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奸臣暗恋我》 1.第一章 http://.biquxs.info/

彭泽县衙外,不远处的一条闹市街上,茶点摊上的生意正好。 灶台上的蒸笼高高垒起,滋滋冒着白气,摊子周围摆了几张方桌,坐满了起早做生意或赶路的客人,老板伙计忙个不停。 “客官,您的包子,趁热吃。”伙计穿梭在灶台和饭桌之间,麻利地将两笼刚出炉,腾着热气的包子端到一桌客人面前。 “哎,伙计别走,”其中一名客人叫住了脚步不停的伙计,“向你打听个事。” 伙计将抹布甩在肩上,大大咧咧道:“客人想打听什么事?” “我们是外地来的,想在这彭泽县做点小生意,我看这儿民风淳朴,大家伙儿安居乐业,治安也不错。想问问这儿的地方官为人如何,会不会为难咱们外地来的生意人?” “哈哈,原来客官是来做生意的,问我,算是问对人了。”伙计是个自来熟,径直往空座上一坐,热情道:“咱们这儿地方虽小,但往来的商人很多,确实是个经营的好地方。至于咱这儿的地方官嘛,那可是个大大的好官呐,绝不会为难咱老百姓的。” “哦?可我一路走来,碰到的地方官可都是些鱼肉百姓,无利不贪的,怎么你们这儿倒出了个清官?” “?g,客官您别不信。咱们这儿现任的县令老爷,姓柳名昭,是三年前从京城里调过来的。听说来之前,好像还是个状元郎,和那些贪官污吏,自然是不同的。” 客人质疑道:“状元郎就不能是贪官了?” “您接着听我说,”伙计见他不信,掰着手指数道:“自从柳大人来了彭泽之后啊,为老百姓铺路、浚湖、修祠,又时常捐出自己的俸禄接济贫民,逢年过节摆宴席与民同乐。您说,这样的好官还能上哪里找去?” 客人笑道:“听你这样说,倒真像是个好官。可他堂堂一个状元郎,又如何沦落到这偏远之地做个小小县令?你这消息准不准啊?” 伙计促狭笑道:“这其中自然有隐情,小的也是听到过旁人提起过一点半点,也不知是真是假。” 客人兴致勃勃问:“什么隐情?” 伙计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这柳大人他,是个断袖!听说当年,是为了个心爱的男子,触怒了圣颜,才会被贬到这儿的。要不然,凭柳大人的人物,在京城里早就当大官了。” “咳咳咳……”同桌另一个客人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伙计以为说错了话,担忧地问道:“这位客人是怎么了?” 与伙计攀谈的客人笑着摆摆手,道:“不碍事,他是被茶水呛到了。今日谢谢你了,你去忙你的吧。” 伙计狐疑地看了一眼咳嗽的客人,他在这摊子上晨迎暮送那么多人,早就练就了一身识人的本事。 那客人生的极为俊秀,浑身有一股清贵气质,绝不像寻常的商人。 可也容不得他再打量,便被老板高声叫走帮忙去了。 “看来,柳二公子在这里,将自己的辖区治理的不错。”刚刚和伙计搭话的人叫齐铮,他给对面的人重新倒了杯茶,二人开始低声交谈起来。 容尹接了茶水润了润刚刚咳的发紧的嗓子,淡淡道:“政绩是不错,可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 齐铮看了看容尹冷着的脸,想笑又不敢,明知故问道:“大人是说,柳二公子被传断袖的事?” 容尹没搭话,齐铮又正经道:“依属下看,这可能也不是讹传。柳二公子带着谢公子到这小县三年了,至今未娶,这三年之间,二人朝夕相对,要是生出了什么旁的情谊,倒也不是不可能。” 容尹的脸色愈寒,茶杯被他紧紧捏着,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口,齐铮看着,生怕他把杯子捏碎了,引来旁人侧目。 还好片刻之后,容尹只是将杯子轻轻放在了桌子上,沉吟道:“他会吗?” 也不知是问齐铮,还是问他自己。 齐铮心里叹气,着急道:“会不会,您不会自己问他吗?咱们到彭泽都三日了,您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去县衙拜会?” 容尹想起他与柳昭三年前最后一次见面时,他对自己说的话:你走吧,我就当从没认识过你罢了。 他心里发紧,他不是不想去见柳昭,他只是怕,怕见面他质问自己,更怕,他连质问都懒得对自己说。 正在思量间,街上突然起了一阵喧哗。 也不知是谁来了,人群突然都涌上了街,将那人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打招呼。 “柳大人,多谢您上次替我儿子向京城里的名医问方子,我照着方子抓药给儿子服下后,病果然好了许多。这是我家一点点心意,请您一定不要推拒。” “小事小事,病好了就行。”人群中有个轻快的声音传出,叫人听着,便知说话的人脸上是带着笑。 “柳大人,这是我家新酿的酒,送您一坛,带回去尝尝鲜!” “好,多谢春娘子。今日喝了你家的酒,来日本官一定替你好好宣传。” “柳大人,又去钓鱼啦,今日收获如何?” 柳昭将提着的鱼篓给那人看,笑道:“快入冬了,这鲫鱼正当肥美,今日收获颇丰。” 容尹远远瞧见人群中的柳昭,穿着蓑衣,带着一顶斗笠,左手提着一个鱼篓,右手抱着一坛酒,笑吟吟地从人群中穿过,经过茶点摊的时候,因为被人群挡着,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此刻正坐在临街位置的他。 齐铮莫名有点兴奋,凑过去低声道:“大人,是柳二公子来了。” 容尹淡淡瞟他一眼,我还能不认识他吗。 三年未见,身形好像比之前瘦了些,更显挺拔,脸还是白白净净的,眉眼生动,总是一副浅笑吟吟的样子,对谁都是和和气气,怪不得是人看见,都愿意亲近他。 想到最后一次见面,柳昭面无表情,连一个眼神都不屑丢给自己的样子,容尹的心中,莫名又刺痛了一下,三年了,那副冷漠的眉眼早就深深烙在了心上、梦里,现在想来,画面就仿佛在昨日一般。 “王掌柜,听说你家儿媳妇又给你生了个大胖孙子?”柳昭的声音走到了前头。 “是呀,等小人孙子满月,到时候请柳大人喝满月酒,还请大人一定赏个脸。” “一定来,一定来。”柳昭从鱼篓里倒出两尾硕大的鲫鱼,提着穿过鱼唇的茅草,递给王掌柜,笑道:“刚从湖里钓上来的,给产妇煨汤最好,权当本官的贺礼。”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多谢柳大人。” 容尹没有回头,背挺的直直的,坐在那儿,注意着身后的热闹。 齐铮叩了叩桌子,提醒:“人都走远了。” 容尹心一松,起身道:“走吧,回去收拾东西。” 齐铮放了一锭碎银在桌上,问:“去哪儿?” 容尹望了柳昭离去的路,怔了一下,道:“去喝鲫鱼汤。” 那厢柳昭回了县衙,刚回房把身上的蓑衣斗笠脱了,就听下人来禀报,白师爷从京里回来,有急事要面见他。 柳昭三年前自请离京,来了这彭泽之后,就再没回去过,每年一次的述职,也是只派白师爷代他去。可不知怎么的,这一次,白师爷竟然去了月余,直到今日才回到彭泽。 柳昭换了身常服,临出门时,想起来个紧要的事,又折返把鱼篓交给下人,叮嘱厨房,午饭做一道鲫鱼豆腐汤打打牙祭。 他三年前就和京城柳府断了往来,就凭他当县令这点俸禄,时不时还要接济下旁人,连日常吃的蔬菜瓜果都要亲耕亲种,日子过的甚是清贫。 到了书房,白师爷已经在那儿候了他许久,看他那脸色,就好像被人捉奸在床了一样。 柳昭想了想最有可能,让这一向厚脸皮的白师爷露出这副表情的事,迟疑道:“是不是被嫂夫人发现了?” 白师爷一愣:“什么?” 柳昭拍了拍他的肩,表示同情:“你给春风阁的莲儿姑娘赎身,养在外头做外室的事。” 白师爷大惊:“您怎么知道?” 柳昭踱步到书桌后,坐下,对着白师爷叹气道:“这彭泽县就那么点地方,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本官?你前脚给银子,后脚人家就跑到我这儿来报信了,要不是我替你瞒着,嫂夫人会直到今天才知晓?” 白师爷舒了一口气,忙作揖道:“属下谢过大人。”刚弯下腰,又发觉不对劲,直起腰哭丧着脸道:“谁要跟您说这事了!” 柳昭拿起笔,润了润墨,在纸上写下一个“清”字,听白师爷否认,挑眉问:“你不说就当没这事了吗?老白,不是我说你,你也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这些个风流韵事也该收敛一点。我看嫂夫人也不像个不讲道理的,你既然求到我这儿,这次的事,我就帮你做回说客。记住,下不为例。” 白师爷哭笑不得:“大人,大祸临头了!” 柳昭低头继续写下“官难断”三个字,哂笑道:“你可不是大祸临头了吗?” 白师爷走上前拍案,砚台里的墨都被震了出来,柳昭刚把“家务事”最后一个字写完,被他惊得最后一勾都写歪了,抬了头拧眉不解地望着白师爷。 白师爷闭目,咬牙道:“京里派了钦差下来,要亲自考察您的政绩,您猜钦差是谁?” 柳昭手里握着的狼毫颤了颤,油然而生一种不好的预感,忐忑问道:“谁?” “容尹,容大人!” 笔应声而落,在他刚写完的墨宝上砸出一大块墨渍,原来白师爷这厮说的大祸临头,指的是他。 2.第二章 http://.biquxs.info/

柳昭为何会自请远放,事情还得追溯到三年前,震惊朝野的太子勾结丞相谋反案。 平康三年,柳昭作为开国以来,最年轻的使臣出使南楚。 待三月后,他从南楚归京,还不知朝堂上的格局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柳昭持节归来,刚进城门,迎面遇上个一路狂奔,衣衫不整的男子,也不知是哪个府上的逃奴,身后追来了不少持棍棒的小厮。 那男子慌不择路,一头撞进柳昭怀里,柳昭忙好心扶起他,待拨开他面上散乱的发丝,看清他的脸,心里不禁又惊又疑。 惊的是,眼前这个左颊被施了黥面之刑,刺了个“奴”字的男子,正是他的同窗、同榜、同僚,他恩师谢相的独子,谢澍! 疑的是,堂堂探花郎、丞相之子,为何会当街被人追赶,竟像个逃奴一般! 此时他怀里的谢澍,被毒打了多日,面容枯槁,哪里还有三个月前意气风发的样子,他能逃出来不过是拼着他的骨气。 谢澍认出了眼前人是一路风尘仆仆归京的柳昭,狠狠掐着他的手臂,字字泣血:“我、爹、死、了,你为何现在才回来!” 一句话,五雷轰顶。 谢澍后来自然是被柳昭救回了柳府,他也从兄长柳昀口中知道了整件事情的原委。 户部尚书容自道联合朝臣,带头告发太子与谢相密谋,在京郊屯兵十万,意图不轨。 这容家与谢家乃是世交,两家儿女甚至还立有婚约,容尚书作为首告之人,就已经让多疑的皇帝信了五分。 而太子这几年势力水涨船高,又有个当丞相的舅舅,皇帝深为忌惮,因而只是命严太尉联合兵部、刑部审了几个领头的将领,得了份漏洞百出的供词,就落实了太子谋反的罪名。 太子被废圈禁东宫,还不算最差的结局,可怜谢相在狱中自尽,相府被抄,女眷没入宫中为奴,成年男子皆流放北疆。 而谢澍,因着出身不凡,向来恃才傲物,在京中开罪的人不少,不知被何人暗中买下,丢到了京城里最有名的勾栏院里。 谢澍如何肯就范,逃了一次,抓回来被老鸨黥了面,连续饿了几日,打了几日,守卫看他奄奄一息,如烂泥一般,放松了警惕,这才给了他二次逃跑的机会。 好在,这次他遇上了柳昭,可他脸上的刺青却再也难以祛除,成了他终生的耻辱。 柳昭年轻气盛,知道了这样可笑真相,怎肯接受。 他少时师从那时还为太傅的谢相,对自己的老师品行自然了解,更是相信,无论如何,谢相也不会做出谋逆之事。 他跪在宫门外三天三夜,大喊太子和谢相冤枉,请求面圣陈情。 天子无情,如何肯给他这个机会,又宣了他父亲礼部尚书柳斌进宫,申饬了一番,令他将儿子带回去,好好教教他该如何为人臣子。 柳斌出了宫门,将跪了三天的柳昭,强行绑了,扔进马车里带回了柳府。 一下马车,就把人揪到了柳家祠堂,命他跪在列祖列宗面前好好反省。 柳斌怒气冲冲道:“早知道你会如此,三月前我才求了圣上,让你出使南楚。你瞧瞧你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被抄家的是我柳府!” 柳昭吹了三天的冷风,已有些烧的神志不清,可听他父亲这话,他倒是清清楚楚地明白了,反问道:“原来,父亲早就知道谢家有此一祸,是也不是?” 柳斌怒极反笑:“是又如何?‘登高必跌重’,他谢家帮着太子,在朝中势力如日中天之时,就应该想到有今日!” 柳昭跪的摇摇晃晃,冷笑数声道:“原来,你们都知道,你们都盼着太子和谢家倒台,这样你们才能爬上去对不对?可笑啊可笑,这名利场,就这般值得你们汲汲营营,趋之若鹜?都是一群欺世盗名之徒!” 柳斌一脚踹到他肩上,怒不可遏,道:“你这是在和谁说话!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当爹的吗?他谢知愠不过教了你几年书,今天就算给你跪到圣上面前的机会,你是想拉着我柳家给他谢家陪葬是不是?!” 柳昭昏昏沉沉从地上爬起来,还不忘整理了下衣袍,跪的笔直,冷冷道:“老师教我,‘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没有教我媚上欺下,独善其身!我柳昭,终生当以老师教我之道行事、做人……” 他口才向来出众,柳斌却不容他再说下去,气的让下人拿了家法过来,狠狠在他背上抽了几十鞭想让他知错求饶,可柳昭不躲不让,跪的纹丝不动。 最后还是柳昀得了信,赶来祠堂,拦住了他父亲,柳昭才得以站着走出祠堂。 刚出祠堂,柳昭就昏了过去,在床上足足昏睡了两日才醒。 醒了之后,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借口养伤,谁也不见,柳斌见他也不闹着要面圣了,也就听之任之。 同在柳府养伤的还有谢澍,也是唯一能进柳昭屋里的人。 经历过家破人亡,谢澍倒是比柳昭还淡定,只是气质变得阴郁了许多,他坐在柳昭床头,问:“你又何苦为了已成定论的事,和你爹置气。这事到底与你家无关。” 柳昭因着背上有伤,趴在床上,冷笑道:“怎么就成定论了?怎么就与我无关了?老师他蒙冤受难,我今日无力为他讨还公道,来日我若得势,就是棺材板上钉钉了,我也能把它掀开。谢澍你且等着,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谢家的公道要你来主持,那我成了什么?”谢澍又想起自己受的屈辱,低头自嘲一笑,道:“也是,我已经是个废人了,还妄图什么以后。” 当朝律例,被施过黥面之刑的人不得入仕。 “谢澍,我知你心中所想,但要讨回公道,也不是只有致仕一条路。现在的朝廷,都是些蝇营狗苟,我早就不想待了。” 谢澍抬眸,惊诧道:“你是有何打算?” 柳昭正想接着说,却听外面有下人敲门,禀告:“二少爷,外头有自称成王府里管事的人来寻,说是……”话到此顿了顿,似乎是考量了下该不该继续往下说。 “说是什么?”柳昭不耐烦道。 “说是来抓谢公子回去,他们手里还有谢公子的卖身契。” 谢澍变了脸色,紧抿了唇,握紧了双拳似在压抑心中的滔天恨意。 柳昭看着谢澍灰白的脸,强撑起上半身,冲门外喊道:“让他们滚!成王算什么东西敢来柳府要人!” “小的自然是没敢放他们进来,可他们说,如果不交人,他们就在门口守着,左右谢公子不可能一辈子藏在柳府不出来,一天不出来就等一天,一月不出来就等一月……” “呵,都想作践我。”谢澍双手捂脸,断断续续的冷笑从指缝间溢出,猛地起身就要开门出去,边走边说:“反正我本来就是该死的,只不过是皇帝怕寒了天下士子之心才留我苟活至今。这条命,他们想要,送予他们便是!” 柳昭急得不行,忙从床上爬下来,动作有些大,扯到了背上的伤口,疼的他五官都移了位,在谢澍开门之前好不容易拦住了他。 “你现在出去,不是正合了他们的意?你别急,我正要和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谢澍将信将疑,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办法?” 柳昭想的办法便是向皇帝递了自请远放的折子,带着谢澍离京,到了彭泽当个小小县令。彭泽县距离京城数千里,自然是再也碍不到旁人什么事了。 离京前一日,他二人上山祭拜谢相。虽说谢府是以谋逆罪被抄,但皇帝自己心里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事情也没有做的太绝。有士子自发为谢相修墓立碑,皇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过问。 那天下着绵绵细雨,一起上山的除了柳昭和谢澍,还有朱佑临——皇叔益王之子。 彼时谢相还为太傅时,朱佑临曾与柳昭、谢澍一起在志学堂念过书,不过朱佑临好武,厌恶读书,只念了一年就跟着他父王往校场操练去了。 朱佑临贵为皇亲,其父益王又身居高位,寻常世家子弟根本不入他之眼,也就只有柳昭能得他青睐。 那日成王派人来堵柳府大门,柳昭命人去益王府报信,朱佑临二话没说,转身就踹开了成王府大门,提溜着成王的衣领,让成王乖乖把谢澍的卖身契拿了出来,解了谢澍尴尬的处境。 谢相的墓被立在了山顶,他们三人到时,墓碑前已经有个人在那儿跪了许久。 天上下着雨,倒也难为他能生了个火盆,里面扔了不少纸钱。 他并未打伞,就任由雨点打湿了衣裳,挺直了背跪在雨中,倒叫柳昭看的心底没有来地生出一丝可怜。 但这一丝可怜,在看清了是谁之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谢澍当时就红了眼,撸了袖子就要冲上去打人,那架势像是要找人拼命,多亏柳昭反应过来使了全力拦着,才避免了容尹血溅当场的命运。 朱佑临上前一脚踢翻了火盆,冷嘲道:“容公子这猫哭耗子的戏是做给谁看?你爹害了谢家,想必你这个做儿子的也是出了一份力!” 数月不见,柳昭瞧着容尹的面色也十分颓败,只听他跪在那里,哑声道:“我没有。” 谢澍被他这三个字气的要疯,恨声道:“你爹攀污的我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与我爹的同袍之谊?有没有想过你与我爹的师生之谊?有没有想到过我谢家与你家的……姻亲之谊?一句你没有,就能撇得开你和你爹的关系吗?你又算什么好东西?!” 字字诛心,句句震耳,叫人百口莫辩。 朱佑临冷冷补充一句:“容公子请回吧,别扰了老师清净,今日你就算跪死在这儿,又能改变什么?” 柳昭看着容尹被谢澍质问的血色全无的脸,心中到底还是不忍,又见他直直朝着自己望来,那眼神倒像是有十分哀痛,像在说:你信我吗? 柳昭一怔,拦着谢澍的手气力一松,谢澍没了桎梏,往容尹心口抬起就是一脚,容尹歪了歪身子,硬撑着没倒下。 柳昭回过神,忙将谢澍抱住,背对着容尹,叹了口气,道:“你走吧,我们就当从没认识过你罢了。” 3.第三章 http://.biquxs.info/

“所以,这就是大人您和容大人说的最后一句话?” 柳昭灌了半盏凉茶,给自己醒了醒神,又颇为无奈地点了点头。 白师爷擦了擦额上冷汗,“那可就难办了。” 柳昭道:“我这儿倒还没什么,就是谢澍那边,你说要是让他知道容尹来了,两个人一见面,照谢澍现在的脾气,肯定得拔剑砍了人家。” 白师爷想到谢澍这几年越发阴沉的性子,又勤学苦练了一身的好剑法,冷汗流的更多了。 “这关键时候,怎么就派了他下来?”柳昭揉了揉眉心,又问:“你这次去京城是怎么和世子说的?” 白师爷道:“就是按照您的吩咐说的啊,世子那边也安排好将您的折子递上去了,圣上本来都拟好调您回京的旨意了,可谁料想——” 柳昭心里敞亮,接过话茬:“是容尚书还是严太尉?” 白师爷摇了摇头,道:“都不是,是您父亲,柳尚书。” 柳昭气的半晌说不出个字。 白师爷给他重新倒了杯茶,观察了下柳昭的脸色,斟酌着字眼道:“柳尚书说,‘臣与长子均已在朝为官,深受皇恩,而次子言行无状,失德于君上,实在不配再侍奉君前,请圣上收回成命’。” 听了这话,柳昭反倒无谓地笑了笑,这话像他爹会说的。 柳昭端起杯子抿了口茶,了然道:“皇帝既然派了容尹下来,那肯定就是没纳柳大人之言。” 白师爷知晓柳家父子之间的嫌隙,这些年,柳昭都不管柳斌叫父亲,只肯以“柳大人”相称,父子做到这份上,他一个外人也只能摇头叹息。 “是啊。您猜后来是谁替您说的话?”白师爷卖了个关子,接着道:“竟然是严太尉。他说‘柳昭到彭泽三年,治下有方,是个人才,若能为朝廷所用,对社稷大有裨益,他三年前触怒圣颜也只是因为要全了与谋逆罪人的师徒情谊,倒也无可厚非’……” 柳昭听到“谋逆罪人”四个字,眉心敛起,冷笑一声,睨了白师爷一眼:“你能不能拣要紧的说,谁要听他这些废话?” 白师爷入京这一个月来,每天是战战兢兢,能把这些个大人物的言行都记下来,已是不易,又生怕回了彭泽,说不清道不明的,办砸了差事。 见柳昭嫌他罗嗦,白师爷一拍膝盖,说了结果:“后来,圣上听了严太尉的谏言,也准了他的举荐,让容大人下来考察您的政绩,若确实如折子上写的,就调您回京,若不副实,就革了您的职。” 柳昭轻嗤一声,“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白师爷搓着手等着柳昭拿主意。 “怎么办?”柳昭哭笑不得,“现在最要紧的不是我怎么办,是谢澍怎么办。好在就算容尹下来了,怕是还得过几天才到。你先想个办法,这几天把谢澍弄远点,别让他来我这儿和容尹撞上了。” 白师爷嗫嚅道:“怕是来不及了。” 柳昭挑眉不解。 白师爷干笑几声,道:“我在京里耽搁了些时日,这容大人比我还早出京几天,怕是数日之前就已经到了彭泽……” “你不早说?!”柳昭面色一凛,拍案而起。 白师爷缩了缩脑袋,“事太多,就给忘了。” 柳昭气的随手拿了书桌上一本册子,朝白师爷身上砸去,催促道:“你、你赶紧去看看谢澍在干嘛,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千万把他拖住咯!” 白师爷忙不迭转身出了书房,心里也是苦的很。 书房里只剩了柳昭一个人,他倒是能静下心来,想想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他从书架上拿了一本《论语》下来,里面夹了不少书信,都是这些年他私下里和朱佑临往来的密函。 这三年来,明面上和京城断了望来,可朱佑临会将京里发生的事暗中传递给他。 柳昭翻出几封和容尹相关的信,心里纳闷,怎么事关容尹,朱佑临都要事无巨细地写下来告知自己,也不记得和他提过要特别注意容尹啊。 以前看这些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现在连柳昭自己都要信了,这容尹一定有什么特殊之处。 他一封封往下看,内容写的十分详尽。 比如自他离京后,容尹开始依附于严太尉,没过多久就成为严党势力的中流砥柱,一年升一级,不过二十五岁,如今已官至枢密副使。 比如一年前,朝中势力大清洗,容尹年纪虽轻,但手段老辣,行事果断,雷厉风行地将兵部、刑部两部尚书拉下马,推了严党上去,如今朝中六部,倒有一大半的官员出自严门。 再比如,严太尉要将爱女嫁给容尹,加以笼络,这本是一桩美事,何况容尹早到了成亲的年纪,却不知为何,被他婉拒了。严太尉表面上不怪罪容尹,可终究是被他拂了脸面,之后冷落了容尹不少时日,后来还是因为容尹办事出挑,这件事才翻了篇。 柳昭放下书信,有些苦恼,这朱佑临到底还是书念的少,写信不会抓个重点,这容尹的婚配又算个什么大事,也值得他特意写了信,千里迢迢送来告诉自己? 不过容尹也年过二十五了,他就不着急自己的终身大事?别的世家子弟在他这个年纪,生的儿子都要进学堂了。 柳昭想起从前和容尹相处的时候,他性子温和,待人一向谦逊有礼,不过和谁处的都淡淡的,行事上有些孤僻。 论长相,容尹算是个翩翩公子,京城里为他倾心的姑娘不在少数,可柳昭和他从小玩到大,也没听他开口说过喜欢谁,除了他妹妹,更是没见他亲近过旁的女子。 他该不会是…… 柳昭立马摇了摇头,把刚冒出的想法驱逐出脑海,妄加揣测岂是君子所为。 又想起白师爷说的,这会儿容尹应该早就到了彭泽,既然已经到了,何以不来见自己? 对了,一定是怕见了面尴尬。 柳昭自己也觉得尴尬,这么多年不见,见面该说什么好?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太热络。 “容兄,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了?”太轻浮。 “容大人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还请见谅。”这个好,不亢不卑。 这厢柳昭还在思量见面的时候该说些什么好,那厢容尹已经一脚踏进了彭泽县衙的大门。 没走几步,就见一个熟脸从后院小跑了出来,齐铮认出是进京代柳昭述职的师爷,立即出声将他喊住。 白师爷见容尹人都站在衙门里了,心里咯噔一下,慌忙朝容尹做了个揖,“下官见、见过容大人。” 齐铮笑道:“怎么不见你们柳大人?” 白师爷磕磕绊绊道:“柳大人,大人他在书房,下官这就去请,请容大人堂上稍坐。”说完,调头就走,差点没把自己绊倒。 容尹并未坐,就在堂上立着等。环视四周,这个柳昭待了三年的地方,想着马上两人要见面的场景,心里一阵阵发紧,连带着掌心都黏黏腻腻的。 齐铮四下里逛了一圈,直摇头,叹气道:“这地方也太简陋了,可见柳二公子这三年过的实在委屈。” 容尹不露声色:“委屈,也是他自求的。” 齐铮无声笑了一下,调侃道:“也是。可如今,柳二公子将来不管是调任进京还是被革职,大人您都是帮他离了这个穷乡僻壤的人是不是?” 容尹似笑非笑,道:“你这么同情他,等他走了,就由你接任彭泽县令如何?也让你感同身受一下。” 齐铮摸了摸鼻子,“那还是,不要了吧。” 等了没一盏茶的功夫,在书房的柳昭得了白师爷的传话,急急忙忙换上了官服,往大堂赶。 等他到了大堂,一眼便看见背对着大门,负手而立的容尹,就立在“明镜高悬”的匾额下面。 柳昭没有进大堂,而是在外面立着表示恭敬,趁容尹还没转身,忙拉了拉官服上的褶皱,又扶了扶歪了的乌纱帽,然后清了清嗓子,低头行礼,出声道:“彭泽县令,柳昭,恭迎钦差大人。” 得,想好的台词一句没用上。 容尹闻言背上僵了僵,缓缓转过身,看到柳昭的瞬间,呼吸不自觉乱了一下,平稳了下心神,终是沉声道:“柳大人不必多礼。” 柳昭收了手势,抬头,冲容尹和善一笑。 容尹面色微变,柳昭的表情不是冷漠、不屑、愤怒,这一笑,好像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而柳昭的算盘打的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总之先把和钦差的关系打点好,自己才有调任的可能,何必管来人是容尹还是旁的什么人。 齐铮瞧着这二人之间的暗流汹涌,强忍着笑意,向柳昭抱拳,“齐铮见过柳大人,多年不见,柳大人可还记得我?” 柳昭还礼,“自然记得,齐护卫。” 柳昭一边跟齐铮寒暄,一边不忘偷瞄了眼容尹,容尹面上淡淡的,看不出喜怒,想着多年不见到底还是生疏了,心中不免有些唏嘘。 白师爷望了一眼外面的日头,乖觉道:“这都快晌午了,两位上差还没用饭吧?” 齐铮快言快语:“尚未。” 这可是交流感情的好时机,柳昭迟疑道:“正好我这儿厨房刚做好饭,若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齐铮怕容尹拒绝,忙接过话茬,诚恳谢道:“那就叨扰柳大人了。” 柳昭转头看着容尹,似是等他表态。 容尹偏头绕开柳昭的视线,沉吟道:“打扰了。” 一行人便都往后院走去。 “柳大人,咱们都是熟人了,家常便饭即可,可千万别太铺张。”齐铮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 柳昭心里苦,我倒是想铺张,可两袖清风,难为无米之炊。 齐铮又道:“听说彭泽盛产鲫鱼,我家大人早上还说,来此地一定要尝一下鲫鱼汤,不知柳大人这儿可能做?” ……柳昭脚下一滑,你们这是算好了来的吗? 4.第四章 http://.biquxs.info/

柳昭领着容尹到饭厅时,下人已经将饭菜摆好了在桌上。 一盘油炒花生米,一碟凉拌豆腐干,一道素炒菜心,一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凉菜,还有一大碗鲫鱼豆腐汤。 容尹突然造访,县衙里的厨子都没准备,只来得及做了些柳昭素日里吃的,又翻箱倒柜从犄角旮旯找出一罐夏日里腌的酱菜,装在盘子里,勉强凑了四菜一汤端了上来。 柳昭恭敬地请了容尹上座,丝毫不觉得饭菜寒碜,他本就是地方上的一个小小县令,俸禄微薄,若是准备的太过奢华,反倒落人口实,何况容尹在京城,什么山珍海味没尝过。 倒是齐铮十分痛心地瞧着这一桌子清汤寡水,又瞅了一眼容尹冷若冰霜的脸色,识相地拉住懵懵懂懂,正准备入座的白师爷,笑道:“白师爷,二位大人多年未见,想必有许多话要说,你我还是暂且回避一下吧。” 白师爷一头雾水地被齐铮拉走,饭厅里只留了柳昭和容尹二人。 容尹面色阴沉地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不动筷,柳昭自然也不好先动。 气氛顿时有些僵。 柳昭额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腹诽道:瞧他脸色,这意思该不是怪我准备的太简陋,怠慢了他?嘁,到底是官大了,架子也大了。 可柳昭是何人?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柳昭打算先发制人,拿起筷子,做了个请的手势,“容大人,动筷吧?” 容尹微不可察地“嗯”了一声,拿起了筷子,气氛总算缓和了一点。 那碗鲫鱼豆腐汤离容尹的位置有些远,瞧上去汤色奶白,嫩嫩的豆腐在汤里露出个尖儿,撒着碧绿的小葱,隔着半张桌子,也能闻到鲜美之气。 容尹看了看桌上的几碟菜,迟迟没下筷,目光落在那碗汤上。 柳昭机灵,一下会过意来,忙拿了小碗盛了一碗汤,又夹了两块鱼腹上的肉,仔细地挑了刺,端到了容尹面前。 容尹乌沉沉的眸子向他望过来,脸色倒是比方才好了不少。 柳昭急着讨好他,笑的眉眼弯弯,道:“请容大人尝尝,这是下官今早刚钓的,新鲜的很。” 容尹颇为矜持地拿了瓷勺,将鱼汤一勺一勺舀进口中,慢条斯理地咀嚼,细细品味着鱼肉的滋味儿。 柳昭注意力都在容尹那边,生怕有个不周到,惹恼了他,一顿饭吃的有些心不在焉。 容尹那碗汤很快见了底,放下了手里的勺子,眼神又落在了那大碗鱼汤上。 柳昭心领神会,又给他盛了一碗,试着挑起话题:“容大人觉得滋味如何?这里的厨子手艺虽然比不得京城酒楼里的大厨,可这鱼汤也算是货真价实的野味了,偶尔尝一尝,也算体验一下民间生活是不是?” 容尹淡淡道:“一时新鲜,吃多了也会腻。”心道,何况是吃三年。 柳昭没听懂他的意思,抬眸有些茫然地望着他。 只听容尹平静道:“你平时就吃这些?” 这下听懂了,柳昭有些忿忿,说出口了吧,还是嫌弃他这里的饭菜简陋了。 柳昭干巴巴嘲讽道:“不然呢?下官俸禄微薄,一日三餐只供得起这些。想来容大人身居高位,公务繁忙,自然没有闲心了解本朝县令的年俸多少。” 见柳昭样子有些恼了,容尹勾了勾唇,“一月禄米七石五斗,一年九十石。” “?g?”柳昭有些讶异,没想到他记得这么清楚,又想着,他如今任着枢密副使,正二品高官,俸禄比自己这七品芝麻官高出不不知道多少。 这人,该不是有心来炫耀吧? 柳昭面上悻悻,硬邦邦道:“容大人好记性。” 容尹眉心皱起,不明白他这突然间失落的表情是因何而起。 两人各怀心思,埋头用饭,相顾无言。 一顿饭食不知味吃完,柳昭命下人整理了西厢房出来,供容尹暂住。 西厢房内,齐铮打发走下人,关上房门,摇头叹气,十分感慨:“柳二公子这日子过的,也太清苦了。大人您也看到了,他平日里就是这样简衣陋食,属下瞧着,人都比三年前瘦了不少,真真是可怜见儿的。” 容尹恍若未闻,坐下来端起一杯茶,低头拿着杯盖轻轻拨弄着茶叶。 齐铮看了看容尹不在乎的样子,心一横,也跟着坐下,一拍扶手,继续道:“想当年柳二公子蟾宫折桂,打马游街,引无数姑娘倾心,掷果盈车,也是一段佳话。谁能想到现在流落在这偏僻之地,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实在令人掬一把同情泪啊……“ 容尹哂了一声,“难为你了。” 齐铮:“啊?” 容尹抿了一口茶水,“难为你一介武夫,能说出这么多成语。” 齐铮讪讪道:“属下最近也看了不少书。” 容尹慢悠悠放下茶杯,“‘衣不蔽体’不是这么用的。” 齐铮“呵呵”一笑,“属下这不是夸张的说嘛。” 容尹不置可否。 齐铮快要被容尹这种温吞吞的性子折磨疯了,明明心里不知道多想见到柳昭,好不容易有机会能见面,愣是在县衙外徘徊了三天。 这也就罢了,现在见也见到了,两人的心思还是隔着层窗户纸,又等不到容尹挑明,急得他都恨不得亲自上前给捅破了。 齐铮一脸恨铁不成钢,再拍扶手,道:“像柳二公子这样金贵的人物,就应该被人捧在手心好好呵护的,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再在这里受这样的罪。” 容尹默然许久,缓缓吐出个字:“滚。” 齐铮吓得身子一歪,就是不明白容尹这是在和谁较劲,反正他言尽于此,也算对得起他俩了,瞧了眼容尹眼里愈发森寒的意味儿,忙不迭赶在他发怒前出了屋子。 这一下午,容尹把自己关在屋里没出来,柳昭乐得清闲,也没主动去嘘寒问暖。 直到晚饭时间,二人才又在饭厅碰了头。 柳昭看着眼前这一桌丰盛的大鱼大肉,有些措手不及。 柳昭心里思绪万千,京官了不起吗?京官就可以在地方官家里摆谱吗?嘁,搞的谁没做过京官一样。 但看着坦然坐在主位上的容尹,柳昭按下心中的不爽,面上云淡风轻,道:“容大人这是体恤下官日子难过,给下官加菜吗?” 可不曾想,容尹居然淡然地点了点头。 柳昭惊讶地掉了下巴,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道:“你在开玩笑吗?” 容尹淡淡一笑,“你以为是,那就是吧。” 柳昭觉得自己脚下有些虚浮,忙扒了桌子边沿坐下,呐呐道:“多、多谢容大人关心。” 容尹起筷,“用饭吧。” 柳昭边吃边寻思,能相安无事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容尹还能同自己开上一句玩笑,或许他俩的关系也没想象的糟? 那是不是……可以试着跟他提一下,自己调回京的事? 柳昭咽下嘴里的饭菜,清咳一声,道:“那个,容大人,不知您此次,想如何考察下官的政绩?还望言明,让下官早做准备。” 容尹手中筷子一顿,问:“这么想回京?” “谁不想往上爬?”柳昭叹了口气,语气哀怨道:“当年年轻气盛,做出了许多狂悖之举,现在想来,心里着实后悔的狠啊。” 容尹眸色凉凉朝他望来,柳昭脸上的表情半真半假,哪里有一点诚恳认错之意,“可有人不想你回去。” 柳昭面上做出乖巧的表情,目不转睛盯着容尹,微微一笑,“可现在下官的前程不都捏在大人您的手里吗?” 容尹被柳昭这样满心满眼地盯着,有点心乱,不着痕迹地侧头避开了视线。 柳昭眼中一黯,低声问:“还是连你也不想我回去?” 容尹从袖中掏出一方素色手帕,擦了擦嘴角,淡淡道:“我,既盼着你回去,又怕你回去。” 柳昭一愣,疑惑脱口而出:“什么?” 容尹没有过多解释,丢下这么一句不明不白的话,起身离了席,留了柳昭一人,久久坐在桌前回味他这句话的深意。 5.第五章 http://.biquxs.info/

“你倒是说说看,他这既盼着我回去,又不想我回去,究竟是什么意思?” 已是夜里丑时,柳昭卧房里还亮着灯。 自从前一天晚上,容尹轻飘飘丢给他这句话,柳昭连续两个晚上没睡好,翻来覆去研究他这句话的深意,可思量了许久,仍是不解其意。 “您刚不还说,容大人是怕您回去吗?”柳昭对面坐着三更半夜被他传过来的白师爷,一脸困色。 柳昭奇道:“这不想和怕有区别?” 白师爷打了个呵欠,“区别可大了。不想就是不愿意让您回去,怕呢,说明还是有商量的余地。” 柳昭沉思片刻,将信将疑道:“他是这个意思吗?” 白师爷抹了抹眼泪,理所当然道:“是啊。” 柳昭起身,背着手在房里来回踱步,半晌方道:“那你说,这我要如何同他商量?白日里我倒是想找他来着,可被齐铮拦在了门外,说容尹有公事处理无暇见我。”正说着,忽然右手握拳锤了下左手掌心,恍然大悟道:“他一定是故意躲着我,怕我跟他提调任的事是不是?” 白师爷心里苦,我为什么要大半夜要被叫到这里来听这些个情感纠葛。你柳大人房里空虚,床边没人等,我家里可是有娇妻美妾,可怜我刚爬上莲儿的炕头,被窝还没捂热就被叫到了这儿,这究竟是做了什么孽? “大人说的是。”白师爷决定顺着柳昭的意思往下说,好让他尽早放自己回家。 柳昭皱着眉头问:“那他避着不见我该怎么办?” 白师爷转了转眼珠儿,笑的十分猥琐,道:“他躲着您,您可以主动缠上去啊。” 柳昭敏锐地抓了个字眼,问:“缠?” 白师爷一拍大腿,“是啊!就是缠!有道是‘烈女怕缠郎’,咳咳,”他发觉说错了话,打了下嘴巴,赔笑道:“大人不要误会,属下不是说容大人他是烈女啊。属下是说,这男人啊,本质上和女人还是一样的。” 柳昭狐疑道:“怎么讲?” 白师爷道:“就拿属下举例。属下家里那个婆娘的脾气,大人您也是知道的。但凡有点事不如她的意,动辄就给我摆脸子,更过分的是,到了晚上,常常把我挡在卧房外,不让我进门睡觉……” 柳昭略带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你这些年受苦了。” 白师爷摆摆手,不以为意,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接着道:“她把我锁在门外,我也自然有办法进去。不过就是伏低作小,说几句她爱听的话,再不济,买些珠钗首饰,胭脂水粉送她。女人嘛,没有不爱这些的,自然能哄的她给我开门。” “如果这些还不能把女人哄住,属下还有个办法。只要躺床上装个头疼脑热,身体不适的,您想啊,这媳妇儿哪有不心疼自己夫君的?到时候她哪里还记得那些不顺心的事?大人您说是不是?” 柳昭点点头,深以为然。看来这白师爷虽然有时候靠不住,但在关键时候,说的话还有几分道理。不过就是,这些话听上去似乎哪里有点不对劲,只是他被容尹的话困扰着,一时也想不出来。 柳昭道:“所以你说的,和容尹有什么关系?” 白师爷又打了个呵欠,心不在焉道:“容大人那儿,肯定是记着他和您的旧情的,要不然怎么会先说盼着您回去呢?” “旧情?”柳昭挑眉重复了一遍。 白师爷忙道:“属下的意思是,您和容大人的往日情分。所以啊,您只要主动点,往他跟前凑,就算他拒了您一次两次,您只要适当的时候伏个低,作个小,再不行,卖个惨,他总会顾念您的。” “伏低……作小……”柳昭念了几遍,支颐在椅子上坐下,喃喃道:“你让我想想。” 白师爷心里着急,要不大人您先想着,属下就先回去了?可看了看柳昭凝重的脸色,紧了紧衣领,到底没敢提。 这一想,就想了许久,白师爷挡不住睡意,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不住点头,眼看就要睡死过去。 柳昭端起一杯已经凉透了的茶,把杯盖拍在茶几上,声音不轻不重,正好吵醒了白师爷。 柳昭灌了口冷茶,缓缓道:“本官想了许久,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伏低作小,本官实在办不到,就剩了一个卖惨,你倒是给本官出出主意,该如何卖?” 白师爷再三打了个呵欠,道:“这还不简单?其实大人您在这儿的生活本来就已经够惨的了,您只要在容大人面前添点油,加点醋,让他明白您在这儿过的有多不容易,他一时心软,指不定就让您回京了。” 柳昭“啧”了一声,道:“说的有道理。”说完便起身往内间走去。 白师爷心中一喜,以为柳昭想通了要回房休息,那也该放自己回去了。起身正准备告辞,却见柳昭抱了一堆衣服出来。 柳昭把衣服往白师爷手里一塞。 白师爷突然有种预感,今晚是不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只听他结结巴巴道:“大人,这、这是、是何意啊?” 柳昭熬了两宿,双眼泛着血丝,笑的都有些魔怔了,道:“不是卖惨吗?到天亮还有些时间,你去帮我把我这些个衣服铰几个洞,再打些补丁在上头。呵呵,我白天就穿到容尹跟前晃,不怕他看不见。” “……”白师爷干笑道:“这,属下哪会这妇道人家的针线活啊?” 柳昭目光不善,举起自己的右手,朝白师爷眼前晃了晃,质问道:“你不做,难道是想让本官这只写锦绣文章的手去穿针引线吗?” “我……”白师爷气结,又不敢发作,只得抱了衣服退下去找针线。 出了门,看着门外沉沉夜色,夜空中只有几颗半明半灭的星子挂在低垂的夜空中,白师爷叹了口气,容大人,下官可只能帮您到这儿了。 这天一早,刚到卯时,柳昭便出现在了饭厅内,坐等着容尹一起用饭。 自从容尹在县衙里住下后,县衙的伙食大为改善,柳昭受益其中,倒也不再计较容尹是不是故意跟他摆谱。 桌上摆着一砂锅红稻米熬成的粥,一碟腌渍的亮晶晶的萝卜干儿,一盘鸡油卷儿,一笼蟹粉汤包。这些倒没什么,倒是有一碗莲叶羹十分别出心裁。 这道莲叶羹的做法有些复杂,得先用熬了一晚上的鸡汤吊着汤底,等和好了面,用各式各样的模子打了面片下到锅里,一碗清亮的汤里浮着莲叶、荷花、莲蓬等花样的面片就算做好了,香气扑鼻,惹人食指大动。 这道菜是京城里富贵人家餐桌上的常菜,柳昭没想到县衙上的厨子居然是个深藏不露的,还会这手,看的他直摇头叹道:“骄奢淫逸,骄奢淫逸啊。” 柳昭刚坐下不久,容尹也进了饭厅,柳昭忙起身行礼,道:“容大人早安。” 容尹颔首,“柳大人同安。”在柳昭左手旁坐下。 柳昭殷勤地挽了衣袖,给容尹盛了碗红稻米粥,端到容尹面前的时候,把自己的衣袖故意在容尹眼前晃了下。 柳昭今日身上穿了一件天青色长衫,而那袖子上,打了一个灰色补丁,针线歪歪扭扭,边角毛毛糙糙,格外显眼,让人想忽视也难。 容尹原本要拿筷子的手一顿,“你这袖子……” “啊,”柳昭忙装作不小心的样子,把袖子翻下,垂了眸子,声若蚊蚋:“让容大人见笑了。” 容尹:“……” 柳昭低头舀了一口粥含在嘴里,心里默背着他打了半宿的腹稿,想着该如何说才能更让人心生怜悯。等了半天却不见容尹开口,他咽下粥,忍不住问:“你就不问问怎么回事?” 容尹筷上正夹着一只晶莹剔透的汤包,手下力道没控制住,一不小心就把汤包的外皮给戳破了,汤汁滴在了桌上,心里正烦呢,没在意到柳昭那边的小动作,随口回到:“问什么?” 柳昭语塞,心中不忿,你明明都看见了,还能无动于衷,还“问什么”?有些话说的太明显,还有什么意思? 柳昭手里拿着勺子,在粥里搅了几下,勺子和碗底相碰,发出几声突兀的响声,昭示他心里的不痛快,道:“没什么!” 容尹敛眉不解地看着他,这好好的,自己又哪里惹得他不快了? 柳昭偏过头不理会容尹,全程无眼神交流,专心吃饭。 一顿饭闷声吃完,柳昭起身硬邦邦道:“下官吃完了,先告退。容大人若得空,请屈尊来下官书房一趟,下官与容大人有要事相商。” 6.第六章 http://.biquxs.info/

过了半个时辰,容尹到了柳昭书房外。 从外边听,柳昭不知道在里面捣鼓什么,霹雳哐啷的一阵响,容尹上前轻叩了几下门,里面人立即问道:“谁啊?” “是我。” 立即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的声响,容尹站了好一会儿,柳昭才开了门,掀开帘子,道:“容大人久等,请进。” 容尹低头绕过帘子,进了书房,刚迈进去,迎面就闻到了一阵刺鼻呛人的香气,也不知道柳昭是从哪里搞来的这种劣质檀香,满屋子烟熏缭绕,后劲直冲脑门。 容尹实在忍不住,以手掩唇咳了几下,道:“你这点的什么香?” 柳昭自己也被呛的不轻,拿袖子掩了口鼻,闷声道:“下官也不知道是什么香,许是放的时间长了,受了潮,才会这样。” 容尹见香炉旁放着一盏茶,上前掀了杯盖,拿起来看了一眼,愣了片刻,那茶汤颜色寡淡浑浊,沉在杯底的茶叶都是些碎末渣滓,竟没有片儿完整的,明显用的也是劣质茶叶。 可这香炉里烟气腾腾的,冒出的烟雾越来越多,容不得他细想,忙掀开香炉盖子,一杯水泼进去,才灭了火。定睛一看,小小的香炉里满满当当的,也不知道被柳昭塞了多少块香料。 容尹转过头,一言难尽地望着柳昭。 柳昭憋着笑,面上却作出一副无辜的样子,道:“真是对不住,熏着了容大人。下官原本是想您大驾光临,得焚香以示尊敬。可下官这里也没什么好香,好不容易翻出这些陈年旧物,竟受了潮,还望大人能理解下官这番心意。” 容尹像是被气到了,下巴线条紧绷,喉结滚了滚,说不出一个字。 柳昭恍若未见,立在书桌旁,冲着书桌后的椅子比划了个请的手势,继续道:“请大人稍坐片刻,下官去取彭泽历年来的县志和县衙的卷宗。” 容尹按捺着性子,想瞧瞧他究竟能搞出什么名堂,就顺着柳昭的意思坐了下来。 一坐下,看清楚书桌上摆的物件儿,那表情更是一言难尽。 缺了一角的砚台,秃了毛的狼毫,粗糙泛黄的宣纸……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容尹不明其意,心里却冒了火,冷冷道:“你让我来,就是让我瞧这些?” 柳昭看容尹的脸色沉了下来,心里窃笑,面上一本正经道:“大人何出此言?是下官哪里做的不让大人满意了吗?” 容尹见柳昭还在装糊涂,怒上心头,反倒笑了出来,“没什么,你把卷宗取来,我就在这里看。” 柳昭做了这么多,还是没等来想听他问自己的话,心中困惑的紧,怎么和白师爷说的不一样?还是自己做的还不够明显? 看容尹一脸好整以暇的样子,那表情似乎是在说,你还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 可柳昭没辙了,只好垂头丧气去外头搬卷宗。 等柳昭抱着三尺高的卷宗回到书房时,容尹却不在书房。他把卷宗放下,四处寻了一圈,哪里还有容尹的影子。 柳昭只得悻悻回到书房坐下,却看书桌正中四平八稳地放了张纸,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了八个字,力透纸背:“斯是陋室,惟尔德馨”。 字迹是容尹的,柳昭气的要吐血! 白忙活了一上午,柳昭憋了一肚子火气,灌了好几杯凉茶,直到白师爷到书房来寻他。 柳昭把容尹留给他的墨宝团成一团,丢在白师爷身上,怒问:“你来得正好!本官想问问你,你到底给本官出的什么馊主意?本官拉下脸皮在容尹跟前作出了这些事,可他倒好,一个字都没问,装作没看见。你说他到底想让本官怎么办?” 白师爷把纸团捡起来,摊开一看,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柳昭火气更旺,拍桌呵斥道:“你还有脸笑!本官的脸都要丢没了!” 白师爷忙赔笑:“大人莫生气,谁说没用的?容大人都看在眼里,也念着大人您呢!”说完,开了门让门外的人进来,道:“齐护卫,请进。” 听到白师爷叫齐铮,柳昭心里一沉,齐铮怎么在外面?刚刚自己声音那么大,岂不是都被他听见了? 果然齐铮进了门,一脸要笑不笑的样子,眼观鼻鼻观心,也不敢看柳昭,生怕看了,憋不住笑出来。 柳昭手紧紧攥着椅子扶手,心如死灰。 齐铮咳了咳,对着门外道:“都拿进来吧。” 几名仆从鱼贯而入,手里捧着的有几匹颜色素净的绸缎,有上好的笔墨纸砚,几包茶叶,还有一些装在盒子里的香料等等。 柳昭一头雾水,“这些……” 齐铮作了个揖,道:“这些都是容大人命属下买了送过来的,大人说您为官清廉,这是对您的嘉奖。” 可怜齐铮堂堂一个五品侍卫,来了彭泽之后,先是被容尹打发去找做菜的厨子,现在又当上了买办,不由得心叹一句,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柳昭心里的火突然就降了下去,但他面上还是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冷冷道:“东西放这儿吧,替我谢过你家大人。”想了想既然容尹有心示好,自己也得投桃报李,又自矜道:“下午请容大人往东院来一趟,我有话对他讲。” 齐铮笑着应下,命人摆好东西,带着人退了出去。 县衙东院是一块被围起来的荒地,柳昭来了之后,命人打理了,种了不少瓜果蔬菜,自给自足,也能缩减些开支。 容尹到了时,柳昭正带着一顶斗笠,拿着一把锄头在田间埋头劳作。从架势上看,还真挺有模有样。 柳昭将袖子卷起至手臂处,外衫的下摆也被撩起绑在腰间,裤管往上卷到膝盖处,露出两截肤色白皙,笔直修长的小腿。柳昭身形偏瘦,所以小腿上不见一丝赘肉,肌肉线条紧绷附在骨上,白花花地晃人眼。 容尹远远走来,忍不住多往他腿上看了几眼,不知不觉就把这流畅的线条刻在了脑中,待走进了,却目不斜视,问:“你叫我来做什么?” 柳昭闻言直起腰,扶了锄头,笑呵呵道:“容大人送东西嘉奖下官,下官也当投桃报李,挖几个亲自种的红薯,请大人尝尝鲜。” 容尹隔着田埂,看着被柳昭翻的一塌糊涂的地,皱眉道:“你挖到了吗?” 柳昭有些赧颜,他挖了半天一个都没挖出来,可嘴里却说:“快了,快了,你等一等。”说完,往田里来回走了几步,嘴里自言自语:“奇怪,怎么没有了呢,我明明记得是种在这儿了啊。” 柳昭那两条小腿,在地里走来走去,在黑色泥土的映衬下,格外吸睛,容尹想当个君子非礼勿视都难。 他只觉口干舌燥,心里一阵躁动,哑声道:“找不到就算了,我还有公务要处理,先走了。” “诶,你别走啊,我找到了!在这儿呢!”柳昭见容尹要离开,担心自己白费了功夫,忙随便找了块略微凸起,瞧上去好像下面有东西的空地,高高举起锄头一挥,只听锄头“嗑哒”一声,撞在了一块坚硬的石头上。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边柳昭只觉自己身体里也传来了一声,像是骨头错位的声音。 柳昭一手扶着锄头,一手扶着腰,心里悲愤万分,想我柳昭堂堂一个状元郎,轮落到挖红薯也就算了,挖红薯也能把腰给闪了,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让天下读书人耻笑? 容尹见他姿势怪异,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柳昭一脸生无可恋,道:“没什么,腰闪了,快,扶我一把。” 容尹闻言,也顾不得地里肮脏,急忙跑到柳昭身前,一手搂住柳昭的肩,弯腰另一手绕过他的膝盖,正想将他整个人抱起来,柳昭忙扶住了他的肩膀,惊恐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容尹动作一滞,抬头不解道:“不是腰闪了吗?” 柳昭忙不迭推了他的手,勉强挤出一丝笑,道:“还能走,你扶着我慢慢走就行。” 容尹清俊的脸上迅速飞过一丝红晕,僵硬地直起身子,手里还是放轻了动作,将柳昭一步步扶到了他的卧房。 柳昭在榻上趴下,扶着自己的腰,指挥道:“我床底下有个箱子,里面有瓶药油,劳烦你帮我拿一下。” 容尹依言从床底箱子里找出一瓶瓶身上写着“跌打损伤”的白色瓷瓶,在柳昭榻上坐下,拔了瓶塞,把药油倒在了手上,另一只手理所当然地就要去掀柳昭的外衣。 柳昭也顾不得腰上疼痛,一把揪住自己的衣服,紧张道:“你要干嘛?” 容尹皱眉道:“给你上药。” 柳昭吞了吞口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心里突然回过味来,刚刚他那个姿势是打算把自己横抱起来吗?这要是被人看见,自己不用做人了,找块豆腐撞死好了。 容尹以为柳昭是不好意思,见他刚刚疼的眉头都拧成一道了,按在他腰上的手便有些坚持,“你自己不方便,你我都是男子,不必避嫌。” 柳昭身子往里缩了缩,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容尹,笑的有些暧昧,故意道:“你有所不知啊,男人的腰不能随便给人摸,我的腰只能给我未来娘子摸,懂吗?” 7.第七章 http://.biquxs.info/

柳昭是趴在榻上,因而没有看见容尹听到他这话的表情,只觉容尹起身离了榻,默默无言地开了门出去。 见容尹走了,柳昭也松了口气。他扶着腰艰难爬起来,解开了自己的外衣和里衣,将这些都褪到腰部,拿起药瓶,刚拔开瓶塞,只听外面“嘭”的一声,卧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柳昭错愕地抬眼,未料容尹居然去而复返。这还没到冬日,他的脸上却结了一层寒冰,关了门,踱着步子,不紧不慢地逼近榻前。 见来者不善,柳昭冷不防打了个寒颤,低头一看,自己上身身无寸缕,忙捞起衣服慌忙盖上,结结巴巴道:“你、你想干嘛?” 容尹视线落在了柳昭裸露的肩膀上,浑圆玉润,白的惹眼,淡淡道:“上药。” 柳昭干笑道:“我刚刚不是说了嘛……” “要么你乖乖趴好,要么我把你打晕了,再给你上药,你自己选。”容尹冷冷打断了柳昭的话,逼自己的目光从他肩上离开。 这算什么选择?这还有的选? 柳昭只得伏下身,慢吞吞地趴好,将头往榻里一侧,闭着眼不看容尹,腹诽道:算了算了,不就是上个药,就当被人揩个油罢了,眼睛一闭就忍过去了,为这事和容尹翻脸,不值得,不值得。 容尹在柳昭身侧坐下,不一会儿,柳昭只觉有一只手贴上了自己的腰,掌心涂抹了药油,带着不可忽视的温热,在自己的腰间不轻不重、徐徐缓缓地按揉起来。 力道还行,挺舒服的。柳昭眯了眼,忘了心里的膈应,心安理得地享受了起来,只觉得腰上的疼痛似乎也没开始那么剧烈了。 柳昭没看见,他身后的容尹,额上覆了一层密密的汗珠儿,黑眸中酝酿着汹涌的情潮,纤长的睫毛低垂,眼神死死盯着柳昭腰间被他揉着的地方。 明明是个男人,腰这么细,怕是轻轻一折就断了,肤色这么白,不过是被自己按了几下,就红了一片,再加上抹了药油,手下的触感滑腻温润。容尹的呼吸慢慢地粗重了起来,终是闭上眼不敢再多看,反复深吸几口气,平复了下心绪。 再睁眼,额上一滴汗珠儿冷不防顺着他的脸颊滚落,直直低落在柳昭的腰上,和药油融为了一体,他按在柳昭腰上的手动作一滞,不自觉加重了力道。 这一下按的柳昭腰眼一麻,力道倒是让他感觉十分舒服,一时没忍住,喉间轻轻溢出一声喟叹:“嗯哼……” 这道细不可闻的声音直接让两个人都愣住了。 柳昭僵硬地挺直了背,怀疑自己是出现了幻听,而他身后的容尹似是心情十分好地轻笑出声,俯下身子贴近他脑后,明知故问道:“舒服了,嗯?” 柳昭羞愤欲死,“我……”他、娘、的是造了什么孽? 容尹手上动作不停,低声问:“还要吗?”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调情。 柳昭自暴自弃地把整个脸埋进了枕头里,有气无力地道:“不要了,不疼了,我求求你,你出去吧,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容尹知他是羞了,也怕再逗他,指不定又恼了,更怕他这样把自己生生憋死,便停了手。拉开榻上的一床薄被,轻轻给柳昭盖上,道:“那你休息,晚饭我命人送到你房里,别乱动加重了扭伤。要不要我……” 似是明白容尹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柳昭忙摆手,闷声道:“不要,不要,什么都不要!” 容尹心情大好,唇角勾了勾,起身离了榻。 柳昭一直把头闷着,直到听到开门关门的声响,才把眼睛露出来往门边瞟,生怕容尹又像刚刚一样去而复返。 见这次容尹是真的走了,柳昭忍不住捶了两下床,咬着被角,气的浑身发抖,这他娘的都是什么事啊! 柳昭了无生趣地趴了没一会儿,就听外面又有人敲门,吓得他差点从床上蹦起来,只听那人敲了两下门,问道:“大人,属下可以进来吗?” 原来是白师爷,柳昭一颗蹦到喉咙口的心立时放了回去,舒了口气,“进来吧。” 白师爷探头探脑地开门进来,看到趴在榻上,姿势怪异的柳昭,不解问道:“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干活闪了腰。”柳昭没打算把这丢人的事告诉他,又问道:“我问你,这田里种的红薯都去哪儿了?” “红薯?”白师爷摸了摸下巴,回忆了一下,“上个月就熟了,属下早就命人收了放在粮仓里了啊。大人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柳昭气结,想到自己今日一整天里干的这些事,没想到居然是被自己人给坑了,一张脸由白转青,半晌方从牙根里蹦出四个字:“随、便、问、问。” “大人脸色不好,可是疼痛难忍?我去请个郎中吧?”没有眼力见儿的白师爷关心问道。 柳昭现下只觉身心俱疲,只想一个人静静,“我没事。你来找我有何事?” 白师爷摇头晃脑道:“属下本来也没啥事来找您。可方才经过后院,碰上了容大人,他让属下来您这儿看看,说是怕您一个人不方便。属下还寻思呢,大人您有什么不方便的,原来是把腰闪了。”他自顾自说的正在兴头上,压根没瞧见柳昭的脸色愈来愈难看,“不过容大人是怎么知道您腰闪了的事呢?属下看见他的时候,他竟然冲属下笑了一下。真是稀罕事儿啊,谁不知道名震京城的容大人向来是个不苟言笑的主儿,他这一笑,属下当时吓得冷汗都下来了……” “出去。”柳昭怕自己忍不住爬起来掐死这个白师爷。 “啊?”白师爷还想继续把对容尹这一笑生的后怕告诉柳昭呢,冷不防听到他这一句还以为自己听岔了,不敢确定地问:“大人您说什么?” “我让你滚!滚!滚!听明白没?!”柳昭支起上半身,抽出身下的枕头,朝白师爷扔去,恼羞成怒道:“我身边怎么都是你们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才!” 白师爷一把接住枕头,无辜地看着气得就差头顶冒烟的柳昭,不明白他这又是哪里来的火气,但求生欲让他没有问出口,赶紧放下枕头,溜了出去。 柳昭这一动,感觉腰上的扭伤好像又加重了一点,他重新扑倒在榻上,这下,当真叫生无可恋了。 而此时西厢房内,齐铮看着从进门开始脸上就一直挂着浅笑的容尹,好一会儿,忍不住开了门往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又回房,自言自语道:“没有啊。” 容尹莫名其妙地望了他一眼,“什么没有?” 齐铮一本正经道:“太阳好好挂在西天,不像是打西边出来的啊。” 容尹:“……” 齐铮笑道:“属下日日与大人在一块儿,大人您三天两头都笑不上一回,今儿个是有什么事能让您这么开心?属下实在是好奇的紧。” 容尹耳边飘飘渺渺似乎又闻见了那一声若有似无的呻|吟,唇边笑意更深,却不想与外人道,低了头继续写公文,淡淡道:“没什么,见了有趣的人,发生了有趣的事罢了。” 齐铮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素来爱追根究底,又追问道:“有趣的人是柳二公子?您这自从来了彭泽,明面上可是一直对人家不冷不热的,我看他虽然不说,心里也是委实失落。今天是有什么……进展?” 容尹手中的笔顿了顿,“失落吗?他会因为我对他的态度失落吗?” 齐铮道:“大人您没瞧出来?” 容尹敛了笑意,摇了摇头,沉声道:“他哪里是因为我对他的态度失落,分明就是因为我没明确答应让他调回京的事失落罢了。这么些年了,他要是明白,早就明白了。若是明白了……又如何会说……那样的话。” 他这话没头没脑,齐铮听得云里雾里,对他俩之间打了这么多年哑谜的事急的干瞪眼,一个是只做不说,一个也不知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真的懵懂不知。 齐铮忍不住道:“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直接当面问不就成了?要不属下替您去?” 容尹想到榻上的人羞恼的模样,眉目舒展,神情又柔和了许多,淡声道:“不许去,不许问。” 他把手中的毛笔搁在砚台上,怔了片刻,低声道:“来了此地,我常常想一件事儿。假如他就此被革职,回不了京,我也辞了官,不再去理会朝中那些勾心斗角。这天高海阔,他想去哪里,我都可以陪他去,他想做什么,我都可以陪他去做。要是他还不明白我的心,也不要紧,日子长远,他总有一日会明白……” 容尹这话分明说的情深意重,可齐铮听的是欲哭无泪,您这话跟我说有什么用,您得去柳昭跟前说啊。 可眼下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齐铮忍不住打断,道:“大人,您可千万别意气用事。您这一走倒是潇洒,可您多年的心血不是白费了吗?何况不管是严太尉还是圣上那儿,都不会放您走的!” 容尹自嘲一笑,叹息道:“我又岂会不知。” 8.第八章 http://.biquxs.info/

连续三日,柳昭都把自己关在卧房内,又命白师爷带话给容尹,因为自己要安心养伤,所以这几日不能相陪,请他自便,最后更是咬牙切齿特意加了一句,如果无要事,不要来找自己。 白师爷战战兢兢把话带到,本以为容尹会斥责他家大人怠慢,谁知他也只是淡淡回了句“知道了”。这倒是让一向在温柔乡摸爬滚打惯了的白师爷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两人怎么看,都像一对儿闹了别扭的冤家啊。 彭泽县地方小,人口也不多,所以平日里也无甚要紧的公务需要处理,一些呈上来的状纸无非就是张家走丢了头牛,李家围墙打的越过了王家地界这样的鸡毛蒜皮之事,都被他一概扔给了白师爷处理。 柳昭斜靠在榻上,一边喝着上好的蒙顶茶,一边翻着让白师爷寻来的话本,感叹一句,偷得浮生半日闲,日子过得甚是悠哉。 不过就是,白师爷这厮鉴赏能力十分有限,送来的话本品质粗俗不堪,他连续翻了几本,上面写的故事无非就是才子夜会佳人,又或是狐狸仙私会书生的奇闻艳谈。 柳昭每本都翻了个开头就猜到了结尾,扔了一旁,读来实在没甚趣味。 这些个故事还没他在志学堂读书的时候写的好。想当年,他们几个同窗好友经常互换家中私藏的一些民间孤本、宫中秘本看,里面的故事那叫一个诡秘香艳。 到后来,各人家里的也都轮着看完了,闹了书荒,可他们看的都是以前名家的手笔,眼光变的很是挑剔,寻常街头卖的那些个聱牙诘曲根本入不了眼。 那时恰逢谢太傅即将要拜相,对他们也松了管教,一群世家公子在学堂里顽皮的更是无法无天。没了话本看,柳昭一拍案,既然前人写的没了,不如我亲自动笔写,我柳昭才高八斗,写的还能不如古人? 他写的一手锦绣文章,写几个传奇故事、几首艳诗当然不在话下。果然不出几日,他就拿着厚厚一叠书稿,得意地扔在谢太傅的书案上,请大家品鉴。大家一哄而上,先是也只在学堂里大家传着看,但后来看得人多了,渐渐的便有人抄录了传了出去。 一些民间的书局更是将其印成了册子放到大街上卖,还自作主张给柳昭取了个“多情公子”的笔名。直到有一日,同在学堂读书的成王,拿着一本自称宫中珍藏的孤本,向柳昭炫耀时,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的涂鸦之作,竟然已经被广泛流传了这么久。 柳斌治家极严,最重圣贤教诲,要是被他知道,自己儿子写了这些伤风败俗的东西,可不得扒了柳昭的皮?柳昭想到这里,哪里还有卖弄文采的心思,从此封了笔,再不敢写这种东西。 倒是让民间不少爱看话本的人扼腕,这多情公子故事写的这么好,可惜传世之作甚少,真是浪费了他一身才情! 这些个前尘往事,现在想来就像是上辈子的事一样。如今他人在距离京城千里之外的彭泽,能不能回去还尚未可知,再提起这些只会徒增嗟叹。 柳昭手里的话本翻一本扔一本,最后只余了一本,封面上写着书名《九葳误》,单看书名,倒是在一堆以才子佳人命名的话本里显得与众不同。 他翻了翻,原来九葳是个山名,山上有个土匪窝,一群土匪占山为王,朝廷多次出兵都没有将其剿灭。一日山大王下山,凑巧救了个被饿狼追赶的白面书生,那书生被山大王救后,为了报答救命之恩,自愿留在山上教山上的土匪读书认字。 柳昭再往下看,越读越不对劲,这怎么山大王和白面书生日子久了,竟然还生出情来了?再往后翻了几页,这两人居然都缠绵到一块儿去了?! 柳昭立马合上了书,稳了稳心神,想把刚刚看到的内容都抛之脑后,白师爷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居然拿了这种描写男子断袖的话本来给自己看? 不过,这个著者的笔力还是不错的,故事也写的生动,这男子之间的感情该如何缠绵缱绻地娓娓道出,柳昭作为一个曾经的著者,一时之间竟生了几分学习探讨之心。 柳昭一边心里暗示自己,只不过是些字罢了,只要自己意志坚定,不会受其影响,一边打开了书,继续往下看。 话说到山大王和白面书生互相生了情愫,山大王是个直性子,表达了爱意之后,书生也接纳了他,两人恩爱缠绵,不日就要在这山头举行婚礼。 柳昭咋舌,这男子之间还能成婚?真是大开眼界,闻所未闻! 书生要求婚礼当夜,山上要放烟花庆祝,山大王为了心爱之人,哪有不依的道理。可谁能想到,新婚当晚,一山的土匪都喝的七歪八倒,就在这时,朝廷派兵围上了九葳山,将土匪一窝端了。 山大王也被人从洞房里绑了出来,却看领头的士兵对着他新婚“妻子”恭敬作揖,称他一声“大人”。原来,这白面书生竟然是新上任的县令,为了剿灭九葳山上的土匪,故意扮作了落魄书生,被山大王救上山后,又以报恩为借口留下卧底,将山上的地形,布防都悄悄传递下山,只等婚礼这晚,以烟花为信,将这伙土匪一网打尽。 白面书生,哦不,此时应该称其为县令大人,立在山头,冷冷质问山大王:“你这些年横行乡里,烧杀抢掠,干尽了丧尽天良的事,如今被擒可有悔意?” 山大王仰天大笑,道:“我何尝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上山,又何尝不知晓你背着我做的那些传递消息的事。可我想,我拿一颗真心待你,你若是对我也有几分情意,也必能换回一点你的真心。可没想到,结果却是,你不知我,我不知你。事已至此,我悔与不悔有何分别?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柳昭叹了叹,这个山大王倒是个有担当的汉子,再往下翻,果然不是个什么好结局。山大王被朝廷判了斩立决,而县令因此受了朝廷嘉奖,官升两级,赏赐无数。 可不知为何,县令却辞了官,在九葳山下搭了个草棚,隐居下来,闲时坐看九葳山上的落霞满山,一如婚礼那夜的烟花满天。 话本读完,柳昭合上书,细细回想书中的故事,这山大王虽然是个土匪,可为人豪气仗义,抢劫的也不过都是些贪官富商,有时候下山还会接济下穷人,实在算不上大奸大恶之人。也是因为如此,结局才更让人唏嘘不已,没想到断袖也能写的如此荡气回肠,柳昭今天才算是开了眼。 正在感慨间,忽听门外有人敲门,喊道:“大人,不好啦!县城北边的村子遭了山匪打劫,请您快过去看看!” 柳昭心里一惊,不会这么巧吧?不过是刚看完一本和土匪有关的话本,这边就来了山匪打劫?可彭泽地处两州交界,四周都是平原,没有一座山,又哪里来的山匪? 他忙穿好衣服,开门问那传信的小厮:“这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山匪?你可别传错了话!” 那小厮低了头道:“不会错,是白师爷亲口跟小人说的,说是从别处逃窜来的流寇。” “那白师爷呢?他在哪里?” 小厮闷头道:“白师爷已经先行赶过去了,特意命小人带大人过去。” 柳昭听他说的煞有其事,也信了,便说:“那你快去套车。” 柳昭边往外走边叹气,真是祸不单行,给朝廷递的折子里才写了自己把彭泽治理的一方太平,政通人和的事,结果今日竟然闹出来山匪抢劫。这要是被容尹知道了,自己的调任的事肯定指望不上了。 不行,这事决不能让他知道。 柳昭心里有了计较,故意绕开了容尹的院子,准备一个人去找白师爷汇合。 到了县衙外边,一辆马车已经停在了外头,柳昭扶着小厮的手上了马车,不经意间瞥到了小厮的脸,却好像是从没见过的,十分陌生。 他心里有些怀疑,顺口就问:“本官以前没见过你,是新来的吗?” 谁知那小厮以为事情败露,自己先心虚了,抬了头恶狠狠道:“县令大人,对不住了!” 柳昭还想问他怎么就“对不住了”,只见那小厮出手快如闪电劈向自己颈后,只觉眼前一黑,便失了意识。 等柳昭醒来,人已经到了一处看起来原本是大户人家废弃的宅院里。他被人五花大绑,扔到了院子里的一处草堆上,趁着没人注意到他已经醒了,开始四处张望起来。 这院子进深甚广,处处张灯结彩,挂着红绸,门窗上贴着颜色鲜艳的喜字,正厅前廊檐下还高高挂着两只大红灯笼。 这里好像是有人家要办喜事,可为何要掳了自己来? 可惜还来不及等他思量出结果,一旁的看守已经发现他人已经醒了,“呦,县令大人醒了,哈哈,大当家,快来看呐,这人醒了!” 柳昭转头就看到一个身高八尺,络腮胡子的土匪头子朝他走过来,气势汹汹。 柳昭悲从中来,老天爷,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乱看话本了! 9.第九章 http://.biquxs.info/

关越看着倒在草堆里,偏过脸不敢正视他,浑身发抖的柳昭,有些疑惑,问身旁的小弟:“他这是怎么了?” 小弟道:“不知道啊,许是被吓破胆了?” 柳昭气的脸色都黑了,恨声道:“你才被吓破胆了!” 小弟耿直道:“那你抖什么?” 柳昭奋力扭了扭,将身体转正,怒视对方,“老子是被气的!” 小弟:“……”没想到这个白脸县官还挺有脾气。 柳昭此刻被绑成了个粽子倒在地上,看人都要仰视,可他不想输了气势,于是梗着脖子质问:“你们把我绑到这里想干嘛?我可告诉你们,第一我是朝廷命官,你们要是敢动我,朝廷不会放过你们。第二,老子不喜欢男人,”说着拿眼瞟了瞟站在正中的关越,高声道:“你可别打错了算盘!” 关越:“……”转头问小弟:“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弟忐忑道:“该不是路上颠簸,撞坏了脑子吧?” 柳昭盯着关越骂道:“我呸,你才坏了脑子!我告诉你,大丈夫威武不能屈,我是不会给你当‘压寨夫人’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他说的‘你’是指我吗?”关越胡子抖了抖,瞪大了眼问小弟。 小弟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 关越气的一口气没接住,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小弟忙上前踹了一脚柳昭,骂道:“你这小白脸想什么呢?谁他娘的要娶你当‘压寨夫人’了?明儿个是我们老大娶大嫂,你少胡说八道!” 柳昭挨了一脚,虽然身体上疼,但是闻言却放下心来,喘了口气道:“原来不是冲我来的。” 小弟见他还要胡说,又想上前踹他,却被关越抬手挡住了。 关越问:“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吗?” 小弟道:“还没。不过依我看,何必费那么多心思,既然有人出钱让我们绑了这县令,何不一刀了结了他的性命,省的多事。” 关越冷哼一声道:“真那么简单就好了,他是朝廷命官,能说杀就杀?何况,”他似乎是想起了谁,冷硬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柔情,“明日是我和你嫂子大喜的日子,你嫂子说见血光不吉利,先留着他一条命。” 那边柳昭一边听他俩像议论个待宰的羔羊一般议论自己,一边在地上扭动,好不容易坐起了身子,满头大汗道:“等等,我听你们的意思是,有人让你们绑我过来的?” 关越冷笑道:“是啊,也不知道你这小小县令究竟得罪了什么人,竟然能让那人费心费力,托了我们来收拾你。” 柳昭奇道:“我何曾得罪过何人?你们该不是绑错人了吧?” 关越道:“你可是姓柳名昭?” 柳昭点头。 关越嗤笑道:“那就错不了。” 柳昭一时语塞,再仔细一瞧关越的脸,却让他发现了一个蹊跷。如今天色已晚,关越肤色黝黑,还长了满脸的胡子,柳昭刚刚一直没注意,他的额上有一个小小的刺青,依稀可辨是个“琼”字。 再环视这院子四周,站岗之人站的笔直严整,来回巡逻的人也是有明确的路线交替行走,可保证这偌大的院子里,没有一处视线死角,若不是这些人穿着土匪的衣服,柳昭倒要相信,这些人是哪支军队的将士乔装的。 柳昭心里立时明白,土匪绑人无非是为财,又何必冒大风险绑个朝廷命官,原因不外乎是有人为了不让他回京搞得伎俩罢了。 他心中一阵冷笑,现在的他只不过是个小小七品县令,还没确定能否回京,就能让京里的大人物这样忌惮,这群人真是高看他柳昭。 如今已是深秋,夜里风大寒凉,小弟见柳昭默了许久,以为他是害怕了,便对着关越奉承道:“大当家,外面风大,您去屋里陪嫂子吧,这小白脸就交给兄弟们看守,不会出事的。” 关越想了想,点头叮嘱道:“行,都仔细点,千万别出了岔子。” 小弟拍了拍胸脯,呵呵笑道:“明白,您放心吧,这人捆的严实呢,他就是想做什么都难。” 柳昭被绑在身后的双手,悄悄动了动,果然动弹不得,根本不可能只凭自己挣脱这绳索。他忙装模作样“哎呦”几声喊疼,又喊住转身要走的两人,道:“好汉别走!你这把我绑的也太紧了,我手都麻了,不出半个时辰,这两条胳膊都要废了!请你们行行好,把这绳子松一松行不行?你们这儿守备这么严,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能插翅飞出去不成?” 关越闻言停下了脚步,小弟也跟着停下来,打量着关越的脸色行事。 只听关越冷冷道:“老子最恨能言善道之人,把他的嘴堵上。” 柳昭:“……”果然和土匪没有道理可讲。 小弟得了令,立马拿了一条抹布,团成一团,恶狠狠地捏住了柳昭的下巴,将抹布塞进了他嘴里,将他重新推到在地,不屑道:“有空在这里耍嘴皮子,还不如想想你有没要命活到明天!” 柳昭倒在地上,心绪万千,看这天色,他被劫过来应该也过了好几个时辰了,不知道县衙那边得没得到消息。可就算得到了消息,这县衙里衙役不过才十数人,又如何能与这上百山匪抗衡?就算去附近的州府搬救兵,来回路上也得费些时日,远水救不了近火,他柳昭难道今日就要命绝于此吗? 正哀叹呢,忽听院外有探子飞奔进来拦住了关越,禀报道:“大当家,外面有个自称朝廷枢密副使的男人说要见您!” 柳昭呼吸一窒,心中百转千回,他怎么来了?天无绝人之路啊!心中瞬间燃起了生的希望,他又重新扭动着身子,坐起来往院外张头探脑。 关越眉头紧皱,沉声问:“枢密副使?来了多少人?” 探子道:“只有他一个。” 希望的火花刚着又灭,要不是嘴里塞着东西,柳昭真的要吐血了,容尹啊容尹,你有没有脑子?一个人来,这和以卵击石有什么区别? 关越挺腰大笑,嘲讽道:“一个人也敢来,你们说,他是不怕死还是瞧不上我们?” 一众土匪中传出一阵哄笑,有人出言建议:“大当家,依我说,这些狗官,平常做着人上人,搜刮民脂民膏,没一个好东西,如今自己送上门了,咱们何必怕他?一并绑了,要想咱们放人,让朝廷送银送粮过来!大家伙儿说是不是?!” 话音刚落,一呼百应,在这群山匪眼里,这可是送上门来的银子,哪有不要的道理。果然关越摆了摆手,示意部下安静,命人将容尹带进来。 柳昭睁大了眼死死盯着院门,片刻,从门外沉沉夜色中缓步走进来一个身影,修长挺拔,丰神俊朗。他的衣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因为一路骑马而来,未曾耽搁片刻,原本束好的发髻都有些松散,几绺发丝散落在额间,眼中是掩饰不住的焦惶。 柳昭愣了,他所认识的容尹,向来注重仪表,端庄自持,又何尝见过这副模样的他?不过柳昭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被人五花大绑着,嘴里还塞着团破布,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真的是有辱斯文。 容尹进了院子,目光在院里逡巡了一圈,直到在角落里发现了安然无恙的柳昭,面上表情才恢复冷静。 关越坐在院子正中的一把太师椅上,拿着一块布,状若无人地擦着他的佩刀,刀身泛着冷冷的寒光,将容尹的身影映照在上面。 10.第十章 http://.biquxs.info/

关越没说话,院子里的一众土匪也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院中的容尹,似乎都在等着他先开口。 可容尹也沉默不语,就在那儿负手站着,下颔微抬,脊背挺直,一身傲骨,临危不惧。 柳昭见他们都不说话,而自己被堵着嘴,口不能言,只能在一旁瞪着眼干着急,还好这时关越先忍不住出了声。 “你说你是枢密副使,有何凭证呐?” 容尹从腰间取出一块令牌,朝关越抛过去,一旁小弟眼疾手快,接了递给关越。关越拿在手中,端详片刻,冷笑一声:“没想到还真是。你能一个人过来,胆子倒是不小,不会只是为了那个小小县令吧?” 容尹目不斜视,淡然道:“你们所求,无非为财。我乃朝廷正二品官员,岂不是比一个七品县令要值钱的多?你们放了他,我自愿留下,绝不反抗。” 这容尹太仗义了,柳昭当下决定,对之前容尹仗着官比自己大就摆谱的事既往不咎了。 关越上上下下打量了容尹几眼,促狭笑道:“区区一个县令,也值得你一个正二品大员冒险来救?还甘愿替他留下,你俩怕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吧?” 这话引得下面的土匪哈哈大笑,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喂!那小白脸长得俊俏,你该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那干脆一起留下,咱们这儿喜堂都是现成的,帮你俩把事儿办了如何?” “哈哈哈哈哈!这提议好啊!”…… 柳昭听着一众土匪的议论,脸气的涨得通红,心里呐喊道:给我一刀来个痛快!士可杀不可辱! 容尹任由他们指指点点,置身于嬉笑声中,恍若未闻,面色沉静,冷冷道:“于情,柳大人乃我此生挚友,是我看重之人;于理,他在彭泽三年,为官清廉,乐善好施,不管他官职高低,他有难,于情于理我都当施以援手。” 他这话说的不卑不亢,置地铿锵,让原本还在嬉闹的土匪们听了,一时都无话反驳,气氛瞬间安静了下来,面面相觑,等着关越发话。 柳昭也听到了,自然是十分感动,原来容尹在心里如此看重他,还把自己当成挚友,这次他们两人若是能全身而退,一定要同他痛饮一场! 关越拍了两下手,笑道:“好一个‘于情于理’,只是可惜了,你面前站的都是土匪,你见过那个土匪讲道理的,啊?” 一众土匪又发出了哄笑声。 关越将手中的刀举起,示意众人安静,继续道:“我敬你有几分骨气,这次就放你回去,但是,”他拿刀一指不远处的柳昭,道:“这个人,是有人花钱要买他的命。我们虽然是土匪,也讲行规,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我们不可能放。” 容尹缓缓道:“那人出多少,我出十倍,十倍不够,百倍、千倍,只要你开口,我定能做到。” 此话一出,土匪中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他说百倍?那得是多少银子?” “有了这些银子,大家分一分,谁还当土匪啊?” “是啊!咱都是把脑袋别裤腰带上讨生活的,哪有有银子不赚的道理?” 容尹这番话倒是也让关越动了心,谁想一辈子过这种过了今天不知道有没有明日的日子呢,何况,他如今有了牵挂之人,早就想赚一票大的,金盆洗手不干了。 关越沉思了半晌,盯着容尹,森然道:“我怎知你是不是拿话诳我?这可是几万两白银,你当真拿得出来?” 容尹眸中露出讥诮之色,“我人已经在你手里,骗你有于我有何益处?你若不信,我可手书一封,你命人送到乾州知府手里,只要说是容尹所求,银子自然会送到你手里。” 谁知,关越听了这话,呼吸一重,手中的刀不由自主握紧,低喝道:“慢着!你说你是谁?” 这关越明显刚刚听到容尹提出的条件,已经心动了,此刻突然发难,容尹不免心中一沉,但依旧面不改色,道:“本官乃枢密院副使,容尹。” 关越追问:“那当朝户部尚书容自道是你何人?” 容尹沉声道:“正是家父。” 话音刚落,就见关越表情狰狞,冲过来,举刀横在容尹颈间,怒不可遏:“好哇,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老子不找你们姓容的,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一旁立马有别的土匪拥上来拉出了关越,劝道:“大当家的息怒,这个人可杀不得啊!” 关越狞笑道:“有何杀不得!老子有今天,全拜他容家所赐!今日我就杀了他,祭我那些死去的兄弟!” 柳昭见状,在一旁心急如焚,可怜他被紧紧绑着,用尽了全力都不能站起来,想出声提醒容尹“危险,快走”,可奈何口中只能发出“呜呜呜”之声。 容尹也是十分不解,暗自思忖,他容家何曾与一个土匪结过仇怨,怎么这个土匪头子一听他是姓容,那眼神恨不得生啖其肉? 关越被部下们死死抱住,还在兀自挣扎不休,看这架势,今天是非要砍了容尹不可,还好有个机灵的土匪出言劝道:“大当家,这人都在这儿了,要杀也不在乎早晚。明日就是您和大嫂的大喜日子,若是见了血,可是大大的不吉利!要不先把这两人关进柴房,待明天您成了婚,咱们再处置了他俩也不迟啊!” 这话说的及时,关越渐渐冷静了下来,是了,为了姓容的狗官坏了自己的喜事,不值得。他一双虎目怒瞪着容尹,将手中的刀狠狠扎到太师椅上,高声命令道:“行,就留他狗命几日!来人,你们将他们二人都关进柴房,给我看紧咯!” 一众土匪得了令,忙不迭押了容尹,又揪了在一旁干着急许久的柳昭,将二人一起关到了后院处一间柴房中,落了锁,还派了四个土匪轮流看守。 柴房里漆黑一片,柳昭还被绑着,口不能言,好一会儿,容尹双眼适应了黑暗,才摸索到柳昭身边,将他口中的抹布取出,又绕到他身后去解绳索。 柳昭憋了半天,终于能说话了,他大喘了口气,哑声道:“你啊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怎么就一个人来了?你就是带两个帮手也好啊!” 容尹淡声道:“听到你被人劫了,一时就乱了方寸,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听了这话,柳昭竟有些头晕目眩,站起来活动了活动僵硬的身体,又问:“那齐铮呢?齐铮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容尹道:“他摸清了这里的方位,回去搬救兵了。” 柳昭气结:“那你就不能和他一起回去吗?非要过来送死?” 黑暗中,柳昭没注意到容尹幽深的眼神凝视着他,只听他漫不经心道:“不知道你是生是死,所以来看看。”明知你身处险境,我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生死。 柳昭叹了口气,道:“这番是我连累你了。”转过身,手朝前伸,摸索到容尹的身子,手下似乎是他的胸膛,顺着往上摸,拍了拍他的肩,郑重其事道:“你方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的心意我也都明白了。若这次我们能逃出生天,我一定在京城最大的酒楼摆酒替你压惊。” 容尹心跳一滞,不动声色按住了他的手,带着有些小心翼翼的口吻,反问:“你都明白?” 柳昭点头道:“自然明白,没想到我柳昭在你心里如此重要。你把我当挚友,我以后也把你当生死之交!” 容尹突然就没了脾气,松了手,转过身黯然道:“原来如此。” 柳昭双眼也适应了黑暗,四处打量了一下柴房里的环境,房间很小,除了眼前紧闭的大门,三面都是墙,连个窗户都没。他凑到门边,探听了一下门外的动静,听到有不少脚步声来来回回巡视,看来,根本是不可能逃出去的。 柳昭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顺带拉着容尹一起坐到他身边,拿了根木柴在地上乱划,叹气道:“你可知那大当家为何一听你名字就要跳起来砍你?” 他这话说的形象,容尹回想了下那关越目眦欲裂的样子,摇头道:“不知。” 柳昭侧头看他,“你就没注意到他脸上有什么?” 容尹又摇了摇头。柳昭轻笑一声,道:“他额头上有刺青,刺的是个‘琼’字。” 容尹不解:“那又如何?” 柳昭道:“据我所知,只有一人所领的军士,脸上会刺这个字。” 容尹脑中一道光闪过,豁然开朗,“你是说——” 柳昭手中的木柴点了点地,示意容尹看地上,照着外面渗透进来的微光,那地上写了三个字:王千琼。 11.第十一章 http://.biquxs.info/

王千琼是何人?说来也是一段传奇。他生于书香世家,少时家道中落,混迹市井,常与三教九流之人为伍。民间都传,王千琼虽出身草莽,但为人任侠,义薄云天。 那时恰逢全国腐败之风盛行,地方官上行下效,施行苛捐重税,欺压百姓。而王千琼家中虽然败落,但有几亩祖产并一个放着祖宗牌位的祠堂没有典当,正是这些东西,被当地的贪官觊觎,给其父安插了个莫须有的罪名下了牢狱,非让王家将祖产、祠堂地契交出,才放人。 王千琼一怒之下,带人闯进官衙,杀了贪官,救出老父,又一把火烧了官衙,放言道:“朝廷昏聩,蛇鼠一窝,如今官逼民反,吾等若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在场诸位,若也是血性男儿,岂不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王千琼在地方上一呼百应,从此落草为寇,占了?~山为王,投奔他的人更是络绎不绝。此人少时熟读兵法,深知一群草寇如一盘散沙,并不能成大事,便将山上的土匪整编成一支民兵,日夜操练,颇有成效。 王千琼带着这支土匪军时常下山杀贪官,斩污吏,却从不为难百姓,还时常将抢来的钱财赈济灾民,在民间声望颇高。他用兵神出鬼没,贪官们防不胜防,立时人人自危,联名上奏朝廷,请求派兵围剿。 此事传到京城后,皇帝震怒,若是让这种人成了气候,万一其势壮大,岂不是动摇国本?因此十分重视,派了严太尉亲自领了五万兵马前去剿匪。 朝廷兵马远道而来,因为对地形不熟悉,刚到?~山,便被王千琼声东击西,打了个措手不及,而当地百姓自发维护王千琼,竟无一人愿意替朝廷军队引路上山。 如此僵持了数日,严太尉想到一条毒计,他命人四处抓捕?~山上这些人的父母妻儿,将他们绑在城楼上,命人上山传话给王千琼,威吓他若三日内不下山投降,就将这些人斩首示众。 可严太尉做梦也想不到,上山带话的人下山时,王千琼命那人带了一样东西给他。一见到那东西,严太尉顿时气的七窍生烟,面如金纸。 这东西是一块上好的金丝楠木,似乎是从棺材上被人削下来,还刻有家族族徽样式的花纹,严太尉一眼便认出,这花纹是他严家独有。 原来,这王千琼竟然早就命人偷偷到了严太尉故里,刨了他家祖坟,掘了他祖宗的棺材,喊话道:“若是你敢动我山上任何一个兄弟的家眷,我就将你祖宗的骸骨碾碎了喂狗!” 这是何等的羞辱,严太尉当时就吐血不止,随后不省人事,被部下紧急抬回京城救治。皇帝更加震怒,这时候谢相上奏,谏言道:“王千琼此人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他如今造反也只是形势所逼,不得不反,臣自请前去招安,将来他若是能为朝廷所用,有助于江山稳固。” 皇帝一听,觉得谢相所言也有道理,若是能招安成功,既不费兵马也不费粮草,他何不乐见其成。便下旨命谢相即日出发,前去?~山代朝廷招安。 谢相到了?~山后,不曾带一兵一卒,只请了一个当地熟悉路线的老农,领着他上山。无人可知谢相与王千琼当年究竟在?~山上谈论了些什么,只知谢相下山后,三日后,王千琼领着几千人下山投诚,归顺了朝廷,这事也成了一桩悬之又悬的谜案。 柳昭和容尹二人,看着地上的名字,脑中不约而同地想起了王千琼此人传奇的一生。 “可惜王将军戎马一生,战功赫赫,却没想到,就在他于玉门关外刚刚击退来犯蛮夷,班师回朝时,居然被人安上了支持太子与谢相谋反的罪名,含恨冤死狱中。”柳昭手中的木柴被他用力一折为二,掷于地上,拍了拍手上的木屑,朝容尹笑道:“你说,老师若是知道他和王将军会有这样的下场,他当年还会坚持招安吗?” 容尹看着黑暗中柳昭,他明明是笑着说的,可眸色冰冷,无半分笑意。 柳昭见他不说话,又自顾自开口道:“听说后来,王将军麾下,从?~山起就追随他的那支土匪军,不忿王将军屈死,在军中吵着为王将军鸣冤闹事,之后这些人被严太尉以铁腕镇压,杀的杀,刺配的刺配。所以,大当家才会如此憎恶容大人你啊。” 容尹垂在袖中的手,捏紧了拳,克制着心中的情绪,半晌方道:“我曾与你说过,不管你信与不信,当年我并无参与过此事……” 柳昭感觉自己的头脑有些昏涨,揉了揉印堂,低声道:“那么现在呢?现在的你是为谁做事?” 容尹垂眸无话。 柳昭在等容尹告诉自己,这些年他帮着严太尉做事并非出于本心,他和自己一样,从未有一刻忘记过恩师是受何人陷害而死,可容尹这沉默的样子让他心里的恨意又涌了上来。 柳昭冷笑道:“没话说?那不如你猜猜,花钱请这些土匪绑我来的人是谁?是严太尉还是你爹?” 容尹自嘲一笑道:“他们都是一伙儿的。” 柳昭质问:“那你呢?你和他们是一伙儿的吗?” 容尹淡淡道:“我何尝能由自己选立场?不是严太尉,也会是其他人,在朝中,谁能避得开站位?不过就是站错了死,站对了,倒的慢一点罢了。” 柳昭自小体质比旁人稍弱,这三年里又不注重调养,刚刚被绑在外头,吹了半宿的冷风,此刻身上忽冷忽热,心里又呕着气,印堂处突突直跳,脑中更加昏沉。 趁着还有一丝清明,柳昭摇摇晃晃地撑着墙起身,居高临下指着容尹,想要骂醒他:“容子忱,你可还记得,当年老师给你取‘忱’为表字时说的话?老师夸你‘谦逊有礼,丹心赤忱’,”他心中气愤,忍不住加重了语气,指责道:“这些话你怕是早已忘了!如若不然,你就是自甘堕落!去和那些人同流合污,我柳昭同样看不起你!” 他这些话憋在心里已久,事隔三年才说出来,这几日为了讨好容尹又做了许多自降身段的事,心里的委屈、愤慨、失落都糅杂在了一起,又因为人烧着,神智渐渐不清,脚下开始有些踉跄。 容尹默然,他从前听过比这些话更难听,更让人难堪的言论,却从未放在心上,更不屑与旁人争论。但有些话从柳昭口中说出来,心中仍不免泛起阵阵酸楚的涟漪,他不争不辩,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直到耳边传来一阵突兀的衣衫与墙壁摩挲的声音,容尹方警觉地抬头朝柳昭处看去。 在黑暗中,容尹自然没瞧出柳昭此刻脸色有多苍白,嘴唇血色全无,只觉他虽背靠着墙,却仍站立不稳。于是忍不住起身扶住了他的肩膀,问:“你怎么了?” 谁知柳昭热度上来,头晕目眩,只觉天地都在转,意识逐渐流失,本能地攀住容尹的手臂,顺势往他怀里一倒,口中喃喃道:“难受,好难受……” 容尹搂紧了怀中人,一手探上他的额头,才发现,柳昭额头滚烫,出了一头的冷汗。他搂了柳昭的腰,将他扶坐在地上,声音不自觉放柔,问:“哪里难受?” 柳昭无意识地闷头在容尹怀里蹭了蹭,惹得容尹搂着他腰的手一收紧,掐的他略微抖了一下,软糯着嗓音呓语:“脑子难受……心也难受……全身都难受……” 容尹哭笑不得,方才还在那边义正言辞指责他,才没一会儿功夫,就倒在他怀里不省人事,这语气怎么听怎么像撒娇。 可眼下被人监|禁着,想让这些土匪替他们请大夫看病,就是痴心妄想。容尹解了自己的外衫,披在柳昭身上,又替他理了理散乱的发髻,轻轻地擦干他额上冒出的汗。 柳昭已是烧的意识全无,朦胧之中,只觉自己好像落入一张松软的床上,身下是烧的温暖的炕,还有人在伺候自己,这种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他娘亲照顾生病的自己的时候。 柳昭双手环上容尹的腰,忍不住将脸贴着他温暖的胸膛,又蹭了蹭,容尹呼吸顿时紊乱了起来,望着柳昭一张恬静无害睡颜的双眸,晦暗深沉。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当然不知道,所以容尹的手才敢覆上自己朝思暮想了多年的脸,指尖微颤,描过他的眉眼,他的鼻尖……落在他的唇上时,柳昭似乎是觉得痒,忍不住开口舔了一下自己干燥的嘴唇,湿润的舌尖顺带扫过容尹的指尖…… 愣怔了片刻,容尹心中随即掀起滔天波澜,全身的触感都集中在指尖那一点上,鬼使神差间,将自己的手指含入了口中,想尝尝那是什么味道。等他回过神来,脸颊顿时涌上一阵羞愧的热意,暗悔自己太孟浪,太不矜持。 而那边柳昭还在毫无意识地翻动身子,被搂住的上半身没了桎梏,一点点从容尹的胸膛上滑下,满头青丝散落,铺开在地,衬得他一张脸格外俊秀白皙。 而柳昭就闭目枕靠在他双腿之间,眉头轻蹙,睫毛轻颤,薄唇微张,近在咫尺,任君采撷。 容尹只觉心头有羽毛搔过,酸痒难耐,黑眸中再看不见其他,俯下身的那一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孟浪就孟浪吧…… 12.第十二章 http://.biquxs.info/

等柳昭悠悠转醒,已是第二日中午,他是被门外面,震天的锣鼓唢呐声和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的鞭炮声吵醒的。 柳昭揉了揉酸软的脖子,慢慢坐起身,他热度已经退了下去,脑子虽然还是有些因为刚睡醒的昏沉,但比昨晚已经好上许多。 容尹坐的离他不远,正在闭目养神,身上只着一件中衣,而他的外衫正披在柳昭身上。 听到柳昭这边????的声音,容尹睁了眼朝这边望来,目光落在柳昭格外鲜艳的唇色上,不自然地错开目光,扫向一旁,哑声道:“醒了?” 睡了这么长时间,柳昭倒是把昨晚上不快的暂时都抛诸脑后了,见容尹的衣服还挂在自己身上,忙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和草屑,移过去递给他,“谢谢。你这一晚上该冻着了吧?” 容尹接过衣服,起身披上,淡淡道:“没有。”他差点把自己烧起来,只恨彼时没有一桶凉水浇灭欲|火,哪里会冻着自己。 这边柳昭自然是浑然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还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觉得有些莫名的肿胀感,惹得容尹眸光又是一暗。 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子,柳昭有气无力道:“这群人就不知道给咱们送点饭菜来吗?这都一天了,饿死了我们,他们一个铜板儿都别想拿到。” 容尹重新坐下,“也许巴不得我们死了呢。” “……”柳昭气的捡起身旁一根草杆,软绵绵扔向他,嗔道:“我这才刚刚大病初愈,能不能别用死来吓唬我!” 这个动作似乎愉悦到了容尹,只听他轻笑一声,道:“放心,算算时间,齐铮应该快回来了,我们都不会死。” “这还像句人话。” 听着外面的喧闹不绝,柳昭撑着头看着门外漏进来的白光,自言自语:“听这声,这土匪头子是在娶亲吧。”顿了顿又拿眼去瞟容尹,道:“我大哥前些日子来信,说又给我添了个小侄儿,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回京瞧上一眼。” 容尹无奈地有些好笑,得,又来了。 柳昭见他不吱声,继续往下说:“我要是不来彭泽,说不定也早娶上亲,连儿子都有了。听我大哥说,我娘给我在京里瞧好了人家,要是我这次被革职了,就让我早点回去娶妻生子,将来也不至于孤家寡人一个,身边总得有个娇俏可人的小娘子心疼着……” 容尹面色一点点沉了,轻嗤一声,讽道:“怎么,你很想娶妻?” 柳昭来了精神,不答反问:“怎么你不想吗?” 容尹抬眸盯了柳昭好一会儿,眼中含义不明,倒把柳昭盯得有些心里发毛,偏过头,讷讷问:“话说回来,你都多大年纪了啊,还不着急娶亲吗?京里的名门闺秀那么多,竟没有一个能入你眼的?” 容尹继续盯着他,不动声色道:“我有心仪之人。” 柳昭闻言惊诧道:“当真?是谁家的姑娘?我认识吗?” 容尹坦然道:“你认识。” 柳昭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发现他所认识的那些姑娘,好像一个也不符合容尹的喜好,或者说,他私心里以为,这些人一个也配不上容尹。但他还是忍不住问:“她相貌怎样?性子如何?” 容尹垂眸,若有所思,嘴角不自觉噙着浅笑,道:“相貌不算出众,但胜在清秀,看得久了,别有一番韵味。性子有些古怪,脾气挺大,喜怒无常,但偶尔也有乖巧柔顺的一面。” “……”柳昭久久不能言语,原来容尹居然喜欢这种女子,算得上一朵奇葩。 看容尹提起那女子的神情,就好像倾心她已久,脸上竟是难得一见的温柔之色。 柳昭心里莫名被一根小刺扎了一下,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就突然情绪低落了,只听他瓮声瓮气道:“那这位姑娘知道你的心意吗?” 容尹摇了摇头,一声叹息:“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也许明明知道却当做不知道。” 柳昭听得云里雾里,这都什么知道不知道的,又道:“你这样儿的人物,她眼界儿和心性是有多高,还瞧不上你吗?” 容尹淡笑道:“确实很高,瞧不上我也是正常。” 柳昭道:“那也没事,婚姻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要是喜欢人家,凭你如今在朝中的地位,求一道赐婚的圣旨又有何难?” 容尹瞥了他一眼,心道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口中却说:“我只求两情相悦,不愿勉强于他。他若对我有心,终有一日会明白我的心意。” 看来容尹对位意中人是放在了心尖儿上宠的,柳昭心里更是没由来的一阵烦躁,干巴巴道:“随便你。”想了想,不甘心,又补充一句,“到时候你娶亲的时候别叫我。” 容尹饶有兴味,故意问:“为何?你我自小一起长大,到时自然是得请你喝一杯水酒的。” 柳昭撇过脸,摆了摆手,不耐烦道:“别,我这人不爱凑热闹。”又拿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嘟囔道:“今日这外面的锣鼓鞭炮声还要响多久?真是吵的人心烦。” 而前院里,拜堂仪式刚刚结束,一对儿新人被送入洞房后,一众小弟嬉闹着要闹洞房,都被一身喜服的关越抖着胡子粗声粗气地赶了出去。 众人都道大当家爱妻心切,新媳妇儿面皮薄,便都嘻嘻哈哈聚在洞房外,高声催促着大当家快掀开新娘子的盖头,别有了媳妇忘了兄弟,赶紧出来喝酒。 前院里摆了十几张流水席,一众土匪换岗轮流吃完,这一吃就吃到了夜幕降临。 柴房里,柳昭和容尹二人空着肚子,睁了一下午的眼没闭上,好不容易听着外面的动静渐渐小了下去,刚合上眼,却听柴房门外有人开锁。 他二人听到声响,忙从原地站起,戒备地盯着门外。 柴房门被打开,却从外面走进来一个身段婀娜,穿着一身红色嫁衣的年轻妇人,手里托着一盘饭菜,放在地上后,朝他二人福了福,道:“两位大人,今日是奴家与夫君成亲的日子,略备了一些饭菜送来与二位享用,请二位大人不要嫌弃。” 没想到那土匪头子五大三粗的,居然能娶到这么个美貌佳人,柳昭差点就想开口问她是不是受人胁迫,才委身于土匪的。 容尹暗中扯了扯他的衣袖,眼神示意他别多话。 那妇人见他二人没有领情的意思,回头命身后看守的两个土匪先下去,那两个土匪仍有些犹豫,却听她道:“出了事自有我来承担,外面看守的人这么多,他们两个手无寸铁,还能飞出去不成。” 看守的人这才退了下去。 妇人拢了拢鬓发,笑道:“两位不会是怕我在饭菜里下毒吧?” 这妇人来意虽然不明,但看样子倒不像是害人的,看那些土匪肯听她的话,说不定能借她之手让那土匪头子放了自己。 柳昭有了主意,便朝她作揖道:“我二人并没有怀疑饭菜有毒,如此这番,便多谢夫人美意了。” 13.第十三章 http://.biquxs.info/

妇人打量了他二人数眼,却突然跪了下来,朝他们磕了个头,柳昭忙上前欲扶起她,不解问道:“夫人这是为何?” 妇人挣脱了他的手,不肯起身,一脸哀戚道:“二位大人容秉,奴家自知夫君他绑了你们来,犯下死罪,奴家一定会力劝他放了你们。还请二位看在他也是受人胁迫才会犯下大错的份上,不要追究他犯下的错。” 柳昭问:“受人胁迫?是受何人胁迫?” 妇人摇头道:“不知是何人,那人从头到尾没有露面。奴家只知道那人势力巨大,威胁我夫君,要么拿钱替他办事,要么他就让朝廷出兵,踏平山寨。我夫君他……原本是在距离此地两百多里的一座小山上立寨,虽干的是草寇的营生,但从没干过一件伤天害理之事,抢劫的不过是一些为富不仁之徒,没有犯过老百姓一分一毫。” 柳昭又道:“那人为何不找别人,非要大费周章地找上你们?” 妇人回道:“这奴家就更不知道了,奴家只是一个妇道人家,不懂这些。但奴家知道,绑架朝廷命官,这可是得罪朝廷的事,罪加一等,所以万万不敢让他犯下大错,丢了性命。所以二位放心,等过了今晚,奴家一定说服夫君放了二位,从此解散山寨,再也不敢做违法的勾当,还请大人高抬贵手,不要再追究。” 柳昭背着手踱步思量了一会儿,突然脑中产生了一个可怕的设想,他忙问:“那人只是命大当家将我绑来,有没有说如何处置我?” 妇人摇头,道:“听夫君说,那人一直以书信往来,指示他下一步该怎么走,但将大人您绑来之后,却至今未有下一步的指示。” 柳昭冷笑道:“未有下一步的指示,许是因为根本不需要你们再替他做任何事了。” 妇人惊疑道:“大人您说什么?” 柳昭扶起她,焦急道:“你能不能带我去见大当家?我有要事相商,事关这院子里所有人的生死。” 妇人将信将疑,犹豫道:“这,恐怕不行,二位现在还不能出这屋子。”她思虑片刻,郑重道:“不过,奴家可以让夫君亲自来见您,您看如何?” 话已至此,柳昭只能点头答允,又不放心道:“请夫人立刻就去回禀,十万火急。” 妇人答允了,忙转身告退,又命在远处?望的看守将门锁上。 容尹等她走了,才开口问:“你究竟是想到什么了?” 柳昭表情凝肃,沉重道:“你觉得,特意找上这群土匪,又作出这种下三滥威胁之事像何人所为?” 容尹沉思片刻,恍然道:“你是说……” 柳昭哂笑道:“是不是觉得此举很熟悉?那人向来睚眦必报,如今费劲心机找上他们,打的是借刀杀人,一石二鸟的主意,端的是好手段!” “我突然明白了你说的‘怕我回去’是什么意思。”柳昭蹲在地上拿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撑着头沉思道。 容尹没跟上他变幻莫测的思路,挑了眉问:“什么?” 柳昭抬头对他微微一笑,自信道:“你看,我这还没回京,朝中那些老东西已经坐不住了,费尽心机要取我的命,你是不是也怕我回去给你们搅个天翻地覆,威胁到你们这些人的地位?” 容尹闻言,心中一抽,嘴里发苦,抿唇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柳昭转头又拿起一个馒头,所以没有注意到他失落的神情,把馒头递给容尹,“给,吃吗?” 容尹拂袖,冷声道:“不用。” 柳昭莫名其妙讨了个没趣,讪讪道:“你不饿啊?这救兵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万一来不了,还不如现在吃吃饱,免得成了个饿死鬼……” 容尹目光不善向他袭来,柳昭立马转过头,小声道:“干嘛这么看我,我只是说万一……” 容尹这一天一夜折腾下来,水米未进,照顾生病的柳昭,又是彻夜未眠。现下听了柳昭那些曲解他心意的话,浑身倍感无力,他默默走到墙边,背靠墙上,撑住自己绵软的脚步,黯哑着嗓子道:“我原以为,经历过这么多事,你至少心里该明白一点半点,我何尝是怕你回去威胁到我,我只是……”他停顿了一下,似乎觉得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轻叹一声道:“罢了,不过是我奢望,其实从来都是你不知我,我不知你。” 柳昭没想到他还在为自己的一句话玩笑话纠结,待听到那句熟悉的“你不知我,我不知你”,似是想起了什么好笑之事,竟然一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拍腿道:“哈哈哈,你…你怎么和那山大王说了一样的话?!” 容尹被他气得人都要虚脱了,见他还有闲心在那儿瞎乐,更是怒上心头,咬牙问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柳昭见容尹冷着脸,急忙解释道:“我不是笑你啊,我是笑那个话本,里面有个山大王,和你说了同样的话,哈哈……咳咳咳……”他嘴里还咬着一口馒头,乐极生悲,居然被噎到咳了起来。 他一边捶胸顺气,一边暗想,回去一定要把那劳什子话本烧了,真是害人不浅啊! “噤声!”容尹突然开口。 “什么?” 容尹道:“外面动静不对劲。” 柳昭立马屏息凝神,侧耳去听门外声响,因为前院和后院相隔较远,所以光听声不太真切,但是仍依稀有嘈杂的呼喊声传来。柳昭爬起来从门缝里往外张望,发现门外看守的土匪早不见了人影,前院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好像是走了水。 突然容尹从柳昭身后扑过去,搂过他腰往墙边一滚,柳昭惊魂未定,从容尹怀里手脚并用爬起来,问道:“你干什么!” 话音未落,几支利箭从门外射进来,深深地插入地上,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若不是容尹警觉有飞箭破空之声,柳昭刚刚那个位置,免不了就被射成筛子。 柳昭倒吸一口凉气,擦了擦冷汗,感叹:“好险好险。” 容尹肃然道:“不好,被他们先到一步。”他所指的自然是雇佣关越他们绑架柳昭的人。 柳昭问:“齐铮还有多久到?” 容尹思量片刻,道:“估计也在今晚,但是……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14.第十四章 http://.biquxs.info/

不给他二人商量对策的时间,只听门外有人一刀劈开了锁链,踹门进来,一身大红喜服,拎着一把长刀,杀气腾腾,怒视容尹,道:“好啊,你这狗官,居然敢派兵偷袭!老子现在就宰了你!” 边说边提刀向容尹砍去,一旁柳昭来不及细想,全靠本能一把将容尹推开,而那把刀斜斜砍在他左手臂上,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容尹见状,脸色瞬间惨白,只觉脑中空白一片,肝胆欲碎,回过神使了全力一脚踢到关越的小腿上,阻挡了他一时的攻势,又急急掠到柳昭身旁,焦心问:“你怎么样?!谁让你挡了?!” 柳昭摆了摆没事的右手,示意他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朝关越喝道:“大当家,偷袭你们的不是我们的人!你仔细想想,如果是来救我们的,为何不顾我们的安危,直接动手?” 关越虽然在气头上,但细想柳昭此言有几分道理,停手问:“不是你们的人那还会是谁?” 柳昭手臂上的伤口滴滴答答淌着血,他疼的都快没力气解释这些了,想让容尹接着说,可容尹眼中只有那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再瞧不见其他。 容尹撕了自己的袍子,正低头替他包扎止血,刚触碰到伤口,他又疼得倒抽一口气,只得忍着痛回道:“谁雇的你们,就是谁,他们想杀人灭口。” 关越狐疑道:“什么意思?说明白!” 柳昭咬牙道:“借你们的手杀了我,再杀你们灭口,到时候就是死无对证,明白了吗?!” 关越其实心里已经半信半疑,但仍是提刀指着柳昭,冷笑道:“满口胡言!我与他们无冤无仇,他们为什么要对付我?” 柳昭额上黄豆大小的汗珠儿滚滚而下,苦笑道:“无冤无仇?大当家怕是忘了当年掘坟挖棺的事了。” 此话一出,关越脸色几变,一脸不可置信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柳昭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只需知道,你们是被人利用了!如今你我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现在外面来了多少人,你们能不能撑得住?如果想活命,就要把矛头对准真正的敌人。来救我们的人已经在路上了,如果能撑到那时,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事到如今,已经不容关越选择,外面攻势猛烈,看样子是不想留活口,他现在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柳昭身上,便提刀往外走,恨声道:“等老子先宰了外面的杂碎,再来和你俩算账!” 见这个煞神总算走了,柳昭才松了口气,低头看着自己伤口,只是简单地包扎了一下,根本止不住血,心里凉了半截,哀叹道:“齐铮再不到,我不被人砍死,都要因为流血过多而死了。” 容尹黑眸紧紧盯着他,哑声质问道:“那你刚刚为什么要挡那一刀?” 柳昭理所当然道:“不挡难道眼睁睁看它砍在你身上吗?” 容尹看着那慢慢被血浸透的布带,闭目按压下心中翻涌的不安,“下次不要这样,我宁愿它砍的是我……”也好过看你受苦。 “你想什么呢?还有下次?先想想能不能过了今晚再说吧!”柳昭疼的嘶嘶抽气,嘟囔道:“早知道这么疼,就不该那么冲动,冲动是魔鬼啊……” 谁知,容尹听到他将刚刚发生的事归结为“一时冲动”,只感觉方才还悸动不已的心又被碾压了一遍。 深吸一口气,心中复杂的情绪还是不能平复。 容尹一把扯过柳昭没受伤的右手,将他推到墙上,随后欺身覆上去,两人上半身之间紧紧贴着,额间距离不过方寸。 容尹目光幽幽凝视柳昭,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清的声音,问道:“你想想清楚,然后再告诉我,刚刚为我挡那一下,只是因为冲动吗?” 柳昭整个人都愣住了,容尹这是做什么?这个姿势,离那么近,他都能感觉到容尹炽热的呼吸落在他脸上,倒叫他脸上蒸腾出两团热气来,头也有点晕,好像马上要喘不过气了,完了完了,一定是他失血过多,要晕了啊! 这个容尹! 柳昭动了动自己的右手,却被容尹紧紧握着,动弹不得,手腕处温度滚烫,麻意一直蔓延到指尖。他不自觉抬高了声量,斥道:“你这是干嘛?你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 容尹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黑眸中隐约可见血丝,紧紧抿唇,沉默地等一个答案。与柴房外的兵荒马乱不同,这里安静的似乎只能听到他们各自一声重过一声的呼吸声。 “疼疼疼!你快松开我!你是发什么疯呢!”这样的容尹让柳昭心乱如麻,不禁恼羞成怒,不配合地在容尹身下扭动着身体,想挣脱他的束缚。 “你说,说清楚我就放了你。”容尹低沉着嗓音,又将身体前倾了一点,柳昭忙倒头往后仰,可再往后就是墙,当真避无可避了。 柳昭只觉自己胸口狂跳不止,也不知是容尹的还是自己的,喉结滚了滚,艰难道:“我说,我说,刚刚…你不是也救了我吗?所以我救你也是应该的啊!我都说了,你能不能别这样压着我了!” 容尹目光落在柳昭的唇上,喉间突然低低发笑,摇头道:“说谎,骗我。” 柳昭耳畔一片酣热,气急:“我没有!” “是吗?”容尹空着的手伸进二人紧贴的胸膛之间,摸到柳昭那一处慌乱的心跳,情念瞬间漫上心头,声音轻不可闻,“可这里告诉我,你没说实话。” 轻声细语,似羽毛搔过心头。 这下柳昭真的被逼急了,也顾不得手上的伤,绷直了腿,抬起脚就往容尹身下踹去,骂道:“你发什么疯呢!”却被容尹轻松侧身躲开,这下两人连下身都贴近了,姿势更加暧昧。 柳昭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容尹,黑暗之中,感官异常清晰,首先撞入鼻息的是容尹身上清冷的檀香味。 接着映入眼帘的是眼前人漆黑如墨的双眸,又好似两潭深水,令柳昭呼吸微促,恍惚间就被卷入了其中,那感觉仿佛溺水,胸肺之间的空气都被挤压了出去…… “你们俩在干嘛?!”一声质问入耳,方惊醒了交叠在墙边的两人。 柳昭侧过头,从容尹肩上往门口望去,进来那人一身黑色劲装,瘦削挺拔,环抱着一柄长剑倚靠在门上,容颜俊朗,从额间垂下一绺黑发,覆在左颊上,剑眉紧皱,一双凌厉的鹰眸冷冷地注视着他二人。 柳昭如遇大赦,惊喜喊道:“谢澍!” “呵,我是打搅到二位的好事了吗?”谢澍冷笑一声,转身欲走,“要不我待会儿再来?” “谢澍你别、别走啊……你你你还不快放开我!”柳昭忙奋力挣扎,好在容尹还知道避嫌,听到来人名讳后,松了对他的禁锢,倒被他轻而易举地挣脱开了。 容尹被柳昭一把推开,向后退了几步,缓缓朝门外转过身,而门口的谢澍也不是真的要走,闻言又回头朝他二人看去,等看清了里面另一个站着的是谁,脸上表情顿时风雨欲来,“怎么是你?!” 容尹垂手站在阴影里,腰背挺直,却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 而谢澍手里的剑已经拔出鞘了,剑身寒光一闪,作势向容尹立着的方向砍去,却意外地被阻在了半空中。 谢澍眸中冒火,转头看瞬间扑过来单手死死抱着自己手臂的柳昭,怒道:“你放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柳昭心里感叹一句流年不利,手上力道却没松,劝道:“谢澍,你冷静一点!” “冷静?你让我冷静?到现在你还在维护这个人!”谢澍抬手以肘撞开柳昭,长剑指向容尹,嘲讽道:“怪不得你前段时间借故支开我,不让我去县衙找你,原来是你老相好的来了。” 15.第十五章 http://.biquxs.info/

柳昭被他撞的向后一个趔趄,脚下差点没站稳,扯到了伤口,疼的他“嘶”了一声,又听谢澍在那边满口胡言乱语,心里也是带了十分的火气,低喝道:“你在胡说什么!” 谢澍目光在柳昭和容尹之间来回逡巡,嗤了一声,道:“我胡说?难道你们刚刚不是在做见不得人的事吗?” 柳昭摇摇欲坠,反驳道:“不是你想的这样!” “不是我想的什么样?”谢澍反问。 “都别说了!”容尹开口打断了他二人的争论,上前一步扶住柳昭,他左手上的伤口,血已经彻底浸透了衣袖,顺着往下一滴一滴滴在地上,“你怎么样?还能坚持吗?” 谢澍也发现了柳昭的不对劲,将剑收回鞘,上前看他的伤势,“你受伤了?” 柳昭惨白着脸,气若游丝道:“多谢你还能注意到这里有个伤患,我这只手再不治就废了,能不能请你看在我手的面上,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谢澍脸色沉了沉,想发作,但看柳昭手臂上的伤确实不轻,便按捺住了脾气,一把推开容尹,将柳昭右手抬起绕到自己肩上,“还能自己走吗?” 柳昭勉强扯出一丝笑意:“不自己走,难不成你背我吗?” 本是一句玩笑话,谁知谢澍真就背对他半蹲下了身子,“上来。” “……”柳昭受宠若惊,“跟你开玩笑呢,我伤的又不是腿。” 谢澍没起身,转过头坚持道:“扭捏什么?说背你就背你。” 容尹脸色微变,却正巧落在谢澍眼里,他求之不得,出言激柳昭:“怎么?刚刚被他压着也没见你反抗,被我背一下就不行?” 柳昭老脸一红,知道谢澍疯起来什么话都敢说,忙往他背上一趴,伸手捂了他的嘴:“求你快别说了,让你背,让你背。” 谢澍托住柳昭的腿,稳稳起身,晃头甩掉柳昭捂着他嘴的手,睥睨了一眼容尹,奚落道:“为什么不让我说?我心里坦坦荡荡,什么说不得?倒不像某人,心思龌龊,心机深沉,谁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我劝你以后还是离这种人远点,别被人卖了还替人家数银子!” “心思龌龊”的某人站在原地,目光复杂地望着他二人,他心中对谢澍存了愧疚之心,因此不管谢澍如何奚落自己,他都没有半分不满。只是当听到谢澍直截了当曲解他对柳昭的心思时,眉峰还是忍不住微微拧起,克制着情绪。 还好一向后知后觉的柳昭,只是闭目垂着脑袋趴在谢澍背上装晕,装作没听见谢澍说的话。而谢澍没得到回应,只能愤愤转身离去,临走还发泄般踹了门一脚,直把背上的柳昭吓得虎躯一震,抖了三抖。 容尹看着他二人离去,心里担心柳昭的伤势,无意识地往门口追了几步,回过神却停了步子,心中苦涩,就算追上去,又能说什么,谢澍如今对他憎恶至此,他去只能让柳昭为难。 刚刚自己亲眼所见,柳昭一看到谢澍,就毫不犹豫推开了自己走向了他,就像三年前一样,也许在他的心里,至始至终,谢澍从来都比自己重要吧。 齐铮从前院寻来时,见到的就是倚靠在门边,一副失魂落魄样子的容尹,心里暗自惊奇,他家大人在朝中一向雷厉风行,喜怒不形与色,如今这番模样,倒像个被心上人抛弃的落魄公子了。 “大人!属下来迟,令大人受惊了!”齐铮提着一把染血的胡刀,向容尹拱手行礼。 容尹回神,收起了心中的失落,脸上又恢复了一向的冷静自持,“外面情况如何?” 齐铮回禀:“有一队百余人的军队先我们一步到这儿,趁着那帮土匪喝酒庆祝,疏于防范之时,发起偷袭,在院子外朝里面放箭,射死了不少人。还好我们及时赶到,在他们攻进来之前,就把他们包围住了,现在这些人和土匪一起都被我们的人马控制起来了,请大人示下该如何处置?” 容尹沉思片刻,道:“把军队的人放了。” 齐铮不解:“为何?” 容尹冷笑道:“因为是‘自己人’。” 齐铮听的一头雾水,容尹垂在袖中的手用力紧握成拳,骨节突起,发出轻微的一声指节掰动的响声,“没想到严太尉的手伸的这么远。这些人放回去后,去查一查是谁的麾下,把那人拔了。” 齐铮听明白了,“您是说这些人是严太尉派来的?是为了对付柳二公子吗?” 容尹颔首,“嗯,先让土匪绑了他,再以剿匪为名,将土匪和他一起除掉,这一招借刀杀人,当真老辣,到时候圣上问起来,责任一概推给那群土匪,神不知鬼不觉。” 齐铮迟疑道:“那若是被严太尉知道是我们……” “无妨,他若是问起,我自有应对之言。”容尹负手往前院走去,“再过两日,等这里的事处理好,准备回京吧。” 齐铮跟在后面,诧异道:“这么突然?” 容尹道:“柳昭回京之事须得早日定下,否则,后患无穷。” “也是,谁知道那些人还会使出什么毒计对付柳二公子,还是早日回京,在您眼皮子底下,看那些人还能使什么阴招。”齐铮深以为然,又道:“方才我一路过来,正巧看见柳二公子被谢公子背着,是受了伤吗?” 容尹脚步一顿,“嗯”了一声,接着往前走。 “如何受的伤?您没事吧?” “我没事,他…帮我挡了一刀。” “什么?!”齐铮惊地跳到了容尹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没想到柳二公子看起来文文弱弱,还有这胆子呢?这可是挡刀子的情意啊!” 容尹斜睨他一眼,绕道而行。 齐铮追在后面,喋喋不休道:“您不等他伤好了再回去吗?他可是为您受的伤啊!你就放心他一个人在这偏僻之地啊?” “他有谢澍在身旁,我有何不放心的。”容尹冷冷道。 呦,他家大人这是醋了吗?齐铮心中窃笑,面上一本正经道:“那就更不能走了,这人啊,在生病的时候,人心是最脆弱、不设防的,这万一被他人有机可乘了,可怎么办?” 容尹不理会他的歪理,问道:“话说回来,谢澍怎么会和你一起到?” 齐铮道:“都怪白师爷这厮,胆子忒小了,我让他等我消息,谁知道他转头就去找了谢公子,属下回来的时候路上恰巧遇上了,所以一道来了。刚刚忙着对付那群土匪,一个没留神,就不见了人影,吓得属下满院子找他,生怕他对您不利。” 容尹低声道:“他不会的。” 齐铮以为他不相信,拿刀比划道:“可不敢乱说。您是没看见谢公子现在的身手,已经与属下不相上下了,身上哪里还有以前文弱书生的影子?” 回想了一下刚刚谢澍浑身散发的阴鸷之气,的确是看不出一丝书卷之气,他遭此大挫,弃文习武,练就一身武艺,想必也是费了很多心血。 二人说话之间,已经到了前院,门前两个大红灯笼上插了数只羽箭,宣示着刚刚战况的惨烈。这里到处是被火灼烧的痕迹,虽然大部分已经被扑灭了,但门窗、屋檐、房梁上随处可见焦黑一片,嘶嘶冒着白烟,哪里还有初来时喜庆的模样。 残破的庭院上空,突然响彻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啸,久久未息。一阵狂风吹过,将梁上一条红绸吹落,卷入夜空之中,不知飘向何处了…… 16.第十六章 http://.biquxs.info/

志学堂是本朝专供贵族子弟读书的地方,其名出自《论语》: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柳昭十三岁时被今上钦点选入志学堂侍读,当时在志学堂一起受教于谢太傅的,只有彼时还为皇子的成王、宪王,益王世子朱佑临,并几名位高权重的公卿嫡子,谢澍作为谢太傅嫡子,当然也在其中。 他二人年岁相仿,才情也不相上下,卯着劲想分个伯仲,今天你在策论上胜我一筹,明日我就要在经史上压你一头,谢太傅的课堂上,常常能见到的,便是这二人的谈古论今,侃侃而谈,一时间,其他人竟都成了陪衬。 可学堂里的较量,并没有影响到两人的情谊,柳昭和谢澍从落地起就常在一处厮混,没少干那种你偷瓜我给你望风,你逃学我替你打掩护的事,将学堂里的师傅们扰的不厌其烦。 有个教《礼记》的师傅给出评价:志趣相投也臭味相投。 谢澍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拍着柳昭的肩,得意洋洋道:“柳兄,这可是对你莫大的褒奖,你我二人焦不离孟,以后史书上,若有我《谢澍列传》,也定会提及你的名字,你也算名垂青史了。” 柳昭一掌拍落他的手,手中折扇一展,摇了摇,哂笑道:“谢兄莫要说笑,要青史留名,那也是你沾了我的光。不信咱俩现在就赌一赌,明年秋闱,若是你夺魁,鹿鸣宴上我替你提鞋,若是我夺魁,我也不要你提鞋,天香楼你替我摆谢师宴,你敢不敢赌?” 谢澍剑眉一扬,志得意满道:“有何不敢?一言为定!到了脱鞋的时候,你可别不认账!” 二人相视一笑,击掌三下为誓。 “口气倒挺大,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突然身后响起一声冷笑,二人回头一看,那人一身五爪九蟒袍,头戴金冠,腰环玉带,原来是二皇子朱显炀。 一旁跟着伺候的太监善惯会察言观色,瞧出主子面色不虞,拂尘一甩,挺直了腰,尖着嗓子朝他二人命令道:“看见二殿下还不避让行礼?” 二皇子生母是王贵妃,而贵妃向来与皇后不睦,借着得宠,没少对皇后不敬。而皇后乃谢澍亲姑母,因着这个缘故,谢澍和朱显炀一向互相瞧不上。不过就算再看不上,对方也是皇子,该行的礼数不可少,所以他还是拉着柳昭退到一旁敷衍地朝二皇子拱手行了个礼,连腰都不曾弯。 朱显炀哪里看不出谢澍对他的轻视,可谢澍有皇后和太傅撑腰,他也不好仗着身份为难于他,只是面露不屑,冷哼一声,道:“不过就是有几分小聪明,别太目中无人了。‘陪太子读书’的人,就算将来高中,还不是我皇家的奴才?” “你……”谢澍脸色一沉,当下要发作,却被柳昭暗中扯了袖子,眼神示意他别出言犯上,只听柳昭笑道:“二殿下说的是,不过当今太子贤明,礼贤下士,将来若是我等有幸进士及第,太子也定不会拿我等当奴才相看,想必这也是为何圣上如此看重太子的原因。将来若是能与二殿下同在朝堂,在圣上心里,谁又比谁高贵了些呢?” 谢澍一听,乐了,帮腔道:“此言极是!二殿下不身在其位,自然不会理解上位者求贤若渴之心。古有‘刘玄德摔阿斗’,在明君心里,不成器的儿子,哪里比得上赵子龙这样的将才?” 彼时朱显炀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心性虽高,但天资有限,哪里说得过他二人的舌灿莲花,一张脸气的涨成猪肝色,再也不想听他二人多讲一个字,朝他俩狠狠瞪了一眼,大步流星朝前走去。 “喂!二殿下!等下陈夫子要抽背《告天下》,你可背熟了?”谢澍还不打算放过他,知道朱显炀背诵能力不佳,故意在背后高声提醒。 而朱显炀听到,好像回忆起确有其事,脚步一顿,后面伺候的太监没来得及停住脚步,直直往走在最前面的他身上撞去,把朱显炀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地。 “哈哈哈……二殿下莫慌!现在背也是来得及的!哈哈哈……”谢澍在身后捧腹大笑,柳昭亦是以扇掩唇偷笑,他可不似谢澍是皇亲国戚可以肆无忌惮,在皇子面前他还是得收敛些。 朱显炀稳住了步伐,加快了步子,头也不回地往书房走去,就好像谢澍的笑声在身后追赶着他一样。 见朱显炀走远了,谢澍才直起了身子,一手撑到柳昭肩膀上,促狭道:“你说,待会儿抽背到朱显炀,他会背错几句?我赌五句以上。” 柳昭合扇,以扇支颐,道:“他就算再蠢也不会错这么多吧?总共才几句话?那我就赌五句以下好了。”话头一转,又问:“赌什么?” 谢澍沉思片刻,神秘一笑,道:“这次赌个大的。过几日就是九月十九,观音菩萨诞辰,那日城西观音庙里,谁输了,谁就扮成观音,去庙里布施如何?” 柳昭一扇抽到谢澍的手上,轻喝道:“亏你想得出来!” 谢澍甩了甩被抽疼的手,不以为意道:“平常赌的不过就是一顿饭,几两银子的事,我都玩腻了,要玩就玩大一点才刺激是不是?”说着,一手挑上柳昭的下巴,眯着眼笑道:“还是你怕了不敢赌?话说回来,我记得你五六岁的时候还常做女孩打扮呢,那小粉衫一穿,小辫儿一扎,端的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亏得那几年我还常常找我娘吵着要和柳家小妹玩,没想到你竟然是个男儿身,真是浪费了我一颗纯真的童子心啊……” 柳昭侧头躲过谢澍‘魔爪’,想着快到上课时间了,便也往书房方向走去,“打住,打住!你再说我非要吐了不成,你那是找我玩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你啊,明明是打了找我玩的幌子,看上的是容家的小丫头吧?不过你俩不是已经定下了婚约?准备何时成亲呐?” 谢澍被说破心思也不恼,从后面追上柳昭,搂了他的脖子,嘻嘻笑道:“早得很,早得很,大丈夫先立业后成家。你别打岔,快说赌不赌?” “赌赌赌!我还能怕了你?” 到底还是柳昭高看了朱显炀,陈夫子有心让两个皇子多露头角,故而第一个抽背的就是二皇子。 也不知朱显炀是受了谢澍的刺激还是本身就对这篇文不熟悉,一段话背的磕磕巴巴,错漏百出。 陈夫子侧着头听了半晌,抚着稀稀疏疏的山羊胡,眉头拧成麻花状,等朱显炀背完,重重叹了口气道:“二殿下还是得在课业上多加用心啊,要知道勤能补拙,天道酬勤……” 陈夫子在上边絮絮叨叨地劝朱显炀勤勉,而谢澍在下边伸指头戳了戳坐在他前面的柳昭的背,柳昭转头,就见后面伸出一只手,比划了个数字:“九”。 柳昭扶额叹息,二殿下,你可真是让所有人大失所望啊! 到了九月十九观音诞辰那日,愿赌服输的柳昭一大早就被谢澍拉出门,一路疾驰到了城西的观音庙。 谢澍向庙里的小沙弥借了间客房,二人捣鼓了半日,终于拽着打扮好的柳昭出了房门。谢家在庙外设了粥棚,为穷人赠饭,谢澍拉了柳昭就往庙外粥棚去。 柳昭那时身量已经颇高,少年身板纤瘦挺拔,一袭素色广袖系裙,衣袂飘飘;发髻高束,头戴花冠,又从花冠上垂下两条飘带,迎风自舞;面若冠玉,眉间一点朱砂,殷殷似血,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都说观音是男化女相,柳昭这副打扮,眉宇间有女子的妩媚风流,举手投足又不失男子的气宇轩昂,引得庙外无数人驻足,目光频频向他投来。 到了粥棚,已有了不少穷苦百姓聚在粥棚外等着施粥,谢澍将柳昭推到前面,眉开眼笑道:“诸位,今日是我谢府为大家开棚施粥,又恰逢观音菩萨诞辰,在下有幸请得一位‘观音娘娘’亲临,由他为大家布施,大家排好队,一个个来。” 柳昭第一次作这种扮相,有些不好意思,一手拿袖子半遮了脸,一手拿饭瓢舀粥。每个领饭食的百姓,都忍不住盯着他瞧,有个老大娘,接过柳昭递给她的馒头,颤颤巍巍地就跪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千恩万谢:“谢谢观音娘娘,谢谢大慈大悲的观音娘娘!” 谢澍忙过去扶起老大娘,又拿了两个馒头给她,“老人家,快请起,他只是扮成了观音娘娘的样子,切莫当真。” 柳昭见这么大年纪的人朝自己下跪,也是尴尬非常,点头附和:“对对对,我是假的,不是真的,不要跪我……” 老大娘揉了揉昏花的眼,抱着馒头,转身离去,嘴里不停喃喃念叨:“太像了,太像了……” 柳昭舒了一口气,怒视一眼笑容满面的谢澍,正想撂了饭瓢,告诉他,老子不干了,却听旁边有一娇柔女声道:“大哥,你看那扮观音的人,好像是昭哥哥!” “秋月,你怎么来了?”谢澍发现了来人,惊喜道。 来人正是容尹与他妹妹容秋月,柳昭慌得扯袖遮面,好死不死,居然遇上熟人了! 谢澍绕到柳昭身后,拉下他遮着脸的袖子,献宝似的将柳昭往前一推,朝容家兄妹道:“秋月,子忱兄,柳昭与我打赌输了,今日要扮成观音布施,你们看他这扮相如何?” 柳昭苦着脸看容秋月,十三岁的小丫头,梳着双丫髻,娥眉杏眼,娇俏可人,正拿帕子掩着嘴偷笑;再抬头看旁边的容尹,只见他望着自己的眼神中盛满笑意,一笑有如朗月清风,缓缓道:“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那一年,柳昭与谢澍俱是十五岁,二人整日在志学堂厮混胡闹;容尹十八岁,未及弱冠,金榜题名。 17.第十七章 http://.biquxs.info/

已是冬月里,彭泽县衙外是沉沉夜色,一轮残月倒挂天上,周围点缀着几颗忽明忽灭的星子,北风呼号,吹得门窗簌簌作响。 卧房里燃着的炭盆不知何时熄灭了,一阵寒意将柳昭从陈年旧梦中唤醒,醒来后他睁着眼静静躺在床上,目光放空,脑海中闪过方才梦中的片段,那些都是年少时真实的记忆。 自他脱险回来,在县衙养伤已有月余时间,左臂上的伤口虽然看上去可怖,所幸未伤及筋骨,只要痊愈,对左手的使用并无大碍。 听白师爷说,容尹回来后没几日就带人回京了,未留下只言片语,柳昭心想,就算留了,也未必能传到自己耳朵里。谢澍那几日跟着他寸步不离,美其名是照顾他养伤,可那阴沉的脸色分明写着“你要是敢去见姓容的我现在就去砍了他”。 柳昭很想告诉谢澍:“我去见姓容的,也是为了咱俩能回京的事,我的前程都捏在他手里呢。”可看了一眼谢澍腰上的佩剑,还是忍住了,照谢澍的脾气,怕是听了会立即动手,然后身体力行告诉他,什么叫“贫贱不能移”。 不过到了十月底,从京城里下来了一道圣旨,擢升柳昭为正六品大理寺丞,下月十五到大理寺赴任。 回京之事总算尘埃落定,才不至于谋划多年的事落空,柳昭悬了快一个月的心也放回了原地。 回京的日子一日日临近,这几夜辗转反侧,往事入梦纷至沓来,从前发生的事和熟悉的人,在脑中来回闪过。原本觉得一个转身,再回首已是恍若隔世,可清晰的记忆告诉他,这一切只不过隔了短短三秋。 柳昭闭上眼,眼前忽然又浮现出刚刚梦中那一抹朗月清风的浅笑,那一声“从此不敢看观音”还依稀在耳畔,心念一动,再睁眼,都成了过眼云烟,消散无影。 突然,窗外一声异响传进来,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撞上了窗棱,随即又有飞鸟扑棱翅膀的声音,黑夜里传来几声“咕咕”的叫声。 柳昭披衣坐起,拿起桌上的火折子将蜡烛点燃,昏黄的光线瞬间溢满房间,移步窗前,支起窗户,从外边抓进来一只信鸽。 信鸽的腿上用红绳绑着一个芦管,柳昭将芦管取下后,将信鸽重新抛出窗外,信鸽完成使命,立即振翅往夜色深处飞去,消失在天际。 柳昭将芦管里的纸条倒出,借着烛火端详上面的几行小字,上面有他数日前要朱佑临探查某个人来历的结果,片刻之后,柳昭心里已有了计划,他将纸条放在蜡烛上,火舌一闪,倏忽间化为一摊灰烬。 他望了一眼天色,算了下,此时应到了寅时。 夤夜,据说是一天之中,人心最脆弱之时,适合夜会,适合夜奔,也适合,夜审。 彭泽县衙大牢外,白师爷提了一盏灯笼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披着一件灰裘的柳昭,半张脸都埋在了毛领中,再后面是抱着剑的谢澍。 “大人,你非得挑这个时辰来审人吗?”白师爷打了个呵欠,他又是被柳昭从温柔乡里拖出来的。 柳昭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将下半张脸从领子里露出来,“你以为本官想吗?还不是因为那人油盐不进……” 白师爷道:“要属下说,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柳昭道:“说的轻松,人家新婚当夜死了夫人,这口气换你,你能咽的下去?” 白师爷放下手里的灯笼,掏出钥匙开牢门,闻言停了手里的动作,转身叹了口气,道:“说来也真是可怜,属下那晚也在场,那新娘子心口一支箭贯胸而入,当场就气绝了。” 谢澍冷哼一声,道:“你俩是在同情土匪?要不是他们见钱眼开,做这种勾当,也不至于招来杀身之祸,要我说,这都是报应,你们也太妇人之仁了。” 白师爷不敢反驳,干笑几声,道:“这不只是可怜那位横死的新娘子吗?” 谢澍拿剑扣了两下门,斜了一眼柳昭,“话说回来,你审人犯就审人犯,非叫我过来作甚?难不成你还怕个关在牢里的土匪?当时替别人挡刀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怕?” 柳昭轻咳了一声掩饰不自在,“我这伤都好了,你怎么还提这事?” “不提我怕你忘了,你豁出命去替别人挡,人家还不是一声不响就走了?他领你情了吗?”谢澍冷笑一声,又道:“此番进京,我可再提醒你一句,离他远点,容家没一个好东西。” 虽然谢澍句句是针对容尹,但说的确是事实,他不打招呼就来了,又一声不响就走了,是把自己这里当成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了吗? 柳昭手上的伤口突然刺痛了一下,心里堵的慌,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你说的容家人也包括秋月吗?” “你说什么!” 柳昭一惊,才回过神自己刚刚讲了什么混账话,抬眼看谢澍已经冷成寒霜的脸和欲噬人的眼神,瑟缩了一下,把脸又埋进了衣领,闷声道:“是我说错话了,对不住。” 白师爷看他二人说着说着又要吵起来,忙打岔充当和事老,“门开了,外面冷,咱们进去再说吧?” 谢澍转身一脚踹开了大门,率先走了进去。 彭泽县长治久安,鲜少有大案发生,故而县衙大牢里空空荡荡,常年没有人出入。 三人刚一进去,扑面而来一股潮湿腐朽的气味,牢房里点着两盏油灯,借着昏黄的光线,柳昭看见中间的一间牢房里,席地坐着个人,见有人进来,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虎目,冷冷地打量来人。 白师爷拍了拍牢房的栅栏,温言道:“大当家,我们大人深夜来此,是有几句话要问你,还望你如实回答。” 关越头也不抬,冷冷吐出两个字:“狗官。” 白师爷不满道:“诶,你这人,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大人他可是一番好意,不然还能留你命至今?” 关越恶狠狠瞪了一眼柳昭,冷笑道:“我真后悔,一开始就应该杀了你和那个姓容的狗官的。现在落到你们手里,是我时运不济,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谢澍悠然开口道:“说了这么多,还算有一句说到了点上。” 关越转头看他,“你什么意思?” 谢澍蹲下身子与他平视,一字一句道:“姓容的的确是狗官。”复又道:“害了你夫人和兄弟的也的确是他。” “谢澍!”柳昭听他故意把脏水往容尹身上泼,忍不住出声打断了他。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那群人是严狗派来的,严狗和容家一丘之貉,他自己都没否认了,你要为他解释什么?”谢澍讥诮道。 关越扑到栅栏上,指甲狠狠地抠入木缝中,手上的锁链“叮铛”作响,显示他心中的激愤道:“你说的严狗是谁?!” 柳昭闻言轻叹一声,对着关越作揖,道:“关副将。” 关越一怔,面部肌肉抽搐,顺带着满脸的络腮胡也抖动不已,嘴唇轻颤,似是没想到事隔这么久,还有人这么称呼自己,“你、你认识我?” 柳昭眼神示意白师爷打开牢房,白师爷犹豫道:“这不好吧,这个人五大三粗,一身蛮力,万一对大人您……” 柳昭摆手道:“无碍,打开就是。” 谢澍也是不解,问:“这人到底什么来历?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等白师爷开了牢房,柳昭信步走进去,谢澍犹豫片刻,还是怕关越对柳昭不利,便也携剑跟了进去。 18.第十八章 http://.biquxs.info/

柳昭弯腰欲扶起关越,关越虽犹疑不定,但见柳昭一脸真挚,不像有诈,便顺着意思起了身。 柳昭缓缓道出真相:“如果我得到的消息没错,你应该是王千琼将军麾下一名副将,名叫‘关越’。三年前,王将军班师回朝,被奸人构陷,含冤而死,而你不知何故没有随大部队同行,反让你逃过一劫,没有受到牵连,是不是?” 谢澍看关越面上愈加沉痛的表情,就知道柳昭说言非虚,又问:“你是怎么知道他是王千琼的人?” 柳昭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刺青。” “既然你都查到了,我也不隐瞒了。是,我是关越。当年,我在战场受了重伤,将军命我留在后方养伤,可等我养好伤回京,得知的却是将军被人告发与太子谋反,已经死在了天牢。而当年在?~山上跟随将军归顺朝廷的兄弟们,也被奸人迫害,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只有我因祸得福,死里逃生。”关越自嘲一笑,接着道:“我自知能力有限,不能替他们报仇,所以我悄悄离了京,回到了自己的家乡,重新做回了草寇。现在想想,一定是上天都看不惯我这个贪生怕死的人,才会惩罚我,可萧娘她是无辜的啊,为什么要将她的命夺走啊!” 说到此处,一介八尺男儿,悲痛欲绝,捂着脸,肩膀轻颤,无声流泪。 柳昭不忍道:“尊夫人之死,我也很遗憾。” “你知道是谁害死了她,是不是?”关越抬头问,眼底是化不开的执拗。 谢澍凉凉道:“你刚刚不是听见了?就是当年被你们挖了祖坟的严狗啊。” “那你们又是谁?” 柳昭道:“我名柳昭,当年在?~山上招安的谢相,是我的恩师。”又一指谢澍,介绍道:“他叫谢澍,是谢相的独子。” “谢相?谢相!哈哈哈!”低沉的笑声从关越的胸膛里不可抑制地发出来,满含恨意的双眼怨毒地盯着谢澍,切齿道:“当年如果不是你爹,我们还是?~山上的王!将军他,也不至于落得这样的下场!都是你爹害的我们!” 说完,他朝着谢澍扑过去,五指成抓,想去揪他衣领,可因为数日不眠,未进食的缘故,步伐有些凌乱,出招上缓慢了许多,被谢澍轻飘飘一个侧身躲了过去,让他扑了个空。 谢澍右手扶上剑,摩挲剑柄,不怒反笑:“你这人莫不是失心疯?别跟条疯狗一样见人就咬。” 柳昭忙拦在二人中间,严肃道:“关越,住手!你真以为当时你们不下山,就能在?~山安然一辈子?真以为朝廷军队拿你们没办法?你们得罪了严太尉,这可是‘掘坟之辱’,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你们!” 关越怒吼道:“可当时谢知韫是怎么答应我们的?!他说只要我们能归顺,朝廷不会再计较我们之前的所作所为!可事实呢?当初一起下山的三千人,守玉门关死了一半!剩下的人以为打赢了仗,回了京能得犒赏,结果班师回朝的旨意却成了我们的催命符!” 谢澍嘲笑道:“害你们的人是严狗,你倒反过来怪我爹?王将军一世枭雄,何等大义磊落?我还以为?~山上下来的都应该是舍生忘死,深明大义的英雄,今日看到你,才知道,也不尽然。你们当日有挖人家祖坟的勇气,怎么,没想到日后会遭到人家的报复吗?还是你都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就可以掩盖你贪生怕死,不敢为冤死的兄弟伸冤,是个窝囊废的事实?” “谢澍!少说两句!”柳昭听他越说越过分,转身对着谢澍喝止道。 谢澍挑眉,不屑道:“为什么不说?有些话不说,他怕是还不清醒呢。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死的死,散的散,他倒好,忘记了自己已经是朝廷将领的身份,落草为寇,从此躲在山上逍遥快活!要不是严狗给他当头一棒,他哪里还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一阵冷笑过后,他复指着关越,讽道:“你瞧瞧他的样子,呵,怕是当时知道王将军死讯的时候,还没现在死了老婆来的悲痛!” “你说什么!找死!”关越被骂的心血翻涌,怒气直冲脑门,横眉怒目朝谢澍扑过去,出招直取他命门。谢澍足下轻点,避开一招,反手拿剑鞘打在关越的手腕关节处,却并未拔剑。 二人在狭小的牢房内过了数招,只听关越手上的锁链和谢澍的剑鞘相撞之声,哐当作响。白师爷急的忙拉了柳昭躲到角落里避免被误伤,不住摆手劝道:“谢公子别打了!哎呀,停手吧!这好好的,怎么打起来了!” 这边白师爷急的团团转,正思量是不是出去叫人把里头打架的二人拉开,谁知道手里一下没拉住,就见柳昭已经闪身进了战局之中。 谢澍一剑出手,正要攻关越软肋,而关越也举起重拳准备蓄力一击打想谢澍面门,谁知柳昭突然出现,横亘在二人中间,好在二人及时发现了柳昭,齐齐收了招式。 白师爷一颗心都要扑了出来,原地跺腿哀嚎道:“你们两个别打了!别伤了柳大人啊!” 谢澍那一剑,险险擦着柳昭的脸过去,他惊怒道:“你冲过来是不要命了?!” 柳昭难得冷下一张脸,浅色的双眸蕴了薄怒,凛然道:“现在能停手了?” 谢澍怒视一眼关越,嘴唇张合,欲言又止,但眼神瞟过柳昭森然的神色,还是忍住了,收了剑,退后了几步,低声道:“不可理喻。” 关越也停了手,打了一架发泄过后,脑子也清醒了不少。刚刚谢澍所言,固然难听,但也是句句如刀般戳中自己的心,他心中有愤懑,更多的是被唤起的羞愧之心。 关越朝柳昭抱拳,道:“柳大人,当日绑了你,是我关越识人不明,对不住你。事已至此,你们也不用再言语奚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柳昭道:“前有兄弟冤死,今有杀妻之恨,一笔笔血债未偿,你就这么轻言生死?” 关越苦笑道:“我何尝不想报仇,让狗贼血债血偿?可那人身居高位,权势滔天,苍天无眼,让奸臣当道,忠臣枉死,我又能怎么办?” 谢澍轻轻哂了一声,“就算你死了,又有何颜面去到地下见你往日的兄弟和妻子?” 柳昭抬手示意谢澍不要多言,对关越诚恳道:“我们此来,不是为了要你的命。也希望你也能惜命,留着这条命,睁眼替冤死的英灵看着,什么叫‘善恶到头终有报’!” 关越听了这话,心里有过一瞬间的迟疑,但忽然间不知为何,对只有几面之缘的柳昭产生了一股莫名的信任,试探性问道:“敢问柳大人的意思是?” 柳昭不答,转过身,负手而立,凝视着牢房墙壁上的小窗户,时至破晓,一丝天光从窗户里透进来,他伸手,让天光照射在自己的手上,虚握成拳,似要将那束光线握在手里。柳昭脸上浮起一丝坚决的笑意,侧身朝所有人道:“有人想只手遮天,让真相不见天日,我非要撕破这天!” (第一卷完) 19.第十九章 http://.biquxs.info/

腊月隆冬,薄暮冥冥,北风呼啸,有丝丝冰晶夹杂在风中,迎面吹来。天空中阴云低沉,越往东行,天色愈昏暗,众人心头也被披上了一层浓浓的阴影。 官道上,两匹快马疾驰而过,后面跟着一辆马车,车轱辘在地上压出两道车辙,一直往后延伸,很快被簌簌落下的雪花覆盖住,不辨来路。 一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掀起了车帘,手的主人朝前面骑马的剑客问道:“入夜前来得及进城吗?” “快了,距离京城不过十数里了。” 马车里坐的自然是柳昭,同行的还有白师爷,两个骑马的人分别是谢澍和关越。 柳昭掀着帘子,朝窗外望去,外面已经纷纷扬扬下起了今冬的第一场雪,道路两旁的田野里,逐渐积起了一堆堆白色,前方,巍峨高耸的城墙的轮廓已经依稀可辨。 又行了片刻,马车路过一处八角凉亭,那亭上有一块匾额,上书:问归亭。 君问归期未有期。 柳昭回忆起,三年前他出使南楚时,一行知交好友携伴送他出城,好像就是在此处话别。 如今,景是旧景,可人已非昨日之人。 他还记起,那日辞别众人后,他已走出二三十里路,忽然间,后面疾驰来一人,那人快马加鞭在身后呼唤道:“梦舟!” 他闻声勒马停下,认出来人后,笑道:“你来晚了。” 那时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暖风醉人,吹乱了那人的额发,他拍马近前,眉目温润,亦含笑朝自己道:“宫中有事耽搁,所以没来得及和他们一起送你。此去南楚,路途艰辛,你要珍重。” 柳昭颔首,又见那人眸光微闪,双颊上浮起两道莫名的红晕,支吾道:“待你……回来,我……有话同你说。” 柳昭正想说:有什么话不能现在说? 却被身后的白师爷出声打断了回忆,“大人,快到城门口了。” 柳昭回神,才发觉刚刚愣怔片刻,眼前已是同方才荒郊野外不同的景象,路上行人熙熙攘攘,都是想赶在天黑之前进城的百姓。 不一会儿,有守城的兵士来检查,刚掀起车帘,就被一人出声喝止。 只听马车外谢澍对那人恭敬道:“谢澍见过世子。” 柳昭忙掀开帘子,就见朱佑临笑吟吟站在车前,搂着谢澍的肩膀,热络道:“涟真,你我真是好久不见了!一路上可辛苦?” 柳昭跳下马车,朝朱佑临作揖,“柳昭也见过世子。” 朱佑临扶起柳昭,“?g,梦舟,你们和我还用行这些虚礼吗?” 柳昭笑道:“交情是交情,可是礼数也不能少。如今世子任着禁军统领之职,是圣上身边的红人,我们若是礼数不周,怕是有些人又要说我们狂悖。” 朱佑临转身牵了马,不以为意道:“只要这话别传到本世子耳朵里,他们怎么说我都不管。” 一旁关越虽然不知道朱佑临的身份,但见此人相貌堂堂,一身织锦华服,气度不凡,又见谢澍和柳昭都朝他行礼,态度颇为恭敬,便也跟在白师爷后面抱拳行了个礼。 朱佑临自然认识白师爷,却没见过关越,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问谢澍:“这位是?” 谢澍与关越不打不相识,相处了几日,二人脾性相投,丝毫没了之前的芥蒂,大大方方介绍道:“他是关越。” 朱佑临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关越。”又对柳昭道:“我没想到,你还真把他带来了。” 柳昭道:“关越武功高超,一路上多亏他的护卫,我们才能安然入京。” 朱佑临是行伍之人,对王千琼的传奇人生颇为欣赏,因而看着眼前魁梧彪悍的关越,也存了赞许之心,点头道:“我得知你们出发后,算了算日子,想着今日你们也该到了,便想出城迎你们。可巧了,我这刚来不过半个时辰,你们也到了!咱们快进城吧,多年未见,今夜可得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三人相视而笑,柳昭与谢澍异口同声道:“好,不醉不归!” 安康里是京城中最繁华热闹之地,旗亭酒肆歌舞坊,纸醉金迷温柔乡,既有艳名在外的歌舞艺妓,也有最负才名的风流才子,一到夜里,灯火通明,歌舞升平,莺声燕语,是最销魂的场所。 三人来到醉芳阁时,天色已全黑,阁中烛影摇曳,纱幔婆娑。歌台上有乐师弹弦抚琴,仙乐袅袅,舞榭上有胡姬翩翩起舞,身姿曼妙,雅阁中又听歌女低吟浅唱,婉转动听。王孙公子,文人雅士,觥筹交错,或醉卧榻上,或揽美人在怀,欢声笑语不断。 醉芳阁的老鸨唤作芳姨,一见朱佑临领着两个仪表不凡,相貌俊朗的年轻公子进了大门,立即心领神会,命小厮带着三人往楼上最隐秘的雅室去。 雅室一分为二,布置的十分讲究,外间用于饮酒作乐,内间用于客人休息。雅室内正中燃着一炉炭火,屋外虽然下着鹅毛大雪,但房间内的温度却温暖如春。 三人除去外衣,席地而坐,不时便有小丫鬟端上来几碟新鲜瓜果,各式点心,精致菜肴,一壶竹叶青,又将三个精致的酒杯一一放在他们面前。 待伺候的人都退下了,柳昭拿起酒杯在手中把玩,感叹道:“我离京三年,都快忘了这京里醉生梦死的地方是什么样了。” 朱佑临拿起酒壶,给他们二人斟满酒,“这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享乐的地方。就算有人一日荣宠加身,可哪天若是登高跌重,冻死在大街上,这里也是欢声照旧,没有人会记得他。” 谢澍默默无言,端起酒杯,一口饮干。 朱佑临又道:“不过总算你们平安回来了。有些人得意了那么些年,也该他们尝尝从高处跌落的滋味儿了。” 柳昭朝朱佑临敬酒,诚恳道:“此番能回京,多亏了世子在京里替我们斡旋,我先在此谢过。” 朱佑临陪了一杯酒,摆手推却道:“我只是尽了一些绵薄之力罢了。梦舟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个人带兵打仗行,像你们说那些之乎者也的场面话可是难为我。若不是因为这几年严党在朝中势力日益壮大,颇引圣上忌惮,凭我这笨嘴拙舌,圣上未必能纳我之谏。” 柳昭淡淡一笑,道:“自古以来,有哪个帝王能容忍自己的朝堂上有一家独大的场面出现?两相制衡才是帝王之术。” 朱佑临端起酒杯欲饮的动作顿了顿,想了片刻,才明白柳昭话里的深意,点头道:“有道理。” 20.第二十章 http://.biquxs.info/

京城是谢澍的伤心之地,他进了城以后就情绪低落,少言寡语,连续喝了几杯闷酒,才开口问朱佑临:“皇后娘娘,她,在宫里处境如何?” 谢澍母亲早逝,谢相平时又公务繁忙,因此年幼时很长一段时间都被皇后接到宫里,养在她膝下。如今谢家树倒猢狲散,在京里,他也只剩了皇后一个骨肉至亲。 朱佑临道:“虽然当年太子被诬陷谋反贬为庶人,但圣上终究还是顾念旧情,而皇后在宫中素来敬上接下,在后宫中向有贤名,所以废太子的事并未株连皇后。这几年皇后娘娘不问宫务,诚心礼佛,日子过得还算安稳。” 谢澍冷笑一声,道:“不问宫务的皇后还算什么皇后?留着皇后的头衔,只是避免史书上留个宠妾灭妻的污点罢了。” 柳昭头疼的很,谢澍这种火气一上来就口无遮拦的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他拿起果盘里的蜜橘朝谢澍扔去,低声道:“慎言!吃个橘子吧你!” 朱佑临哈哈一笑,道:“无妨,无妨。这里都是我的人,不会有人偷听,更不会有人往外传。不过,这几年王贵妃的恩宠也不复从前了,两年前,圣上新纳了个乐伎为采女。也不知道这个女人有什么手段,哄得圣上独宠她一人,如今已晋升了淑妃,还给圣上生下了四皇子,很得圣心啊。” 谢澍塞了一瓤橘子到嘴里,心里痛快了一点,“宪王生母早逝,在朝里也无外家撑腰,不成气候。太子被废后,立储呼声最高的就属成王,可惜成王就是个草包,难当大任。如今皇帝老来得子,难免偏爱,如果这个幼子又是个聪慧的,贵妃真是夜不能寐了。” 朱佑临道:“可淑妃出身低下,地位怎好与贵妃相较?” 他从果盘中抓了一把龙眼,边在桌子上摆边说:“如今朝中户部、刑部、兵部、枢密院大多都是严党,在军中,那镇北将军是严太尉的门生自不必说,在宗室,承恩侯与严太尉的关系也非同一般,藩王中的平南王,与严太尉私交也十分密切。那贵妃与严太尉是表兄妹,在储位之争上,你说他会帮谁?” 朱佑临摆了一共七颗龙眼,代表了严党在朝中的七股势力。 谢澍看了一眼他摆的“龙眼阵”,戏谑道:“原来方才是我说错了,王贵妃怎会夜不能寐。”环顾他二人俱是挑眉不解等他下文的表情,才悠悠道:“皇帝才是夜不能寐的那个人啊。” 柳昭拿起酒壶往三人的酒杯中斟满酒,自顾自说:“这几年我们在朝中的部署也不算少,真斗起来,也并非全无胜算。” 朱佑临点头称是,又抓了一把龙眼摆了另一堆,谋划道:“如今我父王兼着丞相之职,吏部、工部算是牢牢掌握在手里了。剩下的诸如礼部、御史台、三司等,虽然尽不全是我们的人,但总归也安插进了人手,关键时刻派的上用场。” 柳昭盯着那两堆数量悬殊的“龙眼阵”沉默了片刻。 他本就不甚酒力,饮了数杯之后,忽然间酒劲上涌,激得他心中豪气干云。信手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又将酒杯重重掷在桌上,拍案道:“谁无暴风劲雨时,守得云开见月明!三年心血,这笔血债,是他们偿还的时候了!” 三人谈论完朝中政局,又聊起许多年少时发生的趣事,多年未见,虽无丝竹管乐助兴,也一直畅谈到月倚西楼,仍意犹未尽。 一直到雅室外有人敲门,三人才止了话头。 “世子,已是亥时,街上该行宵禁了。”门外有随从禀报道。 朱佑临正在兴头上,闻言拍了下脑袋,恍然道:“什么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这么晚了!对了,宵禁!我竟忘了还有这茬。” 柳昭笑道:“夜已深,世子明日应该还有公务在身,不如今夜就到这里?” 朱佑临点头道:“好,反正你们人都回来了,还怕今后没喝酒的机会?只是你们今晚住哪里?” 柳昭看了一眼谢澍,后者坐在那儿如老僧入定,可以看出已有些醉意,便道:“我们这几日应该都住客栈。” 朱佑临奇道:“你也住客栈?不回柳府?” 柳昭从桌上端了杯茶,抿了一口,醒了醒酒,道:“府里自然是要回的,但是住就不必了。” 想到了柳家父子的嫌隙,朱佑临心里了然,劝道:“其实柳尚书当年之举也无可厚非,这么多年他能做到明哲保身,不偏不倚,没有与严党同流,已是很不易了。” 柳昭放下茶杯,摆手道:“他可以独善其身,我却不能。不谈这些,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这是别人家事,旁人到底不能多加置喙什么,三人饮了最后一杯,便各自散了。 柳昭喝了不少酒,回到客栈,一夜无梦,睡到天明。第二日一早,他起来收拾了一些从彭泽带回京的土仪,准备回柳府拜见他母亲。 一路马车坐到柳府,刚下车,府上看门的小厮就认出了柳昭,高兴地忙不迭迎进府里,殷勤地端茶递水伺候。府里的管家姓郑,也是伺候柳家多年的老人了,从小看着柳昭长大,见多年不见的二少爷总算肯回京了,激动地差点老泪纵横。 而柳昭特意挑了他爹上朝不在家的时辰回府,以为能避开父子之间见面的尴尬,却没算到,此时他母亲也不在府上。 问了郑管家才知道,原来早在前日腊月初八,他母亲就携府中女眷去城外的兴善寺打平安醮去了,要到十四那日才回府。这也怪柳昭自己思量不周,给他大哥捎的信里只说他腊月十五会赴任,却没讲明他会提前回京,以至于到了柳府,扑了个空。 一盏茶的功夫,柳昭便坐不住了,起身想告辞。可郑管家如何肯轻易放他走,拽着柳昭的衣袖不放,眼珠儿一转找了个借口道:“二少爷,虽然夫人和大少奶奶都不在府里,但小公子因着未满百日,并未同去。您作为叔父,已经错过了小公子的满月宴,既然来了,不如瞧瞧再走?” 柳昭闻言动了心,柳昀曾在信中写给他新添了个侄子,回京前,他也早早备下了给新生儿的见面礼,想亲手给孩子戴上以添心意,便让人将小公子抱来看看。 21.第二十一章 http://.biquxs.info/

不多时,乳母便抱了小公子到花厅。才两个多月大的孩子正是不怕生,刚会笑的时候,见到陌生人好奇的紧。一张粉团儿似的圆脸戴着一顶虎头帽,小身子被包在绣着祥云五福的襁褓里,一看见柳昭,乌溜溜的眼珠儿好奇地打转,不住地发出清脆的笑声。 柳昭一看,心就软了,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亲叔侄,看自己家的孩子,越看越顺眼。他从身上荷包中掏出一个长命金锁,亲手放入了孩子的襁褓中,那孩子冲他甜甜一笑,他顿时心痒手痒了起来,问乳母:“我能抱一抱他吗?” 郑管家忙道:“能能能,乳娘,你把小公子给二少爷抱一下。” 乳母笑着就将孩子放入柳昭怀里,可他是第一次抱孩子,等孩子到自己怀里,只觉手不是手,僵硬地不知道该怎么摆放。端详着怀里的小家伙,天庭饱满,浓眉大眼,真是越瞧越可爱。 不知是不是柳昭抱的姿势不对,让小家伙感觉难受,孩子在襁褓里扭来扭去,眉头一皱,嘴巴一扁,眼看就要哭出来。 吓得柳昭忙腾出一只手仿照乳母轻轻拍孩子的后背,谁料想刚拍两下,怀里的孩子竟然吐了奶,将柳昭身上衣服的前襟吐了个透湿。 郑管家原本还在旁边笑眯眯瞧着,见状一声“哎呀”,忙让乳母将小公子抱回去,“二少爷,您衣服都脏了,要不回房先把衣服换了吧。” 柳昭将外衣脱了下来,发现里面的衣服也跟着遭了殃,心里直乐,好家伙,这是吃了多少奶。这下也没办法就穿着脏衣服回去,便道:“行吧。不过府里还有我换洗的衣服吗?” 郑管家道:“有的有的。您走后,您房里的东西就不曾动过,一应东西都在呢。” 听如此,柳昭便熟门熟路地回了以前自己的卧房,进门一看,果然摆设还是他离京时的样子,屋子里一尘不染,应是时常打扫的缘故。 不一会儿有小厮送了热水过来,他便往净房去收拾自己。郑管家替他拿了一套三年前的旧衣过来,他换上后只觉比自己原来身上那套宽松不少,心疼地揉了揉自己的腰腹之间不剩多少的肉,感叹一句,我这是为谁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啊。 说到衣带,柳昭拿起挂在屏风上的一条墨绿色绣翠竹纹的腰带,低头摩挲了一会儿,思忖道,花中四君子,他偏爱兰、梅,不管是旧日里身上穿的还是随身带的,大多以此二物点缀。而这条腰带虽然是旧物,自己却不记得何时佩戴过。 正在踌躇间,房门外有下人敲门禀报:“二少爷,府里来了个自称您的师爷的男子找您,请您过去看看。” 柳昭心想,自称师爷的无非就是白师爷,若不是有要紧事,他也不会追到柳府来寻自己。这下手里的腰带也来不及让人换别的了,便胡乱系上整理了下仪表,出了卧房往前厅去。 到了那儿,果然是白师爷,眉头紧锁,一脸惶急。 柳昭见惯了他这副大惊小怪的样子,神情自若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白师爷急道:“宫里派人来客栈传旨接您进宫面圣!您快点吧,他们人还在外头等呢!” 柳昭心里一咯噔,脚步边往外走边同白师爷商量:“我才回来第二天,宫里就急着宣召我?有没有说什么事?” 白师爷道:“具体也不知道什么事,听传旨的公公说,是圣上听世子谈起您昨日已回京的事,下了朝便让人过来传口谕召您入宫。” 走到府门外,果然已经有一顶软轿停在那儿等,传旨的太监见柳昭出来,行了个礼,甚是恭敬道:“柳大人请吧,圣上还等着您呢。” 知道对方是御前的人,柳昭也还了礼,微笑道:“有劳公公了。” 正要上轿,一眼瞥见街口过来了一辆马车,马车上挂着的车灯上印着“柳”字。柳昭立即想到车里坐着是谁的可能性,快手掀起轿帘,闪身上了轿子,催促轿夫起轿快走。 马车里的自然是刚下朝回府的柳斌。 到了家门口,柳斌下了车,回头就看见一顶黑色小轿往他来时的路急匆匆离去,又见郑管家站在门口目送那顶轿子,便问他:“看什么呢?那是谁的轿子?” 郑管家不知道该不该说,刚刚看二少爷的样子,明显是知道老爷回来了,却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怕是父子间的心结还没打开。可他这一犹豫,柳斌心里便有了数,冷笑一声,也不言语,袖子一甩,径直进了门。 到了宫门口,柳昭下了轿跟着太监往内宫步行走去。 天上又开始稀稀落落飘起雪花,柳昭心里后悔没带件御寒的披风过来,只能紧了紧衣领,跟着太监七绕八绕走了许久。这皇宫柳昭从前也没少进,地形还算熟悉,瞧这路径,走的应该是御书房的方向。 他心里忐忑地思考待会面圣要说些什么,低头盯着跟着太监的脚后跟走,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御书房外。领路太监让他在门外稍后,自己先进去回话。 柳昭不敢立在当门,退到一边,等着传召。听里面的动静,皇帝似乎正在和人商议政事,他都做好了候上一两个时辰的准备,可没想不一会儿就从里面出来了个人。 那人一身赭红色正二品大员朝服,面容虽然年轻,但眉眼深邃,神情清冷,不怒自威,令人望而生敬,因为脚上蹬着厚底朝靴,从身量上看,倒比柳昭高了半个头有余。 不是容尹又是谁。 柳昭目光流连于容尹胸口那绣仙鹤朝云补子的朝服上,不禁流出羡慕之意,心道,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一身穿在容尹身上,原本也只不过是个年轻公子,立即就成了翻云覆雨,权倾朝野的天子宠臣。 可他没意识到自己艳羡的目光落在容尹眼里,又多了几分缱绻的意味儿。 两人自那晚脱险后还没见过,这乍然相见还真有些尴尬,柳昭微微怔了一下,随即低眉垂眼朝容尹行礼,道:“下官见过容大人。” 容尹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打量起他冻得有些苍白的脸,再看他身上穿的衣服,不禁皱了眉,“怎么穿的如此单薄?” 柳昭直起身,浅笑道:“旨意来的突然,走的也匆忙就忘了添衣。” 容尹目光下移,落到柳昭腰间那根绣翠竹的腰带时,微微一怔,眉眼不自觉舒展开,神情柔和不少,含着探究意味的目光对上柳昭的视线,却见他眼神坦然,并无遮掩之意。 容尹屈指掩唇清咳了一声,“你这腰带……” “嗯?”柳昭低头看自己的腰带,不明白容尹怎么突然对自己腰带感了兴趣,目光含了警惕之意,迟疑道:“腰带怎么了?” 容尹又深深望了一眼柳昭,直把柳昭看的没由来感到一阵心虚。他还对当时身陷险境时,容尹对自己做出那些莫名其妙言行的事感到心有余悸,当时他瞧自己的也就是这种眼神。 柳昭惴惴不安,目光闪躲,又怕他会突然发疯,要知道,这可是御前! 容尹岂会看不出他的小心思,无声笑了一下,负手往外走去,“没什么,进去吧,圣上要见你。”经过柳昭身旁时,又忍不住低声叮嘱了一句:“注意言辞。” 22.第二十二章 http://.biquxs.info/

跟着传话太监进了御书房,柳昭始终低着头,朝着御案后那一道明黄的身影下跪行礼。 “起来吧。”皇帝的声音依旧威严如昔,正低头批折子,手里的御笔没停下,连头也不曾抬起,“听佑临说,你是昨日回的京?” 柳昭从地上起来,垂眸道:“回圣上的话,是昨日回的。” 皇帝道:“佑临特意向朕告了半天假,亲自接你们进城,怎么,你们的交情很好?” 柳昭心弦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世子念旧,还记得与臣在志学堂有过一年同窗的情谊,这些年在彭泽,也多亏了世子对臣的多方照拂。” “你一说朕倒记起来了,佑临好像是在志学堂念过一年的书,只不过他的确不是读书的料子。”皇帝一个折子批完,搁了笔,抬眼打量起柳昭,“几年不见,朕瞧你的样子倒没什么变化,还是当年那个在殿试上舌战群儒的状元郎。” 柳昭谦卑道:“臣当年蒙圣上青睐,钦点为榜首时不过十八岁,年少轻狂做下不少错事。今年臣二十有二,虽然从外貌上看,不曾有变化,可若是这么多年过去,心境上也没有变化,那臣这些年也白活了。” “哦?”皇帝被勾起了兴致,拉长了声音,沉吟道:“你说说看,心境上有什么变化?” 柳昭道:“从前仗着自己有几分才华,目空一切,做出许多狂悖之事,现在想来,实在不该。这几年臣远放在外,时常温习孔孟之道,明白了该如何为人臣子。” 皇帝转了转手里拈的一串琉璃手串,双目微阖,似在沉思柳昭话里的真假,道:“继续说。” 柳昭拱手回道:“君君,臣臣。” 皇帝倏地睁了眼,“把头抬起来。” 柳昭抬眸,对上皇帝似笑非笑的表情。三年过去,皇帝虽然已年逾半百,但保养得当,面容看上去依旧如中年人一般。只是两鬓生了许多华发,眼尾是再精心保养也遮不住的岁月痕迹。 即使废了太子,抄了丞相府,但这几年严党势力的崛起,怕是也让这位龙椅上的天子,一夜都难以安枕。 皇帝说话仍是带着上位者慢条斯理的口气,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天家威严,“佑临跟朕说,你有悔意。朕也看了子忱递上来的折子,你这几年在彭泽做的,的确不错,所以朕愿意给你这个机会。” 听如此说,柳昭又拜倒在地,“臣多谢圣上的信任。” 皇帝将手中的珠串随意抛在桌上,笑道:“你如今也学起了其他人动不动就下跪谢恩的毛病了,朕倒还是真怀念当年的柳梦舟——书生意气,指点江山的风采,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 柳昭听皇帝似是有跟他说笑的意思,心里明白今天这关算是过了,亦抬头陪笑道:“圣上取笑了,臣当年是不知天高地厚。” 皇帝忽然又敛起笑意,正了脸色,“你既知‘君君,臣臣’,也当知‘父父,子子’。我朝最重孝道,朕不希望朕依仗的大臣家中,还有父子不睦的丑闻。” 柳家父子因何不睦,皇帝心里自然有数,他想提点柳昭的是,既然已经有替皇帝办事的决心,就应该放下当年谢家的事。 柳昭心中明镜一般,面上做出悔意,点头道:“臣明白。臣这几年心里也一直懊悔,但父亲脾气执拗,怕是不肯轻易原谅臣当年的不肖,臣也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皇帝面色稍霁,“朕也是人父,知道父子之间没有隔夜的仇。柳尚书他脾气是执拗了点,但你身为人子,也当先伏个软。朕听佑临说,你回来了还不肯回柳府?” 这个嘴上不把门的朱佑临,怎么什么事都往皇帝跟前说。 柳昭心中不厚道地问候了一遍朱佑临,口中却说:“臣早上已经回过家中了,正打算稍晚一点就搬回去。” 皇帝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重新拿起一本折子翻看,“既是如此那就好。今日就到这儿,你下去吧,但愿你回去后不要忘了今日跟朕说过的话。” 柳昭舒了口气,又磕了个头退了出去。 外面天色阴沉,雪已经越下越大,柳昭刚出御书房的门,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瞧这样子,雪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了。他搓了搓手臂,思考是不是该跟值守的小太监借把伞出宫。 正想开口,廊下转过来一行人,柳昭认出了领头的是皇帝身边的内侍监总管,赵钦。 见了熟人,礼多人不怪。 柳昭远远做了个揖,笑着打招呼:“赵公公。” 赵钦“哎呀”一声认出了柳昭,收了拂尘,快步上前,语气十分热络:“是柳大人啊,好久不见了。”眼神往御书房门上一瞟,又道:“大人这是刚进宫还是已经面完圣了?” 柳昭道:“刚从御书房出来。” 赵钦点头,“大人此次还能回京实属不易,在御前可得谨言慎行。” 柳昭拱手道谢:“多谢您提点,我记住了。” 赵钦按下柳昭抬起的手,低声道:“咱家当年也受过谢相恩惠,不敢相忘。所以也多嘴提醒您一句,这几年,没有人敢在圣上跟前提起谢家之事,您可不能像从前一样犯忌了。” 柳昭心中一寒,默默无言。赵钦看他这样子,也不再多说什么,“咱家这里还领着差事,以后得空再与大人叙旧。” 柳昭回神,面上又重新挂上笑意,“好。公公慢走。” 见了赵钦一面,寥寥数语,已经勾起了柳昭的心事,就这样茫茫然走进大雪中,已经把刚刚要借伞的事情给忘了。 没走几步,从旁边小径上蹿出一个撑伞的小太监,手里捧着一件狐裘,胳臂下还夹着一把伞。 “可是柳昭柳大人?”小太监问道。 柳昭有些迟疑,“是……” 小太监将狐裘和伞递给他,“奴才候您半天了,这是一位大人托我交给您的。” 柳昭接过东西,不解道:“是哪个大人?” 小太监垂首道:“齐铮齐大人。东西奴才已经带到,先告退了。” “……嗯。”柳昭看着手里的东西有些发愣。 他进宫没有见过齐铮,齐铮自然不会知道他今日在御书房,所以东西只会是…… 容尹送的。 柳昭拍了拍身上的积雪,抖开狐裘给自己披上,撑开伞往宫外走去。 狐裘很厚实,上面还残存着原主如兰似麝的味道,柳昭刚刚还寒了的心,突然就暖了起来。 地上已经有了薄薄的一层积雪,他的身后留下一串脚印,从御书房到宫外的路,他曾走过无数次,可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步伐坚定。 23.第二十三章 http://.biquxs.info/

容府别院,书房中静谧无声,只偶尔响起一两声烧炭的“噼啪”声。 容尹立在书案前,执着一支小豪,俯身描着一幅丹青。 齐铮下了值,径直来了容府别院,未曾敲门,直接推了书房门进去。 “外面风雪真是大啊。”齐铮进了屋子,站在门边拍了拍身上落下的雪,大大咧咧道。 容尹抬眸瞥了一眼地上齐铮带进来的雪,眉头不禁轻皱,“别把我屋子弄脏了。” 齐铮停了手上的动作,倒是忘了他家大人有洁癖的事。 习武之人不拘小节,齐铮厚着脸皮往书案前凑,“大人今日心情不错啊,这是在画什么呢?” 容尹停了画笔,直起上半身端详画作,宣纸左侧有一座八角凉亭,右侧是一片开的绚烂的花丛,只以墨色勾勒,尚未着色。 齐铮挤过去看了一眼,奇道:“?g,这画上的亭子有点眼熟啊,好像是御花园的景吧?” 容尹不答,问:“有打听到今日御书房里,圣上和柳昭谈了些什么吗?” 齐铮道:“打听了,并无要紧事。倒是圣上对柳家的家事十分关心,敦促柳二公子与柳尚书早日解开心结。” 容尹淡淡道:“明着是让柳昭放下和他爹的嫌隙,其实是借机敲打他,让他也放下谢家的事。咱们这位皇上,一向是嘴上跟你说一件事,心里想的又是一件事。” 齐铮道:“但愿柳二公子能明白圣意。” 容尹道:“圣意、君心,要是时至今日,他心里还揣度不清,就莫论以后了。” 齐铮连连点头认同,转了话题:“对了,大人命属下送给柳二公子的东西,我都让小太监送到了。大人为何不向柳二公子言明是您送的,还得借属下的名?” “宫中人多口杂,何况在他眼里,你送和我送无甚区别。”容尹俯身继续描画。 齐铮摸了摸下巴,好像是这个道理,又自言自语道:“您对柳二公子这么好,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开窍,真是急死个人了。” 容尹头也不抬:“出去。” “啊?”齐铮以为自己幻听了。 容尹语气淡淡:“滚。” 这下齐铮听清了,这叫什么?这叫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啊!不过他都习惯了,只要是事关柳昭,他家大人向来都是这样患得患失。 齐铮心里叹了一口气,行吧,让咱滚就滚吧,大丈夫能屈能伸,反正为情所困的又不是他,“那属下就告退了。” 齐铮退了出去,容尹却突然没了继续画的兴致。 搁下笔,走到书架前,他从书架顶部拿下一个紫檀木盒,打开木盒,里面放着一条男子的腰带。 素白底,绣兰草,当中嵌着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玉上同样雕刻着兰花图案。 容尹以指腹摩挲着温润的白玉,思绪飘到了平康二年的春天。 那年春闱过后,柳昭在殿试中拔得头筹,被皇帝钦点为头榜头名,进士及第;第二日,赐宴皇家御苑。 状元宴上有簪花的习俗,所以此宴又称“簪花宴”。 那日,正值容尹在翰林院当值,没有到场亲贺,只送了一套湖笔和象牙笔架到柳府作为贺礼。 到了他下值,出宫门时路过御花园,却见凉亭外一处花丛中隐隐约约似乎躺着个人形。 容尹心中好奇,便走上前查探。待走近,一眼便认出了躺在那里的人是柳昭。 柳昭一身朱红状元袍仰卧在花丛里,纱帽歪歪斜斜戴在头上,帽檐上还别着一枝碗口大的粉色牡丹;一身酒气,应该是被灌了不少酒,玉白肤色的脸上,染了一层红晕,连带眼角眉梢都含了一丝春色。 见了新科状元这副样子,容尹失笑,蹲下身在他耳旁轻唤道:“醒醒,梦舟。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快起来,这里不是睡觉的地方。” 柳昭醉的不知今夕何夕,听到有人喊他,才勉强半睁了眼皮,朦朦胧胧看到一个人脸对着他笑,以为还是朝他敬酒的人,喃喃道:“谁?是谁还要喝?!本状元奉陪到底!” 容尹伸手将他扶起,替他将帽子扶正,笑道:“是我。还没来得及恭贺你登科之喜。” 柳昭揉了揉醉眼,只觉眼前人有十几个影子,晃个不停,而他的脑子早就醉成了一滩浆糊,分不清东西南北,更分不清来人是不是三头六臂。 他直接伸手将眼前人的脸捧住,又将自己的脸贴近,鼻尖之间不过方寸距离,定定看了半晌,才笑道:“子忱兄,原来是你!你也要来同我喝一杯吗?”说完,手一松放开了容尹的脸,左右环顾,像是在找什么东西,“酒呢?酒呢?拿酒来!” 容尹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是被一个醉鬼轻薄了,尽在咫尺的距离,那瞬间,好像心跳都错漏了好几拍。 被轻薄了怎么办?当然要反轻薄过来。 瞧柳昭醉的这样子,怕是把他就地办了,醒来之后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彼时容尹还是个谦谦君子,虽然心里很想,但也不会真的付诸行动。 所以他只是挑了柳昭的下巴,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都醉成这样了,还喝。快起来,我送你回去。” 柳昭将下巴乖顺地搁在容尹的指尖,摇了摇头,脸上神情有些委屈,“不回去,不回去。我还要去圣上那儿谢恩……” “醉成你这样还想着谢恩,也不怕御前无状?”容尹勾起食指,在他下巴上搔了两下略施小惩。 柳昭似乎是觉得痒,摇头晃脑躲避着容尹的触碰,伸手在面前挥了挥,嘟囔:“别挠我……痒……” 醉了酒的柳昭,与平日里见到的分外不同,会使小性子,会朝自己撒娇,一身红衣坐在绚烂花丛中,有些呆,有些傻,有些……可爱。 容尹心中软成一片,想了多年的人,此刻这副温顺乖巧的样子展露在自己面前,他好不容易才按捺下想将眼前人搂入怀中为所欲为的冲动,动手拽住柳昭双臂,将他拉起来。 柳昭的身子已经醉的不受自己控制了,刚被容尹拉起来,脚下一软,又要往后倒。 失重的本能,让他眼前能看到什么就抓什么,慌乱间,手顺着在容尹身上一通乱摸,最后也不知扯到一根什么东西,带着容尹一齐往他身后倒。 两人几乎同时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容尹双手撑地,差点儿没扑倒在柳昭身上,而他身下仰躺着因为摔疼而眼角沁泪的柳昭。容尹身上原本束的好好的腰带,已经被柳昭扯了下来,外衣敞开,露出里面白色的单衣,隐约可见起伏不定的胸膛。 24.第二十四章 http://.biquxs.info/

一齐跌落花丛,撞落数朵嫣红。那一瞬,天地间再也没有别的声音,只有风吹过,花瓣纷纷洒洒落下的簌簌声。 似乎连呼吸都静止了。 有一片花瓣落到了柳昭脸上,可在容尹眼中,眼前人的眉目如画,比鲜花更生动,唇色殷红,比花色更娇艳,画面旖旎地引人遐思。 “没事吧?摔疼了?”容尹别开眼,开口的有些艰难,但瞧柳昭皱着的眉心还是忍不住先关心他有没有事。 柳昭这一摔,脑子里更懵了。不过看容尹衣衫不整,紧绷着一张脸的样子,而自己手里还抓着“罪证”,就知道自己应该是犯了错。 “容哥哥……”柳昭眨了眨眼,想像小时候一样冲容尹撒个娇,来换取对方的原谅,“我错了,你别生气。” 容尹闻言,心神一荡,感觉自己撑着地的手一软,差点没支撑住自己,不可思议地看着柳昭,声音微颤:“你叫我什么?” “容哥哥?”柳昭自以为得逞,笑的狡黠。 “……”这个时候居然还能笑,这个人真的是醉的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 他以为他是在挑战谁的自制力?! 容尹眸色渐渐沉了,一点点缩短和柳昭的距离,什么理智,什么礼教通通都管不了了,只想封住身下这个人漾着笑意的唇。 两张脸慢慢贴近,就在容尹快触碰到那一抹渴望已久的艳色时,却被柳昭伸手抵在了胸口,挡住了更进一步的动作。 “好了,别气。”柳昭推着他起身,自己也坐了起来,揉了揉眉心,目光有些失焦地看着容尹,“对不住把你腰带给扯了下来。” 差一点就得逞了,容尹有些气,又有些好笑,“酒醒了嗯?” 柳昭没有回答,反而是茫然地举起手里的腰带,翻来覆去研究了一会儿,“带子断了啊……我赔你一条。” 说着就低头解下了自己腰间的玉带,任由自己的衣襟也松了开。继而一脸认真地将玉带环上容尹的腰,双手还在他腰上摸索几下,替他整理了下衣衫…… 哪里是酒醒了,分明还在发酒疯。 可这发酒疯的样子也太勾人了。 容尹喉结滚了滚,咽下一口津液,生平第一次有了想骂娘的冲动。 重重吸了两口气,平复了一下心中和下腹的火热,容尹不动声色地按住了柳昭在他腰间乱摸的手,“别再乱摸了。”声音是他自己都没想到的沙哑。 柳昭抬眼,浅色的眸中酿着醉酒的水意,一脸困惑。 容尹不敢再看,伸手覆住他的双眸,一声无奈的叹息,“男人的腰不能随便摸……” 柳昭骤然被蒙住了眼睛,看不见事物,十分不爽,连甩了两下头都没把容尹的手甩开,赌气道:“你蒙我眼睛干嘛呀!我都看不见了,快拿——” 剩下没说完的话被堵在了喉间,柳昭感觉到有两片柔软落在了自己的唇上,似花瓣轻柔,味道却不似花香馥郁,鼻间萦绕的是一股熟悉的檀香味儿。 只是轻轻的触碰,柳昭还没反应过来落在唇上的东西是什么就分开了,要不是唇上还残留着触感,真以为刚刚是自己的错觉。 容尹覆在柳昭眼上的手因为刚刚的举动随着乱掉了的心跳轻轻抖动,柳昭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扫过他的手心,撩起一阵酥麻。 他忽然间知道了什么叫做“十指连心”,手上的酥麻顺着神经蔓延到了心尖,荡起一阵涟漪…… 柳昭总算想起自己还有双手,将容尹的手从自己脸上拉下,一脸茫然地看着眼神深沉的容尹,“刚刚是什么东西碰我的嘴?” 容尹耳根泛红,忍不住咬了咬下唇,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解释。 柳昭歪头想了想,突然惊疑道:“你该不是抓了什么软绵绵的虫子放我嘴上吧?!” 容尹被他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质问弄的有些懵,“什么虫子?” 柳昭恨恨道:“你怎么变得和谢澍一样,爱干这种捉弄人的事!” 容尹哑然失笑,耐心解释道:“我没有,刚刚……你怎么会以为那是虫子?” 柳昭气鼓鼓地反问:“不然是什么?” 容尹叉着他的双臂将他从地上托起,好不容易扶稳了他摇摇晃晃的脚步,心念又一动,低头在柳昭耳边轻声问:“梦舟可曾亲过什么人吗?” 柳昭咬着手指沉思,容尹以为他在回忆,脸色顿时变得十分惨淡,方才还悸动不已的心直直坠入谷底。 谁知柳昭想了半晌却道:“我娘算吗?我从小到大好像就亲过我娘。” 容尹一怔,一个忍不住,唇间逸出几声轻笑,忽又正色道:“不对,你还亲过别的人。” 柳昭瞪大了眼睛,好奇地问:“是谁?” 容尹替他整理好衣衫,将自己的腰带束在柳昭腰上,勾唇道:“那时候你才五六岁,不记得也是自然。” 柳昭站着任由容尹折腾,耷拉着脑袋,昏昏欲睡,喃喃自语道:“小时候的事谁还记得。” 收拾完柳昭,容尹也将柳昭的玉带给自己系上,居然莫名其妙两个人就互换了腰带,心里却十分受用,忍不住伸手掐了掐柳昭的脸,柔声道:“你不记得没关系,我都替你记着,不由你不认。” 25.第二十五章 http://.biquxs.info/

翌日一早,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才总算停了。 谢澍欲出城上山祭拜谢知韫,关越也算故人,提出同行。柳昭本也想去,可他刚回京不久,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他,若是公然去罪人坟前祭拜,少不免落人话柄,传到皇帝耳朵里,更会引起猜忌。 谢澍对他说:“我知你有心,却不急于此刻。正事要紧,我爹在天有灵不会怪你。”柳昭便不再坚持,但也指派了白师爷代他前去老师坟前尽一尽心意。 大雪封路,出城上山的路并不好走,谢澍这一来一回,怕是得花上大半日的功夫。 雪后天寒,柳昭一个人留在客栈,在房内烤火,看了半日的闲书,到了傍晚时分,谢澍一行人还没回。 这时店小二突然过来敲门,说有故人找他。柳昭心中纳罕会是谁来找他,跟着小二下楼一看,确是个故人没错。 那人名叫程轩,是晋国公嫡子,从前与柳昭算得上是朋友。他一身华贵貂裘,气质雍容,看见柳昭,双眼放光,立刻迎上来:“梦舟兄!你果然在这儿!” 柳昭作揖行礼:“原来是程兄。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程轩道:“你朝我行这些劳什子礼,见外了不是?我听说你回来了,打听到你人在这里,可是立即就来找你了。” 柳昭不解:“多谢程兄惦记,你找我有事?” 程轩笑道:“并无甚要紧事。你我从前交好,如今你回京,若是我不来找你,这情分可不就得淡了?我可是时常惦记着与梦舟你从前潇洒快活的日子,今日特来寻你,叙叙旧。” 柳昭亦笑道:“程兄贵为晋国公世子,我如今只不过是小吏一个,本该是我去你府上递拜帖。” 程轩拽了柳昭的衣袖往外走,“谁找谁都一样,只是你我之间,千万别扯这些高低尊卑,从前没有,以后也别。”柳昭只得从善如流跟着他出了客栈。 外面已经有一辆华盖马车停在那儿等,随行的有好几个家仆,排场很是大。 跟着程轩上了车,柳昭好奇问道:“这是往哪儿去?” 马车里空间宽敞,中间放着一张小几,小几下燃着火盆,将马车里烘的暖意洋洋。程轩刚上车就将貂裘脱了下来,拿起桌上的茶壶给两人各自倒了一杯茶,然后才说明来意:“去春风阁。一是权当给你接风洗尘,二是介绍几个权贵人家的子弟给你认识。我跟你说啊,这京里的权贵,那就跟韭菜似的,割了一茬,很快又有一茬冒出来,你三年没回京,京里原先那些权贵,早就换了一批人了。” 柳昭接过茶盏,拿着杯盖拨茶叶,低头抿了一口热茶,才不紧不慢道:“多谢程兄美意。只是我刚回来,怕是被有心人知道,说我急着结交权贵,有所图谋。” 程轩摆手笑道:“你不必多虑。我父亲虽顶着个‘国公’的头衔,却从不太过问朝中事,既不站偏也不居中,当了一辈子的富贵闲人。我给你介绍的人,也绝不会是朝中任何一派,只是饮酒作乐,闲聊几句,如果这也有人拿来做文章,圣上跟前,我自有话分辩。” 晋国公高祖是开国有功之臣,祖上凭着军功封了爵,到了皇权稳固之时,颇有先见之明,及时将手中的兵权交了上去,倒是保住了子孙后代的荣华富贵。不偏不倚,才使晋国公府成为开国百年来,唯一仅存的异性侯爵。 瞧程轩坦然的神色,笑意真诚,柳昭不再多想,放下心来,将手中的杯子放回茶几,拱手道谢。 春风阁也在安康里,与醉芳阁隔街相望,醉芳阁善舞,春风阁善乐,两家的姑娘,皆天资绝色,各有风韵,引得无数文人骚客,王孙公子,驻足流连,是安康里最有名的两座青楼。 半个时辰后,晋国公府的马车停在了春风阁门前,此时,天色已全黑了。 二人下了马车,早有春风阁的小厮殷勤地迎上来,一路送到楼上雅阁里。雅阁里已经有三个锦衣公子坐在那儿,看到程轩推门进来,立即站起来行礼。 程轩笑道:“诸位不必多礼,今日我做东,大家尽兴。我给诸位介绍一下,这位是礼部尚书柳大人之子,柳昭、柳梦舟。”又一一给柳昭介绍其他人,众人互相作揖,认识过后,便又席地而坐。 程轩问:“怎么姑娘们还没来吗?” 一人恭维道:“世子未到,我等怎好喧宾夺主?” 程轩举起酒杯,笑道:“别跟我客套,今日是我来迟了,倒是耽误你们欣赏美人了,我先自罚一杯!”喝完放下杯子,把候在门外伺候的人唤进来,吩咐道:“请香秀、玉秀来奏乐,舞娘要月姬和柔姬,文君和湘君才情好,再请她俩来作陪。” 下人领了命退下,不一会儿就从外边款款进来了六个风情万种的美人儿,有长相清丽素雅的,也有偏妩媚风骚的;两个舞娘是胡姬,身材高挑,生的肤白貌美,绿眸高鼻,穿着异域风情的纱裙,饰以环佩,胸前仅以绯色薄纱相遮,露出一大片凝脂,一进来就吸引了多数人的目光。 美人们朝着众人盈盈行礼,月姬操着不熟练的汉话,娇滴滴地问:“不知道各位公子,想看什么舞?” 程轩把目光投向柳昭,“梦舟为主客,你来点吧。” 柳昭道:“那就请姑娘跳一曲《踏枝舞》吧。” 众美就位,丝竹声袅袅响起,两名胡姬摆动着柔软的腰肢,开始翩翩起舞,众人在乐声中举杯饮酒,欣赏着胡姬美丽动人的舞姿。 陪酒的两个美人眼力见儿十足,知道今天这场宴会的主角一是程轩,二就是刚刚点舞的柳昭,便坐到了他们二人身旁。 文君给柳昭倒了一杯酒,将杯子递到他唇边,作势要喂他,柳昭从前没少进过风月场,逢场作戏不是难事,不忍拒绝佳人美意,便就着文君的手饮下了这杯酒。文君笑吟吟道:“奴家见公子脸生,不常来我们春风阁吧?” 柳昭笑道:“我是第一次来。不过从前这儿还叫做‘揽芳楼’的时候,我倒是常来。” 文君道:“揽芳楼?奴家进京前是听说过,可这都是两年前的名儿了,公子不是京城人士吗?” 程轩解释道:“文君你入京时间晚,没听过这位柳公子的大名也是情理之中。这位柳公子可是平康二年的状元郎,那时他从这御街前打马而过的时候,全京城青楼里的姑娘呀,可没有不认识他的。” “呀,原来是状元郎。”文君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饮下后道:“奴家自罚一杯,是奴家眼拙了,状元郎以后可要常来咱们春风阁给我们姐妹捧场呀。” 一旁给众人依次倒酒的湘君听到了,放下酒壶,侧首道:“柳公子是状元?我听阁中的姐妹们说,今儿个来了个大人物,依稀听得好像也是个什么状元。今儿个是怎么了,怎么咱们春风阁,状元竟扎堆来了吗?”说罢,拿帕子掩唇,笑的媚眼如丝。 26.第二十六章 http://.biquxs.info/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听湘君说是“大人物”又是“状元”,柳昭眼皮一跳,难道是他?接着心中又一沉,他不是向来不喜来这种烟花之地吗? 呵,果然人心总是善变的! 一旁有人猜测道:“湘君姑娘说的状元该不会是那位小容大人吧?” 一人轻嗤一声:“能称得上大人物的,想来也没有别人了。” 湘君睁大了眼,装作十分好奇的样子,问:“诸位公子都认识这位大人吗?” 程轩拿了根筷子跟着乐曲节奏,敲在酒杯上相和,状似漫不经心,“说起这位容大人,在座的各位没有比梦舟更熟悉他的了。他们俩从前可是都是谢相的得意弟子。” “世子,这有些人可不能随意提啊,这可是犯了忌讳。”一人看了一眼柳昭,笑的有些勉强。 程轩马上改口:“怪我怪我,嘴太快了,该罚该罚。”说完,罚了自己一杯酒。 众人嘻嘻哈哈一阵笑闹,将不该提的话题引到了别处。一人道:“话说,从来也没听说过容子忱进过烟花柳巷,今天倒是稀奇啊。” 另一人明显是个八卦十足的性子,招呼着其他人凑拢,压低了声音,故弄玄虚道:“你们听说了没?去年严太尉有心把女儿许配给他,他好大的脸,居然给拒绝了。你们猜,外面的人都怎么说的?” 柳昭没有凑过去,端了酒杯在一旁自顾自喝酒,他虽然没兴趣和他们一起在背后议论人的阴私,但事关容尹,他还是竖起了耳朵听他们的小声议论。 众人皆问:“怎么说?你别卖关子,快讲!” 那人接着道:“说他啊——不能人道。”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似是不能想象如此一个翩翩公子居然在床底上无能这件事,颇为感叹。 不能人道……柳昭一口酒卡在喉间还没咽下去,就听一人又道:“你这是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我听说的可不是这样的。” 众人惊诧,“怎么还有其他版本?” 那人神神秘秘道:“我姑母家的表姐的舅舅的管家的儿子的义兄是容府的下人,我听说的是,他们容府的少爷——他是个断袖!” 听到这里,柳昭再也忍不住了,一口酒喷了出来,呛得他咳嗽连连,连衣襟上都沾了酒水。文君忙体贴地拈了帕子要替他擦嘴,却被他挡开,“不用不用,咳咳……我自己来……咳咳。” 众人有些莫名其妙地都朝柳昭这里看过来,程轩关心道:“梦舟这是怎么了?” 听他们背后这么编排容尹,柳昭有些坐不住,便说:“无碍,刚刚被酒呛到了。我去外边收拾一下,你们继续,继续……” 程轩道:“那好,伺候的下人就在外边,你让他领你去。” 柳昭连连点头,起身往雅阁外走去,众人还在他背后继续刚刚的话头,“诶,照这位兄台的人脉,还是他的话更可信点。这容尹啊,怕真是个断袖。” 柳昭跟着下人去客房收拾了下自己,再出来却不见了等在门外的下人。这春风阁九曲连廊,七绕八绕,各个厢房外除了名字叫法各不相同,从外边看是一模一样,这让他上哪里找来时的路。 正想找个阁里的下人问路,绕到一处连廊时,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从拐角处一闪而过。 瞧身形,竟像是容尹。 柳昭觉得自己是眼花了,心里更是鄙视自己不过是看见个背影也能联想到容尹身上,可脚步却本能地跟了过去,心中安慰自己:我只是去确定是不是他。他既然来了青楼,要是被自己撞见幽会佳人这种事,自己也能为他被人误会是个断袖的事解释一二对不对? 可要是自己贸然过去打断了他和佳人的好事怎么办?柳昭脚步一顿,心中又有些忐忑不安,转念一想,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容尹他是个断袖更让人匪夷所思的事了? 答案是肯定,一定以及确定的——没有。 于是,柳昭往前迈的脚步更坚定了,就算好奇心害死人我也认了! 柳昭快步跟了过去,到了拐角处,却发现除了两间相连的客房,就是一堵墙。两间客房的房门都紧闭着,看样子人是进了房间。 柳昭在房门外有些踌躇,圣人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他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去做那听人墙角的事,万一听到什么不该听的,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柳昭想象了一下容尹和女子纠缠在一起的画面,心中竟然绞了起来。还没等他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感觉,忽然一间房门被打开,里面伸出一只苍劲有力的手,将柳昭一把拉了进去。 柳昭两眼一黑,耳边传来一声“砰”的关门声,就发现自己已经被人压迫着抵到了墙上。 熟悉的清冷檀香味混着清冽的酒香萦绕鼻尖,柳昭马上认出了眼前人是谁。 房间里没有点灯,漆黑一片,柳昭莫名觉得这种感觉有些熟悉,就好像……就好像在柴房里的那晚。 “你…你…你……”柳昭“你”了半天,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他脑中还没转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发觉此刻容尹又是整个身体紧紧贴着他,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抓着他的右手,头靠的很近,姿势非常不雅。 “你想问的是‘你怎么在这儿’还是‘你怎么知道是我’?”容尹低沉磁性的声音在柳昭耳畔响起,呼吸扫过他的脖颈,激的他感觉自己的脖子上起了一阵战栗。 这么一说,柳昭倒是想起来自己跟踪他的目的了,忍不住朝他身后扫了一眼房里的动静,却发现这里除了他们俩,没有第三个人。 容尹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你在找什么?” 柳昭哂了一声,理直气壮道:“找你金屋藏的娇。” 容尹一愣,微微移开了上半身,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的目光对上他,笑声闷闷地从胸膛中传出来,“所以你是来,捉奸的?” 27.第二十七章 http://.biquxs.info/

柳昭脸立即热了,还好黑暗中别人看不出来,他瞪了容尹一眼,语气不善道:“胡说什么。你把手松开,一次两次的,我不跟你计较,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是不是?” 容尹揽着他腰的手收紧了,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丝毫不以为意,轻声问:“咱俩到底是谁‘蹬鼻子上脸’?嗯?” 每次听容尹那声带着鼻音的“嗯”,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儿,柳昭心里有些毛躁,紧抿着唇不言不语,在他怀里扭动着身子想挣脱他的束缚。 原本移开了寸许的身体又被容尹重新按到墙上,感觉容尹呼吸似乎急促了些,俯首靠在他肩膀上,声音黯哑,语带警告:“我刚喝了点酒,所以你别乱动。” 柳昭一怔,还真停了挣扎,等回过味来,顿时恼羞成怒,引起了他更剧烈的挣扎,低喝道:“什么叫你喝了酒,我别乱动?不该乱动的到底是谁?你看看你这个样子……你、你是把我当什么人了?” 容尹放开了他的右手,伸手拨开了柳昭脖子上的头发,炽热的呼吸落在他脖子上,滚烫的嘴唇若有似无地触碰着他的肌肤,眼神有些迷乱,“我把你当什么人,你心里不清楚吗?” 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这么暧昧,充满挑逗意味的话语,要是柳昭还感觉不出来,他就是个实心棒槌了。 柳昭惊的如遭雷击,脑中陡然回响起刚刚那些人的议论声:这容尹啊,怕真是个断袖! ……真是个断袖! ……是个断袖! 柳昭突然想明白了,紧张地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你、你……难道,竟然,果然……”是个断袖么?! 这他娘的也太刺激了吧?! 感觉到怀中人心不在焉,甚至已经魂飞天外了,容尹重新从柳昭身上离开,借着外面透进来的隐隐灯火,端详他凝滞的表情,拧眉问:“在想什么?” 柳昭回过神,看向容尹的眼神还带着一丝不敢置信,待感觉到腰间还环着容尹的手,立时感觉像是被烫到了一般,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蛮力,狠命朝容尹胸口一推。 容尹一时不妨,真被他推出去一尺的距离。看见柳昭望着自己的目光中,满是戒备,一丝不悦漫上心头,沉声问:“你发什么疯?” 柳昭浑身都在发抖,心里五味陈杂,各种滋味混在一起,一塌糊涂。他感觉自己的心跳的很快,陌生的律动让他觉得一颗心都快不是自己的了,目光却是炯炯地盯着容尹,气愤道:“你才是疯了!你这个疯子!我懒得和你计较!你、你,好自为之吧你!” 说完便转身想推门出去,又被容尹从身后拉住,“等等。” 柳昭甩了甩袖子,却没甩开,怒道:“你还想干嘛?” 容尹自然猜不透柳昭这一会儿功夫绕了几圈的心思,但看他这一副好像被人亵渎了后羞愤的表情也是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好在隔壁突然有了动静,容尹便没了逗他的心思,将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嘘”的动作,眼神示意柳昭往两间房共用的墙边靠。 柳昭不明其意,愣愣地被容尹牵着靠过去,待走近了,才听到隔壁房间有清晰的人声传来。 似是一男一女,正在调情,不时有打情骂俏,嗯嗯啊啊的声音传过来,听得柳昭双耳发热。他怒瞪一眼容尹,眼神似是在说:你让我留下就是为了听隔壁寻欢作乐的声音? 容尹回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示意他继续听。 隔壁笑过一阵,有个娇柔的女子嗓音传来:“小侯爷,您说的那个聚宝盆是不是真的能生财滚滚啊?可别是编了话来诓奴家。” 被称为“小侯爷”的男子笑道:“当然是真的。我还会骗你吗?等聚宝盆到手,爷就带过来给娇娇看。” “那小侯爷可不能忘了哦,让奴家也沾沾这宝物的运势。不过,那聚宝盆终归是李公子之物,您要如何得手呢?” “哼,李?这个赌鬼,家底都给他输光了,还抱着这宝物不放手,指望着借这宝贝的运势翻本呢!痴人做梦!等爷想个办法收拾了他,宝贝自然就到了我手上了。” “呀,小侯爷不会是想要了李公子的性命吧?这可是犯法的事呀……” “呵,李?的命也叫命?倾家荡产就差流落街头了,在爷眼里,踩死他就跟踩死一个蚂蚁一样简单……” “嘤嘤嘤,小侯爷您别吓奴家,奴家胆小,听不得这些血腥的事。” “哈哈,那就不说这个倒霉鬼了,真煞风景。让爷猜猜今天娇娇的肚兜是什么颜色的怎么样?” “哎呀,小侯爷您坏死了……” 接下来的就是一些入不得耳的淫词浪语,柳昭和容尹两人没了兴趣再当听客,便远离了墙边。 容尹拿起火折子点亮了几盏油灯,房间里这才明亮了起来。 两人坐回桌前,柳昭还在回忆刚刚那一男一女的话,猜测女子口中称呼的“小侯爷”是哪位侯府的公子,更想不通容尹故意把自己留下来听这一番话的目的何在。 “刚刚说话的那个男人,你知道是谁?”柳昭试探性地问道。 容尹点头没有否认,“嗯,承恩侯的独子。” 柳昭有些惊讶,这承恩侯在朱姓皇族中地位尊贵,颇有声望,也是暗中支持严党的重要力量。听闻这承恩侯为人刚直果敢,很受皇帝重用,倒是没想到他儿子如此不堪,竟然动了杀人夺宝的心思。 不过看容尹的样子,好像早知道今晚隔壁会来什么人,会说什么话,这副处之泰然的表情,柳昭心中顿时了然,恐怕今晚的事,包括隔壁此时正被承恩侯儿子搂在怀里的女人,都是容尹安排好的。 可容尹他,不是帮严太尉做事的吗?如果能抓到承恩侯儿子的错失,子不教父之过,承恩侯自然也难辞其咎。 柳昭迟疑片刻,有些明知故问,“你……你这是在帮我?” 昏黄的光线溢满房间的每个角落,油灯中的灯芯忽然间噼啪爆了一声,带着灯火跳跃了几下,映照着容尹脸上的神情忽明忽暗,叫人捉摸不定。 柳昭话刚问完,就有些后悔,万一他说没有,是我自作多情了怎么办? 这么一想,柳昭坐立不安,浑身都不自在了起来。 可容尹表情淡淡,既没承认也没否认,而是伸手捞过柳昭的左手,要将他的衣袖往上卷。 又来!还有完没完了! 28.第二十八章 http://.biquxs.info/

情急之下,柳昭管不了其他,也抓着自己那片衣袖,容尹往上拉,他就往下拽,不让他得逞,“你自重!别、别老是对我…动手…动脚……” 最后四个字越说越小声,容尹没听清,又不解为何他面对自己会出现这种如临大敌的反应,手下力道加重,反问道:“对你什么?” 柳昭悲愤地看着自己那片可怜的衣袖被两人拉拉扯扯僵持不下,生怕被撕裂了,那等会儿回到程轩那边,他要怎么解释?他抬眸盯着容尹,咬牙一字一句道:“你、又、想、干、嘛?” 容尹仿佛看到了柳昭双眸中有两团跳跃的火焰,想炸毛又不敢的气鼓鼓的样子,竟然觉得有几分惹人怜爱,他不禁软了嗓音,柔声道:“只是想看看你手上的伤有没有好。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柳昭下意识反驳,差点咬到自己舌头,“我哪有紧张!”见罪魁祸首一副淡定的表情,心中暗恼自己反应过激,索性掀起了衣袖,恨恨道:“不就是看伤吗?让你看!反正也是替你受的伤,让你看一眼,你就会知道什么叫‘救命之恩大于天’!” 白皙的手臂上,生了一道狰狞的伤疤,伤口愈合不久,刚长出来粉嫩的新肉被衣袖磨地有些发红。歪歪扭扭的疤痕就像一条绳索勒在容尹的心上,勒的生疼,勒的他呼吸困难。 “怎么疤痕印子这么深?”容尹指尖轻轻抚上那一道痕迹,哑声问道。 柳昭手一沉,避开了他的触碰,放下袖子,冷淡道:“伤都好了,容大人现在才关心救命恩人,不觉得有些晚了吗?” 容尹抬眸看他,“我派人送去彭泽的药你没涂吗?那是太医院最好的愈合伤口,生肌祛疤的药膏。” “药膏?什么药膏?我从来没见过。”柳昭抬起下颌不屑道。 容尹思忖了一会儿,道:“看来没送到你手里。” 柳昭冷笑,“当初既然不告而别,现在又何必惺惺作态。” 柳昭笑的讽刺,却被容尹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含义,心神一动,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浮出水面。容尹目光灼灼,问:“你在怪我不告而别,还是怪我……对你不闻不问?”见柳昭闭口不言,又道:“我回京前有去找过你,可当时谢澍……” 后面的话他没往下说,柳昭却明白了,一定是谢澍把人给挡住了。 完了,柳昭突然意识到刚刚自己这番作态,竟然像个……怨妇。 这不能怪自己,要怪就怪谢澍这尊门神!好好的,把人拦着干嘛?搞的自己心里不上不落,如今还把救命之恩挂在嘴边,好像在求人感激自己一样…… 柳昭有些心虚,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顾左右而言他:“你是故意将我拉进来让我听到隔壁的那些话的吧?你是什么目的?” 容尹淡然道:“是故意将你拉进来,却不是故意让你听到那些话。” 柳昭噎了一下,“说明白点。” 容尹道:“这里原本只有我一人,可既然你跟踪而来,就让你一起听了。” 柳昭有些脸热,“谁跟踪你了!我只是……只是……” 容尹挑眉等他的下文,柳昭目光飘忽,干咽了下津唾,“只是路过!” 容尹笑了下,没有拆穿他,柳昭面对感情一向温吞,如果逼的太紧,还真怕他和自己翻脸。不过,既然柳昭人都回了京城,他也不着急于这一时半刻,他有足够的耐心等他开窍。 可容尹却没料到,此刻他在柳昭眼里,已经是个不折不扣,板上钉钉的断袖形象。 柳昭装作不经意地打量起容尹的样貌,明明生的这般俊秀,怎么就这么想不开?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喜欢男人的苗头?真是令人扼腕。 你是个断袖,我可不是。柳昭觉得自己有必要和容尹表明一下态度,划清一下界限,免得到时候不清不楚,反而尴尬。 “今日多谢你让我知道这件事。我出来的时间也够长了,还不回去,怕他们来寻我。”柳昭心思转了转,打算说的委婉一些。 果然,容尹顺着他的话问:“你今日是和谁同来?” 柳昭道:“晋国公世子。” 容尹扫了他一眼,淡淡道:“刚回京就带你出入这烟花之地,以后少和晋国公世子来往。” 柳昭心道,你是我什么人,还管起我与什么人结交了?他本来也没有寻花问柳的心思,只是为了和那些权贵子弟结交,顺便打探一些京中的消息。 不过这倒是一个机会,柳昭笑的暧昧,道:“男人嘛,皆食色性也,我也不例外。要说这春风阁的姑娘,还真叫一个美艳,尤其是有个叫……叫文君的,真是个妙人。” 柳昭话说的面不改色,其实他连文君姑娘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圆是扁都没看清。 果然,容尹寒了脸色,墨眸中含着升腾着一丝怒气,冷冷道:“怎么?你很喜欢她?” 柳昭装作没看见,继续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若是能一亲佳人芳泽……” 很好,很好,竟然还想一亲芳泽。容尹只感觉自己的付出的一腔真心真意,在别人眼里都成了一文不值的垃圾。 他搁在桌上的手慢慢聚拢成拳,克制着自己濒临爆发的情绪。一颗真心被人这样视若无睹地践踏,容尹觉得自己快被柳昭气晕过去。目光空洞地看着柳昭说的兴起,不停一张一合的红唇,突然觉得还是那晚躺在自己身下烧的迷迷糊糊的柳昭更合自己的意,又或者是那日在御花园中醉的不省人事的柳昭更惹人疼爱。 总之,不是现在在他耳边滔滔不绝说着他对别的女人如何动心的柳昭! 容尹今晚也喝了不少酒,此时后劲上来,一改平日里温润的形象,双眸中血丝隐隐可见,脸色冷若寒霜,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只想把眼前人的嘴给堵上,让他再也说不出这些戳他心窝的话。 “砰”的一声,柳昭还没说完的话就这样被容尹拍桌子的声音给卡在了喉间,眼见他拍桌而起,压迫性的阴影倏地朝自己迎面笼罩过来,攫住自己双肩的手带着不容反抗的力量,脸缓缓地下往下靠近……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骤然靠近自己,柳昭大脑一片空白,竟然忘了挣扎,只感觉容尹混着酒香的气息喷洒在自己脸上,听他道:“想一亲芳泽?你亲过人吗?你知道怎么亲人吗?” 柳昭被他这几句话逗弄的耳廓发红,心跳大乱,他的确没亲过人,刚刚也都是他在胡言乱语,可是…… “要不要我教你?”容尹勾唇,笑得魅惑人心。 柳昭闻言呼吸一窒,瞪大了眼睛,理智告诉自己,容尹的这种举动越矩了,他应该反抗,可等容尹优雅翘起的唇形靠近自己时,本能令他闭上了双眼,心中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 完了。 可等了好一会儿,容尹的唇却没有预想之中落在自己脸上,柳昭倏地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双眸中明显地在克制着汹涌的情绪。 容尹的眼睛很好看,肖似桃花眼,却比桃花眼少了几分轻佻,此刻他的眼中深邃无比,却又亮亮的好像有万千星辉蕴含其中。 柳昭觉得自己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点燃了,烧的他心头滚烫。 容尹凝视了他一会儿,忽然又放开了柳昭的肩膀,直起身子,淡然道:“天色晚了,我派人送你回去。程轩那边,我自会派人去说。” 29.第二十九章 http://.biquxs.info/

柳昭忘了自己是怎么从春风阁里出来的,愣愣的像个牵丝木偶一样被容尹的人请上马车,一路坐回客栈,他都是懵了的状态。 马车行的速度很快,车轱辘轧到路上一块挡路的石头,带着车身剧烈震了一下,才把里面坐着的神游太虚的柳昭震回了神。 我是谁?我这是在哪儿?我要干什么来着? 柳昭仔细回想了一遍今夜发生的事情,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是被人请过去喝花酒的,花酒喝到一半,居然被容尹拉过去听了一场活春宫,这也就罢了,最后自己还被他调戏了一场,这都叫什么事?这真是, 他娘的岂有此理! 柳昭愤怒地捶了下车厢的车壁,赶车的车夫听声立即勒马停了车,朝里面喊道:“公子……” 柳昭揉了揉眉心,压抑着火气,“没事,你继续走。” “不是的,公子。已经到了。” 柳昭一愣,掀开帘子出来,果然已经到了。许是容尹吩咐了不要送到客栈门口,引人注目,马车只是停在了距离客栈不远处的一条巷口。 柳昭刚从车上下来,就看到客栈门前有两个人影在门口徘徊,似是在商量什么。 回头看了一眼马车上明显的容府标记,柳昭心虚地让车夫快走,然后自己不紧不慢地散步回了客栈。 白师爷老远就看见了柳昭,急急忙忙迎出来,“我说大人唉,你去哪儿了?我们回来没找到你,可把人急死了!” “那个……有故人来找我,我同他出去了。”柳昭咳了一下,接着道:“我以为客栈小二会告诉你们,所以就没再留口信给你们。” 白师爷道:“小二只是说有个贵人打扮的人来找您可,京里的贵人千万,他哪里知道那人是谁?” “是我思虑不周。”柳昭看了一眼绷着脸的谢澍,问道:“你们何时回来的?” 谢澍冷冷道:“不久。方才那辆马车,是谁府上的?” 柳昭心里打鼓,隔着这么远,也不知道谢澍看没看清,口中却说:“是晋国公府上的,今日是程轩来找我,然后派人送我回来。” “程轩。”谢澍重复了一遍名字,还是有些怀疑,又问:“他找你作甚?” “外边冷,进去再说。”柳昭握拳掩唇清了清被冷风灌的有些干的嗓子,往房间走,“他一个富贵闲人,找我自然也就为了那点风花雪月之事。他念着旧情,特地来寻我,我也不好拂了人家的面子。” 这话不假,他的确是被程轩叫出去的,不过就是后来又发生了一点意外,这谁能料的到?可这意外不能让谢澍知道,柳昭决定把遇见容尹发生的事统统隐瞒下来。 谢澍听他说的煞有其事,不像有假,便信了。 三人进了柳昭房里,点灯坐下。柳昭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三杯热水,拿了一杯,抿了一口,道:“我有一事要和你们商量,关越呢?” 谢澍蹙眉,道:“他在自己房里,是要让他来还是要避开他?” 柳昭放下杯子,摇了摇手,“不用避开他,也不用特意叫他来了。这几日你和他帮我盯梢一个人。” 白师爷听的认真,立即问:“谁啊?” 柳昭想起来今晚所有的事情是因何人而起,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道:“承恩侯家的公子,朱?荨a硗庠俨橐徊楹退?泄亓?囊桓鼋欣瞰?的人,此人是个赌徒。” 谢澍不解问:“什么原因?” 柳昭压低了声音,道:“也许就是这几日,朱?菘赡芑岫岳瞰?的动手,我们若是能把握这个机会抓到承恩侯家的把柄,在皇帝那里也算是个投名状了。” 谢澍眸光闪了闪,点头道:“好,我明白了。另外,你去大理寺赴任的时间快到了,你准备何时去?” 柳昭手肘撑着桌子,扶着额头,神情颇有些无奈,叹了口气道:“赴任不急,这之前还得想法子搬回柳府。也不知道我娘何时回来,真是愁煞个人。” 谢澍和白师爷心知肚明柳昭这是为何愁,但也爱莫能助,谢澍难得淡淡笑了一下,安慰道:“父子之间能有多大仇?你还有家可回,不似我……” 柳昭放下手肘,屈指扣了扣桌面打断了谢澍的话,“说什么呢,我家就是你家。你要是愿意,和我一起搬回去住。” 谢澍回忆了一下住在柳府那段时间里,柳斌那张永远板着的脸,打从心底里拒绝,“不,还是不了。” 柳昭怒瞪他,谢澍无视掉他的视线,处之泰然,柳昭又去瞪白师爷,白师爷装模作样抬头望了望天,道:“我看天色不早了,咱们还是不要影响大人休息了,属下先告退。” 谢澍点头,“言之有理。”和白师爷不约而同地起身,又并肩出了房门,体贴地道了声“晚安”,替柳昭关好了房门。 柳昭憋了一晚上的火,找不到地方发泄,起身直挺挺地往床上一躺,连外衣都不曾脱。 可一闭上眼,眼前浮现的就是容尹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耳边回响的就是他问自己有没有亲过人。 柳昭蜷曲起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半宿,容尹到底是怎么看出来自己没和别人亲过?他是不是……在嘲笑自己?今晚的所作所为是在故意戏弄自己? 瞧他那种调起情来自然的样子,柳昭心里已经认定容尹在这事上经验丰富,怕是早就和别的人不清不楚过了。对了,上次他不是说过自己有心仪之人?也不知道那人到底……是男是女。 柳昭有些胸闷,他都明明有喜欢的人了,还作出这种轻浮的样子给谁看!少年时的翩翩君子,沾染上了权力,竟然堕落至斯,可见权力不是什么好东西,当然也许,容尹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到了后半夜,柳昭总算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也不知道梦见了何人何事,在梦里还不忘冷笑几声…… 深更半夜,城外护城河边。 天寒地冻,护城河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靠岸边的冰面上,被人凿开了个大洞,黑黢黢的底下可听见湍急的水流声。 “跟了几日,总算没白费功夫。”关越和谢澍躲在暗处的一棵大树背后,远远看着河岸边的几个人影,小声交谈着。 谢澍抱着剑背靠着树干,并不在意后面的动静,“你去给柳昭报信,让他带大理寺的人现在过来。” 关越看到河岸边几人的动静越来越大,朱?莸娜怂坪跖ぷ爬瞰?,要把他扔进护城河,不禁有些着急,“不先救人?他们好像要把人扔到河里。” 谢澍先是惊讶地看了一眼关越,接着哂笑道:“我没听错吧?你一个土匪头子什么时候这么心善了?” 关越吸了下冻得有些僵硬的鼻子,尴尬笑道:“难道眼睁睁看他们把人杀了?” 30.第三十章 http://.biquxs.info/

谢澍漫不经心道:“这几日调查李?,你也知道了他家的情况。原本也是个富庶人家,可遇上个赌徒,万贯家财也不够他在赌场上挥霍几场。输光了银子,卖田卖宅子,何时管过家人的死活?更可恶的是,到了家中再没有东西可以典当的时候,他竟然做出了卖妻卖女这种禽兽不如的事,这种人也配为人?他本就不配活在这个世间。” 关越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听了李?的恶劣事迹,也有些不齿他的为人,“那他为何还死死护着那个破盆子?要钱不要命?” 谢澍冷笑道:“有人告诉他,他家里的那个盆子是个聚宝盆,有一天能帮他聚起财运,翻回本。” 关越道:“这种没根据的事他也信?” 谢澍鄙夷道:“有什么比能翻回本更让一个走到末日的赌徒更动心的?他逢人便说家有聚宝盆的事,让人相信他总有一天能翻本,好借钱给他,他拿了钱就继续赌。更可笑的是,居然还真有没脑子的人信了,盯上了他家的传家宝。” 关越踌躇道:“我也不想救这种人渣,可我们要是不救人,柳大人那边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什么也不会。”谢澍摩挲着剑柄,低头笑了一下,“他只让我们抓到朱?菪行椎闹ぞ荩?纱用凰倒???芾瞰?的生死。何况你有没有想过,只有李?死了,事情才会愈发不可收拾,对我们才更有利?” 关越已经完全被谢澍说动,不再纠结救不救人的事,对谢澍道:“好,那我现在就去给柳大人报信。这边靠你盯着。” 谢澍点头,再抬头,就看关越身形一动,瞬间消失在了黑夜里。 谢澍这才转过身去,一双利眸冷冷地注视着河岸边的动静,准备等朱?莸娜税牙瞰?扔下河,就出手。 河边,两名家仆将李?按倒在地,恶狠狠叫嚣道:“老实点,敢乱动,现在就把你扔进河里喂鱼!” 李?在地上不断扭动挣扎,脸被按在地上,嘴里吃了好几口土,啐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何要害我!” 朱?菀唤挪仍诶瞰?的肩膀上,故意碾了几脚,等欣赏够了李?龇牙咧嘴的表情后,才满意地抬了脚,嘲笑道:“你个孙子,欠了爷的钱以为躲到城外,爷就找不到你人了?” 李?惨叫道:“我何时欠你钱?我都不认识你。” 朱?菀豢谶?剿?成希?此?难凵穹路鹂唇直叩囊惶跛拦罚?澳阍谕饷媲妨四敲炊嗾??辜遣患堑米约呵妨硕嗌偃艘?樱磕悴患堑妹还叵担??嵝涯恪!彼底派焓殖?肀叩钠痛臃愿赖溃骸澳美础! 仆从递给他一张纸,朱?萁庸?螅?紫陆?酱战?瞰?眼前给他看,“看清楚没?这张字据,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你李?欠泰来赌坊掌事王邱一千两白银,一个月内若是换不上,利滚利就是两千两,上面还有你的画押,你敢不认?” 李?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嗫嚅道:“你、你、你怎么会有我和王邱的欠条?!” 朱?菀话驼粕鹊嚼瞰?脸上,狞笑道:“因为王邱本来就是我的人。你个穷光蛋,现在指望你还钱是还不上了,不过爷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你若是能答应我一个条件,爷可以免了你这一千两银子的利息。另外,再宽限你一个月的时间。” “好好好!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李?一听事情还有转机,顾不上细想,忙不迭点头答应。 朱?荽悠痛幽潜呓恿肆硪徽胖剑?托Φ溃骸盎共恢?朗鞘裁词拢?愕勾鹩Φ耐纯欤?隳闶断唷!彼?颜庹胖秸箍??诺嚼瞰?面前,道:“看清楚上面的条件了没?只要你肯把你家里的聚宝盆给我,我今天就可以放了你,刚刚说的条件,也都作数。” 李?看清了字据,立即变了脸色,一脸不敢置信,剧烈挣扎想起身,却又被身后的两名家丁按回了地上,恨恨道:“好哇,原来是看上了我家的宝贝!我告诉你,不可能!聚宝盆是我的命!是我的最后的指望!我不可能把它给你!” “哦?是吗?”朱?菟剖翘?搅耸裁葱?埃?Φ氖?侄窳樱?澳阋晕?裢硪?抛藕煤玫木醪凰??抢春湍阌猩逃辛康模扛崭找?咕醯媚闶断啵?阋?嵌?拢?炎志萸┝耍??鼓芊拍阋宦怼o衷诩热荒阋??鞑灰???且?统扇?恪@慈恕?? 家丁得了朱?莸难凵袷疽猓?12茨昧撕炷啵?醋爬瞰?的手,蘸了红泥往字据上按手印。 李?惊恐万分,浑身抖成筛糠,“你们要干什么?!你们敢杀人!救命啊!救命啊!有人杀人啊!” 家丁忙捂住他的嘴,恶狠狠道:“短命鬼死到临头还那么多话!” 朱?堇浜咭簧??康囊丫?锍桑?糇湃艘裁皇裁从昧耍?慊恿嘶邮郑?疽饧叶“牙瞰?扔进护城河。家丁得了吩咐,拿木棍敲晕了李?,几人合力把他抬起来,只听“噗通”一声,李?就像一块石头被扔到了他们事先凿开的冰窟窿里。 等亲眼看着李?被冰下暗流冲走,一行人又把地上痕迹收拾干净,确保查不出蛛丝马迹,才打算打道回府。 刚转身走出没几步,一黑衣剑客从不远处的一棵树后面绕了出来,右手扶着剑,左手折了根树枝,步调不紧不慢地朝朱?菟?强拷? “什么人!”一名家丁发现谢澍现身,出声喝道。 谢澍悠闲地转了转手里的树枝,“你爷爷。” 几名家丁做贼心虚,也不知道谢澍躲在那儿多久,又看到了多少,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办。朱?菽柯缎坠猓?欢???靥r颂?掳停?疽饧叶《?帧 几名家丁得了命令,拿起手中的棍棒就朝谢澍扑过去,谢澍闲闲道:“上来就动手,真是养了几条好狗!” 家丁们手持棍棒朝谢澍身上打去,明明是盯着他位置打的,可谢澍身形快如鬼魅,棍棒就是落不到他身上,反而时不时敲打到自己人身上,疼的一群人龇牙咧嘴,骂声不绝。 谢澍陪他们玩够了,手腕转了转手里的树枝,再有人扑上去,直接拿树枝抽到他们手上、面上。树枝虽细,但力道十足,直打的那几人眼冒金星,蒙头转向,哪里还看得清谢澍的位置。 31.第三十一章 http://.biquxs.info/

谢澍飞身抬脚干净利落地踢飞家丁们手中的武器,一眼瞥见后面的朱?菁?问撇欢裕?氤寐仪那牧镒撸?湫σ簧??咂鸬厣弦桓?靼舻桨肟眨?焓纸恿耍?枇t??菟?シ较蛑拦?ァ 朱?萆钆滦讳?从??凑宜?榉常?窀雒煌凡杂?谎??芭埽?洳环酪桓?靼舸犹於?担??湓谒?媲埃?敝辈逶诘厣希???窃偻?芭馨氩剑?崭毡换髦械木褪撬?哪源? 数九隆冬,朱?菥贡痪?鲆簧砝浜梗??牖桓龇较蛱用??唇畔乱蝗碛植恢?皇裁炊?靼碜x耍?医幸簧?说乖诘兀?ち烁龉房心唷 朱?菡踉?牌鹕恚?仗?鹜罚?图?讳?丫?镜搅俗约好媲埃??痈吡傧碌乩淅渥6幼抛约骸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朱?菥谷淮有讳?难凵裰锌闯隼匆徽笊币猓??乃?酱绱舐遥?吭诘厣峡目陌桶偷溃骸澳闶恰6鞘裁慈耍磕阆搿11敫陕铮课揖?婺悖?恪20悴灰?唷6喙芟惺拢∧阒?牢摇10沂撬?穑俊 “哦?说说看,你是谁?”谢澍拿剑抵在朱?荼成希?翱纯茨懿荒芟诺轿摇! 朱?菀欢?桓叶??杩裢萄士谒??澳惚鹇依矗?摇10摇10业?浅卸骱睿∧隳阋?歉叶?遥?恪20惚鹣牒霉? 谢澍一脚踢到朱?菅?希????烁錾恚??娉?希?幼沤m??乜谝徊澹?淙唤c怀銮剩?舶阎?萏鄣牟医辛艘簧???跛估淼溃骸俺卸骱睿坎蝗鲜丁5?俏胰鲜赌恪! 朱?萏鄣难矍胺10冢??讳?等鲜端??r艘?嗉舛?硕ㄐ纳瘢?忝闱壳砍?讳?成贤?ィ?庖豢矗??踊拐嬗屑阜质煜ぁ 等夜风将谢澍左脸颊上垂下的那一绺额发吹起,朱?菘辞逅?成系拇糖嗍保?讳?谒?劾锒偈背闪怂髅?难?В?诺没攴善巧3?靶讳?∧闶切讳? 见他总算认出了自己,谢澍阴鸷着眼神,抵在朱?菪乜诘慕r坏愕阌昧Γ??萏鄣拿嫒菖で??炖锘共煌?秩模骸叭拿?u拿?〉背跻?δ愕娜恕?取?皇俏遥?际恰?取?赏醢。∥抑皇恰???怂?牧睿?涯愦恿鞣怕飞稀??僮甙樟耍 谢澍冰冷的嗓音中不带一丝感情:“是不是没想到我还有回来找你的这一天?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改不掉仗势欺人的毛病?你的命我不会要,我怕脏了自己手。刚刚的东西,拿出来。” 朱?莶?蹲派?簦?ㄎㄅ蹬滴剩骸笆裁炊?鳎俊 “你逼李?签的字据,还有借条。” “你都……看见了?!”朱?萑绲蓖繁唤搅艘慌枥渌???矶剂雇噶耍?芯跣讳?逶谒?砩系慕1淞烁鑫恢茫?逶诹怂?睦吖巧希?鄣乃?畹闳滩蛔】薜?澳铮?案?愀?悖”鹩昧α耍 谢澍接过朱?荻抖端魉鞔有渥永锾映隼吹牧秸抛志荩?挚吹讲辉洞t谢鸸馍料郑?椭?烙Ω檬橇?训娜死戳耍?宰诺厣系闹?莨创嚼湫α讼拢?暗厣狭梗?『钜?故瞧鹄窗桑?鹊搅舜罄硭碌睦畏坷镌偬桑?厣嫌Ω没岜日饫锱?汀! “大、大理寺?什么大理寺?!”朱?萘成??帜芽矗?南虢裉焓亲吡耸裁疵乖耍?崭兆约翰虐牙瞰?弄死,先是碰上谢澍这尊煞神,现在又要碰到大理寺的人? 柳昭带着大理寺的差役一路寻过来,先是看到地上七歪八倒的承恩侯府家丁,再往前就找到了一脸淡定的谢澍,朱?莞沾拥厣吓榔鹄矗?路?贤飞隙际遣菪寄嗤粒?涣巢松???掷潜贰 “李?呢?”柳昭找了一圈都没发现受害人,朝谢澍问道。 谢澍朝着护城河方向微微抬了抬下巴,淡然道:“被扔进河里了。” 柳昭倒吸一口凉气,“什么?被扔河里了?什么时候扔的?你没救他上来?” 谢澍道:“一刻钟之前吧,人估计都冲到下游了,你派人往下游找应该能找得到。”又嘲弄道:“我为什么要救他?要杀他的人又不是我。” 柳昭语塞,看向谢澍的眼神情不自禁带着深究之意,隐隐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结果,可谢澍的话却让人无从反驳。 柳昭一脸纠结地看向朱?荩??纠粗幌肜聪殖∽ブ?菀桓稣?牛?疵幌氲秸飧鲋?菥尤徽嬗姓飧龅ㄗ幼鞒瞿辈坪γ?氖拢?衷谑虑榍3兜饺嗣??灾士删筒煌?恕 关越心中明白是怎么回事,敏锐地看见谢澍递过来一个眼神示意,心领神会道:“大人,现在事关人命,是不是先把人带回大理寺?” 朱?萜窕岵蝗鲜读?眩?闹卸溉幻靼琢嗽趺椿厥拢??词恰绑?氩恫酰?迫冈诤蟆保⌒闹幸怀粒?粕闲耐罚?毕乱a赖溃骸澳忝谴罄硭缕臼裁醋ノ遥克滴疑比耍??醇?耍渴?迥兀恐ぞ菽兀俊 谢澍冷冷看了他一眼,又把朱?菘吹亩读肆较峦取a?押挽阈Φ溃骸暗娜废衷诿挥兄ぞ葜っ餍『钜?绷巳耍??羌热徽馕幌揽退悼醇?闵比肆耍??酥っ髂愕那灏祝?故乔肽愫臀颐峭?罄硭伦咭辉狻4?鹊讲榍宄?峁??绻?『钜?肥得挥猩比耍?罄硭伦匀换岱湃恕! 朱?葜逼鸩弊樱?缸帕?崖畹溃骸澳愀遥∧闼愀鍪裁炊?鳎坎还?歉銮??罄硭仑??愀易ノ遥课腋盖卓墒浅卸骱睿 柳昭敛起笑意,凉凉道:“承恩侯又如何?承恩侯杀了人,我也敢抓他回大理寺。小侯爷现在有力气在这里狡辩,不如想想等找到了李?的尸体,你该如何自处。” 朱?萜?乃挡怀龈鐾暾?袄矗?澳恪20悖?业?换帷2换崛牧四悖蓖蝗挥只毓?窭矗??诺厣咸勺诺募叶〈蠛埃骸澳忝钦獍锓衔铮?共豢炫榔鹄椿厝ケㄐ牛「嫠呶业?罄硭碌墓范?靼盐易プ吡耍?盟?氚旆n任遥 就凭朱?菡饽宰樱?簿退?嵝攀裁础熬郾e枭?啤钡墓砘埃?桓龌是坠?荩?尤蛔龀稣庵帜辈坪γ?啮祸菏吕础 柳昭给朱?菀桓觥澳阏飧龃阑酢钡难凵瘢?宰糯?吹娜嗣?畹溃骸鞍研『钜?退?南氯耍?黄鸫?摺d忝橇12捶旨父鋈巳ハ掠卫淌?澹?馑??3?恍碜呗┓缟?! 32.第三十二章 http://.biquxs.info/

大理寺的人连夜将李?的尸体打捞上来,铁证如山,家丁们不过都是些狗仗人势的东西,经过大林寺连夜的刑讯,很快将当晚发生的事情吐了个干净,又有李?签字画押的两张字据为物证,坐实了朱?萆比硕岜Φ淖锩?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承恩侯见儿子一夜未归,命人在外一打听,就打听出了大理寺官差漏夜出城抓人的消息。 大理寺官衙内,柳昭一夜未眠,和白师爷两人刚刚把案发经过及证人口供整理好,便有差役来禀报,承恩侯带着刑部侍郎闯进大理寺公堂,让他们把朱?萁怀隼础 “来的如此之快,还带着刑部的人,这是明着来抢人啊!”白师爷忐忑不安地望着柳昭,等他拿主意。 柳昭神色如常,拿笔写了份手令,吹干墨迹塞到信封里,对着报信的差役道:“你从后门走,去宫门口找禁军统领朱大人,把本官的手令交给他,他自然会明白。事不宜迟,你快去。” 白师爷低声道:“那现在要怎么办?那个承恩侯还在外面,看样子是不容易打发啊。” 柳昭正了正官帽,轻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现在就出去会一会他,本官不信,他还敢在大理寺明着抢人。” 到了公堂,承恩侯和刑部侍郎正搬了椅子坐着喝茶,看见柳昭过来,手里的茶盏也没放下,低头抿了口茶,语带不屑:“你就是新上任的大理寺丞?” 承恩侯态度傲慢,明显是轻视柳昭,可谁让人官位比柳昭高,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是差了几层楼那么高。柳昭不以为意,谦虚地朝他俩各行了个礼,恭谨道:“正是下官。下官不知二位大人亲临,有失远迎,还望莫怪。” 刑部侍郎长着一张白胖和善的脸,他知道柳昭是柳斌的儿子,两边都不愿意开罪,便笑着问柳昭:“本官听闻柳世侄昨夜将承恩侯的公子抓回了大理寺,我想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若是有误会,今日本官权且充当这个和事老,不若柳师侄先将承恩侯公子交出来,当面说清楚情况,解开这个误会如何?” “不是什么误会。”柳昭笑道,“下官已经连夜审理清楚,承恩侯公子昨夜在城外护城河边行凶杀人,人证物证俱在,是不容辩驳的事实。” “一派胡言!”承恩侯沉了脸色,将手中茶盏重重摔在茶几上,怒指柳昭道:“什么叫人证物证俱在?你说我儿行凶杀人,怎么这么巧就被你们大理寺撞到了?深更半夜,你们大理寺的人又为何会出现在城外?我看你们分明就是有心设计圈套,要栽赃陷害我儿!” 柳昭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与承恩侯平视,悠悠道:“下官与令公子无冤无仇,为何要栽赃陷害令公子?如今被令公子投入河中溺死之人的尸体还在验尸房放着,贵府家丁已经交代了令公子杀人行凶的过程,另外还有令公子与被害者之间的立下的字据为证,这些种种,难不成都是大理寺诬陷?” “你!”承恩侯气急,拍桌而起,怒道:“我不与你多言!你们大理寺卿人何在?我与他理论!就算我儿犯了事也理应由刑部审理,何时轮到你们大理寺越俎代庖!张大人你说是不是!” 刑部侍郎连连点头,先是劝承恩侯息怒,又劝柳昭:“世侄啊,这承恩侯公子乃皇亲,就算他有罪,案子也应该移交刑部。还请世侄把人交我带回刑部,你放心,若是杀人是事实,刑部绝不会姑息。” 柳昭腹诽,刑部早就与严党沆瀣一气了,人交给你?怕是回头立马把人给放了。面上却装作不知,道:“哦?是这样吗?我初上任,竟然还不知道有这种事。” 刑部侍郎以为柳昭松口了,忙笑道:“是这样,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错,但涉及皇家颜面,案子不会过大理寺,而是交由刑部管辖的宗人府处置。世侄初上任,不了解这些法度也是情有可原。” 柳昭装作受教的样子点了点头,犹豫道:“我自然是知道皇亲犯法不能随意处置,所以……” 刑部侍郎笑眯眯地等着他的下文,柳昭也报以微笑,慢悠悠道:“所以我已将案情上奏圣上,等圣上裁断。” 刑部侍郎脸上笑容一僵,顿时觉得柳昭这人看起来文质彬彬,和蔼可亲,原来是个笑面虎,自己到底还是小瞧了后辈。 承恩侯听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没想到柳昭速度这么快,自己已经是得到消息就拉了刑部的人赶过来,可还是被他抢先一步。 听柳昭说的言之凿凿,恐怕自己那混账儿子真的干出来杀人的事了。事情真的传到皇帝那边,按皇帝那种赏罚分明的行事手段,能不能保住自己儿子的性命是一回事,就怕还会问责到自己这个当爹的身上,正好给了皇帝敲打他的机会。 承恩侯想到这里,哪里还有和柳昭兴师问罪的心思,只恨自己没长一双翅膀,飞进皇宫里先去和皇帝认错求宽恕。 刑部侍郎尴尬地看了一眼承恩侯紧紧绷着的脸,又看了看神色淡定的柳昭,知道事情已经闹大,不禁有些后悔没有弄清楚情况就跟着承恩侯来大理寺要人。要是这承恩侯公子真杀了人犯了法,他还得尽快撇清关系,省的连累了自己。 三人各怀心思,一时无言,这时大理寺衙门外却进来了一队禁军,领头的是一身禁军铠甲打扮的齐铮,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圣上口谕!请大理寺丞柳昭接旨!” 公堂内所有人都下跪接旨,只听齐铮念道:“承恩侯世子朱?萆比艘话福?抟阎?ぁl孛?嗝茉焊笔刮?魃蠊伲?罄硭隆12滩俊15?诽ㄈ?净嵘螅?奕?漳诙o福?坏糜形螅n沾耍 齐铮声音洪亮,震得承恩侯心中一惊,面色瞬间变的青白,冷汗涔涔而下,似是知道自己即将大难临头了。 刑部侍郎跪在地上还在不敢相信听到的内容,喃喃道:“这是个什么案子,竟然还要劳动三司会审?” 承恩侯被下人扶起来时,嘴唇发白,双眼无神,脚步虚浮自己站着都困难,低声命令道:“快,快回府!” 柳昭也是没想到一个简单的杀人案会闹这么大,自己明明命人找的是朱佑临,怎么来宣旨的又成了齐铮,案子主审还是容尹,这一切也太令人费解了。 齐铮接到柳昭看向他满是疑问的目光,笑道:“我知大人心中有许多问题要问,可我就是个跑腿的,您想知道的事,不若亲自去问容大人?” “……”不知为何,柳昭总觉得齐铮笑的古怪。 齐铮紧接着道:“容大人今日在枢密院,请您把与本案有关的供词和物证都带过去。” 33.第三十三章 http://.biquxs.info/

柳昭到枢密院时,容尹正在下院的书房内处理公务。 柳昭没有让人进去通传,站在外面透过窗户往里看,冬日里的阳光虽然灿烂却不热烈,从格子窗中照射进去,洒在容尹的书案上,投下一片光影。 容尹专注于案牍之间,左手翻看着文书,右手执笔批复,看到重点处时,眉头往往会不自觉轻蹙,抿着唇若有所思。有几缕阳光照在他侧脸上,原本认真严肃的表情也变得柔和起来。 容尹的睫毛很长很密,眨眼的时候会在下眼睑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柳昭的注意力不知不觉被他眨眼的动作吸引了过去,心头痒痒的好似被一只蝴蝶不经意间驻足了一瞬,随即又翩翩离去,不曾留下一丝一毫来过的痕迹。 似是感觉到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容尹心有所感地抬起头往窗外看,正对上柳昭有些迷茫的眼神。 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称得上是“偷窥”,柳昭忙回神对着里面的容尹尴尬地笑了一下,扭头拿冰凉的手掐了掐自己莫名有些发烫的脸,走进了书房。 “何时来的?”容尹搁了笔,合上了折子问他。 柳昭把带来的卷宗放到容尹书案上,“刚来不久,看见你忙于公务,就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他可不会承认刚刚自己是在偷窥。 容尹看见他白皙的脸颊上有两片不自然的红晕,还以为是在外面站的久了,冻成这样,不禁敛了眉心,淡淡道:“下次来,直接进来。” “我一个大理寺的官,哪里能老往你这枢密院走?”柳昭还记得前几天两人在青楼里尴尬的见面,心中还是有些膈应,他总觉得容尹对他的态度有些奇怪,可他也说不上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每次见到容尹,他的一些举动,言语都会无形之中影响着自己的情绪。 “那晚在春风阁……”容尹低头看卷宗,准备和他聊案情。 “那晚你喝多了酒,我只当你是醉了!我……不会介意的。”柳昭听他旧事重提,忙出声打断表示谅解,还要一起审案子,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难道还要抓着那晚难堪的事不放吗?又补充道:“以后莫要再提。” 容尹似是不理解他这种急着撇清关系的行为从何而来,不过却自动过滤了其他的话,只抓到了一句重点。容尹抬眸看他,墨眸在阳光下格外明亮,似乎溢满了光彩,“你是说,你不介意?” 柳昭心道,你可真会抓重点,可现在若是说自己介意,反倒是显得自己气量小。于是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蹦出了三个字:“不、介、意。”又磨了磨牙,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先讨论案子。” “……”容尹揉了揉自己的印堂,无奈地闭了下眼,“难道刚刚我不是在同你讨论案情?” 柳昭低声道:“那你提什么春风阁!” 容尹清了清嗓子,“我只是想说那晚在春风阁中听到话,怎么,你想到哪里去了?” “你!”柳昭气结,居然还有这样厚颜之人! 容尹淡然地指着旁边的椅子道:“柳大人请坐,现在可以讨论案情了?” 柳昭一撩衣摆坐下,不客气地道:“说!” “朱?萆比硕岜Φ氖虑槠涫狄丫?侵ぞ萑吩洌?皇裁春盟档摹n胰媚憷矗?且?憧匆谎??鳌!比菀?由砼孕〖干先」?桓鏊?诺暮凶樱?迷砍卓?怂?螅??凶拥莞??选 柳昭接过盒子,里面放着几锭银子,取出一锭细看,发现银子底部都铸有“官银”印记,“这是?” 容尹解惑道:“这是从京城一家赌坊内流出来的。” 柳昭把银子拿在手中把玩,皱眉问:“什么人竟然敢拿官银去赌场?” 容尹身体向后靠,以便观察柳昭脸上的神情,道:“我查了半月,查出来银子是经朱?莸氖纸?亩姆唬??坎2欢啵?劣谝?邮谴幽睦锢吹模?沟每闯卸骱钤趺创鹆恕! 原本只是以为朱?菡飧鲦??樱?换嶙鲂┎蝗肓鳎?淌破廴说氖拢?幌氲剿?谷换垢夷霉僖?ザ某。?蠢粗?菡飧鋈松砩希??圆恢皇且惶跞嗣?饷醇虻ァ 柳昭又将银子拿起来细细端详,银子上刻着的年号是“平康四年”。 柳昭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年号,心里突然有了些眉目,却不敢相信居然会有人如此胆大包天,他目光迟疑地望向容尹,“平康四年的官银,你是否已经查出来是用作何用?” 容尹轻轻颔首,“自然已经查出来了,这批官银从入库到出库都记录在户部的账册上,当年是用来,”说到这里,他略微停顿了一下,似是有些不齿,“赈灾的。” 平康四年,柳昭虽然人在彭泽,可他却清楚记得那年黄河水患,豫、皖两地深受其害,不少村庄城镇被冲毁,多少灾民家毁人亡,背井离乡,就连彭泽这么偏远之地,都流落来不少投奔亲戚的灾民。 柳昭握拳砸在书案上,眸中藏火,“你是说,这些官银原本是拿去赈济受黄河水患所害的灾民的?” 容尹没有否认,在桌上一叠折子里抽出一本递给柳昭。 柳昭打开,一目十行扫过,气的声音发颤,“官银在押送往受灾地的路途中被强盗所劫,朝廷几经派人搜查,不知所踪。”柳昭合上折子,反手重重拍在桌上,怒极反笑,“好一个不知所踪!真是不知所踪,又为何会出现在赌场的桌上!” 愤怒之情不可抑制,救命的银子断然没有流落赌场的道理,所以这些银子根本没有到灾民手中,至于究竟是到了谁的手中,又是如何到这些人手中的,自然和朝里这些贪官污吏逃脱不了关系。 “那年押送赈灾银的军队约有五百人。为了能将银子早日送到灾民手中,路线经过精心规划,有一段走的是水路。可等银子从船上下来,没过多久就遭到了盗匪抢劫,五十万两白银不翼而飞,无迹可查。那群盗匪的背景与来处,也没有一点线索,成了一桩无头公案。”容尹手指在椅子扶手上随意地轻叩着,回忆着赈灾银被劫一案的卷宗内容,“当年户部主事的是陆昌明,赈灾银离京的日期和所走的路线都是经他手办理,因此他被革职查办,人现在还在天牢里关着。罪名是勾结盗匪,监守自盗。” 柳昭冷笑一声,道:“现在还被关着,就是还拿不出陆昌明监守自盗的证据。又是一出‘贼喊捉贼’的好戏!”又问道:“五百守卫,人不算少。为何面对盗匪这么不堪一击?双方交战时也该看清一两个盗匪长相,找画师画出来,通缉令发布各州府,总不可能一点线索都没有。” 34.第三十四章 http://.biquxs.info/

容尹唇角勾出一个嘲讽的笑意,道:“这也是幕后之人厉害之处。五百守卫,与盗匪交战中几乎全部死伤殆尽。事后仵作验尸,说是在船上水土不服,又饮用了不洁之水,导致全部人得了痢疾。或有侥幸活下来的,知道丢了赈灾银,横竖都是死,干脆就当了逃兵。” 柳昭一边全神贯注地听,一边支颐凝思案情。 容尹接着道:“赈灾银出事后,派去调查的人都说查无可查,可只要是这世上发生过的事,怎么可能会一点影子都没。当年圣上虽然起疑,但碍于此案牵涉甚广,朝中刚刚势力大清洗,自然不宜再往下深究。可这也不代表五十万两白银,数万灾民的性命就能这么算了。这几年圣上一直命我暗中调查,我虽然手头上有些证据,但最关键的赃银却像石沉大海一样,没有踪迹可寻。” 石沉大海…… 柳昭忽然眼前一亮,抓到了重点,情急之下抓住容尹的袖子,急切地说出想到的可能性:“五十万两白银,走陆路不可能没有印记,会不会是……” 容尹看着自己被他攥在手中的袖子,嘴角微扬,点头道:“是,只可能是水路。最有可能的便是,赈灾银在走水路时已经被他们沉到了湖底,等风平浪静之时,再捞上来,这样就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柳昭松开了容尹的衣袖,带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容尹,问:“你告诉我这些,定然已经是查到了承恩侯私吞赈灾银的证据,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容尹点头“嗯”了一声,直接了当:“我要你出面,将承恩侯私藏赈灾银的证据公布出来。” 柳昭扬眉问:“你是主审,为何不自己来做?”又想到其中原因,哂道:“是了,你和承恩侯怎么说也算同党,你是怕自己出面,影响了你在严党之中的地位是不是?” 容尹落在扶手上的食指滞了一滞,眉心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道:“你说的,也的确在我顾虑之中。这件事,我的确不好出面。” 柳昭心头的怒气还未消,听他不否认,又冒了点火星,嘲弄道:“既然如此,你大可以不告诉我这些,你将查到的赈灾银的线索交给承恩侯,说不定他还能卖你个人情,对你的权位岂不是更有助益?” 容尹斜睨他一样,坐起身朝柳昭坐的地方倾身过去,冷声道:“我虽在乎权位,却也不屑与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人为伍。况且,”他顿了一顿,目光攫住他,“让你出面是圣上的意思。” “圣上的意思?”柳昭惊诧道:“这是为何?” 容尹道:“此事若真顺藤查下去,牵涉的人绝不可能只有承恩侯一人。许是因为你刚回京,在京中不靠任何一边,做起事来反而无所顾虑。” 柳昭哂笑道:“无权无势倒成了我的可取之处?” 容尹将银匣合上,拿在手里问柳昭:“所以你意下如何?” 柳昭掩在袖中的手攥紧,片刻之后下定了决心,松了拳去接匣子,道:“此事无关其他,只为当年数万灾民求一个公道和真相。” 容尹淡淡一笑,看向柳昭的目光中带了毫不掩饰的赞许之意。 柳昭捕捉到他的目光,没由来的耳根一热,错开目光,正色道:“除了查出来的这些赃银,还有什么线索需要我追查的?” 容尹从抽屉里又取出一个木匣递给他,眼神示意他打开。 柳昭从善如流,打开后里面放着的却是两个做工精致的小药盒,拿起其中一个拧开盖子,里面盛着的是淡褐色的药膏,香气浓郁,应是加了名贵的药材制成。 “这是?”柳昭拧眉不解道。 “太医院配制的宫中秘药,可以祛除伤疤,令肌肤光洁如常。”容尹伸手在柳昭左手臂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这次亲手交到你手上,可还怪我对你不闻不问?” 柳昭错愕了一瞬,立即像是被火烧着了一般甩袖,将匣子扔回桌上,面红耳赤道:“你、你,这儿正说着正事,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容尹低声问:“不过是赠药,怎么就成不正经了?” 柳昭抬眸对上容尹微眯的双眸,后者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态,而前者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的神态是如何窘迫,柳昭明白过来,他这是故意在逗自己。 柳昭恼怒起身,咬牙道:“看来容大人这里没有事要交代下官了,那下官这就告辞了。” “慢着。” “你还想干嘛!” 容尹指了指匣子,“这个拿走。” 柳昭不屑扭头,“不需要!我又不是个女人,身上有疤又如何?身上有伤疤,那才叫真男人!” 容尹听了这话,忍俊不禁,又怕真笑出来,柳昭恼羞成怒,转身就走。他勉强忍住笑意,清了清嗓子,道:“这匣子底下有本小册子,上面详细记录了与本案有关的人证物证,你只需按上面的查下去,事情就会水落石出。” 柳昭怒瞪了一眼容尹,不情不愿地拿起匣子,气势汹汹出了书房,而容尹在背后看着柳昭红的滴血的耳廓,神清气爽。 赈灾银失窃案容尹查了多年,列出的线索十分详尽,柳昭感觉自己根本不需要动脑,只需按照上面给的追查方向查下去就行,完全是在按图索骥。 官银是从泰来赌坊流出来的,第一个要查的便是这赌坊的掌事王邱。大理寺去抓人时,那王邱似乎是早早得了风声,人已出逃。 可他偏偏是个爱财不要命的主,出逃前还在账房上支了一大笔银子,出城时被守城士兵看见神色慌张,又抱着包裹十分宝贝的样子,还以为他是偷了人家财物,私逃出城。他被士兵拦行盘问时,做贼心虚,情急之下拔腿就跑,倒是被抓了个正着。 把人抓回大理寺一顿审问,原来这王邱乃是承恩侯夫人的一个远房表叔,这泰来赌坊明着是私人所设,其实背后最大的东家便是承恩侯。至于这官银为何出现在赌坊,他也不知,只记得半个月前朱?堇炊姆欢那??龅揭桓龆氖跏?至说玫奈饔蛏倘耍?淞瞬簧僖?印 最后输红了眼,朱?萦置?叶』馗?锶∫?蛹绦?模?夤僖?褪浅鱿衷谡馀??又校?涓?四歉錾倘恕v劣诔卸骱罡?衔?斡泄僖???桓鲂⌒」苁拢?俏蘼廴绾味疾恢?赖摹 35.第 35 章 http://.biquxs.info/

官银都有印记,不能流通,想要花出去,必须再次熔化重铸。八十万两白银不是小数目,要掩人耳目加以熔炼,必得分批进行,所以才会时隔这么久,还有没重铸完的赃银存在。 另外,容尹还抓获了当年押送赈灾银,侥幸没死逃亡的一个士兵。那士兵在外逃亡了数年,思乡心切,以为事隔多年,风波已经过去,结果刚回家不到半日,邻人暗中给官府通风报信,当地官府立即将他抓捕归案。 士兵的口供说到,当时押送赈灾银途中,走水路时,他已发现船吃重不对劲,好像船上除了八十万两白银之外还有别的重物。等下船前一天,船吃重又发生了变化,船上人和物都没变化,吃水却少了不少。 种种迹象表明,当年赈灾银在船上,就已经被人偷天换日掉了包。 大理寺查案,全城戒严,查的是什么,自然不是秘密。承恩侯在府里如坐针毡,他实在不清楚,在自己私库里藏得好好的官银,钥匙只有他一个人有,怎么就会突然流了出去。 等拷打逼问了朱?萆肀叩男∝耍?胖?溃??菡馊撕枚挠趾妹孀樱?淞艘?油???幌铝趁嫠挡欢牧耍?伤?吕?邢蓿?退慵由峡坎?潘?锍卸骱罘蛉艘?哪切┮?樱?餐??虏蛔】吡? 有一日承恩侯夫人说漏了嘴,提到承恩侯有个私库,朱?菥桶研乃级?搅苏馍厦妫?盟??蛔14獾氖焙颍?盗嗽砍着淞税岩荒r谎?摹?伤?淙慌淞嗽砍祝?滤??11郑?膊桓颐橙唤?ネ狄?樱??皇悄侨沼胛饔蛏倘硕暮炝搜郏??膊换犷??呦铡 要是他知道他爹的私库里藏得是什么,怕是再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做这种事。 承恩侯知道了真相,又气又恨,自己究竟是造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个坑爹的逆子?!可气过之后,更是后怕,大理寺已经查到了自己头上,如果被坐实了证据,这可是抄家的大罪。当下决定,必须得想办法脱身,哪怕是不要这个儿子,也不能连累到侯府满门! 离开堂审理朱?莼こ呛由比艘话覆坏揭蝗帐奔洌?菀?邮嗝茉合轮担?磺虢?颂?靖? 容尹进入太尉府书房时,严太尉正在欣赏一幅画。 严太尉在朝堂之上浸淫大半辈子,虽年过花甲,但精神十分矍铄,目光仍同年轻时候一般锐利,见容尹到了,放下画卷,笑吟吟招呼道:“子忱来了,快来看看老夫新得的这幅丹青,出自当代名画师黄孚之手。” 那画是一副水墨丹青,简单地画着一棵枝叶繁茂的古树,树冠之上,藏着一个摇摇欲坠的鸟窝。 严太尉道:“此画如何?” 容尹点评道:“气韵生动,笔法遒劲,不愧是名家。” 严太尉点头,沉默片刻,又笑问:“只是如此?” 容尹淡笑道:“下官于书画上涉猎不多,看的浅陋,还请太尉大人赐教。” “子忱以为,‘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严太尉抚须笑问。 容尹道:“下官以为,‘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其势不可逆也。” 严太尉敛眉道:“连你也没办法?” 容尹垂头道:“恰如螳臂当车,下官无能为力。” 书房内气氛沉了下来,严太尉盯着容尹许久,忽又提高了音量对外说道:“怎么这么久还不上茶!”又和颜对容尹道:“先坐,先尝尝我新得的庐山云雾,再品画不迟。” 容尹道谢坐下,不一会儿就有下人端茶上来,容尹端起茶盏,掀开杯盖,拨了拨茶叶,笑道:“下官听闻今年庐山多雨,不少茶树茶根受损,今年的云雾茶所得甚少,都当成贡品送到了宫中,下官今日倒是有口福了。” 严太尉吹了吹浮在杯口的茶叶,抿了一口,合了盖子将茶盏放下,道:“圣上爱重贵妃,知道贵妃爱喝云雾茶,赣州知府一共上贡不过两斤云雾茶,都进了贵妃宫里。贵妃将这两斤云雾茶,一斤送到了我府上,一斤送进了承恩侯府。你若是喜欢这茶,待会走的时候,老夫命人将剩下的给你带回去。” 容尹放下杯子,起身行礼,推辞道:“多谢太尉大人厚爱,但既是贵妃所赐,下官不敢领受。” 严太尉摆手道:“不必多礼。你这些年替我办事,不过是些茶叶,你有什么不敢受的。” 容尹坚持道:“我替您办事是理所应当,却未曾替贵妃出过力,实在受之有愧。” “现下不就有一件是你出的上力的事吗?”严太尉似笑非笑地打量容尹,“承恩侯在皇族之中地位尊崇,贵妃素来倚仗。老夫听说前几日他的公子犯了事,被关在了大理寺,圣上又命你主审,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 “杀人偿命乃是天经地义。如果说承恩侯的公子真的杀了人,那按本朝律例该如何判,就当如何判,承恩侯来找老夫的时候,也是这个意思。”严太尉又端起茶盏,喝了口茶,继续道:“但是儿子杀人,当爹的最多也就是管教不善,其他的事也当适可而止,你说是不是?” 绕了这么久,终于说到了正题上,容尹也决定不跟严太尉再继续打哑谜,开门见山道:“下官虽为主审,但查案的还是大理寺的人,至于他们查到了哪一步,下官还未来得及翻看卷宗。” “就算没看卷宗,这几日京城里已经传的沸沸扬扬的事,你也充耳不闻吗?”严太尉冷下脸,将茶盏扣在桌上,“今日叫你来,就是让你想办法保住承恩侯。那大理寺卿一向怕事,由你出面施压,按下此事,他下面的人还能翻天不成?” “下官斗胆敢问您一句,在您的眼里,十万灾民的性名与一个贪官的性命孰轻孰重?”容尹不卑不亢道。 严太尉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容尹慢条斯理道:“当年黄河水患,民不聊生,水患过后,豫皖两地又加之瘟疫横行,死了多少灾民,不计其数。国难当头,居然有人不顾百姓死活,贪污赈灾银两,中饱私囊,下官以为,这种人死不足惜!” 严太尉面色稍变,正欲开口,却又被容尹打断:“下官自然是听说了大理寺查到,当年赈灾银失窃与承恩侯有关之事,倘若此事确凿,承恩侯他纵百死也难辞其咎。” “你以为我是在乎他承恩侯死不死?”严太尉拍桌道,“你知不知道此事继续查下去,会牵连出多少人?甚至……” 容尹好整以暇地等着严太尉的下文,只见他抖了抖胡子,一脸不悦道:“总之,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让那个大理寺的柳昭,停止追查,先保住承恩侯!” 容尹道:“大人,赈灾银失窃案已经人尽皆知,若想堵住悠悠之口,谈何容易?何况,下官也实在不解,此案必须得有人承担罪责,既然承恩侯已是铁证,为何不将他推出去?” “就怕他狗急跳墙,胡乱攀扯!” 怕承恩侯胡乱攀扯,还是将所有人供出来,其实不言而喻。 容尹心中数声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恕下官无能,事已至此,难保事情没有上传圣听,承恩侯已经是万万保不住,只有想办法,让他心甘情愿地将嘴紧紧闭上,不牵连出其他人才是上中之策。” 严太尉紧绷的脸似有松动,本来赈灾银之事已经是瞒天过海,没有破绽,谁能想到居然被承恩侯他不成器的儿子捅了出去,若不是因为是在一条船上,不得不帮,他还真不想替这种成事不足的人遮掩。 “你是有何计策能让承恩侯甘愿担下所有罪责?” 容尹道:“在参天大树上筑窝,本就要承担窝从树上掉下的风险,可鸟窝掉了,树还是树,并不会受其影响。大厦将倾,既然不能将其扶正,那就借力将其推倒,重起一座稳固的高楼,岂不更好?” 严太尉冷笑道:“大道理谁不会说?且看你怎么做!” 容尹低头道:“只要大人您支持,下官会想办法让承恩侯开不了口,定不会教大人失望。” 三日后,三司会审朱?莼こ呛由比艘话福?罄硭铝硗獬噬详庠忠??园傅闹ぞ荩??巳ゴ?卸骱罟?檬保?卸骱钊幢患叶》11忠言谧约沂榉磕诜?咀跃 承恩侯死前留下一封遗书,遗书写明了他是如何与负责押送赈灾银的守卫统领里应外合,先将船上的赈灾银沉入河底,用巨石偷天换日。而早在船上时,他们已对守卫军士下了药,令他们腹泻不止,丧失战斗力,再让人假扮成盗匪杀官兵抢劫,等风波平息,再将河底的银两打捞上来分赃。 大理寺的人从承恩侯府邸的私库中搜出来大量白银,除了还有两三箱尚未重铸好的官银外,其余皆已变成私银。 虽然承恩侯揽下了所有罪名,可柳昭心里隐隐觉得此事还有许多地方存有蹊跷,比如承恩侯府搜出来的白银远远不够八十万两之数,其他的银两又去了哪里?再比如,当年负责押送赈灾银的守卫统领与扮成盗匪之人仍下落不明,此案会不会还有其他涉案之人? 疑云虽多,但容尹却警告他,此案到此为止,不得再查下去。 案子由大理寺查证,刑部审核,御史台监察,结果递交到御前,龙颜大怒,下令抄没承恩侯府,一切家产充公;朱?萆比四辈疲?星锖笪收叮怀卸骱罡?渌?说龋?钤诘蹦晔プ婊实凼保?醮?卸骱罹燃萦泄Γ?急嵛??瘢?鸪鼍┏牵?朗啦坏没鼐? 另有恩旨,大理寺丞柳昭,人品贵重,秉性忠良,堪为栋梁之才,念其查案有功,朕甚嘉之,擢升为正四品大理寺少卿。 腊月二十六,大理寺府衙内。 “死了父子俩,保全了承恩侯府其他家眷,倒是便宜他了。”谢澍听了柳昭转述的结果,不甘心道,“难道皇帝真的信,就凭他承恩侯一人,就能私吞下这八十万两白银?他有这个胆子?” 柳昭道:“真相当然不会这样简单。但承恩侯一死,所有的线索就又断了,查下去只会闹的人心惶惶。而朝廷官员贪污赈灾银的消息也会闹得满城风雨,对朝廷的形象是大大不利。承恩侯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非一日就可拔除,只能从长计议。” 谢澍看了一眼穿戴整齐的柳昭,皱眉道:“你这是要进宫?” 柳昭将官帽戴上,点头道:“圣上传召,应该是还有与此案相关的案情要问我。” 谢澍哂道:“一日之内,官升三级,这下京城里又不知道多少双眼睛要盯着你了。” 柳昭苦笑道:“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在旁人看来是风光无比,其实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只有自知罢了。” “对了,”谢澍转了话头,似笑非笑道:“还有三日就到除夕了,你还不回你自己家?” “你闲着看我笑话呢是不是?”柳昭扶额叹息,“之前还能拿查案为由住在衙门里不回去,如今案子了结,怕是我娘那边得立马派人过来把我叫回去。” “不是立马,是已经。”谢澍悠闲地坐在太师椅上抖了抖腿,“方才进来忘了告诉你,你家的管家已经在门外等着了,要帮你把行礼都搬回去。” 柳昭看不过谢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将他从椅子上拉起来,“我这马上就要进宫,你先替我把行礼收拾好搬回去。” 谢澍横眉道:“凭什么?!” 柳昭竖目道:“就凭外面大风大雪我还要出去辛苦奔波!”又软了口气,对着谢澍作揖道:“劳烦你,多谢你,谢大公子请你帮帮忙行不行?” “……”谢澍一阵恶寒,搓了搓手臂,“你别那么肉麻行不行?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你可别拿你对付容子忱那一套来对付我!” 柳昭老脸一红,抬起一脚踹过去却被谢澍躲开,欲盖弥彰道:“你、你他娘的都听谁说的!” “还能是谁,白师爷都将你在彭泽做的那些丢人的事都告诉我了,啧啧啧,我真的是听了都替你脸红。” “告诉老白,他这个月的月俸甭想领了!” 此时京城内某家酒楼,和关越办完差事来打牙祭的白师爷猛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差点把魂都震了出去。 关越道:“这是怎么了?着凉了?” 白师爷揉了揉莫名感觉阴嗖嗖的后颈,迟疑道:“没有呀。” 关越笑道:“那一定是有人在念叨你。” 白师爷想了想家中的娇妻美妾,憨憨笑道:“也许,也许。” 等柳昭复完命,外面已经天色将黑。 他刚从御书房里出来,就见到门外站了一位宫装女子,梳着流云髻,满头珠翠,华贵明艳,一袭纯白绣流云暗纹曳地长裙,妖娆婀娜。 柳昭猜测应该是后宫里的哪位妃子,侧身站到一旁,垂下视线依礼参见,身旁伺候的小太监连忙报上妃子的名讳:“柳大人,这是昭华宫的淑妃娘娘。” 柳昭从善如流:“微臣大理寺少卿柳昭,见过淑妃娘娘,娘娘千岁。” 淑妃是来给皇帝送补品的,本没在意到从御书房里出来是何人,闻言迈出的莲步一滞,转头打量起柳昭,美目一喜,柔声道:“不曾想,竟然是柳大人。” 没想到这个淑妃竟然认识自己,柳昭有些错愕,但依礼,臣下又不能直视后妃颜容,便低头问:“淑妃娘娘认识微臣?” 淑妃道:“当年本宫在乐府学艺,与柳大人有过数面之缘,多年过去,怕是柳大人已经不记得了。” 柳昭恭谨道:“淑妃娘娘福泽深厚,身份尊贵,能让淑妃娘娘记得,是下官的福气。”顿了一顿,觉得外臣与后妃过多叙话不妥,便道:“微臣还有公务要处理,请娘娘允许微臣先行告退。” 淑妃点头笑道:“大人去忙吧。” 柳昭行了个礼退下,淑妃情不自禁转过身,目送他离去,神情倒有几分怅然若失,口中喃喃自语道:“曲有误,周郎顾……” 旁边伺候的宫女低声提醒道:“娘娘,该进去了。” 淑妃及时回神,再转过身,面上已重新换回温柔顺从的神色,施施然进了御书房。 柳昭出了宫门,径直回了柳府,谢漱果然已经帮他把东西都搬了回来。 他做了十几日的内心争斗,迟迟不敢迈出这一步,但等到真回家了,反而觉得其实有些事看起来难,真做起来,也不过如此。 “不过话说回来,这次可不是儿子主动要回家住的,是您在儿子不知情的情况下,把我的东西都搬回来了,我才勉为其难地回家的。”柳昭在自己卧房内边收拾边和他母亲争辩。 柳母坐在软榻上给他缝衣服,顺着他的话回道:“是是是,你心气多高啊,非等着为娘来求你,你才肯回来不是。” 柳昭扔了手边正在整理的衣物,蹲下身往他母亲跟前凑过去,神秘兮兮道:“娘,您实话告诉我,我回来,柳大人他真没说什么?” 柳母伸出指头,用力点在柳昭额头上,笑骂道:“兔崽子,什么‘柳大人’?咱家仨个‘柳大人’,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哎呀,娘!你明明知道的!”柳昭摇了摇柳母的腿,嘟囔道。 柳母放下针线活,正色道:“也不知道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们爷仨的,三个人加起来得有一百来岁了,还和孩子一般赌气。你们是父子不是仇人,你要是不会叫爹,以后也别叫我娘。” 柳昭咬了咬下唇,起身在柳母身边坐下,低声道:“是儿子错了。就是我……爹,他没说什么吧?” “他敢说什么吗?”柳母斜眼看他,挑眉笑道:“这府里做主的可是你娘我。我跟他说‘要是我儿子不回来,你就住你礼部的衙门去,别再进我的房门’,你爹他啊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柳昭抱着柳母地手,做出夸张的表情,眉开眼笑奉承道:“还是娘你厉害啊!” “你啊!和你爹一个臭脾气,他是个老顽固,你就是个小顽固!”柳母揉了揉柳昭的顶发,叹气道:“你赌气一走就是三年,走的是潇洒了,何时还想过为娘的心情?就是你爹他,这几年夜里也总睡不好觉,常常一翻身一个叹气,嘴上不说,但娘知道,他心里也是牵挂你的。你回来可不许再和你爹置气了。” “哎呀,娘!别说这些了,儿子现在不都回来了吗?”柳昭心里酸酸的,听他母亲煽情,又怕惹出他娘的眼泪,笑着打岔道。 柳母道:“不说,不说你这小白眼狼能理解为人父母的心情?” 柳昭皱眉道:“儿子怎么不理解了。” 柳母轻哼道:“说的轻巧,这些事只有当你自己为人父母了才能理解。所以现下你既然回来了,你看你年岁也不小了,是时候给你寻门亲事让你收收心了。” 柳昭一愣,不明白这好好的又怎么扯到了给他说亲的事上,可还不等他张嘴回绝,柳母便又伸指头戳他,骂道:“你敢说不试试!你看你大哥,都两个孩子的爹了,而你都二十好几了,还不娶妻生子,你是想让为娘的眼睛都盼瞎吗?” 柳昭咽了咽口水,看他母亲这柳眉倒竖,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哪里还敢说个‘不’字,只得先安稳住眼前,再图以后,便小声道:“全凭母亲做主。” 柳母方舒眉展目,满意道:“这还像句人话。” 临近春节,大理寺的案子少了许多,柳昭这位刚上任的大理寺丞,不到半月就升到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上,立时成了京城里的达官贵人追捧的对象。 想和他结交的拜帖从各府源源不断送到大理寺,他是不胜其烦,好在衙门里这几日无甚要紧事,他索性将要处理的公务都搬回了柳府书房。 京里谁不知道礼部尚书柳斌是个独来独往,不喜人结党营私的。前几年有个地方官刚调到京里,不知道柳斌的脾性,又打听到柳斌酷爱书法,搜集了几幅名家之作送到柳府,自以为投其所好,能得其青眼,谁知第二日就被柳斌一本参到了御前。 从此,谁家的拜帖都不敢往柳府送。 柳昭将他爹当成挡箭牌,以为自己总算能得个清闲,可他没料到的是,这拜帖不上门,媒人却一个接一个快要把尚书府的门槛都给踏破了。 这京里世家公子中,家世、模样、才情、品行样样出挑,到适婚年龄,又得天子青睐的,除了柳昭找不出第二人。但凡族中有适婚未嫁女的权贵人家,都眼巴巴地找了媒人上门,甚至好几个媒人都身兼几家的托付,这家小家碧玉不中意,那家的名门闺秀难道还看不上吗? 如意斋门口,谢澍排了半个时辰的队,付了钱,接过伙计包好的点心,转身对柳昭道:“什么叫‘除了你找不出第二人’?京城里的青年男子难不成就剩你一个了吗?可见这些媒婆说的话都是恭维之词,不着边际。” 柳昭跺了跺陪他站在寒风里站了半日冻僵了的腿,迈步朝柳府的方向走,“嘿,你别觉得是我自夸,这是我娘跟我说的。你是不知道,那些媒婆送过来的画像,”柳昭伸手比划了下,“得有这么厚!” 谢澍道:“那这么多画像,你有没有一两个中意的?” 柳昭道:“我看了。环肥燕瘦,什么样的都有,可我总觉得这画像是死的,人是活的,单从画上,能看得出什么?” 谢澍道:“都是出自名门,品行教养又能差到哪里去,你也别太挑了。” 柳昭道:“嘿,我这是挑媳妇又不是挑白菜,那是要共度一生的你懂不懂?不挑,万一性格不合,又或者其他地方有什么缺陷,能退吗?” 谢澍:“那你倒是说说看,你喜欢什么样的,也好让你娘心里有数,给你按照你的喜好去选啊。” 柳昭撑着下巴沉思道:“首先得模样好,我喜欢眼睛大的你知道吧。” 谢澍:“我他娘的怎么会知道?” 柳昭:“别打岔,我正想呢。还有就是,个子不能太矮,否则影响下一代。嗯……最好是念过女学,会琴棋书画那就最好了,闲时能和我吟诗作对,抚琴作画岂不美哉?” 谢澍冷笑:“我看你是想的美。又要是美女,又要是才女,我看你还是挑白菜吧。” 柳昭捶了他一拳,佯怒道:“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我这不是来找你给我出主意的吗?你不给我想办法净会说风凉话,你看我现在是像有成亲这个心思的人吗?” 谢澍道:“你娘也是心急,你这才回来多久?况且,二十多岁没成亲的世家公子还少了?容子忱他不也没成亲?你娘就不替她干儿子着急?” 柳昭心虚地瞟了一眼谢澍,心想,你怕还不不知道他是个断袖的事,你要是知道了,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谢澍看他:“想什么呢?” “没有!”柳昭立马否认,“我也是这么和我娘说的,我让她先把这些画像拿给容尹去挑,他比我还大上好几岁,我自然得让着他。” 谢澍倒是没想到柳昭真敢这么做,犹豫道:“你真这么做了?” 柳昭年少时闯了祸没少拿容尹当挡箭牌,这种事做起来得心应手,尤其是知道了容尹他是个断袖的事之后,心里笃定他不会拿这些画像当一回事儿。容尹要是能拖个三年五载不成亲,自己不是跟着沾光? 柳昭为自己打的如意算盘沾沾自喜,“还能骗你?我亲自选了几幅看上去模样最标致的,让我娘给他送过去了。” “……”谢澍没想到他真有胆子这么做,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怎么了你?你这是什么表情?”柳昭不满道。 谢澍咳了两下,淡定道:“没什么,突然有点同情起他来。” 柳昭拧眉道:“你别莫名其妙的。” 谁知谢澍居然露出一个灿然的笑容,对他道:“我这是夸你呢。” 柳昭不明所以,本能却觉得谢澍没安好心,并不打算继续刚刚的话题,往前看,正好柳府也到了。 柳昭埋头往前走,走了两步,却没见谢澍跟上,回头看他停在原地不动,问他:“走啊,愣着干嘛?” 谢澍面无表情,也不说话,目光却直直地盯着前方。 柳昭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知何时,从柳府偏门里出来了几个人。 柳母与容家兄妹的亡母是手帕交,两人都出身名门,在闺中就十分要好,出嫁后,也是时常走动,等有了孩子,又互相认了干亲。 但两家的关系也仅止于此,柳斌向来清高,看不上容自道汲汲营营的为官之道。当年容母怀上第二胎时,柳母甚至动了给柳昭定娃娃亲的心思,却被柳斌以“儿女婚姻理应讲究情投意合”为由推拒了,被柳母埋怨了好久。 容母早亡,柳母时常照拂容家兄妹,直到双方儿女长大,瞧上去也确实各自无意,容秋月又和谢澍互相钟情,柳母才撂开了这个心思。 年节将至,容秋月带了年礼上柳府拜访,被柳母强留着用了午饭,娘俩又说了好一会子体己话,等到了太阳西斜,容秋月才被送出府门,她带来的两个丫鬟手里拿满了柳母给的回礼。 就在话别的时候,容秋月觉察到有一道熟悉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等她转头去找视线来源,只一眼,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就在嘴角僵硬住了。 柳母感觉到不对劲,也跟着转头去看,柳昭和谢澍就站在不远处。 所有人:“……” 柳昭挤眉弄眼示意柳母:我的娘啊,这怎么在这儿碰上了! 柳母柳眉轻蹙:我的儿啊,为娘怎么知道你这么早回府,还带了他回来! 柳昭闭眼:娘啊,这该怎么办? 柳母白眼:慌什么,看为娘的! 柳母迅速换上笑脸,“这不是谢澍吗?这么多年不见了,快过来让伯母看看。” 谢澍回神,向柳母行礼:“伯母好。” “不必多礼。”柳母上下打量谢澍,他比三年前更加清瘦,五官轮廓更加英俊分明,气质上也大为不同,看起来,完全脱了少年时的洒脱恣情的性子,如今眉间郁郁,便知他心思深重。柳母心中不忍,知道这些年谢澍定然是过的不容易,命运竟然把一个最潇洒不羁的人变成了一个阴郁深沉的人。 柳母注意到谢澍手上还拎着几包点心,上面还有如意斋的印记,问他:“这是如意斋的点心吧?” 谢澍低垂着眼,将手里的点心递过去,“是的,记得您爱吃,顺路就买了。” 柳母让身后的嬷嬷接了,“难为你有心还记着,这点心不大好买,得排好久的队。柳昭你也是,这么冷的天,还让谢澍去排那劳什子队干什么。” “这是他的心意,我怎么好阻挡。”柳昭笑着回,看了一眼在旁默默不语的容秋月,问她:“秋月妹妹,好久不见了。何时来的?这是要走了吗?” 容秋月福了福身子,低头道:“早上来的,陪干娘说了会儿话,这会儿该回去了。” 容秋月和谢澍都低着头,除了初见时那怔怔一眼,全程再无交流,仿佛两个陌生人一般。 柳昭没遇上过这种情况,有些尴尬地挠了挠鼻子,求助地望着他娘,还是柳母有经验,立马接上话:“秋月啊,你就带着两个丫鬟,路上多不安全啊,我让人送你吧。” 容秋月来的时候也只带了两个丫鬟,不明白柳母怎么突然就说不安全了,下意识要开口婉拒,却被柳母抓着手拍了两下,听柳母道:“谢澍,你代伯母送一下秋月吧?容府离这儿近,就一会儿功夫,成不成?” 容秋月脸白了白,无意识地绞着手里的帕子,柳昭注意到她的神情,又领会到他娘的意思,立即将谢澍往容秋月身旁一拉,生怕他拒绝,先替他答应:“怎么不成,不就是送人回家,举手之劳而已。天色将晚,谢澍你快去快回,我们等你用晚饭!” 谢澍瞪了柳昭一眼,眉头一皱,拒绝的话都到嘴边了,却听身旁传来低低的一声“有劳了”,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容秋月穿着一件淡青色的夹袄,领口处缝了白色的狐狸毛,衬着一张秀气的脸更显莹白,虽然神情清冷,但两道娥眉轻蹙,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着显示着她心中的不平静。 容秋月与谢澍的肩膀齐高,她低着头,谢澍就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看她挽起的鸦鸦发髻之间只点缀着一支步摇,冷硬的心,突然被划出了一道破绽。 谢澍没有开口,就代表他默许了,柳昭见容秋月已经往外走了,便推了他一下,催促道:“还不快跟上。” 夕阳西下,冬日里的阳光不带一丝暖意洒在人身上,在路边拉出几道长长的影子。 容府两个丫鬟识趣地远远跟在后面,容秋月走在最前面,谢澍与她相隔一臂距离跟在侧后方,因为逆着光,他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这条街上的小商贩都收了摊,行人三三两两也不多,显得格外静谧。 谢澍做梦都没想到,两人还有可以这样安安静静同走一段路的时候。沉默地走了一路,夕阳下,谢澍出神地望着容秋月单薄的背影,仿佛让落日余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如同一个幻影一般,眼前的人比记忆中长高了,身量也更加纤瘦。 36 http://.biquxs.info/

谢澍注意到她发髻间插着的那支蝶戏花样式的金步摇,步摇上的蝴蝶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晃动,似乎在她的鬓边蹁跹嬉戏,下一秒就要振翅欲飞。 恍惚之间,他好像又看到了当年走在他前面的天真娇俏的少女,嫌跟在后面的他走的慢,回眸拉了他的手,将他扯着往前走,边走边娇嗔道:“阿澍,快点快点!戏要开演了!” 他拉住了她,伸手温柔地拂去了她颊边乱掉了的碎发,含笑道:“不急不急,你看你哪里还有一点官家小姐的样子。” 她害羞地偏过头,朝他抿嘴一笑,眉眼明媚,笑靥如花。 可回过神,眼前人的步调沉稳,单薄的背挺得笔直,和纤细的脖颈组成了一道优美的弧度,齐腰的乌发柔顺地披在肩上,抬头看着前方的路,眉眼淡淡,整个人都显得淡漠疏离,再也不似当年的活泼。 人生若只如初见。 就这一晃神的时间,已经到了容府大门,谢澍远远看见容府的匾额,停了脚步,在容秋月身后淡淡道:“就送你到这里罢。” 容秋月没有回头,低头道了声“多谢”。 三年未见,恍如隔世,但除了一句“有劳了”,一句“多谢”,仿佛再无话可说。 谢澍表情微动,嘴唇翕张,却终究没有开口,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她的垂了眸的侧脸,似乎是下了决心,转身决然离去。 见谢澍走了,两个丫鬟立即围上她家小姐,一个丫鬟问:“小姐,好不容易见到谢公子了,你怎么对他如此冷淡。” 容秋月摇头道:“非是我冷淡,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是我愧对他。” 另一个丫鬟道:“小姐如果是看见谢公子不开心,以后还是少见面为好。” 容秋月转过身,怔怔望着谢澍远去的背影,舒了一口气,全身似乎松懈了下来,惨然笑道:“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两个丫鬟不识字,自然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看小姐脸上想哭又想笑的表情,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两人面面相觑。 忽然,从容秋月袖中滴下两滴殷红的血珠,一个丫鬟眼尖发现了地上的血迹,惊惶道:“小姐受伤了?怎么流血了?” 容秋月回过神,将手从袖子中露出来,摊开掌心,一道血痕扭曲地出现在白嫩的掌心中。原来她一路上都在克制自己的情绪,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中,手上的疼痛却比不上心中空了的那一处,所以浑然不知已经出了血。 丫鬟倒吸一口气,焦急道:“奴婢这就去请大夫!” 容秋月拿帕子将受伤的手包上,摇头道:“不用,天色晚了,这一点小伤不必兴师动众。进府吧。” 容府里已经点上了灯,容秋月本想直接回房休息,经过花厅时却被管家叫住:“小姐回来了?老爷在饭厅等您用饭呢。” 容秋月道:“和父亲说我今日有点累了,就不陪他用饭了。” 管家为难道:“老爷都等了半个多时辰,少爷也还没回来。快过年了,家里还是热热闹闹的喜庆,您好歹陪着用一口吧?” 容秋月瞟了一眼管家,目光冷的倒把管家看的瑟缩了一下,“知道了,这就去。” 容秋月让丫鬟把从柳府带回来的礼物送回房,自己去了花厅。 饭桌上摆着的饭菜已经没了热气,容自道在桌前似乎坐着等了许久,看见容秋月进来,眉头深皱,不悦道:“今日又去了柳家?” 容秋月点头“嗯”了一声,在下人端过来的盆里洗了手擦干,落座后拿起筷子,准备吃饭。 “先别吃,都冷了,让下人热热再吃。”容自道拦了容秋月的筷子,招呼伺候的下人热菜。 容秋月依言便又放筷,端正坐好,静静等着下人热过菜再端上来。 看她这副仿佛逆来顺受的样子,容自道心里突然来了无名火,将面前的茶杯端起又重重拍在桌上,“整日里不回家,回来吃饭也没个好脸色,你还当这里是你家吗?” 容秋月面无表情道:“父亲让我过来陪您吃饭,女儿过来了,这是哪里又惹恼了您?” 容自道:“你好大的架子,为父还得让人请你过来吃饭你才过来,如果为父不让人过去请你,你是不是准备一辈子都这样下去?” 容秋月嘲弄地勾了勾唇角,淡淡道:“父亲说笑了,女儿只是有点累了,吃不下而已。” “你整日里忙些什么就喊累?成日里不是去庙里就是去柳家,哪个人家的小姐和你一样天天往府外跑?过了年你都多大了?你不嫁人是准备当一辈子老姑娘吗?”容自道越说声量越高,把花厅外的下人吓得噤若寒蝉,管家听到了父女俩似乎又吵了起来,忙进了花厅劝慰。 “女儿这辈子都不会嫁人,如果您逼我,我情愿剪了头发去庙里做姑子。”容秋月讽刺道:“做姑子也好,青灯古佛相伴,多抄几卷经,好替容家赎赎罪孽。” 容自道闻言抓过一个碗,气在头上当下就要朝容秋月身上砸过去,但看她像个木偶一般坐在那边纹丝不动,迟疑了一下,方向一转,朝着她身旁的地上砸了过去。 “小姐,您怎么能这么和老爷说话呢?”管家被花厅内剑拔弩张的情形惊到了,忙将气的脸色发黑的容自道拉开,“老爷您别动气,小姐这是气话。” 容自道挥手推开管家,指着容秋月怒斥道:“让她说!我倒要听听,她要替我容家赎什么罪!” “什么罪,父亲您心里不清楚吗?”容秋月起身,平静地看着气急败坏的容自道,“倘若您真是问心无愧,又何必在意女儿说的。就当女儿今日累了,胡言乱语败了您的兴致。女儿告退。” “站住!”容自道见容秋月这种不在乎的模样,心里是又气又急,无奈道:“秋月,你怎么会变得这副模样?从前那个柔顺乖巧的你去哪儿了?” 容秋月背对着容自道,清冷的嗓音中带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颤音:“父亲错了。这府里,所有人都变了,可女儿没变。女儿,从来如此。” “你、你……不肖女,不肖女啊!”容自道指着容秋月离去的背影骂道,无力地坐回原位,抚着自己的胸大口顺气。 容秋月从花厅出来,迎面碰上了刚回府的容尹,花厅里的动静,远远就听到了,容尹便知道,这父女两个定是又一言不合吵了起来。 三年之中,这种情况不少见,起初容秋月还会针锋相对顶上几句,可渐渐地她连辩驳的话的懒得再说,仿佛一切都不在意似的。 “大哥回来了。”容秋月福了福行礼。 “我先送你回房。”容尹知道她今日刚去了柳府,回来闹出这么大动静定然是有原因。 兄妹俩并肩往后院走,容尹问道:“今日去了柳府,干娘身体还好吗?” 容秋月点头道:“好。”突然拉了容尹的衣袖,望向他的目光,凄惶一片,“我看见阿澍了,他送我回的府。” 容尹脚步一顿,安慰的话如鲠在喉,心里叹了声气,“是他对你说了什么吗?” 容秋月闭目摇了摇头,忍了许久的眼泪滚滚而下,哽咽道:“什么也没说。我明明有那么多话想对他说,可我说不出口,我不知道从何说起。大哥,”她凄然地摸着自己的脸颊,“我看见他的脸上的刺青了。他那么骄傲的人,受了这样的屈辱,他一定是恨透了我们容家,我怎么还有脸和他说什么?” 容尹从袖中掏出手帕,替她拭去泪水,低声道:“不是你的错,和你没有关系。” “和我没关系?”容秋月咬着下唇,手死死揪着心口的衣服,既像是克制着自己濒临崩溃的情绪,又像是忍受着巨大的痛楚,“大哥你懂吗?我好恨,我为什么姓容,我好恨啊!” 容尹不忍再听,伸手想将她揽入怀中,却被容秋月用力推开,她面色惨白,目光带了十分幽怨,口不择言道:“可我更恨你们这些当官的,父亲是这样,大哥你也是这样!这容府里藏着多少腌?苟且,真让我恶心!父亲刚刚说我变了,我何尝变过?明明你们才是变得让我感到陌生的人!” “够了,别再说了。” “不说?呵!”容秋月失魂落魄地倒退两步,歪头看着容尹,讽刺道:“三年前,谢家出事,那个拼了命的要忤逆父亲,去替谢家求情,被父亲打断了一根藤条的人,那才是我大哥。不是眼前这个,和奸佞之辈同流合污,结党营私的陌生人!” “秋月,你何苦这么尖锐,容府里的都是你的家人,不是仇人。” 容秋月冷笑了一声表示不屑,拂去了脸上泪水,径直朝前走去,倏地又转身对容尹道:“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今日去柳府,干娘和我说,柳昭要议亲了。” 容尹面色微沉,表情有些僵硬,容秋月似乎很满意她看到的,眨了眨湿润的眼,带笑道:“我真期待,父亲如果知道,他唯一的儿子的心上人,是个男子,容家要绝后了,他会是个什么表情?” “容、秋、月!”容尹不能理解他眼中乖巧可人的妹妹,如何会变成言辞尖锐,不伤人不罢休的人。 容秋月表情释然,幽幽道:“哥,你已经让我失望一次了,别再让我失望第二次。” 37 http://.biquxs.in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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