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城》 3.第 3 章 http://.biquxs.info/

到望城时已经下午了。 记忆中小镇中央的那条马路宽大气派,而今她却不敢认,原来它是这么窄,窄到只能勉强错开两辆车。 路两旁更是一派陌生的景象,记忆中的南岭已经不再是一片油绿的田野。各式各样的房屋建在了路两旁填平了壕沟新拓宽出的土地上。 沿街店铺林立,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驶过两座桥后,她一直在路右侧寻找被望城人称为东沽的水塘,那里消磨了她的大半个童年。 每年谷雨后她便带领着小跟班们在东沽钓鱼,不是用鱼钩,是母亲用纱网缝成的小口袋,用个铁圈支起来,拴在一根长棍子上,钓不着大鱼,却也从来没有让孩子们小小的心失望过。夏天他们赤脚踩着塘里的泥抓鱼,冬天就更有趣了,在冰上用围巾拉雪橇,一不小心就人仰马翻,滚落在冰上溜出去很远…… 几栋洋房挡在路边上,东沽远远的成了这些房子的后花园。 幼青的车径直开往老宅。 街道两边的房子多数翻新过了,风格各异,既不像东沽边的花园洋房,也与望城传统民居不同。家家都把门槛建得很高,门口伸出一个土台,让原本平整的路面高低起伏。 车拐进小巷。这个小巷只三户人家,两栋望城传统民居,后面一栋则翻新成二层小楼。 车在两所对门的老宅前停下。 幼青下车,路面杂草丛生早不似从前的样子。黑色皮鞋的细跟踩进松软的泥土中,陷了进去,她没有停顿,扫了一眼旁边的大门,径直向对面的宅子走去。 黑色大门紧锁着。回来之前她笃定大门很宽车能够径直开进去,到这时她才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记忆是有偏差的。 她从包里拿出一把旧钥匙,忐忑不安地抓起那把锈迹斑斑的大锁,“咔嚓”一声锁打开了。 幼青小心翼翼推门,门吱呀呀地打开来。 望城的传统民居很有特点,家家都是方方正正的院子,四面都是用回形走廊连在一起的房间,中间是天井,似北京的四合院又不是。北面一排为正屋,正屋分为三部分,东配房,西配房,中间则是堂屋,其他三面的房屋分别为客房,厨房,门厅,库房,厕所,禽畜栏房。这三面房屋建成平顶露台,用来晾晒粮食,四面安上花墙权当是护栏。在门厅的正上方建一个门楼,也是方方正正的一间房,并不住人,多用来存放粮食或杂物。 院子里空荡荡的,一根孤零零的晾衣绳从西客房门前穿过院子,固定在东面厨房门前。红砖铺成的地面斑驳地泛着青苔的绿意,堂屋门前幼白种下的石榴树没有了,房门似乎重新刷过油漆,与周围的古旧风格很不协调。 台阶上大块的水泥皮剥落,露出的红砖上长满了苔藓,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拾级而上,来到屋顶的露台上。地面早已斑驳开裂。小心得走上去,门楼的门窗破旧不堪,玻璃摇摇欲坠,门并没有上锁,方正的房间里零星得散落着几样杂物。 在临街的花墙边驻足,对面的宅子一览无余。对面这栋老旧许多,但格局几乎一致,不同的是对面的门楼只是个斜顶的阁楼,没法存放东西更称不上是一个房间。长长的花墙做成不一样的花样,缝隙里长满伏草。幼青停下脚步,注视着正对面的位置,依然能见到花墙上残缺的几块瓦片,依稀记得那个少年当年就是站在那里的。 越过这个院落,放眼望去,新建的房子一栋高过一栋,早已不见昔日的小桥流水。那时,远远望去,西河与北河汇流在一起,从一个长长的石板桥下静静流去。那时并不清楚河再往前与南河汇在一起流进柴汶河,最终注入东平湖。 推门进屋,正面是传统的摆设。一个条几,一个八仙桌,两把木椅子分放两边。挂在正中的中堂已被撤下,露出刚刷过的白色的墙壁,老式挂钟停在了三点四十分的位置,而脑海里则是它吧嗒吧嗒摇摆着的样子。八仙桌上放着茶盘,条几上排放了几样小物件。右边是个屏风,左面是沙发茶几等西式家具。沙发上落满灰尘,茶几上放着一个褪色的果盘,里面落满了灰尘,其中的喜糖和干果依稀可辨...... “是幼青回来了吗?”青转身迎上从外面赶来的父亲。 “爸,是我,你还好吧?” “啊?幼青啊,你说什么我听不清,这两年聋得不行了.....堂屋很久没打扫了,到东屋坐吧” 他顺手把堂屋门关上。还没等她说话已经走到前面去了。 父亲以前是个军人,身形挺拔,仪表堂堂,而此时走在前面的父亲,弓着腰,头发花白稀疏,双手皴裂,脚下穿着一双沾满油污的单鞋,趿拉趿拉地有些不随脚。 跟随父亲,一路来到东配房。东屋比堂屋窄小许多,生活用品却样样具全。一张老式木床上叠放着被褥,虽陈旧却叠放整齐,旧的矮八仙桌上摞放着几个盘子。 “爸,你还好吧?” “啊?青啊,你晚上就还住你的小西间吧,你的东西都还好好的,没给你动过” “被子都给你晒好了,放在阁楼上,一会儿你记得抱下楼来” “门口你和小白种的那棵石榴树我本来给你留着呢,有一年生了白毛,刨掉了,又买了一棵种在原处了,你看看,眼见着快长起来了” 父亲说着用袖子揉了揉深陷在皱纹里的眼睛。父亲真得是听不到东西了。 幼青从包里翻出便条纸给他写了几行字交代了一下行踪就出门去了。 刚跨出院子,已泣不成声,才短短五年未见,父亲竟已老成这样。母亲若见到此情此景,不知会作何感想呢。 4.第 4 章 http://.biquxs.info/

幼青的父母是自小订下的亲事。他们的姥姥是闺蜜,一把年纪了还经常聚头,见对方孙外孙女都十分喜欢,都觉得两个凑成一对十分相配,便订下这门亲事。虽然当时娃娃亲早已不再时兴,可两家人门当户对的,又有上一代人的交情,长大后也没有人不赞同这桩婚事。 父母是在父亲参军的部队结的婚。婚礼很简单,婚后母亲借住在老乡家里,那时母亲每天要做的事是帮着这家胶东老乡织渔网,晒鱼干,做胶东大馒头,只有晚上能见到父亲。见面也很少话,各自怀揣着自己的心事入睡。 母亲担心的是父亲瞧不上她不愿与她说话,实际父亲则是原本就寡言,面对端庄大方的母亲更是紧张。休息时,父亲会带着母亲在海滩散步,也会骑上自行车带着母亲绕岛看风景,只是两个人还是话不多。 直到父亲退伍时母亲才怀上了姐姐幼白,那一年是1980年。父亲转业进了望城起重机厂,母亲也跟公婆住到一起。 奶奶是个宽厚的人,对新媳妇照顾体恤,可还没等幼白出生,奶奶便过世了。爷爷却是个极挑剔的人,上面还有个年事已高的老奶奶,每日晨昏定省家务活计,母亲样样都得小心应对。父亲下班回家,问候完爷爷便凑到母亲身边,看能不能帮上母亲,让身怀六甲的母亲能稍休息一下。爷爷虽看不惯除了怒骂几句也没有别的办法。年底时,幼白出生了,爷爷见是一个女孩只轻哼了一声再未多看一眼。母亲没看出父亲态度的变化,但母亲想父亲是介意的。 还没等母亲出月子,爷爷便来轰他们一家三口。后来母亲才知道,父亲以奶奶去世不满一年为由阻止爷爷再婚,让爷爷着实恼了,发狠一定要将他们分出去。新家还没有建成,只能暂住在爷爷这里,忍受着爷爷时不时发作的谩骂。第二年开春,父亲便请来临近的泥瓦工,筹建房子,在望城,每个男孩自降生便有了分一套宅基地的权力,父亲自然也有一块自己的宅基地。以往父亲的收入都是全数交给爷爷,自爷爷决定分家,父亲便攒了一些钱。麦子成熟之前,父母带着幼青搬进了他们的新家。父亲很遗憾只盖起了堂屋及两侧耳房,其他三面则是只有简单搭起的厨房和厕所。母亲却很知足,自己的家横竖是自己做主的。 两年以后,幼青出生了,虽然又是女孩,可少了长辈的脸色,父母不说举案齐眉,也过得和乐安宁。 后来望城第一批人富了起来,他们到远近的煤矿油田推广望城重机,并为他们提供长久的技术支持。幼青的父亲便是其中之一。 家里三面的配房在某一年毫无征兆得盖了起来,幼青幼白两姐妹也被从父母房间分了出来,有了自己的房间。 渐渐地,父亲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他总是在早晨天还没亮便起床去赶望城发往市里的第一班车,在长途站倒车去往全国各地。往往母亲也早已起床,给父亲收拾东西,准备早饭,那时的父母也是相濡以沫的。 父亲外出时,年幼的小姐妹盼望着父亲归来时能带更多地礼物。父亲每次回来总能带来不一样的东西。同龄的孩子还在吃牙糖时幼青和姐姐幼白已经有了酒心巧克力,其他女孩还在扎红头绳的时候,姐妹俩已经可以扎着两个金色假发编扮芭比了。而母亲呢,在等待中变得多疑焦虑,虽然大家还在夸赞父亲给她染的头□□亮,她却知道什么东西正从她的指缝中溜走,她抓不住。 他们之间的战争在某一天爆发,自此没有消停过,老人们都说夫妻哪有不吵架的,等年龄稍长了就好了。谁也不曾想到后来他们竟因为对门新搬来的寡妇争吵离婚。 5.第 5 章 http://.biquxs.info/

幼青去阁楼上抱被子。 踩着长满青苔的台阶走上露台,像小时候无数次攀上露台一样扶花墙站立,隔着五六米宽的街道,看向对面。 对面房子与幼青家格局相同,大门正对,门锁紧闭,露台上散乱地堆放着杂物,临街的花墙上残缺的瓦片摇摇欲坠。 “信不信我会杀了你!”十几年前那个少年就站在那里怨愤难遏。 “呵,那就试试看!”女孩冷冷得看着从对面飞来的瓦片坠落在街上,碎成几块。 试想当年十六七岁的梁康,血气方刚,短短几米的距离怎么可能打不到她呢。 第一次见梁康是小学一年级的第一次考试,要交卷了,幼青却在犯难。 几个高年级的男孩子趴在窗户上看热闹。 “你会写字吗?”幼青向伸过来的小脑袋求助。 “那还用说!” “你帮我写上名字吧”幼青满脸哀求。 “啊?你不是吧”男孩像看到了一个白痴,半年都没学会写自己名字。 “嘘!小声点!”幼青瞥一眼背着手在教室前面溜达的班主任。 “叫什么?”男孩一手扒着窗台,另一只手抓起幼青手里的铅笔。 “田幼青,是这几个字吗?” 男孩写完,再也支撑不住了,跳回到地面上。 “对对,就是这样写的!”幼青暗自庆幸还好写对了。 望城小学虽不是什么重点学校,但在周围几个镇上还是很有名气的,可能因为年代久远,出过一些大人物吧。单凭这一点,附近镇上有条件的家庭都会把孩子送来读书。梁康就是其中之一了。 望城小学的硬件设施在九十年代还算是比较完备的。校园里青瓦白墙,绿树参天,颇有底蕴。 不知道为什么,学校腾出一排教室用作幼儿园,还在门口安装了很多游乐设施,高高的铁滑梯,跷跷板,还有安着板凳的转盘。 从安装那天起,这些设施就被小学生给霸占着。幼儿老师轰走一波又来一波。后来,幼儿园干脆用铁栅栏围了起来。小学生们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干着急。 不过总有调皮的孩子,翻过栅栏去玩滑梯,幼青就是其中一个。幼青身形瘦小,每次都可以毫不费力地从栅栏底下钻进去。可那一天她穿的多,被栅栏挂住衣服,进出不能。几个小朋友围着看热闹,幼青又羞又怕,哇哇哭起来。 “还好意思哭呢!没见过这么笨的”走过来的是梁康。他把衣服从铁栅栏上解下来,把小小的幼青从栅栏缝里拽了出来。 “又是你啊,田幼青是吧”他那惊讶的表情分明像是在说原来真是个白痴呢。 “呜呜呜……嗯……呜呜呜……是你啊,你是谁啊?” “我叫梁康,三年级的!” 男孩一上一下扔着书包欢快地走远了。 幼年的他们就这样毫无理由地快乐着。 直到三年以后的一个夏天,对门空着多年的院子里搬来一家人。东西不多,也只有一大二小母子三人进进出出搬东西。小货车的司机在一旁抽烟,不耐烦得催促着,也不见他伸手帮忙。 坐在自家门厅里的幼青,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少年,直冲他笑着摆手。少年冷冷的目光扫过,没有理她。只那一眼,幼青知道他不再是那个快乐的男孩了。 幼白说那是她班上的同学,名声不好,别理他们。 后来才知道梁康的父亲就在那年死于非命,仅仅是因为母亲的一句话。 原来他母亲生得美丽动人,经常受人骚扰。他父亲却是个老实人,对此也无可奈何。某天,一个同村的糙男人凑到她跟前说,以后跟着我过吧。她恼羞成怒没好气得随口说了一句“等我男人死了吧”,谁知那人当了真,竟把梁康父亲给打死了。那人被判了死刑,而他和母亲及妹妹也被奶奶叔伯们当成丧门星给轰了出来。走投无路的他们只得借住在娘家亲戚的这个老宅子里。 他的母亲姓什么没有人计较,只知道儿女梁康梁静姓梁,便称其为梁姨。在民风传统的望城以刘杨田张四大家姓居多,逢人便是叔伯婶嫂,能论地起辈分来,“姨”这称呼多少带了些生分,时不时提醒别人他们是外来户。 梁姨一家在望城没有田地,只能靠着自己做豆腐的手艺维持生计,供儿女读书。 每天傍晚,梁姨用扁担挑着两桶泡好的黄豆去磨坊磨豆子,回来时便是梁康挑着扁担,梁姨在一旁推一辆自行车。 年幼的梁静早早得写完作业后还要给母亲和哥哥准备晚饭,等一切就绪了便在门前张望,等着母亲和哥哥归来。她很少跟同龄的幼青一起玩,总是站得远远地,存了小心。 每天一家人三口草草吃过晚饭,便在院子西南角的豆腐房里忙起来,伴随着袅袅炊烟升起,一股浓浓的豆浆味道弥漫开来。 很久,梁姨和梁康一人提一个桶从豆腐房里出来,将桶提到院子里,一瓢一瓢舀进早已准备好的方形模具里,一天的忙碌也接近尾声了。 第二天一大早便听到梆梆的声音响起,梁姨推着小车开始沿街卖豆腐了,走一段便停下来,敲几下木制的豆腐梆子。八点左右两大块豆腐便可以卖光了,换回的多半是黄豆。梁姨做的豆腐很畅销,少有卖不完的时候,偶尔剩下些便送给左邻右舍,渐渐的大家便熟络起来。天气暖和的傍晚会让梁静喊上巷子里的小朋友一起来去喝豆腐脑,梁静也大着胆子跟小朋友们慢慢玩到了一起。 年长几岁的梁康很少跟小丫头们坐一起,见有人来便端着碗起身到西间自己屋去了,不一会儿便隐隐约约听到收音机里传来张雨生的歌。 幼白喜欢在露台画画。而她画画时旁边总少不了幼青,她只有一会儿的安稳,便开始好奇地在花墙边张望对面的院子,看看梁康那一家人都在干什么呢,看到什么还不停地跟姐姐说,幼白听了骂她偷窥别人家隐私,幼青嘻嘻哈哈不以为然,幼白只能摇摇头嗤之以鼻。 梁康一家搬来望城的第二年夏天,大雨接连下了一周,三条河爆满,很多桥被洪水冲断,梁静在南河溺水而亡,梁姨家的豆腐停卖了很久,也再未邀请大家去喝豆腐脑。 幼青升望城中学那年,幼白和梁康都在同一中学读初三。 学校里的梁康与梁姨跟前的梁康判若两人。 幼青见过他一手扶车另一手搭在别人肩上,几个人连成一串,骑着自行车呼啸而过;也见到过他和其他男生躲在水房后面偷偷吸烟;也见过他们聚在一起对身边走过的发育较早略显身形的刘露露吹口哨。 梁康见到幼青会略有收敛,几次都没见她到梁姨面前告状,便也不避讳她了。幼青开始时会憋得脸通红装作没听到没看到,见多了便是如同幼白一样满眼的不屑,自此也不再跟他讲话。 6.第 6 章 http://.biquxs.info/

记得有一年夏天,母亲当街跟人扭打在一起。 幼白和幼青二人一人端着一盆衣服正准备去河边洗衣服。 看到这幕,幼白视若无物,平静地从二人身旁绕过去继续往河边走去。而幼青却呆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想跟上姐姐,又怕母亲会被人欺负。她就杵在那里,一遍一遍问自己:是跟姐姐一起离开还是上去帮母亲呢? 这时人群里的母亲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女儿,一个冷漠走开一个袖手旁观,一下子泄了气,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长大后,这一幕仍会反复出现在幼青梦里。母亲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幼白依然是漠然离开,幼青却在原地不停地拷问自己:留下帮母亲还是走开?留下帮母亲还是走开?留下帮母亲还是走开……直到喘不过气来惊醒。她想自己肯定是让母亲伤心了吧,如果自己当时停下来,扶母亲一把或是帮她说几句,她的心会暖一些吗? 姐妹二人跟母亲总是疏离的。虽然母亲也会给姐妹俩讲故事,给幼青做渔网,姐妹俩咳嗽了给她们熬川贝梨水,幼青生疹子了会用小推车推着她走十多里路看病。但母亲绝不会夸赞她们,顶嘴时会扇耳光,心情不好了会无缘无故被骂,大概母亲还是希望能有个儿子的吧,没能给父亲生个儿子成了她的心病。 在望城这个民风传统的小地方,没有儿子还是让父母二人很抬不起头来的。虽然如此,两姐妹也没见父母怎么争吵过。 而真正打破父母之间和谐的是那件事。 梁姨搬来不久就开始做豆腐了。做豆腐很是一个体力活,每天梁姨都会挑着两大桶泡好的豆子到磨坊磨豆子,磨成浆后再挑回家做豆腐。一次挑着挑子回来的梁姨在巷口歇气,正好遇上父亲,父亲就顺手帮梁姨把桶给提进家门,刚好被母亲撞见。 从此以后父母的争吵开始愈演愈烈。渐渐长大的幼青在不知所措中习惯了躲在一边旁观,而早已懂事的幼白听到他们吵架则是每每劝他们离婚一了百了。 每次母亲听了幼青的话定会立马调转枪口,大骂幼白。 “随你爹的混账玩意,我忍气吞声在这里耗着还不是为了你们两个不争气的东西!” 引火烧身几次以后幼白也不再管他们了。 那是一个夏天的中午,姐妹二人坐在门厅里乘凉。幼白画画,幼青坐在一旁看漫画,是前一天刚从秋陌家借来的龙珠。幼青正看得津津有味,堂屋里父母又吵起来了。 “你去啊,快到她家去啊!”屋里传来母亲歇斯底里的喊叫声。 “你整天都胡思乱想些什么!闺女都在家呢能不能收敛点,我要吃饭!”父亲埋头继续吃饭,桌上是幼青从外面抓回的鱼炖的汤。 “这是我做的你不许吃!”母亲将鱼拉到一边。 父亲将筷子往桌上一拍,推门跨出堂屋。 刚走两步,一盘菜飞出来,没砸到父亲,却正好扣到了幼白头上,散发着腥香的鱼从幼白头上滚落下来,浓浓的汤流进她的眼里嘴里衣服里。笔下的画也沾满了鱼的肉和汤。 父亲停下脚步,满脸愧疚。想要伸手帮幼白,伸出的双手却被幼白摔开了。 追出门外的母亲终于也停下了脚步,有点不知所措。幼白低着头看都没看父母一眼,就披挂着一身菜汤跑出门去了。 母亲见状火气又腾腾冒上来。 “一窝没心肝的白眼狼!” 原本坐在姐姐旁边的幼青被母亲一把拎起来扔出门外,身后再次响起父母的争吵声。 幼青不明就里,一个人傻傻地走到河边,姐姐正坐在河边的石台上发呆,菜汤仍旧挂在她脸色。姐姐不理她,幼青便只是远远得看着也不敢靠前。夏天,刚下过雨,河水涨满,微微浑浊的河水在脚下打着旋。幼青盯着河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掉下去真的会淹死吗? 又过了不知多久,还是在那个暑假,秋陌约了幼青还有沈兰骑车去矿区玩,听人说矿区的河边能捡到水晶和化石。骑车大约两个小时,往返加上停留玩耍,回到望城已经是下午了。 当幼青骑车拐进巷子,见巷子里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梁康家大门开着,姐姐幼白正堵在梁康家门口破口大骂,梁姨家却不见有人出来也没人回应。 左邻右舍来劝解的大娘婶子觉得不对劲挤进家门一探究竟。 忽然听到走在前面的婶子大喊: “赶紧呢,上吊啦!” 大家一拥而上,救下了梁姨,好一通劝解,梁姨捂着嘴也不出声,眼泪却是哗哗直流。 幼青挤进人群,才知道梁姨被姐姐骂得寻了死,还好被及时救了下来。 几天后,久未露面的梁康知道了梁姨寻死的事由后,跑到露台上,冲着幼白家的院子大喊大叫。 “田幼白,田幼白,田幼白你给我滚出来!” 望城真是闲人多,街上很快聚集了很多看热闹的。他们有的嗑着瓜子,有的搓着麻绳,有的掐着草辫,你推我挤往前凑。 大门刚好是上锁的,不然幼青怕是对面那个暴躁的人真的会闯进家里了吧。 幼白很快出现在露台上,满脸冰冷,一言不发。 巷子口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议论声也越来越大,竟是变得毫无顾忌。 “唉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前两天两家不是闹过一次了吗?” 另一个人神秘兮兮地探过头来说:“听说老田媳妇跑了!” “真的假的呀,都四十来岁的人啦还闹腾啥” “这跟寡妇家有关系?” “谁知道呢,那么个人住对门能有啥好!”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露台上的梁康脸色越来越阴沉,两眼几乎冒火! “都给我滚……”梁康大吼一声。 围观的人都唏嘘不已往后退却不见散开。 “信不信我会杀了你!”梁康看到出现在对面的幼白,一身碎花长裙,弱不经风。 “呵,那就试试看!” 那个怨愤难遏的青年花墙上扣下一块瓦片,狠狠得冲她扔过来。 女孩冷冷得看着从对面飞来的瓦片,坠落在街上,碎成几块。幼白转身离开下楼去了,只剩怒火中烧的梁康,一拳砸向花墙,瓦片碎成几片滚落下去。 母亲就是那时离开家离开望城的,从此再没回来过。家里再没有人争吵不休了,幼青则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再去东沽滑冰钓鱼,不再去河边洗衣服,甚至除了上学不再出门。 7.第 7 章 http://.biquxs.info/

幼青抱着被子推开自己和姐姐幼白的房间。 房间里有一张老式大床,两边的床腿做成了小橱柜,右侧是一个中间镶着全身镜的三开门大衣橱,左侧是一个老式写字台。 写字台上放着几样小摆设,台面上压着玻璃,玻璃底下则压着几张合影,其中一张倒扣在玻璃下面,幼青知道那是幼白的初中毕业照。幼白不喜欢这张照片,大概又舍不得扔掉吧,一直扣在玻璃底下。 掀开玻璃,小心地取出反扣着的那张照片。十五六岁,是多少孩子们的花季雨季,他们嘴角挂着微笑,眼神里充满了渴望的光芒。 那天下晚自习,幼青同学刘露露带着几个人在望城的中心路上拦住放学回家的幼白幼青两姐妹。 “露露,你们这是干什么!” 幼青认出了带头的是刘露露。 刘露露并不理会她,转向幼青身边冷眼看她的幼白。 “田幼白是吧?” 幼白认得她,梁康屁股后面的小太妹,跟幼青一个年级。 幼白并不理会她,继续往前走。 一个巴掌狠狠落在幼白的脸上。啪一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分外响亮。 “怎么不说话了?就你伶牙俐齿不是?”刘露露怒目圆睁,手指戳着幼白涨红的脸。 幼白怒不可遏,甩手要打回来,早已被其他几人给按住胳膊。 “让梁康哥不痛快是吧?”又是一巴掌落下来。 “刘露露你神经病吧!你不怕明天我告老师吗!” 幼青破口大骂,上前去扯刘露露,早就被旁边的人架了起来。 幼白没说话,只是狠狠瞪着刘露露。 “你再瞪把你的眼给剜了!” 刘露露扬起的手又要扇下来时,这时一辆自行车直冲进来。 “住手!给我滚一边去!” 梁康将自行车一横,倒向围在一边的小混混,来到幼白身边,抡起胳膊扫开那几个抓着幼白和幼青的人。转身问幼白:“你没事吧?” 幼白只是瞪着梁康,不是话,眼泪滚滚而下。她转身拉着幼青,一路跑回家去了。 身后传来一声吼叫,“以后谁敢动她试试!” 第二天,梁康发现幼白没来上课。 校园后面的南河是望城最大最深的一条河了,每年夏天洪水都会肆虐一阵,河水漫上河堤漫过大桥,过往的行人几乎是拼人品?着洪水过桥,溺水也时有发生。等洪水一退,人们又会被南河的美迷惑而忘记它的危险。 河堤上绿树成荫,合抱的白杨树沿着河堤一字排开望不到尽头。如果是在秋天,更是美得让人心醉,黄叶纷纷扬扬,厚厚地铺满了河堤,早些年还有拾柴的老人,拿着耙子耧树叶当柴烧,远远望去,长河,落日,黄叶,老人,美得像一幅画。 河床上巨石错落,多是厚厚的沉积岩被常年累月的河水冲刷而成。湍急的河水从石间穿流而过,拍起无数浪花,最终汇入更深更急的河水里。 幼白就坐在当年梁静落水的那块巨石上发呆。 汹涌的河水流到石下打了几个旋平静了下来,这种地方老话叫淹子,极深,水清澈时也是深不见底,偶尔能见到大鱼甚至鳖之类的穿梭而过。大人煞有介事地吓唬小孩:看吧那鱼呀鳖的都成精了,靠近水面一不小心就被它们拖进水里去。 “田幼白!” 梁康略微颤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田幼白,你想死是吧?赶紧滚下来!”说着梁康已经爬上石头来。 “你才想死呢!” 幼白头也不回,继续对着水发呆。最近的事太魔幻了,节奏有点快地让幼白也想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了。母亲走了,就这样跟父亲大吵一架拎着行李离开了。说不上伤心,幼白只是懵了,不知道以后怎么办,自己马上中考,而妹妹幼青刚入初中,还是个愣头青似的假小子,不通人事。 梁康走到近处也坐了下来,一个手却是拽着幼白的衣服不放。 幼白没理他,任由他拽着。梁家不出现也会有李家张家出现吧,那天她迁怒梁姨的确是过分了。母亲嘴里说的父亲那些风流债是真是假,她这个做女儿的也无法开口问个究竟。 “你,你没事吧?”梁康犹豫地开口,他也一样满腹心事。 父亲去世后他们母子三人搬来望城时他已经上初一了,什么事都看得分明。他知道父亲的遭遇怨不得母亲,可若说他跟母亲之间毫无芥蒂也是不可能的。他知道母亲思想保守并不是传言中那般轻浮的人,偏偏流言如影随形般,他们到哪里都不见消停。 “昨晚的事我给你道歉,刘露露是个彪子,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梁康盯着水面半晌憋出一句。 大家眼里他是不好好学习,整天跟那些社会青年混在一起的小混混,母亲眼里他却是顾家懂事的好孩子。他也不想这样下去,一步踏错想要回头却难,父亲早早离世他更是不知道人生坐标该是什么。刘露露的那点心思他都明白,可那样的女生他还真瞧不上。 “你家里的事我也很抱歉……” 他把头扭向一边不再看水面。两家人住对门,有点动静听得清清楚楚。幼白母亲那些指桑骂槐的日常他也是知道的。 “你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起开!”她转过头来冷冷得盯着他。 眼前的这个少年个子已经长开,比她足足高出一头,体型瘦但不单薄。他的脸在幼白看来只能用邪魅二字形容,肤色黑,而五官则过分精致,眼神闪着幽光,嘴角似笑非笑轻佻地勾起。 幼白的眼神让他感到不舒服。虽住对门又是同班同学,即使一前一后放学上学,两个人也很少说话。幼白在班里算得上班花了吧,偏偏成绩也那么好,唯独性子比较冷漠,让心存好感的人都敬而远之。 此刻她脸上的冰冷让他不敢直视。 “你不下去我就不走!” 他低下头像个倔强的小孩子,手一直拽着她的衣服不放。 妹妹梁静在这里出事,他无论如何不允许再有这种事发生,更何况这人是幼白,他不敢奢求的那个女孩。 “你们一家人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呢……”话一出口,幼白马上后悔了。 是的,这个地方的确是他们家人阴魂不散的地方。梁静,那个安静的小女孩,她印象不深,但终归在一个巷子里住过,也听她怯生生地叫过姐姐,此刻她不忍再说下去了。 他一直低着头看着水面,不说话。他能理解幼白的心情,但作为小辈,他们又怎能左右父母那辈人呢,更何况现在不过是捕风捉影。 僵持一会儿。 “幼白,以后会好起来的,相信我!”梁康垂下头来看着幼白,自己眼中却是闪着泪光。他也无比希望围绕母亲的流言消散,幼白的母亲能够回来,两家人依然相安无事下去。 幼白转过头,眼泪滚落。即使母亲在时再怎么尖酸刻薄,家也是完整的,回家的时候有人开门,吃饭的时间有人做饭,起床的时候有人喊,熬晚了不睡时有人吆喝。母亲就这么走了。 两个人就这么坐在石头上,默不作声,各自伤心。 “马上中考了,幼白你别有心理负担,以你的成绩肯定能考进一中。” 幼白没有回应。 “我这两三年算是荒废了,高中是够呛能考上了,我也不想上了” 幼白不置可否,明白以梁康现在的成绩,高中肯定是无望了。 “我不想再跟他们混下去了,出去看看,换个环境,从头开始!” “哦”幼白只应了一声。 梁康的决定让她有点意外,她以为梁康破罐子破摔就这么堕落下去没救了呢。幼白大概能理解梁康处境的处境,小小年纪就目睹了父亲和妹妹的离世,相依为命的母亲也流言缠身。父母之间的纠葛让孩子们都觉得尴尬无比,梁康大概也在被流言压得抬不起头来了吧。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到傍晚,幼白没回学校取自行车,跟梁康坐一辆自行车回家。迎在巷子口的梁姨见到二人一起回来颇为震惊,面对幼白更是有些尴尬,勉强地笑笑。 幼白从自行车后座跳下来,也不看她,径直回家去了。 此后两人放学上学仍旧很少说话,像从不认识一样。 中考后,梁康离开家出门闯荡去了,幼白则顺利考入市一中,住校很少回家,除了交学费钱生活费便不跟父亲联系,只是每周给妹妹写一封信从未间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