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只贪吃蛇[聊斋]》 1.蛇妖 http://.biquxs.info/

晌午时分,日头热辣辣地照着,枝叶被风吹得呼呼啦啦,将地上斑驳的光点打得左摇右晃。 顾淮“啪嚓”一声踩断了脚底的枯树枝,眯着眼睛仰头看了眼天,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恰好射入他黑宝石般的眼眸中,刺得他双目一阵生疼,连忙低下头去。 “少爷,”身后的小厮福安气喘吁吁地跟上来,拿衣袖抹了把脑门儿上的汗珠子,有些兴奋地说,“过了这黑龙冈,再走上三十里路,就到苏州城了呢!” 顾淮轻轻点了下头,一言不发地迈开步子,将一地枯枝烂叶踩得“咯吱”作响。 “听说那苏州城美女如云,”福安嘿嘿笑了一声,干枯的小脸纠成一团,一边贼溜溜地抬眼瞥着顾淮,一边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道,“到处都是寻花问柳之地呐……哎哟……” 话音还未落,顾淮就用短刀的刀柄在福安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泉水般清朗的声音缓缓淌出,带上了些许愠怒,“爹爹叫我去苏州,是去探望病重的表哥,你却整日想着那花街柳巷?” 福安呲着牙揉了揉被敲痛的脑袋,不满地嘟囔了一句:“这不是您最爱干的事儿嘛,怎么自打少爷死而复生了之后,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你说什么?” “没有,没有……我可什么都没说……” 顾淮摇了摇头,不再理睬他。 三个月之前,顾淮穿越到了《聊斋》世界,穿到了顾家死去的二少爷身上。当时是在原主的葬礼上,他直接从棺材里爬了出去,把一众宾客吓得魂飞魄散。 他爹顾员外从惊吓中缓过来后,便抱着他大哭了一夜,边哭边说:“我苦命的儿啊,你要就这么走了,爹该怎么活啊,还好你又活过来了,多谢神灵保佑啊!” 顾淮看着这位父亲刚过不惑之年,就已花白了大半的头发,心中涌上一阵酸涩。他自己在原来的世界是孤儿,如今,面对突如其来的亲情,除了有些惶惑不安外,内心中还隐隐泛起一阵甜蜜温暖。 又是一阵风袭来,顾淮头上的雪青色荷叶巾在空中张牙舞爪地飘舞着。 身后的福安抱着双臂打了个寒颤,一颠一颠地跑到顾淮身边,哆哆嗦嗦地说:“少爷,这风怎么好像有古怪似的?” 顾淮停下了脚步,两道直飞鬓角的修长精致的眉轻轻蹙了起来,握紧了手中的短刀。 那阵风的确阴冷非常,一下就将刚刚的高温消退不少。 在《聊斋》这本书中,妖魔鬼怪的出镜率极高。要想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不可不步步小心。 “小的常听长辈们说,这黑龙冈中蛰伏着一条千年蛇妖,”福安的缩了缩脖子,语气中带了些许惊恐,“那蛇妖终日盘旋在深山之中,以过往的路人为食。据说,已有不下百人葬身蛇腹啦!” 顾淮轻笑一声,什么千年蛇妖,这里是聊斋,又不是白蛇传,要说是千年狐妖,没准他还能信。 “传闻说那蛇妖有一丈粗,几十丈长,吃人前,喜欢先用他滑不溜秋的身体把人缠住,再一口吞下去……咦……太可怕了……” 顾淮拍了下他的后脑勺,说:“别自己吓自己,快些走吧,不然天黑之前走不出这黑龙冈,岂不更可怕了?” 福安绿豆般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两圈儿,像是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猛地抖了一下,跟上了顾淮的步伐。 福安亦步亦趋地跟在顾淮身后,偷偷打量着顾淮的背影。 他穿着件月白色滚金云纹刺绣锦袍,外面罩着件黛蓝色琵琶袖褙子。腰间一条灰色刺绣丝制绦带,勾勒出他瘦削又优美的腰线。 相较于同龄男子,顾淮的身材略显纤细单薄,但却丝毫不显得弱不禁风,反而为他添了几分飘逸出尘的气质。 福安悄悄咽了一口口水,心想他家少爷可真是绝顶好看的人物。 这时,一阵“沙沙沙”的声音响起,像是什么东西贴着地向他们滑来。 顾淮猛地站住,福安差点一头撞在他背上。 “少爷?” “有蛇。” “什什什什什么,真真真真有蛇,娘耶不会真是那蛇妖吧!”福安吓得惊叫出声。 顾淮不置可否,弯腰拾起了一根粗长的树枝。 不知那蛇有多粗多长,有毒无毒。对于普通的无毒蛇,自是不必担心,若是不大的毒蛇,他也勉强能够对付。但倘若那蛇真是条食人巨蟒,不管是不是妖,后果都不堪设想。 “嘶嘶嘶……” 顾淮用拇指轻轻推开了刀鞘,抽出闪着蓝光的短刀,一手持着木棍。他绷起浑身的肌肉,额角冒出薄薄一层汗珠。 “嘶嘶嘶……沙沙沙……” 那蛇仿佛在跟他们打游击似的,就是不现身,一边吐着信子,一边在他们周围迅速游走环绕着。 “少爷……”抖如筛糠的福安紧紧贴着顾淮,恨不得缩进他身体里。 “嘘……不要出声。” 顾淮巡视着四周,想找到那条蛇的身影。他隐隐看到树叶下有什么东西在飞速移动着,那蛇,看起来,体型不是特别大…… 突然,在他们身后,一个闪电般的身影向他们冲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咬中了……福安的屁股。 “啊!!!”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福安像箭一样飞了出去,绕着一颗大树飞速奔跑着,身后连着一条细细长长的东西。 那是条翠青蛇的蛇,不过一米长,此时正死死咬着福安的裤子,被甩来甩去也不松口。 顾淮愣了一下,赶紧冲上去。他一手拽过那蛇的尾巴,一手捏住蛇的下颚,将它从福安身上取了下来。 福安脱力地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那条翠绿的小蛇在顾淮手中挣扎扭动着,尾巴缠住顾淮的手臂,呲着獠牙“嘶嘶”地怒吼着。 顾淮嘴角抽了抽,冲福安扬了扬下巴,说:“这就是你口中的千年蛇妖?” 福安惊魂未定地捂着胸口,带着哭腔说:“太太太太可怕了!” 那蛇的颜色是很漂亮的翠青色,像盛夏洒满阳光的叶子。肚皮呈现泛黄的嫩绿色,像极了初春刚生出的嫩芽儿。 顾淮突然注意到那蛇的头上点着两颗赤红色的圆点。 他的眼睛突然亮了亮,对着那蛇道:“你就是二青吧!” 顾淮记得《聊斋》中有过《蛇人》一篇,讲一人养了两条蛇,一条叫大青,一条叫二青,那二青头上有赤色的两点。后来它被放回了山林之中,还能认得原来的主人。 “你怎么会在这黑龙冈之中,”顾淮抚摸了一下青蛇滑腻的表皮,黝黑的瞳仁像噙着星辰一般亮晶晶的,“大青和小青呢?” 那蛇不搭理他,继续摇摆着脑袋想挣脱顾淮的桎梏。 福安目瞪口呆地看着顾淮跟蛇套近乎,心想他家少爷莫不是魔怔了。 “少少少……少爷,快把那蛇扔了或者弄死,我们快上路吧!” “哎,这可不行,你不知道,这蛇有灵性的。” 福安翻了个白眼,破罐子破摔地坐在地上,等着少爷玩儿够蛇了再上路。 “它平白无故出来攻击人,恐怕是饿坏了,”顾淮歪着脑袋一脸困惑地喃喃道,随后,便扭头对着福安喊道,“福安,把行李中的干粮拿出来些。” “不是吧少爷,您这还喂上了?”福安满腹牢骚地从包裹里掏出一个馒头,走到顾淮身边,举着白花花的馒头在青蛇眼前晃了晃。 “想吃吗,想吃吗,嘿嘿,我偏不给你吃!” 话音刚落,那蛇就从顾淮手中冲了出去,一口咬上了福安手中的馒头,尖锐的獠牙差点咬中福安的手指。福安吓得一手甩开了馒头和蛇,心惊胆战地呼了声:“哎哟我的娘?g!” 二青连同着馒头一同掉落在地,只见它张开血盆大口,咕咚一口嚼都没嚼直接吞下了整个馒头。肚子处登时鼓起了圆圆一团。 “哈哈哈哈。”见到这情形,顾淮忍不住笑出了声。 福安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听说过蛇吃鸡吃老鼠的,却没听说过蛇还能吃馒头。 那蛇张开嘴巴,满足地喝出一口气,蜿蜒着爬向顾淮。 顾淮又掏出一个白白胖胖的馒头,蛇立着上半身,想要咬那个馒头。顾淮手往身后一缩,对它说道:“别急,不能一口吞。” 说罢,撕下大小适中的一块,对着青蛇的嘴扔了过去。青蛇纵身一跃,白乎乎的馒头块儿恰好丢入了他的嘴中。 就这样,顾淮跟喂宠物狗似的,把行李里的干粮全喂给了青蛇。 那青蛇吃光了主仆二人的存粮,却还不知足地咧着嘴吐着信子,细条条的身体有一下没一下地缠绕着顾淮的脚踝。 顾淮拍掉手上的碎屑,站了起来,对青蛇说道:“粮食都被你吃光了,我们也得继续赶路了。你在这山林中安心待上一段时间,会有人来收养你的。记住,万不可无缘无故袭击人类。” 说罢,便对福安招了招手:“福安,我们走了。” 结果刚踏出一步,便感觉左腿一沉,好像被什么凉凉地东西缠住了。他低头一看,那青蛇严丝合缝地缠绕在他的小腿上,两颗黑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顾淮啧了一声,弯下腰去扒开缠在自己腿上的肉条。结果刚扒开一点,便又重新被紧紧缠住。那蛇仰着头冲顾淮吐了下信子,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嘿嘿,你甩不掉我的。” 顾淮郁闷极了,语气中带上了些许恼怒:“你不要缠着我,我要到城里去,怎能带着你?你这副模样,要吓到了别人怎么办?” 那蛇听了这话,果真乖乖地松开了顾淮,从他的腿上爬了下来。 顾淮松了口气,在心里感叹这青蛇的确聪慧非常。 那蛇在地上蜿蜒地爬向顾淮散落在地上的包裹,“呲溜”一下钻了进去,用身体缠着布条将包裹盖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出里面有一只蛇。 顾淮:…… 福安:…… 顾淮哭笑不得地看着地上的包裹,对福安说道:“要不,我们就带上它吧。” “那这行礼我可不背!”福安一蹦三尺远,一脸嫌弃地看着那个包裹,“要带它的话您自己背行礼!” 顾淮“噗嗤”笑出了声,一脸无奈地将行礼打包好,拉上了自己的肩头。 2.宅妖 http://.biquxs.info/

顾淮他们越过这黑龙冈时,已是薄暮冥冥了。 他们远远地看到山脚处立着一间小小的客栈,在傍晚朦胧的雾气中若隐若现。这方圆几里怕是也没有别的能歇脚的地儿了,顾淮和福安决定在那间客栈睡上一宿,明儿一早再上路。 顾淮紧了紧身上的包裹,轻声对窝在里面的青蛇说:“我们待会儿要住店,你可得安分点儿,别随便跑出来吓着人家了。” 那蛇仿佛听懂了似的,在包裹里面蠕动了两下以作回应。 福安摇了摇头,只当顾淮是少年心性,养只爬虫蛇蝎之类的图个新鲜。 他们走到那家客栈,轻轻推开虚掩着的木门。那门发出一阵沉重诡异的“吱呀”声,门上厚厚的灰尘纷纷扬扬地落下来,顾淮皱着眉往后闪了闪。 客栈里面有些昏暗,只在柜台上点了盏油灯,把整间屋子打成了一片橙红色。 透过灯光,他们隐隐看到柜台上趴了一个人,宽大的背脊均匀地一起一伏,伴随着富有节奏感的鼾声,看样子像是睡熟了。 福安走上前去,推了推那人的肩膀,说道:“哎哎,掌柜的,醒醒,我们住店的。” 趴着的人身子猛地抖了一下,埋在臂弯中的脑袋迷迷糊糊地抬起来,露出一张满是横肉的脸。他看到面前的二人时,那张被肉挤成一条缝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他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连忙起身,换上一脸恭维的笑,点头哈腰地转到他们面前,说道:“哎哟,二位爷住店呀,得嘞,快这边请!” 此人身量高壮,顾淮已经算是个高挑个头了,那人还愣是比顾淮高出了半个脑袋。 这时,一个瘦小的中年妇女从里间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灰褐色粗布麻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打量着顾淮二人。 掌柜的赶紧上前拉住那女人,冲她挤眉弄眼地说:“老婆子,有客人来住店了,快些招待着。” 那女人瘦弱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激动地应了两声,对二人说:“二位跟我来。” 顾淮心中升起一丝疑虑,他总觉得这二人神神秘秘的,像是在谋划什么。 他们随着那妇女走到屋后的一个院落,忽然听到一间房里传出一阵阵咳嗽声。顾淮止了脚步,环顾着破落的院子想寻找声音的来源。 女人绿豆般的眼珠子精明地转了两下,满脸堆笑地说道:“那屋里是我的女儿,前些日子进山里玩耍,受了些风寒,染上了咳嗽的毛病。” 话音刚落,那咳嗽声再次响起,这次,竟变得有些撕心裂肺,伴着些吸不上气似的痛苦的喘息。 顾淮微微一愣,随即对那妇人颔首道:“这咳嗽的毛病可大可小,受了风寒一直拖着恐怕会变成肺炎。您何不带着令嫒见见郎中,抓几味草药,也能让这病好得快些。” 妇人诺诺地应了几声,便不再谈论这个话题,将顾淮二人领到了一间屋子,点上了几盏油灯。 屋子收拾得还算干净舒适,虽然算不得多宽敞,但在深山之中找到这么个住处,顾淮他们也已经知足了。 顾淮向妇人要了两碗面,十个馒头,十斤熟牛肉。福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们主仆二人是断然吃不了这些东西的,他家少爷要来这么多食物定是为了喂那只来路不明的青蛇。 妇人走了后,顾淮轻轻地打开了包裹。 那蛇果真盘旋在里面,此时正在闭着眼睛假寐。顾淮戳了戳他头顶的红点,说道:“二青,你不是还没吃饱?快起来吃东西了。” 福安皱着鼻子端了碗面蹲在床边“吸溜吸溜”吃了起来,一脸不忍直视地看着顾淮和青蛇。 那蛇闻言慢慢睁开了眼睛,“嘶嘶”地吐了两下红信子,慵懒地缠绕在了顾淮手臂上。 顾淮哈哈笑着携了蛇来到桌前。撕下一块牛肉,放到了青蛇嘴前。 那蛇缠在顾淮手臂上也不动一下,光张了嘴,让顾淮把食物一口一口喂给了它,俨然一副大爷的模样。 顾淮心想,这青蛇真是有趣,居然吃熟食,还不咬人。 蛇大爷吃饱喝足后,从顾淮身上爬了下来,顺着床杆儿爬到了床上,陷在绵软的被子里阖上眼睛继续呼呼大睡。 顾淮看着那蛇哭笑不得。二青一蛇就吃光了顾淮要来的馒头和牛肉,就给他剩了一碗面。其间,福安从蛇口拼死抢来了两个馒头,差点儿被青蛇咬死。 顾淮吃了面后,便靠在床头,拿出一本《论语》读了起来。 他在现代社会读书算不上特别聪明,但因为用功刻苦,倒也考上了不错的大学。他是孤儿,没有父母亲人供养他念书,他就在大学里一边儿打工赚钱,一边儿读书。 他模样生得俊俏讨喜,加上性子也温柔和善,在学校人缘一直都不错。结果快毕业的时候,一场事故夺走了他的生命,之后,他的魂魄就穿越到了这里,穿越到了同样死去的、和自己同名同姓、长得一模一样的顾淮身上。 他知道想要尽快适应这里的生活,就要了解他们的思维。所以,来到这儿的几个月,他总是四书五经不离手,逮到空闲就拿出来读一读。 火舌在油灯中一窜一窜的,两人一蛇的影子在墙面上晃来晃去。夜渐渐深了,顾淮的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夜里,他突然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凉意,猛地哆嗦了一下爬了起来。 床头传来一阵阵鼾声,福安已经靠着床头睡熟了。顾淮爬下床想要把他摇起来,让他到床上睡。 他赤着脚踩在地上,突然发现屋内多出了一个长凳子。那凳子大约一人长,一尺宽,寒森森地摆在了屋子正中间。 顾淮满腹狐疑地走过去,俯下身摸了摸那个凳子。这不摸不要紧,一摸竟发现这凳子的触感竟然和肉体一样。他吓得赶紧缩回手去,顿时睡意全无。 他定睛一看,只见那凳子上升起一团黑紫色的烟雾——这是鬼魂的怨气。 顾淮能看到鬼的怨气,怨念越重,颜色越深。 他迅速拿过自己贴身的短刀,紧紧握在了手里。他背后渗出一层冷汗,虽然早就知道《聊斋》中鬼怪众多,但正面接触鬼魂,这还是第一次。 “吱呀”一声,屋门缓缓地打开了。顾淮咽了口口水,朝屋外看去,屋外什么都没有。 正当他打算上前将门重新关好时,门口突然出现了几个孩童,他们抬着一个阴气沉沉的紫檀木棺材,径直走进了屋中,将棺材放到了长凳上。 顾淮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惊得说不出话来。 棺材上方的怨气变成了纯黑色,顾淮大惊,心说不妙。他回头大声喊道:“福安快跑!” 话音刚落,棺盖被“嘭”一声掀开,一个白色的身影从棺材中一跃而出,悬浮在了半空。 福安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叫自己,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结果一张扭曲的鬼脸映入眼帘,吓得他惊惧地尖叫了起来。 那鬼飘在空中,一头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脸前,她脸色发青,尖锐的獠牙狰狞地呲着。最可怕的是,她的腹部被划了个大口子,整个腹腔暴露在外。 那几个抬棺材的孩童笑嘻嘻地堵住了门口,将他们堵死在了房屋之中。 那女鬼突然“呜呜”地哭了起来,黑红的鲜血从眼眶顺着青紫色的脸颊滑落。 顾淮强压下心头的恐惧,挺直了腰板,凌然正气地朗声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出现在这里做什么?” “还……”灰色的双唇轻轻开启,从中淌出枯草般沙哑的声音,“把我的心,还给我……” “心?什么心?”顾淮心想鬼生前也是人,没准也是通情达理的,他试图和这个女鬼交流,便软下了语气,柔声问道,“或者说,我可以帮你做什么吗?” 突然,女鬼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睁大了眼睛,整张脸更显得阴森可怖。她弯起嘴角,咧了个诡异的微笑。 “你有心吗?”女鬼一点一点凑近顾淮,声音沙哑又空灵,“把你的心给我吧!” 顾淮的瞳孔骤缩。话音一落,那女子便伸出利爪向他的胸膛袭来。顾淮侧身一翻,堪堪避过了女鬼的袭击。 旁边的福安已经吓得昏死了过去,翻着白眼口中冒出白沫。床上的青蛇也醒了过来,它偷偷地爬到床底,把自己的身体藏了起来,露出一对黑圆的眼睛,观察着顾淮和那女鬼。 顾淮一边躲闪着,一边对那女鬼说道:“你心有怨念,为何要来找我?害死你的人是谁,你去找他啊,为什么要来伤害无辜的人……” 话音未落,顾淮的背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爪,顿时白色中衣上出现三道裂痕,从中透出鲜血淋漓的伤口。 顾淮摔倒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那女鬼向他缓缓逼近,利爪疾速向他胸口挖去。顾淮下意识地拿手上的短刀一挡…… “呲啦——” 预期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顾淮不敢置信地睁开眼睛,却惊讶地发现手中的短刀已变为了一把银光闪闪的长刀,刺透了那女鬼的尸体,直直地将她劈成了两半。 女鬼的表情定格在由兴奋向惊讶转变的样子,她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慢慢地化作一缕紫色的烟雾,在空气中消失殆尽。 一颗淡紫色的、晶莹剔透的石块儿从那团烟雾中掉落。 顾淮呼出一口气,手上的长刀“叮咚”一声掉落在地,又变成了平日里的短刀。 身后的疼痛犹如潮水般涌来,他脸色煞白地闷哼一声。 青蛇从床底直线爬出,爬到女鬼掉落的淡紫色晶石前。那蛇歪着脑袋瞅着那块晶石,吐出信子舔了一下。 顾淮有些吃力地想拿起那块晶石,却见二青张开血红的嘴,将那晶石一口吞了下去。 顾淮睁大了眼睛,赶紧上前抓住二青掰它的嘴,焦急地说:“你吃了什么东西?这东西不能吃的啊,你怎么什么都吃?” 二青死死闭着嘴,顾淮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也没掰开他的嘴。 突然,顾淮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几个抬棺材的小孩呢?他们怎么不见了? 他在脑海中搜索着记忆,他想起来,女鬼被劈开的那一瞬,那几个小孩并没有消失,而是往一个方向飘了过去…… 是掌柜夫妇以及他们女儿的卧房! 想到这里,顾淮不顾背后的疼痛,拾起短刀就冲了出去。 3.挖心 http://.biquxs.info/

二青吃了那晶石,舒适地眯起了眼睛。它翻了个身,仰躺在地上露出黄绿色的肚皮,慵懒地吐着红信子。 这时,一道白光闪过,刺入二青的皮肤,在他绿色的表皮上汇成一点,变成了一片亮闪闪的鳞片。 二青把身子翻正过来,又是一道刺目的绿光闪现,趴伏在地上的青蛇缓缓消失,化为一个俊美的男子。 那人身着葱青色底子龙凤虎纹绣金无袖锦袍,手腕处的袖口紧紧扎起,镶着竹青色龙纹。披着件黛绿色缎面团花斗篷,脚蹬一双翻毛羊皮云纹短靴。 乌黑的发束在嵌宝白玉冠中,从中散出两条豆绿色丝制发带。杏核儿般的眼眸又黑又亮,眼尾处淡淡地晕染着一层翠青色,划出一条骄傲的弧度。 他死死盯着顾淮离去的方向,略显丰润的唇微启,低沉醇厚地吐出两个字:“呆子。” 他睨了眼口吐白沫的福安,没有加以理会,转身化作一道绿光,翩然离去了。 * 顾淮朝着那几个孩童飘走的方向奔去,在后院的一间屋子前停下脚步。隔着纸窗,他能看到屋内黄澄澄地亮着盏灯。 他犹豫了一下,抬手轻轻扣了扣门。 屋内的灯火猛地晃了一下,传来那妇人小心翼翼的声音:“谁啊?” 顾淮语气温和地应道:“是我,今天在这里住店的。想问一下你们可曾见过几个孩童模样的鬼魂从这里飘过?” 屋内隐隐响起一阵惊呼声,良久,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接着,门就被从里面拉开了。 那个高大壮硕的掌柜出现在顾淮面前,他穿着蓝灰色中衣,脚上踏着双草鞋,上上下下打量了顾淮一番,道:“公子莫不是糊涂了,这太平世道哪来的鬼魂?” 背后撕裂的痛感向顾淮一阵阵涌来,他咬紧了一口银牙,身子趔趄了一下靠在门框上,心急如焚地说道:“此事千真万确,我刚刚受到那女鬼的袭击,之后看到几个孩童模样的鬼魂向你们这里飘来,担心你们有危险,便赶过来了。” 掌柜注意到顾淮白得不正常的脸色,道:“你受伤了?” 说完,便伸手想要扶他。顾淮摆了摆手,挡开了掌柜向他伸来的手,不在意地说道:“不碍事,被那女鬼抓了一下,小伤。” 掌柜悻悻地把手缩回去,将半掩着的门完全打开,为顾淮腾出一条路,道:“公子先进来坐一坐吧。” 那中年妇人唯唯诺诺地跟在掌柜的身后,掌柜冲她使了个眼色,她点了点头,佝偻着腰回到里间去了。 顾淮不再跟他客气,径直走了进去。一进门,一股暖意扑面而来,在外面被冻到僵硬的手脚渐渐恢复了知觉。 他在一张小圆桌前坐下,里间传来有些痛苦的咳嗽声。 掌柜在他对面坐下,问道:“那鬼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公子细细说来可好?” 顾淮点了点头,便把刚刚惊心动魄的一幕绘声绘色地讲了出来。掌柜摩挲着下巴上杂草一般的胡须,一对老鼠一样的小眼睛贼溜溜地转着。 这时,那矮小的妇人掀开里间的门帘,端着碗热汤走了出来。顾淮下意识地回头看去,门帘掀开的那一瞬,他看到一张苍白尖瘦的脸,一对细长的丹凤眼透着些许哀怨。 想必那就是掌柜夫妇的女儿吧,顾淮在心里想。 那妇人将热汤放到顾淮身前的桌上,低着头说:“公子刚刚受了惊吓,又挨了冻,喝碗姜汤,暖暖身子吧。” 顾淮冲着那妇人拱手微笑道:“麻烦大嫂了。” 那妇人却像害怕与他对视似的,慌慌忙忙扭头退开了。顾淮见那妇人神色反常,心底生疑,低着头打量着自己身上,疑惑全写在了脸上。 掌柜的表情僵了一瞬,随即便换上一副笑脸,道:“我家老婆子胆子小,公子刚刚的言语着实将她吓得不轻,若是有什么失礼之处,请不要怪罪。” “怎敢,是我失礼才对。” 顾淮说着捧起那碗姜汤。那姜汤呈清透的棕红色,碗底沉着块儿金黄色的姜片,上面飘着几颗红红的枸杞,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花儿。 他嘬了一口,生姜的辛辣味缓缓在舌尖蔓延开来,热汤润过喉管肺腑,整个身子都热乎了起来。 他有些恍惚地同掌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一时间记不起自己来这里是做什么的了。 那碗姜汤很快便见了底,剩了颗姜块儿孤零零地丢在白瓷碗底。顾淮盯着那颗姜块儿,眼前有些重影。 里间的少女再次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唤醒了他的思维。 顾淮双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冲掌柜告别道:“时候不早了,我也不便再继续叨扰您了。” 说罢,便迈开了一步,却发现双腿直发软,竟是站都站不住。他趔趄了一下,重新撑住了桌子。 掌柜笑着站起来,扶住他的手肘,道:“公子定是累坏了,不如先在我这屋里歇息一宿吧。” 说着,就携着他往里间带。 顾淮隐隐感觉不妙,浑身却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整个人软成一滩任别人摆布。 “你给我下了什么药?”他咬紧了牙,吃力地抬起头,恨恨地说道,同时,用自己那仅剩的、微弱的一点力量抵抗着。 那男人冷哼一声,撕去那张客气奉迎的皮,猛地把顾淮扛到肩上。 顾淮顿觉一阵天旋地转,胃部被男子硬邦邦的肩膀抵住,五脏六腑错位般地疼痛。 眼前的光影变换、旋转着,闪过两个女子的红绸段子软底儿绣鞋,以及藕粉色的打褶襦裙、黄褐色的裤腿儿。 又是一阵眩晕,身体撞在硬邦邦的地面上,痛得他眼前直发黑。 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他定睛一看,看到眼前的景象,顿时毛骨悚然。 地上横七竖八地扔着一堆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杀猪刀,有的刀刃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鲜血。 最骇然的是,墙面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人皮!在那些人皮中,顾淮看到了和那个女鬼、以及那几个孩童长相相似的皮。 他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原来那女鬼和那几个小孩是进了这家黑店,被店主谋害性命,扒了皮,剖了心,才变成了冤魂野鬼,跑到自己这里来索取心肝。 只怕再过几个时辰,自己也会和那女人、小孩一样,被扒皮剖心,做成标本挂在墙上。 一股恐惧、懊恼又愤怒的复杂的感情涌上心头,亏得自己怕这一家子遇险,还专程跑来想要救他们,结果,他们却想要自己的命。他早知人心险恶,却从未见过这等凶残毒辣的人。 他强打精神用手臂撑起上半身,原先清亮明朗的声音像掺了沙子似的变得嘶哑:“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何要这样害我?” 那高壮男子冷笑一声,突然一脚踩在顾淮鲜血淋漓的背上,将他重新踩回了地面。 伤口被重新挤压,揉搓,顾淮痛得闷哼一声,太阳穴随之一突一突地跳。 “你可不能怪我们呐,”那男子一脚踩着顾淮,蹲下身去,拾起一把细长的刀,粗胖的手指摩挲着刀面,“我们也是走投无路,逼不得已啊。” 顾淮拼命挣了两下,奈何浑身虚软无力,男子的脚像千斤顶一般压在他的身上。 这时,一个藕粉色的身影掀开帘子走了进来。那是一个像柳条一般瘦弱的少女。白得透明的皮肤下透出青紫色的血管,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那男子松开顾淮,走到少女身边,摸了摸她的脸,温柔地说:“囡囡,还难受么?” 少女虚弱地笑着摇了摇头,却突然咳嗽了起来,她连忙用帕子捂住嘴,白色的帕子上瞬间染出一朵朵血花。 瘦小的中年妇女赶紧冲上前来扶住少女,心疼地拍着她的后背,干枯的脸皱成一团,仿佛下一秒就要呜咽着哭出声来。 男子粗大的手指颤了颤,他僵硬地缩回手,转身走向顾淮。 “囡囡,再忍一忍,爹给你做药,吃了这药,病就好了。” 那少女抬起头来,注视着不远处趴在地上的顾淮。她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却又把到嘴边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中年妇人扶住少女的手臂,在她耳边说:“囡囡,咱们进去吧,你爹给你做药哩,咱不看。” 说罢,便搀扶着少女掀了帘子回到里间。 男子立起一块儿磨刀石,操起一把长刀,“哗哗哗”地磨了起来。 顾淮瘫在地上,听着磨刀的声音,心里一阵阵发寒。他理了理思绪,冲那男子说道:“你女儿得的是痨病吧。” 磨刀的声音戛然而止,男子像一尊石像一般静止在了那里,整个屋子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许久,磨刀声重新响起。 “与你无关。” “真是可怜,”顾淮两片薄薄的嘴唇中吐出轻蔑又残忍的声音,“治不好了呢。” 磨刀声再次停止。男子“哐当”一声扔了手中的刀,大步走向顾淮,揪起他的前襟将他抵在了墙上。 “你他娘的再多一句嘴,老子把你剖了心后剁成碎块喂狗!” 后背的伤口再次受到挤压,痛得他又是一阵头晕目眩,他强撑着勾起一侧嘴角,露出一个不屑的笑,说:“让我猜猜,你说的药,不会就是人的心脏吧?” “哼。”男子将他甩回了地上。 “别做梦了,不管你挖了多少颗心,都不可能治好你女儿的病的!” “能治好的,肯定能治好的……金道长说了,只要吃够一百颗心脏,我家囡囡的病,准好,”男子突然用一种诡异又兴奋的目光看着顾淮,就像饿了许久的野狼见到了猎物,“而你,就是第一百颗……” “别傻……”话还没说完,男子便抓起顾淮的头发,往地上狠狠一撞。顾淮只觉脑袋一阵剧痛,接着整个人就跌入了无尽的黑暗。 4.蓝玉烟 http://.biquxs.info/

那男子看了一眼仰面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的顾淮,将磨好的刀重新拾起来。刀刃被磨得光滑锋利,烛火照在上面闪出刺目的光。 他把刀面滑进顾淮单衣的交领中,“呲啦”一声划开了他的前襟,露出一片白花花的胸膛。 刀刃划过他的胸膛,抵在了他的锁骨下方。 “看得出来,你也是个良善之人,莫要怪我,来世投个好人家罢……”那男子重重叹了口气,按着刀的手微微施力,登时白嫩的皮肉上就冒出一串血珠子。 他闭了闭眼睛,举刀狠狠地朝顾淮刺去。 突然,身后响起一阵诡异的笑声。 男子浑身一抖,举刀的手僵在了半空。 “哈哈哈哈,嘻嘻嘻嘻嘻……” 那笑声绵延空灵,欢快万分,但细细听来,却教人头皮发麻。 “是谁?休要装神弄鬼!”男子举起刀指着空中,粗声粗气地大喝道。 “嘻嘻嘻,嘿嘿嘿……” 那笑声仿佛在和男子捉迷藏似的,在他四周环绕着。男子举着刀原地转了一圈,也没能辨别笑声从何处传来。 他索性不再理会那笑声,重新对着将刀刃对准顾淮。 这时,墙面上挂着的几张孩童的人皮突然摇摇晃晃地飞起,朝男子扑了过来。男子大骇,惊叫着对着那几张人皮一通乱砍。 “嘿嘿嘿,快把我的心还给我,把我的心还给我……”那几张人皮把男子环绕在中央,绕着他飞来飞去,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似的大笑着。 妇人和少女听到了声音,也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见到屋内的情景,皆是面如土色,惊惧万分。那少女惊呼一声,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妇人连忙抱住她,二人一并无力地滑坐在地。 空中的几张人皮突然转身飞向倒在母亲怀里的少女,妇人将少女死死地护在怀中,任人皮鬼的利爪将她的后背划得鲜血淋漓。 男子见此场景,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他双目赤红地冲向那几只人皮,护在母女二人身前,毫无章法地乱砍着。 “把我的心还给我,把我的心还给我……哈哈哈哈……” 不多时,男子浑身上上下下便布满了血道子,道道深可见骨。 那几张人皮在空中空荡荡地一抖,齐齐地扑向男子,勾出一只长长的利爪,对着男子的胸口挖了下去。 “住手!”只听一声洪亮的呵斥传来,一道绿光在男子胸前挡了一下。“铛”的一声,几只人皮鬼被震得向后飞扑出去。 三道刺目的光芒闪现,落至地面,化为了三个人。 一个身着绿衣锦袍,长身玉立,俊雅逼人,正是那化作人形的青蛇二青。 另外二人一黑一白,身形细长,鼻若鹰钩,手上揣着“叮铃哐啷”的锁链。 顾淮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发髻散开,青丝杂乱地散了一地,身旁的地面蹭出斑斑血迹,前襟被划破,露出白皙、覆盖着薄薄一层肌肉的胸膛。二青朝他看了一眼,浓黑秀挺的剑眉不悦地蹙了起来。 “你……你们又是何人?”男子看了看身后的妻女,转而用一种杀气腾腾的目光看向突然出现的三人,手上握刀的力度又紧了几分。 白色的男子长袖一翻,从中滚出一宗卷轴。 “王二丫,钱狗剩,孙二蛋,张铁柱,”白色男子抻开卷轴,皮笑肉不笑地朗读着,“你们四人,为何私自逃出地府,跑回人间呐?” 不远处飘着的四张人皮突然失重地朝地上坠去,从中飘出四缕透明的孩童样貌的鬼魂。 “回大人,小的冤呐!”那四缕鬼魂纷纷跪倒在地,一个扎着双髻的男孩对着黑白鬼差奶声奶气地抱拳哭诉道,“小的随娘亲途经黑龙冈,前往扬州。路过此地,借宿在此,却遭这黑心店主挖去心肝,命殒当场。小的不过刚及黄口之年,着实心有不甘呐!” “那你就算逃回人间,也还不了阳,又有何用呢?” 那四个鬼魂突然齐刷刷地扭头看向店主一家,稚嫩的眼中射出熠熠恨意:“我们要他偿命!” “对,偿命!” “杀了他们一家!” “剥皮剖心!” 四个孩童从地上窜起,试图再次扑上去将店主一家撕个粉碎。 “放肆,休得无礼!”白色鬼差厉声呵斥。只见他将手中的锁链丢向四个孩童,四鬼登时被绑成了细细一条,动静全无了。 店主和老板娘已是吓得面色发白,双唇血色尽褪,浑身剧烈地颤抖着。 倒在母亲怀中的少女悠悠转醒,她揉了揉眼睛,靠着母亲的身体坐了起来。看到面前一黑一白两个鬼差,吓得尖叫出声。 “李胜,”白色鬼差面朝他们一家三口,说,“你滥杀无辜,凭白害了近百人性命,打乱了地府生死簿,该当何罪啊?” 男子停止了颤抖,肥硕的嘴唇翕动了一下,缓慢地说:“我自知犯了滔天大罪,万般罪恶,皆由我一力承担。” “爹!”少女恸哭着扑进李胜的怀中。 “囡囡,”李胜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背,语气是与他的体型极不相称的温柔,“这些事情都与你无关,爹走了之后,你好好治病……” “不……都是我的错……”少女抬头看着父亲的脸,已是泣不成声。 李胜闭了眼,脸上的肉痛苦地颤了颤,他轻声说:“不怪你,不怪你……” 黑白鬼差走上前,用铁链套住了李胜的脖子,将他拉了起来。 少女想去拉自己父亲,双脚被绊住,重重地跌了回去。 黑白鬼差向二青颔首道:“三公子,我们就此告辞了。” 二青点了点头,从鼻腔中哼出一个“嗯”字。 黑白鬼差拽着李胜,提着被绑成一条的四只鬼远去。李胜憋得满目通红,原先绿豆般的小眼睛睁得老大,仿佛马上就要迸出眼眶。 少女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被带走,哭倒在母亲怀中,竟是双腿发软,连再次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二青没有理会哭作一团的母女二人,径直走向了昏迷不醒的顾淮,蹲下身来,拽着他的衣领将他捞入了怀中。 二青纤尘不染的衣袖被染上了血渍,他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他讨厌一切污秽之物,包括人类的鲜血。 他张开扶过顾淮脑袋的手掌,看着上面的殷红一片,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这时,一声“咕噜”的声响尴尬地自二青腹中响起。他饿了,他需要食物。化为人形这么久,他的体力也快用光了。过不了多久,就会重新变作蛇形。 怀里的人还不能死,死了的话,就没人给蛇形的自己喂食了。二青这样想道。 至少暂时还不能死。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带起一串竹青色的光粒。修长的五指在空中一转,将光粒扭成螺旋状,缓缓推入顾淮脑后的伤处。 头皮的伤口随着光粒的消失,慢慢愈合。 二青拉好顾淮撕裂开来的衣衫,一手穿过他的腋下,一手穿过他的腿弯,轻轻将他抱起。刚刚迈出一步,就被一个飞扑上来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放了我爹好不好?”少女狭长的双眸高高肿起,满头的发丝凌乱不堪,身体瘦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化作一缕青烟飘散而去。 “囡囡……”妇人跌坐在一旁,满眼泪花地看着女儿喃喃道。 二青斜睨她一眼,懒得理睬,想要从她身边绕过,结果那少女再次绕到二青身前,堵在了他的前方。 “放了我爹,我偿命给你。” 二青不耐烦道:“你们的恩怨与我无关,你若再这样纠缠下去,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少女咬紧了一口细碎整齐的牙,因为消瘦显得格外突出的下颚骨一动一动的。突然,她拾起地上被父亲丢弃在一边的长刀,直直地插入自己的胸膛。 “我……我把……把心……还给你们!”少女颤抖着拉动插在胸膛的刀子,鲜血四溅,整个世界仿佛都变得殷红一片,“原谅我爹……” 她的声音逐渐变弱,最后,整个人像被抽空一般直直地倒在殷红的血泊之中。 二青抱着顾淮往后闪了闪,他只觉得喷溅而出的鲜血很脏。 “啊!囡囡!”妇人瘦小的身躯爆发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她跌跌撞撞地冲向女儿的尸体,如若癫狂地嚎叫了起来。 二青感觉被这女人吵得脑仁疼,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停留,便抱着顾淮加快步伐离去了。 * 福安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感到浑身酸痛,脑袋混混沌沌的什么都记不起来。良久,才想起来自己是被鬼吓晕的。 他惊慌失措地环顾四周,发现哪都找不到顾淮,心头大骇,他家少爷不会已变成了那女鬼的腹中食了吧? 就在他急得快哭出来的时候,门外出现了一个葱绿色的身影,怀中抱着一个失去意识的男子,那男子正是顾淮。 福安惊呼一声迎了上去,帮着绿袍男子把顾淮抬到了床上。摸了摸顾淮的额头,心惊胆战地问:“我家少爷这是怎么了,怎生会有这么多血?也不见有伤口。” “不要紧,一会儿就会醒。” 话音刚落,顾淮扇子般的眼睫动了动,往上一扇,睁开了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 他揉了揉眼睛,适应了突如其来的光线,见自己面前站着一个陌生的英俊男子,微微一愣,无意识地歪了歪脑袋,问:“福安,这位是……” “怎么,你们不认识吗?”福安疑惑地看了看顾淮,又看看绿袍男子,“刚刚就是这位公子送你回来的。” 顾淮意识有些恍惚,他晃了晃脑袋,记忆慢慢回到大脑。他记起来,他差点被这家黑店的店主剖了心脏,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如今,自己还好端端地活着,这么说,就是面前的陌生男人救了自己。 他撑着床站起来,冲着男人拱手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在下名叫顾淮,字子泓,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男子勾起花瓣一般丰润的唇,声音醇厚优雅:“在下蓝玉烟。” 5.庙鬼(1) http://.biquxs.info/

面前的男人一身华服,俊朗贵气得摄人心魄。好看的杏核儿眼尾勾着一挑翠绿色,射出傲慢又带着点懵懂的光。 顾淮怔怔地看着他,总感觉这人的神态、眼神十分熟悉,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蓝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身旁的福安问道。 于是,蓝玉烟就将李胜挖人心为女儿治病、遭到鬼魂报复、最后被黑白无常带走的事告诉了他们。 福安听了蓝玉烟的讲述,嘴巴惊讶地张了老大,久久不能回过神来。顾淮低着头沉默不语,许久,才悠悠问道:“那李胜的妻女现在怎么样了?” “哦,”蓝玉烟眼珠子一转,玩味地说道,“他那得病的女儿自尽死了。用刀子刺进自己的胸口,还说要替她爹偿命……” 顾淮脸色一下变得煞白,他趔趄地往后退了一步,福安赶紧扶住他的手臂,帮他稳住了身形。 蓝玉烟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拱手道:“既然顾公子身体已无恙,蓝某也不便在此久留,就此告辞了。” 说罢,便转身化作一道绿光离去了。 福安目瞪口呆地看着蓝玉烟消失的地方,嘴巴咧成大大的弧度,兴奋地对顾淮说:“那蓝公子原来是仙家啊,怪不得这般俊美风流,怎么看都不似凡人。嘿嘿,我福安生来还是头一遭见着神仙呢!” “那可不,能跟鬼差搭上话攀上交情的,可不得是神仙嘛。”顾淮心不在焉地应和道。 他想到刚刚的经历,除了有些后怕外,心中又隐隐泛起一股酸楚。 那店主李胜一家自然是作恶多端,罪无可赦,但也着实是一群可怜人。顾淮最不喜看到这样的故事,除了让他恐惧,让他愤怒,更让他心痛得无可复加。 因为恐惧、愤怒和心痛,所以想要逃离。 他对福安说:“我们也该上路了吧。” 福安点了点头,弯着腰收拾行李去了。 顾淮怔愣地坐在床头,突然发现屋里好像少了什么东西,那只总是喊饿的青蛇不知为何没了踪影。 他心头一颤,不会被谁抓走拿去泡酒了吧? 这样想着,便开始蹲下身子满地找蛇。 终于在床底,对上了一双又黑又圆的眼睛。青蛇盘曲而卧,双眸在黑暗中熠熠发光。 顾淮轻笑一声,对着青蛇伸出手臂。那蛇吐了下信子,缓缓爬向顾淮,将身子一点点缠在了他的手臂之上。 顾淮带出二青,伸手戳了下它的嘴角,问:“二青,你饿吗?” 青蛇不置可否,静静地缠着顾淮,竟像是累极了一般闭上了眼睛。 顾淮发现蛇身上挂了一片银光闪闪的鱼鳞,便伸手想帮他拿掉,结果拽了两下,却怎么都拽不掉。 “奇怪,好生生的怎么长出了鳞片?” 二青慵懒地抬了抬眼皮,随后又重新阖上了眼。 顾淮拨弄了一会儿鳞片,福安就拾掇好了行礼。顾淮小心翼翼地将青蛇放入行囊,将它盘城球状塞好。 主仆二人走出客栈的时候,发现门口站着个披头散发、形销骨立的妇人,正是李胜的妻子。 黑红的血迹沾满了她的褐色粗布麻衣,见到顾淮和福安出来,妇人发疯一般向他们冲过来。福安吓得直往后缩,顾淮将福安护在身后,一脸警惕地看着那个妇人。 妇人在顾淮身前停下,枯树枝般的手指颤颤巍巍地伸向他,拽住了顾淮的衣领。 她双目大大地睁着,又圆又小的虹膜嵌在大面积的眼白之中,连缀着密密麻麻蜘蛛网一般的红血丝。她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嘶哑地问道:“你见到我女儿了吗?” 顾淮心中一痛,毫不反抗地任由她拽住自己的衣领,竟不知该如何言语。 “你见到我女儿了吗?”妇人又问了一遍,声音放大了几度。 顾淮张了张嘴,还没等他发出声音,那妇人便笑着抚上了他的脸,柔声问道:“你就是我的囡囡吧……” 那声音带着几分柔软、痴傻,还带着几许诡异,顾淮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挥掉那只手,拉着福安逃也似的离去了。 身后传来女人凄厉惨绝的嚎叫:“囡囡,你不要离开娘亲啊……” 顾淮紧紧咬着牙,加快了脚步,他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这是那一家人应得的报应,不要去怜悯他们。 *** 他们出了那黑店后,脚步不停地走了几个时辰,便到了苏州城。这苏州城不但风景旖旎,秀美如画,街上也是一派繁荣热闹的景象。 顾淮和福安在一家面馆儿里填了填肚子歇了歇脚,给行囊中盘着的二青喂了点吃食,便径直去了王家。 顾淮的母亲高氏在他五岁那年就因病溘然长逝了,顾淮的父亲顾员外对亡妻一往情深,高氏仙逝之后,也未曾续弦。高氏有一胞妹名唤高瑛,嫁给了苏州一个姓王的富商,生下了一个男孩取名为王启后。这王启后就是顾淮要看望的病重的表哥了。 一个位富态丰腴的妇人坐在官帽椅上,一脸笑意地打量着站在面前的顾淮。 那妇人乌黑浓密的发绾成单螺髻盘在头顶,发髻中斜插着一枚錾花金钗,从中坠下淡粉色的垂珠步摇,身上穿着枣红底子圆领丝绸散花曳地百褶裙。桃腮杏脸,双目含情。眼角的纹路显示着她已不再年轻,却为她添了几许端庄娴雅的风情。 此人正是顾淮的姨母高瑛。 她朱唇轻启,笑道:“这许久未见,淮儿真是愈发的一表人才了。快,来这边坐。” 顾淮笑着坐在了姨母身旁,颔首问道:“姨夫姨母的身体可还康健?” “倒也没什么大毛病,只是你姨夫的偏头痛还会偶尔发作。” “哦?那可曾去看过郎中啊?” “药一直在吃着,十几年的老毛病了,要不了命,却也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姨母笑容渐渐暗淡了下来,叹了口气,说道,“倒是你表哥的病……唉……” 顾淮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在下眼睑上投下一片阴翳,随后又转而看向姨母,问:“表哥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疯癫病。” 顾淮大惊道:“怎会得了这样的病?” “前些日子他进京去参加会试,结果又是名落孙山,回来了之后,就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了,”姨母说着眼圈开始泛红,“我和你姨夫寻思着,这孩子莫不是因落榜受了刺激,才疯癫了的。” “表哥现在何处?”顾淮问道。 “在后院的厢房里,你随我来。” 说罢,姨母悠悠地起身,带起一阵香风。 顾淮跟在她身后,随着她穿过后院,在一间略显阴沉厢房前停了下来。 房门上挂着把泛青的铜锁。身边的下人拿出锁钥“啪嗒”一声开了锁,轻轻推开了门。 门一开,一股潮湿腐败的气味扑面而来。屋里光线晦暗,寂静无声,完全不像有人待在里面。 顾淮刚踏进一只脚,就看到什么东西照着自己脑门飞来。他迅疾地往旁边一闪,那东西撞在门框上,被弹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整个碎裂了开来。 顾淮定睛一看,发现那是只钧瓷茶壶。 姨母显然是受了惊,捂着胸口“哎哟哎哟”地叫唤。 “贱人,你怎么还不死?!”屋内传来沙哑的怒吼。 “后儿啊,我是娘啊,这……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我的后儿啊!”姨母用帕子捂住嘴,嘤嘤抽泣了起来。 顾淮心底生疑,慢慢踏进屋中。借着微弱的光线,他看见一名瘦弱的男子坐在床边。长发未束,略显凌乱地披在肩上。白色的衣袍松松垮垮地敞着,露出腰上一根一根清晰可见的肋骨。 然而在他苍白瘦弱的身体四周,围绕着一种浓黑的雾气。顾淮心底大惊,那是鬼魂的怨气。怨气的颜色异常深重,诡谲幽邃得仿佛要将人吸进去。 他悄无声息地握紧了藏于衣袖之下的拳头,心想这表哥可能是被鬼魂附身了。门外的姨母已经哭得站立不稳,顾淮吩咐下人扶了姨母回去歇息,以免她再次受到刺激。 顾淮轻轻走到王启后身旁,有些犹豫地唤了一声:“表哥……” 王启后缓缓仰起脑袋,目光呆滞地看着他,问:“你是谁?” “我是顾淮顾子泓啊,”顾淮强压下心底对鬼魂的恐惧,用尽量温柔的语气说道,“你的表弟。” “哦,我不认识你。”王启后重新低下了头,两根手指将一缕头发缠来缠去地玩儿。 顾淮见他对自己好像没有敌意,便试探着坐在了他的身边。王启后看都不看他一眼,专注于把玩自己的头发和衣襟。 “表哥你还记得吗,我俩小时候还一块儿剪过书院老先生的胡子呢!”顾淮自然是没有这段记忆的,但为了和面前的鬼套近乎,也只能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了。 王启后一言不发地回头瞥了他一眼,并没有露出不耐烦的样子。 顾淮“噗嗤”一笑,仿佛真的想到了极好笑的事情,他凑到王启后耳边,神秘兮兮地说:“那老头都快被气炸了,揪着我俩的耳朵把我俩扔到你爹娘面前。” “当时你爹暴跳如雷地要揍你,你就绕着后院儿一棵大杨树拼命跑,你爹在后边追,哈哈哈哈……” 王启后空洞的双眸中闪现了一抹亮光,苍白的面容也仿佛有了一丝血色。 顾淮慢慢收了笑声,见那鬼魂好像对他的话提起了兴趣,便继续试探着编道:“最后还是你娘拦住了你爹,让他消了怒气。姨夫姨母当真恩爱得很……” 王启后脸上刚刚泛起的血色瞬间消失殆尽,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阴沉。顾淮注意到他的脸色,到嘴边的话全部噎回了肚子里,手指紧张地抠住身下的床单。 王启后缓缓地转头,披散下来的发凌乱地遮住半张脸,露出一个苍白尖瘦的下巴。 “表……表哥……” “你跟她是一伙的。” “什……” 王启后猛地抬起头,双眼通红地看向顾淮,周身的黑色怨气像漩涡一般扭动旋转起来:“你跟那个贱人是一伙的!” “你冷静点!”顾淮迅速跳起与王启后保持距离,一只手伸进了衣袖,握住藏于袖中的短刀。 “贱人,贱人,你们都得死……”王启后苍白的嘴唇翕动着,神经质地咒骂着。突然,他的骂声戛然而止,对着顾淮诡异一笑,露出一口歪七扭八的牙。 顾淮浑身一颤,被那笑容渗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只见王启后一口碎牙渐渐向外突出伸长,左右各生成一颗三寸长的獠牙。他面部肌肉抽搐痉挛着,眼球渐渐晕染成一片猩红。 接着,笔直迅疾地扑向顾淮,张着野兽一般的血盆大口,对着顾淮的脖颈狠狠地咬了下去。 6.庙鬼(2) http://.biquxs.info/

只见那青面獠牙、双目通红的王启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顾淮扑来,顾淮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扑倒在地。 他狠狠按住顾淮的肩膀,将他的肩峰骨掰得“咯嘣”作响,接着,张开野兽一般的血盆大口,对着顾淮修长的颈部狠狠咬了下去。 然而獠牙还未触及肌肤,就被顾淮狠狠一拳揍在脸上,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 顾淮捂着肩膀站起来,刚刚王启后那一下让他痛得直冒冷汗,他怀疑他的肩膀已经骨折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附在我表哥身上?”顾淮也不再跟那鬼魂客气,咬牙切齿地问道。 “少管闲事!”王启后双手在身前一挥,原先圆润平整的指甲骤然拉长。他双手呈鹰爪状,张牙舞爪地再次冲向顾淮。 顾淮侧身一躲,从袖中掏出随身携带的短刀,“刷”地从刀鞘中抽出,挡于身前。刀刃碰触鬼魂浓黑的怨气,瞬间拉长,变成一把银光闪闪的长刀。 眼看刀尖就要顺势刺入王启后的胸膛,顾淮迅速把刀一横,刀刃划过王启后飞速划来的利爪,殷红浓稠的鲜血从他的手掌喷涌而出。 王启后被刀所伤,向后猛地一退,警惕又震惊地看着顾淮。他缓缓抬起被割伤的手,通红的双目凝视着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伤口四周冒着黑紫色的雾,如同被烧焦了一般,血液在皮肉中“噼里啪啦”沸腾跳动。 顾淮挥刀指向他,义正辞严道:“我不管你是什么妖魔鬼怪,快些从我表哥身体里出来!” 王启后从怔愣中回过神来,伸出青紫色的舌头舔舐着鲜血淋漓的伤口,唇边沾了一圈猩红,更衬得他的脸色苍白如雪。 只见他从地面飘起,宽大的衣袍垂下遮住了双脚。没受伤的手五指并拢,五根尖利的指甲对着顾淮的胸口直插过来。 顾淮侧身躲过,王启后的手硬生生插入顾淮身后的木门。他面无表情地拔出手掌,干枯苍白的手上扎满了木屑,渗出一片片血迹。他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连续不断地对顾淮发动进攻。 顾淮急得满头大汗,他一边躲避着王启后的进攻,一边又得小心别伤着他表哥的身体,没一会儿的功夫,就感到有些体力不支了。 “我知道当孤魂野鬼的滋味一定不好受,”顾淮躲避着王启后的利爪,时不时地拿刀阻挡一下,气喘吁吁地说道,“但你又怎能这样祸害他人?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不去投胎?” 王启后不搭理他,只顾着对他发动一次次致命的攻击。 “莫不是你在这人间还有未完成的夙愿?” 王启后的动作顿住了,飞速刺来的利爪在半空中静止,整个人一动不动地僵在了那里。 顾淮背倚在墙上,惊魂未定地深吸了口气,对王启后继续说道:“抑或是你还有仇未报,有冤未申?” 王启后的瞳孔骤缩,鹰爪状的手脱离般垂下。他低下头,凌乱的发丝下隐约可见尖锐的獠牙和青白色的下巴。 顾淮见此情景,心想可能是被自己说中了。又见那鬼魂敛去了攻击的架势,便稍稍松了口气。 “你怨恨我的姨母高瑛?”顾淮紧绷着的肌肉松懈下来,尝试着再次和王启后交流。 王启后垂头不语。 顾淮“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说道:“若我猜得不错,你是恨我姨母抢走了姨夫?你莫非,对我姨夫……” 话音未落,王启后突然如箭一般向他扑来,顾淮还来不及反应,胸口就被王启后的手掌刺穿。 顾淮地话音戛然而止,一对漂亮的眼睛骤然睁大,又黑又亮的眼珠艰难地转动,看向王启后,脸上写满了惊讶。 鲜血缓缓渗出,染红了顾淮月白色的衣袍。轻抿的薄唇中流下一丝殷红,明亮的双眸逐渐暗淡下来。 王启后歪嘴一笑,猛地将手抽离了顾淮胸口。 瞬时,鲜血如泉水般从顾淮胸前的洞口汩汩流出,滴在地上汇聚成一股溪流。顾淮扇子般的睫毛向下一扇,阖上了眼,直直地向前扑倒。 额头“噗通”撞在地上,很痛。顾淮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浑身的剧痛让他动弹不得。意识越来越模糊,他听到头顶传来王启后轻蔑的笑声,以及离去的脚步声。 他的生命就要在这里终结吗……顾淮这样想着,缓缓堕入了无边的黑暗。 * 二青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团柔软的东西上,眼前一片黑暗。他惬意舒适地伸直了自己冰凉的、翠绿的、细长的身体,突觉有些肚饿,心里埋怨了一句为何他家铲屎官顾淮还没给他送吃食来。 在黑龙冈的黑店中,他变为人形,却由于法力还未恢复,体力提前不支,再次化作了蛇形。 刚刚在顾淮的行囊中美美地睡了一觉,虽不知这一觉睡了多久,但只觉醒来后神清气爽,恨不得变为人形再跟魔族大战三百回合。 他向上拱了拱,竹青色的菱形脑袋从行囊中钻了出来。 他吐着信子环顾了四周,发现这是一间窗明几净的屋子,屋里一个人都没有。二青压着行囊的布料从里面爬出来,豆绿色的表皮上挂着片银色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着威风凛凛的光。 二青在屋里有些焦躁地爬来爬去,顾淮那家伙把自己一蛇丢在一间破屋子里,人却消失了个无影无踪,二青心想,那家伙怕是已经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苏州城内景色秀美,女人一个个都生得水灵白净,眉清目秀,花街柳巷遍地都是,二青怀疑顾淮可能是逛窑子去了。 他脑补了一下顾淮左拥右抱,流连于脂粉之间的画面,心中竟不由地升起一丝愠怒。 好你个没心没肺的顾淮,你在青楼逍遥自在,丢我在这儿饿肚子?二青这样想着,蜿蜒着向屋外爬去。 他要亲自去找顾淮,好好地质问他。至于以什么立场质问,二青暂时没想那么多。 他钻进草丛中,让自己的肤色跟草木融为一体,在人们眼皮子地下,缓缓地,轻轻地,在院子里爬行着。 经过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时,他突然嗅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他朝着那股子血腥味爬去,在一扇落满灰尘的木门前停下。木门虚虚地掩着,黑红的血从门缝流出,汇成一道触目惊心的血流。 地上残留着一排血脚印,和星星点点的血滴子,朝着另一个方向蔓延去。 二青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活了几千年,见过的鲜血都能汇成一片大海,但头一次,他竟觉得这血迹刺得他头晕目眩,让他心痛不已。 他犹豫着“吱呀”一声拱开那扇木门,门沉重又缓慢地打开。随着门张开的幅度,二青看到了沾满鲜血的月白色衣襟,雪青色的发带……这些,熟悉得让他喘不上来气。 “咯吱”一声,门完全打开,随后静止在了那里。 一个身材纤长的人趴伏着倒在血泊之中,身下还有鲜血在源源不断涌出。那人一动不动,像死了一般,也可能是已经死了。 二青眼前一黑,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显然,那人就是顾淮。 一道绿光自蛇身迸发,青蛇又变成了那个华服锦袍、俊美无双的贵公子蓝玉烟,而这回,蓝玉烟看起来竟不似从前那般潇洒风流、无拘无束,浑身透着一股狼狈的气息。 蓝玉烟眼圈泛红,俊俏的脸毫无血色,高大的身体像是冷极了一般簌簌颤抖着。 他一步步走到顾淮身旁,步伐稳重又不失风度。 “顾……顾淮……”蓝玉烟嘶哑地唤了一声,而地上的人还是毫无动静。 他脸上泛起一丝愠怒,轻轻地抬脚踢了下顾淮的肩膀,摆出一副傲慢的表情,红着眼,故意居高临下地说:“你快起来,我饿了。” 地上的人还是一动不动。 蓝玉烟突然像打了霜的茄子似的,整个人萎蔫下来。他脱力地跪倒在地,翻过顾淮的身体将他抱在怀里,抱得紧紧的。 “呆子……混蛋……你……”蓝玉烟话音里带了重重的哭腔,“你要不在了的话,是想饿死我吗?” 他把脸埋进顾淮的颈窝,拼命嗅着顾淮身上腥甜的血味儿,和专属于他的一股清爽洁净的味道。 蓝玉烟的心仿佛被一只手搓扁揉圆,捏来捏去,狠狠插上一根刀子,再撒上一把盐巴一般,痛得让他几乎窒息。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这让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或者是中了魔族的蛊毒。 他回想起,那是第一次见到顾淮,那人面如冠玉,眉目舒朗,手上拿着一块胖乎乎的馒头,一块块掰碎,喂进了自己口中。他还冲自己笑了,黑亮亮的眼睛里仿佛装进了整个星空,原先有些淡漠、清冷的面容,瞬间像刮过了春风一般,令人迷醉。 他从那个时候知道,跟着这个人,即使自己法力尽失,永远恢复不了,也不用担心饿死。 蓝玉烟收紧手臂,像要将他嵌入自己身体一般用力抱着他。 他抬起头,一寸一寸打量着那张苍白精致的容颜。突然,他看到一股丁香色的雾气从顾淮两瓣形状美好的唇中溢出。 蓝玉烟心头剧震,也许他还有救。 这样想着,蓝玉烟低头用嘴堵住了顾淮的唇,一手扶着他的背,一手按着他胸前的血窟窿,运出仙气,一股一股地输入了顾淮体内。 7.庙鬼(3) http://.biquxs.info/

顾淮迷迷糊糊地感到自己的嘴被什么凉凉的、湿润的、柔软的东西堵住了,意识被一点点拽回,胸口热热的,暖暖的,仿佛有一股暖流在伤口处涌动。 口中涌入一股芬芳的气流,直直地压入喉管,在五脏六腑东窜西窜。 痛到麻木的身体逐渐恢复了知觉,也不似刚刚那般疼痛了。他感到有个柔软灵巧的东西在自己唇瓣上滑动,探入了自己的嘴中,撬开自己的牙关,小心翼翼地触碰自己的舌尖…… 顾淮大惊,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美的脸,那人与他鼻尖抵着鼻尖,白皙的面庞上泛着一丝红晕,闭着双眼,睫毛贴在下眼睑上不安地颤动着。 顾淮认出了这人就是上次救了他的蓝玉烟。 此时,蓝玉烟正将顾淮抱在怀中,一手按着他胸前的伤口,一边在……与他接吻…… 意识到这个问题,顾淮赶紧推开了他,慌慌张张地从地上站起来,用沾满血的袖子擦拭嘴角,耳根有些发烫。 他不太懂,蓝玉烟为什么要这样做。 顾淮尴尬地用袖子在嘴上抹来抹去,白嫩的脸上被沾了一圈血痕。蓝玉烟突然被他推开,怔愣了一下,见顾淮仿佛很嫌弃地不停在擦嘴,脸上露出一丝受伤的表情。 他上前一手握住顾淮的手腕,一手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温柔又怜惜地帮他一点点擦干净了脸上的血迹。 顾淮垂着眼睛不敢看他,他从小到大最害怕冷场,而如今,气氛诡异到了极致,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打破这尴尬又诡异的气氛。 “你刚刚受伤了,”蓝玉烟率先开口道,“我见你口中有紫色灵气冒出,晓得你还有救,便用仙气将你外泄的灵气堵了回去,并愈合了你的伤口。” 顾淮愣了愣,原来蓝玉烟是为了救自己的性命,才会做出那种类似亲吻的动作。顾淮不禁为自己刚才龌龊的想法深感羞愧,他冲蓝玉烟拱手道:“多谢蓝公子救命之恩,蓝公子多次出手相救,大恩大德,顾淮没齿难忘。” 蓝玉烟摆了摆手,说:“你不必谢我。话说回来,是何人把你伤成这样?” “糟了!”顾淮突然想到了什么,惊恐地问道,“蓝公子有看到我表哥吗?” 蓝玉烟摇了摇头。 “我表哥被一个怨气深重的鬼魂附了身,适才与他交谈,发现他对我姨母万般怨恨,我担心姨夫姨母会有危险,得赶快去救他们。” 顾淮急匆匆地就要跑出去,却被蓝玉烟一把拉住了。 “就是那被鬼附身的表哥伤的你?” 顾淮有些迷茫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以后若我不在身旁,莫要与鬼发生争执。”蓝玉烟这样说着,在心里补充了一句:我倒不是关心你的生死,只是在我法力还未完全恢复,重回仙班之前,你得活着照顾我的蛇身。 说罢,蓝玉烟飒然迈开步子:“走吧,我随你去看看。” * 王宦服了药后便躺在卧房的软塌子上小憩一会儿。他双目紧闭,浓黑的眉轻轻皱着,一手按压着太阳穴。 自打儿子王启后疯癫了以来,王宦头痛的毛病也愈发严重了,整夜整夜被病痛惊扰得睡不好觉,寻访了无数名医,服遍了无数味草药,症状却丝毫不见减轻。 他被这头痛病折磨了十几年。这王宦生于常州城北部的一户穷苦人家,考了十二年终于在而立之年登科及第,被安排到了苏州的太仓县成为一名主簿。 虽说他只是个九品芝麻官,但由于面皮白净,生得还算俊俏,与高员外之女高瑛一见钟情,结为连理。此后,凭借着老岳父强大到流油的财力,仕途一帆风顺,没几年的光景,便升为从四品苏州府知府。 这仕途是顺了,可王知府却不知何时患上了头痛的毛病,这毛病时轻时重,时好时坏,硬是阴魂不散地骚扰了他十几年。 如今,这要命的头痛病又缠上他了。 他眼皮越来越沉,在药物的作用下,头痛好像缓解了一些,正当他昏昏沉沉准备陷入睡梦中时,远远地传来了一个空灵哀怨的女声: “相公……” 王宦登时毛骨悚然,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睁开眼睛,发现屋内空无一人,想着可能是自己近来太过操劳,出现了幻觉,便放下心来,轻轻呼出一口气,擦了擦自己汗津津的额头。 这时,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一个消瘦的男子脚步虚浮地走了进来。 王宦从榻上坐起:“后儿?” 王启后披头散发,穿着一身空荡荡的白色衣袍,赤着两条火柴棒一样的瘦腿,宽松的交领袒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白袍上还沾着刺目的斑斑血迹。 王宦赶紧迎上去,扶了王启后坐到椅子上,看到他身上殷红的血迹,担心地问道:“你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王启后双目空洞,面无表情道:“哦,宰了只兔子罢了。” “兔子?”王宦内心疑虑,他这府上哪来的兔子。 “后儿,你的病……” “我本就没病。” 听到这话,王宦先是一惊,随后便欣慰地大笑起来:“我早跟你娘说过,不必过多忧虑你的病情,想必你也只是暂时受了刺激,在家静养一段时日自然就会好。” “我这次回家,路过了常州城西的一座城隍庙……在那里住了一夜。”王启后突然直勾勾地看着王宦,说道。 王宦瞬间面如土色,刚刚拭去的冷汗又冒了出来,他结结巴巴地应道:“是……是吗……都回到家里了,就莫要想这些事了……” “我还在那城隍庙见到一个女人,她浑身脏兮兮的,肩上背了个大包裹,身旁……”王启后的声音颤了颤,“还跟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够了!”王宦厉声打断了王启后的话,脸上血色尽褪,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那女人还给了我一个香囊,你看……”王启后说着,手上凝聚出一团黑雾,现出了一个绣着鸳鸯的香囊。 王宦大惊失色,“噗通”滚下了软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还说,若那个孩子现在还活着,可能比我还要大几岁呢……” “你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王宦撑着地后退,哆哆嗦嗦地问道。 王启后笑了一下,眼中竟凝聚起了泪水:“相公,我是玉儿啊!” 王宦瞳孔骤缩,略微发福的身子如筛糠一般抖动不止。良久,他突然跪倒在地,“咚咚咚”地对着王启后磕头,不多时,额角就被撞得血肉模糊。 王启后往后退了一步,一脸疑惑地问:“相公,你这是作甚?十八年前,玉儿前往苏州寻你,在常州城西城隍庙歇息时,被奸人所害,惨死庙中。这么多年,玉儿一直不愿去投胎,常年呆在那庙中,扮作泥塑,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与你再续夫妻缘。”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王宦磕着头泪流满面,额角的鲜血与涕泪混做一团,浑浊地顺着脸颊流下。 “求求你放过我吧,我是个王八蛋,我罪无可赦,还买凶杀害糟糠之妻。求你了,念在我们当过几年夫妻的份上,放过我吧,求你了,求你了……” 王启后猛地趔趄了一下,睁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王宦:“当年……杀害我和小豆子的人,是你派来的?” “我中了进士,做了官,娶了富甲一方的高员外之女,又怎敢认你?而你却偏要来苏州寻我,又教我如何是好?” “不……”一颗晶莹的泪珠自王启后的眼眶滑落,“你骗我的是不是,肯定是高瑛那个贱人干的,是不是?” 王宦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小豆子可是你的亲儿子啊!”王启后突然撕心裂肺地咆哮道。 突然,他苍白的面庞逐渐泛起青紫色,口中冒出两颗尖锐的獠牙,指甲骤然伸长,根根如刀剑般锋利无比。 王宦“嗝”一声止住了哭声。他惊恐地看着眼前面目狰狞的怪物。他尖叫一声,跌跌撞撞地朝门外跑去,结果还没跑两步,后领就被一只手拎住了。 王宦慢慢地回过头去,看着那怪物,目眦欲裂。怪物露出了一个阴森诡异的笑容。 “求你,一日夫妻百日恩……呃……” 话音未落,只听“噗叽”一声,王启后的利爪直直地插入了王宦的左胸膛。他向后猛地一扯,扯出一颗血淋淋的心脏。 王宦的尸体倒在地上,地面变成了一道黑红的血河。他双眼大大地睁着,眼球仿佛就快要从眼眶之中跳出崩裂。 王启后双手捧着王宦的心脏,癫狂地大笑了起来。 “相公,我吃了你的心,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王启后深情款款地看着手上捧着的心脏,就像在看一颗绝世珍宝。 接着,他张着血盆大口,一口一口生吞掉了这颗心脏。 美餐一顿后,他用袖子抹了抹嘴上的黑血,自言自语道:“下一个是谁呢?就先杀了那个贱女人吧。” 8.庙鬼(4) http://.biquxs.info/

高瑛半躺在雕花木椅上,头上搭着条湿淋淋的帕子。 刚刚儿子对她的辱骂把她气得差点昏厥过去,好大一会儿都没缓过劲儿来。 她屏退了丫鬟,想自个儿躺着静一静。她一手轻轻摇着一把绣荷团扇,一手搭在眼睛上,痛苦又悲哀地啜泣着。 突然,她感到头顶一凉,便放下了手,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一张狰狞可怖的脸出现在面前。 高瑛尖叫一声,不顾形象地滚下木椅,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地看着面前的怪物。 那怪物正是他的儿子王启后,散发白袍,瘦骨嶙峋,青面獠牙。 “后……后儿……你怎么了?”高瑛颤抖着说道。 “贱人。”王启后伸出青紫色的舌头,舔舐着嘴角猩红的血迹,喉咙里发出压抑的怒吼。 “后……啊!!!” 王启后从地面飘起,飞速地扑向她,长长的指甲对着她的胸口插去。 就在这时,一根闪着绿光的长鞭卷着百花香气抽打在王启后手上,那只手顺势被割掉,鲜血“哗啦啦”从伤口处倾泻而出。 只见一个绿色锦袍的俊美男子,手持骨鞭立在那里,怒视着他。那骨鞭长约一丈,分为二十节,每一节都是由骨骼制成,散发着一股魅惑的冷香。 持鞭男子正是蓝玉烟,骨鞭在他身旁环成两圈,飘逸地悬浮在半空,散发着暗淡又神秘的绿光。 “螟骨鞭,”王启后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残缺的手臂,道,“你到底是何人!” “哼,”蓝玉烟冷哼一声,表情是满满的不屑,“你不配知道。” 顾淮趁机跑过去挡在姨母身前,手握长刀指向王启后。 “可恶的臭小子,受死吧!”王启后对着蓝玉烟冲了过去。 蓝玉烟正准备挥鞭,突然想起面前的鬼占用的是顾淮表哥的身体,若他连这身体也一并砍了,这位表哥必死无疑……这样的话,顾淮也许会伤心…… 王启后的利爪近在眼前,蓝玉烟仰头躲过。他收了鞭子,一跃而起,试图将怨鬼逼出王启后的身体。 蓝玉烟赤手空拳与厉鬼打作一团,不多时,身上就出现了几条血道子。华丽的衣袍狼狈地破裂开来,透出血肉模糊的伤口。 王启后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他失了一只手,身上也挨了蓝玉烟的拳脚,剧烈的疼痛逼得那鬼魂直想脱离这累赘的躯壳。 但她不能,因为她知道,面前的男人之所以不对她下杀手,正是因为自己借用的这副躯壳。 顾淮焦急地看着他们二人的打斗,看出蓝玉烟对表哥并未下狠手,心中不由得生起一丝感动。 蓝玉烟专门避开要害袭击对方,而对方对他的攻击却是招招致命,他的法力只恢复了一成,斗了一会儿,便觉有些支撑不住。 突然,王启后停止了移动,静静地立在原地看着他,脸上挂着一抹阴险的笑。 蓝玉烟的手刀眼见就要插入王启后双眼,见此情况,连忙收力。这时,王启后飞快地一爪飞起,指甲刺向蓝玉烟胸口。蓝玉烟大惊,得知中计,连忙向一边闪去,却已躲闪不及,被对方刺穿了左臂。 他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跪倒在地,捂住了自己血流如注的手臂。饥肠辘辘地战斗了这么久,他的体力早就用光,此时受了伤,竟是连站也站不起来。 王启后张狂地笑着再次朝他扑来,蓝玉烟闭上了眼睛,心说真没想到,身经百战的他居然有朝一日会死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鬼魂手里。 “啪嚓——” 意料中的疼痛并未来临,蓝玉烟疑惑地睁开眼睛。 只见顾淮双手握刀、满脸血污地跨立在自己面前,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浑身剧烈地颤抖着。 而王启后,已被生生劈成了两半。 “顾淮?”蓝玉烟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居然为了自己杀了他的表哥。不知为何,蓝玉烟心里隐隐升起一丝兴奋和甜蜜,还掺杂着一丝苦涩的心疼。 顾淮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喘不过来气了一般,脸上带着化解不开的痛苦。 “顾淮……你……” 顾淮转动眼珠,凄怆地看着蓝玉烟。终于,两眼一翻,脱力地倒了下去。 蓝玉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赶紧冲上前去,接住了顾淮倒下的身躯。 “顾淮,你醒醒,别吓我!” 蓝玉烟拼命地摇晃着怀中的人,对自己汩汩冒血的伤口不管不顾。 顾淮缓缓睁开眼睛,冲着蓝玉烟笑了一下,轻声说:“对不起,我第一次杀人,太害怕了……真是丢人……” 他脸色略微有些苍白,表情镇定如常,浑身却像筛糠一般颤抖着。 蓝玉烟握住他的手,用力捏了捏,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温柔的声音说:“别怕,我在。” 顾淮虚弱地点了点头。 这时,一股浓黑色的雾气自王启后的两半尸体中间升起,逐渐聚拢凝结,化为了一个血盆大口的厉鬼。 蓝玉烟扶着顾淮靠着墙壁坐好,化出螟骨鞭握在手中。 “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我恨你们!”那鬼声嘶力竭地咆哮着,丑陋的双目中却有泪光凝聚。 “相公说了,他当了官就接我们母子俩过好日子去……”女鬼突然停止了歇斯底里,喃喃地念叨道。 “他才不会杀我呢,他那么爱我,还有小豆子……” “我吃掉了他的心,我们永远在一起了,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喂,你在说什么呢,前言不搭后语。”蓝玉烟不耐烦地低吼道,同时挥动手中的螟骨鞭,疾速向厉鬼甩去。 鞭子笞打在鬼魂身上,瞬间将之击成两半。女鬼眼中的泪水顺势滑落,她闭了眼,任由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化作灰烬。 “相公,谁也不能将我们分开了……” 蓝玉烟不再理会那女鬼,看向顾淮,却发现顾淮睁大双眼呆滞地看着王启后的尸体,脸上血水、汗水和泪水糊了一脸。他心头一痛,一股无名的怒火自心底升起。 于是,他继续挥鞭将女鬼化成的灰烬打得纷纷扬扬、漫天飘散,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一解心头的憎恨。 灰烬中掉落出一颗淡紫色的晶石,蓝玉烟上前将之捡起,含入了口中。 顾淮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呆滞地看着满地的鲜血、内脏和残肢。 蓝玉烟发觉自己人形已支撑不住,若再不离开,怕是要在顾淮面前变成青蛇了。于是,他忧心忡忡地看了顾淮一眼,悄悄地走了出去。 府里上上下下一片混乱,尖叫声哭喊声不绝于耳。蓝玉烟走到一处无人之地,化为了一只青蛇。 二青蜿蜒着爬向刚才的屋子,结果还没爬出草地,身体就被一只手捏住了。 二青心底一惊,疾速回头一口咬住那只手,同时甩尾有力地抽向那人的脸颊。 “哎哟!”只听一声痛叫,那人猛地把二青扔了出去。二青撞到树干上,又被弹回地面,长条状的身子狼狈地在地上滚了两圈,摔得它头晕眼花。 “好你个没良心的青蛇,”那人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捏着二青的七寸将它拎了起来,“居然还敢咬你爷爷我?” 这声音十分耳熟,二青回头一看,这人正是整日跟在顾淮身边的小厮福安。 它不屑地抬了抬眼皮,懒得搭理这个咋咋呼呼的下人。它现在只想去找顾淮。二青虽然一向不通人事,但它这回却看得出,顾淮的情绪很不好。 它想用自己凉凉软软的身子把顾淮缠住,吐出自己鲜红的信子舔一舔他,也许这样,能让顾淮心里稍微好受一些。 福安把二青团成球状,塞进自己的衣襟,警告它说:“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好,再敢咬我,我把你切了做红烧蛇块儿!” 那头的卧房中抬出两半血肉模糊的尸体,正是被顾淮砍了的王启后的尸体。 福安从未见过这般凶残血腥的场面,忍不住弯下腰呕吐起来。 顾淮从那屋走了出来,一袭衣衫已被完全染成了红色,他神色如常,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二青见到顾淮,从福安怀中窜出,激动地飞速爬向顾淮。顾淮见到地上“沙沙沙”向他冲来的青蛇,一愣,弯下腰向它伸出了手。 二青直冲冲地撞进顾淮胸膛,撞得他胸口一痛。 顾淮戳了戳青蛇头顶的两颗朱砂痣,调笑着问道:“二青,你今天怎么这么热情?莫不是又饿了……你受伤了?怎么弄的?” 顾淮皱着眉头轻轻碰了碰蛇身上一道流着血的口子,皱着眉头问。 二青自然是无法回答他的,只是紧紧地、用整个身体、一圈一圈地缠绕住他的手臂。 “都说蛇是冷血动物,养不熟,你果然是不同的,居然还会认主,”顾淮看这伤口也不甚严重,像是被什么割伤了,养上几天就会愈合,便舒展了开了眉头,笑着对二青说,“我看你倒不像蛇,像……嗯……像狗。” “那蓝公子又不见了,”顾淮突然看向远方,自言自语地说道,“每回我遇到危险,都多亏他出手相救。而他却总在救了人之后就离开,可真真是个行善不留名的好人呐。” 听了这话,二青有些心虚,又有些暗自得意,缠在顾淮手臂上的身体蠕动了两下。 突然,他感到屁股被捏了两下,下意识地回头就要“啊呜”一口咬上去,结果见顾淮正心不在焉地把玩着自己的尾巴,登时收回了獠牙,满脸黑线。 “也罢,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顾淮摇头浅笑,一手还在一下下拨动着二青的尾尖,丝毫没意识到蛇的尾巴是个多敏感的地方,“还是先去给你包扎下伤口,再弄些吃的吧。” 二青欲哭无泪,顾淮手撩拨得他又羞又气又心神荡漾,那张绿色的脸上竟泛起了一丝红晕。 9.聂小倩(1) http://.biquxs.info/

苏州府知府王宦家中经历的这么一桩子血腥的惨案,很快就在街头巷尾传开了。 “那王知府家中闹鬼的事儿真是惨得很呐,”茶馆中,一个头发花白的男子抚着胡须,道,“谁能想到,这一天之内,不光王知府被鬼挖了心肝,连他的儿子也失了性命。” 四周人们发出一阵啧啧感叹之声。 “要说那王知府,得的恶果全都是他咎由自取的。当年,他为追逐财富和权位,抛妻弃子,与高家大小姐结为夫妻。他那糟糠之妻一日从乡下来苏州城寻他,他竟痛下杀手,派人将妻儿杀死在城隍庙中。” “这等狼心狗肺之徒,杀了他也算为民除害了。”四周的群众议论纷纷道。 “但那王启后真是死得可惜啊。这王公子向来行为端正,怎会摊上这等事,竟被一缕怨魂谋了性命,唉。” “听说,”头发花白的男子突然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那王启后王公子不是被鬼魂所杀……” “哦?” “据说那王公子,是被住在他家的表弟趁乱一刀砍死的。” “怎会有这等事?他那表弟无缘无故为何要杀他?” “我看哟,八成是因妒生恨啊,”那男子得意地抚须一笑,说道,“王启后的表弟名叫顾淮,字子泓,是山西太原顾员外的独子。这顾子泓生得一副美如冠玉的好皮囊,可这里……却是不大灵光。” 男子用食指戳了戳脑袋,略带嘲讽地笑着。 “那顾子泓读书的时候没少挨书院先生的责骂,书院的老先生曾被他气得大病一场,而后将他赶回了家里,还放言说:教他一天,少活十年!” “哈哈哈哈,怎会有这等愚笨之人?”茶馆中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顾员外也是万分无奈,之后那顾公子便辍学在家,整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他爹想让他帮衬着生意上的事儿,便让他走了趟商队。结果这败家子儿卖了一千匹丝绸,只收了一百文铜钱。” “他爹得知此事,气得差点背过气去,结果那顾子泓却说:‘我以为铜钱比金子还要值钱,一百文铜钱比一百两黄金还要贵一些,这样想来,价钱也算合理。’” 男子夸张地模仿着,引得四下又是一片大笑。 “这顾子泓倒也真是有趣极了,想来他父亲顾员外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会生出这等蠢笨的儿子?” “这就不知了。而苏州府知府王宦的儿子王启后,与那顾子泓互为表兄弟。王启后读书虽说也算不得十分聪明,但也多少有点天赋,冠礼之年当上了秀才,弱冠之年考中了举人。听说那顾员外也时常感叹:‘若启后是我的儿子,那该多好啊!’” “这么说,那顾子泓是因嫉妒王启后的才学,所以才在王家遭遇劫难之时,趁乱杀死了表哥?” “啧啧啧,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一个笨蛋白痴,也有如此险恶的用心。” “呸,善恶终有报,那顾淮定会不得好死!” 茶馆里又响起一片咒骂之声。 在茶馆的一角,坐着两个男子。其中一人穿着琉璃色交领滚金绸袍,容貌俊秀,气质清雅,另一人尖嘴猴腮,小厮打扮。 这二人正是顾淮和福安。 听了茶馆内众人的交谈,福安脸上露出愤怒的表情,直欲站起来与那群人理论一番。 顾淮按住福安的手,冲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不要理会这些闲言碎语。 福安忿忿地坐了回去,斜着眼睛瞪着这群编造谣言的人。 顾淮这一路走来,光这么一桩子事件,就听到了不下十个版本。有的说是高瑛与外人通奸,联合害死了自己的丈夫和儿子,有的说是为了王家的财产,顾淮和高瑛谋划杀害了王宦和王启后二人。 一开始听到这些不实之言,顾淮还会勃然大怒,但听得多了,他也就习惯了,知道他就算气死憋屈死也只是委屈了自己,便不再为这些流言蜚语大动肝火了。 他们二人在这茶馆中要了些瓜果茶水,吃了些饭食,便继续上路了。 顾淮离家也有些日子了,不禁有些思念家中的老父。虽说他认识他这位“父亲”还没有多久,但也许因为这具身体上流淌着与之相似的血液,使得顾淮对这位原主的父亲也产生了一种不可割舍的亲情。 不知为何,顾淮失去了七岁之前的记忆,他记忆的起点就是在孤儿院的生活。所以,他可以说是从来没尝过亲情的滋味。如今,一旦尝到了这种滋味,他便怎么都不舍得把它丢掉了。 夜幕时分,他们行至一处人迹罕至的山野荒地。顾淮和福安走了一天的路,早已疲倦不堪,只想找个地方舒舒服服躺下,美美地睡上一觉。 然而在这荒郊野岭的,别说客栈了,连户人家的影子都见不着。 正当他们筋疲力尽,准备以天为盖,以地为床,就在这荒草地上躺下睡一夜时,一座废弃的古庙出现在了眼前。 古庙墙壁上的红漆已变得斑斑驳驳,上面上面结满了蜘蛛网,落着厚厚的灰尘。牌匾被什么东西杂碎了,上面的字迹模糊一片,完全无法辨认。 福安兴奋地对顾淮说道:“少爷,这儿有座庙,我们今晚就在这儿睡吧!” 顾淮面色凝重地看着那块牌匾,这里是《聊斋》的世界,众所周知,废弃的古庙是《聊斋》中事件的高发地点,实在不可掉以轻心。在者,他总感觉这古庙看起来阴气沉沉的。 “福安,我们再走一段路吧,熬过了今夜,约莫着就能走到城里。等明儿早上我们去城里住进客栈再睡,你看怎样?” 福安泄了气一般耷拉下了脑袋,又不好违抗自家少爷的话,只得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句:“成,都听您的。” 顾淮见福安一脸的不情愿,心里也不是滋味。这时一束月光冷冷地打在地上,照亮了一地枯草。顾淮借着月光看到福安脚上一双粗布如意头鞋上已经沾上了斑斑血迹。 顾淮心里一颤,拉住正要往前走的福安,问:“你的脚磨破了?疼吗?” 福安瘪了瘪嘴,一副委屈极了的样子:“福安就是个下人,不劳少爷操心,少爷不必在意小的。” 顾淮轻轻叹了口气,他向来见不得别人受苦,尤其是自己身边的人。他一脸纠结地扭头看了看那座深红色的庙宇,寻思着自己可能是太过多疑。 “那就听你的,在这庙中住一宿吧。” “唉,得嘞。”福安听了这话,干瘪的小脸乐成了一朵花儿。 寺庙中东西两侧整整齐齐排列着一间间僧舍,令顾淮不解的是,每间僧舍的门都是虚掩着的,里面黑漆漆一片,一个人都没有。 他们走到北院,随手推开了一间房门,走进去一看,发现屋子中间点着一团柴火,暖黄黄的一片照亮了整间屋子。 佛像后面走出来一个人。 那人穿着藏蓝色道袍,手里拿着一把拂尘,头发高高地竖起,身材健壮挺拔,剑眉星目,正气凌然。 那人见到顾淮,细长的眼微微睁大,闪过一丝讶异又激动的光。 “阁下是……”那人看着顾淮问道。 “在下名叫顾淮,字子泓,路过此地,想在此借宿一宿……” “这房屋没有主人,我也是在此借宿的,阁下若是不嫌弃,”那人上上下下打量了顾淮一番,“我们几人可以搭伙过个夜,这荒山野岭的,若是碰上个豺狼虎豹孤魂野鬼的,也好有个照应。” 顾淮见这人一身道士打扮,看起来孔武有力,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心道这没准是个能捉鬼的高人,便将原先提到嗓子眼的心脏放了回去。 “在下求之不得,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哦,我叫燕赤霞。” 听到这三个字,顾淮脸上登时血色尽褪。燕赤霞,《聂小倩》中的人物,虽说顾淮对聊斋并不十分熟悉,但他知道这一篇中有一些吸人精气的女鬼,也是极其恐怖的。 “还有一个人也在这儿住,他上茅厕去了,”燕赤霞仿佛没有注意到顾淮泛白的脸色,自顾自地说着,“他叫宁采臣,是个准备进京赶考的书生。” 话音刚落,门就被“吱呀”一声推开了,走进来一个眉清目秀的白面小生,他哆哆嗦嗦地窜到柴火旁,一边跺着脚一边把手伸到火上搓来搓去。 “这天儿可真冷,我出去上趟茅房,都快被冻成冰凌子了!” “扯淡,”燕赤霞略带嘲讽地说道,“这还不到霜降,湖里连个冰碴子都没有,你怎会被冻成冰凌子?” “你甭跟我扯这些,我打小儿身子就不好,”宁采臣烤着火,朝顾淮和福安抬了抬下巴,问,“这二位是……” “哦,忘给你们介绍了,他们也是来这儿过夜的,”燕赤霞笑着说,“他叫宁采臣,刚刚给你们说过了,是个连蚂蚁都不敢捏死的书生。” “这个俊俏的小兄弟叫顾淮,这位小兄弟叫……” “我叫福安。” 福安抢着说道。 “二位是哪里人,准备去往哪里?” “我们是山西太原人,准备从苏州返回家乡。” “我是浙江金华人,”宁采臣烤完了火,身上热乎了起来,抱起一堆茅草,铺在了墙角,咧嘴笑了笑,白净的脸上出现一对儿对称的梨涡,“咱们几个在这儿相遇,也算是缘分一场。” 顾淮与他们二人唠了会儿嗑,便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在墙角的地上扑了一层厚厚的稻草。 屋内的谈话声渐渐静了下来,鼾声由小及大地响起。 顾淮坐在茅草堆上,脱下黑色短靴,却发现脚上的白色足衣已被血水和脓水染成了红黄相间的颜色,黏黏糊糊地贴在伤口处,脱都脱不下来。 他想,定是因为长途跋涉,脚上起了一层水泡,又不加休息,水泡被磨破,变成了如今这副惨状。想到这里,便不禁为自己不够强壮坚韧的身体羞愧不已。 他一点点地把足衣从伤口上撕了下来,疼出了一头冷汗,果不出所料,脚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正当他坐在那里呆愣愣地放空自我时,突然感觉脚踝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拖起来了。顾淮吓了一跳,猛地往后一退,头“咚”地一声撞到身后的墙上。 “哎,你小心着点。”燕赤霞把手伸向顾淮的脑袋,顾淮揉着后脑勺避过了他的手,又惊恐地把自己的脚踝从他的手中抽出来,撑着地后退着与他拉开了距离,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我看你伤口有些严重,便想给你上点草药……” 顾淮微微一怔,略带歉意地说:“多谢燕大哥了,我行礼中带有草药,自己来就行了。” 燕赤霞低下头去,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顾淮那光滑白嫩细长的双足。 这时,一道绿色的闪电从顾淮的行囊中飞出。二青张着血盆大口扑向燕赤霞,对着他的鼻尖就要啃下去。 10.聂小倩(2) http://.biquxs.info/

眼见青蛇就要咬中他的鼻子,燕赤霞赶紧矮下身子避开了青蛇的袭击,青蛇直线扑倒在地上,翻滚了两圈,再次冲向燕赤霞。 顾淮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拽着二青的尾巴将它拎了起来。 二青在顾淮手中拧来拧去地挣扎着,愣是把自己拧成了根麻花。 燕赤霞眯着眼睛看着顾淮手中暴躁的青蛇,道:“这蛇儿好生凶猛,这是贤弟你喂养的。” 顾淮有些不好意思地冲燕赤霞笑了笑,说:“当时我在山野之中遇见这蛇,见它聪敏机灵又通人性,便带着它一同上路了。我多次告诫它不许攻击人,可……唉……野兽终归是野兽……燕兄没有受伤吧?” “没有。”燕赤霞摇了摇头,饶有兴趣地看着青蛇。 二青虽说看起来只有细细一根,力气却一点也不小,顾淮眼见这蛇就要挣脱自己的双手,连忙拎着它跑到了屋外。 顾淮将二青“啪叽”一声摔在草地上,略带恼怒地说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没我的允许不准随便跑出来吓坏别人,更不准咬人袭击人?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 二青被摔痛了,不再挣扎,静静地趴在地上对着顾淮吐信子。 “你要再这样,就回你的深山老林去,”顾淮冷冷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养不了你。” 二青迎着顾淮淡漠的目光,也冷冷地与他对视。 良久,顾淮轻叹一声,弯下腰想要将二青拾起来。结果二青猛地往后一窜,避开了他的手。 顾淮的动作僵硬在那里。 二青回头看了他一眼,吐了下信子,便快速滑进了一片黑暗之中,不见了踪影。 它就这样……走了? 顾淮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二青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那只总是缠着他的手臂,吐信子撒娇,食量巨大,能吞下整头牛的青蛇,就这样离开了他。 也许是因为刚刚被自己摔痛了,生气了,也许是因为在自己身边待够了,无聊了…… 顾淮苦笑了一下,他就知道蛇是冷血动物,养不熟。他暗暗决定下回再也不养蛇了,还是养条狗的好。 秋风夹杂着刺骨的寒意吹过,顾淮只穿了一件白色单衣,不禁被冻得打了个哆嗦。 他搓了搓自己冰凉的双手,快步向屋里走去。突然,一阵阴风袭来,隐隐约约地传来几声诡异的、女子的、银铃般的笑声。 顾淮浑身一颤,顿在了那里。 院落中弥漫起一片黑紫色的雾气,飘飘忽忽地逐渐聚拢。顾淮赶紧跑到一堵围墙后藏好,露出一对黑黝黝的眸子,偷偷观察着院落中的状况。 黑紫色的雾气逐渐化为两个女子。 其中一个看起来年龄在四十岁上下,画着中唐时期的妆容,腮上抹着两团红红的胭脂,在雪一般白皙的面庞上格外扎眼。 另一人梳着高高的惊鸿髻,头上斜插着一把银质梳形首饰,穿着一袭暗红色纱裙,肤若凝脂,体态丰腴婀娜。 只见那暗红色女子悠悠地开口:“小倩怎么还不来?” 唐装女子恭敬地答道:“姥姥莫怪,想必这丫头是在梳妆打扮,误了时辰。” 暗红色女子冷哼一声,不满地说道:“她莫不是对本宫有怨言?” “这怎么敢?” 就在这时,一缕黛紫色的烟雾飘来,化为了一个清美绝伦的白衣女子。 那女子身形纤弱,肤白如雪,浓密的黑发在脑后松松地绾起,脸颊两侧各垂下一缕秀发,一对水蒙蒙的桃花眼中含着万缕情丝,妩媚凄婉,风情万种。 躲在墙后的顾淮禁不住张大了双目,他从小到大还没见过这般美貌的女子。那女子虽说美得柔媚又张扬,浑身却透着一股疏离的气质,让人只敢远观,丝毫不敢亵渎。 想来这女子就是聂小倩了。 “参见姥姥,小倩来迟了,求姥姥宽恕。”聂小倩委身行了个礼,娇声道。 暗红纱裙女子冷笑一声,伸出酱紫色的长指甲挑起聂小倩的下巴:“啧啧,真是个小狐媚子,我要是男人,定要被你迷死。” “姥姥不要这样夸小倩,”聂小倩娇羞地低下头去,“姥姥您才是艳色绝世的美人,下到地府的鬼魂,上到天上的神仙,这世上哪个男子见了您不会被勾了魂去?” 姥姥满意地笑着点了点头,道:“你这丫头真是口齿伶俐,能说会道。懂得要做什么了么?” 聂小倩甜甜地应了一声:“小倩懂得,姥姥请放心吧。” 三个女子站在院中闲聊了一会儿,那位“姥姥”便协同唐装女子飘走了。留下聂小倩一人,一袭白衣,袅袅婷婷地站在院落里左顾右盼着。 她看向顾淮他们的房间,露出一个娇俏又得意的笑,转而化为一缕紫烟,从门缝中飘了进去。 顾淮赶紧跑到窗边,往纸窗上戳了个洞,观察屋内的情况。 他本不想参与这种人鬼情未了的戏码,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此时他最应该做的就是赶紧离开这种是非之地,然而他忠心耿耿的小厮福安还在里面呼呼大睡。 紫烟在屋内缓缓化为人形,聂小倩打量了一遍屋内熟睡的三人,最终将目光锁定在宁采臣身上。 只见她长袖一挥,一股黑烟钻进燕赤霞和福安的鼻孔,两人的鼾声戛然而止,没过多久便又悠长而均匀地响了起来。 聂小倩走向宁采臣,在他身边缓缓躺下,嫩葱般的纤纤玉指轻柔地抚上他的脸颊。 宁采臣晃了晃脑袋,仿佛受到了骚扰一样不满地“吧唧”下嘴。 聂小倩“噗嗤”一笑,手指大胆地在他脸颊上揉搓起来。 宁采臣皱着眉头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张精致美艳的脸,吓得他惊叫一声从地上窜起,指着聂小倩说:“你你你你你是什么人?” 聂小倩侧卧在地上,抬头看着他,一脸委屈地说:“公子你好生粗鲁。” 宁采臣冷静了下来,温和有礼地说道:“男女授受不亲,不知姑娘为何会出现在此地,但刚刚着实……” “?g,”聂小倩从地上爬起,伸出两根手指按住他的嘴,伏在他的耳边轻轻呵了口气,“这月圆之夜,小女想同公子共度良宵,不知公子可否……” 话还没说完,宁采臣就惊慌失措地将她推开,垂下眼帘不再看她,不悦地说道:“姑娘这说的是什么话?就算你不怕别人的议论,我还怕别人的闲话呢。” 说罢,他看了眼还在熟睡的燕赤霞和福安,心说这俩人莫不是睡死了过去,闹出这么大动静居然还不醒? 聂小倩看穿了他的心思,勾唇一笑,说:“他们不会醒过来了,今夜注定是属于你我的。” 她一步步逼近宁采臣,宁采臣满头大汗地一步步后退着。突然,他被一把短刀绊了一下,于是赶紧捡起那把刀,用刀尖对准聂小倩,呵斥道:“你别过来!” 顾淮愣了一下,宁采臣手中的那把刀正是他的贴身短刀,那刀触碰到鬼魂的怨气便会自动伸长,化为削铁如泥的长刀。 宁采臣拿着这把刀对着聂小倩,若是没控制住伤到了对方,那自己可就成了破坏姻缘的千古罪人了。顾淮有些郁闷地想道。 聂小倩看着明晃晃的刀刃,纤细的身子微微一颤,接着,豆大的泪珠从一对朦胧的美目中掉落。 宁采臣一愣,手忙脚乱地扔下短刀,满脸无措道:“哎,你别哭,我最见不得女人家哭了。姑娘莫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聂小倩抬起头,抽抽搭搭地说:“公子实乃贤良之人,我不忍害你。实不相瞒,我已经死了,所以我是鬼,不是人。” “啊!”宁采臣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惊恐地看着面前的女鬼。 “公子莫怕,小女姓聂,名小倩,十八岁身故,葬于这兰若寺旁,被恶人胁迫,做些下贱肮脏的事。公子还是快些离开的好,待在这里,怕那女魔头折返加害于你。” “下贱肮脏的事?谁胁迫你,做什么事?” “当然是伺候男人的事,”聂小倩表情屈辱地说,“那女魔头强迫我跟寺里的男人睡觉,吸取男人的精气。” “怎会有这种事,还有没有王法?”宁采臣愤怒地站起,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害羞,脸上通红一片。 “公子要实在可怜小女,帮我个忙可好?” “你讲。” “兰若寺北边有一棵大杨树,树下埋着我的尸骨。小女是金华聂家村人氏,公子可否将小女的尸骨挖出,将它带回我的家乡埋葬?” “姑娘放心,我宁某定会帮你。” “多谢公子,公子的大恩大德,小女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哎,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顾淮在窗外看着宁采臣红得快滴血的脸,不禁露出了一丝看好戏的笑。 他打了个哈欠,准备绕着寺院转悠一圈,心想回来的时候,聂小倩就应该离开了,他也就方便进屋睡觉了。 可刚一回头,便感到一股异香扑面而来。他心底暗呼不妙,可还未来得及屏住呼吸,便失去了意识,倒进了一个温软芳香的怀抱。 那被唤作“姥姥”的女子轻佻地看着双目紧闭的顾淮,纤长的嫩指捏了捏他的下巴。 “真是个俊俏的小生,他的精气想必也甜美极了。” 随后,她看向身后的唐装女子,道:“婉幽,去吧小倩那个贱人给我带回来!” 说罢,便携着顾淮消失在一片紫色雾气之中了。 所有人都没看到,原先鼾声大作的燕赤霞,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睛,透过窗子的小孔看着姥姥和顾淮消失的地方,目光阴晴不定。 11.聂小倩(3) http://.biquxs.info/

顾淮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感觉身体被什么软软的凉凉的东西紧紧地缠着,旁边有个声音在焦灼地呼唤自己的名字。 “二青……别闹……”他下意识地呢喃着。 那个聒噪的声音仍在他耳边喋喋不休,扰得他心烦意乱:“子泓,顾子泓,顾子泓,你快醒过来!” 顾淮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棵粗壮的大树上。 身上缠绕着一圈一圈翠绿的藤蔓,将他牢牢地紧箍住。顾淮挣扎了一下,结果那藤蔓缠得更紧了,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顾淮低头失神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藤蔓,他还以为缠着他的是二青,却忘了二青已经离开了他。 “子泓,你终于醒了!” 顾淮循着声音看去,发现距离自己不到五米的地方绑着一个白面书生,那书生正是宁采臣。 顾淮心底一惊,问宁采臣:“宁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采臣重重地叹了两口气,道:“说来话长,你我是被一个千年女魔头劫持到了这里,看着这四周的景象,我们恐怕也凶多吉少了啊。” 顾淮环顾四周,发现此地稀稀疏疏地生长了一堆参天大树,每棵树上都绑了一个男子。那些男子一个个面容枯槁,骨瘦如柴,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有的甚至只剩下一具骨架。 “他们都被吸干了精气,死掉了,接下来应该就轮到我们了,”宁采臣苦笑着,破罐子破摔地说道,“可惜我宁某年纪轻轻,才华横溢,还未考取功名,就要落得个惨死于女妖之口的下场……” “聂小倩呢?”顾淮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 宁采臣愣了愣,惊愕地问:“你怎么知道小倩的事?” 顾淮定定地看着他,不做回答。 “小倩是个好姑娘,昨晚她还劝我离开这是非之地,可话还没说完,一个恶女人就闯了进来,将我掳劫到了这里。” 顾淮垂下了眼帘,这么看来,绑了他和宁采臣的人应该就是昨晚那个被叫作“姥姥”的女子。这位“姥姥”应该是个很难对付的妖物,他们得赶紧想办法逃走。 正在他出神之际,面前升腾起一片紫红色的烟雾,那位“姥姥”翩翩而至,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宁采臣激动地大喊:“小倩呢,你把小倩怎么样了?” “姥姥”冷笑一声,道:“你问那个贱人?哼,她被我抓回来后,放在三昧真火上炙烤,已经灰飞烟灭了,哈哈哈哈哈。” 宁采臣双目失神地看着面前笑得癫狂的女人,突然,他爆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身体拼命挣扎着想脱离藤蔓的桎梏。 “女魔头,你不得好死!” “姥姥”飞到宁采臣身边,扬手重重地打了他一耳。宁采臣右脸登时肿起一大片,尖锐的指甲划破了细嫩的皮肤,鲜血顺着脸庞滑下,滴落在地。 宁采臣到底也是个文弱书生,挨了女妖的一掌,瞬间眼前直冒金星,垂下脑袋晕了过去。 “你不要碰他!”顾淮见女妖伤害宁采臣,惊惧又愤怒地制止道。 女妖缓缓扭头看向顾淮,鲜红欲滴的嘴唇一勾,露出个妖娆的笑容。 “怎么,他骂我,还不许我还手了?” 女妖换上了一副娇柔的语气,这声音酥酥麻麻的,仿佛有无数根羽毛在顾淮心头骚动,他颤了颤,起了一后背鸡皮疙瘩。 女妖见顾淮这副难受得要死的模样,不禁掩面笑出了声。只见他一对黑溜溜的眼睛警惕地盯着她,被捆在树上的、修长的身体微不可见地颤抖着,像极了捕猎时碰到的无处可逃的小梅花鹿。 即便恐惧到了如此地步,还是握紧了拳头,伸直了脖子,靠着从心底硬挤出的一丝勇气,直视着她,呵斥她不要伤害宁采臣。 这模样,真是可爱死了……女妖舔了舔嘴唇,心头升起一股怜惜之情,让她想要温柔地对待面前的男子。 “你怕我?”不知何时,女妖移动到了顾淮面前,用长长的指甲挑起了他的下巴,玩味地看着他。 “不。”顾淮额角滑下一滴冷汗,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女妖暗红色的眼眸。 “那……你可愿同我行周公之礼?” 听到这话,顾淮白净的面皮上晕上了一层红晕,他羞愤交加地看着女妖,咬牙切齿道:“你想杀就杀,莫要这样侮辱人!” 女妖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她猛地甩下顾淮的脑袋,狠狠地说:“敬酒不吃吃罚酒。” 只见她长袖一挥,原本缠绕着顾淮的藤蔓蠕动起来,一个软趴趴的触角伸到顾淮嘴边,撬开了他的唇瓣和牙关,直直地冲入他的喉咙。 另一只触角探入他的衣领…… 顾淮脑袋“轰”一声炸裂开来,他气得双目泛红,喉间的藤蔓搅得他一阵阵反胃,他想也不想地狠狠地咬了下去。 “噗叽”一声,藤蔓在顾淮口中爆裂,喷了他一嘴猩红的汁水,像血一般从嘴角沿着下颚缓缓淌下。 顾淮口中一片血一般的腥甜,又带着点淡淡的花果的芳香。一部分汁水顺着喉管滑入了肺腑。 顾淮的意识又开始模糊起来,眼前烟雾缭绕,出现了一间破旧的砖瓦平房。 烟雾逐渐散去,面前的房子似曾相识,他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顾淮伸手轻轻碰了碰斑驳的红漆铁门,瞬间,一股心摧肺裂的痛楚铺天盖地地袭来。顾淮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心底泛起疑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门里隐藏的又是什么? 心底有个答案呼之欲出,顾淮有预感,只要他打开这扇门,一个埋藏在他心底十几年的匣子就会被打开。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又缓慢地推开了铁门。 铁门发出“咯叽咯叽”的阴沉诡异的声音,慢慢张开了它阴森可怖的大嘴,一幅血腥残忍的画卷缓缓呈现在了顾淮面前。 眼前是一片刺目的红,刺得他头晕目眩,站立不稳。 满地的鲜血,残肢,还有三具表情狰狞的尸体。 一个背对着他的男子慢慢转过身来,五官笼罩在一团阴影下,顾淮隐隐看到他的嘴唇翘起,露出一个诡异又残酷的笑。他的衣裤已被染成血的红色,手上拿着一把菜刀,沾着褐色的粘稠的血液。 顾淮瞳孔骤缩,巨大的信息塞满了他的大脑,挤得他整个身体都快要爆裂开来。 他想起来了—— 那是他七岁的一天。他兴冲冲地和小伙伴告别,背着小书包一蹦一跳地回家,结果打开门,看到的却是父母和妹妹三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当时那个入室杀人的凶手还没有走,见到放学回家的顾淮,对着他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年幼的顾淮当时直接吓得尖叫一声,昏倒在地。 醒来了之后,他便什么都不记得了,忘记了自己曾经有过亲人,忘记了亲人的惨死,忘记了那个杀了他全家的男人的笑容,忘记了自己过往的一切…… 只知道自己叫顾淮,无父无母,生长在孤儿院。 如今,他想起来了,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顾淮疯狂地扑向地上的三具尸体,结果就在快要触碰到之时,眼前的一切碎裂开来,变成了一片纯白色的空间。 顾淮泪流满面地跪倒在地,失去理智地凄厉地哭嚎着。 恍惚中,面前出现了个人影。那人眉目温柔,穿着油渍斑斑的围裙,眼睛弯成了月牙儿状冲他笑,对着他伸出了一只手。 “淮淮。” 是他记忆中的面容,也是他记忆中的声音,是他记忆中的…… “妈妈……”顾淮泣不成声地喊道,爬起来冲向那个身影,像小时候那样,扑进了那人的怀抱。 “淮淮,别哭。”女人宽厚的手掌一下下轻轻拍打着顾淮的后背,顾淮整个脑袋陷在她的怀抱中,哭得一抽一抽的。 “顾淮。”头顶的声音突然变为了浑厚低沉的男音,顾淮吃惊地抬起头,撞入眼帘的是蓝玉烟那张俊美张扬的脸。 顾淮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几天之前,蓝玉烟将他抱在怀中亲吻他的画面,当时,他还将舌头伸了进来…… 蓝玉烟突然凑到他的面前,离得很近很近,顾淮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说话时吐出的温度。 他说:“我想吻你。” 顾淮眼前一阵眩晕,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却像受了蛊惑一般,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蓝玉烟轻笑一声,吻向顾淮的唇瓣…… 顾淮阖上了双眸,泪水打湿了睫毛,顺着面颊滑下…… 就在二人的唇瓣快要贴合在一起之时,身后传来一声响彻云霄的暴喝,眼前金光一闪,接着,顾淮就被拉入了一个坚硬宽厚的怀抱。 那人搂着顾淮的腰,在空中转了两圈,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顾淮不解地抬头一看,发现那人正是在兰若寺碰到的燕赤霞。 而刚刚的“蓝玉烟”,外壳一点点碎裂,变为了一身暗红的女妖。 女妖吐出一口鲜血,伸手指着燕赤霞,咬牙切齿道:“臭道士,坏我好事!” 燕赤霞不理睬她,转身按着顾淮的双肩,对他说:“子泓兄弟,你刚刚中了幻术,那妖物会用幻术唤醒人心中最不愿面对的事物,从而达到控制别人的目的,实在是卑鄙至极。你……可有受伤?” 顾淮疲惫地摇了摇头。 12.聂小倩(4) http://.biquxs.info/

二青离开了顾淮之后,默默地爬到寺院外,在一棵大树旁盘旋着卧下。 当时看到燕赤霞一脸猥琐地盯着顾淮的裸足,他简直气得肺都要炸裂。 他的东西向来由不得别人玷污。在他看来,顾淮喂养了他,就理所应当地成为了他的所有物。而那该死的燕赤霞,居然用如此大胆并不加遮掩的目光,窥探属于他的东西,这是二青无论如何都无法忍受的。 更让他寒心的是,顾淮不但不帮着他咬死那个燕赤霞,还对自己发火,还把自己用力地、毫不怜惜地摔在地上,让自己在泥泞里滚了两圈,使得自己这一身纤尘不染的、高贵的皮肤变得污渍斑斑。 一想到这里,二青就气得无法安坐,他暴躁地绕着树干爬了两圈,吐着他鲜红又威严的红信子,发出“嘶嘶嘶”的怒吼。 也罢,像顾淮那种家伙,丢掉也没什么可惜的。 二青懒洋洋地挂在树干上,开始在心里数落顾淮的缺点:又笨、又呆、反应又迟钝、还是个没什么武力值的人类……唔,不过长得很好看,慢半拍的样子也很可爱,没什么武力值却总是很温柔,就算受伤生病了也不会忘记给自己喂食…… 想到这里,二青的心里像堵了块石头一样闷闷的,还有点酸。眼眶被什么东西刺得生疼,让他几乎忍不住想掉下眼泪来。 他索性闭上眼睛,准备美美地睡上一掉,第二天醒来绝对能将顾淮这家伙忘得一干二净。 正在他迷迷糊糊快要进入梦乡之时,耳边“呼”地一阵疾风掠过。二青连忙睁开眼睛,看到一个高大壮硕的身影向着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燕赤霞?他在做什么?大晚上的他要去哪? 心头涌上一丝不好的预感,二青“嗖”地一声窜了出去,紧紧跟在了燕赤霞身边,在他身旁的草地中疾速滑行着。 他跟着燕赤霞进入了一片稀疏的丛林,这里每棵树都高大得直插云霄,上面还都绑着一个死去的男人。 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是顾淮。 此刻,他正浑身无力地跪倒在地上,眼神迷离,满脸泪水。 二青心中一痛,突然,他发现顾淮身边站着一个暗红纱裙的女人,此时正捧着顾淮的脸,对着他的嘴唇就要吻下去。 二青气得想冲上去撕碎那个女人,结果身旁的身影快了自己一步,一道金光打伤了那个女人,将顾淮抢入了怀中。 燕赤霞搂着顾淮的腰翩翩落地,二青僵硬地卧在一边,气得肚子都鼓起来了一块儿。 那女子和燕赤霞话没说几句,便打了起来。二青悄悄地滑进顾淮身旁的草丛中,露出一对眼睛观战。 燕赤霞甩动拂尘,几道金色的光波飞出,对着女子刺了过去。 女子长袖飞舞,身后的绿色藤蔓弯弯曲曲地在她身前形成一道屏障,阻隔了燕赤霞的攻击,接着,又像利剑一般冲向燕赤霞。 燕赤霞纵身一跃避过,踩上蜂拥而至的藤蔓,足尖一点跃向女子,手中的拂尘横向一划,一道刺眼的金光疾速射向女子,女子躲闪不及,被金光击中,惨叫一声飞了出去,倒在地上吐出一口黑血。 看清女子面容的一刹那,二青惊愕地瞪大了眼睛——那不是他的表姐落蕊吗? “受死吧妖孽!” 燕赤霞大喝一声,舞动着拂尘继续对女子发动攻击,女子苦笑了一下,认命地闭上眼睛。 无数道金光在空中聚合,汇成了一个八卦图的形状,对着女子压了下去。 就在金色的八卦图快要压在女子身上的一刻,一条骨鞭甩过,携着一股奇异的冷香,硬生生搅碎了燕赤霞的八卦图。 蓝玉烟脚踏香风缓缓落地,挡在落蕊身前,收回手中的长鞭,意味深长地看着对面的燕赤霞和顾淮。 燕赤霞看到蓝玉烟的一瞬,惊愕地长大了嘴巴,随后甩动拂尘指向蓝玉烟,怒斥道:“你又是何人,为何阻挡我铲除妖孽?” 蓝玉烟冷哼一声,对他不做理睬,看着顾淮眯起了眼睛。 顾淮垂下眼帘,像是发生了什么一样不敢与蓝玉烟对视,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 蓝玉烟见他这副模样,不禁怒火中烧,恨不得冲上前去揪起他的衣领,捏住他的下颚,强迫他直视着自己,质问他在躲些什么。 但他终归还是没有这样做。 他换上一张恭敬又疏远的笑脸,客客气气地说道:“顾公子,你我竟在此地再次相会,可真是有缘呢。不过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儿,莫不是我表姐得罪了你和你的这位朋友?” 顾淮一愣,看了看蓝玉烟,又看了看他身后的落蕊,问:“她……是蓝公子表姐?” 蓝玉烟淡淡一笑,转身面对倒在地上的落蕊,皱着眉头道:“你这是在做什么,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教我差点认不出你来。” 落蕊垂下头去,用长袖拭去嘴边黑红的鲜血,轻咳一声,哑声道:“不要你管。” “哼,不要我管?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仅差一步就要堕入魔道……你莫非还是忘不了那个陈永楠?” 落蕊暴躁地随手操起一根藤蔓照着蓝玉烟抽了过来。蓝玉烟侧身一躲,那藤条的力道收不住,眼见就要抽到顾淮身上。蓝玉烟低声咒骂了一句,飞扑过去搂住顾淮避开了藤蔓的攻击。 藤条“嗖”地抽打在顾淮刚刚站立的土地上,登时石块崩碎沙土飞扬。 “你疯了吗?”蓝玉烟双目仿佛要喷火一般,愤怒地看着落蕊。 “不准提那个名字……再提那个人,我就杀了你!”落蕊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露出一个阴狠又悲凉的笑,“堕入魔道?我才不怕呢。” “你冷静点,待你积满功德,赎尽罪过,就可重回天庭,再列仙班,何必为了儿女情长,将自己置于这种境地?” “呸,我才不回什么狗屁天庭,想到天庭有那个狗男人,我就恶心!” 蓝玉烟沉默一会儿,问:“你当真如此恨他?” “哈哈哈哈哈。”落蕊突然癫狂地大笑起来,黑红的血从她的眼眶中滑落。 “怎能不恨?五百年前,我真心待他,我甚至愿意剔除仙骨,只为与他相伴。而他,却利用我,把我当作修道成仙的垫脚石……后来,我们的恋情暴露,玉帝大怒。我跪在玉帝面前,苦苦哀求,请求玉帝除去我的仙籍,成全我和……” “而那个狗男人,却舍不得他仙家的身份,否认了我们之间的恩情……后来,我被打入人间,化为树妖,受尽折磨,而他,却在天庭舒舒服服做他的神仙……” “自那之后,我就认定,这世间的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这几百年来,我集结了各路孤魂怨鬼,命令她们吸取男人的精气,只为杀尽这天下一切狗男人。” “为了这个目的,我就算堕入魔道,化为魔物,也在所不惜。” 蓝玉烟定定地看着她,静静地等她说完。 落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黑红的血泪顺势淌入她的口中。 “你当真认为是他负了你?” 落蕊缓缓地抬起头,一言不发地看着蓝玉烟。 “假如……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呢?” “你说什么?”落蕊地眼睛猛地睁大,眼底腥红一片。 “你且在这里等候片刻,我去去就来。”蓝玉烟对落蕊说道。 随后,他又看向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的顾淮,表情复杂。他拽起顾淮的手腕,对他说:“你在这里看着你那位朋友,莫要叫他再跟我表姐发生争执……当然,若我表姐再次欺侮于你,待我回来,告知于我。我……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不知为何,他的舌头竟像打了结一般,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来。 顾淮怔怔地看着他,呆愣愣地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听懂没听懂。蓝玉烟在心底暗骂一声“呆子”,嘴角却无意识地微微翘起。 蓝玉烟转身化作一缕绿烟离去,过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再次返回,身旁还跟了一个披头散发,形销骨立的男子。 落蕊见到那男子的一刹那,猛地从地上弹起,身体像筛糠一般抖动不止。 那男子穿着一袭破旧的白袍,上面还沾着斑斑驳驳的血迹,一只手扭曲变形,形状狰狞。他的脸颊凹陷,皮肤是病态的苍白。 只见他迈着艰难的步伐,一瘸一拐地走向落蕊。落蕊一边摇着头后退,一边捂住嘴,血泪抑制不住地淌了一脸。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落蕊呜咽着、含糊不清地喊道。 那人朝着落蕊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低头笑了一下,露出一口残缺不全的烂牙。 “我是陈永楠啊,你最恨的人。” “你……你不是该在天庭当你的神仙,享你的仙福吗,怎会弄成了这个样子?” “不瞒你说,在你被打入凡间之后,我便自愿堕入无间地狱,承受剜骨削肉之苦,承受了……五百年。” “不……” “为的就是尽早替你赎清罪孽,让你重回仙班。” “你骗人……” “当年我在玉帝面前,否认与你的情义,为的就是让你免去责罚,却没想到,你竟甘愿从那诛仙台一跃而下,落入人间,贬为妖物。” 落蕊已是泣不成声,她脱力地滑坐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吼道:“可我不想当什么神仙,我……我只想跟你永远在一起啊!” “玉帝说,你若在人间积满一千件功德,便能洗脱罪孽,重回天庭。可你在这人间,不但不行善积德,反而坏事做尽,滥杀无辜……我在无间地狱的五百年间,每天都生不如死,但一想到,所做的这些都是为了你,便也觉得值了……如今,我已替你修满功德,你……可以回天庭去了……” 落蕊的头像拨浪鼓一般疯狂地摇着,头上的银梳掉落在地,发髻散落开来,瀑布般的青丝披了一身。 陈永楠弯下腰去,替落蕊撩开挡在脸前的乱发,静静地看着那张精致美艳的脸,眼中满是化解不开的温柔。 落蕊仰着头,止了眼泪,痴痴地看着他。 两人就这样默默对视着,时间仿佛就此静止,仿佛这样,一直对视着,就会到天荒地老。 陈永楠干枯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落蕊愣在了那里,她仿佛看到了五百年前那个风流俊美的男子。当时,他也是这样对她笑着,笑得温柔,让她整颗心都化为了一滩水。 陈永楠的身体突然整个碎裂开来,化为了无数道淡紫色的光,射向落蕊的身体。 “不!!” 落蕊撕心裂肺地呼喊着,飞快地向着陈永楠扑去,却只触碰到一缕淡紫色的烟雾。 13.聂小倩(5) http://.biquxs.info/

落蕊双目失神地看着那片淡紫色的烟雾,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握住它。结果那烟雾却从她的指间穿过,氤氲着环绕在她的周身。 突然,千万道暗红色的光芒从落蕊体内/射出,随之散出一片黑雾。光芒的颜色随着黑雾的扩散逐渐变浅,最终变成了耀眼又圣洁的金色。 大地开始剧烈摇动,一棵棵参天的大树开始崩裂、倒塌,地面出现一道道裂痕。 顾淮在这巨大的震动中站立不稳,跌倒在了地上,颠簸着滚了两圈,肋骨撞到了一颗石头上,撞得他生疼。 这时,一双手将他扯了起来,顾淮直直地跌入了一个坚硬、宽厚、又夹杂着一股异香的怀抱。腰间被一只有力的臂膀紧紧勒住,一股力量将他往上一带,便双脚悬空随着那人飞了起来。 顾淮扭过头,看到的是蓝玉烟那张英挺的侧脸。他眼前一阵眩晕,呆呆地盯着那张脸愣在了那里。 蓝玉烟回头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搂着他在空中旋转飞动,最后稳稳地落在一处安全的地面。 远处一片颠簸中,一抹白色的身影飞速掠过,正好接住了从树上掉落的宁采臣。 大地的摇动逐渐停下,原先一棵棵参天大树,仿佛瞬间枯萎了一般,耷拉下了脑袋,瘦瘦矮矮地瑟缩成了一团。 落蕊颓然站立在枯木林中,暗红色的曳地长裙变为了绯红色的纱裙,原先浓艳的红唇变为了淡淡的藕粉色。整个人纤尘不染,不食人间烟火,没了原来的半分妖冶鬼魅,仿佛浑身的污浊都在这一瞬被清空洗净。 她弯下腰去,颤抖着捡起地上掉落的银梳,捧在手中,双目含泪地笑了起来。 五百年前,风流儒雅的书生,亲手将这把银梳插在娇靥如花的仙女的发上,在她耳边倾诉爱意。 五百年后,怨鬼替女妖赎尽罪孽,灰飞烟灭。坏事做尽的女妖,终于变回了原先那个清雅纯真的仙子,然而代价是,永远失去了自己的挚爱。 她将银梳插在头上,清泪从眼角流出,淡色的唇翕动着,自言自语地喃喃道:“我恨死你了,我恨死你了……陈永楠……” * 顾淮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心中百感交集。 突然,他的眼前浮现出在落蕊的幻术中看到的景象,自己眼睁睁看着家人惨死、杀人凶手就在自己面前的场景。 他想起来了,他什么都想起来了,尘封了十几年的记忆的匣子在这一天终于被打开了。 “你还好吗?”蓝玉烟一脸担心地看着顾淮。 “还好。”顾淮手忙脚乱地用袖子在泛红的双目旁擦了擦,没有泪水,原先的泪痕也已风干。 “有心事?” “没有,不劳蓝公子费心了。”顾淮勾起嘴角冲蓝玉烟笑了下,双目有些红肿,将原先又宽又明显的双眼皮撑得只剩窄窄一条,配合着脸上牵强的笑容,看起来有些滑稽。 “不愿意跟我说?”蓝玉烟皱了皱眉,看着顾淮肿得跟核桃一样的双眼,心底突然升起一股欲望,让他想对着两颗又大又圆的核桃狠狠地咬下去。 “唉,不是我不愿意,只是就算我说了,您也帮不了我,不是吗?” 蓝玉烟不说话,直勾勾地看着顾淮,顾淮也不说话了,静静地与他对视。 蓝玉烟感觉自己的理智在一点点被抽走,他的目光游走在顾淮的脸上,最终在两瓣形状美好的唇上停了下来。 他的脸慢慢凑近顾淮,鬼使神差地想要舔上那两瓣唇,尝一尝那滋味是否同他想象的一样甘美。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叫喊:“子泓兄弟,你没事吧!” 顾淮猛地后退几步,与蓝玉烟拉开距离,转身应道:“我没事,燕兄没有受伤吧,还有宁兄……这是……” 顾淮看到宁采臣身边跟着的美艳女子时,愣了一下。 “这是小倩啊,你不是认识她的嘛!”宁采臣心情大好地拉住顾淮,兴冲冲地介绍道。 聂小倩有些矜持地垂下了眼帘。 “子泓兄弟,这位,是你的朋友?”燕赤霞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蓝玉烟,问道。 “这位公子多次救了顾淮的性命,与其说是朋友,更应该算是……恩公吧。”顾淮答道。 燕赤霞肃然起敬地冲蓝玉烟抱拳道:“燕某见公子一表人才,气度不凡,定非凡人。在下姓燕,名赤霞,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蓝玉烟将手背到身后,冷哼一声扭过头去,看也不看燕赤霞,眼中是满满的不屑。 顿时,气氛陷入了一片尴尬。 顾淮看看蓝玉烟,再看看燕赤霞,连忙打圆场道:“这位蓝公子名叫蓝玉烟,虽然看起来不大好接触,但其实人很好的,燕兄你别……” 燕赤霞哈哈大笑道:“不要紧不要紧,我明白,这位公子心高气傲,看不起我燕某嘛。” 他们几人站在原地交谈了片刻,便一同回了兰若寺。宁采臣在寺旁的杨树下挖到了小倩的骨灰坛,将它吃力地抱了出来,用几层布牢牢地包好,放进行囊中,准备等到返乡之时,路过聂家村,将之带到小倩的故土埋葬。 顾淮蹲在寺院内的一条小溪旁,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心不在焉地往溪流里扔石子儿。 “你在做什么?” 顾淮吓了一跳,连忙扭头,结果脚下的鹅卵石沾了水,滑不溜秋的,他一不小心没站住,整个人“噗通”一声跌入了溪流之中。 蓝玉烟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也“噗通”一声跳了下去。 两人同时从刚刚没过腰间的溪水中站了起来,浑身湿漉漉的,大眼瞪小眼。 顾淮抹了把脸,问:“我脚一滑摔下来了,你跳下来干嘛?” 蓝玉烟目光游离地看向远方,随后又重新聚焦看着顾淮,面无表情地说:“不知道。” 顾淮:……? 蓝玉烟:…… 顾淮无奈地叹了口气,扒着河岸想翻上去。却发现河岸像打了蜡似的,完全使不上力。 正在他犯难的时候,突然感到一双手从身后把他抱了起来,将他稳稳地送上了岸。 接着,蓝玉烟凌空一跃,跳了上来,站在了他的身旁。 顾淮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道:“多谢蓝公子了,又救了我一次。” 蓝玉烟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在他脑门上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道:“你怎么笨成这样?好端端站着都能摔下去?” 说罢,便拉着他向卧房走去,边走训斥道:“早知你们凡人笨手笨脚,弱不禁风,唉,你快些给我回去把湿衣服换下来,别受了冻得了风寒,又给我添麻烦。” 燕赤霞和宁采臣都不在房中,福安也不知上哪去了。顾淮从行囊中取出一套新的衣袍,看了看站在一边还在滴水的蓝玉烟,问:“蓝公子不换衣服吗?” 蓝玉烟摇了摇头:“我不需要。” 顾淮悻悻地垂下脑袋,脱得仅剩中衣时,却发现蓝玉烟坐在一边,悠闲地撑着下巴,看好戏似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顾淮耳根一热,道:“蓝公子不必这样看着我吧,让我怪不自在的。” “嗯?”蓝玉烟嗤笑一声,云淡风轻地说,“我看你脱衣服做什么?你以为你很好看么?” 顾淮心想蓝玉烟说得对,他们都是男人,换个衣服有什么好回避的。 于是,他就在蓝玉烟火热的目光的注视下,忍住自己心里那一丁点不适,一层层脱掉中衣、中裤、亵裤,再将新的一层层穿了上来。 “你刚刚在溪边做什么?”蓝玉烟终于别过了目光,随意地翘起腿来,问道。 顾淮回想了一下,他回到兰若寺后,先是将兰若寺上上下下找了一遍,也没找到二青,知道那青蛇是真的弃他而去了,便蹲在溪边黯然神伤。 “没什么,丢了个东西,怎么都找不到了,有点难过。” “丢了什么东西?” “一条蛇。” “蛇?”蓝玉烟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激动地看着他。 “那蛇是我从山里捡来的,见它聪明又有灵气,便带着上路了。结果没想到,他跟了我这么久,居然还会乱咬人。那晚,我见它要咬人,气昏了头,便把它仍在草地里训斥了一通,然后它就爬走了,到现在也不见踪影。” 蓝玉烟摸了摸下巴,问:“你现在是不是很想找回你的蛇?” 顾淮点了点头。 蓝玉烟心底乐开了花儿,装模作样地轻咳了一声,故意用冷淡的声音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既然这么喜欢你的蛇,怎能这么粗鲁地对待它呢?” “可是是它先咬的人……” “?g,”蓝玉烟打断了顾淮的话,问,“是那什么燕赤霞重要还是你的蛇重要?” 顾淮心底纳闷,这蓝玉烟怎么知道二青要咬的是燕赤霞? 蓝玉烟显然看穿了他心中所想,道:“我是神仙,我什么都知道。” “噢。”顾淮豁然开朗地点了点头。 “你要想找回你的蛇,也不是没有法子。” “真的吗?”顾淮眼睛亮了亮。 蓝玉烟看着顾淮黑亮黑亮的眼睛,默默咽了口口水,接着说道:“只要你在此发誓,再也不对它发脾气,再也不把它摔到地上,走哪都带着它,再也……不抛弃它。那么,你的蛇就能回到你身边。” 14 回家 http://.biquxs.info/

顾淮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帘,随即又看向蓝玉烟,表情虔诚又郑重地说道:“我发誓,我不会再那样对待二青了。” 蓝玉烟见顾淮认真的模样,憋笑憋得脸都快抽筋了。他别过脸去,说:“这还不够,你还得发誓,你还要说,以后,无论生老病死,贫穷富贵,你都会对它不离不弃。” 顾淮愣了一下,心想这是什么鬼誓言,满满的结婚誓词的既视感。 “怎么,不想让你的蛇回来了?”蓝玉烟见顾淮有些犹豫,心中不免泛起一丝不悦,语气也冷下来了几分。 “我发誓,无论生老病死,贫穷富贵,我都不会抛弃它,”顾淮顿了顿,继续说道,“若我食言,愿遭天谴……” 话没说完,嘴唇就被一根修长有力的手指压住了。 蓝玉烟按了按顾淮的唇,仿佛极享受那柔软的触感似的。他凑近顾淮,二人几乎是鼻尖碰着鼻尖。 顾淮的瞳孔不自觉地放大,不知为何,他感到心脏越跳越快,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胸腔。这种感觉他从未感受过,不禁有些吸不上来气,眼前因为窒息一阵阵发黑。 “别说什么天谴,没有人能责罚你。”蓝玉烟轻轻地说道。醇厚的声音如同一壶陈年老酒,伴着令人迷醉的香气,让顾淮又是一阵眩晕。 蓝玉烟见顾淮这一副晕晕乎乎的样子,心里仿佛被点燃了一朵火苗,一窜一窜灼烧着自己的五脏六腑。他不受控制地伸手搂住了顾淮的腰。 顾淮浑身一颤,猛地推开了蓝玉烟,他急急忙忙转过身去,大口大口喘着气,耳根一片通红。 二人都没有说话,屋内的气氛诡异到了极致。 良久,蓝玉烟悠悠地开口:“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至于你的蛇,你不必担心,你既然已经照我说的做了,它定会回到你的身边。” 顾淮回过神来,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蓝玉烟就化为了一缕绿烟,消失在了面前。 顾淮怔怔地看着还未完全散去的绿烟,心乱如麻。他随手捧起一杯水,“咕咚咕咚”给自己灌了下去。 他“咚”一声把空杯子放到桌上,用袖子狠狠擦着下巴上挂着的水珠,愣是将白嫩的皮肤擦出了一道红印子。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顾淮循声看去,发现屋外空无一人。他心中警铃大作,心想难道又开始闹鬼了? 就在他心都提到嗓子眼的时候,看到地上出现了只绿色的蛇,悠然自得地从门外爬了进来。 顾淮大喜过望地捧起那只蛇,那蛇的身子慵懒地耷拉着,松松地缠着他的手臂。 “二青,你去哪里了?让我找了好久,我还以为你……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呢。” 二青浑身湿漉漉滑不溜秋的,时不时地往地上淌一滴水。顾淮搓了搓他的皮,问:“你从哪弄得这么湿,难道你也掉河里去了?” 说罢,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噗嗤”笑出了声。 二青抬起头来,两颗黑黝黝的圆眼睛直直地盯着他。顾淮的笑声渐渐停下来,他看着二青,眼前渐渐浮现出蓝玉烟那张脸,他竟然隐隐觉得二青和蓝玉烟长得……很像。 顾淮摇了摇脑袋,似乎想把这种荒诞的想法从自己脑海中甩出去。他觉得自己最近可能是太过清闲,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往外冒了。 顾淮在兰若寺又住了一日,便继续上路了。 宁采臣和聂小倩还要在这寺中停留几日,顾淮便与燕赤霞搭伙赶路。他们二人在安徽地带分别,顾淮要走水路回山西的家,燕赤霞要继续走陆路前往西京。 经过几日的相处,顾淮发现燕赤霞不但武力高强,而且还为人仗义,一路上对顾淮十分照顾。临到分别之时,不禁有几分不舍,原来他已将燕赤霞当成了兄长一般的人物。 江边,风将几人的发巾吹得飘飘扬扬,燕赤霞看着顾淮,叹了口气,略带惆怅地说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贤弟你可要多多保重呐。” “燕兄也是。” “福安,你可要照顾好你家少爷,莫要叫他再被什么妖魔鬼怪捉了去。”燕赤霞调笑着说。 “得嘞,小的一定保护好少爷,”福安笑着应道,“不过……少爷他比我厉害,若真再有妖怪前来害他,小的怕是也招架不住……” “那你就用命护着他。” “唉,你们这说的是什么话,我难道还不能自己保护自己了?”顾淮笑着摇了摇头。 “贤弟,待我处理好了手头的事情,便去山西找你。” “燕兄一定要来,我定会好好招待你的。” 此时,身后响起了船家的催促声。 顾淮看了一眼燕赤霞,抱拳道:“我也该上路了,我们就此别过吧。” “保重。” 顾淮笑了一下,转身向船走去,可刚迈出一步,就被燕赤霞拽住了手。他回头,疑惑地问:“燕兄?” “贤弟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燕赤霞脸上是满满的关心与忧虑。 顾淮心头泛起一阵感动,鼻尖有些酸涩,对着燕赤霞说了声:“告辞。”便坐进了小船中。 燕赤霞站在江边,目送着载着顾淮的小船渐行渐远,消失在天际。他脸上挂着的关切消失殆尽,勾起一边嘴角,露出一个没有一丝温度的笑,喃喃道:“顾淮,蓝玉烟,螟骨鞭……有趣,有趣极了……” *** 顾淮他们在这晃晃荡荡的小船上待了五天,便抵达了太原城。 他回家时,远远地看到自家老父站在家门口迎接他。 顾淮的父亲顾显荣穿着一身玄色方胜纹缎袍,头顶的发已见花白。只见他双目含泪地迎向顾淮,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爬满皱纹的手,却在顾淮的脸颊旁顿住。 顾淮心头一酸,说道:“爹,孩儿回来了。” 那只手转而按向顾淮的肩头,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两下。 “好孩子,你能平安回来就好,能回来就好……” 顾显荣说罢,便低下头去,眼眶已是通红一片。 顾淮跟着顾显荣走进了家门,默默观察着父亲宽厚又有些许佝偻的背影。 “你寄来的家书我收到了,你表哥家的事儿……唉,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顾显荣走在前面,悲愤交加地说。 “不过还好,你没事。爹就你哥和你两个儿子,若你们再出了什么事,让爹该怎么活啊!” “孩儿不孝,让爹爹担忧了。” 顾淮亦步亦趋地跟着顾显荣到了大厅,在饭桌前坐下。 饭桌上摆满了各式色味俱佳的珍馐美味。父子二人一边用膳,一边聊了些家长里短。 门缝中挤进了一个绿色长条状身影,悄无声息地在地上蜿蜒爬行着,爬到了桌下顾淮的脚边,用尾巴轻轻缠了一下顾淮的脚踝。 顾淮感觉脚上被什么东西拱了一下,好奇地向下看去,结果正对上一对儿黑圆的眼睛,和一条猩红的信子。 顾淮吓了一跳,赶紧轻轻踩住二青的尾巴,把他往里挪了挪。二青再聪明再通人性,却终归是条蛇,顾淮自己是不怕蛇的,但若是吓到了他的父亲就糟糕了。 二青光滑洁净的皮肤在地上搓动了一段,又裹上了一层灰尘。它心生不满,拼命挣扎了起来。 顾淮感到那条东西在脚底拼命蠕动着,他又不敢用力去踩他。一时间,竟急得面红耳赤,额头上冒出了一层汗珠子。 顾显荣见儿子这反常的举动,心生疑惑,问道:“淮儿,你在做什么?” “没……没什么。” “桌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我见你一直往下看。”顾显荣说着也朝桌子下面看去。 顾淮心中一慌,脚底一松,愣是让青蛇挣脱了出来。二青刚刚挣扎得太剧烈,没刹住车,竟直接飞了出去,砸到了顾显荣的腿上,又摔到了地上。 它心知闯了祸,便主动盘成了一个球状,将自己的头部藏了起来。 顾显荣看着刚刚砸了自己的那个绿色圆球,心想这是个什么东西? 顾淮连忙把蛇球拾了起来抱在怀中,道:“这是我从南方带回来的蹴鞠……嗯……他们那儿蹴鞠都是绿色的。” 顾显荣将信将疑地盯着顾淮怀中的“蹴鞠”。 顾淮被父亲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毛,慌忙道:“孩儿有些累了,先回房歇着了。” 顾显荣眯起眼睛点了点头,顾淮赶紧抱着“蹴鞠”逃也似的离开了大厅。 二青从蛇球中探出头来,仰着头盯着顾淮,张开嘴吐了口信子。 顾淮跟他对视了一眼,不禁怒火中烧,将它扔到了地上,有些恼怒地说道:“我给你说过多少次,你这副模样容易吓到别人,你这么直接跑出来,要是吓到我爹了怎么办?” 二青心说我才懒得管那么多。不过见顾淮这副怒气冲冲的模样,知道此时跟他怄气是划不来的。于是便装出一副温顺乖巧内疚的样子,一点一点爬向顾淮,抬起上半身,用脑袋轻轻蹭他的裤脚,抬着一对圆眼仿佛很心虚似的打量着顾淮。 顾淮心里一软,弯腰拾起青蛇,轻轻说道:“罢了罢了……唉,真拿你没办法。”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一声惊呼:“淮儿,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15 何子萧 http://.biquxs.info/

顾淮心说不妙,僵硬地回过头去。只见顾显荣站在自己身后,又气又怕地看着他手中的青蛇。 “淮……淮儿……你这拿的什么东西,当心被咬,快些把它扔掉,”他一边嚷嚷着,一边推搡着身边的下人,“你们快去把少爷身上的蛇弄走,太危险了……” 几个下人一脸不情愿,小心翼翼地靠近顾淮。 顾淮带着蛇往后退了退,为难地说:“爹,没关系的,这蛇不咬人。” 顾显荣冷下脸来,厉声呵斥道:“什么不咬人没关系?你从哪弄来的这东西,快把它丢掉!” 顾淮心想既然事情已经败露,倒不如跟父亲解释清楚,没准还能得到谅解。于是,他冲着顾显荣拎了拎手中的蛇,说道:“我说的是真的。这蛇通人性重感情,跟了我一路了。让孩儿将它扔掉,孩儿也舍不得啊。” 顾显荣看向福安,寒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福安胆战心惊地把顾淮捡回这条蛇的经历报告给了顾显荣。 顾显荣气得脸上的肉直哆嗦,他往福安的腿上狠狠踹了一脚,唾沫星子横飞地骂道:“该死的兔崽子,我让你看好少爷,你看到哪去了?” 福安“哎哟”一声被踹倒在地,委屈又惊惧地看着顾显荣和顾淮。 顾淮连忙上前拉扯住了父亲,说道:“这事儿不怪福安,我非要带着这蛇,他拦也拦不住。” 顾显荣甩开了顾淮的手,颤颤巍巍地指着青蛇道:“那你赶紧给我把这玩意儿扔出去,扔得越远越好,别让它再出现在我这府上!” 顾淮哀求道:“爹……” “哼,你不把它扔出去就别叫我爹!”顾显荣冷哼一声,长袖一甩将手背在身后。 这时,地上的青蛇激动地跳起来,仿佛要咬顾显荣一样,冲着他龇牙咧嘴吐着信子。 顾显荣吓得连连后退,忽而又捂住胸口,“哎哟哎哟”地痛叫了起来,微微发福的身躯开始摇摇晃晃。 下人们手忙脚乱地搀扶住了顾显荣。顾显荣抬起头来,脸色苍白地看着顾淮,说:“你这不肖子,非要气死你爹我才甘心,是不是?” 顾淮心中一痛,看了看地上的青蛇,又看了看捂着胸口一脸痛苦的老父。 他咬了咬牙,冲父亲鞠了一躬,道:“孩儿不肖,让爹爹受惊了。我……我这就把蛇处理掉。” 说着,捡起地上的二青,大步流星地出了家门。 顾淮将青蛇折起来抱在怀里,将它冰凉柔软的身躯按在自己胸前。 让他把二青丢掉,他是真的舍不得。虽说跟二青相识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但他已经把它当成了朋友、亲人,而不仅仅是一只爬虫玩物。 不过,就算再舍不得,他也明白,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二青陪了他几个月,给了他家人一般的温暖,但它终归是属于山野自然的,也许只有回归山林,才能得到真正的快乐。 他们的筵席,是时候散了。 顾淮突然想起当初在蓝玉烟面前发的誓,他发誓说永远不会抛弃二青。他顿住了脚步,纠结地看着怀中的青蛇。 这……应该不算抛弃吧,应该算是放生。 这样想着,顾淮心中的罪恶感一点点消除,继续抱着二青来到了一处长满芦苇的湖泊 湖水是一片青翠的绿色,仿佛能和周围的灌木融为一体。湖面上闪着星星点点的水光,却一点也不刺眼,温润又和谐。整个湖面像一块儿无瑕的玉石,这湖也因此被称作琼玉湖。 顾淮在湖边将二青放下,抚摸着他的表皮。二青身上长出了斑斑驳驳的鳞片,看起来有些怪异,明明是一条蛇,却有三分像鱼。 顾淮张了张嘴,结果鼻头一酸,到嘴边的话全部咽回了肚里。 这时,一阵寒风吹过,带着一股脂粉的香气。二青猛地竖起上半身来,警惕地左顾右盼着。 顾淮心底生疑,伸出手来想去摸它的脑袋,结果还没碰到它,二青就飞速窜进了芦苇丛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顾淮的手僵硬在半空中,又是一阵风吹过,略宽的袖口在风中翻动了一下,露出一段莹白色中衣,和白皙又稍显纤细的手腕。 他悻悻地把手放下,看着面前空空如也的地面,苦笑了一下。 看来二青的确很喜欢这地方了。这样自然是极好的,免得回去后对那蛇牵肠挂肚了。 顾淮一动不动地站在湖边,闭上眼睛,嗅着泥土和草地的芳香。 明明事情已经做完了,他却一点都不想回家。就想一直在这里待着,直到天荒地老,直至与清风融为一体。 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拉回了顾淮的心绪。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顾淮低头轻笑,跟着诵道:“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他回头看去,只见一名白衣书生,一脸笑意地看着他。 顾淮再次将目光移回湖面,道:“公子的诗念错了,这诗是赞美西子湖的,而不是琼玉湖。” 书生走到顾淮身边,看着湖面:“这琼玉湖虽说不若西子湖誉满天下,却也别有一番动人之处,在我看来,可一点都不比那杭州西湖逊色。” 顾淮笑着摇了摇头,不作应答。 “在下名唤何师参,字子萧,就住在这琼玉湖边。公子可愿到寒舍小酌一番?” 顾淮怔了怔,他感觉何子萧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说过,却怎么都记不起来了。 顾淮看那何子萧白面红唇,五官端正,算不上多俊朗风流,却面相和善,像个良善之人,便点了点头,应允了他的邀请。 “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姓顾,单名一个淮,字子泓。” “哦,原来是顾员外的二公子啊,久仰久仰。” 何子萧听到顾淮的名字,竟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顾淮有些恼怒地问道。 “哈哈哈,没什么,只是在下多次听闻您的传奇事迹,今日竟见到了本人。” “你是说我卖一千匹丝绸,只收了一百文铜钱的事儿?”顾淮虽说不认识这具身体的原主,但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对这位原主干过的事情也多多少少有所耳闻。 “在下本是对此事深信不疑的,但今日见到子泓兄弟,发觉此事定属谣言。子泓兄弟看起来这般聪慧俊逸,怎会如那闲人所说是个蠢笨至极之人呢?” 顾淮不置可否,说:“流言蜚语什么的,可信也可不信。你与我认识也不过一刻钟,又怎知我不是他人口中蠢笨至极的人呢?” “子泓兄弟说话真是风趣,哪有这样说自己的?” 顾淮跟着何子萧到了一间简陋却整洁干净的小木屋,在茶案前相对而坐。 何子萧替顾淮斟了杯酒,说道:“这是桂花酿,酿酒用的水取自太行深山中的山泉,封缸两个月后,加入桂花、小茴香、栀子、茯苓等香料,用小火煎上片刻,就制成了。” 酒杯中的液体清黄透亮,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花香。顾淮喝了一口,口感有些粘稠,绵甜中带着些许辛辣,五脏六腑像扎满了仙人掌的刺似的一阵灼痛。 他很少饮酒,一口喝得太猛,便有些呛到了。他放下酒杯,掩住口鼻咳了几声,鼻头和耳尖晕上一层绯红。 “子泓兄弟可是喝不习惯?” 顾淮摆了摆手道:“这是好酒,只不过我……咳咳……” 何子萧连忙上前轻拍着他的背。顾淮缓过劲来,抬头正对上何子萧的目光,那目光灼热得仿佛要将他穿透。 顾淮头皮一阵发麻,赶紧站起来后退了几步,瞪着一对满含水汽的眸子警惕地看着何子萧。 何子萧干笑了一声,伸出手想要拉顾淮,说道:“子泓兄弟,你这么怕我是为甚?” 顾淮摇了摇头,说:“我不怕你。” 何子萧突然扑上来搂住顾淮的肩膀,伏在他的耳边,急切地说:“子泓兄弟,当我的相好吧,我会好好待你的。” 顾淮的脑袋“轰”一声炸了,他一把推开何子萧,恼怒地说:“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我都是男子,就算你好男风,可哪有头一遭见面就说这种话的道理?” 何子萧咧开嘴笑了,顾淮觉得这笑容怎么看怎么油腻猥琐,虽然何子萧长得并不丑。 “此言差矣,我不是好男风,我是喜欢天下所有的美人。子泓兄弟,你长得那么美,我一见着你,整颗心都扔在你那儿了。” 说罢,便又扑上来搂住顾淮,对着他的脖子就要亲上去。 顾淮拼命挣扎着,躲过了何子萧的嘴。奈何他酒量太差,刚刚那一点桂花酒,让他浑身瘫软,无法使力。他推开何子萧好几次,何子萧都又黏了上来。 “子泓弟弟,跟我睡一觉吧,睡一觉我就不缠着你了,求你了。”何子萧用一种撒娇一样的语气说道。 听了这话,顾淮一阵反胃,再也忍受不了了。他抡起拳头照着何子萧的脸狠狠砸了上去。 何子萧被打倒在地,吐出一颗带血的牙。 顾淮睨了一眼倒在地上晕晕乎乎的何子萧,冷哼一声,甩袖离去了。 16 咬鬼 http://.biquxs.info/

当时二青在湖边嗅到了那阵诡异的芳香,猛地冲进了芦苇地。 那是它熟悉的气味,难不成会有旧日的熟人就在这附近? 它在芦苇地里飞快地滑动着,不知道爬了多久,还是什么都没有见着。它冷静了下来,转身沿原路爬回去找顾淮。 那顾家的老爷子骂他“这东西”,还命令顾淮把它扔出去,二青本是十分生气的。然而在来这边的路上,顾淮一直将他抱在怀中,让自己仅仅贴着他单薄又炙热的胸膛,使得二青的心整个软成了一滩泥,原本“噌噌”往上冒的火气也直接被浇灭了。 它相信顾淮绝对不会再抛弃它。 它爬回了刚刚他俩待过的地方,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只留了一片绿油油的芦苇,随着风呆头呆脑地乱晃着。 二青心头一紧,那个呆子不会又出事了吧?这样想着,它不禁焦灼地在原地环成个圆圈转来转去。 突然,身体被什么东西压住了,那股熟悉的脂粉香再次扑面而来。 “娘亲,快来看,这儿有只蛇,哈哈,今晚的夜宵有着落了!” 这声音十分耳熟,二青抬头看去,只见一个雌雄莫辨的红衣少年,一只脚压在自己身上,一边回头对一个骑在牛上的妇人说话。 二青嘴角抽了抽,这不是那臭狐狸黄九郎吗,这家伙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踩自己。 瞬时,一道绿光自黄九郎脚底迸发。黄九郎一惊,脚下不稳,摔坐在了地上。 那道绿光在空中聚拢,化为了一个俊美贵气的绿袍男子。 “该死的黄鼠狼,我这么久没削你,皮痒痒了是吧?”蓝玉烟俯视着黄九郎,似笑非笑,冷声说道。 “三公子!”黄九郎从地上跳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兴奋地说道,“这么些日子没见,三公子怎么变成蛇了,您不是龙嘛?哈哈哈哈。” 蓝玉烟脸色青了青,道:“你少多嘴!” 黄九郎搔了搔后脑勺,嬉皮笑脸地问道:“想不到三公子竟会光临此地,难不成是来看望小弟我的?” 蓝玉烟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问道:“对了,你有见到顾淮吗?” “顾淮是什么?”黄九郎一脸困惑地歪了歪脑袋,头顶翘起的一撮毛随之动了动。 “嗯……”蓝玉烟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下,面颊上浮起一丝潮红,原先醇厚的声音软了好几度,轻轻说道,“是一个男子,瘦高个头,很白,眼睛很亮。” 黄九郎挑了挑细长的眉毛,用手肘捣了一下蓝玉烟的胳膊,调笑着问道:“哟,这人跟您什么关系啊?” 蓝玉烟嫌弃地推开他,咬牙切齿地说:“让你别多嘴了,你还问,嫌活得太长了?” 黄九郎哈哈大笑着跳开了,牵住身后“哞哞”叫的牛,冲蓝玉烟挥了挥手,喊道:“三公子快去找您的心上人吧,九郎告辞了。” 说罢,便同那牛和牛上的妇人,一并化作一缕桃红色的烟消失了,留下一股妩媚的脂粉香。 蓝玉烟站在原地咂摸着黄九郎口中“心上人”三个字,心头泛起一阵酸酸甜甜的滋味,那张写满傲慢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 他“啧”了一声,笑着摇了摇头,化作一道绿光飘走找顾淮去了。 蓝玉烟绕着这片琼玉湖找了两圈,也没见着顾淮的影子,心头的不安越来越重。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决定先去顾淮家中打探一下情况。 顾淮从何子萧那儿逃出来后就径直回了家。 刚刚那杯桂花酒让他有些上头,他回到卧房后便晕晕乎乎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小憩。 恍惚中,他听到“吱呀”一声,屋门被推开了,一个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福安?”他闭着眼,下意识地唤了一声,却发现无人应答。 顾淮狐疑地睁开眼睛,看到屋内站着一个披麻戴孝的女子,约莫三十岁,面容浮肿泛黄,此时正双目空洞地环顾四周。 顾淮心中“咯噔”了一声,背后渗出一层冷汗。他慌慌忙忙闭上眼睛装睡,支棱起耳朵准备听女子下一步动作。 他感到一片阴影笼罩在自己上方,那女子就站在他的身边,静静地打量着他。 顾淮浑身僵硬地躺在床上,纤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 突然,他感到双手被那人拉过,按在了头顶。顾淮大惊,睁开眼拼命地挣扎了起来,却发现身体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地压住了,任他怎么挣扎也动不了一下。 他想大声呼叫,却发现喉间堵了一团黏黏糊糊的东西,使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顾淮双目大睁地看着面前的妇人,内心惊恐到了极致,碎发被汗水打湿软趴趴地贴在脸上。 那妇人对他笑了一下,面容丑陋又臃肿,让顾淮不禁想起了刚刚在何子萧家中发生的一幕。 接着,那妇人弯下腰来,凑近他的面庞,嗅着他的手臂、发丝、额头、眉眼、面颊……一边嗅着,一边舒适地哼出声来。 顾淮又羞又怕,自己这副模样,简直就像是在被人…… 眼中渗出屈辱的泪水,顺着白玉般的面庞淌下。按着他的妇人看着那滴泪水,愣了愣,随即伸出舌头,舔掉了那滴泪。 妇人咂吧了下嘴,仿佛食髓知味似的,继续在顾淮脸颊、脖颈上舔舐、亲吻了起来。 “真想吃了你。”那妇人喃喃道,声音沙哑低沉,俨然是个男子的声音。 说罢,她咬住顾淮一块儿白嫩的脸皮,轻轻扯了扯。虽说力度不大,还是让顾淮痛得挤眉弄眼。 她缓缓松开那块皮,顾淮的脸上登时出现了两排整齐的牙印。 她一脸满足地看着两排牙印,又安抚地在牙印上亲了两口,趴在顾淮耳边说:“弄痛你了吗?” 顾淮把脸侧到一边,不做应答。 妇人掰过顾淮的下巴,看着他红润的唇,轻笑一声,吻了上去。 就在妇人吻住自己嘴唇的那一刻,顾淮张开嘴对着对方的唇狠狠咬了下去。 “噗叽”一声,一股鲜血喷入口中,喉间粘稠的东西渐渐消失,那血灼热的温度烫得他痛叫出声。 那妇人被咬了后,捂着嘴向后退了几步,指缝间流出猩红的血,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顾淮。 见顾淮被自己血液的温度烫得惨叫连连,她眯起眼睛冷笑了一声,转身挥袖离去了。 那妇人飘落在屋外的一棵杨树上,白色的丧服和臃肿泛黄的面皮逐渐退去,变成了一个俊美的绿衣男子。 蓝玉烟一手扶着树,指甲狠狠地抠着树皮,一手擦拭着自己唇上涌出的鲜血。 他双目赤红地看着屋内的场景:顾淮痛苦地翻滚下床,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一群下人闻声跑进屋内搀扶起顾淮,有人给他拍背有人给他递水,还有几个人匆匆忙忙跑了出去找大夫。 蓝玉烟勾唇冷笑了起来。他本是真龙之身,刚刚情/欲正盛,血液的温度自然是凡人无法承受的。见顾淮被烫得痛不欲生的模样,心中升起一丝大仇得报的快感。 他当时本以为顾淮遇到了危险,火急火燎地赶到顾淮家中,结果见他竟躺在床上睡大觉。一直悬着的心放下的同时,又有一股怒火自心底燃起。看来顾淮是真的扔掉自己了,他带自己去琼玉湖的目的就是抛弃自己。 他一怒之下,变作一个丑陋的披麻戴孝的妇人,进入屋内想要吓他一吓。结果,见到那人微微泛红的面颊、不安颤动着的眼睫、红润精致的唇瓣,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又从心底升起,让他情不自禁地对顾淮做了那些举动…… 如今,烫伤了顾淮,也算是误打误撞地报了仇。然而蓝玉烟心中的快感没持续多久,就被一种浓浓的担忧和心疼代替了。 他被烫成这样,没法好好吃饭怎么办? 眼前的场景刺得他眼球生疼,便索性不再看了。 从今往后,他蓝玉烟和顾淮恩断义绝。他就当,从来没碰到过这个人。 蓝玉烟又恢复了往日冷峻高傲的模样,翩然离去了。 离开顾淮家后,他在太原城的上方到处乱飘着。顾淮不要他了,天庭目前也是回不去的,那自己现在还能去哪呢?难不成继续回到山里当野蛇? 突然,他想到了刚刚偶遇的黄九郎。要不,就去黄鼠狼的狐狸窝里凑合一阵子吧。 啧,他向来讨厌狐狸身上带着的那股子味儿,只不过到了这番田地,他也没法再挑剔什么了。 这样想着,他便来到了一间茅草屋,大喇喇地在椅子上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这屋里狐狸味儿浓得让他一下子就认出了定是黄九郎的房子。 不过,那家伙上哪里去了,他都上顾淮家里溜了一圈儿了,黄鼠狼怎么还不回来? 屋内摆着一堆大大小小的红色狐狸样子的不倒翁,脸上挂着贱贱的笑容,每个都和黄九郎有几分神似。 蓝玉烟越看那笑容越觉得刺眼,仿佛在嘲笑他的境遇一般。 他气不过,站起来对着一只一人高的不倒翁就是一通拳打脚踢。 17 黄九郎 http://.biquxs.info/

蓝玉烟狠狠一拳揍到那只红狐狸不倒翁的胖脸上,不倒翁笑着倒下去,又“咻”地立起来。 蓝玉烟的拳脚接二连三地砸了下去,让那只不倒翁没有丝毫喘息的机会,只能躺在地上承受着他的拳打脚踢。 正在他打得酣畅淋漓之时,身后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呼喊:“三公子,你在做什么?” 蓝玉烟瞬间停止了动作。他轻咳一声,面无表情地整理了下有些凌乱的发带和衣襟,转过身去,淡定地答道:“没做什么。” “哈哈哈,我都看见了,”黄九郎走进屋内,摆好被蓝玉烟弄乱的不倒翁,笑着问道,“是谁惹着您了,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蓝玉烟抖了下衣摆,坐回椅子上,端起茶闲适地啜了一口,转移话题道:“你刚刚上哪去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这……嗯……”黄九郎的脸“唰”一下红了,支支吾吾地就是不回答。 “嗯?”蓝玉烟眯起了眼睛,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黄九郎的衣衫有些凌乱,交领处透出的肌肤上缀着一些紫红色的斑点,一对儿上挑的狐狸眼四处乱瞟,里面写满了心虚。 蓝玉烟定定看着他,良久,露出个恍然大悟的笑容,悠悠地说道:“你定是做了亏心事,让我猜猜……” 黄九郎的脸又红了几分,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你一定是又去偷人家的鸡了,”蓝玉烟丰润的唇一勾,笑容带了几分邪气,“不但失败了,还被人家的鸡给啄了!” 黄九郎脸上的红晕一下子褪去,他抬起头,怔怔地看着蓝玉烟。 “我猜得对不对,你看你心虚成这个样子,哈哈哈哈。”蓝玉烟拍着桌子大笑了起来。 黄九郎呼出一口气,有些疲惫地摇了摇头,说:“不对。三公子冰魂雪魄,自是猜不出九郎刚刚做了什么的。九郎怕玷污了三公子纯净的心思,故而也是不敢讲给您听的。” 蓝玉烟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嘭”地一声拍了下桌子,略带愠怒地说道:“不行!你得说给我听,还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黄九郎与他纠缠不过,万般无奈之下,只得趴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我刚刚去跟人睡觉啦!” 蓝玉烟愣了愣,一脸迷茫地看着黄九郎,问:“睡觉?那你为何不在家里,偏要跑外面睡觉?” 黄九郎笑了笑,有些犹豫地说:“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我不嫌长,你快些说。” “一个月前,我将生病的娘亲送到外公家,回家的途中,在那琼玉湖边遇到了一个书生。” “什么样的书生?” 黄九郎眼睛亮了亮,说:“他叫何子萧,穿着一袭白衣,样子嘛……虽说算不上俊美风流,但是看起来温文尔雅,说起话来也文绉绉的。” “这样的书生不哪都是?有什么好稀罕的?” “他邀请我去他的书斋坐坐,我便去了。本来我只是同他饮酒谈天,可聊了一会儿,他便跟我说,我长得真好看,想要同我睡觉。” “我一开始还很顾忌,我们一人一狐,怎么能在一起做那种事?我说出了我的顾虑,他就对我说,他是真心喜欢我的。我告诉了他我娘亲的病情,他还主动提出替我去要太医齐野王的先天丹。” “从那次以后,我便每天都去那何子萧的书斋,他就会给我先天丹,用来医治娘亲的病。娘亲的病很快就好了,但我由于挂念那人,仍每日去他的书斋,与他行那种事。” “今天我去与他相会之时,发现何郎脸上出现一大块儿青紫,口中还缺了一颗门牙。我问他可是与他人打斗,他说他只是摔了一跤。唉,他怎能这样粗心,摔一跤都能把自己摔成这副模样……” “等等,”蓝玉烟挥手打断道,“你说的‘睡觉’,到底是什么意思?” “哎呀,就是夫妻之间做的那种事咯。” “夫妻之间?那你们两个男子之间如何做?” 黄九郎无奈,凑到蓝玉烟耳边又对他轻声描述了一通。 蓝玉烟白净的面皮越来越红,黄九郎说罢,见蓝玉烟的脸红得跟个柿子似的,愣了愣,问:“三公子可是生病了?脸色怎么这般不寻常?” 蓝玉烟摇了摇头,故作镇定地喝了一口茶。 既然两个男子也能做那事儿,那他和顾淮……想到这里,两道殷红的血从蓝玉烟那秀挺、完美的鼻子中流了出来。 “呀,三公子您流血了!”黄九郎惊呼着,抽出帕子就要替蓝玉烟擦鼻血。 蓝玉烟挥开了他的爪子,接过帕子在鼻下乱擦一气,按了按额角,说:“我有点头晕,想去歇着了。” 说罢,便径直走进了里间,不管不顾地倒在了黄九郎的床上,身体摆成了个“大”字形。 黄九郎头疼地看着鸠占鹊巢的蓝玉烟,郁闷极了。这人占据了他整张床,让他今晚睡哪? 他转了转眼珠子,头顶翘起的一撮毛苦恼地晃了晃。要不,再回何郎的书斋睡一晚?这样想着,黄九郎脸上泛起一丝羞红。他瞥了眼床上四仰八叉的蓝玉烟,冲他不满地皱了皱鼻子,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家门。 蓝玉烟翻了个身,将被褥搂紧怀里,抱得紧紧的。好看的杏眼缓缓睁开,双目中水汽迷蒙,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就这样躺在床上,睁了一夜的眼。 日上三竿,蓝玉烟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黄九郎还没回来,他看着空荡荡的茅草屋,有些无聊,便决定出门走走。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琼玉湖边。突然,他看到一抹艳红色的身影,从一间简陋的木屋中慌慌张张地跑出。那不就是黄九郎吗?原来这狐狸消失了一宿是跑这地方来了。 蓝玉烟悄悄躲在一棵大树后,观察着面前的景象。 黄九郎站在门口四处环顾了一下,整了整自己凌乱的衣衫,便又慌慌张张跑走了。 蓝玉烟懒得多想黄九郎的事,便不再管他,继续绕着琼玉湖遛他的弯了。 走过一个转角,一个身影远远地撞入他的眼帘,让蓝玉烟的心头猛地一颤。 那人穿着白底樱草色云纹直裾,身形高挑,双手各拎了一只烧鸡,正向湖边款款走来。正是不久前抛弃了他的顾淮。 蓝玉烟张皇失措地跃上一棵树,借着树上的枝叶将自己藏匿了起来。 顾淮在那片芦苇地前停下脚步,眺望着那片绿油油的芦苇地,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一阵风吹过,烧鸡的香味飘向蓝玉烟。蓝玉烟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顾淮手上的烧鸡,咽了口口水。 只见顾淮深吸一口气,高声喊道:“二青!” 蓝玉烟脚下一滑,差点摔下树枝。他赶紧扶好身旁的树干,站稳了身躯。 没有人回应顾淮的呼唤,只有一丛丛芦苇被风吹得“呼呼啦啦”。 顾淮低头苦笑了一下。他席地而坐,将烧鸡用荷叶片包好,轻轻放在了地上。 接着,他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轻轻说道:“不知道那家伙一个人在野外会不会被饿着,给它带了吃的它也不出来……唉,也好,看来它适应得不错,我也就放心了。” 他说起话来还有点囫囵不清,看来是当时被蓝玉烟的血烫出的伤还没有好。 蓝玉烟鼻尖一酸,又心疼又难过又后悔。 顾淮盘腿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远方,脸上挂着一丝舒适的笑意。蓝玉烟藏在树上,静静地看着顾淮,脸上泛着一丝淡淡的羞红。 这时,一个白衣男子走到顾淮身后。他的脚步极轻,以至于顾淮根本没发现背后有人。那男子脸上挂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猥琐的笑,手里拎着一根棒槌。 蓝玉烟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地喊道:“顾淮小心!” 于此同时,白衣男子挥动手中的棒槌,狠狠地砸到了顾淮的脑袋上。 顾淮地身体僵了一下,便软软地倒进了男子的怀中,头顶汩汩冒出的鲜血染红了男子白色的衣襟。 那男子扔掉手中的棒槌,狠狠捏了一把顾淮的脸颊,委下身来想要将他抱起。 突然,一道绿光划过,切中了男子的手臂,将他整条胳膊割了下来。 “啊!!”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鲜血从断裂的手臂处喷薄而出。男子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看着自己断掉的手臂,抖如筛糠,目眦欲裂。 蓝玉烟从树上跳下,冷冷地看着白衣男子,面若冰霜,眼中全是杀气。 白衣男子一边张大了嘴吱哇乱叫,一边惊恐地看着蓝玉烟,撑着地后退着。 蓝玉烟从男子大张的嘴中,看到他缺了一颗门牙,耳边响起黄九郎昨天对他讲的话。 “何,子,萧。”蓝玉烟微微眯起眼睛,蔑视地看着何子萧,一字一顿。 何子萧浑身猛地颤了一下,他看着蓝玉烟越来越阴狠的表情,挣扎着爬了起来,捂住断臂跌跌撞撞地想要逃走。 蓝玉烟勾唇一笑,诡谲地说了一声:“去死吧。” 话音刚落,一道卷着异香的长鞭挥出,瞬间削掉了正在逃跑的何子萧的半个脑袋。 何子萧的身体轰然倒下,喷出一堆红红白白的东西。 蓝玉烟收了鞭子,不再去管何子萧。他蹲下身把顾淮抱进怀里,满眼都是化解不开的温柔。他伸手捂住顾淮脑袋上还在冒血的伤口,俯身吻上了他的鬓角。 18 争执 http://.biquxs.info/

黄九郎手里甩着几根狗尾巴草,一边吹着欢快的口哨,一边蹦蹦跳跳地走着。 突然,他停下脚步,绷起浑身的肌肉,警惕地环顾着四周,抽了抽鼻子。 血腥味,很浓的血腥味。 他小心翼翼地迈开步子,左顾右盼着试图找到这股气味的来源。 这时,一抹白色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那人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白色的衣襟被黑红的血浸透,地上撒着一堆红白相间的物体。最让黄九郎心惊的是,那人的身影竟然看起来如此熟悉。 黄九郎瞳孔骤缩,脸上血色尽褪。 他缓缓走向那具尸体,在尸体前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瞬间泪流满面。 “何郎……”他哽咽地唤了一声,伸手颤颤巍巍地想要抚摸何子萧的脸颊,却在看到被削掉半个头的伤口后顿住。 “何郎,你怎么死得这样惨,是谁害的你?我定会让那王八蛋不得好死!” 说罢,黄九郎猛地扑倒在何子萧的胸膛,失声痛哭。 不知哭了多久,他抬起头来,红肿的双眼定定地看着那惨不忍睹的伤口,眼中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切口的纹路十分眼熟,他一定在哪见过。心中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却让他怎么都不愿意承认。 “蓝玉烟?”黄九郎翕动着苍白的唇,失神地喃喃道。 “蓝,玉,烟!”他抬起头来,身上散发出浓浓的杀气,咬牙切齿,恨恨地说道,“你等着,我一定要杀了你!” * 顾淮醒来的时候,感觉脑袋像是要炸裂一般疼。他捂住脑袋龇牙咧嘴地坐了起来,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家中,如今正坐在卧房的床上。 他只记得自己带了两只烧鸡,想去放生二青的地方,试试能不能再碰到它。结果到了地方之后,根本没见着二青的影子。他就坐在湖边发愣,之后头一痛就晕过去了。 这时,屋外传来交谈的声音。 “蓝公子,淮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出了趟门就成了这个样子?” “顾员外莫要担心,”醇厚优雅的声音缓缓响起,“顾公子他在湖边观景时,被树上掉下来的柚子砸中了脑袋,待他醒来休养一段时日便无碍了。” 顾淮认出了那是蓝玉烟的声音,莫非又是他救了自己? 屋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顾显荣和蓝玉烟一前一后地踏了进来。 顾显荣走到床边坐下,轻轻拍了拍顾淮的手背,说:“淮儿,你可算醒了,爹都快被你吓死了。” 顾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孩儿不孝,让爹爹担心了。” “是这位蓝公子送你回来的。话说回来,你何时交了这样一位朋友?”顾显荣回头看了一眼蓝玉烟,笑着问道。 蓝玉烟冲顾淮点了点头,淡淡一笑。 “蓝公子又救了在下一次,大恩大德,真不知该如何相报。”顾淮挣扎着站起来,结果眼前一黑又向后倒去,被顾显荣眼疾手快地扶住。 “顾公子莫要激动,身体要紧。” 顾淮揉了揉额角,待眼前晕眩稍稍过去,抬头问道:“蓝公子刚刚说我是被一棵柚子砸晕的?这可真奇了怪了,那附近应该没有柚子树啊。” 蓝玉烟脸色青了青:“那是你不记得了。你当时就坐在柚子树下,我远远看到你,正要上前与你攀谈,便看见一棵柚子从树上掉下,直接砸中了你的头顶。” “淮儿你怎么这般不小心,好端端的干嘛往那危险的地儿去?”顾显荣略带责备地说道。 “我哪能想到会发生这倒霉事儿?”顾淮摸了摸头顶鼓起的包,有些懊恼地说道。 蓝玉烟突然神秘一笑,说道:“顾公子看起来近些日子运势不佳啊。” “嗯,运气是不怎么好。” “你是否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重要的东西?”顾淮想了想,垂头丧气地答道,“我把我的青蛇放生了。” “什么?”蓝玉烟故意装作一脸惊恐,随后又重重地叹了两口气,痛心疾首道,“顾公子啊,你……唉,事已至此,不说也罢。” “怎么,那青蛇可是扔不得的?”顾显荣焦灼地问道。 蓝玉烟在心里狠狠咒骂了顾显荣一通,装出一副恭敬又哀叹的样子,答道:“那青蛇承载了顾公子一生的气运,若将其抛弃,顾公子一生的好运也会随之消散。这样下去,必定会厄运缠身。今儿个被柚子砸到倒也不算什么大事儿,但日后会发生什么,就无人能知了。” “啊,怎么会这样!”顾显荣慌了神,“我教淮儿把那蛇扔掉,是怕他被蛇咬伤,谁知……谁知竟会有这等事!” 蓝玉烟抿着嘴摇了摇头,一脸很遗憾的表情。 “蓝公子,”顾显荣看向蓝玉烟,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您帮了淮儿那么多次,这次可否再帮一忙,把那青蛇寻回来?” “哼,我早就对您儿子说过,让他不许再丢掉青蛇。他当时答应得怪好,结果还是变了卦。这会儿又来求我寻回青蛇,你们当我是什么人?”蓝玉烟的脸色阴沉下来,将手背到身后,寒声说道。 “蓝公子,老夫求求您了,救救我的儿子吧!”顾显荣红了眼眶,卑微地恳求道。 “爹,不要求他了,”顾淮撑着床下了地,赤着脚走上前扶住了顾显荣,“蓝公子帮了我这么多次,已经仁至义尽了,我们真的没法再厚着脸皮去麻烦人家了。至于二青,它既然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那便由着它去吧。” 蓝玉烟沉默了片刻,两颗黑黝黝的眼珠子转了转,随后摇了摇头,万般无奈地说道:“唉,也罢,看你们这么可怜,让我帮你们寻回青蛇,也不是不可,但你这回可得把它看好,若再弄丢了,我可就真的不管你了。” “多谢蓝公子!”顾显荣对着蓝玉烟拱手作揖道。 “蓝公子您真是个好人!”顾淮站在一边感动地说道。 “且由我做一场法事,召回你的蛇,你们跟我来。” 蓝玉烟低头看到顾淮裸着的足,两道秀挺的剑眉微不可察地蹙了蹙。他走上前去,一把抱起了顾淮。 “怎么又不记得穿好鞋,着了凉怎么办?” 顾淮突然被抱起,有些不自在。他的耳根一红,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先放我下来,我我我我这就穿鞋。” 蓝玉烟不理睬他,勾唇轻笑一声,稳稳地抱着他向屋外走去。 他将顾淮轻轻放在院落中一把藤椅上,让下人在面前摆了几个香炉,插了几炷香,不知道从哪儿找了面破旗子,装模作样地挥舞了起来。 只见几道五彩缤纷的光从旗子中射出,汇为一点,迸裂开来,散出一片烟雾。 顾显荣目瞪口呆地鼓着掌,指着前方对顾淮说:“这蓝公子真是神人呐,神人呐!” 顾淮笑着点了点头。 突然,一阵凄厉的哭嚎声从远方传来:“蓝玉烟,还我何郎!” 蓝玉烟停下动作,站定,仰头看着天空。 天空中出现一张巨大的狐狸的脸,那狐狸表情狰狞,张着血盆大口,露着尖锐的獠牙,发出一声声悲痛欲绝的哭嚎。 院落中响起一片惊恐的尖叫声,下人们一个个惊慌失措地向屋内跑去,惊惧万分地嚎叫着:“妖怪啊,快逃啊!” 顾显荣吃力地拽起顾淮,拖着他往屋里拽。 “蓝公子!”顾淮挣脱了父亲的双手,不愿随他进屋,焦急万分地朝蓝玉烟呼喊道。 蓝玉烟回头看着顾淮,轻柔地说了句:“别担心我,这不关你的事,快进去,听话。” 顾淮冷静了下来,给了蓝玉烟一个坚定的眼神,便要随父亲进屋。 这时,一阵巨风刮过,顾淮感到身体一轻,便被那风卷了起来,飞到了高空。 眼前天旋地转,突然间飞起来的恐惧让他在空中张牙舞爪地挣扎着。下面传来两声撕心裂肺的呼喊:“淮儿!” “顾淮!” “你就是蓝玉烟提过的那个顾淮?嗯?”少年那满含憎恨的哑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顾淮回头看去,看到一名眉清目秀的红衣少年,立在云层中,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还未等他回答,那少年便露出一个诡异的笑,说:“那就让他也尝尝失去心爱的人的滋味,去死吧!” 话音一落,那托举着他身体的力量瞬间消失,顾淮疾速向下坠去。失重的不适感和极致的恐惧感让他甚至无法叫出声。 顾淮眼见离地面越来越近,知道自己摔下去一定会粉身碎骨,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这时一道黑影闪过,他跌入了一个结实宽厚的怀抱。 那人被他撞得闷哼一声,在空中后退了好远一段距离。顾淮不敢置信地睁开了眼睛,看到的是蓝玉烟那张怒气冲冲的脸。 蓝玉烟的双臂颤抖着紧紧抱着他,勒得他快要窒息。 “蓝公子……” “可有受伤?”蓝玉烟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摸了摸他的脸,问道。 顾淮摇了摇头。 二人缓缓降落在地,顾显荣迎上来已是老泪纵横。 蓝玉烟“嗖”地化出螟骨鞭,指向空中的黄九郎,咬牙切齿道:“臭狐狸,你找死!” 19 设宴 http://.biquxs.info/

蓝玉烟一跃而起,挥鞭猛地抽向黄九郎。黄九郎堪堪避开,鲜红的衣袍被抽中一角,撕裂开来,露出白皙细嫩的皮肤。 他看着被划破的衣襟愣了愣,随即挥袖划出一把银斧,挥动银斧咆哮着冲向蓝玉烟。 顾淮抬头看去,只见他俩一红一绿,在空中“嗖嗖啪啪哐哐当当”地打斗着。鲜艳的红和青翠的绿交织缠绕在一起,晃得他头晕目眩。 二人撕斗许久,黄九郎体力不支,逐渐败下阵来。蓝玉烟看准时机,飞起一脚狠狠踹在黄九郎胸口。黄九郎当即飞了出去,摔落在地上滚了几圈,呕出一口鲜血。 蓝玉烟缓缓落地,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不堪的黄九郎,冷笑一声,道:“臭狐狸,去阴曹地府会你的何郎吧!” 说罢,抬手挥鞭直欲取黄九郎性命,结果鞭子还未会出去,顾淮就抽上来拉住了他的手臂。 蓝玉烟扭头疑惑地看着顾淮。顾淮不理睬他,看向黄九郎,问:“你叫什么名字?” 黄九郎把头扭到一边,不作答复。 “你是黄九郎吗?”顾淮又问了一边。 黄九郎有些惊愕地抬起头来打量着顾淮。蓝玉烟也吃了一惊,问:“你认识他?” 顾淮轻叹了一声,他俩这反应证明自己猜得没错了。虽说《聊斋》中狐妖众多,但美少年款的狐妖,还有个姓“何”的男相好,也就只有黄九郎一个了。 想到这里,他还完全没意识到黄九郎的相好“何子萧”和当初在琼玉湖边骚扰他的“何子萧”是一个人。 “你们莫不是有什么误会?得饶人处且饶人,蓝公子放他走吧,别伤了他的性命。” 蓝玉烟直直地看着顾淮,沉默了几秒,睨了一眼地上的黄九郎,换上一副嘲讽的表情,说:“这回就先饶了你,快滚吧!” 黄九郎一脸屈辱地咬了咬牙,不甘地垂下头去,化为一缕橙红色的烟雾飘散离去了。 蓝玉烟多次对顾淮出手相救,让顾显荣和顾淮感动不已。当晚,顾显荣便设宴款待蓝玉烟。 他们三人坐在宴厅之中。顾显荣正对厅门而坐,右手边坐着蓝玉烟,蓝玉烟的右手边坐着顾淮。华丽精美的大餐桌上就坐了他们三个,其余的位置全都空着,看起来竟有点不伦不类的滑稽感。 下人们端上各式各样精美的菜肴和一壶醇香的美酒,蓝玉烟看着桌上摆的满满的佳肴,素来贪吃的他竟提不起食欲。 不得不说,他在天上当神仙时,各种珍馐美味都已经吃腻了,使他对这种精致的、色香味俱全的菜没有一点兴趣。 顾淮看蓝玉烟一脸的不乐意,便问:“蓝公子可是不喜这些菜色?” 蓝玉烟耿直地回答:“不喜欢。” 顾淮:“……” 顾显荣:“……” 顾显荣脸黑了黑,他没想到这蓝玉烟竟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他硬挤出一丝微笑,强压下火气问:“那蓝公子喜欢什么菜呢?” 蓝玉烟迷茫地眨了眨眼睛,突然,他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睛一亮,说:“喜欢馒头和烧鸡。” “蓝公子真能开玩笑,哈哈哈哈。”顾显荣大笑起来。 “我没开玩笑,”蓝玉烟不高兴了,皱着眉头说,“也罢,没有这些的话这饭我也不用吃了。” 顾显荣的笑声戛然而止,几人之间的空气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息。 顾淮轻咳一声,叫来一个下人,说:“快去看看还有没有烧鸡,再弄些馒头来。” 那下人诺诺地应了一声跑了出去,很快几个人便端上了两只烧鸡和一筐馒头。 那烧鸡皮焦黄油亮,还散发着一股浓郁的咸香,让人食指大动。框子里的馒头一个个虚软白胖,圆乎乎地挤成一团,还冒着白色的热乎气儿。 顾淮笑着问道:“蓝公子这回可满意了?” 蓝玉烟“咕咚”咽了口口水,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表情,抿了抿嘴说:“还行。” “哈哈哈,那快些用餐吧。” 蓝玉烟徒手抓起一个馒头,大口啃了起来,手掌大的一个馒头几口就完全葬送在他的腹中了。 顾淮看得目瞪口呆,这蓝玉烟进食速度极快,却丝毫不显得急躁和没出息,反而透出一股优雅又豪爽的气质。 蓝玉烟斜眼瞥了顾淮一眼,腮帮子鼓起一大团一下下蠕动着,有点像仓鼠。他吞咽下口中的食物,问:“看我做什么?” “唔,没什么。”顾淮有些慌张地低下头去扒拉自己碗里的饭。 蓝玉烟扭头看了看门外的天,故作为难地说道:“唉,天色都这么晚了,我怕是不好回去。” “蓝公子若不嫌弃的话,先在寒舍委屈一宿?” 蓝玉烟就等着顾淮这句话,见他上了勾,便也不再装腔作势,爽快地答应道:“好。” “那我去叫下人们收拾间客房出来。” “不必,”蓝玉烟挥手阻止道,“我跟你睡一屋就成。” 顾显荣:“蓝公子莫要拿犬子开玩笑了,他屋里就一张床。” 蓝玉烟:“那我就跟他睡一张床,这么多天都是这样过来的,习惯了。” 顾淮:?! 顾显荣微微眯起了眼睛,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哦?蓝公子的话老夫怎么听不懂啊。” 顾淮连忙接茬道:“爹爹不要误会,蓝公子生性幽默,素来喜欢开玩笑。” “哈哈哈,原来是这样,”顾显荣爽朗地笑了起来,“淮儿你这位朋友可真是有趣极了,哈哈哈。” 之后,顾淮讲了些他探亲和返乡路上的见闻,这顿饭便吃完了。 这么一顿饭下来,桌上摆着的那壶酒竟是动都没动。顾淮本就不是擅长饮酒之人,自是不会主动喝酒的。而蓝玉烟只顾着吃他的烧鸡,更没有给那壶酒一个眼神。顾显荣年事渐长,也不大愿意沾那伤身的东西了。 顾淮回卧房的时候,蓝玉烟十分自觉地在他身后粘了一路。顾淮站在屋门口,无奈地看着他,说:“蓝公子您不会真的想跟我睡一起吧。” “真的。”眼神真挚灼热且诚恳。 顾淮纠结了几秒钟,最终做出了让步,他推开门说:“你进来吧。” 蓝玉烟得意一笑,跨进房中大喇喇地躺到了顾淮的床上。 顾淮看着床上的男子,哭笑不得。他从柜子中抱出被褥,说:“既然蓝公子喜欢我的床,那就让给你了,我去别屋。” 说罢,就要往外走。 蓝玉烟脸色变了变,他猛地坐起来猿臂一伸,抓住顾淮的腰带把他扯了过来。 顾淮脚下不稳一个踉跄扑进了蓝玉烟的怀里,蓝玉烟抱住他,双臂一用力将他扔上了床,伸手把他往里推了推,挤在了自己的里侧。 “不行。”蓝玉烟皮笑肉不笑地躺到顾淮身边。 “可是……” “啪——”一声清脆的巨响打断了顾淮的话音,只见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睁着一对大眼又惊又怒地看着蓝玉烟。 刚刚蓝玉烟重重一掌扇在了他的臀上。 蓝玉烟心满意足地勾唇一笑,闭了眼睛,轻松地说了句:“少多嘴,睡了。” 20 复活 http://.biquxs.info/

是夜,顾淮睡得十分不舒坦。 这蓝玉烟不知是睡觉不老实还是故意的,睡着了后便手脚并用地缠到顾淮身上。顾淮本来迷迷糊糊的就要进入梦乡,被他这么一压顿时睡意全无。 他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地把缠在自己身上的一条手臂和一条大腿拎下去,结果刚弄掉,那人便撒娇似的哼了一声,继续缠了上来。 顾淮头大了,脑袋上还没好的伤又开始一突一突地疼,让他眼前直冒金星。 蓝玉烟的脸埋在他的脖颈间,呼出的热气喷在他的脖子上,酥酥麻麻的。丰润的唇不悦地嘟着,脸颊被挤得有些变形,鼓出一块儿白嫩的肉。顾淮“噗嗤”笑了一声,突然发现这人看起来竟挺可爱的。 他睡不着了,决定出去溜达一圈。他推开蓝玉烟沉重的身子,越过他下了床,随意披了件衣服,回头看了眼沉睡中的人,嘴角不自觉地翘起。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轻轻推开房门。结果刚一开门,就闻到一股诡异冷艳的清香。他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意识就被抽离,“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倒下的一声巨响惊醒了蓝玉烟,他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迷茫地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地向身旁一摸,却发现身边空空如也。 人呢? 他扭头看去,见到了地上失去意识的人,心狠狠颤了一下。 他一个翻身跳下床,奔过去将顾淮抱进了怀中。 “顾淮,你怎么了?”蓝玉烟一手轻轻摸了摸他头顶的伤口。 见怀中的人浑身瘫软,毫无反应,蓝玉烟慌了神,他不停呼唤着对方的名字,眼圈开始泛红。 这时,一个温柔的女子的声音响起:“他没事,你不必担心。我让他暂时睡过去了,不多时就会醒来。” 蓝玉烟的动作顿在了那里,双目震惊地微微睁大,这声音……是他的大姐瑶台? 一个柔美秀丽的女子出现在门口,她身着一袭淡粉色渐变纱裙,眉间点着一颗朱砂痣,面颊丰腴,五官娇艳,身上散发着一股清甜的花香。 “大姐。” “烟儿,你可知犯了何错?” 蓝玉烟收紧手臂,牢牢护住沉睡中的顾淮,抬头直视着瑶台:“不知。” “你身为仙家,如今还是戴罪之身,竟因一己怒气杀害凡人,你可知已触犯天条?” 蓝玉烟垂下头去,凝视着顾淮的面庞,抬手轻轻撩开他脸上一缕杂乱的发,像是怕惊醒睡梦中的人似的,轻声说:“弟弟甘愿受罚,但请莫要牵连无辜的人。” 瑶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无奈地说:“你现在赶紧想法子补救,不然等玉帝怪罪下来,你可就再也别想回天庭了。” “杀都杀了,还能有什么法子?” “去地府把那何子萧的魂魄寻回来。他阳寿未尽,那边不会不放人。” 蓝玉烟不说话了,他一只手抠着顾淮的袖子,纠结地在手指上缠来缠去。 “怎么,不乐意?你活了几千年,从未尝过情情爱爱的滋味,这头一遭,做事不计后果倒也能够理解。可你与凡人相恋本就触犯天条,我看在你少年气盛,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便不准备插手此事,结果没成想你竟做出这等冲动之事。” “你在说什么情情爱爱,我没有,我杀那何子萧,单单因为看他不爽罢了。” “也罢,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姐姐们也管不了你。只不过你得想清楚,为了这个人舍弃那么多到底值不值得,你对他的感情又能持续多久,你确定将来不会后悔么?” 蓝玉烟张了张嘴,又不知该怎么回答,索性把脸扭到一边,逃避瑶台的目光。许久,他再次看向前方,发现瑶台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愣了愣,轻轻抱起怀中的人放回床上,替他掖好了被子,一动不动地站在床边,低头看着他。 刚刚瑶台的话还在他脑海中回响,让他心乱如麻。 他本是天上的神仙,三百年前,因犯了过错被贬谪到人间,龙身也变为了蛇身,需修满功德才能重回天庭。当初第一次见到顾淮之时,隐约感觉这人非同一般,可助自己积攒功德,便死皮赖脸跟上了他。 后来,他的感情就开始不受控制,演变成了如今的局面。 为了这个凡人牺牲自己仙家的身份,值得吗?蓝玉烟在心中一遍一遍诘问自己,看着顾淮的眼神也越来越冰冷。 天空开始泛起了鱼肚白,蓝玉烟心中也已有了答案。 他俯下身来,想在顾淮的额头上落下最后一吻,却在半空中停住。 他站直了身子,化为一道绿光向地府奔去了。 何子萧阳寿未尽,阎王爷那儿是自然不收的,此刻他的魂魄应该在给孤园中。 这给孤园是由蓝玉烟的二姐锦瑟掌管的。当年他们姐弟俩一同犯了错,他被贬谪到人间当蛇,锦瑟则被贬到了地府收容孤魂野鬼。 此刻在那给孤园中,一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浑身污秽的男子正吃力地挑起一担臭气熏天的污水,跌跌撞撞地朝一个方向走去。 那男子正是何子萧的魂魄。 旁边一个肌肉发达的彪形大汉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不怀好意地冷笑一声。突然抬脚狠狠踹到了何子萧的屁股上。 何子萧双腿一软,直接摔了个狗啃泥,肩上挑着的两桶臭水浇了他一身。他踉跄着爬起,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水,有些单薄的身躯颤抖不止。 周围爆发了一阵大笑,何子萧翕动了下灰白色的嘴唇,低声咒骂了一句。 “喂,臭小子你刚刚说什么?”一个汉子挑着眉走过来,揪住何子萧的领子,将他双腿离地拎了起来。 何子萧连忙摆手认怂道:“大哥,我什么都没说,你饶了我吧!” 那汉子狠狠地把何子萧扔到了地上,高声喊道:“兄弟们,揍死他!” 一群大汉纷纷围了上来,对着何子萧就是一通拳打脚踢。何子萧倒在地上蜷着身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毫无还手之力。末了,每人往他身上吐了口口水,才离去了。 何子萧蜷在地上不动弹,他想不通,他怎么会遇到这种倒霉事儿。 几天之前遇见个美青年,想睡人家,结果人没睡到,还被揍掉了一颗牙。他气不过想要打击报复,好容易逮到个机会,让他一棒槌把那人打晕了,正准备把美人抱回家好好享用,结果从天而降一个男人怒气冲冲地削掉了他的脑袋,让他变成了孤魂野鬼。 本以为变成了鬼就能舒舒坦坦逍遥自在,没想到每天净干脏活累活,还得被一群王八犊子欺负。 正在他怨天尤人之时,肩胛骨被狠狠地踢了一下。 何子萧下意识抱住了脑袋。 头顶传来一个低沉好听的声音:“喂,走了,让你还阳。” 何子萧浑身一颤,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到一张俊美又熟悉的脸,正是削了他脑袋的男人。 何子萧尖叫出声,从地上爬起,吓得一蹦三尺远。 “我说让你还阳,你走还是不走?”蓝玉烟一脸鄙视地看着他,像看一只肮脏至极的老鼠一般。 何子萧听明白了蓝玉烟的意思,连忙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走走走走,多谢大仙,多谢大仙!” 蓝玉烟瞥了他一眼,从手中甩出一把锁链,拴住了何子萧的脖子,就这样拎着锁链连拖带拽地把何子萧拎回了人间。 何子萧原本的身体已经碎得稀巴烂了,自然是回不去的,只能将他的魂魄安在别人的身体中。 大同县有一太史,名叫吴笙,与何子萧是少年时期的同学。他前些日子告发了陕西藩台的贪污暴虐,受到了藩台的威胁,惊惧之下自尽而亡。 如今他的尸首还未下葬,蓝玉烟决定暂且将何子萧的魂魄安放在吴笙的身体内。 他们来到存放尸体的房间,掀开棺盖,让何子萧的魂魄进入到尸体之内。 只见那具穿着大红寿服的尸体睁开了眼睛,从棺材中缓缓坐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颤抖着激动地说:“我又活了,我真的活啦!” 蓝玉烟冷哼一声,扭过头去,将手背在身后。他不爽,他很不爽。 何子萧从棺材中连滚带爬地跳出来,跪在地上给蓝玉烟“咚咚咚”磕了几个头:“谢谢神仙的救命之恩,谢谢神仙的救命之恩。” 蓝玉烟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了句:“你好自为之。” 何子萧抬起头来,两颗老鼠眼贼溜溜地转了转,用一种猥琐奸诈的目光看着蓝玉烟。 突然,他扑上去搂住蓝玉烟的腰,拱着脑袋要亲蓝玉烟的脖子,一边嘟囔着:“神仙哥哥,你长得真好看,让我亲一亲可好?” 那何子萧身上还残留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尸臭味,蓝玉烟瞬间炸毛,他狠狠一脚踹到何子萧的双腿之间。何子萧登时被踹飞出去,捂住身下倒在地上鬼哭狼嚎地滚来滚去。 蓝玉烟随便拽了一张帕子,用力地擦拭着刚刚被何子萧触碰过的地方,眼神越来越阴狠。 许久,他的眼神柔和下来,勾出一个阴森诡异的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 他踏着优雅沉稳的步伐走向何子萧,缓缓抬脚踩住他的双腿之间,在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中,用脚一点一点碾碎了何子萧的那根物器。 21 连城(1) http://.biquxs.info/

顾淮睁开眼的时候,双目还未能适应明亮的光线,被晃了一下。他伸出左臂挡住了眼睛,大脑有片刻的空白。 他下意识地往身旁一摸,发现空无一人。 他记得昨晚是和蓝玉烟一起睡的,本以为自己会失眠一夜,现在看来,倒是睡得挺熟的,连人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他掀开被子,一个细长的东西直接被他掀飞了出去,像滩泥一样“啪叽”一声摔到了地上。他往地上一看,那不正是被他丢掉的蛇吗。 顾淮捡起软趴趴的蛇,捧在手中,不敢置信地说:“二青,你……你回来了?” 二青慵懒地抬了抬眼皮,瞥了他一眼,又快速闭上眼睛,像累极了似的,沉沉地睡了过去。 顾淮惊讶地发现二青身上的鳞片又多了一些,并且每一片都变得更加坚固饱满,蛇身仿佛被覆盖了一层水晶,将阳光反射得五颜六色,熠熠生辉。 他逆着鳞抚摸了一下蛇身,那鳞片的棱角竟像刀子一般,在他手心中划出一道血痕。 顾淮抖了一下,伸开手掌怔怔地看着自己手心的伤口。 这时,屋门被推开,顾淮下意识地把蛇塞进了被子里。 福安端着一盆子热水走了进来,服侍了顾淮梳洗。顾淮梳洗过后,便去见了顾显荣。 顾显荣坐在一把软木红漆官帽椅上:“那蓝公子果真神通广大,略施法术,就能将宝蛇寻回,可就是有些恃才傲物。” 顾淮笑着说:“人家是天上的神仙,不用食人间烟火。” 顾显荣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端起茶杯啜了口茶。 顾淮站了一会儿,试探着问道:“爹,家中的生意可需要孩儿帮忙?” 顾显荣放下茶杯,说:“不必,你去寻你的那群朋友们玩乐吧,生意上的事儿有你大哥照料着。” “可大哥不是出远门了吗?况且我这么一直闲着干吃白饭也不是事儿。” 顾显荣抚着胡须思索了一会儿,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说:“淮儿出了趟门后,果真长大了,懂事了。” “爹,要不这样吧,我去咱家窑上帮衬着,您看可好?” 顾家在太原城西建了一座民办瓷窑,烧些花瓶碗盘之类的。他们家盛产青花瓷,胎质细腻,釉色晶莹肥厚,青花浓艳秀美,可真称得上是“薄如纸、白如玉、明如镜、声如磬”。故而陶瓷产业也就成了顾家的招牌产业。 顾淮在现代社会是一个工科大学生,自然想干一些有关工业生产的活儿,便选择了去瓷窑上工作。 顾显荣犹豫地皱了皱眉,暗自担心顾淮去了只能添乱。但转念一想,自家亏点钱财没什么,也是时候让他那傻儿子受点历练了。 于是,便爽快地答应道:“成,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啊?” 顾淮低下头考虑了两秒:“我明日就去吧。” “嗯,你到那儿之后先虚心学习,别急着动手。咱家烧的瓷都是慢工出细活,你得先把功夫学透了。” 顾淮点着头答应了。 次日一早,顾淮便兴致满满地开始他的工作了。 他穿着一袭麻灰色窄袖短褐,叉开腿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正在用力把揉好的泥浆往转盘上糊。 他的身旁倒扣着一个瓷盆子,里面关着二青。二青也不扑腾不捣乱,安安生生地待在盆子下面睡大觉。 顾淮发现二青这次回来之后,对他冷淡了不少。以往那蛇有事没事都会缠在他的胳膊上、腿上,如今,它不但再也没有缠过他,顾淮每次想要摸它,那蛇都会把身体往后一缩,紧张又警惕地看着他。 这样的举动、包括越长越奇怪的外形,都让顾淮开始对二青感到陌生。 他总感觉,以前的二青就像个蚕宝宝,如今吐了一堆丝把自己裹成了个蚕茧,说不定有朝一日,它就会破茧而出,变成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生物。 顾淮右手沾了些水,抹在泥坯子上,双手用力挤压着灰色的泥坯,随着转盘的转动,泥团逐渐向上拱起,堆成一个圆。 正在他专心致志满头大汗地干活时,外面响起一阵嬉闹声。接着,门被推开,走进来几个锦衣玉服的富家公子。顾淮认出了这几人是原主的几个纨绔子弟好友。 “子泓老弟,可算找着你了,你怎么跑这地儿来了,快跟兄弟们喝酒去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年轻男子笑道。 这人身材高壮,皮肤白皙,也许是因为双眼距离过大,看起来有些傻里傻气的。 “我工作呢,不去。” “哟,这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一个身着绛紫色缎袍的俊朗男子打趣道,“顾二少都学会工作了,尔旦兄,你何时考个状元回来啊,哈哈哈哈哈。” 周围爆发出一阵笑声,顾淮懒得搭理他们,垂下头去继续压他的泥团。 那个看起来傻里傻气的男子脸颊涨得通红,他推了一把刚刚说话的俊朗男子,指着他脸红脖子粗地吼道:“该死的王化成,你少瞧不起人了!谁说我考不上状元,我这就回家读书去,哼!” 说罢,甩袖气冲冲地离去了。 其余几人愣了愣,随后更加剧烈地大笑了起来:“哈哈哈,这朱尔旦可真是个傻子!” 顾淮不想参与他们的活动。他不是原主,与这些富家公子本就不熟,再加上他实在不欣赏这群人花天酒地的作风,便不愿同他们搅到一块儿。 王化成踱到顾淮身后,撩起顾淮的发带缠在手中把玩了两下,一脸嫌弃地说:“老弟啊,你不会是认真的吧,打扮成这副模样。” 顾淮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汗珠,手上的泥浆一不小心沾到了脸上,划出两条灰色的泥道子,在白皙的脸庞上格外扎眼。 “我是认真的,你们回去吧,以后喝酒逛花街什么的不用来找我。” “嘿,你这小子……”身后响起一片惊讶又不满的嘀咕声。 这时,刚刚离开的朱尔旦突然飞奔回来,扶着门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外边儿……外边儿在选婿!” “选婿?哪家的小姐啊,长得俊不俊?” “是史举人的女儿史连城!” 这话一出,顾淮看到王化成高大的身形晃了一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22 连城(2) http://.biquxs.info/

顾淮回忆起聊斋中有《连城》一篇,里面好像有个名叫王化成的炮灰男二,再看看王化成这副见了鬼一般的模样,当下心里就了然了。 他拿起一块儿方巾擦了擦手,说:“选婿就选婿,跟我们没关系,别去凑那热闹了。” 王化成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撩起衣袍的下摆,跨过门槛,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哎,等等哥几个啊!” 其余的几个人嚷嚷着追上王化成,回头一看顾淮还坐在原地,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便折返回来,两个人架起顾淮,生生把他架了出去。 “唉,你们放开我,我不去,我活还没干完呢!”顾淮挣了两下没挣开,只能无奈地被他们拖拽着走。 他穿着一身破旧的短褐,脸上还画着一条黑不溜秋的泥道子,被一群衣着光鲜的公子哥儿簇拥着,怎么看怎么不搭调。 几人来到热闹的街市,挤进乌压压的人群之中。 顾淮被一群人左摇右晃地挤来挤去,挤得他呼吸困难。他本就不习惯这样的热闹场景,如此一来更是让他心烦意乱。他用力推开压在他身上的躯体,又被推着挤着走到了队伍最前列,撞上了一个宽厚的背脊。 那人回头看了眼一脸不悦的顾淮,拽住他的手臂把他拉到了自己身旁。 顾淮瞬间心肺舒畅,他感激地扭头看向救了自己的人,发现原来是王化成。 “朱尔旦他们呢?”王化成问道。 “不知道去哪了,被人群挤散了吧。” 王化成不再说话,抬头看着一个方向,眼神复杂。 顾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一座挂满了红色绣球的小楼,上面坐着一个女子。那女子穿着绯红色白梅大袖纱裙,下半张脸用红色纱巾遮住。露出的眉眼清雅秀美,如漆如墨。黑白分明的美目中水汽朦胧,柔媚含情。 女子身旁坐着一个瘦削挺拔的老头。老头的头发胡子都已花白,但是腰背板直,神色庄严。 那女子定是故事的主角连城了,而那老头应该就是连城的父亲史孝廉。 顾淮已知王化成在这故事中注定当炮灰,便戳了下他,说:“走了,天底下姑娘那么多,这儿没什么好看的。” 王化成悄无声息地握紧了拳头,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声音有些颤抖:“不,我……我要娶连城。” 顾淮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时候王化成已经对连城有意思了。他犹豫了一会儿,拍了拍王化成的肩膀,劝告道:“化成兄,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不当讲,别讲。”王化成紧张得手心出汗,显然没空搭理他。 顾淮被噎了一下,只得闭了嘴不再多言。 这时,几个黑衣红腰带的下人抬上一幅巨大的刺绣,缓缓揭开蒙在上面的白布。 原先吵吵嚷嚷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人们一个个张大了嘴巴看着那幅刺绣。 那幅刺绣图长约一丈,宽约五尺,上面绣着绿荷鸳鸯,仙鹤松柏,丝线齐整,色彩浓艳,连顾淮这么一个外行都不禁在心中赞叹不已。 “咚”地一声脆响,只见一个满脸喜庆的下人敲了下铜锣,用中气十足的声音喊道:“今儿是我们小姐选婿招亲的日子,就以这幅我们小姐亲手绣的‘倦绣图’为题,请各位作诗一首,有才学之士将成为史老爷的乘龙快婿!” 人群中响起一片欢呼声,却迟迟无人上前作诗。毕竟在这市井之中,大多数人都不识几个字,到这儿也纯粹是来围观凑热闹的。 眼见就要冷场,从人群中走出一个白净秀气的儒生,他身形略显单薄,浅灰色的衣衫被人群挤得有些皱皱巴巴。 他冲着楼上拱了拱手,朗声道:“史小姐风姿绰约,这图也真是绣得精美绝伦。在下有一诗想要奉上。” 说罢,便踱到一旁的案台处,挽袖挥笔,洋洋洒洒地写下了几行字:“慵鬟高髻绿婆娑,早向兰窗绣碧荷。刺到鸳鸯魂欲断,暗停针线蹙双蛾。” 字体秀逸苍劲,笔走龙蛇,铁画银钩。 一个下人捧起儒生做的诗,送至连城手中。连城看着此人的诗作,白皙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她转动漆黑的眸子看向楼下的儒生,正好与那人四目相对,又羞又喜地垂下了头去。 而坐在一旁的史孝廉,此时脸上却不见一点喜色。他看着女儿这副怀春的表情,把脸扭到一边,从鼻腔冷冷地哼了一声。 顾淮看向身旁的王化成。王化成已是满头大汗,双拳紧握,愤怒地咬着后槽牙,下颚骨一动一动的。 顾淮用手肘捣了他一下,说:“喂,冷静冷静。” 王化成拍开顾淮的手臂,迈着大步走到前面。他先是回头冲书生挑衅地挑了挑眉毛,随后对着楼上抱拳道:“在下也有一诗想献与连城姑娘。” 史举人看到王化成,眼睛明显地亮了下,总是板着的扑克脸也舒展了开来,变得和蔼亲切。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挥手说道:“哦?快念来听听。” 王化成故作淡定地把手背在身后,深吸一口气,抬脚迈开步子,一边缓缓朗诵道:“一片红来一片绿,青蛙蛤/蟆戏池鱼,呱呱呱呱真聒噪,逮青蛙呀烧鲤鱼。” 身后迸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史举人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嘴角抽搐着,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王化成回头愤怒地吼道:“你们笑什么!” 顾淮轻咳两声,替王化成尴尬到脸酸,他恨不得按着王化成塞进地缝里。 一个下人从楼上弯着腰跑到书生身边,恭敬地说道:“我们小姐派小的来询问公子的尊姓大名。” 书生颔首道:“免贵姓乔,单名一个裕字。” 王化成突然大步走过去,一把推开那个下人,扬着下巴对乔生说:“穷书生,你算什么东西。” 乔生登时涨红了一张脸,浑身颤抖着说道:“在下固然家境清贫,然而胸有大志,贫贱不屈,公子怎能这样出口伤人?” “伤人?”王化成嘲讽地勾唇一笑,俊朗的脸上写满了傲慢与不屑,“我看你不能算人,只能算一条狗罢了。” “你……”乔生的脸由红变紫,双眼像要喷火一般瞪着王化成,握紧了拳头又松了开来。 “怎么,还想打人?就凭你?”王化成上前一步,拎起乔生的前襟把他双脚离地拎了起来。 顾淮见事态不妙,赶紧上前拉住王化成,说道:“你不要这样不讲理,史小姐还在上面看着呢,你这像什么样子?” 王化成把乔生甩到地上,冷哼一声,拂袖离去了。 顾淮扶起倒在地上咳嗽不止的乔生。乔生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指着王化成离去的方向,又气又委屈地说:“怎么还会有这种人?” 顾淮冲乔生拱手道歉:“我那朋友生性傲慢暴躁,多有得罪,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乔生叹了口气,说:“这人也忒过分了,这位兄台,我看你也是个讲理之人,怎会有这样的朋友?” 顾淮淡淡一笑没有回答。 这时,又从楼上下来一个下人,走到乔生身前,说:“乔公子,我们家老爷这边有请。” 乔生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露出兴奋的表情,跟着那个下人走上了楼。 顾淮听不清乔生和史老爷在交谈些什么,只能看到史老爷板着脸说了些话,之后乔生兴奋的表情就僵住了。 一个下人将一包看起来沉甸甸的东西塞进乔生怀里,乔生愣了愣,随后气冲冲地将那包东西砸在地上,包裹散乱开来,掉出一堆圆胖胖亮闪闪的银元宝。 乔生愤怒地冲下楼梯,与顾淮擦肩而过的时候,狠狠撞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双眼泛红,眼见就要哭出来了,口中碎碎念道:“全都瞧不起我,都瞧不起我……” 顾淮回头喊了句:“乔公子。” 乔生用袖子抹了把脸,没有搭理他,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顾淮叹了口气,心里明白那史老爷是嫌乔生贫穷,放了他鸽子,伤了乔生那颗清高脆弱的文人心。 他左右环顾了下,还是没找到朱尔旦他们几个人,便不再理会这些杂事儿,回到了自己干活的地方。 结果刚走到屋门口,便听到屋中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夹杂着一个男子的哭喊声。 顾淮推门,却发现门被从里面插上了,怎么也推不开。他赶紧跑到窗前,用手指把纸窗戳了个洞朝屋内看去。 只见王化成在屋内一圈圈狂奔着,后面跟着一个绿色条状物,地上撒了一堆碎瓷片。二青张着血盆大口跟在他身后,口中发出“嘶嘶嘶”狰狞的咆哮声。 他们一人一蛇在屋内你追我赶,原先在架子上摆着的瓷碗瓷盆全被碰倒在地。 顾淮气得眼前直发黑,看着地上被摔碎的瓷器,心疼得都快滴血了。 他对着屋内怒吼了一声:“你们都给我停下!” 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一蛇一人同时扭头看向窗外,看到了顾淮那快要喷火的眸子。二青心虚地蠕动着躲进一个黑暗的角落藏了起来。 顾淮往门上狠狠踹了一脚,发出“嘭”一声巨响,吼道:“给我开门!” 23 连城(3) http://.biquxs.info/

屋内的一人一蛇同时抖了一下,王化成不满地嘟囔了一句,缩着脖子拉开了门闩。 门缓缓地“吱呀吱呀”地拉开,顾淮那张写满了愤怒与烦躁的脸出现在面前。 “你们在这里面搞什么?”顾淮皱着眉头进入屋内,看着满地的狼藉,冲着黑暗中的一个角落吼道,“二青,出来!” 二青把身子往里缩了缩,两颗圆眼珠直勾勾地盯着顾淮,闪着蓝盈盈的光。 顾淮死死看着那个角落,用一种威胁的语气,一字一顿:“我让你出来,你听到了没有?” 二青认怂地蠕动了出来。 王化成突然指着地上的青蛇,结结巴巴地说:“这这这可不能怪我,我刚刚来这儿,看地上倒扣着一个瓷盆,顺手给掀开了,没想到里面蹦出一条青蛇。娘耶可吓死老子了。然后我赶紧跑,这蛇就在后面追。我想往外头跑,没成想这门被插上了,我跑不出去!” 顾淮冷笑了一声:“这门不就是你插上的么,装什么糊涂呢?” “哎哟喂冤枉欸,这门绝对不是我插上的,我进来的时候压根没关门,鬼知道怎么回事。” 顾淮没有说话,用一种怀疑的目光在王化成和二青之间巡视着。 二青心里一虚,这门是它插上的。当时它窝在盆下睡得正香,突然眼前一亮,接着就被一声嘶哑难听的尖叫吵醒。 它生来最恨两件事,一是跟它抢吃的,二就是打扰它睡觉。于是,便决定整治这没眼色的家伙一番。 为了不让王化成这么轻易逃掉,他略施法术,插上了门闩,在他身后紧追不舍,愣是把他吓破了胆。 不过心虚归心虚,它知道顾淮怎么也不可能怀疑到它的头上,便理直气壮地跟顾淮对视。 “哼,撒谎也不知道打个草稿,”顾淮不耐烦地说,“门又不是从外面反锁上了,你不会把门闩拔掉逃出去么?” “我,我这不被吓傻了嘛……”王化成挠了挠后脑勺。 “你滚吧,这儿不欢迎你。”顾淮拿了把扫帚,开始清理地上的瓷片。 “别介啊兄弟,我今儿心情不好,想找你唠唠嗑。” “滚。” “行,我滚,不过我提醒你一句,你养的那蛇长得跟鱼一样,来历定不一般,没准是个妖物。你当心着点,别被它害了。” 顾淮手里的动作顿在了那里。 二青一听这话,气得头顶直冒烟。它肌肉绷起嘴角抽搐着想上前咬死王化成。 王化成被二青这副准备攻击的状态吓得一哆嗦,赶紧转身打算跑路。 “站住。”顾淮继续滑动手上的扫帚,“哗啦啦”地扫着瓷片。 “还有事儿?” “你去账房那儿算算打碎了多少东西,给我赔钱,”顾淮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文钱都不能少。” “成,服了你了,我赔,我赔双倍!”王化成一边说着一边吊儿郎当地走掉了。 顾淮继续收拾着残局。有些碎瓷太重,用扫帚扫不动,他便开始弯下腰用手捡。结果一个不小心,手心被锋利的瓷片划了个口子,殷红的鲜血“呼”地就冒出来了,往地上滴了两滴。 二青看到地上的血滴子,心里一颤。它爬到顾淮身边,缠住顾淮的小腿,想往上爬看看他的伤口。结果刚爬到膝盖的位置,就被顾淮扯了下来放回了地上。 二青傻眼了,在它看来,顾淮这样的举动意味着抗拒,意味着拒绝与它亲近。 难道顾淮真的信了王化成的鬼话? 二青在心里咬牙切齿地想,它一定要让王化成为他的言行付出代价。 其实顾淮并没有信王化成的话,只是当下的杂事太多,让他无暇去照顾宠物蛇的小情绪。 他收拾干净屋子后,天色就开始发红了。顾淮锁上了门下班回家。 一天的体力工作让他肢体有些酸痛。这一天下来还是学到了不少东西,使他成就感满满,只是王化成那茬子事儿实在太糟心了。 回到家后,与父亲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顾显荣先是对儿子主动吃苦劳动的精神进行了一番夸奖,随后便开始拽着顾淮唠起了家常。 “那大同县近来发生了一桩怪事。”顾显荣夹起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啧啧叹了两声,感慨地说道。 顾淮已经饿坏了,再加上向来吃饭的时候不喜说话,便只顾着低头扒碗里的饭,没有接话。 顾显荣接着说:“那大同县的吴太史,几天前突然自杀了。哎哟,他家人那叫一个悲痛欲绝。结果没成想,头七还没过,那吴太史就从棺材里蹦出来啦。” 顾淮停下了筷子,抬起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儿啊,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当时,也是……本来人都没气儿了,给塞进棺材里了,结果放了几天,人又活了。” 顾淮拿筷子的手抖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 “接二连三的发生这种事儿,也不由得爹不多想啊。” 顾淮放下筷子,思索着怎样跟顾显荣解释这件事情。难不成告诉他自己不是他的亲儿子,是穿越过来的,而他的亲生儿子真的死得透透的了? 他纠结地抓了把头发,想不通自己怎么会碰上这么狗血的事。 “唉,别说这个了,”顾显荣的眼圈有些泛红,“爹这辈子也不图啥了,你和你哥都平平安安的,就比啥都强。” 顾淮用力点了点头,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抠住了自己的衣物。 “更怪的是,那吴太史从棺材里出来后,裤/裆上全是血。他当时倒在地上吱哇乱叫着打滚儿,他家人被惊动,赶紧跑过来,结果发现吴太史的下身已是血肉模糊,好端端的男儿就这么废了。” 顾淮背后一凉,惊恐地说:“怎会有这么荒唐的事儿?” “还有更荒唐的呢。把人送到郎中那儿,给止了血,小命算是保住了。结果那吴太史刚从昏迷中醒来,就开始嚷嚷,说他是何子萧,他要回家。” 顾淮一听“何子萧”三个字,就跟咽了一百头苍蝇一样恶心。 顾显荣见他面色发青,有些担心地问他:“淮儿,你脸色怎么这样差,难道又生病了?” “爹爹莫要担心,我只是有些倦了。” 说罢,他迅速扒拉干净碗里的饭粒子,回房歇着去了。 顾淮就这样过了一阵子早出晚归的规律生活,工作上长进了不少,拉坯上釉画花儿的技术都学了个七七八八。王化成、朱尔旦那群纨绔子弟也没怎么来打扰他,他也落了个轻松自在。 直到有一天,他爹的一席话打破了平静的生活。 那天回家后,顾淮见顾显荣捧着碗茶,不停地唉声叹气,心里生疑,便问:“爹爹可是有什么苦恼之事?” “倒也不是我的苦恼之事,是史孝廉家里的。” 史孝廉?不就是连城的父亲? “今儿白天,史孝廉来府上找我唠嗑。说他的爱女连城突然病倒了,这一病就再也没起来,眼见人就要不行了,她大嫂请来了个西域的和尚,那和尚说他能治好连城的病,只需一味药。” “什么药?” “男子胸口的肉。” “开什么玩笑,”顾淮摇了摇头,说,“这世道真是什么人都有,见过挖人心治肺痨的,现在又准备挖胸口的肉治病?别信那和尚的鬼话了,出这馊主意的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唉,也不是谁的肉都能要的。人家大师说了,这块儿肉的主人必须深爱连城,肯豁出命去的那种,心不诚则不灵。” 顾淮直接给气笑了,说:“这大师得少看点谈情说爱的小说了,对脑子不好。” “唉,人史孝廉都放出话了,若是哪家小伙子肯为连城挖肉,就把连城嫁给他。” “那快去问问王化成,”顾淮随口开玩笑道,“他没准愿意。” “还真别说,史家真去找王家谈了。” “谈妥了吗?” “被王家轰出去了。” “我就说,”顾淮笑道,“那王化成就是个怂货,嘴上说着要娶连城,可到了关键时刻他跑得比兔子还快。对了,那家伙欠的钱还没还呢。” “淮儿啊,你跟那王化成向来关系不错,要不你去劝劝他?” “我不去,”顾淮断然拒绝道,“这话怎好意思说得出口?连城姑娘固然可怜,能帮的我肯定会尽量帮,但哪有为了她去害别人的道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是她的命,王化成得罪谁了非得为她的命负责?” “这王公子不都看上史家小姐了嘛,用他的一块儿胸前肉换个媳妇,倒也不亏。”一直杵在一边的福安突然插嘴道。 “你给我闭嘴,”顾淮瞪了福安一眼,没好气地说,“割你胸前一块儿肉给你个媳妇,这交易你做不做,嗯?” 福安悻悻垂下了头,不敢吭声了。 顾淮突然想到了什么,拍了下脑门,说:“啧,我还真得去王家一趟,得把王化成那臭小子欠我的钱讨回来。说的比唱的好听,说好了赔双倍,现在连一个铜板都没见着。” 24 连城(4) http://.biquxs.info/

顾淮一踏进王家大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哐哐当当”的声音,伴随着一阵歇斯底里的哭嚎。 他与身边的管家对视了一眼,管家脸上露出一个难堪的笑:“顾公子,这边请。” 顾淮跟着小厮来到王化成的卧房前。门外站着两个身着棕色短褐的下人,一脸幸灾乐祸地交谈着什么,见到顾淮和管家他们,当即收敛了表情站好。 管家咒骂着在他俩脑瓜子上扇了一巴掌,又换上一副谄媚的表情,轻轻敲了敲门,说:“少爷。” 门内的人瓮声瓮气地说了一个字:“滚。” “少爷,顾家的二少爷找您来啦!” 屋内安静了片刻,随后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让他进来。” 管家替顾淮推开了门,顾淮一进屋内,就看到王化成穿着一身白色中衣盘腿坐在床上,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顾淮笑了笑,说:“你这是干嘛啊,发什么脾气呢。” 王化成嘴巴一瘪,黄豆大的泪珠子“啪嗒啪嗒”地从红眼睛里掉了出来。 顾淮收起了笑容,边走向他边说:“你这什么情况啊,都多大的人了,别哭别哭。” 王化成从床上跳下来,猛地一头扎进顾淮的怀里。顾淮被他撞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地上。王化成双手抱住顾淮的腰,扯开嗓门儿哇哇大哭了起来。 顾淮额角抽了抽,这王化成一高高大大的老爷们,怎么这会儿竟跟个受了委屈的小婴儿似的?他是来王家讨债的,不是来照顾巨婴的。 顾淮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王化成从自己怀中扯出来,揪着他的前襟把他扔到了床上:“你有话好好说,光哭有用吗?” 王化成抹了把眼泪爬起来,抽抽搭搭地说:“连……连城病了。” “嗯,我听说了。” “她快死了。” 顾淮心里一软,表情缓和了下来,坐到王化成身边,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嗝……我想救连城。” 顾淮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史老爷来过我家了,他说只要取我胸口的一块儿肉,就可以救连城。” “你答应了吗?” “我答应了,可我爹娘不答应,还……还把我关了起来。”王化成在床上砸了一拳头,心痛地说。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似的看向顾淮,像抓住救命稻草了一样按住顾淮的双肩:“子泓老弟,要不……要不你帮帮我吧。” 顾淮吓了一跳:“我怎么帮你?” “我从胸口切块儿肉下来,你帮我带到史家。” “不行。”顾淮赶紧把他的爪子从自己肩头拉下去。 王化成沉默地低下了头,脸上写满了沮丧与懊恼。 顾淮想到在聊斋中,本应该是乔生割肉救了连城,结果那史孝廉却中途反悔,把连城嫁给了王化成。连城因此又一病不起,最终殒命。 顾淮看着王化成这副模样,语重心长地劝告道:“化成兄啊,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那连城姑娘的心根本不在你这儿,就算你不救她,也会有别人救她。” 王化成猛地抬起头来,直勾勾盯着顾淮,眼神中写着一丝怨毒,他抽动着嘴角,声音嘶哑着问:“还有谁会救她?” 顾淮看着王化成的眼睛,头皮一阵发麻,使他硬生生地把嘴边的话吞了下去。 “难道是那个姓乔的书呆子?”王化成微微眯起眼睛,喃喃道。 “你若真的爱连城,就该遵从她的意愿。你俩真的没有缘分,还是不要强求的好……” “闭嘴。”王化成转动眼珠子,寒声打断了顾淮。 顾淮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希望你以后不要为自己的举动后悔。” 说罢,便站了起来,打算离开。 “哈哈哈哈,”身后的王化成突然发出一阵神经质的笑声,“你不懂,你们都不懂。” 顾淮停下脚步,背对着他静静聆听着。 “你们都不懂。小时候,我们一群人一块儿踩竹马。我笨,我害怕,站在竹马上吓得尿了裤子,你们都嘲笑我,只有连城过来安慰我,让我不要沮丧……我……” “我从那时候就决定,长大一定要娶连城当媳妇……” 王化成哽咽住了,用手臂遮住了眼睛,含糊不清的话音变为了一抽一抽的哭泣声。 突然,顾淮听到“噗叽”一声,随后是王化成的闷哼声。他心下大惊,慌忙回过头去,看到王化成握着一把刀子插进了自己胸口。 他颤抖着滑动刀柄,从自己胸口割掉了一大块儿肉。顿时血如涌泉,染红了他纯白色的衣襟。 “你在做什么!”顾淮惊呼着飞奔过去,将王化成拥入怀中,用手紧紧按着他的伤口。猩红的血从指缝中溢出,粘在他的衣袖上,绘成了一躲妖冶的血花。 王化成脸上血色尽褪,在他的怀中抖如筛糠。他抬起一只手,按在顾淮的唇上,张了张嘴,艰难地说道:“你……你小声点儿……帮……帮我把肉送……送到史家。” 他抬起另一只手,将一块儿血淋淋的肉塞进了顾淮手中。 顾淮一手搂着王化成,一手握着那块儿胸口肉,内心又惊又怕又难过,使他也不禁跟着王化成浑身颤抖。 “来……来人啊……来人啊!” 顾淮惊慌失措地大声喊道,屋门瞬间被撞开,跑进来几个下人,见到这血淋淋的场景,皆是面如土色。 “少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福安跑到顾淮身边,焦灼地问道。 顾淮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王化成已失血过多陷入了昏迷,顾淮扭头冲下人们喊:“还傻站着干什么?快去请大夫啊!” 几个下人如梦初醒地飞奔走了。 顾淮把昏迷中的王化成抱到床上,扯掉一堆布条试图给王化成包扎止血,没注意到那块儿肉从自己手中滑落在地。 “少爷,这……这是王公子割掉的肉?”福安用两根手指拎起那块儿肉,问道。 顾淮脑海一片混乱,担心这血再流下去王化成的小命就保不住了,没听见福安的问话。 福安见顾淮不搭理自己,两颗小眼珠子转了转,说:“这是要送去给史小姐的吧,要不小的替您送过去?” 顾淮还是没有搭理他。 福安拿了块儿布把肉包好,揣进怀中,回头看了眼顾淮和王化成,捂着怀中的肉跑了出去。 25 连城(5) http://.biquxs.info/

福安揣着怀中血糊糊的肉,迈着两条短腿飞快地往史家跑,却没注意到身旁的草地中跟着一条蛇。 他跑了一段路,体力不支停了下来,靠着一棵树席地而坐,气喘吁吁地擦着脑门上的汗。 二青也停了下来,爬到树枝上注视着福安。它一直悄悄跟在顾淮身边,知道刚刚发生的所有事情。 它在树枝上变为了人形,随手摘了个枣子放进嘴里“嘎嘣嘎嘣”咬着。 蓝玉烟还因前一阵子的事儿记恨着王化成,他一边啃着枣,一边冷笑着,在心里骂王化成活该。 就这样让福安把肉送到了史家,让王化成那混蛋娶到从小思慕的女子,就太没意思了。 他这样想着,扶住树干,从指缝中溢出浅绿色的烟雾。 没过一会儿,一个穿着灰色虎纹皮裙的瘦小男子跃上枝头,冲蓝玉烟抱拳道:“三公子召唤在下有何贵干?” 蓝玉烟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问:“你是……什么精来着?” “壁虎精,嘿嘿。”那男子笑着挠了挠后脑勺,有些腼腆地答道。 “哦,”蓝玉烟目光停留在他瘪瘪的肚子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往树下福安的方向一指,说,“那儿有块儿新鲜的肥肉,赏你了,吃了它吧。” 壁虎精顺着蓝玉烟的手指看过去,以为蓝玉烟让他吃了福安,当下大惊失色道:“使不得啊使不得,我们壁虎族的族规是不能杀害凡人啊。” “啧,谁让你吃活人了。你看那小子,他怀里包着块肉,去抢过来,吃掉。” “抢……抢劫也是不好的吧……”壁虎精语气为难地说,话音未落,腹中传来一阵“咕噜”的声响。 蓝玉烟不说话,看着壁虎精的腹部挑了挑眉毛。 壁虎精看了看蓝玉烟,又看了看坐在地上擦汗的福安,吸了口口水,说:“多谢三公子,我现在就去吃了它!” 蓝玉烟一脸欣慰地点了点头。 福安坐在树下,总觉得这风越来越不对劲,头上隐隐约约传来人说话的声音,但被枝叶沙沙的响声掩盖住了。 他打了个寒颤,站起身来想要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可是才刚迈出去一步,胸前就挨了重重的一脚。他痛叫着跌倒在地,发现前襟被划了个大口子,被布包裹着的胸前肉滚落了出来。 一个黑影闪过,拾起地上的那块儿肉,快速飞上枝头,一跳一跳地消失在了福安的视野中。 福安傻眼了,他目瞪口呆地瘫坐在地上,脑袋一片空白。 许久,他才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惨叫,然后从地上跳起来飞奔着想要追上刚刚的黑影,可那黑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呼吸着,直往外冒冷汗。 那肉是王公子冒着生命危险割下来,用来救史小姐的命的啊,他却把它搞丢了,若是被他家少爷知道,他还有命活吗?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福安着急得直跺脚,一张小脸皱得跟核桃皮一样。 要不,就不把这场意外说出去了吧。回去就跟少爷说,肉已经平安送到了史家,就当刚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这样想着,福安淡定了下来,额头上的冷汗也消退了些。 若那连城姑娘真的病死了,就说是那西域和尚妖言惑众。他记得顾淮曾说过,那西域的和尚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皱巴的小脸舒展开来,不禁为自己的智商沾沾自喜,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就这么定了!他满意地一拍手,悠悠哉哉掉头回去了。 * 顾淮忙完王化成这边的事儿后,已是满身大汗,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刚刚大夫来了后,为他上了药止了血。王化成如今还在昏睡中,但性命应该是暂时保住了。 王化成的母亲守在儿子的床边,已是泣不成声。王员外也如同困兽一般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不住地唉声叹气。 顾淮想到刚刚的血腥场面,胃里翻江倒海,有些吸不上来气。他走到屋外靠着一棵柱子,闭着眼睛用手指按压太阳穴。 一个矮小的身影从远处跑了过来:“少爷,我回来了!” 顾淮抬了抬眼皮,看见是福安,轻轻“嗯”了一声。 福安摸了摸鼻子,大声说了句:“我把肉送到史家啦!” 福安这句话说得太大声,刺得顾淮耳膜疼。他皱了皱眉,说:“知道了。” 这时,屋内传来王化成痛苦的呻/吟声。顾淮赶紧跑进去,看到王化成已经醒来,如今正在床上哼哼唧唧地乱动。 “唔……疼死老子了……哎哟喂……” 王夫人坐在床边,握着王化成的手,痛心疾首地说:“傻孩子哟,你怎么这么傻啊,从身上割掉一块儿肉啊,怎么可能不疼啊。” 王化成见到顾淮,犹如一潭死水的眼睛闪过亮光。他挣扎着要从床上坐起来,一只手使劲伸向顾淮:“子泓老弟,那肉送过去了么?” 顾淮走上前将王化成轻轻按回床上,握住他的手:“已经送过去了,你别担心,好好养身子。” 王化成如释重负地仰躺在床上,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太好了,谢谢你了子泓老弟。” “不要谢我,我根本不支持你这样做。” 王化成突然看着王夫人,激动地说:“娘,我们去史老爷家提亲吧!他说了谁能救连城就把连城嫁给谁!” 王夫人摸了摸他的头,一脸无奈地说:“行行行,等你伤好了就去提亲。” “不行,我等不及了,明儿就去提亲!” “唉,你这孩子,急什么。” “明儿就去!” “成成成……” 顾淮看着王化成高兴得都快蹦起来的样子,心里隐隐升起一股担忧。 他记得在聊斋中,王化成并没有割肉救连城,割肉的是乔生。难道,这个故事会发生改变? “福安。” 福安吓得一个哆嗦,僵硬地站直了身子:“少少少少爷。” “你确定把肉送到了史家?”顾淮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地问道。 福安“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藏在裤管里的双腿开始发颤。他握紧了拳头,抬头直视顾淮,义正辞严道:“是的,我把肉亲手交给了那位西域圣僧!” 顾淮点点头:“嗯,走吧,王化成欠的钱今儿看来是讨不回来了。我累了,回去歇着。” 26 连城(6) http://.biquxs.info/

次日,王员外便带着王化成大张旗鼓地上史家去了。 王化成的伤还未痊愈,即使身下已垫了好几层软乎乎的垫子,轿厢的晃动还是让他牵动了伤口。 他苍白的脸上渗出了一层汗珠,但一想到不久之后,就能将心爱的人娶回家,心头便涌上一股暖流,没有血色的唇也不自觉地向上扬起。 史孝廉看着眼前的大队人马、一箱箱的金银珠宝,脑袋有点发懵,但还是恭敬热情地迎接了王员外父子。 王化成龇牙咧嘴地被人扶进屋,歪在椅子上捂着胸口吸凉气。他抬头看见自己未来岳父,撑着椅背想要站起来行个礼,可惜支撑不住又跌了回去。 史孝廉摆出一副担忧的表情,问:“王少爷这是怎么回事?” 王化成笑着摆了摆手:“嗨,这不都为了救连城嘛,我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 史孝廉心里的问号更大了,看着外面下人抬进来的几箱珠宝,问:“二位今日莅临寒舍,不知所为何事?” “我和爹是来提亲的!” “啊?提……提亲?” “哦,对了,连城的病怎么样了?”王化成连忙问道。 “多谢王少爷的关心。昨日服了药后,小女的病情已经好转,估摸着再过两天就能康复了。” 王化成一听,激动得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他拽住身旁父亲的衣袖,使劲晃了晃:“爹,连城的病好啦!我这点疼果然没白受,这真是太好了。” 王员外翻了个白眼,拍了拍王化成的手背安抚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别在那晃了,小心你的伤。” 史孝廉侧过脸去,心想奇了怪了,这王化成的意思怎么好像连城是他救的似的。他记得他曾去求过王家,可那王员外夫妇压根没给他好脸色。 结果昨日,那西域圣僧带了一包神神秘秘的东西到他府上,拆开一看,居然是一块儿血淋淋的肉。 那圣僧告诉他,这肉是那位在选婿招亲时,做了首好诗的乔生的。那乔生听说了连城的病,二话不说割掉了自己胸前的肉,托他带回史家。 史孝廉在感动之余,心中又隐隐升起一丝失落。 他曾放出话去,若谁肯割肉救他女儿,便把女儿嫁给谁。那乔生固然是个老实正直的青年,可惜家境实在太过贫穷。将他美若天仙的女儿嫁给这个没钱没势的穷书生,一则太过浪费,再则他面子上也过不去。 他抬眼瞧了瞧一身锦罗绸缎的王家父子,心里冒出了个主意。 “史老爷,您看,咱们将婚期定在哪日合适啊?”王员外靠在椅背上,笑着问道。 史孝廉换上一副客气的笑:“您看哪日合适呢?” “我看明天就不错!”王化成抢着说道。 王员外在他脑门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这小子,说什么糊涂话呢!” 王化成捂着脑门傻笑了起来。 二人的婚事最终定在了次月初五,也就是一个月后。 王化成回去后,每天心里都跟吃了蜜一样甜,经常突然双目放空傻笑起来。王员外夫妇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只能无奈地摇头叹气。 王化成也是个在家待不住的主,伤口好了个七七八八,便想着要出门。 跟着他往日那群狐朋狗友,除了逛青楼喝花酒也没什么去处了。而他马上就要迎娶自己的新娘子,自然是没心思去招惹风尘女子的。 他想了想,便决定去找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努力工作的顾淮唠唠嗑。 他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嘚嘚瑟瑟地晃着肩膀。快走到瓷窑上的时候,从路边窜出了一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王化成定睛一看,这不正是那个跟他起过冲突的乔书生吗。他今天心情不错,懒得搭理这人,轻蔑地哼了一声,想要直接越过他。 结果发现他往左,乔生也往左,他往右,乔生也往右,就是挡在他面前,不让他往前走。 王化成不耐烦了,他伸手指着乔生的鼻子骂道:“该死的穷书生,知不知道好狗不挡道,你找抽呢吧?” 乔生也不说话,只是愤怒地看着他,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垂在身体两侧的拳头紧紧握着。 王化成心想半路碰上这么个晦气玩意可真倒霉,好心情都被破坏了。 他正准备出言讥讽几句,结果话还没说出口,便感到脸上挨了重重的一拳。眼前闪过一片金星后,他发现自己躺到了地上,拳脚如雨点般向自己狠狠地砸下来。 打小娇生惯养的王少爷哪儿受过这委屈,他气得爬起来掀翻乔生,抡起拳头便往他身上砸。 乔生也不甘示弱地反扑上去。二人很快便扭打作了一团,引得路上寥寥几个行人侧目观看。 正在二人打得不开开交之时,王化成突然感到一股力量拖着他的后领将他拖了出去。他心里一阵烦躁,下意识地挥拳朝身边揍去,却在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后停了下来。 “你们怎么打起来了,有话不能好好说?”顾淮一手扯着王化成的衣服,一手按着乔生的肩膀。 乔生推掉他的手,恨恨地往地上吐了口带血的唾沫,也不说什么,瞪了他们一眼转身就走了。 “喂,穷书生,你他娘的别走啊,老子还没打够呢!”王化成挥舞着拳头上蹿下跳嚷嚷着。 顾淮双手按着他:“哎哎哎,别蹦跶了,你伤还没好呢。你去照照镜子,脸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疼不疼啊。” 王化成萎蔫了下来,耷拉着脑袋,委屈巴巴地说:“疼。” 顾淮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真拿你没办法,还知道疼就行,走吧,先给你上点药。” 王化成点了点头。 顾淮牵着垂头丧气的王化成来到一家医馆,给他敷了些草药。 “哎,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儿啊?”回去的路上,顾淮看着脸上裹着纱布的王化成,问。 “鬼知道怎么回事儿,老子在路上好好走着,那穷酸书生突然蹦出来,一句话不说直接上手打人。” 顾淮皱了皱眉:“他怎么能这样?” “我看八成是嫉妒呗,”王化成一脸不屑,“对了,告诉你个好消息。” “你说。” “我跟连城就要成亲啦,日子都定下来了,下月初五。” “哦,那恭喜你了。”顾淮的脸上并没有惊讶或者高兴的表情,反而带着一丝隐隐的担忧。 王化成见顾淮这副模样,不满地说道:“你这人真无趣死了,算了算了,懒得跟你这木头脑袋说话了,走了。” 说罢,王化成加快步伐将顾淮甩在了身后。 27 连城(7) http://.biquxs.info/

很快就到了王化成大婚的日子。 王化成穿着一身艳红色黑边滚金锦袍,头上系着红色发带。他本就生得高大俊朗,在这一身红袍的衬托下,更显得英气勃勃,仪表不凡。 他站在喜堂靠左的位置,含情脉脉地看着堂外的花轿,眼中已是浮上了一层雾气。 轿帘被慢慢掀开,顶着红盖头的新娘由一名幼女牵出,缓缓走到了王化成身边。 王化成盯着身旁纤细婀娜的女子,鼻尖一酸,差点在这大喜的日子落下泪来。他赶紧仰起头用力眨了眨眼,硬是把眼泪憋了回去。 二人行了三拜九叩之礼,在众人的嬉闹声中送入洞房。 两个人坐在床沿,王化成颤抖着双手掀去了连城头顶的盖头。 娇美艳丽的面庞完全展现在王化成面前时,他感觉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眼前的女子凤冠霞帔,雾气朦胧的双眸低顺地垂着,饱满精致的脸蛋白里透红,唇是烈焰一般的红,形状小巧又丰润,像极了火红的蔷薇花瓣。 “连城。”王化成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声音温柔得像是在呵护一颗无价的珍宝。 连城没有回应,也不去看他,只是那样乖顺地垂着头。 “连城连城连城!”王化成声音越来越大,表情越来越兴奋。他甚至不敢相信这是现实,他居然真的娶到了梦中的女神。 他不停地呼唤着连城的名字,好像他只会说这两个字一样。他沉浸在了自己的快乐之中,完全没看到连城眼神中流露出的哀痛和厌恶。 他伸出一只手,想要去牵连城的手,结果连城却大惊失色地往后一缩。王化成扑了个空,手臂索性在空中转了个弯,放到自己后脑勺挠了挠。 连城紧张地大口呼吸着,胸前一起一伏。 王化成见连城这样子,以为她是害羞。于是自己也跟着羞涩了起来,原本白皙的俊脸竟像涂了胭脂一样变得红彤彤的。 烛光摇曳着,在墙上投下一片橙红色的光影。两个人就这样干巴巴地坐着,谁都没有说话。连城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而王化成则是浑身僵硬,巨大的喜悦冲得他大脑一片空白。 良久,王化成咽了口口水,紧张地说:“连……连城,我们干点该干的事儿吧。” 连城猛地扭头,睁大的双眼里写满了惊恐。 王化成连忙说:“我会很温柔的,不会弄痛你的。” 连城一边摇着头,一边撑着身子往后退,直到后背贴上了墙壁。 王化成见连城好像很怕自己,又急又伤心地说:“你不要怕我啊,我不会伤害你,我会一辈子待你好的!” 连城双手捂住嘴,不住地摇头,泪水夺眶而出。 王化成彻底慌了神,他手忙脚乱地上前用自己的衣袖给连城擦眼泪,一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别哭啊,我求你别哭了……” 突然,手臂传来一阵剧痛,让他忍不住惨叫出声。只见连城抓住他的手臂,张嘴狠狠地咬了上去,猩红的鲜血从皮肉中渗出,滴在焰红色的被单上,隐去了踪迹。 王化成下意识地一甩手臂,连城直接被他推下了床,趴伏在了地上。 王化成捂着被咬的地方“哎哟哎哟”地叫唤。待疼痛稍稍缓解,他跳下床,指着倒在地上的连城说:“你怎能这样害你的相公?你想谋杀亲夫吗?” 连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发出声音。王化成看见一股红色的液体从她身下渗出,心头一颤,赶紧蹲下将人翻过身来抱进怀中。 连城双目紧闭倒在他怀里,口鼻中不断流出黑红色的鲜血。 王化成脑袋瞬间炸了。 他抖如筛糠地用手想拭去连城脸上的血,却怎么都擦不干净。那血源源不断地伸出,滴落在地板上汇成一条血河。 王化成泪流满面地抬起头,撕心裂肺地嘶吼道:“来人呐!快来人呐!连城服毒了!” 屋门被撞开,一群人闯了进来,看到屋内的场景,皆是面如土色。 伴随着一声惨烈的哭嚎,连城的母亲史夫人两眼一翻昏厥了过去,被她的长子搀扶住。 史孝廉泣不成声地扑过去,口中哀嚎着:“我苦命的女儿啊,我就这一个女儿啊!” 王化成已经哭得快吸不上来气了。 顾淮匆忙地从外面跑过来,见到眼前的一幕,浑身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突然,史孝廉停止了哭声,他揪住王化成的衣襟,唾沫星子横飞地咆哮道:“都怪你,都是你害死我女儿的,要不是你,我女儿根本不会自杀!你给我女儿偿命,偿命啊!” 王化成任凭史孝廉揪着自己摇来晃去,翕动着苍白的嘴唇,双目失神地喃喃道:“是我害死连城的?是我害死连城的?” “就是你这个畜生!”史孝廉愤怒地把王化成摔到地上,“当初我女儿重病,你不肯救她。结果等我女儿病好了,你又来抢亲。我女儿本来谁要嫁给乔生的啊!” 王化成瞳孔骤缩,巨大的信息量充斥在他的脑海中,让他脑门生疼。 “你不要随便冤枉人,”顾淮看不下去了,对着史孝廉说,“化成兄怎会不肯救连城?他明明割下了胸前肉送到了你府上!” “放屁!”史孝廉暴喝道,“当日送来的肉是乔生的!我女儿是吃了乔生的肉做的药病才好的!我说了谁肯救我女儿就把女儿嫁谁,可那王化成借着他家的财力和地位,来我府上抢人。我不敢得罪他们王家,只能含泪将女儿嫁过来。可是谁想到……我可怜的女儿啊!” 顾淮顿时汗毛倒竖,背后出了一身冷汗。他面无血色地看着史孝廉,问:“你说,你们那日没有收到化成兄的肉?” 史孝廉没再搭理他,只顾着扑在连城身上嚎啕大哭。 “顾,淮。”王化成站起来,阴狠地看着顾淮,将牙咬得咯咯响。 他走上前去一把揪住顾淮的前襟,凑到他脸前咬牙切齿地说:“你不是说把肉送过去了吗?你送哪了?” “我……”顾淮有些恍惚,他的脑子很乱,他需要整理。他迷茫地看着王化成,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解释。 “咚”地一声巨响,王化成狠狠一拳打到了顾淮脸上,顾淮直接摔出去两三米。 28 连城(8) http://.biquxs.info/

顾淮被愤怒到极点的王化成打倒在地,脸上痛到麻木,口中弥漫着一股腥甜的血味儿,那一瞬间,他眼前一片黑暗,几乎失去了意识。 待意识重新回归身体,他感到自己被捞入了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头顶一个声音焦灼地呼唤着他的名字,一只手颤抖又轻柔地摸着他的脸。 顾淮睁开双目,一张俊美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 蓝玉烟?他怎么会在这儿? 蓝玉烟轻轻拍了拍顾淮没受伤的那边脸,担心地说:“顾淮,你还好吗,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顾淮点了点头,从他的怀中钻出来,摸了摸刚刚被揍的地方,疼得不住地吸气。 蓝玉烟扶着顾淮站起来,怒视着王化成:“王化成,你居然敢打他,你找死!” 说着便握紧拳头上前想要揍王化成,却被顾淮一把拦住。 王化成不搭理蓝玉烟,他一边流着泪,一边冷冷地笑着,泪珠一滴一滴滑入口中,声音已经哽咽地不成语调:“顾淮,我当你是好兄弟,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顾淮心狠狠一揪,眼中也泛起了泪花:“化成兄,对不起。” 王化成绝望又憎恨地看着他,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给我滚,别再出现在我面前,脏了我的眼睛。” 顾淮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好像还试图挽留什么。 “我说让你滚!”王化成突然咆哮着掀翻了桌子,桌上的碗盘菜肴“叮铃哐啷”地掉了一地。 顾淮沉痛地闭了闭眼,缓缓转过身去,拨开围观的人群离开了。 蓝玉烟瞪了王化成一眼,追过去跟在了顾淮身后。 外面不知何时已“哗啦啦”下起了雨,顾淮不管不顾地出了王家,任凭瓢泼大雨将自己淋了个湿透。 初冬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钻进了他单薄的衣衫。他冻得浑身微微发颤,仍迈着僵硬的步子往前走,眼神如一汪死水。 “顾淮!”蓝玉烟从身后追来,把手臂举到顾淮头顶,试图给他挡雨。但见那雨水仍不停地砸到顾淮身上,他心里一急,从背后搂住了顾淮。 顾淮推开蓝玉烟的手,挣脱出他的怀抱。蓝玉烟再次扑上来,一手压着他的双臂,一手搂着他的腰,把他按进了怀里。 “别走了,这雨太大了,找个地方躲躲雨吧。” 顾淮看着蓝玉烟,摇了摇头,他的右脸已经高高地肿起,脸上全都是水,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蓝玉烟心疼地替他擦掉脸上的水珠,捧着他的脸问:“疼么?” “不疼。” “你说谎,怎么可能不疼。” 顾淮勾了勾苍白的嘴唇,眼中却没有一点笑意:“我活该。” 蓝玉烟心仿佛被一只手用力搓扁揉圆,痛得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顾淮推开他,哽咽着说:“蓝公子这回帮不了我了,这一切都怪我,我得赎罪。” 蓝玉烟摇了摇头:“不,不怪你。” “你没必要为我辩解,我害了连城姑娘,害了化成兄,还害了那位乔公子,我……” “你没有!” “我……我其实到现在还理不清头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所有的一切都太诡异,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我是不是太傻了?” 蓝玉烟笑了,他伸手刮了下顾淮的鼻子:“是,你真傻,小傻瓜。” 顾淮被这亲昵的举动和话语弄得无所适从,他慌忙地低下头去,不再看蓝玉烟。 “你到现在都没有发现,福安他骗了你。” 顾淮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他没有把肉送到史家,那块儿肉他在半路弄丢了。” 顾淮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他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问:“怎么会丢了?” 蓝玉烟像是想到了什么可笑的事一样,轻笑出了声:“我讨厌那个王化成,便找来了个壁虎妖,把那块儿肉吃了。” 顾淮瞳孔骤缩,浑身的肌肉僵硬地紧绷了起来。 蓝玉烟丝毫没注意到顾淮的反常,他哈哈笑着抱住顾淮,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这下明白了吧,不怪你的,要怪也只能怪我。乖,别难过了。” 顾淮用力一把推开了蓝玉烟。 蓝玉烟被他推了个趔趄,差点没站稳,他疑惑不解地看向对方:“顾淮?” “戏弄我们很有趣是吧?”顾淮嘴角勾出一丝冷冷的笑意,眼神是让蓝玉烟心悸的冷漠。 “我没想戏弄你!” “哈哈哈哈,我知道,你们神仙想玩弄我们凡人,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哈哈哈哈。” “顾淮你别笑了,这不好笑。” 顾淮停止了笑声,眼神中又晕染上化解不开的悲怆:“可是你怎么能这样?你知不知道我以前是多……多信任你?” 蓝玉烟急了:“我没想玩弄你,我要早知道你会这么难过,我就不干这事了!” “那王化成招你惹你了你讨厌他?” “他挑拨我们俩!” 顾淮心灰意冷地移开了目光。 蓝玉烟眼眶开始泛红,原先醇厚的声音变得沙哑:“你不懂,你根本不懂我对你的感情。” 顾淮冷笑了一声,看都不看他一眼。 蓝玉烟心底升起一股无名的怒火,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他突然一手用力推着顾淮的肩膀把他按在身后的墙上,一手扣着他的后脑勺,对着两瓣失去血色的唇就吻了上去。 顾淮脑袋“轰”地一声炸裂了开来,他睁大了双眼,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心头涌上一阵酸甜交加的味道,但随即就被巨大的愤怒掩盖了。 他失神的双目逐渐聚焦,顾淮狠下心来,用力咬了一口对方的下嘴唇。 蓝玉烟痛叫一声推开了他,捂着嘴满脸通红地怒视对方。 顾淮侧过头去:“你这回又想玩什么花样?” “我没有玩花样,我喜欢你!” 顾淮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情绪:“蓝公子,你以前多次在危难之时对我出手相救,我感激你,敬重你。但你做的这件事,却让我无法再亲近你。” 蓝玉烟抖了抖,鼻尖开始泛酸。 “你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会儿,我现在一看到你就……心烦。” 说完,他转过身去,留给蓝玉烟一个清瘦寂寥的背影。 蓝玉烟吸了下鼻子,心中被一种酸涩的感觉充斥着。他任性潇洒地活了上千年,从来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做事的原则只有一条,就是“自己爽”。 也正是因为这样,几百年前,他才会犯下大错,被贬下天庭。 他整王化成,一方面是为了报复,另一方面是为了好玩。但是,他没想到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更没想到,他和顾淮的关系会因此产生裂痕。 蓝玉烟看着顾淮的背影,突然觉得这场景非常熟悉,很久很久之前,好像也有一个人,在一片寒冷刺骨的空气中,丢给他一个背影。在他试图拉住那人之时,那人便纵身一跃,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这段模糊的记忆一闪而过,他怎么都记不起那人姓甚名谁,长什么样。只记得那背影挺拔又孤傲,却单薄消瘦得让他心碎。 他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意识到想要挽回他和顾淮的关系,他必须得做点什么挽救现在的局面。 他忧心忡忡地看了眼雨中的顾淮,握了握拳,化作一道绿光离去了。 29 连城(9) http://.biquxs.info/

顾淮在雨中呆呆地站了很久,大脑乱做一团。他悄悄回过头去,发现原先站在自己身后的人已经离开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又有一些酸涩。 他拖着疲惫的步伐往家里走去,湿透的衣服冷冰冰地贴在身体上,冻得他浑身发颤。 他连着打了两个喷嚏,脑袋开始昏昏沉沉,他感觉自己一定是感冒了。 远远的,对面一个湿透了的身影向着自己这边跌跌撞撞地跑来。顾淮停下了脚步,看着那个身影,张嘴唤了一声:“乔公子。” 那人加速向着顾淮扑来,双手按在他的肩上。乔生的嘴唇被冻得有些苍白,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下。他激动又虚弱地问顾淮:“连城呢?真的和王化成成亲了?” 顾淮浑身抖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回答我!” “连城她……”顾淮缓缓转动眼珠看向乔生,眼中滑下两行清泪,“连城她已经死了。” 乔生登时就像被雷劈过一样僵硬在了那里。 顾淮握住他按在自己肩上的手,用力捏了捏,试图给他安慰。 乔生甩开他,浑身颤抖着跌倒,嚎啕大哭着在地上滚来滚去,显然已失去了所有理智,如同哭闹着的婴儿一般。 顾淮心酸地弯腰试图去扶乔生,但一次又一次被他推开。 不知过了多久,雨渐渐停了下来。乔生好像也哭累了,哭声越来越弱,到最后,竟全然没了生息,一动不动地躺在了地上。 顾淮感觉不对劲,赶紧把地上的人翻过来。 只见乔生脸色苍白,牙齿紧紧咬着下唇,表情有些狰狞。一只手痛苦地捂着胸口,胸前被血染成了一片猩红。 “乔公子,”顾淮扶住乔生,焦急地想要查看他的伤口,“你怎么会弄成这样?” “那个时候,连城病了,我为了救她,便割掉了胸前的肉。” “你这伤怎么这么久还没好?” 乔生摇了摇头:“当时我得知史孝廉还是将连城许配给了王化成,心里着实不甘,却又无可奈何。所以,我每日都要往旧伤上划一刀,用身体上的痛来盖住心里的痛。” 顾淮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打了个寒颤,皮肉也开始隐隐作痛。 乔生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没走两步,便又“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再没了动静。 顾淮心底一颤,赶紧跑上前呼唤乔生。只见乔生身下流出汩汩鲜血,染红了地上的积水。他二话不说背起乔生就往医馆跑。 乔生躺在病榻之上,已失去了意识。大夫用草药为他止了血,顾淮坐在旁边守着他。 这一天之中,经历了这么多事,他也身心俱疲,于是便不知不觉靠着椅背沉沉睡了过去。 屋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个身影轻手轻脚地走进屋内,在顾淮身旁停下了脚步。 顾淮感受到一团黑影将自己罩住,皱了皱眉,就要睁开眼睛。那人见状,转手划出一团淡绿色的烟雾,推入了他的太阳穴,顾淮便重新软软地瘫回了椅背上。 蓝玉烟弯下腰去,抚平顾淮紧皱的眉心,把他从椅子上抱到一边的床上,为他拉上被子,在他眼角处落下一吻。 蓝玉烟转身走到乔生的病榻旁,两指在空中划出一道绿光,刺进乔生的身体中。瞬间,乔生身体上方升腾起一片烟雾,逐渐聚拢为人形。 乔生的魂魄迷茫地伸出双手,看了看躺在病榻上的自己的肉身,又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身体:“我这是,死了?” 他的表情和语气并无半点背上和恐惧,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兴奋。 蓝玉烟摇头:“没有,我把你的魂魄召出,不是要取你的性命,而是要你去救人。” “救谁?” “连城。” “当……当真?”乔生激动得声音开始颤抖。 “不过你得考虑好,若你不能将连城救回,你二人将一同堕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如此一来,你还愿意么?” 乔生毅然答道:“若我不能将她救回,我情愿去死。连城殉情而死,我一人独活还有什么意思?” 蓝玉烟点了点头:“那你跟我来。” 说罢,便取下斗篷把乔生的魂魄兜了起来,提在手里颠了两下,拎着那兜魂魄离开了。 蓝玉烟带着乔生的魂魄来到地府,将他放出。乔生晕头转向地转了几圈,发现四周一片黑暗,只有前方隐隐约约闪着一团橙红色的烛光。 乔生惊慌失措地看向蓝玉烟:“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连城呢?” “我去求了阎王爷,他同意给你们个机会,”蓝玉烟伸手向那团烛光一指,“你去取来那根蜡烛,连城的魂魄便会跟在你的身后。你带着蜡烛去王家,我待会儿会摆好渡魂阵等待你。你亲手将蜡烛送来,我便能将连城的魂魄送入她身体之内。” “多谢这位大仙。”乔生百感交集地要给蓝玉烟下跪扣头,却被蓝玉烟一手扶住。 “你别急着谢我,这事儿终归还得靠你自己来办。你要切记,千万不能让那烛火熄灭,还有就是,一路上千万不能回头。若你违反了一点,你们二人将再无超生之日。记住了吗?” “小生定当谨记!”乔生冲他抱拳拱手,目瞪口呆地看到蓝玉烟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随后便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 顾淮醒来的时候,感觉头痛欲裂,同时伴随着一阵刺骨的寒意,冻得他浑身发抖。他刚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便被拉入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 顾淮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人,一时间有些恍惚,想不起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蓝玉烟看着顾淮一脸迷迷糊糊的样子,忍不住轻笑一声:“睡醒了?” 记忆重新回归顾淮的脑海,他挣扎着推开蓝玉烟,疲惫地揉捏着自己的眉心。 “还在生我的气?”蓝玉烟声音哽了哽。 顾淮不知该说什么,索性没有搭理他。 蓝玉烟俯下身来,凑到他的耳边,轻轻说:“别生气了,我给你赔罪。我有法子让连城还阳,你愿意帮忙吗?” 顾淮猛地抬起头来,惊喜地看着蓝玉烟。 蓝玉烟得意地笑了起来,表情像个刚刚做了好事,等待大人夸奖的小孩子:“我去求那阎王爷,要回了连城的魂魄。我现在要去王家摆下阵法,你愿意陪着我吗?我想让你在我身边。” 顾淮急切地掀开被子下了床,结果浑身无力,刚一站起来便要倒下。蓝玉烟眼疾手快地扶住他,顺手摸了一把顾淮修长又光滑的脖颈,结果却发现手下肌肤的温度高得可怕。 “奇怪,你今天摸起来怎么这么热?”蓝玉烟疑惑地喃喃着。他身为仙家,从来没生过病,也没见过别人生病。 顾淮愣了一下,随后便焦灼地推开蓝玉烟,哑声道:“别说这有的没的了,我们快些走,去救连城。” 30 连城(10) http://.biquxs.info/

蓝玉烟找了几个人,将乔生的肉体搬到王家。他和顾淮也打算一同前往那边。 路上,顾淮忧心忡忡地问蓝玉烟:“那乔生一人能行吗?” “只要他路上别回头,别把寄存连城生命的烛火弄灭了,就没问题。” 顾淮轻叹了一声:“唉,我还是不放心他。” 蓝玉烟一手搂过他:“别想这么多了,这得看他二人的造化,若他真的做不到,那我们谁都没办法。” “要不这样吧,”顾淮轻轻推开蓝玉烟的手,“我去沿路寻找乔生,并护送他回王家。你先去王家摆阵,等候我们。” “你别犯傻了,就算那乔生在路上真会遇到什么麻烦,你去又有什么用?” 顾淮低头思索:“能帮一点是一点。蓝公子你快走吧,我去那边找乔生。” 说罢,不给蓝玉烟开口的机会,迅速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了。 蓝玉烟看着顾淮远去的背影,眼底覆盖上一层厚厚的阴翳。 顾淮沿着那条路跑了很久,筋疲力尽之时,他看到远处黑暗中闪着一团暖红色的光,正慢慢地朝自己的方向逼近。 顾淮心想这定是捧着烛火的乔生了,于是便加快脚步跑向那团烛光。 月光冷冷地洒下,照亮了面前的景象,顾淮停下了步伐,登时汗毛倒竖。 只见那团烛光正悬空漂浮着向前移动,并没有被任何人托举着,火红滚烫的蜡油一滴滴淌下,滴露在地。 顾淮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虽然明知这看不见的鬼魂是乔生和连城的,然而心底还是有些发毛。 蜡烛从他的身旁缓缓飘过,顾淮愣了一下,赶紧追了上去。 顾淮小心翼翼地跟在他们身后,一边警惕地注意着路上的状况,一边放轻了脚步,以免惊扰到身前的两个鬼魂。 他们眼见就要安全抵达王家,顾淮刚把提到嗓子眼的心放回肚子里,便看到前方的巷子里窜出一个怒气冲冲的人。 那人一身红袍,表情狰狞,手中拿着一把宝剑,跨立在道路中央,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顾淮心里一慌,面色苍白地叫了声:“化成兄。” 王化成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他上下打量了顾淮一番:“子泓老弟这么慌慌忙忙的是要上哪去啊,哎,你怎么见到我跟见了鬼似的,脸白成这样。” 顾淮握紧了拳头:“化成兄何必明知故问?” 王化成冷哼一声,目光移向那根悬空的蜡烛,眼神中逐渐升腾起一股杀气。只见烛光抖了一下,开始缓慢地向后移动。 顾淮上前两步挡在烛火前面:“化成兄你冷静一点,我们现在要就回连城,若这次失败了,可再也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连城是我的妻子,用不着这个外人来救。” 王化成一把抽出银光闪闪的剑,将剑鞘随手仍在了地上。 “你要做什么,你不希望连城活过来了吗,你不是很爱她吗?”顾淮心惊胆战地看着面色阴沉的王化成。 “我爱她,但我不傻,我看出来了,她的心不在我这儿,这样的话,”王化成勾起一边嘴角,笑得凄怆又阴森,“还不如死了算了。” 话音刚落,他便举剑对着顾淮这边冲了过来。 顾淮身上并无防身的利器,只在袖口藏了一把贴身短刀,短刀对抗王化成手中的剑可以说是毫无优势。但顾淮突然想到,以往每次他遇到危险,那把短刀都会变成削铁如泥的长刀。 他果断抽出短刀,挡了一下王化成刺来的剑,“哐当”一声,震得他虎口生疼,一尺长的刀直接被击飞了出去。王化成没收住手,剑刃刺中顾淮的手臂。 王化成看着顾淮顺着手臂淌下的鲜血,眼神恢复了一些清明:“你给我闪开,少多管闲事,我不想伤你。” 顾淮捂住伤口吼道:“你这样会后悔的!” “我不会!”王化成揪起他的前襟将他甩到了一边。顾淮本就昏昏沉沉,浑身无力,被王化成这么一拎,直接被扔了出去撞到一边的墙上。 王化成一步步走向那团烛火:“我不这么做才会后悔,就这么放你们走?看着你们俩活过来之后亲亲热热成双成对?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了。你们不是相爱吗,那就去地狱做一对儿苦命鸳鸯吧!” 只见王化成挥动手臂将面前的蜡烛一剑劈成了两半。蜡烛无力地摔落在地,原先明亮的火光顿时暗淡下来。 王化成俯视着地上气息奄奄的烛火,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的表情。 顾淮向地上的蜡烛跑去,心想千万不能让它熄灭。可还没碰到蜡烛,便被一阵风掀翻在地。他挣扎着爬起来,看到蜡烛周围环绕着一圈深紫色的怨气,将微弱的烛火轻轻托起。同时,他那把掉落在地上的短刀也瞬间伸长。 原来那把刀触碰到怨气才能变长,顾淮看着地上的刀,陷入了沉思。 那团怨气的颜色越来越深,越来越浓。它在空中飞速旋转着,从中传来凄厉的怒吼。 “王化成,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王化成感到一阵阴风吹过,背后一凉,虽然他并不能看到鬼魂的怨气,但还是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扭头撒腿就跑。 浓紫色的怨气刚要去追王化成,顾淮便爬起来喊道:“乔公子,别忘了现在最重要的是送连城回去。时间不多了,这烛火怕是也撑不了多久,我们得快点了。” 紫色渐渐暗淡下来,最终变成了白色,消失在了空中。 乔生的魂魄继续托举着火光前进,手中的火光越来越弱。终于,他们到达了王家。 王家的大门敞开着,里面并排摆放着乔生和连城的两具肉体,他俩肉体的四周放了一圈红色的蜡烛。旁边站着一个山羊胡的道士,手里挥舞着一面破旧的旗子。 乔生的魂魄捧着星星点点的火光走到了肉体边上。 那道士抚着胡须点了点头,他挥动旗帜划出一道金光劈向空中所剩无几的蜡烛,蜡烛顿时碎裂开来,变成了两道光芒,分别钻进了乔生和连城的身体内。 只见地上乔生和连城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逐渐变得红润。突然,他们二人动了动手指,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周围响起一片惊呼。 乔生撑着地做了起来,迷茫地环顾四周,看到躺在自己身边的连城,赶紧将她扶了起来。 连城倚靠在乔生怀中,深情款款地望着他,朱唇轻启,叫了一声:“乔郎,我是不是在做梦?” 乔生温柔地看着怀中的女子,还未开口,就已泪流满面。 连城嫩葱般的手指抚上乔生的面庞,替他拭去泪水。 顾淮远远地看着这一幕,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时,他看到一个红色的身影闪了过去。 顾淮赶紧追上那个身影,一边追,一边喊道:“化成兄,你要去哪?” 王化成不理睬他,只顾着拼命向前奔跑。结果前方草地上刚好凸出一块石头,将他一下子绊倒在地。 顾淮追上王化成,掰着他的肩膀将他转了过来,结果却看到王化成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顾淮心中一酸,拍了拍他的肩膀:“化成兄,你别太难过了。” 王化成瘪了瘪嘴,一头扎进顾淮的怀中,不顾一切地哇哇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口齿不清地嚎着:“我做错什么了,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顾淮轻轻拍着他的背,静静地聆听他的哭诉。 “连城凭什么不喜欢我?我那么喜欢她……我王化成哪里比不上那个书呆子了?” 王化成从顾淮的怀中钻出来,红肿着双眼,一抽一抽地质问道,“我是不是真的很讨人厌,让连城死都不愿意嫁给我?” 顾淮笑着摇摇头:“当然没有,你英俊潇洒,家财万贯,只是,感情这种事,勉强不来。” “唔,”王化成用手背抹掉脸上的泪水,看着顾淮问,“那你讨厌我吗?” 顾淮愣了愣:“说什么傻话呢,我怎么可能讨厌你?” 顾淮说罢,便扯着王化成的胳膊将他拉了起来。结果站起身那一瞬,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王化成看着突然昏厥的顾淮,手忙脚乱地扶住他,惊慌失措地喊道:“顾淮,你怎么回事,别吓我啊,醒醒!” 突然,一道绿光闪过,一只修长的手臂将顾淮抢过捞入了自己怀中。 31 养病 http://.biquxs.info/

蓝玉烟刚赶到这里,看到的就是顾淮脸色苍白,摇摇晃晃倒下的场景。他赶紧上前从王化成手中抢过顾淮的身体,搂入怀中。 “他怎么回事?”蓝玉烟一脸焦灼地质问王化成。 王化成慌乱地伸手探了探顾淮的额头,惊叫了一声:“好烫,兄弟啊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 蓝玉烟心头一颤,摸了摸顾淮的额头,向下滑动在他的脸颊上抚摩着,感受着对方肌肤灼热的温度。 “哎哎哎,别摸了,他都病成这样了,赶紧送他去看大夫。” 蓝玉烟如梦初醒般点了点头,打横抱起顾淮,身影一晃便消失在了王化成眼前。王化成看着二人消失的地方,怔怔地摸了摸自己脸上干涸的泪水。 顾淮在睡梦之中,感到身体一阵冷一阵热。一个冰凉的湿淋淋的东西搭在了自己额头上,随后身上就被裹上了几层厚厚的被子,捂得他浑身冒汗。 一只大手轻柔地在他的脸上、脖颈上摩挲着。耳边传来焦灼的呼唤声,和隐隐约约的哭声。 顾淮挣扎着睁开眼睛,看到两个脑袋一脸惊喜地凑了上来。一个是他的父亲,一个是蓝玉烟。 他们二人手忙脚乱地给顾淮擦汗、掖被角,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然而顾淮什么都没听清,脑袋一歪又昏睡了过去。 顾淮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经开始泛红了,顾显荣和蓝玉烟也都不见了踪影。 他吃力地从床上坐起来,掀开被子,发觉上面盘着个沉甸甸的东西。 二青被顾淮的动作惊动,睁开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顾淮,吐了口信子。 顾淮看着二青的眼睛,总觉得这眼神有几分幽怨。他伸出手去,想摸一摸二青,结果动作太猛,没有摸到,头一晕又跌回了床上。 二青飞快地窜到顾淮脸胖,急切地用尾巴甩在被子上,将被子抽打得“啪啪”作响。 顾淮缓过劲来,笑着摸了摸二青的脑袋。二青用他青翠的菱形脑袋在顾淮手心里蹭来蹭去,顾淮摸够了,放下了手,二青便整个人翻转过来,肚皮朝上,用脑袋枕在顾淮的手心里。 顾淮被二青亲近的举动逗得哈哈大笑,二青凝视着他的笑容,黝黑的眼眸闪闪发光。 这时,门被推开,福安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 “谢天谢地,少爷您终于醒了,”福安把药放到一边的案台上,扶着顾淮靠着床头坐起来,“快把药吃了吧。” 顾淮冷冷地看着福安,也不说话。 福安被顾淮的眼神盯得心里直发毛,索性低下头去,双脚不安地在地上搓动着。 “为什么说谎?”顾淮移开了视线,用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问道。 福安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哭喊道:“少爷我错了,饶了我吧,我下回再也不敢了。” “你明明没将王化成的肉送到史家,为什么不说出来?” “我怕……怕您知道了后定饶不了我!” “你以为闹成现在这样,我就不会处罚你?” 福安吓得直接哭了出来:“少爷求您行行好,不要赶我走,小的真的没地儿去了啊。小的知错了,您尽管打骂,千万别赶我走啊!” 顾淮心痛地闭上了眼睛。许久,他缓缓睁开眼,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屋外:“你去外边儿给我跪着反省,什么时候长记性了什么时候起来。” 福安悻悻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推开门走到屋外,“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福安出去后,顾淮就一直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若有所思地看着远方。 他想到那日在雨中,蓝玉烟搂着他,在他耳边说了“喜欢”,还亲吻了他。但当时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来不及思索这两个字的含义。 蓝公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难不成真的对自己有那种想法?姑且先不论他们二人都是男子,那蓝玉烟是神仙,他只是一介凡人,他们两个怎么可能会有结果,那蓝公子又怎会为了他放弃仙家的身份? 他记得在昏迷中,曾听到蓝公子的声音曾在自己耳边呼唤,可是如今,他人呢?为什么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淮摸了摸曾被蓝玉烟亲吻过的嘴唇,低着头露出一抹苦笑。 二青心里着急,这呆子再不喝药药就凉了。他用头顶拱了拱顾淮的手背,顾淮敷衍地摸了摸他的鳞片。 二青气得鼓起了腮帮子,甩起尾巴狠狠一下抽在了放药的案台上。结果那一下力道太大,二青感受到一阵剧痛,猛地跌回被子里,像条被扔上岸的鲤鱼似的在床上扑腾。 顾淮被它吓了一跳,赶紧握住它捧起它的尾巴查看,发现尾尖鼓起了一大块儿。 屁股再一次被顾淮捏在手中,二青老脸一红,把脸藏进了被子里。 顾淮皱眉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瞎激动什么?” 二青缓过了疼痛,抽出尾巴往放药的地方指了指。 顾淮顺着他的尾尖看去,看到那晚冒着热气的药,心里一暖,想不到这宠物蛇还会关心他的身体,倒是也没白养它那么多天。 顾淮捏着鼻子喝掉了那碗黑糊糊的药,之后撑不住又钻回被子里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 顾淮感到病情好转了很多,便随意地梳洗后,换了套衣服出门了。 一推开门,便看到福安直挺挺地跪在门外,小脸已被冻得煞白,看样子是在外面跪了一夜。 顾淮心底不忍,道:“不是说了长记性了就起来么?怎么跪到了现在?” “回少爷,没您的吩咐,小的不敢起身。” 顾淮叹了口气:“快些起来吧,回去暖和会儿,别冻出病了,以后别再犯了就行。” 说罢,也没再看福安一眼,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福安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结果发现双腿几乎失去了知觉,又一次摔倒在地。他扭过头,看顾淮远去的背影,一对绿豆大的小眼睛转了几转,不动声色地咬紧了一口碎牙,悄悄握起的拳头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愤怒,剧烈地抖动着。 顾淮发觉今日府上格外忙碌,他随便问了个下人,才知道原来今天他那在外经商的大哥就要回家了,他父亲顾显荣已经到外面迎接去了。 正在他犹豫着要不要也出去迎接他大哥之时,府门被推开,一大队人出现在门口。 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站在顾显荣身边,那男子的长相和顾淮有三分相像,只不过男子的五官稍稍粗犷硬朗一些,而顾淮则更加清秀精致。 这显然就是顾显荣的长子、顾淮的大哥——顾渝。 顾渝见到顾淮,欣喜若狂地走上前,用力拍了拍顾淮的肩膀,中气十足地说道:“这么些日子不见,淮儿看起来精神多了。哎,听爹说你病了,身子怎么样了?” 顾淮笑了笑:“多谢大哥关心,弟弟的病已无大碍了。大哥这一路辛苦了。” 顾显荣走上前来扶着顾淮的胳膊,责怪道:“你出来乱跑什么,赶紧回去躺着。” 顾淮无奈地回答父亲:“爹您放心,您儿子我还没那么没用。” 这时,顾淮突然注意到在一群下人之中,站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 那女子身着藕粉色襦裙,肌肤雪白,容貌秀美,脸上染着一抹羞怯的红晕,一对儿水灵的大眼睛有些惊慌地四处乱瞟着,看起来楚楚可怜,妩媚动人。 然而,这女子美则美矣,顾淮却看到,她的头顶环绕着一片紫色的烟雾。他看着那女子,惊惧地睁大了双眼。 顾渝看着弟弟惊讶地盯着那个女子,先是一愣,以为他被女子的美貌震惊,于是便搂着女子的肩膀把她从人群中拉出,对着顾显荣和顾淮说:“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在路上娶的媳妇,她叫梅娘。” 32 画皮(1) http://.biquxs.info/

那女子突然被顾渝拉出,脸上闪过一抹慌乱的表情,随后便羞答答地垂下头去,怯生生地撩起眼皮瞧顾显荣和顾淮。 顾显荣脸上的表情僵了僵:“呃,你们何时成的婚,我怎么不知道?” 顾渝搔了搔后脑勺:“就在回家的路上成婚的。我俩情投意合,实在等不及了,便自作主张,结为了夫妇。” “哼,”顾显荣不满地把手背在身后,冷哼一声,“臭小子,翅膀硬了,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跟家里说一声,你爹我还没死呢!” 顾渝急躁地摊了摊手:“这不山高路远的,实在赶不回来了嘛。您儿子我一年能有多少在家的日子啊,让我自个儿做回主还不行吗?” 顾显荣瞪了他一眼,扭头看向站在一边束手束脚的梅娘,问:“这姑娘是什么来头啊?” 梅娘纤细的身子微微一颤,脑袋又往下低了些,只露出一对发红的耳尖。 顾渝心虚地挑了下眉毛:“爹,人都嫁过来了,生是咱家的人,死是咱家的鬼,咱就甭管她打哪儿来的了。” 顾显荣不说话,斜着眼冷冷地看着他。 顾渝终是拗不过父亲,悻悻地说道:“我是在路上碰到梅娘的。她本是江浙一个盐商的小老婆,那家人整天虐待她,对她非打即骂,她就逃了出来,结果饿晕在了路边。恰好我带的商队从那里路过,就把她捡回来了。” 顾显荣的双眼登时睁得如铜铃一般大:“你个逆子,大把的清清白白的姑娘你不要,从路边捡来个别家的小老婆,你是想气死你爹啊!” “我怎么气您了,我不就娶了个自己喜欢的姑娘,怎么就大逆不道了?”顾渝梗着脖子道。 “你……你……”顾显荣颤抖着指向顾渝,脸涨成了紫红色,呼吸越来越粗重。突然,他两眼一翻,捂着胸口向后倒下。 “爹!”顾渝和顾淮赶紧上前扶住了顾显荣。 “爹您别吓我啊,”顾淮一边焦灼地给顾显荣抚着胸口顺气,一边扭头对顾渝说,“你少说几句吧,看把爹气的。” 顾显荣缓过劲来,扶着顾淮的手臂站稳身子,随手抄起一根木棍就朝顾渝身上抽打。 顾渝躲闪不及,肩上挨了重重一下,“哎哟”地痛叫出声。 “臭小子,我打死你。” 顾显荣气急败坏地再次抬起棍子要打顾渝,顾渝敏捷地往旁边一闪。顾显荣眼睛瞪得更大了,哆哆嗦嗦地骂了句:“你还敢躲?” “不躲等着被你打死吗?” 顾显荣气得说不出来话,抬起棍子就要狠狠打下去。 顾渝一看形势不对,撒丫子就跑,顾显荣吃力地追在顾渝身后,用棍子一下一下抽打在他的背后。 父子二人在院中闹作一团,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顾淮看不下去了,上前拉扯住父亲,用身体挡开他们二人。 “爹您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顾淮一手扶着顾显荣的手臂把他拉开,一手轻轻取下他手里的棍子。 顾显荣红着眼睛喘了两口气,拍了拍顾淮的肩膀说:“淮儿啊,还是你孝顺,爹迟早要被你哥那个兔崽子气死。” “您骂谁兔崽子呢,我是您的崽儿,我要是兔崽子那您是什么啊?” “你……” “哥,你别说了。”顾淮埋怨地瞪了他一眼,顾渝抿了抿嘴,不再说话了。 安抚住父亲的情绪后,顾淮忧心忡忡地看了梅娘一眼。梅娘仿佛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微微抬起头和他对视,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娇艳的笑容,又再次矜持地扭过脸去。 那一瞬间,顾淮感到一阵诡异的气体钻入了他的脑门,试图夺取他的意识。他心中大呼不妙,奋力抵抗着,好不容易将那股气体逼退了出去。 “淮儿,淮儿!” “嗯?”顾淮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已是满头大汗。 “你刚刚怎么跟失了神似的?”顾显荣担忧地看着顾淮,“脸色怎么这么苍白,是不是病还没好,快回屋里歇着去吧。” 顾淮摇摇头:“爹爹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说罢,咬着牙恨恨地看向梅娘,梅娘却将头扭到一边,不再看他。 顾渝的目光在顾淮和梅娘之间巡视了两圈,不动声色地眯起了眼睛。 这时,梅娘纤细单薄的肩膀开始剧烈抖动起来,伴随着压抑的抽泣声。 顾渝赶紧跑过去,搂住梅娘捧起她的脸:“媳妇,你哭个什么劲儿?这儿没人能欺负你,不哭不哭。” 梅娘抬起一张白净的小脸,哭得梨花带雨。 顾显荣一脸不忍直视,张了张嘴想出言讽刺几句。 突然,梅娘转动一双水汽朦胧的美目看向顾显荣,红润的樱桃小口微微动了动,做出一副令人怜爱的姿态。 顾淮清晰地看见,父亲的身体猛地僵了一下,继而双目变得空洞,透出一缕呆傻的光。 “爹爹为何这般嫌弃奴家?”梅娘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哽咽着说,“难道嫌弃奴家是一只破鞋,配不上夫君?” 顾显荣表情呆滞地摇了摇头,脸上又浮上一抹怜惜的神情,连忙说:“怎么会,梅娘你生得那么俊俏,是我家那傻小子配不上你。” “那爹爹为什么不同意我们的婚事?” “我哪有不同意?”顾显荣猛地抢过顾淮拿在手中的木棍,狠狠扔在地上,“那小子娶来这么个媳妇我求之不得呢。” 顾淮听不下去了,他知道父亲定是被这女子的妖法蛊惑,使劲摇晃了父亲两下:“爹你清醒一点啊!” 随后走到梅娘面前,义正辞严道:“你是什么妖物,竟敢来我们顾家捣乱,你以为我看不穿你的真面目吗?” “顾淮,你给我闭嘴!”顾显荣指着顾淮厉声呵斥道。 顾淮僵硬地扭过头去,吃惊地看着自己父亲。 “你怎么能这样对你嫂子说话,还有没有规矩?看来我平日太惯着你了,把你惯成了这副没大没小的模样。” “爹!这女子是个妖物,你们不要被她骗了!” “胡说八道,别叫我爹,”顾显荣甩了下袖子,抬起头来看都不看顾淮一眼,“给我去柴房跪着面壁思过。” 顾淮定定地看着父亲,站在原地不挪窝,眼圈开始委屈地泛红。 “我让你到柴房跪着去,听到了没?”顾显荣突然拾起棍子狠狠敲在顾淮腿上。顾淮感到一阵剧痛,差点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扶着身旁的墙壁才勉强站直了身子。 “爹爹爹,您别动怒。弟弟大病初愈,身子还虚,即便有错,也不必受这样的罚。”顾渝上前轻轻拿走顾显荣手中的棍子,嘴上是在为顾淮求情,脸上却不禁露出一抹幸灾乐祸的表情。 “别说了,”顾淮闭了闭眼,疲惫又寒心地说道,“您要罚我,我受着。只是,你们以后可别后悔。” 说罢,挺直了脊背,拖着一条疼痛的腿,一瘸一拐地从顾显荣身旁走过离开了。 33 画皮(2) http://.biquxs.info/

顾淮自觉地来到柴房跪下,一股股寒风不停地往衣服里钻,往骨头缝里拧,膝盖被地面硌得生疼。 他笔直地跪着,面对着土灰色的墙壁,要说心中没一点怨恨,是不可能的。比起那个名叫“梅娘”的女鬼,父亲的举动才更让他心寒。 那一瞬间,他都有些不想管家里这码子事儿了,甚至萌生出一个有些阴暗的想法。他想就这样冷眼看着那个女鬼祸害他的父亲和兄长,等他们尝到了苦头,就会后悔为何当初没信自己的话。 但冷静下来后,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父亲和兄长是他珍贵的亲人,给了他二十多年来最渴望却从未得到过的亲情。他怎么忍心对亲人即将遭遇的危险无动于衷,不管不顾?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柴房内的光线渐渐消失,空气越来越寒冷。他抱着双臂搓动了下,从口中喝出一片雾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柴房门被推开了,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 “少爷,老爷让您起来吧。” 顾淮怔愣了片刻,缓缓弯下腰去,用手撑着地面试图站起来,却发现双腿又麻又痛,几乎失去了知觉,刚爬起来便又摔倒在了地上。 “少爷,您还好吗?”福安上前来搀扶顾淮,顾淮撑着福安的肩膀,试图爬起来了几次,都又摔了回去。 福安见状,背对着顾淮矮下了身子:“我来背您!” 顾淮沉默了一会儿,犹豫着趴到了福安单薄瘦小的背上,双手环住了他的脖颈。 福安双手托起他的膝弯,把他稳稳地背了出去。 “你背得动吗?”顾淮看着福安鼓出青筋的脖子,问。 “背得动,小的生来就是干体力活的命,力气大着呢!”福安嘿嘿笑着答道。 顾淮被福安背会了卧房,刚一推开门,一个绿色的东西从被子里探出来,看到他们俩后紧张地竖起上半身,呲着牙开始吐信子。 福安警惕地看着青蛇,将顾淮轻轻放到床上。二青激动地窜到顾淮身上,在他怀里拱来拱去,似乎在查看他有没有受伤。 顾淮被二青拱到痒痒肉,哈哈笑着按住了他。 福安出门后,没一会儿,便一手提着桶热水,一手拿着瓶药酒回来了。 “少爷刚刚恐是伤着膝盖了,小的来给您擦药。” 说罢,帮顾淮褪去了鞋袜,脱去了下裳,将亵裤轻轻推到膝盖上方,露出两条光裸的小腿。 顾淮的小腿生得颀长白净,肌肉紧致却不显得粗犷,线条优雅又纤细,膝盖和脚踝处的骨骼略微有些突出,跟腱细长明显。脚背的皮肤很薄,隐隐突出青紫色的血管。 此时,膝盖处肿成一片青紫,在白得晃眼的肌肤上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二青卧在顾淮的大腿上,双眼眨也不眨地死死盯着他的小腿和双足。 福安往手上涂了些药酒,搓热了后,双手覆盖在顾淮的膝盖上,轻柔地按摩着。 虽说福安已尽量放轻了力度,顾淮还是疼得龇牙咧嘴直吸凉气。 以二青的角度看过去,此时顾淮的膝盖被福安捧在手中,随着按摩的动作小腿轻轻晃动着。二青咽了一口口水,皮肤有些发烫。同时心中又有一些愤怒,顾淮的膝盖,它还没摸过…… -这样想着,他便气不过得甩起尾巴,狠狠一下抽到了福安手背上。 福安痛叫一声,捂着手背窜到了一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二青冲他挑衅地吐了吐信子,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缠在顾淮的小腿上,用表皮使劲蹭着那片温暖柔韧的肌肤。 顾淮无奈地把他扒拉开,扔到床上责备了几句。 福安给顾淮擦过药后,便退了出去。顾淮钻进被窝,大脑昏昏沉沉。他几乎在柴房跪了一天,早就累得不行,只想好好睡一觉。 二青此时变得异常乖巧,也不跳也不闹,就安安静静盘成一个球缩在顾淮脸边,用满含爱意的眼神注视着他。 就在顾淮大脑一片混沌,即将进入梦乡之时,被隔壁一阵嘈杂的声音惊醒了。 隔壁是他大哥顾渝的卧房,前些日子顾渝在外经商,没有回家,那间房子便一直空着。如今他回来了,自然就住了进去。 那边先是响起一阵沉闷的撞击声,接着是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夹杂着女子嘤嘤的哭声。 随后,他听到女子的尖声“惨叫”,伴随着床剧烈晃动的声音。那叫声一开始是痛苦且压抑的,到了后面,变得愈发放荡和柔媚,夹杂着一个男子低沉的喘息。 意识到他们在做些什么,顾淮的脸瞬间变得通红。他焦躁地拿被子蒙住头,试图隔绝那不堪入耳的声音。 二青从缝隙里钻进被子里,两颗眼睛熠熠发光,身体不由自主地往顾淮大腿上缠。 顾淮身子一僵,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些不好的画面,吓得他掀开被子把二青扔了出去。他惊慌失措地捂紧被子翻了个身,留给二青一个被裹得跟个蚕蛹似的后背。 二青“啪叽”一声砸在地上,愣了愣,见顾淮丝毫没有向它解释道歉的意思,气得吐了两口气,蜿蜒着爬走了。 次日,顾淮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找大哥,把心中的忌惮说出,让大哥远离梅娘这个危险的女子。 顾渝大喇喇地坐在一把四出头官帽椅上,衣衫邋遢凌乱,脖颈上隐约可见紫红色的斑点。他吊儿郎当地翘起脚,问:“哟,稀罕啊,你小子还会主动来找哥哥我?说吧,什么事儿。” 顾淮笑着在他身边坐下,看了眼羞答答站在一边的梅娘,说:“弟弟有些事想跟哥哥单独谈,不方便让外人听到。” 顾渝拍了拍大腿:“什么外人,这是你嫂子。” 顾淮尴尬地笑了笑:“是关于我们男人家的事儿,有女子在边上听着,总归不大好意思……” “哈哈哈,我懂我懂,”顾渝轻佻地挑了挑眉毛,“梅娘,你先下去吧,我跟我弟单独聊会儿。” 梅娘低头软软地应了一声,迈着小碎步扭着胯走出了屋子,关上了门。 她出了屋门后,并没有走远,反而转身靠在一扇窗子前,俯下身子把耳朵贴在窗口,偷听里面的谈话。她脸上的羞怯消失殆尽,露出一种憎恨又阴险的表情。 “说吧,想睡哪家的姑娘?哥帮你搞到。” 顾淮摇了摇头。 “不想睡姑娘,难道想睡小男孩?”顾渝眯着眼睛摸了摸下巴,“想不到老弟你还好这一口,嗯……” “没有没有,”顾淮差点一口水喷出来,连忙否认道,“我来就是想听听大哥出门在外的事儿。” 顾渝一听这个,兴致起来了,对着顾淮一通胡吹海侃。顾淮配合着露出吃惊崇拜的表情,对着顾渝猛一通溜须拍马,愣是把顾渝夸得心里美滋滋的。 末了,顾淮又问:“话说回来,大哥和嫂子认识多久了?” “小半年了吧。” “嗯,”顾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你有没有发现她和别的姑娘不大一样?” 顾渝脸色立马变了,他瞥了顾淮一眼,不满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淮一见这架势,心想也没必要再跟他拐弯抹角了,直说道:“大哥,你听弟弟一句劝,那女子真的不是一般人啊。” “哼,不是一般人,那是什么?” “她不是人,是鬼。” “胡说八道!”顾渝猛地一掌拍在身边的桌上,发出一声巨响,“她是你嫂子,你怎敢这样说,嫌爹昨天罚你太轻?” “我说的是真的,”顾淮也急了,“我实话跟你说吧,我能看见鬼魂身上的怨气。我第一次见那女子,便看到她头顶上飘着一圈黑乎乎的气体,这就证明她一定是鬼魂。大哥,你再想想,昨天爹的行为是不是很诡异?他是中了那女鬼的妖法,被女鬼夺了心智啊!” “闭嘴!”顾渝厉声怒斥道,“你休想挑拨离间。顾淮啊顾淮,我这么些日子没见你,你倒是长本事了。你以前虽说头脑不聪明,可至少心思纯正,如今,竟学会了污蔑离间,你是怎么变成这副模样的?” “你为什么不能相信我?我们做了这么多年兄弟,你跟那个女人认识才几天?” 顾渝侧过脸去,不再看他:“我虽然和梅娘相识不久,但我们相知相爱,我相信她。” “你的意思是你相信她,不相信我?” 顾渝没有说话。 顾淮咬了咬牙,愤怒地甩袖离去:“你好自为之,以后出了什么麻烦可别怪弟弟我没提醒你。” 34 画皮(3) http://.biquxs.info/

顾淮从大哥房里离开后,愁容满面地在家中院子里溜达。结果突然间,眼前出现一张大大的笑脸。 顾淮定睛一看,这不是王化成吗。他皱了皱眉头,上下打量了王化成一番,问:“你来我家做什么?” 王化成没心没肺地挠了挠头:“当然是来找你啊。” 他的语气、表情看不出丝毫的悲伤,仿佛跟几天前抱着他嚎啕大哭的不是一个人。顾淮有些怔愣地看着他,心想这家伙难道这么快就从失恋的痛苦中解脱出来了? 王化成显然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哎,兄弟,你这表情是几个意思?难不成还指望着我为了个女人颓废一辈子,然后为她终身不娶?呸,她也得配,天下美人何其多,本少爷干嘛在这一棵歪脖树上吊死?” 见顾淮还是一脸不相信的神情,他大手一揽搂住顾淮的肩膀,把他往外拖:“走,爷今天心情好,咱哥俩去找地儿喝一杯。” 顾淮迟疑了片刻,他本身并不喜欢跟王化成混那些花天酒地的地方,但今日心情实在郁闷,心中便不免萌生了些许借酒消愁之意,于是便任由王化成拖着走了。 他们二人来到太原城最大的青楼画春阁,点了几壶美酒几碟小菜在桌旁坐下。这画春阁中弥漫着一股子脂粉的香味,耳旁全是女子妩媚的笑声,顾淮束手束脚地坐在那里,十分不自在。 一个丰腴富态的老鸨扭着腰朝他们走来,挥动着手帕热情地说道:“哎哟喂,这不是王少爷和顾少爷嘛,贵客贵客。” 王化成哈哈笑着道:“多日不见,老板娘你愈发风骚了啊,哈哈哈哈。” 说罢,顺手在老鸨肥硕的臀上捏了一把。 老鸨佯装生气地拍了下王化成的手背,两人顿时嬉闹成一团。 顾淮看着面前的场景,耳根有些发烫。他在原来的世界就是个理工科宅男,虽然挺受小姑娘欢迎,但因为反应迟钝不解风情,长这么大连场恋爱都没谈过,眼前这副令人血脉喷张的景象在他看来实在是有点不忍直视。 王化成拿着把折扇往顾淮身上敲了一下:“哎,我说顾子泓,你搁这儿装什么害羞呢。快,这儿漂亮姑娘可多了,想点哪几个姑娘给咱陪酒?” 顾淮低下头,闷闷地说:“不必了,光喝酒就行了。” 王化成的表情僵了僵,随后挥手把老鸨打发了出去。他见顾淮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问:“哎,老弟啊,你今儿是怎么了,为何闷闷不乐的?” 顾淮抬头看了眼王化成,欲言又止。 王化成“啧”了一声:“别介啊兄弟,有什么跟我不能说的啊?” 顾淮犹豫了一会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我那在外经商的大哥昨日回家了,还带回来一个女子,说是我嫂子。” 王化成挑了挑眉毛,露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怎么,难不成你看上你嫂子了?” “别胡说!”顾淮怒视王化成。 “那你不高兴个什么劲儿啊?” “关键是……我那嫂子,她根本不是人,是鬼!” 王化成面无表情地看着顾淮,随后伸出手去摸顾淮的额头:“我看你是病还没好,给烧癔症了吧。” 顾淮愤怒地拍掉王化成的爪子:“你不信我就算了,总之我爹我哥都不相信我。” 说罢,他倒了杯酒,一口闷。也不知是被酒辣的还是委屈的,眼圈开始变得通红。 “哎哎哎,”王化成夺过顾淮手中的酒杯,“我没说不信你,你说明白点,到底怎么回事啊?” 于是,顾淮就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讲给了王化成。 王化成听后,轻轻晃动着酒杯,若有所思道:“居然还会有这种事,那女鬼看来还真有两把刷子,把你爹和你哥迷得团团转。” 顾淮又闷了一口酒,将酒杯砸在桌上,双手撑着脑袋不说话。 王化成推了推他的肩膀,说:“我认识一个道长,他法力可高强了。这样吧,我去找那道长求一道灵符,保准那女鬼原形毕露!” 顾淮缓缓抬起头来,思索了片刻后,轻轻摇了摇头,说:“不行,太草率了,万一把那鬼逼急了,她伤害我爹和我大哥怎么办?” “唉,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王化成不耐烦地喝了口酒,“你说这法子不行,那你倒是想个办法啊,难道整天窝囊地哭鼻子就有用?” “你说谁哭鼻子了?我没有。”顾淮辩解道。 “还说没有,眼睛红得跟个兔子似的。”王化成把一粒花生米扔进自己嘴里,嘎嘣嘎嘣地嚼着。 顾淮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让我考虑考虑。” “行,考虑吧,你就是这性子,我没辙了,”王化成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忙我一定会帮的,我如今女人没了,朱尔旦那群蠢货也都靠不住,就剩你这么个靠谱的兄弟了。” 王化成说着打了个酒嗝。 “我不帮你,还能帮谁啊。” 顾淮点了点头,感动地说:“化成兄,你真好。” “来,别想这不开心的了,咱哥俩今儿不醉不归!” 王化成先给顾淮倒了杯酒,又给自己满上。 一个时辰后,画春阁中传来一阵鬼哭狼嚎:“连城,连城,我这么喜欢你,你怎么忍心,呜呜呜呜……” 顾淮一脸嫌弃地看着抱着自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男人。他推了推王化成的肩膀:“化成兄,你醉了。” “呜,连城,我好喜欢你。” “我不是连城,我是顾淮。” “呜,连城,求你别离开我了,那个乔生有什么好的……” “哎哎哎,你鼻涕别往我衣服上抹……”顾淮使劲儿推着王化成想远离他,结果王化成跟长了吸盘似的怎么都推不开。 其他桌的客人纷纷侧目,对着他们二人指指点点。 顾淮额角抽了抽,喊了声:“老板,结账。” 接着丢下一锭银子,把五大三粗的王化成往肩上一扛,在众人的议论声中走了出去。 顾淮回到自己家时已经是傍晚了。 他出了画春阁后,把醉醺醺的王化成送回了家,没成想被王化成吐了一身。他在王化成家换了身衣服才出来。 顾淮的酒量也不好,虽说喝的时候比较克制,但喝了小半天下来,也已是微醺了。 他头脑昏沉地进了家门,步履摇晃地朝自己卧房走。结果路过大哥顾渝的房间时,看见门缝中飘出一股奇异的淡紫色烟雾。 顾淮停下了脚步,看着那缕烟雾,背后直发凉。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思索了片刻,用手指在纸窗上戳了个小洞,悄悄观察着屋内的场景。 35 画皮(4) http://.biquxs.info/

顾淮在床边矮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往屋里看,心中充斥着一种偷窥的罪恶感。从小受到的教育让他感觉自己不该这样做,但强烈的好奇心和保护亲人的使命感驱使他必须这么做。 只见梅娘袅袅婷婷地走到一面镜子旁,翘起纤纤玉指,将身上的衣物一件件脱掉,露出白嫩酥软的肌肤。 顾淮耳根开始发烫,他有些不敢再看下去。低下头纠结了好半天,不断在心中提醒自己那个女人是鬼,自己在这儿不是为了窥探她的身体,而是为了寻找除掉她的方法,不必把她当个有尊严有大脑的人,当成一只实验用的小白老鼠就好。 这样想着,他才坚定了目光,抬起头来继续朝里面看。 那女子微笑着在镜子旁晃悠了两圈,时而张开手臂旋转,时而抚摸着自己身体傻笑,看着镜中自己的眼神,像看一只珍贵的艺术品。 她的头顶环绕着一圈深紫色的烟雾,脖颈处还有一缕缕淡紫色的烟雾在不停地往外渗出,就像漏气了一般。 她嘟着嘴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娇嗔地自言自语道:“哎呀,破掉了,得修补修补。” 只见她双手扒住头顶,往外一拉,身上的皮肤顿时变得松松垮垮。她再用力往外一拽,瞬间整张皮掉落了下来,摊成了一个平面。 顾淮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双手使劲捂住嘴,才能抑制自己惊呼出声。 那鬼把手中的人皮抖搂了两下,摊在身旁的一个架子上。 那鬼剥掉了皮后,变成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那东西的形状看起来黏黏糊糊的,有黑色的粘液不断从身上滴下,藕断丝连地粘在地上,没过一会儿就消失了。 她的脸色黑中泛青,灯笼大的两个眼珠子里闪着绿光,牙齿暴露在外,呈锯齿状。 顾淮看着屋内的景象,浑身抖得跟筛子一样。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在脑海中拼命搜索着,最终锁定了两个字——画皮。 他的双目猛然睁大,瞳孔骤缩。本以为那梅娘就是个普通等级的小阿飘,只不过尘缘未净、心有怨恨,没准还是个跟聂小倩一样善良美丽的女鬼,没想到,却是聊斋中最恐怖的画皮。 只见画皮鬼伸出一只黏糊糊的黑爪子,在那张人皮上轻轻抚摸着:“这皮越来越不耐用了,才用了几天,就破了一个洞。” 她一根手指在脖子破洞的地方画着圈圈,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噗嗤一笑,顾淮竟感觉这鬼狰狞可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娇羞的表情:“那死鬼真是不懂心疼人,每天晚上跟头饿狼似的。” 随后,她弯下腰来,从嘴里吐出一团透明的粘液,刚好吐在人皮破损的地方。那个小口子瞬间消失,整片肌肤光滑平整,不见一点伤口。 画皮鬼满意地点了点头,抻开人皮披回了自己身上。青面獠牙的恶鬼消失,娇俏可人的梅娘又出现在了屋中。 梅娘一件件披好衣服,朝窗口意味深长瞥了一眼,正好跟顾淮对视,顾淮瞬间汗毛倒竖,后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梅娘妩媚一笑,对着窗子说:“别抖了,我早就发现你了,进来吧。” 顾淮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恐惧到了极致。 梅娘见顾淮不动弹,莞尔一笑,踏着小碎步走到门口拉开了门,用一种很吃惊的语气喊道:“哟,小叔站在这里干嘛,大冬天的,冷不冷啊,快来屋里坐坐?” 顾淮脸色苍白地看向她,画皮鬼直视他的目光,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 顾淮冷静了下来,他明白画皮应该是想和他单独谈谈,没有伤害他的意思。于是便应了一声,进了屋。 梅娘关上了门,撩着眼皮看站在屋里浑身僵硬的顾淮:“小叔不坐么?” 顾淮摇了摇头,一只手伸进衣袖里,紧紧握住短刀的刀柄。 梅娘坐进了一把藤椅,悠然地交叠起双腿:“你早就知道我是什么身份,你见我第一眼,就跟他们说我是鬼。” 顾淮冷笑一声:“你老实交代吧,你勾引我大哥,迷惑我父亲,混进我家,究竟是何居心?” 梅娘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你可真有趣,看把你吓的。” 顾淮侧过头去,不去看她。从梅娘的角度看去,能看到顾淮线条流畅的下颚骨,修长笔直的脖颈和挺拔秀气的鼻梁。 她站起身来,缓缓走到顾淮身边,用一种撒娇般的声音说:“小叔,你长得可真俊,身量也高,就是有点凶巴巴的。” 顾淮又羞又怒地看向她,却看到一对忽闪忽闪的媚眼,当即心里一慌,扭过了头去。 “你看看我呀,”梅娘转到顾淮身前,仰着头对他送秋波,“我长得不美么,你怎么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身子往顾淮身上贴。顾淮忍无可忍,一把推开了她。她惊呼一声,软软地卧倒在地,楚楚可怜地看着顾淮。 “我不管你是什么妖魔鬼怪,你给我赶紧离开顾家。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顾淮虽说心中真没几分把握能打赢面前的女鬼,但仍是硬撑起气势威胁道,希望能吓住她。 女鬼身子僵了一下,随后开始捂着脸“嘤嘤”哭泣。 顾淮向来心思软,最见不得人哭,尤其是女人哭。他看着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有些慌乱地说:“你有话好好说,哭什么?” “我能有什么居心啊,我嫁给你哥,是因为真心爱你哥。我从小生长在青楼妓院,生前备受侮辱欺凌,最后被一个盐商买回家中,死前被他砍了一千多刀,生生疼死。” “我变成鬼后,在深山中发现一株青莲,将它化为人皮,绘成自己喜欢的模样披在身上。本打算披着这张皮去找那老不死的报仇,结果路上法力耗尽,昏倒在路边,被你哥捡了回去。醒来后,我对他一见钟情,便从此跟着他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顾淮听了梅娘的一席话,不禁有些同情她悲惨的身世,语气也软了下来。 “句句属实,若有半句假话,我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见顾淮又露出一脸怀疑的表情,梅娘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声泪俱下道:“小叔打我进门起就不待见我,可我做错什么了,我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都不曾害过人。难道仅因为我是鬼魂,就没有资格得到爱吗?” 女子嘤嘤的哭声扰得顾淮脑壳疼:“我求你别哭了,先起来,坐在地上像什么样子?” 女子果真渐渐停止了哭声,她眨巴着一对水汽朦胧的眼望着顾淮,娇声道:“小叔,奴家的脚麻了,站不起来,小叔扶我起来可好?” 顾淮犹豫了一下,缓缓走到她的身旁,对她伸出一只手。 就在这时,一条黑色的枝蔓从梅娘身上射出,飞速笔直地冲向顾淮。顾淮飞快地侧身一闪,堪堪避过了攻击,然而袖中藏着的短刀却在刚刚的动作中掉落在地。 顾淮想要去拾那把刀,结果被梅娘一脚踢到远处。 顾淮看着面前表情阴险的女人,咬牙切齿:“你……你居然骗我!” 梅娘不说话,枝蔓再次向顾淮袭去。顾淮心一横,徒手握住了那根枝蔓,却发现那根枝蔓又酥又脆,他用力一掰,当即碎成了粉末,消失在空中。 这是怎么回事,画皮鬼的力量不可能这么弱。 正在他搞不清画皮在耍什么花招时,梅娘赤手空拳地朝他冲来,顾淮心下大惊,顾不得考虑其他,直接一脚踢在了梅娘腹部。 梅娘惨叫一声飞了出去,倒在地上“哎哟哎哟”地惨叫。 这时,屋门被一脚踹开,一个愤怒到要喷火的声音响起:“你们在做什么!” 36 画皮(5) http://.biquxs.info/

顾淮僵硬地回过头去,只见大哥顾渝双目通红地站在门口怒视着他们二人。 他刚想解释些什么,便看到倒在地上的梅娘爬起来哭着扑进了大哥怀中。 “夫君,你得为奴家做主啊。” 顾渝瞪了一眼顾淮,怜惜地摸了摸梅娘的脸:“娘子别哭,有话慢慢说。” “他……”梅娘娇小的身躯在顾渝怀中都成一团,哆哆嗦嗦地指向顾淮,“他想轻薄我!” “你胡说!”顾淮指着梅娘上前两步,“你怎能这样污蔑人?大哥你别信这个女人的话,她是个青面獠牙的女鬼,她根本没安好心!” “闭嘴!”顾渝把梅娘紧紧搂在怀中,扭头冲顾淮大吼,粗壮的脖子上青筋一鼓一鼓的。 “乖,你接着说。”他又低头用下巴蹭着梅娘的额头,语气中是满满的温柔与怜惜。 “奴家本来在沐浴,见屋外有个人影,奴家披上衣服出门一看,居然是小叔。小叔见到我出来,脸色慌乱。我寻思着屋外冷,便叫小叔进屋坐。结果他进来后,就对我动手动脚,一把搂住我要亲我。我誓死不从,他就打我。我……呜呜呜,夫君你可得为我做主啊!” 顾渝听着梅娘的话,额角的青筋越来越突出。他打横抱起梅娘,将她放进屋内的床上,轻轻为她拉上被子。 这期间顾淮一直满头大汗地在向他解释,顾渝充耳不闻,一言不发。 “大哥,我对天发誓,我真的没做过这种事,是那个女人陷害……” 话没说完,顾淮脸上便挨了重重一拳。口中蔓延起一股甜甜的血腥味儿,眼前直冒金星。他踉跄了几步,摔倒在了地上。 顾淮被打得半天说不出来话。待他稍稍恢复了意识,便看到顾渝手中拿着一根粗长的木棍,满脸杀气地向他走来。顾淮还没反应过来,棍棒夹杂着疾风便狠狠敲在了他的后背。 顾淮惨叫一声,后背的剧痛让他又是一阵头晕眼花。还没缓过劲来,棍棒便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挡,结果手臂上也挨了几下。 “不知好歹的臭小子,居然连你嫂子都敢调戏,老子今天非得打死你。” 顾淮痛得在地上缩成一团,大哥顾渝粗鲁的咒骂仍不绝于耳。 “打你我刚回家那天,我就看你瞅梅娘的眼神不对劲。后来你还跑我屋来挑拨离间。你怎么成这样了啊顾淮,看来爹是把你宠坏了,那我这个当哥的就来好好教育你。” 顾显荣慌慌忙忙地从远处跑来,见到这场景,“哎哟”叫着拦住了顾渝。 “这是怎么回事,”顾显荣看着兄弟二人,气得直哆嗦,“你打你弟弟干嘛啊,拿这么粗的棍子,想打死他吗?” 顾淮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 “我呸,他该死,”顾渝狠狠一脚踹在顾淮腰上,又把他踢回了地上,“这不知死活的臭小子居然非礼梅娘,还打了她。” 顾显荣不敢置信地看着地上满身鲜血的顾淮:“淮儿,你大哥说的是不是真的?” “不……我没有……她不是人……是鬼……” “你他娘的还狡辩!”顾渝又在顾淮身上踹了一脚。 顾淮虚脱地躺在地上,浑身充斥着难以忍受的剧痛,但比不上心中的痛。他不明白,为什么他愿意豁出命去保护的亲人,却连一点信任都不愿给他。 他笑了,笑得凄怆又绝望,俊美洁白的面庞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给整张脸带来一抹血腥的艳丽。 顾渝看着顾淮的笑容,愣住了,高举的棍棒怎么都落不下去。 顾淮撑着地想要爬起来,他伤心极了,想要离开这个家,至于要去哪,他不知道。 结果刚刚站起来,便感觉头晕目眩,接着眼前一片漆黑,失去了意识。 “淮儿!”顾显荣心痛地扶住顾淮,惊慌失措地嚷嚷道,“来人呐,来人呐,快去请大夫啊!” 接着,他又红着眼呵斥顾渝:“你怎么这么狠心,他是你弟弟啊,你想打死他吗?” 顾渝稍稍恢复了理智,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猛地把木棍扔了出去。 “我……我气疯了,”顾渝的眼中泛起泪花,他伸手想去摸顾淮的脸,却在半空中僵住,“对不起,淮儿你原谅哥哥,哥下手太重了。” 突然,一阵疾风吹过,将顾渝和顾显荣掀翻在地,一只有力的手臂拽过顾淮,将他拉入了怀中。 蓝玉烟搂着怀中瘫软的身体,把牙磨得咯吱作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显荣和顾渝同时低下头去,不作应答。 “我问你们话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顾淮怎么伤成了这样!”蓝玉烟突然表情狰狞地咆哮道,把顾显荣和顾渝吓得浑身一颤。 因为最近正是蛇冬眠的日子,所以二青几乎全天都在睡觉,并且睡得跟猪一样沉。但他有个习惯,就是每天晚上醒过来和顾淮亲热一会儿。 今天醒来的时候,发现顾淮并不在屋内,隔壁传来嘈杂的敲打声和哭嚎声。他心下生疑,爬去隔壁一看,结果看到顾淮满身鲜血地昏倒在他父亲的怀中。 二青当即就炸了,变成了人形将顾淮抢了过来。 他看到顾渝脚边的木棍,和父子二人紧张心虚的表情,冷声道:“别告诉我是你们打的。” 顾显荣的头垂得太低了,顾渝晃了晃脑袋,站出来一步,说:“喂,我说你算老几啊,我教训我弟弟呢,这是我们家事儿,关你屁事啊。” 话音刚一落,脸上便火辣辣一痛,接着他整个人就飞了出去,砸在了桌子上。 蓝玉烟身旁的空气飞速旋转着,将他一头乌黑柔顺的发吹得四散飞扬。 “哎哟喂,你少说几句吧,”顾显荣心急如焚地把顾渝扶起来,“这位蓝公子你惹不起的,人家是神仙啊,还是淮儿的救命恩人。” 顾渝悻悻地耷拉下脑袋,往地上吐了口血沫子。 蓝玉烟冷笑一声,眼中渗出浓浓的杀意:“你们真恶心,都给我去死吧。” 说完,他挥动左手想唤出螟骨鞭,结果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按了下来。 顾淮睁开了眼睛,虚弱地说了声:“不必这样,蓝公子。” “顾淮……” “带我走吧,带我离开这里,去哪都好。我不想待在这儿了。”顾淮靠在蓝玉烟肩头,疲惫地说。 蓝玉烟有些怔愣,一时间没了动作。 “我求你,”顾淮的声音已带上了哭腔,他把脸埋进蓝玉烟肩上,颤抖着说,“带我走吧。” 肩膀上什么液体湿透了衣衫,让蓝玉烟心痛得几乎不能呼吸。 他揉搓了两下顾淮的后脑勺,狠狠瞪了一眼顾显荣顾渝父子,一把抱起顾淮离去了。 37 画皮(6) http://.biquxs.info/

顾淮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房间,浑身上下是要散架一般的痛。他捂着脑袋闷哼了一声,眼前立马出现了两张脸。一张是蓝玉烟的,另一张是王化成的。 蓝玉烟见他醒来,紧张地握住他的手:“你终于醒了。还痛吗?渴吗?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顾淮迷迷糊糊地摇了摇头。 蓝玉烟见状,以为顾淮还在生他的气不想搭理他,便失落地低下了头,把顾淮的手塞回了被子里,替他掖了掖背角:“那你再睡会儿吧,不想见到我的话,我现在就消失。” 说罢,转身想走,却被顾淮拽住了手腕。 “你……咳咳……这里是什么地方?” “喂老弟啊,我一大活人站这儿你看不见吗,这里是我家啊!”王化成伸出一只手在顾淮眼前晃了晃,用一副流里流气的语气说道。 蓝玉烟重新坐回床边,双手握住顾淮的手,放进掌心里揉搓。 顾淮无奈地笑了笑:“多谢化成兄收留了,我可能暂时……无家可归了。我过两天就去寻新的住处,给你添麻烦了。” “唉,你别这么说,”王化成语气轻了下来,“我家地方大着呢,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一辈子不走了也成,放心,兄弟我养得起你。” 说完,还做了个滑稽的鬼脸。 顾淮被他逗笑了,结果笑得太剧烈牵动了伤口,疼得直吸凉气。蓝玉烟赶紧按住他,对着王化成责备道:“你别逗他,他伤还没好。” 接着,又对顾淮说:“再睡一会儿吧,我守着你。” 顾淮听话地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没过一会儿便昏昏沉沉地进入梦乡。 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蓝玉烟还是捧着他的一只手,双目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他睁开了眼睛,温柔地问:“睡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顾淮点点头,在蓝玉烟的搀扶下靠着床头坐了起来。 他们二人相对无言,各怀心思,之间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气氛。 蓝玉烟轻咳了两声,试探着问道:“上次的事儿,你还怨我吗?” 顾淮淡淡一笑:“都过去了,没什么好怨的,也不必再提起了。” 蓝玉烟局促地点了点头。空气再次陷入了沉默,蓝玉烟静静地看着顾淮,顾淮把头微微侧到一边,看向别处,留给蓝玉烟一个秀挺的侧脸。 突然,蓝玉烟“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在静谧的空气中那声响格外明显。他结结巴巴地开口说:“那……那你既然不怪我了,我能吻你吗?” “你……”顾淮扭头嗔怒地看着他,白净的脸上晕上一丝绯红,蓝玉烟看着顾淮这样的表情,感觉浑身的血液都要沸腾了。 他一手撑在顾淮身边的床上,让他被圈在自己的臂弯中,将脸缓缓凑近他的面庞。 顾淮也不躲,浑身僵硬地闭上了眼睛,一副任君宰割的样子。 二人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声在静悄悄的屋中,能被听得一清二楚。 就在蓝玉烟即将贴上顾淮的嘴唇时,门被“啪”一声推开了。二人同时一抖,顾淮猛地推开了对方。 王化成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手中拿着把白色的拂尘,大喇喇地提起桌上的茶壶,对着茶壶嘴“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蓝玉烟怒视着他,眼睛都快喷火了。 王化成“嘭”地把茶壶放在桌上,用袖子抹了把下巴上滴滴答答的水珠,一屁股坐在床上,把拂尘凑到顾淮眼前晃了晃:“你看,这是什么东西!” 顾淮打量着他:“你去当道士了?” “唉,你要蠢死了,”王化成拿起拂尘在被子上敲了两下,嘚瑟地说,“这是驱鬼的法器,我去找那位道长朋友好不容易借来的!” 顾淮看着那根拂尘不说话。 “我给你说啊,你们家那女鬼,碰到这拂尘,一刻钟之内必定现原形,一炷香的时间必定魂飞魄散!你去把这玩意儿藏你哥被子底下,到了晚上,嘿嘿嘿,那女鬼只要一上床,就会化成一滩血水。” 顾淮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嗨,我还能骗你不成?”王化成激动地拍了拍大腿,“那贱鬼敢害我兄弟,看老子不整死她!” 顾淮闭上眼睛轻轻叹了口气:“我不想再管他们的事儿了,现在想起那些就心烦。” “别介啊,你哥把你打成这样,这仇你不想报?”王化成恨铁不成钢地问道。 “报仇,我能怎么报,他是我哥,我还能杀了他吗?况且,他也只是被那女鬼迷惑了心智。我只是累了,不想再见到他们,也不想再管他的事情。他自己种下的因,得的果只能自己来尝。” 王化成见顾淮这样子,心中暗暗为他生气。他转了转眼珠子,哈哈笑了两声,突然哥俩好地搂住蓝玉烟的肩膀。 蓝玉烟嫌弃地皱起了眉头,推了两把王化成没推开。王化成拾起拂尘,厚脸皮地搂着蓝玉烟往外拖。 二人来到屋外,蓝玉烟气呼呼地一把甩掉王化成的爪子。 王化成尴尬地摸了摸脑袋,笑嘻嘻地说:“这位蓝仙人,在下有一事相求。” “你说。”蓝玉烟冷冷地说,心里又跟了一句:说了我也不帮你。 “是这样,你看顾淮那小子,整天傻乎乎的,脾气倒挺倔,要不,您帮个忙把拂尘给弄过去?” 蓝玉烟危险地眯起眼睛打量他:“你当我是什么,跑腿的下人吗?” “哎哟,哪敢哪敢。只不过在下实在是心疼顾淮那傻小子,就一直让他这么不明不白的,实在心有不甘。在下深知您法力高强,实在没法子了,才想请您帮个忙。” 蓝玉烟迟疑了一下,脸上冰封的表情渐渐融化,他拿过王化成手中的拂尘:“这个忙我帮了。” 他看着那把闪着淡淡金色光芒的拂尘,眼中晕上一片阴翳。 该死的顾渝,敢伤害我的顾淮,那我就让你看看你心爱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模样。哼,既然顾淮不让我杀了你,那我就让你一辈子活在后悔和恐惧之中。 38 画皮(7) http://.biquxs.info/

这天,顾渝醉醺醺地回到家中后,看到房中娇小妩媚的女子,无法自持地一把抱住她,把脸埋进她香喷喷的颈窝就是一通乱啃。 梅娘笑着去推顾渝的脑袋,红润的樱桃小口中溢出断断续续的喘息。 “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梅娘捧起顾渝棱角分明的脸,柔声问道。 顾渝傻笑着不回答,两只大手在她背后用力抚摸着,开始去扒她的衣服。 梅娘佯装愤怒地戳了下他的额角,娇嗔道;“你这个死鬼,就知道折腾人家,一点都不会心疼人!” 顾渝一听这话,瞪大了眼睛嚷嚷道:“我怎会不知道心疼你,都快疼死你了。我为了你跟我兄弟都决裂了,我不疼你疼谁啊!” 梅娘嘟着嘴在顾渝胸口砸了一拳:“你那弟弟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怎么,你现在后悔了?” “怎么敢怎么敢,他活该的,娘子你千万别生气。”顾渝往梅娘的嫩脸上狠狠亲了一口,一把抱起她扔在了床上。 突然,梅娘脸色开始变得惨白,纤细婀娜的身躯开始微微发颤。 顾渝醉得晕晕乎乎的,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反常。重重地压了下来,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梅娘猛地一把推开他,双臂抱着自己的身子蜷作一团。 顾渝酒醒了一点,惊慌失措地搂住梅娘:“娘子,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梅娘在他怀里抖成一团:“夫君……我……我难受。” “你哪难受啊?别吓我啊。”顾渝手忙脚乱地在梅娘身上乱摸一气。 “我……我……” 梅娘从他的怀中跌落,在床上惨叫着滚来滚去。突然,她的身子被什么硬邦邦的东西硌了一下。梅娘忍着痛楚把手伸到褥子底下,掏出了一把白色的、泛着金光的拂尘。 梅娘的瞳孔骤缩,双目顿时如一汪死水一般失了光彩。 “娘子,你好些了吗?”顾渝看着安静下来的梅娘,稍稍松了一口气。 梅娘突然抡起胳膊把拂尘扔了出去,那拂尘捅破纸窗掉落在了院子里。 顾渝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他想不到平日里看着娇小柔弱的娘子力气居然还挺大。 梅娘缓缓转动脸庞,失神地望着顾渝,问:“夫君,为什么要害我?” “娘子,你说什么胡话呢,我怎么会害你?” “你为什么要害我!”梅娘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可怖,原先红润白皙的脸颊开始泛起青紫色,白森森的牙向外越突越长,最后变成了锯齿状的獠牙。 顾渝尖叫一声跌下了床,他指着梅娘结结巴巴道:“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梅娘冷笑一声,青灰色的脸庞更显得阴森恐怖,“哼,正如你二弟所说,我是鬼。” 顾渝目眦欲裂地看着梅娘,浑身抖如筛糠,他张了张嘴,却怎么都说不出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 “哈哈哈哈。”梅娘仰头大笑着伸手一把拉下了身上的皮,露出黑乎乎不成形状的本体。 “啊!!救命啊!!”顾渝撕心裂肺都惨叫起来,鼻涕眼泪流了一脸,口中溢出白沫。 “夫君,你怕什么,你不爱我了吗?”画皮鬼一步步逼近顾渝,用属于梅娘的娇柔的声音问道。 顾渝已经吓得不会说话了,只能高声尖叫着。 “你为什么不爱我了,是嫌我长得丑?” 顾渝恐惧地撑着地后退,流下的冷汗将他的衣服浸得湿透。 “你说话啊,是不是嫌我丑!” 顾渝拼命地摇着头。 “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群狗男人全是这副嘴脸,”画皮鬼自言自语道,“他们生来只喜爱美丽的女子,却从来不将样貌不佳的女子当人看。可不是嘛,谁会爱上我啊,我是丑女啊,丑女怎么配被人爱,哈哈哈哈。” 顾渝重重地喘了两口气,手脚稍稍恢复了知觉。他一点点往外挪动着,试图逃走。 突然,画皮鬼猛地扭头看向他,通红的三角眼中射出渗人的精光。 “所以说,都给我去死吧。” 话音一落,几条黑色的触手从她体内/射出,直直穿透了顾渝的胸膛。 顾渝顿了一下,“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他的双眼睁得大大的,表情定格在惊恐万分的样子,口鼻眼中渐渐渗出黑红的鲜血。 画皮鬼收了触手,缓步走到顾渝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男人的尸体,身上黑色的粘液“滴答滴答”地滴落在地。 她蹲下身去,一手“噗叽”一声插入顾渝胸前的洞口,搅动一番扩大了那个伤口。接着双手按住伤口的边缘,用力往外一扒,顾渝的整个胸腔都暴露在外。 皮肤下方覆盖着一层黄白色的脂肪,有些黏在皮上,有些粘连在胸腔中,有些掉落在地上。刮掉那层脂肪,便露出了一根根白花花的肋骨。她将其尽数掰碎,扔在一边,双手捧出那颗血淋淋的心脏。 心脏中央有个圆形的洞,正是刚刚被她捅破的。她将眼睛对准这个洞,看了一会儿,嘴角勾出诡异的笑。 她将心脏送到嘴边,脸上露出神圣又享受的表情。她张开血盆大口,一口一口吃掉了那颗心脏。 吃完后,她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擦了擦血糊糊的嘴角。顺便取出顾渝的肠子拎在手里,环顾了一圈这间屋子,离去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平日里伺候梅娘的丫鬟翠萍去外面买缎子回来了,结果发现少爷少奶奶的房门敞开着,心下生疑,便走进去一看,登时被屋内血腥的场景吓得昏厥了过去。 她醒来后,尖叫着跑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一群下人便蜂拥着挤进了屋子,皆被吓得面如土色。顾显荣哭嚎着挤了进来,看见屋内的场景,捂着心脏两眼一翻昏了过去。被人们扶住,七手八脚地掐人中,过了好久才悠悠转醒。 顾显荣一边替长子收尸,一边泪如雨下,长子惨死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 忙忙活活了一天,终于是把顾渝的尸体弄成个干净模样了,但胸腔的骨骼已经尽数被掰碎,心脏和肠子也已被取走。 顾老爷子瘫在椅子上,一瞬间像苍老了二十岁。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有如一只老鹰在狠狠啄食他的胸口,痛得撕心裂肺,鲜血淋漓。 他想到他还有一个儿子,但顾淮已经离开了家中。想到顾淮离去时,眼神中满满的怨恨与悲伤,他就又是一阵心悸。 他决定去把顾淮找回来,他不能老无所依,至少得有一个儿子待在他的身边。 39 画皮(8) http://.biquxs.info/

蓝玉烟将拂尘塞到顾渝床褥下后,躲在暗处完整地观看了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他生性薄凉,跟那顾渝顾显荣父子本就没什么感情,甚至还有几分讨厌他们,见到这种惨状,自然也是同情不起来。 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顾淮交代。 回到顾淮身边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时分。 一进屋子,便看到顾淮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中衣坐在床上,略微上挑的双眼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蓝玉烟轻笑一声,顺手取了件披风披在顾淮身上,说:“怎么起这么早,不再睡会儿?” 顾淮摇了摇头:“刚刚做了个噩梦,被惊醒了,就怎么也睡不着了。” 蓝玉烟心里一虚:“做了什么噩梦?” “又梦到了小时候的事情,”顾淮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话说回来,蓝公子刚刚上哪去了?” 蓝玉烟坐在他身边,迟疑了一会儿,遂决定不再欺骗顾淮,说道:“我去顾家了。” 顾淮动作一顿,身体僵了僵:“去做什么?” “去将王化成求来的拂尘放到你哥褥子下。” 顾淮叹了口气:“唉,也罢,做了就做了吧。至于会发生什么,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蓝玉烟见顾淮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的意思,暗暗松了口气。他看着顾淮略微苍白的面庞,问:“伤口怎么样了,还疼吗?” “好多了,可能有地方结痂了,有点痒。” “我给你敷药。” 说着,把顾淮轻轻按了下去。顾淮顺从地躺倒,趴在了床上。 蓝玉烟轻柔地剥掉顾淮的衣物,露出修长柔韧的身躯。 顾淮的身材有些单薄,但不是那种干柴火一般的瘦。浑身的肌肉线条流畅又漂亮,既不显得过分夸张,又带着一种矫健的力量感。肩部略宽,从健美的背肌顺延而下,腰部紧紧收起,再下面是窄而挺翘的臀,笔直匀称的双腿。 此刻,白皙光滑的肌肤上遍布着紫红色的伤痕,蓝玉烟看在眼里,有些心疼。 他取了一团金疮药,搓在手里,缓缓涂在了顾淮的伤口处。 他从来没伺候过人,头一次给人上药,不免有些把握不好力道。见身下的人抖得厉害,他愧疚地问:“我弄痛你了吗?” 顾淮咬着牙笑了笑:“没有,我能忍。” 蓝玉烟心里一堵,嘟囔了句:“我下手轻些,你不要忍,痛了就说出来。” 他就这样,借着上药的机会,双手抚过顾淮的每一寸肌肤。明明每一处伤痕都已上过了药,他还是在顾淮身上摸来摸去的。 顾淮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问:“蓝公子,你去顾家的时候,有见到我养的青蛇吗?” 蓝玉烟动作一顿,心中涌上一丝甜蜜的欣喜,让他原本低沉的声音高了两个调:“见到了,你不必担心它,它在冬眠。” “那就好,睡着了也不会惹事。我得找个时候去把二青领过来。” 蓝玉烟笑着说:“这事儿不急,就让它在原来的家里待着吧。等你伤痊愈了再去。” 顾淮赞同地点了点头。 结果,顾淮还没来得及回顾家取蛇,他的父亲顾显荣就找上门了。 短短几日不见,父亲就苍老了许多。头发白了大半,脸上多了许多道皱纹,腰更佝偻了一些。 顾淮看着消瘦的父亲,心中一酸,喊了声:“爹。” 顾显荣见到顾淮,颤颤巍巍地拉住他,瞬间泪如雨下。 “爹,您这是怎么了,怎么看起来这么憔悴?” “儿啊,你哥他……他没了啊!” “什么?”顾淮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父亲,问,“什么叫,我哥没了?” 顾显荣哭得说不下去了。顾淮深呼吸了一口,冷静了下来,把父亲扶到椅子上,轻拍着父亲的背安抚他的情绪。 待顾显荣的哭声稍稍止住,顾淮才开口道:“爹,别着急,您慢慢说。” 顾显荣一抽一抽地把所看到的景象告诉了顾淮。 顾淮听了顾显荣的话,眼前一阵阵发黑,他踉跄了下,背靠着墙稳住了身躯。 “我苦命的渝儿,被那女鬼开膛破肚,还被挖走了心和肠子。爹真后悔,为何当初没信你的话,放任那恶鬼祸害人。” 顾淮沉痛地用一只手捂住了眼睛,另一只手紧紧地握成了拳,手背上的青筋一鼓一鼓的。 良久,他在顾显荣身前蹲下,眼圈通红地仰头看着自己父亲:“爹,您别太难过,您还有我呢,我会好好伺候您的。” 顾显荣颤抖着点了点头,伸出一只皱巴巴的手摸了摸顾淮的头:“孝顺孩子,幸好爹还有你。” 顾淮陪着父亲回到了顾家,一进家门,便感到扑面而来一股血腥味。虽说离顾渝出事已过去了两三天,但这血腥的气味仍不能散去。 顾淮安顿了父亲歇下后,就来到顾渝的灵堂。 他靠着那副名贵的金丝楠木棺材,席地而坐,双目放空地望着外面。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先是走到灵位前,烧了柱香,磕了两个头。随后缓缓来到顾淮面前。 顾淮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蓝公子早就知道我大哥被杀害了吧?” 蓝玉烟在他面前蹲下:“对。”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蓝玉烟一时语塞,“我怕见到你伤心的样子。” “我不伤心,我怎么会伤心呢,”顾淮勾起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就是心里有点堵。” 蓝玉烟皱起了眉:“你不要笑了,想哭就哭吧。” 顾淮摇了摇头:“哭不出来。本来我还以为自己重情重义,遇到这种事情,一定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结果没想到,一点想哭的感觉都没有。看来我还挺冷漠的。” 蓝玉烟心头一窒,伸出手去拉顾淮:“去外面走走吧,我陪你散散心。” 顾淮推开了他的手,把头依靠在棺材上:“我在这儿多陪我哥一会儿,过两天他就下葬了。” “那我在这儿陪着你。”蓝玉烟说罢,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 他变成人形太久,如今修为还不够,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更何况他的蛇身如今正该处于冬眠的时候,而他这些日子却没怎么好好睡过,自然是困倦得不行。 顾淮见蓝玉烟这副瞌睡得要死的模样,说道:“蓝公子不必勉强,你看起来很累,赶快去歇息吧。” 蓝玉烟思索了片刻,觉得自己确实是该睡一觉了,若硬撑着的话,在顾淮面前现了蛇形,可就大事不妙了。 他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化为一道绿光离开了。他刚飘到顾淮的房间,便体力不支变成了青蛇,摔在了顾淮的床上。 二青翻了个身,钻进被子里,舒服地吧唧两下嘴,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顾淮继续坐在他哥的灵堂中放空自我,突然,他看到一股黑紫色的烟雾飘了进来,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40 画皮(9) http://.biquxs.info/

那股紫色的烟雾带起一阵旋涡,翻腾着飞卷到他面前,化为一团黑乎乎、不变形状的东西。 那东西脖子上缠绕着几圈黑色的肠子,青面獠牙,表情狰狞,嘴角还滴着殷红的鲜血,正是那杀掉顾渝的画皮女鬼。 顾淮一见到她,还来不及恐惧,心中便被巨大的愤怒挤满。 就是这个家伙,害得自己惨遭误解、家破人亡,害得兄长死无全尸,害得老父一夜白头。他将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拳头紧紧地握起,骨骼发出清脆的响声。 画皮鬼仰头咆哮了一声,伸出一只往下淌粘液的手,指着顾淮的鼻子,厉声嚎道:“都怪你,若你没挑拨离间,我夫君怎会惨死,你是罪魁祸首,你该死!” 顾淮低下头去,发出一阵轻蔑的笑声,额前几缕碎发滑下,在他的眼中投下一片阴翳:“你少推卸责任了,是你杀了我大哥,他死在你的手上。你怎么能这么狠心,连个全尸都不肯留给他?” 画皮鬼踉跄地向后退了一步,颤抖着吼道:“你胡说!” 顾淮抬起头来,挑衅地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冷冷的笑意:“你可真恶心呢,丑女!” 画皮鬼身体猛地僵了一下,随后开始剧烈地颤抖,身上黑色的粘液像雨点一般滴落在地。她赤红的双目骤然睁大:“你……你居然敢说我是丑女?” 她周身紫色的烟雾颜色越来越浓,最终变为了诡谲深厚的纯黑色。她张开血盆大口怒吼:“你给我去死吧!” 同时,一群密密麻麻黏腻的黑色枝蔓从她身上喷出,飞快地刺向顾淮。 顾淮向身侧一个翻身避过了袭击。他抽出袖中的刀,用拇指推开了刀鞘。在那群枝蔓拐弯冲向他时,迅速准确地砍了下去。锋利的刀在触碰到黑色怨气的一瞬,陡然伸长,将那些黏糊糊的枝蔓麻利地切断开来。 画皮鬼惨叫一声,收回了枝条,双手捧着被切断的地方痛呼不止。 顾淮趁她吃痛,飞速冲向她,照着她的头部就要砍下去。就在刀刃即将砍中对方之时,一股黑色的雾气自伤口处喷出,正好喷到顾淮的面部。 顾淮痛叫一声跌倒在地,捂着双眼浑身颤抖不已,喉咙里发出不成语调的尖叫。 在那黑雾喷进他眼中那一刻,他感到仿佛有千万根利剑刺穿了他的眼球,眼前瞬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了。之后,那利剑仿佛在他的眼球中不停地挑动搅拌,痛得他直欲昏厥过去。 指缝中渗出黑红色的鲜血,顺着苍白的手背滑下。 画皮鬼得意地大笑起来,她狠狠踢了顾淮一脚,拨开顾淮捂着眼睛的手。 顾淮此时双目紧闭,眼中不断地往外淌血,睫毛被血糊成了一团。 画皮鬼伸出一只黑色的手,擦了擦顾淮脸上的血,用娇美柔弱的声音说道:“啧啧啧,小叔,你看看你,真的好惨哟。” 顾淮痛得抖成一团,冷汗爬了一脸,汗珠和鲜血掺杂在一起,变得浑浊又黏腻。 “多漂亮的眼睛啊,可惜以后就废了,哈哈哈哈。” 画皮鬼大笑着伸出一只枝蔓,缠住顾淮的脖子将他拎了起来。 顾淮的身体突然悬空,伴随着一股强烈的窒息感,夹杂着眼球的剧痛。他的双腿在空中挣扎着蹬动,肺中的空气越来越少,他眼前血糊糊一片,他感觉自己快要死掉了…… 意识逐渐从身体抽离,最终堕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什么都不知道了。 画皮鬼得意地将瘫软下的身体甩在地上。她收回了枝蔓,静默地站了一会儿。 她的目光慢慢移向那口名贵的金丝楠木棺材,情不自禁地摇摇晃晃地向那个方向走去。 她缓缓掀开了棺盖,将棺盖扔飞了出去,“咚”地砸落在地上。 棺材中出现一个脸色苍白的男子,他双目紧闭,整个人没有一丝生气。身上穿着华丽的大红色滚金寿衣,但能明显地看到胸前凹陷下去一大块儿。 画皮鬼突然歇斯底里地嚎啕大哭起来,她扑到顾渝的尸体身上,疯了似的抚摸亲吻那具冰凉的尸体。 她哭了好久好久,时不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鸣,却没有注意到,身后倒在地上的人悄无声息地爬了起来。 突然,她感到背后一阵刺骨的凉意侵入,接着便一阵剧痛传来,整个身体被削掉了一半。 她哀嚎着飞了出去,撞在身后的墙上,像一滩烂泥一般滑落在地。她捂着自己不断向外流的内脏,不敢置信地望向袭击自己的那人。 那人的头发散落了下来,漆黑顺滑地披至腰间。虹膜是幽邃诡秘的深紫色,皮肤是雪一般的白,上面还残留着猩红的鲜血,眉心处点着一个黑色“卍”字符。 他长着和顾淮一模一样的五官,但分明不是顾淮。那人面无表情,眼神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但却不怒自威,浑身散发着一种令人不敢接近的神圣的邪气。 画皮呕出一大口鲜血,无数次试图去和那人对视,却被一股沉重强大的气压压得不寒而栗,只能低下头去。 她颤抖着问:“你是什么人?” 分明鼓足了气势,但说出口来却声如蚊蝇。 那人也不回答她,只是手臂一伸,收回掉落在地的长刀,握在手中,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揩净刀上的粘液。随后看向棺材,寒声自言自语道:“这家伙就是为了那个下贱的凡人,弄脏了我的冰无印,还弄坏了自己的躯体?” “你……你在说什么!” “呵,可笑至极。”那人露出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笑,迈开脚步走向棺材。 “你要做什么?”画皮鬼虽说内心恐惧至极,但还是挡在了棺材前面。 “让开吧,可怜的小鬼儿,本尊要把那个凡人碎尸万段。” “你……你休想!”画皮鬼咬牙切齿地怒吼,同时张牙舞爪地射出触手向那男子袭去。 那男子勾起薄唇,鬼魅一笑:“不识好歹。” 他不闪不避,挥动手中的冰无印,刺穿了那群乌黑恶心的枝蔓,一同刺穿了画皮鬼的头颅。 41 画皮(10) http://.biquxs.info/

二青在顾淮的被子中盘成一团呼呼大睡。在梦中,他正在被顾淮喂着吃一只香喷喷的烧鸡腿。 突然,一阵冷风袭来,扬起一片尘土遮住了他的视线。待视野变得清晰,它惊讶地发现顾淮已经不见了,一个长发披肩、满身邪气的男子站在他的面前。 那男子的肌肤是没有血色的白,泛着一丝病态的青色。他的头顶有一个黑色的“卍”,深邃的紫色双眸中含着一抹怨气,身形消瘦得仿佛风一吹就会飘走,周身散发着专属于魔物的紫色邪气。 明明是完全陌生的容貌,二青却不知为何,竟感觉这人熟悉得让它心惊。 男子勾起一抹阴狠的狞笑,对二青说:“还记得我吗,三公子。” 二青头脑一片混乱,以至于他呆呆地看着那男子,不知该作何回答。 那男子收敛了笑容,薄唇轻启,恨恨地说了句:“去死吧,背叛者。” 说罢,挥动手中银光闪闪的宝刀,将二青的身体砍成了两截。 二青在被褥上弹了一下,瞬间被吓得清醒了过来。他浑身大汗地吐着信子,喘了几口粗气,平复下了情绪。 这时,窗外自灵堂的方向飘来几缕刚刚在梦中看到的邪气,它心中大呼不妙,担心顾淮会有危险,当即化为了人形朝灵堂的方向飞去。 他飞快地冲入灵堂,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顾淮披头散发,手握长刀,直直地插入画皮鬼的脑袋之中。刀刃处散发出一股股黑色的邪气,尽数刺入画皮鬼体内。 画皮鬼仰头咆哮一声,瞬间,千万道紫光从她体内迸发,那黑乎乎的外壳当即四分五裂,黏腻瘫软地掉落在地上。 只见一缕幽魂从地上那滩黑色的粘液中飘出,是一个其貌不扬但身材婀娜的女子。 那女子厚厚的嘴唇有些外翻,皮肤呈现蜡黄色,鼻子扁平圆润,颧骨处点着密密麻麻的褐色斑点。 她跌跌撞撞地扑到棺材口,扒住棺材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去抚摸顾渝的尸体。结果那只近乎透明的手却从尸体上横穿而过,怎么都触碰不到。 她突然弯下腰来,撕心裂肺地呕吐着,呕吐出一团血淋淋的东西,呕到了顾渝胸口的凹陷处。 她一边吐着,一边哑着声音诉说道:“我从小生长在青楼妓院,从未见过我的爹娘……唔……因为样貌丑陋,所以自小受尽欺凌。那群狗男人,他们一边上我,一边打我,骂我是个丑女人。” 她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顾淮。顾淮目光嘲讽地跟她对视,脸上带着轻蔑又不屑的笑意。 “我恨死他们了。那个时候,我恨天下所有的男人。我在青楼有个很好的姐妹,她叫柳烟,长得非常漂亮,是我们那儿的头牌,几乎所有的男人都喜欢她。” “她对我很好。我依恋着她,又嫉妒着她。直到有一天,我爱上了一个客人。” “说来也可笑,我是妓/女,是婊/子,居然这么轻易就动了情。那个客人长得非常英俊,我当时心知肚明,我和他不会有结果。可你知道吗,有一天,那个客人居然来替我赎身,他说他也爱上了我!” 她又往顾渝的胸腔中吐了一口,她擦了擦嘴边的血,继续说道:“于是我就嫁给了他。那段日子,我过得真的很幸福。直到有一天,我那夫君又迎娶了一位夫人,正是我的好姐妹柳烟。” “从此,我便被他冷落了。原本心中虽然有怨,但日子还算勉强能过。不久之后,我发现自己怀了孩子。我沉浸在做母亲的喜悦之中,却没预料到之后发生的事。” “柳烟突然间生病了,一病不起,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我不知这是她因嫉妒我有了孩子而使的诡计,还是她真的病了。” “我那夫君急得团团转。他去请了个道士,想要寻求治病的方法。那道士告诉他,我肚子里的孩子跟柳烟命里犯冲,想救柳烟,就要杀掉我肚子里的孩子。” “那日,我大着肚子,拎了一桶水往屋子里走。突然冲出几个下人,把我按在地上,拼命地压我的肚子,我痛得尖声惨叫。我那夫君站在后面,就那样冷冷地看着我,那样的痛、那样冰冷的眼神,我永生永世都忘不掉。” “他说:‘你生得这么丑,想必生出来的孩子也是个丑八怪,还是尽早除掉的好。’” “我的孩子就这样被他们挤掉了。我就那样在地上躺了一夜,双腿之间全是血。” “第二日,我去拎了把柴刀,冲进那对狗男女的房间,活活砍死了他们俩。随后,我也被赶来的下人生生砍死。” “我怨气未散,化为厉鬼,剥了柳烟那个贱人的皮,披在自己身上,靠吞食凡人的心肝保持魂魄不散。” “后来,我遇到了你哥,”梅娘看着顾渝苍白的脸,平凡粗陋的面庞上露出了微笑,晶莹的泪珠从眼眶中滑落,穿过顾渝的身体,最终消失不见,“我一开始跟着他,是想吃他的心肝。可是,他对我真好。” “从来都没有人对我这么好。” “我爱上了他。” “小叔啊,都怪你,这一切都怪你,你毁了你哥,也毁了我。” 梅娘吐出一团黄白色粘液。那团粘液掉入顾渝的胸腔,逐渐变得圆润饱满,颜色越来越深,最终变为了一颗心脏,缓缓地跳动起来。 顾渝胸前的伤口开始一层层愈合,先是整齐排列的肋骨,再是黄色的脂肪,最后覆盖上肉色的表皮。 顾淮脸上浮现出不耐烦的神色,他举刀一挥,砍碎了梅娘的魂魄。一颗淡紫色晶石从那缕幽魂中掉落在地。 顾淮看向棺材内面色逐渐红润的顾渝,眼中染上一层浓浓的杀气。他缓步走到棺材前,眼神冰冷地举刀就要砍下去。 站在远处的蓝玉烟见顾淮这举动,心中大惊。他想不通向来宽容温和的顾淮为什么要砍自己的亲哥哥,于是下意识地挥出螟骨鞭,缠住了顾淮即将落下的长刀。 蓝玉烟看到顾淮身体僵了一下,随后慢慢回头,露出一张杀气腾腾的脸。 蓝玉烟内心剧震,此时顾淮的眉心处也有一个黑色的“卍”字,周身围绕着一股强大的邪气,和他梦中那人一样。 蓝玉烟浑身颤抖地在空中狠狠抽了一鞭,发出“嘭”一声巨响,他指着面前的顾淮,双目通红地咆哮道:“你不是顾淮,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向蓝玉烟的方向走来,嘴角勾起残忍的冷笑,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三公子啊,你不记得我了吗?” 蓝玉烟眼底一片冰冷,他握紧了双拳,压低了声线威胁道:“不管你是什么人,快些从顾淮身体里出来,不然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哈哈哈,”那人向听到了笑话一般癫狂地大笑了起来,“首先,你得有这个本事。” 说罢,突然飞跃而起,对着蓝玉烟毫不迟疑地砍了下来。 42 相杀 http://.biquxs.info/

蓝玉烟飞速向身旁一闪,顾淮手中的长刀劈进了他身后的石柱。只听“嘭”的一声巨响,石柱应声而裂,瞬间碎石飞扬。 蓝玉烟恐伤及顾淮,不敢挥动他那根杀伤力极强的螟骨鞭,只能飞起一脚横踢向顾淮的胸膛。 顾淮向后一仰避过,邪笑着说:“真是幼稚,对待敌人居然还手下留情,我说了,你打不过我的。” 接着,挥动手中的冰无印向蓝玉烟袭来。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每一招都向要害袭去,仿佛不取对方性命誓不罢休。 蓝玉烟赤手空拳地躲避着顾淮的攻击。二人在空中斗作一团,衣袂飞扬,翠绿色和淡紫色的光交织在一起,犹如一支华丽优雅的双人舞。 蓝玉烟一方面惊诧于对方实力的强劲,一方面对那魔物强占顾淮的身体愤怒不已。对方招招致命的袭击如雨点般向他砸来,他渐渐有些难以招架。 蓝玉烟怒了,掌心汇聚真气,击出一阵金色的光波冲向顾淮。顾淮动用紫色的邪气来阻挡,却终归未能抵挡住,被那光波击中胸膛,闷哼一声摔落在地,呕出一口黑血。 蓝玉烟见顾淮的身体被自己所伤,心痛得像被捅了一刀似的。他用力维持住冷漠的表情,缓缓降落到顾淮身边,化出螟骨鞭抵在顾淮脖颈处,杀气腾腾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顾淮周身的邪气渐渐退去,额头上的黑字也逐渐消失不见,眼眸由紫色变为了原先黑黝黝的样子。 他仰着头,迷茫又震惊地看着蓝玉烟,张了张嘴,虚弱又疑惑地喊了一声:“蓝公子……” 蓝玉烟登时心就软成了一滩泥,他知道他的顾淮又回来了。于是赶紧委下身去将对方抱入怀中,轻轻地摸了摸刚刚被自己打伤的地方,歉疚又心疼地说:“对不起,疼么?” 那一击着实伤到了顾淮,让他痛得有些说不出来话,只是在蓝玉烟怀中点了点头。 蓝玉烟难受地瘪了瘪嘴,用下巴摩挲着顾淮的额头,委屈巴巴地说:“对不起,我……我也不想伤你的,可那魔物刚刚在你的身体里,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想把他逼出来。你怪我的话,也可以打我。” 怀中的人已经没了动静。蓝玉烟低头一看,顾淮已是双眼紧闭晕了过去。他心痛地亲了亲顾淮的额头,想要抱他起来。 突然,胸口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一只苍白修长的手硬生生穿透了他的胸膛。 蓝玉烟睁大了双眼,目眦欲裂地望向怀中的人。 只见顾淮已经睁开了双眸,眼眸中泛着诡异的紫光,那黑色字符重新出现在了他的头顶。 “啧啧啧,几百年了,你还是没变,这么容易轻信敌人。” 蓝玉烟长大了嘴,喉管中积满了腥甜的血,让他说不出话来。 “你原来这么爱这个人呢?哈哈哈,真是想不到,如此自私自利的你,居然也会爱上别人。” 紫色的眼眸中浮上一丝变态又疯癫的色彩。他一手插在蓝玉烟胸膛,一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颊、脖颈、手臂、胸膛。 “痛吗?哈哈哈哈哈,三百年前,你就是这样对我的,我不过是报仇罢了。” 顾淮猛地抽出手臂。瞬时猩红的血液喷涌而出,喷洒在顾淮的身上,将他白色的衣袍染成了血红色。 蓝玉烟的双目如同一潭死水,没有一丝光彩。他看了顾淮一眼,嘴角向上吃力地勾了勾,挣扎着轻声说了句:“顾淮,我爱你。” 接着,便缓缓阖了双目,仰面倒了下去。 顾淮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他摸了摸溅在脸上的鲜血,像是被烫到了似的慌忙缩回手去。望着地上的人,咬牙切齿道:“你爱他?凭什么?” 突然,身上的鲜血带来一阵灼热的温度,烫得他惊声尖叫起来。周身的邪气渐渐消失,那身体又恢复了顾淮的模样。 顾淮一瞬间有些恍惚,他记得他被画皮鬼弄瞎后勒死了,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如今身体如同散架了一般疼痛,头脑昏昏沉沉的。他的视线渐渐对焦,惊讶地发现自己还没瞎。 他下意识地往地上看去,看见地上已汇成了一道血的溪流,血泊中躺着一个人,让他大脑一片空白,腿一软跪倒在地。 他的身体抖得如筛糠一般,站都站不起来。他哆哆嗦嗦地爬到蓝玉烟身边,当即眼泪就糊了一脸。 蓝公子这是……死了? 顾淮的心脏如同被人捏爆了一般剧痛。他将蓝玉烟抱进怀里,把他的头狠狠揉进自己胸膛,压抑又痛苦地流着泪。 突然,怀中的脑袋拱了拱,发出一阵细软的哼唧声。 顾淮愣了一下,赶紧扯出怀中的脑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蓝公子,蓝公子,你还活着吗?” 蓝玉烟睁开眼睛,龇牙咧嘴地冲他笑了笑,挺翘的鼻尖开始泛红。他伸出一只手,给顾淮擦了擦泪:“太好了,你回来了。” “我从哪回来?” “我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 “我……” 这时,蓝玉烟闷哼一声,口中开始往外冒淡绿色的仙气。顾淮吓得脸色煞白,他手足无措地摸着蓝玉烟的脸:“这又是怎……怎么回事?” 蓝玉烟苍白的脸开始泛红,他一脸别扭地侧过头去,瓮声瓮气地说:“吻我。” 顾淮身体僵了一下,又怒又心疼地责怪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干这种事?” 蓝玉烟嗔怒地瞪了他一眼,低吼道:“我的仙气快散了,你得用嘴给我渡气!你不愿意吻我,是想看着我死吗?” 顾淮哑口无言地愣在了那里。 “你快点,我现在没力气,抬不起头,只能你来弯下腰亲我。” 顾淮心一横,闭了眼,对着蓝玉烟的嘴啃了下去。 一双有力的手臂搂住他的腰背,送了一阵暖流涌入他的身体,接着,他便感到一股芳香的气流自丹田之处升起,缓缓地从口中逸出,流入了对方的体内。 顾淮明显感觉到那双环着自己的手臂力气越来越大,对方停止了吸取仙气,但仍然没有松开他。双手不规矩地在他身后乱摸一通,还有什么湿润灵巧的东西想往他嘴里钻。 顾淮知道蓝玉烟已无大碍,现在这样不过是在揩油吃豆腐罢了,不禁怒火中烧,狠狠把蓝玉烟推开,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按到了地上。 蓝玉烟嬉皮笑脸地看着顾淮,正准备重新扑上去耍赖皮,一股不妙的感觉涌上心头,让他瞬间面如土色,笑容僵在了脸上。 突然,他的身上像沸腾了似的冒出一堆白烟,高大俊美的男子瞬间消失,一只翠绿的小蛇“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顾淮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景象,张大了嘴巴,却说不出一句话。 二青满脸不爽地缩了缩脑袋,沿着墙角蜿蜒地爬着准备开溜。 43 陆判(1) http://.biquxs.info/

顾淮看到眼前这一幕,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二青低着头不去看他,认怂地缩着脖子,蠕动着往外面爬。 顾淮一把捏住了二青的尾巴,把它倒提了起来。二青突然头朝下悬空,吓了一跳,赶紧缠住了顾淮的胳膊。 他们一人一蛇大眼瞪小眼,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良久,顾淮嘴角抽了抽,悠悠开口道:“蓝……蓝公子?” 二青把脸侧到一边,硬装出一副倨傲的表情。 顾淮用手往二青身上撸了一把,他用力地搓着蛇身,仿佛要把那张青绿色的皮搓掉一般。二青被他搓得有些痛,扭过头去把嘴凑到顾淮手边,示意他停下。 顾淮把蛇放到一边,拍了拍脑门,如同困兽一般在屋里踱来踱去。 他现在可谓是百感交集。一方面惊讶到了极致,一方面又为自己之前从未发现蓝玉烟就是二青而懊恼不已。 他早就觉得二青有时候下意识的动作、眼神和蓝玉烟十分相似,并且都爱对他动手动脚,连爱吃的东西都一模一样,只是他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如今此事败露,顾淮联想到二青以往总是要同他睡在一个被窝,每次沐浴之时二青也总会跟着他跳进浴池。他本以为二青就是一条宠物蛇,倒不会觉得不自在。 其实倘若告诉他二青的真身是个仙人,他完全可以接受,但万万没想到这个人居然就是蓝玉烟。 他虽说在感情上一向迟钝,但他毕竟不傻。蓝玉烟对他说的各种暧昧不清的话,对他做的各种亲密的举动,他都心知肚明。 只是,他一直认为这蓝仙君不过是当神仙当腻了,想玩点新鲜刺激的,所以才对他百般调戏。 他一向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不会做和神仙谈恋爱的美梦,也不认为自己配得上对方,更不会将蓝玉烟一时冲动说出话当成他的真心。 可如今,告诉他蓝玉烟就是他喂了好久的青蛇,他感觉自己心中的某个信仰一瞬间崩塌了,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以往坚持的到底是对是错。 顾淮在屋里踱了好久,终于平复下了情绪,深呼吸了一口,准备和二青深入交谈一番,结果往地上一看,发现二青已经窝在墙角睡着了。 他怔愣了片刻,想到了这是蛇冬眠的季节,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地上拾起二青抱在怀里。 只能等他醒来后再跟他好好谈谈了。 顾淮将冬眠中的二青安置在自己的床上,当天,就收拾东西搬去了另一间厢房。 画皮鬼用自己最后一点灵力,吐出了顾渝的心脏,复活了顾渝。顾渝第二天醒了过来,只不过原先健壮豪爽的人,仿佛突然间痴傻了一般,每天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窗外,也不说话,眼神一片空洞。 顾府上下在这肃杀冰冷的寒冬中,一片暮气沉沉。 这天,王化成来找顾淮,硬要拉着他去喝酒。顾淮近来无聊,便也跟着去了。 一近酒楼,发现酒桌上已坐了一桌人。 一个虎头虎脑的青年见到他俩,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哎,你俩可算来了,我都快被那群王八犊子欺负死了。” 王化成拿折扇往青年圆圆的脑门上一敲,吊儿郎当地说:“谁敢欺负我们尔旦兄,兄弟我替你出气。” 朱尔旦可怜巴巴地往身后一指。 酒桌上的人瞬间哄堂大笑。其中一个男子指着朱尔旦喊道:“哎我说你个朱尔旦,这话说的可就不厚道了,什么叫我们欺负你?今儿咱哥几个聚一起,比着吟诗作对。就你做的诗最烂,狗屁不通。你耍赖皮,不肯认输,怎能怪大伙儿欺负你?” “你!”朱尔旦涨红了一张圆脸,脸红脖子粗地指着那人,愣是反驳不出一句话。 王化成拍了拍朱尔旦的肩膀,向前一步道:“诸位看这样可好?我与子泓兄弟分别代尔旦兄作诗一首,若都输给了诸位,那我三人一同受罚。” 顾淮瞪大了眼看着王化成,心说你小子瞎逞能干嘛拉上我?我从现代社会穿越过来的,还是一工科生,怎么可能会做古诗? 酒桌上的人讨论了片刻,一致认为王化成和顾淮两人也都是没文化的笨蛋,便哈哈大笑着说:“如此甚好。那二位就以美人为题,作诗一首。” 只见王化成折扇一挥,装出一副风流潇洒地样子踱着步,深情款款地吟诵了一首打油诗,逗得酒桌上又是一片大笑。 顾淮一脸不忍直视地看着他,心中暗骂王化成这肚里没几滴墨水,还偏爱逞能卖弄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治好? 顾淮直截了当认了输,换来王化成怒气冲冲地在他后脑上拍了一掌。 刚刚给他们出题目的男子走到他们面前,不怀好意地笑着说:“都是兄弟,我们也不想为难你们。那就这样,你们几个如果能深夜去十王殿,把那个长得凶神恶煞的判官背下来,我们哥几个就做东家,请你们喝酒。你看行不行?” “啊?”王化成一听这话,瞬间脸皱成了一团。他虽说看起来高高大大一表人才,可生性胆小,他曾听闻那十王殿的判官恐怖非常,心中便十分不情愿。 “怎么,害怕了?”那人挑衅地看着他们,语气中全是嘲讽的意味,“唉,也不是兄弟我说你们,头脑不灵光就算了,连胆子都比老鼠的还小,哈哈哈哈。” “你你你你说谁胆小如鼠呐?”朱尔旦往那人胸口推了一把,大声嚷嚷道,“去就去,谁怕谁,不就是去十王殿溜一圈吗?走,子泓兄弟,化成兄弟,咱非得让他们几个请我们喝酒,赔死他们!” “别……”王化成认怂地开始往后缩。 朱尔旦一把拉住他,大声咆哮道:“走,咱不能让那群王八蛋瞧不起!” 说着,就用蛮力将哭丧着一张脸的王化成拉扯了出去。 顾淮心里感叹了一句:自作孽不可活。看着快要哭出来的王化成,叹了口气,跟上了他们的脚步。 44 陆判(2)(捉虫) http://.biquxs.info/

十王殿门口,一阵阴风吹过,三个人同时抖了一下。 王化成瑟缩着拉住顾淮和朱尔旦,颤抖着说:“尔尔尔旦兄啊,咱回去吧。兄弟我请你喝酒,求你了回去吧。” 朱尔旦瞪了他一眼,没有搭理他,雄赳赳气昂昂地踏进了十王殿。 王化成不干了,他梗着脖子冲里面喊道:“你这天杀的朱尔旦,要去你自个儿去,老子可不陪你进去!” 说罢,气冲冲地把脸侧到一边,抱着双臂抖着腿。 顾淮看了一眼王化成,摇了摇头,也跟着朱尔旦走了进去。 顾淮本身对于聊斋的故事也不甚了解,此时戒心全无,全不知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只当这是他们朋友之间的玩闹。 王化成一见顾淮也走了进去,就丢他一人孤零零地站在荒芜萧瑟的门外,立马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还是倔强地昂着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化成兄,你也快进来吧,一个人站在门外不冷么?” 王化成瞪大了眼睛:“我就算冻死在外面,也不会进那破庙的!” 顾淮见王化成被吓成了这副模样,不禁感觉好笑,便想要逗他一逗。只见他突然脸色一变,眼神中浮现出惊恐的颜色。 王化成被顾淮的表情渗得心里发毛,问:“你你你这表情是几个意思?” 顾淮慢悠悠地抬起手,往他身后一指,面无土色地吐出一个字:“鬼。” 王化成尖叫一声,飞速冲进了庙中,藏在顾淮背后瑟瑟发抖。顾淮和朱尔旦见奸计得逞,指着王化成笑弯了腰。 王化成回过神来才知自己上当受骗,一边抬脚去踹朱尔旦,一边张大了嘴就要开骂,却被顾淮一把捂住了嘴。 顾淮憋着笑在他耳边说:“嘘,这里是神庙,别大声嚷嚷。” 王化成将骂人的话吞了回去,磨着牙怒视他俩。 他们三人一同走到大殿的东廊,这期间王化成一直紧紧挽着顾淮的胳膊,缩在他身上。那里站着一个青面獠牙的判官。 那神像样子十分狰狞,身材魁梧壮硕,怒目圆睁,绿色的脸庞,红色的胡须,像一只凶神恶煞的怪物。 朱尔旦仰头看着那神像,“嘿嘿”地傻笑了两声,说:“看来这就是那陆判了。” 说罢,他上前两步,满脸崇拜地轻轻摸了摸陆判的衣袍,接着就要把陆判背下来。 顾淮轻轻拉住朱尔旦,对他说:“我们这样会不会对神不敬?” 朱尔旦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转,困惑纠结地说:“要不……我们先拜拜他?” 顾淮赞同地点了点头。 二人在蒲团上跪下,扣了几个头,朱尔旦双手合十虔诚地说:“判官老爷,后生没有对您不敬,只是和朋友比赛输了,得把您背到下面来。您可千万别见怪呐!” 王化成吓得都快晕过去了,他躲在一棵柱子后面,打算一发生什么意外就迅速跑路。 朱尔旦上前把陆判扛到了地上,满意地拍了拍手。这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陆判那灰黑色的厚嘴唇居然缓缓上扬,凶恶可怖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笑容。 王化成看到了这一幕,抱着头尖叫了一声跑了出去。 顾淮被尖叫声吓了一跳,见王化成慌不择路地逃走,担心他一个人出事儿,赶紧追了出去。留下朱尔旦一人站在殿堂中,面对着笑得诡异的陆判。 朱尔旦看到陆判的表情,惊喜地傻笑了起来。他按住陆判的肩膀,兴奋地问:“判官老爷,您是不是也想跟我们去喝酒啊?” 陆判没有说话,嘴角继续向上勾了勾。 “太好了!”朱尔旦赶忙把陆判再次背起来,笑嘻嘻地说,“我现在就背您过去,让我那帮兄弟们也跟您见见面。” *** 王化成在前面迈着两条长腿飞速奔跑着,顾淮在后面拼命追着。好容易逮到个机会,用力往前一扑,带着王化成一起翻滚在地停了下来。 顾淮把他拽起来,拍了拍他被吓白了的脸,问:“化成兄,你有事没事?” 王化成哆哆嗦嗦地摇了摇头,然后哭丧着脸嚷嚷道:“你看到那个陆判的表情了吗?他居然笑了,娘耶吓死老子了。” 顾淮哭笑不得道:“那你也不至于跑那么快吧,你看尔旦兄就从来不怕。” 说道这里,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愣了愣,然后喃喃道:“糟了,把尔旦兄一个人丢在那边了。” “唉,甭管那个傻货了,”王化成扯着他就要往回走,“他人傻,缺个心眼,所以啥都不怕。总之他胆子大,就让他一个人待在那儿。咱俩快回去吧,我都快被冻死了,也快被吓死了。” 顾淮犹豫了一下,心里寻思朱尔旦应该不会惹出什么乱子,就跟着王化成走了。 他们二人一回到酒楼,又惹得他们那群朋友们哄堂大笑。 “哎?朱尔旦那个笨蛋呢,怎么没跟着你们一起回来?” 王化成大喇喇地往他们中间一坐,不满地皱了皱鼻子,说:“那家伙被陆判吃了。” 四下发出一片唏嘘声。 王化成装得煞有介事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嚎:“可怜的朱尔旦,因为一场赌而送了命。” 周围人的表情逐渐也变得惊恐,他们小心翼翼地问道:“化成啊,你细细说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们三人到了十王殿之后,按照你们说的,去把那陆判背了下来,”王化成收了眼泪,压低了声线,“结果,尔旦兄刚把陆判背上身,那陆判便化身为厉鬼,一口把他吞了下去。我跟子泓吓得魂都没了,只能拼命往回跑。可……可尔旦兄就这样葬身鬼腹再也回不来了!” 由于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四周一片静谧,再加上王化成刻意用一种惊悚渗人的语气说话,倒还真酝酿出了一丝恐怖的氛围。 顾淮虽明知王化成是在扯谎骗他们,但背后还是有些发凉。 这时,他看到窗外闪过一个身影。虽然只有一瞬,但他还是看清了那张脸正是他在十王殿见过的陆判! 一瞬间,他意识到他身处一个随时都有可能闹鬼的聊斋世界,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让他指着窗外惊声大叫起来。 所有人都被顾淮的叫声吓得一哆嗦,顺着他的手指看向窗外,发现窗外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子泓兄弟……” “陆判,”顾淮咬紧了后槽牙,“陆判就在外面。” 登时屋内响起一片鬼哭狼嚎。有的人藏到了桌子底下,有的人瑟瑟发抖抱成一团。刚刚开玩笑编故事的王化成更是面无血色。 “咚咚咚。”外面响起了重重的敲门声。 45 陆判(3)(捉虫) http://.biquxs.info/

整间屋子瞬间安静下来,弥漫着一种惊悚紧张的空气。所有人僵硬地待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屋内四处响起咽口水的声音。 “咚咚咚……”敲门声又响了起来,这回变得有些急促。 所有人同时抖了一下,瞪大了眼睛左顾右盼,迟迟没有人上前开门。 顾淮死死盯着门缝,渐渐冷静了下来。他知道,若门外的是心怀怨气的恶鬼,那他必定能看到颜色或深或浅的怨气。而现在空气清澈透明,什么都没有。 而那陆判,虽说样貌凶恶恐怖,但其实却是神祗判官,而不是什么随意谋害人命的鬼魂,自然不必对他太过畏惧。 这样想着,他镇定了心绪,缓缓地移动到门边。 屋内的人看到顾淮准备去看门,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双手抱住脑袋,缩成一团,露出一双眼睛警惕地望向他。 顾淮深呼吸了一口,慢慢拉开了门。一张青面獠牙的脸撞入他的眼帘,配合着当时昏暗的灯光,吓得他心头猛地一颤。再往下看,便是朱尔旦那张冒着傻气的圆脸。 朱尔旦背着陆判,已经冻得脸红耳朵红,他跺着脚挤进门内,大声埋怨道:“你们怎么这么久才开门?冻死老子了。” 众人听到朱尔旦的声音,稍稍放宽了心,接着便看到朱尔旦背上的陆判,瞬间吓得尖声惊叫起来。 朱尔旦把陆判轻轻放到椅子上,看着个个面无血色的友人,困惑地挠了挠后脑勺,问:“你们瞎叫唤什么?” 顾淮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尔旦兄,你怎么把陆判背回来了?” 朱尔旦笑着搓搓手,说:“当时咱仨在十王殿,我把判官老爷背下来,就看到他显灵笑了起来。当时你俩不知道为啥,跑得比兔子还快。我就问判官老爷,想不想跟我们大伙儿一块儿喝酒,判官老爷同意了,我就把他老人家背回来了。” 他说完后,四下鸦雀无声,众人呆若木鸡地看着朱尔旦和陆判。 朱尔旦拍了拍手,说:“哎,你们愣着干嘛啊,快来招呼客人啊。” 这时,酒桌上的人纷纷站起,开始往屋外走,他们回头冲朱尔旦抱拳拱手道:“尔旦兄啊,今儿内人身体不适,我得赶忙回去。我们改日做东家,请三位喝酒,今日就先告退了。” “告退了……” 眼见屋内的人一个个溜走,就剩下了顾淮和王化成。朱尔旦赶紧扯住他们俩:“他们那群人真没劲儿,没事儿,咱哥仨陪判官老爷喝酒。” 王化成早就吓得双腿发软,赶紧扒拉下朱尔旦搭在他肩上的爪子,慌忙说了一声:“我要出恭。”便一溜烟地跑走了。 朱尔旦看着王化成离去的身影眨眨眼睛,回头看着顾淮,迷茫地问:“他们这都是怎么了?” 顾淮无奈地摇了摇头:“被吓得呗。我说你啊,陆判本来好好在十王殿待着,你非把人背回来,不怕惹出事儿?走吧,我陪你,快把人家送回去吧。” “我不!”朱尔旦任性地撅了噘嘴。 顾淮盯着他,也渐渐不耐烦起来。他摇了摇手,不满地说:“那随你的便,我得回去照顾我哥,告辞。” 说完,也不等朱尔旦回话,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朱尔旦独自站在屋中,愤怒地望着屋外,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在他看来顾淮王化成那一群人都瞧不起他,也瞧不起他的新朋友陆判,所以才不愿意陪他们喝酒。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一口闷,口吃不轻地说:“判官老爷,我知道我笨,他们都不愿意搭理我。可……嗝……可他们不能瞧不起你。” 说完,在一个空酒杯中倒了酒,双手捧起举向陆判:“这杯,我敬您。” 突然,陆判的神像从椅子上跃下,走到朱尔旦身边,接过了酒杯。 朱尔旦惊诧地睁大了眼睛,他指着陆判半天说不出来话。 陆判喝了一口酒,脸上浮现出享受的表情,啧啧叹道:“真是好酒呐。尔旦兄弟啊,今晚咱们不醉不归!” 朱尔旦慢慢回过神来,露出兴奋的表情。他激动地再次斟满了酒,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好,咱们不醉不归!” *** 顾淮回到家的时候,先习惯性地去他大哥的卧房看了看。 顾渝还是动也不动地瘫在床上,双目无神地看着窗外,偶尔眨巴一下。 顾淮坐在床边,用湿汗巾给他哥擦了擦脸,问伺候他哥的下人福贵:“大少爷今天怎么样了?开口说话了么?” 福贵低着头恭敬地说:“回二少爷,没有开口。大少爷今儿还是跟往常一样,在床上躺了一天。小的时不时会给他翻个身,以免生褥疮。” 顾淮点了点头,示意他退下去吧, 他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给他哥掖了掖被子,见时候也不早了,便准备回去。结果他刚起身,便被顾渝扯住了袖口。 顾淮惊讶地低头看去,只见顾渝双眸晕上了一层水汽,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顾淮赶紧坐回去,拍了拍他哥的脸:“哥,你还认得我吗?你现在能讲话吗” 顾渝翕动着嘴唇,艰难地说了句:“梅……梅娘。” 顾淮当即脸色就阴沉了下去。 顾渝挣扎着撑起身体,靠在顾淮身上,拉着他问:“梅娘……梅娘她怎么样了?” 顾淮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说:“她死了,魂飞魄散,再没有这个人了。” 顾渝瞬间失神地跌了回去,泪水从眼眶中溢出,流了一脸。 顾淮怒气冲冲地看着他,说:“你还惦记着那个女人?你知不知道就是她把你害成这副模样的?” 顾渝摇了摇头,哽咽着说:“她救了我,我看到了,本来我已经死了,是她,牺牲了自己的命,让我活了过来。” “你能不能清醒一点,要是没有她你根本不会死,她把你救活是她应该做的。” “不……我欠她的,我欠她的……” 顾淮忍无可忍,最后瞪了顾渝一眼,夺门而出。他对顾渝,可谓是恨铁不成钢,他想不明白,他的哥哥怎会为了一个心灵丑恶的女子伤心成这样。 当初,他被顾渝误解,被他打伤成那样。结果顾渝醒来后,非但对他没有一句关心和道歉,反倒是为了那个害人不浅的女鬼伤心流泪。 顾淮背靠着门口的石柱,闭着眼睛仰着头,双手握拳,手背上的青筋一下下鼓动着。 突然,一阵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接着,就感到肩部一痛,一双大手按着他的肩膀把他狠狠压在了石柱上。 他惊愕地睁开眼睛,看到了一脸怒气的蓝玉烟。 46 陆判(4) http://.biquxs.info/

蓝玉烟怒视着顾淮,双眼似乎就要喷出火来,后槽牙磨得“咯咯”作响。顾淮感觉此时的蓝玉烟就像一头野兽,仿佛下一秒就会张开血盆大口嘶吼着将自己撕成碎片。 一双大手狠狠捏着他的肩膀,力气大到仿佛要将他的骨骼捏得粉碎。顾淮还没从刚刚的愤怒中解脱出来,身体有点发颤。 蓝玉烟看着手下颤抖不止的人,以为他是害怕自己,赶紧松掉了手上的力气,原先愤怒的表情变得可怜兮兮的。 他重重吸了下鼻子,眼圈有些发红,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你不要我了。” 顾淮一脸迷茫地看着他,咂摸着他刚刚这句话,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蓝玉烟又吸了下鼻子,声音很委屈,很可怜:“你就算不想要我,想遗弃我,可你能不能不要怕我?” 顾淮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没怕你。还有,别说什么我遗弃了你这种话,你又不是我的孩子,也不是我的宠物……” 说到“宠物”二字,顾淮突然想到了几天前蓝玉烟现蛇形的一幕,话音戛然而止。 “那你为什么一声不吭就搬走了?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在冬眠,每天晚上坚持醒过来就是为了见你一面?你知不知道我每晚清醒的时候,都见不到你,心里有多难受?” 顾淮喉头一梗,移开视线,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蓝玉烟一脸不爽地点了点头,嘟囔了句:“知道错了就好,这回先原谅你,下回不准再犯。” 接着,他开始细细打量顾淮的脸。此时,沐浴在朦胧的月色下,本就白净的肌肤像是蒙上了一层乳白色的薄纱,多了几分清贵俊雅的味道。 蓝玉烟内心一动,掰过顾淮的下巴就要亲。 顾淮刚刚正在跑神,被蓝玉烟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赶紧推开他,往后退了好几步,惊恐又恭敬地说:“蓝公子莫要戏弄在下。” 蓝玉烟脸上的欣喜一点点消失。 顾淮看着他的表情,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蓝公子身为仙家,待赎尽罪过后就要重归天庭。在下只是一介凡夫俗子,怎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对于蓝公子的欣赏,在下诚惶诚恐,受宠若惊,但深知您也只不过是一时兴起,又怎敢自作多情呢?” 蓝玉烟脸色铁青地冷笑一声:“你怎么知道我是一时兴起?” 顾淮低着头恭敬地拱手道:“据在下所知,与凡人相恋违反天条,要遭受天谴。您身为仙家,怎可为我这区区一介凡人做如此牺牲?” 空气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良久,蓝玉烟突然一把搂住顾淮,一只手在他身上轻轻滑动着。手指轻柔揉捏着他的肌肤。 顾淮面红耳赤地看着蓝玉烟,眼中浮起了一层水汽。 蓝玉烟轻笑着在他耳边呼了一口气,弄得他心中泛起一阵酥麻:“你真的,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顾淮抖了一下,心在胸腔剧烈跳动着,他想说些话阻止蓝玉烟,却发现根本开不了口。 蓝玉烟温柔地看着他,缓缓凑近他的唇。顾淮心一横,闭上了眼睛。 意料中的吻并没有来临,蓝玉烟突然一把推开他,得意地欣赏着顾淮红着脸惊慌失措的表情。 “哈哈哈,我逗逗你而已,你还当真了,”蓝玉烟笑得眼圈都红了,眼泪都蹦出来了几滴,“你说得不错,我就是一时兴起,想跟你玩玩,图个新鲜,没想到你这么不识抬举。” 顾淮怔愣在那里,呆呆地看着有些失态的蓝玉烟。 “我什么样的美人找不到啊,不管是男是女人神妖魔,喜欢我的人能从这儿排到南天门去,我至于在你这一棵歪脖树上吊死吗?” 蓝玉烟吸了吸鼻子,擦了擦眼角的两滴泪。 顾淮没有说话,肌肤上的红晕还未退去,他侧过头去,让蓝玉烟看不清他的脸。 蓝玉烟嚣张跋扈的表情逐渐出现了裂痕,他握了握拳,转身化为一道绿光离开了。 蓝玉烟在太原城中漫无目的地飘荡着,心里像堵了块儿大石头一样难受。他随意降落在一棵枣树上,大喇喇地掰了几个枣儿放进嘴里嚼。 眼前的景色有些熟悉,他却一时间没想起来这是哪儿。 这时,一抹橙红色的身影撞入他的眼帘。蓝玉烟揉了揉眼睛,惊讶地喊出一声:“黄鼠狼?” 黄九郎惊慌失措地扭头,看到身后的蓝玉烟,撒丫子就想跑,却被蓝玉烟一把扯住。 蓝玉烟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番,黄九郎此时眼圈红红的,跟只兔子似的,白净漂亮的脸上还挂着泪痕。 他挑了挑眉毛,挑衅着问:“哟呵,你这是怎么回事啊?” 黄九郎“哼”了一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蓝玉烟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周围的景象,最终目光锁定在眼前那间简陋的小书斋上。 他突然记起来了,这里是何子萧的书斋。当初,那何子萧死后,魂魄安放在死去的大同县太守吴笙身上。他当时看不惯何子萧的德性,一怒之下踩碎了他的**。 那何子萧被迫去势,从医馆醒来后,嚷嚷着要回家,便从吴府逃了出来,跑回了他的小书斋。 蓝玉烟嗤笑了一声,拍了下黄九郎的肩膀,问:“你难不成还对何子萧那个畜生有想法?” 黄九郎回头怒视他:“不准你这么说何郎!” 蓝玉烟气得推了他一把,嫌弃道:“何郎何郎,你这么爱你的何郎干嘛站在门外哭鼻子?” “我……”黄九郎伤心地低下了头,“我妹妹三娘在里头。” “所以呢?” “几天前,三娘路过这里,被何郎看见。何郎对她一见钟情,便让我把妹妹介绍给了他。他们二人如今甜蜜恩爱,如胶似漆,娘亲也已同意将三娘许配给何郎啦。他们小两口现在在里面亲热,我哪好进去?” 蓝玉烟听了这话,差点没被黄九郎气晕过去,他吼道:“你是傻子吗黄鼠狼?还狐狸精呢,我看你是猪精还差不多。” 黄九郎也怒了,指着蓝玉烟的鼻子就骂道:“你个赖皮蛇,想打架吗?来啊,老子奉陪!” 47 陆判(5) http://.biquxs.info/

蓝玉烟烦躁地揉了揉额角,瞥了他一眼,冷声道:“我没那功夫,懒得跟你在这儿胡闹。” 黄九郎冷静了下来,悻悻地耷拉下脑袋,垂头丧气地往地上一坐,揪了根狗尾巴草拽在手里甩着玩。 蓝玉烟叹了口气,声音软下了几分,语重心长劝说道:“看在咱俩几百年的交情,我劝你一句。那何子萧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最好趁早断了和他的来往。” 黄九郎不忿地嘟囔:“你怎么老跟他过不去,上回砍死了他还不够你出气吗?” 蓝玉烟被气笑了:“你知道我为什么砍死他吗?” “不知道。” “当时顾淮坐在这附近,那何子萧上来一棒槌把他打晕,试图对他行不轨之事。我当时气昏了头,冲出去一鞭子将他杀了。” “啊,居然是这样……”黄九郎怔愣了一下,眼中泛起浓浓的惊讶和沮丧,“我……我以为何郎从来不会去伤害别人的……没想到……” 蓝玉烟冷哼一声:“这下你看清你那何郎是什么东西了吧。只要是个长得还过得去的年轻男女,他都想去非礼一番。” 黄九郎不说话,继续甩着手中那根狗尾巴草。 “他对你表露真心的那番话,必定也对其他人说过。你真傻,居然会被这种人骗了。” “我还以为,他是真心很喜欢我的,”黄九郎瘪了瘪嘴,脑袋上那撮翘着的毛也耷拉了下来,“几百年了,他是第一个对我说过这种话的人,没想到,居然是骗我的……” 蓝玉烟看着他一副快哭了的表情,心里开始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哎哎哎,至于吗,为了个畜生难过成这样。” 黄九郎抹了把脸,重新露出个喜气洋洋的笑脸,仰着头看着蓝玉烟,问:“对了三公子,您今天怎么有空瞎溜达啊,不去陪您那心上人啊?” 这下轮到蓝玉烟不高兴了。只见他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蹲在黄九郎身边,一把抢过对方手中的狗尾巴草,拽在自己手里晃。 黄九郎挑了挑眉毛,露出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我没什么心上人,我是神仙,和凡人私通犯天条的。” “啧啧啧,”黄九郎戏谑地撇了撇嘴,“谁信呐。” “我是说真的,”蓝玉烟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有些炸毛,“我不过是在利用他罢了。我看他很能招鬼,待在他身边有助于我尽快修满功德,才跟着他的。” “怎么了这是,你俩吵架了?” 蓝玉烟摇了摇头:“没有,是我想明白了。” “唉,我说你能放得下嘛,之前还为了人家跟我拼命呐。” “你能不能闭嘴,”蓝玉烟不耐烦地冲黄九郎喊道,“能不能别在我面前提那谁?” “行行行,不提就不提,”黄九郎哥俩好地揽住蓝玉烟的肩膀,把他从地上揪了起来,“咱俩好不容易又见着面了,可得庆祝庆祝,走,我请你吃烧鸡!” 蓝玉烟眼睛亮了一下,默默咽了口口水,任由黄九郎拖着走了。 *** 那晚蓝玉烟走后,顾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失眠了一夜。 要说他对蓝玉烟没有一点感觉,那也是不可能的,只是谈不上爱得要死要活罢了,比不了黄九郎对何子萧,比不了他哥对梅娘,更比不了王化成对连城。 身为一个成年人,克制这点不该存在的感情的能力还是有的。 只不过,为什么心里的某个地方,还是像被针扎了一样隐隐作痛呢? 他睁着眼睛熬到了天明。晌午的时候,外面又响起了一片聒噪的谈笑声,顾淮不用去看就知道王化成又来找他了。 王化成来找他出去喝酒,说是朱尔旦做东。顾淮有些吃惊,不禁怀疑朱尔旦又想出什么幺蛾子了,便随着王化成去了。 他们二人一到酒楼,便见朱尔旦一人坐在主座上,笑着朝他们招手。 朱尔旦今天穿着一件大红底刺绣锦袍,头上戴着闪亮亮的紫金冠,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虽说长得还是那副憨傻的模样,但竟有了几分意气风发的味道。 顾淮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拧着眉问:“哟,今儿这打扮,莫不是家里有什么喜事儿?” “哈哈哈,”朱尔旦乐得开怀大笑,“你猜得没错。” “哟呵,了不起啊兄弟,”王化成走过来拍了拍朱尔旦的背,“这是要纳小妾了?哪家的姑娘啊,漂不漂亮?” “滚滚滚,”朱尔旦一把推开王化成,“你满脑子都是女人,不能想点正经事儿?” “正经事儿?”王化成一脸嫌弃地瞅着朱尔旦,“恕兄弟我愚笨,实在想不通尔旦兄能做什么正经事。” “你少瞧不起人啦!”朱尔旦脸涨得通红,“我告诉你吧,我昨儿晚上,跟神仙交了朋友!” “神仙?哪个神仙?”顾淮和王化成齐齐看向朱尔旦,异口同声道。 二人惊讶的表情在朱尔旦这里很受用,他得意一笑,骄傲地说:“就是十王殿的那个判官老爷,陆判!” “啊?”王化成像见了鬼似的瞪大了眼睛,“你疯了吗?陆判长得那凶神恶煞的模样,我看着他都要吓死了,你居然还敢结交?” 顾淮摸着下巴看着他,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昨晚我们都走后,你跟陆判又发生了什么?” “是这样的,”朱尔旦的眼睛亮了亮,“那晚我同判官老爷喝了酒,晚上回了家后,他居然又出现在了我的卧房。我们二人聊得很投机,还拜了把子。” “聊得投机?”王化成嘻嘻哈哈地嘲讽道,“那判官老爷没嫌你笨?” “你!”朱尔旦脸红脖子粗地指着王化成,怒吼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哎?我哪说错了吗?你难道不蠢吗?” “我……”朱尔旦怒视王化成,他憋了口气,坚定地说,“我不蠢,我告诉你们,我一定会中进士的!” “嗬,”王化成不屑地笑着,“那您可得先把乡试过咯,不然可连进京的机会都没呐。” “你们等着。”朱尔旦狠狠剜了他们一眼,扭头就走。 “哎,尔旦兄,你这是要上哪去?”顾淮问道。 朱尔旦停住了脚步,回头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们:“读书去!” 说罢,甩了甩头上的发巾,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48 陆判(6) http://.biquxs.info/

朱尔旦垂头丧气地回了家。 他的妻子许氏见朱尔旦这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模样,连忙跟在他身后,柔声问道:“相公今儿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在外面又受了欺负?” 朱尔旦嘴噘得能栓头驴,他坐在床上,双手环抱住妻子的腰,撒娇似的把头埋进妻子的胸前,蹭了蹭,嘟囔道:“他们都说我蠢,说我笨,都瞧不起我。” 许氏伸手摸了摸朱尔旦的头发,贤惠地笑着,说:“要那么聪明做什么,俺就想让相公陪着好好过日子,不做什么升官发财的美梦。” 朱尔旦拉着许氏在身边坐下,一脸感动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的妻子。 许氏生得一副丰腴婀娜的曼妙身材,只是面容不大好看。芝麻大点的小圆眼,又粗又浓的八字眉,鼻尖有些上翻,正面能看清两个大大的鼻孔。 朱尔旦被刚刚许氏的一番话打动,情不自禁地捧起那张脸想亲一亲,结果中途愣是没下去嘴,便放开了对方。 “相公……”许氏害羞地低下了头。 朱尔旦看着许氏,一边感叹自己是何等的幸运,娶了个贤惠善良的媳妇,一边心中又生出一些微妙的想法。他开始在心里想,要是自家娘子生得再漂亮一些,那该多好。 想着想着,便自动将许氏代入了另一张面孔,桃腮杏面,眉眼含情……他抬着头,痴痴地笑了起来,嘴角流下几滴口水。 “噗,相公,你这是怎么了?”许氏被朱尔旦的表情逗得掩面一笑,赶紧拿出帕子去将滴下来的口水擦干净。 朱尔旦回过神来,一把拉起许氏,开始将她往外推:“哎呀,我今儿个心情不好,你就别来烦我了,让我自己静静。” 许氏只得无奈地被他推出了门。 朱尔旦关上了房门,在屋里装模作样地背着手踱了两圈,哀叹了一声,心中生出一丝生不逢时,怀才不遇的思绪。 他在书桌前坐定,提笔想写篇文章,结果皱着眉头思索了半天,一个字都没写出来,便开始托着腮咬着毛笔发呆。 这时,一阵风吹过,窗子被“呼啦啦”地吹开。朱尔旦刚准备起身去关窗,便见一团红光降落在屋内,化为了一个身材魁梧,面貌凶狠的人。 “判官老爷!”朱尔旦见到此人,兴冲冲地迎了上去。 陆判的脸笑成了一朵花,他舔了舔嘴唇,道:“尔旦兄弟,我又来你家吃酒了!” 朱尔旦热情地应了一声,连忙搬出一坛子美酒给陆判斟上。 陆判心满意足地喝了酒,打了个酒嗝,黝黑的面上浮上一丝微醺的红晕。他看朱尔旦坐在一边心不在焉的,好像有心事一样,便问:“尔旦兄弟,今日怎么兴致不大高啊,可是出了什么糟心事儿?” “唉,也没有。”朱尔旦脸上露出一丝遮掩的表情。 “你有什么事不能跟兄弟我说啊?”陆判拍了拍桌子,豪爽地说道,“你有事儿尽管说,我陆判一定尽力帮你。” “唉,这事儿您帮不了我,”朱尔旦皱着脸甩了甩手,“实话跟您说吧,今儿我又被我那群朋友们嘲笑了,他们都说我蠢。” “你那群朋友真不像话,让我去帮你教训他们。”陆判又喝了一口酒,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摔站了起来。 “哎,别,”朱尔旦赶紧拉住陆判,“他们都是跟我认识多年的兄弟,我哪舍得教训他们。” 陆判纠结地思索了片刻,问:“那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朱尔旦转了转眼珠子,突然灵光一闪,窸窸窣窣地翻出一沓纸张,摆在桌上,对陆判说:“判官老爷,您来看看我的文章写得怎么样。” 陆判笑着拿起那沓纸,结果看到朱尔旦的文章后,笑容渐渐凝固,最终定格为了凝重严肃的表情。 他叹了一口气,将那沓纸拍在桌上,摇着头道:“简直狗屁不通!” 朱尔旦哭丧着脸说:“他们也都这么说。算了,看来您真帮不了我了。我自己笨,怨不得别人。” 陆判有些烦躁地搔了搔后脑勺,说:“你别这么说,兄弟我一定想出法子来帮你!” 说罢,拍了下脑门,化为一团红光消失了。 朱尔旦怔怔地看着陆判消失的地方,苦笑道:“判官老爷可真是个好人,可是他又能怎么帮我呢,不过是骗骗我罢了。” 他又坐在酒桌前喝了几杯,没一会儿就觉得大脑昏昏沉沉的了。他趁着酒劲儿一头栽倒在床上,死死地睡了过去。 夜里,窗子被一阵风刮开,有什么东西缓缓降落在屋内。 陆判看着拎在手里那团散发着腥臭味的东西,捂着嘴偷笑了起来。 这颗七窍玲珑心是他特地从地府取来的。这颗心被泡在一个陶瓮中,放在地府几百年了,好像也没什么用。据说换上这颗心的人,都能变得绝顶聪明。 陆判刚刚听到朱尔旦对他的哭诉,心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就将这颗心给他兄弟换上。 他坐在朱尔旦床边,看着朱尔旦傻乎乎的睡相,轻声调笑道:“你看,兄弟我够意思吧。等你什么时候中了进士,可别忘请我吃酒啊!哈哈哈哈。” 说罢,他从袖中掏出一把闪着金光的匕首,轻轻划开了朱尔旦的衣襟,露出一片白花花的胸膛。 陆判略施法术,让朱尔旦更沉地睡去。接着,滑动匕首,割开了朱尔旦的胸膛。 胸腔中那颗跳动着的红色心脏,看起来十分有活力。陆判轻手轻脚地将那颗心脏掏了出来,扔进自己随身带着的竹筐中。接着,将自己带来的那颗七窍玲珑心放入了朱尔旦的胸腔内。 看着新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陆判呼出一口气,心满意足地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珠。 他看了看竹筐里那颗原来的心脏,又看了看如今在朱尔旦胸腔中的七窍玲珑心,突然感觉七窍玲珑心的颜色好像更偏紫黑色,而原先的心脏却是如同鲜血一般的红色。 并且,他总觉得这颗心脏过分臭了一些,虽说人的内脏多少都有些腥味儿,可刚刚他拎了一路那颗心,差点没被它散发的臭味熏晕过去。 不过,陆判也没想那么多。在他看来,将兄弟的心换了,让兄弟变聪明了,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他接着缝好了朱尔旦的胸腔,最后看了他一眼,拎着那颗旧的心脏,轻松地吹着口哨离开了。 49 陆判(7) http://.biquxs.info/

这天,顾淮、王化成、朱尔旦三人又厮混在一起喝酒。 顾淮原先并不喜欢这种古代富家公子哥的花天酒地的生活,但蓝玉烟那日愤然离去后,他总觉得心里像缺了什么似的空落落的,再加上王化成基本上每天都会来找他,他便不再抗拒,就跟着王化成每天上酒楼了。 朱尔旦今天好像情绪不高,时不时皱着眉头捂着胸口,作西子捧心状。 顾淮问:“尔旦兄可是身子不舒服?” 朱尔旦迷茫地点了点头,说:“我今早起来总觉着心口痛,不知是落下了什么毛病?” 顾淮担忧地说道:“看大夫了没?心口这地方的毛病可万万不能忽视。” 朱尔旦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我说不清,也不能说是痛,就是不怎么舒服。可能是这段时间累着了,歇一歇就没事了。” 王化成在朱尔旦头顶拍了一掌,粗着嗓门说:“哎,你这是不是纵欲过度落下的毛病?” 朱尔旦急了,红着脖子冲他吼道:“你心里咋净想那些床上的腌臜事儿,不能有点正经的?” 王化成继续嘴上不留情地损他,朱尔旦结结巴巴地还击,顾淮在旁边一边喝着茶水,一边饶有兴趣地看他们斗嘴。 就在三人聊得欢愉之时,几个华服锦袍的男子走了进来。 “哟,三位在这儿喝酒怎么不叫上哥几个啊?”说着,一群人便哈哈笑着坐在了他们旁边。 那群人便是前些日子让他们三个作诗出丑,并让他们去十王殿的人。 王化成瞪了他们一眼,抬头语气不善地说:“哎,我记着你们几个还欠我们一顿酒钱吧,今儿我们仨的酒水你们包了。” “嗨,好说好说。” 其中一人笑着瞥了一眼他们仨,回头对着跟自己一起来的同伴窃窃私语道:“哈哈哈哈,又碰到了他们三个蠢材,这回又有乐子看了,尤其是那个朱尔旦,哈哈哈哈。” 其余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们虽说已尽量压低了声音,但说话的内容还是被三人听得一清二楚。王化成拍案而起就准备揍他们,结果还没挥出拳头,就看到朱尔旦“唰”地站起来,指着他们怒吼道:“你们少瞧不起人了!我告诉你们吧,我是要中进士的人,懒得跟你们计较。你们快点给我道歉,道歉了我就原谅你!” 那几个人呆呆地看着朱尔旦,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笑声。他们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朱尔旦道:“就你?中进士?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朱尔旦气得浑身发抖,但突然间,他的身子猛地僵住,随后又放松下来。他面无表情地冷冷地看着那群嘲笑他人,周身散发出一种与他的气质不相符的阴冷。 “我中不中进士,可不是你们说了算。这样吧,”朱尔旦嘴唇一勾,露出了个有点坏的笑,“你们再出一道题,我临场作诗。若不能让你们心服口服,今儿你们的饭钱我就全包了。” 屋内的空气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顾淮心累地扶住额头,在他看来朱尔旦简直是在自取其辱。 那几个人挑衅地扬了扬下巴:“成啊,这可是你说的。哈哈哈哈,兄弟们,咱今儿又能不花银子蹭吃蹭喝了。” “哎,你们别高兴得太早,”朱尔旦语气沉静,“若我这诗做得不错,我们仨这酒钱,就得你们出了。并且,我要往你们每人额头上写一个‘蠢’字。” “随便你。”那群人嘻嘻哈哈道,总之他们认为朱尔旦必定做不出什么好诗。 “好,那你们出题吧。” 那名坐在最外面的男子打量了一番屋内,说:“那你就以这酒杯作诗一首。” 朱尔旦会心一笑,眼神中射出一缕志在必得的光。只见他嘴唇轻启,缓缓吐出了几句精美绝妙的诗句,听得在座的人们皆是目瞪口呆。 顾淮听了这几句诗,惊喜地望向朱尔旦,心想真是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这朱尔旦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才华了? 然而,当他看到朱尔旦时,脸上的笑僵住了。只见朱尔旦头顶环绕着一圈深紫色的怨气,同时,朱尔旦的表情是一种令人心惊的傲慢与阴狠,他之前从未在朱尔旦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 眼前的人不是朱尔旦! 他这样想着,身体小幅度颤抖起来,同时,一只手按住了王化成的手背,用力抓了抓。 王化成正一脸崇拜地注视着朱尔旦,没空搭理顾淮,甩开他的手,继续对着朱尔旦使星星眼。 那群刚刚为难他们的人,个个嘴巴张了老大,都快能塞下一个鸡蛋了。良久,他们才平静下来,对着朱尔旦开始拱手作揖,低着头说道:“是我们有眼无珠,不知尔旦兄才高八斗,满腹经纶。今日这酒席的钱,就由在下包了!” 顾淮看到朱尔旦头顶的怨气渐渐散去,表情又恢复到了原先呆呆傻傻的样子。 朱尔旦看着周围一圈人对他谄媚的笑,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仿佛自己是在做梦。 “哎,光请我们喝酒哪够,还得往你们脑门上写个‘蠢’字!”王化成得意洋洋地说道。 那群人低着头诺诺地应了。 朱尔旦傻笑着找来笔墨,给王化成和顾淮一人一支笔。顾淮不接他手中的笔,只是用一种复杂的眼光看着他。朱尔旦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把笔往他面前一扔,就跑走了。 朱尔旦和王化成在那几人脸上写满了“蠢”字,乐得哈哈大笑。整间屋子洋溢着一种欢乐的气氛。只有顾淮,独自坐在一旁若有所思地喝着茶。 待气氛稍稍冷却下来,酒桌上已经有几个人醉得东倒西歪了。顾淮走上前,一把拉住朱尔旦,把他扯到了外面。 朱尔旦以为顾淮是想单独对他表达崇拜之情,便有些害羞地傻笑了两声,搓了搓后脑勺的头发。 顾淮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看着他,问:“尔旦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其实吧,前些日子一直没好好读书,最近刻苦钻研了一阵子,就顿悟了。” 顾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中写满了不信。 朱尔旦愣了愣,随即有些气恼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顾淮语重心长道:“尔旦兄,你是不是从什么地方获取了一种……让自己变聪明的能力?听兄弟一句劝,你以前的样子就很好了,你不必为了别人的话去改变什么。况且,那种能力是不祥的,会给你带来噩运。” 朱尔旦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了,他往顾淮胸膛推了一把,怒吼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你这是嫉妒我,你不相信原先的大笨蛋朱尔旦突然便聪明了,变得比你聪明,比你厉害,你心里不平衡了!” 50 陆判(8) http://.biquxs.info/

顾淮听到朱尔旦的这话,也有些生气了,声音拔高了几度,道:“我嫉妒你?我好心提醒你,你还这么说我,你有没有良心啊?” 王化成听到二人的争吵声,连忙跑出来,按着他俩的肩膀,说:“哎哎哎,你俩吵什么,都是兄弟,有话不能好好说?” 朱尔旦“哼”了一声,仰着头噘起了嘴。 顾淮看到他这副模样恨不得冲上去揍他两拳,他拽着王化成气愤地说:“你看他,这是什么态度。” “我态度怎么了?”朱尔旦上前揪住了顾淮的前襟,“我好不容易干了件出息事儿,正高兴着呢,你这儿给我‘哗’一盆冷水浇下来。我看你才是居心不良呢!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看不得我好,我瞎了狗眼了交了你这朋友!” “哎,话说得太重了。”王化成拍了拍朱尔旦的肩膀。 顾淮疲惫地呼出一口气,竭力控制住情绪说:“我怎么见不得你好了?我这是担心你啊!我实话跟你说吧,刚刚你作诗的时候,我看见你头上飘着一团黑紫色的烟雾。我见过好几次这玩意儿,太清楚这东西是什么了,这是怨魂的气息啊。尔旦兄,你告诉我,你刚刚是不是被什么鬼魂附身了?” 顾淮这话吓得朱尔旦和王化成二人皆是一抖。 朱尔旦很快回过神来,红着眼圈看着顾淮说:“你少吓唬人了,你这明摆着就是被我识破后,想靠吓唬我掩盖你卑鄙的内心!” 顾淮被他气得懒得说话了,把脑袋侧到一边不想看他。 朱尔旦以为顾淮默认了,悲伤愤怒地往地上狠狠跺了两脚,一溜烟跑走了。 朱尔旦飞奔回了家,越想越气。他本以为顾淮是值得他信任的好兄弟,结果没想到顾淮居然对他说出那番话。 他没理睬妻子投来的关心的眼神,直接摔上了房门,扑在床上,把脸埋进了被子。 突然,他感到自己心口猛地一痛。他捂住胸口在床上滚来滚去,“哎哟哎哟”地痛叫着。 胸口的温度越来越高,好像燃了一把火似的。这时,脑海中出现了一个诡异低沉的男声:“拥有智慧的感觉怎么样?” 朱尔旦吓得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一脸警惕地环顾着屋内:“谁?谁在说话?” “别看了,我在你的心里。” 朱尔旦瞪大眼睛摸了摸自己胸口。 “哈哈哈哈,”那声音阴森地笑了起来,“你还真是个傻瓜。你该不会以为,刚刚那首诗真的是你自己做的吧?” “当当当然是我自己做的,不然呢?” “呵,蠢材。刚刚是我在操控你的意识,不然,就凭你?” “你说……什么……”朱尔旦的双目骤然失去了光彩。他颓然跌坐在床上垂着头,看起来沮丧极了。 原来真的不是自己变聪明了,原来自己还是那副蠢样子。他不禁回想起刚刚顾淮对他说的那番话,发现自己可能真的误解顾淮了。 “怎么样,刚刚的感觉是不是很好?” 朱尔旦回过神来,开始用力砸着自己胸口,吼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快点从我的身体里面出来!” 那声音又开始笑了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怎么,你还想变回那副笨蛋的模样,任由别人嘲笑欺侮?” “我不笨,我也不需要你,你快些给我滚!” “别傻了,”那声音突然高了几度,变得有些激动,“刚刚你那个朋友说的话,是不是让你很生气?” “才不,子泓都是为了我好!” “不对,他是看不起你啊。” 朱尔旦的动作顿住了,表情开始有些扭曲。 “他根本不相信你能变得聪明。在他的眼中,你就是个无药可救的蠢材,稍微展露出一点才华,他便对你抱有怀疑。怎么,你还想变成原来的蠢样任他嘲讽吗?” “不……” “对吧,你不想的吧。”那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一点点侵蚀着朱尔旦的意识。 朱尔旦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脸上的汗珠大滴大滴往下滚落。良久,他平静了一些,颤声问:“你能帮我拥有智慧吗?” 那声音又笑了,这次是一种满意又傲慢的笑:“当然可以。把你的身体交给我吧,我会让你体会到从未有过的尊严!” 话音一落,朱尔旦便感觉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最终陷入了一片黑色的深渊。他的身体也随之软绵绵地倒在床上,没了动静。 深夜,床上的朱尔旦突然睁开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周围的世界,随后,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兴奋的吼叫,又夹杂着一丝哭腔。泪水从朱尔旦的眼眶滑落,那双眼中,同时写满了仇恨、不甘、得意和凶狠。 *** 这日,蓝玉烟漫无目的地在太原城上空飘着。自他从顾淮家出走后,每日巡游太原城变成了他的任务。不过,他才不会承认他每天出来飘这么久,只为了偶遇顾淮,偷偷看他一眼罢了。 他飘到顾淮的朋友朱尔旦的家中,有些累了,便坐在房顶准备歇一歇。 这时,他看到远处一团红色的光朝这边缓缓飘来,从窗户中飞了进去。 蓝玉烟眨了眨眼睛,有些迷茫。刚刚的是……陆判?他来朱尔旦家做什么? 半个时辰后,那团红光又飘了出来。蓝玉烟赶紧喊道:“陆判!” 那团红光猛地抖了一下,然后僵硬地回过头去,见到蓝玉烟,慌张地落上屋顶,鞠躬行礼道:“三公子。” 蓝玉烟见他手中拎着个血淋淋的东西,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皱着眉头问道:“你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陆判看着自己受伤提着的心脏,歉疚地笑了笑,说:“这是朱尔旦的心。” “啊?”蓝玉烟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你怎么把他杀了?” “三公子说笑了,朱尔旦是我的好兄弟,我怎么会杀他?我只是心疼他有些愚笨,给他换了颗心罢了。” “换心?你把谁的心换给他了?” “泡在地府里的那颗七窍玲珑心,”陆判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那心放在地府几百年了,也没什么用处,听闻拥有此心的人,会变得聪慧非常,我便将其取来换给朱尔旦了。” 蓝玉烟听了陆判的话,总觉得有哪不对劲,但却说不上来。 陆判朝蓝玉烟又鞠了一躬,道:“若三公子没有其他事,小仙就先告辞了。” 蓝玉烟冷着脸点了点头。陆判后退几步,变成一团红光飘走了。 蓝玉烟重新坐回屋顶,回想着陆判刚刚的话。七窍玲珑心,他怎么不记得地府还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突然,一个猜想从他的脑海蹦出,让他瞬间脸色变得煞白。 “遭了遭了,”蓝玉烟跳起来在屋顶上焦急地转了两圈,咬牙切齿道,“没脑子的陆判,若出了什么事儿,你这条命都不够赔的!” 说罢,他赶忙化成一道绿光,朝地府的方向飞去了。 51 陆判(9) http://.biquxs.info/

蓝玉烟飞速赶往地府。 他若是没有猜错,陆判还给朱尔旦的心脏根本不是什么七窍玲珑心,而是噬魂魔的心。 依稀记得,三百多年前他与魔族有过一场大战。奇怪的是,他对这场战争的印象十分模糊,只能隐隐约约记得有这么回事,却总觉得自己忘了些什么,很多关键的细节也什么都想不起来。 但有一件事他是很清楚地记得的,他在那场大战中打败了为祸天下的噬魂魔,并将他剖了心关押在地府之中。 后来他的二姐锦瑟犯错被罚下天庭,负责掌管地府,那颗心以及噬魂魔夫妻俩也就转交到她的手中,他也没再操心这件事。 再后来,地府的鬼鬼神神们开始对那颗泡在陶瓮中的心脏产生了强烈的好奇。由于噬魂魔在还是凡人之身时才高八斗,聪慧非常,他身边的朋友都称赞他长了颗“七窍玲珑心”,于是谣言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变成了“地府里泡着颗七窍玲珑心,拥有此心的人就能拥有至高无上的智慧。” 没有人关心这颗七窍玲珑心是怎么来的,他们只是知道这心脏是颗不可多得的宝物,就满足了。 但地府里的鬼差们生性孤僻,没什么凡人朋友,并且自己已经成了神,自然不需要那颗心脏。再加上放置心脏的地方也不是普通的鬼魂能进得去的。因此,那颗心也就在那里放了几百年,动都没人动。 他们之所以不销毁那颗心脏,是因为对于噬魂魔的处罚,天庭还没有下达确切的命令,因此地府也不敢轻易将其消灭。 想到这里蓝玉烟就气得肝疼,天庭罚他和他二姐的时候,第二天就做了决定,结果审个作恶多端的噬魂魔,审了几百年都没审出结果。 本以为会就这么不清不楚地瞎过下去,可是万万没想到,陆判成了第一个结交凡人朋友的鬼差,并且还出手大方地把公家的“宝贝”借花献佛送给了朱尔旦。 蓝玉烟气得想打人,那噬魂魔夫妇可是厉害得很,他当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赢了他们,结果陆判这么一搞,万一他们又卷土重来,自己的法力还没恢复,那后果可真不堪设想。 他又气又怕地跑到地府关押噬魂魔夫妇的地方,施法打开了大门,走了进去,一眼就看到了面前那个巨大的陶瓮。 他提心吊胆地往瓮里看了一眼,却看到那颗黑紫色的心脏完好无损地泡在瓮中,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蓝玉烟的心一下子放到了肚子里,同时心底升起一团疑问。若那陆判给朱尔旦换的不是噬魂魔的心,那是从哪儿来的心? 他满腹狐疑地打开最里层的牢房门,那里是关押噬魂魔夫妇魂魄的地方。 两缕苍白消瘦的幽魂被铁索倒立着吊在半空中,几把长剑插入他们的关节处,在空中自动抽动着。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削骨剜肉的痛,一开始叫得十分惨烈,但如今,痛了几百年,便也习惯了。 那女子见到蓝玉烟,苍白的脸上勾起一丝轻蔑的笑。她生得极美,尤其是那双眼,微微上挑,满含媚色,眼角勾出一道摄人心魄的弧度。 吊在她旁边的男子已经双眼紧闭地昏睡过去,看起来没有一丝生气。 蓝玉烟冷笑一声,隔空扇了噬魂魔一个耳光。噬魂魔的魂魄被他打得晃荡了几下,却还是软绵绵的一动不动。 “仙君这是作甚?这几百年来把我们夫妻俩折磨得还不够么?”女子苦笑着说。 “当然不够,”蓝玉烟一脸云淡风轻,“我还嫌你们太舒服了呢,不好好折磨你们,怎么对得起那些被你们害死的无辜的人?” “哼,随你的便吧。”女子把脸侧到一边,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蓝玉烟一脸疑惑地绕着他俩转了两圈。噬魂魔的心脏还在,魂魄也还在,说明没有被放走。难道真的是他多想了? “仙君不远万里跑来这里,就是为了打我们几掌?” 蓝玉烟瞪了她一眼,语气不善地说:“你太瞧得起自己了,我才没有这么闲。” 说罢,锁上牢房门大步流星离开了。 蓝玉烟走了没多久,牢房内倒挂着的噬魂魔就开始变得越来越透明,最后化为一缕紫烟消失了。而那颗陶瓮中的心脏,也缓缓破裂,融成一滩黑紫色的烂泥,最后变成了一只紫色的蠕虫。 那虫蠕动着爬进牢房内,爬到了女子的脸上。 女子宠溺地摸了摸那只虫,笑得不能自已,她得意地说:“夫君真是神机妙算,早就预料到了那蓝玉烟会来这边查看我们有没有逃走,哈哈哈哈,居然真的骗过了他。” “我们等了几百年了,报仇的机会终于来了。向那个蓝玉烟,还有全天下的人。” 蓝玉烟离开地府后,还是不能完全放下心来。毕竟那朱尔旦是经常和顾淮待在一起的人,若那心脏有什么问题,顾淮岂不就危险了。 可是上次他俩把话说到那份上,他实在是拉不下脸来主动去找顾淮和好……当然,顾淮也不见得愿意跟他和好。 怎么办呢?变成青蛇撒娇的路子已经行不通了,他又不会变其他动物,顶多能做点易容术。 对了,易容术!蓝玉烟灵光一闪,划出一道光在自己脸上画了几下,没过一会儿,那张脸就变得皱皱巴巴,苍老非常。 他又换了套破破烂烂的衣服,再把头发眉毛变成白色,把后背弄得往外凸。于是,他就这样变成了一个佝偻的老太太。 他满意地照了照镜子,偷笑着去找顾淮碰瓷去了。 *** 顾淮刚和朱尔旦吵了一架,一向不怎么饮酒的他直接跑到酒桌上干了好几杯,看得一桌子人是目瞪口呆。这顾淮虽说每天都跟他们出来喝酒,但他们喝酒的时候,顾淮就坐在一边儿捧着个茶杯喝茶,那形象很不像个年轻的公子哥,倒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大爷。 但今儿不知道他是抽了什么疯,这烈酒一杯杯下肚,果真,没一会儿他就站不住了。 王化成赶紧扶住往下倒的顾淮,无奈地说:“老弟啊,你跟那朱尔旦置什么气啊,他没脑子,你干嘛拿他的话气自己?” 旁人插嘴道:“尔旦兄现在今非昔比啊,你怎么能说人家没脑子呢?人刚刚的诗做得那叫一个妙!” 顾淮缓缓地抬头,瞪了那头上画着个“蠢”字的人一眼。随后晕晕乎乎地看着王化成,不清不楚地说了一声:“化成兄……麻烦你……送我回家……” “好嘞,小少爷,不,是老祖宗。你和朱尔旦俩人是我祖宗!”王化成认命地把顾淮的手臂拉到他肩膀上,搂着他的腋下往回拖。 顾淮醉得不清,一路上踉踉跄跄的,他个子本来就高,王化成扶得十分吃力,索性将他背到了背上。 顾淮把脸埋在王化成肩膀上。没过一会儿,王化成便感到肩膀上的衣服湿了。 他吓了一跳,赶紧回头喊:“喂,老弟你没事儿吧,不就和朱尔旦吵了几句吗?至于哭吗?” 说罢,他又暗自啐了一声:“娘的该死的朱尔旦,把我兄弟气的,老子回头按着你磕头道歉!” 顾淮嘟囔了一句,王化成没听清。便扯着嗓门问他:“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顾淮又说了一遍,王化成听清了,顾淮喊的是“二青”。 王化成一时语塞,他本以为顾淮喝醉了会哭着喊女人,喊娘亲,甚至喊朱尔旦,没想到却是哭着喊宠物。 王化成敷衍地说:“行啦行啦,看你那难舍难分的,马上送你回去见它。咦,真搞不懂你整天想些什么,养点儿带毛的玩意儿不好吗?非得养条蛇。吓人。” “二青……对不起,我没有不要你……” “知道啦知道啦。” “我不想耽误你,我不想让你受罚……求你忘了我吧……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嘴里一直喃喃着“对不起”三个字,带着一丝哭腔。王化成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被顾淮一声声低吟喊得心里难受,便停下脚步,回头看他,问:“兄弟,我求你别哭了。咋一喝醉就变了个人呢?” 顾淮的眼泪还在往外渗。王化成不会安慰人,只能一边难受着,一边一言不发地背着他走。 快走到顾淮家门口的时候,突然,从小巷里钻出一个身影。接着一根拐棍猛地朝自己头上砸了下来。王化成眼疾手快地避过,又惊又怒地抬头,结果看到一个白发老太太,正举着一根拐杖怒视着自己。 这年头为什么连老太太身手都那么好了呢?他心惊肉跳地想道。 52 陆判(10)(捉虫) http://.biquxs.info/

只见老太太再次挥舞着拐杖冲向王化成,王化成吓得把顾淮扔地上就跑。跑出去几十米,才想起来他下意识地把他哥们儿给扔了,慌张又歉疚地回头,却见老太太在顾淮身旁停下脚步,用满是爱意的眼神看着躺在地上醉得晕晕乎乎的顾淮。 王化成看着老太太的眼神,更懵了。这老太太好像认识顾淮似的,难不成是顾淮的奶奶? 王化成嬉皮笑脸地蹭到老太太身边,问:“老夫人,原来您是子泓的祖母啊?真对不住,我以前没见过您,所以刚刚有点被您吓着。我叫王化成,是他朋友。” 老太太看着躺在地上一脸潮红的顾淮,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她上下打量了王化成一番,眼神中升起一丝敌意。她敏捷地蹲下身子,摸了摸顾淮的脸,然后又像是被肌肤的温度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去。 “哈哈,让他就这么躺在外面怪不好看的,我帮您把他背进去吧……哎哟……”王化成话没说完,肩膀上就挨了结结实实一下。 只见老太太举着拐杖抽打着他,同时将那两片干瘪皱巴的嘴唇用力努进去,而后猛地吐出一口青绿色的汁液,吐到了王化成脸上。 王化成迷茫地擦了擦脸上的液体,发现上面还泛着白色的泡沫。他眨了眨眼睛,问:“老夫人,你把什么吐我脸上了?” 老太太抬头得意一笑,像个玩游戏赢了的骄傲的小孩,说:“蛇毒!” 出口的声音,却是低沉浑厚的男人的声音。 王化成更懵了,他哈哈笑了两声,说:“您可真能开玩笑。” “我才没跟你开玩笑,这蛇毒会让你浑身奇痒无比,三天后自动解毒,算是给你的一点小小的惩罚。你若以后再敢跟顾淮搂搂抱抱,对他动手动脚,我就剁了你的双手!” 王化成怔愣了片刻,随后恍然大悟地笑道:“嗨,您把我当什么人了?我跟您孙子不是那种关系,这么跟您说吧,我只喜欢姑娘,对男人没那种想法!” 老太太不搭理王化成,直接把地上醉醺醺的顾淮扛到了肩上。王化成惊得下巴都掉了,他没想到这老太太力气竟这么大。 他赶紧迎上去,双手伸在她身边想护着他们,一边说:“老夫人,我帮您吧,您别把腰扭着了。” 老太太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穿墙而过进了顾家,留王化成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良久,他双手拍了拍自己被冻红的脸蛋,自言自语道:“啧,我肯定是魔怔了,不行不行,得去找个大夫看看。” 说罢,拍了拍脑袋走了。 王化成走到半路,突然想到那个被气跑的朱尔旦,决定再去安慰他一番。 他自我感动地想道,他可真是个绝世好男人,顾淮和朱尔旦两个蠢材交到他这个朋友真是积了八辈子德。 朱家的大门大大地敞开着,门内透着一股阴冷的气息。王化成想都没想就自顾自地走了进去。他挠了挠脸,刚刚被吐了一口“蛇毒”的地方果真开始发痒。 由于现在是深夜,虽然他一向不会顾及各种礼节,但此时也不大好意思大声嚷嚷把别人吵醒。于是,他便自己轻车熟路地走到朱尔旦卧房门前。 他隔着窗户往里面一看,发现里面黑灯瞎火的。看来朱尔旦已经睡了。王化成有些火大,他好心来安慰朱尔旦,没想到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居然先睡了! 正在他打算扭头离开之时,屋内亮起了一盏黄澄澄的油灯,传来了一个沉静的声音:“在外面站着做什么?大冷天的,快些进来吧。” 王化成心中泛起一阵感动,他赶紧哆哆嗦嗦地推门跑了进去,站在屋里直跺脚。 朱尔旦此时穿着一件白色中衣,双腿交叠,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虽然五官还是平平无奇有些憨傻的模样,但竟有了几分儒雅的气质。 王化成不好意思地笑着,突然感觉眼前这个朱尔旦十分陌生。 “贤弟这么晚了,来找我有什么事呐?” “嘿嘿,也没什么事,”王化成纠结地抓了抓头上的发髻,“就是刚刚,我看你跟顾子泓吵架被气跑了,想来看看你。” 朱尔旦不说话,只是用一种微妙的表情看着王化成,那眼神看得王化成背后直冒冷汗。 “嗯,那啥,我看你好像也没啥事儿,那我就先告辞了,不打扰你休息了。”说完,王化成直接转身准备跑路。 “慢着,”朱尔旦开口了,声音中带着股让人不容抗拒的威严,他伸手指了指身旁的椅子,“来都来了,这么急着走做什么?坐吧。” 王化成僵在原地不挪窝。 “坐。”朱尔旦又说了一遍这个字,语气中带上一丝阴狠。 王化成浑身一颤,战战兢兢地坐了下来。 朱尔旦脸上冰冷的表情渐渐退去,换上一副淡淡的笑:“刚刚贤弟说的事,我其实没有在意。你和子泓都是我的好兄弟,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伤不了我们兄弟的感情的。” 王化成挠了挠有些发痒的脸,点着头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空气又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朱尔旦浑身不自在,屁股在凳子上扭来扭去。 朱尔旦突然悠悠开口道:“贤弟,你愿意帮我个忙吗?” “什什什什么忙?”王化成有些害怕面前的这个朱尔旦,不敢轻易答应。 朱尔旦低下了头去,小声嘟囔了句什么,王化成没有听清,问:“你说什么?” 朱尔旦猛地抬头,用一种饱含欲望的眼神看着王化成。那眼神像极了饿了许久后,看到一只肥美的羔羊的野兽。 王化成被那眼神吓得呼吸都快停止了。 朱尔旦勾唇一笑,淡淡地说:“让我吃了你的魂魄吧。” 王化成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便见朱尔旦头顶蹦出一团黑乎乎青面獠牙的东西,张着血盆大口向他扑来。 “啊!!”王化成尖声惊叫道,下意识地伸手去挡。结果意料中的疼痛并未来临,他听到“呲啦”一声,接着问道一股焦糊味儿,像是什么东西被烤焦了。 他颤抖着睁开眼,看到朱尔旦和他头顶的那团东西动作一致地看着自己的手,满脸不可思议,他们的手心焦黑一片,上面还冒着白色的烟。 53 陆判(11) http://.biquxs.info/

王化成吓得魂都飞了,他惊恐地摔倒在地上,想飞速跑出去,却站都站不起来。 朱尔旦眯着眼睛看着王化成,手掌一片焦黑,不停地往外冒白烟。 他阴森森地喃喃了一句:“好强的仙气,我好像在哪儿遇见过,不过怎么可能,他只是一介凡人,怎会拥有这种仙气?” 王化成嚎啕大哭着蜷作一团,抱着脑袋颤抖不止:“别杀我啊,我还不想死呐,呜呜呜呜……” 突然,朱尔旦看到王化成脸上起了一片红色的包,颧骨处还沾着些许绿色的液体。 他上前一脚踹在王化成肩头,王化成“嗷呜”一声翻过身来,战战兢兢地看着他。 “你脸上沾了什么东西?” 王化成怔了怔,顺手往脸上一摸,想到刚刚被顾淮的“奶奶”吐了一脸绿色的东西,之后皮肤就开始瘙痒红肿。 他咽了口口水,学着那个老太太的语气答道:“蛇毒!” “你他娘的耍我呢!”朱尔旦发狂似的对王化成展开了一通拳打脚踢。王化成毫无还手之力,只得抱着脑袋呜咽不止。 许久,他才平静下来,缓缓坐在凳子上,露出了个阴险的笑:“我问你,你是不是见过蓝玉烟?” 王化成心想,蓝玉烟不是他兄弟顾淮的那个神仙朋友吗,这朱尔旦提他做什么?他警惕地抬头看着朱尔旦,一言不发。 “我问你话呢!”朱尔旦又一脚踹在王化成脸颊上,王化成那张白净英俊的脸上登时出现了一个灰不溜秋的鞋印子,他顺势卧倒在地上,痛得眼泪都出来了。 “别别别,哥哥您别打了,我招还不成吗?”王化成龇牙咧嘴地举起手挡住朱尔旦又要落下来的拳头,“我确实跟那蓝玉烟有过几面之缘。” 朱尔旦果真不再打他,眼神中射出兴奋地光,他急切地问道:“快,把你知道的关于他的事情都告诉我!” “这你可问错人了,我跟那蓝玉烟一点都不熟。” 朱尔旦脸上再次浮现浓浓的杀气。 王化成见状,连忙补充道:“不过有一个人跟他熟,他跟蓝玉烟关系可好啦。” “谁?” “顾子泓!” “顾淮?原来如此,原来是那个烦人的家伙,”朱尔旦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后爆发了一阵癫狂的笑声,“哈哈哈哈,太好了,那就把你们一起杀了!” “喂,朱尔旦,你他娘的在说什么疯话,你小子到底怎么回事?”王化成一听朱尔旦想杀了顾淮,瞬间炸毛了。 朱尔旦不屑地瞪了他一眼,一记手刀劈在他的后颈。王化成脖子一痛,便软软地倒地,失去了意识。 朱尔旦找来一根麻绳,把王化成像捆粽子一样绑得结结实实,再把他的身体扔进柜子里锁了起来。 这时,体内出现了一个颤抖的声音:“你对我的朋友做了什么?” 朱尔旦冷声答道:“没什么,清理一些臭虫罢了。” “你快把我的身体还给我!” “怎么,不想拥有智慧了?你个蠢材。” “我不管,你快还给我还给我!” 朱尔旦面色一沉,随即闭上眼睛运气,身上散发出一股黑色的烟雾。体内那个声音越来越弱,最终完全安静了下来。 *** 顾淮醉得七荤八素,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腹部顶住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他感到自己整个人被倒扛了起来。 他强忍住呕吐的欲望,颠簸了一阵子,然后直接被扔进了冰凉的水中。 那水的温度刺得他一个激灵蹦了出来,一边抖一边喘气,同时酒醒了大半。 头顶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接着他就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人像抱小孩似的把他抱了出来。那怀抱有种踏实的熟悉感,这种熟悉感让他眼眶猛地一酸,差点控制不住落下泪来。 顾淮拥抱住那人,深情款款地看向那人的脸,结果却看到一张皱巴巴的陌生老太太的脸。 顾淮吓了一跳,猛地推开老太太,茫然无措地望着她,问:“你是谁?” 老太太愣了一下,随后便用一种古怪的声音答道:“我是你祖母啊。” 那音色有些诡异,不像是老太太的声音,倒向是一个成年男子故意捏嗓子发出来的声音。 只不过顾淮如今脑子不太清醒,便没在这个问题上多想,只是震惊地想道:祖母?我居然还有一个祖母? 他重新打量了一遍他的祖母,惊讶地发现这祖母身材异常高大,尽管背上弓起一坨,但个头还是比他高了小半头。她穿着女子的深绿色云纹襦裙,胸膛宽厚,魁梧有力,看起来竟有几分滑稽感。 顾淮的脑袋更晕了,看这高大强壮的身材,他祖母年轻的时候八成是个巾帼英雄。 他捂着脑袋踉跄了一下,祖母赶紧上前扶住了他。像逗小孩似的捏了捏他的脸,说:“快叫奶奶。” 顾淮脸有点发烫,低声嘟囔了句:“奶奶。” 祖母满意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顾淮被那牙齿闪得有些眼晕,不禁开始羡慕这老太太一大把年纪了牙口还这么好。 “宝贝孙子,真乖!”祖母宠溺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顾淮有些不自在地往后躲了躲,心想他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是个男人,这祖母怎么好像把他当成了个几个月大的婴儿似的。 然而祖母的双臂紧紧箍着他的腰,顾淮上身拼命往后仰着,腰腿还是跟祖母紧紧贴在一起。 “别挣扎了,淮儿,”祖母一把托住顾淮的后背把他重新扯进怀里,哭笑不得地问道,“你今日怎么喝了这么多酒?你以前不是不爱喝酒的么?” 怀中的人没了声音。老太太低头一看,顾淮已经趴在他的肩头睡着了,呼吸均匀又悠长。 蓝玉烟此刻的幸福感简直要溢出他的心脏,他甚至希望时间就在这一刻停止,顾淮就这样永远睡在他的怀中,永远不要醒来。 他轻柔地在顾淮耳朵上落下一串吻,抱着他去洗了个热水澡,再将他抱回了床上。 他坐在床边端详着顾淮睡梦中的样子,就这样看了一夜,心头轻飘飘的,又沉甸甸的。 然而,他没注意到的是,黑夜中,一只黑紫色的蠕虫悄无声息地爬到窗口处,黝黑的眼眸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们,看了很久很久。 54 陆判(12) http://.biquxs.info/

次日傍晚,陆判像往常一样飘进朱尔旦的屋子来找他喝酒。 一进来,就看到朱尔旦坐在酒桌前笑吟吟地看着他,桌上摆满了各种美酒佳肴。 陆判看着一桌子美酒美食,眼睛都发光了。他心中疑惑,这朱尔旦今日怎么看起来这么高兴,莫不是自己给他换的那颗七窍玲珑心发挥了作用? 他坐到朱尔旦对面,笑呵呵地说:“尔旦兄弟,今日难不成是有什么喜事?” 朱尔旦笑着冲陆判拱手道:“多谢大老爷给小生换上七窍玲珑心。小生自从换上这颗心,非但作诗写文章的本领高了不少,连以往那些瞧不起我的朋友们都对我另眼相看了。” 陆判惊得差点没跌下椅子。他是偷偷把心还给朱尔旦的,没想到居然被朱尔旦知道了。 他悄悄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心想换过心的朱尔旦果真变得绝顶聪明。他尴尬地咳了两声,说:“那……可真是极好的。” 朱尔旦给陆判斟了杯酒,端起酒杯郑重地对陆判说道:“这都得感谢判官老爷,您简直是我朱尔旦的再生父母。我朱尔旦就算当牛做马,也会好好报答您的!” 陆判嘴上说着不用谢,心里却美滋滋的,他接过朱尔旦的酒杯,一饮而尽。 朱尔旦一边夸张地赞美着陆判,又给陆判递了好几杯酒,陆判全都喝下,没过一会儿就已经微醺了。 朱尔旦看着陆判醉得有些泛红的黑脸,不动声色地勾唇一笑,用一种小心翼翼的声音问道:“判官老爷啊,尔旦心里还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说。” 陆判豪放地挥了挥手,说:“你但说无妨,只要是我陆判力所能及之事,我定会帮你。” 朱尔旦叹了口气,做出一副愁苦的表情说:“是关于内人的事儿。” “哦?夫人怎么了?” “内人她很好,贤惠温柔,我生得如此愚笨,她也从未嫌弃过我,可是她……她的相貌实在称不上好看。” 陆判这下为难了,他抚着胡须轻叹道:“唉,兄弟啊,这女人不能光看相貌。只要夫人贤良淑德,就不必苛求别的吧。” 朱尔旦懊恼地低下头去,委屈地说:“我也知道,我不该苛求那么多,更不该嫌弃她不够美貌。可……可我那群朋友们,整日嘲笑内人相貌丑陋。我自然是不要紧的,但内人听了心里也很难受。我怎忍心看她整日为自己的相貌自卑得抬不起头呢?” 陆判仍皱着眉头坐在那里犹豫不决。 朱尔旦“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冲陆判哭嚎道:“判官老爷,求您帮帮我吧!给内人换张年轻貌美的脸吧!” 陆判赶紧扶住他,说:“你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 朱尔旦摇着头挣扎着说:“您不答应我就跪死在这里!” 陆判拧着眉思索了片刻,最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说:“既然你这么坚决,那我便试着帮一帮你。我去为夫人寻一颗美人的头颅,为她换上。只是这头颅不一定能寻到……” 朱尔旦一听这话,立马咧嘴笑了起来,他从地上跳起来走到陆判身边,伏在他耳边说:“判官老爷,我知道哪有能用的美人头颅!” “哦?” “在那地府盛放七窍玲珑心的陶瓮后面,有一条密道,会通向一座冰窖。那里面放着一个娇美的小娘子的尸体。那小娘子已经死了几百年了,可以将她的脑袋拿来用。” 陆判惊愕地望着朱尔旦:“你怎么这么清楚地府的事儿?那陶瓮只有神职人员能够接近,你又怎会知道它后面藏着密道?” 朱尔旦淡淡一笑,用蛊惑人心的语气说:“我换了这颗心后,天底下的事无所不通无所不晓,自然知道着地府里藏着这颗美人头了。” 陆判如今已经醉得头脑不太清醒了,他听朱尔旦解释地头头是道,便也没再多想,只是在内心暗暗感叹这颗七窍玲珑心的神奇力量。 在朱尔旦的再三恳求下,陆判迷迷糊糊地答应了。当晚,他便赶往地府,取了那美人尸体的头颅,再次飞往朱尔旦家。 刚刚见到那藏在冰窖中的尸体,他当场被惊艳得呆愣在了原地。那女尸脸白得像雪一样,躺在冰雪筑成的台面上。虽已死去了几百年,但还可以看出这女子美得像画中人一样。 只是,那女子穿着一身破旧的粗布麻衣,露出的雪白的脖颈上、手背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痕。看来不是个富家小姐,死前也定是受了不少折磨。 他把女子的头割下来后,装在了一个麻袋里。 陆判飞到朱尔旦家后,径直去了朱尔旦妻子许氏的卧房。 许氏此时已侧卧在床上沉沉地睡去。陆判蹑手蹑脚地来到床边,借着月光打量着许氏的面庞。 这是张平平无奇的中年妇女的脸,虽不至于丑陋得吓坏别人,但也实在没一丝赏心悦目的美丽。陆判掏出他的匕首,在许氏脖子上一划,许氏的头颅便直接滚落了下来。 然后,他掏出麻袋里的美人头,施法将她安在了许氏的脖子上。接着,将许氏原先的头颅装回麻袋,拎着麻袋飞走了。 那颗美人头被装在许氏身体上后,脸色开始变得愈发红润。过了一会儿,她悄悄睁开了一对儿柔媚上挑的美目,丰润柔软的唇悄悄往上勾了勾。 陆判拎着许氏的头颅,路过朱尔旦的卧房时,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男子的呼救声,似乎在喊:“救命。” 接着,他便听到屋内传来一阵“叮铃哐啷”的敲打声,那呼救声便停止了。 陆判担心朱尔旦出事,便隔着窗子往屋里望了望,见朱尔旦完好无损地站在一个柜子前,便放下了心来,转身飞走了。 朱尔旦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柜子里再次晕厥过去的王化成,面无表情地把他拖了出来,扔到了床上。 朱尔旦坐在桌前,一杯杯饮着茶,就这样坐了一夜。直到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公鸡高亢的啼鸣一声声响起,他才如梦初醒般站起来,梳洗换衣。 他让伺候他的下人看好王化成,若王化成醒来,就一棍子下去再将他打晕。 交代完这些,他便独自一人出了门,往顾淮家走去。 55 陆判(13) http://.biquxs.info/

顾淮那天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 宿醉的代价是头像是要爆炸一般痛,房顶还在轻轻晃动旋转着。 顾淮难受地捂住眼睛,呻/吟了一声。这时,一张满是皱纹的苍老的脸凑了过来。 顾淮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窜了起来缩到了床边。 对方咧开干裂灰白的嘴唇,露出一口白亮亮的牙。 “你是谁?在我房里做什么?”顾淮拧着眉打量着面前举止怪异的老太太。 “我昨晚照顾了你一宿,你居然就这么把我忘了?”蓝玉烟捏着嗓子佯装生气地说道。 顾淮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隐约记得自己昨夜醉得七荤八素,被一个奇怪的老太太搬来搬去的,当时他好像还在心里感叹了句这老太太的身板真结实。 那老太太好像对他说,她是他的祖母。 顾淮慢慢抬起头,将信将疑地问:“您是我的……祖母?” 老太太笑得更开心了,他揉了揉顾淮的脑袋,宠溺地说了句:“宝贝孙子,真乖。” 然而这句话没把握好声音,虽说还跟蓝玉烟原先的音色不一样,但已明显能听出是个男子的声音。蓝玉烟刚说出口就后悔了。 顾淮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面前的人,他终于明白了面前的老太太为何怎么看都不对劲,原来是个女装大佬。 他在心底骂了句老变态,大把年纪了还穿着女装混进他的卧房,鬼知道是何居心,真可以说是为老不尊。 蓝玉烟心虚地冲他笑了笑,说:“你是不是还难受?要不再睡会儿吧,奶奶去给你弄点醒酒汤。” 说罢,便起身想要溜走。 顾淮一把扯住了对方的衣袖,抬头直视着他说:“别装了,我看出来了,你是个男人。你到底是谁?” 只见对方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后便露出一副释然的笑容,仿佛并不在乎被他识破。 那人把手抽了回去,大喇喇地往椅子上一座,翘着二郎腿说:“既然你看出来了,那我就跟你直说吧。我打扮成的是我老伴的样子,我来这儿的目的没别的,就是讨个公道。” 顾淮见对方一脸认真,语气严肃,心底隐隐有些发慌。他说来这里讨个公道,莫非自己醉酒后干了什么缺德事儿? 蓝玉烟看出了顾淮表情的松动,憋着笑一脸严峻地说:“昨日你跟那个王公子,喝醉酒后在街上溜达。我老伴当时正带着我那襁褓之中的孙儿,买了些麻花点心,正往家走,结果碰上你们两个醉汉。没想到你们二人见我老伴生得貌美,色心乍起,想要对之行不轨之事。我老伴拼命反抗,却被你们两个畜生拿石头砸死。我那襁褓中的孙儿也被你们掐死后扔进了井里。” 顾淮气得直接跳起来,指着蓝玉烟吼道:“你少血口喷人了,这么荒唐的鬼话谁信啊?” 蓝玉烟悠然一笑,用一种阴冷的声音说道:“怎么?杀了人还想不认账?” 顾淮被面前这个老无赖气得脑袋都快炸了。 蓝玉烟继续用一副欠揍的语气说:“哦对了,你那个时候抱着我老伴不停地喊着‘蓝公子’。那蓝公子……到底是什么人啊?” 他说这句话,其实是为了试探顾淮心里到底有没有他。但凡他在顾淮心里有那么一席之地,他听到这番话就不会无动于衷。 但他也是非常紧张的,因为他怕顾淮听了这些后一点反应也没有。 顾淮怔愣了一下,随后脸上开始涨起一片通红。他的脑袋一片混乱,虽然他打心眼里不相信对面的老头说的自己杀害一个老太太的那番说辞,但他居然提到了蓝公子…… 他对昨晚发生的事情记忆非常模糊,保不准自己真的抱着谁喊了蓝公子。他在心底哀嚎一声,整个人陷入了一种窘迫的尴尬之中。 蓝玉烟见顾淮这一副羞得恨不得一头撞死的样子,心里都快乐开了花了。他看着顾淮白皙中透着微红的脸颊、耳垂,恨不得扑上去大力揉搓几下。 蓝玉烟装模作样地轻咳了一声,说:“怎么样,这下想起来了吧。” 顾淮缓过神来,沉静地望着他,说:“我不信你说的话,你快些滚出我家。假如你夫人真的遭人杀害,你大可去报官,少来诬陷无辜的人。” 蓝玉烟轻佻地凑近他,说:“我不会去报官,我哪舍得让你这细皮嫩肉的富少爷受那牢狱之苦?只不过你杀了我老伴和孙子,你不赔点什么可说不过去。” 顾淮嫌弃地拉开跟对方的距离,心想看来这变态是来敲诈勒索要钱的。他瞪了一眼对方,想听听对方到底准备狮子大开口敲诈他多少,便没好气地说:“你想要什么?” 这句话正中蓝玉烟下怀。 顾淮看到那张丑陋苍老的脸,露着一副猥琐的笑容,缓缓凑近自己。他心头升起一股恐惧,下意识地扭头就想跑,却被一只强壮的手臂一把拉住扯进了怀里。 “你……你放开我……”顾淮在那人怀中拼命挣扎踢打着,结果对方却像感觉不到一样紧紧箍着他,顾淮心头泛起一阵浓浓的无力感,他之前从未发觉自己的力量竟然如此微弱,他嘶哑地喊道,“来人啊!救命……唔……” 结果刚喊了两声,便被一只大手狠狠堵住了嘴巴。 蓝玉烟把顾淮抵在墙上,一手按着他的嘴,一手在他的身后大力抚摸揉捏着。他往顾淮耳边呼了一口气,轻声说:“我不要别的,我没了老伴,你把自己赔给我就好了。” 顾淮双眼猛地睁大,瞳孔骤缩。他惊惧地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丑脸,感受到自己的皮肉正在他的掌心中被搓来揉去,胃中一阵翻滚,恶心得直欲呕吐出来。 他仰着头拼命挣扎着,想到自己即将被这个丑陋的老变态…,心中无助又绝望。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俊美张扬的脸,以往每次遇到危险,那人都会及时地跑出来救他保护他,而他如今已经被自己赶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顾淮放弃了挣扎,认命地闭上了眼睛,一滴泪水从眼缝中渗出,把睫毛打得湿漉漉的。 蓝玉烟见状,直接把顾淮连拖带抱地扔在了床上,扑上去就开始扒他的衣服。 顾淮把脸埋进被子里,翕动着嘴唇轻声呼唤着:“蓝公子……救救我……” 蓝玉烟的动作顿住了,刚刚恶作剧报复的快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内疚与心痛。 他静默地站了会儿,轻叹一口气,摸了摸顾淮散乱的头发,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好呢?” 然后,绿光一闪,变回了原样。 顾淮迷茫地看着蓝玉烟,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蓝玉烟将他搂起来,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道:“别怕别怕,我刚刚逗你呢,别怕,没人能伤害你……” 许久,顾淮才轻轻推开他,整理好凌乱的衣衫和头发,说了句:“你太过分了。” 然后越过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56 陆判(14) http://.biquxs.info/

顾淮从家中出来后,有些失神地在街上游荡着,他仍对刚刚发生的事情心有余悸。 蓝玉烟没有追出来,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在顾家,所以顾淮也不想,准确地说是也不敢回去。 顾淮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些什么,或许他真的在蓝玉烟的再三撩拨下,对其生出了些不该产生的感情。从自己刚刚在最危险、无助之时,内心的所思所想,就可以看出蓝玉烟真的在他心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因为太过在意,就难免畏手畏脚。 他怕与自己感情会让对方受到惩罚,受到伤害,更怕对方口中吐出的那些甜言蜜语,只是逗他玩玩。 他去了趟王化成家,想找他聊聊。结果府里的下人却说他们少爷昨儿一宿没回来。 顾淮听到这个消息,先是在心中担心王化成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儿。然后看到下人们那副习以为常的表情,便放下了心来,哭笑不得地想,照王化成那副浪荡风流的性格,昨天八成是去哪个女人的被窝里钻了一宿。 他出了王家,便跑到他跟王化成经常去的那家酒楼,点了壶茶点了些小菜,在那儿干巴巴地坐了一天。 直到第二日清晨,才缓缓站起身,打了个哈欠,顶着两个黑眼圈,拖着疲惫地身躯往家走。 结果走到半道,就碰到了步履匆忙的朱尔旦。 顾淮看到朱尔旦正在朝着顾家的方向走,赶忙叫住了他。 朱尔旦听到他的声音,身体明显地一僵,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僵硬地回头看向他,勉强地笑了一下,笑得比哭还难看。 顾淮见此时朱尔旦的身上没往外冒黑紫色的怨气,表情气质也是原先那副呆呆傻傻的模样,便放下了心来,走到他面前问:“尔旦兄,你这是急着上哪去啊?” 朱尔旦垂在身体两侧的拳紧紧地握了起来,额头上的汗凝聚成水滴从脸颊滑下。他结结巴巴地说:“去去去……去找你啊。” 顾淮见他一脸干了亏心事的表情,疑心乍起,警惕地看着他,问:“你找我做什么?” 朱尔旦哼唧着不说话。 顾淮又问:“尔旦兄,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朱尔旦把脸扭到一边,痛苦挣扎地咬着下嘴唇。许久,才哭丧着一张脸说:“子泓弟弟,快去救救化成吧。” 顾淮心头一颤,连忙问:“化成兄怎么了?他跟你在一起?” “你记不记得咱俩前天晚上吵了一架?那天深夜化成兄来找我,劝我不要对你生气。那夜他留宿在了我家。” 顾淮恍然大悟,原来王化成一夜没回家是去找朱尔旦了,看来他还真的是冤枉王化成了。 朱尔旦又说:“结果昨夜,我们俩本来正在喝酒,我俩聊得正起劲的时候,化成兄却突然晕过去了。我以为他喝醉了,当晚就没有在意。结果今早起来发现他还是昏迷不醒,就慌了神。” “啊?”顾淮眉毛拧到了一起,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去找大夫了吗?” 朱尔旦拽住他的衣袖,哭丧着脸憨憨地说:“我让下人们赶紧去叫大夫了,你快去看看他吧!” 顾淮听到王化成出事的消息时,先是心头一紧,但很快冷静了下来。他看着朱尔旦含糊其辞的言语,飘忽不定的眼神,断定此事定不会那么简单。 但王化成不出意外的话,应该确实在他那里。 他联想到前天朱尔旦反常的举动,和身上散发出的怨气,判断他八成是被什么怨气深重的鬼魂附身了。这样看来,大概是朱尔旦身体里的那个鬼魂伤害了王化成,又要挟朱尔旦过来蒙骗自己。 他的目的是什么呢?大概是将自己引诱到朱尔旦家。 那么,那个怨魂到底想对自己做些什么?难道是自己前天对朱尔旦说的那番话惹怒了他?顾淮不得而知。 他悠悠地看着朱尔旦,朱尔旦被他的眼神刺得一激灵。 “尔旦兄,你说的可都是真话?” “当当当然,我还能骗你么?快走吧!”说着,便扯着顾淮的衣袖准备往回走。 顾淮迟疑了片刻,便缓缓迈开步子跟在了朱尔旦身边。虽说明知道接下来等着自己的可能是个陷阱,但比起自己待会面对的危机,更让他担心的是,王化成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他不知道那怨鬼到底会丧心病狂到何种地步,不知道王化成到底受了怎样的伤害。 朱尔旦一路上没敢跟顾淮说话,他挤着眼在心里默念:“子泓老弟,对不起。我若不将你引诱过去,我体内那个噬魂魔将收走我已经获得的智慧。我真的……真的再也忍受不了当蠢材的日子了。为了我光明的仕途,为了我貌美如花的夫人,就暂且委屈你一下吧。你这条命算是兄弟我欠你的,等来日到了地府,我定会为你当牛做马还债。” 顾淮走到朱尔旦家门口时,顿住了脚步。他看向朱尔旦,又问了一遍:“尔旦兄,你真的没有骗我?” 朱尔旦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又变得通红,最后恢复如常。他好像突然想向顾淮解释些什么,但又将自己浮到嘴边的话狠狠吞了进去。 他直视着顾淮,认真地说:“你是我兄弟,我不会骗你。” 顾淮闭了闭眼,疲惫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进去。 王化成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浓黑的剑眉紧紧地皱着,像是在睡梦中遭遇了什么痛苦。两瓣毫无血色的唇轻轻翕动着,仿佛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顾淮把耳朵凑到王化成嘴边,听了半天,也不能判断他想表达什么。 他隐约看到王化成领口下的肌肤上泛着一些青紫。他目光一沉,将王化成的中衣轻轻往下拉了拉,露出一小片伤痕累累的皮肉。 看来果真是遭到了虐待。顾淮咬牙切齿地想。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袖口的那把刀,如今最需要考虑的是,他怎样带着昏迷不醒的王化成离开这个危险之地。 王化成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痛苦,嘴长得越来越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顾淮赶紧拍了拍他的脸,焦急地呼喊:“化成兄,化成兄你现在怎么样?你想说什么?” 突然,王化成口中清晰地吐出了一句话,嗓音尖锐又凄惨:“顾淮,有危险,快逃啊!” 顾淮瞳孔骤缩,一股阴森的寒意自后背升起。他猛地回头,见朱尔旦手上拿着把匕首,面目狰狞地向他冲了过来。 57 陆判(15) http://.biquxs.info/

顾淮慌忙往旁边一躲,朱尔旦手中的刀深深地插入王化成身边的床板上。 朱尔旦咆哮着拔出匕首,再次朝顾淮冲来。 顾淮惊愕地问:“尔旦兄,你这是做什么?” 朱尔旦也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疯狂地怒吼着:“我再也不要被骂蠢材了,我再也不要和那个丑女人整天生活在一起了,你给我去死吧!” 顾淮堪堪闪过,匕首刺入了墙里。顾淮趁朱尔旦不备,一个过肩摔将他扔了出去。 朱尔旦惨叫连连地在地上蠕动着,刚刚那一下摔得他骨头都快散架了。但还没缓过劲来,一把寒森森的刀子就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顾淮一手按着朱尔旦,恶狠狠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说!” 朱尔旦吓得眼泪鼻涕都流出来了,但还是很有志气地昂着头,一言不发。 顾淮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把他的肩骨掰得“咔啦”作响,吼道:“你身体里是不是进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朱尔旦往地上吐了口口水,说:“你休想抢走我的七窍玲珑心!我知道我换了心,变聪明了,你心里不是滋味,我知道你也想变聪明。但七窍玲珑心只有一颗,我换上了,就谁都别想抢走!” 换心?顾淮心里咯噔一下,他预感事情远比他想象得要复杂危险很多。 他看着朱尔旦那副理直气壮得意洋洋的模样,气得直想一刀刺下去。他不知道朱尔旦体内那个怨鬼给他吃了什么洗脑包,但可以确定的是,朱尔旦就是个蠢材,无药可救的蠢材。 他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忍住脾气低吼道:“你别傻了行不行?你体内的那个东西不是好对付的,你快些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不然咱哥仨谁都活不了!” 朱尔旦怔愣了一下,随后开始伏在地上呜呜哭泣了起来。 “你先别哭啊,你先把话说清楚啊!” 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婀娜秀丽的女子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见到他们几个,惊讶道:“哎呀,相公,顾公子,你们这是做什么?” “娘子!”朱尔旦带着哭腔喊了一声。 这是个陌生的女子,顾淮见过朱尔旦的夫人,是个其貌不扬的女人,根本不是这副娇俏可人的模样。他定睛一看,果不其然,女子周身围绕着浓浓的怨气。 顾淮在心里权衡了一下,面前的女鬼,加上朱尔旦身体里潜伏着的那个……他打不过,拼上性命也打不过。 女子委下身来,将朱尔旦扶起,朱尔旦埋在她的胸口嚎啕大哭,女子一边拍着朱尔旦的背脊,一边用一种挑衅的目光打量着顾淮。 顾淮这也不是第一次跟怨魂正面接触了,前几次都让他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也让他明白,跟这些拥有非自然力量的鬼魂硬碰硬,他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再加上,这一次八成不会有蓝公子来救他,并且身边还带了个昏迷不醒的王化成,因此,这一次也是前所未有的凶险。 待朱尔旦情绪平静下来一些,女子轻轻推开他,对顾淮恭敬地一笑,说:“让顾公子看笑话了,我家相公就这脾气,您千万不要见怪。” 刚刚的动作让她的脖颈暴露在顾淮眼中,顾淮清晰地看见她脖子上有一条长长的疤痕,那条疤痕之上的皮肤比下面的皮肤白皙细嫩许多。 顾淮心想这女鬼跟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呢,她明明知道自己已经对他们产生了怀疑,还在这里装模作样。 既然这样,顾淮也就决定配合她演一演。 他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女子,惊叹道:“这是……嫂子?” 朱尔旦看到顾淮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妻子,气鼓鼓地推了他一把,一把将女子搂入怀中,嚷嚷道:“你看什么看,我娘子变漂亮了你心里不服气是么?有本事你自己找个这么美的娘子,别来惦记我的!” 顾淮还是死死盯着那个女子,心不在焉地应付道:“尔旦兄你误会了。” 他发现仔细看来,那女子的肢体动作有些不协调,仿佛还不习惯她现在使用的这具身体。 心中浮现出一个荒谬的想法,让他自己都无法相信。 那女子好像被顾淮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慌,羞答答地从朱尔旦的怀抱里挣出来,柔声说了句:“你们聊,我去给你们沏茶。” 说罢,便慌忙跑了出去。 房中只剩下顾淮和朱尔旦二人,他们二人怒视着对方,中间充斥着剑拔弩张的空气。 顾淮咬牙切齿道:“你刚刚想杀我。” 不是在疑问,而是在陈述。 朱尔旦喘了口气:“我也是逼不得已。” 顾淮瞥了眼王化成,说:“化成兄身上的伤痕,也是你干的?” 朱尔旦闭口不答。 “你刚才说你换了心,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嫂子是不是和谁换了头?” 朱尔旦浑身一颤,没有否认。 “你觉得,换了头的嫂子,还是嫂子吗?”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娘子她现在貌美如花,哪是以前那个黄脸婆能比的?”朱尔旦蔑视地瞪了他一眼。 “你……简直是个畜生!”顾淮气得拎起朱尔旦一拳揍到了他的脸上。 朱尔旦倒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沫,脸颊高高地肿起。 顾淮情绪有些失控地吼道:“你还有良心吗?你乡试考了那么多年都落榜,她有嫌弃过你吗?你当年一贫如洗,若不是嫂子的娘家接济,你觉得你还能有今日的锦衣玉食,自在逍遥的日子?” 朱尔旦伏在地上的身躯剧烈地抖动了起来,呼吸开始变得越来越沉重。 “结果你呢?你嫌弃她不够貌美,说她是黄脸婆,还自私地将她的头换掉!” 朱尔旦不知为何,眼前越来越模糊,他抽泣地喊了一声:“娘子……” 顾淮拎起他的前襟,在他耳边凶狠地说道:“你娘子死了,她再也回不来了。你割掉了她的脑袋,将她换成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你,亲手杀死了你温柔贤惠的娘子。” 朱尔旦泪流满面,他抖得越来越剧烈,他张大了嘴,鼻涕黏糊糊地流了进去。 突然,他身上开始不断往外冒黑气。眼神越变越狠厉。 顾淮心说不好,赶紧扔开他,退到了几米之外。他知道面前的人已不是朱尔旦,变成了他身体内那个怨鬼。 58 陆判(16) http://.biquxs.info/

朱尔旦渐渐平静了下来,他从浓密的黑雾中站了起来,不怀好意地笑着看着顾淮。 顾淮看到噬魂魔的眼神,知道没有必要再演下去了,开门见山地问:“你到底是谁?占用我兄弟的身体到底是何居心?” 噬魂魔也不跟他废话,直说道:“是何居心?那你得问问你的相好蓝玉烟!” 顾淮听到“相好”二字,心头狠狠一颤,他生气地吼道:“什么相好?你休要胡说!” 噬魂魔挑了挑眉,说:“我都看到了,那晚,你俩搂搂抱抱亲亲我我的,那蓝玉烟还在你床边守了一夜。” 顾淮渐渐恢复了冷静。他知道面前的怨鬼定是跟蓝公子有仇,并且以为自己是蓝公子的软肋,接下来八成会挟持自己去威胁蓝公子。 怎么办呢?想到自己可能连累蓝公子,让他陷于危险之地,他就自责内疚得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强装镇定地看着朱尔旦,沉声道:“不管你与那蓝玉烟有什么仇什么怨,都跟我和化成兄无关,你们的事儿凭什么牵连我们?” 噬魂魔冷笑一声:“无关?” 他一步步走近顾淮,顾淮浑身僵硬地一步步后退,最终被噬魂魔逼到了墙根。 噬魂魔凑近顾淮的面颊,嗅了两下,诡异地说:“真是个俊俏的年轻人,怪不得把那蓝玉烟迷得五迷三道的。真不知道,要是你死了,你的蓝公子会心疼么?” 顾淮紧张得呼吸都快停止了,但仍不放弃地说道:“不会,蓝玉烟就是玩玩我罢了,我死了他刚好找下一个,你威胁不到他的。” “哈哈哈哈,是么?”噬魂魔突然间大笑起来,“那咱们试试看。” 说着,一掌挥向顾淮,把他打翻在地。顾淮只觉耳边出现一阵掌风,之后脸颊一痛,便整个右耳失去了听觉。 他趴在地上,心想此时情形对他们不利,因此只能顺着敌人来。若现在不服软,待会儿可能会受更多皮肉之苦。 于是便干脆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闭上眼睛,假装昏了过去。 噬魂魔走上前在顾淮的肋骨上狠狠踢了一脚,顾淮强忍住没有痛呼出声。只听头上的人嗤笑一声,轻蔑地说:“细皮嫩肉的小白脸,真不经打,才挨了一掌就昏了。” 接着,他便感到自己被抱到了床上,用麻绳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 门再次被打开,刚才那个女子的声音响起:“相公,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那个蓝玉烟那么可恶,我们要不要把他这个相好大卸八块再剁成肉酱,向他复仇?” 噬魂魔这时换上了一副温柔的声音,说:“娘子,你太冲动了。有这个人在手上,我们就可以逼蓝玉烟解开我二人的封印。如此一来,我们便可以重新恢复法力。待我们寻回主上,还怕治不了一个小小的蓝玉烟?” 那女子兴奋地说道:“相公,到那个时候,我们一并将蓝玉烟剐上三千多刀,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娘子……” 顾淮一边偷听着他们的谈话,一边心急如焚地想该怎么脱身。 他记得上回对战画皮鬼,他好像不知怎么回事就打赢了。他记得当时他明明被画皮鬼杀死了,但醒来的时候,却发现画皮鬼已经被消灭,而蓝公子也被自己伤得不清。 但是,那之间发生的事情,他没有一点记忆。 有种荒谬的想法浮上他的心头,也许,在他没有意识的那段时间,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而那个人拥有极强的力量,可以打败画皮。 那么这次,他身体里的那个人可否再救他一次?或者说,该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让那个人现身呢? 是不是,只要自己再一次濒死,就会再次拥有强大的力量? 顾淮咬了咬牙,知道这是一个风险极大的办法,稍有偏差,自己那条小命就真得玩儿完。 但他感受着躺在身边的王化成的温度,想着蓝玉烟那副对待他小心翼翼的表情,心想若自己不做点什么,他们可能都会有危险。 尤其是王化成,他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这些人都跟他没有关系,他之所以会躺在这里一动不动任人宰割,都是被自己连累的。 顾淮眼皮子颤了颤,被绑在背后的手缓缓探入袖中,抽出一把刀,对着另一只手的手腕深深地划了下去。 手腕上传来的剧痛让他瞬间冒了一身冷汗,他紧紧咬着牙,压抑住身体的颤抖,继续把刀子往下滑。 感受到温热的血一股股涌出,他知道手腕上的动脉应该已经被割破,便松开了刀子,静静地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那一刻要面对的,或者是拯救,或者是死亡。 噬魂魔夫妇还在腻腻歪歪地调情,许久,噬魂魔才像想起顾淮这么个存在似的问他娘子:“你说,我们从这小子身上割掉个什么东西送给蓝玉烟好呢?” 女子看了眼面对他们侧躺着的脸色苍白的顾淮,说:“要不,就砍掉一只手指吧,他那手指生得又长又细,砍下来送给蓝玉烟,他不得心疼死,哈哈哈哈。” “娘子真是冰雪聪明。”噬魂魔哈哈笑着,拿了把刀走向顾淮。 结果,却在看到床上的景象后,呆愣在了那里。 大量的鲜血从顾淮绑在背后的手腕中涌出,整个被单都被染成了红色。他的手边还掉落着一把刀,上面还沾着些许血迹。而顾淮的脸已经变成了灰白色。 顾淮在噬魂魔扑上来按住他的伤口之时彻底失去了意识。 噬魂魔目眦欲裂地按着顾淮,这是他和他娘子唯一的筹码,若这个人死了,那自己就再也没有要挟蓝玉烟的资本,就再也解不开封印。这样下去,就算他们夫妻俩逃得了一时,也迟早要被天庭的人重新捉拿回去。 不能让他死,一定不能让他死…… 噬魂魔抱起顾淮,一手按在他的胸口,将黑紫色的灵气源源不断地输入到他的体内。 突然,怀中的人睁开了双眸,紫色的眼珠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泛着一丝怒意。 噬魂魔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说出话,脸上便挨了狠狠一掌。 只见顾淮整了整衣衫,摇摇晃晃地下了床,像看垃圾一样看着地上的噬魂魔夫妇:“下贱的玩意,你也配碰本尊?” 这不可一世的语气,这高高在上的气场,还有这满是邪气的眼眸,都让噬魂魔感到熟悉得心惊。 他怔愣了片刻,赶紧按着自己的娘子往地上磕头:“在下陆桓,恭迎主上回来!” 59 陆判(17) http://.biquxs.info/

顾淮缓缓抬起受伤的那只手,看着手腕上源源不断涌出的鲜血,眼神阴晴不定。 他的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嘴唇更是没有一点血色。但他最终还是绽放了一抹笑容,抬起手来舔舐着手腕上的伤口。 伤口渐渐愈合,他白皙如雪的脸上沾着斑斑点点猩红的血迹。 “这小子为了逼我出来,还真够狠心的呢。”顾淮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 陆桓和他美艳如花的妻子低着脑袋趴伏在地,一时之间怎么都搞不清楚,蓝玉烟的那个人类相好怎么突然间变成了他们法力无边、高贵无比的主上。 他们的主上薄天,明明三百多年前就死了,死后灰飞烟灭。正是那罪大恶极的蓝玉烟亲手杀了他。 那薄天神形一同化为灰烬之时,一黑一白两缕幽魂从他的体内钻出,潜入地下,之后便杳无踪迹。 没有人知道薄天的两缕魂魄去了哪儿,可能早已在荒郊野岭葬身于恶鬼之腹,也可能在漂泊逃亡途中,早已法力耗尽,魂飞魄散。 但,陆桓夫妇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 三百多年前,仙魔一战,使魔族首领薄天命丧黄泉,也使他们变为了仙界的阶下囚。 被囚禁的上万个日日夜夜,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希望着逃离暗无天日的牢狱,迎回他们的主上,重建魔界当日的辉煌。 薄天挑起陆桓的下巴,带着一丝笑意端详着那副憨厚端正的面庞。 陆桓受宠若惊地睁大了眼睛,眼眸中登时晕上一层水汽,湿漉漉的眼睛像小狗一样,无辜又讨好地抬头望着他的主上。 “这副身体,用得可还舒服?” 陆桓知道薄天指的是朱尔旦的身体,犹豫了一下,呆愣愣地点了点头。 “谁给你的胆子,让你们擅自行事,嗯?”薄天笑着问道,但那笑容中却染上了似有似无的杀气。 陆桓喉头一哽,哑声道:“属下被天庭关押于地府之中,受尽无边的痛楚,再加上对主上的思念,整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便带着娘子一并逃了出来。” 薄天松开陆桓的下巴,看着远方,嘴角带着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说:“你们还记得,你们为什么会追随我吗?” 陆桓愣了一下,眼中泛起浓浓的悲痛:“属下永远不会忘。属下生前本是一户乡绅地主家的嫡子,生性聪慧,十岁便考中了院试,当上了秀才,十八岁那年去参加会试,按理说,高中进士早就是所有人预期之内的事,结果却被诬陷科场舞弊,从此无缘仕途。” “后来,我娶了我的娘子,锦娘,”陆桓一脸爱意地搂住身旁女子的肩膀,“本想就这样过一辈子惬意潇洒,自由自在的生活,结果我那在京做官的兄长犯下大罪,连累我们也被朝廷抄了家。” “我那六旬的父母在抄家那天,被活生生地气死。而我和娘子,自此也变得一钱不名,生活无以为继。” “之后,我们夫妇便在街边开了家豆腐作坊,日子虽说过得捉襟见肘,但我二人有彼此在身旁,倒也乐在其中。” “可是,我们没料到的是,那张员外的公子张栋早就对我貌美如花的娘子图谋不轨。有一日我出门在外,他闯进我家中,意图奸/淫娘子,娘子誓死不从,竟被他活活掐死。我回到家中,刚好看到这一幕,拎起柴刀砍死了那张栋。” 陆桓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泛起暴戾凶狠的光。 “我把那张栋活活砍成了肉酱,喂给了养在院子里的黄狗旺财。随后,便纵身一跃跳入泊阳湖中,了却了这一生。” “死后,我和娘子因为怨气未散,不能转世投胎,便游荡在世界,以凡人的魂魄为食。” “正好,这时碰到了主上。我在那之前,从未见过这般美得摄人心魄的人物。您问我可否愿意追随您,我想都不想就一口答应下来了。” “之后,我便服侍于您左右,黑夜里出去啃噬人的魂魄。这回,我不光会吃凡人的魂,不管是孤魂野鬼,还是神仙妖怪,只要被我碰上,我都不会放过。” “我吃的魂越来越多,无数生灵葬身于我口中,别人送了我个名号——噬魂魔。” 他说这些的时候,薄天始终一言不发,等陆桓说完,他才轻笑出生。 “你怨恨我吗?若没有碰到我,你们夫妻二人可能早就投胎、再世为人了。” “不!”陆桓和锦娘异口同声答道。 “人是全天下最丑恶的生灵,我陆桓,虽说不能成仙,但就算是入魔,做妖,当畜生,也不愿意再变成人!” 薄天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那,你们会为了本尊,付出一切吗?” 陆桓突然感到一股强烈的阴冷的杀气,让他不禁浑身颤抖起来。 “回答我。” 陆桓呼吸一窒,僵硬地点了点头。 刹时,陆桓和锦娘的脑袋像摔在地上的西瓜一样炸裂开来,飞出一堆红白相间的液体,掺杂着碎成粉末的头骨。 两缕魂魄从他们的尸体中飞出,拼命向往窗外飞去,而薄天却没给他们这个机会,直接挥刀砍碎了他们的魂魄,直至彻底消散。 末了,他才嗤笑一声,轻蔑地说:“碍事的家伙,毁了我的计划,都该死。” 说罢,他眼中的紫色渐渐褪去,瘦长的身形晃了晃,倒进了一滩血泊之中。 王化成醒来的时候,只觉浑身像散架了一般疼,尤其是脑袋。他哼哼着摸了摸脑后,果真鼓起一块儿大包。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被单上还残留着一滩鲜血。王化成混混沌沌的脑袋瞬间被吓得清醒了。 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起,看到地上的惨状,惊得差点没再次晕过去。 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横在地上,他们的脑袋整个炸裂开来,但从穿着和身材可以看出,那尸体是朱尔旦和他的夫人的。 而在一堆红红白白的污秽物中,还躺着一个人,正是顾淮。 王化成心头被猛地一揪,眼眶一酸,登时落下了泪来。 他爬到顾淮身边,一边被血腥的惨状恶心得干呕,一边泣不成声地哀嚎:“呕……子泓弟弟……尔旦兄……嫂子……你们死的好惨呐……尔旦兄啊,是谁这么狠心,还不给你留个全尸?” 这时,他余光瞥见顾淮的手指动了动。 60 陆判(18) http://.biquxs.info/

顾淮是被王化成的哭嚎声吵醒的,意识刚刚回归身体,就听见耳边响起一阵尖锐凄厉的惨叫,鼻腔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他挣扎着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王化成怀中,王化成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看着自己。 王化成见他醒来,泣不成声道:“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顾淮撑着地面坐了起来,扭头一看,看到地上横着两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移开视线,问王化成:“化成兄,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王化成眼泪流得更凶了:“不……不知道……我一觉醒来,就看到尔旦兄和嫂子都死了。” 顾淮叹了口气,视线扫到被扔在一旁的那把短刀,那是自己随身携带的刀,如今被泡在一滩血水中。他因此断定,一定是又发生了和对战画皮鬼之时相同的事情。 他伸手探了探原先手腕上被自己割开的地方,发现伤口已经完全愈合,肌肤平整光滑,没有一点疤痕,让他不禁怀疑刚刚的自残行为是不是在做梦。 由于失血过多,他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头脑也不大清醒。他试图从地上爬起来,结果腿一软又摔了回去。 王化成赶紧扶住他,担心地问:“子泓,你没事儿吧?脸色这么苍白。” 顾淮摇了摇头。 这两次的事件,让他认识到自己体内可能隐藏着某种惊人的能力,但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他发现,拥有这种力量之时,自己的手段会变得格外残忍。 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幼年时期亲人在自己面前被杀害的景象再次浮现在眼前。睡梦中,他多次试图看清凶手的真面容,却每次都在那人转过头来的时候,意识跌入一片黑暗。 那个背影宽阔挺拔,假如就那样立在那里,身上会散发出一种凌然正气。可正是这样俊挺的背影,将自己的亲人一个个杀害,将原先温馨的房屋变成一片血的修罗地狱。 “子泓,子泓,顾淮!”王化成摇晃着顾淮,在他耳边焦急地呼唤着。 顾淮回过神来,歉疚地朝王化成一笑。 王化成瘪了瘪嘴,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通知一下尔旦兄的亲人吧,让他们过来处理他俩的后事。” 朱尔旦的父母早就过世了,他只有一个兄长在外地做生意。他兄长得知自己唯一的弟弟和弟媳突然身亡,伤心得当场昏厥了过去。 当他哭天抢地地赶到现场,一口咬定是顾淮和王化成杀了他的弟弟和弟媳,非要拉着他俩去见官。 二人到了县衙,王化成哭诉了一通是朱尔旦先将自己囚禁虐待,自己从昏迷中醒来,就看到那两夫妻一命呜呼了。 顾淮则说,朱尔旦将自己骗去他家,他到了后就被朱尔旦打晕,醒来之后朱尔旦夫妇就已经被杀了。 官吏们检查了二人的身体,发现的确有不少虐待捆绑的痕迹。而朱尔旦夫妇的死亡方式的确太过蹊跷,脑袋的稀烂状像是被钝器杂碎,而翻遍了朱尔旦家也没找到疑似凶器的东西。 再加之顾淮因失血过多脸色灰白,身形摇晃,仿佛一度要晕倒在大堂上。知县老爷与顾显荣素有交情,也不忍苛责老友的爱子,随意审了两句,便放了王化成和顾淮回去。 顾淮在王化成的搀扶下回了家。 顾淮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沐浴,他急切地想把自己这一身血腥味儿洗掉。 顾淮泡在浴池中,疲惫地把头靠在浴池边,闭着眼睛小憩。 这时,一阵风吹过,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飘了进来。 那人轻轻走到顾淮边上,定定地凝望着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顾淮嘴角勾起一抹笑,眼睛也不睁开,有些轻佻地说:“蓝公子身为仙家,偷看别人洗澡算几个意思?” “不是偷看,正大光明地看。” 蓝玉烟将双手按在顾淮肩上,轻轻帮他揉捏按摩着。 而人都不再说话,只能听到“滴答滴答”的水声,屋内氤氲着一片水汽。 蓝玉烟在顾淮后颈吻了一下,下巴抵在他光滑白净的肌肤上,闷闷地问:“那噬魂魔,是被你杀的?” “噬魂魔是什么?我不认识。” “就是朱尔旦体内那个东西。” 顾淮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随后便再次闭上了眼睛:“可能是吧,我也不知道。” “我小看你了,”蓝玉烟环抱住顾淮的肩膀,丝毫不在意衣袖被水打湿,“我以为你弱得像只蚂蚁一样,若是没有我护着,那些妖魔鬼怪一只手就能把你捏死。” 蓝玉烟一只手缓缓滑动到顾淮的脖颈处,手指在他的喉结处画着圈圈,然后,仿佛想要杀死他一样,将其捏住,微微用力。 顾淮不适地皱起了眉头。 蓝玉烟松开握着顾淮脖颈的手,重新环住他的身体,声音嘶哑地在他耳边说:“现在看来,是我错了。你很强大嘛,让我都吃了一惊。” 顾淮舒展开眉头,就像蓝玉烟不存在一样,一言不发。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人?” 顾淮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睁开眼睛,直视着蓝玉烟带着怒气的双眸:“不,你太高看我了,我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如果碍着蓝公子的事了的话,您真的可以一手把我捏死,我没有一点反抗之力。” 说完,也不管蓝玉烟就在旁边,直接站了起来,从浴池跨了出来,用巾布擦拭着湿漉漉的身体。 蓝玉烟被顾淮这满不在意的态度刺得心里一痛,那白晃晃的肌肤上的大片青紫也显得格外扎眼。他抢过顾淮手中的浴巾,亲自替他擦着身体。 “生气了?” 顾淮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任由蓝玉烟擦干自己的身子后,为自己披上衣袍。 “淮儿,我真的太爱你了,所以我很怕……我怕万一有一天,我不得不亲手杀了你,那我该怎么办?” “该怎么做你心里有数,何必来问我?” 蓝玉烟看着顾淮云淡风轻的样子,心中瞬间被点燃了一把怒火。 他意识到,他所有的爱恋、挣扎、心疼与纠结都只不过是他一人的独角戏罢了,顾淮根本不爱他,也不接受他,也不能对他的痛苦与煎熬感同身受。 蓝玉烟松开顾淮,苦笑一声,转身飞走了。 61 负尸 http://.biquxs.info/

这天清晨,顾淮刚一觉醒来,家里的小厮就赶忙跑来对他说:“少爷,府上来了个客人,说是要见您。” 顾淮揉了揉眼睛,问:“谁?王化成么?” 小厮有些苦恼地答道:“是个道士打扮的年轻男子,个子很高。” “道士打扮?”顾淮疑惑地重复了一遍,开始在脑海中搜索,他好像不认识什么道士。 “行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顾淮对着小厮挥了挥手,接着简单梳洗了下,就出了门。 自上次见到蓝玉烟已经过去五六天了,这期间那人果真消失得无影无踪,让顾淮不禁怀疑,对方是不是已经对自己失去了兴趣。 顾淮走到客厅之时,见到一个穿着道袍的熟悉身影正和自己的小厮福安相谈甚欢,那人还往福安手里塞了一小兜东西。 顾淮愣了愣,那个人是——燕赤霞。 燕赤霞见到顾淮,兴奋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的身边,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贤弟,这么些日子不见,别来无恙啊?” 再次与燕赤霞重逢,顾淮自然也是非常高兴的,只不过他向来不喜欢与人有过于亲昵的接触,于是便不自在地挣脱燕赤霞的双臂,有些拘谨地说:“承蒙燕大哥挂念了。” 顾淮看向站在一旁的福安,问道:“福安,刚刚你从燕大哥手里拿了什么东西?” 福安哆嗦了一下,满脸不情愿地拿出一个钱袋一样的东西,打开一看,果不其然,里面装着几两闪闪发光的银元宝。 顾淮将钱袋交还给燕赤霞,有些不悦地说:“燕大哥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家可从来没有克扣下人们的工钱。你这平白无故地给他这么多钱,他也消受不起啊。” 燕赤霞为难地摊了摊手,说:“我是看福安这小子跟在贤弟身边这么多年,把你伺候得不错,想鼓励鼓励他嘛。” 顾淮在心里嘀咕,这燕赤霞还真是有点多事儿,难道自己不会犒赏下人吗,需要他这个外人出面帮着“鼓励”自己的贴身小厮? 这燕赤霞和自己的贴身仆人勾勾搭搭的,总让他联想到了《水浒传》里卢俊义的管家李固和他的夫人通奸,反过来陷害他的情节。 虽然知道自己这样想未免疑心病有些太重,但他心里总有个疙瘩,让他及其不舒服。 顾淮冷下脸来,对着燕赤霞拱了拱手,恭敬又疏远地说道:“燕大哥,当年你对在下出手相救的恩情,在下一辈子不会忘记。只不过你真的不用过多干涉在下的家事,这些事情我自己会处理好。” 燕赤霞有些心虚地笑了笑,将钱袋塞回了自己身上。 他接着转移话题道:“对了,贤弟,你还记得宁采臣和小倩吗?” 顾淮脸上的表情放松下来,点了点头,说:“记得,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燕赤霞心情很好地笑了起来,说:“宁采臣当时去了聂家村,埋掉小倩的尸骨后,小倩的心愿了结,魂魄也就化为了自由身。小倩的魂魄跟着宁采臣回到了他的家乡,两人还成亲了。宁母非但没嫌弃儿媳妇是个鬼,还对小倩的美丽温柔非常满意。” 顾淮听着,脸上也不自觉地浮上一抹笑意:“那真是太好了。” “他们还生了一对儿龙凤胎娃娃呢,回来大哥领你去看看。” “那真得恭喜他们了呢。” 燕赤霞打量着顾淮,眼神中充斥着一种对后辈的疼爱的色彩,说:“唉,贤弟,话说回来,你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有看上哪家的姑娘么?” 顾淮内心一颤,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蓝玉烟那张张扬跋扈的脸,耳根一红,连忙摇了摇头。 顾淮的一系列反应全被燕赤霞看在眼里,他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调笑地说:“这下我真有点好奇了,到底是哪家的姑娘,把你迷成这样,你看你,一想到人家脸都红了。” 顾淮移开视线,闷闷地说:“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燕大哥别再问这些了。诶,不过你今日怎么想到来看望我了?” “我最近在干些捉鬼的营生,就是替人驱邪,赚些闲钱吃口热乎饭。这不,东家让我捉个调皮鬼。说来也怪,那鬼既不吃人,也不劫色,就干些调皮捣蛋的事儿。比如今天偷些别人家的鸡蛋,明天把人家家的鸭子吓飞。” 顾淮“噗嗤”笑出了声:“怎么还会有这种鬼?” “谁知道那家伙怎么想的,按理说,当孤魂野鬼的滋味也不好受,若不是有仇未报,变成了怨灵,谁愿意游荡在外,而不去投胎呢?” 顾淮沉思了片刻,问:“你说,那鬼会不会在人世间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夙愿?” 燕赤霞摸着下巴点了点头:“这倒是一种可能。东家说,那鬼魂好像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然而人们都被他吓得魂飞魄散,没人愿意听他讲话。” 突然,门外响起一片凄厉的惨叫,打断了他们的谈话。顾淮想也不想就冲了出去,燕赤霞紧随其后。 他们二人慌忙赶到屋外,看到几个丫鬟下人一边惨叫着,一边鼻涕眼泪一把流地满地打滚。 顾显荣也从别的屋中匆匆忙忙走出,见到院内鸡飞狗跳的场景,大声呵斥一声:“你们这是做什么?成何体统?” 两个下人哆哆嗦嗦地指着一个方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话。 顾淮顺着他们的手指看过去,入目的场景将他吓得差点叫出来。 只见地上散落着一个扁担,竹筐里的瓜果蔬菜滚了一地,而那扁担的竹竿上面,挑着一颗人头。 那人头表情狰狞痛苦,一颗眼球脱落在外,鼻孔中流出黑红的鲜血。 顾显荣看到那颗头颅,捂着心脏哎哟叫着就往后倒。 顾淮由于前些日子也见了点血腥的场面,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走近那颗人头,想要将其拎起来。结果就在他的手快要触碰到人头的头发时,那根挑着人头的竹竿突然立了起来,一蹦一跳地跑开了,顶端还摇摇晃晃地挂着那颗脑袋。 62 负尸(2) http://.biquxs.info/

院子中又响起一片尖叫声,下人们四散奔逃,顾显荣脚下不稳摔倒在地上,捂着脑袋连连惨叫。 那人头像是在和人们玩游戏一样,挂在竹竿上蹦蹦跳跳,跟在人们身后一蹦一蹦地追赶着。 燕赤霞暴喝一声,拂尘一摆,飞出几道黄符,贴在了它的额头上。 他双手合十,双目紧闭,念了一阵子咒语,接着双目猛然瞪大,那人头像爆竹一样炸裂开来,竹竿也脱力地摔落在地,在地上弹动了一下,没了动静。 院子又重新恢复了平静,只留一地红白相间的碎屑。 顾淮惊魂未定地喘着气,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下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道:“今早小的去集市上,买了些瓜果,放在篮子里,就挑着回来了。一路上就感觉今日这扁担非同寻常的沉重,结果回到府上,放下扁担,刚一回头,便看到上面飘着一张狰狞可怖的鬼脸。小的真的不是故意把这东西带回来的,少爷恕罪啊!” 燕赤霞蹲在那滩碎屑旁,用手指沾起一点,凑到眼前仔细观察着。他朝顾淮招了招手,说:“贤弟,你看。” 顾淮走过去,叫了一声:“燕大哥?” “你看,这头颅像是从死了不久的尸体上割下来的。嗯,看它的腐烂程度,应该是在一个多月前死的。” 顾淮看着一地血腥的碎末,起了一后背鸡皮疙瘩。 “你还记得我刚刚给你说的,我正在找的那个捣蛋鬼吗?他就是在大约一个月之前开始骚扰百姓的。” 燕赤霞脸上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语气中是挡都挡不住的兴奋:“果真,我就知道他就在这附近。” 接着,他再次从袖中飞出几道黄符,缓缓降落在那一滩骨血中,射出几道黄色的金光。 随后,一阵求饶声悠悠地响了起来,一缕幽魂从那滩血肉中缓缓飘起。 那是个身着戎装的中年男子,嘴上蓄着黑黑的胡子,肤色黝黑,体格健壮。 顾淮大吃一惊,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幽魂直接哭着要飞向顾淮,结果被燕赤霞一挡,又弹了回去。 “大胆恶鬼,居然还想伤人。”燕赤霞眼中泛起杀意,挥动拂尘划出两道金光刺向恶鬼。 那鬼惊恐地伸出双手想要阻挡,一边看向顾淮,喊道:“顾公子救我!” 顾淮心下大惊,心想这鬼难不成认识自己?就在他怔愣之时,燕赤霞射出的金光刺中了鬼魂的身体,那鬼魂闷哼一声,身体变得更加透明了。 燕赤霞显然也诧异于鬼魂刚刚的话语,用拂尘指着他厉声问道:“你找我贤弟做什么?你莫不是看他心思软,想用花言巧语迷惑他?” 那鬼身体越来越透明,他的脸上浮上焦急的神色,连忙说道:“你们不要误会,我不是坏人,是小倩姑娘和宁采臣公子让我来找顾公子的!” 顾淮和燕赤霞同时顿住了。 鬼魂看他俩减轻了敌意,说:“小人名唤王铁柱,家住燕京。一年前参军,去往云南抗敌,结果一个多月前身死沙场,被割掉了脑袋。” “我自己烂命一条,死就死了,可家中还有一个娘子。我与娘子新婚第二日,就奔赴沙场。我如今身首异处,留娘子一人苦苦在家等着。” “我死后,由于对娘子牵绊颇深,迟迟不愿跟随鬼差前往地府投胎。我本打算从云南飘往燕京,亲自向娘子道明我已身死的事实,可我的力气越来越弱,怕是到不了燕京城,就要魂飞魄散了。” “众鬼魂推荐我去浙江寻找小倩姑娘,说她没准可以帮我。结果小倩姑娘已有好几个月的身孕,不便外出,她的夫君宁公子便让我来山西城找寻顾公子,说顾公子心地良善,一定愿意帮我。” 顾淮问:“那你想让我怎么帮你呢?” 鬼魂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里面包裹着一根玉钗。 “顾公子可否前往燕京,将这只玉钗亲自交予我娘子手中?她见到这只钗,便什么都懂了。” 顾淮心想,既然是旧友的请求,他也不好拒绝,况且这王铁柱的遭遇也着实可怜,他往燕京跑一趟,也是力所能及之事。 他犹豫了片刻,从王铁柱手中接过了那根玉钗。 那鬼魂激动地跪在了地上,磕了几个头:“顾公子的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来世愿当牛做马,服侍于您左右。” “不敢当,既然是宁兄的请求,我又怎好拒绝?你不必谢我,快快去投胎吧。” “慢着,”燕赤霞抱着双臂看着那缕魂魄,说,“那你在这一路之上,动不动吓飞人家的鸭子,偷走人家的鸡蛋,又是什么居心?” 王铁柱歉疚地摸了摸后脑勺,说:“不瞒你说,由于我怕我这魂魄撑不了多久,在路上的时候,就希求能够寻到个好心人,愿意帮我完成遗愿,便出了这种馊主意引起他们的注意。可……可他们一见到我,个个都吓得魂飞魄散,根本没人搭理我……” 一阵风吹过,将王铁柱的魂魄吹成了两截,他的脸上灰白一片,身体透明得仿佛马上就要消失。 燕赤霞道了一声“不好”,接着将一股灵力推入了王铁柱的体内,助他暂时稳住了身形。 燕赤霞焦急道:“看来你撑不了多久了,你需尽快赶往地府,稍有延误,便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鬼魂朝他们抱了抱拳,用含着泪光的眼眸看了顾淮一眼,缓缓潜入了地底。 鬼魂离开后,顾家上下又是一片唏嘘声,下人们从刚刚的惊恐中恢复过来,胆战心惊地打扫着院子里那滩血肉。 顾显荣步履踉跄地走过来,拍了拍顾淮的肩膀,说:“淮儿,你莫非又要出远门了?” 顾淮点了点头:“是的,爹。” “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顾淮思索了片刻,说:“就明日吧。” 顾显荣叹了口气,好像想说什么,又憋了回去,最后说出口的是:“那你路上可要小心,照顾好自己。” “放心吧爹,不会有事的,我肯定会平安回来的。” 第二日,顾淮便和燕赤霞一同上了路。 和上次出门一样,顾淮就带了一个小小的包裹,身边跟着他的贴身小厮福安。 63 义犬(1) http://.biquxs.info/

燕赤霞将顾淮和福安送到了江边,他们二人打算走水路前往燕京。 燕赤霞在江边与他们二人告别。那个“调皮鬼”的事件了结后,他将独自前往南方,去给他的东家一个交代。 燕赤霞离开后,顾淮和福安二人站在江边等待船只。 这时,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哀嚎,接着是一群男人的呵斥声。 顾淮循着声音看去,看见几个男子按着一只灰黑色的大狗,一人手中举着把菜刀,正准备往下砍。那狗在地上拼命扑腾挣扎着,喉咙里发出无助又绝望的惨叫声。 顾淮仔细一看,那狗的身形颀长健壮,皮毛油亮有光泽,脸上好像点燃了一把黑色的火焰,眼神幽怨,面容帅气……那种狗好像在现代社会被叫作“西伯利亚雪橇犬”。 他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就对着那个方向大喊了一声:“住手!” 即将落下的刀子顿在了那里,几个男子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向顾淮。 那只大狗身体往上蹿了一下,眼睛中立马闪出亮晶晶的光。拼命想挣脱按着它的手,往顾淮的方向跑。 顾淮其实本下定决心不再多管不必要的闲事,但见到小动物痛苦绝望的样子,却一点都狠不下心来了。 他无奈地走到那群人身旁,恭敬地拱了拱手,道:“恕在下冒昧,不知这只狗犯了何错,为何要杀了它?” 其中一个汉子说:“当然是杀了吃肉啊。这狗看起来肉就结实肥美,炖起来一定很好吃。” 顾淮又问:“那你们看这样可好?我给你们些银子,你们放了它,把它交给我。” “你准备给多少?” “我给你们一人二两银子,你们放了它。” 那几个汉子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心道面前这个富家公子哥莫不是个傻子,花这么多银子就为赎一条狗? 地上的大犬抬着眼睛瞟着顾淮,喉咙里发出呜咽声。 “怎么,不愿意么?那好,这闲事我就不管了。”顾淮说着,作势要走。 “哎,慢着,”一个汉子拦住了顾淮,有些不敢置信地问,“你可说话算话?” 顾淮笑了笑说:“当然说话算话。” 他从行李中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了那几个人,说:“你们看这么多够吗?” 那些人看到五十两面值的银票,眼睛都发光了。他们一把夺过那张银票,像捡到了什么宝贝一样紧紧地护了起来。 顾淮见状,便说:“你们收了银票,这狗我就带走了。” 那些人整颗心都沉浸在获得金钱的幸福之中,根本没空搭理顾淮。 顾淮蹲下身来,轻轻摸了摸那只狗的脑袋。那狗兴奋地围着顾淮转来转去,毛绒绒的尾巴欢实地甩来甩去,伸出长长的舌头在顾淮手上、脸上兴奋地舔舐着,舔了顾淮一脸口水。 顾淮大笑着抚摸揉弄着他。 顾淮自小就喜欢各种各样的小动物,小猫小狗小蛇小蜘蛛,他来者不拒。 之前收养二青的时候也是这样,他每每看到他的宠物蛇依赖他、信任他的样子,心都化成了一滩水。 他拍了拍那只狗粗壮的脖颈,有些遗憾和不舍地说:“我如今要赶路,不能带着你。这次我救了你,让你免于一死,却也只能救你一次了。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以后见到这种人,记得躲得远一点。不要轻易地相信人类。” 那狗嗷嗷叫了两声,舔了舔顾淮的下巴,仰着脸双眼湿漉漉地看着他。 这时,福安走了过来,对顾淮说:“少爷,船家到了,我们该上路了。” 一艘小船从江面上远远地漂了过来,上面站着个高大的男子,留着一把络腮胡。 船稳稳地停靠在岸边后,福安跟船家交谈了片刻,便对着顾淮挥手道:“少爷,我们快些上路吧!” 顾淮拍了拍狗的脑袋,轻声说了句:“再见了。”便起身向船只走去。 那狗怔愣了片刻,在顾淮抬脚准备踏入船舱之时,飞快地奔跑过来,抢在顾淮前面,窜进了船舱之内。 福安有些恼怒地钻进船舱,生气地去抓狗的尾巴,说:“我们少爷说了没法带你走,你快些给我出去。” 那狗卧在角落,眼睛闪着绿光,对着福安埋怨地嗷嗷叫了起来。 顾淮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上回去苏州探望表哥,他捡到了二青,这回去燕京帮亡灵完成夙愿,结果捡到了一只哈士奇,他这是什么命啊。 64 义犬(2) http://.biquxs.info/

顾淮终是敌不过这只西伯利亚雪橇犬的撒娇耍赖,无奈之下只得带着他一起上路。 主仆二人坐在船舱中,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船夫聊着天,那只哈士奇就在顾淮身边欢实地摇着尾巴,转来转去,耷拉着一条长舌头,时不时舔舔他的手,好像精力永远用不完一样。 他捧住狗的脸,捏着它下颚上那一层松软的皮肉,轻轻拽了拽,然后笑着扭过头对福安说:“你说给这只狗起个什么名好?” 福安无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说:“您自己看着办。” “我看就叫小青吧,”顾淮一边揉搓着哈士奇的脖颈,一边开心地呼唤着,“小青,小青……” 那狗像听懂了似的嗷嗷叫了两声,尾巴兴奋地一甩一甩的。 福安一脸无奈地别过头去。他向来对狗这种生物没什么兴趣,在他看来,畜生就是畜生,比起那些猫猫狗狗的生死,他更在意的是自己这个月能拿多少工钱。 只不过自家少爷要养狗,他也不反对,狗不比蛇,对于狗,被闹腾得烦了一脚踹上去就没事儿了。他不怕狗,他知道狗这种东西天性欺软怕硬,他有把握也有能力把乱吠的狗吓得战战兢兢。 在他看来,蛇这种东西才是真正的可怕,平日里就那么冷冰冰地趴在那里,懒懒散散地打量着他,心里随时随地都在谋划着该怎么冲上来咬掉他一块儿肉。 因此,有了跟二青相处的阴影后,福安觉得这回顾淮养了只狗他可真是得感激上苍了。 顾淮呼唤着“小青”这个名字,眼前情不自禁地浮现出另一条身影,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带上了点哽咽。 他慢慢停了动作,垂下头去,虽然嘴角还在上扬,脸上还挂着笑容,但眼中已染上了化解不开的悲伤与心痛。 哈士奇好像也被顾淮的情绪感染,不再闹腾了,趴在地上抬着眼皮打量着顾淮。 “这狗的毛色真不错。”粗壮结实的船夫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说道。 这还是自他们上船以来,这船夫第一次主动开口。之前都是他们问一句,船夫答一句,语气和表情都显得很木讷。 顾淮有些吃惊地微微一愣,随后便和善地笑了笑,说:“可不是嘛。” “唉,我们少爷心善,就爱收留这些没地儿去的动物。你是不知道,我们少爷上回从山里收养了一条蛇,可给我吓的哟。”福安用夸张的语气接茬道。 船夫不搭腔了,继续划他的船,握在船桨上的手略微有些抖。 福安话匣子打开了,虽说没人搭理他,还是自顾自地说道:“其实这狗是少爷刚刚捡到的。我们当时看到几个汉子围着这只狗,要把它宰了。我家少爷心善,就把它买下来了。” “买下来了?” “可不,给了他们几个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顾淮轻咳了两声,喊道:“福安,你去把那边的水壶帮我拿过来,我有点口渴。” 福安的话说到一半被打断,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悦的表情。但终归不敢违抗顾淮的命令,乖乖地走到船舱的另一头,拿过水壶递给了顾淮,看起来有点不情不愿。 顾淮从福安手中接过水壶,也不喝,随手放在了一边。 船家沉闷沙哑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这位公子出手可真是阔绰,一看就是来自富贵人家。我们全家一年也花不了十两银子。” 顾淮笑了笑,不置可否。 福安自豪地挺了挺胸脯,语气轻蔑又傲慢地说:“那可不,我跟你说,区区五十两,我家少爷根本不会放在眼里。你知道我们老爷是谁吗?是太原城的顾员外!想当年,顾员外可是……” “福安!”顾淮的声音染上了些许怒意,再次打断了福安的话。 这福安还真是没心没肺,竟不懂得出门在外财不外露的道理。 顾淮深知如今的世道并不算特别太平,每年都有许许多多的人饿死。“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如今百姓们连肚子都填不饱,便更不在意什么礼义廉耻了。 在这样的世道上,福安刚刚的举动就仿佛是高举了一块儿牌子,上面写着“我们有好多钱,快来抢我啊!”,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虽说如今船上只有他、福安和船夫三个人,他也愿意给这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船夫一定的信任,但福安说了那一席话,就算那船夫再老实,再本分,听了后也难免生出些不一样的想法。 福安一脸迷茫地转过头去,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问:“少爷,您这回是饿了还是又渴了?” 顾淮被福安这理直气壮又不情不愿的语气噎了一下,他惊讶地发现,他的贴身小厮对他已经没有丝毫的敬畏了。虽说他也一向没什么少爷架子,身边的下人们他也都当平等的朋友对待,但福安刚刚的语气、行为,让他预感到事情可能会往一个无法控制的局面发展。 顾淮摇了摇头:“不,都不是,你们别聊这个了,聊点别的吧。” 福安这次连句话都不回,直接扭过头去,走到船夫身边蹲下,乐呵呵地跟他聊了起来。福安好像生怕谈话的内容被顾淮听到一样,刻意压低了声线。 顾淮看着福安的背影,听着二人时不时传来的低笑声,开始一遍遍反思自己之前的行为。他发现他的确没能在下人面前树立起威信。 刚穿越来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带着现代人的思维,坚定认为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他不能让那些下人们有低人一等的想法。 但现在看来,还是当初的自己太天真。他无力改变在中国持续了几千年的封建社会,更无力改变人们根深蒂固的思想。有时,不去入乡随俗,而一味地坚持自己顽固又幼稚的想法,没准会弄巧成拙。 小青感受到顾淮低落的心情,用头顶拱了拱他的手背,撒娇似的呜咽了两声。顾淮被他的毛蹭得痒痒,哈哈笑了两声,把那哈士奇像个抱枕一样搂进了怀里。 入夜,顾淮抱着沉沉睡去的小青坐在船舱中,听着熟睡的福安发出的阵阵鼾声。他睡不着,一闭上眼睛,眼前出现的全是那个人的脸。 这时船夫走了进来,和顾淮对视了一眼。 顾淮总觉得这眼神不大对劲,像是一只饿了许久的野兽看到了一只肥美的羔羊。但那船夫很快便又木讷地垂下了眼眸,一副温顺老实的样子,不得不让顾淮否定了自己刚才的想法。 他们二人都没有说话,船舱内还响着福安均匀悠长的鼾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船夫的鼾声也由小及大地响了起来,和福安的交织在一起,韵律竟诡异的和谐。顾淮的眼皮也越来越沉,最后迷迷糊糊地坠入了梦乡。 深夜,一股奇异的暗香飘入船舱,让里面的三人瞬间完全失去了意识。接着,一个翠绿色的身影悠悠地出现。 蓝玉烟双目赤红地盯着和一只黑白相间的大狗相拥在一起的顾淮,气得头顶都要冒烟了。 他一直以为,只有他才能享受顾淮的拥抱,顾淮的抚摸,而如今看到这只狗,他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啪叽”一声碎掉了。 他毫不客气地走上前去,拽着狗的尾巴把它从顾淮怀中揪了出来。 顾淮的身体少了一个依靠,向一边软软地倒了下去。 睡梦中的狗尾巴被人狠狠一拽,浑身剧烈地一颤,接着睁开眼睛扭头对着蓝玉烟的手就要咬下去,蓝玉烟眼疾手快地一把掐住狗的长嘴,钳制住了它。 小青皱着鼻子,喉咙里发出威胁的怒吼,身体大力地扭动挣扎着。蓝玉烟轻轻松松把它拎了起来,一脸不屑地就要走出去把它扔进河里。 这时,身后响起了一个沙哑虚弱的声音:“蓝公子……” 蓝玉烟瞬间浑身僵硬,他刚才明明给顾淮施了迷魂香的,怎么他还会醒来? 哈士奇趁机挣脱了蓝玉烟的钳制,甩着舌头跑到顾淮身边蹭着他的腿。 顾淮好像没有看到它一样,摇摇晃晃地走向蓝玉烟:“蓝公子……不要走好吗……” 蓝玉烟心头剧震,欣喜若狂地回过头,将快要摔倒在地的顾淮揽入怀中。 顾淮的双目没有一点光彩,空洞得如一潭死水。蓝玉烟知道他这是中了自己的迷魂香,如今还在梦中。 蓝玉烟怜惜地摸着顾淮的发,之前对顾淮不辞而别的恨瞬间消失殆尽。 他摸了摸顾淮的脸,白皙俊朗的脸上竟染上淡淡的羞红。 顾淮呆愣愣地看着他,轻轻说:“我知道这是做梦,只有在梦中,我才敢这样抱着你……” 蓝玉烟激动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所以……不要走好不好?让我再看你一会儿……”顾淮淡淡一笑,拥抱住蓝玉烟,在他唇上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 蓝玉烟被巨大的喜悦和害羞冲撞得一阵眩晕,丝毫没有注意到顾淮的身体又软倒在地上,沉入了睡梦。 蓝玉烟感觉眼前的景色都在旋转,他拍了拍脸,慌不择路地逃了出去。 65 义犬(3) http://.biquxs.info/

顾淮在睡梦中,隐隐约约看到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顾淮内心一颤,还没来得及张口说话,便看见那个身影对着他扑了过来,狠狠地将他压倒在地。 “蓝公子……”顾淮的脸颊有些发烫,双臂攀上蓝玉烟的背脊,惊讶地发现对方的背后竟毛绒绒一片。 蓝玉烟对着顾淮咧出个大大的笑容,接着,竟伸出舌头舔舐着顾淮的脸颊。 顾淮僵硬在他怀中,有些抗拒地去推他,结果却怎么都推不动。 在这巨大的羞怯与惊讶下,顾淮猛地睁开了眼睛,从睡梦中清醒了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苦大仇深的狗脸,此时那狗正用两个前爪搭在顾淮的胸口,长舌头疯狂地舔着顾淮的脸。见到顾淮醒了,他尖尖的耳朵动了动,停下了动作。 顾淮轻哼了一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惊讶地发现自己不知怎么回事,移动到了船舱的中间,他记得昨晚自己明明是靠着墙睡着的。 他看了眼舱内,船夫和福安都还没醒,于是便一个人走出船舱,坐在船头,望着将亮未亮的天发呆。 小青也欢快地跑了出去,卧在顾淮身边,转头看了看顾淮,随后又安静地望向前方的水面。 一人一狗就这样在船头坐了许久,直到船夫悄悄地来到自己的身后。 “公子你好像有心事?” 一片静谧中突然出现的声音把顾淮吓了一跳,他回过头去,看到船夫那张忠厚老实的脸,歉疚地笑了笑说:“没,就是有些无聊罢了。” “回里面待着吧,这儿太冷,别冻病了。” “嗯,好的。”虽说那船夫看起来像个好人,但顾淮总觉得跟他单独相处不太自在,于是便不再推脱,带着小青进入了船舱。 初春时节,天不算太冷,但早晨的小凉风一刮,还是让衣着单薄的顾淮冷得哆嗦了两下。 进入船舱后,他发现福安还躺在那里鼾声大作地睡觉,时不时地吧唧两下嘴。 顾淮突然觉得福安甚至比自己看起来还像个少爷。 他心里突然间生出了一个疙瘩,于是便走上前想要把福安摇醒。但却在还未碰到福安身体时,停了下来。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疑又刻薄?顾淮在心里不禁为自己刚刚的想法自责道。他知道福安和原主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也许二人本来就没什么主仆的隔阂,而是像兄弟一样不分你我。 这样想着,他便放下杂念,靠着墙边坐下,从行李里拿出一本《淮南子》来读。 他的手腕上挂着一块儿玉石,藏于衣袖之中,那是他临走之前顾显荣让他带上的,说是有护身保平安之用。 差不多到了晌午时分,福安才悠悠地清醒过来。醒来后看了坐在一旁看书的顾淮一眼,也不说话,只是坐了起来,迷迷糊糊地揉眼睛。 顾淮放下书,待福安神色稍微清醒了些,才和颜悦色地问道:“福安,你给我讲讲我小时候的事儿呗。” 顾淮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对原主却知之甚少,身边所有的人,也不会对他谈他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说,他自那次死而复生的事件之后,性格变了好多。 福安脸上的表情有点不屑,他漫不经心说:“之前的事儿您自个儿都记不得了吗?” “我想听你给我讲。” “您以前啊,可威风了呢,”福安的胸脯往上挺了挺,一副很自豪的样子,“就是读书不太行。” “您和那王少爷简直是咱太原城的一霸,当初啊,青楼里的所有姑娘都认得您,您也嫖遍了青楼中所有头牌。不过您以前脾气真的太古怪了,都没人赶去招惹您。” “哦,那你跟我说说,怎么个古怪法?” “嗯……”福安仰着头思索了一会儿,说,“就是,您开心的时候特别爽朗,特别大方,但只要有一点不开心,就大发雷霆,闹得所有人不得安生。” 顾淮点了点头,心想原主的“怪脾气”其实也就是一般任性暴躁的富家少爷的通病。 “对了,您还经常爱重复一句话,说自己就是一个躯壳,用来盛放别人灵魂的躯壳,还说自己的身体迟早要给别人用……” 顾淮身体猛地一颤,手指不由自主地抠紧地板,原来原主,他早就知道…… “因此,少爷他从来不愿意出这太原城,也不怎么珍惜自己的身体。直到那天,他跳湖自杀了……” 顾淮整个人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与自责之中,没注意到福安的称呼已经由“您”变成了“他”,更没注意到福安看他的眼神已经充满了蔑视与仇恨。 “少爷,您怎么不说话了?您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吗?”福安又恢复了那副恭敬卑微的样子。 顾淮心虚地摇摇头,脑门上已布满了冷汗。 他从未想到,原来原主一直都知道他的身体会被自己占用,并且一直抗拒着这件事……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穿越到这个地方来,为什么自己要占用别人的身体,霸占别人的亲情、别人的朋友? 他头一次感觉自己竟这么无耻、这么厚脸皮,他情愿自己在那次车祸中死得干干净净,从人世间彻底消失。 “少爷,我其实一直在怪您,”福安苦笑了一下,身子软软地靠着墙,“您多次被别人误解,多次听到路人说顾家二少爷就是个笨蛋,诸如此类的话,您从不辩解,也不为之生气,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不在意他们的看法,不必要向别人解释那么多……” “不,”福安摇了摇头,“您只是认为您已经不是过去的顾家二少爷,那些骂人的话与您无关罢了。” 顾淮震惊地张大了嘴巴,却说不出一句话。他发现福安确实是击中了他心中最阴暗,最见不得人的一面。 他不在乎自己的声誉,是因为他知道那些偏见和讽刺都是针对原主的。他甚至有时候,会暗暗希望听到更多这样的话,这种话语告诉他,原主是个无药可救的废物。 对原主不是那么优秀,甚至是个还不如自己的废柴的认知,冲淡了他对占用别人身体的愧疚,也就是这样,他才能心安理得,不做噩梦地在这个世界待了这么长时间。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顾淮都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福安和船夫勾肩搭背地偷偷说着些什么。船舱中的几个人各怀心思。只有那只哈士奇还没心没肺地窜来窜去,完全感受不到人类的烦恼。 顾淮把哈士奇搂在怀中,把脸埋进他柔软的皮毛。他突然感到一种近乎绝望的孤独,在原来的世界,他无父无母,是个孤儿,到了这里后,他贪恋地享受着父亲和朋友对他的爱,却又突如其来地意识到,这些其实都是不属于他的。 深夜,船外一片漆黑,一轮明月冷清清地挂在天上,周围没几颗星星,船舱里亮着盏孤零零的小油灯,发出昏黄暧昧的光。 屋内的三人相对无言,船夫清了清嗓子,说:“估摸着明天下午就到岸了呢。” 哈士奇嗷嗷叫了两声,在顾淮胳膊上蹭了蹭。 舱内又是一片沉默。 顾淮看到,船夫和福安对视了一眼,他心底还没来得及产生疑问,突然之间,两人凶猛地扑向他,强壮的船夫将他死死按在了地上。 福安狠狠揪起那只哈士奇,根本不顾狗的哀嚎挣扎,往外拖了两步,“嘭”一声扔进了海里。 顾淮在地上拼命地扭动挣扎着,听到哈士奇的惨叫,以及被扔下去的声音,肝胆欲裂地惨叫道:“你们做什么!!啊!小青!!” 尽管他已经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但在壮得体积接近他两倍的船夫的钳制下,他根本动弹不得。 “在做什么?哼,公子您可真有意思,”船夫冷笑一声,那张脸看起来还是平凡又忠厚,只是眼中冒着浓浓的杀意,“你这么有钱,为了救一只狗就扔出去五十两银子,我一家老小可都快饿死了,公子可愿分给在下一点?” 顾淮竭力控制着颤抖的声线,强装冷静地说道:“我行李里面有钱,你都拿去,只求你不要伤我性命。我家里还有一个老父需要照顾,我死了的话,我父亲会崩溃的。” “你父亲崩不崩溃,与我何干?”船夫笑得冰冷又绝情,粗糙的大手往顾淮的脸上揩了两下,猥琐地说,“真是个细皮嫩肉的小少爷,杀了你我也不忍心。你求我,叫我声爷爷,我就让你活命。” 福安走过去,抖开行李的布袋,从中掏出一沓银票。 顾淮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咬了咬嘴唇,还是没说出那两个字。 “呵,不肯叫就算了。哎,听说你有个男相好?哈哈哈,真有意思,这年头男人也能像只母狗一样给人/操/了,啧,兄弟我还没尝过男人的滋味儿呢,要不杀了这俊俏的兔儿爷之前先让咱爽一爽?” 那船夫说着,便去拉顾淮的衣服。 顾淮一边挣扎着,一边双目通红地看向福安。福安低着头不看他,脸上没有丝毫的愧疚和不舍。 顾淮逮到个机会,屈膝狠狠一脚踹在了船夫的双腿之间,船夫惨叫着滚在了一边。 顾淮趁机从袖口掏出刀,对着船夫就要刺下去。 结果还未刺中,便感觉腰后一痛,接着一股股鲜血从腰间渗了出来。他不敢置信回过头去,看到福安目光阴狠地拿着一把刀,不留情面地刺进了他的身体。 地上的船夫飞跃而起,将顾淮踢倒在地,再次骑上顾淮的身体。顾淮咬着牙举起拿刀的手,刺进了船夫的大腿。 船夫惨叫着踩碎了顾淮的手腕,将刀踢到了一边。 顾淮趁机一跃而起,跑到船头捂着手腕警惕地看着二人。 他看着追出来的两个人,凄厉又愤怒地吼道:“福安,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害我?” 福安阴森森地一笑,说:“无冤无仇?那你把我的少爷还给我。” 船夫一边疼得“嘶嘶”抽气,一边说:“性子还真烈,这下无路可逃了吧我劝你乖乖的,把爷伺候舒服了爷没准能放你一条生路。” 顾淮冷笑了一下,那笑容苍白却不显得虚弱,悲伤却没有绝望。 接着,他往后一翻,直直跌入了冰冷的河水之中。 福安下意识地冲了过去,伸出一只手对着顾淮刚刚摔下去的地方,波浪将船只渐渐推远,顾淮的身体沉入水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66 义犬(4) http://.biquxs.info/

顾淮跌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冷得浑身都失去了知觉。后腰处的鲜血还在一股一股往外冒,染红了周围的河水。 他沉入河中,呛了好几口水,划动手脚想要游上来,却发现完全使不上力气。正当他的身体越来越沉重,意识越来越模糊之时,隐隐感觉腰背被什么柔软但结实的东西稳稳托住了,接着就将他仰面托上了水面。 当脸庞接触到空气的一刹那,顾淮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挥动双臂,抱住一个湿漉漉毛绒绒的东西。 待稍稍缓过劲来,他才发现他抱着的是一只狗头。哈士奇小青大大张着嘴巴,耷拉着舌头,吃力地用四只爪子扒拉着水面,带着顾淮浮了起来。 顾淮鼻尖一酸,揉了揉湿漉漉的狗头,哽咽着唤了一声:“小青……” 他们一人一狗在河面上飘了接近一天,才被水流冲到了岸边。在这期间,顾淮努力绷紧了神经,好几次都差点体力不支晕过去,他都硬生生咬牙挺了过来。 他经历了无数次绝望,让他不禁想要放弃挣扎,就这样沉入水底死了算了,但看了眼身边伸着舌头穿着粗气、还在很努力游动的小青,顾淮又决定还是得继续坚持。 在他们远远地看到陆地之时,顾淮终于瞧见了希望,生的希望。 他们游到岸边,浑身脱力地瘫倒在陆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顾淮感到眼皮子越来越沉,好像马上就要跌入沉沉的梦乡。 这时,旁边的小青“汪汪”叫了两声,顾淮一个机灵从地上坐了起来。 他不能睡,睡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他摸了摸手腕上绑着的那块儿玉石,他得完成王铁柱托付给他的事情,他要活着回去见他爹,所以不能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死掉。 腰后的伤口已被水浸泡得麻木。福安那一刀刺得不算太深,否则他可能在水中的时候就失血过多死掉了。 顾淮将上衣褪到腰间,露出柔韧矫健的上身。他有些费力地扭头看着腰后的伤口,却看不清伤口本来的形状。 伤口上浮着一堆泡沫状的白色物体,他知道极有可能是在河水中浸泡过久,导致伤口感染了。 怎么办,古代并没有抗生素,这样下去,无论他多努力地求生,最后还是逃脱不了一个死字。顾淮坐在地上陷入了沉思。 良久,他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向一片丛林走去。 小青警惕地跟着他站起来,嗷嗷叫了两声,跟在了他的身后。 丛林的地上覆满了枯枝落叶,顾淮从地上精挑细选了几根比较粗大干净的,然后又掏出短刀,从树上割掉了一些枝干。 他忙活了好久,手心也被划出了一道道伤口。最后,他抱着一堆树枝又回到了他们刚刚上岸的地方。 他选取了两根形状粗细正好的树干,用短刀一点一点地把树皮削掉,又在上面刺了许多小孔,让表面变得粗糙不平。 接着,他照着在求生节目里看过的方式,对准阳光,拼命地摩擦两根木头最粗糙的地方,结果累出了一身汗,还是没磨出一点火星。 顾淮破罐子破摔一样仰躺到地上,心说看来求生节目都是骗人的,摩擦生火什么的,他为什么做不到? 他在地上颓废了片刻后,一骨碌爬了起来。 他这回,在两根树干下垫了写枯草,随后,将一根木棒垫在下面,一根放在上面,快速摩擦起来。 上次他主要是使了蛮力,而这回,他尝试着适当减轻力量,加快摩擦速度。 没过多久,他便兴奋地发现两根木棒摩擦处开始往外蹦出星星点点的火花。顾淮片刻不敢松懈,加快速度摩擦着,让火花飞溅在枯草上。 枯草上的火光越聚越大,最终明亮又热烈地燃烧了起来。 顾淮赶紧开始往里面一点一点添加木柴,没过一会儿,便燃成了一片大大的火焰。 小青看着那团炙热明亮的火,有些恐惧地呜咽着往后退了两步。顾淮跑过去揽住它,把脸埋在它的皮毛中,几乎是泣不成声地哽咽道:“小青,我们有救了……” 小青轻声呜咽着,一动不动任顾淮抱着,眼睛也变得亮晶晶水蒙蒙的。 良久,顾淮从小青的身上爬起来,神色凝重,目光坚定。 他拿出那把贴身的短刀,将它放在火焰上方炙烤着,紧紧咬着后槽牙,下颚骨轻轻地鼓动着。 为了防止伤口的感染威胁生命,在这种条件下,只能将伤口感染的部分切除。刀上应该也残余着不少细菌,他需要用高温给刀刃消毒。 在这样的环境下,没有抗生素,更没有麻药,他的身边只有一条同样脆弱、同样需要拯救的大狗。 顾淮真的没有把握自己能不能撑过去,没准烂肉还没清理完,自己就已经被生生疼死了。 不过,不这样做的话,在这荒无人烟的孤岛上,自己还能怎么活下去呢?难道还奢望着蓝公子来救自己吗? 想到蓝公子,顾淮拿着刀的手颤了一下,脸上泛起浓浓的柔情。 他苦笑了一下,心说在他多次不留情面的拒绝后,蓝公子一定已经对他死心了,又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跑来救他? 想到这里,顾淮的心竟狠狠抽痛了一下。这样心痛的感觉让他对自己生出了一丝鄙夷,明明已经不是十七八岁的青春少年了,怎么还做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甩了甩头,赶走了脑海中那个身影,定定地看着通红的刀刃,有些恐惧地咽了口口水。 接着,他回过头去,看着腰后丑陋不堪的伤口,吸了口气,对着那个地方坚定地刺了下去。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惊走了树上的飞鸟。小青也被吓了一跳,一个激灵站了起来,竖着耳朵瞪大了眼睛看着顾淮。 顾淮此时整个身体抖得像筛糠一样,喉咙里发出不成语调的哀嚎,然而那只持刀的手,却连抖都没有抖,精准地割掉了那块儿腐烂的肉。 顾淮脱力地趴在地上,任凭猩红的鲜血重新从腰间汩汩流出。 小青“汪汪”叫了两声,接着撒丫子飞奔起来,越跑越远,最终消失在了顾淮的视线之中。 顾淮看着小青消失的方向,有些无奈,又有些伤感。看来这回,连小青也要抛弃他了吗…… 他撑起疲惫疼痛的身体,将沾着鲜血和腐肉的刀刃放在火焰上,继续炙烤,直到刀面重新被烤得通红,他才将它抽回,贴在了流血的伤口上。 又是一声惨叫,伴随着“呲啦”的烧烤声,顾淮的皮肉上冒起一阵白烟,血液沸腾翻滚着,最后在空气中蒸发,变成了一片黑乎乎的东西糊在伤口上。 直到感到血液不再往外流,顾淮才把刀子拿开,重新跌回了地上。这次,他再也扛不住凶猛的睡意,陷入了一片黑暗。 *** 顾淮是被一个湿漉漉的东西舔醒的,他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发现那只哈士奇正在用口水给他洗脸。 顾淮笑着揉了揉它的头,眼角渗出两滴泪珠,声音带着哭腔说:“小青……小青你回来了……” 小青用长嘴拱了拱顾淮的脖颈,撒娇地哼哼了两声。 顾淮撑着地爬起来,看到火堆旁扔着一只兔子尸体。那兔子的脖子处完全裂开,就留着一点皮肉藕断丝连的,看起来像是被什么凶猛的动物一口咬死的。 顾淮突然发现小青嘴边的白毛上沾着一圈鲜血,有些惊讶地问:“小青……这是你捉来的兔子?” 小青没有否认,在顾淮身边卧下看着他。 顾淮鼻尖有些发酸,他以为在他昏过去之前,小青跑走是打算离开他,没想到,居然是去给他捕猎寻找食物了。 顾淮吸了两下鼻子,也不再矫情了。直接用短刀往兔子身上割了两刀,扒掉兔子皮,然后将兔子穿在一个木棍上,整个架在火上烤。 他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头也有一些晕。他感觉自己可能有些发烧了,不过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也无心顾忌自己身体的一些轻微的不适。 如今,他能做的,只是在这个小岛上活下去,等待着船只的路过。 他有时候会想,万一永远都没有船只过来呢?那样的话,难道自己真的要在这个荒岛上变成一个野人,待上一辈子? 不能回到家中给父亲报平安,也辜负了亡灵的嘱托,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不过,他的烦恼,小青看起来却一点都感受不到。它好像很喜欢这岛上清新优美的环境,如今正在兴奋地一圈一圈跳着想要咬自己尾巴玩儿。 67 义犬(5) http://.biquxs.info/

顾淮和他的大狗小青就这样在这座岛上孤零零地生存了两天。 他在丛林中找到一处背风的洞穴,刚好能容下他们一人一狗,于是顾淮就在洞穴中铺上枯草,作为睡觉的地方。 白天的时候,他就跑到岸边,眼巴巴地望着一望无际的河面,期盼着船只的到来。 这天清晨,他从洞穴中爬出来,吸了口丛林中清新的空气,回头看了眼还沉浸在梦乡之中的大狗,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往河边走。 他在河边席地而坐,双眼被清晨的阳光刺得有些睁不开。他坐了一会儿,便站起来沿着河边慢慢走着。 他在这里待了两天,原先白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的皮肤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小麦色,还平添了不少伤痕。原先红润的唇完全变成了灰白色,并因干燥而严重龟裂,渗出红红的血丝。 顾淮看着河中自己的倒影,心想自己实在是狼狈极了。 不知那蓝公子,见到了这副模样的自己,是否还能说出喜欢自己这种话? 他沿着岸边走了许久,突然,看到远方伫立着一个翠绿色的身影。那人好像刚刚来到岛上,神色悲痛,焦急地左右环顾着,好像在寻找什么。 那抹翠绿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刺得顾淮双眼一痛,直想掉泪。 但他终归没有落泪,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那人,一言不发。 终于,蓝玉烟对上了他的视线。顾淮清楚地看到,对方先是浑身一僵,然后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一样,飞奔向他,紧紧拥抱住了他。 蓝玉烟双臂紧紧勒着顾淮的后背,力道之大仿佛想要陷进他的身体。脸埋进顾淮的肩颈中,重重地吸着气。 顾淮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抱住他,只是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被蓝玉烟抱住,脸上带着一丝悲凉的笑。 许久,蓝玉烟才从他的肩膀上抬起脸来,双手捧住顾淮地脸,声音嘶哑地说:“淮儿……” 那双原先明亮的双目中如今布满了血丝,原本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长发也变得有些凌乱。 这一声呼唤,让顾淮的感情全线崩塌。他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身体开始颤抖起来,睁大了眼睛看着蓝玉烟,有些责怪,也有些依赖地说:“你怎么才来?你知不知道我多绝望?” “对不起,对不起……”蓝玉烟慌乱无措地安慰着顾淮,解释道,“我当时,知道你外出的消息后,到你搭的船上找过你一次,那个时候你睡着了,不知道我去看你了。” “那次我走了之后,便回到地府帮着我二姐处理陆判他们的事情了。等我稍微闲下来,便又飞到人间,去那艘船上找你。结果发现那船上只剩下了船家和福安两个人,而你并不在船上。” “我问福安你去了哪里,福安告诉我,你在深夜不慎落入河中,不知去向,生死不明。” “我听到这话,当场崩溃了,直接掀翻了那艘船。之后便开始到处找你,询问了河底的河神,他说曾经看到你和一只大狗,往这个方向游。” “我找了你整整一天,可算找到了你。” “淮儿,幸亏你没事儿,不然……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蓝玉烟说着,大手抚住了顾淮的腰身,有些粗暴地揉弄着。 “嘶——”顾淮被蓝玉烟重重按到了伤口,痛得吸了一口凉气。 蓝玉烟看着痛到表情都抽搐了的顾淮,大惊失色。赶紧褪下顾淮的上衣,往后背看去。 只见如白玉般光洁的肌肤上,赫然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伤口,上面粘着一层黑紫色的血痂,像是被烧焦了一样。 蓝玉烟的手颤抖着抚上伤口周围完好的肌肤,哽咽着问了句:“疼吗?” 顾淮也不再逞强,有些委屈地点了点头,轻声说:“疼。” 随后,想要穿好衣服,却被蓝玉烟止住了。 看那伤口的惨状,绝不像顾淮自己不小心摔的或者烫的,一看就是人为造成的伤口。 蓝玉烟咬牙切齿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干的?” 顾淮像想到了什么伤心事一样,重重叹了口气,没回答蓝玉烟的问题,只说了一个字:“冷。” 蓝玉烟赶紧小心翼翼地给顾淮穿好衣服,再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披在顾淮身上,再将他整个人揉入怀中。 顾淮牙齿不停地打颤,发出清脆的碰撞的声音。他张了张嘴,好久才吐出那两个字:“福安。” “什么?”蓝玉烟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那个时候,福安和船夫勾结,抢走了我随身携带的财物,并且还捅了我一刀,想要害我性命。我无奈之下,只得跳船逃生。” 蓝玉烟长大了嘴巴,久久不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你说,从小伺候你的小厮福安,背叛了你?原来你不是自己失足跌入水中的,是被他们……王八蛋,早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就把那两个混蛋绑起来活剐上几千刀,让他们在水里淹死实在太便宜他们了……” 蓝玉烟紧紧拥着顾淮,眼中射出阴狠的杀意。 许久,他脸上的表情才缓和下来,抬起顾淮的脸,说:“淮儿别怕,我不会饶了那两个王八蛋的。我先带你走,得先给你治治伤。” “蓝公子……” “你不准叫我蓝公子,听起来太过生疏。” “那……那你让我叫你什么?” “你叫我玉烟吧,我两个姐姐都是这么叫我的。”蓝玉烟一脸期待地盯着顾淮,像一只等待着主人奖励的大型犬。 顾淮别过了头,闷闷地叫了声:“玉烟。” 蓝玉烟不满意地蹙起了眉,说:“你为何叫得如此别扭?一点都不亲昵。我平时叫你名字的时候是这种语气吗?快,再叫一声让我听听。” 顾淮这下更别扭了,索性直接说:“我叫不出口。” 蓝玉烟垂头丧气地拉着顾淮的手,满眼都是幽怨。许久,他才再次开口,说:“那你叫我二青吧,我喜欢这个名字。” “可你现在这……和二青长得一点都不一样。”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让你叫你就叫!”蓝玉烟威胁地捏了捏顾淮的手,有些急躁地低吼道。 “二青。”顾淮赶紧听话地喊了一声。 蓝玉烟满意地应了一声,然后一把抱起顾淮,就要飞走。 顾淮赶紧从他身上跳了下来,说:“对了,蓝公……哦不,是二青,小青还在这里,得带着它走。” 蓝玉烟脸色瞬间黑了两度,语气不悦地问:“小青是谁。” 顾淮想了想,说:“是你弟弟。” 68 义犬(6) http://.biquxs.info/

顾淮带着蓝玉烟来到他晚上居住的洞穴时,哈士奇小青正在追一只蝴蝶玩。 它远远地看到顾淮,撒欢地向他狂奔而来,却在看清顾淮身边的蓝玉烟后,一个急刹车停住,竖起耳朵一脸苦大仇深地看着他。 顾淮笑着走过去搂住小青的脑袋,用力揉了揉,有些激动地说:“小青,我们马上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开心吗?” 小青舔了舔顾淮的手,没有发出声音。 蓝玉烟嘴角抽了抽,一脸阴沉地说:“你说的小青,就是这么个玩意儿?” 顾淮点了点头:“是不是很漂亮?” 顾淮揉了揉小青的毛,一边瞟着蓝玉烟,一边对小青说:“小青,你看那个人,他是你哥哥,他叫二青。你可得跟他好好相处。” 蓝玉烟与哈士奇已不是第一次见面,他们在船上的时候,已经见过了一次,当时顾淮正在熟睡,对这件事没有一点印象。 顾淮感受到蓝玉烟和小青之间弥漫着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目光在他俩之间疑惑地巡视着。 蓝玉烟瞥了眼那只哈士奇,一脸不屑地说:“我不喜欢那个东西。淮儿,我们走,不要管它。” 说着,就搂住顾淮的腰,做出要离开的样子。 小青见状,委屈地嗷嗷叫了起来,两只前爪抬起,扒住顾淮的小腿,警惕地瞪着蓝玉烟。 顾淮推开蓝玉烟放在他腰上的手:“二青,你不喜欢狗吗?可是在我掉进河里的时候,小青它救了我。不管怎样,它都有恩于我,我又怎能将它孤零零地丢在这里呢?” 蓝玉烟见顾淮这一副母鸡护崽一般的架势,瞬间心头被狠狠地堵了一下。他承认,他这是嫉妒了,嫉妒一只狗。 他原本以为,顾淮对他的温柔,对他的宠爱,是因为在顾淮心中,他是一条独一无二的小蛇。结果现在看来,连一只狗都能随随便便取代他的位置。 而顾淮的温柔压根就不是什么奢侈品,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习惯。 蓝玉烟一脸不爽地说:“我不管你跟它是什么东西,总之我不喜欢它,更不会带他走。” 顾淮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但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他看得出来,二青又在跟他怄气了。 他虽然只养了二青几个月,却把他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 他明白,二青并不是什么冷酷无情的坏人,只是有点小孩子脾气,做事儿往往还不太理智。 碰上这种脾气,跟他硬碰硬,只能碰得个头破血流,两败俱伤。所以,对待他,只能顺着毛慢慢安抚。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向他示弱,装装可怜。 顾淮把哈士奇打发到一边玩儿,准备和蓝玉烟单独谈谈。 蓝玉烟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顾淮笑了笑,问:“你给我讲讲,陆判的事儿解决得怎么样了?” 蓝玉烟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些,说:“陆判因私自放走地府的囚犯,被革了职,关在大牢里受处罚。” 顾淮叹了口气,说:“只是可惜了尔旦兄和嫂子,尔旦兄不是什么坏人,只是一时间犯了糊涂,被那噬魂魔夺了心智。而嫂子……那么好的人,真是可惜了。” 蓝玉烟点了点头,又跟顾淮聊了些这几天他做的事情。顾淮耐心地听着他讲,偶尔接两句幽默的话进行调侃。 顾淮看蓝玉烟的脸色柔和了很多,便又将话题扯到了小青身上。 “二青啊,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刚才在生什么气?” 蓝玉烟愣了一下,梗着脖子说:“我没生气,我只是看那只狗不爽罢了。” “它怎么招惹你了?” 蓝玉烟脸瞬间红了几度,嗔怒地瞪了眼顾淮,被顾淮的不解风情气得血气翻滚。 顾淮想了半天,还是没想到二青和小青兄弟俩到底能有什么摩擦。 蓝玉烟看着顾淮那迷茫疑惑的眼神,被彻底打败了,只得闷声闷气地说:“你居然抱着它睡觉,以前你只会抱着我睡觉的!” 顾淮被噎了一下,他向来知道二青的小孩脾气,但没想到他竟幼稚到如此地步。 顾淮憋着笑,抬手摸了摸比自己高了小半头的蓝玉烟的脑袋,像哄小孩一般说:“是我错了,我以后不抱着小青睡觉了,只抱着你睡觉。” 蓝玉烟眼睛亮了亮,强压住自己兴奋的心情,小心翼翼地问:“你说的是真的?不会骗我吧?” 顾淮像刚刚意识到自己刚才许下的诺言是什么一样,怔愣在了那里,随后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纠结了好久,才坚定地回答了三个字:“不骗你。” 顾淮知道自己已经沦陷了,跌入了蓝玉烟编织的温柔的陷阱中,无法脱身。 他不知道未来会有怎样的事情等待着他,也不知道他们这份不能为世俗接受的感情会给他带来什么。他只知道,他现在不想辜负爱他的人,和他爱的人。 他捧住蓝玉烟那张呆滞掉了的脸,往他的嘴唇上啄了一口,轻声重复了一遍:“真的,不骗你。” 蓝玉烟像一只失去理智的野兽一般,一把按住顾淮的后脑勺,狠狠地咬上了他的唇,大力地吮吸啃咬着。 顾淮被蓝玉烟疯狂激烈的动作弄得气喘吁吁,但还是尽量迎合着他…… 正在二人吻得满脸通红,气息紊乱之时,突然,一条红艳艳湿淋淋的舌头在他俩脸上舔了一下。 顾淮吓了一跳,赶紧推开了蓝玉烟。 只见哈士奇小青站在他俩身边的一个土堆上,用长长的鼻子在他俩唇边兴奋地嗅着。 蓝玉烟暴跳如雷地吼道:“这家伙怎么这么烦人?我能宰了他吗?” 顾淮按住蓝玉烟,哭笑不得地安抚道:“哈哈哈,犬类就是这样,它可能以为……以为我俩刚刚在……在分享食物,所以它也想来掠夺我们的食物,哈哈哈。” 蓝玉烟仍然满脸杀气地瞪着小青,似乎想把它顿成一锅狗肉汤。 顾淮突然身子软软地靠在蓝玉烟身上,蓝玉烟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了他。 顾淮握住蓝玉烟的手,放在自己额头上,有些虚弱地说:“二青,别生气了,我现在很累,伤口也很痛,可能还得了感冒,头有些晕。你能先带着我和小青走吗?我怕待会儿自己可能就撑不住了。” 蓝玉烟感受到手下肌肤上灼热的温度,心痛不已,对于顾淮提出的要求,就算再不满意,也不忍心拒绝了。 他听话地点了点头,一手搂住顾淮,一手粗暴地把那只还在跳来跳去的大狗夹到腋下,化为一道绿光飞走了。 69 义犬(7) http://.biquxs.info/

蓝玉烟带着顾淮和小青飞回了陆地,来到了靴城一代,住进了一家客栈里。 小青欢脱地在屋子里奔来奔去,飞扑到床上用四个爪子把被褥枕头刨得乱糟糟的,张着血盆大口在床上乱咬一通,似乎想把这间屋子撕成碎片。 顾淮一把按住它,用手指在他湿漉漉的鼻子上轻轻戳了一下:“不行,不能撕,你给我安分一点。” 哈士奇打了个喷嚏,兴奋地追着顾淮的手指转圈,一脸凶神恶煞的假装要咬他。 蓝玉烟拎起哈士奇的后颈肉把它扔了下去。哈士奇嗷呜叫了一声,跑过来想再次扑到床上,却被蓝玉烟一把抱住,扔到了一旁的柜子里锁了起来。 哈士奇用两只前爪扒拉着柜门,急切地想要出去,可是拨弄了半天也没有扒开,急得呜咽了起来。 蓝玉烟像是没听见小青的哭声一样,用力地把顾淮扑在了床上。 顾淮腰上的伤突然被重重压住,痛得大叫了一声。蓝玉烟吓得赶紧从他身上爬起来,像一只犯了错的小狗一样,耷拉着耳朵站在那里,又心疼又害怕地抬着眼皮瞟痛得直吸凉气的顾淮。 顾淮的疼痛稍微缓解一些,才呲牙咧嘴地看向蓝玉烟,无奈地说:“我真是服了你了,你做事儿能不能冷静一些,整天着急些什么?” 蓝玉烟再次拱上去,委屈巴巴地说:“对不起,我太喜欢你了,迫不及待地想抱抱你……刚刚摔到了吗?让我看看你的伤……” 说着,就要去扒顾淮的衣服。 顾淮突然看这架势有点不妙,一把推开了蓝玉烟的手:“你看有什么用?你是大夫吗?会疗伤的吗?” 蓝玉烟满脸失望地低下了头。 顾淮看着他这副跟受了气的小媳妇似的模样,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来。他也不再跟蓝玉烟怄气,自觉地趴到了床上,对他说:“别在那儿委屈了,你要看就来看看吧。” 蓝玉烟诺诺地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褪下顾淮的上衣,露出腰间那狰狞可怖的伤口。 他戳了戳伤口周围完好的皮肤,问:“你是怎么把它弄成这样子的?看起来怪吓人的。” 顾淮笑了笑,云淡风轻地说:“我从水中爬上来的时候,发现伤口已经感染了,不做些处理的话,就会死掉。” “没办法,我只能硬生生把那块儿感染的烂肉挖掉。结果肉挖掉了之后,伤口开始不断往外流血,如果不尽快止血,我还是会死掉。无奈之下,只能将被火烧红的铁皮烙在伤口处,以此来止血,并防止二次感染。” 顾淮感受到在他身上抚摸着的大手突然间停住,并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疼么?” “疼,疼得都快要死了。说真的,我从小到大还没感受过那样的疼痛。” 蓝玉烟抽了两下鼻子,说:“对不起,我来得太晚了,要是我早点找到你,你根本就不会受这么多苦。” 顾淮笑着从背后揽过他的脑袋,在他的头顶轻轻揉了揉,说:“别难过了,你来了就好。” 蓝玉烟俯下身去,一寸寸亲吻着顾淮背后的肌肤。 由于这两天在岛上的曝晒,顾淮脖子以上的部分变成了小麦色,而脖子以下还是如玉一般的白皙。蓝玉烟轻轻抚摸着顾淮的肩胛骨,在肤色的分界线处轻轻舔舐着。 顾淮被蓝玉烟这饱含情/欲的举动搞得面红耳赤。他推开蓝玉烟的脸,把身子往里面挪了挪,有些尴尬地说:“你……你别这样……” 蓝玉烟无赖地一笑,再次凑过来,在他耳边说:“你不能拒绝我,你在岛上的时候答应我了,以后天天抱着我睡觉。你要再敢食言的话,我定不饶你!” 顾淮一边在心里哀嚎,一边转移话题道:“二青,你去帮我找个大夫抓点草药好吗?我现在有点难受。” 蓝玉烟赶紧从他身上移开,担忧地问:“你还有哪儿痛?哪儿不舒服?” 顾淮清了清嗓子,说:“我可能还有点发烧。你去帮我抓点止痛疗伤还有治风寒的药吧。” 蓝玉烟听话地应了一声,替顾淮轻轻拉上了被子,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说:“我去给你请大夫,你就乖乖地躺在这儿,好好睡一觉,可千万别乱跑。” 顾淮轻轻点了点头,阖上了眼睛。 蓝玉烟走后,顾淮下了床,放出了被关在柜子里的哈士奇。 小青一头扎进顾淮怀中,委屈地呜呜哀鸣着,身后毛绒绒的尾巴欢实地甩来甩去。 顾淮一边安慰地抚摸着他,一边说:“你看到刚才那个哥哥了吗?他叫二青。他可凶了,等他回来后,你可千万别再惹事儿,不然还得被关进柜子里。” 哈士奇的耳朵不安地动了动。 突然,小青像是察觉到什么危险一样,猛地从顾淮的怀中跳出。浑身的肌肉紧紧绷起,原先藏匿于脚掌之中的指甲向外突出。 它鼻子处的肌肉皱了起来,呲着两颗尖尖的獠牙,喉咙里发出不友善的嘶吼。 顾淮疑惑不已地摸了摸小青的脑袋,问:“小青,你怎么了?” 话刚说完,哈士奇便从他的手中窜出,像箭一般飞奔了出去。 顾淮大惊,赶紧追了上去。结果还带着伤的身体根本跑不快,他眼睁睁地看着小青在他的视线中消失,完全没了踪迹。 顾淮脱力地跪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不知道小青这是怎么了。他跟小青相处了这么多天,一直认为小青是一只温顺乖巧的大狗,虽说经常会有些调皮,但像今天这样反常的情况还从未发生过。 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又怒又急的呼喊:“淮儿!” 接着,就看到蓝玉烟飞快地跑过来把他搂紧了怀里。 “你怎么回事?我不是说了让你待在房里别动好好睡觉的么,你乱跑出来做什么?”蓝玉烟有些责怪地扶着顾淮站起来,看着顾淮苍白的脸色和惊恐的表情,问,“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顾淮喘了口气,赶紧拉住蓝玉烟的手臂,说:“小青,小青它跑掉了。” 蓝玉烟愣了愣,说:“跑掉就跑掉了,一只狗而已,别想了。” 说罢,直接将顾淮打横抱起,对身边跟着的战战兢兢的大夫使了个眼神,大踏步地向楼上走去。 “二青,你听我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小青平常不这样的,”顾淮在蓝玉烟怀中拼命踢动挣扎着想要跳下来,结果蓝玉烟的双手却像铁钳一般紧紧箍着他,“我求你去帮我找找它好吗?我担心它会有危险。” “够了!”蓝玉烟面色不善地吼了一句,“我不管它有没有危险,它就算是被人顿成狗肉汤吃了又与我何干?你就当它是一条疯狗,自己跑出去了,怨不得别人。” 顾淮的认命地停止了挣扎,把脸别到一边,不看蓝玉烟,双臂脱力地垂了下来。 蓝玉烟亲了亲他的侧脸,温柔地说:“乖,你喜欢狗的话,我以后给你弄一百条狗,不,一千条狗。别想你那什么小青了,先去把你的伤治好。” 70 义犬(8) http://.biquxs.info/

顾淮服用了大夫开的草药后,不安分地下了床开始穿衣服,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蓝玉烟赶紧拦住他,说:“你这是要做什么?你刚吃了药,快躺下再歇会儿。” 顾淮摇了摇头,把衣服拉好,说:“我得去找找小青,它一个人在外面跑,我不放心。” 蓝玉烟的脸色有些不悦,但还是强忍着没敢跟顾淮发脾气:“你打算去哪儿找?他跑丢了你就算把整个城翻一遍也不一定能找得着它。” 顾淮的动作僵了僵,转动目光看向蓝玉烟,眼中带上了些恳求的颜色:“二青,你能帮帮我吗?” 蓝玉烟把头侧到一边,一脸不情愿。心想,那狗跑掉了我开心还来不及呢,居然让我去再把它找回来再跟我抢顾淮?怎么可能? 顾淮见蓝玉烟满脸写着不愿意一言不发,便有些失望地低下头去,也不再说话。 二人沉默了许久,顾淮突然间凑近蓝玉烟的脸,软下声来,说:“二青,我求求你,你帮我找回小青,以后你要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蓝玉烟向旁边挪了挪,跟顾淮拉开了距离,仍然不吭声。 顾淮再次黏上去,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在蓝玉烟那张白皙的面皮上咬了一口。 蓝玉烟一个激灵一跃而起,不敢置信地看着顾淮,随后像刚反应过来什么一样,翻身将顾淮压在身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眼神中写满了期待。 他掐了一把顾淮的脸蛋,坏笑着说:“你这是在撩拨我?你知道后果吗?” 顾淮笑着推开了他,说:“你帮我找到小青,你想做什么,我便由着你。” 蓝玉烟眯着眼睛打量他,顾淮也似笑非笑地跟他对视。良久,蓝玉烟挺直的背脊才软了下来,轻叹了一口气,说:“真拿你没办法,谁叫我这么喜欢你呢?” 顾淮大笑着一手揽过他的脖子,揉乱了他的头发。蓝玉烟的脑袋被他抱在怀里,两只手张牙舞爪地挥动着。 顾淮放开蓝玉烟,整理好衣衫准备出门,却再次被蓝玉烟拉住。 他一脸疑惑地看着对方,有些生气地说:“你刚刚答应我陪我去找小青的,想反悔?” 蓝玉烟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哭笑不得地说:“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我答应了你,就一定会把那只傻狗给你找回来。淮儿你就不必去了,在这里再睡一觉吧,你最近太累了。” 顾淮扭动着身子想挣脱蓝玉烟的大手,有些急躁地说:“可是我不放心……” “你有什么不放心的,信不过我?” 顾淮渐渐冷静下来,在他的心目中蓝玉烟简直无所不能。他拍了拍蓝玉烟的手背,投给他信任的目光:“我相信你。” 蓝玉烟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柔声说:“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顾淮点了点头,顺从地任由蓝玉烟轻轻脱下他的外衣,将他按回了被子里。 蓝玉烟扭头看了顾淮一眼,对着他笑了笑,缓缓消失在了屋中。 *** 蓝玉烟带着顾淮交给他找狗的任务游荡在靴城中,有些找不到头绪。 他走到一处人迹罕至的荒草地,环顾了四周后,将二指放入口中,吹了个口哨。 这时,只见地上的黄土拱起一块儿,接着,一个清秀的扎着双髻的男童便从那块儿土地中缓缓现身。 “参见三公子,不知三公子找在下有何贵干?”那男童对着蓝玉烟拱了拱手,脆生生的说道。他的声音虽说是奶声奶气的童声,但语气却非常成熟。 蓝玉烟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说:“你是这靴城的土地?” 男童拱着手道:“正是,几个月前上任的。” “我怎么……”蓝玉烟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我怎么觉着你看起来好生面熟?” 那男童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冲他挤了挤眼睛,说:“小的原名钱狗剩。不知三公子可否还记得,您在一年前曾路过一家客栈,带来鬼差抓走了个挖人心救他女儿的大恶人?我当时也在场。” 蓝玉烟脸上泛起一片迷茫,随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你原来就是那个调皮的人皮鬼?” 那男童嘿嘿笑了笑。 “那你怎么不去投胎,变成这地方的土地了?” “是这样的,那大恶人李胜被黑白鬼差捉拿回去之后,被关在地府受刑罚。我们几个见他整日受尽无边折磨,生不如死,便觉大仇已报,心事已了,便准备重新投胎为人。” “结果没想到,一日我偶遇地府娘娘,娘娘见了我,万分喜爱欣赏。她问我愿不愿意变成神职人员,说一个月后,地府有一场招收神职人员的考试。” “我一听这个,心想通过考试居然能变成神?那可真是太划算了。便二话不说地报名了考试,又鬼使神差地登科及第,当上了土地公公。” 蓝玉烟有些惊讶地看着面前这个笑嘻嘻地小孩,说:“你还真是了不得啊,那神职人员的招录考试,每年都有上千个鬼魂报名,最后真正招录的不到一百人。你这么个黄口小儿,居然还真的考中了?” 钱狗剩被蓝玉烟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羞涩地笑了笑,转移话题道:“对了,三公子唤小的出来,可是有什么事?” 蓝玉烟拍了下脑门,有些懊恼地说:“哎呀,突然忘了正事。你见过一只黑白色的大狗从这里跑过吗?” 钱狗剩转了转眼珠子,说:“见过,那只狗可漂亮啦,只是表情有点凶狠,像是发了疯一般。” “那你可知它往何处去了?” “它跑得极快,若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往渡口那边跑了。” “渡口?它去那里干什么?” “这小的就不得而知了。”钱狗剩歉疚地笑了笑。 “好,多谢你了,我现在就赶去渡口找找。” 钱狗剩恭敬地朝蓝玉烟鞠了个躬,缓缓地潜入了地下。 蓝玉烟在前往渡口的路上,内心颇有些感慨。没想到曾经无意间接触过的一个幼童鬼魂,如今竟摇身一变成了这靴城的土地爷。 那个时候,他和顾淮好像才刚刚相识。当时,他还很嫌弃这个软弱又无知的人类,却又被那人身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吸引,死皮赖脸地黏上了他。 一边嫌弃着,一边却怎么都离不开。蓝玉烟有些哭笑不得地想,看来自己见到顾淮的第一眼就爱上了他,只是当时的自己还没有意识到。 蓝玉烟就这样胡思乱想着飘到了渡口。初春时节,船只稀稀疏疏地飘在河面上,渡口上来来往往也没有几个人。 蓝玉烟随便拉住一个一脸皱纹的老人,问:“大爷,您有没有看到一只黑白色的大狗?” 那大爷抬头看了他一眼,往一个方向一指,说:“刚刚有一只畜生跑了过去,跑得可快,我没看清它长啥样,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狗。” “多谢大爷了。”蓝玉烟冲着大爷抱了抱拳,朝着老人指的方向找了过去。 这时,他听到远方传来似有似无的狗吠。蓝玉烟加快了脚步,顺着犬吠声飞快地跑了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副血腥的画面,只见那哈士奇正死死咬着一个人的大腿,将那人大腿上的肌肉一块儿一块儿地咬了下来,露出白森森的骨头。 被咬的人手中挥舞着一把菜刀,一边惨叫着,一边往狗的身上砍去,但每一刀都被那狗敏捷地避开了。 旁边的地上跌坐着一个瘦弱枯瘪的人,正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蓝玉烟定睛一看,认出了那个被狗撕咬着的人是当初搭在顾淮的船夫,而旁边那个抱着头坐在地上的瘦小男人,正是曾经伺候顾淮的小厮——福安。 看到这两个人,蓝玉烟气得眼睛都要喷火了。他刚准备冲上去,便看到福安突然间抬起头来,抬手猛地对着狗刺去,手上赫然出现一把亮闪闪的匕首。 蓝玉烟一道绿光扫了过去,可为时已晚,那匕首直直插进了哈士奇的后腿。哈士奇嗷呜惨叫一声,跌倒在地上,白色的皮毛上沾满了黑红的鲜血。 福安被那道绿光扫到,飞出去摔在地上,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 蓝玉烟一步步走向他们,目光阴沉。 船夫一边捂着自己的大腿惨叫,一边骂骂咧咧道:“妈的,不要命的畜生,看老子不宰了你!” 而福安,浑身发抖,面如死灰地看着向他们缓缓走来,可怕得如同鬼魅一般的蓝玉烟。 71 义犬(9) http://.biquxs.info/

小青看到那道绿光,先是浑身一震,两只尖耳朵警惕地竖了起来。接着回头看到蓝玉烟,瞬间脑袋耷拉了下来,两只耳朵向后变成了飞机耳,喉咙里发出委屈兮兮的呜咽。 福安浑身抖得跟筛子一样,他双手在身前挥舞着,颤颤巍巍抓住船夫的衣袖,面如土色地说:“他他他……” 船夫一边被腿上的伤口痛得呲牙咧嘴,一边不耐烦地挥开福安的手。 蓝玉烟缓慢地朝他们走去,看了眼卧在地上泣不成声的哈士奇,在它身旁蹲下,揉了揉它的脑袋。 小青这么被它哥一揉,全身的委屈瞬间释放了出来,他疯狂地在蓝玉烟手中蹭来蹭去,一边昂起头,长长的嘴指向蓝天,嗷呜嗷呜地哀嚎着。 蓝玉烟瞥了一眼船夫,露出个平静却诡异的笑:“喂,你们弄伤我弟弟了。” 船夫像看疯子一样看着蓝玉烟,他上上下下打量了这个莫名其妙的男子一番,发现他衣着华贵、样貌俊美,只是面部表情有些扭曲,好像在竭力克制些什么。 船夫露出个得意的笑,心想,这男人看起来白白净净的,就算真跟自己发生冲突打起来,他也定不是自己的对手。 船夫那张脸依旧是一副平凡又忠厚的样子,他一手捂着腿上的伤,抬头对蓝玉烟说:“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这畜生是你养的?你看看这小畜生把老子咬成什么样子,老子没宰了他都算客气的了。” 福安赶紧拽了拽船夫的衣袖,趴在他的耳边哆哆嗦嗦地小声说了些什么。 船夫一边听着,一边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顾公子的相好。怎么,来给你的小情人报仇来了?” 蓝玉烟眉毛轻轻地挑了挑,静静地看着那船夫,一言不发。 “哎,我就好奇了,你们俩大男人是咋干那事儿的?那鲜嫩嫩的小公子的滋味可还不错?有干女人舒服么?”船夫笑得愈发下流,好像下一刻口中就要滴下口水一样。 福安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他本以为蓝玉烟听到这话,定会暴跳如雷,把他们二人千刀万剐。结果如今蓝玉烟非但没生气,还笑着问船夫:“怎么,你也想试试吗?” 船夫一听这句话,以为蓝玉烟在诱惑自己。他用一种贪婪的目光审视着对方,在心中暗暗地跟顾淮对比着。 面前的这男子样貌一点也不输于他在船上碰到的顾公子,并且带着一种顾淮没有的浓烈张扬的韵味。 船夫承认,那顾公子的样貌也算万里挑一的俊朗,只不过,是属于那种清淡素雅的美,再加上略显单薄的身材,对船夫而言,实在是有些清汤寡水了。 而面前的男子,顾淮的相好,则美得浓艳华贵,如今看自己的眼神中,还带着一丝摄人心魂的媚气。 船夫当场就被迷得五迷三道,晕晕乎乎地点了点头。 蓝玉烟脸上的笑容再次绽放,这一次,眼神不再是噙着水汽朦胧的媚色,而是带着一种杀气腾腾的阴狠。 船夫心头一颤,背后吹过一丝丝凉风。 突然,几条弯弯曲曲的藤蔓从背后悄无声息地缠绕住了船夫的四肢。船夫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开始用尽全力地挣扎,可是为时已晚。 蓝玉烟用低沉诡谲的声音说:“你别怕啊,你不是想试试吗?我满足你。” 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闪着绿光的骨鞭。他折叠起骨鞭,握在手中,用鞭子的尾部在船夫身上滑来滑去。 船夫此时嘴唇已经变成了灰白色,他声音颤抖着说:“这……这位公子,你放过我好吗?求你饶我一命,我家里还有六十多岁的老母,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儿子……” “哼,饶你一命?”蓝玉烟突然情绪有些失控般大吼道,“当初,顾淮苦苦哀求你的时候,你饶过他了吗?” 船夫眼泪鼻涕流了一脸,恐惧地嘶嚎道:“求求你了,我要是死了,我全家老小都要被饿死啊!” “你全家老小死不死,与我何干?我恨不得杀你九族呢!” 蓝玉烟一边吼着,一边挥手卷起一阵狂风,带起地上一块儿拳头大小的石块。 那石块飞速向船夫击去,然而并没对着要害部位,而是对准了船夫被迫分开的两条粗腿之间。 只见那石块迅速从下面飞入船夫的身体,接着又从他的口中飞出,拉出一堆黑红的内脏,沾着黏黏糊糊的鲜血滚落在了地上。 船夫的脸上还维持着恐惧到极致的表情,两只眼睛大大地睁着,眼球似乎要蹦出眼眶。他大大张着嘴,然而因整个声道都被摧毁,发不出一点声音。 缠绕着他四肢的藤蔓缓缓消失。船夫的身体脱力地倒在地上,鲜血从他的下身和口中,无法抑制地涌出。 小青呜咽了一声,嫌弃地往旁边一跳,然而白色的狗毛上还是沾上了一点血。它一脸嫌弃地拿爪子蹭着毛上那点血迹,喉咙里发出烦躁的吼叫。 蓝玉烟坏笑着走向船夫,在他下身的流血处踢了一脚:“你看,你要什么我可都满足你了。既让你体会到了被/干/是种什么感觉,还饶了你一命。刚刚那石头避开了你的心脏,你可得感谢我,我刻意让你多活了一个时辰。” 船夫此时,正像一条落在岸上的鱼一样,在地上痛苦地扑腾着。 蓝玉烟只顾着欣赏船夫的惨状,却没看到旁边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悄无声息地向河的方向挪去。 蓝玉烟注意到时,福安已经挪到了岸边。他的目光正撞上蓝玉烟看过来的视线,吓得浑身颤抖了一下。 蓝玉烟心呼不妙,赶紧挥动鞭子打向福安,同时,福安纵身一跃跳入湖中。 只听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福安还未来得及落入水中的整条右腿被生生割了下来。河水瞬间就被染成了一片血红。 福安的身体沉入水中,河面上涌出一团气泡,没一会儿,就没了动静。 蓝玉烟有些怔愣地看着再次恢复平静的河面,咬牙切齿地想,居然让这白眼狼死得这么痛快,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他很想跳入河中,捞出福安的尸体,确认一下他是不是死透了。然而看着那完全被染红的河水,他反胃得都快吐出来了,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甚至心想,没死正好,等下次遇见他,定让他尝尝生不如死是种什么滋味。总之从今往后,他再不会离开顾淮身边,所以也定不会给那白眼狼机会再去伤害顾淮。 蓝玉烟又欣赏了会儿船夫的惨状,直到船夫完全断了气儿,他才一脚把身体踹入河中。接着将哈士奇小青夹在腋下,就开始飞速往客栈赶。 一路上,哈士奇小青惨叫连连,它后腿上的伤口血液已经凝固,在皮毛上糊了一层黑乎乎的东西。 蓝玉烟被这狗的惨叫声吵得心烦意乱,再加上,他也不想让顾淮见到这只狗后再为它的伤口伤心难过,于是便顺路进了一家医馆,找了个大夫给狗包扎了伤口。 蓝玉烟刚一踏进客栈,便见楼上站着一个清瘦颀长的身影,满脸焦急地望着门口的方向。 顾淮见到蓝玉烟带着小青回来,原先写满了焦灼的眼睛瞬间闪烁着开心的亮光。 蓝玉烟看到顾淮,原本杀气腾腾凶巴巴的表情瞬间被满满的柔情取代。 蓝玉烟把狗放到地上,轻轻张开了双臂,一脸期待地看着向他飞奔过来的顾淮。 而顾淮却并没有如他所愿地扑进他的怀抱,而是跑到他的身前,蹲下身去一脸心疼地抚摸着哈士奇小青,看到它后腿上缠着的纱布,有些难受地说:“你怎么受伤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青哼唧着把头拱进顾淮怀里撒娇。 蓝玉烟又气又尴尬地垂下手,冷哼一声,越过他俩头也不回地走上了楼。他怒不可遏地想,早知道就把这狗一并扔进河里喂鱼了。 顾淮和小青亲热了会儿,开始吃力地抱起它上楼。这只哈士奇体型庞大,少说也有五六十公斤,而顾淮伤病未愈,抱着它上楼不免有些摇摇晃晃,好像稍有不慎就会跌下楼梯。 蓝玉烟在屋里看得又是心疼又是害怕,赶紧冲了出去从顾淮手中接过小青,一脸嫌弃地把它抱进了屋里,无情地将它扔进柜子,锁了起来。 柜子中传来一阵哀嚎声和抓挠声。 “哎,它刚回来,还受伤了,你干嘛把它锁起来?”顾淮有些不乐意地走过去想把小青放出来,却被蓝玉烟一把拦住。 “你病还没好,伤也没好,我让你乖乖躺在床上睡觉,你干嘛爬起来?”蓝玉烟模仿着顾淮刚刚的语气说道。 顾淮一时语塞,闷闷地说了句:“我担心你们。” 蓝玉烟再次模仿着他的语气,瓮声瓮气地说:“对啊,那我也是担心你。” 顾淮被他逗笑了,随后佯装生气地去掐他的后颈,说:“你干嘛学我说话,有意思吗?” 蓝玉烟也笑了,拉过他坐在床上,将顾淮圈进怀里,按着他想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而顾淮却一脸难为情,身体拼命抵抗着蓝玉烟的按压,死都不往下坐。 蓝玉烟气急败坏地索性伸出一只脚,勾了下顾淮的脚。顾淮重心不稳直接跌倒在了他身上,蓝玉烟一脸得意地将他抱起,让他坐在了自己腿上。 72 喷水(1) http://.biquxs.info/

顾淮突然间坐在蓝玉烟腿上,脸登时红得跟个柿子一样。 蓝玉烟不坏好意地笑着,把脸埋进他的胸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顾淮又羞又气地推开他的脑袋,从他怀中跳出来,背对着对方气鼓鼓地不理他。 蓝玉烟从背后环抱住他,亲吻了下他露出的一段白皙的后颈,在他耳边说:“你在害羞些什么呢?快,转过来让我看看,脸上红得跟涂了胭脂似的,哈哈哈哈。” 顾淮气得抡起拳头朝蓝玉烟脸上砸去,却被对方一手挡住。蓝玉烟包住那只握拳的手,拉到自己脸前,在手背上落下轻轻一吻。 顾淮感觉脸烫得都快爆炸了。他气急败坏地抽出手,把自己摔到床上,背对着蓝玉烟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了个蚕茧。 蓝玉烟急躁地去扒那个蚕茧,结果扒了半天也没扒开,便索性将顾淮连着被子用力抱住,整个身子压上去抚摸揉弄着。 终于,顾淮受不了了,被他揉出个脑袋,皱着眉头怒视着他。 蓝玉烟趁机捧住那个脑袋将人从头到脚扒了出来,像个八爪鱼一样动也不动地黏在对方身上。 顾淮刚准备吼他,蓝玉烟就鼓着腮帮子,委屈巴巴地说:“你说了以后都要抱着我睡觉的,你不能食言。” “我……” “抱我!”蓝玉烟凶巴巴地打断了顾淮的话,红着脸哀怨地看着他。 顾淮僵硬地伸出双手,环抱住了蓝玉烟的背脊。 蓝玉烟满足地哼唧一声,拱进了顾淮的怀里,还往柜子的方向挑衅地扫了一眼,柜子里传来一阵愤怒的犬吠。 晚上的时候,顾淮问蓝玉烟小青跑丢了是上哪儿去了,蓝玉烟轻描淡写地把事情告诉了顾淮,但却没交代他是怎么虐杀船夫的,只告诉了他船夫和福安都被自己杀死了。 顾淮叹了口气,仿佛特别不愿回忆起这段过往一样,再也不提这件事了。 他们二人一狗在这客栈又住了一夜,便继续向着燕京赶路了。 由于哈士奇小青腿上有伤,走不了路,而蓝玉烟心疼顾淮的身体,不忍心让他受累,于是便只能自己扛着这只讨厌的大狗扛了一路。 他们夜晚行至郊外,便随便找了家破庙,打算暂住一宿。 蓝玉烟粗暴地把肩上的大狗摔在茅草上,小青在地上可怜地呜咽了两声,蓝玉烟怒视着他,揉了揉被压到发麻的肩膀。 他甚至感觉,这狗抱起来比顾淮还重。顾淮虽然身材偏瘦,但个头高,再加上是个男子,重量自然也是不轻的。然而蓝玉烟抱着顾淮的时候,整颗心都被甜蜜装满,丝毫不感觉累,甚至愿意抱一辈子不松手。 而那只该死的蠢狗……蓝玉烟低头瞪了一眼它,发现它也在用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瞪着自己,然后,像是在挑衅一样,一边哼唧着撒娇,一边一头扎进了顾淮怀中。 顾淮揉了揉狗毛,语气有些责怪地对蓝玉烟说:“二青,你这急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改,把人家放下来的时候不能轻一些吗?” 蓝玉烟在心里回答道:“我故意的。”不过没有说出口。 那哈士奇钻进顾淮怀中就不出来了,血红的大舌头兴奋地乱舔着,毛绒绒的尾巴一摇一摇的。 蓝玉烟一把扯住那只尾巴,把它揪了出来,对着顾淮张开了双臂,面无表情地说:“我要睡觉,抱我。” 小青甩了甩头,继续一瘸一拐地站起来往顾淮臂弯里钻,故意把自己受伤的那只腿凑到顾淮眼前。 顾淮一见这只腿,心就软下来了,搂住小青有些敷衍地对蓝玉烟说:“现在还早,我先哄小青睡了。” 蓝玉烟气得抖了抖,垂头丧气地蹲到一边低着头揪地上的茅草。 他双眼通红地看着顾淮和小青万分亲热,玩作一团,心里不是滋味极了。 顾淮跟他做任何亲密的举动时,总是一副特别不自在的样子,而跟这只蠢狗,却又亲热又快乐。蓝玉烟怎么都想不通这是为什么,难道是自己长得不如那只狗好看? 想来想去,他排除了这个可能。 那就是顾淮比较喜欢动物,不喜欢人形? 蓝玉烟想到之前他保持蛇形的时候,整天在顾淮身上缠来缠去的顾淮也不会拒绝。这样想着,他更加肯定了这个想法。 于是,他在墙角悄无声息地变成了一条青蛇,沙沙沙地向着顾淮滑了过去。 他瞅准了那条摇来摇去的长尾巴,张开嘴一口就咬了下去,咬掉一嘴狗毛。 小青嗷呜惨叫了一声,回头看见一只蛇,吓得一蹦三尺高,一瘸一拐地飞速窜到了柱子后面。 顾淮看到地上那条翠绿色的长条,愣了愣,无奈地说:“二青,你又变成这样做什么?人形又撑不住了?” 二青不说话,蜿蜒着爬到顾淮身上,缠住了他的小臂,对着他的脸吐着信子。 顾淮突然发现,原先光滑的蛇皮,如今已布满了亮闪闪的鳞片。那鳞片覆盖在青翠的皮肤上,反射出一道道银白色的光。 他回忆起,当初每次解决一个怨魂,二青的身上就会长出一片鳞片。他没想到,这鳞片如今竟几乎覆盖了全身。 顾淮抚摸蛇身的手有些颤抖,他不是没猜到这些鳞片意味着什么,他只是一直不愿意面对。但事到如今,在不远的将来,他看来是不得不面对了…… 他记得蓝玉烟本是天上的神仙,三百年前因犯下大错被贬下天庭,需修满功德才能重返天庭、重新位列仙班。 若他没猜错,这鳞片就代表着蓝玉烟的功德,如今,这鳞片几乎覆盖了全身,就意味着蓝玉烟的功德即将修满。 怪不得,最近的他变成人形的时间越来越长…… 顾淮有些不敢再想下去。他从来不会怀疑如今的二青对自己的感情,但是,当他重新变成神仙之后呢?与凡人相恋违反天条,蓝玉烟他怎可能愿意为了自己承受那般惩罚,而自己,又怎么忍心让他遭那样的罪? 摆在他们面前的路只有一条——分别。 顾淮想到这里,就有些喘不过气来,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向外爆出。 二青见顾淮这一副僵硬得要死、嫌弃得要死的样子,气得肺都快炸了。他红着眼睛,用信子舔了顾淮一口。 顾淮突然拿下挂在自己手臂上的蛇,放到了地上,别过头去也不看他。 二青气得变成了人形,看着顾淮斥责道:“你怎么这么偏心?那蠢狗舔你你乐得跟什么一样,我舔你一下你就这么不乐意?” 顾淮闭着眼睛笑了笑,开玩笑地说:“蛇没有狗可爱,我怕蛇。” 二青被噎了一下,幽怨愤怒地看着顾淮。这家伙撩拨了自己这么久,这会儿了居然说他怕蛇?鬼才信啊! 顾淮睁开眼睛,语气悲哀却认真地说:“二青……我求你,不要再让我看见你的蛇身,好吗?” 不要再一遍遍提醒我,你马上就要离开我的事实,好吗? 二青愣愣地看着顾淮,他不明白顾淮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变得这么脆弱,这么悲伤。 他凑过去,摩挲着顾淮的脸,轻轻地说:“好,我听你的,你不喜欢,我就永远不变成那样子。” 顾淮不再说话,闭着眼睛把头靠近二青的臂弯中,好像很享受这一刻的时光一般。 蓝玉烟静静地搂着他,把脸枕在他的头顶,轻轻蹭了蹭。 哈士奇小青见那只可怕的大青蛇不见了,也大着胆子从柱子后面走了出来,在二人的脚边卧下,脸搭在前爪上昏昏欲睡。 其实一开始顾淮想到要借住在废弃的庙宇中,内心还有一丝不安。在他的印象中,古庙绝对是鬼故事的高发地。但是,这回有二青在他身边,让他有一种踏实的安全感,更有了能战胜一切困难的信心。 他们在这古庙中睡了一夜后,第二日便赶到了燕京。 由于打听王铁柱家人的住处还要废上一番周折,顾淮他们便在送还遗物之前,先去拜访了一趟他父亲的旧友宋玉书。 那宋玉书是燕京城的部曹官,人长得白净儒雅,性格温和敦厚,在当地颇享有美名。 顾淮离家之前,他的父亲顾显荣多次叮嘱他,让他去看望自己年轻时的旧友。顾显荣与宋玉书十几年未见,可以说是万分思念。 顾淮觉得牵着一只大狗去看望父亲的朋友实在不妥,于是便在去探望宋玉书之前,先将哈士奇小青寄放在了一家客栈。 他本来想着自己去就行,结果蓝玉烟非要死皮赖脸地黏上他,他无奈之下,只得带着蓝玉烟一同过去。 他们二人一进入宋府,便觉一股阴冷之气从脚底钻出。 顾淮太熟悉这种感觉了,每次遇到什么灵异事件之前,他都会感受到这股凉意。 他皱着眉头停住了脚步,蓝玉烟拉过他的手,给了他个不要怕的眼神,继续拉着他向前走。 他们在丫鬟下人的带领下来到了会客厅,厅堂中央坐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他穿着一身素青色直裾,下巴上蓄着花白的胡须,想必那就是顾显荣的旧友宋玉书了。 73 喷水(2) http://.biquxs.info/

宋玉书见到顾淮一行人来到,笑着站起身来迎了上去。 顾淮恭敬地抱拳拱手道:“宋伯伯,好久不见。” 宋玉书笑眯眯地摸了摸胡须,打量着顾淮,伸手往腰间比划着说:“真是好久没见了,你这孩子眨眼之间就长这么大了,我上次见到你,你才这么高呢,哈哈哈哈。” 顾淮也跟着他笑了起来。这时,他注意到宋玉书的斜后方站着一个丰腴美貌的女子。 那女子穿着一袭绯红色撒花齐胸襦裙,露出胸前一小片冰肌玉骨。乌黑茂密的发被拢成堕马髻高高绾起,发髻中坠下亮闪闪的金步摇。 顾淮在心底默默猜测着这名女子的身份,看她衣着华贵讲究,定不会是这府里的丫鬟下人。但见她面容娇嫩,看起来年纪不过十七八,而宋玉书却比顾显荣还要年长几岁,顾淮腹诽,难道这女子是宋伯伯的老婆?看来他父亲的这个好友还真是老来风流。 顾淮将目光从那名女子身上移开,对着宋玉书笑了笑说:“伯伯近来身体可还康健?” “不必担心,身体硬朗得很。倒是你父亲身体怎么样了?” “承蒙伯伯挂念了,家父身子倒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时不时的腰疼。” 于是,宋玉书跟顾淮又问候了一番,还互相恭维了几句,便叫下人送顾淮回了客房。 那下人离开之前,对顾淮说道:“公子赶路疲劳,就在府上多休息一阵子。只不过公子在府中散步之时,千万不要走进东院,那里面关着一只疯狗,咬人的!” 顾淮心下生疑,但想到别人的家事,自己也不方便打听,于是便不再多问,应道:“有劳提醒了。” 那下人鞠了个躬便退出了客房。 顾淮摇了摇头,心想这宋府恐怕是个多事之地,不宜久留,为了父亲的人情,他打算意思意思住上一两天就赶紧跑路。 顾淮刚准备坐下,身后就蹦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飞扑到了他的身上。 顾淮下意识地伸手去抱那个人,结果承受不了对方的重量,直接被压倒在了地上。 被重重按倒在地,却没有一丝疼痛,因为那人的手臂稳稳地垫在他的背后,避免了他的身体直接接触地面。 顾淮叹了口气,他都忘了自己还随身携带了这么个玩意。 蓝玉烟掰过他的下巴,问:“叹什么气,你嫌弃我吗?” “我哪敢,”顾淮往对方的胸膛推了一把,结果没推开,“你能不能从我身上起来?我快被你压死了。” 蓝玉烟听话地点了点头,拉着顾淮站了起来。 顾淮倒了杯水,拿起水杯“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擦了擦嘴边的水渍,说:“我觉得这宋府怪诡异的,看起来有点不正常。” “哪儿不正常了?”蓝玉烟敷衍地问道,他显然对宋府的状况丝毫不关心,两只眼睛眨也不眨地死死盯着顾淮喝水时仰起的修长的脖颈、吞咽时蠕动着的喉结。 “哪儿都不正常。” “怕什么,有我呢,没人能伤害你。” 蓝玉烟忍不住了,一把拉过顾淮让他坐在自己身上,掰着他的下颚让他抬起头来,张开嘴嗷呜一口含住了他的喉结。 顾淮被蓝玉烟的动作吓了一跳,随后身体像被闪电击穿一样弹动了一下,又痒又羞,他气得直接一掌按到了蓝玉烟脑门上,直接把他推走了。 顾淮对着铜镜一照,发现脖子中央的位置出现了一团紫粉色的东西,他头疼地回头看蓝玉烟,见到罪魁祸首正一脸无辜地低着头掰自己手指玩儿,气得随手拿起一个瓷杯就朝对方扔了过去。 扔过去那一瞬间,他就后悔了。万一二青真的被自己砸中了怎么办? 果真,蓝玉烟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瓷杯向自己飞来,不躲也不闪,最后“嘭”一声直接被砸到了脑门上,额头上顿时青紫了一片。 顾淮赶紧跑过去,捧着蓝玉烟的脸朝伤口处吹气,一边歉疚地说:“对不起,对不起,疼么?你怎么不躲一下?” 蓝玉烟像浑身没了骨头一样瘫进顾淮怀中,委屈巴巴地说:“疼,我要被你砸死了,你谋杀亲夫。” 顾淮又气又心疼,想对他发火,结果看到蓝玉烟扑闪着一对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火气瞬间被浇灭了,只得憋红了脸,说了句:“你……你别乱说话。” 蓝玉烟嘿嘿一笑,耍无赖地说:“你亲我一口,我就活过来了。” 顾淮松开他,有些慌张地转过头去,对他说:“你先在这儿躺会儿,我看你头上都鼓了个包,我去给你弄点冷水敷一下。” 说罢,便打开门走了出去。 蓝玉烟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在床上,他双手抱着头翘着二郎腿,被顾淮当作伤患悉心照顾的滋味儿还真不错,他可要好好珍惜多享受一会儿。 顾淮出了屋门,想去弄一些冷水回来。 他走到一扇圆形拱门前,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女子的哀嚎声。 “娘,娘,你在哪里啊……女儿好想你啊……娘啊……” 那声音凄厉非常,声如啼血,带着浓浓的怨恨与悲哀。 顾淮被那声音渗得打了个寒颤,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朝拱门内看去。 那里面,应该就是刚刚那个下人说的“东院”。那个下人告诉他,东院之内关着一条疯狗,现在看来,这“疯狗”应该另有所指。 顾淮摇了摇头,告诫自己这是别人的家事,自己不要管那么多,刚要抬腿走,便听到了一声更凄厉的哭喊。 “贱女人,害死了我孩儿,害死了我娘亲,还想杀了我……啊!你不要过来啊……救命呐,救命呐,救命呐!” 顾淮的脚步顿住,再次扭头朝门内看去。 院内生长着一对枯黄的杂草,几棵高大茂密的参天大树将院子上方的天空遮起,只漏下几缕阳光。风一吹,还隐隐约约飘过一股腐烂发霉的味儿。 这地方怎么看都不像是给人住的。 正在顾淮出神之时,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张脏兮兮的脸,那人蓬头垢面,分不清是男是女,张牙舞爪地窜到顾淮身前,猛地扯住顾淮的衣袖,大喊道:“你救救我,我要被杀死了,求你救救我!” 是个刚刚那个女人的声音。 顾淮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便看到院内跑出几个小厮打扮的男子,合力按住那个女人,将她从顾淮身边拉开,骂骂咧咧地将她抬了进去。 其中一个领头的下人垂着头对顾淮说:“顾公子,真是抱歉,让您受惊了。” 顾淮甩了甩头,丢下了一句:“没事儿,我刚刚想打点水,不小心走到了这地方。你们继续忙吧,不必管我。” 说罢,便转身走了。 74 喷水(3) http://.biquxs.info/

顾淮回到卧房的时候,发现蓝玉烟正坐在床上翘着腿一晃一晃的,满脸舒服闲适的表情。 他见到顾淮进门,赶紧瘫倒在床上,扶着脑门哀嚎起来,做出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顾淮无奈地摇摇头,关上门后将手上提着的水桶放下,走上前去把陷在被子里的家伙捞出来,问:“你怎么了,嚎什么呢?” 蓝玉烟顺势把脑袋钻进了顾淮怀里,小心翼翼地说了句:“疼。” “至于疼成这样?” 蓝玉烟点了点头:“至于。” 顾淮哭笑不得地取了块儿帕子,用冷水沾湿,拿在手里就要往蓝玉烟额头上敷。 蓝玉烟有些嫌弃地往后一缩,问:“这是什么?” “给你冰敷啊,不然不好消肿。” 蓝玉烟推开顾淮的手,任性地说:“不,我不要。” “啧,别闹,乖乖听话。”顾淮按住对方的手,拿着湿淋淋的帕子就要往他额头上贴。 结果蓝玉烟也不服输地继续将他推开。二人推推搡搡的过程中,顾淮手一松,帕子“啪”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顾淮皱着眉头弯腰捡起帕子,扔进桶里转身要走,却被扑上来的蓝玉烟一把抱住了腰。 “你干嘛,松开。”顾淮有些不耐烦地去扒他的手。 “求你别生气,刚刚是我太过分了。”蓝玉烟低下头,把脑袋往顾淮肩膀上蹭了蹭。 顾淮不再反抗,任由蓝玉烟把自己拖到床上,在他额头上的大包旁边打了一下,说:“你这会儿不疼了吗?” 蓝玉烟嘿嘿一笑,手中化出一团绿光,按进头上鼓包的地方,那个大包瞬间就消失殆尽了。 顾淮怒气冲冲地往他肩膀上推了一把,说:“你耍我?” 蓝玉烟捉住顾淮的手腕,一脸无辜地说:“我可没有,是你自己心急如焚地要来照顾我,我可什么都没说。” 顾淮抽出自己的手腕,严肃地说:“你知道我刚刚出去打水,看到了什么吗?” “你说。” “我看到东边的那院子里关着一个女人,蓬头垢面的,精神好像也不大正常,一直在喊救命。” 蓝玉烟思索了片刻,对顾淮说:“淮儿,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不必多想。我们顾忌着你父亲的人情,在这里住上两日就赶紧离开。这期间若发生什么事情,也有我在身边呢,你也不必害怕。” 顾淮叹了口气,说:“唉,也好,要不我们今晚在这儿住一宿,明天一早就继续赶路,去给那个王铁柱的妻子送遗物去。” “嗯,”蓝玉烟点了点头,拍了拍顾淮的肩膀,“你也别想这么多了。” 夜晚,二人挤在一张小床上,相拥着睡去。 深夜,顾淮突然感到一股凉意从背后袭来,他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他惊恐地睁开眼睛,借着月光看着面前的那张睡脸。 二青睡得很熟,脸颊紧紧抵在顾淮的肩膀上,挤出一疙瘩白皙的嫩肉。丰润的嘴唇微微张着,鼻翼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翕动着。 顾淮看着这张脸,心中的恐惧渐渐散去一些,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笑意。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捏了捏蓝玉烟的脸,熟睡中的人不满地晃了晃脑袋,从顾淮的魔爪中挣脱了出来。 顾淮如今睡意全无,便轻手轻脚地越过蓝玉烟下了床,替他拉好被子,披了件衣服走到窗前。 这时,他模模糊糊地看到窗外有个佝偻的身影,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 顾淮心头一紧,他心想,这三更半夜的,谁不睡觉还在院子里瞎转?于是,他用手指往窗纸上戳了个小孔,透过小孔观察着外面的景象。 他清晰地看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那个身影,是一个鹤发鸡皮的老太太。她穿着一身喜红色长袍,银白的发上还别着一朵鲜红色的花。而她的腰却佝偻着,整个人瘦小得像一只虾米。 顾淮继续观察着,一束月光打下,他发现那老太太周身环绕着一缕黑紫色的怨气,与黑夜融为一体,却在月光的照耀下,与那一身鲜红的衣袍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居然又是怨魂?这老太太生前到底是什么人,会不会跟他白天碰到的那个女子有关系? 顾淮回忆起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喊。 “贱女人,你害死了我孩儿,还害死了我娘亲……” 75 喷水(4) http://.biquxs.info/

顾淮看到那老太太走路之时,脖子一伸一缩的,就像一只公鸡一样。 她每次一伸脖子,都要往地上喷出一堆透明的液体。那液体从老太太张大了的嘴中倾泻而出,不像是口水,而像是溺水之人吐出的河水。 顾淮打了个寒颤,赶紧去推醒了蓝玉烟。 蓝玉烟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面如土色的顾淮,一骨碌爬了起来:“怎么了?” 顾淮声音发颤地把刚刚看到的景象告诉了蓝玉烟,并往窗户的地方指了指。 顾淮清晰地看到,蓝玉烟在听说这府上有怨魂的时候,眼睛明显地亮了一下。就像是饿了许久的野兽听说不远处蹦跶着一只新鲜肥美的兔子。 蓝玉烟拍了拍顾淮的肩膀,起身径直向门口走去,却被顾淮一把拦住。 顾淮抓着他的衣袖,问:“你想做什么?” 蓝玉烟笑着一把揽过顾淮,揉乱了他的发,说:“怕什么?我去会会那鬼魂。你连我都信不过么,不必担心。” 顾淮心中突然升起一丝没来由的恐惧。 蓝玉烟一手拥着他,一手猛地拉开了房门。 与此同时,几声凄厉的惨叫声响起。 他们二人看到,那红衣老太太,如今已经移动到了对面的房间门口。那间房的房门大大地敞开着,地上躺着几个侍女和一个衣衫不整的年轻女子。 那个年轻女子,正是他们与宋玉书初见面之时,站在宋玉书身边的女子。 二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场景,那红衣老太太回过头来,露出一个释怀的微笑。 蓝玉烟化出螟骨鞭就要朝那老太太挥去,却被顾淮阻止。 顾淮拉着他的手臂,对他说:“她好像没打算伤害我们。” 蓝玉烟停止挥动鞭子,整个人挡在顾淮身前,一脸警惕地看着那脚步虚浮的怨魂。 那怨魂站在院子中央晃了晃,抬脚像东边走了过去。 顾淮对蓝玉烟说:“二青,你快去跟上那个鬼魂,别让她再继续伤人。我去看看那边倒在地上的人怎么样了。” 蓝玉烟点了点头,说:“你一定要小心。” 说罢,便转身跟上了那个老太太的脚步。 顾淮一边大声喊叫着来人,一边上前查看着倒地的几个人的状况。 那几个侍女都还有气,看来只是昏过去了。而那个年轻女子,整个身子痉挛扭曲地躺在地上,表情诡异又痛苦,眼睛大大地睁着,仿佛眼球下一秒就要脱离眼眶。 顾淮叹了口气,看来这个女子已经死得透透的了,并且死前承受了巨大的痛苦。 宋玉书以及宋府的下人很快应声而来,他们见到那惨死的女子,哀嚎声响彻云霄。 顾淮协同几个下人七手八脚地救醒了那几个昏迷的侍女,那几个侍女醒来之后,抽抽搭搭地讲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宋玉书面色惨白地跌坐在地,整个身子抖得像筛糠一样,口中不住地喃喃着:“终于来了吗?我的报应。” 说罢,竟双眼一番昏了过去。 顾淮吓了一跳,赶紧扶住快要倒在地上的宋玉书,一边按着他的人中,一边焦急地呼唤着:“宋伯伯,宋伯伯!你们快去请大夫啊!” 宋玉书翻了几秒白眼,就悠悠地醒了过来。他在顾淮的搀扶下站起来,一瞬间像是苍老了十岁。 他阖上眼睛,静默地站了一会儿,眼角渗出几滴泪珠。 许久,他才睁开眼睛,像疯了似的指着院中的一块儿土地,吼道:“挖,给我把这里挖开!” 府里的下人赶紧去取了几把铁锹,一堆人围着那块儿土地拼命地挖着。院子里回响着铁锹碰撞土地的“哐哐”的声音。 不多时,一股腐臭味便从那块儿土地中飘出,院中传来一阵阵呕吐的声音。 天色由黑转红之时,那几个下人突然惊恐地叫道:“出来了,挖出来了!” 说完后,纷纷四散而逃,趴在一旁呕吐着。 顾淮上前一看,只见那深坑中躺着一具浮肿的女尸。那尸体的衣服被涨成几倍大的肢体撑破,像布条一样挂在身上。 他还发现,那尸体的面容竟和那怨魂老太太的一模一样。除此之外,那尸体的遗容竟是如此的安详,面色还带着一丝红润,嘴角还微微上勾,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笑。 宋玉书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句尸体,缓缓吐出一句话:“丈母娘,您终究还是来找我报仇了。可冤有头债有主,你若想杀了我,我宋玉书无话可说,可……可您怎能伤害我的莹儿。” “那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顾淮问宋玉书:“宋伯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玉书不回答他,只是死死盯着那具浮肿的尸体,咬牙切齿地说:“砸,给我把她砸烂!” 府里的下人齐齐地应了一声,接着,便举起铁锹狠狠地朝尸体上砸了下去。 一铁锹砸下,那尸体就像一个被突然扎破的水球一样,喷射出一股微微发黑的透明液体。 顾淮心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大声喊道:“快躲开,千万别沾到那些黑水!” 然而,终究还是慢了一步。那几个拿铁锹的下人被水直接喷溅在了脸上,捂着脸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 他们在地上痛苦地滚来滚去,脸上的皮肤逐渐萎缩,最终变成了焦黑色的一层皮,干巴巴地贴在脸上。 焦黑色干皮的范围越来越大,不一会儿的时间,竟蔓延到了全身。于是,原先饱满健壮的人,瞬间萎缩成了原先的一半,黑乎乎的一团蜷缩在地上,在凄厉的惨叫中渐渐死去。 院子里的人们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皆是面如土色。瞬间,尖叫声响作一团,人们争先恐后地朝大门处跑去。 尸体中溢出的黑水越来越多,并且好像受了指使一般,流到了门口处,严严实实地挡住了人们的去路。 顾淮看到大门前的那一滩水,和飞速奔过去的人群,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道:“别过去!!那些黑水堵在了门口!” 然而他的声音还是淹没在人群的尖叫声中,人们一个个踏进水中,溅起一阵水花,落在暴露在外的皮肤上。 76 喷水(5) http://.biquxs.info/

那些奔跑出去的人们的身体突然间顿住,随后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倒在地上痛苦地哀嚎着,逐渐变成了一具具焦黑色的干尸。 还留在院子中的人们全都乱成了一锅粥,尖叫着推搡着。地上的黑水还在不停地向远处蔓延,就像一只不断伸长的魔爪,准备随时将所有人一把捏碎。 顾淮双目通红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内心恐惧到了极点。 宋玉书浑身剧烈地颤抖着,脸上写满了惊恐,完全没了平日里的半点风流儒雅。 院子中没被黑水触及到的地面越来越小。人们纷纷爬到了屋顶以及树上。 顾淮扶住抖作一团双腿发软的宋玉书,压制住内心铺天盖地的恐惧,用尽量冷静的声音说:“宋伯伯,我先扶您上去,这下面太不安全了。” 宋玉书点了点头,在顾淮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顺着木梯爬上了屋顶。 顾淮抬头看了看,屋顶和树上都已经挤满了人,没留下一点空位,他无奈之下只得站在木梯上。 转眼之间院子里的地面上已经完全被黑水覆盖,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几具黑不溜秋的尸体。虽说尸体表面只剩下一层萎缩的焦皮,但还是能看出他们一个个痛苦又扭曲,表情永远定格在了最恐惧的那一瞬。 顾淮双手握紧了木梯,心想二青为什么去了那么久?假如二青在这里,那他一定有办法拯救所有人吧。 他听着头顶人们近乎绝望的哭嚎,以及地上惨不忍睹的尸体,突然心中升起了无限的自责与惆怅。 都怪自己不够强大……假如,能再强一些,能拥有像二青一样的能力,那么,所有人就都能够得救了吧。 自己这么弱,谁都拯救不了,没准过不了多久,大家就会都死在这里。 顾淮甩了甩脑袋,把脑海中那些悲观绝望的想法甩了出去。他抬起头,问宋玉书:“宋伯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刚刚说的报应又是什么意思?” 他清楚地看到,宋玉书听到这话后,身体猛地一颤。顾淮心中的疑惑更甚了。 宋玉书看向远方,声音苍老又沙哑地说:“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贤侄既然想听,那我就讲与你听吧。” “其实莹儿,她并非我的正房。她是我两年之前纳入府中的一名小妾。” “我那正房,听闻你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顾淮一惊,问:“难道,是东院那位……” 宋玉书点了点头:“没错。她得了疯癫病之后,就被关在了东院。” “疯癫病?为什么会得这种病?” “这就说来话长了,”宋玉书看了一眼顾淮,双眸中写满了哀伤与无奈,“我与我那正房夫人成亲二十载,一直没个一儿半女的。找了大夫给抓了些草药,喝了这么些年,还是鲜有成效。” “说实话,我已年逾半百,眼见我宋家还无后,心中不免焦急。于是便纳了个妾,名叫胡莹。” “一开始把莹儿接来我府上,只是为了让她帮我传宗接代。可没想到,莹儿的年轻貌美,温柔娇媚,无一不把我迷得五迷三道。” “相比而言,我那正房夫人已经人老珠黄。虽说还残留有几分姿色,但跟年轻的莹儿一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我深深迷恋上了我的小妾,于是便渐渐疏远了我的正房夫人。” “然而天意弄人,一年之前,我那正房夫人突然间怀了身孕。我心中五味杂陈,想到自己在这知命之年能抱上儿子了,不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但与此同时,心中还有一丝忧虑。” “受我宠爱的莹儿没能怀上孩子,那早已让我厌烦的黄脸婆却有了孩子……我多么希望这孩子是莹儿怀的啊……” “从此,我便压制住内心的厌烦,每天耐心地陪伴在我正房夫人身边。但没想到,她却得寸进尺,威胁我让我休掉莹儿,不然就要弄掉自己身上的孩子。” “她这么做,让我内心仅存的一点对她的愧疚也消失殆尽。” “那天,我在她无休无止的歇斯底里中毅然走出房间。随后,便传来她投湖自尽的消息。” “听说,她跳进河中之后,她那六十多岁的老母也纵身一跃。最终是救回了她的女儿,而那老太太却因此丢了性命。并且,我夫人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保住。” “她没了孩子,又死了娘,从此,便一蹶不振,整个人疯癫了起来。我嫌她吵闹,便把她关在了东院,眼不见心不烦。” 顾淮听了这一席话,目瞪口呆地望着宋玉书。 他没想到,这个看似儒雅高贵的男人,竟能将自己抛弃糟糠之妻的事情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好像他自己竟成了最大的受害者一般。 顾淮声音冷了下来,问:“那你刚刚挖出的尸体是谁的?” 宋玉书闭上了眼睛:“正是我那溺死的岳母的。” 顾淮声音有些颤抖:“你是说,你将自己岳母的尸体挖出,还命人把她砸碎了?你对死者的敬畏之心呢?” “敬畏之心?”宋玉书猛地回头瞪着顾淮,双目中仿佛燃着一团怒火,“她害死了我最爱的莹儿,我还要对她有敬畏之心?我告诉你,我恨不得把那老妖怪和她那个婊/子女儿千刀万剐!” 顾淮被噎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看着宋玉书,他嘴唇翕动了一下,喃喃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把我们大家都害死的……” 宋玉书眼中的怒火渐渐熄灭,平静地看向远方,说:“真是对不住了,贤侄,你是个好孩子,是我连累了你。我对不住你,对不住显荣贤弟。” 顾淮咬牙切齿地低吼道:“你现在说这么多还有什么用?” 这时,突然响起一片惊恐的尖叫声:“梯子,梯子!” 顾淮赶紧回头一看,只见那黑水正黏黏糊糊地顺着梯子往上爬。 远处又传来几声凄厉的哀嚎,原来是那黑水不知何时已爬到了那棵树上,沾在了树上的人们身上。 茂密的树丛中掉落出几具焦黑色的干尸,伴随着树枝折断的声音。 顾淮目眦欲裂地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黑水,内心被无尽的恐惧与绝望淹没。 77 喷水(6) http://.biquxs.info/

顾淮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黑水,恐慌地向后退着。 他的脑海中开始不由自主地联想自己死后的场景,他想到了二青发现自己的尸体后,悲痛欲绝痛哭流涕的样子,他想到了家中的老父听闻自己死讯后一夜白头的样子…… 他浑身猛地一颤,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拳头——自己一定不能死在这里。 如今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若再不做点什么,他们所有人都免不了一死。 怎么办呢……顾淮脑海中不停闪现着这两天听到的话。 那怨魂来这里的目的,看来只有一个——报仇。至于报仇的对象,应该只有两个,一个是已经死去的胡莹,另一个,就是宋玉书。 那么,是不是,只要宋玉书死了,其他所有人就都能够得救? 顾淮缓缓地抬头看向宋玉书,纤长的睫毛在眼眸中投下一片阴翳。 宋玉书被顾淮的眼神刺得浑身一震,背后升起阵阵凉意。他结结巴巴地说:“贤贤贤侄……你莫要这样看着我。” 顾淮一只手紧紧地握起了拳头,指甲刺入肉中,在手心上留下几条深深的印子。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把目光从宋玉书身上挪开,额头上渗出一层恐惧的冷汗。 比起死亡,更让他恐惧的是,刚刚心中突然浮现的那个阴暗可怕的想法。他刚刚,分明是想将宋玉书推进那黑水之中,他想要牺牲别人的性命来挽救自己的性命。 他刚刚甚至在心中理直气壮地想,这本来就是宋玉书的错,其他人都是无辜的,他有义务拿命来偿还他欠下的债。因此,就算自己杀了宋玉书,也只能算是为民除害。 顾淮垂下眼眸,不知自己竟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也许是在这处处是凶险的世界中吃过太多亏,让他的心灵也蒙上了一层浓浓的阴影。 他摇了摇头,他不愿意变成这样,他不想在这世界摸爬滚打之后,变得面目全非。 他想拯救所有人,但他不愿意亲手去剥夺别人的性命。宋玉书是死是活与他无关,但他不能为了自己活下去,就去当将别人推入深渊的刽子手。 一定还有什么别的办法……他一只手臂焦躁不已地紧紧环住了竹梯。 突然,他感到手臂上有什么硬硬的东西抵着自己。他的眼睛一亮,他差点都没想起来,原来自己袖子里还藏着一把刀。 没有谁比自己更清楚那把刀的神奇了,也许,这把神奇的刀,可以救他们所有人的命。 顾淮果断地从衣袖中抽出那把刀。如今,空气中几乎已经布满了黑紫色的怨气。顾淮刚刚抽出刀,那把刀便“咻”一声伸长,在黑紫色的空气中闪着耀眼的银光。 黑水顺着竹梯向上爬,顾淮直接一刀砍在竹梯上。竹梯应声而断,而顾淮的身体也无法控制地摔落下去。 房顶上传来一阵惊恐的尖叫声,有些胆子小的丫鬟甚至用手捂住了眼睛。 然而顾淮并没有摔落在那可怕的黑水中。只见他掉落之处的黑水瞬间向后退去,而顾淮一个翻身稳稳站在了地面上。 顾淮举剑指着地上的水,怒斥道:“你到底是什么妖怪?为何要伤害这么多人性命?” 那水被银白色的剑气逼得不断后退,最后汇聚成了一面高大的水壁。 顾淮看着那波光粼粼,好像是在颤抖的水壁,声音轻柔了一些,说:“老夫人,您究竟想要做什么?让那么多无辜的人死去,是您的心愿吗?” 那水壁猛地颤了一下,接着发出一阵苍老凄厉的怒吼。他卷起一阵黑色的怨气,对着顾淮发动了进攻。 顾淮敏捷地向旁边一闪,堪堪避过了攻击。那团怨气在他身边掠过,击穿了身后的墙壁。 顾淮咬了咬牙,提着刀向水壁冲去,直直地砍了下去。 那水壁被长刀削掉了一半,但还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稳稳地站在那里,残余的一半渐渐伸长扩大,又恢复了原状。 突然,几束黑紫色的水柱从各个方向飞快地朝顾淮攻去。 顾淮根本无法躲闪,眼见就要被水柱击穿,他闭上了眼睛。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随着几声清脆的断裂声,水壁中穿出一阵撕心裂肺的苍老的女子的哀嚎。 顾淮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看到蓝玉烟正挡在自己身前,手中拿着那条闪着绿光的长鞭,正满脸怒气地看着那扇水壁。 顾淮的心瞬间放回了肚子里。他脱力般地靠在蓝玉烟身上,略带责怪地说了句:“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蓝玉烟回头看了顾淮一眼,揉了揉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轻声说:“对不起,放心,我回来了,不会有事了。” 顾淮问:“东院的那个女子呢,怎么样了?还有刚刚这鬼魂不是跑去东院了吗,怎么又出现在这地方了?” 蓝玉烟说:“这说来话长,我回来再告诉你,我们现在先把面前的怪物解决了。” 说罢,他用力地挥出手中的骨鞭。水壁颤抖地后退着,但还是被骨鞭整个击中。 “咚”的一生巨响,水壁应声而碎。分裂成无数个水滴,洒向院子中的各处。 蓝玉烟眼疾手快地抱起顾淮,带着他腾身一跃飞跃到了空中。 那无数个水滴飞溅到房顶上的人们的身上,那边传来一阵穿云裂石的惨叫。人们纷纷变成焦黑色的干尸,面容扭曲地跌落在了地上。 宋玉书扶着地惊恐地后退着,但还是被一束水柱击中。他尖叫了一声:“救命……” 话没说完,就戛然而止,整个人变成了一具焦尸。 顾淮看到眼前的场景,眼眶被涨得生疼。他拼命掰着蓝玉烟抱住他的手,在他的怀里挣扎踢动着。 蓝玉烟被顾淮的不配合弄得耐心全无,直接捏住顾淮的下颚,凶巴巴地喊道:“你想做什么?下去救人?就凭你?” 顾淮悲伤地转过视线,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 “你都自顾不暇了,还管别人做什么?” 顾淮哽咽道:“你不能去救人吗?你也没有这个能力吗?” 蓝玉烟手上的力度加大了些,捏得顾淮脸颊生疼,他凑到顾淮耳边,恶狠狠地说道:“我不会去救他们,因为我要保证你万无一失。你给我懂事些,别惹我生气。” 78 喷水(7) http://.biquxs.info/

顾淮被噎了一下,他低下头,把额头抵在蓝玉烟肩上,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蓝玉烟满腔的怒火瞬间被顾淮的这一声悲伤得哽咽的道歉浇灭了。他揉了揉顾淮的脑袋,在他耳边说:“我们走吧,既然已经什么都改变不了了,那就别看了。好吗?” 顾淮也不说话,静静地点了点头。 蓝玉烟笑了笑,一把将他打横抱起离开了这里。留下了这个被黑水吞没的、充斥着惨叫和尸体的修罗地狱。 他们回到客栈的时候,顾淮仍然黏在蓝玉烟身上不下来,双臂紧紧地搂着他的脖颈,脸埋在他的肩颈中,怎么都不抬起头来。 哈士奇小青见二人归来,兴奋地朝他们扑了过去,摇着尾巴甩着舌头撒娇地在蓝玉烟腿上拱来拱去。 蓝玉烟双手抱着顾淮,被小青这么绊差点摔倒,在加上本来就心烦意乱,便没克制住自己的暴脾气,直接冲小青怒吼道:“你碍事死了快给我滚回柜子里!” 小青耳朵动了动,露出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随后,仰起头发出一阵狼嚎,挑衅地看着蓝玉烟。 蓝玉烟把顾淮放到床上,指着哈士奇骂道:“哟呵,还学会顶嘴了?你再嚎,再给我嚎一声,信不信我拿你煲狗肉汤?” 小青浑身猛地颤了一下,张了张嘴,却没叫出声来。他呜咽一声,夹着尾巴窜进了柜子里,用嘴带上了柜门。 顾淮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原先悲伤疲惫的脸上慢慢绽放了一丝笑容。 蓝玉烟看到顾淮的笑容,心中一动,走上前去吻了下顾淮的嘴角,说:“心里不难受了?” 顾淮微微侧过脸,声音闷闷地说:“还是……有点。” 蓝玉烟也挪上床来,长臂一揽搂住顾淮,在他耳边说:“我当时跟在那怨魂身后,看到她飘进了东院。” 顾淮扭过头来重新看向他。 “东院里果真有个疯疯癫癫的女子,我当时就站在那里听她们谈话。得知了那怨魂好像是那疯女人的母亲,而那疯癫的女子,正是你宋伯伯的正房夫人。” “这个我知道。还听说因为那位正房夫人不能生育,宋伯伯又纳了个小妾,从此对小妾关怀备至。而后,那位夫人突然怀孕,宋伯伯却无法舍弃对小妾的爱。那位夫人在悲痛之下跳湖自尽,她母亲下水救她,结果溺死在了水中。” 蓝玉烟点了点头,说:“我听到的大致也是这样,但有一点……她们母女俩说,那位正房夫人并不是跳湖自尽的,而是被人推下去的。” 顾淮瞬间汗毛倒竖,问:“谁?” “我不知道是谁将她推下去的,但我听她们说,谋划这件事的是宋玉书的妾室胡莹。” 顾淮呼出一口气,说:“但这样的话,整件事情就变得非常蹊跷。假如夫人是在无意之间被推入水中,那她到河边去应该是为了游玩散心。这样的话,她在怀孕期间,定不可能一人来到湖边,身边必定跟着一群下人。” “那么,她掉入了湖中,又怎轮得到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下水救人,那些下人呢?他们上哪去了?” 蓝玉烟摸了摸顾淮的脸,说:“要是我说,那天跟随在夫人身边的下人,全是导致她坠湖的帮凶呢?” 顾淮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蓝玉烟。 “那群下人们,早就被胡莹收买了。我从那母女俩的谈话中得知,正房梅氏性格暴躁,对身边的下人们多有打骂,因此,那群下人对梅氏的不满积蓄已久。” “恰好,宋玉书纳了妾室胡莹。而胡莹脾气温柔,且倍受宋玉书的宠爱,因而,那群见风使舵的下人们便纷纷巴结讨好胡莹。” “而胡莹见梅氏怀了身孕,心怀妒意,便买通了梅氏身边的下人,趁她在湖边游玩散心之时,将其推入水中。” 顾淮怔怔地说:“但宋伯伯他告诉我……” “你那宋伯伯对这一切心知肚明,但他怎敢对你说实话?” 顾淮听了这一切,久久不能回过神来。良久,他才张口问:“那……梅氏现在怎么样了?” “死了。那怨魂见她女儿如今活着生不如死,受尽折磨,便活生生将她女儿掐死了。” 空气再次陷入了沉默。 蓝玉烟掰过顾淮的肩膀,捧起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说:“所以,淮儿,你不必为这群人伤心。这宋府从上到下都是杀人凶手,他们如今的下场,是他们咎由自取。” 顾淮勾了勾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我没有为他们伤心,我只是……有点心寒。我本来以为他们都是好人的,以为宋伯伯虽说有错,但罪不至死……但没想到……” 蓝玉烟心痛地看着顾淮,突然,他脸色一变,用力地将顾淮按在了床上。 顾淮不懂蓝玉烟为何突然发疯,惊慌失措地挣扎了一下,说:“你干嘛?你放手,好痛。” “我干嘛?”蓝玉烟伏在他的耳边,冷笑了一声,“当然是找你算账。痛吗?痛就对了。” “算账?” 蓝玉烟大手一扬,在顾淮的臀上结结实实扇了一掌。顾淮惨叫一声,从耳根红到了脖子,把脸埋进被子里说不出话。 “第一,你在那儿逞什么能呢,乖乖等我回来不行吗,谁允许你去拿着刀跟那怨魂单挑的?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对……对不起。” 又是一掌上去,顾淮的身体猛地弹跳了一下,整个人僵硬地颤抖着。 “第二,我都把你救出来了你还嚷嚷着要去救人?你能不能懂点事啊?你知不知道我看见你差点死掉……害怕得都快疯了?” 蓝玉烟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愤怒,好像再一次体会了一遍即将失去顾淮的撕心裂肺的痛。他双目通红地又扬手拍了几掌,丝毫没有留情。 顾淮一边疼得惨叫,一边颤颤巍巍地回头拉住蓝玉烟的手,说:“别……我知道错了,别……别打了。” 蓝玉烟见顾淮眼睛红得跟个兔子似的,脸蛋也红扑扑的,心中一动,把埋在被子中的人挖了出来,搂进自己怀里。 顾淮害羞得都快爆炸了。 蓝玉烟坏笑地捏了捏他红成了个柿子的脸,说:“以后还敢不敢再犯?” “不不不……不敢了。” 79 送还 http://.biquxs.info/

蓝玉烟伸手在他腰间掐了一下,磨着牙说:“要是再犯的话,怎么办?” 顾淮结结巴巴道:“挨挨挨打。” “打哪儿?” 顾淮回过头,羞愤地瞪了他一眼,直接将他推开,气呼呼地趴在了床上。 蓝玉烟心情很好地开怀大笑,他凑到顾淮身边,手不安分地在顾淮身后滑动着,说:“快,脱了衣裳让我看看肿没肿。” 顾淮打掉他的爪子,扭过头看着墙壁不搭理他。 “打疼了?那我给你揉揉。” “你敢!”顾淮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猛地弹跳起来,竖起浑身的毛发警惕地看着蓝玉烟。 蓝玉烟开怀大笑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说:“别怕别怕,我不动你了,逗你玩儿呢。” 顾淮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 “但是,你要再犯的话,可不是挨打这么简单了,”蓝玉烟凑到顾淮耳边,用只有对方能听到的音量说,“而是要……” 顾淮的脸越来越红,他又羞又惊地看着蓝玉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风度翩翩的男人竟能说出那样没下限的污言秽语。 蓝玉烟见顾淮一副羞恼得快晕过去的样子,坏笑着说:“看来你是等不及了,要不我们现在就试试?” 顾淮浑身一颤,赶紧钻进被子里用被子紧紧裹住了身体。 *** 第二日,顾淮和蓝玉烟就从客栈出门,依照王铁柱的描述去在大街小巷找他的家了。 顾淮将那只玉钗用布小心翼翼地包好,藏入自己的怀中。 由于王铁柱的描述不甚清晰,他们二人在一条条街巷中不停地打听,费了好一番周折,才确定了王铁柱妻子的位置。 王铁柱的妻子刘氏独自一人住在一间破旧的茅草屋中。顾淮和蓝玉烟到的时候,看见那间屋子孤零零地伫立在寸草不生的荒地上,在风中显得有些摇摇欲坠。 顾淮在门口停下,朝里面喊了几声,迟迟不见有人应答。 正当他们二人商量着先离开这里,明日再来的时候,里面传来一个紧张的女声:“是谁?” 顾淮赶紧兴奋地朝里面喊道:“我们是王大哥的朋友,王大哥托我们送一件东西给嫂子。” 屋内沉默了许久,才传出一阵脚步声,伴随着棍棒敲地的声音。 屋门被缓缓拉开,顾淮却在看清那人的面容后,愣在了那里。 那是一个娇小纤细的女子,皮肤雪白,面容清秀,即使穿着一身粗布衣衫,依然显得清雅素净。只不过,那双本该灵秀明媚的双眸,却没有一点光彩,只是那样大大的张着,眼中写满了空洞。 那女子用手中的拐杖捣了捣地,说:“我看不见,你们自行进来吧。” 说罢,便扭头进了屋,摸索着去给顾淮和蓝玉烟沏茶。顾淮赶紧上去帮忙。 那女子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让整张脸都显得生机盎然了起来。她有些紧张地说:“我家夫君现在可还好?你们是他的战友吗?他让你们给我带来了什么东西,是家书吗?” “嫂子,您先坐着,待我慢慢道来。”顾淮搀着那名女子坐回了椅子上,却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说起。 他沉默了片刻,从怀中掏出那根玉钗,放在桌上推到了刘氏面前。 刘氏激动地摸过去,睁大的双眸中仿佛充斥着泪水。结果却在摸到那根钗子时,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眼中突然写满了担忧。 她问:“这是……为什么要把这个交给我?我相公他人呢?” “王大哥他……已经以身殉国了。”顾淮低下头去,用沉痛地语气说道。 屋内再次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压得顾淮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本以为刘氏得到这个消息后,会大哭大闹甚至伤心得昏厥过去,但如今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她只是那样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脸上看不出悲喜。 “嫂子……您节哀。” 刘氏突然间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她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会是这样。你们知道我这眼睛是怎么瞎的吗?” 顾淮和蓝玉烟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接话。 “两个月前,我梦到我那夫君从战场回来,结果却看见他身首分离。我看到我夫君的身体,抱着他被砍掉的脑袋,对我说:‘娘子,为夫走了,你莫要牵挂。’” “之后,我去找了个大仙算了一卦,那大仙告诉我,我夫君已经死了,让我节哀。从此之后,我天天以泪洗面,直到一天清晨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哭不出了,也看不见了。” 刘氏好像没准备让面前的二人接话,自顾自地说道:“这只玉钗,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嫁妆。他出征之时,我将玉钗作为护身符托付给他,祈祷他一定要平安归来……没想到,还是……” 刘氏说不下去了,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急促。 顾淮见刘氏的脸憋得越来越红,身体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心说不好,焦急地喊道:“嫂子,嫂子你没事吧?二青,快去请大夫!” 蓝玉烟应了一声,刚准备转身离开,便听到刘氏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两条红色的血泪从她的眼眸之中涌出,伴随着一股黑色的怨气。 蓝玉烟眼疾手快地将顾淮拉到自己身后,警惕地看着面前的刘氏。 只见黑色的怨气越涌越多,最后汇聚成了一团乌黑的圆球,迅疾地朝二人攻去。 蓝玉烟扬手挥出一道绿光击穿了那个团黑球,黑球瞬间炸裂开来,从中掉出一颗淡紫色的晶石。 刘氏的身体颤了一下,随后软软地往地下倒去。顾淮赶忙冲上去接住了刘氏快要摔在地上的身体,蓝玉烟捡起地上的晶石,眼中闪着复杂的情绪。 刘氏在顾淮的呼唤下缓缓醒来。她先是怔愣了一下,随后便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说:“公子……我能看得见了。” 顾淮扶着刘氏站了起来,扭头看着蓝玉烟说:“太好了,嫂子的眼睛能看见了!” 结果这一扭头,刚好看见了蓝玉烟将那颗晶石放入口中的场景。顾淮的笑容瞬间在脸上凝固。他赶忙回过头去,心中涌上一阵酸涩的滋味。 80 妖术(1) http://.biquxs.info/

蓝玉烟清楚地看到了顾淮那一瞬间表情的变化,但他仍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走上前去拍了拍顾淮的肩膀,回应道:“可不是嘛,真是太好了。” 顾淮没有说话,不动声色地推掉了蓝玉烟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蓝玉烟看到这一幕,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 顾淮二人在刘氏这里吃了顿午饭,便离去了。这期间,刘氏又哭又笑,不停地感谢他们。蓝玉烟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顾淮,而顾淮却没有看过他一眼。 他们从那间茅草屋离开后,行走在燕京的街道上。 顾淮迈着大步健步如飞地走着,蓝玉烟好几次扭头想跟顾淮说话,但稍稍缓下脚步,自己就被落在了后面。 终于,他忍不了了,直接拽住顾淮的手臂,说:“你急着去干嘛?” 顾淮看了他一眼,这是自那盲女复明后顾淮看他的第一眼。 “想快点回去喂小青,它一定饿死了。” 说罢,把胳膊从蓝玉烟手中轻轻抽出,扭头又要走。 蓝玉烟一把拦住他,拱上去搂住他的肩膀,说:“这么急的话我带你飞回去。” “不必。” 蓝玉烟见顾淮这一副刀枪不入的样子,气得牙根直痒痒。他沉下声来,有些生气地问:“你又在生什么闷气呢?” 顾淮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态度一定非常恶劣,非常让人讨厌。 二青他……也没做错什么,只因为自己心里有那么一点点不是滋味,居然就开始对他摆脸子。因为自己心里不高兴,就开始伤害最爱自己的人。 顾淮想到这里,回头看着蓝玉烟,对他扯出个勉强的微笑,说:“对不起。” 蓝玉烟见顾淮这心事重重却又强撑出来的笑,怒气瞬间就被浇灭了,取而代之的是心中隐隐的抽痛。 “你有心事?发生什么了,告诉我好吗?” 顾淮别过脑袋,在心中默默组织着语言。 “你不希望我吞掉那颗晶石?” 顾淮身体僵了一下,黝黑的眸子缓缓转动,直视着蓝玉烟,问:“那种晶石……是做什么用的?若我没记错,从我认识你那天起,每次见到这种东西,你都要将它吞掉。” 蓝玉烟叹了口气,说:“你还记得吗,我原先在天庭任职,三百年前因犯了大错被贬下人间,奉命在人间积累功德。我的任务是,超度怨魂。那晶石,乃是由怨魂的怨气结成,当怨魂被消灭,或者其怨气消散后,这种晶石就会自动结成。” “那你吞掉它,是为了什么?” “那晶石,是我超度怨魂的证据。每吞掉一颗,功德值就会积累一些。当功德积满之后,我便赎清了罪过,就可以重回天庭了。” 顾淮仍是定定地看着他,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问:“你现在积累了多少了?” 蓝玉烟僵了一下,心虚地移开视线,一言不发。 “是不是已经快满了,嗯?”顾淮感觉眼眶有些发酸,“你别不说话,回答我。” 蓝玉烟点了点头。 “二青,你有没有想过,等你积满了功德,重回天庭,我们两个会怎么样?” 蓝玉烟还是不说话。 顾淮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些哽咽:“你回到了天庭,再次当上了神仙,是不是就要离开我了?我们是不是也就,到此为止了?” 蓝玉烟赶紧看向顾淮,有些慌乱地解释道:“淮儿,我可能会暂时离开你一阵子。但你要相信我,等我解决完事情,我一定会回来的!” “暂时?暂时是多久?十年二十年,还是一百年一千年?你确定等你回来的时候,我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蓝玉烟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你不要说这种话,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二青,”顾淮突然紧紧拥抱住了蓝玉烟,声音沙哑地问,“我记得你当初说过,你爱我,那现在呢?” 蓝玉烟也紧紧抱住顾淮,将下巴抵在他的颈窝,沉声说:“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我都爱你,并且只爱你一个。谁都无法替代你在我心中的位置。” “那你可不可以为了我,放弃你仙家的身份?不要回去了好不好,当神仙真的有那么好吗?” 蓝玉烟的身体猛地一僵,良久,他才缓缓推开了顾淮,摸了摸他的脸颊,柔声说:“对不起,我一定要回去,不是因为当神仙有多好,而是我有必须完成的使命,我得负担起我的责任。” 顾淮脸上失落的表情转瞬即逝,他用袖子在眼睛的地方随便擦了一下,笑着说:“哎,我开玩笑呢,你别当真。你不用担心我,你该去就去吧,就算没有你,我……我也能活得好好的。” “淮儿……” “走吧,小青可能快要饿疯了,现在肯定在那儿嚎呢。一会儿隔壁的客人该找咱们事儿了,实在太吵了,哈哈哈哈。” 顾淮说完,像是不敢再看蓝玉烟一眼一样,慌忙地转过头去,逃也似的走了。 蓝玉烟站在原地怔愣了片刻,赶紧跟上了顾淮即将消失在自己视线之中的背影。 他们二人回到客栈的时候,发现卧房出乎意料的安静,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发酵味儿。 原先只要他俩离开一小会儿,屋里就会被狗撕得一片狼藉。再回来的时候,那只大狗就会疯狂地扑向他们,兴奋地在他们腿上拱来拱去。 而这回,大狗小青却死气沉沉地在地上睡着。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只是抬眼瞥了他们一眼,又继续阖上了眼眸睡了过去。 顾淮走上前去把地上的狗头捞进自己怀里,使劲揉搓了一番,说:“小青,你饿不饿啊,有没有想我们?” 小青呜咽了一声,把头拱进顾淮怀中蹭了蹭,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 “奇怪,今天怎么这么没精神?”顾淮回头冲蓝玉烟喊,“二青,快过来看看你弟弟怎么了?” 蓝玉烟抽了抽鼻子,皱着眉头在屋子中巡视着。突然,他嘴角一抽,指着柜子旁的一个角落,惊叫了一声:“啊,那边!” 顾淮顺着蓝玉烟指着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一小团呕吐物。 他赶紧揉了揉狗头,问:“小青,你怎么了,生病了不舒服吗?” 蓝玉烟一脸嫌弃地皱起了鼻子,说:“真是麻烦死了。” 顾淮皱着眉和小青对视着,叹了口气,说:“看来是肠胃出毛病了。” 蓝玉烟走过去,将顾淮从地上拉起来,说:“别管它了,看来它命不久矣了,你别再被传染了。” 顾淮摇了摇头,说:“不会的,看样子八成是胃炎,不会传染的。唉,应该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我出去看能不能抓点药。” 蓝玉烟一脸不爽的表情,意思是对一只狗你那么上心干什么? “二青,你在这儿待着帮我照顾下小青,我一会儿就回来。”顾淮说着,抓起桌上的钱袋塞进怀里,有些慌忙地走了出去。 81 妖术(2) http://.biquxs.info/

由于在这个时代还没有专门给犬类治病的医馆,顾淮只能按照人类生病的情况从大夫那儿抓了些枸杞党参。 抓完了药后,他有些失魂落魄地在街上走着。刚刚蓝玉烟说过的那一番话扔在他耳旁不停地回响。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抱着对方苦苦哀求的样子是多么可笑。自己居然真的打心眼里希望蓝玉烟放弃天神的身份,在他这么一个会生老病死的凡夫俗子身边陪上一辈子。 可是,凭什么呢?就凭蓝玉烟对自己一时冲动的爱意? 顾淮重重吐出一口气,眼眶有些发酸。他能和二青朝夕相处的日子已经所剩无几了,这是他心知肚明但却迟迟不愿接受的问题,但事到如今,他不得不去考虑这件事情了。 正在他心事重重地迈着步子的时候,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矮小的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 顾淮眼睛一晃,低头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那男子的长相极有特色。他身小头大,圆脑袋圆眼睛,眉骨上方还点着一颗圆圆的黑痣。 那人穿着一身宽宽大大的道袍,手中拿着一把拂尘,此时正笑眯眯地望着顾淮。 顾淮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由于他此时心情不悦,说出口的话也不大恭敬:“有事?没事就走开,别挡着我路。” 那男子笑容咧得更大了,圆圆的眼睛被眯成了一条缝:“这位相公,我瞧你印堂发黑,此乃凶相,莫不让贫道给你算上一卦,预卜一下吉凶啊?” 顾淮摇了摇头就要从他身边走过,敷衍地说了一句:“我不需要。” 那男子赶紧凑上去重新堵住顾淮的路,急切地说:“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哎,相公,你怎么不理人呢!” 那人见顾淮脸上露出不耐烦的怒意,赶忙说道:“哎,相公,你先听我说的对不对。相公最近身边是不是有人脾胃虚弱,食欲不佳?” 顾淮脚步停住,疑惑地回头看了眼自己刚刚走出的医馆。 那人见顾淮表情出现了裂痕,赶紧继续说道:“嘿嘿,我说对了吧,我不光能看出相公身边有人生病,还能看出三日之内你必有血光之灾。” 顾淮一脸莫名其妙地挑了挑眉毛。 “不过你别怕,我倒是有个法子为你消除这血光之灾。只是心不诚则不灵,要想破灾,相公您先得破财。” 顾淮直接被他气笑了,说:“说吧,你想讹多少?” “十两银子!”那人双手比了个十,“只需十两银子,您就可以破灾。我瞧相公生得白白净净,定不是贫苦人家的公子,这区区十两银子,也不是大数目。” 顾淮再次打量了他一番,说:“你胃口真不小啊,十两银子?十两银子顶一个长工一年的工钱了。你凭耍耍嘴皮子诈骗就想得十两银子,求去睡一觉吧,梦里啥都有了。” 说罢,用力一把推开了挡在身前地矮子,从他身边大步走过。留那矮个道士看着顾淮的背影愤怒地磨牙握拳。 顾淮走了几步,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回头对他说:“哦,对了,我家生病的不是人,是狗。你去人大夫那儿套情报的时候走点心,动动脑子。” 顾淮回到客栈的时候,蓝玉烟已经叫了小二把狗吐的一堆污秽物清理干净了。 小青见到顾淮回来,很兴奋地抬起头来,想要扑上去,结果还是因体力不支蔫蔫地趴回了地上。 顾淮心疼地揉了揉它的脑袋,问蓝玉烟:“有喂它吃东西吗?它怎么样了?” 蓝玉烟有些不爽地说:“喂了,但它不吃……你怎么不问问我有没有吃东西?” “唉你多大人了,在这儿跟一条狗吃什么醋呢,”顾淮把怀中的药包扔给蓝玉烟,说,“去让店家帮忙用药材熬点粥吧,待会儿我喂小青吃点。” 蓝玉烟接住那包药,怔了怔,说:“好。不过你说,我都这么听你使唤了,你不得给我点奖励?” 顾淮回过头看他:“你想要什么奖励?” 蓝玉烟“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目光飘飘忽忽地移动到床上,脸上升起一片潮红。 顾淮抚摸狗头的手颤了一下,目光失神了片刻,才悠悠地张嘴说了一个字:“好。” 蓝玉烟手一抖,手中的药材差点洒落在地,他赶紧手忙脚乱地接住,问:“我还没说话呢,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顾淮点了点头,说:“我知道,所以我说,好。并且……我也是这么期待着的。” 蓝玉烟双目猛地睁大,身体开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他的脸越来越红,皮肤滚烫得简直要爆炸。 顾淮见他害羞成这副样子,被逗得扑哧一笑,问:“怎么?你现在倒是不愿意了?” “没没没没没,愿意愿意。”蓝玉烟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了,顾淮的目光直直地向他射来,他却有些不敢与之对视,害怕对视了一眼,就会幸福地晕厥过去。 顾淮笑了笑,回过头去,挑逗着小青。 蓝玉烟站在那里,直勾勾地注视着顾淮的背影,心中像是被放进了一团火焰,暖烘烘热腾腾的。 “那咱……晚上就……”蓝玉烟一边傻笑着,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顾淮点了点头,回头冲蓝玉烟笑道:“你别站在那儿傻愣了,快去给你弟弟弄吃的。” “遵命!”蓝玉烟开心地应了一声,一溜烟地跑走了。 82 妖术(3) http://.biquxs.info/

夜晚,小青服了药粥后,卧在柜子里沉沉睡去。 顾淮和蓝玉烟二人都浑身僵硬地躺在床上,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顾淮动了动手指,戳了一下身旁的人,明显感觉到那人身体重重地颤了一下。 “开始吧。”顾淮闭上了眼睛,低声打破了沉默。 他不明白,这明明应该是最浪漫,最激动人心的时刻,为何被他俩搞得像要上刑场一样。想到这里,顾淮憋不住了,轻笑出了声。 蓝玉烟也憋不住了,翻身将顾淮压在了身下,摩挲着他的脸,轻柔地说:“你真的愿意吗?” 顾淮点了点头。 蓝玉烟红着脸低下头,嘟囔着说:“可是……会很疼的。” 顾淮直接往蓝玉烟额头上拍了一巴掌,假装恶狠狠地说:“你要敢弄疼我,我咬死你。” 蓝玉烟怔了怔,诚惶诚恐地应了几声,就开始猴急地解两人的衣衫。 那夜,这间屋子里传出一些微妙的声音,惊走了屋顶上的一片飞鸟。 深夜,顾淮从昏睡中迷迷糊糊地醒来,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俊美的睡脸,会心一笑,伸出双臂紧紧拥抱住了对方。 他感觉自己一定是疯了……刚刚,他竟然从那阵像是要将自己撕裂成两半的剧痛中,寻找到了一丝快感,还有一丝幸福。 他甚至愿意,永生永世沉浸在那阵撕心裂肺的痛楚之中,却不愿时间再流逝一秒。因为谁都不知道第二天醒来,他们面临的会不会就是分离。 顾淮抱着蓝玉烟脑袋的手臂更收紧了一些,像是要将对方嵌入自己身体中一样。他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原来自己已对这人依赖到如此地步了吗? 蓝玉烟像是贪恋顾淮身体的热度一般,手脚并用地紧紧缠绕住了他,仿佛还以为自己是蛇形一样,手臂和双腿在他的身上还绕了一圈。 顾淮就这样依偎着对方,再次缓缓陷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顾淮突然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凉意,让他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看到蓝玉烟换了个姿势仍紧紧缠着他,顾淮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被压到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臂,擦了擦额头上被惊出来的冷汗。 这时,一阵冷风吹过,吹动了他们的门窗,响起一片咯咯吱吱的声音。 顾淮警惕地四处张望了一番,他总感觉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监视着他,让他不禁汗毛倒竖。 突然,门被吹开了一条细缝,顾淮屏住呼吸,紧张地注视着那条缝隙。 一块儿手掌大小的竹片飘忽忽地挤了进来。那块儿竹片被削成了一个人的形状,圆圆的脑袋圆圆的手脚。 顾淮眯着眼睛看着挤进来的那东西,竟突然觉得它长得还挺萌的。只是轮廓有点眼熟,不知道在哪儿见过。 只见那竹片小人哼哧哼哧地走到床边,掐着腰抬头看去。 顾淮还未来得及收回目光,二人尴尬地对视了起来。 顾淮发现,那小人眉毛的地方,有一颗圆圆的黑点。他一下子就想起来了,白天出去给小青买药时碰到的那个道士不也长这样吗? 顾淮没忍住,轻笑出了声。那竹片人听到顾淮的笑声,好像受到了侮辱一样,急躁地蹦跳了两下。 顾淮轻手轻脚地拉开蓝玉烟缠上来的身躯,从床上坐起来,轻声说:“哟,还寻到我住处来了。哎,我说你有这功夫干点什么不好啊,年纪轻轻有手有脚就去靠骗人赚钱?” 那竹片人猛地退后一两步,否认地摇了摇头。 睡梦中的蓝玉烟不清不楚地嘟囔了两声,发觉怀中空空,好像十分不舒适一般,再次对着顾淮拱了过来,双臂环住了他的腰。 顾淮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他的手臂,拽起自己的枕头塞进蓝玉烟的怀中。蓝玉烟果真不再烦扰他,心满意足地搂着枕头滚到一边睡了。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出现好多把尖利的匕首,悄无声息地对着床上的二人飞来。 顾淮感到背后一凉,扭头看到一大堆闪着银光的匕首,下意识地抱住蓝玉烟就是一个翻滚,带着他一同摔落在地上,躲过了匕首的攻击。 那堆匕首“咚咚咚”地插在床边的墙壁上,那竹片人缓缓移动到门边,又悠悠地飘了出去。 摔在地上的蓝玉烟这下彻底被惊醒了,迷茫地看着正咬牙切齿满脸怒意的顾淮。 蓝玉烟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以为是自己晚上太过分,导致顾淮睡不好,将自己踹下了床。 他赶紧爬起来,紧张地说:“淮儿你怎么了?现在还在痛吗?” 顾淮还来不及向他解释,便看到插在墙上的匕首被一个个拔出,对着蓝玉烟的后心飞了过来。 顾淮目眦欲裂地再次扑上去,将蓝玉烟重重地压在了地上。 那群匕首自二人上方“咻咻咻”地飞过,顾淮肩膀处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剧痛,飞出几滴猩红的鲜血,染红了莹白色的中衣。 蓝玉烟惊讶地看着这一切,还未完全清醒的他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么大的信息量。几秒钟之后,他才反应过来,焦急地抱起捂着肩膀疼得呲牙咧嘴的顾淮。 “淮儿,你让我看看,让我看看你伤哪了?” 顾淮靠在他的怀中,苍白地摇了摇头,吸着凉气说:“没事儿,划破了点皮罢了,不是什么重伤。” 蓝玉烟双目通红地看着插在对面墙壁上的那几把匕首,狠狠地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干的?” “我知道是谁干的,待会儿告诉你,你先去把这堆危险的玩意儿解决了……嘶……” 话音刚落,那对匕首再次转向对着他们飞来。 顾淮脱口而出大喊道:“小心!” 蓝玉烟敏捷地一把抱起顾淮,向身旁一闪,躲过了攻击。 他将顾淮放到一旁的藤椅上,挥手划出一团绿光,朝着那几把匕首射去。匕首被绿光击中,脱力般摔落在地上,散出一阵焦黑色的雾气。 蓝玉烟摸了摸那些雾气,凑到鼻前嗅了嗅,眼中阴晴不定道:“这是个什么妖物?” 突然,他想到还坐在一边的顾淮,赶紧窜到顾淮身边。一边轻轻扒着他的中衣,想要查看他的伤口,一边亲吻着他的鬓角赔罪道:“对不起,我真是太没用了,睡得跟死猪一样。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 “怪我,太轻敌了,早知道还有这一手就该早点把你叫醒。嘶……还真挺疼,我记着上次的金疮药还没用完,快来帮我敷点……” 83 妖术(4) http://.biquxs.info/

蓝玉烟小心翼翼地给顾淮敷着药,耷拉着脑袋一副沮丧又委屈的样子。 顾淮怕在床上,说:“我白天的时候去给小青买药,路上遇到一个道士,他说我三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 蓝玉烟的手顿了一下,说:“他胡说的,你别信他。” 顾淮答道:“那道士还说,我要想化解灾祸,需要花上十两银子。我当时就嘲笑了他一番,直截了当地指出他是骗钱的。” 顾淮继续说道:“然后刚刚,我在睡梦中被突然惊醒。看到一个用竹片做成的小人从门缝里飘了进来,那小人的样子和那个道士十分神似,之后,就发生了刚才的事情。” 蓝玉烟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是说……” “我想,应该是那个妖道见我不信他的胡话,便趁着夜色来袭击我,以证明他说的‘血光之灾’为实。” 蓝玉烟咬牙切齿道:“怎会有这般险恶之人?” 顾淮轻叹一声,说:“还好这次我们有惊无险,但谁知那妖道用这阴招害过多少人。” 蓝玉烟为顾淮敷好了药,替他轻轻拉上褪到一般的中衣,说:“先别想这么多了,快趁着夜色再睡会儿。那妖道应该还没跑远,我去找他算账。” 顾淮一把拉住起身欲走的蓝玉烟,说:“大晚上的你准备上哪儿找他啊,你见过他吗?这样吧,等明儿一早咱一起去找,现在先上来睡。” “可,你的伤……” “就点破皮的小伤,又没伤到筋骨,不碍事的。” 蓝玉烟脸一红,浮想联翩道:“那你……那地方的伤怎么样了,也不碍事了吗?” 顾淮愣了愣,猛地把脸埋进了被子里,低吼着说:“那里没伤!” “真的没伤着?”蓝玉烟挠了挠头,说,“我看你当时疼得怪厉害的,后面还直接昏死过去了……” 顾淮心想,废话,你那野兽般的体力谁吃得消? “要不我给你看看?” 顾淮听到这话,像炸了毛一样抬头怒吼道:“别,你敢这么做的话以后休想再碰我!” 蓝玉烟悻悻地低下头去,应了一声。结果顾淮刚呼出一口气,放松了下来,便看到那人饿虎扑食般扑了过来,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扒掉了顾淮的中裤和亵裤。 顾淮听到身后传来心疼的吸气声,心里咯噔一下,直接一拳砸在了蓝玉烟脑门上。 蓝玉烟痛得哀嚎一声,但按着顾淮的力气丝毫没有放松。 顾淮声音颤抖着说:“禽兽,你又想做什么?” 蓝玉烟亲吻着他的后颈,愧疚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是禽兽,没想到弄得这么严重……我不是故意的……” 顾淮气呼呼地趴在床上没有理他,逐渐眼皮越来越沉,就这样慢慢地坠入了梦乡。 蓝玉烟半跪在床边,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顾淮。直到他沉沉睡去,才露出一个满是爱意的笑,轻轻替顾淮拉上了被子,翻身上床将他揉进怀里,亲吻摩挲着他的头顶。 第二日,顾淮醒来的时候,发现蓝玉烟已经不在身边了。 他揉了揉眼睛从床上爬起来,发现浑身酸痛得仿佛要散架了一般。 明明夜晚醒来的时候,还不觉得有多痛,结果此时,浑身的疼痛却让他站都站不直。 他一瘸一拐地去梳洗一番过后,拉开柜门,发现卧在柜子中的小青也刚刚睡醒,正睁着一对儿水蒙蒙的蓝眼睛迷茫地望着他。 顾淮揉了揉小青的头顶,捧着他的脑袋问:“你好点了没,还难受么?” 小青嗷呜了一声,舔了舔顾淮的手。 这时,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蓝玉烟拎着个大食盒走了进来。 “你上哪去了?”顾淮蹲在那里没起身,抬头望着他说。 “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哎,你行不行啊,下床干嘛,赶紧上去躺着。”蓝玉烟把食盒放到桌上,走上前去拉顾淮。 顾淮靠着蓝玉烟的身体站了起来,被他搀扶着一瘸一拐坐回了床上。 蓝玉烟把食盒打开,一层一层摆出些山药糕、豆腐皮包子之类的,端出一碗红米粥走到顾淮身边坐下,说:“我喂你把它吃了。” 顾淮也不反抗,就任由蓝玉烟一勺一勺喂了下去。 他们二人陪着小青玩闹了一会儿,便准备出门去寻找那个缺德的道士。 结果在出门之前,哈士奇小青摇着尾巴扑上来抱着两个人的腿蹭来蹭去,蓝眼睛中闪出可怜巴巴又祈求的光。 蓝玉烟直接把它推开,急躁地说:“你干嘛呢,又想挨揍了是不是?” 小青嗷嗷叫了两声,伸着舌头抬头望着他们。 顾淮拍了拍蓝玉烟,说:“你别吼它啊,看样子它应该是在这屋里闷坏了,想出去遛弯了。它这种犬类运动量不够的话,整天会憋死的。” “那怎么办啊?” “带着它一块儿出门吧。” 蓝玉烟的脸色瞬间黑了好几度,用一种能杀死人的目光看向小青。本来养了这么个玩意,分走了顾淮几乎一半的爱意他就很不爽了。 这回好不容易逮到个单独相处的机会,居然还要带着这东西。 顾淮注意到了蓝玉烟阴沉沉的脸色,装作没有看见,憋着笑打开了门。 小青在门只打开了一个小缝的时候,就兴奋地往外挤,蹦蹦跳跳地挤了出去,撒了欢一样向远处奔跑着。 顾淮他们二人走在大街上时,小青就在他们身边蹦蹦跳跳的,偶尔来个百米冲刺,等跑到看不见的时候就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等他们两个。 顾淮和蓝玉烟也没再管他,径直去了那间顾淮抓药的医馆,想要向大夫打听经常在外面晃悠的那个道士。 结果他们来得不巧,恰逢那天的大夫有事出了远门。倒是那大夫身旁的学徒告诉他们二人,那道士名叫王长远,与他师父颇有些交情,两人还经常称兄道弟的。 顾淮心下当即就了然了,看来一开始是那抓药的大夫把自己的信息给卖了。 于是便继续问:“那你可知那道士家住何处?” 那学徒一脸警惕地看着顾淮和蓝玉烟,问:“你们寻他到底是为何事?” 顾淮笑了笑,恭敬地说:“王道长曾给在下算过一卦,并告诉了在下化解灾祸的法子。只可惜在下当时没听他的,结果如今悔不当初。现在只想再去寻寻王道长,来替在下指点迷津。” 84 妖术(5) http://.biquxs.info/

顾淮和蓝玉烟一路打听着来到王长远的住处。 那是一间宽敞朴素的院子,只是稍稍有些破旧。大门松松地虚掩着,他们可看到里面有两三个丫鬟在忙碌地来来回回地走着。 小青在门前很激动地蹿了蹿,摇头晃脑地将长鼻子拱进了门缝里。 顾淮赶紧拖住狗的身子,把它拽了出来,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说:“你给我在这儿好好待着,不许乱跑也不许乱动,听明白了吗?” 小青呜呜叫着垂下了头,走到墙角处安静地卧了下去。 顾淮在门上敲了两下,清了清嗓子喊:“请问王道长在这里住吗?” 院子里忙忙活活的几个丫鬟突然停了下来,凑成一堆议论纷纷地朝门口看。 顾淮和蓝玉烟也不再跟他们客气,拉开门径直走了进来,对着院子里的人拱了拱手,说:“在下来找王长远道长,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 这时,从屋子里走出个一脸麻子的女子。她穿着件大红色掐牙背心,头上别着一朵艳红艳红的花,走在素色的院子里十分扎眼。 她轻蔑地朝门口的方向瞥了一眼,看清两人后,也许是见二人相貌俊美衣着讲究,立马换上了一副谄媚的表情。 她扭着胯,走上前去,用尖利的声音喊道:“哎哟,二位相公找外子有何贵干?” 顾淮打量了一眼这个女人,发现对方的语气和表情都让他不舒服极了。 “我们是来找王长远的,不跟你啰嗦那么多,快叫他出来。”蓝玉烟冷哼了一声,看都不看对方一眼。 那女子的脸色青了青,但又立马换成毫无破绽的笑容,说:“哎哟,这可真是太不巧了。外子昨儿就出远门去了,奴家也不知他何时会归来。” “出远门去了?”顾淮说,“你是说他出了远门,晚上还有空偷偷钻进我俩的卧房袭击我们?” 那女子惊恐地答道:“这位相公,这话可不能乱说。什么叫外子袭击你们?我还说你们栽赃陷害呢!” 蓝玉烟不耐烦道:“我懒得跟你解释,我看你跟他就是一伙的,快叫那妖道出来给爷爷赔罪,哄得爷爷我开心了没准还能饶他一命。” 女子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笑容也撑不住了。她哆哆嗦嗦地指着二人,说:“你们空口无凭,怎能这般陷害良民百姓?” 门外突然传来几声狗叫声,顾淮朝门口看了看,心说不知那蠢二哈又在发什么疯了,便不再理会。 蓝玉烟也耐心全无道:“你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的?我们说了要见王长远,你在这儿唠唠叨叨一大堆是怎么个意思?你快叫他出来,不然我们自己进去搜人!” 说罢,就怒气冲冲地走上前要往屋里闯。 那女子赶紧拦在蓝玉烟身前,大叫道:“强盗啊,强盗私闯民宅啦!” 蓝玉烟一把推开她,那女子再次黏了上来,更大声地喊道:“非礼啦,强盗劫财劫色强抢民女啦,救命啊!” 那些丫鬟也簇拥上来,尖叫着挡在蓝玉烟身前。 蓝玉烟一个头两个大,他突然感觉面前这些叽叽喳喳的女人竟是这么碍眼。 顾淮赶紧把蓝玉烟拉回来,凑到他耳边说:“别这样,乱闯人家屋子确实不好,我们莫要落了人家话柄。” 蓝玉烟气急败坏道:“那你说怎么办?我们就这么回去?” “哎,你别急,”顾淮安抚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看这架势,那王长远八成不在屋里,你就算硬闯进去,还是找不着他人,到时候那女人一叫引来一堆人,那就解释不清了。” 那女人捂着胸口,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但是表情却是满满的得意。 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狗叫声,伴随着撕咬声和叮铃哐当的碰撞声。 顾淮心脏猛地一跳,心想不会是小青那蠢货咬了路过的人吧,和蓝玉烟惊恐地对视了一眼,赶紧跑了出去。蓝玉烟瞪了眼那个女人,也跟了出去。 顾淮出了门,惊讶地看到小青此时正跟一团空气撕咬打斗着。它长长的鼻子皱起,喉咙里发出威胁的怒吼,腰背警惕地弓起,尾巴愤怒僵直地竖了起来。 顾淮赶紧上去想要搂它,结果小青直接从他怀里窜了出来,对着那团空气又是一通啃咬,看得顾淮目瞪口呆。 蓝玉烟拍了拍顾淮的肩膀,说:“你的狗疯了,别管它了。” 顾淮不说话,只是睁大眼睛看着癫狂的小青,眼中的疑惑渐渐消除。 他突然了然地大笑起来,指着那边的方向扭头对蓝玉烟说:“它咬的是王长远,那妖道使了隐身术,逃过了我们的视线。但犬类的嗅觉异常灵敏,并且视力也和人类略有不同,因此小青能够看到那妖道。” 蓝玉烟也震惊地睁大了眼睛,随后立即咬牙切齿地挥出一团金光刺向那边。 只听一声痛苦的惨叫,一个人影从空气中跌出。那人圆脸圆眼,眉骨处点着一颗圆黑痣,正是当时打算忽悠顾淮的道士王长远。 此时他正血淋淋的跌倒在地上,他的道袍已被小青撕咬成一条一条的,裸露出来的皮肤也布满了伤口。 蓝玉烟冷笑着走向他,问:“你挺厉害啊,还会使隐身术,把我们当傻子耍是不?” 王长远赶紧翻了个身跪地磕头求饶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小的也是生计所迫啊!” 顾淮一边按住还在呲牙咧嘴的小青,一边不屑地说:“生计所迫?生计所迫就去骗取别人的钱财,谋害别人的性命?” 蓝玉烟眯起眼睛看着他,拎着他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恶狠狠地问道:“说,你的妖术是怎么学来的?” 蓝玉烟对于此事,除了感到愤怒之外,还感到一种深深的恐惧。按理说,他身为仙家,法力也还算高强,但却识破不了这妖道的隐身术,这是以往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王长远不敢跟蓝玉烟对视,低着头说:“一个道长教我的……” 蓝玉烟吸了口气,凑近王长远的脸颊,问:“那个道长是什么人,姓甚名谁?” 王长远都快被吓哭了,他说:“我不知道那个道长的来历,他从来不告诉我。但我听过别人叫他的名字,好像叫……燕赤霞。” 85 妖术(6) http://.biquxs.info/

蓝玉烟听到这句话,意味深长地眯起了眼睛。顾淮则是大吃一惊,喃喃道:“居然是燕大哥……” 那王长远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声泪俱下道:“二位爷爷,饶小的一命吧,小的也是生计所迫,只是为了糊口啊!” 顾淮冷哼一声,斥责道:“糊口?你年纪轻轻有手有脚,干什么不能糊口,偏要做这伤天害理的勾当?想来燕大哥当初也是一番好心才教你法术的,结果却被你拿来行骗害人,你……你对得起他吗?” 王长远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只是不停地往地上磕头。 顾淮叹了口气,问:“你一共害了多少人,可曾闹出过人命?” 那王长远支支吾吾道:“也……也就几百个……” 顾淮疲惫地揉了揉额角,转头问蓝玉烟:“你看怎么处置他好?” 蓝玉烟不回答,只是静静地打量着王长远,那目光尖利得仿佛要在他身上戳出一个洞。 顾淮想了想,说:“要不把他送到官府吧?” 蓝玉烟点了点头。 顾淮和蓝玉烟押着王长远到了衙门,王长远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当即就被押了下去。 出了衙门后,蓝玉烟捏了捏顾淮的手,心事重重地说:“淮儿,那个燕赤霞……八成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你以后离他远点。” 顾淮愣了愣,疑惑地问:“你为什么这样说,就因为燕大哥教了王长远法术?他可能并不知道王长远是这种人,没准只是打算交给他防身呢!” 蓝玉烟听到顾淮说的“燕大哥”三个字,心里不舒服极了,当即冷下了脸,道:“燕大哥燕大哥,你跟他什么关系啊叫得这么亲?” 顾淮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蓝玉烟,心想这家伙八成是在醋罐子里泡大的。 蓝玉烟呼出一口气,知道自己刚刚态度有些过分,便软下了声音,对顾淮说:“淮儿,我不是无缘无故猜忌他的,你得相信我。” “理由呢?” 蓝玉烟一时语塞,沉默了好久才支支吾吾地说:“我不能识破王长远的法术,也就是,我识破不了燕赤霞的法术。” “所以这意味着什么呢?” “你要知道,我身上的法术乃属于仙界至高无上的门派,一般情况下,正道的法术,我都能识破。我识破不了的法术,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法力远在我之上的,另一种是……魔族的法术。” “那……燕大哥的法术是……” “无论他属于哪一种,都非常可怕。你仔细想一想,燕赤霞只是个流浪的道士,并未飞升成仙,若他的法术属于正道,那又怎会在我之上?除非他隐瞒了自己的身份。” 蓝玉烟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若他属于魔族……那更是……” 顾淮恍惚地后退了一步,突然感觉后背有些发凉。 “淮儿,我让你不要和他走那么近,是因为我担心你。你想,若他是真的待你如兄弟,不管他是何身份,其实与你都无关。但,万一,他想伤害你呢?” 蓝玉烟看着顾淮不敢置信的表情,笑了笑,轻轻拥抱住了他,在他耳边说:“一般人想要害你,我拼尽一切也要保护你。但假如燕赤霞想要伤害你,我怕拼尽全力也保护不了你。” 顾淮也轻轻拥抱住蓝玉烟,将下巴枕在他的肩膀上。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害怕那种你随时会脱离我的掌控的感觉……我更害怕,我会失去你……” 顾淮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背,轻轻说了声:“傻瓜。” 蓝玉烟把脸埋在他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随后像是想到什么悲伤的场景一样,眼圈红了起来。 顾淮笑道:“可是,燕大哥为什么会伤害我?你怕是太多虑了。” “你……唉,也罢,我不想强迫你。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人这种东西,没你以为的那么好。” 顾淮许久才憋出一句话:“那……也不至于都像你想的那么坏吧。” 蓝玉烟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说:“算了,我们不说这事儿了,回去吧。” 顾淮和蓝玉烟解决了这件事后,在客栈休息了一宿,便踏上了回家的路。 由于小青生得庞大健硕,性格又活泼跳脱,顾淮怕一个不小心让他咬到别人或是自己跑丢了,便用布料和麻绳自制成了个简易的狗链,套在了小青的脖子上。 小青被脖子上的东西搞得及其不舒适,呜咽着啃咬了一通,顾淮费尽全力地制止,才没让它把那根粗糙的破绳子咬得稀巴烂。 好在他们路上倒没出什么幺蛾子,二人一狗顺顺利利地上了船,回到了太原。 只是这水路走得有些颠簸摇晃,顾淮和小青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不适。 顾淮倒还好,只是有些头晕反胃,被蓝玉烟搂在怀里哄着倒也缓解了不少。而小青则整天趴在船舱里,精神萎蔫,吃什么吐什么。 他们到岸的时候,小青还是那样趴在船舱中,死气沉沉的,怎么都不下来。 蓝玉烟看着它冷笑道:“你还走不走了?不走更好,正好我们也不想要你了。” 小青一听这话,仰着头凄厉地嗷嗷叫了两声,叫声中还带上了哭腔。 顾淮赶紧在蓝玉烟头顶打了一巴掌,斥责道:“你怎能这样乱说话,我什么时候不想要它了?它难受着呢你能不能包容点?” 蓝玉烟悻悻地耸了耸肩,把头扭到一边不说话了。 顾淮则回到船舱中,双手抱起小青,费力地将它抱了出来。 小青已是只成年犬,且提醒生得比一般的哈士奇还要大一些,被顾淮抱着好像体型比他这个人还要庞大。 它将狗头埋进顾淮的脖颈里,委屈巴巴地呜咽着。 蓝玉烟见顾淮抱着大狗摇摇晃晃的,好像一不留神就会跌入水里,不禁感到心惊胆战。他虽极不情愿,还是抢上前去从顾淮怀中接过了小青。 小青被蓝玉烟一碰,立马鬼哭狼嚎着挣扎了起来,还往蓝玉烟肩膀上咬了一口。 蓝玉烟痛叫一声,将怀中的大狗甩在了地上。 86 到家 http://.biquxs.info/

由于刚刚结束的那段旅程实在太过疲惫,顾淮回到家后,在屋子里面无所事事地宅了几天。 他带回来的那只大狗小青被养在了他家院子里面,由于小青样貌漂亮性格机灵,很快就混在下人们之间备受宠爱。 顾淮的大哥顾渝如今也脱离了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能下床溜达两圈,也能认得人了,只是神情还有些恍惚。 顾淮宅了这么几天,养了一身的惰性,甚至感觉一辈子不出门也挺好的。结果他的逍遥日子没过多久,王化成就找上门来了,非要拉着他出门。 顾淮打了个哈欠,揉了揉头发,说:“你别来找我,我还打算窝在家里再养几天伤。” 王化成做出一副夸张的吃惊的表情,伸手去扯顾淮的衣服,大叫道:“哎哟,你哪儿伤着了?快让哥瞧瞧?” 顾淮一把拍掉他的爪子,嫌弃地瞪了他一眼。 “我可给你说啊,”王化成嬉皮笑脸地凑过来,搂住顾淮的肩膀,“那碧荷苑新来了个头牌,听闻生得极美,见了那位头牌,便知‘回眸一笑百媚生’是个怎样的光景?怎样,兄弟打不打算陪哥去瞧瞧?” 顾淮轻轻地推开他,说:“你心里边儿除了女人就不能有点其他东西了?整天不干点正事。我不去。” “啧,”王化成推了顾淮一把,说,“你跟我在这儿装什么呢?你敢说你心里边儿就没想过女人?” “我……”顾淮哑口无言,索性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嘿嘿,我说老弟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得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顾淮沉默了许久,才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看着王化成,说:“化成兄啊,你还是先顾着自己再来操心兄弟我的事情吧。” “哎,我这不是为你好嘛,想让你多见见女人,别整天傻不拉几的,把自己的终身大事给耽误了。” 王化成见顾淮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索性扑在他身上哭嚎起来:“老弟啊,你瞧哥,当年那婚事儿搞得多狼狈,你可千万不能重蹈哥的覆辙啊!” 顾淮轻笑一声,说:“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像你一样的。” 王化成愣了愣,又扑倒在顾淮身上,卖了好一通惨。顾淮被他吵得心烦意乱,最终还是答应了陪他出去。 87 黄九郎(1) http://.biquxs.info/

顾淮被王化成拖拽着来到碧荷苑,一个身材瘦高的老鸨热情地招待了他们。 王化成一边熟络地和老鸨调笑,一边双眼滴溜溜地转着打量着身边走来走去的姑娘。 这时,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哎哟,这不是王少爷嘛!” 顾淮和王化成循着声音看去,见到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身旁跟着几个点头哈腰的小厮,正大摇大摆地笑着朝他们走来。 顾淮见那人虽样貌油腻丑陋,但衣着华贵,举止傲慢,心想这一定是个有权有势的人物。 果不其然,王化成一见到这人,两眼立马放了光。他赶紧拉着顾淮站起来,诚惶诚恐地对着那男子拱手鞠躬道:“见过孙抚台。” “唉免礼免礼,”孙成裕对王化成挥了挥手,笑盈盈地打量着他们二人,目光在顾淮身上停下,问,“这位是……” 王化成赶紧抢着介绍道:“这位是顾员外的二公子顾淮。” 孙成裕立马惊讶道:“原来是顾员外的公子,令尊当年对在下颇有照顾,若没有令尊的厚爱在下定爬不到今日的位置。” 顾淮总觉得面前的孙抚台让他非常不舒服,不管是他那肥头大耳的长相,还是夸张刺耳的声音,都让他非常不爽。并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顾淮总感觉这人的目光非常猥琐。 顾淮虽说心里不待见面前的人,但还是礼节性地朝孙成裕拱了拱手。 王化成见顾淮一言不发,表情也有些不悦,心里不免生出一丝尴尬。他赶紧开口打破了沉默,道:“孙抚台,您别见怪,我这兄弟就是嘴笨,不会说话哈哈哈哈。” 孙成裕笑眯眯地摇了摇头,目光一刻也没从顾淮身上移开,说:“哪里哪里,顾公子生得一表人才,就是这样不发一言,单单这样站着,就足够赏心悦目了。” 顾淮听了这话,不适地皱起了眉。 三人在桌边刚一坐下,孙成裕便逮着王化成好一通抱怨:“那太史吴笙真不是个东西。” “吴笙?那家伙不是上吊死了吗?” “唉,你是不知道,那混蛋本该吊死了,结果死了一夜,突然活了过来,还说自己叫什么……叫什么何子萧。” 顾淮心重重一颤,猛地看向孙成裕。何子萧这个名字他还清晰得记得,正是那个当时试图非礼自己的混蛋书生。 “哈哈,这算个什么事儿啊。” “可不,我想着这就是吴笙那混小子演的一出戏,无非就是想逃过惩罚罢了,于是向他索要他亏欠的一千两银子,结果那家伙死活不干,还倒打一耙说我诬陷他。” 王化成捏着下巴想了想,说:“你别说,他这事儿做得还真是不厚道。” 孙成裕饮了一大口茶,说:“算了算了,不想这糟心事儿了,对了,二位公子今儿怎么有雅兴来这碧荷苑玩乐呢?” 王化成说:“这不听说碧荷苑新来了个头牌嘛,听说生得倾国倾城,小弟我当然也想见识见识。” 孙成裕开怀大笑起来,说:“哈哈哈,还真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在下来这里看了好几天了。” 王化成兴奋地睁大了双眼,说:“抚台您老人家居然见过了那位姑娘?” “哎,”孙抚台挥了挥手,意味深长地哼了一声,说,“谁告诉你是个姑娘的?” 王化成傻眼了,说:“怎么,不是个姑娘还能是个爷们?您不是说国色天香嘛!” “这可就是你的偏见了,”孙抚台挑了挑粗粗的眉毛,说,“谁告诉你男子就不能国色天香?我看你身旁的顾公子也配得上这个词。” 顾淮本来正端着茶杯送了口茶到嘴中,听到这话直接被呛了一下,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 而王化成则是一脸扭曲地像见了鬼一样嫌弃地看着顾淮,随后好像想到了什么难以描述的画面,惊悚地打了个寒颤。 顾淮脸红脖子粗地咳着,感觉到一只肥短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背脊,轻轻地拍打着。 他瞬间汗毛倒竖,抬起头,看到一张又胖又丑的脸跟他距离不到一寸,吓得带着凳子慌忙往后退了一段距离,差点一个不注意摔倒在地。 孙抚台站直身子,哈哈大笑着说:“顾公子还真是个冒冒失失的急性子,哈哈哈哈。” 王化成嘴角抽了抽,说:“抚台,您这是有……龙阳之好?” 孙成裕不置可否,笑而不语地拿起杯子饮茶。 王化成继续说:“既然这样,请您别打我兄弟的主意,他以后是要娶媳妇的人。” 顾淮愣了一下,又感动又内疚地看着王化成。 孙抚台也愣了一下,随后大喇喇地说:“嗨,我这不跟他玩玩嘛,王少爷您还当真了。实话跟您说吧,我今儿来就是来替这碧荷苑的念荷赎身的。” “念荷是谁?” “就是你们要来看的头牌。” 王化成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了。 许久,人群中响起一片惊呼声呐喊声和口哨声,伴随着一阵带着异域风情的乐声,一个身影缓缓出现在了人们视线中。 那人一出现,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那是一种摄人心魄的、无关性别的、极致的美。 那人乌黑的发被编成若干小辫,从中挑出两根在额前饶了一圈,留下一部分从背脊顺滑地散下。他带着象牙佛冠,身披璎珞,艳红短裙上面罩着一件金丝小袄,裙下露出两条圆润纤细的玉腿。 他的嘴角带着一丝神秘的、似有似无的笑,微微上挑的眼角溢出丝丝的媚态。 孙抚台用手指捣了捣王化成的胳膊,笑声说:“来了来了,这就是念荷。” 而王化成已经张着嘴呆住了,被那人的美深深的震撼住了。 而顾淮,见到那人,更是身心俱震。 虽然穿着打扮和气质完全不一样,但他记得那张脸,清晰地记着,那张脸正是属于何子萧的情人——黄九郎。 他记得上一回见到黄九郎,他一身红袍,纤细清秀,但并没有这种震撼人心的美丽,也没有那种挡都挡不住的媚态,一种不属于男人,也不属于女人的媚态。 这种媚,让他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一种生物——狐。 88 黄九郎(2) http://.biquxs.info/

念荷随着乐声轻轻舞动起来,身段妖娆,衣袂飘飘。 琴筝声愈来愈响,佛曲奏得愈来愈快,念荷的动作也跟着曲声越来越激烈。 只见他纵身一跃,腾空一翻,艳红短裙下竟不着寸缕,露出两条赤条条的玉腿和一片令人面红耳赤的肌肤。 顾淮见到此景,瞬间气血上涌,从耳根红到了脖子。 他赶忙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了一万遍“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一只粗大的手搂住他的肩膀,耳边传来一个猥琐的声音:“顾少爷居然害羞了,哈哈哈哈,来这地儿不就是找这种乐子的嘛!” 顾淮睁开眼睛,看到孙成裕一对儿豆大的小眼睛滴溜溜转着,一会儿瞅瞅台上的念荷,一会儿瞅瞅他,笑得好像下一刻就要滴出口水来。 刚刚大胆的动作已经过去,顾淮不动声色地推开孙抚台的手,将目光放回了黄九郎身上。 虽然他与黄九郎并没有多少接触,但却经常听蓝玉烟提起此人,知道他跟蓝玉烟有几百年的交情,算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虽说上次黄九郎来找蓝玉烟为何子萧报仇之时,顾淮差点命丧他手,对这个狐妖也有那么一点点忌惮。 但此事了结之后,他从蓝玉烟之口得知,黄九郎其实是个善良单纯的小狐狸,因为一时受了何子萧那个混蛋的迷惑,才做出如此不理智的事情的,因此对黄九郎也生出了一丝同情和怜爱。 顾淮想不通,为何蓝玉烟口中纯真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小狐狸,为何会做出这种事情?又怎能愿意在这么多猥亵的目光下卖弄风骚? 一曲舞罢,台上的念荷对着台下的男人们深深鞠了一躬,一双媚眼缓缓转动着,目光停留在了孙抚台身上,妖娆地勾唇一笑。 孙抚台的笑容绽放得更灿烂了,整个身体连同内心都酥软了下来,脱力地瘫倒在了椅子上。 顾淮看着这笑容,却感到不寒而栗。 他还记得上次见到黄九郎,他还是一身红衣,眼神是愤怒的,冲动的,像燃着一把火焰一样,热烈又饱含深情。 而他现在的眼神,除了万种的风情和千丝万缕的妖媚,还能看到一种杀气腾腾的冰冷,和如一潭死水一般的绝望。 顾淮打了个寒颤,拍了拍一旁的王化成,却发现王化成已经两眼发直地呆愣在那里。 王化成缓缓转过头,呆呆地看着顾淮,开口道:“我没想到……这天底下还有这么勾人的男人……真真是个尤物啊!” 顾淮一把揽过王化成的脑袋,搓了搓他的头发,低吼道:“你怎么了,你难道也被他迷惑了?你给我清醒一点啊!” 王化成看着顾淮不说话,脸色却有些泛红。 顾淮看着王化成微妙地表情,愣了愣,随后便将他扯到一边,愤怒地对他说:“我告诉你,我见过这个念荷,他以前叫作黄九郎……他,唉,他其实是一只狐妖!” 王化成眨了眨眼睛,随后不屑地一笑说:“你可真会编故事。就算他真的是只狐妖,那也是只绝美的狐妖!” 顾淮摇了摇头,烦躁地说道:“我懒得跟你解释这么多,你不信就算了。不过他勾搭那孙成裕八成没什么好事儿,正好,那姓孙的也不是什么好人,就让他俩互相祸害吧,你可千万别掺和这事儿!” “你在乱说什么?”王化成急切地辩驳道,“这怎么能说是他勾搭孙成裕?明明是孙成裕意图对他不轨……” 王化成说道一半,话音突然停住,双眼直勾勾地看向一个地方。 顾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黄九郎柔若无骨地被孙成裕抱在怀中,孙成裕的一双大手伸入他的裙下肆意揉捏抚摸着,肥厚的嘴唇在他白皙细长的脖颈上拱来拱去。 顾淮赶紧移开了目光,看向王化成,却发现王化成额角暴起青筋,双拳紧紧地握起。 顾淮内心一凉,一种不好的想法浮上心头…… 他颤抖地开口道:“化成兄……你不会对念荷也有那种想法吧?” 王化成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顾淮瞬间炸了毛,直接吼道:“你不是说你只喜欢女的吗?” “我还不知道,你别逼我。”王化成哀叹了一声,轻声答道。 顾淮无言以对,他在王化成身边坐下,二人都不说话。 许久,顾淮才张口问:“你……就算你真的对念荷有了感觉,你想过你父母吗?你觉得,他们能接受你娶回家一个男人?还是当……当男妓的?” 王化成笑了笑说:“你没资格说我。” 顾淮被噎了一下,疑惑地看向他。 “你有考虑过你父亲的感受吗?假如你父亲知道,他最宝贝的儿子被一个男人按在身下做那种事儿,你觉得他会怎么样?” 顾淮“唰”一下站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王化成,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跟那个当神仙的蓝公子,是那种关系吧?” 顾淮浑身颤了颤,说:“你……你是怎么发现的?” 王化成嘲讽地一笑,说:“这还不好发现?你俩一看就不是普通朋友,哪有普通朋友那样相处的?还有啊,当时你被你哥打伤昏迷的时候,我还看到那个蓝公子偷亲了你的嘴。” 顾淮怔怔地摸了摸自己的唇,恍惚间,王化成已经轻笑了一声,从自己身旁离去了。 顾淮跌坐在椅子上,久久回不过神来。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传来一个声音:“顾少爷,欸,王少爷呢?” 顾淮抬起头来,看到孙抚台搂着念荷走了过来,念荷软软地倚靠在孙成裕怀中,见到顾淮的一瞬有些震惊,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顾淮直直地盯着念荷,回答道:“化成兄他累了,先行回去了。” 孙成裕见顾淮用一种微妙地表情看着念荷,愣了愣,说道:“来,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念荷,我刚刚为他赎了身。这是顾员外的二公子。” 念荷低下头去,对着顾淮鞠了一躬。 顾淮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说:“念荷公子,在下见你好生面熟,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念荷愣了一下,随即扬起滴水不漏的微笑,说:“顾二少怕是记错了,念荷之前一直生长于乡野之地,怎会有机会和顾少爷见面?” “哎,”顾淮笑着摇了摇头,说,“我觉得一定是见过,若我没记错,应该就是在……琼玉湖。” 89 黄九郎(3) http://.biquxs.info/

黄九郎听到这话,嘴唇瞬间变得煞白,身体轻轻颤了颤,但很快便又恢复了平静。 他冷下脸来,恭敬但疏远地对顾淮说:“顾少爷,我不知您说的琼玉湖是何处。在下刚来到这太原城,便进了这碧荷苑,实难有机会出门游玩,自然对这城内的地点十分生疏,还请见谅。” “哦?”顾淮笑了笑,“我听说那琼玉湖边住着一个姓何的书生,不知……” “住口!”念荷脸色苍白地尖声打断了顾淮的话。 身边的孙成裕被吓了一跳,不敢置信地看着念荷。 顾淮则是微微一愣,随后便带着歉意地笑了笑说:“若在下刚刚的话冒犯了公子,还请海涵。” 黄九郎疲惫地摆了摆手,瘫软进孙成裕怀中,说:“孙郎,我累了,我们回家吧。” 孙成裕赶忙紧紧搂住黄九郎,笑眯眯地柔声道:“好,回家,我带你回家。” 说罢,朝顾淮微微鞠了一躬道:“顾少爷,在下先告辞了。” 顾淮轻轻点了点头,目送着孙抚台搂着念荷坐上了轿子,渐渐远去。 顾淮望着他俩人离去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他想不通这狐妖葫芦里到底买着什么药,他才不信黄九郎是迫于生计无奈之下才卖身给了青楼,更不信黄九郎是真心实意爱上了又丑又猥琐的孙成裕,还心甘情愿地当他的男妾。 按理说这一切都跟他无关,但刚刚王化成的反应让他不由得忧心不已。 他太了解王化成这倔脾气了,一旦陷入了爱情便理智全失,哪怕是一厢情愿的单恋。 顾淮心事重重地回了家,一进卧房便被一个黑影压倒在床上。 那人重重地压在他的身上,一双修长有力的大手在他肌肤上粗鲁地揉捏着,湿润柔软的唇吻上了他的脖颈,近乎疯狂地舔舐吮吸着。 顾淮被他弄得又痛又痒,哈哈笑了几声,奋力挣了挣,好容易才把身上的家伙给推开。 蓝玉烟嫌弃地抽了抽鼻子,一脸不悦地说:“你身上怎么有脂粉味儿,难闻死了。” 顾淮往自己身上嗅了嗅,说:“有吗?我刚刚去了趟青楼,可能在那边儿沾上了。” 蓝玉烟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将一口银牙咬得咯吱作响,许久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去青楼做什么?” 顾淮皱了皱眉:“没做什么,我本来也不愿意去,王化成非拉我去的。” “王化成拉你去你就去了?王化成是你什么人啊!”蓝玉烟怒气冲冲地吼道。 “我这不被他烦得不行,便顺从了他的意思嘛……”顾淮被蓝玉烟吼得脑仁疼,揉了揉额角。 蓝玉烟吸了吸鼻子,拱过来抱住顾淮的脑袋,替他轻轻地按摩着。 “哎,你猜我在那碧荷苑碰到谁了?” “谁?” “黄九郎。” 蓝玉烟给顾淮按摩脑袋的手停了一下,吃惊道:“黄九郎?他个狐妖也用得着上妓院?他去嫖男的还是女的啊?” 顾淮苦笑了一下,说:“他不是去嫖别人,他是被别人嫖。” 蓝玉烟眨了眨眼睛,显然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顾淮叹了口气,把刚刚发生的一切尽数告诉了蓝玉烟。 蓝玉烟饶有兴趣地摸了摸下巴,说:“你猜这黄九郎是去干嘛?” 顾淮摇了摇头,说:“我哪知道,他刚刚还装不认识我。我故意提何子萧刺激他,他那反应大得吓了我一跳。” 蓝玉烟“啧”了一声,一脸看戏的表情道:“看来黄鼠狼的眼光还真是不怎么样,先是爱上了何子萧,被何子萧甩了之后就破罐破摔找了个满肚肥肠的丑男人。” “你说,黄九郎被何子萧甩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初何子萧意图非礼你,我一怒之下将他杀了,黄鼠狼为这事儿来找我寻仇,被我给打跑了。后来因随意杀害凡人触犯天条,我又去将何子萧的魂魄带了回来,安放在了已死的大同县太守吴笙身上。你可还记得这事儿?” 顾淮点了点头:“记得。” “之后有一天,我又碰到了黄九郎。那个时候他跟何子萧已经分开了,因为何子萧看上了九郎的妹妹三娘,便把黄九郎甩开了。” 顾淮瞠目结舌地望着蓝玉烟,道:“还有这种事儿?” 他心想他还真是低估了何子萧,早就知道他是个人渣,但没想到狼心狗肺到这种地步。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在碧荷苑的时候,孙成裕对他说的那番话。 他说他认为吴笙在装疯卖傻,便决定不饶恕他,向他索要一千两银子,而吴笙死活不给…… 第一次听到吴笙的名字,他并未反应过来孙成裕口中的吴笙就是何子萧重生后的身份。直到后来孙抚台说,吴笙经常大吵大闹地说自己是何子萧,他才隐隐察觉出有什么不对。 但随后黄九郎出场,他在巨大的震惊下,便忘却了刚刚那一幕小插曲。 如今平静下来,细细一想,此事十分微妙。 从那一番话中,可以看出吴笙,也就是何子萧和抚台孙成裕之间定有过节,这过节还不小。 而原本爱慕何子萧的黄九郎,摇身一变成为青楼头牌念荷,去勾引何子萧的仇人孙成裕,他的目的也一定不单纯。 顾淮能想到的他的目的应该有两个。 一是黄九郎对对他始乱终弃的何子萧恨之入骨,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因此,便想要勾引孙成裕,顺便假借孙之手对何子萧进项复仇。 二是黄九郎虽被何子萧抛弃,但仍对他一往情深。他得知孙成裕经常刁难何子萧,便想要帮何子萧除掉这个棘手的麻烦。 于是,便利用自己狐族的本能,去勾引孙成裕,让孙成裕迷上自己后,再借机除掉他。 两种截然相反的目的,在于黄九郎对何子萧究竟是何态度。他到底是对于何子萧的背叛因爱生恨,还是哪怕被背叛,仍爱得无所保留,顾淮就不得而知了。 但无论他是哪种目的,都让顾淮感到背后发凉。他的眼前情不自禁地浮现出黄九郎在台上那个笑,妖媚但有种让人如坠冰窟的冰冷。 因此,无论怎样,这事儿都万不能牵连上王化成。 90 黄九郎(4) http://.biquxs.info/

蓝玉烟凑到顾淮耳边,柔声说:“你想什么呐,这么入神。” “噢,我在想黄九郎这么做的目的。” “傻瓜,”蓝玉烟笑着揉了揉顾淮的发,“你管他做什么,保不准是他狐妖的血统觉醒了,勾引人不是他们狐狸的本性嘛,哈哈哈哈。” 顾淮忧心忡忡地扭过头去,不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那个热乎乎的脑袋再次拱到了他的肩膀上。蓝玉烟环住他,低沉的声音撒娇一样地说:“淮儿,你说你会不会也是个狐狸精啊?” 顾淮拍了拍他的脑袋道:“你发什么疯呢。” 蓝玉烟轻笑一声,大手在他胸前大力地抚摸着:“你要不是个狐狸精的话,怎么把我迷成这样呢?” 顾淮哈哈笑了笑,说:“因为我帅。” 蓝玉烟在顾淮挺拔的鼻梁上亲吻了一下,轻声说:“对啊,你怎么能这么好看,我都要被你迷死了……” 说罢,拉着顾淮双双躺倒在了床上,双手温柔地剥下二人的衣物…… 次日,顾淮醒来的时候,蓝玉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身后的污秽物已被清理干净,也被涂上了一层药膏,身上的也换上了一身干净的中衣。然而顾淮下床的时候,还是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如今这副模样也不好意思叫小厮进来帮他的忙,便自己扶着酸痛得快要断掉的老腰艰难地梳洗穿戴。 他决定去王家缠着王化成。就算王化成真的对黄九郎有了想法,他也要将这点爱情的小萌芽扼杀在摇篮里。 顾淮出门的时候,行走的姿势还是有些怪异,顾显荣走了过来,忧心忡忡道:“淮儿,你这可是身体不舒服?” 顾淮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请爹爹放心,孩儿身体好得很呐。” 顾显荣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了顾淮一眼,又说:“可昨夜,我听你房里传出一些声音,声音虽然不大,但我听得出来那是你的声音。你好像很痛苦的样子,但好像又不太敢叫出声,就那样压抑着自己……淮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生了什么病瞒着爹爹啊?” 顾淮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耳朵变得通红。 顾淮尴尬地笑了笑,说:“爹,你别担心,我昨夜回到家太累了,便直接睡了。睡到中途小腿抽筋了,便痛得叫了出来,又怕吵到你们,哈哈哈。” “抽筋……你抽筋抽了快一个时辰?” “哈哈哈哈,爹我今天跟化成兄有约,我得赶快去找他。”说罢,顾淮逃也似的溜出了门。 顾淮到了王化成家后,府里的下人却告诉他他家少爷出门去了。 顾淮心里纳了闷了,这王化成以往每回出门都要拉上他,自己不想去他还死缠烂打,今天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独立了? 他这样想着,便坐到客厅里百无聊赖地等着王化成回来。 *** 孙府内,一个一脸不悦的妇人端坐在圆形搭脑交椅上。 这妇人是孙成裕的嫡妻——赵淑仪。 赵淑仪穿着大红底子牡丹纹大袄,下着秋香色百褶裙,鲜艳的颜色衬得本就粗糙蜡黄的肤色更加暗淡。 赵氏今年三十有六,已为孙成裕产下三子一女。赵氏生得不漂亮,尽管整日穿金戴银,但在一群下人丫鬟中仍泯为众人。孙成裕之所以娶她,是因为她爹是晋城富甲一方的大商赵员外。 而如今孙成裕已经爬到了一个被人仰视的高位,而赵氏的爹赵员外也已仙逝,他便不再忌惮赵家的财力,而对他的嫡妻愈发冷淡了起来。 除了正妻之外,孙成裕还纳了五六个小妾,此时叽叽喳喳地挤在屏风后面,探出个脑袋嘻嘻笑着向外窥探着。 所有人都在见到念荷的一瞬间屏住了呼吸,屋内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念荷穿着一件有些褪色的石青色长袍。茂密的青丝用黑色发带随意地扎了下,松松地披了下来。 虽说是如此随意的打扮,但却丝毫影响不了念荷的花容月貌,以及挡都挡不住的柔媚之态。 在场的女人不禁开始怀疑人生,面前的这人明明是个男子,为何比她们还要楚楚动人,惹人怜爱? 赵淑仪的脸面有些挂不住了。她今儿早上起来特意涂脂抹粉,好好打扮了一番,却还是没打扮出半点姿色。 反观这个新来的男妾,就那样漫不经心地往哪儿一站,就吸引了一屋子的目光。 念荷踱着小碎步走到赵氏面前,下跪行礼道:“念荷参见姐姐,以后还请姐姐多多照顾。” 他弯腰的时候,宽大的衣袍向下滑动,露出胸前白玉一般的肌肤,以及肌肤上星星点点的爱的痕迹。 那痕迹想想都知道是谁干的。 赵淑仪看到这样的场景,又怒又嫉妒又尴尬。这时,她看到这男妾微微抬起头来,对她露出个挑衅又得意的笑。 这笑容转瞬即逝,却被赵氏清清楚楚看进了眼底。 她气得差点背过气去,颤颤巍巍地指着念荷怒斥道:“大胆贱人,你刚刚是什么意思?” 念荷做出一副惊恐委屈的表情,猫咪一样美丽的大眼睛中渗出了晶莹的泪水。 孙成裕心疼地把念荷搂进怀中,心疼地拍着他单薄的背脊,一边安慰道:“别怕,宝贝别伤心。” 一边抬头指着赵氏,凶狠地骂道:“臭婆娘,你找死?” 赵淑仪气得浑身都颤抖了起来,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顾形象地跑到孙成裕身边,去拉扯念荷的头发,一边歇斯底里道:“狐狸精,你勾引我夫君到底是何居心,你少给我装。” 念荷吓得止不住地嘤嘤哭泣,把脸埋进孙成裕的怀中,身体如筛糠般颤抖起来。 “够了!” 一声清脆的巨响,让屋子再次陷入了沉默,所有人都呆愣在了那里。 赵淑仪倒在地上,捂着黝黑圆润的脸颊,双目怔愣地睁大。 许久,她才转过头去,目眦欲裂地看着孙成裕,沙哑地说道:“你打我?” 孙成裕冷哼一声,看都不看倒在地上的赵氏一眼。 “你打我?!”赵氏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话,声音变得有些尖锐。 孙成裕瞟了她一眼,不屑地说:“你瞧瞧你自个儿是个什么模样,丑八怪还想嫉妒念荷,你也得配!” 说罢,便将怀中颤抖不已的身躯打横一抱,大步走出了屋门。 91 黄九郎(5) http://.biquxs.info/

孙成裕抱着念荷来到西侧的厢房,二人相拥着滚到床上。 念荷抽抽搭搭地把脸埋进孙成裕的胸膛,小声说:“姐姐她是不是不喜欢我?刚刚她好凶,奴家好害怕。” 孙成裕宠溺地揉了揉他的脑袋,道:“那婆娘八成是嫉妒你。别怕,为夫既然能把你买回来,就一定会保护你的。” 念荷委屈地轻声嘟囔:“可奴家担心跟姐姐相处不好。” 孙成裕叹了口气,无奈道:“不瞒你说,为夫早就动了休妻的心思。可如今为夫身为抚台,休了正妻定会背上骂名,故而不敢贸然行动。” 念荷扑上来挽住孙成裕的胳膊,道:“那怎么办?夫君就打算一辈子过这种窝窝囊囊的日子?” 孙成裕皱着眉头看向远方,道:“若是我那正妻有错在先,我休了她就算是名正言顺了。” 念荷沉默了一会儿,欢快地问道:“有错在先?你想让她犯什么错?” 孙成裕思索了片刻:“什么错都可以,最好是和野男人通奸什么的……” “哈哈哈,就她那模样,怕是野男人也看不上她吧!”念荷再次瘫倒在孙成裕怀中,笑得花枝乱颤的。 孙成裕也笑了,他笑着拍了拍念荷的背:“哈哈哈,为夫就随便说说。” 这时,房门被“咚咚咚”敲了几声,外面地小厮冲屋内喊了一声:“老爷,王少爷来看望您!” 孙成裕露出一脸扫兴的表情,冲外面喊:“哪个王少爷啊?” “是太原盐庄的少爷,王化成少爷。” 孙成裕点点头,心里寻思他跟这王少爷不过是点头之交,今儿是什么风把他给吹过来了? 他如今正和他的小美人调情,若来人是什么可以得罪的人,他定不会理会。可这王化成家的太原盐庄,财力和影响力都是不容小觑的,前段时间那家老爷还在京城捐了个官,因此也算是有权有势。 他思虑再三,决定还是得好好招待这位客人,便对那个小厮道:“你去叫王少爷在客厅里稍等片刻,我待会儿就去。” 孙成裕又对念荷说:“为夫得出去见个客人,你在屋里等着,累了就睡一觉。” 念荷乖巧地点了点头,仰着精致的小脸问:“那位王少爷,奴家是不是在碧荷苑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孙成裕道:“对,他当时就是专门去看碧荷苑的头牌的,可那小子只喜欢女人。哈哈哈,他的人生得少了多少乐子啊……” 念荷点了点头,乖顺地垂下了眼帘。 孙成裕和下人们交待了两句,便出了门。只留下两个下人守在门口,任凭念荷的差遣。 那两个下人压根没将屋里那个男妾放在眼里,嘻嘻哈哈谈笑了几句,便坐在地上靠着门打起了盹儿。 正在念荷百无聊赖之时,他看到远处的凉亭中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正鬼鬼祟祟地朝这边看。 念荷心底一颤,他认得出来这人正是在碧荷苑见过的王化成,这人好像和蓝玉烟那个相好的关系很好。 只是,孙成裕不是让他在客厅等着吗?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正当他疑惑不解之时,王化成已经来到了床边,看到倒在地上的两个睡得人事不省的下人,蹑手蹑脚地往床上戳了一个洞,朝屋内看去。 念荷刚好看向窗子的地方,于是二人的目光便直直地碰撞在了一起。 王化成身子猛地一震,肚子中虽有千言万语,如今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念荷微微一笑,踱到门边拉开了门,说:“王少爷站在这里作甚,老爷让您去客厅等他。” 王化成“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道:“我是来见你的。” “王少爷折煞小人了,你我二人并未相识,我也只不过是个地位低下的男妾,王少爷何故屈驾来见我?” “不瞒你说,我第一眼见到你,就深深地迷恋上了你。所以今日才特地来见你,只为向你表明心意。” 念荷听到这话,开始在心里琢磨这姓王的是吃错了什么药,寻思了许久,才终于想明白当时自己对孙成裕施展狐术之时,那王化成也刚好在场,他怕是一不小心也中了自己的狐术。 念荷想通了这事儿,瞬间一个头两个大。 他只能不动声色地婉拒道:“王少爷说笑了,哪有第一次见面就爱得要死要活的道理?况且我已变成孙抚台的人了。” “孙成裕那家伙又肥又丑,你被卖给他是迫不得已的吧?我有钱,我能把你赎回去,我能让你逃出来!” 念荷眯起一对狐狸眼打量着王化成,他发现面前的人生得倒是高大俊朗,就是气质有些傻乎乎的。 他看着王化成这一脸真挚虔诚的模样,突然发现这人保不准还有不小的利用价值,利用他对自己的爱,没准能达到出乎意料的效果。 虽然这份爱,不过是狐术催生出的东西罢了。 念荷这样想着,突然就嘴一瘪,两串豆大的泪珠子从眼眸中掉落了出来。 王化成手忙脚乱地上前想为念荷擦拭泪水,一边急切道:“你怎么了,哭什么呀,在这孙府受了委屈吗?” 念荷也不说话,只是死死咬着下唇,不住的摇头。 然而,他这副隐忍的表情更让王化成心疼,一种被针扎了一般的疼。 念荷抬起头来,轻轻推开王化成的手,颤抖着说:“王少爷,你快走吧,若是被老爷发现了就不好了。” 王化成摇了摇头,说:“我不怕他,你告诉我,你到底受了什么委屈,我去找那个畜生报仇。” 见念荷还是咬着嘴唇不说话,王化成只得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若不想对我说的话,我也不会勉强你。我还会来看你的,照顾好自己。” 说罢,便环顾了一圈四周,突然揽住念荷,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转身溜走了。 念荷摸了摸刚刚额头上被亲吻到的地方,一瞬间竟有些恍惚。许久,他的嘴角才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他扬手往自己脸上狠狠扇了一耳光,导致半边脸都肿了起来。接着,亲手在自己肌肤上掐出一块块青紫。 再将身上的衣物撕扯了一番,然后趴在了床上,静静地等待着孙成裕的归来。 92 黄九郎(6) http://.biquxs.info/

顾淮在王化成的府上等了许久,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正当他怀疑这小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的时候,王化成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王化成心虚地坐在顾淮身边,问:“你来找我做什么?” 顾淮喝了口茶,悠然自得道:“没什么,就是你今日没来找我,我还怪不习惯的。” “我这几日有点忙,可能得有一阵子不能同你玩乐了。” 顾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你忙什么呐?” 王化成把脸侧到一边,不回答顾淮的问题。 “神神秘秘的,咱俩什么交情啊,这点事儿都不能告诉我?” “咱俩这交情,你也没什么事儿都告诉我啊,”王化成冷笑了一声,瞥了顾淮一眼,“比如你那蓝公子的事儿。” 顾淮脸色一白,也懒得跟他客气了,开门见山问:“你是不是真看上那个念荷了?” “这跟你无关。” “你不是只喜欢女人吗?” “人总是会变的。” 顾淮定定地看着王化成,不知怎么跟他解释,更不知道怎么劝阻他。 他记得在碧荷苑,他已告诉了王化成念荷是狐妖的事情,但王化成非但不感到吃惊和害怕,反而摆出一副丝毫不在乎的样子。 他想不明白,那黄九郎究竟有何种魅力,王化成才见了他一面,为何就被他勾走了魂儿? 顾淮叹了口气,道:“你怎么这么倔啊,你明知念荷已经变成姓孙的人了,你还非要跟他抢,你觉得他会乖乖地把念荷让给你?不管你再怎么喜欢人家,也得讲个先来后到的理吧?” “先来后到?话是这么说,可念荷压根就不愿意待在姓孙的身边。你知道吗,刚刚我去看他,他还哭了。我问他为何而哭,他却怎么都不敢说出来。” “什么?你刚刚去找念荷了?他不是在孙府吗?” 王化成闷声闷气地说:“对……我刚刚去孙府见他了。我假装去找孙成裕,趁那府上的下人不注意,偷偷溜到了念荷的住处,去见了他一面。” 顾淮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这是耍了孙成裕?你就不怕得罪了他?人家再怎么样也是中央派下来的巡抚,你……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想想你年迈的父母,以及你家盐庄啊!” “啧,”王化成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说,“我说顾淮,你怎么总是跟我作对?连城那回也是,这回也是,你就不能给我出出主意,多帮帮我吗?” 顾淮无言以对。 “我累了,顾少爷请回吧,”王化成抹了一把脸,疲惫又冷淡地说道,“顺财,送客!” 顾淮看了他片刻,冲他抱了一拳,转身离开了。 *** 孙府中,孙成裕正怒气冲冲地赶往念荷所在的厢房。 刚刚他去客厅会见王化成,却发现客厅空无一人,知晓是被这姓王的小子放了鸽子,不禁怒火中烧。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两个下人正靠着墙根睡熟了,气得狠狠给了他们一人一脚,怒吼道:“兔崽子,我不是让你们伺候念荷公子吗?” 那两个下人从梦中惊醒,吓得一跃而起,战战兢兢地站在一边瑟瑟发抖。 孙成裕摇了摇头,烦躁地推开了门,却看到了让他心痛不已的一幕。 只见念荷衣衫不整地趴倒在床上,露出瘦弱纤细的身子,以及白瓷般肌肤上狰狞可怖的青紫。他的侧脸高高的肿起,嘴角还沾着鲜红的血迹。 看到孙成裕进来,念荷睁得大大的眼睛中渗出两滴晶莹的泪水,顺着绝美的脸庞滑下…… 孙成裕简直肺都要炸裂了。他一个箭步走上前去,将念荷揽入怀中,拍着他的背脊,问:“这……这是发生了什么?” 念荷一头扎进孙成裕的怀抱,哭得声嘶力竭道:“刚刚……刚刚王公子进来……进来轻薄了奴家……” 孙成裕猛地睁大了眼睛,额角鼓起愤怒的青筋。他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脸上的肥肉愤怒地颤动着。 “你说……王化成来到府上,不是为了找我,而是为了过来轻薄你?” 93 黄九郎(7) http://.biquxs.info/

念荷抽抽搭搭地低垂下了眼眉,紧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孙成裕脸色煞白地颓然跌坐在床上,双拳紧紧地握起,脸色渐渐由白转青。 良久,他才重重地在床头砸了一拳,发出“咚”一声巨响。 “王化成,敢动我的人,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说罢,他看了眼好像被吓傻了一般的念荷,轻轻替他拉上了被子,叹了口气,转身出了门。 孙成裕走后,念荷呆愣地盯着门口的方向,许久,才爆发出一阵压抑又得意的笑声。 夜里,念荷褪下了外衣躺在床上,突然感到一股令人心悸的强大力量从上方飘来。他心中一惊,当即从床上一跃而起,指着房顶大喊道:“来者何人?” 只听一声醇厚低沉的轻笑,一个翠绿色的身影从房梁上跳下,抱着双臂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他一番,说:“哟,好久不见。” 念荷鼻头一酸,张了张嘴,却终是把所有情绪都吞进了肚里,冷淡地问:“我与公子第一次见面,何来好久不见之说?” 蓝玉烟笑得前仰后合的:“黄鼠狼啊黄鼠狼,你在这儿跟我装蒜呢?” 黄九郎脸色红了红,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蓝玉烟扬了扬下巴,问:“听说你去青楼当小倌了?还被卖到了这户人家?”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还请三公子不要过多干涉。” 蓝玉烟自觉地大喇喇地往椅子上一坐,问:“能告诉我你这么做的理由吗?” 黄九郎脸色铁青着不说话。 蓝玉烟随手拿了个苹果“嘎嘣嘎嘣”地啃着,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在自己面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黄九郎。 其实他本不是爱管闲事之人,若不是在顾淮的再三委托之下,他才不会闲得发慌跑来这地方盘问黄九郎的。 见黄九郎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蓝玉烟继续说:“是为了那个姓何的?” 黄九郎身子猛地一颤,眼中已蓄起了泪水。 蓝玉烟笑了笑,说:“让我猜猜你变成这样的理由。我还记得那姓何的和你妹妹三娘结成了连理,你虽对何子萧有千般爱慕,但也只能埋藏于内心。” “本来小两口过着幸幸福福的小日子,你心里不是滋味,却也决定默默守护他们。结果没想到何子萧惹了巡抚孙成裕,这日子也过不安生了,于是就让你来勾引孙巡抚,借机杀死他。我说的有错吗?” 黄九郎捏了捏拳头,许久才崩出一句话:“不是何郎让我来的,是我自己主动来的……何郎,他还什么都不知情……” 蓝玉烟嗤笑了一声,说:“你认为我信吗?” 黄九郎身子颤抖了起来,泪水禁不住地滑落出眼眶,他哽咽着问了一句:“何郎和三娘……他们还好吗?” 蓝玉烟瞪了他一眼,恶狠狠道:“黄九郎啊黄九郎,你这是在犯贱吗?那何子萧为了自己的仕途,情愿将你送给别人,供自己的仇敌亵玩。而你那妹妹三娘,明知这一切,却也不加阻止。” 黄九郎身体抖得更剧烈了。 “还有啊,你认为你杀了孙成裕,你自己会有好下场吗?我没记错的话,你们狐族的族规有一条,不准随便杀害凡人,若有违反,必遭天谴。” “你还认为他们爱你吗?不,他们甚至没有把你当人看。他们只是利用你对他们的爱,把你当成一个好使的工具。至于你痛不痛苦,将会迎来多么悲惨的命运,他们都不在乎。” 黄九郎抹了一把脸,说:“我不会亲手杀孙成裕的。” 蓝玉烟冷哼了一声:“那你准备怎么杀他?假借王化成之手?” 黄九郎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说:“不用你管,我只是物尽其用罢了。” 蓝玉烟哑口无言,气得恨不得一拳揍到他脸上。 黄九郎又问:“你怎么突然对王化成那小子这么关心了?我怎么对他,与你何干呢?” “要不是怕我的淮儿伤心,我才不会管王化成。” 黄九郎愣了愣,随后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许久才停止了笑声,模仿着蓝玉烟的语气说:“我也是呢,要不是为了我的何郎,我才不会去搭理王化成。” “所以啊,三公子,看来我们两个是同一类人呢……” “谁跟你是同一类人!”蓝玉烟揪起黄九郎的衣襟。 黄九郎往后一闪,从蓝玉烟手挣脱出来,整理好衣衫,冷声说了句:“时候不早了,三公子请回吧。哦,对了,您回去记得劝劝您那漂亮的小相好,让他不要过多干涉我的事儿,否则说不定我就一气之下对他做出了点儿什么。” 蓝玉烟咬牙切齿道:“你敢!” 黄九郎笑道:“我当然敢,我连命都不想要了,顺便带走你小相好的一条命,又费什么力气呢?” “你威胁我?”蓝玉烟双眼发红,目光中升起浓浓的杀气。 “这我可不敢,只是想跟您做个约定罢了。放心,只要他别再管我这摊子事儿,我定不会伤害他。” 蓝玉烟上前几步揪着前襟将黄九郎双脚悬空地拎了起来,接着狠狠一拳揍到了他的脸上。 黄九郎打倒在地,脸颊高高地肿起,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 蓝玉烟瞪了他一眼,转身准备离开,却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下脚步,回头问道:“喂,我一直很好奇,和最讨厌的人上/床是种什么感觉?” 黄九郎撑着地爬了起来,擦了擦嘴角的鲜血,说:“当然是,恶心得快要吐出来的感觉……” 蓝玉烟嘲讽地笑了笑,消失在了黄九郎面前。 蓝玉烟回到顾淮家的时候,顾淮已经坐在藤椅上睡着了。 蓝玉烟就这样站在他的身边,俯视着他的睡脸,心头仿佛刮过一阵清清凉凉的风,带走了刚刚在黄九郎那儿积攒的所有怒气。他情不自禁地会心一笑,弯腰将顾淮抱到了床上。 虽然他向来不怕别人的威胁,更是从来不曾将黄九郎放在眼里。但是,刚刚听到黄九郎说要伤害顾淮,他还是害怕得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摸了摸睡梦中人的脸颊,发现这家伙已经变成了自己的软肋。 看样子,为了防止意外发生,这阵子得寸步不离地保护他了。 94 黄九郎(8) http://.biquxs.info/

顾淮醒来的时候,发现蓝玉烟正坐在床边,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 他揉了揉头发,从被窝里爬了起来,睡眼朦胧地问:“你回来了,怎么样了,黄九郎怎么说?” 蓝玉烟叹了口气,在顾淮乱成鸡窝一样的脑袋上揉了一把,说:“别想这么多了,你以后不准干预这件事情。” 顾淮清醒了一些,心知蓝玉烟这样回答,定是黄九郎说了一些不大好听的话。他又问:“你不用瞒着我的。我也不愿插手这事儿,只是王化成那边,我实在放心不下。” “可是爱上了谁,那是人家王化成自己的选择,不是吗?你已经尽到了义务,将你知道的一切告诉了他。你又不是人家爹娘,人家想要跟谁好,你也管不着啊。” “不是,”顾淮皱着眉头摇了摇头,“我就是纳闷,这王化成当年爱连城爱得死去活来的,结果这会儿刚见了黄九郎一眼,就将连城抛诸脑后。你不觉得奇怪吗?” 蓝玉烟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道:“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只是他移情别恋了罢了。” 顾淮也定定地看着他,面无表情道:“你在瞒我。” 蓝玉烟沉默着跟他对视着,许久,终是熬不住先服了软,说:“唉,算了,我告诉你吧。其实王化成是中了黄九郎的狐术。” “狐术?” “嗯,没错,这是他们狐妖用来迷惑人心的妖术。中了狐术的人,会一生一世陷入对狐妖深深的迷恋之中,无法逃脱。” “……” “你放弃吧,王化成中了狐术,他的心意一辈子都不会变的。就是说,他已经没救了。” “那,黄九郎为什么要对化成兄施加狐术?”顾淮颤声问。 “八成是为了借王化成之手除掉孙成裕吧。” 顾淮颓然靠坐在床头,嘴唇变得煞白,说:“他……他怎么能这样?假如真杀了朝廷派下来的巡抚,化成兄的一生可就毁了啊!” 蓝玉烟不说话,轻轻拉住了他的手。 顾淮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浑身颤抖了起来,失去理智地说:“二青啊,你帮我杀了黄九郎吧……这种为祸人间的妖物,杀了他也算为民除害了。” 蓝玉烟浑身颤了一下,还是不说话。 顾淮捧住他的脸,问:“怎么了,怎么不回答我了,不愿意吗?” 蓝玉烟赶紧搂住他,说:“不是我不愿意,只是,那黄九郎属于狐族,我若杀了他,定会引起狐族的怨恨,从而便会造成仙界和妖界的怨恨。所以,你知道杀了他一人,牵扯会有多么大吗?” “对不起,”顾淮吸了下鼻子,“是我太幼稚了。” “况且,就算黄九郎的行为天理不容,也轮不到我下手。除非告到他们狐族的族长那儿去,让她惩治黄九郎。” “那就去告啊,让他继续这样下去可还得了?” “但,黄九郎若没有亲手杀人,只是激发王化成和孙成裕之间的矛盾,借刀杀人的话,并没有违反族规,也就得不到惩治。” 顾淮绝望地低下头去:“那就是说,无论怎样都阻止不了黄九郎的阴谋,一切的不幸都终将发生……是这个意思吗?” 蓝玉烟点了点头,说:“那只狐狸果真狡猾得很。所以,淮儿,你管不了这事儿的,千万不要插手了,我害怕你把自己也搭进去。” “可化成兄待我如亲兄弟,他如今有难,我怎能坐视不管?那狐术就没有破解的法子吗?” 蓝玉烟摇了摇头,直视着他的眼睛,说:“没有。” 顾淮沉默着躺回床上,把自己裹进被子里:“我还没睡够,你让我再睡会儿吧……” 蓝玉烟想说什么似的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出口,摸了把顾淮的脸颊,叹着气出去了。 顾淮钻进被子里,总觉得蓝玉烟并没有将实情对自己全盘托出,他还是在隐瞒自己…… 从燕京回到太原城以来,他发现蓝玉烟越来越忙了。以往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要黏在他身旁,寸步不离,就算睡觉也要跟条蛇一样手脚并用地缠着他。 而如今,他经常不声不响地消失好几天,来了后睡一觉就走,之后又是好几天不见人影。 而他回来后,见到自己第一件事情不是嘘寒问暖,也不是谈天谈地,而是扒自己的衣服,将自己按在床上狠狠地做那种事儿…… 并且,他感觉到,那人身上散发出的力量越来越强大,以至于靠近他都会被那股强大的力量压得喘不过气来。 顾淮伸开手掌,怔怔地看着手心的纹路。他明白,这代表着蓝玉烟很快就要重回天庭了吧…… 顾淮在床上思来想去,决定去找个靠谱的人好好问问这件事。 他爬下床,梳洗穿戴了一番,决定上山拜访狐族现在的首领——辛十四娘。 辛十四娘在几百年前跟凡人冯生经历过一段凄清绝美的爱情,如今冯生已故,她也名列仙籍,变成了狐族的首领。又因为菩萨心肠、乐善好施,广受黎民百姓的爱戴。 她不愿与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混迹在一起,便独自一人带着几个侍童居住在一座仙山之中。 顾淮出门之时,父亲顾显荣正带着他兄长顾渝满院子遛弯。顾渝如今已经能下地走路,也愿意搭理人了,只是神情还是有些呆滞,反应不是那么迅捷。 顾淮对着二人鞠了一躬,说:“爹爹,大哥。” 顾显荣很高兴地走过来,问:“淮儿这是又要出门?打算上哪儿去啊?” 顾淮笑了笑,说:“准备去爬爬山。” “哎,那正好,让你哥跟你一块儿去吧!你哥整天窝在家里往床上一躺,都快躺出褥疮来了,正好让他去活动活动筋骨。” 顾淮犹豫了一下,心想他大哥如今身体恢复得不错,带着他去应该也没什么危险,便答应了下来。 顾渝不情不愿道:“我不想去,在家待着多舒服,去山上受那风吹日晒的图的是个啥?” 顾显荣在他脑门上扇了一掌,气冲冲道:“在家待着你倒是舒服了,快折腾死你老子我了!” 95 黄九郎(9) http://.biquxs.info/

顾渝不情不愿地跟着顾淮出了门。 他们二人来到太原城北的一座仙山脚下,抬头向上望去。 那座山不算很高,像是从平地中凸起的一个小山包,然而山顶的位置被隐藏在一片云雾之中,整个山体包裹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顾淮手中拎着一只宰杀好的鸡,这是献给狐族首领的贡品。 顾渝打了个寒颤,哆哆嗦嗦道:“我说二弟啊,你想去爬山哪儿地方不行啊,为何非要来到这里?看起来怪瘆人的。” “大哥有所不知,我来这里是想求见狐仙辛十四娘,解答我心中的疑惑。” 顾渝点了点头。 在他们这个时代,辛十四娘已成为一名广受百姓爱戴的神仙。当地百姓不管是求平安,求富贵,还是求姻缘,都会去十四娘的庙宇祭拜祈祷。 若是有什么更急切的请求,便会带上贡品来到这座仙山,亲自登门拜访。 当然,这座仙山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踏入的。包裹在山体外的那层光晕,其实是一层结界,会将心不诚之人以及品行不端之人阻挡之外。 因此,那些觊觎十四娘的美貌,想借故上山大饱眼福之人,便会因结界的阻挡而无法踏入。 顾淮深吸了一口气,带着顾渝穿过了结界。 山路上行走着三三两两的人,他们手上都拎着鸡鸭兔子一类的贡品,看来都是来面见辛十四娘祈福解惑的。 一个梳着双髻的仙童领着他们二人在一座凉亭坐下等候,说是等会儿会过来传唤他们。 顾淮笑着问顾渝:“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大哥有什么愿望想让十四娘为你实现吗?” 顾渝抬头思索了一会儿,答道:“想让我这身体快些恢复吧,如今行走起来倒是不成问题,只是我这右手,还是不怎么使得上力。” 顾渝说着伸出右手在空中抓握了几下,发现连握紧拳头都做不到,便失落地垂下了手去。 顾淮接着问道:“大哥身体恢复了之后,想做些什么呢?” 顾渝笑了笑:“娶个漂亮媳妇吧……哎,对了,你也老大不小了,什么时候让咱爹给你相门亲事。” 顾淮摇了摇头道:“大哥不必为我操心这么多。” 话说到一半,刚刚离去的仙童便悠悠地飘来,传唤他们二人进去。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并行着走进了前方的大殿,与一个拄着拐杖的佝偻的老翁擦肩而过。 顾淮双手捧着贡品,轻放在身前的高台上,随后领着顾渝在软垫上跪下。 大殿前方坐着个身着白袍的女子,表情悲悯,美得不可方物。那女子正是顾淮来求见的辛十四娘。 辛十四娘悠悠开口道:“二位缘何前来面见本宫,且说来听听。” 顾渝已被那强大的气场震撼得愣住了,目瞪口呆跪在那里说不出一句话来。 顾淮深吸了一口气,清晰地高声喊道:“回娘娘,小生是来告状的!” 此话一出,殿中的人们皆是一惊,连刚刚佝偻着走过的老翁也没忍住回过头来看他。辛十四娘的表情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她问:“哦?告谁的状?” “狐族的黄九郎,滥用狐术,迷惑百姓,请娘娘明察。” 大殿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辛十四娘招来几个仙童,耳语了一阵子,问顾淮:“他……迷惑谁了?” “回娘娘,正是在下的好友,太原盐庄的少爷王化成。如今我那好友中了狐术,被那狐妖黄九郎迷得五迷三道,而黄九郎并非真心愿与他交好,只是为了利用他的感情罢了。我担心我那好友走错一步,便会万劫不复,因此特来向娘娘询问化解的办法。” 辛十四娘又道:“那黄九郎虽说事情做得不大厚道,但也并未违反族规,本宫身为族长,也无权对他施加惩罚。” 顾淮又问:“那,可有什么解除狐术的法子?” 辛十四娘打量了一番顾淮,犹豫了片刻,道:“有倒是有,只不过你这区区的肉体凡胎,就算告诉你了解除的法子,你八成也还是无能为力。” 顾淮听到对方说狐术可以解除,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赶紧趴伏在地扣首道:“求娘娘告知!” 辛十四娘叹了口气,说:“也罢,本宫见你一片诚心,便不妨告知与你。下了这仙山,再往北走上二十里地,便可到一座狐山。” “狐山?” “没错,那是我们狐族生存繁衍之地,本宫就是在那里出生。那狐山的山顶,种着一颗巨大的石榴树。上面的石榴果可解除一切狐族的法术,你去摘来,让你那友人吃下即可。” 顾淮听到此话,赶紧激动地给辛十四娘又扣了几个头,道:“多谢娘娘!” “你先别谢我。要知道,狐族拥有非常强的领地意识。并且族规规定,杀掉侵犯领地的凡人并不违反族规。每年狐山上都会有不少人踏入,但却不曾有一个凡人活着出来的。明知如此,你还是要去吗?” 辛十四娘见顾淮有些诧异和犹豫,便道:“本宫已为你指明了道路,若无其他事,还请回吧。” 顾淮和顾渝站起来,对着十四娘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顾渝不停地问顾淮:“二弟啊,你说的王化成中了狐术是怎么回事?你不会真的要去为他摘果子啊,你可别想不开啊,咱爹就咱俩儿子,要是你没了,他得多伤心啊!” 顾淮不回答顾渝,只是快步着走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顾渝在他身边吃力地追赶着,又问:“哎,你不有个当神仙的朋友嘛,叫蓝……蓝什么来着?你让他帮帮你呗。” 顾淮猛地停住脚步,眼中浮起浓浓的哀愁,说:“他……他最近忙着呢,估计没空帮我。” 顾渝见顾淮一副快要哭出来你的样子,惊慌失措道:“喂,你这是什么表情,怎么了,你俩闹矛盾了?你俩不是关系很好吗,那混小子欺负你了?” 顾淮吸了吸鼻子,摇了摇头,平静了下来,说:“我不知道,待我回去后问问他……看他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吧。” 96 黄九郎(10) http://.biquxs.info/

顾淮回到家后,发现蓝玉烟竟已经在卧房等着他了。 顾淮惊讶地发现,那人原先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变得有些杂乱,原先光洁的下巴上也冒出了青青的胡茬。 蓝玉烟看见他回来,不满地挑了挑眉道:“哟,上哪儿去了,我等了你好大一会儿。” 顾淮感觉这阴阳怪气的语气让自己很是不爽,便回嘴冷嘲热讽道:“怎么,允许你一声不吭消失好几天,我出去一会儿就不行了?” 蓝玉烟愣了愣,软下声道:“我这不是……担心你嘛。” 顾淮苦笑了一下说道:“那你就没想过我会不会担心你?” “我这不是……忙嘛……”蓝玉烟心虚地挠了挠头发。 顾淮叹了口气,无奈道:“算我求你,以后你消失之前先给我打个招呼好吗?告诉我你要消失几天,准备什么时候回来。你知不知道,你每次这样人间蒸发,我都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哈哈哈,傻瓜,”蓝玉烟心情很好地拽住他,“你这是怎么了,难道信不过我对你的感情?” 顾淮摇了摇头,他自然是信得过对方对他的爱的,他只是担心突然哪一天,蓝玉烟就功德修满,飞升成仙,而自己就永远见不到他了。 每次蓝玉烟一消失,他就生活在这种折磨人心的恐惧与煎熬之中。 但他并未将自己心中所想说出口,只是转移话题道:“我今天去拜访辛十四娘了,为大哥的身体祈福,顺便……问了问解除狐术的方法。” 蓝玉烟身体僵了一下。 “她告诉我,太原北边有一座狐山,上面有颗石榴树,树上结的石榴便是那狐术的解药。我记得我当初问你,你告诉我狐术无药可解……” 蓝玉烟脸色青了青,说:“那狐山根本不能去,因此我告诉你无药可解也并无不妥。” “为什么不能去?” 蓝玉烟显然失去了耐心,直视着他,冷冷地吐出几个字:“因为麻烦。” 顾淮没料到蓝玉烟会这样回答,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以往,蓝玉烟对他的疑惑,他的请求,全都会温柔耐心地给予回应,从来不像这次,只是冷漠烦躁地吐出四个字——“因为麻烦”。 假如蓝玉烟能够对他好好解释,哪怕只是重复辛十四娘说过的话,告诉他狐山有多么危险,取得那颗石榴果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他是完全能够理解并支持对方的。 可是,蓝玉烟却连解释都不愿对他解释。 顾淮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冷静,掩盖起内心挡都挡不住的委屈。他别过眼神,点了点头,轻声说了句:“嗯,原来是这样。” 蓝玉烟“啧”了一声,一把扯过顾淮,粗暴地开始扒他的衣衫。 顾淮被他下巴上的胡茬刮得生疼,便一把将他推开,冷声道:“你要做什么?” 蓝玉烟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眼中浮上一丝受伤的颜色,怔怔道:“你拒绝我?为什么?因为我不愿意帮你救王化成?” 顾淮深呼吸了一口,说:“你还问为什么?你每次一声不吭就消失好几天,一回来,二话不说的就要拽着我做那事,根本不问我愿不愿意。你根本不知道我对你的思念,好不容易见你一面,我只想跟你靠在一起说说话,而不是被你整得失去意识,连好好看看你的脸都做不到!我求你了,以后不要这么自私好不好?” 将心中的疙瘩一口气吐出,顾淮瞬间感觉身心舒畅。 蓝玉烟睁大眼睛诧异地看着他,原先黑白分明的眼中布满了红血丝。 “我自私?我看自私的是你吧!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你付出了多少。这么跟你说吧,要是没有我,你早就死一百次了。我在床上也是竭尽全力地取悦你,到底哪儿惹的你不满意了?” 顾淮又气又委屈,浑身颤抖了起来,眼圈也开始发红。 蓝玉烟瞪了他一眼,再次扑上来扯他的上衣。 顾淮反应迅速地往后一跳,警惕地缩在了墙角,哽咽道:“你的意思是,都是我欠你的,所以不管你怎么对我我都该感激涕零是吗?” 蓝玉烟早被消磨得耐心全无,直接答道:“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顾淮顺着墙角滑坐在地,轻声说:“你先走吧,让我一个人静静,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蓝玉烟注视了他一会儿,抬脚向门外走去。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俯身捏住了顾淮的下颚,强迫他抬起头看着自己:“我劝你尽早死了去狐山的心思吧,我是不可能帮你救王化成的,而你自己去,怕是有命进去没命出来。” 说完,他甩下顾淮,化作一道绿光离去了。 蓝玉烟从顾淮家出来后,被气得脑壳一跳一跳的疼。他不明白顾淮这是怎么了,原先像小白兔一样温顺可爱,总是将“对不起”挂在嘴边的人,怎么变成了现在这副咄咄逼人的样子。 他左思右想,认定还是王化成的错。 本来顾淮跟王化成关系那么好他就很不爽了,前段时间看到王化成痴迷于黄九郎,可以说是正中他的下怀。但看到顾淮想方设法不惜大费周章地要救王化成,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再加上他本就快被天庭下达的任务逼得快疯掉了,因此脾气就难免暴躁了些,说气话来就难免口不择言。 现在冷静下来,想到刚刚顾淮委屈巴巴快哭出来的表情,还是免不了有些后悔和心疼。 过几天回去跟他道个歉吧,抱在怀里说点甜言蜜语哄哄应该就好了……蓝玉烟的表情缓和了些,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不过不是现在,他得赶紧去天庭处理事情。最近,几百年前搅得仙界妖界和凡间都不得安生的魔界首领薄天好像又露面了,上面给他下达了指示,让他务必尽快查清此事。 不知为何,对于几百年前跟魔族的那场大战,蓝玉烟的记忆并不是很清晰,虽然他明明应该也参战了的。 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一日没有查清薄天的下落,将其斩草除根,蓝玉烟就一日不得安生。 等薄天的事情解决了,自己就剔了仙骨回凡间跟顾淮过日子好了…… 一想到这里,原先身体的疲惫一扫而空,他瞬间又变得动力满满。 97 黄九郎(11) http://.biquxs.info/

蓝玉烟走后,顾淮就一直一动不动地靠着墙坐在地上,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才揉了揉眼睛,从地上爬了起来。 刚刚与蓝玉烟的那通争吵,让他在穿越到这边以来,头一次感到一种铺天盖地的绝望。 他的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二青不爱自己了,他不再需要自己了,或者,他压根就没对自己动过真感情。 一想到这里,他就感到一种天旋地转的晕眩,差点站不住栽倒在地上。 他扶着脑袋跌坐在椅子上,开始将思绪拉回,考虑救王化成的法子。 他当然没有傻到自己孤身一人闯上狐山送人头,虽说他生来就不怎么惜命,但如今为了家中的老父,他也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回想起画皮事件和朱尔旦事件的时候,自己身体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跑了出来,取代了自己消灭了敌人。 自己身体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呢,自己这次还能不能借助他的力量,为王化成取来果实呢? 顾淮甩了甩脑袋,把刚刚的想法甩出了脑海。 他深知自己身体里那人的力量虽十分强大,但也十分危险。这种来历不明的强大力量的确够诱人,但除非万不得已,顾淮决不会再次启用它。 突然,顾淮想到自己也可以拜师学法术。也许自己目前的力量还太过微弱,但自己可以努力求学,变得能够保护家人和朋友。 以往,他闲暇之时,总是跑他家那小瓷窑里去捏瓷人拉花瓶,对这种带点技巧性的轻体力劳动乐此不疲,并且从没想过去提升武艺或者学法术什么的。 因为当时,他知道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发生危险,蓝玉烟都会冲上来保护他。 而现在,不能将希望寄托在蓝玉烟身上了。他不但随时可能变成神仙,永远离开自己,并且还会将自己的尊严捏碎,摔在地上后再狠狠地踩上几脚。 一想到蓝玉烟,顾淮的心就堵得不行。索性将自己摔在床上,蒙着被子睡了个天昏地暗。 次日,顾淮正式开启了他的拜师之旅。 他向家人朋友打听了几位法力高强又靠谱的道长,带上礼金一位一位地拜访过去,结果没有一位愿意收他为徒。 被拒绝的理由也算是千奇百怪。 有的瞄了他一眼,就对他说请回,理由是看他心不诚。 有的宴请了他一顿,正当顾淮准备拜师时,对方告诉他压根没准备收他,因为修行是个苦差事,对方看他是当地员外郎之子,便觉他不能清心寡欲,专注修行。 有的收了礼金后,啧啧摇头,说礼金太少,若想拜在他门下,至少得再加三千两。 更让顾淮气恼的是,有个道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笑眯眯地过来搂他,说不准备收他为徒,但收他做个男妾倒是可以考虑。顾淮气得直接一拳揍到他的脸上,夺门而出。 碰了一天的钉子后,顾淮垂头丧气地回了家,心中又开始一阵阵发酸。 他在原先的世界还没大学毕业,因成绩不错也能顺利保研,虽说偶尔打打零工赚钱,但从未经历过正式的求职找工作,因此可以算是活在象牙塔中,从未接触过社会的残酷。 而到了这边,在蓝玉烟和他爹顾显荣的重重保护下,虽说经历了不少事情,见识了不少人性,但还从未体会过生存不易。 顾淮唉声叹气地进了家门后,一个小厮急匆匆地迎上来对他说,中午的时候有个道长登门来找他,人还在客厅候着呢。 顾淮有些烦躁地微微皱了皱眉,一天的东奔西跑加上心灵打击后他已经疲惫得站都站不住了,回到家后本以为能躺在床上睡上一觉,没想到还得去招待客人。 虽说万般不情愿,但为了礼节周到他还是往客厅走了过去。 一踏入客厅门,顾淮就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影从凳子上站起,大步朝他走来。那人身材高大,气质刚正,浓眉大眼国字脸,道袍一尘不染,和上次见面的时候一点没变。 顾淮眼睛亮了亮,兴奋地喊了一声:“燕大哥!” 燕赤霞爽朗地笑了几声,拍了拍顾淮的肩膀道:“好久没见了,贤弟,这阵子过得可还好?” 顾淮笑着点了点头,说:“好着呢。欸,燕大哥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 “前些日子捉鬼除妖赚了不少钱,准备休息半个月,得了空便决定来看望贤弟。” 顾淮笑了笑,拉着燕赤霞好一通谈天谈地。 燕赤霞环顾了一圈,问:“贤弟,我这次来怎么没见着福安?他不是总跟在你身边儿吗?” 顾淮心里又是一窒,脸色有些发白。沉默了许久,才将福安背叛他的事告诉了燕赤霞。 燕赤霞听了顾淮的话,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问:“福安怎会做出这种事?他不是从小就跟在你身边的吗?” 顾淮低下头去,心里有些发虚,他不知怎么跟燕赤霞解释。福安陷害他的原因是因为恨他,恨他的原因是因为自己不是福安从小服侍的少爷,而是个恬不知耻地夺取了他家少爷身体的外来者。 而这一切,顾淮都无法对燕赤霞说出口。 燕赤霞见顾淮这一脸沮丧难过的样子,便不再过问。 顾淮缓过劲儿来,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让他如鲠在喉,便问:“燕大哥,你可收过一个名叫王长远的徒弟,还教给了他法术?” 燕赤霞先是迷茫地想了一阵子,后来恍然大悟般拍了拍腿,说:“嗷,我记得他,当时我在燕京一带捉鬼除魔,受他的邀请在他家借宿了一阵,顺便教给了他些法术。怎么,你认得这人?” 顾淮摇了摇头,将王长远如何陷害自己的事情告诉了燕赤霞。 燕赤霞听了后连连叹气,一边自责为何自己教出来的徒弟品德如此不端。 顾淮又说:“燕大哥,我有一事非常疑惑。为何您教给王长远的法术,不能被蓝公子识破?按理说他是天上的神仙,法力高强,人间不会有他不能识破的法术的。” 燕赤霞笑着说:“我当年拜师于雪神泓渊,雪神的修行远在蓝公子之上,从那里学来的法术,当然不会被蓝公子识破了。” 不知为何,泓渊这个名字,让顾淮的心狠狠颤动了一下,心中某处被蒙上的阴影好像被掀开了一角,一种莫名其妙的感情从那一角倾泻而出。 顾淮颤抖着握住了拳,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就不由自主地说道:“燕大哥可愿传授小弟法术?小弟愿虚心求教!” 98 黄九郎(12) http://.biquxs.info/

燕赤霞怔了怔,诧异地看着他问:“贤弟,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间想要学法术?” 顾淮也有些诧异于自己刚刚的直接与无理,但都到了这个地步,只好硬着头皮说:“不瞒大哥说,我有个好友中了狐妖的狐术,想要救他必须上那狐山取得一颗石榴果。然而那狐山凶险非常,不习得法术,根本无法踏足那里。” 燕赤霞笑问:“原来如此,那贤弟为何不让蓝公子助你取得果实?以他的法力,在狐山自由进出定不成问题。” 顾淮的笑容僵在脸上,耳边回响起蓝玉烟对自己说的:“我是不可能帮你救王化成的……” 燕赤霞见顾淮一脸难过的样子,连忙问:“蓝公子他怎么了,你们吵架了吗?” 顾淮点了点头,吸了吸鼻子,说:“别提他了。燕大哥可愿教我法术?” 燕赤霞抚了抚拂尘,做出一副思虑的表情,许久,才叹了口气,说:“好。” 顾淮激动地笑了起来,连忙撩起衣袍下跪行礼道:“多谢师父!” 燕赤霞赶忙扶住他,将他搀了起来,说:“贤弟,你这是作甚,跟大哥我还客气什么?你莫叫我师父,听着怪别扭的。” 顾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赶紧说道:“那……多谢燕大哥了。” 顾淮和燕赤霞商量后,决定明天就开始学法术。于是便叫来下人,在自己卧房旁边找了间空房,收拾打扫了一番,让燕赤霞住了进去。 顾淮回到卧房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明明累了一天,身体疲软得都快站不住了,但意识还是清醒得可怕。 他看着窗外的月亮,总感觉会从上面飞出一个人,飞进自己的屋子,抱住自己亲吻自己,还会对自己说:“淮儿我错了,我不该对你那么凶,你不要再生气了……”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月亮还是皎洁明亮的月亮,夜空还是黑漆漆一片的夜空,他的屋中还是只有他一人。蓝玉烟根本不会来,也许永远也不会来了,来了也一定不会道歉…… 顾淮苦笑了一下,翻过身去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闭上眼睛开始数羊:“一只小绵羊,两只小绵羊,三只小绵羊……三千九百只小绵羊……” 在顾淮辗转反侧的同时,孙府的厢房中,两条身影在床上拥抱翻滚着。 那肉体一个健壮高大,一个纤细柔软,他们疯狂地喘息着,律动着,最终一同如同被电击穿般颤抖起来,而后脱力般瘫倒在床上。 王化成将念荷压在身下,在他圆润的肩头咬了一口。 念荷笑着揉了揉他的发,轻声说:“王公子,你快回去吧,被发现的话可就糟糕了!” 王化成一边亲吻着念荷的肩颈,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怕什么,不可能被发现的,那个姓孙的死胖子进京去了……哈哈哈,真希望他死在路上,再也不要回来了。” 念荷也轻笑了起来,头发在王化成胸膛拱来拱去,撒娇地说:“王公子,你什么时候带奴家走啊,我快忍受不了了,整天被那个死胖子轻薄……我看到他那一身的肥肉,我就恶心!” 王化成心痛不已地揉弄着念荷后脑勺,说:“对不起,再等等,再等等,我正在搜集孙成裕贪污粮饷的证据,就快成功了,到时候一定把死胖子搞下马!” 念荷轻轻捶了下王化成的胸口,埋怨道:“可,光将他搞下马我怎能甘心?你看我身上的伤痕,都是他和他那贱婆娘虐待出来的……我……我想让他死!” 王化成笑着搂住他,说:“傻念荷,你想想啊,等那孙成裕落了马,下了狱,本少爷买通几个狱卒,将他不动声色地搞死还不容易嘛!哈哈哈,到时候昔日巡抚孙成裕因病猝死狱中,想想都让人激动。” 念荷愣了愣,他头一次看到王化成这么阴险的笑容,头一次听到他这么狠毒的言论。他一直以为王化成只是个傻乎乎的二世祖,没想到还是挺有心机和手段的。 看来自己果真没选错人。想到这里,念荷搂紧王化成,在对方看不到的角度,也得意地笑了起来。 *** 公鸡啼鸣之时,顾淮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睛。他已经数到一万两千只绵羊了,结果还是一夜无眠。 虽说一夜不睡,第二日爬起来学法术的确很难受,但顾淮心想也不会是什么要命的事情。 毕竟他在原来的社会,通宵赶论文,第二日紧接着要去考试,考完试还得去打工也是家常便饭的事儿。 顾淮顶着两个熊猫眼爬了起来,简单洗漱一番后,出门去见了燕赤霞。 燕赤霞一见到他,赶紧上前搀扶了一下,说:“贤弟,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憔悴?昨夜没睡好?” 顾淮摆了摆手,说:“心里乱糟糟的,晚上睡不着,不碍事的。” 燕赤霞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担忧地说:“你这样,待会儿身体能受得了吗?” 顾淮笑着摇了摇头,说:“没事儿没事儿,真受不了我会说的,大哥不用担心。” 燕赤霞点了点头,开始手把手教顾淮怎么运功。 顾淮听着燕赤霞的指令,闭上眼睛,气沉丹田,将自身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到小腹的位置。没过一会儿,果真感觉小腹处涌动着一股灼热的暖流。 那股暖流自小腹处升起,开始在他五脏六腑间横冲直撞了起来。顾淮闷哼一声,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耳边传来燕赤霞焦灼的声音:“快稳住!控制住那股灵力!让它沉下去,一点点输出!” 顾淮咬紧牙关,竭尽全力压制住了那股暖流,丝毫不敢松懈,让它缓缓地在自己体内流动起来。 待体内的灵力稳定下来,他才缓缓睁开眼睛,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珠。 他发现燕赤霞也是大汗淋漓的,紧张地看着自己。 燕赤霞张了张嘴,惊异地说道:“怎么会这样……太不可思议了……贤弟你知道吗,你刚刚差点走火入魔。” 顾淮有些沮丧地挠挠头,说:“对不起,是我太笨了。” “不,不是,”燕赤霞按住他的双肩,语气激动到,“是你身体中蕴藏的灵力太过强大,目前的你还无法操控。” 顾淮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燕赤霞这话是什么意思。 燕赤霞摸了摸他的额头,说:“这实在是不可想象,一个肉体凡胎的人类,怎么可能拥有如此强大的灵力……并且这灵力,和我师父的法力同根同源……” 顾淮瞳孔骤缩,一些不属于自己记忆的画面开始在眼前浮现。 “贤弟,”燕赤霞再次按住他,声音颤抖着说,“我带你去拜见我师父可好?他一定愿意亲自指点你!” 顾淮定定地看着燕赤霞。去拜见一位比二青法力还高强的神仙,并学习他的法术,对顾淮来说无疑是非常有吸引力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是弥漫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恐惧。 顾淮摇了摇头,说:“我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去狐山,采到石榴果,救助我的好友。拜访尊师一事,还得改日再做决定。” 99 黄九郎(13) http://.biquxs.info/

燕赤霞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既然贤弟不愿意,我也不便勉强。” 顾淮赶忙解释道:“大哥你误会了,我绝非不愿意,只是最近走不开……” 燕赤霞点了点头:“好,一切遵从你的意愿。” 接着,燕赤霞又交给了顾淮一些隔空取物、瞬移一类简单的法术,顾淮很快就能掌握技巧,只是运用起来还不大熟练。 于是,燕赤霞便让顾淮先在院子里练习,自己站在一旁看着。 顾淮专心致志练习着刚刚学到的东西,不敢有一点马虎。 也不知是在太阳下暴晒太久,有些中暑,还是昨天太过疲劳,还一夜没睡,顾淮练习到一半,突然感觉眼前天旋地转,耳边响起了尖锐的鸣叫。 他踉跄了一下,开始往地上摔去。 燕赤霞大惊失色,眼疾手快地接住了顾淮,避免他摔倒在地上。 顾淮很快便恢复了意识,看着一脸忧虑的燕赤霞,脸色惨白地笑了笑说:“对不起,我太没用了。” “唉,练习这么久不休息,一般人都撑不住的,”燕赤霞搀扶着他站起来,“是大哥不好,忘了你才刚学法术,不该让你那么拼命。” 顾淮腿还有点发软,不太站得稳,只能靠在燕赤霞身上。 “回屋歇会儿吧,还能走路吗?”燕赤霞搂住顾淮,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愤怒的怒吼:“你们在干什么!” 二人惊讶地回头一看,只见蓝玉烟双眼通红地站在他们身后,表情有些扭曲,可能是因为愤怒,身体肉眼可见地颤抖着。 顾淮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心中不解他为何气成这样。 燕赤霞则是一手搂着顾淮,对蓝玉烟微微鞠了一躬,说:“蓝公子,好久不见……” 话没说完,便看到蓝玉烟挥鞭对着他们狠狠地抽了过来。燕赤霞大惊,眼疾手快地提起顾淮,躲过了鞭子的攻击。 顾淮有些惊魂未定,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蓝玉烟,脸上瞬间血色全无。他怎么都不敢相信,二青居然用那么危险的鞭子袭击自己…… 燕赤霞也有些生气了,说:“有话好好说,蓝公子为何如此动怒?” 蓝玉烟不搭理他,直接指着顾淮怒吼道:“顾淮,你给我过来!” 顾淮抖了一下,脸色煞白,没有吭声。燕赤霞见状,赶紧护在顾淮身前,手中拿着拂尘,警惕地看着蓝玉烟。 蓝玉烟的眼睛更红了,那样子活像一只咬红了眼的疯狗。他吸了口气,对着顾淮伸出一只手,哑声道:“顾淮,你给我过来。” 顾淮被他气得气血上涌,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一阵阵发黑。 顾淮借着燕赤霞的搀扶站稳后,冲蓝玉烟咆哮:“你一回来就干嘛啊?你疯了吗?” 蓝玉烟指着燕赤霞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吗?我让你离那个姓燕的远一点,你非但不听,还跟他搂搂抱抱?呵,我算是明白了,你前天为什么要说那些话。现在看来,你早就找好了下家是不是?” “你脑子有病吗,你在误会些什么,什么找下家啊?燕大哥突然来看我,我求他教我法术都不可以吗?我前天跟你说的那一通话你到底听进去了没有?” “你求他教你法术?”蓝玉烟被气笑了,嘲讽地看了他俩一眼,说,“你宁愿求一个我讨厌的外人都不愿意求我?你知道他教给你的法术是什么邪门歪道吗?这种东西你敢乱学?” 顾淮气得张口准备再嘲讽几句,突然感觉体内那股热流在五脏六腑间再次冲撞起来,他捂着胸口痛苦地跪倒在了地上。 “淮儿!”蓝玉烟大惊失色,飞速跑上前从燕赤霞手中抢过顾淮,“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 顾淮靠在蓝玉烟胸口,艰难地喘息着,话音被疼痛撞得支离破碎:“痛……唔……” 蓝玉烟将手搭在他的脉上,发现顾淮体内的气息极为混乱。连忙堵住顾淮的唇,将一股股灵力嘴对嘴地输入到了他体内。 怀中的人渐渐没了声音,气息也稳定了下来。蓝玉烟放开他一看,发现人已经双目紧闭地晕了过去。 蓝玉烟站起来一把揪住燕赤霞的前襟,咬牙切齿道:“你教给他了什么?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在下教给他的都是一些最基础的法术,却没想到子泓体内的灵力出乎意料地强大,以他现在的能力还无法压制,所以,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蓝玉烟竭力控制住揍他一拳的欲望,恼怒地指了指大门,说:“滚。” 燕赤霞有些犹豫地跨前一步,想要看看顾淮的状况,却被蓝玉烟挡住,厉声呵斥道:“滚,以后再敢靠近顾淮,我有一千种法子让你死无全尸!” 燕赤霞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既然蓝公子执意驱赶在下,在下也无法厚着脸皮赖在这里了。只是在下刚刚发觉,子泓体内的灵力与我师父的同根同源,肉体凡胎能有如此强大的灵力实属奇迹。他是个学法术的好苗子,可千万别耽误了。” 蓝玉烟冷哼了一声,一句话都不说,只是面无表情地瞪着他。 燕赤霞抱了一拳,道:“告辞。” 说罢,便转身走出了大门。 蓝玉烟目送着燕赤霞离去后,将地上的顾淮扛进了屋子,扔在了床上。 …… 顾淮醒来的时候,看到蓝玉烟正在把什么东西往自己嘴里塞,顾淮警惕地朝后缩了缩。 蓝玉烟见他醒来,先是一愣。随后掰过他的脑袋,把那颗黑色的药丸硬塞进了他的口中。 嘴里弥漫出一股又酸又苦的味道,顾淮整张脸都痛苦地皱了起来。 蓝玉烟倒了杯水,给顾淮灌了下去,顾淮才觉得好受了些。 缓过劲来后,顾淮哑着喉咙问:“燕大哥呢,他去哪儿了?” 蓝玉烟脸色一沉,但终是没有发脾气,只是不悦地说:“被我赶走了,我让他以后都不准接近你。” “为什么?” “你还敢问为什么?你差点死在他手上你知不知道?” 顾淮被噎了一下,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我告诉你,若是我晚来一步,没给你及时的救治,照刚刚那架势,你这条小命八成是保不住了。就算保住了命,也八成得落个残废。” 顾淮抖了一下,背后感到一阵凉意。 100 黄九郎(14) http://.biquxs.info/

“我说你到底还记不记得我给你说过的话?”蓝玉烟把顾淮扯进自己怀里,暴躁地揉乱了他的头发,“我让你离那个燕赤霞远一点,远一点,你非但不听,还主动求他教你法术?” “啊,你说那件事,那其实是个误会。” “误会?” “燕大哥的法术是跟他师父学的,他师父的法力在你之上,所以他学来的法术才不能被你识别。” “他师父是谁?” “燕大哥说……好像是雪神泓渊。” 蓝玉烟揉搓顾淮的手顿住,随后竟微微颤抖起来。 顾淮疑惑不解道:“怎么,你认识这位雪神?燕大哥还说要带着我去拜访他师父,让泓渊亲自指点我。” 蓝玉烟冷笑一声,说:“请问你那燕大哥今年贵庚啊?” “你……什么意思?” “雪神泓渊四百多年前就死了,我看那燕赤霞,不过就三十出头的年纪,何时跟雪神学的法术啊?” 顾淮怔愣在了那里,心头泛起一阵毛骨悚然的恐惧。 “更别提说什么要带着你去见雪神了……简直无稽之谈。你被骗了。真是,你什么时候能长个心眼啊?我简直不敢想象我要是晚来了一步,那家伙会对你做些什么。” 听了蓝玉烟的话,顾淮久久不能回过神来,他有些恍惚地问:“我……可他为什么要骗我?为了把我骗走,然后来要挟你吗?” 蓝玉烟做出一副思考状,说:“谁知道呢,没准是看你跟只大白兔一样,又软又白又傻,想把你骗到某个小山沟沟里去,然后采生折割,或是砍成一团烂肉,扔炉子里炼丹药去。到时候我也找不到你,也没法救你……” “你够了,别再说了……”顾淮打了个寒颤,预感自己今晚又要睡不着了。 蓝玉烟闭了嘴,定定地注视着顾淮的脸,嘴角勾着一丝笑意。他脸颊红了红,低着头说了句:“对不起。” 顾淮震惊地看向他,没想到这三个字竟会从他口中吐出。 “对不起,前天对你那么凶……我不是有意的,我真的是,实在分身乏术,处理天庭那边的事情已经筋疲力尽了,面对你的时候,就不剩什么好脾气了。” 顾淮耳根红了起来,不好意思地说:“也怪我,没有体谅你的辛苦。” “淮儿,”蓝玉烟猛地握住顾淮的手,“你前天对我说的话,我其实都听进去了。所以,我今天一处理完事情,就一刻不耽搁地跑了过来。但昨天,我真的真的走不开……你不要怪我。” 顾淮脸上也带上了笑意,轻轻点了点头。 “我其实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蓝玉烟苦笑着,说,“你担心我功德修满,重回天庭,就要离开你身边了是不是?” 这话戳到了顾淮的痛处,他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不去看蓝玉烟的脸。 “我确实可能会离开一阵子,因为那边有非我做不可的事情。但你要相信我,我最终一定会回到你身边的。等事情处理完了,我就回来,你一定得等我!” 顾淮呆呆地看着蓝玉烟,他没想到对方竟会给他这样的承诺。他心中感动非常,用力点了点头,哽咽道:“我等你。” 蓝玉烟笑着摸了摸他的脸,说:“在我回来之前,你可千万不能被什么王化成啊,燕赤霞啊之类的妖魔鬼怪抢走了……你要被抢走的话,我会哭的。” 顾淮脸颊红了红,佯怒道:“你乱说什么话啊?” 蓝玉烟会心一笑,吐出一口绿色的烟雾。那缕烟雾钻入顾淮的鼻腔,顾淮愣了一下,随即两眼一翻失去了意识。 蓝玉烟把顾淮轻轻塞进被子里,伏在他耳边说:“你先好好睡一觉,狐术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我去给你把那颗石榴取回来,你要想学法术的话,回来我教你。” 101 黄九郎(15) http://.biquxs.info/

顾淮昏昏沉沉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 他揉了揉眼睛从床上爬了起来,有些诧异于自己居然突然断片,并且还睡到这么晚。 白天发生的事情渐渐回归他的脑海。他记得睡过去之后,隐隐约约听到蓝玉烟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只不过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对于燕赤霞欺骗自己一事,他又惊又怕之余,还有些伤心难过,甚至好奇燕赤霞是不是有些无法说出的隐情。 毕竟燕赤霞在他心目中一直是一个正直体贴的兄长的形象,他实在不忍心让这个形象在自己心目中崩塌破碎。 顾淮出了门后,路过留给燕赤霞的卧房时,看到几个下人在里面清扫,屋里却空无一人。 顾淮问:“燕大哥上哪里去了?走了吗?” 其中一个下人停下手中的扫帚,抬头道:“白天的时候被蓝公子赶走了。” 顾淮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他感到有些寂寞和无聊,便出了家门准备在外面溜达几圈。 如今夜色已深,外面空空荡荡的,整条街上没有一个人,阴风习习,不禁让顾淮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王化成家门口。从大门外可以看到,王化成家只有柴房出还燃着些许灯火,其余的屋子都黑漆漆一片,与黑夜交融为一体。 这么看来,化成兄也已经睡了吧,这样就不方便打扰他了。 顾淮这么想着,转身准备走。就在这时,王家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黑影从门中闪出,见到顾淮后,怔愣在了那里。 顾淮看着对面那个穿着夜行衣、当着下半边脸的男人,心里咯噔一下。 这大半夜的打扮成这样从人家家里出来,一般不是贼就是刺客。 正当他张开嘴准备大声喊叫之时,对面的人迅疾地向他扑来,伸手紧紧捂住了他的嘴,将他的叫声堵在了口中。 顾淮又惊又怕地挣扎着,然而那人紧紧钳制着他。 “子泓!子泓!你冷静点,我是王化成啊!”那人凑到顾淮耳边,焦急地说道。 顾淮慢慢停止了挣扎,睁大眼睛震惊地看着王化成。 王化成见他平静下来,也慢慢松开他的嘴。打量了他一番,问:“大晚上的,你跑来找我做什么?怎么,跟你爹还是你哥吵架了?” 顾淮不回答他的问题,直视着他问:“大晚上的,你穿成这样跑出来做什么?天这么暗我也看不清,我还当你是刚偷完东西的贼呢!” 王化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拉着顾淮进了大门,又将他塞进了自己的卧房。 “老弟啊,你不想回家的话,现在哥这儿睡着。别一个人在外边儿瞎溜达,又冷又危险。我待会儿还得出去,今儿晚上不回来了,就不招待你了,你就当这儿是你家,自便吧。” 顾淮扯住准备出门的王化成,说:“我没跟我家人吵架,就是睡不着出来散散步。你这是要去哪儿啊?你不说明白我不放你走。” “啧,这不关你的事儿,你别管我。”王化成的表情有些不耐烦,他如今急着赶往某地,却被顾淮缠着没法脱身。 顾淮依旧扯着他不放手,冷笑道:“别告诉我你是准备去孙巡抚家跟念荷偷情。” 王化成暴躁地挥开顾淮的手,被他气得牙痒痒,让他恨不得找个棒槌把面前这个多管闲事的家伙敲晕。 “化成兄,我求你再忍上两天。过几天我就有法子让你忘掉那个念荷。” 王化成气极反笑道:“我为什么要忘掉念荷?” “我跟你说过,”顾淮也有点急躁了,“念荷并不是个单纯的小倌,他是只狐妖,原名黄九郎。” “我不在乎他是人是狐,我只是不忍心看着他被孙胖子糟蹋罢了。” “可你并不是真的喜欢他,你只是中了他的狐术,被控制了而已!他也不是真的喜欢你,他不过是想利用你杀掉孙成裕罢了……你再等我几天,我就帮你解开狐术!” 顾淮焦灼地对他解释着,没注意到王化成一只手悄悄探入衣襟,摸出了个什么东西。 王化成眼珠阴险地转动了一圈,心不在焉道:“哦,是吗。” 说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中的东西对着顾淮掷去,顾淮大惊之下,还来不及躲闪,便被一根粗壮的藤蔓绑了个结结实实。 顾淮重心不稳,跌倒在地,抬头看着王化成,咬牙切齿道:“化成兄,你这是做什么?” 王化成掰开顾淮的嘴,将一个大小适中的球状物塞了进去,再撕下一缕布,在他嘴上颤了两圈。 “当然是让你别碍我的事,”王化成说着,将顾淮扔到了床上,“兄弟,你在我屋里先睡会儿,哥天亮了就来给你松绑。” 说罢,得意地看了顾淮一眼,愉悦地出了门。 原来在几天前,王化成事毕后,躺在念荷大腿上,抱怨他兄弟顾淮总是阻碍他们的恋情。 念荷笑着塞给王化成一个软乎乎的团状物体,说这是一个藤蔓精,可以自动把人绑起来。若顾淮阻碍他俩相见,就将藤蔓精仍向他,把他绑住就好了。 王化成刚拿到这东西的时候,还对这话半信半疑,甚至觉得这玩意软塌塌的挺恶心的。没想到今日还真的帮了自己的大忙了。 这样想着,他吹着轻快的口哨,心情大好地向孙府走去。 顾淮躺在王化成的床上,又绝望又心急。 他知道被这妖物绑住后不能挣扎,因为越挣扎,就会被绑得越紧。因此,他便像只被宰杀好的鲤鱼一样瘫在床上,一动不动。 结果没想到,他已经如此老实了,那绑着他的藤蔓还是越勒越紧,勒得顾淮快要窒息了。 他感到肺中的空气逐渐减少,眼前还是一阵阵发黑。一根藤蔓悄悄爬到了他的脖颈处,缠住了他的脖子。 顾淮瞳孔骤缩。他本以为王化成只是想束缚住自己的行动,结果这样看来,他其实是想勒死自己…… 顾淮感到胸口的位置像被扎了一刀一样痛。自己害怕王化成吃亏,千方百计地帮他,没想到,王化成为了那个狐妖,竟然想让他死…… 102 黄九郎(16) http://.biquxs.info/

正当顾淮感到眼前越来越黑,意识越来越模糊之时,丹田之中突然又涌起一股热流,在他身体中左窜右跳。 那种痛苦让他的头脑瞬间清醒了起来。一边,是喉咙被扼住,仿佛要被捏爆一般的痛。另一边,是五脏六腑都要被绞成肉酱一般的疼。 被堵得严严实实的口中逐渐渗出鲜血,染红了缠在嘴上的布条。 那一瞬间,顾淮感受到一种生不如死的煎熬,和一种无力的绝望。 与此同时,心中还升起一种浓浓的憎恨,他以前从未感受到过的憎恨。 他恨燕赤霞,欺骗他,误导他,让他走火入魔,万劫不复。 他恨王化成,为了一个认识没几天的男妓,就要将他置于死地。 他还恨福安,自己待他如手足,他却勾结歹徒捅了自己一刀。 他同时也恨自己,掏心掏肺对待的几个人居然都这样背叛自己。而正是因为自己的软弱无能,不能在挚友坠入深渊之时拉他一把,才让他在邪路上越走越远。 顾淮沉浸在这样的憎恨之中,双眼越来越红。体内的那股力量越来越烫,灼热得好像要把他烧出一个洞。 就在他的痛苦达到定点,生命到达极限之时,一股刺目的、淡蓝色的光从他的胸膛射出,将束缚在身上的藤蔓碎成了无数段。 屋内响起一声粗犷的哀嚎,那藤蔓断裂处喷出源源不断的鲜血,染红了顾淮的衣袍。 顾淮刚刚从痛苦中解放,一瞬间有些恍惚。他怔愣地仰着头,大脑一片空白,发丝已在刚刚的挣扎中散下,凌乱地披在背上。 地上藤蔓的碎块蠕动在顾淮脚边,在地上划出无数道长长的血痕。 “少侠……饶我一命吧……”那堆藤蔓发出如同哭泣般的声音,粗鲁又沙哑。 顾淮垂眼看了看那团藤蔓,眼神中没有一丝神采,像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随后,他像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一样,倒在了地上。 那群藤蔓流出的血越来越多,求救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终完全安静下来,化为一粒尘埃,消失在了空中。 王化成春宵一夜后,哼着小曲步伐轻快地回了家。此时天还没亮,只是东方太阳升起的地方有些泛红。 他刚打开屋门,便看到触目惊心的一幕。 顾淮披头散发地倒在血泊之中,屋内的墙壁上喷溅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王化成压抑地吼叫了一声,赶紧上前将顾淮捞了起来。顾淮浑身都是血,裸露在外的皮肤伤痕累累,修长白皙的脖颈上出现一圈扎眼的黑紫色的勒痕。 王化成瞬间眼泪就掉下来了,他颤抖着在顾淮鼻前探了探,发现人还有气,便稍稍放下心来。 正当他准备将顾淮抱起时,怀中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用一种冷漠的眼神看着他。 王化成见顾淮醒来,哽咽道:“子泓……你……你怎么样了?是谁把你弄成这样?我家进了刺客吗?对不起,我不该丢你一个人在这儿……” 顾淮淡淡地看了他一会儿,见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情感极为真挚,不像是说谎,便明白了王化成对此事应该并不知情。 王化成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扶着他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流了好多血,伤着哪儿了?我陪你去看看大夫。” 顾淮挥了挥手,说:“不必,我没受伤。只是一不小心砍死了那只藤蔓精……呵,真可怜呢,临死前还得在人脚下蠕动着,卑微着求饶。” 王化成有些听不懂他说的话,他只觉得眼前的顾淮非常陌生。以前的顾淮温柔又和善,从不会用这么冷漠的语气说话。 顾淮睨了他一眼,在王化成迷茫无措的眼神中走了出去。 从那日起,街坊邻里都知道,顾家二少爷的性子变了。 顾家二少爷经历过两次性格大变。第一次是落水死亡又突然复活后,由整天花天酒地欺负穷人的纨绔恶霸,变成了个连踩死只蚂蚁都要心疼半天的柔软性子。 然后第二次,就是他从王化成家一身血出来后,就由那个温柔和善勤劳的正直青年变成了冰疙瘩一般的冷漠性子。 以往,顾淮见到街坊邻里的有困难,不管自己方便不方便,总要上前帮上一把。 如今,他就算见到嗷嗷待哺的婴孩儿被遗弃在雪地中,即将被冻死,也能不起一点恻隐之心,面无表情地路过。 顾淮对此也很奇怪,他不明白,为何自己从那日开始,就失去了一切情感。当然,由于自己失去了情感,这点奇怪并不能构成他心底的疑惑。 他不会喜,不会怒,不会哀,也不会爱人,更不会感到被爱。 上次一别后,蓝玉烟再没回来过,然而他对此并不感到难过。因为随着他情感的消逝,他对蓝玉烟的爱也消失殆尽。 他像一个木头人一样,每日不带一丝感情地活着,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更令他奇怪的是,伴随着情感的消逝,他获得了一种强大的、让以前的他想都不敢想的力量。 当然,他并不为此感到欣喜,只是不明白为什么。 他根据自己的判断,这种力量一定与燕赤霞交给他的法术有关。也许,那种烧穿自己身体一般的痛苦,并不是走火入魔,而意味着至高无上的力量。 他决定找到燕赤霞问个清楚。 他如今什么都不怕。一是因为他不感觉燕赤霞伤害得了他,二是他根本不怕死。好像自己的生死与他并没有关系。 当然,他也不会刻意去求死,因为没这个必要。 王化成自那次事件以后,也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往整天乐呵呵的傻大个开始变得有些沉默寡言。他认为顾淮变成这样都是自己害的。 他每天白天,除了睡觉就是喝酒。到了晚上,就穿上夜行衣,翻到孙巡抚的家中,跟孙胖子的男妾念荷激烈地□□着。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了下去,直到失踪了好几个月的蓝玉烟再次出现在了顾淮的家中。 103 成仙(1) http://.biquxs.info/

那天,顾淮刚从睡梦中迷迷糊糊爬起来,就听到外面一阵骚动。接着门被“嘭”一声撞开,一群被甲执兵的男人闯入了自己的房间,用手中尖尖的枪对着自己。 那群男人并不像普通的士兵,他们一个个神采奕奕,相貌英武。身上穿着的铠甲也是金色的,被阳光一照,刺得顾淮有些睁不开眼。 顾淮头发还未束,身上只着一件白色中衣,眯着眼睛淡漠地打量着那群人。 这时,门口跌跌撞撞地出现两个人,见到此情此景,惊叫着下跪哀嚎起来。 “各位神仙大爷啊,犬子这是犯了什么罪过,劳您这么兴师动众啊?”顾显荣焦灼地跑过去,将顾淮按着跪到了地上,“他还年轻,若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您抓了老夫就行,千万不要伤害我儿子啊!” 顾淮被父亲按着后脑勺,在地上一下下扣着头。 为首的那人不搭理顾显荣,只说了一个字:“搜!” 那群士兵开始在顾淮的房中翻箱倒柜地搜查了起来。期间,那个为首的男子用狭长的双目死死盯着顾淮,顾淮毫不在意地跟他对视了一眼,眼中没有一丝恐惧和疑惑。 搜罢,却没发现任何结果。 那男子额角的青筋动了动,他下巴朝顾淮的方向一扬,说:“把他带走!” 接着就走上前去两个士兵将顾淮架了起来。 顾显荣和顾渝哭嚎着抱住两个士兵的腿,道:“他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把他抓走,还有没有王法了?!” 顾淮还是没有说话,任凭那群人将自己粗鲁地推搡了出去。 这时,远处传来一个响亮的吼声:“你们给我住手!” 一道绿光闪过,一个挺拔高大的翠绿色身影降落在了院中。这人正是失踪了许久的蓝玉烟。 那群士兵见到蓝玉烟,连忙惊慌失措地单膝跪地:“参见三公子!” 蓝玉烟挥了挥手,道:“起来吧。” 顾淮发现,几个月不见,这人愈发的俊美华贵了。 虽说以前的蓝玉烟已经算得上是顾淮这辈子见过最俊美的人了,但还是局限在属于一个人类的英俊。 但如今的他,浑身每个细胞仿佛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一种让人心悸的尊贵。没人会相信面前的这人是一个人类,那是属于天神的俊美,一种人类无法触及的美丽。 然而,不管他长得多好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顾淮依然维持着那副淡漠的表情。 顾显荣和顾渝显然已经看呆了,瞠目结舌地望着蓝玉烟,说不出一句话。 蓝玉烟大步走到为首那个士兵的面前,接着,拿出一把折扇用扇柄狠狠扇在了他的脸上。 那一下可以说是用了不小的力气,“啪”的一声仿佛震得大地都在颤动。那士兵的身体被带得飞起,在空中翻滚了几圈摔落在了地上。 “萧安,你可知错?”蓝玉烟居高临下地看着摔倒在地上人,语气中带着压抑的怒气。 那人缓缓从地上爬起,整个半边脸高高肿起,原先清秀白皙的脸上裂了一道大口子,狰狞地翻出红色的血肉。殷红的鲜血顺着脸颊汩汩地留下。 萧安被疼得直吸凉气,颤抖着说了声:“属下知错。” 蓝玉烟摆了摆手,冷声道:“带着你的人出去吧。” 萧安抱了抱拳,带领着士兵们退出了顾家。 那群人一走,蓝玉烟脸上原先冷若冰霜的表情立马融化。他跑过去搂住顾淮,激动地说道:“淮儿,你没事儿吧……刚刚没受伤吧……” 说着,在顾淮身上上上下下摸了一遍。 顾淮不知该怎样去面对蓝玉烟。他如今体会不到任何情感波动,对于和恋人重逢之事,既不感到厌烦苦恼,也不感到欣喜若狂。 他用自己知道的常识思考了一番,得出的结论是,此时表现得开心些会比较正常。 于是,原先没有表情的脸上,突兀地绽放出笑容。他靠在蓝玉烟怀中,用装作高兴的声音说:“我没事。你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蓝玉烟轻轻推开顾淮,疑惑不解地打量着他。他感到面前的人非常不对劲,虽然说不上来是哪儿不对劲。 但蓝玉烟很快就在心里自我安慰道,应该是他太长时间不回来,顾淮生他的气了。 这样想着,他赶紧从怀中掏出一个球状物,在顾淮眼前晃了晃。 “淮儿,你看这是什么,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顾淮定睛一看,那是个金色的石榴,想必就是能解开王化成所中狐术的石榴果。 然而见到此物,顾淮也并不怎么高兴,他跟王化成也好久没见过面了。他只是接过那颗果子,沉默着点了点头。 蓝玉烟见到顾淮这种反应,有些尴尬,又有些失落。他回头对顾显荣说:“爹,您别担心,我跟淮儿单独聊会儿。” 说罢,揽住顾淮的肩,将他拖进了屋里,关上了门。留下顾显荣站在院中,为蓝玉烟刚刚的那声“爹”摸不着头脑。 顾淮乖顺地任凭蓝玉烟将他按在椅子上。蓝玉烟在他面前蹲下,搂着他的膝盖,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道:“淮儿,我告诉你,我等下就要走,会走很长时间……你……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他说着,眼睛就开始发红,好像下一刻就会哭出来一样。 顾淮扯了个笑容,说:“蓝公子重列仙班了吧。恭喜。” “那颗果子我给你取来了,你去让王化成吃了就好了。” 顾淮点了点头。 “淮儿……”蓝玉烟拉起顾淮的手,在他手背上轻轻咬了一口,“我也不想走,可我没办法……你一定要等我啊。” “等我回来,我就娶你当媳妇。” 顾淮怔了怔,这句话在他心头荡起一圈涟漪。他有些惊诧,这是他几个月以来头一次感受到“感情”这种东西。 蓝玉烟见顾淮脸上露出情不自禁的笑容,认为顾淮刚刚的不正常是在生他的气,跟他闹脾气,于是便放下了心来。 他站起身,在顾淮嘴角轻轻啄了一口,消失在了屋内。 留顾淮一人坐在椅子上,摸着嘴角残存的温度怔愣在了那里。 104 成仙(2) http://.biquxs.info/

蓝玉烟离开顾淮家的院子后,看到了等在外面的一脸鲜血的萧安。 萧安见到他出来,赶忙站起身来低头行礼。 蓝玉烟对他点了点头,态度完全不似刚才的狠厉,眼神中透出几许赞赏的光,道:“刚刚委屈你了。” 萧安诚惶诚恐道:“不敢不敢,这都是属下分内的事儿,属下哪敢有怨言?” 蓝玉烟瞥了他一眼,问:“在顾淮那儿查出什么了吗?” “回三公子,并未查出有任何异样。看来顾公子和薄天并没有关系。” 蓝玉烟锁起了眉头,轻轻摇了摇头,道:“不对,还不能这么早下结论。照薄天的心机和性子,怎可能让你这么容易就发现他的踪迹?” 萧安有些诧异,问道:“那……三公子为何阻拦属下带顾淮回去调查?”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被你们带回去调查的有几个能活着出来?在牢里褪层皮都算幸运的了。”蓝玉烟瞥了萧安一眼,冷笑道。 萧安惶恐地低下了头。 蓝玉烟拍了拍萧安的肩膀,说:“不过你别担心,别看我现在这么护着他,若真查出他跟薄天有什么关系,我……我是绝不会手软的……” 蓝玉烟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一些扭曲,仿佛是从牙缝中很艰难地吐出来几个字一样。 “这样,萧安,你带一批人潜伏在顾家周围,给我盯着他。一旦发现任何线索,立刻报告给我。” “是!” 蓝玉烟回过头去,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盯了顾家大门许久,才悠悠离去了。 回天庭报告的一路上,他浑身都被一种莫名的恐惧笼罩着,以至于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他怕经过调查,确定顾淮就是薄天,或者是薄天的亲信。也许顾淮对自己的身份并不知情,对自己的亲近与依赖也都是真情实感。然而,一旦查出他跟薄天有关,不管自己多么爱他,都要狠下心来亲手将他处决…… 想到这里,蓝玉烟赶紧甩了甩脑袋。他在心中一遍遍念叨,顾淮不会跟此事有关的,这一切都是一场误会……他在对付画皮鬼时突然爆发强大的能力是因为他天赋异禀,他跟薄天三分相似的外貌是因为巧合…… 等此事了解了,就把仙骨剔了去凡间陪他吧,和他在一起一辈子。 蓝玉烟在心中描绘着自己变成一个凡人后,和顾淮在一起过小日子的图景,感觉身心瞬间舒畅了许多,嘴角也带上了似有似无的笑意。 *** 顾淮坐在房中,定定地看着那颗石榴果,怔愣了许久。 刚刚的那一出,他一看就知道是蓝玉烟自导自演的一场大戏。至于原因,自然是怀疑自己。至于怀疑自己做了什么坏事,顾淮就不得而知了。 假如他还是从前的他,现在应该是什么心情呢?应该会伤心欲绝吧……自己的爱人居然对自己没有一点信任,还企图用拙劣的演技来欺骗自己。 可是,顾淮此时的内心却没有一点波动,就像看了一场无趣的电影。 他拿着那颗石榴,在手中把玩了两下,打了个哈欠。自从失去情感以来,他虽然同时获得了一种强大的法力,但身体好像虚弱了不少,并且变得异常嗜睡。 虽然现在无比困乏,虽然现在他也不关心王化成的死活了,但他用不带情感的大脑思考了一下,觉得现在还是应该先把这果子送给王化成。 到了王化成家时,府里的下人告诉他,他们家少爷还在睡觉。 顾淮朝王化成卧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将手中的石榴果交给了那个小厮说:“待你家少爷醒了,将这个交予他,就说是我拿来给他的,用来解除狐术的。” 小厮应了一声,捧着那颗石榴退下了。 顾淮也没有继续待在这里的理由,转身就走,结果走到门口,还没跨过门槛,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杀猪般的叫声,接着一个庞大的黑影就撞到了自己身上。 顾淮被这一下撞得头晕眼花,表情痛苦地“嘶”了一声。 还没等眼前的晕眩散去,他就感到自己的双腿被一双强壮的手臂抱住了。 “子泓啊,你原谅哥吧……哥那天根本没料到会出那种事儿!”王化成跪在地上,抱着顾淮的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顾淮见他鼻子中淌出一条粘稠透明的鼻涕,皱了皱眉道:“哎哎哎,你别把鼻涕往我身上抹。” 王化成像是没听到一样,将鼻涕眼泪一并抹在了顾淮素净的白色衣袍上。 “我当时……嗝……当时就想把你绑起来,但没想到那玩意居然是活的,更没想到会差点害死你……” 顾淮冷淡地笑了笑,说:“不知道它是活的?你在逗我吗?假如它不是活物,它怎能自己蹦出来将人绑住?你当你自己是神仙吗?” 王化成愣了愣,随后哭得更凶了:“是我太蠢了,是我没脑子,都怪我……但你能不能别这样,看得我心里怪难受的。” 顾淮推了他两下,没有推开:“我变成这样不关你的事儿……唉,你先放开我……念荷拿那藤蔓精骗你,无非是为了借你的手将我除掉罢了。我现在把果子给你弄回来了,你快些把它吃了,跟那个狐妖断了联系。” 王化成慢慢松开了顾淮,脸上的表情有些犹豫。 “怎么,不肯?对那个狐妖感情就那么深,连忘了他都不肯?” 王化成低着头不吭声,并没有否认。 顾淮冷笑一声,说:“那你随便,之后吃亏了被耍了我可不管你。” 说罢,丢下满脸泪痕的王化成,径直离去了。 105 成仙(3) http://.biquxs.info/

几日后,燕赤霞再次出现在了顾淮家中。 顾淮拖着懒懒散散的身子去见了他,打了个哈欠,也不说话,就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燕赤霞倒是拉住顾淮的手,十分激动地说:“贤弟,听说你病了,如今身子怎么样了?” 顾淮皮笑肉不笑道:“没什么大碍。我这毛病,还都多亏了燕大哥呢。” 燕赤霞听了这话,大惊失色道:“此话怎讲?” 顾淮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将在王化成家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的变化尽数告诉了燕赤霞。 虽说顾淮对燕赤霞欺骗自己一事十分生气,对此人也抱有警惕之心。但如今自己变成这样,八成跟燕赤霞教给自己的法术脱不了干系。 虽然他从未对自己的变化感到愤怒或难以抑制的好奇,但他用自己的人生经验思考了一阵,觉得还是有必要弄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而能帮自己解决这个难题的,恐怕只有燕赤霞了。 燕赤霞听了顾淮的一席话,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许久,他才重新看向顾淮,缓缓道:“此事……大哥也不知如何是好。要不这样,贤弟跟着我上山见见师父,师父神通广大,必有法子替贤弟解难。” “哦?”顾淮饮了口茶,轻轻挑了挑眉毛,“可我怎么听说,燕大哥的师父泓渊,在四百年前就形神俱灭了呢。” 燕赤霞身体僵了一下,刚毅的脸上露出些许窘迫的颜色。 顾淮“嘭”一声将茶杯摔在桌上,溅出些许热茶。他站起身,踱到燕赤霞身前,寒声道:“我倒是搞不清楚了,这到底是怎么个关系?为何四百年前就逝去的雪神,会成为您的师父?” 见燕赤霞低着头,紧紧握着拳头一言不发,顾淮继续问道:“所以,您到底想骗我去哪儿?教给我这些邪术,又是怎样的目的?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又为何想加害于我?” 燕赤霞听了这话,慌忙站了起来,方正的脸涨得通红,他赶忙解释道:“不是这样的,贤弟,你千万别误会。我教给你的绝不是邪术,我……我又怎会想要加害于你!” 顾淮轻轻笑了笑,在椅子上重新坐下,不再说话,只是用一种微妙的目光打量着他。 良久,燕赤霞才轻轻叹了口气,说:“这中间是有隐情的,因说来话长,我之前从未向贤弟道明。如今,既然贤弟问了,我也就对你悉数交待了。” “其实,我的师父泓渊,四百年前并未死。” 顾淮拿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他有些惊异,自己已经不会对任何事物产生情感的波动了,却在提起泓渊的事情时,心头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师父身为雪神,冰壶秋月,不染纤尘,从身到心,都是没有一丝污垢的纯净。然而,四百年前,这份纯净却被一个人玷污了。” “谁?”顾淮咽了口口水,声音不自觉的有些颤抖。 燕赤霞张了张嘴,随后摇了摇头说:“这事儿你不必知道,你只用知道,玷污了师父身心的人,真身是一条青龙。当年,那条青龙尚且年幼鲁莽,在与一只螳螂精打斗过程中,受了重伤。” “青龙的姐姐带着青龙来到师父的住处,求师父帮她弟弟疗伤。师父性子软,便答应下了。” “谁知那不识好歹的恶龙,见师父生得貌美,伤好之后便整日缠在师父身边,轻薄非礼于他。师父活了几千年,从未与人有过什么亲密接触,被那恶龙一引诱,自然是禁受不住了。” “于是,在五百年前的某一日,青龙玷污了师父,从身到心。” 顾淮听着燕赤霞的话,感觉眼前有些发黑。 “很快,这事儿就在天庭流传开了。你能想象吗,纤尘不染的、一向被人视为纯洁的象征的雪神,居然有了污垢……最圣洁的事物沾上泥垢,是让那些下流之人无比兴奋之事,这比生来就深陷泥潭,浑身污泥之人更让人兴奋。” “青龙的姐姐将青龙强制带回了身边关押了起来,并强行喂给他抹去记忆的药草。于是,青龙就这样忘记了师父。而师父,就在人们的羞辱与白眼之中,又活了一百年。” “但师父没有忘记过那条青龙,那个夺走他的洁净的男人。一百年后,他已不是之前那个圣洁高贵的雪神,而成了众人口中最肮脏最下贱的人。” “而那青龙,经过了一百年,已从原先的懵懂无知少年,变成了意气风发的将领。他俊美威风得闪闪发光,见到如同尘埃般污秽低贱的师父,眼神中是满满的鄙夷。” “师父受不了这样的鄙夷,就当着青龙的面,从诛仙台上一跃而下,自行了断了性命。” 顾淮听了燕赤霞的话,久久不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发现心脏的位置竟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痛得他忍不住弯下腰去。 他不明白,明明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为何像自己亲历过一般悲哀沉痛。 “贤弟,你没事儿吧,身体不舒服吗?”燕赤霞见顾淮一脸痛苦地捂着胸口,赶紧上前拍打着他的背脊。 顾淮摇了摇头,直起身来,虚弱地说了一声:“没事儿……只是,你说这么多,泓渊不还是四百年前就死了么?” 燕赤霞继续说:“师父从诛仙台上跳下后,肉体毁灭。然而还剩一缕生魂在苟延残喘。于是,师父将生魂硬生生劈成了两部分,留下一部分潜入地底,偷偷活了下来。另一部分则任其消散。” “交给我法术的,正是泓渊残存下来的一部分。但在天庭,他们都以为泓渊彻彻底底死了,正如你所说的,形神俱灭。因此,蓝公子才会告诉你雪神四百年前就死了,因此,你才会怀疑我骗了你。” 顾淮吐出一口气,说:“这么说来,你师父现在还健在?” 燕赤霞点了点头,说:“没错,所以我想带你去见他。” 顾淮脑门上渗出一层冷汗,他犹豫了许久,才看向燕赤霞,说:“好,我跟你去见他。” 106 九顺(1) http://.biquxs.info/

燕赤霞没想到顾淮如此轻易就答应了,一时间有些怔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上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他站起身,拍了拍顾淮的肩膀,说:“太好了,师父见到你一定会很开心,没准还会培养你当接班人。” 顾淮摆了摆手,说:“我对接班人什么的,没有兴趣。只是,心底的有些疑惑估计只有令师可以帮忙解答。” 燕赤霞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这里到我师父的住处大概有一个月的脚程,贤弟认为什么时候出发合适?” “待我先将这边的事务安排妥当,便跟着大哥出发。” 燕赤霞点了点头,说:“那好,我就在这附近的泰福客栈住着,待你决定出发之时,来找我便是。” 他们二人又寒暄了一番,顾淮便送燕赤霞出了门。 送走燕赤霞后,顾淮回到卧房,瘫进藤椅中,手中把玩着一个钧瓷茶杯,陷入了沉思。 他发现燕赤霞这个人非常有趣。每次他都能给自己带来一些令人吃惊的消息,同时,他的某些言语总是漏洞百出。当自己对他所说真实性提出质疑之后,他又能立马给出看似合理、毫无破绽的解释。 顾淮目前暂且相信了刚刚燕赤霞所言,但与此同时,他认为燕赤霞并未将事情的真相对自己全盘托出,也就是说,一定对自己有所隐瞒。 如此看来,他带自己去见雪神的目的,也一定不单纯。 他甚至开始怀疑,燕赤霞一开始接近自己,就是带着这个目的。甚至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经历的这一切,都是燕赤霞一手策划的。 顾淮想到这里,不禁轻笑出了声。他怀疑自己可能大脑都不太正常了,一副被害妄想症的样子。 身边收拾屋子的小厮动作顿了一下,随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顾淮这才注意到屋内还有一个人。 那是个高高瘦瘦的少年,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个头看起来和顾淮相仿。长得挺清秀,一笑就露出一颗小虎牙。 顾淮打量了他一番,饶有兴趣地问:“你是……新来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那少年对着顾淮跪下道:“回少爷,小的名叫九顺,昨儿刚进府里,被老爷派来伺候少爷的。” 顾淮对他回了个微笑,说:“别跪着了,起来吧。刚刚笑什么呢?” “小的也不知道,只是看到少爷在笑,小的就也想跟着笑。”九顺说起话来的时候还有些腼腆,白净净的耳根还有点泛红。 顾淮见这孩子长得讨喜,性格也和善乖巧,心里自然便生出了几分喜欢。至少……这孩子比贼眉鼠眼的福安看起来顺眼多了。 于是,顾淮便想跟他多聊几句。问道:“你这么小的年纪,怎么被送到府里当下人了?你爹娘呢?” 九顺听到这话,原先笑盈盈的眼眸渐渐暗沉了下去。 “爹病了,娘跑了,小妹从房顶上掉下来摔死了,家里就剩个阿姐在照顾爹。我得出来挣点钱,不然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假如是以前的顾淮,他听到这少年有如此的境地,必然会掏出一大笔钱财来资助他,甚至会同他去一起到他家,去拜访他生病的父亲和坚强的姐姐。 但,如今他的心已经被冻住了,再加上福安那件事的教训,让他虽可怜面前的少年,但却不会给予他任何的帮助。 下人就是下人,而不是朋友,更不是亲人。自己对待一个下人情同手足,只会让他们摆不清自己的位置。 自己只要不虐待,不羞辱,按时给他们发工钱,就尽到了应尽的义务。 顾淮又问:“所以来到顾家,是感觉这里给的工钱多么?” 少年脸上露出几分刻意的窘迫,犹豫着点了点头。 顾淮笑道:“你还挺实诚。行吧,你就留在我身边好好干,伺候得我开心了没准能多赏你几两银子。” 九顺一听银子,脸上立刻洋溢起灿烂的笑。 顾淮摆了摆手,说:“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会儿。这里先不用收拾,等会儿我叫你了再过来。” 九顺立马起身鞠躬道:“是,少爷。” 随后轻轻退了出去。 夜晚入睡前,九顺端着盆热水从外边儿走了进来,说:“少爷,小的服侍您洗漱。” 顾淮没吭声,只是点了点头,看也没看他一眼,继续看着自己手上那本小黄书。 顾淮如今看着书上描绘着的香艳图画,内心没一点波动,表情神态俨然一副钻研四书五经的样子。九顺不经意间瞥到一眼顾淮书上的画面,瞬间涨红了一张脸。 他赶忙低下头,开始轻轻脱着顾淮的鞋袜。 当九顺捧着他的双脚没入舒适的热水中时,顾淮后背突然泛起一阵令他战栗的凉意。 这种场景是何等的熟悉。当初福安在他身边之时,也是每晚帮他泡脚,帮他按摩。只是福安总是油嘴滑舌的,会说各种各样的俏皮话讨他欢心,而这个九顺总是腼腼腆腆的。 各种各样想要抹去的记忆在顾淮眼前浮现。他再一次看到了拿着刀的福安,狞笑着,一脸扭曲地将刀狠狠刺进了他的后腰,接着眼前就被一片血红淹没。 在顾淮回过神来之后,发现水桶已经被自己踢倒。九顺也摔倒在地上,衣衫被水湿透,正一脸惊惧地望着自己。 顾淮深呼吸了两口,逐渐平静下了心情。 九顺颤抖着呼唤道:“少爷……” 顾淮揉了揉眉心,疲惫地开口道:“你把屋里收拾干净就下去吧。以后不必帮我洗脚,记住了吗?” 九顺犹豫了片刻,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见顾淮脸色苍白,面容疲倦,还是把嘴边的话吞了进去。他诺诺地应了一声,默默擦干了地面。 他回头忧心忡忡看了一眼倒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顾淮,轻轻退了出去。 九顺走后,顾淮才睁开了眼睛。望着还未全干、沾着一层湿漉漉的水迹的地面,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 107 九顺(2) http://.biquxs.info/

次日,天还未亮,顾淮就被外面“叮铃哐啷”一阵喧闹声给吵醒了。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想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结果正迷迷怔怔在地上找鞋时,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九顺那张秀气白净的面庞出现在眼前。 九顺脸上带着些许恐惧和为难,他颤了颤,说:“少爷,王少爷来了。” 顾淮清醒了些。他趿拉上鞋,问:“这什么时候啊,他没病吧,这么早来找我。” 九顺脸上浮现出一抹难堪的神情:“王少爷他……还带了一个人。” 顾淮这下彻底清醒了。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他带的那个人是谁。这王化成凌晨急吼吼跑来找他,定不会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顾淮揉了揉眉心,起身穿衣,说:“让他们进来吧。” “是。”九顺恭敬地鞠了一躬,便退下了。 没过多久,门再次被打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从门外闪了进来。 王化成此时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正面如土色地大口喘着粗气,他的脸上还沾着星星点点鲜红的血迹。看得出来已经经过清洗,但身上依旧散发出一股子血腥气。 身旁的念荷状况也没好到哪儿去。只见他惨白着一张俏脸,纤细的身子上只披着一层薄纱,和一件兔皮披风,身体像筛糠一般都懂着,湿漉漉的大眼睛惊慌失措地左顾右盼着。 顾淮瞪了他一眼,在心里暗骂:这小狐狸精真能装。 王化成搂着念荷两步走到顾淮身前,“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抱住顾淮的小腿,绝望地哑声道:“子泓……子泓,你救救我们,我求你救救我们……” 顾淮往后闪了闪,打量了他们一阵子,皮笑肉不笑道:“这位小兄弟……就是念荷吧。哟,怎么穿成这样啊,走在外面……也怪不好看的。” 念荷抬头跟他对视,眼神中藏着只有顾淮能读懂的威胁,当然,这样的表情看在王化成的眼中却成了无助,使得王化成不由得对他更怜爱了几分。 王化成露出些许屈辱的表情,道:“你就算不愿帮我们,何故这般出言羞辱?” 顾淮眼神暗沉了些,但语气还是波澜不惊的。他突然岔开话题,问:“我上回给你的果子,你吃了吗?” 王化成侧过脑袋,一言不发。 顾淮冷笑了一声:“果然,我就知道你不会吃的。我应尽的情分已经尽了,你弄成这样,怪不得别人,完全是你咎由自取。” 王化成站起身来,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凑到顾淮面前,说:“我知我有千错万错,但事已至此,兄弟我沦落到如此地步,你怎忍心不帮我?” “你这话说的,我没帮过你吗?我当初为了你,跟蓝玉烟大吵了一架,我完全可以不管你的。怎么,你当初不是不听我的话吗,现今是遇着什么麻烦了,大早上带着小情人跑来找我?” 王化成咬着牙不说话,念荷看了看顾淮,身子往王化成怀中缩了缩。 顾淮继续说:“怎么不说话了?让我猜猜,你难不成是把孙成裕杀了?” 王化成捏了捏拳头,张了张嘴,许久才轻飘飘吐出一个字:“是。” 顾淮瞥了他一眼,淡定地在椅子上坐下。他对着杵在那里的二人说:“坐吧,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化成扶着念荷坐下,说道:“就是在刚刚发生的事情。” “嗯,说来听听。” “晚上的时候,我像往常一样翻进孙家去找念荷,前半夜的时候什么都没发生。结果正当我了事儿了,准备从念荷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孙成裕突然推门而入。” 顾淮扬了扬眉毛,问:“因为被发现了,你就把他杀了?” “当然不只是这样!”王化成的情绪有些激动,嘴唇泛着恐惧的灰白色,“刚刚被发现的时候,我只是害怕,我甚至跪了下去跟孙成裕道歉。结果那个胖子激动地冲了进来,对着念荷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听到这话,顾淮看了看念荷,发现他嘴角却是带着些不易察觉的青紫和血迹。念荷察觉到顾淮的目光,羞怯惊惶地垂下头去。 “我听着念荷的惨叫,眼前一阵阵发黑。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一定要保护他。然后就情不自禁地顺手拎起刀子,从孙成裕背后插了进去。” 顾淮的目光仍停留在念荷身上,念荷躲着顾淮的目光,往王化成臂弯中缩了缩。 王化成下意识地搂住念荷,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安抚着他。 “尸体呢?你们杀了人后,尸体藏在哪里了?” 王化成低头看着念荷,念荷将整个脸都埋进了他的怀中。他脸上泛起困惑的表情,说:“我……我不知道。我当时捅完那胖子一刀,就吓得昏过去了。醒来后尸体已经不见了,只有念荷在我身边,一遍哭着一边擦地上的血迹。后来我问这孩子尸体到底去哪了,他可能吓坏了,只是哭着摇头,就是不说话。” 顾淮脸色更加阴沉了,他阴阳怪气地问:“如此看来,二位不是把事情解决得很好吗,那还有什么可怕的,跑来这里找我,又是想让我帮着做些什么?” 王化成说:“你别拿我开心了。这孙胖子死了,就算尸体找不到,他家那个丑婆娘不起疑心吗?这事儿藏不了几日的。到时候事情败露了,我有我爹和我家盐庄撑腰,也许还能免除一死。但念荷……他……他怎么办啊?” “说吧,你来找我是想要什么?” 王化成咽了口口水,说:“那我就不跟你拐弯抹角了老弟,你借哥一千两银票。我带着念荷出门避避,待风头一过,我就回来,到时候就把钱还你。” 顾淮看了他几秒,随后嗤笑道:“别开玩笑了王少爷,您家那么有钱用得着管我借钱?再说了,一千两不是个小数目,你当我家开钱庄的啊随手就能给你变一千两出来?” 王化成咬了咬牙,说:“我求你了,你不能这样见死不救。” 顾淮站起身来背对他们,冷冰冰地说道:“没钱,不借。九顺,送客。” 108 九顺(3) http://.biquxs.info/

空气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顾淮和王化成僵持在那里,二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 王化成死死瞪着顾淮,紧握着双拳,把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仿佛随时准备扑上去将他撕个粉碎。 顾淮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不屑的笑意,仿佛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这让王化成更是怒火中烧。 在他要挥拳揍向顾淮的前一秒,念荷迅速扑了上去,抱住了王化成的手臂,缩在他身旁,细声细气地喊了声:“王少爷。” 王化成的心瞬间就化成了一滩水,原先熊熊燃起的怒火也被浇灭了,化成了漫天的粉色泡泡。 与此同时,卧房的门被打开,九顺轻轻地走了进来,对着顾淮喊了声:“少爷。” “送客。”顾淮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九顺恭敬地站到一旁,微微矮下身子道:“二位请吧。” 王化成眯着眼睛看了顾淮几秒,随后冷哼一声,忿忿地甩袖离去了。 王化成走后,顾淮打了个哈欠,重新钻进了被窝里,准备好好睡个回笼觉。 他这些日子本就嗜睡,被王化成这么一折腾,更是疲倦不已。 虽然他心肠冷硬,但他这次不帮王化成,并非是不准备管他的死活。 他只是觉得,这事儿并不会这么简单就完事,黄九郎那家伙,目的都达到了,还赖在王化成身边不走,谁知道是打的什么鬼算盘,自己不能这么轻易就相信他们了。 其次,就算黄九郎真心准备跟王化成好,二人皆为壮年男子,有手有脚,这逃亡一路上打打零工也能攒下盘缠,不至于饿死。而王化成跟自己狮子大开口一下子就要一千两,若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就是准备带着银两坐吃山空。自己若真借给他们了,反倒对他们没有好处。 更何况,他们本来就做了不光彩的事,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他们有义务承担后果,而自己却没必要救助他们。万一官府查到了自己身上,给自己安了个包庇逃犯的罪过,又是一大麻烦事儿。 顾淮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九顺将王化成二人送走后,回到顾淮的卧房,发现顾淮正躺在床上酣睡。而被子被踢到一旁,顾淮的身上只搭了个背角。 他蹲在顾淮身边观察了一会儿,确定他一时半会儿不会醒来,便替他轻轻拉好了被子,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天色如今已经蒙蒙亮了,九顺踏着轻快的步伐一路走到了顾家大门,回头望了望确定没人发现自己,便走出了大门。 顾淮醒来的时候已经到晌午了。他在吃午饭时向顾显荣提出了想要再出一趟远门的愿望,顾显荣虽有一万个不放心,但禁不住爱子的央求,便不情不愿地同意了。 当天下午,顾淮就开始收拾行李,准备明日就和燕赤霞一起踏上旅程。 九顺一边帮着顾淮把衣物塞进行囊,一边问道:“少爷,您出门打算带上小的吗?” 顾淮的动作顿了一下,他之前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他是现代社会穿越过来的工科大学生,就算没有仆人,一样可以生活得很好。 况且,他如今还不知道燕赤霞的真正目的,自知此次的旅程凶险异常,自己也是做好了死在那里的准备的。九顺不过就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自己再怎么冷漠无情,也不至于凭白无故地牺牲一个年幼的孩子。 于是,顾淮摇了摇头,说:“不,你就待在家里。” 九顺听后,惊惶地睁大了眼睛。他突然在顾淮脚边跪下,拼命地扣着头。 “少爷,小的求您,带上小的上路吧。小的不愿意留在家里,小的想在您身边服侍您!” 顾淮有些诧异于他的举动,便问:“为什么?难不成爹和大哥虐待过你,所以你不愿留在这里服侍他们?” “不,”九顺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细长的眼睛中已闪出了泪花,“老爷和大少爷对小的很好……只是,小的就想跟着少爷。” “为什么?” “因为……”九顺瘦长的脸涨得有些发红,“因为少爷对小的更好!” 顾淮听到这话,瞬间泛起了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福安那张脸再次浮现在眼前,种种恐怖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 他感到浑身的血管都要炸裂开来,在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便狠狠一脚踹到了九顺肩头,愤怒地吼道:“我对你不好!你少给我自作多情了,你就是个下人,是个奴隶,我从来没正眼看过你!” 九顺被顾淮的反应吓得呆愣在了那里。顾淮虽然刚刚那一脚几乎用了浑身的力气,但踢在九顺身上却一点都不痛。 九顺只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顾淮,这样失控了一般狂躁的顾淮。 顾淮喘着粗气渐渐平静了下来,踉踉跄跄地跌坐在椅子上。九顺也回过了神来,膝行到顾淮脚边,抬头叫了一声:“少爷。” 顾淮看着他的肩膀,上面沾着一小片灰色的尘土。 “疼吗?” 九顺摇了摇头:“不疼。” “说谎。” 九顺就这样抬头看着顾淮,不再说话了。 顾淮才悠悠开口道:“这次出门可能会死,你还愿意跟着去吗?” 九顺直视着顾淮,坚定地没有一丝犹豫地答道:“愿意。” 顾淮疑惑地看着他的双目,希望能从这对眼睛中看出一丝恐惧和犹豫,但他却只看到了一片火热的真挚。 许久,顾淮才叹了口气,说:“也罢,既然你愿意跟着我,我便带上你吧。” 听到这话,九顺脸上绽放出了笑容,开心地叩首道:“多谢少爷!” 深夜,顾淮躺在床上,头痛欲裂。 他意识到,自己不光情感机制出了问题,身体出了问题,如今连精神……好像都不太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了。 他以前,从来不会对身边的人乱发脾气的。即使已经失去了情感机制,他的大脑也能控制自己不去伤害身边的人。 而白天的时候,自己却因九顺的一句话,失控成了那个样子。 假如就这样任其发展,不管不顾,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想到这里,顾淮感受到了一种如坠冰窟的恐惧,和一种寒冷彻骨的孤独。这是他这段时间来头一次感到恐惧。 因此,他更坚定了要跟燕赤霞走的念头。不管路的那一边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他都要踏出那一步去改变。 最差的结果,也就是个死。 次日,顾淮便带着九顺来到燕赤霞所住的客栈。 燕赤霞一副等候他们多时的姿态,见到他们二人前来,一点都不意外。 只见他弹了弹衣摆悠闲地站起,笑道:“贤弟,你终于来了。” “燕大哥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既然贤弟来了,当然立刻就可以出发。” 顾淮点了点头。 他们三人就这样出发了。路上,燕赤霞对顾淮说:“贤弟,不知你的法力如今练到哪层境界了?” 顾淮用不带温度的声音答道:“没练。” 一旁扛着行李的九顺有些尴尬地擦了擦汗珠。 燕赤霞笑了笑,说:“也好,你天生骨骼清奇,不必下苦功夫去练法术。待你见到了师父,必定能够突飞猛进,更上一层楼。” 顾淮:“……” “对了,我们这一路上可以做些捉鬼驱魔的营生,不但可以赚些银子,还可以让你得到历练。恰好我跟在你身边,也可以指点你一二。” 顾淮对自己身上莫名其妙出现的强大法力并不感到十分安心,因此,燕赤霞说的这些话对他可以说是毫无吸引力。 这时,身边一直安静赶路的九顺突然插嘴道:“少爷居然……居然会法术?” 顾淮立马训斥道:“不该问的事情别问,有些事儿你不必知道。” 九顺立马悻悻地低下头去,说:“小的错了,求少爷原谅。” 燕赤霞笑着揽过九顺的肩膀。如今顾淮变成这副无趣的样子,让他不禁开始对旅程的无趣感到绝望。不过,幸好身边还跟着个能沟通的人。 于是,燕赤霞揽着九顺的肩膀,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尽数告诉了九顺。 九顺听了后,惊奇地张大了嘴巴。他凑到燕赤霞耳边,轻声问:“你是说,少爷和那个蓝公子……是那种关系?” 燕赤霞被逗笑了,显然没料想到九顺的关注点竟然全在情感八卦上。他调笑着问:“哎,你怎么这么关心这档子事儿?怎么,你认识蓝公子?” 九顺摇着头说:“不不不,我不认识……只是,听说少爷一直有个关系要好的神仙朋友,虽然我从未见过那位公子……可……可他们二人都是男人,又怎么会是这种关系?” 燕赤霞哈哈大笑起来,说:“男人和男人怎么不能是这种关系?你看那王化成和念荷,不也是这样吗?” “这……这不一样,”九顺的脸瞬间红得跟个柿子似的,“小的直说吧,那位念荷公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狐媚气,你要说他是个女人我都信。但……但少爷和那蓝公子……哪个都不像他那样啊。” 顾淮被他们在身后议论的声音吵得心烦意乱,便回过头去,没好气地喊道:“你们能不能别说这些了?” 109 尸变(1) http://.biquxs.info/

傍晚时分,他们三人行至一处村落。这村落离县城大概有个五里路,眼见天就要黑下来,他们三人得赶快寻找住处。 顾淮因这些日子身体虚弱、重度嗜睡,此时已经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被九顺背在背上。 行至一处胡同口,一家破破旧旧的客栈出现在眼前。九顺和燕赤霞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踏了进去。 虽说这家客栈看起来破旧简陋不堪,但在这异地他乡,暮色沉沉的时刻,还是让他们二人心里一喜。 柜台处坐着个白发苍苍的干瘦老头,此时正佝偻着腰拨着算盘,时不时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他见到一行人进来,赶忙站起身来,挤出一个热情的笑:“哟,客官,吃点什么啊?” 他注意到趴在九顺背上沉睡着的顾淮,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问:“这位客官……是生病了还是怎么了?” 九顺腼腆地笑了笑,轻声说:“我们少爷太累了,睡着了。对了,店家,我们住店。” 老头面露难色,道:“这个……今儿个店里已经住满了客人。” 燕赤霞对着老头拱了拱手,说:“掌柜的,你行行好,我们三人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大晚上的能上哪儿去啊?要没空房的话,能否让我们在您这大堂凑和一宿?” 见老头还是十分为难的样子,燕赤霞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塞进了老头手中。 老头看到银子,眼睛精明地亮了亮。他说:“其实这店里还有一间空房,只不过怕诸位客官嫌弃。” 燕赤霞笑道:“我们不挑住处的。” 老头叹了口气,说:“既然诸位执意坚持,那就跟我来吧。” 说罢,便提过一只灯笼,向院中走去。燕赤霞和九顺跟在了老头身后。 路上,燕赤霞随意跟老头聊到:“掌柜的,您自个儿经营这家店面啊?我看您年纪也不小了,您家人不跟您一起吗?” 老头咳嗽了两声,呵呵笑了几声,说:“我老伴走得早,生下我那儿子没几年就走了,留我和儿子两个人相依为命。如今儿子大了,一年回不了家几次,留下他那媳妇跟我住一块儿。” “那您儿媳妇呢?” “嗨,快别提了,”老头摆了摆手,说,“我这些年身子不好了,老犯这咳嗽的毛病,一咳起来就老大动静。儿媳妇嫌弃我这糟老头,于是就一个人跑走了,结果当晚就死在了外边儿。” 九顺惊诧道:“死了?怎么死的?” “吃耗子药自尽的。好像是在外边儿被野男人污了身子,想不开,就吃耗子药自行了断了。” 九顺和燕赤霞都沉默了,许久,九顺才弱弱地说了一句:“对不起,老人家,您节哀。” 老头笑着说:“不碍事儿不碍事儿。只是我得事先给你们说,我那儿媳妇的尸体还没运走,如今还在房里放着。你们住的屋子,就是放我儿媳妇尸体的屋子。” “啊?”九顺止住了脚步,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燕赤霞双爽朗地在他脑门上拍了一掌,说:“你怕什么?不要紧,有你燕大哥在呢。” 于是,九顺就这样愣头愣脑地被燕赤霞推进了屋子。 屋内只有一张床,床尾就摆放着一座棺材,寒森森地躺在那里。 店家走后,九顺轻手轻脚地将顾淮放到床上,警惕地瞥了一眼那座棺材,问:“我觉得这房子阴气怪重的,咱住这儿真的成吗?” 燕赤霞在茶几边大剌剌地坐下,说:“那还能住哪儿,难不成住外边儿?” 九顺不说话了,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床前守着顾淮。 燕赤霞突然走上前,哥俩好一般地搂住九顺。九顺皱着眉头往后躲了躲,抬头看着燕赤霞,问:“燕大哥,你干嘛啊?” 燕赤霞笑着从怀里掏出几锭银子,拉过九顺的手就要塞给他。九顺吓得赶紧把手往回缩,惊慌失措道:“你干嘛呢,我不敢收,被少爷知道了得骂死我!” 燕赤霞哈哈大笑道:“你还真听你少爷的话,你收着吧,去给你爹看病,你少爷不会知道的。” 九顺拼命地摇着头道:“我不收,无功不受禄,我什么事儿都没做,你给我银子做什么?” “我这不,希望你以后尽心伺候我贤弟嘛,”见九顺还一副将信将疑,犹犹豫豫的样子,燕赤霞直接一把塞进了他手中,说,“哎,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这么优柔寡断。这么跟你说吧,当我贤弟的贴身小厮的,我都会给银子。我这兄弟脾性软身子差,还需你们尽心照顾着。” 见九顺脸上的犹豫渐渐消失,燕赤霞继续说道:“就比如之前在你少爷身边的那个小厮,福安,我也给过他银子,还给了不少。其中还有一次被你们少爷发现了,哈哈哈,被发现了也没怎么样不是吗。” 九顺将银子揣进了自己衣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那真是……多谢燕大哥费心了。” “唉,不碍事不碍事,”燕赤霞拍了拍九顺的背,“你只用记着,跟大哥我不用客气,有事儿来找哥就行!” 九顺嘻嘻笑着点了点头。 “哎,大哥,你现在困吗?” “不困,我这不得给你俩守着夜,所以不能睡。这儿放个尸体我估摸着你心里挺怵,哥醒着给你壮胆。” “我现在有点困了,我能不能先睡会儿?你先帮我看着少爷,待会儿咱俩再换班儿?” “嗨,不用,哥不用睡,你安心睡吧,哥就坐这儿守着你俩。” 九顺于是席地而坐,靠着床头慢慢睡着了。 *** 在天庭的龙烟阁,蓝玉烟暴躁地一掌拍碎了手下递上来的竹简。 “你们都是废物吗?来来回回查了快半年了,没查出半点线索。这薄天是有多神通广大啊,把我手下最精锐的部队耍得团团转?” 两个穿金甲的士兵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地,说:“三公子恕罪。” 蓝玉烟瘫坐在宝座上,疲惫地揉着眉心。他心中除了怒意和烦躁之外,更涌上了一层无力感和深深的自责。为什么自己连薄天的下落都追查不到?这个三百年前的败兵之将,为何这次竟如此狡猾,隐藏得毫无踪迹? 虽说蓝玉烟从未有过自己曾打败薄天的记忆,但天庭里人人都说薄天就是被自己打败的,他也就自然而然相信了这是事实。 正在他沉浸于深深的绝望中之时,一个高挑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之内,让蓝玉烟激动得差点跳了起来。 来者正是前一阵子被他派去盯着顾淮的萧安。 萧安身上穿着一身粗布短褐,但这粗糙简朴的衣衫丝毫不能掩盖他的半点俊秀与英武。 蓝玉烟看着这位自己最得意的属下在身前谦卑地跪下,躁怒的心情平静了些。他双腿交叠,摊在扶手上左手撑着脑袋,问:“顾淮如今怎么样了?” 萧安抬头看向蓝玉烟,朗声道:“启禀三公子,顾公子如今正随着燕赤霞赶往某地。” “燕,赤,霞?”蓝玉烟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的,他的双目因愤怒而开始泛红,“我警告过他那么多次了,让他远离燕赤霞,他居然还敢跟他在一起?” 待蓝玉烟稍稍平静一些,萧安继续说道:“目前,照他们行进的方向看来,他们的目的地指向一个地方……” “哪儿?” “三百年前,薄天的巢穴,当然,这也可能只是个巧合。” 蓝玉烟瞬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让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良久,蓝玉烟才咬牙切齿道:“你去,给我继续盯着他……给我查出来,顾淮、燕赤霞二人跟薄天到底有什么关系!” “属下遵命!”萧安拱手道。 蓝玉烟身心俱疲地壁上了眼睛,胸口被愤怒、担忧、自责、恐惧各种各样的情感充斥着,搅得他五脏六腑一阵生疼。他好想像小孩子一样大哭一场,扑进顾淮的怀抱中大哭一场…… 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萧安还跪在那里。他尴尬地干咳两声,不动声色揩去眼角渗出的两滴泪珠。 “你怎么还不走?还有事儿禀报?” “属下……”萧安白净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粉红,“属下斗胆想问三公子一事。” “你问。” “关于三公子和顾公子的传言……可是真的?” 蓝玉烟猛地看向他,问:“什么传言?” “就是……说您二人……相好的传言。” 蓝玉烟沉默了片刻,轻笑了一声,吐出了两个字:“是真。” 萧安抬头看着蓝玉烟,怔愣在了那里。他从来没见过蓝玉烟如此温柔的眼神,也从来没听到过他如此轻柔的语气。 萧安回过神来,又问:“倘若最终查明,发现顾公子就是薄天……三公子要怎么办呢?” 蓝玉烟哭笑了一下,用波澜不惊的语调说:“那,我只好亲手杀了他。” 说完,蓝玉烟又道:“萧安,你今天问的太多了,我该惩罚你的。” 萧安赶忙叩首道:“属下甘愿受罚!” 蓝玉烟笑着摇了摇头,说:“算了,你就将功抵过,帮我好好看着顾淮。给我听好,不管他跟薄天有没有关系,都给我保护好他。若我下次见到他之时,发现他少了一根头发,我拿你是问。” 110 尸变(2) http://.biquxs.info/

与此同时,燕赤霞正坐在桌边的凳子上,闭着双眼,挺直了腰板一边修炼着内功,一边听着屋内均匀悠长的呼吸声。 不知何时,顾淮轻轻睁开了眼睛。他刚刚做了个噩梦,这段时间已经数不清多少次做过同样的梦了,每次都在无比的惊惧和惶恐中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 他摸了摸胸口,好像只有在做噩梦的时候,自己的心才属于自己。其余的时候,他都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死了,如今活着的只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九顺靠在床头,睡得很沉。顾淮借着月光静静打量着这间破旧的屋子,他注意到床尾摆着一副寒森森的棺材,心中不免生出了几分疑惑。 他知道燕赤霞也是醒着的,只不过他也懒的跟燕赤霞说话。 他就这样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等着脑门上冒出的汗珠渐渐褪去。 在这一片静谧中,他突然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自床尾升起,接着,便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 顾淮大惊,赶紧摒住了呼吸。就在这时,他听到身旁传来“噗通”一声,好像什么人倒在了地上。 顾淮睁开眼睛,看到燕赤霞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一个浑身湿淋淋的年轻女子蹲在倒地的燕赤霞身边,正对着他的耳孔吹气。 顾淮从床上一跃而起,大声呵斥道:“你是什么人!” 女子悠悠地回头,顾淮看到一张狰狞可怖的脸。 那女子披头散发,水珠源源不断地从发丝上滴下。皮肤泛着青白,没有一点血色。她的眼睛睁得巨大,以至于顾淮担心她的眼球一个不小心就会掉出眼眶,眼白中全是猩红的血丝。 她的周身围绕着厚厚的深紫色怨气,那颜色幽深得仿佛要将人吸进去一般。 女子不回答,只是站起身来,面对着顾淮,眼神中泛出凶狠的杀意。 顾淮用力握紧了双拳。他看得出来,面前的女子并非活人。但假如只是普通的怨灵,为何能如此轻易地将法力高强的燕赤霞放倒? 顾淮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是谁?” 女尸的身体颤了颤,脸上露出迷茫又有些痴傻的表情,空洞沙哑的声音响起:“我……我是谁……” 顾淮趁女鬼出神之际,从袖口拔出短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着女尸劈了下去。短刀在触及到怨气的瞬间拉长,顾淮手上的力道不减半分,女尸被生生劈成了两半,喷出一堆腐臭的黄绿色粘液。 顾淮看着两半无力地倒下去的尸体和流了一地的粘液内脏,胃里一阵翻滚。 他克制住呕吐的欲望,赶紧蹲在倒地的燕赤霞身边,轻轻拍打着他的脸颊:“燕大哥,燕大哥!” 结果燕赤霞仍是双目紧闭、一动不动。顾淮深呼吸一口,颤抖着伸出手去探燕赤霞的鼻息,却发现对方已经停止了呼吸。 燕赤霞……死了? 顾淮脱力般跌坐在地上,内心涌上一阵说不上是悲伤,也说不上是愤怒的复杂情绪。 他定了定心绪,突然意识到屋内还有一人,便赶紧跑到九顺身边,摇晃着他的身体呼唤着他。 九顺的呼吸心跳都还正常,结果身体却软绵绵地倒入了顾淮怀中,怎么叫都叫不醒。 顾淮怀疑他是被吓晕了,便一遍呼唤着他,一边狠狠掐着他的人中,直到把九顺的人中掐得流了血,人也没醒过来。 这时,背后又升起一阵凉意。顾淮赶紧回头,看到原先倒在地上的两半尸体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拼接处发着黑紫色的光。 那女尸口中突然长出了一尺长的獠牙,她低吼一声,张牙舞爪地冲着顾淮扑来。 顾淮抱着九顺闪过了女尸的攻击,女尸尖锐的指甲嵌入墙壁之中。她暴躁地挥抓,掀翻了一面墙。 隔壁睡梦中的人听到动静迷迷糊糊醒来,见到此景吓得魂飞魄散,一时间尖叫声响彻云霄。 顾淮咬了咬牙,心想若不快点解决这女鬼,必定会造成大/麻烦。他再次挥刀对着女鬼砍了过去,结果这次女鬼却敏捷地避开,并飞速伸爪刺向顾淮。 顾淮大惊下赶忙后退,结果还是被女尸挠了一爪,胸前的衣衫被撕成了条状,露出肌肤上鲜血淋漓的伤口。 顾淮痛得吸了口凉气。他突然发现这女鬼被自己砍了后,各方面能力提高了不少。按理说依照自己现在的法力,砍一只普通的小鬼可以说是绰绰有余。但他却从这只女鬼身上,感受到一股丝毫不亚于他的强大的力量。 看来不得不谨慎对待了。 女鬼再次朝着顾淮冲来,顾淮挥刀挡招,二人的动作都迅疾如光,旁人只能看到一团虚影,根本看不清他们的一招一式,只是听到一阵指甲和兵器碰撞的“叮铃哐啷”的脆响。 顾淮这段日子本就肾虚体寒,在一阵激烈的打斗后,感到体力渐渐不支。他咬着牙,死死撑着,不让女鬼有可乘之机。 但无论他怎样努力,还是渐渐被女鬼占了上风。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脸色越来越苍白,脸上的汗珠成串地流下。 他感觉自己要支撑不住了…… 就在他绝望得快要倒下之时,突然感到体内升起一股热流,开始在五脏六腑间窜来窜去,搅得他又是一阵钻心的痛,尤其是胸口的位置,痛得他近乎昏厥。 顾淮惨叫了一声,捂着胸口跪倒在了地上。 女尸咆哮着冲向顾淮,眼中闪着嗜血的光。结果,就在她的指甲离顾淮头皮只剩一寸之时,顾淮猛地抬起了头。 那是一种冰冷到极致,以至于让人感觉有些灼热的眼神,原先黝黑的眼眸晕上了一层酱紫色。 女鬼的动作顿住了,好像时间静止在了那里,周围尖叫的群众也安静了下来。 许久,女鬼才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千万道紫光从女鬼身体中迸发,她的身体一点点化为碎片。 她在人群中看了一眼,锁定了一个佝偻的身影。她撑着自己残破的身体,用最后一点力气,冲进人群中,将那人拦腰斩断。 那人正是招待顾淮一行人的客栈掌柜。 111 尸变(3) http://.biquxs.info/

鲜血从老掌柜的腰间喷涌而出,将围观的人们的衣衫染成一片猩红。瞬时间,尖叫声哭喊声响遍了整间屋子,有的人甚至吓得晕了过去。 那女尸在拦腰砍断老人之后,身体逐渐干瘪枯萎下来,如同一片蔫掉的菜叶子,软趴趴地摔落在了地上,再也不动弹了。 顾淮跪倒在地上,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他的表情有些扭曲,体内的剧痛让他无暇顾及刚刚发生的一切。 待围观的人们纷纷四散奔逃,屋内只剩下他们三人,以及那一具干枯的女尸和老掌柜被劈成两半的身体时,他才稍稍缓过劲来。刚刚消灭女鬼的那一瞬间,他感到一种久违的情感逐渐回到了自己体内,与之伴随着是巨大的痛苦,与一种压都压不住急欲喷薄而出的能量。 他感到……他好像又变回了原来的自己。 这段时间的经历慢慢在脑海中回放,积攒的心酸与悲恸仿佛也都在这一刻释放了出来。 他突然意识到……蓝玉烟已经离开了自己。 虽然这件事他早已知晓,但他在这一刻才意识到这件事究竟意味着什么,才真正体会到一种锥心蚀骨的痛,痛得他整个心都快爆裂开来。 正在顾淮难过得鼻头发红,快要掉出眼泪来的时候,突然感到脚踝被一直颤抖的手抓住了。 顾淮恍惚地朝身后看去,看到刚刚被砍断的老人,拖着半个身子,艰难地爬到他身边,用一只血淋淋的手颤颤巍巍地拽住了他。 “救……救我……” 顾淮回过了神来,吓了一跳。虽说他来到这个世界也见了不少血腥的场面,但见到如此景象,还是不由得心惊胆战。 顾淮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但还是犹豫着握住了老人的手,轻轻对他说:“没事的,马上就不痛了……” 他定定地看着老人的伤口处,知道受此重伤必定无法医治,就算能一时留下一口气也必定成不了多久,如此耽搁下去只会加剧老人的痛苦。 他悄无声息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短刀,趁老人不备之时,猛地扎入他的头顶。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戛然而止,老人的眼睛大大地睁着,表情永远定格在了痛苦扭曲的画面。 顾淮替老人合上眼帘,轻轻将半截尸体平放在地。他望着自己被鲜血染红的双手,内心泛起一阵阵酸楚。自己终于做到了毫不犹豫地杀掉一个人,自己居然也能做到毫不犹豫地了结一个人的生命。 他看着不知为何死去的燕赤霞,和还没从昏迷中醒来的九顺,内心充满了绝望与无助。 他不知燕赤霞还有没有家人,就算有家人,也不知他们如今身在何方。尸体并不能长时间存放,他必须做出选择,应该选择在何处、用何种方式将燕赤霞安葬?是火葬还是土葬? 顾淮越想越难过,最终忍不住哽咽出声。他吸了吸鼻子,在燕赤霞的尸体上推了推,带着哭腔喊了句:“燕大哥……” 这时,他突然感到一只手搭上了自己的肩头。顾淮鼻子通红地回头,看到九顺已经醒来,正站在自己身后,轻轻按着自己的肩膀,叫了一声:“少爷。” 九顺的表情非常淡然,仿佛看不到这一地的惨状和满屋子的血腥。 “九顺……燕大哥他……他……”顾淮说不下去了,把脸埋进了九顺的怀抱中。 九顺身子僵了僵,脸上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迟疑着用双臂揽住了顾淮的肩膀。 他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燕赤霞面容安详的尸体,眼神中闪出怀疑的光。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低头看到顾淮不断颤抖的双肩,还是没说出口。 就在这时,原先一动不动的燕赤霞尸体突然伸了个懒腰,从地上猛地做了起来。 九顺赶紧推了推顾淮,喊道:“少爷,你看!” 顾淮有些不情不愿地扭头看去,眼圈还有些发红。结果看到燕赤霞已经坐了起来,正扬着眉毛看着自己。 顾淮先是愣了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儿。 “这是怎么了?大哥刚刚没撑住就睡了一觉,一醒来怎么变成这样子了?” 顾淮瞬间怒从心中起。这燕赤霞居然装死骗他,完事儿后还在这儿装傻充愣?他认识了燕赤霞之后才知道什么叫人不可貌相,这人看起来剑眉星目一脸正气,结果肚子里一堆阴谋诡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给自己设了个套。 燕赤霞见顾淮一脸怒意地瞪着他,略带歉意地笑了笑,随后伸出手去拍顾淮的肩膀,却被顾淮一把挥开。 “装,你再给我装。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把我当猴耍吗?” 燕赤霞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露出僵硬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才再次笑了起来。他强硬地拽过顾淮,语气欣慰地说:“贤弟你果然恢复了,变得跟以前一样了,也不劳大哥的苦心了。” 顾淮再次甩开他的手,把头侧到一边,看也不看他一眼。 燕赤霞无奈地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说道:“刚刚那女鬼,其实是那老头的儿媳。” 燕赤霞朝地上惨死的老者指了指,但顾淮并没有看他。 “那老头老伴死得早,自己一人将儿子拉扯大。后来,他儿子找了个媳妇,把媳妇留在家里,便出门做生意了。” “老头的身体不好,他儿媳在家对她百般嫌弃,整天对他辱骂不断。那老头表面上默默忍着,其实心里已经生了恨意。” “直到有一天,老头在儿媳的辱骂下实在忍受不了了,不但心生邪念,强行奸污了她,最后还残忍地用麻绳将她勒死。他对外宣称儿媳是自己跑到外面,被男人玷污了后,吃耗子药自尽的。” 顾淮朝地上一男一女两具尸体看了一眼,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晚上,我们住在停放女子尸体的屋子。那女鬼认出我是身怀法力之人,便在我面前现身,向我诉说了怨恨,让我帮她报仇。我便用法力将她安置回了原本的身体之内,并将自己的法力暂时给她借用。” 顾淮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问:“你为什么这样做?这是别人的家事,你除了出门报官之外,有什么权利助他们血腥残杀?” 燕赤霞再次笑了,着笑容不禁令顾淮头皮发麻。 “淮儿,我这是为了你啊……” 这声“淮儿”让顾淮极度不适,在他的心中只有他爹他哥和蓝玉烟才能这么叫他。他刚想开口表达不满,燕赤霞便继续说道: “你体内虽蕴藏着强大的法力,但因从未经过应用和磨练,极度不成熟,因此才会堵在你的心口,让你的心智和身体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你急需一场势均力敌的大战,真正唤醒你体内的力量,也唤回真正的那个你。” “而假如让我亲自跟你搏斗,我因不忍伤你,自然不会使出全力。因此只能借助女鬼的意志跟你展开战斗。正因为我将法力尽数渡给了女鬼,所以才会假死。那女鬼被你解决后,法力重回我的体内,我便又重新活了过来。” 顾淮面无表情地问:“假如我被女鬼击败了呢?” 燕赤霞突然爽朗地大笑了起来,说:“那我大概会真的死去吧。” 顾淮沉默了片刻,又道:“可你就算想要帮助我,凭什么去牺牲别人?你觉得这种帮助,我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吗?” “你认为他们是被我牺牲的吗?不是,”燕赤霞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用令人不寒而栗的语气说,“这是他们应得的惩罚。他们二人都是不义之人,需要得到最残忍的惩罚,也就是从这个世界上,以最惨烈、最痛苦的方式死去,失去所有做人的尊严。” 顾淮哑口无言地看着他,瞬间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我做这件事,除了为了你之外,还为了……正义。” “这就是你所谓的正义吗?你的正义就是随便干涉别人的生死吗?”顾淮的声音因愤怒而有些颤抖。 “我的正义,就是用最残酷的方式,杀光天下的不义之人。” 燕赤霞从地上站起来,将双腿已经软掉的顾淮也扶了起来。 顾淮推开他的手,靠着九顺站直了身体,直视着他,问:“你以为你是谁,玉帝吗?” “呵,玉帝?”燕赤霞的脸上带着满满的轻蔑,“我的主人,是这世上至高无上的神,玉帝算个什么东西?” “你的主人,就是你的师父泓渊?” 燕赤霞笑着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假如他真像你说得那么伟大那么美好,他是不会赞成你这么做的。假如他也像你一样,随意出手干涉凡人的生死,那他……根本就不是什么正义的神,那样的神,和外面的妖魔鬼怪有什么区别呢……唔……” 顾淮话还没说完,就被燕赤霞掐着脖子砸到了墙上。燕赤霞的表情完全不复刚刚的笑容满面,反而有些扭曲,他额角的青筋暴起,随着他的怒意一鼓一鼓的。 旁边的九顺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去拉燕赤霞:“你要做什么?放开我少爷!” 燕赤霞凑到顾淮耳边,阴阳怪气地说:“那哥也劝你一句,你最好不要再说对我师父不敬的话,不然,我也会让你死得很惨的……” 112 反目 http://.biquxs.info/

燕赤霞狠狠地钳制着顾淮的脖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以至于能听见顾淮骨骼被掰动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顾淮有些上不来气,脸涨得发红,但仍是不甘示弱地死死瞪着燕赤霞。 许久,燕赤霞脸上的肌肉才放松下来,又变为了原先那副温和忠厚的表情。他慢慢松开掐着顾淮的手,在被自己掐出的那圈青紫上轻柔地摩挲了一阵,低声呢喃道:“对不起。” 顾淮趁机猛地推开了燕赤霞。他揉了揉被掐痛的脖子,一言不发地开始收拾东西。 燕赤霞跟在他身后,问:“贤弟这是要急着上路?” 顾淮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嗯,准备回家。” 燕赤霞有些慌了神,说:“你这是做什么?不是说好了陪我去见师父,为何中途反悔?” 顾淮冷笑道:“你还好意思问我?我当初答应你去见你师父,是因为我对自己突如其来的变化疑惑不已。如今我已恢复,自是没有理由去见你师父。更何况,这还没见着你师父呢,你的本性就暴露无疑,前面指不定有个什么陷阱等着我呢。等真见着了你师父,你觉得我和九顺还有命活?” 燕赤霞沉默地低下了头,没有反驳。 九顺呆愣在原地,看看燕赤霞,再看看顾淮,有些不知所措。 顾淮停下手中的活,怒气冲冲地冲九顺喊道:“九顺,快来帮忙,你能不能有点眼色?” 九顺如梦初醒地应了一声,赶紧跑过去帮顾淮收拾着行李。 待他们二人打包好行李,背着行囊准备出门时,燕赤霞才轻笑一声,开口道:“子泓啊,你难道就不好奇,当初负了我师父的那位神仙究竟是谁?” 顾淮的心猛地一颤,一步也迈不动了。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后,他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着,仿佛下一刻就会蹦出胸膛。 但他还是努力镇定下来,故意冷哼一声,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我一点都不好奇,这事儿与我何干?” 然而燕赤霞却用一种微妙的、仿佛看穿了顾淮内心的眼神打量着他。顾淮被他盯得心里发毛,气愤地瞪了他一眼,拽着九顺重新迈开了步子。 燕赤霞的声音再次从身后悠悠地响起。 “那个神仙,正是你的相好蓝玉烟……” 听到这话,顾淮的瞳孔骤缩,他感到自己好像被一道闪电击穿,将他身体连同整颗心都击成了两半。 同时,反应非常大的还有九顺。他不敢置信地看向燕赤霞,眼睛睁大到了极限,震惊得浑身颤抖了起来。 燕赤霞的嘴角勾起得意的弧度,继续用阴沉沉的语气说:“哥这是为了你好。当年,他夺走了我师父的心后,又将他残忍抛弃。如今,你怎么敢肯定你就不会重蹈师父的覆辙?你已经爱上他了吧……爱得无法自拔?” 顾淮的脸已经变成了灰白色,他感到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以至于他想伸手堵住自己的耳朵都做不到,只能一脸木讷地慢慢摇着头,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别说了……我求你别说了……” 燕赤霞缓步走到他身边,轻轻揽住他的肩膀,继续说道:“你现在愿意跟我去见师父了吗?” 顾淮僵硬地看向他,满脸都写着绝望。他张了张嘴,结果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便感到眼前一片漆黑,意识坠入了无尽的黑暗…… 顾淮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处于一个颠簸的空间中。他感到脑袋像炸裂了一般疼,不禁痛苦地闷哼了一声。 头顶传来一个兴奋的声音:“少爷,您终于醒了!” 顾淮这才发现自己如今正躺在马车的轿厢中,脑袋枕在九顺的大腿上,身下铺着好几层软和的闪缎褥子,身上盖着条翻毛披风。 “少爷,要喝点水吗?” 九顺扶着顾淮坐了起来,从乌银壶里倒了杯水送到顾淮嘴边。顾淮就着九顺的手喝了两口,便将九顺的手推开,问道:“咱这是要去哪儿?” 九顺将杯子放回案上,有些紧张地回答道:“回少爷,燕赤霞在带着我们赶路,准备前往他师父的住处。” 顾淮沉默着撩开帘子,发现如今他们的马车正在一条荒凉的小路上行驶着。这附近连片庄稼地都看不见,路上偶尔还窜出一只松鼠,抱着个松果“咔吧咔吧”地啃着。 顾淮望着燕赤霞骑在马背上的身影发了会儿呆,便放下了帘子。 “我不是给你说了回家吗?怎么又跟燕赤霞走了?” “少爷恕罪,”九顺脸色发白地看着顾淮,惊恐又委屈地说道,“少爷当时突然倒下后,燕大哥便为少爷关了真气疗伤。小的出去借了辆马车,准备带少爷回家,结果被燕赤霞抢过了马车……小的力量微薄,根本争不过他。况且少爷昏迷不醒,小的也不敢擅自做主,便只能由着燕赤霞了。” 顾淮揉了揉眉心,疲惫地说道:“也罢,这不怪你。” 九顺扶着顾淮躺了下来,轻柔地说:“少爷的脸色还很苍白,不如再睡会儿?” 顾淮也不说话,缓缓地抬起右臂。他发现手腕处嵌着一个黑色的手环,那手环深深地勒入顾淮的皮肉之中,却没带给他半点疼痛。 顾淮用左手轻轻摩挲着那只手环,心中突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他闭上眼睛,气沉丹田,想要调动法力,却发现体内的灵力已经消失殆尽。顾淮暴躁地去摘受伤的手环,九顺见此举动,赶紧按住他,惊慌失措地喊道:“少爷,您在做什么?” 顾淮甩开他的手,将手腕放于嘴边,不顾一切地拿嘴去撕咬,结果将手腕的皮肤咬的血肉模糊,也没摘下那个手环。 九顺再次扑上来,用力按住了顾淮,对着他吼道:“你冷静一点啊,这样伤害自己有什么用?” 顾淮的动作停了下来,他转动眼珠看向九顺,目光里是刺骨的冷漠。他抬起自己淌着鲜血的左手在九顺眼前晃了晃,开口道:“你不光任由燕赤霞把我带走,还帮着他夺走了我的法力?” 九顺焦急道:“没有,不是这样的,少爷您要相信我,我只是阻止不了燕赤霞!” 顾淮冷笑一声,死死地盯着九顺有些鼓胀的胸口。九顺被顾淮的眼神弄得坐立不安,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突然,顾淮猛地扑向九顺,将他用力压在身下,将手伸入他的衣襟,迅速夺走了他的钱袋。 九顺反应过来,扑过来去抢。结果钱袋被顾淮砸在地上,掉出一地的银子。 九顺气喘吁吁地望着顾淮,额头上冒出一层汗珠。 顾淮望着一地的银两,诡异地笑了起来。他笑得前仰后合,将轿厢带得摇摇晃晃。他边笑边说:“你哪儿来这么多钱啊?” 九顺握紧拳头,坚定地答道:“我自己赚的!” “赚的?”又是一段恐惧的记忆出现在顾淮脑海中,眼前浮现出福安那张扭曲可怖的脸,和面前九顺的面庞不断重合。 顾淮眼中已泛起浓浓的杀气:“你上哪儿赚那么多钱啊?我可不知道在我家做工的报酬有那么丰厚……” 九顺咬着牙说:“这您不用管,总之我没偷没抢!” “九顺啊,”顾淮凑近九顺,在他耳边说道,“我给你讲,在你之前服侍我的那个小厮,他叫福安。当时,他收了燕赤霞不少银子。后来,他陪着我外出,在一艘小船上,他帮着黑心船家抢了我所有财物,最后还……捅了我一刀。” 九顺目瞪口呆地看向顾淮,他突然想起燕赤霞也曾给过他银子。他当时没想太多就收了,可这银子到后来全在借马车的时候花光了。 而自己钱袋里的钱,他是留作趁机带顾淮逃走后路上用的盘缠,至于来历,他不能告诉顾淮,否则顾淮一定会恨死自己的…… 九顺出神之际,顾淮苍白冰凉的手已经抚上了他满是冷汗的面颊。 顾淮笑了笑,说:“所以啊,九顺,你是不是也打算等我和燕赤霞发生争执的时候,悄悄在背后捅我一刀?嗯?” “不是的!”九顺急得都快哭出来了,他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因为怕外面的燕赤霞听到,他压低了声音说,“少爷,不是这样的!我是准备带着您逃跑的,这路上没有银两根本不行,所以我才弄了这么多银子!” 顾淮的笑容咧得更大了,他阴冷地问道:“带我逃跑?你倒是说说打算怎么从法力高强的燕赤霞手中把我带走?” “这你不用管,”九顺握紧了双拳,坚定地回答道,“你只用相信,等你有危险的时候,我一定会救你的!” “哦?是吗?”顾淮脸上的阴霾渐渐散去,露出一副无助又脆弱的表情,说,“那你现在就救救我好不好?” 九顺被顾淮的表情弄得内心狂跳不止。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顾淮,像是一直刺猬拔去了身上所有的刺,将最柔软最脆弱的软肉呈现在他的面前。 一股热流自心底升起,在他的脖颈、脸颊和耳根处带起了一片潮红。 “少爷……”九顺的身体完全放松了下来,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顾淮的面庞,仿佛整个人都要被顾淮的眼神吸进去一样。 就在这时,他看到眼前银光一闪,还没反应过来,便感到左眼处传来一阵剧痛,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深深地刺入了他的眼球。 113 出兵 http://.biquxs.info/

九顺先是僵硬在原地,随后倒在地上捂住眼睛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 顾淮握着带血的刀子,眼神空洞地看着满地打滚的九顺。 马车停了下来,轿门被拉开,燕赤霞惊诧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幕。他很快反应过来,将手按在九顺的左眼眶上,堵住他流血不止的伤口,将一股股真气输入到了他的体内。 顾淮跌跌撞撞地跑出了轿门,飞快地窜入了丛林中,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燕赤霞一边替九顺疗着伤,一遍目送着顾淮远去。他并没有去追,只是眼神中升起了一抹恨意。 顾淮迈着双腿在树林中一刻不停地狂奔着,直到耗尽了身体中最后一点力气,他才虚脱地倒在了地上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黑夜,顾淮警惕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判断出燕赤霞和九顺并没有追来,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那么现在只剩一个问题,就是怎样活着走出这片丛林。 如今他法力尽失,大晚上在这丛林中四处乱跑无异于找死,只能在天亮之后再继续赶路。于是,他摸索着来到一颗大树旁,靠着树干坐在地上,绷起神经警惕地聆听着周围的声音。 渐渐等到天空泛起了鱼肚白,他才舒展了僵硬的身体,从地上站起,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打算寻找丛林的出路。 他的右脚有些扭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他就这样独自一人在丛林中行走着,寻找着生路。脚底的树叶被踩的咯吱作响,他的鼻尖也有些发酸。 他如今好想见一个人,他甚至感觉,只要能让他再见到那个人一眼,就算死他也不会有什么怨言了。 他想在那人面前诉说自己的思念,想要当面质问他和雪神的关系……但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那人已经回到了天庭,过上了锦衣玉食呼风唤雨的生活,又怎可能还记得自己? 顾淮不知道的是,那个倍受他思念的人,过得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美好。 此时,蓝玉烟正坐在自己的宫殿中,脸色阴沉地望着跪在殿下的、自己最得意的部下——萧安。 之前,他派萧安跟在顾淮身边,帮他盯着顾淮的一举一动。但他怎么都没料想到,萧安此次回来见他时,居然少了一只眼睛。 蓝玉烟用食指敲打着椅子扶手,道:“说吧,怎么回事,你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的?” 萧安垂着头道:“回三公子,属下这伤……是顾公子捅的。” 蓝玉烟眯起了眼睛,脸色更加阴沉了些。倒不是为部下受的伤而感到心疼,毕竟萧安并非凡人,即使失去了一只眼睛,修养个几日便可恢复如初。 而让他感到郁闷的是,居然是顾淮伤的萧安,居然还是在这种时刻伤的萧安。 萧安虽说只是他的部下,但在天庭人缘不错,手中也握着一定的权利。并且他心知肚明,萧安虽表面上对他忠心不二,但其实有在偷偷养私家兵,并曾背着他勾结狐族的势力。 蓝玉烟之所以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他清楚,他对萧安有知遇之恩,萧安这人本性也不坏,不会无缘无故干背恩忘义之事。他这样做只是还不能完全信任自己,想从别处寻找靠山罢了。 自己只要在以后别做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之事,萧安就不会利用那部分势力对自己产生什么威胁。 更何况,天庭中各方势力之间的勾结、朋党之间的争斗,本就自成一个系统,牵一发而动全身。他离开天庭几百年,才回来没几个月,根基本就十分不稳。假如在这种时刻贸然对属下的小动作进行惩罚,无疑会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 他如今,只想也只能在这错综复杂的势力中寻找一种平衡。 本来,这种平衡看似完美地保持了下去。结果,如今坏就坏在顾淮捅的这一刀。 他太了解萧安这个人了。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忠心耿耿,清廉正直,其实本性锱铢必较,睚眦必报。这事儿,他定没那么容易原谅顾淮。 顾淮若不让他抓到什么把柄倒还好,可如今,人人都在怀疑顾淮和薄天的关系…… 想到这里,蓝玉烟咬紧了牙,皱着眉看了一眼萧安。 萧安还是那副冷漠淡然的表情,仿佛叙述的根本就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蓝玉烟吸了一口气,故作轻松道:“哦?这家伙长能耐了嘛,居然还能下狠手去伤人了。说说吧,你怎么招惹他了?” 萧安抬起头,用一只眼睛死死地盯着蓝玉烟。许久,才说道:“回三公子,顾公子发现了属下的真实身份,怒不可遏,便捅上伤属下。” 这话一出,周围响起一片骚动。 蓝玉烟脸色瞬间变得青紫,他随手抄起一个茶壶对着萧安砸了过去,大声呵斥道:“一派胡言!你身为仙家斗不过一个文文弱弱的凡间男子,还反被他所伤?” 萧安不躲不闪,任那茶壶重重地砸上了自己的脑门,发出“嘭”一声巨响。殿内一下安静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氛。 萧安依旧笔直地跪在那里,抱拳道:“三公子,属下所言实则千真万确。三公子有所不知,顾公子跟着那燕赤霞后,法力大增,再加上属下与他交手时不敢伤他,只使了两成功力,于是,便落得了如此下场。” 蓝玉烟狠狠一拳砸在了扶手上,不得不说,萧安这一套说辞毫无破绽。他心有不甘地瞪着萧安,又问:“那他现在人呢?” “如今顾公子身在邑城。” 殿内又响起一片吸凉气的声音。天庭中无人不知,这邑城正是三百年前薄天蛰居的巢穴。 蓝玉烟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他……他去邑城做什么?” “属下不知。” 这时,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的一个男子走上前来,在萧安身旁跪下,拱手道:“三公子,如今已可确定顾淮正是三百年前的魔头薄天。属下恳请三公子下令速速将其逮捕,不可放虎归山呐!” 蓝玉烟摇了摇头,说:“不……他不是,这一切不过是巧合罢了……” “三公子啊,您万不可再次被那魔头迷惑!” “别再说了,”蓝玉烟抬手制止了那男子的话语,“我说过我不会徇私的,如今将他逮捕未免太过草率,万一冤枉了他,我等必会颜面尽失。这样,我亲自带兵守在邑城,待那薄天一现形,便立即将其剿灭。” 114 小虐怡情(慎点) http://.biquxs.info/

顾淮筋疲力尽地在这片丛林中行走着,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多久。 他依稀记得他是从北逃入这篇丛林的,为了避开燕赤霞和九顺,他打算一路向南走,穿过这片树林。一开始,他靠着天上的太阳,辨别出了大致的方向。 可正午时分,太阳到达最高点时,却再也不移动了,整片丛林仿佛变成了一个火辣辣的烤炉,顾淮感到整个人都快被烤得蒸发掉了。 顾淮已完全失掉了时间感和方向感,他不知现在是何时,也不知他身处何地,更不知他再这样走下去,会到达何处,遇见什么人。 他只知道,他一定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这个地方。他还有太多的事情没弄明白,有太多的话没来得及倾诉,有太多的人还等着他去守护。 顾淮在无尽的绝望中,渐渐发现这丛林仿佛一片人间地狱,永远都是死气沉沉的。到现在为止,他还没在这里见到一个活物。他突然感到深夜之中,心惊胆战地蜷缩在树旁,担心被野兽袭击的自己是多么可笑。 别说野兽了,这里连只蚂蚁都找不到。 右臂传来一阵阵的刺痛感,手腕上黑色手环更深地扎入皮肉之中,鲜血顺着手掌滑下,带来一阵湿润温暖的触感。 顾淮抬起手来,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血已经变成黑紫色。他的脑袋瞬间“轰”一声炸了,身上的每个毛孔都被恐惧挤满。 为什么会这样,自己究竟变成了什么? 这时,他的左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仿佛被一把利刃不留情面地穿透。顾淮一个趔趄跪倒在了地上,捂着胸口直往外冒冷汗。 一个阴冷古怪的声音在他耳边悠悠地呼唤着他的名字。顾淮大惊失色,苍白着一张脸惊惶地四处张望,结果发现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是谁……”顾淮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哑声问道。结果却无人回应,只能听见那个诡异的男声,一遍遍呼唤着他,在他耳边萦绕不去。 与此同时,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被一只巨大的手拎了起来,一股强大的力量从他背后升起,推着他不由自主地往某处移动。 “不要……不要……”顾淮汗如雨下,心中的恐惧越来越深,他想要制止自己的行动,却发现大脑已无法控制身体。 他就这样,被那股力量推动着,来到一处湖泊前。 与其说是湖泊,不如说是一潭死水。整片湖水像死去了一般,呈现诡谲的灰黑色,还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逐渐向他走来,其中那个矮小个头的还拄着一根拐杖。 顾淮渐渐看清那两人的面容,心脏几乎都停止了跳动。那个高个正是燕赤霞,而那个矮个瘸腿的,就是当年背叛了他的福安。 怎么会是福安?福安不是已经被蓝玉烟杀掉了吗? 二人在顾淮面前站定,顾淮汗如雨下地一步步后退,直到退到了湖边,他才停了下来。 福安看到顾淮一脸见了鬼一般的表情,皱巴巴的小脸上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少爷,好久不见了。” 顾淮嘴唇颤了颤,咬牙切齿道:“别叫我少爷,恶心。” 福安仿佛笑得更开心了,他拄着拐杖一蹦一蹦地逼近顾淮,顾淮这才发现他的右裤管空空荡荡的。他凑到顾淮脸边,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说:“你这脾气还是一点都没变。” 顾淮睁大眼睛死死瞪着他,问:“和燕赤霞联手对你有什么好处?” 福安嗤笑出了声:“好处?我不需要什么好处,只是不想让你好过。” 顾淮的内心在到达一种极致的恐惧之后,突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豁达与释然。他也笑了,笑中带着一抹残忍:“哦?是吗……可我就算过得再不好,也比你那真正的少爷过得好一百倍。至少,我不是生来就给人家做容器的,哈哈哈哈。” 福安听到这话,脸色突然变得青紫。他伸出一只干瘦的手狠狠掐住了顾淮的脖颈将他向外推,额角上暴起的青筋一鼓一鼓的。 顾淮上半身悬空仰在湖面上,双脚在岸边吃力地支撑着。此时若福安松手,他便会落入湖中。 顾淮握着福安细瘦的手腕,他有自信一使劲就能将这根手腕掰断,但他没有这么做,他还想再欣赏一下福安愤怒痛苦的表情,这让他感到一种报复的快感。 他感到被福安掐得有些上不来气,正当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快要失去意识之时,前襟被一只有力的手拎起,身体被重重地扔回了岸上。 久违的空气再次回到肺中,顾淮伏在地上撕心裂肺咳嗽了起来。 一旁的燕赤霞拎起福安在他脸上重重打了一拳,他厉声呵斥道:“你知道你刚刚在做什么吗?你差点杀了他!” 福安被打倒在地上,也不说话,吐出一颗带血的牙。 “要是他现在死了,你的少爷就再也回不来了。”燕赤霞居高临下地看着福安,冰冷地威胁道。 福安冷哼一声,将脸不甘地侧到了一边。 燕赤霞突然暴躁地一把抓起顾淮散乱的头发,将他拖到了湖边,按着他的脑袋,凑到他耳边阴阳怪气地说:“看看吧,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哈哈哈哈。” 顾淮看着湖面上浮现出的自己的影子,瞳孔骤缩。 这……不是自己。 深紫色的眸,苍白如雪的脸,还有额头上的“卍”字符……这一定不是自己……顾淮双手颤抖地抚上自己的脸,喉咙里发出嘶哑又凄厉的悲鸣。 燕赤霞趴在他耳边,沉沉一笑:“欢迎回家,我的魔尊陛下。” 顾淮不敢置信地看着燕赤霞。 突然,天空中乌云密布,响起一片电闪雷鸣。一团金光出现在面前,待他能够睁开眼睛时,便看到一堆金盔金甲的士兵站在自己面前。 为首的那个人,正是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他顾不得看蓝玉烟的表情,在燕赤霞手中拼命挣扎着向蓝玉烟扑去,泪水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他感觉自己此时就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终于回到了家,找到了妈妈一样。 他对着蓝玉烟伸出手,声嘶力竭地哭嚎道:“二青,救我,救救我!” 他以为蓝玉烟会对着他走过来,从燕赤霞手中将他抢过,温柔地握住他的手,告诉他这段时间他受委屈了…… 结果,一切都没有发生。 他这才注意到,蓝玉烟的表情是他从没见过的扭曲和狠戾。那人颤抖着伸出一只手,手中握着一条粗长的鞭子,直直地指着他。 顾淮怔住了,那只对着蓝玉烟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 蓝玉烟开口了,没有嘶吼,没有哭泣,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话,语气却是彻骨的冷,更让顾淮的心瞬间坠入了冰窟。 “去死吧,薄天。” 115 小虐怡情 http://.biquxs.info/

顾淮用心底还残存的一点点希望,硬挤出一个扭曲僵硬的笑,带着哭腔问道:“二青,你在说什么……我……我听不懂……” 蓝玉烟像是想掩饰什么一样闭上了眼睛,他摆了摆手,身后的一群士兵迅疾地亮出了武器,怒吼着朝顾淮燕赤霞他们冲来。 顾淮像被闪电击中一般整个人凝固在那里,泪水在脸上糊了厚厚一层。 燕赤霞见到此景,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他护在顾淮面前,亮出拂尘,大吼道:“保护主上!” 瞬间,湖面升起一团黑色的雾气,裹挟着刺耳狰狞的狞笑和吼叫。那团黑雾中蹦出无数个青面獠牙的怪物,通红的眼眸中射出嗜血的光。 他们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像箭一般冲着那群金光闪闪的天兵天将扑了过去。 双方很快撕斗成了一团。 燕赤霞趁机一把抱起眼神空洞、摇摇欲坠的顾淮,飞跃而起,脚尖轻点湖水向着远方迅速的奔逃而去。 顾淮只觉风在耳边尖锐地呼啸着,刮得他的脸颊生疼。耳边传来燕赤霞带着笑意的声音:“主上,看见了吗?那都是你的属下,这是属于你的帝国。” 顾淮没有说话,放弃挣扎地把头靠在燕赤霞肩上,轻轻阖上了眼睛。 燕赤霞怔怔地盯着顾淮的发旋儿,一时间,他竟感觉怀中的人已经死去,连呼吸都微弱得让他恐慌。 顾淮不知燕赤霞带着他跑了多久,也不知他们如今到了哪里。他只感到移动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身体被轻轻放到了一片柔软的草地上,才睁开了红肿的眼睛。 面前是一望无际的苍翠的草原,顾淮迷茫地揉了揉眼睛,问:“这是哪儿?” 燕赤霞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眼中不知为何已泛起了泪花:“这是我们初次相见的地方。” 顾淮听不懂这话,也不打算弄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看着燕赤霞一脸感伤模样,不仅笑出了声:“你哭什么?该哭的人不是我吗?” 燕赤霞笑着摇了摇头,他伸出手指朝天空指了指,说:“你知道上面是什么地方吗?” 顾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被阳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 “这上面,就是诛仙台。” 顾淮感到心里有一小块儿地方悄悄地碎裂开来,就像一座冰山突然消融了一般,只余下一滩亮晶晶的雪水。 正当他出神之际,一绿一金两道亮光一闪,两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其中一人一身翠色锦袍,张扬贵气,俊雅逼人,正是顾淮思念许久的蓝玉烟。 另外一人,白皙面庞,容貌清隽,只是右眼被层层的纱布包裹住,只余下一只细长秀丽的左眼。 顾淮总觉着这人非常面熟,却不知在哪儿见过。他想了许久,才恍然大悟。他望向独眼的那人,笑嘻嘻道:“九顺,没想到我们居然会在这种场合重逢。” 萧安脸色白了几度,他没想到顾淮居然这么轻易就认出了他,更担心自己对蓝玉烟撒的一个小小的谎言会被戳破。 顾淮心里有些哭笑不得。他本以为九顺是被燕赤霞收买的,结果没想到却是被蓝玉烟派来监视自己的……监视着自己,并在必要的时刻除掉自己…… 想到这里,他又笑着看向蓝玉烟,道:“不知在下到底因何事得罪了蓝公子,遭到蓝公子这般的憎恨?” 蓝玉烟面无表情道:“恨你的不是我,而是全天下人。为民除害,是我的本分。” “为民除害?”顾淮呢喃着重复了一遍他刚刚的话,“你说为民除害,可我,什么时候害过人呐?嗷,就不说我了,就说薄天,薄天害过人吗?我在人间呆了那么久,从来没听百姓们提过薄天这个大魔头。想来,他也只不过是损害了你们神仙的利益,你们就把为祸人间这顶罪名扣到人家头上,你们可也真够无耻的。” 顾淮眼中带着笑意,一个字一个字像刀子一样插进了蓝玉烟心头。 蓝玉烟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眼中像是燃起了一把怒火,他情绪失控地怒吼道:“你说他没害人?对,他是没亲手杀人,但他手下各种各样的魔物害人还少?噬心魔你见过吧,你好意思说这家伙不害人?” “哼,你还好意思跟我说这事儿?你忘了你那表姐落蕊了吗?被她害死的男人还少?” 蓝玉烟被噎了一下,咬牙切齿道:“你提这茬是什么意思?” “我就想说,薄天的目的不是为祸人间,而是推翻天庭的统治。他想造反,而不是害人。造反的路上是免不了流血牺牲的。你们忌惮他的力量,想除掉他就直说,不必给自己找什么冠冕堂皇大义凌然的理由。” 见蓝玉烟已经被自己气得浑身颤栗了起来,顾淮心中不免生出了几分得意。 他继续说道:“假如手下出了几个败类,头领就该被称为人间的祸害,那玉帝手下的败类更多吧……你看……你表姐不就是一个吗?” “……” 顾淮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他提高了音量,吼道:“那么,我想要为民除害,是不是也该除掉玉帝啊?!” 他这话既像是对着蓝玉烟吼出来的,又像是对着天空吼出来了。 此话一出,蓝玉烟、萧安、燕赤霞三人脸上皆是血色尽褪。 许久,蓝玉烟脸上的阴霾才一扫而净,重新笑了起来,他一边大笑着鼓掌,一边说道:“你看,我刚刚都忘了,跟你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因为你就是薄天。” 顾淮咬牙道:“我不是薄天!我叫顾淮,我生来就是这个名字……” 蓝玉烟还未等他说完,便挥动螟骨鞭扑了上来。顾淮也气得浑身发抖,拔刀冲了过去。 “嘭”一声巨响,骨鞭和长刀碰撞在了一起,激起千万道刺眼的光芒。 蓝玉烟凑到顾淮耳边,嘲讽道:“我以前就觉着你这刀非同寻常,没想到居然是冰无印……薄天啊薄天,你真是把我骗得好惨。” “你少血口喷人了!” 二人激烈地打斗作了一团,蓝玉烟下手奇狠,招招致命。顾淮一开始还念着他俩的恩情,受了蓝玉烟几招后也被气得炸毛了,抱着同归于尽的信念对对方发动着攻击。 二人都是一副不取对方性命誓不罢休的架势。 正当燕赤霞看着缠斗在空中的二人啧啧赞叹之时,突然感到眼前金光一闪,他眼疾手快地向旁边一闪,肩上还是传来一阵刺痛。 只见萧安举着红缨枪站在他面前,眼神中是挡都挡不住的杀气。 燕赤霞回过神来,轻蔑地笑道:“没想到啊,九顺,你居然是蓝玉烟的走狗……啧,上回哥见你可怜,就放你走了,这回可不会手下留情了!” 116 小虐怡情(慎点) http://.biquxs.info/

萧安紧咬着一口银牙,一脸恨意地再次举枪/刺向燕赤霞。燕赤霞堪堪躲过,表情也认真了起来。他正色道:“九顺啊九顺,我和主上都待你不薄,你缘何这般背叛我们?” 萧安闭口不答,只一味地对燕赤霞进攻,每一枪都直击要害。 燕赤霞一边挥动拂尘抵挡,一边继续说道:“若当初子泓没有捅你那一刀,你还会让蓝玉烟带着大军前来诛杀我们吗?” 萧安动作微不可查地僵了僵。 燕赤霞嘴角向上勾了勾,又道:“所以说,你只不过是意气用事罢了。你恨子泓捅了你一刀,你想报复他。但你也绝不想他死,我说的没错吧?” 萧安举枪的手猛地一抖,燕赤霞趁机挥出一道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向他。萧安反应过来之时,胸口已重重地受了一击。他被击飞出去,滚落在地,捂着胸口呕出一口鲜血。 燕赤霞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痛不欲生的萧安,冷笑一声,向着顾淮二人打斗之地飞去。 蓝玉烟此时已完全失去了控制,他一边像只疯掉了的野狗般对顾淮章法全无地进攻着,一边近乎歇斯底里地嘶吼着:“顾淮,薄天,你居然还敢反抗,你居然跟我还手?!” 顾淮又心痛又愤怒,声音嘶哑地大吼道:“废话,我不还手早死在你手里了!” 不多时,顾淮身上就挨了数鞭。身上的衣衫已烂成一条一条的,露出皮肤上鲜血淋漓的鞭痕。 每挨一鞭,顾淮都感到一种像是要震碎内脏的疼痛。他不禁感慨,若他还是那个法力全无的他,可能挨了两鞭就一命呜呼了。 当然,蓝玉烟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他在打斗中也被冰无印划了几刀,原先纤尘不染的华贵锦袍已被猩红的血迹染红,白净的脸上也沾满了血污。 顾淮跟蓝玉烟拼死搏斗着,内心泛起一阵阵酸楚。他渴望活下去,他还不想死,更不想死在自己最爱的人手中。但,他俩这样,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真的就是他想要的吗? 他一边沉浸在无尽的悲痛中,一边又开始自责不已。为何都到了这种地步,他还在眷恋蓝玉烟的温柔,还在眷恋他的拥抱。为何,对方都想取他性命了,自己还是……无药可救地爱着他? 但他不想再爱着他了,这样的爱,只能带给他噬心蚀骨的痛。 这样想着,顾淮突然放弃了抵抗似的收回了全部法力。 蓝玉烟没想到顾淮会突然停止动作,他想收回手上的攻击,但却为时已晚,他瞪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那条凶猛的鞭子重重地击上了顾淮单薄的胸膛—— “不!!淮儿!!”蓝玉烟崩溃地哭嚎着,震得远方的山脉都抖了几抖 他只想和薄天一决高下,他想亲自逮捕他的劲敌,他用尽全身的法力,是因为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打败薄天。 但他,从未料到,顾淮会突然收回所有的法力,放弃所有的抵抗,用他那弱小的身躯,硬生生地扛了自己一鞭。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一瞬间顾淮的眼神,就像他们初见时那样,眼中带着温柔的笑意。但他却从这丝笑意中,读到了一种让他痛不欲生的意味——永别。 他目眦欲裂地看着顾淮喷出一口鲜血,被他击飞出去,在空中翻滚了几圈,接着脱力般直直地坠入万丈深渊。 他的泪水像决堤了的河流般夺眶而出,他扔掉手中的鞭子,不顾一切地冲向顾淮,想将他的身躯搂入怀中。 结果却在双手快要碰到顾淮的前一刻,后心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痛。 他眼神空洞地低头看去,只见一把明晃晃的刀贯穿了自己的胸膛,鲜血从左胸口汩汩流出。 耳边传来燕赤霞癫狂又得意的声音:“去死吧,尊敬的三公子。” 胸口的刀被猛地抽出,鲜血不受控制地喷溅而出,染红了整片天空。 意识被无尽的黑暗吞噬,蓝玉烟慢慢阖上了双眼,仰面向下坠去。 那天,正午时分,天空出现了一道道瑰丽灿烂的红霞,人们对这千年难得一见的景观啧啧赞叹。 *** 幽暗的长廊中,一个一身黑袍的高大男子怀抱着一名昏迷不醒的男子,稳稳地向暗殿走去。 那黑袍男子剑眉朗目,面庞方正,俨然一副英武正派的长相,然而周身却围绕着浓浓的黑雾。 他抱着那名男子走入暗殿,从隔间蹦出来一个娇俏的双髻少女,她兴奋地向男子跑了过去,甜甜地喊了一声:“燕大哥……” 却在看到燕赤霞怀中的人时噤住了声。 燕赤霞轻轻地将顾淮放于一张黑色的圆形大床上,那少女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趴在床边打量了顾淮好一会儿,问:“这是谁呀?看起来伤得不轻呀?” 燕赤霞摸了摸少女的脑袋,温柔地说:“柳儿,你替我照顾他一阵子好么?” 柳儿瘪了瘪嘴,抬起头用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燕赤霞:“可这人真的不会死吗?我看他都快没气了!” “没事的,”燕赤霞眼中泛起了盈盈的笑意,“大哥已给他灌入了真气,他修养些时日便不会有大碍了。” 少女又问:“燕大哥还要走么?” “大哥得出去再收拾几只臭虫,等大哥处理完外面的麻烦事儿,就来接你和这位哥哥。” 少女听话地重重点了点头。 燕赤霞从怀中掏出一块儿晶莹的紫色玉石,单膝跪在床边,将玉石挂于顾淮的脖颈。他拉起顾淮的手,在他耳边轻声道:“主上,这块儿玉石能帮你回忆起之前的事情。主上在这里好生休养着,待伤势痊愈,属下必助你夺取大权。” 燕赤霞准备转身离去时,身旁的少女开口道:“燕大哥,我也要叫这位哥哥主上吗?” 燕赤霞笑着摇头道:“不必,这么叫他他会不高兴的。你……就叫他顾大哥吧。” “嗯嗯。”少女开心地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大大的门牙,她有些雀跃地绕着床边蹦蹦跳跳。 待她回过神来,发现原先站在一旁的燕赤霞已经不见踪影了。 117 回忆篇(序章) http://.biquxs.info/

顾淮醒来的时候,感到身体像是要散架了一般,嗓子里一片火辣辣的刺痛。 他张了张口,却发现嗓子根本不能发出声音,他挣扎着抬了抬手,想讨来些水。 这时,他突然感到身体被扶起,冰凉的流体送入了自己口中。他如同被抛上岸的鱼儿般,一头扎进了甘甜的水中,不顾形象地大口喝着。 头顶传来银铃般的轻笑,顾淮无暇顾及,直到喉咙的痛感稍稍缓解,他才发现自己面前站着个大眼睛少女,正捧着一碗水,笑盈盈地喂他喝。 顾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擦了擦下巴上的水珠,问:“姑娘,请问这里是哪儿?” 一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成语调。 少女噗嗤一笑,说:“这里是无境宫。” 顾淮看着自己的手掌,想起自己和蓝玉烟打斗之时,挨了他一鞭,之后便失去了意识。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到了这个地方。 少女见他呆愣愣的不说话,又说道:“你昏迷了五天了。五天前燕大哥带你来到了这里,托我暂时照顾你。” 顾淮稍稍回过神来,呢喃道:“燕大哥?燕赤霞吗……” 少女点了点头,往顾淮身边凑了凑,说:“哎,顾大哥啊,你为什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啊?” 顾淮摇摇头道:“此事说来话长。” 说罢,他挣扎着下了床。他感到四肢软绵绵的,使不上一点力气,同时,稍稍一动,身上的各处关节就像被刀子剜一般痛。 他赤着脚,步履艰难地向门外走去。他一定要离开这里,他一定不能受燕赤霞的控制…… 少女惊叫着追上来搀扶住顾淮,惊惶失措地问:“顾大哥你要去哪儿?” 顾淮轻轻推开她,继续向门口走去,结果却在准备迈出门的时候,身上传来一阵像被闪电击穿一样的痛。顾淮闷哼着倒地,蜷作一团瑟瑟发抖着。 少女无奈地摇了摇头,蹲在他身边说:“顾大哥你别任性了,你逃不出去的,这门口有结界。” 顾淮满头大汗地抬头,惊讶地发现少女的身后粘着一团白乎乎的毛球。 少女见顾淮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尾巴,腼腆地笑了笑,露出两颗洁白的大门牙:“对了,我还没告诉你呢,我叫柳儿,是只兔子精!” 说罢,她还转过身,尾巴在顾淮眼前晃了晃,笑道:“是不是很可爱,想捏捏吗?燕大哥就经常捏我的尾巴玩!” 顾淮见这女孩纯真活泼,也忍俊不禁。他莞尔笑道:“哎,你别这样,你是个女孩子,尾巴不能随便给男人碰,知道吗?” 少女摇尾巴的动作停了下来,她转身跪趴在顾淮面前,睁着大眼睛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给男人碰?” 顾淮重伤未愈,被她吵得脑壳疼,他揉了揉眉心,说:“不为什么,有些地方除了你自己和你丈夫,其他人谁都不能碰!” 这话一出,柳儿瞬间涨红了一张脸。她在地上蹦了两下,捂着脸道:“可我这尾巴经常被燕大哥碰,哎呀,顾大哥你乱说什么呀!” 柳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自言自语了好一阵子,转身去看顾淮时,才发现顾淮已经虚弱地伏在了地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好像又晕了过去。 柳儿大惊失色,赶紧把顾淮半扶半抱地弄到了床上。正当她急得团团转,准备出门给顾淮抓药时,突然感到手腕被床上的人抓住了。 柳儿目瞪口呆地看着眼泪从顾淮紧闭的双目中源源不断地涌出,苍白的脸上写满了悲恸,两瓣毫无血色的嘴唇不停地翕动着,她隐隐约约听到两个字:“二青……” 柳儿吓了一提,像被烫到一般甩开顾淮的手,捂着嘴夺门而出。 昏沉之中,顾淮感到胸口处传来一阵灼热,好像有将他的意识拖拽了出来,带着他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一副陌生的画卷在顾淮面前缓缓展开,他看着那陌生却又无比熟悉的一幕幕,内心传来让他窒息的揪痛。他感觉,他好像不是这个故事的旁观者,而是这个故事的亲历者。 他涕泪滂沱地跪倒在地,双手颤抖着捂住嘴,却还是挡不住压抑的哭腔从指缝中溢出。 118 回忆篇(上) http://.biquxs.info/

下面的几章都是回忆之前的事情哦~这章的故事其实在燕赤霞的叙述中有提及,但作者为了让大家更好地理解剧情,就在这里更详细地叙述了一遍。接下来的发展想必大家也都能预料到了,嗯,没错,这就是个古早狗血小白文qaq不能带脑子看的。盘古开天辟地之时,阳清为天,阴浊为地,五体为五岳,毛发为草木,血液为江河,唯有一颗赤红之心落于极地之东,化为一座雪山。 雪山上的雪水吸取天地之精华,千年后化为人形,生得俊雅无双,冰魂雪魄,被人称作雪神,玉帝赐名泓渊。 泓渊的宫殿位于天庭东南角,他并无任何搏斗护身之法,只有一身疗伤治愈之术。因此,便在天庭行医问诊,替众仙疗伤治病。 一日,天庭的镇西元帅蓝羲之子蓝玉烟因与一只螳螂精搏斗,受了重伤,被其姐瑶台送到了泓渊的宫殿,求泓渊为其医治。 泓渊见其伤重,现出了龙形,便将其留在了自己的宫殿之中。那条青龙不过一百年的修为,还是个调皮捣蛋的青涩少年。泓渊自出生以来,几百年间,从未受过如此叨扰,但不知为何,他却一点也不讨厌这只青龙,想来是因这青龙生得白白净净,俊俏讨喜,让人不忍苛责。 一天,泓渊打算就寝之时,一阵风刮开了窗子,一只呆里呆气的龙头从窗口探了进来。 泓渊无奈道:“烟儿,时候已晚,你为何不回自己房里歇息,来我这里做什么?” 青龙瓮声瓮气道:“仙君,我睡不着。我一闭上眼睛,眼前全是那只可怕的螳螂精。仙君陪陪我可好?” 说着,那只青龙竟撒娇一样用龙角轻轻顶了顶泓渊的衣袖。 泓渊从未与人如此亲密接触过,见青龙也着实可怜又可爱,便心头一软,应允了他,叹了口气,说:“也罢,你进来吧。” “多谢仙君!”青龙笑逐颜开地飞入屋内,在泓渊床边的地上盘作一团,抬着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 泓渊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红了一张俏脸,佯怒道:“你盯着我作甚?” 青龙嘿嘿笑了两声,道:“仙君长得真俊俏,让人实在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泓渊听了此言,脸更红了几分。他翻身上床,背对着青龙,怒斥道:“休得胡言!” 说罢,便挥手熄了屋内的灯火。 深夜,泓渊睡梦之中,突然感到一条软软的东西缠住了自己的小腿,伸入裤管蠕动着向上爬去。 泓渊大惊之下醒来,见地上酣睡的青龙尾巴悄无声息地伸到了床上,并轻轻缠住了自己…… 泓渊羞愤交加,用力甩开了青龙的尾巴。青龙感到尾巴一痛,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见泓渊怒目圆睁地瞪着自己,迷茫地问道:“仙君……深更半夜,怎么生这么大的气?” 泓渊以为青龙是想赖账,心头的怒气更盛了几分。但他几百年见从未与人动过怒,更未辱骂过别人。一时之间,竟不知怎么表达怒意,只得涨红了一张脸,拂袖离去。 青龙自知闯了祸,赶忙追赶上去,挡在泓渊身前,道:“仙君,你要去哪儿?外边儿冷。” 泓渊冷哼一声,绕过青龙又要离去。青龙再次挡住泓渊,心急之下,直接用龙身缠绕住了泓渊,将纤长的身子紧紧拥入了怀中。 泓渊在他怀中拼命挣扎着,奈何身无打斗之术,怎么都挣不开青龙的桎梏。 青龙急道:“仙君若是怪我,可以打我出气,但这午夜时分,贸然外出,冻坏了身子怎么办?” 说罢,竟化为人形,双手抱起泓渊,将其送回了屋内,放回了床上。 泓渊翻过身,背对着青龙,寒声道:“出去,别让我再看到你。” 青龙委屈巴巴地撒娇道:“仙君……” “出去!” 青龙吸了吸鼻子,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屋门,走到外面后,正对着屋门直直跪下。 次日晨间,泓渊醒来出门之时,见一个一身绿袍的高挑少年跪于门前,见他出来,眼中立刻聚起了泪花,一脸委屈地望着他。 泓渊走到他身边,问:“你在这儿跪了一夜?” 少年的身子被寒意冻得有些发颤,他红着眼圈点了点头,说:“仙君不原谅烟儿,烟儿不敢起身。” 泓渊心中有些刺痛。他深知蓝玉烟此时伤势未愈,他这宫殿晚上寒气颇重,就这样硬生生地在外面跪了一夜,他的身体扛得住吗? 泓渊在心里叹了口气,心说,不管怎么说,烟儿还只是个孩子,自己也不应对他过多的苛责。于是,变缓和了脸色,说道:“你起来吧,昨晚的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只是,你以后睡觉老实点,再敢乱动,小心我切断你的尾巴,让你变成一条无尾龙。” 少年脸上绽放出笑容,拼命地点着头,说:“多谢仙君。仙君放心,以后若烟儿再有什么不轨的举动,我会亲自切了我的贱尾巴,绝不脏了仙君的手!” 泓渊被他逗笑了,但因他不习惯在别人面前显露情绪,便转过脸去,微微勾起了嘴角。 结果仍然跪在那里的蓝玉烟却看呆了,他张了张嘴,想说出什么夸赞的话语,却发现耳根越来越烫,舌头像栓了个铁球似的沉甸甸的,以至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从那之后,蓝玉烟每晚都要黏着泓渊,跟他睡在一个屋里。泓渊睡在床上,他便化为龙形,盘成一团睡在地上。 一开始,泓渊对他还抱着几分忌惮。但一段时日之后,见青龙始终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便放下了警惕。 蓝玉烟的伤势很快就痊愈了。他大姐瑶台前来接他回去,蓝玉烟却怎么都不肯走。他对瑶台说,他要拜雪神为师,跟着雪神学医术。 瑶台对这个弟弟向来宠爱,见他如此坚定,便从了他的心意。 从那之后,泓渊与蓝玉烟开始朝夕相处。泓渊无父无母,也没有兄弟姐妹,因性子冷淡,也没什么朋友。蓝玉烟是第一个与他这么亲近的人。再加上蓝玉烟相貌俊美,身姿挺拔,性格粘人可爱,时日久了,泓渊便感觉自己内心生出些不一样的感情。 他们二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微妙。 蓝玉烟心里也鼓出沉甸甸的一块儿,让他整日郁闷不已。 终于,在一个雨夜,借酒消愁后醉醺醺的青龙将泓渊压在了身下,狠狠地侵犯了一夜…… 很快,此事便败露了。 气愤不已的瑶台带着天兵天将气势汹汹地来到泓渊的宫殿时,泓渊正和蓝玉烟坐在一起剥莲子。 瑶台二话不说,便令天兵天将强行架走了蓝玉烟。 泓渊面如死灰地望着一群人离去的方向,空洞的眼中缓缓淌出了泪珠,蓝玉烟声嘶力竭的哀嚎仍在耳边萦绕不止。 蓝玉烟被大姐瑶台带回家后,心灰意冷,便开始绝食,没过多久就病倒了。 两个姐姐瑶台和锦瑟看到弟弟这副模样,心疼不已,便向太上老君讨来了可以抹去记忆的丹药,掺在风寒药中喂给了蓝玉烟。 蓝玉烟服了药后,身体很快就痊愈了,也恢复了以往的精气神。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他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病愈后,蓝家的小公子性情大变,再也没了半分以往顽皮捣蛋的样子,反而开始苦练法术,苦读兵书。 就连蓝玉烟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变成这样。他只是感觉心里某块儿地方空落落的,直往里头钻风,时不时就带给他一阵锥心的疼。因此,他才用习武练功填满自己所有的时间,因为一闲下来,他就感觉整个人快要痛得疯掉了。 至于泓渊,自他和蓝玉烟之间的事儿流传开来之后,身上就聚集了不少之前从未有过的猥琐污秽的目光。 毕竟,这是曾经最圣洁,最纤尘不染的雪神泓渊啊。所有心怀不轨的人都在想,既然蓝玉烟这个小毛孩子都可以将这份最美好的洁白玷污,那自己是不是也能…… 所有心怀不轨的人,都想在这片洁白上洒满泥点子,将他彻底拖入最肮脏的泥沼。 泓渊在多次被人强行试图施暴未遂后,开始变得疑神疑鬼,性子也开始变得阴郁起来。 蓝玉烟的大姐瑶台见他可怜,不忍他受辱,便在泓渊宫外设了一层结界,将他保护了起来。 然而,结界隔绝得了暴力和殴打,却隔绝不了风言风语。泓渊就这样在天庭众人的白眼中生活了一百年。 一百年后,蓝玉烟之父蓝羲在天庭与狐族一战中光荣战死。天庭虽损失惨重,但却正式收复了狐族。蓝玉烟身为蓝家的独子,自然而然成了蓝羲的接班人。 那时,天庭中所有人都对这位少年将领赞叹不已,他成为人们口中最俊美,最英武,最勇敢的天神。 那天,在自己宫殿中关了一百多年的泓渊,终于准备出门走一走。他换上一身最洁净的衣衫,做好了准备迎接旁人的辱骂与白眼。 他已经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了,甚至听到仙童用天真烂漫的语气在他背后骂他“恶心”,他也无动于衷。 他只想出门看一看,看一眼这被自己抛弃了一百年的美景。 他走到诛仙台时,看到了那个自己思念了一百年的身影。那一瞬间,他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一时间竟忘了怎么言语,只是那样,痴痴地眺望着那人。 他长大了呢,俊秀的面庞上已没了一丝稚气。泓渊心中顿时涌上满满的欣慰与成就感,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唤了一声:“烟儿……” 然而蓝玉烟竟心有灵犀地回头看向他。一时间,泓渊的呼吸都停滞住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微妙气氛。 蓝玉烟停下巡查的步伐,远远地打量着这个瘦弱苍白的男子。他听别的神仙说过,这是雪神泓渊,是天庭中下贱肮脏任人欺辱的存在。 他明明在这之前,从未见过这个男子,但为何今日见他第一眼,胸口就开始隐隐作痛呢? 他为什么这么瘦,这么苍白,虚弱得仿佛风一吹,就能四散而去? 蓝玉烟晃了晃脑袋,心说自己最近一定是太过劳累,总爱想些有的没的。 他表情严肃地大步走向那人,他看到那个纤弱的身躯像被拉紧的弓一般紧紧绷了起来,伴随着轻微的颤抖。 但他并没有多想,他是万人崇拜的元帅之子,所有没见过世面的小神仙,一见到他都紧张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他在泓渊身边站定,正色道:“离开这里,别妨碍我们巡查。” 说罢,没有一丝留恋地转身打算离去。却在迈出一步后,感到衣袖被一只手轻轻拉住。 蓝玉烟不解地回过头去,见那人拽着他的衣袖,眼中饱含着热泪。他翕动着两片形状美好的薄唇,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烟儿……” 蓝玉烟顿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胸口处传来一阵阵抽痛,眼前开始浮现一些莫名其妙的画面,却在他想看清时,消散不见。 他的耳边渐渐开始回响旁人讨论泓渊时的污言秽语—— 对了,自己反应这么大,一定是嫌脏吧……这个肮脏不堪的男人,怎么有资格触碰自己? 这样想着,蓝玉烟怒气冲冲地一把将他推开,万般嫌弃地拍了拍衣袖。 他瞥了一眼惊慌失措的泓渊,冲手下暴躁地喊道:“谁放这人进来的?脏了本公子的衣服,你们几个担当得起吗?” 泓渊顿时如被雷击中一般僵硬在原地。他已看不见任何景色,听不见任何声音,眼前全是蓝玉烟轻蔑的眼神,耳边不停地萦绕着那句“脏了本公子的衣服”…… 他本以为他已经不在乎了,没想到,他原来这么在乎…… 那瞬间,泓渊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万念俱灰。 在士兵粗暴地按住他的肩膀时,他才反应过来,疯狂地挣脱了士兵的压制,最后扭头看了一眼蓝玉烟,泪流满面地从诛仙台一跃而下…… 119 回忆篇(下) http://.biquxs.info/

蓝玉烟望着那抹消瘦的身影从诛仙台上一跃而下,登时感到一阵摧心裂肺的痛。在还未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就先一步动作向诛仙台奔去。 他不顾一切地伸出手去,想紧紧地抓住那人,却感到那人飘扬的衣衫从手中划过,向无尽的深渊坠去…… 蓝玉烟的动作顿在了那里,保持着弯着腰的僵硬姿势,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涌出…… 他想不明白,他在伤心什么啊,不过是死了个被所有人嫌弃的小神仙,这种事儿自己早该见怪不怪了,可,为何这次,自己竟心痛得无法呼吸? 他想离开这个地方,却发现自己悲痛得根本无法站直,只能捂着胸口佝偻着蜷缩在地,任泪水打湿了华贵的衣袍…… 且说那雪神泓渊从诛仙台跃下,未等落至地面,肉体就已碎裂开来,化为晶莹洁白的雪片儿,翩然落至大地。 此时人间正值盛夏,世人见此奇景,皆惊叹不已。 雪神肉体虽亡,但灵魂未灭。 他这一百年间在天庭饱受欺凌,心中已蒙上了一层仇恨的阴影,但善良柔软的天性仍留存于他的内心。 一方面,他只想静静死去,逃离无尽的悲痛与心伤。另一方面,他看穿了天庭的人情冷暖,想要对那些欺侮过他的人,施以最残酷的报复。 他在无尽的矛盾之中,幻化出两把宝刀——冰无印和雪无印。并将灵魂中最黑暗的部分挖出,带着冰无印,残存于这个世间,剩余的灵魂携着雪无印卷入了时空的漩涡之中…… 那留存于世间的一部分泓渊的灵魂,悄无声息地在周围的一片丛林中安顿下来,在那里休养生息。 他吸取天地精华,一遍遍回忆着自己心中的仇恨,最终重新化出了皮囊,这副皮囊跟泓渊有三分相似。 他为自己取了个名字——薄天。 他清楚地知晓自己的来历,并且清楚地明白,自己存活于这世间,只有一个目的——报仇,向他恨的所有人报仇。 尤其是那个,亲手将自己推下诛仙台的人……他想要设一个局,让那人明白这世上最痛苦的痛。 薄天以森林为巢穴,在其中潜心修炼,聚集世上的阴气,最终,创立了魔族。 原先,世上分人、妖、仙三族,再加上畜生族,和永不见天日的鬼族。这几个族类的成员有善有恶,他们之间也能较为和平地共同相处。 而薄天创立的魔族,却汇聚了这世间所有的邪恶,带着满腔的怨念与仇恨,打算对天庭进行最残酷的复仇。 支撑魔族的动力只有两个——杀戮和仇恨。 很快,玉帝便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派蓝玉烟下凡剿灭魔族。 蓝玉烟带着五万天兵天将跟魔族大战了十天十夜,战斗中,薄天自始至终带着青面獠牙的面具。 最终,天庭险胜,魔族的主要成员都被逮捕,其中包括后来跟朱尔旦换心的噬魂魔。而首领薄天,却在受了重伤后不知所踪。 无奈之下,蓝玉烟只能带着兵马驻扎在人间,搜寻薄天的下落。 一日,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昏迷在军营之外。蓝玉烟本想叫手下将这男子扔出去,却在看清男子的面容后,愣在了那里。 那是一张跟泓渊有三分像的脸,甚至那副苍白虚弱的表情,都像极了那天见到的泓渊。 他浑身颤抖地命令属下将男子抬回营中,并找来医师为他疗伤。 男子在三天后醒来,睁开眼的那一瞬,蓝玉烟感觉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像,真是太像了…… 不光是长相,就连眼神,都像极了泓渊最后看他的那一眼。 男子告诉他,他叫连青,是这附近的村民,村子在仙魔大战中被毁了,他在逃亡中也不小心卷入了战火,身负重伤。 一向警惕慎重的蓝玉烟,此刻居然丝毫没有怀疑男子的身世,如今外边战乱频仍,他怕连青出去之后遇到危险,便把他安置在了身边。 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为何自己要这样帮助一个弱小的凡人。 在人间的这段时间,他和连青朝夕相处,而魔族的首领薄天,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论他们怎么搜寻,都不见踪影。 蓝玉烟毕竟年轻,经验略浅,在这样的气氛中,渐渐失了警惕。军队的氛围越来越松散,他和连青的关系,也越来越亲密…… 直到那天,在那群天兵天将把酒言欢,酩酊大醉后,突然,一支黑压压的魔族军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他们发动了袭击。 天庭的部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损失惨重,天兵天将的尸体堆成了一座小山包,鲜血染红了整片湖泊…… 蓝玉烟又愤恨又悲痛,但无可奈何之下,只得率兵撤退。 他急匆匆地找到还在军营中睡觉的连青,拉起他就往外跑时,感到后心传来一阵刺痛,一把锋利的长刀刺穿了他的胸膛…… 他不敢置信地望向连青,却发现连青露出了一副阴鸷的表情看着自己,眼眸变成了幽深的黑紫色,似笑非笑,手握一把闪着紫光的长刀。 蓝玉烟痛叫着翻滚在地,又挣扎着爬起来,扑过去掐连青的脖子。他满嘴鲜血,像野兽一般怒吼道:“你……到底是谁……” 连青轻轻擦拭着刀上的血迹,居高临下地,轻蔑地睨着他:“真是太丢人了,蓝将军,你知不知道,我每天看着你费了那么多周章找我,有多么可笑?” 蓝玉烟瞳孔骤缩:“薄……薄天……” “蓝将军呐,”薄天缓步走向他,在他身边站定,“以后可千万别这么轻敌了。呵,不过没有以后了,你就……到此为止了……” 说罢,他高高地举起手中的冰无印,对着蓝玉烟后背就要刺下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蓝玉烟当时的手下萧平箭一般地冲了上来,替他生生挡了一刀。 萧平就这么死了,蓝玉烟带着一群遍体鳞伤的残兵败将,苦苦支撑着战局,直到天庭派来的援军到来…… 最终,薄天还是败了,被封印于无间地狱,每日承受着剜骨剖心之痛。他头上的“卍”字标记,正是他被囚禁封印的证明。 而蓝玉烟的军队,也几乎全军覆没。 蓝玉烟的两个姐姐,瑶台和锦瑟,担心弟弟受罚,便将他曾在军营收留薄天一事对玉帝隐瞒了下来,那场战斗的幸存者也对此事缄口不言。 为了万无一失,她们再次给蓝玉烟喂了抹去记忆的丹药,让他忘了与“连青”的那段过往…… 但蓝玉烟作为败军之将,还是免不了惩罚。他被贬下凡间,化为一条青蛇修炼功德。待功德修满,才能重回天庭。 他在凡间,一待就是三百年。 这三百年间,身在地狱的薄天,仍在苦心经营着他的复仇大计。他知道此事还没有结束,远远没有结束。 他知道,自己只是泓渊的一部分。 他在地狱千方百计地打听到与自己同根同源的另一部分的下落,得知他到了另一个时空之中。 于是,他在另一部分灵魂投胎的同一天,塑造了一具肉体,作为太原城顾员外家的新生命降落世间。 而那具肉体中的灵魂,则是他随意买通的一条鬼魂。 那条鬼魂的使命,就是老老实实待在这具肉体之中,静静地成长到及冠之年,然后,等待肉体真正的主人归来。 一旦泓渊归来,等待那条鬼魂的就是灰飞烟灭。 于是,顾家的二公子,在人生的前二十年,每日都活在无尽的绝望与惶恐之中。因此,他纨绔懒惰,游手好闲,蛮不讲理,让顾员外头痛不已。 在顾淮穿越过来的前几天,那条鬼魂不堪重负,投湖自尽了…… 当然,薄天并没有那么善良,他将顾淮召唤过来,不是为了让他觉醒,继承大业。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吞噬顾淮的灵魂。 他一个人的力量还太过微弱,只有和另一部分灵魂结合起来,才能爆发出真正无人能敌的强大力量。 他要夺取顾淮的心智,吞噬顾淮的灵魂,操纵他的身体,让他变成自己的提线木偶,然后,对天庭,对蓝玉烟,进行他真正的复仇。 120 回忆篇·燕赤霞 http://.biquxs.info/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一名身着道袍的男子垂头丧气地行走着。 他并非正统道教弟子,只是沉迷于修仙悟道之法。奈何实在欠缺几分天赋,虽说苦心修炼了十几年,依旧没练成什么法术。每日出门做点算卦驱邪的小生意,因技艺实在不精,经常被人误解为装神弄鬼的骗子。 他如今已到而立之年,潦倒半生,郁郁不得志。 他就这样唉声叹气地回了家,一走进家门,就听见屋内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哭嚎咒骂声:“哎哟喂,我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哟,嫁给这个姓燕的死鬼,整天连肚子都填不饱,还得伺候这个催命鬼……哎哟,老不死的,老娘上辈子一定是欠你们家的……” 男子顿感一阵心烦意乱。但还是咬了咬牙,踏进了屋门。 他的结发之妻,张氏,一见到他,便一边指着屋内那张破破烂烂的床,一边扯着嗓子哀嚎了起来。 “姓燕的死鬼,你瞧瞧你那催命的爹……你倒是舒坦了,一天到晚在外边儿游手好闲,留我一个给这老不死的端屎端尿。” 床上躺着的是燕赤霞六十岁的老父,一次大病之后便瘫在了床上,动弹不得。 老头哼哼唧唧地晃了晃脑袋,嘴里含糊不清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燕赤霞走了过去,想要安慰老父几句,可一走近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臭味。 燕赤霞拧着眉僵立在了原地,看到父亲身下的被褥上已沾满了黄黄绿绿的排泄物,因疏于照顾,身上也生出了大片大片的褥疮。 见此情景,他打消了触碰父亲的想法。 张氏还在歇斯底里地哭诉,燕赤霞此刻内心没有一丝伤感和怜惜,只有满满的烦躁。 他记得张氏刚嫁给他的时候,虽称不上倾国倾城,沉鱼落雁,但好歹也算身材玲珑,白白嫩嫩,面容清秀。可这才几年的光景,就变成了个臃肿疯癫的黄脸婆。 燕赤霞感到他已丧失了对张氏所有的爱意,他甚至在心底萌生出了一个想法:假如这些碍事儿的人都死掉就好了。 但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想法,他是正派人士,怎能嫌弃自己卧病在床的老父和人老花黄的糟糠之妻?这事儿传出去会遭人笑话的。 这样想着,他只得摇了摇头,甩了甩衣袖,走出了家门,想去外面寻个片刻的清静。 在他心事重重地晃到一片丛林时,突然感觉从那丛林中冒出一阵令人心悸的邪气。 他止住了脚步,警惕地紧紧盯着那片诡异的森林——里面一定蛰伏着一只恶鬼,还是只很厉害的恶鬼。 燕赤霞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握紧手中的拂尘。 假如,他能除掉这只恶鬼,必将一雪前耻,名扬天下……但假如他打不过那只恶鬼,必将小命不保。 他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终是下定了决心,清了清嗓子,踏入了那片丛林。 他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小心翼翼地顺着邪气的方向找了过去。 拨开繁乱茂密的枝叶,入目的场景却让他目瞪口呆地怔愣在了那里—— 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虚弱地坐在地上,倚靠着树干。这副模样虽狼狈到极致,却丝毫不能破坏他的美感。他就跟幅画一样,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就将周围的景色也渲染得分外妖娆。 这,就是那散发着邪气的恶鬼? 那男子仿佛感受到了燕赤霞的存在,睁开了眼眸,缓缓转过头看着他。 燕赤霞感到那一瞬间呼吸都快停滞了。他看到一对黑紫色的眼眸,闪着妖异又危险的光,宛如世间最璀璨的宝石。 他们二人就这样沉默着对视了片刻,燕赤霞突然回过神来,意识到此人并非善类,心中一惊,转身便准备落荒而逃。 “站住。”恶鬼悠悠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 燕赤霞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滑。 恶鬼轻咳了两声,扶着树干站起,摇摇晃晃地走向他。燕赤霞脸上血色尽褪,紧紧握着手中的拂尘。 恶鬼走到他的身边,饶有趣味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轻佻地笑道:“哟,原来是位道长啊。” 燕赤霞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没有说话。 “这位道长,帮小生算上一卦可好?” 燕赤霞看了他一眼,道:“无事不占,不动不占,公子莫要寻贫道开心。” 恶鬼那张苍白消瘦的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他阴森森地对燕赤霞说:“既然道长不愿意……那在下帮道长算一卦可好?” 燕赤霞冷哼一声,直欲拂袖而去。 恶鬼用枯树枝一般的手指扯住了燕赤霞的衣袖,道:“别急着走啊,让我猜猜,道长最近是否苦于练功修道之事,一心想练成大法,却接二连三受到阻碍?” 燕赤霞停住了脚步。 “道长想练神功的话,在下倒是可传授少许。” 燕赤霞心说这人满身邪气,就算不是冤魂恶鬼,也定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之人。就算他真的法力高强,自己也不愿去学他那身歪门邪道的法术。 他这么想着,内心深处的轻蔑便浮现在了脸上。 突然,耳边一股劲风拂过,燕赤霞内心暗道不好,连忙挥动拂尘抵挡,但还是晚了一步,被恶鬼挥出一掌拍在额头,眼前一阵眩晕,便失去了意识。 他醒来之后,发现自己正躺在凉飕飕的洞穴之中,而那苍白瘦弱的恶鬼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他惊呼一声,从地上跳起,正要逃跑,却发现体内涌动着一股奇异的热流。 他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颤抖着双手捂住了胸口。 恶鬼动了动苍白的嘴唇,道:“刚刚,我将自己的一部分法力传给了你。” 燕赤霞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发现这人的确比刚刚更虚弱了几分,纤弱的身子仿佛风一吹就能吹折。 看着燕赤霞惊恐万分的表情,恶鬼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别怕,这不是什么邪术,不会让你走火入魔,更不会要了你的命,这可是……正统的仙术。” “仙术?”燕赤霞嗤笑一声,“这么说你是天上的神仙?你少骗人了。” 那人摇头笑道:“我没骗你。我名叫薄天,本是天上的神仙,后被人从诛仙台推下,沦落到凡间,苟延残喘,一不小心就入了魔……可,我的法术还是纯净的,不信你自己看看。” 燕赤霞将信将疑地伸出手,用了一成法力在面前一划,出现了一道明亮刺目的金光。 这,的确是纯纯正正的仙术。燕赤霞相信了这个事实后,竟兴奋得浑身发抖。他激动地看向薄天,问:“为什么?为什么要传给我这些?” 薄天答道:“天庭我是回不去了,但我也不想死。如今,我拖着这副虚弱的身躯,怕是撑不了几日。我将法术传授给你,只求你救我一命,每日带些食物和草药送来给我。” 燕赤霞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精光,他盯着薄天,问:“你就不怕,我得了你的法力,非但不救你,反而还杀了你?” “不,你不会,”薄天直视着他道,“你自诩正派人士,不会做这等忘恩负义之事。” 燕赤霞沉默了几秒,突然爽朗地大笑了起来:“哈哈哈,你猜的不错,我的确不会做出这等事。以后我叫你一声师父,每日给你送饭送水,作为回报,你要将你剩下的法力毫无保留地传授给我。如此可好?” 薄天笑道:“成交,没想到你的贪念还挺重。” 自那日之后,燕赤霞每天天一亮就往森林里跑,跟着薄天学习法术。 薄天在燕赤霞的精心照顾之下,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燕赤霞的法力也逐渐增长。 有时候,燕赤霞竟觉得,薄天虽为一个男子,但实在比他家里那个婆娘赏心悦目多了。因此,比起在家面对着他的妻子和老父,就算得不到任何好处,他也宁愿跑来跟薄天待在一起。 随着燕赤霞法力的提高,各种各样捉鬼算命的生意也逐渐找上门来,燕赤霞的钱袋也渐渐充盈了起来。 赚到钱了,他妻子对他的态度自然也就好了不少。 本来,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了下去,燕赤霞开始对自己的未来,自己的人生重新抱起了希望。 直到那一天,他去找薄天之时,薄天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对他说:“你以后不必叫我师父了,我没什么可教你的了。” 听到此话,燕赤霞怔愣了一会儿,看着薄天转身准备离开,他才反应过来,飞速上前拽住了薄天,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你撒谎,”燕赤霞咬牙切齿道,“你还有最重要的法术没有传授给我!” “最重要的法术?” 燕赤霞深呼吸了一口,压低了声线,开门见山道:“长生不老之术。” 薄天脸上突然露出嘲讽的表情,他甩掉燕赤霞的手,道:“不行的,我教给你也没用,你学不了这法术的。” “为什么?难道这种法术只有神仙才能学?”燕赤霞仍不死心地问道。 “并非只有神仙才能学,只是……”薄天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要想习得此术,必先抛弃所有的七情六欲。你上有老下有小,做不到的。” 燕赤霞的身体僵在了那里,怔怔地看着薄天嗤笑一声,转过身去,缓缓离去…… 就在薄天的背影即将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之时,他突然想通了什么似的,飞奔着追向薄天,拦在了他的面前,气喘吁吁道:“我能!为了学到法术,我什么都能抛弃!” 那一瞬,燕赤霞看到薄天脸上露出了让人不寒而栗的笑。 于是,次日夜晚,燕赤霞依照着薄天的命令,拿着一把柴刀,亲手砍死了自己的老父、妻子还有七岁大的儿子,同时,也亲手斩断了自己的良知和退路。 从此,他只能不断地向前走,不断地获取更强大的能力,他必须步履不停地爬到顶峰,稍一回头,就只能坠入万丈深渊。 之后,他便跟随着薄天创立了魔族,也习得了长生不老、永葆青春之术。 后来,薄天被天庭逮捕,关押在地狱。燕赤霞有幸逃脱了天庭的追捕,便游荡在凡间,随时听候薄天的吩咐。 他亲眼看着泓渊的另一部分灵魂,在另一个世界投胎,出生,成长。 亲眼看着那个孩子长得跟薄天越来越像。 后来,在那孩子的父母发现疑点之时,亲自跑到了那个世界,亲手杀掉了那个孩子的一家…… 为了爬到世界的顶峰,他什么都能做,他不怕双手沾满鲜血,毕竟,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121 逃生(1) http://.biquxs.info/

顾淮醒来的时候,发现燕赤霞正坐在床边,满脸笑意地看着他。 他俯下身去,用手背探了探顾淮的额头,道:“醒了?怎么样,都想起来了吗?” 顾淮顿觉胃里一阵翻滚,他一脸嫌恶地向一旁躲了躲,把脸歪在一边,不去看他。 燕赤霞冷哼一声,掰着顾淮的下颚,强硬地令他扭过头来。他凑到顾淮耳边,轻笑着说:“怎么?不愿接受吗?不愿接受你心心念念的男人竟是这样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顾淮痛苦地抱住了脑袋。 “你恨他吗?你是不是恨死他了?嗯?” “不……我不……这不怪他……我……”顾淮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虚弱地一遍遍否认着。他感到一片阴霾逐渐爬上了自己心头,并逐渐蔓延开来。 “不怪他?”燕赤霞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一般,嗤笑出了声,“不怪他,那怪谁啊?怪你自己吗?” “不……”顾淮感到一股难以言状的恐惧,他疯狂地一把推开燕赤霞跳下了床,跌跌撞撞地跑到一面铜镜前,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面庞。 额头上的“卍”字符若隐若现,眼眸中也透出了隐隐的紫色,预示薄天逐渐开始控制他的肉体,甚至是他的意识。 顾淮绝望地滑坐在地,他不愿这样,他不愿成为薄天的傀儡…… 他不想成为泓渊,也不想成为薄天,他只想做他自己……泓渊和蓝玉烟之间的恩恩怨怨,都与他无关…… 燕赤霞在顾淮身旁蹲下,轻轻按住他的肩膀,道:“师父,您太累了,再去歇息一会儿吧。” 顾淮悲痛不已地转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燕赤霞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他突然意识到,就是这个人,杀掉了自己的父母和妹妹。自己在梦中怎么都看不清的一张脸,如今,竟如此清晰地呈现在自己面前。 想到亲人的死,想到自己与燕赤霞的种种过往,他突然止住了悲伤。 他只觉得可笑,笑自己遇人不淑,笑自己不辨黑白,更笑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人时,竟以为这人是天下最正义、最体贴的好大哥。 燕赤霞见顾淮瘫坐在地,脸上浮现出一抹莫名其妙的笑,不免有些怔愣,他不懂得为何顾淮知道了那些种种过往,还能笑得出来。 他知道顾淮一定恨死他了,自己欺他骗他,还杀了他的全家。 但他一点都不后悔,他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能亲手除掉,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他并不在乎与顾淮的兄弟之情,他要的只是顾淮的肉体,顾淮的灵魂,和顾淮的力量。为了得到这些,他将不择手段。 他一遍遍在内心这样安慰着自己,可看到顾淮那双失去了神彩的眼眸后,内心还是传来一阵刺痛。 燕赤霞惊慌失措地搓了搓脸,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还会有心痛这种感情。 他镇定下心绪,强行将顾淮抱进了怀中。 他原先在心中做好了打算,若是顾淮挣扎,他便挑了顾淮的筋脉,让他变成一个废人,静静地等待薄天的吞噬。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顾淮并没有挣扎,只是乖顺地靠在他的怀中,任他抱起,轻轻地放于床榻之上,就像一只听话的猫咪。 燕赤霞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替他轻轻拉上了被子。顾淮突然一把扯过被子钻了进去,将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裹了起来。 燕赤霞看到像个蚕蛹一般的被子微微颤抖起来,他知道顾淮在哭,他不愿意让自己看到他哭。 燕赤霞无奈地叹了口气,唤来了柳儿,吩咐她照看好顾淮,便再次出门了。 顾淮发泄完情绪,从被子中探出脑袋。柳儿笑嘻嘻地凑了过来,指着他道:“顾大哥你的眼睛好红啊,鼻子也好红。你不会也是只兔子精吧?” “柳儿,”顾淮瓮声瓮气道,“你能描述一下大哥现在长什么样子吗?” 柳儿饱满白嫩的脸颊上晕上一片潮红,她低下脑袋,笑着小声说:“大哥长得很白,很好看,像神仙一样。” 顾淮又道:“我不是问你这个,你告诉我,我的眼睛是什么颜色?我的头上有没有东西?我的样子看起来凶吗?” 柳儿凑到顾淮脸边,眨巴着大眼睛瞧了瞧,道:“眼睛像黑葡萄一样黑,脸上可干净啦,看起来一点都不凶!” 顾淮稍稍放下了心来,知道薄天的特征已经从自己外表上褪去。 想到自己会被薄天吞噬,顾淮就不寒而栗,他宁愿在这之前死掉。 顾淮在知晓过去的一切后,无数次浮现出轻生的念头,但都被自己压下去了。 确实,他已失掉了一切活下去的意义,他甚至觉得,假如他死了,不光自己能轻松一些,所有人都能轻松一些。 可是,他就是不甘心。 凭什么死掉的人要是他?明明他什么都没做错,只是一个卷入这场争斗的无辜的牺牲品。 他不服气,他觉得所有人都对不起他,应该向他道歉,而不是自己在饱受折磨后自行了断。 他已经够可怜了,凭什么还要再凭白无故地失去生命? 顾淮藏于被子之中的手悄悄地握成了拳头,他要活下去,不受任何人操控地活下去。 他把目光重新移到柳儿的身上,开口问道:“柳儿,能讲讲你跟燕大哥是怎么认识的吗?” 柳儿嘻嘻笑了两声,道:“没什么好讲的,就是燕大哥当时从猎户的手中救下了我,还给我疗伤,从那时候开始我就跟着他了。” “那时候是什么时候?” “唔……”柳儿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大概……一百年前……哦不不不,五十年前!” 顾淮又问:“柳儿今年多大了?” “一百五十岁啦!” 一百五十岁……薄天被捕是在三百年前。顾淮据此判断,柳儿不是薄天事件的参与者,对此事也大概率不知情。 “那你,知道你燕大哥将我带来这里,是准备做什么吗?” 柳儿歪着脑袋想了想,道:“这个我也不大清楚,只是听到过燕大哥在和什么人偷偷谈论,说是要等一个月圆之夜,再带着你到外面去做法。” 月圆之夜……顾淮心头一跳,连忙问道:“柳儿,今日是什么日子?” 柳儿迷茫地眨了眨眼睛,笑道:“大哥,你问我这个可就是为难我了,我生在长在山林之中,哪儿知道你们凡人的日子是怎么算的?” 顾淮颓然地陷进被子里。要他没猜错的话,下个月圆之夜,就是薄天吞噬他的日子。 因此,他必须抓紧一切时间,尽快地,尽快地从这里逃出去。 可,他又能怎么逃出去呢?他发现自己已沦落到了一副十分悲惨的境地,燕赤霞将他囚禁于此,意图将他吞噬。而在外面,蓝玉烟带着他的天兵天将又要取自己性命。 就算能逃得出去,他又能逃哪儿去呢? 他在脑海中拼命着搜索着逃跑的方法,却发现自己的脑子如今就像一团浆糊,怎么都转动不起来。 他渐渐想到,当年泓渊将灵魂一分为二之时,留给薄天了一把“冰无印”,留给自己了一把“雪无印”…… 他那把神奇的短刀,想必就是“冰无印”和“雪无印”中的一把。 他突然想起,那把宝刀的状态有时会有细微的差别……比如,有时候刀刃上会闪着晶莹的淡蓝色光辉,有时候,却是带着些邪气的淡紫色光辉。 以往,他从来没在意过这种状态。 与蓝玉烟搏斗之时,用的那把刀,应该就是薄天使用的冰无印。 那么,是不是当自己的意识和身体都是“顾淮”时,宝刀就是雪无印。而当自己显现出薄天的影子时,宝刀就会变成冰无印…… 顾淮就这样在无尽的绝望中又过了两天,这两天之中,他不哭不闹不自残,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也不知再想写什么,柳儿给他带来的食物和草药他也全部乖乖地吃掉。 终于,两天后,燕赤霞又一次回来了。这一次,身边还跟着少了一条腿的福安。 顾淮看到他们二人,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只是在床上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们,也不开口说话。 燕赤霞走到床边,附身摸了摸顾淮的额头,轻笑道:“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我走的这段时间,看来你很乖嘛。” 见顾淮不搭理他,燕赤霞笑着将顾淮从床上拉起来,道:“好贤弟,关在这里好几天你也闷得慌吧?大哥带你出去走走可好?” 顾淮瞥了他一眼,问:“带我出去?你不怕我趁机跑掉?” 燕赤霞凑到他耳边,道:“放心,你逃不掉的。” 说罢,就俯下身为顾淮穿着鞋袜,取下一条裘皮披风,披在了顾淮身上。 “外边儿挺凉的,多穿点儿,别冻病了。” 顾淮不动,也不挣扎,任凭燕赤霞帮自己穿好衣物后,搂着自己站起,扶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屋门。 一接触到外面清凉的空气和明媚的阳光,顾淮感到一种整个人重新活过来的舒适感。 他被阳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但还是倔强地昂着头,凝视着湛蓝的天。 这个世界真美……这是他那一刻内心唯一的想法。 他内心,执着地想要活下去的想法更加坚定了。虽然这回,不是为了家中的老父,也不是为了兄长,更不是为了已经将自己视若仇敌的蓝玉烟,而只是为了他自己。 为了他自己,以后还能看到这片美丽的天空。 122 逃生(2) http://.biquxs.info/

燕赤霞看着顾淮嘴角轻轻勾起的一丝笑意,不禁呆愣在了那里。 顾淮双眼微眯,莹白色的肌肤被阳光披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黝黑的瞳仁仿佛装进了一片星辰,熠熠生辉。 燕赤霞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眼前又浮现出他们初次相见时,温柔青涩得如一根嫩葱一般的顾淮。心狠手辣如他,此时竟也不忍打破这片和谐,以至于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头一次意识到,顾淮和薄天,或许真的不是一个人。 待他回过神来,发现顾淮已经隐去了微笑,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燕赤霞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开口道:“带你去镇上转转吧。” 顾淮沉默不言。 燕赤霞带着顾淮来到了一间吵吵闹闹的酒楼上。顾淮靠在椅背上,听着周围人们嘈杂的谈笑声,看着打扮得花花绿绿的风尘女子扭着肥臀在酒桌间穿来穿去,眼前开始泛起一阵阵眩晕,继而传来一阵不真实感。 终日被囚禁于阴冷幽暗的室内,他有多久没见过这么多人了? 一盘盘精制的佳肴摆在他面前,清蒸鲟鱼、红煨鹿筋、酒酿清蒸鸭子、藕粉桂糖糕……然而顾淮却没有半分食欲,反而涌上了一阵阵反胃的感觉。 他看向燕赤霞,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儿是四月初十,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四月初十……顾淮想到柳儿告诉他,燕赤霞准备选一个月圆之夜对他施法,如今,离那月圆之日应是不剩几天了。 照这样看来,燕赤霞怕是想让他上路前吃点好的。 想到这里,顾淮不仅嘲讽地轻笑出了声。 燕赤霞被顾淮的笑激得有些恼怒,便问:“你笑什么?这菜不合你的胃口?” 顾淮装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道:“有劳燕大哥费心了。” 燕赤霞刚想张嘴再说两句,便看到几团小小的黑影向着他冲来,激动地扑在他的大腿上,拽着他的衣袖奶声奶气地喊道:“燕叔叔!” 燕赤霞脸上的阴霾瞬间褪去,哭笑不得地挨个摸了摸四个小脑袋,从袖口的布袋中掏出几颗糖,塞进了他们脏兮兮的小手中。 那四个小孩急不可待地把糖放进嘴里,笑着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真甜!” 顾淮倚在椅子扶手上,撑着脑袋打量着那四个小孩。瘦得皮包骨头,头发乱得像鸟窝,脸蛋脏得看不清本来的肤色,衣衫褴褛,能看见腰上支棱起的一根根肋骨。 顾淮看着燕赤霞满脸笑意地被那几个乞丐小孩缠着,俨然一副圣父模样,不禁感觉更反胃了。他也不说什么,只是悄悄移开了视线。 然而燕赤霞还是注意到了他这个微小的举动,他随手搂过一个小男孩,朝顾淮扬了扬下巴,说:“你们见过这个哥哥吗?” 几个小孩羞涩地往燕赤霞背后缩了缩,摇了摇头,睁着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顾淮。 “这个哥哥看起来不太高兴……”一个小孩趴在燕赤霞耳边,小声说道。 燕赤霞笑道:“可不是嘛,燕叔叔也发现了,咱们让这个哥哥高兴起来怎么样?” 顾淮听着他们窃窃私语地讨论自己,感到头皮发麻,他忍无可忍,直接“唰”地站了起来,指着燕赤霞道:“姓燕的,你这会儿在这儿装什么大善人?当初杀你儿子的时候怎没见你有现在的半点善心?” 燕赤霞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但仍强压着怒气,没有发火。他扭头和颜悦色地对顾淮说:“淮儿,你刚刚说的话让大哥很生气。” 顾淮冷笑了一声,阴阳怪气道:“哟,你还会生气?哎,我说你现在大发善心照顾这几个孩子,是不是因为看到他们,就想起你死去的七岁的儿子……呵,还真可怜呐……唔……” 顾淮话没说完,就看到燕赤霞表情狰狞地走到他面前,拎着他的前襟将他拎了起来,抵到了墙上。 顾淮双脚悬空地拼命踢动挣扎起来,忍不住破口大骂道:“燕赤霞……唔……你他妈放开我,你不得好死……” 燕赤霞狠狠压制着他,气极反笑道:“我不得好死?呵,我劝你识时务点,把我惹急了,我现在就能弄死你。” 顾淮苍白的脸庞涨得通红,脖子上青紫色的血管都爆了出来:“把我弄死?那让你主子薄天也一起见鬼去吧!” 他们这一闹,酒楼中的人们纷纷放下了酒杯,停下了筷子,扭头朝这边看来。 刚刚走过去的老鸨一扭一扭地走了过来,用夸张谄媚的语气道:“哟,这不是燕大侠嘛!今儿这是怎么了,搁这儿置这么大的气?哎哟哟,有事儿咱好好说,可别动手。” 燕赤霞冷哼一声,松开了钳制着顾淮的手。 顾淮的身体失去了支撑,顺着墙壁软软地倒了下去,怎么也爬不起来了。 他绝望地趴在地上,看着一双一双脚从自己眼前走过,听着老鸨竭尽全力讨好燕赤霞的话语…… 他还看到,许多双脚停在自己面前,头顶传来语气嘲讽又猥琐的污言秽语。 他知道这群人都在看着自己的笑话,自己最狼狈,最悲惨的样子已经成为了他们的笑柄…… 他竭尽全力地向上看去,想要看清那些丑恶的面庞,没想到却迎上了一道震惊的目光…… 看到那张脸,顾淮也震惊得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二人睁大了双眸对视着,顾淮甚至激动得热泪盈眶,他颤抖着,轻声喊了一句:“化成兄……”然而这声呼唤却被淹没在了吵闹的喧哗声中。 王化成却仿佛听到了这声呼唤一般,浑身颤抖了一下。 顾淮红着眼眶,趴在地上,满脸凄怆地看着王化成,用嘴型吐出了几个字:“化成兄,救救我……” 说罢,便没了半点力气,脑袋“咚”地一声撞在地上,晕厥了过去。 围观的人们见到顾淮已经人事不省,爆发出了更加激烈的笑声,讨论的话语也变得更加污浊不堪。 燕赤霞和老鸨一番交谈过后,心情明显好了很多。他见顾淮昏迷,便调笑着在老鸨腰上捏了一把,依依不舍地告别了一番。 接着,像扛麻袋一样扛起地上的顾淮,穿过人群径直离去了。 留王化成震惊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颤抖着握紧了双拳。 123 逃生(3) http://.biquxs.info/

顾淮醒来的时候,感到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儿骨头不在痛。 他发现自己被一根又软又长的藤蔓双脚悬空地绑在了柱子上,他挣扎了两下,却发现那藤蔓仿佛有灵性一般,更深地嵌入了他的皮肉之中,那力道好像要把他的骨头都勒断。 顾淮放弃了挣扎,垂下了脑袋,有气无力地喊了声:“柳儿……” 一喊出口,就看到小姑娘手里握着一把草,一蹦一跳地跑到了他身边。 柳儿因为个头太过娇小,只得搬了个小马扎踩上去,才能勉强跟顾淮对视。 她没心没肺地笑着问:“顾大哥,你是不是惹燕大哥生气了?我从来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 顾淮苦笑着摇了摇头,刚刚顶撞燕赤霞实属他一时激动,控制不住情绪,他也知道,在这种时刻跟燕赤霞硬碰硬,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这脾气。 柳儿见顾淮不回应她,笑容渐渐耷拉了下来。她伸出手,把一捧绿油油的嫩草送到顾淮眼前,晃了晃,说:“顾大哥是不是饿了,给你吃草。这是柳儿早上刚去外边儿摘的!” 顾淮笑道:“大哥不是兔子,所以大哥不吃草。” 柳儿歪着脑袋想了想,又问:“大哥是人,所以不吃草,那大哥吃兔子吗?” 顾淮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柳儿自顾自继续说道:“唉,今天太可怕了,我摘完草,正准备回来,结果碰到了一只狐狸,你知道吗?我居然碰到了狐狸!还好我命大跑得快,不然大哥就见不到柳儿了!” “狐……狐狸?” “对啊,太可怕了,我爹娘都是被狐狸吃掉的,我现在看到狐狸就腿软!” 不知为何,顾淮突然联想到自己昏迷前见到的王化成的脸。 “是什么样子的狐狸?” “红狐狸!还会发光那种……对了,我不光怕狐狸,还怕蛇……” 柳儿还在一旁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她对狐狸的恐惧,顾淮一边心不在焉地应答着,思绪早飞到了千里之外。 根据柳儿刚刚的话,顾淮推测这片地带在之前一直鲜少有狐狸。或者说,是燕赤霞知道柳儿惧怕狐狸,已将这里的狐狸都赶尽杀绝了。 那么,突然出现的狐狸一定就是外来物种。 难道,这只狐狸……就是黄九郎? 想到在酒楼上碰到的王化成,顾淮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他莫名的,突然在心中燃起了一团希望之火,但又突然想起,他和黄九郎是水火不容的仇敌关系,无论他沦落到多凄惨的地步,黄九郎都没有立场来救他。 因此,他要想得到别人的帮助,就一定得给别人相应的“报酬”。 他必须给出一个筹码,让黄九郎来帮他一把…… 顾淮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无尽的沉思。 夜晚,殿中传来一阵阵均匀悠长的鼾声。顾淮知道这里的人大多都睡下了,只在门口留了几个守卫守夜。 而他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突然,他看到一缕红色的烟雾从门缝中悠悠飘了进来,便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装睡。 许久,他感到几根冰凉纤细的手指抚上了自己的脸颊,轻轻抬起了自己的下巴。 顾淮贴在下眼睑上的睫毛开始不安地颤动了起来,他装不下去了,索性便睁开了双目,一张雌雄莫辨的秀美脸庞映入了眼帘。 那人摩挲着顾淮的下颚,笑了:“好久不见,顾公子。” 顾淮也笑了:“好久不见,念荷公子……哦不……应该叫你……九郎。” 黄九郎没有反驳,只是撩着眼皮左右打量了一番,说:“今儿早上,化成来找我,跟我说在锦春楼上偶遇顾公子,见你境遇潦倒,身体虚弱,还被恶人挟持,恐有危险,他甚是担心,便叫我来看你一看。” “化成兄……他怎么样了?” 黄九郎不回答他的问题:“你知道吗?这么久以来,这是他第一次肯搭理我……居然还是,为了你。” 说着,黄九郎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扭曲狰狞。 顾淮云淡风轻道:“怎么?上次见你们,他不是还爱你爱得死去活来的吗?” “这都怪你!”黄九郎凶狠地看向他,低吼道,“都怪你给他弄来了那颗石榴果让他吃……他吃了那果子,就不爱我了……你知不知道,我恨不得杀了你!” 顾淮嗤笑一声:“开什么玩笑,这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上回劝那小子吃果子他还不吃呢。” 黄九郎的表情越来越扭曲,最后红彤彤眼眶中竟渗出了豆大的泪滴。他颓然靠着墙壁滑坐在地,抱着双臂痛哭了起来。 顾淮静静地看着哭倒在地的黄九郎,一言不发。 “你不懂……我以前喜欢何子萧那个混蛋,当初去勾引孙胖子,就因为孙胖子和何子萧不和,姓何的来求我去勾引孙胖子,趁机杀了他。我心一软,便同意了。我当时,一方面对他余情未了,另一方面,他与我三妹已经成亲,我看在三妹的面子上,也愿意去帮他。” “至于化成中狐术,其实完全是个意外。当时我给在场的人都施了狐术。按理说你也该中招的,可不知为何,狐术好像对你没有用。” “后来,化成痴迷上我的时候,我才发现了他的利用价值……我当时,满心就是借他的手杀了孙胖子。因为,我自己动手的话,就违反了族规,会受惩罚。” “再后来,化成杀死孙成裕,带着我逃跑。我那时还是喜欢何子萧的,就白天陪在化成身边,晚上去跟何子萧私通。” “当时逃跑的时候,你没借我们银子。化成就一路上自己赚银子,他把赚来的银子全都交给我,我就偷偷的,晚上把银子带给何子萧,贴补他和三娘的家。” “之后,这事儿就败露了……化成心灰意冷之下,就把那果子吃了,便再不理我了。他不理我了,我才意识到自己早已爱上了他……我真的,不能失去他。” 黄九郎说完,又哭了好一会儿,顾淮才开口道:“爱他?不,你这不叫爱他,你只是觉得他好用,一时少了个好用的工具,不太习惯罢了。” “你胡说!”黄九郎脸上挂着泪珠子跳了起来。 “你要真爱他,一开始就不会忍心伤害他、利用他。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更不懂怎么爱人。对待何子萧,你毫无尊严地讨好,对于王化成,你竭尽所能地剥削。其实你谁都不爱,你只爱你自己,你只是在演一个把自己感动得痛哭流涕的所谓的爱情故事。” 黄九郎擦了擦泪,咬牙切齿地看向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脸上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 “这话说的,看来顾公子很懂嘛……”他凑近顾淮,在他脖颈上嗅了嗅,“那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步呢,把你当成挚爱的蓝玉烟呢?他怎么不来救你?嗯?” 顾淮看着一脸挑衅的黄九郎,强压下心底的怒气,心平气和道:“我知道你来这儿不是为了跟我吵架的,也不是专程来看我笑话的。我们好好谈谈好吗?” 黄九郎愣了愣,没激怒顾淮,心底十分不爽,但又无处发泄,只得不甘心地扭过了头。 “我只求你帮我个忙,去天庭找蓝玉烟,把这地儿告诉他,让他在四月十五晚上带兵过来。记住一定要在四月十五晚上,捉拿薄天。你告诉他,这回一定会成功。” “哦?你是想叫你情郎搬救兵来救你啊,但我凭什么帮你?”黄九郎挑了挑眉毛,轻佻地问道 顾淮直视着他的眼眸,嘴角勾起一丝志在必得的笑:“若此事成功,我便将四极之地划与狐族,并葆你们狐族永世远离战乱和灾祸。” 黄九郎听到这话,有片刻的怔愣,随后便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向顾淮,道:“呵,口气还不小啊,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啊?” “我说到做到,定无半点妄言。” 黄九郎眯起一对儿狐狸眼,死死盯着顾淮。顾淮毫不退缩地跟他对视。 不得不说,对黄九郎来说,这个条件的确很有吸引力。他们狐族这几百年间,饱经战乱和坎坷,前一阵子,狐族的聚集地青丘山刚闹了一场饥荒,接踵而来的便是瘟疫,导致他们一族死伤无数。 而顾淮口中的四极之地,自三百年前,就从原来的冰天雪地变为了四季如春之地。物资丰饶,风景秀丽。且有重峦叠嶂的山峰作为屏障。 若他们狐族真可迁都于此,无疑是造福子孙万代的一件事。 只是,黄九郎始终想不明白,顾淮这么个小小的凡人,怎敢给出这样的条件。 他始终盯着顾淮的双眸,希望从中找出半点心虚与犹豫,但他看到的,却是一片灼热的坚定与真诚。 他更疑惑了,不禁问道:“在下有一事想问顾公子,你到底在谋划些什么?” 顾淮又笑了,但这次的笑,却让黄九郎有了些不寒而栗的感觉。 只见顾淮薄唇微启,稍稍压低了嗓音:“我打算……吞噬薄天。” 124 吞噬(1) http://.biquxs.info/

黄九郎目瞪口呆地看着顾淮,好久没有缓过劲儿来。 顾淮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黄九郎,眼神中竟透着几许锐利。 在黄九郎印象中,顾淮一直是个温温和和,没什么攻击性的人,但头一次,他竟觉得顾淮身上散发出一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气势。 黄九郎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不再看顾淮,强装冷静道:“你说什么胡话。” 顾淮低笑一声道:“我相信的,九郎兄定愿帮在下这个小忙。” “那我要是不帮呢?” 顾淮笑了笑,没说什么,目光在黄九郎背后巡视着。 黄九郎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回头怒气冲冲地瞪了他一眼,随后就化为一道红光离去了。 顾淮睁着眼睛看着黄九郎离去的方向,心里却没有半分慌张。因为他坚信,黄九郎这回一定会帮他。 顾淮就这样被绑在柱子上,在暗殿中又待了几天。 白天,兔子精柳儿就蹦到他身边,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即使顾淮不理她,她一个人也能在那儿快乐地自言自语一天。 顾淮整日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累得懒得睁眼。 终于,在一天傍晚,燕赤霞又带着福安回来了。 顾淮一听到燕赤霞的脚步声,便睁开了眼睛,笑意盈盈地问:“燕大哥,今儿是四月几日啊?” 燕赤霞一愣,提着食盒的手不禁有些颤抖。这声“燕大哥”,他有多久没听顾淮喊过了呢? 他叹了口气,走到顾淮身边,将食盒交给了身旁的福安,施法解开了绑在顾淮身上的藤蔓。 顾淮被绑了数日,早已筋疲力尽,浑身散架了一般的痛。燕赤霞刚一解开他的束缚,他便浑身瘫软地向下倒去。 燕赤霞眼疾手快地扶住顾淮,满脸愧疚道:“贤弟,这几日委屈你了。” 顾淮靠在他身上,笑着问:“燕大哥,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呢。” 燕赤霞张了张口,竟有些哽咽:“今日是……四月十五。” 顾淮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他将目光移动到福安怀中抱着的食盒,问:“这是给我准备的?” 燕赤霞沉默不语地将顾淮扶到椅子上坐下,将食盒掀开,一层层摆出,几道精制的菜肴呈现在顾淮面前,伴随着浓郁的香味。 顾淮抬头看了燕赤霞一眼,问:“这是几个意思?想着兄弟吃饱了好上路?” 燕赤霞在顾淮身旁坐下,低着头不说话。福安拄着拐杖站在他们身边,一对儿鼠眼小心翼翼地瞅着他们。 顾淮也没再说什么,拿起食盒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他用余光看到燕赤霞好像在用袖子偷偷抹眼泪,看起来还怪可怜,但他只觉得可笑。 一个杀了自己全家的男人,在这儿跟自己演什么难分难舍兄弟情深? 顾淮大口大口地扒拉着饭,他觉得自己最饿的时候,也没有过这么凶残的吃相。 他只是觉得心里有块儿地方空落落的,直往外冒酸水,让他想拼命地,拼命地塞一些东西进去,将内心那个大洞填满。 可,直到他将食盒中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心中的那个大洞还是空空如也。 他苦笑了一下,仰面瘫倒在椅背上,仰起头,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没过多久,天色就暗沉了下来。 燕赤霞看着顾淮的眼神也越来越阴沉,突然,他站起身来,一记手刀劈在顾淮后颈。 顾淮的身子软软地从椅子上滑落,被燕赤霞捞住一把抱起。 燕赤霞看了眼旁边的福安,道:“走吧,送他上路。” 福安看着燕赤霞怀中的顾淮,脸上露出贪婪的笑。他的表情有些扭曲,声音激动得不成语调:“是不是他死了,我的少爷就回来了?” 燕赤霞不置可否,只是转身离去。福安看着燕赤霞渐行渐远的背影,怔了怔,赶紧一瘸一拐地拄着拐杖跟了上去。 燕赤霞带着顾淮来到了一片空旷的草地,将他平放于地。月亮跟块银盘一样挂在天上,撒了一地银白的光辉。 燕赤霞轻轻拉起顾淮的右手,将一个黑色的圆环从顾淮手腕上解下。 当时顾淮和蓝玉烟相斗,受伤昏迷,燕赤霞将其掳走,怕控制不住顾淮,便用这个圆环将顾淮的法力封印了起来。 他将那个圆环放在手中把玩了两下,接着用力地掷向远方。他们不再需要这个圆环了,谁都不需要了。 燕赤霞在顾淮身边双膝跪下,沉声道:“兄弟,大哥对不住你。大哥也不愿这样,只是,身不由己。若你不死,大哥就再不能重见天日了。” 他看着顾淮苍白又伤痕累累的面庞,突然想起几百年前,他将自己七岁的儿子亲手杀死的那一幕。 他还记得儿子无助地缩成一团,瘦小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满脸泪痕地恳求自己不要杀他。 自己当时又是什么反应呢?燕赤霞想不起来了,他只记得自己当时好像哭了,哭得撕心裂肺。 最后,在儿子相信了自己,小心翼翼地走向自己的时候,挥刀削掉了孩子的脑袋。 此事,是燕赤霞一生的梦魇。 燕赤霞闭上了眼睛,在地上一动不动地跪了片刻,才缓缓站起身。 他看着原先皎洁无暇的圆月上,已经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黑雾,知道时候已到。 他挥动拂尘,手掌竖于眼前,剑眉紧锁,口中喋喋不休地念了一阵咒语。 瞬时,几道金光自拂尘中射出,直直地刺入顾淮的体内。顾淮原先平躺在地的身体猛地弹起,又重重地跌落于地。 顾淮的身体开始痛苦地扭动了起来,口中一股股黑雾倾泻而出,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福安站在后面看着这一幕,兴奋地睁大了眼睛。 突然,天上的圆月突然消失于沉沉的夜色之中,像是被一只黑色的巨爪捏碎了一般,整个大地瞬间失去了半点光亮。 福安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动物的本能让他觉察出一丝危险的气息。 就在他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之时,突然“噗嗤”一声,感到胸口一痛,接着,眼前就出现了一对紫色的双眸,闪着诡异的光。 福安张大了嘴巴,鲜血不断地从口中溢出,染红了身前的衣襟。他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感到什么东西戳进了自己的胸膛,在胸腔内搅弄了一番。接着,便感觉身体一空,在剧烈的痛苦中,意识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125 吞噬(2) http://.biquxs.info/

福安布满血丝的双目狰狞地睁大,仿佛下一秒就会掉出眼眶。 鲜血从微张的口中喷涌而出,瘦弱的身子轰然倒地,表情定格在最扭曲痛苦的一瞬。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突然间被一道紫光照亮,一个纤细修长的身影站在福安的尸体旁,黑紫色的眼眸中是带着几分癫狂的兴奋。 他手中拿着块儿鲜血淋漓的肉块,那是福安的心脏。 他将心脏放于眼前,眼中带着几分变态的痴恋,接着,一口一口吞掉了那颗心脏。 食毕,他垂下了脑袋,爆发出一阵阴沉诡异的笑声。头顶的“卍”字符号也随着他的笑渐渐变淡直到消失不见。 燕赤霞愣了愣,赶紧拍了拍衣袍,单膝跪地,朗声道:“属下燕赤霞,恭迎主上!” 薄天渐渐停止了笑声。他回头睨了眼燕赤霞,道:“此事有劳燕护法了。” 燕赤霞看着惨死的福安,得意地勾了勾唇道:“多亏了这小子心术不正,属下才能寻到机会将冰之涯置于他的体内。如今,主上已吞噬泓渊,并重夺肉体,想必这小子体内的冰之涯,也已繁衍成熟。” 薄天笑而不语,居高临下地静静盯着福安胸前的洞口。 一只苍白细嫩的手从血淋淋的洞口摸索着探出。燕赤霞见此状况,赶紧膝行至尸体旁,恭敬地牵住那只手,向外轻轻拉扯。 伴随着一阵皮肉裂开、骨骼碎裂的声音,一个苍白如雪的男子从福安的体内徐徐爬出。 他的发是墨一般的漆黑,面容和薄天有几分相似,但却是如冰一般的冷漠,浑身不着寸缕,瘦弱得连腰上的肋骨都清晰可见。 他扶着地缓缓站起,白皙的身体上沾满了猩红的鲜血。 薄天对着男子伸出一只手,笑道:“欢迎回来,我的冰之涯。” 男子左右环顾了一阵,表情有些迷茫。 过了一会儿,他才脚步踉跄地走向薄天。薄天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黑紫色的眼眸中噙着志在必得的光。 男子走到薄天面前,对着薄天伸出一只手。 结果,就在他们二人指尖即将相碰的一瞬,一道蓝光自男子指尖射出,贯穿了薄天的胸膛。 薄天震惊地睁大了眼眸,瞳孔骤缩。许久,脸上才浮现出痛苦的表情。 燕赤霞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冷汗顺着脸颊不断地滑下。 “冰……冰之涯……” 薄天呕出一口鲜血,不敢置信地看着男子。 突然,心底传来了一个如泉水般清朗的声音:“是雪之涯,不是冰之涯。” 那声音温和、冷静,还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得意。 “泓渊,是你动的手脚!你把我的冰之涯怎么样了?”薄天握紧了拳头,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几个字。 “呵,你的冰之涯,已经被我的雪之涯吃掉了,”那声音再次传来,此次,竟带了几分怒意:“还有哦,才不是泓渊,是……顾淮!” 薄天的身体如同被闪电击中一般,僵硬在了原地。鲜血仍不断从他口中溢出,他的眼眸时而变成黑色,时而变成紫色。 突然,空中响起一阵惊雷,一道金色的光照亮了整片大地。 薄天和燕赤霞惊恐地朝天上望去,只见一群身着金盔金甲的天兵天将突然出现于空中。 燕赤霞拉起薄天的手腕,焦急道:“主上!” 薄天被他这么一拽,竟瘫软地跌倒在地。他抬起头,恍惚地看着被金光照亮的天空。 那群天兵天将逐渐降落于地面,薄天这才看清,为首的那人是蓝玉烟的手下萧安。 眼眸中的紫色渐渐褪去,他满脸悲怆地望着用兵器指着自己的萧安,问:“不是说了,让蓝玉烟来吗?怎么是你?” 萧安冷哼一声,怒斥道:“大胆魔物,竟敢口出狂言。” 苦笑一声,薄天捂着胸口颓然坐在了地上,眼神空洞道:“原来是他不愿见我啊……” 燕赤霞急得一把拽起薄天就要跑,薄天挣开他的手,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仅是那一眼,就让燕赤霞愣在了原地。 黝黑的眼眸,满是恨意的眼神。燕赤霞浑身颤抖了一下,僵硬地怔愣在了原地,翕动着嘴唇道:“淮儿……” 顾淮轻笑一声,突然,他手中蓝光一闪,化出一把闪闪发光的宝刀,在燕赤霞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便一刀砍去,削掉了他的半个脑袋。 燕赤霞的尸体轰然倒地,喷射出一堆红红白白的液体,染红了顾淮的脸颊和衣衫。 身后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一个雪白的身影连蹦带跳地窜了过来,泪流满面地抱住了倒在地上的燕赤霞。 她声嘶力竭地哀嚎着:“燕大哥!燕大哥!柳儿不能没有你啊!” 顾淮回头,一步步走向萧安,黑白分明的眼眸开始泛红。他哑声道:“他为什么不肯来,他连……亲手杀了我,都不肯吗?” 萧安拿红缨枪的手一抖,但还是咬了咬牙,沉声道:“众将士听令,捉拿薄天,不得有误!” 霎时间,一群天兵天将嘶吼着扑向顾淮。顾淮举刀抵挡,但因刚刚重创薄天之时,自己的身体也受了伤,没过多久,便体力不支,败下阵来。 顾淮支撑不住跪倒在地,身体上已是伤痕累累。 渐渐的,他感到已压制不住体内的薄天了。他的眼眸又开始泛出紫光,他咬着牙,强压下铺天盖地的晕眩,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喘着粗气怒吼道:“快让蓝玉烟出来!” 萧安气得脸色有些涨红:“真是不识好歹的魔头。”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远方传来:“住手,萧安。” 声音虽不大,却异常有穿透力,以至于所有的天兵天将都止住了冲向薄天的动作,诧异地回头望去。 而顾淮更是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泪水便盈满眼眶。 一道绿光一闪,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顾淮面前。 顾淮痴痴地望着来者,那人消瘦了不少,脸色异常的苍白,以至于顾淮不禁心里一痛。 蓝玉烟缓步走到他面前,道:“我都想起来了。” 纵有千言万语,都抵不上这一句话带给顾淮的冲击。他颤抖着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一样,发不出一点声音。 蓝玉烟对着他扯了个难看的笑容,伸手将他脸上的乱发撩到耳后。 顾淮突然像抓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握住了蓝玉烟的手,用哽咽到不成语调的声音说:“快,快杀了我,亲手杀了我!” 蓝玉烟脸上闪现出一抹诧异,但随后便又恢复了温柔着微笑的表情。 他捏了捏顾淮的脸,说:“好,我听你的……但,今后,我再也不要和你分开了。无论你到哪儿,我都陪着你……” 说着说着,豆大的眼泪便不由自主地溢出眼眶。 顾淮扑哧一笑,伸手替他擦了擦泪:“别哭,真难看。” 蓝玉烟笑着摇了摇头,突然,他长臂一伸,一把搂过顾淮,按住他的脑袋便吻上了他的双唇。 顾淮霎时间大脑一片空白,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战栗了起来。 蓝玉烟闭上眼眸,拼命地亲吻、舔舐着对方,泪水怎么都抑制不住,顺着脸颊滑落到二人口中,带来一股咸咸的味道。 他手中划出一团绿光,轻轻地移至顾淮的后心处。犹疑了片刻,接着猛地将那团光推入了顾淮体内。 蓝玉烟感到怀中的身躯猛地一顿,接着便瘫软了下来。他搂着顾淮跪倒在地,将脸埋于他的颈间,爆发出了一阵阵压抑又悲怆的哭声。 萧安犹豫着走到蓝玉烟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三公子,您身上还有伤,请节哀。” 蓝玉烟不回答他,依旧伏在顾淮肩上痛哭不止。 萧安回头吩咐手下道:“回去报告玉帝,薄天已被三公子亲手诛杀。” 126 完结 http://.biquxs.info/

蓝玉烟就这样搂着顾淮的尸体,声嘶力竭地哭着。过去被自己遗忘的一幕幕再次在眼前浮现,每一幅画面都带给他一阵揪心的痛。 他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只知道已经哭干了所有眼泪,眼中淌出的是一道道的鲜血。 他低头凝视着顾淮的脸,轻轻吻了吻他没有血色的唇,硬扯出一个笑:“淮儿,我们回家。” 说着,便抱起顾淮,步伐踉跄地向远方走去。 他就这样神情恍惚地走着,一步步走着,走了几天几夜,终于到了一个温暖秀丽的地方。 这里气候宜人,风景旖旎,但却从未有人居住。它被称作“四极之地”,蓝玉烟知道,这里几百年前还是一片冰天雪地,在更早的时候,这里还伫立着一座雪山。这里是顾淮的家。 他将顾淮放于一片草地,席地而坐,静静地看着顾淮的容颜。 他知道,玉帝一定因他不告而别而勃然大怒,但他已经不在乎了。 他知道,他亏欠眼前这个人太多太多,他不知怎么去弥补,他只想永远地陪伴。 他在顾淮身边躺下,用手脚将身旁的人圈入怀中。接着,闭上眼睛,用了几分内力,废掉了自己的经脉…… 蓝玉烟痛苦地闷哼了一声,黑红色的血从口中溢出。他将怀中的人搂得更紧了一些,口中涌出的鲜血浸湿了顾淮的衣衫。 突然,他看到一道蓝光自顾淮体内/射出,那光芒刺得他睁不开眼。 待光芒渐渐消退,蓝玉烟轻轻睁开了眼,看到一个雪白的男子站在他的面前。那男子样貌和顾淮有几分相似。 还未待蓝玉烟开口,那人便问道:“想救他吗?” 蓝玉烟有些反应不过来,但下意识地搂紧了顾淮:“你……这是什么意思?” “薄天因泓渊对你的怨气而生,解铃还须系铃人,因此,顾淮想要吞噬薄天,只有先借助你的手除掉薄天。然而顾淮与薄天同根同源,薄天一死,顾淮也性命不保。” 蓝玉烟低头看着顾淮的发旋儿,神情恍惚地呢喃道:“吞噬……薄天?” “我乃顾淮的宝刀雪无印幻化而生,想要救他,也不是没有法子,但你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得看你肯不肯了。” 蓝玉烟突然抬起头,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雪之涯,搂着顾淮的手有些颤抖:“我肯……只要能救他,不管让我做什么,我都做……” 雪之涯笑了,他俯视着蓝玉烟,道:“代价就是,你的真龙之身,和千年的修为。” 蓝玉烟怔了怔,嘴角往上勾了勾。 “要是没有他,我这龙身,我这修为又有何用?你拿去罢,只要能救回我的淮儿,我什么都给你。” 话音一落,蓝玉烟就感到体内传来一阵剧痛,接着,体内便被灌入了一股冰冷的气体,仿佛有一只手穿透了他的身体,将他的脊骨一块块儿碾碎,一块儿块儿抽出。 他就这样,在无边的痛苦中,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趴在一片草地上,浑身像散架了一般酸痛。 他想伸手揉揉眼睛,结果这么一动,却发现了不对劲。 他心底一惊,朝身上看去,发现自己哪儿还有什么手? 身体已经变成了绿油油的条状物,软软的,滑滑的,陷在草丛中,和绿油油的草融为了一体。 自己居然又变成了蛇??! 蓝玉烟晃了晃脑袋,突然想到昏迷之前,雪之涯说要夺取他的龙身和修为。他本以为自己会变成一个法力全无的凡人,但没想到居然是变成蛇。 他在震惊之余,又有些欣慰。自己变成了蛇,是不是就说明,顾淮已经得救了? 想到这里,他就激动得想要哭出来。 他吐了吐信子,扭动起翠绿色的身体,向远处蜿蜒爬行起来。 他要去见顾淮,虽不知顾淮如今身在何方,但他一定要找到他。 结果还没爬几步,一个红色的身影就挡在了他的身前,他感到自己被揪着尾巴头朝下地拎了起来。 蓝玉烟大怒地张口对着那人的手臂就咬了下去。结果听到“哎哟”一声哀嚎,自己又被重重地扔了出去。 蓝玉烟狼狈地摔在地上,一瞬间头晕眼花。 还没等他缓过劲儿来,就感到自己被捏着七寸提了起来,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我好心好意来带你回去,你居然还咬我?” 蓝玉烟回头一看,发现居然是狐妖黄九郎。 他在心里默问:“你怎么在这里?顾淮呢?” 然而因为他已经变成了蛇,失去了语言功能,因此也只能在心里想想。 黄九郎一把将他抱起,自顾自地边走边说道:“三公子啊,你为了救你那小相好,献出了千年的修为和龙身。没办法,只能变成这样了。” 蓝玉烟乖乖地待在黄九郎怀中,点了点头,同时心里又生出几分委屈。他变成这副模样,还怎么去见顾淮,就算见到了顾淮,还怎么拥抱他,怎么亲吻他? 黄九郎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想,继续说道:“不过不必担心,您只要在这山中潜心修炼,迟早有一天会重新变成人形的,大概修炼个一两百年可能就差不多了,不过有没有以前那么英俊就不一定了……” 突然,蓝玉烟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个身影,背对他们而立。 身形颀长,背脊挺拔,一袭白袍,如墨的长发松松地扎起。 他看到这个背影,几乎是瞬间就热泪盈眶。 黄九郎见到那人,兴奋地带着蓝玉烟跑了过去,喊道:“仙君,快看我带着谁回来了!” 那人闻声回头,蓝玉烟紧张得呼吸都快停滞了,时间仿佛在这一瞬定格——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看到黄九郎怀中的青蛇,美丽的双眸弯成了月牙状,噙满了盈盈的笑意。 薄唇轻启,吐出最温柔的话音:“二青,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