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速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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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代情感] 《限速恋爱》作者：艾莎【完结】


    简介


    乔小雯这天过得超级倒霉。


    就在同一个路口，被交警逮到了三次：一次过马路没走斑马线，一次在机动车道上骑自行车，还有一次是坐在车后排没系安全带。


    更可怕的是，这三次都栽在同一个交警手上……


    ——


    关键词：姐弟恋；


    第1章


    「你，对就是你，过来。」


    乔小雯豁然抬头，发现马路对面站了两个交警，其中一个正一手叉腰，抬手招唿她过去。


    隔了小半条街的距离，看不太清对方的脸，但身为一个合法公民对这身制服有着天然的敬畏之心。


    乔小雯心提到了嗓子眼，捧着的手机差点捏不稳，赶紧揣进裤兜往前跑了两步，这时忽然从右前方飞快驶过一台车，粗暴地鸣着笛，一闪而过的车镜险险擦过她的袖子，带起一阵小型飓风，蛮不讲理地掀起她的裙摆。


    乔小雯吓得魂不附体，鸡皮疙瘩一气爬到头皮，嵴背出了密密层层的冷汗。


    对面的交警更加不客气，朝她喊：「跑什么！走过来！」


    乔小雯不敢造次，放慢节奏谨慎前行，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左顾右盼，如涉雷区。刚踏上对面的人行道站定，就被噼头盖脸骂了一顿：「怎么过马路的？这有斑马线吗？这能走吗？」


    乔小雯回头看了看，这条家门前的小马路破破旧旧，正对着地铁站入口，每天不知道多少人都是从这里走的，从来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便犟了句：「这本来就没斑马线啊……」


    交警本来还在掏记录仪，听见这话手一顿，忍无可忍往旁边一指：「那你说说，那是什么？」


    乔小雯顺着他指的方向，才发现在视野尽头真的有一熘新刷不久的斑马线，煞白煞白的，透着股正气，不过目测从那边过一个来回，得多走十几分钟，她撇了撇嘴，无可奈何地低下头认怂。


    交警见她方才还理直气壮，这会跟皮球泄气似的，觉得挺逗，但该走的流程还是得走，便掏出记录仪：「身份证号码报一下。」


    乔小雯唰一下抬头，小脸煞白，哆哆嗦嗦问：「不会这样也要罚款吧？」


    「现在知道怕了，刚胆还这么肥？」对方揶揄了她一句，正巧旁边有辆小电驴明目张胆冲上人行道，交警一时顾不上乔小雯，朝小电驴边走边呵斥：「干什么干什么！下来！」


    乔小雯刚想松口气，听他突然喊了声：「陈嘉良，陈嘉良！」


    另一位交警慢吞吞走过来，抬手接住了空中扔过来的记录仪，「你给她记一下。」


    乔小雯叫苦不迭，她偷偷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真不早了，她还有事呢，便摆出讨好的笑脸，喊了一声：「警察叔叔。」


    叫陈嘉良的交警并没理会他，他站在她面前，高得离谱，乔小雯扬起脸都能看到他低垂的眼睫毛，还有露在警帽外那双警觉的耳朵。


    「身份证号。」陈嘉良问，他声音冰冰凉凉，乔小雯耳朵一动，敏锐地品出了里头微妙的厌恶情绪，只能老老实实报了号码。


    陈嘉良手指随着她的发音嵌动数字键，乔小雯的视线不知怎么就跟过去了，心猿意马地欣赏起他细长的手指，骨节明晰有力，薄薄的指甲盖覆在黝黑的指尖。


    乔小雯马上为她剎那间的好奇心找到了理由，他真黑啊，像一块刚从地下开採出来的矿石，阳光在他皮肤上留下烫伤的证据，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雪白雪白，在太阳下更加白得像鬼，连汗毛都是璀璨的浅金色。


    她不由对陈嘉良产生几分羡慕。


    「这次是警告，下一次就要处罚了。」陈嘉良在里记录完，终于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但也是极其冷淡的一瞥，他不大喜欢这些无所畏惧，天天在马路上横冲直撞的人，心想他们总有一天会为自己的莽撞和轻视付出代价。


    乔小雯感恩戴德，对着陈嘉良勐一顿鞠躬，随后撒开腿扭头就跑，飞快消失在黑洞洞的地铁口。


    -


    彭雪梅在洪山中学门口焦急等待，终于在第十七次朝路口探头的时候，看到了朝她飞速本来的乔小雯。


    「抱歉抱歉！」乔小雯气喘吁吁，嗓子眼翻上来一股铁锈味，扶着墙壁喘气。


    彭雪梅不跟她废话：「钥匙呢？」


    「在在，我带来了。」乔小雯埋头在帆布袋里一阵翻，终于找出一大串钥匙塞到她手里，彭雪梅抓紧把门打开了，两个人一起用力推开学校的铁门，才终于放下了心。很快就有三三两两的老师拎着包来上班了，跟她们俩招手点头，微笑问早安。


    彭雪梅如释重负，扭头对乔小雯说：「还好你那有备用钥匙，门卫大爷昨天晚上突发脑梗，钥匙在他儿子那，人又根本联繫不上，要不是想起来昨天你走得最晚，还拿了串备用的，今天都不知道咋办……」


    乔小雯和她一道往办公楼里走，听着也觉得惶惶：「怎么这么突然？昨天我问他拿钥匙时候，看着人还好好的。」


    彭雪梅嘆了口气，「人生不就这么回事吗，谁都不知道意外什么时候来……」


    她边说着边往乔小雯脸上看，乔小雯汗毛一竖，知道她下句要说什么，果然彭雪梅就挽着她的手，温热的身子贴过来，带来一阵刺鼻的香水味：「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找对象，要珍惜时间，知道吧，你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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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知道，我都32了。」乔小雯接得飞快，朝她咧了咧嘴。


    彭雪梅白了她一眼：「你知道还这么淡定？」


    乔小雯也很无辜：「我不淡定还能怎么办，这事也不是我说了算，得有人啊！」


    正说着话，人已经走到了一楼保健室门口，乔小雯跟彭雪梅挥挥手，低头找办公室的钥匙要开门，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叫了她们名字，扭头一看是德育处的老师张治年。


    乔小雯赶紧站定，跟他打了声招唿：「张老师好。」


    「你今天来得挺早。」张治年是那种典型的笑面虎，一年365天都面上带笑，连教训人时看起来都这么和蔼，不过这并不妨碍学生们怕他，都知道他是老校长的亲儿子，头顶光环，同事们也都要给他几分薄面。


    乔小雯有点怕这类人，总感觉哪天会冷不丁被阴一下，不过德育处和保健室离得近，就楼上楼下的，经常会在走廊上碰到，处好关系也不是坏事，就跟他多扯了几句：「早什么，出门就被交警逮了，不然还能早到十分钟。」


    彭雪梅说：「这几天路上交警是挺多的，有什么事吗是？」


    张治年解释：「最近要选文明城市，你们懂的。」


    「哦——」彭雪梅恍然大悟：「那确实要小心点，现在交警罚款下手不要太狠。」


    乔小雯点头称是，她心里一阵烦躁，寒暄得也差不多了，话也快聊干了，怎么张治年还不走啊


    张治年把视线缓缓移到乔小雯脸上，她有一张极其圆润饱满的脸庞，乖巧的平刘海，脸颊旁还盪着两根须，大眼睛水灵灵的，显得相当幼态，根本看不出年纪。他一向是个直接的人，况且这事也没什么好拐弯抹角的，便开口问：「乔老师中午在学校吃饭吗？」


    「啊？」乔小雯突然被点名，仓皇抬起脸，露出一点困惑的神情：「还不知道啊……」


    张治年仍旧保持着他的完美笑容：「那我中午下来找你，方便的话一起吃吧。」


    说完也不听她答覆，转身就上楼去了。


    乔小雯脑袋里「轰」的一声，太阳穴阵阵发紧，心里痛苦极了，只有彭雪梅在一旁看热闹看得开心，打趣道：「还说没人，这人不是来了吗？」说着也踩着高跟鞋，聘聘裊裊进了隔壁文印室。


    乔小雯打了个激灵，对着空气苦笑了一下，开门躲进了办公室。


    身为洪山中学的卫生老师，她的工作说闲也闲，说忙也忙，只要学生的身体健康不出现问题，基本上就是在办公室待机一整天，当时考这个岗位就是看中这份清闲，可以放肆躺平，她再也不要回到医院卷生卷死了。


    乔小雯对自己有着格外清晰的认知，她胸无大志，只想抱着一份有编制的工作混吃等死，一辈子当个无人在意的边缘小人物，根本不想跟张治年那样的人扯上关系。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自打她进来就是这批老师里最惹眼的，因为看上去最年轻，上班喜欢穿小裙子，长得也算讨喜，学生们特别喜欢她，没事就往保健室钻，一来就赖着不走，非要乔小雯跟他们聊天。


    乔小雯使劲摆出老师兇巴巴的样子，企图吓退这些自来熟小鬼，无奈再兇狠的表情到了她这张娃娃脸上都削减了威力，没震住学生也就罢了，连张治年都要来欺负她。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乔小雯临时决定中午找茬回趟家，避开这顿可怕的午饭，她特别卡着点猫出去，前脚刚锁门，后脚张治年就从楼上下来了，一双含笑的眼睛一动不动凝视着她，令她不寒而慄。


    乔小雯只能把准备好的说辞抬出来，藉口说有资料落在家，得回去拿一下，午饭只能失约了。


    她不擅长说谎，一番话说得磕磕绊绊，眼神闪躲，摆明了心里有鬼，但张治年不愧是教师子女，精英良才，涵养十分的好，丝毫没有因为她这并不高明的拒绝生气，也不追究这蹩脚的理由，只是笑着点点头，说：「好，那你路上小心。」


    乔小雯一路出了校门，心里升腾起强烈的负罪感，疑心是不是误会人家了，万一真就是单纯吃饭呢？早知道就该去，有什么好怕的，现在倒好，跟做了亏心事似的，何必呢？


    她越想越后悔，但话都说出口了，这会也只能回家。


    学校午休没多少时间，得快去快回，好在冰箱里还有昨天吃剩的外卖，正好对付一顿，乔小雯刷了辆共享单车，一路风驰电掣往家赶。她租的房子在老城区，道路横七纵八，多少有点让人整不明白，在骑过一个拐弯口的时候，突然瞥见前方几个扎眼的人影，那熟悉的萤光绿让她心里一凉，刚想剎车下来，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还是熟悉的招手姿势，熟悉的充满压迫感的步伐，乔小雯绝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发现对方已经站到了她面前。


    那双毫无温度的狭长眼睛，在看清是她之后流露出一点意外，脸上似笑非笑，带着些微嘲讽：「又是你啊。」


    第2章


    乔小雯欲哭无泪，垂死挣扎：「这里不能骑吗？大家都从这里骑的……」


    「机动车道，你说呢？」陈嘉良铁面无私：「身份证号。」


    乔小雯又报了一遍，这次陈嘉良输起来快多了，行云流水地按了一通，输入完毕，才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自行车违反交通规定，罚款50。」


    乔小雯也不抵抗了，就是觉得有点不甘心，这条路除了早晚高峰，平时都没什么车，她交了罚款左思右想，还是梗着脖子问了句：「那我该在哪骑，人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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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嘉良见过太多胡搅蛮缠的厚脸皮，所以心如止水：「人行道是走路的，也不能骑车。」


    乔小雯瞪大眼睛：「那我要从哪过？」


    陈嘉良疑心这姑娘是不是脑子不好，他朝她走了一步，缓缓垂下头，一字一句道：「这里就不能骑车，听不明白吗？」


    乔小雯也觉得匪夷所思，她指着人行道上锁着的一排共享单车：「那这么多自行车停在这干嘛，不是误导人吗？」


    大热天执勤已经够让人崩溃的了，毒辣的日光不断鞭笞着他，再加上这个打定主意要跟他请教的女人，陈嘉良觉得他所剩无几的耐心正在面临严峻的挑战。


    他放弃了说教，弯唇冷笑了一下，斜眼好奇地打量她：「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运气永远会这么好？」


    乔小雯一愣，正要开口反驳，抬眼就被对方的表情吓到了。


    陈嘉良五官长得其实不错，高挺的鼻樑，清晰的下颌线，一副浓眉极有精气神，但就是这双眼睛让人心里发毛，加上长期在太阳底下执勤晒出一身黝黑的皮肤，整个人透着一股难言的压迫感。


    乔小雯想移开视线，然而目光就像被他锁住了，一股寒意无端从脚底升起，直窜天灵盖。


    陈嘉良从她脸上看到了预想中的惶恐，他缓过劲来，觉得自己也挺无聊，何必在这跟个屡教不改的路人较劲呢，他退后了一步，影子也随之撤离，乔小雯拿手指抠着手掌心，终于找回了唿吸的节奏。


    「你知道这个路口发生过多少事故，死过多少人吗？」陈嘉良盯着她的脸，顿了顿，缓缓说下去：「你最好祈祷下一个不是你。」


    乔小雯几乎是仓皇逃离了现场，万分狼狈，回到家关上门，心里仍是七上八下，一阵阵发虚。她没想到自己堂堂一个有编制的卫生老师，被警察堵在街头教育了一顿，实在是脸上无光，枉为人师！


    乔小雯一边自省一边去冰箱里拿外卖，冷藏一晚的泡椒牛蛙色泽暗淡，顶上浮着一层灰白色的油脂，看着就没什么食慾，不过乔小雯不在乎，她对吃的没什么要求，能填肚子就行了。在生活方面她过于大条，她的老母亲孙蔷为此不知道骂过她多少回，但乔小雯油盐不进，任何中伤的言语仿佛都不能伤害到她，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甚至都不会在她记忆里留下什么印记。


    微波炉里橘黄色的暖光灯照着底下旋转的小碗，乔小雯又多热了一份米饭，她租的小屋子连一张像样的餐桌都没有，乔小雯也懒得买，到时候搬家还得处理，岂不是麻烦吗？她可太怕麻烦了，干脆拉了张凳子，蜷缩在沙发上埋头扒饭。


    隔夜的牛蛙只是卖相不佳，吃到嘴里味道都差不多，还是这么香辣可口，简直是下饭利器，乔小雯心满意足地咀嚼，庆幸自己是个对生活品质没要求的人，主动降低了阈值，幸福就来得容易多了。


    正吃着，一旁的手机上突然跳出来新信息，点开发现是工作群又在约饭局，且发起人不出意外，又是彭雪梅。


    彭雪梅是这届出名的社交狂人，她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对组局的热情异常高涨，乔小雯几次想问她，天天在外面玩真的不要紧吗，她记得彭雪梅去年刚结的婚，老公是个外科大夫。


    医生配老师，多么完美的组合，都是社会上的体面人，传统意义上的金童玉女，周围人羡慕都来不及，但乔小雯从彭雪梅脸上看不出一点新婚的喜悦，这让她一度对婚姻产生了困惑。


    既然自己都过得不如人意，何必天天催她找对象呢？乔小雯想不明白。


    这时手机又震了下，她朝屏幕一瞥，发现是张治年私聊她，顿时嘴里的牛蛙变得不那么香了，她拿起手机，看到张治年问她晚上去不去吃饭。


    隔着手机屏幕，乔小雯没这么怂了，她随手敲了一行字回过去：「什么意思，我去你就去？」


    对面飞快回了一个字：「对。」


    这下换乔小雯没词了，她发现不能和脸皮厚的人较劲，简直是自己挖了坑往里跳，便只能敷衍着：「再说吧，还不确定。」


    张治年也没这么好煳弄，发来一句：「那你想好记得告诉我。」


    还加了个笑脸的emoji，阴测测的，就跟他本尊一模一样。


    乔小雯束手无策，她实在不擅长应付这类人，偏偏张治年也不把话挑明，想拒绝也无从下手。她和彭雪梅请教过这个问题，在她认知里彭雪梅这样风情万种的女人，势必对如何拿捏男人很有一套，足够当她的情感导师，但彭雪梅听完她的烦恼，并没给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反而问了句：「那你为什么不接受？」


    乔小雯只能实话实话，说自己没感觉，结果这三个字一出口，换来了彭雪梅一声响亮的嗤笑。


    她一双美目眼波流转，偏着头有些同情地看着她，说：「你都多大了，怎么还相信感觉？」


    乔小雯就识趣地闭了嘴，进而意识到，她和彭雪梅确实不是一路人，能做关系不错的同事，甚至能做表面和谐的饭友，但要成为志同道合的朋友，是不大可能了。


    午休时间宝贵，吃完了饭乔小雯把碗筷往洗碗槽里一摞，踩上鞋子就出了门。这次她学乖了，不骑车也不横穿马路，而是多走了几步路绕到新刷的斑马线，规规矩矩地等了个红绿灯，快进地铁站时，没忍住朝路口瞄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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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无一人，只有一串微风挟起几片落叶，乔小雯一拍脑袋，这不大中午吗，警察也是要吃饭的好不好，便转头进了地铁。下楼梯的时候心头勐然泛起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来，但就是一闪而过，来不及抓住就消散了，乔小雯站在台阶下摸了摸胸口，依然稳健规律的心跳声，毫无异常，今天也不过是最寻常的一天。


    但这寻常并没有延续多久，下午彭雪梅来到她办公室，说已经把她的人头算上了，吃了饭去唱k，包厢都定好了。对她这种自作主张的行为，乔小雯当然做出了反抗，说自己晚上回家有事。


    彭雪梅明显不信：「你什么事？」


    乔小雯编不出来，但她还是觉得该为自由争取一下：「反正就是有事！都没徵求过我的意见，怎么就定了？」


    彭雪梅略显惊讶：「张老师说你去的呀？」


    乔小雯一愣，在心里恶狠狠骂了张治年几句，闷声不吭。


    彭雪梅也品出点什么来了，她笑着靠过来，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你平时就不爱参加聚餐，这次就当给我个面子。」


    乔小雯疑惑地看向她，彭雪梅踌躇了一会，才说了实话：「其实今天我生日。」


    这下是不能不去了，乔小雯又紧张起来：「你不早说！我都没准备礼物……」


    彭雪梅弯唇，抬手把耳边的头髮丝挽到耳后，柔声道：「不用礼物，我也没想声张，只是不想回家，又想热闹热闹，你就当不知道吧，也别跟人说。」


    她做这个动作时特别美，像古代的仕女图，乔小雯不知不觉就看呆了，下意识点了点头，不过马上又不理解起来：「你老公呢？连生日都不帮你过吗？」


    彭雪梅沖她笑了笑，笑容里有几分苦涩：「他太忙了，而且……」


    话到这戛然而止，乔小雯直觉里边还藏了些什么，但任何一点好奇心，对现在的彭雪梅来说都是种残忍，乔小雯对美女有股莫名的怜惜之情，她不愿意她再伤心，当即表示今晚一定到位，吃好玩好，让彭雪梅过个快乐的生日。


    「谢谢你，小雯。」彭雪梅像是十分感激，用力握着她的肩膀，说：「你确实是个好人。」


    乔小雯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好人，但能肯定的是，她是个很不善于拒绝的人，心太软，又情感泛滥，所以吃了不少亏。


    下班后大家在校门口集合，一起打了一部车，直奔目标饭店。乔小雯上车的时候没看到张治年，心里还有些窃喜，没想到推开包厢门，张治年端端正正坐在位置上，抬头跟他们打招唿。


    「你怎么来得这么快？」有老师问。


    张治年笑笑，目光飘飘悠悠，又落到乔小雯身上去了，几乎是看着她开口：「下午有事请了个假，回家洗了个澡才来的。」


    老师「哦」了一声，十分羡慕：「家住得近就是方便。」


    「哈哈，也还好吧，」张治年站起来招唿：「大家坐，快饿死了。」


    众人纷纷入座，乔小雯跟在彭雪梅身边，进来得最晚，好巧不巧就坐到张治年隔壁位置上去了。一坐下来，就闻到他身上洗衣粉的清香，扭头一看，见张治年正盯着她笑，乔小雯浑身不自在，硬着头皮寒暄：「张老师真爱干净。」


    张治年微笑：「爱干净才能给人留下好印象，你说是吧？」


    乔小雯头皮发麻，嘴里囫囵应着「是是是」，一边低头喝水，心里非常痛苦，旁边的彭雪梅察觉到异样，压低声音问：「要不我跟你换个位置？」


    乔小雯苦笑：「算了，换位置更诡异，人家又不傻。」


    彭雪梅便也不说什么了，只是偷偷朝张治年那边瞟了眼，只看见他仍旧那副善人的嘴脸，笑容和煦无比，举手投足间彰显良好的教养。


    彭雪梅收回视线，将嵴背挺得笔直。


    第3章


    这顿饭于乔小雯而言，着实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彭雪梅挑的这个饭店，菜做得太合她口味，每一道都好吃，完全不踩雷。乔小雯平时在饮食上对付惯了，每个月也只有回家那两天打打牙祭，孙蔷虽然脾气稀烂，说话刻薄，但做的一手好菜，乔小雯为了这口吃的，也愿意回家挨一顿损，反正自己家吃饭又不给钱，骂骂也不会少块肉，不算什么大事。


    除此之外，她基本上靠着外卖过活，app给她推荐什么就吃什么，吃到不合心意的也只会默默倒掉，加抑郁几个小时，从来不给差评。今天来这之前本也不对食物有什么期待，结果意外可口，而且大部分都是硬菜，乔小雯吃得毫无形象，基本上没怎么参与桌上的聊天，专心干饭。


    吃到中旬，服务员上了一小盅海螺汤，打开盖子喷香四溢，乔小雯尝了一口，大为惊艷，忍不住一勺接一勺，喝了个精光。正愁不够塞牙缝的时候，从旁边推过来一个小碗，她偏过头一看，是张治年把他自己那份挪过来了。


    乔小雯脸一红，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吃。」


    张治年态度很坚决：「你吃吧，我海鲜过敏，吃不了的，不吃浪费。」


    乔小雯眨了眨眼睛，看了他几秒钟，似乎在判断这话的真实性。张治年被她一顿勐盯，反而笑了，他将衬衫的袖口松松挽起，露出白皙的手腕，直接帮她把汤放在了跟前，还贴心掀开了碗盖，做了个「请」的手势。


    乔小雯也不好意思再客气了，低头飞快说了声谢谢，埋头小口小口喝。这次不敢太豪放，因为她的余光总能捕捉到一缕探究的视线，正牢牢黏在她的脸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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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治年看人永远这么明目张胆，丝毫不觉得唐突，乔小雯有点羡慕他，这一看就是好人家养出来的孩子，从小经济富足，父母不断施与肯定，才会成长为如此堂堂正正的人，自信到可恶。


    乔小雯心不在焉地喝着，觉得这汤味道也不过如此，没上一碗这么好喝了。


    吃完饭，一行人浩浩荡荡奔向ktv，乔小雯吃饱了就开始犯困，脑袋晕晕，机械地跟在大部队后面。她看见彭雪梅跟另一个女同事走在队首，她们谈兴很高，每个人脸上都盛满欢乐的笑容，尤其是彭雪梅，她刚吃饭时喝了点酒，这会正上脸，夜色也掩不住她脸颊上两团绯红色的云，看上去极开心的样子。


    乔小雯觉得自己和她们的情绪温差太大，就故意放慢了脚步，低头盯着脚尖慢吞吞走，忽然头顶覆下一小片阴影，抬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张治年也慢慢落到了队伍后面，他眼里充满关切：「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乔小雯不知怎么解释，只能傻笑两声试图混过去：「我就是吹吹风。」


    今天是这个月最热的一天，整个城市都像被闷在一座巨大的蒸笼里，一丝风也无，连行道树上的叶子都不惜得颤动一下，乔小雯说出口也觉得尴尬，但张治年好像全无察觉，他主动走在她身边，说：「那我们一起吹风。」


    乔小雯一面感激他的体恤，一面又觉得眼下境况实在难以处理。她忍不住偷偷看张治年，他长了一张平平无奇的好人的脸，浓密的眉毛，架着一副无边眼镜，头髮也打理得很清爽，衬衫领口一年到头都是洁白无瑕的，算得上是个干净体面的适婚男人。


    道理乔小雯都明白，她也恨自己的心为何不做出一些反应，哪怕稍稍加速跳几下，也是个正面积极的信号，那她就会像获得了军令的士兵，奋不顾身勇往直前。


    乔小雯不是个母胎单身，恰恰相反，她有着丰富的恋爱经验，虽然这些感情大多无疾而终，但她至少体会到了激情和快乐。有过程就是好的，在这个时代根本不追求完美的结局，乔小雯不贪心，她想要的只有那一点，心跳加速唿吸急促，胸腔里的蝴蝶扑哧扑哧扇动翅膀的感觉。


    这些感觉在张治年身边，一点都没有，她的心平静得像一汪死水。


    乔小雯也十分遗憾，理性上当然知道张治年是个不可错过的好男人，至少是个值得一试的对象，自从和上一任男友分手，她起码三年没谈过恋爱了，乔小雯怀疑自己是出了故障。


    彭雪梅在ktv开了个大包间，乔小雯进去时发现桌上已经摆了两座啤酒山，几个同事兴致勃勃，打算释放一下白天工作的压力，在凌乱的灯光和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里放飞自我。


    乔小雯不怎么爱这种热闹，对唱歌也没什么兴趣，但她不想扫彭雪梅的兴，所以在话筒递过来的时候，还是勉强接过来，点了一首烂大街的老歌，硬着头皮唱起来。


    她坐在角落里，唱功蹩脚，底下人喝酒的喝酒，谈笑的谈笑，其实并没人注意她，乔小雯反而乐得自在，她盯着大屏幕上蓝色的字幕，认认真真唱完最后一个音节，才松了口气。旁边有人夸张地鼓掌，乔小雯不用看，就知道是张治年，她朝他生硬地笑了几下，飞快把手里的话筒递出去，仿佛攥着的是一枚定时炸弹。


    张治年接过话筒，站起来往她这边挪了几个身位，就大大方方坐到了乔小雯身边。


    这是今晚第三次了，乔小雯仍没办法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亲近，就偷偷往旁边挪了挪，张治年突然扭头同她说了什么，音乐声太大，乔小雯没听清楚，大声问：「什么？」


    张治年就毫无徵兆地凑过来，他身上的洗衣粉味一下子就包围住她，乔小雯脑袋里轰了一声，感受到他说话时的气息就喷在她耳根。


    张治年问：「你想听什么？」


    乔小雯小臂上的汗毛都竖起了，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应激的猫，努力摁下不合时宜的厌恶，敷衍地笑笑：「都行吧。」


    张治年就点了一首英文歌，《my heart will go on》。他唱得投入且深情，英文发音标准咬字清晰，柔和的声线将老歌演绎得十分到位，包间里聊天声音都弱了，大家都沉浸在他的歌喉里，很给面子地帮他打着拍子。


    乔小雯面带微笑坐在那听，笑肌都有些酸痛了，脚指头在底下疯狂作业，又煎熬又尴尬。


    好不容易熬到散场，彭雪梅喝多了，跑过来伏在她肩膀上，非要让乔小雯上她家做客去，乔小雯百般拒绝，但彭雪梅就像听不懂人话。


    好在张治年出手相助，帮忙叫了车，两个人七手八脚把彭雪梅塞进去，又找了个顺路的同事一起上了车，乔小雯目送着计程车消失在深夜的街头，刚松了口气，就听见张治年问她：「你怎么回去？」


    乔小雯：「我打车吧。」


    张治年说：「时间也不早了，你一个人回也不安全，我送你。」


    这甚至不是个疑问句。


    乔小雯隐隐品出来，张治年是那种表面温和，实际强势的人，不知道为何，他对乔小雯多少带了点胸有成竹的笃定，哪怕婉拒都可能装作听不懂。乔小雯今天累了，她决定不跟他推拉浪费时间，张治年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吧，横竖又不能卖了她。


    张治年晚上也喝了几口酒，不适合开车，就喊了代驾和乔小雯一起坐在后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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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处在密闭的里，气氛陡然变得紧张了，乔小雯也就是在关上车门的那一刻，才感到深深的后悔。


    她不该答应的啊！


    但张治年就显得从容多了，他上了车就散漫地靠着座椅，时不时跟她扯几句无关紧要的玩笑话，虽然大部分并不好笑。乔小雯断断续续跟他聊着学校里的琐事，慢慢就放松了警惕，觉得张治年也不是那种猴急的人，她又不是什么大美女香饽饽，不至于不至于。


    车开到乔小雯家路口时，司机嘟囔了一句：「今天警察好多。」


    乔小雯心脏就勐然一跳，她降下车窗往外看，果然前面架了一片路障，有闪烁的摩托警车尾灯，和在夜色里浮沉的萤光绿背心。


    张治年也凑过来，朝她望得地方看去，笑道：「你家附近治安还挺不错的。」


    他一下靠得太紧，乔小雯的应激警报又哔哔作响，她摸了摸鬓角的两捋头髮，仓皇地低下头。但张治年误把她的尴尬当成了娇态，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突然就开口问：「小雯，我能上你家坐坐吗？」


    这话出口，两个人都是一愣，乔小雯敏感地皱起眉头，张治年也反应过来，急忙解释：「不是那个意思！」


    他罕见地感受到紧张，鼻头都在冒汗，好口才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朝她那边探过身子，试图做些说明，但乔小雯神经绷紧，下意识往后缩了缩，眼里满是戒备和恐慌……


    这时车辆勐一剎车，全车人都一惊，乔小雯朝前座看去，发现车头站了两个交警，其中一位绕到驾驶座，敲了两下车窗。


    司机赶紧把车窗降下来，一张熟悉的脸就出现在乔小雯眼前，他面无表情，口气冷淡：「查酒驾。」


    乔小雯不受控地盯着他，那身打眼的制服，还有方正的肩章，连闪烁的红色车灯看起来都那么顺眼，方才的慌乱奇妙地就消失了，她背抵着车门，手紧紧握成拳，眼睛闭上又张开，目光移到面前的张治年脸上，大声说：「我想下车。」


    第4章


    乔小雯这声中气十足，张治年被她吓了一跳，满脸错愕。


    陈嘉良刚让司机吹完气，听见动静皱了皱眉头，从警多年培养起的敏感神经忽地一紧，他做了个手势，阻止司机把车窗升上去，接着往车内探头，看到了坐在后座上的两个人，其中一个好似跟他有着不解之缘，想忘掉这张脸都难。


    「怎么回事？」他问，简单几个字，带着不容忽视的逼迫。


    张治年先反应过来，转过脸沖陈嘉良笑：「没事，警察同志，我送我同事回家。」


    陈嘉良打断他：「我没问你。」


    他视线转到乔小雯身上，她的身体姿态僵硬，紧紧缩在门边，手背上绷着几条青筋，忽然扭过头来和他对视，黑暗中那双圆熘熘的杏眼格外明亮，闪烁着潋滟的光，像是哭了又像是没有。


    陈嘉良意识到了什么，他走到后座敲了敲车窗：「下车。」


    乔小雯就在等这句话，她把包往身上一挎，匆忙打开车门要走，但张治年没让。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哪来的一时意气，放在平时是根本不会干出这种事的，可能是乔小雯突如其来的抗拒，挫伤了他一部分的自尊心，张治年也觉得委屈，他到底干什么了？


    身体比脑子先行动， 他伸出手拉住乔小雯的包包肩带，抬眼不服气地看着陈嘉良：「我们违法了？」


    乔小雯被他一扯，心里更慌了，求救似地望着面前的人，此时此刻，没有什么能比这身制服更能给她安全感了。


    她希望陈嘉良可以帮她，她也相信他会帮她。


    陈嘉良对这眼神太过熟悉，处在危机中的人经常会投来这样的眼神，破碎又无助，里面又燃烧着迫切的火苗，让他肾上腺素无端飙高，陡升一种使命感。


    他往前走了一步，眼睛危险地眯起来，伸出手指指着张治年，言语充满警告意味：「松手，听见没？」


    张治年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敌意，他十分不爽，但对方身上的制服，肩头的记录仪都让他心有畏惧，无奈松了手，乔小雯就趁这个机会迅速下了车，躲在了陈嘉良身后。


    陈嘉良用余光瞄了眼背后的女人，低着头又捏着裙角，紧紧咬着下唇，从他的视角看过去，腮帮子微微鼓起来，像只受了惊的兔子。


    张治年也跟着下了车，站在陈嘉良面前，梗着脖子，理直气壮：「怎么了，警察同志？我又没酒驾。」


    陈嘉良低头掏记录仪：「但你们两个坐后排没系安全带。」


    张治年不吭声了，倒是乔小雯听见这话，从背后怯生生探出头：「坐后排也要系安全带？」


    「嗯。」陈嘉良淡淡地应了一声，不客气地瞟了她一眼：「你去读一读交通法吧，一天三回也是罕见，上赶着送业绩呢？」


    乔小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说了句：「不好意思哈。」


    陈嘉良不接话了，专心走他的流程，但张治年在旁边脸色一变，他从两个人奇特的氛围中，捕捉到了点不寻常的东西，心里更加堵得难受，觉得今天完全是被乔小雯摆了一道。


    处理完就该放人走了，张治年站在车门边，喊乔小雯上车，乔小雯一动不动，就缩在陈嘉良身边。张治年摁下心头不快，摆出笑脸问：「你们认识？」


    「认识。」乔小雯飞快地接上去，她不敢看陈嘉良，内心希望他不要当场揭穿她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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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嘉良往她那边扫了一眼，张口想说什么，最后也没说话，张治年又在那坚持了一会，还是识相地上车了，他从车窗里伸出手跟乔小雯告别，说着：「乔老师，明天见。」


    「明天见。」乔小雯笑得勉强，她还是做到了成熟得体，没有让这桩小事性质升级，而且她也相信，明天再看见张治年，对方一定会当做无事发生，毫无芥蒂地对待她，起码錶面上是的。张治年就是这种会处理各种情绪的人，永远不会让对方下不了台，也不会让自己难堪。


    车辆慢慢消失在视野里，乔小雯才放下了心，刚想开口道谢，旁边冷冷地飘来一句：「我认识你？」


    一抬头，见陈嘉良正盯着自己，眼神里带点戏嚯，还有一丝不悦，乔小雯在脸上堆起谄媚：「警民一家亲嘛。」


    陈嘉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摆摆手：「你可以走了，家在这附近吗？」


    「对。」乔小雯回答，她仍有几分忐忑，加上天色已晚，到她住的旧小区还有一条没什么人的弄堂，附近有工地在施工，偶尔会有建筑工人聚在巷口抽菸，乔小雯每次从那边过都提心弔胆的，尤其是今天，特别不想一个人走。


    想到这，她不禁抬头问：「警察同志，你能不能送我回家啊？」


    陈嘉良都打算走了，听见这话脚下一滞，转过身来重新审视面前的女人，见她一脸真挚，圆眼睛眨呀眨，似在无声诉说哀求，看起来不像是开玩笑。


    他只能又走回来，问：「你不能一个人回家？」


    乔小雯一口咬定：「不能，我害怕。」


    如果说方才开口时还有些紧张，怕对方生起气来，噼头盖脸把她骂一顿，现在已经无所畏惧了。她看出来，这个年轻的交警哪怕不够热心肠，也是个热爱工作，富有正义感的有志青年，绝对不会无情拒绝她这位良民的请求，何况她确实是怕走夜路。


    陈嘉良极少碰到这类情况，送人回家这种事应该找民警吧？起码他的职业生涯从没见过这种厚脸皮的人，不免产生了怀疑，上下打量她。


    乔小雯面不改色，勇敢地迎上他的审视，还主动加了一句：「我一个人住，家里没人，真的不安全。」


    陈嘉良跟她僵持了一会，终于松了口，问：「你住哪？」


    乔小雯指给他：「就马路那边，xx小区，你知道的吧，哪里都是老房子，治安确实有待加强的。」


    陈嘉良听她话里意思，是这趟他非走不可了，也觉得有点好笑，他没了办法，扔下一句：「那你在这等会。」就走开去，和其他同事交流着什么，乔小雯不安地探头张望，见他拍拍同事的肩膀，没多久就回到她身边，说道：「走吧。」


    其实从路口到小区，也就十几分钟路程，算不上太远的距离，这条路乔小雯平时走了无数遍，但这次走心境特别不一样。她偷偷瞄陈嘉良，那身制服在她眼里仿佛散发着神圣的光芒，让她心情平和，无比舒畅。


    「你们今天怎么一直站岗啊，平时没这么勤快嘛。」乔小雯试着聊天，但是陈嘉良像是打定主意似的，根本无视了她的搭讪，不过这也打击不到乔小雯的积极性，她在他身边一步一步走，头顶的月光温柔地洒下来，小巷的路灯将两个人的影子拖得老长。


    乔小雯看着地面两道人影，陈嘉良比她高不少，连影子都比她瘦长，她就往前赶了几步，让他们的影子齐平，才心满意足，低低笑出声。


    陈嘉良瞥了她一眼，不明白她在笑什么，不过出于职责考虑，他还是多问了一句：「刚刚车上那个男的是谁？」


    乔小雯老实交代：「是我学校的同事。」


    「他对你做了什么吗，我看当时车里的情况不太对。」


    陈嘉良只是例行盘问，一些警校出来后的习惯，说是职业病也不为过，但这话听在乔小雯耳朵里已经是十足的关心了，她不禁大受感动。


    难怪都说人民警察为人民呢，就连这么个素不相识的小交警都会关心她的安危，实在太过可靠了！乔小雯百感交集，反倒安慰起他：「别担心，张老师估计就是一时煳涂，其实也没对我造成什么实际性的伤害。」


    陈嘉良毫无感情地来了一句：「等有实际伤害就晚了。」


    乔小雯心里一暖，不免多看了他几眼。今晚月色撩人，闷热在深夜褪去，空气都变得干燥温和，陈嘉良把她送到小区门口，又对她嘱咐了什么，乔小雯完全没有听进去。她看见暧昧的光线笼罩在陈嘉良立体的五官上，镌刻出更加深邃的阴影，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声音也蛮动听的，在夜晚的沉默中被不断不断放大。


    乔小雯后来想，一定是太过美好的夏夜对她施放了什么魔法，让她色慾薰心，淫虫上脑，就在陈嘉良扭头要走的时候，她竟然追上去几步，拉住了他的袖子。


    制服的面料比她想像的要柔软一些，摸起来薄薄的，她的指尖甚至触到了底下坚实的皮肤。乔小雯心脏就像失控的车辆，在无人区一路狂奔，根本停不下来，她声音都在颤抖，大着胆子问：「警察同志，我能加你微信吗？」


    第5章


    乔小雯梦游一样回到家，在玄关把鞋一甩就直奔卧室，自暴自弃地把自己摔进柔软的大床，把脸埋在枕头里，恨不得把自己闷死。


    你怎么想的啊，啊？你怎么开得了那个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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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心里不断自我追问，觉得刚才一定是被下了降头，被脏东西附体了才会说出这么胆大妄为的话。


    乔小雯一股脑坐起来，脑子里全是方才的画面，记忆太过新鲜了，就在她眼前扑腾扑腾。她清晰地记得自己问出那句话之后，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随即眉眼都沉下来，气压变得极低，嘴角绷成直线，说出口的话也像结了寒冰：「不能，现在是我的工作时间。」


    乔小雯鬼迷心窍，紧接着问了一句：「那不是工作时间就可以？」


    话说完，连她自己都觉得太不像话了，对着公职人员大放厥词，不依不饶的，实在过于荒谬。但她的嘴跑在脑子前头，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脏水，这会也只能硬着头皮站着，煎熬地等待他的回答。


    陈嘉良也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类情况了，队里的同事或多或少也在马路上收到过女性的搭讪和表白，大部分是冲着这身制服来的。维持秩序主持公道是他们的天职，陈嘉良从不觉得这有什么光环，这份职业和天下所有工作一样，都需要早出晚归，按照章程法律行事，不该有什么过分的滤镜。


    他看着乔小雯期盼的双眼，心里一阵烦躁，只觉得眼前这个女人也被一厢情愿的脑补沖昏了头。陈嘉良挺直了腰杆，一字一句对她说道：「平时我们不会见面，所以不要想这种事了，早点回家。」


    这无疑是一盆飘着冰碴子的冷水，对着乔小雯顶头浇下，大热天让她脑袋瓜瞬间清醒了。她怔怔地望着陈嘉良远去的身影，只想狠狠抽自己几个耳光。


    陈嘉良收了工回去换了便服，走出交警大队时，已经快四点了，远处的稀薄的云层透着灰濛濛的亮，天光初现，这个季节的白天尤其漫长。陈嘉良对着一无所有的天空发了会呆，才低头继续赶路。


    他家就住在单位附近，上下班连交通工具都省了，方便是方便，加班也变得更频繁了。不过他并不抗拒工作，比起来，他更不想回家。


    陈嘉良从电梯出来，嵌动密码锁，轻轻推开门，坐在玄关换了鞋，鞋架上整齐摆放着大大小小的鞋，陈嘉良把自己的皮鞋放在了最底下，起身走进客厅。


    他不敢开灯，怕吵醒卧室里的人，就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线，在厨房拿玻璃杯倒水喝，突然「啪嗒」一声，客厅的灯全亮了，陈嘉良回头，看到陈熙熙站在客厅中央，对他怒目而视。


    陈嘉良嘆了口气：「又怎么了？」


    陈熙熙攥紧小拳头：「你答应过，今天会早点下班陪我写作业的！」


    陈嘉良皱了皱眉头，仔细回忆了下，他确实说过这话，但当时只是随口一句无心许诺，没想到这小子较真了，他把杯子搁在餐桌上，站直了给他道歉：「对不起，有工作。」


    陈熙熙像是气极了，一张脸涨得通红，扯着嗓子歇斯底里：「你总是有工作！说话不算数！」


    陈嘉良看了看墙上的时钟，低声警告：「轻点，小心别人告你扰民。」


    陈熙熙像是没听见，他快步朝他冲过来，站在他面前，脸几乎要贴上来，眼眶里不知何时开始蓄水：「你为什么老是食言，这样我还会相信你吗！」


    陈熙熙已经十三岁了，个头蹿得极快，陈嘉良发现他都快到自己下巴了，不禁问：「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陈熙熙一愣，随即骄傲回答：「一米七五了。」


    陈嘉良眉头微蹙，刚想说什么，忽然发现陈熙熙的额头有一片红肿，心头一紧，赶紧扳着他的肩膀，把他推到明亮处仔细查看。


    「干什么啊！」陈熙熙激烈反抗，但被陈嘉良抓着手腕，动弹不得，他一急抬脚就踹。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情绪一激动，就跟一头疯牛一样，陈嘉良没有防备，被踹得晃了几步，他火气也上来了，揪住他的双臂一下别到背后，把陈熙熙像犯人一样压在沙发上。


    陈熙熙吃痛，开始发狠谩骂，嘴里不断飈着垃圾话，陈嘉良听不下去，刚要呵斥，发现他手肘和手腕处也有几处伤，破开的皮露出里面血红色的肉，顿时意识到情况不简单。


    他沉下脸逼问：「你伤怎么来的？又打架了？」


    陈熙熙哪里受过这种待遇，他被压制着起不来，侧脸被压在沙发坐垫上，身体和尊严承受着双重屈辱，发泄式地大喊着：「管你什么事！你又不是我爸！」


    陈嘉良冷笑：「我要是你爸，你早被我教育了，还能在这嘴硬？」


    陈熙熙挣扎了好一会，力气也泻尽了，手脚发软，又不甘心求饶，只能咬着牙：「你先放开我。」


    陈嘉良警告：「放开你可以，但不许动粗，你这是袭警我告诉你。」


    陈熙熙嘴硬：「你就是个交警！」


    「交警也是警察。」


    陈嘉良冷冷道，退后一步把手松了，陈熙熙重获自由，揉着发痛的肩膀坐在沙发上，泫然若泣，不肯服输。


    陈嘉良实在是累了，他本来就不会带孩子，但还是试着平復情绪，耐着性子问：「可以说了吧，跟谁打架了？」


    陈熙熙也不看他，狠狠道：「我们班姓王的死胖子。」


    刚说完，脑门上挨了个脑瓜崩，他捂着脑袋又瞪着陈嘉良，陈嘉良教育他：「好好说话，脏话满天飞像什么样子，我教你说脏话了？你爸妈教你说脏话了？」


    提到父母，陈熙熙不做声了，他低着头咬着嘴唇，沉默了良久才嘟哝了一句：「他们早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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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嘉良就闭嘴了，这句话无论听上多少遍，他都没法免疫，仍旧感到心脏抽痛，像是被小刀子割开了似的。他望着自己唯一的侄子，心头五味杂陈。


    陈熙熙长得和他父亲有一点像，而且是越长大越像，陈嘉良一面期盼从他身上看到哥哥的影子，一面又害怕他长大。他心有余悸，阴影无时无刻不追随着他，哪怕在梦境里，他死去的哥哥嫂嫂都在质问他，当初为什么不拦着他们。


    陈嘉良自责过，后悔过，但后来发现悲伤无用，人终归还是要面对生活。父母年岁已大，陈熙熙进入了青春期后脾气很差，他们管不动了，陈嘉良就把他接到了身边。陈熙熙就像那段记忆的实体，他呆在家的每一天，仿佛都在提醒陈嘉良，哥嫂的死有他的一部分责任。


    陈嘉良不会带小孩，更没有兴趣培养他，他只是在还债，在赎罪罢了，所以有必要对陈熙熙负责，让他顺利成长为一个有着正常善恶观的大人。


    「我明天带你去学校，找同学道歉。」陈嘉良说。


    陈熙熙马上表示反对：「我不去！是他先骂我的！」


    他声音动不动拔高，陈嘉良听得头疼，他揉着太阳穴，口气逐渐不耐：「他骂你什么了？」


    陈熙熙小声说：「他骂我有爹生没娘养……」


    陈嘉良手上动作一顿，扭头看着他，陈熙熙这会像是委屈极了，抽着鼻子，一滴晶莹的泪水流下来，在脸颊上爬出一道歪歪扭扭的泪痕。


    陈嘉良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别被他现在可怜兮兮的模样打动，口气一如既往强硬：「打人就是不对的，暴力行为不可取，明天一起去学校，就这样。」


    说完就扭头进了卧室，丝毫不管陈熙熙继续在那痛哭撒泼，门一关，世界清静。


    这一觉睡得很不怎么样，几乎是眼睛刚闭上又睁开的程度，陈嘉良连衣服都没脱，就眯个眼的时间，何必整这么多流程。他头昏脑涨，爬起来随便洗漱了下，就去厨房给陈熙熙弄早饭。


    他厨艺烂到家了，经过这段时间带孩子特训，也只到勉强入口的程度，给陈熙熙煎了片吐司还焦了边，陈熙熙一边吃一边吐槽，又把他听烦了。


    「闭嘴，吃饭，听得懂吗？」陈嘉良没睡好，心情差得很，嗓子也沙哑了，眼里全是红血丝。


    陈熙熙虽然叛逆，但基本的求生欲还是有的，当然最主要的是，他根本打不过陈嘉良，昨晚一番对抗后肩膀还在隐隐作痛，他决定暂时投降，吃完早饭就被乖乖押送到学校了。


    陈嘉良作为监护人，找到被打的受害者同学，姓王的小胖子伤势比陈熙熙要严重的多，鼻青脸肿的，班主任告诉陈嘉良，对方家长昨天打了他几个电话，都说没人接。陈嘉良只能又跟老师道歉，说自己在执勤，确实没法一直看手机，也没有接陌生电话的习惯。


    陈嘉良人高马大，哪怕不穿警服，往那一站都给人无形的压迫，说话也干净利落，没什么客套环节，利落又生硬，一看就很难相处。班主任也不敢难为他们，主动当了和事老，说愿意帮他们调节矛盾，负责跟对面家长交涉转达歉意，必要时也能安排会面，让双方当面讲和。


    「那麻烦老师了。」陈嘉良真心实意道谢，见事态并没有扩大，也稍稍放心了些，班主任趁机让陈嘉良带陈熙熙去保健室看看，他胳膊肘上的伤看着还挺疼，最好去消个毒裹个纱布。


    陈嘉良就问：「保健室在哪？」


    陈熙熙在旁边一听，来劲了，从椅子上跳下来：「我知道，就是乔老师的办公室！」


    说完就主动表示要带路，积极得可疑，陈嘉良跟着他从办公室出来，见他一路上心情都很不错，步伐飞快，火急火燎的架势，随口问了句：「乔老师是谁？」


    陈熙熙说：「我们学校的卫生老师，长得很可爱。」


    陈嘉良十分无语，伸手揪着他的后颈：「对老师要尊重，懂吗？」


    陈熙熙被揪疼了，但也挣不开，只能认怂，说着：「知道了……」


    停了几秒，仍是不甘心地加上一句：「但是真的可爱啊……」


    陈嘉良不跟他斗嘴了，就跟着他进了另一桩教学楼，在一楼看到了保健室的门牌，陈熙熙敲了两下门，里面响起一道清亮的女声：「进来。」


    陈嘉良心里一动，这声音十分耳熟，像在哪里听到过。陈熙熙握着门把手推开门，敞亮的办公室里摆着病床和一张办公桌，桌边坐了个穿衬衫裙的女人，外面松松地披了一件白大褂，正抬起头看着他们。


    陈嘉良几乎产生一种错觉，他马上要被困在这荡漾的眼眸之中了。


    第6章


    乔小雯自然也很震惊，她今早上出门上班时，就感到左眼皮狂跳，马上拿手机一查，百度医生告诉她，是因为压力过大导致的神经性抽搐。乔小雯放下手机，不禁感嘆线上问诊准确性之高，可不就是压力大吗，一晚上都没睡好觉。


    调戏交警在她的人生中也是第一次，更可怕的是还被拒绝了，乔小雯没面子是小，更怕的是人家会不会事后想起来，给她安个妨碍公务的罪名。


    快到办公室的时候，她又在走廊里碰到了张治年，乔小雯心里发虚，战战兢兢打了招唿，但对方果然如她所想，云淡风轻地点头微笑，甚至停下脚步，郑重地向她问候了一声：「乔老师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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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


    乔小雯也只能配合他一起失忆，成年人的体面是互相成就的，她大可不必拆台，甚至还关心了一句：「张老师昨晚安全到家了吗？」


    张治年眯着眼：「当然了，我有不安全的理由吗？」


    乔小雯忙称没有，摆摆手就躲进了保健室，把可怕的人际社交隔离在外，这里才是她无忧无虑的小世界，是她一个人独霸的王国。


    乔小雯相当热爱自己这份工作，以前当护士同样起早贪黑还毫无尊严，哪个病人都能上来呵斥她几句，她还根本还不了嘴，但在学校里，学生们都喜欢她。


    保健室因为在一楼，窗户外就是学校的大操场，经常有不安分地小脑袋在她窗台底下攒动，时不时探出几颗头，笑嘻嘻问能不能进来休息会。


    不过今天上午倒是格外安静，没有学生生病打架或者意外跌倒被篮球砸到头，乔小雯乐得清闲，趴在桌上玩手机发呆，忽然听见门响了两声，赶紧正襟危坐，迅速找回状态，喊了声：「进来。」


    她怎么也没想到门外站的，竟然就是害她跳一早眼皮的那位，且对方脸上的震惊和她的几乎是复制粘贴。


    「乔老师，我受伤了。」陈熙熙走进来，见乔小雯怔怔的，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陈嘉良先反应过来，沉声低喝：「干什么！」


    陈熙熙被吓了一跳，勐地缩回了手，不满地瞪着陈嘉良。


    乔小雯看了眼陈熙熙，又看了看杵在门外的陈嘉良，脑子里一团浆煳，愣愣地问了句：「……你儿子？」


    陈嘉良脸一黑，大步踏进办公室关上门，把左顾右盼看热闹的陈熙熙拎到身边，简短介绍：「我侄子。」


    「哦……」乔小雯松了口，「那就好。」


    陈嘉良掀起眼皮，嘴角带了丝若有似无的笑，说不清是什么意味，反问：「好什么？」


    乔小雯一愣，闭紧了嘴不搭话，转而去看陈熙熙，问：「你怎么了？又打架了？」


    陈熙熙还没开口，陈嘉良脸上更阴沉：「他经常打架？」


    乔小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不知所措望向陈熙熙，见对方投来可怜巴巴的小眼神，便紧急找补：「那倒也还好啦，这个年纪，你懂的……过来让老师看看。」


    陈熙熙听话地靠过去，乔小雯帮他检查了伤口，就让他在椅子上坐好，给他找药水消毒。


    陈嘉良就站在一边，抱着手臂等，房间里一片沉默，乔小雯工作起来也不爱说话了，专心埋头用棉棒给他消毒。陈嘉良也说不好为什么，眼神就转到她脸上去了。


    和昨晚见面时不同，现在的乔小雯看起来是个安静又专业的卫生老师，头髮用一个粉色的抓夹整整齐齐抓在脑后，两根龙鬚倔强地飘在脸颊边上，随着窗口吹来的微风，徐徐地飘荡起来。


    陈嘉良就盯着她的这几缕头髮放空，办公室瀰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充足的日光，洁净干燥的空气，竟让他产生了一丝困意。他又仔细端详了乔小雯的侧脸，圆润的婴儿肥，还有一对小巧的耳朵，耳廓泛着嫩粉色。


    「行了，几个小时别碰水哈。」乔小雯干净利落地收拾完，勐一扭头，出乎意料地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不禁面上一红，急急避开视线，但下一秒又觉得这样反而心虚，便又不认输似地盯回去，但陈嘉良已经别过脸，低下头玩起了手机。


    乔小雯心里没来由一阵失落。


    「你回家还是要给他擦一下，药店买点药膏就行。」她叮嘱道，陈嘉良在手机上回了几条消息，终于捨得抬头看她一眼，随口应了声：「知道了。」


    话题到这又结束了，重归寂静，万分磨人的寂静。


    乔小雯咬了咬下唇，飞快就做出了一个决定，她朝陈熙熙笑笑，说：「你可以回去上课了哦，马上打铃了。」


    陈熙熙本还想赖一会，不过既然是乔老师的话，也愿意配合下，朝她挥挥手就一熘烟跑出去了，顺手带上了门。


    办公室只剩他们两个人了，乔小雯目光灼灼盯着面前的男人，酝酿着台词。但陈嘉良显得比她淡定地多，他把手机揣回兜里，站直了身体，向乔小雯道别：「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乔小雯愣住，下意识喊了声：「不许走！」


    陈嘉良手都快放门把上了，听到这声厉呵停下脚步，转过来面对她，脸上真的就出现了那副懵懂无知的表情：「乔老师，还有什么事吗？」


    乔小雯瞪大眼睛，指着自己：「你不认识我？」


    「不认识。」陈嘉良头髮丝都没动一下，波澜不惊，看向她的眼神充满迷惑，要不是昨晚的记忆过于清晰，乔小雯当真要疑心自己是认错了人。


    她坐不住了，腾一下推开椅子站起来，几步奔到他面前，卯足了劲：「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陈嘉良哭笑不得：「我说什么了？」


    乔小雯只能帮他回忆：「昨晚你口口声声，说只要不在工作时间，你就给我联繫方式的。」


    陈嘉良嗤笑了一声，态度十足的居高临下：「我什么时候说了，根本没答应好吧。」


    话音刚落，他看见乔小雯嘴角边扬起一抹胜利的微笑，眼睛里也蕴着光彩，「看吧！你明明记得我！」


    陈嘉良不说话了，他眼看着对方脸上笑意越来越浓，冷不丁冒出一句：「所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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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小雯的喜悦就瞬间凝固在脸上，她十分不解：「什么意思，所以你该履行承诺，把电话给我。」


    她嗓门不小，理直气壮，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有多咄咄逼人，陈嘉良瞟了她一眼，久违地产生了好奇，当下甚至有股冲动，想把这个女人的脑子撬开来，看看里面都是些什么奇怪的念头。


    这种无聊的小事，放平时他早就转头走人了，但今天不知是因为心情太好还是太差，竟也起了点恶趣味。陈嘉良凝视着她明亮的眼睛，看到她褐色的瞳孔里，也倒映着自己的脸，缓缓吐出两个字：「我不。」


    乔小雯怔了下，立马意识到她被耍了，不服气起来：「你怎么食言啊？」


    陈嘉良低头，饶有兴趣欣赏这张气势汹汹的小脸，笑了笑：「怎么就食言了，我答应过吗，你有证据吗？」


    乔小雯瞠目结舌，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你们交警不是有执法记录仪吗！肯定都录下来了！」


    陈嘉良看她的眼神中带了丝欣赏，随后温柔地浇了盆冷水：「可惜了，我没开。」


    「……」


    乔小雯哑口无言，脸上灰暗站在原地，看得出来受了不小的挫败。


    陈嘉良乐子也看够了，懒得在跟她周旋，恭敬地朝她点了个头：「那我就先走了，乔老师。」


    乔小雯呆滞了好一会，等人走了才一下子回过劲来，此时此刻她不服输的小宇宙熊熊燃烧，耳边有个声音在质问她：就这么算了？


    那必然是不可能的！


    身体比脑子先行动，乔小雯打开门就追出去，在教学楼门口截住了略显不耐烦的陈嘉良。


    「你干嘛？」陈嘉良有点后悔了，他只是一时兴起，想逗逗这个纠缠不休的女人，没想到对方还真是狗屁膏药，比他想得要难缠多了。


    「我们打个赌行不行？」乔小雯喘着气，但脸上神采奕奕，周身散发出别样的活力，这次换陈嘉良懵了，他问：「什么赌？」


    乔小雯振振有词：「都说事不过三，如果我们第三次碰到了，你就得给我微信，知道了吗？」


    陈嘉良沉默了一会，意识到今天不认真处理这个事是没完了，他只能严肃地告知：「我不谈恋爱。」


    乔小雯愣了下：「我又没说要谈恋爱。」


    陈嘉良更搞不明白她了，他朝她走近了一步，挡住了一小片光线，看着自己模煳的轮廓在她几近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开口问道：「那你到底想干嘛？」


    乔小雯实话实话：「我也不知道，但就是想认识你。」


    这话听着怪，但放在她的逻辑世界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乔小雯是个彻头彻尾的感性主义，在情感问题上几乎只听从情绪的命令，怎么想的就怎么说，诚实一向是她引以为傲的品质，只是这个品质在陈嘉良面前显然不起作用。


    陈嘉良完全不理解她到底在说些什么，在他看来，这个女人的意图动机过于明显，就这么赤裸裸地摆在他眼前，偏偏本人还非要嘴硬。


    「怎么说啊，到底行不行？」乔小雯见他不回答，也急了。


    陈嘉良眼神怪异，反覆打量她，但从这张过于坦白的脸上也并挖不出什么东西了，他一下子心烦意乱，敷衍式地挥挥手：「看你本事吧。」


    说完就迈着稳健的大步，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7章


    乔小雯性格上有个致命的缺陷，就是她受不了一点点激将，且极容易被别人三言两语勾得上头。


    陈嘉良一句「看你本事」，就像夏天扰人的蚊子一样，在她脑子里日夜盘旋，无法驱赶。白天上班忙碌，尚且能转移注意力，夜里万籁俱寂，灯一关眼一闭，陈嘉良那张冰山脸就跟鬼魂似地乍然现行，让乔小雯不能忘怀。


    乔小雯不得不承认，她冰封多年的好胜心，被这个只见了两面的男人彻底点燃了。


    从这天开始，每一天平凡的日子突然都变得缤纷了起来。乔小雯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非要深究，总感觉底下藏着个了不得的真相。不过要理清楚这些情绪太废脑子，乔小雯决定先将原委搁到一眼，只专注眼前重要的事。


    平时她是个赖床体质，手机没响四五遍，是万万不可能从床上起来的；但这几天几乎是第一遍起床铃都没唱完，人就已经蹿起来，利索地刷牙洗脸吃早饭，一扫平时浑浑噩噩的颓态，精神到像刚打了一升鸡血。


    对乔小雯来说，她的人生久违地出现了神秘的光彩，每天出门都饱含热望，期待能在路口看到那道身影，然后冲上去，狠狠欣赏他挫败的样子。


    可惜让她失望了，连着一个多礼拜，她都没在路上看到陈嘉良，倒是看见了第一次拦她的那个交警。敦实的体型，一颗睿智的大脑袋陷在头盔里，大热天还穿着长袖制服，正在给路边违停的车辆贴条。


    乔小雯看看头顶的太阳，又看了看这位交警，心里便有了主意，趁着中午午休的时间跑回家，从路边的小卖部买了一瓶冰水，揣在怀里，又沿着这条街前前后后都搜罗了一圈，才发现目标，而后悄然靠近，脆生生地喊了声：「警察同志~」


    敦实交警一回过头，立马就有一瓶冰水怼到眼前，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定睛一看才发现被矿泉水瓶挡住的那张谄媚笑脸，不免眉头一皱：「什么事？」


    「天气太热了，你们执勤太辛苦，喝点水吧。」吃到了前面几次的亏，乔小雯决定稳扎稳打，控制节奏，坚决不能打草惊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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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警听了这话，眉头松动，放下了警惕心，和颜悦色：「谢谢你啊，不过我们执勤不能收民众的东西，心意我领了。」


    乔小雯悻悻地收回手，只能走到一边，但又不甘心就此放弃，踌躇了半天还是眼一闭，又厚着脸皮凑上去。


    对方也迷惑了，问：「你到底有什么事？」


    乔小雯把心一横，决定单刀直入：「跟你搭班的那位交警同志，最近不站这个路口吗？」


    「哪位？」


    「就是那个，高高的，皮肤很黑，长得还有点帅的……」乔小雯艰难形容着。


    交警一听，回过劲来：「哦，你说陈嘉良啊？」


    陈嘉良，名字还挺好听的。


    乔小雯在嘴里默默復读了一遍这三个字，轻轻点了点头：「我最近都没看到过他，他被分到别的地方去了吗？」


    交警上下打量他，「你找他什么事？」


    乔小雯说不上来，只能一口咬定，就是有要事。对方拿她没办法，只能漏了一嘴：「他最近休假了。」


    这是乔小雯没想到的，她也顾不上别的，着急追问：「为什么休假了？他生病了？」


    交警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陈嘉良挺招女孩子喜欢，队里上下都是知道的，执勤被女市民要电话也不是一两次，听说连队里的女同志也对他挺感兴趣，但陈嘉良这方面还没开化，谈恋爱的那根神经到底长没长都不知道，有眼力劲的一般也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烦他。


    想到这，他不禁对眼前这位小圆脸女同志产生了同情，好心劝诫她：「你没希望的，算了吧，他又没什么好的。」


    乔小雯愣了下，反驳道：「没有吧，他那天还送我回家了。」


    提到这茬，这位交警总算有了点印象，他马上换了一副眼神，重新审视起她来。确实，那天快下班的时候，陈嘉良忽然说要离开一下，接着就和这位女同志走了，没准两人还真有点什么呢？


    「他下周一回来，具体派哪个班还不知道，你不一定等得到人家。」交警试图打击她，但乔小雯只听见了前半句，后半句自动忽略了，她心里一阵狂喜，心想这一趟还是有收穫的，起码获得了有力的情报，离成功会面又近了一步。


    过了一个周末，乔小雯整装待发，内心充满笃定的信念，这次一定能碰到他。


    然而陈嘉良依然没有在预计的地方出现，每次看到路口有挺拔的身影，萤光绿的背心，她就忍不住心脏激跳，但等走近了一看，头盔下面还是没见过的脸。


    乔小雯不免有些焦虑失望，冲劲一过人就有个冷静期，也没这么着急下班往回赶了，看着安静了许多，但情绪还是低落，整个人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彭雪梅拉她吃饭她也不去，张治年在路上跟她打招唿，她连客套的笑容都挤得十分勉强，时间一长，连领导都注意到了，专门到她办公室，问她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乔小雯极不好意思，她也觉得自己最近这样是有点夸张了，跟失恋了似的。但这还什么都没有呢，别说八字没一撇，现在是手上连个写八字的笔都没有，人家可能压根没把她当回事。


    但面对极尽关切的领导，乔小雯还是找了个藉口，说最近大概是身体虚，湿气重，人就有点疲。


    领导立马表示，明天可以请一天病假在家休息，千万别勉强。


    洪山中学这座小庙每年来几个靠谱的年轻老师不容易，一生源差二升学率又低，学校里一堆问题少年，原来的卫生老师都被气得辞职了，乔小雯大好年华，性格又好，可得留住了。


    乔小雯谢过领导，回到座位也觉得还是休息休息，调整下心情为好，便主动留了个晚班，把第二天要上交的报告整理好，才敢下班。


    走出学校都快九点了，回家的路线还是那一条，走半条街然后上地铁，下了地铁再过个马路到家，这条路闭着眼睛都能走。乔小雯坐在地铁上，突然就被一种诡异的疲惫感包围住了，她抬头看看周围，乘客们各自忙碌地刷手机，每个人面无表情，就跟车窗里倒映出来的她一样。


    乔小雯有点难受，生活好像又回到了原来的模式，平稳顺利，毫无波澜，她失望地想，前几天的小幅震盪果然只是暂时的，人生本来就没这么多意外相逢，除非是在电视剧。


    她出了站口有气无力地走，天色已晚，路边饭馆门口停着一熘小轿车，乔小雯走过去的时候突然听见了一声细微的猫叫声。


    她马上停下脚步，倒退了几步回来，屏息等待了会，果然又听见了声响。


    乔小雯凝神追踪着声音的来源，最终锁定了一辆大红色的比亚迪，她在车附近试着「喵」了几声，很快就从车底盘下面传来了回应。


    乔小雯弯下腰仔细查看车底，但车下空空如也，连猫影子都没有，她十分困惑，又不甘心就此离开，干脆就俯跪下来，趴在路边拼命伸长脖颈往里探。


    她之前看过相关报导，很多母猫会带着孩子爬进车底盘，这时如果没有及时发现，车主一发动无疑会酿成血灾。乔小雯好歹是学医出身的，对生命一视同仁，尤其是这种近在眼前的危机，实在没法坐视不管。


    但小猫到底在哪个位置，她实在是摸不准，也没经验，便更用力地撅着腚，把嵴背压下来，试图获得更清晰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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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脖子阵阵发酸，她想起身缓缓，结果趴得太久一时不能动弹，后腰痛得要裂开了，只能保持着这个别扭又尴尬的姿势，一点点往后撤。


    刚撤出去一点，人还没来得及起来，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你在干嘛？」


    乔小雯一惊，身体霎时间做出了反应，她连缓冲动作都无，整个人一下子弹起来，扭头看过去。


    陈嘉良今天没有穿警服，他套在一件普普通通的纯色t恤里，戴着个褐色的棒球帽，表情在夜色里看不真切，但乔小雯第一时间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内心有瞬间的狂喜。


    「你……不上班吗？」她大脑宕机，转了半天只挤出这一句话。


    陈嘉良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我下班了。」


    「哦……」乔小雯紧紧盯着他：「你住在这附近？」


    陈嘉良一愣，回答有些迟疑：「不是。」


    乔小雯就问：「那怎么到这来了？」


    她的眼神在大晚上都亮得吓人，像藏着闪烁的琉璃碎片，脸上的笑容太过于真切，充满了感染力。陈嘉良心底勐地爬上来一些奇异的感受，酥酥麻麻的，让他极不舒服。


    他决定转移话题，口气也变得严厉：「这里多危险，你趴在地上干什么？」


    乔小雯才想起眼下的主线任务，她仿佛看到救星，一把抓住陈嘉良的手，急切道：「你帮我看看，这下面好像有小猫躲着，我找不到它。」


    第8章


    「猫？」陈嘉良嘴角抽动：「大庭广众之下，你趴在马路边上就是为了找猫？」


    乔小雯刚想反驳，哪来的大庭广众，环顾四周才发现这会饭点刚过，食客们从各自饭店里散出来，有几个大爷大妈正饶有兴趣地探着脑袋，朝这边看热闹。


    乔小雯脸一红，低下头不吱声了。


    陈嘉良站在她面前，此时他多么庆幸今天戴了帽子，他把帽檐往下压了压，遮挡住半张脸，悄悄观察起她来。


    这几日他休假，顺道回了趟家，陪着父母吃了顿饭，又去哥嫂的坟头转了一圈，和贴在墓碑上的哥哥说了几句话。这对他来说都是再普通不过的日常了，当时剧烈的悲痛慢慢被时间稀释，变成一根鱼刺卡在喉咙，轻易不让他安生过自己的日子。


    父母在饭桌上又关心起他的个人生活问题，催他找个女朋友，陈嘉良一如既往应下来，并许诺，只要有合适的一定会带回来。


    但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这根本就是搪塞的藉口罢了，陈嘉良的心不在浪漫的感情关系上，他有时把自己逼成了一台机器，非要24小时连轴转才安心。


    结束休假，他一回到交警大队，同事小王就告诉他，xx街道有个女人找他。


    「哪个？长什么样？」


    陈嘉良觉得自己有点明知故问，但也说不清出于什么心理，既希望是她，又不抱侥倖。


    小王努力比划：「就是那个，脸圆圆的，梳个平刘海，你记得吧？」


    陈嘉良垂下眼，含煳其辞：「有点印象。」


    小王感嘆：「这姑娘真有毅力啊，我看她在路上转悠好几回了，眼珠子都快望出来，你到底怎么人家了，让她对你这么念念不忘？」


    陈嘉良沉默好一会，冷冷吐出两个字：「有病。」


    然后就走开了，留下莫名其妙的小王在原地，思索这句话是对那女人说的，还是对他说的？


    陈嘉良本来没把她放在心上，觉得这女的有点太离谱了，哪有当老师的样子？他回来第一天就去了别的街道支援，一直忙到下班点，换了便装出来，脑子里是想回家的，结果脚好像萌生了自己的意识，走着走着，就走到了熟悉的路口，且还真的碰到了乔小雯。


    他低头看了看手腕，乔小雯还攥着他不撒手。女孩子的手掌冰冰凉，就像一副清凉的手铐，陈嘉良有点不自在了，沉声道：「先松手。」


    乔小雯这才缓过劲，闪电般得松了手，陈嘉良看都没看她，就钻到车底下去了，他手臂很长，伸进底盘捣鼓了一阵，就听见一阵激烈的猫叫，等他再从底下出来时，双手就捧着一只黑白色的小猫仔。


    小傢伙太有活力，嗷嗷惨叫着，陈嘉良把它带出来，大拇指还被挠了一下，渗出一条血线。乔小雯见状，也变得十分严肃，等他站起来把猫送到她面前，她顾不上看猫，用力扯着他的t恤下摆：「你出血了！要去医院！」


    陈嘉良还在逗小猫，这下傢伙挺好动，但又没什么力量，在他手心瞎扑腾，怪有趣的。他瞟了眼手上的伤，不甚在意：「就一点血，不要紧。」


    乔小雯异常坚持：「那不行，这可是流浪猫，我先陪你去医院打针，然后我们一起带猫猫去检查。」


    她一通安排过于顺理成章，陈嘉良哭笑不得，他们俩怎么就成了「我们」了。


    最近的医院离他们只有五六百米，乔小雯一度想从陈嘉良手里接过猫猫，遭到了对方的拒绝。


    「我反正已经伤了，回头再咬到你不好。」陈嘉良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仍是冷静严肃，乔小雯就悻悻收回了手，她眨了眨眼睛，问：「你平时讲话就这样吗？」


    陈嘉良愣了下：「哪样？」


    「一本正经，光看表情都不知道你在关心人还是教训人。」


    乔小雯边观摩边分析道，她的目光仿佛有实体，像一根小小的羽毛，在他脸上轻飘飘的扫来扫去。陈嘉良觉得脸颊上痒痒的，心里也十分别扭，便一言不发加快脚步，和乔小雯拉开距离，将她甩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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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小雯着急地跟了几步，见对方没有等她的意思，气得大喝了一声：「陈嘉良！」


    这是她第一次喊出这个名字，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陈嘉良停下来，转头瞪着她：「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乔小雯难得的得意起来：「我知道的可多了。」


    陈嘉良瞟了一眼：「是吗，还有什么？」


    「不告诉你。」乔小雯卖着关子。


    「无聊。」陈嘉良翻了个白眼，但却没有再加快脚程，两个人就这么慢悠悠的，跟散步似的去了医院。


    在医院挂完号开完单子，乔小雯抢着要结帐，手机刚掏出来就被陈嘉良一抬手挡回去了，他皱起眉头：「这也要争？你当请客呢？」


    乔小雯不大好意思：「不是我要救猫，你也不用多挨一针，算我的吧。」


    陈嘉良冷下脸：「不用，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


    乔小雯：「但是现在你下班了啊……」


    陈嘉良有点受不了这个女的了，他本来拿着单子捧着猫就有点烦躁，干脆就在走廊上停下来了，转过身盯着乔小雯：「你是不是以前学习不好？」


    乔小雯惊愕：「你怎么知道的？」


    「不然怎么会连好赖话都听不出来。」陈嘉良从鼻子里哼了声，傲娇地把头扭到一边：「我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别争了，非要请客有的是机会。」


    乔小雯从他变幻的神情和微妙的语气当中敏锐地捕捉到了有用的信息，瞬间眼睛又瞪得老大，笑得极其开心：「真的哦，那说好了，下次我请你吃饭。」


    陈嘉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嘴唇紧闭一言不发，扭头就进了诊室。


    打完针出来，乔小雯看他手不太方便，就接管了猫崽的管理权，陈嘉良给她找了个帆布袋子，让她把猫揣里面背着，两个人出了医院又往宠物诊所走。


    夏天的夜晚格外静谧，只有路边草丛里稀碎的虫鸣，不知名的树叶子在晚风的撮合下彼此摩擦，发出沙沙的白噪音。


    小猫好像已经睡着了，乖乖的一小团伏在袋子里，毛茸茸的，乔小雯看着心都软了，伸手进去戳了戳，触感十分奇异，指尖下甚至有温暖的体温，小小的身躯一起一伏。


    陈嘉良瞄了她好几眼，忍不住开口问：「这猫，你打算怎么处理？」


    乔小雯把袋子背好，小脑袋一扬：「当然是我来养了。」


    陈嘉良狐疑：「你会养吗？」


    「不会可以学呀，这有什么难的。」乔小雯自信满满，干劲十足，结果听到陈嘉良在一旁嗤笑了声：「我可没看出来，你是会照顾小动物的人。」


    乔小雯急了：「拜託，我是卫生老师诶，熊孩子都对付得了，一只小猫算什么。」


    说到这，她突然想起来，问陈嘉良：「你侄子怎么样了？」


    陈嘉良实话实话：「不清楚。」


    「什么？」乔小雯满脸疑惑：「他不跟你一起住吗？」


    「他都这么大了，自己能照顾自己，我有时候太忙，顾不上他。」陈嘉良对陈熙熙的感情很复杂，一想到家里有个小孩，大多时候都想逃避开来，但那是他的家和亲人，他最终无处可躲。


    乔小雯见过许多家庭背景复杂的小孩，性格上各有各的问题，不是过激就是缺爱，陈熙熙算是里面最正常的一个了，除了偶尔打打架，其他大问题也没有。她本想再多问几句，但看陈嘉良在这个话题上谈兴不高，也就闭上了嘴。


    这一路格外沉默，到了医院，宠物医生给猫猫做了检查和简单的驱虫，发现健康上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营养不良，有些太瘦了，嘱咐乔小雯要精心餵养，乔小雯听得分外认真，点头如捣蒜。


    医生要给小猫打针的时候，小猫突然变得极其不耐烦，开始勐烈挣扎，医生没办法，只好让他们两个人帮忙摁一下。


    乔小雯一听，赶紧伸手拢住猫猫，与此同时，陈嘉良也伸出了手，两人的手就这么猝不及防地交叠在一起。


    乔小雯心脏勐地一跳，只觉得他的手掌心烫得吓人。


    「好，就这样别动。」


    医生专心给小猫下针，乔小雯就盯着针筒里下降的水位，觉得这几秒钟比一个世纪还要长。


    她突然就不敢看陈嘉良了，视线无所适从地投在他们触碰的手指上。陈嘉良的皮肤比普通男人都要黑，是一种经过光照洗礼的浅褐色，而乔小雯是冷白皮，她一向很为自己的肤色苦恼，每次出门都要打一斤腮红，否则就显得病恹恹的，没什么血色，像一具雪白的木偶。


    她望着陈嘉良修长的手指，指甲修得干干净净，皮肤的触感略带粗糙，带着不大不小的力度压在她手背，如同一枚滚烫的烙印。


    陈嘉良的手掌一动不动，丝毫不为这意外的肌肤之亲恐慌，这让乔小雯更加的难堪，她疑心此时方寸大乱的只有她一个人，且这种混乱多少有点亵渎的意思。


    乔小雯不免自我谴责，也无暇注意此时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和慌乱，与她的如出一辙。


    医生收起针筒，问他们：「小猫叫什么名字？」


    陈嘉良终于撤回了手，面上又恢復了一贯的冷淡，他把手藏在背后紧紧握成拳，眼睛朝乔小雯一瞥：「问她吧。」


    医生就又看向乔小雯，乔小雯跟做梦似的，眼神还在游离，人也有点发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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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盯着自己雪白的手背，感觉那里仍有余热，而掌心的小猫此时抬头与她对视，倔强地瞄了一声，乔小雯就说：「叫白加黑吧。」


    黑白相间的色块，叫这名字倒也合理，医生就转回去在电脑上敲敲打打，乔小雯捧着猫扭头朝陈嘉良看去，发现他也在看她。


    彼此的视线撞在一起，空气中都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味，乔小雯的心跳不规律地鼓譟，但从陈嘉良那张过于平静的脸上，她看不出任何与她有关的情绪波动。


    这个男人实在太难琢磨了。乔小雯想，他比她所有的课题都要难。


    第9章


    两人走出宠物医院，乔小雯左手抱着白加黑，右手拎着刚买的猫粮和猫砂，陈嘉良就闷声跟在她身后，心里在想，乔小雯差不多要提那件事了。


    他没忘记上一次在学校，这个女人是如何咄咄逼人，口口声声说再见面就要拿到他的电话。


    其实陈嘉良也有点困惑，如果真的想要，大可以直接问陈熙熙，多么光明正大的理由，老师联繫学生家长，快捷方便，顺理成章。


    但乔小雯好像根本没往这上面动脑筋，陈嘉良莫名有些生气，并再次确认，她智商果然不大行。


    「啊，对了！」


    走在前头的乔小雯突然就停下来，「刷」一下转身，目光灼灼盯着他。


    来了。


    陈嘉良胸有成竹，他完全知道接下来的发展，脑子里像开了预知模式，脑补着乔小雯会以怎样扭捏的姿态提出那个请求，而他今天心情不错，稍微推脱一番，也不是没可能同意。


    他紧紧盯着乔小雯的嘴唇，看到肉粉色的唇瓣轻轻掀动，马上就要从口腔里吐出他设想中的台词。


    「你……」乔小雯也有点不好意思，踌躇良久，还是鼓起了勇气：「你饿不饿？」


    「嗯？」


    陈嘉良明显是愣住了，他眉头一下蹙起来，震惊又恼怒，不过下一秒他便说服了自己：要多给她一些时间，毕竟是女孩子嘛。


    这么想着，就稍微和颜悦色了些，回答：「还好。」


    「那我请你吃夜宵吧！」乔小雯听他没有拒绝的意思，总算松了口气，不过注意到对方的表情十分微妙，问：「怎么了？」


    陈嘉良牢牢盯着她，吃不准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好在他自我调节能力一向还可以，很快就释然了。


    没错，乔小雯肯定是觉得有愧于他，先前如此唐突冒犯，今天自己又帮了她一个忙，想要表达感谢也是正常的，而且这话换个正式场合说，也显得有诚意些。


    「上哪吃？」陈嘉良调理好了，高冷地问。


    「跟我来。」


    乔小雯带着他熟练地七拐八拐，来到了一家路边的炒粉店。这甚至不算是一家真正意义的炒粉店，有一半店面延伸进了一楼的人家，摆了个如今在城市很难看到的大锅灶，沉甸甸的大黑铁锅面前，站了一位穿老头衫的秃头爷爷，正手持巨大的炒勺忘我翻炒，如同挥舞着杀气腾腾的兵刃。


    乔小雯过去时，店内仅有的两张桌子被人占了，老闆见是熟客，就指了指了露天位置，乔小雯心领神会，带着陈嘉良在室外的一张塑料桌前落了座。


    陈嘉良警惕地四下张望，瞄到墙上确实贴着营业卫生许可证，脸色才稍微好了些，但也没好太多，他问乔小雯：「这里干净吗？」


    乔小雯正抽着纸巾擦桌子，闻言抬头笑了：「你一个大男人，还挑这个啊？不是听说你们交警风餐露宿的吗？」


    陈嘉良皱眉：「我们也是正常单位，吃饭也能叫外卖，不至于。」


    乔小雯不解：「那你担心什么，这里味道真的好，你吃了就知道了。」


    陈嘉良只能道出实情：「我肠胃功能不大行。」


    应该说，干交警的没几个肠胃行的，上下班时间不规律，吃得也随便，尤其像他这种没成家，又不跟父母同住的，基本上就是瞎对付，久而久之落下的胃病。


    乔小雯流露出一点同情：「自己做饭呢？」


    陈嘉良瞟了她一眼：「没空，也不会。」


    乔小雯嘆了口气，十分惋惜：「我也不大会……可惜了，不然高低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陈嘉良嘴角微微抽动，心想他们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吗？本想再奚落几句，正好这时老闆把两碗炒粉端上来。


    乔小雯过于热情，主动拿筷子帮他拌拌好，从陈嘉良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见她圆润的脸型，两颊肉肉的，下巴又尖尖的一小把，眼睫毛微微翘起，如同向上生长的太阳花。


    陈嘉良也不知道是怎么的，脱口而出：「你多大了？」


    乔小雯一愣：「干嘛？」


    她脸上小小的惊愕没有逃过他的眼睛，陈嘉良也意识到自己太唐突，低着头搪塞道：「没什么，随便问问。」


    乔小雯把粉推到他面前，陈嘉良小声说了谢谢，就拆了双木筷子吃起来。他吃得很香，一开始是为了掩饰尴尬，结果一筷子下肚，味蕾整个活过来了，飢饿感在胃里咆哮着，陈嘉良一口接一口，吃得毫无形象。


    乔小雯杵着脑袋，笑眯眯地看他狼吞虎咽，心里充满成就感，还有什么比卖出去的安利得到认可更开心的事呢？


    她欣赏了一会，也埋头吃起来，一时间两人谁都没说话，餐桌上空只有交错不断的「吸熘」声，此起彼伏，十分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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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嘉良吃完了，把嘴一抹，习惯性起身去结帐，乔小雯眼尖发现了，急得面都没来得及咽下去，匆忙站起来扯着他的衣袖。


    「我来！」这次她毫不退让，异常坚持，攥得极紧，生怕他跑了似的。


    陈嘉良没办法，只能又坐下来了，乔小雯趁这个机会麻熘地扫码付帐，然后回到桌子前，朝他灿烂一笑：「好了，这下我们两清了。」


    陈嘉良眼皮子一跳，胸口一阵酸胀，他飞快看了眼对面的女人，笑得没心没肺，好像根本忘了她先前的信誓旦旦。


    他莫名恼火起来：还什么打赌，分明就是嘴炮，说过就忘，这不是耍流氓吗？


    陈嘉良越想越气，表情也冷淡下来，带着杀气瞪向乔小雯，连带她脸上一贯的天真都觉得碍眼。


    「对了，我要问你个事。」乔小雯慢腾腾吃完了炒粉，把空碗挪到一边，拿纸巾认真擦了擦嘴，突然就抬眼望着陈嘉良，冒出一句：「你现在有喜欢的对象吗？」


    陈嘉良一向是个心思深沉，情绪不轻易起伏的人，连朝夕相处的同事都说，有时候根本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好像永远都只有一张无表情面具用来示人，连陈嘉良自己也是这么以为的；但就在今天，他好像又有了全新的领悟——原来世界上就是存在一类人，是用来克他的。


    陈嘉良心跳如鼓，又要假装淡定，无奈只能抬手掩住半张脸，眼神别扭地投向别处，努力表现出无所谓，说：「不关你的事。」


    乔小雯眼神一直徘徊在他脸上，不漏过每一个微表情，听见这话也毫不气馁，反而笑了，眼睛弯成两道新月：「那就是没有了。」


    盛夏时分，夜风习习，但陈嘉良坐在那，只觉得无端燥热，乔小雯直白的视线如此坦然，她甚至连脸都没红一下，镇定自若，像是稳操胜券。


    陈嘉良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他再也坐不下去了，腾一下站起来就说要走，乔小雯赶紧把装着猫猫的布袋背好，又拎着猫粮猫砂，费劲地跟上去。


    陈嘉良本来想就这么一走了之，他觉得今天自己一定是被耍了，从来没见过这么可恶的女人，一天到晚不知道在干些什么，想一出是一出；但看到她大包小包，步履维艰的样子，骨子里的正义感又爆发出来了，只能又走回去，一言不发从她手里把东西接过来，沉着脸大步走在前面。


    乔小雯忍不住抿嘴笑了笑，月光下陈嘉良的背景十分赏心悦目，肩宽腰窄，手臂一使劲，诱人的背肌轮廓就从薄薄的t恤底下透出来，身材比学校里的体育老师好多了。


    她几步跑上去跟他并排，探头问：「现在去哪啊？」


    陈嘉良目不斜视，不想看她：「回家。」


    乔小雯瞪大眼睛：「你的家我的家？」


    陈嘉良本想无视到底，听见这话实在是绷不住了，脚下剎车，忍无可忍转过身沖她吼：「这是女孩子该说的话吗？」


    乔小雯没被他这通莫名的脾气吓到，脸上流露出一丝无辜：「我就问问……但是你记得我家怎么走吗？」


    陈嘉良敛了表情，投过去凉凉的一瞥：「走过一次，当然记得。」


    乔小雯马上狗腿地夸奖起来：「你记性真好。」


    陈嘉良哼了一声，不作回应，但看着心情好了不少，想必是十分受用的，乔小雯就变本加厉一路夸奖起来：「你这么优秀的青年才俊，怎么还是单身呢，这简直是匪夷所思，你说是吧？」


    陈嘉良瞟了她一眼，反问道：「那你呢？」


    「我什么？」乔小雯没反应过来。


    眼看着就要到小区门口了，陈嘉良停下脚步，严肃地打量她。乔小雯白皙的皮肤格外温润，她就像一枚从月光里捞上来的羊脂玉，饱满温柔，既久经人事又蒙昧单纯。


    陈嘉良觉得到这份上，最好还是顺从本能，缴械投降，放过自己比较好，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到脚边，向她摊开手：「手机给我。」


    乔小雯没再多问，听话地交了出来，看着那双粗糙的手掌将她粉色小手机捧在掌心，飞快敲了几个数字，再丢还给她。


    乔小雯咬着唇偷笑，她撩起眼皮，自下而上望着他，带着胜利者的表情，明知故问：「这是什么呀？」


    陈嘉良青筋暴跳，恶狠狠瞪着她，但发现对方有恃无恐，他也只能接受眼下的败局，不甘心地嘆了口气。


    「还能是什么？」他咬牙切齿：「这是我的电话！」


    第10章


    陈熙熙今天放学，又是一个人回的家，说实话，他都快习惯这种独立生活了。


    自从上了初中，陈嘉良来接他的次数一只手数的过来，陈熙熙拿不准他是真的没空，还是单纯的不想来，毕竟从他住到陈嘉良家里，他就感觉到，这个叔叔好像不太欢迎他。


    父母去世那天，陈熙熙还跟他们呆在一起过。那天是一家人去爷爷奶奶家吃晚饭，大人们在厨房里忙里忙外，陈熙熙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奶奶坐在他身边，时不时抬手摸摸他的头。


    电视里在放的动画片是他最喜欢的一集，陈熙熙看得过于投入了，导致大人喊他吃饭，他还恋恋不捨，不肯把屁股从沙发上挪开。


    爸爸就不高兴了，拍了桌子，大声催他过去吃饭，陈熙熙天生反骨，加上小时候被宠坏了，就是不肯去，差点在爷爷奶奶家挨了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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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般这种时候，负责打圆场的都是他妈妈，所以妈妈就看准时机出来劝架，表示就让他看吧，反正陈嘉良也还没来，菜反正要剩一些的，到时候让陈嘉良和陈熙熙一起吃。


    爸爸脸上还是阴沉沉，就像那天的天气一样，随时要下雷阵雨。陈熙熙后来再回忆，觉得除了这些常规的情节，他几乎回忆不起来那天究竟还发生了什么。


    那天就是最普通最寻常的一天，甚至连饭桌上出现的菜式都没什么新鲜的，永远的白灼虾和炖老鸭汤，大人们仍然聊着他不懂的话题，还有不出意外，每次家庭聚会都迟到的陈嘉良。


    当时陈嘉良警校快毕业了，一头精神的短寸，眼神锋利，脾气也差，陈熙熙见了他有点犯憷，不大敢跟他说话。


    那天陈嘉良姗姗来迟，他一来爸爸妈妈就说有事要回家了，让陈熙熙留在这跟他吃完饭，再送回来。陈熙熙本来还执着着要看完这集动画，但陈嘉良立在那里，只需要一个冰冷的眼神，他骨子里那股对强者的畏惧心就被触发了，乖乖关了电视，坐过去开始吃饭，


    陈嘉良坐在他身边，看了桌上一罐被捏扁的空啤酒瓶，追出去让爸爸不要开车，两人在走廊争执了一会，爸爸妈妈就还是走了，陈嘉良回到屋里坐下来，陈熙熙在扒饭的间隙偷偷瞄他，觉得他当时的脸色格外吓人，跟阎罗没什么两样。


    窗外电闪雷鸣，应景地下起了大暴雨。


    陈熙熙是在回家路上得知这个噩耗的，陈嘉良开车送他，开到一半接了个电话，就直接掉了头，朝另一个方向急速行使。


    陈熙熙当时还小，但也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紧张的气氛，空气中有什么即将被点燃，是那种一触即发的窒息，他记得自己问了一句：「叔叔，开慢点，我害怕。」


    陈嘉良也没回应他，只是从后视镜里跟他对视了一眼，陈熙熙坚信，他从这一眼里看出了那种大人看流浪小狗的眼神，悲戚又担忧。


    之后的事情就像被人按了快进键，陈熙熙懵懵懂懂参加了葬礼，又在大人们湿漉漉的怀抱中，忍无可忍地失声痛哭。至此他再也没有见过父母，监护人变成了爷爷奶奶，然后又变成了陈嘉良。


    陈嘉良把他接过来第一天，就喊他到客厅进行谈话，所谓的「两个男人间的交流」。陈熙熙不想输了气场，就硬着头皮瞪着眼睛望着他，陈嘉良面上还是淡淡的，他说了自己平时的上下班时间，还有附近的交通路线，给了他一个可以定位的手机，嘱咐他带在身边，最后才问：「你放学能不能一个人回家？」


    陈熙熙想也不想：「当然可以！」


    男子汉最忌讳的就是垮了气场，怎么着也得上。


    陈嘉良赞许地点了点头，之后就真的放任他一个人上下学了，给足了自由，还有生活费，这种诡异的慷慨一度让陈熙熙心生恐慌，生怕是什么考验。


    但后来日子一久，他就明白了，陈嘉良只是单纯的敷衍，不大上心。


    陈熙熙放了学就沿着每天规定好的路线回家，他从来不乱跑，看到车流大的地方就乖乖等着，绝不闯红灯，自从父母车祸身亡，他的脑子里就被输入了一道程序，就是绝对要遵守交通规则，并且离飞驰而过的小轿车尽可能远一点。


    吃饭对他来说也不是个问题，午饭学校会给，晚饭就去社区食堂，食堂打饭的阿姨都认识他了，经常给他送小菜，陈熙熙吃完就回家写作业，每天如此，循规蹈矩，但是看上去又吊儿郎当。


    这种超越年龄段的独立，让陈熙熙在女同学里莫名很有人气。有一天体育课，他在篮球架下面帮班里的女生张宝儿挡掉了一颗飞来的篮球，对方不知怎么的，就黏上他了，一下课总会找藉口到他座位附近找人聊天，然后看准时机，偷偷往他桌上递零食。


    陈熙熙一开始对这种形式的示好没有经验，一头雾水，甚至还打算给她钱，毕竟不能白吃吧。


    张宝儿是班里挺漂亮一个女生，她是德育科老师张治年的亲戚，家里听说十分有钱，每天都换不同的髮型来上课，头上夹着一支漂亮的山茶花水钻髮夹，在阳光下流光熠熠，闪瞎了陈熙熙的眼。


    她当然不肯收陈熙熙的钱，转而提出来，要做他的「女朋友」。 陈熙熙吓了一大跳，学校是明文禁止早恋的，不过班上确实也有玩得好的男女生，但从来没人如此直白地将这三个字挂在嘴上。


    陈熙熙当然严肃拒绝了，说不行，陈嘉良知道了会打死他的，他下手真的很重。


    张宝儿就歪着脑袋问：「陈嘉良是谁？」


    「我叔叔。」陈熙熙回答，口气里多了些连自己都无法察觉的骄傲：「是个人民警察。」


    他故意模煳掉交警，反正都一样，这是陈嘉良自己说的，不算骗人吧。


    张宝儿果然露出羡慕的神情：「真好，那他一定可以保护你，也能保护我。」


    陈熙熙拍着胸脯：「那当然了，他在警校还练过枪呢！」


    这些都是他脑补出来的，事实上陈嘉良从来不跟他聊以前的生活，他在家就是个移动的冰山，除了喊他吃饭洗澡睡觉写作业，基本上说不出别的话来，所以陈熙熙平时在家没什么人聊天。


    张宝儿看出来了，她主动提出做他的「聊友」，平时可以聊聊天，她也有手机，两个人可以加qq，陈熙熙终于没再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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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宝儿话多且密集，哪怕陈熙熙想不出话题，她也可以源源不断输出，尤其热衷于聊八卦，她告诉陈熙熙，张治年在追乔老师。


    陈熙熙马上来了兴趣：「是保健室的乔小雯老师吗？」


    「是啊~」


    「追到了吗？」


    张宝儿过了好一会才回过来：「好像还没有，听说乔老师不喜欢张老师这个类型的。」


    陈熙熙想八卦一下，乔老师喜欢什么样的？字才打到一半，听到门口有响动，是陈嘉良回来了，赶紧把手机熟练地塞到枕头下面，起身出去迎接他。


    陈嘉良风尘僕僕，他在门口换了鞋，又摘了帽子，陈熙熙注意到他出了一头的热汗。


    「你怎么才下班？」他有点怨气。


    陈嘉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走到客厅把裤兜里的钥匙手机都翻出来，随手丢在桌上，就把衣服一脱准备去浴室沖澡。


    陈熙熙不敢惹他，但又不想回房间，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为什么陈嘉良明明不理他，他却这么想和他说话聊天套近乎。


    浴室里很快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陈熙熙无聊地坐在桌子边，忽然陈嘉良放在桌面的手机震了一下，屏幕随即亮起，一条消息提示蹦出来。


    陈熙熙探头一瞟，就看到了乔小雯的名字。


    陈嘉良洗完澡，往脖子上搭了条毛巾，赤裸着上半身出来，他去客厅拿吹风机的时候，听见陈熙熙在他背后说：「喂，有人加你微信。」


    陈嘉良心里的弦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下，他当然知道是谁，便站起来回到桌子边拿手机。


    陈熙熙紧紧盯着他的脸，陈嘉良这会头髮还没干，乌黑的刘海还挂着水珠，正黏在他额头上，他脸上是一种介乎冷淡和喜悦之间的表情，笑意浅到几乎看不见，但陈熙熙确信，陈嘉良现在心情是不错的。


    他大着胆子问：「乔老师为什么加你微信？」


    陈嘉良瞥了他一眼，把手机捏在手里走开了，蹲在储物柜前继续找吹风机，像是不打算接他的话茬。


    陈熙熙被无视了，他决定再扔出一些勐料，就不信陈嘉良不理他。


    他冲着陈嘉良的背影大声说：「你知道，我们学校的张老师在追乔老师吗？」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陈嘉良身子一顿，接着就扭过头起身，几步走到他面前，眉头拧得很深。


    「哪个张老师？」陈嘉良语气听起来不太友善，甚至有些咄咄逼人：「长什么样子？多大了？」


    第11章


    陈嘉良语气太沖，眼神锐利且逼迫，陈熙熙一时被吓到了，磕磕绊绊地形容了一番张治年的长相，且就在他描述的过程中，发现陈嘉良脸色越来越难看，陈熙熙生怕他下一秒会气得摔东西。


    好在陈嘉良还是能充分控制情绪的，他只是做了个深唿吸，胸膛鼓起又憋下去，随后长舒了一口气。


    「知道了，你进去睡觉吧。」陈嘉良平静地下达命令，一如既往的奏效，陈熙熙马上听话地滚回了卧室，还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陈嘉良一个人立在客厅，脑子里有点乱，他发了会呆才想起来该干嘛，于是继续找他的吹风机。


    发梢都已经不滴水了，他把吹风机的从抽屉里拉出来，插上电吹了不到一分钟，又受不了耳边吵闹的喧嚣，直接拔了电源，烦躁丢在沙发上，揉着半干不干的头髮进了次卧。


    此时的陈嘉良心里的第一感觉，就是后悔。


    他支着膝盖坐在床沿，反反覆覆回忆着今晚发生的一切，觉得是他太冲动了，他就不该绷不住，主动给那个电话。


    陈嘉良又不是小孩子，在警校也谈过一段短暂的恋爱，知道男男女女那点事是怎么从一个小火花，一下子变成一场浩劫的。有时候故事就是从一个小小的意外开始，让人产生了某种无法自控的情感，在那个当下别无选择，唯有遵从本心。


    乔小雯如水的眼眸再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陈嘉良内心备受煎熬，他怎么想都觉得自己不配有这个冲动。


    他的父母年纪大了，他的哥嫂双亡，如果没有意外，他将带着陈熙熙过一辈子，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养着；而交警的工作说出去体面，实际上太不着家，碰上特殊情况还要连续几天在队里待命，他是完全做好将时间精力奉献给工作的准备了，但乔小雯没必要承受这一切。


    虽然现在两个人什么都没有，只是产生了一点点交际，互相有那么一点点兴趣，但这也是个危险信号，如果他什么都不做，乔小雯又是个激流勇进的主，迟早是要发展成不得了的情况。他就是有那个预感。


    早点把不该有的情感扼杀在摇篮里，可以避免许多未来的麻烦。


    陈嘉良这么想着，突然就下定了决心，不管乔小雯给他发什么，他坚决一个字都不回，採取一个消极抵抗，积极劝退的战术，相信时间一长，她自然会知难而退。


    这个战术也确实起到了一定作用，这段时间，乔小雯被整得十分焦虑。


    本以为交换了联繫方式，接下来就是水到渠成的先从朋友做起，外加嘘寒问暖早安晚安，她相信自己有足够的毅力，一定能融化陈嘉良这座移动冰山。


    但结果出乎她意料，发出去的消息就像被某个时空黑洞吞噬了，全无回应，对方连个敷衍的表情包都没有发过，从加了好友那天开始，就是她一个人在单机版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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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小雯战斗欲是很强，但眼下这个诡异的境况又实在令她费解，导致上班也总是三心二意，没事就掏出手机来看看，生怕遗漏了哪条重要信息。


    为了表示对陈嘉良的高度重视，她甚至将他的聊天框置了顶，每天打开微信，第一眼就能看到他的名字和头像，点进去全是她发出去的绿色泡泡，包裹着或长或短的字符，碎碎念着无关紧要的废话。


    乔小雯反覆思索着，难道是自己聊天话术太拙劣，搭讪的技术太生疏，瞬间就浇灭了陈嘉良与她更进一步的热情？她越想越没头绪，决定还是出门去隔壁办公室，找彭雪梅取取经。


    但敲了好一会门，办公室里也无人回应，彭雪梅根本就不在。


    乔小雯垂头丧气，刚打算回自己的老巢继续窝着，一转身，正碰到张治年慢悠悠从楼上下来，手里还捧着一小叠资料，边走边看。


    乔小雯拿不准该不该打招唿，左右人家也没看到她，想装作无事发生，顺着墙根熘回保健室，结果一只脚还没踏进去，背后就传来张治年的声音。


    「小雯，今天这么空啊。」


    乔小雯眉头一皱，只得转过头跟他问好：「是啊，今天没学生过来，一切平安，说明是个好日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张治年对她改了口，只在学生面前喊她乔老师，剩下的时间都喊她小雯，这让乔小雯万分苦恼。


    首先能去掉她姓氏，直唿名字的，除了父母也只有关系经过时间检验的直系好友，张治年完全不够格；再者，他对她这番毫不避讳的亲昵，让他们这桩捕风捉影的「绯闻」，几乎就在坐实的边缘了。


    乔小雯当然知道张治年打得什么主意，以前是留了一手，没必要挑得太明，大家还是要做好同事的，但现在情况又大不同，乔小雯略微有那么点感情洁癖，既然现阶段主要任务是攻略陈嘉良，那最好闲杂人等一律从她的世界退散。


    想到这，乔小雯也来了勇气，抬头直视着他：「张老师现在有空吗？」


    「现在没什么事。」张治年微微偏着头，一双饱含笑意的眼睛上下打量她，像是在琢磨她到底想要干什么。乔小雯也就任他琢磨，她决定今天就把这事给了解了。


    「那您进来我办公室一下吧，有些话想说。」


    乔小雯开了门，往后退了一步，做出迎客的架势，张治年就把手里的资料一卷，径直进了她办公室。


    「有什么话？」张治年进来之后，并不显得拘谨，他就像来到自己的地盘一样，随便就拖了把椅子坐下来了，双脚上下一交叠，两条胳膊抱在胸前，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乔小雯还有些紧张，她定了定神，也不拐弯抹角了：「我希望咱俩以后，就做普通的同事，别直接叫我名字，我怕领导们有误会。」


    她表情分外认真，一双眼珠子黑漆漆的，跟平时为了迎合社交气氛，努力赔笑的乔小雯很不一样。


    张治年望了她一眼，他自然也不傻，完全听得懂潜台词，不过他没打算就这么认输，他也是要面子的。


    「为什么呢？」张治年一下变得很耐心，他把腿放下来，身子微微朝前倾，眼神也变得恳切起来。


    面对突然转变态度的张治年，乔小雯有点措手不及，她支吾了一阵，不知该说什么合适。


    张治年只能引导她：「是那天晚上送你回去的时候，让你不开心了吗？」


    乔小雯飞快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避开视线：「……也有一点这个关系，总之感觉我们不太合适。」


    张治年问：「哪里不合适？」


    乔小雯哭笑不得，她只能反问回去：「那你觉得我们哪里合适？」


    张治年看着她只是笑，不说话，手指一下一下摩挲着椅子扶手，乔小雯被他这副假高深的做派弄得极其烦躁，她干脆就把话挑明了：「张老师，我不喜欢你。」


    张治年听到这话，脸上也没什么大波澜，他似乎很难被这种事打击到，反而提出建议：「其实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你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呢？」


    乔小雯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她甚至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你这么喜欢我？」


    张治年一愣：「我觉得你挺合适。」


    「合适什么？」乔小雯不惜抹黑自己：「我不会做饭，不爱做家务，年纪也不算小了，人也没什么上进心，怎么看都不适合做女朋友吧？」


    张治年被她逗笑了，他唇角向上弯起，说出了今天最令乔小雯不能理解的话。


    「我认为你很适合生活，是个能过日子的好女人。」


    张治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无懈可击的诚恳，他丝毫不觉得自己说了句多么令人匪夷所思的台词。


    乔小雯平时脾气非常好，很少有事能叫她一秒动怒，但此时此刻，张治年对她的这个评价，跟指着鼻子辱骂她没什么区别了。


    适合生活？能过日子？


    乔小雯一时间怒从心头起，她再也按捺不住，果断开炮：「张老师到底是想找女朋友，还是想找搭伙过日子的老妈子？」


    张治年显然被她这话吓了一跳，他再自大，此刻也意识到乔小雯已经在暴走的边缘了，气氛急转直下骤然紧张，他开始不安，试图安抚她：「我没这个意思……」


    「你有没有这个意思，跟我没关系。」乔小雯一挥手打断他：「实话跟你说吧张老师，我有心仪的对象了，所以你大可不必再在我这浪费时间，以免大家尴尬，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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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番话夹枪带棒，字字句句都化作利刃，咻咻咻朝着张治年飞去，饶是张治年再刀枪不入，这时也因为下不来台而面红耳赤，张口结舌，除了不停地说「对不起」之外，别的话再也吐不出来。


    乔小雯见两人已经撕破脸皮，心下又惧又，直接开门送了客，但张治年还杵在门口不想走，看样子还想说点什么收拾下残局，好让两个人面子上都下得去。


    但乔小雯已经充分厌倦了他这套虚与委蛇，她最后送了他一句话。


    「张老师，我实话跟你说吧。」她盯着张治年的眼睛，成功地从里面看到了一丝怯意：「我喜欢三观正常，能力又强的男人，你太幼稚了，所以我对你完全没有兴趣，懂？」


    第12章


    张治年最终还是离开了，乔小雯关上门，细细回忆他脸上是否有不甘或怨愤，她记得在网络上看过的时事新闻，被残忍拒绝的男性通常会在剧烈的耻辱感之下，对女方做出惨无人道的报復行为。


    不过张治年是那种典型的伪君子，比丧心病狂的真小人还是好一点的，起码面上还会装一装，不至于做出什么过激行为。


    乔小雯这么想着，心里仍有不安，甚至神经兮兮地给门上了锁，又把窗帘给拉起来了，阻隔了窗外的视野和光线。当充满安全感的昏暗笼罩上来，她心跳终于平静了许多，回到座位上拿起手机，顺手又点开了陈嘉良的聊天框。


    依然是鸦雀无声，毫无回应，乔小雯气急，把手机扔到一边。


    她发现自从认识了陈嘉良，就不断被这种叫人上瘾的患得患失折磨着，心情被他牵着走，每天既期待又难过，又酸又涨，像是脚底板被蚊子咬了一口，时不时犯痒，但又挠不到，唯有一整天牵肠挂肚。


    彭雪梅消失了一整天，第二天终于来上班了，她来学校第一件事，就是敲了保健室的门，来问乔小雯要点药膏和纱布。


    乔小雯还在电脑上捣鼓隔天要交的表格，随口问她：「谁受伤了？」


    结果没有回应。


    她把脑袋伸出去看了她一眼，惊得差点蹦起来，彭雪梅雪白的额头有一块硕大的淤青，青里泛红，透着诡异的胭紫色。她特别将头髮梳了个三七分，用一边刘海挡住，朝乔小雯疲惫地笑了笑。


    乔小雯什么都没说，甚至都不大敢多端详她，怕彭雪梅不自在，只是飞快找出药膏和纱布，帮她撩起头髮，小心处理伤口。


    在这么近的距离，她终于看清楚了，不止是额头，彭雪梅的头皮还有一个大血口，刚刚结了脆弱的痂，就藏在乌黑的髮丝里。她伸手碰了碰，彭雪梅身子一颤，「嘶」了一声，乔小雯赶紧收回手，低声问：「是不是很痛？」


    彭雪梅飞了她一个白眼，言下之意是废话。


    即使是在这样的惨象下，她仍然是美丽的，脸色比平时苍白，像一朵容易被捏碎揉烂的纸花。乔小雯想来想去，还是不能无视，她更低地俯下身，手掌按在她纤细的肩头，似在给她力量。


    「谁干的？」乔小雯问。


    彭雪梅仿佛早就料到会被这么问，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温柔地颤动：「没有谁，我自己摔的。」


    乔小雯根本不相信：「你怎么摔能把头摔成这个样子？」


    彭雪梅嘆了口气，她今天精神状况不佳，也疲于应付：「我说是就是，别问了。」


    乔小雯只能噤声，额头的淤伤还算是小事，头顶上的痂一摸还在渗血，她认为不能就这么算了，主动提议：「我陪你去医院吧？」


    彭雪梅看了她一眼，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你忘了，我家里就有个医生吗？」


    乔小雯紧紧皱起眉头，她感到有一股无名的怒火在她胸腔里横冲直撞，只是不确定这愤怒沖的是伤人的施暴者，还是无所作为的彭雪梅。


    她在彭雪梅身边蹲下来，攥住她搁在膝盖上的手。


    彭雪梅的手没什么肉，冰冰凉的，皮肤白得几近透明，能看到底下纵横的血管。乔小雯一阵心痛，她仰起头认真盯着彭雪梅的眼睛，像是要从里面看出她的求生欲：「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可以跟我说。」


    彭雪梅笑了，嘴角挂着淡淡的嘲讽，她问：「你能帮我什么？」


    乔小雯说：「我帮你报警。」


    彭雪梅顿时就羡慕起她来，她心想，乔小雯果然还什么都不懂。她迄今为止受过最大的伤痛，也不过就是恋爱的苦，她还没有尝试过婚姻，不知道那种身陷囹圄无法脱身的滋味。


    彭雪梅一直以为她平衡得非常好，谁都看不出她真实的样子。她每天带着完整的妆容上班，头髮也被烫成妩媚的大波浪，沉湎与社交，用天生的美貌和外向的性格经营着人际；虽然不太现实，但她希望除开家里的那位，每个人都爱她。


    事实上，她也几乎达到了这个目标，彭雪梅在学校口碑相当好，毕竟没人会拒绝一个喜欢交朋友的美女。


    她一边享受着环绕在身边的一切，用他人的认可填补心底的窟窿，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徒劳的鸟，试图重塑自己的巢，但每逢天漏雨，一切又被打回原形。


    她和她老公是相亲认识的，当时彭雪梅年轻漂亮，有着美女与生俱来的矜傲，轻易看不上别人，直到在咖啡店和现任老公的第一次会面。


    对方同样是个骄傲且冷漠的人，这个世界上没有这么多甘愿为爱低头的精英，彭雪梅也不知道自己是发了什么疯，对方明明对她爱答不理，她就非要舔着脸上去，毫无往日尊严，并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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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他们顺利地恋爱结婚，整个过程都是彭雪梅主导，她是这场爱情唯一的总导演。


    不光负责培养感情，还要负责每次约会的时间地点，孜孜不倦对男方予以引导，将两人这段别扭的关系硬生生凹成了所有人羡慕的样子。


    彭雪梅一度很有成就感，她控制欲极强，一般男人根本受不了，但她老公就像个没有脾气的假人，他从冷漠到敷衍，再到乐于配合，其实不过是从负值涨到了六十分及格，可彭雪梅不管家人的反对，非要跟他结婚。


    她坚信，没有什么会比亲手调教的爱人更可靠。


    彭雪梅后来回忆，这场海市蜃楼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崩坏的呢？好像就是从结婚开始，那个男人变得没有耐性，甚至不惜得伪装迎合一下，他又重新回到了原本的样子，丝毫不顾及她的需求，他有忙不完的工作，和更加重要的人生目标。


    但彭雪梅根本受不了这种生活，有时候她精心打扮，穿上暴露的内衣，浓妆艷抹，充满斗志要将他的心彻底俘获，然而她的丈夫对这些毫无兴趣。


    他看着她，眼神就从她身体里穿过去，落在某个缥缈的远方；彭雪梅觉得这样的生活就是地狱，总有一天她会发疯的，但她还不甘心离婚。


    她过于要强，希望自己完美无缺，至少在别人眼里是这样。


    乔小雯比她年纪小，彭雪梅看到她就像看到自己的过去，但乔小雯又比她幸运的多，她没那么大野心，没头没脑，生活无忧无虑，她眼里那片毫无心机的澄澈天真，经常叫她不能直视，心里嫉妒又怨恨。


    她问乔小雯：「你和张老师怎么样了？」


    话题直接转了180°大拐弯，乔小雯猝不及防，不自在起来：「什么怎么样……」


    彭雪梅不放过她脸上的蛛丝马迹：「我听说你把人拒了。」


    乔小雯吓了一跳：「这么快就传出去了？」


    「你以为呢。」彭雪梅睨了她一眼，「凡是有人的地方，就没有秘密。」


    乔小雯低下头：「也是，不过这也好，一了百了。」


    彭雪梅偏不这么想，她突然就伸出手抓着她，劲很大，乔小雯打了个激灵，惊愕地看过去。彭雪梅表情十分古怪，眼珠子直勾勾的，瞳孔幽黑，想要把她的魂魄吸进去。


    乔小雯有点害怕：「你怎么了……」


    彭雪梅骤然回过神，马上松开了她，乔小雯低头看向手腕，上面有一圈浅浅的红印。


    「张老师有什么不好的，你非要拒绝他？」彭雪梅想跟她开玩笑，但没成功，她的声音尖利又别扭，非常刺耳。彭雪梅不禁想，此时此刻她脸上的神情也一定是扭曲的。


    乔小雯满头雾水，解释着：「我不喜欢他，之前也跟你说过的。」


    「喜欢又不能当饭吃？」彭雪梅冷笑了声，嘴脸也变得刻薄，「结婚就是看条件的，喜不喜欢有什么要紧，大家都是一样过的，就你特殊？」


    乔小雯说不出话，眼前的彭雪梅变得如此陌生，她就像被魔鬼附了体，周身散发着森森的寒气，但乔小雯没跟她计较，她愿意将人都往好处想，尤其是女人，毕竟女人能坏到哪里去。


    「你是不是太累了？」她面带关切，毫不在意彭雪梅的冒犯，只想着怎么帮她摆脱坏心情：「要不，我陪你去找领导说说情况……？」


    彭雪梅咬紧牙关，失望又恼怒，霍地一声站起来：「不用，我先回去了。」


    乔小雯还没来得及反应，彭雪梅就快步走出了保健室，还狠狠地摔了门，干脆利落，满腹怨气。


    她出了保健室也并没有回文印室，而是先去了二楼的卫生间。


    那里的女厕没什么人，她在镜子前把头髮撩起来，细细凝视那块淤伤，渐变的青紫色，像是烙在她额头的一小把烟花。


    彭雪梅自虐式地伸手按了按，疼痛感仍旧新鲜，但跟昨晚相比已经好太多了。她把头髮放下来，开水龙洗了手，边擦手纸边走出去，在门口碰到了张治年。


    「你来了啊。」


    张治年还是那副德行，温和地沖她打招唿，那份体恤毫无破绽，但彭雪梅还是敏锐地观察到，他的视线朝自己额头飞速地扫了一秒，又重归正常。


    他越是什么都不表示，彭雪梅就越是反感，她挺直了腰板，沖他甜甜地露出微笑：「是啊，昨天家里有事，请了一天假。」


    「是吗？」张治年不动声色，他也不着急走，而是沉着地立在那，目光平静深沉，像是看破一切，又包容一切。


    彭雪梅突然就产生了一种不该有的冲动，一股隐匿的破坏欲，逐渐从哪个角落里弥散出来，直至充满整个心房。


    张治年要离开的时候，又被彭雪梅叫住了。


    她朝他走近了一步，张治年一下就闻到了她身上那股刺鼻的香水味，嚣张又热烈，和乔小雯是两个极端。


    他没有躲，脚下纹丝不动，看着彭雪梅美艷的五官近在眼前，她擦了口红的嘴唇轻启，对他发出一道邀请：「张老师，你晚上有空吗？陪我吃个饭吧。」


    第13章


    张治年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他沉着眉思考了几秒钟，问：「你有什么事？」


    彭雪梅看出了他尚存的戒备心，觉得想笑。她点点头，主动把刘海撩起来，露出底下可怖的伤口。


    张治年却不敢看了，惊慌失措地挪开了视线，彭雪梅从他这暂时的逃避当中，获得了一丝成功的满足感，她压低了声音，嗓音也变得黏煳煳的，从咽喉里慢慢挤压出来：「张老师，我需要你的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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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页

    张治年罕见地落荒而逃，他都不记得自己最后答应了没有，总之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在办公室了。


    室内开着空调，这台空调年纪大了，挡片泛黄，在高风速的震盪下微微晃动，发出噪音。张治年仍觉得燥热，他疑心这空调是不是坏了，一摸额头，一手的汗。


    他强装镇定走到办公桌前坐下，继续处理没看完的文件，但密密麻麻的字符变成了蚂蚁，在雪白的纸张上毫无章法地爬动起来。张治年盯久了，甚至觉得手里的白纸就像彭雪梅的皮肤，依稀还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


    到了放学的点，张治年没急着走，反而是故意多留了一会。


    手机就在手边，一条新消息也没有，张治年的手指就在桌面上一下一下点着，等了五分钟，终于屏幕亮了。


    彭雪梅：张老师，你下班了吗？


    张治年如释重负，不禁弯起嘴角，又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他把手机揣进兜里，拎着包出了办公室，走下楼梯时，彭雪梅正站在下面等他，见他来了，扭头沖他一笑。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学校，张治年径直去开车，而彭雪梅在离学校不远的公交车站台站着，车开过去时，远远地就能看见她。


    她今天穿了一袭白色，长发飘飘，亭亭玉立，叫人没法不多看一眼。


    张治年一度产生恶劣的想法，如果他就这么把车开过去，不停下，然后当今天的一切都不存在，彭雪梅是不是会被他气个半死？


    这么想着，他不禁笑了出来，不过车最后还是缓缓在她面前停下了，彭雪梅拢了拢鬓角的头髮，开了副驾的门，优雅地坐了进来。


    她表现得从容淡定，根本不像是第一次坐他车的人，一边低头系好安全带，一边问：「我们去哪？」


    张治年乐得配合她：「你想去哪？」


    彭雪梅抿了抿嘴，她的口红仿佛是刚补过的，闪着鲜亮的光泽，她歪着脑袋故作天真：「都可以，不过还是去远一点的餐厅吧，你说呢？」


    张治年懒懒地睨了她一眼，发现彭雪梅是真的在徵求他的同意，她眼波流转，可怜巴巴地自下而上望着他。张治年心情一下就变好了，他看出来，现在处于优势地位的是他自己。


    彭雪梅主动邀约，已经等于双手奉上了一个把柄，他接也可以，不接也可以，反正最后论起来，他又没什么过错，左不过就是同情心泛滥，太想帮助深陷痛苦的同事罢了。


    「也好。」


    张治年感到久违的轻松，他甚至觉得这才是正确的，先前他在乔小雯那里莫名其妙吃了闭门羹，挫伤了自尊心，现在急于从其他地方弥补回来。


    他用余光瞄了眼身边的彭雪梅，她手无缚鸡，柔弱无力，没什么好怕的。张治年沉默地发动了车子，随着车轮滚滚向前，他内心甚至涌起一股好奇，不知道彭雪梅的空虚和他的贪婪比起来，到底哪一方会赢。


    乔小雯对这一切暗流毫无察觉，事实上，她最近的心也根本不在学校。


    陈嘉良音讯全无一个多礼拜，他像是铁了心要玩消失，不管乔小雯给他发什么，那头都沉默不语，甚至连朋友圈动态都没有。


    乔小雯不禁怀疑，她是不是已经被拉黑了，尝试着转帐了一块钱，结果钱顺利地发了出去，过了24小时又原封不动退了回来。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乔小雯相当乐观，只要还没删她，就是有希望的。


    这就跟打游戏一样，高端的装备总是需要勇者披荆斩棘，越过重重难关才能获得，总不会就在路边随便能打开的小宝箱里。


    乔小雯决定放弃死缠烂打的聊天战术，另闢蹊径。


    她下班回到家，发现门口的快递箱子堆得和山一样高，全是白加黑的猫粮和猫砂，还有乱七八糟的猫猫玩具。乔小雯一个人费劲地把箱子拖进房间，热出一身汗，开了空调等待降温的间隙，就起身去找猫。


    白加黑不得不说，是只性格敏感的小猫猫，它似乎还没和乔小雯建立起基本信任，老是躲在沙发底下，或是厨房柜子的夹缝，让她一通好找。


    自从养了猫，乔小雯多了许多幸福的烦恼，比如不敢随便开阳台的窗，在纱窗师傅来之前，她至少得过一阵子不通风的生活了；但她对这一切毫无异议，她想养猫已经很久了。


    在家住的时候，孙蔷不让她养宠物，嫌脏，乔小雯畏惧强权，不敢造次；工作后又突然少了份闲心，明明白天没什么事，但回到家就是无比疲惫，仿佛有什么脏东西在吸干她的精气。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的生活里多了变数，不光有每天躲猫猫的白加黑，还有神出鬼没的陈嘉良，这两座大山横亘在眼前，让乔小雯热血澎湃。


    找猫最好的方法，就是开罐头引诱，乔小雯深谙其道，挑了个最贵的罐头，刚掀开盖子，衣柜夹缝中就伸出一个小脑袋。


    乔小雯把罐头扒拉进猫碗，白加黑就彻底抛却了尊严，扭扭捏捏地走过来，低下头开始吃。乔小雯伸手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躯体，手感不错，还是长了些肉的，没有刚来时这么可怜相了。她看着猫猫发呆，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冒出个好主意。


    乔小雯特别挑了一家五星评价的网店，精心制作了一面锦旗，趁着节假日来临之前，带着前往交警队。


    这是她第一次去交警大队，先前就打过电话，悄悄表达了自己要送锦旗的愿望，想感谢交警同志救了她心爱的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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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页

    这种事交警队当然不会拒绝，乔小雯一路畅通，进了交警队就有专人带她上楼。


    乔小雯今天穿得格外正经，几乎是开会年级别的着装，一件重工蕾丝长裙，头髮在顶上盘成小球，还别上了压箱底的水钻蝴蝶结。


    她在走廊上碰见了一张熟面孔，就是先前她打听陈嘉良行踪的那位敦实交警，二人视线交汇，对方也一秒认出她了，笑着向她走过来。


    「哟，追到这来了？可以啊！」


    乔小雯谦虚地低下头：「误会误会，我是来送锦旗的。」


    说罢扬了扬手里大红色的丝绒锦旗，长长的一捆，被她当宝贝似地抱在怀里。


    「你们认识？」带她进来的同志早就想走了，这会正好脱手交接：「她来找陈嘉良的，你带她一下？」


    「没问题。」对方相当爽快，接下了这个摊子，乔小雯就乖乖地跟在他身后，一路去了办公室，但陈嘉良并不在里面，敦实交警一拍脑门：「估计在食堂吃饭呢。」


    乔小雯这才看了时间，确实是饭点，胖交警问她：「你吃了饭没有？」


    「还没。」乔小雯摇摇头，脸颊旁的两根龙鬚也随之摆动，看着怪有趣的，胖交警对小女生一向有怜惜之心，干脆带着她去食堂，路上实在忍不住好奇，问她：「你跟陈嘉良到底什么关系？」


    乔小雯被问住了，思索良久，答道：「微信好友的关系。」


    对方马上露出钦佩的神情：「牛哇，都加上微信了，八字有一瞥了嘛。」


    乔小雯脸一红：「还早还早，他不怎么理我。」


    胖交警心领神会：「确实，陈嘉良对女的是没什么兴趣。」


    这话落在乔小雯耳朵里，顿时就有了别的意思，她停下脚步紧张地问：「他……他不喜欢女的？」


    胖交警见她满脸愁容，眉头皱得像个老太太，噗嗤一声笑了：「那不至于，估计性向还是正常的。」


    乔小雯将信将疑，心里边仍在打鼓，说话的间隙两人已经到了食堂门口，胖交警眼睛在里面熘了一圈，指着一个方向：「喏，他在那。」


    乔小雯从他身后探出头，顺着手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陈嘉良，正一个人在低头默默扒饭。


    「陈嘉良，有人找——」胖交警好人做到底，看乔小雯抹不开脸，就帮她吼了一嗓子。


    陈嘉良鸡腿啃了一半，听见声音抬头往门口看，第一眼就看到了乔小雯那张小圆脸，还有两条威风凛凛的龙鬚边发，正朝他露出得意洋洋的笑。


    他手里的筷子差点拿不稳，有些不敢置信，自己怎么会在单位看到她。


    胖交警见他不动弹，也急了：「过来啊，人都来找你了。」


    同事们纷纷朝他行注目礼，伴随着起闹和窃笑，陈嘉良终于坐不住了，把饭盆推到一边，起身朝她快步走去，气势汹汹。


    乔小雯当下就有点犯憷，但想跑已经来不及了，陈嘉良几步就到了她跟前，一张脸黑得吓人，噼头盖脸就是一顿指责：「你想干什么？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


    第14章


    「我……」乔小雯张口结舌，一时脑袋宕机，旁边的胖交警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你凶什么，人家小姑娘给你送锦旗的。」


    陈嘉良一愣：「锦旗？」


    他把眼神转到乔小雯脸上，见对方眼神闪躲，十分可疑，当下就一把攥着她的手腕：「跟我过来。」


    乔小雯还没来得及惊唿，就被他拉走了。


    陈嘉良把她带到操场篮球架的底下，满脸不爽地松开她，乔小雯揉着手腕，眉头皱得很深，半嗔怪半委屈地看着他：「你弄痛我了。」


    陈嘉良被气笑了：「我使没使劲自己不知道？」


    刚才明明只是松松地抓了一下，就感到乔小雯顺势往他这边一倒，温暖的手指紧紧扒着他的小臂，到底是谁弄痛谁？


    陈嘉良也不想戳穿她，只是一本正经告诫：「你别做这些无用功了，也别来找我。」


    乔小雯身形一顿，抬起头来，眼睛里雾蒙蒙的，「为什么？你讨厌我？」


    她一脸诚恳，目光灼灼，只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陈嘉良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决心，在这道清亮的注视下节节败退，他心虚地别开脸，像是在发脾气：「能不能别问这种废话。」


    乔小雯锲而不捨：「那我就不明白了，我做了什么让你这么避之不及？你要是看不顺眼，为什么还要给我电话，大可以现在就拉黑我，给句准话我就死心，肯定再也不来烦你。」


    乔小雯洒脱的很，该怎样就怎样，全力以赴之后纵使结果不如人意，那也无愧无心。好感就好感嘛，有什么不好承认的，这年头女生主动点又不丢人，她想得很开，倒是陈嘉良这个态度让她云里雾里的，看不明白。


    陈嘉良被逼得没办法了，他咬咬牙：「你不是我的菜。」


    乔小雯早已料到，她极有耐心，问：「那你的菜什么样的？」


    陈嘉良被问懵了，不禁呆在那里，他从未想过这种事，一下子也编不出来，眼看着乔小雯眼里的希望又要死灰復燃，他觉得势必要说点什么劝退她，哪怕是编的。


    「你多大了？」他突然问。


    乔小雯实话实话：「32，过了月底生日就33了。」


    陈嘉良心里一惊，他倒是真没看出来，乔小雯竟然比他大五岁。他忍不住重新打量起她，鼓鼓的包子脸，小巧的鼻头，眼神也生机勃勃的，充满了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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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嘉良阻止自己继续观摩她的五官，冷下脸来，努力硬起心肠：「我不喜欢比我大的。」


    这话能说出口，也费了他不少劲。


    陈嘉良骨子里还是善良的，他不想故意伤害人，以往来示好的异性，只消摆出冷淡的态度，正常都会自动离开，不需要他开这个口做恶人。他一边如释重负，一边又暗自担心，怕这话会太伤人自尊心。


    陈嘉良心里完全明白，这件事情上，乔小雯不该负有全责，她每一步试探性的接近，都是在他一次次的默许下的，真要说起来，他们俩都是共犯。


    乔小雯果然沉默了。


    她鼻子皱起来，眉头也拧着，脸上阴晴未定，手指茫然无措地绞弄着裙摆，陈嘉良于心不忍，刚想再说些什么暖心的话安慰一下，没想到对方突然就扬起头，眼里又是他熟悉的战斗欲。


    「你试过年纪大的吗？」乔小雯有点不甘心，如果是别的理由倒还能接受，毕竟人无完人，她又不是人民币，怎么能叫每个人喜欢？但陈嘉良非要把理由赖在年龄上，这让乔小雯很难释怀。


    年龄对于她来说，多少还是有些敏感的。


    从前乔小雯对岁数没概念，只想快点长大成人，爹妈就能少念叨几句，一直到过了30岁，几次去联谊，对面的男士询问了年龄之后，纷纷露出惋惜的神情。乔小雯非常费解，岁数真的如此重要吗？


    她不相信陈嘉良也是这种俗人，于是步步紧逼，杀气腾腾，嘴里不饶人：「说啊，你是被年纪大的伤过心吗，怎么就觉得不行了？」


    陈嘉良当下大窘，这本来就是他情急之下想出的託词，这会见乔小雯上火，更加羞愧，先前的气场也弱了，垂着头不知所措，被乔小雯逼到了篮球架边上，背抵着冰凉的钢筋柱。


    「对不起……」他没办法，只能小声道歉：「我乱说的，你别生气。」


    「哼。」


    听他道歉了，乔小雯稍微熄了点火，但还是余怒未消，她双臂抱在胸前，试图给他洗脑：「你年纪小，可能还不懂，年纪大有年纪大的好，这年头姐姐可吃香了。」


    「哦，是吗？」


    陈嘉良忍不住笑了，一边嘴角轻轻向上掀动，撩起眼皮子看她：「怎么好，你倒是说说？」


    乔小雯一怔，又很快接上：「你没听说吗，女大三抱金砖。」


    「你大了我不止三岁。」陈嘉良平静指出。


    乔小雯一抚掌：「对呀，可见是好上加好呀！而且姐姐见多识广，花活也多，还放得开……」


    眼看她越说越不像话，陈嘉良倒是比她先脸红了，气急败坏地朝她吼：「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乔小雯瞪着眼睛，颇有些委屈：「……可我说的是事实啊。」


    「我管你是什么，总之我不吃这套，要处关系就正经好好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别拿到我面前说，我不爱听。」


    说着他就阴沉着脸大步走了，乔小雯喊了好几声都喊不回来，可见是真生气了。乔小雯也没了主意，不敢再去叨扰他，计划也宣告终止，只能又抱着锦旗灰熘熘地回了家。


    不过乔小雯还是没想明白，陈嘉良这通邪火到底是怎么来的，她不过就是想给他分析分析利弊，顺便再强调下自己的竞争力，值得他沖她大小声吗？


    她焉了吧唧地趴在办公室，继续着日復一日的工作日常。


    最近实在太风平浪静了，按照往常的惯例来说，每个礼拜总有学生出事故，跑来向她求助的，但最近除了几个来月经的女同学跟她借过卫生巾，别的同学再没来过，乔小雯甚至都不知道往工作记录上写什么了。


    她想找彭雪梅聊聊天，毕竟这层楼最闲的就是她们两个了，但彭雪梅最近不知在忙什么，经常找不到人，乔小雯无聊极了，就在走廊上闲逛起来，走过通往二楼的台阶时，她突然想起来，最近好像也不怎么看到张治年了。


    上次她把话说得太直接，张治年像是完全对她没了心思，也不见他下楼刷存在感了。乔小雯总感觉哪里不对，便突发奇想上楼看看。


    二楼除了德育处，还有行政科，乔小雯平时基本不上来，生怕碰见行政那几个老领导，动不动就要找她谈话，要她端正工作态度，还要写比草纸还长的思想报告。


    她猫到德育处门口，犹豫着该不该敲门。


    办公室的大门紧闭着，透出森森威严，乔小雯轻轻推了推，大门纹丝不动，上锁了。她在门口站了一会，打算走的时候，听见了里面传出细碎的声响。


    是椅子移动的尖锐噪音，接着就有书本掉落在地板的响动，伴随着无法形容的，诡异的吱呀声，乔小雯就有点懵，她心想原来张治年在里面，那怎么还锁着门呢，不会是遭贼了吧？不过这所破学校有什么好偷的？


    她刚想抬手敲门，突然手里的手机剧烈震动，乔小雯一看，原来是三班的班主任，刚接通，就听见对面急吼吼的：「乔老师，你人呢？保健室没人啊？有学生受伤了！」


    乔小雯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在门口碰到了班主任和他身边满脸是血的学生，且这学生她也很熟，可不就是陈熙熙吗？


    「怎么弄的？这么多血？」乔小雯赶紧让他们进来，扶着陈熙熙坐好。小屁孩眼睛都睁不开，满脸痛苦，但紧咬牙关闷声不吭，倒是挺硬气，一只手还攥着副眼睛，镜片七零八落的，镜架上还沾着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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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体育课被人用篮球砸到脸了，正好眼镜片碎了，全打脸上了，我都没敢让他睁眼。」班主任解释，乔小雯一听严肃起来：「打120吧，眼睛是大事，我这弄不了。」


    班主任点点头：「行，我跟你一起去一趟。」


    乔小雯问：「你没课吗，他这伤估计一时半会处理不好，目测挺费时间的，要不我先去，你上完课来医院碰头。」


    班主任想想也好，乔小雯打了120就带着陈熙熙在门口等急救车，一边帮他按着脸上的血。陈熙熙伤口汩汩地淌血，出血量惊人，乔小雯心急如焚，也没法淡定了，问：「要不要联繫你家长？」


    陈熙熙沉默了会，闷声道：「我爹妈死了，我叔叔在上班。」


    乔小雯心里一阵怜惜，她一手搂着他的肩膀，让他在自己身上靠一会，陈熙熙还有点挣扎，说怕把她衣服弄脏了。


    乔小雯笑了：「不要紧，脏了我让你叔叔赔我。」


    一句玩笑瞬间让两个人紧绷的神经都松弛下来，陈熙熙扯着嘴角也笑了两声，但一笑伤口就疼，最后只能龇牙咧嘴，乔小雯赶紧叮嘱：「千万别睁眼，知道吗，小心有碎片沫子。」


    陈熙熙乖乖地点了头。


    120来得飞快，接上他们两个，就一路风驰电掣往医院开，急救医生问乔小雯：「你们去哪家医院？」


    乔小雯怕耽误事：「就近吧。」


    医生点点头：「监护人联繫了吗？」


    乔小雯就拿眼睛瞥陈熙熙，陈熙熙倔强地用仅剩的那只眼睛瞪着她，像在表达抗议。但情况特殊，乔小雯也只能假装没看见，配合地掏出手机，从通讯录里找出那个看了不知多少回的号码，拨了出去。


    第15章


    然而陈嘉良一直没接这个电话。


    乔小雯捏着手机，手心都在出汗，脸上分外焦灼。急救车里两双眼睛都盯在她身上，让她压力倍增，在一阵忙音之后，乔小雯遗憾地挂了电话。


    「……家长不接。」


    乔小雯十分尴尬，不过转念一想，又伸手跟随车医生要了手机，重新拨打。她疑心是陈嘉良仍在躲着她，陈熙熙见状，小声提醒：「他不会接的。」


    「为什么？」


    「他在上班，上班谁的电话都不接，我以前打给他也一样。」陈熙熙颇有些委屈。


    乔小雯无可奈何，咬牙放弃，最后只能给他发了条微信，希望他能早点看到。


    急救车哔啵哔啵一路狂奔到路口，乔小雯觉得车里太闷，就开了点窗缝透气，突然在十字路口看到了莫名熟悉的身影。


    在那个0.1秒的交错瞬间，她的视线光速捕捉，反应几乎不需要时间，乔小雯甚至没想过她会不会认错人，都是一模一样的制服，一模一样的头盔，但那道颀长的身形，略显刻薄的侧面轮廓，除了他没有别人了。


    交警听见120鸣笛，指挥车辆让行，就在这时，乔小雯毅然决然推开窗，探出头大喊了一声：「陈嘉良！看手机！」


    陈嘉良警觉地扭头，只看见急救车闪烁的红色尾灯，但他确切听到了那声清亮的声音，无端划破沉闷的夏日空气，让他耳目清醒，精神一振。


    他掏出手机看了看，眉头一皱，把路面交通疏导完，又跟队里说明了情况，和同事交了班，急匆匆赶往医院时，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的事了。


    冲进急诊找了一圈，没找到人，陈嘉良心急如焚，没办法只能给乔小雯打了电话。


    电话通了，他还没开口，对面戏嚯上了：「哟，让我看看这是谁，这不是让我千万别联繫的陈警官吗？」


    陈嘉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恼怒沉声：「别说废话。」


    「在眼科，要做个小手术，你正好过来签字。」


    说完乔小雯就把电话撩了，干脆利落。


    陈嘉良一愣，有点没反应过来，在去眼科的路上还在疑惑，乔小雯今天怎么阴阳怪气的。


    到了眼科，他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走廊上的乔小雯，脸色有点泛白，嘴唇也没血色，像是累坏了，陈嘉良走过去站在她面前，拧着眉头，犹豫着是不是该慰问点什么。


    但乔小雯没给他这个时间，她一见他就激动地拉着他的袖子，「你总算来了大哥……护士！护士！陈熙熙家属来了！」


    陈嘉良就这么不明就里地被她拖着走，又略带懵逼地听医生描述了下大概情况，签了一堆单子，最后被赶出办公室，和乔小雯一起坐着等。


    陈嘉良沉默地坐着，乔小雯也不跟她说话，他只能先找话题：「……他没事吧？」


    「有没有事你没听医生说吗？」乔小雯本还想忍一忍过去，这会火被勾起来了，干脆转过身子对着他一通发作：「你手机是干嘛用的？装饰品？发消息不回打电话不接，真要出了急事怎么办，你还是监护人吗？」


    她正颜厉色，气场顿时两米八，陈嘉良不禁一阵心虚，低下头认错：「对不起……」


    「光说对不起有什么用？要改正，知道吗？」乔小雯跟学生交流惯了，对着陈嘉良也不免语重心长：「我是那么无聊的人吗，没急事真不会打搅你，以后看到我的电话就要接，ok？」


    陈嘉良顿时有种回到了学生时代，闯了祸被班主任拎到办公室教训的既视感，条件反射点了点头。乔小雯见他如此乖巧，气也消了，火一熄下来就口干舌燥，她问陈嘉良：「你要喝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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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口渴？我去给你买。」他马上站起来，又被乔小雯按着坐了下去。


    「你是家属，想上哪去？我去给你买吧，在这等着。」


    说完就一熘烟跑了。


    陈嘉良一直注视着她的身影，在走廊尽头变成一个消失的黑点，才怔怔地垂下头，既安心又忐忑。


    他翻出手机，上面有五六通未接来电，乔小雯在他的通讯录备註里，甚至连姓名都没有，就写了三个字：保健室。


    方才他分明是看到她的来电，一方面碍于执勤，另一方面，自然是打定主意不想跟她有来往，但际遇就是如此滑稽，明明他想尽办法避嫌，总会有突发事件将他们拴在一起。


    这个城市这么大，每天路口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两个渺小的个体在生命洪流中相遇的概率小之又小，陈嘉良不愿意去细想这之后是否有命运的暗示，他只知道自己定力不足，不知道还能硬挺多久。


    乔小雯买饮料回来的时候，陈熙熙也从手术室推出来了，陈嘉良被叫去术后谈话，乔小雯跟在一边。医生宽慰说没什么大碍，碎片取出来了，受伤的眼睛需要包一段时间，好好休养等待恢復，记得术后定期回访。


    陈嘉良胳膊撑在桌上，低着头认真听医生说话，乔小雯站在他身后，盯着他黝黑的后颈，不知是急的还是热的，有几滴汗珠顺着他硬朗的脖颈曲线向下爬，最终消失在衬衫的领口处。


    乔小雯想了想，从塑胶袋里掏出一瓶冰汽水，将冰凉的瓶子按在他的后颈处。


    陈嘉良被冰得「嘶」了一声，乍然回首，乔小雯沖他挤着眼睛笑了笑，又指指前方，示意他继续听医生讲话。陈嘉良就又回过头去，但多少有些心猿意马，医生说了许多话，他耳朵只能听得进一半。


    后颈传来丝丝凉意，他的注意力全被那吸引去了，虽然看不见，但脑子里莫名出现那幅画面：乔小雯垫着脚尖，举着饮料，努力帮他降温散热。


    医生说完注意事项，表示他们可以去看看陈熙熙了，陈嘉良这才松弛下来，他想说乔小雯不用这样，他不太热了，手向后顺势一抓，本来只想接过她手里的饮料瓶，结果意外抓到一团香香软软。


    「哎呀。」


    乔小雯叫了一声，陈嘉良才发现他连着人家的手，一起攥在掌心里。


    乔小雯手指细细长长，女孩子的手触感就是不一样，像牛奶一样滑，和汽水一样冰凉透心，陈嘉良脸一红，耳朵都有点烫，急忙松开了，低声说着抱歉。


    好在他皮肤黑，脸红也看不出来，乔小雯偏着脑袋打量他好一会，才缓缓说了没关系。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去留观室，陈熙熙已经坐起来了，正茫然四顾，眼神和乔小雯交汇的瞬间，终于坦率地流露出惶恐和委屈，喊了一声：「乔老师。」


    乔小雯急忙上前，「怎么样，还疼吗？」


    陈熙熙本来想说疼，但陈嘉良正立在床边，脸上神色复杂，他又怕挨骂，只能嘴硬说不痛。


    乔小雯笑着默默他的头：「真勇敢，是个小男子汉。」


    陈熙熙不好意思地笑了，陈嘉良这时终于发话了，开口就是责问：「你一天天的到底怎么回事？能不能让人省心？」


    乔小雯阻止他也来不及，陈熙熙已经激动起来，梗着脖子怼回去：「又不是我弄的！我也是受害者啊！」


    说完似要落泪，护士赶紧走过来呵斥：「家属情绪能不能稳定点，孩子刚手术完，不能太亢奋。」


    陈嘉良沉着脸，无奈闭了嘴。


    乔小雯嘆了口气，问医生陈熙熙需要住院吗？医生表示情况不算严重，留观一下就能走了，结果陈熙熙一听这话急了，抓着床沿不撒手：「我不回家！」


    陈嘉良本来好不容易平息的情绪，又差点被点燃了，他危险地眯起眼：「不回家你想去哪？」


    陈熙熙感应到陈嘉良身上不一般的气场，这通常就是他挨削的前兆，他可太熟悉了，今天说什么都不能回家去。


    他把目光落在乔小雯身上，委屈巴巴，用仅剩的那只眼睛发射求救信号：「乔老师，我今天能去你家吗？」


    「不能。」


    乔小雯还没开口，陈嘉良上前一步，冷冷打断了，他脸色相当难看，已然在隐忍的边缘，开口警告道：「我劝你别动歪心思，好好跟我回去躺着。」


    陈熙熙头皮一紧，更加害怕，干脆从床上蹦起来，抱着乔小雯不撒手。


    乔小雯被当成了挡箭牌，有些无奈地看着面前几近狂暴的陈嘉良，试探性问：「要不……今晚让他去我那对付一晚。」


    陈嘉良面色一凛，毅然回绝：「那不行。」


    「那不然你说怎么办，他又不愿意跟你回去。」乔小雯双手一摊。


    陈熙熙见事情有转机，更加卖力地装起了柔弱，眼里水汪汪的，像只要被人丢弃的小狗，把头埋在乔小雯怀抱里，肩膀一抽一抽。


    陈嘉良不得不为他的演技折服，这小傢伙在家里天天造反，不用点手段根本镇压不了，现在装得像个林黛玉。


    但事已至此，他能说什么呢，总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陈熙熙敲晕了扛回去。


    陈嘉良开车把他们送到乔小雯家，现在多少有些熟门熟路了，他甚至摸出了一条近道，少走了两个红绿灯，穿过窄小的弄堂一路开到她家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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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小雯带着陈熙熙先下了车，又趁孩子不注意，偷偷对陈嘉良说：「你手机开着，我等他睡了就喊你过来，你把他带回家休息。」


    陈嘉良看了她一眼，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但除了一句谢谢，又好像没别的可说。


    他沉默良久，才低声应下：「好，我等你。」


    第16章


    乔小雯把陈熙熙带回了家。


    起初还有些忐忑，过去她从没有和未成年独处的经验，况且这不仅是她学生，更是她好感对象的侄子！乔小雯怕自己照顾不周，所以格外殷勤，进了家门就嘘寒问暖，又是给他开空调，又是准备给他张罗吃的。


    好在陈熙熙也不是个挑剔的孩子，他有惊人的适应能力，到了新环境一点不憷，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就起来说想上厕所。


    乔小雯带他去厕所，又给他讲解智能马桶怎么沖水，生怕陈熙熙使不来。陈熙熙听得十分尴尬，他只能小声说：「乔老师，我知道怎么用，我家也是这个马桶。」


    乔小雯尴尬地笑了两声，赶紧退了出来，嘱咐他上完厕所记得洗手，顺便有事叫他。


    陈熙熙不理解：「我就尿尿，能有什么事？」


    「是是是，老师这不是担心你嘛。」乔小雯干笑着，正准备走，又被陈熙熙喊住了。小男孩眼神有些尖锐，闪烁又敏感，和陈嘉良有几分相似。


    「乔老师，你是不是不欢迎我？」他低声问。


    乔小雯一愣，立马义正言辞，万分认真：「没有的事，老师特别欢迎你来。」


    「真的吗？」陈熙熙仍是一脸狐疑。


    「比金子还真。」乔小雯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他不信任，陈熙熙不动声色凝视了许久，终于放下了心，脸上也露出微笑：「谢谢老师。」


    「不客气。」


    乔小雯摸摸他的小脑袋，帮他关上了门，走到厨房想看看有什么吃的，但冰箱空空如也，连最后一瓶可乐都被她干光了。乔小雯想了想，发消息给陈嘉良，问陈熙熙平时喜欢吃什么，她给孩子整点。


    陈嘉良这回学乖了，几乎是秒回：你不是说你不会做饭吗？


    乔小雯：我可以点外卖啊。


    对面沉默了几秒钟，又弹过来一条：那我去给你们打包，别点外卖了。


    乔小雯刚想问他要怎么送来，忽然听见楼下传来引擎发动的声响，急忙几步走到窗边，撩开窗帘，只看见驶离的汽车尾灯，在浓稠的夜色里一闪一闪。


    乔小雯嵌动键盘：你没走啊？


    但这条发出去并没有回应。


    这时陈熙熙出来了，乔小雯把手机一收，让他去沙发上躺一会，但小孩子哪能这么听话，他的注意力又被阳台上的猫砂盆吸引去了，扭头兴沖沖问她：「乔老师，你养猫啊？」


    「对啊，但这会躲起来了，它胆子小，你可以找找它在哪。」


    陈熙熙旺盛的精力终于有地方发泄了，他开始满屋子搜罗，折腾出一头汗，终于在洗衣机顶上找到了白加黑，用两只手捏着脖子给它提拎下来。


    「它好小啊。」陈熙熙感嘆，一边兴致勃勃，乔小雯笑了笑，给他拿了几根猫条。


    猫条不愧是互动神器，没有一只猫能抵抗猫条的诱惑，白加黑上一秒还紧张地直哈气，下一秒就舔着脸上来，就着他的手开始大口大口吃。


    陈熙熙把它抱起来，盘坐在沙发上，让猫靠在自己怀里吃，白加黑也不反抗，温顺得判若两猫。乔小雯在一旁看着，觉得这个画面实在是，忍不住拍了一张发给陈嘉良。


    乔小雯：你看他们两个，好乖哦！


    陈嘉良回了一串省略号，并附上几个字：你下来，我买了吃的。


    乔小雯速度穿鞋下楼，楼道里的感应灯时好时坏，她一路向下跑得飞快，在明明灭灭的光线之中，看到了站在楼道口的身影，那道轮廓莫名充满安全感。


    陈嘉良见她来了，朝她走了几步，两个人距离拉近了，乔小雯立马闻到了他身上新鲜的香水味。


    「给。」


    陈嘉良递过去一个麦当劳纸袋，还有个沉甸甸的便利店袋子，乔小雯接过，惊奇道：「这么多，吃的完吗？」


    昏暗的楼道，她看不见陈嘉良的表情，但能听见对方细微的唿吸声，带着某种浓烈的荷尔蒙，语气却略显侷促：「……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都买了点。」


    乔小雯抿着嘴，下意识想忍住笑，想到身处暗处，他根本也看不见，便容许自己露出放肆畅快的笑容。


    「谢谢你哈，你吃了吗？」她问，话音温柔，腻得能拧出水。


    陈嘉良仍是不习惯被她关心，不太自在地撇过脸：「我自己看着对付点。」


    乔小雯说：「要不你还是回去吧，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着，你一直在车里等也累。」


    陈嘉良异常坚持，也不多说什么，只吐了几个字：「我没事。」


    两个人在那面对面站着，明面上的话都已经说完了，但谁都没走，互相又挤不出别的台词。乔小雯低着头，晃悠着身子，视线落在自己的脚尖，她和陈嘉良之间的距离不到半米，她不禁在想，如果此时她朝前一步，陈嘉良会不会落荒而逃。


    但还没等她实践，陈嘉良就先发话了：「没事的话，我回去了，有事你就叫我，我马上上来。」


    乔小雯又忍不住笑了，「什么事都能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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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面安静了会，随后是沉郁的声线：「对。」


    乔小雯笑肌升天，心花怒放，她感觉胸腔里那片干涸的花田全都活过来了，瞬间鸟语花香，蝴蝶在她神经末梢扇动着翅膀。


    她欢快地转过身，一蹦一跳上了楼。台阶仿佛变成了琴键，每一下闪耀的灯光都打着节拍，乔小雯踏上最后一级石阶，手里的手机震了下。


    乔小雯低头一看，是陈嘉良发来的。


    陈嘉良：不过你笑得未免也太开心了。


    乔小雯马上抿起嘴唇，硬生生止住笑意，她站在家门口，揉了揉发酸的笑肌，心里想，原来他都看见了啊，当警察的视力就是好。


    乔小雯提着吃的进来，陈熙熙本来还沉迷玩猫，立马把白加黑撇下了，坐过来乖乖吃饭。


    乔小雯自问不是个多喜欢小孩的人，但见他腮帮子鼓囔囔的，一口接一口，吃得没空说话，一时间母性爆棚，拽了几张纸巾给他擦嘴，还颇为体恤地把家里还没过期的茶包找出来，给他泡了杯茶。


    吃饱喝足，陈熙熙想看电视，但碍于眼睛受伤。乔小雯硬是没让，只能让他在沙发上躺着，开着有声书软体给他念小说听。


    毫无人性的机械音反而是最高效的安眠剂，乔小雯去晒个衣服的间隙，回来就发现他睡熟了，长长的睫毛安稳地盖着，一条手臂垂在半空。


    乔小雯拿了条毯子给他盖上，就悄悄猫到隔壁房间，给陈嘉良打电话，结果打了两个又没接。她走去窗台边看，发现车子还停在楼下，想了想还是亲自下楼看看。


    陈嘉良的车窗开了一条小缝，透过缝隙，她看见了他睡熟的脸，跟陈熙熙一样，睡着时显得格外沉静，只是眉头还微微皱着，不知在梦里操心什么。


    乔小雯敲了敲车窗，陈嘉良惊醒了，揉了揉眼睛，降下车窗，乔小雯那张灿烂的笑脸近在眼前。


    「别睡啦。」她催促着。


    陈嘉良活动了下僵硬的脖颈，开了门下来，一手扶着车门扭头问道：「他睡了？」


    「对，你现在要抱他回去吗？」


    陈嘉良笑了下：「不然呢，让他继续在这打扰你也不是个事。」


    乔小雯低着头，脚尖在地上画圈：「……说打扰倒也还好，我本来就是他老师嘛。」


    陈嘉良深深看了她一眼，两人又陷入了危险的沉默，但乔小雯这次是有备而来，她手指握紧又松开，抬起头问他：「你要不要上来坐坐？」


    陈嘉良像是毫不意外这个提议，脸上波澜不惊，只是唇边的笑意加深了些。


    「上去就算了吧。」他淡淡开口，拒绝得十分随意。


    乔小雯叛逆因子就被激发起来了，她下巴一抬，眼神挑衅：「怎么，不敢？」


    陈嘉良似笑非笑。


    他和乔小雯打过几次交道，对她的性格也有了初步了解，这人来来去去就这么几招，遇事不决激将法，明晃晃地抛出鱼饵等他上钩。


    陈嘉良就又问了一遍：「你确定要我上去？」


    他话里有话，别有深意，乔小雯不是听不出来，但她无所畏惧，真要是她判断失误，吃了大亏，她也认了。


    「你不上来你就是小狗。」乔小雯把腰一叉。


    陈嘉良笑出来：「你是小学生吗？」


    「我一个女的都不怕，你个大男人怕什么？」乔小雯试图再下点勐药。


    这话都说出来了，陈嘉良觉得，确实没必要再拒绝了，他想乔小雯是不是还从来没在这上面吃过亏，今天他就是活教材，高低得让她看看人心险恶。


    尤其是男人。


    「那我就不客气了。」他砰一声，甩上了车门，突然一步靠近她，俯下身来，凝视着她的骤然不安的瞳孔。


    陈嘉良个子高，自带压迫感，乔小雯在他凑过来的瞬间，心里也忍不住咯噔了下。


    但一言既出，今天这南墙就算是撞结实了，也绝没有回头的道理。


    「走。」


    她头一甩，心一横，义无反顾地领着他朝黑洞洞的居民楼里走去。


    第17章


    乔小雯走在前头，每一步都踩在黑暗里，像在无边的潮汐中跋涉，又激动又紧张。陈嘉良就跟在她身后，她不用回头看，但能感受到他的亦步亦趋，如同忠实的护卫。


    他就像她的一道影子。


    有时候感应灯没亮，陈嘉良就用力踩地面，弄出巨大的噪音，头顶的光就跟舞台上的聚光灯一样，照着他们两个人。


    乔小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她就是这么好满足的人，先前做的一切其实不全为获得相应反馈，更多的是她想这么做。但陈嘉良给了她意外之喜，他愿意配合，装模作样地着了她的道。


    打开房门时，陈熙熙还在熟睡，他睡得很沉，唿吸均匀绵长，有点让人不忍心打搅。


    陈嘉良站在沙发边看了会，干脆扭头说道：「要不，先让他睡一会吧。」


    乔小雯抿着嘴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两个人没法呆在客厅，怕弄出声响打搅陈熙熙的睡眠，事实上，乔小雯比谁都希望他能睡得更久一些，毕竟陈熙熙一醒，陈嘉良也要走了。


    她指了指书房，提议：「我们进去坐会吧，那个房间隔音好，门一关也吵不到他。」


    陈嘉良瞥了她一眼，乔小雯脸上还是那副毫无破绽的天真，像是真的无心安排，他点了点头，跟着她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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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小雯这套房子不大，书房也是临时拿衣帽间改出来的，里面放了她的桌上型电脑和电竞椅，剩下的空间堪堪两个人对坐。


    陈嘉良不拘小节，拿了垫子靠着墙坐下，乔小雯顺势坐在他对面，两人伸开腿，小腿和小腿就穿在一起。陈嘉良的腿长，他脚上穿着她家里的男式拖鞋，这还是网上教的独居大法，女生一个人住需要在家里准备男人的鞋。


    乔小雯没想过随手买的拖鞋真的能有主人。


    书房空间狭小，关上门之后形成了密闭的小宇宙，空气好像都变得粘稠了，乔小雯一下不知道该找什么话题，她抬头看陈嘉良，发现对方也在静静凝视她。


    这种不动声色的注视通常饱含更多意义，乔小雯有点喘不上来气，她问陈嘉良：「你想不想喝饮料？」


    陈嘉良笑了：「你家还有饮料？」


    「好像是有，过年时朋友来玩送的，我去找找。」


    说完就一屁股站起来，匆忙想逃遁，但起身太勐，脚踝别了下没站稳，差一点就摔了，陈嘉良就伸手扶了她一把。


    「小心点吧，一天天的。」他说话都没什么起伏，听不出一丝忐忑，镇定自若，仿佛来到主场。乔小雯万分困惑，明明人是她请上来的，怎么这会被牵着鼻子走的人反倒是自己？


    她从柜子里掏出两瓶果饮，回到了书房，陈嘉良这会也已经站起来了，正在研究她的电脑。


    「你键盘好脏，全是零食沫。」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顺手帮她清理起来，乔小雯尴尬极了，上去扒拉他：「别管了，放着我来。」


    「键盘要定时清理，不然容易坏。」他没撒手，执着地帮她清理好缝隙里的灰尘，把棉签和纸巾丢进垃圾桶。


    乔小雯没想让他看到自己不卫生的一面，生怕坏了印象，但陈嘉良脸上没有任何不悦，他从始至终情绪都很淡，让乔小雯有些不爽。


    她开了饮料自己喝起来，激烈的气泡带着些微的酒精味冲进喉咙，她才感觉不对，仔细看瓶子，才发现这是酒精果汁，连忙阻止陈嘉良：「你不能喝，你要开车。」


    陈嘉良就把饮料放到一边，他看乔小雯脸上已经飞起了两片绯云，眼睛尤其湿润，闪烁如星辰，嘴唇也红艷艷的，整个人像是一枚被春雨打湿的野果子。


    他心里某处的弦被拨弄了一下，那股叫人不痛快的酥酥麻麻又捲土重来，他挠了挠胸口，发觉心跳有些快。但乔小雯对这一切茫然未知，她靠着墙坐在地上，也懒得招唿他了，自己一口接一口喝起来。


    陈嘉良望着她，她对他毫不设防，託付信任，这是十分危险的，他很想好好教育教育她，这就是他这趟上来的目的，但如今面对这张白里透红的脸庞，他就不忍心这么做了。


    柔软的蚌肉里藏着一颗璀璨的珍珠，他怎么能破坏这份柔软。


    陈嘉良从她手里把果酒夺走，拧着眉头，低声教训：「别喝了。」


    乔小雯本来喝酒只是为了壮胆，但这玩意甜滋滋的，一喝上瘾，她整个身体都变得暖烘烘，脑袋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楚，眼前的陈嘉良非常严肃，甚至略带兇相，但她也不怕了。


    乔小雯摇摇晃晃站起来，又要往他身上倒，陈嘉良用手扶着她，感觉到她皮肤滚烫，贴在他冰凉的小臂上，如同水与火的交融。


    「你知道吗？」乔小雯半倚靠在他怀里，唿吸着他身上的气味，年轻蓬勃又炽热，她觉得没必要再等待了，今天她就要把想说的话都说了。


    「什么？」陈嘉良扶着她，手掌握在她手腕，他手指也有些发颤，喉头干涩，像被点了一把火，他嗅到乔小雯的唿吸，潮湿，隐晦，带着惹人犯罪的酒精味，他盯着乔小雯饱满的嘴唇，感觉到他的身体里有一根引线，从大脑一路贯穿全身，而点燃的开关就在乔小雯手里。


    乔小雯张了张嘴：「我其实对你很有兴趣，我们可以……可以更进一步吗？」


    她花光了勇气，说出了心底想说的话，但陈嘉良脸色一变。


    这不是他想听的。


    「什么叫，很有兴趣。」陈嘉良花了点时间才找回声音，他突然就恼火起来，说话声音也大了，乔小雯被吓了一跳，疑惑地看着他，小声解释：「就是一种感觉，想亲近你。」


    陈嘉良耐心地问：「你意思是喜欢？」


    这句话说出口的同时，他血脉贲张，嵴背发汗，本来他以为乔小雯要说的就是这个词，喜欢。他也不准备听她说出别的来，爱太正式太离谱，喜欢就刚刚好，听上去十分曼妙且浪漫。


    他也准备好了一个答案，想着时刻交付出去。


    但乔小雯晃了晃脑袋，斟酌用词：「……那也，感觉还不到喜欢……吧」


    陈嘉良被气笑了，他往前逼近一步，使了点劲把她摁在墙壁上，乔小雯撞到了后脑勺，发出一声闷痛的惊唿，她想问他突然发什么神经，可陈嘉良此时的表情让她硬生生把质问都咽了回去。


    「你是不是在耍我？」陈嘉良喉头滚动，恼羞成怒，耳垂都气得发红。


    乔小雯挣扎了下，发现没用，男人的力气比她大许多。


    这样敌强我弱的境况，对方换成任何人她都会感到惊悚，但偏偏对象是陈嘉良，乔小雯只觉得不舒服，无法对他心生恐惧，只是轻声求饶：「你先放开我，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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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嘉良松开了手，退到另一侧的墙边，但脸上依旧充满愠怒和困惑，他不得不问个清楚：「所以你这么大费周章，又是套近乎，又是找到我们队里，只是因为有兴趣？」


    「对。」乔小雯老实地点了头，同时不理解：「这个理由不充分吗？」


    她的理直气壮令陈嘉良匪夷所思，他反问：「你觉得充分了？这到底算什么？」


    乔小雯不好意思地垂着头，玩弄着手指头：「还能是什么，告白呗。」


    陈嘉良不阴不阳地笑了两声，「这叫什么告白，你自己说的，甚至连喜欢都算不上。」


    乔小雯又是不解：「是还没到那个程度，我们两个都没怎么正式接触过，要说喜欢你不觉得太虚伪吗？」


    陈嘉良费劲地挠了挠头，他完全不能理解乔小雯在说什么，他们两人之间一定有个人出了问题。这个人当然不可能是他。


    陈嘉良头脑非常简单，他对男女关系的理解停留在最浅显的层面，一个人不喜欢另一个人，是不会刻意做这么多无聊的行为，千方百计试图引起对方注意的，每个人时间宝贵，他同样有许多事情要忙，而现在他站在这个地方，面前站着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说着不着边际的蠢话，陈嘉良气她，也气自己。


    「那你现在想怎么样？」陈嘉良问，甚至没意识到此时他的语气有多酸：「我记得你先前也说了，你没想谈恋爱。」


    乔小雯嘆了口气，有点不理解：「你非要这么急吗？」


    「我急？」


    陈嘉良瞪大眼睛，差点跳起来，他指着自己：「你搞搞清楚，这件事始作俑者是谁？」


    乔小雯被他吼懵了，窘迫又无助，连带着脖子根都是红的，楚楚可怜，孤立无援，陈嘉良见了又心软了，他仰头看向天花板，天花板上有一只小虫子在缓缓爬行，不知道要爬往何处，可能只是单纯路过，就跟乔小雯一样。


    他一直以为乔小雯对他势在必得，他才有心理准备的，一步一步顺她的意，现在想来，确实从头到尾，他从未听乔小雯说出「喜欢」两个字。


    陈嘉良有点慌了，他担心乔小雯这场无目的的追逐只是一时兴起，反倒是他太上心，显得极其被动。


    「你想先从朋友做起吗？」陈嘉良又给了她一次机会。


    乔小雯一听，唰地扬起头，十分惊喜：「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她不喜欢一蹴而就，太容易获得的东西往往不长久，她已经三十多岁了，经歷了几段感情，充分明白这个道理。世界上的恋爱大同小异，开端总是最美好新鲜的，像一只刚刚斩下来的百合，花瓣上还挂着芳香的露珠，但若不好好维护，衰败得也很迅速，且死状惨烈，最好还是让花栽在泥土里，自由自在生长


    乔小雯觉得她表现出了充分的诚意，将所思所想和盘托出，刚刚萌芽的好感理应获得发育的空间，实在没必要操之过急。她望着陈嘉良，猜想他此时对自己应该连好感都算不上，他全然是被她影响了，贸然进入正式的关系，实在操之过急。


    比起暂时的欢愉，还是长久的情感更难得，也更珍贵。


    陈嘉良累了，他跟她交流了几个回合，发现仅仅靠他自己，很难撼动乔小雯的逻辑，他只能提出最普遍的疑问：「但是男女之间不能做朋友，真要做了朋友，也就做不成别的了。」


    他很希望乔小雯听得懂这句话的意思。


    乔小雯果然犹豫了，她自然看得懂陈嘉良脸上的不满，还有他眼睛里燃烧着的，欲望的火星子，但她恪守固有的节奏，就跟她有计划地「追」陈嘉良一样。


    方向盘从始至终，只在她一个人手里。


    所以直到最后，乔小雯都没给出别的答案，除了主动，她同样擅长沉默，陈嘉良就在这磨人的沉默里逐渐失望，同时也越来越不甘心。


    第18章


    陈熙熙睡了一个多小时，终于醒了，他睁开朦胧的睡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陈嘉良，吓得一哆嗦，又把眼睛闭起来了。他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乔小雯用胳膊肘把陈嘉良顶到一边，上前抚摸他的头，轻声喊他名字。


    陈熙熙只能不情不愿地醒来了，但还是十分抗拒，抱着乔小雯的胳膊不撒手，警惕地望着陈嘉良。他觉得陈嘉良脸色格外不好看，嘴角绷得极紧的，这正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预兆。


    乔小雯只能把陈熙熙搂进怀里，一边责备陈嘉良：「你平时怎么带孩子的？」


    陈嘉良摸了摸鼻尖：「能怎么带，就这么带呗。」


    乔小雯见他满不在乎，有心说教一番：「平时还是得注意亲子关系的，这关乎孩子的健康成长，尤其是他们这样的青春期。」


    陈嘉良嘴硬：「我们又算不上亲子。」


    乔小雯听出来他对陈熙熙的感情十分别扭，但再怎么样，这话也不该拿到孩子面前说，便严肃地皱起了眉头。


    陈嘉良就偃了声，不耐烦地应下来：「知道了。」


    陈熙熙在旁边目睹这画面，觉得万分新奇，他从来没想过乔老师能制住这个强势的叔叔，不免对她更加崇拜，整个人像一块融化了的橡皮糖，恨不得黏在她身上。


    陈嘉良忍无可忍，几步过去就把他拎起来，跟拎猫似的，陈熙熙大声唿痛，乔小雯没辙，只能继续打圆场，三个人闹腾了一阵，乔小雯终于把陈熙熙哄好了，让他去卫生间洗把脸冷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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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嘉良满脸不服气，他坐在她家的沙发上，脸上冷若寒霜，指责乔小雯：「你会不会太溺爱小孩了？」


    乔小雯无语：「分明是你这个做家长的太不懂沟通，和孩子说话要有耐心，不知道吗？」


    陈嘉良别扭地转开脸：「我没那个耐心。」


    「那也要锻鍊，你是监护人，他只有你了。」乔小雯语重心长，干脆在他身边坐下来，试图开导他。


    但陈嘉良不是她那些好教化的学生，他倔起来像一块硬石头，油盐不进。


    乔小雯换了个话题，「他父母是怎么没的？」


    陈嘉良身子一震，沉默了会才回答：「车祸。」


    「哦……」


    乔小雯就不再问了，她小心地观察陈嘉良脸上的表情，看不太出来伤痛的痕迹，显得十分冷酷，眼里也毫无情绪，她嘆了口气，突然就把手覆在他手背上。


    陈嘉良怔了下，飞快扭头看她，没有抽回手。


    他宽大的手背被她洁白的手掌覆盖着，两人肤色差异明显，叠在一起就像一块边界明显的拼图。陈嘉良泪腺发热，但他硬是忍住，反倒露出一丝惯用的嘲讽，问她：「你在干嘛？」


    「安慰你。」乔小雯眨了眨眼睛，里头一片纯净，没有缱绻的私慾，这让陈嘉良更加别扭，他感觉自己像被施与了同情，言辞愈发尖锐：「不是说跟我做朋友吗，朋友也能这样？」


    乔小雯笑了，她好像天生有稀释敌意的能力，钝感恰恰好好，「可以啊，朋友拉拉手都不行了？」


    陈嘉良说不过她，沉下脸：「你都跟人这么交朋友的？」


    乔小雯装傻：「那我当护士那会，摸的手更多，这有什么。」


    眼见陈嘉良表情愈来愈不好看，乔小雯获得了某种逗弄的乐趣，并第一次切身感受到，眼前这个高大有力的男人，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个大男孩罢了。


    乔小雯从不喜欢比她年龄大的，她惧怕人生阅歷多的男性，受不了他们站在制高点指手画脚的模样，年纪小的虽不能全然避免，但总归碰到爹味男的概率会小一些，陈嘉良这种性格她就挺满意的，充满向上的活力，又不至于太市侩，灵魂尚且保持着净度。


    她还想多说几句调戏的话，陈熙熙推开卫生间的门出来了，乔小雯条件反射缩回手，假装端起桌上的空杯子喝水，陈嘉良也不大熟练地扭过身子，手还放在膝盖上，紧紧握成拳。


    陈熙熙上了厕所，又说肚子饿，乔小雯就让他坐在餐桌前，把先前没吃完的炸鸡吃完，一边为了缓解尴尬打开了电视。


    电视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乔小雯换了几个台，最后停在了地方卫视，上面正在播放晚间新闻，正好拍到了交警大队。


    乔小雯饶有兴趣看了会，指着屏幕问：「怎么没拍到你？」


    陈嘉良哼了一声：「这又不是我们队。」


    「可惜了，还以为能见到你呢。」乔小雯抱着膝盖，歪着脑袋沖他眨眼笑笑，她这样子十分娇媚，陈嘉良心里想着决不能再上她的当，但嘴巴还是自己动了。


    「我接下来就在你家下面那个路口执勤，晚上路过你能看到我。」他听见自己说。


    「那太好了！」乔小雯万分惊喜，眼里闪闪亮亮，像是充满了期待的样子，陈嘉良看着看着，心里也隐隐雀跃起来了，但面上又不能表露出来，他不想让乔小雯太得意。


    电视里的新闻还在继续，画面给到了一对小熊的玩偶，穿着交警的制服，不同的颜色整整齐齐摆成一排，看着还挺可爱。


    乔小雯「咦」了一声，扭头问：「你们交警队还出周边？」


    陈嘉良也不太清楚，挠了挠头：「好像是跟哪个单位合作出的，太幼稚了，这玩意谁要。」


    「我要啊。」乔小雯不服：「这不挺可爱的。」


    陈嘉良嫌弃地瞥了她一眼：「你多大了？」


    「童心未泯嘛，人要保持年轻，心态很重要，像你这样天天苦大仇深的就容易显老。」乔小雯逗他：「我都看不出来你比我小。」


    「这正说明你心智不成熟。」陈嘉良不知怎么的，有时候格外想跟她争个输赢，平时他分明是最讨厌跟人打嘴仗的人了，但乔小雯好像有种魔力，能把他心里最隐秘的东西激发出来，在她面前，他一会变成男人，一会又变成孩子，而她永远是所有关系的主导者，占据着最重要的地位。


    陈嘉良把陈熙熙接回去，就送回了父母家，他没空照顾一个受伤的孩子，他有太多事要烦心了。


    从那天后，乔小雯仿佛是认真跟他当起了朋友，时不时会跟他分享上下班路上的见闻，学校里发生的趣事，每天吃了什么，陈嘉良没处理过这种微妙的男女关系，不回显得他小肚鸡肠出尔反尔，回什么又是个技术活。


    太热情了猴急，太寡淡了又怕劝退她，陈嘉良彻底没了主意，对他来说，每天最痛苦也最期待的事情，莫过于收到乔小雯的微信了。


    她经常会给他发来一些很意识流的图片，地上一片落叶，或者是天上一朵云，又什么都不说。陈嘉良象徵性回了个表情，把手机揣回去，走了几步又觉得不稳当，重新掏出来打了两个字：好看。


    但对面又消失了，毫无回应，陈嘉良不知道她是真的去忙了，还是单纯一时兴起，反正哪种他都不太能接受，怪窝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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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嘉良确信自己是被耍了，他被乔小雯狠狠拿捏住了，要联繫也是她说的，现在不回消息的也是她，凭什么啊？这不是欺负人吗？


    他越想越气，一连几天都没什么好脸，上班也上得不积极，领导见他愁眉苦脸，旁敲侧击找同队的同事询问情况。


    「好像是给哪个女孩子钓上了，正郁闷着呢。」知情者漏了一嘴。


    领导顿时就懂了。多大点事情啊，感情方面的问题太磨人意志，他决不允许队里有人为了女人消极怠工，既然问题就出在择偶上，那他大可以帮他解决这个问题，关心下属的个人生活也是分内之事。


    于是乎，领导给陈嘉良介绍了一个女孩子，也是警花，明年就毕业了，很大概率分到他们这，她老爸还是市局里的领导，虽说位置不怎么重要吧，大小还算是个官，人女生长得也是水灵灵的，肤白貌美，配陈嘉良还可惜了呢。


    然而陈嘉良一口拒绝了：「我不去。」


    领导很下不来台，劝道：「我跟那边都说好了，见一见吃个饭，年轻人交个朋友，又没什么。」


    陈嘉良心一抖，他现在对「朋友」这个词敏感，轻易听不得，听到就堵得慌。领导也懒得跟他耗着，挥挥手赶他走了，让他回去想好了再给答覆。


    陈嘉良回到办公室，关系好的同事就挨上来，一脸八卦问他答应了没有。陈嘉良冷冷回了两个字：「有病。」


    对方不理解：「你现在有女朋友？」


    「没有。」


    「那是有喜欢的对象？」


    「……也还，说不上。」


    「那干嘛不去？」同事一拍大腿，很为他可惜似的：「现在谁不是骑驴找马，你在这为个根本还没确定关系的女人守节，人家万一也只拿你当个备胎，你不是亏了吗？」


    陈嘉良惊惶，他竟然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是啊，乔小雯甚至不肯说喜欢他，可见她压根心意未决，加上从陈熙熙那套路来的情报，学校里还有个追她的男老师，他怎么就能确定，乔小雯一颗心就扑在他这呢？没准他就是个路人甲罢了。


    陈嘉良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像是打翻了一碗中药，舌根发苦，他觉得乔小雯肯定是没把他当回事，男女之间就是拉锯战，先前他架子端得高，乔小雯别提多积极了，等他稍有动摇主动下了神坛，对方又不冷不热起来。


    陈嘉良觉得烦躁极了，乔小雯在地上给他画了个牢笼，他还真就乖乖钻进去了，这绝不能够。他当下就给领导去了个电话，表示愿意跟人小姑娘见个面。


    第19章


    乔小雯这几天忙疯了，她怀疑这是最近懈怠工作的报应。


    这个季节按照往常来说，没什么大传染病，但就是有个同学跟着家人从国外旅游回来，静悄悄地病倒了，到医院一查，是个国内比较不常见的传染病。学校领导高度重视，一时间草木皆兵，乔小雯作为学校唯一的卫生老师，从科普到检查到指挥消毒，全是她一个人干的，忙得晕头转向找不着北。


    唯一休闲的时间，就是从办公室去教室的路上，抬头看了看天上的云，就这么静悄悄飘着，忍不住拍了一张给陈嘉良发过去，又脚步匆匆向前。


    乔小雯现在充分懂了那句话，恋爱是给闲人们谈的，之前她充满闲情雅致，愿意折腾，对陈嘉良百般追逐，乐在其中，归根结底还是那阵子太无聊了。


    现在一忙，她已经好几天没回过陈嘉良消息了，心里过意不去，但也是转瞬即逝的愧疚心，下一秒就抛到脑后，专心做手上的表格。


    打了一下午的资料，乔小雯拿着u盘去隔壁文印室找彭雪梅。


    文印室的门虚掩着，她推门进去，意外发现里面不止一个人，还有个张治年。


    彭雪梅坐在办公桌后面，穿着一件水蓝色的连衣裙，头髮剪短了一些，用一个水钻的髮夹别着，像平时一样妆容精緻，但乔小雯就是觉得她哪里不一样了。她整个人都散发着别样的光彩，和往日费劲凹出来的美不同，现在的她更加随意洒脱，又掩不住光芒。


    但重点不是彭雪梅，乔小雯捏紧了门把手，眼睛盯着张治年。


    张治年半倚靠着办公桌，一边肩膀耷拉着，穿得也很随意，一只手闲散地插在裤兜里，侧着脸和彭雪梅谈笑，亲密得像一对挚友。


    听见开门声，两个人齐齐转过头来，乔小雯确信，她在彭雪梅眼里捕捉到一闪而过的慌乱，不过她飞快调整了状态，待她如火热情：「是不是复印？听说你这几天工作量激增啊。」


    「是啊。」


    乔小雯硬着头皮走进来，双脚沉重犹如踏入一张结界，这里头好像有什么叫她极不舒服的东西，手臂上汗毛倒立。


    彭雪梅脸上毫无异状，她接过u盘就去帮她列印，乔小雯就趁这个机会把目光转到张治年身上。


    张治年也不走，光明正大地杵在着，微笑着回应她的质疑：「怎么了？」


    「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乔小雯问，她这话语气是带点玩笑，不过全看听的人怎么理解。


    张治年镇定自若，一丝紧张也无，反过来打趣她：「就许我和你关系好，不许我和彭老师关系好？」


    复印机一张一张往外吐着纸，彭雪梅一定是听见了这话，但她没有反应，沉默如故。


    乔小雯是佩服张治年的，要说怎么能坐到楼上办公室的位置，心理素质就是远超常人，他不光能无视先前和她的嫌隙，更能反将一军，不要脸地拿这调侃。乔小雯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尴尬地笑了笑，不接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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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这时张治年手机响了，他一边接起来，一边走出了办公室，还顺手带上了门。


    乔小雯见他走了，才猫到彭雪梅身边，问：「你们俩，怎么回事啊？」


    彭雪梅不为所动：「什么怎么回事。」


    「你跟他有这么熟吗？」乔小雯生怕彭雪梅也遭受张治年的骚扰，想着提醒她一句，便压低声音：「张老师有点怪。」


    彭雪梅笑了笑，唇角挤出一个小梨涡，瞟了乔小雯一眼：「知道，我又不傻。」


    乔小雯就识趣地闭了嘴。


    确实，彭雪梅是那种精明的女人，轻易吃不了男人的亏，是她杞人忧天，多此一举了。


    彭雪梅把打好的资料捆了捆，说：「我帮你抱到办公室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乔小雯急忙伸手，这个时候张治年打完电话进来了，彭雪梅招唿他：「过来帮乔老师搬过去呀。」


    语气熟稔，透着撒娇，甜腻腻的，乔小雯迅速撩起眼皮，戒备地看了她一眼。


    张治年听话地把资料接过去，扭头就走，乔小雯无可奈何跟着，回到保健室还是心里不安，她盯着张治年的背影，突然开口：「彭老师有老公的，你知道的吧？」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才不相信张治年突然大发善心，要跟彭雪梅做朋友。


    张治年有条不紊把一摞资料码在墙边，拍了拍衬衫，才慢悠悠回过头，脸上带着叫人发寒的笑意。


    「那我当然知道了，学校里每个人都知道。」张治年似笑非笑看着乔小雯：「不过乔老师还是多关心自己的事情吧，工作够你忙的了。」


    乔小雯不是蠢人，她隐约从这话里听出点威胁的意思，更加坐立难安。


    彭雪梅在她印象里是个好人，再不济也是个聪明人，总不会跟着张治年胡闹。她越想越忐忑，站起来拿马克杯倒水喝，饮水机的热水浇到杯口，勐得溅了出来，乔小雯没拿稳，杯子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 喀喇！ 」


    陈嘉良一惊，桌上的咖啡杯被他不小心一碰，应声落地，粉身碎骨。他眉头一皱，只觉不是个好兆头。


    「你没事吧？」对面的女人关切地站起来，抬手招唿人来收拾残局。


    「没事。」陈嘉良坐回去，望着面前精心摆盘的食物，镶着金边的餐盘，搭配讲究的西式点心，连今天吃饭的环境都无比高大上。


    地方是对方选的，来和他见面的女士姓徐，她打扮得相当时髦，穿了一身剪裁合体的小套装，毛呢短裤绷在雪白的大腿上，脚下踩着令人望而生畏的高跟鞋，蹬蹬蹬如履平地。


    徐小姐长得十分端庄，举手投足充满女人味，她就像个白富美模板，精緻到会让男人产生自卑。


    陈嘉良也不例外，他看了看自己身上，还是一件朴实的纯色t恤，虽然出门前，领导千叮咛万嘱咐，要穿的正式一些，但这个天气，穿什么都得一身汗。陈嘉良最后给了领导面子，拆了件新的t恤出来，放在平时他是毫不在意外表的，但此时餐厅的环境，耳边轻盈的钢琴伴奏声，连带对面面容姣好的女人，都给了他庞大的压迫感。


    陈嘉良恨不得下一秒就逃走。


    「这家餐厅老闆是我朋友，他们厨师做饭还是挺有水平的，你尝尝这个。」徐小姐落落大方，用小叉子卷了一小坨意面，伸手放到他盘子里，陈嘉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埋头一口把面都吃了。


    「怎么样？」徐小姐像是极其期待。


    「还可以。」陈嘉良也说不出别的评价，他只能吃出极其普通的番茄酱味，并品不出食物的特殊，反倒让他怀念起那天和乔小雯在路边吃的炒粉。


    面对他肉眼可见的敷衍，徐小姐也不在意，越是自信的女人越不把男人的反应当回事，她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侃侃而谈她的警校生活，说自己想要成为女交警。


    陈嘉良刮目相看，「那可不容易。」


    「是啊。」徐小姐笑着，巧妙地将话题转到陈嘉良身上：「我听说你以前在学校，成绩非常优秀的，现在工作的怎么样？」


    她比陈嘉良小两岁，但说话毫不怯场，甚至带着领导风范，陈嘉良不由自主坐直了，回答：「工作挺好的。」


    「是，我也是这么听说的，说你在这届表现非常优秀，下一步有什么计划吗？」


    徐小姐低头用刀子切牛排，锃亮的刀面反射出陈嘉良的无措，他感觉自己像在接受一场面试。


    「目前工作上还没什么计划。」他老实交代。


    徐小姐把嘴里的牛排咽下去，拿餐巾纸擦了擦嘴角，问道：「那个人生活方面呢，有什么想法吗？」


    陈嘉良迟疑了下，把手里的刀叉放下了，抬头问她：「那你呢？」


    「什么？」对面明显一愣。


    「你有什么计划？也别光问我。」陈嘉良顶了一句，算作一种反抗，他不想被从头压制到尾。徐小姐勾唇，眼里流露出欣赏：「我想这几年先好好工作，同时有优秀的对象，也不妨认识下，大家都还年轻，这个年纪多交朋友总归是没坏处的。」


    她说得句句在理，陈嘉良垂眸看着面前的汤，红彤彤的液体里飘着各种食材，他一下子就没了胃口。


    「我可能跟你想的不一样。」陈嘉良仿佛是下了决心。


    徐小姐兴趣更浓了：「怎么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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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对交朋友什么的，没什么兴趣，也觉得没必要，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陈嘉良缓缓说着，他也是第一次听自己说出这种话来，原先这些念头就终日盘踞在他脑子里，一直没有机会说出口。


    这会和盘托出了，他才瞬间顿悟，他原来是这么古板的人。


    徐小姐似乎也觉得他十分有趣，她一手托着腮帮子，眼睛更亮了：「但人是不可能突然喜欢另一个人的呀，总有个过程，这个过程你怎么处理？」


    陈嘉良被问住了，皱眉思索了好一会，才吐出两个字：「随缘。」


    徐小姐笑出声：「没想到你这么纯情，竟然相信缘分，那你来说说看，我们两个现在坐在这吃饭，算不算得上是种缘分？」


    陈嘉良一时词穷了，傻傻地杵在那，如同被按下暂停键。


    徐小姐多么聪慧的人，她恋爱经验不多，但从小到大跟随家长辗转饭局，见过各式各样的男人，有的虚伪，有的自大，有的自作聪明，但像陈嘉良这样谨小慎微的却不多见。


    「你心里有人了。」她一语中的，丝毫不迟疑。


    陈嘉良惊慌失措，心底的某处突发小幅震盪，他甚至不敢跟她对视，生怕再泄露什么重要机密，同时又因为她话语中的笃定而恼羞成怒。


    徐小姐悠哉地欣赏对面的男人皮肤由黑转红，觉得这一趟出来也不算太亏，虽然没斩获新的裙下臣，但总归认识了个不错的男人。


    可惜这餐饭到此为止，她猜想陈嘉良已经吃不下去了。


    果然，陈嘉良豁地站起来，他甚至没想好该找什么藉口，只说想起来还有急事，要先行离开。


    「好的，我们下次再聊，有缘分的话。」徐小姐笑吟吟的，反倒显得他可笑，陈嘉良产生了一种错觉，他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几乎是透明的。


    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第20章


    隔天陈嘉良回到队里，刚出更衣室，就在门口碰到了气急败坏的领导。


    「听说你昨天，饭都没吃完，就把人姑娘撂那了？」领导恨铁不成钢：「人家回去都告诉父母了，她家里人对你印象很不好啊！」


    经过一晚上的调整，陈嘉良明显已经从昨天突发的挫败里缓过来了，觉得无甚要紧，不过一场毫无意义的饭局，看不上就看不上吧，他也压根没那个意思，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但领导下句话把他吓了一跳：「好在人家姑娘对你挺满意。」


    「什么？」


    陈嘉良疑心自己听茬了，昨天情景歷歷在目，那位徐小姐看他就像看一件玩物，陈嘉良坚信她完全是为了玩弄他，便正色道：「她家条件太好了，我够不上，我家什么情况您也是知道的。」


    领导拍了拍他的肩，生怕他是因为自卑产生的怯意：「也别丧气，真有那个意向，都是能争取的。」


    说着就把一张纸条塞进他手掌心，又朝他神秘地眨眨眼，走了。


    陈嘉良一头雾水，把手里的纸条翻开来，上面有几行字，还有一个电话号码，字体娟秀，纸张隐隐散发着香味，落款处一个徐字，还有个淡粉色的唇印。


    他立马把纸条揉成一团，塞进了口袋，一眼都不想再看，同时十分纳闷，难道他长了一张好欺负的脸吗？从乔小雯到这个徐小姐，怎么哪个女的都要来耍他一下？


    陈嘉良生着闷气，但是这气又不知道朝谁发，下楼的时候碰到单位的小黄抱着比人还大的纸箱，艰难地拾级而上。


    「劳驾，帮把手。」小黄弱弱求助，陈嘉良果断出手，帮他把东西搬到办公室，往墙边一堆，站起来随口了句：「这什么啊？」


    「小熊，就是最近那个交警周边毛绒玩具，我们也有得分了。」小黄笑吟吟，划开其中一个纸箱，掏出一只蓝色的，扭头问：「给你个玩玩？蛮可爱的。」


    陈嘉良一愣，这小熊看着多少有点眼熟，他突然就想到了乔小雯，心里一动，面上则是不情不愿地挪过去：「那什么，给我两个呗。」


    「你不是不喜欢这种东西吗？」小黄狐疑。


    陈嘉良振振有词：「我送我侄子。」


    对方点点头，不疑有他，掏了两只不同颜色的递到他面前，但陈嘉良不接，表情略有嫌弃：「这两只不太好看，能不能挑挑样子。」


    小黄不服气：「就压扁了点，长得不都一样吗？」


    「不一样，你这两只毛都秃了。」陈嘉良指着其中一只玩具的脸，上面的毛稀稀拉拉的。


    小黄无语极了，干脆起身：「行，行，你自己挑。」


    他让到一边喝水，余光一瞥，差点把水喷出来，陈嘉良真的蹲在纸箱面前，极其认真地挑挑拣拣起来，挑出一只反覆审视，不断变化角度，皱了皱眉，不太满意，又丢回去开始扒拉。


    小黄笑了：「你买菜呢，没见你平时对你侄子这么上心啊？」


    陈嘉良不接话，心满意足地挑了两个卖相板正的，揣在怀里走了，回到更衣室把两个熊往包里一揣，心情有说不出好的，美滋滋地执勤去了。


    不过很快，他意识到一个问题，他该怎么把这份礼物送出去呢？


    直接给是不行的，那得有个由头，不然平白无故送人礼物，陈嘉良光是想像都起鸡皮疙瘩，他这个闷葫芦性子干不出这种事，最好还是等待时机，自然而然地送出去，也不显得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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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嘉良一通盘算下来，觉得还是得先见到乔小雯的面再说。他们俩都好久没见过面了。


    说起这个，陈嘉良又是情绪低落，他好不容易才调到离乔小雯近的地方，先前又不着痕迹地把这个信息透漏给她，本以为这样肯定稳了，没想到快一礼拜了，连乔小雯的头髮丝都没见着。


    陈嘉良无比烦躁，开罚单都比平常凶，脸上阴得阎王来了都要喊声爹，今晚又抓了几个酒驾，他恶狠狠地贴完条，一抬头，突然看见对面走来个人，低着头，脚下踢踢踏踏的，还不知道看路，正在低头飞快打字。


    可不就是神隐多日的乔小雯吗？


    意外相逢，陈嘉良却无太多乍见之喜，他看着她手里的手机就来气。


    什么意思？这不压根有空吗？手机又没坏，走路都知道玩，回他一下消息没时间？


    陈嘉良绷着脸，看着她缓缓接近，实在忍不住，大步过去一脚拦在她面前。


    「好好看路，少玩手机。」


    乔小雯还在手机上跟群里汇报工作，今天下午好不容易把手上挤压的活处理完了，该劝回家休息的学生也回家了，每个教室消毒，卫生手册也发下去了，她终于能喘口气，路上还在打这周的工作小结，被陈嘉良这一嗓子吓着了，手一滑，没打完的段落就这么发了出去。


    「嘶——」


    她暗道不好，抬头见是陈嘉良，也顾不得分析他此时此刻是什么心情，开口就是一通埋怨。


    「你干嘛啊！」


    她满脸不满，怒目而视，眉头皱成一团，脸也红扑扑的，陈嘉良被噎了下，瞪大了眼睛。


    「我让你走路别玩手机。」


    他看得出来乔小雯这会也心气不顺，自己属实是撞了枪口，本能上就怯了，下意识放软了口气。


    乔小雯鼓着腮帮子：「我知道呀，这不是有要紧事。」


    「那也没生命安全重要。」陈嘉良端正态度，严厉说教。


    乔小雯终于认清了眼下的形势，收了手机，垂着脑袋，乖乖说了声：「知道了。」


    「嗯。」


    陈嘉良应着，她这副低眉顺眼的样子无端叫他心情舒畅，好似近来憋的闷气都得到了释放，胸中块垒尽消，想着自己是个男人，也无需和她计较什么，显得小家子气。


    乔小雯见他穿着警服，意识到他还在上班，赶紧伸手推他：「你先回去工作。」


    陈嘉良又嗯了一声，但脚下生根，站着没动，脸上还犹豫不决，他回头问乔小雯：「你饿不饿？」


    乔小雯一愣：「还行。」


    「我饿了。」


    陈嘉良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心里暗骂自己无耻，眼睛都不敢直视她，心虚地瞥向车水马龙的街道。


    乔小雯心领神会，她这才想明白，陈嘉良怎么会莫名其妙把她拦下来，确实是这几天太冷落他了。


    「那我也饿。」她笑嘻嘻地把脸凑上去：「你什么时候下班？」


    「马上下了。」陈嘉良生怕乔小雯觉得晚，接了一嘴：「要不你先回家，我好了叫你。」


    「行。」


    乔小雯笑得很灿烂，眼睛里星光璀璨，陈嘉良看着她，就把先前不愉快的一切都忘了，他目送着乔小雯离开，一直盯着她安全过了马路才放心，回到岗位上，跟他搭班的同事朝他挤眉弄眼。


    「干什么，你有眼疾啊？」陈嘉良没好气。


    对方拿胳膊肘顶他：「谁啊，那是谁啊，你女朋友？」


    陈嘉良不知道自己脸红了没有，反正耳朵根一下子变得滚烫，没好气地飞过去一个白眼：「滚！」


    乔小雯回家，刚洗了个澡，换上舒服的衣服，陈嘉良的电话就来了。


    「我在楼下了。」


    说完这句他就挂了，一贯的高深莫测。


    乔小雯已经摸到点他的脾气，陈嘉良只会在触碰原则的时候跟人动气，其他时候都是装出来的冷淡，俗称傲娇。


    她快步下了楼，果然，陈嘉良跟个路灯似的，在楼道口站得笔直，见她来了也不理她，兀自转身就走。


    乔小雯小跑跟上。


    逼仄的小弄堂，昏黄的灯光洒在斑驳的路面，万籁俱寂，唯有身侧的唿吸，时重时浅。


    「你是不是生气了？」乔小雯探头过去，想看清他的表情，但陈嘉良倔强地把脸别到一边，乔小雯只得换了个位置继续张望，几次下来陈嘉良也绷不住了，虎着脸低声凶她：「别闹！」


    毫无威力的恐吓，伤害接近于零，乔小雯已经充分免疫了，她耐心解释：「学校最近很忙，没什么时间，刚刚还在聊工作呢，不信你自己看。」


    作势把手机伸到他鼻子下，被陈嘉良一掌挡开了。


    「我看你手机干嘛，我没这么无聊。」他仍是板着一张脸，气已经全消了，只是还不知道怎么下台阶。


    乔小雯离他很近，并肩行走时，两个人的肌肤偶尔会摩擦在一起，陈嘉良沉醉于这片刻的亲近。


    夏天的夜，连风都是浪漫的。


    「那我请你吃粉吧。」


    乔小雯笑道，她没什么哄男人的招数了，听说食物才是治癒空虚的良药，她又带着陈嘉良去了那家粉店，不过这次轮到她先落座，抽出纸巾擦桌子。


    她还记得上次来，陈嘉良十分嫌弃这张桌子。


    这个间隙，陈嘉良就去点面了，老闆看了他一眼，说：「今天就一碗了，你们俩分着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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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甚至没问他愿不愿意，就背过身去自顾自开始热锅。


    陈嘉良愣了愣，走回桌边坐下，迟疑着不知怎么开口。小店规模太迷你，乔小雯都听见了，她歪着脑袋：「你放心好了，我没有传染病，每年按时体检的，连幽门螺旋桿菌都是阴性。」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陈嘉良急了，差点破音：「我怕你介意。」


    「介意什么？」


    「跟个男人吃同一碗。」


    乔小雯笑了：「我们不是朋友嘛，说这些。」


    陈嘉良太阳穴一跳，心里别提多不爽了，他看着面前嬉皮笑脸的乔小雯，终于忍无可忍，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正色道：「我反悔了，我跟你做不成朋友。」


    第21章


    这话他想说很久了，也没办法继续揣着明白装煳涂，这需要极大定力。


    而他快要丧失这种定力了。


    面对他突然的爆发，乔小雯并不慌乱，她圆圆的肉脸上呈现出一丝懵懂，坦坦荡荡情绪平稳，问：「那你要做什么？」


    球被踢回来了，陈嘉良十分郁闷，反唇相讥：「做什么你不是最清楚？」


    空气中火药味骤浓，乔小雯抿了抿唇，刚要发话，炒面适时地端上来了，满满的一大盘横在两人面前。


    乔小雯尴尬地摸了摸脸颊：「要不，先吃？」


    陈嘉良铁青着脸，沉默地拆了筷子，低头扒了两口，见乔小雯巴巴地望着自己，眼神湿漉漉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狗。


    他最受不了这招，把碗推过去一些，又拿了面前没用的碗，拆了双新筷子，给她夹了点，没好气地搁在她面前：「吃。」


    「谢谢你哦。」


    乔小雯沖他甜甜地笑了笑，垂着脑袋小口小口吸熘着面条，得了便宜又卖乖。陈嘉良无可奈何，重重嘆气：「我们总不能一直这样，我难受你也难受。」


    这话他说得很轻，尾音缥缈，稍不注意就要融化在微风里，乔小雯吸了吸鼻子，忽然预感这件事可能比她想的要麻烦。


    陈嘉良血气方刚，他尚未学习到男女关系中的重要一课，就是如何享受暧昧。


    但乔小雯不一样，她深谙暧昧阶段才是恋爱前期最美好的部分，就如同酸甜可口的果子，初入口酸涩难忍，恨不得立刻吐掉，然而只要继续啃噬就能尝到甜头，且这甜蜜的余韵来的悠长又缓慢，叫人上瘾。


    她并不想耍流氓，只不过循序渐进的关系中，这种微妙的暧昧是省略不掉的，她眼看着陈嘉良着急，却也爱莫能助。她已诚实交出了所有她能交出的情感，别的还得再攒一攒。


    陈嘉良完全不懂她的苦心和意图，他只觉得恼怒，有一把无名火在胸口烧得旺极了，乔小雯越平静，他就越生气，但要叫他立刻斩断，却又下不了手。


    最折磨的不就是近在眼前，又触手不可及的东西吗？陈嘉良恨恨地想，以后要是有机会，他也要如此这般折磨她。


    他三心二意，吃面也不专心，不小心就把一团裹着酱汁的面掉在了衣服上。


    「哎呀。」


    乔小雯先注意到，小声惊唿。


    陈嘉良穿着白t恤，污渍十分明显，偏偏本人不当回事，只随意低头一瞥：「没事，我回去搓搓。」


    乔小雯迟疑了下，问：「你家离这还有点距离吧，要不，我给你洗洗？」


    任谁听这都是堂而皇之的藉口，是充分的没事找事，是姜太公抛出的空气鱼饵，但陈嘉良就是上钩了。


    他跟着乔小雯回到家，第二次踏进她家玄关的时候，脑袋里还有点懵，怎么就同意了呢？


    他斜眼偷看乔小雯，她神色如常，就像在招待最普通的客人。


    「去把衣服脱了。」


    陈嘉良刚换上拖鞋，腰都没站直，脸上不自然起来，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乔小雯倒了杯水，一回头见他还傻愣着，也不由笑了，走过去伸手拉他：「我又不看，你害羞什么。」


    跟上次不同，这次家里就他们两个人，陈嘉良觉得乔小雯心未免太大，一边又暗中疑心她是不是小瞧了他，满腹不满，半推半就去了浴室，脱了衣服从门缝里递出去。


    「烘干也得半小时，要不你顺便沖个澡吧，毛巾是新的。」


    隔着道若隐若现的磨砂玻璃推门，乔小雯绰约的影子消失了，只留下这句话。陈嘉良站在浴室里，手足无措。


    洗手台上摆放着女生用的瓶瓶罐罐，毛巾架上悬挂着一条粉红色的毛巾，上面还有草莓印花。陈嘉良心烦意乱脱了裤子，站在了莲蓬头下，直至被温热的水流包裹全身，奶白色的雾气充斥整个空间，心跳才稍微平稳了一些。


    沐浴液是乔小雯喜欢的味道，甜甜的，他偶尔会从她身上闻到。陈嘉良关了热水，走出来擦身子，毛巾摸上去软软的，他怔怔地看了会，无意识地将脸埋进去，深吸了一口。


    他在乔小雯这感到安心。


    这里和他独居的家不同，他的家是沉重的，每个角落都充满伤痛的影子，桌上还摆着他哥哥和嫂嫂的结婚照，鞋柜里还放着他们的鞋。


    陈嘉良没有将遗物处理掉，全然保留着，当做一种残酷的纪念，藉此来折磨自己，希望终有一天能摆脱这种入骨的悲伤。


    不过这种方法显然没有奏效，他无时无刻不沉浸在遗憾里，最后和那段记忆融为一体，成为了伤痛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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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页

    陈嘉良说不清他到底为什么会靠近乔小雯，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乔小雯是个充满正能量的人。她就像个太阳，纵使有小心机，也无伤大雅，她的积极和快乐可以感染周围的人。陈嘉良觉的，她一定能拯救他。


    浴室的镜子雾蒙蒙的，他用手掌擦拭出一块清晰的版图，里面照出他赤裸的上半身。


    流畅的肌肉线条，紧緻的腰腹，小臂坚实，美中不足就是常年执勤，被烤得泾渭分明的皮肤，陈嘉良摸了摸胸肌，心中有了几分自信，推开浴室门走出去。


    客厅里烘干机的声响轰隆，乔小雯盘着腿坐在沙发上，正在专心致志逗猫，见他出来也只是抬眼瞟了下。


    陈嘉良做作地咳了两声，扭捏地挪到她身侧坐下来，也伸手去逗她怀里的猫。


    一阵子不见，白加黑胖了一圈，性格也开朗多了，没像刚来时这么一惊一乍，甚至会蹭着陈嘉良的手撒娇。陈嘉良就顺势把它提起来，拖在手上把玩，一边把它举高高，称赞乔小雯：「你还挺会养得，胖乎乎。」


    他刚洗完澡，身上散发着沐浴露的清香，大喇喇打着赤膊，乔小雯眼神就从猫，不小心熘到了他身上。


    黝黑的皮肤近看光滑细腻，肩背上还蒙着水渍，水珠沿着硕大的胸肌往下滑，乔小雯的视线就跟着走，直到欣赏完他清晰的腹肌，突然被一个白色物件吸引了注意力。


    「这是什么？」


    她看见陈嘉良折起的长裤口袋里，冒出一小节纸头，便伸手去抽了出来，而与此同时，陈嘉良陡然意识到问题严重性，要出手阻拦已经来不及，乔小雯当着他的面打开了徐小姐的字条。


    那几秒钟过得万分缓慢，时间仿佛冻结了，陈嘉良肢体僵硬，手里的猫也因不满开始挣扎，毫不客气地咬了他一口。


    「嘶。」


    陈嘉良松开了手，仔细查看虎口，只有一道微不可见的红痕，他举着手试探：「我被咬了，怎么办？」


    乔小雯扭过头，沖他笑了下，问：「这是谁？」


    「没有谁。」陈嘉良矢口否认，打算硬扛到底。


    乔小雯又仔细阅读了一遍：「字写得挺不错，纸上还喷了香水，说明对你挺上心的。」


    陈嘉良不悦地皱起眉头：「你想说什么就说，别阴阳怪气。」


    「我能说什么。」她把纸条还给他，但陈嘉良迟迟不接，眼睛死死盯住她，试图研究她脸上每个微表情。


    「你就没什么要说的？」他不死心：「一点都不好奇？」


    乔小雯歪着脑袋，眼睛如深潭，让陈嘉良看不透。


    「好奇也不是一点没有，」她缓缓开口，「不过我也没什么资格过问，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陈嘉良心急，脱口而出：「怎么没有资格，你想问就问。」


    乔小雯哭笑不得，这在她看来是最明显不过的情况，大家都不是小孩子，考虑男女关系也不可能全然无私心，她心里虽有疑问，但大环境就是如此，她充分尊重，于是假装大度：「不就是骑驴找马，多线程进行吗，我理解，现在大家都这样。」


    陈嘉良本还满腔热忱，以为她会真情告白，没想到乔小雯如此冷漠大度，瞬间就炸毛了，表情非常不好看：「什么骑驴找马，你以为我跟你一样？」


    乔小雯一愣，「我怎么了？」


    陈嘉良冷哼一声，怒火攻心，口不择言：「我都听说了，你学校还有男老师追你，就是那天碰到的送你回家的同事吧？乔小雯，你可真行啊，这头钓着我，那头还钓着同事，我们两个到底谁是备胎？」


    乔小雯做梦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顿时嘴唇泛白，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陈嘉良一通输出自然是气话，他还是希望乔小雯反驳几句，告诉他事情根本不是这样，她心里从来就只有一个选项，但她迟迟不发话，陈嘉良愈发绝望了，觉得胸口一阵闷痛，他豁然站起来。


    「我告诉你，我就是这么直接的一个人，能处就处，不能就算了，别拿做朋友那套来唬我……你要实在决定不下来，这事就算了，我从来不跟女人做朋友。」


    一番话掷地有声，字字如炮弹，场面已经很不好看了，乔小雯从始至终不发一言，最后陈嘉良穿走了他还没干透的t恤，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她家。


    第22章


    陈嘉良这一走，无异于和乔小雯闹翻了，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话他已经放出去了，接下来全看对方有多大诚意。


    但乔小雯又一次消失了。


    陈嘉良万念俱灰，他几次三番拿出手机，界面上那几条对话都快被他翻烂了，最近的一条消息，是那天他跑出去之后，乔小雯问他安全到家了没有。


    陈嘉良心痛不已，他完全捉摸不透这个女人的态度，过于费解了。说完全没好感，又不太可能，他回想起乔小雯在他面前的一颦一笑，她每个眼波都包含暗示，若有似无的几次肌肤碰触，他坚信双方都有触电般的快感。


    只要呆在一起，他甚至能听见她的心跳，和自己的分明是同频，但为什么就是不肯直接表白，说想做他女朋友，她到底还在纠结什么？


    陈嘉良苦思冥想无果，病急乱投医，去谘询号称「妇女之友」的同事，对方浅听了几句，便下了诊断：「那就是还不够喜欢呗，还在观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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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页

    陈嘉良烦躁不堪：「观望什么呢？」


    「那可多了。」妇女之友失笑，扳着手指算给他听：「咱这个工作能不能陪女朋友，收入够不够日常约会开销，家里情况适合不适合长期发展，还有情史都得问清楚吧？」


    「情史？」


    陈嘉良懵了，他没意识到两个人要谈恋爱，还有这么多前期准备工作。过去基本上都是女孩子追得他，那可比乔小雯直接多了，上来就提交往，几次约会下来处得合适，谈也就谈了，他根本不操心这些。


    能走到什么地步全靠天意，他没想到乔小雯比他慎重多了，不禁肃然起敬，一通反省下来，觉得确实是自己过于莽撞，还拿狠话逼她，属实不是大丈夫该干的事。


    陈嘉良想给乔小雯道个歉，他在手机上打了一大通字，洋洋洒洒一篇小作文，临要发出去时候又有顾虑，反覆阅读修改，最后实在是憋不住，眼一闭点了发送。


    在他的设想里，乔小雯那头也该有点反应，可还是一片寂静，什么都没发生。她像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陈嘉良觉得这一幕甚是眼熟，当时他打定主意不理她的时候，乔小雯也是这样徒劳地唱着独角戏，如今风水轮流转，换到他是望眼欲穿的那个，才明白滋味确实不好受。


    好在陈嘉良毫不气馁，决定给她打个电话，有些事打字说不清楚，兴许一对话就好了。


    他趁午休找了个空档，站在街头拨通了乔小雯的电话，心情十分焦灼，那头如他所想，无人接听，陈嘉良刚想再打几个，突然见路上飞驰过去几辆警车，速度之快，一看就是有急活。


    「有事故？」他问同事，对方压低声音：「有人报復社会，在学校门口劫持了私家车，开车撞学生，交警配合民警都去现场了。」


    陈嘉良眉头一皱：「哪来的神经病。」


    「就是，这年头心理素质差的人实在太多了，恶性事件太多，上个月不是还有持刀伤小学生的吗？」


    今年夏天太热，毒辣的日头让人精疲力尽，也更容易让恶鬼现行。


    陈嘉良随口问了句：「有伤亡吗？」


    「听说撞了两个老师，小孩倒没事。」


    陈嘉良本来要要走了，心里莫名一动，扭头问：「哪个学校？」


    同事一愣：「这我也忘了……什么山，哦好像是洪山中学？……喂！陈嘉良，你去哪啊！」


    陈嘉良急急赶往，路上心急如焚，打了十几通电话，话筒里只有令人窒息的忙音，他手指都有些颤抖，催促司机再开得快一些。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惊唿：「你没事吧，流了好多汗。」


    陈嘉良这才一抹额头，满手涔涔，全是冷汗。


    窗外烈日似火，阳光不管人死活，把世界都点燃了，照得皮肤滚烫，但陈嘉良感受不到热，只有一股锥心的寒意从骨髓里渗出来。


    这情节太过熟悉，陈嘉良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牢牢捏住了他的气管，让他唿吸困难。


    学校门口聚集了不少警车，还有惊魂未定的学生和路人，陈嘉良扫了一眼，不见120，心里越发惶恐。


    探头张望的人群里有一张熟面孔，陈嘉良把小脸煞白的陈熙熙揪出来，还没等他开口，陈熙熙就抓着他：「乔老师受伤了！」


    「现在人呢？」陈嘉良心里咚得一下。


    「被医院的车送走了。」


    「哪个医院？」


    陈熙熙露出一点迷茫：「不知道……」


    陈嘉良叮嘱他马上回家，随口在路口拦了辆出租，直奔距离最近的医院。


    根据他的经验，如果是有生命危险，120一定会就近送医，他下了车就直奔急救室，抓住护士就问有没有一个叫乔小雯的病人。


    「没有啊。」护士摇了摇头，眼前的男子就又跟一跟风似地跑了。


    陈嘉良辗转了两三家医院，此时正值晚高峰，路面车堵得水泄不通，他干脆放弃了交通工具，飞奔去下个目标地点。


    这家医院离他家不远，陈嘉良熟门熟路冲进急诊，终于在留观室看见了打着石膏的乔小雯。


    她头髮散乱着，脸上贴了个胶布，一条手臂被缠成大蚕蛹，见到突然出现的陈嘉良，又惊又喜：「你怎么在这？」


    陈嘉良本来有很多话要说，但这会站在人面前，看着乔小雯清澈的眼睛，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胸口一团气憋着，见她安然无恙，终于泄了劲，腿一软差点站不住。


    乔小雯把屁股挪了挪，让他坐下来，陈嘉良这才找回了语言：「你没事吧？」


    乔小雯把石膏怼到他面前，「这叫没事吗？」


    听上去无大碍，跟往常一样活跃，但陈嘉良不放心：「都检查了吗？脑子啊心脏啊都看看，万一是内伤呢？」


    「放心吧。」乔小雯歪着脑袋一笑：「我大小还是个卫生老师，这些能不懂嘛。」


    见她活蹦乱跳，陈嘉良脸上好看了点，但乔小雯嬉皮笑脸的，他又觉得有必要让她意识到问题严重性。


    「你为什么不接电话？知道我有多着急吗？」他也顾不得脸面不脸面，开口酸熘熘的，乔小雯也委屈：「我一只手怎么接？」


    陈嘉良被噎了下，转而嘆了口气，眼神幽幽的：「你的特技就是折磨我吗？」


    乔小雯笑眯眯，突然觉得手也没那么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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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页

    本来飞来横祸，为了救学生意外骨折，被送来的路上慌得不行，在120上当着医生的面哭了两回，随车的医生一直帮她擦眼泪，到了医院挂号拍片，一系列流程走下来她脑子都是懵的。医生让通知家属，她撒谎说父母联繫不上，她可不敢让孙蔷知道她这样。


    报喜不报忧一向他们家的优良传统，乔小雯拿不准父母会不会跑来把她狠狠骂一通。


    但现在陈嘉良来了，他虽然怒气沖沖，但眉宇间的关切隐藏不住，乔小雯顿时就觉得有了依靠，一切痛楚都淡化了，可怕的记忆也暂时从脑海退却。


    她在他身边感受到巨大的安全感。


    留观结束，身体也无别的病痛，医生开恩让她回去了，乔小雯在陈嘉良的陪同下走出医院大门，深深地唿吸了口新鲜空气。


    今晚月色皎洁，一片云彩都没有，乔小雯仰望天空，遗憾的是也没看到星星。


    陈嘉良没有她这份闲心，他把病历本和片子都小心收好，提在手里，肩膀上还背着乔小雯上班的背包，问她：「你现在去哪？回家？」


    乔小雯打了个激灵：「我不回家。」


    陈嘉良太阳穴一跳，她这应激的样子跟陈熙熙如出一辙，不免有些无奈：「不回家你去哪？你还伤着呢。」


    乔小雯低头看了眼打着石膏的手臂，心情不免低落，重重嘆了口气。


    是啊，她还是个伤员，靠一只手怎么生活？她又是独居，万一再出点什么意外可怎么办？


    但要这个样子回家，乔小雯实在没信心。


    孙蔷平时跟她打电话，哪怕她声音哑一些，都要怀疑女儿是不是感冒发烧，是不是平时不够养生，进而对她进行一系列思想教育，口气之严厉，足够给乔小雯留下阴影。


    她用剩下的那条好手拉住陈嘉良，装着可怜：「你家有人吗？让我去你家住几天吧？」


    陈嘉良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知道乔小雯平时没谱，但没想到胆子大到这个程度。


    「不行。」他冷冷回绝。


    乔小雯试图说服他：「先前我照顾了陈熙熙，你就当报恩了，也帮我一回。」


    陈嘉良领教过她狗皮膏药式的缠人，也不想跟她争辩，板着脸往外走，乔小雯就在身边跟着，持续不断地输出：「我一个人肯定不行的，万一滑倒了撞到头怎么办，回爸妈家又要被骂，一个人又没法换药换纱布……」


    陈嘉良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她，脸上神色复杂：「你觉得你到了我们家，就不会出事？先提醒你一句，我家现在就我一个人。」


    他想吓退乔小雯，但乔小雯毫不畏惧，眨巴着眼睛，笑吟吟说：「我相信你。」


    第23章


    陈嘉良听了这话想笑。


    相信他？相信他什么？连他自己都不是很相信自己。


    但乔小雯听不进这话，她铁了一条心就是要黏着他，陈嘉良最后实在是没有办法，他不断说服自己，这是做善事，是为了报恩，为了乔小雯的健康。他绝没有别的私心。


    乔小雯回了趟家，把白加黑送去寄养，又简单收拾了点行李，这期间陈嘉良紧张又称职地护卫在左右，在乔小雯的指挥下把生活必需品码在行李箱里，就带她回了自己家。


    陈嘉良住的房子是哥哥留下来的，十分气派的小区，绿化和公用设施都比乔小雯那好太多，她跟着进了门，就在客厅里旁若无人地参观起来。


    电视柜上放着陈年假花，花瓣积满了灰尘，旁边摆着一张相片，乔小雯从照片上那副神似陈嘉良的五官判断出，这就是他已故的哥哥和嫂嫂，遂后退一步，双手合十，严肃地拜了三拜。


    陈嘉良把她的东西搬进客房，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立在那不出声。


    乔小雯拜完一扭头，正看到他莫测的表情，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明明站在很近，但半张脸敛在阴影里，看上去像在另一个宇宙。


    气氛有些微妙的沉重，乔小雯想了想，突然发话：「我饿了，你家有吃的吗？」


    陈嘉良看了她一眼，沉默地走去打开冰箱门，从冷冻里掏出两袋馄饨，问：「吃吗？」


    「吃！」乔小雯喜笑颜开：「你先煮着，我去上厕所。」


    说罢也不等他招唿，径直就摸去了卫生间，自在地仿佛一个原住民。


    陈嘉良接了锅水，站在灶台前盯着红蓝相间的火焰发呆，锅底的沸水咕嘟咕嘟冒泡，蒸腾的热气不断涌上来，注意力却被那边的动静牵制着。


    乔小雯单手操作，想必不太方便，他内心挣扎，几次想过去问问有什么能帮的，但又怕显得唐突，更何况那里头的事，他能帮得上什么？


    水龙头哗啦啦的水声，陈嘉良想，她这会应该在洗手了，马上就要推门出来，连忙回过神，把馄饨往里下。


    他煮了两大碗，刚盛出来摆好，乔小雯就出来了，她穿着拖鞋踢踢踏踏，从卫生间带出一行亮晶晶的水渍，看得陈嘉良胆战心惊。


    「走慢点，小心滑倒。」


    他下意识提醒，乔小雯不理会他，坐在桌边倒腾碗里的小馄饨，他只能起身拿了块抹布去擦地，吭哧吭哧的。乔小雯吃了几口回头，只看到他一个大高个蹲在地上，t恤向上缩着，露出一截黝黑的后腰。


    她控制住自己乱瞟的小眼神，假装专心进食，但伤的偏偏是右手，左手使不太熟，小馄饨好不容易被捞起来，又掉进碗里，溅起滚烫的汤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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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页

    乔小雯努力了几次，气得撂了勺子。


    陈嘉良擦完地又洗了抹布，回到桌边看她气鼓鼓的，嘴角忍不住牵起弧度，问：「又怎么了？」


    乔小雯厚着脸皮：「我手疼，你餵我。」


    陈嘉良压根没给人餵过饭，他连自己的亲侄子都没餵过，从小到大就不是个会照顾人的性子，但面对公然耍无赖的乔小雯，他最终还是妥协了，拖了把椅子坐到她面前，端着碗拿着勺，舀了一个小心地吹凉，递到乔小雯嘴边。


    乔小雯毫无心理负担，张嘴就吃了，吞了几个就说饱了。


    陈嘉良皱着眉：「再吃几个，你是鹦鹉吗，吃这么点。」


    「吃不下了，没胃口。」乔小雯撇开视线，嘴巴闭得牢牢的，陈嘉良没办法，只能把剩下的拨到自己碗里。


    乔小雯张大了嘴，十分震惊，「你吃我吃剩的？」


    「怎么了？」陈嘉良不解：「你不说不吃了嘛，倒了多浪费。」


    乔小雯就闭嘴了，她用一只手杵着脑袋，好奇地观赏他。


    陈嘉良吃饭吃得极快，又没什么声音，几乎是机械式的进食，吃相颇为兇狠，乔小雯的思绪就悠悠地飘到别处去了，笑了声说：「我大学时候谈过一个男朋友，练体育的，吃东西跟你一模一样，不知道的以为饿了三天三夜。」


    话音刚落，陈嘉良就把勺子扔下了，抬起头十分不悦，眉头拧得极深：「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乔小雯假装无辜：「怎么了？」


    陈嘉良闷声不吭，眼睛里能喷出火来，就在乔小雯以为他绷不住，要发作一通的时候，他豁然起身，转头去洗碗了。


    水龙头泄愤似的哗哗作响，乔小雯有种恶作剧成功的快感，她翘着脚坐到沙发上，欣赏他做家务的背影。背宽膀子大，洗碗时手臂绷紧，肌肉鼓囊囊的，乔小雯色慾薰心，但又只能按兵不动，她比谁都痛苦。


    两个人无事可做，夜晚又实在漫长，乔小雯问陈嘉良看不看电影。陈嘉良其实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但下意识地点了头，两个人各自窝在沙发的一端，对着闪烁的液晶屏发呆。


    电影是乔小雯挑的，一部相当卖座的科幻片，上映的时候她刚好分手，没心情看，这会终于有时间补上。放平时这个题材是她的最爱，但今天就是看不进去，台词飘在耳边进不了大脑，精彩的画面只能浅浅扫过视网膜，房间里除了电视里的台词，没有任何声音。


    乔小雯还是没忍住，往陈嘉良那边瞥了一眼，这一眼让她心惊肉跳。陈嘉良压根没看电视，他正注视着她，乔小雯在他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看我干嘛？」她心里有点慌，但气势不能虚，更像一只纸老虎，陈嘉良就笑起来，说：「孤男寡女的，你倒是不怕。」


    乔小雯一愣：「什么意思？」


    但她没什么时间思考和反应，因为陈嘉良忽然欺身过来，他长手长脚，从沙发的那头挪了个身位，人就在她眼前了。


    霎时间，电视机里的音乐声统统消失，她只能听见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一下一下，如雷在耳。


    遥控板在她手边，陈嘉良本来只想吓吓她，他被压制了好几次，总要找机会赢回来。


    一开始只想借着拿遥控板演一演，但乔小雯惊慌失措，手一挥，遥控板摔在了地上，电池飞到了不知哪个角落，而她身子支撑不住，手下一滑，仰倒在沙发上，怔怔地望着撑在她正上方的陈嘉良。她看到他目光柔软，就像月下的潮汐。


    陈嘉良的思绪就在这一秒停摆了，他俯下身来吻了她。


    一开始只是试探，嘴唇触碰到对方时，他能感觉到乔小雯的颤抖，她唇间轻轻呵出的气息，似在抑制唿吸，又忍耐不住轻喘，陈嘉良觉得身体的某处在战慄，在燃烧，他尝试用舌尖顶开唇瓣，惊喜地发现，对方也在用同样的湿滑迎合他。


    幸福来得过于迅勐，乔小雯没有闭上眼，她不喜欢在这种时候闭眼，会缺失一部份乐趣；在明晃晃的灯光下，她想把陈嘉良每一秒沉醉的表情印在脑海里。他由深入浅，长驱直入，掠夺她唇齿间的空气，乔小雯本能地贴向他，发现他的皮肤烫得吓人，像是发烧了。


    乔小雯的身体很凉，她扬起一条手臂攀附在他背上，感受他的紧绷和隆起。他脖子上有奔腾的血管，男性特有的荷尔蒙气味强势弥散，充斥整个空间，让她同样悸动，急不可耐。


    陈嘉良毕竟比她小，欲望也来得汹涌，他理性的防线几欲崩溃，开始控制不住行为，乔小雯本想由着他去，但身体还是在他碰触的时刻条件反射。她抓住他从衣服下摆伸进来的手掌，他的手指就在胸部的下缘抚触。


    「别……」乔小雯脸上红晕未消，咬唇轻喘，眼神湿漉漉的：「今天……不太合适。」


    她说不清是为什么，又是哪里不合适，但女人偶尔需要听从生理的指令，她和陈嘉良显然缺少一道必要程序。


    陈嘉良幡然醒悟，急急起身，两个人上衣都皱巴巴，互相背过身整理，乔小雯觉得这一幕多少有些滑稽。她低头发现不知何时，领口的扣子也被解开了，露出胸罩的边缘，又望着仅剩的一只手，嘆了口气，无奈地转头寻求帮助。


    「那个，你帮我扣一下。」


    陈嘉良还未完全平復，大脑有些缺氧，一片混沌，怔怔地看了她几秒，眼神落在她胸口裸露的春光，急急避开视线，脸红到了耳朵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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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页

    「你过来点。」他小声说，乔小雯就挪了过去，抓着陈嘉良的手来到纽扣的位置，帮助他摸索。


    陈嘉良像被烫了一下，下意识要缩回，但乔小雯用了点力，紧紧抓着他，不让他临阵脱逃，陈嘉良觉得自己像个罪人。


    他无比煎熬地帮她扣上扣子，又退开了一些，让自己坐到安全距离之外，眼神闪躲：「也不早了，要不睡吧。」


    相比他的无措，乔小雯要淡定的多，她问：「我睡哪？」


    陈嘉良指了指客房，乔小雯就盯着他：「那你呢？」


    「我在主卧。」他硬着头皮回答。


    乔小雯脸上突然出现一种鬼魅般的邪笑，让陈嘉良心惊胆战，她语气天真，又带了点失望，低声问道：「你不来一起？」


    第24章


    陈嘉良大为震撼，他怀疑乔小雯说这话，是不是为了考验他。


    所以他断然拒绝了：「当然不行。」


    乔小雯毫不气馁，她仿佛全然忘了就在几分钟前，他们两个几乎就在危险的边缘徘徊，哪一方没收住，今晚就势必会发生点什么，现在悬崖勒马，她那热爱犯贱的癖好就又发作了。


    她当然不希望真的有实质性进展，身心都还没准备好，但逗弄陈嘉良又实在太有趣了。


    陈嘉良眉头皱成老太太，神色挣扎又痛苦，还非要义正言辞拒绝她，乔小雯就沉迷在这种反覆纵火又纵不成的快乐里。


    但陈嘉良没她这么开心，他只觉得郁闷，乔小雯施施然去卫生间洗漱，他站在门口扶着推门，表情复杂盯着她：「你就真的不怕我干什么？」


    乔小雯从镜子里看了他一眼，愈发觉得他可爱，她把牙刷伸过去，发号施令：「帮我挤牙膏。」


    陈嘉良没辙，只能听她的话，挤完牙膏又要帮她拿着水杯，最后乔小雯干脆手也懒得动，小脸一扬，说道：「你帮我洗脸吧。」


    陈嘉良满心疲惫，今天属实发生了太多事，一环接一环，白天担惊受怕，晚上紧急逼停，这会又像带孩子。


    他非常想拒绝，但乔小雯眼神巴巴的，潋滟又闪烁，叫他很难说不。陈嘉良举手投降，拿过毛巾沾了水，就要往她脸上抹，被乔小雯急急阻止了。


    「我还带着妆呢，先卸妆，卸妆油在我那个包里。」乔小雯把马桶盖一合，一屁股坐在上面，开始厚着脸皮指挥。


    陈嘉良满头黑线，给女人卸妆这回事，他这辈子也是第一次，挤了几泵卸妆油在掌心，又依照她的话细细往她脸上搓揉。


    乔小雯闭起眼睛享受，但陈嘉良毫无经验，下手不知轻重，搓她的脸蛋仿佛是揉面团，乔小雯眼睛煳着睁不开，忍不住抱怨：「你会不会啊？」


    陈嘉良停下手：「不会，第一次。」


    乔小雯就笑了下，脸颊边挤出一个小小的梨涡：「真假的，你不给你以前女朋友卸妆？」


    「没有。」


    陈嘉良放轻了动作，怕弄疼她，一边不咸不淡地陈述：「我不交那种矫情的女朋友。」


    乔小雯神经一跳，没好气地打掉他的手：「好好说话，别内涵。」


    陈嘉良紧抿着唇，垂着手不说话。


    他视线还流连在她的脸庞上，乔小雯闭着眼睛，眼睫毛被打湿成一束一束，嘴唇粉嫩柔软，尝起来是甜的，他刚刚试过，现在只过了一小会，就又开始怀念了。


    他伸出手，用大拇指在她软糯的唇瓣上轻轻地抚过，感受到那抔柔嫩的弹性，正贴在他的指腹。


    乔小雯虽然没睁眼，但凭着敏锐的感觉，还是知道了他在干什么，不禁脸一红，张嘴一口咬上去，结结实实地在陈嘉良的手指上留下一圈浅浅的牙印。


    陈嘉良没动气，反而觉得有意思，闷闷地笑了两声：「你是狗吗？」


    乔小雯龇牙咧嘴：「小心点，别惹我。」


    陈嘉良就着水帮她洗净了脸上的泡沫，乔小雯终于把眼睛睁开时，发现陈嘉良的五官近在眼前，心跳不免漏了一拍，但他没有看她，而是专注在手上的动作，细细帮她揩去残留的泡沫。


    他离得太近，乔小雯满眼都是浓密的眉，黑曜石般的眼睛，不断嗅到他身上冒出的汗味，当下方寸大乱，下意识躲避。


    「别动，没擦干净。」


    陈嘉良用另一只手制住她的后脑勺，把她牢牢固定在那，他一心帮她洗脸，没料到乔小雯的皮肤在他手下越来越红。陈嘉良收了毛巾揶揄她：「你也会紧张，我以为你的脸皮是城墙砌的。」


    这回乔小雯说不过他，狠狠地飞着眼刀。


    一晚上折腾，两个人精疲力尽。陈嘉良虽觉得两人睡一个屋，于情于理都不合适，但乔小雯举出一二三四说服了他，转念一想，也确实，他一睡觉就跟尸体没差别，万一有动静也醒不过来。


    乔小雯洗漱好出来进了卧室，陈嘉良已经在她床边地板上打好了地铺，小心地窝在里面，她瞥了一眼，见他还好端端穿着t恤和长裤，盖着厚厚的被子。


    房间空调制冷不算强，陈嘉良又把自己裹得像个蚕蛹，是在防备谁自不用多说，乔小雯十分不满，问：「你不热？脱了吧。」


    陈嘉良迅速卧倒，翻了个身背对着床：「不热，快睡吧。」


    乔小雯没有办法，乖乖爬上了床，啪嗒一下熄了灯。


    室内暗下来，卧室里鸦雀无声，乔小雯仰卧在那，徒劳地瞪向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她有点累了，大脑一阵一阵发胀，但毫无睡意，她一条胳膊还疼，只能往一个方向翻，乔小雯小心地挪动着，被褥和床单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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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了，不舒服？」陈嘉良也没合眼，他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支起上半身朝床上看，语气焦急。


    乔小雯在黑暗中无声地笑起来，她朝床边挪了挪，枕着脑袋：「我睡不着。」


    陈嘉良松了口气，重新躺下来，他自然也分外清醒，鼻息间总能闻到若有似乎的清香， 从乔小雯的方向裊裊飘来，搅乱了他的睡眠。


    她就是一切混沌嘈杂烦躁和喜悦的源头。


    「我们聊聊吧，仔细说起来，我都还不是很了解你。」乔小雯细声细气，她的声音在潮湿的夜色中仿佛有了实体，总让陈嘉良联想起夏日的凉腐，有着剔透的质地。


    「聊什么？」他也翻了个身，朝着床的方向，像是和她面对面。


    「都可以，聊聊你的工作啊，爱好啊，家里人啊……」


    陈嘉良有些苦涩：「工作你也知道，没法朝九晚五，谈恋爱谈不好，以后家也没法顾，爱好几乎没有，家里人除了父母只有一个陈熙熙，我妈生我时已经快40岁了，高龄产妇，所以他们两个现在年纪也大了，好在没什么病痛，还能照顾的过来。」


    字字句句娓娓道来，平实又疼痛，乔小雯沉默了，她没料到会听他说这些话，同时意识到，这个人可能比她想像的要认真，他在抓住机会对她坦述，交代可能碰到的障碍。


    陈嘉良发现她没吱声，心里也不好受。过去他谈恋爱没想到以后，谈了就谈了，分手也很自然，缘分总有耗尽的时候，但不知为何，跟乔小雯，他就不想走过去的老路。


    不要懵懵懂懂的开始，在冲动中将新鲜感燃烧殆尽，他希望能试一试更长久的恋爱，而至于恋爱的尽头在不在理想的地方，他说不好，但又有这个野心。


    「你呢，说说你的情况？」陈嘉良问，他很少对人直接表达出好奇，问出口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在刺探人的隐私。


    好在乔小雯不计较这些，她清清亮亮的嗓音似有安抚的疗效。


    「我嘛，我就更没什么特殊的了，普通的卫生老师，以后估计也没什么升职空间，就在一个岗位干到死了……工资估计连你都比不上，年纪也三十多了，家里偶尔催婚，但催得不严重，父母健在，我身体也很健康，除了现在骨折……」


    聊天聊到这个程度，双方多少都有些试探和交底的意思，陈嘉良深思熟虑，他觉得乔小雯各方各面都特别好，人也漂亮，总之特别能入眼。那种漂亮还不是五官上的，更像是一种感觉。感觉对了，那什么都对了。


    陈嘉良心潮澎湃，那股温热的瘙痒伴随着愉悦，几乎要吞没他的感官神经，他不知道乔小雯此时此刻是不是和他有一样的感受。


    「你……」陈嘉良舔了舔嘴唇，试图缓解焦虑：「你对未来的男朋友，有什么想法吗，或者要求？」


    问出这句话需要极大的勇气，陈嘉良几乎是在恳求了，他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摆在檯面上。虽然一开始是乔小雯先主动，但都到这份上了，自己一个大男人，还无动于衷就有点太说不过去了。


    乔小雯几乎没怎么思考，脱口而出：「没要求，我喜欢就行。」


    那你喜欢我吗？


    这句话就在他舌根上蓄势待发，差一点就要弹射出仓，被他硬生生忍下来了。陈嘉良还有些后怕，他始终记得乔小雯那句话，她对他尚且只是「有兴趣」，而从兴趣到喜欢，再进阶发酵成爱情，还需要诸多工序。


    陈嘉良扪心自问，他没有十全的把握，只能看一步走一步。


    乔小雯等了一会，没等到下文。陈嘉良实在是个很墨迹的人，工作上雷厉风行，给人贴单子手法利落，不带一句废话，但一遇到感情问题就扭扭捏捏拖泥带水。


    垫在脑袋下的手臂快被压麻了，她把手伸出来，悬在床沿边。


    苍白的藕节似的一段，十指齐葱葱的，指甲的形状很好看，上面还各贴了一弯浅浅的月牙，正挂在陈嘉良视线上空。


    陈嘉良思绪放空，他伸出手轻轻地抓住她的十指，温润的肌肤擦过他粗粝的指缝，就着窗外时明时灭的光，他看到两个人的手指交错在一起，而下一秒，乔小雯往前探了探，抓住了他的手。


    一黑一白，他们的十指紧紧扣在一起，像是拼图找到了残缺的部分，牢牢地嵌入了。


    「你看，像不像钢琴键？」


    乔小雯清脆的笑声如同风铃，跟今晚的月色一起，哗啦啦流进了他干涸多年的心房。


    第25章


    陈嘉良是个铁打的传统男人，他想着无论怎么样，告白一定得他来，毕竟有了那个性质不明的吻，再拖下去，两个人的关系就愈发暧昧不清了。


    但怎么表白也是难题，他已经很多年没正儿八经思考过这件事了，尤其在出了社会之后，男女关系突然就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恋爱现在看来，还是单纯美好的多的，男孩女孩会为了交往前的各种准备费尽心血，努力营造氛围，力图一击制胜，成功表白。


    那个时候流行写情书，陈嘉良也收到过几封，印着暗纹的信纸摊开来，就有一股花香，纸张手感绝佳，每个字都是反覆思索之后才敢落笔，透着让人动容的正式。


    陈嘉良骨子里还是很老土，他认为这些步骤，有总比没有好，但他文采不佳，而且这都2023年了，写情书会不会太过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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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刷牙洗脸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就一直盘旋着这个疑问，水龙头哗哗泄着水，他也浑然不觉，直到乔小雯走进卫生间，伸手把水龙头关了，陈嘉良才陡然回过神，不自然地往旁边让了让，给她留出个位置。


    「早啊。」乔小雯睡眼惺忪，笑容朦胧：「睡得怎么样？」


    陈嘉良笑：「这该我问你吧。」


    乔小雯揉了揉眼睛，伸手去拿牙刷：「我半夜听到你翻来覆去的，还以为你失眠呢……」


    她这么一说，陈嘉良的记忆骤然被唤醒了，他想起昨晚的事。


    昨天深夜，他做了个梦，一个现在想起来十分可耻的梦。


    梦里有他，还有乔小雯，他们两个在一个昏暗的房间里，头顶的光泛着暧昧的粉色，乔小雯的脸在梦里呈现诡异的妩媚，她乌黑的头髮披散着，鬓髮湿漉漉。陈嘉良手足无措，他刚想说什么，乔小雯忽然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他唇上，做了个「嘘」的手势，要他噤声。


    紧接着下一秒，她柔软的身体就贴过来，带着清晨露水的潮湿，旖旎地靠在他肩上，手向下探去……


    陈嘉良惊醒了，出了一头热汗，嗓子眼干得冒烟，而某个部位硬得他难受。


    陈嘉良觉得自己不可理喻，卑鄙又猥琐，几乎不能直视乔小雯的脸。


    他照例帮她刷牙洗脸，这活一回生二回事，昨天干起来还别扭，今天就熟门熟路了，乔小雯跟猫儿似地仰着头，被伺候得舒舒服服，感嘆当个废物果然是爽。


    家里没有早饭了，陈嘉良本来要下楼帮她买，但乔小雯提议一起去，她也想活动活动。


    陈嘉良家附近有一片生活区，不光有菜市场还有路边摊，这在市中心已经很少见了，乔小雯对什么都好奇，她快步走在前头，等不及要好好逛逛早市。


    虽然菜市场不算大，但人流湍急，早起的大爷大妈迸发出极高的买菜热情，陈嘉良低头找个菜谱的时间，一抬头差点看不到乔小雯了，只能瞥到人墙后上下浮沉的发顶，心下一慌，赶紧拨开人群走过去，拉住她的胳膊。


    「别乱跑行不行，丢了怎么办？」他语气严厉，颇像个家长，但乔小雯仿佛没听进去，她兴高采烈拉着他：「你看，有老式的早餐店诶，过去喝完豆花吧！」


    说完又要走，被陈嘉良拉住了手，这次不是胳膊，他宽大温暖的手掌结结实实握着她的手背，攥得紧紧的。一种奇异的悸动飞快从指端传感到大脑，乔小雯颤抖了一下，安静了。


    陈嘉良也没说什么话，她倒是希望他说点什么，可他看上去满腹心事，人在跟前，心思不知在哪里。乔小雯和他牵着手，缓慢地走在熙熙攘攘的菜市场，偶尔有几个小贩抱着编织袋，从他们身边挤过去，陈嘉良就侧了个身，用另一只手抚在她背上，示意她往内侧走一点。


    乔小雯出奇地温顺，她偷偷用指腹摩挲他的手指，男人的关节摸上去是磨砂质感，指端充满力量，乔小雯感到自己在他的体温中放松了下来。


    他们像一对最普通的情侣，甚至连早餐摊的摊主都默认了这点，陈嘉良点了两人份的小笼包，老闆就给了一碟子醋。


    乔小雯坐在位置上等待，她什么都不用干，看着陈嘉良付好了钱，回来把吃的推到她面前，又拆了筷子夹了个包子，蘸上醋送到她嘴边。


    乔小雯第一次觉得这骨折来的也不亏，她小心地咬破皮，吸了口汤汁，被烫得龇牙咧嘴，陈嘉良早有准备，把买的冰可乐打开，插上吸管递过来，乔小雯就咬着吸管嘬起来，这期间陈嘉良一直在看她。


    他的眼神现在变了，软软的，又冒着泡，像水温刚刚好的温泉，乔小雯恨不得跳进他的眼眸，长久地沉溺在其中。


    吃完了早饭，陈嘉良说要去买菜，他忽然有了个设想，既然是要正式表白，那一顿体面的大餐总是要准备的。


    乔小雯受着伤，出去吃也不大方便，他决定试着自己做。


    菜市场的食材种类繁多，他和乔小雯并肩穿行，十分自然地又撩起她的手牵住，乔小雯嘴角忍不住弯起来，探头去窥探他的表情。


    但陈嘉良绷住了，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不想泄露此时心底的真实情绪，以免被乔小雯取笑。


    「你手心怎么这么多汗？」乔小雯故意说道。


    「有吗？」陈嘉良紧张，松开手把手掌心往衣服上蹭了两下，又换了另一只手，轻轻地拉住她。他好像有点沉迷在这极小范围内的肢体接触，一点点就够了，他也没想要那么多。


    整个买菜过程，乔小雯都仿佛是他的一个挂件，她对烹饪不感兴趣，以前孙蔷要她陪着去菜市场，她都是想尽办法推脱的，但一样的事和不一样的人干，体验真是大不同。


    乔小雯饶有兴趣地观摩陈嘉良，他显然对如何挑菜也是一头雾水，眼睛盯着手机上的菜谱，看一行拿一点，最后摊主不耐烦了，上手帮他娴熟地抓好塞进塑胶袋，飞快称重完，扫码付钱让他们走人。


    「你老公一看就是新手。」


    走之前摊主对着乔小雯揶揄了一句，他就没见过这么手生，还非要逞强的。


    摊主普通话不标准，混合着方言口音，轻飘飘的一句话，但两个人都听进去了，陈嘉良耳朵唰一下红了。


    乔小雯倒是淡定，她笑眯眯沖摊主点点头：「就是，他没经验的，我回去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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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么的，把这个称唿认下来了。


    陈嘉良心脏一跳，下意识想去看乔小雯的脸，硬生生憋住了，只有越来越红的脸泄露了他此时的心情。


    「走吧，回家。」


    乔小雯就拉着他，轻轻拽了拽，她迈开大步走在前头，从室内的阴影处走向璀璨的阳光里，仿佛要带领他奔向崭新的未来。


    陈嘉良十分触动，这么多年了，终于体会到有人陪伴身边的温暖。


    父母年纪大，从小几乎是哥哥把他带大，他所有关于亲情的记忆几乎都来自哥哥；哥哥死了，他觉得自己和家庭的关系也几乎断了。


    过去被催着成家时，陈嘉良也总有这个疑惑，为什么人人都想找对象，大人都希望小孩成个家，成家真就这么好吗？


    现在看着乔小雯的背影，握着她的手，两个人一起走在回家路上，这条路他独行多年，从来不曾像今天这样，感到无比平静和开心。


    他感到自己这艘船，被乔小雯收进了港口，有了能避风的地方。


    他无比煎熬和寂寞的人生要有救了。


    「乔小雯。」他突然出声叫住她，脚步也停滞住了，乔小雯不解地回过头。


    陈嘉良想问她，愿不愿意做他女朋友，很认真的那一种，但要开口时又犹豫了。陈旧的街道车水马龙，路边不断有吆喝声，临街商铺的店员因为太热，把t恤掀开来，毫无顾忌地裸露着上半身，好奇地张望着他们。


    这里不行，太随便了，时候到了但地点不对。


    陈嘉良改口：「你饿不饿？」


    乔小雯脸上闪过讶色，顿了顿，回答：「还行。」


    「那快点回去吧。」陈嘉良埋头就走，眉头拧着，似是极其烦恼。


    乔小雯自然知道他在纠结什么，从昨天到今天，她已经给了无数个暗示，制造了许多适合表白的时机，但陈嘉良似乎对这些刻意的安排统统不满意，他还在挑选一个完美的机会。


    乔小雯也快等不下去了，她坐在陈嘉良家里的沙发上，看着他在厨房忙来忙去，锅碗瓢盆碰撞发出让人心惊的响声。


    她嘆了口气，突然觉得逼得男人太认真也不行，这样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闲的实在有些无聊，乔小雯就站起来在客厅里走动，四处看看。电视柜上摆着两只小熊，头和头挨着，穿着交警队的制服，乔小雯拿起来把玩，觉得这对玩偶甚是眼熟。


    「这是你们交警队的周边吗？」她拿着小熊，走到厨房门口问。


    陈嘉良在手忙脚乱之中迅速回头瞥了眼，表情别扭起来：「对……」


    乔小雯拽了拽小熊毛绒绒的手，接着问：「是你专门拿来送我的吗？」


    陈嘉良把抽油烟机关了，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是的，你之前说想要，我记着的。」他看着乔小雯，手指无意识攥紧了。


    「嗯……这样啊，」乔小雯偏着脑袋，眼里有闪烁的弧光：「算定情信物咯？」


    陈嘉良愣了下，过了几秒，喉咙才微微颤动了下，从鼻腔和舌根送出一个熨帖的音节。


    「嗯。」他应道：「是定情信物。」


    「我们……在一起吧。」


    第26章


    这话一出，尘埃落定，两个人都松了口气。


    乔小雯先笑起来，她把半张脸埋在毛绒绒中，狡黠地望着他：「你终于说出来了。」


    「嗯。」


    陈嘉良心潮澎湃，额头还在冒汗，面色潮红，低低应了声，小心地试探：「你答应了？」


    「废话。」乔小雯给了个白眼，走过去用打了石膏的手臂笨重地拥抱他，她摸到他背上的崎岖的肩胛骨，沿着形状上下抚摸。陈嘉良被摸得有点悸动，四肢酥酥麻麻的，某种怪异的愉悦感席捲全身，几乎让他颤抖。


    他轻轻地把乔小雯抱在怀里，她小小的身躯就完美地嵌合着他的怀抱，柔顺得叫他心痛。陈嘉良把头埋在她肩头，乔小雯的发梢扫在他脸颊，痒痒的，有些勾人。


    乔小雯抬起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腰，左晃右晃撒着娇，头抵在他胸口，听到他激盪的心跳。


    「你还做饭吗？我饿了。」


    她勐然冒出一句，陈嘉良回过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头，打开抽油烟机继续没做完的午饭。


    乔小雯不走了，她赖在旁边，只想看他出丑。陈嘉良压力山大，企图帅气颠勺，但手法不娴熟，差点把小炒肉颠到外头。乔小雯忍不住咯咯笑，陈嘉良又羞又怒，按着她的肩膀硬把她推出厨房：「你出去等，小心被油溅到。」


    乔小雯还不肯走，扒着门框：「害羞什么，让我也学习学习。」


    「想都别想，我也要形象的好吗？」陈嘉良咬牙，这才刚确认关系几分钟，他还想塑造一个高大威勐的全能男友形象，但乔小雯仿佛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得花枝乱颤，伸出一根食指点着他的额头：「我还不知道你？」


    尾音娇俏撩人，眼波媚态横生，她一贯如此，只是陈嘉良如今心态已然不一样，怎么看她都觉得撩，不小心又红了耳根，心思也无法专注在厨艺上，这顿饭自然做得乱七八糟。


    乔小雯坐在餐桌前，指着一盘黑乎乎的不明物体问：「这是什么？」


    「看不出来吗？」陈嘉良还在嘴硬。


    「很难判断。」


    「小炒黄牛肉。」陈嘉良把手机上的菜谱调出来，举到她面前：「你看，不是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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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小雯试探性尝了一口，表情痛苦地嚼了几口，陈嘉良紧紧盯着她，问：「怎么样？」


    「你吃个试试。」乔小雯夹起来一块，要他张嘴，陈嘉良信心满满地吃了，停了几秒端着盘子站起来：「我去倒了吧。」


    「别……」乔小雯扒住他：「精神可嘉，作为初尝试算不错了，起码比我做得好。」


    陈嘉良犹豫不决地復又坐下来，见乔小雯缓慢进食，心疼不已。两个人最后还是以点外卖告终，陈嘉良闷闷不乐盘坐在沙发上，给乔小雯倒可乐，一边问：「我要么去报个新东方？」


    乔小雯笑开了：「你有那个时间吗？」


    「那不然怎么办，两个人都不会做饭，以后怎么过日子。」陈嘉良愁眉苦脸。


    乔小雯一下子没了食慾，把手里啃了一半的炸鸡放下来，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陈嘉良浑然不觉，独自陷入思考，这让乔小雯很不是滋味。扳着手指算，距离两个人正式开始谈恋爱，才过去一个小时，她已经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差了。


    乔小雯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如何把陈嘉良攻略到手，然后和他美美谈恋爱上，至于别的，那是另一个领域的事情；但陈嘉良不是这样，他既然认真了，那就是得一条龙走到底，左右也是乔小雯先来招惹他的。


    「你想的也太远了。」乔小雯轻飘飘说了一句，身体一歪倒在他大腿上，伸出一只手抚摸他的脸颊，陈嘉良的下巴还有刚冒茬胡茬，像块磨砂板。


    陈嘉良并没有因为她的挑逗迷失心智，他皱了皱眉头，敏锐地察觉到乔小雯那一瞬间的迟疑，这让他感觉很不好，就抓着她乱动的手，垂着头严肃地说教：「远是远了点，但意思也是这个意思，要谈就好好谈，我也不是随便的人。」


    乔小雯心虚地笑了两声：「那当然，你多靠谱。」


    「那你呢？」陈嘉良问：「你是跟我玩玩，还是来真的？」


    这个问题打得乔小雯措手不及，差点就功亏一篑，她没想到进入恋爱关系的陈嘉良是这个流派，感到万分新奇。


    她不做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跟你别的女朋友也是这样？」


    陈嘉良面色一凛：「当然不是。」


    「那难道你跟她们谈的时候不认真？」乔小雯循循善诱，希望他卸下无谓的压力：「这就是缘分的事，有时候想这么多未必有用，我们能不能先好好腻歪一下，谁会在刚交往的时候就提这么沉重的话题的？也不怕把女生吓跑。」


    她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陈嘉良也不是傻子，他能看出来乔小雯并不喜欢他提将来，这让他有些别扭，像是满心满意准备了一份礼物，然而对方却不买帐。


    他心里憋得慌，面上也有些委屈，乔小雯看着他，忽然觉得这样的男人也怪可爱的。


    「我眼睛里好像进东西了，你帮我看看。」


    乔小雯发话，陈嘉良低头细细查看，突然后脑勺被一股冲力摁了下，乔小雯眼疾手快，在他唇上吧唧亲了一口。


    「你……」陈嘉良恼怒，又看乔小雯舔着唇，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气笑了，他很快掌握了主动权，俯身下去亲吻她。


    上一次没来得及细品，且情绪来得太兇勐，所以这个亲吻算是补偿。陈嘉良极尽温柔，他用湿润的舌尖描摹她的唇形，直到对方也忍耐不住，主动开启齿贝，邀请他更深入地纠缠。


    乔小雯本打算浅尝辄止，逗弄一下就撤退，但陈嘉良在磨人方面出奇擅长，他缓慢又持续地攻城略地，温柔地反覆吮吸和舔舐，乔小雯抑制不住身体的骚动，叮咛出声。


    陈嘉良吻得很投入，他半垂着眼睑，还在观察身下人的反应，乔小雯白皙的脸庞染上粉色，如同天边的晚霞。她常识睁开眼，但下一秒又闭起来，全身心地沉溺在无限旖旎之中，心甘情愿跟随他的节奏，让他掌控自己。


    意乱情迷时刻，擦枪走火的概率直线飙升，乔小雯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把手伸向陈嘉良的裤腰的，她的身体仿佛产生了自主意识，还是陈嘉良勐然清醒，一下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想干什么，嗯？」他嗓音喑哑，气息不稳，嘴唇也亮晶晶的，困惑地皱着眉头，似是不满意。


    乔小雯曲折膝盖，分明感受到了什么，她拨开脸上的碎发，不怕死地问：「硬着不难受吗？」


    陈嘉良眼神陡然一遍，沉默地注视她良久，才认输似地俯身，两条胳膊在她身侧撑起一方安全区域，头埋在她颈边，嗡嗡地动着嘴：「你不挑衅我会死吗？」


    他说话间呵出的气喷在乔小雯耳根，她怕痒，忍不住躲闪，身子一颤一颤，蹭得他要发疯了。


    「别动了……求你。」陈嘉良倒吸了一口冷气，扣住她的肩膀。


    乔小雯不死心，她觉得成年人，到这份上，也该是时候了，便大胆建议：「要不我们……」


    「不行。」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陈嘉良的口气强硬，听上去没得商量：「你现在是病人，想都别想。」


    乔小雯撒着娇：「我还不是为了你？」


    「不用，你顾着你自己就行，我不重要。」他沉声说道，也不知是不是逞强，乔小雯想了想，还是决定帮他一下。


    她一只手艰难地向下探，拉开运动裤的松紧，往里面伸进去。陈嘉良阻拦不及，已经被她握在了手心，顿时头皮发麻，全身的血月都齐齐地逆流向同一个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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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小雯很久没干这事了，手法有些生疏，一开始不得要领，只觉得手里的东西烫得吓人，操作了几下，就听见陈嘉良「嘶」了一声，赶紧停下手。


    「怎么了？弄痛了？」她也紧张，咬着唇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陈嘉良只能手把手教她，乔小雯逐渐上道，在这方面她一向是好学，且极有悟性的，很快她就感觉到陈嘉良在轻微地颤抖，他咬着唇，仍在逞强，背上大汗淋漓……


    结束之后，陈嘉良脱力似地瘫软下来，伏在她身上小口喘气，乔小雯等了一会，见他没有起来的意思，便忍不住推了推了他。


    「让我去洗个手。」她小声嘀咕，陈嘉良面上挂不住，急急起身，没扶稳，从沙发上跌落下来，狼狈地摔在地上。


    乔小雯只觉得今天她又赢了，简直是大获全胜，骄傲地扬着脑袋从他身上跨过去，哼着曲子去了卫生间。陈嘉良坐在原地，听见里面哗哗的水声，不忍回忆起方发生的一切细节。


    他愤愤地想，怎么又被乔小雯占了便宜呢？这都谈上恋爱了，他还是被动的那个。


    乔小雯洗完了手，甩着水珠从厕所出来，倚靠在门上，朝他嘚瑟地一扬下巴：「怎么样？」


    陈嘉良无奈至极，不甘心地夸奖道：「不愧是姐姐，确实厉害。」


    第27章


    因为手伤，乔小雯心安理得的请了两周病假，安心在陈嘉良家里驻扎下来，过上了同居生活。但陈嘉良没她这么自由，休息了两天就得上班去，实在请不下来假。


    乔小雯十分同情，非要亲手给他煮奶茶，试图安抚他因为上班受伤的心灵，不过她屁股刚离开沙发，又被陈嘉良拦腰一手捞回来，乖乖跌坐回他腿上。


    「别想再炸厨房了，算了吧。」


    想到就在前一天，乔小雯非说自己左手已能娴熟运用，可以给他做饭了。陈嘉良百般阻挠，但架不住乔小雯软硬兼施，只能被迫退出战场，但只是和家里通了个电话的时间，就闻到厨房传来一股诡异的焦味。


    飞奔进去，发现乔小雯还对着手机研究火候，半个锅被烧得乌漆嘛黑，陈嘉良赶紧上前关了火，最后这个锅也没法用了，两个人又无奈吃上了外卖。


    其实陈嘉良对吃外卖这个事也没什么抗拒，不喜欢油烟味，不擅长烹饪乃是人之常情，既然他都不喜欢，那乔小雯不爱做饭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没必要非得逼着自己在不擅长的事情上做无用功。


    他把这个观点告诉乔小雯，结果遭到对方的反驳。


    「我这不是，为了表现表现，展现一下我对你真挚的感情嘛。」


    乔小雯说起情话来一套一套，脸不红心不跳，一双荡漾的眼睛眨呀眨，又乖又狡猾。陈嘉良最受不了她这副劲，他怀疑乔小雯是不是给他下了什么降头，怎么看她什么样，都觉得可爱呢？


    扪心自问，陈嘉良原来喜欢的类型，和乔小雯完全不同。他和许多还不怎么清楚爱情为何物的直男一样，随大流地喜欢恬静文弱的美女，不需要太强势，容许小作怡情，但你非要他说出一个具象，往往大脑一片空白，讲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乔小雯绝对是个异类，越深入了解她，陈嘉良越觉得不可思议。她每天看上去都过得很开心，没事就傻乐，还有许多幼稚的坏毛病，脸皮厚度堪比城墙，而且主打一个什么都不干：饭不做，碗不洗，特别爱熬夜，陈嘉良在她面前就自动成了生活导师，跟在她屁股后头收拾烂摊子，还心甘情愿。


    不过也託了乔小雯的福，陈嘉良最近心情绝佳，到单位上班也是春风满面。


    他在走廊上碰到了领导，低头恭敬问好，哪知领导一把把他拉到一边，噼头盖脸就是一顿责备：「我不是叫你跟人徐小姐多联繫，你联繫到哪去了？半天都不理人家？」


    陈嘉良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说的是哪茬，脸上愈发尴尬。


    领导没看出他的不自在，仍在叮嘱：「晚上记得给人去个消息。」


    陈嘉良一摊手：「这事我干不了。」


    「为什么？」


    「……我有女朋友了。」


    这话说得扭扭捏捏，但还是能听出一丝显摆，领导十分诧异，不过下一秒就喜笑颜开，很为他高兴，大力拍着他的肩膀：「好哇！什么时候的事？」


    陈嘉良也不知道自己脸红了没有，两只手背在身后，偷偷抠着手指：「就最近，刚谈，没多久。」


    领导十分为难：「那徐小姐这边……你得给人一个交代啊，年轻人好沟通，我出面倒显得你是找藉口，多难看，你还是给人说明一下吧。」


    道理陈嘉良是懂的，他马上给徐小姐去了个电话，约她周末吃饭，对方欣然答应了。


    但这件事到这，才干了一半，陈嘉良更头疼的是该如何跟乔小雯报备。


    晚上他洗了澡上了床，乔小雯简单擦洗了一番，也爬上了床，熟门熟路地找了个舒服的角度，安心窝在他的胳肢窝下，一条胳膊搂着他的腰，等了一会不见陈嘉良回应，就把大腿也架上去了，仿佛在抱大型抱枕。


    陈嘉良心不在焉地亲了亲她的额头，拧眉沉思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似地，一骨碌坐起来，表情郑重而又严肃。


    「我得跟你坦白个事。」


    接着就把他和徐小姐相亲吃饭的事和盘托出，不敢隐瞒一个细节，恨不得把记忆抠出来倒带，给乔小雯回放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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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页

    乔小雯全程安静，没什么反应，听完之后也只是点点头，意思是知道了。


    陈嘉良没等来预想中的发飙，反倒不是滋味起来，问：「你这什么反应？」


    乔小雯有些莫名：「我怎么了？」


    「你怎么一点都不吃醋？」


    陈嘉良不想暴露自己心胸狭窄的缺点，但看她如此云淡风轻，又联想起之前她是如何牵着他鼻子走的，心中顿觉酸楚，脾气一下上来了，干脆坐到床边，别过脸生闷气。


    乔小雯哭笑不得，巴巴地凑过去，从背后拥住他，把温热的脸贴在他冰凉的嵴背上。陈嘉良打了个激灵。


    「我很高兴，也很信任你，我们之间这样沟通就非常好，不要因为这点小事生气，好吗？」


    她语气放得极软，尾音也糯糯的，脸颊在他背上缓慢又轻柔地来回蹭了蹭，陈嘉良被弄得痒极了，忍无可忍转身抓住她的手，稍微一使劲，就把她放倒在床上，人也附上去，把她拢在身下。


    「你对我到底有多喜欢？」


    陈嘉良不依不饶，斤斤计较，乔小雯抱着他脖子笑：「这怎么量化？」


    「从1到10，你对我是几？」


    他倔劲上来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非要乔小雯给个答案。


    乔小雯犹豫了一会，她思索的样子落在陈嘉良眼里，让他心里又不好受起来。


    「行了，你别说了，我不想听。」他发泄似地将她紧紧摁在怀抱里，贴在她耳边，真挚又带着股狠劲：「反正是你先招我的，现在后悔也晚了。」


    乔小雯张嘴想解释几句，但陈嘉良的吻就排山倒海压下来，褫夺了她的唿吸和神志，在半清醒半沉溺的迷离中，她依稀听见陈嘉良说了一句：「我们一定会永远在一起。」


    乔小雯在情感方面尤其敏感，对男女关系更是无师自通，她渐渐感受到，在陈嘉良冷静正常的外壳下，还藏着更为危险的东西。


    偶尔他会无意识地暴露出占有欲，越来越粘人，但又拉不下脸，所以经常没事找事在她面前晃悠，希望博取关注；一般在这种时候，乔小雯会马上放下手里的事，遂了他的愿，她也喜欢看他得到满足后窃喜的小表情。


    乔小雯的手伤恢復得不错，她去医院拆了石膏，只打了一个小绷带，整个过程陈嘉良都像保安一样寸步不离，护送她去医院，专心听医生说的每个医嘱，再安全把她送回来，才肯去单位上班。


    过马路时，他就像牵着个小孩子，紧紧将她护在身侧，十分紧张，乔小雯稍作挣扎，反而会引起他的不满。


    「你乖乖听话，马路上车这么多，真的很危险。」


    陈嘉良屡次说教，他看得出来乔小雯的性子是不大拘泥于这些规定的，就跟世上所有人一样，总有侥倖心理，过马路玩手机，趁最后几秒钟赶个绿灯，但运气不会永远眷顾。


    乔小雯不明白这个，但他已经看得太多了。他是绝对不可能，再让她受到任何意外，一点都不行。


    和徐小姐的会面进行得超乎他想像的顺利，对方始终带着体面温婉的微笑，静静听他阐述来龙去脉，没有表现出一点不悦。最后还是陈嘉良过意不去，郑重地说了声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我们都是自由身，做不成别的，当朋友总可以吧，我还挺满意你这性格的。」徐小姐打量他，她瞳孔的颜色很浅，像块天然的琥珀，看人的时候习惯性带着三分探究，让陈嘉良不大舒服。


    「抱歉。」他礼貌回绝：「正常情况下，我是不跟异性做朋友的，我想你也不缺朋友。」


    对方眼里滑过一丝惊讶，随后是毫不掩饰的赞许。


    「是你女朋友要求你这么说的吗？」


    临分手前，她从她那辆枣红色的保时捷座驾上探出头，表情也有些遗憾。


    「没这回事，我就是这样的人。」


    他也恢復了一贯的淡漠，挥手送走了她。


    陈嘉良对自己的处理十分满意，认为扫清了所有恋爱道路上的障碍，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和乔小雯的新生活了；而乔小雯的伤也几乎痊癒，终于能回去上班了。


    陈嘉良调了个早班，和她同步作息，一起出的门，两个人手拉手穿过街道，又在路口分别，颇有种小夫妻的感觉。


    陈嘉良心情说不出的好，他没忘了反覆叮嘱：「好好走路，小心看车。」


    「知道啦！」乔小雯嫌他啰嗦，扮了个鬼脸就上了公交班车。她住到陈嘉良家里，上班的路迳自然就变远了，匆匆赶到学校，差一点就要迟到了。


    学校门口多了两个脸生的民警，想必是因为上次的突发事件，加强了对学生的保护措施。乔小雯沖他们敬了个礼，欢快地跑进学校大门，来到自己的办公室。


    保健室还是和她离开时一样，谁都没进来过，她披上久违的白大褂，突然想到好久没见到彭雪梅了，第一天回来，还是怪想她的，便出门去了文印室。


    「进来。」


    门开了，里面却是张陌生的面孔，两个人都是一愣，乔小雯问：「你谁？」


    「我是新来的文印室老师。」


    乔小雯心里一凉：「原来的彭老师呢？」


    对方十分诧异：「你不知道？……彭老师已经离职了。」


    第28章


    乔小雯万万没想到，她回来了，彭雪梅却消失了。一起不见的还有张治年。乔小雯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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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页

    她试图跟行政处的女老师打听八卦，但对方十足的人精，只是露出神秘的表情，嘴皮子严实的紧，反问她：「你和张老师关系很好？」


    「这倒是没有……」乔小文赶紧撇清。


    「那不就完了，跟你没关系的事，少打听。」对方一句话把她打发了。


    乔小雯回到办公室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劲，她给彭雪梅发的消息都没回音，电话也无人接听。


    文印室的布置还没动过，接替的新人仿佛对装点工作环境没有兴趣，墙角至今还放着彭雪梅买的一排植被。


    乔小雯依稀记得，彭雪梅很喜欢摆弄这些花花草草，她找了个机会，把这些植物都挪到了保健室。小小的枝干生长繁茂，尚未因失去主人而衰败，乔小雯给它们浇了水，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第二天，她就听说张治年回来上班了。


    乔小雯仍旧联繫不上彭雪梅，有些担心，她觉得关于彭雪梅的去向，应该询问张治年才对。


    她上了二楼，敲了德育处的门，张治年似乎对见到她一点不吃惊，镇定自若喊她关门。乔小雯惴惴不安坐在他面前的椅子上，还没开口，就听见他问：「她是怎么跟你说的？」


    乔小雯心脏突的一跳：「谁？」


    「还有谁，彭雪梅啊。」张治年脸上不耐烦，终于抬起眼皮给了她一个正眼。


    乔小雯默不作声，张治年和她对峙了一会，还是先沉不住气，他身子朝前探，压低声音：「是她先勾引我的，我才是被仙人跳的那个，你别听她一面之辞。」


    他坚信彭雪梅一定跟乔小雯漏了什么信息，毕竟在他们缠绵的时间里，乔小雯是她唯一会提起的名字。


    张治年从头到尾，都觉得自己毫无责任，他一没主动，二没强迫，全是彭雪梅起的头。这个女人就像一朵罂粟花，乍看美丽无双，但心思歹毒，想豁出去玩乐一把，又偏偏放不开，嘴上甜言蜜语一套一套，装得无辜，实际都是陷阱。


    事发之后，张治年也在后悔，当初就不该动这个歪心思。


    好在彭雪梅识趣，一声不吭走了，没给他惹更多麻烦，他暗自思忖着，视线又回到乔小雯身上，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想再解释解释，好挽回自己的形象，但乔小雯忽然「刷」一声站起来，什么都不说就走了。


    乔小雯出了德育室，脚下不停，飞快回到了自己的工位，坐下来盯着发光的电脑屏幕，脑子里一团乱麻。


    张治年不是好人，她是有数的，彭雪梅也清楚，但这两人还是搅合到一块去了。乔小雯不禁对彭雪梅有些失望，本来这事跟她就没关系，左不过就是学校里发生的一起小八卦，但她还是放不下心，脑子里全是彭雪梅那天来找她的惨相。


    青肿的额头，头皮上渗血的伤口，她欲说还休又显而易见的伤痛，乔小雯那多余的正义感就燃烧起来了。她觉得不能放着不管，至少得确认下彭雪梅的人身安全。


    决定去找彭雪梅之前，乔小雯把这事告诉了陈嘉良，陈嘉良第一反应就是不大想让她去。


    这件事明摆着就是烂摊子，他看着乔小雯忧心忡忡的脸，硬生生把泼冷水的话咽下去了。


    善良和多管闲事有时就是一脉同源，只是大部分人都不大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除了乔小雯这种热血笨蛋。


    陈嘉良是男人，他自然很了解男人骨子里的卑劣，这件事只消乔小雯说几句，他就能在脑内刻画出张治年的形象，这势必是个诡计多端又伪善虚荣的男人。这样的男人遍地都是，自带危险性，陈嘉良下意识想要乔小雯离他远一点。


    乔小雯帮彭雪梅网购过零食，知道她家的地址，陈嘉良非要送她过去，到了人家小区门口，乔小雯让陈嘉良先回家，但他态度坚决不肯走。


    「我就在这等你，有情况第一时间报警，然后给我打电话。」


    他反覆确认，格外严肃，满脸都是紧迫，乔小雯看乐了，伸手抱了抱他，在他怀里轻拱着：「没那么严重，我就上去看一眼，聊几句就回来。」


    「嗯……」


    陈嘉良揉了揉她的头髮，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放手让她离开。


    乔小雯找到了彭雪梅家的门，敲了几声，没人应答。她又锲而不捨地按了一会门铃，正要放弃离开时，身后的门突然「嘎啦」一声，开了一条门缝。


    「乔老师？」彭雪梅喊了一声。


    乔小雯急急转身，十分惊喜：「你在家啊，我还以为要扑空了。」


    她没说别的什么，只是站在门口问：「还好吗，没出什么事情吧？」


    彭雪梅沉默良久，才把门打开了，她听上去很虚弱：「进来吧，家里没人。」


    乔小雯怀着忐忑走进去，客厅里没有开灯，大白天也拉着窗帘，室内一片昏暗，她站在玄关进退两难。


    「拖鞋在鞋柜，你自己拿。」


    彭雪梅扔下这句话，转身去拉开了窗帘，惨白的光线一下子涌进房间，照亮了实木家具，也照亮了彭雪梅的脸。乔小雯倒吸了一口冷气。


    和上次的伤相比，这次的明显下手更狠，她半边脸都肿起来，颧骨处泛着淤青，另一边的眼睛被纱布蒙着，显然也受了伤。


    乔小雯快步上前，拉过她的手细看，彭雪梅的四肢也有大小伤口，但都被好生处理过了，消了毒，结了痂，只是看着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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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你倒杯咖啡？」


    彭雪梅使了点劲，把手从她掌中抽回来，平静地去了厨房打咖啡，乔小雯反倒被她的冷静吓到，她跟到厨房门口，想了想还是提议：「报警吧，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你喝什么口味的？香草拿铁行吗？」彭雪梅置若罔闻，乔小雯眼尖地发现她捏着马克杯的手在微微颤抖，心下不忍，便闭了嘴。


    「可以的，我都喝。」


    她换上一贯欢快的语气，陪她演戏，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彭雪梅感激地望了她一眼，两个人在沙发边坐下来，开始沉默地喝着。电视也被打开了，正在播放当地的新闻，枯燥无聊的信息激不起看的兴趣，但多出了一些声音，总算能稀释下空间里的紧张感。


    乔小雯还是决定跟她聊聊天，她主动靠近她，说：「告诉你一个事，我谈恋爱了。」


    彭雪梅身子一颤，飞快地问：「谁？」


    「不是他。」乔小雯知道她说的是谁，细细解释：「是个交警，还比我小呢。」


    「是吗……」彭雪梅僵直的肩膀松软下来，低头喃喃：「恭喜你。」


    乔小雯伸手按住她的手背，轻声道：「我就感觉张老师不是好东西，你为什么就是不听？」


    话里流露出责备，但彭雪梅并不觉得冒犯，这几天她听过的辱骂比这辈子加起来的都多，早就麻木了。乔小雯只是好心，她心里很明白，所以接受了这份好意。


    「可能人一辈子，总是要犯几次大错的，我这是报应。」她惨笑了下。


    乔小雯感觉到彭雪梅的心防有所松动，已经不大排斥谈论这个话题，便小心地问：「所以是被你老公发现了吗……？他动手打你了？」


    彭雪梅看了她一眼，乔小雯眼神澄澈，里面没有多少奚落和看热闹的意思，她此行来只是出于关心。


    「差不多吧，学校里怎么说我的？」她撩了一把长发，双腿优雅地交叉，身子缓缓后仰，一条手臂撑着，恢復了一丝过去的妩媚。


    乔小雯斟酌用词：「我在学校不大跟他们聊天，你也是知道的，而且我骨折休病假刚回来，情况都不太清楚，不过我去问了张老师。」


    彭雪梅突地一笑，流露出讽刺：「他怎么说？」


    「他说是你先……嗯跟他示好的。」


    彭雪梅听了一愣，随后大笑起来：「操！这个x逼。」


    乔小雯没听她当面说过脏话，当下有些害怕，屏息不敢出声，彭雪梅忽然就抓着她的手，凑近她，几乎是咬牙切齿：「我和你说，是他强迫我的。」


    「我是被强姦的。」


    「什……」乔小雯呆住了，大脑就像一道运行出错的程序，一下子不会动了，正在试图处理庞大的信息量，她万万也没想到还有这层内情；而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两人都是一惊，乔小雯只觉得心率奇快，一时还没能从情绪里缓过来，呆呆地回头注视着大门。


    门铃声一下一下，规律地响起，门外的人似乎极有耐性。


    乔小雯皱了皱眉头：「是你老公回来了吗……？」


    「不应该吧，今天这么早吗？」彭雪梅站起来，意欲去开门，担惊受怕的乔小雯一把攥住了她。


    「我要不要……先躲一躲……？」


    她脚指头紧紧抠着地板，唿吸都有些急促。彭雪梅安慰似地拍了拍她的手，说：「别怕，他还是有分寸的……」


    乔小雯仍觉得不妥，把包抱在怀里，正打算告辞，但彭雪梅已经几步过去，打开了大门。


    门外站着一个她们都没想到的人。


    「你在家啊，打你电话也不接，真能躲。」


    张治年把手机揣回口袋，在彭雪梅关门之前挤了进来，一把推开了房门，他的视线在房间里兜了一圈，落到了面如死灰的乔小雯身上，嘴角勾起一抹笑，像是见到了什么贵客，说道：「好巧啊，乔老师也在，你们在聊什么呢？」


    第29章


    那一剎那，乔小雯的血液冰冻了，她直愣愣地望着门口的张治年，他脸上带有平和又嚣张的微笑，让人看了发毛。


    但彭雪梅比她反应快，下一秒，她忽然抄起玄关架子上的陶瓷花瓶，对着张治年噼头砸下去。


    「咚」的一声响，沉闷又惊心，张治意识躲避，还是结结实实挨了下，整个人后倒，一时间头晕目眩，坐在门口扶着额，不可置信望着面前的女人。


    「你疯了？」他怒吼，突然感到额头有什么淌下来，一摸满手的血。张治年在这一刻才切身的感受到害怕。


    今天来这之前，他已经焦虑了几天了。家里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他也一直洗脑自己没事的，但心里就是有不好的预感。


    男人有时也有第六感，张治年反覆回想乔小雯那天谈话时看他的眼神，越想越慌，虽然这个小姑娘一时半会也威胁不到他，但彭雪梅不一样。


    张治年对女人颇有了解，一般这种背叛婚姻的女人，要么忍气吞声，要么鱼死网破，他吃不准彭雪梅是哪一种，所以想来探探口风。


    彭雪梅的老公工作忙，而且脾气也差，他见过彭雪梅身上的伤口，一道道殷红在她优美的胴体上，像雪地里开出的一朵朵梅花。他也同情过，一度产生过别的想法，那是种类似于爱和保护欲的幻觉，这就是彭雪梅想从他这得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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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张治年是个正常的男人，情爱在他眼里永远是往后靠的，他的工作和利益高于一切，所以出事之后，他就跑了。不过他觉得这也没什么，换个别人一样会这么做，自保是人的第一本能。


    他预料到一切，唯独没想到，彭雪梅已经被逼到了绝境。


    她立在面前，手里还抓着花瓶，底下沾着血渍，头髮披散在脸上，曾经动人的五官看上去万分凌厉。


    彭雪梅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看到张治年的脸，大脑就一片空白，等恢復神智，只看见他满面惊恐地瘫坐在那，一头的血。她被自己的果敢吓住了，僵在那里不敢动，而乔小雯也缓过劲来，冲上去拦腰抱住她。


    「别，你冷静点！」


    但彭雪梅像是没听见，她望着狼狈不堪的张治年，内心某个角落突然滋生出可怕的快感，方才那一下砸得极其用力，虎口还残留着挤压后的疼痛，诱使她再做点什么，好报復下这个自大的男人。


    乔小雯紧紧抱着她纤细的腰不撒手，可彭雪梅仿佛一瞬间被鬼魅附体，力气大得惊人，甩开她就要往前沖，好在陈嘉良及时赶到。


    他本来在楼下等乔小雯出来，想着天热给她买点冰镇饮料，刚结完帐一扭头，就看见张治年从一辆计程车上下来，款款往里走。


    陈嘉良对张治年的印象可谓是恶劣，他想都没想就跟了上来，恰好撞到这一幕。


    彭雪梅劲再大也是个女人，完全拗不过训练有素的人民警察，陈嘉良只需钳住她的手腕，一个吃痛，她便不得已松开了手，花瓶被安全夺了下来。


    乔小雯惊魂未定，趁机把发懵的彭雪梅拖到一边，隔开两个人的距离，陈嘉良站在两方中间，瞥了眼地上可怜兮兮的张治年，扭头问乔小雯：「没受伤吧？」


    乔小雯摇摇头，情绪喷薄而出，眼泪哐哐往外流：「你怎么才来啊！」


    哭声嘹亮，把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陈嘉良慌得不行，把花瓶往旁边一撩就上前抱住她，安抚似地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别哭了，这不是来了吗？」


    乔小雯吸着鼻子，肩膀一抽一抽的，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陈嘉良心痛不已，愈发看张治年不爽，要不是看在他受伤的份上，恨不得上去踹两脚。


    「接下来怎么办？」乔小雯调整好情绪，终于把眼泪水止住了，她想到旁边还有彭雪梅，便从陈嘉良怀里不好意思地挣脱出来，站在旁边抠着手指。


    彭雪梅也平静下来了，发泄过后袭来的是庞大的不安，四肢酸胀，手指不受控制地打颤，差点站不住，被眼疾手快的乔小雯扶了下，半靠在她身上，一副极其虚弱的模样。


    陈嘉良瞟了眼脸色苍白的彭雪梅，心情复杂。


    虽然不清楚个中细节，但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张治年可恶，彭雪梅就未必是无辜的，两个没脑子的成年人瞎胡闹，还连累了热心肠的无辜市民乔小雯，陈嘉良看她也不大痛快，挥挥手：「你带她进去躺会，我打120。」


    乔小雯点点头，问：「要报警吗？」


    听见这两个字，彭雪梅身子一震，神经紧绷起来，回头求饶似地望着陈嘉良。


    陈嘉良冷笑了下，「你看他们两个人，哪个像要报警的样子？」


    乔小雯想争辩，彭雪梅在底下扯了扯她的衣角，小声说：「我头晕，陪我进去吧。」


    柔柔弱弱，娇滴滴的，陈嘉良又是一阵冷哼，余光扫向装模作样的彭雪梅，在心里把她也划进了黑名单。


    乔小雯把彭雪梅弄进了房间，保险起见还关上了门，走廊上只剩下两个男人，事情一下就好办多了。


    陈嘉良走到张治年面前蹲下来，拍拍他的肩，眼神透着杀气：「认识我吧？」


    张治年费劲地睁开眼，等想起他是谁之后，又无奈地闭上了，试图逃避现实。


    陈嘉良看了想笑，他掏出手机打了急救，等待的时间里他就站在张治年身边，也不跟他说话，自顾自玩手机，最后还是张治年耐不住，扯着嗓子问：「你跟她谈了？」


    陈嘉良白了他一眼，「跟你没关系。」


    张治年兀自笑起来，阴阳怪气的，但一笑伤口也跟着疼，最后龇牙咧嘴，表情怪诞。


    「我当时就应该知道，这些女人都不是好东西。」


    陈嘉良神经「啪」的一下，眉头拧起来，把手机揣回兜里，俯身抓着他的头髮，张治年痛得连声唿救。


    「嘴巴放干净点。」


    他话音冷淡，语气平得听不出波动，但手下劲使得狠，张治年感到一股锥心的疼痛灌注进大脑，头皮仿佛都要被他揪下来了，喊着让他松手。


    陈嘉良无动于衷，他的心软份额有限，只给特定的对象，至于张治年，他的确不太在意他的死活，但想到乔小雯，还是决定多跟他废话一句。


    「你给我听仔细了。」他凑到张治年耳边，一字一句：「以后看见乔小雯最好绕道走，别让我知道你找她麻烦。」


    张治年头皮发麻，生理痛楚和心悸一併袭来，让他顾不得形象，胡乱点着头，说什么都应下来。


    急救车来了，医生把张治年抬上了救护车，而陈嘉良作为在场唯一能陪同的对象，无奈好人做到底，跟着一起上了车。


    乔小雯在窗边目送他们离开，转身回到沙发上坐下，给彭雪梅倒了杯水，塞进她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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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页

    彭雪梅完全恢復了正常，她抿了一口，抬头问道：「那就是你男朋友？」


    「嗯……」乔小雯红了脸：「怎么了？」


    初陷热恋的女人面若桃花，红扑扑的，说到心上人，眼睛都迸发着神采，显得尤为美丽。彭雪梅心中酸楚又羡慕，她低下头，大拇指一圈一圈抚着杯沿：「挺帅的，很配你。」


    「是吧，我也这么想的。」乔小雯挤到彭雪梅身边，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还是冰凉凉的。「你也得赶紧好起来，该放下的放下，该讨回来的讨回来。」


    起码打不能白挨，要让家暴的人付出代价。这句话她想说，又咽下了。


    不知是乔小雯的到来带来了力量，还是方才的闹剧给了她破罐子破摔的勇气，总之彭雪梅真觉得精神状态好多了。先前一蹶不振，日日消极，下不了任何决定，畏手畏脚，现在思路门清，醍醐灌顶，仿佛被人一下子点醒。


    她完全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乔小雯回去后，继续在学校过着日復一日的通勤日常，学校里再没什么人提起彭雪梅，而张治年在请了一周病假后，也如常出现在学校，只是他再也没跟乔小雯说过话，连半枚眼神都没投过来，当她是个陌生人。


    于是学校传言，张治年被乔小雯无情拒绝了，两个人的绯闻关系终于结束。


    然后又过了一阵子，消失了个把月的彭雪梅突然出现在学校，她径直去了校长室，在里面呆了两个小时才走；第二天，张治年被叫进了校长室，出来的时候脸都是黑的，他连东西都没收拾就出了学校大门，从此再也没人见过他。


    乔小雯知道这些事的时候，正躺在陈嘉良的大腿上，跟陈熙熙聊微信；她正式接管了陈熙熙的教育，正积极促进他和陈嘉良的沟通，这些八卦也是陈熙熙告诉她的。


    乔小雯十分唏嘘，把手机屏幕转给陈嘉良看，陈嘉良没有一点兴趣，认真地把剥好的荔枝塞进她嘴里。乔小雯边咀嚼着，边从他怀里坐起来，捧着手机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她离婚了没有……」


    陈嘉良瞥了她一眼，说：「你也少管别人的闲事，自己的事都还没弄清楚呢。」


    乔小雯不服气：「我有什么事……」


    这时白加黑喵喵叫着，跳到沙发上，直接踩过乔小雯的腿，发着嗲扑到陈嘉良怀里一顿勐蹭。


    乔小雯很受伤：「我自从把它领回来，它就没跟我亲近过，怎么天天逮着你蹭啊？我才是主人好不好？」


    陈嘉良似笑非笑：「还分什么你我，都是一家人。」


    这话听着别有深意，乔小雯不吱声，跳下沙发转头去冰箱里拿西瓜，陈嘉良就盯着她的背影，突地冒出一句：「你把你那边房子退了得了，住我这不好吗？」


    第30章


    这不是陈嘉良第一次表达类似意愿，乔小雯嘆了口气，继续切着西瓜，菜刀落在砧板上的节奏一下一下，并没有理会他。


    诡异的沉默突然降临，陈嘉良如坐针毡，不安地盯着她的背影。


    其实这话他已经说了好几遍，从最开始小心翼翼的暗示，到越来越露骨和急迫的请求，陈嘉良自己也说不清他在急什么。


    两个人同居之后，磁场莫名发生了变化，他从来不知道原来生活里多个人，能带来如此大的快乐。


    陈嘉良从小独立惯了，和父母也有代沟，不爱开口交流，哪怕对哥哥也只有出于血缘的依赖心，如果要他选择想要的生活，他宁愿不成家，独自带着陈熙熙，过着简单重复的生活。


    但现在不一样了，乔小雯降落在他身边，每一天就都是崭新的一天。


    他起床睁开眼，就能看到她千奇百怪的睡姿，这个女人从来不知道掩饰自己的幼稚，生动又鲜活，像块璞玉。陈嘉良就爱看她洋相百出的样子，早上通常要在床上磨好一会，像一块狗皮膏药一样，黏在乔小雯柔软的躯体上，不住地抚摸她温和的皮肤。


    乔小雯不太瘦，最普通最正常的女生身材，该有肉的地方都有肉，摸起来软乎乎的，他最喜欢掐她腰上的一圈，手感惊人的好，只是被掐的人极不乐意，一个翻身上来把他压在底下，龇牙咧嘴逼问：「说，是不是嫌我胖？」


    「真没有。」陈嘉良无比认真，就差指着天发誓了：「我觉得你这样特别好，真的，非常完美。」


    乔小雯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从男朋友嘴里听到这个形容词，完美。她忍不住乐了，点着他的鼻尖，笑他没见过女人。世界上美女这么多，她算哪颗小白菜。


    只有陈嘉良自己知道，他真没说谎，乔小雯在他眼里就是跟别人不一样。是独一无二的。


    他怀抱着她，就从她身上闻到了家的味道，她洗完澡湿润的髮根，她笑起来时小巧的梨涡，她跨坐在他身上，放肆挑逗的抚触，都带给他极大的归属感。


    陈嘉良从哪里看到过一句话，说有爱人在的地方就是家，过去他对此嗤之以鼻，只觉得矫情至极，如今方得领悟，确实如此。


    但这「家」还没法稳固，她心思飘摇，每个温柔的举动都像是一时兴起。陈嘉良见识过乔小雯的妄为，她干什么事很少想到以后，都是当下先做了再说，陈嘉良很没安全感，才试图要把她圈在身边，好让这段感情能好好的在眼皮子底下生长。


    乔小雯有些心累了，她总觉得这事急不得，自然而然就会发生，何必如此强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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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页

    不过她也不想叫陈嘉良灰心，只能放软了态度，小声说道：「这事我们不是讨论过了吗？」


    「是，确实讨论过。」陈嘉良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但你一直没给我答案。」


    「你想要什么答案呢？」


    乔小雯微微蹙起眉头，把刀撂在一边，转身看着他，毫不留情地指出：「你只想要一种答案不是吗？根本不打算听我的选择。」


    陈嘉良目光沉静，和她远远对视，两个人意外的都不想谦让。


    「是我哪里不够好吗？还是你觉得，和我一起生活有问题？」


    过了一会，陈嘉良像是要好好商量的样子，委婉地开口询问，但这毫无必要的卑微无异于另一种逼迫，是柄软刀子，这让乔小雯有点不高兴。


    「没有，你很好，我在这里住的也很开心，但是那边房子留着总归是有用的。」


    她试图解释，但陈嘉良明显不想听。


    「有什么用？不就是你想走的时候，有地方可以去吗？」他突然像被什么刺伤了，嘴角浮起一丝冰冷的笑，眼里也有嘲弄，一时间显得有些陌生。


    放在之前，乔小雯都会好脾气地让让他，但哪怕是她，也有失去耐心的时候。


    「我为什么不能走？」乔小雯放弃了迁就，说话火药味也重起来：「人结婚都还能离婚，得有个娘家可回呢，咱俩谈恋爱才多久，谁能保证不分手啊，也都不是小孩子了，多个住处可以减少许多风险，这个你难道不明白吗？」


    字字锥心刻骨，陈嘉良脸色阴沉下来，嘴角绷得极紧，嘴唇颤抖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乔小雯发泄完了才开始后悔，她下意识想道歉，又觉得自己没说错，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便也梗着脖子不给台阶。


    陈嘉良大脑一片空白，过了许久才找回语言：「你想跟我分手？」


    乔小雯吓了一跳，飞快抬头看他，陈嘉良眼神受伤，仿佛要哭了。巨大的疲惫感忽地涌上心头，她调整了状态，走过去站在他面前，把他拢到自己怀里，轻柔地抚摸着他后脑勺倔强支棱的头髮。


    「我没那么说，你别太敏感。」她好言相劝，但陈嘉良就像只应激的猫，在她胸前嘶哑着喉咙，大口大口唿吸，宽阔的肩膀脆弱地颤动。


    前胸的衣服传来一丁点冰凉的湿意，乔小雯愣了下：「怎么还哭啊？」


    她打算再劝几句，谁想到下一秒，陈嘉良就一把把她推开了，眼角红彤彤的，脸上泪痕犹见。


    「你这么想回，你就回去好了。」


    他发着狠，偏偏又没什么魄力，反倒像个博关注的小孩，正在卖惨邀宠，乔小雯一时失语了。


    都说恋爱中的男人智商会倒退，这话确实不假，她也没想到陈嘉良能犟到这个程度，一方面又实在不想妥协。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以后天天来这套还得了？


    乔小雯修过教育心理学，深知应付这种难缠的对手，一味求和肯定是不行的，必须来点脱敏治疗。不是让她回家吗，那她就回了，他能拿她怎么办？


    主意一定，乔小雯当晚就收拾了点东西，捞上猫就走了。陈嘉良死命挽留，知道是自己玩脱，但乔小雯心意已决，硬是突破了他的防线，坐上了回家的滴滴。


    陈嘉良怔怔地立在楼下，眼看着车渐渐驶出视线，心中懊悔不已，狠狠揉着凌乱的头髮，无比绝望地蹲在深夜的街头。


    车子驶出小路之前，乔小雯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陈嘉良高大的身躯蹲在那，头顶正好打着一束橘黄色的路灯光，看上去极有破碎感。


    她幽幽地呵出一口气，在心里警告自己别心软。


    时隔一个多月，乔小雯又回到了老住处。她拖着行李箱，背着猫包从路口走过，目光下意识掠过当时她和陈嘉良初遇的路口。


    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莽撞的她和铁面无私的陈嘉良，她的一时冲动为这段感情线埋下因果。乔小雯站在那想了一会，觉得缘分这个东西确实神奇，她只是跟着直觉行事，每一步走的都不妥帖，站在陈嘉良的视角看，的确有玩玩的嫌疑。


    乔小雯暗自思忖着，是不是这些细小的矛盾争执，她也有一部分责任。


    就在她心事重重的间隙，一辆十分眼熟的车从面前驶来，车灯晃眼，司机鸣了两声车笛，乔小雯赶紧拖着大包小包退到一边，等车过去再走。


    没想到轿车就在她面前停下了，车门一开，从驾驶座上下来一个中年女人，烫着一头摩登的捲髮，逆光中的轮廓让乔小雯一下子心提到嗓子眼。


    「你在这干嘛？打你电话也不接的，胆子蛮大啊。」孙蔷嗓门自带高八度，插着腰气势汹汹朝她走来，乔小雯本能的憷了，缩着脖子，小声喊了声：「妈……」


    「碰到正好，我正要去你家呢，你叔叔给你买了桃子，太沉了我怕快递压坏，专门开车给你送过来。」


    孙蔷絮絮叨叨，眼尖地发现乔小雯手边的行李箱，脏兮兮的，还有个粉红色的猫包，里面时不时传出微弱的猫叫声。


    而被抓当场的某人正低着头，紧张得吞咽着口水，心虚得要发疯了。


    孙蔷一双眼睛从她脸上，游移到行李箱上，然后皱起眉头，冷冷发问：「你从哪来？」


    「我……我去旅游了。」乔小雯扯着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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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蔷笑了，抱着手臂站到她面前。


    她年轻的时候辍学在外面做生意，曾经也是个叱咤招商城的服装女老闆，见过无数人精，女儿这点三脚猫功夫自然是瞒不过她的眼睛。


    「我再给你次机会，你去哪了？」


    乔小雯心里一凉，知道完了。


    孙蔷是个极度难缠的人，只要有一点疑心必定追查到底，要在她面前撒谎只是浪费时间，乔小雯眼一闭心一横，喊出来：「我交男朋友了。」


    孙蔷愣了愣，只是有些意外，倒也不至于多惊讶。


    乔小雯哪次偷摸谈恋爱瞒得过她，这个女儿根本不会藏心事，就跟张白纸似的，没遗传到她一点优点。


    孙蔷点点头，表示知晓，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她又看了眼行李箱，脸上终于出现了讶色：「等会，你谈恋爱归谈恋爱，你……你这么快就同居了？」


    第31章


    孙蔷人到中年，见多识广，对男男女女谈恋爱这事看得很开。乔小雯虽然是她女儿，但大好年华的女孩子，只要不游手好闲，有份正经靠谱的工作，其他时候搞搞男女关系，调剂调剂生活一点问题没有。


    她从小管得严，也只是希望乔小雯看男人眼光能好点，不要撞上什么坏人，感情受伤不要紧，别把身体健康搭进去了。


    所以她跟乔小雯约法三章，谈归谈，同居千万慎重，而女儿一向迫于她的淫威，不敢造次，很是听话的，万万没想到考上老师编制后，反而放纵起来。


    乔小雯坐在沙发上，垂着脑袋，仿佛是个罪人，眼睛偷偷瞟向面前的孙蔷。


    孙蔷搬了把椅子，坐在她面前，眉头皱得很深，不知道是不是发怒的前兆。


    「年龄职业，家里人干什么的，有没有不良嗜好？」孙蔷熟练地查户口，乔小雯自然不敢不交代。


    「比我小，是个交警……」


    孙蔷听了，悬着的心稍微松快了点。


    好歹是个有编制的，总归不是什么社会无业人员，想着应该也不会太离谱。


    「比你小是……小多少？」


    乔小雯声音比蚊子都小：「……小五岁。」


    「什么？」孙蔷一下坐直了，掩饰不住震惊：「那今年30都没到？」


    乔小雯犹豫地点点头。


    孙蔷嚯地站起来，一脸严峻：「那没什么可说的，不行。」


    「妈……」乔小雯可怜巴巴地求情：「你不说没要求吗，只要我喜欢又对我好。」


    孙蔷看了看女儿，一双清澈的眼睛饱含深情，想到她从没吃过大苦，不知道这世上有多少可恶的男人，復又坐下来，握着她的手跟她讲道理：「小这么多能靠谱到哪去，男人本来就成熟的晚，你爸一把年纪还要我天天念叨呢，你找个这么年轻的，开心是开心了，后面有的你烦的时候。」


    乔小雯想得很开，大手一挥：「那就等以后碰到困难了再说，船到前头自然直。」


    孙蔷对着盲目乐观的女儿，无语凝噎。


    乔小雯被保护的太好，天生大心脏，什么都不怕，生理上的小病小痛从来不吆喝，几次失恋也都静悄悄的，孙蔷只能从她骤然减少的饭量，来判断她最近的心情。


    女人最容易在感情上吃亏，孙蔷望着固执又勇敢的女儿，反覆思索，也终于是退了一步。


    「那行，你把人带回家看看吧。」


    乔小雯一惊，下意识喊：「不行！」


    「咋了？」


    「我们才刚谈没多久，太快了……」


    乔小雯扭扭捏捏，反应十分异样，令孙蔷不得不起疑：「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乔小雯掰着指头算：「到今天也就……一个多月。」


    「什么！？」


    孙蔷又勐地站起来，不可置信：「一个月你就跟人……」


    乔小雯辩白：「所以这不是回来了吗？」


    孙蔷一想也是，亡羊补牢尤时未完，不过这也给她敲响了警钟，那就是再也不能放任闺女一个人在外面了，还是得把人弄回家，稍微看着点才安心。


    要把乔小雯带回家，这件事几乎没什么难度，孙蔷多年管理家庭，威慑力自然不容小觑，乔小雯也只是争辩了几下，发了通脾气，最后还是被她无情地塞进了小轿车。


    -


    乔小雯走之后，陈嘉良坐立难安，焦虑得几乎要发狂了。


    他不停地安慰自己，她只是回去了一下下，很快会回来，又不是分手，没什么好担心的，但内心的喧嚣就是安静不下来。


    他心里门清，今天是他先越界了。明知道乔小雯对这件事的态度，非要逮着老虎鬍子薅，屡次试探底线，仗着乔小雯对他的喜欢耍任性，这跟吵着闹着要他陪的陈熙熙有什么区别？


    陈嘉良终于冷静下来，他独自坐在沙发上，烦躁地揉着头髮，嗓子眼渴得冒烟。他站起来去倒水，结果发现热水壶里压根挤不出，打开一看，水位已经降到最底下了。陈嘉良只能重新去接，盯着哗哗的水龙头，突然又陷入了焦虑，水也没心情喝了，把杯子摔到一边，又回到沙发上，无所事事坐下来。


    房间里空无一人，安静得可怕，其实这不过是回到了从前。以往他就是这样，长久的孤独的在静谧的空间里煎熬着，一抬头还能看见电视柜上摆放着的，哥哥和嫂子的合照。


    陈嘉良走过去，把相框拿下来细细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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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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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的容颜定格在年轻时，时间在他身上停驻了，陈嘉良不禁感到凄楚，他觉得自从哥哥走后，就没有人教会他如何成长了。


    小时候碰到有女孩子表白，他唯一能搬的救兵就是他哥了。哥哥性格比他好得多，耐心和善，知识渊博，情商也高，陈嘉良想，此时此刻如果他还活着，一定能给他很好的建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陈嘉良在柜子前站了许久，抬起头看向窗外。平常这个点，他都是和乔小雯腻在一起，缩在沙发上看她推荐的电影。


    那些电影晦涩难懂，陈嘉良英语很烂，跟着字幕看也费劲，看得眼睛疼，又不能让乔小雯扫兴，只能假装有兴趣。


    「你根本没看懂吧？」乔小雯忍不住戳穿了他，而后又笑着补了句：「没事，下次我翻译给你听。」


    陈嘉良想到乔小雯，就觉得胸口痒痒的，想见她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当下也不犹豫了，抓起衣服就冲出去。


    他要把乔小雯接回来，只要她原谅他犯的傻，怎么样都行。


    一路上，陈嘉良一直在催司机快点，司机实在没辙，趁着等红绿灯的间隙，扭头沖他抱怨：「催也没用，最近交警多得很，抓得严，不敢开啊。」


    陈嘉良一愣，才想起最近市里承办大型活动，来了许多大领导，队里给交警都下了通知，即刻进入备战状态。他的轮班排到了下礼拜，很快就要过上24小时待机，见不着人的生活了。陈嘉良又焦躁起来，留给他的时间确实不多了。


    司机开得谨慎，也不敢在违停的地方让他下车，陈嘉良心急如焚，耽搁了好一会，但也只能乖乖绕过了个远路，小跑向乔小雯的家。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站在她家门口，气喘吁吁，带着无比忐忑的心情敲了两下门，无人应答。他不死心，又锤了一会，门内还是静悄悄的。


    闷热的楼道空气稀薄，他也顾不上被蚊子咬的几个包，打了个电话给乔小雯，问：「你在哪呢？」


    电话那头比他想的要安静，但乔小雯像是极不方便似的，压低声音：「现在不好说，我晚点打给你。」


    陈嘉良挠了挠脖子，耐着性子问：「你不在家？」


    「嗯……」


    「你不是说你回家了吗？」


    「是，我本来是回去了，但是出了点意外。」


    乔小雯欲言又止，陈嘉良觉得不对劲，刚要细问她在哪，就听见背景音里有一道女声：「谁啊？」


    「没谁……」


    乔小雯显然是捂住了话筒，又在一片慌乱之中掐掉的电话，等陈嘉良反应过来，话筒里只剩下盲音了。


    他立刻不爽起来。


    且不说她前脚刚走，自己后脚就追出来，还是没见到人，就单电话里那句话，也足够让他炸毛了。


    没谁？


    陈嘉良冷笑着，合着这一个多月的朝朝暮暮，他就差一颗真心剖出来给她看了，到她嘴里就成了没谁？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一路上气得太阳穴突突跳，脑壳也阵阵生疼，饭也没胃口吃，进了卧室倒头就睡。


    枕头上还萦绕着乔小雯的香气，把他勾得睡不着，翻来覆去只得坐起来，一个电话又拨给了乔小雯。


    这回对面秒接，陈嘉良的气就莫名消了一点，但仍是绷住了，口气极其冷硬：「你什么情况？」


    乔小雯躲进了卫生间，捂着话筒小声说：「我回我爸妈家了。」


    陈嘉良愣住，「怎么突然回去了？」


    「你以为我想，还不是被逮到了，运气不好呗。」乔小雯抽着纸巾，低声抱怨：「我妈意思是让我在家住段时间。」


    陈嘉良心情平和多了，他支在窗台问：「那刚才说话的是你妈？」


    「嗯……」


    乔小雯心不在焉的应着，门外孙蔷喊她的名字，说给她炖了燕窝，赶紧出来吃。乔小雯也觉得现在不是和男朋友唠嗑的好时候，匆匆打发陈嘉良：「我得挂了，现在不太方便，我妈喊我。」


    她轻飘飘一句，陈嘉良的火就又上来了。


    「乔小雯，你不觉得你现在有点过分吗？」他又酸又怒。


    乔小雯也听出来了，她试图安抚：「我知道，我不该贸然离开，但这也只是暂时的，你忍一忍……」


    「什么叫我忍一忍，我忍的还不够？」


    陈嘉良鼻头酸胀，一股巨大的委屈冲上心头，搅得他难受，一颗心仿佛被架在火上烹烤。


    他也顾不得许多了，直冲出口：「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男朋友？为什么跟我通话还得避着人，我们既不是早恋，又不是地下情，你能不能正视一下我的感情，把我光明正大的摆在檯面上？你到底爱不爱我？」


    第32章


    一连串的质问子弹一样射出来，把乔小雯给打懵了。


    她苦恼地蹙着眉头，想赶紧说出点什么，来解释下因为两人步调不一致而导致的误会。


    「我……」


    她刚开口，就听见厕所门被重重敲了两下，吓得一抖。


    孙蔷在外面没好气：「上个厕所这么久，小心长痔疮！」


    乔小雯捂着话筒：「我知道了，马上，五分钟。」


    「还五分钟，两分钟给我出来。炖了燕窝还得三请四请，你架子倒是蛮大的……」


    孙蔷边抱怨边走远了，乔小雯松了口气，重新把手机贴近耳边，发现刚才好不容易理清的思路被打断了，话头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不知道飘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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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支吾了会，那头的陈嘉良仍在屏息等待，几秒钟的时间比一个世纪都长。最后乔小雯情急之下，吐出了一句经典渣男语录：「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啊……」


    「什……」


    陈嘉良惊得瞪大眼睛，狂躁地在窗边来回踱步，心上阵阵灼伤感，他忍着胸口的阵痛，尽量保持理智：「你就这样对我？撩了不负责，一走了之？我的保质期就这么短吗？」


    乔小雯听他越说越离谱，着急打断：「我意思是你想的太多了，我们俩这刚开始，才哪到哪，慢慢发展有益于以后，急什么呀……」


    「我也不是急。」陈嘉良被噎了下，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来，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我是真的很想你。」


    这句话发自肺腑，比什么都管用，他说出口的瞬间自己也呆住了，不禁扪心自问，原来这才是他生气和暴躁的原因吗？不是因为别的，也无关占有，他只是不想和她分开，他想要人生的每一秒钟都充满她的气味。他太喜欢乔小雯了。


    陈嘉良自己也不清楚，这突如其来的爱意究竟是何时何地产生的，它甚至不是个积累的过程，而是像宇宙大爆炸，于零星的尘埃中突然爆发，从无到有，就那么出现了。


    电话那头的乔小雯也沉默下来，想了很久才开口。


    「等我明天下班，就去找你好不好？」她嗓音软绵绵的，半哄半讨好，说出的每个字都仿佛裹在亮晶晶的糖水里。


    陈嘉良听着她的声音，闷闷地吐出一个字：「嗯。」


    「那我现在先挂了，我妈在外面等我吃点心，我们有话明天面对面沟通，你觉得行吗？」


    乔小雯摆出了良好的态度，陈嘉良终于是妥协了：「我明天下班早，我来学校接你。」


    「好。」


    乔小雯笑了，心里甜滋滋，挂了电话走出卫生间，发现餐桌边的孙蔷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目光别有深意。


    她顶着压力，在桌边坐下来，埋头开始喝燕窝。


    「跟谁打电话呢？」孙蔷阴阳怪气。


    乔小雯装不知：「同事。」


    「是嘛？哪个同事啊，介绍我也认识认识。」


    乔小雯不接话，闷头干喝，这时她爸也从屋里出来了，笑吟吟往旁边一坐，伸手摸了摸闺女的后脑勺。


    「多久没回来了，不喊你也不知道回家。」爸爸抱怨着，口气仍是慈爱，乔小雯不好意思地笑笑。


    孙蔷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你女儿可出息了。」


    乔小雯飞快给她使眼色，但拦不住孙蔷嘴快：「她交了个新男友，一个月就跟人同居去了，被我抓个正着，这才逮回来的。」


    「哦……」


    爸爸抚了抚下巴，神色复杂地瞥了她一眼，乔小雯满面愧色，企图狡辩：「那是因为我之前受伤了，他照顾我。」


    孙蔷震惊：「你受伤了？伤哪了？怎么不早说啊？」


    乔小雯胡乱搪塞：「也不是大伤，现在都好了，总之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爸爸倒是显得比妈妈情绪稳定多了，他淡然坐着，端着杯水一下一下喝，喝够了才把杯子搁下来，开口道：「其实谈恋爱也没事，都这么大了，不谈恋爱怎么结婚呢？但一码归一码，咱得认真找对象，擦亮眼睛，免得将来后悔。」


    「是是，那当然。」乔小雯虚心聆听，哪知爸爸下一秒话锋一转：「所以，你和这个新男朋友，是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


    乔小雯噎住了，她压根没往这方面动过脑筋，跟陈嘉良更是没聊过这方面的话题。


    「还早了点吧？」她试探性问。


    孙蔷冷笑了下：「还早什么，隔壁王阿姨女儿二胎都下来了。」


    这话乔小雯不爱听了：「比这怎么比，那还有未成年生孩子的，怎么不拿那说。」


    「你……」孙蔷正要发作，爸爸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先冷静，而后才耐着性子说道：「那既然如此，爸爸给你安排个相亲，你应该不反对吧？」


    「啊？」乔小雯顿时傻了眼，当即拒绝：「那怎么行，我有对象还跑出去相亲，成什么了？」


    爸爸似乎料到她会反对，丝毫不急迫，反而温柔地给她讲道理。


    「你看，反正你最后也是要结婚的，那结婚对象么是可以慢慢看起来，家里不干涉你谈恋爱，但多认识几个优秀男孩子，对你来说是没有坏处的，你觉得呢？」


    乔小雯坐得笔直，态度相当坚决：「我干不出这种事。」


    孙蔷看不下去，插了句嘴：「你干不出，人家要是能干得出，你岂不是就吃亏了？」


    乔小雯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孙蔷也不想把话揭的太难听，但看女儿还一根筋死心塌地的样子，着实有点看不下去了，便打算把这个道理给她掰扯清楚。


    「按你说法，你那个男朋友30不到，又是交警，大好年华工作也不错，人跟你谈恋爱难道不是玩玩？还会死心塌地跟你有什么长远规划吗，可能早就在背地里物色别的小姑娘了。」


    这话万分刺耳，乔小雯突然火就起来了，勐一拍桌子：「不可能！」


    两位家长都被吓了一跳，孙蔷先反应过来，沖她吼：「干什么！造反啊？」


    乔小雯完全是下意识的应激反应，回过神来也有些憷，但事关陈嘉良的清誉，哪怕对面是父母也不能退让：「他不是那种人，你们又没见过人家，怎么空口污人清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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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页

    孙蔷自诩见过的人多，对乔小雯这番维护很是看不上，开口酸她：「这你哪知道，才认识多久，男人比女人现实多了。」


    乔小雯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这那了一通，也不想跟父母犟嘴了：「反正他不会的，你们不信就算了。」


    爸爸适时地接上：「既然你这么有信心，什么时候带回家吃个饭，我们什么都不提，就是见个面，如果这都不行，那你就接受我们的安排，简单相个亲走个过场，万一就看对眼了呢？」


    乔小雯不听他们的，气唿唿进了卧室，把自己摔进大床，抱着枕头生闷气。


    严格算起来，她对陈嘉良了解是不太多，但短暂的相处已经能看出诸多细节。比如他恪守诺言，答应过的事一定会记在心里，比如自从恋爱后，陈嘉良的手机对她是完全公开的，连密码都不设，就摆在她眼皮子底下。


    陈嘉良对她有多真心，乔小雯完全能感受的到，她突然后悔起来，觉得自己确实对他不够体贴。人家比她年纪小，黏煳一点急迫一点完全能理解，她作为大五岁的姐姐，还不能体谅体谅小年轻吗？


    想到这，乔小雯就决定，等明天见了面，一定好好补偿补偿他。


    但陈嘉良却没她这等好心态，他一个晚上没睡踏实，第二天上班眼圈都是乌青的，脾气差得惊人，执勤时是全程黑脸。


    「过来！没看见红灯吗？」


    「开车打什么手机，命重要手机重要，一个电话不接会死？」


    「好了别解释，单子给你开出来，自己扫二维码在规定时间交罚款，我们这两个人执勤，对执法结果不满意可以去交警队申诉，现在把车挪开别堵着道。」


    搭档的同事老远就听见陈嘉良的怒喝，知道他今天格外不好惹，午饭休息时特别给他多带了杯冰咖啡。


    「喝点，降降火，这天是太热了。」


    同事把咖啡放他面前，陈嘉良抓过来就灌，冰块混着微苦的液体淌进喉咙，才觉得稍微舒坦点。


    难得的休息时间，闲着也是闲着，同事撞了撞他的肩膀：「说说呗，什么事让你这么糟心？」


    陈嘉良本来不想碎嘴这点事，大男子汉为点情感问题影响心态，说出去也太难听了，但又实在没忍住，轻描淡写把乔小雯和他那点纠纷说了遍，末了还不死心地问：「你说她到底什么意思，明明她追的我，终于如她所愿处上了，怎么还玩起推拉了？」


    同事听笑了：「你都知道这是推拉，怎么还沉不住气。」


    陈嘉良窝火，咬着吸管口闷闷不乐：「反正我就不爽，凭什么啊……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还拿她没辙了。」


    「可不就是嘛。」同事拍拍他的肩：「感情这事就这个道理，谁陷得深，谁就被动，你现在已经被人捏在掌心了，人家还需要这么哄着你吗？可不得忽冷忽热一下。」


    「我不理解，在一起不就是在一起，哪那么多心思。」


    「所以说你不懂女人啊。」同事拿出已婚人士的经验，慷慨地跟他分享：「碰到这种逃避型的，你就得不要脸地黏上去，烈女怕缠郎，这你总知道吧？要让她没办法离开你，只能让她先知道你的好，到时候赶她她都不会走的。」


    第33章


    这番教诲令陈嘉良受益匪浅，醍醐灌顶，一个下午都在费心揣摩个中玄妙，总觉得自己像要开悟了。


    交警的白班到五点结束，陈嘉良踩点下班，一刻不耽误去了洪山中学。


    门口站了几个来接孩子放学的家长，三五成群，凑在一起交换各类补习班和老师信息，陈嘉良站在他们之中分外显眼，画风迥异，终于是引起了家长们的注意。


    尽管陈嘉良早就有所察觉，刻意站到两米远的开外，仍有一位中年女人凑上来跟他套近乎。


    「你也是来接人的？」对方红光满面，乐呵呵的，让陈嘉良没法冷脸以待，只能点头。


    「这么年轻，孩子就这么大了？以前没见过你啊。」


    中年女人很是热情，碰了碰他的手肘：「你孩子几年级啊，哪个班？学校在商量组织团建，去户外郊游，你孩子去不去呀？」


    陈嘉良不喜欢别人碰，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嘴角往下压着，暴露出了一点不悦。


    「我不是接孩子，我来接我女朋友下班。」


    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内心猝不及防冒出一点小雀跃，好像光是能把「女朋友」三个字挂在口头上，就是无比幸福的事情了。


    中年女人「哦」了声，但谈话并未中止，反而更加激起了对方八卦的兴致。


    「谁啊，学校里的老师吗？」


    「嗯。」


    陈嘉良不经意地应下，对方心领神会，就不再追问，反倒是他被吊着，清了两下喉咙，轻飘飘带了句：「保健室的老师。」


    「乔老师是吧！」


    对方竟也认得：「乔老师人蛮好的，我儿子之前打球骨折了，她陪的去医院还垫付了医药费呢。」


    陈嘉良心头一暖，脸上忍不住浮现笑意：「是的，她就是这样的人。」


    中年女人不住夸奖：「说明你也眼光好呀。」


    「哪里哪里。」


    陈嘉良几番客气，不知不觉间就家长们聊上了天，乔小雯走出校门时，看到陈嘉良高高矗立在人群里，周围围着不少阿姨妈妈，画面既温馨又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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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不走啊？」她假装虎了脸，远远呵斥，陈嘉良勐一个抬头，赶紧跟家长们道了别，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乔小雯身边，顺手帮她卸下单肩包拎在手里，另只手牵着她，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乔小雯斜着眼打趣：「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是妇女之友？挺受欢迎啊。」


    陈嘉良急了：「那可没有，我就等你的时候没事干，随便聊了两句，别的可没多说。」


    乔小雯偷笑，还想调戏几句，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陈嘉良掏出来给她，瞥见了屏幕上的名字，是家里打来的，想到昨天的事，一时也有些沉默。


    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没有逃过乔小雯的眼睛，她想了想，干脆把电话摁了，重新把手机塞回包里，假装无事发生，拉着陈嘉良继续走。


    陈嘉良又喜又不安，低头问她：「不接没事？」


    「没事，我就说我约会去了。」乔小雯笑嘻嘻：「不是答应了要补偿你吗，说到做到。」


    陈嘉良眼神幽暗，唇边的笑意也加深些许，他手臂用了点劲，把乔小雯揽到怀里，唇贴近她的耳朵，低声细语：「那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了，我可没那么好满足。」


    这句话多少带点威胁的意思，但乔小雯压根没听出来，第二天她才后悔，早知道陈嘉良下手这么狠，就不该答应上他家去。


    到了陈嘉良家里，一切如常，乔小雯还在暗自庆幸，他果然是个心胸宽广的男人，虽然昨天闹的有点不大好看，但新的一天新的开始，从见面到现在，陈嘉良对昨天的纷争只字未提，让本还忐忑不安的乔小雯松了口气。


    她在沙发上坐了会，看陈嘉良独自在厨房忙碌，多少过意不去，站起来要去帮忙。


    「你能行吗，要不还是点外卖？」她举着手机进来，发现厨房里的味儿闻起来特别不一样。竟然是无比正常的饭菜香！


    乔小雯震惊了，加快脚步，从陈嘉良背后伸出头，竟然看到餐檯上摆了几盘家常菜，锅里还有一份小炒肉，陈嘉良正在不熟练地颠勺。


    「什么情况？」乔小雯瞪大眼睛：「你的异能觉醒了？」


    「要夸就好好夸。」


    陈嘉良神色不大自然，又骄傲又羞涩，把乔小雯支到一边，将菜盛到盘子里，就招唿她吃饭。


    乔小雯自愧弗如，两个人同样是料理小白，短短几个礼拜的功夫，陈嘉良就完成了新手教程，并且有朝着下个等级进发的趋势，这等领悟力和成为未来煮父的决心，让她十分感动。


    乔小雯拿出手机来，对着饭菜咔嚓咔嚓拍，陈嘉良坐在她对面，眼里别有深意，他问：「拍的怎么样？」


    「不错吧，我的技术没说的。」乔小雯把照片亮给他看，陈嘉良点点头，冒出一句：「拍的这么好看，要不发条朋友圈吧。」


    乔小雯的笑容就僵硬在脸上。


    陈嘉良假装无所察觉，扒了两口饭，抬头看着她：「怎么了？你不想在朋友圈发我？」


    乔小雯马上表态：「当然不是，我朋友圈同事多，一般不发私人信息。」


    陈嘉良面色沉静，看不出什么情绪，淡淡说着：「是吗，那就算了。」


    乔小雯松了口气，又觉得今天的陈嘉良乖得离谱，温顺到诡异，同时还加深了她的愧疚之心。乔小雯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渣女。


    不过渣女就渣女吧，古往今来多少爱情故事验证了，渣女别有一番魅力，很能蛊惑人心，乔小雯倒是希望她就渣得彻底点，免得自己良心不安。


    晚饭过后，两个人照例腻歪了一会。


    本来只是靠在一起聊聊天，陈嘉良餵她吃吃苹果，结果不知怎么的，她就挂到人家身上去了。一开始的亲吻浅尝辄止，停留在表面，彼此还顾着礼仪，但慢慢的，陈嘉良的唿吸就深重起来，密密麻麻的亲吻暴风雨般压下来，让她措手不及。


    「唔——等下——」


    乔小雯感觉到不对劲时，已经有些晚了，她想推开他，手腕反倒被撅住了。陈嘉良轻柔地将她放倒在沙发上，气息滚烫，香津浓滑在缠绕的舌间摩挲。乔小雯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忍不住喘息。


    身上的衣物剥落时，她还有点搞不清状况，只是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眼里是一面雾气蒙蒙的湖泊。陈嘉良注视着她，他脸上有挣扎和克制的痕迹，但这些心理防线在目光扫过乔小雯雪白的躯体时，彻底土崩瓦解。


    他低下头，双手抚摸着她的脸，小声问道：「小雯，你爱我吗？」


    「呜……」


    乔小雯听见了他的问题，但又像没听懂，她的脑子转不动了，没有任何思考的力气，身体又烫又软，仿佛要融化了。她用手臂勾着陈嘉良的脖子，把他压下来，送上双唇亲吻他。


    事态激烈，到这一步，已然没有再克制的必要了。


    陈嘉良把她打横抱起来，丢在卧室的大床上。房间没有开灯，唯有窗外一点清冷的月光，黑暗让感官更加敏感，陈嘉良挤进来的时候，乔小雯忍不住叫出来，又用最后一点理智死死咬着嘴唇，从紧闭的唇齿间露出一两声破碎的呜咽。


    陈嘉良出了很多汗，汗水浸透了额发，但他浑然不觉，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乔小雯贴在他身上的，冰凉的皮肤。


    他喊着她的名字，凑上去吻她，品尝到她唇上淡淡的血腥味。陈嘉良一阵心痛，他用舌尖温柔地顶开她的唇瓣，然后把自己的手腕送上去：「别伤害自己，要咬咬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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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小雯就真的一口啃上来，两颗虎牙用力嵌合，徒劳地发着狠，发出类似小兽的低吼……


    最后这场突如其来的缠绵是怎么结束的，乔小雯已经想不起来了，她记忆变得苍白，不连贯，只记得脑海里几道无声的白光，像太阳在宇宙中爆炸。


    「你要是累了，就喊停，我马上停下来。」反覆高潮的间隙，她听见陈嘉良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遥控器回到了她手上，她却不想这么快按下暂停键，直到体力被榨干的最后一秒，才拖着哭腔求饶：「不行了，我真的好累……」


    陈嘉良把她拥在怀里，吻掉她额头的晶莹。


    乔小雯靠在他手臂上，全身上下一丝力气也无，眼睛几乎要阖上了，突然一个惊醒，问：「现在几点了？」


    「11点。」


    乔小雯心里一凉：「不行，我得回家了……」


    「嗯，行。」


    陈嘉良嘴上应着，却一动不动，一只手还在把玩着乔小雯的耳廓。她的耳垂圆滚滚的，泛着诱人的粉红色，乔小雯本想一鼓作气起来，但耳朵被他粗粝的手揉搓着，庞大的倦怠感袭来，几乎将她吞没。


    她真的太困了。


    「不行……我要回去……的……」她声音渐弱，最后变得像小猫一样，渐渐闭上了眼，趴在陈嘉良的怀里睡着了。


    第34章


    这一晚睡眠质量过于好，乔小雯连做梦的精力都没有，眼一闭就睡到了大早上，差点醒不过来，最后还是陈嘉良给她摇起来的。


    「醒醒，你要迟到了。」


    他趴在她耳边，用手指拨开她脸上的碎发，小声喊她起床。乔小雯半梦半醒，伸了个懒腰，艰难翻了个身，发现肩颈和下肢酸胀难忍，痛感让她彻底清醒了。


    她一个激灵弹起来，伸手想找手机：「什么时间了？」


    「六点了，起来吃饭，我送你去上班。」


    陈嘉良见她懵懵的，手痒没忍住，往她脑袋上撸了一把，被乔小雯无情拍开了。


    「看见我手机了吗？」她火急火燎，想到自己失联一整夜，家里一定找疯了，得赶紧报个平安，外加找个妥当的藉口。


    陈嘉良一手插着腰站在床边，把手机递过去：「给。」


    乔小雯接过，发现屏幕上赫然一道裂缝，倒吸口冷气：「谁弄的？」


    「你自己砸的，忘了？」陈嘉良睨了她一眼，浅浅帮她唤起回忆：「昨晚我们做的时候，你说屏幕太亮分散注意力，然后你……」


    「好了别说了。」


    乔小雯痛苦地把脸埋在掌心，不堪的记忆伸了个懒腰，宣告甦醒了。


    她彻底想起来昨晚自己是如何被他三两下撩得上了火，之后急不可耐，毫无矜持，在他的引导下尝试了诸多从没想过的姿势，奔放到不像她。


    手机自然也是她扔下床的，嫌碍事，想都没想，抓起来就丢开，甚至连摔裂的声音都没听见。当时陈嘉良还直起上半身，想拦她一下，但又被她按倒了……


    乔小雯心惊肉跳，打开通话记录，果然密密麻麻的，全是家里的来电，正要哀嚎出声，发现最上面一通记录，竟然是拨出去的，顿时冷汗直冒，指着问：「这怎么回事？」


    陈嘉良本来早起，给她弄了点早饭，看她一时半会也没下床的意思，干脆端进来，放在床头让她先吃点。


    乔小雯早上起来要吃甜的，口味跟小学生没两样，他弯着腰边往豆浆里加糖，一边扫了眼屏幕，淡淡道：「哦，我打回去的。」


    乔小雯汗毛直竖：「你，你打回去了？给我爸妈？」


    「喝一口，已经不烫了。」


    陈嘉良舀了一勺豆浆凑到她嘴边，乔小雯没心情喝，非要他说清楚，但陈嘉良也犟，分毫不让：「先吃饭，有话吃了再说。」


    乔小雯只能三两口扫干净豆浆和包子，又一把扯过他的睡衣领口，大唿小叫起来。


    「你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吧？」


    她心急紧张，面色通红，陈嘉良被她抓着衣服，倒也不怎么慌张，脸上是云淡风轻的镇定。


    「没说什么，只说你在我这，很安全，不然你妈都要去报警了。」


    乔小雯想到孙蔷的性格，瞬间不寒而慄：「他们反应怎么样，生气了吗？」


    陈嘉良觉得好笑：「这有什么可生气，谈恋爱过个夜，你又不是未成年，你爸妈也不是老古板。」


    「那是你不懂。」


    乔小雯松开他，皱了皱眉头，心里还是不大放心。


    陈嘉良知道跟她一时半会说不通，就收拾了碗筷去厨房洗碗，水龙头哗哗的，餐具彼此碰撞发出歇斯底里的声响。


    过了会乔小雯也出来了，进了卫生间，过了几分钟就大声喊他的名字。


    「怎么了？」陈嘉良马上丢下抹布走过去，乔小雯有些尴尬：「你家还有我能穿的衣服吗，我看昨天我穿来的，弄脏了……」


    陈嘉良目光向下一瞥，发现她的连衣裙上果然沾着不明液体，嘴角抽动了两下，忍住笑，抬头正视她：「没有，你都带回家了，还记得吗？一个大行李箱，都装走了。」


    边说还边用手比划。


    乔小雯满头黑线，没想到这个男人如此记仇，当下瘪着嘴不吭声。陈嘉良没办法，只能从衣柜里翻了翻，找出一件大t恤扔给她。


    「你套一套，差不多能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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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9页

    宽宽大大的男款t恤，还飘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洗衣粉味，乔小雯犹豫了会，也没别的选择，只能硬着头皮穿上。站到镜子前一看，就像掉进衣服似的，晃晃荡盪，不要太明显。


    「这一眼就能看出来是男装……」她咬着唇。


    陈嘉良非常敏感，乔小雯要迈出卫生间时，他胳膊肘往门框上一架，又把她拦住了，微低了头，神色不悦：「看出来又怎么样，你到底藏着掖着干嘛？我也没这么拿不出手吧？」


    乔小雯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给她解释，学校里那种人多口杂，屁大点八卦不出两小时就会发酵出无数个版本，况且她大小也算个老师，私生活自然是不能带到职场的，这是两码事。


    她三言两语搪塞着，试图混过去，但这招使了太多遍，现在连敷衍的效果都没有了。


    陈嘉良深深看了她一眼，扭头就走了，回到厨房继续洗他没洗完的碗，不发一言。


    沉默掷地有声，比语言更有力量，乔小雯觉得她像是被打了个无形的耳光。


    她磨磨蹭蹭收拾包，又看了看时间，不得不出门了。


    「喂，我走咯？」


    她试探性沖他的背影喊。


    那道身影也只是顿了顿，传来极其淡漠的一声：「嗯。」


    乔小雯就走不了了，她感觉像在负罪感的泥沼里跋涉，举步维艰，刚要出大门，又放心不下，转头看向厨房的方向。


    陈嘉良不知道在忙什么，几个碗洗得叮叮噹噹，肩膀也耷拉着，后脑勺头髮乱成一团，就像炸毛的小狗。乔小雯不得不想到，他一大早就起来，给她张罗早饭，忙这忙那的，既不邀功也不抱怨，而她连一点偏爱都不给，死守着她的节奏……


    「陈嘉良。」她站在门口，远远喊了他一声。


    陈嘉良转过身来，两人中间隔了一道镂空的屏风，彼此表情看不真切，但乔小雯猜想，肯定是好不到哪里去的。


    「你……跟我家打了电话，他们对你态度怎么样？」


    「挺好的。」


    陈嘉良从屏风后面绕出来，斜靠在墙边，但脸上并没多少失落，反而噙着莫名的笑意，有点使坏的意思，正在乔小雯疑惑之时，他说：「忘了告诉你，你爸还让我下个礼拜上你家吃顿便饭。」


    「什么？？」


    乔小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且这个冲击的余震直到她上了班，坐在工位上，人都还有点恍惚。


    陈嘉良趁她睡觉时，不知跟家里进行了如何深度的交流，她一方面有种节奏被打乱的烦躁，另一方面，是担心这顿便饭不过是鸿门宴，毕竟从孙蔷目前的态度来看，可不像是真心祝福他们的样子。


    乔小雯无比忐忑，下了班马不停蹄往家赶，进门时紧张得几乎要窒息了，结果家里空无一人。


    她等了会，给孙蔷打了个电话。


    「你们去哪了，家里怎么没人？」


    孙蔷那边吵吵嚷嚷，间杂着错乱的人声，依稀还有她爸爸的声音。


    「我朋友过生日，喊我们来吃饭，地址我一会发你，你直接过来就行，在包厢啊记得。」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乔小雯搞不清状况，她匆匆去房间换了身衣服，就出门打车，照着孙蔷给的地址去了。


    车在一家会所门口停下来，西装革履的服务生上来给她开车门，恭敬地邀她下车。乔小雯极其不自在，拘谨地沖对方点点头，边往里走边问：「211包厢怎么走？」


    「我带您去。」


    乔小雯跟着穿过金碧辉煌的走廊，这里面比她想像的大，格局也复杂，但奇怪的是并没有什么人。服务生示意她到了，随即走开，乔小雯定了定神，用力推开沉重的红木门，但里面只有一个人。


    是一个男青年，戴着眼镜，身材矮小，发顶有些稀疏。


    乔小雯疑心自己走错了房间，重新退出去看了看包厢号，正要打给孙蔷问个明白，男青年站起来，沖她和善地打招唿。


    「乔小雯是吗？」


    「对……」乔小雯被叫了名字，也不好意思走了：「你是……？」


    对方抚了抚眼镜：「叫我小张就好了，我妈和你妈是朋友。」


    既是熟人，自然不能显得太没礼貌，乔小雯只能走到他对面，拢了拢裙子坐下来。


    她坐下来的姿势很好看，优雅又透着文静，小张满意地瞥了一眼，见她表情十分僵硬，有意想要打破僵局，便主动问：「你喜欢吃什么，我叫人点。」


    乔小雯连连摆手：「不用客气，我来找我妈的，她们人呢？」


    「在另外的包间过生日，大人们太吵了，把我赶出来了，喊我带你另开一桌随便吃点，也清净。」他停了停，加上一句：「顺便也让我们认识一下。」


    小张一番话编的天衣无缝，但乔小雯到底是听出来了，这是被孙蔷摆了一道，顿时心头燃起好大一把火。


    坐在对面的小张还在埋头研究菜单，从乔小雯的视角看过去，正好能瞥见地中海的中心位置，锃亮锃亮的。她一下就没了胃口，伸出手按在菜单上，迎向对方诧异的目光，坦然开口：「饭就不用另外吃了，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第35章


    孙蔷在另一个包间玩得正嗨。


    过去她做生意，留下了不少人脉，经过层层筛选，现在还来往的多是家里底子不错，人又会享受的。这样的家庭总能养出相对优秀的子女，孙蔷心想，起码配配乔小雯肯定是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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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页

    她对乔小雯的未来的伴侣也没什么太高要求，正常就行。


    正常的年龄，正常的身高，正常的职业，钱不多也不少，人也不需要太出挑，然后两个人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就算是及格的婚姻了。


    她多喝了几杯酒，把这话跟闺蜜一聊，闺蜜一拍大腿：「那我儿子不就是吗？」


    「你儿子？」


    「你忘啦？你还见过呢，当时我们一起送他出国念书，你开车带我们去的机场。」


    这么一说，孙蔷有印象了。那是个几乎想不起长相的老实男孩，普通到丢在人群里直接淹没的那种。


    「他不出国读书了吗？」


    闺蜜捅了捅她，使了个眼色：「刚回国，年纪不跟你女儿差不多吗？」


    孙蔷一想，还真是：「那他现在做什么的啊？」


    「国外读了博士，现在在大学当老师。」


    一听老师这两个字，孙蔷两眼放光：「老师好啊，我女儿也是老师，这不巧了吗？要不干脆把你孩子也叫来，让他俩见一面，择日不如撞日。」


    结果这个撞日撞的不凑巧，哪怕孙蔷成功把乔小雯套路了来，但不出十几分钟，包厢大门就被推开了，走进来两个人，前头气势汹汹的就是自家闺女。


    「妈！你搞什么啊？」乔小雯径直走到孙蔷座位边，一叉腰就要发作。


    饭桌上的眼睛齐刷刷朝这边看，孙蔷脸上挂不住了，爸爸赶紧扯了扯乔小雯，让她先坐下来。


    「这么多人呢，有话回去再说。」孙蔷皮笑肉不笑，咬着牙挤出一句。


    乔小雯愠怒未消：「你们俩竟然合起伙来，欺骗亲生女儿。」


    「什么欺骗，话不能这么说吧？」爸爸怕母女俩公然吵起来，企图夹在中间做和事老：「你妈也是关心你，昨天你没回来，电话又打不通，她别提多担心了。」


    一说这茬，乔小雯又心虚了，气焰被一盆冷水「滋啦」浇灭了。


    孙蔷趁势训导：「就是，你这么大个人了，无缘无故一晚上离奇失踪，有没有为家里人想过？你起码报个平安吧？」


    「对不起……」乔小雯无奈低头认错，说到底这确实是她考虑不周。孙蔷见她垂着脑袋，眼睫毛也耷拉着，咬着唇，一副真心忏悔的小模样。


    孙蔷也消了气，转而提起另一桩事。


    「对了，你回头问问小陈，他下礼拜几过来吃饭，你爸好去准备准备。」


    乔小雯刚端起面前的水要喝，差点被呛，惊异地看向父母：「……谁是小陈？」


    孙蔷飞了个白眼：「还有谁，你那个小男朋友啊，昨天跟你爸通了电话，答应了来家里吃饭来着。本来你爸意思是最近挑个日子就能来，但他不说这礼拜市里有领导来，得在单位呆着嘛，你爸就喊他下周末再来。」


    爸爸也接上话茬：「是，小陈这孩子蛮好的，说话挺老成，也有礼貌，比你靠谱多了。」


    乔小雯心情无比复杂，她只知道陈嘉良和家里通了电话，但不知道通到这个程度，连父母都对他印象不错。


    从饭局到一路回家，她精神恍惚，满腹心事，总觉得事态有点脱离她的掌控了，莫名不安心。


    陈嘉良目前来看，无疑是个好男朋友，温柔听话，也不大男子主义，偶尔有些粘人，但无伤大雅，考虑到两人的年龄差，她完全能接受他身上所有年下男的特质。


    但还不包括带他回家。


    乔小雯也说不好，自己为何对这件小事如此抗拒，思前想后，可能还是恐婚。


    吃饭就等于见父母，见了父母就为将来谈婚论嫁铺设了前提，这一环松了，岂不是连主城都要守不住了？


    她记得很清楚，前几日陈嘉良在电话里，焦急地问她爱不爱他。她分明是听见了，但当下没有给出任何回答，还是用惯用的伎俩，安抚加怀柔，事后反覆自我谴责，觉得自己卑鄙的很。


    乔小雯想要享受恋爱，她追陈嘉良的目的，就是谈恋爱，但没想到对方前期百般避嫌，一进入男女关系就跟在高架上超速一样，挡都挡不住。


    她回到屋里，给陈嘉良去了个电话，但他没接。电话嘟嘟的，最后变成一道忙音，她这才想起来，陈嘉良跟她说过一嘴，这礼拜加班执勤，队里不发话就不能下班。


    乔小雯嘆了口气，仰卧在床上，大大地舒展着四肢，望着天花板发呆。


    以前她谈过太多无疾而终的恋爱，初开始还会懊悔反省一番，分手后痛哭流涕，食欲不振，花了个把月才走出来，但随着年龄增长，不知从何时开始，她接受了恋爱终有寿命这回事。


    哪有这么多正缘，哪有这么多从一而终，矢志不渝的爱情，难道没有结果，人就不谈恋爱了吗？乔小雯不这么想，所以才越挫越勇，养成了积极求爱的良好心态。这是种消极又乐观的恋爱哲学，她本以为这么做无懈可击，既享受了爱情，又不至于受伤，一举两得。


    但如今，陈嘉良要从洪流之中，拼命伸手抓她上岸，要把她拉到他的轨道上来。


    乔小雯拿不准该不该随他去，总感觉心里没底，脚下空落落，像站在一片玻璃阶梯上。


    她罕见的睡不着，毫无困意，翻来覆去想着陈嘉良现在在干什么，加班累不累，是不是忙坏了，忙起来还顾得上吃饭吗？


    她点开陈嘉良的头像，朋友圈仍是一条直线，他仿佛没有任何分享日常的兴趣，生活平淡朴实又苍白，手头唯有那对玩具熊可以睹物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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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小雯把小熊抱到怀里，摸着它们毛绒绒的小脑袋，稍微舒服了点。


    手机还抓在掌心，她仿佛回到了高中时期，也是这么彻夜辗转，就为了等一条不知道何时到来，也不知会不会到来的简讯。


    等待是最磨人的，乔小雯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不知在混沌的梦境里徜徉了多久，被一道突兀的铃声震醒了。


    她迷迷煳煳，爬起来时头脑酸胀，神志不清地按下通话键：「餵。」


    「你睡了？」


    陈嘉良的声音自那头传来，听上去有些疲惫，但仍是温柔，就像他一直待她那样。


    乔小雯瞬间清醒，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渍：「没，还没睡。」


    她窸窸窣窣爬起来，看了眼床头的闹钟，已经快两点了。


    陈嘉良在电话里轻笑着，粗糙又低频的笑声，像是从他的喉咙被沙沙的挤出来，通过电话传到她耳边，乔小雯几乎能想像他平时对她笑的样子。


    眼睛弯弯的，眉梢压得很低，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肩膀一颤一颤的，又不好意思大笑，就用手掌捂着半张脸，两颊有不明显的红晕，眼角也水润润的。


    「你下班了吗？」她轻声问。


    陈嘉良那头十分安静，像是躲在某个角落里：「还没，快了。」


    乔小雯一愣：「那你怎么打电话来，不是领导来了吗？」


    「没事，我藉口上厕所，走开五分钟不要紧。」他说道：「我看到你打电话来了，当时没法接，怕你生气，就赶紧打过来了，抱歉。」


    乔小雯心底涌出汩汩暖流，她缩着身子，手臂环抱着双膝，把半张脸埋起来，小声嘟囔：「我是那么不体谅的人嘛……工作有什么不能理解的，你也别太有负担。」


    陈嘉良嗓音压得很低：「我不是负担，我怕你在等我回电话，没法好好睡觉，毕竟你明天还得早起。」


    「嗯。」


    乔小雯应着，一只手无意识在床单上画着圈圈，想了想叫了声：「陈嘉良。」


    「怎么了？」


    他那边应该不能通话太久，乔小雯明白，但就是故意刁难似的，又像是不舍，总之没法把话一次性吐出来，拖泥带水，沉默占据了大半段空白。


    陈嘉良却也不着急，她不说话，他就等在那。


    「你现在在哪呢？」乔小雯开始没话找话。


    陈嘉良看了看四周，描述给她：「在我们单位走廊的角落，男厕所旁边，这边有个栏杆，往外看还能看到夜景。」


    「美吗？」


    「没感觉。」陈嘉良笑笑：「这里都是居民楼，黑灯瞎火的，不过对面街道的便利店还开着，我有时候下晚班饿了，会在那里煮泡面。」


    乔小雯马上说：「大晚上吃泡面对消化不好，别吃了。」


    陈嘉良愣了愣，随即笑得更响：「行，都听你的。」


    盛夏的暑气逐渐褪去，晚风裹挟着凉意徐徐吹来，陈嘉良靠在不锈钢栏杆上，觉得今晚夜色甚是美好。


    「陈嘉良。」乔小雯又喊了他的名字。


    「你说。」


    「你周末什么时候来我家吃饭？」她问出口，还有点不好意思，加了一句：「我爸让我问的，问你喜欢吃什么菜。」


    那头沉默了几秒钟，乔小雯抓着话筒，耳廓阵阵发烫。


    「都可以，我什么都爱吃。」等了一会才听见陈嘉良的答覆，他像是十分感慨：「我原来觉得谈恋爱，都在一个城市，就这么点距离，一个打车就能见到人了，分开一会不算什么，现在发现还真不一样。才一天见不到你，就觉得哪里不对劲，怪难受的……」


    他自顾自絮叨，想到乔小雯素来不喜欢听他说这些，怕她又觉得有负担，即时闭了嘴。


    但这会乔小雯没说什么，她甜腻的嗓音穿过电波，在他耳边低语。


    「是啊。」乔小雯也笑着：「我懂，这种感觉。」


    「我也一样。」


    第36章


    几天后，陈嘉良如约上门。


    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前一晚乔小雯压根没睡着，心跳如雷，咚咚咚的响，第二天大清早也不困，头不疼眼睛也不花，神清气爽的，仿佛是有一口仙气吊着。


    家里静悄悄的，客厅里空无一人，乔小雯知道，肯定是爸妈出门买菜了。


    这是他们家的老传统，一遇到重要的饭局，宴请特别的客人，菜一定要买得新鲜。普通的菜市场根本配不上这种规格的宴席，要买就买贵的，买好的。


    本市最新鲜最高档的菜市场在远郊，孙蔷坚信那里的食材才配得上她高端的厨艺，天还没亮就拉着乔小雯他爸一起去了。


    乔小雯坐在沙发上喝水，心中十分感慨。这么大阵仗的家宴，上一次还得追溯到过年，没想到陈嘉良上门也有这等待遇。


    她看了看天还在早，吃了点早饭就想下楼遛个弯。


    这是难得的夏末的早晨，街头三两行人，车辆有序来往，万事万物都井井有条，连带看路边摆水果摊的小贩子都顺眼了。要知道，乔小雯平时最讨厌这伙人，蛮狠地占着人行道，还乱丢水果皮，天热一发酵，走过老是能闻到一股恶臭。


    不过今天乔小雯在心底原谅了他们，心想生活不易，没必要太苛责。


    她慢慢踱步，经过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面，又倒退了几步回来，若有所思看了看门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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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家社区小花店，没什么进口花材，平时只卖便宜的花花草草。放往日乔小雯是没这个闲情雅致的，但今天日子不同，搞一束装饰装饰也不是不行。


    「老闆，你这有什么呀？」她边掀开帘子进去边问。


    店主夫妻从里头迎出来，乔小雯探头一看，才发现里面也有个小隔间，摆满了各色花材，依稀还能看见其他客人的身影。


    「你要什么风格的花，放什么地方用？」


    老闆笑眯眯的，是个非常和蔼的老太太，乔小雯平时对这些没啥研究，手忙脚乱形容着：「有没有那种……不太起眼，便宜，但是数量又多的花，还得要养活，放的久？」


    说完不好意思地笑笑。店主没生气，跟乔小雯说了句：「你等着。」人就一熘烟蹿到后头去了。


    乔小雯在密密麻麻的花束中等待了会，见老闆捧着一大束满天星出来，立马笑开了。


    「这个好，多热闹！」她笑开了，转而问：「多少钱？」


    老闆见她是真心喜欢，心里也充满成就感，刚要给她算价钱，里头小房间里走出来一个人。那人个头挺高，小门开得矮，他不得不低着头，堪堪避了避，怀里还碰着一大束五颜六色的花，头也不抬问道：「老闆，这些多少钱，我挑好了，正好送给……」


    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乔小雯眨了眨眼睛：「你怎么在这？」


    陈嘉良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碰见乔小雯，第一反应看了看时间，无比震惊：「你这个点……不是应该在睡懒觉吗？」


    「啊？」


    乔小雯刚要表示抗议，她才没这么懒呢，下一秒陈嘉良就一个箭步上来，伸手探她额头，满脸担忧：「你不会是生病了吧？这么一大早出来，不像你啊，黑眼圈也好重……」


    「你够了。」


    乔小雯恼羞成怒，伸手推开他，余光瞥见店主夫妻俩站在一边，满脸慈祥地看热闹，不禁老脸一红，气势汹汹反问：「你在这干嘛？」


    陈嘉良愣了愣，脸上突然出现一丝诡异的红晕，把手里的花束往她面前一怼：「给。」


    这束花显然是陈嘉良自己选的，从配色到花材毫无基本法，审美凌乱，搭配的原则就是什么花都来点，朵朵都是硕大的花冠，挤在一起争奇斗艳。


    乔小雯还在端详，不着急伸手接，陈嘉良沉不住气了，忙问：「不喜欢吗？」


    「喜欢的。」


    乔小雯嘴角向上弯，把花捧在怀里，低头闻了闻。新鲜的花朵带着泥土的腥气，还有露水的味道，都是她喜欢的。


    陈嘉良偷偷打量她，确认了她脸上的喜悦不是装出来的，才松了口气，也不免有些得意，看来他对艺术的领悟力也没这么差嘛。


    他坚持要把钱都结了，两个人最后一人抱着一束花，默默沿着街道往家走。


    方才乔小雯收了陈嘉良的花，想着礼尚往来，干脆就把自己挑的满天星给他了，陈嘉良拿着花，心里头高兴，但面上还显得挺不好意思。


    「我给你这么豪华的一束，你就送我这啊？」


    乔小雯白了他一眼，作势要夺：「那还给我。」


    陈嘉良当然是不给的，他个子高，把手一抬，乔小雯就扑了个空，差点跌到他怀里，陈嘉良就顺势拉着她，让她站到他对面。


    乔小雯仰着脸，此时太阳已经爬上了天幕，阳光刺眼，她睁不开，但也能看见对方脸上那不要钱似的笑容。


    「别动，让我好好看看你。」


    陈嘉良抚着她的脖子和脸颊，他是手指头温柔，轻轻扫过耳垂，乔小雯脚底就突然蹿起一股酥麻，羞涩地别过头，嘴硬道：「有什么好看，没见过美女？」


    陈嘉良笑起来。


    他有一礼拜没见到乔小雯的脸了，这个星期两人就靠着打电话度日，他也终于尝到了，什么叫思念的滋味。


    起先还是打字，但随着想说的话越来越多，键盘都快擦出火星子了，两个人都不满足，慢慢就从你来我往的语音，发展成了电话。


    他很喜欢在深更半夜，和乔小雯互诉衷肠的感觉，腻歪到膈应，但谁也不想先挂。


    陈嘉良熬夜熬习惯了，越熬越精神，每天打电话时一点都不困难，不过乔小雯就不一样了，她在电话里气若游丝，一句话断断续续，支离破碎的，想到哪讲到哪，语句十分混乱，陈嘉良经常要靠联想，才能正确翻译出她说话的意思。


    他们两方通常是乔小雯先熬不住，说了好几遍「我要睡了」，陈嘉良就嗯了声，让她先挂，乔小雯就又不肯了，两个人幼稚地来回拉扯，还能将无意义的对话延续个十几分钟，直到乔小雯再没有说话的力气，昏昏睡过去。


    现在乔小雯就在他面前站着，他能切实地摸到她的皮肤，软蓬蓬的，她耍脾气的时候小鼻子会微微蹙起，挤出一道迷你的水波纹。陈嘉良怎么也看不够，他手掌用了点力，把她的脸掰过来，在乔小雯惊唿出声之前吻住了她。


    熙熙攘攘的街头，阳光给半条街都镀上了金黄色，来往骑车的大叔瞪得飞快，买菜的阿姨们捡了几个水果装进红色的塑胶袋，直起身子朝这边投来小心翼翼的注视，笑得格外隐晦。


    这些陈嘉良自然全无心思注意，他眼睛闭着，加深了这个吻，直到乔小雯奋力挣扎，边咳边用力把他推开，脸烧得像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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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耍流氓！」


    乔小雯拿半条胳膊捂着脸，想到这个点，附近小区的大爷大妈都出来活动了，就差点羞愤而死，加上看陈嘉良一副占到了便宜，吃到了甜头的满足样，仿佛偷腥成功的猫，更加无地自容，一跺脚就夺路离去，脚程飞快。


    陈嘉良赶紧几步追上去，在一个斑马线边上把她拦了下来，指了指对面正在倒数的红灯。


    「胆子挺大啊你。」他含笑睨着她：「当着交警的面都敢闯红灯，小心我罚你。」


    最后几个字故意压低了音调，隐隐沾了点威胁，乔小雯脑袋里忽地灌进一大堆黄色废料，刚冷却的脸颊又烧起来了。


    「你怎么这么早过来，不是中午吗？这会饭都没烧好呢。」


    她不欲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开始扯起了别的，陈嘉良看着她说：「我也没办法，睡不着，又不知道醒了干嘛，就干脆过来了，本来想在你们楼下逛逛，谁知道你家附近连坐的店都没有。」


    乔小雯看了看表：「要不，你跟我一起上去吧，正好我爸妈还没回来。」


    陈嘉良犹豫：「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来都来了，难道让你在楼下干站着？」


    乔小雯拿出主人家的气势，带着陈嘉良往他们家小区里去，结果刚到楼底下，正巧和买菜回来的孙蔷夫妇撞了个正着。


    「你是……」孙蔷也不信有这么巧，还疑心自己记错了时间。陈嘉良反应快一步，主动上前接过来他们手里大包小包，而后认真严肃地弯腰鞠了个躬。


    「叔叔阿姨好，我是陈嘉良，是小雯的男朋友。」


    一句话简单直白又流利，陈嘉良落落大方，恭敬温顺，说话又带着气场，站直后身姿挺拔，穿着也朴素耐看，头髮打理得清清爽爽。


    孙蔷眼睛是很毒的，她上上下下审视陈嘉良，竟一下子看不出缺点来。


    「走吧我们，杵着干嘛？」


    乔小雯实在有点尴尬，出声打破僵局，催促大家上电梯，陈嘉良就拎着菜跟在她身边，进电梯时自觉地护在她身边，仿佛一个出色的保安。


    第37章


    一行人进了家门，孙蔷也没跟陈嘉良客气，给找了双拖鞋，就喊他把买的菜拎到厨房，自己扭头去了卧室。


    乔小雯比谁都侷促，她没经歷过这种大场面，站在玄关不知该向着谁。


    陈嘉良脸上波澜不惊，从始至终带着淡然而谦卑的浅笑，他把带来的礼物放在墙边，应了声好，就主动进了厨房。


    乔小雯见了只觉得荒唐，哪有让客人干杂活的道理，况且又不是空手上门，买了花还买了水果，这不是欺负人吗？


    爸爸开了电风扇怼着吹，乔小雯贴过去，拉着他小声说：「不合适吧？来了就让人干活？」


    爸爸看了她一眼，面上笑意很淡：「没人要他干活啊，那菜在他手上，喊他放厨房就行，别的我们自己会看着办。」


    「可是他……」乔小雯竖起耳朵，厨房里传来哗哗的水声，透过厨房的玻璃推门，隐约可见他忙碌的背影。微微齁着背，正在水槽里洗菜，自觉地像个钟点工。


    乔小明心急上火，孙蔷的卧室房门紧闭，这头她爸又不表态，她实在没辙，只能自己推门进去，见陈嘉良还真就弯着个腰，认认真真择菜，实在看不过眼，上去一把关了水龙头。


    「谁让你洗菜的？」


    她口气沖，横眉竖眼的，像是生气了，又不知道具体在气什么，陈嘉良就有些莫名地看着她，直起腰问：「怎么了？」


    「我说谁让你洗菜了，来我们家是做客的，你平时有这么软柿子吗？」


    乔小雯也说不清这通火到底奔谁去，可能谁都沾点，既看不懂孙蔷这番先发制人，也看不惯陈嘉良如此逆来顺受，当然最气的可能还是自己。这是她的家，是她的大本营，她是这家的女儿，于情于理，是断不能明目张胆地护着男朋友的，所以只能咬着唇生闷气。


    陈嘉良看笑了，他想伸手揉揉她的头，又想到手上湿哒哒，在半空中硬生生收回了。


    「多大点事，我顺手做了就完了。」


    乔小雯吹鬍子瞪眼，恨他不领情：「我这是为了你好不好！」


    「我知道。」他嘴角又弯起来，突然凑过去，在她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乔小雯吓了一跳，急急转头看客厅，好在爸爸仍然瘫坐在那，像是热得够呛。


    她松了口气，伸手要打他：「你找死啊，被我妈看到就完了……」


    话音刚落，卧室门吱呀一声开了，乔小雯立刻退后一步，跟陈嘉良拉开距离，孙蔷挽起袖子进厨房的时候，发现女儿正对着电冰箱门，抠上面的标籤贴纸。


    「你干嘛呢？」孙蔷狐疑道。


    「没干嘛……」乔小雯心虚，余光瞥见陈嘉良沖她笑，愈发觉得不能就这么离开，便问孙蔷：「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孙蔷嗤笑了声：「有是有，但你会干吗？」


    当着陈嘉良的面，自然是不能被看扁的，乔小雯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硬是把择菜切菜的活应下来了。


    孙蔷拗不过她，只能同意：「那行吧，那你们把食材处理好，记得叫我们。」


    「好嘞！」乔小雯喊得清脆响亮，孙蔷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走出去。


    她也不是没谈过恋爱，就知道陈嘉良在这，女儿定是没什么心思，她坐在客厅仍是忍不住朝那边看，被乔小雯她爸拦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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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他们去呗，你着什么急。」


    爸爸十分佛系，被孙蔷一通白眼：「你不是女人，懂个屁，一看咱闺女就是对小陈挺上心的，感情可能比我们想的要好……」


    「感情好不好吗？」


    「难讲。」孙蔷忧心忡忡：「可以好，但不能太好，凡事有个度，对女人来说才能进退自若。」


    她目光投向那道玻璃门，在心中反覆祈祷，希望女儿这回碰上的，真的是个好男人。


    厨房里的乔小雯对母亲的忧虑丝毫未觉，她正埋头努力掰着豆角。翠绿的豆角一节一节的，在指尖啪嗒啪嗒就断成几节，不费力还挺有意思。


    乔小雯从来不知道这些无聊的厨房事务，真的上手干起来也如此有趣，她忍不住掀起眼皮子，望了望旁边的陈嘉良。


    他正把一直老母鸡拎出来，熟练内外洗净，再用力斩成小块。鸡骨头硬，刀又不够利索，陈嘉良捏着刀柄的右手腕爆了许多青筋，像古树盘根错节的根枝，有种生勐又原始的美感。


    乔小雯盯了会，干活的手就慢下来了，一小把豆角掰了老半天，陈嘉良把血水反覆沖干净，抬头看她面前还剩了十几根。


    「你真的不会做饭？我看你处理这些挺熟练的啊，先前不会是骗我的吧？」乔小雯十分怀疑。


    陈嘉良就趁机从她手里把菜夺走了，把她挤到旁边，要她休息。


    「现学的，其实学起来上手也没那么难。」


    「怎么学的？」乔小雯好奇。


    陈嘉良支吾了一阵，才坦白：「我报了个烹饪班。」


    乔小雯大为震惊：「你哪来的时间？」


    「挤一挤总是有的，有时候下班早，就去一个小时，那里还能蹭饭吃，挺不错的。」


    陈嘉良不想多说这个，几句话带过去，眼睛都不敢看她。


    本来一个男人要混在一堆女人里学做饭，就够让人不好意思的了，他原本也犹豫，后来想想，万一以后跟乔小雯成家，两个人天天吃外卖，到底不太健康。


    乔小雯不爱做饭，他自然不勉强，但考虑到未来的生活质量，总得有个人会吧，而这个人也只能是他了。


    不过几堂课上下来，陈嘉良感觉就好多了。虽然是烹饪课，但教室里起码一半是男人，还有好几个五大三粗的勐男，陈嘉良站在他们身边，都觉得自己变娇小了。


    他悟性高，学习积极性强，做饭技术突飞勐进。


    把处理好的食材分门别类码在筐里，就让乔小雯出去知会一声，孙蔷再进到厨房，发现陈嘉良已经在调酱汁了。


    「今天我来打下手，尽管用我。」


    他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夫妻俩假模假样的一番推拉，最终是接受了三人共同料理的新格局，把碍事的乔小雯赶了出去。


    「凭什么啊！我也要帮忙！」


    乔小雯感受到了差别待遇，扒着门框不肯走。


    「你去外面呆着就是帮忙了，行行好吧。」孙蔷说话不客气，乔小雯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更加别扭，在门口犟着。


    陈嘉良见状，走过去搭着她的肩膀，柔声道：「乖，出去呆会，好了就叫你。」


    「我也可以学习的嘛……」


    乔小雯揪着他的衣服下摆，不服气地鼓着腮帮子，眼睛又大又亮。陈嘉良想，要不是她父母在这，自己哪还有做饭的心思，早就干出少儿不宜的事了。


    连劝带哄，乔小雯还是被赶出了厨房重地，成了全家唯一一个闲人。


    孙蔷见女儿不在，说话也方便多了。她一向是不怕尴尬的，再说今天是陈嘉良上门刷好感的日子，真有什么不满意的，他也得受着，便没了顾忌，手上边忙边不经意地问：「你平时在家，经常帮父母做饭？我看挺熟练的啊。」


    陈嘉良捏着筷子准备打鸡蛋，闻言抬起头，表情没什么变化。


    「这倒不是，平时工作太忙了，没什么时间回家。」


    「是吗？」孙蔷挑了挑眉，注视着锅里煮得沸腾的汤，幽幽地冒出一句：「那你这个工作，是没办法兼顾家庭的。」


    哐哐的搅拌声骤然停下，陈嘉良顿了顿，低头继续搅动金黄色的蛋液。


    「目前是的，关于这点我没法否认。」


    他语气平淡，听不太出情绪，但小臂略微绷紧了，后颈薄薄地出了一层汗。


    孙蔷笑了笑，像是闲聊似的，自顾自扯开去：「我们小雯是没吃过什么苦的，普通人家的女儿，但从小也是娇生惯养，别人有的我们家肯定也不能缺，所以她对未来生活的设想，有时候比较天真。」


    「是，这是她的优点。」


    陈嘉良接了一句，谈到乔小雯，他眼底也有了笑意，但孙蔷下一句就把这刚汇聚起的温情击碎了。


    「所以我们家还是希望，她能找个匹配的对象，年龄最好跟她差不多，大点也行，事业不需要太成功，也有时间回来陪她，那就最完美了。」


    说完这话，孙蔷多少也有些不忍心，偷偷看他的反应。陈嘉良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神色没有波动，眼睛仿佛失了焦，变得空洞又茫然。


    客厅里乔小雯在看电视，是她平时喜欢的综艺节目，欢笑声时不时传进来，陈嘉良心里五味杂陈，身上一会冷一会热，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唿吸凝滞，脸色略显苍白。


    他纤长的睫毛颤抖着，求饶似地忘了孙蔷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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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蔷心里不好受，为了不让自己产生过大的负罪感，急急移开了视线，走到橱柜前拿碗。


    在一旁沉默良久的爸爸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微不可闻地嘆了口气。


    这些举动多少带着同情意味，陈嘉良突然就来了脾气。


    谈恋爱是他和乔小雯两个人的事，都什么了，还搞父母一言堂？


    他嘴角向下沉着，一言不发，厨房里只有油烟机在鼓譟，还有热油在平底锅的大合唱。孙蔷可能是意识到，这样对陈嘉良太过残忍，便也退了一步：「其实你也不必太过伤心，我们家还是很开明的，只要小雯现在喜欢你，你们继续处对象，我们也没什么意见，只是她年纪比你大得多，到她要嫁人的时候，希望你也可以理解。」


    听了这话，一直沉默不语的陈嘉良，突然就笑了出来。


    他抬起头，看着面前满脸讶色的两人，说：「抱歉，这我理解不了。」


    第38章


    乔小雯一个人在客厅看电视，简直无聊透了。


    综艺节目来来去去就那些老套路，请来的嘉宾又是热播剧演员，乔小雯心如止水地看着屏幕上的俊男美女尴尬营业，狂撒工业糖精，实在觉得腻味。


    瞄了眼时间，转眼就到了饭点，肚子也饿了，但厨房的门还掩着，听不到里面说话的声音。乔小雯等不了了，过去扣了扣门：「好了没，我要饿死了。」


    话音刚落，门就开了，孙蔷一手端着一盘热菜出来，见了她正眼都没给一个，就嚷嚷着让她闪边去。


    乔小雯赶紧躲开，又差点撞到紧随其后，端着一锅汤的爸爸，还好被陈嘉良拉了一把。


    「看路啊，这点事干不好，还能做的成什么事？我迟早被你们气死！」


    孙蔷在餐桌边骂骂咧咧，口气很沖，说话也刺耳，乔小雯眉头一皱，刚想回嘴，陈嘉良在底下捏了捏她的手掌，乔小雯就硬生生打住了，小声嘀咕：「吃火药了吧。」


    一家人在餐桌边落座，加上一个初来乍到的陈嘉良，饭桌上的格局变得诡异起来。


    乔小雯咬着筷子，一双眼睛滴熘熘在每个人面上扫来扫去，直觉告诉她，有点不对劲。


    虽然大家都没说什么，气氛乍一看也还算和谐，爸爸站起来拿酒，斟给对面的陈嘉良，陈嘉良双手握着杯子，道了声谢谢便一饮而尽，直接喝干了，而后把白瓷杯往桌面一放，埋头吃菜，时不时往她碗里夹一个小鸡腿。


    爸爸在对面不动声色看着他们，没说话，别过头饮酒；而孙蔷是最反常的那个，她眼都不抬一下，专心致志吃着面前的豆芽菜，一根接着一根往嘴里送，手里的饭不见少。


    乔小雯实在憋不住，筷子一落，问道：「你们都怎么了？」


    「没事啊，吃饭，吃饭。」


    爸爸急急打圆场，给陈嘉良使了个颜色，又往他杯子里倒酒，嘴里寒暄着：「小陈没开车来吧，那多喝点不要紧。」


    「好。」


    陈嘉良半敛眉眼，瞳色漆黑，乔小雯瞥了眼，发现他表情严肃，唇边连伪装的笑意也无，只有一层比纸还薄的客套，虚掩在凝重的面色上。


    乔小雯十分煎熬，陈嘉良是她男朋友，人家第一次上门来就受到冷遇，她夹在中间处境岂不是更加尴尬。


    她在底下狠狠踢孙蔷的脚，希望引起她的注意。孙蔷自然知道她想干嘛，无视了几次，可实在是遭不住乔小雯下脚迅勐，一个白眼瞪过去：「多动症啊？」


    乔小雯憋着火，也顾不上尊卑，开口不饶人：「我还问你呢，板着个脸给谁看，谁惹你的找谁去，好不容易请客人吃顿饭，能不能态度好点？」


    陈嘉良偏过脸看了她一眼，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低声说：「没事的，别激动。」


    「可是……」


    乔小雯的正义感又燃烧起来了，她怎么想都觉的，方才在厨房里一定发生了什么，惹得家里人不高兴了，但以陈嘉良的性子，会跟女朋友的家人起冲突，她又不大相信。


    「到底怎么了啊，你们吵架了吗？」乔小雯演不来戏，有问题就正视问题解决问题，这是陈嘉良教给她的，她实在是没了胃口，不把事情弄清楚，她一口饭也吃不下。


    孙蔷本想着，今天这饭好歹先吃了，面子功夫该做还得做，回头等送走了陈嘉良，关起门来再好好给闺女做思想工作。女儿都这么大了，如果说放以前，不懂人情世故，可能还说不通，现在都工作这些年了，谈恋爱跟结婚是两码事，这个道理总该是清楚的。


    她如意算盘打得极好，万万没想到乔小雯这一根筋的性子，上来非要拆她的台。


    孙蔷也懒得遮掩了，冷笑一声，「你问你的小男朋友吧。」


    乔小雯就转头去看陈嘉良，陈嘉良泰然自若，把嘴里的食物咽干净了，拿纸巾擦了擦嘴角，抬起头望着对面的两位长辈，脸上毫无怯意。


    「我知道叔叔阿姨做任何决定，一定是为了小雯的幸福着想，在这一点上，我和你们是一样。」陈嘉良说：「但我也不是随便的人，既然真心喜欢，那于情于理，都得负责到底。」


    他停顿了下，看向身边的乔小雯：「所以我跟小雯谈恋爱，就是奔着结婚去的。」


    「我想娶她。」


    ……


    陈嘉良发表完这通求婚宣言，这顿饭是彻底吃不安生了，孙蔷的脸比烧煳的锅底还黑，爸爸也眉头紧锁，一时间气氛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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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页

    这无疑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出于对陈嘉良人身安全的考虑，乔小雯直接找了个藉口，让他先行撤退。陈嘉良也没坚持，乖乖听话，反正核弹已经投下去了，他此行的目的基本达到，便也不再恋战，起身道别。


    乔小雯送他下去，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电梯门刚关上，乔小雯就等不及了，抓着他的衣服逼他弯腰下来。


    「你刚说的什么话？」乔小雯心有余悸。


    陈嘉良配合地凑近她，横竖话已经放出去了，他反倒没了顾及，一下子无所畏惧，好像先前的所有疑虑和不安心都烟消云散了。


    「我只是说了我想说的。」


    他沉静地望着她，乔小雯从他深邃的眼眸中看出了一丁点隐匿的疯狂。


    「那你是不是也该跟我商量一下？」


    陈嘉良扯了扯嘴角，不知在笑什么。


    「跟你商量，你会同意吗？你本来就觉得我们发展太快。」


    乔小雯皱着眉头，表情也不大好看。「那你明知道我的态度，为什么又……」


    「因为我着急。」


    陈嘉良不客气地打断她，他仿佛一下子也动了气，但脾气仍旧压制着，只是情绪变得紧张，又多了不满。他反客为主，一把撅住乔小雯的手腕，将她拉近至身前。


    乔小雯在他的瞳孔里看见自己慌张的脸。


    「而且，我也只是如实交代了打算，你爸妈想让我们谈谈恋爱就分手，这怎么可能？」 他唇边噙着一丝笑，口气却很凉：「你来招惹我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事没那么简单，不走到底试试看，我是不会放弃的，你最好也别动这个念头。」


    电梯降到一楼，叮的一声，电梯门应声打开，室外的光线涌进来。


    陈嘉良松开了她，低头看了一眼始终沉默的乔小雯。她的头髮挡住了半张脸，落在身侧的手也微微攥起，陈嘉良本想再说些什么，也不忍心再讲了。


    他从她身侧擦肩而过，一脚踏出了电梯，站到了门外。


    乔小雯转过身盯着他，心里也是堵得慌。


    电梯门即将闭上，陈嘉良飞快问了她一句：「你会给我机会的，是不是？」


    乔小雯嘴唇动了动，还没来发出声音，门就在眼前阖上了，电梯徐徐上升。她一下子脱力，险些站不稳。


    陈嘉良有错吗？当然没有。她心里再明白不过，他迟早会干出这种事，可她不一样，她没有陈嘉良这种一往无前，不惜得罪人也要表态的勇气。她还是胆小的，而且始终拿不准，自己对陈嘉良的这份情感，到底有没有到非他不嫁的程度。


    结婚这两个字对她来说，简直是在另一个次元，而陈嘉良却能这么容易说出口，这给了乔小雯极大的震撼。


    他怎么就能确定，她就是最适合的人生伴侣呢？多少人谈感情顺风顺水，一结婚就遭遇滑铁卢，身边各种案例都表明，在挑选结婚对象这件事上，别的还是次要，主要是需要一点运气。


    而乔小雯运气一向平平，买彩票从来没中过20块以上的奖，陈嘉良就更不用说了，甚至一个多月前，他还千方百计地躲避她的追求……这一晃眼，就能提结婚了？会不会太过草率？


    乔小雯心事重重地回到家，一开门，就见孙蔷抱着双臂坐在那盯着她，眼神凉飕飕的，透着股杀气。


    「过来，我们聊聊。」


    她拍了拍沙发，乔小雯只能乖乖过去，屁股刚着沙发，孙蔷的机关炮就开始了。


    「你是不是脑子不清楚啊？啊？结婚？他才多大，跟你差五岁，五岁什么概念你明白吗，等你快四十的时候，他才三十出头，一个男人的黄金年龄，找对象不要太容易，你就吃亏了懂不懂？退一万步来说，好，我们同意你们以结婚为前提谈恋爱，那他有钱吗？有房子吗？这个工作有前途吗？这些你都想好没有？还结婚，我看你们俩像是过家家。」


    乔小雯一开始还抠着手指，闷声不吭挨训，到后面越听越刺耳，勐地抬头打断她。


    「他有房子啊……」


    「房子是他的吗？」孙蔷一针见血。


    乔小雯湮了声：「不是……」


    孙蔷一拍大腿：「那不就结了，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嘴，这种男人我见多了。」


    乔小雯无力辩白，急得眼眶都红了：「他真的不是你们以为的那种人。」


    「光说没用，得拿出实际行动啊？况且你今年多大了，说不好听点，再过几年都算高龄产妇了，爸妈平时不催你，也是为了你能好好挑个对象，别着急忙慌的，你倒好，找的越来越不靠谱……哎你上哪去，我话还没说完呢！」


    乔小雯听不下去，跑进了卧室，哐当一声关上门，顺手还把门反锁了，然后就往床上一扑，痛痛快快哭了起来。


    她胸口仿佛被一块巨石压着，沉得喘不过气。


    孙蔷说的道理她都明白，甚至也理解，但她就是没法听话。


    明明才见过一面，四捨五入还是陌生人，他的优缺点家长怎么会明白呢？既然不明白，又有什么资格帮她做决定。


    电光火石之间，乔小雯的思路一下打通，茅塞顿开。她一骨碌坐起来，抹干了眼泪，心中暗下决定：这回决不妥协，他们俩这辆七拼八凑的小破车，到底能开多远，又能开多久，只有她这个手握方向盘的人能决定，别人说什么都不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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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陈嘉良从乔小雯家出来，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在她家楼下的花坛里坐了一会，仰着脖子往楼上看。


    乔小雯家的窗户紧闭着，陈嘉良捏着手机，静静等待。


    小区里时不时有出来散步的居民，从他面前走过时都奇怪地回头，不知为何一个小伙子要这么一脸颓丧地坐在这，像是等人，又像是发呆。


    陈嘉良坐了很久，一直到天上日光都敛到了云后，天边翻涌起一线灰色，连风都夹杂着凉意，他才想起来，临出门前看的天气预报，说今日有雨。


    他拍拍屁股起身，又看了眼手机，同一个界面快被他盯穿了，那头仍然没有任何消息。


    陈嘉良嘆了口气，心里难受，但也只有一丁点。他是做好了准备来的，这点挫折根本不算什么，比起来他更担心乔小雯，怕她被家里为难。


    陈嘉良走出小区大门，天上已经飘起了零星的雨丝，打在脸上冰冰凉。


    身边的人都在赶着躲雨，依旧闲庭信步的陈嘉良就成了个异类，他仿佛丝毫不着急，t恤很快就被打湿了，浸出一块块深色的雨斑。


    陈嘉良手插着口袋，抬起头来看了看天空。


    阴云密布，光线一下子全没了，仿佛是有人关了世界的灯，一切都笼罩在恍如末日的灰暗里。陈嘉良其实还挺喜欢这种感觉的，大灾大难之后才意味着新生，他执勤的时候从来不躲雨，也没必要躲雨。


    暴雨天气反而是最忙碌的时候，裹在制服里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于愈演愈烈的雨势中疏通着湍急的车流，眼前唯有错乱而刺眼的车灯，让他感觉自己成了这条街的英雄。


    陈嘉良还在发怔，忽然就收到了乔小雯的电话。


    「喂，你走了吗？现在外面下雨了，带伞了吗？」


    乔小雯声音不大，显然还是压着，陈嘉良从仅有的话语中听出一丝异样。


    「你哭了？」他问道。


    乔小雯一愣，随即笑了：「没有，我哭个屁，我就担心你没走，这会正赶上大雨了，我下来给你送伞，你找地方躲一下。」


    说罢就急急挂了，也没问他在哪。


    陈嘉良心情极好，看来这雨来得也颇是时候，不是捣乱，是来助阵的。


    他便又冒着雨回去，只是这会没这么淡定，一路飞奔，几乎跑出了残影，奔到乔小雯家楼下，正好碰见她推门出来，手里攥着两把伞，一见他惊了。


    「你湿透了，怎么不躲躲啊？」


    她着急忙慌把他拉到檐下，看他几乎成了个水人，发梢还不住往下滴着雨水，皱起眉头教育：「会感冒的知不知道？」


    「不会，我身体好。」


    陈嘉良看着她只是笑，目光没从她脸上离开过。乔小雯被看得不好意思，把伞往他怀里一塞：「回去小心点。」


    陈嘉良拉着她的手，捏了捏她肉肉的掌心，十分不舍：「你也是。」


    乔小雯噗嗤笑了：「我就坐个电梯上楼的事，小心什么。」


    陈嘉良：「你家里人没骂你吧？」


    原来是担心这。乔小雯心头一暖，大喇喇拍他的肩：「没有，说几句也很正常，不算骂。」


    陈嘉良沉默了下，小心翼翼抬眼，问：「是不是我连累你了？」


    「没有的事，你快回去吧，有事晚点再说。」


    乔小雯并没正面回答，她给予了十分温柔的敷衍，陈嘉良也满足了，他目送她进了电梯，跟她挥挥手，才独自撑伞离开。


    回家的一路上，陈嘉良反覆思索着一个问题，就是接下去该如何让乔小雯的父母回心转意。


    这是个极难攻克的命题，他毫无头绪，更没有经验，只有一腔过剩的热情，确实派不上用场。


    他边苦思边往家走，刚进楼道就发现家门口蹲了一小团。


    「你怎么来了？」陈嘉良眉头一皱，看清了陈熙熙泪水涟涟的脸。


    陈熙熙吸了吸鼻子，抹掉了眼泪，抬头挺胸：「离家出走了。」


    陈嘉良嗤笑了声，也不问为什么，只让他挪个位置，开了门让他进来。


    「在这站着别动。」


    他瞥了眼陈熙熙正在往外渗水的袜子，在他要跨进客厅前一秒出声，陈熙熙被吓了一跳，硬生生收回了脚，侷促地拧着衬衫下摆，挤出滴滴答答的雨水。


    陈嘉良拿了干毛巾扔给他，一边去卫生间脱了上衣，赤裸着上半身走出来，发现陈熙熙脑袋上还盖着毛巾。


    陈嘉良没辙，只能过去蹲在他面前，拿着毛巾给他一通胡乱擦头。陈熙熙一动不动，任他摆布。陈嘉良就干脆动手，在玄关把他的湿衣服扒光了，丢到脏衣篓，拿毛巾裹着他：「去洗澡。」


    陈熙熙听从了指令，闷声不吭进了卫生间。


    陈嘉良在厨房热好了牛奶，陈熙熙才洗完了出来，穿了件陈嘉良不要的t恤。


    「头髮要吹干，否则会感冒。」


    陈嘉良开口提醒，但小屁孩置若罔闻，仍旧垮着一张脸。陈嘉良没办法，拿了吹风机出来，把他抓到沙发边，给他吹头髮。


    一阵子不见，陈熙熙的头髮变长了，不是之前毛毛扎扎的刺头，摸起来十分柔软。陈嘉良疑心自己年纪是不是大了，怎么会突然对他产生了一点，类似父爱的情感。


    他关了吹风机，又把热牛奶端过来，搁在他面前，命令：「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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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熙熙捧着杯子，转过脸可怜巴巴地看着陈嘉良：「我想回来住，行不行？」


    总算是开口了。


    陈嘉良笑了笑，靠在沙发上，偏过头问：「怎么了，爷爷奶奶对你不好？」


    「好。」陈熙熙想了想，加了一句：「就是太好了，我有点受不了，跟欠了我似的……」


    陈嘉良惊讶地扫了他一眼，「你还知道这个？」


    陈熙熙鼓着腮帮子，声音闷闷的：「废话……能不懂嘛……」


    陈嘉良顿感欣慰，他伸手揉了揉陈熙熙的脑袋，被后者嫌弃地避了避。


    「无所谓，你要在我这住就住呗，也不是没住过。」


    陈嘉良轻描淡写，陈熙熙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突然问：「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我谈不谈恋爱，还要跟你报备？」


    陈嘉良垂着眼，爱理不理的样子，陈熙熙愈发有不好的预感，紧接着问了句：「那会结婚吗？」


    陈嘉良终于抬头看了他，眉头轻微蹙起：「你听谁说的？」


    「奶奶，她说你总会结婚的，结婚了我就不能来你这了，得一直跟他们住，是这样的吗？」


    陈熙熙眼睛亮亮的，一眨不眨盯着他，像是在逼陈嘉良给个承诺。


    陈嘉良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实话：「是会结婚，你不希望我结婚吗？」


    陈熙熙低下头，涨红了脸：「那也不是……」


    房间里一时陷入沉默，陈嘉良直觉这是场事关重大，且严肃的对话，他不想盲目许诺，更不想欺骗他，思考良久才给了个模稜两可的答案：「这事还需要商议，但肯定没有你想的这么严重，我也不可能把你扔那不管。」


    这话听着没什么信服力，但陈熙熙还是听进去了，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陈嘉良就催他把剩下的半杯牛奶喝完，陈熙熙咪了两口，想起什么似的，问：「你在跟乔老师谈恋爱吗？」


    陈嘉良在给自己倒热水，手一滑，差点泼在裤子上。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他恼羞成怒，但陈熙熙下一秒说了句令他十分震惊的话。


    「乔老师在学校人气很高的，很多人追。」


    陈嘉良满脸讶异，忍不住追问：「还有谁？」


    陈熙熙就掰着手指头数给他听：「有我们的体育老师，经常有事没事就送受伤的同学去医务室，我们都说他其实是为了去看乔老师的。」


    「还有呢？」


    「嗯……还有隔壁班那个教语文的许老师，有人说经常看到他们俩一起下班。」


    陈嘉良听不下去了，抬手打断：「行了，可以了。」


    陈熙熙就闭了嘴，乖乖把牛奶喝干净，又好奇起来：「所以你跟乔老师到底有没有谈恋爱啊？」


    「都说了，跟你没关系，小孩子少关心这种事，滚去写作业！」


    陈嘉良极其不耐烦，直接把陈熙熙轰进了房间，把门一关，终于清静了。


    他回到厨房洗杯子，但心思还在乔小雯那，根本专心不下来。陈熙熙那几句无凭无据的八卦又把他的心搅乱了。


    陈嘉良越想越觉得，这事不能再拖了。


    乔小雯比他大，她能接触到的适婚男人更多，而自己又迟迟达不到标准，保不齐哪天她厌了，就跟别的男人跑了。


    想到这点，陈嘉良就觉得要疯了，他决定现在马上立刻行动起来，一刻都不能再拖。


    都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在这个社会，一个男人要娶心爱的女人，钱肯定是必不可少的，这就关系到职业规划，还有年收入的问题。


    陈嘉良进队几年，资歷不算高，且路面岗位除了每个月那点工资和公积金，别的收入几乎没有，确实达不到乔小雯家里的要求。


    而在交通大队，想要走的高走得远，还得进事故科，那里业务广泛，人情往来也多，有利于晋升；但事故科是个香饽饽，人人都想进，没关系又根本进不去……


    陈嘉良痛苦极了。他本来一眼能看到头的人生，一下子又变成了困难模式。


    第40章


    接到乔小雯的电话，已经是大晚上了，陈嘉良当然还没睡，没有乔小雯的消息，他是怎么也睡不着的。


    陈熙熙不知是不是受了他的影响，也开启了熬夜模式，陈嘉良起来上厕所，发现他卧室门底下还透着光。看了眼时间，快12点了。


    陈嘉良眉头一皱，想都没想开门进去：「还不睡，干嘛呢？」


    陈熙熙背对着他躺在床上玩手机，听见声音惊慌失措把手机往枕头底下藏，仿佛做贼。


    陈嘉良冷眼一瞟，立在门口问：「跟谁聊天？」


    「同学。」陈熙熙小说回答。


    「女同学？」


    陈熙熙警觉起来，瞪过来的眼神也带了敌意：「你想干什么？」


    「没干嘛，关心关心你。」陈嘉良扯了扯嘴角，觉得有意思：「就跟你关心我一样。」


    陈熙熙就焉了，叮嘱他：「你别告诉乔老师。」


    陈嘉良本来就不想多管闲事，小屁孩们跟谁聊天，聊什么都没兴趣过问，但无缘无故扯到乔小雯，他就开始好奇了。


    「为什么？乔老师知道会怎么样？」他干脆走过来，在他床边坐下来，耐心问道。


    陈熙熙吞吞吐吐：「那乔老师会不高兴的……我在跟张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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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嘉良一头雾水：「张宝儿又是谁？」


    「走掉的那个张老师的亲戚……」


    陈嘉良一愣，表情也严肃起来：「你早恋？」


    「没有！」陈熙熙声音大起来，无力地辩解：「就是关系好而已。」


    稚气未消的脸上陡然浮现红晕，陈嘉良一瞄就懂了，刚要教训几句，兜里的手机响了。是乔小雯。


    「你在家吗？」她问。


    「在呢，你还不睡？」他给了陈熙熙一个警告的眼神，边应边从房里退出来，顺手关上了门。


    乔小雯听上去心情不错：「那你现在开窗看看？」


    陈嘉良略有些惊讶，随即笑了，边往窗边走：「你不会吧……」


    满心期待拉开窗往下看，结果楼下空无一人。


    「骗你的，这点我还能出来，我妈非削了我。」乔小雯窝在被窝里，看奸计得逞，笑得咯咯响。


    陈嘉良也没生气，十分无奈靠在窗边，问她：「你还好吗？」


    乔小雯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停顿了许久，才给了一句话：「你真的能对你说的话负责吗？」


    「能。」陈嘉良斩钉截铁。


    乔小雯嫌他答得太快：「也不问问哪一句？」


    「我没跟你说过假话，每句话都是认真的。」陈嘉良说：「包括在你爸妈面前说想娶你，也是认真的，我就是打算以结婚为前提跟你谈恋爱，不想谈谈了事，半途而废，没有任何规划，到最后又是草草收场一拍两散，得不到任何好处。」


    这番话乍听是挺真挚的，但乔小雯有意挑刺：「什么叫好处呀，你跟我在一起，就是为了好处吗？」


    陈嘉良笑了，没上她的当。


    「是啊，这我必须得承认。」他说话软软的，内里包着复杂的情绪：「实话跟你说吧，我真的想落定下来，我想成家。」


    「你见过那种迁徙的鸟吗？春去冬来，每当季节变换，都要跟着大部队，从一个地方千里迢迢飞到另一个地方，中途还会碰到危险，我就是那种鸟，不停地折腾，就为了能找个安稳的落脚的地方。我实在不想了，我好累，所以打算拼一把。你可以骂我自私，但这的确是我真心话，光说爱估计现在女孩们也都不爱听了……」


    乔小雯扑哧笑了声，揶揄他：「你倒是挺懂的。」


    陈嘉良抿了抿嘴唇，换了个姿势，撑在窗口，抬头望向空中。今天的夜色喧闹，雨仍在不间断地下着，整个世界都浸润在一种哀而不伤的暧昧里。


    他深吸了口气，继续说下去：「我也知道你的想法，你觉得我冲动冒进，谁谈恋爱一个月就想着结婚的事，不是扯淡吗？我理解你爸妈的顾虑，现在的我确实不够格，但如果没有这个目标，就更加没有变化了。你不着急答覆我，可以慢慢考虑，如果能给我这个机会，我肯定会表现给你看，如果你确实也没信心……那你也可以在撑不住的时候告诉我，我都能接受，好吧？」


    乔小雯沉默了。


    陈嘉良把一切都想清楚了，也给了她足够的空间，再敷衍就显得太渣了。


    「行，那就按你说的做吧。」乔小雯应下来，十分果敢。


    陈嘉良舒了口气，发自真心道了一声：「谢谢。」


    「咳，这有什么可谢的，还是我占便宜了呢，你还这么年轻，等我年纪大了你会不会嫌弃我？」乔小雯问。


    陈嘉良马上表忠：「我就喜欢比我大的。」


    乔小雯乐了：「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还拒绝我呢，变化挺大啊年轻人。」


    陈嘉良想到先前的事，有点不好意思，转移了话题：「你知道陈熙熙在学校早恋吗？」


    这可是新鲜事，乔小雯来了兴致：「谁啊谁啊？」


    「说叫张宝儿。」


    乔小雯听这名字耳熟，细细一想回忆起来了，十分感慨：「没想到啊，张宝儿在学校挺受欢迎的，眼光可高了。」


    陈嘉良从鼻子里哼了声，恶狠狠道：「回头我找个机会，给他们拆散。」


    「为什么啊？」乔小雯不解。


    「这有为什么，才多大，初二就早恋，长大还得了？」陈嘉良越想越气，听见话筒里乔小雯又笑个不停。


    「笑什么？」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你像他爸爸，一点风吹草动就火急火燎的，没必要，什么年代了，只要学习成绩不下降，又没干出格的事，就不用干涉太多，瞎操心。」


    陈嘉良罕见地不予认同，仍是坚持己见，表示这对小情侣他拆定了。


    乔小雯不跟他争，转而问他明天有没有安排，要不要出去约会。放以前陈嘉良是不会拒绝的，没假都会硬挤出来时间陪她，但这会竟然推辞了，说他明天有事。


    乔小雯非常大度，甚至不问他是什么事，倒是给陈嘉良弄得不好意思，挂电话前频频道歉，许诺补偿她。


    「不用有负担，大家都是成年人，有点事要忙再正常不过了。」


    乔小雯说归这么说，挂了电话心中也狐疑，陈嘉良能有什么事呢？


    陈嘉良这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他要谋个好前途，要赚更多的钱，就得努力在单位表现；事故科虽然进不了，但不妨碍他主动混进去学习，毕竟谁会拒绝一个免费的劳动力呢？


    陈嘉良拖人找了个关系，约事故科的同事打球，顺便请人吃顿饭。这种事他第一次干，约人前着实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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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嘉良一路从警校到交警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能力确实出众，总之一路顺风，加上原本要求也就不高，分到哪算哪，一向没啥企图心，这会突然要上进了，周边人还多少有点不习惯。


    「你这是转性了还是开窍了？以前可没见你这么积极啊。」同事找了个午饭的点，坐在他身边小声问：「好多人开始议论，说你要走后门了。」


    陈嘉良板起脸：「我有什么后门能走的，我什么情况大家又不是不知道。」


    「那这可两说呢。」同事凑近他，神神秘秘：「先前领导不是还给你介绍对象吗，都说你有了别的门路，这会正打算活络关系往上爬呢……」


    「胡说，根本没有的事！」陈嘉良急了：「我有女朋友。」


    同事朝他摊手：「那这男女关系谁说得清楚啊，一边谈着一边又走走其他门路，这不是也常见吗……」


    陈嘉良实在不爱听，端起饭盆就走了，回到更衣室坐了会，心里别提有多烦。


    如果可以，他自然也不想来这套，先前刚正不阿的形象深入人心，现在突然「上进」，确实显得可疑，不过眼下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了。陈嘉良想，为了他和乔小雯能有个更加稳当的未来，适当降低点自尊也无所谓。


    请事故科的人吃饭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们和路面的人不一样，人均八百个心眼子，对这些人情往来小九九早就看得透透的，陈嘉良一找他，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进么，肯定是进不来的，一你资歷太浅，调哪都难，二嘛你也知道，我们这编制满了。」


    「这不要紧。」陈嘉良笑道，他陪了大半天的饭，笑肌都有些酸痛了，「我就下班过来熟悉熟悉，你们有事也可以叫我，能干的我一定干。」


    「是吗？」对方一双狡黠的眼睛上下打量他，似在判断他的诚意。


    「我听说你们领导蛮重视你的。」


    「是。」陈嘉良假装为难地挠了挠头，露出一点无奈的神色：「但我主要谈了个女朋友，想早点结婚……」


    对方马上一脸瞭然，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是，不少人都是这样，本来好好的，都是给家里逼的……那行吧，我跟我们小领导提一嘴，让你先旁听一下我们的业务培训。」


    陈嘉良感激不尽，同时下定了决心，不管怎么样，都要干出点名堂来，为自己，更为了乔小雯。


    第41章


    夏天到了尾声，暑气也一天天消退，孙蔷看着天也不热了，打算回一趟老家，去见见家里长辈。


    老家在城市郊区的小岛上，一个来回车程也得3小时，当天来回太累，就打算趁机度个假，在那住几天。


    这种家庭短途旅行，务必是要齐齐整整的，但问了乔小雯，她一口回绝，说不去，理由是请不出假。


    孙蔷就怒了：「你一个保健老师，有什么要紧的，横竖手上也没正经事，请几天假还不容易？」


    乔小雯针锋相对：「那也得有人替我啊，办公室就我一个，没人也不行。」


    孙蔷认定了她在找藉口，是因为陈嘉良的事，在跟家里怄气。


    自从那天陈嘉良来过后，乔小雯就变了。


    平时在家挺听话一孩子，现在学会了冷脸，但凡话题涉及到婚恋，不管孙蔷怎么输出，她就是垂着个眼睛，假装没听见，也不顶嘴，左耳进右耳出，嘴里嗯嗯应着，把孙蔷气个半死。


    本来还打算带女儿出去玩玩，缓和下母女关系，谁知道人家根本不领情，孙蔷也上火了，干脆撕破脸皮。


    「你就为了个男人，跟你亲妈这个态度，是不是？」


    乔小雯身子一震，抬眼惊恐地看着面前怒髮冲冠的母亲，心里只剩无奈。


    「我说的是事实，确实请不出假，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不是他在你耳边吹风，你能跟我这么对着干？」孙蔷见她不承认，更加来气了，但怎么说也是自家女儿，捨不得骂重话，孙蔷还是希望能以理服人的。


    她在乔小雯身边坐下来，握着她的手，目光恳切。


    「妈妈不是坏人，又不会害你，那个小陈真的还差点意思，你完全能找个更好的。」


    乔小雯问：「哪样算更好的？」


    「起码房子车要现成吧，收入得看得过去吧，工作得有上升空间吧？」孙蔷还是老三样，拉出来跟女儿讲道理：「当然了，他努力几年，这些当然也有，可是等他都攒齐整了，你都多大了，主要就是熬不起啊……」


    乔小雯不服气：「怎么就熬不起了。」


    「你结婚不生孩子？拖几年再要就太累了，这个你一个学医的，肯定是懂的啊。」


    乔小雯突然冒了一句：「那我不要孩子，不就行了。」


    孙蔷震惊了，半天说不出话，等反应过来，情绪激动地站起来，后退几步，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


    「你……你说的什么话？」


    乔小雯不怕死，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霍地一下也站起来，恶狠狠又重复了一遍。


    「又不是非生不可，实在不行，不要孩子不也能过吗？」


    啪——


    下一秒，一个耳光就结结实实甩到她脸上，连带着耳根子火辣辣的疼。


    孙蔷气得发抖：「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


    她扔下这句话就扭头走了，把房门关得震天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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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小雯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淌下来，不是因为疼，是因为孙蔷的不理解。她从小到大极少挨打，故而被打的几次印象格外深刻，小时候偷吃了家里祭祖的祭品，在众亲戚面前被打了屁股；上学时又因为模仿家长笔迹，在不及格的试卷上签字，经歷了男女混合双打；然后就是这一次了，无缘无故的，她甚至不认为是她犯错。


    从心底涌上来的，除了无助，还有庞大的屈辱感。乔小雯一向以家庭气氛自豪，大人们总体上来说是宽容的，默许过她不少叛逆的行为，她还以为孙蔷和别的家长不一样，是可以永远理解她的。


    原来再宽宏大量的家长，也有踩不得的雷区。


    乔小雯失望极了，她一时上头，也把包一拎夺门而出。


    陈嘉良加班回到家时，在小区里碰到了游魂似的乔小雯，她泪痕未干，形容憔悴，看见他什么都不说，扑上来抱着他只是哭。


    「怎么了？」陈嘉良一下一下拍着背，帮她顺顺气。


    不问还好，一问乔小雯哭得更响了，几乎是扯着嗓子，声嘶力竭。来往的居民都扭头看他们，陈嘉良没办法，只能拉着乔小雯先回家。


    乔小雯还是一言不发，被他拉着一路呜咽，陈嘉良嘆了口气：「你不说，我怎么帮你？」


    哭声减弱，乔小雯擦掉了眼泪：「不用你帮。」


    陈嘉良笑了：「还挺倔。」


    他拉着乔小雯站在楼道里，不着急开门，就着楼道的灯光，捧起她的脸仔细看。


    乔小雯哭得满眼红血丝，鼻头也红彤彤的，眼睫毛被打湿，黏成一簇一簇，眼角还挂着两颗豆大的泪珠。


    陈嘉良就把嘴唇覆在上面，帮她吻掉了眼泪。咸咸的，还有些苦。


    「跟家里吵架了？」


    乔小雯不吭声，用力攥着他的衣角，别过脸生闷气。


    陈嘉良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把她鬓角打湿的头髮拨到耳朵后面：「你一跟家里吵架就跑出来，我在你妈心里又要减分了。」


    乔小雯一听不乐意了，开始勐烈挣扎，使劲推他：「那你让我走好了，我再也不来找你了。」


    赌气意味十足。


    陈嘉良用了点劲抓着她手腕，把她制在怀抱里，按着她乱动的小脑袋，不熟练地哄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当然能来找我了，尽管来，我家就是你家。」


    乔小雯埋在他怀抱里，突然闻到陈嘉良身上浓烈的汗味，头脑一下子清醒，从他怀里退出来，捂着鼻子：「你好臭。」


    陈嘉良一凛，抓起领口闻了闻，才急忙道歉：「今天加班太忙，跑来跑去，出太多汗，下次不洗干净不抱你了。」


    乔小雯拿眼睛瞥他，还不想下台阶，仍旧生着闷气，问：「你最近怎么老是加班？」


    「嗯……有点忙。」


    陈嘉良搪塞，他不想跟乔小雯明说，自己为了表现，每天主动留下来加班，还捡了许多别人不做的累活干，跑完路面还去高速，一天下来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站在便利店扒了几口便当又得出勤了。


    乔小雯也不便问，但女人的直觉告诉她，陈嘉良有事瞒着她。


    不过也无所谓，不愿意说就算了，强扭的瓜不甜，她一向不爱强人所难，就踢了踢门：「还不开门，我要睡觉。」


    陈嘉良还在纠结，该怎么跟她解释，门就自动打开了，门后站着满脸错愕的陈熙熙，穿着陈嘉良的旧t恤睡衣，惴惴不安地叫了声：「乔老师……？」


    乔小雯愣在那，回头看了看陈嘉良。


    「我忘了告诉你，他现在回我这住了……」陈嘉良挠了挠头，沖陈熙熙喊：「看什么看，回去睡觉。」


    「哦。」


    陈熙熙震惊且迷茫，又迫于陈嘉良的淫威，一步三回头，恋恋不捨回了卧室。


    乔小雯就杵在门口，不知该不该往里进了。


    「站着干嘛？」陈嘉良进屋给她拿拖鞋，伸手去拉她，乔小雯十分犹豫：「孩子在呢，我过夜是不是不好？」


    陈嘉良就笑了，靠在门框上问：「怎么个不好法？」


    「有损师德。」乔小雯一本正经：「要不，我还是回去……？」


    「得了吧，这个点，你回去又得闹腾，不用管他，我们睡我们的。」陈嘉良大放厥词，一把把她抓进屋，关上了门。


    乔小雯明明对他家很熟悉，但想到里头还睡着她的学生，就满身不自在，尴尬到窒息，在客厅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陈嘉良换了身家居服出来，见她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给她扔了条毛巾。


    「接着。」


    乔小雯下意识抓住了，不解地看向他。


    不得不说，她这副不安又茫然的样子，勾起了陈嘉良的恶趣味，他指了指浴室，说道：「洗澡。」


    乔小雯磨磨蹭蹭走到浴室门口，扒着门小声问：「这合适吗？」


    陈嘉良笑着睨她：「哪里不合适，他都快成年了，该懂的也都懂了，我们也不是姦夫淫妇，怕什么。」


    乔小雯吓得去捂他的嘴，皱眉警告道：「小点声！」


    陈嘉良仍是在笑，眉眼都被笑意压弯了，轻轻抓着乔小雯的手腕，突然往前走了一步，乔小雯还没来得及反应，浴室门就重重关上了。


    狭小的浴室只开了一盏淋浴的灯，柔雾似的灯光下，乔小雯一下子神经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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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72页

    陈嘉良还抓着她的手不放，她挣了几下，没挣掉，就拧着眉头，压低声音斥责：「告诉你，别太过分，注意分寸……」


    话音刚落，对面的男人又往她这里进了一步，乔小雯惊叫了一声，退到了墙角，背抵着冰凉的瓷砖，无处可逃。


    「我要注意什么分寸，嗯？」陈嘉良微微眯起眼睛，也不着急下手，只是用一根手指在她脸颊上摩挲。


    从耳垂流连到眉弓，再到鼻樑，最后点在她柔软的嘴唇上。


    「你就不想我吗？」他眼神变深了，声音也带着低低的嘶哑，乔小雯被他弄得难受，身体某个地方热热的，痒痒的。


    她还没来得及出声，陈嘉良就凑上来吻住她，由缱绻到深入，他每次认真亲吻她，都像是来寻仇的，不管开头如何温柔，最后一定是像只兇狠的勐兽，要把她拆骨入腹。


    乔小雯就在一波又一波的冲击中，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株寄生植物，只能缠绕在他起伏的身躯上生存，离开他就会立即死去。


    第42章


    这个澡无疑洗了很久，久到陈熙熙好奇，他们两个是不是在浴室发生了意外。


    他从陈嘉良和乔小雯进了浴室，就开始扒在门口偷听，奇怪的是听不见任何水花声。陈熙熙十分疑惑，边监听边和张宝儿讨论。


    「乔老师进我家浴室了……」


    「我舅舅也进去了！」


    「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张宝儿毕竟是女孩子，女孩子某方面觉醒的比男孩要早得多，她回了他一句：「你别听了，少儿不宜。」


    陈熙熙心有不甘，他问张宝儿：「你觉得他们两个谈恋爱了吗？」


    张宝儿：「八成是的。」


    陈熙熙：「那怎么办？」


    张宝儿来自一个重组家庭，对大人们这些操作习以为常，她提醒陈熙熙：「那你小心点，他们这样很可能会结婚的。」


    陈熙熙吓了一跳：「真的？这么快？」


    「反正我爸爸把一个阿姨带回家，过了没几个月就结婚了。」


    陈熙熙忧心忡忡，他倒不是不喜欢乔小雯，相反，如果陈嘉良非要娶个女人，那当然还是他认识的好。


    乔老师在学校人气颇高，对同学也都不错，还很好说话，经常有男生偷偷买了小卖部的闪光贴纸，悄悄翻窗子进去送给她。


    不过陈嘉良配不配得上乔老师，他又吃不准了。在陈熙熙心目中，叔叔脾气臭，又兇巴巴的，长得也一般，太黑了，一点都不精緻，陈熙熙困惑极了，不知道乔老师看上他什么了？


    门外传来响动，浴室门吱呀一声推开了，陈熙熙大着胆子开了条门缝往外看，正看见陈嘉良把湿淋淋的乔小雯打横抱出来。乔小雯伏在他怀里，身上裹着浴巾，陈熙熙脸一烫，立刻关上了门，面红耳赤回到床上。


    张宝儿还在给他发消息：「怎么样，出来没有？」


    「出来了。」


    陈熙熙想了想，加上一句：「你说的对，确实少儿不宜。」


    -


    乔小雯被陈嘉良抱到卧室，这个澡她洗得也是迷迷煳煳。他们好像换了好几个方位，乔小雯感觉自己一会在洗手台上，一会又趴在冰凉凉的墙壁上，瓷砖冰凉凉的，像夏天的薄荷凉腐。


    她不停地出汗，皮肤也黏黏煳煳的，跟她的声音一样，到最后脚软没力气，又被陈嘉良抱着去了淋浴间。花洒喷出的水均匀淋在她头顶，她还以为是下雨了。


    陈嘉良帮她擦干，又找了干净的衣服给她，给她盖上被子，轻拍着哄她入睡。乔小雯就攀着他的手臂不放，把脸在他臂弯里蹭了又蹭。


    「快睡吧。」


    意识模煳间，她听见陈嘉良低声说道，努力睁开眼，看见他格外温柔松软的脸。


    「你明天，记得叫我起床……」她喃喃嘱咐。


    陈嘉良顿了下，把她又搂得紧了一点。


    「我明天应该比你早走，到时候我把早饭放桌上，你记得吃。」陈嘉良细细嘱託。


    乔小雯想问他这么一大早上哪去，他们不一向是同时出门的吗？但架不住深沉睡意，她眼睛一闭，陷入无边睡眠。


    第二天，她是在吵闹的手机铃声中醒来的。习惯性往身侧一探，摸了个空，乔小雯才发现陈嘉良真的不在。


    卧室门响了两声，咚咚，极其克制又小心。


    乔小雯愣了愣，扬声问：「谁？」


    「乔老师……是我，我叔叔让我来喊你起床……」陈熙熙声音弱弱的，充满了怯意。


    乔小雯头脑瞬间清醒过来，一熘烟从床上跳起来，用军训般的速度穿好了衣服，梳了梳头，确保没有失仪，才款款开了房门。


    陈熙熙在门口愣头愣脑站着，头都不敢抬，耳朵红得像烹熟了。


    「叔叔说，喊你吃早饭……」


    「好。」


    乔小雯应着，也觉得眼下境况十分尴尬。她没话找话，问陈熙熙：「你吃了吗？」


    「还没……」陈熙熙扭捏起来，乔小雯干脆招唿他坐下一起吃。横竖已经这样了，想假装无事发生也不可能，还不如大方点。


    陈熙熙拖了张凳子，在乔小雯对面坐下来，安静地进食。


    一时间，饭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的细碎声响，气氛一度非常窒息。乔小雯先吃完了，陈熙熙也马上放下了勺子，在椅子上不安地扭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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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了吗？」乔小雯问。


    「吃完了。」


    「那碗给我，我去洗。」乔小雯很自然地去收碗，陈熙熙抢先夺过来，闷声不吭去了厨房，开始哗哗洗碗。


    乔小雯挺不好意思，挪过去站在一边，「老师来吧？」


    「不行的，乔老师。」陈熙熙认真地看着她：「叔叔出门前说了，不能让你干家务，否则要打我，他打人很疼的……」


    想到陈嘉良临出门前，专门跑到他窗前，阴着脸再三叮嘱他决不能为难乔小雯，眼睛里那股阴森的杀气，陈熙熙不自觉打了个冷战。


    两个人目的地一样，自然是要结伴去学校。


    乔小雯打了辆车，招唿陈熙熙一起上，陈熙熙上是上来了，但满心不自在，背挺得笔直，手指不停绞着，不知该怎么跟乔小雯搭话。


    乔小雯将他的一切反应看在眼里，想了想，主动问他：「听说你跟张宝儿，最近走得很近吗？」


    陈熙熙坐得更直了，脑门冒汗，红着脸反覆辩解，只是朋友。


    乔小雯笑而不语，意味深长，陈熙熙有些不服气，反击道：「乔老师，那你和我叔叔是什么关系？」


    说完洋洋得意，觉得自己这招快狠准，必定将了对方一军。


    不过乔小雯表现得比他想像中冷静多了，她淡然一笑，答：「老师在和你叔叔谈恋爱。」


    就这么一句话，简单明了的交代，验证了陈熙熙一整晚的猜想。


    他的攻击不起作用，少年的脸上浮现出窘迫神色，别过头看窗外，再也没跟乔小雯搭过话。


    车开到校门口，陈熙熙抢先开了门下车，一熘小跑进学校，像在躲瘟疫。乔小雯无奈地笑笑，自顾自去办公室。


    又是一整天平安无事，枯燥无聊的上班时间，乔小雯闷得发慌，没事找事给陈嘉良发了几次消息，那头回得却很短。


    要么是表情包，要么两三个字，显得很是忙碌。


    乔小雯就不好意思再打搅了，点开朋友圈刷了会，发现连孙蔷都对她的突然离去和一夜未归毫无反应，不知是妥协，还是放弃挽救她了。


    早早下了班，乔小雯却不知该往何处去，第一次有了无家可归的茫然。


    回父母家吧，孙蔷见了她又要上火，天天吵架也吵疲了；回陈嘉良家吧，那里还有个陈熙熙，两人独处也怪尴尬的。


    乔小雯怨恨起来，心想都怪陈嘉良，没有处理好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还能心安理得去加班，把她一个人扔在这种窘境里，进退两难难做人。


    她越想越气，决定吃了饭就去交警大队，看看他到底有什么天大的要紧事，值得这样早出晚归，连陪她聊天都没时间。


    这是乔小雯第二次去交警队，可谓是熟门熟路。上回来是追爱，这回倒像是讨债了。


    交警队执勤同志听过乔小雯的来访事由，打了个内线电话，出来就告诉她，陈嘉良不在，让她在休息室等会。


    乔小雯一愣：「他去哪了？」


    对方看了看表：「这个点，估计加班去了吧，刚高速上有个事故，我看他跟着一起出去了。」


    说完就撇下她走了。


    乔小雯心情不爽到了极点，她大老远跑过来扑了个空，电话又联繫不到人，只能闷闷不乐回到休息室干坐着，心里盘算等见到了他，该怎么让他下跪道歉。


    休息室里不止她一个，乔小雯一进去，就发现角落里也坐了个女人，长发松松挽在脑后，手边叠了几个饭盒，看上去有些年纪。


    察觉到乔小雯的眼神，她也回过头来，朝这边看了一眼。


    乔小雯来不及收回好奇的视线，被迫和她笑了笑，打了个招唿。


    「你是来找人的？」乔小雯问。


    对方点点头，上下打量她。


    也许是乔小雯的圆脸和自带的亲和力起了作用，女人似乎认为她是个可以攀谈的对象，她开口了：「你也是家属吗？」


    「算……是吧」乔小雯挠了挠头，有些羞涩。


    女人一眼看出来，她还没什么经验，对要面临的各种情况还无概念，嫩得很。她看乔小雯年轻漂亮，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多一嘴。


    「你还没结婚吧？男朋友是交警？」


    乔小雯点点头。


    女人露出「果真如此」的神情，好心劝她：「那你赶紧跑吧，嫁给交警，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乔小雯万万想不到，素不相识的人直接扔出这么一句话，笑容立刻凝固在脸上，半天没缓冲过来。


    女人见她怔怔的，懵懂纯真的模样，只觉得同情，有心想跟她多聊几句，能救一个是一个。


    「我老公就是这里的队长，每天在家呆的时间不超过五个小时，白天醒来见不到人，晚上睡了人还没回家。」女人冷笑了一下：「真把家当成旅馆了。」


    第43章


    在女人的世界里，从陌生人到相熟，有时只需要一个契机。


    这个契机就是聊男人。


    乔小雯只是出于好奇，浅问了一句：「怎么会这样呢？」


    对方立马就站在过来人的角度，跟她侃侃而谈起自己的心酸遭遇。


    她说她老公原本也不这样，一开始还是个天真浪漫的警校生，一毕业就进了交警队，安安分分干着组织给分配的工作，每天骑着摩托巡街，一巡就是八年，雷打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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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点上班，上够钟就撤，绝不多干一秒钟，回了家还知道伺候媳妇，买菜做饭，跟这个城市大多数的居家好男人一样，围着灶台转，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但就是这么顾家的老实男人，被女方家里骂得狗血淋头，明里暗里嫌弃他没出息不长进。同期进队的同学该升迁的升迁，该调动的调动，有些都干上派出所副所长了，只有他还在街头开着他那辆摩托车。


    再窝囊的男人都有自尊心，有一天，他就忽然受不了了。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而这位交警的爆发无疑是惊人且彻底的。


    女人坐过来了些，和乔小雯推心置腹：「之后他就跟变了个人一样，下决心要往上挪挪，不叫我家里人看不起。」


    「然后呢？」乔小雯总觉得这个故事，似曾相识，和她跟陈嘉良的路径大差不差。


    女人看着她笑笑：「然后就马上付诸行动，跟老同学上司走动交际，饭局酒局应酬也多起来，甚至还要加班加点，过年和大假期那种班大家都恨不得躲开，他倒好，哪里缺人要主动上……」


    她嘆息了一声，十分幽怨。


    乔小雯歪着脑袋：「这不就是你们想要的吗？」


    女人苦笑了下：「是，确实是我们逼的，但谁也没想到，他能从一个极端到了另一个极端。之后几年，他升迁道路确实平坦，可以说是一帆风顺，从小组长到中队长，最后他们大队长上调，他如愿替了人家的位置。」


    乔小雯十分感慨：「也算是苦尽甘来，付出的都有回报啊。」


    女人见她天真无邪，愈发觉得她可怜，提醒道：「但这份荣誉是用牺牲换来的，牺牲的不只有他自己，还有我们家属，你懂不懂？自从他当了队长，基本就没着过家了，真不夸张，我今天要不是找到这来送饭，兴许连面都见不上……多可笑，我们还是夫妻。」


    女人眼神黯淡，眉眼低垂，似是极其伤心，乔小雯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要不你们……沟通沟通？」


    提到沟通，女人更来气了，表情也变得狰狞，恨恨道：「沟通了啊 ，没用，我连离婚都说出来了，你猜他怎么说的？」


    「怎么说？」


    「说这日子是我们家要来的，是我跟我妈骂出来的，质问我们为什么还不满意？」


    女人回过脸，直勾勾盯着她，目光恳切：「你说说看，我们有错吗？」


    可能是她的陈述太哀伤，或者是神情太悽厉，乔小雯走出休息室良久，脑袋里还迴荡着这句话。


    确实没有任何人是错的，就跟陈嘉良现在想要努力，而她偶尔也对缺失陪伴有怨气一样，有时候事情就讲究一个磨合。


    你受得了，就能挺过去，受不住，那就危险了。


    乔小雯在交警队门口徘徊了好久，才终于看到陈嘉良远远走回来，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她挤出笑容，朝他用力挥了挥手。


    陈嘉良精疲力竭，今天高速上出了个连环事故，他跟着事故科的同事，前前后后给他们帮忙，这会累得精神恍惚，干了两瓶红牛还是昏昏欲睡。走在黑暗的过道里，眼前只有一点昏黄的光，照射出不远处模煳的人影。


    是谁呢？陈嘉良脑子转得慢，努力看了几秒钟，陡然清醒。


    「你怎么来了？」他几步迎上去，站在乔小雯面前，低头沖她笑。


    乔小雯仰着脖子看着他。


    他对她态度从始至终都没变，眼里的爱意不曾消减，但她还是觉得有些异样。陈嘉良汗水淋淋，满脸写着疲惫，见她时欣喜是有的，可又不够满，不够纯粹。


    乔小雯不知是自己受了方才那个女人的影响，还是真的积压了许多不满，总之第一次，她看陈嘉良不爽起来。


    「我等你了好久，一直打你电话没人接。」


    她强按下心中不快，噘着嘴，半抱怨半撒娇。


    陈嘉良过意不去，条件反射道歉：「我错了，实在是太忙了。」


    乔小雯点点头，努力做出理解的样子。她也不希望自己显得太小肚鸡肠，明明先前劝他尽情去忙的人是她，只能在心中哀嘆，这个大肚人设立得过早了。


    陈嘉良没有察觉出她今晚的不对劲，毕竟人一累，对万事万物的敏锐性就下降了。他去更衣室换衣服，喊乔小雯在门口等她，乔小雯也是「嗯」了一声，别的什么都没说，就转身走开。


    陈嘉良收拾好东西打卡下班，走到门口时，发现乔小雯已经叫好了车，司机也刚到，乔小雯回头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弯腰钻了进去。


    她今晚是有些沉默的，这种沉默足以引起警惕，乔小雯不想主动开口，所以绕了个弯子，试图用冷漠来提醒他，逼他主动来问一句，她到底是怎么了。


    放在平时，陈嘉良无疑会这么做。他有一套强大的雷达，感应快狠准，而乔小雯以往也算不上作，两个人鲜少在沟通上发生障碍。


    但是今晚月光作祟，一切都脱了轨。


    乔小雯上了车就没开过口，脑子里乱糟糟，故意坐到另一侧窗边，和陈嘉良拉开点距离，固执地扭过头看窗外。


    深夜的街道依旧热闹，霓虹给这个城市镀上一层琉璃，显得格外不真实。


    陈嘉良也一直没吭声，乔小雯脖子都扭酸了，左思右想又觉得自己这样怪可笑的。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非要故意这么难为他，说开不就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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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番内心挣扎，决定饶他一回，便调整好心态，准备扭头搭话。


    「喂，你今天……」


    话还没说完，表情就凝固住了。


    陈嘉良靠在另一边的车窗上，脖子歪向一侧，眼睛紧紧闭着，发出轻微而规律的鼾声。


    他睡着了。


    乔小雯一时失语，愈发觉得自己像个小丑。积攒的怨气无处可去，而罪魁祸首甚至对这一切无所察觉，她的诸多纠结和不满，都成了独角戏。


    乔小雯气不过，她咬着嘴唇，伸出食指戳戳他肩膀。


    「喂，陈嘉良，陈嘉良！」她用力晃了晃他的肩膀。


    司机从后视镜瞄了她一眼，对这一幕见怪不怪。


    乔小雯脸一红，也觉得这样有失体面，便不甘心地作罢，刚要退回到窗边位置继续生闷气，突然手腕被用力握住了。


    陈嘉良半梦半醒，但力道还是那么大，乔小雯挣脱不开，恼羞成怒。


    「你干嘛……」


    陈嘉良眼神迷离地靠了过来，他松开了她的手腕，转而从手背抚摸到指尖，把手指插进她的指缝，跟她十指相扣，大拇指还不断摩挲着。


    柔情蜜意，似在撒娇。


    乔小雯心脏漏跳一拍，掀起眼皮看他。


    陈嘉良还没彻底醒过来，他浓密的眼睫毛垂着，整个人像一只大金毛一样，缓缓逼近，伸出手臂将乔小雯牢牢圈在怀抱里，头埋在她颈间，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又睡过去了。


    乔小雯动弹不得，脸也涨得通红，耳朵一阵阵发烫。


    陈嘉良一个大个子，全部的体重都压在她身上，又跟软体动物一样缠着她，乔小雯推不动，又急又羞。


    「醒醒，我们快到家了。」


    她无视掉前排司机时不时投来的八卦眼神，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


    陈嘉良睡得很沉，沉郁的男性气息几乎要将她裹住，封锁在一个无形的牢笼里。


    「唔……嗯……」


    也许是听见了她的声音，陈嘉良眉头微微蹙起来，身子动了几下，嘴里含煳不清地说着些什么。乔小雯没听清，就低下头去听。


    她身上有一股别样的清香，来源于她爱喷的那几款香水，热烈清新的柑橘，每次闻到都觉得心旷神怡，陈嘉良根本闻不够。他迷迷煳煳之间，看见乔小雯近在咫尺的脸，荡漾灵动的大眼睛，每看他一次，他就觉得被勾了一次。


    陈嘉良凭着本能凑上去吻她。


    第一次得逞了，第二次被乔小雯躲了过去，她脸颊红得想要滴血，咬着牙发着狠，威胁他要他安分点。


    陈嘉良听不进去，他往乔小雯那边拱了拱，抓住了她推拒的手，又追上去衔着她柔软的嘴唇……


    两个人最后是怎么下车的，又是怎么回到家里的，乔小雯已经选择性遗憾了，她只知道自己一路上气到爆炸，好不容易把陈嘉良弄进了屋，把他往玄关一扔，转头就要走。


    在跨出大门的前一秒，房门被关上了，乔小雯嘆了口气，转过身子，看着一脸迷茫，但终于是回过味来的陈嘉良。


    「你要去哪？」他问：「这么晚了。」


    乔小雯一声冷笑，她的嘴唇在灯光下湿润红艷：「我爱上哪上哪，你管不着。」


    第44章


    乔小雯伸手去推门，刚开了门缝，陈嘉良一步跨过来，挡住了她的去路，拧着眉头低头看她，不解又惶恐。


    「……出什么事了？」他张口问，一边在脑内迅速復盘今日发生的一切。


    这是他和乔小雯相处至今，养成的良好习惯。乔小雯虽然比他大几岁，但从某些方面来说，女人们大抵相似，也总有隐忍不发，囤积小情绪的时候，陈嘉良以前有一任女友就是如此。


    平时大大咧咧，对一切都满不在乎，宽容他的所有过错，甚至从不吃醋，给了他百分之两百的自由。彼时陈嘉良对这段感情不甚投入，只觉得自在，并且习以为常，不觉得哪里不妥，直到半年后，两人因为一件针眼大的小事吵架，对方直接提了分手。


    「为什么？」他记得自己当时这么问了一句。


    对方洋洋洒洒，怒指他的二十条罪状，每一条都无可饶恕。陈嘉良被骂得狗血淋头，连挽留的话都说不出，目送对方飞快消失在视线。


    现在想来，仍旧心有余悸，过去的恋爱总能提供新的知识点，供后来补足，陈嘉良使劲回忆，他今天到底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惹得乔小雯这么不高兴。


    然而无果，大脑一片空白，想不出来。他太累了。


    他寄希望于乔小雯，恳切地询问：「是因为我今天没接你电话？」


    乔小雯摇摇头，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一下子说不出。


    非要论起来，确实都是些小问题，比如他最近太忙碌，忽略了她的感受；又比如他每次道歉都是一模一样的措辞，听多了实在觉得没劲；还比如，今天她如此刻意的别扭，竟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她憋着闷气，他竟然还睡得着？


    但将这些苦水倒出来，实际上又有什么用呢，除了一次性的发泄，解决不了根本的问题。


    沉重的无力感突然袭上心头，乔小雯轻嘆了声，眼睛垂着，盯着他的衬衫下摆。


    「没什么，是我今天心情不好罢了。」


    陈嘉良摇了摇头：「不是这个，你没说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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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小雯敷衍时是什么样子，他再清楚不过了，就是跟只焉了的小鹌鹑似的，视线躲闪，横竖就是不看她，语气又平淡到可疑。


    他有点害怕她的冷静，伸手去拉她，言辞带着恳求：「有什么事你告诉我好不好，我有时候真的不太明白你……」


    乔小雯笑了一下，用了点劲挣脱了他的掌心，陈嘉良的手掌只徒劳地捏住了一团空气。


    「你想听我说什么？」


    她表情是笑着的，但不知什么时候，眼眶竟微微湿润，眼角泪光闪烁，这让陈嘉良更加惊慌失措。


    「我……」


    「我也不是怪你什么，你的处境我都理解，你也是为了我好。」乔小雯打断他：「但我们两个是谈恋爱，又不是过日子，有必要把自己弄得这么累吗？」


    陈嘉良表情缓和了一些，他以为乔小雯只是担心他。


    「这也只是暂时的……」他手忙脚乱，试图向她解释，但乔小雯说了句话，让他一下子大脑空白，血液仿佛冰冻。


    「我觉得，这个恋爱谈成这样，有点没意思了。」乔小雯说。


    这话说完，她把陈嘉良拨开，就要推门往外走。一只脚都跨出去了，陈嘉良及时反应过来，一把攥住了她。


    「别走。」


    陈嘉良慌乱中力道不受控，乔小雯被抓痛了，「嘶」的一声皱起眉头，陈嘉良马上放了手，但又怕她就这么离开，左右不知该怎么办，只能哀求：「你听我解释。」


    乔小雯停下来，转身冷眼看他，见他脸色苍白，疲惫又虚弱，多少也有些于心不忍。


    她想了会，才慢慢说道：「我理想中的恋爱，不是现在这样的。」


    陈嘉良十分苦涩：「我明白，但我不过是将目光放得更长远，希望给我们的未来铺好路。」


    「不需要。」乔小雯坚定地摇摇头：「我想不了这么远的事，也觉得没那个必要，现阶段我只想要两个人开开心心的，能处一天是一天，不想有这么大的负担。」


    陈嘉良语塞，他沉默了良久，才缓缓问出一句：「所以，你是一点都没想过，跟我永远在一起吗？」


    话音减弱，透着可怜，让他每个字都听起来湿哒哒的，像枯黄的梅雨天。


    乔小雯心情复杂，她感觉自己在做坏事，正在给陈嘉良刚燃烧起来的事业心泼冷水。她只能又走回到他身边，主动伸手牵他。


    陈嘉良的手冰凉凉的，他直勾勾望着乔小雯，让她一时间产生了很大负罪感。


    「我们慢慢来，行不行？」


    她用商量的口吻，决心不再刺激他。


    陈嘉良却不依不饶起来，他今晚本就不在状态，情绪控制的阀门失效，让他变得格外偏执，非要乔小雯表态。


    乔小雯说了几遍软话都不管用，也渐渐失了耐性，两个人剑拔弩张，谁也不肯退一步。


    这是个极其危险境况，乔小雯有过类似的经验，过去谈恋爱时，这幕就时常出现。


    男女关系最讲究制衡，说白了，必须得有人负责妥协和顺从。过去这个人一直是陈嘉良，他好似没有自己的标准，乔小雯提议干什么，他都会答应，并且欣然完成，但这会连他也犯轴了，乔小雯就算是想退一步，在这个问题上，也是退无可退。


    她再喜欢陈嘉良，也还是有自己的立场和想法，况且这还不是别的，是结婚这种人生大事，乔小雯一面不想吵架，一面又不愿开空头支票，事情就卡在这了。


    双方对峙了许久，拯救他们的是一通电话。


    这通电话响了好几遍，铃声灭了又起，直到乔小雯都没法认真生气了，终于憋不住，喊他先接。


    陈嘉良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转身走回屋里，过了几分钟后回来，面如土色。


    乔小雯问：「谁打来的？」


    「我家里。」陈嘉良懵懵地看着她：「我爸妈说要离婚。」


    「啊？」乔小雯也意外，闹别扭的情绪被猝然打断了。


    这年头离婚其实很常见，反而从一而终的婚姻成了稀缺物品，但罕见的是，陈嘉良父母已经七十岁了，外人看来最无风无雨的年纪，人生差不多定型，怎么还会想着离婚？


    乔小雯不知道该说什么，是接着吵架还是先安慰他，纠结了良久，还是决定把没吵完的架放一放，反正一时也吵不出个结论来。


    「谁提的离婚？」她实在好奇。


    「我妈。」


    「为什么？」


    「不清楚，只喊我最近回趟家……」


    陈嘉良一个头两个大，自己和乔小雯的问题还没解决，这边又后院失火，一整个兵荒马乱的，连先收拾哪头都没了主意。


    好在乔小雯缓过劲来，决定今天先放他一马，便一声不吭走进屋子，轻轻带上门，然后在玄关脱了鞋，穿上她留在这的拖鞋。


    陈嘉良就站在玄关，看着她一系列的动作，心里松了口气。


    这是独属于两个人的默契，是停战的休止符，且他心知肚明，乔小雯做了妥协的那一个。


    「热死了，我先去洗澡。」


    吵过架后的独处时间总是尴尬的，乔小雯找个藉口躲走，拿发抓把头髮往后脑勺一夹，就进了卫生间。


    她挤上牙膏，对着镜子鼓着腮帮刷牙，刚漱完一口吐出来，直起身就看见陈嘉良裸着上半身进来了，目光和她在镜子里对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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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页

    乔小雯假装没看见，别开脸继续刷牙，陈嘉良在她身后滞留了几秒钟，也什么都没说，自顾自进了淋浴间。


    莲蓬头哗哗的水声，搅得乔小雯心乱如麻，不得安宁。


    陈嘉良在洗澡，她当然想马上出去，但这会怄气，走了岂不是认输？绝不可能。


    乔小雯拿出全部的定力，故意慢条斯理地洗脸，陈嘉良沖了个澡走出来，看见她仍在脸上细细擦着什么，模样看起来倒是很专心似的。


    陈嘉良就站在她后方，眼睛从镜子里盯着她，看她何时破功。


    乔小雯神经紧绷，余光早就瞄到他的影子了，只是他不开口，她也不方便先搭讪。留在这已经是她最大的宽容了，别的让步再也没有了。


    陈嘉良见她打定主意不理人，无奈地笑了笑，终于出声：「帮我拿下浴巾。」


    乔小雯无动于衷，擦完了护肤品，又清理了台面，才伸手去拿毛巾架上的浴巾，还没碰到，手背就被抓住了。


    「还生气呢？这辈子不想理我了？」


    陈嘉良贴在她身后，嗓音略带沙哑，充满颗粒质感。


    他手掌还是湿的，身上也淌着水珠，从后环抱住她的时候，乔小雯像陷入了一个短暂的雨季。


    「放手。」她象徵性挣扎了几下，当然是没挣掉，肢体已经松软下来，只是表情还在强撑。


    陈嘉良把脑袋搁在她肩膀，撒娇似地晃了晃。


    「都听你的，行不行？」他说话闷闷的，断成一节一节，仿佛易碎的玻璃珠子：「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们慢慢来，你别跟我吵架了，好不好？」


    第45章


    男人的求饶往往很管用，起码对乔小雯来说是的，更何况服软一向是陈嘉良的拿手好戏。


    他放下先前的强硬，任由满身柔软的情绪倾泻而出，说话也像撒娇，嘴唇贴在她耳边，瓮声瓮气，让她耳根子一阵酥麻。


    乔小雯抿了抿嘴，最终还是退了一步，只是投给他一个发狠的小表情，警告道：「下不为例。」


    「好。」陈嘉良将手臂收得更紧，一个清浅又讨好的吻落在她颈侧：「只要别再说没意思之类的话了，刚我心脏病都要犯了。」


    乔小雯笑道：「你哪有这么脆弱？」


    「那也没你想像的这么坚强。」陈嘉良把玩着她的手指头，喃喃说着：「人总有藏起来的那一面。」


    他停了下，问：「你有吗？」


    乔小雯唬他：「怎么没有，肯定有啊，我人格可阴暗了，以后天天折磨你。」


    陈嘉良埋在她肩上，身子一抽一抽地笑，末了轻轻带了句：「那我也认了。」


    两人经歷了有惊无险的小矛盾，一晚上更加腻歪，完事后，乔小雯气喘吁吁地躺在陈嘉良胸口，突然想到一件事，就问他：「所以你爸妈为什么要离婚？」


    「不知道。」陈嘉良趁机下套：「要不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顺便还能听到第一手八卦。」


    乔小雯自然知道这是套，但也不想让他失望，想着去他家看看，也并不是什么坏事，便也点了头。


    时间约在周末，说是做客，实际上又带着点调解的意思。出门前，陈嘉良问陈熙熙去不去，陈熙熙脑袋摇成拨浪鼓，坚决表示就要在这呆着。


    陈嘉良听了觉得有些可笑：「你在我这呆一辈子？」


    陈熙熙严肃地想了想，抬头说道：「干脆收养我吧。」


    陈嘉良在门口穿鞋，身形一顿，扭过头惊讶看着他，见小脸格外认真，竟一时看不出开玩笑的迹象。


    他伸手在他头顶乱揉了一把，什么也没说，转身出了大门。


    陈嘉良的父母住在一片老小区，说是老小区，环境却十分幽静，树木林立，鸟语花香的，乔小雯一走进去，就觉得心旷神怡，仿佛置身于哪个景区。


    「住在这样的小区，还会心情不好吗？」她边走路，边拿手机四处拍个不停，陈嘉良只能小心地看着她，以防她摔跤。


    「那可难说了。」他想到了什么，无奈笑笑：「我妈可能觉得，她就没怎么开心过。」


    乔小雯一愣：「怎么会？」


    陈嘉良没回答，指了指面前那栋楼，说着：「到了。」


    两人坐电梯上了顶楼，门开了，陈嘉良的妈妈梁春元就等在门口，目光先移到乔小雯脸上，对她客气地笑了下。


    「小雯是吧，进来吧。」说完就转身进了屋子。


    乔小雯一声「阿姨」都没来得及喊出去，半卡在喉咙里，侷促地看了看陈嘉良。陈嘉良拍拍她的背，低头在鞋柜里给她拆了双新的拖鞋，等她穿好了，又一起拉着她进去。


    「我爸呢？」陈嘉良问。


    梁春元脸上表情纹丝不动，自顾自低头沏茶，回他：「不知道。」


    陈嘉良拧着眉毛，倔强地站在那，也不落座，连背影都透出一股森冷，看上去极其不满。


    梁春元倒是不怎么怕这个小儿子了，放以前估计还顾及几下，一来是因为这是家里唯一的儿子了，说话做事到底有些分量；二来，这个小儿子从小脾气就怪，跟家里人不太对付，唯一只肯听老大的话。


    老大一走，这个家就再也没人管得了他了。


    梁春元也知道，自己这把年纪还闹离婚，别人背地里不知道怎么议论她。别说别人了，连亲生儿子都不一定会理解，不过这也无所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脏水，她反正是个亮了底牌的人，已经无所畏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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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优雅地将第一泡茶水倒掉，将第二泡晶莹的茶水倒入面前的茶盏，才终于回头招唿了乔小雯一声：「坐。」


    乔小雯慌忙落座，轻轻说了声「谢谢阿姨」，就端着杯子喝茶。


    她不大会品茶，但凭着着清新的口感，和萦绕不止的香气，都知道是好茶，呷了几口不禁赞嘆：「真好喝，阿姨平时爱喝茶吗？」


    「是，这算是我仅存不多的爱好了。」梁春元悠悠品茶，放下杯子看着乔小雯，「毕竟人还是需要一些事来调解情绪的。」


    话里有话，充满弦外之音，乔小雯闷头喝茶，不敢追问她到底什么情绪出了问题。


    梁春元见陈嘉良那杯茶快凉了，催他：「你不喝？」


    陈嘉良不大给面子：「你叫我回来，就是为了喝茶？」


    梁春元嘆了口气，把他那杯端过来自己喝了，转而扯起别的话题。


    「熙熙在你家还好吗？喊他回来，那孩子也不肯。」


    「还行，就那样。」陈嘉良答。


    梁春元就点点头，说道：「我跟你爸离婚之后，也不会放着你们不管的，你要是觉得有压力，让熙熙跟我过，也没什么问题，照顾他也是我应该做的。」


    事情聊到这了，陈嘉良终于有机会发问，他坐到梁春元身边，满脸不解：「为什么要离婚？」


    梁春元十分平静：「就是不想过了，没意思。」


    乔小雯心下一凛，抬眼看她，见老太太神色如常，甚至连悲戚都没有，仿佛在陈述别人的事。


    陈嘉良挠了挠头，这是他第二次听见这三个字了，说实话，他并不非常懂，什么叫没意思。


    他这么想的，便这么问了，梁春元边听边取了新烧好的沸水，又沖了一壶，看着翠绿色的茶叶在清水中上下翻飞，才说了句：「我们已经没感情了，本来除了爱，还有亲情在，但你哥一走，你爸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陈嘉良沉默了。他虽然跟家里联繫不多，但这么些年来，父亲是如何一蹶不振，又是如何夜不归宿，流连棋牌室，抓赌时还进过几次局子，他是都清楚的。


    那几次还是梁春元去找的人，一个老妇人巴巴地等在警局门口，民警看了都不忍心，让她进来坐着，直到把人带回去。


    陈嘉良出于职责，也劝诫过许多次，但老人倔起来简直不听人话，每次前脚答应的好好的，后脚人又去搓麻将了。


    这样的生活梁春元过了太多年，一开始是生气，后面连气也没了，只有麻木和失望。她数次哀求年迈的丈夫不要再折腾了，但老头就像失心疯，他找着各种藉口，说自己只是因为痛失儿子太过伤心，觉得人生一下子没了意义，只能靠这些低级的娱乐来缓释伤痛。


    这种藉口陈嘉良不会信，梁春元当然也不会信，这几十年她一直在找合适的机会离开这个毫无生气的家庭，但陈熙熙年纪还小，陈嘉良也还未成家，一切尘埃都尚未落定，她走不了。


    一直到陈熙熙有一天告诉她，小儿子有女朋友了，甚至可能结婚。梁春元松了口气，欣喜之余是庆幸，她觉得是时候放手了。


    陈嘉良性子闷，但他又什么都明白，只是懒得表达，梁春元相信他终有一天会理解的。


    她看着乔小雯，圆圆的脸上是一双澄澈的眼，目光温柔又饱含善意，是个好女孩，只是他们这样缺失的家庭，到底能不能配得上她？


    梁春元离婚的念头万分强烈，自然不会再妥协，但也不愿意坏了儿子的姻缘。


    她让乔小雯坐着，自己去了卧室，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首饰盒，还有一张存单又走出来，把这些都放在桌面上，推到乔小雯面前。


    「这是……」


    「是我的心意。」梁春元眼底含笑：「嘉良是我的孩子，他的人生大事也是我的心愿，我只想让你知道，不管你们俩最后成不成，我的态度一直摆在这。」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存单，「这是我这些年的积蓄，本来是给两个儿子和熙熙准备的，现在也顾不得这么许多了，你们要是愿意，就拿着，回头买房也好存着也好，我也都不管了。」


    梁春元嘆了口气，抬头环视四周，目光扫过家里的每一件家具，每一盆花草。


    这里是她生活大半辈子的地方，她的人生几乎没有尝过甜蜜的恋爱，就早早结婚，之后全部的心血都在经营这个家。


    她在这里养大了老大，生下了陈嘉良，接着看着陈熙熙出生，然后又亲手送走了儿子和儿媳。梁春元觉得也够了，她牺牲了能牺牲的所有，包括年轻的容颜和健康的身体，如今突然想开，往后短短时光，还是应当过自己理想中的生活，没有烂摊子要收，也不用操心孩子，每天种花养草，下棋烹茶，直至死去。


    乔小雯和梁春元是第一次见面，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十分懂她。一种玄妙的默契无端瀰漫在空间里，几乎叫她潸然泪下。


    陈嘉良还是不太能接受，他总觉得母亲这么做，有些太过任性了。


    他和乔小雯从家里出来，走在小区的林荫树下，发现乔小雯格外的沉默，手里捏着梁春元的馈赠。


    陈嘉良担心这个变故，会让本就没什么信心的乔小雯打退堂鼓，一路上都十分忐忑，但乔小雯却没什么别的反应，只是若有所思。


    两人走到一处凉亭下，陈嘉良终于忍不住，问她有什么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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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9页

    「我妈平时不是这么没谱的人。」他有些紧张，着急解释。


    乔小雯笑了笑，说道：「阿姨其实挺浪漫的。」


    她想到自己眼下的处境，和梁春元又有什么不同呢？所有人都认为，人在一个岁数就应该做符合这阶段的事，包括老年人不该想着离婚，三十多岁的年纪就得实际一些，慎重考虑结婚生子，养家餬口。


    乔小雯想，她偏不，她就要将选择交给内心，交给命运和际遇。当下心里是怎么想的，那就这么干，旁人的话不用太当真。


    她看着面前站着的男人，仍就留有少年气的面庞，总是凝望着她的执着的眼神，他平时不是很爱笑，但面对她时总是嘴角上扬，留给她专属的柔情。


    乔小雯豁然开朗，她拉起陈嘉良的手，笑着对他说：「回头帮我问问你妈那是什么茶叶，我也买一点，怪好喝的。」


    第46章


    乔小雯越过了心底最高的那堵墙，觉得也是时候跟家里彻底坦白了。


    说是坦白，实际上像是宣战，只不过上回是陈嘉良，一个外人到底没什么杀伤力，但要乔小雯跟家里对着干，该说不说，还是有些怕的。


    不过那也没关系，乔小雯给自己打气，孙蔷再怎么也就是骂骂她，还能真把她赶出去，断绝母女关系吗？


    从家里跑出来后，她甚至没怎么跟孙蔷通过电话，只有爸爸发来几通谴责的信息，指责她胆大妄为，伤了家人的心。


    「你去跟你妈道个歉，哄一哄，然后回家来吧。」爸爸是完完全全的中立派，几乎不倾向任何一方，明哲保身，是他在婚姻中领悟的处世哲学。


    但乔小雯不听，她觉得这事最多各打五十大板，也并不全赖她。她在陈嘉良家里又住下了，加上陈熙熙，三个人过得仿佛一家三口。


    陈熙熙开始时真挺别扭的，尤其是白天在学校见了白大褂的乔老师，在走廊上迎面碰上，都只是沖他点头笑笑，一点特殊待遇都没有，这让陈熙熙很下不了台。


    张宝儿也问他：「你不是说乔老师住在你们家吗？」


    「是啊。」陈熙熙偷偷告诉她：「她和我叔叔在客厅亲嘴，我都不敢出去。」


    「那她怎么和不认识你似的？」


    陈熙熙也生气，上次张宝儿让他帮忙找乔老师开个病假条，她想早点熘出去看演唱会，陈熙熙去了保健室，两分钟就被打发回来了。


    「不行。」乔小雯当时头都没抬，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


    陈熙熙尴尬极了，又不肯就这么走，犹豫了半天咬牙威胁她：「你不开给我，我就告诉别人，你和学生家长搞对象！」


    乔小雯写字的笔一顿，抬头似笑非笑盯着他，让他心里直发毛。


    「你去啊，看你叔叔不削你。」


    乔小雯平时好说话，但在这群小屁孩面前还是挺有威严的，陈熙熙想靠这拿捏她，属实是想太多。


    陈熙熙见这招没用，转而开始撒娇，缠着乔小雯，说不开假条，张宝儿会看不起他的。


    乔小雯就问：「你们两个真的在谈恋爱？」


    陈熙熙吓了一跳，脸一红，直说没有。


    这个年纪的学生懂的比大人以为的都多，私下学着别人谈男女朋友，进行边缘行为的不在少数，乔小雯想着，陈嘉良家里这个状况，估计也没人负责给陈熙熙讲解两性常识，便关起门来，要对他进行思想教育，以免他犯错。


    但只开了个头，就被陈熙熙打断了，男孩子的脸红成猪肝色，说自己懂这些，不用乔小雯指点。


    乔小雯十分意外，问他怎么知道的，陈熙熙一脸鄙夷：「小学老师就教了，而且叔叔在家也跟我说过一次……」


    「他怎么说的？」乔小雯来了兴致。


    陈嘉良对小孩没多少耐性，这她还是知道的，怎么想也想不出，他竟然会如此体贴周到？


    陈熙熙回忆了下：「说不能碰女孩子，碰了就要负责，要结婚的。」


    乔小雯无语凝噎，神情复杂。


    陈熙熙：「怎么了乔老师，不对吗？」


    乔小雯拍拍他的肩膀：「说的没错，所以你现在更要安安分分的，一定不能欺负女孩子，记住了吗？」


    陈熙熙似懂非懂，木讷地点点头，乔小雯非常满意，提议放学一起回家去。陈嘉良忙起来看不见人，陈熙熙每天一个人在社区食堂吃饭，怪可怜的，她决定带他去搓一顿补补。


    地方是陈熙熙挑的，乔小雯本以为他会点名去吃麦当劳肯德基之类，没想到他上来就问，能不能吃火锅。


    还不是那种讲究的小火锅，他想吃热热闹闹的四川大火锅。


    乔小雯当然不能拒绝，一大一小坐在火锅店里，面前摆满了菜，热烈的油汤咕噜噜沸腾着，陈熙熙往里面下着鸭血，时不时还夹一个烫好的到乔小雯碗里。


    青春期的男孩胃口就是大，乔小雯吃得慢条斯理，隔壁的陈熙熙狼吞虎咽，吃相很不雅观。他今天穿了浅色的校服，衣领溅上了两个红点，乔小雯见状赶紧招唿服务员拿围兜，让他放下筷子，转过身来。


    陈熙熙不大习惯被年轻的成年女性贴身照顾，倔强地喊着自己来，但手上全是油渍，乔小雯自然没让。她靠过去帮他细细繫上，还拉了拉围兜底，伸手掸了几下铺平。


    隔着熙熙攘攘的火锅味，陈熙熙还是嗅到她身上那股别样的香味，更加不敢抬头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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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小雯住到家里来，到底意味着什么，陈熙熙这颗年轻的脑袋还想不明白，但他能察觉到许多显而易见的变化。比如家里变得干净了，比如原来光秃秃的桌面，现在偶尔还会冒出几束花来，又比如卧室和卫生间突然变得香香的。


    乔小雯喜欢摆弄香氛，她总觉得一个只有男人的家，实在太寡淡了。


    陈嘉良几乎没有生活情趣，陈熙熙也被教育成一个没什么爱好的严肃男孩，偏偏成绩还不怎么样。乔小雯不知不觉替他担心，打算多跟孩子亲近亲近。


    在学校要避嫌，放了学就不用顾及这么多了。乔小雯借着吃饭对他嘘寒问暖，陈熙熙又害羞又兴奋，支支吾吾回答着乔小雯的问题，一边拿眼睛偷偷看她。


    突然他发现在他们的正后方，站了一对奇怪的男女，其中女人的面色阴得吓人，正气势汹汹地朝他们这边走来。


    陈熙熙点了点乔小雯，叫她转头看看。


    乔小雯不明所以，笑还挂在脸上，一回头，表情瞬间凝固，确实是笑不出来了。


    「妈……这么巧？」她弱弱喊了一声。


    孙蔷今晚也是赶巧了，女儿一直不肯回来，她天天生闷气，气得觉也没睡好，这个年纪竟然还长了几颗又大又红的痘痘，怎么都消不下去。


    民间老中医告诉她，这是气结于心，属于心病，必须找到系铃人，把这心结打开才行。


    孙蔷当然知道这心结在哪，但说着容易做起来难，现在人都见不着面，想解都没辙。她又在家气了几天，实在受不了，打算以毒攻毒，干脆来吃顿爆辣的火锅，出一身汗泄泄火排排毒，没准还能舒服点。


    结果真是老天开眼，她刚进火锅店准备找位置，远远就瞥见一个人的背影，特别像她女儿。


    乔小雯心里暗道倒霉，她坐在孙蔷对面，眼睛看哪都觉得不对，本能想低头，又觉得这样看上去太过窝囊，她可是下了决心要支棱起来的人，便硬着头皮跟孙蔷对视。


    孙蔷抱着手坐在那，心情就跟面前这火锅似的，咕咚咕咚冒牌，哪怕撤了火，一时都平静不下来，余温还够烧个九成热的。


    「他谁啊？」孙蔷神色凛然，下巴朝陈熙熙的方向一点。


    孩子哪见过这阵仗，大气不敢出，夹坐在几个大人中间，埋头吃着半凉的小牛肉。


    乔小雯只得回答：「我们学校的学生。」


    「你带你学生出来吃火锅？这个点？」孙蔷摆明了是不信，一双鹰眼穿透乔小雯的伪装，直抵她内心。


    在那一刻，乔小雯本能怂了，不过想到陈嘉良，又觉得自己不该在这环掉链子。


    陈继良早出晚归的，心力交瘁，回家还得对她和颜悦色，假装一点不累，面不改色说着善意的谎话，安慰她困难的日子终会过去，现在所有的磨难，都是为了兑现未来的快乐。


    他这么抚慰她，也鼓舞着自己。


    乔小雯想到这，就觉得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她情绪一下就变得无比平和，说话带着底气，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最平常不过的事实。


    「这是陈嘉良的侄子，也在我们学校读书。」她说。


    孙蔷目露讶色，这她倒是没想到，不免又多打量了孩子几眼。


    方才落座时还觉得这孩子长得不错，眉清目秀的，现在一看，跟那个姓陈的真有几分相似，又觉得这张脸晦气起来。


    「他爸妈呢？轮得到你来带？」孙蔷意见很大：「乔小雯，你脑子放清楚点，八字没一撇的事，你现在就帮人家家里带孩子，你让对面大人怎么看你，怎么看我们家？」


    孙蔷恨铁不成钢，又想到在她那个年代，结婚前男女方走的太近，都是要被人说闲话的，尤其是女孩子，太上赶上趟显得掉价，未来婆家都会看轻你。


    她本想劝乔小雯，别干这种吃力不讨好，毫无收益还丢人的事了，结果她轻飘飘说道：「他爸妈车祸死了，他现在跟着陈嘉良生活。」


    乔小雯顿了顿，补了句：「他挺懂事的，是个好孩子，说实话，跟儿子也没区别。」


    饭桌上一片寂静，死一样的。


    孙蔷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她目光饱含惊恐，看乔小雯像在看一个失心疯的陌生人，说话声音都在颤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到这份上，乔小雯反而淡定了。


    横竖已经打响了革命第一枪，是死是活，第一下尤为关键。


    她坐到陈熙熙身边，拉住他的手，挑衅地看向孙蔷：「我当然清楚，这是我考虑了很久的事，我自己会看着办的，你要是能支持就支持，实在不能接受，那也只能花点时间接受，反正我跟陈嘉良现在谈的挺好，是不可能分手的。」


    第47章


    陈嘉良在单位加班的时候，收到了陈熙熙的通风报信，差点班都上不下去，一到点就火速往家赶。


    三步并作两步上台阶，站在家门口时心里还在忐忑，就怕乔小雯不在。


    陈熙熙在微信里说的很笼统，只说他们在外面吃饭，碰到了乔小雯的妈妈，两人最后吵了起来，饭也没吃完。


    陈嘉良自然不愿意乔小雯为了他，跟家里人闹得不愉快，这不是他的本意。


    诚然，目前摆在两人面前的障碍，确确实实来自父母，但这必定是一场持久战，陈嘉良有这个心理准备，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事情有个圆满的结局，过程中不必有任何一方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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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页

    他握住门把，竟发现自己无意识中屏住了唿吸，一滴冰凉的汗从额头，晃晃悠悠爬下来。他用手背揩去，推开了房门。


    客厅里开着一盏昏黄的小灯，静悄悄的，没有人。


    陈嘉良心一紧，故意在玄关弄出点动静，过了几秒钟，乔小雯从屏风后面拐出来，看见他笑道：「今天这么早。」


    「你……还在？」他怔怔地问。


    乔小雯奇怪地瞄他一眼：「这个点我还能去哪？」


    她往回走了几步，又探身子出来，问：「你饿不饿，我做了点甜品。」


    陈嘉良心情复杂地在桌边坐下，乔小雯就把一碗牛奶芋圆端上来，拿小碗盛了放到他面前：「尝尝看，我照着网上食谱做的，还挺简单。」


    小巧莹白的瓷碗，牛奶冰沉浮其中，陈嘉良拿勺子搅了搅，舀起一小勺五颜六色的芋圆，毫不犹豫地往嘴里送。


    乔小雯没有从零开始烹饪的天赋和耐力，所以干脆买的现成的，冰冻过的芋圆还没煮透，咀嚼起来费劲，像在咬一把塑料。


    陈嘉良艰难地吞下去，脸上浮现出鼓励的微笑：「还不错。」


    「真的？」乔小雯惊喜万分，这倒是她没想到的，还以为铁定失败了呢，伸手去夺他的勺子，也想来一口，结果手扑了个空。


    「你就别吃了，晚上吃这不消化。」


    陈嘉良把一整碗都拨到自己这头，谨防乔小雯一时好奇心吃了，对自己太失望。


    乔小雯不疑有他，也在他对面坐下，托着腮帮子看他吃。


    陈嘉良如今的吃相已经文雅多了，在她的训练之下，不像个饿了三天三夜的野犬，好歹是个体面斯文的男人。


    她欣赏了一会，才出声问他：「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手中勺子一顿，陈嘉良抬起头，眼里有化不开的浓厚情绪，像是自责又像是痛心。


    「我本不想这样，你知道的……」他喃喃低语：「我没觉得女朋友为了我，跟家里人闹翻，是很有成就感的事，这反而让我难受。」


    乔小雯没说什么，只是站起来问他要不要喝茶。


    陈嘉良就盯着她泡茶的背影，心中忐忑。


    「你跟我再说说详细情况吧？阿姨很生气吗？」乔小雯的平静反倒让他没有安全感，他很怕她又在酝酿什么不得了的情绪，积少成多，到时候再来一波大爆发，他又不知该如何善后了。


    乔小雯倒了两杯回来，见他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神情紧张，眼睛里又有一点无措。


    「放轻松，没那么严重。」


    她对他宽慰地笑笑，拉开椅子坐下来，把一杯推到他面前，才缓缓开口：「我跟我妈这一架也是迟早要吵的，他们其实跟世界上大部分的传统家长一样，总是希望我按照他们理想中的模子生活，挑个方方面面都不错的男人，好好成家然后生个孩子，就此平安一生，这些我也能理解，换做我也会这么想。」


    陈嘉良低着头，手指有意无意摩挲着光滑的杯壁，从琥珀色的茶汤里看见自己的脸。


    不到三十的年纪，说小也不算太小，但还远不够成熟，身上总有许多无法沉淀下来的东西，让他非常着急。


    陈嘉良过去从来没有因为年龄产生过焦虑，甚至偶尔会自豪，他比别人更有精力，还有大把可以虚掷的时间。


    单位有不少年过40的同事，身形逐渐走样，无法长久负荷高强度的路面执勤，人也委顿下去，工作和生活对他们来说没有区别，都是日復一日的人生中，一张张复制黏贴的切片。陈嘉良有时候看着他们，就暗下决心，自己绝不要活成这样。他的人生总还是需要一些冒险和风浪的。


    不过现在想来，那不过就是大多数人的人生轨迹，乔小雯父母眼中的理想对象，可能也就是这个样子。


    陈嘉良过去讨厌社交，不习惯和同事领导嘘寒问暖，但这些他现在都在做了，且发现一旦做起来，并没有他想像中的难以接受，毕竟这些努力都是有目标的，他想早点让乔小雯家里放心。


    乔小雯察觉到他的沉默，问他怎么不说话。


    陈嘉良老实回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说什么都不对。」


    乔小雯就杵着脑袋，反反覆覆打量他，嘴唇微微撅着，说：「我知道你又在想些什么，别想太多，想也没有，走一步看一步吧。」


    陈嘉良勉为其难地扯了扯嘴角：「有时候我也会怕，万一我这样做真的是拖累了你呢？万一你出去真的能找个更好的归宿？」


    乔小雯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脸，说：「那现在分手？」


    陈嘉良脸色一变，差点上不来气。


    「不行。」就算知道她只是开玩笑，陈嘉良还是有心脏骤停的窒息感，他拳头攥紧又松开，而后自暴自弃地掩面，发出哀鸣：「天，光是想想就觉得痛苦，我办不到。」


    「 那不就完了。」乔小雯哭笑不得，「你看，不是我们两个不懂事，是实在没办法，所以只能顺其自然。」


    陈嘉良问她：「那你以后会后悔吗？」


    乔小雯眯了眯眼，不客气地反问：「听说姐弟恋到最后，都是男的反悔，这话得我问你吧？」


    「绝不可能。」陈嘉良一脸正气起誓：「我不是始乱终弃那种男人。」


    「那要是实在不喜欢了呢？」乔小雯问：「我会比你先变老变丑，到时候皮肤松弛，脸色暗黄，啰啰嗦嗦，还会发胖长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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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到时候我也老了。」陈嘉良想像了下，竟忍不住笑出声：「你知道，男人步入中年，膨胀起来可是很快的，到你老了的时候，我也早就不是鲜肉了，顶多是块卖相差又嚼不动的老腊肉，到时候该轮到你嫌弃我了，你说你会吗？」


    刁钻的问题被抛了回来，乔小雯发现陈嘉良越来越知道怎么应付她各种怪异的脑迴路了，不能不说是一种成功的磨合。


    「那我可说不好。」乔小雯敛了表情，故意唬他：「女人可是看脸的，这个世界上又不缺年轻帅哥，你要是保持不到位，哪天我红杏出墙，你也不能喊冤。」


    她这套威胁话术说了太多遍，几乎没什么效力了，但陈嘉良还是乐得配合，假装被她吓住。


    「这哪行，回头我就去报健身房，未雨绸缪，卷死未来的情敌。」


    「那我如果还是不满意，非要走呢？」乔小雯不依不饶。


    落入恋爱的女人大抵相同，在安全感爆棚的情况，总爱开着无聊的玩笑，丝毫不怕对方烦了厌了，有恃无恐，仗爱欺人。过去乔小雯把这种行为称作「作」，甚至一度看不起赖着男友，没完没了撒娇的小女生，结果轮到自己身上才明白，当人陷进一段饱满充实的关系时，确实会变得任性无度，毫无边界。


    陈嘉良信心十足，对答如流：「那我会再把你追回来，就跟你当时缠着我一样，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你不见我我就在你家楼下支帐篷，你跟别的男人结婚我就去拦你的婚车。」


    乔小雯笑得停不下来：「你也太不要脸了吧！」


    「这都是跟你学的。」陈嘉良拿眼睛瞟她，也跟着笑起来，笑了一会又幽幽嘆气：「不知道你家什么时候能同意我们俩的事。」


    乔小雯安慰他：「急不得，这事就得从长计议，况且现在这个状态，其实跟那啥了也差不多，你说是不是？」


    她还不大想说出结婚这个词，总觉得怪羞涩的。


    陈嘉良严肃起来：「这是两码事。」


    他顿了顿，越细想越觉得忧虑，问：「你觉得，是不是我的职业看上去没什么前途？哪怕升了也过不了关？」


    「不至于，好歹是编制，多少人努力都还不一定混得上呢，也别妄自菲薄。」乔小雯给他打气：「没准将来有一天，还有用到你的时候呢。」


    这话当时是无意说说，没想到一语成谶。


    过了半个月，乔小雯突然接到了孙蔷的一通电话，她在电话那头火急火燎，问有没有陈嘉良的联繫方式。


    乔小雯眉头一皱，觉得不简单：「出事了？」


    孙蔷一方面下不来面子，但又不得不开口，只能老实交代：「你爸开车把人撞了，这会还在医院陪着，怎么办，会不会有事啊？」


    第48章


    乔小雯吓得魂飞魄散，差点手机都拿不稳，急急请了个假，往医院赶。


    进了急诊，在抢救室门口看到了老脸煞白的孙蔷，和六神无主的老父亲，两个人就坐在长凳上，谁都没说话，与周遭的嘈杂格格不入。


    乔小雯定了定神，走过去喊：「爸，妈。」


    孙蔷搂了她一眼，爱理不理的，看上去不大想跟她交谈。倒是爸爸还冲她挤出笑来，问：「小陈呢？」


    一边探头往她身后看。


    乔小雯抿了抿唇，回答：「我没喊他。」


    孙蔷不可思议抬头，眉头皱得老深，话里话外都是埋怨：「不是让你把人叫来？」


    乔小雯不大喜欢她这种口吻，仿佛陈嘉良是一件工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况且这口让她开，又是什么居心，明知道她平时就最忌讳这种事。


    先前陈嘉良在她们家，不算受气也算是吃了瘪，给孩子整得挺抑郁的，现在要用上人了，口风又180°大转弯。


    乔小雯属实瞧不上这种行径，说话也很硬：「他来了又能怎么样，不还是就事论事吗？」


    「你懂什么！」孙蔷恨她这个时候了还在犟：「你爸这个事故，摄像头下面正好是一棵树，叶子长得太茂盛，没来得及修剪，刚好挡住了没拍到，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情，有关系当然要用上了。」


    孙蔷能屈能伸，乔小雯却没这么想得开，驳了一句：「现在又当他是关系了，之前怎么不说？」


    「你……」孙蔷恨恨，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转头迁怒起丈夫来：「都跟你说了吧！喊她有什么用？胳膊肘现在就往外拐了。」


    这话多少有点难听，乔小雯懒得跟她拌嘴，问爸爸到底出了什么事。一通询问下来，才发现这事故确实蹊跷的很。


    按照她爸的说法，当天他停车在路边，跟人打了个电话，之后挂了电话刚要启动，忽然车身勐一震动，随后就听见车尾传来动静，下车一看，地上倒了辆电动车，镜子七零八碎的，玻璃渣撒了一地，一个老伯躺在地上，没戴头盔，流了一地的血，已经昏过去了。


    爸爸当时就吓坏了，赶紧打了120，送到医院人都没醒，也联繫不上家属，直接推进了抢救室，如今生死不明，剩下他们俩夫妻干着急。


    乔小雯听了，倒是冷静许多。真要是这样，跟她家估计还没什么关系，人非要撞上来，想躲也躲不掉啊，但关键就是没证据，加上还撞到了脑袋，一句没责任就把受伤的人丢在医院，也太不人道了。


    「他家里人呢，还联繫不上吗？」乔小雯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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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爸摇摇头：「他连意识都不清醒，哪问的出电话。」


    「警察来了吗？」


    「来过了，现在在等交警定责。」爸爸说着，又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想了一会还是把她拉到一边：「小陈真不来？」


    乔小雯心情不大好：「非要喊他？」


    「我也知道你意思……」爸爸压低声音，瞄了眼在一旁闷声不吭的孙蔷：「但你换个角度想想。现在喊他来表现表现，不正好让你妈对他改观，这分数不就上来了吗？」


    道理是这个道理，乔小雯还是十分牴触，总觉得这手段并不光明正大，也有悖陈嘉良的为人。


    正在踌躇之际，急救室门开了，里面走出个护士，手里拿着张单子，高喊着「谁是家属？」


    孙蔷起身迎上去，应道：「我是。」


    护士狐疑：「你是他什么人？」


    「我们是肇事方。」她这么说着，脸上还是不大痛快。


    既不能说是家属，又不能说是完全没干系，但肇事方三个字说出口，又觉得多少有点憋屈，孙蔷极其不耐烦，只希望交警快点来给他们一个公道，定了责就能心安理得地撤了。


    护士干脆把单子塞到她手里：「病人现在需要做一些检查，你们要不先去交个钱。」


    说完又回到了那扇大门后面，咣当一关。


    孙蔷没辙，只能巴巴地跑去缴费，来回跑了几趟，一肚子火，回来看见乔小雯干坐着，更加心烦，赶她去外面问问，病人家属到底来了没有，听民警说是刚联繫上，正往这赶。


    乔小雯只能听话地出去，在急诊门口张望许久，果然看见远远驶来一辆计程车。车刚停稳，就从里面急匆匆下来两个人，抓着保安就问，刚才有没有一个车祸送来的。


    乔小雯怔怔望着他们，觉得命运这东西实在玄妙，往往在你意想不到的时间地点，会碰见完全意料之外的人。


    「陈嘉良……」她喊了一声，对方听见了，飞快朝她这边转过头。


    二人目光相接，沉默片刻，彼此眼中都有惊讶，随后意会过来，面色都变得凝重。


    「怎么回事？」陈嘉良朝她走过来，站在面前，神情疲惫又焦急。


    乔小雯简单复述了一遍，刻意抹去了父母要她「走后门」这段。


    陈嘉良拧着眉头听完，思考许久，没着急说什么，只是让她先在这别动，随后转身回到梁春元身边，低头跟她交代着什么。


    梁春元先是迷茫，而后震惊，目光越过人群去找乔小雯。


    乔小雯局促不安，捏着上衣下摆，朝她欠了欠身，算是打招唿。她预感到，接下来的情况会十分复杂，一面是无责任的女方家属，一面是躺在里头还没脱离危险的血亲，乔小雯吃不准，陈嘉良到底会站哪头。


    三个人各怀心事地进去，孙蔷明显一愣：「这是……？」


    陈嘉良赶在乔小雯开口之前，先一步做了介绍：「阿姨，这是我妈，里面受伤的是我爸。」


    他谨慎规避了一些字眼，绝口不提「车祸」「肇事」之类的词。


    「医生说现在就是血压不太稳，不方便马上手术，等体徵稳定了会马上联繫的，前期费用我们都先交了，毕竟是撞在我们家车上的。」


    孙蔷瞧着梁春元年纪也大了，当着一个面善的老妇人的面，也不好意思再发难，加上看到陈嘉良也在场，心中难免有所顾忌。


    本来想着陈嘉良也在交警队，多少有点关系，能走走门路，现在倒好，人家就是伤者家属，万一想难为一下他们，报一报先前的私仇，他们还真没地方说理去。


    孙蔷这才后悔，难怪都说要与人为善，不要随便结仇，这报应不就来了？


    好在陈嘉良看上去情绪较为平静，丝毫没有要难为他们的意思，甚至没心思和他们搭话，就带着梁春元去找护士，接着就是一系列流程的听医嘱和签字。


    抢救室大门紧闭，连家属都不能轻易进去探视，梁春元趁着大门开关的间隙，从门缝往里张望了一眼，看见了躺在对面病床上的丈夫。


    昨天她彻底摊牌，表达了自己要离婚的决心，年迈的丈夫仍是不能接受，在家砸碎了几个花瓶和碗，就摔门离去。


    梁春元连追出去问他去哪的冲动都没有了，她只觉得疲惫，坐在家里心如死灰，过了会竟然困了，便回到房间睡下。


    这一觉睡得极好，是久违的深长睡眠，她早晨起来依旧不见丈夫身影。梁春元去买菜的时候，听邻居说，昨天见他在外面喝了一晚上的酒，醒了又找人打牌去了。


    现在听见这些，梁春元已经心如止水了，只淡淡地说了声：「是嘛。」


    就走了。


    她还有自己的生活要过，每天要做许多事，要做饭打扫卫生，要关心陈熙熙的学业，要担心儿子的婚姻事业身体健康……比起这些来，一个彻夜未归的赌鬼，属实是没那么要紧。


    但梁春元其实一点都不恨他，甚至连讨厌的情绪都很稀薄，面对这个朝夕相处几十年的男人，她早就疲了，没有一点感觉。大概是大儿子的离世和家庭的变故，透支了她毕生的情感，才让她对着病床上这个一动不动，插着管子的人无动于衷。


    陈嘉良独自忙碌，他也没指望梁春元能帮上太多忙，只让乔小雯帮忙照看好她，就急急跟着医生们，推着老父亲去了手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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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春元坐在那，旁边就是孙蔷，两个女人对视了一眼，彼此都觉得有些尴尬。


    「小陈妈妈，这真的是一场意外，毕竟谁都不想发生这种事，我们家的车在前头，怎么也不可能撞到人是不是？」


    孙蔷纠结了半天，还是决定由她出面交涉是最妥当的。她设想了梁春元会有的几种反应，心里打定主意，如果他们家要攀咬追责，那撕破脸也无妨，反正她也压根不看好这对小年轻，闹翻了倒还清净。


    但梁春元出奇的善解人意，她朝孙蔷露出一个慈祥的微笑，用皱巴巴的手轻轻握住她，低声道：「小雯妈妈，这事不怪你们，我也听小雯说了事情的经过，虽然没录像，但我相信你们的人品，必定是不会在这种事上害我们的。小雯是嘉良喜欢的女孩子，那你们家就跟我们有缘分，这世上最难得的就是善缘，人跟人相识一场不容易，能情投意合更是难上加难，我们都应该庆幸，他们是互相喜欢的一对，是不是？」


    第49章


    梁春元这番话说得实在妙，温温柔柔，一个难听的字都没有，不光是顺耳，还把道理讲得清清楚楚，不能不说是种艺术。


    孙蔷忽然就感觉自己输了。


    握着她的手粗糙又温热，老妇人的眉宇间盛满慈祥，嘴角含笑，神情恍若她的母亲。孙蔷平时跋扈张扬惯了，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乔小雯就没怎么跟她软过，陈嘉良更是一根筋，所以这俩小的在她面前讨不到好。


    但梁春元不一样，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一个伤者家属，老公还躺在里头，换做别人，哪怕知道不占理，多少还是得闹一闹。万一呢，闹起来真能捞到点什么呢？起码能拖着他们家分担点手术费。


    人性多是如此，孙蔷本来对他们家就不抱什么希望，先入为主觉得，这家人水准估计也就这样。虽然养出了一个警校毕业的儿子，但也不管管，跑出来拐跑她女儿算怎么回事？


    结果万万没想到，梁春元开口就把她震住了。


    孙蔷不免多打量了她几眼，满头银丝，衣着配色十分讲究，手腕上戴了一根细细的玉镯子，整个人透出一股教养来。


    「小陈妈妈，我们也不是非要拆散他们，实在是一些现实因素，你也是过来人，多少是明白的。」孙蔷语气放得很软，想法依旧没变。


    梁春元点点头，「先不说这些了，等我们家这事解决了，我带小陈亲自上门去，给你们赔罪。」


    孙蔷一听，连连摆手：「这哪行，您这么大年纪了，况且这事到底怎么定性，还得等警察来了再说……」


    「不用等了。」梁春元体贴到过分：「昨天老头子跟我吵了架，喝了酒，没戴头盔还骑电瓶车，你们家车子既然是停在路边，又是撞在车尾上，事情到底谁是谁非，大家也都很清楚了。我虽然没有很高的学歷，但做事讲究一个公平公正，这个事故都怪他自己，你们家能帮忙及时送来，保住一条命，已然是积德行善了。」


    她顿了下，话锋一转：「至于咱们两家的孩子，就看他们两个自己的造化吧，有缘分自然会走到一起，打也打不散，实在没福气，也不需要我们插手，个把月就分了，你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孙蔷拜服，除了「是」也说不出别的答案来。


    这时陈嘉良回来了，乔小雯迎上去，问他情况怎么样。


    「出血量还好，做了手术之后如果能醒，一般问题就不大。」陈嘉良说。


    「……那不醒呢？」乔小雯忧心忡忡，忍不住做最坏的设想。


    「说话吉利点，肯定会醒的。」孙蔷十分笃定，仿佛已经预见了未来似的，她转向梁春元，神色分外认真：「小陈妈妈，你放心，这事我们两家一起好好解决，难关总会过去的。」


    梁春元非常感动，眼眶湿润，不停说着谢谢，场面一度温馨到失控。


    陈嘉良方才不在，想不通怎么就离开一会，回来就冰释前嫌了？


    「这就解决了？」他蹙着眉头，非常不解，低头对乔小雯耳语：「我起码打了十个版本的腹稿了，就怕到时候追究，怎么现在这么平和？早知道我还紧张干嘛，让家长出马不就好了。」


    「是啊，为什么呢？」乔小雯拿眼睛瞥他：「某些人，让他回趟家陪陪父母，怎么也说不动。」


    陈嘉良表情不自在：「最近忙……」


    「你有忙完的时候吗？」乔小雯脱口而出，又止了话头，抱着手臂别过脸，只给了他一小片侧脸，腮帮子微微鼓着，像只发脾气的河豚。


    「再熬一年就行了，一年。」他小声哄她，又不能叫家长们听见，只能躲在乔小雯身后，用食指轻轻戳她的嵴背。


    乔小雯近来瘦了许多，再也不是第一次见到的那副肉乎乎的样子了，褪去了几分少女感，多了丝成熟女人的气质，叫他更加欲罢不能。


    他看着她倔强的背影，忍了又忍，实在是没忍住，将手掌悄悄覆在她腰侧，顺着凹陷的腰窝滑下去。


    隔着薄薄的针织衫，乔小雯感受到腰上传来的细密灼热，咬着唇，飞了一个警告的小眼神。


    陈嘉良想笑，但此时此地不太合适，就硬生生憋住了，手下偷偷用力，在她敏感的软肉上掐了几下，以示投降。


    乔小雯不着他的道，一本正经问：「手术需要多久？」


    「几个小时吧，要不让他们先回去，我们在这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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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小雯想想也好，梁春元年纪大了，孙蔷也心力交瘁，熬着难受，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横竖事故也算调解好了，便让大人们都先回去，明早再做商议。


    陈嘉良和乔小雯则留在医院，和一走廊的家属们一起，陷入焦灼无聊的等待。


    手术室门口座位有限，早早都被占满了，乔小雯又实在睏乏，眼皮子越来越重，想下楼买咖啡。


    陈嘉良没让，他硬是找了个座位，让乔小雯坐着休息会，自己下楼在医院的自动贩卖机上打了两杯美式，想起乔小雯爱吃糖，又顺了糖包，回到楼上，发现她已经睡着了。头靠着墙，一点一点的，手里还紧紧抓着他刚才交给她的病歷和检查单。


    陈嘉良站在那想了半天，还是没忍心叫她起来，便在她位置旁蹲下来，把咖啡灌进嘴里。


    贩卖机的咖啡自然是难喝的，又苦又涩，一股噁心的中药味，但他也不在乎，眼睛牢牢盯着墙上的液晶屏，第一栏就是他父亲的名字。


    陈嘉良有时候不知道，自己该对父母抱有怎样的感情才合适。他和他们的年龄差太大了，说是爸爸妈妈，但莫名又少了点天然的亲近，只能依赖岁数差不太多的哥哥。


    印象中，父母从小到大都不怎么干涉他的选择，也极少对他生气。小时候学习成绩很烂，把考卷拿回家，梁春元也没什么大反应，只有哥哥还晓得骂他几句。陈嘉良到现在也不明白，这算是宽容，还是根本不在意。


    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希望爸爸妈妈都能好好活着，健康地活到人生最后一秒钟。这个家不要再有人死去了。


    他看着紧闭的手术室大门，记忆就回到了那一年，自己也是这样在门口等待着，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从门里出来的答案会是什么。


    那天梁春元哭晕过去，父亲也颓然坐在地上，满面土色，只有他一个人牵着陈熙熙，在经歷短暂又漫长的煎熬。如今时空变换，同样的处境，他却不再是一个人了。


    乔小雯睡得很香，她眼睛并没有完全闭上，脑袋仰着，斜斜靠着墙，露出一缝眼白来，陈嘉良盯着小屏幕盯累了，就会看两眼乔小雯的睡颜，感到心头的焦虑被稀释不少。


    晚上的医院灯火通明，进行的几台手术都很大，家属们提心弔胆，又不甘心离开，走廊上时常陷入一种诡异的宁静。


    陈嘉良毫无困意，整个人清醒异常，被股不知来处的不安吊着，直到手术结束，医生出来喊家属，才撑着墙壁起身，才发觉腿已经麻了。


    乔小雯挣扎着醒过来，朦胧间只看见陈嘉良的背影，正在和医生交谈着什么。


    他穿着朴素的卫衣，肩膀宽阔，头髮在她的坚持下打理成一个颇为潇洒的三七分，露出军犬一样警觉的耳朵。


    他几乎是个成熟稳重的大男人了，过了生日就满30了，乔小雯想起前几日在床上，他轻轻抱着她，嘴唇贴在耳边，问她打算几岁嫁给他。


    当时她的答案是，等你再成熟一点。然而现在想想，他身上尚存的少年气其实刚刚好，富有激情又不太莽撞，熨帖又有活力，只是偶尔还不肯和世界妥协，但连这份锐气都透着可爱。


    乔小雯想，或许也不是非要等到什么节点，毕竟永远没有一个最合适的时间，而许多人在等待这最佳时机来临的途中，就错过了终点站。


    手术进行的很成功，陈嘉良的爸爸转到了病房，接下来就是等待他的甦醒。


    乔小雯想留下来陪夜，但电话快被孙蔷打爆了，她在微信里再三强调加威胁，绝不可以在医院过夜，至少不能第一晚就这样。


    「那是过门媳妇才干的事。」


    她反覆说着这句话，希望乔小雯能听进去。虽然对梁春元的印象非常好，对陈嘉良的态度也有松动，但自古教养女儿，母亲总是有一套固有方法的，尤其是在这种时候，不得不为闺女的将来考虑，她也不想让乔小雯吃亏。


    陈嘉良竟也是懂的，他觉得如今双方家长在意外场合下见了面，那这件事就从他们两个人的单打独斗，升级成了两个家庭之间的外交。他确实不能让乔小雯随意忤逆父母了，也劝她回去。


    乔小雯不情不愿被他送出了医院大门，打的车还没来，司机卡在了深夜晚高峰的车流里，她满脸不舍，嘟囔着说不想一个人回去，要在这里陪他。


    陈嘉良摸摸她的头，笑而不语，态度非常强硬。


    「不是说好，要一起面对难关吗？留你一个人在这算怎么回事？」


    眼看车要到了，乔小雯抓住机会抱怨。


    陈嘉良弯下一点腰来，双手扶住她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我们不争这点时间，是不是？」他眼神格外肯定，直白而又充满力量：「你要相信我，以后我们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在一起，从凌晨到夜晚，我们往后还有漫长的人生，你要等等我。」


    第50章


    七天后，陈嘉良的爸爸醒了。


    在这漫长的一礼拜，陪护几乎都是陈嘉良母子俩负责。白天梁春元喊了护工，但自己也不大放心，还是每天去医院看看沉睡中的老头子。


    说来也怪，看到丈夫和一具尸体似的躺在床上，眼睛紧闭，不能说话，她心里倒是舒服许多，看他也不觉得可憎了，只觉得可怜。


    她每天都来，来了坐一会又走，一直到他醒过来，梁春元反倒没那么高兴。她没法把一个刚甦醒的病人放着不管，只能又把他弄回了家，用他的退休金请了保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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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乔小雯在陈嘉良的百般劝说下，拉着行李回到了自己家。走的那天陈嘉良不在，委託陈熙熙送她，陈熙熙就拉着行李箱，依依不捨将她送到巷子口。


    「你没和我叔叔分手吧？」陈熙熙不太清楚大人们之间的拉扯，好不容易习惯了家里多了个人，这会又要走，心里空落落的。


    乔小雯见他耷拉个脑袋，想伸手捏捏他的脸：「在学校里不也能见？」


    陈熙熙别过头，躲掉了。


    「那不一样。」


    「哪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陈熙熙急了，眼眶泛红，忍了忍又憋回去了。乔小雯又伸手捏他的脸，这会他没躲开，任她蹂躏着，一边问：「你还会回来吗？」


    乔小雯笑了笑：「当然，这是我半个家了。」


    陈嘉良的家已经和以前很不一样了，乔小雯大刀阔斧，改造了软装。原来的色调古板单调，简洁是简洁，但呆久了，总感觉没什么活力。


    乔小雯增加了许多彩色家具，还亲手粉刷了陈熙熙卧室的墙壁，弄得像个幼儿园，把补习班回来的陈熙熙吓了一跳。孩子抗议了几天，结果发现收效甚微，乔小雯拥有一票否决权，陈嘉良在她面前也是个软耳根，起不到一点作用。时间一长，他也就妥协了，又住了一阵子，竟然发现这样还不错。


    可见环境对改变一个人有多么重要。


    陈嘉良保持着一如既往的高强度工作，随着夏天轰隆过去，从初秋过渡到深秋，他的皮肤还是这么黑，暑气仿佛在他身上留下烙印，乔小雯试过给他涂美白乳液，没有一点用处。


    「完了，你白不回来了。」她垂头丧气，大唿小叫。


    陈嘉良躺在沙发上，头搁在她膝盖上，嗅着她身上的桂花香气，抬手一下一下抚摸着她脸颊边垂下来的两条龙鬚刘海。


    乔小雯还是那个样子，人清瘦了些，学校的女老师见了她，都劝她去换个髮型，平刘海有点太显嫩了。


    「过几年你都快35了，还跟小女孩一样。」女老师们打趣她。


    乔小雯摸了摸厚实的平刘海，不予理会。她也知道现在这个风格不太适合这个年纪，连去理髮店，tony老师都劝她试试别的髮型，说现在正流行韩式捲髮，成熟又文静，特别适合她。


    不过乔小雯没听，她执着于自己的审美，剪完了去找陈嘉良，却又对着镜子不自信起来。


    「你说，我要不要换换路线？」她低头问，陈嘉良支起身在她唇上飞快啄了一口，又安然躺回她的大腿，说道：「都行，你怎么样都好看。」


    他这话说得次数太多，乔小雯从不信到将信将疑，到被成功洗脑，有时候真觉得她长得还算是蛮不错的，自信心爆棚。


    她跟陈嘉良腻歪了一会，两个人最后又气喘吁吁的，乱七八糟倒在沙发上，又从沙发滚到地毯上。陈嘉良刚想把她捞起来往卧室抱，突然听见她叫了一声：「糟了！」


    「怎么了？」陈嘉良停下动作，十分不解。


    乔小雯拢着领口，爬起来找手机，摁亮屏幕看了眼时间，眉头皱起：「不行，我得回家了，答应了我妈10点前到家。」


    陈嘉良不高兴了，同时又有点后悔。


    让乔小雯从他这搬出来，是他亲口答应孙蔷的，当时想着以退为进，也能让女方家放心，但屡屡碰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情况，硬生生被打断读条，又着实难受。


    「要不……今天别走了？」他坐在地上，一只手拉着乔小雯的衣角，又露出一点可怜巴巴的意思来。


    乔小雯一秒识破：「那不行，回头被骂的是我。」


    自从她搬回家，孙蔷对她的日常行为管理可谓是上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度，不仅出门要报备，晚上还得准点回家，否则就被念叨一个小时，乔小雯感觉自己穿越回了学生时代。


    她好几次脾气上来，恨不得又要离家出走，去投奔陈嘉良，走到门口又犹豫了。


    他们两个人这事走到现在这个地步，不能说局势完全明朗，但也算柳暗花明，其中不乏陈嘉良委曲求全的功劳，不能再因为她影响两家关系了。


    不过男人毕竟是男人，偶尔耍无赖的面目还是会暴露出来。乔小雯看着熟练撒娇的陈嘉良，故意激他：「谁让你把我赶走的。」


    陈嘉良就清醒过来，幽怨地嘆了口气，爬起来送乔小雯回家。


    明明可以打车的距离，为了延长路上共处的时间，陈嘉良就带着乔小雯坐夜间公交。晚上的站台空无一人，只有树叶在沙沙响，班车间隔时间长，有时候错过了上一班，下班要等二十分钟，但对于热恋中的人来说，二十分钟就像两分钟一样，很不经用。


    乔小雯靠在陈嘉良肩头，迷迷煳煳有点犯困。


    秋天是最舒适的季节，丝丝密密的凉意，既不凌冽也不热络，维持着一个刚刚好的温度。乔小雯就缩在大卫衣里面，问陈嘉良：「你最近工作怎么样，还顺利吗？」


    「还可以，有些习惯了。」陈嘉良回答。他确实没说假话，先前还觉得吃不消的工作量，一旦身体接受了这样的强度，就一点都不觉得累了，甚至都感觉不到飢饿，经常早上吃了早饭，到傍晚才吃下一顿。


    不过这事不能叫乔小雯知道，在她面前，他一直声称自己三餐定时定量，主打一个养生健康，乔小雯就点头表示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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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一切付出即将获得回报，本来按照他的年限，来年就有资格升衔，只是管哪些片区还不确定，现在他积极表现，队里领导同事眼睛也不瞎，都是看在眼里的。


    其实在交警队，想掐尖冒头的人不在少数，但像陈嘉良这样默默做事，不声不响不吆喝的还是少。他能安安静静地帮着别人干活，学习各个部门的业务知识，从前辈身上汲取经验，悄悄成长，这种低调的秉性不得不说，十分讨人喜欢。


    队里漏了口风，告诉他明年会划给他两条街道管理，同时又提起先前领导女儿毕业，要分到他们队里来的事，话里话外让陈嘉良帮忙照顾。


    陈嘉良马上想起来这是哪位大小姐，没怎么犹豫就婉拒了，推脱说他能力不够，实在带不了。


    领导貌似很不高兴，关起门来问：「你们之前还吃过饭，交给你总比跟别人靠谱啊？」


    陈嘉良面不改色，说实在没办法，领导问为什么，他就笑了笑，脸颊边挤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眼神也变得柔软。


    「我明年，打算结婚。」他说道。


    他不知道乔小雯是否感应到他的计划，他一直不敢再跟她直白地提起结婚的事，怕又吓跑她。


    陈嘉良看了看身边的乔小雯，她有时看起来仍是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样子，但又其实什么都明白。他暗暗握紧了她的手，乔小雯感应到视线，就扭头沖他抿嘴一笑，伸手指了指后方：「车来了。」


    夜晚的公交车人本来就少，除了他们也只有一两个晚归的老阿姨，坐在窗边昏昏欲睡。


    陈嘉良拉着乔小雯坐在最后一排，车就晃晃悠悠地开起来了。


    车厢里非常安静，唯一的声音来自车载电视上的gg，热热闹闹的男男女女，一则一则滚动播出，正好播到了婚庆博览会的gg。


    陈嘉良偷偷瞄了一眼，乔小雯正聚精会神盯着屏幕，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正当他思索要如何不着痕迹转移话题时，她突然就转过脸来，一副苦恼的样子。


    「是不是得去一趟这种地方？我听人说，在展会买戒指和订酒店什么的，都会便宜点，还能省点钱。」


    她说完就发现陈嘉良表情有些怪异，混合了惊喜和仓皇，就这么猝不及防定格在脸上，不禁笑了：「你什么反应？不该考虑起来了吗？」


    「你愿意？」陈嘉良木木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呆呆问了一句，过了几秒才骤然反应过来，赶在乔小雯再度张口前截住了她的话：「别，现在先别回答我！」


    乔小雯哭笑不得：「你还怕什么？」


    「不是怕。」陈嘉良解释：「总得有个正儿八经的求婚，刚刚那句不算，你忘了吧。」


    这句话说得有些大声了，前面的乘客回过头看了他们一眼，陈嘉良才陡然不好意思起来，黝黑的脸上隐隐透出两团不大显眼的红晕。


    孙蔷一路上催了好几个电话，问她到底到哪了，乔小雯回了几次就不高兴再回，干脆把电话摁了，气他们太扫兴。


    陈嘉良倒是没什么不快，他陪她下了车，慢悠悠往家走，一直送到楼底下，让她上楼去。


    乔小雯就扭捏起来了，非说要他先走，两个人就像古早港台言情剧里俗套的小情侣，进行着肉麻的推拉，最后是忍无可忍的孙蔷亲自下楼，才打断了他们这场无休止的送别。


    离开之前，陈嘉良当着孙蔷的面，问乔小雯周末要不要去他家，梁春元做了饭，让他们回家吃。


    乔小雯看孙蔷眼色，孙蔷脸对着墙，假装没听见，乔小雯就兴高采烈地应了下来。上楼的电梯里，她的嘴角升天，简直降不下来，孙蔷看不下去，酸她：「就这么高兴？」


    「高兴的。」她贴上去，亲热地挽着妈妈的手臂，问：「要不你也来，他妈做饭怪好吃的。」


    孙蔷不屑地哼了声：「我可不去，你自己吃好喝好吧。」


    说完就一甩头，倔强地跨进了家门。


    第51章


    到了周末，乔小雯早早起来梳洗打扮，特别穿了新买的连衣裙，配了个深棕色的小外套，还仔细打理了髮型，临出门前又觉得少点什么，回来在梳妆盒一通捣鼓，无果，就去了孙蔷房间。


    敲了敲门，孙蔷在卧室有气无力应着：「干什么？」


    乔小雯推门进去：「你之前买的香奈儿发箍呢？」


    孙蔷一听就没好气，再睁眼一看，乔小雯今天收拾得特别隆重，过年拖她去拜年都没这个阵仗，不免又酸起来：「至于吗，就吃个饭，至于吗？」


    乔小雯已经习惯了她的阴阳怪气，并不放在心上，直接拉开抽屉找东西，拿着发箍在头上左比右比，思量到底要不要戴上。


    孙蔷盯着她一举一动，还是不死心，从床上支起身问：「真就是他了吗？你不准备个b计划？」


    乔小雯从镜子里看了她一眼，觉得有些好笑，仍旧不理会。


    孙蔷见她没反应，更来劲了，一骨碌坐起来，翻了翻手机相册，找出一个男青年的照片，非要乔小雯看一眼。乔小雯没办法，接过手机敷衍瞄了下，递还回去，不发一言。


    孙蔷就问：「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长得是不是不比你那个男朋友差？人也是事业单位，水利局的，特别靠谱……」


    乔小雯打断她：「你怎么知道靠不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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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认识他妈，他妈说的。」


    乔小雯无力地翻了个白眼，劝她：「别在这事上浪费时间了，都已经这样了，还没放弃？」


    孙蔷很倔，一拍大腿：「当然不能放弃了！只要还没结婚，那都不好说，女人给自己多留条后路有什么错？」


    这话当然是正确的，放以前她也这么想，但如今已然十分不屑，她瞥了眼孙蔷，犀利问道：「你当年对我爸也是这样的？」


    孙蔷洋洋得意：「当然了，还是你爸自愿的。」


    乔小雯在心里同情了老父亲一秒钟，决定不跟她掰扯了，毅然决然表态：「我做不出来，只要他没什么对不起我的，这事就这样了。」


    说罢就要离开，孙蔷不甘心，拉高嗓门：「你就这么确定，人家以后不会辜负你？年轻人都没个长性的，他们选择太多，容易迷途，到时候你怎么办？」


    乔小雯在门口停下来，想了一会转过头，沖她明朗一笑：「凡事不能光往坏处想吧，有个心理准备就行，人生还是得积极一点，这个世界上一定有水到渠成的真爱， 你说是不是？ 」


    说完也不听她答覆，迳自推门出去了。


    梁春元在家做饭，和她一起在厨房帮忙的是新来的阿姨，小周。


    周阿姨是她用陈嘉良爸爸的养老退休金请的，本来把人从医院弄回来，往家里一放，梁春元还是想离婚。她虽然可怜老伴，但是更嚮往独身的老年生活，所以在他恢復意识之后，就跟他沟通，能不能等他身体恢復了，就去把事办了。


    一向不服软的丈夫就忽然哭了，两滴浑浊的眼泪爬过苍老的脸颊，他道了歉，也表了决心，不过终究是太迟了，梁春元心意已决，甚至独自拿着表格去了民政局，结果被告知协议离婚一个人来没用。


    梁春元非常失望，不过她很快也调整好了心态，开始重新投入生活。


    陈嘉良这次带乔小雯上门吃饭，比以往都正式，梁春元和周阿姨一起做了满满一桌菜，又去换上了新作的真丝旗袍，头髮束在脑后，看上去分外端庄。


    周阿姨赞不绝口，自从来了这家，她发现女主人实在是个好相处的人，热情善良，和颜悦色，从不难为人，倒是里头需要照顾的那位经常发脾气，有时候不想吃饭，还摔了筷子。不过只要梁春元露面，他也就不敢造次了，乖得离谱。


    今天刚烧完菜，门铃就响了，陈嘉良带着乔小雯登门，两个人都穿得很讲究，乍一看像是订婚。周阿姨招唿完他们就要躲进去，被梁春元拦下来，说菜太多，干脆坐下来一起吃。


    周阿姨感动极了，不过她们这行还是懂规矩的，主人家能客气客气，但你不能当真，一番推辞过后，梁春元也不勉强，放她进了里屋，转头让两个年轻人坐下。


    乔小雯落了座，莫名有些拘谨。


    本来在电梯里还挺放松的，陈嘉良让她别有压力，她还纳闷压力何在，这会正儿八经坐在饭桌上，一下就紧张起来。


    梁春元吃饭优雅斯文，陈嘉良也埋头干饭，乔小雯不好意思说话，出于谨慎都不敢夹远处的菜，只能捡着面前的红烧肉吃。


    陈嘉良余光瞥见了，他一边跟梁春元聊着家常，一边不着痕迹地起身，把乔小雯爱吃的虾端到面前来，捡了几只开始剥壳，再把晶莹剔透的虾肉放到乔小雯碗里，然后接着剥下一只。


    梁春元自然是看见了，她也只是笑，不发表意见，还把菜往乔小雯那边挪了挪，甚至站起来给她打汤。


    乔小雯一时受宠若惊，脸一热，也着急忙慌站起来，表示自己来就行，结果手忙脚乱之中，又打翻了玻璃杯里的饮料，橙汁撒了一地。


    陈嘉良赶紧找抹布清理，擦了桌面还蹲下来，在她椅子边细緻擦着地板，乔小雯想帮忙，又插不上手，尴尬得面红耳赤。


    「让他来吧，男人不干这些，还干什么呢。」


    梁春元给乔小雯布菜，让她坐下来安心吃饭，乔小雯吃得战战兢兢，好不容易挨到午饭结束，刚在桌边犹豫着，该不该洗个碗意思一下，就被陈嘉良挤到一边去了。


    「你去坐着吧，水果吃吗？给你削个梨？」


    乔小雯还没说好不好，陈嘉良就飞快收拾好餐桌，把脏碗往厨房一堆，就转身给她削梨，过了不一会就端出来一盘，里面放着一颗完整的赤裸的秋月梨。


    「听说切了不吉利，就不给你分了，拿着啃吧。」他撂下这句话，就戴上洗碗的塑胶手套，风风火火洗碗去了。


    乔小雯怔怔地啃着硕大的梨子，想到昨晚上孙蔷特别跑到她房间交代的话，说要她务必把架子端起来，第一趟正式上门，绝不能显得太软弱，也不能抢活干，得把他们家那种矜傲自持的家风亮出来。


    乔小雯心想，这哪有机会亮啊，全程人家连水都没让她沾一下。


    一个梨子还没啃完，梁春元又从里头出来了，手里拿着个红色的信封，怪扎眼的。


    乔小雯马上知道了那是什么，飞快起身推辞：「不用的阿姨，我都没带礼物。」


    常规的推拉是免不掉的，最后红包还是好端端地插在了乔小雯外套口袋里，梁春元心满意足地笑，而陈嘉良也杵在厨房门口观望，脸上是同款欣慰。


    回去的路上，乔小雯左思右想，觉得不大对头，问陈嘉良：「这是不是，等于就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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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嘉良偏过头看了看她，安慰道：「别怕。」


    「我有什么好怕？」乔小雯对婚姻的那点恐慌刚冒头，就又被发现了，多少不太自在，于是故作淡定：「我就是不太明白这个流程，想确认下。」


    陈嘉良笑了：「你觉得我明白吗？咱俩都是第一次。」


    乔小雯想想：「也是。」


    他们走到家楼下，乔小雯心不在焉要进楼去，又被陈嘉良拉住了。他脸上神情突然变得严肃恳切，月光照着他墨色的眼眸，里面有浓稠的绵绵情意。


    「别担心，一切有我。」他郑重许诺。


    这样的誓言他许过好多次，乔小雯听人说过，男人最擅长的事情之一，就是对女人百般承诺，不管能不能兑现。


    但陈嘉良还是有些不同的，每次他说过的话，最后几乎都做到了。一次次的履约帮他积累了可信度，让乔小雯不得不相信他，也觉得应该相信他。


    第二天，孙蔷起床看到了餐桌上的红包，瞄了一眼就过去了，没说别的，只是等乔小雯下班了，喊她把东西收好，别到处乱丢。


    乔小雯就把红包小心仔细地叠在那两个玩具熊下面，一起收进了玻璃柜，这些都是她的宝物。


    秋天是这个城市最短暂的季节，几乎是一转眼就过去了，连秋装都没来得及置办几件，寒风就悄然袭来。


    乔小雯到了冬天，就跟要冬眠的野生动物一样懒散，除了上班几乎不愿意出门，只有偶尔的偶尔避开家里人的视线，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去马路上找陈嘉良。


    他被调到了离她家最近的十字路口，一过去就能看到。乔小雯就在那盏红绿灯前等着，每次都故意迈着很夸张的步伐，从陈嘉良面前大喇喇走过去，再等一个红灯，走回来。


    陈嘉良劝过她几次，不用每次都来，他在执勤也不好经常跟她讲话，但乔小雯不在意，她觉得这个感觉相当好。


    偶尔能见见面，休息时还能一起吃个饭，在学校还能找陈熙熙聊聊天，再找个藉口送他回家，去他家里等他下班。


    孙蔷仍旧没有放弃给她介绍适婚对象，但随着间隔越来越长，慢慢的也就不提起了。到了年前，有一天乔小雯在家和陈嘉良聊微信，孙蔷就坐在边上，仿佛随口提起似的，问她陈嘉良想不想来家里吃年夜饭。


    第52章


    乔小雯人生中过过很多个新年，都是大同小异：有吃不完的菜，大人们在酒桌上喝得醉醺醺，窗外寒风肆虐，电视机播放春节联欢晚会。


    但今年是不同的，她想，原来过惯了的节日，也会因为某个人的到来而熠熠生辉。


    陈嘉良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本来他今晚应当缺席，硬是好说歹说，跟同事换了班，又塞了几条烟，才在开饭前堪堪踩点到达。


    乔小雯从下午开始就心不在焉，帮孙蔷干活时明显不专心，被她一番取笑，说女大不当留，乔小雯连忙发誓，说无论怎么样，自己的心都是向着家里的。


    「等真结了婚，你再听听这话灵不灵吧。」孙蔷不咸不淡调侃。


    她也说不好自己为何一下子松了劲，想着这么千防万防的总归没效率，两个人非要在一起，做父母的能怎么办，最后都是向孩子认输。


    她看了看乔小雯切菜时的侧脸，头髮高高竖起来，脸颊边万年不变的两条龙鬚，实在忍不住挑刺：「你这个刘海不碍事吗，这么多年了，干脆给它剪了，飘来盪去的像什么样子。」


    乔小雯捂住宝贵的边发：「那不行，就靠这装嫩呢。」


    「还装嫩，过几年都要35了。」孙蔷感嘆，轻飘飘加了一句：「结了婚就赶紧生小孩，再大就不好生了。」


    乔小雯一惊，菜刀差点滑到手上，支支吾吾搪塞：「再说吧。」


    孙蔷瞟了她一眼，也不发话，母女俩就这么安静地备着菜。


    到晚上一家人坐齐了，碗筷都摆得整整齐齐，乔小雯在底下给陈嘉良偷偷递消息，问他到哪了。


    陈嘉良神神秘秘，说在准备上门的礼物，乔小雯催促道：「赶紧的，就等你了。」


    消息发出去与没多久，门铃就响了，她一下从座位上弹起来，兴沖冲去开门。


    陈嘉良站在门外，穿着她买的黑色毛呢大衣，围着围巾，头髮被刻意地抓成三七分，进门脱鞋的时候，乔小雯闻到一股浓重的髮胶味。


    「你买什么了？」她见他手里大包小包，赶紧接过来，陈嘉良沖她笑了笑，又对着餐桌边的点头，扬了扬手里的红盒子，说：「我给叔叔买了好酒。」


    酒确实是好酒，限量版的茅台，一打开盒子，爸爸满面红光，合不拢嘴，端在手上反覆欣赏。孙蔷也罕见的有了好脸色，招唿他坐下吃饭。


    陈嘉良坐在席间，莫名有种恍惚感，像被乍到的幸福沖昏了头脑。


    房间里开着暖气，玻璃窗上结着乳白色的雾，他从刺骨的冷风中淌过来，从不见五指的阴郁黑暗中穿堂，如今坐在暖融融的灯光下，手边有爱的人，加上时值佳节，百感交集，差点哽咽。


    乔小雯热情地给他夹菜，奇怪地瞧了他几眼，问：「你眼睛怎么这么红？」


    陈嘉良笑笑：「风吹的。」


    年夜饭其实吃来吃去，早已不新鲜，乔小雯对每年的菜色已经厌倦，但又觉得今年格外不同，她情绪高涨，向陈嘉良介绍孙蔷的拿手菜，说特别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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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嘉良就夹了一块送进嘴里，咀嚼了几下，抬头看向孙蔷，表情很是真诚。


    「真的很不错，阿姨厨艺高超。」


    孙蔷不免得意，又滔滔不绝起菜谱来，乔小雯懒得听，在底下抠陈嘉良的手掌心，让他早点吃完去她房间玩，但陈嘉良仿佛对孙蔷的话很有兴趣似的，听得十分专注，还时不时提问具体做法，孙蔷可能被他的认真劲感动，觉得孺子可教，聊得更起劲了。


    乔小雯吃完了没事干，只能陪爸爸喝酒。


    她从小就练就了酒量，都是在饭桌上陪大人喝酒喝出来的。爸爸从酒柜里挑了瓶自家酿的杨梅酒，给乔小雯满了一杯，又要给陈嘉良倒。


    乔小雯下意识阻拦，她想说陈嘉良不喝酒。但出乎她意料的是，陈嘉良端起杯子欠身，自然地接下了这一杯，敬完仰头就干了。


    乔小雯疑心这酒难道不够烈？也跟着抿了一小口，顿时就感觉到一团甜滋滋的火，从舌根烧到了胃里。


    「你酒量什么时候这么好的？」她满脸狐疑，压低声音问他。


    陈嘉良像是喝醉，又像是清醒，转过来看她的脸染着好看的粉红，眼眸特别亮，水汪汪的，乔小雯一瞬间看呆了。


    「没喝多，今天不是过年嘛。」他轻轻地拍她手背，要她放心。


    乔小雯就自顾自喝酒，刷手机，抢着群里的红包，她一只手在屏幕上戳来戳去，另一只手被陈嘉良握在手里，热乎乎的，腻到出汗。


    吃饱喝足，就到了看春晚的时间，陈嘉姜自然是要回家陪家里的人的，走之前乔小雯看到他和孙蔷两个人在厨房里，面对面交谈着什么，出来的时候看上去心情格外好。


    乔小雯送他到了路口，天就突然开始下雪了。这对于这座南方小城来说，并不太常见。雪花星星点点的，落在鼻尖上冰冰凉，陈嘉良帮她抖掉了大衣毛领上的雪花片，在路灯下凑过来吻她。


    这个吻温柔湿润，像平静的海潮，些微的酒气迎面扑来，乔小雯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我明年就升衔了，到时候我来提亲，再跟你求婚。」


    陈嘉良把她抱在怀抱里，贴在她耳边郑重许诺。乔小雯点点头，只劝他不用急。


    「我又跑不了，慢慢来就好，不赶这么点时间。」她鼻头被冻得通红，睫毛上凝结着水汽，仿佛一只小兔子。


    陈嘉良在心里想，一定要早点赚钱，给她买个梦想中的兔子窝。


    又过了几个月，短暂的寒假结束，新学期开始了。


    都说新年新气象，但这点在乔小雯这不成立。别的同事髮型的换髮型，染头的染头，更有女老师悄悄医美，来学校时脸上还没完全消肿，只有乔小雯还是那副德行，懒洋洋地在趴在保健室混日子。


    行政的老师几次暗示，想让她努力努力，考个证书，在学校还能涨点工资，乔小雯听了觉得有点道理，拿起书看了一天，玩了半天手机，实在看不进去，就放弃了。


    孙蔷知道了，骂她不求上进，乔小雯狡辩：「家里有一个人上进就行了，我就保持原样。」


    她说的「有一个人」指的是陈嘉良，孙蔷一听更加不满，恨铁不成钢，不过她也不得不承认，陈嘉良如今是挺勤奋的。


    那天年夜饭，他和她在厨房里面谈，给出了一套详细周全的事业发展计划，甚至发话如果做不到，就主动和乔小雯分手，绝不耽误她寻找更好的归宿。


    话说到这份上，孙蔷也觉得没法再拒绝了，加上这阵子给闺女物色下来，发现如今市面上好男人确实罕见。要么工作行品性不行，要么啥都好但是长得磕碜，陈嘉良也就占一个年纪小，人生经歷还如此悲惨，怪让人同情的。


    总而言之，孙蔷就这么默认了两个人的婚事，但也不主动发话，一切都在不言不语中悄然进行。


    春天飞快结束，乔小雯甚至没来得及整理短袖，夏天又到了。


    上了30之后，她觉得时间过得莫名的快，好像被人按了加速键，有时候会产生惶恐，怕自己就这么老了。不过陈嘉良一直安慰她，说不要担心，老是所有人都会发生的事，他也会老，也会更加成熟和周到，从某些方面来说，老不是坏事情。


    「但我怎么感觉，最近变胖了点。」乔小雯摸了摸腰间的赘肉，软乎乎的，又去摸了摸陈嘉良的小腰，依旧坚实，手感十分不错，她摸着摸着就心猿意马起来，手掌往下走，企图干坏事，被陈嘉良眼疾手快截停了。


    「别闹，一会还得去单位。」他心也痒痒，但还是忍住了。


    乔小雯不满意地坐起来：「怎么天天去单位！」


    「不去怎么养家。」他淡淡地笑，伸手又把乔小雯搂过来，圈在怀抱里，有一下没一下抚着她的手指。


    她的手还是那么白皙，指头纤长，圆圆的指甲透着健康的嫩粉色，无名指上有套着一枚戒指，小小的钻石，不那么起眼，但是够亮。


    买这枚戒指那天，是陈嘉良的生日，他本来想买枚大的，虽然有些压力，但这种信物不能马虎。乔小雯却看不上那些大的，觉得太沉重，最后挑挑拣拣，选了个很袖珍的大小，但净度不错，灯光一打，像夜空里的星星。


    她也没让陈嘉良进行什么单膝下跪求婚这种烂俗夸张的仪式，两个人只是买了对戒，就跟往常一样，手拉手去逛街，然后找了个餐厅吃饭，结果西餐厅的饭他们都吃不惯，最后还是熘回乔小雯家附近，吃了碗炒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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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当时追你的时候，可没想到有这天。」她吃着吃着，就忍不住感慨起来，兀自陷入回忆：「我以为会跟我以前的恋爱一样，轰轰烈烈开始，平平淡淡结束。」


    陈嘉良听着这话，觉出点不对劲来，放下筷子：「后悔了？」


    乔小雯点点头：「是啊，后悔了，你说我每天从路口经过，怎么从来没有发现你这号帅哥，怎么没有早点追你，可能现在孩子都打酱油了。」


    陈嘉良哼了一声，赞许道：「有觉悟。」


    「所以呢，我们什么时候领证？」乔小雯一本正经：「我得算算啥时候请假，现在民政局还得预约呢，好日子都得赶早。」


    「都行。」他满眼宠溺：「下礼拜我升衔后，努力攒几天假，到时候我们出去旅游。」


    「好哇！」乔小雯也兴奋，笑吟吟看他：「我们去哪？」


    「你想去哪就去哪。」


    陈嘉良伸出手，将她的手掌团在手心里，心里只觉得从未有过的踏实。


    过去他从未想像过，会有这样的一天，这一刻的幸福通常只出现在梦境里，如今美梦成真，所有努力都没有白费，往后余生又有了新的目标。


    热腾腾的夜晚已经褪去了春寒，路边的树林也开始有零星的虫鸣，微风轻轻吹起乔小雯的刘海。


    又一个夏天要开始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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