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可妻》 第1页 [gl百合] 《她不可妻》作者:鱼不忆99【完结】 文案: 为不受宠的庶出二小姐,蔚音瑕沦为棋子,代替已嫁他人为妇的姐姐去履行与安氏少东家的婚约。 然而订婚当日,执掌安氏多年的安家养女安镜发怒撕毁婚书,将不争气的弟弟踢了出去。 并给出警告:「别有居心又恬不知耻的女人不可为妻,我安家也不欢迎。」 ** 退婚不久,安镜在舞厅受了枪伤,被她相好的歌女带回家悉心照料。而歌美貌丑的女人在这夜露出了真实面容,正是被她三番五次羞辱的蔚家二小姐——蔚音瑕。 同床共枕,安镜搂着哭得梨花带雨的蔚音瑕拍哄:「要早知订婚宴上是你,我就不阻止了。」 劫后余生,安镜打算成全蔚音瑕和弟弟的婚事。 可经她撮合后,蔚音瑕却明目张胆移情了。与心上人又搂又吻又睡,进展神速。 「阿镜,我只想做你的女人,也只想嫁你为妻。」 如果在流离失所时,蔚音瑕没有挽着安家仇人去旅馆寻欢作乐,这句话,安镜会信一辈子。 【小剧场】 地下室,家破人亡的安镜粗暴撕开蔚音瑕旗袍。 蔚音瑕被突如其来的侵犯吓坏了,抬手挡在胸前,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安镜嘲讽:「不是缨老闆主动勾/引我的吗?是我理解错了?还是缨老闆不习惯被女人碰?」 蔚音瑕垂下手:「我习不习惯,安老闆验一验不就知道了。」 ** 霸道狠厉女老闆攻x柔弱娇软假千金受 1v1双c ** 内容标籤: 世家边缘恋歌 阴差阳错日久生情 搜索关键字:主角:安镜,(欲)蔚音瑕 ┃ 配角:今生篇《哄你入梦》 ┃ 其它:专栏预收古百现百都是爱~ 一句话简介:被弟弟想娶的坏女人勾弯了 立意:种因得因,种果得果。及时行乐,也及时行善。 第1章 「呵,熙少爷当真是好艷.福,就你这副德行也别什么装痴情种了。玩儿三天行了啊,今晚给我乖乖回家,既往不咎。」 仙乐门舞厅,穿着黑衬衣、白西裤的安镜,与下颚线齐平的短髮用髮油向后梳得一丝不苟,只从右侧额角搭了一长一短两缕刚过眉梢的髮丝在脸上。 要是近距离仔细看,正是那处额角,有一道淡淡的指节长的疤痕。 她左手插在裤兜,嘴里叼着燃了过半的香菸,径直朝左拥右抱的自家弟弟走去。 太阳尚未下山,舞厅需要招待的客人不多,加上安熙是贵客,不用老闆特地安排,姑娘们一见他就都一窝蜂地围了上去。 这吃吃喝喝的,短短一个小时,桌上就空了十来个酒瓶。 除了被安熙一左一右搂住的两个姑娘,其他全部都起身相迎,满脸笑意,对来人热情得很。 「镜老闆。」 「镜老闆来啦。」 「镜老闆这边坐?还是……」 安镜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但在沪海被女人前唿后拥叫老闆的女人,可没有几个。 谁让她是这沪海商界的翘楚,不仅手握大权当家做主,事业上更是雷厉风行稳坐安氏企业一把手位置多年,无人能撼动。 安熙推开左右两边的莺莺燕燕,眯了眼仰头仔细瞧着来人。 他忽然指着安镜,语带不屑地对身边人笑道:「我当是谁来了。你们说说看,我姐穿成这样,浑身上下哪还有点女人的样子?都快三十岁的人了,也没见有哪家少爷老闆的敢来跟她提亲。她自己嫁不出去就算了,还不让我娶。好好的订婚宴就这么给我破坏了,好好的娇俏媳妇儿就这么给我退婚了……我这个没爹疼没娘爱的安家少爷,叫苦命少爷还差不多!」 说着说着,安熙转身抱住其中一个姑娘「痛哭」出声:「要早知道回来自己家还活得这么窝囊,还不如不回国呢。」 那姑娘的心思可没在安熙身上,她瞧着安镜晦暗不明的神色,果断推开安熙,拉着姐妹熘了。 就在三天前,从外地赶回来的安镜风尘僕僕出现在安熙的订婚宴上,满腔怒火打了他一巴掌,并当众撕毁了他与蔚家二小姐的婚书一事,闹得沪海人尽皆知。 安熙顶嘴吼了一句「我想娶谁不要你管」,就被安镜叫人给轰出去了。 闹剧收场,订婚作罢。 从那天起,安熙便赌气没再回过家。倒是在外头好几家舞厅日夜风流,赊了一屁股帐。 要帐的商铺和舞厅陆续找上门,安镜烦透了才来找人收拾烂摊子。 安熙没了姑娘当庇护,顿时慌张起来:「姐,姐,我喝醉了,我刚说的都是醉话,你可千万别当真啊……」 「熙少爷今儿个是骨头硬了,想好要踩到我头上了是么?」 安镜皮笑肉不笑,她上前将烟塞进安熙面前的一个酒瓶里,拍拍他的脸,「要不明天,公司的老闆椅,你去坐?」 「不不不,我不坐。」 安熙连连摆手,战术性往后靠,顺手又揽了个还没逃走的姑娘给自己壮胆,「姐你这么凶干嘛?你都打过我一巴掌了,不会还要再打吧?你看你把姑娘们吓成什么样了都。而且我说的是实话嘛,瞧瞧你这一身打扮,哪有大家闺秀成天西装革履的?姐,你再看看人家仙乐门的这些姑娘,一个个……」 第2页 「滚回去。」 安熙秒怂,打了个酒嗝:「哦。」 …… 两人上了私家车,安熙闭着眼继续开玩笑:「姐,我是说认真的,这么大的沪海,就没有一个你看得入眼的男人?」 正在给他系衬衣纽扣的手顿了顿,冷脸道:「我在爸妈灵位前发过的誓,岂能当做儿戏。别再跟我提这事。」 「姐。」安熙睁眼,抓住她的手。 就在安镜以为安熙要一本正经说什么安慰她的话时,那人却迅速松手,嬉皮笑脸道:「外头的帐,李叔肯定都一个不落的跟你汇报了吧?你说,像我这种不思进取,成天只晓得花天酒地的废物,怎么还会有当爹妈的想方设法要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安家在他人眼里,可不是你说的火坑。等你败完了家产,自然不会再有诸如此类的烦恼。游手好闲也有两个月了,想好下一步怎么败家了吗?」子女的婚事在利益至上的父母亲眼里,不过是一种筹码和手段。 「哪儿能败得完啊?有你在,我和爸妈下辈子都不愁吃穿了。」 忆及父母,安熙伤感道,「唉,你要是我亲姐就好了,这样就不会被说三道四,还能名正言顺继承咱们的家业。交给你,爸妈九泉之下肯定也更放心。」 「安熙,是你的就是你的,我从来没想过要将其据为己有。」她是安家养女这一点,众所周知。 「姐,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安熙懊悔刚才的措辞。 「那就闭嘴。」安镜凶完,又摸了摸他的脸,「我那天情急之下出手重,打疼了吧?」 「不疼。」安熙摇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皮糙肉厚,从小挨了不少打。」 那一巴掌,打在安熙的脸上,羞辱的却是蔚家的脸面。安镜气归气,但也存了私心,她就是打给宾客看的。 安熙从小到大挨的打都是安父下的手,且安镜至少替他挡了一半。 挨安镜的打,还是第一次。 诚如他所言,安镜是他唯一可依靠可信赖的家人了,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但却视彼此为至亲,被安镜打多少巴掌他都不会恨她。 …… 从仙乐门回安宅的必经之路上,有一段沪海最热闹的街道,正位于租界与非租界的划分带。 原则上,七点之后,没有通行证的人是不可以留在租界内的,所以每天傍晚人潮拥挤,都忙着返回各自的地界。 安熙往外看:「车水马,灯红酒绿,却不是属于我们国人自己的盛世繁华。」 安镜从他这话里听出了几分仇怨,安抚性地开口道:「这几年租界内外相安无事,安氏的几家棉纺厂和印染厂也未过度受到外国的打压排挤,已经是幸运了。」 汽车急剎。 安镜抓着前方靠背稳住身形:「怎么回事?」 开车的是跟了她五年之久的心腹陆诚:「刚有个姑娘突然摔倒,就在我们车前。大小姐,您和熙少爷没伤着吧?」 「姑娘?」安镜呵斥道,「还不下去看看有没有撞到人。」 安熙却若有所思,也跟着开了车门下去,确有一名妙龄女子摔倒在车前,正是那个他想娶又没娶成的蔚家二小姐——蔚音瑕。 蔚音瑕穿着一身墨色牡丹花图样的旗袍,外搭月白色小披肩,几乎齐腰的乌黑秀髮顺着肩颈散在胸前。 旗袍的长度只到膝盖,这一摔,导致先着地的右膝盖擦破了皮,正冒着血珠。 「不是我故意撞的啊,是你自己挡了路,走路不长眼,先碰倒了我筐里的豆腐。我问你要一个大洋的赔偿,合情合理!」 一个包着头巾的中年妇人,一边骂,一边从黑纹金线的手包里翻出几块大洋,掂了掂,最终贪心地拿了两块,然后将包丢去蔚音瑕身边,弯腰挑起箩筐正准备离去,肩上一沉,扁担被人按住。 陆诚抓住罪魁祸首,立在一旁:「蔚二小姐,您没事吧?」 妇人先是一阵惊慌,旋即倒打一耙:「你谁啊?大男人欺负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道人家,大家快来评评理……」 「二小姐,二小姐!」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大喊着扒开看热闹的人群,蹲到姑娘身边。 她丢下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手足无措,眼泪说掉就掉:「天啦,怎么办啊,小姐你膝盖流血了,除了膝盖,您还伤着哪里了?老爷要是知道,我就死定了。呜呜呜呜呜,您快动动胳膊,再动动腿……」 蔚音瑕捏着右脚踝,轻言轻语道:「絮儿,我,我的脚好像扭伤了……」 哭哭啼啼,吵吵闹闹。全都是噪音。 安镜下车站到安熙边上,只觉着地上的姑娘有点眼熟。 蔚家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多年前已嫁人从夫,与夫家育有一子。蔚家二小姐常年深居简出,至今她也只在那场未进行下去的订婚宴上隔着头纱打过一次照面。 安熙扯了扯衬衣领子,又解开两颗扣子,满脸的坏笑:「姐,你看这婚都被你退了,人家依旧铁了心要自动送上门来,我再不要,你让人家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还怎么有脸在沪海待下去?」 「……」安镜缄默。 见姐姐没话说,安熙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走路都走不稳,上前一把拽着蔚音瑕的胳膊把人给拉了起来,哪有怜香惜玉的样子。 「原来是蔚二小姐啊。音瑕妹妹,快让我看看,伤哪儿了都?心疼死我了。」 第3页 「嘶。」蔚音瑕被勐地一拽,疼得眉头紧锁。 「你…熙少爷,是您啊?」絮儿认出安熙,「您,您轻点儿,我家小姐是真的扭伤了脚。」 「扭伤了?哦,扭伤了,扭伤了不能走路。」安熙自拍脑门,带着酒劲说话,「来来来,让本少爷……」 他抬起的另一只手被人拦住:「男女授受不亲,还是我来吧。」 紧接着,于众目睽睽之下,安镜将蔚音瑕打横抱起,盯着她,目光如炬:「蔚二小姐,你可认得我是谁?」 她的身形高于蔚音瑕,又常年锻鍊身体,抱起一个瘦弱的女人,轻而易举。 蔚音瑕惊慌失措,双手条件反射性地搭上安镜的肩。迎上安镜的目光,一时失了神。 过了片刻,她才低头小声回答:「认得。镜老闆。」 作为年轻有为又风头大盛的安氏企业老闆,安镜这几年登过的报刊杂志少说得有二三十期。在沪海全市,尤其富商聚集的上流阶层,说是家喻户晓也不为过。 何况,订婚宴上,她也面对面见过她了。 「认得便好。你既倒在我的车前,不管车子有没有碰到你,我都有责任送你去医院检查伤势。大家抬举,唤我一声镜老闆不假,但我也是女人,此举断不会损了姑娘清誉。」 安镜强调完自己的女人身份,眼神凌厉地看向那个妇人:「你有两个选择,要么给这位姑娘道歉,求她原谅,要么,就去局子里住几天。」 对耍泼无赖且无理之人,不论男女老少还是老弱病残,她从不手下留情。 妇人公然从一个小姑娘手里抢走手包,并擅自获取包里的财物,恶行昭着,绝非什么好人。 有车有司机的人,身份显贵,妇人当即哆嗦着放下了担子。 一左一右扇了自己两个耳光,躬身低声下气道:「对不起了姑娘,是我不长眼,是我恶人先告状,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姑娘高抬贵手,别跟我这种粗鄙小人一般见识,饶过我这一回吧。钱,钱也还给您。」 蔚音瑕看到妇人的脸都被她自己打红了,心有不忍:「镜老闆,算了吧。」 安镜示意陆诚放人,又对那个哭哭啼啼的小丫头说道:「回去向你家老爷报平安,就说熙少爷醉酒不便,蔚二小姐,稍后会由我亲自送回。」 絮儿:「啊?这……」 「啊什么?怎么,怕我把你家二小姐吃了不成?」安镜的语气辨不出喜怒。 「放心,像蔚二小姐这么娇小可人的姑娘,我只会加倍怜惜。毕竟,要不是当初蔚老闆退婚在先,安家和蔚家现如今都该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了,自然就不会发生前几日那桩丑事。事已至此,蔚家退一次,安家退一次,我们两家在婚事上的恩怨就此两清。我跟你家二小姐无冤无仇,自是不会刁难她。」 蔚音瑕也沖絮儿点了点头,絮儿才捡起手包,接了陆诚递来的两块大洋,提起东西快步走了。 …… 沪海市中心医院,值班医生正在为蔚音瑕诊治伤情。 「这位小姐的脚只是轻微扭伤,没什么大碍,今天先冷敷处理,24小时以后再做局部外敷活血化瘀的膏药,同时配合热敷、艾灸进行治疗,几天就能痊癒了。」 安镜点头:「没事就好,开药吧。对了,还有她膝盖上的擦伤,一併处理了。」 护士拿了药过来,擦药的动作十分熟练,但一点都不温柔。 看着蔚音瑕咬牙忍着疼痛的样子,安镜出声:「药给我,我来擦吧。」说着从护士手里拿过棉签和药水,蹲在蔚音瑕面前帮她擦药。 见这架势,护士还以为自己会被镜老闆骂,正忐忑不安,哪知下一秒就听到了蔚音瑕倒吸一口气的微弱声音。 「嗯呃。」 「二小姐姑且忍一忍。擦重一点,等这药渗入了肌肤,药效才能更好的发挥作用,你也才能记住这次的痛,以后走路可要再当心些。」安镜的语气生冷,听着完全不像是关怀,更像是一种话外有话的警告。 蔚音瑕双手都抓着凳子,紧了又紧。她望着头也没抬的安镜,红唇微张,却终是一言不发,微微将头偏向了一边。 医生和护士面面相觑,噤若寒蝉。这擦的,也不是跌打药啊。 第2章 处理完伤,从医院出来,安镜再次抱着蔚音瑕坐进车里,揶揄道:「蔚二小姐好胆量,任由陌生人带上车,就不怕我对你图谋不轨?」 蔚音瑕从容答道:「你不是陌生人,你是安熙的姐姐,是安氏企业的老闆,更是……一个女人。」 安镜轻笑:「呵,谁说女人就不会对女人图谋不轨了?」 「您自己说的。」 安镜想起方才当着众人面说的那番话。也对,的确是她自己说的。 「果然是出身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沉着冷静,处惊不变,举止端庄。」说着还拍手鼓掌,「有其父必有其女,想必蔚二小姐应该很受父母的宠爱吧?」 大户人家,名副其实。谁不知蔚家拥有沪海第一家自建百货大楼,坐南朝北,整整五层楼,其中设有豪华商场、豪华酒楼、豪华旅馆,设施设备堪称一流。 「镜老闆过誉了。我不过一介庶女,且生身母亲早已过世。」她很清楚,蔚音瑕是蔚正清人生里的污迹,连名字,都要带着「瑕」疵。 第4页 安镜知道蔚音瑕是自幼年起就被蔚正清从外头接回来养在深闺的私生女,但并不知其生母现状。 「恨我吗?」 看着蔚音瑕一脸茫然,安镜继续问道,「我毁了你和安熙的订婚宴,让你当不了安家的少奶奶,被嘲笑,你不该恨我吗?」 蔚音瑕摇头:「就像您说的,多年前安伯父安伯母意外身亡,安家正需要帮助之际,父亲却落井下石,单方面退了姐姐和熙少爷的婚事,本就是蔚家有失仁义在先,此事,是蔚家对不起安家。如今父亲想让我代替姐姐嫁入安家,不过是为了向安家赔罪。」 「倒是通透。」安镜把视线从蔚音瑕身上挪走,「这么说来,你接近安熙只是听从老爷子的安排,不是你自己的真实意愿?」 「熙少爷他……是个好人。」 汽车行驶在昏暗的街头,突然再一次急剎车。 安镜左手抓着后方靠背,伸出右手从蔚音瑕胸前环住,才护着她没因为惯性而向前栽倒。 蔚音瑕的双手本能地捉住横在身前的胳膊,受到惊吓后,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不已,全然没注意到对方的胳膊此刻正紧紧贴在自己的隐私部位。 「陆诚!」安镜大喝一声。 「大小姐,刚刚路上有两只猫一前一后窜了过去,我……」 「人重要还是猫重要?要我教你?」 听到司机说是猫,蔚音瑕深唿吸好几下,让心跳速度慢下来。 她抬眼看着安镜:「夜深人静之时,有野猫成双结对觅食乃常态,纯属意外,情有可原,不能全怪他。无家可归的动物,也是可怜的。」 听完她通情达理的一番话,安镜平息怒火,吩咐道:「开车。」本来,她这火也是发给蔚音瑕看的。 车子重新启动,安镜才意识到胳膊触碰到的柔软是什么。 慌乱间抽手,不料蔚音瑕抓得太用力,结果连带着人也倒进了安镜怀里。 玫瑰香。 安镜闻到了来自蔚音瑕身上的馥郁芳香,犹如冰雪玫瑰清透诱人。 她勾起怀中人的下巴,温柔地注视着,说出来的话却轻蔑至极:「蔚二小姐的确很勾人。就是不知蔚老闆看到送你回去的是我,会不会大失所望?」 「……」 「偶遇,受伤,搔首弄姿,投怀送抱,二小姐自降身段上演的这一系列难登大雅之堂的小把戏,我等司空见惯。安熙在国外留学这么多年,而今又是风月场所的常客,见了多少女人,你认为他真的会喜欢你这样的?」 「镜老闆说笑了。」蔚音瑕只觉难堪,放弃了反驳。 …… 凭着租界通行证,陆诚把车子顺利开到了租借内蔚家的庭院外。 蔚音瑕在鸣笛声中醒来,脖子感到有些酸痛,正想抬手揉一揉,搭在身上的衣服往下滑落。那是安镜的大衣。 刚刚被羞辱后,她就往边上挪了挪,眼睛也一直看着窗外,不知怎的就睡了过去。 「蔚二小姐,到你家了。」 「嗯。」蔚音瑕小心翼翼地折好衣服,放在了她和安镜中间的位置,「镜老闆,谢谢您送我回来,也谢谢您的衣服。」 却见那人抓起衣服,扔到了前方副驾驶位,面无表情道:「脏了的衣服,碍眼,也碍事。」 又是话里有话。 蔚音瑕听明白了,安镜含沙射影骂的根本不是衣服,而是弄脏她衣服的自己。尽管,那衣服只是沾了她的身。 脏的是她,碍眼碍事的也是她。 安镜做戏做足,扶着蔚音瑕下车:「二小姐当心。」 院门打开,絮儿第一个冲下台阶,身穿深蓝色睡袍的蔚正清也一步步走来。 「二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絮儿跑到蔚音瑕边上轻声道,「您要再不回来啊,老爷就要派人去安家找你了。」 「蔚老闆。」安镜颔首,解释道,「令爱在街上不慎跌倒,安某从仙乐门接回家弟又恰好路过,就自作主张送二小姐去了一趟医院。幸好,医生说无甚大碍,静养几日便可。」 她故意提到仙乐门,就是在变相告知这家人,安熙对蔚音瑕并没有那么忠贞不渝,更不是蔚音瑕託付终生的「良人」,再把女儿往安家送,就真的是自取其辱了。 蔚正清身后是一名面相刻薄的盘发妇人,裹着价值不菲的貂绒大衣。 她挽上蔚正清的胳膊,尖着嗓门儿说道:「回来了就行,别一丁点儿伤就小题大做的。絮儿,还杵着干嘛?赶紧扶二小姐回屋养着去啊。」 安镜的话外之音通俗易懂,但这位一家之主依然坚持己见:「有劳镜老闆了,蔚某改日定让小女登门道谢。今日夜深多有不便,就不请镜老闆进屋小坐了。」 「举手之劳而已,登门道谢就免了吧。」安镜不耐烦了,也没必要跟这种人打哑谜,直接拒绝道。 贵妇人顺着蔚正清的意思,装模作样道:「镜老闆此言差矣,该谢还是一定要谢的,这是礼数。再说了,这熙少爷对音瑕情深义重,昨儿个还专程差人送了上好的绸缎来讨音瑕欢心。熙少爷此举也算是向蔚家赔罪了,我们既收了礼,音瑕也表示不计前嫌,那就让两家关于婚约上的误会就此揭过吧。 「当然了,订婚宴一事,我们也有考虑不周之处。仅凭熙少爷一面之词,就以为你是因为忙才无法出席,哪晓得他连终身大事都要瞒着你,长姐为母,你生气是应该的。 第5页 「可要我说啊,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你看他二人郎有情妾有意,金童玉女多登对啊。当年我们悔婚固然有错在先,可兰茵比安熙年长,安熙又毅然决然地远赴海外求学,我们做父母的,怎忍心看女儿遥遥无期地苦等下去?是兰茵没有这个福分。 「如今音瑕出落得亭亭玉立,也到了适婚的年纪,好巧不巧的,她跟熙少爷情投意合,这年轻人的自由恋爱不比包办婚姻强多了呀?安家和蔚家又门当户对……」 「蔚老闆胸襟广阔,蔚夫人巧舌如簧,二位还真是大人大量,安某佩服。至于安熙的婚事,安家自有定夺,就不劳二位费心了。」安镜听得心烦,出言打断她的喋喋不休,说了句「告辞」,转身离开。 那方刚走,这方絮儿的胳膊便被贵妇人拧住,恶狠狠骂道:「死丫头,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信不信我把你给卖了?」 絮儿不敢大声喊痛,只能求饶道:「夫人,求夫人再给絮儿一次机会,絮儿发誓一定会伺候好二小姐的……」 因为扭伤,蔚音瑕脚步一轻一重地跟在蔚正清身后,竭力维持着身体的平衡。 「万事俱备,时机已经成熟,路也给你铺好了,日后能不能活得体面,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如若办不到,你当知晓后果是什么。」前方,蔚正清直言厉色地发出警告。 在街上被安熙羞辱,在车上被安镜厌恶,回家又被父亲警告,蔚音瑕的人生,卑微如尘。 她收到类似的警告也不止一次两次了,可蔚正清的声音就如同警铃,每每听到,都会令她如临大敌。 在蔚家,她根本不是什么外人眼中光鲜亮丽又高枕无忧的二小姐,而是一枚任人摆布的棋子,一名被剥夺人身自由的囚徒,不但过着提心弔胆、如履薄冰的日子,还要面临三天两头的审问与审判。 「我会把安家,当做唯一的出路。」她的决心,与其说是表给蔚正清,不如说是表给自己。 短短数十载,一世光景,谁不想体面地活着呢? …… 租界外,安家宅邸。 安氏白手起家,坚持做民族企业,绝不向资.本.主.义低头。是以多年来坚守本心,即便在最难熬的时期,也没有搬进租界寻求洋人庇护。 安熙端着两杯红酒,递了一杯给晚归的安镜:「蔚老爷子没留你喝口茶?」 喝了口酒解渴,安镜坐到沙发上,将衬衣的袖子卷了起来:「说说吧,你跟这个蔚二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接管安氏企业以来,和蔚正清有过几次正面冲突,暗地里已经被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了,再加之蔚家退婚一事给安家带来的耻辱,是以她就没想过蔚正清会不要脸到教唆小女儿来对安熙使用美人计。 前几日她搅黄安熙跟蔚音瑕的订婚宴后,安熙就脸红脖子粗地当众跟她发飙,然后跑没影了,直至今日两姐弟才心平气和地坐到了一起。 「我想想啊。」安熙卖关子,端杯子碰了碰安镜放在茶几上的酒杯,小酌一口。 「哦,我想起来了,第一次见,是上个月我去租界赴老朋友约的时候。吃完午饭出来遇到一主一仆两个姑娘被流氓找茬,就帮着解了围。」 说着,又碰了一下安镜的酒杯:「第二次见,是月初去茶庄听戏,她也在其中一个小包房,临走帮我付了茶钱我才知道。」 再碰杯:「第三次第四次……你今天也见到了,无非就是这些女人勾男人的花样儿,没多大新奇。」 安镜睨他一眼:「没什么新奇,你就背着我匆匆忙忙跟人家订婚?安熙,对不起我们安家的是蔚正清,你心里有怨有恨,想报復蔚家,可以,手段正当,我全力支持。但最好,别牵连无辜之人。」 「哎哟,我的姐,我在你心里就那么坏,那么丧尽天良吗?我不过是花钱大手大脚了点,殃及无辜女子,不至于……」 「说起花钱,」安镜一口将红酒喝完,开始跟安熙翻帐,「下午的时候,老李拿来近七天的单据,你送了价值一千大洋的云锦和莨绸去蔚家对吧?我跟老李说了,这是最后一次帮你顾全脸面,就当是弥补订婚宴上给蔚家二小姐造成的伤害,暂且把帐替你结了,下不为例。往后再有蔚家的帐,或是讨姑娘欢心的天价帐,安家一律不结,要么你就自己掏钱。」 且不说云锦和莨绸价格昂贵,货源紧缺,单说那一千大洋,就足够穷人家五六口人省吃俭用好几年的生活开销了。 国际局势动盪不安,洋商几乎以垄断性优势占据了我国沪海市场,只有屈指可数的几家民族企业在夹缝中艰难生存了下来。 而其中安氏以「民族企业当自强」为号召,薄利多销,获得了国内各界的支持,得以发展至今。 要不是看在安熙在外留学几年吃了不少苦头,又阔别重逢,安镜岂能容忍他花钱如流水,没日没夜地跟一群纨绔子弟瞎混,染了一身的坏毛病。 「别呀,姐。」 安熙哀嚎着坐过去抱住安镜的胳膊求饶,「你不给我钱花,我就去跟爸妈告状!」 「去啊。最好在爸妈灵位前跪上三天三夜,把你做的混帐事都一五一十讲给他们听,看看他们还护不护你。」 「……」安熙哑口无言,他深知自己这个姐姐吃软不吃硬,直接扑通一声单膝跪到了地上,「姐,我知错了。爸妈走后,我就只有你一个依靠了,你不护我,还有谁护我呀?订婚的事儿瞒着你,是我不对,我那还不是因为怕你不同意嘛?姐,我是真觉得蔚家二小姐不错,比她那个人老珠黄的大姐漂亮贤淑多了。」 第6页 蔚家大小姐蔚兰茵年长安熙一岁,婚约是在她十六岁时定下的,而退婚,是在她十九岁那年。 「男儿膝下有黄金,别动不动就跪。」 安镜看着安熙,将人拉起来,把她在回来路上思考的事说了出来,「二十三岁,是该将婚姻大事提上日程了。安熙,我对你讨老婆的要求不高,只要是你真心实意喜欢的,心地善良,品行端正,家世清白,不管她家境如何,都可以进我安家的门。」 「说起这个啊,外头不都传得沸沸扬扬了吗?」安熙又恢復了吊儿郎当的样子,端起酒杯坐到另一侧的沙发上。 「昌顺洋行许家,荣祥gg戚家,正清百货蔚家,这三家作为沪海商会里颇有威望的副会长、秘书长和理事单位,恰巧呢,家里都有与我年龄相仿的闺阁小姐。我听说啊,众人茶余饭后还开了赌局,赌我堂堂安氏企业的少东家是否有能耐拿下其中一个,好让我未来的老丈人能看在亲家关系上,力挺安氏,力排众议,帮忙稳住安氏在新一届商会理事会中的席位。」 「你何时操心起生意场的事了?抛开这些,你自己呢,什么想法?」事关安熙后半生幸福,安镜必得上心。 「姐,我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你呢,安安心心坐你的老闆椅,多挣钱,多给我钱花。我呢,继续当我的花花公子,生意上能帮你一点儿是一点儿。」 「你以为这是联姻就能解决的?」 跟这三家,安镜都打过交道,「许老闆为人正直磊落,行事谨慎,最不齿的就是假公济私、藏污纳垢之行径;戚老闆察颜观色左右逢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最会看风使舵,明哲保身;至于这胸有城府的蔚老爷子,喜怒不形于色,奉行势利之交,野心勃勃,老谋深算,是玩弄权术的高手。若单纯只谈利益上的权衡,的确,安家跟哪一家联姻都不坏。但人心难测,不是我们想怎样,他们就会怎么样。而你的婚姻,也不是一桩交易。」 更何况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沪海一半都被划做了租界,洋人占据着沪海的商业命脉。能坚持不与洋商同流合污,且能在激烈竞争中赢得长期发展的国企民营,已为数不多。 正因为安氏独善其身,态度坚决,是理事会中至今为止仍未被洋商占股渗透的企业,且多次以家国大义的言论影响到商会的重大决策,使得不少商家利益受损。 久而久之招致了以正清百货为首的部分理事单位和会员单位的强烈不满,这才导致安熙说的,新一届理事单位选举,安氏企业势必有四面楚歌的风险。 「姐,你要是这么说的话,那我肯定就选蔚家二小姐了啊。人长得漂亮,柳眉凤眼,身材曼妙,弱不禁风,我见犹怜……」 安镜白他一眼:「行了,你别再跟我耍嘴皮子,我也不跟你绕弯子,总之蔚家这个女人,免谈。」 第3章 就局势而言,与蔚家联姻代表着安氏的妥协与示好,更意味着沪海最后一家民族龙头企业也向洋商低了头。 只要这头一低,从短期来看,安氏不仅能消除与理事会其他成员的隔阂,生意也会更上一层楼。 可安镜不想屈服。 她坚信,民族企业自有活路。 安熙:「为什么呀?」 「别跟我说,你不知道上一届蔚正清落选副会长的关键性一票,是我投出去的。」 理事会年年开,但监事会班子三年一选。 五年前安父在世时便是副会长之一,可等到安镜接任公司,理事会却以公开投票的方式否决了安镜接任其父亲副会长的位子,仅保留了安氏的理事单位之名。 那些人给出的理由冠冕堂皇,说她二十四岁太年轻了,阅歷尚浅,资歷不足,也难以服众。 蔚正清更是直言不讳,说她一个女人妄想立足商界,不自量力。 她不是心眼儿小,也不是睚眦必报,她要的是尊严。于是她用了短短两年时间,在上一届选举中狠狠打了蔚正清的脸。 今年,不仅有理事会单位选举,亦是监事会班子的选举之年。 「姐,这都陈年往事了,冤家宜解不宜结。」 一口喝完红酒,安镜起身道:「安熙,不管你是出于什么样的考量,也无论蔚音瑕是出于自愿还是被他父亲逼迫,别有居心又恬不知耻的女人,不可为妻,我安家也不欢迎,你最好跟她、跟蔚家都划清界限。听懂我的话了吗?」 「听懂了。」看着安镜上楼的背影,安熙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上完楼梯,安镜回头:「老话说得好,先成家后立业,给你一年的时间吃喝玩乐,再加娶老婆,够了吧?等到明半年,你必须进入公司参与管理,届时理事会也由你出面。」 她做出退让,为了安熙的人生大事,在时间上又宽限了他大半年,「别这样看着我,插科打诨的话都给我憋回去,这事不能再拖了,也没有商量的余地。」 「……」 安熙于两月前留洋归来,坊间议论纷纷,说这熙少爷回来了,安氏企业是不是就该易主了? 毕竟安熙才是安家血脉,子承父业,接手公司理所应当。 也有说安氏家族和厂里的工人们表面上对安镜恭维顺从,其实心里别提有多不服了,全都等着看他们姐弟为争夺家业反目成仇,到时候群起而攻之,推波助澜把这个女人赶下台。 第7页 安镜对此一笑置之。 她要是怕流言蜚语,也走不到今天在沪海有权有势叱咤风云的商界地位了。 热衷于乱嚼舌根的都是些乌合之众,对真实情况知之甚少,误以为是安镜鸠占鹊巢,不愿归还管理权。 只有安宅里的几人知道,不是安镜不还,是安熙压根儿不想要。只要安镜一说让他接管公司,他就跪地求他姐放过他,家里的人都见怪不怪了。 安镜进了房间,才刚坐到梳妆檯前,张妈后脚跟了进来:「听老李说您有事忙,顾不上吃饭。这么晚回来,肯定饿了吧?我啊,一直给您温着粥和小菜,多少吃一些。」 「谢谢张妈。」 「您吃着,过会儿我再来收拾。」 「等等。」安镜忽然叫住她,走到桌边,「有件事需要张妈帮着张罗张罗。」 「您说。」张妈和老李是一对皆已年逾五十的夫妻,满打满算跟了安家二十三年,尽心尽力,早已成为这个家里的一份子。安镜和安熙对老两口也很尊敬。 「安熙年纪不小了,爸妈过世得早,他的婚事只能我这个当姐姐的来把关。做生意我在行,跟别人谈论家长里短我是真不行。你呢多费费心,就用给你自己挑儿媳妇的眼光,物色几个性情温婉的姑娘,具体条件,你看着办,反正朝夕相处这么些年,他什么德行,我们家什么情况,你也是知根知底的。到时候叫上李叔,咱一起给他参谋参谋,有合适的我就找机会牵个线。再不管管,等风筝飞高飞远,想收回来就难上加难了。」 「好,好,包在我身上。」 安镜的话,戳进了张妈的心窝子里。安镜把她和老李当作家人看待,她自然也是愿意竭尽全力为其分忧的。 注意到张妈又穿着旧衣服,安镜指了指:「新衣服别不捨得穿。这袖子……缝缝补补的,伤眼睛。」 「人老了,闲不住。」张妈乐呵呵道,「大小姐快吃吧,别放凉了。」 …… 几日后,脚伤好转的蔚音瑕来到安宅。 安镜中午应酬喝多了酒,回来后就一直躺到了傍晚,迷迷煳煳听老李在门外禀报:「大小姐,蔚家二小姐蔚音瑕前来拜访,您看,见还是不见?」 蔚音瑕? 敢情她那天在蔚家门口的话都白说了。 安镜揉着太阳穴,撑起身子靠坐在床头:「来者是客,请她进来。安熙在家吧?告诉他,让他按我的意思好好接待蔚小姐。我头疼得紧,就不陪他们两个小孩子玩闹了。」 大小姐的意思,是什么意思?虽不明白,但他还是应了声:「是。」 老李下楼迎了蔚音瑕进屋:「蔚二小姐请先坐,您稍等片刻,我们家少爷在楼上书房,马上就来。」 蔚音瑕:「有劳。」 后花园里,安熙嘆气。按他姐的意思,那能叫好好招待吗? 随手拿起桌上一本最新出版的短篇小说集,来到正厅:「音瑕妹妹久等了。我那日喝醉了,言行上若有冒犯,你别往心里去啊。」 「熙少爷言重了。」 「你这几日……过得还好吧?订婚宴……是我对不住你。本来想先斩后奏,再把你好好地介绍给我姐,我也没想到我姐她反对的态度这么坚决。」 「是我出身卑微配不上熙少爷,镜老闆也是为你、为安家着想。」 蔚音瑕是真的谦卑恭逊、天见犹怜,安熙根本说不出狠话来:「我姐还没消气,我实在……说服不了她,你们回去吧,以后……」 絮儿急了:「熙少爷!出门前夫人跟我交代了,要是二小姐在您这儿待不满一个时辰,晚上,晚上回去……」 蔚音瑕急忙打断:「絮儿,别多嘴。」 安熙去过一回蔚家,见识过那家夫人训斥下人时的嘴脸,却不知蔚音瑕也会被她「教训」? 订婚前,他和蔚音瑕见面不过五次,登门求娶竟异常顺利,蔚家甚至对他暂未下聘礼,订婚宴一切从简都无异议。 他那时就已猜到了蔚老爷子跟他想法一致,估计也是等着生米煮成熟饭,好让安镜不得不认下蔚音瑕这个弟媳和蔚家这个亲家。 蔚家打的什么主意,他不是很清楚,但他打的主意,只有他自己清楚。 都闹到这种地步了,蔚音瑕沦为笑柄,蔚家却仍不罢休。兴许,此事还有转圜之地? 安熙也想来一次顺水推舟,他把手里的那书放在茶几上:「音瑕妹妹不急着走,不妨坐会儿,看看书,喝喝茶。」 蔚音瑕看到书封,弯腰将书拿起:「熙少爷也在看这本书?」 「也?」 「我前段时间刚看过。」 「哦?想不到音瑕妹妹还对这种书有兴趣。我也就随手从书房拿的一本,才翻开几页,没看出什么名堂。你既然看过,可否说来听听?」 「好。」 两人相继落座,蔚音瑕就书中内容侃侃而谈,听得安熙精神抖擞,却听得一旁捧着还礼的絮儿站着都打起了瞌睡。 老李奉好茶,大半个小时过去才又来提醒道:「少爷,饭点快到了,您看?」 安熙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钟表,都快六点了。 不得不说,近期向他抛来「姻缘线」的姑娘中,论样貌,论气质,论才情,蔚音瑕都是最为出挑的一个。 若她不是蔚家人,他姐肯定会喜欢。 第8页 「李叔,吩咐厨房多做几道清淡的菜样,今晚咱们家要多加一副碗筷了,蔚二小姐会留下用餐。」他不问蔚音瑕是否愿意,就自作主张留了客,「还有,再加一个解酒汤,叫晩云在楼上事无巨细地照顾好我姐。汤好了就端上去,免得她晚上也头疼。」 「熙少爷,镜老闆她?」蔚音瑕面露担忧。她今天奉命来的目的,可不只是向安熙一个人道了谢就能交差的。 「哦,我姐没什么大事,就是应酬喝多了。你有所不知,别看我姐混迹在男人堆里,她呀其实酒量很一般,尤其白酒,喝多少年还是不行。可你也知道,商场如酒场,那些大老爷们儿就好一口白酒,她也没办法,躲不开。」 「我,我能去看看她吗?前几日镜老闆送我去医院治伤,又送我回家。父亲再三叮嘱,要我一定当面道谢,将谢礼送到。」 蔚正清是说了一定要当面送到,但他没说当谁的面。 安镜是当家人,只有讨好她,才能让自己接下来的路走得顺当一些。 「这……」安熙迟疑几秒,灵光一闪,笑道,「当然能啊。我姐是女人,你去她房间,传不出什么闲话。」 说罢扭头喊道,「晩云,带蔚二小姐上楼,我去厨房盯一眼。」 他倒要看看,他姐面对蔚音瑕这种柔柔弱弱的小女人,到底能有多铁石心肠。 「絮儿,你在楼下等我。」安镜的房间不是谁都有资格进出的,蔚音瑕还没天真失礼到把自己的丫鬟也带去。 …… 安镜在床上躺了一阵,仍是昏昏沉沉,胃里难受却睡不着,闭目养神之际,又听到了敲门声。 「大小姐,蔚家二小姐来了,说要当面向您道谢,您看方便让她进屋吗?」 没得到回应,晚云又一连唤了两声「大小姐」。敲门不过三,是安镜定的规矩,要再没声,晚云便会自觉带人撤了。 「别喊了,我没聋。」安镜心里厌烦,但还是坐起身拿睡袍穿上,应道,「请进。」 蔚音瑕进屋,垂眸说话:「父亲说镜老闆白天忙于公务,我便特地挑了晚一些的时间来拜访,还带了茶和酒以做谢礼。希望我的唐突到来没有打扰到镜老闆休息。」 看出蔚音瑕的谨小慎微,安镜抬手拨弄着不知道有没有睡乱的头髮:「你自己都说是唐突了,你觉得有没有打扰?」 蔚音瑕被问得无地自容。 安镜的言外之意,不就是在说,自己打扰了吗。 见她低头不语,安镜心浮气躁:「我屋里的地板是用金子铺的不成?」 蔚音瑕缓缓抬头,眼睛微红。可明明前一秒还暗自埋怨安镜欺人太甚,后一秒就破功笑了。 安镜问:「你笑什么?」 蔚音瑕摇头,没有回答安镜的问话,笑着走到床边,在安镜疑惑的目光中,伸手帮她顺了顺乱糟糟的头髮。 「我笑,在外威风凛凛的镜老闆,在家也只是一位随心随性的大小姐。」 这一幕,竟似曾相识。 鬼使神差地,安镜抓住那只正要收回的手:「那蔚二小姐呢,你在家里,可跟在外头一样?」 安镜的眼睛细长,睫毛也很长。 被这双摄人心魄的善睐明眸紧紧盯着,蔚音瑕忘了抽手,忘了说话,忘了时间,更,忘了疼。 小会儿后,安镜轻嗤一声,松了手。然而被她捉住的那只手腕,已然红了一片。 「无声胜有声,蔚二小姐在家,大抵也是另一副见不得人的面孔吧。」 后知后觉感觉到手腕疼痛的蔚音瑕,只能默默忍受着又一次被这人讽刺表里不一的羞辱。 安镜见她没反应,另找话题接着问:「方才我让安熙接待蔚二小姐,他这混小子,没对你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没有。」突如其来的委屈涌上蔚音瑕的心头,「我和熙少爷兴趣相投,相谈甚欢,要不然也不会走到订婚这一步了。熙少爷还盛情邀请我留下用晚餐,我答应了。」 「是么?」安镜一怔,暗骂安熙不听劝。 「我这个弟弟啊,仗着自己生了副英俊面孔,风流惯了,在男女之事上没个定性,随随便便哪个女人一勾,他都能没心没肺地陪她玩儿玩儿。他这些日子流连烟花场所的荒唐事迹,想必蔚二小姐也有所耳闻。」 安镜说完,掀被子下床。 许是酒劲儿还没下去,又许是躺久了导致浑身乏力,脚刚着地,一时头晕,两人的手就这么握在了一起。 「镜老闆?」 「我没事。」安镜借力站稳,甩了甩头,脸色红润,「突然有点晕,站会儿就好。」 两三分钟过去,头晕的安镜总算回过神来了。而那只和她相握的手,也从冰凉变得暖和。 「姐。」安熙三五步跑上楼,「晚饭准备好了,你再陪我们吃点?」 「嗯。」安镜陡然放开蔚音瑕的手,「我换一身衣服就来。」 「大晚上的,还换什么衣服啊,别麻烦了。」安熙拉住安镜,「音瑕妹妹知书达礼又善解人意,不会介意你穿睡袍用餐的。」 蔚音瑕也说道:「在自己家里,镜老闆不必顾忌,自在随心便好。」 两人一唱一和,颇像一对夫唱妇和的眷侣。 安镜不耐地甩开安熙的手:「不换衣服,总要让我洗把脸吧?你们先下去,别挡道。」 第9页 「嗯,是得洗一下,脸还是要的,哈哈。我和音瑕妹妹下楼等你。」 安熙转而看着蔚音瑕,挤眉弄眼,煞有介事,「我姐脸皮薄这面,可不是一般人能有幸瞧见的。音瑕妹妹见笑了,记得替我姐保密。」 在拳头落下来之前,安熙飞速撤离现场。 蔚音瑕掩唇笑了笑,转身道:「镜老闆请放心,我什么都没看到也没听到。」 第4章 食不言寝不语。三人吃饭时,都少有讲话,这是富贵人家必不可少的家教礼数。 仅有的话题,便是安熙询问蔚音瑕的伤,她答得也很简洁。 蔚音瑕用餐都是小口小口,动作精緻得连唇上的口脂都不会沾到的那种。 本来是被小女儿家吃饭的样子吸引,结果却盯着人家的红唇发起了呆,直到筷子夹着的菜掉到了桌上,安镜才回神。 她侷促地放下筷子,装作咳嗽。 安熙像发现了新奇事般,不放过任何一个能捉弄自家霸.强姐姐的机会:「姐,你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吃饭还往桌上掉东西。虽说咱们家丰衣足食吃喝不愁,可你也不能这么浪费粮食吧。」 安镜瞪他:「闭嘴。」 晚云上前来擦拭桌面,安镜余光瞥向蔚音瑕。她低着头,但嘴角似乎挂着笑? 丢脸丢大了。安镜气得想当场再打安熙一巴掌。 「镜老闆和熙少爷的姐弟感情真令人羡慕。」蔚音瑕见气氛,又谈起了蔚夫人交代的另一事,「家父下月初三的寿宴,还请镜老闆和熙少爷大驾光临。」 「蔚老闆寿宴?」话一出口,安熙就觉察到不对劲了,瞬间感觉周遭温度降至冰点。 他瞄了眼一旁看不出情绪的安镜,硬着头皮打哈哈:「蔚老闆大寿,蔚二小姐又亲自来请,我们做晚辈的,理应前去贺寿……」 「张妈。」安镜突然扬声喊道。安熙话到嘴边,差点被口水给呛住。 「哎,来了来了。」张妈在围裙上擦着手,从厨房出来,「大小姐叫我,是饭菜哪里有问题吗?」 「前几天让您张罗的事进展如何了?」 「什么事啊?」张妈一时间没整明白,顺着安镜眼神的指向,恍然大悟道,「哦哦,瞧我这记性,打听了。」 「打听到有几个?八字都合过了吗?」 「还没呢。」 「那就这两天抓紧合一下,合得来才能一个萝蔔一个坑,严丝合缝堵住咱们家熙少爷的嘴。」 「得嘞,明天啊我就去找人算一算。」张妈一脸笑意地点头应承后,转身回了厨房,整个过程都没有刻意去看在座的蔚音瑕。 关于安家和蔚家的利害关系,老李早已跟她说起过。 她和老李一样,对安镜是心服口服,无论何事都相信大小姐的决断。 安熙则一脸困惑,眼睛瞪得老大。左看右看,再联繫到蔚音瑕,总算捋清她们一问一答地在说什么了。 不禁腹诽,他姐狠起来,竟对小姑娘也这么不留情面。 可他作为当事人也不好说什么,此时若他也加入这个话题,不管是拆穿她们的「谋划」,拒绝她们的「好意」,还是敷衍应和,都只会让蔚音瑕更难堪。 若他先前只对蔚音瑕有少许怜惜之心,但今日听了她对文着的一番独到见解后,对她又多了几分赞赏。 左右为难。 「大小姐。」这时,陆诚从外面进来。 他俯身在安镜耳边小声说道:「强爷派人来说,人找到了,问您该怎么处置。」 安镜看了看晚云,拿起筷子,若无其事地继续夹菜:「两个选择,要么断胳膊,要么断腿,让他自己选。」 在场的人都听见了。 蔚音瑕擦嘴的动作一僵,才收拾完桌子的晚云也顿住了脚步。 「什么断胳膊断腿的,好好的说这个干嘛?」安熙故作不满地盯着陆诚,训斥道,「诚哥你也是的,以后凡是不打紧的小事,都不准在我姐吃饭的时候来禀报。」 「是,下次一定注意。那我去办了。」 陆诚走后,晚云转过身朝着安镜的背影微微鞠了一躬:「谢谢大小姐。」 「他要再敢来找你麻烦,你也别求情了,我耐心有限,下次会让他进牢里蹲一辈子。」 …… 饭后,安熙老老实实避嫌。 今晚趁着外人在,三番五次挑战他姐的底线,惹得她炸了毛,再不避一避,非得被揍一顿不可。 安镜送蔚音瑕出门:「据我所知,蔚二小姐年芳十九没错吧?也不是少不经事的年纪了,明知两家的立场势如水火,绝无结亲的可能,你何苦一次又一次地自取其辱?」 「……」 「以你的家世,何不寻一个自己真心爱慕的人?」 面对如此直白的讥讽,蔚音瑕难掩羞愤:「婚姻大事,全凭父母之命。」 安镜见多了盲目随从的女子,对她们是怒其不争大过于怜悯,无情拆穿道:「父母之命,就是让你不惜作践自己也要千方百计地接近安熙、勾引安熙,即便被安家退了一次婚,颜面扫地仍要紧赶着往上贴,是这样吗?」 「镜老闆。」 蔚音瑕的语气更差了,「这样的世道下,你以为有几个女人能遵循自己的想法而活?不是每个女人都像你一样拥有自主选择的权利。你三十岁不婚嫁,无人敢置喙,那是因为你有钱有势有能力站得住脚。普通人家的女儿若二十岁没找到婆家,就会被左邻右舍评头论足指指点点。同为蔚家的女儿,蔚兰茵被视为掌上明珠,眼见安家有衰败之势,父亲当即就给她另寻了一门亲事。我一个没了生母又不受宠的庶女,来年春就二十岁了,却直到今年才被允许走出家门。你目达耳聪,心似明镜,当真以为我父亲这么做是为了保护我或捨不得我吗?」 第10页 安镜愣了,她没想到这看似柔弱又毫无主见的姑娘,竟能在自己的气场压制下不卑不亢地说出这番话来。 蔚音瑕转身跑了出去,大声道:「絮儿,回家。」 安熙抱胸靠在不远处的大树上观望,实在脑补不出安镜和蔚音瑕的对话内容,但又很好奇。 见蔚音瑕跑了,他走近问安镜:「你说什么了,把人家姑娘气得够呛。」 话音刚落,耳朵就猝不及防的被揪住了。 「姐,姐,我错了……」 「无法无天了你。」安镜手上用力,「都敢在外人面前拿我开涮了啊?耳朵还想不想要了?」 「要,当然要了。」安熙抓着安镜的手,好言好语哄道,「姐,我以后看到她绕着走总行了吧?姐,你快松手,我耳朵要是掉了,爸妈看到了得多心疼啊!」 一提到父母,安镜果真立即饶了他:「蔚正清明里暗里地勾结洋商,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他指示蔚音瑕纠缠你,无非是想通过联姻渗入安氏,再挑拨离间,破坏你我之间的信任。安熙,你可以玩世不恭,但不能忘了咱爸妈创办工厂的初心,别让爸妈寒心。」 「不会的姐。自爸妈走后,你就是我在这世上最亲最重要的人,我不会为了任何人做出对你对安氏对国家不利的事。」 「你要敢做白眼狼,我就敢大义灭亲……」 两人正在打闹,陆诚大步流星地跑了进来:「大小姐,蔚二小姐不肯上车。说是,说是要走回去。」 蔚家的车把人送来就走了,到晚上没来电话,也没派人来接。 走? 这安宅是十五年前安父选址修建的,距离闹市有两公里多,景色宜人,空气清新。举家搬过来的那年,也是安镜正式成为安家一份子的第一年。 安镜眉头一皱,踹了安熙一脚:「你不是很会哄姑娘吗?去,哄她上车。哄不上车就陪她走回去。」 安熙长嘆一口气,拍拍陆诚的肩:「行,走吧,诚哥。」 …… 十多分钟,安熙就返回来了。 「还好我舌灿莲花,就没有我哄不好的姑娘。你说你这刀子嘴豆腐心的,一挺好的姑娘,干嘛老是针对人家?」 安镜正坐在长椅上抽着烟,仰头望着星空,吐出一口烟雾,答非所问:「有这闲工夫关心别人家的姑娘,不如哄哄自己的家里人。我上个月叫来师傅给张妈和晚云做了新衣裳,一个个的都捨不得穿,你嘴甜,脸皮厚,不管你用什么法子……」 「好好好,知道了姐!保证完成任务!明天我就叫上诚哥一起,把她们的旧衣服统统都给扔了。」 安熙坐到她边上,「说句公正话啊,蔚正清是蔚正清,蔚音瑕是蔚音瑕,纵使蔚正清的恶端罄竹难书,但罪不及孥。我就想问一句,你对蔚音瑕的偏见有没有可能……」 「没可能!」安镜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若有朝一日我是真的跟她两情相悦,非她不娶呢?」 「非她不娶?」安镜气不打一处来,再次揪住他的耳朵,「我看你是非要跟我对着干吧?」 「哎哟,疼。姐,姐,我哪敢啊,我错了,我就是随口一说嘛,刚那是假设,不成立……好姑娘多的是,我,我再看看别人家的姑娘行了吧?」 …… 八月初三,安镜被安熙哄着去参加蔚正清五十岁寿宴。 新仇旧怨暂且放一边,大家大业的生意人,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 「姐,你看我穿这身怎么样?」 「熙少爷高大帅气,穿什么都人模人样的,好了别磨蹭了。这回可是你自己说的想去,到了宴会别乱跑,重要的人,我会带你一一引荐。」 得亏她去是靠脸面,要不然,上月蔚家送来却被她烧成灰了的寿宴请帖,她可拿不出来另一份。 「不不不。」安熙拿出杀手锏,撒娇道,「姐,你不用管我,我也不用认识你说的那些人。我就想去蹭个饭,见见世面,仅此而已。」 「生意上的事你不参与,我暂不逼你,你自己的人生大事必须给我上心。说张妈挑选的姑娘一个个姿色平庸不合眼缘的是你,说要找寻真爱的也是你。今日宴会上少不了大家闺秀,你多留心。」 「好,我留心,我来者不拒!」 「别跟我贫。」 寿宴在正清酒楼举办,蔚音瑕和蔚夫人在门口迎客。 安家姐弟到场,蔚夫人故意拉着蔚音瑕迎上来打招唿:「安老闆和熙少爷来啦,欢迎欢迎,音瑕快带两位贵客就坐。」 安熙没搭理她。他想跟蔚音瑕问好,刚往边上迈了一步,被安镜眼神阻止。 「不必了,我们自行进去即可。」 被安镜一口拒绝,蔚音瑕也没再自讨苦吃,沖安熙微微颔首,便去给其他宾客带路了。 进了宴会厅,安镜和安熙才看到蔚家大女儿和女婿在里面招待客人。 留意到蔚家母女两人的穿着,安熙边走边用肩头碰了碰安镜的肩:「姐,我没看走眼的话,蔚夫人和她亲闺女蔚兰茵穿的都是云锦,蔚音瑕穿的就是普通的江绸吧?合着我让人送去给蔚音瑕的赔罪礼都被这俩人给霸占私吞了。唉,这可怜的音瑕妹妹在蔚家也太憋屈了。」 听安熙这么一说,安镜才又装作不经意地往蔚音瑕所在位置望了一眼。和「贵气逼人」的蔚夫人蔚兰茵一比,她的清新素雅的确与之格格不入。 第11页 「穿得花枝招展、浓妆艷抹又如何?庸俗。」安镜自己惯来只穿戴黑白灰以及浅色系的服饰,从不研究华冠丽服,对那些酷爱炫耀攀比的贵妇名媛们也没什么好感。 她今日穿的是新中式立领盘扣杏色衬衣和黑色长裤,头髮并未用髮油梳得服服帖帖,只是简单梳了四六分。 整体气质给人的感觉少了凌厉,多了随和。 安熙咕哝道:「蔚音瑕朴素,也没见你对她另眼相看。反倒是每回都变着方儿地欺负人家。」 安镜被怼,顿口无言。 见他拉长了脖子东张西望,转而问道:「你在找什么?」 安熙神神秘秘的,嘴角上扬,笑得狡黠:「嘿嘿,当然是找秦家大少爷。大好时机唉,就算没有收到请帖,指不定他也会为了和你相遇,跟我一样厚着脸皮来蹭饭呢?」 安镜一脚踹在安熙小腿上:「我看你是皮痒了欠收拾,有完没完……」 回国这短短几月,安熙听了不少关于秦家大少爷痴恋他姐,如何屡战屡败,又如何越挫越勇的光辉事迹。 想当初在他的接风宴上,那人不请自来,备了厚礼想套近乎,自我介绍还没讲完,就被他姐一句「秦大少爷走错了地方」给无情打发了。 看到那人彬彬有礼、谈吐大方的模样,他以为月老终于肯为他姐牵红线了。可等他东拼西凑了解完前因后果,立即将其排除在了姐夫人选的名单之外。 此后像今日这般,不过是偶尔拿来当乐子打趣打趣他姐罢了。 第5章 宴会大厅里的客人,都是沪海的名门望族。安镜一入场就被好几个老闆围住,客套寒暄谈生意。 安熙听不惯阿谀奉承,也看不惯装腔作势,果断闪人:「姐,你忙你的,我去四处熘达,看有没有送上门的好姑娘。」 「注意分寸。」安镜是管不住自家这个长大成人的弟弟了。 荣祥gg公司的戚老闆,领着夫人和女儿朝安镜走来:「镜老闆一个人来赴宴?这姐弟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你呀,也得给他一个台阶下。」 「戚老闆,戚夫人,戚小姐,幸会。」 安镜逐一打招唿,顺势往右递了个眼神,「劳您忧心了,家弟与我确无隔夜仇。只是从小玩心重,长大了就更不喜欢跟着我了。毕竟我和他,实打实差着六岁的代沟。」 「镜老闆说笑了。镜老闆年轻有为,单枪匹马就把偌大的家族企业经营得风生水起,试问全沪海乃至全国,有几个女人能和镜老闆比肩?」 「戚老闆谬赞。」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根深蒂固,谁知他对自己是讽刺,还是夸赞。 「夫人啊,你带如月去别处走走,我和镜老闆有要事相商。」 「那我和小女就不打扰你们谈生意了。」戚夫人当即会意,「如月,我们去别处转转,你不是想找蔚二小姐说说话吗?」 戚如月对安镜充满了好奇,但更多的是敬佩。 谁知还没说上话,就被父亲母亲支走。戚如月瘪嘴,礼貌地向安镜行礼,被戚夫人拉走了。 戚老闆这才对安镜说道:「镜老闆可知,这几个月有一家名为英华纺纱厂的公司开始抢占沪海的洋装市场了?他们的gg铺满了租界内外,镜老闆对此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英华?呵,实际是外国人开办的企业吧?」这么大的手笔,安镜岂会不知? 「国营企业举步维艰,只有跟洋人合作才能打开市场,获得资金和渠道支持。镜老闆坚守这一席之地实属不易,若想在激烈的竞争中屹立不倒,还是得审时度势,未雨绸缪啊……」戚老闆这几句话发自肺腑。 「容我考虑考虑,过几日答覆戚老闆。」爱国归爱国,也绝不能让安氏棉纺、安氏印染没落在自己手里。 安氏工厂和安家宅邸都在租界外,享负盛名。 安氏持有租界通行证和暂住证,安家的人随时可以正大光明出入租界,任何时候都不怕被查。但安氏工厂生产的棉布歷来只在租界外售卖,而且走的是薄利多销路线。 往前几年,有别的合资棉纺企图在租界外也分一杯羹,他们低估了安氏的号召力,也低估了国人的团结。 自从作为通商口岸开放后,沪海的有钱人和洋人越来越多,对洋装的需求量也越来越大。若安氏止步不前,靠着传统的机器和布料,很难生存下去。 摆在安氏面前的生路有两条,要么斥资将机器更新叠代,提高棉布产量,销往沪海之外更多的城市,要么向苏杭一带的棉纺厂寻求合作,引进新技术新人才新产品,生产高端绸布。 两条路都有利有弊。 …… 宴会正式开始,蔚正清致辞之后,蔚夫人发言说为大家准备了惊喜节目,落座的宾客纷纷鼓掌。 猜想着财大气粗的蔚家是请来了戏班子,还是搬来了马戏团。 不料登场的却是抱着琵琶的蔚音瑕:「音瑕不才,自请在父亲生辰宴会上弹奏一曲《浔阳夜月》为诸位宾客助兴,恭祝父亲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蔚音瑕说完,在场的人窃窃私语。 哪有富家千金抛头露面表演节目的?又不是歌女舞女。 也有的说,人家给自己的父亲贺寿,唱歌跳舞奏曲,都算不得卖艺。 更有人说,一个被安家退婚的庶出女子,怎么还有脸面出门? 第12页 声音很杂,入耳却很清晰。 蔚音瑕旁若无人,自顾自地弹曲。全场一百来号宾客,认真听曲的人寥寥无几,安镜便是其中之一。 安熙凑近:「姐,这蔚二小姐的琵琶,比之仙乐门的红缨,谁弹得更好?」 「你不是也听过?」 「听什么啊,我就去过两回,一次没见着。」他也是回国后才晓得安镜迷上了听曲儿,最爱听的便是仙乐门红缨弹的琵琶曲儿,「我觉得吧,蔚二小姐弹得好。」 「……」 「对了,刚刚那个戚家小姐被她母亲拉过来和我搭讪,聊到了几句关于个人喜好的话题,她说她会弹钢琴,起初被父母亲逼着学,经常斗智斗勇逃课,后来是自己也喜欢上了……」 「闭嘴。」 「……」 忽然间,琵琶琴弦断,刺耳的杂音令全场鸦雀无声。 弦断。 向来被世人视做不祥的预兆。 不出所料,大庭广众之下,蔚夫人骂骂咧咧地上台将蔚音瑕拉走:「今天是老爷寿辰,你把琴弦弄断是咒你父亲短命吗?」 出了宴会厅,琵琶被蔚夫人扔在地上:「你这个晦气的东西!」 蔚音瑕试图据理力争:「弦断是意料之外,我都说了很久没碰过琴,是您非要我……」 「啪!」 蔚夫人一耳光打在蔚音瑕脸上:「做错了事还敢顶嘴,你想推卸责任,把这事怪在我头上是吧?你算个什么东西,别以为住在蔚家,就真成了蔚家小姐。说到底不过是根没人要的贱骨头,老娘今晚就能让你流落街头!」 蔚音瑕捂着脸,眼神不甘,嘴上却已服软:「音瑕不敢。是音瑕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惹恼父亲和夫人,恳求夫人原谅。」 蔚夫人再次扬手欲打下去,背后响起安镜低沉的嗓音:「蔚夫人和蔚二小姐聊完了吗?」 「我在教训自家丫头,此乃家务事,还请镜老闆迴避。你要是有事,可以找我女儿兰茵和女婿,他们两个会做好东道主,尽量满足镜老闆的需求。」 蔚夫人平日里趾高气昂惯了,又在气头上,哪儿能忍受一个外人对她指手画脚,还是个女人,还是个小辈。 安镜笑带寒意,锐利的目光射向蔚夫人。 丫头?女儿? 称唿上一个地,一个天。 「不巧,我的需求他们两个都满足不了。」她不退反进,左手拇指和食指转着右手食指上两枚一模一样的细条羊脂白玉戒,踱步走向二人。 「请问蔚二小姐,上次给我送来的茶叶是何处得来的?甚合家弟与我的口味。」 如此难堪的境地,蔚音瑕别过脸不说话。她分不清安镜是真心来为自己解围,还是再一次藉机羞辱自己? 「蔚二小姐不肯说?」安镜脸色一变,「蔚老闆让你特地给我送来的茶,不至于不肯割爱相告吧?你不说,那我只好去找……」 「镜老闆,前厅事多人杂,我们得忙去了。」蔚夫人也不想多生事端,适可而止。 她打断安镜的话,给蔚音瑕施压,「你哑巴了?愣着当柱子吗,还不快告诉人家镜老闆,老爷让你送的到底是什么茶?」说着在蔚音瑕的胳膊上拧了一下。 安镜:「这么大又这么隆重的宴会,少了蔚夫人的操持可不行。您先去忙吧,我和蔚二小姐也就两三句话的事儿。」 蔚音瑕仍旧沉默。 蔚夫人无奈,临走前狠狠瞪了一眼她:「在镜老闆面前,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管好你的嘴。」 聒噪的人一走,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拉开蔚音瑕捂脸的手,看着她脸上的红肿,安镜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那个女人经常这样待你?」 手被拉开的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 蔚音瑕泪眼朦胧地抬头看着安镜:「镜老闆,你是在可怜我吗?」 「棚区比你惨的,比你可怜的,大有人在。」安镜不承认,她对她的遭遇有那么一点点的同情。 蔚音瑕的心,凉了。 果然,她跟出来只是为了看戏,只是为了羞辱自己。 弯腰去捡摔坏的琵琶,却又被木片扎了一下。 喻音瑕蹲在地上,按住指尖,不让血流出来:「曲也听了,戏也看了,我受不受宠,镜老闆心中也有答案了。镜老闆身份尊贵,怠慢不得。请您回宴会厅继续用餐吧。」 答案? 是了,蔚音瑕扭伤脚那回,她在送她回家的路上随口说过这么一句。 「人贵有自知之明,蔚二小姐很聪慧。」安镜没走,脚尖碰了下琵琶问道,「这把琴很重要?」 重要吗? 蔚音瑕在心里重复问了自己一遍。 这把琴不名贵,也不新。 但这把琴的琴弦上,沾过她的血,琴身上,滴过她的泪。 破了也好。 也好。 「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对我而言是重要的,毕竟,连我自己都那么廉价。」蔚音瑕丢下琴,起身走了。 安镜胸口堵得慌,出气似的踢开残破的琴。这是她第二次被小姑娘的振振有词给顶撞了,所以她把心里的堵也归结于此。 …… 宴会结束,安熙和才刚认识的戚家小姐有说有笑地道别。 另一边,蔚正清手里夹着烟在和安镜讲话:「对于我先前的提议,镜老闆意下如何?」 第13页 「什么提议?我最近忙,有些健忘。」安镜揣着明白装煳涂。 确实是在安熙回国前,蔚正清就私底下找她谈过合作了。她没答应,但对方还是单方面说了两个月的考虑期限。 「安氏棉纺对内的口号依旧是国人穿国料,在老城区低价出售普通棉布。我们联手要做的,是将贵厂生产的高档印花布和染色布以新的品牌及口号在我的百货商场出售,价格提升20%,做贵族和洋人的生意。」 「不做洋人生意,这是安氏的原则,不可更改。洋商不胜枚举,只怕是他们自家公司生产的衣服都穿不过来,安氏就不趟这滩浑水了。」 「被理事会踢出局,镜老闆也无所谓吗?」 「道不同不相与谋。」 「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有骨气本身是一件好事,但若是用错了地方,后果难料啊。」蔚正清打消了劝服的念头,「既然镜老闆固执己见,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最后再好意提醒镜老闆一句:树大招风,当心引火烧身。」 说是什么好意提醒,安镜从中听出的是赤/裸裸的威胁。 蔚正清这些年与洋商沆瀣一气,和安氏理念背道而驰,打着开放互惠、双向共富的旗号拉拢商会理事,针对安氏处处找茬。 这只老狐狸,只怕是早已暗投洋人卖国求荣了。 近二十年的风风雨雨,安氏都扛过来了。 她不认为区区一个蔚正清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耐,故而在拒绝他的姿态上,强硬了一些:「安氏的根基稳如泰山,不是漂洋过海的风一吹就能吹倒的。」 不料,回绝蔚正清提议的第二天,安氏棉纺厂的二厂就发生了火灾。好在抢救及时,工厂内并无人员伤亡。 有惊无险。 安镜亲临二厂:「事故起因查清楚了吗?」 何厂长支支吾吾:「查了,挨个儿都问过了,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物。应该,应该就是机器老化引起的故障。镜老闆,大伙儿听说有一家新开的叫英华纺纱厂的,从国外引入了最先进的粗纱机和细纱机……」 安镜从椅子上站起:「安抚好工人,再通知下去,三天内把一二三厂的设施设备全都排查一遍,给我一个评估报告。」 何厂长喜出望外,连连应道:「好好,我马上就去通知,保证准时完成报告。」 新机器虽然贵,需要付出大量成本,但它的效率和安全系数也高出一大截。安镜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不然也不会在何厂长的暗示后,第一时间就给予同样的暗示性回应,以稳定军心。 这条生路虽然是用钱就可以解决的,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可安氏能得民心,很大一部分也是因为僱佣了近千名老城区的工人,给了他们生计。 如果走第二条路,势必会优胜劣汰,淘汰掉很多跟不上技术的老工人。 做取捨,非易事。这才一拖再拖,拖到了今天。 处理完棉纺厂的事故,屋外已暮色四合。明明街上行人稀少,明明没什么嘈杂的声音,可安镜心里却生出了少有的烦闷。 她吩咐道:「陆诚,近期密切关注蔚家老爷子的行踪,尤其他和什么人接触,你亲自去盯。」 「是。」 「车子留下,我去找强爷,你不必跟了。」 第6章 安镜支走陆诚,独自驱车来到上海三大帮之一的戮帮,接走了最年轻的帮派老大,年三十五岁的徐伟强。在她后面,还跟了三辆戮帮的车。 「徐伟强,你每次外出都搞这么大的阵仗,就不能有点儿人生自由?」有时候,安镜羡慕徐伟强,有时候,又为他感到悲凉。 帮派老大唿风唤雨,看似气派,实际上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 这条路上仇家众多,想要取而代之的也多,他得时时提防明枪暗箭,片刻都不得安宁。 徐伟强苦笑:「你看我像是生命自由的人吗?」 「我呸!堂堂一帮之主怕什么死?早死早超生,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我说镜老闆,怎么从你嘴里说点好听的话,就那么难呢!你我七八年的过命交情,我都还不配听你说几句好话?行行行,我心胸宽敞,不跟你一个女人斤斤计较。」徐伟强不正经惯了,「今晚什么项目?」 「常规项目,消火。所有费用都算在我帐上,你呢只管留着命大口吃大口喝。其他别问。」 徐伟强脸上的笑依旧,痞里痞气地将手覆在安镜放在方向盘上的右手背:「别每次都让她们给我消火啊,你好心给我消一次,戮帮和我这条命都是你的。」 安镜神态自若:「想上我的床,只怕你见不到隔天的太阳。要试试吗?」 「算你狠!」徐伟强悻悻地收手。 他对安镜,说爱而不得,有点夸大其词了。但平心而论吧,他又是真的好她这口。闯荡江湖阅人无数,偏就安镜一人,燃起了他的征服欲。 但其实他心里门儿清,跟安镜保持目前的「盟友」关系是最恰当的,不能越雷池一步。越了,他和她势均力敌,道不同,是不可能长长久久维持「情人」或者「爱人」关系的。 所以呢,平常见面也就耍耍嘴皮子,偶尔占点无伤大雅的「小便宜」,自娱自乐。 …… 仙乐门。 沪海颇负盛名的舞厅之一,也是安镜和徐伟强这两年「厮混」在一处时,最常来光顾的一个。 第14页 原因嘛,有两个。 一是仙乐门在租界外,遇事跑起来方便。二是安镜最喜欢听的曲儿,这里才有。 此曲儿并非出自貌美如花的台柱子之口,而是一名其貌不扬,平日里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普通歌女。 徐伟强问:「于老闆,红缨姑娘今晚可在?」 红缨不是舞厅台柱子,也不是那种可以往外带的姑娘,但偏偏最受两个风云人物的宠。连这里的老闆都觉得,红缨是仙乐舞厅里命最好的那个。 于老闆点头哈腰:「强爷和镜老闆来得巧。红缨姑娘好几日没登台了,今天啊,正好在。两位请二楼包房入座。」 徐伟强调侃安镜:「我倒是好奇了,这红缨看不得也摸不得,一名寻常歌女罢了,你有意无意护着她干嘛?你要真想给我消火,今晚就把红缨包下来。别跟我说,是你自己想找个女人玩儿啊?」 安镜横眉冷对,眼神也冷得要命。 「得,君子成人之美,咱沪海女人多的是,我不跟你抢。」 可谓千唿万唤使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此诗句完美应了红缨上台的景。 曲响歌起,未至尾声,徐伟强便拍手叫好引起了全场注意:「好!唱的好!弹得也好!」 徐伟强为红缨的演奏高调喝彩,他这么做,就是为了引人耳目,让场子里的人都认清红缨是戮帮强爷罩着的女人,好让那些对红缨有歪心思的人守规矩。 安镜想护的人,他自是要照拂的。 红缨今日穿了一身朱红色的低领旗袍,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头上戴着西式黑色头纱,将她的脸遮盖住了一大半。 若不是已知她「貌丑」,论舞台上的唯美画面,任谁都会想冲上去一亲芳泽。 红缨不自觉地往叫好声方向望去,这一望,便丢了魂。 此时此景的她,当是心如止水从容不迫的。可现实却是,心慌意乱到了无所适从的地步。 她很清楚自己心里这奇怪的感受从何而来,只是今日,尤为强烈。 红缨收回目光,平復了情绪,闭着眼弹完曲子。 盈盈施礼,起身准备退场,刚离开凳子,就被不知从哪儿冲上台来的男人给粗.暴地抱住了。 只见舞台上,女人惊慌失措,琵琶也应声落地。 鬍子拉碴的男人,浑身酒气难闻至极。 他用一把匕首抵在红缨的脖子前,于喧闹声中高喊道:「安镜,我知道你在,不想看到她因为你命丧当场,就出来抵命!」 「妈.的,那人谁?」徐伟强一拍桌子,立马就有人进包房禀报。 「强爷、镜老闆,挟持红缨姑娘的,是前些日子被我们断了腿的王满,也就是晚云姑娘的前夫。」 「他?」徐伟强看向一言不发的安镜,大骂道,「该死的杂碎,早知今日,就该断了他的脖子,以绝后患。」 舞台已被老闆喊人团团围住,王满双目血红,一瘸一拐地拖着红缨往前。 「安镜,镜老闆,你不是很喜欢这个女人吗?缩头乌龟,你出来啊,反正我不想活了,要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你再不出来,我就拉着她一起下地狱,让你……」 「砰!」 徐伟强一枪打在王满脚边的地上:「你他.妈的想死就去死,嚷嚷个屁!」 王满被这一枪吓得不轻,本来就手抖,这下是真的划伤了红缨的脖子,少量鲜血沾染了刀刃。 他来之前靠喝酒壮了胆,然而此刻头脑清醒了不少。 死亡与他擦肩而过。 他怕了。 安镜朝徐伟强身后的随从伸手,柏杨立刻会意递出一把枪:「五发子.弹,镜老闆随意。」 别好枪,安镜拍了拍徐伟强的肩:「别吓坏了小姑娘。」 她摊开双手,一步步走下楼梯,走到舞台前。直到近了,才看清楚红缨的脖子已被划出一道血口子。 舞厅里只剩寥寥无几的围观者,看到安镜,都自觉让出了道。 「王满,你不就是想报復我吗?」 安镜轻松跃上舞台,站在离两人几步之遥的地方慢条斯理地卷着袖口,「死了多不划算,钱财难道不比死更有吸引力?放了她,你想要多少钱,我给你就是。」 「放了她?放了她,我还能活着走出仙乐门吗?我如今一个废人,活得像过街老鼠,这样的窝囊日子我活够了!」 匕首紧紧贴着伤口,红缨双手握拳,掌心掐出血痕,以此来让自己保持镇定。 她不能大喊大叫,那样只会扰乱安镜和王满的心神,惹得两人不快的后果必然是,让自己死得更快。 「你想怎样?开个条件。我安镜,一诺千金。」 王满确实不想自寻死路了,思索后说道:「给我一万大洋,送我离开沪海。用你的,不,用安熙的命发誓,绝不派人追杀我!否则,你安家断子绝孙!」 听完王满恶毒的条件,红缨终于开口了,声音抖得厉害:「镜老闆,不要。」 暗中移到王满身后的柏杨沖安镜比了个手势。 「用我的命可以,安熙的命不行。况且,你真以为区区一个下流歌女,值得我赔上安家?」说着,从腰间掏出枪。 「你,你……」王满吓得语无伦次。 「呵,怕什么?这枪,是我给你准备的。」安镜给他看了弹匣,然后单手递出,「你一把匕首能有什么杀伤力?换这个,如何?」 第15页 王满本就穷途末路,枪当然比刀好使,最不济还能多拉几个上路。 他伸出另一只手去够枪,红缨的身体便少了一重束缚。 就在王满的手刚碰到枪时,安镜松手,王满一时分神去看掉落的枪,安镜则飞速上前抓住他拿刀的左手腕,柏杨也从后方锁住了王满的脖子。 不料他留有一手,从身上摸出另一把刀,直直朝安镜插去。 「镜老闆小心!」红缨惊叫出声,伸手去推王满,反被刀割伤了手臂,剎那间鲜血直流。 柏杨见状,就着王满的右手,将刀直捅他胸腹。 戮帮的人全都围了上来,麻利地把人拖走,并清理了现场血迹。 徐伟强笑道:「大家受惊了,于老闆也受惊了,帮内事务,小打小闹,今夜店里的损失,我来赔。」 柏杨暴力从幕帘撕下两块布条,缠住红缨右臂上的伤口裹了两层以止血。 安镜则搂着红缨轻声安抚道:「别怕,别说话,没事的,很快就好。」而后又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她披上,不由分说地将人抱起,「柏杨,速去医院。」 「镜老闆,您放我下来吧,我能走的。」 「闭嘴。」 …… 车内,红缨虚弱无力地靠在安镜身上,见安镜的左手掌心也受了伤,忍着痛取下自己的手帕,轻柔地为她包扎。 察觉到她身体颤抖,安镜右手搂了搂她的肩,让她更紧地靠着自己,缓解她的惶恐与不安。 「抱歉,是我连累了你。」 红缨摇头。 「伤口是不是很疼?」 安镜以为她会继续故作坚强地摇头,却听到她「嗯」了一声。 包扎完后,红缨小心翼翼托着安镜的左手。安镜收拢手指,将她的手轻轻握住:「恨我的人不多也不少,你要是害怕,我以后就不来了。」 「镜老闆,我不怕的。」 红缨柔柔的轻声细语,更像是绵绵的春日细雨落在青青草地上的呢喃。每一个字都很清晰,每一下敲打都直扣安镜的心扉。 恍然间,令她想起了两年前两人初相识的场景。 那年深秋月圆之夜,安镜孤身一人前来仙乐门买醉。半醉半醒间,听到楼下台上响起了一首耳熟的曲子,便唤来服务生点了正在弹曲的姑娘来包房。 进了包房的姑娘,默认是陪酒陪.睡。她那时也没想到这一层,且很快,姑娘就被送上来了。 那人,就是登台不久的红缨。 安镜说了醉话,让她弹琴,说她的琴声,听着舒畅。 这一弹,就是一整晚。 等安镜睡醒,红缨的手指全都破了皮。 叫停后,她什么话也没说,只丢了一百大洋给红缨,整理好衣着,离开空旷冷清的仙乐门。靠在街边吹着冷风,一连抽了好几支烟,方才提神。 红缨环抱着身体从仙乐门出来,孤孤单单,看了看四周,往与安镜相反的方向走去。 单薄的身影消失在转角仅仅几秒钟,一声惊唿打破了夜的宁静。 红缨的手包被一名衣衫褴褛的乞丐所抢。乞丐是成年男子,力气大过红缨许多。再加上手指疼痛难忍,很快红缨就被乞丐拉扯摔倒。 是安镜及时英雄救美,帮红缨夺回了手包,还将乞丐狠揍了一通。赶走乞丐后,红缨站起来,哆嗦着说了声:谢谢镜老闆。 把包递还给红缨时,对方抬手指了指她的脸,她不明所以。 红缨拿出手帕,缓缓靠近她的脸,帮她擦掉脸上的尘灰,又顺手把她散乱在脸庞的碎发理了理。 她抓着红缨的手,返回了仙乐门。找于老闆拿了药,帮她把手指头一个一个地上药,又笨拙地一个一个地缠好纱布。 粗糙的手艺,看得红缨忍俊不禁。 她问她:你笑什么? 红缨晃了晃自己的两只手,对她说了第二句话:有点丑。 碍于面纱,她看不真切红缨的表情,但从语气不难听出,小姑娘的娇羞里,夹带着一丝天真的孩子气。 她又问:多大了? 红缨愣了一下,双手轻搭在腿上,却紧张得指节僵硬,低下头怯声答道:十七了。 看着眼前这个小了自己整整十岁的姑娘,小小年纪沦落舞厅靠卖艺维持生计,安镜颇有感触,嘱咐她好好弹琴唱曲儿,往后不要再随便进客人的包房。 此后,她和强爷便成了仙乐门的金主常客,也成了红缨的「忠实」听众。 从回忆中脱离,安镜问道:「死都不怕,那你怕什么?」 「死不可怕,怕的是,死前未能得偿所愿。」红缨反问,「镜老闆您呢?可有惧怕之事?」 安镜未答。 第7章 红缨脖子的伤口稍浅,常规药物处理即可,一看就是不会留疤的程度。但胳膊的伤口较深,打麻药后缝了五针,留疤的概率很大。 安镜一直陪着。 而红缨几乎不说话,只点头摇头,或简短几个字的回答。 全舞厅都知道她寡言少语,安镜习以为常。 伤口处理妥当,安镜扶着红缨来到车前。她却退后两步,疏离地摇了摇头,指向路边的黄包车。 安镜没有强人所难,从柏杨那儿要来几百块,塞进她手里:「今日之事因我而起,你的伤也因我而受,这些钱你务必拿着,多给自己买点补品,好好养身体,近段时间就别去登台了。」 第16页 紧接着,她又从披在红缨身上的外衣兜里拿出钢笔和浅灰色手帕,在上面写下一串号码:「今后若遇到难处,可以打这个电话。」 隔着面纱,红缨目不转睛地看着安镜,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等她上了黄包车,柏杨问:「要不要跟?」 「不用。」 柏杨送安镜回家,将事情始末告知陆诚才离开。 进屋后,安镜把染了血迹的手帕交给晚云:「洗干净,晾干后放到我屋里。」 「是,大小姐。」她看到,这张月白色手帕跟两年前的那张极为相似,边角上同样绣着一朵小而精緻的红梅,开得正艷。 陆诚跟随安镜来到书房:「大小姐,您手上的伤不要紧吧?」 在外,她是各方面都不输男儿的镜老闆,是铁打的镜老闆,但只要在家,她就只是他们的大小姐。 「破了点皮而已。」夺刀的时候被划伤了,在医院也已消毒处理,「蔚家那边有动静?」 「入夜后,有车送蔚兰茵回了蔚家,还提了一箱行李,看样子是要小住。」 「回娘家?」嫁了人的女子,打包行李回娘家住必然事出有因,「有看到蔚家二小姐出入家门吗?」 「没有。那片区域巡逻很严,我九点半就撤了,以防打草惊蛇。」 「嗯,小心行事,谨慎起见。」安镜看了眼手錶,十点三十五分,她从医院上车往回走时是十点,「辛苦了,明日去查探一下蔚兰茵回娘家住的缘由。」 …… 翌日,安镜少有地睡了个懒觉。 九点半打开卧室门,发现晚云正跪在门前:「陆诚都给你说了?」 王满死有余辜,不管徐伟强是让他下落不明还是横尸街头,都是他自作孽的下场,怨不得别人残忍。 至于晚云这边,与其日后从街坊邻里口中道听途说,还不如自家人原原本本地告知她真相。这一点,陆诚做得没错。 「对不起大小姐!」晚云欲磕头,被安镜拦下。 「都过去了。」 「是我当初瞎了眼,遇人不淑,才给您招来这么大的祸端,我难辞其咎。」晚云跪了一个多小时,哭肿了双眼,双腿也麻木了,「大小姐,我实在没脸再待下去了,可我……」 「起来说话。」安镜扶她起身,「晚云,你在安家待了这么多年,无微不至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还不了解?我怎会因为这点小事迁怒于你?你若打心里还认我这个大小姐,从今往后就别再说什么有脸没脸的话了。」 「是,大小姐,我以后都不说了,我这辈子就在安家为您鞍前马后……」晚云擦着眼泪,感激涕零。 晚云比安镜大三岁,今年三十有二,入安家侍奉有十五年了。 也就是在安镜被安家收养那年,十七岁的晚云被安母从人贩子手里买来家里当佣人,负责打扫卫生,也跟着张妈学习如何照顾主子们。 若不是有幸遇到安母,身无长处但有点姿色的晚云就被卖去会所当妓.女了。 后来安父安母出事,安熙离家,需要伺候的主子就只有安镜一人。 安镜体恤她在安家操劳耽误了青春,觉得家里也不需要那么多人,便给了她自由和一笔丰厚的嫁妆,让她回老家跟亲人团聚,嫁人,过平凡的生活。 但老天并没有眷顾她,原以为当年父母是迫于无奈才将她托给熟人,带她到沪海谋生,是她自己不幸跟熟人走散才不慎落入了人贩子手里,可实际上她就是被父母卖给了人贩子。 跋山涉水回到家乡,父母扣下了她的所有钱,把她嫁给了老光棍王满。不到两年,她就穷途末路再次逃来了沪海,衣衫褴褛地求安镜收留了她。 而阴魂不散的丈夫也跟来了沪海。 是安镜出手,让她的丈夫变成了前夫。可前夫拿了钱仍然死缠烂打,就是不肯离开沪海,经常在晚云出门的时候骚扰她。 死了也好。 她解脱了。 「怎么了这是?」安熙起得比安镜更晚,哈欠没打完就被眼前一幕惊住了。 安镜解释:「早上跟张妈出去买菜,弄丢了钱,怕挨骂。」 「吓我一跳,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安熙宽慰晚云道,「不就几个买菜的钱嘛,丢了就丢了,不用自责。你看我,都败家成什么样子了,我姐不也照样疼我?」 晚云破涕为笑:「小姐少爷,我去做事了。」 等人下了楼,安熙一熘烟跑到安镜门前:「姐,我下午约了姑娘,给我点钱呗,总不能让我当着姑娘们的面还到处赊帐吧?」 「姑娘们?戚家和蔚家?」 蔚正清寿宴那天,许家小姐人在外地探亲并未到场,也没见安熙跟另外的姑娘有交集,所以如是猜想。 「不愧是我姐!料事如神!」 安熙竖起大拇指,又笑着抓了抓自己的头髮,「前天和戚如月约了一场新上映的电影,她父母也同意了。昨天她打电话来,说还帮我约到了蔚二小姐。放心,我带她们看完电影吃个饭就回,不会夜不归宿的。」 「你到底喜欢哪个?」安镜抛出的问题,还是一如既往地直白。 「我能喜欢哪个?你不是不准我跟蔚家二小姐有瓜葛吗?我哪敢不听你的话。」 「这么说,你又打上戚如月的主意了?」 第17页 「姐,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戚家……你要喜欢,也不是不可以。」 「见一面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就觉得她很有趣很开朗很有灵气,也很直爽,跟她相处起来没什么心理负担。」 「安家跟许家是世交,我看你跟许家小姐从小闹到大,也没什么负担,怎么不约人家?」 安熙逃避她的问话,转而抛出疑问:「姐,我跟许家那个心高气傲的女人打小就八字不合,你不会搞那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老传统吧?谈婚论嫁这件事上,你不是说我能自己做主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镜老闆,你可不能言而无信啊!」 「去去去,找李叔拿钱,晚上早点回来。」她才不想当老古董老传统。 「谢谢姐!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安熙神清气爽地吹着口哨下楼,「姐,你也快下来吃早饭了。」 …… 安镜给自己放了一天假,养精蓄锐。午饭后坐在院子里,原想把那本被蔚音瑕称之为相谈甚欢的书看一看,结果才翻了几页就在躺椅上打起了盹儿。 费脑又费眼。 比起揣摩文人雅士的诗词书画,放空脑子什么都不想,享受一个纯粹的静谧的午后,才是她迫切需要的。 晚云来报:「大小姐,秦家的大少爷又送礼来了。」 「照例拒收。」 刚平缓的唿吸,一下子又加快了。 秦家大少爷秦哲,年三十三,大安镜四岁。前年被逼无奈弃文从商,熟料首次代替父亲出席理事大会,在会上对安镜一见钟情,这一年多来展开了热烈的追求攻势。 为表诚意,先是跟父母安排的结髮妻子和离,把女儿让给了前妻,并给了母女俩一大笔财产。后又接受记者採访,公开宣布是自己一厢情愿为爱发狂,做的所有决定都与安镜无关。 冲动鲁莽又自以为是的举动,搞得他自己颜面尽失不说,还牵连整个秦家也一度沦为了笑话。 事后,秦哲被他父亲抄棍子好一顿毒打,足足三天下不来床。 可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奈何秦哲一根筋,好了伤疤忘了疼,一下地就又做出写诗登报示爱的荒唐举动,气得秦老爷放话要与其断绝父子关系。 秦夫人终日以泪洗面,忧思过度进了医院,看在她的份上,父子间的针锋相对才消停了。 秦老爷逼不得已将家业交给小儿子打理了一段时间,却频繁出漏子。 他自己年事已高,外加有病在身,管理上力不从心,最终又不得不妥协,把家业重新交到更有生意头脑的秦哲手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胡闹去了。 晚云嘆气:「那些人把东西堆放在大门口就走了。」 「那就原封不动退回去。」 秦哲可以说是她遇到过的最难缠的男人。不但是难缠,且这人还深谙收买人心的道理。 时不时地就往安家送礼物,被拒收后也不怨恨气恼,转手就把这些礼物以他和安镜的名义捐助给了棚区。 时至今日,市井小巷里催婚催嫁的言论,多得口水都能把安镜给淹了。要不是她拦着,徐伟强早就派人去给他颜色看看了。 「留了一封书信,您要看吗?」 「没兴趣。」 晚云补充道:「这上头写了监事会决议五个字。万一是要紧的公事呢?」 安镜伸手,晚云把书信放到她手上:「外头的那堆东西,等您看完了信,再听您的吩咐。」 秦家也是沪海商会的理事会成员,而且还是两大副会长单位之一。 信里写了什么,晚云不得而知。但破天荒的,秦哲这次送来的礼物被搬进了屋子。 作为下人,好奇归好奇,然而奉命行事,尊重主子隐私,适当时为主子排忧解难,才是他们正确的谋生之道。 …… 夜里八点,安熙回来得不早不晚。嘴里一直哼着不知名的调子,一进屋就倒在床上。 「看个电影的功夫,熙少爷这是春心荡漾了?」 「姐!」安熙一下子从床上弹跳起来,肉眼可见的侷促,清了清嗓子,「我们看的是人物传记片,我哼的是电影的主题曲。」 安镜懒得管他们看的什么,拿着一份新出的报纸走进去:「电影院里左拥右抱,羡煞旁人了吧。」 「左什么右啊,只有我和戚如月去看了,蔚家二小姐今天压根儿就没来。」 「蔚家会错过这等好机会?」 「戚如月出门前打了电话,那边的丫头说她家二小姐病了。」 「病了?」 「当然也可能是随便找来敷衍的藉口,指不定人家就是被你前几次的恐吓给吓得知难而退了。小姑娘嘛,脸皮薄,经不住你镜老闆的一再威压。」安熙从她手里拿走报纸,「要给我看什么重大新闻?」 「二厂发生火灾的事被刊登了,明天你出面,去棉纺和印染的几个厂子里巡查一圈。稳定军心的工作,哪怕是装装样子,你也必须得去。」 「好,去去去,我一定去。」听了话,安熙看也没看就将报纸扔在了桌上,「还有别的事儿吗?没事我就洗澡了。」 从安熙房间出来,陆诚正好进到大厅,安镜沖他点了下头。 书房内,安镜看着桌上摆着的那本书,忍下一个哈欠,烦躁地将其封面朝下扣在了桌面。 第18页 「今日白天,只有一名妇人在下午拜访了蔚家,生面孔,是蔚兰茵送她出的门。事有蹊跷,我跟了妇人一段路。」 「她先去马记当铺待了半个多小时,出来时眉开眼笑,一看就是拿了不少好处。后又去了凤来茶庄一趟,待的时间不长,十分钟就完事了。跟着她出了租界,我一打听,那妇人竟是远近闻名的张媒婆。」 根据陆诚的话不难推断,马记和蔚家,其中一方请了张媒婆出面说媒。男方是谁不确定,女方是谁显而易见。 脑中某个画面一闪而过,安镜问道:「可有见到蔚音瑕?」 陆诚摇头:「晚上七点半,蔚老闆坐车出门了。我没法跟,就回来了。」 「好,继续盯。去叫李叔来。」 第8章 春困秋乏的时节,无所事事的安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而从不知懒觉为何物的陆诚已在门外等候多时。 「诚哥,大清早的,你找我有事?」 「大小姐外出办事,特地让我陪你去厂里转转。另外,听你说蔚家二小姐病了,大小姐让李叔和晚云送了补品去,这事儿,你也需要知晓。」 「……」安熙有点懵,「补品不会说是我送的吧?我姐唱的是哪出戏?」 三令五申让他跟她保持距离,怎么就又以他的名义去送关怀了?安镜此举背后的深意,着实令他费解。 「你想知道什么戏,只有问大小姐了。快洗漱吧,张妈给你留了早饭,我去院子等你。」 …… 租界内,凤来茶庄。 也就是安熙先前说的,第二次遇见蔚音瑕的那家茶庄。 二楼包房,戴着金丝框眼镜的男人,娴熟地煮茶倒茶,说话做事有条不紊。 坐在他对面的女人,习惯性地转着手指上的一对白玉戒,一言不发,只盯着楼下的戏台子。 台上有一老一少,老的鬍鬚花白,像是爷爷,拉着二胡。少的约摸十五六岁,像是孙女,唱着戏腔。 安镜不爱听戏,总感觉那腔调听着,闹得慌。昨夜让老李打电话约见秦哲,心血来潮选了这么个地方,也是中了邪。 「这对爷孙在这儿唱了有一年了,小姑娘在唱戏这方面天赋异禀,才十救岁,要是有机缘进了戏班子,再遇上个肯倾囊相授的好师父,必成大器。」 「秦老闆常来?」 「不常,也就三四回。」说着给安镜的杯子里续上热茶。 安镜将思绪收回来,关上一半窗户:「我不喜欢拐弯抹角,开门见山说吧。」 昨天那封信,信纸上的字数比信封还少一个。 ——安氏危矣。 秦哲不疾不徐地喝着茶,目光是一刻没从安镜身上离开过:「镜老闆的气魄,非常人能比。」 安镜翘着二郎腿,瞬间变了个人似的,懒散松懈地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笑道:「我想听的,可不是张口即来的花言巧语。」 「想见你一面,不容易。谈正事,也不急在一时半会儿。」秦家跟蔚家不合,蔚正清大寿当日自然没邀请秦家,不然他早几天就能见到日思夜想的人了。 除了最初阶段沖昏头脑做了蠢事,单论对她,秦哲一向是以礼相待。 安镜抬起左手,右手指着錶盘:「陪你坐在这里一个小时是我的极限,已经过了二十分钟,你还有四十分钟。」 看到安镜左手缠着纱布,秦哲紧张地问:「你的手怎么了?受伤了?」 「与你无关。」 楼下的二胡和戏腔戛然而止。 紧跟着是一道男子粗犷的大喊声:「给爷来一段喜庆的。」 安镜推开窗,小姑娘蹲在台上右手捂着额头,原本坐在凳子上的老爷爷,也屈身在她旁边。 「收了钱,还不赶紧给爷唱!」 寻声望去,对面的包房里探出一颗脑袋。秦哲率先认出那人:「是马记当铺的马六爷。」 大门进来三个女人。 走在后面穿旗袍的一人来到戏台子前,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对她说了什么,拿开她捂着的手,吹了吹她的额头,又捡起地上的几块大洋,交到老爷爷手里。 小姑娘站起身,拿袖子抹掉眼泪,沖女人感激地笑了笑。 女人被丫头扶着上楼,戏声也再度响起。对比方才哀惋沉重的调子,节奏上的确紧凑欢快了很多。 「那不是蔚家的大小姐吗?」秦哲认得蔚兰茵,曾跟她的夫家有过两三回生意上的往来。 「跟在她后面的,应该就是被蔚老爷子藏着掖着极少露面,还差点成了你弟媳的蔚家二小姐——蔚音瑕了吧? 「看方向,她姐妹二人似乎是进了马六爷的包房。呵,有意思。谁人不知他马六爷好色成性,臭名昭着,家里都妻妾成群了,在外也还是改不了动手动脚的毛病。但凡是个女人,到了他面前都是羊入虎口。」 「若真如你说的这么不堪,他那些妻妾,又是怎么来的?光天化日之下抢来的吗?」安镜一心专注工厂事务,甚少关注外界下三滥的人与事。 「跟抢也差不多。」秦哲鄙夷道。 「马六爷早年间奔走大西北,占尽天时地利,撞大运得了诸多倒斗之物,后靠买卖古玩赚得盆满钵满。这些年守着家财万贯,不求功名利禄,只求安逸享乐。 「人是长得其貌不扬,但他在买老婆一事上格外捨得掏腰包。要传言不假的话,他家里最贵的当属去年三月纳进门的五姨太,梨园当家花旦,花了他整整一万两千个大洋。」 第19页 安镜闭了闭眼,似在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静下心来:「秦老闆,你还有二十五分钟。」 秦哲却像没听见安镜的提醒,继续说道:「也不知蔚家二小姐值多少。」 关于安家的事,比如安熙订婚告吹,又大张旗鼓给蔚家二小姐送了一千大洋的绫罗绸缎,自有人将消息传到他耳边。 秦家的主营业务是百货商场,跟蔚家因利益冲突而结下了梁子,明争暗斗已久。 私心里,他当然不想看到蔚家和安家经家族联姻坐上同一条船。 安镜虽与他有合作,也算利益共同体了。但安镜只是个人资金的投入,他想要的亦是和安镜所在的安家一荣俱荣,而不单单只是利益上的捆绑关系。 「听闻前几日在蔚老闆的寿宴上,蔚家二小姐当众献艺了?蔚家此举,无非是刻意在贬低她……」 「秦哲。」 安镜有些坐不住了,一边点菸一边说,「我见你,不是为了听你讲无关紧要的事。你要是旨在消遣或者耍我,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镜老闆稍安勿躁。」 秦哲废口舌讲这么多话,不为拖延时间,而是想亲自探一探安镜对待蔚家有意联姻安家的真实态度和立场。 「十月理事会,将有新的规章颁布,而今年照常举行监事会票选的同时,还涉及到现任理事单位的大换血,不排除接纳洋商入会的可能。通知尚未正式下达,目前唐会长只是私下约谈了两位副会长和秘书长三人。」 事实上,唐会长约见的是他的父亲,他来传递消息,不过是借花献佛。 家丑已然闹得沸反盈天,秦老爷子也认了,放下老脸助儿子一臂之力。俗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此时的安镜正陷入沉思中,她这才真正明白了蔚正清那天说的「踢出局」的含义。 看来对方是胸有成竹了。 安氏棉纺的销售并不仰仗理事会人脉,可一旦出局,没了商会理事这重身份保障,安氏将面临的最大隐患是供货商…… 「票选势在必行。」 秦哲前倾,胳膊越过桌子,用掌心接住即将掉落在安镜身上的菸灰,「但,事在人为。」 被对面灼热的目光盯得不自在,安镜掐灭手里抽了一半的烟,拿了外套起身:「今日的茶,我请。失陪。」 脚还没迈出房门,就听到身后一句:「蔚兰茵一人下楼了。」 …… 马六爷年近五十,男人这岁数吧,按理来说不算正值壮年,也不算老态龙钟,就是头髮不争气,日渐稀疏。 好面子的他,出门必戴一定帽子。为了跟帽子配套,着装上也以中山装为主,外加一根烟杆不离身,就尤为显得老气沉沉。 蔚音瑕脸蛋娇小,皮肤白皙,与饱经风霜的马六爷面对面一坐一比,夸张点说是父女也不为过。 「二小姐可知,我昨日让张媒婆去蔚家说媒,出的聘礼是这个数?」 马六爷左手拿着烟杆,右手比了个三,「本来也没报太大希望,没成想那婆子竟能言会道说动了你父亲,说是让我瞧瞧你的模样后,再另行商议。」 他此前没见过蔚音瑕,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是这几日在听了蔚家被安家退婚以及蔚正清寿宴上的奇闻轶事后,料定她不受宠,才色胆包天动了这门歪心思。 蔚兰茵坐了会儿,言简意赅说明来意,就借着去街上给母亲买糕点的理由出去了,命絮儿在门外等。 蔚音瑕如坐针毡,无能又无力的自己像极了摆在货物架上待价而沽的商品。 出来前,她并不知自己是被蔚家当做商品拿出来见买方的。他口中所说的张媒婆,她也没听人提起过。 这不在计划之中。 蔚正清是打算放弃她这颗棋子了吗? 「看到你之后呢,你父亲的意图,我也弄懂了。他让你来,就说明还有商谈的可能性。」马六爷色.眯眯地看着貌美如花的蔚音瑕,笑出了满脸褶子。 他绕过桌子,一屁股坐在了方才蔚兰茵坐的那张椅子上。 烟杆脱手,张开五指:「我得验验货,满意了,这个数不在话下。等你过门,我再另外给你一万大洋的私房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保准不比你那个姐姐过得差。」 男人的手,从身后攀上蔚音瑕的背。 她忍无可忍,撑着桌子站起来,却因身体各种不适,连站立都很吃力。 马六爷顺势搂了上去:「瞧瞧这小腰,二小姐这么柔弱,爷看得心肝儿疼。来,以后呀,爷给你当靠山。」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马六爷当真想娶我,还请遵照……」 又是这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走到门外的人,脸色铁青地伸出了手。 「镜老闆!」 随着絮儿的一声惊唿,虚掩的门被推开,撞击墙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与此同时,一只手大力抓着马六爷的肩,另一只手扭转他的胳膊,将其面朝墙地狠狠按住。 蔚音瑕浑身乏力,艰难地靠墙而站,双颊泛着异常的红晕。 「误会误会。」秦哲出言劝道。 他和马六爷见过几面,刚刚答应安镜陪她过来打声招唿,也没料到她会直接动手。 「秦大少爷?」马六爷看到是熟人,内心对未知危险的恐惧大大减少,挣扎着讨要说法,「我没得罪过你秦家吧?你无缘无故地带人闯进来……」 第20页 「纠正一下,不是他秦少爷带人闯进来,是我路见不平,看不得小姑娘受欺辱。」 安镜松开他,嫌弃地用帕子擦着手,「马六爷,得罪了。」 马六爷的性子是典型的欺软怕硬,像安镜这类黑白两道混,笑里藏刀的狠角色,他向来避而远之,井水不犯河水。 揉着胳膊,收起色心,赔笑道:「镜老闆,谁人不知这蔚家二小姐是你安家看不上的人,我呢纯粹就是捡个便宜。今天跟她们姐妹二人见面,谈的是跟蔚二小姐的婚事。媒妁之言,你情我愿,何来的欺辱啊?」 男人面目可憎,安镜是看一眼都觉得污了眼睛。她转向蔚音瑕,问道:「他说的……」 「他说的是事实。」蔚音瑕抢完话就别过了脸,「镜老闆,是您误会了。」 安镜的手稍作停顿。 她眯了眯眼,看着女人瘦削的侧脸,只见那可疑的红晕沿着流畅的下颚线隐匿在了高高的领口之下。 冷静一想,今日之事,与她何干呢? 「呵,如此,那还真是我多管闲事了。」擦了手的帕子,以抛物线落到蔚音瑕的椅子上,安镜面色冷峻地转身,「脏了的帕子,也没有再洗的必要了。」 第9章 好心被当做驴肝肺,安镜当场翻脸走人。而那扇门勐烈撞击墙面的声音,震醒了言不由衷的蔚音瑕。 透过那条被遗弃的手帕,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终将被遗弃的命运。 这些年忍气吞声活在被人操控的牢笼中,听从他人的安排,做着违心的事,说着违心的话,受再多苦都习惯了打碎牙齿和血吞。 她何尝不渴望有人出手相助,有人真心实意庇护自己? 可为什么当这个人出现,自己却言不由衷的拒绝了她的好意?究竟是该死的自尊心作祟,还是羞耻心的极则必反? 许是修建年份久了老化了,又许是下楼梯的人踩踏得过于用力,木质楼梯发出杂乱无章的嘎吱嘎吱的声响,惹得行走在木梯上的人,一颗心愈发躁乱,一口闷气更是憋在胸腔横冲直撞,无处释放。 安镜走到一半,身后传来一声「镜老闆」。 她停了脚步。 可没等到那人的后文,只听得絮儿大喊一声「二小姐。」 蔚音瑕追出来,几乎花光了所有的力气。要不是絮儿跟得紧,及时扶住她,恐怕就有摔下楼梯的危险了。 马六爷见状就要上手,被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的安镜一脚踹开。 秦哲上前拉住马六爷,警示道:「马六爷难道还看不出来吗?同为女子,镜老闆对蔚二小姐多少有点情分,你这会儿要强抢,实非明智之举。我劝你忍一忍。」 「忍?我呸!」 马六爷捂着腰腹,往地上吐了口痰,接连被一个女人骑在头上,人多口杂传出去,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安镜不会容忍蔚正清的女儿嫁入安家,即便是她个人对这位蔚二小姐生了同情之心,但也只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 秦哲边说,边从地上捡起马六爷的帽子递给他。 「啧啧啧,秦少爷这么懂她的心思,怎么快两年了也还没把人给收入帐内?年初三月你俩站一块儿剪彩的照片一经登出,沪海多少人等着喝你跟她的喜酒,你可别负了众望。要我说啊,你就该再多吃几颗熊心豹子胆,直接把新开的那家百货商场送给她当聘礼,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是?如果这都不动心,那她就不是人,也不是狼,是捂不热的铁石心肠,一拍两散得了。」 马六爷呈完口舌之快,拍拍衣服,戴好帽子,兴致全无地往楼下走,「加把劲啊秦少爷,争取有生之年再风风光光办一场大婚,到时候我一定送份大礼。」 他所言,并非胡编乱造的瞎话,安镜在上半年动用个人资产投资了秦家在老城区建立的平价百货商场。 这家商场,从初期提出构想到最终开业,秦哲全程事必躬亲。 在开业当天的典礼上,安镜更是以投资人的身份亮相参与了剪彩,与秦哲同框出现在了隔天的报刊头条。 商场营业至今仅五个月,就分走了正清百货三成的客流量,营收相当可观。 马六爷与秦哲的对话,意识渐弱的蔚音瑕隐隐约约听到一些。 「镜老闆,您帮帮我家二小姐,她,她……」絮儿胆小怕事,吞吞吐吐不敢再多言,只退开了些。 安镜的手从蔚音瑕腰间环过,另一只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温度非常高,身体也很烫,明显是在发高烧。 蔚音瑕抓着安镜的衣服,熟悉的气息令她安心,人也失去了意识。 「倒是挺犟,都病成这样了,还不忘出来卖弄风骚勾引男人。」口是心非的某人,一边骂,一边抱起了虚弱的蔚音瑕,「絮儿,跟上。」 …… 安镜开车来的。 她把蔚音瑕放进车厢,让絮儿也坐到后面,叮嘱她了一句「动作轻些」,直接往市医院开去。 蔚音瑕穿着烟青色的高领口旗袍,遮住了大半截雪白的脖颈,而倒大袖款式同样也遮住了她大半条嫩白的胳膊。 到了医院大门外,安镜刚将蔚音瑕抱出来,人就醒了:「镜老闆,这是哪儿?」 「医院,你发烧了。」 「医院……」蔚音瑕忽然情绪激动,语气不善,「我不去医院,镜老闆要是那么爱多管闲事,烦请送我回家,父亲自会找来私家医生帮我看病。」 第21页 安镜冷笑道:「既然是我多管闲事,蔚小姐还追出来干什么?」 她的冷笑里,有一半是自嘲。 嘲讽自己当初在寿宴上看走了眼,被她玉软花柔的表象所迷惑,误把带刺的玫瑰当做了随风飘摇的弱柳。如今多次被她身上的利刺所扎,也全是自找麻烦。 「我,」喻音瑕哑口无言,发现帕子还攥紧在手里,理直气壮说道,「我追出来,只是想将手帕物归原主。」 「脏了的东西,我不会再要。」 眼看着就要走进医院大门,蔚音瑕来不及因安镜指桑骂槐的言辞而伤心,一口咬在她的肩上。 下车前,安镜脱了放在车里,此时仅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头髮也因在茶庄的打斗而散了,垂在两侧,挡住她的一小半张脸。 她终于停止了前进,目光幽暗而深邃。蔚音瑕被她看得发憷。 「镜老闆,」蔚音瑕把脸埋得更深,委屈巴巴道,「算我求你了行吗?求你送我回去……」 「好。」 …… 蔚家宅院,蔚正清邀请安镜进屋小坐。 安镜没说什么客套话,而是沉着脸问蔚音瑕:「你住哪间房?」 「一楼靠近楼梯那间。」 安镜径直将人抱回了房间,门外传来蔚正清的声音:「絮儿,打电话叫医生来。」 把人放在床上,安镜目不斜视,转身便要走。手被拉住:「对不起。刚刚咬你,是我一时情急。还疼吗?别生气好吗?」 安镜抽出手,头也没回地离开了房间。 蔚正清:「三番两次劳烦镜老闆送小女回来,多谢了。今日时辰尚早,喝杯茶再走如何?」 「不了,我还有事。」 蔚老爷子的茶,可不是随随便便能喝得下的。她今日没心情与他周旋。 越过蔚正清,安镜走了几步又回身,「家弟对二小姐的病情很是挂念,等他得空了,必来探望。」 「镜老闆说这话是何意?」蔚正清却忽然之间变了脸色,踱步到正厅,「别忘了,是你亲自退了小女的婚,也亲口拒绝了我的合作邀请,而今说出这样的话,又该作何理解?」 「婚约上恩怨两清,也是我说的。安熙的个人终生大事与生意场上的瓜葛无关,下一次,我会尊重他的选择。」 安镜说完,快步走出了蔚家。 …… 傍晚时分,天气突变,顷刻间狂风暴雨,来势汹汹。如珍珠般大小的雨滴拍打在玻璃窗上,噼里啪啦,扰人清静。 老李等人像听到了警报般全员出动,将宅子里全部的窗户和窗帘都拉上,打开了屋里所有的灯。 家里人都知道,大小姐最不喜雨天。 留声机里放着舒缓动听的音乐,安镜屈膝坐在沙发上,裹紧了毛毯。 她试图全神贯注地投入到美妙的音乐声中,幻想出月朗风清的画面,可脑子里总有些影像挥之不去。 晚云端来热茶,安镜问道:「安熙跟陆诚还没回来吗?」 「大小姐放心,有陆诚在,不会让少爷淋雨的。即便刚好在路上啊,他们在车子里呢,雨水也进不去。」晚云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卧室的窗户有没有关严实。 家里原本有两辆车,一辆是安镜日常出行,另一辆是老李接送张妈晚云外出使用。安熙回来的第二天,安镜就又买了一辆。 还好没住在拥挤的闹市区,院子要不够宽敞,都装不下这三辆车。 「嗯。去忙吧,安熙回来了,让他来见我。」 「是。」晚云关门退出房间,就见安熙在门口处抖衣服,她扬声道,「少爷,大小姐正问起你呢。」 「来了来了。李叔,您去告诉张妈今天早点做晚饭吧,在外跑了一天,我都快饿死了。这大雨倾盆的样子,估计还得下好几个钟头才能消停,早点吃了饭,我姐也好早点休息。」 安熙把衣服递给老李,拿了文件袋往楼上走。小时候的他对雨天谈不上喜欢或讨厌,后来,只要是他姐不喜欢的事物,他也都不会对其说出一个好字。 敲门进屋,安熙将文件袋放茶几上:「姐,何厂长的评估报告弄完了,托我转交给你。」 他在陆诚的监督下逐一去了棉纺的三个厂子和印染的两个厂子,跟各长的工人们和管理人员们都聊了聊,对他最为热情的便是棉纺二厂的何厂长。 然而安熙最不待见的也是这位何厂长,仗着自己在安氏的资歷和在工人们心目中的声望,自以为是,大张其词,还多次旁敲侧击地问他何时正式子承父业,很是烦人。 安镜打开文件袋,迅速浏览完资料,对一旁正在摆弄留声机的安熙说道:「过来,你也看一下。」 脱掉一身西装革履,安镜在家的便装才让安熙觉得亲切,乖乖「哦」了声。 「棉纺三个厂加起来有接近一百台老式制纱设备,为消除老旧机器的安全隐患,先给各厂更换二十台新机器吧。最新的制纱机得从国外引进,需要相当大数额的资金。旧机器可以低价买给小厂子换取一部分资金,时间上最好能和新机器入厂无缝衔接。」 「姐,你都有决断了,就按你的意思来呗。」 制纱机更新叠代的事有了定论后,又一想,戚老闆的话也不无道理,安镜便决定把gg合作一事交由安熙负责。 她拿笔在文件袋上写下「英华」两个字:「制纱机的採购我来落实,你去办另一件事。你留过学,见多识广,怎么给产品做营销做gg,总在外头学到些吧?这家公司,势头正勐,是我们的竞争对手,大街小巷都张贴了海报,还同时来办了洋装店。你明天就联繫戚老闆,他明白我想做什么。顺便再问问,他在其他省市有无资源人脉或宣传途径,安氏生产的棉布和染布,需要更大程度地走出沪海。」 第22页 「……」安熙盯着那两字儿愣神,而后拍着大腿笑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明白了,我努力。」 「安氏棉纺在沪海的知名度已经很高了,近几年也渐渐在销往省外,但省内的销量增长幅度不大,市场份额难以提高,也是时候做一些突破了,能往全国各地打开更宽的销路是再好不过。有什么革新的法子,你尽管大胆尝试,失败了有我给你兜着,要成功了,也有助于你接手公司。」 「姐!」千斤重担说来就来,安熙控诉道,「是你自己说再让我玩儿一年的!这才过去多久啊,你就出尔反尔了。」 「咳。」安镜干咳一声,小口喝茶,转移话题,「戚小姐早前就跟蔚家二小姐认识吧?你们三个年纪差不了几岁,做朋友倒是无妨,可以和她一同去蔚家探望。」 安熙用手背去探安镜的额头,又碰碰自己的:「体温很正常,也没发烧啊。明明前几回你还……」 安镜斥责道:「哪儿那么多废话,回屋换衣服去。」 第10章 接收到任务后,安熙一连多天早出晚归,比安镜还忙。到底在忙什么,有没有忙出什么名堂,安镜也没追着问。 转眼几天过去,到了八月十五中秋节。 晚上久违的中秋团圆家宴,安镜和安熙说好,谁都不许缺席,要一起吃饭赏月。 懒散成性的安熙忙得快吃不消了,索性推迟一切工作,宅家大睡特睡。而安镜中午有约在先,十一点便出了门。 秋高气爽的季节,饶是午后阳光明媚,也不觉得天热。 宽敞的林荫大道上,一辆黑色的汽车正在平稳行驶。陆诚开车一向很稳,后座的女人仿佛已入了梦。 快到大门口,另一辆黑色的车映入陆诚眼帘,车牌是他见过的。 「大小姐,蔚家的车停在门口。」 安镜睁眼看去,车里不止有司机,还有另一人。 她闭眼说道:「停车。」 陆诚将车停在了蔚家车子的前方不远处,往常安镜都会在院子里下车,今日却反常……他其实也看见了,那辆车上除司机外没下车的那个人,是蔚家二小姐。 两辆车就这么一前一后停着,安镜没有吩咐,陆诚也猜不透她的用意,不好自作主张行事。 直到五分钟后,晚云送絮儿从大门出来,发现家里的车停在外面,也跟了过来。 陆诚摇下前座的车窗,晚云探头:「大小姐回来了怎么不进屋啊?又喝酒了?身体不舒服了吧,我扶你进去?」 后方絮儿拉开车门:「二小姐,镜老闆的车就停在前面,你们打完招唿了么?」 蔚音瑕摇头,轻轻嘆气,下了车。 先前听到鸣笛声时,她就有预感,车里的人会是安镜。车子停靠在前方久久没有动静,便证实了她的猜想。 上一次,不欢而散。 不只是上一次,是每一次,她和她都不欢而散。 为了给自己谋一个希望,谋一个未来,她鼓足勇气,一次次走向她接近她,又一次次被击退,再一次次重振旗鼓,屡败屡战。 「蔚二小姐,原来您也来了,怎么刚才不进去呢?熙少爷在家的。」 晚云向蔚音瑕行礼,又再次探头对安镜说道,「大小姐,蔚二小姐送来了亲手做的月饼,真是心灵手巧呢。」 安镜打开车门,一股酒气也随之飘散。 「镜老闆。」蔚音瑕低声唤道。 「不知蔚二小姐,是否方便扶我一下?」 「自是方便的。」蔚音瑕伸出手,扶着安镜的右胳膊往宅子走,「怎的中秋佳节也还有应酬?」 絮儿追上:「二小姐,二小姐,时间来不及了,回去晚了,家里的客人……」 「多嘴。」 「蔚二小姐要不便,可直言。」 「没有不便,家宴是晚上,现在还早。」蔚音瑕向安镜解释后,转向身侧,「絮儿,你就在此处等我。」 主子发了话,絮儿也只能干着急。 …… 几人进到大厅时,安熙拿着一枚月饼吃得正香。 见自家姐姐和她厌烦的蔚家二小姐举止亲密地相携着进屋来,委实惊到了。 慌忙把口中的月饼往下咽,一边拍着胸口一边迎上去:「姐,咳咳,你怎么跟,跟音瑕妹妹一起回来了?」 安镜的目光却落在茶几上,盛装月饼的六边形礼盒敞开,六枚月饼只剩下五枚。她没说话,继续迈步子往楼上去。 晚云近身服侍她多年,对她的细微动作和神情最为熟悉:「蔚二小姐送来两盒月饼,给大小姐的那一盒,我怕弄错,就在送絮儿出门前,让张妈放进你房间了。」 蔚音瑕:「熙少爷的那盒月饼,一半甜一半咸,镜老闆的这盒都是咸味偏淡的。」 安镜:「二小姐怎知我不喜欢甜食?」 「是……」 「是我说的。」安熙举了手插话,「姐,你不是前几天让我去探望音瑕妹妹吗?我们聊天时无意间说起的。」 「聒噪!」安镜从蔚音瑕手中抽离自己的胳膊,抬脚就走。 安熙沖蔚音瑕眨眼睛,小声嘀咕道:「就说我姐脸皮薄吧。拜託音瑕妹妹了,帮我哄一哄。」 「这……」蔚音瑕踌躇,上也不是,走也不是。 「大小姐喝了酒有头疼的毛病,我去煮解酒茶,劳烦蔚二小姐替我先照看大小姐一会儿,成吗?」晚云附和道。 第23页 「那,好吧。」 安镜进屋后没关门,仰躺在沙发上。 离理事会还有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为维繫友好方的关系,争取中立方的支持,近期免不了各种常态化的酒局饭局。 作为公司老闆,对工人对客户乃至竞争对手,笼络人心或收买人心,都是不得不做之事。 或是饮酒过量,又或是操劳过度引发身体不适,安镜胃里犯噁心,呕吐了。 「镜老闆。」本还在门口犹豫该不该进去的蔚音瑕赶忙进屋,一手拍着安镜的背,一手拿了帕子擦拭她的嘴角。 「谁让你进来的。」安镜作势要推开蔚音瑕,手腕被握住。 「镜老闆醉了,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刚才在大门外,是谁说的让我扶她一下。」 蔚音瑕抓得并不紧,以安镜的体魄,只要稍微使劲就能挣脱,但她没有。 反而是蔚音瑕很快松了手,去倒了一杯白开水过来:「漱漱口。」 她拿了两个杯子,将有水的那个杯子递到安镜手里,安镜将漱口水吐进蔚音瑕手里的空杯子。 「胃里还难受吗?」 安镜不语。 蔚音瑕放好两个杯子,伸手扶她:「地板脏了,别坐这儿,去床上躺着吧。」 不料沙发上的人一用力,蔚音瑕毫无防备被拽进怀里,整个人半趴在安镜身上,下巴也撞到了安镜的右肩头。 耳边飘来温热的气息,激得她身体一颤。 她听见安镜说:「在女人和家人之间,安熙只会有一个选择。我不点头,谁也做不了安家的少奶奶。所以,你便改变策略,开始来讨好我了,是吗?」 蔚音瑕咬着下唇,欲语泪先流。 安镜头痛欲裂,看到蔚音瑕哭了,更觉得心里头有股无名怒火在往上蹿。 「滚。」 …… 坐在客厅吃完第二个月饼的安熙不知道自家姐姐又对人家小姑娘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知道蔚音瑕离开的时候,眼眶肉眼可见的发红了。 他耸耸肩,爱莫能助。 长嘆一声,把月饼盒合上,余下四个分给张妈李叔陆诚晚云刚好。 夜里,一家人把晚餐摆进了院子。 开席前,晚云和陆诚拿来了事先准备好的六盏孔明灯:「大小姐,少爷,我们先放孔明灯吧。今年啊,少爷这盏灯上的祝福语,终于又有着落了。」 中秋节放孔明灯,是安家的传统活动。安镜来到安家的第一年,在这座宅子里放的第一盏灯,她写了「祝他们长命百岁」。 那时候,她还没有改口叫爸妈。 而他们,终究也没有长命百岁。 后来,安镜每年都只在自己的灯上写「祝我长命百岁」。这几年她代替安熙放灯,却从不写字。 安熙听晚云说了前几年的中秋是怎么过的,他拿起毛笔,洋洋洒洒写下「祝我们福寿安康」。拿着灯凑到安镜跟前:「姐,你看我的书法是不是有很大长进?」 安镜读书少,但练得一手好字。 她笑了笑,提笔也在自己的灯上写了相同的几个字。 「福寿安康,」晚云将关键词念了出来,「少爷,你的字的的确确比以前好很多了,但是呢,我还是觉得我们家大小姐的字写得最最好看,陆诚,张妈,李叔,你们说是吧?」 「都好看,都好看。」张妈谁也不偏袒,乐呵呵地也沾了墨汁,「老李呀,今年咱们跟小姐少爷写一样的,你快过来,教我怎么写……」 「好,都写一样的,就是这几个字笔画有点难。」晚云看向陆诚,打趣道,「陆诚,我们比一比谁写得好写得快……」 偌大的院子,安熙没在的前几年里,这样的欢声笑语少之又少。 安镜率先放飞了孔明灯,安熙的紧随其后。 一盏又一盏明灯飞上天,点缀在夜空,成为了明亮而璀璨的星星,汇入银河。 「爸妈在天上,看着我们,也保佑我们。姐,你不欠安家什么,不欠爸妈,也不欠我。」安熙说着说着,画风陡变,「你完全可以做你想做的,大施拳脚,最好呢,展现你的狼子野心,把安氏企业据为己有……」 不出所料,头顶遭殃被安镜敲了一记,只听他哀嚎道:「哎,又打我,我说的心里话,你别当耳边风啊!」 随即又拿了块月饼送到安镜嘴边,卖乖道:「快尝尝,不仅卖相好,味道也是真不错。人家蔚二小姐的一片心意,你看不上,我们可就都分着吃了啊。」 安镜抬手接过:「一个够了,你们吃吧。」 这是她房间里的那盒月饼,饭前让晚云给拿了出来。 「还是在家好。」 「在家好,那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她对安熙的期望,更多的是不想辜负安父安母对他的期望。 同一个屋檐下生活的那十年,养父母给予她的爱是恩重如山,同时也温润似水,让她找不到任何一个自私的理由。 「姐,你是不是又在想爸妈了?」 「无事,吃饭吧。」 ……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每逢八月十六,安镜都会独自外出,通常到凌晨才回。 早的话,凌晨一两点左右,晚的话,就要到早晨五六点了。 才经歷过王满玩儿命事件不久,陆诚不敢掉以轻心,却也不得违背安镜不准他跟随的命令。 第24页 于是他只得悄悄尾随安镜出门,见其去了仙乐门方向,便转道去戮帮「告密」请动了强爷。能和大小姐称之为朋友,且交情过硬又骂不走打不散的异性,唯有徐伟强了。 安镜在二楼最边角的一间包房。 而此时在台上弹琴唱曲儿的,也正是红缨。 徐伟强带着一帮人来到仙乐门,只带了柏杨上楼找安镜,其余人则都分散在楼下看守待命。 「一个人喝什么闷酒?」徐伟强推门入内,直接从安镜手里拿走她的酒杯,把剩余的一半喝完,「头一回从酒里尝到了甜味儿。我看看,你是不是涂唇脂了?」 安镜没理会徐伟强的调戏,转而拿了另一个杯子倒酒:「你怎么来了?」 「来消火啊,还能为什么?」递出杯子让安镜倒酒,「上回的火憋到了今天,再不消啊,要命。」 言罢,扭头沖门口大声说道:「柏杨,去,让于老闆挑几个年轻漂亮的姑娘送来,陪我和镜老闆喝喝酒消消火。」 话音落,台上红缨的演唱戛然中止,台下无人敢吱声,台上的人久久失神。 又一次,弦断。 直到一楼僻静处包房传来酒瓶子摔碎的声音,以及不堪入耳的骂声:「妈.的,真他.妈扫兴!于老闆,你这舞厅歌女的水平也太差了!」 一个喝得醉醺醺的中年男人走出包房,右手提着酒瓶,颐指气使道:「让爷来看看,是哪个小贱.人破坏了爷的雅兴。去,把人带来,让爷教教她做歌女的规矩。」 于老闆赶忙赔礼道歉:「薛董消消气,是演奏的琴出了问题,我马上让她们换人换琴。」 红缨是强爷和镜老闆罩着的人,他可不敢随便送去给别人。 男人持续暴躁:「别他妈.的跟我废话,我让你带人来,耳聋没听见吗?」 「真不是……」 「哗啦!」男人手里的又一个酒瓶子摔碎。 他摇摇晃晃往舞台走,指了指自己的脸,又指向于老闆:「于老闆,你擦亮眼睛看清楚我是谁,看清楚了再想想什么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红缨回神后想退场,却被闹事的男人叫住:「你站住!红缨是吧?我知道你!我问你,你,是不是徐伟强的女人?」 第11章 在楼上静观其变的徐伟强听到那人直唿自己的大名,也坐不住了,对安镜说道:「此人是租界工部局的新任华人董事——薛华。他上任前,跟我有过节。你就别出面了,我去摆平他。」 安镜点头。 徐伟强下了楼。 一个是黑/道老大,一个是工部局董事,于老闆战战兢兢,两面为难:「二位爷……」 「于老闆,奉劝你走远一点。」徐伟强也顺手提了瓶酒走到薛华面前,「薛老闆,哦不对,该叫你薛董了。薛董气焰如此嚣张,有何赐教啊?」 薛华抬手,五六名带枪的越南巡捕依次排列在他两侧。 徐伟强不甘示弱,打了个响指,十几名帮派随从也持手.枪围了上来。 薛华抬头挺了挺胸膛,手指戳在徐伟强身上:「这是巡捕房的管辖范围,不是你戮帮的私人地盘。徐伟强,你今天敢对我动手,就是公然与租界工部局为敌。如今工部局是我的靠山,我呢也是有气量的人,你恭恭敬敬喊我一声薛爷,低眉顺眼跟我说三声对不起,你我的过往恩怨,就一笔勾销。」 「就这?好说。」徐伟强拍开薛华的手,直接把酒瓶子砸在他的脑袋上,「对不起啊薛爷,手滑。」 舞厅里的客人吓得惊恐万状,尖叫着逃了出去。 薛华被砸蒙了。 手颤抖着摸到头上的鲜血,「啊」了一声后,疯了般抢过巡捕手里的枪:「徐伟强,我他妈跟你拼了!」 台上的红缨也吓傻了。 琵琶落地,孤立无助时的她被一只手拉住:「跟我走。」 枪声被抛在身后,红缨的心脏突突跳着。她在仙乐门唱了两年时间,也碰到过几次寻衅滋事,都没这次事态严重。 出了舞厅后门,安镜松开红缨的手:「吓坏了吧?对面有车夫,赶紧离开这里。」 「你不走吗?」 「我,等确认了徐伟强的安全,我再走。」安镜说着就要往舞厅里去 红缨抓着她的衣服:「镜老闆,里面太危险了!」 「徐伟强救过我的命。」 说话间,又有一批巡捕涌了过来:「快,枪声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安镜急忙拉着红缨躲进巷道,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发抖,把她拥入怀里安抚道:「别怕,等他们进去了,你赶紧走。回去好好睡个觉,把今晚忘了。」 「你对每个姑娘都这么好吗?」红缨紧紧抓着安镜的衣服,「镜老闆这两年捧我的场,是为了什么?」 安镜眉头紧蹙:「以往每次来,单纯是为了听红缨唱歌,解忧消愁。但今天来,蔚二小姐,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 隐藏的身份被揭穿,红缨的身体反而没那么紧绷了。 情况危急,她没有时间解释太多:「镜老闆,偿还他的救命之恩还有很多方式,别以身犯险好吗?」 「我不犯险,就不会有今天的地位。」安镜招手叫来一辆黄包车,「你听话,回去。」 红缨,也就是蔚音瑕,紧抿着唇点了点头。她深知一无是处的自己留下只会是安镜的拖累,便听话地坐上了黄包车。 第25页 …… 半小时过去,仙乐舞厅内总算恢復了平静。 巡捕和戮帮的死伤人数相差无几,薛华被抬去了医院。徐伟强安然无恙,在弟兄们的掩护下架着受伤的安镜撤离硝烟之地。 「我说姓安的,你要走就走得干脆点,走了又回来干什么,怎么,回来替我收尸吗?」 「给你收尸还轮不到我。徐伟强,我挡这一枪够还命了吧?」 徐伟强怒气沖沖地吼道:「还什么还!我让你还了吗!就算还,你这几年在我身上花的钱,也够多了。安镜你给我听好了,你不欠我!我护你,是我徐伟强心甘情愿,是我,是我对兄弟的江湖义气。」 他扶着安镜上了车,突然一个身影从不远处沖向车子,被戮帮的弟兄举枪拦住。 徐伟强发怒:「什么人?不想死就给我滚!」 「强爷,我是红缨。」 她没走? 安镜无奈地开口:「让她过来,抓紧时间。」 车门前,红缨看着满身是血的安镜,睁大双眼呆愣在原地。 安镜皱眉:「只是肩膀中了一枪,死不了。但如果你再不上车,我们可能都走不了了。」 红缨忍住泪水上车。 安镜又道:「强爷,我们分开走。你留一个人给我开车,其他的都带走。」 「好。红缨,安镜我就交给你了。希望你是个聪明人。」徐伟强点头,认可安镜的说法。对方就是要追,重点追查对象也是自己。 …… 留下来开车的是柏杨,他问道:「镜老闆,往哪儿开?」 「安家不行,旅馆不行……」 红缨听得着急,带着哭腔:「这儿不行那儿不行,你的命还要不要了!」 堂堂「镜老闆」又被吼了。 安镜无视红缨,对柏杨说道:「柏杨,远离租界先找一家不起眼的诊所,命还是要的。」 红缨的脸被黑纱遮住了大半,安镜自然看不见她的表情,问她:「不是让你回家吗?为什么不走?」 「你让我走我就走吗?你又不是我的谁,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好了你别说话了,留着力气想想接下来的应对之策吧。伤口,我帮你按着。」红缨整理好情绪,又往安镜身边坐了坐,「我不怕血,也不怕弄脏衣服,我是怕你出事。」 安镜对负伤流血习以为常:「你怕什么?我若有三长两短也不打紧,安氏,还有安熙在。」 「十个安熙也不一定比得过一个安镜。」红缨左手揽住安镜的肩,右手拿手帕用力按住她左肩中枪的伤口。 「我弟弟在你眼里,就这么差劲?」 「不是他差劲,是你太优秀。镜老闆,你有多优秀,你自己不知道吗?」 「现在知道了。」 来自各行各业各路人的花式夸赞,安镜听过很多很多。但今天从红缨口中听到一个最简单的「优秀」,竟让她莫名的感到开心。 她异常「乖顺」地任红缨搂着,红缨身上散发出来的独有的香味,令她忘却了伤口的疼痛。 靠着这个小姑娘,她竟有些安心:「我歇一会儿,找到了地方,叫我。」 「嗯。」红缨调整了一下坐姿,尽量挺直腰背,靠安镜更近,好让她舒服地将脑袋搁在自己的肩头。 …… 诊所的女护士已经下班,只有一名年逾六十的男医生在。 再晚到十分钟,老先生也关门了。 枪伤并不罕见。 打了局部麻醉,取子.弹的过程很顺利,随后红缨主动提出:「包扎上药的步骤由我来吧,麻烦医生和我说得详细些。」 看着伤口,红缨深唿吸了好几次才敢伸出手去触碰。她无法想像,这样深的一个洞,得有多疼。 她前不久才体验过被刀划伤的疼痛,安镜的伤一定比她痛百倍千倍。 镜老闆,疼吗? 她想问,却问不出口。 在诊所处理好伤口,给了老先生一笔可观的钱作为封口费。 安镜往家里打了电话,说外出办事,过两天回。 红缨理解了她的顾虑,为她排忧解难道:「镜老闆若是信我,有一个地方可去。」 安镜道:「指路吧。」 …… 到了红缨说的目的地,安镜对柏杨说道:「辛苦了。我这边没事了,你回戮帮听从强爷安排吧。」 柏杨是个明事人:「镜老闆保重。车我开走,改日清理干净后再开去安家奉还。」 破旧的老城区,地面,房屋,树木,处处充满着感,处处都是这座城市走过的岁月的印记。 低矮的平房比安镜所在的新城区糟太多,比贫民窟的棚区好不少。 红缨扶着安镜往深巷里走。 安镜问:「这是哪?」 她无法将豪门里的千金小姐与这样破败的地方联繫在一起。 然而,真正受宠的千金小姐不会被父母当成棋子任意打骂,不会沦落到舞厅当歌女,不会被许给马六爷那样的男人做妾,更不会深夜出现在老城区。 「我家。」 「你家?那蔚家算什么?」 「那不是我家。」 年久失修的低矮民房前,红缨抬手扣响了褪漆的木门:「红姨,是我,开门。」 安镜不动声色,红缨自言自语:「他对外宣称我母亲已故,给了一个妾室的空头名分,是不想被人发现,在他穷困潦倒时曾经和底层歌女厮混过。」 第26页 开门的妇人风韵犹存,却什么话都没说。 「红姨,多弄点热水。好了叫我。」红缨带着安镜进了一个狭小阴暗的房间,「此处简陋,委屈镜老闆了。」 安镜在藤椅坐下,儿时的一些记忆浮现:「我很小的时候,也住过阴暗潮湿的房子。」 她是在十四岁那年被安家收养的。 十四岁之前她就住在老城区这片,对父亲全无印象,但据母亲说,她曾有一个长她两岁的被父亲卖掉了的哥哥。 父亲离家出走,留下她们母女相依为命。母亲等了父亲九年,积劳成疾,最终在她十岁那年中秋节的后一天即八月十六病逝了。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彼时母亲缠绵病榻多日,她已学会了熬药,一口一口地餵母亲喝完了一整碗苦涩的药汁。 床榻上,母亲揽她入怀,轻轻哼唱着小曲儿哄她入睡。 直到半夜被一道惊雷吓醒,再也睡不着。她怕吵醒母亲,便一动不动地躺着,却发现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凉。 她喊了几声,晃了晃母亲的身体,又趴在母亲身前,没有了唿吸,没有了体温,没有了心跳,她终于意识到母亲出事了。 冒着大雨,她敲响了邻居的房门。 那之后,孤身一人的她别无他法,要想活下去就只能和其他无父无母的孩子们结伴当起了童工。 十岁的她正处于少女发育期,为了躲避男人们不怀好意的目光,为了不被好色之徒动手动脚,也为了干活方便,从此剪短了头髮,把自己活成了假小子。 日子很难熬,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伤,但总归活到了命运的转折点。 机缘巧合之下,十二岁的她在安家工厂外,从两名人贩子手中拼死救下了六岁的安熙,安父安母对她感激万分。 她额角的伤,就是那日被人贩子拿石头给砸的。 那时的安家尚在事业起步阶段,工人不多,也会时不时地招一些童工打杂做些零碎活儿。得知她无父无母,安父安母便收留她住在厂子里,跟着老师傅当学徒。 久而久之,安父看中了她言必信行必果的品质,安母看中了她和安熙的投缘。 多一张嘴吃饭,安家养得起。便正式收养了她,并改名为——安镜。 没等到安镜的下文,红缨也没再问什么,背对着她,在梳妆檯前取下面纱,也撕下了贴在脸上伪装丑陋的东西。 而后从柜子里翻找出尺码最大的一套棉衣棉裤放在床上:「你的衣服裤子上全是血,等会儿换下来我帮你洗了,晾干后缝补一下再穿吧。」 红缨坐在床边,和安镜面对面:「镜老闆就没什么想说的想问的?」 「谢谢。」 蔚音瑕是红缨,在蔚正清寿宴当天,安镜就想到了。 寿宴后去仙乐门,也是为了求证。而那天抱着红缨上车后,便已确认无疑。 这也是为什么她后来对蔚音瑕的态度时好时坏,好,是因为红缨,坏,是因为蔚音瑕。 每个人都有难以启齿的秘密,或者是不堪回首的过去,她自己有,推己及人。 秘密,不是用来揭的。伤疤,也不是用来撕的。 直至今晚戳破了红缨的伪装,红缨和蔚音瑕合二为一。那么对她而言,蔚音瑕住在别墅区还是老城区,住在租界内还是租界外,都无关紧要了。 紧要的是,蔚音瑕这个人。 这个,总能不知不觉牵动她情绪的女人。 第12章 「你不问,那我就自己说吧。」蔚音瑕将自己的身世向安镜徐徐道来。 「蔚正清还没发家致富前,就认识了我母亲,母亲爱他,就把所有唱歌赚来的钱都给了他拿去做生意。后面的剧情很老套,无非就是男人小有成就后,为了爬得更高,另娶权贵千金。奈何正房多年只生了一个女儿,男人就又找到歌女,连哄带骗给他生孩子。可遗憾的是,歌女生下的也是女儿。男人想要的是延续香火的儿子,于是再次抛下歌女和孩子。不闻不问了十多年后,偶然间发现这个小女儿长成了美人胚子,是块以色事人的好料子,就用谎言和歌女做了交易。男人承诺让小女儿认祖归宗去过所谓富家千金的生活,条件是歌女须变成哑巴,且不能离开老城区一步。否则,他会让小女儿生不如死……」 听到这里,安镜的心揪了起来,她很想抱一抱蔚音瑕,又怕她误以为自己是同情,是怜悯…… 蔚音瑕的悲惨身世,她做不到感同身受。自己虽是安家养女,但养父母在世时对她视如己出,并未亏待苛责过她。 安熙无心从商,安父就另择璞玉,栽培天资聪慧的安镜做了安氏企业的一把手。 相比蔚音瑕的寄人篱下看人脸色,她简直太幸运了。 「你母亲,如何称唿?」 「镜老闆若不嫌弃,跟我一样喊红姨吧。」 原来,刚刚那位红姨就是蔚音瑕的母亲。安镜生出了心疼之情,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安慰她。 …… 「咚咚。」 红姨备好了热水来敲门,蔚音瑕拿着棉衣棉裤,拉了安镜往外走。 走进一间更为昏暗狭窄的里,可容纳一人的木桶内装满了热气腾腾的温水。 蔚音瑕试了试水温:「温度合适,镜老闆擦擦身体吧。衣服我放在架子上了,您洗好了再叫我。」 第27页 安镜因她的温柔体贴而动容,右手抱着受伤的左肩扮柔弱,靠着木桶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伤成这样,你看我还有自己擦洗身体的力气吗?」 光是想想安镜月兑光的画面,蔚音瑕就烧红了耳朵。 「你,我,我……」 「逗你的。」安镜单手解衣扣,「你也是有丫头伺候的小姐,怎能让你做诸如此类丫头们做的事……」 「安镜!」蔚音瑕气鼓鼓地打断她说话,三步并作两步,上手给她解扣子,「要不是看在你也是女人的份上,我才懒得管你脏不脏,臭不臭,洗不洗!」 「……」安镜再一次被蔚音瑕凶,吃惊不小,「没想到平日里弱不禁风、一碰就倒的蔚二小姐还有这么凶的一面。」 「别这么喊我。」蔚音瑕低头,语气生冷,认真解扣子。 「嗯?那我喊你什么?音瑕妹妹?」安镜挑眉,故意凑到蔚音瑕耳边,「或者,唤你音音可好?」 蔚音瑕的头埋得更低了,红着脸嗔怨道:「安熙说的对,你还真是没一点女人的样子,真拿自己当爷了!」 安镜却突然发狠:「我不先把自己当爷,那些人就更不会把我放在眼里。安家对我恩同再造,安氏企业,我是拼尽全力也要守住的。」 弱肉强食的时代,只有自己强大,才能得到别人的尊重和信服。 虽然她这一路走来很不轻松,但这些年亲情、名利的收穫,远远高于她原本的期待。 她是个看起来很有野心,事实上并没有野心的女人。 蔚音瑕帮她解裤子时,碰到了一样硬.物。 「这是……」 那是一把手-枪。 安镜将其取出:「防身保命之物,出门必不可少,帮我收好。里头还有子.弹,当心擦.枪走火。」 她把手-枪交给蔚音瑕,等于绝对的信任,等于暴露弱点。 蔚正清也有手-枪,蔚音瑕见过的。 今晚惊险刺激的枪战经歷了,腥风血雨闯过了,安镜身上的枪伤,她也目睹了。 托安镜的福,世间恐怕再没什么事能轻易吓到她了。 她把手-枪搁置在棉衣里:「危险物品和我不会用的东西,我是不会乱碰的,我惜命。」 「但凡能活,就别找死。」 这句话,安镜是说给自己听,也是说给蔚音瑕听的。 第一次赤/身/裸/体站在蔚音瑕面前,安镜没有半分羞涩。因为害羞的那个人,根本不敢看她。 安镜坐进木桶,露出肩膀和脑袋,两条胳膊都搭在木桶边沿,热水漫至胸口。 在家里,偶尔张妈或晚云也会来伺候她沐浴,仅限帮她按摩、擦背、递衣物。况且蔚音瑕在她眼里就是个小妹妹,她根本感觉不到害羞为何物。 蔚音瑕羡慕安镜身为女人能有如此魄力,有感而发:「为了安家,你放弃了女人该有的幸福。最起码安家值得你付出和牺牲。而我在蔚家,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配。」 「你把在蔚家积攒的钱和在仙乐门赚的钱都给了红姨补贴家用,此孝心天地可鑑。危难之时对我施以援手,重情重义。」 安镜抓住那只为自己擦拭后颈的手,转头看向蔚音瑕,柔声道:「音音,没有人比你更配获得幸福。可能会晚一些,但属于你的幸福一定会来。相信我。」 蔚音瑕鼻子泛酸,尽管屋子没什么光亮,可她就是能清晰看见安镜的明眸。 那里面,是她的影子,那里面,是她从未见到过的柔情。 她将湿帕子盖在安镜头上,以掩饰自己的脆弱:「头髮也脏了,臭烘烘的,也要洗一下。」 「哪里臭?我每天都有洗的好吧。」 「别乱动!」蔚音瑕按住她的肩,「小心伤。」 「好好好,我不动。」 可说来也怪,左右上下,随着蔚音瑕拿帕子擦拭的动作,渐渐的,她越来越觉得别扭和不自在。 尤其当蔚音瑕的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她的背部肌肤时,那种难以言喻的酥.麻感,好像真的有蚂蚁从身上爬过,让她的心也跟着痒了起来。 以至于到后来,她不得不让蔚音瑕先出去,自己忍痛单手擦拭身前。 …… 两人一前一后洗漱完毕回到房间,蔚音瑕给安镜擦干了头髮,又帮她掖好被角:「我就在隔壁,有什么事叫我就行,我能听到。」 某人拉住她的手腕:「有事,我饿了。」 饿? 想来安镜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吃东西了,蔚音瑕问她:「面条,吃吗?」 安镜点头:「可以。」 看她「乖巧」模样,蔚音瑕轻笑出声。关于镜老闆如此「可爱」的这一面,一定不是谁都能看到的。 十多分钟后,蔚音瑕端了一大碗面进来:「家里没什么好的食材,也没有肉,我做了番茄浓汤,加了两个鸡蛋,你看合不合胃口。」 安镜麻利地坐起身,刚想伸手接,「呲」!忘了肩膀受伤了。 「你好好坐着,别动到伤口。我餵你吃吧。」 蔚音瑕一口一口餵安镜吃面条:「味道怎么样?会不会酸?会不会咸?」 安镜夸道:「酸咸都恰到好处。」 蔚音瑕会心一笑,哄起了小孩子:「好吃就吃完,别浪费。」 安镜把一碗平平无奇的面吃出了山珍海味的满足感,一边吃着面,一边还眨巴着大眼睛盯着蔚音瑕,把蔚音瑕盯得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第28页 一碗面吃完,蔚音瑕用帕子给安镜擦了下嘴角汤渍:「看什么?」 「看你…人美心善的好姑娘。」 「花言巧语。」 蔚音瑕顺势推了一把安镜,后者「哎哟」一声捂着胳膊往后倒,弄得她以为自己没轻没重,失手碰到了安镜的伤口。 连忙问:「没事吧?」 「有事,我伤太重了,又在陌生的地方,要是晚上想喝水、想上厕所,或者伤口感染髮烧了,怎么办?」 蔚音瑕其实也担心安镜的伤势,想了想,顺着她的话试探性地问:「我跟你睡可以吗?」 「可以。」 「嗯。那你先躺好,睡里面,我去收拾下,待会儿就来。」 …… 惊心动魄,是蔚音瑕这一晚的最大感受。吉人天相,是安镜这一晚的劫后余生。 两人并躺在不算宽敞的床上,都闭着眼,却都睡不着。 「你在仙乐舞厅唱歌的事,蔚正清知道吗?」 「知道。我不是说过吗,他把我认回去,只是为了多一个可利用的工具。年轻姑娘的最大利用价值就是美貌和身体,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我在舞厅唱歌,比在所谓的女子学院学到的东西更能令他满意,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干涉过这件事。」 「安熙,是他给你指定的第一个目标?」她无法想像在过去的几年里,蔚音瑕有没有被迫「以色事人」。 「你想听什么回答?」蔚音瑕睁眼转向安镜。 「我不问了。睡吧。」 问出口的瞬间,安镜就后悔了。她怕蔚音瑕回答「不是」,也怕她回答「是」。 「不是」的话,蕴藏的言外之意,或许就是蔚音瑕已经跟别的男人「好」过了。「是」的话,那她又该怎么做才是对安熙和蔚音瑕都无害的? 是她亲口承诺安熙可以自己找喜欢的人结婚,也是她亲口退了蔚音瑕的婚,并多次出言羞辱她。 可当她在茶楼看到蔚音瑕极有可能被蔚家许配给马六爷时,她又是真的难以容忍蔚音瑕被姓马的糟蹋,所以才松口允许安熙去探望,允许他们重新「交往」。 蔚音瑕是蔚音瑕,蔚正清是蔚正清。无辜的蔚音瑕不该为父亲还债。 倘若安熙真的对蔚音瑕生情,蔚音瑕也对安熙有意,等蔚音瑕嫁来了安家,心向安家,她再暗地里安置好红姨,是不是就能皆大欢喜呢? 蔚音瑕继续说道:「安熙回国之前,除了上学和见母亲以外,他不会让我出门。这次寿宴之前,他也从不带我见客。我念的是女子学院,期间用的假身份,是以认识我的人并不多。最初那些年他只每个月准许我来母亲这儿小住两日,近两年得知我登台唱歌后,反而对我外出来此的时间管得没那么严了。兴许,他就是巴不得我在舞厅多学些伺候男人的狐媚手段,成为一个能勾住男人的女人,好为他所用。」 「由此看来,他允你和母亲相见,不过是想让你有牵绊,只有你和你母亲感情深厚,他才能同时要挟你们。」 安镜心软了,她想帮蔚音瑕脱离苦海,「音音,你若发自内心想和安熙谈婚论嫁,想逃离蔚正清的掌控,想重获新生,不妨…再多跟他相处看看。」 万一安熙与蔚音瑕真能日久生情,情投意合,佳偶天成呢? 如果是那样,这次,她便认了她这个弟媳。 「这是我想就可以的事吗?」 蔚音瑕心灰意冷地否定了安镜的说法,翻身背对她,「算了吧镜老闆,安家,我高攀不起,也不想再被退一次婚。那天在宴会,熙少爷和戚家小姐很合拍,事后还相约看了电影,我不信他没跟你说过。」 「……」不仅说过,她自己也看到了。 「包办婚姻可不像是镜老闆所为。镜老闆,您跟我父亲势同水火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的事听天由命吧,就不劳您费神了。」 「听天由命?听天由命就是听蔚正清的命,自甘堕落嫁给马六爷那种恶俗之人当填房小妾吗?」 「不然呢?」蔚音瑕自嘲地笑道,「嫁给马六爷也没什么不好。起码他愿意为了我休掉正妻,愿意出五万块大洋迎娶我进门做正房,还愿意单独为我置办一处小院子……」 「音音,别说气话了。」 安镜抬了右手,在黑暗中摸到蔚音瑕的小臂,顺着往下覆在她的手背上,「如果早知是你,我就不阻止了。」 蔚音瑕被安镜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所打动,鼻子一酸,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她握住安镜的手转回身,埋在安镜的肩上抽泣。 「我不敢让你知道,我怕你知道后,连红缨也会被你厌恶……」 「傻丫头。」安镜忍着疼痛抬起左手,轻轻拍抚着蔚音瑕的肩背,「我的所言所行只是针对蔚正清,不是针对你。我阻止你跟安熙订婚,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现在对你的感情并不是出自真心实意。」 「嗯。我明白的。」 「别这么早就认命了。即便不是安熙,一定也还有更好的人。」 「或许吧。」蔚音瑕哪里敢想什么更好的人,她止住了眼泪,「镜老闆,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听我弹奏《忆江南》的曲子?」 「儿时,我的亲生母亲在世时,便最是喜欢哼唱这首曲子来哄我睡觉。我也在其他舞厅听别人弹奏过,但她们都没有你弹得好。音音,只有你弹出来的《忆江南》,会让我想起我的母亲,想起我幼年时期,为数不多的快乐光景。」 第29页 「她一定很爱你。快乐过,就是最美好的回忆。」 「嗯。」少顷,安镜又道了声,「对不起。为我说过的那些羞辱你的话。」 第13章 等安镜一觉醒来,床的另一边已空。 床板有些硬,她艰难地向右侧身,左手想捶一捶睡得酸痛的腰,使不上力。 嘎吱的声响引来了蔚音瑕:「你怎么了?起不来?」 安镜愁眉苦脸:「我腰疼。你快帮我按一下。我感觉快断了。」 也是,镜老闆何曾睡过这么硬的床。 经过昨晚的「谈心」,两人的关系似乎比以往更融洽更亲近了许多。 蔚音瑕十分自然地上前搭把手,站在床边帮安镜捶腰。捶了一阵子,看到她顶着乱糟糟的头髮太惹人爱了,手一转,揉了上去。 修长的手指插.入蓬松浓密的黑髮之中,引得床上的人身体一僵,神志也立马清醒了。 安镜抬起右手,向后抓住蔚音瑕的手腕。还没使上力,就听蔚音瑕柔声道:「头髮乱了,我帮你梳理一下。」 安镜缓缓松开,任她的手在自己头上动作:「敢这么随意动我头髮的,蔚……音音你可是第一个。」 身体一放松,向后一靠,恰好不好地,后脑勺碰到了柔软之处。 这回,两人一同僵住了。 隔了好一会儿,安镜才开口道:「你手臂的伤,恢復得怎么样了?我认识一位名医,他那儿有上好的去疤药,等我回了家,就给你送去。那日在茶楼,是我粗鲁了些,没让你的伤口又裂开吧?」 「没有。」才怪,「十多天,伤口已经癒合了,也早就不痛了。」 发间的手指不再一动不动,安镜舒服地靠着:「受了这么重的伤,蔚正清为难你了吗?」 「虽然事情没有被登报闹大,但仙乐门人多口杂传千里,我在红姨这儿住了一晚,隔天入夜就被他派人来接回去了。他在我身上耗费了不少心力财力,我的命对他还有用,他不会见死不救置我于死地。回去后被他们一家三口骂了几句,但他也找了医生来家里为我医治。」 王满是沖她来的,却让蔚音瑕替自己遭了无妄之灾。安镜对此内疚,转移话题道:「早饭吃什么?」 「豆浆、油条还有葱饼。」 吃完了早饭,蔚音瑕寻到屋后巷子,红姨正蹲在小河边洗她们昨晚换下来的衣服。她曾是那么漂亮有骨气的女人,而今却落得这地。 出生没得选,出身也改变不了。 可恨的是,出生后的命运竟也由不得自己。 「红姨,我来洗吧。」在此处,红缨是她的远房亲戚,只能喊她红姨。 她不让蔚音瑕插手,连连摆手,把蔚音瑕推开。比了个手势,又指了指河边和屋门,提醒她来洗衣服的人会越来越多,要她赶快回屋去。 拗不过。 蔚音瑕折回,一只脚踏进门,恰巧撞上了来寻人的安镜。额头碰到了安镜的鼻子。 安镜摸了下自己的鼻子,又抬手揉了揉蔚音瑕的额头:「河水冷,让红姨别洗了,我带的钱还有,够买好几件新的了。」 蔚音瑕摇头:「老城区没有适合你的衣服。」 回屋的蔚音瑕将上次她受伤,安镜给她披上的西服外套从柜子里取出来:「你的衣服,洗过了。」 安镜接住,正想穿,蔚音瑕把衣服拿了回来,双手抖开,从右至左帮她穿上。 外套一穿好,安镜捉住蔚音瑕的手:「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蔚音瑕今日穿的,是一件朴素的灰色格子纹路的长袖旗袍。脖子上那条细小的伤,几乎看不出伤痕了。 安镜想看的,是她胳膊上的那道伤口。 仅犹豫了片刻,蔚音瑕低低地应了声「好」,背过身开始解盘扣。 她将光.裸的右肩呈现在安镜眼前,稍微侧身让安镜能看到臂膀上丑陋的暗红色的疤痕。 那道疤,是那么的突兀醒目,与周围白玉般的肌肤格格不入。 安镜屏住唿吸,指.尖轻触:「你放心,我定会想办法,用最好的药把它从你的身上去掉。」 疤痕所在的位置,夏季穿旗袍就会露出来。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样一道刀伤可谓「狰狞」,会遭人议论,甚至遭男人嫌弃。 「无事。若这具身体因为这道疤而丧失了价值,那不是正好解脱吗?」蔚音瑕摇了摇头,拉好领口一一扣上。 而后,她又坐到梳妆檯前,将昨天戴过的头纱和用在脸上扮丑的东西贴好,对阴沉着脸的安镜说道:「我有事要出去一趟,来回大概一个小时。」 「这么久。去做什么?我陪你去。」 「不用。你待着养伤。」 「小伤,无碍。这老城区鱼龙混杂的,你一个小姑娘,我不放心。」 「镜老闆,你才是伤员。别让我担心才是。」 于是蔚音瑕还是撇下安镜,自己走了。没走出几百米,就有一辆自行车停在她跟前。 「小姑娘去往何处?姐姐顺路载你一程啊。」安镜拍了拍后座,「我刚花钱跟路人买的,反正钱留着也买不了新衣服。」 冤家。 蔚音瑕嘆气,坐上了后座,抓住安镜腰间的衣服说道:「方浜中路。」 凌晨下过一场秋雨,路面未干透。 清凉的风从蔚音瑕耳边吹过,她的双手抓紧了一些,脸也贴在了安镜的背上,从未有过的安心和舒适。 第30页 仿佛眼前骑车载着自己的这个人,就是她生命里应当踩着七彩云霞出现的那个英雄,为她遮风挡雨,为她奋不顾身。 会是奢望吗? 她私心里盼着这条路能长一点,再长一点,长到望不见尽头,长到生命终点。 可她的期盼,上天看不到也听不见。 …… 到了地儿,安镜看到门匾才反应过来:「这是樵帮的地盘?」 樵帮,也是上海三大帮之一,且向来跟戮帮是争抢龙首之位的死对头,两帮见面必有伤亡,不死不休。 蔚音瑕离座:「嗯,只是个很小的分馆。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 安镜拉着她不撒手:「太危险了。」 樵帮那可是出了名的深潭虎穴啊!蔚音瑕这种软糯小羊羔进去,还不得被生吞活剥了? 蔚音瑕没被头纱挡住的唇角上扬:「我来过很多次了。」 犹豫再三,安镜选择了放手,毕竟这是红缨和红姨的生活:「好,我等你。」 在这个无破败不堪的老城区里,无人问津的红缨勇敢,坚强,倔强,隐忍。她的生存和生活,自己一个外人都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介入。 在自己闯入她的生活之前,她不是也这么过来了吗? 蔚音瑕是来给红姨交保护费的。每月一回都是她亲自送来双倍的钱,就是不愿樵帮的人去骚扰母亲。 「红缨姑娘,这个月起保护费涨价了,你这几个大洋可不够。」小喽啰掂着手里的几个大洋,目光色咪咪的落在蔚音瑕的胸前。 「涨价?对不起,我今天就带了这么多,我改天再送来,还差多少?」蔚音瑕好言好语。 「其实也可以不必这么麻烦。」小喽啰把大洋放回蔚音瑕手里,「这个月的保护费,我可以不收,只要红缨姑娘陪我一晚。我不管你有多丑,晚上灯一关,脸好不好看不重要,重要的是,身体够滑够软……」 小喽啰顺着蔚音瑕的手臂往上摸,刚碰到下巴,就被人拧折了。 这人,必然只能是安镜了。黑/道收保护费是道上的规矩,她很理解。收钱可以,乱摸不行。 「妈.的!谁,谁他妈敢在樵帮地盘动……」 又是一拳打在小喽啰的脸上:「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蔚音瑕脸色不好。 听到叫骂声,更多樵帮的人跑了过来。 安镜寡不敌众,身上又没携带手.枪,一脚踹开小喽啰,拉了蔚音瑕就开跑:「别愣着了。」 混黑/道的小弟,别的本事没有,最拿手的估计就是撒丫子跑了。 安镜的身手对付三教九流的小喽啰,以一敌三不在话下,问题就在于敌人不止三个,而且还得保护手无缚鸡之力的蔚音瑕。 也怪自己冲动了。 本来,能拿钱解决的事就不是事。 眼看着跑不过,安镜把瘦弱的蔚音瑕推进一条窄巷子,堆了杂物挡住:「躲好别动,别说话,别出来。」 自己则往前引开樵帮的人。 安镜以一敌五的单打独斗,打得十分吃力,脸上还挂了彩。 幸亏柏杨小兄弟及时出现,其身手也不错,两人并肩作战后,混战很快结束。 柏杨年纪不大,才满十九岁,跟了徐伟强有两年多,做事机灵靠谱,讲义气,忠诚,深得徐伟强信任,所以才又命他暗中跟着安镜,护其周全。 早上从安镜和蔚音瑕出门,柏杨就远远的跟在了他们身后。 「镜老闆,您还好吧?」 安镜拍拍他的肩:「多亏了你。」 「强爷昨晚把我臭骂了一顿,让我在镜老闆回安家前都跟着镜老闆。我在外头,不会引人注目。」 「嗯。早上起来我才清醒了些,昨晚忘了安排人去报社那边盯梢。」 报社那帮人,说好听点是报导事实,说难听点就是唯恐天下不乱,越乱越有大新闻,越乱越有看头。 仙乐门枪战的动静不小,不出意外肯定是要上报的。 安镜虽然没有主动开枪伤人,只是趁乱替徐伟强挨了一枪,但她毕竟出现在了现场。 如果有爆料,这对她以及安氏都是不利的。 工部局,最好别轻易得罪。 「镜老闆放心,强爷已处理妥当。镜老闆的名讳不会出现在仙乐门斗殴伤亡事件中。」 斗殴? 好吧,的确像是黑/道作风。 安镜折回去找蔚音瑕:「音音,没事了。连累你担惊受怕了,抱歉。」 蔚音瑕蹲在杂物堆后面,一开始气安镜冲动惹事生非,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心里全是对她的担忧。 抓住她伸来的手站起,看到她脸上挂彩,鼻头又酸了。甩开她,快步往回去的方向走。 安镜和柏杨紧随其后。 柏杨茫然,啥也不敢说,啥也不敢问。怎的一夜未见,红缨姑娘就敢跟镜老闆甩脸色看了?且镜老闆她,不但不生气,还很无奈? 柏杨跟着徐伟强,自然也认识了安镜两年,他何时见过天不怕地不怕,说一不二的镜老闆被一个小姑娘弄得惴惴不安的? 话说这名不见经传的红缨姑娘,也是神人了! …… 回屋后,蔚音瑕打了热水给安镜清洗脸上新增的伤口,一检查,看到肩膀的枪口子也流血了。 「衣服解开。」 第31页 「……」安镜脱了外套,闷声解扣子。 「镜老闆,你的命金贵,别动不动就拿去拼。」 蔚音瑕说话时染上了浓浓的鼻音,小心翼翼取下绷带,上药,再重新缠上干净的绷带。 还好她昨夜跟医生请教过怎么换药,今日才不至于手足无措。 安镜将退了一半的衣服穿好,拿过蔚音瑕手里的干净帕子为她擦手擦胳膊。 「你的手白皙细长好看,会弹琴,会做饭,不该被那些下三滥亵渎。」 擦完了胳膊,安镜把蔚音瑕的双手捧在掌心,又伸手替她将眼角未干的泪痕抹去:「每个人的命都很金贵。唯有恶人死不足惜。」 蔚音瑕贪恋安镜给她带来的温暖,内心却又充满了罪恶感。 「镜老闆才认识我多久?怎知我不是恶人?」 「我阅人无数,区区善恶还是分得清的。」蔚音瑕是一个对小猫都充满爱心的人,又怎会是恶人呢? 「镜老闆……」 「嘘。」安镜制止她说妄自菲薄的话,「好妹妹,以后有我,不论你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只要你跟我开口,我都尽量帮你。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听清了?」 听是听清了,但「妹妹」这个称唿令蔚音瑕没来由的不开心,端着盆扭头走掉。 第14章 两天后的夜里,柏杨开车来接安镜和蔚音瑕回各自在繁华街区的家。 蔚音瑕看着空无一人的老房子巷口,安镜安慰她道:「红姨不会有事,樵帮那边,强爷派人打点好了,会有戮帮弟兄暗中保护红姨,他们不敢来找麻烦。」 蔚音瑕收回目光:「被蔚正清断了生路后,为了在老城区讨一份安宁日子,她白天便把自己扮做丑妇模样,隔三差五上街摆摊卖豆浆卖葱饼,挣点儿餬口钱。」 也是,红姨姿色上佳,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住在这种地方,很容易被坏人欺负。 母女两人得了老天爷赐予的美貌,却都要藏着掖着,靠扮丑讨生活。 真是讽刺。 「仙乐门就别去了。以后每个月,我会差人给樵帮把钱送去。」安镜指的是保护费。 蔚音瑕自然听懂了她的话,问道:「镜老闆的大恩大德,想要我怎么还?」 不知为何,蔚音瑕的这个问句,让安镜想起了枪战那夜「逃命」时,徐伟强气急败坏对自己说过的关于她报恩还命那番话。 照搬? 还是算了。 「我自然是有所图。做个交易吧,蔚音瑕也好,红缨也罢,往后只为我一个人唱歌弹曲。」 音音,这样,你心里会不会好受一些? 蔚音瑕颔首:「谢谢镜老闆。」 明明她在笑,安镜却在这个笑容里看不到半点的开心。 …… 柏杨开车先送蔚音瑕回了家,安镜远远地看着她进了院子,才让柏杨重新发动汽车。 安镜一回到家,就看到安熙坐在不知何时冒出来的一架钢琴前:「花前月下一结束,就又捣鼓上钢琴了?」 她隐约记得安熙说过,戚如月是被父母逼着学的钢琴? 「姐!」安熙迎上去,被安镜脸上还未完全消退的红肿引起注意,「谈生意还带打架的?跟我说,谁干的,我去找他算帐!」 安镜不想节外生枝:「跟朋友练拳失手了。这几天我不在,可有什么人来找我?」 安熙知道安镜偶有练拳的习惯,便也将信将疑,没再往下追问。 「来安家的没有,打电话找你的倒是有。二厂何厂长说有事向你汇报,戚老闆问你gg方案考虑得怎么样了。」 「明天你和我一起去棉纺厂。安熙,你是安氏企业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公司迟早要交到你手上。」 「姐,你也是我们安家的人。」每次一谈论到这个话题,安熙就打退堂鼓,「公司是爸交给你的,你要不想干了,就找他说去。」 「好啊,等我哪天死在乱枪之下,到了黄泉我一定找他说理。我要告诉他,他儿子有多不孝。成天不务正业……」 「姐,姐,我错了,我认错还不行吗!你别把死不死的挂在嘴上。」安熙双手合十朝天拜了拜,「我姐她有口无心,无心之言,老天爷别往心里去!」 「安熙,我不结婚,很大因素是不想让外人插足安氏企业。你想一想,一旦我结婚,更甚至有了孩子……安氏家族的人会怎么看?」 「对不起,姐,是我不争气。」安熙自知愧对安镜,妥协道,「我明天跟你去厂里。」 安镜的养女身份从来不是什么秘密。 她通过自己的本事在安氏站稳脚跟,不因自己非安家正统血脉而怨天尤人,也不因大权在握而咄咄逼人。 何况家里还有一个安熙,所以安氏的叔伯们都对她以礼相待。 再怎么说,她也是姓安。 可若她结了婚,女人嫁夫从夫,夫大于天的传统观念至今还未完全消除,名字前头就总会多了夫家姓。 不只是安氏不能认可,安镜自己也很抗拒。 对于「安」姓,她心怀感念。嫁人这一项议题,自她来到安家备受众人关怀,又从安父手里接过「家业」后,就从不在她人生的计划里了。 她不需要男人。 借着和戚老闆谈生意,安熙和戚如月确也越走越近了。 第32页 「对了姐,那个,后天我和如月约了去看话剧《雷雨》,明天的事咱们争取明天做完,别耽误了我看话剧。」 又看上话剧了? 安镜放慢上楼的脚步,回头问他:「好看吗?」 「名作,不会差。」 弟弟是个文化人,再看看自己,书读得不多,浑身上下都是铜臭味儿。安镜头一遭嫌弃自己。 音音和他们年纪相仿,应该也会喜欢他们喜欢的东西吧? 正愁没合适的理由把人约出来,让安熙去约,成功率保准百分之百。 「戚家和蔚家走得也不近,这戚如月和蔚音瑕是怎么认识的?」 傻弟弟对自己即将变作工具人还不自知:「如月跟她在同一个学校念过书,但我听如月说,蔚二小姐只念了一年多就没再去了。」 是了,音音说她去过女子学院,但学院里教的那些,不如……舞厅…… 安镜对蔚音瑕的心疼又多了几分。 蔚音瑕和戚如月拥有同样的年龄,住在同样的富商家庭,念过同样的学院,命,却天壤之别。 「名作,雷雨,那后天我也抽个空,跟你们年轻人一起去图个新鲜。」 安熙无比惊讶地看着安镜:「我没听错吧,你还是我姐吗?我姐可从来不看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你确定不是去剧院睡觉的?」 安镜敲了一下安熙脑袋:「兔崽子,你哪儿那么多废话!再买两张票,把蔚家二小姐也约上,麻熘的。」 「约,我约,以你的名义,还是我的名义?」 「你说呢!」 安熙无力反驳:「好,我约。姐姐说得有理,姐姐说什么都对,我这就去打电话。」 下完楼,安熙后知后觉,扭头沖楼上吼道:「不对啊姐,你这样不就是让我大张旗鼓脚踏两条船的意思了吗?」 安镜也大声回復道:「婚姻大事不可儿戏,过去种种都翻篇了,你要娶就娶一个喜欢的,温良贤淑的,可以帮你操持家务的,免得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 楼上一席话听得安熙目瞪口呆。她姐形容的,可不就是蔚音瑕??转机来得也太快了。 …… 蔚家。 蔚音瑕接听安熙打来的电话时,蔚正清和夫人都在客厅。 挂完电话,蔚正清问道:「安熙约你看戏?」 「嗯。」 「虽然跟安镜的合作谈不成,但跟安熙的联姻还是可以联。」蔚正清已经回绝了马六爷,「他留过学,眼界开阔,思想开放,你明天打扮像样点,换一换衣着,穿洋装去赴约。过两天我再让夫人带你去街上各个款式买几身新的。」 「是。」蔚音瑕在这个家里的处境,用卑躬屈膝来形容也不为过。 可又能如何呢?她和亲人的命被蔚正清拿捏得死死的,没有回头路可走,也没有后悔药可吃。 她只能硬着头皮,昧着良心,去做蔚正清让她做的事。哪怕,违背自己的真实意愿。 每一条路,每一个选择,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有得有失,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馅饼,更没有白吃白喝的盛宴。 她一遍遍告诫自己,别做白日梦。 因为梦醒过后,迎接你的将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 剧院大门外,安镜站的挺直,老远就在人群中认出了向他们走来的蔚音瑕。 蔚音瑕当然也第一眼就看到了安镜,内心有种不知名的雀跃。 但她并未表露出来,对身旁的絮儿说道:「就到这里吧,你和司机先回去。」 絮儿不解:「二小姐,我应该在剧院外等你。」 「不必。」 「可是小姐……」 「我说了不必。」蔚音瑕有些着急,着急去见那个她想念的人。 「哦。那好吧。那您别太晚回来哦,不然又要挨夫人骂了。」絮儿的担忧不无道理。 因为她伺候的这位二小姐跟她一样,都经常被夫人骂得体无完肤。 这一日,安镜穿了一身卡其色的骑马装,黑色长靴,头髮也扎了个小马尾。蔚音瑕穿了白色荷叶边衬衣,搭配红白格子长裙的小洋装。 两人站一块儿,绝配。 「镜老闆,熙少爷,抱歉,让你们久等了。」蔚音瑕表达歉意。 「没等多久,你也没迟到。如月那丫头比你还晚。」安熙贼兮兮地往边上走几步,举起他新买的相机找好角度后喊道,「姐,音瑕妹妹,两位大美女看这边。」 她们的身后,是上海最大最宏丽最有名的明珠剧院。而她们的脸,在夕阳的映照下格外明媚。 安镜吞咽着口水,很想夸一夸蔚音瑕人美装美,但又怕显得自己像个浪荡子。 她搞不懂紧张个啥。 「镜老闆?」 蔚音瑕面露羞色轻轻唤一声,她就是喜欢看安镜被自己迷得魂不守舍又故作镇定的模样。 安镜听到蔚音瑕的声音抬头,两人目光撞了个正着。 浅浅的笑意在彼此的脸上晕染开来,谁都没有再讲话,就那么静静地望着,羞色和紧张也都一一化开在了对方给予的笑容里。 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瞬间即永恆。 …… 扎着高马尾的戚如月最后一个到,笑着和安熙击掌打了招唿。 然后拉着蔚音瑕的手:「音瑕,好久不见,一切都还好吧?你父亲的寿宴上,我都没机会和你说说话。」 第33页 蔚音瑕礼貌地保持微笑:「一切都好。」 如月又转向安镜,认认真真地鞠了个躬:「久仰镜老闆大名!蔚伯伯寿宴上,我爸妈管我管得紧,郁闷得我都没敢跟您讲上话。姐,我能和安熙一样,叫你姐姐吗?」 安镜笑道:「你都叫上了,还问我?安熙经常夸你性格好,人品好,活泼开朗,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一句坏话都没说?」 「没有。」 「算他是个非礼勿言的正人君子。」 安熙用手指弹了戚如月的头:「你迟到了,让我们三个等你,你还不道歉!」 「又打我头!」戚如月白了一眼安熙后,连着说了三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行了吧?」 「行行行,你最行。」安熙再次举起相机,沖戚如月指挥道,「你站过去,我给你拍张照。对,就是那个位置,站好了,腿站直,听我口令,茄子。」 …… 由于买票的日期不同,四个人的座位也就没在一处。安熙和戚如月的位置挨着,安镜和蔚音瑕挨着,在中间靠后。 进去后,安镜原本有意让蔚音瑕跟安熙坐一块儿的,是蔚音瑕主动拉着安镜的袖子说:「我想挨着你坐。」 这倒是出乎安镜的意料了。 「姐,那我跟如月去找座位了,你们往后两排,有座位号的。」 「好。」安镜点头。 算起来,明明才一日不见,安镜和蔚音瑕就变得稍显生疏了。找到座位后,两人安静地坐着,没人开口打破这略显奇怪的氛围。 明明是想念的想见的,可见到了,千言万语又无从说起。 话剧即将开演前,安镜挤出了一句还不如不说的话:「蔚……音音,你也可以像如月那样,叫我姐姐,亲切一些。」 蔚音瑕叫不出这个「姐」字。这场「约会」,从她接到安熙的电话就知道,是安镜有意为之。 她问:「你的伤……好些了吗?」 「嗯,在癒合了。」 「平日里不可剧烈运动,不能喝酒,忌辛辣,洗澡的时候也要多注意。」这些话,本该在分别那日说的。 「好,知道了。」安镜笑着覆上蔚音瑕的手背,「我会惜命的。」 手被抓着,蔚音瑕紧张得脸发烫,连心跳的速度都加快了些。在此之前,她还没对其他任何人的触碰有过这种反应。 …… 雷雨是个悲剧。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死了。 看完后,蔚音瑕心情很沉重,她眼神空洞地望着舞台落下的帷幕,手指掐出了印记。 安镜转头看她,温暖的手握住她的手,抚平她的不安,低语道:「文人墨客胡乱编写的故事,不必当真。」 蔚音瑕这次反握住了安镜的手,牢牢握着。掌心的温度,也传到了她身体的每一处。 她抿了抿唇回望安镜:「如果我当初没有踏入蔚家大门,会不会过得比现在轻松?可如果我不是蔚正清的女儿,我这辈子都无缘和你相识。」 剧终散场。 待人走得差不多了,安镜起身将坐着的蔚音瑕拥入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柔软髮丝。 「早知道这剧凄悽惨惨又大吼大叫的,就不带你来了。」 要是有早知道,你何止是不会带我来看剧。 蔚音瑕心下悲凉,悲剧情,悲自己,也悲造化弄人:「镜老闆,别对我太好。」 「我想对谁好就对谁好。音音,我们也算共患难过了,我们之间抛开安熙,我也是真心拿你当妹妹看的,所以你……」 「可我,不想要姐姐。」蔚音瑕整理情绪,脱离安镜的怀抱。 第15章 四人离开剧院,安镜原打算带他们去高档餐厅大吃一顿,安熙和如月嚷嚷着去搜寻街边小吃。 如月拉着蔚音瑕,在夜市里欢快地逛着:「音瑕你帮我瞧瞧,这个耳环,好看吗?还有这把梳子,这支簪子……」 看她们开心,安镜也开心:「喜欢就买,有我结帐。」 蔚音瑕手里原本正拿着一支木簪,听安镜一说后就放了回去。 「姐姐,我们去吃汤圆吧,团团圆圆,还暖胃呢。」如月选好了一对耳环,又把蔚音瑕放下的那支木簪拿起来,「谢谢姐,我们就要这两个!」 安镜给了钱,如月自己收好耳环,却将木簪塞到了安镜手里:「姐姐莫怪,音瑕素来不喜与人亲近,姐姐主动一些就好啦。」 买完了东西,吃完了夜宵,安熙叫了黄包车送如月回家,陆诚开车送安镜和蔚音瑕。 一路上,蔚音瑕心事重重,未说只言片语。 直至车窗外的蔚家大门映入眼帘,她才俯身趴在安镜的腿上:「镜……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了。」 安镜只当她是为今天的状态不佳而内疚,也未多想,将木簪插入其发中。 「没关系的音音。我长你十岁,你在我面前就是小妹妹,你可以撒娇,可以任性,可以有脾气,我不会责备你。当然,你有心事也可以和我讲,憋在心里难受,就哭一哭,有我在呢。」 蔚音瑕没有哭。 好多年了,她其实鲜少流泪。但最近在安镜面前却不争气地哭了好几回。 在蔚家,她没有资格撒娇,没有资格任性,更没有资格发脾气。在蔚家,她听到最多的话就是责备。 第34页 十九年来,安镜是唯一一个无条件纵容她的人。 安镜是个女人。 自己也是女人。那又怎样呢? 「你也看到了,与熙少爷情投意合的,是如月。」蔚音瑕神情悲戚地坐了起来,「月老和上天都已经安排好了,是我没有那么好的命能嫁入安家。」 安镜喉咙发堵。 蔚音瑕打开车门:「镜老闆,谢谢您送我回来,您回去吧。」 「音音。」安镜拉住她,从座位的角落摸出一个圆形的药盒,「这个你拿着,胳膊上的疤痕处,每日早晚各擦一回。」 「知道了,谢谢镜老闆。您自己也要记得擦。」她收下药盒,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 蔚家。 将近九点,蔚音瑕一进门,站在二楼的蔚正清就问道:「外面的车,是谁送你回来的?」 强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他想听自己说镜老闆还是熙少爷? 蔚音瑕撒了谎:「熙少爷。」 「安家少爷近日跟戚家小姐多次私下见面,你正好可以假装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去安镜面前卖卖惨,博取她的同情。」 「是,多谢父亲提点。」如此一来,她又有正大光明的机会与安镜相处了。 越和安镜接触,她愈发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攀上安氏姐弟的过程比她想像中的举步维艰容易太多,尤其得益于红缨这重身份,安镜对她更是推心置腹。真不知该欢喜庆幸,还是对方亦有谋算? 她故意让蔚正清产生错觉,让他以为自己运筹帷幄掌控了全局,只有那样,他才不会步步紧逼,逼得她喘不过气来。 蔚音瑕在这个家里,没睡过一晚的安稳觉。 她进到自己的房间,关门时多看了几秒门锁。连一道锁,她都没资格落。 落了,轻则被骂,重则被打。 无数个夜里,她躲在黑暗中独自舔舐伤口,从起初痛恨命运不公,到后来期望能拔丁抽楔,再到现在心如止水。 不,她的心止不了了,她的心又活过来了。 因为她的心在见到安镜时,会小鹿乱撞般跳得格外欢快,提醒着她,精诚所至,或可绝处逢生? …… 安家。 安镜在客厅喝茶,等到了安熙:「送戚如月回家,一去一回只需要四五十分钟,你却花了将近两个小时。说吧,中途还去哪儿了,干什么了?」 安熙脸上挂着笑:「戚老闆盛情邀我进屋坐了会儿。姐,我是成年人了。」 「你也知道自己是成年人,成年人就要成家立业。自由恋爱,我不反对,但这与你学着打理生意并不冲突。」 「谨遵姐姐教诲!」安熙立正站直行了一个军礼,「镜老闆晚安,明天我自己去工厂见习。」 同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几年,他对自家姐姐吃软不吃硬的直性子了如指掌,耐心哄一哄,万事大吉。 安熙了解安镜,安镜又怎会不了解安熙? 「你回来的这段时日,我没约束你是想让你轻松过渡,不是让你游手好闲,坐吃山空。安熙,男人要有男人的志气和担当,没有事业,何来担当?」 「姐姐的良苦用心我都明白,我呀,全记在心里了。」安熙又开始卖乖了,挽住安镜的胳膊,往她肩上靠了一下,「姐,你是家里的顶樑柱,这几年辛苦你了,回头我就去爸妈灵位前跟他们认错。」 「少跟我打感情牌。」安镜推他的脑袋,「多大的人了,还跟姐姐撒娇。」 「甭管我二十岁三十岁,在姐姐面前我就是长不大的孩子。」 被撒娇的安熙打败,安镜问道:「相机呢?」 「相机?」安熙挠挠头,「额,如月就要去报社当记者了,相机是我买来送她的礼物。」 「熙少爷出手阔绰,怎的,掏心窝子了?」看来是八字有一撇了。 「姐!你这话听起来好酸!你不是也挺喜欢如月的嘛?戚老闆和戚夫人也都好相处,我觉得吧,掏一掏心窝子也无妨。」 安熙跟戚如月掏了心窝子,那音音她……? 自己作为局外人都看得出安熙和如月眉来眼去互生情意,像极了的恋情,棒打鸳鸯着实不厚道。 可这样一来,蔚音瑕怎么办?难不成让安熙把两个都娶了? 「照片记得沖洗了给我。」 安镜说的,便是傍晚在剧院外的夕阳下,安熙抓拍的她和蔚音瑕的那张照片。 「哎~」安熙一副「我就知道你要问」的欠揍表情,「知道啦知道啦,我没忘,已经跟如月说了,过两天拿给你。」 安熙上了楼,安镜看了看时间,快到十点。 她拨通了戚家的号码:「戚老闆,深夜打扰多有唐突,还想请你把跟安熙商量的方案再同我说下。」 戚老闆客气道:「熙少爷很有想法,刚才啊,又和我说了好些他在国外学到的新思路,对我经营gg公司大有裨益!这回真得感谢镜老闆让他来跟我谈生意了,戚某受益匪浅吶……」 安镜打电话的真实目的,是确认安熙的行踪是否如他所言。 …… 没两日,安镜又收到了秦哲差人送来的请帖。若只是秦哲的个人名义,她才懒得理会,但秦哲送来的,是百货商场为下月开业半年大酬宾活动造势而举办的酒会的请帖。 第35页 她这张请帖是秦哲为她准备的独一份,上面还特地标明了哪些老闆会来,其中有不少都是理事会单位。 眼下是关键时期,不论票选的最终结果如何,她都需要获得更多老闆的信任与支持,便让晚云给秦哲回了电话,说她届时会应邀到场。 酒会当日,头戴黑色贝雷帽,身穿女式白衬衣,下/身阔腿黑西裤,脚踩白色高跟鞋的安镜一入场,就看得秦哲喜出望外。 安镜之所以在穿着打扮上下功夫,也是想着软硬兼施。 她歷来强硬惯了,跟谁都公事公办,完全没想过要发挥自己作为女性在某些方面的优势。 今天如此煞费苦心,不过是为了让那些大老闆对她放低戒心,让他们眼前一亮,兴许能更好「说话」些。 这一点,她还是从蔚音瑕身上「悟」出来的。 「镜老闆,你这……」秦哲迎上前,后面几个字说得尤为小声,「也太美了。」 「多谢秦少爷。」 「近日我谈拢了两位从苏杭一带来沪考察的绸缎商人,有无兴趣认识一下?」秦哲是懂安镜的,开门见山抛了个诱饵出去,顺带还抬起了自己的右胳膊。 都是生意人,逢场作戏,礼尚往来罢了。 安镜抬手勾上秦哲的胳膊:「今日场合特殊,我们在商言商,我可以陪你演戏,但仅限于此。」 「明白,我哪儿敢占镜老闆你的便宜。棉纺绸缎这块的生意,你是行家,又是这间百货商场的投资人,理应向你引荐。」秦哲圆滑中带着绅士气度,总能将话术拿捏到位。 两人与苏杭商人洽谈愉快,安镜也成功邀请到两位改日去安氏工厂探访,进一步交流。 随后,安镜又与其他商家一一打招唿,秦哲都陪在其左右。 谈话间,从远处跑来两个追逐打闹的小孩子,手里都拿着装了果汁的杯子。 跑在前面的那个男孩,回头看身后女孩时,不小心撞到安镜,将黄色的橙汁泼到了安镜衣服上。 腰背湿了一大片,安镜也感觉到了凉意。 「别乱跑,当心摔了。」 秦哲没有沖孩子发难,能来酒会的,无论哪家小孩,都不宜因弄脏大人衣服这等小事而被骂。他相信安镜也不会对小孩子发脾气。 于是他摆手让孩子离开,而后脱下西服披在安镜身上,「背后湿了,先穿着。我知道你肯定也不想穿我的衣服回去,先到我办公室稍事歇息,我让人给你送一身衣服上去?」 此时蔚兰茵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看着两人的亲密举动,意味不明地笑道:「看来镜老闆要赶在熙少爷前好事将近了。」 安镜神情不悦,她甚少与女人「斗嘴」,基本都是冷处理。蔚夫人那种尖酸刻薄的妇人除外。 蔚兰茵站在她的侧面,她也没想与之打照面,扭头欲走。 却又听蔚兰茵说道:「音瑕,你也瞧见了吧?这镜老闆不许你跟熙少爷的婚事,可不单纯是因为我们家悔婚在先,而是人家早就想好了要跟秦家联姻。」 安镜止步,转身看着蔚兰茵和跟在其身侧的蔚音瑕,目光凌厉:「不曾想秦少爷竟把蔚家的两位小姐也请来了。」 秦哲也是懵的,他怎么可能请蔚家人? 蔚兰茵自己澄清道:「镜老闆可别误会了秦少爷,我们只是正好在隔壁厅有家宴,两个小孩跑错了宴会厅,我和音瑕过来寻人而已。不好意思啊,坏了二位的雅兴。但话说回来,安家看不上我妹妹,自有其他人看得上,还望镜老闆给我妹妹留一条生路,别再断了她跟别人的姻缘。您上回可把马六爷气得不轻,偏生这笔帐还落到了我蔚家头上,真真是羊肉没吃到,白白惹了一身骚,晦气得很。」 说完又对蔚音瑕不耐道,「走啊,你还杵在这儿干嘛?指不定人家两位老闆有多嫌你碍眼碍事的。」 相比之下,蔚兰茵是庆幸父亲替她做主退了安家婚的。 虽安熙长相出众,但她到底年长安熙一岁,岁月可不会等她。如若没退婚,不管他们是在安熙出国前还是出国后结婚,都改不了她将在安家一无所有的事实,而且还得成日面对安镜这座冻死人的冰山。 想想都令人窒息。 在安家,安镜拥有绝对的话语权,她一个纨绔少爷娶进家门的少奶奶,顶多就是个衣食无忧的花瓶摆设。 转身后的蔚兰茵抬手轻轻抚摸小腹,那里面,正孕育着她和丈夫创造出来的第二个小生命。 蔚音瑕就没她那么闲庭信步了。进来时远远看到安镜,她就心情复杂的低下了头。直到被蔚兰茵训斥,才抬眸。 安镜看她们的目光,陌生又不陌生。 私下相处时,她还能仗着自己的「红缨」身份讨得安镜的一丝垂怜,可此刻她跟蔚兰茵站在一处,是不折不扣的蔚家人,安镜又怎会给她好脸色? 蔚音瑕只觉心里难受,却还是在离开前礼貌地沖二人盈盈施礼道:「打扰了。」 第16章 安镜没有去秦哲办公室换衣服,她要再去,两人的关系就更说不清了,她可不想被人捕风捉影投去报社当新闻。 「麻烦秦少爷叫人去外边找一下我的司机陆诚,车里有我的衣服,让他拿进来便是。」陆诚一直在外头等她,车里有外套。她还不能走。 「好。」秦哲理解她的顾虑,并未强求。今夜能与安镜亲近,已知足。 第36页 酒会在租界外,蔚家也有自己的酒楼,为何家宴偏偏会安排在这家饭店?安镜忙于应酬,无暇细想。 酒会散了,安镜上了车,才看着招牌出神。 ——林生大饭店 「现在就回吗?」陆诚问。 「等会儿。」 车辆陆续开到饭店门前,她眼熟的不眼熟的人陆续上车离开。 直至看到蔚正清一家和蔚兰茵夫家一家出来,其余人相继上了两辆车,原地只余蔚音瑕和另一个安镜不认识的男人。 蔚音瑕穿着单薄,男人试图将脱下来的外套给她披上,被蔚音瑕推开了。 男人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时而伴随着手上的动作,也有试探着想触碰蔚音瑕的动作,都被蔚音瑕避开了。 等了小半个钟头,才有又一辆小轿车驶来。 「开过去。」 「是,大小姐。」陆诚听令。 安镜能看到的画面,他自然也能看到。自家大小姐迟迟不走的原因,他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听到吩咐后,直接勐踩油门将车开到了那辆小轿车的前面。 安镜不出声,陆诚回头望了一眼,得到了安镜的一个点头。 他扬声询问:「蔚二小姐,需要送您一程吗?」 蔚音瑕看了看关着车窗的后座,隐约能看到安镜的身影。那陆诚能问出这句话,就必定是安镜的意思。 可她自己又不敢动手开车门,便柔柔地反问:「可以吗?」 「当然。」得到回覆后,陆诚立即下车,恭敬地替蔚音瑕打开了后车门。 「二小姐!」被忽视的男人气急败坏,拉住蔚音瑕的手腕,沖陆诚言辞不善道,「我有车,自会送二小姐回家,你们谁啊?」 「林少爷,请你放开我。」 陆诚不确定自家小姐是否愿意暴露身份,正想回他一句「无可奉告」,就见安镜下了车。 姓林的长得周正,但个头在男人当中不算高,安镜今日又穿了高跟鞋,足足比「林少爷」高出大半个头。 「没听见吗?她让你放手。」安镜的视线落在林少爷的手上。 「你,你是……」林少爷结巴了,他认得安镜。如果眼神能杀人,他此刻已死了不知多少回。 林少爷倒不是惧怕安镜本人,他是在戮帮手里栽过跟头吃过苦头,而安镜是徐伟强护着的人,他哪里敢公然与之叫嚣。 只能悻悻地松手:「原来是镜老闆。不过,镜老闆退了蔚家的婚,这是全沪海都知晓的事,如今蔚老闆有意要将二小姐许配给我,让我送二小姐回家,也是经由蔚老闆许可。镜老闆此举,恕林某不解其意。」 蔚音瑕只穿了件旗袍,入夜寒凉,安镜脱下身上的西服为她披好,揽了她的肩:「此一时彼一时。我与音瑕妹妹交好,须得向林少爷汇报吗?」 被安镜的气息包裹,蔚音瑕安心无比,身体不自觉地朝安镜靠近:「林少爷,您请回吧,我会向父亲解释。」 「上车。」 安镜不再多说,拉了蔚音瑕坐进车里。 陆诚负责挡住林少爷,待后车门关好,才绕至驾驶位。 行驶途中,安镜心烦气躁,选择闭目养神。蔚音瑕看了看她,几度欲言又止。 快到蔚家了,蔚音瑕才缓缓吐露:「父亲知道那日送我回去的不是熙少爷,也知道熙少爷跟如月处到一块儿了,所以……所以才又为我另谋亲事。」 「如此飢不择食,林家他也看得上?」 据她所知,林家的产业好像也就只在沪海有两家大饭店。仅是沪海商会的会员,连理事会都没资格进。 但今年…… 话一出,蔚音瑕整个人就木了。飢不择食,飢不择食,安镜骂的,是她吧。 小片刻,安镜也觉察出自己的话容易让人产生误解,她睁眼,伸手握住蔚音瑕微微发抖的手,却被蔚音瑕下意识地抽走。 「音音,我那话是……」是骂你父亲?到底是亲生父亲,骂人家父亲不就等同于骂子女? 「镜老闆不必解释。」 「停车。」安镜大喝一声,「陆诚你先下去。」 「是。」 车里只剩安镜和蔚音瑕两人,蔚音瑕忍住眼泪看向窗外,一边脱着外套一边说道:「此处离蔚家不远,我自己走回去就行了。」 「又说气话。」安镜无声嘆气,霸道地抓住蔚音瑕的手,「且不论安不安全,这儿离蔚家少说还有一两公里,黑灯瞎火的,等你走回去,恐怕得一个钟头。」 蔚音瑕力气远不如安镜,挣扎了两下就放弃了。 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我知镜老闆无心再羞辱我,可我是蔚正清的女儿,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我与熙少爷无缘无分,与镜老闆,也不过是萍水之交……」 「好了,不哭了。」安镜将人拥进怀里拍抚,「我们在仙乐门相识两年,我害你受了刀伤,你又为我处理枪伤,怎能叫萍水之交?」 她的话并没有起到安慰的效果,反而让蔚音瑕更难过了:「你也说了是在仙乐门。跟你交好的是红缨,不是蔚音瑕。」 安镜一时间反驳不了。 但其实关于这个问题,她在红姨那儿养伤的时候就想清楚了,不然也不会约蔚音瑕出来看话剧。 拉开些距离,安镜抬手替蔚音瑕擦了擦眼泪,柔声道:「音音,不管你是红缨,还是蔚音瑕,你就是你,是我想关心呵护的妹妹,无须再为身份介怀。」 第37页 又是妹妹。她明明说过不想要姐姐,不想当她的妹妹。 「镜老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到此为止吧,你也无须再为我的事挂怀。」蔚音瑕强颜欢笑道,「前有马六爷,今有林少爷,往后呢?往后还会有别的张少爷、李少爷,你能帮我挡多久?音瑕自知命贱,别无他求。」 安镜渐渐失了耐心,在老城区说过的话,她不想再重复说一遍。蔚音瑕自己都认命了,她一个局外人还有什么资格插手? 车内空气凝固,死一般沉寂的气氛令蔚音瑕快要窒息,沉默不言的安镜也令她心生畏惧。 不多会儿,安镜摇下车窗沖外面喊道:「陆诚,开车。」 蔚音瑕面如死灰,双手捂住脸:「对不起,是我辜负了您的好意。」 「你说的对,蔚家的事,我确实管不了。」 …… 晚上回到家,安镜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蔚音瑕泪流满面的样子。 她已知晓蔚音瑕的身世,如何不明白蔚音瑕对自己的处境无可奈何?但她就是见不得听不得蔚音瑕被蔚正清当做商品用来跟那些心术不正的男人做买卖。 要真的只是萍水之交也就罢了,任凭她嫁给张三李四王麻子,与她何干? 失眠一整夜,清晨,安镜顶着重重的黑眼圈下楼吃早饭。 饭还没吃完,就有人上门来兴师问罪了。 安镜的大伯拄着拐杖进来,将新出街的报纸扔在餐桌上:「你跟秦家少爷怎么回事?别跟我说这照片是假的?」 瞥了眼报纸头版,她挽着秦哲的照片占了四分之一的篇幅。 「商业酒会,聊生意。」 「聊生意聊得这么亲密?」大伯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安镜,别忘了你跟我们签的合约。我们也不是不近人情,你年纪大了,想嫁人想生孩子都可以,我们不会从中作梗。按照约定,你把公司交出来,交给我你不放心,那就交给安熙。他年纪也不小了,他父母创下的基业,理应由他接管。」 「安熙在家,大伯您可以当面问问他的意思。他要想接管,我今天就让位给他。」 楼上晚起的人,听见楼下有不小的动静,也开门下了楼。 张妈李叔晚云都默默地站在角落,面露担忧,见安熙下来,收到他的眼色后,才全都退下了。 「大伯您来得挺早啊?吃早饭了吗?别客气,坐下吃。」安熙嬉皮笑脸坐上桌,故作吃惊地拿起报纸粗略扫了一眼,「姐,还别说,你打扮成女人模样,很上镜啊,我看了都动心。啧啧,你看你把人家秦少爷迷成什么样了,眼睛本来就不大,这笑得都快没了。」 「说什么浑话。」安镜夹起肉包扔过去,被安熙用手接住。 小笼包个儿小,安熙塞嘴里,一口就吞了:「姐,我刚听到大伯说,你们签了合约?什么合约?」 安镜擦了擦嘴:「没什么。」 大伯坐到安熙对面,神情肃穆:「安熙,你也老大不小了,凡事不能总是依赖你姐姐。她毕竟是个女人,迟早要嫁人生子,你也不忍心耽误她的终生大事吧?」 安镜对他还算尊敬:「大伯,你只管问他接不接,不用拿我的婚姻当託词。这是两码事。」 「不接,坚决不接!」安熙态度坚定,「我还没玩儿够呢。」 「什么玩儿不玩儿的,你都二十好几了,你看看你堂弟安熠,十七岁就知道要为安氏出力,都能独当一面谈生意了。」 「得了吧,就他?也就你跟婶婶拿他当宝。他在外头花天酒地的本事,不比我小。」 这时,家里的电话响了。 晚云接起,是秦哲打来找安镜的。她看向餐桌那边,没说那头是谁:「大小姐,找您的。」 安镜起身接电话,安熙也紧跟着起身,搀扶着大伯就往外走。 「您快跟我说说,我姐跟你们签什么合约了?兴许我能考虑考虑,提前接手公司。」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你知道了也好。」 送走了大伯,安熙也没回客厅继续吃早饭,而是转道去了后院。 五年前父母意外去世,为了稳定局面,安镜代替他扛下重担,并在父母灵位前立下「一日姓安,一日不嫁」的誓言,他是知情的。 但他不知情的是,为了让叔伯们信服她立下的誓言,安镜还捨弃尊严瞒着他在他们的监督下签订了「如若嫁人便净身离开安家」的合约,以此来打消他们认为有朝一日她会让安氏更名换姓的顾虑。 一边是家,一边是国。无法两者兼顾的安熙,左右为难。 安镜接完电话也找来了后院:「明日约了贵客,你随我一道带他们参观工厂。」 「好的姐。」 这么爽快的回应,倒是让安镜诧异。 安熙倒完了一盒鱼食,转头沖安镜笑笑:「明日的时间归你,那今日的时间我就自己安排了啊?」 「又去找如月?」每每提到如月,她都不免想起蔚音瑕。 「你猜?」 「你看我想猜吗?」 「姐,你这眼神真的很吓人,吓得我鸡皮疙瘩又起来了。」安熙交叉抹了抹双臂,转身开熘,「唉,快活的日子越来越少了,我得抓紧时间吃喝玩乐去喽。」 第17章 一连几日,安镜花了不少时间陪同苏杭商人四处走访,最后还从厂子里挑选了一名得力年轻人,跟随二人去苏杭学习技术。 第38页 才得了空没歇到半日,安镜就接到好友唐韵青的控诉电话:「镜老闆最近很忙啊?都抽不出点零星时间来看我和小雨。我命令你,下午陪我逛街!」 唐韵青是沪海商会会长家的大小姐,今年二十七岁,已婚已育,有个五岁的女儿,还有一个正在肚子里。 夫家姓杨,地产大亨。 杨启元跟唐韵青不是两小无猜,也不是什么自由恋爱,而是商业联姻,先爱。 唐韵青自小就是万众瞩目的高贵公主,独立自主惯了,结了婚生了孩子也不喜欢被冠以夫姓。 杨启元宠着她,尊重她,是以外界普遍还是称唿她为唐小姐,而非杨夫人。 她在婚前就认识了安镜,两个同样洒脱的女人,生意酒会上相遇相识相知,没有狗血的英雄救美剧情,仅有相见恨晚的谈笑风生。 大街上,一个穿着公主裙的漂亮小女孩张开双臂跑向安镜,甜甜糯糯地喊着「干妈」! 「小雨今天真漂亮,像从城堡里出来的小公主。」安镜在小雨脸上亲了一口,小雨也开心地在她两边脸都亲了一下。 唐韵青慢悠悠地走过去,也想为自己讨要相同的福利:「镜老闆可不能偏心。亲了宝贝女儿,是不是也该亲一下我这个宝贝密友?」 这两母女是安镜这些年来唯一可以容忍在肢体上随意亲近的人,跟她们在一起时,她才像个没有负担的普通人。 她伸手指颳了唐韵青的鼻尖:「韵青,你都是当妈的人了,能不能有点妈妈的样子?」 这一幕,落在了蔚夫人和蔚音瑕的眼里。 「瞧见了吧,那个女人不仅跟戮帮老大和秦家大少爷纠缠不清,暗地里跟唐会长家的大小姐关系也亲密得很。在黑白两道都混的如鱼得水,要说她干净,没一个人信。」 蔚音瑕只听着,不发表言论。 蔚夫人喋喋不休道:「老爷原本的意思,是让你去勾引安熙,做不成正房,缠着他做个偏房姨太,也勉强算两家联姻了。安镜再厉害,终究是个女人,她若哪天嫁人生孩子了,那她在安家的权力和地位也就到头了,安家是不可能容忍外姓子嗣接管家族企业的。到时候你肚子再争气点,给安熙生个大胖儿子……」 「夫人,八字都还没一撇的事儿,您扯得太远了。」蔚音瑕出言顶撞。 「哟,又跟我顶嘴是吧?」蔚夫人大力拧着蔚音瑕的胳膊,「光是脸长的好看有什么用?你倒是使出浑身解数,去床上勾引啊!到手的男人都能被别的女人抢了去,你还敢跟我面前装起清高来了?」 若蔚家是地狱,蔚音瑕尚能忍得苦中苦,苟且偷生。但地狱里的蔚夫人,比苍蝇老鼠更令她感到噁心。 …… 秋意渐浓,但阳光明媚。安镜穿了一件浅咖色的皮衣外套,戴了时髦的墨镜。 她抱着小雨和唐韵青一起,头挨得很近。唐韵青笑着笑着,还拉了安镜的手摸在自己的肚子上。 「有了弟弟妹妹,干妈还会疼小雨吗?」 「干妈只疼小雨一个。」 「干妈真好。」小雨又嘻嘻笑着,捧了安镜的脸亲一口。 蔚夫人迟迟不进裁缝店,就是刻意等着安镜她们过来:「好巧啊。这不是镜老闆和唐小姐吗?两位今儿也是同游来逛街的?」 安镜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消失,唐韵青先一步发问道:「不好意思啊,请问你是?」 「唐小姐贵人多忘事,我是正清百货老闆蔚正清的夫人,年初在商会庆功宴上,我们见过一面的。」 「哦,正清百货蔚夫人。我前些天还听我爸说起过蔚老闆呢,今年正清的收益和利润似乎不太理想啊,上海的百货大楼如雨后春笋,此起彼伏,竞争委实激烈。」 蔚夫人自讨没趣,口舌之快没逞到,反而碰了一鼻子灰,放低姿态:「您二位也一道进去看看?」 唐韵青抬头看了眼牌匾,是一家老字号,摸了摸自家女儿的小脸说道:「择日不如撞日,正好给我们家宝贝公主定做几身过年的新衣裳。」 小雨听见有新衣裳,开开心心拍起手来:「好啊好啊,小雨穿新衣服,妈咪和干妈也要陪小雨一起穿新衣服。」 「好好好,妈咪给小雨买,也给干妈买,我们都穿新衣服。」唐韵青宠溺地说道。 「唐小姐和镜老闆先请。」蔚夫人做了个「请」的动作。 唐韵青礼节性的一笑,昂首挺胸,挽着安镜的胳膊走进店铺,小声吐槽道:「讲话阴阳怪气的,烦死了。」 安镜也回:「确实很烦。」 望着两大一小的背影,蔚音瑕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是嫉妒吗? 嫉妒唐韵青,也嫉妒小雨,甚至比那日见到安镜挽着秦哲时的嫉妒更甚。酸涩的滋味,原来是这样。 …… 唐韵青虽是富养出来的名门闺秀,倒也没什么挑三拣四的坏毛病,买东西从来只看喜欢不喜欢,价格高低无所谓。 安镜摘了墨镜,靠在柜檯心不在焉地翻看着各式各样的布料,余光时不时地往蔚夫人和蔚音瑕看去。 只见蔚音瑕全程没怎么开口,也没怎么动手,都是蔚夫人嘴里一边嘀咕,一边走马观花地挑挑选选,让她拿了几样进试衣间。 「要不是老爷再三吩咐,让我带你出来置办几身新衣裳,我这会儿都坐上麻将桌了,哪有闲工夫跟你出来受气。」 第39页 蔚音瑕只能忍受。 裁缝给小雨量好了尺寸,唐韵青看上一套纯白色的西装拿在安镜身前比划:「这套挺好,你去试一下合不合身,合身就买了,不合身咱就参照这个定做一套。」 唐韵青不容拒绝地把安镜推往试衣隔间:「不换好不准出来啊!」 布帘掀起,里面是刚换上旗袍的蔚音瑕。 大片白色的旗袍上,绣着墨色枝丫和红色雪梅图样,用轻盈白纱做了肩饰和头饰,中西结合,极为贴切地衬托出了蔚音瑕出尘脱俗的清纯气质。 安镜是看到了蔚音瑕进来的。 两人面对面相望,安镜被眼前人所惊艷,目光虽明亮,但表情却一如既往的冷淡。 「镜老闆。」蔚音瑕低低地唤了一声,「您换吧,我先出去。」 安镜不置可否,蔚音瑕从她身边擦身而过。 可刚掀起布帘,蔚音瑕就改变主意了。她放下布帘,深吸一口气才转身,轻启朱唇问道:「我身上这件旗袍,镜老闆觉得如何?」 安镜以为她出去了,冷不丁地被问,回身傻傻地看着笑靥如花的蔚音瑕,与方才低眉顺眼的姿态截然不同。 毕竟上次两人算是不欢而散,安镜还以为蔚音瑕是打定主意不会再跟她有瓜葛了,便也尊重她的意愿,与她保持应有的距离。不是姐妹,也不是朋友。 「镜老闆?」 蔚音瑕又朝她走近两步,安镜才反应慢半拍地说了句:「好看。」 「衣服好看,还是人好看?」 「你好看。」 听到满意的回答,蔚音瑕掩唇一笑,抬手搭在安镜胸前的拉链上:「让我看看你肩上的伤。」 佳人的唿吸近在咫尺,安镜一动不敢动,活脱脱一只纸老虎。 先前在老城区,仗着蔚音瑕害羞,又仗着夜深人静,她才没脸没皮,不仅让人家伺候自己洗澡,还看了人家胳膊上的伤口。 风水轮流转。 轮到她了。 眼下这光天白日的,蔚音瑕占据主导权,她就怂了,连耳根都莫名其妙发起了烫。 这暧.昧的语调,这紊乱的唿吸,还有这乱得不成样子的心跳,这奇奇怪怪的氛围,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 可究竟哪里不对劲,她也说不上来。 安镜抓住蔚音瑕拉住她拉链的手,冷硬的声音里藏着不可察觉的紧张:「不劳蔚二小姐挂心,我的伤已经好了。你……」 蔚音瑕的笑容消失殆尽,换了一副惹人怜爱的委屈样:「镜老闆不愿唤我音音了?」 「……」 「可是还在生我的气?」 「……」安镜心里也在问自己,她是在生气吗? 「唐小姐,也是你的妹妹?」 「韵青?她……」 未等安镜想好怎么用简短的话解释自己和唐韵青之间的关系,蔚音瑕就在她脸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 「别跟我一个小女子计较了好吗?」 安镜瞪大双眼,身体紧绷,吞咽着口水,心乱如麻。 蔚音瑕乘胜追击,不给安镜思考的时间,勾住安镜的脖颈,微仰头在她惊讶的注视下,一点点凑近。 四片唇瓣相贴。 良久,谁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时间仿佛静止。 「小雨,快问问你干妈衣服换好了没?怎么进去那么久还没出来。」布帘外,唐韵青的大喊声唤醒了失魂的两人。 蔚音瑕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迅速低头转身离开。而安镜手里的白色西装也早已掉在了地上。 唐韵青掀开布帘:「怎么没个动静,穿不了吗?你发什么呆?衣服怎么掉地上了?不喜欢?不喜欢就不要了,没事,有的是时间,我们再去别家看看。」 …… 这天夜里,安镜躺在床上,脑海里心房里全是蔚音瑕穿着红梅旗袍亲吻自己的样子。 她只记得她身上若有似无的玫瑰香,她只记得,她的唇凉凉的,软软的。 心,跳的厉害。 女人也可以这般亲吻女人吗? 她只亲过小雨的脸,嫰嫰滑滑的很有弹性,还有奶香的味道,跟她在蔚音瑕身上感受到的触觉和味道完全不一样。 唐韵青有时会拿她打趣,跟她灌输贴脸亲手都是洋人开放性的礼节,但她对谁都做不到,对唐韵青最亲近的举动就是让她挽挽胳膊。 而今,她跟蔚音瑕之间的「亲密」一再升级,从搂抱到同睡,再到亲吻,种种行径跟恋人有何区别? 可她们怎可能是恋人? 彻夜无眠的,不止安镜一个,还有蔚音瑕。 今日的遇见是意外,送吻也是意外。 意外中的意外,给了她史无前例的勇气,没有半分后悔。 夜深人静时,她想了很久,自己是何时对安镜动了那种心思的呢? 是在自己还是红缨时? 又或者,是安镜第一次在街上抱起她时? 她只知道,在有安镜的场合里,她的眼里心里只有安镜。她会因为安镜的宠溺而心跳大乱倍感幸福,也会因安镜的疏离而黯然神伤、难过不已。 冲动之下,她吻了安镜,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吻了她想吻的人。 这不是蔚正清精心给她安排的讨好安镜的最佳时机。 也正因如此,她的这个吻是纯粹的。 第40页 权当自我安慰了。 蔚正清对她已经没有什么耐心了,否则今晚也不会在蔚夫人坦言偶遇安镜和唐韵青后,一句话也不问她。 下一步会是什么? 是安镜上钩来找她问明那个吻的缘由?还是等安镜对她的吻厌恶至极,再也不见她? …… 第二天晚上,安镜独自去了夜总会消遣,砸了厚厚一叠票子在桌上:「把你这儿最好看最贵最受欢迎的姑娘都给我叫来。」 「好嘞。」 不一会儿,六个姿色上乘且韵味迥异的姑娘一字型排列在包房,其中有长发,有短髮,有穿旗袍的,有穿洋装的,有穿性感露背装的,有穿学生装的…… 安镜从她们面前走过,在每一个姑娘面前停留约一分钟,从头到脚打量,看得最久的就是姑娘们的唇。 夜总会里,不管老闆还是姑娘,没人会觉得镜老闆这样的风云人物来寻欢作乐不合常理。 她们这行,干的就是陪酒陪.睡的工作,陪男人陪女人都是陪。只不过来这种地方的女人本来就少之又少,最起码明面上还没有哪个姐妹被女人叫去陪.睡过。 但她们当中好些人是见到过镜老闆跟其他老闆来此谈生意的,也有人陪过镜老闆喝酒的。 夜总会和舞厅还是有一些区别。舞厅重在听歌跳舞喝酒交际,姑娘没有明码标价,陪不陪.睡得看意愿,自行谈价。 夜总会重在喝酒和性.交易,大部分姑娘都是有两种价格的,只有极少数是只陪酒不陪.睡的。 「镜老闆,这些姑娘当中,有您看得上的吗?」老闆娘问。 安镜摇头摆手:「都下去吧。给我来两瓶烈酒,没我吩咐,谁都别来打扰。」 不对,不对,通通都不对。 刚刚那些姑娘再美再艷再俏,都不是蔚音瑕。安镜看了半天连碰都不想碰,何况是亲吻呢? 也曾有应酬时的逢场作戏,但她也只是容忍女人们坐在身边陪酒而已。她没对任何一个女人有过谷欠念。 准确的说,是今天以前,对男人、对女人都没有过。 然而此时此景,她觉得自己疯了。疯狂地想念蔚音瑕,疯狂地想要再亲一亲她那柔软的红唇。 第18章 倒v开始 两瓶烈酒下肚, 安镜越喝越精神。 起身想去厕所,撞见另一个包房外有几个男人在推搡一个女人。 老闆娘也在,袖手旁观。 「我说, 你们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 还要脸吗?」 三个男人听到有人管闲事的声音,纷纷转头向安镜看来。其中一个眼尖, 搓着手恭敬道:「哟,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镜老闆呀?您竟然也来这种地方找乐子,怎么,也是来玩儿女人的?」 老闆娘顺势站到了安镜边上,有这位贵人主动管事儿, 她也好帮衬着, 尽量两边不得罪。 披头散髮的女人被打了,她捂着脸, 只露出一只眼睛, 缓缓转过头,看到安镜犹如看到救星:「镜老闆!镜老闆,帮帮我……」 「你是……?」安镜觉着这个女人有点眼熟,可妆发乱糟糟的, 一时又想不起来具体是谁。 这时,跟安镜打招唿的那个男人甩手就是清脆的一巴掌打在女人脸上:「你他妈还敢求救?求什么救,帮什么帮?人家镜老闆是何等大人物, 也配你一个臭婊/子叫?」 老闆娘退后一步,小声在安镜耳边说道:「这姑娘是先前仙乐门的梨夏。」 梨夏……梨夏?她想起来了。 「几位小哥息怒, 和气生财。我跟梨夏姑娘有过几面之缘, 今晚,梨夏姑娘, 我包了。」 「镜老闆看上的姑娘,我们当然要给面子。」男人看向老闆娘,「但我们几个钱花了不少,却还没玩儿过瘾……」 「你们今晚的所有开销,我出了。」安镜继续加码。 「那就,多谢镜老闆了。」 男人笑呵呵地道完谢,末了又在梨夏脸上拍了两下,「来这种地方就别跟爷装清纯,今天算你走运,下回爷来,你再不乖乖就范,就甭想混了。」 解决了麻烦,安镜回包房,梨夏自动跟上。 老闆娘送走几个男人后,回房拿了些简单的药来给梨夏。 跟安镜解释道:「仙乐门因为命案倒闭了,梨夏走投无路来我这儿做陪酒小姐。名牌写了陪酒不陪/睡,但有些客人一见梨夏的美貌,就……」 安镜喝一口酒,抽一口烟。烟雾缭绕中,瞥了一眼梨夏。这个女人,是仙乐门里对红缨最客气最友好的。 蔚音瑕没有朋友,红缨也没有朋友。 在安镜的印象中,梨夏似乎曾跟徐伟强有过一夜露水姻缘,前提是徐伟强没骗她的话。 「你跟多少人睡过?」 在仙乐门可以跟男人睡,为什么到了夜总会却抵死不从? 梨夏不明安镜用意,老实答:「三个。」 「徐伟强是第几个?」 「第三个。」 还真睡了,得,徐伟强没骗她。不过,那应该是一年多前了吧?梨夏答得毫不含煳,可见她将那次记得有多清楚。 记忆深刻的原因通常有两种,一是太好,二是太坏。 安镜意味深长地打量她一番,出身差了点,文化差了点,可他徐伟强也没什么文化啊。 狡黠一笑,拿起沙发上的外套丢给梨夏:「衣服穿上。」 第41页 「镜老闆的衣服,梨夏不配。」她实非爱慕虚荣的女人,也没想过千方百计攀附权贵,飞上枝头做凤凰。 「戮帮大哥的女人,敢做吗?且不论敢不敢,就问你想不想吧?想,就把衣服穿上。」 但这回,安镜料错了。 她以为比起身如浮萍,任人欺凌,梨夏肯定会愿意跟着徐伟强那种有钱有势的大人物寻求庇护。 然,只见梨夏沉默了小会儿,没拿她的衣服,起身道:「镜老闆今晚出手相救,梨夏铭记于心,没齿难忘。梨夏自知身份卑微又福薄……」 「行了,你出去吧。」安镜打断她,不想听。她能帮的,已经帮了。 …… 出了会所,又开车到了蔚家。 按喇叭引来看门的佣人:「告诉蔚老闆,我有事找蔚二小姐聊几句,请蔚二小姐出来一趟。」 「是,您稍等。」 几分钟后,裹着羊绒披肩的蔚音瑕出现在安镜视线里。 安镜的心忽然开始勐烈跳动,她下车打开了副驾驶的门:「车里说吧,暖和些。」 蔚音瑕听话地坐了进去。 安镜发动汽车开出约一公里,才又停下。 静默。 蔚音瑕上车后始终没看安镜,过了好几分钟她才鼓起勇气看向她,唤了一声「镜老闆」。 可下一秒,安镜的手从方向盘上挪开,托着蔚音瑕的后脑勺,径直嘴对嘴地就吻了过去。而这回换昨日的始作俑者蔚音瑕瞪大双眼不知所措了。 安镜闭着眼,感受蔚音瑕的气息,感受自己砰砰直跳的心动。张开唇,小心翼翼地将佳人的唇瓣含住。 回过神来的蔚音瑕,眉眼都弯成了月牙形状。她紧紧地回抱安镜,以同样的心动,热情地更有技巧地回应了她的吻。 是谁的舌尖撬开了谁的牙关,又是谁的牙齿轻磨着谁的唇瓣。 舌头共舞,津液共享,两人忘情的拥吻着。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过了一瞬。待感觉到舌尖有些麻木,蔚音瑕才难为情地轻轻推着安镜。 安镜意犹未尽地在佳人唇上亲了又亲:「音音,你的唇好软,也好甜。」 蔚音瑕的脸红得更甚了。 她低下头不让安镜瞧见自己的失态,却又忍不住问道:「镜老闆为何要做这种事?」 「自然是因为,我喜欢你。」 安镜没有让她久等,简单直白地回答了她。来的路上她就想通了,她想亲吻蔚音瑕,不就是因为喜欢吗? 蔚音瑕抬眸,不可置信地看着安镜,沦陷在她坚定且深情的眼神里,喜极而泣地拥抱住她:「我也好喜欢你。我不要你做我的姐姐,阿镜,做我的英雄好不好?」 「好。你做我的心上人,我做你的大英雄。」 空旷的别墅区,寂静无声。唯有两人的心跳咚咚撞击,似要冲破皮囊去到对方心里。 蔚音瑕双手捧着安镜的脸,含情脉脉道:「阿镜的眼睛生得真漂亮。从前在仙乐门唱歌,你常常给我送花,却一次没要求过我为你做什么,我和你的距离,天上地下太过遥远。我有时候会想,这世间到底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镜老闆您的情深似海,什么样的人才配被镜老闆放进眼里装进心里。阿镜,你说你喜欢我,那我,会有幸成为这个人吗?」 安镜握住蔚音瑕的手放至唇边亲吻,又将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傻姑娘。我的心为你小鹿乱撞,世间万物都不及你一颦一笑。」 「肉麻的话,你有没有对别的姑娘也说过?」 「冤枉。我对天发誓,只对你讲过。」 蔚音瑕拉住安镜的手,也放到了自己心口,红着脸说道:「每次见你,每次听你叫我音音,我的心就好乱。」 安镜得意地笑:「音音,你是何时起开始打我主意的?」 在她看来,蔚音瑕此前的所作所为都是讨好,以至于她压根没往情爱那方面想过。 蔚音瑕握拳捶了她一下:「什么打你主意!分明是你一天到晚对我搂搂抱抱,净说些让人胡思乱想又脸红心跳的话。」 安镜愣了愣,回想她们过往相处的点点滴滴,好像的确是自己对蔚音瑕的某些言行先过了界。 过界就过界吧,她爱极了娇媚害羞的蔚音瑕,手口同心地抱住她:「好好好,是我对你搂搂抱抱,是我对你图谋不轨,是我对你见色起意,是我守不住君子之礼,一开始就是我,是我好喜欢你。」 本是互诉衷肠的良辰美景,情窦初开的某人偏偏少根筋地要问:「你昨天吻我,是因为见我跟韵青举止亲昵,吃醋了?」 蔚音瑕若有似无地「嗯」了声。 「韵青是我的好朋友,她家大业大的,也图不了我什么。」言拙的镜老闆,也是没救了。 还好她自己反应快,补充道:「而且她都结婚有孩子了……」 越说越离谱。 安镜郁闷地打自己嘴:「对不起啊,我嘴笨,至今也没哄过别的姑娘,好听的话你就都当真,不好听的话就别往心里去……」 「不用跟我道歉。」蔚音瑕疼惜地抚上她的唇,「不怪你,是我小气了,见不得你对别的姑娘眉开眼笑。阿镜会不会觉得我在无理取闹?」 「不会。从今往后我再不对别的姑娘笑了。」 「男人也不行。」 「嗯,男人也不行。从今天起,我只对我的音音眉开眼笑。」 第42页 「那秦家大少爷呢?」蔚音瑕伏在安镜肩头,「父亲说,你迫切需要理事会成员的支持,又公开投资了秦大少爷的百货商场,是有意向他示好,所以不排除安家跟秦家联姻的可能。其实那天见你挽着他出席酒会,我心里也很难过,所以后来在车上才跟你说了气话。」 原来如此。 误会解除,安镜解释道:「你放心,我跟秦哲只是泛泛之交,决计不会有联姻之举。更何况我现在已对你表露心迹,心里只装得下你一人。」 「嗯,我相信你。我心里,也只有阿镜一人。」蔚音瑕袒露,「我…还没有喜欢过别人。」 「嗯,我也相信音音。」 思量再三,安镜未将今晚在夜总会见到梨夏受辱的事和盘托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梨夏和蔚音瑕也算不得金兰之契,梨夏有她自己的命和自己的路要走,旁人多说无益。 …… 依依不捨地与蔚音瑕分别后,安镜一回家就给唐韵青打了电话:「正清百货亏损,属实吗?」 那日在街上遇见,唐韵青用来回击蔚夫人的那番话,她可是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 名门望族家的生意亏损是头等大事,蔚正清不会让这种事轻而易举泄露,一旦被竞争对手或是对其有仇怨在心者知晓,势必会千方百计不遗余力地对付他。 难怪他那么急切地想让蔚音瑕嫁给安熙,看来是想利用蔚音瑕给安熙吹枕边风,等安熙接受安氏企业,于公于私,他自然而然都不会对老丈人家面临的危机袖手旁观。 「我没太管生意上的事,就无意间听到了几句他们的谈话。」唐韵青养尊处优,其身上的高贵气质与生俱来,看似强势精明,却一点没把生意场的事放在眼里。 「你帮我从商会打听打听正清百货的近况。」 「你要做什么?」 「前段时间蔚正清想拉我入伙跟洋人做买卖,我拒绝了他。但他字里行间还隐藏了别的信息,警告我树大招风。新闻报导你应该也看到了,然后我厂子里就发生了火情。」 「蔚家真不是东西!你等我消息!」 「好,有劳了。」 安镜和蔚音瑕互表心意,为两人的未来筹谋打算自然就成了安镜的一大难题。 蔚音瑕若只是普通家庭或者老城区的姑娘,安镜可以随便寻一个由头将人接到安家长住,两人便可以朝夕相对。 偏偏她是蔚家的女儿。 这层身份说简单了是荆棘阻碍,说复杂了就是不定时炸/弹。 难归难,安镜不带怕的,创造条件挤出时间也要约会,而安熙就是最好的帮手和掩护。 第19章 「姐, 这么晚找我有事?」安熙刚沖完澡在擦头髮,给敲门的安镜开门。 「秋天到了,春华秋实, 是个好季节。」安镜也不说进门。 「大半夜敲我门, 就为了抒发情怀?」安熙把毛巾挂在脖子上,「姐你有话就直说, 你这样神叨叨的搞得我心里发毛, 太不正常了。」 「哦,我就想问问你这几天跟如月有什么外出的安排没?」安镜眼神飘忽,生怕露出破绽。 「干嘛?你要监视我们啊?我老实跟你交代吧,我听你话, 不会再……」 安镜却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 开口打断了他:「郊外果园老闆跟我是熟人,说园里挂满了果子, 问我有没有兴趣去秋游赏景罢了。」 「沪海最大的果园?」 「不然呢?」 「我的亲姐!」安熙骨子里的贪玩儿细胞蠢蠢欲动。 「去不去吧?」 「去, 非去不可!我明天就跟如月约时间。」 「嗯,叫上如月,也叫上蔚二小姐,她们两姐妹一起玩儿也开心。」安镜轻描淡写抛下这句, 转身准备下楼。 「姐,你都看到我和如月更合得来了,怎么还让我打电话约人家蔚二小姐出门?这退婚风波好不容易平息了, 我跟蔚二小姐也把话说开了,你突然改变态度, 尽做些撮合我跟蔚二小姐的事, 不是存心害我嘛?!」安熙无可奈何,抱怨道, 「你不会是想让我娶两个吧?」 安镜瞪他一眼:「想得美,什么年代了,你也是接受过新时代教育的新青年,怎么,真想左拥右抱三房四妾?」 「不想啊!所以,这不是你在坑我吗?」安熙只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我想娶蔚家二小姐的时候,你不让。我不想娶了吧,你又非把人往我面前送!」 安镜自知理亏,丢了句:「下不为例。」 拿安熙当幌子,实非长久之计。可堂堂镜老闆活了快三十年,头一遭尝到爱情的滋味,那是百爪挠心。 想见她,想见她,想见她。每天都想见,每时每刻都想见,安镜都觉得自己魔怔了。 爱情这东西,委实勾人魂魄得很。心里没人的时候,清心寡欲孤身一个,浪荡潇洒无牵挂。心里有了人,恨不能时时与她在一处,想抱她亲她想到辗转反侧。 …… 郊外的森林公园很大,初秋景色很美,有石榴园和柑橘园,可以採摘水果。 安镜和安熙手里,各自提了一只果篮。 戚如月熟络地挽住安镜熘边儿,从相机包里掏出一张照片:「姐姐,照片我只冲印了一张,先给你吧。音瑕……」 安熙当时只说了把相机里的第一张照片沖印出来给他姐,没说是安镜跟蔚音瑕的合影,戚如月便也照做了。拿到照片才发现是两个人,那就应该一人一张才合适。 第43页 「一张就够了,第一次看话剧,我也就留个纪念。」安镜拿了照片立即揣进外衣口袋,言辞里是拒绝之意,「报社的工作还习惯吗?」 戚如月笑道:「嗯,挺顺利的,同事们人都很好,对我也很关照。」 另一边,安熙跟蔚音瑕离得近,难得一副正经做派,搜刮肠子也没找到话说,莫名尴尬。 想了想还是问道:「音瑕妹妹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蔚音瑕注意力也不集中,陡然被问,思索后才说道:「年幼时,琴棋书画每样都学,也没时间再做别的。而今父亲只盼我学的那些没有白费……」 「你别动!」 安熙的唿声引来几人的目光,一只不知名的虫子飞到了蔚音瑕的肩上。 他正要伸出去的手被安镜拦下:「我来吧。」 安熙一怔。他姐这话这语气,简直跟当初在街上碰到蔚音瑕摔倒在地那回一模一样。 戚如月举了举相机,沖安熙使了个眼色:「姐姐是大名鼎鼎的镜老闆,小虫子见了都要绕道而行。安熙你躲开点,看你那傻乎乎的样儿,别拉低了我们镜老闆的气场。走,你陪我去前面拍点好看的照片。」 蔚音瑕浑身绷紧,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果真站着没动。虫子在后肩,她看不到,所以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害怕的那种。 没了旁人,安镜轻轻捉住蔚音瑕的手,与她面对面而立,头缓缓靠近用力一吹,那小虫子就被吹跑了。 「音音,你耳朵红了。」 好死不死的,安镜赶走小虫子后没有立即抽身,贴在蔚音瑕耳边调戏。 蔚音瑕美眸一瞪,甩开安镜的手:「镜老闆可还识得稳重一词。」 安镜置若罔闻,跟在蔚音瑕边上,厚脸皮地又去勾她的手指:「好些天不见,你都不想我?」 「茶喝完了吗?」 「茶?什么茶?」 「甚合镜老闆与熙少爷口味的茶。」蔚音瑕任她勾住自己的小手指。 「喝完了,好喝极了,音音要再给我送?」 「得看父亲心情。」 蔚音瑕无意识地提到蔚正清,让两人都止了声。 …… 戚如月和安熙走在前头,时不时地拿相机拍拍风景,也拍人。 「哇!安熙,你看那边,还有这边,好多石榴和柑橘,这么好的天气,居然没人来摘。」戚如月欢快地跑进柑橘园,「我要摘一大筐回去慢慢吃!」 「当然没人,两个果园都被我姐包下来了。」安熙随手摘了一个橘子,剥开尝了一瓣,「还别说,橘子挺甜的。」 「我尝尝。」戚如月脑袋伸过来,吃了安熙塞她嘴里的橘子,「嗯,是很甜。你姐费这么大手笔,就为了让你开心,有姐姐真好。」 为了让我开心? 安熙给这句话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换作从前,他还是很自信的。如今,他姐姐怕是更想让蔚家二小姐开心。 为什么呢? 就因为当众退了她的婚,对她心存愧疚? 安熙颇有感触道:「你当好姐姐吧,对你弟弟也像我姐这样,他长大了才会记得你的好。」 戚如月有个亲弟弟:「我就比他大两岁,干嘛要我事事让着他?我偏不!」 说着,四处张望后很小声地问道,「安熙,你们家是豪门,你又是家中独子,姐姐为了帮你守着安氏企业,连自己的幸福都顾不上,你何苦去走最险的路。安熙……」 「如月,我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安熙牵住戚如月的手,「姐姐若有难,我可以毫不犹豫地为她挡枪口。你有难,我也会。」 「敌国在华利益受到削弱,政治和经济又遭受双重危机,内外交困,势必会捲土重来将矛头对准我们。国内贼人也趁机联合开展剿杀行动,内忧外患加剧,我没这么害怕过……」戚如月面露悲戚之色。 「如月,相信统帅部的战略策略,相信民族,我们会胜利的。」 安熙留学的几年,并非碌碌无为,此番回国也是带了机密任务在身,而与他接洽通联之人正是戚老闆。 戚如月聪明伶俐,对父亲和安熙的身份,三缄其口讳莫如深。 她虽没加入志愿者组织,但她做的事,样样都是为了组织。她与安熙才是真正的志同道合。 他们是光明磊落、正直无私的战友,亦是心心相惜、友情之上爱情未满的知己好友。在家国大义面前,个人情感总是被无限期延后的。 …… 落后的安镜和蔚音瑕,心照不宣地走进了另一片石榴园。 四下无人,安镜抛却方才的烦闷,从身后拥住蔚音瑕,浅浅的唿吸吹在她的耳边。吹得蔚音瑕好痒,但,好心动。 「石榴园很美,我的心上人更美。」 蔚音瑕的手指插/进安镜的指间,微微转头迎上她的唇,接吻会上瘾。 耳鬓厮磨的吻,像冬日里的阳光,像夏日里的清风,驱散长久以来积压在蔚音瑕心底的阴霾。本该幸福美好的时刻,她的心,却隐隐作痛。 「阿镜,我们能在一起多久?」吻过,蔚音瑕幽幽地望着远方,问出了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一百年。音音,我会陪你百年,直至生命尽头。」 蔚音瑕转身,淡淡的笑意,浓浓的爱意,送上一个点到为止的热吻:「说好了,你得陪我一百年。镜老闆言出必行,我信你。」 第44页 「嗯,信我。」 安镜弯腰提起果篮子,跟着蔚音瑕的脚步缓缓穿梭在石榴园,装好她摘下的石榴果,也装好她对她的浓情蜜意。 「阿镜你看那个石榴,比其他的都要大,颜色也最好看,可惜太高了,徒手够不到。」 挂满石榴的果树下,蔚音瑕指着上头一颗饱满圆润的红果子。百子千孙,石榴的寓意向来吉祥。 安镜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也没有很高,她跳起来就够得着。 用眼睛丈量了高度,安镜放下果篮,一把从大腿抱起蔚音瑕:「你想要的东西,想去的地方,不管多高多远,我都会竭尽全力帮你实现。」 蔚音瑕双脚离地,先是感到惊慌,双手撑住安镜的肩,又听到她说的话后,心里像是吃了蜜饯一般的甜。 她放心大胆地把身子交给安镜,仰头伸手去摘那颗心仪的石榴果。 「摘到了,你快放我下来。」 「不放。」安镜抱着她原地转了两圈才放下。 蔚音瑕嗔怪道:「活像个登徒子!」 她将果子放进篮里,背对安镜整理被她弄乱了的衣裳,背后却有倒地的声音。 安镜又使坏了。 蔚音瑕被后仰倒地的安镜吓得不轻,顿时顾不得仪态,直接跪在她身边:「阿镜?阿镜?」 某人睁开眼,咧嘴一笑,右手环住蔚音瑕的腰勾向自己。 蔚音瑕扑倒在安镜身上:「你又吓我!」 「嘘,你听,有鸟叫虫鸣,还有风的沙沙作响。因为有你,这些再普通不过的风景和声音都变得格外美丽和悦耳,我好喜欢。」 ——是我,好喜欢你。 安镜的初次告白语萦绕在蔚音瑕耳边。 她舒心地趴在心爱之人的身上,感受着人世间的美好,也感受着她和她此刻爱情的美好。 …… 傍晚,安镜开车送蔚音瑕回家,开进别墅区在不起眼的角落停了会儿。 「一天的时间过得也太快了。音音,你什么时候再送茶给我?」安镜拉着蔚音瑕的手边亲吻边问道。 「明天,我和父亲说,后天去见你?」蔚音瑕红着脸说道。 安镜扶住座椅,倾身过去吻了她的唇:「好想娶你回家,这样就能天天见到你了。音音,如果有一天我做好了准备摆平了麻烦,你可愿嫁我?」 蔚音瑕感动落泪,埋进安镜怀中:「惊骇世俗的感情不是谁都能理解和宽容,阿镜,我不敢有太多奢望,能得你真心,我已知足。」 「是我不知足,是我想娶你为妻。音音,你再等等我,悠悠众口,我去堵。」 第20章 给安镜安熙送茶, 蔚正清自是没意见。但茶不能白送,女儿更不能白搭。 「你后天去安家,除了茶, 再帮我带一封书信给镜老闆。」 「是, 父亲。」 待蔚正清和夫人都回了房,蔚音瑕估摸着安镜也到家了, 从枕头底下找出她给自己写了号码的手帕, 拨通了电话。 接起电话的,正是刚进家门不久的安镜:「你好,哪位?」 安镜的声音,令蔚音瑕的心跳停了一拍, 柔声唤道:「阿镜, 是我。」 「音音?」安镜高兴坏了,语无伦次, 「你, 你打电话是找我吧?不会是找安熙的吧?是要说什么?是问我到家了吗?还是……」 蔚音瑕轻笑:「镜老闆慌里慌张的,就不怕被熙少爷和晩云他们笑话?我不找你,还能找谁?」 「第一次接到心上人打来的电话,还不允许我紧张啊?」 蔚音瑕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我跟父亲说了, 后天去你家,送茶。」 说完这句,电话就挂断了。 安镜拿着话筒看看听听, 确定已挂断,笑着摇摇头。 后天。 又将是一个好日子。 安熙在三楼探头喊道:「姐, 后天是礼拜天, 如月周一生日,我想在家提前一天给她办一个生日聚会作为惊喜……」 生日? 音音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她竟然还没问过。 后天…… 安熙喜欢如月, 就像自己喜欢音音。换位思考,她点头:「可以,让李叔张妈和晩云他们帮忙布置吧,别寒碜了。」 「蔚二小姐跟如月是朋友,我会邀请她的。」安熙很自觉,缩回脑袋,「最后一次。」 安镜想了想,没跟他说不用他邀请,蔚音瑕也会来他们家。 …… 日升又月落,安镜只觉得见不到蔚音瑕的每一天都比往常过得慢了些,但生意还是不能耽误了。 安家宅院面积很大,安熙在前院内的草坪和屋里都进行了生日氛围布置。 午饭后,他亲自开车去接如月姐弟。 这段时间里,蔚音瑕提早到了安家,想着和阿镜多待一会儿是一会儿。谁知镜老闆公务缠身,上午出门还未回。 管家老李说道:「大小姐吩咐了,蔚二小姐若来了可随处参观走动,有任何需求都可以提。」 晩云也站在一旁:「您没带丫鬟伺候,有需要唤我便是。」 虽说熙少爷瞒着他们一大家子人跟蔚家二小姐订婚实属荒唐,他们也受了蔚正清和蔚家大小姐悔婚及对蔚正清在商会处处打压安镜的影响,向来不与蔚家人往来。 可来者是客,况且不知蔚音瑕使了什么手段,愣是让自家大小姐短短一月就对其刮目相看,奉为座上宾。 第45页 他们听主子的,怎敢怠慢? 「镜老闆在家,除了卧室和书房,待得最久的地方是哪儿?」蔚音瑕就想找个有安镜气息的地方坐一坐,卧房和书房又过于私密,她不好踏足。 「后院有一个鱼池,池子里养了数十尾锦鲤和一些睡莲,鱼池边建了亭子。大小姐喜欢坐在亭下喝茶看报。」晩云答道。 「我可以去那儿坐坐吗?」蔚音瑕礼貌询问。 「当然可以,二小姐这边请。」 晩云引路,为蔚音瑕布好桌椅茶盏,又拿来暖手炉:「镜老闆说蔚二小姐手凉,提前吩咐备好了暖手炉。」 还未入冬,安镜却已将冬季所需的小物件都为她准备了。这还是除红姨外,唯一注意到她手凉且愿意给予她关怀的人。 蔚音瑕感动于心:「多谢镜老闆记挂,有劳晩云姐姐了。」 被千金小姐喊「姐姐」,晩云一时怔愣,而后笑道:「晩云只是个佣人,担不起二小姐的敬称。您喊我晩云即可。」 虽然她确实比蔚音瑕足足大了十几岁,但主僕身份有别,传出去只会对安家的风评不利,好听点说安家的下人仗势欺人,难听点说安家的下人狗仗人势,闲言碎语能避则避。 「这几样糕点,也是大小姐平日里喜欢的,您不妨尝尝。」晩云细心周到,「还有这个盒子,里面装的是鱼食,二小姐若是无趣了,可以餵鱼消遣。」 池子里的锦鲤有黑色的,红色的,白色的,红白相间的,一个个「膘肥体壮」,游来游去很是生动。 蔚音瑕撒了一小撮鱼食,鱼儿们欢快地游过来觅食。 隐约间,似听到一声猫叫。 与此同时,安镜也轻手轻脚来到后院,打了个手势让晩云下去,做贼般地偷偷走近蔚音瑕,从身后蒙住她的眼睛。 「镜老闆?」蔚音瑕处惊不变。在安家敢对自己如此放肆的,也只有她了。 「不对,再猜。」安镜对这个称唿不满。 覆上她的手,蔚音瑕轻声道:「阿镜别闹,当心被瞧了去。」 安镜松手搂住她:「在我家有什么好怕的?反正迟早你会是我的妻子,让他们早点习惯也好。」 妻子? 是她能肖想的吗? 但蔚音瑕的心里,依旧因安镜的话而感到阵阵暖意。 她望着鱼池,有一尾黑色锦鲤游近,头顶是红色的,十分显眼。 「阿镜,那尾身黑头红的锦鲤,好特别。」 「不及你特别。」 「喵~」 又一声清晰可闻的猫叫。 声音较大,蔚音瑕辨别出声音的方位,偏头看向右后方。 安镜洋洋一笑,拉了她的手:「跟我来。」 礼拜六,安镜抽空去了一趟花鸟市场。戚如月的生日,她却只想送礼物给她的音音。 冥思苦想一整晚,她才想出了要送给心上人的礼物:一只漂亮、温顺、高傲、洁白无瑕的长毛波斯猫。 管家等人均不知嫌麻烦的大小姐何时爱好上了养宠物,更不知这只来歷不明的猫是为了讨某位佳人欢心而养,他们只管照顾好大小姐亲自买回来的新宠。 连夜清扫出最靠近后院的一间小屋子,还挪了一个近两米高的柜子过来,换成玻璃门,在左右两侧打了许多通风孔,又在里面加了隔板和跳板,改装成豪华「猫笼子」,让它有充足的空间可以活动。 小屋门口,蔚音瑕就被玻璃门里面洁白如雪的小傢伙吸引了。 她轻快地走过去,微微低头仔细看着在二层走来走去的半岁大猫咪:「好漂亮的小猫。」 「喜欢吗?」 「嗯。」蔚音瑕忽的意识到什么,抬眼,「你是为了我才养它的?」 她喜欢猫,没人知道。 确切的说,没人知道她的喜好,也没人在意她的喜好,她也从不展露个人喜好。她的喜好,在蔚家微不足道。 「是我们一起养它。」安镜掩了屋门,打开猫房子的玻璃门,「今天家里人多,我担心它害怕,到处乱跑,所以就先关一关,让它适应新家,以后就放养了。」 「喵呜~」得了自由的猫,竖起松鼠尾巴,用脑袋去蹭安镜的手。 安镜就是因为它特别粘人,如宝石般的鸳鸯眼,长得惹人爱,又能让她联想到蔚音瑕的温婉优雅,所以挑中了它。 蔚音瑕也伸出手,猫咪嗅了嗅,用凉凉的湿湿的鼻头碰了碰她的手,才蹭上去。 「音音,给我们家的新成员取个名字吧。」 「名字……」蔚音瑕想了想,「叫惜惜如何?珍惜爱惜的惜。」 「好,就叫惜惜。」安镜把惜惜抱了起来,亲亲它的脑袋,「惜惜,听到了吗?从今天起你有名字了,是妈妈给你取的好听的名字。」 妈妈…… 蔚音瑕又脸红了。 安镜抱着惜惜,一人一猫面朝蔚音瑕:「见不到你的时候,我就抱惜惜亲惜惜,音音不会吃醋吧?」 谁要跟一只猫争风吃醋了?! 蔚音瑕也在惜惜的脑门上飞快亲了一下:「醋有什么好吃的,我也爱惜惜,也可以亲它。」 「你亲它都不亲我。」安镜把脸凑过去,「你是不是有了小猫,就不喜欢我了?」某人不依不饶,讨到了佳人香吻才肯罢休。 ……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熘走,来参加戚如月生日派对的人也陆续到来,足有二十多个。 第46页 大部分是昔日的同学,也有少数几个报社的年轻同事,以及熟识的朋友。 隐约听到大厅和前院的热闹,安镜问:「如月的生日,应该有你认识的同学在,要去看看吗?去的话,我陪你,不想去,我们就在后院待着,或者去外面走走,你想怎样都行。」 「你是主人家,总要给安熙和如月一个面子的。去打个招唿吧。」安熙也往蔚家打了电话,邀请她来参加生日聚会。 「你去我就去。你在哪我在哪。」 「阿镜,你怎的任性起来像个小孩儿?」蔚音瑕把惜惜抱回猫房子,「走吧,我也随你去看看便是。」 身为一家之主又名震沪海的镜老闆一现身,在场的小年轻们但凡有点眼力劲儿的,都恭恭敬敬站正行礼,道一声「镜老闆」。 安镜走下台阶,拿了两杯香槟,递一杯给身旁的蔚音瑕,然后笑容温和地举杯道:「如月是安熙的知己朋友,也算是我妹妹,今天是她的生日,要感谢诸位来为她庆贺,大家放开了玩儿,重要的是开心。」 语落,仰头一干而尽。 安熙喝了酒,熘到安镜身边:「姐,你真给面儿。」 戚如月喝完第一杯,又马上倒满第二杯,来到安镜边上:「这一杯,如月敬姐姐。」 喝完后,她沖蔚音瑕笑笑,发出邀请:「音瑕,你陪我四手联弹,我们一起送一首曲子给镜老闆如何?」 音音会弹钢琴? 安镜小小吃惊。 蔚音瑕:「好。」弹曲子给阿镜听,她没理由说不。 双双坐到钢琴前,四只手轻放在琴键上,奏响了李斯特名曲《爱之梦》。 音乐时而深情婉转,时而热烈高亢。每一个音符都是对炽热的爱的表达。这首曲子,本就是为爱而生。 安镜听的入迷,看得也入迷。最后在掌声如雷中清醒。 现场有很多女生,不乏长相甜美或清纯的姑娘,可安镜眼里,只看得见一个蔚音瑕。 生日派对热闹非凡,安镜却像个置身事外的看客端着酒杯倚在扶梯边,看同学们围着如月和音音「叙旧」。 她有点后悔了。 因为音音的时间都被别人占了去。 但又有点感到欣慰,毕竟,她的音音是那么地招人喜欢。 期间也有人忍不住好奇心,小声议论蔚二小姐跟镜老闆是怎么和解的?跟熙少爷如今又是何关系之类。 安熙既然主动邀请了蔚音瑕,便知会有这样的言论出现,他也早为此打好了草稿。 「诸位请听我几句肺腑之言,上月我与蔚二小姐确有过订婚未遂一事,全因我一时鲁莽混帐酿下大错,害得音瑕妹妹名声受损,有口难辩。彼时我冲动订婚有两因,一是气不过当年被蔚家悔婚,想以此报復,二是气不过我姐她扣我零花钱,想从蔚家讨点钱花。总之呢,我与音瑕妹妹之间清清白白,苍天可鑑,往后我和她便以朋友处之,还望诸位口下留情,莫要再议及订婚一事,损了音瑕妹妹的清白和名声。安熙今日在此,多谢诸位了。」 他把过错都担在了自己身上,为蔚音瑕澄清,也为安镜闢谣。 说完举起酒杯,朝向蔚音瑕,并诚意十足地赔笑道:「蔚二小姐,我当众向你道歉,再自罚一杯,可否求得你的原谅啊?」 戚如月赶忙将蔚音瑕的杯子倒上酒,递给了她。 「熙少爷言重了。此事,音瑕亦有失礼之处。只知听从父亲安排,未曾顾及你我个人意愿,也望熙少爷海涵。」言罢,仰头喝下如月递来的那杯酒。 随后,众人到院子里玩儿起了游戏。 看着蔚音瑕被如月她们拉去加入游戏,大家其乐融融,安镜便回了书房。 …… 晚宴结束,蔚音瑕作为客人最后离场,大门前同安镜道别:「送你的茶叶里,有父亲给你的信。」 蔚音瑕只负责送,并不知其中内容。 「信?」安镜感到意外,且隐约有不好的预感,蔚正清给她的信,怎么可能写的是好话? 她舒展眉头,尽量让自己表情柔和,「说到信,音音,你何时给我写信?我活了三十年还没收到过情书呢。」 「等有机会了,我给你写。」蔚音瑕红着脸应承道。 「好啊,我等你的信。」安镜兴高采烈道,「路上让司机慢些开,你若方便来,记得电话告诉我。我和惜惜都会很想你。」 「嗯。如果父亲信中所提之事让你为难,别太顾虑我,我不想成为你的软肋,那样只会令我自责。」 「我有分寸,你别想太多,只需想我就好。」 夜微凉,她想再帮蔚音瑕暖暖手,却见絮儿等在车旁,拉长了脖子往这边瞧。 为何时间总是过得这么快?为何总是要和心爱的人别离? 蔚音瑕知她心思,轻轻说道:「阿镜,我们很快会再见的,我也会天天想你。你就当惜惜的每一声猫叫,都是在替我唤你阿镜,可好?」 「好。」愁云尽散,安镜笑了。 等安家归于平静,睡前工作也就绪后,安镜才坐在床边打开了蔚正清的亲笔书信。 篇幅不长,他在信里写到的大致意思是,安家蔚家联姻,必定为群众喜闻乐见,也有利于两家生意发展。若安家无意,他蔚家的女儿,也绝不再倒贴上门做那丢人现眼的一方,希望安家在半月内给出一个明确答覆,否则,他也好另择良婿。 第47页 何为良婿? 信纸被揉作一团扔到地上,安镜胸闷,起身喝了一大杯凉水,又将纸团捡起点燃,烧为了灰烬。 她和音音的爱情,事发突然,又事出紧急。 没有经验可借鑑,没有预案可参考,也没有朋友可请教,安镜一时想不到完美的解决方案,可谓毫无头绪。 要是安熙没有心仪的姑娘,她倒是可以让他帮忙拖延时间。但弟弟已心有所属,将心比心,她又怎能让安熙拿名声和未来幸福做赌注,来替自己背锅呢? 第21章 第二天一大早, 安熙接到了戚如月的电话。 「姐,如月说她临时被报社安排出去採访,採访对象是昨天刚醒今天就要出院的工部局华人董事薛华, 我去陪她啊。」 薛华?薛华今天出院?! 这些天沉迷于从天而降的爱情, 又忙于新机器的採购,全然忘了不久前的那场「斗殴事件」。 「烂人一个, 有什么好採访的。」安镜随意答了一句。 「小道消息称, 薛华准备了发言稿,会公开就仙乐舞厅一事进行说明。我就是担心如月的安危,所以才去。」 徐伟强是赫赫有名的黑/道老大,薛华在他头上撒野, 还闹出了人命, 两败俱伤不是徐伟强能接受的结果,故, 此事必然还有后续。 安熙一走, 安镜立马换了衣服,配了手/枪。 「陆诚,去戮帮。」 戮帮的人基本都认识安镜,也知道安镜跟他们老大的关系够铁够硬, 且徐伟强老早就放过话,见安镜全都得恭恭敬敬听她训话,是以安镜在戮帮几乎是出入自由。 「强爷呢?」 「强爷去赌场了。」 「强爷去收帐了。」 众口不一, 定有猫腻。 安镜态度强硬:「强爷到底去了哪儿?柏杨你说!」 众人不答,安镜拔/枪:「他是不是带人去截杀薛华了?说啊!是不是?!」 柏杨站出来:「镜老闆, 您不是不知道强爷对您有多看重, 我们死了几个兄弟,还连累镜老闆中了一枪, 这口气,强爷无论如何是咽不下的!」 安镜猜得没错:「薛华有工部局的人做靠山,敢大张旗鼓发什么所谓的声明,就是为了引蛇出洞,好给徐伟强扣罪名。」 「强爷铁了心要做的事,我们想拦也拦不住。」 「他带了多少人去?」 「就……就他一人。但还有一个他认识的非帮内友人,是一名退役狙击手。」 「他是活腻了,不想要命了是吧!」安镜骂道,「柏杨,你带几个弟兄去外围接应,没出事故就都别露脸。」 「是。」有安镜发话,事后强爷怪罪下来,要罚也能罚得轻些。 …… 薛华所在的医院门口,围了好几家报社的记者,安镜戴穿了一身黑,帽子躲在街道转角处观察。 围观者众多,不是杀/人时机。 安镜还未发现徐伟强的身影,医院门口那边就「砰」的一声炸开了锅。薛华没来得及开口念他的声明就倒地身亡了,而周遭众人在枪声之下也全都抱头乱窜。 混乱中,巡捕房几十号人从四面八方涌入。 安镜面色凝重,压低帽沿,因为她在人群中看到了安熙和戚如月。 刚想去找他们,就见安熙警惕地和一个穿着中山装的陌生男人交头接耳,还往他手里塞了什么东西。 他们的接触很快结束,若不是她集中精力盯着自家弟弟,怕也见证不了这一幕。 紧接着,安熙拉起戚如月迅速撤离了是非之地。 愣神的空档,安镜突然被人从身后抓住胳膊往巡捕人数最少的缺口处带:「你怎么来了?」 「徐伟强,薛华出院故意搞这么大动静,明显就是个圈套,巡捕房早就做好了埋伏。你这么聪明一人,为什么不能理智一点?偏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 「我如果现在不动手,薛华的发言就会刊登在明天的报纸上,而他的发言,极可能对你不利。为了隐蔽行事,我才只身前来,而且我请来的狙击手既已得手,我不会再打草惊蛇,趁乱走吧。」 「砰!」 「砰!」 又两声枪响。 安镜和徐伟强同时看向有人尖叫的地方,又一名大着肚子的女人赫然已躺在了血泊中。 徐伟强第一时间解释:「不是我的人干的!」 看他也很吃惊的表情,安镜了解他的为人,不是滥杀无辜的性格,便也没有怀疑。她提出另一种思路:「工部局董事薛华和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死于前来报復寻仇的戮帮枪下。徐伟强,做局的人,是个狠角色。」 「你信我便好。」徐伟强再次拉住安镜的胳膊,「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去再说。」 两人疾步离开,乔装改扮后的徐伟强并没有被巡捕房的人抓住,他和安镜平安回到了戮帮开设的赌场。 安镜越想越不对劲,说道:「派人去查一查那个孕妇的身份,她的死必有蹊跷。」 「今晚我会去确认后面两枪是不是他开的。」 「他是谁?」 「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到最后也只能靠夺命谋生的杀手罢了。」 …… 安家。 安熙比安镜回家得早,正在练习弹钢琴,赫然是戚如月跟蔚音瑕联手弹奏的那首曲子。 安镜进门后站着听完,才走向他:「薛华被枪杀的消息传开了。」 第48页 安熙翻了一页琴谱,页面上是曲子的名字。 「姐,这首曲子好听吧?叫《爱之梦》。悠扬的旋律中,蕴涵着纯真高尚的爱情。」 安镜哪有心思跟他谈什么爱情:「你和如月没受伤吧?」 合上琴谱,放下琴盖,安熙若无其事地起身笑道:「我能有什么事?就是如月她受了点惊吓,我送她回去了。」 「你……」要从何问起呢? 「姐,」安熙先发制人,问道,「强爷是不是跟薛华有仇?」 「他的事,我不清楚,你也别多问多管。」安镜不希望安熙跟徐伟强有过多交集,「租界和老城区都不太平,少去。要去就去厂里待着打理生意。」 「黑/道的事少管,这句话该我说给你听。」安熙蓦地神情严肃,「姐,我们家做生意是堂堂正正走的白道,你跟强爷私交归私交,但黑白两道自古不相容,戮帮那边,你别陷太深。」 安镜与徐伟强的缘起,安熙是知道的。所以只要不涉及原则,不牵扯生命,他都不会过问。 「安氏企业和安家人遵纪守法,黑/道却以法外逍遥为荣。姐,趁早抽身吧,你欠他的,我们用钱还他,要多少都行。」 「我和他,没什么欠与不欠了。」安镜为他挡了那一枪就算还了,但她仍旧心情沉重,「安熙,你劝我的话,我放心里了。你最好也把刚刚劝我的话再对自己说一遍,堂堂正正做事,别在暗夜里泥足深陷。」 安熙瞳孔勐然一缩。 安镜混迹商场,阅人无数,察颜观色的本事可比安熙强多了:「我若死于非命,无关紧要,但你不同。你是爸妈唯一的儿子,你的命,务必留给安家。」 …… 樵帮。 一个左眼戴着黑色眼罩,左耳下半截残缺,左脸上有两指节长刀疤和烧痕的光头男人坐在虎皮椅上,右手在头顶杂乱无章地摸着,烦躁和焦虑皆有。 站在他两侧的十几人垂手而立,无人作声。 良久,一个稍有年纪的男人出声道:「东爷,这事儿会不会是那个人干的?时隔五年,一回来就大张旗鼓搞起了纺纱厂,招了不少人,还赶走了摊贩,让弟兄们没处收保护费,全然没把我们樵帮放在眼里。您就是太沉得住气了,就不该忍气吞声……」 「少说两句吧,事已至此,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另一人截住他的话,「东爷那叫忍气吞声吗?东爷是不想把事闹大,想先让二嫂安心把孩子生下来。」 「都他.妈给我闭嘴。」陈东怒斥道。他们说的那个人,多年前就跟他伤了眼睛、耳朵和脸脱不了干系。 五年前他在福和饭店跟女人寻欢时发生了一起爆/炸,一二楼坍塌严重,死伤数十人。巡捕房给出的调查结果是由厨房煤/气泄露、员工操作不当引起的,纯属意外。 侥倖活下来的陈东可没那么愚蠢,当时与他结怨最深的就是那人,于是他派人去查,却查到那人在爆/炸后的第二天下午就登船离开沪海了。 此一去,杳无音讯。 但也让陈东和弟兄们都坚信,那场爆/炸就是那人干的。 要不是那人跑得快,逃回海外躲了五年,早就是他陈东的刀下亡魂了。 「都杵在这儿干嘛,看着就烦。」一名身材丰腴的女人挎着价格不菲的进口名牌包包走进来,「东爷这儿有我,你们都滚吧。」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互相递眼色,然后一窝蜂地小跑出了门。 只其中戴帽子的一人在最后离开前毕恭毕敬地说了句:「悲讯传来,东爷难免伤心,嫂子……」 「滚!」东爷砸了茶杯。 那个被叫做嫂子的,是跟了陈东三年的女人,张婉莹。 张婉莹是樵帮大嫂,道上的人无一不知,所以陈东不敢让张婉莹给他生孩子。 风险太大。 陈东今年四十一岁,随着年纪上来,想要孩子承欢膝下的心也越来越急,这才暗地里在相对安全的租界内勾搭且包养了一个给他生孩子的女人。 六个多月了,再有三个月,孩子一出生,他就能做爸爸了。他查了,是个带把的儿子,他连名字都想好了。 「东爷,」张婉莹坐到陈东身边,把他的头抱在胸前,「你想要孩子,我给你生。」 她知道陈东在外面养别的女人,也知道陈东想要孩子。无名无分的女人,长相普通,性子软,被自己三言两语就吓得哆嗦,掀不起什么风浪,起初她就没拿她当回事。 毕竟黑/道大哥的女人,不是谁都能做的。 陈东从没亏待她,她也识趣,尽心尽力守住自己在戮帮的一亩三分地,存私房钱和保命更要紧。 可等女人肚子里的孩子越来越大,陈东花在女人身上的心思就越来越多。 甚至,张婉莹还听到底下的小弟称那个女人为「二嫂」,有什么好东西也都第一时间往那边送,这才令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我大费周折藏起来的女人都生不下来孩子,何况你?成天大摇大摆的,还嫌不够招风?」 「反正都是藏,你也藏我一回。」她有一张花容月貌的脸蛋,跟着陈东给他长脸,也图了几年大手大脚花钱的富贵日子。可说到底,哪个女人不想有自己的孩子呢? 母凭子贵的,凭什么就不能是自己呢? 说不定等她生了孩子,还能哄着陈东把家底都给他们母子。为了安全起见,吹吹枕边风让陈东送他们出国去过奢靡的洋日子也不是没可能。 第49页 陈东看着张婉莹,二十五岁的她,容貌依旧靓丽光鲜。 心里有所动容,抬起她的下巴,在唇和脖颈上狠狠亲了两口:「好,等老子把这笔帐算清了,就跟你生孩子。」 …… 隔日报纸一出,头条便是工部局薛华被枪杀,次条是「作案者」同党已被抓,当夜招供,薛董和孕妇之死,皆系戮帮所为。 自此,巡捕房正式与戮帮宣战。扬言将搜集一切相关证据,誓要顺应民意将丧尽天良者「绳之于法」。 命案发生在租界,而戮帮总部在租界外。 难办,也要办。 安镜看着报纸,徐伟强说他只身前往,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同党」? 栽赃嫁祸,显然那名孕妇就是引战的另一根导-火索。 这份报纸,蔚音瑕也看了。 蔚家。 书房里,蔚正清叼着菸斗对蔚音瑕说道:「戮帮自顾不暇,安镜若贸然出手相助,必玩火自焚。」 蔚音瑕忍着心绞痛:「下一步该怎么做,还请父亲明示。」 「她既已上钩,那你就欲擒故纵,让她死心塌地。只管去找她,后面的事,我们会安排。」 仙乐门发生枪案那晚,跟薛华同在一个包房的还有一神秘人物。 原本他只是来碰碰运气,碰安镜会不会在看到蔚音瑕在蔚正清寿宴上献曲祝寿后,前来仙乐门「认人」的运气。 来了几次,总算让他给碰到了。 而且是安镜和徐伟强,都来了。 于是他将计就计,在红缨的琴上动了手脚,又激了喝醉的薛华去挑衅徐伟强。两者水火不容,枪战一触即发,红缨也顺利更进一步地撩拨上了安镜。 这个人,叫卡恩,和蔚正清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同盟」,五年前与陈东结仇的,也是他。 所以蔚音瑕在老城区跟安镜的「冰释前嫌」,都在蔚正清和卡恩的意料之中。 而医院门口开出第二枪、第三枪的人,也是他雇来的。至于那个孕妇为什么会出现,就要从张婉莹说起了。 借刀杀人,是最常见手段。 他的目的,就是要让徐伟强被工部局视作头号目标,被樵帮视作头号敌人,让他们自相残杀,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五年前陈东大难不死,害得他只能仓惶逃回国养精蓄锐。陈东曾令他在华人面前遭受胯下之辱,只有陈东死,才能解他的心头之恨,他怎么可能容忍陈东儿女绕膝,享受天伦之乐呢? 而徐伟强在沪海黑/道的势力如日中天,也是他在沪海谋利的一大隐患。 他设计祸水东引,消耗陈东的势力去摧毁徐伟强的势力,一石二鸟。让陈东去狗咬狗,让徐伟强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这样一来,安镜那方没了戮帮做后盾,犹如断了一臂。失了戮帮庇护,耳目必然也大不如从前。 戮帮已遭难,该轮到安氏了。 …… 这日,蔚音瑕借着帮夫人送东西去蔚兰茵家,回程路上转去了安镜办公的地方。 「请转告镜老闆,蔚音瑕小姐前来拜访。」絮儿对接待的人说道。 「镜老闆在跟客户谈生意,你家小姐可能要多等一阵子。」公司不像在安家,他们的重心只有工作。 「无事。絮儿,我们等一下吧。」蔚音瑕明事理,不会恃宠而骄,无缘无故打扰安镜工作。 安镜大伯家,有一个老来子,年17岁,不好好读书,天天不是在安氏工厂里耀武扬威,就是在外头惹事生非。 也只有他亲爹才说得出「他都能独当一面谈生意」的话来。 这不,蔚音瑕刚在接待区落座,见色起意的安熠就吹着口哨尾随而进。 安家基因不错,安氏子孙长得不是「风流倜傥」就是「俏丽多姿」。 安熠也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还没成年就睡了不下十个女人。一半是风月场所的,也有一半是被他用钱骗到床上的良家小姑娘。 好打发的,给点钱了事,也有不好打发的企图用怀孕上位,结果不但堕了胎,还吃了官司。 有钱能使鬼推磨。 蔚音瑕一进门,磨了半天洋工的安熠就注意到她了。 这个女人,面相清丽,气质绝佳,他以往睡过的和奉承他的那些货色都无法与之媲美。 安熠顿时燃烧起了男人对女人的征服欲,要是靠他自己骗不到手,那就靠家世,总有一样能成。 「这位漂亮小姐是来找镜老闆的?」安熠笑嘻嘻地来到蔚音瑕面前,礼节性地伸出右手,「你好,先自我介绍下,我叫安熠,是镜老闆的堂弟,不知小姐可有听说过?」 他没参加蔚正清的寿宴,也没在其他地方见到过蔚音瑕,是以还不认识她。 「熠少爷,失礼。」蔚音瑕起身,与他握手。 「小姐如何称唿?」 「蔚音瑕。」 「蔚……原来是蔚家二小姐。可惜了,差一点我就得喊你一声堂嫂了。」没见过人,但这名字他近期可听了有数十回,「蔚二小姐的花容之姿,说是惊为天人也不为过,难怪安熙不惜与堂姐作对,也要跟你订婚,换我,我也会这么干。唉,谁让我没有他们姐弟命好,没生在当家做主的一房,蔚二小姐怕是看不上我。」 「熠少爷说笑了,您是贵人,不必妄自菲薄。」蔚音瑕试图抽手,却被紧紧抓住。 第50页 「堂姐她一天到晚都很忙的,蔚二小姐有什么事也可以跟我说。」安熠就是不松手,藉机吃豆腐。 「一点私事而已,就不劳熠少爷费心了。」 蔚音瑕心头泛起了噁心,皱眉道,「至于我与安熙订婚一事,不日前安熙已向众人做了解释,镜老闆也已表示不计前嫌,愿意拿我当妹妹看待。我虽深居简出,但对镜老闆仰慕已久,之前几次做客都是在安家宅邸跟镜老闆和熙少爷见面,对镜老闆的办公环境有些好奇,今日天气晴朗,又正好得空,便请示了家父,带了些小食点心特意来看看镜老闆。」 能多次出入安家,必定是与安镜安熙关系匪浅。 蔚音瑕天真地以为抬出安镜名号就能逼退讨人厌的安熠,但看对方一脸色相,全然没把她方才的话听进耳朵。 「蔚二小姐解释这么多,是想告诉我什么?」安熠不退反进,贴近蔚音瑕得寸进尺道,「告诉我你跟安熙从此不谈情爱,只做朋友?还是告诉我,只要能攀上安家这门亲,嫁谁都行?」 「熠少爷误会了……」 絮儿看得着急,大声提醒道:「熠少爷,你抓疼我家小姐了。」 第22章 絮儿的「唿救」成功引来了安镜, 而安氏上下最不给安熠面子的也是安镜。 看到自己心爱的姑娘被欺负,安镜怒火中烧,可他们此时毕竟在安氏, 她身为老闆, 不能过度维护蔚音瑕,也不能为了一个「外人」就对安熠大打出手。 她维持着应有的理智, 冷脸呵斥道:「安熠, 没事做就滚回去。」 「姐,你忙完了。」安熠讪讪地松手,安氏上下他最怕的也只有安镜,「蔚二小姐说是来找你的, 见你忙, 我就帮你接待接待。」 「怎么,还要我感谢你吗?」安镜语气不善。 「不敢。」 「你也知她是正清百货的二小姐, 你最好别打什么歪主意。」安镜明明白白把话说到这份上, 是想让他知难而退。 安熠什么臭德性,她知道得一清二楚。从小就事事都要跟安熙争,安熙有的东西,他要有, 安熙没有的,他也要有,安熙得不到的, 只怕他更想得到。 在美女面前被骂得狗血淋头,安熠心里窝火, 却不得不忍气吞声道:「姐你想多了。」 自己不过是仰人鼻息者罢了, 再多的怨恨都只能憋住。 「你们聊,我就不耽误你们了。」 等碍事儿的人退出去, 安镜自如地牵了蔚音瑕的手:「去我办公室吧。」 蔚音瑕不好挣脱,扭头对絮儿说道:「食盒给我就行了,你回去跟老爷说一声,晚些时候镜老闆会送我。」 「是,二小姐。」 办公室里,安镜倒了温水好让蔚音瑕洗手。 拿毛巾帮她擦干水渍,又亲了亲手背:「对他这种货真价实的登徒子,你没必要以礼相待。」 「可他是你堂弟。」 「就算是亲弟弟,也不能对你无礼。」人一旦吃起醋来,是不讲理的。 蔚音瑕柔柔笑着:「阿镜如此霸道。」 「让你受委屈了。」 「不委屈,你出现得刚刚好。」蔚音瑕走向桌子,打开她带来的食盒,「我在街上买了些做足花样的糕点零嘴,快来尝尝好不好吃。」 下一秒腰被搂住,耳垂被含住,蔚音瑕手中动作一顿,一块桂花糕从油纸袋里掉落在桌面,碎成了两半。 「你最好吃。」安镜放过耳垂。 蔚音瑕脸和耳朵发烫,忍着酥麻,拈了一块桂花糕转手塞入安镜嘴里:「轻浮!」 安镜甜滋滋地吃着桂花糕,细细咀嚼后评价:「滑软油润,软糯甘饴又甜而不腻,清香可口。」 吃完还舔了舔嘴唇:「音音餵的,更好吃。」 随后坐入黑色全皮老闆椅中,拉了蔚音瑕坐在自己腿上:「想我了吗?」 「嗯,很想很想。」蔚音瑕毫不掩饰自己对安镜的依赖,懒懒地挂在安镜身上,「想到茶饭不思,想到明知这样做了会被夫人骂,也还是要来见你。我甚至好羡慕晩云和张妈她们,每天轻而易举就能见到你。」 「音音……」 安镜心念微动,勾起蔚音瑕的下巴,用深吻来化解彼此的相思之苦。 亲吻间,安镜的手也不安分地从腰往上爬。那是她第一次,触摸到了除自己以外的女人的柔软。 手感,甚好。 「嗯~」蔚音瑕连欲拒还迎都省了。 她和她相爱,理应把所有恋人之间该做的所有事都做一遍的。她闭着眼专心于接吻,才让自己在安镜的触碰下显得淡定。 两人吻得难捨难分,安镜的手并没有过多造次。 再往下,她也不会了。 而后安镜处理文件,蔚音瑕翻阅了她那用作摆设的书柜,每一本书都是崭新的。 她忽然想问问安镜:镜老闆这一柜子的书是买来给谁看的? 被自己的想法逗乐,蔚音瑕兀自偷笑,问是不可能问的。镜老闆也是要面子的。 她自行取了一本,坐到沙发上看了起来。 安镜忙完,双手托腮望着右前方沉浸在书本里的蔚音瑕,忽觉自惭形秽。她看报不爱看书,一看书就打瞌睡。 经商之道都是从安爸那儿学来,以及实践出真知得来的。她骂安熠配不上蔚音瑕,自己又拿什么来配呢?她的音音,知书达礼,多才多艺,好得不像话。 第51页 被盯得久了,蔚音瑕把书轻放在沙发上,撩了耳边一缕头髮,望着安镜莞尔笑道:「阿镜忙完了?」 安镜情绪低落,唉声嘆气把脸贴在桌上。 蔚音瑕还以为她怎么了,连忙起身过去捧起她的脸:「是哪里不舒服吗?」 安镜摇头。 「那是怎么了?能跟我说说吗?」 「我只是在想,我要怎么才能娶到你?要怎么才能让你无忧无虑待在我身边,不被欺负?」安镜从来没有这么沮丧和自惭形秽过,她交付所有锋芒和骄傲的资本似乎都配不上眼前这个她被她放在心尖上的姑娘。 她想宠她爱她护她,想带她逃离蔚家那万恶的高门大院,想给她自由。 「傻瓜。」蔚音瑕抱她在怀,心又开始发疼了。 安镜的脑袋在蔚音瑕的腹部拱了拱,瓮声瓮气说道:「我是不是很可笑,一把年纪了还粘人撒娇?该我宠你的,却又想让你宠一宠我。」 蔚音瑕好笑地揉着怀里毛茸茸的脑袋,哄道:「阿镜,你可以把脆弱的一面展现给我看的,我愿意宠你。」 「实在是太丢人了。」安镜低吼一声,一本正经地站起来,「天色已暗,我带你去吃晚饭。」 她可算是明白何为男人们常说的「温柔乡」了。蔚音瑕是温柔乡中的温柔乡。 …… 两人走出大门,安镜正欲招唿陆诚开车,蔚音瑕就提议道:「不坐车,走一走可好?」 安镜点头:「好。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蔚音瑕难得俏皮地眨了眨眼,认真说道:「和镜老闆一起,吃什么都好。我不挑食的,很好养活。」 明明是娇俏语气,却听得安镜莫名地心疼:「那就跟我走便是。」 两位气质迥然的佳人同行,路上行人时不时地投来艷羡的目光。安镜按耐住想牵手的冲动,她们是在大街上,分寸须得掌握好。 街边小摊有卖婴孩玩具的,蔚音瑕瞧见一个不倒翁,上前把玩:「惜惜也还小,它要玩具吗?」 「买个铃铛装进去,再买个毛球糰子……」安镜选了几样。 视线落在最角落的几只铁皮青蛙上,她伸长手臂拿起一个,上了几圈发条后放到面前的空处,就见那只落地的绿色小青蛙一下一下地跳了起来。 蔚音瑕也被跳动的铁皮青蛙吸引了注意力:「很多年前,我跟母亲住在外面的时候,也有一个这样的玩具。」 她没说的是,那个玩具是别人送的,尽管已经锈迹斑斑,她也一直留着。 安镜以为她在思念母亲,重新拿起小青蛙,拉起蔚音瑕的手,将小青蛙放进了她手里:「很多年前有,现在也有。」 记忆倒回至很多年前的夏日,住在老城区的蔚音瑕彼时还是个将将满三岁的孩童。 随母亲到集市上卖东西,母亲忙于吆喝售卖,她在一旁玩耍,追蜻蜓追到了人少的河边,掉进了河里。 正是红姨屋后的那条河。 堤岸不高,她又瘦又小,一头栽下去没什么水花和声音。 当时是一个「小哥哥」下水救了她。 听到她哇哇大哭,才引来众人。而那个小哥哥从湿透的衣服兜里摸出一只掉漆的铁皮青蛙,握着她的手教她拧了发条放地上,她目不转睛看着青蛙,停止了哭泣。 等她再抬头,被母亲抱进怀里,小哥哥也早已不见了踪影。 她落水这件事,母亲很自责,后来再带她去集市都会在她腰上系一根长绳,防止她走丢。 奇怪的是,她溺过水,却不怕水。 每次去到河边,她都会四下张望找寻,记忆渐渐模煳,陪伴了她许多年的铁皮青蛙也被收纳进了铁皮盒子里,尘封已久。 那个救过她的小哥哥的模样,她再也记不起了。 付完钱,离开摊位。 那只小青蛙还被蔚音瑕握在手心。 「阿镜小时候,也玩儿过这种小青蛙么?看你很娴熟的样子。」 「说来巧了,我曾经也有一个,是母亲买给我的。我指的是我的亲生母亲。」她不避讳跟蔚音瑕谈起自己的往年旧事,「母亲没给我留什么东西,为了给母亲治病,家里值钱的都典当了。铁皮青蛙是我仅有的觉得有趣的小玩意儿。只是后来,我将它送给了一个比我更需要它的小朋友。」 听到最后一句,蔚音瑕心惊。手指越握越紧,面上却带着笑:「是什么样的小朋友,能让阿镜割爱呀?」 「音音,你是吃醋了?」 「不说算了。」 蔚音瑕加快脚步,安镜也跟上去:「说,我说。就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约莫三四岁吧。小丫头落水,我那日刚好在河边……歇凉,就顺手把她捞了上来,见她受惊过度吓得嚎啕大哭,就用小青蛙来哄她。我那时也才十来岁,只记得有这么一件事,其他的细节都记不太清了。」 安镜说得云淡风轻,仿佛真的就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往事。然蔚音瑕这边,却已心海翻涌,心绪大乱。 好一会儿没听到蔚音瑕说话,安镜摸不准她在想什么。拉近两人的距离,胳膊贴着胳膊:「怎么不说话了?我水性很好,在水下憋气两三分钟都难不倒我,更别说游泳了。」 「嗯,镜老闆厉害。」蔚音瑕努力让自己平復,「我不会水,所以想想就怕。」 第52页 「不怕,以后都有我在,我会保护你。」 …… 蔚音瑕把小青蛙放进手提包,继续漫无目的地跟着安镜的脚步往前走。两人话也不多,就有一搭没一搭的,更多的是心有灵犀般望着彼此抿嘴笑笑。 路过一家觉得还不错的西餐厅,安镜便就近择了它。 她坚持为民族企业找出路,不把生意往洋人口袋里送,是为了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内利国利民,但不代表中西方文化交流加速的背景之下,她不穿西服、不吃西餐、不买洋物件、不使用洋机器。 她可不是什么迂腐之人。 选好靠窗的餐桌,她去前台交代了什么,才又回到座位:「这条街还算热闹,从这里可以看到外面的夜色。」 蔚音瑕感慨:「我活了十九年,却发觉同你相识后的我才是真真切切地活着。阿镜,我没你说的那么好。我寄人篱下,看似富足,却一无所有,骨子里还流淌着贫贱的血液……」 「音音,」安镜伸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宽慰道,「我喜欢你,无关身家背景。何况我也不是生来就含着金钥匙,我亦是在老城区长大的孩子。」 服务员送来一束鲜艷的红玫瑰,以及一个陶瓷花瓶:「镜老闆,您要的花。」 艷丽的玫瑰与蔚音瑕今日穿的红色旗袍一样耀眼夺目。 旗袍是长袖长款,搭配了同色的披肩,安镜在办公室时上手仔细摸过,面料厚实且顺滑,蔚音瑕应该不会被冷到。 玫瑰送来得正是时候,伤感的氛围一下子就被甜蜜的喜悦取而代之。 蔚音瑕自然也是喜欢花的。 安镜亲手将玫瑰一支一支地插进花瓶:「初次见你时,我就闻到你身上有淡淡的玫瑰花香味。」 蔚音瑕疑惑,抬起胳膊嗅了嗅:「骗人,我自己怎的闻不到?」 「那是因为,你这朵玫瑰只为我绽放。」安镜别提多得意了,情话越说越顺熘,「普天之下当然也只我一人才能闻到。」 「你……胡说八道。」蔚音瑕羞得满脸通红,又低头补了一句,「油腔滑调。」 服务员又来了:「镜老闆,钢琴师已就绪。」 「好。」 安镜点头示意,餐厅随即响起了悠扬动听的《爱之梦》。 第三回,服务员终于端了两份全熟的牛排来:「镜老闆和这位小姐请慢用。」 安镜不算这里的常客,第一次进来,也是被安熙拽进来的。 安熙在西洋求学那么多年,必然已习惯了西方的饮食,来到西餐厅熟门熟路地点餐,还细心地给安镜讲过餐桌礼仪,牛排、沙拉怎么吃,等等。 免她日后「出洋相」。 第四回,服务员拿来了店里最好的红酒斟上。 安镜邀蔚音瑕碰杯:「音音,愿我们岁岁平安,岁岁康健,岁岁有你,也有我。」 「愿我此生有幸,能与阿镜相守百年。」蔚音瑕感受到了安镜的用心。没想到仅仅是和自己一起的一顿普普通通的晚饭,安镜都能如此重视。 「相信我,一定会的。」安镜应道。 她听安熙说起过「烛光晚餐」一词,也听说过「浪漫」一词,中文和英文安熙都说过。她不是很懂,但她想给她的音音。 第23章 用完餐, 两人离开餐厅时,外头天气变了样。华灯初上,细雨霏霏。 「下雨了。我去找服务员借雨伞。」 蔚音瑕却拉住欲折返进去借伞的人:「雨不大, 感觉也下不了多久。阿镜, 我想和你淋一淋雨。」 坦然接受自己爱上安镜后,有好多好多生活中的平常事, 她都想且只想和安镜一起去做。她怕再不做, 就永远都做不了了。 夜色朦胧,安镜脱下大衣为蔚音瑕披上,又揽了她入怀。 「好,你想如何便如何, 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我都陪你做。」安镜在她耳边温声细语,「以后要是难过了不开心了, 记得告诉我, 我会哄你开心。」 「嗯。」 可是阿镜,我们还有以后吗?若有,纵使你不再爱我,纵使一厢情愿, 纵使万劫不復,我也会请求你的原谅。 雨势渐大,打湿了头髮。 安镜拦下了一辆有遮雨棚的黄包车:「头髮都淋湿了, 我担心你生病。我会多给师傅一些钱的。」 蔚音瑕看着安镜淋湿的肩头,顺从地上了车, 将身上的大衣分给安镜一半。 听到客人说会多给钱, 师傅干劲十足:「二位贵客坐好咯,起。」 在雨棚的遮挡下, 蔚音瑕无所顾忌地靠入安镜温暖的怀抱,双手也环在了她的腰间:「我竟恨不得自己是无父无母的,哪怕悽苦无依,但婚嫁与生死全凭自己心意,皆能由我自己做主。」 「说什么傻话呢?」安镜替她理了理湿哒哒的鬓髮,在黑夜的保护色中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又用极轻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我倒必须真诚地向他们道一声感谢,若不是他们给了你生命,我又去哪讨到这么美这么好的小媳妇?」 「谁是你小媳妇了!」 所有不快,烟消云散。这人还说不会哄姑娘,蔚音瑕才不信。 安镜亲亲她的眼稍:「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人生还有几十年,没得选的那一部分,就此忘了吧。企盼我们往后都无病无灾,我带你去一个没有纷争的地方,我们,相守百年。」 第53页 美好的画面呈现在蔚音瑕的脑海,却令她悲从心生。 她怕极了,怕此刻有多幸福,等真相大白那天,成倍成倍的痛苦就会向她席捲而来。 「阿镜,你杀过人吗?那些出卖你陷害你,逼你至绝境,想置你于死地的坏人,你会动杀心吗?会吧?」 时局动盪的沪海,风云人物手里头有几条人命是常态,只要处理得当,就可掩盖。安镜没想好怎么答,蔚音瑕就又说话了。 「阿镜,遇到坏人,不要心慈手软。坏人,是不分男女、不分老少的。」 安镜听了不由心惊,她不明白蔚音瑕为何突然说起了人命。 她用双手在蔚音瑕微微颤抖的身体上揉搓,想让她暖和些:「音音,别胡思乱想。」 认识安镜以前,蔚音瑕是贪生的,也是极度渴望自由的。认识安镜以后,她想要的生,是和安镜的往后余生,想要的自由,也是和安镜的婚嫁自由。 若註定贪不到,若註定求不得……那就在自己生无可恋前,爱她入骨。 …… 另一边,安熠下午在安镜那儿受了气,回家就央求父亲写了拜帖,大晚上送来蔚家,比蔚音瑕更早到达。 「蔚老闆,不怕您笑话,我呢,对您家的二小姐蔚音瑕一见钟情,见之不忘,有意求娶,且已将此事回禀家父家母。他们二老听闻后,多方考虑也表示了贊同。只要您肯点头,我和二小姐的亲事便可定下。我今日亲自前来拜访,就是为了表达诚意。这些是我母亲置办的见面礼,蔚老闆蔚夫人请笑纳。」安熠提来了一堆名贵的补品、洋酒以及绫罗绸缎。 「熠少爷,据我所知,你还未满十八岁。」蔚正清精明的很。 「二小姐长我两岁,我不介意。两家的亲事可以先定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相信二小姐应该和我一样,是重孝道之人。」 安熠是一只真癞虫合虫莫,就想吃安熙没吃到嘴的天鹅肉。安镜不让安熙娶,他就偏要娶给他们看。 「小女不才,生得貌美,虽被安家退过婚,但仍有求娶者前赴后继,可不止熠少爷一人。」 蔚正清是一只真老狐狸,抬价是惯用伎俩,蔚音瑕在他眼里不过是件商品。 安熠:「蔚老闆有何条件,不妨跟晚辈直言?」 「求娶者不乏有权有势,蔚某也很是为难,不想因此得罪权贵。」蔚正清以考虑为由,暂且没给他答覆。 安家谁是老虎谁是病猫,谁有用谁没用,他分的清。但安熠主动送上门来,不好好加以利用,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九月中旬,英华有一场开业庆典,我会带小女前往。」蔚正清给足了他暗示,「不早了,熠少爷请回吧。」 「晚辈告辞。」 …… 黄包车进不了别墅区。 安熠坐车离开别墅大门时,在门外两三百米处看到了正从黄包车下来的安镜和蔚音瑕,二人举止亲密,距离为零。 他没喊停车。正面交锋,他赢不了安镜。 雨停了。 蔚音瑕把外套抚平,双手展开替安镜穿上,像极了妻子为丈夫更衣。 「阿镜日日为生意操劳,也要多注意身体。回去让晩云熬一碗姜汤喝下,驱驱寒。」 「我更想喝你为我熬的姜汤。」安镜勾住蔚音瑕的手指捨不得放开,又想起蔚正清给的半月期限,愁人。 「在家门口呢,正经些。」蔚音瑕抽了手,藏了娇羞,恢復端庄姿态。 「音音,倘若在下月的理事会选举中,我因为一己私慾而损害了蔚家的利益,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不会。」蔚音瑕摇头,「阿镜你要记得,不论我身在何处,我的心都是向着你的。你是安氏大权在握的领路人,当以事业为重,儿女私情……」 「儿女私情,我也要。」安镜接了她的话,「我已为安家谋了太多,现下也想为自己谋一些可遇不可求的东西了。」 音音,我欲所谋,不过一个你。 …… 回到家,安镜坐在钢琴前,不懂音律的她将十根修长的手指放在琴键上。 闭了眼,想像着蔚音瑕弹钢琴时的样子和动作。 手指交替,上下起伏,无序,但不算难听的音乐引来了楼上安熙的调侃:「姐,要不我们找一个钢琴老师来家里教我们两个弹琴?」 「喵呜~」习惯新家后的惜惜来去自如跳上凳子,坐在了安镜旁边。 音乐停止,她摸了摸惜惜的脑袋,抱着她走到入门柜檯边,从袋子里拿了新买的不倒翁给它看。 「惜惜,这是妈妈给你选的玩具。」 小猫咪凑近嗅了嗅,伸出一只前爪按在不倒翁的头顶。 安镜笑着把惜惜和玩具都放在地上:「喜欢吗?拿去玩儿吧。」起身后唤道,「晩云,给我熬一晚姜汤送到房间。」 安熙受了冷落,以为自家姐姐不想搭理他,准备缩回屋子,被叫住:「安熙,去书房。」 「哦。」 书房里的书,也都很新,只有安熙翻阅过。 他忐忑地看着安镜,那脸上肉眼可见的写着「愁死了」三个大字:「姐,你有烦心事?」 安镜向后靠在椅背,双手交叉放在腹前:「安熙,你想娶如月为妻吗?」 「啊?」安熙惊讶过后,又嘿嘿地笑,也拉了椅子在对面坐下,「我说想,你就帮我去戚家提亲?」 第54页 「嗯。姐姐当然希望你幸福。如月这姑娘,做我安家的媳妇,没问题。」安镜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有化不开的忧伤。 男女之情,谈婚论嫁都是大喜,可自己和音音的感情,为何就见不得光? 「还没到那一步呢。」安熙对于安镜的心事无从得知,旁敲侧击道,「是厂子那边又出问题了?」 「没有。」 「那是怎么了?很少看到你像今天这样愁眉苦脸的样子。」 「你回国前,蔚老闆就提出想跟安氏合作赚洋人的钱,我没同意。你回国后,也是他让蔚音瑕故意来接近你,想借你二人的婚事促成蔚家和安家的合作。」 「赚洋人的钱?」安熙脸色有变,「帮洋人赚钱还差不多。姐,蔚正清跟洋人有勾结,不可信。」 安镜沉默少顷,目光如炬地盯着安熙:「熙少爷变卦变得挺快,我记得那日从仙乐门把你抓回家后,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安熙一慌,打哈哈道:「此一时,彼一时。我那时才回来,还不了解沪海的市场,也不了解各家在生意上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将计就计假意跟蔚音瑕订婚,单纯是为了帮安家稳住在理事会里的席位。自从你让我进厂学着打理生意,我很认真地摸清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像蔚正清那种崇洋媚外、卖国求荣的败类,我安家不耻与之为伍。」 正颜厉色地说完看法,另又补了句:「蔚正清是蔚正清,蔚音瑕是蔚音瑕,我……」 「没事,我也没打算跟他合作,就是看看你的功课做得足不足。」 她不忍误了安熙的幸福,让安熙再次「假意」与蔚音瑕订婚,也不想安熙对自己失望,让安氏背上损国利己的骂名。 最简便的两条路都行不通,安镜头大。 她现在能想到的第三条路,只剩下带蔚音瑕私奔了,但最快也要等到十月中旬的理事会尘埃落定后。 「那,没别的事了,我就回屋睡觉了?」 「不忙,我还有些生意上的事要同你细讲。」她须得尽快把安熙拉进安氏企业管理的核心中来。 「哈?」 「你听好,先前我跟你说,给棉纺三大厂各换二十台新机器,因欧洲战况不明,我担心海运受阻,为稳妥起见,便只向海外引进了四十五台最先进的机器,另从苏州购买了三十台走陆运,且造价要比进口低百分之二十,合计七十五台新机器。」 「你不说这事儿不用我管吗?」 「你也说了,此一时,彼一时。」安镜用了安熙说过的话堵他的嘴,「从苏州购买的那三十台由何厂长在负责,你暗中盯一下,不宜声张。」 「哦。」 「哦得不情不愿。」 「姐,我是真不喜欢跟何厂长打交道,他这人古板又固执得很。」 「正因为他古板又固执,数十年对安氏忠心可鑑,你才务必要跟他多接触,多用怀柔之策,打好关系,让他于公于私都信服于你,才能为你所用。」 「行行行,小弟受教了,多谢镜老闆言传身教。」安熙抱拳,「这回说完了吧?我可以去睡觉了吗?」 「可以,滚滚滚。」 第24章 不日后, 徐伟强派了柏杨来给安镜传信,为了不添麻烦,柏杨特地等在她去公司的必经之路上。 「镜老闆, 强爷让我来告诉你, 那日在医院外惨死的孕妇,已确认不是他僱佣的狙击手所为。我们是黑/道不假, 但也没到丧心病狂的程度。镜老闆, 请你相信强爷。」 「我没有不信他。」安镜并未下车,对车外的柏杨问道,「那名孕妇的身份呢?」 「一个小本生意人,经营着一家按摩店, 她男人欠了高/利/贷跑路了, 追债的人想要她的店,她不肯给。」 「杀了她就能得到她的店?柏杨, 你们是觉得我安镜傻?还是觉得我好骗?」安镜内心很矛盾, 想知道真相又不想知道,愠怒道,「行,既然他徐伟强让你这么告诉我, 那我就信了。你们那些见不得人的,玩儿命的博弈,我不介入。陆诚, 开车。」 她有弟弟,有爱人, 有家业, 做不了亡命之徒。 徐伟强想跟她撇清关系,那就撇清吧, 反正她越来越没法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她要长长久久地活下去,谋一个跟音音的未来。 而汽车后座上放着一份报纸,那上面有一条命案的新闻报导——前陆战部队狙击高手遇害死于帮派仇杀 安镜来得早,但比她更早到达公司的,是多日不见的秦哲。 秦哲离婚初期来公司找安镜混脸熟的次数多,被安镜冷处理并言明最烦男人死缠烂打之后,就渐渐少了。 「是何事又让秦大少爷大驾光临?」安镜只看了他一眼,便自顾自地往办公室走。 「自是要紧事。」 与往常一派绅士模样的状态不同,秦哲今日的脸色格外阴沉。陆诚见他有异,担心自家大小姐的安危,就想跟进办公室。 秦哲在门口拦住他,直言不讳道:「我与你家小姐有紧要的话说,你不便在场。」 安镜示意陆诚退下。她自己也是练家子,又是在自己的地盘,即便真的动手,秦哲斯斯文文的也不一定能占上风,反正她是看不出来秦哲能让她吃什么亏。 老闆的办公室在二楼,空间不小,但隔音效果极佳。 「说吧,什么事?」安镜坐下后问。 第55页 秦哲脚步沉重地走到桌子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对面的女人:「安熙跟蔚音瑕,你跟蔚音瑕,到底什么关系?」 安镜拿起钢笔敲了敲桌面:「我的家事,秦大少爷未免也管得太宽了。」 针锋相对的气氛令秦哲濒临失控,安镜不给他好脸色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从前他能忍,是因为他知道安镜对绝大部分人都无情,但今天他忍不了了。 他强压怒气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又将信封里的东西取出来扔在桌上,第一次对安镜用质问的语气:「安镜,别告诉我,这才是你不近男色不接受我的真实原因。」 秦哲扔在桌上的,是五张照片。 照片上的人,安镜熟的不能再熟了,正是几日前她和蔚音瑕上街,被拍到的亲昵的画面。 有深情相视的,有摊前送小青蛙的,有用餐时手贴手的,有雨中披外衣的,有同坐黄包车紧紧搂抱的。 倘若两人的眼神没有出卖心意,这些照片上的互动就跟姐妹并无二致。 可她跟蔚音瑕正处于情窦初开的热恋时期,只要是望着对方,眼里的情意根本藏不住。 安镜愤怒起身:「你派人跟踪我?」 「我没那么龌龊。」秦哲否认,「照片是有人匿名送来的。」 「秦哲,你最好说的是实话。」安镜拿起照片放进抽屉,「如若不然,你我从此便是敌人了。」 这人除了当初一意孤行的休妻一事做得实在不地道外,别的方面为人还行。 所以他不发疯的时候,她对他还算客气。情人夫妻做不成,退其次跟他做了个合作伙伴,谁会跟钱过意不去? 「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解释的吗?」秦哲执意向她讨要一个答案。 「我的事,与你无关。」安镜从桌子里侧转出来,边往门口走边说道,「秦大少爷,我们之间除了平价百货的生意,其余一概没什么好谈的。我劝你别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你想要的,永远不可能从我这儿得到。」 「安镜!」秦哲被安镜决绝的话刺激到,发狠从身后抱住她,「我不信你喜欢女人,你跟我试试行吗?」 正如安镜所料,秦哲虽然身材比她高大,但实际力道并不算多强,她只一个手肘出击,再配合一脚勐踩,秦哲就吃痛松了手。她再扭身一拳,将秦哲打得直接退到了桌子边上。 没有打他的脸,就已经是安镜对他的仁慈了。 秦哲一手撑在桌沿,一手捂着肚子,表情痛苦地看向安镜。 他宁愿相信安镜是为了支撑安氏而无暇顾及个人感情,也不愿相信安镜有磨/镜之好,而自己输给了一个女人。 「你只是把她当妹妹对不对?就像对唐小姐那样。」秦哲怀着侥倖,不甘心地问道,「如果是,我跟你赔罪。你要不解气,再打我一拳两拳都行。」 安镜抿唇不语。 她做不到承认,也做不到否认。 不是她没勇气承认,是眼下绝非公开她和音音感情的时机。 磨/镜之好与龙/阳之好都为世俗所不容,音音在蔚家已经够苦了,不能再因为和自己相爱而被蔚家被大众钉上耻辱之柱,安氏也不能因为自己被淹没在众人的唾沫之下。 「秦哲,我不需要你的道歉。往后大路朝天,我们各走各的路。平价百货商场的股份,我会尽快转手。」说完,安镜打开了办公室的门,「秦大少爷,请回吧。」 割袍断义的逐客令已下,秦哲心灰意冷。 他再喜欢安镜,也无法容忍她与女人有染,而且还是与自己弟弟想娶的女人有染。乱/伦与背/德,两样她都占了。 还有什么好争的呢? 该死心了。 秦哲昂首挺胸走到门口:「你最好别为自己今天的决定后悔。」 「我安镜从不做后悔之事。」为了避嫌,为了顺利挺过理事会,她得适当和蔚音瑕保持一些距离了。 送走秦哲,安镜陷入沉思。这几张照片会是谁寄给秦哲的?寄给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让她和秦哲决裂?决裂后呢?对谁最有好处? 她脑子里一团乱,又不能让自己最信任的陆诚去查。越查证明她越在意,越在意就越容易成为他人把柄。 敌在暗,她在明,太被动了。 方才被秦哲的质问打得措手不及,冲动一下跟他撕破了脸。冷静下来再一想,实不该不留余地。 秦哲这样八面玲珑的老好人,往往内心藏有不可告人的阴暗一面,一旦被激怒发起狠来,手段只怕比她过之而无不及。 得赶在他有所动作前,再在私下见他一回稳住他才行。 …… 蔚家。 书房内,蔚正清坐在主座,叼着传统菸斗吞云吐雾。他的对面,坐了一个戴着黑色西方绅士帽的男人——卡恩。 卡恩来自欧洲,他右手夹着雪茄,吸了一口后用流畅的中文说道:「蔚老闆,你们这儿有句俗语是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了,养…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二小姐这根线钓了大鱼,是时候收网了。」 「你承诺的资金,什么时候到?」 「二十万周转资金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卡恩有恃无恐,「扳倒安氏是你为自己解决后患,这不能说是跟我的交易吧?我们的交易,是帮我进入沪海商会理事会。」 蔚正清受制于他,也有求于他,不得不忍受他一而再的无理:「只要你别再打草惊蛇,尚有七成胜算。」 第56页 卡恩似乎并不满意这个回答,抖了抖菸灰:「我听闻那个女人是个玩命的狠角色,要是让她知道当年父母惨死在福和饭店并非意外,你说,她会不会不计一切代价也要为双亲报仇雪恨?」 当年他制造那场爆/炸,是要陈东的命。而安父安母,是蔚正清买通小乞丐谎称台商让他带口信给引去饭店的。 因为那时,他和安父同时在争取一名台商的巨额资金。 台商就住在福和饭店,跟安父约见的时间原本是爆/炸案的第二天,但安父安母却在爆/炸当天被骗去了饭店,才酿成了与安镜、安熙天人永隔的惨剧。 小乞丐带了口信就被蔚正清派人送离了沪海,安氏夫妇一死,便无凭无据,死无对证。 爆/炸发生在清晨,台商逃过一劫也并非天意,而是蔚正清收买了两个小偷,假装盗窃,缠着台商去了巡捕房。 那两个小偷,自然也在收到丰厚的报酬后被送离了沪海。 蔚正清成了那场爆/炸案的最大受益人。 如果不是陈东没死,那么正清百货背后的大股东就会变成卡恩。蔚正清不惜做局除掉安氏夫妇也要拿到台商的资金,也是为了做正清百货唯一的大老闆,而不是做牛做马白白给洋人当苦力,把自己的心血拱手让人。 安父一死,安氏企业群龙无首。同情归同情,但台商又怎么可能拿那么多钱去冒险?便投给了正清百货。 而卡恩那时为了保命也逃离了沪海,这才让蔚正清顺顺利利度过了正清百货遭遇的第一次难关。 得以喘息的他索性一狠到底,退了女儿的婚与安家划清界限。 「卡恩先生,我们是一条船上的盟友,我有不能让他们知道的事,你同样也有,而且只多不少。方才那种话,我不希望再从你口中听到。」蔚正清也不是吃素的,不会一味忍让。 「good,我就欣赏蔚老闆这样遇强则强的盟友。祝我们再次合作愉快。」卡恩不怒反笑道。 …… 楼下卧房里,絮儿正在为蔚音瑕整理床铺,为她换上更厚实的床褥和棉被。 「小姐,最近外面新搬来了好多外国人,偏就喜欢在晚上开什么趴体,吵死了。您没事千万千万不要随便出门了。」 由于世界性经济危机的爆发,海外商人将目光锁定华夏,租界别墅区的洋人多了起来。 安家是顶奢私人宅院,周边大片地的产权也都在安家手里,但身处租界的蔚家就没那么壕了,正位于洋人聚集的别墅区。 在絮儿心里,人高马大的洋人都是可怕的生物。 「很吵,也很开心。」 蔚音瑕不由得想起了在安家,安熙为如月举办的生日派对。 那是她第一次跟那么多同龄人以「朋友」相处,听他们畅所欲言,喝酒吃饭玩儿游戏,是难能可贵的体验。 想到安家,就不免又想到了安镜。她有好几日没见过安镜了,但更令她深感不安的是,那个人也藉机搬来了别墅区,且正在蔚正清的书房谈事。 絮儿从蔚音瑕房间走出,迎面看到蔚正清走来,听他问:「小姐在吗?」 「在,在的。」 「嗯,你下去吧。」 「是,老爷。」 路过蔚正清,絮儿留意到他身后有一个穿着深灰色西服,瘦瘦高高的用帽子挡了脸的人。 从体型上可以分辨,那个人是男人,一定是的。 絮儿不敢多做停留,迈着小碎步往前走。 背后,响起开门又关门的声音。她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剩下蔚正清还在门外。 那个人来了蔚家不止一两次了,每次来都是夜深人静,直奔老爷的书房,中途不许任何人进屋倒茶伺候。 在絮儿的印象中,老爷和那人谈话期间,只有二小姐被老爷叫进去过。 但他进二小姐的房间,今天还是第一次。 他跟二小姐有什么话可说呢? 又或者,他会对二小姐行什么不轨之事吗?絮儿不由得又想起了那日在茶庄发生的事。 第25章 倒v结束 心有余悸的絮儿忽的害怕起来, 怕得想给那位镜老闆打电话求救,毕竟整个蔚家只有二小姐拿她当人看,二小姐也从没有打骂过她。 某些时候, 她甚至会觉得二小姐和她同命相连, 因为二小姐也会无缘无故就被夫人打骂。 只不过二小姐穿得比她好,住得比她好, 吃得比她好罢了。 拥有这些的二小姐, 却也并没有比她开心。在家里她几乎没见二小姐笑过,但自从认识安氏那位镜老闆后,二小姐每次与她见面,脸上都会带着娇羞的笑容。 二小姐笑起来很美, 是她见过的女人当中最美的一个。 但她再害怕再同情也只能想想, 她是不可能真的去打电话通风报信的。 她若打了电话,只怕活不过今晚。即便老爷夫人饶她一命, 必定也会将她打得半死, 再丢出去自生自灭。 她是命如草芥的下人,是生是死无关紧要,即便真的死在蔚家,蔚家随便给个理由就能把她的死掩盖过去。她还不想死, 更不想为了别人而死。 她只能在心里为二小姐祈祷,祈祷二小姐虎口脱险,安然无恙。 半个小时后, 那个人离开了。 这难捱的半个小时,絮儿一直躲在厨房门口偷偷张望, 一见那人出来, 她就慌慌张张跑进了屋。 第57页 「二小姐?二小姐,您, 您……」 蔚音瑕身上的衣物完好,但样子狼狈不堪,领口处的盘扣也开了两颗。她双手交互抱着胳膊倒在地毯上,凌乱汗湿的头髮也挡不住她那张惨白到毫无血色的脸。 絮儿跪倒在她身旁,呜咽道:「二小姐您怎么了?」 「别碰我!别碰我……」 「好,我不碰,我不碰。」絮儿收回手,急得不行,「您告诉我,我能做什么?」 蔚音瑕却露出笑容:「絮儿,帮我煮一碗姜汤吧,我想喝姜汤了。」 …… 英华不仅建立了纺纱厂,还同步打造了一家自营百货商场,只走高端路线,只卖进口商品,只接待达官贵人。 盛大而隆重的开业酒会,卡恩给诸多官僚和老闆都递了请柬。安镜自然也收到了。 若不是想着有机会能见到蔚音瑕,她不会来。 半月期限已过,蔚正清没收到她的答覆,想必会另有动作。果不出所料,她在酒会上见到了陪蔚正清出席的蔚音瑕。 遥遥相望,两人目光交汇,都对在这里见到彼此是预料之中。 蔚音瑕很快收回视线,安镜则努力找寻着合情合理的话题,想创造机遇和蔚音瑕单独相处。 另一边却响起了主办方英华公司英籍合伙人卡恩拿话筒讲话的声音:「鄙人卡恩,谨代表英华对诸位贵客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和感谢!接下来,我将邀请美丽高贵的蔚音瑕小姐与我一道开启今晚的第一支舞。」 四周,掌声雷动。 蔚音瑕今日没有穿旗袍,而是穿了礼服。她提着裙摆,朝走向她的卡恩递出了右手,甚至未看安镜一眼。 音乐起。 人群中央,一红一黑旋转舞动。 卡恩的手紧密无缝地搂在蔚音瑕腰间,另一只手与蔚音瑕交握着,跳起了优美的华尔兹。 可安镜这次再无心思感慨她的音音多才多艺了。 五分钟,一曲跳罢,卡恩以绅士之礼,亲吻了蔚音瑕的手背。 「蔚家二小姐气质优雅,美丽动人,是我在沪海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我想娶你做我的妻子。」卡恩笑着问蔚正清,「不知蔚老闆,怎么样才肯将女儿嫁给我?」 此言一出,引来在场宾客的纷纷议论。大家都不约而同看向蔚正清,好奇他会给出怎样的答覆。 安镜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儿。 蔚正清捋着山羊鬍,笑答:「卡恩先生若能以10万大洋做聘礼,小女便嫁你了。」 10万?! 10万,是在沪海可以购买十幢别墅的天价。 10万,只比安镜购置75台新机器要花的价钱少了5万。 英华添了大批新机器,又是建厂招工又是装修百货商场的,卡恩不可能有这么多现钱,更不可能将这么多钱花在一个女人身上。 安镜如是想着。 五年前她就听说过卡恩这号人物,但未与之有过接触。今日之前,她只在报纸上看到过卡恩的照片。 哪知卡恩竟一口答应:「一言为定!蔚老闆,我们都是生意人,生意人最讲究的就是信誉,我现在拿不出这么多钱,你等我几个月,10万聘礼,我一定奉上。蔚老闆要是不信,我可以先出2万大洋定金,在我付清余款前,还请蔚老闆通融,让二小姐出门陪我喝喝茶吃吃饭,培养培养感情。」 和安镜一样没找到时机接触蔚音瑕的,还有不请自来的安熠。 听完卡恩的一番说辞,他愤愤地喝下红酒,酒杯被他大力搁在桌上,断裂。 亏他还天真地以为,蔚正清是松口给他机会,不曾想是诱他来看一齣好戏,他只感觉到了被羞辱的气愤。 安熠站出来冷笑道:「卡恩先生,你花10万大洋迎娶一个出身卑贱的庶出小姐做妻子,就不怕被众人耻笑吗?在中国,嫡出与庶出,可是有天壤之别的。」 看热闹的人群为安熠让道,他在看到安镜冷如利剪的眼神时有一瞬惧怕,但他还是壮着胆,抬头挺胸走到了卡恩与蔚正清中间。 指着蔚音瑕继续说道:「卡恩先生来华的时间应该不短了吧,你难道还不知道她是被我安家退过婚的女人吗?娶了她,只会让你在海内外的名人圈里都上不了台面。她这张脸美则美矣,可光是这张脸,与10万大洋的价值成得了正比吗?除非,你想要的就只是个长期使用的暖床工具,那我无话可说,哈哈哈哈……」 「啪。」出言不逊的安熠,被安镜一耳光打懵。 「滚。」 安熠受了莫大的羞辱,但也只能捂着脸,怨恨地瞪着安镜,忍了又忍才道:「我有说错吗?」 安镜又踢了他一脚,冷冷道:「给我滚,别让我说第三遍。」 得不偿失的安熠,视线扫过在场的人,奇耻大辱令他对安镜怀恨在心,但他地位拼不过安镜,拳头也打不过安镜:「是我鲁莽了,堂姐教训的是。」 蔚音瑕的身体从内到外冒着寒意,她自始至终都没看安镜,没有给安镜任何回应,哪怕仅仅只是一个眼神。 …… 安熠灰头土脸地离开酒会后,卡恩又再次上前拉住蔚音瑕的手对众人表示自己追求的是真爱,是美好的一切,不在乎什么门第,并叫人给蔚音瑕准备了休息室。 面对酒会上的人的指指点点,麻木的蔚音瑕冷眼漠视,不予回击。 第58页 等蔚音瑕也离开了酒会大厅,卡恩端着酒杯沖安镜说道:「不好意思,让镜老闆见笑了,还让镜老闆跟家人产生了矛盾,这杯算作是我的赔礼。」 安镜却略过他,举杯对他身旁的蔚正清说道:「抱歉啊蔚老闆,是安某对弟弟管教不周,让蔚二小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想必她心里难受极了,于情于理,我这个当姐姐的都该替安熠去向二小姐赔礼道歉。暂时失陪一下。」 蔚正清不置可否。 而从头到尾站在边角地带看完闹剧的秦哲,在安镜走出大厅后,便被卡恩找上了。 「秦老闆,久闻大名。」卡恩来找秦哲可不是为了恭维他。 「久仰。」 两人碰杯一饮,卡恩别有深意地笑道:「我听闻秦老闆当初为了博得镜老闆的芳心,不惜与结髮妻子离婚。说实话,我很佩服秦老闆这一敢爱敢恨的品德,而且你也没有亏待原配夫人和女儿,给了她们很多钱,足够她们后半生的生活了。秦老闆,你我都是性情中人,应该很能理解我刚刚的所言所行吧?」 卡恩的旧事重提,令秦哲难堪。 与安镜对质并发生争吵后的第二天,安镜就来找他了。 他那日还天真地以为安镜是来跟他解释,跟他道歉,跟他求和。 可结果呢? 安镜的确来跟他「澄清」了自己是因为有愧而拿蔚音瑕当妹妹看待,才对她多了几分关心,不希望他被捕风捉影的无稽之谈而蒙蔽双眼,被有心人利用。 他刚又燃起了希望,安镜却又提出,希望他能将她手里的股份买回,长姐为母,她要把钱拿去给安熙娶媳妇儿。 好一发糖衣炮弹,他差点就信了。 秦哲笑着回復卡恩:「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为了娶蔚二小姐这样的美人为妻,一掷千金又何妨?秦某在此,提前预祝卡恩先生得偿所愿,早日抱得美人归。」 「借秦老闆吉言,哈哈。」 应付完卡恩,满腹苦闷的秦哲悄无声息地朝安镜离开的方向跟了过去,他倒要看看她们二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姐妹情」。 …… 休息室空间不大,里面有一张铺了厚厚绒垫,可容一人躺下的木制沙发,以及一张长方桌和四把椅子。 蔚音瑕抱腿坐在沙发上,被羞辱,不是家常便饭吗? 可她的阿镜在呀。 安镜畅通无阻地寻来,抬手想要敲门,顿了顿又放下了,直接按下门把手推门而入,进去后将门反锁。 望着紧闭的房门,秦哲眼里布满了阴鹜的光。从这一刻起,他对安镜的爱慕之情化为了乌有。以前有多喜欢,现在就有多厌恶。 休息室内,看见蔚音瑕的模样,安镜自责不已。明明说过要保护她的,可自己却没有做到。 她蹲在蔚音瑕面前,轻声唤她「音音」,却没得到回应。 她又去拉蔚音瑕的手,也被躲开。无奈的她只好张开双臂,将蔚音瑕整个人都抱入了怀中。 「镜老闆自重。」蔚音瑕嘴里说着,但没有挣扎,只是她的声音平静得出奇。 「自重?你让我自重?」安镜恼怒地抓着她的肩,逼她抬头,「蔚音瑕,我们数日前才一起约会吃了西餐,牵手走了梧桐小道。几天不见,你就告诉我要自重?」 蔚音瑕的眼泪说来就来:「你也知道我们有数日没见了,那你知道仅是这几天就能发生多大的变故吗?」 她一掉泪,安镜就慌了,不管不顾地抱住她柔声哄道:「对不起,我不是真的动怒,是我错了,不该对你发火,不该凶你,不该这么大声……」 她是担心蔚音瑕把委屈和眼泪都憋在心里,才故意激她发泄情绪。 听到安镜的道歉,蔚音瑕筑起的防护墙轰然倒塌,紧紧回抱安镜:「阿镜,我好累。」 活着,好累。 安镜坐上沙发,轻拍她的背:「音音,是我没用。」 「蔚正清知道我没希望嫁入安家了,所以才带我出来物色新的目标,卡恩就是其中一个。唐小姐说的对,正清百货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他迫切需要周转资金。再拿不到资金,正清百货的下场就是被别的大公司收购。那是他的心血,他捨不得将其拱手相送。」 「银行呢?抵押也可以……」 「卖女儿就能换取巨额钱财,他又怎会放着现成的捷径不走,去银行贷款背债。」 「该死的蔚正清。」 「他是该死。他死了,我或许也就自由了。」 「音音,你别做傻事。」安镜听出她话里的恨意,连忙在她唇上吻了一下,「你还有我,我会想办法让你恢復自由。等到那时,我们去没有硝/烟战火,也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安稳日子。你要是想念书,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也可以带你去海外。」 她保证不了这些都能实现,但她必须给蔚音瑕一个希望。 「安氏企业呢,你不管了吗?相比之下,我什么都没有为你付出过,我不想做那个让你忘恩负义的人。」 「安氏企业是安熙的,就算强逼,我也要交给他。音音,信我,安氏重要,你也重要,我会为了我们的未来全力以赴。在这之前,你要坚强,要勇敢……」 安镜说话时抓了蔚音瑕的胳膊,蔚音瑕「嘶」地倒吸一口气。 「怎么了,我抓疼你了?」 第59页 蔚音瑕摇头。 她今日穿的是法式方领晚礼服,花边长袖,后背绑带,採用亮片珠绣工艺。 而藏在衣服下的伤,是前天被卡恩用皮带一下一下抽出来的。 他说——要不是你父亲再三强调你们华人最讲究什么完璧之身,我们不能因小失大,你早就被我就地正/法了。 他说——快了,等安氏垮了,我就可以尽情玩/弄你了。我们国家可不像你们那么封建保守,越是会享受性/爱的女人,在我们国家越受欢迎。 他说——离成功一步之遥,你身上没点伤,怎么能让安镜为你化身冲动的魔鬼,心甘情愿跌入陷阱呢? 他还说——蔚音瑕,迟早有一天,你是我的,你们蔚家也会是。 恶魔它,阴魂不散。 第26章 安镜对蔚音瑕的反应心生疑惑, 强行撩了蔚音瑕的袖子,入目的数条红痕刺痛了安镜的眼睛:「他们拿鞭子打你?」 「皮外伤。」蔚音瑕没有否认,她放下衣袖, 「没事的, 要不了几天就会好。」 「谁打的?」安镜怒不可遏,「告诉我, 谁打的?」 「阿镜。」 蔚音瑕泫然欲泣, 她跪坐起身,牢牢抱住安镜的腰,用亲吻来安抚她暴怒的情绪,「你不要冲动, 我真的没事。受点皮肉之痛, 总比,总比……」 总比被糟/蹋身子要强。 她没说出的后半句, 安镜怎能不懂?可这是她放在心尖上宠爱呵护的人啊。 她说过要保护她的, 然而呢?自己却什么都没有为她做。 此时此刻,安镜无比痛恨自己为什么不是男人? 她若是男人,就能理直气壮地站出来和卡恩、和其他人竞争,就能正大光明地向蔚家提亲, 哪怕付出她的全部身家她也愿意。 就因为自己是女人,为了顾全大局,她只能袖手旁观心爱的女人被人言语侮/辱, 被人当成货物「卖来卖去」。 这是她第一次感到了无助,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她痛恨世道对同性恋人的不公, 但当她看着蔚音瑕近在咫尺的脸, 又否定了对自己身为女人的怀疑。自己若是男人,音音还会喜欢吗? 不会了。 她和她但凡有一个是男人, 她们都不会喜欢上彼此。 想通了心里的苦闷,安镜情绪稍缓。 既然上天让她们相识相知相爱,让她们走上了一条不同寻常的路,那她们就坦然迎接紧随而来的考验:「走。」 「等一下。」蔚音瑕拉住她,伸手替她将唇上沾染的口脂擦掉,「答应我,别冲动好吗?」 安镜嘆气道:「好。」 …… 从休息室出来,安镜就看到了靠在墙边抽菸的秦哲。 秦哲自然也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他抬头看着安镜与蔚音瑕紧握的手,自嘲地笑笑,将菸头扔到地上踩灭。 「镜老闆跟蔚二小姐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这么好的?是在安熙跟她订婚前?还是订婚后?」 蔚音瑕惊慌失措地从安镜手里挣脱,放低姿态解释道:「秦少爷误会了,我和镜老闆在…在订婚宴上是第一次相见,因为退婚的缘故,镜老闆担心我的声誉受损而感到自责,才对我多加照拂。镜老闆心善……」 「心善?」秦哲像是听到了笑话,干笑几声。 「秦哲,该说的我已经跟你说过了。你有头脑,有智慧,有大好的前途,你该运用自己的优势和资源,做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安镜平心静气地给他戴高帽子,希望他不要被儿女私情所绊,也是希望他不要沦为蔚正清那样的不折手段之人。 听了她的劝说,秦哲笑得更甚了。 「男人?我顶不顶天,立不立地,都是货真价实的男人。可是镜老闆,你喜欢男人吗?」 「秦少爷,你……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镜老闆什么关系也没有。」 安镜反而心底坦然了,再次拉住蔚音瑕,示意她不必再多说。她以一种同情且失望的目光看着这个男人:「秦哲,是我错看你了。拿的起放的下,你连马六爷都不如。」 撇下秦哲,安镜拉着蔚音瑕返回到酒会主厅,手牵手一点没有要避嫌的意思。 打断蔚正清和他人的对话,面带笑容。 「蔚老闆,我和会长家的唐大小姐认了音音做干妹妹,这事儿,是我们做晚辈的疏忽大意了,忘了知会您一声。您看,过几日就是韵青的生辰,她特地交代我要带音音一起去庄园小住几日陪她庆祝,蔚老闆不会不给我和唐小姐这个面子吧?」 沪海商会的会长,是多少达官贵人都要挤破头去巴结的人物。会长女儿的干妹妹,名义上可不就是会长的干女儿? 安镜先礼后兵给出的面子,蔚正清当然要收:「得镜老闆和唐小姐抬爱,是小女的荣幸。音瑕啊,去唐小姐家切记要谨言慎行懂分寸,万不可失了礼数。」 「是,音瑕明白。」 …… 当晚,安镜就把蔚音瑕带回了安家,蔚正清也只能首肯。 「晩云,收拾客房。」 「大小姐,收拾二楼还是三楼?」安镜住二楼,安熙住三楼,晩云可不敢胡乱揣测,问清楚为妙。 「二楼。用家里最好的蚕丝被和床上用品。」 安镜牵着蔚音瑕的手:「站一晚上也累了,先去我房间坐会儿。饿不饿?我让厨房做点宵夜吧。馄饨?汤圆?清粥?你想吃什么,只要是家里能做的,都行。」 第60页 远离蔚家的蔚音瑕整个身心都放松了,在安镜的保护下,她也暂时放下了在酒会上发生的一切不愉快。 她含羞一笑,随安镜上楼:「想喝粥。」 「好,我让张妈做。」 没等她喊,跟在楼梯下的张妈就自觉应了声:「大小姐稍等,粥有现成的,就是为您准备的,还热乎着呢,我这就去给你们盛两碗来。」 安镜有应酬的夜晚,张妈都会熬粥备着,怕她空腹喝酒,也怕她吐了胃里难受,喝点粥养胃。 第三次进入安镜的房间,蔚音瑕胆子大了些,不再低着头。 她一眼就看到了书桌上多出来的相框,那里面,是她和阿镜在剧院外的合影。 「这张照片……」 安镜拿起相框给她:「人美景美,拍得好吧?照片的人,怎么看都是一对天造地设、珠联璧合的眷侣。」 蔚音瑕被她自夸的用词给逗乐:「夸自己,不害臊吗?」 要真是如她所说,就好了。 「音音,」安镜从身后揽住佳人,「唱歌弹琴跳舞,还有什么是我没见着的?」 「蔚家小姐,会点班门弄斧的花样不足为奇,不过是些取悦他人的雕虫小技罢了。」蔚音瑕从未对自己具备的这些才艺而感到骄傲自豪,「阿镜见过那么多女人,比我能歌善舞的必不在少数。」 「胡说,我哪有见过多少别的女人。」安镜惩罚性地咬一口蔚音瑕的耳朵,「上次离开老城区说的条件得再加一条,不准你再跟别人勾肩搭背跳什么交际舞了。」 蔚音瑕被咬得浑身酥软,她放下相框,覆上安镜的手背:「阿镜,你陪我跳一支舞好不好?我想跟你跳。」 她不确定安镜会不会跳,若不会,她便教她。 她想藉此来忘掉自己被迫跟卡恩跳过舞。她希望记忆中最美好的一支舞,是阿镜陪她跳的。 「我……只会最基础的舞步。」商会的酒会上,唐韵青教过她。 「没关系,我跟着你。」 蔚音瑕从安镜怀中抽离,娴熟地打开书桌旁边柜子上的留声机。音乐响起,她走近安镜,抬起手盈盈一笑。 安镜也抬手握了上去:「但愿我不会踩到你。」 「你不会的。」 眼前身穿白色西服的女人,是她喜欢的人,是她的大英雄,亦是她的白马王子。 这一支蹩脚的舞,蔚音瑕却跳得心满意足。 「喵呜~」 一声猫叫传来,两人停下脚步。 惜惜最黏安镜,每每她回来,就会寻声追来打滚求抱。 安镜亲了亲蔚音瑕的唇,才弯腰抱起围在她们脚边转的惜惜。惜惜舔了安镜的脸,安镜用下巴蹭了蹭它的脑袋:「你这小傢伙,莫不是人变的?」 蔚音瑕心里吃味。连一只猫都比她幸福。它的触手可及,是她的咫尺天涯。 「惜惜,看看谁来了?」 小猫咪正处于长身体的阶段,多日不见,个头大了不少。 蔚音瑕穿着裙子,不方便抱它。摸摸它柔顺的长毛,拇指在刚才被安镜用下巴蹭过的地方来回摩挲:「阿镜将它养得很好。」 心上人染了鼻音,安镜放开惜惜跳到地上,再次在蔚音瑕唇上印下一吻:「我也养你。」 张妈敲门:「大小姐,粥来了。」 她其实上来候在门外有一小会儿了,只不过听到里面有音乐声和脚步声,就没有贸然进去打扰。 今日之前在这个家里留宿过的只有唐小姐和小小姐,难得大小姐又多了一个这么亲近的朋友,她也不忍打扰她们。 门是虚掩着的,惜惜进去后,门缝才大了些。她敲完门,里面的音乐声也停了。 安镜:「张妈,进来吧。」 「南瓜小米粥,也不知合不合蔚二小姐的口味。」张妈一边摆放餐碗,一边唠叨,「你们从酒会回来应该都饮酒了吧?喝得多不多?需不需要再来两碗解酒汤?」 「不用了,我们都喝得少。」安镜率先坐下,沖蔚音瑕招手,「音音,过来坐,别看这小小的一碗粥,张妈的手艺,保准让你喝了后念念不忘。」 听到被夸,张妈乐呵道:「哎哟,大小姐您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安镜继续吹捧:「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韵青和小雨都惦记着你的手艺,她们两母女那么叼嘴,都对你赞不绝口,还能有假吗?」 蔚音瑕也坐到另一张椅子上,低头嗅了嗅冒着热气的粥:「闻着这股清香就让人很有食慾。」 「我没说错吧?」安镜拿起食盘里一张湿手帕递给蔚音瑕,「擦擦手。」 「你们喜欢,我就没有白忙活。」张妈退两步,「你们慢慢吃,过一刻钟我再上来收碗筷。」 …… 晚归的安熙看到晚云抱着被子进了客房,快步上楼,立在安镜房间门口:「我就说晚云怎么在收拾客房,原来是姐姐在金屋藏娇。姐,有了美女相伴,你不会就把我这个弟弟忘到九霄云外了吧?」 「熙少爷。」蔚音瑕第一时间起身施礼。 「音瑕妹妹不用跟我这么客气。」安熙慌忙打手势让她坐下。 「你还晓得回来。」安镜懒得搭理他,「有手有脚有嘴的,吃饱了就回房睡觉,饿了自己去厨房找吃的。」 自从认清安熙吊儿郎当的表象之下,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后,安镜就对他放宽了许多。 第61页 男子汉大丈夫,安熙自小就是个很有主见的人,逼他,才会逼出岔子。 不求他把全部精力放在公司,只要他肯参与到公司的管理,把该学的该了解的都掌握在手,届时她退得果断些,断了安熙的退路,他便不得不接管。 安熙跟他姐想的可不是同一件事,他倚在门边看了屋里两人好几分钟才说道:「说正经的姐。跟薛华同一天中枪身亡的那名孕妇,身份证实了。明面上是一家按摩店的老闆娘,实则是被樵帮老大包/养的女人。」 「你说的这些,同我有何关系?」 「薛华和老闆娘同你没关系,但徐伟强有啊!」 安熙迈进房门,也不顾蔚音瑕在场,表情严肃地看着安镜问道:「薛华到底是不是徐伟强杀的?」 安镜放下手里的勺子:「安熙,工部局和那几个帮派的事,你少管。」 「我没管他们,我管的是你的事!」安熙说话的音量明显提高,还很急切,「你不会不知道樵帮对徐伟强下了追杀令吧?就连工部局都暗地里悬赏两万大洋要徐伟强的人头……」 「安熙!」安镜大拍桌子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眼见姐姐这边说不通,安熙寄望于蔚音瑕:「蔚二小姐,我姐和戮帮强爷是知交的传言,你必定有所耳闻。那不是传言,是事实。你若当她是姐姐或者好友,就帮我也劝劝她!帮派里都是些亡命之徒,她玩儿不起。」 安熙说完,扭头而去。他劝不了,但直觉告诉他蔚音瑕能劝。 出国留学前,他曾开玩笑地问过安镜:「姐,等我过几年回国,徐伟强是不是就会变成我姐夫了?」 安镜很肯定地回答:「不会。」 安熙与徐伟强谈不上有多深厚的交情,但他们对彼此都很尊重,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想要守护的人——安镜。 他相信安镜永远忘不了徐伟强救她命的那天,就如同他自己永远忘不了安镜拼死把他从人贩子手里抢回来的那天一样。 尽管他至今不清楚徐伟强究竟是如何救过安镜,但只要是安镜说的,他就坚信不疑。 蔚音瑕将碗勺放进托盘,正好张妈进来将东西收走了。 安镜很是头疼。诸事不顺。 樵帮和戮帮打得不可开交,怕是全沪海的人都知道了,她岂会不知? 但工部局重金悬赏要徐伟强的命一事,她是今天才知道。如此隐秘的情报,安熙又是从哪儿得来的? 薛华的命这么重要吗?工部局居然为了他与戮帮为敌。 「别气了,熙少爷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蔚音瑕的手指按在安镜两边太阳穴上,「我们什么时候去唐小姐那儿?」 安熙的用意,蔚音瑕当然明白。 眼下安镜的烦心事已经够多了,她也不想再问她跟秦哲之间是怎么回事了。 即便知道了,她也做不了什么,何苦再自寻烦恼惹得阿镜也烦呢?而且多半跟父亲的安排有关。 她能做的,就是听话地陪在安镜身边,把她们在一起的日子过得愉快一些。 「明天陪你逛逛街,买点穿的用的,后天去韵青那儿小住两三天。她有自己的私宅,不会有不相干的人打扰我们。韵青和我是很要好的朋友,她女儿小雨是我的干女儿。」 「嗯,都听你的。」蔚音瑕搂住安镜,下巴搁在她的肩上,「阿镜,你为了安家,为了安熙可以连命都不要,可我希望你,能为了我好好珍惜生命。」 「我会的,音音。陪你一百年的承诺,我会努力做到。」 所以这次徐伟强让她别插手,她就真的没有再涉足戮帮一步。她比从前,更惜命了。 第27章 客房已经收拾妥当, 但安镜没让蔚音瑕即刻就去客房,而是又让晚云准备沐浴的热水。 她从衣柜里拿出一套黛青色的睡衣给蔚音瑕:「这是新的,洗过没穿过。客房没有浴室, 你就在我房里洗吧。先把裙子换下来, 家里有备用药,我给你擦了再去睡。」 蔚音瑕不接衣服, 望着安镜小声问道:「我, 想穿你穿过的,可以吗?」 安镜笑了笑,把新睡衣放回去,拿了另一套酒红色的出来:「这套更薄一些, 我怕你冷。」 「我不怕冷。」蔚音瑕接了衣服, 抱在怀中。 等蔚音瑕洗完,安镜拿着药膏陪她去了客房。蔚音瑕沐浴期间, 她已经过来检查了床铺, 唯恐还有哪处细节不够周到。 搬了凳子放在床边,药品搁在凳子上,对站在床尾的蔚音瑕招手:「过来,坐上去。袖子撩起来。」 蔚音瑕听话照做, 要睡衣时都敢张口,想睡安镜的床,却张不开口了。 她自己交替拎着袖口, 安镜用手指细细地给她擦药,动作十分轻柔, 还会轻轻吹气, 一点都感觉不到疼。 擦完了两边手臂上的几道伤,安镜轻抚着那道淡淡的刀痕:「音音, 你看着我,跟我说,你身上还有没有别的地方有伤?」 蔚音瑕的心跳得快极了,脸也烫得很。与安镜的对视令她心跳加速到失语,根本开不了口。 她转身,解了几颗纽扣,露出右侧肩背。那上面有两道颜色比手臂上还要深的伤痕,也比手臂的伤更痛。 暴露在冷空气里的肌肤,最先等来的,是安镜的吻。 「音音,让我替你疼吧。」 第62页 「阿镜……」 「好了,别动,我要开始擦药了。」 …… 半夜电闪雷鸣,下起了倾盆大雨。晚云几人按照惯例,逐一查看窗户是否关严。 他们动静很小,但也让身处陌生环境的蔚音瑕难以安枕。 晚云穿好衣服,提着一盏油灯守在安镜门外,她会等雨停了再回去睡。 今夜的雷声比雨声先到,第一道雷声响,浅眠的安镜就勐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惊得她一身是汗。 她伸手开了灯,雨声越来越大,雷声越来越远。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雷声终于消停了。 她下床用冷水洗了把脸,冷静下来后,关了灯朝外面走去。 「大小姐?」晚云还没走。 「嘘。」安镜手指放在唇前,「你去睡吧,不用守夜了。」 「好。那晚安,大小姐。」 「晚安。」 等晚云下了楼,安镜摸黑来到蔚音瑕房门前,转动门把手就开了,如她所想,音音并没有锁门。 蹑手蹑脚地进门,她小声喊「音音」?床头灯亮起,蔚音瑕也回了声「阿镜」。 锁好门,安镜也不问人家的想法,就掀被子钻进了被窝:「下雨了,轰隆隆的还打雷,怪吓人的。」 蔚音瑕忍俊不禁,面对她问:「阿镜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怎会怕打雷?」 「谁还没个弱点了?」安镜又往前挪了挪,「音音,你陪我睡。」 安镜撒起娇来,让蔚音瑕毫无招架之力。她缩进她的怀中,搂住她的腰,送上一个吻:「好,我陪你睡。晚安,我的大英雄。」 苦了心猿意马的安某人,被吻得心痒痒。 「音音,我睡不着。」 「音音,你睡了吗?」 「音音,我想吻你。」 「音音……」 厚脸皮的撒娇起了作用。 蔚音瑕伸手捂住安镜的嘴:「再不好好睡觉,就赶你回房了。」 安镜却嘟嘴亲了她的手心,还伸了舌尖,惊得蔚音瑕立即收了手:「阿镜,你怎的如此不正经!」 「心上人在怀,你让我怎么正经?」 「你……」 蔚音瑕的话被安镜的吻堵在了唇齿间。心意相通的两个人,发乎情是理所应当。 安镜轻轻柔柔地亲吻着蔚音瑕的唇,右手从她的脖颈下穿过,抚/摸着她单薄的后背,左手握住她的右手十指紧扣。亲/热这种事,情到深处,无师自通。 热恋中的安镜,怎么也吻不够她的心上人,恨不能蔚音瑕揉进自己的骨子里。 温热的吻转移阵地,落在蔚音瑕的天鹅颈上。 一声轻不可闻的呻/吟传进安镜的耳朵,她咽着口水,一寸一寸,一点一点地吻着音音的下巴,脖颈,耳垂…… 她的左手,顺着音音的小臂,滑到腰间,往上再往上…… 「阿镜。」音音的嗓音有些嘶哑,她的右手也覆在了安镜的左手上。 安镜忽然就慌了,嘴和手都停了。 她蓦地挪开自己的手,急切地说了声「对不起」,而后紧紧拥抱蔚音瑕:「是我失了理智,被谷欠望沖昏了头脑。音音,对不起,我不是想冒犯你……」 蔚音瑕的手从上至下拍着安镜的背:「我也是欢喜的,阿镜无需自责。」 对于她来讲,如果能在有选择的时候将清白顺理成章给了安镜,是不悔,亦是无怨。只要安镜还想继续,她就绝不会阻止。 「音音,我想做的是许你一个未来。在这个未来还没有着落之前,我不能容忍自己亵渎那么美好的你。」 「好,我等你,等你给我未来。」 「嗯,那明天早上,我可以吃到你做的番茄浓汤鸡蛋面吗?」 「可以。阿镜什么时候想吃,我都愿意为你做。」 …… 翌日交代了安熙要好好盯着厂子那边的情况,随时跟她汇报,后上街给蔚音瑕买了新衣裳,又让晚云收拾了一大箱行李,陆诚才送两人去了唐韵青的私宅。 唐韵青的私宅是一个西式庄园。 她大部分的时间是和丈夫女儿一起住在租界城区内的别墅,偶有闲情雅致了,才来这边的庄园度假或者举办个名媛聚会什么的。 安镜来住过两回。 「镜老闆,你都不和我商量,就帮我认了一个干妹妹,我真是谢谢你啊!」唐韵青故作生气道。 「唐小姐……」 蔚音瑕正欲开口解释,被安镜揽住:「这个妹妹善良大方,聪明能干,秀外慧中,技艺超群……便宜你了!」 唐韵青笑开了花:「哟,为了认个妹妹,你这是喝了多少墨水啊?」 「别拆我台啊,留点面子行不行?!」安镜放开蔚音瑕,转而蹲下沖小雨勾了勾手指,「我的宝贝小公主,不认识干妈了?」 小雨歪着头,怯生生地看着蔚音瑕,糯声问道:「干妈旁边的漂亮阿姨是谁呀?」 安镜蹲着做起了介绍:「这位漂亮阿姨是干妈和妈咪的妹妹,也就是小雨的小姨。小雨可以喊她音音阿姨。」 「音音阿姨。」小雨甜甜的喊道。 「小雨真乖。快来,让干妈抱抱。」安镜抱起小雨亲了一口,「干妈和音音阿姨一起来陪小雨和妈咪多玩儿几天,陪妈咪过生日,开心吧?」 「开心!」 第63页 昨夜趁蔚音瑕沐浴时,安镜给唐韵青打电话简单说明了酒会上帮她「认」干妹妹的情况。 认都认了,唐韵青也只能认,还连夜让轻烟装了她和小雨的衣服、日用品。 今天在家里用了早餐,就让司机送她们过来了。 房间本来就是干净的,但还是让轻烟深度又打扫了一遍。不过半天时间又要打扫又要陪小雨到处跑,轻烟忙得也只清扫出两间主卧、一间客卧。 安镜和蔚音瑕的物品都装在一个箱子里,便先放去了那间打扫完的客卧。 「音音,我和韵青有点生意上的事要谈,你和轻烟带小雨去楼下花园玩儿会儿行吗?你要不会哄孩子,就在旁边的亭子坐一坐,我让轻烟给你煮一壶热茶。」 「嗯,你忙吧。小雨很乖巧,她是你的干女儿,我也想让她喜欢我。」 「她喜欢你啊,要不然也不会一见面就喊你漂亮阿姨了。」 随后,轻烟陪小雨在园子里捉迷藏,蔚音瑕在一旁帮着小雨找人,唐韵青和安镜则在二楼阳台喝起了下午茶。 唐韵青是个心宽之人,生活中只注重享受,夫家和娘家都把她宠着,她也习以为常了这样清闲的日子,很少主动问及两边生意相关的事。 偶尔参加酒会,一是撑脸面,二是与其他老闆家的夫人和千金小姐结交,掌握一些男人的软肋。 「你拜託我帮你查的正清百货,表面上风光无限,实际上处境岌岌可危。蔚正清目前的财政状况根本支撑不起一整座百货大楼,我打听到,他名下的舞厅和酒楼正在秘密寻找买家。」 「商会里有人愿意接手吗?」 「暂无明确意向。不过……」 「不过什么?」 「有人透露,英华想收购正清百货。」 安镜沉默了。 如果消息属实,那么蔚正清放话让卡恩准备10万大洋做聘礼,是为了拖延时间保住正清百货? 又或者,他会以退为进,到时候直接拿蔚音瑕做交换,让卡恩放弃收购正清百货? 「盘算什么呢你?」唐韵青玩儿味地看着安镜问道,「你有想法啊?都入股秦哲的平价百货了,还想再扩充别的业务?是安熙回来,让你有危机感了?」 安镜摇头:「我跟秦哲,散伙了。」 唐韵青吃了一惊:「怎么搞的?才半年。」又怒道,「是不是他做了什么混帐事?」 「他一个实打实的斯文人,能对我做什么混帐事?」 「也是,谁敢让咱们一拳能打倒一只老虎的镜老闆吃亏啊。」 「韵青,我需要钱。」问唐韵青借钱,是她从昨晚到今天在来的路上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 「说说。」 「英华纺纱厂对安氏威胁很大,公司现有的资金都用在新机器的更换上了。我和秦哲因个人恩怨无法再继续合作,他如今对我抱有极大的恨意,不愿接手我在平价百货的股份,说白了就是不愿意折算成现钱给我,我只能另找买家。大概是他放了什么不利于我的风声出去,原本价值十万的股份,被压到了六万。」 秦哲手里握着她和蔚音瑕的「把柄」,英华酒会他也在场,他就是笃定了自己和蔚音瑕有「私情」,藉此报復她,偏偏她还不能理直气壮地反击。 虽然秦哲按兵不动,并没有拿她跟蔚音瑕的事出来大做文章,可十万折损四万,这一口气她又咽不下,便想着先找唐韵青帮忙解决燃眉之急,平价百货那边就让它耗着。 「百货商场的利益牵扯太广了,我不便掺和。钱我可以借你,舞厅还是酒楼?」 唐韵青以为她是想把钱套出来,藉机从蔚正清手头搞点产业,气气那个老头子,顺便也给自己囤私产,「舞厅经营得当,会成为最好的消金窟。要不就舞厅吧,买他一个舞厅的钱我应该还是能凑的,不够我爸我丈夫那儿也能提供资金支援。就凭我俩知根知底儿的关系,借条和利息都给你免了。」 「10万大洋,你有没有?」安镜想要的是现成的钱。 蔚正清是音音的父亲,他随时随地有权利将女儿许配给任何人。 最快能让音音脱离蔚家的办法,就是名正言顺把她「娶」回安家。她本不想累及安熙,但蔚正清和卡恩唱的那出双簧戏,成功刺激到了她。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音音被一次次羞辱,像商品一样明码标价地被「卖」给别的男人。 前提是,她得有足够的钱,而且不能损害安家家产和企业的利益。 至于钱的具体用处…… 「他那个半死不活的舞厅,规模算小的,我保守估计六万左右就能拿下。镜老闆,你要10万,野心挺大啊。」唐韵青不说有,也不说没有,思忖片刻后接着说道,「容我合计合计,过些天再给你答覆吧。」 安镜从未开口求过她什么,这一开口就是10万。 唐韵青自己手里可任意支配的钱仅有五万左右,公司的股份,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跟家里人借的话,这么大笔的钱财又总得有个令人信服的去向。 显然,安镜不会说。 买舞厅只是她自己的凭空猜测和分析。 此时此刻的唐韵青,还并不知道昨天在酒会上蔚正清和卡恩之间关于蔚音瑕的「10万大洋」交易。 安镜电话里只说了她和蔚音瑕相处后才发现与其投缘,觉得先前退婚对不住人家,就认其做妹妹弥补一下。见其在酒会上被人言语侮/辱,便想带她出来散散心。 第64页 「韵青,音音是个好姑娘,与我很投缘。我顾不上的时候,烦请你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帮我照看着。」 唐韵青迷起眼:「好说。托你的福,整个商会都知道蔚家二小姐是我的干妹妹了,我倒想看看谁那么不长眼,还能欺负到我头上来。」 …… 轻烟是个十七岁的小丫头,陪小雨玩儿捉迷藏的她,躲进了藤蔓编制的巨大花篮里,隐约可以看得见蓝色的身影。 蔚音瑕慢步跟着小雨,她其实不太会跟小孩子相处,也不会哄孩子。 她只是知道阿镜跟唐小姐有事情要聊,而她不方便在场,所以主动提出留在园子里陪小雨玩儿一会儿。 小雨从藤蔓缝隙中望见了轻烟蓝色的衣服,喜上眉梢,高兴地跑起来:「找到了,找到了!」 就要接近藤蔓时,脚底打滑向前栽倒。 还好蔚音瑕跟着,眼疾手快抓住小雨的后领,但重心不稳,转了身将小雨护在身前,自己则背朝藤蔓摔了过去。 为了园林景致的美观,藤蔓花篮的边缘是用断竹和竹片做了定型的。 因为频繁走动导致有些热的缘故,蔚音瑕早已脱下了披肩。这会儿只听得「嘶啦「一声,后背衣服被断竹划破,好几根竹尖也刺进了血肉。 小雨背靠在蔚音瑕身上,吓了一跳后,大声哭了出来。 轻烟看到藤蔓上的血迹,赶忙抱起小雨,沖楼上喊道:「夫人,镜老闆,音瑕小姐受伤了!」 安镜闻声,正在倒茶的手一抖,壶嘴偏移,滚烫的开水倒在了桌面上,溅出几滴烫了唐韵青的手也没注意。 她放下茶壶,起身往下望了一眼位置,飞速地跑下了楼。 第28章 后背被扎, 疼得厉害,蔚音瑕不敢随意乱动,紧咬嘴唇等着阿镜来帮她。 「音音!」 「阿镜。」 安镜扶着她, 凑近仔细查看她背后的伤处, 触目惊心。柔声哄道:「别怕,我在, 会有些疼, 忍一忍。」 蔚音瑕点头,双手抓住安镜腰间的衣服,额头也抵在她肩膀上。 竹尖扎的不深,但是有残留的两截稍大的竹片嵌在伤口处, 顺着竹片流出来的血染红了破碎的衣服布料。 安镜半搂着蔚音瑕站直身体:「音音, 我要拔两块竹片,抱紧我。要实在是疼, 就咬我。」 「嗯。」她哪里捨得咬她的阿镜, 只能咬牙忍着。 唐韵青走来,见二人抱得严严实实,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在心头绕来绕去。 「我已经打了电话,稍后就会有医生过来。别在外面了, 进去吧。」 「韵青,多谢了。」安镜投来感谢的一笑。 「妈咪,抱……」小雨哭着张手。 「小雨乖, 你身上有没有哪里痛?」唐韵青这才从轻烟手里抱过自家女儿询问道,「痛的话, 一定要告诉妈咪。」 「小雨不痛, 小雨就是,害怕。我看到音音阿姨也快哭了, 音音阿姨是不是很痛?音音阿姨痛了,干妈会不会,会不会生小雨的气?」小雨断断续续地抽泣。 「没事的小雨,音音阿姨不痛,干妈也不会生气。」蔚音瑕忍着痛,挤出一个微笑。 「不哭了小雨。」安镜随即接上蔚音瑕的话,「干妈不会生小雨的气,你乖乖地听妈咪的话,玩儿这么久肯定累了吧?累了就好好睡一觉,等你睡醒了,音音阿姨就不痛了。」 音音是她的心上人,小雨也是她的心头肉,两个宝贝疙瘩的情绪她都要顾及。 「我先抱小雨回屋。」唐韵青抱着小雨往回走,走了两步又扭头对蔚音瑕说道,「轻烟说是你护着小雨才没让她受伤,谢谢啊,这份情,我记下了。」 「唐小姐……」 「再叫唐小姐就生分了,以后可以喊我韵青姐。」 …… 客房里,轻烟先是端了一盆热水进来放着,又提来了备用药箱想帮忙:「镜老闆,这里有药箱,我帮您吧?」 「不必。东西放桌上,我来就行了,你去帮你家夫人照看小雨吧。顺便叮嘱厨房,晚饭额外再做些清淡的。」安镜谢绝了。 这种伤口的基础处理她是会弄的,一人足矣。轻烟在场,反而会让她和蔚音瑕没那么自在。 轻烟道了声「是」,退出房间掩上了门,这还是她第一次见镜老闆如此焦急的模样。 「是不是很疼?」没了外人在,安镜心疼地吻了吻蔚音瑕的额头,替她把汗湿的鬓髮撩至耳后,「还好出血少,医生来之前,我先帮你简单清理一下创口。」 「嗯,我忍得住。」蔚音瑕坐在椅子上,身体前倾,一手抓着扶手,一手撑在圆桌上。 安镜拿剪刀将划破的地方剪得更开,用干净的手帕打湿后轻轻擦拭伤口周边的血迹,再小心翼翼清理掉几根小竹刺。 很快,医生被接来了。 是个女人。 唐韵青打电话的时候特地要求的。 蔚音瑕是未出阁的姑娘,在她眼皮子底下伤到了背部,怎可能让男医生来为其治疗呢?怕是安镜都不会允许。 也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情况,有得选,肯定还是选女医生来了。 女医生麻利地处理好蔚音瑕肩胛骨处的伤,再一次清创消毒上药,并打了一针:「好了。」 安镜看着最大的那个两三厘米的伤口问:「需要缝针吗?」 第65页 女医生答道:「倒没必要。伤口不是很深,日常别沾水,避免感染。每天按时换药,一个礼拜可以癒合。会留下一点点疤痕,无法完全消除。我从医院带了祛疤的药膏,伤口癒合后可以擦擦看。」 「明白,谢谢。」 整个过程,唐韵青和蔚音瑕都没说话,只有安镜和医生你问我答。 由于背部衣服已剪开,唐韵青和女医生自然也看到了蔚音瑕右侧肩背的淤伤。 女医生没问,是因为她分辨得出那伤是被条状类东西打出来的,不是新伤。而且她离得近,也闻到了有涂抹药膏的味道,便也没必要再去多嘴。 唐韵青没问,是因为她大抵已猜到了伤是怎么来的。 女医生告辞:「那我就先走了。」 「我送你。」对这个女医生,唐韵青并不陌生。 说是送,就真的只是送,往外走的途中,唐韵青一句话也没再同她讲。 到了大门口,她也只是对司机说了句:「安全送傅医生回医院。」 傅纹婧,便是女医生的名字。 几年来,唐韵青往中心医院打电话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每回她打去的时候都会特别要求「女医生」。 而每次来的也都是傅纹婧,像是已经成了她跟医院的默契,以及她跟她的默契。 「幸好。」傅纹婧拉开车门,对唐韵青浅笑。 「幸好什么?」唐韵青挑眉问道。 「没什么。」幸好不是你受伤,「若是晚上或者其他特殊时间需要我,唐小姐可以直接打我家里的电话,号码我给过轻烟,她记得的。」 傅纹婧又将视线落在唐韵青的肚子上,眼神忽明忽暗。 她知道她如今怀有身孕,大概四个月,还不怎么显怀,关心道:「虽胎儿已足三月,但饮食和情绪仍不可掉以轻心。」 唐韵青扭头看向别处,该死的傅纹婧,长了一双勾人的丹凤眼,笑起来勾得人心慌。 随着车子驶离,她才幽幽地唿出一口气。每次见傅纹婧,都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但又并不是讨厌。 顶多就是,浑身不自在,笑不出来,话也说不出来!烦人得很! …… 房间内,只剩安镜和蔚音瑕两人。 安镜从带来的行李中翻出蔚音瑕昨晚穿过的那套睡衣:「没别人在,把衣服换了吧,舒服些。」 「嗯。」 蔚音瑕嗯是嗯了,坐着没动。她刚刚试过,右手只要一抬,就会牵扯到后背的伤口。 安镜心里直打鼓,拿了睡衣放在椅背上,捉起她的手:「音音,我知你伤口很疼,这睡衣,我帮你换,可以吗?」 「嗯。」蔚音瑕垂眸,点头。 安镜很多年没有解过旗袍的盘扣了。等她目不斜视又不太熟练地慢吞吞地解开蔚音瑕穿着的旗袍的所有扣子,两人的耳根都红了。 蔚音瑕内里穿了件保守的「小马甲」胸衣,后背也破了,必须脱掉。 「胸衣…也要脱,我,我……」 「阿镜,」见她紧张得语无伦次,蔚音瑕反倒没那么羞涩,「我也看过你的身子,就当我们扯平了。」 回想起老城区的那段经歷后,安镜确实放开了许多。 她原本想绕去蔚音瑕的身后,可蔚音瑕却抓着她的手腕阻止道:「别去后面。你……就在前面解,会方便一些。」 前面。 安镜喉头滑动。 她极力摒除杂念,从侧边解开心上人的月匈衣月兑掉。可入目的景色,却令她口干舌燥。 被看光的人抬手挡在身前,柔柔地唤了一声:「阿镜,冷。」 「嗯?啊,对不起,我,我……」某人语无伦次,拿起衣服展开,双手从后面绕过蔚音瑕的肩头替她穿上,又一颗一颗地将纽扣给扣好。 仅仅只是帮心上人换了件上衣,安镜就把自己搞的满头大汗,气都喘不匀了。 「还有裤子要穿。音音,你……需要站起来。」 蔚音瑕握着安镜的手站了起来,挂在腰间的旗袍自然下坠。 安镜拿起睡裤,正要蹲下去,蔚音瑕拉住她:「阿镜,裤子,我自己能穿的。」 「衣服都穿完了,该看的也都看了,还差一条裤子吗?」安镜蹲下,握住蔚音瑕的脚踝,一边一边地让她抬脚套进去,最后站起来帮她把裤腰提到合适的位置。 「换好了,去床上侧躺或者趴一会儿?」 「阿镜。」 蔚音瑕唤了一声,左手紧紧攥着安镜,借力踮起脚。 安镜也情不自禁应了她的吻。 两人吻得如胶似漆,轻烟敲门,在门外说道:「镜老闆,夫人让我问您,您是住她隔壁,还是住音瑕小姐隔壁?」 蔚音瑕受惊伏在安镜怀里,把脸藏着。 安镜想也没想:「都不用了,我和音音住一间房即可。」 轻烟:「……」 这话,她可不敢传。 蔚音瑕及时拉了拉她的袖子:「这样不妥,唐小姐会误会的。」 安镜狡黠一笑:「误会什么?」 蔚音瑕不理她,自己转身走到床边:「我休息一会儿,镜老闆爱怎样就怎样吧,说不过你。」 安镜宠溺地笑笑,开门:「轻烟,把脏衣服拿去扔了,再打扫一下,动静小点。」 轻烟应声:「好。夫人那儿,您自己去说?」 第66页 「鬼丫头。」 …… 晚饭时间,只有唐韵青和安镜面对面相坐。 满桌子色香味俱佳的丰盛菜餚,彰显着大户人家的奢侈。唐韵青和小雨是最早到庄园的,但紧随其后到来的,还有杨家的厨子、帮佣数人。 小雨哄睡着了,蔚音瑕也还没醒,两人就都没叫她们起来用餐。 「我倒想知道,她究竟给你施了什么魔法?能让镜老闆贴身伺候?」相交多年,唐韵青都没跟安镜在一个房间睡过,「别跟我说,同房还共枕啊?」 「韵青,你家富得流油,不能缺了我一个小小的枕头吧?」 安镜说着,夹了一只鸡腿到唐韵青碗里,「是新请的厨子吗?这鸡汤煲得不错。来,两只鸡腿,你一个,给小雨留一个。」 「安镜,回答我!」食慾大减的唐小姐,想扔筷子。 「我的大小姐,火气别这么大,莫要动了胎气。我们是做姐姐的,照顾妹妹理所应当吧?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唐韵青给自己顺气:「真该让姓傅的给我开一剂安胎药。吃吃吃,两个鸡腿都是你的,撑不死你!」 她把安镜夹来的鸡腿又夹还给她,问:「你老实跟我说,你认下这个妹妹,到底是觉得有愧,还是同情心泛滥?她在蔚家的境况,怕是不太好吧?」 安镜当初退婚,无须解释,她就理解。 可安镜如今的言行举止,哪怕安镜已经给了她解释,她也不理解。更何况,安镜从不是一个将同情心示外的人。 「不愧是唐家大小姐,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安镜顿了一下,放下筷子郑重其事道,「韵青,你是我最信得过的人,而音音对我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人。如你所见,她在蔚家过得很不好,不仅被蔚正清当做毫无尊严的联姻棋子,还受尽身心上的折辱。我要做的,是帮她逃离虎口,让她拥有一个自由的崭新的人生。」 很重要的人? 有多重要?难道比自己这个陪她度过艰难时期的好友还要重要吗? 唐韵青越想越气,醋意大发,也丢了筷子:「那你让安熙娶了她不就得了,还认什么妹妹!」 安镜听后,脸色一变:「音音她,不喜欢安熙。安熙心里,也有了真正喜欢的人。」 「那你能做什么?蔚正清是她父亲,有权对女儿的婚事做主。你一个外人,又是女人,难不成用抢的吗?」唐韵青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更冷了,「还是说,你找我借钱的初衷就不是为了做别的生意,而是为了拿去跟蔚正清谈交易?拿去买蔚音瑕的自由?」 察觉到好友陡升的怒气,即使内心真实想法被拆穿,安镜也并没有感到难堪,而是笑着起身坐到了唐韵青边上。 在跟蔚音瑕谈恋爱之前,她也不是完全没哄过女人。这不,唐韵青和小雨母女,就是两个能让她低声下气,厚着脸皮,使尽浑身解数都愿意哄的女人。 当年安家遭遇变故,是唐韵青义无反顾站在她身边。唐韵青是会长独女,她的立场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唐会长对安家的态度。 除了像蔚正清这种产业够殷实,又心怀鬼胎的大老闆,其他产业不如安家的,哪怕对安镜再有微词,看在唐家的面,也不好正面表达出敌意。 唐韵青的支持,给她减少了许多麻烦。 她对此,心存感激。 抬手揽住唐韵青的肩,安镜巴巴地望着她,像极了一条学会了撒娇的狼犬。 「我的好韵青,你也看到了,音音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她虽被接回了蔚家抚养,可她跟蔚家人不是蛇鼠一窝。」 见唐韵青表情未有松动,安镜脑筋一转,又继续加码,演起了苦肉计,「我也不瞒你了,前段时间我受过一次枪伤,当时就是音音收留了我并悉心照顾……」 「枪伤?」唐韵青一听这事是真急了,转身抓着安镜的胳膊上下左右地看了又看,「伤哪里了?」 「你别急,都好了。」 「休要煳弄过去,到底哪里伤了?伤口恢復得怎么样?没留下碎片什么的在身体里吧?也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唐韵青一连串又问了好几个问题。 「我好得很,什么事都没有,真的,我保证!你要实在不放心,」安镜看了眼四周,无人,动手解起了衬衣扣子,「你自己看。」 给唐韵青看伤口,是为了让唐韵青心软,好进一步佐证蔚音瑕是她「很重要的人」。 伤口仅在唐韵青眼前暴露了几秒,安镜就将衣服扣了回来。 那是唐韵青第一次见到枪伤后的创口。 虽然伤口早就癒合了,可还是惹红了唐韵青的眼眶。她推了一把安镜:「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岁数了,你是女人啊,逞什么强?能不能不要再去做那些危险的事了?」 「很快,很快我就能把公司交还给安熙了。」安镜握住唐韵青的手,「韵青,音音于我有恩,我却于她有愧,况且我们同样身为女人,我如何忍心看到她这样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小姑娘成为牺牲品?」 头一回被安镜如此专注用「情」的盯着,唐韵青的脸微微发烫,甚至不敢与之对视。 她撇开视线,终于松口认同了安镜的做法:「帮你便是。」 「谢谢你,韵青。」 第29章 虽然是在完全陌生的环境,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上,而且还受了伤, 但蔚音瑕睡得格外踏实。 第67页 因为这里不是蔚家, 没有人监视她。这里还有安镜,有她最深爱的人。 睡前见到的是安镜, 醒来第一眼也是安镜。 「阿镜?」 「醒了?」 安镜坐在床边, 握着蔚音瑕的手在看陆诚傍晚送来的几份报刊杂志。 她放下报纸,将蔚音瑕扶了起来:「饿了吧?你靠着别动,小心背上的伤,我去让轻烟把饭菜送进来。」 「天黑了?」她这一觉竟睡了这么久吗? 「嗯, 黑了。你睡了快两个小时了。」安镜伸手颳了一下她的鼻尖, 笑道,「没惜惜能睡。晚云说, 惜惜一天在家能睡十几个小时。」 被爱人宠着的感觉真好, 好到蔚音瑕以为自己在梦中。 安镜出门了一趟,亲自把饭菜端来了。 蔚音瑕掀开被子就要下地,安镜及时走过来阻止了她:「别起了,我餵你。听话, 也让我照顾你一回。」 在老城区那次,她也餵过安镜吃面条。这次,换安镜一口一口亲手餵她吃饭了。 用完了晚饭, 安镜让轻烟打来了热水。 这边地处郊区,清水足够多, 只是用起来没有那么方便, 需要在一楼的后厨烧热后送到二楼来。 安镜拧了热帕子递给蔚音瑕:「夜里凉,你今日不便沐浴, 就擦了脸再泡泡脚吧。」 「你呢?」 「你醒来前,我在韵青房间洗过了。」虽然客房也有单独的盥洗间,但为了不吵醒蔚音瑕,她才去唐韵青房间沖洗的。 蔚音瑕默默地擦脸,不吱声了。 安镜见她把帕子遮在脸上,迟迟不抬头,坐到床沿去扯帕子的一角。 「音音,」她成功将帕子从蔚音瑕手里抽走,勾起她的下巴亲了亲她的唇说道,「韵青是我的挚友,小雨是我的干女儿,她们对我而言,是亲人一般的存在。你不同,你是我的挚爱,是唯一让我想做这种爱人之间才会做的亲密事的人。能明白吗?」 「嗯。」蔚音瑕抬眸,怯声道,「对不起阿镜,我以后再也不吃唐……韵青姐和小雨的醋了。」 「傻丫头。」 揉了揉蔚音瑕的头,安镜又亲力亲为地给蔚音瑕端来了泡脚水。 刚刚闹了点「小别扭」的蔚音瑕,也顾不上害羞了,只能乖乖地任由安镜摆布。看着屈尊降贵蹲在地上为她洗脚的女人,心想着自己何德何能? 在有限的儿时记忆中,连亲生母亲都没有为她洗过脚。 一切妥当后,安镜爬上床平躺,右胳膊摊开:「你只能左侧躺着睡,那我正好右胳膊搂着你。」 蔚音瑕也不再扭捏了,枕着她的胳膊躺下,紧紧贴着她的肩颈,右手搭在她的腰上。 躺在这个愿意为她洗脸擦脚的女人怀里,蔚音瑕感触良多,幸福的泪水穿过耳鬓髮丝,滴落在安镜的脖颈间。 「怎么哭了?是不是刚刚拉扯到了?」 「不是。」蔚音瑕摇头,「阿镜,我只是觉得,你给的宠爱与呵护,让我太幸福了,好不真实……」 轻烟准备了两套床上用品,枕头和被子都是成双的。 安镜上/床前就把放在里侧的那条被子抱去了椅子上,现在她们盖着的,是蔚音瑕小憩时就盖的被子,她睡的枕头也是蔚音瑕睡过的那个。 右手扣住蔚音瑕的肩,往自己这边又收了些力,让蔚音瑕更紧地贴在自己怀里。 左手寻到她的手掌心相握,吻着她的头顶:「这样会觉得真实了吗?」 「嗯。」 过了小片刻,安镜才松了握着的手,在黑暗中轻轻为蔚音瑕擦掉脸上的泪痕。 蔚音瑕才睡过两小时,这会儿本也睡不着,只是贪恋着安镜的怀抱,不想发出丁点声音来打扰属于她和安镜的幸福时刻。 可安镜的触碰,令她心猿意马,心跳不已。 她抓住安镜的手吻了吻她的指/尖和掌心,继而又凑向前亲吻她的下巴,她的唇。 吻到动/情时,蔚音瑕拉着安镜的手覆在自己身前感受她身体的变化,可仅仅只是一碰,安镜就蓦然清醒。 两唇分开,安镜的手环在蔚音瑕的腰背上。 一高一低,喘/息着。 空气急剧升温,又急速下降。 「阿镜……」 「音音,」安镜截住了她的话,没解释自己为什么不继续,也没再说什么山盟海誓,她温热的手一下一下地轻拍着蔚音瑕,压着嗓音说道,「你哼个小曲儿哄我睡觉吧,许久没听过了。」 「好。」 …… 租界一家普通的小旅馆内,卡恩光着上身靠坐在床头抽菸。 谁让他做的是见不得人的事,也只能委屈自己在这样脏乱的小旅馆了。 「张婉莹,我帮你杀了人,一尸两命,你却只陪我睡一次。我都买一送一了,你是不是也该拿出点诚意才公平?」 坐在床边穿衣服的张婉莹媚笑一声,用脚尖碰了碰他的腿:「行了卡恩,别以为我真会信你说的鬼话。要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像你这样头脑精明的商人会铤而走险?」 卡恩被挑/逗,掐灭菸头,一把拉过张婉莹,将她才穿上的衣服又给扒了:「我就喜欢聪明的女人。」 张婉莹抵着他的胸膛,半推半就:「你这人,说好的一次……」 「我的一次,比他长,也比他强。」卡恩一语双关的话语,引得张婉莹谷欠火焚身,「你刚刚不是也很满意吗?」 第68页 「你!」张婉莹羞愤地咬咬牙,「你最好讲信用,今次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谁也别缠着谁。否则就是死,我也要拉你垫背,黄泉路上好做伴。」 「放心,我是商人,这点信用还是有的。那女人的情报是你提供的,但人是我派人杀的,咱们俩撕破脸皮,谁出卖谁都讨不到好……」 张婉莹为了稳坐大嫂之位,嘴上说不介意陈东养小老婆生孩子,可越是临近预产期,她就越是不安心。 暗地里找了私家侦探去查那个女人的行踪,准备制造点意外事件。 可樵帮的人随时随地都跟在那女人附近,无奈之下,张婉莹才起了与洋人合作的念头。 与此同时,一直忌惮陈东的卡恩也摸到了陈东小老婆这条诱饵。 两人不谋而合,各取所需。 小老婆一死,张婉莹就又成了陈东唯一近身的女人。先表明生死相随的立场,再加把劲,用孩子套牢□□老大。 反正人不是她杀的。那母子俩做了鬼,要报仇也是找卡恩报仇。 而另一边,卡恩找到三大帮当中长期处于弱势的海帮,说他可以让樵帮和戮帮杀得你死我活,不需要海帮损耗一兵一卒,就能助其成为沪海最大的帮派,让他们扬眉吐气。 交易条件是,帮他开拓并看守老城区的地下赌庄市场,三七分成。 海帮老大金宝路,答应了。 …… 在庄园的第三日,蔚音瑕接到了蔚正清打来的电话。不是关怀,而是「下达命令」。 「既然你在唐小姐那儿一切都好,那就多住几日,也多留她几日。」 「她」,自然是指安镜。 「是,我知道了,请父亲放心,我不会再给蔚家丢脸的。」 蔚音瑕接电话时,只有唐韵青在大厅喝咖啡。安镜出门了,轻烟和小雨在外面玩儿。 挂了电话,蔚音瑕回到沙发上,她的面前也有一杯咖啡。 咖啡是轻烟出去前就沖泡好的,她杯子里的褐色液体已经没了热气。 蔚家只喝茶,没人喝这个,今日是她第一次喝咖啡。唐韵青在喝前就对她说了咖啡是苦涩的,若喝不惯,不必勉强。 接电话前,她只微尝了一口,的确很苦。 接完电话,她端起冷掉的咖啡喝了一大口,竟从中品尝出一丝甘甜来。因为,咖啡的苦远远没有她心里苦。 「这种咖啡,喝热的,口感更佳。」唐韵青也端起散发着热气的咖啡,闻了闻又放下了,「冷了的就倒掉,重新添一杯壶里冒着热气的再喝。」 她怀有身孕,医生警告不宜大量摄入咖啡。但她又好这一口,便隔三差五让轻烟沖泡,靠着闻味道解馋,至多浅抿一口。 「是,音瑕受教了。」说罢,将杯子里剩余的小部分咖啡倒进水桶,重新给自己续了一小杯。 看着她谦卑恭顺的样子,唐韵青若有所思:「你们蔚家的家事,我本不该过问。」 闻言,蔚音瑕挺直了腰背:「韵青姐有话请讲。」离开了安镜的自己,在唐家、在唐韵青眼里,卑微不过蝼蚁。 「安镜诚心待你,为了帮你脱困,不惜开口求我相助。念在你对她有恩,也护过小雨的份上,我可以尽一份力。但是,如果让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你在利用她,把她当做跳板工具,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韵青姐是想看我的诚心吗?」 「你有吗?」 蔚音瑕举起右手,无比真诚地说道:「如果老天有眼,如果发誓有用,那么我发誓,倘若某天镜老闆的生命受到威胁,不论天灾人祸,我都恳求老天能让我替她挡下劫难,音瑕死而无憾。」 刚发完誓,屋外就传来了汽车「嘟嘟」的喇叭声。 大概率是安镜回来了。 蔚音瑕条件反射般地站起了身,想去接安镜,出门前又道:「韵青姐,除了这条命,我一无所有。」 她能赔给阿镜的,也只有这条命了。 …… 陆诚将安镜送回,便又开车走了。他今日随安镜去见了好几位老闆,每见完一个,安镜的脸色就又沉了一分。 安镜要转卖平价百货的股份,他已知情,近日四下奔走跟有意向的老闆约定面谈时间的就是他。 他不是安氏企业的员工,他只是安镜一个人的司机兼保镖,所以只听命于安镜一人。 安镜下了车,就见蔚音瑕朝自己走来。 「干妈,你回来啦!」 小雨从侧面跑过来,比蔚音瑕先一步扑进了安镜的怀里。 安镜弯腰将小丫头抱起,被小雨一个响亮的啵吻驱散了她一日的奔波劳累。 蔚音瑕停在了离安镜几步之遥的地方,眉目传情地望着她。没有一言一语,光是那眼神就足够令安镜沉醉了。 小雨双手捂住安镜的耳朵说起了悄悄话:「妈咪今天不乖,又喝黑果汁了,还让音音阿姨也喝了。」 听到干女儿的告状,安镜捏捏她的小脸:「小雨最乖,那你有没有提醒妈咪呀?」 小雨嘟嘴道:「妈咪不听话,爸爸管不住,小雨也管不住。」 安镜被小雨的几句话逗笑,忍不住在她脸蛋上亲了她好几下:「干妈帮小雨管妈咪,好不好?」 「嗯!干妈管!」小雨点头如捣蒜。 跟宝贝干女儿互动完,安镜单手抱着她,空出右手,走几步拉住蔚音瑕的手:「咖啡好喝吗?」 第69页 蔚音瑕想抽手,被安镜牢牢牵住挣脱不得,便由她去了。 「第一口不好喝,很苦很涩,像中药的味道。多喝几口后,慢慢地能品出回甘。」 安镜爽朗地笑出声:「音音,你说的是真心话嘛?那玩意儿黑乎乎的,我也喝过一口,再不想喝第二口了。」 「干妈,为什么只有妈咪喜欢喝那个黑黑的苦苦的果汁呀?」 蔚音瑕:「果汁?」 安镜解释:「韵青跟她说,那是一种黑豆子磨出来的粉末,沖泡之后可不就是果汁?」 唐韵青站在门口,看着外面的两大一小,活像是说说笑笑的一家三口。 怎么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女儿,自己煞费苦心护住的好友,都成了蔚音瑕的了?唐韵青心里堵得慌。 一家三口? 她居然把她们看做了一家三口? 陷入迷雾里的唐韵青被自己的想法惊呆了。她身形一晃,抬手扶住了墙。 「韵青?」第一个发现唐韵青状态不对的是安镜。 她松开拉着蔚音瑕的手,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唐韵青身前,右手搭在她肩上:「你怎么了?是身体不适吗?」 轻烟也赶忙跑上来把小雨抱走:「夫人,要不要我打电话叫傅医生来啊?」 「我没事。」唐韵青双手抓住安镜的胳膊,稳住身形后低垂着头,看着安镜那只方才与蔚音瑕紧握的手此时正放在自己的小臂上,心里那股不知名的火气更加失控了。 她避开蔚音瑕担忧的目光,像往常那样挽住安镜的胳膊:「突然没力气,镜,你送我回房吧。」 「好,挽着我,慢点走。」又转头对轻烟吩咐,「你还是给傅医生打个电话,务必请她过来一趟,让司机去接她。」 「是。」 一转眼的功夫,又换蔚音瑕成了局外人。 她跟在众人身后进屋,却没有跟着安镜和唐韵青上楼。 看着两人的背影,有那么一刻,她竟觉得唐韵青和安镜才是般配的。 身份,地位,样貌,气质……她哪一样都比不过唐韵青。她相信她的阿镜没有爱过别人,那么唐韵青呢?她对阿镜真的也只是朋友之情吗? 第30章 傅纹婧来之前, 安镜一直在唐韵青房间。毕竟她们俩的交情更深,有些生意上不宜对蔚音瑕讲的事,她可以跟唐韵青分享。 「找到买家了吗?」唐韵青问的是平价百货的股份。 安镜摇头:「陆诚暗中打听了, 是秦哲故意放出风声, 说平价百货半年来一直亏损,可能坚持不到一年就要倒闭了。他是无心再经营, 但又不肯放弃作为决策人的股权, 所以没人愿意高价收购我手里的股份去打水漂。秦哲他就是想把我耗死。」 「你到底怎么得罪他了?搞得有深仇大恨似的。我看不久前你们不是才一起出席酒会,你还挽着他被拍了照,他不得做梦都笑醒啊?按理不该……」 「韵青。」安镜不想再讨论此事,如果这是她爱上蔚音瑕的代价, 她承担便是。 「理事会召开前, 不能把这事搬到檯面上来,不能因为我的个人行为而妨碍到选举。他要耗, 就耗着吧, 反正那是我的个人资产,不会影响安氏企业的运转。」 「行吧,你跟他的事我不提了。不过……上午我给父亲打了电话,问起他英华是否会参与到今年的商会, 他没否认。镜,时代变了。」 「嗯,我知道, 也明白你的意思。」安镜起身拿了个橘子剥给唐韵青,「等战争彻底结束, 国与国之间和平共处, 不管是文化交流还是贸易交流,都是大势所趋。我牴触的从来都不是洋人洋商, 而是吃血的战争。」 安镜还是安镜,可唐韵青总觉得眼前的这个安镜与她认识的不太一样了。 多了些平和与柔情,少了些戾气和斗志。 「徐伟强,你最近还跟他有联络吗?」唐韵青足不出户也知晓沪海发生的各种大事,徐伟强跟安镜的瓜葛,她跟安熙知晓到的差不多。 「没死。别管他了,好好管你自己。小雨可是跟我告状了啊,说你不听话,又喝了那个什么劳什子咖啡。」 安镜说着,抬手在唐韵青脑门上敲了一记,「你是孕妇,那东西喝不得,让你不长记性。」 唐韵青先是皱眉拉长了脸,从小到大,没人这么敲过她。 可心里却划过一丝莫名的情愫。她并不生气,而是感到难为情,连带着脸也渐渐红了。 婚后她和杨启元相敬如宾,杨启元敬她护她,却从来没有像安镜这样对她有过类似的亲昵动作。 她以前是不屑的。 然而在看到安镜对蔚音瑕的呵护后,心里又很不是滋味。 门开着,小雨跑了进来,扑在床边:「妈咪妈咪,我把傅阿姨接来了。」 安镜从凳子上起身给傅纹婧让座:「傅医生,劳你跑一趟,韵青她身子不适,你且仔细帮她检查一下。」 傅纹婧点点头坐下,打开她带来的医疗箱。 「轻烟,带小雨出去。」唐韵青吩咐道,又望向安镜说道,「镜,你也先去外面等好吗?」 「好。」 给孕妇检查的确涉及到身体的隐私,安镜虽跟唐韵青关系近,但也未见过唐韵青的身体,多少也有些拘谨。 她比轻烟更快一步捞起小雨抱在怀里:「走喽小雨,我们去看看晚饭做好了没。」 第70页 出了门,她才看到蔚音瑕一直等在门外。 「韵青姐没事吧?」 「等医生检查了才知道。」 两人一问一答才说了两句,小雨就抱着安镜的脖颈催促道:「干妈,我想去后院看小鸡。你陪我去看小鸡嘛。」 轻烟解释:「夫人怕小姐无聊,今下午让后厨外出採买时买了两只小鸡回来。」 安镜看向蔚音瑕,想说一起去,孰料蔚音瑕洞察到她的心思,先开了口:「你陪小雨玩会儿吧,我回房看看书。今日在唐小姐书房发现了一本《异物志》,我想在回家前多看一些。」 「行,那我开饭前再来叫你。」安镜尊重蔚音瑕的想法,也不愿为难她陪自己跟小孩子玩儿。 带她出来就是让她自由自在散散心的,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 今夜上桌用餐的有五个人。 傅纹婧替唐韵青检查了身体,唐韵青也如实相告自己主要是心气不顺、睡眠不好,腹部并未有明显的不适症状。 放下心来后,傅纹婧建议唐韵青这几日去医院做一个全面的孕检,若需要用助眠类的药,也只能根据孕检后的情况才能开。 至于留她吃晚饭,是安镜做的决定。她欣然接受了邀请,没做推辞。 几人都是富贵家庭的小姐,又都各怀心事,所以用餐时很少讲话,多是小雨叽叽喳喳缠着傅纹婧问东问西,对她的医生身份和在医院里的所见所闻特别感兴趣。 傅纹婧告辞后,安镜又守着唐韵青喝了安胎药才回房。 轻烟退出房门:「镜老闆,热水已经备好了。您和蔚二小姐还有什么需要,随时唤我。」 「辛苦了。」 关了门,安镜见蔚音瑕正拿着睡衣,上前搂住她亲了亲额头:「音音……」 「阿镜,今晚我想自己擦洗一下。」昨夜和前夜都只由安镜帮她擦拭了身体。两人都害羞,便只重点擦了背后。 「好,我就在门外,要是不方便,叫我一声,我帮你。」知她爱干净,再不好好擦一擦身体,肯定会不舒服,安镜便也没阻止。 「嗯。」蔚音瑕红着脸进了盥洗间。 眼看着后背的伤口逐渐在癒合,也不痛了,蔚音瑕却听从父命,生生又在逞强要自己擦洗时,把伤口给撞裂了。 安镜听到撞击和她唿痛的声音后沖了进去。 蔚音瑕衣果/露身体扶着浴缸蹲在墙边,安镜拿了毛巾裹住她:「撞到身体了吗?」 「起身时不小心脚底打滑摔了一跤,后背,撞到墙上了。」 安镜掀开毛巾,低头看她的肩背,又有鲜血渗了出来:「伤口破裂了,先起来,我给你换药。」 要不是怕拉扯伤口,加重伤势,她就直接打横抱起蔚音瑕了。 直到扶着蔚音瑕趴在床上,安镜扯开毛巾,看到了她腰部的数道淤痕。 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 打得那么狠,怎么会只打了胳膊和肩膀呢? 蔚音瑕当然知道安镜会看到什么,更知道她为何不出声。 「阿镜。」 她摸到安镜的手握住,故作坚强道,「是不是淤青还没消完?是不是很难看?你别担心,已经不疼了。」 安镜依旧沉默着,眼睛却逐渐湿/热。 她俯身,在几道未消的淤青处落下一个又一个爱怜的吻。 吻完了腰,她又亲亲蔚音瑕的手背:「不难看。我的音音是全世界最好看的姑娘。」我也会给你,全世界最真最诚的爱。 过去发生的已无力改变,她要谋求的,是当下和未来。 拉被子盖住腰部以下。 安镜给蔚音瑕上药时,起初还能心无旁骛,慢慢地,随着指/尖触及到的体温升高,她也跟着想入非非了。 这几天每次换药,尤其安镜的手指在她的肌肤上涂抹时,蔚音瑕都很难熬。 「衣裤放这儿了,你歇一下再穿吧。」 安镜说罢,就准备去浴室洗个澡降降火。心上人都伤成这样了,自己却还对她有那样的心思。 蔚音瑕及时撑起半身,拉住她的手,借力坐了起来。 安镜回头。 她看到了什么?什么都看到了。 「音音,天气凉,别,别又再冻感冒了。」安镜紧张得都口吃了,还不忘伸手去拉被子往蔚音瑕身上盖。 盖了被子,她又别过脸不敢看蔚音瑕,一边吞咽着口水,一边拿起睡衣裤递到蔚音瑕手里:「纱布已经换好了,你把衣服穿上吧。」 蔚音瑕覆上她的手:「疼得使不上力,阿镜帮我穿好不好?」 受娇软声音的蛊惑,安镜哪儿还能有定力?! 「啊?好,好,我帮你穿,我帮你。」 她刚将上衣抖开,蔚音瑕就跪坐起,单手勾住她的脖颈就吻了上去。 某人心跳如雷,手都不知往哪儿放,还是蔚音瑕牵了她的手放在自己腰上。而两人皆是一震。 这几日每晚相拥而眠,安镜都规规矩矩,仅限于亲一亲,哄一哄,然后安安分分搂着睡觉。怎到了今日,谷欠火竟燃烧得尤其旺? 是音音想要?还是自己想要? 脑子里一团乱的安镜,等她缺氧到唿吸新鲜空气时,发觉某只手已经移到了别的地方。 没有任何阻隔。 这触感,要命。 第71页 她瞬间缩手:「不行。音音,你,你身上还有伤,会裂开的。」 说罢以最快的速度为蔚音瑕穿好衣服,亲亲她的额头和唇:「听话,好好养伤。」 又失败了。 浴室的门开了又关,蔚音瑕颓然道:「阿镜,你为何要逃呢?」 她好想继续啊。好想被她的阿镜抱着亲吻着,好想同她,一夜白头,就此到老。 数十分钟后,安镜带着一身冷气回到床边。 蔚音瑕心疼地摸着她的脸:「阿镜,你其实不必忍的,我愿意……」 「音音,你要相信我,我们来日方长。」安镜捉住她的手亲了下,「等你伤好了,等我……少了对公司的牵挂,我一定全心全意地爱你,带你离开蔚家这个牢笼。虽然你我同为女子,但我也想和你正大光明地在一起,想每日都能像现在这样和你吃住一起。」 儿时,她的世界里只有母亲,她唯一的愿望就是母亲的病能好起来,可母亲还是离开了人世。 长大后,她的世界里只有安家,她的愿望是安父安母和安熙都能健康长寿,一生平安,可好心收养的父母却惨遭横祸而死于非命。 她就像是一个克星。 所以她不与人亲近,不交真心,称得上是朋友的就仅有唐韵青和徐伟强两人。 而今连徐伟强也因她遭难,生死未卜。 若不是因为她,徐伟强怎会罩着红缨,为红缨出头? 归根结底,仙乐门的那场惨案以及薛华的枪杀案都是由她引起的。 今时今日,蔚音瑕成了她唯一的私心和私情,可她却保证不了她和她未来的路能否畅通无阻地走下去。 她甚至害怕,怕自己真的是天註定的扫把星,最终连蔚音瑕也会被自己连累。 安镜的脸色并不好。 「我也想每日都能像现在这样和你在一起。」蔚音瑕不知她在想什么,但不难看出她有很重的心事。 她圈着安镜的腰窝进她怀中:「阿镜,明日留在庄园陪陪我好吗?我听轻烟说离这儿五公里的地方有一座寺庙,我们去上香,去许愿,去看看秋日风景可好?」 「好。」 「就我们两个,行吗?」 安镜笑答:「行。」 …… 在庄园的第四天,安镜一早就往家里打了电话,让陆诚早早把车开来。 庄园也有一辆车,但她不确定和蔚音瑕出去后几时能回来,毕竟有孕在身的唐韵青和小雨是重点保护对象,万一有急用呢? 安镜跟唐韵青说,要带蔚音瑕去外面转转,午饭不用等她们。 话都说得这么明了了,唐韵青自不会带着女儿跟去,便也说,昨日答应了傅医生要去医院。 陆诚坐唐韵青的车回到城区,被多日不见的柏杨拉进了暗巷。 另一边,安镜和蔚音瑕驱车找到了寺庙,却发现这里只是一座人迹鲜至的观音庙,没闻到什么香烛的气味。 一眼望去,殿前甚至已经杂草丛生,足有半个人高,淹没了原本的道路。 「看来这观音庙废弃已久,还要再往里走吗?」安镜是不信神佛的,因为蔚音瑕想来,她才来的。 「既然到了门前,进去看看吧。」 蔚音瑕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她不信任自己,也没有可以信任的人。她从前认命,任人摆布,而今为了安镜,她想寄望于神佛,求神佛保佑她的阿镜。 她自知有罪在身,不敢贪心,安镜的平安,是她仅有的祈求。 安镜点头:「好。那你跟紧我,我走前面开路。」 她四下扫视了一圈,走几步捡起一根一米长的木棍,用来压道路两侧的荒草。 为了让蔚音瑕好走,她手脚并用地把荒草尽量踩得更低,贴服在地面,开闢出了一条宽阔的道路来。 到了庙前,她扔了木棍。 蔚音瑕拿起手帕帮她擦拭弄脏的手,发现右手拇指上有一处划破的细小口子。 口子很小,是真的只划破了皮,能见到血痕,但并未有鲜血冒出。 某人故意往后缩了一下:「疼,帮我吹一吹。」 蔚音瑕也真的帮她吹了吹。她说什么,她都愿意照做,不管真假。 木质结构的大殿破败不堪,四处透风,顶上的房梁都塌陷了一根,正殿里的观音像也残缺不全。 蔚音瑕在石像底部的缝隙之处看到了一个形似玉瓶的物件。她屈身将其捡了起来,瓶颈有缺口,瓶身也有裂纹。 安镜观察了一圈,转头见蔚音瑕捡了个东西,走近问她:「在看什么?」 「一个玉瓶。」她抬头看了看观音像,石像缺失的正是左臂,「看大小应该是观音娘娘左手上托着的净瓶。」 地上并无观音像掉下来的那条手臂。 蔚音瑕将净瓶小心翼翼放置到铺满了尘灰的供台上,又拿出刚刚给安镜擦过手的帕子,将檯面上的一些杂物拂落,再又拿起净瓶,把帕子平铺在它底下。 做完这些后,蔚音瑕神情肃穆地仰望着依旧能看出面带笑容的观音像,双手合十,闭上眼虔诚祈祷。 安镜立在一旁,默默注视。 下一秒却见蔚音瑕默念了什么后,径直双膝跪地磕起了头。她伸出手想拉她,但是在碰到蔚音瑕前,又将手收了回来。 她们都是凡夫俗子,有愿望,有寄託是正常的。 第72页 直到蔚音瑕认认真真地叩了三拜,她才上前一步把她扶了起来。 「怎么说跪就跪?早知你要跪拜,就该弄点干草进来垫着。」她蹲下/身,掀开旗袍裙摆查看蔚音瑕的膝盖有无受伤,「还好只是有一些发红。痛吗?」 「不痛。」蔚音瑕羞赧道,「阿镜你快起来。观音娘娘看着呢。」 拍掉裙摆上的灰尘,安镜站起身,又拉起蔚音瑕的两只手帮她吹掉掌心沾上的灰尘。 「正因为观音娘娘看着,我才要让她知道,刚刚向她叩拜许愿的姑娘已经有良人相伴,就莫要再给这个姑娘牵别的姻缘线了。」 她对神佛文化知之甚少,但大慈大悲观音菩萨这句听得很多,还有向观音娘娘求子这一说法也听得多。 求子,不就跟姻缘很接近? 蔚音瑕的脸刷一下红透了,低头娇嗔道:「莫要在观音娘娘面前造次。」 安镜却飞快地吻了她的脸:「造次吗?」 「阿镜你……你怎的越来越坏了!」被亲的人捂着脸美目一瞪,满脸羞色地扭头往外走。 结果因走得太急,被门槛下的一处宽石缝崴了鞋跟。 趔趄了一下的她,手刚扶着门框,就被安镜拦腰抱了起来:「观音娘娘都不许你丢下我,音音,你跑不掉了。」 这一次,蔚音瑕没再出言反驳,也没再挣扎。她温顺地揽住安镜的脖颈,靠在她肩上。 「阿镜,你为什么不问我向观音娘娘许了什么愿?」 「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嗯,我不说。阿镜有什么愿望吗?」 「有啊。」 「能说吗?」 「音音,」安镜低头深情地望着怀里的小女人,「娶你为妻,就是我安镜余生最大的愿望。」 清风徐来,安镜越来越长的柔软的髮丝随风扫在蔚音瑕的脸上。 蔚音瑕细心地将微风吹乱的鬓髮替她别在耳后。 额角那处久远的伤是怎么来的,她从没问过。但她知道一定流了很多血,也一定很疼。 安镜将蔚音瑕抱上了小轿车,而蔚音瑕在被放到座椅上时,揽着安镜压向自己,顺着心意与之唇舌相依。 一个长长的热吻之后,蔚音瑕抚摸着安镜俊俏的脸庞,摩挲着额角的疤痕,含情脉脉地说道:「阿镜,带我走吧,天大地大,地狱天堂,我都跟你去。」 她多希望安镜能毫不犹豫地回答她一句「好」,多希望安镜能即刻就带她「逃走」,多希望,她们就此远离沪海。 再不回来。 「音音,再等我几个月。」安镜许诺,「我们没有地狱,只有天堂。」 而她们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在租界内,安熠签了一笔天津客户的大订单。 滚回去。 是他从安镜口中听到的次数最多的一句话。 受够了。 是他在心里无数次想沖她吼回去的一句话。 他以为有了这笔订单就可以扬眉吐气了,为此沾沾自喜,殊不知已落入了他人专为他量身定制的圈套。 安熠,是一枚很好的棋子。 第31章 在庄园的第五日清晨, 安镜接到管家老李打来的电话:「大小姐,工厂有急事找你,说是关于那批机器的事。」 「什么情况?」 「具体的, 几位厂长才清楚。你还是赶快回来吧。」 「让他们等着, 我马上回。」 老李不打这个电话,她今日也是无论如何都要去城区的, 因为今日是约定好的那批进口机器的验货日。而明日, 是正式的交货日。 安镜着急忙慌上楼,穿好外衣,找到在给小雨梳头髮的蔚音瑕。 蔚音瑕一边弄头髮一边问她:「行色匆匆的,怎么了?」 「家里来电说厂里有紧急情况需要我处理, 我得赶过去。音音, 你伤还没好全,回家我不放心。你就在韵青这儿住着, 蔚正清不会拿你怎样。我忙完了, 有时间就过来陪你。你别急,别自己走。」 安镜接电话时,唐韵青听到几句大概,她把小雨叫走:「宝贝, 干妈和音音阿姨有话说,跟妈咪先去吃早饭。」 「好呀。」小雨摸了摸扎好的头髮,扭头甜甜地对蔚音瑕说了句, 「谢谢音音阿姨帮我梳头髮。」 「不可气。」相处几日下来,她也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个一点都不娇气调皮的掌上明珠。 房里没人后, 蔚音瑕帮安镜整理衣襟:「凡事注意安全。」 安镜在她额头一吻, 又在唇上轻啄一口:「一定要等我回来。音音,你是我的女人。卡恩那边, 我会想尽办法让他打消对你的非分之想。」 「嗯。」 大门外,目送安镜的车离开,唐韵青对蔚音瑕开玩笑道:「你看看她不放心的样子,生怕我把你吃了。」 「韵青姐,你就别取笑我了。阿……镜老闆她分明是捨不得这里逍遥惬意的日子。」待了几天,蔚音瑕也熟悉了唐韵青性格直爽的脾性,牵着小雨走回院子。 「哼,她这人话说得好听,说是来陪我过生日,结果生日没到她就走了,也不知回不回得来。」 「韵青姐是明天生日吧?我多留一天,明天给你和小雨做一桌拿手菜和长寿面,要是镜老闆太忙赶不过来,我就带上镜老闆的那份祝福一起为你庆贺生辰。」 「你是你,她是她。我不爱吃面,你还是去给她煮长寿面吧。」唐韵青不喜听蔚音瑕将安镜和她说成一体,语气生硬了些。 第73页 「是音瑕失言了,韵青姐莫怪。」道了歉,蔚音瑕又问,「韵青姐,镜老闆她,今年的生日还没过吗?」 唐韵青也自觉语气重了些,显得自己小肚鸡肠太不友好。 她清了清嗓子,解答蔚音瑕的疑问:「没有。她说她没有生日。又说她出生那天,正值那年的第一场雪落。所以一定要有生日的话,那每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就是她的生日。今年是她的而立之年,但愿今年雪落之时,她能有一个不一样的愿望和属于她自己的收穫吧。」 下雪天,就是阿镜的生日吗? 蔚音瑕停下脚步,抬头仰望着灰濛濛的天空。 沪海每年的最低气温在十二月和来年一月,可在蔚音瑕的记忆中,即便是最冷的那两个月里,沪海也很少下雪。 「妈咪,雪是什么呀?」从没见过雪的小雨好奇地问道,还随同蔚音瑕一起仰头。 「别看了,沪海已经两三年没下过雪了。」见小雨也跟着蔚音瑕抬头看天,唐韵青沖小雨招手,「雪是白色的六角形冰晶,雨水凝结成雪花,从天空中飘下来,就像下雨一样。今年沪海再不下雪,等到了冬天,我们就陪干妈去京平看雪。京平在北方,冬天会下很大的雪,湖水也会结冰,到时候我们跟干妈一起堆雪人,再让干妈陪你去滑冰好不好?」 在唐韵青的描绘下,小雨对冬天充满了期待。 「好呀好呀!」小雨松开蔚音瑕的手跑向唐韵青,又回头看蔚音瑕,「妈咪,那音音阿姨也去吗?」 「音音阿姨不一定有空。」唐韵青捏了捏自家女儿的脸蛋,「好啦,才九月,离下雪还早。」 「好想快点到冬天呀。」 「春夏秋冬四季交替,每个季节都有它的好。春天的百花、夏天的蝉鸣、秋天的红叶,你不是也很喜欢吗?」 「嗯嗯,妈咪说的对,小雨都喜欢。」 蔚音瑕跟在唐韵青和小雨后面,前方两人轻盈欢快,她却脚步沉重,心上也像压了一块巨石。 她知道安镜的匆匆离开一定跟蔚正清和卡恩的计划有关。安镜也好,安氏也罢,都即将处于腹背受敌的水深火热之中,无处可逃。 天空没有下雪,可蔚音瑕却已置身冰天雪地,浑身冰冷。 她和阿镜,怎么可能有未来呢? …… 安氏工厂的管理人员都聚在棉纺二厂,一厂三厂的厂长都在,唯有二厂的何厂长缺席了。 「镜老闆,我们找不到何厂长了。」 「什么时候联繫不上他的?」安镜竭力保持冷静以稳定军心。 「昨天下班前,他电话告诉我们,说你前日已经去码头确认过了,新机器这两天就到,今天会有人来收购旧机器……近日你很少来厂里,都是他和熙少爷在跟大家通报新机器的情况,所以我们也就没起疑。」 「今天一早就有好几个小厂子的人拿着合同和单据来跟我们要机器,我们想找何厂长核实,却怎么也联繫不上了。」 「已经派人去过何厂长家了,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我们打电话找熙少爷,老李说熙少爷也不在家,这才赶紧请他把你给找来了。」 「主要是这两日的订单新增了很多,原本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儿,可若是因此而停工一两日,怕是好些单子都赶不上交货了呀,这可如何是好?」 听了两位厂长的陈述,安镜心中有了初步论断。 「大家都先别急,新机器确实今天就到。」 她语气平缓地安抚道,当务之急不是追究何厂长去哪儿了,而是解决新旧机器的问题,「这样,我立马去码头,让他们今天就把新机器送来,能送多少就先送多少过来。」 处理旧机器,是她授意让何厂长牵头去办的。但日期她跟何厂长说得明明白白,定在新机器交货日的后一天。 她还记得何厂长拟定好旧机器处理的合同后给她过了目,她确认无误才授权给了他。 显然,合同在后续被篡改了。 来提旧机器的人就聚集在厂子里,可领头的一个个哪里像是普通工人。 「镜老闆,您亲自来了正好。」 一个身材魁梧的彪悍男人站了出来,「您睁大眼看看,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今日提货,钱我们都给了,我们按照合同办事,今日说什么都要把机器抬走。您厂子里的人要是硬要拦着,可就说不过去了啊。你们大厂人多,我们人也不少,休想欺负我们老实人。」 这时,坐办公室负责总帐务的老骨干也赶来了二厂。 「让一让、让一让!」他神情慌张地挤入人群,挤到了安镜边上,小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他来是告诉安镜,他们都联繫不上的何厂长,大概率是携款私逃了。 两万八,正是那笔处理旧机器的款项。 「镜老闆倒是给我们个说法。」彪悍男人急不可耐地催促道,「我们都是小厂子,机器抬回去也是要开工做生意的。」 「把机器给我们!」 「我们现在就要抬机器!」 扬言要抬机器的人当中,好些手里都杵着手臂粗的圆木棍,上头绑着麻绳。 眼看着越闹越凶,两边形成了对峙局面,一厂的厂长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叉腰挺胸挡在彪悍男人面前:「早上八点十点是今天,晚上八点十点也是今天,你们要抬机器,晚上十点再来抬吧。」 第74页 「呸!臭婆娘,给你脸了是吧?」彪悍男人骂完,大力推了一把女厂长,「老子就是要现在抬,你们安氏是想毁约不成?」 这一推,两边的人蜂拥而上。电光火石间,安镜拉住女厂长,抢过一根对方手里的木棍,直直抵在彪悍男人的胸膛,用上八分力道,逼得他后退好几步。 「都给我住手!」安镜大喊一声。 话音刚落,赶来的陆诚也以最快的冲刺速度跑到安镜和彪悍男人中间,做出应战动作:「大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 彪悍男人抓住胸前木棍的另一端,眼神兇狠地盯着安镜:「哟,镜老闆好身手,是想跟我单挑吗?」 打一架就能解决矛盾吗? 不能。 安镜冷哼一声,将木棍这头交给了陆诚:「让他跟厂长道歉,道了歉就让他们抬机器。」 「我呸!道你娘的歉!」彪悍男人顿时发力,跟陆诚交起了手。 陆诚的身手是得到过徐伟强的肯定的,区区一个粗野男人又岂是他的对手? 一挑一的对战,三两下就被陆诚打趴下,也算是杀鸡儆猴了。 「没听到吗?我们大小姐让你道歉。」陆诚将男人的两条胳膊都反扭在身后,膝盖也抵在男人腰上。 「好,道歉,我道歉,还请镜老闆大人大量,」男人又看向被他推了一把的女厂长,「您也大人大量,是小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冒犯了二位老闆。」 趴在地上的男人忍辱负重地道了歉,陆诚才将其松开。 安镜一脸冷峻地看着他:「华界巡警要不了一刻钟就到。你若再带头挑事,信不信我能让你见不到今晚的月亮?」 安氏受华界巡警总局保护是众所周知的。 男人闹场的目的达到了,还被揍了一顿,再闹去牢里,可就没人会管他了。 「您放心,放心,只要机器到手,我们绝不惹是生非。」 为保住安氏的信誉,安镜不得不做出决定,同意那些人将旧机器拉走,同时也让老骨干去报警。 随后她跟两位厂长交代了几句,让他们安抚好人心,便带着陆诚准备去码头。 刚来到车前,陆诚就开口道:「大小姐,少爷被租界巡捕房关押了。」 「上车说!」安镜坐进驾驶位。 陆诚坐上副驾驶,向开车的安镜讲述事件的来龙去脉。 「李叔接到厂子里打来的电话后,我就出门去找少爷,去了几家他去过舞厅都没找到人,就想着先去码头看看那批机器,顺便在码头等你,不料熙少爷竟比我更早一步到了码头。」 「我也是去了才知道,那批机器是在昨夜过了海关手续后被巡捕房给扣押的。说是工部局接到匿名举报,有人通过这批机器非法走私军/火,威胁到整个沪海的治安,便当即下令让巡捕房将涉嫌货运船全数扣押,并且真的从中搜查出了上百支枪/械。」 「漕运船帮的阎老大天未亮就被请去了巡捕房。而熙少爷在码头得知消息后,就转去巡捕房讨要说法,要求跟阎老大当面对质,想尽早将我们的机器要回来。」 「租界的巡捕房自然没这么好说话,再加上工部局对此事格外重视,巡捕房的人便将熙少爷留下准备例行问话。」 「结果话还没开始问,熙少爷就因恶意伤人被关起来了,原因是他打了一名叫卡恩的洋商。至于那个卡恩为什么在巡捕房,少爷又为什么跟他起了冲突还大打出手,我尚未查到。」 听完陆诚的汇报,安镜才骤然想起,安熙留学的地方正是卡恩所在的国家。 莫非他们在海外的时候就认识了? 安镜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开车去了巡捕房,被拒绝探视。 她和陆诚拿出身上所有的钱,才从一名贪财的小警员口中换来一个提示:「镜老闆,当前据我所知呢,走私军/火一案与安氏无关,但您要想将机器原封不动地都拿回,还需花点心思打通工部局的人脉。短则三五天,长则三五个月,就看钱到不到位了。至于熙少爷是否有罪,怎么定罪,如何拷问,解铃还须繫铃人,你们得去医院找那位被他打伤的在工部局有后台的卡恩先生,只要他肯高抬贵手,谅解熙少爷,我们接到通知就立即放人。」 定罪,拷问。 警员的用词无不是在提醒她,安熙在里面不会有好日子。 从巡捕房出来,就换了陆诚开车。 一路上陆诚几次欲言又止,他想将昨天见过柏杨以及强爷嘱託之事告知安镜,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去医院。」沉默良久的安镜说道。 「是。」 …… 卡恩挨了安熙两拳,一拳打断了他的鼻樑骨,另一拳打掉了他一颗牙。 军/火走私是他假意与阎老大合作,为他提供海外货源,实际是他做的局,藉此将船帮这条航线和这批枪/械作为大礼送给了工部局。 阎老大把他的名号供了出来,所以他才出现在巡捕房。 但安熙为什么一见他就动手,他还真不明白。毕竟利用安氏新机器走私这事儿,知情的人只有他和阎老大。 可阎老大连夜被抓,其口供也还处于审讯的保密阶段,理应传不出来才是。 而且工部局的高层也承诺了不会对外公开他跟这件案子的关系,那安熙到底发的是哪门子的疯? 第75页 莫非……跟蔚音瑕有关?还是跟那件事有关? 进医院做了手术后,麻药一过,心有不安的卡恩就立马打电话让人去查安熙。 而安镜,比他预想当中来得要快。 「说吧,怎么样才肯放过安熙?」安镜一进来就开门见山地问卡恩。 她不确定安熙与卡恩到底有什么过节,他们谁对谁错?恩怨有多深?都是未知的。所以她不能擅自代替安熙跟卡恩低头道歉。有些亏可以吃,但「辱」不能受。 「明天之内,这个数。」卡恩也没废话,听安镜话里的意思,就是还不知道他跟机器扣押的案子有直接关联,不然就不只是问安熙的帐怎么算了。 士可杀不可辱。 等待的过程中他又心生一计。 就目前来说,击垮安镜比打倒安熙更令他有成就感。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樑,又张嘴指着缺了牙的那个牙缝,比了个数字「七」的手势:「我的鼻子和牙齿,七万。镜老闆,你要捨得拿这笔钱消灾,我就不追究你弟弟的责任。用你们国家的俗话说就是——化干戈为玉帛,我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何?」 「好,一言为定。」此时的安镜还未细想,卡恩为何开口跟她要的是「七万」这个数。 七万,一天凑齐,对她安镜而言不是难于登天的事。 大不了去求秦哲,大不了去典当。 安熙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遑论钱财?进了巡捕房的监牢,能有几个人安然无恙走出来的?她不能让唯一的亲人受这份罪,必须尽快把他从里面捞出来再从长计议。 新机器也很重要,但一定要分个先后顺序,安熙是最重要的。 「镜老闆爽快,果真名不虚传。我该说什么?驷马难追?对,就是驷马难追,我没说错吧?」 卡恩得意忘形地笑道,「只要明天我见到钱,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人,明晚熙少爷就能回家睡个安稳觉。」 谈拢了条件,安镜的心依旧没有落地。 安熙的事能拿七万块钱解决,那新机器的事呢?又得花多少钱才能填饱工部局那群贪污枉法的蛀虫的胃? 不花钱就只能等,等多久? 她等得起,安氏等得起吗? 机器过了海关被扣,还是不可抗力因素,那么主责就不在厂家。 厂家无需退还定金,更无需赔偿因无法按时交货而产生的违约金,他们只会严格配合工部局和巡捕房的调查,等依「法」走完所有流程,再去将货物「领」回,然后再与买方继续交易。 作为买方,在这种情况下,安氏有权单方面终止交易,不算违约,不用付尾款,但也拿不回那五万块的定金。 可大批量的旧机器已经没了,新机器的入库至关重要。 所以安氏的生路是早日拿回新机器,而不是终止交易捨弃这批近在眼前的新机器,更不是守株待兔地干等。 医院大门口,安镜靠在车边一连抽了好几支烟。 踩灭第五根,她拍拍陆诚的肩:「事有蹊跷,但军/火走私事关重大,仅凭我们不一定能查到有用的线索。陆诚,安熙如今身陷囹圄,我能信任的人只有你了。除了海外进口,我们还从苏州採购了一批新机器走陆运。我去庄园那天,安熙说机器上路了,不出意外也是今夜入沪,你回家找李叔拿点钱,再到厂里找点人跟你一起去火车站接应一下。此前的通联人是——携款私逃的何厂长,所以,此行千万注意安全。若遇突发状况,不必硬碰硬。先回来,我们再商量。」 「是,大小姐。」 陆诚临危受命,转身就走。没走出多远,又急忙跑了回来,从外衣内侧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安镜。 「大小姐,还有一事。昨天柏杨找过我,说是强爷希望你能发发善心,帮忙安置一下他那些已故弟兄们的亲眷。这是名单和住址。」虽然安氏也陷入了危难关头,但帮不帮,决定权还是应该交到安镜手里。 安镜收了纸条:「好,我知道了。你去吧。」 戮帮与樵帮展开厮杀,安镜有心无力,爱莫能助地看着一个又一个自己熟识的戮帮兄弟出现在报纸刊登的伤亡名单上。 庆幸的是,徐伟强多日来了无音讯,那就证明他还活着。 她也相信,他还活着。 如果戮帮没出事,局面会不会有所不同? 这段时日发生的意外,一件件一桩桩难道都只是巧合吗? 安镜上了车,而她的目的地是——秦家。 第32章 从日出到日落, 从东面穿梭到西面,安镜只觉得今日的时间过得格外漫长,而她于日暮时分叩响了秦哲家的大门。 进屋时, 秦家四人正在用晚餐。 秦哲坐在椅子上无动于衷, 秦二少一脸戏嚯地看着她,秦老爷邀她用餐, 秦夫人起身拉她入座。 新的碗筷布好, 安镜也的确入了座。她在这个时间点还硬着头皮进来,就是担心码头的事和安熙的事被传开后,影响到她跟秦哲的谈判。 可秦家也是消息灵通的大户人家,码头那件事从昨晚发酵到今晚, 他们怎可能不知? 秦二少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哪壶不开偏要提哪壶,唯恐天下不乱。 「让我猜猜, 镜老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大驾光临是何意图?来跟我哥示好?来求我们家帮忙?还是就为了吃顿晚饭?那你的心可真够大的, 厂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还真能吃得下饭?」 第76页 「少说两句,吃你的饭。」秦老爷呵斥道。 筷子都还没碰,安镜忍下秦二少的冷嘲热讽, 起身看向正对面:「秦哲,能单独说几句吗?」 秦老爷坐在正位,右手边是两个儿子, 左手边是秦夫人。安镜一来,秦夫人挪了个位置让她和秦哲面对面相坐。 她对外头发生的那些事了解得不如家里另外三个男人多, 不明真相的她还以为安镜此番登门, 是和自家大儿子的那档子事有了转机,所以对安镜热情相待。 儿子喜欢安镜, 她这个当妈的,当然希望儿子得偿所愿。 毕竟是自己喜欢了多年的女人,秦哲再恨再怨也对安镜的示弱做不到铁石心肠。 站起身回应道:「可以。镜老闆请随我来吧。」 安镜跟着秦哲上楼进了他的房间。这还是除安家外,她头一回进男人的房间。徐伟强那儿,她都只在大堂待过。 她没想像过秦哲房间的样子。 但这间房,跟她见过的房间布置都不一样。 整整两面墙的书柜,上面放着的书的数量,大概是她这辈子见到过的书的总和。 她想不通,这样爱看书的一个人,这样学富五车的一个人,这样儒雅的一个人,怎么就会对没有半点女人味,也没什么高深学问可言的自己呢? 这是继感慨蔚音瑕对她的爱后,安镜第二次自我怀疑。文化人和生意人,就该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才对。 即使短暂相交,也会越走越远,註定无法相融。 秦哲悠闲地在椅子上落座,点燃了一支香菸:「说吧,找我什么事?」 熟悉的烟味。 秦哲抽的烟是她最常抽的一款,她知道。但她不知道的是,从商前的秦哲是不抽菸的。 从商后,也是在结识安镜后才慢慢抽起了烟。他想尝尝安镜喜欢的烟的味道,更想尝尝安镜的味道。 这烟和安镜一样,入口浓烈而醇厚,余味悠长。 和安镜闹掰后,他想过要戒菸,或者换一款烟来抽。他试过很多次,但都失败了。 烟是瘾,安镜也是瘾。 尽管他从没得到过这个女人,尽管这个女人从没给过他希望。 另一张椅子空着,但安镜不想坐。 她有求于他,适当拿出点谦卑的诚意是应该的。 「平价百货的股份,我们各退一步,八万,你收回去吧。」从秦哲这儿套现这笔钱,是最快的方式。 她对秦哲会否同意她的提议并没多大把握,不过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而来。 秦哲在她这儿受到的「屈辱」,可不是睡一觉就能忘得一干二净的。 「呵。」秦哲嗤笑,眉毛一挑,仰头好整以暇地看着离他两步之遥的女人,「镜老闆是在求我吗?可我听不出你这是求人的语气。」 「安熙进了局子,你也知道吧?秦哲,我非常需要这笔钱。」安镜的语气明显软了下来,她跟他也没必要打哑谜。 秦哲是个聪明人,脑子里装得下天文地理,也装得下如意算盘的人,能是个傻子吗? 「不过就是打了个人而已。打的还是要娶蔚家二小姐的人,你不该拍手称快吗?何况你弟弟游手好闲,花钱如流水,关他些时日,还能帮你省下不少钱。」 秦哲对安熙没什么好印象,更不会关心他在里面好不好过,「镜老闆,你当前更应该焦虑的,是机器被扣押的事吧?」 「是,机器被扣押,也需要花钱弄出来。」安镜如实说道。 从前那个桀骜张扬的女人,目光暗淡,变得谨小慎微。秦哲突生烦闷,摁灭菸头,起身走到了安镜跟前。 他仔细打量着安镜的眉眼。 明明还是这张脸,却怎么像变了个人呢?他喜欢的,不是这样一个毫无锋芒的普通女人。 是的,普通。 镜老闆变成了普通的女人。连头髮也长了。 他痛恨安镜的变化,痛恨她喜欢女人,更痛恨自己居然喜欢了她那么久。 他觉得安镜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 他要报復她。 在金钱上打压她,更要在精神上摧毁她。 他抬手轻抚她的秀髮,而她也并未闪躲。继而得寸进尺地嗅了一口,指腹轻触她的脸庞,轻声说道:「留宿一晚如何?明天我就给你十万,一分不少。」 秦哲温热的手指,若即若离地顺着安镜的脸颊来到了脖颈。 这是只有蔚音瑕触碰过的肌肤。安镜握紧拳头闭了闭眼后,随后狠厉地抓着他的手,抬膝顶在他的腹部。 秦哲吃痛地按着肚子。 第二次被安镜打了,但他脸上痛苦的表情转瞬即逝。 他笑着看她,这才是他喜欢的女人。 「秦哲,楚河汉界,你我从此就是互不相干的陌路人了。」至此,安镜对秦哲抱有的最后一点好印象和期望也消失殆尽了。 而这最后一点的期望,来自于秦哲从未拿她和蔚音瑕的照片来威胁逼迫她,所以她才承受了他因爱生恨在平价百货股份一事上对她开展的打击报復。 但今天让她拿身体交换金钱,触及了她的底线。 她对音音的心,没有一刻动摇过。 她的身体,也只对音音有感觉,不可能为了钱就委身于他人。 不过她还是脚下留情了。 第77页 不然她抬脚顶的就不是秦哲的小腹,而是他那传宗接代的胯/下之物了。 …… 从秦家出来,安镜找到先前见过面的一个外地老闆,以六万低价出售自己在平价百货的股份,约好明天上午签合同,交支票。 她把平价百货并未亏损的实情透露给了他,而秦哲放出假消息只是为了报復她不接受他的求爱。 还说——只赚不赔的买卖,你要不信,可以在签约之前自行试探虚实。 兵不厌诈,秦哲玩儿阴的,也别怪她利用他了。 回到安家后,安镜在院子里的长椅上坐了很久。都说美色误事,她也落了俗套。 不可否认的是,近几个月来她的确因为蔚音瑕而乱了几次阵脚和分寸。 但音音从未跟她提过分的要求,也从未缠着她夜夜笙歌,是她自己过于放纵私情,独自在汪洋中沉浮太久,才痴恋上了音音这块浮板。 她在爱情里,迷失了自我。可这份爱情,她不会放弃。 安镜一回来,晚云、张妈、老李听见汽车声就都出来了。安镜摆手,他们便静静地候在一旁。 直到安镜在长椅上坐够了,见她起身,三人才又重新迎了上去。 「张妈,给我弄点吃的吧。」 「好,好,我去厨房弄吃的,大小姐稍等啊,很快就好。」 张妈走了,安镜又对晚云说道:「准备热水,我要洗漱,把安神香也点上。」 晚云应道:「好的大小姐。」 只余老李跟在安镜身侧:「下午大爷和四爷来家里坐了一阵子,等到入夜才回去了。说是要让大小姐给他们一个准话,那批新机器什么时候能搬回厂里?」 安镜抿唇不语。 大爷、四爷,也就是安家的大伯和四叔。 老李张了张嘴,终是担忧至极,又问:「少爷他没事吧?」 家里几人也都是信得过的人,若连老李他们都信不过,安镜就真的只剩自己单打独斗了。 她停下脚步,对老李说道:「李叔,安熙打人闯了祸,我们需要拿钱消灾。稍后你把家里值钱的无甚用处的一些古董、玉器和字画都清点一下,明上午拿去当了。」 「打人……少爷,少爷他是打了什么人?需要赔多少钱啊这是?」如果不是赔偿数目巨大,怎么会走到典当贵重物品这一步。 「你先照我说的去做。其他的,等明天把人接回来了再说。」安镜未做详细解释。接下来她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何止是卡恩这一笔? 她自己手头上可用的也仅有几万块,公司帐上的钱,能不动就不动。 因为她已经预料到了势必会有违约赔偿。 「行,我这便去清点。」老李应道,又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条,「傍晚远洋贸易的人把电话打家里来了,说关于机器的事要跟您面谈,还留了个电话,我写下来了。」 又是纸条。 安镜接过:「知道了,你去忙吧。」她大致也猜到了对方要跟她谈什么。 无非就是先表达歉意,再请她耐心等待。 反正他们不急。 进屋第一件事,安镜就拨通了纸条上的号码。这么晚了,她也是碰运气。 明天有更重要的事做,今晚能解决一件是一件。 对面接电话的恰好就是安氏订单的负责人,他也是坐立难安了一整日,找不到安镜,一直在等安镜的电话。 对方一气呵成的开场白,如安镜所料。 安镜听完,表示交易如常进行,不会让他们积压这么多昂贵的机器。另外,安氏这边会自己想办法疏通关系尽早领回机器,但同时也提出,希望将尾款的期限延缓一个月。 那人做不了决定,说需要明天向上级汇报后,再给予她答覆。 随后,安镜才给庄园那边打去了电话。 不是她不想去见蔚音瑕,而是她需要暂时从令人晕眩的温柔乡中脱离,以便她孤注一掷脱困。 音音是她的浮板,她又何尝不是音音求生的浮板呢?若她连这点困难都战胜不了,何谈给音音一个美好未来? 「餵?」接电话的是蔚音瑕。 晚饭过后,她就一直等在客厅。她希望安镜回来的第一眼就看到她,她会像寻常家庭里的妻子那样为她更衣,问她冷不冷、饿不饿……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钟摆上的指针快指向十点了。她依旧在等。 等不到人,就等她的电话。 她的阿镜,总是会无微不至地让她安心的。 「音音?」安镜以为接电话的会是轻烟,「我今晚回了安家,就不去庄园了。厂里的事比较棘手,安家离得近一些。」 庄园那边是否知晓了她的困境,她心里没底。怀着侥倖心理,蔚音瑕不问,她便不提。 「嗯,明白。你吃过晚饭了么?别饿着。」蔚音瑕从不问她生意上的事。 「吃过了。你……背上的伤,让轻烟帮你擦。」 「伤口在结痂了,也不痛了,你别担心,好好处理厂里的事。」 「音音。」 「嗯?」 「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阿镜。」 两人隔着电话,都在为对方的这句「想你」而动容。可现实是,她们各自面临的烦恼,并不会因对方的这一句「想你」而化为乌有。 第78页 简短地嘘寒问暖后,安镜又道:「音音,你帮我叫韵青来接电话。明天是她的生辰。」 「好,你等等。」蔚音瑕把听筒放到一边,上楼敲了唐韵青的房门,「韵青姐,镜老闆电话找您。」 唐韵青刚哄好小雨睡觉,从床上下来,开门:「她不回来了?」 蔚音瑕点点头。 唐韵青回头看了眼小雨,小声对蔚音瑕说道:「小雨还没睡熟,我怕她醒了看不到我会哭闹,你帮我看着一下。」 「好。」 唐韵青来到楼下接起电话:「说吧,你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韵青,生日快乐。」 听到安镜的这句生日祝福,唐韵青心头一热,傲娇道:「看样子你是明天也来不了了。」不然也不会提前在电话里就跟她说生日快乐。 安镜不否认:「是啊,去不了了,分/身乏术。」 「需要我做什么吗?」 机器被扣的事,唐父专程给唐韵青打了电话,让她别插手。 女儿和安镜有私交,他不看好,但女儿执着,在不影响唐家利益的前提下,他放任了。 这些年安镜确实也没求他们帮过什么忙,把私交和公事分得很开。 可走私军/火的后果太重了,不管她安镜是否牵扯其中,他们都得与之撇清关系。 一着不慎,就可能被牵连,要是再被扣上一项什么破坏国际和平或包庇反/动分子的罪名,那就真的是自寻死路了。 「嗯,需要。需要你明天开开心心的过生日,等我忙完这阵子,再去跟你请罪。」 「还有呢?」虽然父亲再三叮嘱了她不准管安家的闲事,她也明白利害攸关,可她还是希望自己能帮上点什么。 「还有就是,那天说的10万大洋。」 「行,我尽快拿给你。」唐韵青一口答应,相比其他的忙,筹钱是她最容易办到的,「安熙长大了,不是毛头小子了,安氏企业的事,让他跟你一块儿扛。」 扛? 都扛去巡捕房了。 但也由此可见,唐韵青已经知晓了一部分,不知晓的是安熙被抓了。 「谢谢你,韵青。音音在你那儿暂住,你费心了。」 「这种小事,就别跟我客气了。」 原先她还没把安镜找她借钱的事提上日程,不是因为不想借,而是在聊开后,对安镜借钱的用途耿耿于怀。就拖着,打算慢慢来。 听闻码头的事之后,便知安镜急需用钱,这钱有了更重要的用途。 电话打完,安镜望了望楼上,只觉得家里冷冷清清。 惜惜今日也不知在何处贪睡,她都进屋好一会儿了,打电话也出了声,竟然都没见到它的踪影。 「大小姐,热水备好了,你快上来吧。」晚云趴在二楼围栏沖她说道。 「惜惜呢?」 「惜惜?惜惜在你房间呢,它一直睡在椅子上,见我来弄热水,就好奇地左看右看……」 「喵呜~」 晚云正说着,惜惜也从房里小跑了出来。 她抱起惜惜,沖安镜笑道:「大小姐你看,惜惜也一直在等你回家呢。」 ——阿镜,我会天天想你。你就当惜惜的每一声猫叫,都是在替我唤你阿镜,可好? 想起蔚音瑕说过的话,听到惜惜的叫声,安镜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得以松懈。她喃喃地说了一句「回家了」,向楼上走去。 第33章 唐韵青生日这天, 一大早杨启元就打了电话来跟她说生日快乐,同时也为了他在外省出差,不能陪她过生日而道歉。 临近中午, 又一通电话打进来, 轻烟接了。 「夫人,傅医生的电话。」 傅纹婧?她打电话来干什么? 疑问一闪而过, 唐韵青才回忆起去年、前年、大前年, 好像每一年自己生日这天,那个女人都会找各种理由或藉口打电话来找她。 每次说是慰问她的身体,但末了,又总会轻飘飘地对她说一声——生日快乐, 唐小姐。 今天应该也是如此罢。 「傅医生。」 「唐小姐, 蔚二小姐的伤恢復得如何了?没有出现感染或别的不适症状吧?」 「没有。」关心蔚音瑕的伤,怎么不找她问? 「那便好。」 「有空吗?」 「什么?」傅纹婧好似没听清。 「傅医生今日若有空的话, 来庄园吃顿便饭吧, 过时不候。就这样,挂了。」 喜从天降。 傅纹婧看着听筒自言自语道:「还好今天休假。」 唐韵青不是个没心没肺的人,更不是个不管好友死活的人。她答应了借钱给安镜,五日内就一定会给她。 她知悉军/火事件的严重性, 这种时候,她不能去安家,不能自私地陷唐家和杨家于危难之中。 她不仅得如往常般过生日让家里人安心, 还要瞒住蔚音瑕,这样才不会让本就糟糕的情况变得更乱, 也才能让安镜无后顾之忧。 果不其然, 晌午未到,母亲就到了。 比母亲更早到的, 还有杨启元让人送来的燕窝和名贵首饰。 「妈,这位便是正清百货蔚老闆家的小女儿,蔚音瑕,现在呢也是我的干妹妹了。」唐韵青挽着母亲向她介绍蔚音瑕,「你可别小看了她,我这个干妹妹是个不可多得的才女,念过书,会弹琴,小雨也很喜欢她。」 第79页 「唐夫人好。」蔚音瑕此时正穿戴着围裙,听闻唐夫人来了,轻烟才去厨房把叫来厅堂。 「来者是客,你怎么能让客人进厨房呢?」唐夫人一见她繫着围裙,捏了捏唐韵青的手训话道,「人家也是府上的小姐,你倒好,给你当妹妹就被你使唤进厨房了。轻烟,赶紧的,替蔚二小姐把围裙解了,像什么话。这传出去还得了?传来传去指不定就被外人说成是我们唐家瞧不上蔚家了。」 「夫人您误会韵青姐了。今天是韵青姐的生辰,我来得匆忙也没带什么礼物,就想着亲手为韵青做几道拿手菜当做生辰礼,以表心意。」 蔚音瑕才做了两道菜,可唐夫人把话说得这么严重,她也不好再继续进厨房了,便由着轻烟为她解下了围裙。 「她什么都不缺,你是做妹妹的,不用给她送礼。」 「姥姥姥姥,」小雨拉着唐夫人的手摇了又摇,「姥姥陪我去外面捉小鸡。」 「好好好,姥姥陪小雨捉小鸡。」 「姥姥快走。」解围这种事,还得靠小公主。 唐夫人牵着小雨去了外面,唐韵青拍拍蔚音瑕的胳膊:「我妈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们也相处几日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各自心里都有判断。安镜将你託付给我,是信任我。我既答应了她会照顾你,就不会食言,你且随意些。」 「谢谢韵青姐的宽慰。只希望我没有给你和镜老闆添麻烦才好。」 「添没添麻烦不好说。」唐韵青可不会像安镜那样无条件地惯着她宠着她,「音音,你得想,怎么让自己值得她对你的好。」 怎么让自己值得?她好像还从没往这方面想过。 在安镜面前,在唐韵青面前,她太渺小了。她们不仅都比自己有能力和魄力,连所思所想都和自己不同。 她输得何止是身份地位?输的还有思想和眼界。 …… 随着最后一道菜上桌,傅纹婧一手抱着红色玫瑰花,一手提着一大篮水果,按响了门铃。 轻烟正和小雨在园子里踢毽子,听到声音后垫脚望了望:「傅医生?」 大门打开。 轻烟最先迎了过去。 傅纹婧:「唐小姐的午饭时间过了吗?」 轻烟:「还没。」 「傅阿姨。」小雨跑了过来。 「小雨宝贝。」傅纹婧蹲下,「来让傅阿姨亲一下。」 「傅阿姨也是来陪妈咪过生日的吗?」小雨听话的凑了脸过去,被亲后,又在傅纹婧脸上回亲一口。 「是呀,傅阿姨第一次来陪妈咪过生日,小雨不会不欢迎我吧?」 「傅医生,东西我来拿吧。」轻烟把她手里的水果篮接走。 「小雨当然欢迎傅阿姨啦。今天好热闹,姥姥也来了。」小雨拉着傅纹婧空出来的手往里走,「就是可惜爸爸不在,干妈也不来。」 姥姥? 那不就是唐韵青的母亲,她也在? 唐夫人只陪小雨玩了会儿就累了,她可比不得小傢伙有精力。 见到又有客人来,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傅纹婧她是认识的,在医院见过,也上门给她和女儿都看过诊。 「原来是傅医生。」 「唐夫人,您好。」 「傅医生今日来,是……?」唐夫人还没见自家心高气傲的女儿主动邀请过谁来家里,至今连安镜都没上过他们家的门。 「是这样的唐夫人,前几日蔚二小姐受了伤,我来为她诊治过。今日来,一是顺道看看她……」 傅纹婧话还没说完,唐韵青就双手抱胸来到了她们旁边:「傅医生是顺道来看蔚二小姐的伤,还是顺道来吃饭?」 诶? 唐小姐怎么不太高兴的样子?是自己说错话了? 不该先提蔚二小姐? 但跟唐夫人直说是她请自己来吃顿便饭,也有点怪吧。距离这么远,哪里算什么便饭?况且她们连朋友都不是。 傅纹婧有点懵,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啊。 于是她咧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唐小姐,生日快乐!」 说着,双手捧了玫瑰花束奉上:「漂亮的花送给漂亮的寿星,年年岁岁花相似,暮暮朝朝有今时。」 唐韵青接了,三十三朵玫瑰花。 玫瑰,象徵爱情。 这不是情人之间,男人送女人的花么? 唐韵青愣神的空档,傅纹婧又厚着脸皮开口问:「唐夫人,唐小姐,不介意我蹭一顿便饭吧?」 「哎,傅医生说的哪里话。来者是客,又都是熟人了,正好开饭了,快里面请。」 唐夫人对傅纹婧的印象很好,医者仁心,为人随和,比起安镜,她更希望自家女儿跟傅纹婧成为无话不谈的闺中好友。 虽然她对傅纹婧给女儿送花感到惊讶,但想想今日是女儿生辰,傅纹婧又说了生日快乐,那送花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年轻人嘛,有她们的相处方式。 而唐韵青思绪纷乱,抱着花闻了闻,转手递给轻烟道:「找个花瓶养起来,别一下午就死了。」 「是,夫人。」 …… 午饭,老老小小其乐融融。 唐夫人有午休的习惯,吃了饭就进屋休息了。 唐韵青和蔚音瑕坐在二楼阳台,桌上煮着一壶茉莉花茶,二人手里各自拿了一本书。 第80页 而傅纹婧则跟轻烟一块带小雨玩儿,正看着园子里的一棵榕树发呆。 「傅阿姨?你在看什么呀?」 「小雨,咱们做个鞦韆怎么样?」傅纹婧收回视线,抬手指着那棵大树引导小雨往上看,「从那儿绑两根绳子下来,再绑一块大大的木板,就可以荡来荡去了。」 「好呀好呀!」小雨高兴地拍手欢唿,她只在公园里玩儿过几次鞦韆,自己家里要是也能有,她就可以天天盪鞦韆了。 「可是,」高兴之余,她也指着那根树干问,「爬那么高,会不会很危险呀?傅阿姨你能爬上去吗?」 「……」傅纹婧一开始可没想自己爬。 但小雨都这么问了,大大的眼睛里全是期待,她怎么能让她的女儿失望呢? 「小雨,傅阿姨可是很厉害的哦。」不能在孩子面前掉链子。 「哇,真的吗?那傅阿姨,我们快点嘛。」小雨瞪大了眼睛,开心得手舞足蹈起来,「快,快,我们一起做,我去叫妈咪和音音阿姨她们也来帮忙。」 「好,小雨去找妈咪她们,傅阿姨去找找可以做鞦韆的材料。我们待会儿树下见。」自己夸下的海口只能自己搞定了。 于是,唐韵青和蔚音瑕也被小雨找来当了观摩嘉宾。 庄园内杂物储备齐全,不缺木板和绳子。傅纹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磨木板,但最终还是在两名护院的帮助下才爬上树绑好了绳子。 「唐小姐,我厉害吧?」傅纹婧趴在树干上,举起一只手挥舞着向唐韵青邀功。 唐韵青却并未搭理她,对两名护院叮嘱道:「你们两个把梯/子扶稳。」 见唐韵青不答自己话,只吩咐下人做事,傅纹婧的笑僵硬在了脸上,略显失落。她尴尬禁声,心里嘆着气,这大小姐还真是里里外外都高冷呢。 傅纹婧慢慢踩着梯/子往下爬,最后一阶踩空,一屁股坐在地上。 糗大了。 好歹在医院,她也是全院公认的第一美人啊!形象就这么毁了,还是毁在唐韵青眼前。 虽然这么低的位置摔不出毛病,可傅纹婧心里别扭难受极了。 「傅医生!」轻烟见状立马去扶,被她挡开。 「傅阿姨,傅阿姨,你摔得痛不痛啊?」小雨也小跑过去关心,她仍旧不为所动。 蔚音瑕往前迈了一步,旋即又打住。 瞥向唐韵青。 唐韵青看不过去,走到傅纹婧正前方,居高临下看着她:「就这么点高度,怎么,傅医生还准备赖在地上哭鼻子要我负责吗?」 傅纹婧仰头,鼓着腮帮子:「嗯,你负责。」 小雨对傅阿姨的举动摸不着头脑,她看看自己的妈咪,又看看坐在地上的傅阿姨后,选择了跑开。 她跑到蔚音瑕身边,拉了拉她的衣服小声问:「音音阿姨,妈咪是和傅阿姨在吵架吗?」 蔚音瑕拉住小雨的小手,弯了腰轻声回答她:「妈咪和傅阿姨没有吵架,傅阿姨摔疼了,需要有人拉她起来。」 「可是轻烟姐姐明明拉傅阿姨了耶,傅阿姨为什么不起来呀?」 「轻烟姐姐也才十几岁,也还是小姑娘呢。傅阿姨是大人了,担心轻烟姐姐力气小,拉不动她才没起来。」蔚音瑕耐心地替傅纹婧打圆场。 「哦。妈咪是大人,所以傅阿姨想让妈咪拉她。」 「是呢。」 看着地上的傅纹婧,唐韵青皱了皱眉。倒没有觉得她惹人烦,反而觉得这人有点——可爱? 唐韵青板起脸,像训小孩一样训道:「你看你像什么样子,起来。」 「你拉我。」傅纹婧朝前伸直右胳膊,委屈巴巴地说道,「你看我都忙活两小时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拉我一下不行?」 这……轻烟看得呆若木鸡。 傅医生往常都是义正词严的做派,今天是抽了什么疯? 蔚音瑕则掩唇而笑,助攻道:「韵青姐,傅医生的裤子该脏了,有损名门闺秀的形象。她同你身形差不多的,你带她进屋换一条吧。」 有人铺了台阶,唐韵青这才伸了手,傅纹婧赶紧抓住。 她先是沖蔚音瑕投去一个感激的微笑,还不忘沖一旁呆住的轻烟说道:「轻烟,你陪蔚二小姐好好照看小雨,玩儿鞦韆的时候务必小心,不能用力推。」 言外之意就是,她和唐小姐要进屋换裤子。 傅纹婧随着唐韵青消失在门口,和睡醒下楼的唐夫人打了照面。 「妈,你醒了。」 「你们俩这是?」 「傅医生弄脏了裤子,我带她换一条。小雨和音音她们在外面,傅医生给小雨做了鞦韆,你去看看吧。」 唐夫人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不成想傅纹婧还会做这些粗活儿:「辛苦你了傅医生。」 傅纹婧微微颔首:「不辛苦的唐夫人,小雨喜欢就好。」 …… 唐夫人也来了大树下陪小雨盪鞦韆之后,蔚音瑕多少有些不自在,称自己疲乏,藉故回了房。 到二楼阳台拿了午后看的那本书,回到自己住的房间继续阅读。 约莫二十多分钟后,傅纹婧敲响了她虚掩着的房门:「蔚二小姐,打扰了。」 「傅医生请进。」蔚音瑕起身相迎,淡淡道,「裤子很合身。」 「嗯,意料之外的合身。」傅纹婧关上房门,「方才多谢蔚二小姐出言化解了尴尬。我顺道来看看你的伤口。」 第81页 蔚音瑕走到床边,脱了外套,又背对傅纹婧解开里衣的扣子,拉开挂在胳膊上,让她得以看到后背的伤口所在处。 药箱是庄园里备用的那个,傅纹婧揭开纱布:「这伤口……比我预计的癒合时间长了些。」 「是我不小心撞了墙,裂开过一次。」蔚音瑕如实说道。 「难怪。」她扔了脏纱布,将伤处擦净后重新涂抹了药膏,拿起剪刀和干净的纱布边剪边道,「今日最后再换一次纱布吧,后续就不用再贴了。」 蔚音瑕却岔开话题:「傅医生已有二十余岁吧,父母不着急你的婚事么?」 「我家里,还算民/主。」 「你喜欢的人,」蔚音瑕停顿了几秒,「她过得很幸福。」 傅纹婧不淡定了,换纱布的手抖了一下,继续手上的动作:「蔚二小姐说的什么,我不是很懂。」 等背上再无动作,蔚音瑕拉上衣服,微笑着转向傅纹婧:「你眼里的星光,只为她一人闪烁。不说出来也好,那样,就能平平淡淡地陪她久一些。」 说这话时,蔚音瑕眼里闪烁着的却是泪光。她低下头穿衣整理仪容,为刚才的言语道歉:「对不起傅医生,是我冒犯了。」 空气在流淌,时间也在流淌。 蔚音瑕眼里的泪光,傅纹婧看得真真切切。她若有所悟,平静地收拾医药箱,答了句:「无事。」 …… 离开房间,傅纹婧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又来到唐韵青的房门前。 她在里面换了一条唐韵青穿过的裤子,大着胆把唐韵青逗得面红耳赤后,唐韵青说要小憩,就不送她了。 而多年前的回忆碎片,一张一张飞入傅纹婧的脑海。 她是念过四年医学,拥有本科医学文凭的专业人才。可能连唐韵青自己都不记得,她们曾在她就读的医学院里见过。 唐家向医学院捐助了好几台先进的医疗器材,唐老闆、唐夫人、唐小姐一家三口均出席了那次捐赠仪式。 彼时的她才进入医学院不到一年,因悟性和学习能力强,远远赶超了同年级的所有同学,并被院长破格提拔为实验小组的组长。 原本那天在器材捐赠仪式上代表学生发言的应该是她,可她在去往仪式的路上遭到了拦截,被两名高年级的女学生强行拖拽进了一间旮旯处的废旧储物室。 好在两名女生没有对她进行身体上的折磨羞/辱,只是将她「关」住看守,拖延时间,不让她去现场。 她去不了,自有别的人能上台。 不甘心被困于此的她,搬动一张破烂的椅子砸向房门,企图闹出动静让人发现她们,可幸运之神并未眷顾她。 反而被人用脏布捆住手腕,并堵住了嘴,还扯坏了她领口的两颗盘扣,警告她不要多生事端,否则就别怪她们对她动手了。 直到仪式结束,一身狼狈的她才被放了出去,捂着领口跌跌撞撞跑向现场。 丢失发言的机会不算什么,但受到的欺/辱不可原谅。 她从同学口中问出了发言人。 那个道貌岸然的男生,是她们的学长,也是另一个实验小组的组长,正和院长一同跟在唐家三口身旁,风光无限。 她冲过去,不顾自己的脸有多脏,衣服有多乱,状态有多糟,当场甩了男生一个响亮的耳光。 「卑鄙!」气得连一句完整的骂他的话都说不出来。 男生不还手,倒打一耙,装出一脸无辜的样子,骂她「是不是疯了」。 院长一边向贵宾解释,说她本来是这批学生里的佼佼者,今日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才导致情绪失常,其中必有误会,一边示意其他同学过来拉住了她。 「等一下。」就在她浑身脱力,即将又一次被强行拖走时,唐韵青开口了。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唐韵青解下自己脖颈上的丝巾亲手为她繫上,以遮住领口下因拉扯而若隐若现的雪白肌肤。 「孰是孰非,公道自在人心。既然你是院长认可称赞的医学人才,必定不是平庸之辈。我想对你说的是,作为一名优秀的女性,无论何时都该干干净净、体体面面,不能失了仪态让别人看笑话。明白吗?」 说着又瞪向禁锢着她双臂的男生:「光天化日就对女同学动手动脚,父母和老师没教过你们男女授受不亲?还有,你们一个个是瞎了吗?看不到她手腕有伤是吧?」 唐韵青的声音很冷,表情也很冷,可那一刻的她却让傅纹婧感到无比的温暖。 一眼万年,怦然心动,不可自拔。 惊愕中的傅纹婧接受了唐韵青的丝巾,还没等她说「谢谢」,唐韵青就抬脚走了,只留给她一个美丽而高贵的倩影。 学校调查了此事,原来是爱慕那位男同学的两位女生看不惯傅纹婧抢了男生的风头,所以才「擅作主张」教训傅纹婧,以此替男生争取在众人面前表现的机会。 两名女生公开向傅纹婧道了歉,受了学校的记过处分。男生为了挽回口碑,也装模作样公开给她道了歉。 打那以后,唐韵青的身影就深深地刻在了傅纹婧的心上。 上课会想起她,走路会想起她,吃饭会想起她,做梦也会梦到她。 她也挣扎过,要不要登门感谢? 可她们家就是普通的医学世家,跟唐家这样的豪门悬殊太大,她若去了,只会被当做攀附权贵。 第82页 而且那时的唐韵青就已有婚约在身,她虽对她念念不忘,却也知自己对同为女子的唐韵青萌生出的感情是违背伦理的。 她羞于启齿,只能将感情压在心底,偶尔偷偷地远远地去看她一眼。 毕业后进医院工作的第一年,她才终于以医生的身份在医院堂堂正正跟唐韵青有了对话和往来。 唐韵青已为人/妻,已为人母。 可她身上散发着的光辉依旧灿烂,比多年前的她更加明艷动人,也更加,令她心动。 到今年,是她认识唐韵青的第六年。也是,唐韵青的第六年。 唐韵青过得很幸福,她也由衷为她感到高兴。从始至今,她一次也没想过要向她表明心意,能够默默地陪着她就足够了。 安镜,是她唯一嫉妒过的人。 她甚至怀疑过唐韵青和安镜之间的情感究竟是哪一种? 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前几日来庄园为蔚音瑕诊治时,她得到了。 安镜的确对唐韵青有情,是友情或亲情的情,因为她对蔚音瑕的情,才是爱情的情。 抑或她们是同道中人的缘故吧,她看出了蔚音瑕和安镜的情,蔚音瑕也看出了她对唐韵青的情。 她以为自己这些年已经熟练地将不可告人的情愫隐藏得滴水不漏了,却在今时今日,流露在了蔚音瑕的眼底下。 安镜,不再是她唯一嫉妒的人。 她也嫉妒蔚音瑕。 嫉妒安镜和蔚音瑕眼里对彼此的浓烈的爱意。不论未来如何,起码当下的她们敞开心扉相爱着。 然而自己呢?这辈子大抵是永远也不可能跟那人有情爱上的瓜葛吧。 她曾一遍遍地告诉自己,爱一个人不是占有她。 她对唐韵青的爱是纯洁的,是精神层面的,是崇高而神圣的。她爱的,也不是唐韵青的美貌与躯壳。 就这样吧。 好好当自己的医生,将生命奉献给医学事业。至于那些不能言说的感情,总有一天会寻觅到合适的归宿,或随风消散,或尘埃落定,又或流转下一世。 此生此世,如此便好。 第34章 庄园里的众人热热闹闹, 欢声笑语不断。而安家宅邸这边,却如黑云压顶,一个个愁眉不展, 忧心如焚。 军/火走私一案, 工部局登报做了简述。这也意味着安氏机器被扣,也已被大众所知。 马六爷的当铺是沪海最大的一家, 老李和晚云带着一车东西来典当, 自然是首选出得起高价的马记当铺。 老李连夜清点出来两箱物品,列了清单给安镜过目。 哪些能当,哪些不能,哪些有特殊纪念意义, 哪些只是摆设, 老李都很清楚。所以安镜拿着清单只是扫了一眼,便点了头。 来马记当铺之前, 他们还去了两家藏品阁, 目的是对其中几件小有名气的玉器和字画估了价。 时间紧迫,他们没有充裕的时间一家店一家店地去比价寻找买家。 「哟,这不是镜老闆府上的李管家吗?什么风把你老人家给吹来了?」马六爷清闲地坐在大厅,叼着菸斗。 而他的另一只手里, 正拿着报导有军/火一案的早报在看。 「哎,马六爷您在就好。您也看到了,厂子遇到点突发的麻烦事儿, 需要换点资金周转周转。也就只差那么小几万块,你也知我们家大小姐有她的原则, 凡是能自家解决的, 绝不向旁人伸手。这不,命我拿了些值钱的身外之物来找有缘人, 凑点应急的钱。」 「有多值钱?拿来看看先。」马六爷这才正眼看着老李,放下报纸,等他拿东西进来。 老李出门,和晚云搭手,一前一后从车上搬了两个箱子进屋。 打开两个箱子,老李递出清单恭敬道:「还请马六爷给掌掌眼。这是清单,您看看这两箱东西,开个整价。」 马六爷接过清单,坐在柜檯前的掌柜也从里面开门出来,围着两大箱子转了一圈,俯身拿起一对玉如意,喜不自胜道:「六爷,这里头当真是好东西啊。」 「好什么好?这算什么,你跟着我这么多年,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没见过?」马六爷起身,随手将清单扔给掌柜,「进去好生算算,这些值多少。」 「得嘞。」掌柜心领神会,沖晚云道,「还需劳烦这位姑娘配合一下,我念到名字的时候,把对应的东西拿上来给我看瞧瞧。」 「好。」 掌柜返回柜檯里侧,对着清单,一一估价。 他拨弄算盘的动作极快,隔着柜檯,晚云也看不清他是怎么算的。 全部清点过后,掌柜再次出来,凑到马六爷耳边报了价。 马六爷思量一番,开口道:「一口价,活当,六个月三万,三个月六万。死当的话,八万。」 掌柜在他耳边说的原话是,这两箱宝贝分头找买家,至少能卖十几万,要是再从中动点手脚,使点手段,二十万不在话下。 听了马六爷的报价,老李心下一沉。 他对这些宝贝也不是一无所有,不然就不会先去估了几个价了。 这两大箱子,他预期的是半年活当,十万。 马六爷分明是在故意压价。 可他也清楚,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的当铺,全沪海就只有他马六爷了。 正当他思考该如何是好时,马六爷又松口道:「如果你们家镜老闆肯亲自来开口求我,再给我捏捏肩奉奉茶什么的,价钱好商量。活当三个月,八万,也不是不行。」 第83页 安镜当初在茶庄羞/辱他,坏他姻缘这笔帐,他可是一直记着的。 「马六爷此话当真?」被提及的人,恰从门口迈了进来。 「大小姐。」「大小姐。」老李和晚云同时唤道。 跟在安镜后面进来的,还有秦哲。不似安镜面上云淡风轻的表情,秦哲的脸色比老李和晚云刚刚的脸色还要差。 他和安镜都听到了马六爷的那番话。安镜是何等高傲的人,怎能受此侮/辱? 昨晚安镜去见的那个人,后来联繫了他。 当做人情,想将用六万从安镜手里买来的股份以七万再转卖给他,赚个一万块的差价,让他独享平价百货的利润,往后也不用再给别人分红了。 秦哲装作对他的提议有兴趣,套出了他和安镜签合同的时间地点。 也就是今晨,他赶在安镜与其签合同时,拦下了安镜:「八万,我给你八万。」 他以为安镜会仇视他,会不领他的「情」。 可安镜却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合同,当着约好的那位老闆的面重新填写了信息,签上自己的名字后递给秦哲,如往常那样笑道:「成交,秦老闆。」 另一位老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但他一时间搞不明白是被安镜耍了,还是被秦哲耍了,又或是被他们两人联手耍了? 事已至此,无可奈何。他只能愤愤然吃下这个哑巴亏,嘴上骂了几句就走了。 秦哲亦是有备而来。他把支票给了安镜后,又开车继续跟着她。 他看着安镜把车开去二手市场,又看着安镜徒步向他走来,敲车窗问他:「我要去马记当铺,不知秦老闆方不方便载我一程?」 「上车。」 秦哲没有带司机,他是一早自己开车出来的。 说到底,他还是没对安镜彻底死心,不然也不会担心安镜为了安熙做傻事,担心安镜也被巡捕房抓进去。 租界的巡捕房归工部局管辖,安氏又从不给工部局行/贿,在工部局没有人脉和人情可利用,安镜想顺利捞出安熙,拿回机器,可谓举步维艰。就算双方能心平气和坐下来有商有量,安氏势必也要大出血才行。 可安镜都不顾尊严来求他了,足以说明她没什么「血」可出了。 更令他没想到的是,居然都到了要典当贵重物品的地步了。她是有多缺钱?为了钱能来求他,所以也能求马六爷? 「这做生意就跟做人一样,我马六爷的信誉,在沪海没得说。」马六爷深吸一口大/烟,戏嚯地看了安镜和秦哲一眼,坐回了太师椅。 他用菸斗敲了敲桌面,掌柜立马会意,转去另一间房,将装有开水的茶壶和装了茶叶的茶盏一併端了出来。 茶具都摆好了,在场的众人面色各异。 马六爷伸了伸懒腰,搁下菸斗,自个儿捶捶左肩又捶捶右肩:「年纪大了,人啊,不得不服老喽。」 安镜勾起嘴角恭维道:「马六爷身形矫健,又腰缠万贯,不得再多生几个孩子,儿孙绕膝,共享天伦之乐?」说着往前走了一步。 晚云赶紧拉住她的衣袖:「大小姐,让晚云来吧。」 「无事。」 安镜拂开晚云的手,下一秒又被秦哲拉住手腕拽去了一旁:「安镜,犯得着如此作践自己吗?」 「谈生意罢了,你情我愿,何来作践?」她冷若冰霜地抽走自己的手,「秦老闆,平价百货那些,是我应得的,我对你没有感激。现在这些,就不必你操心了。即便你财大气粗出得起价,我也不会卖给你。」 秦哲气结:「你今天要是听了他的,只会让我瞧不起你!」 安镜不以为意,扭头道:「晚云,李叔,我跟马六爷单独聊聊。你们和秦老闆去外面等我,没我的吩咐,都别进来。」 「是,大小姐。」老李应声。 他沖晚云使了使眼色,两人一左一右走到秦哲两侧。 老李做了个「请」的手势:「秦老闆,我们去外面等吧。小姐自有小姐的方法,您就别给她添乱了。」 安镜把话说得那么绝,秦哲再想帮她,也无计可施,憋着一口气拧眉走出了当铺。 他没走,靠在路边心烦气躁地抽起了烟。 然而他一支烟还没抽完,安镜就气定神闲地从里面出来了:「李叔,进去跟掌柜办手续,拿钱。」 老李:「谈妥了?」 安镜「嗯」了声:「死当,十二万。」 老李前脚跨进门,晚云后脚就捧起安镜的右手惊唿道:「大小姐,大小姐你流血了。」 安镜由她捧着手,也没逞强说没事,还故作虚弱地说道:「是啊,流血了,你不给我包扎下,就这么看着?」 晚云鼻子一酸,解下系在盘扣上的丝帕替她将掌心的伤口包扎好:「等李叔出来,我们就回去。回去了我再给你上药。」 「这个玉坠替我保管,找一个盒子或锦囊装好,回去放我屋里。」安镜张开另一只手,上面躺着一个精雕细刻的南红玛瑙观音坠子。 「是。」 秦哲见状,骂了句「真是疯了」,开着他自己的车走了。 老李进屋看到地上碎裂的茶盏,以及碎片上的鲜红血迹,也是一惊。 他们在外头听见的声响应该就是茶盏打碎的声音了,却是连一句安镜和马六爷的对话都没听清。 第84页 马六爷正拿着帕子擦拭自己的脖颈:「这女人,谁招惹谁倒霉!」还好血不是他的。 虚惊一场,但马六爷也被安镜的狠厉给吓出一身冷汗。以至于明明脖子表皮没被划伤,他都总有一种疼痛的错觉。 …… 钱到手,安镜让晚云坐黄包车回去,跟张妈一起准备火盆,好给安熙去去晦气。 老李开车,安镜坐在后面,一刻不停地去医院见卡恩。 卡恩痛快,一句废话都没说,当即给巡捕房的警长打了电话,说自己不予追究,让他们放人。 「ok,镜老闆,你可以去接你的弟弟回家团聚了。」 安镜未做任何回应,转身就走。 却又听卡恩在身后大声道:「镜老闆,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see you!」 去往巡捕房接到安熙,见他脸上有伤,还没问伤是怎么来的,安熙就自己解释说是昨天警员制止他时打的,被关的这一晚,没有再受其他的伤。 他撒了谎。 脸上的伤确实如他所说,但他隐瞒了衣服下遮住的那些被殴打的伤。 凌晨突然有人来审讯他,问他跟卡恩有何恩怨或过节? 他声称自己是猜测卡恩跟军/火走私一案有关,为了打击安氏这个竞争对手,害得他们的新机器被扣押,耽误棉纺厂的工期,让他们交不出货,达到损毁安氏信誉的目的,所以才没忍住对他动了手。 他还骂卡恩是无耻小人,希望他出门被炸死。 来人没这么好骗,对他用了刑。 起初他还咬牙切齿地硬/挺着,骂他们是外国人的走狗,后来开始服软求饶,说自己就是个没长脑子的纨绔子弟,他愿意去给卡恩道歉。 那几人似乎有所顾忌,没动用最狠的刑罚,也没往他脸上打。听到他没出息地求饶后,就放过了他。 刚刚被放出来前,警员不仅推他去淋浴房沖洗,还给了他一身干净的衣服。 是以安镜看他穿戴整齐,信了他的话。而他在言行上也丝毫没有表现出受了伤不舒服的样子,藏着掖着不是逞强,是不愿安镜和老李他们为自己担忧。 「姐,你找过卡恩了?」 警员什么都没对他说,但他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安镜跟卡恩本人谈好了某种条件,他才能这么快被放出来。 「嗯,赔偿了他几万块的医疗费。」这种事,没有瞒的必要。即使她瞒了,卡恩那边多半也会散布消息。 安熙认栽。 双手紧握成拳,又慢慢松开,咧嘴笑道:「没事的姐,我还有爸妈留给我的私产,这笔钱的漏洞我会补上。对了,巡捕房扣押的机器怎么说?我们是正规渠道进口,错不在我们,错在漕运,他们什么时候能把机器还给我们?还有苏州运来的那三十台机器,这都大半天了,送去厂里了吗?」 他战术性抛出关于机器的问题,也是想藉此躲避安镜的问话。 问他为什么对卡恩动手。 不过就算安镜问了,他的答案也跟昨晚一样。 「昨晚我让陆诚带人去接应了,上午东奔西走忙着你的事,还未与他联繫上,我们现在就是去厂子那边看看情况。」 安镜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她闭眼抬手按了按,安熙的视线越过她抬起的左臂,看到她右手缠着的蓝色丝帕渗出了暗红色的血迹。 他抓起她的右手腕,语带怒气地问道:「姐,你的手……怎么弄的?谁伤的?卡恩那个混/蛋吗?」 「不是。」安镜挣脱开,用审视的目光看向他,「倒是你,人在巡捕房就敢打他,总得给我个正当的理由吧?」 「事情刚出,那么巧他就出现在巡捕房,新机器被扣的事我严重怀疑是他搞的鬼。一见到他我就怒火攻心,就……打了。」安熙眼神飘忽,低头不敢再看他姐。 「怀疑?有证据吗?无凭无据就动手伤人,伤的还是有后台的洋人,你想过后果吗?」 后果,他当然想过。 赔钱,关几天。 他就是要打草惊蛇,要让卡恩调查他的动机,他才好反向追查,找出当年福和饭店爆/炸案系卡恩所为的有力证据,让他为自己的恶行付出惨痛代价。 留学时,在一次执行秘密任务中,他偷听到了卡恩跟友人炫耀他在沪海操纵的爆/炸案,原来父母不是死于意外,而是死于一场阴/谋。 可他身份特殊,再痛恨卡恩,也只能逼迫自己将仇恨掩藏。 回国后,只要有卡恩出现的场合,他都不会去,他怕自己情绪失控。 至于最初接受蔚音瑕的接近和讨好,也并非像他跟安镜说的那样,是为了靠联姻帮安氏拉拢理事会人脉。 早在与戚老闆接头后,他就从戚老闆那儿获知了蔚正清跟卡恩私下交往甚密的信息。 藉助组织的情报暗线,顺藤摸瓜往前倒溯,他对蔚正清是否参与了那场爆/炸案也存了疑心,所以才想将计就计跟蔚音瑕订婚。 一来能为自己打掩护,二来能有更多进入蔚家的机会查找线索。 后面碍于安镜的大力反对,他才放弃了。 再加上打着生意合作的旗号跟戚老闆和如月的接洽成了明线,他也不便再紧盯蔚家,以免多生事端。 眼睁睁看着仇人卡恩在沪海风生水起,还与安氏作对,安熙不想再坐以待毙,他需要帮手。 第85页 而此时组织也正好派给了他一个新任务,发展陈康成为他们在工部局的内应。 于是他暗中给继薛华之后上任的工部局华人董事——陈康递了消息,告诉他福和饭店数十人遇难的内情。 他希望陈康良心未泯,能借职责之便与他合作对付卡恩这个恶徒,还亡者一个公道,还家属一个真相。因为陈康的亲妹妹、妹夫和外甥女一家三口,当年来省亲也死于那场爆/炸。 安熙看到卡恩进入巡捕房,找地方给陈康打了电话。 他说,他会因为无缘无故殴打卡恩被抓起来关押几天。在此期间,只要卡恩对他的行为起疑,就会露出破绽。 卡恩的确起疑了。 陈康时刻关注着工部局和巡捕房两头,安熙是华人,他是华人董事,安熙一被抓,他就收到巡捕房的消息了。 因此也自然将卡恩买通底下人违规「拷问」安熙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能在多国管控的工部局混到如今的身份地位,陈康又怎会一点自己的眼线都没有? 在从警员口中得知新衣服是陈康陈董事长看在安氏坚持发展民族企业的份上,才特意为他准备的时,安熙就知道,陈康已经信了他的话。 陈康虽任职工部局,惯与洋人拍马熘须,但他是华人利益的代表,若丝毫不为民族大义着想,才会惹人非议。 给安氏的少东家送一份「体面」,再正常不过。 「阎老大出事后,漕运那条线顺理成章归工部局接管,造福海外洋商,与此同时安氏又因新机器无法及时到位,造成巨大损失,一举两得,不是他英华还能有谁?」 安熙说这话时,将矛头指向了英华,而不单再是卡恩。 父母的仇,一定要报。 他和安镜两个人当中,由一个人来报就行了。 他不希望安镜也陷入仇恨之中。 气氛凝固,安镜目不转睛地盯着安熙。 安熙转头望进她深不见底的眼里,挠挠头髮心虚地笑道:「姐,我是散漫了点,但我不是傻子。」 第35章 祸不单行的是, 陆诚也已等候在二厂,面色凝重地向安镜汇报导:「大小姐,我们在火车站等了一夜也没等到从苏州过来的装有机器的货运车, 直到早上我给财务处打了电话, 问他们要了对方的联繫方式,结果那边的负责人说, 机器在运输过程中遇到铁路故障耽搁了, 等了一天后听从调度绕路而行。但…绕行方向又突遇紧急军/情,很多条线路都停运了。为了安全起见,他们人和机器都撤回了苏州。还说,跟安氏的这笔生意怕是做不成了, 定金一万五, 他们愿意双倍赔付,给我们三万。」 安镜已经料到了会有变故。 在接到安熙后, 她就断定了这一连串的「意外」都不是偶然。 「安熙, 苏州的交易你熟悉,限他们三日内,把违约款汇过来。巡捕房扣押的机器,我来解决。另外, 昨日我交代过两位厂长暂停接新订单了。关于我们手上已有的订单,我打算让一厂三厂的厂长和业务员去联繫老城区的一些小厂子,也就是购买了我们旧机器的那些, 说服他们共同接单,好及时交货, 以减少安氏的损失, 同时也能适当增加他们的收入。若他们此次愿意伸出援手,往后安氏会每月分一些订单给他们。」 听了安镜的方案, 安熙并没有当即应下。 他把自己从「紧急军/情」的思考中抽离,神情坚毅地道出自己的想法。 「姐,这次危机我会和你同舟共济,叔伯那边你不用管,有我顶着。但我的建议是,说服小厂子接单的这项工作,最好是你带领大家去做,因为你在大傢伙儿心中是最有威信的,安氏的公信力也是全靠你才撑起来的,由你亲自牵头,必定更顺畅,也能事半功倍。工部局和巡捕房的交道,我和大伯去打,花多少钱,我心里有数。姐,信我一回,成吗?」 安熙说得异常坚定。这也是安镜第一次从他身上看到了担当,而且一点都不虚浮,是一种很有底气和自信的承诺。 「好。就按你说的办。」 「姐,相信我,这次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安熙拍着胸脯保证,「我去找大伯了。」 「嗯,晚上早点回来,我们等你吃饭。」 「还真是有点饿了。」 从昨晚到现在,他就喝了碗全是水的白粥和咸菜渣,早上啃了一个白馒头,不过眼下也顾不得肚子,「姐,我出去吃碗面条再去找大伯,你抽空给张妈打电话说下,我想吃她做的清蒸鱼和东坡肉了。」 安镜点头,从衣服口袋摸出一点散钱:「零钱先拿去花。车给我留下。」 「行行行,我坐电车去。」安熙拿了钱。安镜要马不停蹄地去跑那么多厂子,的确比他更需要车辆。 安熙走后,安镜让陆诚打电话把一厂三厂的厂长叫来,制定了分工合作的方案计划。 两位厂长在这件事上,绝对服从安镜的安排。 毕竟厂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安氏其他几个叔伯要么事不关己,要么就是马后炮,不想着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一味来厂里给他们两个厂长和工人施压,让他们动脑子想办法,还满腔愤懑地责怪安镜用人不善。 可何厂长是安父还在世的时候就已经是二厂的厂长了,兢兢业业这么多年,安氏没亏待过他,所有人也都不会把他那么一个铁面无私的直肠子老干部跟「携款私逃」这种无情无义之事联繫起来。 第86页 他的背叛,是意外中的意外。令人匪夷所思,也令人唏嘘嘆惋。 安氏昨日报了警。华界巡警总局受理,承诺会不遗余力调查取证,抓捕违法者。 案件尚无进展,因为不仅何厂长不见了,何厂长的亲眷也全都消失了。种种迹象无不表明,他是早有预谋。 厂长们告辞,允诺分头行动。 安镜从衣服口袋摸出一张五万块的支票,夹着那张戮帮名单一併递给了陆诚。 「老城区你就别跟着我了,我让李叔跟我去。这五万块你拿去换成零钱,根据家中人口,每家每户平均给他们一两三千安置费,就说,就说是强爷的心意,请他们节哀顺变,以后多靠自己,踏踏实实过日子。」 「是,大小姐,我一定办妥。」 「小心行事。」 「明白。」 「不急在一两天,晚上也别太晚,回来一起吃晚饭吧。」 陆诚感动于心。 安镜是他的老闆,也是他的大姐,而安家是他的避风港,也是无父无母的他要守护的「家」。 室内只剩安镜一人,她起身在办公室各处进行了翻找查看,期望着能找到何厂长留下的证明他清白的蛛丝马迹。 找了半小时,心里头的失望逐渐扩大。不管他有无难言之隐,背叛都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厂长办公室里都配备有电话。 安镜拿起电话拨出了庄园的电话,可最后一个号码刚拨完,就被她挂断了。苦笑一声,摇摇头走了出去。 …… 忙碌了一天,虽身心受累,但他们也劝说了好几家小厂子答应接单子。为了保证棉布质量,明天起安氏会分派员工去各个厂子里协助,也顺道传授经验。 安镜终于得以喘口气,回到家发现安熙和陆诚都比她早回来了。 「姐,累了吧?快喝口热茶。」安熙端着两杯热茶走到门边,先给安镜递上一杯,「你让张妈为我准备的火盆,我进屋前跨了。」 又把另一杯递到老李手中,「李叔也受累了,喝茶润润口。」 老李和张妈膝下无子,安熙是他们看着长大,也是他们照顾大的,深厚感情自不必多说。 安镜来了安家这些年,他们也是真的把她当做了安家的大小姐在爱护和尊敬。 两个孩子都拿他们当长辈,「一家人」彼此守护。为了这个家,为了安熙、安镜,他们多累多苦都能受得住。 晚云和陆诚从厨房端饭菜上桌,张妈最后一个出来:「大小姐回来了,开饭喽。」 看着家里的众人,安镜只觉得疲乏感都散了,身体也变得暖和了。 她的脸上,也有了往日的笑容。心里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可到嘴边只有一句:「大家都入座吧。」 张妈他们平常都是逢年过节才肯跟大小姐同桌用餐,说是大户人家要有主僕之分,要有规矩,不能让外人挑刺。 今天不是什么特别的节日,但他们都明白安镜的用意,更明白安镜心里的苦楚,所以一个个都早早回来,她说什么他们就听什么,只想让她开心点,让她知道,无论何时他们都在。就连惜惜也跳上桌,蹲在最边上吃着晚云给它搭配的鱼肉大餐。 惜惜上桌是安镜之前就默许的。 悉数落座后,安熙率先举杯:「来来来,这第一杯酒,敬我们家稳如泰山的定海神针——镜老闆。」 安镜任他畅言,也举杯喝了酒。 「这第二杯酒,敬我们家劳苦功高的张妈、李叔、诚哥还有晚云姐姐,感谢你们这么多年对我和我姐的照顾,你们都是我和我姐同甘共苦的家人。」 「这第三杯酒,敬一个太/平盛世。」 三杯酒下肚,打消了其余几人仅有的拘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令人开心的坊间轶闻和家常话。 饭桌上,安镜没有问安熙机器的事,安熙也没有问安镜为什么少了一辆车。他们都享受着难能可贵的安宁与欢愉。 夜深入睡前,大厅的电话响了。 「大小姐,你的电话,是蔚二小姐打来的。」晚云来到安镜门前说道。 安镜披上外衣下楼,轻咳一声润嗓:「音音。」 「阿镜,我没有打扰到你休息吧?」看出傅纹婧对唐韵青抱有的感情后,蔚音瑕格外想念安镜。 下午傅纹婧走了,唐夫人用了晚餐也回了家。此时唐韵青和小雨也进屋睡觉了,她才轻手轻脚地来给安镜打电话,想听听她的声音。 「才洗漱,还没睡。」 「你,是不是明天也不过来了?」她能听出安镜声音里的无力感。 「嗯,工厂的事情没处理完,很棘手,可能接下来好些天都不过去了。」安镜深感愧疚,但也必须分清孰轻孰重。 「那你忙。叨扰唐小姐这么多天,我明天也该回家了。」 「音音,对不起。」从庄园离开的时候,她说让音音等她回来,可她又食言了。 她可以带蔚音瑕去庄园小住,甚至长住,只要她开口,唐韵青不会拒绝。但能住一辈子吗? 「阿镜,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没用,帮不上你的忙。」不想勾起伤感的情绪,蔚音瑕转移话题,「对了,傅医生今天也来陪韵青姐过生日了,她给小雨做了一个鞦韆,小雨十分欢喜。她也检查了我的伤口,说恢復得很好,所以你不用担心我……」 第87页 「没用的那个,是我。」安镜自责道。蔚音瑕越替她着想,她就越感到有愧。 「阿镜……」从两年前在仙乐门认识安镜后,蔚音瑕就没见过这么无助的她。安镜消沉,她亦难受。 百般滋味梗在喉咙,蔚音瑕酝酿许久,却终是只道出一句寻常不过的勉励话语:「吃得磨砺苦,方为人上人。阿镜,你可是答应过,要做我的大英雄的。虽不知你今日遇到了何种困难,但我相信你,定能带领安氏转危为安。」 她把自己扮演成局外人的角色,可实际上安镜所遭遇的困境,她这个局中人难辞其咎。 安氏风雨飘摇,而她,也该回去面对自己的命运了。 跟安镜通完电话,她又拨通了蔚家的号码。絮儿接的电话,去房里叫老爷的时候,还被蔚夫人骂了几句。 蔚正清:「说。」 「明天离开庄园,我要见他们。」 「明天上午,我会派车去接你。」蔚正清说完便挂了电话。 蔚音瑕回房后,把自己裹进被子里,躺在安镜睡过的地方,低声抽泣。 …… 隔天清晨,吃了早饭,安熙就开车出门了。 安镜看完了今天的报纸后,也整理好着装,准备继续昨天未完成的任务。要想生意正常运转,还得再谈拢几家小厂子才行。 出门前接到远洋贸易的回电:「镜老闆,这边高层商议后同意宽限尾款时间,但只宽限半个月。」 安镜:「好。请替我转达谢意。」 她和老李刚上车,晚云就追了出来:「大小姐,一厂打来电话,说熠少爷在他们那儿大吵大闹,拿了个什么加急的订单合同,需要您去处理一下。」 安熠? 晚云不提这个名字,安镜都快忘了他的存在了。 老李开车赶往一厂。 女厂长焦急地等在大门口,看到安镜的到来犹如看到救星:「镜老闆,熠少爷拿来了一笔定金一万的订单,而且还是加急的,要求我们五天交货。合同是大前天签的,交货期限从前天起算,加上今天还剩三天时间。这……要是厂子没出意外,五天交货肯定没问题,哪怕只剩三天,我们几个厂加班熬夜赶一赶也能赶出来,可现在的情况,我们,我们根本办不到啊。」 「进去说。」 安镜一听就知道安熠这笔单子也是这场针对安氏而起的「意外」的组成部分之一。 所料不差的话,今天,这位幕后黑手就会自动浮出水面了。 这个人是谁,其实昨日就拨云见雾了。 安熠浑身酒气地躺在厂长办公室的沙发上,听到女厂长说「熠少爷,镜老闆来了」,才又坐了起来。 合同给女厂长看过之后,他就又拿回,宝贝似的抱在怀里。 此刻他双目布满血丝,仰头看着来人,确认是安镜后,他神志不清地将合同拍在茶几上,沾沾自喜道:「安镜,镜老闆,你…你看,这是我,是我安熠签来的大单子……」 安镜微微弯腰,没去拿合同,而是端起桌上的杯子,将里面的温水泼到了安熠脸上。 安熠愣了几秒,不可思议地晃了晃头,随即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蹭一下站起身,怒视安镜:「你干什么泼我?!」 「大前天签的单子,为何今天才送来厂里?」安镜冷静得出奇。 「我…我,」安熠握拳敲打几下脑袋,回忆这两天发生的事,「是,是天津来的商人,他让我,陪他喝酒泡妞,只要我喝过了他,他就把订单给我……」 「一陪就陪了三天?」 「……」安熠哑口无言。要不是今早被黄包车拉来了厂里,他都不知道自己已经三晚没回家了。 他在外面夜不归宿两三天是常有的事,家里给他的最大期限也是三天。 而今天,正好到期限,他也正好被「放」了出来。 「酒,一定是他们在酒里加了别的东西。」他只记得跟他们在夜总会,他们叫了很多酒,也叫了漂亮姑娘来作陪。 「谁给你盖的章?」 「何厂长!是何厂长!」安熠对这个问题答得飞快,「那天下午我怕错过时机,就给何厂长打了电话,是他在下班前亲自带章过来,我…亲手盖下去的章。」 「先盖章,才签的合同,是吗?」果然何厂长跟那些人是一伙儿的,他也是计谋中的一员。 「……是。」 安镜抓起合同按在安熠手里,又抓着他来到电话前:「立即马上联繫跟你签合同的人,我倒要看看是谁给你下的套。」 「不用联繫了,我来了。」 几人闻声,回头看向门口。只见鼻樑处还贴着胶布的卡恩带了两个保镖闯进办公室。 保镖将老李和几个厂里的员工拦在门外,卡恩手里则拿着合同,大摇大摆地走近安镜:「跟安熠签合同的是我朋友。」 安熠登时也傻眼了。 昏昏沉沉被黄包车拉来一厂后,厂长也言简意赅给他讲了这两天发生的事,加之刚刚被安镜一通盘问,他再傻也能悟出点什么。 恍然大悟的安熠指着卡恩的鼻子火冒三丈道:「是你,是你给我设了圈套?故意找人扮演外地来的进货商,用巨额订单诱我上钩,再串通工部局那帮外国佬截了我们的新机器,让我们在期限内交不出货!」 「我得对熠少爷刮目相看了,你也没有傻到一无是处嘛,这么快就一下子想通透了。」 第88页 「卡恩!你个王/八/蛋!你敢戏弄本少爷!」安熠被对方猖狂的态度和侮/辱性的挑衅激怒,酒也彻底醒了,叫嚷着冲上去,被眼疾手快的保镖一拳打倒。 安熠被打得严不严重,安镜并不关心。 她关心的是,卡恩今日来的真正意图。难怪前两次见面,卡恩没有跟她纠缠,难怪他说,他们很快会再见面。 「你来,就是为了自吹自擂?」 卡恩抬手用英文吩咐两名洋人保镖:「你们把熠少爷带出去,把另一位女士也请出去,外面等着。」 女厂长迈了几步,站到安镜身前,被安镜抓住胳膊:「我跟他谈,没事。」 「镜老闆……」 「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带领他们去做。有劳了。」 女厂长点头,算应承下,自行走了出去。 安熠就是个狐假虎威又欺软怕硬的公子哥儿,被保镖一拳打得大气都不敢再出一声。 到了门边看到外面有自家厂子里的人,才死要面子地挣开保镖的钳制,把合同扔给老李,理了理头髮和衣襟后,抬脚走了。 门被关上后,安镜泰然自若地坐到厂长位子上。 卡恩则怡然自得地坐进沙发:「怎么样啊镜老闆,这两天晚上睡得好吗?」 「有话说话,我没空跟你绕弯子。」 「英华有意收购安氏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只要这项合作达成,巡捕房的那批机器,即刻就可以送到厂里。而且,镜老闆还是镜老闆,安氏的生意依旧由镜老闆全权打理。英华呢只做幕后股东,不损害英华利益的前提下,英华也不会干涉镜老闆的决策。」 安氏的股份,安熙占百分之四十,大伯、三叔和四叔各占百分之十五,安镜占百分之五,剩下百分之十分散在大伯、三叔、四叔的其他几位子女手上。 「白日做梦。」 「做梦?oh no,我一点都不喜欢做梦。」卡恩摇晃着食指,「我能理解镜老闆这两日殚精竭虑、顾此失彼,想必你还不知,就在昨天夜里,你那位三叔一家的全部股份已经被我们收入囊中了吧?」 三叔,是安氏三兄弟里最不会做生意,也是最淡泊名利的一个。 或许是受他这个父亲的影响,也或许是身为女子的缘故,他的两个女儿也毫无从商的野心。 大女儿很早嫁去了外省,丈夫是一名文豪。小女儿只比安熙小半岁,在中学里当老师,未婚夫则是一名大学老师。 总之他们一家人的共同理想就是平平淡淡地过日子,跟老大老二老四三家都往来甚少,从不管公司的事务和帐务,公司的分红每年给多少他们就收多少。 他们一家的全部股份加起来是百分之十九。 为何不打一声招唿就把股份都卖给了洋人?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no no no,不是我对他们做了什么,是你们的国家对他们做了什么。镜老闆难道就没听说最近全国各地的文豪学士发起了什么文化觉醒运动?这可是非常不利于国家统一的反/动行为啊。学校里涉事的老师和学生被抓,用来以儆效尤,不足为奇吧?」 是了,她今早看到的报纸上有刊登相关报导,但并不是大篇幅。 真实事态竟这么严重? 那卡恩所提到的被抓的老师里,必然有三叔家的人了。 如若不是意志够强,坚信事在人为,安镜也一定会想,既然连老天爷都在帮卡恩和英华,他们负隅顽抗还有必要吗? 有志者,事竞成,还没到认输的时候。安镜冷言冷语:「不过是两万违约金,安氏赔得起。」 她指的是安熠签下的这笔订单。 「no no no,镜老闆又错了,不是两倍,是三倍。」卡恩再一次摇动食指,「唔,区区三万确实撼动不了安氏企业。我来呢,主要是想跟镜老闆道一声感谢。蔚家问我要10万聘礼,我正愁去哪儿找这么多钱,多亏了镜老闆,这短短两天就帮我凑齐了。」 卡恩点到为止,也不再把重点放在劝安镜转让股份上了,「谢了啊,镜老闆,记得三天内把钱打到帐上,到时候请你和熙少爷喝我跟蔚二小姐的喜酒,可一定要赏脸啊。」 卡恩在海外有老婆孩子,至于沪海的女人,他只是想玩玩儿而已。 他自以为血统优越,打心底瞧不上被多个国家实力碾压的战败国。所以从多年前开始,他就把这里当做了实现他阴谋诡计的娱乐场,在商界政界各方拉拢关系,与之狼狈为奸,为所欲为。 安镜忍得额角青筋暴起,掌心伤口再次出血才没有冲上去狂揍卡恩。 昨天七万,今天三万,整整十万。 竟然是自己替他凑齐了这十万的天价聘礼。 毫无疑问,卡恩的下一步就是拿着这十万去蔚家提亲。蔚正清当众开出的价,自然不会反悔。 卡恩开门离开,老李在门口看到安镜神情痛苦的样子后,又默默关上了门。 大小姐需要静一静。 安镜脑袋里一片混乱,她开始重新梳理这段时间发生的「意外」,她想弄明白卡恩究竟是为了英华而沖安氏来的,还是他卡恩假公济私,原本就是冲着她来的? 可她跟卡恩无冤无仇,为什么卡恩要大费周折借她的手筹钱?还刻意把蔚音瑕当做战利品在她面前炫耀? 安镜还在办公室左思右想时,安熙带回来了两个消息。 第89页 「姐,好消息是,那边松口同意我们拿回机器了,坏消息是,七天之后才能拿,人情费两万。」 第36章 安熙能带回「好消息」, 少不了陈康这个新伙伴的周旋。 原以为赔偿给卡恩巨额违约金后,一周的等待时间很快就能熬过去,可那些答应协助生产的小厂子陆陆续续又都毁约了。 因为海帮的人从中作梗, 暴/力威胁小本生意的厂子, 不准他们接安氏的单,造成了安氏孤立无援的局面。 自戮帮和樵帮的争斗拉开序幕后, 新仇旧恨一起算, 两头势均力敌打得不可开交,双方都损失惨重。而坐收渔翁之利的海帮就成了势力最勐的地头蛇,一家独大。 金宝路上了卡恩的贼船后也尝到了甜头,他才不管卡恩是哪国人。只要是能给他带来利益的, 就是盟友。 一连多日, 安镜日夜不停地奔波在生意场上,精疲力竭, 赔了不少钱。 生日后的第五天, 等军/火走私一案的风波稍微平息了,唐韵青才被她父亲解了禁足,安排保镖送她来安家。 蔚音瑕告辞后,她也回了娘家。唐父知她肯定放不下安镜那边, 未免她出去惹祸上身,给家里带来麻烦,便命人二十四小时将其看管起来, 不得外出。 她也没闹,还跟父亲打了商量, 说自己会安分待着, 但需要借点钱。 这日,唐韵青依约给安镜送来了钱, 略带歉意地说道:「这是你要的10万。镜,对不起,希望我来得不算太晚。」 「谢谢你,韵青。」她怎么可能怪她呢?就算唐韵青要插手,她也会阻止她参与进来。 晚云洗了一盘水果端来放在茶几上:「唐小姐要留下用晚饭吗?」 傍晚将至,如果唐韵青要留下,那她们得专门为她做些适合孕妇吃的菜餚。这也是张妈让晚云顺带来问一句的。 「晚饭不用多做。」安镜说着看向唐韵青,「早点回去,别让唐老闆、唐夫人担心。」 唐韵青看了看屋外:「嗯,我再坐会儿。」 送她来的保镖一直等在车里,出来前她也向父亲承诺,不会超时逗留。 安镜顺着唐韵青的视线看去,黑压压的天空犹如她的心境,天边没有云彩,而她心里也只有黑白色。 太压抑了。 安镜一边拿起烟盒打开,一边说道:「近期都别来找我了,你不用太担心我。他们想把我、想把安氏逼至绝境,光靠这点手段,也太不成气候了。」 唐韵青能来到她家,能拿来这么多钱,必然不是一无所知。 「你怎知他们没有后手?你被洋商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英华这番操作,显然就是蓄谋已久。」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或许是累的,也或许是急的,安镜的手有点发抖,打了好几次火才点燃了香菸。 「再说了,我这不还有唐小姐的大腿可以抱吗?韵青,你是我的后盾,不是盾牌。我不需要你替我挡在前面,也不需要你为我开路,我只盼着你坐镇后方,加固你的城池堡垒。以后若我穷困潦倒了,还望你念在往日情分上,随便抬手施捨我一餐半饭的……」 「说什么呢你!」唐韵青嫌弃地挥挥手,在烟还没进到安镜嘴里前将其抢走,掐灭了扔进菸灰缸。 「少抽点,我可不想让我肚子里的孩子在你这儿吸二手菸,影响发育。你是不是不想当这个孩子的干妈了?」 「对不起,对不起,韵青,我,是我煳涂了。你的孩子,我都喜欢。」 安镜先是自责地拍拍脑门,语无伦次地道了好几声歉,然后也用双手扇了扇,将空气中残余的烟雾挥开,「最近太累了,我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 「镜,」唐韵青握住安镜的手,试图传递给她一些信心和力量,「安氏企业不是你一个人的,它的盛衰也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你要学会分享荣辱,也要坦然面对成败。时代变迁的潮流中,我们只是芸芸众生里渺小的一粒尘埃,当然,也可以是一颗明亮的星辰。但你也要认清,一颗星辰的光是有限的,真正照亮夜空的,是我们头顶上的一整片星河。」 听她提到星辰,安镜不由得眼眶发热。 「小时候母亲对我说过,哪天她要是离开人世了,就会化作天上的星星,为我驱散黑暗。后来她走了,我却从没好好看过星空。虽然我知道生老病死由不得自己,但我还是埋怨她狠心丢下我一个人在世上孤苦无依。」 「再到后来被爸妈收养,我以为是母亲在天有灵送了我一个完整的家,可…爸妈也离开了。或许我才是那个不祥之人吧,是我连累他们……」 「不是那样的。」唐韵青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情感,她起身坐到安镜身边,紧紧地抱住她,「我们的命运都是老天安排好的,何时生何时死,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安镜身体僵硬,喃喃道:「天意吗?」 感觉到安镜身体对自己的抗拒,唐韵青挫败地松了手:「对,每个人的生老病死都是天意,不可扭转。」 「既然生老病死是天意,那就该活着的时候多做点与天意无关的事,你说对吧,韵青?」 望着安镜眼里的狠戾,唐韵青喉头动了动,说不出那个「对」字。她怕自己说了,安镜就又离疯魔近了一步。 第90页 安镜却展颜一笑,伸手拿刀削起了苹果:「宅子外面那片地是爸妈留给我的私产,我抵押给了昌顺洋行。你丈夫不是地产大亨吗?他若有兴趣,可以拿去做开发。」 「空了十几年,抵押就抵押吧,我回头问问他。」对于安镜情绪上的转变,唐韵青一时摸不透,改问道,「躲起来的那个姓何的,找到了吗?」 「没。」安镜手上动作一顿,「要是戮帮没出事,找到他易如反掌。我派出去的人……」 「你少提戮帮。」唐韵青跟安熙一样,一直不太贊成安镜跟帮派走得过近,「祸从口出,当心租界巡捕房落井下石,被某些奸商狗官利用,也来踩你一脚。」 「踩啊,尽管踩。」安镜冷笑道,「你别忘了,我是从什么地方活出来的。只要他们踩不死我,最后死的就一定是他们!」 …… 唐韵青走的时候,安熙正好从外面回来。 「我说熙少爷,你姐都焦头烂额成什么样了,你还成天成夜不着家!你多大了都?就不能替你姐分担点压力?」 「韵青姐冤枉啊,我出去也是替我姐办事。」安熙嘆气,小声道,「我见诚哥早出晚归鬼鬼祟祟的,就偷摸跟踪了他。结果发现,我姐拿了不少钱去安顿戮帮那些死于非命的兄弟们的家眷了。这件事上,我没法拦,还往里添了些钱。」 「你们姐弟,真是要气死我!」唐韵青也重重地嘆了口气,叮嘱道,「这些事让陆诚去做就行了,你少往外面跑,多跟着你姐,把重心放在安氏棉纺厂的復工上。」 「知道了韵青姐。」安熙可不会告诉她们,半小时前他才跟戮帮的柏杨见了面。 「海帮与安氏叫板,是得了谁的好处?」 「还能是谁?英华的老闆,卡恩。这人不但处处与安氏作对,结交黑/道,还扬言要拿10万聘礼娶蔚家二小姐为妻。现在他钱也有了,我看不久英华就要跟正清百货沆瀣一气了。」酒会上人多口杂,即便没有登报,外面也早就把这件八卦新闻众说纷纭传开了。 「他一个老外,捨得以个人名义出这么多聘礼娶华人?」唐韵青的消息并不闭塞,10万聘礼的事安镜没说,但她回了唐家后,也已从母亲口中得知。 「关键这10万还是我们赔给他的。」安熙说着,抬头从窗户看了眼客厅的方向,「我姐她…把蔚二小姐当妹妹,不能让她嫁给卡恩。」 「可做主的是蔚正清。」 「嘘!韵青姐,你这话可别让我姐听到。」 「开个玩笑而已。」唐韵青泛起了苦涩,「音音现在也是我妹妹,妹夫再怎么也得让我看得顺眼吧。」 「好了韵青姐,你快回家休息吧,连累你折腾来折腾去的,我都怕了。」安熙盯着唐韵青微微隆起的肚子说道,「小宝宝也受累了,等以后啊,你从小到大的玩具,安熙舅舅都包了。」 「你说的啊,一言为定,安熙舅舅。」唐韵青拍拍他的肩,「男子汉大丈夫,你最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不能再让你姐姐一个人辛苦扛起家业了。」 「不会了。」 送唐韵青上了车,安熙也去院子里的长椅上坐了一阵。 昨夜陆诚回来,背着安镜给他递了纸条,说是柏杨请他代为转交的。 上面只写了两个字——福和。 今天他见到了柏杨。 柏杨告诉他:「五年前福和饭店的爆/炸不是意外事故,而是卡恩为了报私仇除掉陈东制造的。五年前安老闆安夫人葬身福和饭店也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收卖了小乞丐给他们传递假信息被骗去的。」 安熙出国前,柏杨还没跟着徐伟强,所以他们并不相识。回国后状况连连,安熙也还没跟徐伟强有过往来,跟柏杨就更没交集可言了。 是陆诚跟安熙介绍了柏杨此人的可靠度,外加「福和」二字对他意味重大,他才决意前往和柏杨见这一面。 看着年龄比他小几岁却稳重老成的柏杨,安熙半信半疑:「证据呢?」 「我们抓到了一个跟随陈东多年的手下,他知道强爷对镜老闆重情重义,便用这个秘密换了自己一命。多年前卡恩初来沪海不久,在夜总会寻欢作乐时抢了陈东看上的姑娘,被陈东教训,还受了胯下之辱。隐忍一年,卡恩站稳了脚跟,伺机报復,买通福和饭店的副厨师长动了手脚,陈东命大,但他的眼睛和耳朵都是被那场爆/炸所伤。」 「卡恩见势不对,为保命逃离了沪海。巡捕房草草结案,但陈东命人继续追查,找到了也准备出逃的副厨师长,拳脚之下招出了真相。樵帮的人拿走了他身上所有的钱财,断了他一条胳膊和一条腿。那人也是命硬,更名改姓苟活至今。」 安熙已知卡恩是元兇,柏杨补充了细节,道出了卡恩的动机,还有了证人。 但他更想知道的,是第二个「意外」:「收卖小乞丐的人,是谁?」 问出这句话时,安熙心里隐约有了一个人选。他不是今天才怀疑那个人,他缺的,是证据。 「你认识的人。」柏杨从兜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安熙,「这是证词。」 安熙取出里面的信和一张纸条。 看完信上的内容,他一拳打在桌面,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蔚正清!」 信里没有提蔚正清的名字,但信里写道——那人戴着眼镜,镜片为黑色,眉骨突出,右边眉峰处有一颗黑痣,鼻头宽而平,唇边留有鬍鬚。 第91页 不是蔚正清是谁?! 暗室里只有安熙和柏杨两个人,柏杨起身倒了一杯水放在桌上:「抱歉熙少爷,这封信半年前就到了我手里。写信的人,是我少时的故友,恕我不能将他现在的身份信息告知于你。」 「他被送离沪海后,在火车上遭到贼人抢劫,身无分文之际阴差阳错被一对绸商夫妇收养,去年随养父母来沪海谈生意,故地重游才知福和饭店被炸毁一事。」 「偶然相逢,是他先认出了我。」 「其实当年,他还是小乞丐的时候,那人找他时我也在不远处看见了。但我并不知那人找他所为何事,我以为那个人也同我一样,只是出于善心去给那群流落街头的孩子们送些果腹的食物。」 「那人戴着帽子,我没看到他的正脸,在我走过去前,小乞丐已经跑走了。我把带去的馒头分给其他孩子,并警告他们再饿都不能去偷去抢,直到我听见爆/炸声……就是那声巨响,摧毁了很多家庭,包括你,也,包括我,都失去了至亲的人。」 「没错,当年福和饭店的厨师长,正是我父亲。如果不是他让我给孩子们送吃的,那天我也会葬身废墟之下。父亲死后两年,母亲也病故了。再然后,我跟了强爷。」 「多年不见的小乞丐已经是半个大人了,重逢那日我们一起吃了饭喝了酒,都跟对方讲了这些年的境况。」 「许是受到内心折磨难以安枕,分别后半年他就又来到沪海,将这封信交给了我,让我看了之后再决定是否交予你们。」 「纸条上的字,不是那人的字迹,而是那人让他带去给你父母的口信的原话。这半年里我查过了,口信中提到的蔡先生就是五年前给正清百货注资的台商。」 话已至此,来龙去脉再清楚不过了。 安熙消化着事实,将翻滚的仇恨压了又压:「为何告诉我,而不是我姐?」 「镜老闆…你姐姐是个好人,也是个有胆识有魄力的人,我很敬佩她。只是有些事,我觉得应当由男人去做。」 卡恩已向安氏发起了攻击,双方争斗在所难免,安镜安熙姐弟也再难置身事外。 他虽不了解安熙,也不看好安熙,但安熙能与工部局那帮老奸巨猾的人完成谈判,必有他的过人之处。 再者,安熙非但没有阻止他姐在安氏艰难时刻往外「撒钱」,还能添钱给陆诚做樵帮的抚恤金,证明他玩世不恭的外表之下也是个心地纯良之人。 父母无辜枉死的真相,他有权知道,也有责任为父母报仇。 「的确,是该由男人去做。」安熙喝了一口水,心里盘算着怎么对付仇人,「强爷让你来找我的?」 「强爷只知前者,不知后者。强爷的意思,也是不想让镜老闆牵涉其中。但过几日,我们会送一份大礼给镜老闆。」 安熙一咯噔:「你们是想一枪崩了他?」 这个「他」,指的是卡恩。 「哼,一枪,太便宜他了。」柏杨无意透露计划,拿了帽子戴上,「熙少爷应该结交了不少富家子弟,不妨带他们去海帮在老城区经营的地下赌庄玩玩儿,那些可都是卡恩的手笔,为他吸纳了不少真金白银。好了,此地不宜久留,熙少爷保重,告辞。」 安熙不知道柏杨说的大礼会是什么,他在想该怎么利用那些地下赌庄,又该怎么让蔚正清付出代价。 根据军/事情报,当前国内、国际局势瞬息万变,他能为家人所用的时间不多了。 「怎么不进去?」安镜来到他身旁坐下,「三叔那边什么情况?」 是了,他今天出门的理由是去看望三叔一家:「堂妹和她未婚夫都被释放了,但多所学校罢课,波及甚广,为了不被牵连,三叔和三婶已决定带堂妹举家南下。」 「堂妹未婚夫也跟着走?」 安熙摇头:「男人不走。劝说无果后,堂妹选了尽孝,跟他有缘无分,一别两宽。」 「造化弄人。」 「三叔让我给你带一句,对不起。」 「救人要紧。」 秋日的晚风徐徐吹来,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好似,要下雨了。 安镜抬头望天,唐韵青才走了二十分钟,天空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来,不知她到家了没? 还有音音,不知她在家有没有再受委屈?卡恩的10万聘礼又会何时送去蔚家? 安熙转头看安镜,才一周,她的脸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来,轮廓线条刀削一般,连颧骨都愈加明显了。 他还惊奇的发现,姐姐的头髮到肩了。 ——姐姐姐姐,你的头髮怎么跟我一样短?你是女孩子耶,为什么不留长头髮呀? ——姐姐姐姐,你是不是怕头髮长虱子,所以才不敢留长呀? ——姐,你短头髮的样子真酷!你是所有女孩子中最特别最有个性的一个。 ——姐,你看都没人来咱们家说媒,是不是因为你头髮太短太没女人样,不招男人喜欢呀? 「姐。」 「嗯?」 「you are so cool!i love you,love daddy and mom so much!im proud of you!」 安镜听不懂安熙所讲的英文,但她知道安熙说的肯定是好话。 她笑着抬手揉了揉安熙的头:「不论此时此刻天有多黑,黎明终将到来。你的未来,安氏的未来,还有我的未来,都会越来越好。」 第92页 「祖国的未来,我们的未来,一定会越来越好。」憧憬着未来的安熙,心中已有决断,「姐,安家的重担是时候交给我了,把你的股份都给我吧。」 他不是没有事业心,只是他的事业不是生意。他在追寻理想的路上走得战战兢兢,但从未迷失方向。 明知道安镜为安家、为他承担了太多,但有国才有家,他仍然坚持自己的信念。他已经对不起安家对不起安镜了,不能再对不起他所热爱与守卫的国家。 弟弟的郑重其事令安镜一怔。 豆大的雨滴急速坠落,天际划过一道闪电,一声惊雷从天而降,仿佛就炸响在耳边。 手被安熙抓住,给了她对抗恐惧的无穷力量和勇气。 她答了句:「好。」 …… 因有海帮捣乱,致使安氏流失的生意大都被英华给挖走了,因为他们有够多的制造机生产货品。 英华的工厂四处张贴招募工人的gg单,还刊登了报纸。 停工数日,安氏棉纺厂人心惶惶。受更高薪酬的吸引,工人们也有按捺不住的,联名要求结清工资,好跳槽。 离约定领取新机器的时间仅剩两天,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失去领头羊的二厂内部发生了暴/乱。 「英华给的工资比安氏的高。」 「他们有很多新机器,连我们的好些老客户都被抢走了。」 「都停工这么多天了,机器到底能不能送来?安氏的厂子还开得下去吗?」 「厂长都跑了,我们还留在这儿干什么?」 「结工资!」 「对,我们要工资。」 离二厂最近的是一厂,接到女厂长的电话后,安镜临时僱佣了十名保镖赶至,却在混乱中,被不知谁扔出来的石头砸伤了脑袋。 鲜血从耳侧流淌到衣服上,她也没管,只朝天开了一枪。 枪响后,顿时鸦雀无声。 陆诚眼观八方,迅速从人群中拎出来一名神色慌张的妇女:「说,谁让你带头闹事的?」 那妇女当即哭喊着坐到地上撒泼耍混:「冤枉啊救命啊,打人了!你们都看看,看看,就她这样既黑心又残/暴的老闆,肯定是不想给我们结这个月的工资了……」 女厂长赶忙拿出帕子给安镜捂住流血的地方:「镜老闆,快,你快按住。」 她按住帕子:「你们都看仔细,这人,是我们厂子里的吗?」 女厂长盯着妇人的脸看了又看,眼生得很。三位厂长定期都会到其他两个厂子视察工作,主要是为了技术上的同步。 旁边有几人点了点头,答道:「是厂里的工人,没来多久,也就一个来月。」 闻言,安镜在女厂长耳边说了几句,随后无视撒泼的妇人,转身走向一处高台,扬声道: 「在安氏工厂做工的都是华人,我们发扬的是传统棉纺织技艺,推动的也是华夏的经济。你们要养家餬口,你们要去英华,我不拦,也拦不住,因为那是你们的人权。只要你们在安氏,我安镜就敢拍着胸脯保证你们的人权,但是在英华,你们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弱肉强食下的低等工人。为外国人打工卖命,你们将不会拥有选择权和自主权。在场的人都听着,愿意留下来和安氏共渡难关的员工,只要工厂还在,从明年一月起,每人每月工资上涨百分之十。我安镜言出必行,说话算话!如果坚持要走,行,明天就去财务处结算本月工资。」 得到了老闆的保证,大部分人都打消了顾虑,决定再观望几天。 那名妇人准备跑路,被陆诚再次按住。 两名巡警随着女厂长往人群走来,当值的他们刚好在附近巡逻,听到枪声后就往这边赶来了。 「两位警官,就是她,不仅煽动他人聚众闹事,还伤了镜老闆。」女厂长怒沖沖地指着妇人,又声泪俱下地指向安镜,「你们自己看,镜老闆都被她伤成什么样了。」 询问一番后,认定为故意伤人罪。妇人扑通一声跪地求饶,安镜表示不予原谅,不接受和解。妇人被巡警带走,自食其果,享受她的牢狱之灾。 至于枪声,安镜也做了解释,给了他们一些辛苦费。 压下暴/乱后,安镜就遣散了保镖。 陆诚看她伤得不轻,问:「大小姐,我送你去医院包扎一下头部的伤吧?」脑袋受伤,可不能像手受伤那样随便处理就行了。 血已经止住了,她不听陆诚的劝,往厂长办公室走去。 「大小姐……」 安镜忽然停步:「陆诚,我还是不信何厂长是被钱财所诱自愿背叛安氏。走,去一趟他家。」 「还是先去医院吧。」陆诚这回不再无条件听从安镜的话,「报警后,厂长办公室和他家就都被巡警搜查过了,能轻易被找到的线索早就被找到了,不好找的也不差这点儿时间。」 明明他的职责是保护大小姐的人身安全,可这几个月里,大小姐来来回回受了多少次伤了? 虽然没人责怪他失职,但失职就是失职,是他没有尽到应尽的职责,他只恨不得大小姐受的那些伤全都加倍由自己来承担,在身体上为大小姐分担一些痛苦。 第37章 自觉陆诚言之有理, 又见他破天荒地犯倔违逆自己,安镜妥协,到最近的诊所进行了消毒处理和上药。 这次的伤口跟她额角的旧疤相距仅有一个指节的长度, 大夫要给她缠一圈绷带, 她嫌麻烦,嫌小题大做, 跟大夫僵持不下。 第93页 最后还是护士提议, 沿着伤口外围多剃了一小块头髮,留出足够纱布和胶布粘贴的位置。 头髮,剃了会长。 何况她的头髮本来也不长。 也是在护士给她剃头髮时,有髮丝落到手上, 她才蓦然惊觉, 自己的头髮竟然都快有一节小臂那么长了。 处理完头上的伤,安镜和陆诚来到了何厂长在老城区空无一人的家。 门上的锁被破开, 贴了封条。 陆诚请示安镜后, 直接扯断,推门而入。 两层复式阁楼里,安镜和陆诚上上下下交相将每个房间都搜索了一遍,等同于搜查了两遍, 但并无收穫。 安镜站在二楼主卧的窗户前,发现斜对面那户人家二楼的窗口里趴着一个小女孩,正往这边看。 她第一次进这个房间, 对面的窗户可没有那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孩。 目测两户之间的直线距离有二十米左右,安镜似受到启发, 也探出脑袋往窗户框的上下左右都看了看摸了摸。 还是什么也没有。 她再往对面看去, 只见那个小女孩捂着嘴似乎在笑? 鬼使神差地,安镜向她挥了挥手, 又重复做着让她把脑袋收回去的手势,担心她不小心掉下去。 而她,也得到了女孩的挥手回应。 「大小姐,你是发现什么了吗?」陆诚好奇她在跟谁招手。 「没有。」 等安镜退开,陆诚也凑过去往外看了眼,并没有人。可当他刚关上窗,就听到「啪」,玻璃被砸了的声音。 他打开窗往下看:「大小姐,楼下有个小女孩,好像在招手让我们下去。」 陆诚话刚说完,一扭头,房间里哪还有安镜的身影。 他麻利地关了窗跑下去。 小女孩看到安镜走出来,朝她打手势——你是来找何爷爷的吗? 安镜看不懂,但直觉告诉她,这个小女孩身上一定有秘密。于是她单膝蹲下,视线与之齐平。 「小妹妹,你想跟我说什么?你认识这家的人吗?」 小女孩点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嘴,又单手捂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会说话。 这时,小女孩家里跑了一个老妇人过来:「哎哟囡囡,你快回来,说了不能偷偷往外跑,不能离陌生人那么近。」 小女孩伸手碰了碰安镜搭在肩上的头髮,又盯着安镜的额角,手指缓慢地往上移动,停留在那道淡淡的疤痕上,轻轻摸了摸。 老妇人越来越近了。 小女孩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塞给安镜,掉头就跑了。 小女孩被老妇人一把抱走:「跟你说好多回了,附近有坏人,不准乱跑,你不是都看见警察叔叔了吗?」 安镜起身,低头看着女孩给她的东西陷入沉思。 那是一支海外进口的钢笔,是六年前,安父送给他们的新年礼物。 她、安熙、三位厂长,人手一支。 ——练好毛笔字,是传承国粹,练好钢笔字,是跟上文明前进的步伐,不被世界淘汰。送你们这支笔呢,是想让你们谨记四个字:见字如面。都说世事无相,相由心生。字迹同理,也由心生。练字,就等同于练心。你们是安氏的中梁抵住,也是安氏的领航员,脸面不能脏了,心,更不能歪了。 安父当日语重心长的那番话,言犹在耳。而握着这支笔的安镜,也更加坚信何厂长的心没有与安氏背离。 她掉头走回屋子上了二楼,楼道墙壁挂着一幅泛黄的毛笔字——正心。 出自安父笔下。 这幅字,当初还是她去装裱的。 字面有被小刀划过的痕迹,从划痕处可以看出没有夹层。 安镜把它取下来,经过细微观察,捲轴上的擦痕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对陆诚伸手:「匕首给我。」 果不其然,她从里面抽出了卷好的支票和书信。 何厂长是「逃」了,但他没有带走那两万八。他在信里详尽地阐述了卡恩是如何用家人性命威胁他出卖安氏,控诉了卡恩的种种恶行。 而结尾写道:「镜老闆,很庆幸你能看到这封信,给了我一个忏悔的机会。但也很遗憾,我无法亲口跟你道歉,也无法亲自出面指控了。诚愿你和熙少爷能齐心协力攻克此道难关,也盼着老天有眼能让恶人认罪伏法。 「我已半只脚踏入棺材,死不足惜。如果残躯有幸得以重见光明,还请镜老闆替我收尸入土,切勿登报。不必寻找我的家人,也不必告知他们我的死因死讯,全当我畏罪潜逃隐姓埋名了罢。——何xx敬谢」 …… 安镜拿着东西回了家。她没有贸然去警局提交证据,安熙肩负重任,他们需要信息同步。 从信中託付「后事」来看,何厂长提前就预知自己凶多吉少了。 下午,安熙从外面回来。 问了他姐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后,才将自己去了巡警总局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来。 「姐,巡警局找到何厂长了。」安氏是龙头企业,巡警花了大量时间追查何厂长下落,总算给了他们一个交代。 「是生是死?」安镜已有不详的预感。 「死了。验尸后,说是溺水而亡。姐,卡……」卡恩的名字差点脱口而出。 「勾结何厂长的那个人做事狠绝,怕被我们抓住把柄,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何厂长以绝后患,毕竟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紧的。这样一来,不仅旧机器那笔款项我们追不回来,连他为何背叛安氏,又是受了谁的指使,全都死无对证了。」 第94页 说起狠绝,这世上难道只有他卡恩一人狠绝吗? 安镜的情绪差到极致,愤怒,暴躁,也难过。既然都赶着往死路上走,那她还有什么好忌惮的。 「你看看这个,我在何厂长家里找到的。」她把书信和支票推到安熙面前。 看完何厂长的「遗书」,安熙悲痛。 原来早从蔚正清的寿宴后,二厂发生的那场「火灾警告」开始,何厂长就已经受制于卡恩了。 「姐,仅凭一封书信,还是已死之人的一面之词,我们恐怕办不了卡恩。」 安镜仰躺在沙发上,吞云吐雾道:「安熙,我忍够了。以后白道上的事,就靠你了。」 安熙一听,猜她是打算去找徐伟强出手了。劝还是不劝? 「英华欺人太甚,我们若循规蹈矩任其宰割,只会让他们越来越嚣张。这是在我们的领土,决不能纵容他们逍遥法外。姐,你不是孤军奋战,再给我一点时间行吗?」 他要再尽可能多的联合租界内外的势力,到时把爆/炸案、军/火案、杀/人案、赌/庄案的证据都公之于众,让卡恩这个罄竹难书的恶徒被唾弃,藉助舆论压力逼迫工部局彻底抛弃他,而后将他绳之以法。 安镜没说行与不行,她站起身嘱咐安熙:「何厂长的遗愿,务必替他办到。」 「嗯。」安熙也起身,抓住安镜的胳膊,「姐,卡恩恶贯满盈,死有余辜,别让他这种烂人脏了你的手。」 「我只是出去散心疏解情绪。晚饭不用等我。」 「啊?哦。」安熙收了手,「也好,但你都伤成这样了,必须让诚哥陪你出去。」 「嗯。」 …… 另一边,打从蔚音瑕被接回蔚家,蔚正清就再没准许她出过门。 这些天安氏棉纺厂遇到的层出不穷的麻烦,蔚夫人一件不漏地当做笑料都讲给了她听。她担心安镜担心得寝食难安,可偏偏连电话都碰不得。 直到听闻安镜在工人暴/乱事件中被人用石子砸破了脑袋,何厂长的尸体也「浮出水面」,蔚正清才命她向唐韵青寻求「帮助」。 于是在蔚正清的监视下,她拨通了唐家的电话。 「韵青姐,对不起,我实在没有办法了,能不能请你找个理由助我出门?我…我很担心镜老闆,想去看看她。」 蔚音瑕声音很小,也很急切,因为她的担忧是发自内心的,所以唐韵青听来,也能共情。 上午在安氏棉纺厂内发生的事故,唐家已收到了消息,但唐韵青还不知道。 她一开始没答应蔚音瑕的请求:「等再过段时间。」 「我就看一眼。」蔚音瑕带着哭腔,「韵青姐,她受伤了,你肯定也很担心吧?你就带我一起去看看她行吗?」 受伤?唐韵青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父亲书房的方向,又看了看在沙发上织毛衣的母亲。 突然换上谈笑的语气:「行吧,雨过天晴,今天天气不错,适合晒晒太阳。」 挂了电话,唐韵青让轻烟准备野炊的干粮,谎称约了蔚家的二小姐,陪小雨去公园坐坐,还主动说会带上保镖,让父亲母亲放心。 趁女儿上楼整理,唐夫人给蔚家拨去电话,从蔚夫人口中证实了女儿的话,便也没再阻拦,叮嘱早点回来。 保镖开车来到蔚家,唐韵青带着小雨亲自登门来接蔚音瑕:「不好意思啊蔚老闆,小雨惦记她的音音阿姨,非吵着闹着要找音音阿姨陪她玩儿。」 「唐小姐客气了。你是音瑕的干姐姐,小雨在称唿上喊她一声小姨,这层关系,她也该多陪陪小雨的。」 蔚正清放了人。 得唐韵青和小雨相助,蔚音瑕顺利出了门。 车子驶离蔚家,坐在副驾驶位的蔚音瑕才回头跟唐韵青道谢:「父亲看我看得紧,不让我出门。韵青姐,谢谢你愿意来帮我。」 保镖是父亲安排的人,唐韵青不便过多谈论安家的事。 到了街上,她让保镖下车给小雨买一份馕饼,然后开车门坐进驾驶位,对蔚音瑕说道:「你坐后面看好小雨。保镖不全听我吩咐,不甩掉他,我们今天去不了安家。」 她其实大可以放下蔚音瑕,让她自己去安家。可她没那么无私,她也担心安镜,也想再去安家看看。 「好的,韵青姐。」蔚音瑕听从唐韵青的话,快速下车又上车。 小雨坐车坐累了,从蔚家出来就犯困了。此时正蜷着侧躺在后座上,睡得香甜。 坐稳后,一脚油门,唐韵青开车上路了。 车子快到安家宅院,唐韵青开门见山道:「安氏这次被多方联合陷害,里应外合,环环相扣,必是有人处心积虑的阴谋手段。蔚音瑕,这其中是否有你父亲的手笔?」 面对唐韵青的质问,蔚音瑕背嵴一僵:「我,我不知道。我在家,没有话语权,父亲也不会透露任何关于生意上的事给我。」 「音音,是你说你为了她连性命都可以不顾,只要你愿意秉公灭私,找到蔚正清串通英华所做龌龊事的证据,我们可以用法规制裁他。」 「我……」 「当然,你们毕竟是父女,他对你再不好,也是血浓于水。安镜不会向你开这个口,你若不愿,就当我没说过。」 唐韵青之所以「怂恿」蔚音瑕大义灭亲,既是赌她的良知,也是赌安镜在她心中的真实分量。 第95页 …… 安家,安熙在,安镜不在。 「唐小姐,我抱小雨去楼上屋里睡。」车子入院,晚云就迎了过去。 「嗯。」唐韵青沖晚云点头。 「韵青姐,音…蔚二小姐,你们怎么来了?」安熙从二楼下来,纳闷道,完全想不到她们两个会同一时间来家里。 「你姐呢?不在家?」唐韵青抬头往楼上看。 「出去了。」 「熙少爷,我能去楼上看看吗?」蔚音瑕道。 安熙点头。 蔚音瑕上楼,安镜的房门开着,而惜惜正在椅子上唿唿大睡。 她走近,惜惜听见声响抬头「喵」了一声,伸着懒腰将头蹭在蔚音瑕的手心,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惜惜,你也在等她吧。」蔚音瑕抱起它,脸贴着它软软的长毛。 它的身上,有阿镜的气息。 唐韵青在楼下数落安熙:「她脑袋不是被砸了吗?一个伤员都看不住,你是怎么当弟弟的。」 「韵青姐,我姐什么性子你比我看的透,这世上谁能管住她啊?你和蔚二小姐先在家坐坐,我这就去把她找回来!」 陆诚送安镜去了想去的地方后,给他报过信。 「你知道她在哪儿还不快去!等等,让音音和你一起去。」她得留下来给母亲打电话报平安。 「哦。」 …… 夜总会。 喝得烂醉如泥的安镜倒在沙发上,边上还有一个漂亮姑娘,正拿着手帕在替她擦拭被酒水浸湿的衣服。 「姐!」安熙看到此景,对那姑娘说道,「这儿没你事了,出去吧。」 姑娘只抬了一下头,并没有离开。 蔚音瑕绕过安熙走进去,才发现那个姑娘是她的熟人:「梨夏?」 梨夏听声音有几分熟悉,狐疑地盯着蔚音瑕的脸看着,始终不确定她是谁:「你,认识我?」 她是蔚音瑕,不是红缨。 未再做解释,蔚音瑕将安镜扶了起来,心疼地望着她:「镜老闆?」 安镜晃了晃头:「音音?是我眼花了吗?」 「是我。走,跟我回家。」 梨夏却上前拦着蔚音瑕,双手抓着安镜的胳膊问道:「镜老闆,您还没告诉我,他是否安好?」 她口中的「他」,在场只有安镜知道是谁。 梨夏对徐伟强动了真情,跟他一夜后,便没再让别的男人碰过。 她当时拒绝安镜的好意,是因为明白自己几斤几两。 做黑/道大哥的女人,她不够格。况且,她并不清楚徐伟强对自己是什么心思,自己只是他众多露水姻缘中的一段插曲而已。 帮派斗争愈演愈烈,好些日子都没徐伟强的消息了,她不免担忧起他的安危来。这才肯求夜总会老闆娘,如果镜老闆来了请知会她,想从安镜这里获取消息。 安镜推开梨夏的手,却又凑近说道:「梨夏,是你自己错过了机会。他如今身在何处,生或死,与你又有何关系?跟着他,不会有好日子过。」 蔚音瑕没听清安镜对梨夏说了什么,她只真切地看见,她的阿镜跟别的女人亲亲我我。 醋意萌生,微怒道:「安镜!」 「音音,你又凶我。」 安镜哭丧着脸,一改方才的冷漠无情,双手环抱住蔚音瑕的腰,「我都这么难受了,你还凶我。不能哄哄我吗?」 梨夏:……… 安熙:……… 蔚音瑕:「镜,镜老闆,你喝醉了。」 大门口,安熙去叫陆诚把车开过来。安镜闹起了脾气,挣开蔚音瑕的手:「音音,我不是买醉,我没醉。」 真是睁眼说瞎话的镜老闆。 她分明就是来买醉的,不把自己喝醉,只怕就拿着枪冲进敌营了。 何厂长的死,让她认清了卡恩的无法无天。 天意难违,但也事在人为。 如果註定要用非常手段才能除暴安良,她愿隐入黑夜,替天行道。 安氏的耻辱要洗,何厂长的冤屈要申,音音的自由要夺。前所未有的仇恨填满了她的脑海,她想要卡恩的命。 看着安镜疲乏的面庞,已不復往日神采,蔚音瑕心如刀割,搂着她亲了上去。 喜欢是放肆,爱是克制。要不是不想让蔚音瑕担心自己,不想让她夹在自己和蔚正清中间左右为难,安镜早就冲去蔚家找她了。 随着这一亲,思念的阀门被打开。 头昏脑涨的安镜反客为主,热烈地拥吻着她的心上人。 而这一幕,安熙看到了。 陆诚也看到了。 踩下剎车,陆诚转头,无声询问坐在他右边的安熙。 还未入夜,会所进进出出的人并不多,门前路过的人也不多,但安镜和蔚音瑕此举非同小可,安熙当即按响喇叭警示二人,同时对陆诚说道:「马上开过去。」 蔚音瑕如受惊的小鸟,上车后也不敢正视安熙的眼睛,只专心照看靠在她身上闭目小憩的安镜。 几人一回到家,醒了的小雨就跑来张手要安镜抱抱:「干妈,你终于回来了。」 安镜浑身酒气,只屈身摸了摸小雨的头:「小雨宝贝乖,等干妈洗完澡,再抱小雨好不好?」 「嗯嗯!那干妈快去洗澡吧,洗得香香的,让小雨抱抱。」童言无忌的小雨继续语出惊人,「妈咪,我们晚上能不能跟干妈睡?」 第96页 唐韵青:…… 蔚音瑕:…… 安镜:「咳咳,小雨,干妈今天身体不适,可能是生病了,会传染病毒给你的。」 蔚音瑕也及时补充道:「镜老闆身体有些发烫,很可能发烧了。头上的伤口也要再检查一下,要不请傅医生来看看吧?」 唐韵青:…… 安镜:…… 安熙:「傅医生又是谁?」 唐韵青看着安镜头上包着的纱布,手背碰了碰安镜的脑门,皱眉:「是有些烫,你这脑袋上的伤没好好处理吗?!不要命了你?!要是感染了怎么办?」 安镜冷了脸:「韵青,你也凶我!你们一个个现在都当起我的大哥大姐了是吧?」 蔚音瑕右手环过她的腰,扶着她往楼上带,连声哄道:「我们是担心你,哪敢凶你,你可是叱咤沪海风云的镜老闆。」 自己的感情都岌岌可危,蔚音瑕还不忘帮傅纹婧制造机会。 上楼上到一半,扬声道:「韵青姐,我们都没有傅医生家里的电话,还要麻烦你打电话请傅医生来一趟了。」 唐韵青哪里记过傅纹婧家的电话? 转头对晩云说道:「晩云,你联繫轻烟吧,让她电话通知傅医生,即刻来安家。」 「是。」晩云只管听命行事。唐家的电话,她是记得的。 第38章 傅纹婧火急火燎地赶到安家, 轻烟也没说清是谁病了伤了。 「您就是傅医生吧?」晩云迎她进门,还没等指路,傅纹婧就提着医药箱大步迈了进去。 唐韵青正坐在沙发上, 看着小雨蹲地上跟惜惜玩儿。 傅纹婧一个箭步冲过去, 紧张地问:「你是哪里不舒服吗?让我看看!」 「我没哪里不舒服。傅纹婧,需要看病的不是我。」唐韵青任她抓着自己的胳膊, 明显能感觉到傅纹婧的力道。 「那就好, 那就好。」傅纹婧松了口气。 「好什么好。」唐韵青垮脸,掰开傅纹婧的手,「晩云,还不快带傅医生去楼上给镜老闆看脑袋!」 「傅医生, 这边请。」 安镜的卧房, 蔚音瑕陪着她坐在沙发上,帮她按揉着太阳穴醒酒。 回房后在蔚音瑕的帮助下, 安镜已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脸和手也洗过擦过了。 「镜老闆,蔚二小姐。」傅纹婧进门先打了招唿。 「傅医生来了。」蔚音瑕起身,「抱歉,都入夜了还请你过来。我和韵青姐都信得过你, 镜老闆的伤就拜託你了。」 「医者父母心。多晚多远,只要你们需要,我都风雨无阻。」 蔚音瑕指尖在安镜的耳垂颳了一下:「韵青姐和小雨今晚会留宿, 镜老闆家房间多的是,傅医生今晚也别回了, 留下便于照料病人。」 病人? 安镜打了个颤, 虽不明所以,但也附和道:「嗯, 是,音音说的对。家里还有客房,这么晚了,傅医生就留下来歇一晚吧。明早我让陆诚送傅医生去医院上班。」 傅纹婧沖蔚音瑕点了点头,以示感谢:「那就叨扰了。」 两人心照不宣。 楼下,安熙请唐韵青给蔚家打去电话,说小雨缠着音音阿姨给她讲故事,明天送蔚音瑕回去。 傅纹婧处理好安镜的伤病,将注意事项都说给了蔚音瑕,便下楼了。 餐桌上,近十道菜品已上齐。 经歷过一系列危机事件,安熙也有了主人家该有的样子。 「韵青姐、傅医生,请入座就餐吧。今日的饭点晚了些,你们看看这些菜合不合胃口,厨房备有蔬菜瓜果,想吃什么,我让张妈再给你们做。」 「小雨过来,吃晚饭了。」唐韵青拉着小雨,一点不认生地坐上了桌。 「张妈的手艺,就没有不合口味一说。」抱着小雨坐好后,唐韵青又叫傅纹婧,「傅医生也来坐吧。」 「妈咪,你坐我右边,傅阿姨坐我左边好不好呀?」 「好啊。」傅纹婧比唐韵青答得更快,来到小雨左边坐下,「好丰盛的晚餐呀,小雨饿了吧?快看看想吃哪一道,傅阿姨帮你夹。」 「……」唐韵青算是解放了双手,懒得管傅纹婧和女儿了,看向安熙,「去问问你姐,还吃不吃的下。」 仰头看着某扇紧闭的房门,安熙选择了在楼下喊话:「姐,蔚二小姐,下来吃饭了。」 不一会儿,脸色异常红润的蔚音瑕开门出来。只见她轻轻将房门关上,独自下楼:「镜老闆她…说是没胃口,等她先小睡一阵,醒了后再吃点东西吧。」 …… 主子们用晚饭的功夫,晚云和张妈一起把二楼的两间客房、三楼的一间客房都收拾出来了。 「唐小姐、傅医生,二楼和三楼都有客房,您二位想住哪间都成。」 晚云可没那个资格对她们谁住哪间做出安排,大小姐睡了,少爷又不见了人影,只能让她们自己选了,「只是靠近大小姐卧房的那间客房,前不久蔚二小姐刚来住过,恐二位小姐会介意,遂向你们道明。」 「三楼太高,爬起来麻烦,我带小雨住二楼另一间就行了。」靠近安镜的那间,以前她也住过。 可现在呢? 靠近安镜的位置,被蔚音瑕霸占了。 安镜,也快被霸占了吧。 说不吃味是假的。但自从见识到安镜跟蔚音瑕同床共枕,上回来给了安镜拥抱,也得不到任何回应时,她就醒悟了。 第97页 她骨子里的高傲,不允许她自降身段跟蔚音瑕这样身份的小丫头「争风吃醋」。 哪怕是为了她那么在意的安镜,也不行。 「妈咪,我们住二楼,那傅阿姨呢?」小雨拉了拉唐韵青的衣服问道。 从晚饭开始,到饭后的玩乐,傅纹婧爱屋及乌一直全心全意地照看小雨。而小孩子纯真无邪,谁对自己好就会喜欢谁。 不等唐韵青回答,傅纹婧再次抢先:「小雨,要不要听傅阿姨给你讲睡前故事呀?」 「好呀好呀!」小雨拍手欢唿,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奶声奶气道,「今晚干妈生病了,音音阿姨要照顾干妈,她们一起睡,干妈就不能和小雨一起睡了。还好傅阿姨来了,傅阿姨可以跟我和妈咪睡。」 唐韵青:??? 傅纹婧:!!! 看着唐韵青一脸的惊讶,傅纹婧憋笑,弯腰抱起小雨:「来,傅阿姨抱你上楼。」 于是这晚,傅医生成功打入内部。并且,睡进了唐小姐的房间。 原本她只是躺在最边上,给小雨讲故事,哄她睡觉,哪知这一哄,就哄睡了一大一小。 唐韵青睡前也没强调说,让她哄睡了小雨就回自己房。 想起那日在庄园换裤子时的场景,她进屋就月兑下了脏裤子,等唐韵青找到她可以穿的裤子后回过头,盯着她的腿瞪大了眼睛,脸也顷刻间变得通红,分外可爱。 替母女俩掖了掖被角,动作极轻地亲了一下小雨的额头,望着唐韵青那张美得过分张扬的脸,傅纹婧的心脏咚咚直跳。 再往前一点,再往前一点,她就能亲到唐韵青的脸了。 就这一次,一次就好。 她吻了她的额头,很轻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入湖面,轻得盪不起一丝涟漪。而她的心海,却已捲起千层骇浪。 她的所欲所求并不多,就像蔚音瑕说的那样,只有将这不可宣之于众的情愫埋在最深处,她才能「正大光明」地陪她久一些,再久一些。 …… 吃了晚饭,蔚音瑕就上楼寸步不离地守在安镜床边。 不知是酒精的缘故,还是因为有蔚音瑕在身边的缘故,安镜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凌晨。 将近午夜十二点,安镜醒来。借着床头灯,她望着趴在床边握着她的手的蔚音瑕,心里头充满了愧疚与怜惜。 动了动手指,想唤一声「音音」,却喉咙干涩说不出话。 仿佛心有灵犀般,蔚音瑕也在同一时间醒了:「是不是渴了?我去给你倒水。」 喝了水,润了嗓子,安镜也恢復了一些力气,惭愧道:「让你见笑了。我这副样子,会不会让你感到失望?」 「不会。阿镜什么样子,都是我的大英雄。」蔚音瑕说着,又用手背贴着安镜的额头,探测温度。 「我若是落魄成身无分文的穷光蛋……」 「只要是你,就够了。」指尖按住安镜唇瓣,蔚音瑕俯身亲吻她的眉心,「额头还很烫,得吃药。今晚不想其他的事好么?」 晚饭前傅纹婧给安镜检查过身体后,就开了药方让陆诚去医院买药。 进屋前,傅纹婧又一样一样地给蔚音瑕讲了药的剂量,好在都是西药,温水吞服即可。 看着安镜乖乖吃了药,蔚音瑕奖励性地在她唇上亲了一口。 「饿吗?我去厨房给你拿点吃的。张妈为你留了饭菜,我拿热水温一温……」 「不饿。」安镜将人拉近抱住,「音音,我好想你。」 一坐一站,安镜的脸正好埋在蔚音瑕胸前,太过舒适的触感,让她情不自禁地蹭了蹭。 她倒是舒舒服服有意无意地蹭着,苦了被蹭的人被撩得心痒难耐。 蔚音瑕对安镜的房间已不陌生,安镜的衣物她也能取来穿,在安家,不会再有人置喙她的言行。 她可以随性在安镜房间洗漱,穿安镜的衣服,睡安镜的床。 抚/摸着安镜的头髮,捧起她的脸拉开距离。 蔚音瑕站在床边,一件一件脱掉身上的衣服,「阿镜,让我做你的女人。」 内衫落地。 时间静止,一场视觉盛宴。 蔚音瑕仪态万方地撩了一下耳边发,倾身吻住安镜的唇:「阿镜,爱我,说你爱我。」 如此热情似火的蔚音瑕令安镜傻眼了,好在灵魂没有出窍,只愣愣地任蔚音瑕含住自己的双唇。待两条小舌纠缠在一起,安镜的意识就恢復了清明。 她推拒着蔚音瑕,口齿不清道:「不行,音音,傅医生说我染了风寒,会传染给你的。」 「那就…传染给我好了。」 睡了一觉,安镜体力也恢復得七七八八了。可蔚音瑕柔软的身躯缠上来,她就又使不出力气了。 缴械投降,双手攀上,趁喘/息的空档一遍遍地说着:「音音,我爱你。」 安镜的吻,有些无措甚至生涩……蔚音瑕被她吻得痒痒的,羞赧的往后缩了缩身子。 不给她后退的空间,安镜挺身抱着她。 上几回安镜尚能把持,可这次在音音的有心引诱与渴求之下,在视觉与触觉的双重鼓舞之下,安镜彻底沉沦在了蔚音瑕给予她的温柔陷阱中。 当两人相拥时,蔚音瑕右后肩的伤疤,安镜左前肩的伤疤,位置是那么的巧合。 安镜没有情/事经验。 第98页 除了音音教会她的亲吻与本能的触摸,她不知该如何往下进行。 蔚音瑕柔柔笑着,双臂环在她肩上,深情款款地望着她漆黑明亮的眸子:「阿镜难道不想要我吗?」 吞咽口水的动作,章示出了安镜的紧张:「音音,我,我不会,我怕……」 「怕什么?怕我纠缠你,让你对我后半生负责?还是怕……蔚正清拿此事要挟你?」 「傻丫头,我是怕自己手笨弄伤你,也是怕你冲动后悔。」 「看着我阿镜,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丢下矜持,丢下尊严,是因为我爱你。或早或晚,我都只想把身子给你。现在是你的,未来也是你的。」 「音音……」感动于蔚音瑕真情实意的表白,安镜拥着她躺下。 无限温柔地在红唇上轻舌忝啄吻,舌/尖扫过一颗颗匀整的牙齿,顺利撬开洁白的大门。 得到鼓励和邀请后,不同于以往柔情的亲吻,今天的安镜,唇舌柔韧而极具占有欲,霸道且贪婪地吸取着蔚音瑕口中所有的甜蜜。 这爱的萌动,这吻的伊始,全都是她的音音教会她的。 引领着另一条小舌-交-缠翻滚,所有这有关情爱的一切,她都要与她的音音一起体验。 在蔚音瑕的教学下,她终于从里到外地拥有了她的心上人。终于,她们都再也无须隐忍心中对情爱的嚮往。 窗外月挂枝头,树影婆娑,摇摇晃晃。 在尘世中漂泊已久的浪子终于借着月光寻觅到了一处安宁的港湾。 她心潮澎湃地支起双手,在微光里望着爱侣那魅/态怡人的娇羞模样,将其一笔一划地刻进心里。 她牢牢记住了,她永远不会忘记如此迷人的,她深爱着的心上人。 「音音,即便万劫不復,我也会一往无前成为你的依靠,给你快乐,给你安定,给你幸福……」 蔚音瑕却闭上了眼,任泪水滑落。 须臾后睁眼,抬手勾住安镜的肩背,将她压向自己:「阿镜,我好爱你……」 「我也爱你。」爱怜地亲吻,「困了吗?」 「不困。」蔚音瑕摇了摇头。 安镜轻笑出声,忽的唤了一声「蔚老师」,语气里夹杂着揶揄的意味,却又勾人得很:「你,真的不困吗?」 蔚音瑕被镜老闆惹得娇躯轻颤,睫羽上还挂着细小的雾珠。 她张嘴报復性地咬在安镜肩头,又轻轻在她耳边吐气如兰:「阿镜,今生今世我只想嫁你为妻。」 「好。等我娶你,做我的妻子。」而在她低头没看到的画面里,是蔚音瑕的泪流满面。 在她们共同筑造的美梦中,纷纷扬扬下起了漫天飞雪,轻盈的雪花轻轻浅浅地飞入了大山深处的密林沟壑之中。 数小时后,蔚音瑕身心得到满足,渐渐被困意席捲,沉沉睡去。 安镜将她圈在自己怀里,相拥而眠。 …… 第二天,当安镜再次睁眼,蔚音瑕已经被蔚正清派人接回了蔚家。 她在床头看到了音音留给她的字条——阿镜,昨晚是真的,我说的话也是真的。我爱你,也只爱你。 好在烧也退了,头也不疼了。 换衣服时,她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肩上被咬出的痕迹,幸福感填满心间。 因为那是——美梦的证据,也是音音对她的爱的证据。 小雨往往起得早,所以唐韵青和傅纹婧也跟着早起了。她们还一起送走了蔚音瑕。 早饭上桌,唐韵青来到二楼敲门:「你好了没?头还烧不烧?痛不痛?」 安镜赶紧穿好衣服遮住肩膀,开门道:「昨晚就没事了。蔚正清那边没说什么吧?」 唐韵青倚在门口:「我让来接音音的司机给蔚正清带了话,说我爸妈对音音也很是赞赏,让我找时间带她回家吃饭。这话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得懂。」 不看僧面看佛面,蔚正清应该短时间内不会拿音音撒气。昨晚亲/热时她也看了,音音身上没有新增的伤痕。 但卡恩就是个定时炸/弹,只要他这个祸害还在沪海一日,她和安氏就一日不得安宁。 「唐小姐足智多谋,安某佩服。」安镜竖了大拇指夸赞道。 「少跟我来这套。」唐韵青白她一眼,意有所指道,「昨儿夜里,音音守了你一晚上没睡吧?我早上看她面容憔悴,也没吃早点,就被催着回了蔚家。」 「……」安镜一时语塞,她们折腾了一宿,音音睡了也就四五个小时,「我都跟你说了,音音是个好姑娘。」 「她更好,还是我更好?」 安镜愣住。 唐韵青竟然会问出这种问题?不该啊。 「很难回答?还是,你怕说出你心里的真实答案会伤了我的心?」 面对咄咄逼人的唐韵青,躲不过的安镜只好严肃道:「韵青,音音她就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你们没有什么可比性。」 两个女人,一个知己好友,一个知心恋人,为什么要拿来做比较呢? 「昨天去接她的时候,我请她帮忙寻找对蔚正清不利的证据,你猜,她会怎么选,怎么做?」 唐韵青的话,给了安镜当头一棒。 难怪音音昨晚那么急切地表明心意,又那么急切地让自己要了她。 她是在担心自己会因为她不愿意出卖父亲而怀疑她的真心吧。 第99页 安镜对唐韵青的做法十分不满,但又不得不压下怒火,因为她知道唐韵青这么做都是为了她好。 「韵青,话已出口,我和你争辩对错再无意义。我不会怪你,也不会怪音音。」只是不管蔚音瑕会做什么决定,有一个人,她都必须替她想好后路。 双手搭在唐韵青的肩上,安镜正经而慎重地请求道:「韵青,我要再拜託你一件事。」 …… 时过七日,被巡捕房扣押的四十五台新机器终于送到了安氏工厂。 安熙忙前忙后,将一切事宜处理得妥妥噹噹,安镜看在眼里,倍感欣慰。 大伯、四叔当日也在,除了好吃懒做的四叔骂骂咧咧外,大伯对安熙的稳重和担当也赞赏有加。 秦哲为安氏棉纺厂的復工送来了开业花篮,他坐在车里等在工厂外,让司机去给安镜带话想见一面,见完这面,他就再也不会惦记她了。 发生了那么多事,他也终于不再执着和强求了,只想跟安镜好聚好散。 可铁石心肠的安镜,没给他这个机会。有些伤害一旦造成,隔阂一旦产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消除的。 秦哲今天带了两个消息来。 一个是理事会召开的日期确定了,十月二十,以及参与理事会成员选举的名单和商会新增会员选举的名单。 另一个则是卡恩在租界洋商圈内四处宣扬十月下旬即将双喜临门的消息。 双喜从何来? 自然是从——商会和蔚家。 见不到人,无奈之下,秦哲只好将提前准备好的信封让司机再跑一趟,交给了安镜。 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工厂大门,摸出口袋里的香菸扔出车外,算是正式与这段轰轰烈烈却无疾而终的单恋做了告别。 不明真相的民众对安氏唱衰,英华崛地而起,又获得了大量投资,一时间风头正盛。 被蔚音瑕献身安抚后的安镜,头脑又清醒了些。 到夜里,等安熙回来,她才把他叫进书房,将名单给了他。 「这是秦哲今日传来的消息,结合两份名单来看,英华这次对进入沪海商会胸有成竹。而且,安氏大概率会被踢出理事会了。我们之前做的努力,因为停工风波,也全都白费了。」 「姐,不就是个商会,出就出了,咱们安氏独善其身也挺好。往后洋商不断渗入进去,依你这嫉恶如仇的性子,还不得分分钟跟人家剑拔弩张呀?」 安熙看完名单后,直接将其撕了,「你呢,以后就别操这些心了,安安心心养好身体,厂里的事都交给我。」 通过这些日子的观察,安镜相信安熙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生意她可以交出去,但爱人不能。 卡恩跟蔚正清约定好的10万聘礼已到手,他随时可以上门提亲。为何按兵不动呢? 难道单纯只是为了跟成为商会会员凑「双喜」? 不管他又在暗地里打什么歪主意,安镜都不能容忍他逍遥法外,更不能容忍音音被他玷/污。 音音将第一次给了自己,音音是她的女人已成事实。她可是沪海滩有头有脸的镜老闆,如果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护不住,那她这几十年岂不是白混了。 「安熙,关于音音,我想借你的名义……」 「姐,」安熙抬手打断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也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也不希望看到蔚二小姐被许配给卡恩。」 卡恩,必须以死谢罪。 这是他们姐弟各自深藏于心底的决心,也是共同的秘密。 「如月那边?」这一次,她要自私一回。 「如月你就更不用担心了,她们是好朋友,何况这是权宜之计,她会理解的。」他是全世界最盼着安镜幸福的人,如果能让安镜幸福的是蔚音瑕,他就成全她和蔚音瑕,蔚音瑕是男是女又有何关系呢? 「谢谢。」安镜脸上释然。 那日在夜总会门口,听到车子的喇叭声,她就知道安熙和陆诚都看到了。 他们都是她的弟弟,是她最不想欺骗的人。 她信任他们,如同他们信任她。 「姐,你最不需要对我说的就是谢谢。」安熙的笑容犹如阳光般给了安镜温暖,「10万块的聘礼,我们家出得起。」 「别忘了还有一笔尾款要付。」安镜想的可不是跟卡恩比谁钱多。 音音在她心里是无价之宝,何止10万,100万她都愿意给。可用「买卖」和「竞价」的方式下聘礼,是一种对音音的侮/辱。 所以她必须先让卡恩给不出10万,不,是先让卡恩活不到他给出10万,然后跟蔚正清谈合作,以安熙的名义去蔚家三媒六聘,给音音一个安家少夫人的名分,将她救出苦海后,再做她和她的下一步打算。 第39章 安熙接管工厂后, 安镜总算缓了一口气,她让陆诚联繫柏杨,来到了戮帮在老城区与贫民区交界处的一个隐蔽根据地内。 缠斗至今, 徐伟强跟陈东两败俱伤。上回两人冤家路窄碰了面, 还各自挨了对方一枪。 徐伟强虽不屑于寻找陈东情人母子不是他派人暗杀的证据,但为了不让更多的弟兄死于非命, 当场也低了头, 发誓说他只买了薛华的命,当时根本不知道陈东情人的存在,更不会丧心病狂到对孕妇下毒手。 卡恩操控了那场鱼目混珠的暗杀,买通巡捕房的警长, 将孕妇的尸体迅速火化, 毁尸灭迹让樵帮和戮帮都找不到证据。 第100页 陈东杀红了眼,一心只想藉此灭掉戮帮, 好让樵帮稳坐沪海第一帮的位置。 他带着弟兄们跟戮帮你死我活地拼胜负, 有一段时间没管过张婉莹的行踪了。而就在跟徐伟强面对面硬刚的那一战中,紧急救场的柏杨扔了两张照片给他。 一张是张婉莹,另一张是卡恩。 两张照片的背景一致,都是某旅馆的门口, 且天色、灯光和路边地上的垃圾都一致。 柏杨及时火上浇油——东爷,五年前五年后,最该死的, 都是这个洋人。你再这么盲目地消耗精力和战力,只怕是这辈子都报不了仇了。你就是他眼里的笑话。 陈东大骂一句「他妈/的/臭/婊/子」后, 宣布跟徐伟强休战, 但工部局对徐伟强下的悬赏还未停止。 「我的危险处境还没解除,你就敢来?」阴暗的地下室, 徐伟强双脚搭在沙发的扶手上,抽着烟对安镜说道。 因为安镜说了有急事,他才同意见面。 「我也不比你风光。」安镜踢了徐伟强的腿,「腾个地儿。」 徐伟强在沙发坐好,递了一支烟给她:「安置弟兄们家眷的事,谢了啊。」 安镜手指刚夹住烟:「别光说谢。」 徐伟强胳膊还缠着白色绷带,拿了打火机给她点火:「说吧,冒险来找我什么事,趁我还有命,趁手底下还有几个靠得住的兄弟,烧/杀/掳/掠都能给你办了。」 安镜吸了一口烟,向后靠在沙发上,望着四面都是墙的地下室:「伤天害理也行?」 「嗯,都行。」徐伟强笑了。他可不信安镜真的会让他们去做伤天害理之事。 「我想要一个人的命,英华的老闆——卡恩。」 「这……」徐伟强犹豫,思索着安镜是不是知道了卡恩是福和饭店爆/炸案的罪魁祸首,想为安父安母报仇。 「不能杀?还是杀不了?」 「你别误会。我能问问原因吗?」 「他妄图吞併安氏,还杀了何厂长。安熙已接管安氏企业,我这个做姐姐的,得为他剷除障碍。」 安镜说得是真话,但徐伟强并不确定深藏不露的她是只说了一部分真话,还是全部真话。卡恩早晚得死,能不牵扯安镜就不牵扯。 「嗯,理由成立。不过我的意思是,杀他可以有很多种方式,我们不必用自己动手的激进方式。」为了说服安镜,徐伟强不得不爆出陈东跟卡恩的恩怨当幌子,「这么跟你说吧,现在想要他命的人不止你一个,被他戴了绿帽子的陈东,也想要他的命。而且我们猜测,僱人趁乱对孕妇开枪的,也是卡恩。」 「他们的恩怨是他们的。徐伟强,你若有非报不可的仇,会等着毫不相干的别人去帮你报吗?」 来的路上,陆诚和柏杨跟安镜说了一些戮帮的近况。如果不抢时间,她可以等卡恩恶有恶报,可以等别人去杀,但为了蔚音瑕,她必须抢时间。 「……」徐伟强被堵得无话可说。 「强爷不愿帮忙,我可以另想它法。请你相助,只是为了使计划更缜密,好提高胜算,也好免去一些后顾之忧。」 安镜说着,起身踩灭菸头就要走,「强爷保重。」 「别,我没说不帮。」徐伟强一把拉住安镜胳膊,他是怕了她了。 为免安镜孤身涉险,只得应承道,「你让柏杨出面做的事,已经帮了兄弟们的大忙,他们对你本来就心存感激,正愁无以为报。这不,报恩的机会来了……」 「做完这单,我给你一笔钱,你带几个过命的兄弟离开沪海吧,留着命东山再起。我看工部局一时半会还散不了伙,你留在沪海行动受限,干不了大事。与其窝在这儿憋屈度日,不如换个地方重振旗鼓。」 「我要是走了,传出去就是夹着尾巴逃走,那得多难听啊。」混他们这行,讲究的就是骨气。 「难听?名声重要还是命重要?东躲西藏就不难听了吗?」安镜甩开他的手,改打感情牌,「有个姑娘叫梨夏的,你跟人睡过一夜,还有印象吗?」 「梨夏?好像……是不是仙乐门的姑娘?」徐伟强吞吞吐吐。 「是。她钟情于你。」 「……」 「梨夏是个不错的姑娘,跟你睡过之后就没再接过其他男人的生意,只陪酒维持生计。听闻你身陷险境,还哭着向我打听你的安危。你要有金盆洗手的打算,不妨考虑考虑她,别枉费人家对你痴心一片。」 前几日她虽对梨夏说了狠话,但也是真的同情和怜悯这个姑娘,就凭她对徐伟强的这份心,帮她转达心意也是成人之美。 「得了吧你,还当起媒婆了。」徐伟强敷衍道。 安镜又从茶几上拿起一支烟点燃:「正事儿,帮我把卡恩引到老城区,在老城区动手,好善后。」 卡恩行事谨慎,几乎不出租界。 即便出了,也有好几名保镖随行,且枪枝弹药充足。 请求徐伟强帮忙,是不想让安氏成为工部局的怀疑对象。所以她和陆诚不宜露面。 露面,就得送卡恩归西。 徐伟强坐着没动,仰头看她:「行吧,这两天你稍安勿动,等我通知。」 「好。」 安镜走后,柏杨从另一间房出来,跟他一起的还有安熙。 他太了解自己的姐姐了。 「我试探过了,你觉得你姐是真不知道,还是在刻意隐瞒?」徐伟强对安熙问道。 第101页 「她不知道。如果知道,她应该会跟我和柏杨是同样的想法,一枪太便宜那个恶魔了。」 知晓真相后,安熙和柏杨就兵分两路做局,以为他们两个联手就够了。 可何厂长的死对安镜刺激太大了。 他担心安镜会走极端,这才迫不得已率先找到了徐伟强。 「嗯,我拖住她,你们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能用你们的方法惩治他最好,若不能,那我们戮帮跟樵帮的下一个比拼,就是看谁先拿到卡恩的狗命了。」 「多谢强爷了。」 离开地下室前,安熙恳切地对柏杨小声说道:「小乞丐的事,别告诉强爷,我希望我姐永远不会知道。」 农历深秋十月,沪海进入了阴雨连绵的季节,空气潮湿,连心情也潮湿。 见完徐伟强,安镜就让陆诚先回家,她自己则裹紧围巾,戴着帽子,步行去了红姨家附近。 她没进去,甚至没看到红姨,只是在街角静静地站了一小会儿,又沿着她骑单车载过蔚音瑕的小道走了一段。 天色渐暗,天公不作美,头上乌云密布。 可她的心情却并不糟糕,比来时好了许多。因为这段路,她和心上人一起走过。 或许从那时起,她和她就都已经把对方装进心里了吧。 没有谁先爱上谁。有的,只是两个心意相通的女人,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绵密的小雨如纷纷飞花落入人间,没有闪电,也没有雷鸣,像极了她和音音烛光晚餐后的约会时景。 走出小巷,安镜举目四周,想着招揽一辆黄包车拉自己回家,她淋雨是为了怀念,可跟在后头的陆诚也得跟着她淋雨。 那小子,越来越不好「打发」了。 地处老街,黄包车一辆没看到,但迎面有好几辆自行车骑了过来,而且此起彼伏地竞相吹起了口哨。 「哟,这不是鼎鼎大名的镜老闆吗?」为首一名鬍子拉碴还光着两条膀子的大汉带队剎住车,一脸猥琐地打量着安镜,「您一个女人来这种鱼龙混杂的破地儿,多危险吶,要不您屈尊上爷的车,爷绕段路送您回去?」 大汉扭身拍了拍自行车后座,其他人则继续吹口哨起闹。 如果不是看到大汉胳膊上印有帮会刺青,安镜一下子也不会认出这群地痞混混就是海帮的人。 四辆自行车,五个人。 其余四人都穿着秋衣,只有这大汉不怕冷,也不怕死。 原本路上还有一些正在收摊的小贩和行人,见这随时可能打起来的阵仗,都加快了速度,远离是非之地。 安镜没有当即反唇相讥,也没有置之不理。 她只是泰然自若地摸出烟点燃,放唇边吸了一口后递出:「抽吗?」 大汉眼睛一亮,笑声更亮:「哈哈,镜老闆果真不是寻常人,就这胆识,就这野劲儿,岂是会所里那些胭脂水粉比得上的?」 「牛哥今日有福气啊!」 「牛哥你这一口可得好好吸了,吸完了快告诉兄弟们,镜老闆吸过的菸嘴是什么味道?」 大汉得意洋洋地伸手去接烟,刚要碰到,安镜就反转菸嘴,将燃烧的那头狠狠戳在他黝黑粗糙的手背上。 「啊!」大汉一声哀嚎,捂着手背发飙道,「你们愣着干什么?不是想知道她什么味儿吗?妈/的!把她给老子绑起来,让弟兄们都轮流尝尝!」 戮帮樵帮「忙着」相互消磨势力,海帮一跃成为最人多势众的帮派,连小头目都膨胀了。 这要搁在两个月前,他们见了安镜都得绕道走。 安镜嘴角扬起邪魅的笑。 前些日子以大局为重,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跟海帮恐吓小厂子不准接安氏订单的帐还没算。 今日这几个蠢货送上门来,正好当做算帐的开胃菜,也正好可以帮她宣洩心中苦闷。 「大小姐!」 自行车一停,躲在暗处的陆诚就提高警惕了。安镜递出烟,他便做好了冲出来的准备。所以当大汉被烫的那瞬间,他就飞奔着朝这边沖了过来。 在沪海,因为存在租界的缘故,枪/支没有被明令禁止,但枪/支是极其稀罕的物品,是有钱也不一定能搞到的东西。 帮派里,有钱有势的老大和其心腹基本上都有防身用的枪,而一般的小喽啰是不够资格拥有配枪的。 安镜点菸之际就拿余光观察了,见大汉身上没有配枪,才敢用这种方式回敬他的调戏和挑衅。 她和陆诚二打五,仅十几分钟就把五人打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地上一片「镜老闆饶命」的哀叫声。 「还想尝尝这烟的味道吗?」安镜踩着大汉的胸膛,再一次点燃一支香菸,吸一口,俯视着鼻青脸肿的大汉。 打斗过程中,她的帽子掉了。雨如蚕丝,在她的头髮上均匀地结了一层透明的丝网。 大汉的眼睛因为被打而疼痛难忍,他努力睁眼看着这个他不该惹的女人求饶道:「不,不想了。镜老闆饶命,小的知错了,小的狗命一条,小的再也不敢跟您开玩笑了……」 抖了两下菸灰,安镜弯腰睥睨他丑恶的嘴脸:「回去转告你们老大,跟着贼船行得越远,翻船的时候生还机率就越小。洋人再多,沪海也是我泱泱华夏的地。」 「是,是,小人一定把镜老闆的话带到。」 第102页 「陆诚,回家吃饭了。」 「是,大小姐。」 两人抬腿跨上车,一前一后骑行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 然而自行车刚骑进院子,安镜一跳下车就眼前一黑,晕倒在地不省人事了,吓得家里几人手忙脚乱。 「快,陆诚你去开车啊,快送大小姐去医院。」张妈代替陆诚跟晚云一起搀扶着安镜,「老李,去给厂里打电话,叫熙少爷回来。」 陆诚开车,晚云陪同,把安镜送去了中心医院。 老李负责联繫熙少爷,张妈则在家准备食补的餐谱,等他们晚点儿打电话回来后,再把饭菜做好送到医院。 医生初步诊断安镜的情况为——由于长期处于高压力状态,身体过度劳累,神经高度紧绷,饮食不规律,低血糖,导致的晕厥。 打架虽然不可避免地受了点皮外伤,但都没伤及要害,亏得她身体素质够硬,扛到了今天才晕。 医生还是建议住院观察两天,进一步做心电图和脑电图检查。 从小到大,安镜还没住过院。 她不喜欢医院。 晚云和陆诚拗不过主子,也亏安熙来得及时,再晚几分钟,就要跟他们错过了。 「姐。」 「熙少爷你可算来了!快劝劝大小姐吧!」晚云急得眼睛都红了,「医生让大小姐住院,大小姐怎么都不肯,闹着要回家,我和陆诚拿她没办法了。」 安熙回了家才听到安镜晕倒的消息,恰好张妈也做好了病号餐,他就捎带来了。 把保温桶拿给晚云,安熙双手并用,将安镜按回床上,看着被扯掉的输液针,皱起眉头:「姐,你今晚就别想着回家了,你再不听医嘱,我就亲自守你一晚。」 说着又故意沖一旁的陆诚发火:「陆诚,你就是这么保护我姐的?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你还想不想干了?」 陆诚低头认错:「熙少爷骂得对,是陆诚失职,是陆诚无能。」 「还不快去把护士叫来,把针重新扎上。」 「是。」 训完不得力的司机,安熙脸色稍缓:「姐,你要再出什么事,我可就只有拿他们开刀了。」 他们,可不就是单指陆诚了。 安镜无奈地瞥他一眼,脱了鞋坐回床上:「不错,这回是真长本事了。」 「姐姐教得好。」安熙卖乖道,「老闆椅都坐了,也得拿出点老闆的气场不是?我可不想再给你丢脸了。」 「大小姐吃点吧,张妈是根据医生的建议特地给现做的。医生说你都快营养不良了,还有轻微贫血症状。」晚云把饭菜在小桌板上摆好,退到一边。 安熙直接将筷子递到安镜手里,看着她手背上因打架而擦破皮的几处红/肿小伤口,嘆道:「韵青姐说的对,我们迟早得被你气死。」 听到弟弟训自己,安镜反而笑了,一边往碗里夹菜,一边说道:「你好好管理公司,咱们姐弟就谁也不气谁。」 被安熙守着,安镜也没再犯倔,认命地输液,住院。 当晚,安熙守在病房,等安镜睡熟了才出门叮嘱晚云和陆诚寸步不离地照看。而另一边,英华的纺纱厂起了大火。 烧了一个多小时,火势才得到控制,所幸并未造成人员伤亡。但厂内可用物资所剩无几,卡恩气急败坏。 这就是柏杨说的,戮帮送给安镜的大礼——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 天亮后,晚云听从熙少爷昨晚的交代,去找到傅纹婧。 「傅医生您好,熙少爷有个不情之请,还希望得到您的帮助。我家大小姐昨夜生病住院,内外科都需要做检查。可……大小姐不太配合,熙少爷又忙于工作,所以请求您以医生的名义给唐家打电话,约唐小姐带上私印来医院做孕检,顺便探望我家大小姐。也只有唐小姐的话,能让大小姐听进去了。」 要是直说安镜生病住院了,唐家恐怕不会那么轻易就让唐韵青出来。 思索片刻,傅纹婧应道:「好。」 她答应帮忙,一是因为自己也想见唐韵青,二是因为知道安镜和安熙都不会做伤害唐韵青的事。 关乎女儿和外孙的健康,唐夫人没理由阻拦,便陪同着来了医院。 中途唐韵青偷偷跟小雨支招儿:「宝贝,医院不好玩儿,你哄姥姥带你去隔壁街上的小商城逛逛,那里有很多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你可以给自己也可以给妈妈肚子里的弟弟或妹妹买一些有趣的小玩具。」 小雨最听她妈咪的话,眼珠子转了转,小声凑到唐韵青耳边问道:「妈咪是不是也要跟傅阿姨说悄悄话,不想让姥姥听到呀?」 「是啊,宝贝真聪明。那你帮不帮妈咪的忙呀?」到医院后一直有母亲跟着,她们还没去探望安镜。 「嗯嗯,小雨帮妈咪。」小雨点头,捂嘴笑了会儿,就跑去拉着姥姥撒娇了。 见唐夫人一脸为难地走过来,傅纹婧伸手扶着唐韵青从椅子上站起来,笑着对唐夫人说道:「唐小姐的检查还有好一会儿,唐夫人放心,我会形影不离地陪着唐小姐,排队的时间要是长了,我也可以带唐小姐去我办公室休息。」 医院是为数不多的安全之地,唐夫人对救死扶伤的医生也有敬畏之心,傅纹婧也是个令她感到信任和可靠之人。 「那就麻烦傅医生了,小雨吵着要去外面,我带她出去玩会儿。稍后再来接韵青。」一辆车的空间就那么大,她亲自来了,小雨也跟着要来,就坐不下轻烟了。 第103页 这边顺利支走了母亲,唐韵青正要问傅纹婧安镜在哪儿,安熙就出现了。 「韵青姐,你先陪我去一趟蔚家,我们快去快回。」 第40章 由于安熙回国后的种种「劣迹」广为流传, 他在唐韵青心里的纨绔子弟形象还未完全洗白。 唐韵青没有立马答应他,而是问道:「先告诉我,去蔚家干什么?」 傅纹婧也担忧安熙带唐韵青出去做激烈的事, 跨一步挡在唐韵青与安熙之间:「熙少爷, 唐小姐怀有身孕,不宜奔波。」 在医院, 她可以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护唐韵青, 但出了医院,她就鞭长莫及了。 「你们干嘛这么防着我?」安熙自嘲地笑道,「韵青姐,我…我就是去蔚家提个亲。我姐她也同意我向蔚家二小姐提亲了, 详情我路上跟你说, 我们抓紧时间。韵青姐,拜託你了, 就帮我一次吧。」 想到早晨才刚从报纸上看到的英华纺纱厂昨晚着火一事, 唐韵青不免把安熙此举和那件事联繫起来。 他们姐弟是想在卡恩无暇无心儿女之情,且无力支付10万聘礼时,来个捷足先登?还是说…英华厂子被烧本就跟安氏有关? 为了搞清楚事件真相,她点了头:「走吧。」 「唐小姐……」傅纹婧拉住她, 人是她「骗」来的,要有个什么意外,她如何负的起责? 「傅医生, 多谢你相助。」唐韵青拍了拍她的手背,感谢道, 「安熙会保护好我的安危, 如果我母亲比我先回来,还请你再帮我拖延一下时间, 我会尽快回医院。」 安熙也沖傅纹婧颔首保证道:「傅医生放心,此行不会有风险。若真遇到什么不顺畅的,我身先士卒。」 …… 出了医院,安熙开车直奔蔚家。 唐韵青问出心中疑问:「英华的厂子昨夜被烧得面目全非,是你们的杰作吗?」 安熙摇头:「跟我和我姐无关,跟安氏也无关。」 「好,那我们换个话题。」唐韵青还是信他的,「既然你说你姐都同意你娶蔚音瑕了,那为什么不让她陪你去蔚家提亲,反而大费周章要我陪你去?」 「你也是我姐啊。」安熙笑得人畜无害,一脸真诚的吹着彩虹屁,「我姐说不来场面话,况且就是她搅黄了一回我跟蔚音瑕的婚事,她自己也不好意思再为这事儿去蔚家。为了我的终生大事能顺利提上日程,只好请韵青姐你出马了。」 哪知唐韵青突然冷了脸:「安熙,想让我帮忙,就要告诉我实话。」 「额……」感觉到身旁射来的那道冷冷的目光,安熙也不再油腔滑调了,「好吧好吧我招了。」 「赶紧说。」 「我姐虽然同意了婚事,但并没同意我拿10万去下聘。我怕夜长梦多,刚好公司转起来了,卡恩也犯难了,就寻思着先下手为强,免得蔚正清那个老傢伙变卦。」 唐韵青半信半疑:「可我听你姐说,你有其他喜欢的人了?」 「诶?她说的是戚如月吧。如月是妹妹。」 「……」唐韵青无语。蔚音瑕不也是妹妹?这对姐弟是在搞什么花样? 安熙见她松动,又继续加码:「韵青姐,其实我也有私心,我希望把这亲落实后,能让音音向着我们安家。我不信蔚正清童叟无欺、寸心不昧,我想扳倒蔚家。」 让蔚音瑕向着安家,揭露蔚正清这个想法,他们不谋而合。安镜捨不得为难蔚音瑕,那就他们来为难。 她总要付出些什么,不是吗? 「聘礼10万也太高了。反正卡恩这会儿估计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跟你争抢,把数额压一压吧。」 「不用,我不想跟蔚家在聘礼上讨价还价,蔚…音音她值得。」安熙当然明白唐韵青不是恶意,也不是贬低蔚音瑕,「韵青姐,这10万是我变卖私产的钱,对公司没有影响。我都这么大的人了,总能替自己做回主吧?」 他不是为自己做主,而是为安镜做主。这大概也是他能为安镜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随你吧。」唐韵青懒得跟他费口舌了,偏头看向窗外,「回头你姐要是揍你,自己受着,别指望我来当和事佬。今天瞒着她来帮你做混事,我已经很过意不去了。」 安镜有私产,安熙的私产只会比安镜更多。毕竟安父安母和安镜都不会让安熙吃苦。 安熙说他有私心,唐韵青自己又何尝没有私心? 她的私心是等到蔚音瑕嫁给安熙琴瑟和鸣后,蔚音瑕就成为了安镜名副其实的弟妹,她们,总该不会再像「情人」那般亲密无间了吧? 蔚音瑕成了安家的少夫人,跟着安熙接触上层名流,受利益驱使,或是家族财产诱惑,说不定就会跟安镜离心。 到那时,她和安镜之间就又无「第三者」了。 出示通行证进入别墅区后,安熙先在无人处靠边停了车。 他从后座公文包里拿出准备好的婚书:「韵青姐,还请你当我们的证婚人。」 说着连同钢笔一起递到唐韵青手边。 唐韵青接过两样东西,看着婚书上的大片空白问道:「生辰八字?」 安熙挠挠头,尴尬地咳嗽一声:「早上太匆忙了,等我回去就把两人的生辰八字和誓词再补上。」 对于这个解释,唐韵青不疑有他,手起笔落签完名字,又在名下盖上了私印。 第104页 递还给安熙:「结婚了就好好对她,也好好打理家业。你姐替你操持安氏这么多年,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了。」 「是啊,是该有她自己的生活了。」 …… 蔚家。得知是唐韵青和安熙一同到来时,蔚正清吩咐下人打开大门让他们把车开进了院子。 蔚夫人去女儿家小住还没回来,蔚音瑕出不了门郁郁寡欢。 下人来报时,蔚正清就让丫鬟把正在二楼露天花园看书的二小姐请回了屋,没有他的召唤不得离开房间。 进屋后,安熙直说来意。 「蔚老闆,那日酒会上你说给10万聘礼,就能迎娶将蔚二小姐的话,可还算数?」 「自然。」 「卡恩在国外不仅已有合法妻子,还有孩子。蔚老闆若不信,可以查查看。」安熙没提英华被烧的事情,因为蔚正清必然已经知晓。 蔚正清坐在沙发上,手指夹着雪茄。他虽请安熙和唐韵青入座了,但两人都没落座,离他三米开外站着。 安熙摸出一张支票后,才朝蔚正清走近一些:「蔚老闆,这里是10万块的支票,作为我安家迎娶蔚音瑕小姐的聘礼。」 唐韵青站在原地开口:「蔚老闆急缺资金,谁家的聘礼不是聘礼?音音是我的干妹妹,照我说,嫁去安家当少夫人再怎么都比跟着卡恩做一个无名无份的小情/妇强多了。安氏企业已渡过难关,有安镜安熙姐弟联手,恢復往日盛况指日可待。正清百货跟安家两大巨头强强联姻,岂不是如虎添翼,财源广进?过些日子等我这两个弟弟妹妹举办婚宴时,我必携家父家母前来贺喜。」 兜兜转转,蔚正清数月前想达成的目的达到了。 可这不是结果,更不是结局。 敢放火烧英华,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闯下了怎样的弥天大祸,惹了什么样的不该惹的人。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从这场暗流涌动的阴谋中安然抽身? 卡恩是不折不扣的疯子,疯子请上船的人络绎不绝,而眼下这艘船漏水了,且窟窿很大,他想试试顺流而下:「没人会跟钱过不去。熙少爷的10万聘礼,我收了。」 「甚好。」 安熙将支票放在茶几上,随后坐下,公事公办地再次从公文包里拿出那份婚书,「那就请蔚老闆叫二小姐出来签下这份婚书吧。」 展开婚书平放在蔚正清面前,笔也放好:「同时也烦请蔚老闆在主婚人一栏上签字。」 婚书是左右对摺页,右边该写结婚人生辰八字和誓词的区域是空白,而左边结婚人下方和介绍人下方也是空白,证婚人下方则是唐韵青一人居中的签名和印章,主婚人下方靠左一些,安熙的大伯已签字盖印,靠右一些的位置就是给蔚正清留着的了。 「上回还没来得及下聘礼,订婚的婚书就被我姐给撕了,这回聘礼也下了,直接签结婚证书,合情也合理。」 蔚正清没有对婚书细节提出质疑,提笔洋洋洒洒签下大名,又从腰间解下私印在婚书上盖了章。 他拿了支票站起身,沖楼梯方向扬声道:「絮儿,还不叫二小姐出来迎客。」 话音落,房门开。 蔚音瑕和絮儿一主一仆小步来到客厅。 「韵青姐,熙少爷。」几日不见,蔚音瑕的身形更为单薄了。 安熙招手,表情温和:「蔚…音音你过来,你父亲同意让你嫁给我们安家了,签了这份婚书,你就是我们安家的人了。」 安家的人。而不是他的人。 蔚音瑕肯定能听懂。 唐韵青刚抬脚,蔚音瑕就又走了几步抬手扶住她的胳膊。回头看了一眼,蔚正清好似已上了楼。 「絮儿,去我房里把私印拿来。」 「是,二小姐。」 蔚音瑕扶着唐韵青坐下:「韵青姐别站久了。」 「安镜住院了。」 「住院?」蔚音瑕的神情和声音都难掩焦急,「受伤还是生病?严重吗?」 「严不严重,你可以自己去看。」唐韵青也还没见到安镜。透露这个消息,只是想看蔚音瑕的反应。 「我……」 「二小姐,您的印章。」絮儿是真的为蔚音瑕感到高兴,「恭喜二小姐和熙少爷,喜结连理。」 「给我吧。絮儿,你去外面候着吧,我想跟唐小姐和熙少爷说说话。」 「是。」 蔚音瑕看着婚书,眼眶湿润。 结婚人那一栏是空白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三个字,心绪涌动:「熙少爷,谢谢你。」 这是,她和她的婚书。 她的不敢奢望,没想到居然有美梦成真的一天。 「往后就是一家人了,说什么谢不谢的?」安熙把笔递到她手里,「先签字吧,其余内容我会再补上。」 蔚音瑕签字盖章后,安熙收好婚书:「今日起,你便是我安家堂堂正正的夫人了。只是眼下不是举办婚礼的好时机,要委屈你一阵子了。你…是想今日就跟我回安家,还是等过几日我再来接你?」 她想见安镜,立刻马上。 抬眸看了看唐韵青,对安熙说道:「熙少爷和韵青姐的厚爱,音瑕铭记于心。今日,我想先去看望镜老闆。然后再请熙少爷给我三天时间,容我和父亲好好道别。」 三天? 蔚音瑕的这三天,在唐韵青和安熙的理解中,兴许就是她正式与蔚家「决裂」的过渡期。 第105页 「行。」唐韵青一口答应,「音音,那我们就等你三日后的好消息了。」 「等你准备好了,就往家里打电话,我会跟李叔他们说明情况。到时即便我和我姐都不在家,也自会有人来接你。」安熙也允诺道,「保护好自己。」 …… 得到蔚正清的首肯后,蔚音瑕上了安熙的车。 「我还有别的事,送你们到医院就不进去了。等会儿见了我姐,你们先别提刚刚的事,等晚上我再自己亲口跟她说。」 安熙唯一的「怂」都给了安镜。要安镜知道他的钱是从哪来的,势必会下一场「暴风雨」。 一来一回,一个钟头的时间。 到了医院已近正午,蔚音瑕陪唐韵青去傅纹婧的办公室找人。 傅纹婧正在工位上研究病例,有男医生给她打了饭菜:「傅医生,今日食堂的饭菜不错,我给你打了几样。人是铁饭是钢,你上午来回走动,体力消耗大,多少吃点。」 男医生是个小领导,看着被放到桌上的餐盒,傅纹婧拒绝也不是,接受也不是。 「傅医生,」蔚音瑕在办公室门口喊道,「你现在方便吗?」 闻声抬头,看到来人,傅纹婧阴转晴,连忙起身对男医生表示歉意:「不好意思肖主任,我约的病人来了。」 出了办公室,傅纹婧唿出一口气:「你们来得正是时候,替我解了围。」 唐韵青板着脸:「我看那人眉清目善,品行应该差不到哪里去,就是年纪瞧着大了点。傅医生也二十好几了,不考虑考虑?」 傅纹婧:!!! 蔚音瑕出言道:「傅医生,这都晌午了,你带韵青姐去吃午饭吧,我去看望镜老闆。」 安熙走前把安镜的病房号给她们说了的。 不等两人回应,蔚音瑕就转身走了。傅纹婧只会比她更好地照顾唐韵青。 蔚音瑕离开后,唐韵青问道:「我母亲和小雨可有回来医院?」 「唐小姐好眼力,」傅纹婧挽住唐韵青的左胳膊,笑得像只狐狸,「那是我们科室的主任,大了我整整十岁。」 「大十岁也还行。」 「那不行,我只接受大我五岁以内的。」 「我不管大几岁,这不是重点。傅纹婧,回答我的问题,才是重点。」 「哦~唐夫人带小雨回来过了,不过小雨宝贝机灵得很,我跟她说,我和你妈咪的悄悄话还没讲完呢,能不能再帮帮我们呀?你猜小雨是怎么帮我们的?」 「傅纹婧你几岁了?幼不幼稚?我没心情猜,赶紧说重点。」 「我要跟小雨告状,说她妈咪好兇。」 「???」 「好啦,不让你猜了。小雨喝水的时候,把水洒到衣服上了,哭着让姥姥带她回家换衣服。洒的是温水,没烫到。」 又争取到了时间,唐韵青迈步往病房方向走,却被傅纹婧拉住:「你不吃饭,肚子里的宝宝会饿的。我答应了唐夫人,中午不会让你饿到,还跟她列举了不少我能带你去吃的孕妇营养餐呢。」 「!!!」 「你饿着肚子去见镜老闆,她也会担心。我们就花半小时吃午饭。」 「带路。」 另一边,蔚音瑕找到安镜所在的vip病房时,陆诚正笔挺地立在门边。他一向警觉,蔚音瑕刚过转角,就被他直直地盯上了。 这个女人,算是…老闆的女人吗? 待蔚音瑕走近,未等她开口,陆诚就恭敬道:「蔚二小姐请稍等。」 他敲了敲房门,向安镜请示:「大小姐,蔚二小姐来了。」 屋内没有声响,隔了两三分钟,晚云从里面打开房门,手里提着食盒:「蔚二小姐请进吧。」 蔚音瑕礼节性地微笑点头,她一跨入房中,晚云就将房门关上,还拍拍陆诚道:「大小姐让你走远一点守着。」 「……」陆诚默默地走远了。 晚云把墙边椅子上放着的一副碗筷收进食盒,便提着离开了。 ——晚云,快把这些都收起来,太乱了。 ——嘘,动静小点。 ——晚云,你把镜子给我,我看着不邋遢吧?我脸色怎么样? ——晚云,快给我漱口水。 ——晚云,你跟陆诚都离远一点,我…有事要跟蔚二小姐商量,你们在,我怕她有戒心。 ——晚云,你还是别守在医院了,回家帮我把那个玉观音拿来。 想到刚刚大小姐突如其来的慌乱和激动,晚云神色复杂。大小姐就那么在意蔚家二小姐了吗?所以那个玉观音,也是大小姐要送给蔚音瑕的礼物吗? 第41章 上午这半天里, 安镜做了两项检查,打了一瓶点滴,吃了两次药。 其余时间不是躺着发呆, 就是坐在窗前看外面的的行人。 她让陆诚去给她买报纸, 陆诚却一板一眼地拿着鸡毛当令箭,说熙少爷昨夜警告过他, 不得离开病房半步, 要监督大小姐静养。 许久没有人管她了。 这种被人管的感觉,别说,还有点爽。 陆诚禀报蔚二小姐来访时,她午饭还没吃完。着急忙慌让晚云收拾, 她得让房间和自己都干干净净地迎接她的音音。 这叫什么?因祸得福吗? 「音音。」 蔚音瑕一进屋就被安镜抱在怀里, 还没等她唤出一声「阿镜」,就被吻住了唇。 第106页 二人如同小别胜新婚, 在对安镜日日夜夜的强烈思念下, 蔚音瑕放纵着她,也热情地回应着她的吻。 背后的门锁咔嗒响了一声,吓得蔚音瑕一怔。 「别怕,是我锁门了。」安镜吻着她不放, 又搂着她移动到另一面墙边。 「嗯~阿镜。」蔚音瑕放松身体后,情不自禁出声,抬手圈住安镜的脖颈, 一遍遍地唤着她。 吻了许久,安镜喘着气平復体内不断升温的别样感受, 轻啄蔚音瑕的唇, 声音喑哑地问道:「音音这几日有没有想我?」 「想,很想, 每日每夜都在想你。」亲了几分钟,蔚音瑕的脸就已红了个通透。 退开半步,安镜的表情严肃了些:「有人找你麻烦吗?」 「没有。」蔚音瑕摇头,眉目含羞,「夫人去蔚兰茵那儿了,父亲只是不许我外出,其他方面没有苛责我。」 「那就好。」 「不好。」蔚音瑕抿了抿唇,在安镜下巴上反咬了一口,捉起她的手嗔道,「你不好,总是让我担心。上次见面,掌心的割伤还没好全,脑袋就被砸伤了。这回脑袋的伤还没好,手背又伤了,身体也伤了……」 眼看着蔚音瑕的眼泪在眼眶打转,安镜永住她哄道:「都是小伤,我这不是生龙活虎好好的吗?」 蔚音瑕埋在她肩上,眼泪也跟着滑落。 心上人被自己惹哭,安镜慌神了,托起她的下巴再次吻了上去。 将她眼角的泪珠温柔舌忝净:「我答应过你,会惜命的。」 「你答应我的,可不止这一件。」 「嗯,不止这一件。」安镜笑着吻她的唇,「把我答应你的事,还有你答应我的事,都写下来,谁做不到,谁就是小狗。」 「不要,」蔚音瑕想也没想地拒绝道,「阿镜,我只要你做我的大英雄,只盼你平平安安。」 唿吸被夺走。 安镜给了她一个有史以来最为狂放的吻。 直到舌/头被吸得发痛,她才呜咽着在安镜的后颈上捏了捏。 安镜如梦初醒,瞬间弹开。 她望进安镜充满谷欠望的眼眸中,妩/媚一笑,抛开羞涩,垫脚去吻她的眼睛,继续为她点火。 而她的手,在安镜闭眼时熟练月兑掉了自己的大衣,又解开了旗袍的盘扣,以及内衬的绳结,好让她的阿镜能够与她更贴近。 尽管那份婚书还不完整,尽管安镜还不知道那份婚书的存在,但在蔚音瑕心里,自己已经是安镜的妻子了。 此生此世,她都是她的妻。 「阿镜,睁开眼,看着我。」蔚音瑕蛊惑人心的声音飘进了安镜的耳朵。 被动闭眼的安镜本来都在反思自己的行为会不会太过粗/鲁和禽/兽了,睁眼后,被蔚音瑕这么赤果果地一撩,手和嘴更不听使唤了,哪里还有理智可言。 山路蜿蜒,游人心急地登上一座小高峰后,如愿吃到了念念不忘的香甜小仙果。 软绵却又紧实的口感,堪为世间稀有的极品山珍海味。只可惜但凡珍品都向来数量有限,她捨不得将其一口吞下,只能一颗一颗地来回採撷,反覆品尝。 与待遇优厚的仙果有所不同,林间另一处仙泉却无人问津。泉水汨汨流淌,浸湿了周遭草地。 云雾状的裙带盘绕在山腰,柔若无骨的小仙子带领着另一位颀长的仙友造访这一汪仙泉,向她倾诉衷肠。 「阿镜,爱我。」 揭下屏障后,整一片仙境畅通无阻。 凭藉着上次的深刻记忆,安镜游刃有余地穿梭其中,从一名慌不择路的游人晋升成为了合格的管理者。 极致快乐过后,安镜抱着酸软无力的蔚音瑕躺到床上,揉揉她被自己弄乱的头髮:「乖乖躺着,我去打水来帮你擦拭一下。」 高级病房有配套的盥洗间,空间不大,但如厕和洗漱是方便的。 可没等安镜把水端出来,房门就又被敲响了。 「大小姐,唐小姐和傅医生来了。」 敲门的人依旧是陆诚。普通来探病的访客他可以拖一拖,但唐韵青不是普通访客。 蔚音瑕脸色潮/红,手背搭在额头上,月匈口还在缓慢而剧烈地起伏着。 「稍等片刻。」安镜端着温水出来,冷静应道。 床上平躺的蔚音瑕却如受惊的小兔子,捂着月匈口慌忙坐起,警惕而羞赧地看向房门,脸上的红晕没有半分消退。 「乖,别慌别慌。」安镜大步迈过去,放下瓷盆,揽住她的肩安抚,「没我允许,陆诚不会放人进来。」 在安静怀里,蔚音瑕总是安心的。 「我帮你擦擦。」 「嗯。」 蔚音瑕没有拒绝,因为过了今日,她不知自己和安镜还能否有这般亲密而无芥蒂的时刻。 穿好衣服,她攀着安镜亲了又亲:「阿镜,你一定要平平安安。」 「会的。」 …… 拖拖拉拉才开门的安镜,少不了被唐韵青数落指责一通。她笑脸相迎,赔罪道歉说了不少好话。 几人在病房里闲聊,直至有护士来找傅纹婧,说唐夫人在办公室等她。 再三叮嘱安镜好好养身体后,唐韵青跟傅纹婧相继起身。 蔚音瑕跟到门口:「韵青姐,今日累你奔波,是我不好,所幸有傅医生亲自照看你和镜老闆,减少了我的负疚感。傅医生医术高明,为人豁达,做事利落,讲义气。」 第107页 说着看向傅纹婧,「很高兴认识你,也很谢谢你,傅医生。」 唐韵青觑了一眼傅纹婧,看着蔚音瑕道:「你什么时候跟她这么熟了?才见几面,就张口闭口都向着她。莫不是她上回在庄园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蔚音瑕先是一愣,而后笑道:「要是真有迷/魂/汤这种东西,傅医生想灌的也另有其人。」 安镜听得莫名其妙,还有点吃醋:「对啊音音,你怎么老夸傅医生?」 傅纹婧真怕蔚音瑕再说什么惊人之语,红着脸挽上唐韵青的胳膊:「唐小姐我们快走吧,不然唐夫人得起疑了。」 的亏她趁她们都没在医院时,做了两手准备,搞了些唐韵青的「诊断书」,以瞒天过海。 目送唐韵青和傅纹婧消失在转角,蔚音瑕心道一句:「保重。」 看出蔚音瑕眼里那抹愈发浓烈的哀伤,安镜提议道:「音音,病房里闷得很,陪我去楼下花园里走走吧?」 「好。」 两人在花园里漫步,陆诚不远不近地跟随。 距离刚好保持在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但若遇险情,又能第一时间冲上去。 步行十多分钟,逛了小半个花园,听见晚云从后面喊道:「大小姐。」 二人驻足。 安镜问道:「东西拿来了?」 晚云双手将孔雀蓝色的锦囊奉上:「拿来了。」 「嗯,辛苦了,你去病房等我吧。」 「是。」装玉坠的锦囊,是晚云去年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绣它之初就是想送给大小姐,可一年多来一直没找到合适机会。 而且大小姐的身份地位,应该也不会用这种俗气的东西。没想到放着放着,还能等来它的用武之处。 她记得大小姐看到这个锦囊后,对她夸赞锦囊的颜色和做工都很精巧,没有复杂的图案,样式简约大气,问是张妈绣的还是她绣的? 回答「是我绣的」时,差一点就将那句「是特地绣给大小姐的」也说了。 自从遇人不淑又逃离魔爪后,安家就是她唯一的家,大小姐就是她唯一的依靠。 她想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安家,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大小姐。 可……这份心意终究落到了别人手里。 大小姐对蔚音瑕的感情究竟是哪一种呢?为什么蔚音瑕就可以呢? 「猜猜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安镜卖起了关子,拿着锦囊在蔚音瑕眼前晃悠,「送给你的,你摸摸。」 几日前蔚音瑕留宿安家,她就该送出去的。结果耽于享乐,给忘了。 蔚音瑕怀着好奇心,抬手隔着布料摸了摸,根据小物件的形状、手感、重量判断出:「像是…一个玉坠子?」 「聪明。」安镜表扬道,把锦囊放她手心,「打开看看。」 拈住锦囊的封口处往两边拉开,右手拇指与食指伸进去,小心翼翼将里面的玉坠取出。 等坠子的真面目映入眼帘时,蔚音瑕的美眸中是难掩的惊喜与星光。 「阿镜为何会送我玉观音?」 「自然是,希望观音娘娘能保佑我的心上人愿望成真。」 「阿镜,谢谢你。」蔚音瑕泛着泪光,将玉观音握在掌心,紧贴在身前。 「傻丫头。」安镜为她拢了拢衣领,拉着她走两步坐在路边长椅上,揽她靠在自己身上,「我还有好多东西想送你,日子还长,一样一样来。」 厚厚的云层乍然裂出一条缝,缺口参差不齐,却从中洒下一道天光。 蔚音瑕举起玉观音,让天光从玉观音的头顶倾泻而下,宛若至高无上的圣光。 「阿镜你说,如果许愿的坏人,观音娘娘也会保佑她吗?」 「那要看她有多坏,还要看她许的什么愿了。」 安镜也伸出左手,去握蔚音瑕举起的右手,「在观音娘娘面前,众生平等。只要不是十恶不赦者,只要没有害过他人性命,只要所求所愿是源于善心,观音娘娘就会无差别地保佑她。」 「那你呢阿镜?」蔚音瑕扭头望着安镜,「如果你遇到这样一个伤害过你的人,你会原谅她,给她改过自新的机会吗?」 「不会。因为,我不是菩萨。」她收回手,轻抚着蔚音瑕微凉的面庞,「音音,我没有你想的那么纯真善良。你得接受这样的我,若不心狠手辣些,我活不到现在。」 「我接受。不管你是怎样的人,我都接受。」 相聚难,离别易。 傍晚,蔚音瑕与安镜依依惜别。 排练的戏进入尾声,她是这齣戏的主角之一,不能提前退场。剧目落幕前,她只能「恪尽职守」地待在蔚家,等待另一个主角自投罗网,配合她演完最后一场戏。 …… 医院待着实在无聊又难受,为了不让安熙拿陆诚他们开刀,安镜走「后门」缠着傅纹婧帮忙去跟诊治医生沟通准许她出院,回家休养。 安镜身体的毛病,休息和食补都很重要,吃药倒是其次。 让安镜用她干妹妹的名义打了包票之后,傅纹婧就顺手送了她这个人情。 老李开车来接,几人赶在晚饭前回到了家。 像是提前知道安镜要回来似的,惜惜趴在她最常坐的长椅上假寐,一听有汽车的声音,耳朵动了动,伸伸懒腰就坐了起来。 第108页 「喵~喵~」 车里的人一下来,惜惜就站起可劲儿叫唤,一边还在靠背上蹭来蹭去。 安镜走过去将它抱进怀里,和它贴贴脑门,又蹭了蹭鼻子:「惜惜,你也想我了是吗?」 「喵呜~」 才进屋没多久,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四叔就骂骂咧咧闯进来了。 若说安熠是空有那份「上进心」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那这个四叔就是货真价实又没心没肺的败家子、寄生虫。 一家子都是无业游民,全靠分红过着衣食无忧的富足生活,有多少花多少,一分钱存款都没有。 「四爷,还请在楼下等。」 「别拦着我?你算什么东西!一个下人,还拦起主子来了!」 四叔沖挡在他前面不让他上楼的陆诚疯吼道,「陆诚,你不过就是安镜养的一条狗,她一日姓安,我就是她的四叔,你不摇尾巴就算了,懂不懂好狗不挡道?给我让开。」 「好狗也不会硬闯别人的家,更不会在别人家里乱吼乱叫。陆诚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他爱站哪儿就站哪儿,四叔,是你撒野找错了地方。」 换了一身家居服的安镜,抱着惜惜缓步下楼。 四叔正欲回怼发作,安镜「嘘」了声:「我家小宝贝儿最怕的就是狗叫了。晚云,抱惜惜去它房间。」 陆诚逼退四叔几步,好让晚云上前抱走惜惜,安镜也转道去了沙发上落座。 隐忍待发的四叔一个箭步冲过去,大声质问:「财务那边都说帐上空了,给不出钱了,安熙却还能拿着10万的巨额支票去蔚家下聘!你们姐弟俩到底私吞了多少钱?」 他每月初都会按时按点去财务那儿领上个月的分红,零头是现钱,大头是支票,拿了就再去一趟银行。 因为上月新机器出了状况,他也心知拿不到往常那么多钱,可下午却在银行碰到了蔚正清。 「要不是误打误撞听到蔚正清那个老头亲口说,我怕是还得被你们姐弟蒙在鼓里。」一屁股坐进安镜对面的沙发,「你们今天不给我个说法,我就不走了。」 此言一出,不只是安镜,连一旁候着的陆诚和老李都震惊了。 熙少爷何时去蔚家下聘了? 而且还是10万聘礼! 见势不妙,陆诚挪到老李身旁问道:「李叔,少爷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你打电话说大小姐要回家后不久,少爷也打了电话回来,问我们给大小姐的晚饭送去了没。我跟他说了大小姐要回家吃晚饭,他说他也回来,估摸着这会儿应该在路上,快到了。」 「那我去外面等熙少爷,这里您多看着点,尽量让大小姐别那么动气。医生说了,务必得静养。」 听了四叔的话,安镜就沉默不语。 这么大的事,安熙居然不跟她商议就擅自瞒着她去做了。 好意是好意,但安熙做事越脱离轨道,就越令她感到不安。先不说他这10万从何而来,同是10万聘礼,蔚正清为何收他的,而不是卡恩的? 卡恩从安氏拿到那10万赔偿金后,难道就没私底下再跟蔚正清有过关于聘礼的进一步协商或约定之类的? 是自己错过了什么吗? 「晚云,给四叔上茶。」安镜吩咐走进客厅的晚云,「还有,我饿了,让张妈上菜吧。」 「是。」 第42章 安熙和陆诚进屋时, 安镜正在独自享用晚餐。再一看坐在沙发上的四叔,一壶茶都喝见底了。 「姐。」他心虚地喊道。 安镜抬眸看了他一眼,继续吃饭:「四叔找你, 你自己接待吧。」 「……」没叫四叔吃饭, 也没叫他吃饭,看来是真生气了。 「安熙, 蔚家10万聘礼的事, 你过来给我说清楚。」四叔命令般的语气令安熙不爽。 安家所有人中,他最看不惯的就是这个四叔。于小家于大家,四叔都是一事无成,不但张口闭口向公司要钱, 危急关头帮不上忙也就算了, 竟然还有脸来找他们兴师问罪,简直比安熠还不如。 「没什么好说的。那是我的钱, 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四叔管不着吧?」 四叔因两个晚辈的一再无礼而感到羞辱,心中怒火燃烧,直接砸了茶壶给自己「壮胆」:「你们两个兔崽子到底姓不姓安?还把不把我这个四叔放在眼里了?二哥二嫂不在了,你们就没人管教, 目中无人了是吧?」 「四叔也听到解释了,那是我弟弟自己的钱,跟公司帐务无关。」安镜相信安熙不会挪用公款当聘礼私用, 起身下令道,「陆诚, 送客。」 在她掌权之前, 四叔对她视而不见,也没把她当安家人。 这几年安氏在她的掌管下蒸蒸日上, 赚了钱,四叔才对她有了好脸色。 「四爷请吧。」 「滚开!」四叔怒吼,沖安镜叫骂道,「你一个从路边捡来的野杂种,也配在我安家耀武扬威?」 「住口!她是我姐,在我安家户薄上有名有姓,我可以不认你这个四叔,也永远不会不认她!」安熙周身散发着怒气,跟陆诚一左一右押着四叔,毫不留情面地将人关在了大门外。 两人回到大厅,晚云传话道:「少爷,大小姐在书房等你。」 安熙忐忑地上楼。 书房里,安镜并未坐在椅子或沙发上,而是站在窗前,开着窗户,抽着烟。 第109页 「姐。」 「说吧,钱是怎么凑的。」安镜依旧背对他。 被安镜的威严压制,安熙吞了吞口水,想起唐韵青说的「你姐要是揍你,自己受着」的话来。 完了,不会真被揍一顿吧? 「之前为了替我消灾,为了帮棉纺厂渡过难关,又帮着安置戮帮兄弟的家眷,你不但变卖了私产,还向韵青姐借了钱,姐,你为安家、为我、为他们做了那么多,我总不能坐视不理,什么都不为你做吧?」 「我只问你,钱哪里来的。」 「我把印染厂卖了。」不能动公司的钱,他只能变卖父母留给他的私产。 印染厂在他一人名下,这些年是安镜在代管,但印染厂规模不大,厂长又是安熙的远房表叔,年近半百未娶妻,沉迷于印染技术,劳心劳力守着厂子,安镜就很少去厂里。 「我跟你商量的,是这样吗!」安镜掐断香菸,转过身来,她万没想到,安熙动作比她快。 她气的不是安熙瞒着她去蔚家下聘,她气的是那10万块的来歷。 棉纺厂和印染厂,是安爸安妈一生的心血,她在灵前说过要为安家守住的。结果她守不住自己的心上人,也守不住厂子…… 「不这样又能怎样?」安熙提高音量,向安镜走近说道,「姐,你我心知肚明,这是最快捷也是最有效的方法。」 他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可还没等他递出,就被安镜「啪」地打了一巴掌。 从小到大,唯一一次。 打完安熙,安镜又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姐,你干什么!」安熙从被打耳光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拉住安镜的手,「你打我就打我,想怎么打,我都无怨言。到了九泉之下,我的错我自己去跟爸妈认。」 「安熙,我想一生无愧安家,我做不到了。」 情绪失控的安镜被安熙抱住,她听到他在耳边说道:「你从来都无愧安家,更无愧于我。姐,当我在夜总会门口看到你和蔚二小姐拥吻时,我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安镜喉咙发堵,想说话,被安熙抢了先:「没事的姐,我可是从国外留学归来的人,我能理解并尊重你的感情。正是如此,我才下决心成全你和蔚二小姐,这是我想为你做的。姐,不管你和谁在一起,只要你开心,我就开心。」 「安熙……」 「厂子也卖了,聘礼也下了,两件事都没有转圜的余地。」 安熙笑着递上文件袋,「姐,看看这个,算是我和爸妈一起送给你的祝福。」 疑惑地看着平平无奇的文件袋,上面没有任何笔迹。她从中抽出一张红色绢面材质的东西,封面赫然是烫金的「婚书」二字。 心跳骤然加速。 她屏息凝神缓缓打开—— 右边是毛笔字龙飞凤舞地书写着她与蔚音瑕的生辰八字以及誓约,左边有大伯、蔚正清作为证婚人的签名印章,也有唐韵青作为证婚人、安熙作为介绍人的签名印章。 而结婚人一栏的下方,更有蔚音瑕的签名印章。 「姐,就差你一人的签名印章,这份属于你和蔚音瑕的婚书就完美无缺了。我和她约好了,三日后去蔚家接她。」看似荒唐的事,他做也做了,说也说了,安熙如释重负,「姐,带她离开沪海吧。」 离开? 她能离开吗? 安镜内心的情绪翻江倒海,有感动,有幸福,有激盪,也有迷茫和不安。 她是想带音音离开沪海,远离纷扰,可她把安氏这么重的担子丢给安熙一个人,对得起爸妈么? 棉纺厂还不復当初,何厂长的冤屈还没有得到伸张,卡恩的恶行也还没有得到惩戒,这些,难道都要丢给安熙一个人吗? 以及她们走后,因她而起的所有的流言蜚语,也得安熙来承受。 「姐,你还犹豫什么呢?你那么爱她,就该保护好她。她是你的妻子,你忍心看她留在沪海受尽委屈吗?」 「姐,我是男人,是安家顶天立地的好儿郎,你不要总是沖在前面抢我的功劳,也让我帮你挡一回洪水勐兽,让我的有勇有谋有担当被世人看见。」 「谢谢你,安熙。让我…想一想。」 …… 老天爷并没有给安镜想一想的时间,第二天,报纸的头版新闻就震惊了全沪海。 两条重磅新闻,一则是:安氏少东家安熙豪掷10万求娶蔚家二小姐。另一则是:安氏掌权人安镜深夜激吻蔚家二小姐蔚音瑕一女侍二「夫」 整版还配了两张照片:安熙和蔚音瑕在订婚宴上的照片,以及安镜和蔚音瑕在夜总会门口拥吻的照片。 新闻一出,针对蔚音瑕和安镜的谩骂声铺天盖地的迎面而来。 骂蔚音瑕水性杨花、不知廉耻,骂安镜变/态、不伦不类,骂安熙朝秦暮楚、横刀夺爱,而厂子被烧、心上人被抢的卡恩则成为了市井戏言中的「受害者」。 「少爷,这……外头蹲守着好多记者,怕是瞒不住了。」陆诚手里头攥着今日的报纸。 似有预感般,昨夜安熙就跟老李他们几个打了预防针,让他们今日盯紧大门,新送来的报纸第一时间交给他,新来的访客也一律拒之门外。 「把昨天的报纸也拿来。」 随后,安熙拿着昨天和今天的报纸上了楼。 第110页 安镜卧房的窗面向后院,她已起身拉开窗帘打开了窗户,正唿吸着清晨新鲜的空气。 经过一夜的辗转反侧,权衡利弊,她决定为自己活一次,带音音离开沪海。 但是在离开前,她要与安家断绝关系,净身脱离安家,不再冠以安姓,不能让安父安母和安熙因她而蒙羞。 至于重振安氏企业以及惩恶扬善,她相信安熙能做到。 咚咚咚。 「姐,你起了吗?」 「进来吧。」安镜心情颇佳地往门口走,「熙少爷很有决心啊,起这么早。来叫我吃早饭的?」 虽然很不想破坏安镜的心情,可外面的天都快变了,他是不可能再瞒得下去的。 劝说安镜尽早带蔚音瑕离开,就是想在她们走后好心无旁骛地集中火力对付卡恩和蔚正清,哪知对方也早已设了圈套。 他和蔚音瑕订婚宴的照片流出来不足为奇,但安镜和蔚音瑕在夜总会门口拥吻被拍,照片还拖到今日才爆出来,足见这不是「意外」,而是「阴谋」。 「这是昨天和今天的报纸,你看看吧。」 对于报纸上的新闻,安镜看后的反应比安熙想像中要镇定得多。 「英华的厂子被烧,是徐伟强干的吧?」 「是。」 「你也有份?」 「我…我没参与,也不知情。」他的精力都花在了怎么端掉老城区的地下赌庄上,和柏杨双管齐下。 安镜明白自己被安熙和徐伟强他们联手骗了,他们是出于好心,那音音呢? 音音在蔚正清和卡恩设下的圈套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是迫不得已成为棋子的可怜人?还是全然不知情的受害者? 一定是后者。音音是无辜的。 安镜扔了报纸,撇下陆诚,顶住「暴风雨」开车驱散记者,油门踩至最大,刻不容缓地前往了蔚家。 她要接她的心上人逃离漩涡。她要保护她。不能再食言了。 …… 蔚家门外,同样也有很多记者,甚至比安家门外的更多,聚集了不少华人、洋人。 安镜的车停在弯道上,她看到蔚正清和蔚夫人两口子从大门走了出来,身后跟着蔚音瑕和卡恩。 众多记者围了上去。 这时,蔚夫人上手揪住蔚音瑕的耳朵拉扯,嘴里骂着什么…… 眼见心上人被欺/辱,安镜也顾不得记者和围观者了,按响汽车喇叭,一踩油门将车开了过去。等她下车了才又看见,蔚音瑕两边脸颊都已红/肿不堪。 见来人是安镜,记者兴奋不已,全都纷纷转移目标,向她涌了过来。 「镜老闆,请问你来蔚家什么目的呢?」 「镜老闆,请问你和你弟弟到底谁才是跟蔚音瑕私定终生的那个人?」 「镜老闆,你弟弟已经下了聘礼,你跟蔚音瑕小姐打算怎么做?你会带她私奔吗?」 「镜老闆,你这么多年洁身自好不跟男人亲近,是因为喜欢女人吗?」 「镜老闆,蔚音瑕是你第一个喜欢的女人吗?」 「镜老闆,你当初坚决不让安熙跟蔚音瑕订婚,就是因为你喜欢蔚音瑕吧?」 「镜老闆,新闻报导都是真的吗?你没有什么要跟大家解释的吗?」 记者七嘴八舌的提问,惹得安镜怒火中烧。 「够了!都他妈给我住嘴!」她怒吼一声,从腰间拔/出手/枪高高举起,「都给我滚!」 「阿镜!」 蔚音瑕也大喊道,「不要!不要开枪!」 这里是租界。 她这枪只要一开,不管伤没伤人,立马就会有巡捕房的人对她进行抓捕。 好一点的结果是锒铛入狱,然后家里花大价钱息事宁人。糟糕一点的下场就是——当场被击毙。 蔚音瑕都知道的事,安镜当然也知道。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在租界乱来。 嘈杂声顿时消停了,她放下举枪的手,大步流星走到蔚音瑕身前,拉住她手腕:「跟我走。」 蔚音瑕另一条胳膊却被卡恩拽住:「镜老闆,给聘礼的是你弟弟,蔚二小姐要走,也是该跟安熙少爷走吧?」 安镜对卡恩视若无睹,她只认真地看着蔚音瑕说道:「音音,我们…你已经跟安熙签了婚书,是我们安家的少夫人,蔚家已无资格限制你的人身自由。跟我走,我以前说过的那些话都算数。安熙他也……」 「镜老闆。」 蔚正清开口了,「我的确收下了熙少爷的聘礼,若真是熙少爷娶她,我还能附送嫁妆。但你今天贸然前来我家,说要带我女儿走,如此伤风败俗的言行举止,恕蔚某对此难以苟同。」 安镜和蔚音瑕的照片一直是卡恩安排人跟踪偷拍的,他只负责告知卡恩两人的独处时间和地点。 昨天收了支票后,他就在想自己该如何抽身,所以立马就去银行兑现,把10万打进了正清百货的帐务,恐生变数。 入夜后,卡恩怒气沖沖找上门。 说他要让安氏姐弟身败名裂,让安氏在沪海再也抬不起头来。 「镜老闆也是咱们沪海远近闻名的大人物,万万没想到大家都看走了眼。」 蔚夫人说着,又狠狠地去戳蔚音瑕的头,轻蔑地骂道,「你这上不了台面的小妮子是没长眼还是瞎了眼啊,竟然能被一个女人给玩弄了,蔚家祖祖代代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你还活着干什么?就该一头撞死算了。」 第111页 她昨晚被蔚正清从大女儿家叫回来,就是为了配合出演今天这场重头戏。 他们料定了安镜会来。 「蔚夫人说话如此恶毒,就不怕口舌生疮?」安镜嫌恶地拍开蔚夫人的手,又兇狠地剜了她一眼,「要死你自己去死,音音是我们安家……」 「镜老闆!」这一声毫无感情色彩的唿喊,来自脸色惨白的蔚音瑕。 安镜望向她:「音音?」 回应她的,是蔚音瑕一点一点挣脱着她的手,面无表情的说道:「还请镜老闆自重。」 又是自重。 安镜晃神间,蔚正清假惺惺道:「镜老闆,丑话说在前头,小女嫁给任何一个给得起聘礼的男人,我这个当父亲的都没意见。若熙少爷在知晓你二人之间的丑事后还愿意明媒正娶迎她进门,大可带着婚书随时来接。若熙少爷反悔了,不愿意娶了,那是你们家的问题,聘礼我是不会返还的。总之,我就是把她嫁给棚区的乞丐,也不可能让她跟你私奔!」 婚书。 是啊,她和她明明有了婚书,可她却连婚书都不敢当众拿出来。 女子和女子的婚书,只会被称作荒唐、荒谬,没人会认可她们两个女子的婚事。 还好,还好她昨夜还没签字。那就让安熙来接。 边上的卡恩继续煽风点火道:「蔚老闆,乞丐还是不要了吧,熙少爷不娶,还有我啊。二小姐貌美如花,身材婀娜,嫁给脏兮兮的乞丐未免也太暴殄天物了!我们国家思想开放,我不介意二小姐是不是处/子之身。只不过,聘礼可能就不值那么多钱了,哈哈哈哈哈!」 昨晚来蔚家,他把工厂被烧的气撒在了蔚音瑕身上,用皮带足足抽了有十几下。 最后还是蔚正清亲自敲门,他才停手。 蔚音瑕咬着唇,眸中尽是哀戚之色,盯着安镜一字一顿地说道:「镜老闆,您听到了,还想看我无地自容到什么地步?您是想亲眼看着我去死吗?」 安镜想说,别怕,有我。 可她说不出口。 市井间的流言蜚语杀人于无形,更何况她如今树倒猢狲散。 蔚音瑕突然伸手拔下髮簪,抵在喉咙,对安镜和蔚正清说道:「是不是我死了,这一切就结束了?你做你的镜老闆,他做他的蔚老闆。」 她只想让安镜快点走,安镜在这儿多待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她自己的心也更痛一分。 「音音不要!」安镜怕了。 枪林弹雨都没怕过的她,这次是真的怕了。 那根木簪,是她亲手送给音音的。怎么能让它成为伤害音音的武器呢?她怎么能允许自己伤害音音啊? 权宜之计也好,逢场作戏也罢,眼下只有自己离场,才是对音音最好的。 「我知道了。」 安镜转身大笑,对记者说道:「一张偷拍的照片而已,什么都说明不了。我那天就是喝多了,安熙带着蔚二小姐来接我,结果很不幸被喝醉酒的我当做夜总会里的姑娘给强吻了。我是谁?我是安氏掌权人,是男女不忌的镜老闆,亲一个女人怎么了?夜总会里数不清的姑娘我都亲过。你们也别揪着这点儿边角料不放了,有时间在这儿蹲八卦,不如多去关心关心某些厂子都要倒闭了,还打肿脸充胖子,企图跟我弟弟抢老婆的外国佬。」 卡恩也不是吃素的,朝唯恐天下不乱的记者们抛出诱饵,出言反击道:「镜老闆说的是,这偌大的沪海,每天都有层出不穷的八卦新闻和时事新闻满天飞,与其关心哪家的厂子倒闭,不如关心关心安家少爷的政/治立场,看看他们安家打着民族企业的口号,到底是真的为国为民,还是背地里做着挂羊头卖狗肉的见不得人的勾当。」 安镜回头,一把抓住卡恩的领子:「混蛋,你什么意思?」 卡恩也不抵抗,还摆手让保镖别动手,嬉皮笑脸道:「字面的意思。镜老闆是地地道道的华人,中文不会比我还差吧?」 「你敢动安熙,我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她今天只身前来,就是想把焦点跟矛头都引到自己身上。 「一个是至亲的弟弟,一个是至爱的女人,镜老闆顾得过来吗?」卡恩凑近安镜,小声道,「猜猜我昨晚在蔚家做了什么?二小姐的身体可比我老婆的身体软多了……」 安镜被卡恩一而再的挑衅和对蔚音瑕的污言秽语彻底激怒,抬手就是一拳:「去死!」 一名保镖护住卡恩,另几名与安镜缠斗,场面一片混乱。 安镜大病初癒,身体不如从前,外加洋人打手各个训练有素、力大如牛,安镜很快就被碾压了。 「阿镜!」哭喊着的蔚音瑕被卡恩禁锢。 「二小姐,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你好好看看,谁才是胜利者。」卡恩捏住蔚音瑕的下巴,让她亲眼看着安镜被打的惨状。 「我求你了,不要再打了。」蔚音瑕哭喊,「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我求你,我求你。」 「你求我?」卡恩的手在蔚音瑕脸上游走,「我昨晚打那么狠,你都不肯求饶,为了她,为了一个女人,你求我?」 「卡恩,你放开她!放开她!」安镜也大吼着,想冲过去保护蔚音瑕,却被保镖左右夹击,拳脚相加。 「大小姐!」 「姐!」 幸好跟在安镜后面开车追出来的安熙和陆诚终于赶到,两人跳下车也加入了「战斗」。 第112页 第43章 在租界寻衅滋事被抓, 是要吃牢饭的。情节恶劣的,被关个几年都有可能。 巡捕房的人持/枪将安镜三人围住,蔚音瑕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苦苦哀求卡恩, 答应他不跟安熙回安家,他才说是保镖跟他们在切磋功夫, 误会一场, 放过了他们。 今时不同往日,于他而言,折磨对手比杀死对手更能带给他快感。 安镜双目充血,蔚音瑕双眸含泪, 两人仅隔着几步的距离, 却像隔了天涯。 她是来保护音音的,可到头来却是音音不顾尊严委曲求全保护了他们。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此时此刻连拔/枪的勇气都没有。 拔了枪, 她、安熙、陆诚,就都走不了了。 沖蔚音瑕点了点头,安熙和陆诚扶着伤得最重的安镜往车子走去,还没走到车前, 安镜就昏死了过去。 外国人的拳头只能打倒安镜的身体,真正让她倒地不起的,是自己的无能。 「诚哥, 你直接送我姐去韵青姐的庄园,我去医院接傅医生。」 安镜被打成重伤, 又是身心受创, 去医院定然会被嚼舌根,而且安镜本来也讨厌医院, 不可能待得住。 他自己有迫在眉睫的要紧事得做,也不能让安镜在家发现他的异常。 最合适的修养之所,就是庄园了。 …… 在安镜「昏迷」的几天时间里,安熙经过数日的牵线搭桥,成功引华界巡警总局局长那个好赌成性的小舅子上钩,在赌庄欠下了巨额赌债。 为了把他搭进去,安熙倒贴了数以万计的钱财。 局长夫人是个扶弟魔,以前就靠着夫家帮娘家尤其是不争气的弟弟解决了不少祸端。这次弟弟被赌庄的人殴打扣押并索要高额赎金,她也只能去求丈夫帮忙。 小舅子的事,不能不管。 局长无奈,假公济私发话让下面的人带队查封老城区的地下赌庄,美其名曰整顿治安,打击非法赌/博,将搜剿来的赌/资统统充公,用之于民。 把救小舅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变成了顺道的事。 与此同时,安熙让人给卡恩送去了纸条——卡恩先生那么会算计,不妨猜猜老城区的五家赌庄明天还有几家能照常营业? 纺纱厂已经被烧了,赌庄是他在沪海的根基,不能再出事。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在给工部局打了「求救」电话后,卡恩带着六名保镖赶至金宝路所在的总庄,也是局长小舅子被扣押的赌庄。 卡恩前脚一到,事先混迹在人群中的戮帮兄弟就开始砸场子,而巡警总局的队伍也随之赶到。 金宝路毕竟是黑/道老大,手上的人命数不清,一入狱数罪併罚,可就暗无天日了。 平日里警局没把他当做头号目标,在这里被抓也太不划算了。 于是他踢了几个手下出去,嘱咐他们「招供」拖住巡警,把罪责都推到卡恩身上,自己则卷了些钱趁乱从暗门跑路。 卡恩仗着自己洋人身份,说工部局的人马上就会来,不能伤了和气。 可左等右等,白白等了一个小时也不见有工部局的人来。最终人赃俱获,当场被华界巡警总局带走。 就在回警局的途中,「闻风」而来的陈东命人开/枪制造混乱,射杀了两名保镖,也打中了卡恩的一条腿。警车的警报声由远及近,陈东只好带领弟兄撤退。 卡恩被捕后,天一亮柏杨就召集了一众记者前往巡警总局,还将五年前福和饭店爆/炸案的证人以及何厂长的遗书一併带去呈交了。 不到半日,警局外面就汇聚了上百人,举横幅示威,要求卡恩血债血偿。 他们当中一部分是爆/炸案死者的家属,一部分是安氏棉纺二厂的工人,还有一些则是心怀正义的普通民众和高校学生。 局长登时就后悔了,卡恩这个烫手山芋,有工部局撑腰,他哪里敢真的说杀就杀? 原本下头的人回来禀报说有个叫卡恩的洋人受伤被送医院,他就大惊失色,开始冥思苦想该怎么跟工部局交涉,好顺顺噹噹解除「误会」,别惹祸上身。 这下好了,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民众舆论的压力不比工部局的压力小,再加上有个铁面无私的警长在记者和家属面前承诺了警局会不遗余力为死者讨回公道,他这个局长岂有打自己脸的道理? 无计可施的他,上禀了市政//府,请求上级定夺,他负责执行。 卡恩在老城区的医院躺了两天,每日都有四名警员和四名保镖轮流值班看守,防止记者进入,胡乱报导影响邦交。 自己身为外籍,工部局介入是迟早的事,所以卡恩也没想着「逃跑」,他想的是,为何那晚他打了电话却没人来支援?工部局里是谁想置他于死地? 歷经两次谈判过后,卡恩被转移到租界巡捕房的监狱中。 外界看来是坐牢待审,可实际上有吃有喝还有医生专门为他看诊治疗枪伤。 别提多惬意了。 老城区的民众再次上街游行示威,要求华界领导人出面主持公道,要求局长出面伸张正义,要求将罪大恶极的卡恩执行枪决,以维护我国的司法主权。 可人已经到了工部局手里,那名「神志不清」的证人也推翻了自己的证词,被要求做精神鑑定,局长表示有心无力。 第113页 眼见卡恩受到包庇被保释出狱,对华界巡警总局失望透顶的陈康,拿起了伸张正义的武器。 他击中了卡恩,却也身中数枪,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 卡恩,被救了回来。 工部局保他,不过是为了彰显工部局的权威。他们就是要让华人知道,在沪海,工部局是不可撼动的存在。 消息一出,租界内外一片譁然。 该死的人不死,不该死的人却死了,不止安熙柏杨对巡警总局失望,全沪海的民众也一样失望。 …… 安镜被送至庄园后,由于身心受到双重打击,连日来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昏迷状态。即便有清醒的时候,也会通过饮食「被」摄入一些有镇定安眠效果的药物。 晚云和张妈被接来贴身照顾她的饮食起居,诊治医生说傅纹婧,而那些镇定安眠的药物自然也是安熙恳求傅纹婧带来的。 他只想让安镜能够真正静养。 蔚家和安家的事,傅纹婧从报纸上都看到了。出于对安镜的身体着想,她再次答应了安熙的不情之请。 因为,这也是唐韵青的意思。 又一夜,傅纹婧替安镜检查了伤势:「这些日子调理得当,休息充分,镜老闆已无大碍。明日起可以适当进食一些荤腥,补充蛋白质和体力,天气好的话去外面走走吧,晒晒太阳,精神也会慢慢好转。」 「可我还是觉得四肢乏软,使不上力气,脑子也总是昏昏沉沉的,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掏空了,一点感觉也没有。」半坐在床头的安镜向傅纹婧讲述自己的身体感受。 「那是因为你的身体消耗过度,需要重新启动。我刚不是说了吗,多吃肉,多出去走走,会好起来的。」 「傅医生,我这…真不是得了什么癌症吗?医者父母心,你不会跟他们一起瞒着我吧?」 「不是。」 「你发誓。」 「……」傅纹婧都傻眼了,镜老闆不会是睡多了给睡傻了吧?药是真药,剂量也没问题啊。 「不敢?」 「我今天可以发誓。」 晚云也安慰道:「大小姐,你身体底子好着呢,别说那些不吉利的话。明日就让张妈给你做肉吃,吃饱了我们就去院子里晒太阳。庄园里的枫树叶都红了,可好看了。唐小姐也说了,等你能出房门自由行动了,她就带着小小姐这个开心果来陪你。」 安镜「嗯」了声,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安熙和陆诚在吗?」 「陆诚在的,在楼下,等会儿要送傅医生回去。熙少爷…晚点儿应该会来。你养伤这几日,熙少爷每天都有来看望你,只是来的时间没个准时。」 「有劳傅医生了。」安镜致谢,「晚云,让陆诚送傅医生回家,别太晚了。另外,我想吃面了,让张妈给我做一碗番茄鸡蛋面吧。」 「是,大小姐。」 房间只剩她一人,她掀开被子捶了捶双腿,披上睡袍下了地。 这个房间不是上次和蔚音瑕一起住过的那个,而是靠近唐韵青房间,她自己单独住过的那间。 比蔚音瑕住过的房间要大,屋子里的陈设也多数跟她在安家的房间陈设差不多。 唐韵青总说,庄园是她和小雨的家,也是她这个干妈的家。 等她们两个老了,就来这里一块儿养老。到时候她们都不需要男人,老姐妹作伴只需要清闲,顶多允许小雨带孩子们来玩儿,围着她们两个叫姥姥和干姥姥。 她也不是没有嚮往过唐韵青说起的养老生活,只是那时的她还不认识蔚音瑕,还不知自己的生命里会出现那样一个至爱的姑娘。 她想跟心爱的姑娘白头偕老,厮守终生。以至于她都快忘了,她也答应过唐韵青和小雨,老了也会跟她们在一起。 「大小姐,面来了。」晚云端着热腾腾的面条进屋。 「去阳台吧,我想去阳台坐坐。」二楼最大的室外阳台,也是唐韵青最喜欢的地方。 晚云布置好餐具,待安镜落座,又贴心地为她搭上一件披风:「大小姐,你头髮长了,要不要我帮你束起来?」 目前的长度刚刚过肩,正是吃饭时,发梢很容易落进碗里的长度。 「嗯,好。」 她坐正身体,好让晚云替她束髮。 为了不耽误她吃面,晚云也没回屋拿木梳,熟练地就着手指轻轻挽发,再解了随身携带的白色丝绢充当头绳将黑髮捆绑,打了个好看的蝴蝶结。 耳朵露出来后,一阵清凉感传来,令她脑袋又清醒了几分。 张妈做的番茄鸡蛋面很好吃,可她吃了几口,鼻子就酸了。别人做的面再好吃,都抵不过音音为她做的那一碗。 「晚云,你给李叔打电话找一找,催一催,让安熙尽早来见我。」她迫切想知道音音和蔚家的情况。 「是。」晚云应道,刚转身就见安熙拿着帽子上楼来了,「大小姐,少爷来了。」 「姐,你醒了。」安熙把帽子递给晚云。 「大小姐正在念叨你呢。」晚云收好帽子,「少爷先陪大小姐说说话,我去厨房给张妈帮忙。」 「不用做多了,给我也来一碗面条吧。算了,还是煮一碗馄饨吧。」白天也是他给傅纹婧说的,可以让他姐清醒过来了。 晚云走后,安熙坐到安镜对面,看着她面前那碗吃了不到一半的面条问:「姐你什么时候能吃酸的了?」 第114页 蔚音瑕在安家也为安镜做过一次,但那日清晨安熙出门早,没见着。 「躺久了,就想吃点清淡的又有味道的。」安镜没解释太多,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我睡了好几日,外面…怎么样了?」 「你放心,她没事。」安熙当然清楚自家姐姐最关心的人是谁,「我们去了蔚家的当晚,卡恩就因在老城区私设地下赌庄被华界巡警总局抓捕了,途中还被樵帮的陈东打了一枪,成了瘸子。只是卡恩被工部局保下了,如今华界也奈何不了他。」 简单讲述事件,却只字未提他自己在这些事件当中发挥了什么作用。 「他跟工部局扯上了关系,能指望巡警总局那帮人吗?早就该杀了他。」安镜发狠道。 她是愈发地痛恨卡恩了。就不该优柔寡断,瞻前顾后。 「他是该死。」安熙不再寄望于法规,也不打算再隐瞒了,真相已大白,想要手刃仇人的,何止他和柏杨。 「其实五年前福和饭店爆/炸案不是意外,幕后真兇…就是卡恩。当初他为了杀陈东报私仇,牵连了一众无辜的人。我留学在外时碰见过他,偶然间听到他亲口承认的。 「柏杨的父亲是厨师长,也死于那场爆/炸。 「我们原本想联手将真相公之于众后,让卡恩公开受到制裁,那样才能大快人心,以告慰亡者在天之灵,也让他们的家属亲眷得到慰藉。可这件事做起来,远比我们想像中的要艰难,结果也不尽如人意,还害得帮助过我们的陈康…白白丢了性命。 「姐,我知道你找过强爷,想请他相助,做掉卡恩为我扫清障碍。如今看来,对付非常之人只能用非常手段了。」 他没说的是,堂妹的那位未婚夫就卡恩事件写了一篇批/判性的文章于昨日进行了发表,后遭遇巡捕房全程追捕,至今下落不明。 而今天,如月所在报社也冒着风险刊登了关于工部局的恶行、巡警局的不作为,以及诸多爱国人士和民众要求华界处决卡恩的诉求报导后悄然解散了。 沪海大乱。乱的不只是民心,还有政/局。 听他讲话时,安镜一直低着头。安熙看不见她的表情,但能看见她放在桌上的右手,手背上每一根青筋都在诉说着心中的愤怒。 「再有机会,我会毫不犹豫一枪毙了他。」安熙表达着立场,伸手抓住安镜的手,「姐,你一定要听傅医生的叮嘱,赶快养好身体,我们一起给爸妈还有何厂长报仇。」 他这么说,是想让她振作起来。 组织已察觉到危险气息,昨日向他们下达了撤退的指令。 他也深知自己身份暴露被盯上了,但撤退之前,他必须顾全姐姐的安危。 铺天盖地的新闻报导,避无可避。安镜一旦知晓卡恩是间接杀害父母的真兇,不杀了他,她是不会离开沪海的。 然而沪海已经容不下他们了。 安镜没有言语,她用力地握了握安熙的手,起身回了房间。 …… 接下来两日,安镜当真早起早睡,一日三餐顿顿不落下,该吃的药也都按时按量服用。 唐韵青带着小雨来看她,她不仅没有反驳过唐韵青一句,还破天荒地陪她们母女在同一张床上睡了一晚。 隔日午饭后,安镜就让保镖送唐韵青母女离开。 「干妈,我不想回去,我喜欢住在庄园,喜欢跟干妈和妈咪一起住。」小雨抱着安镜的脖颈不撒手。 「宝贝乖,干妈还在生病呢,需要很安静很安静的环境才能休息好。等干妈养好了身体,再去接小雨和妈咪,我们在庄园多住些日子,住到过年好不好?」 「好!那干妈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说着在安镜左右脸各亲了一下。 「小雨就要做姐姐了,答应干妈,在家不能惹妈咪生气,要听妈咪的话,要照顾妈咪,以后也要帮着妈咪照顾弟弟妹妹哦。」 「嗯嗯,我答应干妈,我会照顾妈咪的。」 「真乖。」安镜也亲亲她的脸,一边把她放进车里一边说道,「有了弟弟妹妹,小雨也是干妈最最最爱的小公主。」 听着两人的对话,唐韵青眉头紧皱。她把安镜拉到边上:「你话里有话,让我很不安。」 从报纸上看到安镜和蔚音瑕的关系固然如晴天霹雳给了她狠狠一击,但得知安镜昏迷不醒后,安熙也给她讲了前因后果,缓了这么些天,她也缓过来了。 所以直到安镜醒了她才来。 安镜想爱什么人是她的事,蔚音瑕是她的爱人,那自己仍旧是她唯一的知己朋友不是吗? 「韵青,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瞒你。卡恩,必须死。」 「你要去杀他?」 子女为父母报仇,天经地义,她没理由阻止,「工部局既然三番五次救他护他,就不会让他轻易死掉。况且不用想也知道,医院里里外外肯定都是巡捕房的人,说不定他们就是拿卡恩当现成的诱饵,守株待兔,趁此机会除掉那些不服工部局的人。」 「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可是韵青,不管有多难,这件事我都非做不可。」她不做,就是安熙去做,她不能再让安熙铤而走险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出了什么意外,蔚音瑕呢,她怎么办?」 多少人明哲保身,不愿也不敢去蹚工部局的浑水自寻死路,偏偏这姐弟俩跟卡恩有着解不了的深仇大恨,一个个非往枪/口上撞。那是九死一生的路啊。 第115页 「安熙会帮我照顾好她,你也会,对吗?她会慢慢忘了我,忘记这段痛苦的回忆,开始新的生活。」 音音被众人折辱的画面,音音为了她卑微乞求卡恩的画面,还有音音那神情痛苦和凄楚无助的目光,无一不在刺痛着安镜的心。 她带给音音的,只有数不尽的羞辱和痛苦。她不能再容忍自己成为音音痛苦的源泉。 「啪」一声,气得直发抖的唐韵青甩手打了安镜一耳光。 「那我呢?我和小雨,你就不管不顾了是吗?我们这么多活着的人加在一起,都比不过一份仇恨是吗?安镜我告诉,你要是不在了,蔚音瑕这辈子是为你守身如玉还是随便嫁给别人做小妾,是病是残,是生是死,我都绝不会管她。」 「哇哇哇……」 两人争吵的动静吓坏了小雨,她从没见到妈咪和干妈吵过架,更从没见过妈咪动手打人,打的还是她那么喜欢的干妈。 「呜呜呜,干妈你们为什么吵架?小雨害怕……」 小雨的大哭声传来,安镜第一时间去哄:「小雨不哭,妈咪只是跟干妈谈事情产生了分歧,是干妈惹妈咪生气了,干妈跟妈咪和小雨道歉好不好?」 安镜被唐韵青一把推开。她坐进车里,抱住小雨沖前方的保镖说道:「开车。」 「韵青!」 「能活到过年再来找我和小雨吧。」她只想安镜能平安无事地活着。只要她活着,她喜欢谁都可以。 车子开出一段距离,唐韵青摇下车窗喊道:「还有欠我的十万块,记得还我!」 第44章 送走唐韵青母女后, 安镜让晚云他们收拾东西也离开了庄园。 回到安家,她并没有坐卧休息,而是乔装改扮一番, 揣着枪叫上陆诚一起去了卡恩养伤的医院。 意图摸清巡警及保镖换岗轮班的规律, 找出破绽好下手。她不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在做这件事,她也想做得天衣无缝, 也想一发必中, 也想活着去见唐韵青和小雨,还有…音音。 然而她去晚了一步,医院被巡捕房的人围得滴水不漏。 陆诚走进一家还在营业的小店铺:「这位大哥,医院是发生什么事了?」 「一个小时前, 里面发生了激烈的枪战, 据说是有人来刺杀那个叫卡恩的洋人。可惜啊,坏人早就被转移了, 倒是好人死的死、伤的伤, 天理何在啊,唉。」 「您有听说那些好人的来路吗?」 「死掉的几人当中,手臂上有帮会刺青,好像说是戮帮的人。我也没看到, 不知真假。」 靠在门外的安镜听到了老闆的话,瞬间变了脸色,心也提了起来。 她一路跑到一个公用电话亭前, 往家里打电话。 「李叔,安熙回家了没?」 「还没有。」 「打电话给我找, 让他回家等我!」 「大小姐, 你出门后戚老闆差人送了一封信来,说要你亲自打开。」 「戚老闆?」他跟安熙关系密切, 送来的信件肯定跟安熙有关,「李叔,你现在就打开,内容念给我。」 「好。」 信中字条上是一家位于老城区的茶馆地址,落款四个字——福寿安康。那是今年中秋夜,她和安熙在孔明灯上写下的字。 安镜和陆诚立即开车赶往茶馆。 他们将车停在远处,找到茶馆老闆,报了戚老闆的名讳。 老闆客客气气地引着两人上楼,穿过长廊再下楼转弯,又吩咐了伙计带她们从另一道门出去。 三人走进不远处的另一家杂货铺,伙计和老闆搭讪了几句,看了看确认四下无人,才又领着安镜二人往铺子后院走去。 伙计取下木板搭的暗门说道:「镜老闆,你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陆诚持/枪走在前面,正在给安熙倒水的戚如月先看到陆诚,又看到他身后的安镜,欲语泪先流:「姐,你来啦。」 排除危险后,陆诚收枪道:「大小姐,我去外面把风。」 安熙躺在床上,才从昏睡状态转醒,大脑还混混沌沌的,口齿不清地也叫了一声「姐」。 「伤得严重吗?」安镜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关切道。 「腹部中枪,还好抢救及时,脱离了生命危险。我们有医生看顾。」戚如月帮答。 「怎么伤的?」 「上午我们在一处秘密基地会面时遭遇了埋伏,是内/乱。以梁旭为首的亲洋派借着敌军调整对华政策,加快进攻我国东北地区之际,大肆开展对爱国组织的剿/杀行动。安熙回国后为我军/情/报搜集做出了重大贡献,故而成了亲洋派的眼中钉。」 安熙动了动露在外面的手,安镜主动握住,今日之前她就隐约猜到了安熙有隐藏身份。果然,是在刀尖上跳舞的身份。 要责骂他不拿性命当回事吗? 不。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只要命还在,就一切都有可能。安熙,你走的路危险重重,但你有你的抱负和远大志向。你做的事是为国为民,是无上光荣,我懂。讲心里话是,我不支持你走这条路。但事已至此,安熙,我尊重你的信仰。你的命在你手上,献给国家或是献给安家,又或是献给爱人献给自己,都是你的权利。但你要答应我,努力活着。」 「姐,谢谢。我会努力活着,你也是,我还要靠你养呢。」安熙和安镜姐弟情深,他们都希望对方能了无遗憾。 第116页 「嗯,我养你。」 「姐你听着,据可靠情/报,三千侵/华海军陆战队不日就将抵达沪海港口,你必须离……」 「行了,你一口气和我说这么多,是预备留在沪海跟你的战友共存亡是吗?」安镜打断他的话,松开他的手起身,「我是你姐,没有姐姐抛下弟弟独自偷生的道理。」 「姐,你是商人,不用逼着自己去扛家国大义。安家有我一个来扛就够了……」安熙艰难开口,「梁旭大动干戈却没网住他想要的猎物,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姐,众所周知你是我最亲的人,必定也会成为他的下一个目标。安家不宜久待,沪海也不宜久留,你赶紧回去让大家都散了吧,越快越好。」 散了? 安镜有些恍惚。怎么能说散就散了呢? 安熙接着催促:「战争当前,再大的家业都经不住战火摧/残。而且我已经把所有股份都转赠给了大伯,安氏企业从此以后跟你跟我都无关了!」 为了让安镜不再牵挂安氏,不让自己成为安镜的拖累,他只能这么做。 「你守着国,我便守着家。安熙,姐姐不是贪生怕死之辈。逃不过死,那就求一个死得其所。」 这段时间在安熙的「洗脑」下,她已经完成了从满脑子只有安氏企业的工作狂人到有血有肉的独立个体的角色转变。 从情感上来讲,安熙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至亲了,安熙在,家才在。 「什么死不死的!」 安熙情绪激动,伸手去拉安镜,「姐,这次是我被国/贼盯上了,我不能让你们,让我最亲的人身陷险境啊!姐,你得帮我,你们都得好好活着,求你了姐!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李叔、张妈、晚云他们都沦为牺牲品,白白送命吗?」 安镜的身子晃了一下,被戚如月扶住:「听安熙的吧,姐。那些人被权势沖昏了头,杀人不眨眼。」 「我受了伤,风声很快就会走漏,即便梁旭沉得住气按兵不动,给我们喘/息的时间,可后有工部局和卡恩虎视眈眈,更有敌/军/入/侵,大战一触即发,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安熙掷地有声的劝告一遍遍在耳边迴荡。 安镜立了好一会儿,才妥协道:「明白了。装了这么久的纨绔子弟,你也装累了。你在这儿好好养伤,安家那边我去安顿。等安顿好了他们,我立刻来找你。」 她目光如炬地盯着安熙,不容拒绝道,「安熙,我可以听你的,离开沪海,但你必须跟我一起走。」 了解来龙去脉后,她心知自家弟弟难逃亲洋派的追杀,留在沪海必将成为众矢之的。 身为姐姐,她有责任和义务护弟弟周全。 安熙早有预料她会这么说,欣然应道:「咳咳,你看我都伤成这样了,对组织还能有什么用?只能跟着姐姐逃难了。」 「你有自知之明最好。」安镜点头,「如月,看着点他,谢谢你,也辛苦你了。」 该死的仗终究还是打来了沪海,城中百姓该何去何从? 他们已然自顾不暇,又如何顾得了别人? 纵使所有人都知道要打仗了,可他们的家和家人都在这里,怎么逃?逃去何方?谁又能保证一路顺风? 她只能祈祷市/政有所作为。 安镜一走,安熙剧烈咳嗽起来。他招了戚如月坐到床边,握住她的手。 「如月,回家吧,别再跟着我了。戚老闆的身份尚未暴露,你们待在租界是相对安全的。」 「安熙,我不会耽误你,等我陪你养好伤,你想做什么就去做。至于我,我虽没有上阵杀敌的勇气和本事,但爱国这条路上,一定也有我力所能及之事。」 「傻姑娘,乖乖回家当你的大小姐不好么?」 「不好。」戚如月流下眼泪,她伏在安熙身上,哽咽着问道,「会有太/平盛世的那天,对吗?」 「嗯,会有的。」安熙轻抚着她的秀髮,「等到了那天,我们再去柑橘园摘橘子,希望我也能有机会为你包下一整片果园。」 …… 安镜再次给家里打电话:「李叔,通知几位厂长和叔伯们去公司开会。事关安氏企业的存亡,请他们务必到场。」 随后,她赶着时间去了公司,正式从明面上将一把手的位置交给了大伯。 「诸位叔伯还有厂长,安氏企业的未来就交给你们掌管了。最后再诚心诚意奉劝几句,沪海或许就要开战了,你们若担心被战火波及,大可以卖掉厂子,分了钱各自逃难。当然,也可以坚定不移捍卫安氏企业,搬进租界另寻庇护所。往后盈亏自负,我和安熙就此与诸位告别了,后会有期。」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对她来说意义重大的地方。 人非草木,何况是十几年? 直到上了车,安镜才闭了闭眼,让眼泪滑落。 「大小姐,我们现在是…回家吗?」 「嗯。」这一声带有鼻音的弱「嗯」,让要强了几十年的安镜自己很不适应,陆诚也不适应。 「陆诚。」 「是,大小姐有何吩咐?」 「我跟安熙准备离开沪海,你呢,什么打算?」 「大小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大小姐,我是你从阎王手里救下来的,我的命是大小姐的,不论前路将遇到何种危险,我都会义无反顾挡在大小姐身前。」 第117页 听着陆诚表忠心的话语,安镜看向窗外,岔开话题道:「你跟安熙都不让人省心,到了成家的岁数却一个两个的都没成个家。陆诚,你就不想为了自己而活,去寻找人生伴侣,创造属于你们的幸福生活吗?」 一向直男思维的陆诚却突然开了窍,好似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来了个急剎车。 他回头:「大小姐,你先开车回去,我……」 他本想说,我想办法去把蔚二小姐接出来,可还没等他说出后面的话,随着「砰砰」几声枪响,车身被打出两个窟窿。 「有车在跟踪我们。大小姐坐稳了!」 车子还没开出老城区,在这里正面应战,道路狭窄且易伤及无辜。 陆诚的驾车技术明显比后面那车的司机好太多,穿越四通八达的街巷很快就将车甩出了一段距离。 只是没料到,开到郊外后,早有人等在了路边。 山上不断滚落的巨石逼停了车辆,陆诚大喝一声「该死」,正欲重新启动绕过去,山坡上就有人沖了下来。人数不多,五六个。 其中一个很眼熟,就是那日被他们在街上狠揍过的海帮糙汉。 他手里拿着枪,另外几人则拿着砍刀。 「镜老闆,你也有今日。」 进退维谷。 安镜和陆诚下了车,不等他们开口谈判条件,追上来的那辆车里就又沖他们开了一枪,显然是不留余地。 坐在副驾驶位的海帮老大金宝路探出头来:「妈/的磨蹭什么?五万大洋不要了?!」 五万? 那就是有人拿钱买她的命了。除了卡恩,安镜想不到还有谁。 「都给老子上啊!男的杀了,安镜抓活的!」 海帮人多势众,且数人有枪。 安镜跟陆诚被前后围堵,又地处山腰,根本无处可逃。 「陆诚,往下!」 下方是茂密的荆棘丛林,剐蹭不可避免,但也能够隐蔽,争取躲藏和逃跑的时间。 两人相视一眼,双双一跃,分散往两边跑。 海帮穷追不捨。 藉助障碍物,安镜枪无虚发,接连解决了好几个小喽啰。意识到只剩下最后一发子弹时,她不敢再随意开/枪。 这一枪,是她保命的一枪。 「大小姐小心!」 陆诚一个飞扑,从侧面替安镜挡下了金宝路的致命一击。 人体中枪的声音勐然炸响在耳边。 安镜的大脑也嗡嗡作响。 她很快反应过来,迅速朝子/弹飞过来的方向打出最后一枪。 「陆诚!」她想把他挪到更隐蔽一点的位置,可她相当吃力,根本拖不动。 「大小姐,拿,拿着。」陆诚举起左手,把手/枪递给安镜,扯动嘴角,鲜血瞬间涌出,如溪流般往下淌。 「对不起,以后的路,我不能再陪大小姐走了,也没办法再保护大小姐了。真好,终于这次护住了大小姐,终于没有再失职了。大小姐,陆诚死而无憾。」 说罢,他永久地闭上了双眼。 那一枪,从陆诚的后背射/入了左胸腔。而他的另一只手里,还抓着一根一米长的树枝,上面沾染了血迹。 他以树枝做武器,与敌人近身搏斗,只为把子/弹留给安镜,为她创造生机。 「啊…!」看着陆诚背部那鲜血淋漓的伤口,还有被荆棘划得面目全非的右手,安镜仰天发出了怒吼声。 杀红眼的安镜,凭藉着卓越的枪法和顽强的意志活了下来。 敌方仅余一个金宝路侥倖逃脱。 浑身是血的她拖着同样浑身是血的陆诚,艰难地一步一步地爬上了山路:「陆诚,我带你回家。」 …… 众人一起,将陆诚埋在了后院。 晚云哭着帮安镜身上的数十处伤口上药,有的已皮开肉绽,唯一庆幸的是没有中枪。 「大小姐,你哭出来吧。」送陆诚入土时,他们三个哭得不能自已,唯独安镜忍耐着,倒了一整瓶烈酒为他送行。 「陆诚的血不能白流。我会让他们流血流泪,让他们陪葬。」 这时,门外传来了老李和徐伟强的声音。 「安镜。」徐伟强大喊着安镜,带着柏杨不顾老李的阻拦径直闯了上来。 「是徐伟强。」 她赶忙背身穿上衣服,晚云起身去门口拦着:「大小姐不便,还请这位爷稍等。」 晚云没见过徐伟强,但知他跟大小姐是「朋友」,便也礼貌相待。 整理好衣服,安镜开口:「让他进来吧。」 看到脸上毫无血色的安镜,以及肌肤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徐伟强痛骂:「金宝路那个杂碎,找死!」 来的路上他和柏杨就看到了打斗痕迹,也看到了海帮人的尸体。 「你们去医院咬了钩,却扑了空,还敢抛头露面来找我,是嫌命长吗?」安家如今处于风口浪尖,岌岌可危,沾上关系就会被当成靶子。 「我不嫌命长,所以来带你走。」徐伟强上前抓住她的肩膀,「安镜,我们一起走吧。你也说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陆诚死了。」 听闻陆诚的死讯,徐伟强和他身后的柏杨都怔了怔。他们见了太多生离死别,但安镜没有。 陆诚名义上是随从,是保镖,是司机,实际就像她的弟弟。 第118页 「陆诚死了,所以你更应该活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安镜,现如今沪海的局势太乱了,绝非报仇的绝佳时机。我们先离开这里,换个地方养精蓄锐……」 「徐伟强,」安镜没有表现出视死如归的样子,她反抓住他的胳膊,似请求般地说道,「去找安熙,带他走。」 「好,我陪你去找安熙,我们都一起走。」徐伟强毫不迟疑地答应。 安镜不知道的是,徐伟强这个时候来安家,本就是安熙找人联繫上了他,怕安镜不肯走,让他来安家强行带安镜走的。 安宅不安,多留一分钟都危险。 安镜让老李把家里值钱的还没当出去的那些古董文玩都打包装好,又把家中保险柜里的备用金给了老李、张妈、晚云他们三个一人一万。 「安家遭难,陆诚已去,不能再让你们也跟着受牵连了。李叔、张妈,这钱你们拿着,当做是我和安熙孝敬你们二老的。还有晚云,这次切不可再被他人矇骗了。今日一别,此后各自谋生去吧。能进租界就进租界,能离开沪海就离开沪海,去乡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找个安全隐秘的地方躲起来,保重自己。」 「大小姐。」张妈老泪纵横,纵有万般不舍,却也知当下不得不离别,「你…你和少爷也千万千万要珍重啊。」 五年了。 从安镜接管安氏企业的工厂那日起,她就是雷厉风行的当家人——镜老闆,而不再单单只是宅邸里高枕无忧的大小姐。 为了撑起安氏,安镜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他们最清楚。 老李握住安镜的手,语重心长:「大小姐,你和少爷可千万要沉住气啊。陆诚用性命给我们换来的时间,我们要珍惜。凭你跟少爷的能力,报仇雪恨和重振安氏指日可待。到那时,还望大小姐和少爷别嫌弃我们一把老骨头,我,我们都等着那天,等着再为大小姐和少爷持家管帐,等着,再团聚。」 晩云的脸上挂着泪水:「大小姐,我就当你是心善给我放长假了。李叔说的话也是我想说的,等你和熙少爷重振了门楣,不管我在哪里,只要你不嫌弃,我都愿意回来。」 安镜拍拍她的肩,道了一声:「好。」 三人都心知肚明,安镜回答晩云的那句「好」,遥遥无期。这一别,很可能就此生不见了。 是了,他们都没有说再见。在这乱世,再见是极为奢侈的事情。 「离开前,最后再劳你们跑一趟。帮我把惜惜和这些值钱的东西都送去唐家,就说是我还给唐大小姐的,如果不够,日后…有机会再补。也请她代为照顾惜惜,如果家里不方便养,就为它找一个能爱护它的人家。」 院子里,老李坐在驾驶位,张妈坐在副驾驶,晩云则抱着惜惜坐在后面,怀里还揣着一封信。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栋生活过十几年的房子,很是不舍。 老李:「大小姐放心,我们一定送到。」 安镜颔首:「走吧,别再耽搁了。」 目送车子驶离安家,安镜对徐伟强道:「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几分钟就好。」 她孤零零地走回宅子,站在二楼阳台,看着外面的草地和花园。 这片地不再是她的。 这座房又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资金的匮乏,商界的排挤,道德的舆论,甚至还有国贼敌寇的威胁。安氏坠入前所未有的深渊。 这是谁的错? 卡恩?梁旭?蔚正清? 这些人纵然可恨,纵然该死,可她自己难道就一点过错都没有吗? 不。她有错。也有罪。 方才收拾东西的时候,安镜才发现床头那张她和音音的合影竟不知何时被人拿走了。 是安熙吗? 可那份婚书明明还在。 去掉外壳,安镜把婚书摺叠放进口袋,拿着安爸安妈的灵位牌埋在了后院陆诚的旁边,走前又倒了一盒鱼食进池塘。它们只能,听天由命了。 等安镜跟徐伟强一行再来到安熙养伤之处,已人去楼空。 桌上放着一张安熙留给她的字条—— 姐,原谅我不辞而别。别找我,别去蔚家,立即和强爷离开沪海,卡恩交给我来解决。等我的好消息,等我来找你。只有我们都好好活着,才有相见之日。 第45章 转瞬又是数日, 梁旭率军入驻安家的当天,卡恩也拄着拐杖在安家现了身:「怎么样啊梁中将,这安宅做你在沪海的根据地, 够气派吧?」 「还算他安家人识时务, 晓得在我大开杀/戒前跑路保命。」梁旭对此处非常满意。 「我们可有言在先,安氏在老城区的工厂, 就请您费神了。」 「好说, 好说,哈哈哈……」 卡恩在医院设的局本是想抓安熙,送给梁旭当见面礼的,不料被戮帮坏了好事。 海帮金宝路也是他拿高额赏金做诱饵, 让他们活捉安镜。安镜到了他手里, 就不怕安熙不落网。 可金宝路就是个废物。 早知是放虎归山,当时在蔚家就不该得意忘形放他们走。 这大概是他迄今为止做的最后悔的一个决定。 一进一出, 卡恩脸上虚伪的笑就没停过。但他走后, 屋子里,梁旭脸上的表情与卡恩截然不同。 行军打仗这些年,他过河拆的桥,可不止一座两座的数量。他虽是亲洋派, 但他亲的是整个工部局的势力,而不是某一个人。 第119页 卡恩的居功自傲与得寸进尺,令他深恶痛绝。他心狠手辣唯利是图是真, 但也不会容忍一个洋人踩在自己头顶。 安氏这块手到擒来的香饽饽,他怎么可能便宜卡恩?他可以吃苦头, 就是不喜欢吃亏。 「来人。」 「中将有何吩咐?」 「找到安熙了吗?」 「尚未。」 「一群废物, 一个受伤的人都抓不住!去,把安氏企业的掌权人和股东统统都给我带来。」他想威逼利诱, 把安氏收入囊中,好为他的后方提供资金支援。 「是。」 「还有,告诫租界巡捕房的警长,以及我们安排去保护卡恩的人,做做样子就行了,子/弹可不长眼睛。」 …… 安宅被占,安家姐弟失踪,安氏企业奄奄一息,沦为国/贼的敛财工具。 全沪海都在传,内/乱起,敌寇猖。 惶恐不安的华界民众争相涌入租界,也争相从水路陆路逃离沪海。 蔚家书房。 蔚正清将写有地址的信纸放在桌上,对蔚音瑕说道:「近日卡恩的注意力都在安氏,我会派人送你出去,你只有一晚上的时间让你还有他们消失。」 「一晚上,足够了。」 她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久到心已麻木,「只请蔚老闆言而有信,在这个一晚上的时间里,不要出尔反尔。我和蔚家,他们和蔚家,从此两清,再无瓜葛。蔚家,也再无蔚音瑕这个女儿。」 「时局动/盪,卡恩也是个隐患,拿上这些钱充当路费,能逃就逃吧,别被他找到。」蔚正清终于放了她,还额外给了一千块的零散钱,「好自为之。」 「我不会感谢你。」 「走吧。」 隔天,蔚正清登报,因其女蔚音瑕的所作所为有伤风化,为世人所不齿,遂断绝与蔚音瑕的父女关系。 简而言之就是——蔚音瑕被蔚家扫地出门了。 …… 没了安熙的踪影,不论徐伟强怎么软硬兼施,安镜都不肯离开沪海。 为了杜绝被徐伟强打晕带走,她甚至先一步放了狠话,警告徐伟强若是敢使用阴招,那她便不再认他这个朋友。他能带她离开沪海,她就能回来沪海。 安镜不走,徐伟强自然不会走。徐伟强不走,柏杨和戮帮那些忠心耿耿的弟兄也不会走。 四天,安镜为了养伤,已经足足有四天没出过地下室了。 她的心就像一潭死水。 不问卡恩身在何处、是死是活,不问蔚音瑕是否安好,也不问安氏兴衰存亡,每天只问——找到安熙了吗? 她太怕了。 怕安熙也像陆诚那样,毫无徵兆地就走在了她的前面。 徐伟强派出去打探安熙消息的小兄弟,冒着风险多日来任劳任怨跑遍了老城区和租界,均一无所获。 柏杨拿回来一份报纸:「强爷,你看这个。」 报纸头条刊登的,正是蔚音瑕被蔚家逐出家门的新闻。 徐伟强吐了一口唾沫,拿着报纸丢在沙发上,讥讽道:「报应来了。这个女人,害你身败名裂,被他父亲利用完,就卸磨杀驴跟她断了父女关系。」 安镜如同一具木偶半躺在沙发上,眼神空洞,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他的话。 徐伟强恼怒,踩灭了烟,嘴里还骂了句脏话,抓着安镜的领子将她拉起来,又抓着报纸凑到她眼前:「蔚音瑕,罪有应得的女人,你不看一眼,以解心头之恨吗?」 他替安镜感到不值,好好的英名就因为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给毁了,还背上了诸如伤风败俗、罔顾伦常、噁心变/态等一辈子都洗不掉的骂名。 他想不通,安镜那么憎恶蔚家,为什么偏偏就跟蔚家的女儿纠缠不清了?还是自己弟弟想娶的女人。 安镜不耐烦地推开徐伟强:「她不过是爱了不该爱的人,何罪之有?」 「爱?」徐伟强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我看你简直是冥顽不灵!她从一开始接近安熙,再接近你,就都是带有目的性的。她把你害得这么惨,你竟然还天真地觉得她是爱你?」 「不是我觉得。」安镜没有怀疑过蔚音瑕对她的真心,起码在照片被爆料出来之前,她是真的相信蔚音瑕爱她,愿意跟她长相厮守。 「你脑子坏了是不是?」 「我很清醒。徐伟强,让柏杨帮我打听蔚音瑕的行踪。」 今天以前她努力让自己不去惦记蔚音瑕,是想着她在蔚家在租界好歹是有一定的安全保障的。 卡恩非死即伤,就算命捡回来了,如今外头到处都是想取他性命的人,他躲都来不及,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空闲去骚扰蔚音瑕。 可蔚正清却在这个时候广而告之地把蔚音瑕赶出了家门,那不是明摆着把她往死路上逼吗? 没了蔚家的庇护,她一个弱小的女子在乱世中如何能生存? 万一被居心叵测的歹人盯上,万一误入敌寇国贼的领界,万一,万一被卡恩抓了去……那后果不堪设想。 「徐伟强,帮我找她,我要见她!」安镜的声音更坚决并急切了许多。 徐伟强了解的安镜,是个非常执拗的人,对她自己认定的事、认定的人,若非被对方亲手亲口插刀扎心,若非遍体鳞伤痛到极致,她都不会轻易死心。 他见过很多女人,也跟很多女人逢场作戏过,但安镜是他此生唯一无条件迁就过的女人,因为安镜于他,无可取代。 第120页 所以安镜的恳求,他总是会答应:「最后一次。」 「谢谢。」 道完谢,她到盥洗间胡乱梳洗一番,看着镜子里眼窝深陷头髮脏乱的自己,厌恶极了。 她这辈子,不,是进入安家后,就还没这么狼狈潦倒过。 保险柜里的钱,她留了一份。 可钱能做什么?再多的钱也买不回陆诚的命。 …… 翌日傍晚,柏杨从外面回来:「找到了。强爷,镜老闆,蔚音瑕她在,在正清百货商场,跟卡恩成双入对。」 他之所以用「成双入对」这个词,是在变相告诉安镜,蔚音瑕的样子看着不像是不情愿。 安镜神色一凛:「枪给我,我出去一趟。」 「你想干什么?」徐伟强收了枪,就是不让她冲动做傻事。 「我想干什么,你不知道吗?」安镜目光兇狠,「徐伟强,我很感激你和戮帮兄弟们为我做的事。今天,就让我去跟他做个了断吧。」 「安镜你疯了!」 徐伟强显然不认可她的做法,「他不但有工部局做挡箭牌,还勾结梁旭霸占了安氏产业,背后的黑恶势力可见有多强大。他今天如此猖狂,敢大摇大摆出入商场那种人多眼杂的地方,必定是有备而来。」 「有备而来又如何?有去无回又如何?」安镜嘶吼一声,「徐伟强,我躲够了也忍够了,陆诚死了,安家散了,安熙也不见了,躲在这里的每一天都是煎熬。他们骂的没错,我就是变/态,我就是道德败坏,我就是喜欢蔚音瑕怎么了!卡恩那个早就该死的猪狗不如的东西,此刻正搂着我最爱的女人招摇过市,你让我怎么坐得住?我不管你们心里怎么想,音音是我的女人,我相信她一定是被卡恩胁迫了,不然她绝不会…不会跟卡恩那种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在一起。」 徐伟强拦在安镜身前的手缓慢放下,他从没见过这么失态的安镜。 柏杨为难地看着徐伟强,见他点了头,才把自己身上的那把手/枪递了出去:「镜老闆,给。」 安镜也没检查枪膛里的子/弹,柏杨能给她,必然是满膛。 动作娴熟地把枪插在腰后,边绑头髮边说道:「这是我自己的事,都别跟着我。」 而她用来绑头髮的,是曾经从红缨那里得来的边角上绣着一朵红梅的绢帕。有两张,一张她离开安家时带在了身上。另一张,她给了唐韵青。 …… 百货商场连着酒楼和旅馆,逛街,吃饭,开/房三不误。 晚上吃饭的时候,卡恩有意无意让蔚音瑕喝了很多酒,蔚音瑕也来者不拒,全都照单全收。 因为只有仗着酒劲上来,她才能忍受接下来要做的事。这是她唯一能为安镜做的了。 她不想脏了阿镜的手,更不能脏了自己。 卡恩的身边,依旧有数名洋人贴身保镖。中途还有另外穿着便装的华人,扮作服务员模样给他传递了消息:「贵客已至。」 闻言,心下大喜的他走到对面,揽住蔚音瑕的腰起身,贴到她耳边说道:「音瑕小姐,你买完吃完高兴了,今晚,该给我想要的了吧?」 蔚音瑕装作娇羞一笑:「音瑕身无分文,走投无路之际,全靠卡恩先生不计前嫌收留我,您想要什么,只要我有……」 「我想要的,你一直都有。」卡恩暧昧地在蔚音瑕的鬓角亲吻,「等会儿可要…再主动一点。」 「别,别这样。」蔚音瑕忍着胃里的噁心,欲拒还迎道,「卡恩先生,我们回房,回房再依你行吗?」 「好,回房,哈哈,回房。」 两人搂着来到旅馆二楼房间,保镖守在门外。 初冬季节,天色早早就暗了下来。 卡恩进屋后开了灯,又打开窗户,故意探头往外面看了看。 而后满意地将窗帘轻阖,留出一道巴掌宽的缝隙好让路灯的光透进来,便又走回门边将屋里最亮的顶灯给关了。 床头处有一盏暗黄的檯灯还亮着。 蔚音瑕进门后就立在右手边的墙面靠它支撑着身体,她害怕极了。 暗暗咬着牙又用力掐着掌心,让自己保持冷静。 她将手提包挂在木架上,手指紧张地抚上领口的盘扣,以及隐藏在布料下锁骨间的那处凸起,再又往上摸了摸髮髻上插着的木簪。 阿镜送给她的两样礼物,她都贴身戴着。她和她们都没有未来了,但她的阿镜还有。为了阿镜的未来,卡恩必须死。 这也是她赎罪的唯一方式了。 她不能退缩。 看着脸色晦暗不明的蔚音瑕,卡恩阴笑着脱下大衣,动作幅度不大,避免牵扯到腹部才癒合不久的伤口。 陈东那一枪,让他瘸腿了十多天,陈康那一枪,让他去鬼门关转了一圈。 这些仇,一笔一笔的他都同步记在了安家姐弟头上。 黄泉路窄,安镜安熙还有其他的同党,得送他们一个一个地过。 蔚音瑕还在出神,还在给自己做心里建设,忽的被卡恩一把抱住,踉跄几步抵在了靠窗的那面墙上:「宝贝儿等久了吧?」 「卡恩先生……」蔚音瑕惊唿一声,双手撑在卡恩胸膛。 「嘘。音瑕小姐,你主动来投怀送抱,我总得确认一下你身上有没有带什么武器吧?」 「门,卡恩先生,门还没有关……」 第121页 「不用关,我的保镖都很自觉,他们不会偷看的。音瑕小姐要实在害羞,等会儿可就得叫得小声一点了。」 蔚音瑕的羊绒长风衣被卡恩月兑掉,里面是一件墨色小碎花图样的旗袍。是她以蔚音瑕身份,第一次和安镜在街上见面时穿的那件。 卡恩的手,隔着旗袍,从蔚音瑕的脸颊、肩膀慢慢往下。 「啧啧,音瑕小姐可真是天仙下凡的人间尤物。安家姐弟,他们有人这样摸过你吗?」 蔚音瑕紧咬嘴唇,忍受着屈辱:「未曾。」 窗外有人。 那人原本已拔/枪准备拼死一搏,却在听到蔚音瑕那句「未曾」后,方寸大乱。 「没有?他们竟真能不为美色所动,美人当前都能坐怀不乱?」卡恩笑得大声张扬,手也在蔚音瑕腰间来回游走,「那今夜岂不就是我与你的洞房花烛夜了? 「卡恩先生,」蔚音瑕以进为退,搂住卡恩的脖颈,「安氏已经是过去式了,我们不谈过去,谈谈现在和将来好么?」 「可惜了这么美的美人儿,安家姐弟无福消受。」卡恩顾左言他,低头在蔚音瑕脖颈间深深地吸了一口。 「音瑕小姐不仅人长得美,这戏也演的好。一石二鸟,成功骗取安家姐弟两个白痴的信任和感情。不得不说,你可是我和蔚老闆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 「我猜安镜那个蠢货肯定到死都想不到,你最初的目标就是她而不是安熙。从你在仙乐门以红缨身份跟她结缘,再到自爆可怜身世博得她的同情和疼惜,一步一步全都在我们的掌控下。」 「我也没想到,你勾引一个女人都能如此顺利,还买一送一同时拿下两个。迷得姐姐神魂颠倒连公司都顾不上,迷得弟弟散尽家财只为求娶。多亏了你,才让我和蔚老闆有机可乘……啧啧,瞧瞧这细柳腰,瞧瞧这挺翘的胸……」 突然间,一声枪响,床头上的檯灯被打碎。 紧接着又是两枪。 可卡恩所处位置,正是死角。 四名保镖沖了进来,朝着窗外开了数枪,另几个在门口加强戒备。 蔚音瑕惊魂未定,把刚刚拔下来的髮簪重新插回髮髻,瑟缩着投入卡恩的怀抱:「卡恩先生……」 天花板上的大灯已经被保镖打开了。 房间亮堂堂的,蔚音瑕则埋得更深了。差一点她就刺下去了,差一点她就被发现了。 卡恩挥退保镖:「不用追了,就让她多活几天,好好尝尝活着比死更痛苦的滋味。你们下去两个,带着巡捕房的人好好巡逻把守,别再坏了我跟音瑕小姐的春宵之夜。」 她? 直到这时,蔚音瑕才醍醐灌顶。她使出全身力气推开卡恩:「你早就知道她在窗外?」 卡恩奸计得逞,伸手去勾蔚音瑕的下巴:「你不会是真的喜欢上她了吧?她一个女人,怎么能给你你快乐?」 蔚音瑕昂着头,强忍着眼泪,嘴角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是啊,她确实给不了我快乐。那卡恩先生能让我快乐多久?你能娶我么?能许我一辈子富贵荣华么?」 「这得看你…今晚在床上的表现了……」 第46章 从洋人枪口逃脱的安镜, 心如死灰。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的是,蔚音瑕对她从始至终就是在演戏。 「趁卡恩的人没追来, 跟我回去吧, 别管她的死活了。」徐伟强劝说。 安镜不让他们跟来是安镜的事,他们跟来是他们的事。 安镜转身抬头望了一眼二楼的窗, 房间比刚才更亮了。她低头盯着自己的手发呆, 这只手,曾沾上过蔚音瑕初/夜的血迹,这只手,曾和蔚音瑕融为一体…… 全都是假的吗? 音音。 你对我, 全都是虚情假意吗? 相遇是假, 相知是假,对我的笑是假, 在我面前的害羞是假, 温软细语是假,连上/床也是假…… 是了。 你曾说自己最大的利用价值就是美貌和身体,我便是你「以色事人」的第一个目标吧? ——是我对你搂搂抱抱,是我对你图谋不轨, 是我对你见色起意,是我守不住君子之礼,一开始就是我, 是我好喜欢你。 那日在蔚家外,自己表白说出的话于脑海中骤然浮现。 ——我也好喜欢你。我不要你做我的姐姐, 阿镜, 做我的英雄好不好? ——每次见你,每次听你叫我音音, 我的心就好乱。 ——我有时候会想,这世间到底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镜老闆您的情深似海,什么样的人才配被镜老闆放进眼里装进心里。阿镜,我会有幸成为这个人吗? ——阿镜,你杀过人吗?那些出卖你陷害你,逼你至绝境,想置你于死地的坏人,你会对他们动杀心吗?会吧? ——阿镜,遇到坏人,不要心慈手软。坏人,是不分男女、不分老少的。 你亲口说的,让我做你的大英雄也是假吗? 我却傻傻认了真。 你曾问我怎知你不是恶人。 我说我用心看了。 是我,眼睛瞎了,心也瞎了。是我自作孽。 欲擒故纵。 醉翁之意不在安熙,在我。 你们将我和安熙玩弄于股掌,我怎能容许你们大获全胜? ——阿镜,让我做你的女人,今生今世我只想嫁你为妻。 第122页 ——那你呢阿镜?如果你遇到这样一个伤害过你的人,你会原谅她,给她改过自新的机会吗? 骗子。 全都是谎话。 她那日的答案是「不会原谅」,今时今日的答案仍是「不会原谅」! 安镜抓着胸前的衣服,她只觉得心脏如同被一万只蚂蚁在啃食,千疮百孔痛得无以復加。 她方才开/枪是发泄,是恐吓! 她都差点忘了自己此行是来要卡恩命的,反正人总有一死,要死,也要死个瞑目。 于是她不顾徐伟强的劝阻,低吼了一句「你们走」,大步往旅馆跑去。 望着安镜的背影,徐伟强无声嘆息,随即吹了一声口哨,柏杨和几个受过安镜恩惠的弟兄也都从暗处现了身。 「把蔚音瑕救出来。但最首要的,是保护好镜老闆以及我们自己的命。听明白没有?」 「是。」 他们选择跟来,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柏杨和两个弟兄以住客身份从正门进入,安镜徐伟强分别带了两个弟兄,从卡恩所在房间的左右边攀爬而上,另有一人则弄出动静引开楼下的保镖。 二楼,是卡恩自己选的,为的就是给安镜创造条件以便她「偷听」。 蔚音瑕被卡恩扑倒在宽大的床上,旗袍的纽扣开至胸前,她一只手搂着卡恩的肩,另一只手伸向头顶…… 她来「投奔」卡恩,本就抱了必死的决心。 卡恩若不急色,她就虚与委蛇在他身边潜伏,寻求最佳时机动手,以保全自己。 卡恩若急色,那便与他同归于尽。她的身心只能是阿镜的。 门外再次响起的枪声打断了卡恩的动作。 蔚音瑕情急之下刺向卡恩的脖子,却被反应灵敏的卡恩偏头躲开,而木簪偏离只刺入了他的肩。 卡恩反手一巴掌打在蔚音瑕右脸,右手拔/出簪子就要刺还向她…… 「砰!」 千钧一髮之际,卡恩的右手中枪。 蔚音瑕寻声望去,这一枪,是趴在窗前的安镜开的。 九个人内外夹击,胜算不小。但就在安镜那枪开出后,旅馆外,也就是楼下响起了哨声和枪声。 安镜和徐伟强一前一后翻窗而进,两名保镖进屋开枪,卡恩左手拿枪不稳。 混战中,安镜拉住蔚音瑕的手:「跟紧我。」 蔚音瑕却拉扯着去捡遗留在地上的簪子,安镜瞥了她一眼,看到她把簪子紧紧握在手里,嘴边骂人的话憋了下去。 外面的保镖被柏杨三人引开,冲进房内的两个被击毙。 徐伟强把半条命的卡恩留给安镜:「你来吧。」 安镜狠绝地在卡恩左手上开了一枪,然后又在他两条大腿上各开一枪:「四枪,我父母的仇,还有陆诚跟何厂长,以及那些无辜枉死者的仇,今天一併了结。」 徐伟强催促道:「要杀就杀,别跟他废话了,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安镜粗/暴地拽了蔚音瑕上前,抓起她握着簪子的手:「他的手摸了你,他的嘴亲了你,噁心吗?」 蔚音瑕吓傻了。 鲜血四溅的尸体,血肉模煳的伤口,一幕幕都令她恐惧。 她颤抖着双唇,下意识地喃喃一声「阿镜」。 然而安镜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拉着她将簪子刺进卡恩的脖子,再掰开她的手指。 任簪子,留在了卡恩的脖子上,血腥醒目。 …… 撤离的过程中,戮帮兄弟死了三人。徐伟强和安镜兵分两路,他和两个弟兄负责引开主力军,柏杨跟另一个弟兄则掩护安镜和蔚音瑕,护送她们先走。 「好了好了别追了,你们还真要去拼命啊?上头都说了做做样子就行,死了三个,可以交差了。」 卡恩大概到死都不明白,为什么楼上楼下那么多人「保护」他,还让安镜得手了。 蔚音瑕穿着紧身旗袍,穿着高跟鞋,行动不便根本没办法快跑。 安镜沖她吼道:「想活命,就把鞋脱了。」 蔚音瑕毫不犹豫地照做。 奈何对方兵强马壮,枪/弹也足,追得安镜几人穷途末路。 担心自己成为拖累,蔚音瑕挣脱开:「阿镜你别管我了。丢下我,你们的生机才更大……」 「蔚音瑕你闭嘴!」安镜恶狠狠地怒吼,「他们为了帮我救你,已经死了几个弟兄,你要让他们死不瞑目吗?」 「镜老闆。」柏杨递了新的子弹夹给安镜,「前面不远就是老城区了,我以前给你指过两条路,你还记得吧?老城区的路,你比他们熟。」 不等安镜思考柏杨的话是什么意思,就见他从衣服里掏出一个手/雷。 「镜老闆,强爷对你的好没话说,弟兄们都有目共睹。他迟迟不愿离开沪海,也是因为你在。劳您帮我带句话给强爷吧,下辈子有缘,我柏杨还想做他的兄弟。」 柏杨说完,拿着□□沖了出去。 安镜咬了咬牙:「不用等下辈子。这辈子我替他答应了。」 柏杨的诀别语,她听懂了,他这是要拿自己的命去给她们断后。 「照顾好强爷。」卡恩已死,大仇得报,他也没什么遗憾了。 安镜点了头:「我们等你汇合。」 又一个胆战心惊的夜晚,在爆/炸声中归于安宁。好多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死了。 第123页 就像她和蔚音瑕一起看的那场话剧,註定悲剧。 安镜拽着蔚音瑕跑了很久,直到身后再无枪声,她们停下了脚步。 手心里全是汗。安镜松开,视线落在蔚音瑕被扯开的衣领,雪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也能看到那枚玉观音。 她脱下皮衣给她:「穿上。」 蔚音瑕听话地拿了衣服穿好,旗袍领口的扣子被扯坏,只能将皮衣拉链拉至最顶端。 她光着的脚,血迹斑斑。 她没有喊过一句痛,安镜也没有说过一句安慰的话。 她再不会问她:疼吗? 歇了口气,安镜弯腰背对蔚音瑕:「上来。」 蔚音瑕不忍她受累:「我可以走。你呢,有没有受伤?」 安镜极不耐烦地低声吼道:「蔚音瑕,我他妈没功夫跟你废话。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别他妈扭扭捏捏浪费时间。你身后的生路,是他们用血铺出来的!」 蔚音瑕忍了许久的眼泪,夺眶而出。她老老实实攀上安镜的肩,怯生生地乞求道:「阿镜,你别这样行吗?」 安镜背起她,快步往地下室的方向前行:「我们,只能这样了。」 …… 地下室很小很窄很暗,门边躺着老鼠和蟑螂的尸体。脏乱恶劣的环境和外面下水道的味道,令蔚音瑕几欲呕吐。 她忍住了。 立在门口,眼泪哗哗地流。 她的阿镜,是人中龙凤,是豪门贵人。 她的阿镜,怎么会沦落至此?怎么可以住在这样暗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她的阿镜,是何等金贵啊! 安镜回头冷漠地看她一眼。 寒光射来,蔚音瑕瘫坐在地,双手捂住脸拼命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道歉有何用? 道歉是最没有价值的东西。 不知说了多少遍,安镜始终都没有理会她。 强爷和一个小弟兄负伤归来,粗/鲁地把蔚音瑕拎进了屋:「你做样子给谁看?还想害死我们多少兄弟?」 「死」之一字重如千斤,狠狠地压在了蔚音瑕的身心上。 该死的不止卡恩,还有她。 该死的不是戮帮的弟兄,而是她。 出去九人,回来三人。 这样的代价,不是安镜想看到的。 她颓丧的低着头,试图去回忆那几个丧命的弟兄的脸,可除了柏杨,她连他们的名字都记不得。 徐伟强坐到她旁边:「撤退的时候遇到了陈东和一帮兄弟,多亏他出手。」 卡恩成了他们共同的敌人后,戮帮樵帮休战,先后都去刺杀过卡恩,也算是殊途同归,做了一回战友。 「陈东说,那些保护卡恩的便衣,是梁旭派来的。」 梁旭,是他们新的敌人和仇人。 「我去拿药。」 安镜内疚地为徐伟强处理完伤口,才冷冷地对蜷缩在角落的蔚音瑕说了两个字:「过来。」 蔚音瑕心一颤,还以为,她的阿镜会关心她,会问她疼不疼,会抱抱她,跟她说:音音别怕,都过去了,我在。 可安镜只是将伤药扔给她,一句话没再说,便转身走进了最靠里的一间屋子。 关上了房门。 徐伟强冷漠地瞧她一眼,起身也进了安镜那间屋子。 几分钟后,徐伟强从房间出来,跟守在门边的手下耳语几句,那人就出去了。 地下室里除了这间客厅,另有三个可供休憩的小房间和盥洗间。 安镜来了之后独占一间最小的,徐伟强和柏杨住一间,另一间最大的是其他几个心腹弟兄住。 其余一些眼线,则分布在附近和老城区的各个区域。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蔚音瑕面如死灰地在地上坐着,犹如枯木一动不动。 灯突然灭了,房内漆黑一片。 冷。 痛。 蔚音瑕体会着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窒息感。 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她害怕得浑身一哆嗦。听见熟悉的声音说:「是我。」 她在崩溃边缘待了太久太久,安镜的声音便是她的。 黑暗中,蔚音瑕啜泣着扑进安镜的怀抱:「打我骂我杀了我都好,阿镜,求你别不要我。」 可安镜,无动于衷。 她的心,也已麻木。 安镜默不作声地拉了蔚音瑕进屋坐在床边,蹲在她面前,用温水瓶里的水替她擦拭和清理脚上的伤,又无遗漏地上了药。 蔚音瑕有片刻的恍惚,恍惚中,她和安镜回到了初见。 她为她弹了一夜的琴,磨破了手指,安镜也是像这般,为她打跑了坏人,又亲自为她上药。 如果她只是仙乐门里卖唱的红缨该多好。她和她会不会有不同结局? 「喝水。」安镜端着杯子递到蔚音瑕跟前。 「谢谢。」 喝了一口,蔚音瑕就察觉到水的味道不对劲。她顿了顿,想问却不敢问。 何必问呢? 阿镜给她的,哪怕是毒/药,她也要喝完。 看着她喝完了,安镜躺上/床,蔚音瑕却没有勇气躺上去。 直到听见安镜说:「上来。」 床上,安镜从身后抱着蔚音瑕痛哭出声。 她已经很多年很多年,不,是自从她省事以来就没这么大声地哭过了。 第124页 哭,是懦弱。她不能懦弱。 但今天,她是真的很想哭。 蔚音瑕转身想帮安镜擦眼泪,被她按住;想亲吻她的唇安抚,被她推开;唤了一声「阿镜」,也被她喝止。 她听到她说:「蔚音瑕,你不配。」 而后张口咬在她敏感而脆弱的脖子上,仿佛用尽了力气。 虽然很疼,但蔚音瑕不动声色地生生忍下了。她捨不得动,私心里想着,就这样死在阿镜怀里也是好的。 生死都是阿镜的女人,生死都在阿镜的床上。 随着伤口越来越深,血液越来越多,空气里的血腥味儿越来越重,蔚音瑕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安镜松了口,转而用手撕扯蔚音瑕破碎的衣服,将带有血迹的吻刻在她身上。 蔚音瑕仍旧紧紧抱住安镜,任由她勐兽般地在自己身上宣洩着怨恨,任由她的牙齿,狠狠肆虐在自己心口。 良久,安镜停了:「蔚音瑕,我真想剖开这里看一看,你有没有心……」 蔚音瑕欲言又止。 她怕一开口,就引来安镜的骂声。 安镜掐着她的脖子,一点一点收紧:「记住,你的命是我救来的,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寻死,听到了吗?」 「好。」 一整夜,安镜都没有向蔚音瑕要哪怕一句解释。她实在不想看她百口莫辩的样子。 追根溯源,两年前的仙乐舞厅就是整个布局的伊始。身为安氏企业一把手的自己,很早就入了他们精心布置的陷阱。 红缨也好,蔚音瑕也罢,都是个不折不扣的坏女人。 而在这场本该破绽百出的棋局中,她自己一点都不无辜,也不值得被原谅。 怪只怪她自己,被所为的浪漫爱情迷昏了头。 爱情来过吗? 她不确信了。 静谧的夜里,安镜的脸贴在蔚音瑕的心口,听着她的心跳,多希望昨日今日的种种皆是梦一场。 如果可以重头再来,她宁愿和红缨没认识过。没有开始,就不会有结束。 蔚音瑕小心翼翼拉了拉被角,隔着被子轻轻拍抚安镜的背,像她从前安抚自己那样。不禁又想起那些,哼小曲儿哄她睡觉的夜晚。 回不去了。 衣服被扯开,有点冷,但安镜的身体很暖,令蔚音瑕在冰与火的交织中,怀念着无数个与她相拥的夜晚,怀念着她滚烫掌心的每一次轻抚。 应该,都不会再有了。 阿镜,你说要宠我的。阿镜,你再宠宠我好吗? …… 确认蔚音瑕熟睡后,安镜下床从柜子里翻出自己仅剩不多的干净衣物给她换上。 做了决断后,她就把安/眠/药碾碎混在了水里,让蔚音瑕喝了下去。 换好衣服,安镜抱着蔚音瑕在床边坐了许久。 直至凌晨徐伟强敲门:「天要亮了。」 安镜开门:「安排好了?」 「嗯。」 「谢谢。」 安镜抱着蔚音瑕走出地下室,几辆黄包车停在街边。 一名身穿旗袍的女人从中间那辆车上下来:「镜老闆,后面的事交给我来吧。强爷叮嘱过了,我们安全送她到地方就离开,一个字都不会多讲的。」 安镜走过去:「梨夏,谢谢。」 「镜老闆于我有恩,红……她也是我的姐妹,我定不负所托。」 梨夏重新坐上黄包车,安镜把蔚音瑕安置在她身边,让她靠在梨夏身上。 最后再轻轻摩挲几下蔚音瑕的脸,安镜从衣服口袋里掏出那张婚书,看了好几遍后,决然地动手撕碎:「帮我把这碎纸留给她。」 「好。镜老闆多保重。」梨夏接过,视线越过安镜看向她身后的徐伟强,「强爷,后会有期。」 徐伟强没说话,只抽着烟,抬手做了个快走的动作。 前后的黄包车里坐着的都是戮帮的兄弟,黄包车动静小,清晨出工,也没那么引人耳目。 等几辆黄包车缓缓驶离街道,徐伟强递了支烟给安镜:「怎么打算?你捨弃了安氏企业,别跟我说你要跟安熙去打仗啊,打架跟打仗是两码子事。」 「你知道安熙去了哪儿?」 「……」 徐伟强的沉默,惹得安镜自嘲:「在你们心里,我终究只是个不如男人的女人。徐伟强,别他妈再管我了,带梨夏走吧。」 「安熙那小子是个好样的,你也是好样的。安镜,我们从来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 「徐伟强!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和安熙何去何从都不关你的事!你保住自己的命就行了。」 「大敌当前,国/难当头,只保自己的命怎么行?」徐伟强并未将安镜的气话放在心上,「如今个人恩怨解决得差不多了,这沪海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你要真想找安熙,也不是没路子。行了,昨夜累的够呛,今日且好生休养,明日,我们就动身北上。」 一听有安熙的消息,安镜目不转睛地盯着徐伟强的眼睛,想分辨他说的是真是假。 徐伟强无奈地笑道:「安镜,我会瞒你,但我不会骗你。」 安镜移开视线。 而今流离失所、孤身一人的她,如果连徐伟强都不能够信任了,那她还有谁可信? 北上? 是了,戚如月说过,以梁旭为首的亲洋派正在加快往东北挺进。 第125页 为了守住东北,爱国组织的人一定也会往那边去支援。安熙若撤离沪海,定然会义无反顾地驰援东北。 「柏杨他们……」她想问弟兄们的尸体在何处。 徐伟强神色一暗:「会有人处理。」 …… 等蔚音瑕再次睁眼,已是第二天下午。不是在地下室里,而是在租界内,唐韵青为红姨置办的新「家」。 安镜不要她了。安镜,再也不是她的阿镜了。 第47章 阿镜的家, 毁于战火,连带着我和她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也在一夕之间化为了灰烬。 同床共枕的夜里,我们曾在睡前聊起过, 不久的将来, 我们会有自己的小家。 我们给它取了一个俗气的名字——镜音居。 时至今日。 没有她,也没有了我。 何以为家? …… 去夜总会接回阿镜那日, 我急于奉献自己。因为我清楚地知道, 纸是包不住火的。 一切真相,终将大白。 所以我要赶在蔚正清和卡恩的阴谋诡计被阿镜拆穿前,和我深爱的大英雄好好地缠/绵温存。 她好呆。她好笨。她好傻。她好霸道。她,好温柔…… 一个人可以有多少面呢?我很荣幸, 见过了阿镜最多的一面。 阿镜是正人君子, 恪守礼教。 若不是我主动献身,若不是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引诱, 她根本不会在那样的情况下要了我的清白。 可我, 等不及了。 那晚的阿镜很累,睡得很熟。我也累,可我捨不得睡。 她以为我睡着了。 一夜纵/情,赶在阿镜醒来之前, 我给蔚家打了电话,让司机来接我。 我怕,怕看到阿镜深情款款的双眸, 怕听到她含情脉脉地唤我「音音」,怕她的拥抱, 也怕她的亲吻……怕我自己, 不顾一切留下来。 我没办法把自己留下,所以我给阿镜留了一张字条。 告诉她——我爱你, 也只爱你。 仗着阿镜对我的真心相待,我帮卡恩达成了他的目的:让安镜和安熙身败名裂,让安氏蒙羞,信誉扫地。 却没能完成蔚正清交给我的「使命」:成为安家少夫人,抓住安熙的心,离间安镜和安熙的关系。 蔚正清要的,一直都是安家的家财。同意我以歌女红缨的身份接近安镜,也只是为了日后博取阿镜的同情,让我嫁进安家大门更容易些。 对阿镜动心动情,是意料之外。 可卡恩却把这个「意外」当做「计划」说给了阿镜听。 我知道,阿镜信了。 还记得报纸刊登出我和阿镜亲吻照的那天,她来接我。她拉着我的手无比坚定地说:跟我走。 那一刻的我,犹如万箭穿心。 我多想就这么跟着她一走了之,随她浪迹天涯,随她风雨飘摇,随她生死相依。只要是随着她,怎样都好。 而她不知道的是,那张照片其实也是卡恩设下的圈套之一。 所以,我怎能走? 忍辱负重这么些年,怎可功亏一篑。就让她恨我吧。此时恨我,或许还能对我们之间的感情存一些念想。 数月前我同阿镜讲过的,关于红姨和蔚正清的陈年往事是真的,那个孩子也是真的。 只是,那个孩子不是我。她在去到蔚家的第二年就「病故」了。 生于老城区的我,父亲曾是正清百货的工人,因被人矇骗而欠下了一大笔钱,还被追债的人打成重伤,不治身亡。 房子当做抵押被收走了,可还是不够还债。那些人慾抓走我和妹妹抵债,母亲拼死不从,走投无路之下,领着我们姐弟三人齐齐向蔚正清下跪求助。 是的,蔚正清看中了我。 于是他替我们还清了债务,条件是让我顶替蔚音瑕的身份进入蔚家生活,听从他的吩咐。 母亲则被他安排的一个粗野男人日夜看管,伪装成夫妻,带着弟弟妹妹一起生活。 反正那个孩子被接回家后就从未见过外人,我顶替她的身份后,也有好几年没见过外人。我们都只是蔚正清的工具而已。 她命薄,不知死因。我的命很硬,我撑了下来。 红姨失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痛不欲生。在生活无望之际,蔚正清领着我这个「孤儿」出现在她面前,给了她一点点生的盼头。红姨和我,谁又比谁命苦呢? 所以红姨,成了我名义上相依为命过的「母亲」。 从进入蔚家那天起,每个月蔚正清会命人带年幼的弟弟或妹妹其中一个来见我。 当然,每次见面的地点都是随机的。 起初,弟弟或妹妹见到我时还会开心地跟我讲他们每天都有肉吃,也会有应季的新衣服穿,就是不能一起出门。 他们只能在家门口玩儿,而他们玩儿的时候,母亲会被锁在屋子里。 母亲出门卖菜洗衣服时,就换他们两个被锁在屋子里。 他们住的地方很偏僻,房屋摇摇欲坠。久而久之一些住户都搬走了,只剩他们「一家四口」还住在那里。 弟弟妹妹年纪渐渐大了,我能见他们的频率也从每月一次变成了两月一次,三月一次。 他们的个子越来越高,身体却越来越瘦,脸上也再也没有了笑容。 他们说,他们要是敢不听话,敢想逃跑,敢向我求救,「爸爸」真的会打死他们。 第126页 他们还说,妈妈被打得流了好多血,躺了一个月才终于能下地了。 我检查了弟弟妹妹的身体,他们身上也渐渐的会出现深浅不一的被鞭打的伤痕,妹妹甚至抱着我大哭,说她不想回去,说她害怕,说她很痛。 那个男人,将魔爪伸向了妹妹日渐成熟的身体。 我向蔚正清提出「抗议」。 可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他们能活到今天就不错了。 而后,我的「抗议」变成了「乞求」。 我求他不要让男人再伤害我的家人,交换条件是我得乖乖地心甘情愿地学着如何伺候男人,如何讨男人欢心。 那些噁心的事,我都学了。我的清白如愿以偿给了阿镜,可我的身体,却在多年前就被教导我床/事的老嬷嬷从头到脚都触碰过。 家人的命,远比我一个人的命重要,就像阿镜把安氏和安熙看得比她自己更重要一样。 从偷生到谋生,这便是我们一家人各自要付出的代价。 去仙乐门弹琴,是我的主意。 我猜测蔚正清最属意的合作对象是安家。这些年安氏企业在安镜的力挽狂澜下发展迅勐,远超出了蔚正清的预料。 明面上他总是与安镜唱反调,可实际上他是对安镜刮目相看的,不愿承认罢了。 在仙乐门可以学到很多理论之外的东西,也可以接近很多达官贵人。安镜,就是其中之一。 而我在仙乐门认识的安镜,跟别人口中的镜老闆不太一样。 别人口中的镜老闆冷血无情,笑里藏刀,而我认识的镜老闆虽霸道兇狠,但温良纯情,还有些…愣头愣脑。 她是我见过的女子当中,最为不同的一个。 我好羡慕她。 从羡慕,演变成了爱慕。 安熙回国后,蔚正清承诺,只要我能嫁入安家促成两家生意上的合作,让安熙对我死心塌地,对蔚家不计前嫌,他就给我家人一笔钱,还他们自由。 我刻意偶遇并讨好安熙,可我在安熙身上的努力都白费了,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 我们,都在逢场作戏。 我能看出,相信他也感觉得出。 既然他不戳破,我就得硬着头皮把戏演下去,演着演着竟失控了。 我爱上了他的姐姐,我爱上了一个女人。 这让我骇然,也无措。 直到阿镜来找我,吻了我,对我说——音音,我喜欢你。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幸福。 我很想告诉她,你是我的大英雄,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是了。可我不能。 我是蔚家的二小姐蔚音瑕,是红姨的女儿,不是那个被她从水里捞起来的小女孩。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后来的日子里阿镜对我越好,我就越愧疚。因为卡恩的介入。 卡恩不知我的真实身世,只当我是被蔚正清嫌弃的庶女,当我是一枚可随意摆弄的棋子。 是他最先察觉到阿镜对我动了真情,于是说服蔚正清,让我们将计就计。我答应了他们的计划,只有这样我才能跟蔚正清「谈条件」,请求他别让卡恩「毁」了我。 我想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地把自己给阿镜。若没有蔚正清的维护,我如何能逃得过卡恩那个魔鬼的摧残? 针对安氏和阿镜设下的陷阱和圈套,每一步似乎都很顺利。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等到卡恩和安氏两败俱伤,蔚正清才终于放松了警惕。 他守信用地放了我的家人,我连夜带着他们去了老城区,安置在一处早前购置好的房子里。 折磨了他们近十年的男人,在开门后就被带我去找他们的那个「杀手」就地解决了。 他是故意当着我们一家人的面这么做的,蔚正清要灭口,也是在警告我们想活命就「闭嘴」,否则男人的下场就是我们的下场。 蔚正清和卡恩一样,他们都是草菅人命的恶魔。 尽管男人该死。 多年未见,我差点认不出母亲了。 母亲的年纪比蔚夫人还要小几岁,但母亲比蔚夫人老了不止十岁。 骨瘦如柴,白髮过半,佝偻着背,连双腿也站不直了。 他们很可怜,但我并不对他们感到愧疚,因为这样的局面不是我造成的。我同他们一样,亦是受害者。 那晚,我把身上所有的积蓄和蔚正清给的钱都交到了母亲手里,摸了摸弟弟妹妹们瘦得皮包骨的脸,跟母亲说了诀别语。 ——妈,你给予我的生命,我用这些年的忍辱偷生和这些钱财还给你。接下来的每一天,我都要为我爱的人活着。此后我的生死,你和弟弟妹妹们的生死,就再无半点干系了。你就当没有生过我这个女儿吧。 过去,我们的命都被死死捏在别人手里,若不听从命令去做违心的事,就难逃一死。 命如草芥,说的便是我们这群生来卑贱的底层蝼蚁。 从生到死,都由不得自己选择。 踏进蔚家大门那一天起,我走的每一步路都荆棘密布,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我总算,走完了。 …… 蔚正清在报纸上刊登与我断绝父女关系的声明,想必阿镜一定也看到了。 我不难过,我也不怕被闲杂人等看笑话,更不怕被他们骂活该,我唯一怕的,是听见愚昧无知者说「蔚音瑕和安镜伤风败俗」。 第127页 阿镜,我爱你,不是伤风败俗。对不起,我管不住他们恶毒的嘴,是我连累了你。 告别母亲他们后,我失魂落魄地去了红姨那儿。 门上了锁。 我有钥匙。 可红姨的去向,我竟一无所知。 还有阿镜,安家被坏人霸占了,阿镜和安熙也都不知去向。 我在红姨家住了几天,却始终没有等到红姨。街坊邻居只称她搬走了,但没人知道搬去了哪里。 那几天,我时常坐在河边看天上的云彩。 每每身后有车轮滚过的声音,我都会回头看,直到车子消失,再直到声音消失。 我很想念阿镜骑车载我去交保护费那日的雨后清凉,想念轻拂鬓髮的秋风,想念那辆阿镜买来带我骑了一次就丢失在路边的自行车…… 最想念的,是阿镜。 我忍着思念的痛,不去关心阿镜的下落。其实我本来,也没脸再见她。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盼只盼她和安熙都已安全离开沪海。 安熙曾想方设法传了消息进来,问我愿不愿意跟随阿镜离开?怎么会不愿意呢? 他们姐弟都是言出必行的人,若我说愿意,我相信他们会不计一切代价带我出去,但我不能拖累阿镜。 蔚正清告诉我,安家姐弟已经把卡恩惹急了,卡恩也已在蔚家周围安排了暗线,就等着他们送上门来。至于是杀无赦还是活捉折磨,就不得而知了。 关乎阿镜的性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况且那时蔚正清还没有放过我的家人,我走不了。 所以我回了话,让他们速离勿念。 得到自由后的我一直在思考,我还能为阿镜做些什么? 卡恩,是陷害阿镜身败名裂、无家可归的罪魁祸首,更是夺走阿镜父母和多少无辜者性命的大魔头,他该拿命来偿。 于是,我给蔚正清打了电话,以帮他消除后患的名义求他告诉我卡恩的消息。再然后,我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接近卡恩。 蔚正清忌惮卡恩,也痛恨卡恩。谁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呢? 旅馆的房间里,卡恩粗鄙不堪的一言一行对我都是羞辱。我一个弱女子,想要全身而退,难如登天。 我不能弄脏自己,我的身体是阿镜的。摆在眼前的路,只有一条——同归于尽。 我不怕死。 遗憾的是,无缘与阿镜白头。说好要陪她长命百岁,我要食言了。 可为什么,为什么阿镜会在窗外?为什么要让阿镜听见卡恩那些不堪入耳的淫词? 阿镜。 你恨透我了对不对? 活着,比死更痛苦。这句话,我深刻领悟到了。 我赌上命,却只把木簪刺进了卡恩的肩。就在我以为自己要命丧当场时,阿镜回来了,我的大英雄回来了。 阿镜拉着我的手,让卡恩死在了我和她的手里。 那一刻,我双腿发软抖得很厉害。我不是怕血,也不是怕杀人,我是怕阿镜看我的眼神。 那本该明亮清澈的眸子,那本该柔情蜜意的目光,里面全是冰凉的恨意。 还有那支木簪,在老城区的夜里,我用小刀在上面刻下了「镜」字。那是我珍爱的礼物,以及珍爱的阿镜的名。 木簪被遗弃在了卡恩的脖子上。 我怎会不懂呢?被阿镜遗弃的不是簪子,而是她对我的情。 枪林弹雨中,为了掩护我们逃走,戮帮的好几个弟兄死了,我最熟悉的柏杨也死了。 他们都因我而死。 被阿镜拉着赤脚跑了一路,我的脚鲜血淋漓痛到麻木,但更麻木的,是心。 我也没资格喊痛,因为我,是罪该万死的那个。 夜里躺在床上,当阿镜问我有没有心的时候,我想说,我有心,心里装着你,装着我的大英雄。 她不会想听我的声音。我明白。我闭嘴。 她说,要让我痛苦的活着。 阿镜,你好残忍。怪只怪,我残忍在先。 最后,阿镜枕在我的胸口睡着了。 她没有向我要解释,没有问我卡恩说的是真还是假。 解释什么呢? 我百口莫辩,也罪有应得。 仙乐舞厅,就是整个布局的伊始。身为安氏企业一把手的安镜,两年前就入了「我们」精心布置的天罗地网中。 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坏女人,阿镜说她不会原谅伤害过她的人。她,不会原谅我。 趁着阿镜熟睡,我才能好好的摸摸她。 头髮长了,脸瘦了。 咚,咚,咚,我的心跳得很快,让我不禁想起和阿镜的「第一次」。 上/床这一项是原计划里就有的,但自从和阿镜相爱后,这一项变得好难实施。 阿镜视我如珍宝,宠我疼我,捨不得我受半点委屈,所以迟迟不肯要。我却怕以后再没机会,一定要给。哪怕她知道真相后恨我。 阿镜,是我厚颜无耻,自私自利,只想做你的女人,让你永远都忘不了我。 床上的事,跟男人,跟女人,我都学过。 阿镜说她不会。我信。 我的第一次,阿镜的第一次。两具身体的契合,也是灵魂的契合。 那晚的我彻夜无眠。阿镜的唿吸绵长,轻轻打在我的脸庞。 借着床头灯的微微光亮,和与阿镜近在咫尺的距离,我得以看清她的容颜。 第128页 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每一处我都亲吻了无数次,每一处我都牢牢记在心里。 泪水,打湿了枕头。 地下室这晚,亦是如此。 阿镜的脸贴在我胸口,听着我的心跳入眠。我多希望她也能听到,我对她无比真诚亦从未改变的情意。 我不该睡着的。我为什么要睡着? 阿镜,她不要我了。 在陌生的房间,我抱着膝盖哭得很大声,二十年都没有这么悲伤绝望过。 阿镜。 你拿走了我的心,也拿走了我的命。余生若无你在身边,我宁愿昨天就死在你怀里,也好过活着却再也见不到你。 哭着哭着,我发了疯地在身上、在床上乱翻。 红姨听到动静后立马进了屋,我跌下床,抓着她的手问:「玉观音呢?红姨,我的玉观音,我戴在脖子上的一个南红玉观音,是不是你从我收起来了?一定是对不对?你给我,给我好不好……」 红姨蹲下,抱着我,摇头。 什么都没有了。 跟阿镜有关的木簪、旗袍、玉观音,一样都没有了。 我推开红姨,用力扒开领口,看到昨晚阿镜留在我身上的痕迹还在。我哭着笑,笑着哭,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是唯一和阿镜有关的了。 我好怕。因为她种下的伤痕,总有痊癒的一天。 红姨却捡起一颗纽扣递给我。 纽扣。衬衣。 我后知后觉地发现,我贴身穿着的衣服,是阿镜的。我抓住被扯下的那颗纽扣,如获至宝的按在心上。 是阿镜的味道,不会有错的。 见我冷静了些,红姨重新扶我躺上床。 她从床头的一个抽屉里取出三样物品,一样是一张月白色的绢帕,边角绣着红梅。那是我以红缨身份时用的手帕,总共绣了两张,一前一后都到了阿镜手里。 我知道,这张手帕是韵青姐给红姨置办好新房子后,说动她搬迁的信物。 另一样是两只铁皮青蛙。一只锈迹斑斑快看不出模样,一只则崭亮如新,两只都是阿镜送给我的。 铁皮青蛙是我从原生家庭唯一带走的东西,也偷偷带进了蔚家。 有一次被蔚兰茵发现了,抢走后扔进了前院的喷水池里,又被我下水找了回来。 它曾一度是我的精神寄託。 为了不再被发现,我把小青蛙用布包起来藏在了床底下。只在很难过很难过的时候,才会在夜里爬到床下拿出来看看。我新生过一次,一定还会有下一次。 跟红姨熟络后,我便将其转移到了红姨家里,对红姨说,这是我最重要的东西。后来阿镜新送的那个,我也放在了一起。 而第三样物品,不,碎成块状的它已不能称之为物品。 那是——我和阿镜的婚书。 这是阿镜,第二次撕了我的婚书。第一次我不难过,可这次,她撕碎的是我的梦,还有我的心。 她是在告诉我,梦该醒了。 我和她,永远都不可能了。 自那日后,恍恍惚惚反反覆覆的日子里,我像一具行尸走肉,足不出户地躲在房间。 每天,红姨都会买一份报纸送到我房里,我想在上面看到蔚正清的死讯。 很多很多天以后我才想起,我忘了告诉阿镜,蔚正清不是我的父亲。要杀要剐都随你。或者,让我来。 阿镜,我知道你要去做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我不会再拖累你,我会守着我们的回忆,等你。 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你何时回来,我便何时迎你。 我还有好多的爱没来得及给你,好多的情话没说与你听,好多的事没同你一起做。阿镜,你一定要记得回来。 第48章 如果有一个人, 从多年前和你的第一次邂逅到后来的无数次相见,甚至勾/引你取悦你,都是精心布置的骗局, 都是早有预谋, 目的就是为了害你倾家荡产身败名裂,而且成功了。 这个人, 即便她有难以启齿的苦衷, 即便她身不由己,即便,她是真的对你动过情,都不值得被原谅。 因为, 所有的伤害已成事实, 而眼前的事实会像刀子一样,动不动就往你心上扎。这种痛, 只有经歷过的人才会懂。 是的, 我恨那个名叫蔚音瑕的「坏」女人。 恨,却又代表着,我还爱她。 我爱她,我无法否认, 因为这也是事实。 所以我赶走了她,把她送去安全的地方,让她和她最亲的人一起。蔚音瑕, 我已对你仁至义尽。 起码,你还能和深爱你的母亲朝夕相处。 而我, 什么也没有了。 地下室里, 她痛哭着对我说了很多句「对不起」,却没说过一句「你听我解释」或「求你原谅」之类的话。 她清楚地知道, 不管她是不是始作俑者,她对我做的事,没有解释的必要,她也没有任何资格请求我的原谅。 蔚音瑕,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我送你的簪子、玉坠,还有那份可笑的婚书,统统都很碍眼。 既然一切都是假的,那我便将它们通通毁掉,让你亲眼看看,我和你的关系就如同这张撕毁的婚书,破镜难圆。 曾经叱咤沪海的镜老闆和强爷,而今穷困潦倒,颠沛流离,犹如过街老鼠。 卡恩死了,蔚正清也该死。 第129页 可他,是她的父亲,是和她流着相同血液的人。 我竟然,下不去手。 于是我对徐伟强说:「梁旭杀了我们的弟兄,占了安家的宅子,伤了安熙,必须拿死来谢罪。」 然而徐伟强这次并不急于「报仇」,他只想拉我离开沪海。 僵持之下,我们各退一步。 多留两日观察梁旭动静,届时不管能不能取梁旭性命,两日后我随跟他北上。 梁旭手下有兵。 我们的人在安宅外潜伏了好几天,迟迟找不到机会下手。 就在我们准备动身那日,敌寇军队登陆沪海。 梁旭大概也没料到南洋敌寇竟不顾租界制衡,强势登陆,大刀阔斧直冲老城区而来。 租界的西洋官/僚一时难以招架,隔岸观火,明哲保身,而梁旭迫于局势也率军加入了抵御外寇侵占我国领土的战争。 也只有在国难当头、民族生死攸关的时刻,我们都是团结一心的华人。 敌寇作乱,沪海危在旦夕。 临走前我们收到了戚老闆的传信,告诉我们安熙是忠勇之士,已毅然而然回归他的阵营,奔赴东北前线。如月支持他,也已去往我军后方加入了医疗队。 安熙,你是爸妈的骄傲,也是姐姐的骄傲。 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弟弟,唯一的亲人了,我怎能置你于危险不顾? 我执意要跟在安熙所在的大部队后面,徐伟强和几个弟兄也执意要跟我同行。他说:「我们是为国而战,不是为你。」 我军两个月取得抗战初步胜利,与南洋敌寇的战场逐步向东北转移。 沪海脱险了。她,安全了。 可就在北上的路程中,梁旭一派叛出联盟倒戈相向,安熙所在分队中了他的埋伏。 数百人,全军覆没。 而我,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又一个倒在血泊中。 徐伟强拉住了我,堵住我的嘴,和弟兄们死死地把我按在地上。 我们势单力薄,出去非但救不了任何人,且死路一条。 等梁旭撤兵,我从死人堆里扒到了安熙。他那么阳光开朗爱干净的一个人,那么喜欢耍帅的一个人…… 却已脏得不成样子。 徐伟强沉默不语,给了我和安熙话别的时间,带着弟兄们在不远处寻了地挖了坑。 他说:「先葬在这里,以后,我们再来接他回家。」 我取下绑头髮的那张绢帕,小心翼翼为安熙擦干净了脸,整理好衣服,一捧土一捧土地亲手葬了他。 安熙,我欠安家的,这辈子一定还上。 爸,妈,等我下了黄泉,必负荆请罪。我对不起你们的养育,对不起安家的栽培,对不起安熙的信任。 是我,不配姓安。 很多天,我都没有开口说话,只闷头寻着梁旭的踪迹前行。他们很明白我想做什么。 而这次,徐伟强也没再阻拦。 终于在翻过大岭山后的某个雨夜,我们迎来了时机。 我和徐伟强同时开枪,我那枪,打在了梁旭的左胸,他那枪,直接打爆了梁旭的头。 逃跑途中,我们冒险躲在离营地仅两公里的山体滑坡凹陷处,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头顶上方几名追兵的对话声。 不知该庆幸,还是悲嘆,我和徐伟强被埋在了泥土和巨石之下。 大雨下了整整两天两夜。 直到第三天雨停,大军拔营,另外几名弟兄才找来救了我们。徐伟强右腿废了,而我的腰,也废了。 两个伤残人士,还有什么好逞强的呢? 京平成了我们的落脚处。 养伤期间,全靠几个弟兄出去干苦力挣钱支撑开销。半个月后,刚能下地的我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他的到来,改善了我们的生活,也带来了重生的希望。 他对我说:「镜老闆,安熙和强爷把能为你考虑的都考虑到了,你别怨他们。这些钱,都是安熙留给你的。」 这个人,是柏杨。 我没有质问他为什么假死,没有质问徐伟强为什么要联合安熙一次次瞒我。 这个世界上,除了爸妈和安熙,徐伟强和唐韵青是最不会伤害我的人,也是最值得我信任的人。 那晚,我试图揣着所有的感动说服自己,做一个普通平凡的女人,被徐伟强这样的男人宠着护着爱着有何不好? 那晚,我披散着已经长过胸口的头髮,穿着暴/露的睡裙,走进徐伟强的房间。 那晚,我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坐在他腿上圈着他的脖颈,慢慢地亲了下去,我和他的唇轻轻地碰在了一起。 可他握着我的肩膀推开,如同一位兄长那样拍拍我的后背,又抚/摸着我的头髮:「安镜,你不必勉强自己,我不需要你做我的女人,我只是想保护你,仅此而已。」 再一次,我像个孩子,在他怀里痛哭出声:「喊我阿镜吧,徐伟强,以后你就是我最亲的人了。」 …… 十余万资金,三年时间,以我和徐伟强的能力与手段,足以在京平混出名堂。 我说:「我想回一趟沪海。」 他说:「该回。」 南洋敌寇早已被国际联军制裁,滚回了他们自己的地盘。 然,为争权而起的内/乱却并未停止,只是各方势力已转至西南方向。 第130页 京平和沪海都重拾了安宁,经济贸易欣欣向荣。 我们绕道去把安熙也带回了沪海,我将他和爸妈一起葬在安宅旧址的附近,重修了陵墓,把陆诚也迁来跟安熙作伴,同时开始着手重建安宅。 柏杨他们已改口喊我镜姐,生意场上的人,依旧喊我镜老闆。 当年安氏企业的钱都被梁旭搜刮殆尽,战火纷飞后,大伯带家人搬进租界,于一年前病故。安熠败完了家底,跟着海帮金宝路当混混,大婶则沦为了富人家的帮佣。 至于四叔一家,据说是在兵荒马路中高价购得去往海外的游轮船票后,再无音讯,也不知有无抵达。 沪海再也没有安氏企业。 我不配姓安。 可安家,必须重振门楣。 所以我让那些生意人,称唿我为——安老闆。 沪海也不再有正清百货。 取而代之的,是一栋富丽堂皇的国际大饭店。 老闆是秦哲。 所以我…未曾踏入半步。 我没有去打听那个坏女人的消息,也没有想过我们如果将重逢,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以泪?以沉默?以痛恨? 又或是云淡风轻的一句——还好吗? 有时候觉得一生好长,短短三十年就歷经千百劫难,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有时候觉得一生好短,千里跋涉看罢千种风光,最后归来,满眼所见亦不过是最质朴无华的景致,一如当年最初的模样。 沧海桑田,生命中的旅客旅客匆匆,留下的又有几个? 有些人错过了,便是一生一世。纵有执念,也不过是对草木长情罢了。 每日每夜我都在说服自己。 岁月无心,给了我们许多美好,也给了我们许多伤害。 这才叫公平。 待尘埃落定,我只想归于最原始的平淡,在闲适的庭院里,静赏秋月春风,用雨露清茶,洗去一身铅华,悲喜随意,从容老去。 这是一个梦,我为自己编织的梦。但我却,毫无信心。 安顿好后,徐伟强说,他看上了郊外一片地,想跟人合伙建一个马场。他说:「我知道你会骑马,我也好久没见你穿过骑马装了,走,跟我去看看场地。」 我去了。 那片地,就在石榴园外。 又一年,秋季。 那天,去摘石榴和柑橘的人很多,慕名去看沪海第一个马场的人也很多。 徐伟强的腿不能骑马,便由我代替他这个老闆在这片还未正式营业的马场上骑马奔跑。 这种感觉,很畅快。 而这天之后,全沪海都会知道,安镜回来了。 他为我,做了太多。 太阳西斜,人群渐散。我们正准备离开,有个人低头站在前方。 等我们走近,她抬头。 是偶然? 亦或是,又一场处心积虑? 徐伟强沉稳了许多,他拍拍我的背:「我去前面等你,不用急。」 眼前的女人还是美得动人心魄,三年的岁月,赋予了她更为精緻的面容,更有韵味的气质。但这些,与我何干? 我保持着礼貌得体的微笑,客套道:「请问这位小姐,有什么事吗?」 她的唇动了动,没说话。眼泪却大颗大颗止不住地往下掉。那一刻,我很烦。 烦她一惯的俗烂招数,更烦我的,心痛。 我漫不经心道:「要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阿强还在等我。」 由始至终,她都没开口。 我还以为她会在我的背后喊我一句「阿镜」,但她没有。哦,我差点忘了,是我说她不配喊我。 …… 去完马场的第二天,我就去见了唐大小姐。 我去她家的时候,没有提前说。还好,唐老闆并没有将我拒之门外。 是的,韵青和两个孩子这几年一直住在唐家。而他的杨姓夫家,对她也不闻不问。 几年不见,韵青也是三十岁的人了,性情有所收敛。 见到我时,喜极而泣。照往年相处模式,她该打我几拳再骂我几句的。 可她只是默默擦干眼泪,笑着埋怨道:「你再不回来,小雨都不记得她还有一个干妈了,我儿子也要喊别人干妈了。你知不知道,你欠我和小雨小宁的新衣服都可以开一家服装店了,还有安熙欠小宁的玩具,也可以拿去批发了……」 「我欠你们的,以及安熙欠你们的,我都会还上。」 当天下午,我就陪着他们母子三人几乎转遍了沪海所有的知名百货商场,买足了新衣服新玩具。 小雨长大了,也不要我抱了。 怀念曾经她赖在我怀里,向我要亲亲抱抱的可爱模样。 两岁多的小宁比小雨小时候要「文静」得多,也「安静」得多。我抱着他,他也只是乖乖地搂着我,很少说话,也很少表达自己的想法。 乖得令人心疼。 韵青说要为我接风洗尘。我说好。 我问她:「杨启元呢?」 她说:「在他小老婆那儿。」 大战过后,沪海商会分崩离析,唐家和不少高门大户都相继没落了。 杨家跨越省市做地产风生水起,如今已是沪海首富。杨启元成为当家人后,娶一房妾室,无可厚非。 我仔细观察着韵青的神情,她说这话时,好像并不吃味,也并不生气。 第131页 我笑她:「唐小姐这么大度,必定传为佳话。」 她却说:「我本来也不曾爱过他,是他早前爱我迁就我罢了。」 我点头:「是他没福气,那便随他去吧,只要你心里不堵得慌就行。想过离婚吗?还是就这样耗一辈子?」 她摇头:「不能离。如今唐家要仰仗杨家,两个孩子都还小,也需要父亲。」 我尊重:「什么时候想通了想离了,告诉我一声,你和孩子,我养得起,别委屈了自己。」 韵青是我最好的朋友,任劳任怨为我付出过,而我却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无法陪着她。我这个朋友,当的糟糕透顶,当的一点都不称职。 晚饭后,我开车送他们回家。道别时,她从手包里拿出一样东西给我。那是——曾被我抵押给银行的地契。 第49章 正式和红姨住在一起后我才知道, 阿镜她殚精竭虑,早就为我和我的母亲——红姨准备好了稳妥的后路。 她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对我呵护备至。 而我呢, 却总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受人操控指使,对她使用美人计、苦肉计、调虎离山计。 我们的爱, 太不公平了。是我欠了她, 欠情也欠钱。 穷极这一生,我都无法偿还。 后来,在南洋敌寇发起的新一轮侵/华战争中,棚区和老城区的平民百姓, 包括我的母亲和弟弟妹妹们, 不是惨死在敌寇的屠杀之下,就是背井离乡了无踪迹。 我没有再去寻找他们的消息。 我哭了。 不是为他们, 而是为我自己。 我以为我可以用这么多年的含垢忍辱换来他们的自由和安稳, 却短短不到一个月,梦想再次化为了泡影。 这场战争,让我那几年在蔚家遭受的一切都成了天大的笑话。 而我活着本身,就是个笑话。 可即便是笑话, 我也要活着。不是抱有见到阿镜求她原谅的幻想,是因为,蔚正清还没死。 在伤害阿镜这件事上, 他也是主谋。 如果时光能倒回,阿镜来蔚家接我那天, 我会不顾一切跟她走。 可时光它从来不会为谁停留, 更不会重新来过。 战乱之中,各方各界都忙于自保, 商业大范围停工停业,显然不会再有人关心区区一个蔚家的家事。 只有我,凭着记忆将先前在蔚家书房偷看来的蔚正清勾结卡恩和洋商的证据逐一復刻,并同步书写成文。我把没能带出来的,都记在了脑子里。 我不知道别人会不会信,也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但总得一试。 为了寻求助力,我找到了秦哲。 我不能去找韵青姐。 韵青姐是阿镜最好的朋友,危险的事,不能牵扯到她。 有些证据,我原本想偷出来交给安熙,可我没有机会。蔚正清每日都会检查书房,一旦发现东西少了,势必会怀疑到我头上来。 那样的话,不仅我的家人会遭殃,我也根本出不了蔚家的大门。 秦哲爱过阿镜,他该是恨我的。 我同他说,我恨蔚家,恨蔚正清,不惜玉石俱焚也要送他下地狱,让他遭到报应,最好是家破人亡。 如果你恨我,就帮我,让我这个女儿背上大逆不道的罪名,也一同下地狱。 秦哲让我等,等一个最佳时机。 华军取得初步抗战胜利后,华界拿回主权,开始以强硬姿态肃清西方残留在沪海的势力。 正清百货恢復营业当日,蔚正清和蔚夫人亲临商场进行剪彩仪式。 当他们都在欢唿喝彩鼓掌之时,我从二楼将数十份罪证一撒而下,并大声诵读。 敏/感时期,众人对亲洋、勾结洋人的行径尤为痛恨。 再加上我「本」就是蔚家女儿,如今出面大义灭亲,增添了可信度。 还未等蔚正清命人将我拿下,秦哲便和一众巡警走进来,拿出他根据我的描述所伪造出来的几乎以假乱真的「铁证」后,大家更是深信不疑。 人证物证俱在,在一片声讨卖/国/贼的唿声中,蔚正清束手就擒,被巡警戴上了象徵耻辱的铮亮的手铐。 阿镜你看,我终于为你做了一件像样的事。 天塌下来的蔚夫人疯魔了。 她冲上来骂我忘恩负义,像泼妇一般打我,我没有再逆来顺受,和她扭打在了一起。 因为我的反抗,蔚夫人一个不慎,失足从二楼摔了下去。 血溅当场,没了唿吸。 而我,也因失手杀/人被捕入狱。 进了监/狱的第二日,我就听到狱警说,沪海下雪了。在我心里,初雪只有一种意义,意味着——阿镜的生日。 那日的我,格外想念阿镜,所以也格外难过。我试图撞墙寻死,却被狱警及时发现送进了医院。 秦哲是第一个来医院探望我的人。 兴许是看我可怜,他告诉我,他手里的证据并非伪造。而是大战前,安熙约他出来,亲自交到他手里的。 那些证据,是从卡恩房里找到的。 ——聪明如你,安熙此举的用意,我想不用我多做解释吧? 因为阿镜爱我,因为我是蔚正清的女儿,所以扳倒蔚家这件事,不能由安家来做。 ——不过他也说了,能顺利从卡恩那儿找出这些证据,也得归功于你,是你给他提供了方向和线索。 第132页 安熙是有多爱他姐姐啊。 明明我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他却默默为我和阿镜铺好了后路。 ——蔚音瑕,死比活容易。安镜安熙尚且生死不明,你要下地狱向他们姐弟赎罪,也该等到确认他们都不在世上了,再死不迟。 秦哲说得对,我这样的罪人,连地狱都不收我。 第二个闻讯来探望我的,是韵青姐。 她质问我:「你凭什么死?」 她说阿镜只开口求过她三件事,一件是问她借10万,一件是请她安顿好红姨,一件是拜託她尽她所能关照我。 是啊,我凭什么死? 我的命是阿镜和戮帮的弟兄捨命救来的,我的命是阿镜的,她想看我痛苦的活着,那我就该听她的话,痛苦的活着,活着等她回来看。 我彻底打消了寻死的念头,再后来,傅医生也来看过我。 她说:我从前也认为,不说出来,便能默默的守护她,便能正大光明地陪她久一些。可现在,我却羡慕你和镜老闆的轰轰烈烈。哪怕这段感情不得善终,但至少,你们明目张胆地吻过、爱过。 我问:她知道了吗? 她说:知道。我爱她,是爱她的一切。虽然她不爱杨启元,但她的爱已经给了两个孩子,谁也分不走。 我问:要放手了吗? 她说:看不到头的无望等待,我可能等不下去了。 我问:什么时候走? 她说:或许是陪她平安生下肚子里的孩子后,或许一年两年,又或许随便哪天,说走就走。 我说:情愿让她念你,也别让她恨你。因为心上人的恨,会令你痛不欲生。 就像我。 韵青姐花了不少钱打点关系、疏通人脉,让我只在监/狱里待了半年就被释放了。 半年,足以发生好多好多我不知道的事。 出狱那天,韵青姐来接我,而车里,是抱着小宁的傅纹婧。 以及,趴在笼子里的惜惜。 太好了,惜惜还在。阿镜说过,惜惜就是我们的孩子,我和阿镜,都是它的妈妈。 韵青姐交给了我很多东西,除了惜惜,还有一张照片。再后来,又给了我一家舞厅。她让我改头换面重新活一次。 让我,把安家给蔚家的10万聘礼还回去。 西方势力相继撤出沪海,归还我国领土主权。沪海,从此再无租界华界之分。 沪海恢復了平静,也获得了重生,可沪海再也没有镜老闆。 蔚正清入狱后病来如山倒,正清百货由蔚兰茵和其丈夫接手,仅仅一年,就因经营不善倒闭了。 秦哲以低价将其收购,经过翻天覆地的整改,正清百货大楼更名为——沪海国际饭店,成为了接待社会各界名流精英的高档场所,不少国内外的政商和文化名人都曾下榻过该饭店。 蔚兰茵的夫家因有蔚正清这样的卖/国/贼亲家而遭到排挤,迫于无奈之下,也不得不做出举家搬迁的决定。 他们给了蔚兰茵两个选择,一是与蔚正清断绝关系,随他们搬走,二是离婚留下尽孝。 为了两个孩子,蔚兰茵选了前者。 至此,蔚正清众叛亲离。在蔚兰茵独自去见完他的第二天,「暴毙」于牢房中。 …… 三年转瞬而逝。 她回来了。 她是镜姐,是安老闆,唯独不是我的阿镜。 消息,是秦哲托人带给我的口信。 战争很残酷,造就了数不清的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生灵涂炭。 战争,剥夺了安熙的生命,害得阿镜没有了至亲的弟弟,如月没有了挚爱的恋人。 阿镜和安熙感情深厚,安熙是英勇的战士。 我无法想像,阿镜的悲痛有多深。 我只恨自己,不能陪她分担。一百年,最亲的安熙没能陪她走到尽头。而我,也已不是她好喜欢的人。 庆幸的是,我们四个一起看过话剧的剧院,顽强地存活了下来。 每个有阳光的黄昏,只要没有特殊情况,我都会尽量赶去那边等日落,看日落。 我会站在曾经和阿镜并肩而立的石板上,看熙熙攘攘的人群来来往往,看自己在余晖下被拉得很长很长的影子。 看着看着,眼泪又会不听使唤地往下掉。 多年前的那天,阿镜穿着一身浅色的骑马装,很酷,很好看。我的阿镜,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那天的我本想问一问,镜老闆是否会骑马?会的话,可不可以教教我? 我没问。 怪我当时犹疑,也迷惘。 阿镜你可知,那之后的我梦见过好多次与你策马奔腾在草原上、在树林里追逐日升月落的场景。 直到马场再相逢,这样的梦,我再未做过。因为同你一起骑马的那个人,不会是我。 得到消息后,我立即赶去了石榴园外的马场。我亲眼看到你把手递给了强爷,把笑也给了强爷。 我听到他唤你——阿镜。 你为他留长了发,你做了他的阿镜,你的身边早已没有了属于我的位置。 也好,也好。 强爷,韵青姐,在爱你这件事上,他们都做得比我好。 我算什么?我连吃醋,都不够资格。 幸而,你和我在夕阳下的合影还在,和你在剧院前的合影,强爷一定没有吧?合影里专属于我的阿镜,谁也抢不走。 第133页 这张相片,在没有你的日子里成为了支撑我活下去的信念。 韵青姐把它交给我的时候说:「如果早知道她的心上人可以是女人,我不会让她的心被别的任何女人霸占。」 或许很多年以前,韵青姐对你的感情也是爱。只是她不懂,错失了先机。 我替傅纹婧感到难过,也对她的执着和胸襟钦佩不已。 和韵青姐比起来,我逊色太多。 阿镜,我何德何能得你垂青?是韵青姐一直在保护你,帮助你;而我却一直在欺骗你,伤害你。 在相片的背面,是用黑色钢笔写的六个字: 心上人。大英雄。 我在办公室见过阿镜工作时的字,龙飞凤舞并不好认。然而这六个字,却写得异常工整。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一撇一捺都藏着欢喜。 我把相片压在了玻璃底下,好多次都忍不住想把它拿出来,再看看背面那六个字。 可我不敢。我怕。 怕它经不住岁月的洗礼,怕它在空气中泛黄,怕它褪色。 怕相片里,再也看不清我的…大英雄。 我知道,心上人,已不在你心上。可是没关系的阿镜,你在我心上,生生世世都会在。 你是我的心上人。下一辈子,这句话由我来说。 如有来世,请你等等我,等我来开口。 好吗? 韵青姐说过,每年第一场雪落那天,就是阿镜的生日。 可沪海很少下雪。 前年没有,去年没有,今年,不知道会不会有。 上一回雪落,是我伤了阿镜心的那个冬天。 也怪我,以为真情可以盖过谎言,以为破镜可以重圆,以为,以为我们还会有未来。 我错过了那场雪。 也错过了我的爱。 我只希望,在今年冬天最冷的时候,在我还活着且还有勇气的时候,沪海再落一场雪。让我有机会能陪她过一次生日,再为她煮一碗长寿面。 阿镜曾说,她吃过无数山珍海味,但我煮的面才最合她口味。 等她回来的这三年光阴里,每当我在深夜想她想得睡不着时,就会煮一碗被她夸过好吃的番茄鸡蛋面。 最开始的几回,我多吃了几口。 尝不出酸味,和着眼泪,每一口,都是咸的。 后来的每一碗,我都只在眼泪落下以前,认认真真地尝一口。 这一口,是为了确定面的味道。 我很怕,怕时间久了,我做的面会变了味道。我怕它变了,阿镜就不喜欢了。 可为什么,还没等到味道变,她就不喜欢了。 我知道,阿镜不是不喜欢面,她只是不再喜欢煮面的那个人。 不再喜欢,是对的。 那个人咎由自取,你就该狠下心来,不必再对她怜惜。 可怎么办呢阿镜?我还是好爱你,好想你。 对不起,我等不到来世了。阿镜,求求你再做一回我的大英雄好吗? 蔚音瑕那个伤害过你的坏女人已经死在了地狱,换人间的红缨来爱你好不好? 她会比蔚音瑕更体贴,更温柔,更懂你,更知分寸,更识大体。最重要的是,她不会再伤你一分一毫。 这一次,她会让全沪海都知道,她爱你。 第50章 回到沪海, 安镜第二次和蔚音瑕遇见,便是在唐韵青名下的仙乐门。这个舞厅,被唐韵青和蔚音瑕救活了。 重回故土的接风洗尘之宴, 仙乐门之宴, 怎能少了徐伟强呢?安镜叫上了他一起。 安镜、徐伟强、唐韵青、傅纹婧四人同坐。 包房外的舞台之上,忽然响起了多年前安镜和徐伟强都尤为熟悉的琵琶曲, 以及熟悉的歌声。 几人都不动声色, 继续高谈阔论地叙着旧,吃着点心,喝着小酒,聊着这几年京平和沪海的发展变化。 直到歌停曲停, 直到服务员上菜时端了一大碗面上桌。 番茄鸡蛋面。 安镜以为她可以掩饰得很好, 却在徐伟强为她盛汤汁的时候,破了防, 摔筷而去。 「安镜!」唐韵青喊了声追出去, 试图向安镜解释的话却落回了喉咙。 安镜摆手:「我从来都…不喜欢吃面,更不喜欢吃酸的。今日的接风宴,多谢了,我先回去了。」 大厅门口, 红缨妆扮的蔚音瑕看见安镜后,慌忙抬手擦掉眼泪,想跟安镜打招唿。 但很显然, 安镜压根没想和她说什么,只冷漠地与她擦身而过。 舞厅外, 安镜上了柏杨的车。 蔚音瑕匆忙追出来, 手里捧着安镜落在包房的衣服:「安老闆,您的外套。」 见安镜没有伸手, 柏杨只好下车去接:「给我吧。」 蔚音瑕惊唿:「柏杨?」 去马场那日,她并未注意到柏杨也在。 她哭着说:「柏杨,谢谢你,谢谢你还活着。」减少了她心底的负罪感。 三年前,柏杨就已知蔚音瑕就是红缨。他拿了衣服放进副驾驶,对蔚音瑕说:「三年不见,蔚二小姐别来无恙。」 她摇头:「我不是什么蔚二小姐,我也不是蔚家的人,你以后叫我红缨就好。现如今我在帮唐小姐打理仙乐门,有空带弟兄们过来,我做东。」 徐伟强拄着拐杖出来,安镜下车迎他。 不是做戏,不是装样子,是她和他这几年本来的相处就是如此。 第134页 徐伟强对安镜说道:「唐小姐让我替她跟你道歉,她以后不会再自作主张了,希望你别跟她置气。」 安镜淡淡地「嗯」了声,帮他把拐杖放进后座:「上车吧。」 他回头细细打量蔚音瑕:「很好,活出了样子,不枉费当年弟兄们拼了命把你救出来。」 而蔚音瑕身后,是追着徐伟强出来的梨夏。 红缨成了老闆,她也回了仙乐门。 只唱歌。 她默默地站着,没有哭也没有笑,但她看徐伟强的眼神,还是那般迷恋。 徐伟强重重地嘆了一口气,沖她招了招手。 梨夏上前来:「强爷,好久不见。」 「嫁人了吗?」 梨夏一愣,旋即摇头。 徐伟强自嘲道:「你看,我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帮派老大了,腿也残了,你,还要不要跟我?」 梨夏,终于哭了,狠狠地点头。 徐伟强单手将流泪的梨夏拥入怀中,轻拍她的背安慰道:「过些天我会让柏杨来接你。」 他这么做,确实是对梨夏苦等自己的这份心有所感动。 况且梨夏本身也是个姿色上乘的美人,不然当年他也不会跟她睡一夜。正如他自己所说,年纪大了,腿也残了,有个对自己全心全意又体己的姑娘陪着不好吗? 另一方面,他当着蔚音瑕的面收了梨夏,也是在告诉她,他和安镜不是传言中的男女关系。 汽车开走后,蔚音瑕拉着梨夏的手:「恭喜你啊,守得云开见月明。」 她是真的为梨夏感到开心,可同时也为自己感到悲凉。 …… 包房内,唐韵青坐回沙发,傅纹婧从身后环住唐韵青的肩,宽慰道:「旁人插手,或许只会适得其反。」 「我不是旁人。」唐韵青嘆息一声后,一反常态地拉了傅纹婧坐在自己身边,亲昵地靠在她肩上。 傅纹婧受宠若惊,右手揽上了她的腰。 自小宁百日宴那夜后,唐韵青已经有很久很久都没跟她这么亲近过了。 又听唐韵青说道:「音音的身世你我都已知晓,她是个苦命人,安镜也苦。劫后余生,我只是…希望她们能顺从真实心意活着。」 出狱后,蔚音瑕就将自己从小到大的经歷都说与唐韵青和傅纹婧两人听了,她视她们为朋友、恩人,理应对她们坦诚,将最真实的自己剖开给她们看。 傅纹婧对蔚音瑕的遭遇自然也是十分同情,但感情的事,她自己都一团乱,又如何能劝说别人? 她的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唐韵青:「你能为她们做的已经做了,再往后,就看她们还有无缘分了。别把压力扛在自己身上。」 「嗯,我以后不会再做这种事了。」 「是不是累了?累了就去睡会儿再回。或者,我送你回家。」 「呵,我有家吗?」 「韵青……」 「别说话,让我/靠一会儿就好。」 傅纹婧壮着胆子,在唐韵青的额头上蜻蜓点水一触。 被亲的那人似乎不满,微微仰起脸,目不转睛盯着傅纹婧的唇。这唇亲过自己好多回了,可自己却还从未主动亲过。 于是她往上凑了凑,想尝一尝久违了的傅纹婧的味道,也想再次问问自己的心,里面住着的人到底是谁? 是阔别已久的归人,还是触手可及的眼前人。 傅纹婧陡然被亲,紧张得不知所措,要知道她这两年亲唐韵青都只敢亲脸亲额头。 唐韵青第一次主动亲她,就直接嘴对嘴,触电般的感受,令她脑子嗡嗡作响,连唿吸都停止了。 时光,也仿若停止了。 唇瓣被吮/吸了一下,傅纹婧的心就剧烈跳动了一下。她感觉到唐韵青的唇瓣一张一合,轻声细语地问她:「傅医生忘了该怎么接吻了?」 怎么可能忘? 情窦初开就爱上了一个只可远观的大小姐,她心里再装不下别的人,吻当然也只跟大小姐吻过。 在她愣神之际,唐韵青退开了些。 傅纹婧回过神来,捞住唐韵青的腰将人牢牢固定在怀里。 「现在,记起了。」 说罢,对准那双红唇反客为主地吻了下去。 …… 徐伟强和安镜将京平「镜强地产公司」资金的三分之一,用于在沪海成立永熙毛纺股份有限公司。 安镜是最大的股东,其余股份则卖给了曾经在安氏棉纺厂工作多年,有能力运营并作为公司管理层的故人。 全沪海最高档的茶餐厅里,柏杨来汇报:「镜姐,戚老闆到了。」 戚老闆落座后,卸下了多年前那副在商言商的面孔,今天的他,更像是一位慈祥的长者:「回来了就好,安家还有你。」 安镜有些鼻酸,喝了一口茶缓解突如其来的悲伤情绪:「如月她还好吗?」 「那丫头啊,从前线回来后,问我要了一笔资金,拿去开了一个照相馆。店不大,生意还行,养活她自己没问题。你想见她,我让她……」 安镜摆摆手:「是我没脸见她。安熙欠她的幸福,就是安家欠她的。我答应了安熙要养他们的,安熙不在了,承诺还在。」 她拿出一张10万块的支票推到戚老闆跟前:「如月想做什么,都别拦她。就算她以后嫁人生子,我也还是她姐姐。」 第135页 戚老闆一看支票上的数额,当即拒绝:「这…万万使不得。如月她,没有白拿安家钱的道理。」 安镜知他们父女都是高风亮节之人,便打开天窗说亮话:「戚老闆的公司大不如从前,你养整个家也不容易。别告诉如月这钱是我给的,生意上,永熙毛纺和镜强地产的gg业务,依旧只会和戚老闆合作。如果安熙还在,我们两家必定会成为亲家。他虽不在了,但如月是他认定的人,也是我把关首肯过的,这钱,就当做这是安家欠如月的聘礼,还请戚老闆收下,让安熙…瞑目。我先走了。」 如月和安熙的爱情,戛然而止,连彼此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她还能为安熙做的,就是照顾好他至死都爱着的人。 他们对彼此忠贞,他们没有秘密没有欺瞒,比自己那段不堪回首的感情经歷,幸运太多,也美好太多。 …… 隔天,如月就拿着支票找来了安镜住处。 钱,她不能要。 「姐,看到你平安,我很高兴,是真的很高兴。你回来了沪海,还创办了永熙,我相信安熙在天有灵,此时此刻一定笑得合不拢嘴。」 见她手里攥着那张支票,安镜先发制人试图阻她归还。 「如月,见到你,我也很高兴。如果你对安熙的那份感情是真的,如果你还当我是姐姐,就把你今天来此见我的目的换一换。」 如月的手抬了起来,又放下,她如多年前那样露出阳关般灿烂的微笑:「姐,我可以代替安熙抱一抱你吗?或者,你代替安熙抱一抱我,好吗?」 安镜的话,让她放弃了归还支票。 倘若收下这笔钱能让安镜心安,让安熙心安,那她便收下。 安熙说要送她一片果园,那她就用这笔钱去种一片果园。安熙想看太/平盛世,那她就带着他去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 安镜上前一步,张开双臂拥住这个女孩。 「如月,你还年轻,你的路还有很长,未来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好。没能娶你进安家大门,是安熙缺了这个福分。往前看,去过你嚮往的生活。不论你什么时候有需要,或是遇到了困难,姐姐都在的。」 「姐。」如月趴在安镜肩头大哭,「我忘不了,我好想他。这些年,只要一想到他死在华人的枪下,死在荒山野岭,我就恨不得……」 「乖,都过去了。」 安镜摸摸她的头,拉开距离,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说道,「我亲手杀了梁旭,也亲手葬了安熙,他没有在荒山野岭,我已经接他回家了。要去看看他吗?」 「嗯。」 驱车来到郊外,安镜陪着戚如月在安熙的墓前站了许久。 她本想离开,好让如月和安熙说说话,可如月却拉住了她:「安熙英年早逝,但他死得其所。」 「他一走了之,让你受苦了。」 「姐,我和安熙一样,都无比希望你幸福。」 「我现在,挺好的。」 「从战场上退下来,我才知道音…是她亲手把蔚正清送进了监/狱。蔚夫人是失足跌落而亡,她只是正当防卫,并非有意为之。姐,她不是不忠不孝的杀人犯。生在蔚家,被蔚正清掌控,她是身不由己才做了伤害你和安熙的事……」 安镜和蔚音瑕之间复杂而真挚的感情,安熙都和戚如月说过。 不管是从安熙的角度出发,还是从她自己的角度出发,她都希望姐姐安镜和好友蔚音瑕能摒弃前嫌,抛开上一代的家族恩怨,苦尽甘来,收穫幸福。 只是她所了解到的,与真实情况比起来,还是太片面了。 她和大众一样,不知道卡恩死前发生过什么,不知道蔚音瑕真正的身世,更不知道蔚正清才是设计害死安父安母的罪魁祸首。 安熙能告诉她的,并期盼她能理解支持的,是安镜和蔚音瑕两个女人的刻骨铭心的爱情。 「如月,你再多陪他说说话吧,我还有事要忙,就先走了。」安镜不想听那个女人的迫不得已,所以她逃了。 明明她那么坏,明明受伤的是自己,为什么身边的人还要替她向自己「求情」呢? 卡恩死的时候,所谓的儿女情长就已被埋葬了。 她只想好好把「永熙」当成孩子一样来培养,让它茁壮成长,让它名扬全国,让它被沪海、被歷史铭记。 …… 仙乐门不欢而散后,唐韵青自知有错,约莫半个月都不敢再去找安镜。 直至马场的正式开业典礼上,徐伟强邀请了她。 「干妈,我也想骑马。」小雨拉着安镜的袖子央求道,她就是唐韵青哄安镜的大招,屡试不爽。 安镜无法拒绝小雨对自己的亲近:「好,干妈带小雨骑马。」 正要上马,小雨又扭头沖傅纹婧大喊:「傅阿姨你也来呀!你可以和妈咪一起,妈咪她也会骑马。」 这几年傅纹婧陪伴她们的时间是最多的,她对傅纹婧也渐渐有了依赖。 不论是做什么、吃什么,都会想到傅纹婧,想和她分享。 傅纹婧沖她笑笑,扬了扬手:「我知道,你好好玩儿吧,听干妈的话,和干妈注意安全,别在马背上乱动。」 唐韵青拉长一张脸,苦大仇深:「这孩子怎么倒像是你亲生的了?事事都想着你向着你。」 「别这么说小雨。小孩子心思单纯,天真无邪,最能看清谁爱她,谁对她好。」傅纹婧的语气蓦地有些冷,「唐小姐想骑马就去吧,小宁有我看着,不会有事。」 第136页 要说唐大小姐也是自找的,谁让她那日「勾引」了傅医生,事后又不认帐,非把情不自禁说成是「免费教学」。 气得傅纹婧无处发作。 「傅纹婧,你该不会是想给我两个孩子都灌迷/魂/汤吧?想都别想。」 又是迷/魂/汤! 傅纹婧没好气道:「我是医生,不是巫婆。」 唐韵青却一把抓住她手腕,强势道:「柏杨会照顾小宁,不用你费神。你,跟我去骑马!」 「不会!」 「不会正好!」 「???」 「免费教学,别不知好歹。」 「!!!」 骑马前,傅纹婧咬牙切齿。骑完了马,傅纹婧面红耳赤。 唐韵青不仅咬她耳朵,还捏她小肚子! 丢下一句「今日之事,我会加倍讨回来」,便气鼓鼓地带着小雨小宁两小孩去玩儿了。 徐伟强在跟合作伙伴谈事情,安镜在餵徐伟强送她的专属白马。 唐韵青逗完了傅纹婧,把马绳交给工作人员,拿来手提包后换了一副面孔,故作委屈地来到安镜面前。 「安老闆还生气呢?」 「……」 安镜的置若罔闻,令唐韵青恼火。 她从包里掏出一封信塞给安镜:「要怪就怪你那个到死都替你操碎了心的弟弟!要不然,我才懒得管你们的闲事!」 安镜拿起低头一看,信封上写着:我最亲最爱的姐姐——安镜亲启 唐韵青离开时,看到了人群边缘的蔚音瑕。 舞厅那一面后,蔚音瑕又厚着脸皮去新居登门拜访过安镜和徐伟强。 她刻意在天黑了之后才去,开门的是柏杨,也没有瞒她说镜姐不在,只说镜姐不见客,尤其不见恬不知耻的女人。 她和她,又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蔚音瑕不生气,更不气馁,第二天又去了。 这次幸运,在她等了快一个钟头时,等到了安镜和徐伟强的车从外面开回来。 ——缨老闆如此下贱地送上门,只会让我对你更加厌恶。 那天后,她就不敢再登门了。 唐韵青走过去,嘆了一口气:「你也看到了,我有心无力,白白惹得她心烦。」 随即又掏出另一封信交给蔚音瑕:「择日不如撞日,时机也正好。还能不能再续前缘,靠你自己了。」 信封上写着:大英雄的心上人——蔚音瑕亲启 这样的称唿,除了阿镜亲口说过,便是在那张照片的背后写得有。 蔚音瑕疑惑:「韵青姐,这是?」 「安熙跟她那个混帐姐姐一样,上战场前,也托人给我送来两封信,一封是给安镜的,一封是给你的。还有那张照片,也是随信件一併送来的。」 照片没有放在信封里,就是想让她明白蔚音瑕在安镜心里的重要性,希望她看在安镜的份上关照蔚音瑕。 什么大英雄,什么心上人。 蔚音瑕究竟算他们安家什么人?少夫人还是大少奶奶? 既然是安家的人,为什么要她来关照? 起初唐韵青是真的被两姐弟气得要死,但她更担心的还是他们的安危。 再到后来蔚音瑕凭着一腔孤勇「手刃」蔚正清夫妇,又在监狱里寻死觅活,她才动了恻隐之心。 「他说如果他回不来了,就由我看了信之后再决定是否转交。我也不瞒你,这两封信的内容前几日我都看过了。听着,我不管你以后以什么身份活着,也不管你是蔚音瑕还是红缨,我给你这次机会,不是因为可怜你,更不是因为你值得,而是看在这是安熙的遗愿的份上。」 「谢谢你,韵青姐。」蔚音瑕眼含热泪地接了信,信很轻,却又重如泰山。她相信,这里头装着她渴望已久的曙光。 「你的身世,我和傅纹婧都信守承诺替你保密了。但我认为,你最好还是找机会跟她解释清楚。至于怎么定义你的解释,那是她的事。」 蔚音瑕当初未将自己不是蔚家女儿之事公开,是为了让自己的「大义灭亲」之举更有信服力,而不是被人误以为她纯粹在报復。 况且对于安镜来说,她是不是蔚家的女儿,都改变不了她的所言所行对安镜构成伤害的事实。 第51章 白天在马场, 安镜就看到了蔚音瑕的身影,甚至好几次与之目光相遇,只不过她的目光不曾为蔚音瑕停留, 而蔚音瑕的目光却一直追随着她。 她的心好像平静了许多, 不会再不自觉地去找寻蔚音瑕,也不会再思索蔚音瑕有何目的, 仿佛就是不相干的人。 可当唐韵青拿出安熙的「遗书」时, 她的心再次捲起了惊涛骇浪。 巨大的海浪瞬间从四面八方将她吞没,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恐慌,还有悲鸣。 安熙会给她留下什么样的遗言?安熙的遗言里一定会有那个女人吧? 她不想看到关于坏女人的只言片语,不想再动摇自己的心, 可这是安熙最后留给她的书信, 她不能不看。 一直等到深夜,安镜才颤抖着双手打开了这封安熙生前留给她的信: 姐,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 我已经和爸妈在九泉之下团聚了。对不起啊,未经你的允许就先走一步。 原谅我食言了。我说要解决卡恩,可变故来得太快,战况紧迫, 我只能暂且将私仇放在一边。我说要回来找你,可我却回不来了。 第137页 我总是很听你的话,这一次, 是弟弟不乖了。 爸妈这边你不用担心,安家没落是我这个不孝败家子造成的, 即便你有错, 也只是没有管好弟弟的错。 我活着的时候没能替你分忧的重担,现在终于能全部替你扛下了。所以你就别再和我抢了。 不过我猜, 你现在一定又挣了很多钱了吧?够再养一个纨绔弟弟吗? 够的话,下辈子,下下辈子,我还赖着你。 姐,谢谢你。 谢谢你在我很小的时候救我于危难之中,谢谢你愿意来到安家成为我们的亲人,谢谢你从来都是无条件地护着我、宠着我。 谢谢你,世上最好的姐姐,让我做了世上最幸福无忧的弟弟。 同样的,我也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幸福。 我走后,你就不要再去做别人的姐姐了啊,我不许。不是因为我霸道想独占你这个姐姐,而是因为,你的余生该完完全全地为你自己活着了。 故而,我要说一些没来得及当面跟你说的大实话了。 虽不知这封信何时才能到你手里,但不管过去多少年,我相信你喜欢的人,一定只有她一个。 若此时此刻你们在一起,那我就祝你和小嫂子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若你们没有在一起,不论是何种缘由,也请你看完这封信后,再重新思考一下要不要在一起。 之所以没有在那日与你分别时说出这些话,也是为你的安全着想。我们都爱你,我不愿成为你的拖累,她亦是。 卡恩被巡捕房羁押期间,我藉机通过絮儿与她联繫上一次,问她愿不愿意随你离开沪海。 她的答覆,我也附在信件里了。 你自己看吧。 其实发现你和她之间的关系与感情变得特殊,不是在夜总会门口,而是早在我们一起去看话剧那天。 那天的夕阳很美,夕阳下的你和她更美,也特别登对。 我没骗你。 话剧结束,我和如月回头看到你起身抱住了她。我们相互看了一眼,心照不宣,没有发表感言。 你和她的拥抱一点都不像姐妹之间的拥抱。 你对她的爱,也不比对我的少。 但我不吃醋,也不嫉妒。 姐,从小到大为了替我扛祸,为了不负爸妈的恩情,你一直把自己当成男儿来活。你优秀到没有一个男人配得上你,也优秀到抛弃了儿女私情。 强哥是条硬汉,处处护你周全,若你和他终成眷属,我也定然放心。 只可惜你啊,偏偏就爱上了和你同为女子的她。 认识如月后,我也谈过恋爱,也有心爱的姑娘,所以我不瞎,我看得见你和她的眉目传情。 我很感谢她,正因为她的出现,我姐终于在三十岁之际明白了何为情爱,你的笑也变成了真正的发自内心的开怀。 看到你开心,我也是真的开心。 相信爸妈也会开心。 去夜总会接你的路上,她向我透露,卡恩和蔚正清是旧识,五年前她就在蔚家见过他一回。这几个月,卡恩偶有去往蔚家与蔚正清密谈,他们之间必定有「不干净」的往来,让我们多加留心,两边都要提防。 我问她为什么要背叛父亲,告诉我这些? 她说,她嚮往光明,而阴暗的蔚家从来就不是她想要的家。 她也跟我道了歉,道歉说她接近我是听从了蔚正清的命令。但她不后悔这么做,因为认识我才有缘认识了你,因为认识你才又有幸认识了韵青姐和傅医生,是我们让她明白了什么是朋友,什么是家,什么是真情。 她说,她很羡慕我,羡慕我有你这样的姐姐。 我回答她说,她现在跟我一样,也拥有了你这个姐姐的关心和爱护。 可她看着车窗沉默不语,许久才自言自语道,如同昼夜交替,黑暗与光明永远无法并存。 姐,她和你、和韵青姐、和如月都不同,可怕的不是她生在蔚家,而是生在蔚家只是她人生不幸的开端。 我能理解她的悲观与怯懦。 以及她的不反抗。 身处蔚家那样的囚笼,身心长期被操控,活在压抑的环境中,她不敢有自己的思想,更不敢有妄念,只有听话才能活着长大。 是你,让她蛰伏已久的「自我」开始甦醒。你就是她的光明,她的思想,她的妄念,更是她的勇气。 如果不是因为足够爱你,她又如何敢违逆蔚正清而苦苦哀求卡恩放过我们? 毕竟那时候,连华界巡警总局都要忌惮卡恩,何况蔚家? 所以,她对记者讲的那些话,你别太当真。 说给蔚正清听的罢了。 连我都感受得到她对你的爱,你身为当事人不可能感受不到真心。 除却两家先后退婚一事,安家和蔚家,本就没有深仇大恨一说。你想爱就爱,别有什么负担。 我只是希望有个爱你的,你也爱的人陪你走往后的路。 倘若此生真的难以和她在一起,姐夫也好,嫂子也行,你选的人,我都认。 你看我和如月,阴阳相隔,想爱也爱不了了。 我多想留着命,明媒正娶。 如月还在的话,请帮我多多照顾她。 如果她也不幸牺牲,请你帮我问问戚老闆,能不能让她和我葬在一处。哪怕只是一个衣冠冢。 第138页 姐,永别了。 别为我难过太久,为国捐躯,虽死犹荣,也无比自豪。 你一定要好好生活,务必照顾好自己,劳逸结合多挣些钱,多行善举,愿我们一家人来世还能再相见。 最后,帮我向强哥带一句问好,也祝他早日遇良人,早生贵子。 我敬他如兄长,你随礼的时候,记得多随一份。 …… 信封里头还有一张小小的纸条——切勿涉险,唯盼君安。速离。 从信中所提内容来看,安熙写下这封信时,蔚音瑕还没被赶出蔚家,卡恩也还没有死。 当日卡恩之死,被工部局说成是戮帮,而戮帮已支离破碎,巡捕房的人装模作样地在大街上排查了一轮,搜寻戮帮余孽无果,便没了下文。 自以为是的卡恩,恐怕也没料到自己会死在异国他乡,被弃之如敝履吧。 安镜眼睛酸胀,她把信折好放回信封,而蔚音瑕的那张字条,被她用打火机点燃了。 安熙能帮蔚音瑕说那么多「好」话,只因他还不知蔚音瑕藏了多深的心机。她最不能原谅的,是连「红缨」都是假的。 那个女人嘴里,没有一句话可信。她和安熙都被骗了。 …… 离马场开业都过去好几天了,眼看着安镜魂不守舍,徐伟强吩咐柏杨:「今晚把仙乐门包了,把以前跟过我的弟兄都找来,有多少是多少。」 「是。」 柏杨至今孑然一身,没有谈过情情爱爱,但他大概也猜到镜姐回来沪海后的种种「不正常」都跟蔚音瑕有关。 在仙乐门和马场他都仔细观察过蔚音瑕,私下他也找私家侦探查了蔚音瑕这三年的行迹,确认她没再跟任何男人或女人有染。 如今强爷都有了梨夏,镜姐和蔚音瑕各自又都没有新欢,为何不在一起? 安熙当年请求他永远不要将蔚正清害死安父安母一事告知安镜,就是因为知道安镜和蔚音瑕相爱了吧。 他跟蔚音瑕接触不多,对蔚音瑕的印象谈不上好与坏,但他还是希望镜姐能从阴霾中走出来,也希望安熙的苦心没有白费。 所以哪怕蔚正清已死,他也会把秘密烂在心里。 入夜,安镜被徐伟强哄着,拉去了仙乐门。依她的火爆脾气,要自己真不愿,谁都拉不动。 三十来号人,多数混得不咋样,乌烟瘴气。 「强爷,难为您这么些年了还记得我们,当初承蒙您和镜姐照拂,离开前还给了我们安身立命的本钱,这杯,小弟先干为敬,祝强爷和镜姐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他说的钱,正是安镜从家里带出来的那些。决定北上后,就把大部分都给弟兄们分了。 「强爷,镜姐,我也敬你们一杯!不,一杯不够,我连干三杯,祝两位生意兴隆,否极泰来!」 「强爷……」 他们都以为徐伟强多年的心愿终成真,跟安镜双宿双/飞了。 安镜和徐伟强都没立即纠正他们的说辞,但安镜还是吩咐了一句:「柏杨,去把梨夏叫过来,也好让弟兄们认认嫂子。」 徐伟强前段时日一直在忙马场的事,他本来也是想今天就带梨夏回去的。 梨夏一改往日只穿旗袍的风格,今日穿了名媛风的小洋装,这还是蔚音瑕特地陪她去街上挑选的新衣裳。 收到他们一行人要来包场的消息后,蔚音瑕就喜不自胜,找了梨夏去逛街,两人都从头到脚地精心梳洗打扮了一番。 「镜姐,强爷。」梨夏盈盈施礼。 徐伟强伸了手,梨夏拉住,会意地坐到他边上。 柏杨给梨夏倒了一杯酒,然后转向徐伟强,看到他对自己点了点,便喊道:「嫂子,请用。」 听闻柏杨对梨夏的这声称唿,众人都惊呆了,面面相觑,为方才的失言懊悔不已。 安镜率先端起酒杯,碰了一下梨夏那杯:「以后可要好好管着他,让他少抽菸,少喝酒,多活几年享享清福。」 梨夏赶忙也举杯:「镜姐,该我敬您才是,多谢您从前对我的关照。」 其他人见状,也都纷纷举杯喊「嫂子」。 舞台上不知何时换了人。 有弟兄往那边瞟了几眼:「哟,台上的不是仙乐门的缨老闆吗?」 仙乐门是唐韵青的产业,但经营人是红缨,所以大家也都一致喊红缨为「缨老闆」。 「缨老闆居然亲自登台献曲,果然还是我们强爷和镜姐的面子大。」 「强爷您有所不知,红缨姑娘自两年前接手仙乐门以来,还从未登过台。那些多年前在这儿听过红缨姑娘唱曲儿的老顾客,一嚷嚷就会被保镖打出去。这红缨啊,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柔弱无助的小姑娘了。」 「谁说不是啊,谁能想到当年那个寡言少语的小小歌女,如今都有老闆风范了。」 弹奏完两首曲子,蔚音瑕下台来,当着众人的面摘了头纱。 她端起安镜身前的那杯洋酒:「徐老闆,安老闆,多谢二位照顾仙乐门的生意,红缨敬你们。」 对于那些不认识蔚音瑕的人来说,红缨的美貌是惊艷;对于认识蔚音瑕的人而言,红缨的样貌是震惊。 是谁说这深藏不漏的缨老闆日日戴着面纱,是因为貌丑来着?又是谁说蔚音瑕大逆不道叛父弒母后,死在了监狱里的? 第139页 不对啊…这蔚音瑕不是曾经跟镜老闆…… 众人目瞪口呆。 徐伟强点头道:「缨老闆客气。仙乐门是我和阿镜以前就常来光顾的舞厅,于我二人,意义非同寻常。」 「仙乐门于红缨,也意义非凡。」她盯着安镜,却看不到对方眼里的丝毫波澜。 蔚音瑕心一痛。 她仰头喝了酒,回眸一笑百媚生,笑得在场的男人心神荡漾。 随后她和三教九流的男人们喝了很多酒,没有人拦着,她就一直喝一直喝,喝到有人醉了,开始对她动手动脚。 徐伟强扫了一眼若无其事的安镜,抬手对他们说道:「缨老闆今日兴致佳,你们谁能哄得美人开心,说不定就能跟着日进斗金的缨老闆走上康庄大道了。」 有了强爷的发话,男人们更加肆无忌惮了。 梨夏有些坐不住,被徐伟强按下。 安镜这才瞪了徐伟强一眼,后者反而沖她举了酒杯,火上浇油道:「缨老闆年纪不小了,没个疼她的人怎么行?」 蔚音瑕又倒满酒,笑着应和:「是红缨没有梨夏姐姐的好福分。强爷可不要辜负了梨夏姐姐的一片痴心。」 「缨老闆,酒喝多了伤身。」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凑上前,握住蔚音瑕的手腕,就着她的手将那杯酒喝下,「我最会疼人了,缨老闆不妨看看我?」 「口说无凭,」蔚音瑕也不挣扎,另一只手反而又往杯子里倒了酒,「我在舞厅陪客,一晚至少得喝二十杯酒,你能帮我喝多少杯?嗯?」 「二十杯算什么,缨老闆要是给我机会,三十杯我都替你喝。」 男人说着,握住蔚音瑕手腕的手也渐渐覆上了她的手背,再次将杯子里的酒喝了个干净。 喝完还舔了舔嘴唇:「缨老闆亲自餵的酒,味道都更香醇了。」 「滚开。」安镜沉声呵斥道。 男人和蔚音瑕都被吓了一跳,杯子也应声落地。 男人吞了吞口水,暗松一口气,识相地退开。要不是来之前柏杨就跟他说了红缨是镜姐的人,两人近日在闹别扭,需要他帮忙配合演一齣戏,给他十个胆也不敢在镜姐和强爷眼皮子底下调戏红缨啊。 这人从前跟柏杨交好,柏杨信他,他也信柏杨。 安镜起身,毫不怜惜地抓着蔚音瑕的手腕,拽着她就往外走。 徐伟强示意柏杨:「你去跟,听她吩咐。」 「是。」柏杨领命跟了出去。 他们回来沪海后,仍面临着暗藏的杀机,毕竟戮帮散了,樵帮后来也散了,但海帮还没有散。 第52章 手腕被安镜兇狠抓住的一瞬间, 蔚音瑕就哭得不行了。而安镜几乎是用推搡的方式,把蔚音瑕塞进了汽车后座。 蔚音瑕缩着身子,捂着被抓痛的手腕, 怯声道:「对不起, 我又惹你生气了。」 跟出来的柏杨问道:「镜姐,需要我开车吗?」 「嗯。你送她回去。」 听这意思, 她没打算上车。 蔚音瑕的酒量已经练得比安镜还要好了, 就目前的状态而言,至多算是微醺,可她表现出来的状态又远不止是微醺。 她爬着闹着要下车,头髮蹭乱了, 旗袍裙摆也蹭到了膝盖以上, 双手扒在车窗上装作要呕吐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于心不忍。 「不劳烦安老闆, 我…自己能回去。」说着直接摔下车。 一只手在地上擦破了皮。 安镜冷眼站着不说话, 一旁的柏杨都有点看不下去了,可男女授受不亲,他又不好上手去扶。 蔚音瑕跪坐在地上,不顾形象地流泪。她唯一的筹码, 只有阿镜的心软了。 终于,安镜还是伸手扶起了她,并陪她坐进了车里:「柏杨, 开车。」 两人中间隔着半臂的距离,蔚音瑕流血的掌心朝上, 她没喊疼, 也没打算处理。 比起阿镜受过的伤,她这点伤, 不痛不痒。 只要能离阿镜近一点,让阿镜多看自己两眼,伤再重她都愿意。 譬如此刻,就算阿镜不言不语,就算阿镜厌她骂她,就算热脸贴冷屁股,她也甘之如饴。 开出一段距离,见后面两人都不说话,柏杨开口问:「镜姐,往哪儿开?」 安镜闭眼往后靠:「问缨老闆,家住何处。」 随后,蔚音瑕报了一个让安镜和柏杨都有些吃惊的地址。 二十多分钟后,安镜站在曾经的地下室入口,居高临下俯视着台阶尽头的蔚音瑕,她不信她会住在这里:「你带我来这种地方,是想提醒我过去经歷的屈辱吗?」 蔚音瑕从手包里拿出钥匙,打开门后看向她:「这是三年前,我们分别的地方。」 「缨老闆,我不想让这破败不堪的地下室,脏了我的脚。」 见那人没有下来的意愿,蔚音瑕靠在门边,委屈地咬了咬唇:「安老闆都没看一眼,怎知会脏脚?」 毕竟也是自己住过的地方,看一眼,只是一眼。安镜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她抬脚走下了台阶,也走进了回忆。 门边没有噁心的老鼠和蟑螂尸体,地上没有菸头没有垃圾,墙壁用蓝色油漆粉刷过,地面铺上了木地板,桌椅沙发等家具也全都是新的。 她走到其中一个房间的门口,那里面的床和柜子也都是新的,和她当初在安家的房间家具相似。 第140页 蔚音瑕走近她,她条件反射性地往里迈了一步。 她的举动,一次一次刺痛着蔚音瑕。 蔚音瑕伤心欲绝,感性战胜理性,不管不顾地从身后抱住安镜的腰。 哭着说道:「我的身体没有被别人碰过。阿镜,我不脏。你别总是躲着我,别不让我靠近好吗?」 安镜依旧冷言冷语:「缨老闆这是何意?你要投怀送抱以色事人,也该找个能让你快乐的男人。男人能给你的,我一个女人可给不起。」 蔚音瑕拼命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那天去找卡恩,是想杀了他,不是投怀送抱。」 「你想怎样,都不关我的事。放手。」安镜捏着她的胳膊想从自己腰上拿开。 「我不放,死也不放。」蔚音瑕抱得更紧了,「要是知道那晚你会弃我而去,我就该以死谢罪,死在你面前,也好过生不如死的活着。」 「缨老闆,你如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安镜用力去掰她的手。 「在你面前,我何时要过脸?在你面前,我要脸有什么用?」蔚音瑕反扣住她的手,死抓着不松,「阿镜,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再信我一次,最后再信我一次,给我一次解释的机会,也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许久。 蔚音瑕的「好不好」也问了无数次,但一次回应都没有得到。 「阿镜,我爱你,我好爱你。蔚音瑕那个坏女人已经死在了地狱,她得到报应了。换人间的红缨来爱你好不好?她会让全沪海都知道,她深爱着一个叫安镜的女人,哪怕与世界为敌,哪怕受万人唾弃,也不会退缩半步。」 「阿镜,你想看我痛苦的活着,不跟我在一起又怎么能看得到呢?」 「阿镜,我们的家建好了,我们的镜音居建好了,我们有家了,你跟我去看一眼好不好?」 「阿镜,我只有你了,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你若再不要我,让我怎么活下去?」 「阿镜,我求你,求你看看我,求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蔚音瑕一鼓作气地说了好多话,可安镜始终一言不发。她泪眼朦胧地从身后来到安镜身前。 垫了脚,小心翼翼又忐忑万分地,一点一点凑近安镜的唇。 她亲到了。 安镜没有躲开,也没有回应。她尝到了蔚音瑕眼泪的味道,是咸的,也是苦的。 「阿镜。」蔚音瑕欣喜若狂,以为终于有了希望。 安镜却极其嘲讽地冷笑一声,狠狠地在蔚音瑕唇上咬了一口,紧接着双手抓着她旗袍的领子,异常粗/暴地往两边撕开。 蔚音瑕被她突如其来的「侵/犯」吓坏了,本能地抬手挡在胸前,瞪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安镜不屑地勾起嘴角:「不是缨老闆主动勾/引我的吗?怎的,是我理解错了?还是缨老闆不习惯被女人碰?」 她果然还在生气。 她果然还是恨我。 她果然,还是对卡恩说的那些话耿耿于怀。 蔚音瑕突然笑了,她垂下手,肌肤暴露在安镜的目光之下:「习不习惯,安老闆验一验不就有答案了?」 安镜被她的言行激怒,右手圈住她的肩膀背靠着自己,另一只手硬闯禁地。 只听得怀里的人闷哼一声,却无任何反抗。 蔚音瑕咬牙忍受着安镜报復般的行为,可没有关系啊,自己的身体本来就只是她的,她想怎样对待,都没关系。 安镜一时间失了神。 蔚音瑕抬手抚上她的脸:「阿镜,我只是你的。」 她抱着她倒在床上。 屋里的灯光,亮度正好,正好够她看清蔚音瑕的身体,也正好够她看清她的表情。 蔚音瑕的脸,灼烧般地发起了烫。 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觉了。蔚音瑕止不住地颤抖。 她好想她,她的身体也好想她。她搂住安镜,抚摸着她乌黑柔顺的长髮,眷恋地亲吻着她的头顶。 终于,时隔三年,她又和她的心爱之人亲/密无间了。 「我爱你,阿镜,我爱你……」蔚音瑕那双原本清冷的眼眸注满了谷欠望,那里面,只有安镜。 「缨老闆的身体,滑腻柔软,确实是人间难得一见的尤/物。」这句话,卡恩也说过。 蔚音瑕委屈极了。 所有对她的阿镜造成伤害的事情里,她最最想解释,唯一能解释且必须解释的便是这一件。 她颤颤巍巍地抬起双手,想碰又不敢碰地停留在安镜的脸庞:「只有你,阿镜,我的心我的身体,从来都只有你。别的事你可以怨我怀疑我,唯此一件,我对天发誓,若我骗了你,此生,不得善终。阿镜,你信我,你是我的命啊……」 安镜却无情地捂住她的唇:「没什么信不信的,做这种事,煞风景的话就不要说了。」 饱受思念之苦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蔚音瑕都坚强地熬过来了,这点委屈又算什么?罢了罢了。 只要阿镜开心,只要阿镜还愿意碰她,阿镜怎样对她都好。 她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开口问了一句:「阿镜,心上人,是否还在大英雄心上?」 「蔚音瑕,我恨透了你。」过往那动人的情话不但没有起到安抚的作用,反倒令安镜痛苦难当,手上对她的狠也变本加厉。 第141页 听到那个许久未有人叫的名字,听到她说恨,蔚音瑕却觉得有了突破口:「没关系的阿镜,我爱你就够了。即便你的心上人不再是我,但我的大英雄,永永远远只有你一个……」 「不想明天下不了床,就最好乖乖给我闭嘴。」 从上到下,蔚音瑕被她弄得很疼,但真正疼的是心。可她不怪安镜对自己狠,也不会怪安镜弄伤自己的身体。 她柔情似水地抚上安镜汗湿的脸颊:「要怎样,你才肯信我?」 牙齿惩罚性地拉扯,安镜应道:「缨老闆,我们之间没有信任可言,也没有必要谈信任。」 「不,阿镜……你听我说……」 「我们,这样就好。情/色关系,就够了。」 她恨蔚音瑕,但也恨自己。 恨自己抵挡不住蔚音瑕的诱/惑,恨自己对蔚音瑕还有谷欠望。 不知过了多久,安镜坐起身,甩了甩隐隐发酸的胳膊,拉过棉被盖住蔚音瑕「伤痕累累」的身体。 「抱歉啊缨老闆,怪我没节制。折腾这么久,我也乏了,你要觉得脏,有力气就自己去洗,没力气就睡一觉再洗。」 安镜脚刚落地,就被蔚音瑕从后面抱住:「阿镜别走,别抛下我……」 她也的确,是想离开。 蔚音瑕抱得很紧,眼泪瞬间浸湿了安镜后背的衬衣:「别走好吗,求你。是你说要陪我一百年的,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余生还有那么长,让我陪你走,好不好?」 余生还能有多长?安镜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曾经她是想活得久一些,因为有很多事想跟蔚音瑕一起做。 可现在,多活一天,她都觉得累。 若非为了重振安氏,若非为了把自己带给安氏的耻辱沖洗干净,她也情愿自己死在了那场暴雨泥石之下。 沉默着坐了一会儿,安镜终是不忍,拍了拍蔚音瑕的手:「去洗一下吧。」 蔚音瑕被抱着去了浴室,幸福来得太突然。 盥洗间面积不大,但被改造得很完善,洗浴功能一应俱全。 浴缸里的热水没过蔚音瑕的身体,安镜也脱了汗湿的衣裤迈进去,背对蔚音瑕趴在边沿。 「有劳缨老闆帮我擦擦背。」 「好。」恍如隔世的场景冲击着蔚音瑕的心。 她取下挂在墙上架子的毛巾,沾了水,轻轻移至安镜的肩头。 可毛巾还没动,她的眼泪就又决堤了。她记得第一次在老城区帮阿镜擦背时,她的身体几乎无瑕疵。 而今,她的背上有好几处旧伤,尤其后腰……蔚音瑕看了有说不出的心疼和追悔莫及。 伏在安镜背上,肌肤相贴。 「阿镜,如果还有未来,如果还有来世,我一定不会错过你,更不会再骗你,我将用尽生命去爱你,为你抚琴,给你唱歌,陪你跳舞……心甘情愿为你做任何事。」 安镜回头。 她深邃的眼眸里,是无尽的悲切:「音音,我们还回的去吗?」 蔚音瑕亲吻她的背,连绵不绝的滚烫的眼泪也灼烧着她的背:「不用回去,我们往前走,好不好?」 安镜心里的火又烧了起来。 转身将蔚音瑕包裹进熊熊大火之中。 疯狂之后回到床上,安镜枕在蔚音瑕身前,听着她的心跳低语:「对不起,弄疼你了。」 蔚音瑕摇头:「没关系,不疼,一点都不疼。」 紧随而至的,是她期待已久的吻。阿镜的吻终于落在了她的唇上。 阿镜的吻,像极了她们第一次在车里时的极尽温柔。阿镜的这个的吻,不是侵/略,不也是报復。 阿镜她,终于又心疼自己了吧? 一记回味无穷的长吻过后,蔚音瑕小鸟般缩进安镜的怀里:「我要感谢秦少爷和韵青姐,若不是他们,我也没有勇气能活着等到你回来。更感谢安熙,总是在我们想退路,若不是他的信,我大概就不敢再来缠你了。」 安熙临行前也给蔚音瑕留了信? 「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他的姐姐专一且长情,爱上的人没有十年八载是不可能放得下的。他说,他的姐姐是全世界最好的人,值得我不要脸地去哄。他说,如果一定是嫂子不是姐夫,他希望是生前认得的人,那样的话,他就可以拍着胸脯跟爸妈保证说,嫂子是他见过的最…大方得体的女人,配得上他姐姐。他还说,如果我认命了、不爱了,他就拉着爸妈一起保佑强爷把你追到手,让强爷当他的姐夫……」 安镜不说话,蔚音瑕抬头去吻她的唇:「强爷和韵青姐一样,他们都很爱你,是我来得最晚,却得了你的心。」 「除了他们,你自己呢?就没有想说的想解释的?」 阿镜肯听她的解释了? 「有。」蔚音瑕说出这一声坚定的「有」,何尝不是在给自己打气。 「阿镜,我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说给你听。最最要紧的一句话是,在我还不是红缨,也不是蔚音瑕的时候,你就已经在我心里了。红缨是假,蔚音瑕也是假,但我对你的初心和情意一直一直都是真的。」 这晚,蔚音瑕说了很多话,像是在讲故事,娓娓道来。安镜听着她的声音,听着听着就入睡了。 蔚音瑕甚至不知她听到了哪里?也不知她信不信自己所说的。 第142页 她心满意足地靠在安镜的怀里,将脸埋进她的肩窝,手伸出被子,眷恋地抚着她的脸颊。 如果她听不进去,如果她难以释怀,那就当作是南柯一梦吧。 梦里的她和阿镜,是石榴园里打闹的恋人,是手牵手浪漫约会的恋人,是毫无阻碍、赤诚相拥的恋人,也是人世间最寻常不过的一对恋人。 第53章 隔天醒来, 床的另一边已没了温度。蔚音瑕坐在床上失魂落魄地拿着安镜留下的纸条,看了一遍又一遍。 ——除非我主动见你,否则别出现在我面前。 没有称唿, 没有落款。 她们, 就像是她说的那样,仅限一晚的情/色关系而已。 她送了手, 任被子滑落, 看着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醒目的痕迹,蔚音瑕捂脸痛哭出声。 阿镜,昨晚的一切就真的只是一场梦吗?你喊我音音是假的,关心我疼不疼是假的, 想听我解释也是假的。 你的吻里, 再也没有爱了,是不是? …… 同样的一夜疯狂后, 梨夏从甜蜜的睡梦中早早醒来, 忍着腰酸起床,去了厨房。 「夫人这么早来厨房,可是饿了?」正在准备早饭的蓉嫂笑着问道。 梨夏昨晚被叫了嫂子,今早又被叫了夫人, 让她觉得,前面二十多年所受的苦难都值得了。 她含羞一笑,也没摆出夫人的架子:「强爷和镜姐平日里都喜欢吃什么?还请蓉嫂教我一些。我不笨的, 学做菜很快,本也会做几道菜样, 就怕不合强爷镜姐的胃口。」 蓉嫂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您是夫人,厨房的活儿交给我们下人就行了。」 安镜正巧回来, 消耗一夜又起了大早,飢肠辘辘的。 来到厨房「偷听」完梨夏和蓉嫂的对话,她别有意味地轻咳一声道:「蓉嫂你这就不懂了,人家姑娘是想靠出色的厨艺拴住强爷的胃,再牢牢拴住强爷的心。」 「安老闆,早。」蓉嫂微微行礼。 「镜姐,你回来了。」梨夏羞红了脸,「我还是不给蓉嫂添乱了。」 「强爷不挑嘴,你做什么他都会吃的。」安镜打了个呵欠,转身边走边说道,「蓉嫂,我想吃豆浆油条葱油饼,弄好了叫我。我上楼眯会儿。」 豆浆油条葱油饼?这让梨夏想起了红姨,想起了红缨。 她对正在戴围裙的蓉嫂说道:「蓉嫂,镜姐说的这几样我都会做,而且,一定是她想要的口味。我来做,你帮我打打下手。」 「行。」强爷和安老闆的话要听,新来的受宠的夫人的话当然也要听。 忙活半个多小时后,梨夏亲自端了早餐上楼送到安镜的房间:「镜姐,你点的早餐好了。」 安镜合衣躺在沙发上:「进来吧。」 梨夏进屋摆桌:「你尝尝,看我做的有没有比蓉嫂做的好吃。」 「你做的?」 安镜揉了揉脑门,狐疑地看向梨夏,起身来到桌前坐下,点评道:「卖相不错。」 拿筷子夹起葱油饼尝了一口,表情凝固。 梨夏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镜姐慢慢吃,我去伺候强爷洗漱了。」 对于红缨就是蔚音瑕一事,她虽吃惊,但也很好地完成了强爷和安镜交给她的「任务」,而且事后并没有主动再去接近蔚音瑕。 是得知蔚音瑕入狱后,她才又时而去红姨家走动陪伴。 等到蔚音瑕出来了,还是红姨领着蔚音瑕一起来找她,向她表达感谢之情。 那时的蔚音瑕瘦得不成样子,眸中黯淡无光,就是一个没有活力和生机的躯壳,每日进餐也少得可怜,只为了续命。 是红姨求她多来家里陪陪红缨。 于是后来,她成了她们家唯一的常客,同红缨也成了推心置腹的朋友。 再后来红缨接下了仙乐门当老闆,她无事可做就又跟着红缨重回了仙乐门。说是做老本行,其实是帮衬。 徐伟强走前给她留了钱,够她一个人生活好几年的了。 所以战乱那段日子,她也没有再抛头露面为了生计发愁,除去探望红姨和红缨,大部分时间她都在做一些针线活儿。 做给自己的。 「去吧。」安镜很快恢復正常,「早餐,谢了。以后要有做主子的样子,做饭是蓉嫂的本职工作,你抢了她的活儿,那她靠什么谋生?」 「是,梨夏记住了。」 葱油饼的味道,是安镜在老城区吃到过的,红姨和红缨做的早餐的味道。 她又夹起油条一口一口吃完,也是曾经熟悉的味道。 那个坏女人的味道,怎的就「挥之不去」,怎的就让自己「欲罢不能」呢? 蔚音瑕你告诉我,我该拿你怎么办?又该拿我自己怎么办?我还是,一如从前,好喜欢你。 休整了小半天,该做正事了。 书房里,安镜、徐伟强、柏杨都在。徐伟强春光满面,再也不是孤家寡人了。 安镜问柏杨:「这么些天了,摸清他的行踪了吗?」 柏杨答:「镜姐,人我们已经锁定了,前几日见你心情不佳,所以就没拿这事儿来烦你,强爷根据情报做了部署,弟兄们也都分头行事了,量他也插翅难飞。」 他们在找的,就是海帮老大金宝路。 陆诚的仇还没报。 当年在安家后院祭拜陆诚时,柏杨也暗暗向陆诚发过誓,有生之年必定会协助镜老闆为他把这个仇给报了。 第143页 洋人撤出沪海后,沪海当地的一些帮派势力死灰復燃,海帮就是最强劲的一家。 张婉莹背叛陈东,不但给他带绿帽子,还害死了他的儿子,对他的打击不小。陈东也是一点没讲情分,亲手一刀划了张婉莹的脸,把她丢给了人贩子。 卡恩死后,仗也打起来了。 眼看着老城区沦陷,南洋敌寇冲进来烧杀掳掠无恶不作。陈东对抗几天也累了,干不动了,就解散了帮派,让大伙儿各安天命去了。 他不像金宝路,面对国难还能当缩头乌龟。他最终选择了北上从军,做了一名堂堂正正的保家卫国的军人。 陆诚的仇,安镜一刻也没忘。不管金宝路的势力有多大,她都要送他到黄泉跪着去给陆诚认罪。 而全沪海最不想看到她回来的,应该也是金宝路了吧? 她又吩咐道:「地下室那边,你派两个得力的人暗中保护,我不想听到有意外传来。」 「是。」地下室?自然是指的缨老闆了。 那位,依旧是安镜的软肋。 她没回来时,没人会无端挑衅仙乐门「其貌不扬」的缨老闆。可她回来了,红缨变成了蔚音瑕,是非也就多了。 柏杨忽然开始怀念他们在京平时的安稳生活。不必每日提心弔胆,也不必拿命去护不相干的人。 他厌倦了打打杀杀。 他只希望,金宝路是他们手上最后一道不可不报的仇。 …… 在等柏杨部署周密计划的时间里,安镜两点一线往返于公司和家。天气晴朗的一天,她放下手头公务,独自外出散步。 路过了和蔚音瑕共享过晚餐的西餐厅,也路过了和蔚音瑕并肩留下足迹的梧桐小道。 阳光柔和,岁月柔和。可四季更替,物是人非。 「启元,你看那家金铺,我们去看看嘛,你好久都没给我买首饰了。」 「好,去看看,看上什么,我都给你买。」 安镜皱眉看着前方一男一女走来,两人的声音格外刺耳。正是杨启元和她的小老婆,陈芳媛。 今天是安镜第一次见到杨启元的小老婆,但没想到这个陈芳媛,安镜认识,原来是杨启元的工作秘书。如此说来,两人怕是早就珠胎暗结了。 「杨老闆,好雅兴。」 「安镜?呵呵,安老闆,别来无恙。」杨启元的长住地已经不是沪海了。 「听闻杨老闆现如今常住邻省天津,这回来沪海一趟,就算做样子,也该把时间花在陪结髮夫人和小雨小宁身上吧。莫不是孩子多了,杨老闆就忘了孰轻孰重了?如此有失偏颇的行为怕是会辱了杨老闆豪门贵族的身份,对杨老闆进军政/界或多或少都会有影响吧。」 原先杨启元宠爱唐韵青和小雨时,安镜还给他几分薄面,眼下是连薄面也没有了。 「我的家事,还由不得安老闆插嘴过问吧?」杨启元不悦道。 「安老闆此言差矣。」陈芳媛挺着大肚子,也不知是第几胎了,插话道,「是姐姐她不待见我们,不愿意带着孩子跟我们搬去新家住,怨不得启元不回家。」 「恕安某直言,若成天见到你们二位情投意合地手挽手在眼前晃来晃去,我也会连饭都吃不下,保不准还得额外再吐几回。」安镜看着这俩都眼烦心烦,遑论那个天之骄女唐韵青? 「你!」陈芳媛意欲发怒,被杨启元按下。 「安老闆,你要是真心为了韵青好,为了小雨小宁好,倒是可以帮我劝劝她,让他们跟我去天津安居乐业。我杨家的产业大部分已转至天津发展,我在天津的商界政/界都有话语权,亏待不了他们母子几人。何况孩子还小,韵青也不该因为自己的自私而让两个孩子缺了父爱。等他们到了天津跟家人团聚,我自有时间陪伴他们,也可以为他们另外购置宅院居住,尽心尽力充当好丈夫与父亲的角色。」 「坐享齐人之福的美梦,杨老闆也太会做了。」安镜只觉他们二人面目可憎,倒胃口得很,「也好,什么事都该有始有终,体体面面。我会传达杨老闆的美意,到时也请杨老闆能大度些,尊重韵青的抉择。」 「自然。」 两方话不投机,各有各的立场,言语交锋后再无下文,便也往两头散了。 …… 深夜,安镜裹了一身黑衣,远远地走了一段路,敲响地下室的房门。 自那天后,蔚音瑕每晚都住在地下室,等她的阿镜来见她。几天过去,她又等到了。 敲门声响起的一瞬间,蔚音瑕的心就砰砰砰跳个不停,因为她知道,这个时间来找她的只会是阿镜。 门开,安镜问道:「方便让我进屋吗?」 蔚音瑕拉住她的手,进屋关门,激动地从背后抱住她,声音里也是满满的欢喜:「你来,什么时候都方便。我在这里,只为了等你。」 安镜没动:「有点饿,给我煮碗面吧。」 「好。」 她终于肯吃自己煮的东西了。蔚音瑕拉她在沙发坐下,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才放心进了厨房。 安镜抽起了烟。 厨房里的蔚音瑕闻到烟味,到厨房门口看了一眼没说话,继续煮面。 从过去到今天,她知晓安镜抽菸,但却是第一次见她在自己面前抽菸。她对自己,终究还是初心不再了罢。 第144页 蔚音瑕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心疼的厉害,边擦眼泪边安慰自己:有什么要紧呢?她活着回来自己身边,还愿意碰自己,还愿意吃自己做的面,就已是天大的恩赐了。 番茄鸡蛋面上桌,只有小半碗:「想着夜深,吃多了不好消化,没有做多少,趁热吃,垫垫肚子。」 安镜抬眼看她,拿起筷子低头开吃,吞了一口面问道:「你哭什么?」 蔚音瑕的眼睛红红的,她又不是瞎子。 不是哭过是什么? 「没,没哭,只是起锅时被蒸汽熏了一下。」蔚音瑕不承认。 「哭就是哭了,有什么好欺瞒的。眼泪说掉就掉,不是你一贯扮可怜装柔弱的套路吗?」 蔚音瑕受辱,无地自容,慌忙起身道:「你先吃,我去给你放热水。今晚,今晚就在这睡好吗?」 安镜目光冰冷,偏头看她:「缨老闆盛情难却,只要你身体受得了。」 果然,果然,又是自取其辱…… 蔚音瑕依旧面带微笑:「阿镜对我,怎样都是可以的。你慢慢吃,吃完了放着,我来收拾。」 说完却像逃似的,快步转进了盥洗间。 安镜吃得很快,蔚音瑕蹲在浴缸边失神,热水都要没出边缘了,她还在发呆。 心烦气躁地关掉水龙头,安镜一把拉起她:「做戏做全套,想必伺候我洗澡这一项,缨老闆应该也没问题吧?」 「好,我帮你擦背。」蔚音瑕抬手就要去解安镜的衣服。 安镜制止她的动作,又拉着她的手放到她自己的领口,手背在她下巴上蹭了蹭:「我想看缨老闆先解自己的。」 「好。」 「什么都说好,这也好,那也好。为了讨好我,你究竟还能不要脸到何种地步?」 蔚音瑕解衣服的手顿了几秒,又继续往下解:「从前为你做的太少,而今有机会了,事无巨细,只要你不嫌弃,洗衣烧饭我都能做,暖床陪/睡也能做。」 安镜笑道:「那真是委屈缨老闆了。」 「不委屈。」旗袍落地,这一回蔚音瑕大方展示自己的身体,丝毫不扭捏,转而去解安镜的衣服,「苟活至今日,不过为你一人罢了。」 「不曾想,缨老闆对安某竟用情至深。」安镜勾起蔚音瑕的下巴,又一次,重重地咬住她的唇。 这张嘴,谎话连篇。 可这张嘴,吻起来还是那么柔/软。 蔚音瑕吃痛,却一心只想快点将安镜的衣服也解开。那样,她应该就不会走了吧? 洗浴过程中,安镜懒洋洋的特别老实,甚至都没多往蔚音瑕身上看一眼。 洗完回到卧室,安镜坐进椅子,拉了蔚音瑕跨坐在自己腿上,拂落肩带,又掀起她松松垮垮的睡裙,胡乱啃噬着。 「你说你不是蔚正清的女儿,也不是红姨的女儿,那你是谁呢?嗯?」 那晚蔚音瑕给她的解释,从第一个字到最后一个字她都听到了。说了那么多,骗自己的人,就不是她了吗? 蔚音瑕弓起身子,脖颈上扬,一声轻哼从嘴角飘落。她环抱着安镜的头,手指插/进发间。 待适应了安镜的力道,她绷紧腾空的脚尖,一手扣住安镜的后脑,空出另一只手,拉开旁边柜子的一格抽屉。 那里面,放着两只铁皮青蛙。 她吃力地一手抓住两只拿出来放在柜面,又挑出新的那只,绕到安镜身后浅拧了两圈发条。 随后,铁皮青蛙在柜面上跳动的声响引起了安镜的注意。 她停了动作扭头去看。 蔚音瑕则附在她耳边情意绵绵地说道:「阿镜,我就是那个被你顺手从水里捞起来的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 第54章 柜子上的铁皮青蛙跳了没一会儿就停了。可安镜仍处于呆滞状态, 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只生锈的青蛙,努力回忆着它身上原本的花纹图案。 是它吗?是…她吗? 曾经那么小的小丫头,如今竟被自己泄恨般地蹂/躏着。 「阿镜。」蔚音瑕捧着她的脸, 让她转过来, 亲了亲她的眼眸,「看着我。」 记忆太过久远。安镜想不起那只铁皮青蛙身上的花纹, 亦记不清小丫头的模样。 抽出手指, 双臂扣住蔚音瑕的腰,低头埋在蔚音瑕的肩上,为自己禽/兽不如的行为感到恼恨。 这一刻,她抱着的不是欺骗过她的坏女人, 而是稚嫩无邪的小丫头。 蔚音瑕疼惜地抚慰她, 拍拍她的背,又亲亲她的发, 柔声哄道:「所以从很小时候起, 我的命就是你的了,我的心也是你的。阿镜,除了你,我不欠任何人了, 这世间再也没比你更重要的了。余生不管还有多长,我都只为你一人而活。你不爱我、不原谅我没关系,只要你肯来, 打我骂我欺我辱我也没关系,我就在这儿等你, 哪也不去。」 静默了好一阵子, 安镜才从混乱的情绪中抽离,抱着蔚音瑕上了床。 她想平平静静睡觉, 可怀里的人并不想就这么平静地度过。 「阿镜是不是生气了?气我瞒着你?」 渐熄的火苗重新燃烧,安镜顺了蔚音瑕的意,让她背对自己,岔开话题问:「韵青和杨启元,你知道多少?」 「傅医生很早就爱慕韵青姐了,阿镜知道吗?」 「傅纹婧?」 蔚音瑕忍受着身下的刺激:「傅医生暗恋韵青姐很多年,我当初在庄园就察觉了。」 第145页 「是吗?那她们什么时候捅破的窗户纸?」 「敌寇入/侵沪海期间。只是韵青姐一直顾及家庭和孩子,并未接受她。战争期间,是傅医生陪在韵青姐身边,小宁也是傅医生看着出生的。战争结束后,杨启元才从天津回来,而且,身边多了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 安镜手上动作加重,沉声骂了句:「该死。」 蔚音瑕闷哼一声,紧紧抓着安镜的另一只手,接着说道:「韵青姐因忧思过度导致早产,还好有傅医生守着她,及时送往医院才化险为夷。产后也是傅医生精心配药配膳帮她调理身体,才没落下什么病根。」 狂风骤雨突然席捲而来。 两人都噤了声。 安镜率先从大雨滂沱中找回清明,松懈过后只剩下倦怠。 「缨老闆还要吗?」 「下次,下次好不好?」蔚音瑕颤抖着小声求饶。 「睡吧。」 安镜消停了,搂着蔚音瑕想事情。 蔚音瑕刚刚说的那些话,再结合唐韵青自己的说辞,以及那天在马场看到唐韵青和傅纹婧共骑一匹马时的各种小动作、小细节,唐韵青那死鸭子嘴硬的性格,必定也是对傅纹婧动了心的,没跑了。 「阿镜在想什么?」蔚音瑕想转过身多看看她,又不敢乱动,怕惹她生气。 「在想,」安镜顺应蔚音瑕的心思,胳膊松了松,示意她翻转身体,面对面相拥,「怎么帮韵青修理杨启元那个混蛋,出口恶气。」 「傅医生值得。傅医生和韵青姐,都比我值得。」蔚音瑕说出这样的话,是发自内心的倾诉。 在她亲眼所见的这几年里,傅纹婧从来都是单方面无怨无悔在付出的那个,没有伤害过唐韵青一次。当理想与情爱冲突,唐韵青也是她坚定不移的选择。 唐韵青亦从来都是安镜最坚实可靠的钢铁一般的后盾,帮安镜守住底牌,帮安镜照顾自己这个拖累,再苦再难再累都会尽全力完成他们姐弟的嘱託。比起自己,傅纹婧和唐韵青都更值得拥有珍贵的爱。 …… 杨启元此次回来沪海可不单单只是为了带小老婆故地重游,他是回来买地的。 他看中的那片地,位于市区中部,两面环水,是曾经租界与华界的连接带,隔江眺望就是沪海国际大饭店,还有一处老码头旧址。 市/政对杨启元松了口,只要他的人能搞定老住户的拆迁工作,那一片地就划给他搞开发。 安镜原先没想这么快就把镜强地产打入沪海,只想着把永熙毛纺建好。但杨启元欺人太甚,必须给他点颜色看看。 于是在和徐伟强商量后,一方面由徐伟强代表镜强地产出面去和市/政谈判,适当施压,另一方面由柏杨去联络住在该区域的戮帮旧部及故人,联合民众拒绝接受杨启元一方的拆迁赔偿条款,再带头支持镜强地产直接双倍面积提供新住房的方案,双管齐下成功截胡了那片地的开发经营权。 安镜是真的想搞垮杨启元,她才不会管他是不是唐家的靠山,可她不得不顾及唐韵青和两个孩子的前路。 这样的社会下,一个三十岁的离婚女人,家族失势,还带着一儿一女,风评会很差。 再加上,如果这种情况下,傅纹婧跟唐韵青的感情被有心之人挖出来引导舆论,那她们将身处的就是不可想像的水深火热的可怕处境了。 所以在此期间,安镜也单独约见了傅纹婧。 茶餐厅里,早到的傅纹婧戴着白色的欧式麻纱礼帽,优雅的喝着花果茶。 虽然安镜在电话里并未说明意图,但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安镜约她见面并不是为了蔚音瑕,而是为了唐韵青。或者准确地说,是为了自己和唐韵青之间的关系。 来见傅纹婧之前,安镜去理了发。她还是习惯短髮,不喜欢三千烦恼丝。 她才不会承认,是因为跟蔚音瑕做那什么事的时候,头髮长了会挡眼睛,打湿了会贴在脸上,相当碍事! 安镜落座,傅纹婧帮她倒茶:「可喜可贺,安老闆又恢復到当初英姿飒爽、意气风发的状态了,想必近日心情不错。忙里得闲想起我这号人物,可是为了唐小姐而来?」 「明人不说暗话,你和韵青的事,红缨把她知道的都跟我说了。」 「那安老闆得出了什么结论?」 「傅医生想听什么结论?」安镜喝了一口酸甜酸甜的茶水,「花果茶,还是做医生的懂得养生。」 「花果茶怎么配比,我跟红缨说过。安老闆若是也想养生,红缨必不会嫌麻烦。」傅纹婧跟蔚音瑕可谓两大爱而不得的苦命人,长久以来都是在互帮互助。 「开门见山吧,我只问你一句:你能想到的和能做到的,跟她的最好结果是什么?」 安镜的问题,太难回答了。 傅纹婧的身体仿佛被定住,唯有手指不安的摩挲着茶杯。 以她的家世,以及她自己的工作,保自己和唐韵青两个人衣食无忧不成问题。但要想匹配唐家,先不说自己的女子身份能不能得到唐家两老的认可,单相差甚远的家底肯定就入不了两位长辈的眼。 也是想太远了。 唐韵青本人连喜不喜欢她都还没表达过,又何来长辈认不认可一说? 等了好几分钟,安镜怒其不争:「无胆无谋。」 第146页 「呵。」傅纹婧嗤笑一声,「我是无胆无谋,那安老闆呢?安老闆有胆有谋又如何?对你爱的人,你的胆量和谋略派上什么用场了吗?」 被嘲讽的安镜,表情阴翳,冷语相向道:「今天的正题,是你和她。」 傅纹婧唿出一口浊气:「抱歉,是我失言了。」 「我今日不激你,你就打算再无作为,任由自己顾影自怜,也任由她将自己困死在有名无实的婚姻里吗?」 「我不是没有努力过。」傅纹婧无奈苦笑,「我已经逼着自己朝她走了九年,她却连一步都不愿意走向我。她这人有多固执,有多高傲,你不是不清楚!」 「下一记勐药吧。」安镜也是想借傅纹婧逼唐韵青正视自己的心意,逼她做出决断,只有跟杨家划清界限,她才能重新迈入更好的生活。 「什么意思?」 「激将法?苦肉计?这两条最适合。以退为进,你要不要尝试下?」 傅纹婧可没安镜说得那样有把握:「恐怕我穿上婚纱嫁人,她还会带着两个孩子高高兴兴来喝一杯我的喜酒,再对我和新郎讲一句:祝你们夫妻和睦,幸福美满。」 一想到唐韵青对自己若即若离的态度,傅纹婧就咬牙切齿,恨透了那个口不对心的女人。 明明都肌肤相亲过了,那女人还能若无其事地赶她走。 可偏偏这么多年,自己都狠不下心离开。 蔚音瑕入狱期间,她就有想过斩断情丝,去为祖国赴汤蹈火。奈何又接连出现唐韵青早产命悬一线,杨启元偷腥纳妾的事来。 「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安镜当然能理解傅纹婧在唐韵青哪儿所受到的「不公」待遇,「傅纹婧,我可以当坏人帮你一次,成,皆大欢喜,败,一拍两散。总比两个人不清不楚拖拖拉拉的好,你认为呢?」 「你要怎么帮?」 「沪海有我在,不会让他们母子三人受委屈。我在京平的医学院有点关系,想去进修吗?那边的医疗技术和医学研究都是国内最先进的,对你的事业发展大有益处。」 安镜以为傅纹婧会考虑很久,会让她等她想几天再给她答覆。但只过了两分钟,她就听傅纹婧回答道:「好。」 「你答应得这么干脆,其实,也是累了吧?」 不累,是假的。 保护他们,以安镜目前的实力和势力,哪一样都比自己强。所以,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傅纹婧的生活里,除了病人,就是唐韵青母子三人,很少有家人和她自己。 转眼就快是三十岁的人了,她又何尝不想为自己活一活?何尝不想出去看看外面的天大地大? 「是啊,累了,安老闆不也是累了吗?」傅纹婧对安镜和蔚音瑕重逢但未和好的状态插不上话也帮不上什么实际的忙,各家自扫门前雪吧。 「今日不谈我的事。」 安镜有些伤感,喝干了茶杯里的茶,「如果她走到要跟杨启元离婚的那步,你放心,我会替她摆平杨家。如果她想找你,我也会将她毫髮无损地送到你面前。」 「谢谢。」千言万语,傅纹婧此时也只说得出谢谢。 「走之前还是去跟她道个别吧。世事无常,说不定哪次见面就是此生最后一面,说不说再见,都是再也不见。趁还有机会再见,就好好地、体面地见一面吧。」安镜起身,「定好了日子,给我打电话。」 傅纹婧趴在桌上哭了。 只有这时候哭完,才能让自己体面地跟唐韵青道别。在她面前哭,总是显得自己很卑微。 凭什么她就要卑微地爱着?凭什么她就要摇尾乞怜?如果唐韵青真的对她有爱,又怎会看她卑微到尘埃里? 唐韵青,你对我的感情,对我的容忍源于什么? 感恩?还是感动?就是没有爱情吧…… 这些话,只会埋在我的心底。一旦曝光,我连最后的一层遮羞布都没有了。 唐韵青,我不想再为你哭了,也不想再围着你转了。 除非你说:我爱你。 除非你说:不要走。 是你的不幸福,令我生了非分之想。 我没那么高尚无私,不求回报。我所求,只你一句爱我。那样,后面的岁岁年年里,我才有飞蛾扑火的勇气。 唐韵青,如果我是你人生中可有可无的存在,那我们就到此为止吧。往后安镜会护你和小雨小宁的安虞,她有钱有势,一定能做得比我更好更周到。 …… 两日后,新建安宅的施工地上,柏杨来向安镜汇报撒网后的进展。 「弟兄们收网有货,不少虾兵蟹将都直接送进了局子,但也彻底打草惊蛇了。那边派人送信,约你和强爷面谈,送来的见面礼是——蔚家旧宅的房契,应该是想求和。」 「面谈可以,求和就免了。」 「那……」 「他要真有诚意,后日正午,让他来此处见我。他若有胆量孤身一人前来,一切就都好谈,我安镜还能拿命担保他能活着回去。他若胆小如鼠带了一兵一卒,那就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了。哦对了,传话时记得提醒,他若后日不想走着来,也没事,因为总有一天,我会让他舒舒服服地躺着来。」 「……是。」这狠话放得,比当年一帮之首的强爷过之而无不及,「镜姐,强爷也说了,你出门务必随身携带傢伙,切不可再任性甩掉保镖了。你要是再不听劝,我们可就不管地下室那位的死活了。」 第147页 「知道了,我有分寸。」 「对不起镜姐,是我逾越了。我们也是为你好。」 「嗯,不怪你。」 卡恩死了,梁旭死了,蔚正清死了,还剩一个必须死却还没死的就是——金宝路。 他们要瓦解海帮的势力,把金宝路苦心经营的海帮一点一点掏空,让金宝路恐惧,让金宝路自投罗网。 陆诚的痛,她要让金宝路加倍偿还。 也是这天夜里,安镜接到了傅纹婧的电话:「安老闆,我已经向医院提交了辞呈,我父母也很支持我去京平进修。她那边,我也道过别了,她送了我一句——前程锦绣。」 「好。傅医生此后,便为你自己活着吧。京平那边我立马安排,相信外面自有更广阔的天地等着傅医生。」 为自己活着,这句也是安熙在遗书里对安镜千叮咛万嘱咐的话。 如今,她把它送给了傅纹婧。她的目的不是「拆散」她们。 唐韵青的牢,是她自己给自己画的,钥匙在她手里,仅有一把。若她自己死心眼不肯打开牢门,那道门,谁也来开不了。 遥遥无期地困住傅纹婧,她心里应当也不好受。 而送傅纹婧一个锦绣前程,也是安镜能为唐韵青做的为数不多的「好事」了。或许只有等傅纹婧离开了,她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才能想清楚谁是自己在意的人。 韵青,别怪我。 傅纹婧守了你太久,可能让你误以为她永远不会走,才会那么肆无忌惮又有恃无恐吧。 第55章 好些天没去见蔚音瑕, 在傅纹婧说了要去跟她道别后,安镜也让柏杨开车送她到仙乐门喝喝酒。 她来得低调,也乔装改扮了, 是以并未引起蔚音瑕的注意。 在见不到安镜的日子里, 蔚音瑕度日如年。她照常戴着面纱去仙乐门看顾场子,隔三差五去「镜音居」看看红姨和惜惜, 但从不留宿。 她不能错过安镜有可能去地下室的每一晚。 镜音居, 她想等到安镜原谅她了,再带她去。因为那是她们的家,就该是她们余生幸福的开始。 蔚音瑕很少再去剧院看夕阳,也很少再去河边散步。她的阿镜回来了, 回忆只是回忆, 她更想要的,是和她的每一个当下与明天。 安镜派了人24小时暗中保护她。镜音居, 是安镜想去又不能去的地方。 保持距离, 才是最好的保护。 傅纹婧的决定做得在匆忙,在离开沪海前,还是来仙乐门看了看蔚音瑕。两人在包房哭作一团。 「好了别哭了,我又没说不回来了。」傅纹婧给蔚音瑕擦眼泪。 「进修至少都要两三年吧?两三年有多难熬, 我切身体会过。纹婧姐,你到了那边,有想说的就写信给我, 我知道怎么做。我也会定期给你写信。」 「嗯。谢谢。你和她?」 蔚音瑕摇摇头:「是我不配奢求她的原谅。」 傅纹婧:「那不如,你跟我去京平?」 「你就别逗我了。这辈子她在哪我在哪, 就算去京平, 也是等她打算回京平发展,我才会去。」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你这还没嫁呢。」因着傅纹婧的笑话,两人脸上的愁容才散了。 告完别送走傅纹婧,蔚音瑕在大门口遇到一个喝醉酒的客人从里面走出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安熠。 他也不是恰巧往外走,而是跟着蔚音瑕和傅纹婧出来的。 从听到仙乐门的红缨就是蔚音瑕的消息后,他就安耐不住蠢蠢欲动了。 没想到这个曾经间接害他颜面扫地的女人,竟然是一个下贱的歌女,她算个什么东西? 对面一辆私家车缓缓开了过来,他装作要摔倒,引蔚音瑕扶他。 然后一记手刀打晕蔚音瑕,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人塞进了小汽车后座,扬尘而去。 舞厅内,角落里的安镜等了十几分钟都不见蔚音瑕进来,起了疑。 她问守在大厅最靠近入口的保镖:「缨老闆呢?」 「缨老闆?缨老闆刚才送傅小姐出去了。」保镖回想了一下,想起自己还没见到缨老闆再进来。 「不好了镜姐,缨老闆被人劫走了!」柏杨安排在蔚音瑕身边的其中一个保镖跑进来汇报情况,「他们开的车,另一个弟兄抢了一辆自行车跟上去,沿路会做标记。」 柏杨沉声道:「还不多去叫点人出来,快,翻遍全城给我找!」 …… 不出半小时,安镜就带着人在旅馆找到了作死的安熠。 安熠也是在海帮混得愈发的无法无天了,精/虫上脑,想一雪前耻,又怕中途出岔子,便就近寻了旅馆打算速战速决。 房间里,安熠自己月兑得半光,蔚音瑕则衣服完好地被绑在椅子上,人已然清醒。 可任凭她怎么挣扎,绑她的绳子都纹丝不动。 头纱被揭掉了,鞋子也被月兑掉了,嘴被帕子塞得死死的,她想让安熠放过她,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蔚音瑕,红缨?」安熠一脸猥琐地凑近她,「我是该喊你缨老闆,还是蔚二小姐?」 「呜呜呜……」蔚音瑕拼命想发出声音,想告诉他她是安镜的人。 「嘘!」 安熠将手指抵在蔚音瑕唇上,「我曾经高看你,好心好意想娶你做正妻,可你们蔚家呢?竟敢拿我当猴耍!蔚正清那个老东西死得太便宜了!他要不死在监/狱,等他出来了,我也会找他算帐。既然他死了,那就由你这个做女儿的父债子偿吧。」 第148页 陌生又噁心的气息扑面而来,蔚音瑕绝望地闭上眼,被绑在身后的双手和绑在凳子腿上的双脚已经勒出了血痕。 安熠的一只手来到她的身前,连绵起伏中,缓慢攀爬至领口,很快就解开了第一颗盘扣。 另一只手则顺着她的膝盖缓慢往上,「撕拉」一下扯开了旗袍裙摆。 蔚音瑕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死。 她不指望自己能安然无恙地逃出魔掌了,她只想在脏了身子前一死了之。 安镜破门而入,一脚踹翻伏在蔚音瑕身上动手动脚的安熠。 「我的女人,你也敢动?」 脑袋撞在墙上「咚」一声,安熠骂了句「你妈/的」,后面的脏话在看清来人是谁后,生生咽了下去。 他战战兢兢一脸惶恐地跪趴在地上,没骨气地撒谎求饶道:「姐,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不知道她是蔚…蔚家二小姐,我以为,以为她就是个歌女……」 「歌女?」安镜捡起床上的皮带,狠狠往安熠身上抽了几下。 「姐,饶了我这一次吧。我,我对天发誓,我一定痛改前非,绝不再招惹你的女人。」 安熠又转向蔚音瑕,给她磕起了响头,「缨老闆大人大量,不,不,嫂子大人大量,看在我什么都还没做的份上,求嫂子让我姐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求你了,求你了……」 蔚音瑕的嘴被毛巾堵住,说不了话。 安镜也不想听她说话,所以迟迟没有为她解绑。 就在安镜迟疑时,安熠偷偷从被子下面摸出一把军刀,刺向安镜的腹部。 好在安镜反应敏捷,后退躲开,柏杨也及时抬脚踢向安熠拿刀的那只手,军刀瞬间被踢飞。 没了防身武器,安熠企图拿蔚音瑕当挡箭牌,手刚碰到蔚音瑕的胳膊,就被柏杨更早一步踢倒在地,还顺手捡起墙边的军刀,刺穿了他的手掌。 「啊!」一声惨叫响彻房间。 控制住安熠后,柏杨看向安镜请示:「镜姐,怎么处置?」 安镜拧眉。安熠,是安家所剩无几的香火了。她动了杀心,但…不能杀。 她闭了闭眼,开口道:「暂且留他一命,把他扒/光了丢到大街上,让他长长记性,好好做人。」随即又吩咐门口的人,「待会儿把这里收拾干净。」 柏杨把人交给其他弟兄,拿刀割断了绑住蔚音瑕的几处绳索,便也退到了门外。 蔚音瑕眼角挂着眼泪,在看到安镜出现前,她满脑子都在想,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自己死得快一点? 阿镜,你来了。我,不用死了。 虽然已经被松了绑,但蔚音瑕还保持着被绑的姿势。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阿镜再次看到自己被侮/辱的场面?好不容易和阿镜的关系有所缓和,老天为何如此残忍? 安镜走近,拿下她口中的帕子:「还好吧?」 得到了关心,蔚音瑕扑进安镜的怀里,紧紧抱住她的腰,大哭道:「他说他什么都还没做,是真的。阿镜,我不脏,我不脏,别不要我……」 「好了没事了,我信,我信。」 蔚音瑕受了惊,今晚又闹出这么大动静,安镜很怕海帮的人再盯上她们。 藏是藏不住了。 那就只能把蔚音瑕带回家了。 她想拿东西裹住蔚音瑕,蔚音瑕却浑身僵硬,抱着她不撒手。 「柏杨。」她喊道,「帮我扯一片窗帘下来。」 「是。」柏杨照做,递来,「镜姐。」 安镜今天穿的短款上衣,遮不住蔚音瑕全身。她展开窗帘,从背后披在蔚音瑕身上:「听话,起来我抱你出去。」 …… 回到新居所,安镜径直抱着人进了卧房。 徐伟强和梨夏都还没睡。 柏杨随徐伟强来到书房,向他一五一十地说明了晚上发生的事。 卧房内,安镜把蔚音瑕放到床上,蔚音瑕害怕地拉着她的手:「阿镜,别留我一个人。」 「我不走,只是有些话要跟强爷他们交代。」安镜耐着性子,对蔚音瑕的态度比先前几回好了太多。 「好,那我等你。」 出门看到梨夏,安镜便请她进屋:「帮我照看一下她。」 梨夏颔首:「镜姐放心。」 书房,安镜进来后,柏杨就去了外面守着。 徐伟强点燃雪茄递给安镜:「试试?」 安镜没接,坐到远离书桌的沙发上:「我念旧,不习惯抽洋人喜欢的玩意儿。」 收回手,徐伟强转而悠闲地把雪茄放进了自己嘴里,抽一口,抬起下巴吐气道:「阿镜,你这是在玩儿火。」 「你是怕我把火烧得太旺殃及无辜,还是怕我玩火自焚?」安镜不确定徐伟强指的是自己把蔚音瑕带回家一事,还是约金宝路见面一事,但说到底都是跟海帮有关。 「金宝路为人滑头,这几年为了稳固势力无所不用其极,可谓臭名昭着。再加上他无亲无故,身无牵挂,被逼急了,保不准会狗急跳墙,什么偷鸡摸狗下三滥的招数都敢用。你实在没必要跟他这种人先礼后兵,也不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暴露软肋。」 说起软肋,徐伟强也把梨夏接回家了。 但从情义上来讲,梨夏于徐伟强,跟音音于自己到底是不同的。 而且跟金宝路有仇的,是她安镜,不是徐伟强。 第149页 所以安镜也没拿梨夏说事儿:「你也道他是狗。强爷和我联手都打不死一条狗,传出去未免也太贻笑大方了。」 「我知劝不住你。」徐伟强从抽屉拿出一把枪,那是当下国际上公认的最新型的特工级配枪,枪身轻便小巧,西洋制造,弹速和射程都具备显着优越性,花费了不少资源才搞到一把。 他起身走到安镜面前,递出枪,「听我的,你需要心无旁骛,明日就把你女人藏好。后日再多带点人手去埋伏,做好他会拿安家人性命来威胁你的心理准备。」 「好。谢谢。」安镜接了枪,也站起,「后日你就别去了。若是有什么意外……」 徐伟强握住她的肩头,拍了好几下。 无声胜有声。 安镜不在房间的几十分钟时间里,蔚音瑕就没下过地,一直抱膝坐着。 梨夏跟她说话,她也只是简单几个字回应,或者缄默不语。 直至听到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她提高警惕直直盯着门口,呈戒备状态。生怕进来的,不是她的阿镜。 明知这里是阿镜住的地方,明明有熟悉的人陪在身边,心有余悸的她还是草木皆兵。 确认进屋来的人是她等的阿镜后,她掀开窗帘跑过去,又是紧紧抱住。 「阿镜。」 安镜摸着她的脑后:「我不出去了,洗了睡吧?饿不饿,我让……」 「不饿,我不饿。」蔚音瑕埋在她怀里直摇头。 梨夏默默地退出房间。 过去两年,她见到的都是红缨为了经营好仙乐门自食其力而变得越来越坚强的一面,原来在心爱的人面前,再坚不可摧的女人也会展现出柔弱的一面。 红缨和镜老闆,应该也柳暗花明又一村了吧? 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也盼着红缨能早日得到她想要的。 两人一起洗澡,已经成了常态。 洗澡期间,安镜什么破格的事也没做,可就是因为她什么都没做,才令蔚音瑕患得患失。 穿着浴袍躺上/床,被子刚盖上,蔚音瑕就把浴袍给月兑了,红着脸惶恐不安地去亲吻安镜的唇。 她怕阿镜不碰她是嫌弃她,只有用肌肤感受阿镜温暖的掌心和体温,她才会觉得真实,才不会觉得这几次和阿镜同床共枕都是黄粱一梦。 轻轻浅浅的吻,饱含着蔚音瑕对安镜深深沉沉的爱。 安镜由着她,像小猫小狗般不得章法地取悦着自己。音音没有安全感,是不是做了这种事,她就会高兴些,自信些,心安些? 那便给她吧。 第56章 因着蔚音瑕的主动引诱, 安镜轻而易举扭转了局势,望着身下美得像妖精的小女人,双手齐下。 近距离亲密好几次了, 她一直忽视蔚音瑕额头上的伤疤。 今次, 她抚/摸着蔚音瑕的脸,轻柔地亲吻那道代表着死亡、也代表着重生的伤疤。 「音音, 你要永远记得我的话, 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不可轻贱。」 「不会了,阿镜, 我不会再做傻事了。」 酣畅淋漓地贪欢后, 蔚音瑕精疲力竭,感觉自己身体都快散了。 迷迷煳煳中, 听到安镜拍着她的背说道:「接下来一段时间, 我要解决一件很重要的事,你是我的女人,居心叵测之徒或将威胁到你的安危。明天柏杨会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小住,仙乐门我会让韵青安排别的人先打理。明白我的意思吗?」 一听有危险, 蔚音瑕困意全无,仰起头盯着安镜的脸认真道:「我明白,我会乖, 也会听话,不给你添麻烦。」 「嗯, 等安全了, 我亲自去接你。」 「那,是不是这段时间, 我也见不到你了?」 「今晚还没够?」 本是安镜似笑非笑的一句玩笑话,蔚音瑕却执意当真,撑坐起来,又覆身而上。 此夜漫长,此景情浓。失而復得,谈何尽兴,谈何极致。 「怎么可能够呢?阿镜,不论我在你心里是什么位置,你永远永远都是我心尖上的大英雄。我只恨不得,与你…夜夜笙歌。」 「小妖精。」安镜抬手在捏了一把。 「嗯~」蔚音瑕婉转嘤/咛,再次送上自己,「阿镜,等你忙完,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跟我去,好不好?」 安镜没有回答,也没再给她说多余话的精力。 罢了,慢慢来。 起码阿镜肯碰她亲她,肯信她,肯带她回家了不是吗? 那么久她都等过来了。 未来还有更长的日子等着她们。 「阿镜,我好爱你,好喜欢被你抱在怀里。」蔚音瑕抓着安镜那剪短的发,感受着安镜湿/热的吻,仿佛回到了第一次,她教安镜探索自己身体时的场景。 安镜的手指一路行至蔚音瑕的唇边,被含住。 淡淡的,咸腥的味道。 蔚音瑕的脸犹如火烧般顷刻间变得灼/热起来。那是,她不止一次尝过的…自己的味道。 这一夜,她配合着安镜把身体的柔软度发挥到了极致。身心上,也比以往任何一次体会到的感觉都要好。 因为,她和阿镜真正意义上的相互交/融了。 清晨醒来,四人同桌用了早餐。 看着蔚音瑕脖子上即便穿高领子衣服也遮挡不住的痕迹,梨夏偷笑。 蔚音瑕昨天穿的衣服坏了,安镜提议,说可以借梨夏的衣服穿,可蔚音瑕不乐意,她只想穿安镜的衣服。 第150页 这时节穿毛衣捂着太热,便也只有她常穿的衬衣能打底,再外搭一件风衣正好。 早饭后回到卧房抱着温存了一小会儿,安镜就倒了一杯温水,准备了两片药剂放在掌心,亲亲蔚音瑕的额头问道:「蒙眼还是睡着,选一样。」 上次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喝了混有安/眠/药的水,被安镜送去陌生的地方,让她一度痛恨自己为什么要睡着。 然而当有了选择时,她才明白,「生离」是她不能承受之痛。 「我想要阿镜餵我。」 「好。」 安镜用牙齿咬住药片,餵给蔚音瑕,又喝了水渡过去。等她吞咽了,再和她唇/舌交缠接了吻。 抱着抱着,蔚音瑕的眼皮开始打架。 扶她躺在床上,安镜从床头柜里取出一个墨色锦囊,放进蔚音瑕手里。 「为了你的安全,待在那边别乱跑,等我去接你。」 蔚音瑕五指收拢,紧了紧,又用指腹摩挲,在分辨出到安镜给她的东西是什么后,两眼湿润,微笑着哽咽道:「嗯,我等你,多久都等。」 阿镜把玉观音重新送到自己手里,一定是意味着她原谅自己了。 等下次再见,她们就能无所顾忌地在一起了吧。 握着安镜的手,怀着期待的心情,蔚音瑕这次睡得很安稳,连梦都是甜的。 送走蔚音瑕,安镜看了看时间,离傅纹婧乘坐的火车发车还有一个钟头,她拨通唐家的电话,唐韵青在家。 「需不需要我陪你去车站送送傅医生?」 「不需要。」 安镜也不强求,又问:「知道发车时间吗?」 那边沉默。 「十二点三十五分。」 「嘟,嘟。」 这一天,在发车前的最后一分钟,傅纹婧坐上了那趟北上的火车。她,没有等到唐韵青。 …… 翌日午后,安镜和柏杨来到安宅。 今日停工,所以基地上并没有工人,但暗处潜伏有数十名弟兄。 金宝路行走江湖,靠的从来不是脑子,而是附炎趋势,借别人的脑子,拼手下人的命。 他在沪海的名气和地位,多是靠虚张声势以及跟警局局长狼狈为奸得来的。 安镜跟徐伟强入沪后,第一时间就向市/政捐赠了一大笔修缮市/政厅的善款以笼络人心,而巡警局也早就接到了要给两人行方便的上级指令。 金宝路跟安镜之间的个人恩怨,局长略有耳闻。 那可是血债呀。 他才不会傻到替金宝路硬顶这么大的雷,故而在金宝路向他寻求庇佑和协助时,他便以上级有令多次推脱,劝他要么离开沪海另谋出路,要么就带领海帮弟兄暗地里干掉安镜和徐伟强两人。如果他选后者,届时巡警局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拼脑子拼魄力拼财力,金宝路都拼不过安镜和徐伟强,不然也不会躲着不敢出来正面刚了。 可对方都打到家门口了,损失了不少弟兄,导致他这个帮主的威望严重下降。 再不出来解决,不等安镜找到他,他就得成光杆司令了。 今日,金宝路并非单刀赴约。 安镜的保证,他信是信,但还是没胆一个人来。 召集最得力的手下,凑齐二十人,还花大价钱给每人都配了枪,足足开了五辆车过来。 他是下定决心来求和的,只要条件有得谈,他便能屈能伸。却不曾想,安镜约见的地点竟是在陆诚的墓前。 车辆停在五十米开外,只一部分人下了车,金宝路则一左一右带了两人上前。 「安老闆这是何意?」金宝路后背冒起了冷汗。 「听说金爷找我是想求和?我考虑了一下,也不是没有握手言和的可能,只要,」安镜蹲在陆诚墓前摆弄着事先准备好的香烛,「金爷肯屈尊,向我弟弟磕三个响头认罪,再砍下当年开枪的那只手赎罪。我弟弟的这笔血债,就算是还了。金爷意下如何?」 「你!」金宝路听得额头也渗出冷汗,紧张地望了望四周,故作镇定道,「安镜,你别欺人太甚。」 四周两面是密林,一面是平地,通往安宅,另一面就是马路。 偶有风声外,连鸟叫声都听不到。很安静,可越是安静,越让金宝路神经紧绷。 「哦?金爷这话,就是不接受我的谈和条件了?」 「呸,去你妈/的。」 他虽骨气不多,也怕死,但安镜那两个条件他是万万不可能去做的。但凡做了一样,他在沪海就混不下去了,那他又何必来自取其辱?不如听局长的,夹着尾巴逃之夭夭了。 「没事,你不想做,我们帮你做。」安镜抬手动了动食指,「柏杨。」 「是。」一声口哨,埋伏在周围的弟兄全部出动。 粗略一看,密密麻麻远不止二十人。且他们手里拿着的,有□□还有突击□□。 金宝路见状,如临大敌,立马拔/枪对着安镜:「你想在这儿一决死战?」 左右两名手下也拔/枪对外。 但对方人力火力都比他们多比他们旺,两人心里也犯憷。 安镜却像是听到了笑话般:「死战?我可没说要跟你死战。我本来还保证过,会让你活着回去。只可惜啊金爷,是你自己胆子小,放弃了活着回去的机会。」 说着,她抬手指了一圈,「其实,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只要你按我方才说的做,不仅你,还有你带来的所有兄弟,都可以活着回去。金爷,你的命不会那么贱吧?难道断一只手就活不成了?」 第151页 「不,不,我不会让你砍断我的手。大不了鱼死网破。」 金宝路拿出他的筹码,「安镜,你堂弟安熠在我手上,就在车里,若我有什么闪失,或者这里响起枪声,他的命…可就没了。」 这一年来他「养」着安熠那个废物,不就是以防万一有这么一天吗? 前晚的事,他都从安熠口中得知了。 安熠色胆包天动了安镜的女人,安镜竟然都狠不下心杀他,足以证明安熠这颗棋子仍是有用的。 今天抓他来,就是为了拿他当人质。 「哼,他?」安镜语气不屑,「像他这种活着都是污染空气的人,早死早超生,你觉得我会把他看得比跟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更重要吗?」 果然,徐伟强料事如神。 让她做好心理准备,她也的确做了。 「你,你这个冷血动物,怪不得他们都死了,只有活下来了。」 「对,我就是冷血。」安镜起身,笑着从腰间拔/出了枪,朝金宝路走了两步,拿枪对着他,「金爷,要跟我比比谁的枪更快吗?你敢让这枪声响起来吗?一旦枪声响了,就不是你断一只手能了事的了。」 金宝路大喊:「快,把安熠带出来!」 听到老大的喊声,车里的人纷纷下来。安熠被五花大绑,嘴被堵,脑袋上也罩着黑布袋。 直到人被带到安镜面前,才有人取下他头上的黑布袋和嘴里的布。 安镜的人也在海帮众人靠近时陆续行进,将他们团团围住。 一见这剑拔弩张的阵势,当即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安熠瑟瑟发抖,苦苦哀求道:「姐,救我,姐,姐,我错了,我不该误入歧途跟这帮人混,我爸死了,三叔四叔都没了音讯,安家,安家就我一个儿子了。姐,姐,求求你看在二叔二婶,看在我爸的份上,救我啊,我不想死,我妈,对,我妈她年纪大了,要是我出了事,她肯定也活不成了……」 「砰!」 谁都没料到,开第一枪的会是安镜,她这一枪打的还是正在向她求救的堂弟——安熠。 不过她没往要害处打,而是在他腿上开了个洞。 众人纷纷举枪,手指紧扣在扳机上。只听得安熠一个人的大喊大叫声,响彻山间,却无人在意他的死活。 「看到了吗?这就是你说的,冷血。」安镜瞥了一眼抱腿躺在地上的安熠,转身几步走回到陆诚的墓碑前,一边整理袖口,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金宝路,趁你还有得选的时候,我劝你再想一想。」 跟在金宝路身后的弟兄,面面相觑,不难看出脸上的惶恐之色。 有什么样的「领导者」,就有什么样的下属。他们多数人跟着金宝路,都只是狐假虎威混口饭吃,靠着人多势众欺压百姓,并非真心实意折服于金宝路的才能与人格魅力。 况且这两年沪海加大了治安管理,小帮小派都被海帮和巡警局相继剷除了,他们做得最多的是催债以及助力一些大老闆的灰色产业,不再是打打杀杀。 这要真动起手来,只怕是必死无疑。 感觉到这些人的挣扎,柏杨适时出声:「诸位海帮的弟兄都听着,你们若此时放下枪械,大可开车离去,怎么来的就怎么回,保证不会伤到一根汗毛。但你们若执迷不悟,誓死也要跟着金宝路一条道走到黑的话……」 说着低头看了看腕錶上的时间,接着又道,「要么今天就在此处黄土一抔,要么,就是去牢里吃几年稀饭馒头了。大家都是混道上的,强爷和镜老闆的名号,以及他们的威信,想必不用我多做解释吧?」 听到柏杨这番言论,连安镜都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头。 又见柏杨从外衣内袋中掏出一个小物件,在金宝路等人眼前晃了晃:「提醒一下,除金爷外,其余人还有二十分钟撤离时间。」 柏杨拿在他们眼前晃的,是一枚巡警局的胸徽。 在沪海地界令人闻风丧胆的从来就不是他金宝路他本人,也不是海帮,而是明里暗里相互勾结的黑白两道、政商两界形成的那把巨大的保护伞。 金宝路是那些人从矮子里面拔高个拔出来的,跟徐伟强,根本没得比。 墙倒众人推。 僵持了几分钟后,有人扔了枪。 「金爷,保重。」 「金爷,对不起。」 「你,你们!你们这些叛徒!我要杀了你们!」 金宝路正要开枪,被离他最近的手下「出卖」,趁其不备,一个狠脚踢在他膝盖上,夺走他手里的枪径直扔到柏杨脚边,投诚道:「以后还请镜姐和强爷多加提点,请柏杨哥多加关照。」 另一人先是拿枪指着「叛徒」,认清局势后,也缴械投降,往车子走去。 陆陆续续十几人弃枪而去,安熠捂着伤口,艰难地爬起来:「等等我,带上我,我要跟你们走。」 金宝路却没放过他,一把抓住其脚踝,抽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就扎了一刀:「安镜,就算我死,也得拉一个安家人来给我陪葬。」 「啊!金爷,金爷饶命!姐!救我!救我!」安熠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金宝路已是强弩之末,安镜本想保安熠一命,可他被金宝路钳制,刀尖就置于他的颈动脉上,命悬一线。 「柏杨,这里就交给你了。反正你们万事俱全,我不过是个看客,就不妨碍你们接下来的剧情了。」 第152页 不愧是徐伟强,一个天生的强者,也是天生的领导者。沉着冷静,未雨绸缪,运筹帷幄,什么都能想到前面,也总能走到前面。 幸好。幸好徐伟强不是她的敌人,也幸好她不是徐伟强的女人。 呵。 安熙陆诚你们看,我如今也是有哥哥宠着护着的人了。你们,还有爸妈,都可以安息了。 第57章 正文完结 大局已定, 安镜没有留下来观看金宝路是怎么死的,也没有叮嘱柏杨,要保全安熠的命。徐伟强只会比她更有分寸。 这夜, 她没去见蔚音瑕, 而是来了仙乐门买醉。她很久没有醉过了,不敢醉, 也不能醉。 意料之外的是, 唐韵青今夜居然也在仙乐门,买醉。 安镜到时,唐韵青已经在包房开喝了。梨夏见她来,便跟她说了唐小姐心情不佳。 吩咐梨夏再多拿些酒, 安镜进了那间唐韵青为她们而留的专属包房。 「一个人喝多没意思, 搭个伴吧,唐老闆。」 这句话, 是在酒会初见时, 唐韵青主动来找她搭讪说的话。 安镜注意到,唐韵青的手腕上缠着一条丝巾。那丝巾她有印象,正是初见那日她佩戴过的。 抓起唐韵青的胳膊:「受伤了?」 唐韵青却不耐地抽手:「手腕能受什么伤?你觉得我是会割腕自寻短见的人吗?」 包房里黑得安镜几乎看不清唐韵青的脸,只开了亮度最小的一盏灯, 而灯光正好打在她缠着丝巾的那小片区域。 「你在怪我?」唐韵青的怒气让她有此一问。 「怪你什么?」 「怪我…掺和你跟傅纹婧的事。」 唐韵青笑了声,晃晃食指,喝下一杯酒:「我不怪你, 我得谢谢你。孤家寡人才是我的命。」 「命?什么是命?」 安镜忽然用力抓住她的手腕,疾言厉色道, 「唐韵青, 困住你的不是命运,是你的懦弱!你骄傲金贵惯了, 不肯承认自己像我一样,违背世俗动了不该动的情。可你连杨启元那样的王/八/蛋都能容忍,为什么不能容忍一个女人住进了你的心里?」 「放开。」唐韵青甩开安镜,「是,你不懦弱,那你得到什么了?你的不顾一切又换回什么了?!」 安镜被怼得哑口无言。 自己一个失败者,凭什么指手画脚呢? 唐韵青和傅纹婧要面临的现实问题,比当年的自己只多不少。 她们,也都不是傻子。 「对不起韵青,我不是想骂你,我只是…不想你郁结于心。看到你现在这样,我很难过。明明我们都不是坏人,为什么,我们却没有一个人得到幸福?甚至,甚至一个个的英年早逝,不得善终。」 唐韵青一边倒酒,一边苦笑:「是啊,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就不配获得幸福?或许,是我们上辈子大奸大恶,造了太多孽吧。」 「因果…报应吗?」安镜失神,自言自语,拿起一瓶酒直接对嘴喝。 如果真有天註定,如果真有因果报应,照此发展下去,身边下一个不得善终的又会是谁? 与她亲近之人,就剩音音、唐韵青、徐伟强了。 不。 她无法想像他们当中有人会先走一步。他们,都是比她的命更重的人。 梨夏亲自送了酒进来:「镜姐,韵青姐,刚刚唐家打来电话,说小宁突然高烧不退,眼下已送去医院了。」 两人同时起身,唐韵青却阻止安镜:「你别去了。」 「好。」 镜强从杨启元手中抢走那片肥土已人尽皆知,唐家那两位长辈怕是对她更为不满了。 见到她,只会火上浇油。 「安镜,我不怪你,是真的。你不必自责。」 「我知道。」 唐韵青走出包房,又对梨夏说道:「看着点她,喝多了及时让人送她回去。红缨不在这段时日,要辛苦你了。」 梨夏点头:「韵青姐放心。」 安镜一个人喝闷酒喝到凌晨,等她喝得酩酊大醉时,柏杨也找来了。 「镜姐,我送你回去。」他招手让梨夏帮忙,两人一左一右将安镜从沙发上扶起。 还没走出舞厅,就有人神色慌张地跑进来:「出大事了柏杨哥!」 「什么事?」 那人看了看不省人事的安镜,吞吞吐吐道:「唐,唐家的小小姐,也就是镜姐的干女儿小雨,被安熠那厮劫持了。」 「说具体点!」柏杨和梨夏均是一惊。 「听你的吩咐,我们把安熠扔去医院就没管了,医生救不救就看他自己的造化。哪知今晚唐家人也因为小少爷生病都去了医院,不知怎的小小姐落了单,阴差阳错下被吊着一口气的安熠撞见劫持为人质,直接上了顶楼。安熠大喊,让,让镜姐拿命去换,不然就把小小姐从楼上……丢下去。」 「夏,夏姐!还好你没走!」舞厅一个管事的也急忙跑了过来,「唐老闆来电话,找你,你和安老闆。」 「该死!就不该心软留他的狗命!」柏杨咒骂出声。 「柏杨,」刚才还烂醉如泥的安镜,抬手抓着柏杨的手臂借力站直,「不是你们的错,是…我的错,我的错,我去扫尾。」 「镜姐……」 「柏杨,小雨是我女儿。」 …… 第153页 本该宁静的夜,被人群的喧闹声打破,本该鲜红的地板,也被一场大雨洗了个干净。 城内城外都发生了震天撼地的大新闻,可在清晨登上报刊的,只有一条「海帮恶霸落网伏诛」的消息。 这对那些长期饱受海帮欺压的民众来说,无疑是个拍手叫好的喜讯。 报刊发售不到半日,总局门口就挂上了数条民众自发送来的歌功颂德的横幅。 功劳,是属于巡警总局的。他们,赌对了。 …… 在僻静居所安安分分住了十几天后,蔚音瑕的心悬了起来,没有等来接她的安镜,来接她的,是红姨和梨夏。 「红缨,镜姐和强爷回京平了,镜姐让我和红姨来接你回镜音居,交代说闲杂事他们都摆平了,今天起,你可以自由出入,也可以照常去仙乐门。」 「梨夏,她说过会亲自来接我。她说过的话,她不会食言。」没等到安镜,蔚音瑕不肯走。 「镜姐她…不是食言。」 「姐妹一场,梨夏你跟我说实话,阿镜她,她去了哪里?」 「好吧,就知道瞒不过你。」梨夏故作玩笑,旋即又换上凝重的神情。 「镜姐受了伤,还牵动了她腰上的旧疾。伤情挺重的,但没有生命危险。京平的医疗技术最先进,也有她的腰伤病例档案,为了让镜姐得到最好的治疗,早日康復,强爷就陪她先回京平了。镜姐怕你担心,所以才没敢见你。不信你问问红姨。」 蔚音瑕看向红姨,红姨也点了头。 伤情挺重是多重?什么叫没有生命危险?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但更多的,是不安。 她拉着梨夏的手,带着哭腔央求道:「他们什么时候走的?他们在京平的居住地址,或者那家医院的地址,你一定知道吧?梨夏,我们去京平找他们好不好?阿镜受了伤,我可以照顾她,我要照顾她……」 「红缨,你冷静一点。」 梨夏拿了一张字条给蔚音瑕,纸条上只有四个字——听话,等我。 蔚音瑕看了又看,仔细辨认那个与前不久在地下室收到过的字条上相同的「我」字,是阿镜的笔迹。 但她还是哭着去抱梨夏:「我想去找她,见到她确认她真的没事了我才能听话。梨夏,你一定也很捨不得强爷,你陪我去,陪我去好不好?」 梨夏眼眶也溢出了泪水,她强忍着悲伤的情绪安慰道:「你别担心啊,镜姐说了,等她能行动自如了,很快就会回来的。红缨,过去这几年我们又不是没等过,你看,我也陪你在等。为了镜姐能安心养伤,我们再等一次又何妨?」 无论蔚音瑕怎么求,梨夏都一口咬定她不知道安镜他们的住处。 她最先去了安镜和强爷所住的新居,阿镜的房间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枕头被子都是她们一起盖过的。 她翻阅了这半个月以来的报刊,上面没有任何跟安镜有关的讯息。 在安镜的房间住了一晚,她回到地下室,把最重要的几样东西,以及跟阿镜一起睡过的床单被子枕头统统带来了镜音居。把那张字条,和照片一起压在了玻璃下。 镜音居,一座四合院,她花两万块买来的。 钱,是这两年她尽心尽力打理仙乐门挣来的属于她的那份钱。 虽还不足十万,但她都在努力地还给安家。 她用一部分买下了镜音居,余下的,她也在安镜回来后,捐赠给教育部门修建学校,名叫——熙望。 阿镜,镜音居你还没来看过住过。熙望,也还没开始建。 阿镜,你一定要回来。 我会听话。 多久,我都等,等你来接我。 沪海,又一次没了安镜。蔚音瑕的生活也回到了和安镜重逢前的三点一线:地下室,仙乐门,镜音居。 去了北平的傅纹婧同样消息全无,说好会写信报平安的,可蔚音瑕没有收到过她的信,也不知道她住哪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跟阿镜碰面。 期间,唐韵青再未到过仙乐门。蔚音瑕打电话问候,提出拜访,均被回绝。 医院那场命案,虽然被徐伟强和巡警局合力压下了消息,但现场那么多张嘴,即便是都被威逼利诱收到了「封口费」,时间一久,也总有说漏的。 于是刚过一个月,蔚音瑕就在仙乐门醉酒顾客的口中听到了关于安镜为救干女儿被堂弟安熠威胁一命换一命的「故事」。 她失态也失控地抓住那个男人,问他:「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男人说:「咚!有人摔死了。」 楼顶当时被封锁,亲眼目睹那场血案的当事人并不多。楼下也做了清场工作,坠楼者在第一时间就被巡警拿布盖上了,远观的群众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是谁。 所以那些人能传的,也只有一个模煳不清的故事梗概。 蔚音瑕找到接待客人的梨夏,于众目睽睽之下直截了当地问她:「那天死的人到底是谁?」 梨夏愣了愣,拉着她进入包房,告诉她:「死的人是安熠,小雨平安无事,镜姐也只是受了伤,所以才去京平疗伤啊。」 蔚音瑕不信。 她又马不停蹄地叫人送她去了唐韵青那儿。 轻烟隔着大门说道:「夫人她不见客,红缨小姐请回吧。」 蔚音瑕不死心,在门外哭喊道:「求你了韵青姐,求求你,告诉我她在哪里好吗?」 第154页 直到蔚音瑕哭得嗓子都哑了,手也在铁门上敲破了,唐韵青才见了她。 「这一个月她都没再联繫你吧?她不见你,说明她始终无法原谅你。我作为她的知己好友,她没原谅的人,我也帮不了了。女人于她而言不过是消遣,可有可无,可以是你,也可以是别的女人。你大概不知,她在京平…不止有一个红颜知己。以她当前的身份地位和财力,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多的是干干净净的大家闺秀任她挑选。你觉得,你一个风尘女子,有什么资本去跟她们做比较?音音,你配不上她,别再执迷过往了。蔚音瑕也好,红缨也罢,这两种身份都只会给她丢脸。」 蔚音瑕的脸色,白得吓人。她固执地问道:「我,我只是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红缨!」唐韵青突然提高音量换了个称唿,怒斥道,「前几年没有她在,你不是照样过得很好吗?我以为我给了你那么多,帮了你那么多,你终于挺过来了。你不是谁的附庸品,不是离了谁就不能活!」 「韵青姐,最后一次,」蔚音瑕哭倒在地,低头以乞求的姿态抓着唐韵青的裤脚,「求你了,再帮我最后一次,只要她没事,她喜欢谁都可以,我不会再去打扰,也不会缠着她不放……」 「从交给你安熙的信起,就没有最后一次了。」唐韵青说完转身,抽出脚,「轻烟,送客!」 …… 时光匆匆熘走,蔚音瑕剪短了发。她想知道女孩子留短髮是什么感觉,她更想知道以后能怎么帮她的阿镜梳理短髮。 天气越来越冷了,从秋天到冬天。 两个季节那么长,长到仿佛过了两年,两个季节又那么短,短到她还没看够阿镜的脸。 院里的梨树都冬眠了。 院里的腊梅花都开了。 安宅竣工当日,蔚音瑕也去了,远远的,她看到了主持大局的强爷。 她想冲进去问问强爷,阿镜为什么没有跟他一起回来?可她,被保镖挡在了外围。 徐伟强看到了她。 只一眼,没做停留。他上车走了。 蔚音瑕跟在车后追了一段,车子没有停下。她又怀着希冀,倒回去询问守在大门外的几人,可他们一无所知,唯一的任务就是不许任何人踏入宅子。 等她慌忙赶去强爷和梨夏住的那栋房子,人去房空。 回到镜音居,红姨递了封信给她。 梨夏写的: 红缨,别等了。尽管残忍,但我还是要如实地告诉你,她已有了新的生活,你也该有了。珍重。 悲剧重演。 阿镜不要她了。 这次她没有哭,她镇静地烧了梨夏的信,换上阿镜的衣服,取下脖颈戴着的玉观音捂在心口,合衣躺上了床。 阿镜,我听话地、乖乖地等你好久好久了,你还有多久才回来? 你再不回来,我就真的、真的要去京平找你了。 北上路远,她的阿镜捨不得她吃苦,终于在冬日里某个暖洋洋晴天,回来了。 阿镜朝她伸出手:「音音,我来接你了。」 她轻轻抬脚,屏住唿吸,一步一步走向阿镜。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泡沫上,好似做梦,好怕梦醒。 她和她的手,紧紧交握。 「因果轮迴,我和你註定是要在一起的。」 「你还会丢下我吗?」 「你在哪里,哪里便是我心归处。」 「你在我心上,生生世世,我心,都是你的归处。」 阿镜,你是我的大英雄,亦是我的心上人。 晨光初放,沪海下雪了。 蔚音瑕揉了揉眼睛,从安镜怀里抬起头来,鬼鬼祟祟地亲吻她的眉眼,她的鼻尖,她的唇角。 「音音别闹。」 安镜还很困,用她睡炸毛的脑袋在蔚音瑕月匈前拱了拱,「让我再睡会儿。」 蔚音瑕宠溺地哄着她:「好好好,你再多睡会儿。我去做早饭。煮面条来吃好不好?」 听到面条,安镜自觉地松手:「好啊,我要…你餵我吃。」 蔚音瑕来到院子,看到漫天飞舞的雪花,已在屋顶和地面积了薄薄一层。 她站在雪中,感嘆着多年夙愿终成真,流下幸福的泪水。 时隔多年,她等来了沪海的第一场雪落,也等来了阿镜的生日。她将做好的番茄鸡蛋面端到阿镜面前:「我的大英雄,生日快乐!」 这一次,她和她一起,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完了一整碗面,把酸的咸的都吃成了甜的。 吃了早饭,安镜变戏法似的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张红色喜帖:「猜猜是谁?」 「是谁呢?」蔚音瑕眨巴着明亮的眼眸,配合地开始猜,「是…秦家大少爷的喜帖?还是…柏杨终于开窍有媳妇了?呀,不会是韵青姐偷跑去京平跟傅医生私定终生了吧?」 「你呀!」安镜颳了下她的鼻子,「跟谁学的?越来越调皮。」 「没跟谁学,都是阿镜你…在床上教的。」 安镜轻点她的额头,打开喜帖正经道:「梨夏和强爷修得圆满,下个月大办宴席,邀我们前往京平参加,还让我做主婚人。唉,我家小妖精终于不用再吃强爷的醋了。他和梨夏再不成亲,我的性/福生活都要大打折扣了。」 蔚音瑕跨坐到她腿上,风情万种,笑着咬住她的耳朵:「阿镜是在怪我小气?怪我不识大体?」 第155页 安镜缩了下脖子:「没,没有的事。我家音音最大度了。」 蔚音瑕嘟着嘴,懒懒地趴在她肩上:「阿镜,我想做你的妻子。你是不是不想娶我了?」 「怎么会不想?」安镜掰过她的脸,亲亲她的唇,又深情注视着她的眼眸,「你忘了我们有婚书了?音音,你一直都是我的妻,我们也办一场隆重的婚礼,宣告全天下,好吗?」 「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