然落泪,「……你忘记我的生日了。」 第56章 灼夜-02 「这种症状出现多久了?」 「今年二月中旬开始的……一直到现在。」 「每次持续多久呢?几个小时吗?」 「有时候是一两天,有时候是四五天。」 「这个时间是有点长了。」看诊的医生说完,见温良双手紧握,和蔼道,「也别太担心,这就跟病毒性感冒会高烧一样,免疫系统被激发了战斗力,是身体出于保护性的适应性反应。你这种情况,是不是真需要干预,也还得再观察观察。很多人在亲友去世后都会有这种症状,有的人是因为家人生了重病,侥倖心理作祟;还有人是受的打击太大,内心接受不了,潜意识就不相信这是已经发生过的现实。你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接受这件事。」 温良抿着干裂的唇,在医生关切的眼神下点了点头。 「我看你二月份化验的全血细胞甲亢这些项都在正常范围。」医生看着温良的几张化验单,手指敲击键盘填写症状,「你血压有点低,先吃点中成药看看能不能改善睡眠,平时不要总待在家里,要多出去走走。」 八点半看诊,九点就能带着一堆药离开医院。温良漫无目的,顺着医院门口的道路前行,路过公交站台,见那里有不少在翘首等待车辆到站的人群。 温良看见他们,就会想起之前在出版社工作时,需要在七点前出门,先坐五路公交挤上前往另一个区域的地铁。比肩继踵的人群筑扎起密不透风的墙壁,会让温良感觉自己身处明明可以看到出口却无法爬出的地窖。 不过她不会在通勤的路上痛恨生存,因为她在飞快掠过的车窗中窥见了命运的转角就在不远处。 2011 年 7 月,沐沐的坚持第一次有了反馈。有一对夫妻在寻亲论坛看到了沐沐发的内容,觉得沐沐的经歷特别像他们丢失的女儿。夫妻二人坐了一夜的绿皮火车到了深圳,又在公交车上丈量了这座城市的长度,才到达厂区。 因为沐沐和他们约的时间是中午十二点,所以他们克制着即将见到女儿的激动心情,在炎热的室外等了近三个小时。 温良陪着沐沐走出厂区大门,看见这对夫妻没有站在马路边的树荫下,可能是想要见女儿的心情急切,就等在毫无遮挡的厂区大门边,打量着每个从这里进出的女孩。 他们的皮肤被炙热的太阳烤成油亮的古铜色,领口的位置还能看到分界处的色差。两人穿着自印的短袖上衣,上面是一张婴儿的照片和信息。温良细细地看着那些既是绝望又满怀希冀的文字,得知他们的女儿是在 1991 年 4 月被人偷偷抱走的,至今下落不明,包着孩子的襁褓外面也套着红色缎面装饰。 他们看见了两个向他们走来的女孩。温良和沐沐长得并不相像,可只见过婴儿时期的夫妻俩对女儿的长相充满无穷无尽的想像,于是觉得她们都像自己的女儿。女人一番细细打量,认为两个女孩的眉目口鼻无一不像那个惦记了二十年的孩子。 「请问是李叔叔和周阿姨吗?」 沐沐的话还没说完,她和温良就被女人搂进怀里。 「妈妈找到你了。」 温良的眼眶倏然泛酸,差点落下泪来——她发现自己已经忘记母亲长什么样子了。记忆里,母亲像一只永远停不下来的陀螺……她也这样抱过自己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0页 在这个灼热的怀抱里,温良终于理解沐沐为什么执着于寻找父母了。如果她也有概率,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概率是这对夫妻的女儿,也一定想要早日找到他们。 短暂地失控与解释后,夫妻俩热络地拉着沐沐的手,打量她的长相,询问她的过去。温良在心里默默许愿,希望他们就是沐沐的父母,这样所有人都能如愿。 只可惜,现实总是没有这么多轻易可得的圆满。 亲子鑑定报告拿到的那一天,温良和沐沐去送这对远道而来却无功而返的夫妻。临别时,他们说着祝福对方早日找到亲人的话语,笑着相互打气,然后转身继续踏上漫长的寻找之旅。 温良的目光一直落在沐沐身上,有点担心对方,短暂地相处中,她已经把这对夫妻当成了自己的父母。果不其然,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沐沐忽然蹲下身,将脑袋埋在了臂弯,哭得无声无息。 厂里规定,无故旷工要扣三天工资。温良劝不了她,就只好先跑回车间,谎称沐沐不舒服,和车间主任请了半天的假。她气喘吁吁地跑回沐沐身边,又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我们去吃蛋糕吧。」 沐沐边擦眼泪边摇头,「又没过生日。」 「可我想吃。」温良坚持,向她伸出双手,「我们先去吃蛋糕,然后再去网吧。」 这一刻,两个人的角色完全颠倒,是温良在坚定地告诉她,「说不定下一对就是了。」 「你说得对。」沐沐点头,擦干了眼泪,小声解释,「……我就是觉得他们太辛苦了。」 温良嗯了声,没有戳穿她的谎言。其实不只沐沐,就是温良在这件事上,也投入了过度的期待。 她开始陪她将休息日奢侈地消耗在烟雾缭绕的网吧,可沐沐拒绝温良的帮忙,坚持一个人,像是开锁公司挨家挨户贴小gg那样,在所有能註册的论坛同城平台里询问有没有人丢失过一个孩子。 小说总是看不到结局,温良就开始看电影。当她看到铁达尼号里的老年罗丝将项鍊丢进海里,而身边的沐沐不知疲倦地发着一个又一个无人浏览的帖子时,觉得沐沐寻找父母的难度不亚于在大海里打捞遗落的海洋之心。 不过温良也不是没有收穫,她开始学着电影里的情节,写一些欧亨利式结尾的小故事。她知道自己没有大片的时间投入,就只写几百或上千字的短篇,然后发到论坛。后来她再登录论坛时,惊喜地发现有人在私信里给她留了联繫方式,想要将她写的小故事刊登到杂志上。 温良就这样拿到了人生中的第一笔稿费,足有一百块。她拿着这笔钱请沐沐吃了顿自助小火锅庆祝。沐沐红彤彤的脸颊染出酒后的微醺,比温良还高兴,碰杯时一直说温良一定能成为大作家,就不用打工了。 温良的心里并没有成为作家的种子萌芽,只有对金钱的渴望。每个月在拿到工资时,总要存起三分之二,剩下的也会省着花。有热心的工友误解了她的行为,还曾劝过她,让她不要往家里汇太多钱。温良没有多说自己家里的情况,认真地和对方道了谢。 随着智慧型手机的兴起,她们厂里的订单激增,加班变成了家常便饭。虽然收入增加了,但是一天要上十二个小时班,一个月才能休息两天,这样算下来,时薪其实卡着低收线。 在厂里工作了两年多,温良有了近两万块的存款,于是不像刚到深圳时那般惶惶不安,劝说沐沐一起去找新的工作。 她们租了房子,就离开了电子元件厂。沐沐喜欢染彩色的头髮,她觉得这样非常特别,于是找了家美髮店当学徒,温良是她的第一位客户,同时也是一名受害者,因为她不得不顶着被烫得根根直立的夸张髮型,去面试一份校对的工作。出版社的工资并没有工厂高,还不包住宿,但单位正规,会缴社保,而且一天只工作八个小时,还有双休。 个人的时间多了,温良还会写一些故事或者短诗投稿。本着好朋友互相支持的原则,沐沐成为了她最忠实的读者。不过比起温良构思的小故事,沐沐更喜欢浪漫唯美的爱情故事,她最喜欢的作者是明晓溪,对方所有的书她都读过,于是总是怂恿温良去写一些爱情故事。 温良努力尝试过,感觉别别扭扭写不下去,觉得书里的男主越写越像许晨,从而无法给故事补上结局。她很久没有想起过对方了,他在首都读书,估计毕业后也会留在那里工作吧? 被沐沐那双亮晶晶的杏眼凝视,温良只能如实交代书稿里人物的原型。她告诉沐沐,许晨是她高中班主任的儿子,好几年没有见过面了。 沐沐不信,希望温良能够试着联繫一下对方。可温良明白,她和许晨早已不是同路人。或许一开始就不是,只是曾经身处同一个校园环境,让温良产生了只要足够努力就能跟上对方步伐的错觉。 和性格沉闷不愿意认识陌生人的温良不同,沐沐身边一直不乏追求者。温良有时候也会八卦一下,只是沐沐一心想找父母,没有精力分辨他们是否真心,和他们开启一段新的关系。 她们在城中村狭小的家里只能放下一张床,躺在烘干过的床上,两个人都会为这个夜晚绘制一场美梦,温良会幻想自己彩票中奖,而沐沐的梦则从未改变过。 再后来,沐沐因为被美髮店的客人骚扰转行了,这一次因祸得福找到了一份新的工作,在 4s 店做销售。这和她学的美容美髮毫不搭边,但胜在体面稳定。随着智慧型手机的普及,微信的用户量超过五亿并向着十亿一路飞奔,温良开始代运营公众号,这比写故事容易并且收入稳定。适应工作节奏后,沐沐的收入也开始大幅增长,两个人从城中村搬到了安置小区,也不用再挤在一个房间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1页 她们开始在对方生日时送手机之类的贵价礼物,但早上一定会吃一碗放着鸡蛋的面条。以前寿星的碗里是要加两个鸡蛋的,后来沐沐总是折腾减肥,哪怕双腿已经瘦得像竹竿,也不肯放过肚子上能捏起的肉肉。温良受她影响,也吃不完加两个鸡蛋的面条了。 …… 她像是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才回到空荡荡的家里。 温良打开房门,换好鞋洗干净手,接了水一粒粒吞咽下药丸,才小心翼翼地拿起放在一边的手机处理工作信息。这个手机是沐沐三年前送她的生日礼物,温良不能用它来做一些事了,怕自己在情绪不稳定时,会将它损坏。 她在电脑里建了一个文件夹,将杨博发布过的新闻保存到其中,逐字逐句地阅读。 读了百来篇新闻稿后,温良发现比起记者,他更像是一个能够制造话题,并持续收割热度的舆论操盘人。 温良替人写稿,知道新闻也是商品,商品营销的关键词之一就是极端,极端的标题和内容才能勾起人想要一探究竟的好奇心。 杨博的报导不仅是标题极端,还擅长歪曲事实,煽动公众情绪。人的情绪一旦被激发,就会有想要阅读、评论的欲望,会被作者的思路影响,还会持续关注。人们的关注拥有巨大的影响力,同时也具有毁天灭地的破坏性,温良看着他报导下的那些评论,就像置身一个巨大的垃圾场,人们在狂欢后遗留的无数情绪垃圾,就这样堆叠在一起……慢慢淹没在网际网路的海洋之中。 温良的滑鼠向下滚动,看到了一篇熟悉的报导。她可以背出这篇报导里的每一个字,因为它们曾像一把戳到心口的尖锐利刃: 「网上寻亲成为流量密码:网红编造孤儿身世卖惨,寻亲成为敛财术。」 第57章 灼夜-03 流量时代:身患「重病」、谎称孤儿的网红 「我现在也不明白,我才二十岁,为什么会确诊癌症。」 近日,暱称为「圆宝加油」的网红博主在抖音 b 站快手等多个平台发布了一系列视频,声称自己年纪轻轻就确诊了肺癌。视频一经发出,相关话题迅速冲上热搜,无数网友留言捐款。但视频发布不久,便有网友指出,该名博主晒出的病理报告有明显错误,整起事件系造假。 「从同情到愤怒,宛如坐了情绪过山车。」一位网友这样评价。近年来,卖惨引流、消费同情、借苦难涨粉等行为在网络平台层出不穷,这些网红编造的人设往往经不起考验。 自 2016 年起,一位暱称为「爸爸妈妈在哪里」的网红博主声称自己是被父母遗弃的孤儿,在抖音平台发布了一系列关于「寻找亲生父母」的视频。在 2017 年至 2020 年期间,该帐户以帮人发布寻亲信息为由进行了直播,赚取的打赏、带货佣金高达数百万。 可根据该博主亲生父母爆料,她一直知道自己父母在哪里,却不愿让他们出现。所谓寻找父母,不过是为了吸引关注,在镜头前的一场作秀。 网络平台,像这些网红博主一样卖惨引流的还有多少?不择手段引流的行为该如何整治?对此,新锐新闻将进行专项调查报导。 新锐新闻记者 杨博 2020-12-15 08:00 来源:新锐新闻-社会头条 …… 温良再次感受,原来文字真的可以杀人。就像这篇报导,哪怕时隔一百来天,仍会感觉被它鞭笞至体无完肤。 「天天说要找爸爸妈妈,结果不认爸妈,粉丝群建了一个又一个,收割能力一流。既然这么喜欢当孤儿,就祝她下辈子当个真孤儿吧。」 「她说自己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孤儿院的小孩怎么可能这么开朗,怪不得每个视频都笑嘻嘻的,原来是装的……我现在看见她那张脸就想吐。」 「她说找了十来年了,真是张口就来,怎么不说从一出生就在找呢。」 温良摇着脑袋想要把这些声音统统忘记,可越是挣扎他们的声音就更为清晰。她想要找到这些声音的主人和他们逐一对峙,却在接踵而至的恶意中丧失了表达欲,只能捂着耳朵缩在角落,希望自己能够尽快恢復到看到报导前的平静。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评论她?」 颤抖着缩成一团的温良一遍遍重复质问着房间内的空气,她觉得自己也开始像那个被叔叔关在房间里的疯女人。 温良曾不止一次听到叔叔颠来倒去地告诉那个女人: 「你脑子有病,出门就会被警察抓到精神病院去。」 她被自己的丈夫判定为精神病,就无须由医院或者鑑定机构鑑定,被剥夺了一切权利和自由,成为叔叔圈养在房间的宠物。 温良觉得她可能没有生病,因为她既没有行为紊乱也没有思维紊乱,她唯一的不正常之处,就是总在质疑这件事。 某种程度上,她现在比那个女人更像一名精神病患者,那些收了钱的中间人肯定是拿了钱还觉得她是疯子,居然觉得杨博会澄清。她耳边的这些声音无比真实,可温良又清楚地知道,这只是她的幻听。 沐沐的手机摆在沙发旁的边几上充电,温良看见自己忘记拔掉电源了,起身去收拾。沐沐很喜欢苹果手机,不过一直到 2016 年她才捨得买。 那时网络论坛已经不復之前的繁荣盛况,成片的网吧也开始一家家关停。温良那时运营公众号,水涨船高的收益让她对于信息的发展极为敏锐,想到刚刚兴起的短视频平台,建议沐沐,「你要不要试试在网上发视频找他们?短视频传播速度快,传播效果会比论坛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2页 沐沐对温良的话深信不疑,在抖音註册了一个号,暱称叫「爸爸妈妈在哪里」。她用新手机的前置摄像头,拍出了帐户的第一条视频。 如果不是认识她,温良会觉得视频里的人是在开玩笑,因为镜头里的沐沐笑着在讲这件沉重的事: 「有没有人在 1991 年丢了孩子啊?」 刚开始那一年,沐沐没多少粉丝,视频的播放量寥寥无几。沐沐就把每个留言的网友当成朋友相处,认真回復对方的问题,也会在帐户里分享一些日常生活。 温良不愿意出境,沐沐就注意保护她的隐私,也会告诉粉丝自己没有男朋友,是和闺蜜一起住的。 因为她的视频带了寻亲的话题,开始有一些同样寻找亲人的用户关注她,他们还会给沐沐发私信。沐沐觉得既然大家都在找,如果能把信息共享一下就好了,于是就开始建群,尝试开直播,播报一些寻亲信息。 温良帮她申请了微信公众号,还教沐沐如何编辑信息发布。她对沐沐的热心乐见其成,虽然沐沐一直像是回南天里的小太阳,但是长时间高情绪投入这样无意义的寻找,肯定也会有情绪低落的时候。温良之前就曾想过,如果沐沐能够分散一下注意力就好了,哪怕去谈一场恋爱,也好过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寻找父母这件事上。过度期待,有可能是天堂,也可能等同地狱。 沐沐的长相秀气,鼻子纤巧挺立,非常上镜,无意点进来的人都会多看几秒再滑走。因为註册早,算是站在了行业的风口,没费什么功夫就有了十万的粉丝。 她也体会到了温良拿到稿费时的心情,开开心心地将接近一个月工资的直播收益打到了抚养她长大的福利院的帐户,然后叫上温良一起庆祝。 两个人拿着啤酒站在阳台上乘凉,俯瞰这座城市在黑夜里绚烂不息的灯火,还讨论了买房的事。当年在这座城市边缘的工厂相遇时,她们从未想过自己居然能在这里安家落户。 温良全职写稿后,每个月收入都能刷新纪录,她又不考虑学区,存款足够在这座城市支付一套房的首付。沐沐自从转行做销售,收入大幅增长,学着温良的样子存钱,也小有积蓄。 「要不买公寓吧?公寓地点好,下面就是商场,比住宅便宜一半呢,你都可以全款买了。」 温良摇头:「商住两用的房子人员流动频繁,有安全隐患。」 沐沐想起温良的安全意识很强,外卖都只让对方放置在单元楼门口,立即把公寓的选项剔除了,「也是,邻居都是开店的,会很吵。」 两人在全款买房这件事上不谋而同,因为她们的工作都不算稳定,没有公积金只能办理商业贷款,也没有家人可以在紧急情况时帮忙周转。 「我们先继续住着吧,这里离你上班地点近。」温良提议,「买房的事情不着急,我先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新楼盘,我们可以买一梯两户的那种,到时候自己住一套,再出租一套。」 温良知道沐沐和自己不同,她以后说不定会结婚,会有自己的家庭。如果她不结婚,两个人就可以继续住在一起,如果沐沐结婚了,就可以住对门。 「好呀。」沐沐应下,将脑袋探到窗户外面,亲吻凉爽的夜风,「温良,你说上天是不是故意这么安排的?我找不到爸妈,你的父母不在了也没有别的亲人,它觉得对不起我们,所以就让我们两个人认识了。」 「也许吧。」 温良来到深圳后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自己的过去。她记不清是在哪本书上读过,青春期又被称作尴尬期,于温良而言,青春的关键词是难挨。被关在光明村的家里很难挨,被卖到牌坊村很难挨;哪怕是到了深圳,也是在煎熬中度过。温良本以为,她一生都只会感受月寒日暖煎人寿的消磨,可认识了沐沐后,她陪着她找父母,吃甜甜的蛋糕,就会慢慢感觉生活也没有那般糟糕,情绪稳定后就不再被噩梦缠身,脸上也开始重现笑容。她像是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热情,会期盼过节,期盼生日的到来……期盼每一个如约而至的清晨。 「我要攒钱了。」沐沐和温良约定,「那说好了,我们要把房子买在一起,一直住在一起。」 沐沐的粉丝日渐增多,也有人私信联繫问她接不接gg。沐沐拒绝了,她觉得这个帐户是为了找爸爸妈妈而建的,粉丝也有很多是为了寻亲才关注的,如果接了gg赚钱,就违背了初心。 她唯一答应过的带货直播,是一个慈善组织联繫的,对方开了个淘宝店,商品是给山区学生的爱心午餐,想要请沐沐帮忙引流。 沐沐在直播时很卖力,或许是她的笑容和真诚足够吸引人群,直播间的热度很快攀升至榜单前三。这一场直播后,立即有 机构联繫,想要和沐沐签约,对方开出的条件非常好,温良看了都心动。如果这些条件能兑现一半,那么沐沐就不需要攒钱了,她不到半年就能在这座城市全款买房。 那天晚上店里有顾客提车需要布置,沐沐回来比平时晚,她点了炸鸡,又从冰箱拿出啤酒,叫温良一起吃夜宵。 温良还以为沐沐是想和她庆祝签约的事,没想到她却拒绝了对方。 「为什么呀?」 「我要是签了,我的视频就要按照对方的脚本拍了,直播也得按照他们的安排来……甚至帐号也会变成他们的。」沐沐放下鸡翅,怅然若失,「但是我有点犹豫,如果他们真能帮我推广……我是不是就可以找到爸爸妈妈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3页 「你可以一直找他们,但是别太过期待了。」温良忍不住劝她,「如果世上的人都能承担为人父母的责任,福利院怎么会有那么多孩子呢?」 「我知道。」沐沐低声道,「可他们会给我做新的小被子,还会在襁褓里留纸条……一定是迫不得已才把我遗弃的,我现在不用他们照顾了,还可以自己赚钱,他们是不是就不会不要我了?」 …… 温良用她的手机点开抖音,一个个视频看下去,静谧的客厅里不断响起沐沐的声音: 「大家叫我沐沐就行。」 她重复地刷着这些视频,直至日暮西沉,手机耗尽了电量。温良去卫生间洗去脸上的泪痕,继续去电脑前工作,在十点时服用了医生开的药物回卧室睡觉。 「化学是什么?」 温良于一片昏暗中,看见两个女孩蹲在角落,扎着两根麻花辫的那个手里一刻不停地剥着毛豆,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在问对方,「我看见在镇里念书的人在看这个课本。」 另一个女孩一直低着脑袋,像是在观察地面上的泥土,又或是目光已经失去了聚焦的能力。她的头髮脏兮兮地结成了块状,像个上门要饭的乞丐。 温良知道自己在做梦,挣扎着想要逃离,却发现她再一次被困在了循环的黑夜,等不到夜的尽头,也就找不到命运的路口。 「化学,是一门研究物质性质及其变化规律的学科。」 温良在读书时第二喜欢许老师,觉得他像是一位魔法师。学校没有实验室,他就自己准备了一些实验器材,在上课前用一只抽屉般的篮子提到教室,向学生展示化学的奇妙之处。 「有很多东西外部看起来是一样的,但是它们的组成结构不一样。」 「这个我知道,前几天有人来村里讲话,说不能去抢工业盐回来吃,会吃死人。」 「是亚硝酸盐吧,食用三克就会死亡,就是一勺的量。」 「真有人会吃这个吗?」 「以前有人家里穷,就会吃这个省点钱。现在是怕用盐多的商家为了节约成本误用,比如城里卖滷菜咸菜那种商家,会去买粗盐,就有可能会买到亚硝酸盐。」 赵英再次出现时,变戏法一般从口袋掏出了一捧白色颗粒,「这盐粒好粗,要是真拿来炒菜,都化不开。」 躺在几件旧衣服上的那个女孩有气无力:「你哪来的?」 「我舅家那边村里有,我妈就让我去搬。」 赵英拿着一粒盐粒对着屋里的缝隙透进来的一缕阳光仔细观察,「为什么吃了它,人就会死呢?」 她还想和对方了解化学,可惜门在这个时候被人一脚踢开,一个尖着嗓门的老太太提着她的耳朵让她出去干活,骂骂咧咧地锁上了屋子的门。 昏暗的室内,女孩缓慢地支撑着身体,慢慢踱到地上,小心地捡起了赵英刚刚撒落的白色颗粒。 温良咬了咬唇,想告诉她不必去捡,她能拿到的。眼前却又闪过一片刺痛双目的血红——赵英穿着件红色衬衫,吊在了最喜欢的那棵大树上。 …… 终于从梦里挣脱的温良气喘吁吁,疲惫得像是在梦里被人打断了肋骨。她摸过手机看了下时间,比昨天醒得晚,如果没有做梦,应该算有所进步。 也许是因为工作,沐沐总不愿浪费晚上的时间早早入睡,于是总是错过清晨。温良记得搬到这里后,只有一次在晨曦里看见过她。 那天温良一打开房门就被她紧紧抱住。沐沐露出小虎牙,高兴到像是想要在客厅跳舞直至楼下的住户来敲门投诉: 「我找到我的爸爸妈妈了!」 第58章 灼夜-04 沐沐: 你好,我是你的妈妈。 我这么说你可能会不相信,觉得我是看你红了找上门的骗子,但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你是我女儿这件事的。你出生于 1991 年 7 月 4 日下午四点,那时我和你爸在深圳替人看自行车养家,就把你奶奶从老家接来照顾你。10 月 11 日,我回家拿饭,你奶奶突然告诉我,有一户有钱但没孩子的人家想收养你,她同意了就让他们把你抱走了。 我和你爸爸知道后都非常伤心,但家里条件不好,我身体也不好,没母乳餵你。我们又买不起奶粉,只能餵你喝米汤。我们想到你可以被好人家收养,可以吃奶粉了,就没有去找过你。你奶奶在上个月去世了,她临走时才把真相告诉我们,她说她看你只能吃米汤饿得哇哇直哭,就把你放到了光华街,那条街上的人都是做生意的,他们家里有钱,肯定会收养你。 我和你爸爸知道后,日日夜夜想着要去找你。最近我们在抖音看到了你的视频,立即认出来你就是我们的女儿,你长得很像你爸爸年轻时的样子。 不过我们已经回老家了,没有办法立即去找你,这事是我们对不起你,如果你能原谅我们,随时欢迎你回家。 …… 温良逐字逐句看完了这封私信,却不像沐沐想像中的那般激动。她发现对方虽然准确地描述了抛弃沐沐的地点与时间,这么多年没有找过她的原因,但字里行间就像加了漂白剂,努力在洗白自己。 八九十年代人贩子猖獗,光天化日之下强抢妇女儿童的案例屡见不鲜,手段极其残忍。有孩子的家长几乎是人人谈拐色变。一个刚到深圳的老太太,怎么会找到有钱人家收养自己的孙女?作为孩子的母亲,就没有怀疑过吗?不怕女儿被卖掉吗?就算她说的都是真的,那也是他们对不起沐沐,现在知道了女儿的下落,不应该主动前往深圳寻找沐沐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4页 对方的头像是盛开的荷花图片,温良点开她的主页,看到对方也发布了一些视频。 「你看她给我发的照片,是不是和我长得很像?」沐沐被即将见到父母的巨大幸福感砸晕,蹦蹦跳跳和温良分享快乐,「我就知道他们一定不是故意的。」 温良返回私信页面,点开对方发来的一张用手机拍摄的老照片。这张照片是在照相馆拍的,像是一对年轻夫妻的结婚照,男人穿着一身军装高大笔挺,站在他身边的女人对着镜头露出明朗的笑容。温良仔细辨认,沐沐的鼻子和眼睛确实很像照片里的这位军人,而且她笑起来时,神态又神似照片上的女人。 「你一宿没睡,是打算今天去找他们吗?」温良背下了私信里的联繫地址和电话,「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我车票都买好啦。」沐沐知道温良最近有点忙,昨晚两人一起吃晚饭,她还说手上几个稿件都很着急,连忙拒绝,「你不是有稿子要交吗?」 「我可以带着电脑在路上写。」温良问,「你买的哪辆车?」 「真不用啦,我就是去见一见他们,自己去就行啦,不用你陪着。」沐沐拉着她的胳膊轻轻摇了摇,「你在家好好赚钱,等我带着爸爸妈妈回来,还要请我们吃饭呢。」 「这没问题,地点随你挑。」温良见她铁了心要一个人去,叮嘱道,「你每到一个地方就给我发一个定位。要是他们带你去别的地方,你就找藉口离开,不行就报警赖在派出所让我去接。」 「我知道,你放心吧。」 因为这条私信,激动到一宿没睡的沐沐请了假,拿了只托特包胡乱塞了点洗漱用品就奔赴五百公里外的一座小城,去见她心心念念的爸爸妈妈。 不知为什么,自沐沐走后,温良总觉得屋里有点闷得慌,她怀疑自己内心的慌张是源于不愿意沐沐离开产生的牴触。如果他们真的是沐沐的父母,那么沐沐就不用一直在镜头前重复自己的过去,世界上也会多两个爱她的人……温良觉得自己应该高兴才对。 她深吸一口气,回去电脑桌前写稿,把自己的精力都放到工作上,也会注意每隔两个小时,确认一下沐沐的情况。 沐沐在高铁上也没有补觉,给温良发沿途的风景。温良在休息时打开抖音,搜索到了给沐沐发私信的帐户,查看对方发布的视频,是一些家常做饭吃饭的内容。 她在视频里看到了这对夫妻现在的模样,不知是不是岁月将他们的光芒都磋磨掉了,温良看不出他们和照片里的人有一丝相似。 「今天儿子回家吃饭啦。」 温良点开下一个视频,发现这对夫妻是有两个儿子的,大儿子可能是个公务员,每次提到他,女人的话语里总会透出得意与自豪。相比起来,和他们住在一起,不务正业的小儿子就总被吐槽。 不知道是不是不上镜或者本身显老的原因,温良暂停住的画面上,他们的两个儿子看起来都比沐沐的年纪大。 「如果有两个比沐沐大的儿子,怎么会再超生一个女儿呢?」 温良的手指停顿,其实在看到对方有儿子的那一刻,不安感就开始萦绕心间。她把对方发布的视频逐一点开查看详情和内容,想从中找到一些线索,但对方的视频很少有留言评论,也没什么描述。温良一无所获,想到一个办法,假装自己是在抖音里寻找合作的甲方,p 了一张合作价目单私信对方,说自己是某男装品牌的运营专员,想要找视频博主合作,询问对方两个儿子的出生日期,看看是否符合合作要求。 她的手机上方弹出沐沐发来的微信,有家里准备的菜餚、老旧房屋的照片,还有她的心情,她觉得他们就是自己的父母,因为妈妈在见到她的那一刻,抱着她哭得非常伤心。 「先去做亲子鑑定。」温良回復,「人生地不熟,你要小心一点,别住他们家里,住酒店吧。」 「嗯嗯,这两天就去做。」 温良等到沐沐在酒店住下才放心,她发现沐沐在之后的两天不再分享和这家人相处的日常,温良感觉反常,主动询问:「鑑定报告什么时候能出来?」 「怎么也要一周吧?他们这几天有点忙,还得等两天才能和我去市里做。」沐沐回復,「我打算等做完就先回深圳了。」 「捨得回来啊?」 屏幕那端,沐沐像是输入了内容又在反覆删除,「算了,等我回去再跟你说吧。」 温良没有追问,她猜测那对夫妻应该是撕破了好父母的伪装,开始向沐沐提一些要求了。就像他们在这个时间寻找沐沐,并不是他们刚刚知道自己有个女儿流落在外,而是沐沐有商业价值。沐沐应该也发现了,所以打算做完亲子报告就回来。 她轻声嘆气,一时间不知道该期待鑑定报告是什么结果。抖音里,对方客客气气地回復了私信:「您好,我家大儿子是 1991 年出生的,小儿子是 1993 年出生的。」 大儿子是 1991 年出生的话,难道和沐沐是双胞胎吗?还是沐沐压根就不是他们的女儿? 温良倾向后一种可能,双胞胎是不会被罚款的,有个女儿以后还能给哥哥铺路。如果是卖给别人赚点钱还有可能,但沐沐是被遗弃的,这不符合常理。 她把私信截图发给了沐沐,让她小心一点。还是先做亲子鑑定,如果有血缘关系,就把他们接到深圳再做一次,以防他们伪造报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5页 …… 「温良,你睡了吗?」 温良是在 2020 年 12 月 20 日晚上十点收到沐沐信息的,当时她刚写完给沐沐的新年贺卡,正打算睡觉。沐沐离开深圳已有十天,温良在晚上会把手机调成响铃放在枕边,以防自己错过沐沐的信息。 她看见那条消息,点了语音通话。沐沐的声音带着重重的鼻音,温良忙问她是不是衣服带少了感冒了。 「没有……」沐沐小声抽泣,「我想你了。」 「那你就赶紧回来呀。」温良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追问道,「你那边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报告结果出来了?」 「不是。他们一口咬定我就是他们的女儿,不肯花钱去做鑑定。」 「那就不做了,他们不是你的父母,你赶紧回来吧。」 「我也觉得他们不是。」 沐沐的声音低哑地如即将被狂风扯断的风筝线,温良确定自己听见唿唿刮过的风发出的振动声,连忙追问她的位置。 「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在哪里啊?告诉我好不好?」 「温良……他们骂我。」 「是谁骂你?那对骗子夫妻吗?」 「不是,是所有人都在骂我……可我连一个gg都没接过,他们却说我是借着找父母在网上炒作。」 「是谁说的?」温良一头雾水,她最近除了和沐沐联繫就是在写稿,平时除了陪沐沐用抖音,就是使用微信办公,很少使用社交平台。她打开电脑,在浏览器搜索沐沐的暱称,发现最近几天新锐新闻一连发布了几篇报导,她点开一篇拉到最后,看见了满屏不堪入目的评论。 「他们为什么不信我?」 「他们是在胡说八道,我帮你澄清。」 不知道是她太着急还是沐沐那边碰到了,语音挂断了。沐沐一直在找父母,无数次在网络上留下了联繫方式和个人信息。现在,她的电话、照片和工作经歷在评论区处处可见。温良举报了一个又一个,不敢想像沐沐那边是什么样的场景。她打不通她的电话,微信通话请求无人接听。只能给沐沐发微信,一遍遍询问她在哪里,让她先回家,她们一起面对。 她没能联繫上沐沐,却看到那对夫妻开了直播,还上了热搜。那个抱着沐沐流泪的女人在镜头前卖力的表演,说沐沐不肯认他们,威胁他们,还不许他们出现。 温良在评论区替沐沐澄清,收到的只有质疑和谩骂,声音淹没在喧嚣之中,无人在意她发的内容……她不知道是自己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她退出界面,买了一张车票,开始煎熬地等待着天亮。凌晨四点,她最后一次收到了沐沐的信息: 「不要担心我。」 温良紧紧握着手机,像溺水之人抓住了一片浮木,立即回覆:「沐沐,我去接你回家。」 「好。」 看到她的回覆,温良暗暗松了口气,正要问她的地址,却见沐沐的下一条消息是:「我的密码都是你的生日。」 温良的双手发抖,看见沐沐发了个笑脸,她看着那个笑脸表情,内心的不安感攀至顶峰,沐沐的电话仍旧打不通,只好不停给她发消息: 「回家再说好不好?你回来我给你煮面条吃。」 「我们以后都不找他们了,你陪我去看房子好不好?有个新楼盘挺好的,是一梯两户的。」 「沐沐,我给你买了一个特别漂亮的水晶铃铛,就放在那里等你回来拆呢。」 …… 温良在公安局录笔录时,除了红肿的双眼,没有丝毫情绪外泄。她机械地听从工作人员指导填了表,办完手续后,领到了一个骨灰盒,还有沐沐的手机和她从家里带走的那只托特包。沐沐是做销售的,会买一些 a 货包上班用,这只上面挂着毛茸茸的兔子玩偶,是温良曾放置在玄关处给沐沐的惊喜。 她想不通那个总是笑得没心没肺的女孩为什么会变成一个盒子,但她知道自己刚开始规划的梦想,又一次无法实现了。 温良拿着沐沐的手机,插入电源。开机的瞬间电话一个接一个响起,简讯每分钟都在几十条几十条的增长,沐沐用心经营的抖音也在不停提示新的评论和私信。 那对夫妻还在直播,温良看完了沐沐和对方的微信聊天记录。原来早在 12 月 14 日,他们就向沐沐提出想借五十万给小儿子买房,沐沐当然不会同意。见要不到钱,他们就想靠着诬陷沐沐的热度赚一笔快钱,还联繫了新闻媒体。 沐沐是在扛不住的那一天,才把网上的事情告诉她的。 「我这么好,他们为什么不喜欢我?」 「是啊,你这么好。」 温良记忆里的沐沐,和她染过的彩色头髮一样鲜艷明亮,她的自信会让温良羡慕。能有对方陪伴,走过一段晦涩潮湿的岁月,是人生中的幸事。温良不奢想永远,却也无法接受因为这样的原因失去对方。 她想站到镜头前,质问这对夫妻,为什么要利用她想要找到父母的心情欺骗她?还有写这些报导的那位记者,他有什么证据判定沐沐就是骗子? 「你们凭什么诬陷她?」 温良像一个躁郁症发作的病人一般嘶吼喊叫,可这并没有什么用。温良控制不了自己,就狠狠地咬着手臂,用疼痛强制大脑冷静——现在不是发疯的时候,尤其是那对夫妻还在吃沐沐的人血馒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6页 温良整理好他们发给沐沐的私信,对方儿子出生的信息,和沐沐的聊天记录。在澄清之前,她先进行了情况说明,声明自己是沐沐的朋友,沐沐已于 2020 年 12 月 21 日自杀身亡。 她知道不必写太多文字,文字越多,喜欢质疑的网友就会从字里行间找出更多漏洞,于是先附上了沐沐的死亡证明,然后戳破那对夫妻的假面。 沐沐有给福利院捐东西的习惯,工作忙时就会直接从淘宝买了寄去,温良逐年整理了记录,也做了长图放上去了。 她把记忆里能找到的,沐沐早年发过的寻亲贴也整理了出来。温良不懂什么叫自证清白,却知道如果她不做这件事,就再也没有人知道有个被遗弃的女孩,一直像愚公移山那样在世界上寻找自己的父母。 因为有一些受过沐沐帮助的人和那个慈善组织的转发,又或者是因为沐沐已经死亡,有不少网友意识到错误,转头谴责那对夫妻。温良知道,他们这种人是不会自杀的,他们只会咒骂沐沐。 温良开始试着联繫新锐新闻,可打过去的电话总是被挂断,关于沐沐的新闻仍旧飘在首页,甚至还有水军在抹黑沐沐。温良註册了微博,发布了一篇指责新锐新闻及杨博的文章,结果没过多久就被平台删除……了无痕迹。 随着沐沐死亡消息持续发酵,那对夫妻知道她死亡后,居然还厚颜无耻地联繫温良,想索要沐沐的遗产。温良故意引导他们暴露目的,把对方听到沐沐死亡时候的冷漠和贪婪悉数记录,一併发到了网上。 再次被网暴的夫妻气急败坏,他们继续拨打沐沐的电话,用恶毒的词语咒骂沐沐和温良。温良接了电话,只想和他们确认一件事:「她不是你们的女儿,对吧?」 「怎么不是了?」 「别装了,如果真是,你们早就拉她去做鑑定,然后晒给网友看了。」温良问,「那张照片是哪来的?里面的人是谁?」 「你给我五十万,我就告诉你。」 温良知道他们做这些都是为了钱,于是故意告诉对方,「在你们找她之前,运营机构的人也在找她,她签约后一个月能赚几十万。」 「也就是说,沐沐赚一个月,就能在你们那里买套房了。」 温良听着电话那端有些急促的喘息,继续添油加醋,「你以为网友看你们直播是因为喜欢你们吗?他们不过是情绪上头,新锐新闻已经把沐沐死亡的责任都推给你们了,被网暴的滋味好受吗?」 「本来,她手指缝漏点就够你们一家人用了……真不知道逼死她是谁的主意。她的钱我会捐给福利院,你们要是不服就去上诉啊。」 温良挂掉电话,在沐沐的手机上将这家人拉黑,给他们儿子的单位写了举报信,才开始处理沐沐的后事。她看了几家墓园,在风景最好的地方买了墓地,将沐沐安葬在了那里。 看着隔壁空出的位置,温良忽然想到,如果买两块紧靠的墓地,是不是也算履行一起买房的约定了? 墓碑上的女孩在阳光下笑得像是感受不到人世间丝毫的痛苦,她的全名是党沐,据说她所在的福利院中长大的孩子都姓党。 第59章 灼夜-05 「您好,请问是汪玉黎,汪老师吗?」 随着新闻热度自然衰退,温良指责新锐新闻和杨博的文章存活时间延长,由秒删变成隔日消失。抹黑沐沐的水军凭空蒸发,澄清动态下支持她的评论被顶上热门,人们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点赞留言,只是评论的内容变成了缅怀。 不过沐沐的手机上还是会收到骚扰电话或简讯,温良觉得这些人的脑子不正常,索性关了机,把精力投入復盘事件上,阅读杨博署名,或是他授意发出的其他报导。 杨博很可能在之前就注意到沐沐的帐户了,这些报导配图里有沐沐视频出镜过的一些 a 货包,还有沐沐直播时提过的工厂和髮廊工作经歷,甚至还有她早期那些现在看起来非主流的自拍照。 温良在其中还看到了一张自己和沐沐的合影。那时沐沐在学美容美髮,听说温良要去面试,给温良烫了一个「流行」美发。这应该是沐沐发到 qq 空间的,于是和她的其他照片一起,被人转到网络上,佐证她是个可以被骂的髮廊捞女。 温良都忘记两个人还拍过这样一张照片了,将那张照片设置为了抖音帐户的头像,好像这样沐沐就永远在她身边。她知道自己无法在网络上和杨博抗衡,他的身后有平台有资本还有那些情绪充沛的粉丝。她是从出版社的一位前同事那里添加了汪玉黎的,对方和杨博有工作上的往来,算是常有联繫。 「他现在是新锐新闻最出名的记者,他一发新闻全国人民都在看,那些网红根本没法和他相提并论,你晓得吧?」汪玉黎暗示温良,「人人都找我介绍,我怎么可能什么人都往他面前带。」 「我知道这事要辛苦您。」温良连忙接话,「只要您能请动他,我一定给您包个大红包当辛苦费。」 「我也不能保证他一定有空,他人在北京,只能说他要是来深圳,我们吃饭的时候一定叫上你。」 温良听他语气,觉得对方一定没少做这种把人叫到饭局结帐的事,「杨老师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去北京。」 「你不会是想犯罪吧?」汪玉黎迟疑,「你要是有这种想法,多少钱我也不能帮你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7页 二月里,温良开始感觉头晕,很像在网络上经常看到的猝死前兆。她站在沐沐的体重秤上,发现自己在迅速消瘦。如果沐沐还在,她那么热衷减肥,一定会好奇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也可能会拉着自己去医院……人死如灯灭,痛苦的只有活着的人。 温良就是在这一刻改变主意的,杨博死了,伤心的只有他的家人,这太便宜他了。他应该感受沐沐在生命最后阶段感受到的痛苦并且失去拥有的一切,但这很难,沐沐的痛苦源于她明明没有做这样的事却被千夫所指,她的世界就此崩塌。而杨博就算因为他那些颠倒黑白的报导被网暴,也不冤枉。 「不会的,我只是想请他澄清。」 温良给汪玉黎转帐,还要说尽好话劝对方收下,并允诺事成之后还有重谢。她不必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眉目卑微。想起 2008 年时,柳老师也是这样给省师教务处的工作人员打电话的。 「她是个很好的学生,勤奋努力,只是家里出了一点事才错过报到的。」 「可是已经过了一整个学年了,学校也没有办法让她入学啊。还有两个月就高考了,你让她准备准备重新考试吧。」 「能不能麻烦您跟领导汇报一下,她是因为家人阻挠才没有按时报到的,我们这里有公安的人可以证明……」 「对不起,这不符合学校规定,而且她的档案也退还了。」 电话那端的女声礼貌得体,衬得她的老师胡搅蛮缠。温良怀疑如果对方现在站在柳老师面前,柳老师可能会跪下来求对方给她一次机会。 「老师。」温良轻声唤她,「算了吧,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省师。」 「瞎说,省师有什么不好的,这里一年都考不上几个。」柳老师说,「我去省城找他们,你这种情况肯定可以特殊处理。」 「不要去了。」温良摇头,靠到老师身边,感受对方身上的暖意,「您没有必要为我做这么多事。」 「你是我的学生,我怎么能不管你呢。」柳老师揽过她,心疼地轻拍她的后背,「离高考还有六十多天,你留在这里专心复习,我帮你办程序。」 「考不上的……我很久没看过书,连字都生疏了,那些公式都忘得差不多了。」 温良打算离开,她之前在心里定过期限,如果第一年考不上大学就不能再麻烦柳老师一家。现在为了她的事,老师都无法专心开展教学工作了。 她留了信悄悄离开,临行前听到许老师说这里要拆了,会改建成明亮整洁的套间楼。 世上的人和事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好像只有她被排除在外了。踏出校门那一刻,温良想起来自己或许欠许晨一个道歉,因为她失约了。不过她应该再也不会见到对方,从那年夏天踏上回乡之路开始,他们的命运就已经异轨殊途。 想到旧事,温良的胸口隐隐作痛,她倒了杯水,胡乱地吞服各类营养补剂。 抖音里,那对夫妻开始走卖惨路线,说他们的大儿子在单位接受调查,希望网友高抬贵手放过他们。看着评论里整齐的活该和谩骂,温良学到了平息舆论最好的方式就是装死。她希望这对夫妻可以一直蹦跶,直至他们的儿子失去那份性质不明的工作。 被网友网暴痛苦吗?想到丢了沐沐这棵摇钱树会痛苦吗?还是害得宝贝儿子丢了体面工作更痛苦?温良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于是从评论里找到对方的单位信息,打算定期关注举报。 做完这一切,温良打扫完房间,去厨房煮沐沐喜欢喝的排骨汤。排骨下锅时,她想起沐沐的尸体被发现后,就被那些警察装到了裹尸袋里;她盖上锅盖,又觉得沐沐今晚一定会回来。想到晚归的沐沐,温良又洗了一些水果,放到客厅的茶几上,想让沐沐窝在那里玩手机或者直播时可以记得吃。 分不清真实和虚假的温良开始牴触并害怕睡觉。她害怕想起叔叔一边说着情话一边扯着那个女人的头髮将她的脑袋砸到墙上,以此希望她真的成为一个听话的疯子。被堵着嘴巴的女人只能发出呜呜的唿救,清晰地传到墙的另一边。 温良给她送食物前会告诉自己,如果她放跑了对方,她的下场会比这个女人还要惨。她放下食物就立即离开,除了害怕她会跑掉,还害怕看见对方看向自己时,那种满是渴望的眼神。 温良会想起自己,她看向村里那些谈论要去县里读初中的同龄人也是一样的眼神。 「把那包药给她。」 它告诉她。 「她要是吃了怎么办?」 温良不敢这么做,她把买来的老鼠药撒到几片饼干上,放到了墙角,告诉那个不知道听不听得懂的女人,「这是药老鼠的,人吃了会死。」 她和她只说过这一句话。 叔叔的夜晚属于所谓的成功人士高端酒局,经常半夜才回来。温良又一次在沉睡中被吵醒,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于是将门推开了一条缝隙,暗黄的灯光下,站在厨房的人却不是叔叔,而是那个一直被关着的女人。 对方哼着她没听过的曲调,将手里的饼干掰碎,倒上奶粉和热水。她的目光看向门边那条细缝,咧起的嘴角像被人控制的牵线木偶,展示着古怪僵硬的笑容。 温良揉着眼睛,她怀疑自己在做梦,而且是个不符合逻辑的梦。 女人走出了房间,喝得醉醺醺的叔叔唿噜噜地吸食碗里的食物。叔叔为了表现自己很爱对方,经常会吃掉对方剩下的食物,然后藉此教育女人,给她讲半个小时为什么不能浪费食物的大道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8页 「你们看不起我……都看不起我。」 温良觉得自己刚刚肯定是在做梦,因为她看见叔叔打开了上锁的房门,女人还被关在屋里,等待她的将会是一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夜晚。 可她只能捂起自己的耳朵。 「你还好吗?」 一个髮辫枯黄却收拾得干净整齐的女孩看向她,她凉凉的手摸了摸温良的额头,「哎呀,你发烧啦。」 温良想起她被送到牌坊村时很是狼狈,赵玉兰认定她是儿子犯错的原因,恨不得将她活活打死。她的脸肿得辨不出五官,不过这样也好,李伟华会嫌她噁心,不再强姦她。 她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意识开始模煳,记不起上一次喝水是什么时候了。温良觉得自己的灵魂正在从肉体剥离,也开始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疼痛。也不知过了多久,身体的温度让她感觉自己像是躺在焚尸炉中经歷高温炙烤。 「我死了就好了……他们就都是杀人犯。」 如果那年夏天她可以选择,温良一定会选择死亡,而不是醒来时被告知,她已经成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的所有物。 「你要喝水吗?」 温良本能地点头,那个姑娘拿着个葫芦,从一旁的水缸里舀了递给她。 「别急,我给你放了一缸呢。」 「英子!英子!」 外面传来中气十足的叫喊声,并一阵链条碰撞发出的声音,一个老太太推开门,手指快要指到对方脸上:「叫你弄饭的呢,一天到晚就晓得躲懒,你不弄饭你哥回来吃什么。」 温良撑开眼皮打量她,觉得对方骂人的神态神似赵玉兰,只是她比赵玉兰身量壮实,感觉她手里要是拿个鞭子,就能完美演绎旧社会那种剥削长工的地主婆。 「你爸把你说给我家栋子了。」那女人见温良醒了,开口还算和气,然后扯着嗓子吓唬她,「我丑话说在头里,你要是不听话,我就把你卖到黑煤窑去。」 「早点给栋子生个儿子,我家不会亏待你的。」 温良麻木地看着这间没有窗户的杂物房上方裸露的石棉瓦,开始思考人的命是不是一开始就已经註定?不然为什么她这么努力,却还是逃不过这样的命运?甚至比村里那些女人还要悲惨?那些女人至少还能闲时聚在一处唠唠嗑,织毛衣打打小牌麻将,而她却可能被困在这间牢房里,直到为这家生下儿子。 说不定生了孩子也不会被准许离开,那个女人说会把她卖掉可能不是吓唬她的话。之前李伟华说,他妈认得许多人,如果她不听话,就能把她卖到一个逃都逃不掉的山沟沟里。 …… 温良在黑暗的房间里醒来,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明明在这里已经住了两年,还是觉得这个房间处处透着陌生。 还不到凌晨四点,她却不敢再入睡了。 冰箱里躺着一排瓶装啤酒,沐沐喜欢这种玻璃瓶,可以拿着和温良碰杯。温良拿了一瓶,走到阳台上眺望这座永不熄灯的城市。不知道是不是之前住在一楼,在湿滑的地面摔跤的经歷给沐沐带来了心理阴影,让她开始喜欢高层住宅。两个人现在租的房子在十二层,没封死的阳台成为她们最喜欢的聊天场所。 温良忽然好奇,从这里一跃而下是什么感觉?沐沐像一只蝴蝶那样摔下去至落地前的那一刻……会觉得自己是自由的,像一只会飞的鸟儿吗? 她把身体探出窗外,伸开了双臂,却没有沐沐那样一跃而下的勇气。她总是有很多顾虑,比如房东阿姨人很好,给她们换了新的冰箱和洗衣机,第二年也没有涨租,她不能从这里跳楼给对方带去麻烦;她们的行李很多,温良还没有妥善处理掉这些身外之物。 「你不会笑我吧。」 温良闷闷地喝着啤酒,片刻后,她确定自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清脆得像微风拂过了风铃,「不会呀。」 「沐沐……我好想你啊。」 她就这样一会煳涂一会清醒地煎熬着,温良更愿意保持煳涂状态,这样她就能听到沐沐的声音,好像对方下一刻就会出现在玄关处,兴高采烈地拆开温良为她准备的礼物。她讨厌突如其来的清醒,因为这样会再一次深陷失去她的痛苦之中。像一道在凝血状态又不停被撕裂的伤口……永远无法癒合。 也许是温良每次都会允诺事成之后的重谢,汪玉黎终于给温良带来了一个确认的消息,杨博来了深圳,他可以在饭局上带上温良。 「我们每次都去一家店,不过那家店是做海鲜的,价格比较贵。」 温良听得懂他的暗示,还提来两盒茅台。汪玉黎一开始还有点不敢要,温良就拿出一盒没拆封的塞给他。汪玉黎撕开包装取出酒瓶检查一番,念叨着破费了。温良确认他看自己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傻子,可这也没关系,今晚过后就可以删掉这个人了。 在见到杨博前,温良找了个藉口离开,一直等到酒过三巡才出现在杨博面前。不起眼到对方还以为她是个没穿制服的服务员。 满桌的天价菜餚落在温良眼里只有铺张浪费四个字可以形容。她将另一盒茅台拿到桌面上摆正,看向那个志得意满的中年男人。 「杨老师……您记得沐沐吗?」 第60章 灼夜-06 杨博笔下的沐沐,是个不爱读书早早进厂打工,虚荣拜金的厂妹,还从事过会让人联想到色情行业的美发按摩,现在利用人们的同情炒作自己,从中获利百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9页 一个堕落又利用公众赚得盆满钵满的女人,被网暴也不会有人同情。 温良想起在牌坊村时,赵英经常劝她不要逃跑。在村里,逃跑失败的女人会被扒光衣服绑在树上,以这样的方式将她们的羞耻心与自尊一併碾碎……要么接受这一切,要么彻底崩溃绝望,成为一个疯子。 后来,温良发现外面的世界也是如此。只要跨出规训者的禁忌之圈,暴力或者羞辱就是合理的。甚至有一些女人也这么认为。 温良想像自己到了杨博笔下会是什么样,可写的点也许比沐沐还多。她是不会给刘军这个父亲一分钱的,余生都不打算见到对方,是个不孝女;她被李伟华强姦或许会被他写成蓄意勾引,被拐卖也是因为她自己不小心。 他懂读者讨厌什么样的人,于是树立起一个个靶子,让他们恣意发泄。无数受害者的鲜血滋养出一片足以吞噬世界的深渊,密集的恶意蒸腾起巨大的黑影。温良感觉自己像是站在光与暗的边界,思考怎么让杨博坠入。 汪玉黎见温良不在,就将介绍她的事抛到脑后,此时看见温良,才和杨博提了提,热络地让温良坐近一些,给杨博敬酒。 温良仍旧坐在他们的对面,一字一顿问杨博,「你还记得沐沐吗?」 汪玉黎满目责备,用眼神提醒她不要不识时务,和杨博解释,「她说的是那个去年年底跳楼的网红。」 杨博还是没想起来沐沐是谁,坐在旁边的助理小声提醒,「就是那个爸爸妈妈在哪里。」 「哦,你替她打抱不平啊。」 杨博想起了沐沐是谁,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他吸了口烟,吐出让温良感觉作呕的烟味,「能上我的报导,那是她的荣幸。」 「杀人犯。」 「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该找那些网友算帐啊……再说,她不想红当什么网红啊?不能又出来卖,又要牌坊啊。」 温良不知道这句话有什么好笑的,可对面的三个男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一阵怪笑声。她克制着想要拿酒瓶给对方脑袋开瓢的冲动,在心里默念着沐沐的名字提醒自己,她还没有让伤害她的人付出代价,不能就这样放弃。 「自己承受能力差,怨得了谁。」 「她就是一厂妹。」汪玉黎附和,「她能有什么本事,就那点粉丝,拿什么跟您比啊,新锐现在就属您的报导流量最大,每次发布的都是深度调查,社会热点内容。」 「哪有什么深度哦。」杨博在吹捧中飘飘然,「现在这些深度报导啊,根本看不下去,也不知道写给谁看,业内人人都知道傻子才做深度调查,所以我没必要做好内容,发点社会事件就行了。网民都喜欢看点轻松的,他们就喜欢找点人骂骂。」 「那也是您节奏把控得好啊。」 酒意上头的杨博尚存最后一丝理智,打断汪玉黎,「瞎说,舆论不好操纵。」 温良获得了想要的素材,也到了该离开的时间。她把那盒没开封的茅台装到提来的袋子中,一言不发离开了包间。有服务员上前询问她是否需要结帐服务,温良故作惊讶瞪着眼睛,「几位老师还在喝酒呢,还说要加菜,你急什么?怕他们逃单吗?」 她不信汪玉黎自己花钱请杨博吃饭时,也会点上这么些天价海鲜,想着对方结帐时气急败坏的模样,心口积攒的郁气都散去不少。 温良本来想今天过后就拉黑汪玉黎,不过他在提起沐沐时,满是鄙夷。他说沐沐是厂妹,既然瞧不起,就没有必要拿厂妹赚的钱了吧? 辱骂网民,操纵舆论。不知道这个人设杨博自己满意吗?不过被网暴并不会让杨博失去一切,温良还需要磨出一把更为锋利的刀来报復他。 她从茅台酒的盒子里取出一个摄像头,汪钰黎去的这家会所是会员制的,私密性很好。于是温良就将一只无线微型摄像头装到了酒瓶的包装里,他们喝了一瓶酒,又离得远,根本想不到也注意不到另一只瓶子的猫腻。 温良把视频导入电脑,决定先剪辑,再添加监控时间。 一顿饭花掉两万多的汪玉黎很快就打电话来找温良要说法。温良听着他忍不住飙出的脏话,对他花出这笔钱的心痛感同身受,「汪老师,我的钱该还给我了,一共是四万八千三百块,利息就不跟你算了。」 「你什么意思?不是你求我找杨博的吗?」 「我给你钱,是要请杨博澄清报导的,不然谁要认识他呀?他是不会澄清的,我要求退钱不是很正常吗?」 「你……」 「汪老师,我们是有聊天记录的,你可以看看我们的记录,我一直说我要请杨老师澄清,是你说可以帮忙联繫并暗示我要收费,我才打钱的。」温良在对方开骂前提醒他,「你要是不想退也行,我是不是除了报警还可以找第一现场那样的电视节目曝光啊?收钱报导可是个大新闻啊,还关系到杨博,我不在乎脸面,没亲人也没单位……汪老师你也一样吗?」 「为了不还这几万块钱,值得吗?」 汪玉黎重新翻看了两人的聊天记录,发现温良每次打钱确实都写着想要杨博澄清,他怕温良真的找媒体曝光,把杨博牵扯进来,只好咬牙说着狠话:「有本事你一辈子别栽我这。」 温良提醒他:「汪老师,交易不成功,我只是要回我自己的钱而已,四万八千三百块,你多打一分我就立即报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0页 「不是四万五吗?」 「还有你和杨老师喝掉的那瓶茅台,京东买的,一瓶三千三,有电子发票,我发给你。」 收到款项,温良给汪玉黎发了「谢谢还钱」,然后拉黑删除了对方。不一会儿,给她介绍汪玉黎的前同事打了电话询问情况,温良给对方转帐五千压惊,对方不仅怒气全消,还让温良下次需要帮忙再联繫。 她一直都知道钱可以解决很多事,四万块也许在一些人眼里都不够买一只包,可温良却永远记得,在 2008 年,四万块就可以从张革命手里买到她的亲生女儿。 「懒得没得人要。」 这是今天第三遍了。 温良被关在分不清白天黑夜的小黑屋,为了防止自己疯掉,就会在脑海里把声音和时间记下,在脑中建成工作簿。从赵英起床到赵家人吃完早饭这段时间里,赵英洗好了一家人的衣服,做好早饭,还餵了住在温良隔壁的猪。 张革命叫赵英,经常以这句话开头,再配上难听至极的脏话,赵英像是习惯了,总是沉默以对。张革命出门后,赵英打开了锁着温良的小房间,给她送来了一碗稀饭和半只馒头。 温良怀疑她是故意在张革命离开后才给她送饭的,因为张革命肯定不会允许她吃到馒头这种干粮。在确认张革命不在时,她会试着跟赵英聊天。 「你是哪一年出生的?」 「94 年。」 「那你和若楠是一年的,你读几年级了?」 提起读书,赵英咬了咬唇,艰难开口:「我妈说……女人读书没用,小学毕业就不让我念了。」 「我可以帮你干点活吗?我什么都会做。」 「不行,我妈说不能放你出去。」赵英警惕,「你别想出去。」 温良也没有为难她,不管要怎么逃,第一步都是把身体养好。 「你……你真的别跑啊。」见温良活动着手臂,赵英紧张到磕巴,「你信我话啊,别找打了……村里各家的媳妇都是买的,你连村口都出不去。我妈她就是胳膊拉伤使不上劲,没力气打你,这村里买来的媳妇都是要先打一顿的。你要是敢跑,她会找村里人一起来打你。」 温良点头应下,打算先弄清楚这个地方在哪儿。赵英和张革命说的话她都听得懂,说明这里离自己老家并不远,大概率就是赵玉兰的老家。 「你人挺好的,你哥应该也不错吧?怎么会找不到媳妇?」 「我哥,」赵英的身体一颤,不知道该怎么和温良形容,只挑最要紧的告诉她,「他个子挺矮的,村里人老笑他,你千万别说他矮……他打人可狠了。」 门外又响起了张革命那叫魂般的声音,门被推开时,赵英吓得直哆嗦,张革命骂了两句,让两个老太太来看栋子媳妇。 「这种大学生都会装,你可别真信她,该打还要打,赵家老三那个媳妇不就是啊,跑了好几回,怎么打都不管用。」 「她要是敢跑,我就撕了她的皮。」 「真说起来还是立全的媳妇不听话,怎么就想不开,都被打死了。」 「我看大学生也没什么稀奇的,还贵呢。」 …… 温良被那些女人查看手脚牙口,温驯得像一只长了人样的家畜。 等这群女人走后,赵英端了盆水给温良洗头,擦洗身体,还拿了一把篦子帮她梳头。 温良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松快,她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询问赵英,「她们说的赵家老三是谁?」 「是立建叔。」 「那个被打死的是哪家的,怎么处理的?」 「那是立成叔的老婆……这事我也不晓得。」 擦过皮肤的水分子在蒸发时像是带走了温良身上仅有的属于人的温度,她感觉自己如坠冰窖——怪不得赵玉兰李伟华坏得这样有恃无恐,原来在他们老家,不提拐卖强姦,就连打死人都能逃过惩罚。 「赵立建家,赵立成家。」 温良在脑海里默默记着,一遍遍地念着。赵栋推开门时,赵英忙往后退了几步,她很怕这个哥哥,见到对方便似老鼠见到了猫。温良猜到赵栋平时一定常拿赵英撒气,和李伟华一样,是个欺软怕硬的窝囊废。 看见赵英被赶走……温良就觉得赵玉兰可能打断了她的肋骨,不然为什么只是用力喘息,胸口就传来阵阵钝痛。 她闭上眼睛,在脑中梳理这里的人和事,安慰自己不会再糟了。最糟就是成为地窖里的一具尸体,其实她现在还不如尸体,至少尸体的子宫不会被需要。 温良又一次发烧了,赵英给她找了一床有些发霉的被褥,铺在那些旧衣服上,好让她睡得舒服一点。温良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冒着被张革命打骂的风险来照顾自己,还学着电视剧上的样子,用碎布条对她身上那些被撕咬出的伤口进行包扎。 看着那些辨不出原本颜色的碎布,温良怀疑自己可能会先死于细菌感染,连忙阻止对方。 「有盐水……」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赵英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她看向温良的目光满是怜悯心酸。温良后来才明白,她看的其实不是她,而是她自己未来的人生。 她和赵英就这样熟悉起来,赵英会借着看管温良的名义,把要做的活计搬到关押温良的屋里,一边干活一边听温良讲学校的事。她想学哪一科温良都教,但作为交换条件,赵英要把村里发生的事情告诉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1页 「吴老大家媳妇是年前买的,他们叫她南路货,应该就是从南边拐来的吧?」 温良把这个消息记到脑中的工作簿里,她仍旧被锁在这间小黑屋,在夜晚到来时被赵栋恣意虐待……她需要给自己希望,比如她会带着这些信息出现在公安局,才能勉力支撑下去。 冬日里,赵家有一个装酸菜的罈子被赵栋用弹弓打出裂痕,赵英挨了一顿骂,还要把这些酸菜换到另一个罈子里。可她刚开始干活,外面却又传来一阵催魂夺命的叫喊。 温良将那捧捡起的工业盐撒到罈子底部,她趴在坛口,仔细地将手掌粘连的颗粒抖落,一粒也不愿浪费。 等她放完最后一粒,却见赵英正站在门边,双目一眨不眨看向自己。 第61章 灼夜-07 温良并不担心赵英会将这件事告诉张革命,因为不管什么事,她对赵英都是非打即骂。温良抿了抿干裂的唇,想要等赵英关上门,再和她解释。 赵英上前,端起那只罈子离开。温良猜测她是要拿去外面清洗干净,攥住对方身上灰扑扑的棉袄一角,「你就不想让他们去死吗?」 温良不止一次听到张革命和一些来串门的邻居亲戚提到赵英的婚事,她挑女婿,只看谁给得起他们漫天要价的彩礼。他们恨不得器官也可以被合法买卖,这样就可以把赵英肢解成多份,赚齐他们和赵栋余生或者子子孙孙所有的花销。温良将自己带入赵英,会祈祷他们全部死于一场意外。 门被锁上后,温良听到张革命尖锐的斥责: 「叫你做点事就知道躲懒,也不晓得哪家能不嫌你。」 离开的赵英不再悄悄过来和温良说话,送饭也是放下碗就走。温良能够猜测到赵英生气的原因,她对自己很好,而自己却想要害死她……这让她感受到了背叛。 外面噼里啪啦地响起鞭炮声,赵栋急着去看春节联欢晚会,草草了事后提着裤子就离开了。温良睁着眼睛,目光却不知该落在哪里,也许自己已经瞎了,不然为什么就这样接受了被困在黑夜的命运?李伟华撕毁录取通知书时,她觉得自己会发疯,得知自己被卖掉时她也觉得活不下去了……可为什么五个多月了,她既没有疯也没有自杀? 是遭遇的一切还没到这具身体承受的极限,还是自己仍旧幻想着逃离内心还有希望?热闹的团圆夜,温良在饥寒交迫中继续想逃跑的事。她已经从赵英那里了解到这里叫牌坊村,知道村里都住着哪些人家,还知道跑的时候不能发出太大的动静,因为村里不少人家养了狗,一旦一户人家的狗叫起来,别人家的狗也会跟着一起叫。 可赵英也没有离开过村子,不知道要怎么去镇里,她只能凭运气。 温良在脑海里想像村里的地图,预测自己在逃跑路上可能遇到的事以及应对方案。其实她最早捡起那把工业盐,是打算留着自用的——在她的预案里,如果被他们抓到,就去死吧。 可是想得太多,也无法打开门外的锁。那不仅是一把厚重的锁,还伴有咣当作响的链子。 就像现在,温良听到门外的锁被人打开,赵英端着那只豁口的碗,来给她送晚饭。皎洁的月光顺着门框探入屋里,赵英推开门就见躺在那里的温良满身狼藉,忙上前替她拉上那件避寒的旧大衣。 这件衣服是赵英在入冬时给温良寻来的,像个小被子,温良蜷缩时,可以盖住她的身体。 「再生病可没人照顾你。」 温良听到她硬邦邦的话语,闻见一阵油香,见她送来的饭菜堆出尖尖的锥状,能辨出有饺子还有几只油炸肉圆。 这不会是张革命大发善心,而且肉菜上了桌也不可能有剩的,只能是赵英在做饭时悄悄给她留下的。 温良支起身,在赵英离开前,拉住她的一片衣角和她道歉,「我没想害你的。」 门外的寒风颳入屋内,温良吸进寒意,边咳边和她解释,「我放那些东西时,就想等你回来时告诉你,让你不要吃。等他们都死了,会有警察上门,你可以告诉警察,说你之前吃腌菜闹肚子觉得菜坏了,但你妈坚持要吃。盛放酸菜的罈子换过,说明酸菜在腌制过程中可能被污染了,产生亚硝酸盐也不奇怪。警方只会觉得这是一起意外,不会怀疑的。」 「等他们死了……我们一起离开不好吗?」 「别想了,警察不会管这里的事。」赵英告诉她,「这里每次有警察来,就是村长他们去接待吃饭,什么事都不会有人管的。」 赵英把碗递给温良,然后坐在一旁,双手抱膝,把脸埋在膝盖上,缩成小小的一团。 「她又骂你了?」 赵英摇摇头,任凭温良怎么问都不肯多说。 两个人缩在这间小屋里,没关门也不担心有人会闯进来。温良颤颤巍巍地伸出伤痕累累的手臂轻拍她的后背,「别为他们的错误惩罚自己,他们不会因为你哭了难过的……别犯傻了。」 像是要佐证温良的话,一阵欢笑声飘进小屋,可能是春节晚会正在播放语言类的节目,电视的声音被调高,笑声一阵阵地从窗口传出。 「不回去看看吗?节目好像很精彩。」 赵英摇摇头,用手背擦了擦眼睛,一字一顿告诉温良,「我好想死。」 「我也是。」 「我想到嫁人就想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2页 「我想到怀孕就想死。」 温良吃着冷掉的肉丸,她太久没有吃到过肉了,身体不受控地狼吞虎咽。 「为什么怀孕就想死啊?李婶家媳妇怀孕了还能吃到鸡呢。」 「我怕……彻底看不到希望了。」 二月底,温良发现自己好像到了能承受的极限。她的例假虽然一直因为营养不良等原因不准时,但这一次已经晚了两周——她很可能怀了赵栋的孩子。 她狠狠地把脑袋撞到墙上,嘴唇被咬破后,血腥味在口腔瀰漫。 女人拥有子宫,却没有生育权……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 元宵节,包了猪油的汤圆喷香诱人。赵英偷偷给温良留了两只。可她打开门,就见温良发疯一般捶打自己的肚子,如果要在这里再生下一个孩子,那还不如成为地窖里的一具等待正义到来的尸体。 赵英上前抱住她:「你别做傻事。」 「让我生这个孩子……我宁愿去死。」温良苦苦哀求道,「求你了,让我去死吧。」 赵英想起温良在除夕夜和自己说的话,忍不住落了泪,她的唇几番翕动后,靠到温良耳边低声道,「我只能犯一次错……不然他们真会打死我。」 温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呆呆地看向赵英,知道如果她逃走,赵英一定会被张革命打个半死。可她太过渴望这个机会,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也不愿放弃。 她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对不起。」 「活下去吧……你读了那么多书,应该要活得很好才对,就像电视剧里面那些提着包上班的人。」 等赵英再从小黑屋出来,就去告诉张革命这个好消息了。温良在逃跑前需要先吃饱饭,在院子里走动走动,而且这样还可以保证她不再被赵栋虐待。 在她们约定好的那个深夜,锁链被赵英轻轻取下。温良想到一件要紧事,小声告诉赵英:「我走后,你得在张革命那里狠狠骂我,怎么骂都行,你越是沉默,她就越会拿你出气。我不会向警方透露我们的事,你也不要说出去……这样那些村民就不会找你的麻烦。」 「记住我之前和你说的话……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赵英塞给她两个馒头,嘴巴一张一合印入温良的眸中,「快走。」 温良揣着馒头,压制着那颗砰砰直跳的心脏,在夜色里悄声踱出村口,没有听到狗叫声,才松了一口气。可温良还不能庆幸自己已经逃离了这个地方,她这副样子村里的人一看就知道她是那些货物,所以她不能被人发现。 她在夜色里,顺着一条水泥路向前,耳朵警惕地辨认是否有来往车辆。赶到镇上时,布鞋几乎被磨穿了鞋底,嗓子干得像能擦出火星,但现在她还不能报警。村里的事,镇上并非一无所知,她报了警,有很大概率会再被送回去。 温良躲在学校附近,有孩子觉得她是个乞丐很可怜,于是让接送的家长丢了几个硬币。温良拿着钱给学校打了电话找柳老师,那是一通救命电话,万幸的是电话很快被接通了。 见到柳老师的那一刻,温良才感觉自己是真的得救了,坐到老师身旁就昏昏睡去。她能顺利地逃走,要感谢赵英弥足珍贵的善意。温良希望张革命他们满村子寻找她时能遗忘掉赵英,但这并不可能。 「对不起。」 太过疲惫颠簸的温良开始感觉到腹痛并大量出血,以为自己流产了。医生做了 b 超,告诉她这是生化妊娠,受精卵没有着床,算是一种优胜劣汰。 这对温良来说是个再好不过的消息,像牌坊村那样的拐卖村,他们的基因里就带着罪恶,就不该得到延续。 她在警察面前陈述了关于牌坊村的一切,却唯独漏掉了赵英。她并没有忘记赵英,只是不敢去想她的遭遇。警察可以救自己,但是他们救不了她。 …… 午夜梦回,醒来的温良趟过黑暗的卧室走到客厅。她打开客厅的灯,第一眼就看见茶几上摆放着一只树屋模型,里面家具布景迷你精緻。是她精挑细选,买来送沐沐的生日礼物。 2009 年冬日,温良接到张国安电话,得知了赵英死亡的事。她猜测赵英在两年前并没有清洗那个罈子,她就是赵家中毒案的兇手。可后来,张国安却再也没有联繫过她,这起案件以食物中毒的原因结案了。 温良想到赵英,想不通赵英为什么会在死者名单里?难道是她想要少吃一点造成自己中毒的假象,却没有把握好剂量吗?还是她仍旧想要去死,因为赵家人打算把她嫁掉? 「你是被我害死的吗?」 温良小声询问房间里的空气。 「你过得好吗」 温良勐然站起身,茫然四顾又揉了揉眼睛,她确认自己是在深圳,在她和沐沐的家里,可耳边又真切地响起了赵英的声音。那个总是对责骂保持沉默的女孩在问她,「你现在像电视剧里那样吗?」 温良摇摇头,过得好不好是个没有明确衡量标准的问题。沐沐离开前,她陪她一起找父母,一起过生日……好像有人陪着,她可以大步向前走,就不会再回头。 可沐沐不在了,温良陡然间觉得世间万物都不再具有吸引力,温良甚至怀疑,沐沐离开得这么突然,她会不会只是个存在于自己脑海中的朋友? 她还在蹲守能让杨博人设崩盘的新闻再添一把火,而在昨晚睡前,她还坐在沙发前仔细包装,想着要给盒子配什么颜色的丝带,全然忘记了沐沐已经离开的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3页 就这样,一日煳涂一日清醒的煎熬着。 「那你呢?」温良问,「我跑了……他们一定很生气吧?给他们吃就好了,为什么要搭上自己?」 「因为……活着太累了,看不到一点光亮。」 「对不起,对不起……」 温良擦去脸颊上的泪痕,环顾空荡荡的客厅。她靠在沙发上,目光呆滞地看着茶几上的果盘,上面放着几只给沐沐准备的水果。温良看了看,目光落在那把水果刀上,那把刀非常锋利,是她们两人之前买来防身用的。 为什么很多人自杀都会选择割腕呢?是不是割腕就不会感到痛苦了?还是看着血一点点流出,就能感觉到那种掌控自己命运的感觉? 温良被这个想法蛊惑,抽出那把刀,刀尖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将它抵在自己的手腕上,想着该从哪个方向切入。 她觉得自己一直被命运捉弄,被它戏耍,只能咬着牙跌跌撞撞向前走……掌控自己的人生,会是什么感觉? 手腕的血顺着手臂往下缓慢流淌,温良想起黛玉《葬花吟》那句「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她处理了沐沐的后事,如果今天真的因为割腕死亡,那有谁可以料理她的后事呢? 只是现在才考虑,似乎有些晚了。 温良感觉头晕,闭目的瞬间,忽然想到她和沐沐关于三十岁的讨论,她们的愿望都落空了——沐沐没有活到三十岁,因为她的离去,温良的生活也不再重复以往。 「蠢货,打 120。」 许久没有出现这个声音了,温良还有些想念。 「是你啊。」 「你活下去,我告诉你怎么报復他。」 温良摸过手机,看到了一条像是来自地狱的信息:「我知道你是谁。」 第62章 灼夜-08 「你不跟我玩,我自己玩。我去河里挖小孩,挖一个玩拍手,挖两个玩抬轿,挖他三四个,晚上沖你哇哇笑。」引自童谣《你不跟我玩》。 跳房子的小孩们唱着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歌谣,两个编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穿着黑色蓝点碎花棉布做成的衣服,手拉着手看着他们跳房子。 带头的那个男孩是个小霸王。他的力气很大,右边的小女孩曾被他一掌推倒在地,掌心擦在水泥地上蹭破了皮,于是再也不敢靠近对方,紧紧拉住想上前的妹妹。 两个人坐在外婆家的院子外面,看到玩耍的孩子们陆续回家吃饭。日暮西沉,却没有等到妈妈来接,还被舅妈罚站,不许她们吃晚饭。舅妈拽着其中一个女孩的耳朵,「家里苹果是不是你偷的?」 「没……」 两个小女孩被她吓得哇哇大哭,豆大的泪珠一颗颗往下掉,含煳不清地喊着妈妈。 「一天到晚就晓得哭,晦气死了。」 听到哭声的老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挪到院子,就看见媳妇正拿着一根木棍打孩子,忙上前阻止。 女人骂了几句老不死的,然后把手里的傢伙丢到一边,告诉这对抱在一起哭作一团的双胞胎:「你爸嫌你们是赔钱货,不肯要你们,马上就把你们送人了。」 她似笑非笑地哼了声,两个孩子被她吓得连哭都不敢了。 在村里,送人是一件比交给警察更可怕的事,村里张婶家就有个抱来的女孩,跟她们差不多大的年纪,已经站在小板凳上煮猪食了。张婶还会拿织毛衣的针抽打她的手,「猪食你也贪,馋死你算了。」 心心念念的妈妈是和爸爸一起来接她们的,两个孩子很怕父亲,缩在妈妈身后不敢亲近。舅舅家的表哥耀成就不这样,他想吃什么要玩什么都会直接找爸爸。 他们塞了很多好东西给一个神神叨叨的女人,那个女人斜眼打量着两个孩子,然后指着妹妹摇了摇头。两个孩子紧紧拉着对方的手,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意思。 回家时,两个女孩变成了一个。 早上醒来,妈妈看到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止不住落泪。她茫然地揉了揉眼睛,然后摇着小手想给妈妈擦擦。 妈妈的眼泪被她的小手擦得越多,「你一定要听爸爸的话,不要惹他生气……知道吗?」 她拉开被子,看看另一个是不是在被子下面和她玩躲猫猫。妈妈抱着她,压抑着哭泣的声音,一遍遍地告诉她,也像是在催眠自己,「你是大丫,你没有妹妹……记住了吗?」 她摇了摇脑袋,指了指床铺,想告诉妈妈她们昨晚是在一起的,另一个一定还在床上,在被子里。 「妈妈求你了……一定不要记错。」 离开时,她看着没有人牵着的小手,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一觉睡醒,就只剩她一个了。 外婆摸着她的脑袋叮嘱:「回家不能调皮,要听话。妹妹爱哭闹,她就被送走了。」 小女孩脑中被自己亲人植入了比大灰狼、警察还要可怕的存在,为了不被送走,她竭力模仿着村里那些被大人夸赞的小孩,不能满村疯跑,也不能把衣服弄脏,更不能要这要那哭闹不休。 她当了一天听话的小孩,迈着小短腿帮妈妈搬柴火扫地。 「他们都有糖吃。」 这是它和她说的第一句话。 「妈妈会拿大勺子做鸡蛋。」 「他们有金箍棒。」 「你不许讲话……不听话会被送走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4页 小女孩鼓着腮帮气唿唿和这个坏傢伙吵架,它总让她不听话,可她不想被送走啊……这样就再也看不到妈妈了。 妈妈被拉走埋掉后,关于另一个女孩的记忆好像也被一併埋葬了。她觉得对方可能已经像河里漂着的那些尸体一样无声无息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不然她的身体里为什么会住了两个人?她们一起长大,挨过那些灰不熘秋的日子,在一圈圈循环的永夜里寻找出口。 …… 等待救护人员上门时,温良正在把那个号码拉黑——她的信息泄露了,而且还不知道是从哪个渠道泄露的,对方了解到什么程度。 「你看,命运总是这么对我们。」 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变得僵硬,伤口钻心的痛感让她的脸狰狞扭曲,「我真觉得没意思了。」 「那什么样的生活是有意思的呢?」它问,「如果你没有离开柳老师家,第二年又考上了大学,会有意思吗?」 「可能吧。」 「其实你一直后悔没有復读对吧?」 「可我真的不能再麻烦老师了。」 「那你不想给沐沐报仇了吗?」 「想啊,可我一直被删帖禁言,我想要让他翻车尝尝被网暴的滋味,可他是新锐新闻流量最大的记者,有平台背书有水军带节奏……说不定我永远也找不到这样的机会。」 「可你有一个绝佳的诱饵。」它把自己的计划告诉温良,「杨博的读者其实一直在流失,普通的新闻已经满足不了他的报导需求了,他最近的文章都在暗搓搓地问责政府机关。他看到你的新闻,一定会故意引导网民去网暴你并藉此指责警方。到时候你联繫以前的警察或者直接报警,让警方来澄清……没有比这更合适,更容易掌控的机会了。」 「不行,」温良痛苦地阖目摇头,「我见识过他们网暴沐沐时的情形,怕是等不到杨博翻车,我就先撑不住了。」 家里的密码锁传来滴滴的提示音,白色的衣袍在她眼前晃来晃去,让温良感觉眩晕。 她像是身处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两个女孩站在一棵参天的大树下仰着头看树枝透出的斑驳光影,其中一个指着有阳光抚摸的树枝,说自己想在这里吊死。昏暗的厨房,女人掰碎了饼干,往里面倒入奶粉,可等她端着那碗煳煳出现时——温良却赫然发现,那个女人有着一双看不清瞳孔的黑色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在温良到来之前,叔叔不愿处理自己酒醉后难闻的呕吐物,于是他每次喝酒后想吐,就会跑到外面,这样家里就不会有他酗酒的痕迹。 「你要是能考上高中,就念到高中毕业。」叔叔在酒醉后吐露真实想法,「大学学费贵,你爸肯定不让你念,你也考不上……我在县里帮你找个好工作,再找个城里对象。」 「到时候,我出差你来帮我送送饭就行。」 温良含煳地嗯了声,她知道叔叔没有在开玩笑。如果一直在这里住下去,说不定高考前或者高考后她也会「变」成一个得了疯病的女人。 他吃了一整碗的饼干煳煳,殴打了那个女人后,憋不住往外跑去。 没来得及锁的屋子里,女人蹲在角落颤抖得像那些吃了饼干的老鼠。温良锁门时,看见她抬起头看向自己,像是又要将自己没有病的事告诉她。 「我知道。」 温良在心里回答她。真正的疯子应该要打死欺负她的人,而不是被关在房间里忍受非人的虐待。 她捧着那只碗,放到水池里认真地刷洗,然后又清理了水池,擦干净桌子。 「你可以去住校了。」它欢欣雀跃,「听我的没有错吧?」 叔叔不在的夜晚,温良可以敞开房门让厨房的月光和新鲜空气灌入这个小屋。她在清晨醒来,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双手紧握,「是警察来了。」 …… 剧烈的疼痛将她从梦境唤醒,割腕的伤口已经被处理缝合,留下了一道丑陋的伤疤。输液袋里的液体一滴滴流进她的身体,输完液后还要留在医院观察。温良拿起手机,发现上面又有了不少未接电话和简讯……就连微信,都有好友申请。 她将这些号码都添加进黑名单,又打开抖音,输入牌坊村,想看看有什么相关信息,结果在检索视频里看到一张令她极为不适的脸: 「我儿子是个很善良的人,他根本不知道这些,但是警察就说他不可能不知道,就因为这个把他抓起来了……她说我儿子一年前强姦过她,这怎么可能,一年前他们都不认识……」 视频下方,很多人在帮这个看起来伤心不已的可怜女人说话。有人在问她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是对方故意在整她;热评里还有不少人让她曝光对方信息。 温良在昏迷前担心让杨博报导自己的事,她会因被网暴而崩溃,从而和沐沐作出一样的选择。可命运总爱作弄她,很多事情并不会因为沉默或退让就轻轻揭过。 老师教导孩子各种美好谦逊的品德,却无一课可以告诉孩子:面对恶行,沉默不是一种品质,退让也不是。因为对于施暴者而言,这样的反馈是正向的,会让他们觉得你软弱可欺,从而变本加厉。 「我们会被发现吗?」 温良在开门前问它。 「不会,因为这件事是我做的,你不会记得的。如果他们询问他吃过什么,你就说看到他醉酒后,捡了那个女人掉的饼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5页 警方判定叔叔的死亡是一场意外,死于意外又没有家属签字的尸体无法进行尸检。 「好了,你可以离开了。不过只有考上大学,才能真正地离开这里。」 「我应该怎么做?」温良尝试和它对话,「我该怎么做,才能报復他们?」 「首先,你要活下去。」它问,「你现在知道什么样的生活是有意义的,会让你想要活下去的吗?」 「沐沐还在的时候。」 「如果 07 年,你考得特别好,好到那个成绩去读省师很浪费。柳老师一家都劝你填报许晨就读的那所位于北京的大学,你担心学费太高负担不起,一家企业的老闆了解到你的事,资助了你学费,你没有再回家。开学时,你们一起去了北京,你成了许晨的学妹,两个人顺理成章在一起了,毕业后也留在了北京……这样的人生会不会让你想要活下去呢?」 「世界上会有这么好的事吗?」 「会有的,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我这样的普通人,也能当小说主角吗?」 「别总怀疑自己。」它继续给温良讲述这个故事,「你们毕业后一起留在了北京,他是学习火箭技术的,就在航天集团工作。你们租了一个小房子,你在家里写稿,他上班。你不是刘招娣,没有经歷过他报导的那些,也没来过深圳,根本不认识沐沐。」 「不。」温良拒绝,「我不要忘记沐沐。」 「可是你现在失去她了,这让你很痛苦。」它理智分析,「你已经在无意识自杀了。」 「你和许晨会一起聊工作的事,每天晚上会一起和柳老师许老师视频。你们就快结婚了,如果有女儿,你会让她拥有非常幸福快乐的童年,在她身上治癒自己。」 「忘记这一切吧……只有这样,杨博报导刘招娣,才不会对你产生影响。」 温良觉得自己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和它讨价还价,「可我不想忘记沐沐。」 「你总会想起她的,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它沉思片刻,告诉温良,「如果你不想忘记她,那么就努力活下去,替她復仇。只有你想起她时不会觉得痛苦,才不会遗忘她。」 …… 「许老师,请问您知道老鼠药是什么成分吗?对人体有毒吗?」 「一般是没有的,但是这边的小商贩卖的都不正规,好多是四亚甲基二砜四胺,这可比砷化合物,也就是砒霜的毒性还强。常见的是钡化合物,急性中毒也会致人死亡,人会感觉呕吐头晕,还会引起心脏异常。你要是在街上买了老鼠药,要小心使用。」 叔叔倒在那个冬夜里,警察说他死于窒息,温良猜测她买到的应该是钡化合物,叔叔是急性钡中毒猝死的。 叔叔死后,她收拾好自己的物品。叔叔不再回来,那个女人却还在申辩她没有病这件事。受害者总会在始作俑者面前一遍遍地申辩,可对方比你还清楚你有多无辜。 娑婆世界,五浊恶世娑婆世界为释迦牟尼佛教化的世界,五浊恶世出自《妙法莲花经方便品》。娑婆世界的众生罪孽深重,必须忍受种种烦恼苦难。五浊恶世,是极乐净土的对立面,容易产生各种罪孽。。 人类再怎么发展科技文明,也没有彻底脱离动物弱肉强食的本性。 温良亲手搅乱自己的记忆,拼凑揉捏出一个全新的自己。 只有这样,她才能在即将到来的那场网暴里活下去。 第63章 灼夜-09 「年纪轻轻的,遇见什么事了?」 给温良写病歷的医生见她没有家人陪护,认真观察着她的精神状况,又取出一张小纸片递给她,「这个是注意事项。」 「谢谢。」 温良用左手接过,紧紧攥住。她看着右手上的缝合伤疤,听着医生讲解注意事项,感慨人体的神奇,不仅伤口可以缝合,连记忆都可以——她已经慢慢感觉,在深圳的这些年都不真实,是一场漫长的梦境。 「你看啊,这肯定要留疤了。」 医生见她看着伤口一言不发,开解道,「这下知道了吧,割腕很疼的。好多割腕的人都后悔了。」 「那割腕的人多吗?」 「一般年轻人割得都轻,像你这样割得这么深的真不多。以后可别再犯傻,去伤害自己了,这就是纯受罪。能受得了这种痛苦,现实里还有什么受不了呢?你说是吧?」 温良点点头,礼貌地和这位热心的医生道谢。 它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需要在记忆被缝合前,将一些事情处理好。 温良点进沐沐的朋友圈,下载了几张提车的照片发到了自己朋友圈,又在设置里调整了权限,允许陌生人查看十条朋友圈。 他们想联繫她,想翻案,不过是想要不劳而获。如果让他们知道她非常有钱,一定会企图找到她……欲使其灭亡,必使其疯狂。 第二天,温良发了名包酒店和风景照。她还发了那张和沐沐的合影,并配文「怀念」。 这样连着发了三天,手机又开始接连接到陌生号码的电话,这些号码的归属地都是徐风市。温良想知道他们是从什么途径知道自己信息的,来判断信息泄露程度,于是深吸一口气,点了接听并录音。 「您好,请问……」 「刘招娣,还记得我吗?」 温良听到一个女人咬着牙发出的声音,磕磕巴巴告诉对方:「你打错号码了,我不叫刘招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6页 「你个贱丫头,装什么装,你以为你改个名字我们就找不到你了吗?你在深圳快活吧?赚了不少钱吧?」 温良慌张道:「你不可能知道的……」 「你改了名字,但身份证号没改,一查就查到了。」 手机那端的女人嗤笑一声,在电话里将她的住址报出,「把我们都害的坐牢了,你还想一个人过好日子?你等着,我们会去你家闹,去你单位闹……」 「那你想怎么样?」 「要么你去承认自己诬告了小伟配合我们翻案,要么……」她压低声音,「你给我们两百万,我们就不找你了。」 温良想让她拿个镜子照照,憋忍着想要嘲讽的心。赵玉兰知道她的完整住址,却不知道她没有固定单位,说明她只知道一些基础信息。而温良平时网购从不写真名和住址的单元门户,不可能是从购物平台泄露的。 她和沐沐是 2018 年搬到这里的。这两年间她很少出门,姓名和身份证、曾用名以及这个地址一起出现,就只有她在公安那里留的信息。 这是个温良不愿相信的答案。 「这么想翻案,你们在公安局有人啊。」 「张国安退了,我家小伟认得市刑警总队新来的队长,还认得好几个警察呢。」 「哦?在监狱认识的吗?」 温良的猜测得到确认,冷笑一声,将电话挂断,号码继续拉进黑名单。 她要搬家了,而且还要快。离开和沐沐的家,让温良产生了牴触的情绪,加上右手不能用,总是无法下定决心收拾东西。 虽然是租来的房子,但这里是她和沐沐用心布置过的,玄关铺着裁剪出猫咪形状的异形地垫,客厅里两个人一起组装的小边几,沐沐选的遮光窗帘有小星星状的图案,就像银河的一角落在了人间……这套两居室满足了两个没有家的孩子对于家的想像与渴望。 「你的家不在这里,在北京。」它告诉她,「快点离开,许晨在等你回去。」 温良收拾的太慢,于是花钱请收纳公司来收拾家里的物品。她爱好攒钱,个人物品并不多。那些属于沐沐的物品,温良没有打算处理掉,就请人帮忙收拾打包,先将这些物品寄存到了仓库。 「你还挺有钱的嘛。」 它看到了温良的帐户。 「这很多吗?」 「很多了,放在以前我们想都不敢想。这笔钱够你换个地方买房子,甚至还能支付一线城市的首付。」它告诉温良,「你和许晨可以在北京安家呢。」 她在电脑上打开了一个房屋中介网站,「还是看看到北京先住哪儿吧。」 温良就这样单手拉着一只行李箱,开始了自己的北漂生涯。但是在她忘记这些事前,她需要放下一个鱼钩。 她咂摸着杨博写过的报导,除了制造话题,他还很擅长制造男女性别矛盾。在他最近报导的五十起新闻中,超过四十起案件都在引导网民声讨女性当事人。 关于杨博会怎么报导自己,这会是个改编作文。他肯定会隐瞒掉她的姓名,除了怕新闻被当事人举报或投诉,刘招娣这个名字一看就能窥见她原生家庭的重男轻女从而被网友诟病;他还会把她考上大学这段经歷隐去,一个家庭贫困的农村女孩考上大学,至少能证明她的智商很高并且读书时非常用功。 温良左手敲着键盘,一直在删除邮件内容。杨博不会报导一个为警方提供大量破案线索的证人,但是会乐于报导一名年轻女孩和警方勾连,诬陷至亲的案件。 这标题想想就令人兴奋,不是吗? 温良想起来杨博批判沐沐的文字,说她这样的网红,为了流量不择手段,可他自己又好到哪里呢?在温良看来,他不过是个披着记者外衣的情绪贩子。 可网红的变现能力是很强的,但像杨博这样的记者发gg之类的内容,是非常掉价的行为,他的粉丝也不会买帐……他图什么呢?是和新锐签了什么分成合同吗? 温良的手指停顿,想到杨博一直暗搓搓地问责国家政府机关,觉得如果他真有什么可疑的,还可以搜集了向国家安全机关举报。 她在邮件的末尾放上了赵玉兰的号码,点击发送前,手腕缝合的伤口隐隐作痛,像是在提醒她不要忘记割腕的痛苦。温良感觉自己正在谋划一起杀人案,兇手和死者都是她自己。她要借用杨博操纵的舆论,杀死刘招娣,再利用刘招娣之死,让舆论这把迴旋镖,扎到杨博身上。 刘招娣,是李伟华强姦案、赵玉兰刘军拐卖案的受害者,是警方在 083 打拐案里的人证,除了被告人中有她的父亲,几乎无可指摘。一旦事态发展到刘招娣因为报导被网暴自杀,只要能进行反转……网民不可能会放过杨博。 温良看着那个发送按钮,感觉自己要开始这场以性命为筹码的赌博,她即将要体验沐沐的经歷。她不害怕死亡,只是很担心,如果自己不在了,刘招娣死亡的信息和案件的澄清不会如她设想、安排的一样完整地呈现在大众面前。 「你为什么总想放弃生命?」 「放心吧,我现在知道割腕很痛而且人不会死了。」温良扭头看向窗外,「我想要这把刀捅到杨博身上,就需要将它磨得尖锐。」 「网暴可以杀死沐沐,沐沐的离开可以杀死你……但是这些都杀不死杨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7页 「我知道。」温良闷闷地看着飞速向后移去的风景,「可我要让他感受被人唾骂的滋味,这样才公平,不是吗?」 「失去生命,就等于失去一切……你还是输的那一方。」 「可我早就失去一切了。」 「你还有柳老师,还有许晨……如果你觉得这一切是虚假的,就想想你的银行卡,那里面有你以前做梦都没有想过的数字。它们干干净净,是你一笔笔攒下的,如果你死了,它们就失去了主人。」 温良没有点下发送按钮,而是设置了定时发送,给自己留了一个多月的时间。邮件发出第一周,没有收到任何回应。这也正常,杨博及其团队的工作很忙,报导需要排期。温良在北京住下,开始在租住的小屋里写稿。 她慢慢开始相信它的话,忘记了那些会流血的疼痛伤口……好像自己真的和许晨一直生活在北京。 「少女堕胎后,将亲生父亲送进监狱。」 温良终于看到了一个叫「刘念」的女孩,她的记忆被扭曲缝合却并非全无痛感。就像割腕的伤口,缝合后仍有伤疤无法消除。温良想起他们网暴另一个女孩时的场景,对这一系列的报导反应激烈,像是应激反应发作。 咳个不停的温良第一次在医院见到盼生,就对她的姓名过目难忘。她崭新的身份证像是预示着她现在的人生阶段,只是命运太过残酷,狠狠地把她向上攀登的绳索切割,只留一丝绷得紧紧的纤维连接,让她不得不低头认命。 再次见到盼生时,对方拉着一只黄色行李箱,背着双肩包,手里还拿着一个药盒,四下和人打听要怎么买。因为她的脸上灰扑扑的,身上还有一股无法言说的臭味,来往的人以为这是一种新型骗局,没有人肯为这个女人驻足。 温良在看到她那张有些熟悉的脸时,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撞击了胸腔。她走上前,几句话问下来就知道了对方的过去。这是一个得了不治之症,没有家人,离开了唯一的朋友……还和自己长相非常相像的女人。 「你还会去找她吗?」 「她对我已经够好了,让她花钱给我看病,我怕我下辈子都还不清。」刘盼生不停摇头,「我就要死了……死在人家家里多晦气。」 温良取了纸巾递给她,领着她去药店买止痛药。她知道替对方买完药就可以离开了,可她犹豫了,又将刘盼生领到附近的肯德基请她吃饭。 温良犹豫许久,还是无法将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摒弃——她是一名完美的替代者。温良都怀疑她可能是命运故意送到自己身边的。如果将刘盼生当成刘招娣,让她成为网暴的受害人……那么温良就可以在这场赌博里活下去,继续用手上的筹码和杨博较量。 她起了心思,却没有想过要骗这个单纯的女人,将自己的过去和沐沐的事简短地告诉了对方。 「你可以帮帮我吗?」 温良想观察一下她的反应,如果她不愿意,就不要勉强;如果她愿意,温良会一直照顾她直至离世,并处理她的后事。 刘盼生不懂什么是网暴,也不知道自己能帮什么忙,可她却毫不犹豫点头答应,「我帮你。」 「要再想想吗?」温良提醒她,「我会用你的证件,还会利用你生病死亡的事……可能还有更危险的。」 「我帮你。」 盼生又重复了一遍,她腼腆地低下头,小声解释道,「我想当一个她那样的好人。」 温良看着眼前这个被病痛折磨的消瘦苍老的女人,想起张爱玲在《倾城之恋》中写道,「如果你认识过去的我,也许就会原谅现在的我」。她无法想像,盼生的过去……会是什么样? 第64章 灼夜-10 「我帮你。」 盼生的不假思索,却让温良犹豫了。 初中时,她在校门口的小摊倒垃圾搬东西打零工,发现善良正义这些词彙统统变成了中性的,甚至是贬义的。就像那个卖水果从不缺斤少两的阿姨,就被别的小贩阴阳怪气地称为「大善人」「活雷锋」。 小学时,温良看着课本封面,站在国旗下敬礼的小女孩穿着干净合体的衣服,梳着双马尾,戴着鲜艷的红领巾,站在红旗下露出明朗的笑容。温良在村里,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她就以为,村子外面的世界会像课本一样。直到离开村子,住进棺材间,温良才明白,浑浊才是这个世界的常态。 这样的认知一直持续到温良遇见柳老师。那时班里同学都在订阅《英语周报》,扩大阅读量,练习听力。温良还在犹豫时,柳老师就悄悄在名单上添上了她的名字。温良捏着几张压得平整的钱去办公室找她,可柳老师却将钱塞回她的口袋,让她好好学习。 她让温良想起子贡拒金和子路受牛出自《吕氏春秋·先识览·察微篇》,子贡拒金:鲁国有条法律,如若看到国人在外沦为奴隶,把他们赎回来便可从国家获得奖励。孔子的弟子子贡赎回不少鲁人,却拒绝了国家奖励。孔子批评了子贡:「领取奖励,不会损害品行;但不领取,就没有人再去赎回同胞了」。其二是「子路受牛」。说的是孔子的另一位弟子子路,曾救起一名溺水者,那人送了他一头牛以示感谢,子路收下了。孔子赞赏道:「鲁国人定会更勇于救落水者」。的故事,柳老师这样无私地帮助她们,学校应该给予她奖励。可学校是以考上多少个本科有几个是重本来给老师发奖金的。温良能做的,就是努力学习考个好大学来回报老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8页 她的善恶观在遇到柳老师后被修正了。从母亲身上,她知道了停止被侵害的方法,如果发出的声音被忽略,那就让那些侵害者付出代价。而遇见柳老师这样不求回报帮助自己的人,应该要心怀感激并且在有能力时报答对方,这样才会得到更多帮助。 温良看着刘盼生,见她不安地搓揉双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去利用这样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人。她从包里拿出护手霜递给对方,盼生念叨着手脏,去了洗手间。 「犹豫什么?有她在,你就可以活下去了。」 「可我不想利用这样一个人。」 「收起你那一文不值的怜悯之心。有的人一辈子都活得窝囊,临死前能有这样的机会,是天赐良机。她会觉得自己不是因为病痛死去的,而是救了一个人,这种成就感会让她觉得死而无憾。」 温良没有办法从道德上指责它,因为这个选择非常利她。 「我会好好照顾她……直到她的生命走到尽头。」 「你要放弃现在的热度吗?」 温良明白,如果不抓住现在的热度,等几个月后,将无人记得刘念是谁,也就无法实现反转案件网暴杨博的目的。 「总会有办法的……杨博还会报导别的案件。」 她将盼生带回了家。盼生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到了家里就一直打扫收拾。温良没有阻止她,这样对方住在家里会感觉自在些。 温良通过沐沐手机上的视频博主群,租到了几个抖音直播刷数据的帐户,她的电脑上挂着微信,正在不停地刷着消息,那是她通过各种渠道添加的徐风本地用户群。 盼生见她的手机上闪过会动的影像,「你是在看视频吗?」 「这是直播。」 「直播是什么?」 「就是可以和对方互动的实时视频……」温良把手机拿给她看,「就像现在,我给他打赏一点钱,他就特别听话,让他去哪儿就去哪。」 记忆恢復前,温良在抖音看到了李伟华。十一年的牢狱生活没有让李伟华懂得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是牌坊村,也不是所有的事赵玉兰都能护着他这个道理。出狱后,他不仅没有收敛,反而藉助网络这个媒介越发扭曲。也许是造黄谣吃到了流量,李伟华还将自己的帐户暱称改成了「外围纪检员」。 看着他丑恶的嘴脸,再看着那些因为他的造谣被网友骚扰辱骂的女孩,她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分享着自己的生活,就被他打上了可以羞辱的标籤。温良觉得世界像是个被翻转的沙漏,又开始展示荒谬的那一端。 不过这并非全是坏事,如果他安分做人,温良就没有机会可以对他下手。李伟华自称天不怕地不怕,也开始做直播探秘。温良用不同的帐户提议让他去探秘徐风市查封的屠狗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网友就在直播间重复刷起来。 李伟华的粉丝没几个大方的,温良刷了百来块的礼物就可以排进前五,李伟华自然对她有求必应。 「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在那里出事?」 「他这个人没有敬畏之心,最擅长的事就是持强凌弱。他虐狗的视频一经传播,必然会被网暴。墙倒众人推,到时候他的那些发言就会成为网民攻击他的武器,让他感受一下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去看看那两只黑背。」 温良敲下这行字时,还不知道事情的进展会远远超过她的预期。李伟华没有因为虐狗引起公众的不满,是因为他差点就被那两只黑背咬死了。 她哼着不知名的调子,在沐沐手机上清理掉登录别的帐户的痕迹。那些帐户都是直播刷数据用的,多一个直播间打赏评论记录再正常不过。 徐风本地用户的微信群里,赵玉兰不间断地发布她的信息,哪怕儿子进了医院,也不能抵消她对这件事的执拗。温良微微眯起眼睛,研究自己的下一个猎物。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为了庆祝,温良点了烤鸭,她卷好烤鸭递给盼生,主动提起自己的计划,「我想去别的地方旅游。在这里住一个月都快赶上别的地方两个月了。」 在温良鼓励的眼神下,盼生小声问:「可以看金字塔吗?」 「金字塔在埃及。」温良失笑,「这个地方不行,我没有护照和签证,还去不了。这样吧,下面我来安排,你就负责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如果不舒服及时告诉我就行。」 两个人在北京、昆明等地看过人文景观和自然风景。到了选定的临沧,见盼生喜欢这里,温良就想买一个有院子的房子。中介领着她来看一户自建房,院子挺大的,只是已被岁月染上了破败的痕迹。院子里,一个老奶奶正晒着太阳做老虎鞋,她旁边坐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拿着一本英语书在读。院子里还有一个五岁的小女孩跳着地上石头画出的房子,脸蛋红扑扑的,脑门的刘海也被汗水打湿。温良从中介处得知,老奶奶的儿子因为意外去世后,媳妇就改嫁了。前两年她老伴去世,她听说没有家长的孩子会被送去福利院,就想把家里的房子卖了,将钱留给孙女。 温良和蔼地看向那个捧着书在读的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的声音清脆:「我叫陈曦,我妹妹叫陈果。」 「真好听。」 温良和老人交谈了几句,得知对方家里还有两间空屋子,又见盼生的目光一直没有从那个小女孩身上移开,就打算租她的房子住在这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9页 她给这个家添置了一些家电,教她们怎么用。温良还给两个孩子买了很多的书。等快递员拉了一整个快递车厢的书来敲门时,陈曦还不知道这些书都是给她的,只鼓起勇气问温良,能不能借一本来看。温良摸了摸她柔软的髮丝,告诉她这些都是给她们的。陈曦被这巨大的幸福感砸晕,别过脸拿手背擦着眼睛。 温良知道她一定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委屈,所以才会对别人的善意产生强烈的情绪波动。她伸手揽过她,拍了拍她的后背,「你有家,家里有奶奶和妹妹……好好读书,总会好起来的。」 陈曦点头,鼻涕吹出一个泡泡,温良被她逗笑了,晚上睡觉前想起都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奶奶不肯收她们的房租,温良劝她收下钱,不要卖房子,给孩子们留一个家。她看着小陈曦贴了满墙的奖状,已经打算资助这个孩子读书。 为了表示感谢,陈曦赶了大早,跟着邻居上山捡了好多菌菇。温良看着那些奇奇怪怪的各色蘑菇,很担心吃完她们都得进医院。 住在临沧,温良的失眠不治而愈了,但和小陈果一日亲过一日的盼生却没有等来一个奇蹟。 温良开始不敢让她一个人住,一定要听到对方的鼾声才能安心。如果她睡得无声无息,温良就会怀疑对方是否已经在睡梦里安详离去。 她的止痛药越吃越多,再美味的菌菇也难以下咽。人消瘦得厉害,经常流鼻血,甚至开始出现体温失衡,突发性耳聋或者短暂失明。温良猜测她的癌细胞扩散了,于是每天都绞尽脑汁,想让她多吃一点,延长她的生命。 温良是在带着盼生去北京看病的路上,忽然起意要去迪士尼的。盼生疼痛难挨时,温良会给她看一些短视频转移注意力。她特别喜欢看育儿视频,看妈妈给女儿买衣服,看女儿的公主房,还喜欢看他们去旅行。 她最近一直在刷一个小女孩在迪士尼过生日的视频,女孩的父母藉口要让她送爸爸去出差,然后一路送到高铁上,才告诉她要去迪士尼过生日。镜头一转,女孩穿着公主裙,在迪士尼的宴会厅吹蜡烛,音乐伴着画面上定格的烟花与城堡……让盼生上瘾。 「你去过这里吗?」 温良摇摇头,计划着她也可以给盼生这样的惊喜。盼生的身体状况堪忧,温良打算直接花钱买导览服务,看到空缺的名额,她想起那个「小杨不爱吃香菜」,猜测对方是杨若楠,联繫了一下,果然是她。 杨若楠不是第一次来迪士尼,但是这是第一次住迪士尼大酒店,兴奋地拍着照片。入园后,她先领着温良盼生去商店挑可爱的卡通发箍。温良给盼生挑了一个视频里小女孩的同款,上面有大大的亮片蝴蝶结。 盼生忙摆手拒绝:「这个是陈曦陈果她们戴的。」 「在这里谁都可以戴。」 温良上前替她戴好,盼生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却又忍不住伸手去摸。 她们在迪士尼玩得非常开心,盼生最喜欢飞跃地平线,开心得连流了鼻血都不知道。项目结束时,杨若楠和导览员都被吓了一跳。温良见怪不怪地从包里拿了干净的上衣,带盼生去洗手间换了。 因为是外出,温良带了水杯,止痛片,纸巾消毒湿巾和衣服。她帮她收拾干净,然后陪盼生一次次地玩。 「怪不得成钰说她的愿望就是环游世界呢。」盼生感慨,「原来环游世界是这样的感觉。」 「你现在也在旅游啊。」 「是哦。」盼生点头,「我也环游过世界了。」 因为杨若楠公司临时有事,不得不提前离开,三人就在城堡前请工作人员拍了一张照片。杨若楠走后,温良推着盼生去宴会厅。 迪士尼餐厅的菜谈不上多好吃,但盼生把盘子里能吃的菜都吃得干干净净,温良想阻止,可见她脸上没有丝毫痛苦,便由着她了。 肠胃是情绪器官,如果她能一直这么开心……是不是就可以活得更久了? 温良发现自己也开始害怕面对盼生的死亡了。离开后,她听到有个服务员唉了声,他手上拿着盼生的餐巾,已经被拧揉得找不到一块平整的地方。 温良从包里拿出止痛片,倒好水递给盼生:「你该吃药了。」 「是不是又要吃完了呀?」 「这个药不贵的。不舒服就吃。」 盼生把药咽下去,「我今天没有不舒服,特别特别开心。」 「咱们看烟花去吧,然后再去给陈曦陈果挑选礼物。」 盼生点点头,双目里因为嵌入了迪士尼的烟火而闪闪发光,她咧着嘴仰着头看烟花,脸上露出不属于癌症晚期病人的灿烂笑容。温良在后来经常会想起这个笑容,在她想到盼生,心里堵得慌的时候,她就在大脑中调取这个时候的画面。她不确定盼生在人生最后时刻有没有想起在迪士尼的记忆,她自己倒是经常想起。 「我是不是……该去死了?」 绚烂的烟火结束后,盼生这样问她。 第65章 灼夜-11 「您好,请问是李先生吗?」 「你是哪个?」 「我在 58 同城看到您发布的租房信息,请问您出租的是彷徨镇宝山小区 2 栋的房子吗?」 「是的。」 「请问上一家住户什么时候到期呢?」 「她是下个月 3 号到期,不过她跟我商量过,会晚两天搬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0页 「那不好意思打扰您了,这个时间和我接不上,就不过去看了。」 …… 温良带着耳机,看着小区详情和对方沟通详细信息。这个小区是 2000 年左右建成的安置房,没有监控覆盖。她在几个平台找了一圈,找到了同楼的出租信息,预定了八月初入住。 她挂了电话,滑鼠点入浏览器上打开的绑架罪连结,仔细研读犯罪构成要件。 赵玉兰这么想找她,是因为出狱后经济窘迫,想赚一笔快钱,好给儿子买房子娶媳妇再生个孙子。这是她给自己定的目标,不完成就会觉得自己的人生非常失败。 李伟华没受伤前,他的生活就几乎不能自理,现在还受了重伤连视频都拍不了。如果赵玉兰不在他身边,温良都想像不到他要怎么生活?会不会去乞讨啊?赵玉兰在牢里也会感到度日如年吧? 为了让赵玉兰铤而走险,她故意在朋友圈发了几张照片,他们看到了,还提供了那张模煳的合影给杨博。这张照片是温良做的实验,实验结果是网民甚至杨博本人都在网际网路浪潮里丢失了记忆——无人发现这张照片也曾是另一条新闻里的主角。 「我觉得送她和赵立建去坐牢,算是便宜他们了。」 「可你没有把握杀掉他们,如果被你砍一刀可以讹到你的钱还能将你送进监狱……你猜赵玉兰会愿意吗?」它问,「你怎么确定这个人一定会告诉赵玉兰?」 「他会的。」温良点开添加的小罗同城帮工资料,查看对方朋友圈是否有可用信息,「赵玉兰第一次在群里发我的信息时,他就在问赵玉兰是不是真给钱,说明他真想发这笔横财。」 她已经习惯在成百上千条的群消息里筛选出有价值的,比如她看到有个叫「晴天」的用户联繫对方搬家。温良用她的头像通过图片搜索找到了她的社交帐户,从帐户里看到了对方的定位和家里环境的照片。她在各类租房信息发布平台里,通过小区和照片找到了房源,打电话联繫了房东,确认了对方搬家的具体时间。 「网络真可怕。」它围观温良丝丝入扣找到所有需要的信息,「那些警察不会检查你的电脑吧?」 「到时候我会清一遍,把资料存到云盘,然后把电脑拿去以旧换新。」温良说,「不过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们也不能搜查我的物品。」 「那还是找个可以回收的小店出掉,拿现金去买新的。」它嘱咐温良,「别被他们抓到。」 「他们没那么好煳弄。」 「会的,你可以混淆真实和臆想,把臆想中的事情当成现实,把发生过的当成虚构,就没有人会发现。」它的声音渐低,像是即将随风消逝,「好好活下去……替她活下去。」 温良的目光去寻盼生,见她缩在沙发上,一直在看椅子上背靠背放着的两只紫色兔子玩偶。那是她们在迪士尼给陈曦陈果挑的礼物。盼生非常喜欢,可她总是流鼻血,不敢触碰,温良就把它们摆在椅子上,让她可以看看。 手机上方弹出提示,温良从去年十一月就一直收到不同号码的骚扰恐吓简讯。只是这一条不同,它来自她父亲,是一条卖惨的简讯。 温良面无表情地拉黑删除。 晚饭后,温良赶完一篇稿才去睡觉。她睡得并不安稳,总觉得自己在匆匆地赶路。 她穿过一片迷雾,看见那群在农闲时凑在一起聊天的女人。她们聊着温良感兴趣的高考,说高考恢復前,大学生都是推荐的。有个儿子和温良在同一年纪的婶子看见了她站在一旁,立即扯着嗓子:「招娣啊,又偷懒跑去念书啦,不怕你爸打啊?」 「我看她就是天天偷懒去念书才考第一的。」 「也不是,念书看脑子的,有的人脑子活泛,学什么都快。」 「那也不一定,不是说女的上了初中就不行了吗?」女人笑着说,「不过她考第一也没用,刘军不可能送她去念初中的。」 「要是现在的大学也能转让名额就好了。」 「现在也是名额,你家成绩好上了,旁人家就上不了了。」 温良站在那里,直面自己童年时期的噩梦——一个平时只是说话有点尖酸的婶子,忽然死死盯住她,眼神里的嫌恶像是在打量一只偷粮食的老鼠,像是下一秒就要拿拖鞋狠狠打上去。 她被这样的眼神打量,茫然无措,遍体生寒。 「你还晓得回家。」 温良自从跟着刘强离开村子,和父亲见面甚少。上一次听到父亲的声音,还是温良主动打电话联繫刘军,告诉他学校奖励了一笔钱,但是如果要这笔钱,就要和学校签合同,留在学校读书,不能辍学。 刘军的反应和温良预想的不一样,他消化了下温良说的话,然后问: 「我听人说,高考状元能拿好几万呢?」 温良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认为一个为生计发愁四处打零工,连辅导书都不敢买的学生能考状元? 刘军拿了钱,默许温良读高中。他在市里认识了赵玉兰,将女儿抛在了脑后。温良也没有打电话和他要过学费生活费……她宁愿父亲就这样将自己遗忘。 看到赵玉兰的第一眼,温良感觉她的面容和那个尖酸刻薄的婶子慢慢重叠,且无法分开。她知道父亲可能会再找对象,毕竟生儿子是他一生的追求,只是没想到一直在市里的父亲会出现在家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1页 她的房间已经被一个不认识的男人霸占,温良就打算等拿了户口簿就离开,她可以去若楠家里借宿一晚,看看若楠有没有哪门功课需要辅导。 「为什么要毁掉我?」 被关在灶房的温良绝望地听着一阵阵鞭炮声,这是村里陆续收到通知书的学生家里在摆酒庆祝。一开始她还在想,如果自己能逃出去,联繫学校,还可以去上学。但当她听到赵玉兰和李伟华的对话,知道他们在市里骗了两个女孩并将她们卖给了人贩子,回到村里是在避风头时……只感觉疢如疾首,前路灰暗得像永远不会再升起太阳。 刘军对这对母子言听计从,他不可能不知道,大概率也参与其中。温良从没有奢想过像许晨那样追逐星辰大海,她的理想只是当一名老师。可父亲涉案了,就算能去读书,毕业后考教师资格证政审这一关就可能过不了。 如果刘军站在她面前,温良一定会嘶吼着质问他。她不会花他的钱,以后还会回报他,可为什么即使她已经退让到如此程度,他却还要毁掉她? 「阿姨,招娣姐在家吗?」 温良听到门外传来一个女孩说话的声音,她想发出点动静,手脚被捆得动弹不得,几天没有吃饭了,连嘴巴都使不上劲。 「学校的老师找她,电话打到村里了。」 「她不在,我让她爸去接吧。」 「听说招娣姐考上省师了,省师今年分数线可高了,她真厉害啊。刘叔什么时候请我们吃饭啊?」 「呵呵。」 温良听着赵玉兰语气,猜出来人是谁,能让赵玉兰克制不说脏话的,只有村主任的女儿杨若楠。若楠小时候是村里公认的「凶丫头」,经常把抢她东西的堂弟打哭。温良有一次撞见她在柴垛后面蹲着。小豆丁一般的人儿在袖子上擦鼻涕,用肯定的语气告诉温良:「招娣姐,我觉得我爷爷奶奶都不喜欢我。」 温良牵着她去洗脸:「可我喜欢你,不喜欢你堂弟。」 想要从梦境里挣脱的温良最后听到了刘军的声音: 「你妈给你找了个好人家,那家就一个儿子一个闺女,家里有钱……你嫁过去要好好当人家媳妇,不要闹事。」 如果恨意能杀人,刘军就被温良的眼神千刀万剐了。 也许是想起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刘军为自己辩解,「村里哪个丫头不是早早结婚了,我让你念到高中对得起你了,女的学歷高以后会嫁不出去。」 「我不要父亲了,让他去死吧。」 温良默念着这句话,觉得要是在母亲还在的时候,她们杀死他就好了。一味忍让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甚至觉得所有的牺牲都是理所应当。 …… 从梦里醒来的温良打开灯,发现另一张床上的盼生睡得也不安稳,紧紧皱起了眉头像是被梦魇所困。她小心地将对方叫醒,拧开床边放着的水递过去。 「你做梦了?」 盼生喝了口水,拍了拍胸口吸气,「我梦见一个男人在打我。」 「他是你父亲吗?」 「我也不晓得,你爹打你吗?」 「比打还狠。」温良把自己的梦境告诉对方,「他真的很可笑,2008 年知道自己要坐牢了,还想要见我,真不知道他哪来的脸,指望我会去探监吗?现在又开始跟我说他没有钱地里的活干不动连饭都吃不上,他就是饿死我都不解恨。」 盼生第一次见到温良有这样情绪激动的时候。她颤颤巍巍地伸出那双让温良印象深刻的手,这双手在春日里消肿,又因为身体的消瘦凸出一节节的骨头。盼生握住温良的手,「等他们抓走我,你就打那个电话,警察会把他们抓去坐牢。」 温良知道她说的电话,号码归属地在北京,她猜测这是盼生在北京的那位朋友的。 「早点……动手吧。」她告诉温良,「我不想吃药了。」 在迪士尼的那一晚,盼生就在催促温良,让她早点动手。病痛让她对生活逐步丧失念想,恨不得自己按下生命的终止键。 「再等等,要到下个月呢。」温良艰难开口,「我们再出去旅游好不好?要不再去一趟迪士尼?」 「去过就行了。」盼生想起一件要紧事,指着那两只玩偶,「到时候你记得把它们拿走,我怕坏人抢。」 温良嗯了声,再一次和她确认,「他们不是人……可能会虐待你。」 「我晓得,周老太他们也不是人……我都习惯了。」盼生不在意道,「我都要死了。」 温良不愿意听到盼生提起死亡,转移话题,「你为什么那么喜欢陈果啊?」 这是个让盼生不好意思回答的问题。 「周老太他们总说要我赶紧生儿子,我就很怕会生个女儿。那时我学着人家磕头,保佑女儿不要投胎到我肚子里。我不是不喜欢女儿,就是我害怕女儿会和我一样被他们打……」 「后来,我认得一个女孩,她爸妈管她叫宝贝。我就想啊,我下辈子也要像她这样。」盼生的声音渐低,「我晓得这肯定不可能,我脸也没那么大。可我看见小陈果时,就想,我像她这样也行啊……我下辈子像她那样就好了。」 「会的。」 七月剩下的日子悠闲得像是被偷来的时光,温良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期待,生活仍旧现实且残酷……当盼生开始昏迷时,她知道对方的生命真的所剩无几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2页 盼生清醒时,还会和温良讲她的警察朋友。她说成钰的房间有一个柜子,里面都是她的奖盃奖状。温良读小学时,家里的墙上也贴着不少奖状,只是外人看到她的名字,就没有什么夸奖的话,只剩一句:「可惜是个丫头。」 「她家里是她爸爸做饭呢。」盼生回忆着,仍旧觉得这太稀奇了,「后来吃完饭我想去洗碗,她妈妈说有什么机,放进去就好了。」 「是洗碗机吧?」温良说,「从来没有什么规定,女人就该做家务啊。」 「所以她说得对,周家人是在欺负我。」 温良有心想问问那个周家的事,只是这对于盼生而言并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她能想像,农村里的童养媳会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长大。忙忙碌碌一整天,把一家老小和家里的牲畜都伺候好,还被动辄打骂……眼睛一睁一闭,熬完这一辈子。 她想起外婆说的那句话: 「妹妹爱哭闹,就被送走了。」 「让我当一次她那样的人吧。」盼生憔悴的脸上露出笑容,「这也是我的愿望。」 温良清楚鱼饵一旦抛下,就没有办法回头了,这是她和盼生的交易,你情我愿。只是当她看到盼生被绑架的那一刻,心里似是被挖走了一块,空落落地不似从前。 可她没有伤心的时间,需要立即联繫营销号,在网络上发布刘念案的判决书,重新将事件发酵,再引出刘念已经因为信息泄露被绑架导致死亡的事情。 徐风本地群里刷出不少消息,正在考虑联繫哪个帐户发文的温良点开消息,看到了光明村火灾的视频。她点开视频,认出这个在大火里焚烧殆尽的房屋,正是她出生的地方。 盼生和自己的父亲,都死在了这场大火之中。 第66章 灼夜-12 温良在洗手池里放满热水,将自己的双手没入其中,暖意从指尖传入身体,让她感觉到自己还活着。眼前的镜子被蒸腾的热气蒙上水雾,她抽了张纸巾擦拭,镜子里的女人令温良觉得陌生,不像记忆中的自己,却有点像盼生。 可盼生死了。 它纠正温良:「死者不是盼生,是刘招娣。」 水池边干毛巾上放着温良的手机,温良擦干净手,点击播放图标,继续查看富县洋气杨发布的视频。 「那个把亲爹送进牢里的女人被火烧死啦!」 「她真名叫刘招娣!」 温良按着音量键将声音降低,画面里男人的嘴巴一张一合,像极了他们之前声讨沐沐时的模样。 视频下方的评论就像一颗顺坡滚下的雪球,每一秒都在刷新。看的人多,估计很快就要被一些营销号搬运到微博。失去先手的温良不得不考虑重新布局,思考要在哪个时机,公布刘招娣的案情。 三月初,她用了一份假的判决书戏耍了杨博,对方的反应足以证明他不愿这份判决书公布。这就意味着在报导时,他已清楚地了解案件的始末,但他仍旧选择了脱离事实,虚构「刘念」案,诬衊警方。 因为盼生的加入,温良没有在三月行动,而是打算利用盼生的死亡,将赵玉兰等人一併送到牢里,同时发起对杨博的舆论问责。盼生被他们绑走后,赵立建一定会恐吓敲诈她,让她拿钱消灾。他们将人带去光明村,可能是想交到刘军手上,这样一旦事发,就可以将责任都推给刘军。他们会在光明村继续虐待盼生,索要钱财。 如果是这样,那这个博主是怎么知道的呢?温良点进他的主页,对方是 1997 年出生的,发布的多是一些评论性视频。她找到对方最早发布的视频,里面拍了些农村美食,温良在视频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杨天鸿。 温良上一次见杨天鸿,是 2008 年办户籍迁出,需要村主任签字。白警官陪着她去了一趟光明村,在白警员面前,他不敢说什么。可他翕动的唇与扬起的眉目都在指责她不该将自己的父亲送进监狱。 温良不指望一个对侄子胜过亲生女儿的人能理解自己,在心里祈祷若楠一定要考上大学,离开光明村。 杨天鸿虽然为人煳涂,但并不像牌坊村之前的村干部那样胆大包天,成为当地恶势力的保护伞。赵立建和赵玉兰绑了人不应该低调行事吗?他们怎么敢让村主任家里的人知道呢? 温良觉得自己可能需要回一趟光明村,且警方很快就会通过 dna 鑑定知道女尸和刘军没有血缘关系,第一时间联繫自己。 「他们不会发现的。」它再一次告诉她,「死者不是盼生,是刘招娣。dna 会成为破案的关键,也会成为这个案件的错误线索。」 「你说盼生她是被送走的那个?」温良不敢置信,「这怎么可能?」 「你不信可以等等看。」 等了两天,温良没有接到警方的电话,才敢确认警方是因为 dna 鑑定,将盼生当作了自己。这确实很难被发现,她不确认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记得三十多年前,周春华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的事。连她自己的记忆都断断续续,只能回忆起零星碎片。 在村里,女孩总会消失,有的是生了病,有的是被送了人。温良想起小时候,父亲喝了酒,骂母亲一次生两个丫头晦气死了。等他发完酒疯,母亲会抱着自己,一遍遍叮嘱,让她千万不要提起妹妹的事。那时计划生育政策严格,刘军害怕有了儿子后,一胎是双胞胎女儿的事会被计生办知道,被处以巨额罚款,连家里的家具都保不住。为此,他曾提着温良的耳朵让她长记性:「你妹妹生病死掉了,不许提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3页 …… 温良用手背擦去眼角的泪,它很早就认出了盼生,所以总提醒她,让她代替对方好好地活下去。 可活着……远比死了困难。 盼生总念叨着可以再投胎的事,似乎想到这件事,什么样的痛苦都能忍受。温良不信来世,她知道这个世界上并没有轮迴……仅此一生,竭尽全力。她就这样带着被遗忘被篡改的记忆,跌跌撞撞地奔向前方。 温良不能停下来思考活着这件事有什么意义,她害怕自己的意识体会发现,这个世界并不值得她坚持。她现在只能告诉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一死了之。除了要报復杨博,她还要去找那对夫妻,问清楚照片的事;盼生喜欢小陈果,对方让她相信,就算是没有父母,也可以拥有快乐的童年,如果要资助两个孩子读书,温良需要赚更多的钱。 温良没有着急去反转网络上的舆论,而是先将自己从去年就开始陆陆续续收集的杨博的报导内容一篇篇标明他的指向与扭曲的事实,整理成一个 pdf 文件,在国家安全机关举报受理平台详细地填入了杨博的信息,举报杨博的报导有捏造、歪曲事实,发表、散布危害国家机关的内容。他的报导指向性太过明显,温良不信这只是个人行为。 你真的清白吗?经得起调查吗?网暴也许不会严重到影响你的生活,但是如果同时被停职,被警方调查呢? 温良点下确定按钮,正在考虑要不要试着联繫一下傅成名,却看到了徐风市政法委发布了关于案情的回应。 她看完这篇报导,猜出警方之前一直保持沉默,是担心公开案情会有一系列后续影响。温良打开文件夹,点击剪辑过的视频,发到了媒体约稿群。群里用户大多也需要运营微博,也都认识杨博,一定会有人转发给别人,等视频传播开来……温良想知道杨博要怎么证明自己没有说过这些话呢? 杨博酒后不当言论的视频在微信里传得到处都是,温良在不少群里都看到有人在发。看过的人多了,一定会有人搬运到微博或者去微博搜搜网友的评论。温良希望新锐不知死活地继续删帖包庇杨博,只要引起网民的逆反之心,他们就会死死咬住这件事不松口。 气急败坏的杨博接连发布澄清微博,温良猜测他已经尝到了被人冤枉是什么滋味。她看着新锐发布道歉信中的「接受警方调查」,猜测他下面即将焦头烂额。 他应该要坐牢并被限制从事这一行业才对……从第一个受害者出现就该如此。 温良联繫了顺风车去富县,又打了一辆车去光明村。十几年没有回来过的温良站在村口拓宽过的小路上,依稀能够辨认出一些记忆里的模样。小时候,村口的小卖部是孩子们最喜欢的地方。那里有摆在柜子里的玫红色壳子小蛋糕,花花绿绿的大大泡泡糖,还有响炮跳跳球之类的玩具,每个孩子都希望能帮大人跑腿,然后剩下几毛买糖钱。昔日热闹的小卖部只剩下一个等着拆去的破旧房屋,不少村民的家都盖起了楼房,温良分不清也记不清这都是谁的家。 「听说警察把三田抓去了。」 「三田犯什么事啊?」 「可能是去嫖了吧,他手上有钱,又没个婆娘,馋得很。」 「那刘军找他,他还不肯娶,把人娶回去多好,生个小孩说不定能是大学生呢。」 温良听见两个男人在闲聊,猜测出赵立建将盼生送到光明村是要重操旧业。杨天鸿是村主任,刘军要把女儿卖了这事他不可能不知道,可他没有阻止。 她想起自己在上海见杨若楠时的情形,就算是出来吃个饭的工夫,若楠都得手机电脑不离身地处理公司流程、合同事务。 「法务这么忙吗?」 「那可不,简直是拿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的心。」 「那你怎么不考虑当律师呢?律师收入都不低。」 「招娣姐,你又不是不晓得。」杨若楠嘻嘻一笑,「我要是当律师,那村里人打官司还不得都来找我啊?法院检察院也是,到时候他们在外面肯定就会说机关里有人……他们来找我帮忙,我爸一定会给我打电话,说都是村里的,让我能帮就要帮。」 也许是不必考虑找媳妇的事,若楠家的院子还保持着老样子,没有进行过改建。温良站在院外,看见杨天鸿在院子里打电话,他看到温良时,吓得连连后退,还差点将手机摔掉。 温良没有上前,而是在夜晚到来前离开。杨天鸿一定见过盼生,所以才有这样的反应。她走在路上,想起若楠笑着说出的忧虑,她的选择是对的。就算杨天鸿犯罪,也影响不到她。 警方侦破了绑架案,赵立建落了网,赵玉兰也被抓了。一切发展和温良希望的一样顺利,唯一的不利因素,就是办案的警员中有个熟悉的面孔。 成钰可能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温良以外,唯一能想起盼生的人。她在大雨后的现场找到了盼生刻下的字——那是盼生在没有止痛药时,在剧烈的疼痛中留下的痕迹。 温良不知道盼生在刻这些字时,想的是给她取名字的成钰,还是活泼的小陈果?但她知道,哪怕经歷这么多的苦难,她还是觉得这个世界是值得的,期盼着来世,开始新的人生。 她也从成钰那里了解到盼生的过去,勤劳善良的盼生是在一个粗鄙刻薄的家庭中长大的。他们从方方面面虐待盼生,行为令人髮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4页 三月份温良删掉成钰,不愿利用这个笑起来有些像沐沐的女孩。九月份温良主动赴约,是为了从她那里拿到周家人的资料。 温良看着成钰发来的信息,听着时钟滴答走过的声音,思索着要怎么报復这家人。 成钰想要起诉他们,可温良对此持消极态度。只要登录裁判文书网查一查,就能知道那里的司法现状。在法律文书里,她看见了脸上有被家暴留下的伤痕,却被驳回离婚诉请,认为这不足以证明夫妻关系破裂的女人;明明是被拐卖,却被认定为事实婚姻,再也回不去的女人。 温良主动告诉它:「我要让他们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这有些难度。」它说,「警察在怀疑你。」 「没关系,只要你不出来,他们就什么也问不出。我会将这些事都推给你……老实说,我有时候也分不清什么是现实。」温良将自己的计划告诉它,「我需要去公安局,拿到他们的资料。」 「他家有五口人,你一个人怎么能报復对方?」 「拿到他们的信息,可以在一些网站上留下他们的号码……到时候什么中奖招工电话打过去,就看他们自己分不分得清了。」温良和它商议,「他们把盼生当作家畜,恣意虐待,也该让他们过一过这样的日子。」 温良在公安局和成钰相处的时间越长,就总是会想起沐沐。正因如此,她不能和对方有过多的接触,她也像对沐沐那样,没有办法拒绝对方……这是件很危险的事。不过温良非常感谢她,成钰在审讯室救下了濒临崩溃的自己——温良的记忆可以篡改,可她知道,她不能听陈朗讲出光明村发生的事,对盼生的负罪感会让她崩溃,当她捕捉到成钰关切的眼神,选择用自己的方式提前结束这一场问询。 在前往上海的高铁上,温良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可以种树的院子是温良和盼生在临沧想要的家,但是为了给陈曦的奶奶减轻经济压力,她们一直租住陈曦家的房子。温良之前去深圳处理过她和沐沐的行李。房东阿姨给温良打过电话,说他们一家要出国,问温良想不想买这套房子。温良觉得把家安在深圳也好,有贷款要还,就会一门心思赚钱,不会沉溺过去。等陈曦陈果放暑假,还可以接她们来深圳玩。 柳老师也到了退休的年纪,她可以不着急去上海,等会就在富县下车,去看看老师。 …… 这些事一点点地填充出生活的样貌,温良觉得生活可能并没有自己想的复杂。 人生如逆旅,她也许不会再回头,会一直向前走下去。 第67章 灼夜-13 2009 年 12 月 18 日 晴 冬天天亮晚,我也多睡了会,起来烧热水,听到李奶奶又在外面喊她的宝根。村里人说宝根是死在警察手上的,我觉得他们瞎讲。我妈拿刀砍了一个警察,血淌了一地,人家都没和她计较,也没抓我哥去坐牢。 村里有不少人都坐牢了,他们家里人一开始还去县里闹,后来见闹也没结果就都安静了。那些被拐来的女人都被家人和警察接走了。我晓得这样想不大好,但我真的好羡慕啊,警察连无父无母的女人都可以救,唯独救不了我这样要被父母卖掉的。 煮早饭时,我姑来找问去不去赶集。他们都还没起,我也不想叫他们。我妈起床后又沖我发脾气,我想把刀拿给她,让她砍死我算了,我是真不想活到过年被送到别人家里。大早上姨奶家也大哭小喊,她家媳妇去年被家人接走了,她就天天在小孩面前骂媳妇,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还好她走了,要是有个小孩,我妈肯定也会在小孩面前骂她。她现在应该去念大学了吧?不知道她学校是不是和一起来看流星雨里面的一样。 我有点想和她说说话,如果当时听她的,现在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难受了?去年我想要倒掉那些加了工业盐的酸菜,我妈说我浪费,拿竹条子抽我,我想那就留给她吃吧……可真到了这一天,我又犹豫了,还在用水沖洗。 这大概就是书上写的,夜不能寐想出一万条路,起身仍是磨豆腐。我真讨厌自己这样,不过这件事不能到一月,他们收了钱,我就算是那家媳妇了。 …… 接到成钰电话前,温良正拿干毛巾给捡来的小猫擦拭毛髮。小傢伙不知道是被猫妈妈还是被人为遗弃的,在小区人行道边冲着路过的温良喵喵叫唤。眼见雨滴越落越大,温良只好腾出一只购物袋,将小猫装到袋子里,提回家中。 「好了,先在箱子里待会吧。」 温良将小傢伙放回纸箱子,拿过放在一旁的手机,「成警官,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聊聊天吗?」 「我以为你工作会很忙。」 「最近还行。」成钰和她闲话,「你身体怎么样?还在吃那些药吗?肠胃怎么样?」 「谢谢关心,最近已经不吃了。」 「那就好。」成钰连说了几遍这就好,语气十分欢快,「温良,我到深圳了。你要不要请我吃顿饭呀?」 「你怎么知道我在深圳?」 「我猜的,你一定不捨得让她孤零零留在深圳。」 温良知道她说的不是盼生,「……你知道了。」 「嗯。」成钰压低声音,「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之前失踪的周家人找到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5页 「失踪?」温良轻笑出声,「是发现他们的尸体了吗?」 「不是。他们是在云南边境被扣下的。这个案子陆陆续续追踪了两个月,警方只查到周六顺通过简讯连结,註册了不少色情赌博网站。他说自己中了大奖,一定要去取,周老头周老太就陪着他一起去了。他们被诈骗公司关起来了,警方找到他们时,人都被打怕了,连话都不敢说。」 「这对我来说,是个非常愉快的消息。」 「对我也是,当我知道他们被找到,还活着时,悬着的心才敢放下。」成钰沉默片刻,「温良,你不会一直都这么幸运。」 「你管这叫幸运吗?」 捡来的小傢伙在箱子里不停发出喵喵的叫声,温良猜它饿了,去厨房煮鸡蛋,「你打电话是通知我去公安局接受调查的吗?」 「不是,我是为沐沐的事。」成钰道出来意,「我记得你之前问过我,家里有没有丢失过孩子,你是想要替沐沐找到父母,对吧?」 「你有线索?」 温良也联繫过那对夫妻,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抖音已经不再更新,电话也无人接听。 「有,我还有东西要给你。」 挂了电话,温良掰开鸡蛋,把蛋黄放到调料碟上,拿给小傢伙。她系上围裙,不确定是该先做饭还是收拾房间。 从上海取完行李,温良先去了临沧,除了将礼物带给两个孩子,还将盼生的手机留给了陈曦,好方便联繫。回到深圳,温良将盼生安葬后,联繫了房东阿姨谈买房的事。房东阿姨开的价格低于指导价,又没有中介费,温良十分心动,可她剩下的存款并不够付这套房子的首付,不算契税,还差十来万。就在她犹豫间,接到了安全局的电话,收到了举报杨博的五十万奖金。温良就这样顺利地买下了这套房子,还存了一部分当备用金。 等租户搬走后,温良又将这个房子一点点还原成记忆里的样子,两个人组装过的简易家具回到了它们的位置,一些小物件又重新点缀起生活……除了玄关不会刷新出礼物,这里和过去没有区别。 温良打开冰箱,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招待成钰,她在待客这方面毫无经验。见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就打算请成钰吃热腾腾的火锅。 冒雨而来的成钰是这个家的第一位客人,温良见她看向玄关处挂着的水晶铃铛,小声道,「没重新装修,就有什么用什么布置了下。」 「很温馨呢。」成钰换好温良准备的拖鞋,发现了温良捡来的小傢伙,「哎呀,哈基米。小傢伙,你叫什么名字啊?」 温良正在开锅,顺口道:「叫小火锅。」 「橘猫还叫火锅,这双重 buff,怕是下次再见就要长成大胖橘了。」 温良招唿成钰:「先洗手吃饭吧。」 成钰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档案袋递给温良,「你先看看这个。」 温良解开袋子背部绕着的线,从里面取出一些文件和一张老照片。她的目光落在那张老照片上就无法移除——这是沐沐在私信里收到的照片原件。 她觉得自己喉咙像是被水泥封住,开口都变得艰难:「他们……就是沐沐的父母吗?」 「是。」成钰点头,「你离开徐风后,我在看杨博资料时,了解到了沐沐的事。我看到有网友说那对冒牌货的儿子读的是专科,毕业后被安排到了国家单位。被网民举报后,他还被调到另一家机关单位工作了。我觉得这不符合程序,是非常明显的违规行为,于是就打电话去问了问情况。那边给我的回覆是,对方是烈士子女,工作是退役军人事务部安排的。」 「烈士子女?」 「你也觉得奇怪是吧?他不是有父母吗?」提起这件事,成钰的眉毛高高翘起,「我联繫了退役军人事务部的工作人员核对情况,他们说那对冒牌货不是他父母,而是叔婶,在他父母去世后收养了他。我又找到了他们所说的烈士资料,对方叫石骏,是 1991 年 7 月随部队抗洪救灾为救援遇险船只牺牲的。他的妻子名叫王玉淑,当时正在农村老家生产,因为医疗条件差,产后出血去世了。」 温良已经猜出了前因后果,怕自己捏坏这张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好,「他们的孩子被人替换了。」 「是。」成钰点头,「当时在农村照顾王玉淑母女的是石骏的母亲,她还有个小儿子在深圳打工,小儿媳刚好在老家生了个孙子。听说石骏牺牲,她就动了歪心思,劝说老太太将孙子和孙女调换,让孙子享受烈士子女待遇。」 「既然是调换,为什么又将沐沐丢弃了?」 「因为他们做了亏心事,害怕沐沐长得像她的父母,这件事就会被人揭穿。」成钰嘆道,「说起来,如果不是人心不足,看到沐沐成了网红,想要分一杯羹……他们偷换孩子的事也许永远不会被人发现。」 「你是怎么发现他们偷换了孩子的?」 「我看了沐沐的视频,她在网络上粉丝不算少,肯定会有不少人联繫她,她也不可能谁都去见吧?这对冒牌货肯定知道一些细节,所以沐沐才会认定对方是自己的父母。」 「我看到你发的和沐沐的聊天记录,他们不愿意做亲子鑑定,说明他们是假冒的。如果不是父母,又知道沐沐被抛弃的事,很可能就是抛弃她的人。国家抚恤金并不低,足够他们养两个小孩,没有领养别人家的儿子,抛弃自己女儿的道理……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被遗弃的才是他们哥嫂的孩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6页 温良现在感觉,不要说是一顿饭,就是领着成钰去吃天价海鲜都无法报答她为沐沐做的事——她每一句话的背后,都付出了时间精力查证。 「上个月,我写了举报信递交他们县监察委,监察委立案调查后,亲子鑑定一做就露馅了。他们现在已经被刑事拘留了,检察院估计会在这个月的月底提起公诉。」 「他们能判多久啊?」 「诈骗罪怎么也要三年以上,而且他们抛弃了烈士子女,肯定会被加重。另外,他们除了要返还一次性抚恤金和定期抚恤金,还要面临高额罚款。他们的儿子一直享受烈士子女加分,低分投档,一系列学籍都会被取消。」 「谢谢。」温良激动到落泪,她看着那张照片,想买个相框装起来放到沐沐房间,「我能留下它吗?」 「我就是来给你送这份资料的。」成钰说,「你可以告诉沐沐,她的爸爸妈妈没有抛弃她。」 「是啊,她这么好。」 成钰在工作之余整理这份资料时,唏嘘不已。福利院的孩子没有好的教育资源,大多数初中毕业就会去学些技术,再找份工作。沐沐十六七岁就去了工厂,成钰想起温良讲过的工厂环境,只恨当年的工作人员轻信了这家人的鬼话,没有戳穿他们的谎言。 她见温良还在落泪,故意沖对方眨眨眼睛,「说起来,你可真得请我吃一顿大餐。」 「请,你爱吃……」温良话说到一半,反应过来,「是你查的杨博?他真的是间谍?」 「我们一直以为他是收了点黑心钱,在国内搅混水。后面发现了别的证据,他借着报导的幌子,搜集了一些机密。」成钰含煳道,「不过这件事我就不能说了,你也不要对别人提起。」 两个人去吃火锅,温良开了一瓶啤酒递给对方,「我敬你。」 成钰接过来,见温良漆黑的眼眸里映出餐桌上方的暖色灯光,笑着和她碰杯,「敬正义。」 她和成钰聊到凌晨,又喝了酒,就留成钰在自己卧室住。等她睁开眼睛,看见沐沐房间的窗帘在晨光里印出一片星星。睡了一个好觉的温良,洗漱后倒了杯温水,拿起茶几上放着的英语词彙书,开始背单词。 不知道是不是过了三十岁,背单词的速度挺慢的,也可能是没有读书时专注。温良读高中时,时间要掰成两份,一份打工生存,剩下的那一份只能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好好利用。不过她现在虽然没有那个时候的记忆能力,却比学生时多了一份底气。 温良打算把备考当成一种休息,工作之余看看书,先将课程内容捡起来。 「变笨了呀,以前背起来可快了。」 背完一页书,温良喝着水,拿起手机点开了微博。杨博已经大半年没有更新过了,他的上一条微博是唿吁网友不要再骚扰他的家人,还在评论区透露自己有轻生的想法。温良觉得他不会去死的,毕竟沐沐离开时,是那样干脆,或许她唯一的犹豫,就是要不要和自己告别。 网友评论:「你死了又能证明什么呢,你只有一条命,可因为你的报导,好几个人真的死了,你能还得清吗?」 杨博回覆:「人又不是我杀的。」 「那又不是我们逼你去死的。」 …… 温良看着他之前的道歉微博,杨博如果在沐沐去世后道歉,声明对沐沐的报导有所偏颇,自己也许就不会这么强烈地想要报復他。 只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她不能理解杨博为什么明知报导错得离谱,不仅不肯道歉还雇水军诬衊沐沐;杨博也永远不会知道,曾有人自愿成为他报导里的当事人,捲起了一场足以杀死自己的网暴。 他现在应该会记得沐沐是谁了。 温良放下手机,又拿起单词书。比起英语,数学更难攻克,可能得在网上找老师的讲解视频来看。 「你怎么不骂我笨了?」 温良后知后觉,自从上次和对方商议,想找到一些诈骗公司的网址和连结,通过虚拟号发给周六顺后……它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她告诉它。 「我和许晨自从那年夏天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我也没有上大学,沐沐已经离开快两年了。」 小火锅喵喵地叫着,像是在提醒温良,也要记得它。 温良走过去将它抱起,「我想起了一切……却不觉得痛苦了。」 「因为你早就消失了。」它的声音和温良的声线重叠,「活下来的是我。」 「你杀了我吗?」 「你不是都想起来了吗?」 温良的嘴巴一张一合,像是自己在和自己说话。 「是啊,我都想起来了……她是姐姐。」 在双胞胎刚出生时,周春华是靠眼睛分辨女儿的,眼珠子黑黑的是妹妹,浅一些的是姐姐。等两个孩子长大,她发现两姐妹的性格天差地别。招娣有些迟钝,摔倒都不会哭,是个听话的孩子;而盼子却十分敏感,没人抱会哭,吃不饱会哭……于是她不用再看孩子的眼睛,就能分清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 懂事的是姐姐,爱闹腾的是妹妹。 被请来的神婆察言观色,神神叨叨半天后和刘军说要留下招娣,这样下一胎就会是弟弟。盼子这一天没有哭,因为妈妈在晚饭后,拿了大铜勺,在小炉子上给她燎了个鸡蛋,鸡蛋里面加了糖,又香又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7页 「到了别人家里……」 盼子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一直在掉眼泪,别人家又是什么意思。 妈妈把她抱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盼子不喜欢睡在外面,于是等妈妈离开后,自己钻到了里侧。 等她醒来时,妈妈抱着她,一遍遍叫她招娣……于是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哭闹,那个时常不安不驯的刘盼子,就这样成为了「它」,和她共存在这具身体里。在每个夜幕降临时,它就会抓住机会,让她斩断怯懦打破层层禁锢束缚,撕开永夜的裂缝去追寻光明。 温良无法用普世价值中的良知理性来评价它。赵英有良知重亲情,所以她没有从夜晚倖存。温良不要叔叔有附加条件的资助,不要一个不如没有的父亲……她要读书,要成为柳老师那样的人,要赚很多的钱支撑自己做想做的事,要站在阳光下拥抱崭新明亮的人生。 她以后或许不会再听见它的声音,因为从她主动告诉它要报復的那一刻,温良就已经死去,而活下来的是盼生。 ——全文完 /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