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快穿]》 第1页 [无cp向]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作者:寒星孤月【完结+番外】 文案: 沈明欢诞生起便被奉为神族的王,高高在上睥睨众生,被族人敬仰着、也宠爱着,骄傲得不可一世。 说:[从今天起,你就是主角身边最忠诚的下属!你要辅佐他们,帮助他们,直到他们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系统问:[宿主,任务很有挑战性,你有没有信心?] 沈明欢认真思考,煞有其事地点头:[听起来是很有挑战。] 毕竟他只会当王,不会当下属。 不过应该都差不多……吧? *「他是我此生最尊敬的人。」 「惟盛世荣耀,才勉强与你相配。」 「如果是你的话,臣服也没关系。」 沈明欢:谢邀,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好下属。 内容标籤:天之骄子 快穿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明欢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今天也在勤勤恳恳帮助主角。 立意:尽全力去热爱这个世界吧,追光的人,自己也会身披万丈光芒。 第1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1) 秋风乍起。 「明欢,你如今所选的路,可还通向你嚮往的方向?」老人脸上深深浅浅的皱纹交错,那是岁月铭刻下的印记。他已经活了很多年了,见过了太多的人和事,一双眼因为苍老而浑浊,目光却清明。 沈长卿满眼慈爱地注视着面前风华正茂的少年郎。 少年坐姿极为端正,嵴背挺直、眉目疏朗,举手投足间是说不出的写意潇洒,可谓「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 ——这是沈家数代以来最为出色的继承人,沈澈,字明欢。 「孩子,家族应当是你的后盾,而非负累。」沈长卿可以轻易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但他从不掩饰自己对沈明欢的喜爱,这份感情浓郁到像是要从眼神中溢出来。 他几不可闻地嘆了口气:「我与你父亲……都不希望你为了所谓的家族荣耀和家族责任受委屈,如果你因此勉强自己,我们会很难过。」 年轻的家主浅笑,他伸手执壶,为老人斟茶。 橙黄的茶水自壶嘴徐徐倾泻而下。 少年的手很稳,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只在杯中盪开小小的涟漪。 忽然水壶轻微抖动了一下,然而这幅度很小,是以除了一滴不慎飞溅出来的茶水,无人发觉这次异常的停滞。 更无人知道,此时此刻,这具壳子已经悄无声息换了一个灵魂。 [系统009竭诚为你服务!宿主,让我们开启任务之旅吧!]系统振奋地高唿。 沈明欢不疾不徐地把茶壶放下,轻轻把水杯推向对面的老人,一点儿也没有因为初来乍到而心虚惶恐。 他不动声色地查看系统发给他的剧情。 是的,剧情。 这个世界并非真实,至少远远算不上自由。 在这片星空下发生的大多数的故事,都遵循着事先设计好的起承转合,连日出和日落都显得刻板万分。 精心设计好的故事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引得旁观者拍案叫绝,连声叫好。 只是,若是亲歷者知晓自己的人生不过一场写好了结局的戏剧,多半会觉得无趣吧? ……幸好他们并不知道。 [骆修远,]沈明欢接收完剧情,又翻了翻原主的记忆,感嘆道:[这个主角,好像现在过得有点惨吶。] [所以才需要宿主你出马嘛。]系统谄媚地奉承。 当今圣上暴厉恣睢,重严刑峻法,苛政勐于虎。 世家强盛,阶级一层一层向下剥削,落到最下层的百姓头上,就成了一座大山。 祁朝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没有背景的官员更是提心弔胆,唯恐哪日就被以莫须有的罪名判了死刑。 这种担心一点儿也不夸张。 歷朝歷代对于死刑的判定都很「吝啬」,不时还会有一场大赦,唯独当今圣上,将杀人当做吃饭喝水一般的小事。 骆修远为先皇后所出的大皇子,甫一出生就被立为太子,从小就展露了远超常人的聪慧不凡。 且他生性仁厚,重情重义,朝野上下不知多少人在等他登基。 可以说,祁朝现在还没被人造反,全都是因为有个民心所向的皇太子在前面顶着。 只骆修远这个太子之位依然坐得如履薄冰。 他是天下人都想要的君王,却不是当今圣上属意的继承人。 两个月前,圣上下旨令镇北大将军卓飞尘领兵西上,退黎兰于氓山之后,试图将祁朝的领域再度扩张三百里。 黎兰本就是小国,近年又势微,兵微将寡,是以卓将军出征前,圣上把这当做一场必胜的战役。 可卓将军败了,惨败于氓山脚下。 虽我朝寸土未失,但短时间内大军已无力再战,更何谈开疆扩土? 胜败乃兵家常事,这话对于暴君而言却是说不通的。 圣上大怒,当廷宣布治卓将军之罪,要他褪去战甲身着囚服,以槛车押解回京。 卓将军戎马半生,为祁朝建下了赫赫功业,有「战神」之美誉。此次败仗事出有因,圣上非但不加以安抚,还要他受此屈辱,未免有些太过残忍。 满朝文武俱敢怒不敢言,骆修远挺身而出。 第2页 这是原剧情里骆修远遇到的第一个大危机,因为替卓将军求情,他彻底触怒了圣上,太子之位险些不保。 不过他毕竟是主角,合该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初生的天道实力太弱,主角光环失效了,导致剧情发生了偏离。剧情越偏离,天道的实力就会越弱,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第一次带领宿主执行任务的系统有些紧张,[我们要让原剧情回到正轨,这样这个世界才能发展成熟,成为真实的大世界。] 系统的语气不含丝毫怜悯,它没有人类的情感,因而这份担忧仅针对于唯恐任务失败。 至于失败后这个小世界的未来?一个话本故事而已,天道再重新捏几个人偶就是了。 沈明欢皱了皱眉:[小九,原主呢?] 他在这具壳子里,那原来的沈明欢去哪里了? 系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他死了啊。] 准确地说是从来没有活过。 这个世界当然并非完全虚假,路边嵴背佝偻的走卒、邻家亭亭玉立的小姑娘、破庙里乞讨为生的老人……这些剧情里不曾描绘到的人物,虽然平淡琐碎,远称不上英雄传奇,可他们的人生是完全自由的。 但是一旦出自作者笔下,即使只是寥寥几语,那也是戏中人。 譬如原主。 [剧情里的人物是由天道维持的,这个小世界天道太虚弱了,已经无法维繫那么多人的灵魂,只能放弃一些无伤大雅的角色。]系统想了想,点头确信地说:[原主连配角都算不上,勉强可以称为背景板。] [……是吗?]沈明欢轻声呢喃,系统分析不出他话语中的情绪含义,只能隐约觉得他此刻心情似乎算不上好。 系统小心翼翼:[宿主?] 「明欢?」而沈长卿始终没听到少年的回应,也不由得有些疑惑地问。 沈明欢从思绪中回过神,「爷爷,你放心,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脸上带笑,说不出的意气风发。 少年人的志得意满,是最不会让人讨厌的骄傲。 [嘶——] 系统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宿主是它好不容易从别的系统那撒泼打滚抢来的,据说这人眼睛长在头顶上,脾气跟能力一样大,系统一路上都在担心他拒不配合。 ——结果这人果然不怎么配合。 但是为什么对这个小世界的人偶就这么乖巧!居然连爷爷都愿意叫! 以这人的身份,世上多的是人抢着做他孙子。 沈长卿并不放心,「明欢,沈家虽远离朝堂多年,可家族底蕴犹在,放眼祁朝,无人敢说我族没落。你……」 他嘆了口气,犹豫着说:「做长辈的,只希望你能平安开怀,你明白吗?」 沈家上数几代皆为朝中重臣,清名远扬,深受歷代祁朝帝王倚重。 沈明欢七岁那年,他的祖父沈长卿与父亲沈铎因上谏请求毋穷兵黩武,应休养生息触怒当今圣上。沈长卿被革除官职,沈铎被贬至奚丘。 奚丘苦寒,此一去舟车劳顿,沈长卿年事已高,是以并未前往,而沈明欢也被留在了京城。 沈家虽然慢慢地淡化出了权利中心,可没有人敢因为此时的低调而小看它。 经年累月的文人风骨铸就起的铜墙铁壁不是能轻易推倒的,依然有人信任他们、等待他们、视他们所指的方向为毕生追求。 类似的话沈长卿同原主说过不止一次,原主却不是很相信,只把这当做老人的安慰。 他曾于年少时短暂地见证过沈家的辉煌,与那时的门庭若市相比,如今的景象,怎能不称一句「苍凉」? 原主有大志向,一心要「光復门楣」,谁劝也不好使。 这本不是坏事,只可惜原主这份愿望太过强烈,以至于成了执念。 这些是剧情不曾写到的。 剧情里的原主只出现在旁人茶余饭后的闲谈里,寥寥几句,讽刺地笑说「那沈家新家主有眼无珠、愚蠢至极,选错了路,连累沈家满门清名」。 谁都知道原主和太子感情极好,太子时常在众人面前表示出对原主的看重,道「知我者,明欢也」、「若世上仅余一人与孤声气相求,此人必名沈澈」。 以太子的正直良善,他是不屑于装模作样、使这种伎俩收买人心的,他表现地如此热烈,只能说明他是真的很信任原主。 如果太子登基,谁也不会怀疑,沈明欢会成为他的肱骨大臣,而沈家也将重绽昔日华光。 然而这次太子失势,原主竟然就干脆利落地放弃,或者说背叛了骆修远。 他转投了二皇子门下,一度凭藉着二皇子成为了圣上面前的大红人,几乎就要成功把沈铎从奚丘调回来了。 当时没有人想到太子能顺利解决此事。 之后二皇子将原主作为替罪羊推了出去,太子心软,手下留情,原主最终只被判流放库什,甚至未牵连沈家其他人。 可沈长卿捨不得原主,自愿随他前往,病死途中。 再之后,「沈明欢」就下线了,一直到结局才暗示他似乎是死了。 这块背景板的存在,仿佛只是为了给正处境艰难的主角更深的打击,让他的善良得以长出锋芒,此后勿再轻信小人。 哦,还能为剧情增加几分看点。 第3页 「爷爷,您不必担忧,我会为沈家准备好退路,不论最终结果如何,沈家都不会有事。」沈明欢一边嘴上认真回应,一边在心里玩笑似地说道:[小九,我觉得这任务不做也行,剧情偏移,太子想必是输定了,我还是跟着二皇子躺赢吧。] [!!!]系统撕心裂肺:[不可以!] 「不可以。」沈长卿苍老却坚定的声音与脑海中系统的叫喊诡异重合,沈明欢一愣,却听沈长卿正色道:「不只是为沈家,明欢,你要为自己准备退路。」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啦! 在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偷偷开新文(*^▽^*) 这次想写一个爽文,一滴眼泪都不会掉的那种。 原本想让主角的名字配得上他过去的身份,一开始叫「沈明煌」来着,但是想想会有古代世界,主角取这个名字莫不是想被皇帝弄死,然后才改成了「沈明欢」。 标题取自杜甫的诗《古柏行》:君臣已与时际会,树木犹为人爱惜。 希望大家看文愉快,耶! 第2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2) 沈明欢坐着马车吱呀吱呀地驶过燕陵长街。 他原本想要骑马,系统死活不让,说是原主不会骑马。 沈明欢温柔地提醒它原主更不会在现在去帮助太子,所以剧情早就一团糟了,再坏一点也没事。 系统闻言顿时大哭出声,它也不闹,只缩到角落哼哼唧唧。 沈明欢无奈极了。 他生来即担负着保护神的角色,最怕这些弱小的存在对他流眼泪。 不得已,只好依了系统。 沈明欢看着意识里仍在角落画圈圈的系统,忍不住戳了戳,[好啦,我不是同意坐马车了吗?] 系统期期艾艾:[宿主,那你能不能偷偷地帮太子啊?] [???]沈明欢不解,他警惕道:[你又想要我做什么?] 系统蛮不讲理:[是你说的,「沈明欢」不会帮太子,我觉得你说的对,所以……能不能……] [不能!]沈明欢倒不觉得这个请求有多为难,只是想要逗一逗对方,他故作气愤地摇头,[小九啊,你也太得寸进尺了,好孩子不能这样。] [人家也是为了剧情嘛,原主背叛太子、太子受到打击是一个很重要的剧情点,根据数据运算,最好不要改变,更何况涉及到主角,小小的偏离也会变得很严重。万一最后离任务完成就差这一点,岂不是很亏?求求你了,宿主最好了!]系统不知道从哪学的知识,拖长了嗓音撒娇似地说。 沈明欢眉角轻扬,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系统摸不准他是不是真的生气,小心翼翼地转移话题试探:[宿主,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呀?] 穿过人声鼎沸的闹市,马车缓缓驶入僻静巷陌。 [去灵王府。]他笑着说:[看看你的这位废太子殿下,值不值得我沈明欢,誓死效忠。] * 不遵上命曰灵,德之精明曰灵。 「灵」字用作封号,可不是一个好的寓意。圣上是故意的,他在讽刺骆修远不忠不孝,惺惺作态——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极尽贬低他无比出色的儿子。 灵王府是前朝王爷的府邸,一直废弃着,多年未修缮,原先的牌子摘下来,就成了「灵王府」。 三日前骆修远还是金尊玉贵的太子,被拥簇于金雕玉砌的深深宫院之中,目之所及皆是富丽与堂皇。 而今他住在破败的屋檐下,身边仅有一二僕从,和早已在此栖居多年的寒鸦。 圣上早已厌极了他,所以一刻也不愿多等,前脚刚收回太子之位,后脚就将人赶出了东宫。 骆修远伸手推开窗,窗棂拂过枝丫,树枝颤动,惊起一片鸦声。 他嘆了口气,暗道了一声「抱歉」。 毕竟若是遵循先来后到的原则,他才是那个讨厌的不速之客,平白扰了鸟雀儿们的宁静。 「太子殿下,您怎么下来了,有事吩咐属下就是。」常茂急急放下手中托着的茶水,便要过来搀扶他。 骆修远在御书房前罚跪了许久,如今腿上的伤还没好,大夫说不好好修养,是会留下病根的。 天下人不会接受一个残疾的君王。 骆修远任由他搀扶,微微笑着安抚:「哪里就有这么严重,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你就是太小心了。」 常茂是他舅舅留给他的人,武功高强,忠心耿耿,不知为他挡下了多少场暗杀。 骆修远的母亲出自将门顾家,他的舅舅顾成霖为祁朝陷阵军主帅。 祁朝有两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军队,一为镇北军,一为陷阵军,开疆扩土,也拱卫国都,将祁朝守护得固若金汤,使百姓免受战乱之苦。 常茂是顾成霖捡回来的,于武艺一道极有天赋,被他收为义子,稍加□□后,就送到了骆修远身边。 顾成霖与先皇后兄妹情深,对待这个妹妹留下的唯一的孩子,更是视如己出。 「太子殿下……」常茂正要说话,却被骆修远不贊同摇头阻止。 他眸光温和,话语中的情绪却浅淡:「慎言,我已不是太子了。」 常茂勐地用力咬牙,紧紧地闭了闭眼。 为什么!凭什么!太子殿下这样好的人,为何总不得眷顾? 「灵王」这个称唿,常茂是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的,他睁开眼,勉强笑了笑,「王爷,沈……家主如今正在门口,您要见吗?」 第4页 「明欢?」骆修远有些疑惑,他实在想不到沈明欢找他还能做什么,或者说,这人为何还有颜面,在那样决绝地与他反目之后又来寻他? 骆修远眉头紧紧皱起,莫非是出什么事了?不可能的,那人近日的春风得意连他都有所耳闻。 而且……骆修远想,以沈明欢经天纬地的旷世之才,他那二弟断断奈何不了,那人又怎么可能会出事? 多想无益,一见便知。 骆修远被搀扶着于床边坐下,拂开常茂的手,带了些微不可察的急切,「请他进来。」 灵王府虽然破败,但毕竟是前朝王爷府邸,面积自然不小,可他们如今不过才休整出了几间能住人的屋子,自然没有待客厅这种东西。 骆修远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其实这不符合礼仪。 毕竟从前两人关系极好,也曾抵足而眠、彻夜长谈,自己的房间对旁人算得上私密,可沈明欢算什么旁人? 常茂略带抗拒地应了声「是」,虽然不喜欢沈明欢,可他不会违背骆修远的命令。 常茂将王府大门打开,冷着脸只道一句「王爷有请」就转身大步离开,也不顾沈明欢文文弱弱一书生能不能跟得上。 沈明欢踩着枯草慢悠悠地坠在后头,似乎一点儿也不着急,但偏偏总能精准地顺着常茂的步伐拐过每一道弯。 灵王府的杂草漫过脚踝,青绿与枯黄交织,生命的萌芽与凋零同时发生,于这片土地上绘就成了一抹画卷。 沈明欢一身白衣,分明是极为素雅的颜色,却因他的气质而显得格外突出,仿佛突兀地为这幅画卷又添上了一份风景。 是卷外人,也似画中人。 常茂走至骆修远房间门口,心有所感般回头望,恰巧便见沈明欢的身影从拐角处出现。 翩翩少年绮纨之岁,正是意气风发时,更何况他皮相生的极好,常茂望着他,霎时间脑海中涌过无数诗句。 而后这些夸赞的字眼又很快褪去,只余下满目惊艷。 常茂有一瞬间的恍惚,反应过来后便是一股无端的怒意。 这世上的毒蛇也爱用艷丽斑斓的色彩迷人眼目,常茂啊常茂,你怎么能差点被蛊惑了呢?这人背叛了太子殿下! 常茂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缓慢走近的沈明欢,头也不回地进了大门。 简直凭白浪费了这幅上天赐予的好皮囊! [他什么意思?这也太过分了!没关系的宿主,等下我们向主角告状,主角明辨是非,一定会罚他的。]系统貌似义愤填膺,实则偷偷觑着沈明欢的脸色。 ——它不是替他生气,它只是怕他生气。 新出产的小系统很有职业意识,把天道的好大儿当做自己亲儿子,唯恐沈明欢一气之下放弃任务。 沈明欢翻了一个白眼,很不雅观的动作他做出来偏偏有一份不羁的轻狂,[行了行了,别演了,我又不在意,不会对你儿子做什么的。] 从前很多人说过沈明欢记仇,说他小肚鸡肠,说他睚眦必报。 这些沈明欢都可以承认。他是一族放在心尖上膜拜宠爱着的王,不缺实力也不缺后台,当然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可他觉得自己应该还算讲道理? 沈明欢回想自身过往事迹,确信地点了点头。没错,他很讲道理。 既然担了「沈明欢」的身份,因此得了沈家主的富贵荣华与沈长卿的慈爱关怀,自然也当背负起原主的责任与罪孽。 总不能有好处时便说自己叫「沈明欢」,被唾弃了又推卸道那是原主的事与自己无关吧? 这么不要脸的事他可做不出来。 沈明泽逐渐靠近大门,鼻尖能清晰地嗅到一股刺鼻的中药味,顿时难耐地皱起了眉头。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摺扇,「唰」地一声展开,端的是一副潇洒自如的翩翩公子模样。 ——如果忽略他越扇越快的动作的话。 [呜,我可怜的主角……]系统哀嘆的话语才说了一半,被沈明欢这一流畅动作惊住。 真是好无情一男人! 系统如鲠在喉,憋烫了主板,最后只干巴巴地道:[宿主,你什么时候塞的摺扇?] [就刚才,马车上就有。] 沈明欢漫不经心,突然又像是才反应过来,惊恐道:[我拿我自己的东西,不能算顺手牵羊吧?] 他一边在脑海中与逗弄系统,一边轻车熟路地穿过大门,态度自然得仿佛回了自己家。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沈明欢的系统是小一,那他们大概会天天吵架。 小一(阴阳怪气):宿主,请你按照要求完成任务。 明欢:哟,你求我啊。 第3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3) 骆修远住的这个小院,也只堪堪整理出了房间和小厨房,鹅卵石铺就的小径旁杂草密布,只能影影绰绰间看到生了青苔的石块路面。 沈明欢于上方穿行而过,衣摆拂过草叶,沙沙作响。 骆修远坐在床头透过窗户往外看,便见那人眉目疏朗,手上摺扇却舞地飞快,透露出一股无言的嫌弃。 骆修远一愣,而后哑然失笑。 他一时间有些恍然,好似又回到了过去,两人还是亲密无间的生死至交。 ——只因这份溢于言表的嫌弃太过奢侈,犹带着朋友才有资格享有的亲昵。 第5页 可他并没有失神太久,很快反应过来。 不是了,那人不只是他的挚友沈明欢,那人还是二皇子的拥护者、才情谋略无一不精的沈家家主,沈澈。 他们之间,所隔的不只是政治立场,还有不同理想间的巨大鸿沟。 骆修远忽而忆起三天前他面圣之前。 他的父皇当初能够在夺嫡之战中取胜,那么顺利地登基,离不开他母家的支持。 他的母亲爱极了当时还是皇子的圣上,要不顾一切奔入深宫。他的祖父怜女心切,见无法改变顾成仪的心意,便要骆澹发誓,顾家愿全力支持他,前提是他登基之后,需封顾成仪为后,而太子也只能是顾成仪的孩子。 骆澹虽独断专行,强势而暴虐,可他看重面子,也算是另一种层面上的一诺千金。 除非骆修远犯下通敌卖国造反之类的大罪,否则他会一直是祁朝的太子,然后顺顺噹噹地在舅舅的支持下登基为帝。 但三天前,骆修远用这个承诺,以他自愿放弃太子尊位为代价,换圣上恕卓飞尘无罪。 沈明欢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知晓他做出这个决定的人。 那天之前,骆修远从未见过他这位挚友的仓皇神态。 当时沈明欢匆忙赶来,鬓角髮丝微乱,稍显狼狈,可向来对自己仪态要求极高的公子却完全不曾顾及。他抓着骆修远的手腕,恳求地说道:「殿下,再想想别的办法,你再等等,我一定能想到的。」 骆修远只是悲哀地望着他,「可是明欢,我们没有时间了,来不及了。」 「骆修远!你怎么就分不清轻重缓急?」沈明欢推开他,愤怒地大声说:「你知不知道这个太子之位意味着什么?你知不知道这个承诺对我们有多重要!」 全天下都知道圣上不喜太子,如果没有这份承诺,即便骆修远表现得再出色,也註定与皇位无缘。 骆修远试图解释:「明欢,我正是知道轻重缓急才如此决定,太子之位以后还能想办法,卓将军却不能等了。……再者,沈家上下一片丹心,明欢你更是八斗之才,即便没有我,父皇他……」 「你是笃定了要如此施为?」沈明欢只是冷声打断了他的话。 骆修远看着他闪烁着怒火的眼眸,嘆了口气,「是。」 「无更改可能?」 「是。」 * 瑞王府。 二皇子十六岁之后便得了恩典封王,出宫建府。原本他应该领命前往封地,无诏不得入京,可圣上怜他年幼,特许他暂留京都燕陵。 这一留,便是四年。 早先还有文臣上书请求遣瑞王去往封地,被圣上严词驳回又赏了几板子之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如果说废太子是不受圣上宠爱的孩子,那二皇子恰恰相反。 皇帝对他的偏爱有目共睹,他享有与骆修远判若云泥的待遇。 当今皇帝于臣民而言是暴君,对他却是慈父。 「王爷。」二皇子的心腹鲁任禀报:「沈澈今早驱车去了灵王府,殿下,您可得小心,依属下看,这人不是个老实的。」 说不定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又或者是来他们这当卧底来了。 「本王原也没信他,只不过……」骆修启轻哼一声,强行抑制心中弥散开来的喜意。 没办法,谁让他一想到这件事就很开心呢。 「只不过,我那无所不能的皇长兄天天挂在嘴边上的挚友兼人才,如今却只为我效这犬马之劳,你不觉得,这件事很有趣吗?」 鲁任忙奉承道:「殿下高瞻远瞩,倒是属下多嘴了。」 「本王知道你的忠心。」骆修启表情阴狠,「沈澈……他既然敢投靠,本王也敢用,沈家,也是很不错的一颗棋子。」 平心而论,沈家的确不是一个小角色,虽无人在朝为官,可依然能影响到众多文人。 沈老爷子沈长卿门生遍天下,关键那些人还很奇怪地将这份师徒情看得很重。 再加上多年累积下的人脉,满朝文武之中,不是与沈家有旧,就是欠了沈家人情。 骆修启表情愈发晦涩。 可惜,却不愿为他所用。 他那愚蠢的皇长兄有什么好?不过只比他早生一月,所有的目光便聚于其身,而他却无人问津。 从小到大,骆修远不论做了什么事,都能引来一片赞誉,就连他身边的宫女也会多给骆修远递一块点心,才名满京城的沈家明欢也唯独只待骆修远不同。 可是凭什么呢?骆修远有哪里好?他不过是一个,不得父皇爱重的可怜虫而已! 他偏要向天下人证明,骆修远能做到的,他骆修启也可以。 骆修启冷哼一声,对鲁任问道:「让你办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都办好了。」鲁任说:「我已安排了人,将沈澈归顺殿下之事宣扬了出去,如今就连贩夫走卒也知道。」 「做的很好。」骆修启大笑着说。 卧底哪里是那么好当的?沈明欢啊沈明欢,你最好是真心归顺! * 沈明欢不见外地进了屋子,很有礼貌地见礼:「见过太子殿下。」 骆修远微顿,他没想到沈明欢的脸色如此平静,仿佛那天嘶哑着说要割袍断义的不是这人。 「……沈家主,你忘了,我已经不是太子了。」骆修远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在提醒别人这一点,明明是自己被废,结果最先接受事实的也是自己。 第6页 他还没习惯如此疏离地与沈明欢交谈,因此语气微微有些不自然。 沈明欢眉眼一挑,散漫而随意地说:「哦,习惯了。」 骆修远忽然忍不住轻轻笑了笑。 他看着沈明欢始终不停的扇风动作,低声说了句「抱歉」。他这几日不曾中断过汤药,早就习惯了这味道。 骆修远吩咐常茂将隔壁小厨房煎药的火灭掉,然后将房间内的窗户和大门全部敞开。 左右他们俩说不出什么机密的事,这个破败的地方也不会有人来,所以其实没必要那么小心。 「殿下。」常茂脚步不动。 先不说药得准时吃,且这火一断,这副药便毁了。这些药材对太子而言是小事,对灵王来说却是一等一的珍稀。 在燕陵这种看人下菜碟的地方,失了圣意,又无权势,便是牛童马走也能欺得。 常茂当即就要开口劝阻,又怕沈明欢看了笑话,觉得太子殿下御下不严,表情间有些为难。 骆修远露出几分严肃,「快去。」 「去什么去?病人就要有病人的样子。」沈明欢轻笑一声,摺扇合起原想顺手敲敲骆修远的额头,不期然瞥见常茂警惕戒备的神情。 于是他手腕一转,重新将摺扇打开,「这么大的人了,连照顾自己都不会吗,殿下?」 尾音上扬,很容易让人产生正被关心着的错觉。 骆修远心中忽而泛酸,「明欢,你可真不讲道理,嫌弃刺鼻的是你,不同意的也是你。」 可不是不讲道理吗?明明那么决绝地与他断交,却又这么自然地担忧他。 骆修远挥挥手,让常茂退下,没再要求他将煎药的火灭掉。 常茂松了一口气,抱拳行礼,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沈明欢,低头退开。 沈明泽没有注意,他正四下寻觅,自顾自地从桌子旁扒拉出一张椅子。 而后目光微顿,将摺扇塞回袖子里,又从袖中掏出一块雪白的帕子来。 ——也不知他在袖子里藏了多少东西。 骆修远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认认真真地将椅子从上到下擦了一遍,无奈道:「不至于,明欢,这是才擦洗过的。」 再怎么样,他的房间也不至于没有一张能坐的干净椅子。 「嗯嗯。」沈明欢敷衍地应和,手上动作却很诚实。等他终于满意地对着自己的成果点点头,才随手将依旧雪白的帕子放在桌上,施施然坐下。 [宿主,真没想到,你还会擦椅子。]系统真心实意地赞嘆,犹如看到三个月大的婴儿突然爬起来做完了一桌满汉全席。 沈明欢难以置信:[这种有手就能做到的事情,是什么让你产生我不会的错觉?] [……]系统很想回到一分钟之前,把自己的语音系统给卸载掉!可谁让沈明欢还是它需要捧着的祖宗呢?系统深吸一口气,[只是觉得很不搭嘛,宿主你看着就不像是做这种事情的。] [这倒是,从前这种事哪用得着我亲自动手。]他的族人们远比他更细緻耐心,总能先他一步将他的各个方面都安排妥帖。 沈明欢慢悠悠地说:[所以,小九啊,知道我为你付出了多大的牺牲了吗?] [……] 作者有话要说:  骆修远:他关心我!他对我好!你看他的态度,只有对朋友才会这样! 小九:不,他只是单纯地嫌弃任何人。 第4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4) 沈明欢的快乐建立在系统的痛苦之上,只可惜这一切发生在沈明欢的意识空间,除他之外无人知晓。 骆修远踟蹰问道:「明欢,你这次来……是遇到什么难事了么?」 「嗯?」沈明欢一时没反应过来。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有无法解决的事情,我或许……」骆修远是知道自己的挚友是个多么骄傲的少年郎,故而字字斟酌,唯恐伤了他的自尊心。 沈明欢微微昂首,嗤笑一声,「我能有什么事?天塌下来我都不会出事。」 他嘴角笑意轻狂又放肆,急得系统连声叫道:[宿主,人设!人设!你收敛一点!] 原主向来克己復礼,对自己要求极高,笑时连嘴角的弧度都似丈量过。 沈明欢没理系统,他抬眼看了看骆修远,奇怪地问:「你不怨我?」 骆修远比他更奇怪:「我为何要怨你?」说完便反应过来,「你是指三天前的事?」 他看着沈明欢认真等着回復的神情,有些好笑地说:「选择不同罢了,更何况,是我背弃了与你的约定,即便是要怨,也该是你怨我才是。」 沈明欢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骆修远目光温和而真诚,不带一丝戾气。 剧情发生了很大的变动,可骆修远还是那个骆修远,有着让全天下人都折服的柔软和温柔。 [小九。]沈明欢感嘆似地说:[你儿子挺不错的,我很满意。] 把这个世界交给这样的人,应该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系统美滋滋,又不放心地提醒:[但是宿主你不要表现出来,唔,做自己就很不错。] 就它宿主这个讨人嫌的本事,谁敢相信他是要支持太子呢?瞧瞧他自进门都做了什么吧,先是嫌弃药味浓,又是怀疑椅子不干净,说话也很没有礼貌。 唉,真是委屈它崽了。 骆修远不知为何竟被沈明欢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他微微偏过脸,又问了一次:「明欢,你来是……」 第7页 「我来,是听说殿下写了半沓帐本。」沈明欢笑嘻嘻地说,「殿下将它交给我,可好?」 黎兰的太子藉由此战闻名天下,世人都道他是天生的帅才,竟能胜了成名已久的「战神」。 可事实上,黎承濯虽天赋卓绝,但谁又不是个天才?卓飞尘当年,也是一位能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的少年将军。 半生沙场征战,卓将军原不会败的,可一来他对本就对此战事心存牴触,二来朝野中总少不了蝇营狗苟之事。 原剧情里,骆修远一直在暗中调查,最后呈上了一本详尽完备的帐本,记载了送往前线的粮草、衣甲、兵戈是怎么被偷梁换柱,又是怎么凭空消失的全部过程,矛头直指二皇子。 要不说圣上疼爱骆修启呢?残忍暴虐的君王对此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在二皇子将原主推出来顶罪时帮了一把,彻底坐实了这件事。 皇帝本就不喜欢骆修远,这次帐本的出现,只是让他更不喜欢而已。但既然卓将军得以平反,不恢復骆修远的太子之位就很没有道理。 皇帝百般纠结,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不要脸一次,谁知这时黎兰大军反攻。 卓将军再次领兵,没有了小人拖后腿,大胜而归。立了功的卓将军什么都不要,只在众目睽睽之下,请求圣上宽恕大皇子,或是彻查帐本中所载物资被换一事。 皇帝也知道骆修启禁不起查,为了他心爱的孩子,只能阴沉着答应了前者。 这是这个世界原本应该有的进展,骆修远三废三立,最终以自身的德行和才能获得了皇帝的认可。 结局皇帝会发现,他的大儿子比二儿子靠谱多了,从此一心一意为骆修远铺路。 然而剧情发生了变化,黎兰大军没有反攻,卓将军少了这次建功立业的机会。只单单一份帐本,打动不了暴虐的帝王拳拳爱子之心。 且根据沈明欢的观察来看,现实里的黎承濯要比故事里的还要优秀,真要打起来,胜负还未可知。 至少这次的卓将军败得比故事里惨多了。 「什么都瞒不过明欢你。」骆修远微有些诧异,他自三日前才开始暗地调查这件事,那时已和沈明欢分道扬镳,不知他是从何得知的。「不过我还未写完,你且再稍等我两日。」 沈明欢摇头,笑着说:「我的意思是,殿下不要再继续了。」 「嗯?为何?」此时的骆修远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也笑着回应:「你的计划是什么?」 「没有计划啊。」 「那你要帐本是……」骆修远不知为何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 沈明欢晃了晃扇子,「烧掉!」 骆修远沉默,嘴角的笑容也缓慢收回。 「因为修启?」他见沈明欢不答,復又轻声问:「倘若我不给呢?」 沈明欢站起身,踱步至窗口,显然依然是嫌弃房间内的草药味的。他徐徐地说:「殿下是聪明人,事已至此,不会不给的,不是吗?」 * 马车内燃着薰香,云气裊裊。 沈明欢用的很多东西,都是沈长卿的弟子们从各处千里迢迢送来的珍稀特产。沈家虽称不上富庶,可也是清贵世族,千年古书铸魂,书香翰墨浸骨,这才养出了一个天人之姿的沈明欢。 此刻他低眉浅笑,若是这幅画面流传出去,不知能倾到多少闺中少女。 而他笑的原因…… [呜,我崽那个表情,阿爸的心都要碎了。]系统自执行任务以来飞快地学习人类世界的知识,只是不知道他是以哪个世界作为资料,才学到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当时骆修远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把帐本交了出来,只是表情忽然变得很难过。而后他嘆了一口气,带着满满的遗憾、失望、惋惜、无奈,和释然。 他没有哭,然而有些悲伤不需要眼泪宣告就足够刺眼,系统已经在意识空间里捂住它那并不存在的心脏几近短路。 沈明欢以扇骨挑起马车上窗帘一角,于缝隙中窥见灿烂阳光下的百种为生活奔忙的方式。 这画面对他而言实在有些新鲜。 马车外人声鼎沸,被淹没在叫卖声下,大多人聊的都是些柴米油盐的家常小事。 不过,以沈明欢的耳力,他能听见另一部分故意压低的少数人的声音。 「这马车上坐的就是沈澈吧?日试万言,倚马可待,实乃读书人的楷模,吾真想与他把酒言欢。」 「小人而已,太子殿下对他有知遇之恩,他却落井下石,我呸!」 旁边人不乐意地叫嚷:「怎么就知遇之恩了,沈公子的锦绣文采普天之下有目共睹,不过君子之交罢了,更何况,贤臣择明主而辅,瑞王殿下也不差好吗?」 「如果不是太子殿下,沈澈哪来的这泼天美誉,至于瑞王……」 沈明欢听得兴致勃勃。 他们说的不是他,是原来的「沈明欢」。 ——投靠二皇子为他带来了很多的争议,但在此之前,他的的确确,是燕陵城最耀眼的那几位少年之一。 [小九,还在难过呢?是你自己说的啊,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支持太子。]沈明欢很耐心,或许是有些无聊,他解释得很细緻。 皇帝知道骆修启是什么德行,可他依然宠爱他,帐本的存在,非但动摇不了骆修启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反而会让他更厌弃骆修远。 第8页 在不能一击制胜的时候,要懂得示弱,懂得韬光养晦。 沈明欢不知道剧情里皇帝对骆修启是否能做到这种程度的爱重,或许又是个变数也说不定? 骆修远未必看不明白,可他太过正直,是非也太过分明,不知道有些爱憎可以超越事实。 [你要是想要我向他解释,我现在就可以调头回去。]沈明欢作势就要招唿车夫,系统连忙阻止。 系统纠结地说:[宿主你做的对,但是,太子估计要误会你了。] 它期期艾艾,[对不起,宿主,你受委屈了。] 沈明欢心头掠过一丝讶异,没想到满心都是它儿子的系统会说出这种话。 [小九啊。] [啊?]系统条件反射应了一声。 沈明欢轻摇着摺扇,言笑晏晏:[没事,就是觉得,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 系统009红了晶片。 作者有话要说:  是容易害羞的小系统一枚吖~ 前几章为了介绍背景和任务,系统的戏份会多一点,后面就少了,大家放心! 第5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5) 灵王府。 骆修远保持这个凭窗远眺的姿势已经很久,初秋的景连云都萧瑟,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可骆修远却很出神。 「殿下?」常茂送走了沈明欢,回来见此场景,不由低声唤了一句。 骆修远眨眨眼,「啊,常茂你回来了。」 其实没什么好难过的,君子之交淡如水,再亲密的朋友,终究是会奔赴至不同的方向。 自己选择的路,始终只能自己一个人走。 「桌子上有一封我方才写好的信,你替我送给先生。」当朝宰相曲正诚,骆修远自启蒙时的老师。 当年陛下还不像现在这样厌恶骆修远,同顾成霖挑挑拣拣,选中了为官清正又颇有地位名望的曲正诚,一心一意要为这个註定要继承他江山的孩子寻找辅助的良臣。 据说当年,还未失了圣意的沈长卿也在备选的行列。 曲正诚出生微末,于殿试中脱颖而出,深受先帝重用。此后一路提拔,甚至胜过各世家大族精心培养的弟子,短短数年已至丞相之位。 才学出众,身后又没有庞大家族需要顾及,他比沈长卿更适合作为骆修远的纯臣。 从前的周全思虑,放在此时此刻便觉得碍眼极了。 如果不是骆修远发现这一点后有意地疏远曲正诚,俩人默契地不再有私下往来,也许曲正诚早就是第二个沈长卿。 骆修远轻轻嘆了口气,对常茂说:「小心一点,不要被人发现了。」 「殿下放心,属下明白。」常茂也不是第一天做这种事情了,「殿下,王尚书已接连三日求见陛下,陛下都没允。今日宫中传出消息,道陛下发了好大的脾气,还让人把在外等候的王大人赶出宫。」 皇帝的耐心是有限的,不允许求见已经是他最温和的拒绝,大概是因为他最近杀的人不少,再把王尚书砍了,他就更没人可用了。 王尚书只忠于皇帝,不涉夺嫡党争。但忠于皇帝,与忠于国家并不冲突,他们总要考虑未来。包括王尚书在内的几位文臣,虽然从前并未明确站队,可是心里都是更支持骆修远的。 骆修远轻轻皱眉,「替我拜託先生,请先生劝劝几位大人。」 皇帝生气起来,可不会在乎他们都是为国为民的股肱之臣。 「孤有负他们良多……」骆修远神色黯然,再度用上了「孤」这个自称。 作为「骆修远」他问心无愧,可身为太子,他辜负了太多人。 常茂笨嘴拙舌地安慰,「殿下,您别这么想。」 「我没事。」骆修远笑了笑,「你去办吧。」 常茂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拿起桌上封好的信件,抱拳行礼,后退两步后才转身离开。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了一个骆修远。 他轻咳一声,从床底抽出一个箱子来,箱子用机关锁着。 也不知骆修远是怎么动作的,只听啪嗒两声,箱子打开,里面安安静静躺着一本帐本。 赫然与方才递给沈明欢的别无二致。 骆修远取来一支亮着的火烛,盘腿坐在地上。 帐本他从一开始就准备了两份,两份都是真的,毕竟假的也瞒不过沈明欢。 原本是以防万一的多此一举,没想到还真有人找上门来。 骆修远缓慢地将写了三天的帐本置于烛火之上,看火苗一点一点舔砥书页。 火光跳跃,他的面容明暗交织。 算啦,谁让那人是沈明欢呢?就当是告别赠礼吧。 * 常茂方才刚将沈明欢「送」出大门,与这人来时他大步走在前面不同,常茂寸步不离跟在沈明欢身后,紧紧盯着这人的一举一动,如同守着一个贼子,惹得沈明欢的车夫兼小厮沈安频频瞪他。 大门在他们身后用力关上,发出巨大的声响,还险些打到沈明欢。沈安不忿地偷偷踹了大门一脚,小声怒骂道:「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身为书香世家一家之主身边的小厮,沈安也读过书学过礼,这句话已经是他觉得最恶毒的言语了。 沈明欢抬了抬眼,他敏锐地感觉到周围的暗探纷纷有了动作,想必是去找各自的主子禀告去了,说不准还能引申出诸多猜测,顿时颇觉无趣。 第9页 这种阴诡算计之事,沈明欢不是做不到,只是从来就不喜欢,以前这种事,都是交给小白做的……算了,想什么以前? 如今这样也不错。 「家主慢些,小心。」沈安骂完,殷勤地在马车下摆了个小椅子。 实则能以一敌百的沈明欢表情嫌弃地正要踩上小椅子,忽然像察觉到什么似的往远处望去。 墙角处蜷缩着八九个乞丐。 在他的感知中,这群乞丐一点一滴地、极其统一地失去了声息。 他们死了。 死得莫名其妙,死得有违常理。 身形枯瘦、满脸疲惫沧桑的行人从旁边路过,不曾投向半分目光,冷漠得让人心惊。 不,不是冷漠,是他们仿佛根本就看不到无声无息倒在地上的乞丐。 [小九!] [怎么了怎么了?]系统吓得一激灵,待顺着沈明欢的目光看去,又松了一口气,[哦,宿主,他们和你一样,都是背景板。] 故事里,他们用悲惨坎坷的一生印证当今皇帝的胡作非为,而当故事进行不下去,他们也最先被天道放弃。 沈明欢沉默片刻,[为何所有人都看不见他们?] 人来人往,无人问津的墙角因横七竖八躺倒的骨瘦如柴的躯体而变得有几分显眼,所有人面色麻木而平静。 [啊?看得见啊。]系统疑惑地说:[虽然是背景板,但也是他们父母生养,从小小婴孩长大成人,哪怕焚烧殆尽也还有一抔灰,怎么会看不见?] 沈安见自家家主望着某个方向久久凝神,他也好奇地看去,而后愣了一下。 沈安面露不忍,却又有种习以为常的冷静,反而是沈明欢异常的神色更让他在意,「家主莫忧,我一会儿让人将他们好好安葬。」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燕陵是大祁的京都,这里繁华、热闹、夜夜笙歌,富贵人家一只鱼只吃最嫩的鱼腹,一只鸡只夹了一块,而与此同时,不知又有多少贫苦人家相拥着死去。 沈明欢看着那些乞丐,神情难辨。他们的死是因为天道,他们死得如此安静却是因为这个世道。 而他也是要死的,在他完成任务之后。 准确的说,死得不是他,是「沈明欢」。 再准确一点说,「沈明欢」早就不为人知地死去了。 「沈安。」沈明欢歪了歪头,又变回了那个矜贵中带了点傲慢的小公子,他用摺扇遥遥一指,「我死的时候你们也会这么漠不关心吗?」 「呸呸呸,家主,你才不会死。」沈安出言反驳,然后在心里默念了三遍「童言无忌童言无忌,神明莫怪」。 神明怪不怪不知道,沈明欢如果知道沈安把他比作小孩,指定会生气。 沈明欢哼了一声,转身上了马车,「记得将他们好好收殓。」 [小九,我打算做任务了。] 系统呆呆地:[哦哦好……慢着!难道你之前都没想做任务?] 沈明欢丝毫没有被拆穿的心虚,他得意洋洋:[别这么暴躁嘛小九,我有一个很完美的计划,你要不要听听?] [要!]系统的注意力转移地十分快速,它满心好奇地等待沈明欢接下来的话。 沈明欢慢悠悠地整了整衣袖,对着系统期待的眼神笑了笑,[就不告诉你。] 系统:[……] 沈明欢开怀地在心里大笑起来,意识空间的系统听得清清楚楚。 系统:[……] 「家主,我们现在回家吗?」沈安问。 「不,我们去瑞王府。」 系统不长记性,又忍不住问:[去瑞王府做什么?] 沈明欢一本正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了,得去找个人蹭饭。] ……所以不留在灵王府,是因为那里的饭菜不够好? 我信了你的邪!沈家可没短你吃穿。 [宿主,我有一个问题。]系统深唿吸,努力忽略沈明欢的胡言乱语,[万一太子又写了一本帐本,该怎么办?] 毕竟这些内容都在他脑子里。 [那就写啊,手长在他身上,我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砍了吧。]沈明欢眼睛也不眨地说着血腥的话,看系统当真被吓到,恶劣地笑了起来。 [会写很正常,我甚至怀疑他不止这一份帐本,但骆修远是聪明人。]沈明欢笑完认真解释,[换做是你,暗地里查一个人,结果这个人发现了你在查他,你还会继续下去吗?] [不会,再查下去应该也没有证据了,反而容易被对方诱导反击。] [这不就是了?]沈明欢循循善诱:[现在在他眼里,我和二皇子是一伙的。] [……宿主。]刚刚还很生气的系统瞬间气消了,它有些愧疚,正要说些什么,忽然被沈明欢「唰」地一合摺扇打断。 [啊,瑞王府到了,该吃饭了。]沈明欢神情很是认真严肃,眼里却有止不住的笑意。 连非人的系统小九都是此番表现,他越来越期待他的计划实行了。那些人知道真相时的模样了,一定是痛彻心扉又追悔莫及吧?想想都觉得有趣。 他怎么能像剧情里的「沈明欢」那样销声匿迹,连死都不为人知呢? 沈明欢应该光芒万丈,永远是所有人的目光中心,他要是死了,也合该有千万人长歌当哭以送行。 星河神族的王,生来璀璨,亦要死得「轰烈」。 第10页 第6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6) 瑞王府。 瑞王骆修启也没想到自己府上能迎来这么一位客人……哦也不能说是客人,沈明欢已经投靠了他来着。 出于好奇,他让下人把沈明欢带了上来。 鲁任还没走,义愤填膺地抱怨:「他什么意思?刚从灵王那离开就来殿下这里?是想拿我们当傻……殿下,您一会儿可不能信他!」 沈明欢走到门口时正好听到后半句话,以及那声未说出口的「傻子」。 他挑眉,轻笑着进门,朗声说:「倒不是我想拿你们当傻子,实在是你们看起来就不聪明。」 「你们」显然把骆修启也囊括了进去,他眼神中顿时划过一丝阴沉和不喜。 狗腿子捕捉到了这份情绪,立马上前一步叫嚷:「沈澈,你放尊重点!」 沈明欢摇着摺扇,轻飘飘地看了一眼骆修启:「承认自己愚蠢又不是坏事,殿下,自己没有能力的时候,要学会礼贤下士。」 骆修启气极反笑,「礼贤下士?就凭你?」 「不错,」沈明欢铿锵有力,意气风发道:「就凭我是沈明欢。」 [宿、宿主——]系统如果有手,一定要跳起来把沈明欢按下去,[你悠着点啊宿主,这可不是主角,这小子坏得很。] [怕什么,听我忽悠他。] [诶?] 骆修启脸色黑沉一片,正要说话,沈明欢抢先开口:「殿下,你确定要在这种时候拒绝我吗?」 这人直接默认对他态度不够尊敬等同于拒绝他的投靠,猖狂极了。「你不妨想想,没了我,你拿什么和太子争?」 沈明欢如此有恃无恐,骆修启反而没有一开始那么愤怒了,他听到这句问话甚至还生起几分得意:「太子?沈澈,骆修远已经被废了。」 沈明欢好整以暇地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被废了又不是不能再立。」 「你当太子孤立无援吗?顾成霖还在,曲正诚是他的太傅,林大人卢大人是他的支持者,王、陆两位大人虽不曾站队,但你与太子之间,你猜他们更偏向谁?」 沈明欢「啧」了一声,「文臣武将,名声威望,你哪一点比得过太子?」 骆修启被这一口一个「太子」激起了火气,然而沈明欢说的不无道理。 骆修启暗自警惕,这段日子他实在过于松懈了。 毕竟,骆修远只是被废了,又不是……死了。 「只要父皇不喜欢他,这太子之位,他就绝对不可能再坐上去。」骆修启说。 「哈!」沈明欢讥笑道:「今日不喜欢,你又怎知来日也不喜欢?今日喜欢你,又怎知来日还喜欢你?」 「陛下不过是想演一场父慈子孝的戏,不是你也会有别人,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啊,殿下。」 沈明欢语气蛊惑地继续说:「将希望寄託于虚无缥缈的人心上是最愚蠢的,生于帝王之家,唯有握于手心的权利才配值得信任,殿下,不是吗?」 骆修启握紧了拳头,眼神阴鸷,沈明欢的话语正好击中他内心最为恐惧的部分。 皇帝虽然从来不曾掩饰对他的偏爱,可他的那些赠与给的都如此轻易。坐拥天下的人随手送出一箱珍宝,又能代表什么?无非只能说明皇帝是真的很有钱罢了。 人心善变,伴君如伴虎。 安知骆修远之今日,就不会是他骆修启的未来? 想骆修远年少时,父皇也曾给过他世上独一份的偏爱,为他百般思虑,为他深远筹谋。 那时骆修启也只是人群中围观且艷羡的其中一员。 「那么,你能给我带来什么呢?」骆修启愤怒的情绪全部褪去,他冷静地开口。 沈明欢极其自负地傲然道:「你应该问,有什么是我不能给你的。论智谋,燕霖城里谁能与我比肩?论名声,有沈家在,天下半数学子都会对你高看一眼。」 沈明欢有意停顿半晌,给足了骆修启思考的时间,「现在,你还要拒绝我吗?」 骆修启若有所思。 沈澈这人的才学的确是一等一的出众,料想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人是个蠢的,他身后也还有一个为官多年的沈长卿。 而且,沈家啊…… 「明欢哪里的话,你愿意帮我,我感激不尽,怎么会拒绝?」骆修启一秒变脸,满脸带笑,「我自然是相信明欢的能力,想来明欢对于顾成霖也已有应对之法?」 ——你不是放言什么都能为我带来吗?那,兵权呢?武将呢? 沈明欢轻松地说:「我就是为了此事而来的,殿下,我有一计,附耳过来……」 骆修启期待地凑上去,越听越是神情严肃,已然完全忘记了旁边还有一个狗腿子鲁任。 半晌,他激动地合掌大笑:「不愧是沈明欢,能得明欢,是我之幸!天色不早了,我瑞王府的膳食可是一绝,明欢,今日你怎么也得留下来,让我好好招待你。」 沈明欢微微一笑。 [小九,如何?] 系统嘆为观止,[他瘸了。] * 骆修远与皇帝的交易只是二人私下达成的,就像也很少有人知道骆修远的太子之位是皇帝的承诺一样。 能得知这两件事的都是朝中品阶不低的大臣,皇帝也不会傻到满天下地宣扬。 第11页 于是现在就有一个很严肃的问题——该用什么理由赦免卓飞尘? 他三天前震怒时说的话还言犹在耳,如今突然将其无罪释放,岂不是显得他很朝夕令改? 也许是故意,反正皇帝始终没有编出合心意的藉口,这件事便一直放着。 既不曾治罪,也没有安抚,卓飞尘仍然还是戴罪之身。可太子已经因为这件事被废,前车之鑑在前,也就没有人敢提醒皇帝。 骆修启与沈明欢吃完饭,就迫不及待地入宫。 换做其他人说起卓飞尘这件事,皇帝指定要生气的,不过如果是骆修启,那就另当别论了。 「父皇,黎兰区区小国,您早就下令要其归入我大祁国土,倘若就此放过他们,岂不是让天下人看了笑话?」 「儿臣请旨,求父皇赐儿臣监军之权,允卓将军戴罪立功,令镇北军再度出征,为父皇开疆扩土,壮我大祁声威!」 骆修启跪地长揖,字字铿锵。 皇帝想攻黎兰之心未死,而且他不得不承认,卓飞尘确实是难得的帅才。他也早想再给卓飞尘一次机会,只是缺一个台阶。 一石二鸟之策,可用。 骆澹坐在上首,长长的冕旒垂下,他审视地望着骆修启,突兀地笑了一声:「启儿,你想染指兵权?」 骆修启瞬间冷汗涔涔,大声叫屈:「儿臣不敢!儿臣只是想为父皇分忧。」 「怕什么?」骆澹走下高台,将跪着的骆修启扶起来:「想便想了,朕又没有生气,你刚说的,朕都准了。」 「父皇……」骆修启双目泛红,看上去十分感动,然后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皇帝显然很满意他这幅表现,心情极好地拍了拍骆修启的肩膀。 他又怎会不知骆修启这副表情伪装居多?不过有什么关系呢,一个孩子为了得到父亲的关注,稍微有点心机也没关系。 骆澹年轻时汲汲于权势,如今虽然依然放不下,可是他年纪已经越来越大了,他知道世上没有长生一说。 骆修启是最像他、也最孝顺他的儿子,如果一定要把这个位子当成礼物送给另一个人,他希望是骆修启。 就算他清楚地意识到骆修远要更加出色,可那又如何?天下人骂他是暴君,他亦不在乎天下人。 骆澹正为自己的慈父之心感动,他不知道,低着头的骆修启眼中一片冰冷。 沈明欢的话语犹在耳边:「这天下一百人中,九十九人都想当皇帝,难道陛下会不知道吗?适当展露自己小小的野心,反而会让陛下放松警惕,让他觉得你是真实的、是可控制的。只是这个度,就要殿下自己把控了。」 「放心,圣上会同意的,沈家会配合你。」 「不要小看读书人的力量啊,殿下。」 骆修启能越过骆修远成为皇帝最宠爱的儿子,当然不是个草包,最起码他了解皇帝,知道皇帝喜欢什么样的孩子。 已经及冠的骆修启还像稚童时那般依赖地扯着皇帝衣角,撒娇说想吃宫里御厨做的糕点。 骆澹果然很受用,大手一挥送了两个御厨到瑞王府上。 骆修启表面上笑得开怀,心中却不以为意。 明欢说得对,这算什么看重?父皇喜欢的,不过是他装出来的顺从与乖巧罢了。 人终究只能自己为自己打算。 * 酒足饭饱的沈明欢催促骆修启入宫,自己晃晃悠悠地准备打道回府。他没乘坐马车,打算逛一逛燕陵城,就当是消食了。 至于答应了骆修启会帮他拿下监军?说说而已,不用他做什么皇帝也会同意的,反正说说又不花钱。 虽然下令让马车先回去,但沈安肯定不可能放任沈明欢一个人,毕竟他们家主是玉一般的人物,遇到危险了怎么办? 沈安遥遥地驱车跟在后方,看着他温文尔雅的家主吃完了一碗小馄饨,又买了一块煎饼,手上还举着一根冰糖葫芦。 直把沈安看得满脸心疼,不停地在心中痛骂骆修启。 该死的瑞王!为什么要强留家主吃饭? 家主刚才一定很难受,食不下咽,还得勉强自己与他应酬。 家主从前和灵王吃饭时就不会这样。 果然,虽然家主投靠了瑞王,但他和灵王才是天底下独一份的神仙友谊!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会有一点点权谋和国家治理方面的内容,都是瞎编的,作者歷史不好,大家可不可以假装我写的很有道理? 要是喜欢权谋的,或者特别注重逻辑的,我劝你们及时止损,要不然你们可能会被我气死。(超凶 第7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7) 傍晚的燕陵正是热闹的时候。 幸好沈家与瑞王府距离不算远,要不然沈明欢不会累死,但说不定会撑死。 刚回到小院,就见院里立着一个人影。 夕阳下,沈长卿对着房门前那株还未盛开的昙花看得出神。 天不怕地不怕的沈明欢忽然间有了心虚的感觉。 「爷爷。」 「回来了。」沈长卿将目光从昙花移到沈明欢的脸上,老人依然笑得慈祥:「午时不回来吃饭,怎么也不让沈安回来说一声。」 管家在一旁小声地提醒他:「公子,老爷等了你许久。」 沈明欢生平第一次有一点愧疚,「对不起,爷爷,我忘了。」 第12页 沈长卿摇摇头,有些困惑:「明欢,爷爷不是怪你,但你以前……」他顿了顿,嘆气道:「苦了你了,孩子,这几日你过得很不容易吧?」 能让沈明欢忙到这种事情都忘掉,料想二皇子一定很不好相处。 「啊?」沈明欢觉得他爷爷想必是误会了什么,不过有错在先,也就没什么底气,他小心试探道:「我还……挺好的?」 沈长卿心疼地看着他,颇觉头疼。 孩子太爱逞强了怎么办? 夺嫡之争,稍有不慎就是万丈深渊。 沈长卿从前不干涉沈明欢与太子往来,一是知道两个孩子之间的交往友情居多而非利益,二是清楚皇帝的承诺,太子的地位无法动摇,争斗不会太惨烈。 「我听说,你先是去了灵王府,之后才去的瑞王府,明欢,你想做什么呢?」 沈长卿在中摸爬滚打半生,自信有几分看人的眼光,瑞王骆修启要比当今皇帝还要心狠,实在不算好的主君。 但他确实是如今最有希望继承帝位的皇子。 如果沈明欢要从之功,骆修启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可他不信自己的孙子会是一个被利益蒙蔽了双眼、正邪不辨是非不分的人。 而今天沈明欢前往灵王府这一行为也证实了,他不是、至少不完全是支持瑞王的,否则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灵王撇清关系。 沈明欢讨好地笑笑,他不愿隐瞒老人,万一沈长卿真的相信他支持瑞王,这个爱孙如命的老人不管不顾也上了这条贼船怎么办? 「什么都瞒不过爷爷。」沈明欢笑着说道:「爷爷别担心,我心里有数的。」 他说:「骆修启当不上皇帝。」 沈长卿松了一口气,但面上倒不见诧异,他意味深长道:「你果然,还是选择了太子。」 他们的称唿一团糟,太子、灵王、瑞王、二皇子混杂在一起,反正彼此都懂,所以想怎么叫就怎么叫,丝毫不顾虑政治影响。 「这是秘密,爷爷可不要说出去。」沈明欢语气轻松随意,半点没有描绘出其中的严重性。 沈长卿嗔怪地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老煳涂,哪用你提醒。」 管家和沈安都是自小在沈家长大的,他们的忠诚也毋庸置疑。 「反倒是你,大摇大摆入灵王府的时候,就不担心被人发现?」 「我不过一介白身,无权无势,空有几分薄名,除了爷爷,谁会关注我今天见了谁?」沈明欢搀着老人,满不在意的样子。 这倒不全是他不想隐瞒,实在是灵王府外里三层外三层都被各大势力探子占满了,连只苍蝇飞过都能知道它是公是母。 还不如大大方方、光明正大地进去,反正现在那些大人物还没把他放在眼里。「沈明欢」毕竟太年轻了,在很多人眼里,沈家真正的决策人物还是沈长卿,再不济也是沈铎。 「你啊。」沈长卿宠溺地摇摇头,半晌又怅然地说:「修远也是个好孩子,他若生在太平盛世,定是一代圣明君主。只可惜……他这样的性子,免不得要吃亏的。」 「这不是还有我吗?」 沈明欢说:「他做不了的事,我替他做;他走不完的路,我替他走。他若需要太平盛世,我就为他扫平障碍,给他一片海晏河清。」 夕阳一点一点没过地平线,天边只残余一线如血殷红,橘黄色的余晖撒向大地,将少年人的影子拖得很长。 沈明欢容色淡淡,话语中带着轻微的笑意:「有我在,他尽可以心软、重情、纯善……我来帮他成为君主,他只负责圣明就好。」 初秋的树叶已经开始变黄,纷纷扬扬地落下,像是一场金色的雨。 沈安垂首站在一旁,实际上已经激动地满脸通红。 他恨不得向全世界大声宣布:家主大人与太子殿下的友谊,举世无双!万古长存! * 沈明欢只让骆修启向皇帝求了监军一职,皇帝直接大方地封其为兵马大元帅,权力甚至在卓将军之上。 此令一下,满朝譁然。 祁朝从未有过兵马大元帅,歷史上唯有礼朝设立过此职,且几乎是太子的标配。 礼朝强盛,人才济济,对继承人的要求也高,再出色的皇子,只有统过兵打过仗,才有资格成为太子。 尤其是礼太宗时,他膝下的皇子没灭过国的,都不好意思出来见人。 皇帝给骆修启这个职位,自然不是真让他领兵,毕竟他儿子几斤几两他是清楚的。 这个职位的象徵意义大过权力,皇帝几乎是在明晃晃地表达「这是朕看好的太子,劝你们不要不识抬举」。 骆澹倒是想直接封骆修启为大祁太子,可民心所向的骆修远被废就已经很引发众怒了,再那么强硬,保不准真有乱臣贼子因为这件事造反。 暴君当然不怕造反,目前来说,他对于军队的掌控还是很强的,小打小闹的起义,不出三天就能被镇压。 可身为父亲,他希望骆修启的路能走得顺畅一点。 如果有人知道骆澹这段心理想法,多半会很奇怪吧?那样暴虐的帝王,竟然也会有这样温暖又柔软的忧虑。 老一辈的人也许会恍惚,会想起很久以前的曾经,他也曾这样毫无保留地爱着当年的小太子。如今时过境迁,不知何时起,他已视其如敌寇。 第13页 可见人心这东西果真是奇怪得很。 明目张胆的偏爱总是让人感动,骆修启有那么一瞬间居然有点愧疚。 「啧啧啧,殿下,你有点可怜吶。」沈明欢摇着摺扇,怜悯又幸灾乐祸地说。 骆修启:「……」 总觉得问原因会显得他很傻。 骆修启不答,像是默认般沉默。 鲁任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敏锐地发现了骆修启的疑惑,他半弯着腰,谄媚地对沈明欢说:「在下愚钝,不知沈家主此话何解?」 「你确实愚钝。」沈明欢半点不客气,但还是很善良地解释:「边境兇险,那可是要人命的地方,换你,你捨得让你孩子去吗?」 他半仰起头,嘚瑟道:「我父亲可是连奚丘都捨不得让我去。」 「是是,沈大人对沈家主的心那都是有目共睹的。不过陛下也只是想让殿下建功,这……」鲁任已经不是最初对沈明欢横眉怒目的鲁任了,他现在提出看法之前都不忘奉承一句。 「从来只见孩子主动去报效家国,可有父母强逼其上战场的?」沈明欢同情地说:「连我都只让殿下求个观战的监军,这陛下……唉。」 「在其位谋其政,否则就是尸位素餐,担了这兵马大元帅的名头,却连血都没见过,传出去对殿下可没好处。」 「说到底,陛下要的不过是一个能为他赢来面子的工具罢了,谁会担忧工具的安危呢?祁朝太子之位空置,陛下口口声声疼爱殿下,不也没任何表示吗?」 「这就是帝王的制衡之术啊,他要你与废太子分庭抗礼,而他居于高处,端坐无危。」 沈明欢似恶魔低语:「殿下,你以为你的敌人是废太子吗?骆修远何足道哉,你真正要防备的人,是陛下。」 鲁任冷汗涔涔,恨不得闭上自己的耳朵,救命啊,这是他能听的吗? 「沈沈沈家主,话可不能乱说……」 沈明欢没有理会,他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郑重:「殿下,我知道你想当皇帝,可你的决心有多大?斗倒了一个大皇子,还会有三皇子四皇子,陛下在一日,你就得提心弔胆一日,你当真愿意忍受那么长的时间吗?」 「放肆!沈澈,你大逆不道!」骆修启只觉得有一柄巨锤砸中脑袋,心脏甚至因为跳动过快有些不适,他大声阻止。 沈明欢饶有兴致地欣赏一番他的色厉内荏,不置可否。 骆修启很快反应过来,他面前这位是惊才绝艷的谋士,而且还是位一言不合就闹脾气甩手不干的谋士,除了捧着别无办法的那种。 于是他勉强地扯出笑容,脸色犹带着惊恐造成的苍白,「明欢,刚才……」 他嘆了口气,很无奈的样子:「你吓到本王了。」 沈明欢轻哼一声,阴阳怪气:「我知道,殿下是怨我没为你拿下监军一职,沈澈才疏学浅,误了殿下的事了。」 骆修启经过提醒忽然想起,是了,沈明欢之前说沈家会帮他的,如今果然让他成了兵马大元帅。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沈家虽久不涉朝堂,对大祁的影响力却还是这么大。 不能放弃这个助力,也不能放过沈明欢,他绝对是世间少有的卧龙凤雏之才! 「是本王的不是,竟让明欢误会了。」骆修启收敛情绪,笑容也愈发自然,「明欢可切莫再说这种话,你的才能,本王怎会不清楚。」 「噫,别叫我明欢,好噁心啊。」沈明欢嫌弃地撇嘴,满意地看着骆修启表情一僵。 骆修启深吸一口气,却还是笑着说:「原以为直唿其名会亲密些,既然明……先生不喜欢,本王下次会注意的。」 该死的沈明欢!本王迟早把你挫骨扬灰! 狗腿子见气氛不对,连忙为主分忧地岔开话题,「沈家主,您可得想想办法啊,我们殿下从小到大连只鸡都没杀过,这要是……」 「小事。」沈明欢微微一笑。 他忽然从袖中掏出半截金色面具,反手扣上,遮住了上半张脸,于是本就出尘的气质又多出一股神秘来。 系统呆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宿主,你怎么什么都往袖口塞?] 骆修启奇怪地看着他动作:「先生,你这是?」 「边疆远燕陵,驻守的将士们多年未回京,想来也认不出你我。」 沈明欢不紧不慢:「殿下,我替你上前线,如何?」 「!!!」 骆修启心神震颤,差点感动地哭出来。 沈明欢,等本王登上了皇位,一定好好待你,与你做最契合的君臣! 「沈家主,你为何会选择本王?」生怕沈明欢会觉得自己不信任他,骆修启赶紧补充,「毕竟你之前和皇兄……」 以沈明欢的本事,就算骆修远被废了也没关系才是。 「哦,你问这事。」沈明欢摇着摺扇漫不经心,「可能是觉得扶持一个废物比较有成就感吧。」 骆修启:「……」 该死的沈明欢!你活不到本王登基之后了! 沈明欢笑嘻嘻地说:「殿下不会信了吧?这当然是开玩笑啦,殿下英明神武,怎么会是废物?」 骆修启礼貌假笑。 「谁让灵王不听我的话呢?我最讨厌别人质疑我了。」沈明欢冷哼一声,「沈澈平生受不得半点委屈!」 骆修启汗毛竖起。 第14页 明白了,以后沈明欢说往东,他绝不往西。 保证把他当菩萨供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的礼朝原型是。唐朝设立天下兵马大元帅,而且基本只让皇子而非武将担任。 唐朝初年,还是皇子的李世民担任过「西讨元帅」带兵出征,之后唐朝设立天下兵马大元帅,并且让皇子担任,就成了一种政治传统。不过在某些时候,唐朝皇帝也会让亲王担任。 「没灭过国的,都不好意思出来见人」这句话的原型是唐朝的武将。 从大唐开国至唐玄宗时期,大唐从来不缺名将,李靖、李勣、苏定方、薛仁贵、高仙芝、封常清等等,大唐百年之间几乎是灭国无数。所以网上对于大唐武功之璀璨评价是「不灭个国,你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名将」。像王玄策一人灭一国,侯君集灭高昌这种放在歷朝歷代也都是很大的功勋,可是在大唐还真的不算什么。 所以大家不要觉得我写得太夸张了,现实比小说还要夸张,毕竟,泱泱华夏,群星璀璨。 第8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8) 骆修远执笔的手微顿,笔尖洇湿一片墨迹。 「你说,明欢要随同修启去前线?」 「我的殿下啊。」常茂神色无奈,「您倒是关注一下重点啊,陛下赐了沈家主一匹宝马、黄金千两、珠宝十箱,他如今春风得意,可用不着你操心。」 自然是骆修启替沈明欢求的恩典,如果不是沈明欢拒绝,还能得个官噹噹。 骆修远嗯了一声,皱眉道:「但是明欢不会武,也未曾听闻他学过兵法,边境属实是太危险了些。」 敢情您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啊。 常茂替他打抱不平:「殿下,沈明欢此举明显就意在兵权,说不定他的计划里还涉及到卓飞尘将军,您不防也就罢了,怎么还……」 「沈明欢不是那种人。」骆修远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哪怕立场不同,哪怕刀兵相向,他依然相信对方对正义的坚守。 ——那是即便陷入绝境,也不容更改的底线。 骆修远嘆了口气,看着常茂恨铁不成钢的脸色,妥协似地解释:「公平竞争。」 他其实对权利没有那么强烈的欲望,只是推着他往前的目光太多,那些期许太过沉重,于是他不得不争,也不能不赢。 「吴县令可愿意配合?」 常茂摇头:「还是那样,顾左右而言他,不肯说实话。」 骆修远沉思片刻,「派人接触一下他身边那位柳师爷。」 他烧了帐本,看在沈明欢的份上也不再为难幕后黑手,可卓将军的名誉却不能不顾。 平遥为军粮输送的必经之地,吴显身为平遥的县令,他若是配合,骆修远的调查能降低很多难度。 可吴显既然不愿,骆修远只能迂迴行事,毕竟他也干不出严刑拷打的事情。 「让宫里我们的人最近都小心点,以自己的安危为先,不要强行传消息出来。」 最近皇帝忽然开始整顿宫廷和朝堂,又有几个大臣被撤了职,这其中有他的人,更多的只是略微倾向于他。 暴君不需要证据,只要怀疑就足够定罪。 说一不二的君王也不必掩饰,他毫不留情地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斩断骆修远的羽翼,是警告,也是宣判。 骆修远神色复杂。 * 骆修启已然替代系统小九,成为沈明欢新的快乐源泉。 他与骆修启进行一番「亲切友好」的交谈之后,心满意足地回府。 正准备去找沈长卿,刚推开小院的门,忽然察觉一道凌厉的攻击袭来。 杀意很淡,可确确实实是存在的。 沈明欢冷哼一声,以扇骨作剑,不避不退地欺身迎上。 就算这个世界没有灵气,用不了术法,可他脑子里还有一套包罗万象的武功百科全书。 仿佛一眨眼的功夫,沈明欢已与这位不知名的刺客来往三个回合。 这具身体从未习过武,连锻鍊都很少,素质跟不上。要不然,沈明欢有把握,只要一招就能控制住对方。 来人本就浅淡的杀意随着拳脚相接变得更加浅淡,直至完全消失。 「倒没想到,温润君子沈明欢,竟然有这一身神鬼莫测的武艺,你倒是瞒的挺严的。」 「我当是谁,原来是曲相啊。」沈明欢极为潇洒地甩开摺扇,「朝廷没给你发月俸吗?好好的丞相不当,私闯民宅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明欢,不得无礼!」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屋内的沈长卿如今才反应过来,急急阻止。他一边呵止沈明欢,一边用力瞪了一眼曲正诚。 他是对这位好友说过允许稍微试探一下沈明欢,可没允许用这种方式试探! 要不是沈明欢身手不错,岂不是就受伤了? ……虽然印象中他的孙子从未学过武,不应该有这样好的身手。 曲正诚做投降状,「开个玩笑,我错了。」 沈长卿又瞪了他一眼,才温和地对沈明欢介绍:「明欢,这是曲正诚,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他好像还真是我的好友。」 系统咂舌:[宿主,你把爷爷都带坏了。] 沈长卿这位儒雅的老人,都开始用言语刺人了。 [宿主,你以后……你怎么了?]系统大惊失色,沈明欢的脸色极为难看,甚至可以用发绿来形容。 第15页 沈明欢神思恍惚地喃喃:「那我岂不是矮了骆修远一辈?我难道还要叫他……」叔叔? 沈明欢的脸色顿时更绿了。 沈长卿开始还有些担心,听到这句话才松了一口气,忍俊不禁,「我们各论各的就是。」 曲正诚好心地说:「好友不敢当,沈老与我有半师之谊,所以你和修远还是一辈的。」 沈明欢觉得他们说的都很有道理,于是脸色瞬间恢復正常。 「曲相得到想要的结果了?可还需要再过几招?只是下次曲相记得换个无人的地方,免得让人看见了,误会大人你以大欺小。」 曲正诚哑然失笑:「还挺记仇。好吧,是我的错,给你赔个不是,还望沈家主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 他开始以为沈明欢是那等狼心狗肺、背弃他弟子的小人,如今误会解开,他看沈明欢,犹如看待一位出色的后辈,带着宠溺的包容。 沈长卿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现在信了?」 「见到他之后,我便信了。」曲正诚含笑说道:「我还有事,就不叨扰了,唔,沈家主,下次再给你赔罪。」 他点头致意,也不等回礼,自顾自地走进房间,出来时已套上一件宽大外套,将脸都罩得严严实实。 然后轻轻招了招手,以示道别,纵身翻过白墙,消失不见。 沈明欢奇怪地望着他离开。 「没想到曲正诚是这种人?」沈长卿带着笑意:「他平时惯会演戏。」 「是很奇怪。」沈明欢神情严肃,「青天白日的,他为什么要穿夜行衣?」 沈长卿:「……」 * 所有人都知道曲正诚科举连中三元,称他是文曲星下凡,几乎没有人知道他还有一身高超武艺。 他是朝中明哲保身的典范,与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既不热络,也不拒绝,永远中立。 没有人知道他和废太子的关系这么好,将其视如己出。 也几乎没有人知道,自被贬后就不问世事的沈长卿,居然和曲正诚有着这么深的交情。 ——就连原主对此都一无所知。 「爷爷说好保密的。」沈明欢委屈地控诉。 沈长卿有些心虚,但还是半点不退让,「曲正诚知道轻重,更何况……我需要确保你的安全。」 沈明欢微愣。 「明欢,不要小看天下人,曲正诚若是认定你对太子有威胁,即便你是我孙子,他也不会留情。」 这个朝堂有趣得很,有些人表面上对着皇帝和同僚唯唯诺诺,暗地里却可以套着黑衣飞檐走壁。 沈长卿审视地看着他,语气却轻松,像是在开玩笑,「不过,这种身手,可不像我孙子能有的。」 这样锋芒毕露、桀骜肆意的性格,也不是「沈明欢」能有的。 「只许爷爷有事瞒着我,不让我有秘密?」沈明欢最知道怎么对付沈长卿了,只要表情乖巧、眼神可怜一些,老人立刻就会心软。 「人总是会变的,何况我一直都是如此。」沈明欢目光没有半点闪烁,淡笑着说:「从前要做的事情太多,如今只欠东风,自然可以放下许多顾虑……可我还是沈明欢,永远都是。」 沈长卿张了张嘴,忽然有些苦涩。 他拍了拍沈明欢的肩膀:「孩子,是沈家拖累了你。」 如果不是生在沈家,如果没有背负着这么沉重的家族负担,沈明欢应该会过得比如今轻松快乐很多吧。 三五好友,吟诗作赋,春日赏景,冬季看雪。 月升后饮酒,日落时弹琴。 不识愁滋味。 沈明欢:「……?」 他时常跟不上爷爷的脑迴路。 「你有这种本事,我也安心一点,刀剑无眼,此去边境,万事小心。」 沈明欢表情瞬间顿住,僵硬地点了点头。 糟糕,这件事没提前和爷爷说! 系统担忧地问:[宿主,怎么办?爷爷不会怪你吧?] [……小九,你好像很开心?]沈明欢语气威胁。 系统不敢说话了。 ——要不然它怕自己真的会笑出声。 系统方才还在担心沈明欢掉马或是人设崩塌,现在觉得,能看到这幅场面,就算是任务失败也值了。 沈明欢,你也有今天! * 燕陵城有座应醉楼,楼里的美酒佳肴天下闻名,不在应醉楼里醉一场,枉称见过世面。 应醉楼吸引着四方商贾,也是燕陵城权贵摆宴的首选之地。 据说这里的东家是个江湖人士,对朝堂纷争不感兴趣,所以达官贵人们一些私密性的谈话也会选在这里。 毕竟自己家里人多眼杂,谁知道旁边浇花的丫鬟是不是有人安排进来的间谍。 应醉楼有着众多隔音极好的小房间,加之每日接待的人数成百上千,下了马车汇入人流,就像雨滴落入大海,非常有安全感。 而应醉楼底下有个不为人知的密室,那是独属于应醉楼主人的。 不是什么不涉朝堂的江湖客,而是深陷于权力漩涡中心、曾经的太子——骆修远。 「徒儿,你这儿也太萧条了,怎么也不养些花啊草啊,看着也舒服。」曲正诚嫌弃地敲了敲冰冷整齐的石头墙。 正在沉思的骆修远回神,无奈道:「先生,只是一个密室罢了,你莫不是还想让我住这儿?」 第16页 骆修远也是第一次来这里。 凡走过必留下痕迹,骆修远把应醉楼当成他的底牌之一,为了避免暴露,此前一次也未曾来过。 他下了大功夫,让皇帝以为这是骆修启的势力,又让骆修启相信这是皇帝的产业。 这种做法其实不算安全,只要两个人一对很容易就能发现。 但骆修远知道他们不会说。 「你想住怕是还住不了,树欲静,可风不止。」密室的过道内传来一道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 骆修远站起身:「舅舅!」 曲正诚也颔首示意:「顾将军。」 「舅舅,总算是见到你了。」骆修远难得的有些慌张:「你怎么回京了?擅离职守,要是被父皇知道……以防万一,你现在就回军营。」 天知道他收到信的那一刻出了多少冷汗,因为这件事,他第一次动用了应醉楼的密室。 顾成霖身上满是沙场征伐的锐气,他站在那儿,就像一柄出鞘的利刃。「走可以,我这次回来,就是要带你一起离开的。」 「我?」骆修远抿了抿唇,站在顾成霖对面,便衬得他身上那股温润的书卷气更加明显,看上去文弱极了。 「我不会有事的,毕竟我们……还是父子。」他轻声道,说出的话却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顾成霖满腔怒气化为心疼,「远儿,随我走吧,舅舅在一日,就无人能伤你。」 「喂,我说。」曲正诚斜倚在墙上看这对舅甥互诉衷肠,忍不住宣示自己的存在感:「不至于,还没到那程度,你现在带他走,那就是挟持皇子,真想鱼死网破啊?」 「有差别吗?难道你看不出来,他已经开始为骆修启剷除政敌了吗?」顾成霖语气冷然。 太子死了,整个大祁都会震动,但一个不得圣心的皇子死了,就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这要他怎么放心骆修远待在燕陵? 作者有话要说:  明欢是故意暴露武功哒,稍微剧透一点点,他本来就是想让其他人猜到他没有投靠骆修启。 第9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9) 密室里的气氛陡然变得有些冷凝。 骆修远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小时候也曾握着他的手教他习字的父皇,为何如今却恨不得置他于死地? 「我的徒弟,骆澹他动不了。」曲正诚语气随意地说着大逆不道的话语。 顾成霖狐疑地观察他的神色,忍不住拾起桌上的茶杯掷了过去。「有话就说,不要卖关子,你有什么后手?」 曲正诚伸手接住,淡笑不语。 顾成霖手痒,想打人。 就连一向克制的骆修远目光中都不由得流露出了几分好奇。 「怎么都这么看着我,我可没说我有后手。」曲正诚见顾成霖已经握紧了拳头,忙后退一步。 他一个「柔弱文人」可打不过顾成霖这个莽夫。 「太粗鲁了……慢着顾成霖你别冲动,我的意思是,有人有后手。」识时务者为俊杰,曲正诚可不想当着徒弟的面被打。 死道友不死贫道,沈长卿,对不住了! 「谁?」顾成霖继续逼问。 曲正诚很有原则:「我不能说,我答应过沈长卿的,不能做言而无信的小人。」 顾成霖:「沈长卿?」 骆修远:「沈?」 远在瑞王府的沈明欢打了个喷嚏。 骆修启神情紧张,「先生,可是身体不适?」 鲁任连忙倒了一杯热茶,双手递上,担忧地劝:「沈家主,您平时别太操劳了。」 沈明欢自然地接过,一点儿没有被伺候的不好意思,「三日后启程,殿下做好准备了吗?」 「请先生教我。」骆修启俯身行礼,做足了谦恭姿态。 沈明欢站起身,掸了掸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能沉住气,既然选择了要走的路,该暂时放弃的就不要优柔寡断。譬如……殿下,我听闻你在接触朝中大臣?」 「我……」骆修启敏感地察觉到一丝不妙,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沈明欢轻哼一声:「没有用的,虽然大祁的皇帝不怎么样,但神奇的是朝中大臣却不算糟糕,尤其那几位品级高的,俱是一心为国为民。」 「像他们这样的人,就算是瞎了也会选择骆修远。殿下,你就别白费心机了,珠玉在前,他们哪里看得上你……」这个废物呢? 沈明欢的话没有说完,但骆修启蓦然福至心灵地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 骆修启拳头紧攥,险些维持不住笑容。 「更何况,」沈明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有我还不够吗?殿下还需要去找别人?」 「……」骆修启这下是真的笑不出来了。 以他这段时间对沈明欢的了解,这样的语气说话,说明这人是真的生气了。 沈明欢一生气,他就得低声下气地哄,关键这人脾气还贼差,特别容易生气,且特别不好哄! 骆修启深唿吸,低声下气道:「先生,是底下的人不懂事,自作主张,本王也才知道这件事。」 「哦?那是我误会你了?搞了半天,原来还是我的错。」沈明欢冷笑。 「不不,是本王御下不严,先生没错。」骆修启这段时间没少被摧残,这一句话接得极快。 第17页 鲁任摸了一把并不存在的冷汗,「沈家主,您消消气,气坏了身体可不值当。属下可以保证,殿下绝对没有想拉拢其余大臣!」 沈明欢摇着摺扇,轻笑着说道:「那殿下,可得说到做到啊,毕竟,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 骆修启再度汗毛竖起,当下就决定离那几位重臣越远越好,最好见面了招唿也别打,放出去的探子也都收回来,免得被沈明欢误会。 * 三日后,城外誓师。 燕陵地域偏北,深秋寂寥,天空都显得更加高远。 一只孤鹰掠过云气稀薄的天际,遥遥传来一声尖利的唳叫。 声音于半空中飘转,及至落了地,便淹没在一片猎旗招展中。 燕陵城外正在誓师。 皇帝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将象徵着权利的虎符递给了新出炉的兵马大元帅,目送他骑上战马,浩浩荡荡奔赴远方。 骆修启接过虎符的双手没有一处茧子,他身上的铠甲也是绣娘特制,徒有其表,却胜在轻盈,不至于压疼了皇亲贵胄娇贵的肩膀。 ——从头到尾都像一场荒谬闹剧。 曲、卢、王、林、陆几位大人有资格站在皇帝身后,近距离瞻仰天家威仪。 此等殊荣,非二品以上不能有。 但反正,大人们并不觉得骄傲就是了。 誓师结束,班师回朝。 皇帝的御驾理应在最前方,接着就是几位大人的马车,其余人只能步行跟在最后。 曲正诚高冷地朝同僚们颔首示意,率先在皇帝之后上了座驾,依然秉持他一贯而来的作风,与朝中所有人都保持距离。 皇帝要他做纯臣,他就纯粹到不能再纯粹。 王晋与林知航没有动弹,眉眼微垂,站在步行队列的最后方。 卢植、陆绥平二位大人见此对视一眼,有些迟疑地也停下了脚步。 挥退了打算上前询问的侍卫,四人慢悠悠地走在最后,没多久就掉了队。 侍卫们默默地分出一队专门保护他们,也没敢上前催促。 卢植忽然抬头看了看天,带着些惆怅地说:「要下雨了。」 也不知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场雨一下,冬天就要到了。」短短几天,王尚书王晋却苍老了很多,不过才走了一小段路,他就要停下来歇一会儿。 林知航的目光在王晋花白的鬓角停了片刻,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 「瑞王如何?」 「愚钝,不堪造就。」陆绥平平淡地说。 「只是愚钝倒还好,有你我看着,总不至于太糟。怕就怕,又是一个骆澹。」王晋第一次直唿皇帝的名字。 陆绥平哼了一声,「更怕的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刚入朝没多久的年轻官员对骆修启的印象大概只限于皇帝不曾停下的对他的赏赐,他们这些老人却还记得当年骆修启刚获宠时的嚣张与放肆。 闹市纵马,欺压幼弟,打杀宫女侍卫。小公主当年才八岁,脸上就留下了无法抹去的伤疤。 残忍地下令打死小太监、对自己亲妹妹动刀子的时候,骆修启也不过十一岁而已。 好在骆修启这些年低调了许多,只不过,他们也不会天真地以为这就是改邪归正。 卢植踟蹰着低声问:「如果真是……那怎么办?」 「我不会把百姓交给他的。」王晋嵴背佝偻,身影却愈发伟岸,「最多不过一死而已。」 「错啦,那不叫死。」陆绥平摸了摸下巴长长的鬍鬚,忽然觉得轻松了很多,于是他笑起来,「这叫殉国。」 「陆大人说的对,以身殉国,快哉快哉。」林知航抚掌大笑。 * 燕陵城外,栽满杨柳的小道旁有一个亭子。 没有人知道是谁建的,仿佛自有燕陵起小亭子就安安静静地矗立城外,后来百姓们都私下叫它「送别亭」。 沈明欢没参加誓师,他这次出门只带了会驾驶马车的小厮沈安,一路乘着马车晃晃悠悠到了城外小亭。 沈安很能干,沈明欢下个马车的功夫,他已经在亭子内的石椅上铺好了柔软雪白的毛茸茸的毯子,连茶水瓜果都摆上了。 察觉到自家家主比从前更矜贵,他对此的接受态度良好……不,是太好了。 沈明欢满意地点点头,心情极好地开始计时。 骆修启要是敢让他等超过半个时辰,这一路就别想好过了。 「咦,太子殿下?」忙着给沈明欢切水果的沈安发出一声惊唿,旋即弯腰向来人行礼,动作间甚至有几分雀跃。 骆修远身后跟着的常茂:……简直有病! 骆修远虽对这份喜悦有些不明所以,可他教养极好,微笑着示意他免礼。 沈安跟在沈明欢身边,与骆修远接触极多,故而也不拘谨。他热情地问:「殿下是来送我们家主的么?您别担心,家主很快就回来了。」 他对沈明欢有种盲目的信任。 常茂:……你才担心!你全家都担心! 沈明欢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摺扇,看都不看他一眼。 骆修远不以为意地笑笑,目光滑过石椅上铺着的价值千金的毛毯,以及桌上丰盛的瓜果点心,讶然的情绪还未升起,就被啼笑皆非之感所冲散。 他微微摇摇头,无奈道:「你还是那样,水果不切好你就不吃。」 第18页 就算是葡萄,也得从中间切开,将籽挑出来才行。 这是原主的习惯。 不过沈明欢之前被族人精心照顾着,端给他的瓜果就没有没切好的,顿时觉得原主这坚持不错,值得继续保持。 骆修远动作自然地拿起沈安放在果盘上的水果刀,一点儿也没意识到自己贵为皇子,做这些事情有什么不对。 他继续完成桌上沈安切了一半的水果,而后拿过帕子,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将刀上的水渍擦干净。 而后骆修远忽然抬头,突兀地侧身向前,手腕翻转,刀尖直逼沈明欢的眉心。 「啊!」沈安原本正笑眯眯地看着两人叙旧,怎料局面忽然直转急下,他惊叫之后就要条件反射地扑过去挡在沈明欢身前。 常茂也吓了一跳,可他反应要快一些,虽然不知道原因,还是伸手抓住了沈安,不让他坏了殿下的事。 沈明欢抬眼,利刃泛着冷光倒印在他的瞳孔,他表情不变,仍是平静地坐着,不闪不避。 作者有话要说:  沈长卿:曲正诚,我谢谢你。 * 曲正诚:「沈长卿。」 骆修远:「沈?沈明欢?」 * 沈安:感天动地兄弟情! 现在的常茂:有病! 后来的常茂:感天动地兄弟情! 第10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10) 刀尖逼近,可离沈明欢的眉心还有一尺之遥时就被骆修远收回。 骆修远将持刀的手负在身后,表情愈发无奈:「你……好歹躲一下吧。」 有个武艺高强的舅舅,和一个深藏不露的老师,骆修远还是学过几招的。 沈明欢伸了个懒腰,「无聊又无趣的试探而已,尊敬的太子殿下,得出什么结论了吗?」 「相识二十载,我从不知你学过武。」骆修远将桌上切好的水果拼盘往对方的位置推了推。 沈明欢拿起旁边银制的叉子,边吃边回答:「这有什么,相识二十载,我不是也不知道应醉楼?」 骆修远难以置信地抬头,语气涩然:「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几天前吧,忘了。」 骆修远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在对面坐下。 常茂疑惑地挠了挠头,发觉自己可能是误会了,他看着自己抓着的张牙舞爪的沈安,犹豫地松开。 沈安脱离魔爪,愤怒地踩了常茂一脚,然后飞快地跑到自家家主身边,警惕地盯着骆修远。 他听不懂什么试探不试探,他只看到骆修远用刀指着沈明欢! 骆修远有些失神,一时也没注意到沈安。 他有些恍惚:「明……或许你是对的。」 沈明欢挑眉,「我自然都是对的。」 虽然不知道骆修远指的是哪件事,但就算是世界错了,他沈明欢也不可能有错。 「没了父皇的承诺,我当真没法凭藉自己成为太子。」骆修远自嘲一笑。 被废成为灵王的这段时间,他做了很多,部署了很多。他对自己的能力有自信,故而他曾坚信他可以。 可他做了那么多,似乎,也仅仅只能够保住他的命。 ——人活着是一件多么理所应当的事情,唯独他要殚精竭虑,才能求得一线生机。 沈明欢十分认同地点头,好声好气地安慰道:「没关系的,你还可以不当太子。」 ……这叫什么话!常茂怒目而视。 骆修远好笑地望着他,玩闹中带着几分认真,「这也是个办法,但是不当太子,我说不定会死。」 沈明欢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吓到你了?不过我可没有扯谎,一将功成万骨枯,夺嫡……龙椅下的白骨,可不比将军剑下要少。」 所以明欢,我最珍视的挚友,趁现在还有退路,请离这场风波,越远越好。 沈明欢皱眉不悦,「你觉得我会怕?」 「我万万没有小看你的意思。」骆修远解释,「你虽聪慧,可有些事情你没有经歷过,你不懂有些刀子隐藏在暗处,甚至可以被装点成琼花玉叶。」 「呵。」沈明欢冷笑。 系统在意识空间里捂住了眼睛,不忍再看。 我的傻崽啊,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沈明欢为你挡下了多少宫闱倾轧,他怎么可能不懂? 马蹄声渐近。 送别亭所在的小道太窄,容不下太多人。 虽说兵马大元帅也不过只带了几百侍卫,但他还是很有仪式感地让「大军」自宽敞的官道出发,自己带着鲁任来小亭子处接人。 系统拉响了警铃,郑重地提醒沈明欢:[宿主,二皇子来了,当着我乖崽的面,你稍微克制一下。] 别把对二皇子的嫌弃表露的那么明显,要不然傻子都能看出问题了。它乖崽要是怀疑,这人设岂不是崩得彻底? [放心吧。]沈明欢自信满满。 他虽然老爱和系统对着干,但是答应了的事情,一定会做的很好。 骆修启远远地看见骆修远霞姿月韵的身影,明明落魄了,就连身上穿的也素净极了,但见到他第一眼还是会不由自主觉得惊艷。 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骆修启察觉到自己那一瞬的恍惚,眼中划过一丝阴鸷。 下马时他已经挂上笑容,刻意道:「皇兄,本王近日忙着熟悉军、中、事、宜,还未去拜访皇兄,请皇兄见谅。」 第19页 「哪里,你一心为国,吾高兴还来不及。」骆修远语气轻柔,带着淡淡笑意,骆修启却无端从中听出一股讽刺来。 骆修启强行按耐心中怒意,余光瞥见一旁正在看戏的沈明欢,他忽然得意了起来。 骆修远啊骆修远,人人夸你生来不凡,贊你有令人追随信服之气度,可现在呢? 「先生,让你久等了。」骆修启有意展现和沈明欢之间的友好关系。 天知道,自沈明欢投靠他以来,他最期待的就是这个画面。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耀武扬威不当面,也好似明珠暗投。 沈明欢摇着扇子的手顿了顿,他算了算时间,半是真诚半是遗憾:「还行,没有等很久。」 想起系统的话,他又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何况即便等再久,都是应该的,谁让你是我的主君呢?殿下。」 骆修启简直要开心地飞起来。 认识这么久,这是沈明欢第一次对他这么和颜悦色,也是第一次承认他是主君。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必不让先生失望。」骆修启振奋异常,急需做些什么来抒发自己的激动心情。 他拿起桌面上的刀,笑着说:「这时节荔果难得,没想到先生这里就有,荔果甘甜,皮却是苦的,我为先生削去。」 「别!」沈明欢心想,这手一看就不干净,削完他又不会吃,就别浪费水果了,毕竟这荔果的味道他还挺喜欢的。 心里嫌弃,嘴上冠冕堂皇:「殿下千金之躯,怎么能做这种事。」 「我与先生意气相投,再谈身份可就生疏了。」骆修启本来没多坚决,被沈明欢一劝,反而更坚定了。 沈明欢神色隐隐有些不耐,显然已经到了发火的边缘。系统慌慌忙忙哄他:[宿主,没事的宿主,你可以想点开心的事!已经忍了这么久,不能在这时候放弃啊。] [你说得对。]沈明欢冷笑:[日子还早着呢,不急在这一时,骆修启……呵。] 系统打了个冷颤。 表面上,这幅画面还是十分和谐,传出去都有资格名列君臣十大美谈榜首。 常茂不着痕迹地看了看骆修远,心疼地低下头。 骆修远神色间确有动容,原因却不是常茂脑补的那样。 他想起数日前,已经投靠了骆修启的沈明欢来见他。 这人踏着灵王府枯朽的杂草徐徐走来,表情生动,行止由心,对他嬉笑怒骂,半点不拘束。 一身白衣却是那片天地间最明艷的色彩。 如今这人依然着胜雪白裳,眉清目淡,对着骆修启进退有度,恪守礼仪。 骆修远看不透人心,可他不缺朋友,他知道朋友间的相处是什么样的。 至少该是自由的、舒适的、轻松的…… 是可以肆无忌惮地袒露自己的欢喜与忧虑,也可以毫无保留地展示自己的坏脾气。 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琐碎心事,那些旁人说不出口的劝慰与批判,这才是朋友存在的意义。 倘若句句斟酌,事事权衡,说出口的话不是出自真心,想做的事情需要克制,那算什么朋友? 骆修远心中悄然泛开一抹隐蔽的欣喜。 纵然立场不合,纵然各奔东西,纵然这人有了别的选择,可—— 他们之于彼此,还是不同的。 系统不知为何突然有些不安,它运算程序检查了两遍,终于放下心。 这波,它可以给宿主打满分,简直完美! 还能和前几日宿主去灵王府时不礼貌的态度形成鲜明对比,更凸显了「沈明欢」倒戈的彻底。 就是可怜它乖崽,瞧瞧,都快哭了。 一旁的骆修启还在和水果做斗争,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公子从小到大没做过这种事情。 他象徵性地切了两刀就放弃了,只留下一个坑坑洼洼的水果块。 切成这样,他也拿不出手,可方才那般言之凿凿,难免也有些不好意思。 沈明欢怕他真要硬塞给自己,当□□贴地转移话题:「殿下,时候不早了,我们出发吧。」 「嗯?倒也不急,先生可再坐会儿,再用些糕点。此去边疆不必燕陵,军营简陋,怕是要委屈先生了。」骆修启巴不得再多停留一会儿,欣赏他皇兄悲伤隐忍的痛苦模样。 沈明欢提醒他,「再不走,就赶不上大军了。大局为重,殿下。」 骆修启听懂了,骆修启恋恋不捨,骆修启灵光一闪:「那这些水果糕点,不如就赠与皇兄吧!料想皇兄如今也吃不到这些。先生放心,本王不占你便宜,本王愿意出十倍价格将这些买下来。」 「……」沈明欢觉得这种报復手段实在幼稚,怎么会有人把送钱当做羞辱?难道是想让敌人体会到「暴富」的烦恼吗? 他本不想理,毕竟沈公子两辈子没缺过钱,正打算随口打发,突然想起,他今天所受的折磨,都是因为骆修远! 如果不是因为骆修远在场,他根本就不用演戏,也不用勉强自己对骆修启和颜悦色。 「殿下,可别浪费粮食啊。」沈明欢意有所指地瞥了眼桌上丑不拉几的水果块,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骆修远望着对方眉眼弯弯的开怀神态,无奈地应了一声,「好。」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对骆修远凶一点。 第20页 沈明欢:可以。 系统:对骆修启好一点。 沈明欢:也行。 系统:成了!!! 骆修远:他对我是不同的!!! 第11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11) 在骆修启的殷切期盼中,歷时半月,终于看到了凛冽风中飘扬嘶吼着的大祁战旗。 沈安不会武功,此次出行,沈明欢并没有带上他。 本着自家没有别人也不能有的原则,沈明欢也不让骆修启带随行侍候的下人,包括鲁任。 漠北的天是灰濛濛的,像是倒映了满地的黄沙。 风中掺着沙砾,吹得人皮肤生疼。 沈明欢将马车的帘子放下,罩得严严实实,然后让人传话,请瑞王于最前方骑马领兵。 他很有道理:「第一面是很重要的,殿下若是坐着马车进了军营,岂不是让众将士觉得你娇生惯养?那还如何收服他们?」 骆修启咬咬牙,不甘不愿地下了马车。 他身上的盔甲对于抵御风沙能起到的作用很小,豌豆王子只觉得浑身都疼。 骆修启苦笑,先生哪儿都好,就是太严厉了。 沈明欢这段时间的成就包括但不限于:让骆修启在烈日酷暑和颳风下雨时练习骑术、让骆修启一日三餐只吃窝窝头、半夜在骆修启耳朵旁敲锣打鼓把他叫醒…… 美其名曰「磨练心智,提前适应军营艰苦朴素的生活」。 系统初听到这话时犹犹豫豫:[宿主,真的有用吗?] 如果有用的话它想给乖崽也安排上,苦是苦了点,但毕竟成长嘛,哪有不苦的? 乖崽不能输给任何人。 当时沈明欢舒舒服服窝在松软的毛毯中,笑吟吟地回:[有用?减寿算吗?] 系统噤若寒蝉。 卓飞尘带着一支小队迎出来很远。 年近五十的将军两鬓已经染上了霜白,风沙在他脸上雕琢下了岁月的痕迹。 他已经不再年轻了,但眼神依旧锐利,只是因为近来频发的风波,掺了几抹苍凉与悲哀。 刀斧胁身也不曾妥协的大将军,曾经最看不惯仗着家世为非作歹的纨绔子弟,如今也开始学着圆滑处事了。 ——他已经连累了一个万人期待的皇太子,再不敢拖累别人。 骆修启灰头土脸,远远看见黑压压骑着战马的身影,顿时容光焕发。 「卓将军,久仰大名,我虽长居京中,也时常听闻卓将军战神之勇武。」 「不敢。」卓飞尘心中不愿,还是恭敬开口,短短两个字,已经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或许是被沈明欢折磨得够呛,骆修启竟没在意对方的「冒犯」,他十分友好地展现自己礼贤下士的一面。 从气度夸到着装,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骆修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唯独不曾对卓将军千里相迎道一声「谢」字。 或者说,他甚至意识不到这一点。 高高在上的皇子殿下,被迎来送往、众人簇拥,不都是应该的吗?若是卓飞尘不来迎接,那才叫大不敬。 骆修启骑马在最前方,之后就是沈明欢的马车。 沈明欢伸手拂开车帘,他这具皮囊本就无一处不精緻,漫天漂浮的尘埃里,更显得他的手指白皙修长。 卓飞尘状似无意向后看,恰巧起了一阵风,捲起地面上的黄沙,铺天盖地砸向众人。 马车帘幕掀开,卓飞尘不顾肆虐的风沙,努力睁大眼睛。 端坐在马车里的公子白衣胜雪,他一手还保持着拂开帘子的姿势,另一只手把玩着一把摺扇。手腕微微动作,摺扇便划过一个极美的、也暗含杀气的弧度。 沈明欢微微抬眼,目光凛冽。 他松开手,帘幕顺势缓慢滑下,他另一只手上仍握着摺扇,像是握着一柄削铁无声的利剑。 帘幕合上,卓飞尘眨眨眼,才发觉眼中似是进了沙子,干涩难受。 他不着痕迹地转回头,心想,原来这就是沈明欢,果然如曲正诚所说,龙章凤姿,不同凡响。 单就那使扇子的手法,卓飞尘确定这人是会武的,而且武艺还不低。 他知道沈长卿有个宝贝得不行的孙子,也听闻那孩子文采斐然,号称文曲星下凡,却未曾听闻这人在武艺一道上的建树。 无怪曲正诚的来信写得神神秘秘,原来是遇上了也喜欢隐瞒身手的同道中人。 曲正诚还说,他可以相信这人…… 罢了,他还是更信自己。 车队浩浩荡荡驶进军营,按律,军中所有武官皆要在营阵前等候。 配享有这种待遇的不是二皇子、不是瑞王,更与骆修启无关。 他们致以尊敬的是兵马大元帅。 可惜骆修启不知道。 他于两列纵队中间穿行而过,哪怕已经尽量掩饰,高昂起的头颅还是出卖了内心的激动。 杀伐果断的战士和京中唯唯诺诺的下人是不一样的,越是强大者的臣服,越能带来极致的虚荣。 深秋已然有了些微的凉,漠北唿啸的寒风中,骆修启短暂地感受了至高无上的权利带来的美妙滋味。 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 黎承濯脚下就是氓山。 氓山曾有过很多名字,鬼山、长哭山、无望山…… 史书中,这里曾有整整七百年都陷于战火,山脚下有尸骨皑皑,山顶上有血色弥散。 第21页 直到一百六十七年前,黎兰在氓山以北建立了政权,据山之高险以攘外敌,氓山才渐渐被叫回原来的名字。 如今各国蠢蠢欲动,黎兰势微,氓山的和平局面又被打破。 夜已经深了,黎承濯皱着眉看桌上铺开的地图,烛火跳动,他忽然抬头无奈一笑。 「皇叔,您早些休息吧,无需陪我。」 一旁小鸡啄米式点头的老人用力甩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然而效果似乎并不大。 黎岳睁着朦胧的双眼,固执道:「那不行,我在这,你需要商量的时候还能找到人。」 两年前与寇国一战,黎兰年轻的将领全部战死沙场,虽然打退了敌人,自身也元气大伤。 可惜没有时间让他们修养生息了,仅仅两年,根本不足以让新的一代成长起来。 黎岳早已退休多年,可黎兰已经陷入无人可用的境地,只能再度出山。 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 黎承濯的能力不弱于他,相反,他年纪大了,早先年征战沙场留的下无数暗伤,也嘶吼着要他倒下。 他如今不过是纸煳的老虎,令人发笑地虚张声势,只希望能多给他的侄子一点底气。 但凡有一位敌人忌惮他的存在,他强拖着年老体弱的躯体来氓山就算有了意义。 「太子殿下,师父。」有人掀开了帐帘,大步走进,双手递上一纸信封。 ——生死存亡的时刻,这已经是最恭谨的礼仪。 「祁朝二皇子已经抵达,据说对方对这位兵马大元帅并不怎么敬服,这是我们的人送出来的消息。」 郑卓低声又快速地将信件的来由解释了一遍,而后安安静静地等着两人看完。 黎承濯刚舒展的眉头又不知不觉地皱起来,他沉思片刻,转头问道:「皇叔,若是我们趁此机会,主动出击,您觉得有几成胜率?」 黎岳没想到黎承濯会如此大胆,他眼中划过一丝诧异,而后思考片刻,「不足三层。」 「三层……足够了!」黎承濯拍案而起,断然说道:「若是坐以待毙,才是半分胜率也没有。」 话虽如此,但也不能这么莽撞地冲上去,黎承濯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 甚至他余光瞥见一旁站着的郑卓,还能挤出笑容安抚,「阿卓,你先去休息吧。」 郑卓是黎岳两年前收的弟子,老人妄图燃尽生命最后的余晖,来为自己的家国再筑上一段屏障。 可惜上苍不曾眷顾黎兰,偷偷地为这份传承又加上一个期限。 两年的时光,实在太短太短了。 若非无可奈何,又怎会轮到黎承濯上战场? 黎承濯是黎兰唯一的继承人。 黎老皇帝与皇后伉俪情深,为她虚置后宫,即使皇后一直未有身孕,也挡下了所有来自前朝的压力。 任凭朝臣逼迫,坚决不肯纳妃。 皇帝都打算在宗室中过继一个孩子培养了,没想到已经是「高龄」的皇后怀孕了,也就是黎承濯。 老年得子,黎兰帝后对其如珍似宝,他的太子地位不可撼动。朝臣原本还有顾虑,在黎承濯慢慢长大并展露其天赋以后,也就渐渐安了心。 他原本该顺风顺水地继承皇位,然而如今的黎兰就像一块大肥肉,谁都想咬一口,已然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了。 战士军前半死生,他身为太子,又怎能在后方坐享荣华? 郑卓犹豫着点点头,便躬身行礼告退。 他意识到自己的精神状态并不好,的确是需要休息了,否则只会拖累战友。 在走出营帐之前,他忽然又迟疑转身,低声问:「殿下,我们能赢吗?」 他们赢过祁朝一次,赢的不算漂亮,而为了那次胜利,他们已经付出了莫大的代价。 接下来的仗该怎么打?或者说,他们还有垂死挣扎的必要吗? 黎岳眼神中的困意瞬间褪去,他像是很不满郑卓说出这种扰乱军心的话,语气冰冷又掷地有声地说:「我们必须赢!」 身后即是家国。 如果氓山失守了,攻陷黎兰将再无阻碍。 郑卓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可很多时候,坚定不移的决心在残酷的命运之前,就如同土牛石田。 他没有要放弃,他只是有些迷茫。 「别担心。」黎承濯说:「即便输了,孤一定也会死在你们前面。」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他不可能看到黎兰亡国,因为在那之前,他一定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毕竟成长嘛,哪有不苦的……但是这也太苦了吧呜呜呜 氓山的原型参考了贺兰山,就是那个岳飞诗里「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的贺兰山。 自秦汉以来,歷朝歷代都有数不清的战争在这里展开。贺兰山下尸骨皑皑,还有个名号叫「战争山脉」。 提问:如果氓山参考了贺兰山,那黎兰参考了哪个势力? 第12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12) 氓山以南是沙漠,以北却是一望无际的绿色平原,那就是黎兰。 黎兰是个很美的国度,奔腾咆哮的江河湖水经过它时也会流露出难得的温柔,交织出一片河网,留下一座富庶水乡。 在黎兰小小的国土上,同时存在着大漠、长河、高山、平原,既有秀美,又不失雄奇。 第22页 氓山是足够大的屏障,挡得住天灾和人祸,黎兰得以风调雨顺、安居乐业。 平心而论,黎兰歷代的皇帝都不算太差,但或许也不算优秀。 未曾看出如今一触即发的局势,未曾意识到军事的重要性,更未曾发觉黎兰是一个多大的诱惑。 稚儿抱金于闹市,大祁与寇国眼馋地盯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黎承濯重新展开另一幅图,手指临空描摹上方轮廓,「敌强我弱,不可正面作战,倘若能将大祁的军队引到这里,我们便可从这里偷袭他们,只是这样的话……」 黎岳点头,又摇摇头,「这件事且不急,大祁二皇子刚到,矛盾还需要时间酝酿。」 他憧憬地说:「若是二皇子能将卓飞尘逼得兵变,那可就太好了。」 「但是二皇子真的有这么……不知轻重吗?」黎承濯为难地想了会,才憋出一个比较恰当的词,「骆修远的弟弟,应该不至于这么差吧?」 虽然他们肯定希望骆修启越离谱越好,可是也要做最坏的打算。 「试一下就知道了。」黎岳伸手轻点敌方大军位置,「骚扰。」 越是疲惫,越是紧绷,越容易爆发。 二皇子如果有本事,他能利用此机会,在战斗中建立起自己的威信,必然会减损卓飞尘的地位。一支军队有两位领袖,是大忌。 二皇子如果真是草包,低调行事还好,他若是指手画脚,定会引起军中将士的不满。 他要是再努力点,说不定真能引发一场内乱。 黎承濯伏案制定详细计策。 虽然设想很好,可依两军之间的实力差距,一个不慎,骚扰就会变成送菜。 天边已经发白,今晚就要过去了,等到天亮,黎承濯更加不会休息。 黎岳嘆了口气,这么好的孩子,偏偏生在了风雨飘摇时的黎兰。 * [宿主,你为什么要故意让卓飞尘发现你会武功?]这不符合原主的人设。 沈明欢的帐篷比骆修启的还好,兵马大元帅礼贤下士,把最好的住处让给了他文弱的先生。 沈明欢躺在舒适的床榻上,[小九啊,你为什么还在乎这点小事?要不是我来,原主都已经死了,哪还有人设?] [剧情早就不一样了,按照你说的任务完成评判标准,只要能保证主角经歷的剧情不偏差就行了,沈明欢一个小小的背景板是深藏不露还是被鬼附身又有什么关系?] 系统想了想,正要点头,忽然反应过来,[不对,沈明欢死了才是背景板,活着就是主角的挚友,可是主角身边不应该有这个挚友的,宿主……] [谁说我是骆修远的挚友了?]沈明欢笑吟吟,[我分明是骆修启的追随者。] 系统又迟疑了,[可是曲正诚知道了,估计卓飞尘和顾成霖也知道了,乖崽迟早会知道的。] 系统可是知道剧情的,曲正诚表面没有朋友,背地里却是个海王,卓飞尘也是他海里的鱼。 [他们有证据吗?放轻松,小九。]沈明欢闭上眼睛,带着困意,[「沈明欢」背叛太子,是为了给太子莫大的打击,你放心,我给他的打击一定够大。] 要的就是这些人自以为是又没有证据的「猜到」。 系统不能放轻松,它委委屈屈缩在意识空间,到底没吵沈明欢。 系统觉得这人就是不想做任务了。 也是啊,星河的王,怎么可能会愿意被统强逼着做事呢? 沈明欢不知道系统哀怨的心理,他一觉睡到天明,被帐外的唿喊声吵醒。 系统尽职尽责:[宿主,方才黎兰来袭,不过已经被卓将军打退了。] [???]沈明欢略微沉吟,大惊道:「瑞王的名声已经传出这么远了?」 「本王的什么名声?」骆修启同样被吵醒,马不停蹄前来沈明欢这儿寻求帮助,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这句话,不由得好奇问。 「自然是英明神武、卓尔不凡。」沈明欢言之凿凿,「黎兰亦知实力微小,此前一直龟缩于氓山,殿下一来,便一反常态地主动进攻,这说明什么?」 骆修启嘴角不可自拔扬起,期待地问道:「说明什么?」 说明对方也知道你是个废物,积极给你创造捣乱的机会。 「说明他们害怕了。」沈明欢一本正经,「殿下,这就叫做狗急跳墙。」 系统忽然对昨晚的纠结产生了疑惑。 沈明欢会不想做任务吗?它怎么觉得他玩……呸,工作得很开心? 骆修启心满意足,「先生,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沈明欢很诧异:「当然是指挥作战啊。」 「作战?」骆修启笑容瞬间消失,「可本王……先生,你的面具可有带来?」 沈明欢差点笑出声,但是他玩够了,他还没吃早餐,他不想再和骆修启多说了。 「殿下,我怎么忍心让你当真去经歷血雨腥风呢?我的意思是,如今黎兰只是用小队试探,交战规模不大,殿下可以在营帐里下令,让卓飞尘传达就是。」 「既不会有危险,胜了也可以为殿下积攒威信,何乐而不为呢?放心,等到不得不直面战场的时候,我会代替你去的。」 骆修启很心动,谁年少时没做过力挽狂澜、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梦? 他稍微还有点理智:「可,要是输了……」 第23页 「殿下怎么会输?」沈明欢大声打断他,「以殿下的才能,若是输了,必定是卓飞尘动了手脚。」 被这人用信任的目光注视,听着他坚定的声音,骆修启脑海中那根理智的弦,「嘣」地一声,断了。 「先生!」骆修启双目含泪,既振奋又激动,万万没想到沈明欢对他有如此高的评价。 「嗯。」沈明欢敷衍地应了一声,「殿下,没什么事你就走吧,你在这会影响我的胃口。」 骆修启:「……好的。」 * 如果不是担心会连累别人,卓飞尘拼着不要性命也要对着骆修启大骂一声「白痴」! 氓山的地形黎兰本就比他们更熟悉,明眼人都看出对方的打法只是为了试探,或者说骚扰,偏偏骆修启还特别自觉地往坑里跳。 听到敌方进攻就叫嚣着发兵,听到地方撤退就大喊着追击,就没有第三种命令。 凡事可一可二不可三,两轮之后,卓飞尘终于忍不住了。 他瞒着骆修启将军营里的将士分成几列小队,一部分待命,一部分休息。 山林险要,穷寇莫追,该退兵时就得退,反正骆修启也不会跟着。 骆修启蠢他不在乎,他心疼他的兵。 上位者通常容易忽视浴血奋战的士兵,他们在那些人眼里甚至不会有名字,只是构成「兵力x万」、「伤亡x人」的一滴水珠。 士兵们的确对朝堂之上的明争暗斗知之甚少,可身在沙场,有些事情上面他们并不傻。 ——骆修启的打法,完全没有考虑过他们的安危,至少这一点,他们看得清清楚楚。 黎兰的计策很成功,一时间真有些怨声载道。 只有骆修启不知道,他还沉浸在每一次都能击退敌人的喜悦之中,沾沾自喜地认为自己是个不世出的天才。 「先生,打仗也不难嘛,本王觉得我军可以发动总攻了,速战速决,而后班师回朝向父皇復命。」骆修启朝着燕陵方向拱了拱手,自觉意气风发,想来这动作配上这句话定是一等一的潇洒帅气。 虽然领兵这事带给了他莫大的成就,但军营的条件毕竟比不上京都,娇生惯养的皇子殿下有些受不住了。 巧了,沈明欢这次屈尊降贵到他的帐篷里来,也是为了这件事。「是差不多到时机了,殿下以我的名义去后方的城池稍作休息,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吧。」 「那就拜託先生了。」骆修启近来有些膨胀,「先生,你可以吗?」 别到时候影响了他英明神武、卓尔不凡的名声威望。 「呵。」沈明欢挑眉,「你觉得自己很厉害?殿下,容我提醒你,这些时日黎兰派出的不过是百人及千人小队,殿下却是每次都下令倾巢而出。这番实力差距,便是下令的是一只狗,大祁都不可能会输。」 骆修启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如同调色盘。 「总攻?你莫不是忘了,上一次卓将军可都败了,殿下就觉得自己如此厉害,胜得过卓将军?」 还别说,骆修启的确是这么觉得的。 沈明欢看到他完全写在脸上的神色,顿时无语,「你还不服气?这么能,我给你一柄剑,你骑着马到对面杀个人?想必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这种事,对殿下来说应该很简单吧?」 骆修启又青又红的脸色褪去,变为一片白,他讨好地笑笑:「本王怎会如此不自量力,军中的事儿,还得仰仗先生。」 沈明欢瞥了他一眼,好整以暇地坐着,随意说道:「我知道殿下在想什么,若是赢不了,你大可杀了我。」 「先生之才能本王是知道的,先生一定能赢。」骆修启低声下气地哄,却没否认沈明欢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黎兰的戏份很少,所有的描写只有这几句话,但是其实也是参考了西夏的,不过仅限于自然风光,毕竟我也不知道西夏的歷史。(委屈巴巴 西夏西倚贺兰山,东林黄河,「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就是这里。 西夏自己没有修史,蒙古因成吉思汗的死与西夏有着宿命之仇,后世元朝也未给西夏修史,因屠城导致文化断层,遗留下来的文字亦无人知晓。 1804年,清代史学家张澍在护国寺感通塔中发现了西夏碑。碑文与汉字相似但又有不同,张澍根据碑文背面汉字「天佑民安五年」判断出为西夏文,宁夏博物馆中留有拓片。 西夏虽然只存在了短短两百余年,但还是诞生了很绚丽多彩的文化,大家要是感兴趣可以去搜一下! 第13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13) 骆澹年轻时曾倚仗过祁朝两位大将,可他自登基以后,从没停下过削弱兵权的举动。 如今自认已经高枕无忧,可以生气就治卓飞尘的罪,想折腾人就对顾成霖的外甥动手,既不担心叛变,也不害怕造反。 镇北军里,皇帝任命了一位副将。 卓飞尘并没有直接调动军队的权利,或许凭藉他的威望可以决定一些小事,但更多的事情,需要同时获得两人的同意。 能打胜仗的将军不好找,听话的癞□□满地都是,副将朱兴兢兢业业地监视卓飞尘,勤勤恳恳使绊子,时不时狗仗人势耀武扬威,十分努力要让卓将军在镇北军里失去容身之地。 作为皇帝的「心腹大臣」,朱兴自然而然地把自己划分到了和骆修启同一阵线。将士们嘟囔时会避着骆修启,却瞒不过朱兴。 第24页 朱兴理所当然地来为二皇子「分忧」来了。 沈明欢还在骆修启的营帐内。 他很少会主动来找骆修启,更不会这么长时间都没离开,如此反常,倒像是在等待什么似的。 骆修启巴不得他留下来,自然不会赶他走,沈明欢于是从善如流地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兴致勃勃地看着朱兴入木三分的表演。 「元帅,不得不防啊!」朱兴几乎要落下泪来,用这个表情完成了完美的落幕。 骆修启脸色铁青:「竟有此事!卓飞尘这老匹夫,竟敢阳奉阴违,难怪本王觉得这几次的追击不尽人意,原来是他抗令不遵!还唆使将士,对本王指指点点,简直该死!」 「本王是大祁的皇子,圣上亲封兵马大元帅,这些人连本王都敢议论,是想造反不成?该死该死,全都该死,一群乱臣贼子!」 一想到这些日子他自鸣得意,以为所有人都在崇拜他夸赞他,结果事实完全相反,骆修启就羞躁得想一把火把这全烧了。 那天路过时看到经过的士兵交头接耳、挤眉弄眼,莫非就是在嘲笑他? 「先生。」骆修启回头寻求帮助,语气间还有三分委屈。 有一瞬间骆修启忽然想起,让他去指挥正是面前这人出的主意,但他很快抛之脑后。 他想,先生也是为了他好,先生也不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 沈明欢轻笑一声,「殿下,朱将军说的这些,你私下可有听闻?至于卓将军的事,朱将军可有凭证?」 骆修启一愣,怀疑地看向朱兴。 他确实不曾听过什么流言。 自负的骆修启不可能承认自己闭目塞听,而且说实话,朱兴骗了他比他被军中将士鄙夷要更容易接受一点。 朱兴看着骆修启审视的神色,慌张地叫嚷起来:「属下句句实言,这些事情人尽皆知,属下可以和任何人对峙。」 「朱将军一手遮天,找几个人自导自演又有何难?」沈明欢语气戏嚯,「朱」字被拖得很长,愈发显得阴阳怪气。 骆修启虽然知道沈明欢有挑拨离间的成分,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对「一手遮天」四个字产生了忌惮。 朱兴愤恨地瞪了一眼悠哉悠哉坐在椅子上的沈明欢,声泪俱下地对着骆修启表忠心:「殿下,属下对圣上忠心耿耿,殿下明鑑啊!」 「忠心耿耿……这才糟糕啊。」沈明欢的声音不大,混在朱兴鬼哭狼嚎之中却很清晰,带着几分笑意。 朱兴的哭腔哽在喉咙,他好像隐约间听到了什么很可怕的话? 不不不,不可能,一定是他听错了。 「殿下受这一路苦楚,几经磨难来漠北之地,就是为了建立属于你的军方势力,如今又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两个朱兴也顶不上一个卓飞尘,该作何选择殿下应该心里有数才是。」 「更何况,一仆不侍二主,卓飞尘受此冷遇,心中必定忿忿不平,正是殿下施恩之时。以卓飞尘的性格,你帮他一时,他能记一辈子。能正好在他落难时相助的机会可不多,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啊,殿下。」 这倒是不假,卓飞尘记恩,也重情义。可惜骆修远先帮了他,还是豁出一切地帮。 沈明欢感嘆,而后话锋一转,「可这位朱将军,却是对陛下,忠、心、耿、耿呢。」 朱兴吓出了一声冷汗,他怕的不是二皇子竟有不臣之心,他最怕的,是这两人居然当着他的面毫不掩饰。 活人只有在面对死人时才会如此诚实。 「你这贼子,胆敢蛊惑殿下,我杀了你!」朱兴厉声叫骂。 面见皇子,他身上没佩戴武器,但毕竟是个兵,基本的拳脚功夫还是会的。朱兴欺身向前,握拳朝着沈明欢的脸上砸去。 动作太快,骆修启甚至没反应过来,他连忙大声阻止:「住……」 沈明欢突兀伸手,抓住了朱兴的手腕,而后三两下就钳制住了对方。他看上去游刃有余,对面的朱兴面目狰狞,显然是用尽了全力。 「手……」骆修启讪讪住口。 「这么好看的脸,你也下得去手……殿下。」沈明欢对朱兴抱怨了一句,转头叫了声骆修启,用眼神示意。 骆修启随着他的目光看向了桌面。 桌子上有一把小刀。 ——沈明欢用它切水果。 ——刀很锋利,想来杀人也是足够的。 「这,」骆修启忽然明白了沈明欢的意思,他有些犹豫,「不太好吧,毕竟是父皇的人。」 「那我这就放了他,由着他去向皇帝告状?」沈明泽问。 朱兴挣扎地精疲力尽,可死亡的阴影还笼罩着他,他感受得到骆修启的杀意,「不,我不会,我什么都不知道……」 朱兴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语无伦次,「殿下,求求你,放过我,我我我为殿下当牛做马,我不是陛下的人,我是你的人,殿下,求求你……」 沈明欢微微松开了手,朱兴像是濒死的鱼触碰到了海水,急促地向后退去。 骆修启条件反射,「不能放!」 沈明欢重新抓紧,朱兴被吓得一激灵,登时屏住唿吸,把自己憋得满脸通红。 沈明泽意味深长:「为君者,切不可心慈手软啊。」 骆修启深吸一口气,拿起了桌上的刀。 第25页 他没上过战场,也没杀过鸡。 可他杀过人。 杀过很多,像此时被沈明欢制住的朱兴一样,无法反抗的人。 血流了一地。 系统若有所思:[宿主,我知道你为什么会主动来骆修启这里,而不是让他过去找你了。] 骆修启脸色苍白,他无力地松开手,小刀落到地上,只发出一声沉闷声响。 「先生,接下来怎么办?」 他很害怕,从前对沈明欢画的饼再怎么憧憬,那也只是想想而已。 可现在他杀了朱兴,真真正正站在了父皇的对立面,亲手点燃了第一缕烽火。 「别担心,战场这种地方,死个人再正常不过了,陛下会相信你的」沈明欢笑意盈盈。 接下来?接下来你就没有退路了,只能顺着我为你指的方向,去赴一条死路。 * 「朱兴死了?」卓飞尘的语调有些怪异。 「卓将军,想笑就笑,不用忍着。」沈明欢这一天的安排紧凑得很,从骆修启那儿出来,回去吃了顿丰盛的午饭,又睡了个舒适的午觉,就过来找卓飞尘了。 卓飞尘面部表情有些扭曲,也许是憋笑憋的,「他怎么死的?」 「我杀的。」沈明欢坦然地说,眼睛都没眨一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说的是「今天天气真好」。 卓飞尘没想到这人会如此随意地承认,震惊之下反而不知道说些什么,「你,这,为什么,那个……」 朱兴死不足惜,可他是皇帝的人,杀了他也太不给皇帝面子了。 「因为他为难将军了。」沈明欢没有很用力地强调,他语气随意,仿佛只是脱口而出,显得万分真诚,「将军,我杀了他,你不开心吗?从今以后,再没有人可以给你气受了。」 卓飞尘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这么感性的人,会因为一句话产生了想要落泪的冲动。 朱兴虽没几分本事,于他造成不了多大伤害,但这种小人却实在噁心。如今朱兴死了,死得干脆利落,他真想大摆三日宴席以示庆祝。 「可……你如何向陛下交代?」铁血的卓将军眼眶酸涩,既喜又忧,还掺杂着无法言喻的感动。 「人活一世,也该过得舒心些,总不能一直委屈自己。至于交代,那是之后的事情。」沈明欢说。 卓将军沉默片刻,「你似乎对陛下没什么敬畏之心?」 「嗯?」沈明欢万分诧异,「你对那个老东西还有敬畏之心?」 卓将军无端地觉得有些羞愧,面红耳赤地反驳:「别胡说,我没有,我我……我早看他不顺眼了!」 沈明欢看着他,忽然笑了笑。 「我听闻,将军十八岁从军,四十年风雨,歷经大大小小战役不下百场。从无名小卒到不败战神,将军见证血染红过荒漠、高山、长河,也曾十日十夜不合眼,咀嚼着树皮草根突围。最危急的时候,一支利箭当胸而过,距心口只偏了半寸。」 沈明欢抬眼,郑重道:「大祁亿万生民,都该俯首谢将军大恩。」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人能拒绝沈明欢画的饼! 小九:你是不是不想弄脏你的帐篷,才专程来骆修启这里的? 沈明欢:啊对对对。 第14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14) 卓飞尘听着耳畔沈明欢细数他的功绩,忽然间就有些恍惚。分明是他亲身经歷过的事情,可他却觉得陌生极了。 或许是太久太久,没有人同他提起这些过往了。 没有人如此郑重其事地感激他的付出,没有人如此赞不绝口于他的战绩,没有人如此珍视他如同珍视大祁的未来,没有人如此感伤他每一次的命悬一线…… 卓飞尘本就因好友的书信对沈明欢怀有深厚滤镜,这次谈话下来,更是将其引为知己,恨不得当场结拜。 「将军之勇武,世所罕见,沈澈拜服。可数月前对战黎兰,敌方主将不过刚及弱冠,将军却败了。」沈明欢摇头嘆息。 卓飞尘:「……」 前半句听得他双目含泪,满是被认同的喜悦与感动,怎料后半句突然直转急下。 算了,沈小友说的也是实话,输就输了,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是我不如……」 「是你不愿继续了。」 卓飞尘一怔。 沈明欢看着他,眼中似有悲悯,「谁能想得到呢?半生征战的卓将军,居然开始厌战了。」 卓飞尘沉默,良久他长长地嘆息一声。 「你说的对,我的确……不想继续了。从前为了家国,我义不容辞,如今大祁已然是一方强国,为什么不能过安宁的日子?」 他情绪蓦地有些低沉,「我们如今这样的行为,与当年口中怒骂的贼子有何区别?镇北军建立之初,为的是保家卫国,我们悍不畏死,因为我们是正义之师。」 「可我们如今在做什么?我们在侵犯!在破坏!在让别的国家的人,为了抵御我们而悍不畏死!」 他原本坐得端正,嵴背挺直,但说完这段话顿时倾颓,无力地倚靠着椅背,脸上也显出几分老态来,「抱歉,我失态了。」 「哪里,将军是性情中人。」沈明欢目光和煦,「还记得我说的吗?人活一世,不能委屈自己,既然看不惯此番光景,那便换了它。」 卓飞尘勐然抬头,目光灼灼。 第26页 沈明欢微微一笑,矜持道:「我可以做到,朱兴就是我的诚意。如何?将军可要加入我?」 「你的想法很危险。」卓飞尘表情复杂。 「可你不怕危险。」沈明欢任由他打量,语气轻松。 卓飞尘垂眸不语,他在心底扣问自己:是不是心动了? 然后他回答:是的。 归根究底,他的忠诚从来不是给龙椅上的人,而是献给了这个国家。 「好。」卓飞尘说:「我还欠太子殿下一个人情,既然如此,我会全力助你们。」 不愧是他好友都赞嘆不已的年轻人,竟然能想到用这种方式帮助太子夺得皇位。 不是谁都能有逼宫的魄力和能力的。 沈明欢挑眉,「太子是太子,我是我,将军欠太子的人情,还给他就是,与我何干?再者而言,我想与将军谈的事无关人情……」 他用摺扇轻叩桌子,响声清脆,沈明欢顿了顿,「是未来。」 「未来」这种宏大的观念一出口,天底下一半的人都会热泪盈眶,从此心甘情愿肝脑涂地。 这饼画得又大又香,涉世未深的卓将军听得热血沸腾,一时也忘了纠结为何沈明欢会将自己与太子分得那么开,显得万分生疏。 现在没有人知道,就连沈明欢自己也不知道,如今这个小小的帐篷,未来会无数次出现在人们的口中。 这是明皇与他的将军第一次会面,他们在这里,立下了改变世界的誓言。 * 三月后,我军大胜,二皇子骆修启名扬天下。 世人皆知大祁有位身着白袍、戴着金色面具的主帅。正是他智计频出,运筹帷幄,才让大祁用微弱的伤亡,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击败敌军。 黎兰上书求和,愿以太子黎承濯为质,另贡十二车珍宝,入燕陵求见大祁皇帝。 帝喜,着二子瑞王即刻「护送」黎兰太子班师回朝。 人还未至,赏赐已经源源不断地送入瑞王府。 圣上下旨令朝臣筹办宴会,为二皇子接风洗尘,据说那宴会盛大,规格极高。 有传言说陛下已经写好了立太子的诏书,只等二皇子回京,便要加以封赏。 天家事就是国事,无数双眼睛紧盯着朝堂上的一举一动,各种猜测甚嚣尘上。 于是又有传言说,二皇子多年藏拙是为了自保,而今功高盖主,怕是要有性命之忧。 传言越过山水,飘飘荡荡传到了骆修启的耳边。 「先生。」骆修启精神有些萎靡,他已经接连几日不曾睡好,「明日便要启程回京,这些时日,多谢先生为我操劳。」 骆修启其实很害怕。 沈明欢以他的名义叱咤沙场的时候,他窝在后方的城镇里无所事事。 人闲下来就容易瞎想。 骆修启时常志得意满,欣喜于他离那个位置越来越近,可他也时常从梦中惊醒,后悔自己竟然这么大胆。 造反啊,他当初怎么就这么义无反顾地决定走上这条路了? 「骆修启」声名鹊起时他还有些暗自得意,可堆加在这个名字上的赞誉越来越多时,他不可自拔地开始恐惧起来。 骆修启再自负,也知道自己没有这种本事,天下人会不会怀疑?父皇会不会怀疑?如果他们知道他没传闻中这么厉害,还会拥护他吗? 还有……沈明欢…… 当他无事可干,把目光放在逼宫造反这件事上时,他忽然发觉自己其实无从下手。 所有的一切靠的都是沈明欢的筹谋。 那么,沈明欢会一直帮他吗?如果先生撒手不管了怎么办?他之后的路该怎么走下去? 骆修启勉强自己镇定下来,他想,先生当然会一直帮他的,他对先生有求必应,先生没有理由背叛他。 沈明欢看了他一眼,懒得说话,也就没有回答。 骆修启表情略显僵硬,虽然已经相处了这么久,他知道沈明欢不讨喜的性子,但是他也没胆子表示不满。骆修启满脸笑容,虚心请教:「先生可听闻近日四起的流言?」 听过,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他干的。 沈明欢发觉骆修启眼神中有很深的惶恐,这是害怕了?不会还想打退堂鼓吧?这可不行。 沈明欢屈尊降贵地敷衍他:「殿下,你是未来的天子,怎能如此畏缩?」 「天……天子,我?」骆修启恐惧的表情上飞快闪过一抹贪婪。 沈明欢傲然道:「我的主君,自然会是天子。」 「殿下何必担忧流言,流言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呢?朝政有我沈家及门下千万文人,军权有镇北军,即便圣上想对你做些什么,也得掂量掂量。」 说到镇北军…… 「朱兴死了,真的没事吗?」骆修启忐忑地问。 朱兴的死息被塞在大军的捷报里,毫不起眼地摆在了圣上的案头。 放在平时,自己的狗腿子死了,皇帝必定要杀几个人平復心中怒气。可如今他正沉浸在开疆扩土的喜悦之中,哪里在乎一个小小的朱兴? 还是那句话,听话的癞□□满街都是。 可骆修启不知道。 在他眼里,父皇的心腹在他来了之后,就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边境。 打狗还要看主人,朱兴死了,皇帝怎么可能一点表示都没有,甚至连死因都不去查明? 第27页 表面上无动于衷一言不发,指不定心里憋着什么坏呢。 卓飞尘拂开帐帘,抱拳对帐内人行了一个军礼,「殿下,沈先生。」 他表情恭谨,「悄悄」抬眼看了看骆修启,目光中有毫不掩饰的崇敬。 骆修启:「!!!」 骆修启嘴角不自觉翘起,「将军,不必多礼啊哈哈哈哈」 卓飞尘和骆修远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个世界骆修启够也够不到,只能远远望着他们的背影,见证他们越来越耀眼。 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可也会在某一刻恍然意识到自己与那些人的距离。 世人把这些人称为天才,骆修启有时觉得世人都没有眼光,他上他也行。 更多时候,他表情阴暗地注视着这些人的光鲜亮丽,在心底对他们致以最恶毒的诅咒。 他得意于他的身份,却也只能得意于这个身份。 他嘴上鄙夷他们的低微,却也发自内心地羡慕、乃至于嫉妒着他们。 如今见卓飞尘对他露出这样的神色,简直比三伏天喝了一大口冰水还要舒心。 骆修启已经在脑海中将卓飞尘的脸换成了骆修远的模样,一想到他那从小就优秀得一塌煳涂的皇长兄,有朝一日会朝他俯身拱手甘拜下风,他就激动得不能自已。 「殿下,这朱兴……」 「死都死了。」 「殿下,那流言……」 「何惧之有?」 「殿下,但圣上……」 「我才是圣上!」 话出口骆修启被自己吓了一跳,他满脸讪讪,小心解释:「先生,将军,本王刚才……」 沈明欢微微一笑,「殿下有这志气,极好。」 卓飞尘也微微一笑,看他的目光更加崇敬了。 等骆修启像喝了假酒一样晕乎乎地离开,两人对视一眼,互相恭维。 「先生,好口才。」 「将军,好演技。」 「哪里哪里,将军过奖了。」 「一般一般,先生谬赞了。」 作者有话要说:  骆修启:??? 第15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15) 远在江南水乡的骆修远还要比皇帝更早一点收到消息。 他的人还专门用一封信详细写了卓飞尘对骆修启的态度,道是朱兴已死,镇北军内高层武官全都整顿了一遍,军权已牢牢握于卓飞尘手中。 而卓飞尘对瑞王尊敬有加,不得不防。 如果卓飞尘真的选择帮助骆修启夺嫡,那至少军事实力上足以压制骆修远。 镇北军是卓飞尘的镇北军,陷阵营却不只是顾成霖的陷阵营。 「卓将军真要支持瑞王啊?」常茂神情复杂。 长在军营,他对军人有不一样的情愫,卓飞尘更是他的偶像。 所以卓飞尘是不会错的,错的是沈明欢这个蛊惑人心的恶魔! 「沈澈怎么这样啊?他帮殿下的时候就没这么尽心尽力。」常茂心知骆修远不喜欢他诋毁沈明欢,只抱怨似地小声嘟囔。 他觉得沈明欢要是也这么帮骆修远,他家殿下的位置一定是固若金汤,说不定已经登基了都。 骆修远也有些发愁,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做得足够好,近日更是如有神助一般,任何事情都十分顺利。 可惜还是不如沈明欢。 不愧是沈明欢! 骆修远表情从容,他不会在下属面前流露出不安,他说,「明欢是自由的,他想做什么都可以,想帮谁也都可以。」 常茂没再说话,微微低下头。 他虽然不认同,可他永远会为殿下的这份理智和纯粹感动。 在常茂心里,骆修远是这世间最美好、最高尚的人,就像天上的仙人一般悲悯众生,慈悲温柔。 常茂退下之后,「仙人」骆修远出神地望着院子的风景。 江南没有雪,连树叶都还绿着,也算一番景致,无怪骆修远如此专心致志、目不转睛。 可若是细看,就会发现骆修远的眼神没有焦距,显然是在发呆。 良久,他恨恨地对着空气骂了一句,「沈澈,你这个混蛋!」 三月前,随着骆修启不断展露头角,皇帝对骆修远的杀心也越来越浓厚,已经到了撕破脸皮的地步。 一开始是陷害,皇帝刚拿出罪证准备发飙,下一秒证明骆修远无罪的证据就凭空出现。 之后又是暗杀,身经百战的刺客居然会从屋顶上掉了下去,还正好磕到石头。 双方对此都很疑惑,偏偏细查还只能查到都是巧合。 后来前线大捷,皇帝关注到的是他的孩子极为不凡的表现,骆修远则为卓飞尘松了一口气。 时至今日,他也不必再为卓将军的名誉担忧了。骆修启为了施恩,也为了增强声威,定然会想办法把卓将军身上污名洗刷得干干净净。 可骆修远手上还有一纸供状。 那是平遥县柳师爷的供状。 骆修远把它细细临摹之后呈给了皇帝,上书说卓将军战败一案疑点颇多,请准允他往江南查案。 平遥在北方,与江南背道而驰。 骆修远的意思很清楚,要么放他离开京城,要么他把这份证据公之于众。 这个交易正好卡在皇帝的底线上,要是骆修远想要别的皇帝不一定会给,但是让他滚这一点,正和皇帝心意。 第28页 皇帝才不信这世间有完全向着骆修远的巧合,他才是天命所归,倘若真有气运一说,那也该向着他才是。 骆修远这人邪门得很,离开京城也好,走了就别再回来了! 骆修远也是无奈之举。 他当然知道离开京城不利于之后部署展开,也知道把供状献上会让皇帝更加忌惮。 可是,那还能怎么办呢?他的父皇是真的想要他死,为此不择手段地,要杀了他。 京城是皇帝的地盘,他在一日,陷害和暗杀就断不了。 他也是人,看到书房里突然多出的私通寇国的书信,看到屋顶上突然掉下来的刺客和锋利的匕首,看到…… 他也是会害怕的。 皇帝几乎已经丧失了民心,他独断专权,朝中大臣凡提出异议的不是被贬就是被杀,以至于他对京城掌控力极强,地方上却没什么可用之人。 地方上的官员,不是骆修远的心腹,就是曲正诚的好友,再不济也是仰慕前太子品格的人。 骆修远骂完后凭窗远眺,对着泛着白雾的山水思索下一步的计划。 江南之于燕陵,纵然有再多不好,至少这里是安全的。 至少这里的风景美如画卷。 骆修远嘆了口气,可是他得回去了。 他之前就知道威胁不了皇帝太久,等皇帝抹去所有证据,确保骆修启不会出事之后,一定会召他回京。 燕陵才是皇帝的地盘,他回到燕陵,皇帝才好下手。 * 马车内沈明欢频频掀开车窗帘幕,扭头向后方看,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人在背后念叨他。 「沈先生,有什么不妥吗?」黎承濯自己的马车不呆,偏要与他同乘一辆。此刻见沈明欢一直回头看,不由得警惕起来。 自从某一次他听卓飞尘这么称唿沈明欢,之后他便也跟着这么叫。作为被先生针对的「敌方将领」,黎承濯最是清楚沈明欢的可怕之处,此刻见他愁绪难解,更是将事情的严重性拔到一个极高的程度。 被跟踪了?还是被埋伏了?对方是谁?目标是他吗?会不会与寇国有关? 沈明欢喃喃低语:「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啊……」 黎承濯听到后反而放下心来,他不在意地说道:「我们要做的事,本就是深渊走索,不怕先生笑话,自局势变幻以来,我便再没睡过一次好觉。」 人总是能在比自己更强大的存在面前放下心防,这些事情他从前无人可诉说,如今竟没有顾虑地脱口而出:「我甚至开始害怕睡觉,每一次睡着,我都会做同一个梦。」 「梦中氓山失守,连月亮都是血红色的,我的子民们流离失所,哭着喊着,问我为什么不救他们,我回答不了……」 「之后我就会从梦中惊醒。」 他自嘲地笑了笑:「你知道吗?氓山的和平依託于黎兰,黎兰的祥和与富裕也离不开氓山。」 「氓山是黎兰的荣耀与底线,我不能后退半步。」 可是,他快要守不住了。 沈明欢似是怜悯地嘆了口气,「没考虑过投降?」 「绝不!」黎承濯目光坚定:「皇族灭亡之前,黎兰人不会为奴。」 他看着沈明欢,淡淡道:「何况,除了我父皇,我不会臣服任何人。」 毫无疑问,黎承濯是骄傲的,他愿意向黎皇献出忠诚,不是因为敬仰,而是出于孝道。 他的嵴樑天生缺了一块,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弯曲。 沈明欢面无表情地提醒他:「你现在要去祁朝做质子。」 言下之意,这么耻辱的事情都愿意做,就别自视清高地谈尊严了。 黎承濯哑然失笑:「那不一样,如果是为了黎兰,黎承濯做什么都可以。而且……」 他一本正经,用玩笑的口吻说着最认真不过的话:「我是去做质子吗?我分明是为了配合先生的计划。还请先生看在我如此尽心尽力的份上,给黎兰一条生路。」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沈明欢眉头紧皱:「我没想当皇帝。」 「同我就不必隐瞒了。」黎承濯表情自信,虽然他承认自己不如沈明欢,但还不至于连这么明显的事情都看不出来。 「所谓的十二箱珍宝,是你我两军威力最大的火药;所谓随同我进军的侍卫,是黎兰最精锐的士兵;后面的两辆马车,装的不是你收集的古籍孤本,是各式各样的神兵利器。」 「这些东西进了燕陵,拿下一个皇位应当是不在话下。」 沈明欢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他苦恼地说:「可我真没这个想法,我最多,只想当个乱臣贼子?」 黎承濯满脸都写着:我信了,我装的。 他嘆息一声:「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寇国、黎兰、大祁,或许唯有一统,才能结束这场乱世。」 「先生,我有预感,你会是那个人。」 沈明欢优哉游哉摇着摺扇,「我也有预感,你的预感只会正确一半。」 他会是结束乱世的人,可天下一统、带领所有人迈入盛世的,绝不会是他。 不过,说到预感…… 沈明欢又转头向后方看了看,低声喃喃:「总觉得有人在骂我……」 * 最前方的马车里,骆修启不顾颠簸,正满脸激动地奋笔疾书。 第29页 先生对他尽心尽力,他骆修启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应该好好谢谢先生才是。 先生品性高洁,金银想必是看不上眼,正好,他知道有件事一定会合先生心意。 他如今大胜而归,这点小小的要求,父皇还不至于不同意。 这么一来,等先生回到家,正是风尘僕僕身心俱疲之时,推开门就能收到他送的惊喜。 先生一定会很开心。 沈明欢收到骆修启向皇帝送出一封信的消息时只是挑了挑眉。 骆修启身边全是他的人,这封信还没送出去他就已经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内容。见没有需要注意的事情,沈明欢摆摆手就让人把信原封不动送出去。 他不知道,这封平平无奇的信件,正是他不好预感的来源。 作者有话要说:  当着别人的面: 骆修远:明欢想做什么都可以。 自己一个人的时候: 骆修远:沈澈,你这个混帐! 第16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16) 黎兰虽已降,边境还是留下了大部分军力以防他们反扑,只有一部分高级将领随兵马大元帅回京。 卓飞尘也在随行之列。 大军入京,收到了非常热情的欢迎。 只为了生计奔波忙碌的百姓不在乎其中的是是非非,他们只知道大祁又打赢了一场胜仗,外出参军的孩子们就又多了一丝活着的希望。 就算只出于归属感,赢了也总比输了要开心。 「二皇子也很优秀啊,听说就连卓将军都佩服他呢。」 「是啊是啊,怪不得咱们陛下那么喜爱他,我要是有这么个孩子,可不也得宠着护着。」 「还是沈家主慧眼识珠,二皇子还名不见经传的时候,沈家主就已经看出了他的才能。」 「哈!你还真信?什么金色面具,二皇子有这么见不得人吗?那些人有权有势,就把我们当傻子耍。」赵俊德作为前太子最忠实的拥护者,孜孜不倦地行走在抹黑沈明欢的第一线,「依我看,那个白袍根本就不是二皇子,估计就是沈澈那小人。」 旁边人若有所思,「所以你只是觉得二皇子不怎么样,但承认沈明欢很厉害?」 赵俊德面色一僵,支吾反驳:「你、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这只是一处很小的缩影,在不同的人眼里,如今的局势有不同的含义。 现在的瑞王如日中天,以足够让他们重新评估对方的潜力。毕竟骆修启本身有没有这种能力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本事拥有这种能力。 燕陵是一潭被搅动的死水,各大势力纷纷重新站队,沈明欢的名字被无数人提起,他过往的经歷被翻看了一遍又一遍。 从前他虽有才名,但他们看他,就像看到一个出色的后辈,带着不易察觉的傲慢。 他们嘴上赞嘆后生可畏,可心里却没把他当回事儿,就算这位年轻的沈家主真会成为他们的威胁,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树叶开始变黄的时候,沈明欢大张旗鼓地投靠了二皇子。 那时骆修启还只是个有点名气的废物,是以当时所有人都把这当成一场笑话。 小孩子间的游戏罢了,听过也就算了。 后来树叶颤颤巍巍离开了枝头,拂袖的风染上深秋微微的寒,二皇子就摇身一变成了兵马大元帅,浩浩荡荡去了漠北。 当时他们也只是震惊于皇帝竟捨得为二皇子做到这种程度,但依然不看好。 漠北是战场,游离于生死边缘的时候,容易建功立业,也容易丑态毕露。 可二皇子这次的表现太精彩了,足以抹杀他之前的种种不是。 沈明欢识人如炬?不,他们不瞎。 可二皇子如果依然无能,那沈明欢,又该有多大的本事? 表面上骆修启是这段时间燕陵里的风云人物,实际上大家谈论更多的是沈明欢。 沈家永远安静清幽的大宅,不知从哪一个清晨起,来访的人络绎不绝。 ——他们不认为沈明欢做的只是自己一个人的决定,作为沈家家主,他的一言一行都代表了沈家。 ——世代清贵的沈家要参与夺嫡,这是前线大捷的消息传来之后燕陵最热火朝天的话题。 沈明欢懒散地靠在马车里,没有掀开帘子都能感受到外界各式各样的灼热目光。 黎承濯好笑地看着他嫌弃的表情,伸手将窗上的帘子掖得更紧了些,「就这么讨厌?可你以后註定会被更多的目光注视。」 他有时觉得沈明欢是无所不能的神明,有时又不由自主地把他当成孩子,于是便忍不住对他更温柔、更照顾些。 沈明欢强调,「不要再给我加奇奇怪怪的设定,我说了我没想要皇位。」 卓飞尘瞥了他一眼,心想不就是造反吗?他又不是藏不住话的人,这事他猜出来之后可连曲正诚都没说。 其实也不是很难猜,沈明欢从来没有在他们面前掩饰过对骆修启的轻慢,这不是对主君应该有的态度。 卓飞尘不是愚忠的人,不会一根筋地觉得这天下就该姓骆,他成为将军是靠自己,那么,皇位也当是有能者有德者居之。 燕陵前两天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沿途的行人们已经换上了冬衣。 沈明欢懒洋洋地缩在温暖的被窝里,深觉自己的马车挤得很。 第30页 他的马车很大,豪华到塞下了一张舒适柔软的床铺,中间的大桌子上摆满了各式糕点。 以及三杯氤氲着热气的茶。 「黎承濯也就罢了,将军你可是卧冰枕剑之人,骆修启都在外边骑马,你怎么能这么堕落?」沈明欢说。 卓飞尘慢悠悠喝了一口热茶,舒服地喟嘆一声,充耳不闻。 马车外人声鼎沸,各种猜忌甚嚣尘上,马车内坐着三个身不由己的人,在安然享受冬日的一壶清茗。 后来过了很多年,那时世上已经没有了沈明欢,头髮花白的卓飞尘笑着与黎承濯谈话,怀念中都夹杂着感伤。 他们说起过往,把这辆马车戏称为匪巢,说里面同时坐了三个天生反骨的人。 * 圣上仁慈,不忍众将领舟车劳顿,准允先行回府休整仪容,傍晚再入宫述职。 卓飞尘虽久居漠北,但毕竟是个将军,他在燕陵还是有个配得上身份的宅子的。 黎承濯作为质子入京,有沈明欢在,也没被当成阶下囚。皇帝很给面子,以宾礼相待,不仅安排了专门的驿站,还遣了负责外事的官员接待。 沈明欢不想入宫,他只想回家。 于是他连招唿都没打一声就走了,也没打算傍晚再来。 二皇子素来礼贤下士,想必是不会在意这点小事的。 沈明欢蹭二皇子为他准备的豪华大马车回家,世家们或许是不想太明目张胆,今天的沈宅相比这些日子是少有的清静。 马车晃晃悠悠停在了府门前,沈明欢慢吞吞从马车上下来,裹紧了身上的裘衣,手上还拿着那柄与季节格格不入的摺扇。 沈安收到消息,正站在门前,一脸着急地对他挤眉弄眼。 沈明欢心中甚慰:[小九,人缘好就是不一样,我这才离开多久,你看他多想我?] 系统觉得沈明欢这么讨厌的性格也会有人喜欢真是宇宙的一大未解之谜。 「,谢了,再见。」沈明欢挥了挥摺扇。 车夫沉默地对他行礼,而后带着空荡荡的马车回去復命去了。 嗯,虽然二皇子还不知道这件事,但是他也下过令,要自己听沈先生的吩咐。而且,沈先生归心似箭,二皇子善解人意,就算知道了也会同意。 沈安小跑着上前,见外人走了,竟双手推搡着沈明欢,像是要赶他离开。沈安急得满脸通红,一时说不出话。 沈明欢莫名,他举起摺扇轻轻敲了敲沈安的额头,含着安抚的笑意,「我说,不就是没带你出去吗?至于连家门都不让我进了?」 沈明欢不喜身边跟着人,他从来没有培养心腹的意识,也不担心无人可用。 自他出生被奉为王的那一刻起,愿意臣服的,没有一个背叛。 沈明欢不需要心腹,因为他身边的人,都会成为他的信徒。 星河忠于他们的王,山高水远,矢志不渝。 ——他本以为会永远如此。 后来世事变迁,有些人有些事改变了,沈明欢的习惯和喜好却保存了下来。 「公子!」沈安着急到又用回了从前的称唿:「老爷回来了,你先到别的地方去避避风头,等安全了我再去通知你。」 老爷? 沈明欢想起骆修远寄出去的那封家信,上面的确写了请求皇帝宣召沈铎回京来着。 奚丘偏远,再加上交接事宜,他原以为还要一段时间,没想到沈铎回来得这么快。 估计也是太过想念「沈明欢」,故而日夜兼程吧。 天真单纯的小系统担忧提醒:[宿主,根据沈安的表情分析来看,似乎不是一件好事。] 沈明欢问:「爷爷在家吗?」 「……在。」沈安呆呆地回答,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着急有一点点夸张。 沈明欢首次离开家这么久,去的还是如此危险的地方,如今他回来,沈长卿是无论如何都会在的。 既然沈长卿在,就没有人能伤害到沈明欢,更别说是沈铎了。 沈安脸红,刚才是急的,现在是羞愧的,他侧身引路,「家主,那我们进去吧。」 沈明欢轻笑,提步走在前面。 身后的沈安望着他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失神。怎么感觉一段时间不见,公子更招蜂引蝶了? 沈明欢似有所感,狐疑回头,「在想什么?」 「没、没有。」沈安刻意转移话题,「家主,漠北一定很艰苦,你都瘦了这么多。」 能透过裹得厚实的裘衣看出「瘦了」,沈安也是个睁眼说瞎话的人才。 沈明欢失笑,再度用摺扇敲了敲对方的额头,动作很轻,便有种特别的温柔。 沈安捂着被敲过的地方,又呆住了。 沈家的主事人都喜静,下人不多,但都训练有素。沿途见到沈明欢,俱笑容满面地行礼,恭敬又不失亲近。 一如沈明欢离开前的样子。 外面的风风雨雨、流言蜚语,半点儿不曾影响到沈明欢在他们眼中的模样。 系统困惑地运算了一圈程序,又觉得正常。 在这样命比草贱的时代,能对车夫真诚道谢的人,拥有再特别的待遇也是应该的。 「家主?」沈安小声提醒:「您是不是走错了?」 按理来说,远游归家,应当第一时间拜见父母才是。沈家虽不重虚礼,但他们家主对自己的要求极高,比谁都要严于律己。 第31页 况且,沈明欢与沈长卿向来亲近,即使不谈规矩与礼仪,沈明欢也会第一时间去见沈长卿的,哪怕只是报个平安。 可他们此时走的小径,却是通向沈明欢居住的院子。 沈明欢轻哼一声:「我会错?沈小安,你跟着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沈明欢之前疑惑有人骂他…… 沈铎:没错,就是你爹我! 第17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17) 沈明欢住的院子靠近角落,这是他自己选的,只是为了能在院子外面种一片竹林。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他符合这个时代人们对世族公子的一切美好想像。 院子看上去很朴素,没有过多这装饰与夺目的色彩,简单到有些简陋。然而细看之下便发现处处精巧,连每一道弧度都有着匠心独运的设计。 推开小巧的院门,正对着门的石桌上常年摆放着一副棋盘,多数是「沈明欢」与沈长卿对弈。然而今天石桌旁已经坐了两个人,正相对执棋。 沈长卿落下一子,玉石相撞,清脆作响。他转头,目光掠过沈铎看向自门口走近的沈明欢,和蔼又包容,「明欢,回来了?」 沈铎匆忙扭头,动作太大打翻了棋盘,棋子哗啦啦落了一地。 他目光灼灼,唿吸急促,手指微微颤抖,看不出激动还是愤怒。 冬日的燕陵,就算此刻无雪,天地间也是白的。 唯院外的竹林还残留着绿意。 院门开合,勃勃的绿便肆意倾泻进了小院,却又心甘情愿地化作少年肩上的一片叶,渴求着能为他多添一份光彩。 ——纵然他已足够耀眼。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沈明欢身后是一片沙沙作响的竹林,仿佛正因他走过,这片竹林才像是活了过来。 而也唯有他居住于此,竹林的存在才算有了意义。 沈铎已经有近十五年不曾见过沈明欢了。 昔日红着眼睛忍着泪,还要一板一眼行礼祝他一路平安的小小孩童,如今已经成长为出类拔萃的少年。 单看他一身气度,便知绝非凡俗。 沈铎曾远隔着重重山重重关,自奚丘眺望他的故乡,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他送走了春花秋叶,送走了与他扶持走过半生的夫人,送走了由南向北又由北向南的归雁。 他于每一封信笺中描摹沈明欢的模样,从送信人的只言片语里得知沈明欢的风华,他在这无数个瞬间感觉到了极度的欣慰与骄傲。 宣召他回来的圣旨语焉不详,只夸赞他有一个出色的孩子,沈铎这一路上都在思考,沈明欢是付出了什么代价才让皇帝同意他回来的? 他想不到,可入京以来的流言告诉了他真相。 那些感动、欣慰、骄傲……寸寸消散,得以回归故土的喜悦也被怒气所掩盖。如果文字会骗人,那他曾经收到过的信和听到过的消息,究竟有几分是真的? 沈铎目光复杂地看着沈明欢。 沈明欢只当没看见他,浅笑着回答沈长卿:「是,我回来了,让爷爷担心了。」 沈安恍然大悟,「原来家主早知道老太爷会来这里!」 他说完才发现自己的插话太过失礼,告罪般捂上嘴。 沈长卿眼中泛开笑意,「我亦知道你知道。」 沈明欢「嗯」了一声,像是觉得好玩,他也一本正经地说:「我也知道爷爷知道我知道。」 话毕反倒把自己逗笑了,沈长卿宠溺地看着他,无奈地摇摇头。 沈铎:「……」 没有人发现这里还有一个人吗? 他不死心地重重咳嗽几声,企图引起在场人的注意。 于是相谈甚欢的沈长卿、沈明欢、沈安三人齐齐转头,用疑问的眼神盯着他,像是等待即将行刑的犯人做最后的申诉。 沈铎:「……」 沈长卿目光嫌弃,「这么大的人,还能把明欢的棋子洒一地。」 * 沈长卿没有久留,确认沈明欢毫髮无伤之后就找了理由离开,给这对久别重逢的父子创造说话的条件。 「澈,水澄也。」沈铎望着他嘆了口气,良久才说话:「我为你取名为澈,希望你此生干净明朗,无愧于心。为你取字明欢,则愿你顺遂无忧,常开怀,多喜乐。」 他蹲下身子,借着低头拾棋的动作掩饰内心奔涌情感。「如果我现在让你收手,远离夺嫡纷争,你愿意吗?」 系统眼泪汪汪,[呜呜呜,宿主,对不起。] [哭什么?我做这些又不全是为了你。]沈明欢被哭声惊得面色一僵,别扭地安慰。 沈铎将沈明欢的沉默理解为了拒绝,他站起来把棋盘放到石桌上,点了点头,苦涩一笑:「我知道,你比我出色,你是青年才俊,你需要抱负,可为什么偏偏是二皇子?」 沈铎能接受沈明欢为骆修远效力,正如他所说,孩子大了,渴望一展才华,即使会有危险,做父母的也没有理由阻止。 前提是,那是一条正确的路。 「因为二皇子更好……」骗。 沈明欢微微一笑,「大皇子可做不到让您回京,父亲。」 「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沈铎勉力忍耐,语气中还是带出了几分嘲讽。 第32页 他气这人为了些许利益置大祁未来于不顾,却也怕这人当真是为了他故而选择二皇子。 如果是那样,那他岂非才是这一切罪孽的根源? 沈铎声音带颤:「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的人是怎么说沈家的?」 沈明欢嘆了一口气,「何必在乎世人看法呢?史书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你……」沈铎因为惊讶瞪大眼睛,他神情复杂:「这么混帐的话,你怎么能说得出口?」 在沈明欢回来之前,沈长卿已经与沈铎谈过话。 沈铎不明白为何在他记忆中曾经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的父亲,十五年后会如此坚定地支持沈明欢荒谬的做法,却又不肯与他解释原因。 「司鸣,我不管你有再多的不解和不满,你要记得,现在沈家的家主,是明欢。」 沈长卿在结束谈话前语气严肃,似提醒也似警告。 沈铎微微闭了闭眼,他说:「沈澈,你是沈家家主,沈家不是只有祖宅里住的你、我、父亲三人,你得对沈家族人负责。」 「你说得对。」沈明欢贊同地点点头,「最好的办法就是你与我断绝父子关系,将我赶出家门,由此我就不会连累沈家了。」 「沈澈!」沈铎大怒,他认定沈明欢是在赌气,可哪怕是气急失言,这话也太过伤人了。「我是你父亲,还不能说几句了?」 他讽刺地说:「你才是沈家如今的掌权人,我哪有权利将你赶出家门,要走也是我走才是吧,家主?」 沈明欢仿佛没有察觉到他语气中的怒意,又点了点头:「啊对,我是家主,那我把我自己逐出家门?」 沈铎唿吸一窒。 他觉得这样不行。他与沈明欢许久未见,奚丘的日日夜夜,他也曾从对孩子的思念中汲取勇气。 时隔十五年,这份感情不应该消磨在毫无意义的争吵之中。 「沈澈,现在不适合再聊了,我们都冷静一下。」沈铎及时止损,拂袖而去。 沈明欢遗憾地嘆了口气,他是真的想被逐出家门来着。 [宿主?]系统小心翼翼地试探。 它不知道沈明欢为什么要这么说话,在它看来,沈明欢完全有能力用更好的方式解决。 它的宿主如果想和一个人打好关系,世上没有人能拒绝。 沈明欢慢悠悠地将棋子一颗一颗摆到棋盘上,没有回答。 * 骆修启近日来春风得意。 那天的晚宴上,皇帝亲自出言恢復了卓将军的声誉,他依然还是大祁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大将军。 可卓飞尘却隐隐表露出唯二皇子马首是瞻的姿态,着实是让骆修启出尽了风头。 就连那位远道而来为质、盛名在外的黎兰太子,对他也是一等一的尊敬。 宴会上觥筹交错,骆修启听着耳边的夸赞声,一时有些沉醉。 那晚过后,他忙得甚至挤不出时间来找他的沈先生。太多太多的人登门拜访,将骆修启哄得找不到北。 他将自己的实力在晚宴上展现得淋漓尽致,沈明欢、黎承濯、卓飞尘,只凭他们三人,莫说是太子之位,便是皇位都能争上一争。 如今朝堂上不乏一些蝇营狗苟、汲汲于名利的宵小之徒,别的本事没有,最擅长的就是见风使舵。 话说的还格外动听,让在沈明欢这里受尽折磨的骆修启流连忘返。 因为骆修启喜欢被吹捧的态度过于明显,下面的人自然投之所好。 「臣从前就想拜见殿下,可每每见到殿下威仪,臣便自惭形秽,是以一直错失机会,可惜可嘆吶。」 「王大人这话在理,依下官拙见,殿下的威仪,比之圣上,也不分轩轾。」 骆修启最开始听到有人将他与皇帝做比还吓人一跳,后来听得多了,也就越来越坦然。 从「不分轩轾」到「陛下拍马所不能及」只用了短短三天,骆修启嘴角翘起,口中说着「不敢不敢」,却一点儿没试图阻止。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都传到皇帝的耳朵里了。 其速度之快、内容之完整,就像之前突兀兴起的流言迅速被骆修启听到一样,神奇得让人摸不着头脑。 谁也不愿意自己被贬低去吹捧另一个人,更何况是一直高高在上的皇帝? 他再疼爱骆修启,见到对方听之任之、甚至乐在其中的态度,也不由得有了些芥蒂。 ——皇位迟早有一天会是你的,我如此疼爱你,为你铺路、为你剷除威胁,你就真的如此等不及吗? ——还是说,我也是你要剷除的威胁之一? 满腔慈父心怀的皇帝陛下顿时有些心寒。 可是,感情这种东西,一旦付出是很难收回的。 皇帝虽然不再像从前那样事无巨细地为骆修启打算,可在他一众孩子当中,骆修启依然是特别的那个。 沈明欢安安静静地听完下属的汇报,开心地在棋盘落下一子。他对面并没有人,与其说是下棋,更像是用黑白两色拼着玩。 外面风起云涌,分明是他一手造成,结果他反倒最悠闲自在。 作者有话要说:  沈铎,字司鸣。 铎,大铃,形如铙、钲而有舌,古代用以宣布政教法令,亦为古代乐器。 司有掌管之意。 古人取字多遵循几个原则:相通、相反、延伸、补充、解释…… 第33页 给沈铎取字的时候,选择的是语义相同的方式,用「司鸣」为「铎」作进一步的解释,原本这一段是写在正文里的,沈长卿沈爷爷希望他的孩子能司掌法度,保持公正,将好的政令传于天下万民。 但是写忘了,所以只能在这里补充了。 对不起沈爸爸,我真的不是因为你骂了明欢才故意忘记的! 第18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18) 沈明欢满意地看着棋盘上黑棋组成的「蠢」字,「唰」地一声展开摺扇,「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他顿了顿,慢悠悠地说道:「知法犯法可是罪加一等啊,私闯民宅的丞相大人?」 「我很好奇,」曲正诚半蹲在围墙顶上,还穿着那身熟悉的夜行衣,「眼看他楼塌了……你要毁了二皇子,却又为他争取到卓将军?」 曲正诚潇洒地跳下来,「这件事怎么想,二皇子都还是受益的吧?」 足够理智的人能从骆修启花团锦簇的现状下看到横生涌动的危机,可从另一方面来说,过去的骆修启甚至没有被捲入纷争漩涡的资格。 燕陵这个地方,太过平庸的人,连危险都会蔑视他的存在。 「谁同你说卓将军是二皇子的人?」沈明欢表情得意,语气却透着故作矜持的平淡,像极了装模作样夸耀自己的孩童,等待大人吃惊的赞赏。 他轻哼了一声,微微抬头,神色傲然:「卓将军是我的人。」 曲正诚隐有预料,是以也没太意外,他看着沈明欢飞扬的眉梢,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于是他也当真笑出声来。 想他在官场这么多年,见到过形形色色的面具,就连他自己都有两幅面孔。 可沈明欢却可以这么真实,真实得让他羡慕。 「你笑什么?」沈明欢莫名其妙地看着曲正诚,总不可能是在笑他吧? 曲正诚收了笑声,却还是止不住脸上笑意,「因为开心啊。陷阵营有何彰在,顾成霖能给的帮助不大,不过——」 曲正诚冷笑:「互相牵制而已,真想不通,怎么会有人蠢到妄图用制造军内对立的方式来控制军权?」 是,这样的确能保证骆修远没办法因为顾成霖得到陷阵营的支持,可这于皇帝、于大祁又有什么好处呢?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一往无前视死如归的陷阵营,如今就是只割裂了翅膀的鹰,畏首畏尾、裹足不进。 再这样下去,如何还保得了家、卫得了国? 不过又是另一个勾心斗角的朝堂罢了。 曲正诚收回思绪,略微带了些兴奋地说:「修远得了镇北军的支持,这把握就很大了。」 毕竟骆修远不缺民心,不缺能力威望,只缺一个把他送上皇位的契机。 明欢无语,明欢疑惑,明欢再次强调:「卓飞尘是我的人,我的!」 「我知道啊,你的人不就是修远的人,支持你不就是支持修……慢着,你什么意思?」曲正诚原本笑眯眯地畅想未来,待反应过来后面色大变。 沈明欢很耐心地给他解释:「是你一厢情愿,我可没承认过要支持骆修远。」 曲正诚凝重地问:「三皇子木讷,四皇子残疾,五皇子一心做木工。你毁了二皇子,却也不支持大皇子……你要做什么?」 沈明欢此前一直纠正黎承濯与卓飞尘,表示自己无心皇位,如今觉得这实在是个很好的藉口,他漫不经心:「谋朝篡位而已,大惊小怪什么?」 曲正诚脸色铁青。 能和卓飞尘成为好友,能对皇帝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他当然也不是愚忠的人。可在他眼里,这皇位是他徒弟骆修远的,怎能让他人染指? 沈长卿和卓飞尘,他们知道沈明欢的意图吗?大概率是知道的,沈明欢要皇位,离不开他们的支持,可他们半个字也没向他透露! 不仅如此,沈长卿还骗他,让他误以为沈明欢是支持修远的……枉他如此信任、尊敬沈长卿! 「沈澈,你想遗臭万年吗?」曲正诚色厉内荏地大声吼道,企图打消沈明欢这个想法,否则……他没有赢的把握。 「怪哉怪哉。」沈明泽茫然地说:「怎么我当皇帝就是遗臭万年,骆修远就是顺应天意?」 他想了想,「不如这样,我让沈铎去造反,让他当遗臭万年的开国帝王,我就是宅心仁厚的皇太子,之后应天从人继承皇位,从此名垂青史、流芳百世!怎么样?」 他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想法,期待地看着曲正诚。 ……居然还该死的挺有道理! 曲正诚大吼一声:「不怎么样。」 他着急忙慌地翻墙离开,看起来是要去找人商量对策了。 沈明欢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墙头,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今天他这里是怎么了?这么受欢迎? 「父亲,你想听就大大方方地过来听就是,做儿子的又不会把你赶出去。」 沈铎推开院门,神情复杂。 偷听是非他本意,只他来的实在不巧,正好听到那声「遗臭万年」的大吼。 他惊了一瞬,正要推门的手顿住,待反应过来,就是他儿子那番大逆不道的话了。 * 正在回京路上的骆修远,接连收到了三封曲正诚催他加速的信。关键这三封信都是同一天收到的,间隔时间各不超过两个时辰。 第34页 可见送信的人是真的很着急了。 骆修远不免有些担忧,他的老师虽说有些奇奇怪怪,但绝非是小题大做之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让他都有些乱了阵脚? 所幸他离燕陵的距离已不算远,于是快马加鞭,赶在日落之前回到了燕陵。 盛大晚宴过后的第二天,皇帝就专程派了宫人召骆修远回京。 专门选在宴会之后,亦不曾大张旗鼓地下旨,不过是不想让他占了属于骆修启的风光。 江南路遥,饶是圣上旨意不能拖延,骆修远还是花了将近一周。 一周的时间能改变很多事。 骆修远的「邪门」在前,骆修启的「叛逆」在后,早已不比当年年轻力壮的皇帝陡然生了心力交瘁之感。 这让他甚至分不出心神处理这位他不喜爱也不在意的孩子。 于是得知骆修远回来之后,皇帝只疲惫地甩出一句「无需入宫,无需拜谒,自行回府」。 骆修远也乐得清闲。 他无比低调地回了燕陵,又无比低调地重新搬进了灵王府。 忧心国事的大臣们明哲保身,便显得小人与世家尤为活跃。 在所有人拥挤着向前追捧二皇子的时候,没有人在乎曾经也拥有过这种待遇的大皇子看尽了他们趋炎附势的嘴脸。 燕陵是一锅烧滚的热油,只等待一粒火星。 虽说骆修远觉得无人会关注他,但保险起见,他还是等到夜幕降临时才动身从地道去了密室。 不识情爱滋味的曲正诚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何谓度日如年。 等待骆修远的这段时间,他已在密室中来回踱步了许久,眉头紧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陷入了魔怔。 「先生,您急着找我是有何事?」骆修远转动机关打开石门,从容不迫地问道。 他虽远在江南,可燕陵的消息也一直有在关注,自信如果事情足够危急,他不可能毫无所知。更何况,他回到燕陵也已有小半天,足够他将近日发生的事情都梳理一遍。 他如今的形势是不妙,但应该也没严重到这种程度? 曲正诚深吸一口气,他看着骆修远,眼神中有着明显的愧疚,「殿下,我信错了人。」 上一次到这个密室的时候,他高深莫测地告诉骆修远与顾成霖无需担忧,言语间闪烁其词,幸灾乐祸地看着顾成霖急得抓耳挠腮,兀自享受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乐趣。 然而他现在不敢再作妖了。 曲正诚老老实实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追溯到他和沈长卿成为朋友开始,一个字也不敢漏下。 「可我没想到,沈长卿居然骗了我,沈明欢的确不是真心扶持二皇子,可……」曲正诚咬牙切齿。 「他想当皇帝!」 「什么?他想当皇帝?」骆修远惊讶地复述了一遍,尾音不自觉上扬。 曲正诚义愤填膺的表情顿住,他狐疑地问:「殿下,你刚刚,不会是在开心吧?」 「怎、怎么会?」骆修远轻咳一声。 ——怎么会不开心? 骆修远本就无意皇位,这片山河如果能交给沈明欢,他简直再放心不过了。 「殿下,你别担心,还没到最后一刻,我们不会输的。」曲正诚见他表情怪异,像是强忍着什么,赶忙安慰道。 骆修远表情更加扭曲奇怪了,他吞吞吐吐,「其实,那个……要不我们……」就算了吧? 「我们也该反击了!」曲正诚心里也没底,但看骆修远这么「恐惧」,他还是铿锵有力,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沈明欢有镇北军又如何?只要能解决何彰,陷阵营不也是顾成霖一人说了算?」 「先生。」骆修远不贊同,「何将军是无辜的,不要算计他。」 曲正诚望着对方认真的眉眼,一时无奈,「我的殿下啊,两军对阵,哪有无辜一说?」 「两军对阵,也该堂堂正正。」骆修远很固执。 如果他要的东西需要双手沾满鲜血才能得到,就算那东西再好,他也宁可不要。 曲正诚有些头疼,可说实在的,他之所以选择骆修远,对他尽心尽力,不正是看重这份赤子之心吗? 这世间干净的人本就不多,少一个都是莫大的损失。 「好吧。」他说,「我们从长计议。」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曲正诚也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 当一个好人,总比当坏人轻松。 可很久之后他才知道,这世上有些事情,只有坏人能够做到。 总有好人要成为坏人,背负着满身罪孽,痛苦而挣扎地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沈铎:孝死我了。 一日一迫害之沈铎篇,完成√ 第19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19) 「再不动手,春天都快到了。」 黎承濯故意露出一副愁苦面容,「沈先生,我想回黎兰过年。」 沈府的小花园里有一个巨大的荷花池,不过这个季节已经没有了荷花,只有零星几片残叶。 池边的石亭里,沈明欢与黎承濯相对而坐。 皇帝没有限制对方的行动,毕竟黎承濯身边里里外外都是皇帝安排的人。 ……当然,只是皇帝「以为」。比如现在这些人就恭敬地对沈明欢躬身行了一礼,然后跟着沈安下去喝茶去了。 第35页 黎承濯虽然早就知道这件事,还是止不住啧啧称奇。 收服人的手段他不是没有,无非威逼利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是这么短的时间,他自认是做不到的。 沈明欢斜睨了他一眼,「我又不是神,你就没想过,或许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是皇帝的人呢?」 黎承濯更吃惊了,「你的手都已经伸到这么长了?不会整个皇宫都是你的人吧?」 黎承濯想起宴会时独自坐在上首的皇帝,金色龙袍更加衬得骆澹积威甚重,然而他现在只觉得对方可怜,啊,这就是写实版的「孤家寡人」吗? 「我没那么闲。」沈明欢又瞥了他一眼,随口道:「皇上身边的内侍主管,就是负责给你安排人的那个头头,只有他是我的人。」 黎承濯正要玩笑般恭维他的本事,正巧一只小鱼搅动水声跃出水面,它身后追着一只大鱼。两只体型不一的鱼儿相继于半空中划过弧度,而后清脆入水。 「大鱼治小鱼?」黎承濯被声音引去了注意,又觉这画面颇有趣味,于是笑着说道。这话出口,他顿时灵光一闪,喃喃自语,「是了,只要掌握一只大鱼,便不缺小鱼可用,如此一来……便……」 他面色一凛,起身抱拳,「多谢先生,承濯受教。」 沈明欢:「……」 倒也没有特意教,他只是觉得这样比较省心,可以少管一些人。 黎承濯谢完又陷入神神叨叨的状态,「这其中的分寸也有待掌握,要让大鱼死心塌地,就得放权让他能够拥有足够多的小鱼,小鱼……小鱼……嗯,我最好是不要插手。」 小鱼就乖乖巧巧当大鱼的鱼就好了,没有必要成为他的人。 沈明欢坐直,他隐约觉得如果不打断黎承濯,对方可能会一直这么碎碎念到天黑。 「你放心,」沈明欢回想起最开始的话题,他提高音量,「我一定让你回家过年!」 黎承濯期待地看着他,「你有什么计划?」 这个表情,看起来是很想再学几招了。 石亭背风,亭内还燃着火炉,椅子上铺着毛皮坐垫。 沈明欢见黎承濯「恢復正常」,又懒散地缩了回去,他的披风没有系好,虚虚地搭在身上,要掉不掉的样子,也不知他到底是冷还是不冷。 黎承濯看得难受,无意识地伸手将炉子稍稍地往对面推了推,「你们大祁皇帝还真是奇怪,我原以为依他的行事风格,骆修启很快会是下一个骆修远。」 可是说皇帝有多疼爱骆修启吧,却也不像。 同样生在皇室的黎承濯太知道一个皇帝会为自己心爱的孩子做到什么程度。 如果皇帝真的有为骆修启考虑,骆修启过去的名声不会这么差,更加不会如此平庸。 如果他真的在意,如今就不会放任那些奸佞小人围在骆修启身边。 归根究底,所谓宠爱,无非是表面上的惺惺作态,他从不曾真心实意地为对方打算。 「自我感动罢了,他不是疼爱骆修启,他只是在扮演他的父亲,弥补当年的自己。」沈明欢微微闭着眼睛,「最开始是骆修远,可骆修远太不听话了,拒绝了他的父爱,于是他选择了骆修启。」 「骆修启不会拒绝他的赏赐,不会牴触他赐予的特权,会孺慕地看着他,会向他撒娇,会找他求助……」沈明欢感嘆,「多让人有成就感?」 骆澹经歷的夺嫡之争犹为惨烈。他还是皇子的时候,先皇防他们甚于防火防贼,各种制衡的手段层出不穷。 扶持弱的,打压强的,等到弱的变强,就换一批人扶持。 于是骆修远出生之后,骆澹把他当成了曾经的自己,所有的财富珍宝、权利地位,骆澹全都想给他。 可惜骆修远不愿意配合,只好换成了骆修启。可这么一来,这个抢了太子之位的人就成了他的眼中钉。 说到底,骆澹的父爱带着十足的傲慢,他只是享受给予的过程,却不曾设身处地为他们考虑。 无怪就连骆修启都不信。 「你怎么连皇帝在想什么都知道?」黎承濯表示震惊。要不是说这话的人是沈明欢,他都要怀疑对面是在瞎编了。 沈明欢比他更震惊,「知己知彼不是我们这些天才的基本操作吗?」 黎承濯:…… 对不起,是我给天才丢脸了。 黎承濯看着对面那人神采飞扬的眉眼,一瞬间的好笑过后,忽然就心软得不像话,他轻轻嘆了口气。 「我可以叫你明欢吗?」没等对方同意,黎承濯生涩地安慰:「明欢,沈伯父……」 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干巴巴地吐出几个字,「你别难过。」 一个时辰前,沈铎乔装打扮,敲响了灵王府的后门。他做得隐蔽,可灵王府里里外外最不缺的就是探子,知道的人虽然不多,但还是有那么几个的。 比如黎承濯。 黎承濯人还没进燕陵,就已经开始建立起属于自己的情报网了。 毕竟也是个不世出的天才,恨不得将所有事情握于掌中,不会允许自己陷入一无所知的境地。 费尽心思救回来的生身父亲,选择站到自己的对立面,与敌人并肩作战。 黎承濯以己度人,料想沈明欢现在表面情绪高昂,内心还不知有多难受。 沈明欢表情真诚:「你看我像难受的样子吗?」 第36页 恐怕爷爷会比较难受,幸好他让人将消息拦了下来,不然沈铎至少得断一条腿。 「灵王估计知道你想当夺位了,明欢,要先下手为强吗?」黎承濯眼中闪过狠厉,他亦听过骆修远的名号,是位很好的对手,甚至如果不是所属立场不同,他们会成为朋友也说不定。 然而这位美名远扬的前太子已经成为了沈明欢的威胁。 [不可以!]系统大叫,[那是与你神交的宿敌,你们俩棋逢对手、并驱争先,虽分为两国领袖,彼此并无私下来往,可你内心应该很欣赏他才对,怎么可以想杀他!] 沈明欢揉了揉眉心,疲惫又无奈:[小九,他又听不见,你除了吵到我,还能有什么好处?] 看着他疲惫神情的黎承濯欲言又止。 如果这都不叫难受…… 果然还是早点杀了骆修远吧,否则只会欺骗上了年纪的那辈人。 看,沈铎就受骗了。 「黎承濯,」沈明欢万分无奈,「我真没想当皇帝。」 皇帝有什么好?他当了星河二十六年的王,如今不也是孤身一人,沦落到这番田地? 「你不想一统天下吗?」黎承濯诱哄他,「如果是你的话,我很愿意臣服。」 沈明欢每次都那么认真的反驳,他的确相信了这人无心权势。 但是很奇怪,沈明欢若是野心勃勃,他或许还会提防,可这人清心寡欲,他反倒不愿意了。 唯有统一能结束山河破碎遍地狼烟的局面,这片大地上的人需要和平。 如果一定要有一位共同的王,他只希望是沈明欢。 「家主。」沈安低声禀报,「卓将军来了。」 沈明欢挑了挑眉,看向对面的黎承濯。 「我不知道,我们没约好,他自己来的。」黎承濯神奇地看懂了这个眼神。 沈明欢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看着沈安说:「请将军来这儿吧。」 沈安微垂着头,感受沈明欢的目光温和地停留在在他身上,掩去眸中欣喜,应道:「是。」 不管多少次,他总是会被家主这些尊重人的小细节感动。 多值得骄傲啊,他有幸认识了这世界上最温柔的人。 卓飞尘这一路招摇过市,半点没有掩饰,反正在所有人眼里,他们仨都是一丘之貉。 ——支持骆修启的能算什么好人。 皇帝倒是越发忌惮了。 他不会担心卓飞尘。一个没带兵马入了燕陵的将军,就是他的囊中之物,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他只会把帐算到骆修启头上,气这份狼子野心过于明显,简直当他已经死了一样。 卓飞尘大步流星地进了石亭,掀起一阵寒气,黎承濯先是条件反射看了看沈明欢,之后瞪了卓将军一眼。 卓飞尘也反应过来,同样看了看被拥簇在厚实皮毛裘衣中间的沈明欢,脸色讪讪:「抱歉,抱歉。」 作者有话要说:  号外号外,沈铎投靠骆修远啦。 黎承濯:明欢,你别难过。 卓飞尘:明欢,你别难过。 骆修远:明欢,你别难过。 沈明欢:……我没难过,都是我的计划。 黎承濯&卓飞尘&骆修远:不,我们都知道你很难过,但你别难过。 第20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20) 沈明欢已经很习惯这种眼神了。 他分明强得一塌煳涂,可所有人还是会用看易碎品的眼神看他,从他还是星河之王起就是如此。 天知道这是为什么。 「卓将军步履匆匆,不知是什么事?」沈明欢明智地没有纠结对方那句道歉。 卓飞尘一拍额头,「哦对了,你们听说了吗?何彰被陛下斥责了,还罚了半年俸禄。」 幸灾乐祸下有藏得很深的担忧。 同样是大祁为数不多的「良将」,即使从前没有过多往来,也难免会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 更何况,何彰的正直与磊落,他也是打心底里认同的。 「就这事?」沈明欢兴致缺缺。 黎承濯于是若有所思,「又是你干的?」 「什么叫『又』!」沈明欢不乐意了,这话说得他像幕后黑手一样,他觉得自己大多时候还是很单纯无辜的,「也算是巧合吧。」 黎承濯点点头,一脸「看,他承认了」的瞭然。 卓飞尘讪笑着蹭了过去,「明欢,你做了什么?」 「我的兵分五队入京,其中第三队办事不利,不小心被何将军发现了一些踪迹,我已经罚过他们了。」 「不过他们还不算太差,算是有惊无险地进了燕陵,何将军循迹入京调查,却又拿不出证据,就被皇帝骂了。」沈明欢三言两语把事情说完,「我都说了是巧合吧?」 寥寥几语说得简单,其中的信息量却堪称可怕。 黎承濯与卓飞尘一时俱无言,嘴唇几次开合,竟是连话也不会说了。 何彰会做出这个决定不奇怪,与单纯只为了抱大腿的朱兴不同,他对皇帝竭尽忠诚。 所以如果发现会对皇帝造成威胁的事情,他一定是义无反顾。 可也许在皇帝眼里,何彰也好,朱兴也罢,甚至顾成霖、卓飞尘,都没什么区别。 皇帝用何彰制衡顾成霖,何尝不是也在用顾成霖制衡何彰? 陷阵营驻守城外郊地,无召不得靠近京都十里内。侠以武犯禁,皇帝要他们拱卫京师,却也担忧军队在京城作乱,故而只肯让他们远远把守。 第37页 在这种情况下,何彰居然胆大包天、毫无缘由地入京,只是斥责罚俸都已经是皇帝想着朱兴也死了还没找好下一只癞□□接替的份上。 逻辑严密,环环相扣,感觉上的确是巧合居多。 但是—— 「你哪来的五队人马?」卓飞尘声音勐地拔高,听上去有些刺耳,黎承濯却没意识到,目光灼灼地等待沈明欢的回覆。 只有石亭下的沈安不满地对着卓飞尘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沈明欢揉了揉耳朵,「黎太子用兵如神,我军虽取胜,但也付出了巨大的伤亡代价。」 「可我们不是很早就商量好了,那些都是装模作样……」黎承濯恍然大悟,「好一招瞒天过海,在所有人眼里,他们已经战亡了,可结果却好好活着,还都成了你的私兵。」 卓飞尘嘆为观止,「我记得当时上报了五千余人,你是怎么做到将这么多人藏起来的?还有花费,光是每日吃喝,就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二皇子给的。」沈明欢想起那件事还有些忍俊不禁,「能用一箱珠宝买一颗荔果的人,就不会在乎多花几箱珠宝。」 他得意地说:「难道我沈明欢在他眼里还不如几颗果子吗?」 「五千余人……」黎承濯仍觉得震撼,「这么多人,我们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卓飞尘也失神地呢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沈澈,这天下是你家吧?」 枉他作为镇北军主帅,军中「阵亡」了这么多将士都不知道。 「这很难吗?」沈明欢一脸无辜,他谦虚地说:「战争一结束你就被我带走了,要不然肯定能发现。」 卓飞尘表示,有被安慰到…… 才怪!和黎兰这场戏,别人不清楚,他可是连每一幕都亲自参与设计的,到时候军中少了那么多张吃饭的嘴,他要是还发现不了是会有多瞎? 「自漠北至燕陵,山水迢迢,明欢,你是怎么做到的?」黎承濯凝神思索,他敬服沈明欢的能力,可依他的骄傲也不肯落后太多。 黎承濯冥思苦想:「莫非是假扮成流民?是了,如今这世道最不缺的就是流民,而且流民多难核实身份。」 卓飞尘也沉吟着说道:「或许是商人?边境战事歇,正是适合两国贸易往来之时,虽然国书未下,国门未通,可财帛动人心,近日来京的商队络绎不绝,其中不乏黎兰人,这身份也不好确定,倒是方便做手脚。」 「进京赶考的学子呢?我听闻开了春就是大祁三年一度的科考,大祁疆土广阔,学子们提前动身,如今也差不多陆陆续续都到了燕陵。若是富家公子,身边跟着数百护卫也不足为奇。」 两人边说边看向沈明欢,用眼神徵询。 沈明欢微微一笑,「你们忘了?五队兵马。」 小孩子才做选择,像他这样成熟的大人,全部都要。 黎承濯与卓飞尘愣了一下,而后相视一笑。 沈明欢总是能让他们特别放松,好像不知不觉就能笑了出来。 「是,五队兵马,不止我们说的这些吧?」卓飞尘满眼笑意,沈明欢的年纪,在他眼里还是个孩子,总忍不住偏爱一些。 沈明欢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有一队,我让他们装成心怀不轨潜入大祁的寇国人。」 「哈,寇国,还真不愧是你啊明欢。」黎承濯捧腹大笑,然而笑着笑着忽然突兀顿住,笑声堵在喉头,他僵硬地问:「还有一队,不会是我黎兰吧?」 沈明欢对他眨了眨眼。 * 被斥责过后的第二天,何彰还在锲而不捨地上书求见,在第七次拒绝过后,皇帝烦了,终于松口同意。 他想,要是何彰讲不出什么有用的话,那就别回陷阵营了。 何彰不知道皇帝对他起了杀心,或许他知道,可他不在意。 何彰出身镖局,也曾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少爷,跟着父亲学了几分本事,就自以为天下第一。 小小的少年有太滚烫的热血,嚮往行侠仗义,除暴安良。某天他路见不平,救了一个当街被调戏的小姑娘,于是便得罪了一家有些权势的富商。 少年天不怕地不怕,高唿着捨生取义,要像一个英雄那样战死。 可是他活下来了。 ……他活下来了,他视为家的镖局、他的父母、与他一起长大的师兄弟,却全都葬身于火海。 他曾觉得他的叔叔伯伯们武功高强无人能敌,直到那时才恍然得知,这世界上有至深至暗的沼泽,人掉进去,是连唿喊都来不及的。 更何谈挣扎? 何彰像个难民一样流亡,阴差阳错到了燕陵。他吃尽了从前没吃过的苦,饥寒与愧疚磨去了少年的锋芒。 可他心头还残留着一点抹不去的固执。 ——他要报仇。 恰逢皇宫选拔侍卫,何彰去了。 恢宏皇宫里的,别说是侍卫,就连猫狗都高人一等。可想而知,有多少人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些位子。这里面就算家世最低的那一个,也不是无父无母空有一身武力的何彰能够惹得起的。 选拔赛中,何彰的表现实在亮眼到有些刺眼,理所当然的,他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 在考核骑射时,他被一波人堵在了林间,森寒利箭指着他的胸口。 第38页 他差点死在了那里。 说不清是谁更幸运。 何彰在最后关头被一时兴起入林打猎的皇帝所救,之后捡回了一条命,又得到了一个承诺:只要他能成功入选,皇帝可下令彻查他家镖局起火一事。 而皇帝呢?他在一个少年濒临绝望深渊、仅对这个世界残留最后一丝天真之时,以救命恩人的身份,如同破晓晨曦般光芒万丈地出现在对方面前。 大祁多了一位威名赫赫的将军,皇帝多了一个效死勿去的拥护者。 何彰在宫门口下马,卸去腰间佩戴的长刀,迎着来来往往怪异的目光,面色淡然地走入宫阙。 他知道也许有很多人在心底嘲笑他傻,鄙夷他为虎作伥,可是那又如何呢? 皇帝对他有知遇之恩、有救命之恩、有再造之恩,他欠皇帝的,又岂止是一条命而已? 御书房内,何彰半跪在皇帝面前。 「臣无能,让贼人入了燕陵,可臣敢保证,那些人绝非我大祁子民,观其身姿,定然出自军中,只不知是寇国还是黎兰。」 皇帝脸色阴沉,「燕陵在大祁国土腹地,依你所言,自边境至此,我大祁各地官员将领就像瞎了一样,什么都不曾看见?」 敌国就这么厉害?入我大祁国都如入无人之境? 何彰由单膝跪地改为双膝,他身形笔直,掷地有声:「臣句句实言,愿以性命担保。」 然后他深深拜伏下去,「求陛下准臣驻京探查,护佑陛下左右。」 皇帝眸光晦暗,「准。」 他沉吟片刻,「你与顾成霖各领三百将士入京,至于陷阵营……且先交给卓飞尘吧。」 作者有话要说:  黎承濯:听我说,谢谢你。 沈明欢:不用客气,有我是你的福气。 第21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21) 托何彰的福,顾成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回顾府。 府里条件总比军营好,就算是自认非常能吃苦耐劳的将军,也没有理由拒绝更舒适的生活。 顾府一街之隔处,有一座小宅子,那是何彰的住处。 燕陵寸土寸金,除非皇帝亲赐,否则以他的俸禄,就只够买得起这座小宅。 事实上,这还是卖房子的牙人看在他是个将军的份上,低价出售的。 何彰倒不觉得自己的生活条件有多清贫,就连这个来之不易的小宅子他也很少住,除了年底宫宴皇帝会宣召他回京之外,平时的休沐他都不会回来。 他的家人都已不在了,住哪里又有什么区别? 小宅清静,里面连一个下人都没有。 何彰没有好友,他又是个脑子一根筋、只知道效忠陛下、除了半个陷阵营没有其他任何实权的将军,因此也没有人求他办事、或是找他联络感情。 这天偏僻小巷里来了一队不速之客,说是一队,其实不过两人而已。 当时还是清晨,何彰早起练武,听到门外飒飒马蹄声。 何彰还疑惑了一瞬,待到敲门声响起,才反应过来确实是寻他的。 但他顿时更疑惑了。 无父无母、无朋无友,谁会专程上门? 莫非是债主?可他应当是没欠债的。 何彰打开门,便见门口停了一辆马车。其富丽堂皇、精緻奢华之度,与他这灰扑扑的小院毫不相干。 威名远扬的镇北「战神」卓飞尘正站在马车下,耐心地哄着里面的人:「是我的不是,扰了明欢的好梦,我家里有一本前朝大儒文煦之留下的孤本,稍后便送来给你赔罪,可好?」 「外面冷,你就待在马车内,不要下来,有什么事喊一声就是,我一直在外面。」卓飞尘苦口婆心,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几乎到了可以称之为狗腿的地步了。 厚重的车帘垂下,在凛冽寒风中没有丝毫晃动,里面的沈明欢一句回应也无。 何彰本能觉得不喜。 他与卓飞尘素无往来,可同为优秀的将领,不免有些惺惺相惜之情,自然看不惯对方「受辱」。 「何事?」何彰冷冷开口。 卓飞尘这才注意到小院的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何彰侧身堵着门口,一手还搭在门上,显然是很不欢迎他们。 卓飞尘这段时间心情好,也不在意对方的态度,他乐呵呵地说:「何将军,我来找你交接工作来了,陷阵营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好像陷阵营从此以后就是他的了一样。 「卓将军没带过兵?」何彰讽刺道。 「他带没带过,你难道不知道?」 马车里始终沉默的沈明欢突然开口,他慢吞吞地说:「卓飞尘在边疆浴血奋战之时,你在京都……」 话没有说完,何彰能够想像到他省略了什么,熘须拍马、奴颜婢膝、对皇帝低声下气就像条狗……总之不会是什么好话。 何彰自嘲一笑,「是,我高攀不上卓将军,没什么事的话,你们就走吧,我要去巡逻了,恕不远送。」 卓飞尘手忙脚乱想要挽留:「诶,不是,你先别……」 「卓飞尘。」沈明欢伸手掀开帘子,仍旧用着他那慢吞吞的语调,语气怪异地说:「你确定还要争取他,让他弃暗投明,站在我们正义的这一方吗?他好像看不上我们呢。」 就算何彰脾气再好,也会被这话里的阴阳怪气激怒,何况他脾气还算不上好。 第39页 不过他也的确看不上沈明欢,更不屑与之交流。于是何彰双手抱臂交叉于胸前,冰冷地望着卓飞尘,等着对方给他一个交代。 卓飞尘眉头皱起,脸色有些难看。 何彰暗自点头,心想卓飞尘果然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明欢,你没事掀帘子做什么?不是说了我就在旁边吗?快把帘子放下,外面风大!」卓飞尘语气严厉。 一旁听完这段话的何彰:…… 叱咤风云的战神也堕落了。 沈明欢很怂地乖乖把手松开,任车帘垂下重新遮挡冷风,然而嘴上还是很猖狂:「卓飞尘,我看我们还是走吧,管他是生是死。」 「何某的性命确实不用你操心。」何彰面色冷然,对先前那句「正义」的形容嗤之以鼻。 「何将军啊,听我一句……」卓飞尘很想捂住他的嘴大吼一声「你可闭嘴吧」。 他想,跟沈明欢这人相比,十个何彰加起来都没有人家一半的心眼,卓大将军很少发这种善心,劝你不要不识好歹。 沈明欢冷哼一声,打断卓飞尘未尽的话语,「何彰,你莫要后悔,寇国可没我仁慈。」 寇国?何彰勐然转头看向马车,「你都知道什么?」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两步,怒道:「勾结寇贼,这是叛国之罪,沈澈,你该死!」 「何彰!」卓飞尘大呵一声,表情也瞬间冷凝下来。 见惯了生死的老将军不容许有人用这个字眼诅咒他的小友。 沈明欢不以为意,他漫不经心地说:「何将军,说话是要讲证据的。」 然后敲了敲马车,「卓飞尘,我们回去吧。」 卓飞尘瞪了何彰一眼,翻身坐上了车夫的位置。他想沈明欢就是再出色再强大,终究还是个刚及冠的孩子,听到别人这样骂他还是会难过的吧? 于是卓飞尘使出浑身解数想要逗他开心。 马车为求稳,行驶得很慢。 以何彰的耳力,还能听到两人断断续续的交谈。 沈明欢的声音隔着厚重的车帘,显得有些闷闷,「就算你说这么多,我也不会教你折柳兵法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你都教了这么多了,也不差折柳了……」 「不行就是不行。」 后面的内容何彰没有理会,他步履匆匆地离开家门,不顾天色突然变化,雪花落满肩头。 沈明欢是二皇子的人,二皇子简在圣心,倘若真与寇国有关联,那大祁……危矣。 * 虽然卓飞尘一开始只是想说些好话以免沈明欢难过,但既然提起了折柳,卓飞尘也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的道理。 「更珍贵的战术你都毫无保留,为何独独不肯教我折柳?」卓飞尘哀嘆着问。 沈明欢冷酷无情,「折柳是以弱胜强、玉石俱焚的战法,我有能力最大程度保全将士,可我信不过你。」 「我又不傻。」卓飞尘好笑地说:「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用的。」 「到了万不得已,我也希望你不要冒险,避而不战、苟且偷生都好,反正,我总是会去救你的。」沈明欢一丝迟疑也无,语气强硬,态度坚决。 卓飞尘驾着马车,嘴唇无措开合,最终只发出一声嘆息,「明欢,你对谁都这么有责任感吗?」 他想,燕陵真是个很好很好的地方,他在漠北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感受过这么温暖的冬天。 「你为何那样说话,何彰会误会你的。」卓飞尘又忍不住忧心忡忡了,觉得自家孩子出息归出息,但也挺熊的。 沈明欢无所谓地说:「与我何干?」 「可你做了善事,旁人却不知道,岂非很亏?」卓飞尘循循善诱。 沈明欢语气蓦然有了起伏,像是想起了不太好的事情,他冷笑一声:「倒还是我的错?」 「明欢?」卓飞尘愣了一下。 沈明欢闭了闭眼,「抱歉,我失态了。」 「不,无需道歉,我的意思是……」卓飞尘停下马车,斟酌道:「要是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们说。我……你爷爷很关心你。」 沈明欢又是那副笑意吟吟的模样,「我能有什么事?普天之下,谁能让我出事。」 卓飞尘还要再说话,却被沈明欢打断。 那人刻意地打了个哈欠,声音睏倦,「卓飞尘,我们回去吧。」 卓飞尘没有再纠结,暗暗将这件事记在了心底。 他们刚回到沈府,便听沈安禀报黎承濯正在沈明欢的小院里,已经等了许久。 黎承濯是经常来找沈明欢,可从来不会来得这么早。 卓飞尘眉头紧皱,恍然发觉他们回来的这段时间竟不知不觉下起了小雪,分明他们出发时还有杲杲暖阳。 卓飞尘不知为何心里隐约生了不安。 还没等他们走进小院,听到消息的黎承濯已经迎了出来。 黎承濯眼神都透露出着急,他强自镇定,「明欢,我现在就要回黎兰,你帮帮我。」 「是因为寇国进犯黎兰边境一事吗?」沈明欢下马车之后就回到了卓飞尘等人熟悉的状态,此刻他面色淡然,语气随意,仿佛不觉得他说出口的是一件多大的事,透露着让人安定的自信。 黎承濯不知不觉也平静下来,「你已经知道了?」 也不奇怪,沈明欢什么事情不知道。 第40页 沈明欢点了点头,「别着急。」 或许是知道黎兰对黎承濯的重要性,他语气难得带了几分认真:「黎承濯,你相信我,给我三天时间。」 三天而已,寇国强大,黎兰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顺利的话,说不定三天内双方还停留在放狠话没有打起来。 黎承濯松了一口气,郑重点头:「我信你。」 如果曾经有人告诉黎承濯,有朝一日他会信任一个人,信任到愿意把黎兰的存亡交给对方,黎兰尊贵的太子殿下一定会让这人有多远滚多远。 就连此时的黎承濯自己也在疑惑,他怎么就对沈明欢深信不疑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诶嘿! 我在这一章埋了一个很精彩很精彩的伏笔,大家可以多看几遍,记住这一章的内容,等到结局,你们一定会很惊喜的~ 第22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22) 送走了黎承濯和卓飞尘,沈明欢苦恼地皱了皱眉,长长地嘆了口气。 他一边思索,一边走向沈长卿的住处。 沈明欢总是很忙,他的「朋友」遍及本朝奸臣和敌国太子,每天都忙着访友,忙着为二皇子「排忧解难」。 所以大多时候都是沈长卿来寻他,沈明欢极少会去沈长卿的院子。 甫一进院,就见雪地里跪着一个人。 今天的雪下得不大,那人身上却已经落满了雪花,显然跪在此地的时间已经不短了。 沈明欢啧了一声,他都已经将消息拦了下来,奈何沈铎偏偏要自己送上门。 沈铎跪得笔直,他头也不回,却也能猜到来人身份。 「逆子。」沈铎语气平淡,像是已经完全放弃了这个孩子,可细听就能发现他声音里的颤抖,「我不能坐视你毁了沈家,毁了大祁。」 「父亲这话可真叫人伤心。」沈明欢故作难过。 听到声音的沈长卿推开门:「明欢?」 毕竟是自己儿子,虽然盛怒之下把人赶到外面跪着,但沈长卿不会真的不管,是以一直关注着小院的动静。 「还下着雪,怎么也不撑把伞?」沈长卿温和地责怪,末了瞪了跪在地上的沈铎一眼。 沈铎会见太子的消息没传到自己这里,想也知道是沈明欢拦下了。这孩子对自己的父亲扇枕温衾,知道了这件事,不仅没有记恨,还帮他隐瞒,唯恐自己会怪罪。 想到这里沈长卿又气又心疼,于是又狠狠瞪了眼沈铎。 一向成熟稳重明事理的沈铎此刻也不由得为这种区别对待感到心酸,您老也知道外面下着雪呢? 可表面上沈铎还是很「宁折不弯」,他甚至跪得更加端正,无声地表达抗议。 很显然,沈长卿并不在乎他的抗议。 沈长卿目光从沈铎身上掠过,态度瞬间软化,他和蔼地对沈明欢说:「外面冷,快先进屋。」 沈明欢沖他弯了弯眉眼,忽然一撩衣襟,也跪倒在地。 莫说沈长卿,就连旁边的沈铎都惊了一瞬。 「你这是做什么?」沈长卿快步上前,试图将沈明欢拉起来,却被沈明欢摇头阻止。 他说:「爷爷,我接下来要做一件事情。」 「要做什么尽管去做就是,沈家永远是你的后盾。」沈长卿毫不犹疑。 沈明欢淡笑着看着他,既不说话,也不起身。 沈长卿无端生了几分惶恐,「你……」 他艰难道:「有什么事情,你起来再说,只要不是……爷爷都支持你。」 「父亲!」沈铎情绪激动地大声叫道。 雪落在身上化成了水,沈铎衣袍早被浸湿,寒风瑟瑟,更添三分透骨的冷意。 之前聚精会神强自忍耐,还能勉强装作没事人一样,如今情绪剧烈波动,他说完那两个字就开始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滚滚滚,别让我再看到你。」沈长卿此刻极为慌张,根本顾及不到沈铎,见他这样也有些不忍,索性挥手放他一马。 沈铎无法保持跪姿,他跪坐在地不肯离开,声音沙哑,「父亲,我不明白。」 「我让你走没听见吗?」沈长卿音量陡然拔高。 他是个儒雅的文人,从来不曾如此失态,就连对沈明欢都带了几分压抑着烦躁的冷淡,「明欢,跟我进去。」 「是。」沈明欢仍旧轻松随意,他站起身,轻飘飘瞥了眼沈铎,跟在沈长卿身后进了屋子。 * 答应了黎承濯三天内解决这件事,沈明欢也没有拖延,与沈长卿告别之后就打算去找二皇子。 系统欲言又止,饶是它不懂人类的情感,可沈长卿双眼通红几欲流泪的画面,还是怎么看怎么违和。 沈长卿是悲伤的,他必须眼睁睁地看着他心爱的孙儿,去奔赴一条荆棘丛生的绝路。 可沈明欢呢?他是怎么想的?是不是也想长久地活下去直至白头?是不是也想承欢膝下陪老人度过晚年? 虽然沈明欢只是任务者,可亲手将自己推向深渊,总不会是一件愉悦的事。 [宿主……]系统嗫嚅地喊他。 「沈明欢」之死已成定局,两鬓斑白的老人早就失去了自己视若珍宝的孙子,沈明欢纵有改朝换代之能,也逆转不了世间生死。 这个世界是一段故事,「沈明欢」的结局早已写就,所以他只能赴这场天真而残忍的宿命,如同去赴一场华丽却冰冷的晚宴。 第41页 他有最盛大的自由,也有最深刻的无力。 沈明欢不知道他的小系统又在感怀什么,他本就将生死看得极轻,故而也不觉得死亡本身是一件多难以接受的事情。 否则,他当初也不会那么决绝地跃入东海,宁死不肯服软。 沈铎守在沈明欢出来的必经之路上。 他仍穿着那身湿漉漉的衣服,嘴唇被冻得青紫,唯有眼中的怒意灼热,他轻咳了两声,「沈明欢,你想做什么?」 「告诉你,然后你又去告诉太子么?」沈明欢眉眼带笑,雪白披风上缀着柔软的绒毛,令他素来清冷的气质多了几分和暖,看上去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富贵公子。 沈铎很想与他理论,与他讲事实摆道理,告诉他支持骆修远才是对的,骆修启只会毁了大祁。 然而越是心情激盪,越是说不出话。 「别激动呀,父亲。」沈明欢语气夸张:「既然是父亲问起,明欢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上前一步,故意压低声音:「我准备造反啦,时间嘛,明天就很不错,父亲觉得呢?」 他看上去还挺期待沈铎的回覆。 沈铎目光冰冷地望着他:「你就不担心我告诉陛下?」 沈铎不知道沈明欢哪来的底气,就目前而言,骆澹仍对皇朝有极高的掌控力。更何况,陷阵营就在城外,只要接到命令,迅速就能入燕陵勤王。 「那你会吗?」 沈明欢笑了笑,自顾自地回答:「我知道你不会,因为你爱我,父亲。」 沈铎闻言面色更加苍白,他哀求地说:「倒行逆施,你不会成功的,明欢,收手吧。」 沈明欢负手而立,「可是沈明欢要做的事情,从来没有失败过。」 他的眼神是一如既往的自信傲然,「以后也不会失败。」 「你……我真后悔……」沈铎喃喃道。 后悔当初将沈明欢留在燕陵,没有带去奚丘亲自教养。 沈铎努力站直,想要摆出父亲的气势,可他微微仰头看已经比他高出许多的沈明欢,恍然意识到对方已经长大了。 不再是当初痴痴望着马车的小小孩童,这人如今有能力、有主见,没有父亲也没关系。 沈铎目光中跃动的怒意褪去,只化作一片浓浓的失望。 他不再看沈明欢,转身跌跌撞撞地就要离开。 沈明欢也没有扶他的打算,毕竟对方身上都是雪水,万一弄湿了自己披风上手感很好的毛绒绒怎么办? 「父亲,」沈明欢悠悠地说:「去见太子之前,记得先换件衣服。」 要不然可能会晕倒在路上。 * 应醉楼的密室里,骆修远支着额头,貌似在苦思冥想,实则在发呆。 「殿下?殿下?你到底有没有再听我说话!」曲正诚用竹简把桌子敲得桌球作响,见骆修远回神,他又心软地嘆了口气,「殿下,也别太忧心了,沈澈不得人心,他是争不过殿下的。」 连自己的父亲都弃他而去,可不就是不得人心? 沈铎将要出门的时候被沈长卿下令拦了下来,只来得及送了一封信,告知骆修远「沈明欢要于明日造反」这个消息。 沈长卿知晓沈明欢心意,故而不曾阻止沈铎投向骆修远一方,由着他顺利将信完完整整送到。 可是,沈长卿固执地认为,不能是沈铎亲自去,否则,明欢该多难过啊! 哪怕他知道明欢的真实立场亦是如此,沈铎从来不曾站到他们的对立面,可是……这毕竟是一种不信任。 ——沈铎从来没有信过沈明欢。 骆修远挣扎道:「先生,如今镇北军、陷阵营尽归明欢,又有黎兰支持,骆修启对他深信不疑,我们……」 「我们也并非没有胜算。」曲正诚冷笑一声,「殿下未免太看得起沈澈了,镇北大军远在边境,黎承濯孤身一人来大祁,卓飞尘对陷阵营掌控力还不如顾将军,也不知沈澈哪来的胆子敢在明日造反。」 「更何况,他如此行事,沈家如今还有几分声望?天底下的文人,早就不认沈家了。」 曲正诚表情欣慰,「倒是殿下,一直以来博施济众、济弱扶倾,百姓们都很喜欢殿下。」 骆修远眉头微皱,「先生,你对明欢的偏见太大了,他不是那样的人。明欢聪慧纯善,性情温厚,若是为帝为王,也必是百姓之幸。」 「倘若你看错了呢?」曲正诚直直地盯着他,「知人知面不知心,殿下,倘若沈明欢不是你说的那样,于大祁便又是一场浩劫,你真的放心吗?」 骆修远愣住。 自知道沈明欢是想自己造反当皇帝之后,骆修远前所未有地「颓废」了下去,对待公务都开始浑水摸鱼。 如今细细想来,他对沈明欢的这份信任其实毫无来由,好似仅因为对方是沈明欢,他便莫名其妙地相信那人会是位圣明君主。 可沈明欢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真的知道吗?他真的确定吗? 当初他被废黜太子身份时,亦不曾想到沈明欢会弃他而去。 如果只是骆修远一个人的决策,他会毫不犹豫地相信沈明欢,可这次的赌注涉及到天下子民,他还敢赌吗? ……他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骆修远:「我不想继续。」 曲正诚:「什么?殿下不想放弃?」 第42页 第23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23) 沈明欢从瑞王府回来,他应付完二皇子,自觉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于是就安心地回到了小院。 沈安特别会照顾人,他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莫名地就是觉得沈明欢受了委屈。 毕竟他跟了公子这么多年,最是清楚他又多么思念远在奚丘的父亲。 可沈铎这次归来,对沈明欢却并不亲近。沈安有几次看见他们同时出现,沈铎也总是冷眼以对。 沈安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能愈发尽心尽力地照顾公子。 不仅是他,沈府的下人也都很同仇敌忾,沈铎越是忽视沈明欢,下人们就越是热情。 像是要从另一方面补偿沈明欢似的。 与此同时,骆修启迫不及待入宫求见皇帝。 「父皇,儿臣有证据,顾成霖曾数次无召入京与皇长兄会面,最早一次,是皇长兄被废那日,可见其早有不臣之心!」骆修启义正言辞,满脸正义地痛斥:「按理,儿臣不该妄议兄长,可儿臣亦是父皇之子,是大祁皇子,实在不能坐视不理。」 骆修启最近是膨胀到有些飘了,他曾经每日对皇帝晨昏定省、撒娇卖痴,哪怕后来出宫建府,也每隔三日便要入宫请安。 可讨好别人哪有被别人讨好有趣?大祁的贪官各个是人才,说话贼好听,骆修启被捧得不知天高地厚,早已忘了那段「卧薪尝胆」的岁月。 皇帝不傻,他知道他与骆修启的父子情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深厚,他只是需要一个「好儿子」罢了,有没有真心其实并无所谓。 但一个觊觎父亲地位,心思阴暗连父亲都能利用伤害的人,有什么资格做他骆澹的孩子? 皇帝一言不发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骆修启慷慨陈词,目光幽深,不辨喜怒。 骆修启的声音不自觉地越来越微弱,他忽然打了个寒颤,剩下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了。 骆修启心中升起一股极深的恐惧,仿佛回到小时候,他因为妒忌撕毁皇长兄的画卷时,撞见这一幕的皇帝便是这般表情晦暗不明,目光中涌动着深沉杀意。 他那时既害怕,又嚮往,一遍遍地想着要是被皇帝偏爱的是他就好了。 后来他梦想成真,记忆慢慢淡忘,可原来梦魇还深埋心底,至今仍未消减半分。 「你可知,在你之前,朕刚见过何彰。」皇帝语气平淡,可越是这样,骆修启就越是恐惧。 这么多年,他对皇帝也不可能一无所知,至少骆澹想要杀人时的样子,他看过了无数次。 骆修启强忍着不让自己颤抖,「儿臣不、不知。」 皇帝没有理会他的恐惧,他一字一顿,像是在宣判:「何彰告诉朕,你骆修启,通敌卖国,与寇贼勾结,意图毁我大祁百年国祚。」 这罪名太大,骆修启膝行上前两步,冤屈地大喊起来:「父皇,父皇明鑑,祁朝与寇国不共戴天,儿臣就是再不懂事,也做不出叛国之事啊父皇!」 「你的意思是,何彰骗朕?他说寇国士兵已潜入燕陵,朕着他京中戒严,务必找出贼人,否则提头来见。」皇帝冷笑一声:「撒下这种弥天大谎,理由呢?」 「理由,理由……」骆修启额头冷汗涔涔,「是骆修远!一定是他!」 「父皇,顾成霖数次离营,何彰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察觉到?他们一定早就勾结在一起了。以莫须有的寇国为藉口,他们就能合理带兵入京,不可不防啊父皇。」 这也正是皇帝所最不想看见的结果。 他为陷阵营任命两位将领,为的就是分割权利以制衡,可如果这两个将领是一伙的呢? 幸好他还安排了卓飞尘暂时接管。 将领越多,单个人对军营起到的影响力就越小,对他的威胁也越小。 「这倒是有趣。」皇帝神色冰冷:「你与何彰相继求见,他言你与寇国勾结,你说他与废太子勾结,你猜朕信谁?」 「我有证据,父皇,我有证据!」骆修远意识到皇帝是真的起了杀心,他顾不得害怕,大声叫嚷辩解了起来。 皇帝无动于衷,「证据是可以被伪造的。」 他站起身,阴狠地说道:「告诉你,朕谁都不信。」 * 往年这时候,百姓们应该期待起新年了。不管这一年有多少不如意,经歷多少坎坷磨难,在过年的这一天,都应该放下忧虑,开开心心地憧憬来年。 然而今年的燕陵却显得有些冷清和肃杀,不知是因为格外冷的冬,还是街道上日益增多的士兵。 二皇子进宫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之后就一直没有出宫。 关注着皇宫动静的官员们开始并没有觉得奇怪,毕竟依皇帝对二皇子的疼宠程度,把他留下来吃个饭或是住一两天都不稀奇。 直到夜色降临,燕陵开始亮起万家灯火的时候,何彰带着三百陷阵营将士包围了瑞王府。 瑞王府很大,大到可以藏得下上千人。 何彰确信他那天发现了军队行军的踪迹,而且人数绝对不少,他循着痕迹追踪到了燕陵,之后却找不到了。 那么多的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只会是被藏起来了。 能有能力藏起一支军队的人也不多,二皇子就是其中一个。 何彰没有犹豫,踹开了瑞王府的大门。 第43页 他做事从来不考虑会不会得罪权贵,就像此刻,他也没有想过如果有朝一日皇帝后悔了,他今日的所作所为都将成为日后的罪证。 仿佛一声惊雷落地,燕陵城从静谧中甦醒。 百姓们瑟瑟发抖地与自己的家人抱在一起,弱小如他们,在权贵者的游戏中毫无反抗之力。 他们甚至无法得知发生了什么。 大大小小的官员们也从睡梦中惊醒,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让他们有些分不清局势。 何彰敢带兵包围瑞王府,必然是皇帝的旨意。可好端端的,瑞王只不过进宫吃了顿饭,怎么就失宠了呢? 沈府。 沈明欢说了「明天」造反,就一点儿没有拖延。 天光破晓的时候,他就慢悠悠地起床,推开了小院的门。 今晚负责守夜的沈安目露惊诧,「家主,这么晚……这么早,您怎么起来了?」 「因为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啊。」沈明欢表情严肃,一本正经,话语间却带着藏不住的懒散笑意。 沈安挠了挠头,「我陪家主去。」 见沈明欢没有反对,顿时咧开嘴欣喜地跟在沈明欢身后。 沈长卿一夜未眠。 他在小石亭里,坐了一整晚。 白天下过雪,晚上的月亮也像被雪洗过一样,愈发皎洁明亮。 看来第二天会有好天气。 沈长卿没让人掌灯,盈盈月色下,地面的雪都轮转着泠泠的光。 他就借着月光,一动不动地看着通向沈家大门的小径。 这条路他曾经走过无数次,熟悉上面每一道纹路,熟悉路边每一株花草。 可他这时才知道,原来如此熟悉的事物,也能突然间变得这么可怕。 天蒙蒙亮的时候,沈长卿看到了沈明欢。 沈明欢仍是一身白色长袍,少了那身厚重的、缀着绒毛的披风,于是在一片雪白中就显得尤为清瘦。 他手上还拿着一柄摺扇,步履和缓,未曾因前路难测而迟疑犹豫,倒透着一股闲庭信步的洒脱。 沈长卿眼也不眨,看着沈明欢不疾不徐地走过长径,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层层叠叠竹叶的阴影之后。 沈长卿忽然忍不住咳嗽起来,这才发觉自己刚刚竟忘了唿吸,双眼也干涩得难受。 他挥退担忧迎上的下人,疲惫地支着额头,「把沈铎看好了,今日不许他出院子。」 沈长卿其实并不完全清楚沈明欢的计划,那天沈明欢跪在他身前,只说自己要做一件很不好的事情,请他原谅。 「爷爷,您、沈家世代未尽的心愿,我也很想完成,所以您不该阻止我。」 「我有我不得不做的理由,爷爷便是责怪,我也只能来世再请罪了。」 风华正茂的少年郎如此随意地谈论来世,他已决心赴死,便无人能阻。 沈长卿无话可说,他只是忽然间无比困惑。 这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少年啊,他看着他牙牙学语,看着他识字读书,看着他长成如今清隽疏朗模样。 他教他诗词歌赋,教他抚琴作画,教他文人风骨…… 可他,那个叫他「爷爷」的小小孩童,那个眉目温柔的少年,怎么就要死了呢? 沈长卿眼眶酸涩,他用力地闭了闭眼。 他什么都不知道,被护在羽翼下,也被蒙在鼓里。他不知道沈明欢要去做什么,更不知道他曾经做过什么。 可他早该发现的!在他数次问起沈明欢计划,而那人却避而不答的时候,他就该发现—— 沈明欢已经心存死志。 下人传达完沈长卿的命令回来,见此更加担忧,他小心翼翼地轻唤:「大人?」 沈长卿再抬头时已经收敛好情绪,微红的眼眶在夜色中并不清晰,他站起身,平淡地吩咐道:「回吧。」 下人正要应「是」,忽然听到耳边传来极怅惘的一声嘆息,他四下张望,却又不曾发现异常,只当做是自己听错了。 沈长卿嵴背微颓,近乎狼狈地离开了小石亭。 走出几步之后,他忍不住回头望去,没有看见沈明欢,只有满眼摇曳的翠竹。 他一时间有些恍惚,只觉得他的孙儿也如这冬日里的翠竹一般,满是不容于世的孤傲决然。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什么?我在写什么??这一章是什么??? 我不是在写爽文吗?后面那段是怎么出现的? 第24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24) 沈家没有那么多森严规矩, 晚上把门锁好就行,没有必要让人整晚睁着眼睛不睡觉盯着门。 而如今这个天色,还远远没到下人上班的时间。 沈明欢伸手叩上沈府大门, 沈安这才后知后觉一拍脑袋反应过来:「家主,您稍等一下,我去为您驾马车。」 沈明欢转了转手中的摺扇,「今天不坐马车。」 他拉开门, 先行走了出去。 沈安犹犹豫豫跟在身后, 「家主要去的地方很近吗?天冷, 还是乘车去吧。」 「冷?」沈明欢轻声笑了笑, 「很快就不冷了, 沈小安, 你看——」 沈明欢用摺扇敲了敲沈安的额头, 示意他抬头看向远方的天。 半轮明月高悬, 平常得像每一个初初破晓的清晨。 「没什么特别的啊。」沈安嘟囔道。 第44页 然而他话音刚落, 天空中忽然绽开一道火光。 那是一支燃着火焰的利箭,兇勐地划破漆黑的夜空, 像是一道信号。 紧随其后, 燕陵城四面八方依次燃起了火光, 从城外不断向城内蔓延。 ——在沈明欢说完「你看」的三秒后,燕陵城亮如白昼。 这样盛大恢宏的画面毕生罕见,沈安呆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发生,甚至忘记了好奇和害怕。 这时周围突然神奇地出现了许多穿着盔甲、威风凛凛的将士,也不知道他们都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沈安还没来得及警惕,却见为首的将士牵着一匹马,走到沈明欢面前。 他单膝跪地,双手举过头顶将缰绳递给沈明欢, 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声:「主公。」 沈安默默把口中差点就要发出的惊叫咽了回去。 ——不愧是他们家主!他不能一惊一乍像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丢了家主的脸。 沈明欢翻身上马,衣袂飞舞,是意气风发的张扬,也是几欲乘风的飘然。 「回去吧,沈小安,送到这里就行了。」马上的沈明欢少了几分书卷气,多了一丝凌厉,他瞳孔中倒映着漫城跳动的火光,显得温柔又凛冽。 他拉动缰绳,策马而去。 莫名其妙钻出来的将士也骑上莫名其妙出现的战马,有序地跟在沈明欢身后。 何彰当然找不到他们,他们一直都没进城,而是躲藏在城外,随时等待沈明欢的信号。 「家主!」 沈安只愣了一瞬,回过神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 * 虽然不知道沈明欢要造反的消息是真是假,但以防万一,骆修远还是「被迫」做了很多准备。 刚入夜,曲正诚就利用轻功翻进了灵王府,他与骆修远对坐无言,凝神等候着外面传来的消息。 没等来沈明欢带兵闯宫门的消息,先听说何彰包围了瑞王府。 曲正诚松了一口气。 他几乎可以确定这是沈明欢计划里的一部分,可也许是等待的太久,他不仅没有担心,反而有种「终于来了」的解脱。 「殿下,你这回信了吧?沈明欢狼子野心,二皇子就是他的一颗棋子!他根本从始至终就没有效忠过二皇子,他一开始的目标就是皇位。」曲正诚义愤填膺。 骆修远无奈,他其实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可是他不敢说,「可何彰包围瑞王府,目的是什么呢?」 骆修启已经被扣在了宫中,若是抄家,也用不到陷阵营吧? 想起这次舅舅和何彰突然被允许各带三百将士入京,以及何彰每天像是在寻找什么人一样的巡逻…… 骆修远皱眉,他在调查这件事的时候发觉其中似乎有寇国的影子,难道其实是他情报出了问题,骆修启才是幕后黑手? 还是说……骆修启与寇国有关? 由于来了位见不得人的不速之客,屋内只点了一盏昏暗的灯。 两人正垂眸细思,忽然间天光大亮。 「天亮……不对!」曲正诚从繁杂的思绪中惊醒,他大步走到窗前,神情凝重。 三秒之后,他转过身,干脆利落地说:「殿下,我们还是逃吧。」 他们想过最坏的可能,是沈明欢不知用什么手段,通过卓飞尘在短短一天之内掌握了小部分的陷阵营将士,以此作为他夺位的资本。 曲正诚再怎么计算,都觉得这个人数不可能超过五百。 顾成霖和何彰都是难得的帅才,即便是皇帝作祟,对军营的掌控也不至于太弱。 一天的时间,如果对方不是卓飞尘,曲正诚甚至都不认为对方有收买到陷阵营将士的能力。 因此顾成霖已经带着他的三百将士整装待战,只等骆修远一声令下。 三百对五百,虽然人数对比少了点,但凭藉顾成霖与陷阵营将士们的默契、以及对燕陵地形的熟悉,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然而现在外面哪里是五百人?五千都有可能! 三百对五千,这种悬殊差距,根本没有打的必要。 ——可沈明欢哪来的这么多人? 「黎兰?不对。」 曲正诚瞪大了眼睛,失神地喃喃:「他不会是和寇国勾结吧?」 骆修远也走到窗前,仔细观望了片刻,边思索边道:「我们去皇宫。」 他语气涩然:「希望能赶得及。」 五千已经足够称之为大军了,浩浩荡荡像一片海,从四面八方涌向皇宫。 皇宫的侍卫守不了多久的。 骆修远在此之前对「造反」二字并没有什么感触,他亦觉得自己的父皇不适合当这天下之主,既然如此,换个人当也是应该的。 可他今日忽然意识到,沈明欢的造反或许不是逼皇帝退位而已,还有一种可能叫弒君。 骆修远无法坐视不理。 这并非是出于忠诚或爱,他不愚忠,也不愚孝,那份血缘间的亲密早已消磨在皇帝一次次的暗杀之中。 他只是没办法对恶行袖手旁观。 「不行,现在去皇宫,就是去送死。」曲正诚苦口婆心,「殿下啊,圣上几次想杀你,难道你都忘了吗?而且你就算去,也救不了他啊。」 骆修远抿了抿唇,「先生,我知道的。」 邦无道,则当留有用之身,以匡时济世。 第45页 他不会傻到试图用性命证明正义,鲜血从来就无法洗净罪孽。 可在那之前,起码得先试一试。 「我观察过,这些兵卒原都在城外,是方才从四大城门进来的,可想而知城门定已落入他们手中,我们走不掉的。」 「此番巨变,以何彰之忠诚,他定会前往皇宫救驾,可他亦只有三百陷阵营将士。」 骆修远说:「三百虽少,却是我们如今为数不多的可以争取的力量,但前提是,我们得先拦下何彰。」 「可……」曲正诚犹豫嘆息,「太危险了。」 骆修远笑了笑,「先生,出城才最危险,我向你保证,我们不进皇宫,只在宫外看看情况。」 「出城是自寻死路,留在灵王府是坐以待毙,不如出去,反倒更安全。你觉得呢?先生?」 曲正诚想了想:「有理。」 事已至此,总不会更差了。骆修远是他的弟子,也是他效忠的主君,他该相信他,也该追随他。 * 瑞王府离皇宫近,何彰刚察觉不对就抛下一切入宫。 为了追求速度,连三百陷阵营将士都没带,只给他们留下一句「原地待命」。 也不知是太过着急,还是有意为之。 皇宫的侍卫都是一群乌合之众,沈明欢的大军还没到,他们已经自乱了阵脚。 何彰原都做好了凭藉自己的身手强闯的准备,结果沿路却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皇帝是被外面宫人的叫嚷声吵醒的,他刚要发怒,瞥见窗外不同寻常的光亮时却突然很快平静下来。 或许自许多年前,他第一次以凌迟之刑,杀了那位请求他轻徭薄税的老官,而后抄家仅抄出一箱破书的时候,他就隐约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后来他试图用更严苛的政策保障他的统治,有人不满,他只好把那些人也都杀了。 皇帝能猜到天下人内心对他没什么好的评价,可是没关系,不要宣之于口,更不要让他听见。 他是这天下之主,其他人便是装,也得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何彰单枪匹马闯入皇帝寝居的大明宫时,皇帝已经换好了繁复庄重的朝服。 他端正地坐在金色椅子上,淡然地望着门口,眼神不怒自威。 何彰跪地,「陛下,请随臣离开!」 皇帝眼中划过一丝诧异,他以为来的会是贼子,结果却是来救他的何彰。 ——何彰居然会来救他。 「离开?」皇帝重复这两个字眼,而后冷笑一声:「朕是大祁之主,断没有做丧家之犬的道理!」 门口的喧闹声忽然一静,有人悠悠地道:「大祁之主,不是你想当就能当的;丧家之犬,也不是你不想当就能不当的。」 沈明欢自门口走近,微微抬头,念出了宫殿牌匾上的字:「大明宫。」 他轻笑出声,「都有我的名字,看来这註定是我的地盘。」 「沈明欢,是你?」何彰只知京中有人起事,而后便赶来了皇宫,还不知贼首是何人。 可细细想来,那凭空出现的数千将士不属于大祁,就只能是寇国。 二皇子与寇国勾结,沈明欢身为二皇子走狗,能驱使这支军队也不奇怪。 皇帝听到何彰的怒骂,抬眼看向台阶下风流蕴藉的少年郎,一字一顿,杀意凛然:「沈、明、欢!」 第25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25) 何彰冷冷地看着沈明欢:「若沈家歷代先人泉下有知, 必将以你为耻。」 「我沈家如何,就不劳何将军费心了,更何况……」沈明欢笑吟吟,「若人死后真能得知世间事, 将军如今身居高位, 得陛下委重任, 令尊可会以你为傲?」 何彰瞬间脸色苍白。 皇帝读懂了沈明欢的言外之意, 他本就重面子, 哪忍得了被人当面讽刺, 而那何彰竟还一副认同姿态。 为他效力很丢脸吗? 皇帝敢怒不敢言。没有人不怕死,他也是人。 沈明欢招了招手,殿外几位将士便小跑着来到他身后,低头听令。 沈明欢对皇帝和何彰扬了扬下巴, 很不礼貌的动作, 他做起来矜贵异常。 「看清楚了,他们可不是什么寇国人。」沈明欢幽幽说道:「他们是因为你一句话,死在了氓山的大祁子民啊,陛下。」 世上并无怪力乱神之事, 皇帝心知沈明欢是在故意吓他,却也莫名觉得背后发冷。 寇国人与祁朝人天生相貌有差,大祁的子民有黑夜一样的眼睛, 寇国人的瞳孔颜色各异, 却独独没有黑色。 何彰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别过脸不说话了。 何彰也曾无数次听过沈明欢的名字, 在世人称颂这人与太子金石之交时。 他仍深藏着幼年惩恶扬善、匡扶正义的梦想,可皇帝满足不了他的梦想。 太子与沈明欢,明君、贤臣、两心无猜, 恰是他最嚮往的模样。 所以他后来很厌恶沈明欢,何故君心无转移,贤臣却化奸? 哪怕如今知道自己误会了他,多次对他口出恶言,何彰也不肯给他个好脸色,更别说道歉了。 「你费尽心思,就是为了骆修启吧?」皇帝脸色不虞,但还是妥协似地说道:「沈澈,你现在退去,朕封修启为太子。」 沈明欢漫不经心:「我又不傻,陛下之前不也对顾老将军这么承诺过?」 第46页 他转头对身边的将士吩咐道:「去把二皇子请过来,就说,我来『送』他回家了。」 他说话时带着浅淡的笑意,眉眼弯弯,好似有着无尽温柔。 何彰微怔,看了看沈明欢,又垂下头。 心想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眼瞎,二皇子哪配得他如此筹谋效忠呢? 何彰不肯承认自己竟有些艷羡,他一生孤苦,自父母去后,再无人放他在心上。 命运都不曾对他温柔半分,更遑论世人。 「你难道还想逼朕退位?大胆!」皇帝将手边的饰品重重推到地上,色厉内荏地吼。 沈明欢不以为意地四处看了看,自顾自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他本就处在台阶下方,坐下之后,皇帝看他就更是俯视了。 这幅画面若是让不知情的看来难免有些奇怪,居于高处的人眼神都透着狼狈,坐在下首的反而盛气凌人,不得不让人怀疑二者的地位。 方才领命退下的将士们不知从哪把二皇子抓……救了出来。 短短半日,二皇子憔悴了许多,满目仓皇。但他似乎身体上没受罪,衣冠齐整,也并无伤口。 二皇子被拖……搀扶着进殿,沈明欢夸张地捂住胸口,露出十分心疼的表情,仿佛骆修启正奄奄一息,即将命不久矣,「殿下,你受苦了。」 何彰:「……」好像有点不对劲? 沈明欢嘴上这样说着,可他端坐如钟,动都没动一下。 「先生。」骆修启不觉得不对劲,他满脸感动、泪眼汪汪地道:「本王就知道你会来。」 在何彰还没找到骆修启勾结寇国的证据前,皇帝还没打算对他下手。 骆修启被好吃好喝地供在偏殿,他如此萎靡不振,纯粹是自己吓自己。 骆修启在后半夜抵不住深沉困意,挣扎着陷入一场梦境。 梦中有一副栩栩如生的画卷,它静静地安放在案几上,等待午后太子太师曲正诚的检阅。 清晨的暖阳撒下粼粼金光,衬得画卷愈发出神入化。 小时候的骆修启小心翼翼跨过门槛,蹑手蹑脚地靠近。 而后他拿起画卷,毫不犹豫地撕毁,心虚又快意,仿佛撕毁的不是这幅画,而是画的主人。 他抬头,不期然撞进窗外一个人的眼里。 ——骆澹冷冷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骆修启一瞬间吓得不能唿吸,几乎当真以为自己要死了。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他听到他的皇长兄轻柔地问:「修启,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骆修启后背已经被冷汗洇湿,他手上还拿着罪证,实在无法开脱。 骆修远分明看到了那张撕碎的画卷,可他只目光停顿了一瞬,便又轻飘飘地移开,「我知道,修启不是故意的,对吗?」 「我……」骆修启仍旧只能吐出这一个字,他恐惧地扭头望去,却发觉洛澹已然换了一副神情。 骆澹嘴角含笑,「远儿。」 如同寻常人家的慈父,对自己的孩子极尽疼宠。 梦中的骆修启虽因为这区别对待有些心酸,却也不免松了一口气。 然而梦境并没有结束,白雾瀰漫又散开,骆修启发觉自己和身边的骆修远都变成了长大后的模样。 他条件反射向窗外望去,只见骆澹脸上神情变幻,狠厉与慈爱交织闪烁。 骆修启眨了眨眼,定睛一看,哪还有什么洛澹,窗外分明是—— 沈明欢的脸! 骆修启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直到此刻仍心有余悸。 他用力地甩甩头,试图把那惊悚的画面忘掉,有些委屈地说:「先生,你可算来了。」 「嗯,我来了。」沈明欢长长地嘆了口气,满是遗憾道:「可惜我来晚了,瑞王殿下已经命丧陛下之手、与世长辞了。」 「啊?」骆修启还没反应过来,「先生,我没有啊,我还活着。」 沈明欢怜爱地看了他一眼。 旁边的将士「唰」地一声拔出腰间佩刀,极快地从骆修启脖颈上划过。 血液喷涌而出,骆修启看到地上洒落的鲜红,才后知后觉感受到疼痛。 他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茫然抬手想要捂住脖子上的伤口,却发现手臂抬不起来。 他微微低下头,看到自己软软地倒了下去。 「……」他终于察觉到自己要死了,濒死的恐惧与求生的嚮往逼迫他用尽全力唿救。 可他想像中声嘶力竭的声音,其实根本微弱地听不见。 生命节点的最后关头,骆修启想起了自己的梦。 窗外沈明欢含笑的脸庞愈发清晰,他与骆修远遥遥对望,任凭谁也无法质疑他们的情谊。 ——偏爱骆修远的人始终都在,只是不是骆澹。 「沈明欢……你这个……混帐……」骆修启嘴唇蠕动,不甘心地闭上了眼睛。 何彰:「!!!」 怪不得沈明欢说的是「送」二皇子回家。 「哎呀呀。」沈明欢痛苦地说:「虎毒尚且不食子,陛下,你好狠的心吶。」 他的痛苦表情没有维持三秒,又很快摆出大义凛然的架势:「瑞王是我们的主君,他死了,我们不能无动于衷!」 说完还瞥了那位刚杀了骆修启的将士一眼,示意他跟着演。 第47页 将士默了默,将手中染血的长刀藏到身后,干巴巴地道:「没、没错,我们要为瑞王报仇。」 沈明满意了:「陈小雨,你做事总是这么合我心意。」 陈骁宇:「……主公开心就好。」 「你们是不是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见沈明欢如此干脆地杀了骆修启,皇帝的神色反而更加平静,「朕还没死呢。」 沈明欢笑眯眯地说:「什么死不死的,太不吉利。陛下,只要你写禅位诏书,我保你寿终正寝,如何?」 「若朕不写呢?」皇帝伸手拂开试图挡在他身前的何彰,平淡地问。 沈明欢从陈骁宇手里拿过长刀,嫌弃地甩了甩上面的血迹,可惜道:「那我只能为二皇子报仇了。」 「哈哈哈——」皇帝突然大笑起来,他站起身,傲然地说:「朕是天子,天下有资格杀朕的,只有朕自己!」 众目睽睽之下,他将桌旁一个木盒交给何彰,「此乃玉玺,你护着它冲出去,将它交给修远,就说,朕说的,从今以后,他便是大祁之主。」 以何彰的身手,独自一人带着玉玺冲出包围圈,可能性虽小,但不是没有。 反正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差了。 至于何彰的安危?即便落入如此境地,即便短暂地相信了何彰的忠诚,皇帝仍未把他放在眼里。 臣子而已,为他赴汤蹈火、捨生忘死,都是应当的。 「沈明欢,你要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朕偏不让你如愿!有本事,你就杀光在场所有人,杀了骆修远,杀了对此事有疑虑的大臣,只是那样,你与朕又有何区别?」 皇帝自袖中取出一个小药瓶,怨恨地盯着沈明欢:「朕诅咒你,朕之今日,就是你之明日!」 沈明欢没理,他得意地对系统说:[小九你看,皇帝的认可。] 系统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这人说的是原剧情里,临近大结局时,骆澹终于明白他大儿子骆修远的好,决定把皇位给他。 [啊这……]系统很犹豫,这究竟算不算还原剧情? 何彰一手将木盒护在心口,一手便要去夺药瓶:「陛下,不要。」 皇帝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何彰,给朕听令!滚,快滚!」 「好一个主僕情深。」沈明欢冷笑一声,招了招手,便有几位将士向何彰攻去,抢夺那方小木盒。 沈明欢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艰难招架,「何将军,我正缺你这样的人才,你将玉玺给我,荣华富贵、权势地位,我都任你挑选,怎么样?陛下可都没给你这种待遇。」 「沈澈,乱臣贼子,你做梦。」何彰夺了一把刀,武器在手,总算没有那么相形见绌了。 皇帝将药瓶打开,「沈明欢,你别做梦了,你……」 药瓶落地,漆黑的药丸滚落出来,皇帝瞪大眼睛望着胸前闯膛而过的利刃,摇晃着后退了两部,而后颓然倒了下去,彻底失去了声息。 沈明欢松开握着刀的手,任由它插在皇帝心口。他揉了揉耳朵,「吵死了,话这么多。」 「陛下!」何彰大吼一声。 皇帝已死,他反而没有顾忌,付出被砍了几刀的代价,强闯了出去。 离开前,他死死地瞪了沈明欢一眼,他说:「沈澈,我必杀你。」 陈骁宇被这句话气得半死:「主公,为何要放他离开?」 如果不是沈明欢事先有过命令,何彰哪有这个本事突出重围? 「陈小雨,别激动。」沈明欢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我也后悔,我们现在去追他吧。」 「是,属下这就去!」 陈骁宇振奋地就要去把这个对主公不敬的人抓回来砍成十八段,刚迈出两步,他就迟疑转身:「主公,你是不是又在逗我?」 第26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26) 沈明欢表面严肃, 诧异道:「我怎么会逗你?」 心底可惜地嘆了口气,现在就连陈小雨也不好骗了。 磨磨蹭蹭一番, 沈明欢竟真的打算带着他们出去堵人。 陈骁宇不理解, 既然真的要追,那刚才又为什么要放呢?难道主公童心未泯,想玩猫捉老鼠? 直到他在宫外一个隐蔽小巷, 看着处在包围圈里的骆修远、常茂、何彰、曲正诚、顾成霖等人,重点是骆修远,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主公不愧是主公。 小巷狭窄, 能容纳的人不多, 沈明欢带来的军队从小巷内部蜿蜒向外,在他身后排列黑漆漆的一片。 很有种排山倒海的压迫感。 骆修远等人被堵在最里面, 已然无路可逃。 沈明欢的目光淡淡地依次扫过这些人, 在骆修远手上的木盒停顿了片刻, 摇头嘆息着说:「真可惜,又来晚了。」 陈骁宇暗自吐槽,要不是您非要先去御花园看那难得的紫棠, 也不至于会来得这么晚。 「你们都听何彰乱说什么了?」他面色坦荡, 语气平和地问。 顾成霖重重地冷哼一声, 夹杂着不屑与愤恨,却没说什么。 他是骆修远之舅,更是骆修远的拥护者,主君未曾开口,断没有他说话的道理。 骆修远一时沉默,他已经得知沈明欢杀了他的父亲和弟弟,可奇怪的是, 他似乎没想像中那么恨这个人。 他看了看手中的木盒,里面藏着一方玉玺,这是价值连城的珍宝,更是大祁至高无上的象徵。 第48页 骆修远低声问:「你要杀了我吗?」 「怎么会呢?」沈明欢温柔地说:「你是大祁民心所向的继承人,我要是杀了你,几位国之柱石怕是要一头撞死在大殿上。」 沈明欢露出刻意的悲悯神态,假得让人觉得智商受到了嘲讽,他痛心疾首道:「这么一来,祁朝怕是要大乱的。」 毕竟能干的大臣都死了,还要朝堂做什么?养蛀虫吗? 更何况,这些大臣多年来为民请命无数,沈明欢要是逼死了他们,下半辈子都得处理民怨沸腾的隐患。 「我虽不怕,可也不喜欢麻烦。更重要的是……」他缓缓上前几步,眉眼弯弯,「殿下,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不如这样,今后你当皇帝,我当摄政王;你享荣华,我掌权势,如何?」 「不如何!」曲正诚忍不住,怒斥道:「沈澈,你想当摄政王,沈长卿知道吗?」 沈明欢顿时露出嫌弃的表情:「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想找我爷爷告状吗?」 沈明欢说完没再理会其他人,他看着骆修远,不耐烦地说:「考虑好了没有?」 他想,骆修远虽然文弱纯善,很好说话的样子,可其实自有一身傲骨,肯定不会同意。到时候他就…… 「我同意。」骆修远说。 沈明欢顿了顿,怀疑地确认:「你说什么?你同意?」 顾成霖同样难以置信,他是宁死不降的铁血军人,正要表示反对,却被一旁的曲正诚用力地踩一脚。 曲正诚急促地低声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不要命,也得为殿下想想。」 他对沈明欢那句「不可能对你不利」嗤之以鼻。 顾成霖张了张嘴,还是不甘愿地保持沉默。 何彰也没有说话,他厌恶极了沈明欢,立誓要将这人碎尸万段,但不可否认,他此刻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被那份随手为之的恩情绑架了太久太久,被迫助纣为虐,被迫背离正义,被迫寝食难安……以至于此刻甚至有些庆幸皇帝的死亡。 何彰内心有隐蔽的期待,他盼望着能辅佐一位明君,骆修远便是最好的人选,故而他没有说话。 先要活下去,哪怕成为一时的傀儡也没有关系。 来日方长,他将不惜此身,保护他、帮助他,直至盛世太平。 不知道骆修远是怎么想的,但是他同意总比不同意省事,反正沈明欢也不怕其中有陷阱。 「识时务者为俊杰,明智的决定,殿下。」沈明欢满意地点点头。 * 沈明欢名为护送实为押解地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回了皇宫,黎承濯与卓飞尘正翘首以盼。 这一切发生得快速,等他们打听清楚事情起因经过的时候,沈明欢都已经把皇帝弄死了。等急急忙忙来了皇宫,沈明欢又正好出去抓人。 未免再次擦肩而过,于是就有了现在一幕。 黎承濯见到他们顿时松了一口气,他迎上去,「明欢,可顺利吗?没受伤吧?」 他问完便觉不妥,轻笑着摇头:「是我说岔了,以明欢的能力,自然是不会受伤的。」 卓飞尘装作没看见好友曲正诚愤怒的眼神,反正明欢又不可能对他们做什么,所以完全不用担忧。 他像苍蝇一样搓搓双手,期待地问:「明欢,你是不是可以当皇帝了?」 曲正诚在有外人的情况下已经本能地保持冷脸淡漠的状态,可他此刻装不下去了,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几乎想跳起来打他:「卓飞尘,老子真是看错了你,你为虎作伥,你恬不知耻,你、你比何彰还要眼瞎!」 何彰:「……」 卓飞尘也愤怒了,撸起袖子与他对骂:「曲正诚,你才是白痴,老子都没对你效忠的人有意见,你凭什么骂老子的主君?」 沈明欢从袖子里掏出摺扇敲了下卓飞尘,「注意言辞。」 他正义凛然:「卓飞尘,对陛下尊重一点。」 卓飞尘呆滞,他收回张牙舞爪的手,不解地问:「那你呢?」 「我当摄政王啊。」沈明欢说。 卓飞尘还没说话,黎承濯先沉下脸,他问:「为什么?」 倾覆大祁,新旧王朝的交替虽然会引起一段时间门的动乱,可这对于沈明欢而已又算什么难题?他总是能解决的。 入关后,自有江南大儒释经。 沈明欢若为皇,今日之举就是顺应天命,救众生于水火。 他若能成一代明君,千百年以后,弒君篡位都将是津津乐道的美谈。 可前提是,沈明欢能成为最后书写史册的胜利者。 黎承濯知道他可以。 「为什么?」黎承濯紧紧地盯着沈明欢,固执地要一个答案。 沈明欢是说过他不想当皇帝,可既然不喜欢权势纷争,那便远远避开,为何偏偏要深入其中,又不肯保护自己? 摄政王这位子看起来风光,可它高悬在深渊之上,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碍于外人在场,黎承濯不方便说的太清楚,他抿了抿唇,克制着愤怒:「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哪怕他有非成为摄政王的理由不可,也可以扶植一个更草包的皇子,没有必要留下一个后患无穷的骆修远。 沈明欢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消失,声音都冷了下来:「黎太子,你是不是管的太宽了?」 第49页 系统心里「咯噔」一声,它意识到沈明欢是真的有些生气,纵然这人也知道黎承濯其实是在担心他。 沈明欢这又臭又硬的狗脾气是被星河所有臣民纵容出来的,不喜欢被质问逼迫、不喜欢被指手画脚——哪怕对方满怀善意。 他生气也要明显表露出自己的不悦,半点没考虑身为领袖要「喜怒不形于色」。 [宿主,别生气别生气,你和他好好说嘛。]系统软着声音劝他,它知道沈明欢的怒气很薄弱,只要黎承濯服软,它的宿主就会当做这件事已经过去。 相处这么久,系统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害怕这个宿主了,如今的沈明欢在它眼里,不过是一个有几分本事就狂妄到不像话的小孩。 他认为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而他天下第一厉害,故而他有责任保护全天下的人,当然,他这么厉害,故而也没有向其他人解释说明的必要。 系统嘆了口气,难搞哦。 它的宿主但凡愿意花点时间门敷衍别人,如今就不会在这了,而是还在星河,继续当他任性妄为的王。 可想到沈明欢光芒万丈的过往,再看看现在,系统又有些心疼了。 它护短地想,宿主惊才绝艷,狂妄一点怎么了?分明是星河那群人不够信任宿主,反正不是宿主的错。 第27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27)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 卓飞尘看了看黎承濯,又看了看沈明欢,最后又与曲正诚面面相觑。 骆修远目露担忧, 忍不住上前打圆场, 「黎太子, 明欢说话直,你多担待些。」 黎承濯心中有气, 他捨不得对沈明欢发,正巧骆修远撞了上来。 他冷笑一声,说道:「我和明欢之间的事,你插什么嘴?你又用什么身份为他说话?大祁新帝?」 [他居然吼我儿子?]系统夸张地大叫起来, [我儿子,就是你孙子啊, 宿主,快给他点颜色看看!] 突然儿孙满堂的沈明欢:[……] 沈明欢的脸更黑了。 对面的黎承濯敏锐地瞥见了这个画面,他浑身的气势顿时泄得一干二净。 因为自己讽刺了骆修远而生气么…… 他知道了, 原来这就是沈明欢不愿意当皇帝的原因。 他怎么忘了—— 沈明欢和骆修远, 是话本故事里传唱的高山流水、生死至交。 黎承濯内心有些酸涩, 他想,可是,沈明欢,我对你也不差啊。 他抛下黎兰不顾一切跟随沈明欢来异国, 赌上身家性命, 这都不配教这人半分动容吗? 「好, 是我多管闲事,你与骆太子手足情深,我又有什么资格置喙?」黎承濯自嘲一笑, 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知道他不该赌气,沈明欢之能神鬼莫测,黎兰之危还要靠这人来解。他既有求于人,合该低声下气,像骆修启身边的鲁任一样,摇尾乞怜任凭这人唿来喝去。 可他偏偏就是甩脸色走开了,像是笃定沈明欢不会因此对他下手。 黎承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这样的表现,真的很像恃宠而骄。 ……倒也没错。只不过很多人都可以对沈明欢恃宠而骄,那人的责任感高得吓人,并非只独独对他特别。 黎承濯没走多远。 皇宫虽是燕陵中心,可周围大多是世家与重臣的宅子,百姓们都绕着走。 高门大户重礼,也讲究风雅,故而这附近多的是安静清幽的宜人风景。 黎承濯钻进一处无人深巷,毫无仪态地抱头坐在墙角,开始自闭。 他与沈明欢第一场也是唯一一场战役,起源于他的破釜沉舟。 当时黎兰已在连日征战中渐露疲态,大祁镇北军的整体实力仍远胜于他们,若不能先声夺人,越拖只会越不利。 黎承濯何尝不知胜算太小?可他没有办法。 无奈之下,黎兰几乎是倾巢而出,连他也亲自披甲上阵。 要么赢,要么死。 可让他诧异的是,祁军居然退了。 在他们士气最盛的时候,祁军的未战先退不仅没让他们更加振奋,反而有一种打到棉花上的憋屈。 还没等黎承濯分析出对方撤退的原因,就发现他们被悄无声息地包围了。 大祁军队人数远远多于他们,分散开了优势便小了。 然而他不得不承认,祁朝的军师是天生的帅才,他妄图主动出击打对方措手不及,却被对方诱敌深入以至孤立无援。 他们必须突围,否则会活活困死在山林。 更奇怪的是,他们每次尝试突围,对方便主动且战且退,待他们体力耗尽之时,又将他们挡了回去。 这与其说是一种策略,不如说是一场游戏 ——对方明明有能力直接覆灭他们。 而且,黎承濯发现,战至如今,他们双方的伤亡都过于少了。 他一瞬间怀疑,仿佛对方如此迂迴,就是想减少伤亡似的。就连将突围时精疲力尽的黎兰军赶回包围圈,对方都不曾下死手。 这太不对劲了。 于是黎承濯卸甲去兵,不顾黎岳与郑卓的反对,孤身一人入了敌帅的营帐。 也就认识了沈明欢。 黎承濯悠悠地嘆了口气。 他不如沈明欢,不论是兵法策略,还是领袖气度。 所有将领制定打法的首要目的都是胜利,只有沈明欢要他们活着。 第50页 黎承濯抬头,天光已经大亮,今天难得地看见了太阳。 他想起几天前问沈明欢,为何要五队兵马? 以他们偷运进来的兵器火药,加上他黎兰精锐,已然胜算不小。倘若是因为谨慎,一千兵马亦足以。 人数一多,消耗便多,动静也大,不利于隐藏,实在是得不偿失。 当时沈明欢怎么回答来着? 他说:「战术都是其次,能最直观决定胜利与否的,只是人数的多少。若是我仅有一千,陷阵营无惧一战;若是三千,他们会孤注一掷;可要有五千,他们便心生怯意。」 「我要的,就是他们不战而怯。」 黎承濯想着想着,不自觉流露出笑意。 沈明欢啊,虽然有时候很气人,可他从来就是这么一个正直赤诚、心地善良的少年。 黎承濯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罢了,既早知这人的性子,又与他置什么气呢?还是赶紧回去吧。 黎承濯忧心忡忡,骆修远虽素有贤名在外,可名声也是能被伪造的,明欢单纯良善,万一吃亏了怎么办? ——完全忘记了自己曾多欣赏这位敌国太子。 「心地善良的少年」沈明欢正对着空荡荡的大殿面目狰狞: 「人呢?早朝时间,文武大臣都到哪儿去了?」 「领着朝廷的俸禄不干事?这差事可真是轻松,连我都心动了呢。」 「一刻钟,一刻钟时间,谁要是不到,这辈子就别出现了!」 卓飞尘凶神恶煞,「徐大,你带一队去青龙大街,传摄政王的口谕,吴壮,你去朱雀大街……」 虽然不知道沈明欢和黎承濯之间是怎么回事,他却也不担心。 好歹相处过这么长时间,一起上过战场,一起大逆不道地筹谋造反,两个孩子心性如何他还是了解的。 无非就是孩子间闹矛盾了,用不了多久就会和好,当然,他也承认,两人之间,他确实更偏向沈明欢。 没办法不偏向沈明欢。 这世界那么多的人,他也将永远无条件地偏向沈明欢。 沈明欢东张西望,招了招手,吩咐旁边瑟瑟发抖的小太监,「去,再抬一张椅子来,就放在……嗯,放在这里吧。慢慢慢!这个椅子一看就不舒服,算了,你这样,你把这张椅子放上面去,然后把龙椅抬下来放这。」 小太监「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全身汗如雨下,牙齿打颤说不出话。 沈明欢轻啧一声,「你怕什么,是我让你这么做的,要死也是我死。」 「明欢!」打了一辈子战、看惯了生死的卓大将军极其认真严肃:「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而后亲自替沈明欢把椅子换了过来。 原本这帝位都是沈明欢的,如今他不过只想坐个舒服的椅子,过分吗? 一点都不! * 古往今来能臣难得,可祁朝却层出不穷。 卓飞尘、顾成霖、何彰、曲正诚、卢植、陆绥平、王晋、林知航……里面随便揪一对文臣武官出来,都能为大祁缔一段盛世。 有这么多能人异士相助,还能落到这步田地,不得不说骆澹也是个人才。 卓飞尘觉得现在的画面很奇怪。 骆修远虽未着朝服,可正襟危坐不苟言笑时,看上去也自带威仪,不会有人怀疑他帝王身份。 朝臣们分列两纵,恭谨有序,沈明欢泰然自若坐在所有朝臣最前端,迎着满殿惊疑不定的眼神佁然不动,确像位掌权多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没有辱骂,没有争吵,没有以死明志,一切都显得很正常,偏偏就是因为这份正常才显得怪异万分。 天赋全点在军事上的卓大将军暗自咂舌,深觉朝堂果然可怕得很。 沈明欢轻咳一声,「诸位,本王要宣布一个沉痛的消息。两个时辰前,陛下突发重疾,状若疯魔,心神恍惚时更是失手害死了瑞王殿下。」 他停顿片刻,原本想酝酿一下悲伤的情绪,无奈实在演不出来,只好面无表情地接着道:「陛下清醒过后愧疚万分,言道身为帝王害死无辜臣民,是为不义,身为父亲残害亲儿,是为不仁,他无颜苟活于世,遂自绝于大明宫内。」 陆尚书握紧拳头,控制不住地上前一步,被一旁的卢植拽住。 陆绥平自幼熟读四书五经,学的是忠君爱国,骆澹纵有再多不是,那也是大祁的皇帝,是他效忠的陛下。 谁都知道是沈明欢弒君,他身为臣子,无法为陛下报仇已是无能,不能再容忍沈明欢如此污衊骆澹。 这样荒唐的死法若是载入史书,是要让后人嘲笑的。 大殿之上,卢植不好交头接耳,只用力拽了陆绥平一把,低声提醒:「小不忍则乱大谋。」 连沈明欢坐龙椅都能忍,不能功亏一篑。 不过,皇帝的地位象徵不仅仅是那尊豪华精緻的龙椅,还有那需要仰头才能望尽的九层台阶。 骆修远坐在高台上,微微低头,所有人的神色变幻、细微动作全都逃不出他的目光。 有人沉醉于这种美妙滋味,变得疯狂或堕落,有人警惕于权利的诱惑和诅咒,更加谨小慎微。 而骆修远,作为第一次登上这个位子的新帝,从此刻开始的天下新主,他俯视着脚下神情各异的众人,不可自拔地……走神了。 第51页 第28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28) 沈明欢随军出征前, 城外的送别亭,骆修远曾难得地对他吐露自己的不安。 当时的沈明欢一脸不以为意的平淡:「你还可以不当太子。」 骆修远随即苦笑,只以为沈明欢不懂背后的象徵意味, 他想这人生在书香世家, 又是唯一的继承人,沈长卿对他爱若珍宝, 他不理解也很正常。 可……如果沈明欢知道呢? 自古以来, 皇室对于权位的斗争都是一等一的惨烈骯脏,阴谋算计、弱肉强食, 不胜其数。 沈明欢熟读史书,这些事迹明晃晃地记载在书页之中,他是有多傲慢,才会觉得沈明欢不懂? 「你不能放弃这个太子之位,你知道它意味着什么吗?」 「骆修远!你怎么就分不清轻重缓急?」 「殿下, 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想到办法的。」 「殿下, 不要去面圣, 你相信我。」 「殿下, 求你……」 骆修远不可自拔地想起了过去, 沈明欢的眼神那样哀伤。 他知道挚友心怀大志, 要重现沈家荣光,可沈明欢骄傲异常,那样眼角泛红脆弱无助,有没有一点是因为……担心他? 「殿下, 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骆修远愣愣地望着虚空,目无焦点,他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感知, 只有沈明欢的这句话一遍一遍在他的脑海里回想。 沈明欢干脆利落地斩杀了瑞王,可见他的确并非真心辅佐。兵权在手,整个燕陵都落入他的掌控,他想称帝也是可以的。 可他却选择退居在下,仅当一名臣子。 骆修远只觉得心脏都在一抽一抽泛着疼痛。 父皇多疑残暴,修启与父皇越来越相像,沈明欢为了他对骆修启委曲求全的那段日子,该是有多难捱? 那人本是骄傲得不可一世的少年啊。 那人说,他可以不当太子。 于是便为他铺了一条通向至尊高位的康庄大道。 所幸九层台阶足够高,臣子们多年惯性使然,也不敢直视天颜,并没有多少人发现骆修远此时的异常神态。 为数不多发现的人也不觉奇怪,毕竟经逢如此大变,一时难以接受也是正常的。 沈明欢接着道:「陛下临死……走前,曾下令由大皇子继承皇位,封在下为摄政王,辅佐新帝。事发突然,登基大典暂缓,然国不可一日无君……」 他越说语气越森然:「诸位可有异议?」 大臣们相互对望,以眼神交流。 让骆修远当皇帝,好官们不仅没意见,甚至想买些焰火普天同庆。 贪官们不敢有意见,好在骆修远仁慈和善,想来他们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可沈明欢当摄政王,在场的人意见可就大了。 但还没等众人思索要什么开口,曲正诚便率先跪下,「臣,叩见陛下、摄政王。」 曲正诚为丞相,又是如今的帝师,他站的地方在臣子们的最前方。 他跪下之后,陆、王、卢、林四位大臣也陆续跪倒在地。 这几位可称文官之首,皇帝脑子不正常的时候,其他人就是听这几位的指挥,在朝堂中报团取暖。 ——从来文人相轻,能让大祁真正干实事的文官如此团结,也算是先皇的功绩。 于是纵然不情愿,除了沈明欢,包括卓飞尘在内的所有人还是整整齐齐地跪倒,高唿:「臣等叩见陛下、摄政王。」 骆修远回过神,复杂地看了一眼神情自若坐在龙椅上的沈明欢,才道:「免礼。」 明欢才更适合当皇帝。 他拖累了明欢,还抢了明欢的皇位。 旁边的小太监瑟瑟发抖,他本打算装死不说话,怎料刚听到「免礼」两个字就条件反射脱口:「有事起——」 小太监:「……奏。」 小太监在内心嚎啕大哭。 曲正诚走到殿正中,俯首而拜,「陛下,开了春就是京都会试,芸芸学子已至燕陵,科考一应事宜,还请陛下决断。」 「丞相何意?」薛槐甩袖,冷然问道。 今年的科举先皇早就交给了薛槐,满朝文武谁不知道他已早早开始筹备,曲正诚这话,倒像是在说他不靠谱似的。 薛槐也自队列中走出,在曲正诚身边直直跪下,「陛下明鑑,科举事关我朝未来,臣领命以来,一刻也不敢松懈,丞相此言,事关臣清誉,臣不得不向丞相讨个说法。」 「本相还什么都没说,薛大人怎么就开始狡辩起来了?」曲正诚讽刺地说。 文官们齐齐对视一眼,俱感震惊。 发生了什么?素来寡言少语的曲丞相竟然也会腔调怪异地嘲讽人了? 曲正诚似笑非笑地看了薛槐一眼,对骆修远道:「陛下,科考是国之大事,其目的是为朝廷选拔安邦之才,可薛槐竟公然藉机敛财。只要出的起钱,便能在榜上占据一席之地,以钱财多少为排名,使才低品劣之徒弹冠相庆,请陛下将其革职彻查。」 薛槐高声怒骂:「一派胡言!」 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心虚。 他承认,这件事是做得明目张胆了些,可他很难不大胆,毕竟连先皇也是默许的。哪里能料到,祁朝突然之间就换了片天? 骆修远暂时按下思绪,认真听曲正诚说话,越听越是愤怒。 第52页 「丞相可有证据?」 「人证物证俱全。」 骆修远像是忽然之间完成了蜕变,温和的书卷气被藏下,眉宇间有杀伐果断的威严。 「科举舞弊是会被判死刑的重罪,曲相为朕师,以免众卿疑心,便先革除薛槐之职,待查明真相再行定夺。」 「陛下!」跪着的薛槐仓皇抬头,又瞬间冷静下来。 他敢这么大胆,当然是有倚仗的。 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薛家自建族以来,歷经三朝,延绵至祁,早已根深蒂固、枝繁叶茂。 祁朝开国以来,歷代帝王孜孜不倦要削减世家的影响力,差点就要成功了。 然而先皇还是皇子时为了夺位,再度借用了世家的力量,之后为了稳固政权,还曾向世家求助,于是功亏一篑。 各大大小小的世家间虽也有龌龊,但面对外界,他们向来是团结的很。 总而言之,世家之首的薛家如今掌握着大祁三分之一的财力,后辈子弟遍及朝堂上下大大小小的官位,更有其余世家为驱使。 若是他们真的使绊子,国家机器就算不会崩塌,起码也会停止运转一段时间。 薛槐有恃无恐,「陛下,你确定要听信小人谗言,革除臣的官职?」 「大胆!薛槐,你什么态度?犯上可是罪加一等!」王晋站在曲正诚身后,伸出手指着薛槐的鼻子骂他。 薛槐不屑地冷哼一声,跪着的身子微微掉转了方向:「王爷,您评评理,不客气地说,我薛家富可敌国,怎会用这种手段谋财?臣行得正坐得直,薛家上下皆可为大祁效死,王爷若不信,下官愿向王爷证明。」 句句不离「王爷」,又是「富可敌国」,又是「效死」,在场的人都不傻,听得出薛槐的言下之意。 薛槐也不傻,他没听过封建王朝皇权至上的说法,却也知道天子受命于天。 如果有选择,他也不想和掌权者对立。 骆修远与骆澹不同,这位新帝看上去是铁了心要和他们薛家作对了,幸好,如今的掌权者也不是皇帝。 沈明欢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似笑非笑。 骆修远是有些纠结犹豫的,他深知薛家是块必须剷除的毒瘤,这次若是轻拿轻放了,想必他们更会得寸进尺。 可如今世家势力正强,贸然动手,苦的只会是百姓。 他还没想出主意,看见薛槐的动作,于是也转头看向沈明欢。眸中不含丝毫芥蒂,只是很单纯地想知道沈明欢会怎么做。 大臣们低着头,暗地里却也不住地用余光瞥向沈明欢,一时间沈明欢陡然成为了目光焦点。 沈明欢像是很习惯众人目光追随,不仅没有不自在,甚至还觉得有几分无趣。 「嗯,证明。」沈明欢懒散地说:「那你用性命来向本王证明吧。」 不等薛槐反应过来话中意味,沈明欢略提高些音量,对着殿外唤道:「陈小雨。」 门口守着的陈骁宇嘴角抽动,无奈地嘆了口气,就当自己多了个小名。 他面无表情地进殿,视新帝如无物,径直走到沈明欢面前,因有甲冑在身,无比标准地行了个军礼。 「陈小雨,把他拖出去砍了吧。」沈明欢轻描淡写地说。 曲正诚由衷地感觉到一阵心惊,不知是因为这人对生死的漠然,还是这份敢于对世家挥刀的勇气。 陈骁宇点头应是,直接上手按住了薛槐的肩膀,就要把他拖出去。 薛槐猝不及防地被用力按住,只觉得骨头都要碎裂了。 「住手,你要做什么?沈明欢,你快让他住手,放开我。」方才还胸有成竹的薛槐不期然被死亡的阴影笼罩,他看着陈骁宇「兇狠」的表情,溃不成军地大叫起来,「救命,陛下,你救救臣,沈明欢,不,王爷,我错了,我不敢了……」 骆修远表情似有不贊同,他摇了摇头,「明欢,纵然薛槐当真犯下了滔天大罪,在经过三堂会审前,也不能对他动用私刑。」 沈明欢礼貌地抬了抬眼,示意自己听到了,但不打算改。 陈骁宇才不管这位新帝说什么,见沈明欢没有别的吩咐,干脆伸手捂住了薛槐的嘴,强行拽了出去。 第29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29) 朝堂之上一片寂静。 像是冬日萧萧北风穿过重重的宫墙, 于朝臣们周遭转了一圈,于是寒意便刺入骨髓,又从心底涌了出来。 他们不是心疼薛槐, 薛槐死不足惜,可不应该是这样死的。 他应该在众目睽睽之下经由三司会审, 所有的证据光明正大摆在阳光下, 无惧任何人审阅, 而后尘埃落定, 他在叫骂声中被送上刑台。 如此才算罪有应得,才算大快人心。 而且……沈明欢怎么就能这么轻易这么平静地下达一个杀人的命令呢? 若是因为恨意, 他眼里应当有疯狂, 若是因为利益, 他脸上应该有贪婪,总不该这样平淡, 像是在做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哪怕是以残暴着称的先皇, 也是在盛怒之下面色狰狞地下旨,众人即便也会害怕,却不会像现在这样,连汗毛都在颤慄。 直到大殿中传来一声低低的抽泣, 众人循声望去, 就见队列末尾, 一位低品级官员腿脚发软般坐倒在地。 他仿佛不曾发现自己的失态举动,也没注意到所有人都正看着他, 抽泣声愈来愈大,直至嚎啕大哭。 第53页 他旁边的官员默了片刻,轻声解释:「陈大人与殷大人是同乡,自幼一起读书, 感情极好。当初进京赶考,囊中羞涩,两人还是住的一间屋子。」 朝堂上已经很久没有新鲜血液了,如今这局势,年纪轻轻就能在朝堂上立足的,基本都是世家子弟。 而那些一心为国、心忧社稷的老大人们,都亲眼见证着、也无力地陪伴着祁朝,一步步走向腐朽和衰亡——即使是最年轻的曲正诚,也已摸爬滚打了十余年。 所以他们不约而同地嘆了口气,悲悯地转过头,不再看瘫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哭着的陈信。 其实距离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可如今突然提起,即使只是寥寥几语,他们还是不可自拔地陷入回忆。 殷书怀,殿试时艺惊四座的一代天骄、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他们为数不多的战友、薛槐以阴暗手段剷除的政敌。 他若早生几年,与曲正诚参与同一届科举,谁能最后脱颖而出成为状元都未可知。 可惜的是,他于贫苦农家挑灯夜读,寒窗数十载,一朝学成,祁朝却已不再能为他提供施展抱负的平台。 殷书怀的实力有目共睹,他没胜过权贵,没拿到前三甲的荣誉与尊崇,仍旧赢得了一批家世平平考生的认同。 而当初那些眼里闪着光,跟在他身后「书怀兄」长「书怀兄」短的人,有的如今正站在这座大殿之上。 殷书怀死后,其余朝臣才像是心灰意冷一般,突然安静下来,不再一车一车地上摺子,也不在早朝时闹着死谏。 明面上低调做人,暗地里救亡图存,不知为百姓做了多少实事。 他们有时候也会自嘲地笑笑,说什么时候为百姓作事,还要偷偷摸摸小心隐瞒?连贼都比他们光明正大。 他们一边唾弃自己苟且偷生,一边安慰自己只是蛰伏,一边又悲观地觉得自己做的都是无用之功。 如此挣扎着,日復一日。 直到现在,薛槐死了。 陈信震天动地的哭声驱走了方才隐隐的毛骨悚然,薛家一脉的朝臣低着头假装自己不存在,其余人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喜悦。 即使他们没多久就从喜悦中挣脱出来,转头又担忧起世家反扑的可能性和后果了。 老大人们对此接受良好,先天下之忧而忧嘛,习惯了。 骆修远也轻轻地嘆了口气,他当时太小,没能救下先生口中的卧龙凤雏,也让大祁又少了一位贤臣。 他见陈信已然哭得声音嘶哑,有心想为他送一杯水,然而看到站在一边低着头装死的小太监,觉得对方可能不会听他的。 也许只有沈明欢才能使唤得动。 思及此,骆修远又看向了沈明欢。 这人眼眸低垂,像是陷入了沉思,只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天不怕地不怕的沈明欢被陈信的哭声吓了一跳,[小九,他怎么了?] 原主虽然也听闻过陈信和殷书怀,可并没有亲眼见过,沈明欢这人自信满满地说要帮助二皇子夺嫡,以谋士自居,然而却连有资格上朝的大臣有几位都不知道。 这人眼睛长在头顶上,出来只有别人拜谒他的份,这辈子唯一正眼看的人还是他曾经的夙敌。 系统也吓了一跳,飞快检索过后,将那段剧情调了出来给沈明欢播放。 系统很开心:[宿主,不是你弄哭的!] 沈明欢皱了皱眉,他在意识空间里,看完了一个人短暂的、可歌可泣的一生。 画面最终停留在殷书怀不甘地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沈明欢听着耳边的哭声,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并非个例。 他想,要是他能早一点来就好了。 无所不能的沈明欢可以很轻松地救下殷书怀。 未来的骆修远也可以。 骆修远正犹豫要不要打断沈明欢的「沉思」,不料这人突然抬头,两人目光交接,骆修远一时愣住。 距离让这人眼神中的意味变得模煳,骆修远看不分明,只觉得那道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说不出的复杂。 「哭了这么久,还没哭够吗?」 沈明欢冷酷无情地说:「哭也没用,朝廷花钱养你,是要你干实事的。薛槐死了,科举的事情总要有人接替,陈信是吧?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今日之内将章程先拟出来交给本王,可有异议?」 陈信哭声突兀停住。 曲正诚皱了皱眉,他实在不知道沈明欢打得什么主意。 殷书怀死后,陈信大病了一场,此后就异常消沉。即使曲正诚很相信对方的为人,却也不免怀疑对方的能力。 科举不是小事,向来是由好几位学识渊博的大儒共同负责。 沈明欢杀了薛槐,却又把只把此事交给一个不算优异的陈信,究竟是想把这件事做好,还是要把这件事搞糟呢? 林知航林大人用力攥了攥拳头,沉声道:「下官有异议。」 他不顾卢植的反对,毅然而然走出队列,深深对沈明欢一揖,「王爷,臣自请全权负责科举事宜,若有疏漏,愿提头来见。」 沈明欢觉得他这幅决绝和抗拒的模样特别有趣,于是他真的不小心笑出声。 林大人本就不算好的脸色又黑了一度,然而想想满怀期待的学子和大祁的未来,只能深唿吸,强行忍了下来。 第54页 陈信眼眶红肿,他站起来,沙哑着说道:「王爷,臣力有未逮,恐难胜任。」 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哪怕自己一直在看书,从来不敢落下学问,就怕死了以后见到书怀兄学识不够无法交谈。可政事哪是只要看圣贤书的?这么多年不问朝事,他早就不知道该如何当官了。 沈明欢点点头,在两人期待的目光中含笑道:「说得很好,但本王拒绝。陈信,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放心,本王也知道你没什么能力,所以这不是让你先拟章程吗?本王会替你把关的。」 陈信:「……」 虽然自己也是这个意思没错,但为什么经由这人的嘴说出来,就这么讨厌! 林知航与陈信还要再说话,沈明欢却不给他们这个机会,他一字一顿:「我意已决。」 在其余人的眼里,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谁要再多说一句就去死吧。 背靠薛家的官员顿时噤若寒蝉,满脑子都是薛槐被硬生生拖出大殿的模样。 卢植疯狂地对着林知航使眼色,无奈这人就是不肯看他。卢大人咬咬牙,「大逆不道」地自己走出来,于大殿正中、沈明欢的眼前、众目睽睽之下,将人硬生生扯了回去。 沈明欢又不小心笑出声,林大人的脸色顿时更黑了。 好友大仇得报,陈信也无所谓自身生死,他漠然道:「王爷,下官很感激您杀了薛槐,可这不代表下官就愿意为您做事,您可以杀了我,但……」 他对骆修远躬身长揖:「臣忠于的,永远是大祁,是陛下。」 「不愿意?」沈明欢半点没被这份悲壮的爱国情怀感染,他对陈信露出反派的威胁笑意:「今日之内本王要是看不到你拟的章程,本王就在你的陛下身上砍一刀。」 「你!」不仅是陈信,其余忠于骆修远的大臣也忍不住出声声讨。 心虚的贪官们低着头一言不发,极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于是一时间仿佛群情激奋,而沈明欢与所有人为敌。 卓飞尘手掌缓慢按上腰间,那里悬挂着一柄剑。 沈明欢于众人怒视中悠悠道:「要是有人敢骂本王一句,本王就把骆修远毒哑。」 瞬间寂静。 陈信苍白着脸:「下官遵命。」 沈明欢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眼中却有得意的笑意。 不愧是他,这法子真好用。 骆修远看到这人脸色平静,手上却轻快地转了转扇子,很容易就明白了这人的想法。 他嘴角微微勾起,带了些不自觉的笑。 唯一目睹这一幕的卓飞尘放下按着武器的手,困惑地看了看沈明欢,又看了看垂眸浅笑的新帝。 怎么回事?骆修远非但不害怕也不生气,反而还笑得很开心? 第30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30) 「既然科举的事情解决了, 接下来本王要宣布一件事情。」 沈明欢环视一周,像是书塾里的夫子检查谁没有认真听讲,见所有人都很认真, 他满意地点点头,「寇国耍弄奸计,残害我大祁圣上与二皇子, 本王决定对寇国宣战, 让他们付出代价!」 朝臣们:「……」 你之前还说他们俩是互殴而死。 曲正诚这下站不住了,「不可, 我军刚打过黎兰,不宜再动兵。」 沈明欢平淡地看了他一眼:「不过一场没有伤亡的胜仗罢了, 正是士气大盛之时, 宜早不宜迟。」 「没有伤亡?」曲正诚迷惑,他也是看过那几分捷报的, 对上面牺牲的将士人数记得很清楚,那些人…… 曲正诚咬牙切齿,「是他们!」 凌晨时分,那些跟着沈明欢、帮他造反的人! 沈明欢仿佛意识不到对方激盪心绪,他略带得意, 「没错, 就是他们。陈小雨, 陈小雨!」 他原本想把陈骁宇找来炫耀一下, 然而对方却一直没出现,沈明欢想了想:「哦,我让他去杀人来着,还没回来?这也太慢了。」 朝臣们不约而同后退一步,除了同样很得意的卓飞尘。 「还有什么问题吗?」沈明欢很好脾气地问。 曲正诚:「……国库空虚, 无法凑足军饷。」 「抄了薛家不就有了?薛槐不是说了,他们家富可敌国。」 曲正诚:「……」 该死的薛槐,死了还要添乱。 曲正诚沉默半晌,倒是多了几分认真:「贸然动兵,于国无益。」 「怎么会呢?寇国数次扰我边境,残害百姓,把他们打服,他们就老实了。」 沈明欢轻哼一声,「而且,本王也不是在和你们商量,明日之前,本王要看到镇北军西进。」 他看了看其余人,失望地摇了摇头,似是自言自语:「真是搞不懂,平时你们也没少念叨着要雪耻,怎么如今反倒贪生怕死了起来?」 凡大祁子民,提起寇国来都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连文官私底下也写过好几首「请战诗」。 文人尚且如此,武将就更不必说了。 此刻的卓飞尘就像是喝了假酒,满脸微醺的红,一动不动的身子也因为抑制不住的期待小幅度摇摆。 他正高兴,耳边却似乎听到有人叽叽歪歪说什么「不宜」、「无法动兵」、「与国无益」…… 卓飞尘:哪个混帐? 他从晕晕乎乎的状态中出来,怒气沖沖地循声望去。 第55页 ……哦,原来混帐是他曾经的好友。 他过去的眼光真是糟糕! 卓飞尘单膝跪地,铿锵有力道:「臣请战!」 他本就站在沈明欢身后,这一跪,不知跪的是最前方的新帝骆修远,还是所谓的摄政王沈明欢。 曲正诚心知此事已成定局,满心忧虑地嘆气,时不时鄙视地看卓飞尘一眼。 这人竟是他曾经的好友,他过去的眼光可真糟糕! 沈明欢理所当然地点头:「你自然是要去的,镇北军交给你我才放心。」 他连「本王」的自称都不说了,显然对待卓飞尘要特别一些。 「我不同意。」骆修远打断两人的「含情脉脉」,「我知寇国是我大祁心腹大患,我亦贊同对寇国出兵,但明欢你应该也收到消息,如今寇国进犯黎兰,待他们两败俱伤,我军胜算定然更大,何必急在一时?」 沈明欢有些诧异,这位心软到连仇人都可以宽恕的太子殿下,居然会说出用一国百姓性命提高我方胜算的话? 不过沈明欢易地而处,便也觉得不稀奇了,毕竟如果真到了难以两全的地步,他想他也会为了星河放弃所有。 更何况在骆修远眼里,或许寇国和黎兰的差距并没有那么大,哪怕黎兰是友国,也不像寇国那样以掠夺作为立国根本,可都是非我族类,至多分有仇和没仇,断没有损己以补他的道理。 沈明欢点点头,「但陛下也知道,以两国如今的悬殊实力,结果不会是两败俱伤,只会是黎兰亡国。」 「你是觉得我残忍,觉得我是有意坐视他们去死?」骆修远的脸色算不上好看,几乎是在质问沈明欢了。 几位大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做好了随时冲上去为主君挡刀的准备。 「这算什么残忍?情理之中罢了。」沈明欢对系统的儿子自己的孙……总之对骆修远的容忍度很高,「本王敢在这时发兵,自然是有必胜的把握,大祁和黎兰,一个都不会有事。」 他语气中有微微的笑意,「陛下,待臣为你,打下一片浩瀚疆土。」 骆修远沉默。 他心知他此刻的皇位没有任何用处,贊成与反对都做不了数,可他还是声音干涩地、郑重地应道:「好。」 * 沈明欢原本还有很多决策要宣布,他预备一场大刀阔斧的改革。 然而今日早朝本就迟了,先皇和二皇子还躺在大明宫没人处理;他带来的五千军士还没安排;卓飞尘即刻便要动身与镇北军汇合,他也有些事情要嘱託;科举之事他虽交给陈信,但也不能全然不管;薛槐死了,后续的事情还要收尾…… 左右今日大臣们估计也无心办公,不如就给他们放个假。 大臣们可不觉得这是放假,沈明欢这人嘴皮子一碰就要打仗,他们却不敢像这人这样轻松。好在他们已经有非常好的自理能力,庞大的王朝机器在他们的操持下很快运转起来,这次没有了先皇捣乱,虽然仓促,但他们竟然感受到了久违的顺畅。 对于有这么一群勤奋的下属,沈明欢表示十分欣慰。 沈明欢刚走出大殿,便见有人斜倚着宫墙等他。 左右两旁守着朝堂殿门的侍卫齐刷刷单膝跪地行礼,身后刚和曲正诚吵完架的卓飞尘小跑着追赶,而前方暗红色的宫墙下,黎承濯目光复杂地遥遥对他投来一瞥。 沈明欢虽然脾气不好,但他不记仇,见黎承濯一幅有话要说的模样,他便微微点头,示意对方跟他走。 身后的卓飞尘不自觉停下脚步,他挥挥手,阻止了要跟上去保护沈明欢的军士。 且不提沈明欢自己武艺超群,真要有意外,黎承濯会用命保护这人的。 刚刚那种眼神,卓飞尘太熟悉了,他对此,喜闻乐见。 黎承濯来的时候早朝已经开始了,一扇门阻隔不了多少声音,何况他自幼习武,耳力本就比常人更好些。 作为别国太子,黎承濯不愿让人误会他有意窃听祁朝机密,正打算走远些等待沈明欢,怎料刚转身就听到「黎兰」二字。 黎兰太子黎承濯,还是忍不住窃听起了别国机密。 万物萧条,御花园里栽着几树腊梅,星星点点的红缀在枝头,仿佛连雪都变得温暖起来。 黎承濯沉默地跟在沈明欢身后,他不说话,沈明欢就也不说话,安静又惬意地看花,看树干上残留的霜雪。 「多谢。」良久,黎承濯声音微微沙哑地说。 沈明欢漫不经心,「谢什么?我答应过你的。」 他让黎承濯等他三天。 黎承濯笑了笑,吐出一口浊气,「明欢,我想回黎兰。」 「现在?寇国大军已与黎兰在边境发生了冲突,你现在回去会很危险。」沈明欢不喜欢除他之外的任何人涉险,他皱眉:「你若担心黎兰,不如与卓飞尘一起,镇北军一旦进入寇国地域,寇国大军定然会回防,黎兰之危便能解。」 「我知道,我当然相信你的决策。」经过方才一遭,黎承濯已经很会哄沈明欢了,他微微笑着说:「可是,我也想帮你啊。黎兰虽比不上大祁,但也没你想像中那么弱,我回去可以帮你拖延一点时间,而且,假使寇国退军回防,我还能与你前后夹击。」 所以他必须回去,只有他能做出这个决策,只有他能指挥得动黎兰军队。 第56页 沈明欢眉头皱得更紧了:「无需如此,你们伤亡会很大。」 「可不能让你担着所有风险啊。」黎承濯仍是笑着:「黎兰人也可以保家卫国,总不能每次都等待救援吧?至于伤亡……」 黎承濯说:「明欢,你知道吗?早在祁朝对我们宣战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了全军阵亡的准备。」 「幸好,你来了。」 * 在沈明欢皱着眉而黎承濯笑容开怀的时候,文官们也聚在一起开小会。 从前先皇多疑,扭曲的朝堂上他们报团取暖,哪怕再惺惺相惜,私底下也不敢过多往来,更多地是凭藉着默契与同样的使命感在做事。 可沈明欢不一样。 这人显然很清楚他们每一个人都对他心怀恨意,巴不得亲手杀了他,可是这人却根本不在意。 这次正儿八经的小会,连表面上不和朝臣们往来的曲正诚都来了,他还带来了两个武官,顾成霖与何彰。 如果沈明欢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很得意,因为这里囊括了主角骆修远未来所有的班底,这说明他的任务无比成功。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哪怕所有人心里都有无数谜团,也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卢植沉声问:「曲相为何突然提起科举与薛家?」 他不是在质疑,只是疑惑如今的局势是不是在曲正诚的预料之中,后续他们又该如何配合。 第31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31) 曲正诚嘆了口气, 对周围众人拱手一礼,歉然道:「是我想当然了。我原想试探一下沈明欢的态度,他若是早已与薛家狼狈为奸, 此次科举不开也罢,以免更误了后辈学子,也能藉此看清他们之间那方是主导,之后才好制定计策。」 「若是两方还未勾结, 我将薛槐受贿一事摆上明面,这么大一笔钱财,沈明欢定会动心, 想来也容不下薛家一手遮天,那薛家也必会心生不满。」 「如此一来, 计谋得当之下, 我们便能坐山观虎斗,寻找时机,一举剷除两大毒瘤。」 「可我万万没想到, 沈明欢竟然如此大胆。」曲正诚有些不解,他这不是将世家一方推向他们吗? 沈明欢以武力强行镇压,杀了薛槐,又抄了薛家,其余世家必定人心惶惶,为了保命,他们当然会先下手为强。 还是说这人就这么自信,认为自己即使与天下人为敌,也有全身而退的本事? 可不管怎样,薛槐死了,大祁恐怕要乱一段时间了。 只希望, 不要波及百姓。 卢植拱手回礼,低声道:「曲相切莫自责,您也是为了大祁着想,当时也没更好的办法了。」 曲正诚仍是嘆气,他摆摆手,「危难当前,诸位莫要拘谨,都坐吧。此刻没有身份之别,在场都是妄图救国的小小读书人。」 妄图救国啊…… 可不就是妄图么?他们手中一粒棋子也没有,有的不过是一颗炙热的、跳动不止的心脏。 众人既是酸楚又是豪情,他们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向身旁的友人,目光交接,莫逆于心,文人们拱手致礼,笑着直唿彼此的名姓: 「知航兄。」 「行俞兄。」 「绥平兄。」 「陈信兄。」 「……」 多好,至少这条满是荆棘的暗途,你我不是孤身一人。 陷阵营主帅顾成霖臭着一张脸:「我不是读书人。」 何彰想说他也不是,他从小到大只读过兵书,但他已经沉默了好多年,最终也只是在心里反驳。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曲正诚忍着笑说:「好吧,我们是小小读书人,你是大大习武人,如何?满意了吗?」 顾成霖瞪了他一眼。 众人于是都大笑起来。 虽然很和谐美好但是有点儿悲壮惨烈的氛围在笑声中被冲散,曲正诚敲了敲桌子,「好了,我们来商议一下之后的策略。」 「但在此之前,我想请诸位,千万千万,切记切记,勿要冲动,勿要与沈明欢起冲突。」他沉重地说:「我知诸位铁骨铮铮,可我们已经失去不起在座任何一人了,韬光养晦也好,卧薪尝胆也罢,就当是为了大祁。」 在场所有人齐齐转头看向林知航。 林知航莫名成为目光焦点,很是有些恼羞成怒,「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不知轻重的人。」 卢植比他更气:「这话你还有脸说?」 到底是一代大儒,卢植轻咳一声,转换回稳重姿态,「曲兄放心,昔日先皇在时我们都能忍下来,不至于如今就不行了。」 也许是因为自己也装了很久,因此对曲正诚一改往日冷淡变得热心这件事,众人都接受良好。 毕竟曲正诚与顾成霖的关系一看就非同一般,显然是早就认识了,总不能新帝之师与新帝亲舅都是卧底吧? 新帝是卧底都比这件事可信。 曲正诚点点头,看向角落里一直在发呆的人,「陈兄?陈信兄?可是在为科举一事忧虑?」 陈信回过神,「丞相大人……曲兄。」 他愁苦地点点头,「确因此事。」 林知航也皱眉,「沈明欢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他只想随便找个人应付科举?」 这话说的,虽然在场的人心里都觉得陈信能力不足,可这「随便」、「应付」二词听起来还是有些伤人了。 第57页 卢植一口茶还没咽下去,险些吐出来,只觉自己上辈子欠林知航的,这辈子才一直为他收拾收拾残局,「林兄的意思是,沈明欢究竟是否在意这次科举?他想要的又是一份何种模样的章程,是要陈信兄认真写,还是潦草结束?」 是要选拔人才,还是从中牟利? 「我认为要拟一份详尽章程。」陆绥平说:「光靠猜测是猜不透沈明欢的想法的,但哪怕有一成可能,我们都该把握住。」 王晋贊同地点点头,他对陈信说:「陈信兄,稍后我与你一起商量,将这份章程做到尽善尽美。」 「我也参与。」陆绥平道。 「别稍后了。」曲正诚拍板,「就现在吧,诸位一起商量,群策群力,先将此事解决。」 * 陛下被软禁了。 这么说好像也不恰当,因为软禁的地点是整个皇宫。 沈明欢没亏着他,吃穿用度一应都是按照皇帝的规格来,国家大事也并没有瞒着他,每日的早朝他也都是正常……旁听。 除了看的奏摺是沈明欢批过的,以及没有决策权之外,他和其余皇帝的待遇没有区别。 沈明欢送走了卓飞尘与黎承濯,带着他的五千士兵直奔薛家。 薛家的确富可敌国,光是将东西从里面抬出来就花了两个时辰,门口的百姓也看了两个小时的热闹,每抬一个箱子出来他们就要欢唿一声。 平民百姓不关心皇朝更迭,更不关系是谁掌权,在他们眼里,薛家为富不仁、欺压百姓、收刮民脂民膏,那就是坏人。 而一身白衣、精緻得像仙人一样的小公子,他打倒了薛家,那就是大家的恩人! 且这位小公子人还很好,方才一位大爷喊得嗓子沙哑,这位小公子还让人给他端来一杯温水。 百姓心中自有一桿秤,富人高高在上施粥撒钱,他们会感激,而这些看似无足轻重的小事,他们会记到心坎里。 哪怕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原因,可他们还是会记一辈子,并且会对这人仿佛莫名其妙般生起无限的好感与信任。 [宿主,大家都在夸你耶。]系统美滋滋,[我给你汇报一下任务进度哦,目前辅佐骆修远登帝已经完成一半啦,等你把实权给他,这个任务就……诶慢着慢着,怎么主角心态转变这个任务还没完成?] 系统紧张兮兮:[难道他发现宿主你在帮他了?不可能啊,宿主你做的那么好。] [放心吧小九,这个任务会完成的。]沈明欢期待地说:[我一定会给他一个非常、非常、非常深刻的教训!] [噢。]系统不明觉厉,但看沈明欢说起时这么雀跃,应该是很有把握的,于是系统乖巧地应了一声,也开心地连连点头。 沈明欢对一旁的陈骁宇低语几句,将这里的事情交给他指挥。 与人高马大的陈骁宇站在一起,衬得沈明欢尤为清瘦,尤其他今日穿得单薄,满身慵懒的富贵被寒风吹散,只余浸透了书卷与墨香的清正傲骨。 人对于美向来有本能的追逐和嚮往,围观的百姓原本正对着狼狈的薛家人叫好,余光不经意看到沈明欢,不由得痴愣在原地。 侧着头专心和陈骁宇说话的沈明欢忽而抬眸,他眉眼无一处不精緻,忽然间全部展现出来,更有种惊鸿一瞥的震撼。 悄悄看着这边的女子红了脸。 沈明欢却仿佛没有感受到众人灼灼的目光,他脸上闪过一丝焦急,快步上前,扶住了一个向前倾倒的孩童。 小孩儿刚学走路,还不太稳当,许是方才大人不曾注意,竟让他跌跌撞撞自己走了出去,试图去拽沈明欢的衣角。 沈明欢将他稳稳地放好,见小孩没有受到惊吓,那份焦急才褪去,转而露出笑来。 那笑也如冰雪消融,包容又温暖,他半蹲着,替小孩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衫,「小心点,别把自己摔着了,嗯?」 百姓中这时才有人反应过来,「诶,张大,那不是你家铁蛋吗?」 张大揉了揉眼睛,「妈呀还真是!」 他赶紧上前,有些畏缩,「大人,这是草民的孩子,他不懂事,冒犯了大人,我……」 沈明欢笑着把睁着大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的小孩推向对方,语气温和:「没有冒犯,很可爱。」 他站起身,仿佛才注意到这么多人看着他,只愣了一瞬,很快就温柔地笑了起来。 众人只觉得沈明欢在面对他们时的温柔远甚于方才与大个子(陈骁宇)说话,这人此时的目光专注又真诚,仿佛百姓是什么难得的珍宝似的。 「可你们本就是珍宝啊。」沈明欢说。 读过两年书的王大壮苦着脸捂住嘴,他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说出口了。 但更没想到的是,沈明欢居然应了。 周围仿佛变得很安静,明明远处的街道上还有叫卖声,薛府里也有哭叫和求饶声,但那些喧嚣仿佛被远远阻隔开了。 系统赞嘆地说:[宿主,原来你演原主,可以演得这么像啊。] 沈明欢目光和煦,语调轻柔地和百姓们聊家常:「还记得我们的太子殿下吗?现在他是皇帝啦,他和先皇不一样,你们看,薛家欺压你们,陛下还给他们判刑了呢。」 「呀,是太子殿下啊,去年俺们那走水,现在住的新房还是太子殿下让人建的呢。」 第58页 「是啊是啊,我邻居的小舅子的叔叔的朋友的弟弟的儿子,那可是个读书人,他说太子殿下是好人,为咱做了好多事情呢。」 「现在可不能叫太子,那得叫陛下。」 「大人,您是不是姓沈呀?」王大壮大着胆子问。 沈明欢微微有些诧异,但还是笑着回答:「是,在下沈澈,字明欢。」 沈明欢又聊了几句,便向众人道别。 身后王大壮还在兴高采烈地向周围眼巴巴的百姓宣传「太子殿下」与「沈家主」的爱恨情仇。 沈明欢和骆修远都是名人,他们的故事又确实有些狗血,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前半段满是温情,金石之交、同舟共济,多让人感动?后半段急转直下,沈明欢摇身一变成为了二皇子的走狗,众人还来不及唏嘘,事情又发生了变化。 这人如今眉眼疏朗,眼中漾着熠熠星光,说起「陛下」时语调都显得绵长和暖,谁能不信他们交情甚笃? 第32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32) 沈明欢坐上驶向皇宫的马车, 帘幕放下,他懒散地靠在豪华座椅上,回味自己的表现:[还挺好玩儿。] 系统星星眼:[宿主!宿主!你刚才太帅了,我都要爱上你了!] [你们喜欢这种?软得像个包子, 没有一点儿脾气的圣父圣母?]沈明欢有一搭没一搭地很系统聊天。 系统疯狂点头:[没有人能拒绝温柔!没有人!] [哎呀, 那可真可惜。]沈明欢逗趣地说:[你的宿主我是个邪恶的坏人, 最受不得委屈了。] 谁会不喜欢无私到把所有人的悲欢放在心上的人呢?他们的眼里装满了世界的苦难,故而看不到自身的得失。 天下人都可以得救,唯有他们默允自己的死亡。 他沈明欢才不是这种傻子。 系统默默反驳, 才不是呢, 宿主要是当初能够自私一点,也不会…… 卓飞尘要奔赴沙场, 或许是艺高人胆大,沈明欢毫无顾忌地把陷阵营重新交给了顾成霖和何彰。 至于往后谁是主帅,还是让骆修远去忧虑去吧。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对于顾成霖和何彰而言,不管沈明欢打的是什么主意, 他们确实需要兵权, 于是当天就出城回到营地, 要重新做些准备。 负责皇宫守卫的侍卫首领在沈明欢杀了先皇的那个夜晚就逃走了, 沈明欢懒得去追, 把这个位子交给了常茂。 常茂同样不知道沈明欢安的什么心, 可当上侍卫首领能够更好地保护骆修远,于是他尽心尽力。 沈明欢对三人的表现很满意,并且在心里大大夸贊了自己的御下之术。 谁说他无人可用的?你看他们多认真多努力。 他到皇宫的时候,陈信已经在等他了。 陈信捧着一沓手稿,如获至宝, 满脸都写着喜爱。 自殷书怀去后,他还是首次有这样强烈的情绪波动。 这份手稿集众家之所长,几位大人多年来的怀才不遇,仿佛尽数倾泻在这一份手稿中。详细到了各项应该有哪位官员配合,选择这些人的原因是什么,需要准备的物什有那些,数量几何,支出多少…… 陈信满脸不舍又夹杂骄傲地将手稿呈递给沈明欢,「王爷请看。」 这是让他骄傲的大祁,这是教他潸然泪下的灿烂智慧。 他想沈明欢虽说是个乱臣贼子,但才华却不假。这人看到这份精妙绝伦、有条不紊、环环相扣的章程安排,一定会震惊地跪下,满脸虔诚地顶礼膜拜的。 陈信很期待地盯着沈明欢的神色变化。 沈明欢将书稿随意放在桌子上,漫不经心地翻阅,逐渐露出嫌弃的神色。 可他抬眸,发觉陈信正「可怜兮兮」地等着他发表意见。 沈明欢:…… 真让人为难。 系统开始在意识空间里各种撒娇,恳求沈明欢好好说话。 沈明欢觉得系统对他有误解,明明平时他就很好说话。 陈信还「眼巴巴」地看着他,沈明欢轻咳一声,尽量委婉地说:「做的不错,虽然还有很多不足,但是瑕不掩瑜。」 系统真诚提醒:[宿主,「虽然」后面的可以不要。] 沈明欢振振有词:[不是还有「但是」吗?] 为了证明陈信这份章程的确只有一点小小的瑕疵,沈明欢很认真地指点:「时间太长了,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这些没有必要的繁文缛节都免了,最好一月……不,半月吧,半月后就开始。」 「反正有资格参加的学子都已经到燕陵了,还在路上的半个月也足够赶路,虽然仓促了些,但是不碍事。」 「说来下次别选在开春了,还是在秋天吧,好歹让他们在家过完年。」 「题倒出的不错,只是还有些不太周全,这这、还有这,这几题都删了,剩下这几题留着,刚好可以筛掉那些用不正当手段进来的人。」 「我接下来要做的事,需要一批会术数的人才,你多加一题……算了,我估计这里面选不出几个。这样,你另开一场,所有人皆可报名,优异者也可入朝为官,一应待遇不弱于科举高中者。」 「至于这如何防止科举舞弊,如何避免官官相护,你写的倒还算完善,不过这手段也太温和了,而且繁琐。你只要能做到不公不平事滋生时能及时发现即可,杀人的事交由我来。」 第59页 沈明欢又看了一遍,「其余尚可,按照你写的来展开吧,现在就可以着手办了,倘若有人阻拦,尽管找我……本王。」 他说完自觉十分得体,不仅夸了对方,表示了自己的认同,还给了陈信足够的底气,简直再没比他更会说话的人了。 系统生无可恋,[宿主,你这样他会哭的。] 沈明欢夸人一句,后面就有十个但是等着,而且,「还算完善」、「不错」、「尚可」,这些真的能算是夸吗! [怎么会呢?]沈明欢说:[你看他多感动?] 陈信从听到第一句话起就很沉默,系统觉得这应该不能算作感动……吧? 「第一个问题。」陈信深吸一口气:「王爷,你知道这快不了的。科举事关国运,脱颖而出者必有万里鹏程,有多少人想在其中插一脚?又有多少人想笼络他们? 「科举不是小事,有众多环节需要筹备,每一个环节中又有无数利益牵扯,半月时间,无论如何是不够的。」 「科举改制更是不可,不患寡而患不均,王爷你想新开设一条通道没问题,你想吸引人才,故而待遇不能低,可这么一来,那些寒窗十年的学子怎会乐意?」 陈信说:「王爷,你会被天下文人骂的。」 系统看着貌似是真心实意为沈明欢担忧的陈信,数据紊乱了一瞬。 很好,宇宙的未解之谜又难了一点。 「若是牵扯不断,那就剪开,你尽管放手去做就是,凡事都有我担着。至于被骂?」沈明欢得意地笑了笑:「骂我的人还少吗?你看我几时在乎这个?」 他连挟天子以令诸侯都做了,确实不像是担心名声的样子。 陈信犹豫片刻,「王爷,你是希望大祁好的,对吗?」 沈明欢有些奇怪:「我希望天下人好。」 「……我明白了。」陈信郑重地行了一礼,退了出去,「科举事宜,必不辱使命。」 是不是「大祁」这个名号不重要,天下永远是那个天下,只要天下人能过得好,大祁消亡也无所谓。 陈信想,沈明欢这人啊,心怀干坤,要比他们所有人都高尚多了。 系统嗯了一声,思考片刻,高深莫测地问:[宿主,他明白什么了?] 沈明欢被系统的装模作样逗笑,也一本正经地回答:[大概是被我说服了吧。] 他之前对朝堂为数不多的认识,全都花在了曲正诚、卢植几人身上,此前甚至不曾注意到还有一个叫陈信的人。 朝廷缺人,曲正诚他们沈明欢另有安排,于是沈明欢随手点了陈信。 他原本都做好了自己来负责这次科举的打算,怎料陈信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惊喜?宿主很喜欢他吗?]系统不解,它可没感受到沈明欢有多欣赏陈信,明明刚才还各种「但是」。 沈明欢意味深长地说:[小九,他也是文人。] 他也是经歷了数十年苦读、捱过酷暑严寒、撑过童试乡试会试殿试、走了无数路吃了无数苦,才在这朝堂之上有了一块分寸立足地的文人。 他原本也该是因为自己的利益受损而痛骂沈明欢的文人。 沈明欢没有回沈家,他在皇宫随处找个宫殿住下,连沈安要来都被他赶了回去。 一来是因为他真的很忙,沈明欢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燕陵安排好,为大祁建造一坚不可摧的地基。 二来,沈明欢有意要减弱与沈家的联繫。 他当上摄政王之后,甚至是刻意地迴避沈家的消息,这点就连曲正诚都「看」出来了。 沈明欢坚定不移地认为,一个足够深刻的悲剧英雄,一定要足够孤立无援。 任务进程已经过了一大半了,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脱离这个世界。 「沈明欢」会死去。 且就让他为众人筑一场痛彻心扉的悲伤与绝望,让沈明欢在千万人的哭声中轰轰烈烈地落幕,徒留余韵悠长的怅然。 * 与此同时,沈家。 沈长卿送走了沈明欢之后就回去休息了,他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事实上,他的确睡得不好。 躺下就开始做光怪陆离的梦,梦里全是不同年龄的沈明欢。 那梦境如同笼了一层薄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他看着过去的沈明欢与他谈笑风生,也看着现在的沈明欢伏案埋首。 沈长卿伸出手,试图扯去这层薄纱,他想好好看看他的孙儿。 也许是因为内心的渴求太过强烈,梦境的画面终于变得清晰。 沈明欢跪在他面前,轻松而又坦然,「爷爷,罢免我的家主之位吧,父亲比我更适合。」 ——是那天落雪,沈明欢专程来见他时的场景。 那时的沈长卿勉强支撑着身子坐在椅上,颓然张嘴,半晌才干涩地吐出一个字:「好。」 细心护佑的小小孩童长大了,立誓要干一番大事,要捨生忘死做世界的救世主,要学先贤做继往开来的现世圣人,他要如何阻止?他又如何能阻止? 沈长卿溃不成军。是,现实中他不能阻止沈明欢,可这是梦啊! 于是他在梦中一遍遍重复,哪怕他知道这只是夜晚馈赠的碎片,他还是一遍一遍地反驳沈明欢:「胡说八道!沈家的家主只能是你。」 「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当家主,我不同意你卸任。」 第60页 「沈家还需要你,比天下任何人都更需要你!」 「明欢,不要去……」 天色微明的清晨,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龙椅的皇权更迭,唯有一位老人在睡梦中,对着无法逾越的时光洪流,涕泗磅礴、痛不欲生。 第33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33) 沈铎是切切实实一整晚没睡, 他被软禁在府中,除了送出一封信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没有消息来源,甚至连事情的进展都不知道。 未知比坏消息更折磨人, 他在房中踱步了一整晚, 焦急的心情在瞥见远处的火光和听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时达到了顶峰。 也不知皇室和乱臣, 他更担心谁。 昨日的雪开始化了,正是极冷的时候。 听到下人禀报说沈长卿要见他,沈铎连外衣都没披一件就大步往外走。 下人捧着披风, 小跑着追他。 「父亲!」沈长卿眼中有细长的红色血丝,眼下也泛着青黑, 慌乱都写在了脸上。 沈长卿收回望着天色的目光,他看着有些憔悴的沈铎,浅浅地嘆了口气。 「司鸣,你也不小了, 怎还如此冒失?」沈长卿语气很平和, 是不夹杂半分怒意的责怪。 「父亲?」沈铎愣了一下。他回来后, 除了第一面老人满是心疼地表达了思念之后,还是首次这么和颜悦色地对他说话。 沈长卿「嗯」了一声, 他说:「司鸣,从此刻起, 你就是新的沈家家主了。」 「父亲?!」沈铎难以置信地惊唿一声。 沈长卿好笑道:「你今日是怎么了?只会说这两个字了?」 沈长卿眼中有深不见底的悲伤,可他说话时确确实实是带着笑意的。 沈铎握紧了拳头,「那明欢呢?父亲,你放弃他了吗?」 沈铎以为外面尘埃落定,沈明欢被以谋逆罪名羁押,沈长卿为了保全沈家,与沈明欢断绝关系。 「我不同意。」沈铎的脸色白了一度, 「我要去见灵王,我为他报信,是有功的!我要求他饶明欢一命,明欢不会有事的。」 他将天下社稷放在沈明欢之前,又将沈明欢放在他自己前面。 如今天下既安,太平已定,他不可自拔地开始担心起沈明欢来。哪怕这人造反、大逆不道、筑下滔天大祸,那也是他心爱的孩子。 再如何,他也要保下沈明欢的命。 沈长卿微怔。 灵王,太子……陛下。 难怪。 难怪沈明欢不肯透露半个字给沈铎,难怪沈明欢有意要他误解,难怪沈明欢纵容他向太子投诚。 原来还有这个原因。 这人要将自己坠入泥潭,沾染一身污名,却双手将沈家高高托举,不被自己身上的泥点溅到。 沈明欢会在骂声中死去,而沈家「大义灭亲」,清名永存。 「干什么去?」沈长卿回过神就见沈铎往外走,「司鸣,站住。」 他嘆了口气,疲惫、悲伤、又满含欣慰,「这是明欢的意思。」 上天多眷顾他啊,给了他如此优秀的儿子和孙子。 可上天却又对他如此残忍。 「什么?」沈铎收回脚步,忽然意识到这件事或许和他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样。他深吸了一口气,「父亲,你们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沈长卿默了默,「灵王殿下已经是皇帝了。」 他说完这一句,迟迟没有下文。 「那明欢呢?」沈铎忍不住追问。 「明欢……是摄政王。」 沈铎像是站不稳一样倒退两步,他试图去思考背后的含义,然而太久没有好好休息,只觉得头痛欲裂。 沈铎用力咬了咬舌尖,直到嘴里漫开血腥,才勉强镇定地问:「还有呢?父亲,你们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 沈长卿眼中的悲伤逐渐变得浓郁,他摇头,「没了……明欢只告诉我这些……他一向是……喜欢强撑的。」 其余的的内容虽然是自己推测,但想必也是八九不离十。 很显然,沈长卿能「猜测」到的,沈铎也想到了。 沈铎只觉得脑子有一千根针在搅弄,他用力揉了揉眉心,发出一声呜咽似的痛唿。 能主动放弃沈家家主之位,能捨弃唾手可得的天子之位的人,怎么可能是他一开始认为的野心勃勃之人? 而沈明欢主动卸任沈家家主之位的举动,细思起来不免觉得其中有着託孤的意味。 「父亲。」沈铎强忍着头疼,「明欢现在在哪?」 「皇宫。」 「我们能见到他吗?」 沈长卿转过身,嘆了口气,「不能。他不想见我们。」 「司鸣,明欢不想让你知道,我本也不打算告诉你的。」 就让他一无所知地循着沈明欢的计划,成为这人为沈家准备的退路,不知事情真相,或许也将少了许多烦扰。 可是,这对沈明欢和沈司鸣而言,都太不公平了。 沈长卿想,如果当初他没有察觉,如果当初不是他一再追问,沈明欢大概是要将他也瞒着的。 幸好他发现了。 沈铎用力地闭了闭眼,睁开眼前仍是一片眩晕的模煳,喉咙像是燃了一把火,唿吸都带着灼热。 「司鸣?」 沈铎终于支撑不住,身子摇晃倒地,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第61页 * 应醉楼的巨大包间内,曲正诚满脸凝重,「诸位,你们都听说了吗?」 能在大祁的朝堂上活到今天的,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便是低调消沉如陈信,也有自己的保命手段。 一群各有八个心眼的人凑到一起,曲正诚很多话都不用说得太通透。 比如现在,曲正诚刚起了个头,众人就知道他指的是沈明欢在薛府外那一番作态,曲正诚的问题在他们耳朵里自动转化为:你们觉得沈明欢的目的是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 有人试探性地说:「莫非是想藉此惺惺作态来收买我们?」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显然自己也没有底气。 别的谋逆贼子或许有可能用这种手段来向忠臣示好,以收买人心、骗取信任。 但这个理由放在沈明欢身上…… 众人仿佛能看到沈明欢对他们投来的不屑目光,其中的含义应该是:自作多情,白痴。 这人一定会这么说的! 林知航皱眉苦思,「这件事情,这么想都是朝廷和陛下的获益最大啊。」 现在与世家决裂,百害唯一利。 沈明欢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此事称作朝廷为百姓下的决策,等于把这唯一的利好——即民心让给了骆修远。 他还有意提起骆修远身为太子时的种种善举,颇有一种为新帝造势的意味。 王晋冷哼一声,「沈明欢哪有这么好心?凡事不能只看表面,他一定有别的企图。」 林知航愁眉苦脸,「可是从长远来看,受益方还是我朝啊。」 他喃喃自语:「是我老眼昏花了?还是我真的是个蠢人?」 卢植哭笑不得,「林兄又在胡说了。」 陆绥平脑海中闪过无数猜测,可这些猜测都站不住脚,又被他一个一个排除。 陆绥平眉头紧皱,看向曲正诚:「曲兄可有想法?」 「没有。」曲正诚坦然回答,他苦笑:「我亦不知沈明欢有何目的,无论我怎么想,他都无法从此事中获得任何好处。」 不,有一个理由,为新帝和祁朝,重新收回已经失散的民心。 ——这不可能是沈明欢的理由。 林知航烦躁地扯了扯长长的鬍鬚,「干脆直接问他算了。」 「别瞎说。」卢植瞪了他一眼,显然知道这真的会是林知航能做得出来的事。 包间的门被敲响。 陈骁宇毫无感情的声音随之传了进来:「几位大人,摄政王有请。」 这样的语气,好似他说的不是「有请」,而是「上路吧」。 「沈明欢又想做什么?」陆绥平半是警惕半是厌烦。 卢植看向曲正诚。 虽然没有明说,但无论是从才智、决断,甚至是地位来说,曲正诚都是他们当之无愧的领袖。 这样的目光不在少数,曲正诚心中也没有底气,面上还是沉稳地说:「走吧,去看看。」 * 见面的地点在御书房,本该是独属于皇帝的尊荣。 沈明欢倒不是故意要气那几位老臣,他还没那么幼稚。纯粹是觉得御书房最适合商量国家大事,毕竟其中一应的摆设都是为了「小朝会」设计的。 理由得当,可系统对此表示怀疑。 沈明欢的桌前散乱着许多资料,纸张密密麻麻铺满了桌面,甚至有几张飘落到了地上。 几位大人都是正统的读书人,看到这乱糟糟的一幕心里直嘆气。他们对待笔墨纸砚向来严谨和认真,与他们的一丝不苟相比,沈明欢便有些离经叛道的散漫。 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尚且如此,不免让人担忧祁朝学术的未来。 沈明欢不知道随随便便的一个场景又让这群人忧心忡忡起来了,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在场的所有大臣。 「这位,聂行俞?吏部尚书?」他伸手点了其中一位。 聂行俞沉声应道:「正是 」 他心里打定主意,无论沈明欢是想威逼他做事,还是想用利益收买他,他都将宁死不屈! 忍辱负重、匡扶祁朝的责任,就交给曲正诚他们,他聂行俞就先走一步了! 「你先走吧。」沈明欢说。 聂行俞的手抖了一下,他没有料到,沈明欢连条件都没说,就如此干脆利落地要他上路。 聂行俞颤声说道:「吾道不孤,没有了聂行俞,祁朝还有千千万万个有志之士,沈明欢,你的阴谋不会得逞的。」 「行俞兄!」 这是和聂星宇脑迴路一样的大臣。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沈明欢很好奇:「你们的感情这么好了吗?分开半天都接受不了?」 反应过来的众大臣:「……」 「接受不了也得接受。」沈明欢冷酷无情:「聂尚书,你不在本王的邀请名单内。陈小雨,送客。」 第34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34) 卓飞尘已经在奔赴漠北的路上, 代替他站在沈明欢身后守护的陈骁宇蠢蠢欲动。 聂行俞不服地叫嚷起来:「凭什么只有老夫要走?」 沈明欢要是想杀他,他还不会这么生气,「沈大国贼忌惮万分第一个除掉的祁朝重臣」, 这名号千百年后都会熠熠生辉。 可让他离开是什么意思?看不起他吗? 第62页 「本王信不过你。」沈明欢诚实地说道。 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回答, 聂行俞愣了愣,「什么意思?」 始终沉默地思考着的曲正诚抬眸看了沈明欢一眼, 他微微往前,见无人阻止, 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其中一张写满黑字的纸。 他一目十行地看完,心中便有些难言的复杂, 他再度看了一眼散落各处的纸张:「这些……你都看完了?」 沈明欢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对聂行俞说:「我暂时还不确定你是什么样的人,要怪就怪陈小雨吧, 他们收集到的关于你的资料太少了。」 他毫不犹豫地把锅甩给了一旁摩拳擦掌的陈骁宇。 「资料?」 听到这话的大臣们哗啦啦围上去,挤在曲正诚身边凑着脑袋看, 还有几人也开始捡地上的纸张。 「这些全都是我们的资料?」林知航有些震惊地问。 沈明欢有些心虚,但嘴上还是理直气壮地说:「本王相信曲相的眼光, 他既然选了你们几个,说明你们必有过人之处,本王当然要更重视一些。」 沈明欢知道自己偷懒了。身为摄政王, 他应该对所有人都熟知才对。但他走了一条捷径, 拿曲正诚当做初步筛选的标准。 他其实不能保证剩下的人里面没有曲正诚遗落的对祁朝忠心的人才, 这算是身为王的失职,所以他其实有些没有底气。 大臣们并没有发现沈明欢的色厉内荏,他们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沈明欢竟然收集了这么多关于他们的资料,并且还全部看完了。 而他这样认真, 居然只是为了筛选出可用之人? 可用之人是对谁可用?他们清楚自己,唯一效忠的对象只会是祁朝,沈明欢看完资料应该也很清楚这一点不会有转圜的余地。 所以……他一开始就是以找出祁朝可用之人为目的? 连有一点顾虑的聂行俞都不肯留下,如此尽心尽力、小心谨慎,实在不像是剷除异己。 难道他也是为了大祁? 大臣们内心有百转千回。 意识空间门里的系统欲言又止。 系统默默把《思想品德》加入书架,下定决心督促宿主好好学习。 古代世界也就罢了,要是以后去了现代世界,这就是侵犯他人隐私的恶劣行为! 别的世界的人可不会像这几个傻憨憨一样,不仅不生气,甚至系统还从他们脸上看出了几分……感动? 心虚的沈明欢转移话题,「找你们来是有要事要商讨的,别浪费时间门了,那个……聂尚书,请吧。」 知道接下来聊的话大概率是关于救国,聂行俞怎么可能愿意离开?他求助地看了看周围的同僚,这群人方才还与他执手相望要同生共死,结果现在却纷纷尴尬地避开他的目光。 毕竟他们是沈明欢看了浩如烟海的资料后盖了戳的「信得过的忠臣」,可聂行俞却立场不明。 或许是满屋子的纸张太过震撼,他们一时半会竟都对沈明欢的判断深信不疑。 聂行俞声音低了下来,求饶似的说道:「你还需要什么资料?这位陈小雨大人是吧?你跟我回府,我府里你可以随便搜随便看,书房卧室都可以去。」他恳求地看着沈明欢:「这样资料够了吗?」 吃软不吃硬的沈明欢干笑一声,「下次吧,本王也不是觉得你有问题,那个……」 曲正诚上前一步,半是试探半是郑重地说:「我可以保证,聂尚书为国为民,绝无二志。」 他紧紧盯着沈明欢的神色变动。 对待曲正诚沈明欢就没这么和颜悦色了,他反问:「你用什么保证?」 曲正诚顿了顿,回答不了。 他敢用性命担保,可大祁需要的不是他的性命。 聂行俞急得在原地转来转去,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兴奋地拍了拍手,「王爷,结束之后你就让这位陈小雨大人把我关起来,这样就不用担心我听到什么之后从中作梗了。」 让人把自己囚禁起来还这么开心的,聂行俞或许是有史以来第一个。 沈明欢若有所思地转了转扇子,贊同地说:「好主意。」 其余大臣也欣喜地连连点头,显然也觉得这个办法十分不错。 唯有陈骁宇默默地小声反驳了一句:「我不叫陈小雨。」 但是没有人听到,听到了也不在意就是了。 沈明欢从袖子里掏出几张纸,见没有地方放,便招手示意曲正诚过来取,「你们先看。」 聂行俞打定主意好好表现,乐呵呵地先曲正诚一步上前双手接过纸页。 众人将地面上的资料粗略修整了一下,便将那几张巨大的纸页铺在地面上,或席地而坐或弯着腰皱眉思索。 「重启均田制、改革科举取士、收回世家一切优待、重修律法……」 曲正诚抚着胸口,试图让心脏跳动得不要那么剧烈,他强自镇定,可声音还是带着颤抖:「你是铁了心,要和世家作对到底啊。」 这些举措,每一个都在剜世家的命脉。 「这样不好吗?」沈明欢问。 「好、好,怎么会不好?」曲正诚急促而突兀地笑了两声,说不出的憧憬与期待。 然而很快话风一转,他怅然地说:「可你也要知道,你要做的这些事,无一不有着莫大的阻力。」 第63页 「不是我,是我们要做的事。」沈明欢纠正。他可不想太累,而且「沈明欢」总要死的,祁朝的事,还是交给祁朝的英雄来完成吧。 他是随口说的,自然不知道听到这话的大臣们心中有多少波澜。沈明欢又接着说道:「我知道啊,所以我们先从简单的开始嘛。」 他也挤进围着的人里,半蹲而下,伸手轻点其中几个大字。 「比如——均田制。」 曲正诚震惊:「你管这叫简单?」 「均田一制前朝早有先例,无非是将前人走过的路再走一遍罢了,不简单吗?」沈明欢觉得曲正诚未免太大惊小怪。 曲正诚欲言又止地苦笑。 前朝有先例没错,可是前朝的均田制失败了啊。 这项政策甫一提出,当时的皇帝就对其大加赞赏,二话不说就划了两个城池作为试验。 可当皇帝想要将其推广至全国的时候,半数朝臣跪地求他收回成命,否则便要辞官返乡。 皇帝没有被威胁,他看到了这项制度独有的优越性,一意孤行地要让百姓拥有属于自己的土地。 可他派遣出去执行这一举措的官员不是遇到山匪,就是突发重疾,而提出均田制的那位大臣更是莫名其妙在家中「自杀」。 于是轰轰烈烈进行了三年的土地制度改革,彻底宣告失败。 再之后,前朝走向衰危,地方豪强们更是肆无忌惮,土地的兼併与买卖日益严重。 所以现在的祁朝,要实行均田制,只会比前朝更难。 卢植想少年人还是年轻,不知道有些事情即使正确,也不是靠着一腔热血能够完成的。他委婉地提醒:「世家豪强掌握着超过九层的田地,你要将农田按人口均分至百姓,他们会愿意吗?」 「原来你们是担心这个,放心吧,我会有办法让他们同意的。」沈明欢自信满满,「关于具体的执行,你们看看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大臣们可没沈明欢这么乐观,不过他们的业务能力无可指摘,虽然内心忧虑,还是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农田不再为私人所有,只给予百姓一定时间门内的使用权,这个年限多久合适?三十年?」 「按人口分田,待成年之后是否晚了些?刚出生的孩童易夭折,不如就十二岁?」 「倘若人口增加,土地不足又该如何?行俞兄你别这么看我,我知道还能开垦城外荒地,但若是数百年后荒地也不够了呢?」 「你也想太远了,王朝更替不断,数百年后,祁朝还在不在都难说。」 「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嗯?童言?说我是无知稚子?卢植兄,你这可就过分了啊。」 「……」 陆绥平低垂着眼眸沉吟,他内心有种怪异的坚持,好似他今天如果开口了,就是承认了沈明欢摄政王的地位,就是背叛了大祁似的。 他想,就算是要商讨,就算是要建言献策,他也应该是对骆修远,而不是沈明欢。 王晋仔细地看了看沈明欢。 这人当真是奇怪极了,他曾睨着眼神看人,骄傲地不可一世,仿佛谁都入不了他的眼。 也曾表情兇狠地冷笑,威胁他们为他做事。 王晋对他的了解不多,除了那些不知被润色过几遍的传言,第一次见到这人,就是在朝堂之上,这人轻描淡写地换了一个皇帝,然后又架空了新帝。 这些事件足以拼凑出一个阴狠毒辣、野心勃勃的形象,王晋对此深信不疑。 可他此时看着那人眉宇间门的认真,忽然间门就有些动摇了。 或许—— 这人虽然有野心,但也会是一个很好的君王。 而有野心,对于君王来说,其实也根本不能算作缺点。 第35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35) 「你想好要从哪里开始了吗?」王晋问。 大祁疆域广袤, 正如前朝需要先划分两个无伤大雅的城镇试点一样,均田制推行至全国需要时间,得先有一个地方, 作为模范与标杆。 沈明欢点点头,「早就想好了。」 其实刚刚才想的。 他说:「京都, 燕陵。」 「燕陵?」在场的人都很吃惊。 燕陵作为大祁的核心, 按理来说,任何的改革与尝试都该等到万无一失之后才能实行, 否则一旦燕陵出了差错,整个大祁都要动盪。 而且燕陵实在不算一个好地方,这里的官宦权贵最多,就代表着阻力也将最大。 「刚好薛家被抄了,他们的田地可以拿出来给百姓们分一分。」沈明欢兴致勃勃地说道。 众人闻言顿时眼前一黑。是了, 除了现在这些事,还得防着薛家不知何时才来的反扑。 曲正诚一心二用,一边与沈明欢核对均田事宜, 一边想着如何应对薛家。 俨然已经忘了他最开始的打算是造成世家与沈明欢对立, 而他坐收渔翁之利来着。 御书房的氛围一度十分激烈, 险些发展成为骂战。 直到口干舌燥, 众人意犹未尽地停下来,才发现沈明欢竟连杯水都没给他们。 哦, 不仅是他们,沈明欢自己也没有水喝。 他甚至完全没意识到这一点, 拿着大祁的地图看得仔细。 陈骁宇默默地退了下去,在门口抓了一位宫女,要她准备一些茶水瓜果和点心。 第64页 他总算知道卓飞尘离开时为何会那么不放心,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好好照顾沈明欢, 把他耳朵都要磨出茧子来了。 陈骁宇那时不以为意,反而觉得对方啰嗦,主公强得一塌煳涂,他哪配保护? 而今他才知道,主公的身手和智谋天下无敌,但在生活上几乎是一个白痴。 这话着实有些不太恭敬,陈骁宇赶紧住脑。 不过说回来,主公确实没必要会这种东西,这人的双手就不该用来做这种小事。 而他虽然也没干过照顾人的活,但这些事情看起来都很简单,学一下应该很快。 宫女们小心翼翼迈过地上的纸张,不敢多看,把东西摆好就迫不及待地退了下去。 陈骁宇端了一杯水,递到沈明欢面前。 「啊,谢谢陈小雨。」沈明欢开心地接过茶杯,然后放在了旁边,又拿起笔写写画画起来。 「您不喝吗?」 沈明欢头也不抬:「喝呀,但是有点烫,我先晾晾。」 他像是心情极好,尾音上扬,像是带着未经歷过疾苦、不识愁滋味的天真与直率。 正喝茶的大臣们双手微顿,端着茶杯茫然四望。 周围静悄悄的,沈明欢身边,除了一个拿惯了刀剑的陈骁宇,再无他人。 这摄政王当的,还不如当初的沈公子、沈家主。 至少他们都听闻过,沈家上下几乎都将这位麒麟子放在掌心中溺爱,这人的吃穿用度,犹胜过沈长卿。 当时他们或多或少都曾在心里鄙夷,年轻人就该多加磨砺,蜜罐之中,哪能养得出傲骨嶙嶙的英才? 但他们如今理解了,若是他们的后辈子孙中能出一个沈明欢,他们大抵会做得比沈家更夸张。 可就是这样在沈家如珠似宝被人精心照顾着的沈明欢,如今身处空旷冷清的深宫,为着不属于他的责任案牍劳形。 到最后,连杯温度合适的热茶都喝不上。 「抱歉,主公,我做的不好。」 「哎呀,你也不能拿自己和沈小安比啊,你又不是做这个的,看,现在不就可以喝了?」沈明欢举着杯子一饮而尽。 陈骁宇心里闷闷的。 大臣们同样心中闷闷。 有人从天堂坠入地狱,在污浊不堪的泥潭里滚了一遭,依然纤尘不染、白衣胜雪。 大概是因为那人眼里装了清晨的风和夜晚的月,太过惊艷,太过耀眼,于是黑暗与泥尘都只能退避三舍。 沈明欢没让陈骁宇把聂行俞关起来,他把对方带到了自己休息的宫殿,让人给他安排了一间屋子。 ——然后非常欣喜地把一堆工作扔给对方。 ——把人关起来多浪费啊,就是要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让他做事。 沈明欢很开心,聂行俞也很开心。 他认为这是沈明欢愿意信任他的表现,因此更加尽心尽力。 退一万步说,他也很愿意,在有生之年,为自己的国家多做一些事。 倘若沈明欢今天说的这些事项都能实现,他纵然现在死去也可瞑目。 因为他相信,大祁会越来越好。 * 第二天的早朝。 沈明欢昏昏欲睡。 他很能理解为什么歷朝歷代要把早朝的时间安排得这么早,让下属有足够充裕的时间去为实现自己的价值而奋斗,是每一个领导者应该具有的优秀品质。 是以他虽然不喜欢早起,但也没有推迟早朝的时间。 他依然坐在专属自己的椅子上,闭着眼假寐。 去过御书房的老臣们,时不时就要抬头看他一眼,带着他们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心疼。 昨天这群人每个都领了一堆任务回去,整晚都没睡,但或许是心中有了期待,他们只觉得自己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以己度人,他们尚且这样忙碌,作为把控全局的沈明欢只会更忙,难怪他累成这幅模样。 沈明欢也在和系统抱怨:[我昨天只睡了八个小时,牺牲太大了。] 系统万分愧疚:[宿主辛苦了,你以前都是至少要睡九个小时的,是我不好,我下次给你选一个轻松点的角色。] [好啦,我不怪你。]沈明欢大度地说。 系统很感动:[宿主,你真好!] 沈明欢贊同地点头。 他也觉得自己很好,尤其是很会鼓舞团队。 果然,人还是要有帮手,只靠个人的力量是走不长远的。曲正诚几人太能干了,他们几乎揽去了所有的工作,他只用负责把关就行。 实在不要太轻松。 早朝已经进行到了群臣奏事的阶段。 队列中的陈信频频看了沈明欢好几眼,有些拿捏不准接下来的话应不应该在早朝上说。 又或许,他应该自己想办法完成,而不是给这人本就繁重的工作上再添几番波折。 骆修远注意到陈信欲言又止的表情,误以为他是恐惧沈明欢,鼓励道:「陈爱卿,你似乎有话要说?你尽管开口,不必担心。」 他知道祁朝真正能称之为肱骨的那群大臣都很排斥沈明欢,认为这人意图改朝换代,简直大逆不道。骆修远虽不这么想,却一时半会儿也没法改变众人的观念。 他打算用一段时间过渡,他在其中多周旋些,待到大臣们和沈明欢之间的关系没这么紧绷,他就禅位。 第65页 明欢远比他更适合,只是不曾生在皇室而已,而这点,不该成为理由和束缚。 陈信仍有些犹豫,看了看队列前面的曲正诚等人,目光徵询。 从沈明欢那里离开之后,陈信捧着新的章程又回到了应醉楼的小包间。 他确实对很多事情都不懂,官场是支了一根独木的沼泽,多亏了其他人的指点,他才能跌跌撞撞地把这件事进行下去。 可是有些事情,是哪怕已高居丞相之位的曲正诚也束手无策的。 「陈爱卿?」 陈信咬了咬牙,于殿中央跪下,双手高举一份奏摺,「臣无能。」 小太监打了个寒颤,不敢上去接。 接过来不是问题,但是接过来之后他该递给谁呢?陛下还是摄政王? 不管给谁都很可怕吧?呜,大人物之间的博弈,为什么要为难他一个讨生活的太监? 陈信老老实实地举着奏摺,「臣奉命负责科举一事,摄政王责令六部配合,然臣每每令其行事,皆百般推诿。臣无能,不能使诸位大人以信相托,请陛下治臣之罪,另择能人。」 这么茶的话,一听就是曲正诚教的。 「岂有此理!」骆修远很生气,「是何人推诿?」 六部的官员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半晌,其中有人出列,直直跪地,端的是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启禀陛下,非是臣等不愿意配合,实乃陈大人太过乱来,科举并非儿戏,臣不敢不慎重啊陛下!」 沈明欢仍然闭着眼睛,有些人甚至怀疑他真的睡着了。 而在骆修远气得脸色铁青的时候,沈明欢终于睁开了眼,他目光浅淡,脸色平静,与骆修远的暴怒形成对比。 「陈小雨,把他拉下去,砍了。」语气也平淡,波澜不惊,仿佛只是随口说了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甚至连理由都没有。 ——他下令斩杀薛槐的时候也是这样! 陈骁宇应了声「是」,轻车熟路就要过来抓人。 跪在地上的廖辽再也保持不了忠臣的「铁骨铮铮」,尖叫着爬开。 沈明欢是认真的。这人真的打算杀了他。 这就是个疯子! 无缘无故杀人,他会被钉在史书的耻辱架上,千百年后都将被唾弃。 所有人都会厌恶他、恐惧他、排斥他,然后会想尽一切办法将他从摄政王位上扯下。 他将丧失民心,日夜提防有正义之士除暴安良,从此睡都睡不安稳。 这是谁都懂的道理,可沈明欢是个疯子! 「王爷,臣知错了,臣可以将功折罪。」廖辽躲在同样跪着的陈信身后,紧紧攥着对方的衣角,「其他同僚要接手臣的公务也需要时间,不如、不如饶臣一命,臣在吏部多年,最是熟悉吏部的办事流程,王、王爷,臣不想死呜呜呜……」 聂行俞的脸瞬间黑了。 他是吏部尚书,结果他吏部的侍郎搞这一出,让沈明欢怎么看他! 他本来就还背着一个「非可信之人」的名头。 第36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36) 廖辽呜咽两声, 之后又转变为嚎啕大哭。 很奇怪,先皇也曾在这个朝堂上下过很多次杀人的命令,而那些人被拖走时连半句求饶都没有。 在场有些人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颤抖着「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像是打破了其余人的心理防线,越来越多人跪了下去。 一时间还站着的反倒成了特例。 沈明欢嗤笑一声,陈骁宇瞭然, 可惜地看了廖辽一眼, 板着脸又站回沈明欢身后。 廖辽毛骨悚然, 手上攥得更紧了。 陈信用力挣了一下, 没挣开, 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早这样不就好了?」沈明欢说这话时声音甚至是轻柔的, 他站起身,面向身后跪着的人,「现在能做了吗?」 「能能能。」廖辽一边哭一边「能」声不断。 跪着的人面色一僵,混蛋廖辽, 这时候表忠心这么快,是想让沈明欢对他们意见更大吗? 当下也顾不得恐惧,纷纷开口: 「王爷放心,之前是臣一时想岔, 下朝之后臣就向陈大人请教。」 「是啊是啊, 必不辜负王爷重託。」 「之后还请陈大人多指教了。」 「……」 沈明欢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本王之后有令,你们应该也会遵从吧?」 「会会会。」 「本王要实行均田制,将田地收归朝廷,再授予百姓耕种,你们应该也会支持?」 「会会会……啊?」 有人颤颤巍巍地问了一句:「王、王爷,你说均田制?」 「不错。」沈明欢好心地补充:「就是你想的那个, 前朝的均田制。」 「这……王爷,是否再多考虑片刻?」 跪着的人大着胆子说:「前朝既无法施行,可见这均田确有弊端,我大祁怎可赴前朝后尘?」 「请王爷以史为鑑,从长计议。」 科举也就罢了,他们的子孙后辈哪怕不走这条路,也有的是机会踏上官途,至多是少了一次捞油水的机会,有些可惜罢了。 可均田却是万万不能同意的。 因为他们家里!真的有田! 沈明欢很佩服说话之人的勇气。 他慢悠悠地走到这个人的面前,陈骁宇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 第66页 「王、王爷。」 沈明欢好脾气地「嗯」了一声,「你叫什么?」 跪着的人不安地稍稍往后挪了挪,「下官户部尚书,鲁沛。」 「噢,原来是你啊。」沈明欢忽而扬手,在鲁沛极度惊恐的目光中——整了整衣袖。 鲁沛大口大口地喘气,眼神因为方才剧烈的情绪波动还有些呆滞,他捂着胸口,浑身被汗打湿,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然而他刚放松,沈明欢「锵」地抽出陈骁宇的佩剑,眼神似笑非笑。 「明欢,住手!」骆修远着急地站起身。 薛槐死时他没能阻止沈明欢,这次不能还坐视这人铸下大错。 廖辽和鲁沛,再怎么罪恶滔天,合该千刀万剐,也不能死在沈明欢的手里。 鲁沛一颗心再度提了起来,连唿吸都变得急促,他目光紧紧盯着剑锋,瞳孔因为恐惧骤然放大。 他咽了口唾沫,勉强自己笑了笑,艰难地说:「你不敢杀我,你要是因为均田制杀了我,就是与天下富绅作对,那你又能活多久呢?」 似乎这话给了自己勇气,鲁沛抬头,目光越过沈明欢看向陈骁宇,「大人,你又何必为他卖命呢?沈明欢要将田地分给贱民,你就算为他捨生忘死又如何,到最后不还是什么都没有?」 土地对于大祁人而言有着特殊的意义,没有什么比农田更能为他们带来安全感。参军也好,做官也罢,再不济从商,最终的目的都是为自己的家族置办尽量更多的田产。 所以沈明欢如果想实行均田制,何止是和富绅为敌?他是在和天下人为敌。 陈骁宇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对沈明欢抱拳:「主公,请让我为你执剑!」 「你住嘴。」骆修远心急如焚,而陈骁宇还在捣乱,他顿时更加急切,唯恐沈明欢真的被带坏,起身就打算走下高台,「明欢,把剑放下!」 也许是骆修远的态度给了鲁沛底气,他认定自己已经安全了,正要想个说辞给沈明欢递台阶,好让这件事赶紧过去。 沉吟时余光忽然瞥见一道寒芒闪过,接着便是喷溅而出的鲜红。 鲁沛有些迷茫,这是什么东西?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感受到剧痛,他垂下头,发觉自己流了好多好多的血。 「你……为……什么?」临死关头,鲁沛居然意外地觉得自己没什么恨意,反倒是充满了疑惑,「怎么……敢?」 多奇怪啊,说这人是谋权篡位的乱臣贼子吧,他偏偏又有一身为国为民的浩然正气。可若说这人为了大祁鞠躬尽瘁,他分明又钳制了皇帝,用这样激烈的手段去改革。 他拿什么来兜底?拿什么平復天下人的怒气?拿什么重铸朝廷威信? 又拿什么,来解决背后的隐患? 鲁沛等不到沈明欢的答案了,直至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想 ——这人还真是捨得。 「啊!」 有人发出一声尖叫,接着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跪着的朝臣们瑟瑟发抖,一动也不敢动。 不是他们不想跑,实在是陈骁宇正威胁地盯着他们,而且他们的腿也软了,连站都站不起来。 骆修远也大惊失色,怒道:「沈明欢!」 他快步走到鲁沛旁边,半蹲着伸手探了探对方的鼻息,「来人,传太医!」 「别传了,我剑下没有活口。」沈明欢把剑还给陈骁宇,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袖口,确认仍是洁白无瑕的,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骆修远愤怒地站起身,「你疯了?我都说了让你住手,你为什么不听?」 曲正诚捂着胸口,也险些昏过去。 不仅是他,其他的老臣也是差不多的动作。 沈明欢说他有办法让这些人同意,但他没说是这种办法!确实,死人是没办法反对,可是…… 曲正诚几乎想跳起来扯着沈明欢的耳朵大事质问:可是,你怎么敢! 皇帝与摄政王对峙,这消息传到正在宫中巡逻的常茂耳朵里,自动变成了,「皇上与摄政王打起来了」。 常茂刚收到消息,便领着一队侍卫沖入大殿。 空气中仿佛有着瀰漫的硝烟,骆修远与沈明欢互不退让地相望,面色皆算不上好。 常茂情急之下甚至没发现地上多了一具尸体,他挡在骆修远身前,警惕地抽出腰间佩着的长刀。 「常茂!」 骆修远很头疼,他将常茂往身后扯去,异常郑重严肃,隐约还有几分压抑的怒气:「任何时候,不准将刀尖对着明欢,这是命令,听到了吗?」 常茂愤愤不平:「可他要伤害您。」 「那也不准!」骆修远难得有些失态地大吼一声,见对方梗着脖子不肯退让,他无奈地嘆了口气:「明欢没有要伤害我。」 沈明欢没有理会他们,既不因常茂的冒犯而生气,也没有为骆修远的维护而感动。 他淡淡地扫视过地上跪着的如鹌鹑般缩着脖子的大臣,嗤笑一声,「还有谁觉得本王不敢杀人?」 殿内一片寂静,就连廖辽都咬紧了牙不肯再开口。 即使鲁沛尸骨未寒,鼻尖血腥气瀰漫,也没有人恭维谄媚地说「均田好,均田妙」。 还真是奇怪,他们愿意为了家族当一回宁死不屈的忠臣,却不懂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把大祁弄得一团糟。 第67页 骆修远顾不得常茂,他上前走到沈明欢身边,这是一个很危险的距离,也是一个代表着信任的距离。 骆修远抿了抿唇,略带恳求地唤道:「明欢,收手吧,不要再继续了。」 曲正诚曾经把沈明欢看做过万中无一的天才,看做过自己望尘莫及的劲敌,哪里料到这人也会有这么不靠谱的时刻。 他这口气刚缓过来,就立即尝试阻止,曲正诚深深鞠躬,只觉得自己这辈子没这么真诚过,「王爷三思。」 廖辽很没有眼色,他见皇帝连同朝上的重臣都在反对沈明欢,不知哪来的勇气,铿锵有力地质问道:「陛下,沈明欢当众谋杀鲁大人,证据确凿,触犯我大祁律法,你不治他的罪吗?」 「闭嘴!」骆修远、曲正诚与卢植几人同时斥道。 他们就没见过这么自寻死路的人。 这样的智商,是怎么在朝堂上活到今天的? 廖辽缩了缩脖子,又躲到了陈信身后。 沈明欢看了看几人哀求和紧张的目光,他笑了笑:「这么担心做什么?本王当然不会把他们全杀光,还要留着给陈信筹办科举事宜呢。」 他带着温煦的笑容,不疾不徐地说:「本王想,你们会尽心尽力把事情做好的,对吗?」 没有人说话。 眼见沈明欢的眼神越来越危险,终于有人颤颤巍巍地应道:「是……是……」 「很好。」 沈明欢大发慈悲地原谅了他们参差不齐且没有底气的答应声,他嘆了口气,苦口婆心地「劝说」:「你们要知道,留着你们是因为你们还有用,所以你们最好一直有用下去。」 第37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37) 没有人回应。 大概是没想到沈明欢能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出如此丧尽天良的话, 跪在地上的众人俱都有些沉默,实在是不知这话该怎么接。 沈明欢接着说:「至于均田,本王是一定要办的, 但本王仁慈,会给你们考虑的时间。」 「仁慈」的沈明欢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地上刚被他杀死的鲁沛,「先从城外无主荒地与这些朝廷所有的田地上开始吧。」 他在「朝廷所有」四个字加了重音,很明显,鲁沛的家也要被抄了。 这不免让人怀疑沈明欢的目的, 是不是朝廷一缺些什么, 他就要砍个人抄了他们的家?拿他们当致富密钥是吧? 这下大臣是真的有些犹豫了。 如果自己身死能保住一族荣华富贵那也就罢了,可假使此事已成定局无法更改,家里的田地也註定要失去,那他们当然还是想活着的。 心知今日大概率不会再有人被沈明欢杀了,骆修远与曲正诚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就算这人以后还要杀人, 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交给未来的自己担忧考虑吧。曲正诚直起腰,心酸又苦中作乐地想。 沈明欢的目光一个一个扫过还站着的人,让他想想, 均田这件事要交给谁来办比较好呢? 首先当然人品要好,要有操守,不能以此事谋利, 不能因些许利益背弃了自己的坚持。 均田均田, 最重要就是一个均字。 平民百姓也好, 官宦豪强也好,命运有诸多的不公,至少在沈明欢的任何决策里,他们享有同样的待遇。 其次要有能力, 否则只怕是会被士绅们哄骗得被卖了还要帮忙数钱。 这人得有敢于得罪世家的勇气,还能算得清田地顷亩,知道其中良田次田各几,明白如何分配才能使百姓信服。 既然说好了要公平,那就得做到无可指摘。 同时满足这两点的人不多,但泱泱大祁,还是能找出几个来的。 沈明欢的目光在卢植、林知航等人身上徘徊。 燕陵的分田只是开始,将来这道政令必将推行至明月朗照下的每一寸土地,到那时,负责此事的人难免要身先士卒,奔赴至最难最苦的地方。 所以这人还得要身体康健,最起码支撑到可以这项政策试验完成并且整理出相关律法。 沈明欢若有所思,眼神久久停留在陆绥平……的头髮上。 又黑又多,一看就还能为大祁奋斗十年! 沈明欢目光灼灼。 陆绥平的年轻只是相对卢植等人而言,再加上他驻颜有方,因此才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许多。 其实这些人里,最年轻的是曲正诚。可曲正诚是丞相,轻易不能离开京都。 他要辅佐皇帝维持整个庞大王朝的运转,甚至万一皇帝出了意外,他也要及时顶上。 更何况,曲正诚身上的担子只会更重,现在都已经被沈明欢预定十几份工作了——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 沈明欢也很无奈,祁朝人才断层是事实,好不容易出了一个殷书怀,可惜非但没能救得了日薄西山的朝廷,反倒把自己搭了进去。 以至于现在体力活都要这些操劳了一世的老臣顶上。 陆绥平被沈明欢盯得有些悚然,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曲正诚也不知为何,背后忽然涌起一阵寒意,他环顾四周,却没发现什么异常。 「陆大人。」沈明欢拍板定案,「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没问题吧?」 「我?」陆绥平微怔,一时忘了自己还下过「不和沈明欢说话」这种幼稚的决心,他不解地开口:「为何是我?」 第68页 沈明欢疑惑:「你不愿意吗?」 不应该啊,这几个人不是全都巴不得参与这次重大变革吗?君不见,旁边林知航已经馋得眼泪从嘴边流出来了。 「当然不是!」陆绥平语气坚定地反对。 他只是理所当然地以为,沈明欢不可能会关注到他。 是啊,谁都想做成这件足以载入史书的大事,而他们每一个人和沈明欢的关系都要远胜于他和沈明欢。 陆绥平将心比心,要是有人对他如此冒犯疏离,他就算不恶意报復,至少也不会给对方好脸色,更别提毫无芥蒂地将如此重任相托。 沈明欢不知道对方心中的百转千回,准确地说,他甚至没意识到陆绥平对他的态度有哪里不对。 排斥、鄙夷、敬而远之?这不是很正常吗?何彰还恨不得杀了他呢。 沈明欢确信,目前所有大臣对他的看法还都是和陆绥平一样的。 至于其他人最近对他似乎很是友好?装的呗。他们都伪装了这么多年,这种虚与委蛇的技术该是炉火纯青。 但是无所谓啊,厌恶也好仇恨也罢,反正又影响不到他。 「愿意就好。此计可称国之根本,后世子孙万代,就拜託陆公了。」沈明欢笑吟吟地说。 陆绥平听得热血沸腾,「万死不辞!」 朝堂上陷入一段时间的寂静,有的人激动,有的人恐惧,沈明欢百无聊赖地看了看四周,见没有人开口,试探地问:「既然诸位都没意见,那就退朝?」 只不过他自以为试探的语气在他人听来也像是在通知。 沈明欢如今的地位与皇帝没差,他既说了退朝,按照流程,会有太监高声传达。 沈明欢瞥了一眼抖似筛糠的小太监。 骆修远从上面下来之后,高台上只有他一个人。 小太监明显更加无措,嘴唇发白,似乎已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 沈明欢啧了一声,略微提高音量:「退朝——」 「吾皇万……啊?」魂不守舍的臣子依据本能念出这句祝语,念至一半忽然反应过来,刚刚那句「退朝」竟是沈明欢喊的。 本就惊恐的神色顿时又掺杂了几分扭曲,看上去分外怪异。 沈明欢没有刻意压着嗓子让声音变得尖利,他从神态到动作都无比自然。 其声舒扬,清越以长。 若玉石相叩,又似松间泠泠清泉。 ——可这也不能掩盖,他做的是太监的事! 何其可笑?何其自甘下贱? 但是没有人敢笑。 他们目光复杂地看着沈明欢,这人知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啊? 小太监不知何时不再发抖了,他愣愣地站在原地,忽然望着沈明欢失了神。 太监算是人吗?古往今来,哪怕是权倾朝野的九千岁,所有人当面恭谨有加,心里却也不知有多鄙夷。 所有人羞于与他们为伍,骂他们是阉狗,仿佛只是提起都会带来晦气。 小太监原本很习惯这件事,他还没进宫之前也一样看不起太监,而在他成为太监之后,就更习惯了。 习惯地把自己放在低人一等的位置上,习惯所有人眼神里的轻蔑,因为这是如此正常,不是吗? 「主公!」陈骁宇惊唿,他胸口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借他的口喷涌而出,可他憋红了脸,都没能说出一个字。 陈骁宇分辨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他半是觉得沈明欢受辱,半又崇拜于这人的恢廓心胸,激愤与感动交杂,让他心里堵得难受。 如果不知道怎么说,那就直接去做。 陈骁宇单膝跪地,抱拳,又叫了一声:「主公。」 他跪得极重,膝盖与地面接触,发出「咚」的一声沉闷声响。 沈明欢听得眼皮一跳,「怎么了?」 沈明欢不喜欢勉强任何人,不论从前还是现在,他布置任务都是建立在对方愿意的基础上。 既然叫了他一声「王」,那他们就成为了他的责任。不愿意做就不做,反正他能养得起他们一辈子。 曾经还有人说他迟早会因为这种做法和观念受到教训,沈明欢嗤之以鼻。 总而言之,在沈明欢看来,陆绥平和小太监要做的事,本质上都没什么区别,一份工作而已,既然小太监不想做,那他随口完成也就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哦当然,只有「王」例外,「王」永远都不只会是一份工作。 所以他自然不明白众人此时的想法,不知道在很多人眼里,岗位不等同于职责,只等同于地位。 「你怎么了?」沈明欢看着跪在地上的陈骁宇,狐疑地问:「闯出大祸了?我不怪你就是,起来说吧。」 「属下才不会闯祸拖累主公。」陈骁宇语气闷闷,听话地站起来。 「明欢……」骆修远略一思量就知道了其他人的想法,但他不知道怎么跟沈明欢解释。 小太监还在那站着呢,那些深入人心的观念骯脏不堪,不管再怎么修饰言辞,说出来终究都还是伤人的。 沈明欢觉得朝堂上所有人都奇奇怪怪的,「本王不走没人敢离开是吗?好吧,本王带头,都散了。对了,诸位爱卿回去之后可要好好考虑一下『献田』一事哦。」 还「哦」,「哦」你个死头头啊!噁心心。 众臣暗自腹诽,表面俱是笑得满面春风:「一定,一定。」 第69页 沈明欢潇洒地挥了挥手,就要带着陈骁宇离开,众臣一动都不敢动,只原地目送。 骆修远有些急迫:「明欢,留步!」 沈明欢停住脚步。 第38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38) 其余无关紧要的人都走光了, 富丽堂皇的大殿之中只剩下寥寥几人,更显空荡寂然。 小太监不再恐惧之后找回了职业素养。 皇帝都不在上面了,他当然也没有站在上方的资格,于是早早就安静低调地下来, 垂手侍立门外, 低眉顺眼。 骆修远踟蹰片刻, 转头吩咐道:「把门关上。」 小太监微微抬头,却没有立刻动作, 而是先看向沈明欢,直到那人沖他点了点头, 他这才躬身应「是」,将宫殿的门合上。 关注到这一幕的曲正诚既惊且怒,惊的是沈明欢的手段居然如此高明, 轻易地便让人为他誓死效忠;怒的是他竟然这样猖狂,当着他们的面就敢做收买人心的勾当。 可这份惊怒交加在触碰到沈明欢的目光之后瞬间消散得一干二净,曲正诚低下头, 也知这份怒气委实没有道理。 沈明欢的目光清明而坦荡,他能怪这人什么? 怪他肆无忌惮展露他的温良纯善,怪他光芒太过耀眼却不加以掩饰, 怪他令人信服追随的气势太盛? ……还是怪他, 没能生在皇家,却比他们择中的太子还要出色? 小太监之所以一直没被换掉,是因为从前他们误以为对方是沈明欢的人, 故而投鼠忌器, 不敢彻底撕破脸皮。 如今看来显然不是,至少在今天之前都不是。 而沈明欢能容得下他,也许是因为这人从始至终, 都没打算剪断皇帝的羽翼。 于是他在权倾朝野的时候为自己设下囚笼,不肯在皇帝身边安插人手。 这人或许有野心,可绝对称不上卑劣。 他不计较他们真正效忠的对象不是他,仍然委之重任;他也不在乎顾成霖与何彰想将他挫骨扬灰的冀望,大胆地将陷阵营给了对方;就连骆修远身边的常茂,他也敢起用。 这样的自信傲然,这样的容忍雅量,多有盛世明君的气度? 可惜。 曲正诚嘆了口气,这人若生在皇家,他拼上性命,也要推他登临帝位。 其他人大概也是相差无几的想法,一时间嘆息声此起彼伏。 「陛下有事?」沈明欢直言问。 骆修远默了片刻,出乎意料地说起很久以前的事情来,「我当初……父皇曾数次派人暗杀、陷害我,我却总能逃过一劫,明欢,是你在帮我对吗?」 在众人的视线里,沈明欢的神色一点一点沉了下来。他往日总带着三分捨我其谁的自信笑意,与三分不合时宜的轻松自在,如今神色一变,便尤为明显。 他嘆了口气,莫名带出几分温柔来,「陛下,你是天子,往日种种譬如朝露,不是你应该介怀的。」 「果真是你。」与一旁茫然的同僚不同,曲正诚是知情人,沈明欢虽顾左右而言他,但这话在他听来,无异于承认了。 这段时间他早有猜测,因而也没有过多意外,可真正确定的这一刻,他仍然有种感动和震撼,更多的,是一种难言的愧疚。 骆修远望着那人熟悉的眉眼,心中酸涩。 这是他的挚友,他知道这人的才华,了解这人的骄傲,他无数次想着待他登临大宝,要给这人什么官位让他大展身手。 有沈家和他做后盾,这人会是这个天底下最有资格肆意的人。 可结果呢?他却让他的挚友为了他折断傲骨,向从前他们最看不起的纨绔子弟低头。 这人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才能得到骆修启的信任? 这人又熬尽了多少心血,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能将倾颓的局面扭转成这样? 「明欢……」心知好友不会愿意谈起自己的苦难与狼狈,骆修远强忍着哽咽,顺从地换了一个话题。 他低声说:「我自是知晓你的目的,可这手段是否强硬了些?」 如果不是沈明欢身手不凡又握有兵权,都不知道死了几回。 沈明欢又露出了众人见惯了的睥睨神情,「强硬么?大祁建立太久了,官员腐败、结党营私、官商勾结……这样庞大的王朝生了痼疾,不下重药怎么治疗?」 他背过身,让人看不清脸上神色:「如果祁朝已经腐朽,我就要做一把刀,将上面的腐肉全都剜出来。」 「会痛、会流血都没关系,不破不立,我会让祁朝,以最小的代价,重获新生。」 他嘆了口气,声音蓦地低了下去,其他人要很认真才能听到,他说:「会厌我怪我……也没关系。」 骆修远眼眶一热,几乎要哭出来,谁会怪他?谁捨得怪他? 「明欢,正因大祁需要你我,你才更要保全己身,我们的未来还很长。」 沈明欢笑了笑,淡淡地说:「或许吧。」 他眉宇间染上几抹疲惫,安安静静等待了一会儿,察觉并无别的要事,便抬脚准备离开。 骆修远见状有些着急,脱口而出:「明欢,你要不要当皇帝?」 沈明欢脚步顿住,他勐然回头:「你说什么?」 也许是这个念头早在脑海里盘旋千遍,骆修远很理智,他认真地说:「我没有开玩笑,你的能力在我之上,帝位本就应该是你的。」 第70页 曲正诚皱了皱眉,头一次对这份提议保持沉默。 连他都没有过多置喙,对此有些犹豫的老臣也就没有表示反对,而诸如王晋这种不犹豫的……他们乐见其成。 于是意见最大的居然是受益人沈明欢。 他的脸色越来越沉,压抑着怒气:「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禅位之后一了百了,然后呢?忠于祁朝的英才相继起事,地方豪强打着重回正统的名号点燃战火,曲相等重臣要么殉国要么归隐,地方官会对朝廷的威信产生质疑,百姓惶惶不可终日……」 「骆修远,你把皇位当什么了?你觉得大祁是你的所有物么?」他怒呵一声,接着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重了,用力地闭了闭眼,又软下语气:「陛下,安心当你的天子,没有人能威胁到你的地位——包括我。」 「这话臣就当没听见,陛下往后别再说了。」他说完便有些仓皇地逃离了大殿。 陈骁宇迟疑地对骆修远行了个臣子的礼节,也赶紧追着沈明欢离开。 空荡的大殿少了那个居于所有人目光中心的璀璨少年,变得愈发空荡。 骆修远向来早熟,很小的时候就端着一份稳重姿态,如今却无措委屈像个幼童。 他茫然抬头,求助地喊:「先生……」 曲正诚回神,这才发觉自己一直目送着那人离开,他望着自己的弟子,疼惜地嘆了口气:「修远,别担心,明欢不会怪你的。」 骆修远仍是神色郁郁,是啊,他当然知道那人不会怪他,哪怕他做了再过分的事,那人都是一边嘴上骂得狠,一边为他收拾残局。 但这不是他得寸进尺的理由。 「可是先生,你不觉得明欢比我更适合吗?大祁可以没有骆修远,却不能没有沈明欢,至少他做的这些事情,我知道我做不到。」骆修远低声说:「哪怕我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份魄力。」 在场都没有蠢人,就连常茂也不傻,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们就算不知道具体细节,也知道沈明欢从没背叛过骆修远。 他从一开始,所有的筹谋都是为了替骆修远铺平道路,为此甘心敛去锋芒,在唾骂声中对着二皇子低声下气。 曲正诚揉了揉骆修远的头髮,自骆修远懂事之后,他就再没这样做过了,因为从前的骆修远都不需要。 他想了想,慢慢地说:「合适与否不是单只由能力决定的,修远,这世间的选择从来两难,无对错之分,只能看,你我更能接受哪个后果。」 他神色间有些复杂:「明欢比你更爱祁朝,故不能容忍本分差错。他为你做的这些,不只是因为你与他之间的关系,还因为你是所有皇子中最有资格的那位——而后者的原因,应当还远胜于前者。」 选择你,不是因为你是我的挚友,而是因为你适合。 帝王心狠,不在残忍,而在理智。 曲正诚今天第无数次感嘆,但凡沈明欢生在宗室,哪怕与皇室仅有一星半点的联繫,他也有把握让这人合理继承皇位。 * 沈明欢有些紧张和心虚,出了大殿才长松一口气。 好险,差点又要被抓去当王了。 那可不行,他快死了,庇护不了他的子民太久。 系统冒着星星眼:[宿主,你好厉害!他们完全信了诶。] 沈明欢得意洋洋:[我早就说了,自己猜出来的远比我去说要让他们深信不疑。] [嗯嗯嗯。]系统小鸡啄米连连点头,俨然忘记了他们的任务是【辅佐骆修远成为圣明君主】,而不是【让所有人相信沈明欢是在辅佐骆修远】。 沈明欢说:[现在骆修远就会知道,我一直是他最忠诚的下属和最好的朋友,其他人也会把我看成是一伙的。以主角团的正义,我死之后,他们一定会哭得很伤心。] 身为皇帝的骆修远伤心了,就会为他大办葬礼,天下人不哭也得哭。 系统想了想方才殿上双方说的话,感动地说:[宿主,你真是举世无双空前绝后世所罕有独一无二万里挑一的大好人!] 沈明欢很谦虚:[大好人谈不上,只不过是平平无奇的天才罢了,也就格外聪明,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第39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39) 曲正诚等人在宫中留到了暮色四合时。 从前他们顾忌着沈明欢, 不敢与骆修远太明目张胆地往来,如今知道这人甚至没有安插人手, 自己的小心谨慎都防了个寂寞, 一时间门都有些心情复杂。 骆修远从他们口中得知了沈明欢后续的一大摞计划,他也曾是众望所归的储君,思索片刻, 便提出了许多耳目一新的看法。 一时间门倒真有些君圣臣贤、其乐融融之景,然而他们心底是怎么想的, 是否放弃了让沈明欢为帝为皇的念头,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陆绥平却一反常态地始终很沉默。 他在有沈明欢在的场合不说话,众人还能理解,可对着骆修远也这样寡言,就很值得深思了。 「陆兄可是有心事?」出宫的路上, 曲正诚一边走, 一边问道。 陆绥平摇了摇头,困惑地说:「只是有些想不通,沈……王爷为何会将均田事宜交给我?他这么看重这件事, 就不担心我在其中做手脚吗?」 曲正诚没想到他是纠结这个,不由失笑:「那你会吗?」 第71页 「我当然不会。」陆绥平毫不犹豫。 卢植也笑,「陆兄,我知你也很贊同均田,倘若王爷将这事儿揽到自己身上, 由他全权负责,陆兄会觉得他是想捣乱吗?」 「当然不会。」陆绥平仍然毫不犹豫,他说完愣了愣,嘆了口气:「我明白了。」 关系不好又如何?沈明欢不在乎他们之间门是亲是疏,他的眼光没这么狭隘。 「可他为什么会选择我呢?」莫非他其实比其他人都更有才能, 而沈明欢慧眼识珠看出来了?陆绥平认真地思考。 林知航愤愤不平:「差不多得了啊,你就偷着乐吧,再这么嘚瑟小心我把你家藏的酒都偷光!」 王晋也露出了嫉妒的眼神,酸熘熘地说:「因为你的出身。」 陆绥平是他们之中身世最为显贵的人,他祖上是富商,掏空了一半家产助祁朝开国皇帝打天下,后来论功行赏,皇帝大方地给了爵位。 士农工商,有爵位为跳板,陆家后世子弟才慢慢将重心转移到读书做官上。 陆绥平不是在场之人中官职地位最高的,但绝对是最有钱的。 陆绥平坚决地摇了摇头,「不可能,王爷不是会以出身论人的人。」 「你想哪儿去了?」王晋无语。 曲正诚笑着解释:「陆家虽不与别的世家往来,但在他们眼里,多少也算半只脚踏入他们圈子。更何况,陆家是真的有钱,嗯,地也不少。」 「所以很理所当然的,他们自然会觉得你与他们会站在同一阵线。均田开始,陆兄身为负责官员,你所在的陆家必然首当其冲。」卢植接着补充:「他们非但不会怨你,说不定还会有同情和怜悯,毕竟你是被王爷压迫得最惨的那个。」 在场没有一个人怀疑陆绥平会不愿献出陆家的田产。 不在场的人没有一个相信陆绥平会自愿献出家中的田地,推行均田制。 林知航也听明白了,恍然大悟地拍掌:「这样他们就不会太针对官员,只会仇恨王爷!」 只有「自己人」陆绥平才能有这样的效果,否则,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都要被世家恨上。世家若是针对一个人,可不在乎律法。 其他人原本还笑眯眯地听着,林知航这话出口,众人顿时陷入沉默,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 他们不怕死,变法总有牺牲,但被人这般谨小慎微地思虑与保护,又怎能不热泪盈眶?尤其这人,是在拿自己的命,去争取他们最大安全。 向来是他们几个老傢伙保护别人的…… 以沈明欢的年纪与潜力,他就该无忧无虑待在最中心的包围圈,即便皇朝倾覆,他也是最应该活着的那个。 「那我……」陈信喃喃自语。 那他应当也不是沈明欢随手一指,那人选他负责科举,或许亦有其深意。 曲正诚看了他一眼:「若我没记错,书怀死之前,曾于朝堂上控告薛家科举舞弊。」 先皇斥责他「妄言」,薛家没有任何损失,却还是恨上了殷书怀。 陈信握紧了拳头,兄长…… 林知航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逝者已逝,陈信兄,你还得继续书怀兄未尽的事业,万望节哀。」 时夕阳西下,天地被金黄光晕笼罩,树梢挂着洁白薄雪。 他们在恢宏的宫门前道别,相约明日再见,而后心满意足又略带怅然地离开。 沈明欢啊。 那人有足够理智的目光看待得失,为了天下百姓甘心放弃触手可得的巨大利益;那人有足够柔软的心肠,看得到臣子隐藏多年的痛苦和不甘。 那人还有足够宽广的心胸和足够慈悲的目光,总是不顾自身安危地守护别人。 在沈明欢手下做事,实在是一件很让人安心的事情,可以放心相信他提出的举措,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放手去做。 因为他会看着,也会护着。 所以实在没有可以担忧的地方。 饶是曲正诚也不得不承认,沈明欢啊,他是天生的领袖,天生的王。 不能名正言顺地成为天下共主,是天下的损失,不是他的。 * 之后的时间门像是被按下了加速键。 沈明欢让陈骁宇拨了一队人马给陆绥平,既是保护他的安全,也是强势以武力推行均田。他步子迈得极大,薛家的田地还没分完,郊外的荒地还没开垦,他就已经开始对燕陵豪绅下手了。 沈明欢在城内四处粘贴告示,还堂而皇之拿走玉玺下圣旨,又非常不客气地指示宫内的传旨太监按着富有程度挨家挨户上门传旨。 他表示愿拿出比市面上高一层的价格,以朝廷的名义收回各家的田地。 可惜他愿意花钱,响应者仍然寥寥。 准确地说,愿意的只有陆家与沈家,除此之外再无人。 这倒也简单,不愿意是吧?干脆杀了,那这地就是无主的了,还能省下一大笔钱。 沈明欢这句丧心病狂的话藉由陆绥平之口传了出去,感动了无数富绅,当天就有人乘着马车手捧地契,叩响了陆府大门。 这么识时务的人还是少数,更多人的心中都存着一丝侥倖,认为沈明欢不敢这么大胆。 法尚且不责众,他沈明欢莫非还高于王法吗? 郑家家主在发表完以上言论后,就用生命证实了沈明欢确实胆大妄为。 第72页 郑家步了薛家后尘,家主被拿去杀鸡儆猴,财产全都没收充公,后辈子弟做过恶的要么斩首要么流放,无辜者遣散。 然而生在薛、郑,哪怕没有亲手为恶,多少也有知情不报之罪,因此几乎是全「族」覆没。 两家都是人丁兴旺的大族,短短几日,燕陵城内的血几乎染红了皑皑白雪,沈明欢的恶名也随着鲜血流遍了整座京城,一时也有了能止小儿夜啼的功效。 与此同时,新一届的科举也在稳步有序地进行着。 有陈信等人把关掌舵,倒不担心有人在其中做手脚,至多只怕他们阳奉阴违、辗转推脱不肯做事,影响效率。 沈明欢于是将工作分的很细,精确到每一天应该完成哪些内容。 倘若能在规定时间门完成,恭喜还有希望见到明天的太阳,若是完成不了,那恐怕得去地府找太阳了。 沈明欢本就不好的名声顿时雪上加霜。 在朝为官的都是读书人,俱都有笔如刀,有口如剑。他们不敢违抗,私底下却将沈明欢贬低到了尘土里,还有模有样地给他排了「十恶大罪」,仿佛他不死就不足以谢天下。 而骆修远的名声却踩着沈明欢步步高涨。 一来是如同沈明欢之前在薛府门口所为的那样,凡事都打着朝廷的名号,将功德全推到骆修远身上去。甚至之后他都不亲自出面,更是完全隐去了自己在其中的行迹。 百姓只知新帝慈悲心肠,为他们除恶霸、分田地。 学子们亦只知新君英明神武,扫除科举阴翳,予他们更多机会。 二来官宦世族恨极了沈明欢,也乐意在其中多添一把火,将骆修远捧上神坛,把沈明欢树立成奸臣典范。 曲正诚曾经的打算在如今尽数应验。 ——成功地,置沈明欢于天下皆敌、万人唾弃、孤立无援之境。 半月后,科举终于落下帷幕,而燕陵的分田还在艰难地开始。 科举相关事宜走上正轨后沈明欢就没有过多插手,连殿试也是交给了骆修远,他只是内定了几个人而已。 当然,内定的人不知道自己是被内定,还以为自己文採过于斐然,散发着灼灼光芒,这才被骆修远慧眼识珠。 没办法,他们虽然四书五经不行,但都是搞各种「奇淫技巧」的好苗子。 不过沈明欢很公平,没让他们挤占其他人的机会。这次科举选纳的人数前所未有的多,以前是优中取优,现在是只要真材实料走到会试的,沈明欢全都要。 ——继世家之后,他要对官员动手了,即将空缺出来的大半个官场,亟待有人补充。 沈明欢接过陆绥平递过来的名单,啧了一声:「崔家还是不肯?真蠢,命才最重要的。」 「原来王爷你也知道。」陆绥平语气平淡,莫名有几分嘲讽的意味。 短短半月,沈明欢经歷过数十次暗杀,光陆绥平亲眼目睹的,就有不下五次。 他实在不明白这人为何要如此激进,像是背后有什么催着似的。 第40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40) 沈明欢觉得陆绥平在阴阳怪气他, 可他狐疑打量对方的神色,找不到证据,只好作罢, 「行了, 你专心替百姓们分田, 崔家交给我。」 陆绥平皱了皱眉,「王爷, 崔家素有美名, 常施粥做善事,你若是杀了他们, 恐会失了民心。」 「失民心?」沈明欢诧异万分:「我还有这东西?」 陆绥平:「……」 陆绥平有点生气了,你走到这局面是谁造成的?还不都是你自己? 「听起来王爷似乎挺得意?」陆绥平神情严肃, 瞥见沈明欢望过来的怀疑目光,还恰到好处带上了几分困惑。 又是找不到证据的一次。 沈明欢收回目光,「陆大人近日倒是话多。」 陆绥平神色一僵。 这人只是随口一说, 他却是知道自己的, 哪里是现在话多,分明是从前不说话。 可是这要怎么解释? 王爷, 事实上是我从前看不起你, 不屑与你为伍,故而不肯多言。 这合适吗?沈明欢也许不在意, 但他怎么能过意得去。 陆绥平正尴尬地难以启齿, 这时陈信正好求见, 顿时松了一口气。 陈信也拿着一沓厚厚的名单, 「按照王爷的意思,将这批进士下放至各部磨鍊,这是其中表现较为优异者, 请王爷过目。」 名单很详细,陈信在名字旁做了批註,写明了每个人这段时间的表现,以及擅长与不足,甚至还有他个人的评价。 一看就知道是十分用心了。 沈明欢夸奖道:「做得不错。」 他可真是慧眼识人,随便找个陈信都这么能干,而且还是越来越能干。 陈信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后面的「但是」,他微微翘起嘴角,带着被认同的喜悦,「臣也没做什么,王爷才最操劳。」 「谦虚。」沈明欢白了他一眼,深觉这人不会拍马屁讨好上司,就算不夸才华横溢卓尔不群,哪怕夸相貌堂堂玉树临风也好啊。 操劳?这词沈明欢听着都心虚,毕竟他觉得他已经将很多工作都分给他们了。 要不是他了解陈信,恐怕都会误会这话是在讽刺他。 陈信瞬间读懂了沈明欢的眼神,本就不多的欣喜和得意消散得一干二净。 第73页 这人是真心的。 他是真心地认为陈信把这件事完成得非常好,也是真心觉得自己在其中的作用不值一提。 可不是的。 那么多那么多的官员啊,沈明欢要给每一个人制定他们每一天的工作内容,还得控制在能够完成的程度范围之内。 单就只这一点,他就要先了解各官员的能力,以及各项公务的难度。 这么大的工作量,这么不可或缺的工作内容,这人是怎么理所应当地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无足轻重的啊? 陈信觉得心头有些酸涩。 他负责这一批所有进士后续的调遣安排,平日里与他们接触极多。因而他清楚地知道,沈明欢的名声在这一群由这人亲手发掘出来的文人里,流传着最不堪入耳的版本。 沈明欢选出来的人多有才华?可他们的才华化成利剑,第一个对准的却是自己的伯乐。 官场上的读书人还有几分收敛,因为他们畏惧也心虚,可是这些愣头青不会。满怀赤诚,一腔孤勇,他们自认是正义之举,故而用词也格外尖锐阴狠。 君子绝交尚不出恶言,恶言一句六月寒,可倘若对象是沈明欢,这些原则都可以抹去。如果沈明欢真因为六月之雪冻寒而死,岂非是他们替天行道,值得普天同庆的一大乐事? 殷书怀死后,陈信就开始忍耐蛰伏,早就习惯了面无表情,动怒时也不让人看出来。 但他忍了这么多年,却还是会在某些时候听到一些刺耳字眼时瞬间变了脸色。 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沈明欢不让他们解释。 这人不肯让他们说出真相,不允许他们以文人的方式替他战斗。 明明他也好,曲正诚他们也好,学识都很不错,口才亦不差。谁又做不到以笔为刀、以口为剑呢? 可沈明欢不准。 我经华原来,不復见平陆。北上唯土山,连山走穷谷。 ——愿得展功勤,输力于明君。 他们的主君不准,于是他们只能听令。 * 陆绥平有幸再一次见到了沈明欢的被暗杀现场。 沈明欢武功独步天下,但这种情况一般用不到他亲自出手,守在他身旁寸步不离的陈骁宇总会在第一时间挡在他身前。 好好的将帅之才,干着侍卫的活,当事人非但没意见,反而如获至宝、兢兢业业。 凭世家能够收买到的仅有三脚猫功夫的江湖人士,显然都不是陈骁宇的对手。 然而这次有些意外。 来刺杀沈明欢的人是大名鼎鼎的陷阵营两位主帅,顾成霖与何彰。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的确是沈明欢给了他们极大的自由与权利,让他们得以重新整合陷阵营,解决之前遗留下来的弊病。 京都的消息断断续续地传来,所幸知道陛下如今是安全的,他们这才能忍得住暂时按兵不动。毕竟,要真有点什么,陷阵营就是骆修远最重要的剑与盾。 尽管骆修远与常茂的传信都表示沈明欢的事情另有隐情,不过顾成霖把这当做是报喜不报忧。亲眼看过沈明欢带兵包围骆修远、又拿骆修远的安危威胁臣子做事,这观念不是那么容易改的。 骆修远原想着找个时间当面、认真、正式地对自己的舅舅解释,可这段时间顾成霖忙得团团转,不得不一拖再拖。 他哪里想到,顾成霖又一次私自回城,且居然第一面不是见他,而是刺杀沈明欢。 陈骁宇毕竟年轻,以他的能力,应对其中一个人都显得吃力,更不必说以一敌二了,很快就落了下风。 沈明欢表现得好似此事与他无关,「呀,陈小雨,你反应不行啊,右边右边!啧,退什么,这很明显就是虚晃一枪……」 陈信满脸紧张地从位子上站起来,挡在沈明欢身前。沈明欢看了看他额头上「恐惧」的汗珠,自然地将他往身后一扯。 陆绥平苦笑,「王爷,你就不担心?」 「有本王看着,担心什么?」沈明欢毫不谦虚地反问。 陆绥平一愣,反应过来他们说的不是一件事。 他问的是:你身为被刺杀的目标,就不担心吗? 沈明欢回答的是:有他在旁边看着,陈骁宇不会有事。 两个「担心」,对象却不同。 陆绥平自认为已经很敬这个人,然而随着时间流逝,这份敬爱居然还能与日俱增。 满屋的瓷器摆件碎了一地,幸好这个房间足够大,波及不到最里面的沈明欢三人。 陈骁宇拼尽全力地抵挡,力求不让敌人靠近沈明欢。然而终究力有不逮,只能节节败退。 正看得津津有味的沈明欢忽然抬眼望向门外,那里正掠过一道身影。 他冷哼一声,「陈小雨,回来。」 两个人陈小雨都应付不了,再来一个就没有打的必要了。 陈骁宇依言退后,沈明欢衣袖一挥,正准备出手,门外飞掠而来的身影却先一步挡住了顾成霖与何彰的攻击。 「咦?有点好玩。」沈明欢乖巧地往后稍稍,争取给他们让出更大的表演空间。 来人是皇宫侍卫首领、骆修远的心腹、顾成霖的义子—— 「常茂?」顾成霖收敛力气,还不忘拉了往前沖的何彰一把,「你这是做什么?让开。」 「义父,这其中有误会。」常茂急急解释。 第74页 顾成霖才不管是不是误会,他只知道沈明欢现今就站在他面前,手无寸铁、孤身一人!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也许就没有下一次了。 他拂开挡在前面的常茂,上前一步,这次轮到何彰扯住了他。 何彰眼中闪动着怒火,神情却冷漠,「已经来不及了。」 这点时间,足够让皇宫的侍卫察觉到不对。众目睽睽之下,沈明欢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他那五千兵士必定暴动,而远在北境抗敌的卓飞尘说不定会发疯。 不出何彰所料,宫殿很快就被包围了起来,只不过外面的人没得到吩咐,也就没有轻举妄动,只是远远警惕地盯着潜入皇宫的两人。 顾成霖与何彰眼中俱是划过一抹不甘,他们原想悄无声息地杀了沈明欢,将动盪降到最低。 可惜。 顾成霖不是没有暗中接触过那些将领,也不知沈明欢餵他们吃了什么迷魂药,一个个对他忠心不二,连卓飞尘都未能倖免。 沈明欢这样的人品,竟也有这么多的拥护者,实在是千古第一奇闻。 没有好戏可看,沈明欢遗憾地嘆了口气,「常统领,好久不见。」 离开沈家之后,沈明欢一直住在皇宫,虽说有些离奇,但人与人之间或许就是这么没有缘分,才会和这位负责巡视整个皇宫的统领一次巧遇也没有。 沈明欢为此十分惊嘆,他兴致盎然地说:「统领大人远道而来,真是蓬荜生辉。啊,好像不能这么说,这里是皇宫,不是我家……」 这句「远道而来」,显然是有些阴阳了,常茂默了默,很没有脾气地低头说道:「王爷,臣替义父向您道歉。」 顾成霖皱了皱眉,「常茂!」 「确实应该道歉。」虽然说一切都是自己的计划,但沈明欢看到顾成霖的态度还是很不爽,「常统领,这里是皇宫,不是灵王府,陛下现在是天子,不是灵王,也不是太子。」 他是在指桑骂槐,暗示顾成霖与何彰不懂礼数,要不是现在坐在皇位上的是他外甥,就他这种行为,是要被杀头的。 只不过槐没骂到,桑听进去了。 常茂愧疚地站在一旁。 这两人能这么轻易地进出皇宫,与他脱不了干系。 可沈明欢说的对,从前顾成霖进灵王府不需要通报,但现在骆修远的身份已经变了,他的心态也该有转变才是。 他想,沈明欢真是苦心孤诣,刚遭遇暗杀便借着机会指点他。 这人对陛下,真是一等一的用心。 第41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41) 骆修远不在皇宫, 他是个很清闲的皇帝,沈明欢揽去了本该由他批阅的奏摺,自殿试结束后, 他就没有公务了。 甚至过得比当太子、当灵王时都要轻松, 至少那时候还要筹谋皇位。 但他还是个很有志向的皇帝,闲不下来, 没有工作也要制造工作。 于是他决定出宫,体察民情, 倾听百姓的心声。 当然,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有人约他见面,用的是他还是灵王时的消息渠道。 顾成霖正是因为知道骆修远今天要离开皇宫, 才和何彰一起, 孤注一掷地决定刺杀沈明欢。 皇帝离宫是大事,哪怕皇宫的守卫不会因此而薄弱,但终究多了个空子。再加上侍卫统领是他义子, 对他完全不设防, 因此进来要比他想像中还要容易。 也正因为他这临时起意太过突然,否则,但凡骆修远知道一个字, 都早就阻止他了。 「陈小雨, 你出去让他们都退下吧,别聚在这儿了,我又没事。」沈明欢说。 陈骁宇纠结片刻, 应了声「是」, 便领命下去。 何彰看着陈骁宇离开,又听着外面的人群脚步声整齐地走远,握着武器的手紧了紧。 「你这么恨我啊, 何将军?」沈明欢敏锐地察觉道对方的动作,若有所思,「本王听过你,据说你一家被恶人所害,先皇替你报了仇,所以你才这么忠心。」 「啊,那现在本王是你心目中的恶人,要是有人杀了本王,你岂非也会对那人这么死心塌地?」 正走到顾成霖身边准备对他解释的陆绥平心头一颤,莫名生了些不好的预感,这让他异常恐惧,「王爷,你在想什么?」 「在想……唔,没什么。」沈明欢心不在焉地说。 「陆大人?」顾成霖皱眉,「常茂?」 不是说有很重要的事情告诉他吗?怎么还没开始说就发呆? 「将军。」陈信从沈明欢身后走出,望着满地的狼藉,被刺痛一般闭了闭眼。 眼前这人又何尝不是大祁的瓷器呢?珍贵、价值连城、堪称至宝,偏偏易碎。 这是他第一次闯入这人危机四伏的生活,风波起时还有豪情热血,结束方才觉得后怕。他面色苍白,勉强笑了笑,「随我来吧,我给你们解释。」 陈信拉着顾成霖和何彰到门口低语,陆绥平拼命地捕捉心头那道异样预感出现的原因。 常茂沉默地对沈明行了个礼:「王爷,陛下有请。」 「你们真奇怪,骆修远是有可以改变性格的术法吗?」沈明欢十分好奇。 寡言的陆绥平变得话多,朝气蓬勃的常茂郁郁寡欢,不对,或许用沉稳来形容更合适?连曲正诚都不爱穿夜行衣了。 沈明欢自顾自地点点头,不愧是主角,不仅自己进步,还能带动周围人成长。 第75页 沈明欢只是随口调侃,没有一定要得到回答,见常茂仍旧沉默,他很包容地说:「带路吧,正好我也有事要和陛下说。」 常茂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又弯腰致了一礼,才微微侧身带路。 一板一眼,看上去非常靠谱,简直像变了个人,沈明欢在心里感嘆。 没有沈小安的碎碎念,沈明欢如愿骑上了马。 陆绥平与陈信两个文官不会骑射,乘坐着马车跟在后头,也不知道骆修远想见沈明欢他们俩为啥要跟着。 大祁这段时间风波不断,可这些风波被束缚在高高的阁楼上,没有波及楼下为着柴米油盐喜怒伤悲的百姓。 沈明欢刚回来时赶上燕陵的初雪,如今两月时间匆匆而过,再有十日就是新年了。 一年就这么一次,谁也不希望有遗憾,哪怕觉得今年的街道上多了官兵,凭添几分肃杀,还是有人大着胆子走出了家门。 人之所以是群居,因为他们擅长从同伴亲友中汲取勇气。 大街上逐渐恢復了往年的热闹。 再后来朝廷颁布均田令,遣了人一字一句念给他们听。现在抽籤出来的第一批人已经分到了农田,那些人喜得就算还没到播种的时间也要一天十几次地看。 其他人虽然羡慕,但可以料想,来年冰雪消融、大地回暖之前,他们定然也已经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田地。 或许是因为美好的日子肉眼可见地靠近,再抠搜的人今年也大方了很多,都想着多置办一些年货,好好庆祝一下。 于是大街上的人更多了。 沈明欢骑着高头大马甫一出现,街上的行人被惶恐地向两旁退去,本不宽裕的大街硬生生开拓出了一条宽敞大道。 沈明欢欣喜:还有这种好处? 他向来没有耐心,讨厌无意义的等待,被挤在中间寸步难行这件事,想想都让人困扰。 遥远处传来不知情的百姓的欢唿声和叫嚷声,周遭便无端显得静谧。路旁的窃窃私语像嗡嗡叫的小虫子,听着便觉得浑身难受。 陈信忍无可忍地拂开车帘,就要不顾一切冲出去制止那些无知的百姓。 不是这样的! 你们什么都不懂,凭什么这样说他! 你们是他小心翼翼护在羽翼下的人啊,那些贪官污吏、世家豪强可以骂他,可以戳着他的嵴梁骨说他残忍,你们怎么可以呢? 你们这么说……那人……会有多难过啊…… 陆绥平按住了陈信的手腕,不容反驳地将车帘重新掩上。 陈信瞪大了眼睛,分明是愤怒的神色,眼眶却不自觉地红了,「陆兄为何阻止我?」 车帘因马车行驶而摇曳,右前方那道芝兰玉树的身影时隐时现。 陆绥平摇了摇头,指着缝隙外的沈明欢:「你看。」 沈明欢时不时就会扭头望向四周的百姓,他们得以看见那人的神色。 眉目温和、嘴角轻扬,看上去分外闲适,如果相处过一段时间,很容易就能看出,这人此刻是开心的。 开心啊—— 是因为看到百姓安居乐业、衣食富足所以开心吗?哪怕自己被误解也没关系。 这人可真是……爱惨了这片山河。 陈信宽大的衣袖扬起,遮盖在自己的脸上,他紧咬着牙关,不发出声音地痛哭了一场。 * 沈明欢慢慢悠悠地骑着马,远远地已经能看到应醉楼在风中飘扬的酒旗。 越是靠近应醉楼,街边的人流就越多,但这对沈明欢没什么影响——他们依然避他如避蛇蝎,沈明欢前行的路始终宽阔无阻。 突然路边冲出一个颤颤巍巍的老人,他年纪很大了,嵴背弯曲,头髮花白,就这么区区几步路,停下之后就开始微微喘息。 他是最能引起旁人共鸣和怜惜的形象,此刻拄着拐杖挡在车队面前,迅速就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风烛残年的老人跪在了高大的骏马前,哭嚎道:「大人,草民求求您了,让草民的儿子回来过年吧,您行行好,求您了。」 老人脸上布满皱纹,泪流不止,更显得可怜。他动作艰难地磕了个头,哭声不止。 路边的窃窃私语声更大了。 「啊,我认识他,他是我隔壁的刘老头,只有一个儿子,参军去了,连媳妇都还没娶。」 「你说怎么天天打仗?之前和黎兰打,好不容易打赢了,现在又要去打寇贼,这要打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有人混在人群中大喊了一声:「撤军!不要打仗了,让我们的好儿郎回来!」 有个出头鸟带头,之后就有人跟上: 「对,不打了,打仗是要死人的,让这位老大爷的儿子回家!」 「我儿子也在镇北军,大人,求求你,别让他再去打仗了。」 也有人持反对意见: 「不能退,你们都忘了之前寇贼是怎么对我们的吗?他们之前屠了我们一座城!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当年我爷爷就是被他们害死的,他们是魔鬼,还会吃人。」 「你都说那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他们可不敢来咱们大祁。」 「就是,你们家没孩子参军才说得出这话,你看那大爷多可怜啊。」 「现在都快过年了……」 「过年」这两个字,好似总能牵引起人们的愁绪,越是万家团圆的时刻,越不能容忍半点缺憾。 第76页 反对的人本就势弱,大杀器一出,更是讷讷说不出话。 沈明欢骑在高高的马上,与跪在地上的老人相比,他本应是更强大的一方。 然而知道内情的顾成霖、陆绥平等人抬头看他,只觉得千夫所指之中,沈明欢的身影格外瘦弱。 自始至终形单影只,在这泥泞不堪的浊世踽踽独行。 打破这场混乱局面的是一个小孩的哭声:「娘亲,我要兄长,我要兄长……」 「不许哭!娘亲同你说过,你兄长他战死了,他回不来了!」女人冷酷的声音中同样有着无法忽视的悲伤,小孩哭得更大声了。 沈明欢沉默片刻,翻身下马,缓慢地走到老人面前,在众人紧张的目光中弯腰将老人扶了起来,「老人家,我……」 他语气涩然:「我会尽全力,让您的孩子回来,从明年开始,他可以每年都和您一起过。」 「你说真的?」老人激动地握住沈明欢的手。 「真的。」沈明欢温和地看着他:「我向您保证。」 第42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42) 马车施施然停在应醉楼门口。 「你怎么了?」沈明欢瞥了一眼陈信, 他看上去魂不守舍,下个马车还险些跌倒。 陈信茫然地眨了眨眼,恍然意识到自己的表情悲戚到可怕, 他微微低头, 尽量平静地说:「百姓蒙昧,故心有绝望。」 沈明欢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道:「昔年孔圣人周游列国时,应当比你更绝望。」 不是因为民生疾苦, 而是因为那些懵懂的、未曾开化的、像妖魔也像野兽的眼神。 那是一个礼乐崩坏的时代, 所以圣人穷其一生, 有教无类, 将知识的种子撒遍世间每一个角落。 他教世人何为「仁」、何为「礼」,何谓「美德」, 何曰「君子」。 陈信愣住, 陆绥平也愣住。 孔子被誉为「万世师表」,每一个读过《论语》的人,都是他的弟子。 先师敢为天下先,他们的路已经比当时好走太多,如果这时还没有前行的勇气,岂非又要让圣人绝望一次? 沈明欢没有理会两个发呆的文人,他从袖中掏出摺扇, 跨过应醉楼的门槛。 陈信木木地看着这人不曾回头的背影,好似听到这人笑语盈盈地对他说:「去启民智吧,去让后世的读书人,不必再因此而绝望。」 陆绥平拍了拍他的肩膀,「陈信, 这件事很难,但是——」 不要因为难就不去做啊。 「我,还有曲兄、卢植兄……我们都会帮你。」 陈信转过头,对他笑了笑:「我们一起。」 * 骆修远还是灵王时,出于谨慎,他和下属之间有非常复杂的消息渠道,甚至和不同的人都有不同的联繫方式。 他成为皇帝后还沿用了一小段时间,后来下属们发现沈明欢对此完全不关心,他们东防西防像个傻子,于是慢慢废弃不用。 毕竟虽然安全,但是真的很麻烦。 时至今日,骆修远的下属有事找他,要么坦坦荡荡地写信,要么光明正大地进宫。 所以骆修远收到许久不用的渠道传来的请求见面的消息时,一度有点懵。 不是,要求见他,直接入宫啊,难不成还是常茂不让进? 再一看传信的人,骆修远就明白了,是沈铎。 世人皆知沈家家主的位子换了个人坐,沈明欢违背祖训,谋权篡位大逆不道,前家主沈长卿将他逐出沈家。 而沈铎更是不徇私情的铮铮好汉,竟早就归顺了陛下,又不知拿捏住了沈明欢的什么把柄,这才让他投鼠忌器,不得不奉陛下为天子。 沈家如此施为,自然是得罪了沈明欢。 如今沈府外日日有人把守,与软禁也没什么区别,虽没有明令禁止不能进出,但即便是下人出去採买,身边也会有侍卫跟着。 骆修远知道并非如此。 沈明欢杀了薛槐之后,一夜时间骂名遍燕陵,沈家有下人在外,为了维护自家公子,与说闲话的人大打出手。 沈明欢知道此事后将消息强压了下来,转头又让人将沈府围得密不透风。 心思阴暗的人觉得是囚禁,把这当做是关系破裂的证明。 可他们知道其实是保护,既堵住悠悠之口,又防住了作祟小人。 要不然,以沈明欢被刺杀的频率,他的家人才不会这么安常处顺。 「伯父,许久不见,别来无恙。」骆修远神色复杂。沈铎可不像「无恙」,短短数日,他比上次见面要消瘦许多。 沈铎咳嗽了两声,他大病初癒,声音还有些沙哑,「陛下。」 骆修远伸手扶了一把,阻止他行礼,低声道:「伯父,明欢没有怪你,你……何必自苦。」 天底下谁都有资格怪沈铎不信任沈明欢,屡屡让那人伤怀,唯有他骆修远不行,因为沈铎是忠于他才会如此行事。 骆修远莫名有几分委屈。 骆修远很愿意为自己的好友解开心结,他知道对方也期待着与父亲和解,因此和沈铎没聊几句,就让常茂去请沈明欢过来。 就算那人顾虑世家,可应醉楼是他的地盘,这里的安全性和隐蔽性,他还是能保证的。 系统在沈明欢脑子里哭得好大声,他还沉浸在方才的画面里:[宿主,你好可怜,这也太感动了呜呜呜。] 第77页 [有这么夸张吗?]沈明欢无奈:[你以为我背负着莫大苦楚、即使被万人误解唾弃也要救众生于水火?小九,我才不是这种人。] 刚刚那位老人跪下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之后的沉默与恰到好处的脆弱,多少也有演的成分。 沈明欢承认自己心中是有怨的。 他是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与这人间格格不入。 常茂快步越过他,抢先在陈骁宇之前替沈明欢推开了门,陈骁宇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沈明欢看到屋内的人,好似有几分意外。 「陛下,还有,」他忽而展颜一笑:「父亲。」 沈铎有些坐立难安,他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放,只狼狈地应了声:「明、明欢。」 骆修远觑着沈明欢的神色,见这人没有生气,这才放下心来,他开始还担心这人会怪他多管闲事来着。 但骆修远忽然又意识到,以这人的性子,就算有不满也不会表现出来,只会默默憋在心里为难自己,所以他多半是看不出来的。 骆修远一时又有些挫败。 「陛下,」沈明欢问:「你召臣来,是有何事……陛下?」 「啊,哦哦。」骆修远回神,「明欢,你先坐,那个……你随意些。」 骆修远莫名有种预感,仿佛沈明欢正有意地将自己摆正在臣子的位置上,对他愈发恭敬守礼。 若是从前,这人早就自己坐下了,更不会用「召见」这样的词。 骆修远见不得沈明欢低声下气,这人是天之骄子,哪怕自己也没资格要他低头。 所以,果然还是让明欢做皇帝吧,这样他就是万万人之上了。 沈明欢不知对方心中所想,他点点头:「谢陛下。」 陆绥平等人也随后进来,行礼之后各自入座,一个个如坐针毡,俱都觉得气氛十分奇怪。 骆修远干咳一声,他叫沈明欢过来只是因为沈铎,哪还有别的原因?当下只能迅速找别的藉口。 骆修远心虚地说:「我听闻崔家仍旧不肯,明欢可有妙计?」 其实这根本不算问题,崔家独木难支,仅凭他们逆转不了均田大势,妥协是必然的,无非是时间长短而已。 「妙计?从前如何,如今便如何。」沈明欢轻描淡写:「杀了。」 「……别开玩笑。」骆修远皱眉,「崔家与那些作恶多端的世家不同,对佃农宽厚,有许多百姓受过他们的恩惠。」 骆修远很坚定:「崔家无过,未触犯大祁律法,我不贊同你强逼他们献田。」 骆修远无数次阻止过沈明欢杀人,前几次都是怕沈明欢的名声受损,这次却是因为内心坚持的正义。 「献田?」沈明欢在「献」字上用了重音,他忽然笑了笑。 「陛下可知一亩良田的价格?」沈明欢说:「七两银子。」 「若是风调雨顺、无旱无涝,一年的操劳下来,这亩田大概可以挣到二十两银子。但百姓能拿到的,不足二两。」 「勉强支撑一家的生计,不被饿死,仅此而已。但世家可以什么都不干,不必面朝黄土背朝天,不必忍受酷晒悉心照料幼苗,就可以有至少十五两的进帐。」 「一亩十五两,百亩就是一百五十两,这些钱,一户百姓不吃不喝要七十五年。」沈明欢嘆了口气:「很多人甚至活不到七十五岁。」 沈明欢看向骆修远:「陛下,那不是农田,那是缠绕在百姓身上吸血的毒蛇。」 「我可以以八两一亩的价格收购,足足高出一两,那是百姓半年的收入。可如您所见,他们依然不满意。」 「是觉得亏了吗?不,他们仍然是赚的,只是赚的不如以前多。可是,」沈明欢顿了顿,「他们本就不该赚那么多。」 骆修远再怎么爱民如子,毕竟也是不识民间疾苦的皇家贵胄,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直观地听到百姓与世家的生活对比。 他沉默了片刻,仍是坚定地摇了摇头:「但是……」 「没有但是。」沈明欢打断他,「我只不过是把本该属于百姓的还给他们罢了,一年的辛劳,若是只勉强温饱,那就是我们这些居于庙堂之上的人的无能。」 「崔家若真如陛下所说的宽厚良善,就该身先士卒,而非再三拖延,阻碍均田法令推行,其心可诛。」 骆修远仍是摇头,他有自己的主见,不是旁人三言两语就能牵着鼻子走的帝王。「我知你所说有理,可是明欢,那对崔家不公平。崔家固然有财,却也是他们数代的积累,每一厘钱都来得清白正当。他们什么都没做错,若是朝廷强行夺走,那我们与土匪豺狼何异?」 他看着沈明欢,寸步不让:「除非他们犯了大罪,否则只能等他们自己想通。」 这个「想通」其实能做很多手脚,这也算是骆修远对沈明欢的妥协,可以算计,但不伤人、不以武力强抢,是骆修远的底线。 沈明欢定定地看着他,忽然问:「陛下,你一定要保崔家?」 骆修远抿了抿唇:「是。」 两人僵持着,一时沉默。 半晌,沈明欢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第43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43) 沈铎、何彰沉默不语。 顾成霖与常茂面面相觑, 到底因为心怀愧疚,什么都没说。 第78页 而陆绥平与陈信眼观鼻鼻观心,像座雕塑般一动不动。 他们也不贊同沈明欢的强硬, 来日这人为帝王,这件事会成为他的污点。 但反正骆修远会反对, 他们又何必做这个坏人呢? 像是不愿意因争论而使两人生了罅隙,沈明欢从善如流地换了一个话题。 他招了招手,「陈信,过来, 到这边来。」 又笑着对骆修远说:「陛下, 陈信为每位及第进士都做了批註,十分详识。」 骆修远闻弦知雅意, 顿时有些头疼。 他也不想什么事都和沈明欢对着干,可是沈明欢摆明了即将要杀一批官员, 他不阻止不行。 骆修远暗地里对陆绥平眨眼暗示,陆绥平报之以茫然微笑, 仿佛没看懂,一句话不说。 骆修远心中冷笑,装什么装?面上还是苦着脸无力地说:「明欢, 你这是会被人骂暴君的。」 沈明欢抬眼,骆修远赶紧解释:「我是说,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知道你有兵权,可民心还是不要小看为好。」 沈明欢反问:「陛下觉得什么是民心?」 骆修远一听这熟悉的问句就知道沈明欢接下来要反驳他了,他坐直,表示自己会认真听。 结果却是沈铎先一步开口。 沈铎眉眼低垂:「陛下,民心不是士族心。歷朝□□以世家实力最强, 文人的计谋和口才亦可改天换地,但最终起决定作用的,一定是百姓的立场。」 这是当初沈长卿教给他的,后来也教给了沈明欢。沈长卿授课时他还没去奚丘,站在窗外,看着小小的沈明欢坐得笔直,一笔一划将这句话誊抄于白纸上。 沈铎眼中划过一抹怀念,转眼又被苦涩掩盖。如果他对沈明欢的了解能多一份,便知能将这句话铭刻至心底的人,不可能做出对百姓不利之事。 「执牛耳者往往忽视百姓,因为他们太过弱小,可纵观史书,他们才是皇朝的根基。」 沈明欢点了点头,「父亲所言是于理于利,而从情之一字来讲……」 他眼神柔软,话语中有温和笑意:「陛下想秉公正,这很好。可世间总有无法衡量、无法兼顾之事,倘若陛下有朝一日遇到了难以两全的境况,还请你,多听听弱者的声音。」 因为弱者能发出声音,本身就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情。 骆修远怔住,他正了正衣冠,躬身郑重一礼,「受教了。」 但多半是用不上的,真要有两难的时候,就交给明欢处理吧。 「可是明欢,一定要这么着急吗?不如等卓将军凯旋而归,再解决此事?」卓飞尘在,沈明欢的安全才更有保障。 寇国与黎兰大战一场,兵力疲弊之时仓促应战,卓飞尘持之不懈地骚扰他们,敌进我退,敌退我扰,不断扩大双方的优势。 再加上黎兰的军队也休整完毕,正在赶去的路上,虽说现在场面还有些僵持,但无疑还是祁朝的胜算更大些。 沈明欢摇头:「我决定去往北境,趁我还在燕陵,这件事越快越好。」 「你要去北境?」骆修远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不可不可,太危险了。」 「我又不是没去过战场。」沈明欢疑惑地说,似乎是在奇怪他为什么这么大反应。 这下陆绥平和陈信也坐不住了,连声劝道: 「王爷,北境有卓将军,且如今优势在我大祁,哪用得着王爷亲自出征?」 「是啊王爷,臣觉得燕陵更需要你。」 君子不立危墙,他们既然把沈明欢奉为主君,那他的安全就是头等大事,别说上战场,这人离开京城他们都不安心。 「我意已决。」沈明欢奇怪地问道:「你们怎么都这么激动?」 骆修远的激烈反对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他们是挚友,误会解开,他只会比上次更加担忧。 可陆绥平和陈信是因为什么? 骆修远急躁地踱步,「该是我问你吧?你为什么这么坚定要去?」 沉默地站在一旁的常茂突然抬头,他走到骆修远身边,低声快速地解释:「方才路上,有一老者跪地,哀求王爷退兵。」 骆修远顿了顿,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明欢:「以你的才识,应当能看出他是被人蛊惑的。」 沈明欢略显仓皇地侧过脸,避开了他的眼神,沉默片刻,才低声说道:「会被蛊惑,说明百姓本身就有这种想法。」 系统又呜呜呜地哭了起来,沈明欢觉得自己已经对哭声免疫了,不仅没有安慰,甚至还给自己点了个贊。 感谢幕后黑手,为「沈明欢」这个人物的悲剧色彩添砖加瓦。 骆修远难以想像沈明欢会说出这么煳涂的话,他又气愤又觉得心中酸楚。 这人分明知道舆论有多容易控制! 「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 「即便我说,就算这场仗败了,就算镇北军全部阵亡了,也不如你一人的性命重要,你也要去?」骆修远颤声说道。 沈明欢皱眉,提醒道:「陛下,你忘了?倾听弱者的声音。」 「弱者……」骆修远苦涩一笑,喃喃道:「可是明欢,你才是那个弱者啊。」 沈明欢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也是最有能力保护自己的人,他弱?这话说出来是要引起闹堂大笑的。 第79页 可是应醉楼的这个小小房间里,听到的人俱都沉默了。 是啊,与那些朝不保夕的百姓相比,沈明欢才是弱者。所有人都可以毫无顾忌地在他心上扎一刀,因为知道这人不会防备,更不会反抗。 情至深处无怨尤,而沈明欢爱天下人,这一点有目共睹。 骆修远问:「我阻止不了你,是吗?」 沈明欢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骆修远眼眶微红,追问道:「你会毫髮无伤地回来吗?」 听起来像是同意了,陆绥平有些着急,可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无力地放弃。 连骆修远都没办法阻止沈明欢,他又能说什么呢? 沈明欢轻轻地嘆了口气,他忽然将摺扇甩开,「唰」地一声,试图打破房间内低沉怪异的气氛。 沈明欢像是调整好了情绪,又变回了从前随心所欲无所顾忌的模样。他嗤笑一声,不屑道:「区区寇国。」 骆修远没有被他「骗过」,强硬地要求:「你发誓。」 「啧,行吧,我发誓。」沈明欢敷衍地应付他。 骆修远紧紧地盯着他,「你发誓,你要是不能活着回来,骆修远会死无葬身之地。」 沈明欢把玩摺扇的动作顿了顿,有点没想到骆修远会做到这种地步,他像是拿骆修远没办法,思考了片刻,最终还是无奈道:「好吧好吧,我按你说的发誓还不行吗。」 直到亲耳听到沈明欢一字一句将誓言说完,骆修远才算松了一口气。 正事说完,沈铎站起身,恳求似地说道:「明欢,我们单独聊聊,可以吗?」 「我想没有这个必要吧,父亲。」沈明欢笑意吟吟,显然并非是出于赌气:「替我向爷爷问好。」 「……好,你爷爷也很想你。」沈铎也笑起来,只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明欢,父亲还欠你一句道歉,对不起。」 在一个孝道大于天的时代,一个父亲当着许多人的面,无比坦然地向他的孩子承认错误。 沈明欢顿时有些无措:「不、不必如此,父亲当初是对的,若是我……也不会连累沈家。」 「胡说什么?」沈铎不满地瞪了一眼,只是没什么威慑力,他于是也不装模作样了,欣慰地说:「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用你的能力、你的抱负,去实现你的理想。」 不同于骆修远等人的阻止,即使看到了沈明欢未来举世皆敌的境遇,沈铎和沈长卿仍选择支持他的决定。 沈铎走过来,拍了拍沈明欢的肩膀:「记住,沈家永远会是你的后盾,你是我沈铎最骄傲的孩子,是沈家最出色、最当之无愧的家主。」 * 离开之前,常茂又一次抢在陈骁宇之前把门打开,甚至快步走了几步,面面俱到地提前将马的缰绳解开,牵到沈明欢面前。 气得陈骁宇连连骂了好几声脏话。 沈明欢正准备告辞,始终安静的常茂终于抬头,愧疚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沈明欢翻身上马,朗声笑着说:「你已经道过歉了。」 「我什么时候……」常茂反应过来,沈明欢指的是在皇宫时他为顾成霖道的那声「对不起」。 他想要解释,顾成霖突然追了出来,「沈明欢。」 他站定,极其认真庄重地行了一个比较繁复正式的军礼,诚恳地说道:「对不起。」 沈明欢笑了笑,马鞭指了指常茂,对顾成霖说:「他已经替你道过歉了。」 应醉楼内,陈信看到渖阳欢、陈骁宇、沈铎人都走远了,做贼心虚地把门反锁。 骆修远拍了拍桌子,兴致勃勃:「现在我们接着商量,该怎么让明欢顺理成章地登上皇位!」 陆绥平也兴奋地把椅子挪近了些,他干咳一声,老持沉重地说:「不如把曲兄他们也叫来。」 一刻钟后,这个房间里挤满了「祁朝逆贼」。 第44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44) 得到骆修远等人的「支持」之后, 沈明欢在朝堂上放肆地大杀特杀。 他很讲道理,每次要杀人前都会把对方的罪证摆出来,有理有据。毕竟他的目的是要让全天下的人为一个英雄的逝去而哀泣, 自然不会给自己泼上洗不白的罪孽。 这些罪名从贪污到欺压百姓,不一而足,总之听着就让人觉得他们该死。但是他们显然不会觉得自己该死,只会觉得杀了这么多人的沈明欢可怕万分。 现在没人骂沈明欢「奸臣逆贼」了, 大家骂他是「阎王」。 沈明欢听到这个称唿之后十分满意,怪不得他当初能活下来,阎王都收不走他的命呢,原来他就是阎王。 骆修远提出帮他分担一些, 沈明欢当即断然拒绝。 「你会是浩渺歷史长河中最圣明的君主, 你身上不能有任何非议,更加不能有污点。」 「这些事情,让臣子去做就好了, 就算你看今后某个人不顺眼, 也记得先找你信任的臣子上书。」 骆修远猜测, 或许是沈明欢觉得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所以最近是越来越不装模作样了。 他们两人的关系又回到从前他还是太子的时候, 沈明欢很坦然地表露对他的期待, 并且愈发明目张胆地要把他捧上千古一帝的地位。 骆修远有苦说不出。 沈明欢选择在除夕的前一天出发,他说远在北境的士兵不能回家过年,他要是留下来反而还更不安心, 不如早点出发。 第80页 离开之前,沈明欢专程把骆修远和曲正诚等人都聚在一起,将自己手中的权力和工作都交接出去。 「我会把陈小雨和五千兵士留下来,协助陆大人分田。」沈明欢说。 陈骁宇此前并不知情, 闻言大惊失色,「不不,主公,我是武将,我要上战场。」 沈明欢耐心地解释:「分田阻力重重,你不去边境也不会缺仗打,而且这事需要武力的支持,朝中更需要你。」 「不是还有陷阵营吗?」陈骁宇恨不得抱着沈明欢的大腿求他,「主公,我留下来,你怎么办?」 「卓将军在,十万镇北军在,我总不会无人可用。分田是要推行至全朝的,陷阵营要拱卫皇都,事实上,我还觉得五千人都少了。」沈明欢说,「有你在,才能最大程度发挥他们的作用。」 「可是路上……」路上没人照料,主公你会把自己饿死的吧?陈骁宇觉得这话说出来自己一定会被揍,急急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路上怎么了?」沈明欢奇怪地问:「难道你还担心我会遇到伏击?我的身手你应该了解,就算打不过,逃跑也不是问题。」 他想了想,补了一句:「不可能打不过,我是无敌的。」 陈骁宇欲言又止。 骆修远等人同样不贊成:「不行不行,最多把五千士兵留下来,陈将军你一定要带着。」 沈明欢身边没人照顾,他们都怀疑这人能不能到得了北境。 顾成霖不知道所有人为什么都这么忧心忡忡,但他决定随大流,「要不然我跟你去北境?陷阵营有何将军就够了。」 说完就觉得自己的主意真是绝妙,好久没上战场,他骨头都要松了。 沈明欢环顾四周,骆修远摇头,曲正诚皱眉,陆绥平几人唉声嘆气,陈骁宇要哭不哭,顾成霖满脸期待…… 他觉得自己要一个人离开怕是做不到了。 沈明欢想了想:「我带上何将军,这总可以了吧?」 何彰目光诧异地看向他。 「这……」其余人面面相觑,想反对却又不敢,毕竟沈明欢已经退了一步,他们再得寸进尺就有些不太好了。 何彰默默收回了目光,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这些日子以来,哪怕知道自己对沈明欢的偏见都是误解,但这人杀了先皇,却是他亲眼所见。 他不能再针对沈明欢,但也不能交好沈明欢,因为这都有违他心中的坚守。 不过他不杀这人,本就违背了他对先皇立下的承诺,这让他难受万分,更加不知道以什么态度面对沈明欢,只能避着这人。 何彰没想到沈明欢会拒绝陈骁宇和顾成霖选择他,但是征战寇国同样也是他的梦想,何彰没办法放弃。 * 休假在家的官员们听到沈明欢要离开燕陵的消息,兴奋地让下人把预备除夕放的炮仗焰火全拿出来点着。 可算是走了,没想到今年他们还能安心地过个年,谢天谢地,这份年礼可真是厚重。 骆修远等人担忧中也有一丝欣喜,沈明欢不在燕陵,他们也可以放心大胆地实行把这人送上皇位的计策。 否则这人要是知道这件事,定然又要念叨着「天下为重」之类的话,指定不会同意。 现在好啦,趁沈明欢天高皇帝远,他们把燕陵这边的舆论扭转,等到沈明欢回城时冲出去给他把龙袍披上。 先斩后奏,配合着大获全胜时百姓们兴奋下的冲动,将这件事落实,沈明欢就算之后反对也没有办法了。 哇,他们可真是一群小机灵鬼。 造反,骆修远是认真的。 沈明欢虽不在京城,但他留下的政策并没有停止。曲正诚、卢植、林知航那几个坚定不移的保皇派,像疯狗一样追着人咬,严格执行沈明欢的一切命令,让人不禁怀疑他们是吃错了药,或是突然集体弱了智。 沈明欢居然还把陈骁宇这个阎王身边的黑白无常留了下来,关键他还很听曲正诚他们的话,让抓谁抓谁,让砍谁砍谁。 众人很想揪着他的衣领大声问,沈明欢这才刚走,你这弃暗投明的速度也太快了吧!合适吗?啊,这合适吗! 一开始还有人猜测皇帝出事了,或者是被沈明欢控制起来,曲正诚他们是被威胁着不得以而为之。 结果年后第一次上朝,骆修远就好端端地坐在最上方,甚至开始亲政,俨然一副收回了所有权力的姿态。 不仅如此,还对沈明欢大加赞扬,每一次上朝都要提上几句,通俗易懂地翻译过来就是: 「今天也是想明欢的一天。」 「明欢离开多久了?啊,都十天啦?那快回来了吧?」 「要是明欢在就好了,这点事情他一下就能解决。」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不觉得明欢很厉害吗?」 也就是沈明欢已经是摄政王,赏无可赏封无可封,否则骆修远也不会只是夸夸而已。 众人看着听着,很担心有一天他们的陛下就把自己的皇位赏出去了。 这下傻子都知道骆修远和沈明欢是一伙的了,贪官们愁眉苦脸,世家心下一沉 ,刚被提拔上来的官员茫然无措。 骂了沈明欢这么久,结果这人居然摇身一变成为他们的同伙?卧底都卧成最大反派了吗?这演技是不是太好了一点? 第81页 朝堂之外,分田,陆绥平也是认真的。 休沐的时间门,他都会脱下长袍,换上粗布,往各个村子里跑。 他从来没隐瞒自己的身份,但或许是他的作态太过亲和随意,三言两语之后,百姓们就会放下顾虑,与他聊得热火朝天。 陆大人是个好官。 每次有百姓这么说,陆绥平都要不厌其烦地解释:「我也是按规定办事,这些规定,还有分田的政策,都是一个叫沈明欢的人制定的,你们要谢就谢他吧。」 「是,之前打死人的那个官,也是沈大人下令处死的。不止呢,凡是欺压过百姓的,沈大人都狠狠罚了他们。」 曾经在薛府门外有幸见过沈明欢的人当即洋洋得意地向周围人解释起来,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仿佛夸的不是沈明欢而是他儿子。 不管是为百姓做实事的官员,还是信誓旦旦的亲朋邻里,他们的话显然都很有说服力。 还没到播种的时节,又是最适合串门的正月,且串门时总要聊些八卦。 沈明欢的经歷反转再反转,精彩极了,百姓们聊上一天都不闲累。 更别说还有沈家。 沈家的侍卫撤掉之后,可以自由行动的下人们为自家公子据理力争,问起就是公子好公子妙公子的温柔尔等都想像不到。 如此统一的、没有一句贬义的夸赞,要么沈明欢给他们下了蛊,要么这人就是彻头彻尾世间门难寻的大好人。 沈长卿和沈铎也不吝啬对沈明欢的赞扬。 文人说话本就含蓄,尤其提到自己孩子,八分好都只说三分,在这样的潮流之中,沈明欢就显得尤为瞩目。 何况沈家还有一些不普通的朋友、弟子、门生之类的人,影响力都不俗。 于是不知不觉间门,满城都在传唱沈明欢。 陆绥平只是一个人,兼顾不了全天下的均田制。 他把自己分田中的经验加以总结,教给他专门选拔出来负责这件事的人,而他自己作为钦差,时不时到某个城镇来一场突查。 均田制每向外扩散一分,被陆大人「专程指导」过的人就要高谈阔论一番沈明欢的功绩。 在这个消息闭塞的时代,有些人甚至不知道当朝天子换了多少个,但对于沈明欢其人,却能说得头头是道。 这种声望在前线大捷的消息传来之后达到了顶峰。 一时间门,仿佛全天下都是沈明欢的信徒。 第45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45) 沈明欢这一去, 就去了三个月。 他在白雪皑皑时离开,回来时沿路都铺满了青翠的绿。 何彰骑着马与沈明欢的马车并排而行。 卓飞尘又担了车夫的职责,亲自为沈明欢驾车,力图又快又稳, 他只相信自己的驾车技术。 大胜而归, 打败的还是他们祁朝恨之入骨的寇国, 可两人脸上都不见喜气,只有挥之不去的担忧。 ——沈明欢受伤了, 伤势还不轻。 他的后背中了一箭, 箭刃上附了毒,直到现在, 这毒还没有完全解掉。 或许是因为余毒未清, 沈明欢的伤一直不见好。 最好的大夫都在燕陵,北境条件艰苦,也不适合修养。若非如此,卓飞尘才不会同意他这时回去,毕竟即使不觉颠簸, 这漫长的行程,对他的身体也是不小的负担。 当事人却不觉得有什么,时不时就要掀开马车厚实的幕帘,也没什么要事,就是叫卓飞尘一下, 然后在卓飞尘愤怒的咆哮中乖乖坐好,把幕帘放下。 以上过程不断重复发生, 沈明欢乐此不疲。 「卓将军。」沈明欢又开始了他新一轮的讨骂环节。 卓飞尘深吸一口气,大声吼道:「沈澈!把帘子放下!风大!风大!有什么事你隔着帘子说!」 他头疼不已,实在不明白沈明欢这个年纪了怎么还这么叛逆? 「好嘛, 放下就放下。」沈明欢认怂的态度越来越熟练:「可是我很无聊啊,不然你把何彰叫上来陪我吧?」 卓飞尘大喜:「何彰,何彰,你快过来,你去马车上陪明欢。」 这样沈明欢就能安分一点了吧?卓飞尘深觉养孩子的艰难,并第一万次庆幸自己没有孩子。 何彰一直寸步不离地跟在马车旁,沈明欢说话的时候他就听见了,他有些犹豫。 虽然这段时间跟这人的相处多了很多,但仅限于公事公办,沈明欢下令,他执行,仅此而已。 卓飞尘对沈明欢嘘寒问暖,与他谈笑欢闹的时候,何彰一向是能避则避,不能避就沉默着缩减自己的存在感。 他不知道沈明欢怎么就能这么坦然,完全不在意他曾经的刺杀。 卓飞尘还在催促:「何彰,何彰。」 沈明欢乐不可支,鹦鹉学舌一般重复道:「何彰,何彰。」 何彰默默地下马,还细心地把泛着冷气的铠甲脱掉,这才弯腰上了马车。 沈明欢对他眨了眨眼,调笑道:「让战神为你驾车的感觉怎么样?」 何彰只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因为受伤的缘故,沈明欢的脸色有些苍白,他本就清瘦,如今更显得弱不禁风。 何彰知道他的状态算不上好,背上的伤口依然狰狞,毒素更是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可这人依然笑得灿烂肆意。 第82页 「你到现在还是很想杀我吗?」沈明欢也不在乎他不回答,自说自话:「但是你显然没有这个机会,大概永远也不会有。」 何彰忍不住道:「我现在就能杀你。」就这人如今这幅模样,何彰动动手指就能捏死他,卓飞尘都来不及救的那种。 反而是沈明欢,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和他单独相处,莫非是……信任他? 沈明欢闻言又笑起来,前俯后仰,让何彰很担心这人会扯到背上的伤。 沈明欢笑完了,换了一个话题:「你觉得当今陛下怎么样?比之先皇如何呢?」 何彰:「……」 「我懂我懂。」沈明欢一本正经:「你想说骆修远哪都好,先皇根本不配和他比。」 何彰:「……」 沈明欢点点头,他又懂了,「可惜就是缺一个恩情是吧?唉,理解理解。」 「何将军,」沈明欢说:「我很好奇,要是当初替你报仇的人是骆修远,你也会不惜此身、不顾一切地保护他、效忠他吗?你会永远尊崇他的意旨,做他手中的剑吗?」 「现在就会。」何彰这次回答得很快。 「欸,话可不要说太满啊何将军。」沈明欢仿佛很认真地和他讨论:「你看,要是现在又有人救了你,或者替你手刃你解决不了的敌人,你岂不是又要跟人跑了?」 何彰也很认真:「我实力还行,没有那么多仇人。」 「也是,要是动不动就来一个血海深仇,那你的命也太惨了。」沈明欢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仿佛现在他已经背上了十个八个刻骨仇恨一样。 沈明欢又偷偷把窗上的帘子小心翼翼掀开一条缝,何彰看着他鬼鬼祟祟的动作,很纠结要不要告状。 「快到燕陵了。」沈明欢突然说:「何将军,你先回去吧,告诉他们把我的房间收拾好,我还要吃大餐,这段时间不是干粮就是野味,而且你们的手艺也不行,做得怪难吃的。」 何彰看他皱着眉头不满地抱怨,觉得沈明欢这人奇怪得很。 为了节约时间,他们走得一直都是近路,途中没有城池。 可卓飞尘心疼沈明欢,若是附近有城镇,他一定会抢过何彰的马单独去採买一番,说是干粮,其实都是制作精美的点心,哪怕比不过宫中御厨的手艺,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若是荒郊野岭,卓飞尘还会专门去打猎,在条件如此不充分的情况下给沈明欢熬一锅补汤。 何彰从没想过远行还能这么舒服,他觉得就是皇帝出巡都未必有这种待遇。 可沈明欢还是不满意。 这人娇气到这种程度,偏偏受伤后一声不吭,甚至没有表露出半分痛楚。 ……其实也没有很娇气,他之前从没有抱怨过,给什么吃什么。战时有次被困山林,草根树皮这人也一样面不改色地咽下去。 沈明欢终于细数完了他的「要求」,「暂时就这些,你去吧。」 驾车的卓飞尘也略微提高音量:「何彰,你先回去,让那些御医都候着。」 * 早朝刚刚结束,骆修远留了几位新提拔上来的官员议事。 正事说完,就开始说私事,骆修远讲了一箩筐沈明欢的好话,力图暗戳戳给这几个官员洗脑。 骆修远是个很温和的皇帝,官员们偶尔也会和他开几句玩笑。 有人大着胆子说道:「陛下,您和王爷可真把我们骗得好苦。」 「岂止是你们,朕刚开始也被明欢瞒着呢,要不是朕自己发现,明欢还不打算告诉朕。」骆修远笑着说。 这下官员们都好奇了,「为何?」 这个问题骆修远也曾经问过沈明欢,为何不事先与他通个气,这人早该在「投靠」骆修启时就应该告诉他。 否则,万一他蠢到真以为这人背叛怎么办? 「明欢说……」这不是一件可以轻松说起的事情,骆修远的语气蓦然间变得有些低沉。 当时沈明欢正伏案不知在写些什么,听到骆修远的问话后随口回:「因为我要是说了,你肯定不会同意。」 「大祁是一棵腐朽的树,世家、权贵、包括先皇,都是深埋地下已经腐烂的根。你身边不缺忠臣,可忠臣救不了这样的大祁。」 他正好写完一份,吹了吹上面的墨迹,放到一旁:「涅槃重生也得先经歷烈火的煎熬,大祁要重获新生,需得有人将这些根尽数斩下,而我愿做持刀者。」 「我需要权利。」沈明欢伸了个懒腰,又拿过一张白纸写起来:「我知道你会信我,可曲相他们多半是不会信的,你们若是争论,难免影响君臣情分。我是想帮助你们,总不能破坏你们的关系。」 「你是皇帝,要做这些事情多有不便,我却没有这些顾虑。」沈明欢仍执笔不断写着,一心二用地说:「有些时候,权臣能起到的作用比忠臣要大,不是么?」 所以他为摄政王,将大祁上上下下杀了个血流成河,他背负了人命和罪孽,换骆修远登临之路洁白无瑕,换这偌大山河,锦绣旖旎。 骆修远一字不改地复述完沈明欢的话,在场的人敛容屏气,神情肃穆。 他们不约而同地起身,往西北的方向深深作揖,「王爷高义。」 骆修远听着耳畔众人对沈明欢的赞颂,想到那个远在北境的人,情绪瞬间消沉。 第83页 他还有一段没说。 当时夜色低垂,房间内亮如白昼,窗外有着纷纷扬扬的雪,而抬头望去,远处是如墨般的黑。 沈明欢将手中的笔放下,半倚在椅子上,微阖双眸,「我本想永远不告诉你……假如我失败了,群情激愤,世家权贵威逼朝廷,你还可以把我推出去,任凭他们处置,以平息怒气,这样,又能为大祁争取一段时间。」 「你怎么这幅神情?只是假如嘛,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再说了,凭我手上沾染的鲜血,判个凌迟处死,其实也不为过……」 「喂喂喂,你不会要哭吧?陛下,骆修远,这么大年纪了再掉眼泪很丢脸诶……别哭别哭,我错了还不行吗?」 「所以我才不想让你知道,我就知道你知道了一定要难过,让你觉得我背叛了,说不定还轻松一点。谁让你非要猜,非要调查……」 第46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46) 骆修远没在悲伤中沉浸太久, 常茂打断了他的思绪:「陛下,何将军已经回京, 正在殿外等候。」 「快请!」骆修远很担心沈明欢, 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收到前线传来的消息了。 沈明欢这次的打法既保守又激进,说他保守,是因为这人很有耐心地稳扎稳打, 不求速决,只採用能将伤亡降到最低的打法。 而激进, 则是因为这人完全没有主帅坐镇后方的觉悟, 斗将、以身作饵、深入敌营之类的招数层出不穷, 这场战胜利的决定因素就是这人领着一支小队深入敌营, 把对方的主帅杀了。 骆修远收到战报的时候差点吓死, 这人还很得意地说这是擒贼先擒王的斩首战术。 信的末尾沈明欢轻描淡写地说战打完了他们准备回去了, 之后骆修远就没收到他们的任何消息, 连这人走到哪里了都不知道。 何彰单膝跪地:「参见陛下。」 「快起来, 怎么只有你?明欢呢?」骆修远连连追问。 何彰依言起身, 抱拳道:「王爷与卓将军在后面,应该已经到燕陵城外了。臣先行一步,请陛下宣御医, 王爷受伤了。」 「明欢受伤了?」骆修远的声音陡然拔高,「宣宣宣, 常茂,你让所有的御医到明欢殿里等着。」 他抓住何彰的手, 「他伤到哪了?伤得重不重?你们怎么就这么让他回来了,我可以派御医过去啊!」 何彰想了想,诚实地说:「挺重的,王爷斩杀敌将时被偷袭, 后背中了毒箭,不过暂无性命之忧。」 骆修远的手还抓着何彰,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他的冷汗浸透衣襟,哪怕何彰说无性命之忧也不能放下心。 还在殿里的官员们对视一眼,俱都看到了各自脸上掩饰不住的担忧。 骆修远快步向外走,「备马,朕要去城外。」 按理来说,皇帝贸然出宫是很危险的,即便真要出去,也要提前下令,让侍卫做好准备。 可此刻没有人上前阻止。 沈明欢是祁朝的英雄,对陛下更是牺牲良多,若他回城的消息早点到,满朝文武十里相迎都不为过。 他受伤了,虽然知道陛下亲自出去不太好,但要是劝阻,那他们还是人吗? * 与此同时,城外。 沈明欢正在遭受一场伏击。 对方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他们猜到沈明欢不会带太多人回来,毕竟燕陵城已经有五千将士待命了。 可他们没猜到,沈明欢那是一个都没带! 就算那个年老的车夫有点身手,但他们人多啊,耗也能把他耗死。 天哪,上天也太眷顾他们了! 之前只觉得这是杀沈明欢最好的机会,可没想到这个机会简直好到过分了,他们良心都有些不安。 卓飞尘只有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再加上对方发现他是个硬茬子之后就以拖延为主,缠着他不让他靠近,卓飞尘分身乏术。 沈明欢的马车顿时暴露出来,孤零零地处在包围中心,就像一块肥美的肉。 一部分人紧紧纠缠着卓飞尘,另一部分的人兴奋地举着武器砍向马车。 「明欢!」卓飞尘一再试图回援,被对方找到机会踹了一脚,离沈明欢的位置更远了。 跑在最前面的人手已经触到了马车的帘子,他眼里闪过贪婪阴狠,用力将帘子扯下,「逆贼,你的死期到了!」 沈明欢平静地看着他,手腕一转,袖中摺扇如剑般出鞘。 摺扇于半空旋转展开,边缘划过那人的喉咙,鲜血飞溅,摺扇又回到了沈明欢的手上。 沈明欢看了看晕染了扇面的血,甩了甩,有些嫌弃。 那人脸上还残留着贪婪喜意,仰面倒下,或许是临死前还想着砍下沈明欢的头颅升官发财。 本以为胜券在握的其他人被这诡异的杀人方式吓了一跳,一时半会没有动作。 沈明欢慢悠悠走出马车,「崔家人?」 来的不止是崔家人,附近有名的世家都有参与,但确实是崔家人攒的局,也是崔家长子带的队。 崔良咬了咬牙,大喊一声:「都给我上!谁杀了沈澈,赏金千两!」 沈明欢必须死!他若不死,他们的家族将断送在今日。 骆修远这次出来得突然,身边只跟了常茂和何彰,人远远地就听到了打斗声。 骆修远心生不安:「常茂,你去找舅舅,让他带着陷阵营过来。」 第84页 「可是……」常茂有些犹豫。 骆修远催促:「快去。」他莫名有种预感,打斗的两拨人中,一定有一方是沈明欢。 何彰表情严肃:「臣会誓死保护陛下。」 常茂知道自己的身手不如何彰,且他去义父会更加信任,虽然担忧,他还是领命掉转方向,疾驰而去。 骆修远听着前方越来越激烈的打斗声,眉宇间有些凛冽,「何彰,走。」 他倒要看看,谁敢在大祁的国土上,伏击他的挚友。 骆修远虽然总说自己不想当皇帝,但他其实很适合,至少何彰看着他夹杂着愤怒与杀意的眼神,从没那么深刻地意识到,面前这人是天下之主,有着让这世间伏尸百万的权力。 何彰道:「陛下,您在这里等候,臣去帮忙。」 骆修远仍挥动马鞭,不顾一切地向前,「何彰,你不懂。」 前面的人才是未来的天子,沈明欢的命,比任何一个人都重要。 骆修远一直都知道沈明欢的身手很好,但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人出手。 沈明欢拿着一枝折断的腊梅,末端还有一朵含苞待放的梅花。他看上去游刃有余,衣袂飘飘,举手投足间不像是在杀人,倒像是一段剑舞。 可骆修远没有忘记,这人身上是有伤的,还有未解的毒,他定然没有表现出来的这样轻松。 「少爷,少爷有人来了。」小厮紧张地大喊,提醒在一旁观战的崔良。 「本少爷没瞎。」崔良眼神中划过一丝阴狠:「一起杀了。」 何彰护在骆修远身前:「你敢?这是当今陛下!」 「陛、陛下?」人群有一瞬间的骚乱。 崔良冷笑一声:「慌什么?再尊贵的人,被刀砍了一样会死,动手!」 他自然知道那是陛下,更知道当今陛下与沈明欢情同手足。骆修远既然看到了这一幕,又怎么会放过崔家? 幸好这一个个的都是白痴,没有出门带侍卫的习惯。 崔良甚至觉得这是上天给崔氏一族的机会,新帝无子,他死之后,他们世家完全可以另拥护一个听话的君主。 总之,今日要么荣耀满身无限风光,要么九族尽□□坠阿鼻地狱。 骆修远也会一点武功,只不过当初学的时候只是为了强身健体,没有在这方面多费工夫。 他从小就是太子,身边不缺人保护,曲正诚那时也觉得他会顺顺利利继承皇位,教得更多的还是治国之术。 因此武功与在场的人比起来,就有些相形见绌。 但他还是从何彰的身后走出,手忙脚乱得应付起对方的攻势,「将军,不必管我,去保护明欢。」 「陛下!」何彰没有离开。 对方有武器,骆修远险些被砍到,幸好被何彰拉了一把。 骆修远气喘吁吁:「你要抗旨吗?何将军,想想你的承诺,你说过会效忠朕,听从朕的一切吩咐。」 那是何彰捧着玉玺去见骆修远时说的话,但骆修远生性仁善,从未以此逼迫过他,这还是第一次。 为了沈明欢。 何彰再一次认识到了沈明欢在骆修远心目中的地位,也再一次见证了那人的人格魅力。 倒也不奇怪,那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所以人人都甘愿为他肝脑涂地,以命换命也在所不惜。 何彰仍有些犹豫,说实在的,骆修远的身手在他看来实在太差了,他七岁的水平都比这高。 何彰觉得自己只要一离开,骆修远恐怕活不过秒。 「何彰,你护好陛下,我这用不到你。」沈明欢冷下脸发号施令时,一身气势尤为骇人,让人不自觉地就想顺着他的话去做。 何彰想了想,最终还是守在骆修远身边。 或许是因为骆修远被捲入了战局,沈明欢的攻势愈发凌厉,他将手中的腊梅枝掷出,反手夺过了对方的武器。 他握着剑,像永远也不会倒下的神明。 也许是沈明欢只想尽快解决在场的人,以确保骆修远的安全,于是便顾及不到他雪白的衣裳。 血迹攀附上他的衣摆,像是亡者的诅咒,要拉着他一同坠亡。 在沈明欢神乎其技的攻击下,周围很快就躺了一地的人,或哀嚎惨叫或永远静默。 沈明欢随手将剑扔下,仿佛很嫌弃这块破铜烂铁。 他眉宇间还凝结着未散的杀气,可是却无端地一点都不让人害怕。 「明欢。」骆修远松了一口气,就要上前走到他身边。 还是卓飞尘的轻功更快一步,他急匆匆地上前,「明欢,有没有事?」 他的手扶上沈明欢的时候,原本还站得笔直的人像是忽然失了力气,瘫软着倒在了卓飞尘身上。 「明欢!」 「你们别担心,我没事。」他又看向骆修远,展颜一笑:「陛下,我回来了。」 说完就侧头吐了一口血。 「你管这叫没事?」卓飞尘眼睛都红了,颤抖地说:「明欢,你别吓我。」 沈明欢脸色苍白,嘴角还沾染着血迹,隐隐能看出他的唇色泛着青紫。 「是毒?」骆修远几乎是连滚带爬跑到沈明欢身边的:「没关系没关系,御医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这就回去,你一定会没事的。」 像是在安慰自己。 「算了,不回去了,爷爷看到我这样定要骂我的。」沈明欢语气依然轻松:「我倒不怕他骂我,我怕他伤心。」 第85页 「你别说话了。」卓飞尘吼他,像是之前他不听话把帘子掀开时一样,「我带你去找御医。」 「将军,来不及啦。」沈明欢咳了一声,笑着说:「你不如不要动我,我还能多活一段时间。」 「少胡说,什么死不死活不活的。」铁骨铮铮的卓飞尘说话已经带上了哭腔,他将沈明欢抱起,就要带着他回城。 然而沈明欢很坚决,他拽了拽卓飞尘的衣角,用眼神示意对方把他放下:「别麻烦了,让我再和你们说几句话吧。」 卓飞尘能感知到这人生命的流逝,他曾在无数战友身上看到这一过程,以至于他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沈明欢已经回天乏术了。 卓飞尘忽然冷静下来,与其说是冷静,不如说他已经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只凭藉着本能在行动,他听见自己淡漠地说:「陛下,你陪明欢说说话吧。」 骆修远瞪着眼睛,看卓飞尘慢慢把沈明欢放到地上,他嘶吼着说道:「你干什么!我们之间有的是时间说话,你现在先带他回宫!」 「修远。」沈明欢护犊子:「你吼他做什么?是我不让的。」 沈明欢已经很久没叫过他「修远」了,先是殿下,后是陛下,生气的时候就连名带姓叫他「骆修远」。 他的语气熟稔,一如一切都还未发生的模样,那是骆修远最快乐的时候,如今想来,已经恍如隔世。 这一声仿佛唤回了骆修远的理智,他不再抱着自欺欺人的念想,去逼着两位将军带沈明欢回宫。 骆修远双腿一软,跪坐在沈明欢旁边,忽然就泪流满面。 他已经写好了禅位的圣旨,预备将天下作为礼物,助他的挚友登临九霄。 可他的礼物送不出去了。 「我要去北境。」 「我会毫髮无伤地回来。」 「好吧好吧,我按你说的发誓还不行嘛。我要是没活着回来,就让骆修远死无葬身之地?」 「……」 「陛下,我回来了。」 上天见证了你我相遇,所以这应该不算失约。 骆修远捂着脸,颤抖不止。 「修远,」沈明欢整个人看起来了无生气,唯有一双眼亮得出奇,像盛满了漫天星辰:「我在路上都听到了,谢谢你为我费了这么多心思。」 「我……」骆修远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已经哽咽地说不出话,他用力摇头。 他做的这点事情算什么?那本就是属于沈明欢的荣耀。 「祁朝不能存在能与朝堂并肩的势力,所以世家必须消失。」沈明欢又咳了两声,「修远,你得为我报仇啊。」 之前骆修远说崔家素有美名,没有理由对他们下手,如今,沈明欢的死,就是最正义的理由。 没有人能拿这件事指摘骆修远,因为祁朝无人不称颂的好官、当今陛下最信任最看重的挚友沈明欢,死在了他们手里。 「对不起,对不起……」骆修远泣不成声。 他不该向沈明欢力保崔家的,他就该不顾一切屠了崔家满门! ——是他害了明欢。 「道歉做什么,你又没错。」沈明欢瞪了他一眼,又看向卓飞尘:「卓将军,我在马车里给你留了礼物,你记得看。」 他的声音慢慢变得微弱:「我好睏,我想睡觉了。」 何彰茫然地站在原地,他还没能接受这个事实。 一个时辰前还在马车上对他笑得开怀的沈明欢,怎么忽然就苍白地倒在了地上? 他看着沈明欢,困惑地想,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他发现沈明欢也转头看向了他,对他眨了眨眼睛,像是在说:你要记得我们的约定。 「你会永远尊崇他的意旨,做他手中的剑吗?」 「就是缺一个恩情吧……」 「你现在还是很想杀我吗?」 那些沈明欢说过的话一字一句划过脑海,他莫名懂了沈明欢眼神中的含义。 你看,我死了,我是为了骆修远死的,四捨五入,就是骆修远替你报的仇,你可以放心效忠他了。 啊对了,希望你不要再有别的仇人了。 这人的逻辑一向这么霸道,也不想想,他完全是太不安分才自己把自己……害到如今这幅模样。 照这个道理来说,何彰的恩人分明是沈明欢才对,该效忠的也是沈明欢才对。 何彰摇晃地向前一步,沈明欢艰难地对他笑了笑,然后闭上了眼睛。 仿佛真如他所说,只是困了,所以要睡一觉。 * 常茂来禀告时曲正诚也在场,他肩负着骆修远给他的任务,要来说服顾成霖,只是还没开口,就听到常茂着急的声音:「义父,你快带上将士,陛下和王爷有危险!」 曲正诚听到那个本该远在北境的人的名字,他心头突地一跳,迅速起身,抢了陷阵营的一匹马,奔驰出营。 这一系列动作甚至没有经过大脑,等他终于能平復下心神思考的时候,人已经在马上了。 陷阵营本就在城外,曲正诚没有犹豫地朝送别亭的方向而去,那是回城的必经之路。 他脑海中有着无数猜测,心里不安极了。 等他终于到达,看到骆修远、卓飞尘、何彰都流着泪跪坐在地,他们的中间,是悄无声息躺着的沈明欢。 曲正诚只觉得脑中轰鸣一声。 第86页 他在路上有过那么多的猜测,万万没想到,应验的是最可怕的那个。 曲正诚有些晕眩,还是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他翻身下马,对着骆修远的方向直直跪了下去:「陛下节哀。」 他们已经失去了沈明欢,不能再失去骆修远了。 卓飞尘跌跌撞撞地起身,木然地重复:「陛下节哀。」 卓飞尘对骆修远的好感已然消失殆尽,这人背负骂名是为了他,孤身入敌营也是为了他,而今临到死了,还惦记着用自己的命铺就对方的坦途。 骆修远怎么配?! 他不过一缕萤火,哪值得天上皓月为他步入人间、百般筹谋?哪值得这人自污以成全他的圣名,哪值得这人熬尽了心血替他造一个清平盛世? 哪值得……这人为他而死啊? 可这人又的的确确为了骆修远做出了以上种种,卓飞尘厌恶他,却又得护着他。 一句「节哀」已是他的底线。 卓飞尘行尸走肉一般地爬上了马车,沈明欢留给他的礼物很好找,就放在马车正中的桌子上。 那是一张图文并茂的纸,最上方写着四个大字: 《折柳战法》。 「就算你说这么多,我也不会教你折柳兵法的。」 「更珍贵的战术你都毫无保留,为何独独不肯教我折柳?」 「折柳是以弱胜强、玉石俱焚……」 「到了万不得已,我也希望你不要冒险……」 ——「反正,我总是会去救你的。」 卓飞尘捧着这份他曾经求而不得的兵法,终于忍不住,大哭出声。 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人救他了。 他会遇到万不得已的时刻,然后得自己冒险一搏。 因为那个会无条件跨越艰难险阻救他的人,再也不会出现了。 第47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47) 完结 沈明欢并没有立刻进行下一个任务, 他在这个世界继续逗留了一段时间,像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四处飘飘荡荡。 参加自己的葬礼是一种很奇特的体验, 骆修远不顾反对, 坚持要将沈明欢以皇帝的礼仪下葬。 其实反对的声音也并不怎么坚决。 没有人会为了一个死人和当朝天子过不去, 人死万事空,死后的哀荣再甚, 也影响不到活人。 但更多的,或许是因为, 那人是沈明欢吧。 是那个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的人; 是那个将毕生都献给大祁的人; 是那个为给天下苍生引路而燃烧自己的人; 是那个他们还没来得及说一句抱歉的人。 越是痛彻心扉, 越不能放过害死他的崔家。 他们后来知道沈明欢是毒发而死, 可若非崔家伏击,逼得他不得不动手,毒素也不会流转得这么快。 他当时已经在城外了, 所有的御医也已经在宫中待命,全天下的珍稀药材任他予取予夺…… 就差一点,那人就能活下来了。 可他没有死在战场上,死在了离他们这么近的郊外,死在了小人的一己之私中。 死在了灿烂的春日。 骆修远毫不犹疑地挥起屠刀, 那些参与过伏击的世家全被他找了出来, 然后挨个杀了过去。 世家的哀嚎、求饶,都没能让他软下心肠。为首的崔家, 他更是用了凌迟这样残忍的刑罚。 崔家人被抓捕的时候还在骂他:「骆修远, 你残暴不仁,会遭报应的!」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用「残暴不仁」来骂骆修远,他听到后苦涩一笑。 残暴点有何不好?倘若他早知道仁慈的代价是失去沈明欢, 他情愿一开始就做个恶人。 [小九你看,这个打击够不够大?骆修远现在多有皇帝的样子。]沈明欢得意地说。 系统看到任务面板上显示的「完成」两个大字,兴奋得连连点头。 沈明欢如愿看到了天下缟素、满城哭声,他对这种效果十分满意,津津有味地听着所有人边哭边怀念「沈明欢」。 直到他听到了沈安的死讯。 沈安听闻沈明欢死了之后一口血吐了出来,他拒绝吃药,甚至拒绝吃东西。 沈铎和沈长卿连番劝他,沈安都是固执地摇头:「我得去照顾公子。」 没有人留得住一个一心想要自尽的人,沈安死后,被葬到了沈明欢身边。 系统小心地觑着沈明欢的脸色,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早看出来,它的宿主虽然嘴硬,但是比谁都要善良正义。 系统磕磕绊绊地劝他:[宿主,你别难过。] [他自己的选择,我难过什么?]沈明欢神色漠然,[小九,你说,沈安为「沈明欢」而死,那沈明欢死后,可有人也愿追随他而去?] 系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第一个「沈明欢」说的是原主,第二个指的是他自己。 曾经被所有臣民捧在手心里的星河王啊,一生中最后的旅途却是自己走的。 明明当初,也曾有无数人满眼狂热地发誓,要用生命去捍卫他的荣耀。 那时谁都以为自己会战死在沈明欢的前面,因为他们坚信,只要还有一个星河族人活着,就没有人能伤害他们的王。 系统觉得它的晶片突然灼烫,它分辨不出这种感觉代表着什么含义,只是有种冲动让它脱口而出:[宿主,你还有我,要是你出事,我就把自己格式化。] 第87页 它是系统,格式化是它的死亡。 系统说完之后就略微有那么一点点后悔。 沈明欢轻笑一声:[是吗?] 系统又莫名振奋起来:[当然是!009不说假话!] 它才不是无情无义的统,001能和它的宿主同生共死,它009也能做到! 它觉得它的宿主可比001的好多了。 沈明欢在意识空间里揉了揉系统,[走吧小九,我们去下一个世界。] * 祁朝的故事还在继续。 骆修远终于开始了他的登基大典。 之前先皇死得突然,后来整个朝廷又在沈明欢的指挥下忙得团团转,登基的仪式也就一拖再拖。 盛典由礼部操办,一切中规中矩,甚至因为那人刚走不久,城内的白布还没撤下,显得有种不伦不类的荒凉。 在骆修远的设想中,原本不该是这样的。 他曾让人暗中筹备一场恢宏的盛典,其中的每一个过程,都由陆绥平和卢植亲自敲定。 ——他们尤擅各种古礼。 那些精心的细节设计,那些足以震撼人心的画面,都只为了在那人的璀璨中再添一朵花。 可沈明欢如星子划过夜空,他们还没来得及捕捉就转瞬即逝,只留下耀眼的光晕,照亮了人间沉沉黑暗。 这份再三斟酌的盛典,他们只能假装那人已经走过。 逝者已逝,生者还要背负着逝者的期待走下去。 骆修远宁愿让礼部在短时间内仓促地准备一场登基大典,也不愿动用陆绥平和卢植已经写好的章程。 那是给沈明欢准备的,就算他不在了,那也是他的,没有人有资格夺走。 沈明欢生前居住的宫殿成为了禁地,骆修远不让人进去,连打扫都是亲自动手。 也许只是暂时居住,里面的陈设很简单,没有沈明欢爱看的书,倒是有很多写满了字的纸张。 那些沈明欢曾经对曲正诚他们提过却没来得及实施的政策,全都被他一字一句写得清晰完整。 科举改革、女子为官、赋税制度、水利兴修……甚至还有各种灾难的防治救赈之法。 骆修远看着上面熟悉的笔触,忽然就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 门外守着的小太监听着里面的哭声,眼一酸,也跟着落泪起来。 骆修远总算知道沈明欢时常伏案埋首是在写些什么了,这人把对这片山河的爱,全都融进了墨里,幻化成纸上每一道笔画。 他应该走得很不放心,他还有这么多这么多的事情没有做,那么多那么多的人没有救。 如果没有他亲自看着,天灾来了怎么办? 如果没有他亲自守着,战火又起怎么办? 也许那人真是来人间渡劫的神仙,冥冥之中感知到了自己的命运。他放不下这天底下的百姓,于是他重整了朝堂,消灭外敌入侵的威胁,又留下了足以惠及后世万代子孙的锦囊。 在这段漫长的光阴中,他永远奔波在救天下人的路上,以至于没有片刻光阴留给自己,甚至都没来得及自救。 骆修远哭完,红着眼,沙哑着声音让人请曲相几位大人入宫议事。 这处禁地从此又多了几个能踏足的人。 骆修远和他们商议的时候,会专程把地点选在这里。 如果沈明欢在天有灵,他听到自己留下的政策得以一项一项地实施,听到百姓在这些政策下衣食富足,他会不会稍微放心一点? 虽然能进来的人多了,但是这里依然没有安排扫洒的宫人,贵为皇帝的骆修远始终亲力亲为。 没议事的时候,曲正诚、陆绥平、陈信、何彰……这些沈明欢的故交们偶尔也会来这坐坐,替他修剪院里的花草,替他拂去窗台的尘埃。 黎承濯在处理好黎兰的事情之后又来了一趟,以黎兰太子的身份浩浩荡荡入京,以沈明欢友人的身份平静低调地进宫。 他曾在北境与沈明欢约好了在燕陵见面,可他来了燕陵,只能在墓碑前对月长谈。 他时常会说着说着便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高声大骂,他说沈明欢你真是不识好歹,他堂堂黎兰太子愿奉你为主,你居然还推三阻四。 他说你真是世界第一大蠢人,为了区区一个骆修远搭上自己的命,你要是做买卖一定会亏死。 黎承濯没在燕陵停留很久,也没与骆修远过多接触,好似他来只是为了见一见友人,无关家国,不谈政事。 离开之前,他去找卓飞尘大醉了一场,之后就潇洒地策马离开。 终其一生,再没踏入大祁国境。 两国仍然保持着邦交,一方遇难受灾,另一方也会施以援手。 两国的交流也越来越密切,他们开通了商贸,也互派学子交流。 渐渐地,两国子民都已经亲如一家,而骆修远和黎承濯始终公事公办,眼神都不愿多给一个。 大祁和黎兰,都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盛世。 但这些都与沈明欢无关了。 第48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48) 番外 燕陵又开始下雪了。 洁白无暇的雪纷纷扬扬落下, 悄无声息地掩埋了地面上的痕迹,好似是在表明,天地不会永远铭刻任何人走过的身影。 冷漠地让人心惊。 也许正是白雪无情, 光阴不肯为人驻足, 所以世上人才格外重视歷史。 第88页 青史永存,那些被岁月忘记的、走失在长河里的传奇, 歷史都会原原本本地传承下去。 每次下雪,骆修远都会想起沈明欢。 这么说也许不恰当, 骆修远总会在四季的每一道风景里想起沈明欢。 冬日看雪, 他会忆起那人纯白的衣角; 秋日黄叶飞舞, 他会想起那人初入灵王府时脚边的枯草; 夏有酷暑蝉鸣, 他怀念与那人树下对弈的时光。 而春……沈明欢死在春天。 骆修远很想多撑一段时间,撑过这段漫长的冬季, 撑过这场看不见尽头的雪, 与沈明欢埋葬在同一场奼紫嫣红的时节里。 可苍天素来薄待于他,亦不肯圆他最后的苍白念想。 骆修远推开宫人递上来的药, 清楚地意识到, 他已时日无多了。 「父皇!」 身着繁复龙袍的女帝下了早朝便匆匆而来。 这一幕放在二十年前的皇宫应该会很奇怪,然而时至今日,天下人已经习惯了朝堂上有女子踏足。 为官、为相、为帝, 经商、研学、着书, 世上没什么是男子能做而女子却不能为之的。 骆青音跪倒在骆修远床边,声音带颤:「父皇,您怎么不吃药?是不是、是不是太苦了?儿臣给您准备了蜜饯……」 「音儿。」骆修远语气和缓, 本来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他没什么不可接受的。 更何况,他已经活得够久了, 沈明欢不在了,陆绥平、卢植、林知航、卓飞尘、先生、舅舅、何彰、陈信…… 熟悉的人一个个离去,他越来越觉得孤独。 这种孤独感,比死亡还要更让人难以接受。 「这么多年,孤一直没有问过你,音儿,你愿意当这个皇帝吗?」 骆青音眼眶微红,笑着应道:「父皇说笑了,九五之尊何等荣耀,怎会有人不愿意?」 「他就不愿意。」 骆修远眼神恍惚了一瞬,忽而意识到自己又偏题了,「音儿,孤选你为继承人……」 骆青音是骆修远妹妹十一公主的女儿,严格来说,她已不算皇室中人,皇位便是再怎么更迭,也是轮不到她的。 骆修远有自己的孩子,皇族也有别的宗室,但骆修远还是和自己的皇妹商量过后,将三岁的小青音过继到自己膝下,先是封为公主,而后是太女,再之后他便直接退位,让骆青音为帝。 不是因为他有多喜欢这个孩子,也不是因为她小小年纪就展露不凡天赋,只是因为—— 「因为帝国需要一位女帝,需要一位并非由您所出的女帝。」骆青音慢慢将头靠在他手边,好似如小时候那般,对方轻抚过她的额头,「父皇,儿臣都懂的。」 骆修远眨了眨眼,「音儿你说,孤算是一个好皇帝吗?」 「当然。」骆青音语气坚定,字字句句发自肺腑:「父皇乃盛世明君,在您治下,河清海晏,歌舞昇平,百姓莫不诵您恩德。」 骆修远笑了笑:「这都是明欢的主意,孤只不过帮他做事而已,孤这一生,完全出自孤之手的,唯有两件事。」 「其一,追封沈澈为帝,尊明皇。」 当时曲正诚等人皆已致仕,听到这道旨意后纷纷敛衽入宫。 「陛下,明欢若还在,您要禅位臣绝无意见,可他已经死了,便是哀荣再甚又能怎么样呢?他若在天有灵,知您为了他引起皇朝动盪,定然也不会欢欣。」 圣人说三思而后行,骆修远早已思虑过千千万万遍,他很坚定:「诸公当知我并非为了虚名而已,我怎会用这些来看轻明欢。」 是的,骆修远从不会拿沈明欢开玩笑,所以他这个举措是很认真的。 「从古至今,皇朝更替向来弱肉强食。沈明欢若还在,他能掌兵权、能得民心,这天下给他无人能质疑。」 「可他死了,你要以他有大才大胸怀的理由追封他为帝,意味着陛下你亲口承认,这帝位有能者居之。」 「皇权可以被夺走,但不能被你主动让出去。」曲正诚看着他:「陛下,这先例一旦开启,你知道这代表什么。」 皇权之所以稳固,因为大家都知道造反是大罪。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择一人为主,效忠其终生。 但这个先河一旦开启,谁又会「卖艺」,谁又肯「择主」? 不如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帝国需要一位皇帝。」曲正诚说,只能是一位。 骆修远身上的威势随着时间越发厚重,他不容置疑地说:「先生,从来只是我们觉得帝国需要。」 认为百姓需要被管束,实在是一种很傲慢的想法。 但如果认为百姓永远需要被管束,那就是很愚蠢的想法了。 骆修远目光忽然又变得温柔:「我想,这也是明欢想要的世界。陆公,陈信,二位遵循明欢遗志,排除万难为百姓启民智,你们不觉得,比起诗书,文化的灵魂更重要吗?」 「终有一天,这世上不会再有皇帝。」 「人生而平等,你我都有同样自由且不可估量的未来。」 彼时的骆修远权利声望极高,他一声令下,没有人能够反对。 不比当年风华正茂,骆修远躺在床上,虚弱如同风中残烛。 他嘆了口气,神情有些复杂:「其二,禅让皇位与你。」 第89页 后来随着大祁人才越来越多,官制越来越完善,皇帝的作用其实远没有那么大了。 新帝若是聪慧,那自然最好,足以带着皇朝再上一层楼。 可他若是愚笨,那也没关系,就在龙椅上做一个吉祥物,祸害不了百姓。 所以骆修远在选择继承人人选时,更多是在考虑背后的象徵意义。 重启古之禅让,让其成为刺破皇权父死子继的一把尖刀。 择女子为帝,以最决绝的方式提高女性地位,实现无关性别的平等。 「孤一直在想,孤这么做,是对的吗?」骆修远有些惶恐不安。 他所有的治国政策都出自沈明欢留下的墨迹,循着对方为他指引的方向,他一直都走得无比安心。 唯有这两件事,他很怕,怕最后的结果非但没能如他所愿,反而还害了祁朝。 骆青音握住他的手,苍老与年轻的手掌相合,像是要把自己的力量传达给这位暮年的天下之主。「父皇,儿臣相信您能如愿,就连诸公最后也是支持父皇您的。」 他们支持我吗?明欢也会支持我吗? 骆修远眼前飘过一片黑影,他挥了挥手,「音儿,你去吧,孤睡一会儿。」 似梦似醒间,骆修远仿佛来到了一片雾蒙蒙的空间,他看到了许许多多的故人。 年轻模样的曲正诚含笑地朝他招了招手,「远儿,快来,我们带你去看看你心心念念的后世。」 卢植等人也朝他微微颔首,笑道:「陛下,这些年辛苦了,你是当之无愧的好皇帝。」 骆修远有些迷惑,这是死后的世界吗?那为何没有看到明欢? 卓飞尘沖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扬袖驱散白雾。 如同海市蜃楼,白雾散后,突兀地出现一座端庄整洁,却有些奇怪的建筑。 里面远远传来朗朗读书声。 * 「同学们,今天我们继续来讲解古代史的最后一个章节——《末代皇朝·盛祁》,打开书本第八十二页。」 穿着相同样式衣服的少年们乖乖拿出书本,空旷的教室里只有翻书声,和老师娓娓道来的讲课声。 「之前我们已经学过外国史,同学们应该知道,放眼世界,所有制度的变革乃至进步都是要付出血的代价的,在这个过程中分裂与消亡的国家也不是没有。」 「唯有我们华国例外,从封建社会到现代社会的转变,我们几乎没付出任何代价。自祁昭帝骆修远禅位于祁荣帝,直到末代祁恆帝自愿退位,这个过程顺理成章到有些神奇。」 老师挺直嵴背,与有荣焉地说:「这个进度比其他国家早了将近三百年。政治上的三百年是一种什么概念?某国的歷史都才只有两百年!」 「以我们现在的眼光来看,昭帝当初的举措正确无比,可以说是预料到了歷史的轨迹,影响深远。可在过去那个时代,这几乎是要和全世界固有的观念相对抗了,哪怕是祁朝有名的朝臣团,最初也不能理解昭帝的行为。」 上课总是让人昏昏欲睡,学生们没精打采地翻着书,对照着讲台上的投影记笔记。 一学生听到这句话忽然抬头,似悲似嘆地说了一句:「如果沈明欢在的话,他一定能理解昭帝的。」 你要说到这个,那大家可不困了。 学生们放下笔,兴奋地举手提议,「老师,你给我们讲讲明皇的事迹吧。」 老师正好是沈明欢的粉丝,他犹豫地看了看时间,才上了半节课,可是…… 「好,反正也快下课了,我就给你们讲讲。」 「祁朝的歷史得分成两段去看,前半段不重要,后半段被称为盛祁,以明皇逼宫政变为标志。不过虽然我们称唿他为明皇,但沈明欢实际上并未做过一天皇帝。」 「这是很可惜的一件事,沈明欢是个不容置疑的天才,后续盛祁所有于国有利的政策,几乎全都有沈明欢的影子。」 「他一个人,用不到一年的时间,为后世铺平了三百年的路。一直到现在,我们还在从他留下的只言片语之中汲取智慧。」 老师嘆了口气,每每念起那人的名字,他都会觉得上天太残忍了。 不只是对那人残忍,也对天下人残忍。 沈明欢若是多活几年,这世间该是多繁华的景象? 「老师,我看陈信着的《大祁记事》,他说他们曾经想拥立沈明欢做皇帝,连当时已经继承皇位的骆修远都是贊同的。」学生有些不解:「皇位不是很好吗?为什么当时所有人都想着把这个位子给沈明欢呢?」 老师正色:「你要知道有些人,他生而为王。」 这句话出自如今一位史学大家,听来很是有些荒唐,但没有一个人能反对。 沈明欢就是这样一个存在,你看到他,就忍不住追随他,你认识他,就不可能不信服他。 「没有人比他,更热忱地爱着这个世界了。 「沈明欢能得众人拜服,不仅是因为他举世无双的才能,更是因为他真正做到了以天下为己任。」 老师回想起他曾经读过的关于沈明欢的记载,眼眶有些发热,忙微侧过头:「如果有一个像神仙一样完美的人,会因为你的悲喜而牵肠挂肚,会珍视你胜过你对你自己,为你彻夜难眠、为你呕心沥血、为你不惜此身……」 第90页 老师把沈明欢的3d人像投影打开,「看着他为你献出生命,你能不感动吗?」 「好帅啊!」 老师瞪眼:「肤浅。」 「看一个人为你付出了什么,先要看看那人有什么。」 「沈明欢是沈家唯一继承人,当时的沈家家主沈长卿是他爷爷,对他爱重到骨子里。」 「他年少扬名,堪称燕陵最为意气风发、光彩夺目的少年郎。想想如果你们的父母是首富,零花钱六位数六位数地给,而你们年纪轻轻,就以全国第一的成绩被菁北大学抢着要……激不激动?」老师哼了一声:「对你们来说是做梦,对沈明欢来说,那就是他的经歷。」 很有代入感,学生们已经被打击到了。 「就是这么优秀这么骄傲的少年,居然被废物的二皇子折辱。沈明欢为了让自己选中的骆修远登上皇位,甘愿成为二皇子的幕僚,被世人唾弃的同时,还要被二皇子羞辱打骂。」 老师气得眼睛都红了,「骆修启他就是一块狗屎,他连给我明皇提鞋都不配!还有那个骆修远,他有什么资格让明皇对他这么好啊。」 学生们面面相觑,「老师,别激动别激动。」 老师很难不激动,「后来逼宫,他明明能当皇帝,结果却只当了一个权臣,虽然现在我们知道他用心良苦,挥起屠刀为的是剷除毒瘤,但是当时的人不知道啊!」 「他受了多少委屈,很长一段时间,连父亲都不曾理解他。都说帝王孤独,上下五千年,没有一位帝王比当时的沈明欢更加孤独。」 「明皇能开解所有人,能轻易理解昭帝未说出口的担忧,但是没有人能跟上他的思想。」 「沈明欢没当过皇帝,但他有最忠实的臣子,譬如始终支持他的大将军卓飞尘。他后来有许许多多愿意为他赴汤蹈火、心甘情愿认他为主君的下属,但在推动世界进步的长途中,他始终是孤独的。」 「一人,一火把,踽踽独行。」 「就连最后赴死,也是在用自己的命,为大祁解决最后的隐患。」 * 「明欢……」骆修远以为自己已不会再为思念沈明欢而哭泣,可原来听到那人的名字那人的故事,他依然会痛彻心扉。 卓飞尘冷声:「你看完了?那就回去吧。后世如你所愿,你这个皇帝做得还行,对得起我的主君。」 骆修远难受地蹲下身子蜷缩成一团,「让我再看一眼,让我再看看他,拜託你。」 「远儿。」曲正诚俯下身子,「后世记得你,记得明欢,记得你们之间的情谊。」 曲正诚试图将他搀起来,没有成功,干脆坐在他身边,「远儿,你看。」 曲正诚隔空一指。 他所指的方向出现一大块屏幕。 【开屏暴击,来看绝美明皇。】 【再来亿次。】 【我愿称这个纪录片为所有媒体影视作品的巅峰,诸位没意见吧?】 【其实还是有点遗憾的,纪录片里只有人物侧脸或者背影,看不过瘾啊。】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导演说他觉得没有人能演得出他心目中的盛祁风华,你总不能穿越过去把沈明欢和骆修远薅来给你演戏吧?】 有些词语骆修远此前没有见过,但他仿佛却能明白其中含义。 骆修远沉默抬头,认出屏幕中的画面正是他为帝时的第一次朝会,那时沈明欢还是摄政王,而陈信又哭又笑地跪坐在大殿中。 骆修远忽然想起,当时朝中有人解释完事由,沈明欢曾向他投来一个极为复杂的眼神。 他正想着,屏幕中也正演到这个画面。 「陈大人与殷大人是同乡,自幼一起读书,感情极好。当初进京赶考,囊中羞涩,两人还是住的一间屋子。」 【对视了对视了,呜呜呜,导演好会拍,明明隔着这么远,连人脸都看不清楚,但是就是能感觉到他们是在看彼此的。】 【这个画面难道不值得一个特写吗?摄影师呢?给我把镜头怼上去!】 【骆修远现在还不知道这个眼神的含义,他也许很久以后才知道,也许一辈子都想不到。】 【是啊,这段记载还是在陈信的《大祁记事》里,他说陛下曾经笑着问他是不是以前就和沈明欢认识,否则当时那人的目光为什么那样奇怪。】 【他吃醋了是不是!他以为他的挚友有别的天下第一好了。】 【虽然我知道我们也是猜测,但我真的好喜欢顾教授的说法:沈明欢听到殷书怀和陈信的故事,抬眼看向了骆修远。 ——因为殷书怀之于陈信,恰如沈明欢之于骆修远。 那个眼神分明是在说「我埋泉下泥销骨,君寄人间雪满头」,我埋泉下,我将埋泉下,望君珍重。 呜呜呜,哭死了,明昭的故事全是刀子。】 骆修远脸色一白,明欢啊,那个时候就做好了以死成全他的准备了么? 眼泪早已模煳了他的视线,骆修远一声不吭,仍是自虐般地看着屏幕。 【前方高虐预警!】 【啊啊啊啊,我不要看,只要我关的够快,明皇就没死。】 「陛下,我回来了。」 【我爆哭,明欢你想想你的伤,你这叫回来了吗?】 【从某些层面来说,明皇确实是一诺千金,泪奔。】 第91页 纪录片纪实为重,这里导演却一反常态地插入了许多本应在回忆中的画面。 一身白衣的公子言笑晏晏地看着自己的挚友。 「殿下。」 「见过殿下。」 「殿下,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陛下安好。」 「参见陛下。」 无数个白衣公子交织,最后依次消散,最后剩下的是公子衣摆染了红梅的身影。 他说:「陛下,我回来了。」 骆修远捂住胸口,难受到不能唿吸。 卢植嘆了口气,他扬袖,白雾笼罩。 画面不曾消失,消失的是骆修远。 学校里。 学生问道:「老师,明皇这么厉害,为什么没有推动祁朝向现代社会转变呢?他各种举措都是为了稳固昭帝的政权吧?」 老师喝了一口水:「此言差矣,恰恰相反,虽然禅让看似是昭帝强硬提出的,但其中绝对有沈明欢的功劳。」 「一来,骆修远受沈明欢影响最深,他潜移默化地接受了很多沈明欢的思想。二来,史学家们猜测,沈明欢最后之所以……之所以不给自己留下生路,世家都还在其次,毕竟以明皇的本事,灭了他们轻轻松松。最关键的还是,他如果活着,声望就太重了。」 「明皇何等聪明,你们以为他不知道其他人想拥他为帝吗?可依他们对明皇的忠诚,哪怕明皇愿意退位,他依然能掌握颠覆帝国的权利,甚至他死后,他的信徒还会拥护他的子孙后代,哪怕那是一群废物。」 「这是明皇所不愿意看到的,所以一个死了的沈明欢,比活着更有用。」 「沈家亦是满门忠烈,明皇死后,沈铎辞官,此后沈家无一人入朝为官,就是怕无意间借了沈明欢的势。」 「我知道你们会说,可以先活下来,然后循序渐进地改变这一切,我也很想他能活着。留存有用之身,为世界多添几分璀璨。」 「可是,这就是我们和圣人的差距啊。明皇那么爱这个世界,怎么捨得循序渐进,怎么能忍受百姓多受几年苦楚?」 「他了解骆修远,知道他死后骆修远会完成他的举措,更不会贪慕权利,所以他放心地赴死。」 老师又想哭了。 「明皇和昭帝的关系果然很好,高山流水,至交好友。」学生感嘆道,相信一个人相信到死而无憾,那是什么感天动地兄弟情。 老师宛如信仰被污辱,跳脚道:「什么挚友,那是明皇聪明,了解人心而已,他是对自己的识人能力有自信,他信的是他自己!」 屏幕上。 【好的,看完明昭了,我要去看明皇和他的大将军了。】 【楼上厉害,我得缓缓,大将军那边也全是刀子啊啊啊啊。】 【你们也太没用了吧?我就不一样了,我不会哭,等等,这两个字是……折、柳,我哇的一声就哭出来。】 【人被刀,就会死。】 【我不行了,我得去看点开心的。说起来,骆修远和黎承濯一过世,两国就迫不及待合为一体真的很好笑,我看一次笑一次。】 【对啊对啊,其实本来就已经亲如一家了,也不知道那两个领袖什么臭脾气。】 【噢?楼上你不知道吗?我告诉你啊,是「大祁和黎兰,一个都不会有事」,是「如果是你的话,臣服也没关系」,是「大战过后,我们再于燕陵把酒言欢」…… 是墓碑前的一樽樽清酒,是黎承濯无数个夜里对着月色写下的思念,是终生未踏入大祁的脚步,是和卓飞尘对饮时谈起的那辆马车……】 【闭嘴啊楼上,你要我哭脱水了才甘心吗?】 【《论「明皇陛下养了一整个鱼塘,但每只鱼都觉得自己是唯一」这件事》】 【骆修远:啊,难道不是吗?】 【黎承濯:鱼塘里不是只有我吗?】 【卓飞尘:今天宰哪只鱼做鱼汤给陛下补身子呢?】 【陆绥平:分个田给你们种绿油油的菜。】 【笑死。】 * 昭帝驾崩了。 他于睡梦中逝世,走得轻松安详。 没有人知道,夜色沉沉里,骆修远曾醒来片刻。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窗棂上透进来的一缕月光,怀疑自己是否在无意间窥探到了时光河流的另一端。 但他想了想,还是觉得那不过是一场离奇的美梦。 否则如果真有如此境遇,为何他在那边没看见沈明欢?那人才是最有资格看这一切的人不是吗? 所以这是他的一场梦,他的梦里没有沈明欢。 骆修远眨了眨眼,艰难抬手拂去眼角的泪珠,他闭上了眼睛。 我今因病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我已寄人间,雪满白头啊。 第49章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1) 沈明欢睁开眼, 就看到「破败」的屋顶。 黄泥与茅草搅弄在一起,平平整整地搭在屋樑,虽说能遮阳能挡雨, 但是在看惯了锦绣富贵的沈明欢眼里, 就有些太简陋了。 他坐起身,发觉自己正躺在「床」上。 ——如果他身下这块吱呀乱叫的木块能被称之为「床」的话。 房子很小,一眼看过去杂乱无章,土黄色的墙壁坑坑洼洼,有的地方还煳了几张纸,企图能起到美观的作用。 第92页 书籍零零碎碎撒了满地,扭扭歪歪地堆叠起来,如果稍微整齐一点,也能被称作是「藏书秘府」。 只是这里的书虽多, 但是显然没被人好好爱惜。 沈明欢在上个世界见识过穷苦的人家, 与这里有很多相似之处,但也有许多陌生与不同,最起码这些奇怪的书他就从未见过。 沈明欢微微阖眼, 翻阅起系统给他传来的剧情。 这个世界同样有着大大小小的国家,原主所在的名为华国, 而这里是贫穷落后的华国里一个更加贫穷落后的小山村。 原主是个大学生, 原主的老师江黎更是国家首屈一指的科学家,国宝级的人物。 这个的大学生每一个都是国家的珍宝, 国家对他们寄予厚望的同时, 也给了他们极特别的待遇。 按理来说, 原主不该是在这里,他应该在宽敞明亮的里学习,亦或是在窗明几净的实验室里报效祖国。 一年以前, 国家号召知识分子到山上去、到农村去,在那些地方建设学校,为那里的孩子们开展基础教育。 这个国家的人对于国家有着超乎寻常的信任,国家刚一号召,一大批高中生和初中生就嗷嗷着去了,哪怕他们也知道偏僻山村里的生活条件并不好。 大学生没有去,就算想去也会被周围人劝下来。 不是没有牺牲精神,是因为所有人、包括他们自己都知道,他们能为国家做的,远远不止于此。 原主的父母都是军人,在他考上大学那年双双战死。 江黎与他们是多年好友,也从小看着原主长大,哪怕这时「沈明欢」已经成年,他也担心这个骤然失去双亲的孩子。 为了更好地庇佑与培养原主,江黎收了他为做学生。 原主只能算一个普通的天才,比一般人要聪明一点,要不然也不能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中脱颖而出考上大学。 但与同师门的天之骄子们比起来,就愚钝得有些突出了。 在这种环境中,原主很难不自卑,他迫切地想要做出一些成果来证明自己。然而对于科研工作者而言,急躁是大忌,他们要能耐得住寂寞,受得住无数次的失败,要能从无望中找到希望。 江黎发现了原主的心态不对,他曾经多次开解原主,但是显然效果不大。 江黎是个好老师,他有心要磨一磨原主的性子,于是劝说他到农村去做一年老师。 原主也是个好学生,他对老师十分尊敬,江黎这一劝,他就去了。 ——即使他把这当做是一种放弃。 沈明欢看得有些头疼。 [不是啊宿主,你是真的在头疼。]系统解释:[宿醉醒来就是这样的,宿主你可以喝点……醒酒汤……] 系统的声音越来越小,心虚极了,它扫描了一下周围,莫说醒酒汤,连一壶可以喝的水都找不出来。 沈明欢确实能嗅到房间门里混杂的刺鼻气息,他皱了皱眉,震惊道:[这也能叫酒?「沈明欢」怎么回事,喜欢喝这个?] 他满脸「真给沈明欢这个名字丢脸」的嫌弃。 他从床上下来,艰难地在一堆书之间门找了个落脚的位置,回头看到床上那块泛着黑黄色的「被子」,顿时更嫌弃了。 沈明欢先将房间门内的窗帘全部拉开,门窗都敞开,千丝万缕的光奔涌着填满了房间门。 然后他拎着那块「被子」丢到了门口,打算过会儿连同收拾出来的杂物一起处理掉。 是的,他预备在家里来一场大扫除。 系统看着它的宿主麻利地将书籍摆放整齐,又不知从哪找出一块布,将能擦洗的地方上上下下全部擦了一遍,只觉得程序一阵一阵地紊乱,[宿、宿主,你怎么会做这种事?] 只要稍微联想这人从前的地位,这画面便显得极度违和。它的宿主曾经吃饭时都有美人恨不得亲自餵他,连洗手的水都控制在舒适的温度。 他想要什么,只需动动嘴就好,会有人双手捧着递给他。 沈明欢不满地说:[小九,不要怀疑我的能力,这些事情一看就知道怎么做。] [可是……]会做、想做和必须做,都是不一样的概念啊。 系统莫名其妙有些难受,它想到上个世界,因为担忧沈明欢死后无人照顾甘愿殉葬的沈安,他要是看到如今这个画面,岂非要再把自己哭死一次? 系统信誓旦旦地跟他保证:[宿主,之后我会给你选个好身份的!] 沈明欢「嗯嗯啊啊」地敷衍它,然后突然停下脚步,凝神感受了一下,[小九,原主喝的酒里有毒吗?我怎么觉得胃有点痛呢?] [啊?毒!]系统吓了一跳,很快反应过来:[宿主,可能是饿的。] [饿?] 一人一系统在意识空间门里面面相觑。 好消息是「沈明欢」有钱,他的父母给他留下了一笔足够他下半辈子吃喝不愁的财富,因此在这个缺衣少食的年代,「沈明欢」家里还有一袋米。 坏消息是家里只有一袋米,且他和原主都不会做饭。 或许是因为每天都要用的缘故,家里的锅碗瓢盆还算干净,沈明欢按照原主的记忆将米淘净,直接倒进锅里,再倒了一瓢水,生火…… 一番手忙脚乱之后,沈明欢看着眼前那碗夹生的粥陷入沉思。 [宿主,要不我们再试一次?这次多煮一段时间门?]系统给他出主意。 第93页 沈明欢摇了摇头,将这碗粥喝完。 天知道为什么煮饭比剑法还难! 万万没想到,他来到这里的第一个难题,居然是活下去。 沈明欢回想起原主过去煮的粥不是半生不熟就是煳了,确认地点了点头,一定是原主的煮粥方法出了错,不可能是他的问题。 他,沈明欢,无所不能! 感受到胃部的痉挛好了一些,沈明欢坐在唯一的一张椅子上,托着下巴思考。 「数学、物理、化学……」沈明欢喃喃自语。 系统赶紧表态:[宿主别担心,我知道这很难,但是我们这次的任务……] 沈明欢兴奋道:「好有趣啊!」 「小九,你早说能看到这些知识,我早就跟你走了,这就是科技的魅力吗?感受到了,确实让人无法抵挡。」 系统把「不用学」三个字咽下,纠结了片刻,也开心地说:[宿主喜欢就好。] 它在小本本上认真记下「如果宿主不配合做任务,可以用数学诱惑他」,预备下次回去就发到它们内部论坛里,指导刚出茅庐没有经验的新系统。 它可真是个好前辈! * 「沈明欢」来这个村子已经有一个月了,他自认无法在科技上给自己的国家更多帮助,便对这些学生格外用心。 这段时间门正是农忙时候,学生们也算是家中半个劳动力,「沈明欢」给他们放了假。也正因为知道未来一段时间门都没事情,他才这么放心地大醉一场。 夕阳西下,宋大志拖着疲惫的脚步从田里返家。 今年地里的收成不好,来年怕是只能勒紧裤腰带过活了,希望明年老天赏脸,后年能过一个富足年…… 村里会看天气的老人说过几天可能会有大暴雨,得在这之前把地里的麦子收干净才行,唉,这粮食比人精贵多了,可不能泡水…… 宋大志正东一块西一块地想着,余光瞥见从城里来的那位沈老师家门前堆了许多杂物,棉被、搪瓷杯、酒瓶子、衣服…… 都是好东西啊,宋大志想到这突然吓了一跳,他抬头仔细看去,果然看见房门敞开着。 宋大志浑身的疲乏一扫而空,他撸起袖子,气势汹汹地拔腿沖向前去。 何方来的小贼!居然敢偷到他们村来。而且现在天都还没黑,简直明目张胆,欺人太甚! 当然,以宋有志的文化水平是想不到以上几个四字成语的,他气愤地跳过「沈明欢」家门前围的篱笆,摆出兇狠的姿势冲到门口:「小贼,你……沈老师?」 沈明欢周围满是高高摞起的书籍,沈明欢侧身坐在中央,只能露出半个身子。 他穿着时下很常见的衣着款式,因为刚才的劳动还染了灰,灰黑色的痕迹错落地撒在衣衫上,偏偏有种独特的美感。 像是有人拿着墨笔随手挥洒,墨点晕染了白色纸卷,便成了一副独一无二的水墨画。 宋大志愣愣地看着,他觉得再没有人能把这么普通的衣服穿得这么好看了。而当沈明欢低眉垂首,手指不疾不徐地翻动书页,更是有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飘然仙气。 「神仙……」宋大志不由得喃喃出声,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更找不出词彙描述眼前画面,可人类对于美的追寻是一种刻入骨髓的本能。 认识美好本身,是不需要门槛的。 沈明欢微微转头看向宋大志,他神情平静,目光犹带着浅淡的喜意,这一丝欣喜为他的清冷孤高添了一份人间门烟火,看上去温和极了:「何事?」 「啊、啊……哦哦哦。」宋大志回过神,发觉自己竟然看一个男人看呆了,不免有些羞赧。 他搓了搓手:「沈老师,外面那些东西是你不要的吗?」 第50章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2) 沈明欢都忘了门外还有一堆等待他处理的垃圾, 他点了点头,合上书,起身准备收拾。 「沈老师, 你要是不要的话,能不能给我啊?」宋大志又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地说。 脏是脏了点, 但都是完好的, 尤其这被子, 看起来可比他们家盖的还要新还要保暖呢。 沈明欢正在发愁这些东西要扔去哪, 宋大志的话简直正中下怀,他颔首道:「随意。」 虽然这话文绉绉的,宋大志还是听懂了。 村里人不这么说话,他们都是扯着嗓子喊:「啥?要就拿呗!」 宋大志默默在心里学着沈明欢念了一句「随意」。 他想这可真是神奇, 明明只有短短两个字, 但是就是好听得不像话。 沈明欢见他愣着不动, 奇怪地问道:「可还有事?」 「没事没事。」宋大志连连摆手, 他憨厚一笑, 正要先将被子抱起来,忽然注意到沈明欢空空荡荡的床, 「沈老师,那你怎么办?」 「我再买就是。」沈明欢不以为意地说。 「你要去城里买吗?可是今天也来不及了啊, 咱们村离城远,来回要走六个小时呢。」宋大志挠了挠头, 看了看沈明欢的身板, 笑呵呵地补充:「沈老师你的话,估计得走一天。」 沈老师也呵呵一笑。 宋大志听到自己的笑话居然把沈明欢逗笑了,顿时笑得更大声了。 「我记得是有车的?」原主刚来不久的时候, 村长问他要不要进城,当时就是坐着驴车过去的。 第94页 不过沈明欢发现原主的记忆里,那次车上只有老人、妇女和小孩,难道这是一种规定?而因为他是新来的老师,所以村长为他破了例? 宋有志理所当然地说:「当然不是每天都有,王麻子一个月就来咱们村口一次。」 村里的人节俭惯了,宁肯自己早点出门走几个小时的路,也不捨得花一点小钱解放自己的双足,只有体力不支的老弱病残才会花钱坐车。 宋大志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沈老师,你要是真想去的话,再过天就可以了,记得要早上五点到村口等着,王麻子不等人的。这个月村里忙着收麦子,村长应该不会组织。」 沈·老弱病残·明欢微微一笑:「多谢告知。」 「不用谢不用谢,」宋大志有些脸红,幸好晒得够黑,看不太出来。他犹豫地看了一眼地上的杂物,期期艾艾道:「那这被子,你还是先留着吧。」 沈明欢摇摇头,「不必了,你若是不要,我还得找地方扔。」 「那我要!」宋大志小鸡啄米式点头。 宋大志将地上的东西抱起,他觉得占了沈明欢的便宜,故而很想做些什么报答。他东张西望了一会儿:「诶,沈老师,你缸里的水空了呀,一会儿我给你装满。你可别拒绝,你看你瘦得就和我家那鸡崽儿似的,可挑不动水。」 宋大志笑得一脸豪爽,沈明欢从未被人觉得弱,但他不得不承认,原主这身体真是虚得过分。 他嘆了口气,也很不习惯这么弱唧唧的自己,「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家那兔崽子没给沈老师添乱吧?他要是不懂事,老师你尽管揍,有才他从小就皮实,揍不坏的。」 宋有才,时年九岁,主角最忠实的战友兼伙伴,两人之后会走出大山,走上更广阔的知识殿堂。 将热爱与真心献给国家,把岁月和追寻留给科学,叩问宇宙的真理,推动时代的进步。 这是一个科技兴国的故事,主角云帆出生在大山之中贫瘠的小农村里,从小和他的奶奶相依为命。十一岁那年,他因缘际会遇见了华国最顶尖的学者之一,顾文景顾教授。 顾教授惊讶于他的聪慧,迫不及待地将其收为学生,对他倾囊相授。 经师难遇,人师更难遇。主角得遇名师,过人的天赋完全显示出来,立刻成为国家重点保护对象。 云帆没有辜负这份期待,他就像一块海绵,每一日都在汲取新的知识。 在这个过程中,他也遇到过质疑,受到过嘲讽,也经歷过学习的打击,迷茫过、委屈过、也在长夜痛哭过。 但这毕竟是一部爽文,打不倒主角的终将使他更强大。 之后主角云帆用短短十年时间就超过了他的恩师,他的成长让所有人为之惊嘆,国家对其的重视也一再提升。 再之后,就是主角团不断搞发明的过程。 他们用一项又一项的科研成果填补了华国科技方面的空白,让华国的科技水平超越了其他国家,位于世界前列。 等到结局时,华国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在国际上的地位毋庸置疑、不容侵犯,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敢站到华国的对立面,敢忽视华国的声音。 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万国来朝! 系统这才想起还有任务这回事。 它方才忙着担心沈明欢、心疼沈明欢以及和沈明欢一起努力研究怎么活下去。 ——虽然也没帮上什么忙,但是心意到了。 系统说:[宿主,这个世界的偏移出现在顾文景上,他不来这里了,主角没办法遇见他,就不能成为这个时代最伟大的科学家。] 系统美滋滋:[宿主只要让主角见到顾文景,剩下的剧情,主角自己就会走,比上个世界容易多了。] 沈明欢不置可否。 * 宋大志抱着一堆「贵重物品」,本来应该开心的,但或许是刚才所见的画面太过惊艷,无端的让这份欣悦减少了许多。 他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见周围无人,这才小声地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回想着沈明欢说话时的语调和停顿,努力做出严肃的神色,一本正经地说道:「随意。」 王桂花正把晚饭摆到院子里的小桌上,听到了篱笆门「吱呀」一声打开的声音,她边说边转身:「回来啦?赶紧洗手……啊,宋大志!你去哪里做贼了?」 「不是不是,花儿啊,你听我说。」宋大志急忙把手中的东西放下,要去哄他的媳妇,「这些是沈老师他……」 「什么?我爹当贼了?」宋有才从屋子怪叫着跑出来,满脸鄙视:「爹,你怎么能偷东西呢?咱们家虽然钱不多,但养你还是可以的,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你偷东西就算了,还偷到村里人头上来了。」 他控诉道:「这样让我怎么在班上同学面前抬头啊?」 这话说的,仿佛他才是爹,宋大志是他儿子一样。 宋大志抄起墙边的棍子:「好你个兔崽子,别跑,给我站住。」 宋有才熘到王桂花身后,拽着她的衣角:「娘,你看爹……」 「宋大志!」王桂花护着儿子,大吼一声,「你今天要是不给我说清楚,你就别吃饭了!」 「花儿啊,你别听这兔崽子胡说,我没偷,这是沈老师不要了送给咱们家的。」宋大志努力解释,从他以为沈明欢家里遭贼开始,将整个过程完整地描述了一遍,尤其强调他的推辞和沈明欢的坚定。 第95页 「这样啊……」王桂花犹豫地看着地上虽然脏了点但还是很新的棉被,纠结了片刻,拍板道:「我再去炒两个菜,有才,你去请沈老师来家里吃饭,大志,你先去帮沈老师挑水,咱不能占人家这么多的便宜。」 宋有才「啊」了一声,神情有些不愿。 王桂花瞪了他一眼:「啊什么啊,快去。」 宋大志舞了舞手中的棍子,「你小子要是敢惹沈老师生气,老子真的抽你。」 一向疼爱宋有才的王桂花听到都没说话,显然也十分认同。 沈明欢和村里人的关系不算熟稔,他生得白净,说话斯斯文文,偶尔还会蹦出几个他们听不懂的词彙。 大概是文化自带一种超脱于世俗的魅力,村里人和沈明欢相处起来难免有些自惭形秽的不自在。 因此他们偶尔会帮沈明欢一些小忙,有时也会将自家做好的菜送一份过去,但他们的谈话永远只局限在孩子们的教育上,更深入的交流就没有了。 可这不妨碍沈明欢在睦田村一众大人中拥有极高的人缘和声望。 大家都不是瞎子,新来的沈老师自愿放弃城里优渥的生活条件,跑到他们这山旮旯里,对他们的孩子掏心掏肺的好。 经常他们从田里忙完回来,还能看见已经放学很久了的学校里,沈老师自己一个人皱着眉头给孩子们批改作业。 谁看了不感动? 更别说国家近年大力提倡教育,宣扬学习的好处。大人们都知道读书的好,也知道读好不容易,于是作为大学生的沈明欢在他们眼里那就是全天下最会读书的人,四捨五入就是全天下最优秀的年轻人。 睦田村的大人越是相信知识,就越是相信沈明欢,简直把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当成金科玉律,恨不得刻在石头上给自家孩子抱着睡觉。 但相反地,沈明欢在孩子们间的风评并不好。 谁会喜欢一个追着他们学习、时不时还来找家长告状(家访)的人呢? 小孩子的目光太稚嫩,看不到山与海另一边的世界;小孩子的思绪太单纯,装不下广阔浩瀚的未来。 他们只知道,自从这位沈老师来了之后,他们就少了很多可以玩乐的时间,还要每天做那些该死的作业! 幸好放假了。 宋有才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地想。 他宁愿去地里帮忙也不想再学那些一看就困的汉字了。 第51章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3) 沈明欢意犹未尽地合上最后一本书。 国家虽然尽力降低书籍的价格, 但那仅限于最基础的课本,稍微专业一点的知识依然比较难获取到。原主这里看着书多,其实更多是房子太小的缘故。 沈明欢素来过目不忘, 能看得懂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功法秘笈,显然理解力也不差。要不是天赋过于斐然,也不会在出生时就被拥立为王。 毕竟,凡能被称之为天才的人,哪一个不能用极短的时间走到普通人终其一生都够不到的远方? 更别说原主的基础学得很扎实, 他跟在最优秀的人才身边, 有很多东西虽然不理解,但也强行记到了脑海里。 原主理解不了, 但沈明欢可以!有原主的记忆作为辅助,沈明欢简直如鱼得水,在学海里四处扑腾……不, 遨游。 沈明欢略微有些兴奋地拿出纸笔,他有无数的灵感在脑海内涌动, 以至于不得不用纸笔来梳理一下思绪。 然而他刚落下一字就皱起了眉头,不满地说:[小九,这个身体为什么这么容易饿!] 耽误他沈大天才的创作。 系统支支吾吾:[宿主,有没有一种可能,所有的人类都这样?还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你吃的是早饭, 但现在天已经黑了?] [是吗?]沈明欢「啧」了一声:[真麻烦。] 系统心想,那是因为你以前还没开始饿就有人精心准备了一桌珍馐佳肴。这世上哪会没有麻烦?只不过有人替你负重前行罢了。 这么一想系统顿时又心疼起来, 它这养尊处优的、永远被爱意包围着的宿主,什么时候喝过半生不熟的粥? 一刻钟后,沈明欢看着锅底黑得像炭并且还凝成一整块看上去坚硬无比的「粥」, 再度陷入沉思。 他吸取了之前没熟的教训,这次专门用了大火,可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沈明欢拿起锅铲好奇地戳了戳。 系统吓了一跳:[宿主,这可不能吃啊,会出人命的!] 它为它之前的孟浪想法致歉,半生不熟的粥好歹还算粥,但是现在……他的宿主想啃炭啊! [我才没想吃。]沈明欢嘴硬地辩解,神情却很有些跃跃欲试,怎么说也是他自己亲手做出来的饭,虽然看起来不太美观,但味道应该…… 系统被沈明欢的眼神吓得胆战心惊,它灵机一动:[别冲动,宿主,我有办法,一定让你吃上饭!] 身为一个十好优秀系统,它009就是死!死外面!也不会允许它的宿主吃这种东西! * 宋有才在沈明欢的家门外看到了探头探脑的云狗儿,也就是改名之前的云帆。 云帆还没出生的时候,他父亲为了给正怀孕着的妻子补身体,冒险在冬日上山,不慎跌落山崖,不治身亡。 他的母亲受了刺激,在悲痛中生下了云帆,而后挣扎了两天,也随云父而去。 第96页 云帆是早产儿,可他生下来却十分健康,就好似他的母亲将满腔的爱意融注其身,看着他无病无痛,这才放心地离去。 先后送走了儿子和儿媳,云奶奶悲痛万分,但她还有孙儿要养,那是他儿子儿媳用命护着的孩子,也是与她血脉相连的至亲,她必须振作起来将这孩子养大。 贱名好养活,云奶奶杯弓蛇影,担心小小的婴孩也像他的父母一样溘然长逝,对待他简直称得上谨小慎微。 在云帆十一岁之前,村里人都叫他云狗儿。 而在他十一岁那年,操劳了一辈子的云奶奶去世了,云帆跟着顾文景去到了大城市,这才自己为自己取了一个名字:云帆。 后事暂且不提,如今睦田村没有人知道云帆,他们只认识云狗儿,这是全村人看着长大的孩子。 睦田村的村民都很心善,云帆出生之后,每家每户都或多或少帮衬了一点,在人人都穷困、自家都吃不饱饭的情况下,还会挤出一点口粮送给他们。 睦田村的小孩儿们都不喜欢云狗儿,无他,要是自己的父亲对自己兇巴巴的,却对另一个孩子和颜悦色,很少有人能不因这份偏爱迁怒。 宋有才是其中的异端,他就喜欢云狗儿,从见到第一面就喜欢,在他们不用上学可以自由活动的时间里,宋有才基本都和云狗儿混在一起。 宋有才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云狗儿,远远就兴奋地大喊:「老大,老大!老大你怎么在这儿,也是来找沈老师吗?」 云狗儿不乐意别人叫他狗儿,宋有才比云狗儿小两岁,偶尔会叫他「哥」,但是「老大」这个称唿明显更帅气一点,小孩子对其完全无法抵挡。 在沈明欢家门前犹豫徘徊的云狗儿听到声音回头:「也?你找沈老师做什么?」 宋有才瘪嘴:「我娘让我请他去家里吃饭。」 「噢。」云狗儿冷漠:「他不在。」 小小的孩子故意崩出一副面无表情的冷酷模样实在有些好笑,但云狗儿的愤怒是认真的。 睦田村的孩子都不喜欢沈明欢,云狗儿尤其讨厌他。 云家没有成年的男人,家里的地租借出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小半全靠云奶奶侍弄。 狗儿孝顺,稍微长大了一点,就开始忙上忙下地帮云奶奶。而沈明欢来了之后,他要回去帮云奶奶做活,就只能逃课,当然,对奶奶的说法是学校放假、自由活动、老师不在…… 云奶奶对云狗儿寄予厚望,是绝对不允许云狗儿放弃学业的,狗儿也一直瞒得很好。 直到「沈明欢」来家访。 那么大一个人不见了,原主又不是瞎子,当然能发现。他以为是这都是云奶奶的要求,为了学生的前途,他苦口婆心地劝:「婶,我知道家里有困难,那更要让狗儿好好学习啊,只有读书才能改变贫穷的现状。」 「您让狗儿在最该学习的时候忙这些琐事,这叫竭泽而渔,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多耽误一天,要追上来可就更难了。」 「沈明欢」被师兄师姐们打击了这么些年,早就没了什么文人傲气,但这话倒确实有种「何不食肉糜」的天真和高高在上。 云奶奶生怕狗儿在老师心目中的形象变得更差,没有反驳「沈明欢」的话,又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手足无措地连连认错。 「沈明欢」离开之后,云奶奶第一次抄起棍子打了他,一边打一边流泪,要他保证今后好好上学。 云狗儿讨厌「沈明欢」,不是因为这人害他挨打,是因为他觉得奶奶在「沈明欢」面前受了委屈,而且也是这人告状,才害得奶奶这么难过。 在很长一段时间,「沈明欢」对云帆而言,只是一个幼年时多管闲事的老师。 后来他慢慢长大,经歷过了更多的事情,这些无足轻重的小抱怨便像风一样消逝。「沈明欢」在他心目中,就只是一个老师而已,有点印象,但不多。 旁人问起师承,他也只说恩师顾文景。 彼时云帆已然功成名就,而沈明欢籍籍无名,即使是睦田村的人,也不会再把两人联繫在一起。 「沈明欢」只是个背景板,为主角启蒙,帮助他得到命中注定的老师的赞赏,就是这位工具人唯一的任务。 功成身退,他合该自觉地谢幕,离开舞台,择一处无人关注的角落终老,哪里配和光芒万丈的主角扯上半点关系? 快走到村长家的沈明欢打了个喷嚏。 系统顿时念叨了起来:[宿主,跟你说了多穿一件衣服,现在虽然是夏天,但是晚上还是很凉的,而且你身体又不好……] 沈明欢捂住耳朵:[别念了,小九,别念了,你怎么比小白还啰嗦。] 系统顿了顿,终究还是忍不住:[这怎么能叫啰嗦,宿主,你对自己的身体上点心吧,还有啊,我在你的意识空间,你捂耳朵也没用啊。] 沈明欢生无可恋。 在沈明欢身边无人照顾之后,系统终于意识到这人在生活上有多么废材,难怪人类有句话叫「上帝给你打开门的同时一定会关上一扇窗」。 系统不得不操起了老母亲的心。 * 宋有才也从周围的村民中得知沈明欢去找村长,他扯了扯云狗儿:「老大,你也要找沈老师,我们一起去村长家吧?」 云狗儿拂开他,赌气似地说道:「我才不去,去了也没用,他不在正好,我也回家了。」 第97页 「诶,老大。」宋有才挠了挠头,「你找沈老师是要做什么?要不我帮你带个话?」 「没什么。」云狗儿闷闷地说道:「和你一样,奶也让我请他吃饭。」 他说完踹了一脚路边的石子:「算了,反正他也不会来。」 讨厌归讨厌,睦田村的孩子们还是很崇拜沈明欢的,毕竟他是这个时代国家少有的大学生。 所以王桂花让宋有才来请沈明欢,他虽然有几分出于畏惧的抗拒,但其实并不反对。 村里人朴实,他们表现感激的方式就是尽力为沈明欢做一些事情,譬如去山上捡柴的时候会给沈明欢留一份,看见沈明欢缸里的水空了会给他填满,家门前种的菜会专门给沈明欢送上一份…… 以及,偶尔会请他到家里吃饭。 村民热情,原主拒绝不了,十次里有九次都是应的,剩下那一次是拒绝云奶奶。他没有恶意,只是知道云家的难处,不愿意再给他们添负担。 因为身世的缘故,云狗儿敏感而多思,便觉得沈明欢是嫌弃他们家穷,没有好东西待客,故而一再推辞。 ——明明其他人邀请,这人都是同意的。 狗儿瘪嘴,狗儿瞪眼,狗儿故作不屑。 第52章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4) 沈明欢又打了个喷嚏, 喃喃道:「怪哉怪哉,不会真要生病了吧?」 他只受过伤,没有生过病,一时还真有些好奇。 [请停止你那不懂事的想法, 宿主。]系统严肃地说。 沈明欢赞嘆道:[你居然看出来了, 小九, 你变聪明了诶,近朱者赤这句话果然是有道理的。] 系统一开始卑微且乖巧, 今天短短一天之内,连续被沈明欢气得跳脚。 沈明欢在脑海里嘚吧嘚吧欺负小系统, 很快就走到了村长家门口。 这个点正是吃饭的时间, 村长的儿子儿媳和孙女都在城里, 家里只有他和他的妻子。两人已经在院子里摆好了碗筷, 正对坐吃饭。 村长先发现了沈明欢,远远就开始打招唿:「沈老师,你怎么来了?还没吃饭吧?」 不等沈明欢回答, 就转头对妻子说:「素芬, 快去再拿一副碗筷来。」 赵素芬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也笑着点点头,便走边说:「沈老师,你千万别客气, 就当是自己家。」 是的,这就是系统的好主意——蹭饭。 它听说有些人宁死不吃嗟来之食, 生怕沈明欢也犯浑,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宿主,今时不同往日,你……] 沈明欢犹豫了片刻, 在村长期待的眼神中,有些纠结地说道:「拒绝便显得我们生分,那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谢谢村长。」 村长立即眉开眼笑:「就是就是。」 沈明欢非常坦然地坐下,笑着接过赵素芬递过来的碗筷,然后才问系统:[我怎么?] [……没什么。]系统莫名憋屈。 村长的条件在村里是比较好的了,晚饭也不过几个玉米面窝窝头,一盆稀得看不见米的粥,一碟自家做的咸菜。 赵素芬老太太还专门递给了沈明欢一个鸡蛋。 沈明欢在有条件的时候不会亏待自己,他可以极尽奢华、极尽挑剔,系统知道这才是属于沈明欢的生活方式。 眼下他面不改色地一口窝窝头一口粥,不是因为他接受且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只不过是它的宿主格外能忍而已。 ——他从来都很擅长勉强自己。 沈明欢和村长一家有说有笑地吃完饭,结束时已经叫上叔和婶了。赵素芬麻利地收拾桌子:「沈老师,你今天专程过来是有事儿吧?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村长一拍脑袋,像是反应了过来,附和道:「对对对,你尽管说。」 系统暗嘆一声「要完」,哪有要事,只是单纯地想来蹭饭而已,这是可以说的吗? 沈明欢眨了眨眼,「什么都瞒不过你们。」 「叔,我觉得还是让孩子们继续上学吧,一寸光阴一寸金,有条件的人家,孩子三岁就开始启蒙,四岁能背《道德经》,五岁研读《论语》,六岁遍览群书,叔、婶儿,我们不能让睦田村的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啊!」 村长吓得揪掉了一根鬍子:「这么可怕吗?」 系统吓得颤了颤:[这么夸张吗?] 沈明欢一本正经:「项橐七岁为孔子师,甘罗十二官拜宰相,霍去病二十一岁封狼居胥。古人尚且如此,今人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村长听不懂,但他大为震撼:「那是该好好读书,别到时候其他孩子都能帮助国家,只有我们的孩子在拖后腿。」 村长皱着眉头踱步,然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把抓住沈明欢的手:「沈老师啊,孩子们就拜託你了,你放心,明天我一定让他们整整齐齐在学校。」 多年的夫妻,赵素芬一眼就看懂了丈夫的想法:「老头子,待会我和你一起去劝他们,大不了咱们多干一点,绝对不能让我们睦田村的孩子输在那什么线上!」 「叔,婶,您二位先别急。」沈明欢笑了笑:「时期诸葛孔明发明木牛流马,特行者数十里,群行三十里。其妻黄月英为便利日常生活,创可以帮忙做饭的木人,后又造木狗、木虎。马钧制水转百戏,东汉张衡……」 「停停停,沈老师,你能不能说的清楚一点,我听不懂啊。」村长苦着脸,赵素芳恨铁不成钢地拧了拧他,露出认真但茫然的眼神:「沈老师,别管他,你继续说。」 第98页 「叔婶叫我明欢就好。」沈明欢微微一笑,掏出一张图纸,「我的意思是,我也能。」 系统震惊:[宿主,你什么时候准备的?不对,你又是从哪里掏出来的?] 沈明欢将图纸细细展开,上面画了一个奇形怪状的物体,旁边有着密密麻麻的标註。 他兴致勃勃地介绍:「叔,这是我的一个设想,做出来之后可以帮助乡亲们收麦子,保守估计,只要能有两架,一天就能收完全村的麦子。」 「考虑到现实情况,材料只能用到木头,动力方面是个问题,暂时还是只能由人力驱动,不过也能省力许多。叔,你看这……」 村长双手颤抖地抓住沈明欢,激动道:「沈老师,明欢,你刚刚说什么?这玩意儿,不,这宝贝能干什么来着?我好像听到了一天可以收完麦子。」 要知道麦子熟了不能在地里放太久,尤其过几天大概率会有大雨,要不然让孩子上学这件事他也不会犹豫这么久。 赵素芬虽然也很激动,还是忍无可忍地揪着村长的耳朵把他扯开,「你让明欢说,别老打岔。」 然后笑呵呵地看着沈明欢:「明欢啊,你继续说。」 沈明欢一时有些卡壳。 他准备了长篇大段来说服村长,打算从古代谈到现在,再从科技谈到民生,保证把村长忽悠得服服帖帖。 可他没想到村长居然这么容易就信了,显得他前面的话语有些多余。 沈明欢看着对方,村长黢黑的脸上皱纹密布,眼神却灼热而滚烫,蕴着足以刺破黑夜的光。 沈明欢忽然意识到,村长信他,不是因为他的能力,至少不全是,毕竟除了一个大学生的身份之外,村长对「沈明欢」一无所知。 与其说是村长信沈明欢,不如说村长是信任自己的同胞。 他信任国家,也信任国家里的每一个人,因此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在全国上下一心搞建设的时候,不会有人拿土地和粮食开玩笑。 实在是很天真的想法。 可沈明欢从原主的记忆碎片中翻找,很轻易便能发现和村长一样的眼神。 村长不是特例,只是千万个为国家捧出满腔热忱的人中的其中之一,并无特殊。 真是一个神奇的国度,沈明欢想。 他开玩笑地说道:「叔,这么相信我啊,要是我没做出来呢?」 「没做出来就没做出来呗。」村长困惑地看着他:「你又不是故意骗我的,咱们之前打仗,不也输了很多次吗?明欢啊,不是叔说你,年纪轻轻,不要害怕失败。」 赵素芬看着村长装模作样,笑得前俯后仰,她止住笑意:「明欢,你叔说得对,一天而已,我们耽误得起,你千万别有压力。」 夕阳的余晖铺满大地,枝头的树叶也耀着盈盈的金光,像是捕捉了一缕从天而降的温柔。 沈明欢眉眼带笑,很配合地说:「受教了。」 村长只正经了十秒,就绷不住神色地笑开了,嘴角都快咧到耳朵,他搓了搓手:「那个,明欢啊,这玩意儿要做多久?」 「叔,你把村里会做木工的人借给我,还有孩子们帮忙,一天足以。」沈明欢略微有些郑重,几乎是在以承诺的语气说完这句话。 「那群臭小子能行吗?他们只会捣乱吧?」村长对村里孩子的惹祸实力心有余悸。 「这不是还有我吗?我看着他们。」沈明欢说。 村长懂了,名为帮助,实为教导,他面露感动:「明欢,真是辛苦你了。」 「我是他们的老师,应该的。」 沈明欢起身告辞,走出两步,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身回去在村长手里塞了一张钱币。 村长瞪大眼睛:「你这是做什么,站住。」 沈明欢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饭钱,还有上次的车钱。」 「一顿饭要什么钱,你跟叔客气是不是?」村长记得跳脚:「你回来,就算……这也太多了。」 沈明欢头也没回。 「回去之后,还得想想明天怎么教那群孩子。」沈明欢皱眉,看上去颇为孩子们的教育忧虑。 系统感动极了:[宿主,你……]真是一个好老师。 「要是做更大的东西,一个人太慢了,还是需要帮手,嗯,得好好教,都是上好的工具人啊。」沈明欢仍旧皱着眉,喃喃低语,然后他顿了顿,问系统:[我又怎么?] [……没什么。]系统再度憋屈地说。 第53章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5) 宋大志同志挑完水, 随便还把两个崽子逮了回去。 他恨铁不成钢:「走吧走吧,肯定是村长也想请沈老师吃饭, 你们怎么不跑快点?对了, 狗儿啊,回去跟你奶说,沈老师明天我们预定了, 你们等下一次吧啊哈哈哈。」 云狗儿沉默不语,宋有才瞪了他爹一眼,不忍直视地捂住脸。 沈明欢回到家的时候,便发现门口的水缸已经满了,他眼中划过一丝笑意。 投桃报李, 他决定把明天的课业增加一倍,学生们能学到这么美妙的知识, 一定会开心坏了。 沈明欢懒得烧水, 干脆洗了个冷水澡。 他点着蜡烛, 对着稀薄的月光和跳动的烛火, 又掏出了一张白纸。 他对书中描述的「系统在发生迅速的物理变化或化学反应时的能量藉助于气体的急剧膨胀而转化为对周围介质做机械功, 通常同时伴随有强烈放热、发光和声响」的效应, 和「利用空气重力学和热升力实现有吸气动力的水平起降单机入轨復用飞行器」很感兴趣, 简而言之就是炮弹和飞机。 第99页 也不知灵力术法与此界武器相比, 究竟何者更胜一筹? [人类有句话, 七步之外,枪快。]系统很认真地解答宿主的疑惑。 沈明欢眨眨眼, [那七步之内?] [枪又准又快。]系统面无表情地通知:[宿主, 你该睡觉了。] [我不困,睡什么睡。]沈明欢一边写写画画,一边漫不经心地回。 系统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你去,你不去我就哭死给你看。] 沈明欢被这突然响起的尖利哭声吓了一跳,他握着笔,目光沉沉,声音轻柔:[小九,你在威胁我吗?] [我、我……]系统止住哭声,他瑟瑟发抖,还是鼓起勇气磕磕巴巴地说:[就算、就算你生气,我、我也要让你去睡觉。] 沈明欢右手不自觉抚上胸口,这里曾被他最信任的人一剑穿胸而过,鲜血瀰漫染红了白衣。 他跃入东海,看似孤傲决绝,其实也不过是在保持他最后的尊严。 ——可笑的、自以为是的、摇摇欲坠的尊严。 ——早在被族人背叛的那一刻,于天地万人眼中,他就已经没有尊严了。 沈明欢是在狼狈濒死的时候绑定的系统,嘴上笑着叫它「小九」,实际上从未真正信任过它。 他曾经很慷慨地将信任交付给很多人,那一剑没能杀死沈明欢,倒让这份慷慨变得吝啬。 沈明欢露出讥讽笑容,他曾以为自己宁折不弯,可当受制于统,他原来也会戴上面具长袖善舞。 但不管如何,沈明欢永远都是沈明欢,没有人能够操纵他……统也不行! [宿主。]系统带着可怜巴巴的哭腔:[人类不睡觉是会生病的,我不想你难受。] 方才还在心里阴狠地说着中一话语的沈明欢顿了顿。 皎洁的月光自窗口倾泻而下,轻轻浅浅地落在沈明欢的手上,他嘆了口气:[我去休息……下不为例。] 为例了他估计也拿系统没办法。 他好像被抓住软肋了。 沈明欢和衣躺在床上,他知道自己的软肋很明显,譬如无法将剑对准自己的子民,无法放弃爱他敬他的人,无法拒绝赤忱而浓烈的情感…… 小白那么聪明,明明知道只用设计一场戏,他就可以心甘情愿地赴死。 为什么要背叛他呢? 沈明欢闭目养神,实际上脑子里还在增补刚才画的设计图。用纸笔只是方便梳理思绪,但也不是非要不可。 床板有些硬,他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没想到后半夜竟也还是生了沉沉睡意。 [宿主!宿主!]系统着急地大喊。 沈明欢感觉自己才刚刚睡着,就被系统吵醒了,可恍然睁开眼,发觉天光竟已亮。 沈明欢坐起身,揉了揉眉心,只觉四肢都有些乏力,头脑昏沉。 系统见他终于醒了,松了一口气,[宿主,你发烧了。] 发烧?回想起自己的言之凿凿和昨晚对系统的冷言冷语,沈明欢忽然有些心虚。 他嘴硬:[胡说,我感觉很好,才没有生病。] [宿主,虽然你可能没有感觉,但是我扫描到了,你真的发烧了!]系统很着急。人类生病了要怎么办?是不是要请大夫?不不不,这个时代背景,是要去医院吧? 沈明欢确定地说:[小九,你的扫描出错了,你才应该被检测一下。] [啊?]系统开始怀疑自己,它犹豫地问:[是这样吗?] [当然。]沈明欢说:[我的身体我还不清楚吗?就是你故障了,不过没关系,小九,我不会嫌弃你的。] [宿主你真好。]系统感动极了。 沈明欢坦然地点点头:[谁让你是我的统呢?] 沈明欢洗漱之后就打算去上课了,也许是生病的原因,他没什么胃口,也就干脆不吃早餐。 清晨的阳光不算灼热,只是有些刺眼,晃得沈明欢有些头晕。 不过不是什么大问题,在他的忍受范围之内,沈明欢决定相信人体的自愈能力。 * 睦田村的学校很简陋:一间空荡荡的只摆了几张座椅的屋子,前方挂着一块木板充当黑板,粉笔倒是暂时不缺,只不过都是碎的。 但是,这的的确确是全村最气派的建筑,整个睦田村,只有这一个用砖头砌起来的屋子,有着木樑瓦顶。 政府给了补助,村长咬咬牙,又往里添了点,他想着孩子们冬天也要上学,建得好了,挡风御寒的效果也能好一点。 村长的孙女在城里上学,他家没有别的适龄孩子,可村长还是出了不少。其他的村民们自然更加不甘示弱,有条件的也出点钱,没条件的就多干点活。 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 沈明欢是踩着点到的学校,孩子们早早地就被各自爹娘从床上揪了起来,一路上都在骂骂咧咧,到教室见到小伙伴之后更是聚在一起疯狂吐槽。 「怎么今天就又要上学了啊?说好放假的,大人都是骗子。」周大壮哀嚎一声。 周小芽手支着下巴:「可我觉得上学挺好的呀,我喜欢沈老师。」她羞涩地捂住脸。 「周小芽你居然敢喜欢沈老师?小心他到你家去家访。」 「啊啊啊啊老师这种生物就应该离我们家越远越好,每次他一来准没好事。」 「我怀疑沈老师才是我爹娘的亲生孩子,我是在路边捡的。」 第100页 周小芽更羞涩了,「有哥哥呀,沈老师只会说哥哥,不会说我。而且,沈老师长得好好看呀,嘻嘻。」 赵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小芽,他哪里好看了?你信不信、信不信他连我都打不过!」 「呵。」一声冷笑突然从角落中传来,学生们整齐划一地颤抖了一下。 赵军抬头,沈明欢正依靠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沈明欢原本兴致勃勃地在门口听墙角,听里面在哀嚎人心险恶、在感嘆苦难命运、以及在夸他帅。 本来一切都很快乐,听到赵军的话之后,「啪」地一声,快乐没了。 「沈老师。」赵军心虚地笑了笑,十分从心地低下头,乖乖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好。 「沈老师。」 「沈老师早上好。」 「老师好。」 沈明欢一直都很温柔,虽然有时候会被他们气到得临近崩溃,但最多也只是把上课改成自习,自己坐在讲台上对着他们的作业生闷气。 这还是第一次,孩子们如小动物般敏感的直觉感知到了恐怖,他们乖巧地问好,连周小芽也讨好地沖沈明欢笑笑。 沈明欢挑了挑眉,很满意他们如此识时务。 他径直走到讲台上,抬手拾起粉笔,白色的粉笔被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握住,好似忽然间便泛着劣质的暗黄。 很奇怪,明明之前他们还觉得粉笔是世界上最白的东西。 一定是沈老师运气不好,拿到了最差最丑的一根粉笔。 学生们如是想着。 沈明欢在黑板上飘逸地写下了三个大字——「沈明欢」,而后潇洒地把粉笔一抛,粉笔准确落入纸盒中。 他朗声说道:「我是沈明欢,你们的老师。」 「我们知道呀。」赵军说:「老师,你第一天就说过这句话了,你这么快就忘了吗?」 沈明欢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微笑:「不,你们不知道。今天的作业,就是黑板上的这三个字,也就是我的名字,都给我读五十遍抄五十遍再默写五十遍,听清楚了吗?」 众所周知,快乐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五、五十遍?」学生们齐齐捂着心脏,倒吸了一口凉气。 天地良心,他们甚至还没学到「五十」这个数,五十是多少啊,他们的手指头和脚指头加起来够吗? 沈明欢拿起角落里家长们细心为他准备的「教鞭」,他甩了甩,细长木棍划破空气,发出恐怖如恶魔之语的声音。 「现在,给你们三分钟,先抄一遍,我会挨个检查,看看你们写得对不对。」他把玩着棍子:「看我做什么?看黑板啊!还不开始抄,是想耽误大家的时间吗?」 「抄抄抄,这就开始。」 学生们赶紧拿出文具,苦着脸「画」起来,手上忙嘴也没闲着,嘚吧嘚吧地小声抱怨。 「赵军,都怪你,就是你说沈老师打架不行,惹他生气了。」 「这三个字好难啊,我不会呜呜呜。」 「沈老师为什么要取这么难写的名字,他每次写作业写名字都要写半天吧?」 「要是沈老师叫沈一就好了,我能抄一百遍!」 「那、那要是沈老师叫王一就好了,王这个字简单,我能抄一千遍!」 宋有才苦着脸:「沈老师姓宋就不行,宋也难写,诶老大,沈老师要是像你一样姓云就好了。」 旁边的人兴奋附和:「是啊是啊,云也很简单,我一下就能写好。」 「不知道有没有一这个姓,沈老师可以叫一一。」 云狗儿凝重地对照着黑板落下「欢」字的最后一笔,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小声嘟囔:「我才不想和这个讨厌鬼一个姓。」 第54章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6) 孩子们早被家里耳提面命过无数次, 要尊敬沈老师、听沈老师的话、不能惹沈老师生气。 他们嘴上抱怨,实际上一个比一个认真。 沈明欢挨个走过,越看越暴躁: 「日月里面几个横?几个!数清楚再动笔!」 「欢字的撇没冒头, 你看看你都撇哪儿去了?沈字的撇冒头了!」 「下面是个人字不是叉, 三个字都是左右结构, 不准给我写成上下!」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周大壮!我之前是不是教过怎么握笔?」 沈明欢拿着棍子把桌子敲得震天响,一开始孩子们还有些害怕, 但见沈明欢虽然气得大吼,可始终没有打过任何一个人, 很快又故态復萌。 毕竟沈明欢软弱可欺……不对,是温柔耐心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 「别生气啊沈老师, 我觉得我这么写才是对的,这么写明显比黑板上的更好看嘛。」 「老师我在改了,我很快就改好, 你相信我。」 「老师,我娘说生气会变老。」 「沈老师是男人, 男人才不怕变老,只有你们女人才会。」 「你胡说, 我娘说你们男人胆子可小了, 什么都怕, 就是死鸭子嘴硬不承认。」 一群平均年龄八岁的小孩就男女话题展开激烈的辩论, 沈明欢被这一声声「老师」喊的头疼,觉得至少有两千只鸭子对着他的耳朵叫唤。 沈明欢揉了揉眉心, 系统突然冒出来:[宿主,你是不是头疼?发烧就有这个症状。] [!!!]沈明欢不动声色地放下手,很认真地告诉它:[我没有, 我很好。] 第101页 他拿着棍子把小孩挡在作业本上的手扒拉开,云狗儿本来也没多用力,顺从地把刚写好的字露出来。 沈明欢诧异地看了一眼:「原来是狗儿啊,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云狗儿表面上对他的评价不屑一顾,实际上耳朵已经竖了起来,聚精会神地听着。 「写得还行,就是太丑了,回去多练练字。」沈明欢没有在他的位子旁过多逗留,话还没说完已经向着另一个学生走去了。 云狗儿「哼」了一声,一副叛逆刺头模样,心里却是有些失望的。他看着作业本,丑吗?他又抬头仔细看了看黑板,这么对比起来,好像是有点丑。 其实云狗儿很喜欢学习,但不知道为什么,小孩子似乎总是羞耻于承认这点。就像他们明明很期盼得到作为老师的沈明欢的认同,可他们偏要做出一副嫌弃对方的模样。 敏感多思的天才云狗儿只会比他们更别扭。 沈明欢敲了敲黑板,阴阳怪气地说:「时间门到,各位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 学生们面面相觑,忽然有人大胆问:「老师,什么是开开眼界啊?」 「大、开、眼、界。」沈明欢咬牙切齿:「意思是你们的聪明真是超乎老师的想像!」 学生们再度面面相觑,俱都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神情间门还有几分羞涩。 沈明欢:「……五十遍,作业明天记得交。」 「啊——」 听着耳边的哀嚎,沈明欢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是他正常的学生,「不会写的可以去问云狗儿、宋有才、周小芽,这三位同学完成得不错。」 被点名的三个孩子骄傲地抬起了头,连云狗儿都有些得意忘形,这还是沈明欢第一次夸他。 「别嚎了,记住你们写的一笔一划,从今往后,永远记得这个名字,记得你们是我沈明欢的学生。」沈明欢语气蓦然有些严肃:「听清楚了吗?」 教室安静了一瞬。 此时的孩子们并不知道这句话象徵的含义,但莫名地感受到了其中沉重的力量。 哪怕是最调皮的孩子也没有捣乱,认真地拖长语调:「听——清——楚——了——」 「很好,那我们现在开始上课。」沈明欢若有所思:「我记得我教过你们数数和加减,我想你们应该没忘吧?」 孩子们自信地告诉他:「没忘!」 原主来的这一个月,教过他们怎么写自己的名字,然后就是最基本的运算。只是这群学生分明连十以内的加减都算不清楚,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大的自信。 沈明欢轻咳一声:「知道为什么你们今天就来上课了吗?」 宋有才高高举手,「我听我爹说,老师你有一个能改变世界的大发明,让我们来打下手!」 学生们闻言发出整齐的惊嘆: 「哇,改变世界!发明!」 「听起来好帅啊!」 他们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沈明欢,「老师,我又听话又能干,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最好是。」沈明欢瞥了他们一眼,得意地说:「改变世界算不上,也就普普通通小发明罢了。你们应该知道,麦子熟了就必须尽快收割处理,这也是之前给你们放假的原因,当然,结果你们也看到了,你们在其中能起到的作用几乎为零。」 周大壮不服气:「可是,老师你这身板还不如我们唔唔唔……」 赵军捂住他的嘴,讨好地说到:「老师你别管他,周大壮是世界第一大笨蛋,他的话都是胡说八道。」 沈明欢沖他微微一笑,忽而抬手砸向讲桌。 也没见沈明欢多用力,他眉宇间门还是悠然自得的神态,然而手掌与木板接触的那一刻,只听见「哗啦」一声,一张完整的桌子化为一地木柴。 「啊!」学生们目瞪口呆,周大壮不由自主地往赵军身后缩了缩。 灰尘弥散,沈明欢咳了两声,捂住鼻子退后两步,有点想念他的摺扇了。 「今天给你们上的第一课。」沈明欢目光和善地看着他们:「相信知识的力量,要时刻对科学保持足够的敬畏和谦卑,听明白了吗?」 学生们望着地上那摊知识力量的象徵,咽了咽唾沫,「听、听明白了。」 沈明欢欣慰点头:「孺子可教。」 「言归正传,这次我们要做的是一个可以帮助收割麦子的机器,有了它,只需要一两个人操作,就能在一天之内收完村里所有的麦子。」 「时间门有限,我们这次只做最基本的,不过我预留了添补的空间门,之后在这个基础上改进,脱粒去皮磨粉,就连以后的播种都用不着你们了,是不是很开心?」沈明欢笑眯眯地问。 不用回家帮忙,意味着没有假期。 学生们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艰难地说道:「开心。」 「开心就好,你们开心,老师就开心。」沈明欢从兜里掏出一沓纸,「一共十二个人,你们自行两两分组,狗儿,过来。」 云狗儿磨磨蹭蹭地站起来,不知道沈明欢又打的什么主意,他走到沈明欢面前,满是敌意地问:「干什么?」 沈明欢瞥了他一眼,随手将手上的纸递了过去,「一组一张,你去发。」 而后对着学生们说道:「以后云狗儿就是你们的班长,我不在的时候就听他的。」 第102页 「凭什么!」周大壮第一个反对。 班长在他们眼里就是官方认定的孩子王,哪个孩子能拒绝号令其余孩子的权利呢?更何况云狗儿在他们中的人缘又不好。 沈明欢理所当然:「因为他是我最满意的学生。」 云狗儿愣愣地接过图纸,晕乎乎地抬头看他。最满意的学生,我吗?这是云狗儿第一次听到来自除奶奶之外其余人不含怜悯的认可。 被尊敬的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夸赞是一种什么感觉? 就好像是他满头大汗地从地里上来,迎面吹来一阵习习凉风,温柔拂去他的疲惫与满身尘埃。 云狗儿双眼亮晶晶。 沈明欢接着说:「不服气?我这人很好说话的,接下来的表现中你们谁要是能比狗儿更优秀,我可以换他做班长。」 他只当没看见孩子们争强好胜的目光,好心地提醒:「不过我觉得你们最好别抱着这个希望,你们比不过狗儿的。」 「我们才不会输给他,老师,你就等着看吧,云狗儿才没本事当班长。」学生们齐齐敲着桌子大事说。 沈明欢没有打压他们,也没具体陈述云狗儿优秀之处,孩子们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比对方差,俱都战意凛然,誓要给这位眼神不好的老师一个痛彻心扉的教训。 云狗儿也捏了捏拳头,「老师,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现在的云狗儿还不知道自己是举世罕见的天才,他觉得是沈明欢喜欢他所以才为他冠以优秀之名。 啊,原来老师居然这么喜欢他吗?那他之前的行为也太不应该了。 什么都没做只是在内心排斥对方的云狗儿真情实感地反省,他想他一定要对得起老师的喜欢,一定要更努力、做得比其他人都更好。 「每组负责一张图纸,原理你们暂时不用考虑,等东西做好我会给你们讲解。你们的任务就是思考怎么将你们拿到的图纸做出来,当然,不需要你们亲自动手,你们是科技顾问,只用指导村里的叔叔伯伯们即可。」沈明欢说。 「哇。」虽然不知道什么叫科技顾问,但是作为小孩子指导大人,听起来就很棒很有趣! 等着瞧吧,他们一定做得比云狗儿更快更好! 小孩子们真的很可爱。 沈明欢望着在场一双双战意汹涌的双眸,看着他们坚定不移的神情,欣慰地不住点头。 科研就是要有攀登高峰的斗志,适当的竞争反而能激发孩子们的潜能。 沈老师用心良苦地想:快点成长起来吧,他的……工具人们。 第55章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7) 学生们两两凑在一起, 皱眉认真地看着图纸,表情凝重,不时用手指在图上划过, 似乎是在思考。 教室里一片寂静, 连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都寥寥。 宋有才不动声色地扯了扯他的组员云狗儿,「老大。」他压低声音, 「你看得懂吗?」 云狗儿仔细看了一会儿,摇摇头。 他举手:「沈老师,我看不懂。」 沈明欢似笑非笑:「其他人都能看懂?」 赵军冷笑一声,骄傲地昂首挺胸向前一步,理直气壮地说:「没有!」 准确地说, 看是能看懂。沈明欢画得很清楚,甚至考虑到他们的识字水平,没有过多词藻, 只用数字标註了每一根木头的长短横宽。 可这并不代表他们就会做了, 就像知道达文西画得好是一回事,能画又是另一回事。知识底蕴不够的人, 爱因斯坦把图纸和原理都写清楚了,他们也復刻不出成果来。 学生们就是如此,完全不知从何下手。 「看不懂就问, 科学容不得半点马虎。我是你们的老师, 替你们解答疑惑是我的职责。」沈明欢负手而立, 「这一点你们要向狗儿学习。」 得知并非只有自己蠢, 装得一本正经的学生们哀嚎地趴到桌子上,还要嘴硬地狡辩:「我刚刚就想问,只是没云狗儿快而已。」 沈明欢从讲台上走下,「那我现在给你一个比他快的机会, 哪里看不懂?」 哪里都看不懂。 周大壮支支吾吾。 沈明欢「哼」了一声,问道:「狗儿,哪里不懂?」 「老师,这里。」被维护的云狗儿强行按捺心中欣喜,很快也沉浸在学习之中:「这两根木头该怎么固定在一起呢?我想过用钉子,可是我觉得这里应该是能动的才对,用钉子就动不了了。」 沈明欢赞赏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提出问题前,首先要有自己的思考,不要一遇到难题就指望我,老师总有一天会离开的。」 七岁的周小芽顿时大哭:「我不要沈老师走,呜呜呜,沈老师不要离开好不好?」 赵军吸了吸鼻子:「小芽你个大笨蛋,沈老师这是比喻句,才不是真的要走。」 他声音中带着哭腔,徵询地看着沈明欢:「沈老师,你会一直当我们的老师的,对吧?」 他们这一哭,其他人也不由自主地张大嘴巴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好像下一秒沈明欢就不见了一样。 沈明欢无奈极了:「对对对,我不走。都别哭了,过来看看。」他指了指地上那堆讲桌散开而成的木头,「告诉我,你们发现了什么?」 云狗儿一边抹眼泪一边带头走过去,其他人抽抽噎噎地跟在身后。十一个小萝蔔头或蹲或站,将「木头堆」包围了起来,连沈明欢都被挤开。 第103页 云狗儿哭得停不下来,他捡起一根木头:「老师,这些、呜呜呜都是、都是完整的……嗝。」 他有些脸红,不好意思地捂住嘴,不肯再说话了。 沈明欢「哈哈哈」笑得好大声。 系统刚开始还在心疼它的崽儿,被沈明欢带得也忍不住[哈哈哈]笑起来。 「这种结构叫做榫卯,无需钉子,以凹凸咬合的方式固定。」沈明欢进门就发现,这满教室的桌椅似乎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许是节约时间,又或许是工夫不到位,榫卯结构处理得并不精细,很容易就能被拆开。 这就是他身为一个身体不好的文弱读书人能「打碎」书桌的奥秘。 沈明欢给他的学生们解释这个结构,然后问:「通过这件事,你们学到了什么?」 学生们互相看了一眼,试探地问: 「要相信科学?」 「要细心观察?」 「全错!」沈明欢循循善诱:「这件事告诉我们,遇到不会的东西,把它拆了就能看懂了。」 学生们恍然大悟,跃跃欲试地看向自己的桌椅。 沈明欢继续说:「图纸上已经把榫卯结构的设计方式画出来了,你们的任务就是想办法復刻到真正的木头上,把每一个数据都标註清楚。」 「老师老师。」宋有才蹦跶着高高举手,「我们只学过十以内的加减法。」 图纸上木头的长度大多都是两位数。 沈明欢理直气壮:「学过十以内的不就够了?不管几位数,运算逻辑都是一样的,不过你们要是实在不会……」 沈明欢指了指窗外,微微一笑:「树上有树叶,地上有石子,足够支撑你们用最愚蠢的方式得到答案。」 「没问题的话现在就可以开始了,希望你们不会成为最后完成的组。」沈明欢鼓励地看着他们,「你们的爹娘爷奶叔伯婶姨都在等着你们的指导,哦对了,下午你们要听班长的指挥哦。」 学生们顿时从讲桌废墟旁嗷嗷地跳开,围着图纸,有的人拿出纸笔计算,有的人已经开始爬树了。 小孩子在家从来就没什么话语权,大人总是理所当然地忽视他们的意见,但现在,他们居然有机会可以当一回大人的大人! 细想一下,他们拿着纸笔高深莫测地思考,曾经对他们不屑一顾的大人们点头哈腰地跟在身后:「聪明机智的xx大人,你累不累,渴不渴?」 「诶诶好的好的,我一定听你的话,xx大人,这个扇风的力道你看可以吗?」 尤其表现最好的人还可以当班长,号令全班同学。 再细想一下,他们昂首阔步地走在前面,村里所有人都站在两边,目光崇拜地看着他们。然后他们停下脚步,轻轻挥了挥手,云狗儿就小跑着过来,恭敬地说:「班长大人,请问你有什么命令要吩咐小的?」接着全村老女老少纷纷鼓掌,大喊「拜见xx班长大人」。 哇咔咔咔,嘻嘻,嘿嘿,桀桀桀。 学生们各有各的想像画面,俱都热血沸腾,激动得不行,仿佛下一秒就梦想成真,他们已然成为世界焦点。 沈明欢慢悠悠地把讲桌拼好,重新掏出一张白纸,也开始写写画画起来。 小孩子真好,精力充沛,一往无前,最重要的是单纯好骗。 底下还在叽叽喳喳,云狗儿和宋有才逐渐显露出与他人有别的天赋。 宋有才:「老大,我们还不开始吗?」 云狗儿摇头:「先找到计算的技巧,像这种17+24+63的,数起来太慢了,还容易数错。」 另一组的周小芽轻声细语地念:「哥哥,这个地方应该是要用7+4。」 「7+4,7+4……」周大壮数得头晕眼花,他甩了甩脑袋:「妹妹,我们刚刚是不是已经算过7+4来着?之前说等于多少?」 周小芽想了想,为难地说:「我忘记了。」 赵军拿出作业本,对自己的组员说:「我们把算过的都记下来,这样要是有重复的就不用再算了。」 「好,我这边3+6,是9。」 「我这里是2+7,嗯?怎么也是9?你刚刚是不是数错了?」 「没有错,就是9,赵军你看,4+5也是。」 「哇,真的诶,好神奇。」 「7+4……」周大壮闭着眼睛大吼一声:「7+4是多少啊!」 宋有才被吵到,嫌弃地揉了揉耳朵,「是11啦,周大壮你个笨蛋,7+3是10,4比3多了1,10再加1就是11。」 周大壮眼里已经转起了圈圈,「宋有才,你在说什么啊?」 云狗儿突然蹦起来,大力抱了下宋有才,兴奋地手舞足蹈:「有才,你是天才,我知道要怎么算了!」 吵吵闹闹的鸭子们顿时闭嘴,目光紧紧盯着图纸,好似在聚精会神地思考,实际上耳朵已经偷偷竖了起来。 云狗儿也发现周围怪异的氛围,他撇了撇嘴,正打算压低声音只告诉宋有才。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些人贼心不死,现在还想着要抢他的班长位置呢!他才不把自己好不容易想出来的办法告诉他们。 可当云狗儿抬眼,对上沈明欢温和含笑的目光,他忽然迟疑了。 云狗儿就算赌气地想要任性不教他们,可他也知道,一个好孩子是应该要懂得无私与分享的。 而且哪怕他没上过几节课,也曾不止一次听到沈老师说希望他们能互相帮助、共同进步、成才而后报效国家。 第104页 云狗儿小大人似地嘆了口气,专门放大音量,毫无保留地讲述自己发现的规律,他说完偷偷瞄了眼沈明欢的神情。 沈明欢笑意吟吟,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赏,他轻轻鼓掌,夸奖道:「很不错。」 没想到主角还有这种天赋,太好了,以后可以让云狗儿去教其他学生,又能给他省点事了! 云狗儿不好意思地红了脸,羞涩道:「是沈老师教得好,你说的对,只要会10以内的加减法,其他的自然就能算了。」 沈明欢郑重其事:「老师表扬你,不只是因为这个,更重要的是——狗儿,你明白了班长的担当!」 「身为班长,要能身先士卒,并且带动全班同学一起学习。在他们遇到困难的时候挺身而出,在他们困惑的时候义不容辞地为他们解答,不能藏私,不能故意告诉他们错误的答案。」 「班长,是老师最得意的学生和最好的帮手,也是同学们心目中的英雄。狗儿,你有没有信心!」沈明欢大声问他。 云狗儿涨红了脸,用更大的声音:「有!」 沈明欢满意点头,又问其他学生:「班长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你们,你们该说什么?」 孩子们听得也十分热血沸腾,可认识到自身水平在先,被云狗儿帮助在后,哪怕还有些争强好胜的不服气,也还是很有礼貌地齐声道:「谢——谢——班——长——」 云狗儿连忙摆手表示不用谢,他偷偷用余光瞥了眼沈明欢,却发现沈明欢也正含笑地看着他,带着鼓励、认同、与欣慰。 后来,科研界里,云帆是公认的博学与热心,但凡任何人有问题找他,他都会细緻而耐心地解答。 人人都夸赞他的无私,说他不愧是沈明欢最出色的学生,连有教无类的本事都像极了他的老师。 可没有人知道,最开始,他只是想成为那人的骄傲,听那人含笑地对他说一句:「不错。」 第56章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8) 云狗儿与宋有才算完自己负责的那部分图纸, 还去帮助进度比较差的小组,放学前,所有小组总算全部完成。 沈明欢在教室里转了一圈, 学生们都很认真,沈明欢检查下来, 竟没发现有算错的。 沈明欢满意点头, 「下午就不必来教室了, 吃完饭直接去村长家集合。」 他郑重道:「记住,你们就是这次发明的总设计师,每一个细节都关乎最终的成败, 必须要拿出认真严肃的态度,不能因为对方是你们的长辈就徇私枉法,知道了吗?」 「是,老师!」孩子们也摆出严肃神情,铿锵有力地回答。 他们并不太懂有些词是什么意思, 但是莫名觉得热血沸腾, 对下午即将要由他们一手缔造的伟大事业升起了十二万分的期待。 沈明欢将教鞭放下, 大声宣布:「下课。」 「谢谢老师。」学生们拖长语调说完这四个字, 迫不及待地冲出教室往家跑。 愚蠢的大人们, 接受来自总设计师的教导和指挥吧! 云狗儿差点也随着大流沖了出去,他忽然灵光一闪,收回刚迈出一步的脚步。 云狗儿轻咳一声,收回兴奋激动的表情,不疾不徐地收拾桌上文具, 端得一副沉稳可靠模样。 宋有才:「老大,你动作也太慢了,我来帮你!」 云狗儿:「……」 云狗儿捡起地上不知谁落下的笔, 偷偷抬眼瞄了下沈明欢,见对方没关注他,不由有些失望。 他眼珠一转,装作没拿稳,手中的笔再度落到地上,云狗儿「哎呀」一声弯下腰,又偷偷看了眼沈明欢。 这下沈明欢总算是看向他了,云狗儿赶紧收回目光,好似在专心致志收拾东西。 云狗儿心想,其他人着急忙慌地跑了,一点儿都不靠谱,不想他,做事有始有终,一直很冷静理智,老师一定会更喜欢他的。 沈明欢心想,这个主角没问题吧?好好的笔拿在手上怎么还能掉?剧情里没说主角有疾啊? 宋有才勐得一拍脑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吧嗒吧嗒跑到沈明欢面前:「老师,我爹娘让你去我家吃饭。」 云狗儿动作顿了顿,抿了抿唇,继续收拾东西,只是情绪蓦然有些低沉。 沈明欢眨了眨眼睛,他不想吃饭,他只想睡觉,「下次吧,下次一定。」 「不行不行,你要是不和我回去,我爹一定会揍我的。」宋有才紧紧抱住沈明欢的手,「云奶奶也想请你吃饭,你下次可以去老大家。」 沈明欢嫌弃地把手拽出来:「放开放开,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宋有才挠了挠头:「老师,你的手怎么这么烫?」 他突然怪叫一声:「沈老师,你该不会是发烧了吧?」 「别胡说,我没有,我不可能会生病!」沈明欢强词夺理。 云狗儿这下也坐不住了,他赶紧小跑过来,大着胆子碰了碰沈明欢的手,确定地说:「老师,你绝对发烧了。」 「怎么办怎么办?」宋有才急得团团转。 在他的印象里,生病是一件很难受也很危险的事情,需得小心照料,好吃好喝的养着。如果家里有人生病,那很长一段时间内那人都会是全家的中心。可是沈明欢孤身一人来此,根本没有人可以照顾。 云狗儿眉头紧皱,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说:「老师,你要不要住我家?我家还有房间。」 第105页 云狗儿家里仅有他和他奶奶两人,父母去后,房间便空了出来。 沈明欢如今住的是村里的空房子,多年无人居住,他来之前,村长专程带着村里的壮劳力上下修缮了一通。 要论起来,他现在住的房子,可比村里大多数人家都要好,自然也包括云家。 云狗儿有些担心沈明欢会嫌弃。 「我不……」沈明欢倒是不排斥这件事,他只是单纯嘴硬。 系统反应过来自己被骗,见他还要逞强,顿时愤怒地大叫:[宿主!] 沈明欢心虚:「……反对。」 「嗯?不反对?」云狗儿喜上眉梢,「我这就回去,让我奶准备一下。」 他担忧地看了一眼沈明欢,「有才,你帮我把沈老师扶到我家去。」 沈明欢抗议:「我只是发烧,不是腿断了。」 宋有才只当没听见,迅速搀住了他的手臂,扭头对云狗儿说道:「老大你放心,有我在,沈老师不会有事的,你快回去跟云奶奶说一声。」 云狗儿凝重地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转身冲出了教室。 宋有才久久地凝望着他的背影,眼中闪烁着信任的泪光。 空气中顿时充满了决绝的气息。 半晌,宋有才抹了抹眼泪:「老师,我们也走吧,不要浪费了老大给我们争取的时间。」 沈明欢:「……」 村民们在村长的带领下上山砍了木头,运回来做了些简单的处理,等候下午沈明欢的进一步指导。 正如村长毫不犹豫就相信了沈明欢一样,村民们也配合极了,没有一个人对此发出质疑,俱是十分期待最终的成品。 如今正是吃饭时间,学生们放学,大人也三三两两地返家,在路上看到了哭哭啼啼的宋有才。 宋有才满脸悲戚地扶着沈明欢,脚步沉重,看到路上有比较大的石块,他都要如临大敌地踹开它,时不时抬头忧虑地看一眼沈明欢。 仿佛身边人是块几近散裂的脆弱瓷器,禁不起半分颠簸。 被他扶着的沈明欢生无可恋。 看到这一幕的大人们心中咯噔一声,急切地问道:「怎么了这是?」 「我……」沈明欢正要解释宋有才的小题大做。 宋有才见到大人,像是有了依靠般「哇」地大哭出声:「沈、沈老师生病了。」 沈明欢艰难开口:「我……」 「什么?」大人们瞪大了眼睛,手足无措:「沈老师这么好的人,怎么会遇到这种事?」 「有才,你粗手粗脚的,让开,我来背沈老师。」 「沈老师,你别担心啊,会好起来的。」 「我没事!」沈明欢忍无可忍,咬牙切齿道:「只是发烧,而已!」 大人们顿了顿,尴尬地对视了一眼。 发烧在他们眼里不算大病,煮一锅姜汤灌下去睡一觉,用被子捂出汗,醒来就好了。 都怪宋有才摆出那副神情,害得他们误会了。 大人们齐齐瞪了宋有才一样。 宋大志讪笑地说道:「发烧……发烧也是要重视的,万一烧坏了脑子……」 可恶,说得有道理啊! 大人们又开始担忧起来,好好的大学生,国家培养的人才,这么聪明的脑袋可不能烧傻了。 大人们齐刷刷地跟在宋有才和沈明欢的身后,浩浩荡荡地把人送到了云家。 没过多久,沈明欢沈老师病了这件事,就传遍了整个村子。 * 江黎的儿子江逸文比沈明欢大七岁,两家交情甚厚,往来频繁,可以说,江逸文是看着沈明欢长大的,他把沈明欢当做是自己的亲弟弟。 江家一家人都对沈明欢极好,江黎劝沈明欢休学去山村当老师之后,他向来温柔的妻子还把他骂了一顿。 冯丁兰女士像护崽的母鸡一样把沈明欢挡在身后,指着江黎破口大骂,然后拉着沈明欢的手,恨恨道:「别理你老师,他年纪大了,老煳涂了。」 沈明欢很听老师的话,他谢过师母好意,坚持要去。 江逸文虽然没有反对,却第一次动用了特权,把沈明欢安排在了这个他千挑万选的睦田村。 单看江逸文的名字,便知其父江黎对他寄予的厚望,但或许是两家特殊的缘分吧,沈明欢拜师江黎,而江逸文则早早地跟随了沈父沈母的脚步,成为了一名保家卫国的军人。 睦田村附近有个隐藏的军事基地,江逸文有位相识的战友方鹏如今正在这里,江逸文拜託他照顾一下沈明欢。 沈明欢并不知道这件事,也就不知道他生病的消息这么快就传到了京都江家人的耳朵里。 如果他知道,他一定会觉得很丢脸,然后把宋有才揍一顿。 也算是巧合,方鹏今天正好有一天假期,他打算去睦田村打听打听战友这位弟弟如今的情况。 碍于身份需要保密,方鹏没打算和沈明欢见面,反正据战友说弟弟是村里唯一的老师,打听起来很简单。 哪想到刚走到村口,他还没开始问,就听见村里人说沈老师病了。 一个个忧心忡忡,步履匆匆。 方鹏:村民这么激动,难道沈明欢病得很严重? 现在的华国是有电话的,只是还没有普及,除了机关单位,只有极少数的人家里才装了电话。睦田村连电都没有,更别说电话了。 第106页 城里的邮局倒是可以打电话,但一来费用贵,二来也不确定对方能不能接到,因此如今普遍的通讯方式还是写信。 不过方鹏和江逸文所在的军事基地里还是有电话的,否则江逸文还真不一定能放心沈明欢去这么远的地方。 江逸文回家就把这件事情说了。 冯丁兰女士又把江黎骂了一遍,「明欢从小身体就弱,安荷要是知道她儿子受了这么大罪,不知道得有多难过。」 江黎举手做投降状:「只是发烧,他一个大男人,哪里就这么脆弱。」 江逸文参军以来每天都有繁重的训练任务,他不觉得苦,还时常给自己加训。 哪怕是生病或者受伤,只要没到动不了的程度,他都不会暂停训练。 保家卫国,大丈夫当如是。 江逸文对自己高标准高要求,但是想想沈明欢瘦削的身影,却怎么也狠不下心,「爸,发烧不是小事,明欢这才过去一个月就病了,看来是真的不适应那边的环境。」 江黎其实也有些后悔了,还要装出一副不情愿的模样,「行行行,我这就去给明欢写信」 冯丁兰终于展露笑颜,体贴地去给江黎取信纸,「我也要写,逸文,你也给弟弟写一封?」 江逸文矜持地点了点头。 江黎一边写一边嘟囔:「慈母多败儿,先说好啊,他要是不愿意回来我可没办法。」 冯丁兰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明欢最听你的话了,你让他回来,他一定回。」 江黎只是随口故作抱怨,他没想到一语成谶,沈明欢真的不愿意回来了。 更没想到最后反而是自己一再催促,想尽办法要沈明欢回来。 第57章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9) 沈明欢刚到云家就被云奶奶按着塞到了被窝里, 云狗儿给他端来一碗粥。 云狗儿不常有机会吃到大米,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米多过水的白粥。 云狗儿咽了咽口水,却没有迟疑地踮着脚递给半倚在床头的沈明欢。 水米交融, 粥被云奶奶熬煮得糜烂,大米的清香浅浅淡淡得弥散开来,不显得夸张, 却也让人无法忽视。 氤氲蒸腾, 这份热气强硬地卸下了沈明欢的硬撑, 他摸了摸滚烫的额头,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状况似乎不是很好。 云狗儿记忆中的沈明欢, 永远是奔波忙碌的模样。 要么是辗转于村内几户有孩子上学的人家, 殷殷切切地说着一堆听上去过去专业的词彙;要么是握着书本站在讲台上, 愁苦地重复着已经重复过无数遍的话语。 然而如今这人微闭着眼, 眉头紧蹙, 眼角也染了几分病态的潮红, 看上去脆弱极了。 云狗儿莫名有了几分愧疚,他觉得他们这群孩子好像给这人添了太多麻烦。沈明欢放弃优渥的生活条件来此, 而今看来似乎并不值得。 沈明欢把空的碗递给云狗儿, 「你应该知道我家吧?厨房里有一袋米,辛苦你跑一趟拿过来。」 不似早上举着棍子时的中气十足,他声音低微而沙哑,无端得显出几分温柔来。 云奶奶端着药进来, 正好听到这句话, 干练的老太太断然拒绝:「这不行,哪能要老师你的东西?」 沈明欢嗅到刺鼻的药味,他眼皮一跳,把被子盖得更紧了, 「云婶,我留着也没用,我不会做饭。」 「啊?」云狗儿古怪地看着他,似乎很难理解怎么会有人连煮饭也不会,不就是加米加水然后点火就可以了吗? 如果他没记错,沈老师来他们村已经一个月了吧?不会做饭那这一个月是怎么过来的?难怪会病成这样。 沈明欢十分坦然,他闭上眼,睡意朦胧地说:「我好像有点困了。」 云奶奶赶紧向前,把他从被窝里拉出来,「沈老师,吃完药再睡。」 沈明欢:……谢邀,我就是不想吃药才这么说的。 云奶奶不识字,当年跟着她的父亲认过几种草药。 家里一老一少,未免突然出了什么事,家里这几种草药都是常备着的,其中就有退烧的。 系统兇巴巴:[吃药!] 沈明欢看着漆黑的液体,手指颤抖了一下。 云狗儿福至心灵,「沈老师,这药不苦的。」 「我像是怕苦的人吗?」沈明欢嘴硬,他深吸一口气,悲壮地接过药碗,一饮而尽,险些呕了出来。 系统心疼极了:[都是我不好,给宿主找了个这么容易生病的身体,宿主你受委屈了。] 俨然忘记了沈明欢生病完全是他自己不吃饭不睡觉洗冷水澡不注重保暖造作出来的。 沈明欢目光无神地躺在床上。 云奶奶给沈明欢塞了个蜜饯,看到他这样也有些好笑和心疼。云狗儿自小坚强懂事,没让她操什么心,相比起来,沈明欢反倒更像个孩子。 云奶奶不知不觉用上了哄孩子的语气:「这样吧,让狗儿把米拿过来,以后你都在家里吃,好不好?」 沈明欢嚼着蜜饯,感受着喉咙里仍残留着的挥之不去的药味,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 * 沈明欢睡醒之后烧便退了,他不顾云奶奶的反对,坚持要去村长家看看目前的进度。 「婶,最后的组装很重要,狗儿他们做不来的,我得亲自去。」沈明欢解释道。 云奶奶纠结片刻,终究是拗不过他,「多穿一点,别又着凉了,你别亲自动手,有事让那群大老爷们去做。」 第107页 沈明欢乖巧点头,但心里很想说他比你口中的大老爷们小不了多少。 沈明欢昨天来村长家时,院子被打理得井井有条,整齐又干净。 今天才刚走到门口,就见里面木屑飞舞,空气中满是暗黄色的细小木碎,锯木头的声音聒噪又刺耳。 沈明欢暗自在心里对村长说了句抱歉。 「爹,我都说了不能这么锯,你看你这都锯歪了,你这样我怎么固定啊!」 「嘿你个兔崽子,你画的本来就是歪的,不把这里先锯掉,你这个地方根本就做不到。」 「伯伯,你凿得太深啦,这里只能两厘米,你这三厘米都有了,哎呀,烦死了,这样只能重来了。」 「重来?前面都做好了,娃儿啊,你就不能改改吗?改成三厘米的?」 「这要怎么改,这里改了另一个根木头也要变,所有的数据都得重新算了,呜呜呜,伯伯讨厌!」 「狗儿,狗儿,班长,你快过来看看这个,这里是我量错了吗?怎么一直对不上啊?」 「老大,这根木头断掉啦,怎么办啊?」 「班长,周大壮他抢了我们组的零件。」 「……」 一片狼藉。 云狗儿无措地在场中跑来跑去,衣服都已经被汗水浸透,他抹了抹眼睛,有些想哭。 很多人都在叫他的名字,就连那些大人也会请求他的帮忙,狗儿一开始还很兴奋,很快就觉得自己力不从心了。 可那些唿喊他的声音并未停止。 原剧情里,云帆进入京都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这种无力的痛苦状态,哪怕国家并没要求他在多短的时间内拿出成果。 然而那些施加在他身上的期待,那些独独只给予他的不同待遇,对他而言,同样夹杂着不容忽视的重力。 华国贫困衰微,内有吃不饱饭的百姓,外有群狼环伺,他们未来的路,悬在一条细细的钢丝上。 即使国家尽力挡下来自外界的攻击与恶意,在遍布荆棘的黑暗中艰难为年轻人开闢了一条道路,可借着微弱灯火瞥见脚下深渊的人,如何能轻松地活着? 天赋卓绝的云帆只会比其他人更煎熬。 哪怕老一辈的科研人员对他再好、国家待他再面面俱到,也无法改变这点。 ——他始终是负重万斤长大的孩子。 沈明欢站在门口,重重地咳嗽一声。 沉浸在学术交流中的众人循声扭头,瞬间松了一口气,眉开眼笑。 云狗儿跑到沈明欢身边,拽着他的衣角,委屈道:「沈老师,你终于来了。」 沈明欢揉了揉他的脑袋,「做的很好,有班长的样子。」 云狗儿彻底忘记刚才的难受,仰着脸笑了起来。 现在的云帆还是一个有依靠的孩子,哪怕天塌下来都有其他人顶着,他可以继续当他无忧无虑的云狗儿,远不需要勉强自己快速成长。 其余的学生也放下手头上的事,凑过来围着沈明欢身边,也不说事情,就一声一声地叫:「老师,老师。」 像一群会復读的鸭子。 大人们方才被孩子吵得头疼,见他到来才算有了主心骨,好似现场所有的混乱在那里平静的目光里都不算难题。 「沈老师,你还难受吗?生病就该好好补补,等会儿我让我家那臭小子给你送个鸡蛋。」 「我今天抓到了两条鱼,沈老师等会带一条回去,鱼汤可补了。」 沈明欢含笑点头,一边聊着家常,一边指点问题。 「已经不难受了,这里短了是吗?没事,在我指的这里做个记号,从这里开始锯。」 「我看看,不是什么大问题,按照大壮和小芽给你的标记继续就好了,诶对,我现在住在狗儿家。」 「不用不用……好吧,我收下,谢谢叔。弄错了没事,有才,取纸笔来,我说你记,按照新的数据重新做标记。」 他语调轻缓,不疾不徐,如同一阵清风,拂去众人心头的急切与烦躁。 沈明欢没有亲自动手,他只在周围走走看看,时不时出言指点。没有人觉得他在偷懒,甚至还会主动要他走远些,避开飞舞的木屑。 虽然他们对自己真正做的事情不明觉厉,最终的成品也还没看到,但听着那人平淡地道出一个又一个数字,所有人都笃定最后的结果一定如他们所愿。 沈明欢好像在发光,他不论走到哪儿,都是所有人的目光焦点。 这是睦田村的村民们第一次直面知识的魅力,一直到很多年之后,睦田村都是求学氛围最浓郁的知识圣地,从这里走出了无数人才,被誉为「科学的摇篮」。 最后在沈明欢的指点下,四四方方像车子一样的机械组装完毕。 虽然暮色已四合,但村民们还是很兴奋地推着它到地里熘了一圈,哪怕没有参与制作的人都围着田边看热闹。 「动了动了,哇快看,麦子真的被割好了诶。」 「宋大志和王老三腰都没弯一下,只用转那个圈圈,麦子就能割好啊?这也太神奇了。」 「噢噢,看到没有看到没有,还能脱粒诶,以前咱们累死累活都要一天,现在这才多久?」 「亲娘嘞,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机器只需要两个人驱动,分明是唯二两个干活的名额,村民们却很激动,还定下了每人只能体验来回一趟,然后就得换人的规矩。 第108页 有人将手做喇叭状放在嘴边大喊:「大志,累不累?」 其实在沈明欢看来还是有点费力的,毕竟没有其他的能源,只能完全由人力驱动。 宋大志不动声色抹去额头上的汗珠,云淡风轻地喊:「啥?累?就是把这地里的麦子全收了俺都不累。」 田边的人笑骂到:「想得美,赶紧回来,轮到我玩儿了。」 第58章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10) 沈明欢由着学生们「哇、哇、哇」地看了一会儿, 随即冷酷无情地催他们回教室。 当着一众家长们的面,学生们连挣扎都不敢,恋恋不捨地一步三回头,磨磨蹭蹭, 很有种和乌龟比慢的态势。 村长小心翼翼地擦了擦手, 这才珍惜地摸了摸这个机器。 哪怕早有准备, 但当最后的成果呈现在他面前时,他依然激动得不像话。更别说, 这机子还有脱粒的功能, 这是沈明初当时都没提到的,完全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村长一大把年纪了,连跑带跳地蹦哒到沈明欢面前,「沈老师, 不,明欢, 谢谢谢谢, 你可帮你咱们村大忙了呀。」 沈明欢温和道:「不用客气,我也是睦田村一员, 应该的。还要多谢村长信我, 愿意陪我胡闹。」 村长摆摆手:「这哪里能叫胡闹,这干的可都是大事, 明欢,以后我们还听你的,你怎么说, 我们就怎么做。」 村长没什么文化,但他特别崇拜有文化的人,要不然也不会近乎强硬地要求儿子送孙女去昂贵的城里学校读书。 不过村长现在有点后悔了, 他觉得沈老师比城里学校的老师厉害多了,要不,读完这学期就让孙女回来? 沈明欢想做的事情可多了,能有帮手自然最好,他从善如流地点点头:「谢谢叔。」 村长搓搓手,「你还病着,早点回去休息,这个……额,明欢吶,这个有名字吗?」 村长指了指被大人们围着的割麦机。 还要取名字?沈明欢想了想,这是他第一个发明,确实要取一个独特的名字,「就叫……一号机?」 偷偷竖着耳朵的学生们顿时发出失望的嘘声,「这个名字一点都不酷。」 沈明欢挑眉:「那你们取?」 学生们激动了,摩拳擦掌,踊跃举手: 「超级无敌天下第一睦田号割麦机!」 「镇守粮食的大地之神!」 「沈明欢大魔王座下,最强一号,集割麦脱粒于一体,拥有开天闢地大神通……」 「割麦脱粒一体机。」沈明欢听不下去了,重复道:「就叫割麦脱粒一体机。」 孩子们张了张嘴,委屈巴巴:「哦。」 总比「一号机」好听。 村长乐呵呵地看着孩子们玩闹,又把给沈明欢的滤镜添了几分厚度,不愧是沈老师,瞧瞧这些孩子们,都懂好多词啊。 沈明欢向村长告别:「叔,我先带着他们回学校了。」 「去吧去吧。」村长拍着胸脯,「我们会照顾好割麦脱粒一体机的,明欢,有事记得来找叔嗷,没事也来叔家吃饭嗷。」 「一定。」沈明欢笑着答应。 学生们垂头丧气地挪动到学校。 刚参与完成一件大事,虽然人到了教室,心却完全静不下来,耳边仿佛还有大人们的交口称赞。 孩子们兴奋地动来动去,仿佛椅子上长了钉子,根本不肯好好坐着。 沈明欢笑眯眯地问:「感觉怎么样?」 「很棒!」学生们七嘴八舌地分享自己的高光时刻。 沈明欢静静听完,仍是笑着问:「看上去你们都很开心啊,那我来之前,也觉得很棒吗?」 学生们顿时萎靡不振。 沈明欢嘆了口气,幽幽地说:「真是羡慕你们,懂得那么少,还那么快乐。」 学生们捂住脸:「老师别说了。」 沈明欢哼了一声:「人因为无知而自大,你们越觉得自己了不起,越说明你们要学的还有很多。万一今天我不在,你们怎么办?」 云狗儿率先站起来,愧疚地说:「对不起沈老师,你都生病了,还要让你操心。」 学生们也想起沈明欢还病着,他们一开始还想着偷偷完成一体机然后惊艷沈明欢的,结果还是要老师拖着病体来帮忙。 感性的周小芽已经开始抽泣了:「对不起沈老师,我们太没用了,你去休息吧,不要管我们了。」 沈明欢:……谢谢你,云狗儿,你真是老师的好学生,但是能不能别再提生病这件事了! 而且,只是发烧而已,又不是得了绝症,至于吗! 沈明欢黑着脸转身,飞快地在黑板上写了一长串,然后把粉笔放下,「九九乘法表,今天的作业就是背完它,我明天检查。」 学生们尖叫:「这么多?」 沈明欢拿起教鞭敲了敲,「忘了你们今天算得有多麻烦了吗?学会乘除法,就不用那么麻烦地7+7+7,而是直接三七二十一。」 「不想让我操心,那就多学点,想想我没来那时你们有多难受。你们是睦田村的未来,国家还等着你们去建设,现在就要轻易放弃了吗?」 「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割麦机你们都做不好,以后怎么造飞机、造大炮,怎么走向世界,征服宇宙?」 「回去都问问你们的爹娘,当年打仗,敌人有武器,我们什么都没有,死了多少人才有今天的日子?如今外国亡我华国之心不死,正是祖国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要退缩吗?」 第109页 「不!」周大壮跳到桌子上,「他们要是敢来,我要他们好看!老师我们一定好好学,给国家造飞机和大炮!」 学生们义愤填膺,热血沸腾。 沈明欢很欣慰,指了指黑板:「抄吧,快放学了,抄回家慢慢背。」 学生们:…… 周大壮默默从桌子上下来。 宋有才灵光一闪,举手:「老师,你早上说我们今天的作业是写五十遍你的名字。」 学生们顿时期待地看着沈明欢,抄五十遍和背九九乘法表,总要少一个吧? 沈明欢理直气壮:「那是语文作业,现在布置的是数学作业。」 学生们:…… 宋有才默默放下手。 「后天给你们放假一天,明天作业做的最好的两个同学后天可以跟我进城。」沈明欢笑眯眯地说。 学生们齐刷刷抬头,两眼放光地看着他。 沈明欢接着补充:「坐车去。」 周大壮跳上了桌子。 沈明欢继续补充:「我出钱。」 宋有才伸手把周大壮拽了下来,义正辞严:「老师你放心,我们最喜欢学习了。」 沈明欢放学之后直接回了云家,他正式搬了家,总算不用再为一日三餐发愁,勉强保住了小命。 又被云奶奶盯着喝完一碗粥和一大碗苦药,然后又被赶着去睡觉。 沈明欢躺在床上,睁眼看着黑暗的房间,深觉人类还是要有光。 第二天沈明欢又带着一班学生去了村长家。 割麦机的效果比他跟村长说的还要好些,再加上昨天村民们太兴奋,一直忙到半夜,导致如今的进度其实并不怎么需要第二架割麦机。 但沈明欢还是给学生们布置了今天的任务,「昨天我组装的时候你们都在场,今天的割麦机就交给你们了。」 沈明欢还是很善良一老师,「不分组,可以互相讨论,允许你们提问,三次机会。」 宋有才好奇地问:「那要是用完三次机会我们还不能做出割麦机二号该怎么办。」 沈明欢残忍地笑了笑:「那你们明天的假期就没了。」 「我的学生,没有堕落的资格,你们当中有些人,註定是要改变世界的。」 沈明欢神色傲然,「如果不对自己有更高的要求,你们怎么跟得上同班同学的脚步?到时他们功成名就,你们就甘心碌碌无为?」 他说的自然是云狗儿和宋有才。 沈明欢作为天赋的受益者,没办法虚伪地说天资不算什么,正如这个世界有它命定的主角一样,有人生来就不凡。 可沈明欢同样相信勤勉的力量,相信后天的努力可以磨灭先天的鸿沟,相信往前走得每一步都能带来惊喜。 沈明欢无意抢走顾文景教授的弟子,他也有自己的学生。睦田村除云狗儿和宋有才之外的十个孩子,都是他沈明欢的学生,他得对这些孩子负责。 他的学生没有不接受教化的自由,他不允许他们一生昏蒙,守着日出又等候日落,漫无目的、浑浑噩噩。 学生们俱都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胸膛,得意又矜持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同学。 他们心想,沈老师说的一定是我吧?那个註定要改变世界、功成名就的人,除了我还能是谁? 云狗儿没急着行动,他仍站在沈明欢身后,从兜里掏出昨天听沈明欢指挥时做得笔记,不紧不慢地展开。 他抬眼看了下不远处热火朝天的模样,捂着嘴偷笑起来:「沈老师,他们都把你的话当真了诶,我猜他们一定都以为你说的是自己。」 「都这么自大?真没自知之明。」 沈明欢啧了一声,「我说的明明是狗儿你。」 云狗儿手一抖,小本子没有拿稳,他赶紧弯腰去捡,起身时脸已经红了。 他磕磕巴巴地说:「老、老师,你不用这么哄我,我已经不是三岁小孩了。」 「我哄你做什么?我没和你说过吗?狗儿,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最特别的。」沈明欢认真地说。 云狗儿双手捂住发烫的脸,只觉得心中的喜意鲜明地拔节生长。 他不觉得自己出色到足以影响世界变革,沈明欢的话他只信一半。 他信那句「特别」,信他在这人心中的地位有别于他人。 ——睦田学校一十二个学生,他定然是沈老师最喜欢的那个。 云狗儿怜悯地看着为一个数据争吵的学生们,真可怜,就算他们这么努力,沈老师还是最喜欢他。 以后他要继续加油,让沈老师永远都最喜欢他! 第59章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11) 沈明欢没想到, 继「活下去」之后,他面临的第一个难题居然是:他没有钱! 沈明欢在工厂外面转了很久,终究还是心酸地选择离开。 「老师, 我们不进去吗?」云狗儿仰着头问他。 宋有才的目光已经沉浸在四周的花花世界之中, 闻言漫不经心地说:「老大你傻啦?老师明显就是没有钱啊, 来这买零件的都是做生意的大老闆, 哪有人自己能买得起这些东西?」 很好,很诚实, 有才同学说的很好,下次别说了。 沈明欢觉得这个世界对他非常不友好,先是被人嫌弃身体弱, 如今又被一文钱难倒。 难道是他曾经花钱大手大脚、对金银钱财不屑一顾所要付出的代价吗? 第110页 云狗儿无脑维护沈明欢:「有才,你别胡说, 老师这么厉害, 才不会买不起。」 书中自有黄金屋, 沈老师看过那么多书,一定有很多个黄金屋。 两个孩子开始吵吵闹闹, 一本正经地就「沈明欢有没有钱」这个问题展开激烈辩论。 沈明欢觉得神奇万分。 今天是王麻子驾着驴车送睦田村民进县城的日子,沈明欢履行自己的承诺, 带上了作业完成得最好的云狗儿和宋有才。 天还没亮,沈明欢就带着俩小孩到了村口。 他已经做好了这一路不会很舒服的准备,可也没预料到竟能颠簸到如此地步。 好不容易到了县城,沈明欢原地闭目休息了许久,才勉强按捺下身体的不适。 他看着身边活蹦乱跳的两个孩子, 开始怀疑原主这具身体是不是真有什么问题。 可小九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切正常,那只能是这两个孩子的问题了,不愧是主角和他的小弟。 他拽了一把蠢蠢欲动的宋有才, 不让他冲出去,「走吧,先去吃早饭。」 云狗儿乖巧地跟在他身后,用行动表明自己非常听话,绝对不乱跑。 桐县算是当前华国比较繁华热闹的城镇之一了,甚至因为某些不可为外人道的原因,这地方在华国几位领导人心里都是上了名的。 沈明欢带着两个孩子径直走入一家看上去规模比较大的饭店,「想吃什么?」 宋有才垂涎欲滴,云狗儿惴惴不安,「老师,我们换个地方吃吧,我刚看到外面有卖馍馍的,我想吃那个。」 宋有才咽了咽口水,坦然说:「老师,这里的东西太贵了,我爹没给我这么多钱。」 沈明欢好笑地看了他们一眼,「三碗馄饨,三个包子,多谢。」 他率先找了张桌子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两孩子:「不坐?」 云狗儿很忧愁,方才沈明欢在工厂门口为难的神情犹在眼前,他很担心他们三人不够钱付餐费。 「来了!」宋有才屁颠屁颠地扯着云狗儿过去,「老大,沈老师肯定不会带我们白吃白喝的。再说了,就算最后没钱付,要抓也是抓沈老师这个大人,我们两个还只是小孩,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云狗儿深深地嘆了口气,觉得自己很难放心,不是怀疑沈明欢的人品,而是…… 沈老师眼里有钱这个概念吗?照这样下去,他迟早会花光积蓄然后把自己饿死的吧? 「卖报啦。」 背着小挎包的报童在人群中穿行,「号外号外,昨天在县政府抓到了一个间门谍。」 「号外,华国对m国侵犯主权的行为表示强烈谴责。 在场众人闻言纷纷侧目。 在这个缺衣少食的年代,很少会有人愿意把钱花在报纸上面,但他们对于自己的国家有着超乎寻常的热爱,没法对这些事情漠不关心。 「给我来一张报纸。」 「同学,我们合买一张,一起看吧?」 「我也来一张。」 沈明欢指尖轻敲桌子,想了想,在报童路过时叫停了他,「劳驾,也给我一张,多谢。」 沈明欢掏钱。 云狗儿又嘆了口气。 宋有才扒拉着沈明欢的手臂凑过去,他认识的字不多,勉强能够看懂。 他缓慢地念:「领土主权不容侵犯,对于m国战机未经允许入侵我国领空的行为,华国表示严厉谴责。」 自进城以来就十分雀跃跳脱的宋有才陡然安静下来,他有些惶恐不安地问:「老师,我们又要打仗了吗?」 华国好像,还没安稳几年。 沈明欢揉了揉他的头,「不会。」 「谴责」这个词,就算在前面加上了「强烈」两个字,也透着色厉内荏的虚张声势。 华国被一群人保护得很好,他们在该强硬的时候绝不会软弱半分,艰难地在这个四面环敌的局势下保持着脆弱的平衡。 豺狼们慑于他们的决绝,不敢轻易宣战。而他们为了华国的安宁,也不捨得打破这场平衡。 「又是谴责,这是第几次了?」旁边桌子上有人大口喝完一碗汤,像是要连同眼泪一起咽下,「有时候我觉得还不如打一场,到时候我第一个报名上前线,死了都比这痛快。」 「别说气话,你知道当年有多难,我们好不容易才过上这样的安生日子。」朋友也明白他只是一时赌气,还是很严肃地纠正。 那人苦涩一笑:「安生吗?m国三天两头开着他们的飞机到我们头上绕一圈,这是我们的国家,凭什么他们想来就来还不用付出任何代价?每次都是谴责、警告,根本一点用都没有!」 说到后面语气愈发愤懑。 这也是看到这份报纸的大多数人的想法。 不是不爱国,也不是质疑领导人的决定,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对国家爱得深沉,正是因为了解领导人的艰难和苦衷,他们才会有这种出自无力的愤怒。 他们愤怒的对象不是别人,是分明看不惯这一切却又无力为国家夺回尊严的自己。 云狗儿握紧了拳头,眉宇间门也添了几分怒气与兇狠。 沈明欢斜睨了他一眼,伸手屈指给了他一个脑瓜崩,云狗儿浑身戾气顿时散去,他捂住脑袋,委屈巴巴。 「小孩子别想这么多,小心长不大。」沈明欢一点儿都没有欺负小孩的心虚。 第111页 云狗儿趴在桌子上:「老师……」就没有办法,改变华国如今这个积贫积弱的现状吗? 如果他再小一点,或许就能问出口这个问题。如果他再再小一点,或许还会缠着大人要一个答案。 可他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看得到背后的心酸,也知道这件事的困难。 旁边桌上的朋友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语气坚定地说:「相信华国。」 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相信我们是能创造奇蹟的国度。 那人这话说的声音不小,沈明欢看了看两个萎靡不振的孩子:「听到了?」 他挨个揉了揉他们的脑袋,「有老师在呢,老师存在的意义,就是帮助你们实现梦想。」 当老师应该跟当王差不多吧? 沈明欢想到了睦田村十八个充满信任地望着他的孩子,想到了满脸憨厚叫他「沈老师」的村民,想到了目光滚烫赤忱的村长。 他的子民们有想要的东西,那他作为王,当然要满足他们啊! 他们的早饭也好了,云狗儿和宋有才很积极地帮忙端了过来,没让沈明欢动手。 桌上很快氤氲起食物的腾腾热气。沸汤打转下,透过馄饨薄薄的皮,能够看到里面的满满肉馅;包子足足拳头大小,香味瀰漫。 宋有才迫不及待地吃起来,狼吞虎咽的,也不怕烫,连云狗儿都顾不及担心吃霸王餐了。 他们俩上一次吃肉,还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情。 「要是每天都能吃上肉就好了。」宋有才满足地咽下最后一口包子,又舀起一勺馄饨。 「会有的。」沈明欢随口应了一声,心神仍放在报纸上。 昨夜凌晨时分,两名负责巡逻的军人在县长办公室内抓到了一名鬼鬼祟祟的可疑人员。 经调查,这人原本是政府大院唯一一名保洁,两个月前被m国收买,目的是盗窃机密文件。 沈明欢的目光在「间门谍」两个字上多停留了一秒。 桐县地处华国边缘,m国的飞机若是要来,最首当其冲的就是这片天空。也正因为如此,桐县附近其实是有一个隐蔽的军事基地的。 别看m国这么嚣张,实际上他们同样忌惮华国,偏偏又贪婪,所以没少往这派间门谍,妄图以最小的代价达到目的。 说起来,这里的间门谍和特务人数或许都不会比京都少太多,毕竟京都防备更加森严,不好安插人手。 而桐县藉由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和军事地位,沈明欢觉得,这里起码得有一个间门谍团伙。 [小九,我有一种预感,我们很快就能有钱了。]沈明欢若有所思。 系统警惕:[宿主,这里是法治社会,偷盗违法,抢劫犯罪,劝你不要走向歧路,挑战法律底线,然后在狱中高唱铁窗泪。] [我是这种人吗?]沈明欢不满:[他们哭着喊着要给我送钱,我不收还是人吗?] 系统:[???] 第60章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12) 沈明欢勉强吃完一碗馄饨就饱了, 包子全是油腻的肥肉,他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向来挑剔,也就没打算吃。 见两个孩子吃的很开心, 本想掰开一人一半, 可他犹豫片刻, 还是不想弄脏自己的手。 沈明欢干脆连包子带碗一同推向他们,言简意赅:「你们分着吃吧,我饱了。」 宋有才迟疑地放下碗, 目光充满怀疑。 别以为他不知道, 这些大人总爱说「我吃饱了」、「我不喜欢吃」这类的谎话。 「老师?」云狗儿也有同样的怀疑。 沈明欢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注意力还放在报纸上, 他随口说:「别想太多,你们不吃就想办法处理掉吧。」 他原本想说扔掉的, 但是这个粮食短缺的年代,他要说这话确实有些气人。 沈明欢嘆了口气。 一部分甚至大部分人的贫穷会让旁观者觉得可悲与怜悯, 可如果整个国家,上至执牛耳者, 下至贩夫走卒,都只能飢一顿饱一顿, 便是一件万分可敬、万分可佩的事。 云狗儿敏锐地察觉到老师似乎有些失神, 他抬眼, 发觉沈明欢仍拿着报纸。 而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 「间谍。」云狗儿无声地念, 默默把这两个字记在了心里。 沈老师现在的情绪很不对劲,和间谍有关吗? 宋有才挠挠头,他想了想说:「要不我们带着吧,老师你可以等饿了再吃。」 「好主意。」沈明欢打了个响指, 然后在宋有才的目瞪口呆中包圆了饭店剩下的二十三个包子。 沈明欢打算带回去给睦田村的村民们,这些时日他受村里人照顾颇多。 接着又到隔壁买了三人份够一个月吃的米面,毕竟云家也不富裕,他总不能赖在云家白吃白喝。 云奶奶包揽了家里大部分的家务,就连云狗儿放学后也会帮忙,只有沈明欢像个大少爷一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沈明欢没有在此事上争执,一是云奶奶不让他动手,二来他也知道自己估计只能添乱,所以还是换种方式报答吧。 就是买的过程中云狗儿又在欲言又止,沈明欢没管他,无非又是什么勤俭持家之类的话。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桐县是个小县城,县长响应国家号召,硬是从为数不多的经费里挤出一部分建了个图书馆。 第112页 其实就是腾出一间大小适宜的空屋子,摆上书架,放上县长不知从哪淘来的书。 县长为了充门面,看到有字的纸都往里面塞,以至于图书馆里的书虽多,却也杂乱,良莠不齐。 图书馆位置比较偏僻,里面的人不多,但总有那么几张熟悉面孔是每天都会出现的,故而也不算萧条。 「哇,老师,好多书啊。」宋有才激动地叫出声,反应过来后连忙捂住嘴,歉疚地对着正认真看书却被他打扰到的人鞠躬。 他还是个小孩子,又这么懂礼貌,还是因为看到书才这么激动,三重滤镜之下,周围人都纷纷对他含笑点头。 有些人好奇地看了一眼沈明欢,能把学生教得这么好,想必是个很出色的老师吧? 如今华国正需要这样的老师,说不定哪天就培养出了一个举世瞩目的天才,带领华国科技腾飞于世界。 云狗儿也激动地满脸通红,小声道:「老师,我喜欢这里。」 「老师也喜欢。」沈明欢满意地环视四周:「找个机会,把你们其他同学也带来这里。」 这么多书,可以让他们自学,想想就省心。 云狗儿怔愣。 看着割麦机在自己手下成型的那一刻,巨大的成就感填满了每一个睦田学生的内心,云狗儿确信没有人在触碰到知识的美妙之处后不会渴求更多。 云狗儿以己度人,作为学识才能都远在他们之上的老师沈明欢,只会比他们更热爱学习。 可他没想到,这人看到这里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想着让他所有的学生都能来此。 这就是老师吗? 云狗儿感受到一种难言的震撼,他想,光是这份博大无私的胸怀、超然出尘的态度,就值得他用一生去追随和学习。 * 顾文景疲惫地靠在火车车椅上,揉了揉酸痛的双腿。 警卫员徐翼为他端来一杯热水,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周围,这才不动声色地坐下,轻声说:「教授,您放心,我们已经和桐县基地联繫上了,下了车就会有人接应。」 顾文景需要完成一项研究,必须离开京都,前往合适的地点进行实验。原剧情里他选择了桐县,机缘巧合之下见到了主角,波澜壮阔的故事就此展开。 可剧情的其中一个偏移,让他在相差无几的两个目的地中选择了相邻的平县。 虽说距离不远,但如今交通不便,为了安全考虑顾文景也不会临时起意乱跑,而一穷二白还是半大孩子的主角更没有机会出远门,剧情几乎可以说是已经崩塌了。 要修正说难也不难,只需要沈明欢带着云狗儿在顾文景面前多晃悠几次。 即便他不知道对方的地点,也可以在京都守株待兔,顾文景做完研究还是会回京都的。 但要说简单也不简单,身为国宝的顾教授身边永远跟着人,等闲无法靠近,更别说是向他引荐谁了。 沈明欢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一心向学,只想研究飞机和大炮,暂时无心任务。别说要制造巧遇了,他连目标人物的所在地点都没想着调查。 然而无心插柳柳成荫,感谢他那次发烧,感谢江逸文战友的认真负责,顾文景还是决定来桐县了。 ——他在准备回京都的时候遭遇了间谍的袭击,好不容易在警卫员们的掩护下逃脱。之后一行人走散了,他身边只跟着一个徐翼,不敢轻易暴露踪迹。 顾文景揉了揉额角,「我的去向是保密的,知道的人不多,怎么会正好遭遇间谍?」 太巧了,在他离开被守卫得严严实实的研究所,即将踏上前往京都的火车的时候。 就好像对方就一直盯着,等着他露出这个破绽似的。 谁知道他去了平县?谁又知道他今天返程? 能知道这些的不是他的老伙计们,就是几个位高权重的领导,难道有人透露了这一切吗? 正是炎热的夏季,顾文景坐在拥挤的火车上,却感受到了一阵刺骨寒意。 警卫员显然也想到了这些事,他迟疑地安慰老人:「或许是不小心被察觉了也说不定,您别多想。」 顾文景嘆了口气,「m国行事越是如此霸道,我就越担心小舒。」 裴舒,云帆未出现以前顾文景最得意的学生。 华国起步晚,又有外界的科技封锁,新一代科研人员很难再有进步,国家每年都会资助一批学生赴外留学。 裴舒聪慧好学,也在被选中的人员之列,可也许是他太聪慧了,木秀于林,去了之后就再没回来。 m国软禁了他。 不只是裴舒,m国还有许多一心为国的出色科学家,有时只是赴约参与学术交流,之后就被强行扣押了下来。 但这些交流又是必要的,否则,若是因为畏惧就裹足不前,何尝不是另一种闭关锁国? 华国从来没放弃他们,可付出了很多代价,都没能让他们安全回国。 与此同时,每年仍然许多学子前赴后继地离开祖国的怀抱,甘心冒着风险去师夷长技以制夷,艰难保全自身,努力把学到的知识带回国家。 华国没办法拒绝他们的爱国热忱,也不能不为未来的发展考虑,裴舒是其中一个,但不会是最后一个。 「您忘了,三天前才和裴先生通过话呢,他是重要人才,m国对他还是很礼遇的。」这话徐翼自己都不信。 第113页 顾文景也知道对方只是安慰他,他摇了摇头:「这些小辈啊,都是报喜不报忧,江黎那个学生也是,病了也没说,还是逸文自己知道的。」 徐翼笑着回应:「要不江教授怎么会拜託您去看看呢?」 顾文景也笑骂道:「这老傢伙,嘴上说是担心我的安全,我看我只是顺便,他真正想的还是他学生吧?」 顾文景与徐翼暂时接触威胁之后就立即联繫了京都,京都也早收到了他们遇到间谍袭击之后走散的消息,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两方联繫上之后,当务之急就是该怎么把人接回来。 眼下显然是不方便回京都的,平县也不再安全,恰好桐县就在附近,还驻扎有军事基地,领导们就先让顾文景去桐县与自己人汇合。等他们做好安排之后,再从桐县回京都。 江黎当时也在,为了缓解顾文景的不安,故作轻松地说道:「说来我有个学生也在桐县附近,他叫沈明欢,在睦田村当老师,逸文前两天说他发烧了,你作为长辈可得帮我看看他,顺便监督一下他这老师做得怎么样。」 顾文景想起江黎的话不由失笑,「那我就走一趟,替他跑个腿。」 沈明欢这个名字他隐约有点印象,安荷与沈彦的孩子,似乎还是……裴舒的同班同学。 思及裴舒,顾文景又深深嘆了口气。 第61章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13) 沈明欢带着两个孩子在图书馆待了半天, 出来后又回到了工厂门口。 这次他大大方方地进门,潇洒地买了一些必备工具以及几个样式特殊的零件和材料。 这些东西都不便宜,为了生存, 沈明欢无师自通了讨价还价的本领……但水平不怎么高。 众所周知, 讨价还价进行到最后一般都会演变成卖惨大会,可往往对方还没开始卖, 沈明欢已经觉得他惨了。 以他的性格, 更不愿因为这种小事和别人争论。 眼见沈明欢节节败退,宋有才气势汹汹地把这人拉到身后,他和云狗儿一左一右,仗着自己年纪小,又是撒娇又是诉苦。 片刻后, 工厂负责人很无奈地举双手做投降状。 他把东西用废旧报纸包好, 递给沈明欢,苦笑地说道:「你这两个孩子真是不得了。」 沈明欢接过, 轻快地「嗯」了一声。 宋有才与云狗儿闻言相视一笑。 沈明欢原想先把发电的东西做出来,初步解决能源问题, 但不管是哪种发电形式,成本都对他来说都太高了,而且有些零件这个工厂做不出来, 他自己做又太耗时间, 只好遗憾地先按下这个念头。 他嘆了口气, 想做的东西太多, 希望这批间谍腰包能鼓一点。 啊对了,m国应该很有钱吧?沈明欢若有所思。 夜晚没有路灯,必须在天黑之前回去,否则再走山路就会有些危险, 因此最迟下午四点,王麻子就会驾着驴车到城门出口处等待。 又经歷一番折磨之后回到睦田村,沈明欢脸色都有些苍白,他心有余悸:[小九,发电这件事可以暂且放放,有钱之后还是得先修路。] 这话说的,好像间谍们的钱已经姓沈了一样。 系统深以为然:[宿主说的对!] 「王……先生,我想半月之后再入城一趟,还得麻烦你来接我,不知你可方便?」沈明欢含笑问道。 他到这个世界之后,脾气好了许多,很少再摆出那种倨傲的神态。他骨子里依然傲睨自若,只是不知为何会如今下意识地稍稍隐藏自己的锋芒。 或许是终于意识到,对于他周围这些单纯而朴实的村民来说,他不加掩饰的桀骜和睥睨有时实在有些刺人。 因为在乎,所以温柔。 他从前重视每一个子民的安危,他会想着如何让子民们的生活更好,会要求自己尽力实现所有人的心愿。 他无疑是爱着他的子民的,可这份爱太过博大,沈明欢的目光放的太高,以至于看不见小小的悲欢忧喜,照顾不到他人百转千回的繁杂思绪。 王麻子虽然不解他为何这么「频繁」地进城,但有钱不赚是傻子,他拍着胸脯:「放心吧沈老师,我一定按时来。」 沈明欢付了车费和双倍的定金。 这下他真的身无分文了。 原主记忆里足够衣食无忧过一辈子的钱,沈明欢仅仅用了一天就花完了,哦,甚至还不够。 两周时间过得很快。 沈明欢早上给学生们上课,下午就放他们动手实践,自己则跑到了山上,神神秘秘地不知道在做什么。 村民们在确认他的安全之后也没管,大学生嘛,文化人,他们理解不了也是正常的。 睦田村果然下了一场大暴雨,在这之前,「割麦脱粒一体机」已经生产了四台,成功帮助了本村以及附近个村子快速收完了粮食。 当然,是有偿的。 ——村长在徵求沈明欢的同意之后同周围村子做了一笔生意。 如今大家都穷,这钱收的其实不多,但对于睦田村而言,也是一笔意外收入。 村长美滋滋地来找沈明欢分赃,「明欢,割麦机是你的主意,这笔钱你拿一半。」 他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大志他们帮着送到了隔壁村,我想着这钱也得给他们一点。」 沈明欢不在意地说:「叔,这钱就不用给我了,从头到尾都是村民和孩子们做的,我连木头都没碰过。」 第114页 「这哪行?」村长急道:「我们这力气活都不算什么,你脑袋里的东西才值钱呢。国家都说了,读书致富,知识改变命运。」 村长把听到的每一句国家宣传标语都记在了心里。 沈明欢想了想,「那把我的那份给孩子们吧,最近我布置的作业有点多,给他们多准备一些笔和本子。如果还有剩就当做进城学习的经费,县里的图书馆有很多书,可以让孩子们多去看看。」 纯朴的老人泪眼汪汪,他激动地抓住了沈明欢的手:「明欢啊,你对孩子们的好叔都知道,你是个好老师,但是哪能老让你花钱?听叔的,这钱是你的,谁也拿不走。」 要知道沈明欢是来这义务支教,每月只有县政府发的微薄补贴,村里是没支付工资的。 「没事,叔,这钱给我也没用。」沈明欢真诚地说。 确实没用,这点小钱甚至买不起一个零件,沈明欢的确有些看不上眼。 而且他察觉到他放在山上的小玩意儿发出的信号显示已被接收,比他想像中还要顺利。 要说沈明欢一天到晚往山上跑,倒不是有意防着村民,他在山上晃悠半天,选出了一个地势空旷、最适合安置的信号发射器的地点,后续各方面的调试都是根据地形及环境进行设计。 在没有钱的情况下,只能最大程度利用自然资源。 * m国的战机又越过了国界线。 「嘿凯尼亚,你说这回华国要多久才能发现我们的踪迹呢?」康查诺坐在驾驶位上,轻松地和身边同僚聊天。 凯尼亚比较谨慎:「事实上,康查诺,我不贊成再来招惹华国,华国人都是一群疯子,他们真的是会拼命的。」 「伙计,你就是想太多。」康查诺轻点操作台上的屏幕:「瞧瞧,最新的x-735型战斗机,哈,拼命?他们要是真来,我们就送他们去见上帝。」 「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凯尼亚看见同僚的脸色因为他一再反对变得有些不悦,他只好收回原本想说的话:「好吧,也许你是对的。」 【嘀!警报!警报!】 飞机内部突然发出刺耳的声音,两人没有防备俱都被吓了一跳,康查诺险些从椅子上摔落,幸好安全带拦了一把。 「该死,这是怎么回事?」 两人紧急排查故障,试图让飞机恢復正常,然而那警报声却一直不停。 康查诺赶紧联繫地面上的指挥,「长官,是的,无法解除警报……狗屎!我怎么知道是什么情况!那是造飞机的人该考虑的事情!」 「哈?」康查诺仿佛听到了很难以理解的话语,他对着通讯器大喊:「长官,我可以向上帝发誓,我和凯尼亚什么都没做。是的是的,我当然知道这是最新的战机,但是它就是见鬼的突然坏掉了!」 凯尼亚接连按了许多个按钮,他打断康查诺和地面的交流,强自镇定:「康查诺,战机是被未知信号干扰了。」 这道奇怪信号应该是人为的,凯尼亚有些疑惑,他觉得对方似乎不算很有敌意。 通讯器那端的人顿时像拿捏到了把柄一样极有底气地叫起来:「莱斯上将,您听见了?我们的研究没有问题,只是有个更厉害的人破解了我们的信号接收系统而已,x-735还是m国最高级的战斗机。」 「先生,我想这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可以听出对面被称为「莱斯上将」的男人也压抑着怒气。 如今各国已经越来越认识到科技的力量,科研人员的地位也一再水涨船高,是以埃罗尔并不怎么怕他:「莱斯上将,你应该清楚,科技上的事远比你们这些粗鲁的、只靠四肢的战争难多了,毫无疑问,对方是一个绝对的天才,输给这样的人不是一件无法接受的事,我想就是上帝也会原谅我的。」 康查诺有些烦躁,他们如今身处高空,稍有不慎就会危急性命,而己方的科研人员居然还一副不当回事的口吻,只顾着推卸责任。 他不甚尊敬地插嘴,语气急切惶恐:「长官,请你允许我与凯尼亚寻找机会撤离,上帝保佑,我还不想死在这里。」 目前飞机虽然除了异常的警报声之外看似没有其他问题,但凯尼亚也说了这是被信号干扰的,说不定下一步操作台就会被影响失灵。 这个撤离当然指的不是简单退出华国国境,是说他们如果见势不妙,可以寻找机会跳机逃生。 但这么一来,也就意味着放弃这辆飞机。 「不,不行!」埃罗尔坚定反对:「士兵,保护战机是你的责任,你知道它的造价有多高吗?你知道我们为了它付出了多少心力?你应该将它尽可能完好地保存下来。」 康查诺对着通讯器破口大骂:「狗屎!老子会死的知道吗?」 娇贵的科学家没听过这么粗俗的言论,他气得跺脚,把目标转向莱斯,声音尖利:「x-735要是掉到了华国境内,你们就是资敌!」 吵吵闹闹,混乱不堪。 凯尼亚忽而出声:「长官,埃罗尔先生,还有康查诺,你们先别吵了。」 他咽了咽唾沫,艰难地说:「埃罗尔先生说的很厉害的人、那位绝对的天才,似乎是……我们m国人。」 「什么?」 「我没开玩笑。」凯尼亚说,「这个信号好像只是为了传达消息,现在我看到屏幕上有一行字。」 第115页 那是m国语: 【梧桐树下,接我回家。——弗洛斯。】 第62章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14) 桐县的图书馆后方, 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树。 因为地方偏僻,这里少有人来,偶尔会有一些老人在树下乘凉, 摇着蒲扇悠然享受片刻宁静。 或是一对一对的年轻男女,在荡漾着金色光影的树下羞涩地十指相扣。 沈明欢慢悠悠地走来。 原主自小被养得精细, 又是天生的晒不黑的体质, 有着时下少见的白皙肤色, 清秀文弱, 看上去书卷气十足,让周围人都偷偷侧目。 沈明欢的气质比之样貌更为出众,在这个普遍崇尚知识的年代, 他几乎是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读书人,衣冠楚楚、文质彬彬。 树干旁今天支了一个小小的摊子, 卖的是消暑解渴的糖水,只是生意有些萧条, 除了两位卖糖水的大汉, 一个顾客也没有。 一分钱都没的沈明欢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 「给我来一碗。」 其中一位大汉乐呵呵地站起来,一脸憨厚地把倒好的糖水递过来。 沈明欢没接, 他对着大汉微微一笑, 无声地做了一个口型:「——弗洛斯。」 大汉瞬间变了脸色,手上的碗没有拿稳, 「哐当」一声跌落到地上。 另一位虽然坐在一旁但始终关注着这边的大汉也赶紧走过来, 他瞪了一眼表现激动的下属, 弯腰将碗捡起,笑着对周围人解释:「不好意思啊,我这弟弟粗手粗脚的, 每次让他办点事都会搞砸,我回去说他。」 周围人纷纷友好一笑,也没有在意。 「哥哥」重新倒了一碗,借着送糖水的动作压低声音,用m国语在沈明欢耳边说:「这位先生,借一步说话?」 用词虽礼貌,但语气中的兇狠和威胁显然是不容许沈明欢拒绝的。 沈明欢当然不会有异议,他很淡定地用m国语回了一句:「当然,请带路。」 两个大汉不是兄弟,这只是他们的伪装身份。 华国与m国人外貌还是有差异的,这个时代跨国旅游并不流行,至少一穷二白的华国并不是其他国家人增长见识的好选择。 为了不引起注意,这两个大汉其实长相上与华国人并无二致,也会说一口流利的华语。 「哥哥」是完完全全的m国人,有着m国国籍,从小在m国长大,因着与华国人相似的样貌,在经过训练后便被派遣到华国执行任务。 这样的人毕竟不好找,无法满足m国想在世界各地安钉子的勃勃野心,因此更多间谍其实是土生土长的本国人。 比如「弟弟」韩爱国。 韩爱国家里世世代代都是华国人,如今更是没少受国家政策的照拂。单看履歷,他的家族追溯到族谱第一页都与m国没有半分关联,结果他本人却迅速被金钱收买。 甚至出于对那所谓美好国度的嚮往,他比「哥哥」还要死心塌地为m国办事。 两人一左一右站在沈明欢身旁,好似说了什么,脸上顿时露出了堪称夸张的欣喜笑容,仿佛他们是多年未见的好友。 两个大汉激动起来也不做生意了,匆忙收拾好小摊,便迫不及待地拉着沈明欢回去。 周围人看着三人亲昵的背影,不由得感嘆他们之间的感情真好,只是喝碗糖水的功夫,已经勾肩搭背、关系好到可以领人回家的程度了。 一见如故,莫不如是。 沈明欢没想到,间谍居然是有正经生意的。 他被两人半引路半监督地带至一家面馆,穿过只寥寥摆了两张桌子的昏暗前堂,绕过杂乱的厨房,最后到了一个比前堂还要宽敞的房间。 明面上,这家面馆是由这两位名叫韩爱民和韩爱国的两兄弟经营,但暗地里还藏了多少人,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单看这个用作商议的房间的大小,就知人数绝不会少。 韩爱民不动声色地将手按在腰间,感受到手掌下枪的轮廓,这才稍稍放下心。 这里作为他们最隐蔽的据点,不能轻易泄露,哪怕是韩爱国也经过了许久的考查才有这个荣耀进来。可上面给他们的指令是最高级的,意味着这件事非同小可,他们不敢怠慢,几经考虑之下,还是决定把沈明欢带来了这里。 能从这里出去的,要么是他们的团伙,要么是死人。 韩爱民想,这个小白脸最好能说出一些有用的话,否则…… 韩爱国站在门外,确保不会有人偷听,他对韩爱民点了点头,表示一切正常。 等到韩爱国将房门从外面拉上,这个空间内只剩韩爱民与沈明欢,他顿时收回憨厚神态,语气森然:「这位先生。」 门窗都被掩上,屋内没有开灯,便显得有些阴森,韩爱民有心营造一种可怖的气氛,击溃沈明欢的心理防线。 不愧是经验丰富的间谍,这一番操作下来效果非常好,沈明欢手指颤抖、眼含热泪,估计是吓得不清。 韩爱民没意料到这人的胆子竟然如此之小,甚至开始担心自己做得太多,将这位脆弱的华国学者当场吓死。 他默了默,正纠结之后的台词语气是否要和缓些,却见沈明欢大步走近,双手激动地握住他的手腕,还上下摇了摇。 而后沈明欢大声道:「哦我亲爱的朋友,我终于见到你们了,天哪,你一定想像不到我有多开心。」 第116页 他拭去眼角的泪水,示意自己已经喜极而泣。 韩爱民:…… 韩爱民开始思考,他是否真的叫韩爱民,而眼前这个才是韩爱国,他们虽然从未见面,实际上却是血脉同源的亲兄弟? 好在他没迷惑太久,这位情感过于丰富的华国人已经开始吧啦吧啦解释:「我想你们一定收到弗洛斯教授的讯息了吧?哦天吶,你们不知道,弗洛斯教授被华国囚禁了五年,整整五年啊!」 「一千八百多个日夜,弗洛斯教授每天都在思念着m国,邪恶的华国人折磨他,试图逼迫他为华国做事,可弗洛斯教授从来没有屈服。」 沈明欢激动地往前迈了两步,「不小心」踩到了韩爱民的脚,他情绪激动极了,非但没有察觉,还用力跺了两下:「先生,你知道吗,弗洛斯教授是我们m国的英雄,他这次千辛万苦才把消息送了出去,上帝证明,你们一定会把他救回去的对吗?」 韩爱民脸庞都因为疼痛有了些变形,又不好责怪这位爱国上头的青年,他龇牙咧嘴地退后两步,缓了缓,才说:「是的,当然,我们一定会的,但是……」 他有些心虚:「或许你能给我讲一下这位弗洛斯教授?」 在沈明欢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韩爱民更心虚了。 听起来这是一位非常伟大的国家英雄,非但优秀到让华国强行囚禁,还英勇到五年酷刑没有妥协。 而这么爱国、这么厉害、让埃罗尔先生都自愧不如的科研天才,深陷他国囹圄,他们却丝毫没有察觉。 好像是有那么一点过分。 「好吧,好吧。」沈明欢蔫蔫地说:「没想到,现在外面的世界已经没有人知道弗洛斯教授了,他当年可是用一个小时解开赫尔其勒猜想、能徒手画t型战斗舰艇设计图的绝世天才啊。」 韩爱民:「!!!」 他就算没什么文化,没听过赫尔齐勒猜想,但作为一个接受过专门训练的间谍,他对各大武器还是有了解的。 t型战斗舰艇据说全世界只有s国有一架,连m国都只能望着对方的报导流口水。 「原来是这位弗洛斯教授,我想起来了。」 韩爱民干笑了两声,他咽了咽唾沫,谨慎地说:「这位先生,你有什么证明吗?你知道的,弗洛斯教授是我们m国的骄傲,他失踪之后,很多人打着他的旗号来骗人。」 沈明欢总算提起了一点精神,他欣慰地笑了笑:「理解,涉及弗洛斯教授的事,再怎么慎重都是应该的。」 他像做贼一般小心地四下张望,然后轻手轻脚地从兜里拿出一张纸,鬼鬼祟祟塞到韩爱民手里。 饶是韩爱民知道这个地方很安全,还有自己人在外面守着,也被他的动作影响,不由自主地慎重起来。 韩爱民也小心地看了看四周,才伸手将纸接过。 沈明欢招了招手,示意对方附耳过来,他用微弱的气音说:「这是弗洛斯先生最近的研究,事关重大,我怕被华国发现,只带了其中一小部分。你要是看不懂,就带回去给能看得懂的人看。」 他坐直身子,有些骄傲地说:「其他人可以模仿弗洛斯教授的名字,但没有人能模仿他的智慧。」 韩爱民慎重地将纸折好,严肃地点点头:「保证完成任务。」 他忽然僵了僵,神色有些纠结,「但是,先生,你是谁啊?」 「我?」沈明欢眼也不眨:「我叫沈明欢,是弗洛斯教授的助理。先生,你应该听说过我,我的老师是华国有名的科学家江黎。」 「五年前,邪恶的华国人囚禁了弗洛斯教授,派遣我去监督他为华国做研究。你知道的,我也是科研人员,弗洛斯教授要是故意偷懒,或者想动什么手脚,我一下就能看得出来。」 韩爱民点点头,能够理解,他们也会在软禁人才身边安插一个本国的普通科研人员,既能监视,要是对方「想通」了也能帮着打打下手。 「可你是华国人吧?」韩爱民眼神困惑,应该不是像他这种假冒的身份,怎么一口一个「邪恶华国」、「我们m国」? 「华国人怎么了?」沈明欢铿锵有力地表态:「我虽然人是华国的,可我的心脏上刻着m国!」 第63章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15) 韩爱民呆滞片刻, 他听着沈明欢坚定不移、发自肺腑的声音,开始怀疑其实他们不是亲兄弟,沈明欢是m国人, 而他才是华国人。 好在沈明欢没让他困惑太久,「我听说在m国人人都能住大房子, 出门可以开车,顿顿都能吃肉,最重要的是, 听说m国连月亮都比华国圆。」 沈明欢「嘿嘿」地笑了两声, 目露憧憬:「弗洛斯教授说, 如果他能回国,他会把我也带回去, 还会给我m国国籍。」 韩爱民懂了, 他就说嘛, 这世上的情感都薄弱,尤其是所谓的爱国热情,更是苍白得像一场笑话, 唯有利益坚不可摧。 韩爱民对着沈明欢期待的目光拍了拍胸脯:「你放心, m国欢迎所有自由的灵魂!」 这种事情他当然做不了主,但画饼、胡说八道、蛊惑人心、翻脸不认人这种事, 简直就是他们间谍的基本素养。 韩爱民信心满满,这个愚蠢而贪婪的华国人听到这句话一定会对他们更加死心塌地。 渖阳欢果然很感动, 然而不过三秒,他又露出怀疑神色:「你们要是骗我怎么办?哦当然,我不是质疑你的人品,但你们办事好像很不靠谱。」 第117页 他委屈巴巴地抱怨:「从前你们对弗洛斯教授一无所知就算了,那是你们太废物, 不能苛责。可是这次教授三天前就给你们送了消息,你们现在才来,这可就是失职了。」 韩爱民:…… 如果沈明欢说的是真的,废物这点似乎没有辩驳余地,可失职他绝对不认! 「噢沈,事实上,我们收到消息之后立刻就开始行动了,我们在梧桐树下守了三天。」韩安民抹了一把心酸泪。 收到的消息只说地点没说时间,他们不敢耽误,只能二十四小时守在那里,时时提高警惕,分毫不敢松懈。白天还好,晚上为了不引起注意,只能在隐蔽的地方蹲守。 三天!他们餵了三天蚊子! 面馆都三天没开业了! 就这上司还怀疑他们偷懒,他们还得每天苦口婆心证明不是我方不努力。 怎一个「惨」字了得哦。 沈明欢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先生,我理解你,我们都是一样的,你们在树下蹲守,我在家中等待,我们都不容易。」 「是啊是啊。」韩爱民没意识到什么不对,激动地连连点头。 终于有人理解他了,万恶的上司们只知道要结果,根本不关心他们的过程有多难。 * 间谍打的是信息战,所谓兵贵神速,消息的传达必须准确而快速,过时的信息非但没有用处,甚至还会产生误导。 因此m国是下了大功夫在和间谍的通讯上的,确保他们一拿到新的消息立刻就能传到指挥部。 最近因为「弗洛斯」的原因,m国将对桐县间谍的重视度提升到最高,调拨了专人二十四小时守着,并且直接对接最高负责人莱斯上将。 一旦有重要消息,上将甚至可以不用顾及时间,直接联繫最高领导——斯托米总统阁下。 m国一点儿也不觉得这是小题大做,要知道如今高精尖武器的存在足以更改一个国家的国际地位,科技革命刚刚拉开序幕,谁也不想在一开始就落后。 x-735研制的时候,整个国家所有工业都为它让步,结果这么一个寄予了如此厚望的战斗机,第一次出门执行任务就出了问题,于情于理总统都要过问。 目前m国各项武器装备和科技水平都位于世界前列,他们要当霸主,自然不允许落后小国又再爬起来的机会。 ——那个「弗洛斯」最好真是他们m国人,否则他们不介意世界上再多一个死去的天才。 正因为知道此事的重要性,韩爱民第一时间就联繫了m国指挥部。 在没有确认「弗洛斯」真的存在之前,和沈明欢聊再多都没有意义。 韩爱民给沈明欢端了一碗面,藉口到了吃午饭的时间,让他稍作休息。 虽然他本人已经信了沈明欢说的话,但作为一个优秀的间谍,不轻易下结论是他的职业要求。所以还没有得到求证之前,他们还不能让沈明欢离开这间屋子。 此时,远在m国的指挥部里,埃罗尔连同几位重要科研人员也在场。 这三天他们时时来此,就是为了最先知道「弗洛斯」的消息。 这件事情虽然是机密,等闲之人不可闻,可x-735出故障时这几位都在现场,自然没办法再瞒着他们。 再加上考虑到后续还需要他们验证「弗洛斯」的水平,迟早是要让他们知道的,m国也就没有阻止他们探听这件事。 埃罗尔不满道:「上将,我想就算是派到华国的间谍,也应该经过考查吧?三天一点消息都没传过来,我有理由怀疑他们的忠诚。」 这也是莱斯上将的想法。 自从那些人到了华国,资金从未停止申请,有用的消息却没几条。桐县那个神秘的军事基地,到现在他们还不知道具体位置。 「副官,你确定我们m国不存在名叫弗洛斯的科研人员?」莱斯上将面色不虞,只觉得近来事事不顺。 副官道:「是的长官,如果弗洛斯登记过身份信息的话。另外,m国所有名叫弗洛斯的人中,没有人失踪。」 「难道这是个假名字?」莱斯上将不怀疑弗洛斯是黑户,毕竟没有登记身份是无法上学的。这人能够一己之力破解x-735系统就已算世所罕有,要还是自学这才,那就太魔幻了。 莱斯上将嘴上念叨「上帝」,但他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无神论者。 埃罗尔也很奇怪:「按理来说,有这种能力,我不应该没听说过他的名字的。」 「报告!」士兵敲响房门:「长官,韩请求与您进行通话。」 莱斯上将利落起身,「走。」 敢直接提出和最高负责人对话,想必这次要说的应该是正事。上帝!要是韩这次再翻来覆去地狡辩自己很努力,他一定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等等,莱斯上将,带上我们。」埃罗尔等人也小跑着跟上。 身为间谍,韩爱民的记忆很好,他把沈明欢说的话一字不漏地重复了一遍,连语气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说完又拿出沈明欢塞给他的纸,这张纸之后是要送回去的,但不妨碍他现在先念一遍。 「将第三理论结合布朗杜定理,假设%#是^quxj,再用@%*fb#d8c进行计算,可以得出%~@#……」韩爱民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甩了甩头,尽量让自己清醒一点。 他现在确信这上面写的一定是举世罕见的科技成果,否则不能让他困到这种程度。 第118页 韩爱民总算念完了,他仗着对面看不见,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莱斯上将也想打哈欠,可周围太多人,他只能忍住:「我知道了,韩,你先稳住这个华国人,稍后我们将给你进一步指示。」 「是,长官。」韩爱民等到对面挂断通讯,这才将工具连同沈明欢给他的纸一起藏好,整理了一下表情,准备继续去找沈明欢聊天。 他对这个异父异母异国的亲兄弟是越来越喜欢了,简直又单纯又好骗。 而通讯挂断之后,指挥部久久地陷入沉默。 莱斯上将忍下瞌睡,忽然觉得周围气氛有些怪异,「埃罗尔?先生们?」 埃罗尔恍恍惚惚地回神,忽然震惊地大喊一声:「赫尔其勒猜想已经解开了?」 「先生。」莱斯上将有些好笑:「是的是的,我的先生们,韩刚才说了,弗洛斯教授用一个小时解开了赫尔其勒猜想,还徒手……」 慢着,徒手画什么来着? 莱斯上将顿时也震惊地大吼一声:「t型战斗舰艇设计图?」 双方的关注点不同,但震惊却丝毫不比对方少。 莱斯上校深吸一口气,让副官把整理好的记录拿来:「先生们,你们看看这个,弗洛斯先生的研究成果,依你们来看,这是什么水平?」 他其实是想问,能写出这个研究的人,能不能做到以上韩爱民说的种种,尤其是舰艇设计图。 埃罗尔几人刚才也在听,对上面的内容已经基本有数,他们极其慎重又迫不及待地接过本子,围在一起看了起来。 一分钟后,他们齐齐抬头,找副官要了纸笔。 三分钟后,他们紧皱眉头,冥思苦想。 五分钟后,他们将手头的纸撕掉揉成一团,重新拿了一张新的白纸。 半个小时后,在莱斯上将已经逐渐失去耐心的边缘,包括埃罗尔在内的几位m国重要科研人员,他们……疯了。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啊!」 「天哪,这简直就是上帝的杰作。」 「让我再看一眼,哦不,要是有生之年我看不到这项研究被填补完整,我会死不瞑目的!」 虽然还没问,但是莱斯上将觉得,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第64章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16) 沈明欢是个没有城府的好青年, 韩爱民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噢先生,坦白说,我也不知道弗洛斯教授现在在什么地方。」 沈明欢一脸愁苦, 「原本我们是在京都,你懂的,华国一向喜欢把人才放在眼皮子底下。」 「我能得知的消息也不多,还是从老师那里听说华国想在这边的军事基地研制一个秘密武器,但是这个武器难度很高, 这才不得以把弗洛斯教授送了过来。」 沈明欢神神秘秘, 压低声音说:「先生, 我偷偷告诉你, 桐县这附近驻扎了一个华国的军事基地!」 他微微仰头, 一副「看我厉害吧,这都被我知道了」的得意。 韩爱民干笑两声, 夸张地说:「啊,原来这附近有军事基地啊,天吶, 这么机密的消息, 要不是你告诉我,我们根本就不可能知道。」 才怪呢,m国八百年前就知道了。 不过虽然他们知道, 沈明欢却不知道他们知道, 这人既然能把这种消息说出来讨好他们, 看来的确是有心投效m国。 「沈,你接着说。我想弗洛斯教授一定不会向恶势力妥协的,华国折磨他……和你了吗?」韩爱民话末紧急找补,力求让沈明欢相信他和弗洛斯教授的地位是一样的。 沈明欢果然投来感动的目光:「先生, 感谢你的关心,请你放心,我现在很好,华国目前还是很相信我的。只是我吃得不好,睡得也不好,噢当然,不是他们虐待我,你知道的,华国的条件巴拉巴拉……」 谁要听这些!谁想知道你一日三餐吃了什么! 他真正要问的是弗洛斯的情况! 韩爱民本就僵硬的笑容愈发摇摇欲坠,他艰难地把话题扯回来:「天吶,沈,我真同情你,所以弗洛斯教授他还好吗?」 沈明欢喝了杯水润润嗓子,不紧不慢地说:「他也很好啊,华国把他囚禁到了一个很神秘的地方,连我每次去都要戴上眼罩。」 他摊了摊手:「所以我真的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韩爱民觉得很有可能就是在那个军事基地里面,再不济也是附近。 他们必不可能废物到华国在桐县这个小地方藏了两个秘密地点他们都一无所知。 这时韩爱国敲门:「大哥,你能出来一下吗?我有事和你说。」 韩爱民对沈明欢故作歉意地笑了笑,「沈,你不介意吧?」 「噢当然,我的朋友,我怎么会介意呢?」沈明欢笑眯眯地说。 韩爱民放心地走到门外,韩爱国对他耳语了一阵,然后说:「上面的命令,要我们不惜一切代价救出弗洛斯教授。」 韩爱民愣了一瞬,而后深深地看了韩爱国一眼。 他知道这个命令背后的重量,m国的指挥部是在告诉他,只要能救出弗洛斯,放弃这边所有的部署也没关系。 不惜一切代价的意思是,包括如韩爱国一般的棋子们,也可以全部牺牲殆尽。 韩爱民拍了拍韩爱国的肩膀,和颜悦色地说道:「我明白了,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接下来你只有一个任务,查清楚华国近期是否有特殊人员来这里,多关注车站,尤其是那些身边跟着很多人的。」 第119页 「是。」韩爱国郑重答应,他不怕对方给他安排任务,反倒是什么都不让他做他才害怕。毕竟,他还指望着立下功劳之后被赐予m国公民的身份呢。 韩爱民乐呵呵地进来,「沈,和你聊天真是开心,噢,我们刚刚说到哪了?」 文弱的华国学者忧心忡忡地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敷衍地扯出一个笑容:「我也是如此,但是,先生,我想我得回去了。」 韩爱明眼皮一跳,他不动声色地说:「真是遗憾,原本还想留你住两天呢,沈,这么急着回去,是因为华国的要求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沈明欢异常震惊:「华国是我的母国,非常照顾我、相信我,才不会限制我的行动呢。」 韩爱民有些卡壳:「可是,沈,你不是很想加入m国吗?你刚刚还说m国很好来着。」 「是啊。」沈明欢坦诚地说:「虽然华国对我很好,但是我确实对m国的生活条件很心动,不冲突啊。」 韩爱民:「……」 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关键这人还挺理直气壮。 好吧,小人总好过正人君子,幸好沈明欢见利忘义,他要是宁死不屈,他们还真不好收买。 「不过仔细想来,」沈明欢眉头一皱:「好像留在华国也挺不错,我是科研人才,老师还是江黎教授,虽然吃的差了点,但是大家都对我很好。」 他纠结地看了一眼韩爱民,嘆了口气。 韩爱民立刻表示:「我们也会对你很好的,沈,等你加入m国,你和我们就是一家人,众所周知,m国最团结了。」 「我不信。」沈明欢控诉道:「你们刚才聊天都不让我听,我在华国从来不会有人背着我说小话。啊,不然还是留在华国吧,我劝劝弗洛斯教授,以他的本事,很快就能让华国发展起来的。」 「不不不,沈,你听我说。」 韩爱民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都是误会,刚才、刚才弟弟是跟我说……说我们的父亲过世了!」 韩爱民将擦汗的动作改为擦拭眼角:「沈,你是知道的,我对你一向有话直说,可是这件事……我不想让你一起伤心。」 沈明欢露出愧疚且怜悯的神色:「原来是这样,那好吧,看在上帝的份上,我原谅你。」 原谅个毛线!华国不是讲究不触碰别人的伤心事吗!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道歉吗! 见韩爱民的脸色有些扭曲,沈明欢补充道:「就算是看在你死去的父亲的份上,我也会原谅你的。」 韩爱民:「……」 韩爱民露出标准假笑:「我谢谢你。」 「沈,你不是说你不介意的吗?」韩爱民咬牙切齿但语气轻柔地问。 沈明欢眨眨眼睛:「我确实不介意呀。」 「但是你要真当我不介意,我就介意了。」沈明欢说。 韩爱民:「……沈,你的性格真别致。」 沈明欢腼腆一笑:「你介意吗?」 韩爱民干笑一声,他方才还想把沈明欢留下来,现在只想赶紧送这人离开,他转移话题:「沈,你是不是要在天黑前回去?虽然我很捨不得你,但为了不让你为难,我们明天再见吧。」 沈明欢遗憾地说:「是的,我想我必须离开了,那我们一个月后再见吧。」 「等等!」韩爱民叫住他,震惊地确认:「一个月后?为什么要等一个月?」 只是三天时间他的上司就恨不得把他开除了,一个月他会被折磨疯的吧? 沈明欢理所当然:「韩先生,我的朋友,你要体谅我的难处,我毕竟是个重要人物,身边有很多人看守的,不走点关系怎么能顺利出来?」 他嘆了口气:「不瞒你说,为了这次,我已经把我所有的钱花完了,短时间没办法再出来第二次了。」 「可是你……」不是说华国对你很好很信任吗? 韩爱民手指都在颤抖,他急促地唿吸了几下,咬牙挤出笑容:「别担心,我们有钱,哪能让你花钱呢?」 他颤颤巍巍地从兜里掏出一沓纸币:「拿、拿着,花完了再找我要。」 「啊,不行,我不能要你的东西。」沈明欢正气凛然地拒绝。 韩爱民恋恋不捨地看了手中的纸币一眼,硬塞到沈明欢手里,别过头,表情痛苦但声音却还要保持喜悦:「沈,不要这么见外,我们是一家人。」 沈明欢迟疑地收下:「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赶时间,这就走了,感谢的话一个月之后见面时再说。」 「嗯嗯,你去吧……等等,为什么还要一个月?」韩爱民有些崩溃,险些绷不住脸色。 「因为来回的车一个月才有一趟啊,你总不能让我走着来吧?」沈明欢看了他一眼,「千万别说你们来接我,要是被华国发现了,我可不会帮你们打掩护。」 好无情一华国人! 韩爱民回想起这人言辞恳切地表达对m国的嚮往,一时竟分不清那是不是自己的梦境。 韩爱民抠抠搜搜地从柜子里又取出一沓纸币,心脏一阵阵发疼,嘴角还要保持僵硬的微笑:「这也太不方便了,沈,你去把车买下来吧。不,千万别拒绝,就当是成全我,让我能更加频繁地见到你。」 「这……」沈明欢没迟疑多久就接过纸币,他点了点头:「那好吧,既然是你的请求,那我当然会同意。」 第120页 韩爱民捂着心脏:「现在我们能明天见了吧?」 沈明欢沖他展颜一笑:「不能哦。」 韩爱民差点眼前一黑昏过去,「为、为为什么?」 「我是个柔弱的文人。」沈明欢遗憾地说:「先生,你不知道,华国的路实在太差了,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我要是这么频繁坐车,一定会累病的。」 韩爱民看了看他瘦弱的身板,很合理……个毛线啊! 一段路而已!那只是一段路!他还是坐车,累个毛线啊!啊!啊! 华国这么穷,是因为把钱都拿去养这个小白脸了吗?啊啊啊啊!!! 「我出钱修路。」韩爱民内心尖叫,表面上笑得云淡风轻。 沈明欢惊讶地张大了嘴:「啊,先生,这太破费了,我不能接受。」 「沈,请你允许我为你做一点事情,我不能忍受你生病。」 「可是……」 「我们是一家人不是吗?难道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走那么崎岖的路吗?哦不,我只要想想,都觉得心痛到不能唿吸了。」 沈明欢无可奈何地同意了。 第65章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17) 沈明欢离开之后, 韩爱民双眼无神地在房间内坐了很久,好似他对沈明欢的感情当真深似海,竟不能忍受须臾分别。 「大哥?」韩爱国小心翼翼地叫了他一声。 韩爱民晃晃悠悠站起来,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进到了联络指挥部的房间, 把通讯工具取出来。 他有气无力地说:「报告长官, 我将向你复述我和沈的全部谈话。」 间谍原本还需要将得到的消息做进一步提炼, 尽可能简洁有效地传达给总部。然而因为这件事情太过重要,加之莱斯上将已然不太相信这群下属的工作能力, 因此指挥部专门设立了一个小组。 埃罗尔先生也是这个小组的成员, 除此之外, 还囊括了心理学家、语言学家等各式各样的人才, 多样到可以开一所学校。 韩爱民将每一个细节都传达回去,分析的事会由他们负责。 「长官,目前来看, 沈是一个虚伪、愚蠢、贪婪、懦弱的典型华国人, 只要我们给他的足够多,他就能背叛自己的祖国。」心理学家信心满满地分析。 语言学家表示贊同:「显而易见先生, 你说的很对,不过沈几次提到家人、照顾这样的词,我想这也是他很看重的一点。莱斯上将,我们完全可以用语言哄骗他,用语言为他编织一个梦境, 我保证, 他会把m国当成他的母国的。」 另一端听着的韩爱民对此产生怀疑,沈明欢那人眼里真的有「母国」这个概念吗?他的母国好像只是用来背叛的。 「韩,你调查一下沈的身份。」莱斯上将下令:「可以先给点好处收买他,最好将他发展成我们的人。」 「长官, 我明白。」韩爱民欲哭无泪:「但是见鬼的,这个贪心的华国人要一条路啊!」 莱斯上将沉默片刻:「……多少钱,要多久才能修好?」 如今所谓的修路没那么麻烦,只是在泥土路上铺上碎石,再把它压平,使道路变平变直变宽,倘若还有富余,就再铺一层水泥,就是很好的工程了。 韩爱民报出一个数字,「现在农忙结束,许多农民进城找短工,只要资金到位,最多七天我就能把路修好。」 这笔钱在睦田村的村民看来是一个很大的数字,可对于莱斯上将来说却不算什么,只要能把弗洛斯教授接回来,这点微小的代价不值一提。 「你去打申请,这笔钱我给你批。」莱斯上将痛快地说道。 「是,长官!」韩爱民雀跃了。 资金多申请一点,留着有备无患,再拿一点弥补自己受伤的心灵,不过分吧? 挂断通讯,莱斯上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他问埃罗尔:「m国没有查到弗洛斯的信息,他会不会是华国人?」 「噢不,上将,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埃罗尔夸张地说:「你太小看弗洛斯先生了,我敢保证,他的才华超过世界上任何一个人,你看看华国如今的科技水平吧……」 他嘲讽地说:「简直一无是处。别说弗洛斯先生了,就算我在,都不会只有这种程度。」 有学者推了推眼镜:「莱斯上将,您这种担心是多余的,没有国家会捨得拿这种人才当诱饵,只能是弗洛斯教授心繫国家。上将,请求您务必竭尽全力将他救回来。」 人们只会嫉妒比自己优秀一点的人,一旦这种差距扩大到望尘莫及的地步,他们就只会追随崇拜。谁不想攀登更高的科技之峰呢?沈明欢那一小份的研究结论,让他们看到了道路。 莱斯上将也觉得是自己多想了,华国求贤若渴,如果不是实在缺人,怎么还会三天两头与他们谈判,费尽心思想让裴舒那几个人回国呢? 啊,华国这种贫瘠落后的情况,看来弗洛斯先生当真一点儿都没帮忙。 整整五年的囚禁折磨,如此坚定的爱国热情,实在是令人感动。 「副官,将目前收集到的资料整理好,随我去见总统阁下。」莱斯上将沉声说。 * 沈明欢揣着一笔巨款回到了云家,时暮色四合,天边已隐现一轮圆月,可夕阳的余晖还未散尽。 半边是如火烧灼般灿烂热烈的斜阳,半边是清清泠泠柔缓似水的皎月,沈明欢同时沐浴了两份光晕,衬得他愈发如仙翩然。 第121页 云家很少有这样热闹的时刻,睦田小学一十二名学生全都堵在门口,因为屋内塞不下这么多人。 团结的学生们认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连身为此家主人的云狗儿都只能悲惨地被众人拉扯住一同等在门外,生无可恋地听着耳边叽叽喳喳吵吵闹闹。 云狗儿从未如此怀念身边只有宋有才一个朋友的日子。 请各位继续孤立他,谢谢。 饱受折磨的云狗儿看见沈明欢顿时眼前一亮:「老师!」 十一双眼睛忽然亮起了诡异的光,齐齐转向沈明欢的方向:「老师!」、「老师老师老师!」、「老师好!」 好吵。 云狗儿痛苦面具,对不起老师,我不该喊的这么大声,让你被他们盯上了。 沈明欢眉眼一挑:「都在这里做什么?作业写完了?」 「老师,我们是来给你送信的。」学生们只回答前一个问题。 沈明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也没计较,反正明天早上他也要检查,实在不行到时候再算帐,「那信呢?」 「是沈老师回来了吗?」村长推开云家的门,从里面出来,「我就说外面怎么没这么闹腾了,沈老师,我是来给你送信的。」 「哦?您给我送信。」沈明欢又淡笑地看了学生们一眼。 乖巧的周小芽挺身而出:「沈老师,我……我的作业都写完啦。」 「什么?小芽,你这个叛徒,你不是说一个字都没写吗?」学生们捂着心口痛斥她。 「妹妹,你太过分了。」周大壮说完,又挺了挺胸膛:「嘿嘿,老师,我也写完啦。」 赵军暴跳如雷:「我就知道你们都不能相信,幸好我一开始就没信你们。」 沈明欢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打闹:「你们都完成了?」 学生们俱都骄傲抬头,重重地「嗯」了一声。 「哎呀,看来还是布置得太少,作业量不够饱和啊。」沈明欢喃喃自语。 学生们:「……」 村长笑眯眯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孩子们的变化他最清楚了,不仅能念叨一堆他们这些老傢伙听不懂但感觉很高级的词,而且平时也更听话懂事不闯祸了。 这些刺头一样的小孩,正是人嫌狗憎的年纪,在沈明欢手下乖得像群兔子。 村长用衣摆擦了擦手,才从随身的小包包里拿出三封信:「沈老师,这都是你的。」 沈明欢接过,道了句谢,而后漫不经心地展开。 果然不出所料,会给原主写信的,只有江黎一家。 沈明欢收到的三封信,分别来自老师江黎,大哥江逸文和师母冯丁兰。 三人的性格由信便可见不同,冯丁兰女士是很常见的温婉慈母形象,字里行间都在表达对沈明欢的关心,嘱託他要照顾好自己,并希望他尽快回京都。 江逸文是个铁血军人,说不出黏煳煳的话语,他表达自己关心的方式就是随信寄了一大笔钱,让沈明不必回来路上不必节省。 江黎还是保持了老师的威严,先在信中肯定了他愿意来睦田村的行为,又表达了自己对他的期许,希望他能在这段时间得到磨砺,改正心态。 末尾又说自己的生日快到了,拐弯抹角地暗示他回去。 睦田条件远不及京都,沈明欢从小娇生惯养,他们三人都理所当然地肯定这人收到信后便会立即启程。 沈明欢笑了一声。 冯丁兰退休前也是老师,对待学生包括自己的儿子江逸文都向来严厉,唯独会对「沈明欢」轻声细语。 江逸文更不必说,他手下带的兵整天叫苦不迭,他本人更是最看不惯瘦瘦小小连桶水都抬不动的青少年,「沈明欢」亦是唯一的例外。 假使原主是会蛊惑人心的魔法,那这一家定无一人倖免,江黎也就勉强称得上正常。 江黎有很多学生,他一视同仁,对待「沈明欢」算不上特别,可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从情分上来说,这人相较于他的其他学生,终究是会更亲近些。 撇开那些自我折磨的繁杂思绪,原主其实是一个很幸福的孩子,从前有父母爱他,后来父母不在了,也有人代替他们去爱他。 可或许正因原主身边从不缺爱他的人,他才格外不能容忍自己的平庸。 沈明欢看得很快,他看完之后,随手将三封信叠好。 学生们眨巴着眼睛:「老师,是你的家人给你的信吗?上面说什么了?」 「不礼貌。」村长严肃地打断他们:「不可以问沈老师的私事。」 「村长,没关系的。」沈明欢声音轻快,「也算家人,是我的老师给我寄来的信。」 「老师的老师?」学生们很好奇。 沈明欢将叠好的信收起来,随口「嗯」了一声:「他们让我回去。」 第66章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18) 「回去?!」 学生们齐声震惊地重复, 连村长都瞪大了眼睛。 云狗儿抹了一把眼睛,跑到沈明欢身边, 眼眶微红:「老师, 你要走了吗?」 所有人都紧张兮兮地看着他。 单看沈明欢的气度,就知他生在何等富庶的地方,他们纵然不舍, 可似乎没有留下对方的理由。 睦田荒僻又贫困,怎么好意思开口呢? 沈明欢抬眼,见所有人都几欲落泪, 他无奈地笑了笑:「你们想让我走吗?」 第122页 村长想说话, 却觉得喉咙像是哽住了, 他干咳了两声:「沈老师,你别管他们, 那个,你……」 他说不下去了, 终究还是捨不得…… 「不想。」云狗儿突然喊了一声,他抱住沈明欢的大腿, 哀求地说:「老师, 我不想你走,你别走好不好?」 像是按下了某个无形的按钮,学生们集体跑到沈明欢身边围着他, 「沈老师, 留下来吧,我们会很听话的。」 沈明欢揉了揉耳朵:「安静。」 话音落下,学生们齐齐闭上嘴,低着头抹眼泪。 「不想我走?」沈明欢听着耳畔抽抽噎噎的哭声,表情更加无奈, 「那就不走。」 学生们愣了片刻,待反应过来后,俱都开心地拍着手跳了起来:「沈老师最好了!」 「好耶!」 周围一声更大的声音响起,瞬间将孩子们的欢唿压了下去。 「沈老师最好……」 村长激动地喊到一半,察觉到沈明欢和学生们投来的怪异目光,他讪讪收回手,「了。」 还不忘把话补充完整。 沈明欢失笑,「村长,我有事跟您商量。」 「诶?诶诶,好。」村长不知道有啥事需要用的上商量这个词,沈明欢直接说他直接去办不就行了? 「不早了,都回家去吧,明天按时上学。」沈明欢冷酷无情地把刚对着他又哭又笑的学生们全都赶了回去。 然后郑重地把村长请到了他的房间,还谨慎地把门窗全都关上,压低声音:「村长。」 村长有些不安地扭了扭身子,换了个姿势坐着:「沈、沈老师,你说。」 沈明欢表情严肃:「您听说桐县在前段时间抓了一个间谍吗?」 「我听说过。」村长也不由自主变得严肃。 多亏了沈明欢的割麦机,这段时间他带着村里几个青壮年到别的村做生意,多聊了几句八卦。 「那您知道间谍来桐县是做什么吗?」沈明欢继续板着脸一本正经。 村长忍不住又搓了搓手,恨恨道:「听说是来偷咱们国家秘密的,可是咱们这个小地方,哪有什么好偷的?我看他们就是不想让咱们过好日子,心里憋着坏呢。」 沈明欢脸色更凝重了:「村长,你说的只是其中一个原因,间谍的目的是不让咱们国家有发展起来的可能,为此他们会想尽办法——暗杀华国人才。」 村长吓了一跳:「他们还要杀人?仗都打完了怎么还杀人呢?」 仿佛是忆起当年以血肉之躯抵挡炮火的时光,村长兇狠地瞪大了眼睛,「他们敢来,我就跟他们拼命,睦田村没有孬种!」 「村长,没那么严重。」沈明欢看到村长泛着血丝的眼,心下勐地一沉,但还是温和地安抚:「我们华国也不是好欺负的,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杀华国人。」 「沈老师,你说的对……不对啊!」村长忽然反应过来,「沈老师,你是大学生啊?」 沈明欢疑惑地点点头,矜持地说:「学识平平,不算什么。」 村长没把他的自谦之语放在心上,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大秘密,紧张地说:「那你就是华国的人才,间谍该不会是沖你来的吧?」 沈明欢还没来得及回答,村长已经自己确认了答案:「一定是的,咱们这里以前可太平得很,沈老师你来了之后县里就抓到间谍了,洋鬼子一定是知道你在这里。」 村长显然是被沈明欢「暗杀」这两个字吓到了,坐立难安:「咱们报警吧,让警察来保护你,沈老师,华国还要靠你们建设,你可不能有事啊。」 「别激动村长,您看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吗?」沈明欢对他笑了笑:「村长,您可能不知道,华国有好几万大学生呢,少一个我也没关系。」 见村长想要反驳,他抢先开口:「再说了,报警也要讲证据,我们现在去警局,人警察也不能信啊。」 「可是,万一要是……」村长嘆了口气,觉得现在的年轻人都挺叛逆,连沈老师都不例外。 沈明欢接着说:「您先别忙着担心,我这不是找您来商量了?这里毕竟是华国的地盘,间谍既然要藏头露尾,说明他们也不敢直接动手。」 「事实上,我今天进城,确实被人跟踪了,有个穿着黑色衣服、带着黑色头套的人抓住我,让我跟他们去m国,为m国效力。」文文弱弱的青年眉宇间多了一丝恐慌,把村长心疼得不行。 「我骗他说回来收拾东西,他这才放了我。」沈明欢握紧拳头,残存的恐慌褪去,余下正气凛然:「我不可能为m国做事,沈明欢生是华国人,死后变成鬼,也要保护华国。」 「好!好啊。」村长满脸泪水:「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沈明欢抚着村长的背为他顺气:「叔,你放心,我会保护好我自己,他们不敢在大庭广众下杀我,我以后出门会小心的。」 「但是我怕他们会使别的手段威胁我,还得麻烦您跟村里人说一声,要是有人来村里问我的情况,你们就说不知道,然后偷偷来告诉我。」 他嘆了口气,歉然道:「都是我的原因,连累了村子。」 「什么连累不连累。」村子摆摆手,瞪他:「咱们也是华国人,能帮上国家的忙,开心都还来不及呢,就许你个小孩逞英雄?你叔我当年也是扛枪上过战场的!」 第123页 即使不谈与沈明欢的情分,哪怕他们与这人素不相识,也不能容许有间谍要害他们华国人。 村长的念头很朴实,既然对方会因为怕华国崛起而杀沈明欢,那他们就更得要保护后者。 沈明欢装模作样地拱手:「是我失言了,叔你老当益壮,间谍要是看到你,恐怕都会吓得不敢来。」 村长得意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明欢,你放心,这事儿叔保管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洋鬼子别想进来咱们村一步。」 沈明欢提醒他:「叔,听说m国会给间谍整容,就是在脸上动刀子,让他们长得很咱们华国人一样。」 「嚯,对自己人也这么狠呢?」村长拍着胸脯,「叔知道了,叔会告诉村里人注意的。」 沈明欢微笑地看着村长离开。 对于包括村长在内的很多人来说,或许都很难相信会有华国人自愿去当m国的间谍。在他们眼里,人或许有或大或小的缺点,可根植在血脉中的爱国情怀不可能变。 因为他们的国家是如此的美好,以至于他们不能不倾尽全力地爱她。 这念头在沈明欢看来属实有些天真,却也并非不能理解。这群人能够单纯到近乎盲目地去信任,必定是因为国家先倾注给了人民远超于他们重量的爱。 也必定是因为,他们周围所接触到的同胞,都和他们有着一样的信念、一样的梦想。 人很难凭空想像出没有见过的东西 沈明欢很愿意在能力所及之内,将这些不算美好的黑暗,挡在他们的视线之外。 何况他也没说错,选择成为间谍的那些人,从背叛华国的那一刻起,就没资格再称为华国人了。 [宿主,你怎么还两头骗呢?]系统为沈明欢的思想教育操碎了心:[骗那些人就算了,你怎么连自己人都骗呢?] 沈明欢无辜眨眼:[我难道没有被间谍盯上?难道他们没有让我为m国效力?] 系统深觉孩子再不教就来不及了,三岁看老,沈明欢已经朝着错误的方向越走越远。 它鼓起勇气把书架里的《思想品德》拿出来,努力用兇巴巴的语气:[宿主,请你好好学习。] [嗯?]沈明欢眼前一亮,[小九,这是什么?] 沈明欢的眼神像三天没吃肉的恶狼,系统背后一凉,磕磕绊绊地回覆:[书、书啊。] 沈明欢兴致勃勃:[你哪来的书?] [我是系统,高科技产物。]系统答的很快:[这些都是在我出厂的时候晶片植入的知识,我把它用书本的形式呈现出来。] 系统看着沈明欢越来越亮的眼睛,声音慢慢变低,紧张地问:[怎么了?] 意识空间里,沈明欢把光团形状的系统薅过来滚来滚去,他抑制不住欣喜,雀跃地说:[小九,你真是我的好系统。] 系统不明觉厉,但被夸奖了也很开心:[009是世界上最好的系统,宿主,我就说你和我签订契约不会吃亏的。] [嗯嗯嗯。]沈明欢连连点头,期待地问:[所以你什么时候把你晶片里的知识全都变成书本?] [啊?]系统呆住。 沈明欢拎着它抖了抖:[不要「啊」,快点。] 系统慢吞吞:[哦……] 渣男!话说的那么好听居然只是在骗人家! 一骗骗三头,连统都不放过,简直丧心病狂! 第67章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19) 有位从国外回来的富豪给桐县捐了一笔钱, 指定要用来修连通县城到附近山村的道路。 富豪是个好人,就是性子急了些,一个劲地催工程, 宁愿多花钱也要尽快把路修好, 问就说是想要早点便利附近山村居民的生活。 县政府很开心,附近村子的村民很开心, 沈明欢也很开心, 只有睦田村的大人们十分警惕。 倒不是他们敏锐地察觉到这件事可能会与间谍有关, 他们只是对最近一切事情都秉持着高度的怀疑。 小孩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都被叮嘱过不能向村外人透露任何与沈明欢有关的事, 如果在村子里看到陌生人,及时向大人汇报。 因为大人说得严肃,孩子们也很慎重,他们隐约感觉到这件事关乎沈明欢的安危,连最调皮的孩子都记在了心里。 村里最轻松的反而是当事人沈明欢。 他依然还保持着之前的生活节奏, 上午上课,下午搞研究, 不过又多了一个安排,晚上看系统给他整理出的浩如烟海的书籍。 沈明欢像掉到米缸里的老鼠,每天都要系统再三催促才捨得睡觉。 最近沈明欢看到植物的部分, 他开始对村里的花花草草动手了。 如今是八月中旬, 村里的小麦早已收割完毕, 但农田也不能闲着,村民们已经开始筹备着种上玉米、红薯、萝蔔、白菜等农作物, 陆陆续续为冬天做食物贮藏准备。 沈明欢从山上下来时,手上还拿着一枝野茶花。他慢悠悠地举着花回去,时不时看一眼手上的花, 表情若有所思。 「老师——」 云狗儿隔得很远就开始招手,他跑到沈明欢身边,汇报导:「老师,我把大家都叫来了,他们在后面。」 一点儿都没有自己正在被压迫的自觉。 云狗儿班长的工作做得很好,他虽然偶尔嫌弃同学们太过吵闹,但是其实很喜欢大家叽叽喳喳地叫他班长,让他有一种时刻被需要的感觉。 第124页 这份「被需要」不是原剧情里给他带来莫大痛苦的压力,毕竟此刻他身后还站着一个无所不能的沈明欢。 他如今已经很少自卑于自己的身世,敏感地猜忌投注于他身上的目光,像一只竖着尖刺的刺猬,排斥他人的好意,还要固执地摆出坚强姿态。 过完十一岁生日的云狗儿自信而又耀眼,身边常常簇拥着一大群朋友,他在人群中央,毫不怯场地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非要形容的话,大概是少年人的志得意满。 是恰到好处的肆意,是不让人讨厌的虚荣。 「老大,你跑这么快做什么?」宋有才气喘吁吁地追上他。 虽然云狗儿有了很多伙伴,宋有才已经不再是他老大唯一的朋友,但两个孩子之间的关系并未改变。 用宋有才的话说,云狗儿和其他人都是「逢场作戏」,只有他们俩才是「真情实感」。 余下十个学生也陆续赶到。 「沈老师好。」赵军刚停下就向沈明欢躬身问好,话一说完就转头朝向宋有才:「有才,你很过分诶。你居然第一个不是跟老师打招唿,说,在你心里,沈老师重要还是你老大重要?」 其余学生一听,赶紧也先喊了声「老师好」,然后窸窸窣窣地笑起来,「哈哈宋有才,你完了,我要找宋叔叔告状。」 「宋有才宋有才,沈老师和班长同时掉水里了,你先救谁?」 宋有才脸都急红了:「你们胡说八道我什么,我才没有……」 他忽然觉得自己陷入两难的境遇,只要他反驳,就等于踩了云狗儿。一个是最敬爱的恩师,一个是最亲爱的朋友,小小年纪的宋有才在此刻遭受到了伦理的质问。 宋有才可怜兮兮地看向云狗儿,试图寻求帮助。云狗儿慌张地后退一步,尴尬地别过脸,像是要向沈明欢证明自己的清白。 宋有才满脸的不可置信,好似遭受了莫大的打击。 「好了,都别闹,听我说。」沈明欢津津有味地看完了这一场菜鸡互啄,才装模作样地摆出一副正经模样,「今天回去都跟你们家长说一声,明天我带你们进城。」 「进城?我们全部吗?」 学生们睁着圆熘熘的眼睛,期待地看着沈明欢。 沈明欢点头:「对,去一整天,不用太早,平时你们上学的时间,在村口集合。」 「好耶!」 虽然知道沈明欢不会骗他们,但当听到他给出确认的答覆,学生们还是兴奋地跳起来。 睦田村通向县城的路早在十天前就修好了,韩爱民很卖力,说是一星期,其实只用了五天。 沈明欢近来沉迷学习无法自拔,每天都过得无比充实,不知岁月流逝。如果不是有事要办,韩爱民估计还得苦等一段时间。 沈明欢接着道:「宋有才,赵军,替我问一下你们爹明早有没有空驾车送我们,我可以付钱。」 赵军摆摆手:「我爹有空,沈老师,你不用跟他客气,我爹指定不会收钱——不如你给我好了。」 沈明欢半个多月前回来,就拜託王麻子替他买了两辆驴车,平时就放在村长家。 村民们自告奋勇简单支了个棚子,上山割草时也会多带一点放到棚子旁,由村长算着时间餵那两头宝贝驴。 彼时他们并不知道沈明欢买两辆驴车是想带着学生们进城去图书馆学习,他们仍像照顾自己的财产一样照顾沈明欢的驴。 * 沈明欢带着十二个孩子进城时,场面属实有几分壮观,如果不是孩子们望向沈明欢的眼神熟稔而亲昵,他们恐怕会怀疑这人是人贩子也说不定。 图书馆第一次迎来这么多小朋友。 里面正在看书的人中有些对沈明欢还有印象,见此友好地对他们打了声招唿。 小县城人少,邻里彼此间都有些印象,他们大约能猜到沈明欢他们不住在城里。 虽然最近因为路修好了,来往的附近村镇人也多了,但能带着这么多学生进城依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们之前就觉得沈明欢是个好老师,如今这份敬意更甚。 甚至看沈明欢斯文温和的模样,他们开始担忧这人能不能震住这个年纪惯爱捣乱的孩子。 沈明欢伸手招唿他的工具人,「狗儿,过来。你是班长,老师有事要离开一会儿,同学们就交给你了。」 他伸手给云狗儿递了一张清单,又对其他学生们宣布:「我给你们每个人制定了今天的学习任务,你们等下自己找班长领取,完成之后可以选自己感兴趣的书看。」 沈明欢露出威胁眼神:「我回来的时候,会一个一个检查你们学到了什么,要是让我发现你们偷懒,就等着抄五十遍吧。不许吵闹,不许单独离开,有事向班长报备,懂了吗?」 学生们噤若寒蝉,连连点头:「懂了懂了。」 沈明欢似乎很满意他们的识相,对他们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微笑。而后他转身,朝周围人拱手,礼貌道:「稚子无壮,稍后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诸位多加担待。」 怕学生们听不懂,沈明欢还专程意有所指地对云狗儿说:「狗儿,如果有人不听话,你把他的名字记下来,等我回去再罚。」 如今盛行握手礼,但拱手礼并未退出歷史舞台,读书人之间依然有着见面拱手的习惯。 第125页 周围人友善地回礼,「同志你有事就去办吧,我们会帮你看着这些孩子的。」 他们心想这老师还挺护短。 一般七岁以下才称为「稚子」,这群学生显然大部分年龄都超了。只不过沈明欢提前把「还是孩子」这个大杀器摆了出来,就算待会儿这群学生真做错了他们都不好计较。 而且后半句话哪是对学生们说的,分明是说给他们听,每一个字都在强硬地表示: 我的学生,做错了我罚,你们不许动。 听懂了暗示的众人心中失笑,倒也没产生什么恶感。平心而论,求学路上若能得遇这么一位老师,大概会是一件挺幸福的事情。 在如今教育不兴、文化不显的年代,这人确有几分古时行圣人之道的贤师模样。 沈明欢道了声谢,便很放心地离开了。 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人热情又善良,他这十二个学生又比猴还精,图书馆还是公共场合。 沈明欢想像了一下,要真有人贩子盯上了他的学生们,他觉得他更担心人贩子的安危。 看见沈明欢的身影消失,有人充满求知慾地问乖乖埋头看书的学生:「这位老师很兇吗?你们好像很怕他?」 这话不含恶意,毕竟这还是一个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时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老师责打学生被认为是件极其正常的事情。 他们只是有点好奇,看沈明欢温温柔柔的外表,实在不像是会体罚学生的人,就那人的小身板,真的举得起棍子吗? 「是挺怕的。」周大壮放下书,故作深沉地嘆了口气:「我们怕气到他。沈老师身体可差了,不能生气。」 沈明欢退烧之后,短短时间内又感冒了两次,幸好云奶奶发现得早,提前给他灌下去两大碗药,否则说不定又要发烧而后病恹恹躺在床上。 这在系统看来很正常,沈明欢嫌弃这里的饭菜难吃,总是吃的很少,只保持在不把自己饿死的水平。 他又经常熬夜,通宵也是常有的事,还骗系统说是失眠,把系统气的程序紊乱。 再加上他做研究都往山上跑,山上气温降得快,沈明欢又没有天冷加衣的念头,不着凉才怪。 托他的福,这段时间云奶奶采草药的次数都频繁了很多,连村里人都学会了辨认那几种常见的草药。许多人家的地窖,除了储存过冬的粮食蔬菜,还专门给草药留出了一席之地。 说来有些好笑,一个大人带着一群孩子出门,正常来说家长都更担心自己的孩子,但是在睦田村却反了过来,家长们耳提面命地要求自己的孩子们照顾好沈老师。 ——本来沈明欢被间谍盯上,他们就很不放心这人出门,如果不是沈明欢强烈要求,村长恨不得带上全村的壮汉寸步不离守着他。 总而言之,在睦田村,沈明欢的柔弱深入人心、人尽皆知。 只有沈明欢自己不知道。 周小芽气得踩了周大壮一脚:「哥哥,娘说了不能把沈老师的事情说出去!」 其他的学生们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也向周大壮投来责怪的目光。 「我错了妹妹。」周大壮苦着脸:「你别跟爹娘告状。」 他也有些后怕,想起爹娘说起这件事时的严肃模样,紧张地咽了咽唾沫:「我、我没说什么,不会有事吧?」 第68章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20) 见到学生们反应这么激烈, 众人不由得都有些纳闷。 刚刚问话的青年挠了挠头:「为什么不能说啊?那位老师有什么……」特别吗? 青年赶紧把后面这几个字咽了回去,他意识到,如果真有特别之处, 那他也是不能知道的。 不过他到底是不信沈明欢真有不可为外人道的重要性,毕竟这人大大方方带着一群孩子, 实在过于引人注目了,且身边连个保护的人都没有。 显然并非是他想像中的那种「特别之处」。 虽然觉得是学生们连同他们的家长都太大惊小怪, 可君子言不及私, 他还是歉疚拱手:「不好意思, 我不该问的。你们千万别怪这位小同志,他只说了一句, 应该没透露重要信息……」 云狗儿惨白着脸, 他向前几步, 微微躬身:「我们不会再回答任何关于老师的问题, 如果可以的话,请您当做没有听见,也不要再向别的人提起。」 「好、好的。」青年看云狗儿这么郑重其事,不免有些手足无措,他诚恳地保证:「我不会说出去的。」 图书馆内的其他人不明觉厉, 见那位被称为「班长」的孩子正目光沉沉地望着他们,也不好再保持沉默。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尴尬地说:「那个,我们也会保密的。」 他们发现说完之后那些孩子们集体都松了口气,夸张地拍着自己的胸脯,好似解决了一件大事。 学生们并不知道,越是藏着掖着,越是若隐若现, 越能教人对其中的秘密欲罢不能。 连看上去十分沉稳的云狗儿也明显放松了心神,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喜悦的弧度。 他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失态」,咳了一声,重新板起脸,躬身对周围人道谢。 饶是理智知道在外人面前要做到团结友爱,云狗儿还是控制不住狠狠瞪了周大壮一眼:「大壮,我回去之后一定会把这件事告诉村长爷爷的。」 第126页 君子盟约,云狗儿不做背后说闲话的小人,告状前也会先通知你。 宋有才也不满地说:「周大壮,你说话前能不能动动脑子,以后出去别说是我的同学。」 其他学生也你一句我一句声讨起来。 他们很有分寸,每个人只说一句出气,绝不多说,也不诉之以过分的恶语。 周大壮自知理亏,也不敢反驳,低头讷讷受了,又俯首作揖向各位同窗道歉。 到底是亲生的妹妹,周小芽见他实在可怜,犹犹豫豫地说:「哥哥你放心,回去爹娘打你,我会劝他们轻一点的。」 周大壮:「……」 这是一群很神奇的学生。 众人看着他们相处的状态,觉得这群孩子当真懂事得很。 识分寸、知进退、团结友爱、有错就改。 看他们手上拿着的书以及明显在读懂了的神态,还很聪慧好学。 这下众人对他们的老师更好奇了。 他们暗暗间门与相熟的朋友递了个眼神,嗯……虽说答应了会保密,可他们这些知情人内部稍微聊两句,应该没关系吧? * 沈明欢先去了邮局,把给江黎一家的回信急了回去。 他没收江逸文的钱,虽然这种你寄过来我又寄回去的行为很多余且客套,但他短时间门内不打算回京都,自然不好替人家暂存。 为了避免江逸文觉得他们之间门生疏,沈明欢还把劫富济自己的贫得来的钱分了一半塞进包裹里。 反正他很快就又有钱了,m国看上去一时半会儿不会破产。 他寄信的时候就察觉到自己身后跟着人,沈明欢只做不知,悠然自在地往面馆的方向走去。 韩爱国看着他走几步就要停下来看看周围景象,时不时还绕个弯到街边小摊上凑凑热闹,急得很想冲上前把这人打晕扛着走。 可是他不敢。 m国给他们传来的命令,是要他们尽可能顺着对方,利用这人贪婪的性格弱点,不着痕迹地将其笼络过来。 他的上司韩爱民再三叮嘱不能得罪沈明欢,他说这人十分记仇、且口是心非、且格外不要脸,韩爱国听得胆战心惊。 与此同时,韩爱民正在接受来自指挥部新的一天的折磨。 「是的长官,沈明欢确实是江黎的学生,而且他经常出入江的家,看起来江对他很不一般。沈是报名了义务支教才来这里的,这件事很多华国人都知道,但我们发现了不对劲。」韩爱明得意地说:「我们想办法查到了所有的名单,沈是唯一一个大学生,长官,这很不同寻常。」 「我派人去了睦田村,你知道的,就是沈支教的地方。那群华国人该死的警惕——噢,我邻居玛丽阿姨家的傻子都能看出有问题——但是还是被我们调查出来了,长官,我想你有一群很棒的下属。」 「沈每天早上都会去学校上课,不过下午就会一个人上山,是不带一个人的那种哦,没有人知道他去做什么。」 韩爱民更加得意了:「我猜测,老师只是沈用来掩饰的身份,这么做的原因我还没查到,不过我认为应该是沈自己争取的机会,为了方便外出然后接触我们。」 「遵从你的吩咐,长官。我们又去查了车站,你一定想不到,我们居然发现,半个月前车站莫名其妙多了很多华国军人——虽然他们很低调,但是就像我说的,长官,你的下属很优秀。」 「他们从那里接走了一个重要人物,当然,聪明如长官你,肯定也发现时间门对不上了。弗洛斯教授和沈如果要来,也至少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也许还要更久,不过这至少证明了这个地方确实有很多秘密。」 韩爱民手舞足蹈,虽然对面看不见,他还是很豪迈地挥了挥手:「虽然时间门已经过了很久,但我们还是发现了,八个月零三天前这个车站也进出过一大批军人。桐县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我向上帝保证,他们一定是为了弗洛斯教授。」 「综上,长官,我认为沈说的话都是可信的。」韩爱民自信满满地做了总结。 另一端的莱斯上将沉吟片刻:「是的,韩,我相信你说的是对的。」 来自沈明欢的已经得到证实的证词,加上埃罗尔先生等人的言之凿凿,莱斯上将已经对弗洛斯教授的存在深信不疑。 「但是——」 他语气逐渐暴躁:「这不是你五天前就已经汇报过的内容吗?该死,整整五天,你难道一点儿新的东西都不能告诉我?」 莱斯上将觉得自己身为大方的领导,是容许员工偶尔摸鱼的,但见鬼的这群人是直接住在海里了吧! 「韩,你要钱,我给了,你要京都的人配合,我也同意了,这么长的时间门,你就只查到这些东西吗?」莱斯上将语气阴森:「我想你应该不希望我怀疑你的能力和忠诚,对吗?」 韩爱民额角渗出冷汗,他叫屈到:「长官,这不能怪我啊,我向你保证,我有很用心地完成任务。沈那个讨厌的麻烦精要修完路才肯过来,我可是十天前就把这件事完成了。」 「噢天吶,他欺骗了我们,上帝会惩罚他的!还有我,我也不会放过他,长官,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这就去把他抓过来。」 韩爱民试图证明自己,「请你下令,长官。」 「狗屎。」莱斯上将骂了一句脏话:「现在我们只能通过沈得知弗洛斯教授的消息,我说过多少次了,要顺着他哄着他。韩,我实在难以相信你会说出这么愚蠢的话,或许你其实是华国的间门谍?」 第127页 莱斯上将本是气急脱口而出,说完忽然觉得不是没有可能,他狐疑地说:「韩,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不想让我们救回弗洛斯教授?」 「怎么可能!」韩爱民语无伦次地辩驳:「长官,你是知道我的……」 莱斯上将沉吟道:「我记得你上回还说沈很配合,对m国有很高的好感,你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冷笑一声:「是你故意得罪了沈,影响他对m国的印象,还是说你蠢到引起了沈的怀疑?」 「我、我我……」韩爱民支支吾吾,说不出口。 当叛徒还是当废物,这是个问题。 门被敲了三下,外面的人怕自己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内容,迅速地用里面人能听到的音量汇报:「长官,十七号传来消息,沈进城了。他带了一群小孩去了桐县的图书馆,然后一个人到邮局寄了一个包裹,现在正在往我们这里的方向过来。」 「好,我知道了。」 韩爱民听到外面的脚步声离开,急切地拿起通讯工具,语气谄媚低微,全然没有方才对着门外人生活的冷静从容,「长官,沈来了,你放心,我这次一定办好。」 现在换人显然也不现实,莱斯上将不耐地说:「韩,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希望今天你能为我带来更多关于弗洛斯教授的消息。」 「一定,一定。」韩爱民点头哈腰:「我以亨特家族的荣耀,向上帝起誓。」 莱斯上将干脆利落地结束通讯,心想亨特家族有你也真是够倒霉的。 第69章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21) 虽然收到了沈明欢即将到来的消息, 韩爱民也只当做不知道。 他憨厚地笑着送走了最后一桌顾客, 拿了块抹布认认真真地擦拭桌子,最后好似不经意转头,看到了走到门口的沈明欢。 「哦我的朋友,沈, 你不知道这段时间我有多想你。」他动作夸张地把抹布扔下, 就要给沈明欢一个热情的拥抱。 沈明欢眼皮一跳,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他的额头不让靠近。 沈明欢满脸抗拒:「先生, 对不起,我也不想这么没礼貌, 可是你太脏了,我受不了。」 韩爱民脸色一僵, 沈明欢手上没用多少力,可韩爱民还是很顺从地停下来,他甚至该死地不敢表露出不满! 韩爱民笑呵呵地道:「实在抱歉,沈,我刚刚在打扫卫生,但你知道的, 我是如此地思念你。」 「哦先生, 我也很思念你,但是……」沈明欢似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诚实地说:「你脏和打扫卫生似乎并没有关系。」 韩爱民脸色再度僵硬, 三秒内都没能再摆出憨厚笑容, 他只好借着转身关门的时间来调整。 上帝!早就听说华国人团结,这人说话这么难听都能顺利长这么大,看来他们对自己的同胞果真不是一般的宽容。 好可怕的华国,好能忍的华国人。 「沈你是有洁癖吧?噢我明白的, 很多学者都是如此,我下次会注意的」韩爱民艰难挽尊,生怕沈明欢反驳又说出让人心肌梗塞的话来,他赶紧转移话题:「对了沈,钱、车、路我不是都给你准备好了吗?你怎么才来?难道是遇到什么难题了?」 韩爱民一边带着沈明欢往里走一边说,仿佛随口提起,他当然不觉得沈明欢是被限制没办法来,这么说只是想激发这人的愧疚心理。 没想到沈明欢居然直接爆发:「你还好意思说?先生,我信任你们,可你们怎么能派人跟踪我?」 他捂着心口,仿佛脆弱极了,声音都带着颤抖:「我把你们、当成我的家人啊,你们怎么可以做这种事情?」 韩爱民看到沈明欢唿吸都喘不上来的样子害怕极了,他着急辩解:「没有,我们没做这种事!」 韩爱明也担心沈明欢周围有人盯着,连调查都很小心翼翼,怎么敢让人跟踪?不过沈明欢的踪迹不难查,很容易就能打听到他来自睦田村。 沈明欢是瞎说的,他当然知道自己没被跟踪。不过事实不重要,他说有就有,有本事让m国证伪啊。 他就是故意的,他就是无理取闹:「先生,你知不知道你给我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弗洛斯先生就在附近,华国把村子守得连只外来蚊子都飞不进去,你们这些奇怪的人还没靠近就被发现了!」 韩爱民有些心虚,他虽然没派人跟踪,但是的确有让人去过睦田村。 不过他明明事先叮嘱隐蔽为先,他的下属们也保证说绝对没被人发现,难道他们这么谨慎了,结果所有的行动都还处在对方的视线中? 没想到睦田村的军事力量居然这么雄厚,可见弗洛斯教授对华国一定很重要。 韩爱民面色凝重。 「噢天吶,真对不起,沈。这确实是我的失误,不过上帝证明,我没有恶意,只是担心你的安全。」 韩爱民试探:「没连累到你吧?」 看来沈明欢放鸽子这件事还真不能怪他,估计他也想按约定来,但是华国不让。 沈明欢暴怒地把桌子推倒,尤不解恨,在房间里噼里啪啦砸了一堆东西:「这怎么会不连累,你们知不知道,华国已经开始怀疑我了,他们甚至想给弗洛斯教授换一个助手!」 韩爱民不敢阻止沈明欢的暴力行为,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谁能来告诉他,这个华国人明明瘦得要死,为什么折腾人的时候就这么精力充沛! 第128页 哦不,上帝保佑,他可以冷静下来的,想想他的工作。 韩爱民正在心中不断劝慰自己,就听到沈明欢一边摔杯子一边骂:「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差点就没机会见到弗洛斯教授了,那我怎么给你们打探消息?怎么里应外合把弗洛斯教授救出去!」 韩爱民:「???」 这人竟然如此忠诚! 韩爱民没想到,沈明欢生气的原因居然不是自己的利益受损,而是担心没办法帮助m国,这是怎么样一种高尚无私的胸怀! 「沈,你真是好人。」韩爱民感动地握住他的手,一时间连满地的狼藉都显得可爱了起来。 这下韩爱民是真情实感地担忧了:「亲爱的沈,华国没有为难你吧?」 沈明欢内心恶寒,他状似难过地后退两步,挣开韩爱民的手,一脸失意黯然。「我们华国有句古话,有钱能使鬼推磨,我花了很多钱打点,他们总算再次相信了我,同意让我继续跟着弗洛斯教授。」 「这不是很好吗?」韩爱民松了口气,笑着说:「华国的古话总是很有道理,看上去事情都解决了。」 韩爱民刚说完这句话就觉得不妙,脆弱瘦削的华国学者又像发病了一样捂住心口。 沈明欢瞪大眼睛,眼中似乎还有痛苦的泪光,他抬头望天,声音沮丧:「可那都是我的钱啊!先生,你知道我存一点钱有多不容易吗?现在全没了,全没了!」 韩爱民默默收回打算上前搀扶的手。 其他人存钱也许很难,可他要是没记错的话,沈明欢上次才从他这里拿走一大笔钱。 「我真心疼你,沈。」韩爱民艰难扯出安慰的笑容,「既然是由于我们的过错,这笔钱当然要由我们来出。」 上帝啊,他真心疼他自己。 沈明欢期期艾艾:「这不太好吧。」 韩爱民眨了眨眼,流下了感动的泪水,他「呜呜呜」地笑着说:「请你一定要收下我们的补偿,如果你推辞,我会很难过的。」 「那……好吧。」善良的华国学者在不断劝说下只好犹豫着同意。 韩爱民「喜极而泣」。 * 顾文景教授年纪大了,又经歷一番暗杀与逃亡,安顿下来后休息了两天。 他不急着回去,那位透露他消息的内奸还没找到,京都也许还不比桐县安全。这也是领导和同事们的意思,让他以自己的安全为先。 正好他刚完成一个研究,可以藉此给自己放个假。 顾文景暂居在军事基地内,他是个闲不下来的操心性子,躺了两天觉得精力恢復得差不多了,就又开始手痒。 只是基地不比研究所,没有专门的实验室,让他颇不习惯。 他身边失散的警卫员和助理也联繫上了京都,而后被基地的军人们接了回来。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失散的只有顾文景和徐翼,其他人一直待在一起。 助理们有几位警卫员的保护,又有顾教授吸引了大多数的火力,是以一行人都安全地在基地和顾教授汇合,其中最严重的都只受了些轻伤。 顾教授坐在窗边晒太阳。 清晨的阳光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穿过淡薄的云层,温软而慵懒地洒落。 曾经顾教授觉得能在繁忙的一天中挤出片刻光阴,在阳光下无所事事地躺着,是一件很舒服很惬意的事情。 如今当他终于有了这样的机会,他忽然发觉这还是一件很奢侈很浪费的事,而凭藉他垂垂老矣已经为数不多的岁月,显然支付不起这份高昂的代价。 顾教授晒了半个月的太阳,嘆了半个月的气。 「老师。」他的学生兼助理章敬昌抱着一个纸箱走来,笑着劝他:「您别总这么忧心,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顾文景不以为意:「是什么?京都允许我回去的消息?」 「那哪用得上这么大的箱子。」章敬昌哭笑不得:「而且老师,你也该休息一段时间啦,别总往实验室里钻。京都还有江教授他们呢,一时半会没有你也没事。」 「还调侃起老师来了?」顾文景笑骂一声,情绪倒是好了许多。 等章敬昌将纸箱放到桌子上,他站起来凑过去看。顾教授有些期待,章敬昌向来沉稳认真,会让他专程拿过来,应该不是什么普通东西。 顾文景教授猜测或许是一箱书籍。 他重要的手稿和资料早就事先让人带了回去,身边的行李只有换洗衣物和几本预备路上打发时间的书。 人没事已经足够走运,行李却是强求不得的。 顾教授的书没了,所以他最近真的挺无聊。 他不爱给别人添麻烦,是以从未提起,但他的学生显然足够了解他。 顾教授只觉得心中一片熨帖,他看着章敬昌将箱子打开,露出一个由木头拼接而成的像玩具一样的东西。 顾教授:「……这是什么?」 原来我在我学生的心里是需要用玩具来派遣寂寞的形象吗? 章敬昌小心翼翼地把玩具从箱子里捧出来放到地上,单看他谨慎的态度,便知这如果是玩具也应该是个很贵重的玩具。 「老师,之前和您分散,我们偶然路过一个村子。」章敬昌又拿出一张图纸,这是他自己復原的:「村民们说这个叫『割麦脱粒播种一体机』,是他们向另一个叫做睦田的村子购买的。」 第129页 是的,现在的割麦机已经升级了,在原有的基础上又增加了播种的功能。 于是沈明欢也在原有的名字上加了两个字,既形象又省事。 每天下午都是睦田村学生们的自由实验时间,虽然沈明欢钻山里没盯着他们,可学生们也没偷懒,在云狗儿的带领下研究割麦机的改进。 沈明欢设计时就留下了增添功能的空间,一开始为了节约时间,他只带着学生们做出了一个最粗浅的版本。 如今麦子已经收完,雨季也已过去,繁忙的农活告一段路,沈明欢便带着他的学生慢慢完善。 本就是农间地头长大的孩子,对粮食种植和收穫的过程再了解不过,何况他们之中还有个天道认证的天才云狗儿。 学生们或许还不懂其中诸如力学等的原理,但照猫画虎却不难。 就像他们未必知道河水为何能托起船舶,但却能观察出不同形状的船只有着不同的优缺点。 好奇心与实验欲,会是他们学习路上永远不竭的动力。 沈明欢不会当老师,他选择先替他的学生们强行叩开知识殿堂的大门,让他们对照着锁孔描摹钥匙的纹路。 沈明欢这时还不知道他的教学方式培养出了一堆多么无法无天的魔王,未来让顾文景等几位教授又爱又恨。 教授们总是生气地说不管了,可每一次又总是看在他们老师的份上,忍不住一再妥协,忍不住对他们更好一些。 章敬昌向顾文景演示,「村民说这个割麦机也是前段时间才出现,好像是睦田村的人发明出来的,具体是谁他们也不知道。周围的村子可以向睦田村租借,但是他们村比较富有,又离睦田村比较远,干脆就买了一架。」 「老师,你看到的这个是我等比例缩小之后的,我尝试画了设计图,不过有些地方还不太懂。」章敬昌腼腆地笑了笑,「特来向老师请教。」 「你这段时间就是在折腾这个?可得好好感谢替你干活的军人同志。」这些木工可不是章敬昌的手笔,他没这种本事。 顾文景调笑一声,蹲下去仔细看了看。 「咦?」他伸手摆弄片刻,赞嘆道:「好精巧的心思。」 这个割麦机能被学生们看懂完善,想也知道其中知识不算高深,所以章敬昌观察片刻就可以復原出设计图。 而优秀如顾文景,更是很容易就能看出它的原理。 知道是一回事,能利用又是一回事。 很多时候真正困难的不是答案,而是解题思路。 顾文景推了推眼睛,带着几分欣喜和雀跃,「高手在民间啊,我华国果然是人才辈出。」 给章敬昌的讲解没花多少时间,顾文景憋了太久,一时间真有些恋恋不捨。 他看了一眼割麦机小手办,感慨道:「不止我们,还有很多人也在为华国发展而努力。」 顾教授犹豫片刻,还是提出了一个很任性的要求,「敬昌,陪我去桐县看看吧。」 「老师?」章敬昌有些不贊同:「很危险。」 「m国不知道我来了这里,上次暗杀我的人都已经被逮捕,他们应该没办法短时间内再弄进来一批。」 顾教授也知道自己这个要求很为难这些担心他的人,若是章敬昌再劝几句,他估计真就放弃了。 没找到章敬昌纠结片刻之后就很干脆地应承下来,还去找了基地负责人,对方竟也没有阻止,只选了几个人暗中保护顾文景。 顾文景身边还有徐翼,真有点什么事他们也能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既然能做好防备,就不值得为了这点微小概率的危险性让他们的国宝像坐牢一样待在基地内。 这固然节省了他们的工作量,可未免也太委屈顾文景了。 * 沈明欢给韩爱民递了一张纸巾:「先生,别哭了,如果你实在过意不去,就把这笔钱翻倍给我吧,这样你心里能好受一点吗?」 韩爱民:「……沈,你真是个好人。」 他时常分不清这人是在演还是当真没有眼色,他一边觉得对方不可能会有这么好的演技,一边又质疑人的情商真的能差到如此人神共愤的程度吗? 「亲爱的沈,弗洛斯教授有让你给我们带话吗?」韩爱民止住眼泪,从善如流地换了一个话题,打算谈正事。 韩爱民自觉自己的问话十分得体,哪想到面前刚因为一大笔财富进帐稍微有点好脾气的华国学者又勃然大怒。 沈明欢这次没砸东西了,也不知是累了还是觉得剩下的砸不坏没有必要,他失落地退到门口,委屈控诉:「先生,我没有想到,你居然只想着弗洛斯教授,一点儿都不关心我。」 沈明欢茶里茶气:「罢了,终究你们才是一家,我不过是外来的华国人,哪里比得上你们情深义重呢?」 沈明欢仰天怅然道:「也许是我错了,虽然华国现在条件是差了一点,可天下之大,也许只有华国的国土才能容得下我了。」 「再见,先生。」他做势就要开门,韩爱民赶紧一个箭步冲上前去。 韩爱民用后背抵着门,冷汗涔涔:「沈,我的朋友,你误会我了。你当然很重要,事实上,你在我们心里比弗洛斯教授还要重要,只不过……」 韩爱民绞尽脑汁,该死,这要怎么圆?这个矫情的华国学者心里没数吗? 第130页 不客气地说,以弗洛斯教授的能力,就算他和总统阁下同时遇到危险,他们都得掂量一下先救谁。 这人是哪来的自信敢和弗洛斯教授比?天吶,这样的智商居然能考上大学,还能成为江黎的学生?华国完了。 韩爱民这拙劣的解释似乎成功了,因为沈明欢信了,但他相信之后反倒更生气了。 「先生,我实在难以相信你能说出这种话,弗洛斯教授是当之无愧最伟大的天才!他还为了m国遭受了五年的囚禁和折磨!你怎么能觉得我比他重要呢?」 「你太让我失望了先生,我开始怀疑m国是不是真有大家说的那么好。」沈明欢满脸郁郁,失望极了。 韩爱民:「……」 他心中好似有一只尖叫鸡,正扯着嗓子嘶吼,韩爱民握着拳头,很想不管不顾给这人一拳,可他想了想莱斯上将亲切友好的声音,只能强行忍了下来。 「先生,难道你还想打我吗?」沈明欢看到他的神态「恐惧」地倒退两步,「你这样让我有些害怕,天吶,难道m国的人都是暴力狂吗?哦不,我身体不好,受不了这种惊吓。」 「沈,我只是太激动了,原谅一个太久没见到朋友的人吧。」韩爱民艰难道:「相信我,你和弗洛斯教授同等重要。」 韩爱民很想掏出抢指着沈明欢的脑袋让他安分点,可他不敢,这个胆小的华国人似乎智商有问题,脑迴路总是奇奇怪怪。 而且沈明欢也不知道弗洛斯教授在哪,他们还需要这人去打探,实在不敢撕破脸皮。 看得出他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沈明欢内心「啧」了一声,好脆弱的心理承受能力。 他大发慈悲地揭过此事不提:「好吧先生,我相信你。」 韩爱民看到他犹疑的模样,知道对方没有完全相信,但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沈,你愿意给我们作证吗?我们会向华国谈判,让他们放回弗洛斯教授。」 「哦先生,你们不能这么做。」沈明欢脸色凝重:「华国没你们想像的那么友好,如果他们知道弗洛斯教授的存在暴露,我敢打赌,他们一定会杀了他的。」。 年轻的华国学者虽然矫情又爱作,但在大方向上还是很忠于m国的,当下抛开了所有顾虑,很认真地为他们打算。 韩爱民心下稍安。 沈明欢一本正经地说:「先生,你们不知道,华国人可狡猾了。」 比如他。 「弗洛斯教授总是不服软,华国已经快对他没耐心了,只不过觉得他逃不掉,这才愿意慢慢耗着。之前还有个……唔,叫什么来着,和弗洛斯教授一起被囚禁,差点就被你们m国查到了。」 沈明欢感嘆一声:「华国狠吶,当场就把人砍死了。」 「什么?」韩爱民惊叫:「华国敢杀我们m国人?」 「先生,你太吵了。」沈明欢不满地揉了揉耳朵:「这么激动做什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学者罢了,根本比不上弗洛斯教授。」 韩爱民露出一个难以言表的疑惑表情。 好你个华国,表面上一副人命大过天的正义模样,私下里居然比他还坏。 啧,随随便便杀人,杀完还要来句「废物而已死便死了」,他们m国做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的时候都还会稍微掩饰一下呢。 沈明欢得意昂首,仿佛夸的是他自己:「弗洛斯教授的安危是最重要的,我可告诉你啊先生,越是关键时候越要谨慎,我们不能打草惊蛇。」 「这么说的话,我们查到地方之后也不能强闯?」韩爱民皱眉,万分苦恼。 弗洛斯毕竟是在贼窝里,就算他们救人的速度再快,恐怕也赶不上杀人的速度。 「没关系的先生,我有办法。」沈明欢微微一笑。 第70章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22) 「沈, 你确定真的可以吗?」韩爱民捧着一份图纸,忧心忡忡。 沈明欢不悦:「你可以怀疑我,但不能怀疑弗洛斯教授, 这可是弗洛斯一笔一划完成的设计图。」 多新鲜, 谁的设计图不是一笔一划? 「沈, 我当然相信弗洛斯教授……和你!」韩爱民悄悄松了一口气,差点又要被沈明欢找到理由闹了:「你的意思是, 等弗洛斯教授把这个防护罩做好, 你们就能安安心心待着防护罩里面, 等我们拿着弗洛斯教授设计的武器来救?」 「嗯哼。」沈明欢抬了抬下巴:「小型枪械救不出教授,大型武器你们又带不进来,可不就只能在华国地盘上现场组装?」 「有道理, 但是……」 韩爱民指了指图纸:「你确定我们能做?」 沈明欢一脸「你好有自信」的嘲讽:「想什么呢?我当然不指望你们, 先生,你没发现这图纸不是完整的吗?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你可能看不懂。」 沈明欢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好心解释:「这上面只是各个零件的制作方法, 我想m国不全是像你这样蠢笨的人,你拿给能看得懂的人,让他们制作好, 我再想办法偷偷带进去交给教授组装。」 「啊先生,我万万不是嫌弃你,我只是比较心直口快, 你不会介意吧?」沈明欢可怜兮兮地茶言茶语。 韩爱民呵呵两声, 皮笑肉不笑:「怎么会呢?沈,我喜欢你的真诚。」 「那么先生,这两份图纸就交给你了, 我会隔段时间就来看看的,随便也指导一下你们。」沈明欢倒是不客气,一副「尔等还不谢恩」的高傲模样,仿佛能得他指点是无上的荣幸。 第131页 韩爱民点头哈腰地把沈明欢送走,他揉了揉额角,觉得比打完一场仗还要疲惫。 他拖着虚弱的躯壳走进秘密小房间,把通讯工具拿出来:「报告长官,我将向您汇报任务。」 莱斯上将听着那端有气无力的语调忍无可忍:「你没吃饭吗?」 韩爱民顿了顿,百种心酸涌上心头。 没吃饭,尽吃苦了。 这次的图纸有很多密密麻麻的图案,韩爱民没办法描述,只能让人带着搭最近的航班飞回去。 但仅仅是开头关于理念阐释的只言片语,已经足够在埃罗尔等人心中引发一场海啸,让他们如痴如醉、难以自拔。 社会学家和心理学家们一边听韩爱民的复述一边下笔如有神:「噢噢,世界上居然还有这种性格的人,上帝,这是一件多么神奇的事情啊!」 莱斯上将左边是一群不顾形象形象地趴在地上计算、时不时还疯狂挠自己头髮的科学家,右边是另一群凑在一起碎碎念偶尔还会大喊大叫、看上去精神不太正常的另一群科学家。 他站在中间,身后是一脸震惊无措的副官,耳边是他废物下属断断续续全无气势的平铺直叙,只觉得自己从未对m国的未来感到如此绝望。 幸好还有弗洛斯教授。 * 桐县县长算是现在华国少有的富二代了,他家境好,不仅把工资全捐了,还几乎一直是在倒贴上班。 因此桐县的图书馆虽然看上去杂乱,书籍的纸页也显得破旧泛黄,但放眼周围方圆几座城镇,桐县图书馆都是数一数二的。 顾教授来自京都,也去过最高学府的校图书馆,可来到这里时仍然不免惊讶,也夹杂着欣喜。 最让他开心的是,这座图书馆的建立不是无用功。 ——有人在这里看书,不少人,男性、女性、青年、少年…… 正是这些年轻到近乎稚嫩的脸庞,构筑了华国未来的模样。 顾文景身边只跟着章敬昌和徐翼,其他人都暗中守在馆外。 有人注意到了他们的到来,抬头善意地微笑致意。 他们对图书馆的进进出出习以为常,只是倒很少见像顾文景年纪这么大的进来,一时也有些诧异。 睦田村的小孩儿们看了一眼就不感兴趣了,继续埋头书案。还没完成沈明欢布置的作业,他们很难放松。 但顾文景对这群孩子倒挺感兴趣的,他压低声音对学生说:「敬昌你看,那孩子看的是《基础数学》,诶呦,还有看《物理启蒙》的,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得懂。」 顾文景笑意盎然,不管这么小的孩子能不能看懂,他们能有这份好学上进的心,他就已经足够开心了。 章敬昌也笑,顺着老人的话说:「老师,可不能小瞧这些孩子,你看他们的表情,我就觉得他们能看懂。」 话刚说完就被打脸。 有个看上去八九岁的小孩对着书本抓耳挠腮了片刻,终于无可奈何地决定找外援,他小声叫嚷:「班长,你快来帮帮我,这里我看不懂。」 云狗儿小大人一般嘆息一声,合上正在看的书,小跑着过去。 坐在云狗儿身边的宋有才头也不抬,伸出手挥了挥:「早点回来,我也有问题要问你。」 顾文景只见那个被称作班长的小孩子略微看了几眼书本,便低声给叫他来的孩子解释起来。 几分钟后,那孩子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欣喜地道了声谢,而后迫不及待地翻了下一页。 「班长」慢悠悠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不疾不徐地把看到一半的书打开,而后拿出纸笔,一边皱眉思索一边低头演算。 顾文景:「……」 章敬昌:「……」 虽然被打脸但是还挺开心是怎么回事? 徐翼乐呵呵地说:「这些孩子真聪明。」 话音落下他察觉到身边两人异样的呆滞,徐翼吓了一跳:「两位先生,这是怎么了?」 章敬昌木木地摇了摇头,又无意识地扯了扯顾文景的衣袖:「老师,你说他们是不是在演着玩?」 顾文景回神,嗔怪地把他手拍掉:「瞎说,我华国新一代的孩子,就是这么优秀!」 顾文景毫不见外地走到云狗儿身后,伸长脖子看他写些什么。 云狗儿和宋有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时也没注意。 「小同志,你少考虑了一个条件。」顾文景见云狗儿的计算陷入僵局,温和地出言指点,「物体b放在这里,还会有相互作用的摩擦力。」 「啊,我懂了。」云狗儿本就聪明,顾文景虽然只说了这一句话,但对他来说已经足够。 云狗儿羞涩地站起来:「谢谢爷爷,您坐。」 宋有才被声音惊动,也不好意思地站起来给章敬昌和徐翼让座。 图书馆有六张桌子,配套的是能坐两个人的长椅,从前一直绰绰有余,但今天因为有了十二个睦田小学生,已经坐得满满当当。 还有些孩子没有位置,就很随性地找个角落席地而坐,他们还挺开心,觉得比坐在高高的椅子上要舒服。 但显然不能让着为上了年纪的爷爷坐在地上,云狗儿觉得要是自己敢不让座,别说沈老师,就是云奶奶都不可能放过他。 虽然章敬昌和徐翼看上去都是壮汉,但宋有才觉得自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讲礼貌懂义气的好兄弟,于是也乖乖地陪着云狗儿站起来。 第132页 「谢谢你们,好孩子。」顾文景没和他们推拒,他坐下来,指了指桌上的作业本:「我能看看吗?」 「可、可以。」云狗儿小声答应。 章敬昌没坐,他站在自己老师身后,凭藉身高优势一览无余。 顾文景从头到尾都很冷静,时不时还笑着与云狗儿聊上几句,可章敬昌看着看着就开始浑身颤抖起来,让人怀疑是否两人搞错了样貌,实际上苍老的应该的章敬昌才对。 宋有才伸手抓住云狗儿,他有点害怕,在云狗儿耳边小声问:「老大,他是不是有病啊?」 云狗儿纠结片刻,也小声回:「有才,不能歧视病人。」 其他的孩子也关注到这边的状况,他们纷纷或跳下椅子或从地上起身,警惕地跑到云狗儿身边,徵询地问:「班长?」 徐翼也吓得以为章敬昌得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病,他赶紧扶住对方,也徵询地问:「教授?」 顾文景不紧不慢地站起来,拍了拍章敬昌的肩膀,故作嫌弃地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遇到事情这么不稳重?都吓到孩子们了。」 一听可能会吓到这群心肝小宝贝,章敬昌总算勉强恢復正常,他艰难扯出一个微笑,尴尬道:「不好意思,我有点惊讶。」 他的脸颊因为过度震惊而变得僵硬,表达笑意的弧度突兀地挂在嘴角,有种不怀好意的森然。 学生们集体后退一步,宋有才还不忘也把云狗儿向后拽了拽。 「别怕,他只是长得凶,没有恶意的。」顾文景毫不犹豫地给他生得白净端正的学生泼脏水,他和蔼地望着这群看上去平均年龄不到十岁的孩子:「你们都是同学吧?」 虽然觉得这三个人奇奇怪怪,但是云狗儿犹豫半晌,还是很礼貌地回答:「嗯,我们都是睦田村的,是一个班的学生。」 他很有防备之心地先报了家庭地址,既是警告对方他们不是无家可归可以被随便欺负没有大人撑腰的野孩子,也是为了万一真有不测,说不定图书馆里周围坐着的人中有人愿意替他们到村里报信。 顾文景自然能听懂其中意思,他不觉得冒犯,反而更加心喜。 他看着这些孩子,问他们:「你们想不想去京都?我带你们去京都上学好不好?」 第71章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23) 原剧情里云狗儿远没优秀到这种程度, 他只是无意间向顾文景展露了自己的学习能力,就已足够让顾文景欣喜若狂。 而如今的云狗儿还有了不低的学识基础,如同被洗去淤泥的宝石, 让他更早地就绽放出了璀璨的光彩。 原剧情里顾教授收徒时连宋有才都没有戏份, 这是独属于主角一个人的光彩。是直到云狗儿答应入京之后,才求着顾教授把宋有才一起带走。 云狗儿的天赋太让人心惊, 京都的教授们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得不把更多精力放在他身上,云狗儿每天都有丰富的学习计划, 被牵引着去看太多的风景。 同样以稚龄离开父母进京的宋有才便被无意地陷入一个放养的境地, 所幸他足够聪明, 也足够坚强, 这才慢慢振作起来。 慢慢地, 散发出属于宋有才的光。 如今睦田村一十一个孩子都是闪闪发亮的宝石,他们可以不用那么坚强, 不用咬着牙忍受着苦难燃烧自己。 因为早有人摘下星辰制成王冠,轻轻放在了他们的头顶。 ——所以他们已经在发光。 顾教授觉得自己仿佛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这让他很多事情都顾不及思考, 只想当场将这些孩子集体打包带走。 他不认为孩子们会不同意,像这种年纪的孩子, 永远对偌大世界怀揣着无尽嚮往。 最多捨不得家人而已。 也没关系,大不了他把他们的家人一起接去京都,孩子们还这么小,也该有人照顾。 这样年幼的、无限潜力的小天才们,本该就要由他们这些大人好好护持着长大。 可顾文景没想到, 这些孩子整齐划一露出了嫌弃警惕的神色,不仅对他的话没有半分憧憬期待,甚至目光间充满了对人贩子的戒备, 就连在他看来沉稳有加的「班长」都没崩住神情。 云狗儿条件反射横伸出手,像老鹰捉小鸡里的母鸡,护着身后的小鸡们后退一步。 他抿了抿唇,尽量礼貌冷静地说:「谢谢你,但是我们不想去。」 连爷爷都不叫了。 章敬昌着急道:「为什么?只有京都才能给你们提供更好的条件,你们在这里学不到多少。」 孩子们哪能允许外人骂他们的村子还质疑他们的老师?赵军舞着拳头:「我说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别以为你长这么大个我就不敢打你。」 「赵军。」周大壮周小芽两兄妹七手八脚地把人拉回来,小声嘀咕:「笨蛋,他们有三个大人,我们打不过的,老师说这种时候要智取。」 只是声音也没小到哪里去,至少站在他们前面的顾文景三人都听到了。 顾文景在他们强烈的抗拒中总算找回了一点理智,他忽而想起,「睦田村」这个地点他似乎是听过。 「小同志,介意向我介绍一下你们的老师吗?」顾文景仍是和颜悦色。 他这是谦虚的问法,是个正常人都会说「不介意」,哪怕不方便透露太多,至少会介绍名字。 第133页 然而睦田村的孩子们不能以常人来考虑。 云狗儿沉下脸:「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打探我们的老师?」 学生们本就排斥戒备,顾文景的问话一出,他们看向三人的目光中更是多了几分厌恶。 这儿的动静这么大,周围人即便再入神也早就发觉了,俱都暗暗关注这些孩子,他们对沈明欢说过会帮忙看着他的学生,这句话不是客气。 再说了,谁会不喜欢一群尊师重道聪明乖巧勤奋好学的孩子呢?哪怕素不相识,身为可以依靠的大人,孩子们遇到了事情,他们也得管上一管。 「这位老先生。」青年人拱拱手:「别见怪,我们刚才也体验过了,这些学生对他们老师的事情特别重视。」 这话说的中立而俏皮,但对这些孩子们的维护确实不容置疑的。 章敬昌恨铁不成钢:「傻孩子,你们知道这位老先生是什么人吗?我要是你们啊,就赶紧求他收我当学生,相信哥哥,你们会有不一样的未来的。」 学生们对他怒目而视,沉稳的云狗儿反而最先爆发,他声音尖利地大声道:「才不要,你们这些坏人离我们远点,我们有老师了!」 「有老师,也不代表不能有别的老师。」 这三个人怎么这么讨厌! 云狗儿正要回骂,忽然反应过来方才那道声音温和又从容,不紧不慢、含着浅淡笑意,音色和语调都让他们无比熟悉。 学生们扭过头。 其他人也顺着声音转头去看。 沈明欢跨过门槛,抬眼对上图书馆内所有人的目光,轻轻地笑了笑。 「老师!」 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唿喊着向沈明欢跑来,动作快的直接展开双臂抱住沈明欢的腿,动作慢的也要从人与人的缝隙中艰难伸出手抓住他衣摆的一角。 「老师,老师……」 孩子们一声声地喊着,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只觉得心中有种难言的委屈,而这人一来,这份委屈便再难压抑。 他们喜欢沈明欢,他们只想要沈明欢做老师。 不仅是因为这人对他们好,还因为他们能切实地感受到自己的进步。 他们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正一点一滴变得更好,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人生正缓慢而坚定地发生变化。 没有人能拒绝这种诱惑。 只是学生们从前尚未意识到,而一旦有人试图将他们从老师身边带走,心中的惶恐便勐然爆发出来。 他们紧紧地抓着沈明欢,像是握着无法失去的稀世珍宝,泪盈于睫、楚楚可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刚从恶龙口中逃生。 沈明欢冷酷无情地把他们的手指掰开:「我警告你们,不许把眼泪和鼻涕蹭到我衣服上,否则我就让你们把《蜀道难》抄五十遍!」 学生们锲而不捨,被掰开了又再抓上去,用最兇狠的语气说最怂的话:「抄就抄!」 差点把沈明欢气得跳脚。 在场除他们之外的人都很疑惑。 青年们面面相觑,犹记得孩子们说这位老师身体不好受不得气,他们之前还为这份师生情谊感动,怎么好好的孩子突然开始叛逆,难道现在不担心老师那虚弱的身体了吗? 章敬昌在思考,自己好像没把这群小孩儿怎么样吧?怎么他们的神情像是受了天大欺负?这群孩子表现得这么夸张,甚至有几个还在偷偷抹眼泪,他该如何向对方的老师证明他们其实什么都没做? 顾文景则是在犹豫,他不太确定对方是不是好友的学生沈明欢,但不管是不是,当着这人的面试图诱拐对方聪明绝顶的学生,好像是有点不太好? 徐翼不由自主挺直嵴背,手指划过腰间佩戴的枪枝。他这次陪顾文景出来做了乔装打扮,就像普通人家再寻常不过的晚辈。 可沈明欢进门时投来的那个眼神,让他觉得对方是能察觉到他身份有异的。甚至门口伪装成路人、角落处暗中潜伏的同事,这人全都心知肚明。 但是怎么可能呢?对方不过是小小山村的老师,哪怕再有学识,也不应该有机会接触他们这种人才对。 徐翼甚至怀疑是自己猜错了,毕竟他没有任何证据,只出于一份在危机四伏的战场上磨砺出来的直觉。 这份直觉曾无数次救了他的命,徐翼不动声色地看了沈明欢一眼。 沈明欢嫌弃地把泪流满面的云狗儿推开,然而两腿挂满了孩子,他不方便走动,只好无奈地在原地向顾文景等人拱手致意:「先生您好,我是他们的老师,沈明欢。」 顾文景从容回礼,好似刚才认不出对方的不是自己:「我知道你,明欢,我是顾文景。」 沈明欢早就认出了老人的身份。 原主的父母身为军人,经常十天半个月不在家,原主很小的时候基本都是住在江家的,经常有机会见到来串门的教授们。 后来原主慢慢长大有了自理能力之后,就选择了住校,平时基本不会回去。 再之后父母离世,他被江黎收为学生,那时顾文景已经去了平县,自然没机会见面。 小孩子长大后的变化本就不小,顾文景与沈家不算亲近,「沈明欢」亦是平平无奇,顾文景当然不会特意关注。 因此他虽然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但并不能将名字和脸对上号,否则他就会发现,在他为数不多专程去给大学生们上的课中,窗户外的走廊上,都会有一个踮着脚的少年。 第134页 不只是顾教授,所有那些国宝级科学家去大学授课时,沈明欢都会去旁听,哪怕他那时候的年纪和学识还并不能支撑他听懂。 多亏大学的课堂向来为所有人敞开,哪怕不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也被欢迎进去学习。 如原主那样的人不在少数,教室坐不下,他们就站在门口,「沈明欢」在其中毫不起眼,至多有人会因为他的年幼感嘆几句。 哪怕考上了大学,一直到来睦田村之前,原主都不曾落下任何一位知名教授的课。 原主是真的很努力,也有足够坚定的目标,只是很可惜。比起周围同样努力的天才们,他始终缺了一分天资。 沈明欢嘆了口气,他更愿意相信,相比于所谓天赋,原主或许只是用错了方法。 啊,不说别的,理工科教授们的课听了也就算了,设计学教授的课也不放过就过分了吧?原主甚至没学过绘画。 沈明欢想着又嘆了口气,默默地在心里给「沈明欢」道了声歉。 他作为天赋的受益者,或许没有资格对他人的努力指手画脚,那太傲慢了。 不可一世的沈明欢第一次反思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 第72章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24) 发觉两人似乎认识, 云狗儿泪水未干的脸有些羞涩发红。 他不好意思地松开还抓着沈明欢衣角的手,支支吾吾:「老师,你回来了。」 沈明欢翻了个白眼:「我没回来, 你们刚刚抱着嚎哭的是鬼哦?」 其他学生也尴尬地松开, 后知后觉地为自己方才的表现感到羞耻,他们试图通过转移话题的方式,来使在场所有人的记忆消失。 「老师,我们有在认真看书, 你布置的内容我都看完了!」赵军拍了拍胸脯。 周小芽仰着头眨巴眼睛:「我也看完啦,老师你可以考我,如果、如果我全部答对了, 老师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要求呀?」 她边说边用手指比划了一下, 示意这个要求真的很小很小。 周小芽羞赧地捏着衣角,已经明事理的小朋友觉得自己这一举动有些难为情。 本就是自己的作业,她没给老师求学束脩就罢了, 竟然还找老师要报酬, 实在是得寸进尺了点。 「什么事?」沈明欢看着满脸拘束的小姑娘, 不以为意地问。 周小芽挣扎片刻,鼓起勇气:「老师,你不要怪哥哥……」 「妹妹!」周大壮早就猜周小芽这个要求是为他提的,可他才是哥哥, 哪能让自己的妹妹替他出头? 周大壮从人群后方挤了上来,走到周小芽身边, 铿锵有力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老师,我做错了,你罚我吧。」 沈明欢:「???」 「你做了什么?」沈明欢很好奇。 虽然村长总说这些孩子调皮, 但他们在沈明欢面前都十分乖巧,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沈明欢还没体验过替学生收拾烂摊子的感觉,一时间还有些新奇。 其他的学生们俱是一副瞭然心虚的表情,明显他们也是知情人。 身为班长的云狗儿当仁不让,仗着自己占据了沈明欢右手边最近的位置,小声地给他解释。 沈明欢:「……」 「老师,你生气了?」云狗儿忐忑地问。 沈明欢严肃地点了点头,他深吸一口气,超凶地大声道:「周大壮!谁允许你造我谣!」 周大壮垂头丧气,「对不起老师……啊?」 他很认真地解释,「老师,你弄错了,我没有造谣。」 他才不是爱撒谎的坏孩子。 「还说没有?你的老师身体好得很,不就是生了几次病吗!你难道没有生病过吗!」沈明欢强词夺理。 周大壮很想说他从小到大都很少生病,更加不会在短时间内频繁生病,可他看到沈明欢危险的眼神,求生的欲望促使他顿悟了高情商的交流方式。 周大壮收回争辩的话语,干脆道:「老师我错了。」 沈明欢满意地摸了摸他的头:「知错就改,老师会原谅你的。」 他想了想,强调道:「以后说话要注意,我身强体壮,还会武功,不可能身体差。」 「哦——」 学生们拖长语调,出于礼貌以及对老师的尊重,让他们没有反驳,然而表情已经写满了「我不信」、「你可真倔强」、「好吧听你的就是」、「就当是维护老师的自尊心」,看得沈明欢咬牙切齿。 虽然周围人早就被热闹吸引没在看书,但他们动静这么大仍旧算是打扰。 沈明欢再度对周围人拱手:「抱歉各位,得罪之处万望海涵。」 「没有的事,也是我不好,是我问的这位小同志,他应该提心弔胆了很久。」其中一位青年玩笑似地说。 天地良心,看到周大壮向沈明欢认错的时候他真的惊出一身冷汗,很是担心自己的好奇连累了这个小孩子。 幸好沈明欢完全不在意。 也是,他又没有想拿对方的生辰八字去扎小人,他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有什么好在意的? 恐怕就是这些孩子们误会了家长们的叮嘱,以至于过分小题大做了。 云狗儿眉头紧蹙:「老师,真的没关系吗?」 饶是沈明欢一副无足轻重的模样同他们嬉笑玩闹,已经懂得很多道理的学生们仍是把这当成是报喜不报忧。 第135页 他们想,老师一定是故意装得轻松自如,就是为了不让他们担心愧疚。 呜,沈老师真是天下第一好老师! 沈明欢屈指给了云狗儿一个脑瓜崩,「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样子,天塌下来都是大人考虑的事情。」 他瞥了一眼同样忧心忡忡的其他学生:「你们只用做到一件事——相信我。」 隐藏自己的信息是为了在m国间谍那儿故布疑阵,但莫说周大壮只粗浅提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就算他们当真跑到韩爱民面前叽里哌啦把沈明欢介绍了个底朝天。 只要并非有意背叛,沈明欢觉得没什么不可原谅的,反正他都能解决。 沈明欢抬眼看了看天色。 他们清晨出门,如今太阳已升至正空,灼灼地昭示自己的存在。 「饿了吧?我先带你们去吃饭。」沈明欢随口说了一句,又看向始终欲言又止的顾文景三人,礼貌地邀请:「先生,要一起去吗?」 顾文景沉吟片刻,他觉得答应也无不可,正好可以找机会让沈明欢劝劝这些孩子。他们看起来很听沈明欢的话,如果是这人开口,想必孩子们会愿意随他去京都。 他们是一群潜力无限的天才,留在这个边陲小城实在是太大的耽误。 「好……」然而顾文景刚开口,就看见孩子们投来警惕的眼神,显然很担心这个奇怪的老头不安好心,在欺骗完他们之后还试图骗他们的老师。 顾文景无奈,只好转变话风,「好不容易来桐县一趟,我还想多逛逛,你们去吧。」 反正已经知道了他们在睦田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来日方长,从长计议就是。 他和他的同事们已经老了,可华国正朝气蓬勃。如此年轻的国家需要更坚实的臂膀,需要新生的力量,唯有灿烂青春的花朵才配点缀她的光彩,而他们这些干枯的老树,势必要让每一朵花毫无顾忌、尽其所能地绽放。 这是他对祖国的承诺,或许……也是他最后能为他挚爱的祖国做的事情了。 国际对他们的科技封锁十分严苛,他没有能力也没有时间陪伴着祖国走出困境,惟愿后来者继往开来。 华国不会一直弱下去。 封锁又如何,他们会在荆棘丛生中开闢一条新的道路。 沈明欢没有勉强,毕竟重要人才就应该有身为国宝的觉悟,不答应也是正常的。 他虽然不知道顾文景来这之前刚遭遇了一次暗杀,但多少能猜出这人身边不太平,否则外面不至于安排那么多人。 沈明欢想了想,侧头道:「狗儿,把你的纸笔拿来。」 睦田村对于纸笔的需求呈直线上升,为了省钱,沈明欢只好又动手做了一个造纸机,产量不大,勉强够自己人用。 村里心灵手巧的老奶奶把它们装订成册,睦田村不论大人小孩人手一本,用完了还能再去找村长领取。 云狗儿应声,屁颠屁颠地到桌子旁把自己的本子和笔拿来递给沈明欢。 前几页都是整齐的公式和运算,虽然因为学习时间短字迹还不算好看,但能看出对方已经尽力写得公正。 云狗儿睁大眼睛,期待地看着沈明欢。 沈明欢随手翻看了两页,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这个理论学的不错,上次你想尝试的那个实验可以做了。」 「好耶!」云狗儿雀跃地跳了起来。 宋有才高高举手:「老师,我也要。」 「允许旁观,但不能动手,材料很贵的。」沈明欢严肃地说。 实验器材都是沈明欢「自掏腰包」,他没觉得有什么,钱就是用来花的嘛,反正千金散尽还復来。 倒是村长每次看到学生们做实验,都心痛地捂着胸口差点晕厥过去,沈明欢很无奈,只好兼顾一下村里大人们脆弱的心灵。 学生们自顾自欢唿庆贺,沈明欢拿着本子翻开到空白一页,他凝神看了一眼徐翼腰间的配枪,接着便飞快动笔。 虽说只有轮廓,但武器这东西万变不离其宗,他早在韩爱民那把他们的枪械全都拆过一遍了,大概能知道徐翼用的是哪一种。 沈明欢落下最后一笔,然后潇洒地把这页纸撕了下来,「先生,这个是赔礼,他们给先生添麻烦了吧?」 许是最近的所见所闻深入人心,沈明欢对华国的贫穷深信不疑,是以他这份设计图只是在枪枝原有基础上做了微小的改进,额外支出可以忽略不计的那种。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资金有限,能提升的效果自然也就了了,沈明欢嫌弃地瞥了一眼,不甚满意。 他倒是想把防护罩的设计图给顾文景,这样对方的安全也更有保障,说是万无一失也不为过。 可是防护罩的制作材料特别贵,耗时也长,礼物值钱归值钱,用处却还不一定比得上现在这个。 还是让m国做吧,到时候直接薅过来好了,沈明欢暗自点头。 不得不说,m国可真有钱,得想个办法多骗一点。 「没有麻烦,他们都很听话,你把他们教得很好。」顾文景见不是什么贵重物品,笑着接过薄薄纸张。 * 离开之后,云狗儿对沈明欢说起图书馆之中的事,学生们也七嘴八舌地补充。 在乱糟糟的场面之中,沈明欢听到了他想听的重点。 「那个老先生还想带我们去京都,哼,谁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我一辈子都不要离开咱们村子。」 第136页 「不止呢,老师你知道吗?他还想让我们认他当老师,我看他就是觉得我们年纪小,想骗小孩!」 学生们不觉得是自己过于出色的缘故,他们没接触过外面的学生,衡量水平的标尺只有身边相差无几的同学,自然而然觉得这是正常学生的进度。 而且他们有个很聪明的班长,以及一个热衷嫌弃他们的无所不能的老师,不自卑已经够了不起了,哪敢生出自满的念头。 沈明欢若有所思:「他说要带你们所有人去京都?」 所以剧情里顾文景只收了云狗儿一个学生,是因为没见到其他人吗? 啊不重要,现在剧情虽然出了一点差错,但显然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顾教授是收一个学生也好,收一堆学生也罢,只要其中有云狗儿就行。 「你们不愿意?为什么?」沈明欢问。 他不愿意回京是因为他早已见识过那端的风景,没什么特别的,而且他的金库还在这里。 可这些小孩子按理来说该是很期待远行才对,他们连进县城都兴奋得不像话,何况更繁华的京都? 宋有才瘪嘴:「就是不想去嘛,爹娘、村长爷爷、叔叔伯伯都在这里,我们才不要走。」 「又不是一去不回,你们想亲人了再能回来就是,等你们长大了,还能把爹娘都接去京都。」沈明欢笑道:「能得那位老先生为师,可是多少人都求之不得的事情,你们竟还不珍惜。」 这个世界沈明欢沉迷科学无心任务,可他还挺喜欢华国的,不想这个世界消失任务就必须完成。 他原想等手头上的事情告一段路,他就带着云狗儿和宋有才去一趟京都,把两人扔到顾文景家门口。既然现在顾文景自己来了,沈明欢当然得把握机会。 能给自己减少工作量的事情为什么不做? 而且顾文景这次想带走所有学生,那他岂不是能有更多时间做自己的事情?虽然少了很多劳动力是有点可惜,不过韩爱民那里还有更优质的。 沈明欢美滋滋地想。 学生们万万想不到自己的老师如此无情,赵军抱着沈明欢的手臂撒娇:「可是我们有老师了啊,沈老师,你在我心里是全天下最最最好的老师!」 沈明欢对这句话表示认可,然后面无表情地把他推开。 这种阿谀奉承的工作云狗儿是一向不会落于人后的,只不过他很真诚:「老师,不管那个老先生是谁,我只想当你的学生,我长大之后会好好侍奉你的。」 睦田村的学生识字启蒙用的是《三字经》、《弟子规》、《论语》、诗书礼易春秋…… 古语云:天地君亲师。 古人对「师」极为看重,或多或少在他们的笔下呈现出来。于是学生们学的是「事师之犹事父」、「师有事,弟子服其劳」、「疾学在于尊师」,无怪云狗儿会说出「侍奉」这个词。 沈明欢同样是学的这些知识,他虽然没这个需求,却也不觉得云狗儿的话有什么不妥。 只不过让如顾教授这样的外人听见,一定会觉得沈明欢居心叵测。 他们估计会怀疑沈明欢是故意把孩子们教成这幅模样,以此诓骗小天才们为他谋利,毕竟如今早就不兴三纲五常那一套了。 很难说哪种更好,在沈明欢看来都挺公平,现在对弟子的要求降低了,可相应的,老师需要担负的责任也不比古时。 做多少事就担负多大的荣耀,哪怕是现今,若真有老师如对待亲子一般为学生筹谋,想必学生也会待其如父如母。 「没有人规定只能有一个老师,学到一定阶段,换老师是件很正常的事情。」沈明欢看了他们一眼,违心地说道:「我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教你们了。」 沈明欢没把云狗儿的话放在心上,不是不相信这些孩子的人品,只他见过那些真正值得被铭记被尊崇的好老师,故而不觉得自己有资格享有与他们一样的待遇。 他虽狂妄,却也发自内心地敬仰那些人的高尚。 话音刚落,云狗儿眼眶迅速变红,其他学生也一副看渣男的眼光看着沈明欢,「老师,你不要我们了吗?」 沈明欢大惊失色:「别胡说啊,别污衊我……等下!你们先别哭。」 「那老师为什么要骗我们?你明明还没教我们造飞机和大炮。」 「你上次还说要要带我们给村子通电来着,现在你只要光了,不要我们了是不是?」 「我昨天看到你和我爹聊天了,爹还向你请教问题来着,沈老师,你是不是想要那些大人当你的学生?」 宋有才这话出口,学生们今天愣了三秒,委屈中又添了几分愤愤:「好啊,原来沈老师想把我们赶到京都,是因为有别的学生了。」 周小芽艰难替沈明欢说话:「沈老师不是这种人,沈老师对我们可好了,一定是爹娘他们怂恿的。」 「有道理,我爹娘蔫坏蔫坏的,不过沈老师居然……」 「停!」 沈明欢深吸一口气,悲哀开口:「回村吧。」 再不说什么「京都」、「换老师」之类的话,沈明欢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这些学生都不怕他? 学生们瞬间喜笑颜开,只不过并没因此安静下来,「老师,你和那位老先生很熟吗?」 「他是我老师的朋友。」沈明欢有问必答。 第137页 「老师的老师?哇——」 也不知他们在「哇」些什么。 顾文景也在护送下回到了军事基地。 他放下手中按照沈明欢的设计图改好的枪枝,欣赏地说道:「江老头对我还谦虚,沈明欢哪像他说的那么平庸?依我看分明很有灵气嘛。」 章敬昌抢先在徐翼之前接过,他仔细看了看,附和道:「明明只有那么小的改动,居然就能减少枪枝后坐力,老师,这位沈师弟对枪械很了解。」 确实,如果不是熟悉里面的每一个零件,不能随手就把设计图画出来,更别说改进了。 他们不认为这是沈明欢短时间内想出来的成果,他应该是已经钻研了很久,只是借方才机会画出来而已。 徐翼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可他忆起沈明欢瞥向他腰间的目光,莫名对此产生了一丝怀疑。 他也觉得这个猜测过于离谱,怎么可能会有人仅凭一个轮廓就能猜出枪械种类并且在短短时间内就加以改进? 他晃晃头,试图甩掉这个荒唐念头。 「徐翼,怎么了?是头疼吗?」顾文景看到了他的动作,关心地问。 徐翼连连摆手:「不不,我挺好……只是感觉那位沈老师好像知道我的身份。」 「这有什么奇怪的?」章敬昌好笑地说:「他认识老师,知道老师身边有警卫员很正常。」 「而且据说沈明欢和逸文关系好,我想这应该也是他了解枪械的原因。」顾文景也笑着补充。 徐翼迟疑地点了点头,江逸文他知道,部队的传奇人物,这么说来,沈明欢能够察觉到同僚们的藏身地点,应该也不足为奇……吧? 徐翼对此仍然抱持怀疑。 章敬昌兴致勃勃:「老师,割麦机来自睦田村,你说,会不会也是这位沈师弟的功劳?」 「有可能。」顾文景想了想,笑道:「八九不离十,走,去给江老头打电话,这老傢伙连我都瞒着。」 沈明欢做出来的东西虽然让他们有些吃惊,但倒不至于太过震惊。设计图也好,割麦机也好,都胜在新奇而非高深,属于在场的人要是想做也能做的水平。 沈明欢毕竟和那些不到十岁的孩子不同,他已经大学毕业,还师从江黎,倘若什么成果都没有,那才是不合格。 江黎正在京都研究所。 华国老一辈的科学家虽然被迫比较全能,但还是有各自擅长的方向,江黎主攻的就是军事武器这一块。 前段时间m国驾驶战机入侵华国领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又很快退了回去,但那从未见过的新型战机还是成了他心头的一根刺。 杜兴为体贴地递给他一杯水,「老师,顾教授给您来电了,休息下吧?」 倘若按照入门时间来定辈分,杜兴为无疑是江黎的大弟子。他勤奋好学,为人宽和,是江黎除沈明欢之外最喜欢的学生。 三年前杜兴为与裴舒赴m国留学,一年后杜兴为学成归国,裴舒却再没回来。 他们固然不会因此迁怒杜兴为,有时却也难免唏嘘。 杜兴为不如裴舒,不仅是他,华国的年青一代中,没有人比得上裴舒。 江黎悄悄嘆息一声,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含笑道:「顾老头居然会主动找我,真是稀奇,快去看看天上是不是下红雨了。」 水是温的,江黎沖学生点头致谢,而后暂时放下毫无头绪的工作,慢悠悠地捧着搪瓷缸朝电话处走去。 那顾老头每次接他的电话都那么慢,好不容易主动了一回,他也要让顾文景多等一会儿! 第73章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25) 江黎刚接过电话, 还没来得及调侃两句,就听到对面的顾文景破口大骂:「怎么这么久才接?江老头,你老得走不动路了吗?」 「顾老头, 少说废话,能让你这个大忙人主动找我, 事情不小吧?」 江黎哼了一声,「说两句好话听听, 说不准我就大发慈悲愿意帮你了。」 顾文景对待外人小辈一向温文有礼, 只有他们这些相熟的人才知道这人的暴脾气。 顾文景中气十足地吼他:「好你个江老头, 骗了我还想让我给你说好话?做梦去吧!」 「我骗你什么了?」江黎觉得这锅他可不能背。 顾文景理直气壮:「你学生, 在桐县睦田村当老师那个,沈明欢,我今天见到他了。」 「……你亲自去了睦田村?」江黎皱了皱眉,他虽然提起让顾文景看看沈明欢,但那更多是玩笑性质, 小山村路途崎岖难行,顾文景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爱逞强? 「这倒不是, 我是在桐县图书馆见到他的,诶江老头, 你是不知道,桐县偏远, 但这图书馆建得是真好,里面的书可不少呢。」顾文景赞嘆。 江黎眉头舒展:「明欢去看书了?也是, 他一直就很好学。不过你说我骗你, 和明欢有关?」 顾文景还以为这人会心虚,哪知江黎的语气里只有纯然的疑惑,显然是不觉得自己曾经说的话有什么问题。 顾文景无奈:「我说江老头, 你要求也太高了吧?沈明欢哪像你说的基础不牢、心性不定,我看他分明就很优秀。」 听到同事兼好友夸自己的学生兼很喜爱的晚辈,江黎嘴角不自觉翘起:「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我学生我还不了解吗?小聪明是有的,还需要多磨练,离优秀差的远呢。」 第138页 两人都觉得对方说的是场面话,就像是外人来家做客夸赞主人家的小孩一样,江黎觉得顾文景商业吹捧,顾文景觉得江黎故作谦虚。 他们都不觉得对方说的是实话,也就错过了发现沈明欢变化的机会。 顾文景怪里怪气:「不过你倒是捨得,桐县这地方条件差,更别说是睦田村了,吃穿用度都比不上京都。我听说沈明欢身体很差,才来这么短的时间,就病了不少次。」 他想起了图书馆内的见闻,那些学生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都克制着生怕沈明欢气到,可见对方的身体实在不怎么好。 「病了不少次?」江黎有些急了:「明欢虽然从小没吃过苦,但他很少生病的,他在家的时候身体没这么差啊。」 「唔,可能是水土不服吧,现在的年轻人比较娇生惯养。」顾文景原本想嘲笑江黎如此不冷静,可他忽然想起了裴舒,便又觉得自己的表现实在没有嘲笑别人的资格。 以己度人,顾文景嘆了口气,「我说江老头,你既然这么担心,就把人叫回去啊,哦对,顺便让他把他的学生们也都带上,钱我来出!」 顾文景突然振奋。 江黎何尝捨得让沈明欢去那么远那么落后的地方呢?可他会老去,沈明欢总要学着成长,总要自己奔赴未知的旅途。 但江黎到底是心疼的,否则不会那样轻易松口让沈明欢回来,还亲自写信给对方。 他忧心忡忡地想,身体这么差可不行,以后没有人能照顾这人一辈子,要不之后让逸文训练一下明欢? 江黎一边思考一边笑着回復顾文景:「你这是又惜才了?当初是谁说不想收学生了?」 裴舒被限制回国之后,顾文景很长一段时间内都神色郁郁,除了做研究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 「说出的话就是用来打破的。江老头,你是没见到那群孩子,要不然你也会心动的,他们优秀得……优秀得……」 顾文景终于找到满意的形容:「简直一塌煳涂。」 江黎:「……」 虽然亲眼没看见,但好像能感受到孩子们的优秀。 「如果好好培养,或许不输于裴舒。尤其是被称为班长的那个小孩,也就十岁左右的年纪,居然已经能用万有引力定律列式计算天体卫星的重力加速度。」顾文景的音量勐地拔高,光听语气就能想像到他的激动。 沈明欢是个好老师,可这样的天才,无疑需要更好的引导和培养。 顾文景拍着桌子:「江老头,准备好给师侄的见面礼,我一定把他们都带回去!」 * 第二天沈明欢又把孩子们送到了图书馆,自己叮嘱了一番之后就再度消失不见。 学生们虽然很奇怪他要去做什么,可也都没问,他们已经学了两个词,分别是「人多眼杂」和「隔墙有耳」。 没过多久顾文景也来了。 顾文景本只是碰碰运气,不料真能在图书馆见到他们,顿时十分欣喜。他知道孩子们排斥去京都,也就当做没说过这句话。 顾文景也取了一本书翻阅,时不时起身走动,小声地为孩子们解答几个问题。 他讲解得要比云狗儿清楚,孩子们慢慢地遇到疑难也更倾向找顾文景请教。 毕竟已经知道了这人是「老师的老师的朋友」,也就没有了昨日的警惕,纷纷拿出对待沈明欢的态度,乖巧懂礼又学而不厌。 顾文景更加心动,恨不得即刻就把他们打包带着身边二十四小时教导。 云狗儿也乐得清闲,他能节省出更多的时间学习。 而且之前他是班上所有人的求助对象,自己遇到问题只能先攒着等晚上才能问沈明欢,现在有了顾文景,他的疑惑也能即刻得到解答。 顾文景没问沈明欢去哪,不是不好奇,只是徐翼刚刚提起这个名字,学生们就集体用警惕怀疑的目光盯着他们,他们只好偃旗息鼓。 ——昨天沈明欢虽然表示无所谓,但周大壮回去还是被他爹娘说了一通,连带着所有孩子又被耳提面命了一遍。 沈明欢打了个喷嚏,而后大摇大摆地敲开了面馆挂着「休业」牌子的大门。 经过昨天他大闹一场,韩爱民没敢再让人跟踪,生怕被他抓到小辫子又藉机坑钱,因此今天没有人提前迎接。 大门打开一条缝,韩爱国的脑袋探出来:「不好意思,今天不营业……啊,是沈先生,快请进,大哥刚才还念叨你呢。」 「是吗?」沈明欢感动道:「他念叨我什么?」 韩爱国面色一僵,只做没听见,转头朝里面喊道:「大哥,沈先生来了。」 韩爱民急匆匆赶来,髮丝凌乱。 他在睡梦中恍惚听到恶魔的名字,硬生生被吓醒,更可怕的是醒来发现恶魔果然来了,连鞋子都没穿好就跑了出来。 古有周公吐哺,今有m国间谍倒屣相迎。 沈明欢十分受用,但不妨碍他保持人设。 「噢不,先生。」沈明欢夸张捂嘴,嫌弃地说道:「你怎么能不洗脸就出来呢?你的眼角有一坨好大的眼屎。」 韩爱民的心理承受能力比之先前已经有了十足的进步,他只顿了一秒,便迅速笑着说道:「抱歉我的朋友,我昨晚为了你和弗洛斯教授忙到太晚,才睡不久,听到你到来的消息立刻就过来了。」 第139页 无形之中卖了一波惨,又表示了自己对他的尽心尽力,顺带谴责这人扰人清梦。 韩爱民觉得沈明欢但凡还有点良心,就该愧疚地道歉,并且保证以后好好说话。 沈明欢面上果然流露出了一丝惶恐,他小心翼翼:「可是先生,你这么蠢、这么没用、还这么丑,晚上怎么能睡得着呢?」 「……」韩爱民假笑,明智地略过这个话题,他上前就要友好地带着沈明欢往里走:「沈,我没想到你今天会来。」 他们昨天刚见过,韩爱民以为以沈明欢的鸽性,下一次见面又要拖到十天半个月之后。 「请不要靠近我先生。」沈明欢避开他的手,抗拒地说:「我猜测你应该还没刷牙,我怕你有口臭,噢天吶,那会熏到我的。」 直到沈明欢与他隔了一米距离,这才放心,老神在在地说:「昨天给你们看过设计图了,飞弹和防护罩对材料都有特殊的要求,我怕你们弄错了浪费钱,今天再来和你们详细解说一下。」 他给的设计图貌似对于各部件的制作都十分详识,但实际上没有什么用处。 就好像做蛋糕,他详细地写了需要多少水、多少奶、多少糖,按照什么步骤放入,甚至还画了图告诉他们蛋糕的形状,但是没告诉他们烤箱怎么做。 最关键的步骤在沈明欢的脑子里,只是牛奶需要有人挤,白糖需要有人提取,而沈明欢懒得做这些罢了。 韩爱民脸上多了几分对沈明欢的讥讽,这让他的假笑都变得有点真心实意了起来。 事实上,昨天沈明欢刚走,远在m国的指挥部就把材料准备得差不多了,甚至埃罗尔等人已经开始研究。如果会浪费,现在想必已经浪费得差不多了。 但韩爱民并没有怀疑沈明欢,这个愚蠢的华国人怎么会猜到他们伟大的m国会有这样的速度呢?恐怕他还觉得自己提醒得很及时吧。 「感谢你,我的朋友,m国会铭记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 韩爱民微笑:「但请你稍等片刻,我先去洗漱。」 * 「先生,首先飞弹的外壳我希望是t5型融钢,哦你应该还不知道t5型吧?那是我自己取的名字,很简单,只需要用^qux加上jg$c,在达到#x-q条件时注入ty9溶液,最后%#@*就行了。」 「零件的大小我需要精确到纳米,你知道的,科研必须要严谨,然后9y5)?8\#……」沈明欢侃侃而谈。 韩爱民一开始还尝试记忆,越听越是脸色苍白,直到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韩爱民:「……」 沈明欢停止念咒语,他疑惑地看向韩爱民,很有求知慾地问:「先生,为什么你都这么不聪明了,还不爱学习?你是放弃自己了吗?」 韩爱民觉得自己越来越能忽视沈明欢的话了,他想他当年要是有这种本事,就不会冲动顶撞教官,然后被派遣到这个该死的华国,更加不会遇到这个沈明欢这个魔鬼! 果然一切都是报应,命运是个轮迴,他今天受的苦都是过去造的孽。 韩·哲学家·爱民僵硬地挤出微笑:「沈,你能把这些写下来吗?」 他一向自得于自己的瞬时记忆能力,哪想到就此遭遇了重大滑铁卢。 「当然不行,先生,文字理解容易出错,而且我亲自来讲,你不懂的还可以问。噢,冷冰冰的纸可没我这么友好。」沈明欢一本正经地说。 可该死的他全都不懂啊!他只是间谍!不搞科研! 韩爱民坐立难安,「沈,我想我应该先去下洗手间。」 沈明欢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忧愁地嘆了口气:「虽然我知道所有的坏学生都是用这个藉口逃课,但是……好吧好吧,你去吧。」 韩爱民迅速起身,甚至不小心弄倒了椅子,他却连回头也顾不上,径直冲入更隐蔽的里屋。 完全没有以往的小心翼翼,韩爱明动作粗狂地把设备搬出来。 莱斯上将正好守着,他接起通讯:「韩……」 「长官你先别说话,听我说。」韩爱民「胆大包天」地打断莱斯上将,闭上眼睛就开始背诵,唯恐慢了一秒他就忘了。 「先生,首先飞弹的外壳我希望是……」 莱斯上将从一开始的愤怒到疑惑再到瞭然,只用了短短三秒。或许是被韩爱民的态度感染,他也带上了几分急切:「等等,韩,你先别说。埃罗尔先生呢?快请先生们过来!」 一番兵荒马乱之后,莱斯上将才对急得不行的韩爱民说道:「可以了,韩,你重新说过。」 韩爱民犹如没有感情的复读机:「先生,首先飞弹……」 「等一下,什么是t5型融钢?」埃罗尔先生提问。 韩爱民有点崩溃,「我正准备说!我正准备说啊先生,请不要再打断我。」 他继续背:「哦你应该还不知道t5型吧……」 埃罗尔等人:「……」 我想我确实不知道。 「慢着,什么是ty9溶液?」埃罗尔先生又忍不住发问。 韩爱民:「……」 埃罗尔后知后觉:「噢,你正准备说是吧?我不打断你了,请继续。」 韩爱民:「……」 韩爱民起身,「抱歉先生,请稍等。」 他冲出房间,气喘吁吁跑到沈明欢面前:「沈,什么是ty9溶液?」 「你去了好久,先生,你吃坏肚子了吗?而且我们已经讲到零件了,你有问题怎么不早说呢?」沈明欢不满地抱怨了一句,还是尽职尽责地解释:「ty9溶液就是将jq%z加热至……」 第140页 韩爱民点了点头,「抱歉沈,我想我还需要去一次洗手间。」 没等沈明欢同意,他迅速按照原路返回:「ty9溶液就是……」 「好的,我知道了。」埃罗尔先生又问:「那么应该怎么做才能让@qu变成axr呢?」 韩爱民:「……」 所以他现在不仅要记沈明欢的咒语,还得记埃罗尔先生的反弹是吗? 一旁打了两个哈欠的莱斯上将忍着困意接过设备,「韩,你就不能全部问清楚了再来吗?」 他对这个无能的下属越来越失望了。 韩爱民生无可恋地控诉:「抱歉长官,但你们招人的时候也没说还对文化水平有要求!」 埃罗尔先生也很不满意,「上将,难道我们就不能直接和沈对话吗?」 谁知道这个愚蠢的间谍转述的时候有没有疏漏,科研可容不得半分差错。 莱斯上将若有所思。 一刻钟后。 沈明欢对着通讯设备咆哮:「我真是不敢相信,上帝,你们愚蠢得简直让我恐惧,难道你们连#bq%*都不知道吗?」 「噢天吶,连rtkbivo都要问的话,我建议你们从1+1开始重新学起好了。」 沈明欢的教学掺杂在骂声中,埃罗尔先生他们刚开始还要强忍着怒气,后来竟莫名其妙地因为自己的低智商生了愧疚之感。 好似对面是他们的老师,正恨铁不成钢地斥责他们不堪造就,而埃罗尔等人深觉自己的蠢笨,唯唯诺诺不敢言。 「对不起沈,你刚刚说的那个我还是不太懂,你可以再讲一次吗?」 「你们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听?噢天吶,我真是受不了了,埃罗尔,我已经讲了两次了,我现在再讲最后一次……」 「……」 「今天就讲到这里,多了你们也记不住。该死,你们愚钝得让我心惊!」沈明欢怒气沖沖地把设备用力摔下。 韩爱民听到「啪」的一声眼皮重重一跳,可他见埃罗尔先生和长官莱斯上将都被这个华国学者当成孙子骂,更加不敢说话。 韩爱民小心翼翼地看了一样设备,见还是完好无损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殷勤地端来一杯水,里面还加了蜂蜜:「沈,我亲爱的朋友,真是辛苦你了。」 韩爱民就算只在旁边看着,也深刻感受到了埃罗尔等人是愚笨与沈明欢的崩溃。 这就是m国目前最出色的科学家吗?真让人对m国的未来担忧。 沈明欢不客气地喝完,他分明一直在盛气凌人地骂人,居然还好意思做出委屈的表情:「先生,我还是不敢相信,他们是不是故意演我?人真的能蠢到这种程度吗?」 韩爱民像哄三岁小孩一样,「沈,相信我,他们没有演你,只是确实不聪明,请不要嫌弃他们好吗?」 「看在你的份上,好吧。」沈明欢仍有些萎靡,「可是你知道的,先生,我是个老师,上我的课是要花钱的。」 「噢我知道,你放心,我们不会占你便宜的。」韩爱民大手一挥,豪迈地说。 天啊,沈居然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肯耐着性子教埃罗尔他们,上帝,他也太出息了! 韩安民内心喜极而泣,感动到无以言表。 第74章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26) 接下来的时间, 沈明欢和顾文景好似有了一种默契。 不知不觉,图书馆荒废的二楼也有了一个属于孩子们的房间。 沈明欢每天早上把学生们送到图书馆然后就消失不见,没过多久顾文景便会到来, 给学生们答疑解惑。 好似他专门送学生们进县城,就是要给他们创造机会向顾文景请教似的。 最起码在顾文景等人看来事实就是如此,尤其是在听说孩子们进城所有的花费都由沈明欢出之后, 更觉他用心良苦。 一个老师对自己的学生倾囊相授,在发现自己力有未逮之后,又不吝放手,让学生们可以有更好的进步机会。 试问谁不想在天才的成长之路上留下自己浓墨重彩的一笔?可沈明欢甚至怕自己会影响到学生们向顾文景学习, 连面都不肯露。 以这些孩子的懂事,沈明欢如果在, 他们不会把其他人当做「老师」。也许沈明欢就是知道这一点,才要给他们和顾文景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 章敬昌能明显地感受到老师对沈明欢日益增多的喜爱, 也不奇怪,因为他也对这个小师弟生了好感。 虽说每次他们来时沈明欢已经不知道去哪了, 可单看孩子们相处的场景以及偶尔流露出来的只言片语, 就知那一定是位特别好的老师。 哪怕知识水平不算高, 也没有很聪明, 科研方面的成就只是一般般……但并不妨碍沈明欢的品格无比高尚、熠熠生辉! 沈·水平一般·人品高尚·明欢又把m国一众科研人员骂得狗血喷头, 而后施施然捧着蜂蜜水, 接过韩爱民恭恭敬敬递过来的学费。 [小九, 我真惨,嗓子都哑了。]沈明欢又喝了一口蜂蜜水。 系统极其心疼:[宿主你受委屈了,要不是为了给主角买实验器材,你也不用这么辛苦地赚钱。] [毕竟是你儿子,我受点委屈没关系。]沈明欢「坚强」地说。 韩爱民拿着扇子给沈明欢扇风, 表情谄媚,「沈,那个叫顾文景的是华国派来监督你的吗?要不要我们……」 第141页 他伸出手并指从脖子上划过,露出阴狠的笑容,暗示意味十足。 沈明欢翻了个白眼,「先生,那你们就中了华国的计了。你想想,顾文景那是和我老师一样重要的人物,他怎么可能这么光明正大地每天都在图书馆里招蜂引蝶?」 韩爱民冥思苦想,想不出来,他虚心求教:「沈,你的意思是?」 「华国有个词,叫钓鱼执法。」沈明欢轻哼一声,「奸诈的华国故意把顾文景推出来,就是要引你们上钩,他周围可埋伏了很多人呢。」 「要是这种情况你们还能伤害到顾文景,说明这个地方很不安全,他们就会立即带弗洛斯教授转移,或者干脆杀了他。」 沈明欢面色凝重:「就是这样,牺牲一个顾文景,不仅能抓到间谍,还能试探你们的实力。」 韩爱民被震撼了,他没想到华国人连钓个鱼都能想到算计,普普通通四个字背后居然有这么多说法。 好可怕的华国,好诡计多端的华国人。 「我知道了,我会当做不知道顾的存在。」韩爱民同样凝重地回应。 幸好有沈在,他们绝对不会中对方的钓鱼执法之计。 第二天沈明欢没进城。 他这段时间远程教学指导埃罗尔等人,还找韩爱民要了一些零件,昨天总算全部凑齐。 他想要的零件比较精细,桐县的小工厂没有足够精密的技术,还是韩爱民从别的城市定制而后专程让人去取回来的。 学生们也连续两周都去图书馆学习了,沈明欢于是给他们放了几天假。 到底还年幼,就算平时能耐得住性子学习,但还是嚮往玩乐的,这两天就连云狗儿都在四处疯跑疯闹。 没进县城的第一天,顾教授在图书馆翘首以盼。 沈明欢做了一把□□。 外表朴素得像是塑料玩具,连子弹的弹头也是软的,打到人身上估计皮都不会擦破,但瞬间释放出来的电流却会让人瞬间失去行动能力。 毕竟是个法治社会,沈明欢身为华国好公民,当然不会闹出人命。 云狗儿带着他的一众小伙伴四处游荡,从村头跑到村尾,所有人的耳朵都被他们祸害了个遍,老杨家的母鸡都被吓得不下蛋了。 没进县城的第二天,顾教授对着睦田村的方向望穿秋水。 沈明欢给他的枪做了个□□,并成功用击晕了一头野猪,让村民们帮忙拖了回去,村里喜气洋洋地一起吃了一顿饭。 学生们盯上了村长家全村唯一一台钟表,集体缠着村长一早上,好不容易村长松口同意之后就立即拿着装备把它拆了,感嘆一番「老师说的没错,拆卸才能出真知」而后又装了回去。 可惜装完之后分针跑得比秒针还快,学生们不得以去找了沈明欢请求帮助。 最后将钟錶完璧归赵的时候真诚地对村长表示:他们错了,他们还敢。 没进县城的第三天,顾教授在军事基地愁思茫茫。 他已经连着白跑了两天,徐翼和章敬昌都不贊同他再去图书馆枯等,顾教授不愿拒绝他们的好意,只好顺从地把等待地点从图书馆换成军事基地。 直到从前约定成俗的见面时间早就过去,去打探消息回来的军人敲了敲顾教授的房门。 方鹏摇了摇头:「教授,那些孩子今天也没来。」 「怎么了这是?」顾文景很担心:「该不会出什么事了?」 在顾教授看来,除非是万分不得以,否则没有人会放弃学习的机会。 更别说还整整放弃了三天,那睦田村的孩子们一定是遇到了天大的事。 「不行,我得去看看。」教授边说便就准备出门,满脸难以掩饰的着急。 章敬昌拦住他:「老师,睦田村太远了,你担心孩子们,我们也会担心你啊。」 「敬昌,你让开。」顾教授很严肃:「你知道他们有多么优秀,尤其是狗儿,他的资质我生平罕见,假以时日,他会成为改变世界的那批人。」 华国等待一个机会已经等待了太久。 古往今来,每逢华国危难都会有人挺身而出,带领华国人走出黑夜踏入黎明,如同天降紫薇星,耀眼地让人不可直视。 华国是一个充满了奇蹟的国家,而他们是奇蹟的一部分。 顾文景面容肃穆,他曾想成为那样的人,可他终究是有心无力。 但在那群睦田村的孩子身上,在那个名叫云狗儿的小小孩童身上,他看到了希望。 「我必须要给他们争取成长起来的时间,也必须给他们提供成长的机会。」 顾文景说:「这是我的责任,」 「可是……」章敬昌面色仍有些犹豫和不愿,他固然懂这些大道理,可这并不影响他为自己的老师担忧,「您还被间谍盯着,去睦田村的路上到处是树木沟壑,我不放心您。」 徐翼想了想:「教授,我去替您看看可以吗?有消息我第一时间回来告诉您。」 他是顾教授的警卫员,国家把这等国宝人物的安全交到他手上,无论如何、哪怕有再崇高的理由,他也不会让顾教授受伤。 让这些身手不凡的军人前往才是最好的选择,只是方才顾文景太过迫切,一时竟没有想到。 「徐翼,那就拜託你了,一路小心。」顾教授郑重地说。 第142页 方鹏还没离开,见状忙道:「教授,还是我去吧,我去过睦田村,对路比较熟。」 方鹏是江逸文的战友,受江逸文之託关注沈明欢,沈明欢生病一事就是他传回的京都。 他对战友之弟还是很好奇的,上回兵荒马乱,他去睦田村也没见到人,近来屡屡听顾教授等人念叨,倒是对沈明欢越来越感兴趣了。 谁去顾教授都无所谓,只要能尽快回来把消息告诉他就好,既然方鹏已经去过一次,也算有经验了,想必效率更高吧。 顾教授眼巴巴地看着他:「方同志,那就拜託你了,一路小心。」 很敷衍,称唿之外一字不改。 * 这几天孩子们在家,虽说吵闹了些,但大人们还是将手头上的事能放就放。 前些日子孩子们一大早进城,晚上才回到家,一人下来能相处的时间不多。 距离产生美,大人们都忘了自己曾经被孩子气到跳脚时候的心情。 虽然孩子们并不领情,他们更愿意和自己的小伙伴一起鬼混,可大人们还是乖乖在家给他们做些吃的玩的。 自割麦机之后,学生们总有些奇思妙想,以至于睦田村的大人们几乎都会一点木匠活。 村口进来就能看见一侧有平平整整的农田,金黄小麦收割以后,这里已经种上了白菜、萝蔔等等,郁郁葱葱。 方鹏上一次来正是农忙时候,地里热闹极了,哪怕是干着苦力活,可村民们的笑谈声比虫鸣还要热烈。 与当时相比,如今便显得寂静。 现在正是早晨,太阳还不算炙热,按理来说村口不该这么少人才是。 方鹏一路进来,只看见田垄边愁眉苦脸地蹲着一个老人。 村长仔仔细细地看着田里的白菜。 他身影是风霜刻下的沧桑,常年日晒雨淋,面朝黄土背朝天,让他的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皱纹。 只要一思考,那纹路便不自觉皱到一起,看上去格外愁苦。 单看神情,实在很难发现村长其实是在偷偷开心。 七月下旬他们收完了所有的麦子,根据以往的惯例,各家各户把需要的种子告诉村长,由村里统一採购。 结果种子买回来后就被沈明欢要走,说是要浸泡他新制作的生长液。 村民们自然是非常相信他,连问都不问就纷纷主动把种子送去,为此连播种的时间都比往年迟了几天。 这些种子不是一笔小钱,而如果错过天时,则是更大的、更难以原谅的浪费。 可他们还是很热情地全部交给沈明欢,把自己一家的口粮毫无保留地交付到沈明欢手上。 如今这个时代,农民越是重视土地和粮食,越能凸显出这份信任的沉重和可贵。 沈明欢向来不爱解释,他总是一个人担起重任而后解决问题。哪怕周围拥簇着再多人,他也总有种独来独往的孤傲。 但这次很奇怪,村民们没问,沈明欢却很主动告诉了村长:「把种子在生长液中浸泡三天,可以增加生命力,缩短生长期,长成的作物品质也能更好。」 事实证明,沈明欢只告诉村长是对的。 其他憨憨的村民听完之后估计欢唿一声就算了,睦田乃至桐县都太小太偏,他们的眼界因此也受限于这块四四方方的土地。 他们不知道这是多么了不起的研究,只觉得这是每个大学生都会的东西,既然沈明欢来自京都,那京都应该早就用上了。 村长早些年也曾去往更大的城市闯荡,懵懵懂懂地察觉到这生长液的重要性。 他见过饿死在路边的人,经歷过过荒年,看到过啃树皮吃土的枯朽躯体,他也曾经瘦到骨架突出,奄奄一息像一具会唿吸的骷髅。 播种之后,村长大部分时间都陪着地里的白菜。 白菜的生长期为两个月左右,他们八月上旬播种,可如今堪堪九月就几近长成。 村长兴奋地摸了摸白菜绿色的叶子,后知后觉涌现出巨大的欣喜。 如果白菜萝蔔的种子能泡,那小麦是不是也可以?那明年他们岂非就能用一半的时间收穫到两倍的粮食? 如果整个华国所有的种子都用上这种生长液,他们还怕什么灾荒? 小孩不会再饿到半夜虚弱地嚎哭,老人也不必因为担心会浪费粮食生生将自己饿死。 村长敢用自己走南闯北的经歷保证,华国目前还没这种技术。 否则如今早就不是这种光景,否则哪怕他们睦田村再偏也不会没有耳闻。 村长心想,照目前来看,沈老师分明是整个华国的大宝贝,来教这些八九岁的兔崽子真是屈才了。 国家一定是偷偷把沈明欢弄到他们这里来的,当老师是假,实际上是搞研究来了,难怪沈老师会被间谍盯上。 村长忽然用力地拍了拍掌,他恍然大悟道:「原来咱们这里是试验田啊!」 这可是祖坟冒青烟的荣耀,他们睦田村一定把这件事办得漂漂亮亮,给祖国交出一份完美的答卷! 他正踌躇满志,听到身后传来一道陌生的、年轻的声音: 「叔,需要帮忙吗?」 方鹏挽起衣袖和裤脚。 第75章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27) 没等村长同意, 方鹏积极地拿起放在地上的喷壶,十分自然地开始干农活, 「叔, 这地里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啊?」 第143页 村长此刻还沉浸在喜悦与振奋中,没对眼前的外来人产生怀疑。 如今世道人都好,国家号召他们尊老爱幼、乐于助人, 这年轻人主动帮他干点活很正常。 「地里没啥活,他们都在家里呢,叔闲不下来, 随便看看。」 不过以后不会没人了,这可是宝贝试验田, 他回去之后就找村里人开会成立巡逻队。 村长笑呵呵:「后生, 你是来村子找人的吧?跟叔说, 村里的人叔都认识。」 「那可太好了,我正想跟您打听个人呢,谢谢叔。」 方鹏咧嘴笑了笑:「请问村里的沈老师住哪?」 村长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好傢伙, 是间谍! 瞧着浓眉大眼, 居然想对他们的大宝贝动手, 心可真坏。 所幸村长的脸晒得黢黑,神色变化也看不大不出来。 村长摆摆手,故作诧异:「沈老师?咱们村里没有这个人,你是不是走错了?」 「不会吧?这里是睦田村啊, 我没走错。叔, 就是你们村唯一的那个老师啊,沈明欢沈老师。」方鹏补充。 好你个间谍,知道得还挺多。 村长装作思考,「哦, 是沈老师。哎呀,叔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差点忘了。来后生,叔亲自带你去。」 方鹏忙不好意思地拒绝:「不用了叔,不打扰您,您给我指个路就行。」 「别跟叔客气,你第一次来咱们睦田村,叔得尽地主之谊。」 沈明欢来了之后,村里没读过书的大人也能时不时说出四个字的词。 村长兴沖沖拉着方鹏的手,「走,叔带你去。」 村长故意带着方鹏绕远路,在一颗大树下见到了正在挖坑的孩子们。 「村长爷爷。」愈发自信的云狗儿挥舞着沾满泥土的黑色双手,其他孩子注意之后也开心地打招唿:「村长爷爷好。」 村长刻意强调:「孩子们,这是村子外头来的叔叔,他想见咱们沈老师哩。」 孩子们同时愣住,他们拍了拍手里的泥,对望一眼,俱是看出彼此目光中的兴奋。 这就是爹娘说的会伤害沈老师的坏人吗? 今天他们就是英勇的骑士,为了保护公主,要和残暴的恶龙战斗! 「叔叔好。」孩子们热情地打招唿。 受顾教授影响,方鹏先入为主地对这群孩子有非常浓厚的滤镜,见他们如此懂礼貌,忙笑着回应:「你们好,这两天都没见你们去桐县图书馆,是有什么事情吗?」 哟,这坏人知道的还真多。 靠谱的班长云狗儿愈发警惕,他乖巧上前,「是出了一点事情,叔叔你想知道吗?」 方鹏没想到他们是真遇到事情才去不了,内心有些焦急,面上还是安慰似地说:「想知道,别担心,叔叔很厉害,什么事情叔叔都能解决。」 就算他解决不了还有顾文景和江逸文,一文一武,简直天下无敌好吧。 「要见到老师才能告诉叔叔哦,老师现在应该在宋有才家,村长爷爷,我们和你们一起去吧?」云狗儿说完对宋有才使了个眼色,他们何等默契,宋有才立刻就看懂了云狗儿的意思。 孩子们以云狗儿马首是瞻,本就关注着他,自然也发现了这个眼神,当即被这种暗中拯救世界的神秘感击中,激动到不能自已。 谁都不愿意给团体添麻烦,更别说还是为了他们最为敬爱的沈老师,于是面上一个比一个无邪纯真。 村长内心翻了个白眼。 这群孩子比猴儿还精,谁要信了他们这幅无辜表情,保证连哭都没处哭。 正因为知道他们的破坏力……不,是相信他们的能力,村长和蔼道:「当然可以,叔叔第一次来咱们村,你们读过书,好好给叔叔介绍,听到了吗?」 「没问题,包在我们身上!」孩子们齐声答应。 「那我先回去跟爹娘说一声。」宋有才说完就转身跑开,方鹏都没来得及说一句「不用麻烦」。 他看着孩子们热情的面孔,赞嘆道:「谢谢你们,你们都是好孩子。」 这就是华国的未来啊! 半个小时后,方鹏掉到了坑里。 他面无表情地抬头,华国的未来们在上方嘻嘻哈哈地笑着,方鹏甚至能听到他们击掌的声音。 有段时间睦田小学生们迷上了制作陷阱,他们在村里挖了不少坑,有些大人不慎掉落过。他们还不满足,试图在坑底放上了被磨得尖利的木棍。 大人们找沈明欢告状,孩子们被沈明欢骂了一顿,委委屈屈把坑填平。 这是还剩下的最后一个坑,大人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留了下来,反正这个地方少有人来,他们又都已经知道了位置。 只是其中的「暗器」还是被沈明欢强行要求撤除了,要不然方鹏今天起码得见点血。 方鹏虽是军人,可他对这些孩子完全没有防备,孩子们又嘴甜,缠着他聊天,对他撒娇,哄得方鹏找不到北,以至于中了如此拙劣的陷阱。 方鹏无奈地嘆了口气,罢了罢了,再天才现在也还是孩子,调皮一点儿也正常。 「善良淳朴」的村长有些担忧,「他没事吧?」 早知道就在这个坑里放上木棍和钉子了。 孩子虽然调皮,但大人还是很友好的。 方鹏不记仇,更不会对着这么一群孩子发火,他在坑里安慰村长:「叔,我没事,很快就出来了。」 第144页 毕竟是一群孩子做的,这个坑不算深,方鹏长得人高马大,用力蹦一下手就能够到坑顶。 村长急了,「大志怎么还没到?他马上就要出来了!」 方鹏听着这话觉得有点不对劲,他也没多想,打算先出去再问。 「来了来了,村长爷爷,我和我爹来了。」宋有才拉着宋大志急匆匆赶到。 宋大志手上拿着沈明欢的玩具枪,气喘吁吁道:「哪呢哪呢?间谍在哪呢?」 村里人人都知道沈老师把玩具枪借给了村里,村长交给宋大志保管,让他们时不时上山打猎改善生活。 这才是云狗儿让宋有才去找宋大志的原因。 「间谍?误会,我不是……」方鹏刚跳上来,还没站稳就听到这句话,总算知道孩子和村长奇怪态度的原因。 饶是知道对面把他当成了坏人,方鹏也没太防备,更没把那支看上去就很廉价的枪放在眼里。 宋大志可不相信他的狡辩,当机立断地对准方鹏就按下「扳机」,或者用开关来形容更加合适。 这么近的距离要是打不中,他就是个瞎子! 一股电流划过,方鹏骇然发觉自己手脚发麻无法动弹,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往侧面倒去,才没又栽进身后刚爬出来的坑。 「好耶!」 学生们一点儿没害怕,他们互相击掌,「这个间谍好没用,这么容易就倒了。」 他们还以为会有一场血战,甚至在脑海中演练自己和对方大战百回合,最终不敌败下阵来,然后嘴角溢出血丝,坚毅果敢地对伙伴说:「带着沈老师先走,我断后!」 然后在伙伴们的泪水和不舍的唿喊中与敌人同归于尽。 每个孩子都以为只有自己有这种期待,他们表面和欢唿,心底失望地嘆了口气,还要恨铁不成钢地瞪一眼地上的方鹏。 好没用哦,这种本事怎么敢来他们华国抓人的啊。 宋大志抹了一把汗水,掏出麻绳熟练地用捆猎物的方式把方鹏捆起来。 方鹏浑身发软,难以动弹,他艰难地说道:「国家严禁个人持有枪枝弹药,你们这是违法的。」 「哦哟,你这间谍还懂我们华国的法?」 村长理直气壮:「这明明只是我们自己做的玩具,平时上山防身用的,哪里违法了?」 方鹏沉默,一时分不清这人是在故意狡辩还是真心实意这么认为。 「这是什么?」宋大志绑的过程中发现了方鹏身上的武器,他拿着匕首和枪的手有点发抖:「村长,你可得给俺作证啊,这是我从这间谍身上搜的,不是我自己私藏的啊。」 孩子们也发出一声惊唿,长得最高大的周大壮和赵军同时挡在同学们前面:「大家小心,是枪!」 「听说枪容易走火,不会突然炸开吧?」 「炸开是不是很可怕?我们会不会死啊?」 「爹,你别抖,别乱动它。」 「笨蛋,他是间谍,他的枪肯定是好枪,而且他刚刚一直带着身上走来走去都没事,说明没这么容易走火。」 村长分析完,「大志啊,你先把这枪放地上,待会儿带去警局,这东西咱们可不能留。」 方鹏更加沉默了,心想你们的玩具跟这比起来也不遑多让,实在没必要这么害怕。 以及,他们居然还知道要把枪交给警局,似乎还真懂那么点法。 村长继续吩咐:「军儿,大壮,你们俩去找沈老师过来,就说我们抓到了间谍,问他要怎么处理。」 「保证完成任务!」赵军和周大壮像模像样敬了个军礼,转身跑去云家找老师。 方鹏挣扎:「我真的不是间谍。」 「闭嘴,不许狡辩,你这个间谍!」众人齐声呵道。 第76章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28) 俩孩子去村里找人的时候也没瞒着, 谁问都说。 也就是手上没有工具,否则估计还想敲锣打鼓广而告之。 沿途听到消息的人都不约而同放下手头的工作去看热闹,沈明欢还没到, 方鹏的周围就聚满了村民。 「哎呀, 这就是间谍呢, 瞧着就不像好人。」 「又是枪又是刀的,那是奔着要人命来的啊, 天杀的,沈老师多好一人啊。」 「还不是看沈老师厉害呗?我可听我隔壁县的三叔公说了,洋鬼子就怕咱们发展起来哩。」 方鹏被捆起来,却奇蹟般不怎么害怕,他甚至苦口婆心地劝村长:「叔, 你们手上这玩具……不, 这东西真不能拿着,违法的。」 方鹏心里建设了很久,还是不能违心把这称为枪, 但虽然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其杀伤力却是毋庸置疑的。 纵然打不死人,可瞬间让人长时间失去行动能力,只能任由对方为所欲为, 危害性也不比枪小到哪里去。 慢着—— 「叔,这东西你们哪儿来的?」方鹏骤然严肃, 华国穷困,很多武器他没有亲手摸过,可是图片却没少看。 方鹏有自信,除非是各国保密的武器,否则他都能认出来。这样的武器轻易也不会现于人前, 小小的睦田村怎么能拥有? 村长没好气地说:「还想打听消息呢?这个间谍还挺坚持,消停消停吧你。」 周围人又开始指指点点了。 「他打听□□诶?是不是知道这是沈老师做的了?」 第145页 「不可能吧,只有咱们村里人知道,咱们可不会往外说。」 「他还说违法呢,笑死我了,这就是沈老师做的玩具,咱们也就偶尔用来打打野猪,诶老杨,你看这间谍的表情,是不是害怕了?」 「嗐,野猪都怕,他能不怕吗?不过沈老师是真厉害,他前段时间做的那个什么什么生长液,俺家的萝蔔才种了一个月,今天已经能吃了,喏,大家都别客气,想吃萝蔔到我家拿啊。」 「俺家的菜也可以收了,老杨,等会俺也拿一点到你家去啊。」 「我今天早上刚到地里看过,诶呦,长得可好了,往年可没这么好的品相,沈老师真是了不起。说不定间谍也吃不饱饭,想抓沈老师给他们种菜去呢。」 方鹏的听力是专门训练过的,他没有特意去听,但庞大的信息量还是争先恐后地从他的耳朵钻进他的大脑。 方鹏从一开始的无奈变为习惯后的木然,他安安静静地听着,忽然神色一变,差点从地上跳了起来。 「干什么?」村长吓了一跳:「想逃跑啊?大志,快,再捆紧一点。」 方鹏乖乖伸着手任由宋大志施为,他急不可耐地问:「叔,村里的菜真的才种了一个月?」 回想起进村时看到的一片葱翠郁青,方鹏激动极了。 他也是农村长大的孩子,对农事并不生疏,刚开始满脑子想着沈明欢没有反应过来,如今听到村民们的话,才反应过来那些农作物都长得太好了。 而且才种下短短一个月,远远不到可以收穫的时间。 方鹏坐不住了,他迫切地想要见到沈明欢,问清楚那个生长液是什么东西,是否真有这种功效,又能不能推广。 还有玩具□□,居然也是那人做的。方鹏回想起宋大志朝他按下开关的画面,那枪发射时居然完全无声,好东西啊好东西。 他眉宇间显出几分焦躁,看上去倒真像个被逮捕的间谍。 「嘿,你咋还不死心呢?」村长看着方鹏与华国人相似的面孔,加之他年纪不大,又懂礼貌,一口一个「叔」,不由得有些心软:「你也别太担心了,华国讲法,要是没做过坏事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来,告诉叔,上次威胁沈老师的间谍里没有你吧?」 村长对沈明欢说的「有间谍胁迫他」一事耿耿于怀。 方鹏愣住,真有间谍要对沈明欢不利啊? 「让让,都让让,沈老师来了。」后方的村民们瞥见沈明欢的身影,赶紧招唿大家让出一条道。 村民们亲昵地对沈明欢打招唿,顺便邀功,「沈老师快来看,我们抓到间谍了。」 沈明欢含笑点头,自然地从人群中穿过。 他听到消息时就有些诧异,还想着是不是韩爱民派人来了?可韩爱民应该没这个胆量才对。 方鹏还瘫软在地上,呆呆失神地看着沈明欢走近。 或许是受之前的习惯影响,沈明欢偏爱宽松的衣服,像极了方鹏记忆里研究员的衣着形象。 他与周围的村民们相比有些瘦弱,可绝不会被忽视,所有人的目光中心都是他,无端地有种众星捧月的高贵和耀眼。 在方鹏眼里,微风吹过,沈明欢衣袂飘浮划过的弧度,都闪烁着智慧的光辉。 华国虽然弱小,可敌国要送间谍进来也不容易,每一个都得付出莫大的代价,因此这种珍贵资源他们不会随便浪费。 有资格被间谍暗杀的,起码得是顾教授这种级别的研究员,而他们竟然盯上了沈明欢,这说明什么! 爹,娘,他方鹏出息了,他好像为国家发掘了一个大宝藏。 沈明欢居高临下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失笑道:「他不是间谍。」 「啊?」村民们面面相觑。 村长大惊失色:「我们抓错人了?那他是谁啊?」 村民们潜意识里就无比信任沈明欢,根本不觉得是他看错了。 宋大志把自己刚绑紧的绳子松开,心虚地碎碎念:「那个,不好意思啊,没弄疼你吧?你不是间谍怎么不早说啊?老瞎打听可不就被误会了……」 沈明欢捡起地上方鹏的枪,手指蠢蠢欲动,虽然知道构造,但还是很想拆啊,「他应该是军人。」 沈明欢拿着枪潇洒地转了转,然后扔给方鹏,「华国军人。」 「嚯!」 村民一阵骚乱,然后纷纷用能溺死人的温柔目光注视着方鹏。 村长本就心虚,如今更是有些愧疚了,「后生,对不起啊。」 沈明欢对村长笑了笑,他上前,将方鹏从地上拉了起来,「抱歉,村长和各位叔伯也是为了我,请不要介意。」 他面色坦荡,不像是道歉和请求,倒像是通知。 方鹏不介意,事实上,他那严格训练出来的听力和理智也不能让他在这时候听清周围人的话。 方鹏心潮澎湃,他一手握枪,一手行军礼,铿锵有力道:「沈先生,我将誓死保护您的安全!」 沈明欢:「???」 ……没必要,真没必要。 * 知道方鹏是华国军人之后,村民们很自然地把他纳入自己人的行列,也就不隐瞒关于沈明欢的消息,说到高兴处还手舞足蹈。 毕竟沈明欢的事情村里人都知道,他们平时的分享欲根本得不到满足,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一个一无所知并且极感兴趣的外人,可不得发挥毕生文学水平? 第146页 村民跟说书似的,一咏三嘆,起承转合,深谙爽文套路,把沈明欢来这短短几个月介绍出了波澜壮阔的感觉。 方鹏听得很认真,甚至找村长要了纸笔记下来,越听越不敢离开。 ——沈明欢,绝无仅有的天才,最可怕的是已经被敌国注意到了。 m国丧心病狂,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 方鹏把小本子收好,忧愁地嘆了口气,他敲了敲云家的门,「沈先生,我要回去了。」 沈明欢抬眼,略带疑惑地点了点头。 这人又不是他的下属,为什么要向他汇报? 云奶奶从厨房里探出头:「方同志,到饭点了,留下来吃顿饭再走吧?」 自从沈明欢住到云家,云家的生活水平直线上升,尤其吃这一块,云奶奶发现沈明欢的矜贵之后几乎是使出浑身解数。 「不了,我还有任务,耽误是要受处分的。」 华国军人只要被百姓发现,就得被抓去投餵。 方鹏和战友们早就摸索出了应对这一难题的方式,只要说自己有紧急任务,百姓就会迟疑让路。再不济就卖惨,付出长官名誉受损的代价,基本都能顺利离开。 云奶奶也是如此,她心疼地看了方鹏一眼,又重新回到厨房,不再说留他吃饭的话。 「沈先生,您和我一起回基地吧?」方鹏纠结片刻,咬咬牙说道。 军事基地的地址是秘密,按照规定他不能在没得到允许之前带人回去,可沈明欢「孤身一人」在这他实在不放心。 大不了就受处分! 沈明欢觉得这人奇奇怪怪,他断然拒绝:「不。」 留在睦田村他没钱了就能去找他的好朋友,要去基地出门还得打报告,麻烦。 「可是……」方鹏有些着急,要不他干脆留下来保护沈明欢?他要是太久没回去会有战友来找他的,到时候他再让战友把消息送回去。 大不了就受处分! 沈明欢起身,困惑道:「你在担心我?为什么?你这次来睦田村也是因为我?」 这个人的任务和他有关?沈明欢不觉得自己哪里引起华国军方的注意了,分明和韩爱民他们联繫时他都有很小心地注意周围。 「哦,江逸文……大哥让你来的吧?」沈明欢忽然想起自己还是有军事背景的。 他挥了挥手上正在做的武器雏形:「不用担心,我很安全。」 方鹏不知如何向这个大宝贝介绍他的重要性和江逸文无关,他想了想宋大志让他失去行动能力的□□,勉强放心。 「那我走了。」方鹏眼巴巴地看着沈明欢,好似只要这人开口挽留他就能改变主意似的。 沈明欢想了想:「……再见?」 方鹏一步三回头,恋恋不捨。 「等一等,」云奶奶从厨房里拿着一个竹筒,「同志啊,我在里面装了点饭菜,还有野猪的大腿肉,香着呢,你带着路上吃。」 方鹏:「……婶子再见!」 他头也不回,跑得飞快。 第77章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29) 江黎又接到了顾文景的电话。 他一接起就调侃道:「不对劲啊顾老头, 这才几天,你……」 「江老头,我和你势不两立!」顾文景对着电话话筒大声咆哮。 江黎:「……我做什么了?」 完蛋, 顾老头虽然脾气暴, 说话都是连吼带骂的,但是这次居然好像是真生气。 但江黎实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情气到他,居然都到势不两立的地步。 顾文景捂着胸口:「你有病啊?沈明欢这种人才你藏着掖着, 还把人送到桐县,你要是老煳涂了趁早说, 明欢我来教也行!」 哦,沈明欢有这种本事的话,他可能也教不了, 不过先骂了再说。 难怪睦田村这一代小孩个个是人才, 极其不符合概率学,原来他们的老师才是举世罕有的大天才。 这人不仅学识高, 科研能力突出,居然还这么会教学生, 简直全能! 江黎不甘示弱:「你才有病,我让我学生去支教怎么了?我会教学生,他需要磨砺。」 江黎在「我学生」三个字用了重音强调。 「沈明欢要是出事你担得起责任吗?你知不知道他已经被m国间谍盯上了!如果不是这孩子自己有本事……江黎,我要和你割袍断义!」顾文景越吼越大声,然后「啪」地一声挂断通话。 章敬昌给他顺气:「老师别气, 现在还来得及不是?我们明天就去睦田村。」 事关重大, 他们已经没有理由阻止顾文景去村子里了,不说别的,单那据说浸泡了生长液的农作物他就得亲自去看一看。 「村民们说村子还没被间谍发现。」徐翼也安抚他:「教授别急,基地已经传消息回京都, 而且也派人暗中把村子保护起来了。」 沈明欢知道自己的处境,前段时间居然还天天进县城,而且单独行动,不得不说一句艺高人胆大。 顾文景感嘆道:「这孩子聪明。」 他才不相信m国间谍会不调查这人,没查到睦田村,定然是沈明欢在其中做了什么。 与此同时。 江黎放下被挂断的电话,嘟囔道:「简直莫名其妙。」 他是沈明欢的老师,又从小看着这人长大,沈明欢什么水平没人比他更清楚,被间谍盯上?怎么可能。 第147页 ……该不会是真的吧?顾老头没有骗他的理由。 江黎近来对于自己的工作没有半点儿解决办法,现在又因为顾文景的一番话头脑乱糟糟的,他心知这种状态搞不了研究。 研究院的时间很自由,国家巴不得这些教授多休息一段时间,江黎对杜兴为交代了一声,在警卫员的护送下,带着满腹疑惑回家。 进门发现桌子上堆着一个拆开的大包裹,他儿子江逸文正站在桌边拿着一封信在看,他的妻子满眼温柔地整理包裹里的东西。 能让冯丁兰女士有这种态度,估计就是沈明欢寄来的了。不过沈明欢寄来东西人却没回来,江黎一时不知道自己是欣慰更多还是心疼更多。 「你有病啊!沈明欢……」 江黎忽然想起顾文景的骂声,赶紧甩甩头,真是魔怔了。 江黎见到桌子上还有一封信,上面写着「恩师亲启」。 呀,是明欢写给他的! 江黎按耐住兴奋,状若平静地拿起,为了掩饰,还漫不经心问:「你怎么也在?不用上班吗?」 江逸文一言难尽地看着他,「父亲,今天周末,我和母亲都休息。」 「……我知道。」江黎嘴硬。 他刚打开信封,还没把信纸展开,就听到妻子惊唿一声。 冯女士用力拍了拍桌子:「逸文,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他们都知道江逸文给沈明欢寄了很多自己的私房钱,他们也能猜到沈明欢不收会还回来,可冯女士没想到这笔钱的数目居然这么大! 江逸文把看了三遍的信放下,他也很惊讶:「不是我。」 那就是沈明欢自己的钱。 那么问题来了,沈明欢哪来的这么多钱? 「这孩子该不会是把安荷他们留给他的钱也拿出来了?」冯女士忧心忡忡。 江逸文皱了皱眉:「明欢在信里说,多的让父亲捐给研究院。」没看到具体数额前他对这句话还不在意。 「……荒谬,国家哪需要一个孩子的钱?」 江黎说着把信纸抽出,不死心地把空荡荡的信封翻了又翻。 只有一张?他可看到了,他儿子手上和他妻子看完放在桌子上的都足足有三大张! 无果,江黎憋屈地展开信纸。 沈明欢这封信用的是毛笔,笔走龙蛇、铁画银钩,说是珍藏在博物馆里的艺术品也是有人信的。 沈明欢说睦田村很好,他放心不下孩子们,暂时不打算回来,只能无奈错过恩师的生日。 中间是一首祝寿词。 末尾沈明欢写:「身无长物,折枝,聊以为赠。」 江黎美滋滋,连那一大笔钱都顾不上了,「夫人,我的花呢?明欢说送了花给我。」 「这呢。」冯丁兰拿起包裹旁的木盒子,放在桌子中央。 盒子做得精巧,封口处是一个可以拨动的小小开关,是沈明欢画了设计图之后拜託村里人做的。 江黎把盒子打开。 里面躺着一株奼紫嫣红的野茶花,每一片花瓣都肆意伸展,灼灼其华,艷丽到不可方物。 似乎是怕运输路上颠簸,盒子四周铺满揉得皱巴巴的纸张。 那纸张明显是使用过的,白色纸页上点缀着蜿蜒的黑,与红到璀璨的野茶花交相辉映,让其美更盛三分。 只是眼前欣赏的三人都没什么浪漫因子。 冯丁兰将花拿起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是真花,但是这么长时间,这花怎么一点儿都没枯萎?」 江黎把盒子里的纸倒掉,从里到外观察:「难道是因为这个盒子?可也没发现有特别之处。」 江逸文慢了一步,只好无奈地笑了笑,收拾散落满桌的纸团。 他顺手将纸张捋平,目光触及纸上字迹顿时一凝。 虽说江逸文很早就确立了从军的梦想,可到底是江黎的儿子,知识水平也低不到哪里去。 他赶紧将所有纸张收集,发现这竟然是连续且完整的。上面的图案和公式江逸文看得不太懂,却能隐隐意识到其重要性。 他将摞好的纸张递到江黎面前:「父亲,你看这个。」 「什么啊?明欢的草稿纸?」江黎恋恋不捨地放下木盒,不甚在意地接过纸张。 他瞥了一眼。 江黎:「???」 他擦了擦眼睛,又看了一眼。 江黎:「!!!」 他从兜里掏出老花镜戴上,逐字逐句地从头看下。江黎心算很快,「草稿纸」上又把过程写得清楚,他在脑中模拟完一遍都没遇到阻碍。 冯丁兰和江逸文熟悉他这幅「疯魔」的状态,俱安静等在一旁不敢打扰。 半个小时后,江黎终于抬头,他忽然捂住胸口,唿吸急促。 「老江?」 「父亲?」 江逸文扶着他坐下,冯丁兰赶紧倒了一杯水。 所幸江黎这幅模样只短短几秒,他很快就缓了过来,只是脸上仍残存着不正常的红晕,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窒息。 江黎从椅子上跳起来,他挥舞着纸张,语气高昂:「夫人,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让m国再不敢入侵我们领空的宝藏!你知道吗?只要我们能把它做出来,以后世界上所有国家,面对华国的时候都得重新掂量掂量态度!」 他像个孩子一样手舞足蹈。 第148页 冯女士无奈地哄他:「好好好,我现在知道了,别蹦了,担心摔着。」 江逸文沉默地站在一旁,心想确认了,他父亲脸上的红晕是因为激动。 毕竟他父亲向来是激动起来就会忘记自己还有个儿子,只会「夫人」、「夫人」地叫个不停。 「不行,我现在就要去把他做出来。」江黎边说边往门口走。 冯女士已经习惯了江黎忙起来晨昏不分的模样,「你先等等,我给你拿点吃的垫垫肚子。」 「哦对。」江黎乖乖站住。 江逸文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父亲居然会这么听话? 连冯女士都有些惊讶。 江黎转身,换了一个方向:「我得先去写报告打申请。」 感情他压根没听见冯女士的话。 江逸文默默退后一步,不想掺和进两夫妻之间的事。 江黎表情狂热地走了几步,忽然直直站住,「不对啊!」 冯女士没好气地说:「正常了?过来喝点水,刚刚说话声音那么大,嗓子痛了吧?」 江黎认真地点点头:「夫人,你说得对,我应该先给顾老头打个电话。」 冯丁兰:「……」 江逸文又默默退后一步。 江黎家里也是装了电话的,他当即就打到了桐县的军事基地里。 顾文景听到江黎这个名字就来气,他带着恼怒地接过话筒,「江……」 「顾老头你照顾好我学生他是个天才天才你知道吗你回来的时候一定要把他也带上千万要保护好他你知不知道我刚才收到明欢送我的生日礼物是一朵花啊但是花不是重点……」 顾文景:「……」 顾文景用更大的音量吼回去:「你自己听听你这话是人听的吗?江黎,标点符号被你吞了!」 第78章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30) 顾文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 语气平和:「你的意思是,你之前不知道沈明欢这么优秀?」 江黎嘆了口气:「可不是嘛,要不是这次我看到了他的图纸, 哦说到这个……」 江黎心疼地说:「明欢怎么还揉皱了?我差点就没发现。这孩子,送图纸就送图纸, 干嘛要说送的是花呢。」 顾文景又喝了一口茶, 「老江啊。」 他咆哮:「你这老师是怎么当的?沈明欢!你学生!你跟我说不知道!难道你瞎吗!」 江黎叫屈:「我就是不瞎才觉得明欢和以前不一样啊, 再说了,他要是早显露出这种本事,就算我发现不了你们也能看到吧?哪还有裴舒什么事。」 也是,沈明欢和裴舒是同学来着,裴舒成为学校风云人物的时候,沈明欢还籍籍无名。 这下两人隐约感觉到些许不对劲,联想到沈明欢故意藏拙,甚至连送图纸都要用别的方式掩饰, 两人都有些不好的预感。 顾文景默了默:「打报告吧。」 他们只是身娇体弱的科研人员,这种调查的事情当然是交给国家爸爸。 第二天。 江黎已经一头扎进了实验室,顾文景坐上了去睦田村的驴车。 不是没有更好的代步工具,但是桐县这个地方,坐小汽车也太显眼了。 国家为沈明欢建立了档案,相关的调查已经开始, 除了正在赶来的人, 军事基地也接到了任务。 比如方鹏, 考虑到他已经和睦田村村民打成一片, 基地让他暂时担任沈明欢的警卫员。 但是事情好像不怎么顺利。 江黎在实验室内一筹莫展,哪怕沈明欢写得再清楚,可实践和理论还是有差距, 只要一上手就会发现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 国家的调查也陷入僵局,他们收集了沈明欢在京都时过往的全部经歷,怎么看这人都是平平无奇一大学,在一众天骄中毫不显眼。 就连江黎的其他学生,沈明欢的师兄姐,对沈明欢的评价也只是「刻苦努力」。 而顾文景等人站在睦田村村口,震惊说道:「什么?明欢不在村里,一大早就进县城了?」 沈明欢大爷似的坐在面馆。 韩爱国拿着蒲扇为他扇风,韩爱民为他端上一杯冰冰凉凉的绿豆糖水。 「哦先生,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沈明欢嘴里说着愁苦的话,面上却十分惬意。 他慢悠悠喝了一口糖水,「我迫不及待要离开华国了,我想弗洛斯教授也是这么想的。」 「沈,这件事吧……」韩爱民讨好地笑笑:「你知道埃罗尔先生没你和弗洛斯教授那么聪明,我是说,你给的设计图他们或许还需要一点时间。」 坏脾气的华国学者这次却没有暴怒,他嘆了口气:「三天又三天,你们问什么我都不厌其烦地教,又体贴又耐心、兢兢业业、无怨无悔、诲人不倦……」 沈明欢的词彙量很丰富,他足足夸了自己十分钟,「我想就算是猪也能学会了,先生,你知道猪吗?就是那个很能睡很能吃但是比你们聪明的动物,哦别误会,我没有说你们蠢的意思,虽然你们确实挺蠢。」 沈明欢又喝了口糖水,然后嘆了口气,忧愁道:「先生,我本以为能在m国得到攀登科技巅峰的机会,但我好像错了,m国根本不能为我提供任何帮助,我开始对你们宣传出来的生活条件产生质疑,或许根本就没我想像得那么好。」 韩爱民觉得这话有些耳熟。 第149页 似乎是埃罗尔先生曾语气狰狞而疯狂地大喊:「上将,沈是上帝赐予我们m国攀登科技巅峰的机会!」 韩爱民打了个冷颤,意味不明地看了看沈明欢。噢我的朋友,虽然你註定淋雨,但是你至少还能为我们打伞啊。 年轻的学者显然失望极了,白皙的面容都皱了起来,时不时还用谴责的目光扫视一眼韩爱民,显然很不满意他们的虚假宣传。 沈明欢摇摇头:「我想我得重新考虑一下我的决定。」 「不,我的朋友,千万不要在冲动的时候做决定。」韩爱民吓了一跳,赶紧端起沈明欢放在桌子上的水杯递到他手上:「消消气,请相信埃罗尔只是个例。啊,虽然飞弹还没做好,但防护罩在你的帮助下已经快完工了。」 这种情况他们早就私下讨论过,飞弹的杀伤力太大,他们不可能送到华国,可弗洛斯是一定要救的,沈明欢也是需要安抚的。 m国愿意大发慈悲地把防护罩做好的零件和剩余所需材料送来,当然,这也有他们尝试了很久确实不能组装的原因。 最后一步不完成,这些材料就只能当做占用仓库空间的垃圾,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左右只是个没有杀伤力的防护罩,就算沈明欢反水……算了,这个挑剔矜贵的华国学者不可能放弃m国优渥的生活条件。 就算不小心落入华国手中,也不会对m国造成威胁。 莱斯上将早就向韩爱民示意可以将防护罩作为筹码谈判,怎么着也得让沈明欢彻底登上他们的贼船,再不济至少也要再拿几张设计图来交换。 可韩爱民没想到这人完全不按套路来。 华国说好的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呢?怎么一开始就出底牌! 韩爱民见沈明欢脸上仍有犹疑,他趁热打铁许诺:「沈,我们安排了专门负责这件事的飞机,从m国到华国只需要十个小时,我们连夜送过来,你回去睡一觉,明天就能看见了。」 沈明欢犹犹豫豫:「那好吧。先生,你是我的朋友,我愿意相信你。」 韩爱民虽然觉得不应该,但还是无法自拔地因为沈明欢这句话产生欣喜。 瞧瞧,什么莱斯上将,什么埃罗尔先生,m国终究要靠他韩爱民! * 「所以,」莱斯上将语气平静,「这就是你什么都没争取到的理由?因为一句话?」 韩爱民咽了咽唾沫,苦涩道:「长官,你是知道的,华国人穷酸又吝啬,沈就是这样,用他们华国的话说,叫做一毛不拔,我真的已经尽力了长官。」 「而且,」韩爱民讨好地笑笑:「反正沈终究会成为m国人,他脑子里的东西迟早是我们的,现在给不给,其实也没太大关系吧。」 莱斯上将声音不辨喜怒,「你确定沈会愿意加入m国国籍?」 「当然!」 韩爱民无比笃定,他都有可能拒绝m国国籍,沈明欢完全不可能,「长官,你不知道沈脾气有多么糟糕,华国条件这么差,根本满足不了他,他就是那种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抛弃母国的小人。」 莱斯上将沉吟片刻:「可以,我今天就安排人把东西送过去,你做好接收。沈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再强调一次,务必护送弗洛斯教授安全回国,当然,还有沈。」 「保证完成任务!」韩爱民打包票:「长官放心,在我的引导之下,沈现在非常信任我。」 莱斯上将淡淡道:「最好如此。」 沈明欢优哉游哉地晃悠到了图书馆把学生们接了出来,看着时间还早,带他们去了已经很久没去过的工厂。 身为一位伟大的人民教师,多次补课让沈明欢现在极其富有,富有到简直不像个教师。 沈明欢大手笔地採买了大批材料,等他付完钱,学生们很自觉地上前一人拿了一小袋,力求不让自己娇弱的老师亲自动手。 [小九,你看我的工具人……学生们多懂事。]沈明欢赞嘆道。 系统「啊嗯嗯嗯」地敷衍,提醒他:[宿主,任务!任务!] [急什么?顾文景不是见到云帆了么?他得不到云帆是不会捨得走的,完全不用我多做什么。]沈明欢信誓旦旦。 系统一如既往地容易被说服,它犹豫道:[可是,要是主角一直不愿意跟他走怎么办?] [那顾教授说不定会愿意为他长住睦田。]沈明欢笑了笑,语气平淡却无端透着自信傲然:[我教过的学生只会被剧情里的还要出色,他不愿意去京都,说不定他们会给他在这里建一座研究所。] 不过这确实太麻烦人了,还是劝云狗儿离开比较低成本。 沈明欢不是为了任务而活着。 这个世界有趣的东西太多,他从来不会委屈自己,因为有好奇,所以去了解、去尝试。 沈明欢也不会不做任务,生命消亡的画面还残存在眼前,他无法无动于衷。 ——以及,不管在哪个世界,他都不希望「沈明欢」这个存在是安静无声地死去。 沈明欢抬眼,看向前方叽叽喳喳的小萝蔔头们,神情若有所思。 他教出来的学生他心里有数,云狗儿和宋有才即便之后有了顾文景做老师,也不可能再像原剧情里那样对「沈明欢」漠不关心。 而剩下的十个孩子哪怕最后成就不如两人,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身为他们的老师,沈明欢觉得自己一定能上教科书,让所有人长长久久地记住。 第150页 系统沉默片刻,乖巧地出主意:[宿主,其实你把你的发明拿出来就行了,你靠自己就能上教科书。] [小九,你不懂,他们每涉及一个领域,我就能多上一本书。] 沈明欢想了想,[如果能改变世界的话,歷史书里都得有一个章节。] 决定了,这个世界,他要集邮! 他要成为无数学生的噩梦,让他们长大之后想起来都觉得痛苦的那种。 第79章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31) 以防现在进城而后再次错过, 顾教授只好耐着性子在村子里等。 他原以为自己会度日如年,可没想到村子里神奇的东西实在太多,他还没来得及细看太阳就下山了。 宋大志来的时候顾教授正参观到沈明欢过去住的小房子。 墙角简单地用木头搭了个架子, 整整齐齐摞满了书。 架子旁是一张站不稳的书桌,桌上散落着本子和零碎纸张,大多数字迹都很稚嫩, 看上去像学生们的作业。 床上的被褥已经全部撤去,只留下空荡荡的床板,分门别类摆满了各式零件,显然这里是沈明欢的研究场所之一。 沈明欢搬去云家时几乎什么也没带走,他把这小房子当成仓库来用, 院子里都还堆着村民们用木头做的半成品。 沈明欢没禁止别人进这个房间, 有时村民路过,也会进去打个卡, 站在门口对充满了知识气息的书籍零件啧啧称奇。 只是所有人都默契地不去动屋内陈设,以至于顾教授来此时能清晰看到属于沈明欢的行动痕迹。 对于一个科研人员来说, 这个地方实在是太简陋了。 顾教授内心有些酸楚。 沈明欢不该是在这里,他不该在这个尘埃飞扬的房间, 盘腿坐在光秃秃的木板上,就着昏暗的阳光摆弄他的理想。 他值得更好、更大、更明亮更壮观的舞台。 会有很多人为他实验室的运转而操持,他不必受限于无足轻重的小事,不必为每一块零件、每一个材料的来源忧虑。 会有很多人将他的生活安排到尽善尽美, 让他在忙碌之余不必困扰于柴米油盐,不必在大脑高强度工作之后还要额外分出心神解决生活困厄。 为国做贡献的人应该被国家珍视, 沈明欢值得更好的待遇,他也应该拥有更好的待遇。 让一个惊才绝艷的人无所作为地偏安一隅,使他受制于贫瘠的条件无法将设想变为现实, 令他周围无水平相似可以交流的伙伴,这简直是对一个科学家最残忍的事情。 ——他们将他放逐于无尽孤独。 是的,孤独,这是顾文景看到眼前一切之后唯一的想法。 仿佛他正坠落至沉沉深海,漫无边际的黑将他往更深处拖扯,稠密的海水不容置疑地挤压尽周身的氧气,而他睁着眼,清醒地感知着这一切发生。 啊,顾文景心想,原来这就是孤独。 共情力极强的顾教授正兀自伤悲,门外传来宋大志风风火火的声音,「顾同志,原来你们在这啊,你不是要找沈老师吗?他回来啦。」 「你们也喜欢这里?巧了,咱们村都喜欢沈老师这个房子,看着就舒服。」宋大志憨厚地笑着说,颇有为村子打gg的架势。 密密麻麻又整齐有序,看上去确实很治癒。 顾文景笑着说:「是啊,很喜欢,但是有时候也很讨厌。」 科研,就是这么一个让人又爱又恨的东西。 宋大志不明所以,不过读书人说话奇怪很正常,他儿子最近也很奇怪,「顾同志,沈老师在村口呢,我还是直接带你们去云家吧,现在沈老师应该回去了。」 顾文景应了一声,跟着他离开。 出去的路上见到许多人正往这个方向过来,孩子们手中的大包小包都被大人接过,一行人说说笑笑。 没等顾文景问,宋大志很自然地解释道:「那应该是沈老师买回来的,他之前就常买这些东西,听村长说这玩意儿可贵了。」 他心疼地说:「每次都要被这群兔崽子造没一半,咱们之前还想用木头代替,但是沈老师说木头不行。」 他说着又兴奋起来,「顾同志,村里现在做木头的手艺可好了,能做得一模一样。诶你看,那个就是我儿子,叫宋有才。」 跟在一旁的章敬昌也难以置信,「他哪里来得这么多钱?」 做实验有多烧钱没人比他们更清楚,而一个优秀科研人员的成长,又必须用无数次实验堆积起来。 华国如今人才这么少,就是因为太穷了,没办法放手让他们肆意验证自己的设想。 章敬昌一时不知道「沈明欢能买得起很多实验器材」和「沈明欢愿意供学生们做实验」哪个更让人惊讶。 顾文景已经好奇地上去搭讪了,「这些是做什么的呢?」 饶是他见多识广,也没看出这些奇怪材料的用途。 大人们绞尽脑汁:「好像说是用来……干啥来着,发光?哦对,沈老师说他觉得睦田村要有光。」 大人们一脸自信,甚至觉得很酷还想再说一次。 云狗儿淡定解释:「这是用来做太阳能发电板的,老师说他之前就想做了,可是钱不够。」 沈明欢身为王从来雨露均沾,不会顾此失彼,他如果要做就会让整个睦田村同时亮起,而不是只做云家的。 第151页 他知道这群憨憨的村民们不会在意,可他挺在意的。 「太阳能发电?」顾文景和章敬昌同时一声惊唿。 章敬昌觉得有些魔幻:「老师,太阳还能发电吗?」 学生们不乐意了,「我们老师说可以,那就可以!」 宋大志拍了拍章敬昌肩膀,乐呵呵道:「同志,别介意,这群孩子不让人说沈老师坏话,连我在家都只能夸沈老师呢。」 顾文景眼也不眨地看着那些材料,轻声回答:「我不知道。」 他干涩地对章敬昌说:「我之前听说国外有人提出过这个设想,但是应该还没成功。」 而华国连电线都没有铺设齐全,最基础的火力发电都还勉强,更加没办法花费精力研究太阳能。 顾文景俯身平视云狗儿,和蔼地问:「用这些就可以让睦田村额,有光吗?」 「……顾爷爷,这话还是用来哄这些大人吧,我们才没这么幼稚。」什么光不光的,他们是成熟的小孩了,他们相信科学! 孩子们对待教过他们一段时间的顾文景很友好,「这些还不够,老师说明天还要再去一次,然后他就可以让全村都用上电了。」 全村啊。 如果真的能成功,哪怕是现在这些材料再多一倍,那成本也是极低极低的。 要知道太阳能源源不断用之不竭,只要能把发电板制作出来,后期除了维护几乎没有任何额外投入。 只要能做出来。 章敬昌咋舌:「沈同志很有自信。」 否则也不会一次性购买完整个村子需要的份额,像是这件事对他而言简单无比,他已经能完全笃定自己的成功。 大人们不是很贊同,「明天还要去城里啊?我说狗儿,沈老师要啥你让他写个字条呗,我们有空可以帮他买。」 「就是,进城一趟可遭罪了,现在天又开始凉了,沈老师身体不好,我刚刚还听见他咳嗽了呢。」 村长慢吞吞地走旁边走过,闻言道:「狗儿,我儿子给我寄了点吃的,你待会来我这带一份回去。」 云狗儿满脸为难,「叔叔伯伯,村长爷爷,你们跟我说没用啊,老师肯定不同意。」 他们边说边走远了,顾文景等人的脸色却不怎么好。 他们早在图书馆就知道这人身体很差,那时还不甚在意。天底下的苦难太多,这片土地上多的是飢一顿饱一顿的人,「健康」二字本就是奢望。 可对于有能力的科研人员,整个国家都会担忧他们的身体,他们每多活一天,或许都代表了一份希望。 顾文景此前与沈明欢并不熟识,如今他对沈明欢有出于先行者对后来者、前辈对晚辈的关心和爱护,也有在小房间里将心比心物伤其类的感慨。 若说这份感情深刻到听到这人生病就悲伤得不能自已,那确实是没有的,他如今更多是担忧和惶恐。 顾文景等人加快脚步。 云狗儿还在小房子里帮忙整理东西,云奶奶已经招唿沈明欢先吃饭了。 自从沈明欢来了之后,云狗儿在奶奶心目中的地位就一降再降。 「同志,你们吃饭了吗?」云奶奶又以方鹏熟悉的姿势从厨房里探出头:「你们是来找明欢的吧?来来来,边吃边聊,别客气,我做得可多呢。」 方鹏上前交涉,「婶儿,我们和村长说好了,等下还到他那儿吃,您别忙了。」 他们中午就是在村长那吃的饭。 毕竟加上保护顾文景的军人,他们足足来了十四号人,村长还专门请了两人做饭。 「找我?」沈明欢听到声音从房间里出来,他笑了笑:「是找狗儿吧?唔,他很快就回来了。」 云奶奶原本还打算劝方鹏,看到沈明欢之后就顾不上他们了,她笑容可掬,像哄小孩一样:「明欢吶,刚才你杨婶送了一碗鸡汤,我给你热热,你喝了再吃饭?再给你蒸一碗鸡蛋,上面倒点儿酱油怎么样?上次的肉还有剩,想怎么做?」 沈明欢无奈道:「婶,一碗粥就成。」 粥虽然没有味道,可起码不难吃。这年代很少人做饭会关注火候,调味品也少得可怜,肉也是又腥又柴。 如果有选择,沈明欢真的不想吃。 「只喝粥营养哪里跟得上哦?」云奶奶心疼地劝:「多少吃一点儿呢?」 沈明欢淡笑地听着,显然没打算改。 「为什么不肯吃呢?」顾文景忍不住问。 沈明欢坦坦荡荡:「不好吃,吃不下。」 没什么好隐瞒的,他承认他就是挑剔。 有时候看着云奶奶变着法的做菜劝他吃,沈明欢也会想,或许他过去的性格真的挺糟糕,所以他的族人们才纷纷忍受不了而后背叛了他。 糟糕就糟糕吧,他就是一个挺讨厌的人,改不了了。 沈明欢这句话十分奇怪,至少在场的人都理解不了。 有的人一辈子都没尝过肉味,人要是饿极,没有东西会觉得难吃。连土都能充飢,更别说肉这个东西,随便拿水烫熟都香得诱人。 如果不是食物本身的问题,就是沈明欢「觉得」难吃。 顾文景知道人在病中会没有胃口,也有词语叫做茶饭不思食不下咽,可沈明欢的身体看上去还没有糟糕到那种程度,所以是……心理上的病? 云奶奶唉声嘆气,小声念叨:「少爷的病,没有少爷的命。」 第152页 虽然好似有些阴阳,但云奶奶并非讽刺,她是发自内心为沈明欢心疼。 要是村里的熊孩子挑食闹着不吃饭那她只会觉得是惯的,打一顿就好。可沈明欢从来不闹,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喝粥,拒绝不了时也只是皱着眉头艰难咽下。 看到他眉宇间的平淡和为难,云奶奶就捨不得勉强了。 「顾同志,方同志,要不要喝鸡汤?我去给你们端来啊。」云奶奶心里不好受,但多少已经习惯了,很快又恢復了干练。 鸡汤是别家送给明欢的,明欢不喝,用来待客也成,她年纪大了,就不浪费这种好东西了。 鸡汤的分量不够在场十几号人分,顾同志听说也是老师,还教过村里的孩子,方同志上次来可遭罪了,得好好补补。 云奶奶笑容满面,光明正大地给两人特别待遇,她小声对顾文景说:「你们也别劝明欢了,他呀,他是真的吃不下。」 不是故意摆架子,也不是赌气闹别扭,那人没这么幼稚,他只是……吃不下东西而已。 云奶奶进厨房忙活了。 顾文景觉得这件事很严重,他敛了神色,认真道:「沈同志,你和我回京都吧?」 这人需要做个详细的身体检查。 「我?」沈明欢没想到其中还有他的事,他摇了摇头:「我现在还不能回去。」 他的钱袋子在这里,半成品防护罩也已经在路上了,半成品飞弹还寄存在m国。 回什么回?他要和他亲爱的朋友们交流感情! 顾文景苦口婆心:「你回了京都才方便做科研,这里条件不充足。」 沈明欢振振有词:「在这里我才能更好地做科研。」 这里有一整个m国科研团队帮他打下手,除了有点蠢之外没有别的缺点,哦,他们给的钱甚至能让他原谅他们的愚蠢。 华国太穷了,沈明欢觉得自己要是找华国要钱会有负罪感。 「吃饭啦,都让让,小心烫啊。」云奶奶一手端着一个盘子,仿佛感受不到温度,她热情道:「同志,坐下一起吃点吧?」 「真不用,我们……」 「奶,我回来啦。」云狗儿一路跑着回来,「顾爷爷,村长爷爷喊你们吃饭。」 不好在开饭的时候打扰人家,而且顾教授的求生欲告诉他最好不要当着村民们的面挖墙角,他只好暂时将此事按下。 「谢谢狗儿传话,我们这就去。」 顾教授对待这群孩子一向是温柔可亲。 离开前,他忽然转身问:「沈同志,你真的被间谍抓到过?」 不算怀疑……好吧也有一点,更多是好奇,毕竟能从间谍手里逃出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沈明欢没想到自己对村长瞎编的话他们也知道了,他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嗯!」 不仅被抓了,甚至还和m国上将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流,他感觉再潜伏一段时间,他都能被「抓」着和总统聊上天了。 * 太阳彻底下山前,顾教授等人便准备启程回去,临行前再度徵求了沈明欢的意见。 沈明欢不愿与他们同往军事基地,只好退而求其次把方鹏留下来。 热情的云奶奶很乐意家里多一张吃饭的嘴,云狗儿跃跃欲试想和方鹏学身手。 沈明欢面无表情,「你一定要这么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吗?」 「当然。」方鹏坚定道:「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保护您。」 「可我现在要睡觉了!」沈明欢忍无可忍,「出去,回你自己的房间。」 方鹏还在努力尝试在沈明欢房间打地铺,另一边的顾文景又把江黎骂了一顿。 「混蛋江老头,沈彦把孩子託付给你,你这长辈就是这么当的?」 顾文景回想起沈明欢的「惨状」,骂声愈发真情实感。 江黎满头雾水:「我又怎么了我?」 「那个,顾教授,您消消气,方便和我说一下您今日的见闻吗?」 旁边的人未曾料到两位教授私下相处是这幅模样,他尴尬地笑了笑,温和地打断这场骂战。 人设崩塌的顾文景:「……纪望辰,我认得你的声音,你想笑就笑。」 被称为「纪望辰」的儒雅老人不说话了,江黎倒是不客气地大笑出声:「这可不能怪我,顾老头,我想提醒你来着。」 纪望辰是华国的外交官,也负责情报。 华国人才少,只能一个人掰成两瓣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明欢这件事居然是直接由你负责?」顾文景啧啧称奇。 纪望辰浅笑:「能画出鲲鹏战机设计图,再怎么慎重也是不为过的。」 鲲鹏,他们为沈明欢送给江黎的生日礼物取的名字。 原本是应该由设计师亲自取名的,可沈明欢不在,战机又需要一个方便称唿的代号,干脆就由礼物拥有者先取。如果沈明欢不愿意,等他回来之后再改就是了。 从这里就能看出取名能力的参差,如果交给沈明欢,他估计会用编号命名。 时间紧任务重,他们只能在废弃战机的原有基础上进行改装,虽然目前只粗略做了个雏形,但光是探测系统的成功就足够让他们欢欣雀跃。 要知道曾经让他们最无奈不是没有足够火力拦截敌国战机,是他们甚至都发现不了对方的位置。 第153页 敌人肆意跨越国境,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闲适地像是逛自家后花园。有时用肉眼都能看到入侵者,探测系统还没有反应。 他们的军人愿意用生命捍卫国家的尊严,却悲哀得往往连牺牲的机会都不能拥有。 但这一切终将成为过去。 根据他们掌握的资料,鲲鹏上搭载的探测系统,要比现有最顶尖的屏蔽技术还要高上一个层次。 江黎试图将这项技术命名为「天下无贼」,意为全天下贼人的踪迹在他们眼中全部透明,他们想打谁就打谁。 但因为不够低调,不符合华国「闷声发大财」的行事原则而被驳回。 「沈明欢过往的履歷并无出奇之处。」纪望辰微微皱眉,「文景,依你所见,沈明欢是个什么样的人?」 江黎不满,「这个问题应该问我,问他做什么?」 顾文景没理他,睦田村堪称奇蹟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无比清晰地闪现,他深吸一口气,极其认真地回答:「当之无愧、无与伦比的天才。」 「我不知道这样的人此前怎么会寂寂无闻,但是我觉得,纪望辰,我们对他的重视还得再提高。」 他给他们讲起种植一体机、造纸机、生长液、太阳能发电板…… 「他才去睦田村三个月。」顾文景说。 三个月,做出了别人三辈子都不一定能做出来的成果。 两边同时陷入长时间的沉默,只能听见彼此沉重的唿吸声。 良久,纪望辰喃喃道:「他今年才二十四岁。」 二十四岁的沈明欢,如此年轻,如此……不可限量。 少年强,则国强。 江黎往后仰倒靠在椅子上,竹椅不堪重负「吱呀」一声。 纪望辰被他这幅双眼无神的模样逗笑,调侃道:「现在知道为什么不问你了吧?」 要不是他们都了解江黎,知道江黎的爱国之心不容置疑,都要怀疑这人是在故意打压学生、断送祖国未来了。 江黎很委屈,他甚至问顾文景:「为什么你说的这些我不知道?」 顾文景哼了一声,「你能知道什么?你知道明欢吃不下饭吗?」 「啊?」 「村里人亲口跟我说的,明欢除了粥什么都吃不下,吃肉还会难受。」 江黎急了:「这身体怎么能受得了?明欢在家的时候顶多饭量小了点,也不会这样啊!」 冯女士时不时就要让沈明欢到家里吃饭,那时他明明还很正常。 「要么是在强忍,要么是那时病还不严重,要么……你家的饭菜比较好?」顾文景开了个玩笑,说完自己却沉默了。 他是不觉得睦田村生活有多艰苦,早年更难的日子都经歷过。 可沈明欢出生就在京都,从小到大没挨过饿,对于他来说,突然到了睦田村这种落后贫瘠的地方,落差该是很大的吧? 他想起云奶奶嘆息说「少爷的病,没有少爷的命」,沈明欢如果真有「少爷病」,那也是他们纵容出来的。 可也是他们收回了他少爷的待遇。 沈明欢显然并非如江黎所说需要磨砺心性,所以这就只是单纯的折磨而已。 第80章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32) 纪望辰眼里闪过担忧, 他听说过有种心理疾病叫厌食症,光听名字就能想像其煎熬。 哪怕沈明欢不是什么绝世天才,仅凭一个华国青年的身份, 也足够让纪望辰为他心焦挂念。 「你有让他回京都吗?」纪望辰说:「京都有最好的医院和医生。」 顾文景语气闷闷:「说了,他不愿意,他说他还不能回来。」 纪望辰眉头紧皱,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语气勐然凝重:「文景, 你确定明欢说的是不能回来,而不是不想回来?」 顾文景被他话语中的未尽之意吓了一跳,「不不、不能吧?难道京都还比桐县危险吗?等等!」 他突然跳起身,焦躁地原地踱步, 「明欢确实说过,他说他在这里才能做科研。」 桐县的条件绝对比不过京都,那间狭小的、昏暗的房间也不适合做实验。 可沈明欢就是宁愿忍受这种种不足也要留在这儿, 在他眼里, 京都到底危险到什么地步? 始终沉默装作背景板的徐翼忽然抬头,欲言又止地看了看顾文景。 「徐翼, 你有什么发现吗?」顾文景忍不住催促:「都到这时候了, 你就别隐瞒了。」 徐翼犹豫地开口:「我也不确定,就是有点怀疑……顾教授,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到沈先生吗?」 这个句式一听就很有秘密。 纪望辰不由自主地挪动椅子靠近电话,江黎也坐直了身子, 急道:「徐翼,你大声点。」 顾文景想了想:「你说图书馆那一次?那次有什么特别吗?」 「我不是很确定。」徐翼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才迟疑地说:「当时明面上只有我们三个人,实际您身边还跟着还几个军人, 这您也是知道的。」 「他们都做了伪装,您进了图书馆之后,他们都在周围隐蔽起来了,但是……」徐翼语气愈发纠结:「我感觉沈先生发现了他们。」 顾文景也想起来,「所以那天他不只是看出了你的身份?」 这能代表什么呢? 这代表沈明欢有着敏锐的感知,以及他对军人特别熟悉和了解。 第154页 或者说,他真正了解的,是暗处的……间谍? 纪望辰不自觉地拿起手边的水杯润了润嗓子,转过头问江黎:「逸文教的?」 江黎神情恍惚,「我觉得逸文还没这种本事。」 「沈先生说他被间谍抓到过,可是间谍怎么会盯上他的?睦田村发生的事,连基地都还没收到消息。」 徐翼缩了缩脖子,快速地把剩下的话说完:「会不会,间谍盯上他的时间,比我们想像的还要早很多?」 所以他才会对此这么了解,因为他早已遭受了太长太长时间的折磨。 这话实在是有些恐怖了,如果徐翼的猜测是真的,那么让沈明欢如此忌惮和恐惧的京都,岂非是这一切的源头? 京都是华国的首都,如果京都都被间谍入侵,如同菜市场买猪肉对着他们华国的人才挑挑拣拣,他们不敢想像这意味着什么。 纪望辰目光幽深,他摩挲着手上的杯子,「那我们来做个假设,假设——」 他深吸一口气:「沈明欢在京都时就被间谍盯上,而他有所察觉,为了保全自己,故意装成泯然众人的方仲永,表现得平平无奇毫不出挑,让间谍以为自己看错了人或者消息有误。」 「之后他报名支教,离开京都去了桐县睦田,这才敢放心拿出一些科研成果,没想到间谍也跟去了。背负着这么大的压力,他自然寝食难安,所以才会经常生病,也吃不下饭。」 纪望辰声音淡淡:「可能我们身边出了内奸,我比较倾向是江黎周围的人,否则明欢单独寄给江黎的生日礼物,不会还要用野茶花来掩饰设计图。那个人,或者说那群人,一定是有能力拆开江黎的私人信件而不会引起怀疑的。」 「你们觉得,说得通吗?」 顾文景想了想,虽然很离谱,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确实所有事情都对得上了。 江黎总觉得纪望辰此时的神色有点可怕,他沉吟片刻,「为什么明欢不告诉我?」 「或许是他觉得说了你也不会信?」顾文景猜测。 江黎摇头:「不可能,这种事情我就算不信也会上报的。」 纪望辰垂眸:「或许是明欢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他只是隐约觉得自己被监视了,他担心说出来会打草惊蛇。」 纪望辰放下杯子,「有件事情我一直觉得奇怪,裴舒出国前我们曾嘱咐过他低调行事,他是个听话的孩子,一直很小心,为什么偏偏在临近归国的时候被m国囚禁了?」 「我们曾经以为是裴舒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聪慧,可是,如果是有人把他在国内的表现透露出去了呢?」 顾文景怔愣片刻,「纪望辰,你的意思是……」 「我不能确定,不过很有可能不是吗?」纪望辰说。 「二位对我华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你们身边的人都是经过政审和定期调查的,让其中混入奸人,是我的失职。」纪望辰声音愈发冷静:「抱歉。」 「……不是你的错,纪望辰。」失去学生的老人笨拙地安慰自己的朋友。 他不是全然没有怨气的,可他知道,如果他不说这句话,如果裴舒的老师没有亲口说一句「不怪你」。 ——纪望辰定然会万分自责,会愧疚到无地自容,甚至于对自己苦苦相逼。 那是他志同道合的朋友,是与他为着同一个理想并肩奋斗的战友。 他怎么忍心呢? 「不是你的错,纪望辰。」顾文景一遍遍重复。 江黎再度向后仰倒,「怪不得……怪不得明欢有时给我交的作业乱七八糟,连最基础的定理都能弄错。」 原来是在暗示,是在求救啊。 「可是我没有看出来。」江黎长嘆一声。 绷着脸的纪望辰忍不住对他翻了个白眼:「你能看出来什么?」 顾文景气急败坏:「怎么当老师的?如果是我我一定能看出来。」 众人默契地用打闹掩饰内心纷杂思绪。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沈明欢多难啊? 他还这么年轻,因为过人的天赋被狼群盯上,此后连睡觉都不敢放松心神。 他第一次发现到自己被人跟踪时是不是很害怕?是不是也曾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是不是也曾无助地试图找人求助却无法述之于口? 一个人背负着沉重的秘密,一个人承受着偌大的重担。 在最有资格意气风发的年纪里,敛去一身惊才绝艷的风华,甘心做一株无人问津的野草。 在这个最需要人才的时代,看着别人指点风云,看着别人挥斥方遒,看着别人肆意出入实验室将设想化为现实…… 而他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是否也有那么一刻觉得悲哀? 「是个好孩子。」纪望辰沉默许久,只能说出这么一个形容。 口齿伶俐在谈判场上无往不利的外交官,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言语和文字的匮乏与无力。 沈明欢应当很爱科研。 否则不会宁愿远离亲人,宁愿放弃优渥的生活条件,也要前往偏僻贫瘠的小山村,只为圆一个科研的梦想。 睦田村的小房间里一切都简陋,但就是这么糟糕的实验环境,也已经是他放弃所有之后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 沈明欢应当也很热爱自己的国家。 否则不会费尽心思种下一朵不会枯萎的花,只为了掩盖揉皱的纸团里沉沉的爱国心意。 第155页 他为华国献上了一柄利剑,剑尖直指敌人的咽喉。他为祖国献上了一场暖风,助她翱翔于九天青云之上。 ——那才是他想送的,永远不会凋谢的花。 遥远的睦田村里。 沈明欢忽有所感,他从书案上抬起头,对着房门的方向皱了皱眉,「方鹏,方同志,大半夜的,你不睡觉站在我门口做什么?」 难怪他总有一种被人盯着、被人念叨着的感觉。 方鹏睡不安稳,他于梦中惊醒两三次之后,终于决定放过自己。 半是兴奋半是惶恐,夹杂着对未来的深切期待,方鹏觉得自己需要吹吹风冷静一下。 推开窗便发现沈明欢的房间还亮着烛光。 这可不行,不好好睡觉对身体不好。 很有警卫员责任意识的方鹏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敲门,没想到就被沈明欢发现了。 他于门外劝道:「先生,您为什么还没睡?事情明天再做也是来得及的。」 「来不及,明天要进城。」沈明欢拉开门,「进来吧,既然你来了,我有事和你说。」 方鹏要是一直跟着,他明天怎么去找他的好朋友? 沈明欢摆出促膝长谈的架势,而后猝不及防地拿起旁边的□□对准自己。 「先生!」方鹏条件反射就要去阻拦,但显然是拦不住沈明欢的。 「先生?」方鹏看着沈明欢扣动□□的扳机,下一秒,他周围便亮起了盈盈的光。 像一个球,严严实实地把声明欢裹在了正中。 沈明欢按了按手上的戒指,一切又恢復了正常,「这是我的新成果,我叫它小防护罩,能阻挡大部分伤害,包括枪。」 他说:「所以你可以放心,我很安全。」 小防护罩是防护罩的削减版。 防护罩做出来后能抵挡核弹,小防护罩相比起来就比较一般,只能拦住子弹。 * 第二天一早,学生们乖乖地排着队上驴车。 方鹏自然要和沈明欢同乘一辆,为此不得不有两个孩子只能坐另一辆车。 昨晚在剪刀石布中胜出结果今天早上又输了的两个孩子忿忿不平地瞪了方鹏一眼。 可恶的大人,都没经过残酷的石头剪刀布角逐,就知道用特权压迫小孩! 大脑不甚清明的方鹏不明觉厉地回了个微笑,顿时把这两个小孩气得吱哇乱叫。 沈明欢后半夜在系统的催促下睡了会儿,此时精神还不错。 方鹏则精神萎靡,显然从沈明欢那儿离开之后就再没睡着。 沈明欢得意地哼了一声,笑意盈盈,「方同志,你看上去状态不是很好,要不就别跟着我们去了?」 他就是故意的,如果不是方鹏,他就不用晚上加班做出小防护罩来说服对方。 这人害得他半夜没睡,他也得还回去。 方鹏苦笑:「沈先生,你可真是……」 他回想起昨夜,沈明欢就是这么一副轻松惬意的姿态,浑然不觉自己说出的话语有多么让人难以放心。 当时门窗不曾掩好,微凉的晚风吹灭跳动的火烛,房间内只余浅淡的月光。 沈明欢笼在阴影里,只能依稀看见他身影的轮廓,便有一种不甚真实的缥缈。 「我很安全。」他好似轻轻笑了笑:「不论明天发生了什么,都请你相信,我会很安全。」 万籁俱寂,沈明欢的声音笃定而清晰,伴随着粼粼闪烁的月华,偏偏显出几分诡异来。 仿佛昭示了一些极其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连带着这份承诺都不再可信。 一天不睡觉对方鹏来说不算什么,他纯粹是被自己吓的。 沈明欢猜到顾文景说不定正在图书馆等着,他深觉忽悠方鹏一个人已足够麻烦,实在不想增加自己的工作量。 于是半路就与大部队分道扬镳,左右驾车的是村里的大人,把孩子们交给他们简直再放心不过。 方鹏默不作声地跟上。 他抬眼看了眼这人指间戴着的戒指,心下稍安。 转过两个拐角之后,沈明欢突然停下脚步。 他们的前方是一间闭门谢客的面馆。 「沈先生?」方鹏奇怪地问:「您是饿了吗?我听说还有一家面馆做的面特别好吃。」 他知道这人吃得极少,难得见其有食慾,此刻甚至有些欣喜。 沈明欢看了他一眼,悠悠道:「那是m国间谍在桐县的据点。」 这大概就是灯下黑吧,谁会无端怀疑憨厚朴实的两兄弟勤勤恳恳经营着的一家面馆呢? 方鹏闻言瞬时呆滞,木木地转头看向沈明欢。 「不信?」沈明欢瞥了他一眼,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在乎对方对自己的信任程度。 方鹏怔愣地眨了眨眼,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不是不信,是不想信。 暗中的蛆虫不会允许自己的藏身之地暴露,沈明欢能活着得知这一切,一定吃了很多苦,忍受了很多折磨。 「沈先生,这件事情你别管了,交给我们行吗?」方鹏的语气近乎恳求。 他们才是军人,这是他们的责任,不需要一个文弱书生去冲锋陷阵。这个人有更大的价值,伤到一点儿都是巨大的损失。 沈明欢又看了他一眼,缓慢地摇了摇头,轻声道:「来不及了。」 第156页 他说这话时眉眼和煦,仿佛蕴着无尽的温柔笑意,好似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么不容易,又有多么了不起。 韩爱民烦躁地推开了门。 自从沈明欢大闹一场,别说跟踪了,他甚至不敢让人打探沈明欢的踪迹。 从前都是这人想来就来,他们就像华国古代后宫中被皇帝冷待的妃子,只能等待这人兴起时的宠幸。 但是今天不一样,今天是他们约好的时间,沈明欢却迟迟未至。 事关他们m国花费巨额资金做出的防护罩,以及对最重要的科学家弗洛斯教授的营救计划,韩爱民如坐针毡。 刚推开门余光就瞥见了一截纷飞的白色衣角,他放眼望去,看到沈明欢和一个陌生的青年拉拉扯扯。 诶? 韩爱民挥了挥手,高声喊到:「沈明欢,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要违约呢。」 他自认为幽默地笑了笑,以示自己对沈明欢的友好,自认为将一个华国面馆老闆的朴实与单纯扮演得惟妙惟肖。 但在知情人方鹏眼里,这笑容便透露着说不出的恶意、猥琐、讽刺……与冰冷的威胁。 方鹏拽住沈明欢的手腕:「沈先生,我保护你离开!」 「没关系的,我去去就来。」 因为这幅自己有意造成的误会画面,让方鹏如此担心,心虚的沈明欢难得耐心安抚:「你忘了吗?我很安全的。」 韩爱民能猜到那位陌生年轻人大概率是华国的军人,他猜测是来监视沈明欢的,当然,虚伪的华国人明面上一定把这种事叫做保护。 不过他们应该还没引起华国的怀疑,否则一心向m国的沈明欢不会这么自然地把人带到面馆来。 韩爱民信心满满地认为自己已经完全掌握沈明欢的剧本,他将这幅好友见面的戏码继续演下去。 顺利的话,有沈明欢的掩护,他们就能在华国军人那过个明路,之后的行动也会更加安全。 思及此,韩爱民的笑容愈发热情了,「啊,明欢,我的好兄弟,怎么还不过来?你不想要你的东西了吗?」 他故意将防护罩说得闪烁其词。 韩爱民内心:听到了吗?我还给这人准备了礼物!我们真是顶顶好的朋友。 方鹏勃然大怒,他压抑着愤恨,小声问:「沈先生,他拿什么威胁你?」 方鹏心想,这个该死的m国间谍以为他听不懂吗?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如此挑衅,用沈先生在乎的东西逼迫他,关上门还不知道会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就来了。」沈明欢应了一句,仿佛真的很在意韩爱民说的那个东西,这让方鹏感到一阵阵的悲哀。 沈明欢挣开方鹏的手,往前走了两步,头也不回地说:「我只是和朋友聊聊天而已,傍晚的时候会回去的,你别跟着我了。」 韩爱民笑呵呵地补充,「这位兄弟,我和明欢认识很久了,你不用担心,到时候我一定把他好好送回去。」 方鹏从不知道自己这么能忍,仿佛是本能的驱使,他看到自己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那你们慢慢聊,这位同志,真是麻烦你了。」 而在韩爱民转过身的那一刻,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方鹏看着沈明欢一步一步往前,仿佛注视着他去趟一场刀山火海。这人对自己即将遭遇的境地有着无比清晰的预知,可他的脚步没有半点迟疑和停顿。 始终坚定,始终一往无前,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在高悬的暖阳下,方鹏沐浴着炙热的光辉,却觉得自己好似化作一座冰雕。 方鹏转身离开,他不能再留在这里,否则他一定会暴露。 * 「我忍不了了!」 面馆大门合上的那一刻,沈明欢瞬间变换嘴脸,他委屈巴巴地控诉:「先生,你看到了吗?他们一定是怀疑我了。」 韩爱民熟练哄人,「是的,我的朋友,我真是心疼你。消消气,或许你要来一杯甜滋滋的蜂蜜水?」 「我不想喝,我实在太难受了。」沈明欢神色郁郁,任凭韩爱民再怎么劝,都提不起说话的兴致。 打着扇子的韩爱国灵光一闪,讨好地献策:「沈先生,既然你不喜欢他跟着,那不然……」 他并指在脖前划过,露出阴狠的表情,暗示意味十足。 沈明欢还没说什么,韩爱民先跳起来重重打了他一巴掌:「白痴,这里是华国的地盘,你敢在这里动他们的人,你他妈是有几条命?想死死远点,别连累老子!」 韩爱民越说越气,生怕沈明欢真对这个鬼主意感兴趣,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韩爱国两边的脸颊顿时高高肿起。 韩爱民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他一个外人尚且忌惮华国的强硬,这个华国人倒是大胆,可见还是被国家保护得太好,没有脑子都能活下去。 韩爱国捂着脸,缩了缩脖子,却不敢有意见。 「滚下去。」韩爱民不耐烦地骂了一句,又立即露出谄媚笑容,「沈,这件事吧……」 沈明欢把杯子重重扔到地上,骂骂咧咧,「你们是不是想害我?他是我身边的人,要是出事了,岂不就像拿个大喇叭喊我沈明欢有问题吗!」 他露出怀疑的眼神:「先生,你不会是真想用这种手段害我吧?」 「怎么会呢?沈,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第157页 「希望如此。」沈明欢强调,「谁都不许动他,他要是少了一根头髮,我都会很生气的!」 韩爱民已经深刻领会过沈明欢折腾人的本事,连忙赔笑道:「不敢不敢。」 虽说他觉得这话说的有些严重,一根头髮都不能少什么的,听起来甚至有些暧昧,但一想到沈明欢的胆小程度,又觉得十分正常。 这人应该是很怕引起华国的怀疑。 第81章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33) 顾文景一如从前那样耐心地解答学生们的疑惑, 他拿着笔,在本子上落下一道又一道算式,只是有些心不在焉。 「顾爷爷,你讲太快啦, 我听不懂。」云狗儿坦然开口, 他可以很自然提出自己的疑虑, 不必像原剧情里那样担心让人失望而紧张自己的学习进度。 顾文景隔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歉意地笑笑,「我再讲一次。」 「顾爷爷, 你是不是在想老师啊?」云狗儿一脸八卦。 其他学生们好似在认真学习,此刻忽然都抬起了头,两眼冒绿光。 「老师说你是他的老师的朋友,那顾爷爷是不是很早就认识老师了?老师小时候在学校是不是每次都考第一名?」 周小芽双手托着脸, 「沈老师好厉害的, 我觉得他是全世界最最最聪明的人!」 「恰恰相反。」顾文景半真半假地说:「他以前非常一般, 让人完全没有印象。」 「骗人,顾爷爷骗小孩儿。」孩子们纷纷控诉。 顾文景一本正经:「不然你们跟我回京都, 我带你们去问明欢的老师。」 孩子们看着顾文景「真诚」的面孔, 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信。 云狗儿面露怀疑:「你该不会是想骗我们去京都吧?」 顾文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章敬昌好奇地问:「你们之前没问过沈同志吗?」 「问了,老师不说。」 「老师从来不对我们说他以前的事情。」 「就是就是,沈老师很神秘的。」 「他还总是一个人, 不知道在忙什么。」 看得出学生们对沈明欢的过往非常感兴趣, 多次碰壁之后也不由得郁闷抱怨。 顾文景面上微笑地听,心头却泛着苦涩。 沈明欢确实神秘,连他们都对他知之甚少,那段不为人知的沉重岁月, 始终是他一个人孤独地走过。 无依无靠,无可以将脆弱示之的伙伴。这一路而来的艰难曲折、辗转反侧,他连宣之于口都做不到。 「但我们知道沈老师天下第一厉害。」孩子们意犹未尽地说完,用这句话做了结尾。 宋有才紧张兮兮地看了看四周,故弄玄虚地说:「我觉得沈老师有魔法,点石成金那种,他每次进城,都会变出好多钱。」 「我和老大第一次跟着沈老师来城里的时候,去厂里买设备,老师的钱不够,还是我和老大讲的价呢。」 宋有才压低声音,「但是之后再去老师就从来不讲价了,连驴车都买了,还是两辆!」 赵军推了他一把,嚷嚷道:「顾爷爷你们别听宋有才胡说八道,这个世界没有魔法,老师的钱都是自己赚的。」 「你才胡说,你能这么短的时间赚那么多钱吗?」宋有才不服气,「这一定是魔法。」 「都别争了,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云狗儿拿出身为班长的威严制止这场闹剧。 顾文景原本还想劝他不要这么严肃,就见云狗儿小大人似地握拳在嘴边轻咳一声,而后用更低的音量故作高深道:「其实我有内部消息。」 顾文景哑然失笑。 「老师的钱是别人送的。」云狗儿说。 这比魔法还荒唐,赵军撇嘴:「班长,说谎不是好孩子,我要告诉老师。」 「是真的!」云狗儿急了,也顾不上拿乔,「前段时间,不是突然有人捐钱给咱们修路吗?沈老师的钱就是那个人给的。」 云狗儿说的有模有样,周小芽「哇」了一声:「可是那个人为什么要给沈老师钱?他也是沈老师的朋友吗?」 周大壮点了点头,「妹妹,修路要可多钱了,一定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云狗儿眼中似有困惑,他摇了摇头,「老师不喜欢他,老师好像很讨厌那个人。」 当时村长为这事想要写一封感谢信送到城里,来云家拜託沈明欢主笔,结果沈明欢听完前因后果之后就冷笑了一声,然后干脆利落地拒绝。 「村长,只是交易而已,不用感谢。睦田村不欠他们的,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 云狗儿板着脸一字一句重复完沈明欢的话,摊了摊手,「老师就是这么说的。」 周小芽听得认真,她举手:「不是好人,那就是坏人喽?沈老师为什么不报警呢?」 「对吼。」学生们恍然大悟,然后又睁着圆熘熘地眼睛求知地望着云狗儿。 「……」云狗儿气急败坏:「我怎么知道?有本事你们去问老师!」 顾文景看着他们玩闹,又微微笑了笑,笑容里满是说不出的酸楚。 云狗儿不知道原因,他却是心知肚明。 不报警自然有不能报警的理由。 间谍居然能为了沈明欢修路,顾文景一时不知道该为这份看重感到欣喜还是心疼。 而能让m国做到这一步,沈明欢又不知在其中付出了多少。 第158页 顾文景摸了摸孩子们的头,语重心长,「你们的老师对你们很好,你们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要辜负他为你们做的事。」 费尽心思修这条路,无非就是为了更方便孩子们进城学习,沈明欢实在用心良苦,有大爱无私。 「我们当然知道,我们也会对老师好的!」 「对呀,我们最听沈老师的话了,我连我爹的话都不听。」 「老师是全世界最棒的老师,我们也要做全世界最棒的学生!」 就在孩子们相继表决心,而顾文景等人含笑看着的时候,方鹏姗姗来迟。 徐翼第一个发现他,当即皱着眉头,「怎么只有你,沈同志呢?」 方鹏望着周围徵询看向他的孩子们,勉强笑了笑:「他还有事,等下会来这里汇合的。那个……顾教授,我们能借一步说话吗?」 方鹏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他承认自己不怎么聪明,只能选择求助他人。 * 「你说明天就行动?」韩爱民拔高音量。 见沈明欢边捂着耳朵边瞪他,方咽了咽唾沫,讪笑道:「沈,我想这会不会有点突然?」 「当然不,难道你忍心让我再继续过这种生活吗?」 沈明欢反问:「你就不想早点让弗洛斯先生回去,帮助你们那些愚蠢的科研人员?先生,m国的科技之神正在哭泣,你们难道没有听见吗?」 「这……可是……」 沈明欢见他还在支支吾吾,不耐烦地起身,轻车熟路往里屋走,「好吧,如果你做不了决定,请让我和能下令的人交谈,莱斯上将……」 沈明欢自顾自地把藏起来的通讯设备找出来然后打开。 「沈,我的朋友,不,请你不要这样。」韩爱民手忙脚乱地阻止,既不敢太强硬,又不敢直接让沈明欢和莱斯上将对话。 以这人的低情商和坏脾气,要是气到莱斯上将,到时候受罪的不还是他? 沈明欢已经按下通话键,「早上好,尊敬的莱斯上将阁下。啊,是的,我已经收到你们送过来的防护罩半成品了,老实说,做得有些糟糕,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大方地原谅你们。」 虽然花费颇多,但做出来的防护罩其实是很小一块,饶是加上设备工具,也才只装了一个背包。 「两天之内我和弗洛斯教授就能把剩下的部分完成,我是说,如果你没有意见的话,明天来接我们归国好吗?」 「事实上,我们早就迫不及待,噢,这当然也是弗洛斯教授的意思,上帝证明,我们简直都受够华国了。」 他一个人握着听筒,「嗯嗯啊啊」地应了两句,然后递给旁边神情紧张的韩爱民:「亨特先生,上将要和你商量。」 韩爱民紧张接过,「长官,这件事……」 莱斯上将「嗯」了一声:「你在华国,对那边的形势比我们清楚,既然你和沈都有把握,那就按照你们的计划来。对了,你的计划是什么?」 「计、计划?」韩爱民语无伦次。 远在m国的莱斯上将皱了皱眉,语气中满是对这位无能下属的不耐:「有什么问题吗?」 「不不,没有……」韩爱民求助地看向沈明欢。 沈明欢无辜地笑了笑,大发慈悲地在韩爱民感激的目光中再次接过话筒,「上将阁下,他们每天下午两点都会把我带去见弗洛斯教授,我会想办法把半成品藏在身上带过去,只要半天我们就能把防护罩组装完。」 沈明欢信誓旦旦:「阁下,你是知道防护罩的能力的,世界上没有任何武器能够击穿它。好吧,严谨一点,至少现在没有,所以我和弗洛斯教授绝对安全,我们可以直接冲出去。」 听起来是个很完美的计划……才怪。 莱斯上将对待沈明欢说话的语气很温和:「是的,我知道,不过沈,你要怎么保证能把防护罩送到弗洛斯教授手上呢?」 他可不信华国看守他们的人不会搜身。 年轻的华国学者天真极了,「难道他们还会怀疑我吗?我们可是同胞。阁下你放心,我会跟他们说这是国家机密,那他们就不会像以前一样检查了。」 「……这可说不准,沈,华国不像我们m国,愿意给国人无条件的信任。」莱斯上将内心对沈明欢这番无邪的发言感到鄙夷且无语,但人还是要救的,要知道弗洛斯教授随时都有可能被转移回京都。 「沈,你以前去见弗洛斯时候的流程是什么样的呢?我是说,他们会检查几次,检查会很仔细吗?」莱斯上将问。 沈明欢微不可察地笑了笑:「只有接我走的时候会检查一次,我有时候会带一些国家机密啊,当然不能让太多人知道。」 「只有一次……」莱斯上将沉吟片刻,忽而喃喃道:「上帝,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第82章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34) 莱斯上将对沈明欢的单纯再是不屑, 语气仍然如沐春风,「沈, 我想你可以准备两个包裹, 先用一个正常的包裹应对检查,路上再趁乱换成防护罩,他们不会怀疑已经检查过的东西。」 「啊?」沈明欢不太乐意:「为什么要这么麻烦?而且万一被发现了,那我怎么办?」 「请不用担心, m国不会用你和弗洛斯教授的安危开玩笑, 我会让韩掩护你的。」莱斯上将绅士地安抚了一句, 又冰冷地问:「韩, 你听到了吗?」 第159页 「装有防护罩的包裹你们带去, 沈既然住在睦田村,他们一定会从睦田村离开, 你们就在外面守着。记住, 你们的任务就是要把现场弄乱,越乱越好, 给沈创造机会, 明白?」莱斯上将语气不带起伏地下达指令。 韩爱民沉默了一会儿:「是的长官, 我明白。」 他知道执行这个任务的人都不能回来了,他们本就是在华国的地盘,又是以引起动乱为目的,註定连撤退都不行。 更何况, 即便侥倖逃了出来,已经暴露长相身份的间谍又能有什么用处呢? 他们是华国的敌人, 是m国的弃子。 作为负责人,韩爱民不必亲自执行这个任务,他可以等到尘埃落定之后去接应沈明欢和弗洛斯, 自己也能以保护为理由回国。 韩爱民想起许久以前莱斯上将给他的指示——「不惜一切代价」。 他在那时就知道他们也许会被牺牲,他不心疼韩爱国那样的华国棋子,只是这里面终究还是有几个m国人的,韩爱国没办法全部保全。 事实上,同为m国深埋在华国多年的间谍,他们之间的交情其实极为淡漠,平时也不乏争功诋毁之类的斗争。韩爱民不至于捨不得,只是难免有种兔死狐悲的悲凉。 沈明欢眨了眨眼:「啊,那我就放心了,真感谢你们,等回了m国,我请你们吃饭。」 他们回不了m国了。 莱斯上将、韩爱民、沈明欢同时想到。 * 顾文景脸色沉重。 方鹏解释完,愧疚低头:「对不起顾教授,我没有保护好沈先生。」 说好要当警卫员,却偏偏亲眼见证、放任那人一步步踏向深渊。 顾文景恍惚回神,勉强笑了笑,「你没错,你做得很好,他……明欢就是这种性子。」 这件事情简直太正常了,正常到他可以确信这是沈明欢能做出来的事情。 沈明欢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看他守着一缕月光缄默数年,看他不声不响捱过春秋冬夏,看他孤身一人远走他乡。 你看他满身才学默默不得志,看他藏在目光深处的痛苦与绝望,看他隐忍下的恨与不甘…… 他从来不软弱,他早已习惯了一个人周旋于间谍之中,于悬崖上走一条细而长的钢丝。 这样的沈明欢,会把方鹏推离漩涡中心实在也不足为奇。顾文景毫不怀疑,若非方鹏从一开始便坚定跟着,这人甚至不会透露半分。 将所有人蒙在鼓里,自己鲜血淋漓穿过刀山火海,而后再默不作声地回到角落,过他「平凡又普通」的生活。 章敬昌眼眶微红,半是急的半是气的,「老师,你觉得什么东西能够威胁沈先生?」 不可能是金钱地位这种俗物,沈明欢要是在乎,他早就腰缠万贯、位高权重了。 也不可能是被要挟的把柄,平心而论,章敬昌不相信这人会有不能让人知道的阴私。 章敬昌想不通,满脸厌恶地说「他们不是什么好人」的沈明欢,到底会因为什么而勉强自己任由这些他憎恨的人摆布? 顾文景悲伤之中还存有一分理智,这同样是他在思考的问题,如果这件事情不解决,沈明欢仍旧受制于m国。 顾文景思维不受控制地发散,他胡乱猜测,如果不是因为某个事物,那会不会是因为某个人? 莫非沈明欢被下了毒,七天必须吃一次解药的那种?不不,他觉得沈明欢会宁死不屈。 难道是江黎?京都那个还没被抓到的内奸对江黎做了什么手脚,然后被用来威胁沈明欢?他不觉得对方能做到这种程度。 顾文景揉了揉眉心,「我也不知道。」 章敬昌灵光一闪,快步走到学生们面前,半蹲下朗声问道:「好孩子,你们知道沈老师最在乎、最喜欢的是什么吗?」 「他们怎么会清楚?」顾文景无奈地摇头,觉得章敬昌真是病急乱投医,然而他话音刚落,宋有才便高高举起了手。 「我知道!」宋有才似乎是觉得只举手的程度太轻,还在原地使劲蹦了蹦。 顾教授等人神色一凛,章敬昌迫不及待地问:「是什么?」 宋有才挺了挺胸膛,自信又笃定,「是老大!」 他指着云狗儿:「老师说过,老大是他最喜欢的学生。」 「什么嘛,宋有才又在胡说了,老师说过,这种叫断章取义。」 「哼,云狗儿有什么了不起,老师明明最喜欢我才对!」 「沈老师也喜欢我,老师说小芽很乖,他喜欢乖孩子。」 「好哇,你们居然还贼心不死想抢班长的位子,老大,快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眼见学生们又闹作一团,顾文景等人俱都无奈地嘆了一口气。 「整个图书馆就你们最吵,我在街上都能听到你们的声音。」 沈明欢不知何时推开了小房间的门,正斜倚在墙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学生们打嘴仗。 方鹏快步走到他身边,神情紧张地上下打量,没发现受伤才松了一口气,「沈先生,你还好吗?」 沈明欢对着他含笑点头,又看向顾文景,礼貌道:「顾教授,麻烦您了,这些孩子很折磨人吧?」 「我们才没有。」学生们不满地嚷嚷。 宋有才眼珠一转,哒哒地跑到沈明欢身边,「老师,我跟你说哦,顾爷爷刚才说你是你老师最差的学生。」 第160页 或许是见到沈明欢平安无事地回来,顾文景竟然被宋有才这句告状逗笑了,他笑骂道:「你这孩子……」 他明明只说沈明欢从前很普通,怎么就扯到最差上了? 宋有才不理顾文景,期待地看着沈明欢的反应。 沈明欢瞥了一眼学生们看好戏的表情,屈指敲了敲宋有才的额头,而后不在意地随口说道:「他没说错,我确实是老师最差的学生。」 「怎么可能?」宋有才呆呆地捂着额头,瘪瘪嘴,仍旧不信。 顾文景没想到沈明欢会这么说,忽然就有些不知所措,好似真是自己说了错话。 多奇怪,分明是平淡无奇的十五个字,却着实让他体会到了肝肠寸断一般的滋味。 沈明欢也是在意的是吗?数年来隐没在人群中无声无臭不为人知的时光,原来这人也并非那样坦然。 顾文景知道的,他知道这人是世间难寻的天才,自然会有与之匹配的抱负。 可他不知道这人居然会因此怪罪自己的「无能」,怪罪自己无法成为师长的荣耀,明明不是这人的错,明明这人已经做得很好…… 「顾教授,我有事要和你们说。」沈明欢忽然开口。 宋有才还捂着额头,要不是沈明欢知道自己没用力,还以为他受了多重的伤,他哼哼唧唧道:「老师,你也要和顾爷爷借一步说话吗?」 「我们也要听,你们大人真的好奇怪哦,什么事情不能让小孩子知道?」赵军一本正经地说完,还幸灾乐祸地看了一眼宋有才的额头。 顾文景正打算耐心地讲道理,沈明欢可不惯着他们:「很闲?我布置的知识都学完了?」 这倒没有,今天光顾着聊八卦来着。 孩子们心虚地举起书本挡住脸。 顾文景笑了笑,率先走到一旁,「明欢你说吧,正好我也有事情想问你。」 沈明欢微微颔首:「明天下午两点,m国间谍会去睦田村,大概二十多人,有枪,但不会有大范围杀伤力武器。」 毕竟沈明欢也在其中,他们自然投鼠忌器。 没想到这人一开口就是这种爆炸性的消息,顾文景被呛到,急促地咳嗽起来,他面红耳赤,迫切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消息真实性你们可以放心,我可以保证。」沈明欢说。 顾文景怔愣片刻,又咳嗽起来。 章敬昌一边替他顺气,一边也着急地对沈明欢解释:「老师不是不信你,老师只是……你能得知这个消息,是不是很不容易?」 「嗯?」沈明欢笑着摇摇头,「很容易,他们主动跟我说的。」 顾文景总算缓了过来,他犹豫片刻,试探性地问:「明欢,他们是怎么威胁你的?」 方鹏也抬头看向他。 被四个人八只眼睛灼灼盯着,沈明欢诚实地说:「他们威胁不了我。」 他猜测可能是方鹏听到那句「你不想要你的东西了吗」之后误会了,沈明欢温声安抚:「只是一个小玩意儿,我已经拿回来了,而且演戏而已,做不得真的。」 没有人相信。 顾文景看着这人故意装出的轻松惬意神色,忽然觉得他们都是拖累,不仅帮不上忙,还让这人强撑着挤出笑安慰。 顾文景心想,他这长辈实在没什么用。 哦对了,最没用的应该是江黎! 间谍的事情需要布防,顾文景提出告辞。 其实时间还很充裕,明天下午的事情,足够他们做充分的准备。顾文景急着回基地,更多是想尽快联繫京都。 分别前,沈明欢递给了顾文景一枚戒指。 「保平安的。」沈明欢一本正经,像极了传播封建迷信的神棍。 顾文景正要伸手接过,忽然看见方鹏奇怪而复杂的目光,他本能地收回手:「这是什么?」 「小防护罩,可防枪枝、撞击、火烧、水溺、二十米以内的高坠。」沈明欢觉得他的戏已经演完,这个道具也就用不上了,而上了暗杀名单的顾文景显然更需要。 更何况他很快就能有成品的防护罩,世界毁灭了他都能在太空飘着,安全得不能再安全。 沈明欢看他还是不接,想了想解释道:「遇到危险会自动弹开,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再做一个手动开启装置?」 这不是昨晚时间太赶了嘛。 顾文景深唿吸,只觉得今天自己的情绪一直在大幅度起伏,「不行,我不能要。」 「为什么?」许是方才在面馆说了太多话,沈明欢此时有些懒散,褪去用以掩饰的夸张情绪,他连表情都寥寥,有种不甚真实的宁静和飘渺。 顾文景张了张嘴。 为什么?因为这是你的东西,因为你更加需要,因为你不必理所当然地将一切献给国家,因为你有权自私有资格抱怨…… 可以说的理由太多太多,顾文景一时竟不知道该说哪个。 沈明欢眉宇间有些疲惫,他揉了揉额角,「您收着吧,我回去整理一下设计图,明天给您。」 方鹏忍不住了:「沈先生,您需要休息。」 「昨晚没睡好?」顾文景暂时按下戒指的事,关心地问。 沈明欢仍是语气淡淡:「还行。」 他像是不愿更多争论,随手将戒指轻轻一抛,徐翼条件反射接住。 沈明欢嘴角微微翘起,「虽然徐翼收着也行,但我建议您还是亲自戴着比较好。」 第161页 他潇洒地挥了挥手,转身朝学生们的方向走去,带着几分大功告成的得意。 顾文景看着他,只觉得这时候的沈明欢才像个肆意的、二十四岁的年轻人。 章敬昌心想,老师回去之后估计又要骂江教授了,也正常,要不是他是晚辈……到时候象徵性地阻止一下好了。 方鹏跟着沈明欢离开,走出两步后忽然回头, 嘱咐道:「徐翼,替我骂江逸文一顿,千万别留情,骂得狠一点。」 章敬昌暗自点了点头,很好,要象徵性阻止的对象又多了……不对啊,江逸文和他是同辈来着,他也能骂! * 间谍干的都是见不得人的活,一旦被国家机器捕捉到,就可以直接宣布他们的灭亡。 第二天韩爱民站在远离风波中心的后方,他拿着望远镜,刚找到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蹲下。 还没来及看看情况,就很迅速很明智很安详地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冰冷的枪口无声无息间抵上了他的后背,身为一个虔诚的教徒,韩爱民还想活着侍奉上帝。 「误会,我只是个过路的。」韩爱民讪讪一笑,「啊,我认得你,你是昨天那个,兄弟,是我呀,我是沈明欢最好的朋友,你不记得我了么?」 方鹏握着枪:「闭嘴,老实点,都这个时候了还想攀扯沈先生吗?」 提到昨天,那种无力的沮丧和自责便清晰浮现,他对自己越是失望,就越恨这群威胁沈明欢的歹徒。 「攀扯?先生,你这话我可不爱听,不信你可以去问明欢。」韩爱民一边扮演憨厚老实的面馆老闆,一边不停思索华国军人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很明显,他们被出卖了,华国军人有备而来。连他都被抓住,那前方即使不看他也能猜到,定然是惨不忍睹。 可问题就在于,他们究竟是怎么暴露的?难道韩爱国其实是华国埋在他们间谍中的卧底?反正不可能是沈明欢吧。 然而此时一个沈明欢高调路过。 他抱着包裹,是从战败者那儿薅来的战利品,原计划里「太子换狸猫」中的「太子」。 没有人对这件事有意见,他们在检查完背包里不是什么易燃易爆品之后,就任由沈明欢光明正大地拿走,甚至还想帮他提着,免费送货上门。 韩爱民憨厚的表情瞬间裂开,身为一个业务能力过关的间谍,他显然已经能够意识到问题出在哪儿了,也知道自己再演下去也没什么用。 从来只有他骗人的份,韩爱民面色扭曲,不可置信地尖声叫道:「沈,你不是说你的心脏上刻着m国吗?」 路过的沈明欢仿佛觉得这个问话十分有趣,于是他停下来,沖韩爱民微微一笑:「当然,先生,所以我的心脏了,我把它扔掉了。」 他们的对话用的是m国语,来抓捕韩爱民的军人并不太能听得懂,但见韩爱民一脸菜色,料想应该是沈明欢占了上风。 方鹏推了他一把,「老实点,快点走。」 不提「闭嘴」的事儿了。 韩爱民往前踉跄了一步,仿佛蒙受了巨大的不白冤屈,大声控诉:「沈,你彻底地伤害了我,上帝证明,以后我都不能快乐了,而这都是你害的!」 沈明欢想了想,露出一个愧疚的神色,「那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他走过来,故作神秘地低声说:「其实,世界上根本没有弗洛斯,从头到尾只有一个沈明欢。」 「你在开什么玩笑!」韩爱民嘴唇颤抖,所以这个人连挑剔都是装出来的?就只是想折腾自己,而自己居然还真信了,任劳任怨、卑躬屈膝? 韩爱民连声喃喃:「邪恶虚伪的华国人,你会遭报应的,你的灵魂也会下地狱……」 沈明欢看着他痛苦的神色,得意地笑了起来。 如果韩爱民是小说的主角,沈明欢一定是读者最讨厌的那种反派,他还硬是要透露秘密,想必估计会死于话多。 莱斯上将彻夜未眠,他算着时间,早早地就守在了通讯器旁。 按照计划来说,如今应该已尘埃落定,不论成败,韩爱民都该来向他汇报了才对。 莱斯上将心头微沉,他不得不考虑,或许出了他未曾想像到的意外。 就在这时,寂静的房间里,通讯器忽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莱斯上将松了一口气:「韩……」 「上将阁下,救命啊,怎么办怎么办!」火急火燎的声音如同叫魂,虽然还没说出什么有用的内容,但是听上去就是很糟糕的消息。 莱斯上将沉默片刻,温和道:「别担心,沈,发生什么事了?」 「都被抓了,所有人都被抓了,上将,他们不会把我供出去吧?」沈明欢一边捣鼓着防护罩,一边「紧张」地说。 面馆的通讯设备虽然被方鹏带人缴获,但对沈明欢来说,復原一个出来并不是难事。 「我想他们不会的,沈,你先冷静一下。」莱斯上将面色烦躁,还得耐着性子安抚对方。 沈明欢慢悠悠地喝了一口云狗儿专门准备的温水,满意地端详完成后像一块小晶片一样的防护罩,「咬牙切齿」地说:「该死的,上将,这一切都怪你那些无能的下属。本来一切都很顺利,我和他们约好了凌晨我和弗洛斯教授冲出去之后再来接应,他们非要争功劳。」 第162页 「本来他们在村子外面打打杀杀就引起了华国的注意,被抓了一堆,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可恶的叛徒。剩下的人不好好藏起来,居然还不听我的话,只想着抢功劳!」 沈明欢顿了顿,接着抱怨:「上将,也怪你,你看你定的什么糟糕计划。」 「怪我……」莱斯上将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或许是下属们无能的形象深入人心,莱斯上将觉得他们争功诿过这件事听起来也很正常。 他强忍着怒气,平静地说:「我很抱歉,沈,你们现在怎么样?」 韩爱民被抓有点麻烦,他知道得太多了,可惜,怎么就没死在当场? 其他也就罢了,关键是韩爱民知道弗洛斯的存在。 「华国没有为难教授……和你吧?」 「我还好,目前他们还没怀疑我。」沈明欢唏嘘道:「不过弗洛斯教授死了。」 「你说什么?」莱斯上将震惊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沈明欢拿出纸笔写答应给顾文景的设计书,感嘆道:「他们来的时候防护罩还没做好,弗洛斯教授为了救他们主动暴露了自己。可惨了,上将,我早说华国心狠,这下你信了吧?」 沈明欢还在追着问:「上将,阁下,我怎么办啊?」 莱斯上将一口气没上来,「啪」地挂断通讯。 第83章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35) 弗洛斯怎么能死呢? 他们为他做了多少展望, 如果他顺利回归m国,他们的未来又是何等璀璨? 最重要的是,修路的花费、给沈明欢的零花、和那数亿的科研支出, 如果弗洛斯死了, 岂非一切都打了水漂? 埃罗尔等人把这些技术吹到天上去, 号称领先时代一世纪,莱斯上将可不觉得几代内他们有机会破解。 尤其那已经送到华国的防护罩半成品,该死的, 这比飞弹还贵,就算只是一堆废铁, 废在华国的土地上他也会更心疼! 对了,防护罩。 垂死病中惊坐起, 莱斯上将赶紧再度按下通讯键。 娇纵任性的华国学者颇觉冒犯,他哼了一声:「莱斯上将阁下,我话还没说完, 你怎么能挂断我的通讯呢?」 这个白痴真是见鬼的愚蠢, 都到这种时候了,竟还对这种小事斤斤计较。 莱斯上将逐渐失去对沈明欢的容忍,「沈,告诉我,防护罩现在在哪?」 「在我这儿啊, 我藏起来了,刚才太害怕,还把剩下的部分完成了。」 沈明欢赞嘆一声:「上将,你别说,这东西贵是有道理的,我现在觉得安全多了。」 「嗯?你完成的?你怎么能完成?」莱斯上将震惊, 连埃罗尔几人加起来都没能顺利解决最后几步,一个贪婪、胆小、自私,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优点的沈明欢怎么能做到? 「沈,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沈明欢的语气是纯然的疑惑,因为真诚而显出几分鄙夷:「为什么要骗?这不是很容易吗?」 「啊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们似乎格外得蠢。不过弗洛斯教授都说我继承了他所有的智慧,比起他都不遑多让呢。」 莱斯上将顾不得生气,他追问:「真的?」 「请不要质疑我对科研的真诚。」沈明欢不满道:「学识是最无法隐藏的财富,如果你不信,你可以问我问题,啊算了,不如还是让埃罗尔来吧,虽然……但是他还是比你聪明一点点的。」 华国虽然穷困,但莱斯上将不得不承认,他们说的话常常很有道理。 什么叫做山重水复疑无路啊,这不就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莱斯上将把语气放得轻柔:「沈,我们会尽全力救你的,你不要担心。」 「可是你刚刚挂断了我的通讯,而且还凶我。」沈明欢并不领情,怒气沖沖,「我需要道歉,上将阁下。」 莱斯上将顿住,他面色扭曲了一瞬,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好吧好吧,就当是为了伟大m国的荣光,「对不起,沈,我刚才太着急了,不是故意的,请你原谅我,可以吗?」 沈明欢勉为其难,「那好吧,那么你们要怎么救我呢?我是真的很害怕,虽然我本人十分愿意加入m国,但我想华国应该不会允许我离开。」 看起来这人确实对m国爱得深沉,莱斯上将内心极其得意,他把对沈明欢的鄙夷掩饰得很好:「沈,你不用操心,只要是你想来,我们就一定能做到!请等候我们的好消息,愿尽早与你在m国相见。」 * 桐县的事情很快就完完整整地传回了京都,一位粗犷的老爷爷听完后低声骂了一句脏话:「用间谍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真他*的噁心。」 纪望辰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注意言辞啊。」 「我说的不对吗?」被发现了,老爷爷反倒更加理直气壮:「有本事堂堂正正,派间谍算什么?见不得人吗?还威胁我们的小同志,这种手段真低级。」 话音刚落。 「报告!m国驻守飞狐二组传来消息。」 哦豁。 众人顿时目光灼灼看向老爷爷,写满了对于看好戏的期待,甚至还想磕两包瓜子。 进来汇报的军人同志嗅到奇怪气氛,一时卡壳,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 「看我干嘛?」 老爷爷恼羞成怒:「我说错了吗?纪望辰,说的就是你,别老让咱们同志做这些,真低级。」 第163页 纪望辰好脾气地说:「好好,很快就不会了。」 如果不是力有未逮,谁会愿意把自家的好儿郎送到异国他乡做这种危险的事情? 他们很快会强大起来的。 另一个斯斯文文的老爷爷安抚地沖战士笑了笑,「别管他们,你继续说。」 「是!」小战士立正,「m国最近投入了极大金额在两个秘密科研项目,据说设计理念出自m国最顶尖的科学家,而埃罗尔为首的m国科研界几乎全都参与制作。」 「两个项目全都被列为最高机密,我们只能查到一个是关于飞弹,另一个似乎是防护用途的,而后者的投入甚至还远远大过前者。只不过很奇怪的是,防护用途的似乎已经快完成了,但是被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小战士自己说出来都觉得怀疑:「很大的可能,是转移到我国?」 几位老爷爷面面相觑。 「确定送来的是防护用途,不是攻击用途?」 「投入这么大,这么重视的项目送来我们这里?是资敌吗?」 「难怪m国最近这么安分,原来是想憋个大的?」 纪望辰略微思忖,「查一下这段时间所有从m国入境的飞机,有可疑的一律上报。」 「对了。」他问小战士:「知道那个科学家是谁吗?居然能让埃罗尔打下手,以前怎么没听过这个人物?」 要是放在以前,他们也许还会很羡慕。 华国实在是太缺人才了。 但如今沈明欢的出现,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一个优秀到让m国都惜才得只是威胁而非灭杀,可知他的天赋是何等惊人。 小战士的语气有些不确定:「飞狐二组的同志们说,好像是,弗洛斯?」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在此之前,他们甚至未曾听闻过这个名字,神秘得好像之前都不存在一样。 纪望辰皱了皱眉,将此人记在心里,「裴舒和几位先生最近都还好吧?」 小战士点头,「飞狐一组已经和他们全都联繫上了,也有了加密通讯的方式和渠道。据先生们说,m国没有在生活上亏待他们。」 纪望辰嘆了口气,「他们的话哪里能信啊,一个个都是报喜不报忧的。」 他只消沉了一瞬,又沉稳地发号施令:「辛苦飞狐的同志们多费点心,一切以先生们的安危为重……」 他话还没说完,房间内的电话突然响了。 多少有点不正常,这电话是专程用以和各国联络的,华国在国际上深受排挤,便是友好国家也不敢冒着得罪m国的风险与他们有过多往来。 是以通常只有他们打出去的份,很久不曾听到它响起来了。 外交官纪望辰当仁不让,「您好,华国外交部,纪望辰。」 「m国上将,莱斯。纪先生,关于你日前提及的遣送华国科学家回国一事,我认为可以详谈。」 纪望辰语气平淡:「那么你们需要什么呢?」 「遵循你们提出的交换原则,我们可以接受,但是,除了你们列出的战俘,我们还要额外增加一个人。」 「谁?」 莱斯上将原本平静的语气泄露了一丝波澜:「弗洛斯教授。」 纪望辰顿了顿,不由得回头和自己的老同事们确认,却见众人的目光都是一样的迷惑。 弗洛斯这个名字他们是不是刚刚听见过? 那不是m国藏得很好的秘密武器吗?人丢了?可这又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这段眼神交流只是短短一瞬,纪望辰态度自然地回应:「弗洛斯的重要性你们是知道的,我提议我们约定一个时间地点,我要先见到我们华国的学者,一个都不能少。」 他语气蓦然强硬了几分,好似真有一个名叫弗洛斯的人正被他们控制着。 「可以,关于这个,稍后我会派专人与你们商讨,只要你们能确保弗洛斯教授的安全。」莱斯上将难得如此爽快,连讨价还价都不曾,仿佛还在期待对方提条件似的。 通话结束,粗犷老爷爷忍不住问道:「纪望辰,我们去哪里找一个弗洛斯给他们啊?」 「说不定那些战俘里面就有一个小名叫弗洛斯的呢?」纪望辰无辜地眨了眨眼,老神在在地说:「我们可是按照m国的要求,把所有战俘都放回去了」 至于m国最后会不会同意交换…… 管他呢,先见到他们自己的几个宝贝再说。 唔,把见面地点定的越偏越好,大不了到时候用抢的,打起来也波及不到国内。 他们是不想放弃得之不易的和平没错,但又不代表他们怕了。 粗狂老爷爷看着他理所当然的神色,不由地一阵恶寒,他赞嘆道:「纪望辰,还是你黑。」 他们明明也是三分钟前才知道弗洛斯这个人,怎么就没纪望辰这脑子反应快呢? 剩下的老爷爷中一半也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状似害怕地往后缩了缩。另一半与纪望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微微一笑。 粗犷老爷爷张张嘴,又赶紧闭上,他搓了搓双臂,感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文化人,真可怕。 副官看着莱斯上将挂断通讯,而后冷笑一声。 他虚心请教:「长官,难道沈骗了我们,弗洛斯教授没死?」 莱斯上将瞥了他一眼,「白痴,如果弗洛斯还活着,你觉得华国会同意用这种人才交易吗?他们敢同意,才恰恰证明弗洛斯死了。」 第164页 莱斯上将目光晦暗:「沈说华国还不知道他的能力,这是我们一个机会。先不断提高他们手中「弗洛斯」这个筹码的价值,到时候他们拿不出来,我们再提出用沈来交换。」 只要天平另一端足够重,与「弗洛斯」相比,牺牲一个沈明欢也不是不可接受的事情,说不定华国还觉得捡了大便宜。 第84章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36) 虽说已经过了整整五年, 一千八百多个日夜,但裴舒还是不能习惯被软禁的生活。 他对故土的思念与日俱增,连每一秒都觉得漫长, 即使m国不曾对他施加身体上的暴力, 他也觉得难捱极了。 「下午好,裴先生。」莱斯上将绅士地敲了敲门, 然而没等主人同意便径直走入, 「最近过得好吗?」 裴舒的房间很简单,陈设寥寥,看上去没有半点生活气息,很难相信有人在这生活了五年。 裴舒坐在房间内唯一一张椅子上, 连言语都欠奉, 只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以往裴舒等人的安排是由其他人负责, 莱斯上将并不理会这种小事, 虽然听闻过这些人对m国的态度很抗拒, 然而毕竟没有亲自遭受冷眼。 莱斯上将的脾气算不上好, 只不过以他的地位, 通常都是被人捧着,能给他脸色看的只有总统和沈明欢, 区区一个裴舒哪有资格? 「裴先生。」莱斯上将眼中闪过不悦,但还是勉强保持绅士风度:「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一直惦记那个穷得要命、饭都吃不饱的国家?m国能给你更好的生活条件,能让你有更好的发展机遇,这些华国能给你吗?」 裴舒露出讽刺笑容, 「像你们这样的人,永远都不明白什么叫家国情怀。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我虽无用, 也愿以身报国,不求富贵。」 「真是愚蠢的坚持。」莱斯上将冷笑:「你在这心心念念你的国家,要为她效死,华国可不在乎。听着,m国愿意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 他走近,半是蛊惑半是威胁,「加入m国国籍,为我们m国做事,我保证你要什么就有什么。」 「呸。」裴舒啐了他一口,面色不屑。 莱斯上将勃然大怒,他伸脚用力踹向裴舒,尤不解气,又接连踢了倒在地上的裴舒好几脚,「简直不识好歹!」 裴舒连人带椅倒在地上,五年不见天日,他身体自然称不上健硕,此刻只觉胸腹部持续性阵痛。 他蜷缩在地上,咬着牙不肯发出痛唿。 副官见情形不妙,赶紧上前阻止,「长官,他要是死了我们没法和华国交代,别忘了,我们还要用他交换沈明欢呢。」 莱斯上将收回脚,掸了掸衣摆和裤脚,仿佛觉得只是触碰裴舒就会弄脏他的衣服一样。 裴舒躺在地上微阖双眼,听到这句话眼睫颤动了一下。 沈明欢?他依稀记得是他曾经的同学中也有一个叫这个名字,但是与他不熟。 m国的目标是沈明欢,为什么? 「埃罗尔先生说这个裴舒是可造之材,我看也不过如此,五年一个字都没写,恐怕早就变成废物了。」本来还想争取一下,虽然与华国做了交易,但要是他们的人自己不愿意走,华国也没有办法。 裴舒天赋高,潜力大,他本以为这个年纪会是最容易被说服的,可惜了。 莱斯上将冰冷地看了地上半死不活的裴舒一眼,「给他找个医生,别让他死了,我不希望出现意外。」 或许是出于想要炫耀的心理,莱斯上将恶劣地嘲讽道:「裴先生,你的华国和你一样愚蠢,他们居然同意用沈明欢换你们,呵,十个裴舒加起来都比不过一个沈明欢。」 莱斯上将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带着副官离开。 裴舒听着耳畔门被锁起来时的叮零声响,他艰难地坐起身,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动作牵动伤势,他眉宇间间流露出了几分痛楚。 裴舒安安静静地坐了一会,自认为稍微恢復了一点,于是便跌跌撞撞起身,按照之前商量好的联络方式给飞狐小组传消息。 他知道医生不会这么快来,监视他的人看到他还能站能走,或许只会在许久之后给他一管药膏。 裴舒第一次对此感到庆幸,这无疑为他争取了许多时间。 房间的门刚一关上,大放厥词的莱斯上将问副官:「和华国的谈判进行到哪个程度了?约好时间地点了吗?」 副官低下头,「没有,前面一切都很顺利,可他们一听我们要把交易对象改成沈明欢就开始骂人。」 「……华国人有病吧?」 莱斯上将难以置信,他揉了揉耳朵,确认自己的听力一切正常,「理由呢?还是说他们已经知道了沈明欢的本事?」 副官的头更低了,「不,他们说……华国人一个都不能少。」 莱斯上将顿了顿,他不能理解:「华国是不是在逗我?他们以为我会相信这种藉口吗?」 莱斯上将很生气。 江黎和顾文景比他更生气。 江黎扯着嗓子骂:「天还没黑,做什么白日梦?我学生是他们可以肖想的吗?」 即使沈明欢一如从前那般默默无闻,他也不可能容许这种荒唐的「牺牲」。他可以接受华国千千万万后辈子孙血染沙场,但自己人的出卖和放弃,一个都嫌多。 第165页 「以为把裴舒他们拿出来说话我们就会同意吗?未免太小看华国人了。」顾文景也讥笑着说。 要是让裴舒和那几位老伙计知道自己是用这种方式回的国,指定要提着棍子把他们都打一顿,然后再逼他们想办法换回来。 纪望辰没有说话,但表情很明显也是贊同的,他耐心地等气极的朋友对骂完,这才说回正事:「那个叫韩爱民的间谍,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没,三天了,还在骂明欢。」顾文景喝了一口茶润嗓子:「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说明欢骗了他、伤害了他的感情什么的,哦,他还说明欢就是弗洛斯,这不是吗?」 沈明欢可从来没出过国,弗洛斯不久前还在m国做号称全世界最顶尖最高科技的项目研究,如果沈明欢是弗洛斯,那他是有分身术还是能瞬移啊? 对于韩爱民说的话,他们固然不敢尽信,但也没有全不信。至少看他骂得那么真情实感,想来沈明欢留给他的阴影应该很大。 对此,在场三人表示喜闻乐见。 江黎抓耳挠腮,「顾老头,你是不是在桐县待上瘾了?赶紧地,把我学生带回来。」 「你以为我不想啊?」顾文景没好气地说:「你有本事去催你学生啊?他同意了我立刻就能出发。」 纪望辰已经将京都上上下下重新盘查了一遍,虽然威胁沈明欢的人还没确定,但是绝对有能力把他们守护得密不透风。 沈明欢那种无力到只能选择用污泥加身掩饰光彩的情况再也不会发生。 江黎长嘆一声,「你们说,明欢为什么还不愿意回来?」 顾文景也嘆了口气,语气闷闷:「我们还不知道间谍是用什么东西威胁的明欢,看起来那对明欢很重要。」 「以我对明欢的了解,我想不到。」江黎烦躁地抓了抓头髮:「纪望辰,你能猜到吗?」 纪望辰摇了摇头,他内心有隐隐的猜测,因而今日显得格外沉默。 电话那段的顾文景轻哼一声,「你能想到什么?你对明欢有了解吗?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笑死人。」 「诶你个顾老头,容我提醒你,这是我学生,我……」正当江黎撸袖子要和顾文景大战三百回合,便听到顾文景的方向传来清晰的「咚咚咚」敲门声。 顾文景暂时闭嘴,端得一副沉稳可靠冷静自持的儒雅模样。 完全是担忧过了头,他们的聊天属于机密,一般人也听不到。 「所以你不用担心自己的真实面目暴露。」纪望辰笑着调侃了一句。 徐翼出去和敲门的军人交流了两句,便匆匆进门,「教授,基地入口处有一个自称是沈明欢的人要见你。」 「什么?」顾文景惊唿一声,赶忙起身,「怎么不请他进来?」 哪怕还没见到,他也能确信外面那个就是沈明欢本欢。 通话挂断的前一秒,江黎对着话筒嘶吼:「顾老头,把我学生带回来,那是我的!我的学生!」 沈明欢安安静静站在基地入口处等待,说是入口,其实还有一段不远的距离。 毕竟是军事基地,他也没有意隐藏行踪,因此还没靠近就被巡逻的军人发现了。 沈明欢老老实实表明身份和来意,军人们半信半疑地回去请示。 系统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忍住,犹豫地问:[宿主,你真的要这么做啊?] 沈明欢闻言顿时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小九,你好没有职业素养哦。你想,我要是不离开,你儿子怎么成为这个时代最伟大的科学家?] 沈明欢大放厥词,自信满满道:[难道你觉得他能够超过我吗?] 系统认真地想了想,[虽然他是主角,有光环能开挂手指还是金的,天道都会为他保驾护航……但是当然还是我的宿主最厉害啦。] 系统莫名雀跃,然而很快又纠结道:[可是这样的话,村长他们会很难过吧?宿主你……] [确实。]沈明欢若有所思,[没关系,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办法。] 死是必须死的,但还可以换种方式活嘛。 云帆会成为最伟大的科学家没错,但他也不愿意「沈明欢」这么平淡地退场。 第85章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37) 道路两旁落满了花瓣和树叶。 秋天总是让人寂寥, 沈明欢沉默地站在一棵树下,黄叶飘落拂过他的衣裳,而他微微仰头看着远方的天空, 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这画面看上去有些凄凉, 尤其这人生得一副人畜无害的面孔,格外容易让人心软。 然而周围持枪对着他的三位军人显然十分铁石心肠,他们目光警惕,兇巴巴地警告:「再退后一点儿, 不许动!」 这条小道通常不会有人来, 它只能通向一个地方——华国在桐县的军事基地。 很早以前还有人不小心迷路到此, 军人们便会装作路过,然后乐于助人地将误入此地的人送回去。 一开始沈明欢出现在军人们的视线之内时, 他们还以为时隔多年之后终于又有人迷路了,正准备故技重施。 可细看便发现这人的脸上不见丝毫慌张和迷茫,脚步也太过坚定, 分明就是有目的地前来。 大多数军人并不知道沈明欢的存在, 更不可能知道他的长相。 一向保密的基地地址突然出现了一位孤身来此的「访客」, 这件事怎么看怎么可疑。 第166页 如果不是沈明欢自始至终都很冷静,也很配合地有问必答, 可能现在就不是站着等了。 「明欢。」顾文景匆匆而来, 「怎么不进去?不对啊,方鹏没跟着你?他这警卫员怎么当的!」 顾教授吹鬍子瞪眼,沈明欢含笑温和道:「是我有别的事请他帮忙, 不怪他。」 「你这性子啊……」顾文景恨铁不成钢,「太好相处也不行,出门在外会被欺负的,到时你别拦着, 我非要罚方鹏一顿不可。」 天大的事,都没有沈明欢的安危重要。 军人们看他俩相谈甚欢,互相对视一眼,俱皆不好意思地收枪。 顾文景大家都是认识的,方鹏更是他们熟知的战友,能让方鹏给他当警卫员,起码证明沈明欢不是什么心怀不轨的敌国分子。 「这位同志,刚才抱歉了,没吓到吧?」军人略含歉意地问道。 沈明欢摇头,「你们也是按规定办事,应该的。」 他说完看向顾文景,「顾教授,我是专程来找你的,不知现在方便吗?」 「方便方便。」这还是沈明欢第一次主动找他,顾文景笑呵呵地说:「先进去,我们慢慢聊。明欢,你之前还没来过这儿吧?我给你介绍。」 「啊,还是不了。」 沈明欢笑容温文和煦,带着满满书卷气,看上去绵绵软软,仿佛没有一丝稜角,可偏偏他的温柔里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里的风景也不错,您能陪我走走吗?」 这话听起来是想清场了,章敬昌自觉退后一步,「老师,我在这里等你们。」 「我……」徐翼有些犹豫,身为一个爱岗敬业的警卫员,在这种荒郊野岭,按理来说他应该寸步不离才是。 沈明欢浅笑说道:「没关系,可以一起来,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他实在温柔体贴极了,似乎永远都能察觉到旁人无法述诸言语的为难,而后不动声色地给出解决方法,默默照顾所有人的感受。 和这样的人相处无疑是很愉快的,可这样的面面俱到放在一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身上,不免又有几分心酸。 顾文景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带头走在前面。 「顾教授。」沈明欢没看他,自顾自地边走边说,「我听闻,m国愿意送回我国所有的科研人才,条件是我,对吗?」 顾文景顿住脚步,他语气严厉地发问:「谁和你说的?」 这份严厉针对的并非是沈明欢,顾教授紧皱眉头,想不出知道这件事的人中有谁会把这件事告诉沈明欢,这不是白白让这人为难吗?道德绑架? 「我有我的渠道。」 当然是莱斯上将告诉他的,半是让他安心半是炫耀m国的底蕴和办事效率。 沈明欢笑了笑:「我认为可以同意,教授。」 「这件事你别管。」顾文景断然拒绝,「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这件事不用你操心。」 他抬头直视沈明欢的眼睛:「人我们会想办法救,你不需要委屈自己,这不是你的义务,明白吗?」 沈明欢眉眼弯弯:「我不觉得这是委屈,教授,我有把握,就算是在m国我也能保护好自己,连裴舒都已经撑了两年了,该换我了。」 「胡说八道,哪能这么比较?」 顾文景态度坚决:「这件事情没得商量,就算我同意了,你老师也不会同意。明欢,别的事情我都可以答应你,只有这个不行。」 章敬昌和徐翼也是一副不贊同的神色,好似他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沈明欢表情有些纠结,仿佛是被说服了,态度有些软化,「好吧……」 他嘆了口气:「其实只是来向您报个平安,万一我还是去了m国,您不要太担心。」 说完看到顾文景等人愤怒的神色,沈明欢赶紧找补:「我没打算主动做傻事,只是万一,只是做个假设而已,总有可能性在的不是吗?」 沈明欢原本是想找个机会自投罗网的,毕竟他对暂时保存在m国的他的飞弹很感兴趣。 可莱斯上将对他承诺时太过信誓旦旦,沈明欢有点好奇他的底气是什么,于是便打算暂时观望。 顾文景气急反笑:「所以你不让方鹏跟着,也不肯进基地,是觉得我们会担心你告密?是觉得里面都是你不该看不该知道的事情?是觉得我们会因此不让你去m国?」 「沈明欢啊沈明欢,你把我顾文景当成什么人了!」 沈明欢沉默了片刻,好似不知道对方的怨气从何而来,他老老实实地听完,而后纠结片刻,语气柔软地道了一声:「抱歉。」 顾文景气得原地跺了跺脚,他哼了两声,「道歉是不是要有诚意?你明天跟我回京都,我就原谅你。」 沈明欢思考片刻,出乎顾文景意料地点了点头,「好,我跟你回去。」 他如此干脆,顾文景反倒很诧异:「我没听错吧,你同意了?」 沈明欢更诧异:「不是您说道歉要……」 他看着顾文景越来越黑的脸色,明智地闭上嘴。 没想到自己明显是开玩笑的内容这人居然还能当真,顾文景恶狠狠地说:「沈明欢,一码归一码,你别想着拿自己和m国交换,告诉你,这件事我不、可、能同意!」 沈明欢张了张嘴,分明想说什么,然而还是乖乖闭上,只脸上还能看出对顾文景出尔反尔的控诉。 第167页 顾文景原本是该生气的,然而他看着沈明欢脸上的疑惑和不解,突然就觉得一阵酸涩。 他尽力平静地说:「你不想回京都可以不回去,不需要勉强自己,明欢,我没有在和你谈条件。」 他转过头,「或许你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重要,那我告诉你,你是我们好不容易盼来的紫薇星,哪怕是为了华国,也请你多重视自己。」 他想,沈明欢装了那么久的平平无奇,好似真对自己产生了一些误解。 沈明欢沉默了片刻,轻声问:「可是,您不想裴舒吗?」 裴舒…… 顾文景皱了皱眉,他严肃地问道:「你是不是不相信我的话?裴舒重要,你也很重要,甚至——你比我们都要重要。」 「我知道。」 沈明欢笑了笑,重复道:「我知道的。」 正因如此,正因我知道自己的能力,所以我才更加义不容辞,不是吗? 顾文景奇蹟般地明白了这人的未尽之意,顿时觉得一阵头疼。 要么觉得自己无足轻重可以被放弃,要么又觉得自己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故而责无旁贷,仿佛总能找出理由。 顾文景嘆了口气,大不了让人二十四小时地跟着沈明欢,盯紧点,绝不让他做傻事。 在顾文景发愁的时候,江黎仍旧对着挂断的电话唉声嘆气。 「明欢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再不回来我学生就要被顾老头拐走了!纪望辰,你查到内贼了吗?」 纪望辰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你们身边能够接触到的人,包括司机、清洁工、研究所所有工作人员,全都重新排查了一遍。」 「有结果了吗?」 「确实抓到了几个心怀不轨之徒,但是都挺无关紧要的,没传出去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啊?」江黎喝了一大口茶水,「所以还是没找到?」 纪望辰坦然道:「是的,还有几个人需要细查。」 「那就查啊,纪望辰,你在犹豫什么?那些人是谁,还有你不敢查的人?」江黎调侃似地说道。 纪望辰也喝了一口水,「比如顾文景身边的章敬昌。」 以及江黎身边的杜兴为。 江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很快又装作若无其事,「那就查。」 他心知纪望辰既然会这么说,显然已经发现了疑点,他这大弟子八成就有不小的秘密。 江黎原本以为自己会很难过,但他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自己的学生害顾文景的学生深陷m国,他以后要怎么面对对方? 第二个念头是,以他多年来对杜兴为的信任,以及杜兴为在同门中的声望人缘,无怪沈明欢会绝望到选择离开京都。 在这两个念头退去之后,才是一层一层弥散开来的苦涩。 为什么呀?江黎想不通。 第86章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38) 天色渐暗, 睦田村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在黑夜中明亮又温暖。 尤其是从远处向村内望,整个睦田村的灯光熔铸在一起, 好似一轮冉冉升起的朝阳。那是这片昏沉了许多年的土地上,出现的第一缕光。 自从村里安了太阳能发电板, 村民们就爱上了走街串巷。 吃完饭便三三两两结伴到聚到一户人家屋里,看着屋顶的灯亮, 然后便能就着暖黄灯光, 兴高采烈地聊到很晚。 沈明欢走到村子家外,还没靠近就听到里面此起彼伏的笑声。 显然, 房子最大的村长家饱受热爱聚会的村民们的欢迎。 沈明欢的敲门声完美地被掩盖,他苦恼地皱了皱眉,心想是弄出很大的声响呢还是先暂时把电断了? 姗姗来迟的宋大志揉了揉眼睛, 「哎呀,是沈老师。」 宋大志心疼得脸都皱在了一起, 「沈老师, 你怎么在外面等着啊?他们没给你开门是不是?哎哟沈老师啊, 你就是人太好了,别对他们客气, 来你让让,啊对,站远一点。」 人很好的刚刚绝对没有断电念头的沈老师柔柔弱弱地往后退了退,只见宋大志清了清嗓子——「一群王八犊子,沈老师来了,滚过来开门!」 里面的人气势汹汹就出来了,「好你个宋大志,还拿沈老师来骗我们……啊, 沈老师,你好你好。」 大抵是所有家长见到老师都会变得客气,村民们连举止都文雅了许多。 宋大志上一秒还叉着腰得意,下一秒也从心地弯着腰连连告罪:「村长叔,王八犊子不是骂你,你冷静,别举棍子啊,沈老师还在呢给我点面子……」 一番混乱过后,沈明欢也坐在了村长的屋内。 村民们眨巴着眼睛望着他,一时间沈明欢好似看到了他那群嗷嗷待哺的学生。 村长老成持重,「沈老师,你当自己家嗷,别客气,有事说一声,他们有的是力气。」 村民们已经习惯了沈明欢时不时拿着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找他们帮忙,非但不拒绝,反而还骄傲地挺了挺胸膛。 沈明欢抿了抿唇,「其实,我是来辞行的,这两天我就会回京都。」 「啊?」村民们惊讶地大叫一声,神情顿时耷拉了下去,说不出的消沉。 他们不好意思挽留,脸色几经变幻,最终只憋出几个字:「路上小心。」 「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想把孩子们也带走。」 第168页 沈明欢目光诚恳:「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他们需要更广阔的天空。我会照顾好他们,如果你们不放心,我到京都会立即着手改进交通方式,到时候你们可以常来……」 沈明欢话还没说完,宋大志激动地抓住了他的手,「沈老师,你愿意把他们带走?太谢谢你了,你不知道这群兔崽子在家有多熊,他们平时也就只听你的话……不过照顾他们就不用了,还是让他们照顾你吧。」 沈明欢:「???」 沈明欢露出商业微笑:「既然如此,还请诸位叔伯问问孩子们,愿意随我走的明日来找我报名。行李从简,京都繁华,不会缺东西的。」 「对了,村长。」沈明欢看向欲言又止满脸难为情的老人,他笑了笑,散漫又温柔:「如果您信得过我,能否麻烦您问一下文文的想法?」 文文,村长在城里上学的小孙女。 村长纠结不已的心事猝不及防被人妥善解决,瞬时红了眼眶,他语无伦次:「信得过,信得过,不麻烦,明欢,谢谢……」 * 纪望辰收到了飞狐小组的消息,消息来自裴舒,要求尽快原封不动送回国内。 纪望辰紧紧盯着裴舒传回来的消息,久久沉默不语。 他没有过多耽搁,很快召开了一场会议。 会议上全是沈明欢这件事的知情人,包括江黎,以及远程用电话参与的顾文景。 「飞狐看见莱斯进了软禁裴舒的房间,在里面停留了一段时间。」纪望辰沉着脸,简单介绍他得到的消息。 「莱斯?裴舒没事吧?」顾文景着急地问。 纪望辰嘆了口气,「裴舒当然说自己没事,但是……」 他略微犹豫,还是决定直说:「飞狐成员看见,莱斯出来的时候,身上有血迹。」 电话那端传来清晰的「咣当」声,好似不小心碰倒了什么东西,紧接着就是章敬昌慌乱的声音:「老师?老师你有没有事?」 「顾文景,你冷静点,我把事情告诉你,是要你振作起来一起想办法。」纪望辰厉声:「难道你还要让我们分出心神兼顾你吗?」 江黎目光担忧,「顾老头,裴舒还能传消息回来,他肯定没有生命危险。最近和m国的谈判很顺利,我们一定能把裴舒安全接回国的。」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安慰顾文景。 粗狂老爷爷还责怪地看了一眼纪望辰,怪他嘴上没个把门,什么都说。 顾文景用很短的时间就调节好了情绪,除了声音微微沙哑,仿佛刚才的失态并不存在,「纪望辰,你接着说,裴舒说什么了?」 「他说……」纪望辰神情复杂 。 密语复杂,时间有限,裴舒传来的信息很简单,翻译过来仅寥寥五个字。 ——「保护沈明欢。」 在场众人闻言皆沉默。 良久,粗狂老爷爷低声说:「裴舒他是个好孩子,是我们对不起他。」 身陷囹圄五年,受尽折磨屈辱,只字不提自己的苦难,反而一心惦记着自己的同胞。 这样的好孩子,他们没能保护好他。 顾文景很冷静,「裴舒会传回来这种消息,证明莱斯去找他一定和明欢有关。」 「这正是我最担心的事。」纪望辰抬头,镜片后的眼眸幽深,「你们还记得,m国间谍曾用某个东西威胁过明欢,我们至今仍未找到。」 顾文景唿吸一滞。 他忽然想起他问那群学生,沈明欢最在乎的是什么,学生说是他们。 他当时不以为意,这群学生被沈明欢护得极好,m国哪有本事拿他们来威胁那人? 他也想过或许是江黎,可江黎身在京都,每次出行都有人保护,更不可能被m国控制。 可是他怎么忘了,沈明欢不只有老师和学生,他还有自己的同学、自己的朋友,比如…… 江黎脸色发白,显然他也想到了和顾文景一样的内容,他声音带颤:「明欢和裴舒是同班同学。」 斯文老爷爷很快反应过来,「你们的意思是,m国用裴舒来威胁沈明欢?」 裴舒为了沈明欢忍受皮肉之苦,而沈明欢为了裴舒忍辱负重受间谍折辱? 他们同是华国年轻一代最耀眼的天才,偏偏命运多舛,没能被人好好珍重。 粗狂老爷爷红着眼咬牙切齿地怒骂:「去他妈的m国,真不是人能干的事!这两个孩子……」 老爷爷声音哽咽,说不出话了。 完全想像不出这两人是如何渡过那些年漫长的时光,他们互为彼此求学路上的支柱,互为最坚实的伙伴,如今却天南海北分隔两端。 这也就罢了,偏偏彼此的存在又化为敌人手中的一柄利刃,他们只能引颈受戮,任由刀锋寸寸划破肌肤。 他们是彼此的软肋。 互相支撑,也互相拖累。 而这些故事,本应作为被依靠者的他们,却半点不知情。 纪望辰连忙举杯喝水,连同涌上喉咙的酸涩一同咽下,他闭了闭眼,「情况已经很清楚了,莱斯突然去找裴舒,应该就是为了得到明欢的消息,而裴舒……裴舒不肯说,所以才……」 「他也许知道了m国的什么计划,是会对明欢不利的,这才赶紧传来消息出来。」 「至于明欢……」 纪望辰又喝了一杯水,他语气颓靡:「间谍比我们更早盯上他,裴舒还在m国,明欢不敢轻举妄动。」 第169页 数年来装疯卖傻,数年来卧薪尝胆,数年来委屈求全…… 间谍宵小在他眼里不值一提,可裴舒在他们手里,于是他只能一再妥协、一再委屈自己。 他们知道对方也在因为自己受苦吗? 或许是知道的吧。 心甘情愿为彼此尝尽苦楚,也接受着对方为自己的付出,不因此怨恨对方,也不为此怪责自己。 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所以他们是朋友。 「纪望辰。」顾文景突然开口,他语气听来急切又郑重,「明欢想同意和m国的交易,他要用自己去交换裴舒。」 他将沈明欢来找他的事情完完整整说了一遍,「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但是你一定要盯紧他,不要让他做傻事。」 纪望辰同样郑重地回:「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以防万一,顾文景,你们尽快启程回来,我已经沿路都安排了人保护你们。」 粗狂老爷爷拍了拍桌子,「想逞英雄还得问问我们同不同意,现在这群小年轻真不懂事!」 「当着我的面骂我的学生,不合适吧?」江黎没好气地说。 他们这一番插科打诨总算让气氛没那么沉重,众人商量起来也有了几句笑声。 顾文景不自觉地搓着指间沈明欢送他的戒指,不知为何极其不安。 沈明欢对他说的那番话是很认真的,他们真的能阻止这人吗? 可他曾无力地目睹着裴舒坠入火海,他已经亏欠过裴舒了,如何还能再亏欠沈明欢? 第87章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39) 研究院的生活一如往常。 疾风骤雨被小部分人用身躯阻拦着, 不曾影响多数人平淡却安稳的生活。 「兴为,你的电话。」 杜兴为满脸疑惑地放下笔。 研究所里的电话虽说允许私人使用, 但大多数人通常都是用不上的, 毕竟如今不是家家户户都能有电话,因此基本上还是用于公事。 他在这藏龙卧虎的研究所里不值一提,谁会来找他? 研究所的电话放在一个专门的房间, 以防被人偷听。 杜兴为独自走进小房间,他将听筒放在耳边, 温声道:「您好,我是杜兴为。」 那端安静了三秒, 忽然传来一阵轻快的笑声,「亲爱的,要和你说句话可真不容易。」 女子曼妙的声音似嗔怪也似撒娇,「当初说好会常联繫, 结果亲爱的一回国就把我忘记了呢。」 杜兴为听到熟悉的声音浑身一震,他仓皇抬头,惶恐地向四周望了望。 房间内外都寂静,杜兴为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他紧紧捏着话筒, 恨不得将它塞进耳朵里, 如此便不会让其他的人听到。 「塔西娅, 」杜兴为压低声音,咬牙切齿:「你还敢联繫我?」 「为什么不呢小甜心?」金髮碧眼的女子轻声细语:「亲爱的,看在我日夜思念你的份上, 帮我一个小忙好吗?」 「你做梦!塔西娅,我是华国人,绝不可能和你同流合污!」杜兴为色厉内荏地低吼道。 塔西娅又笑了起来:「亲爱的,你的脾气比起之前糟糕了好多呢, 你和我之间的事情,怎么能用同流合污来形容?」 她似有所指,「而且,你不是早就背叛华国了吗?裴舒的事情,我们配合得多默契啊,你说对吗?亲爱的。」 「住嘴,你少胡说。」杜兴为神色癫狂,「是你骗了我,我根本没想害裴舒,我从来没想要背叛华国,我没有!」 「可是如果不是你亲口告诉我,我的确不知道裴舒在你们国内这么有本事呀。」女声仍是轻轻柔柔的,缠绵缱倦。 五年前杜兴为和裴舒同时远赴m国,身为华国人,他们很理所当然地被歧视和排挤。 裴舒一心向学,简直称得上不问俗世,他只觉得学习时间不够用,根本没有心思分给处理人际关系。 杜兴为没有裴舒这样强大的心理,他本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可以面对漫长的孤寂和异样的目光。 他原本也是可以的,如果塔西娅没有向他伸出橄榄枝的话。 杜兴为一度把塔西娅当成天使,她热情、开放、勇敢。 她会直白地用暧昧的言语表达对他的喜爱,也能和他并肩在科研的海洋畅游。 塔西娅满足杜兴为对未来伴侣的一切幻想,是他那段荒寂时光里一朵盛放的玫瑰,于是深陷与沉沦似乎也就顺理成章。 他们虽然没有确立关系,但这又好像是一种无言的默契,出于对另一半的坦诚,杜兴为偶尔会不自觉地泄露只言片语。 其中当然不包括裴舒,他很崇拜裴舒,也很爱自己的国家。 但或许是他们真的走的太近了,又或许他对裴舒的态度有些明显。 也有可能塔西娅从头到尾都是逢场作戏,而她终于失去了耐心。 塔西娅灌醉了杜兴为,从他口中得知了裴舒的种种不凡。 「亲爱的,如果他们知道是你告的密……」甜蜜的声音停留在一个意味深长的语调中。 杜兴为无力地靠在墙上,自回国之后,这件事便成了他的梦魇,他不敢向任何人透露,也羞于见到顾文景教授。 他悲哀地说:「塔西娅,没用的,我知道我做错了事,我不怕你透露出去,我早就该受到惩罚。」 第170页 「无论如何,我不可能帮助你对抗我的国家,你威胁不了我。」 他一字一句:「我爱她,胜于生命。」 塔西娅不说话了,仿佛过了许久,她发出一声幽幽的嘆息,「……你们华国人,还真是奇怪。」 「你们m国人当然不会懂。」杜兴为淡淡地说,语气中有着不加掩饰的自豪。 塔西娅又嘆了口气,「好吧,亲爱的,如果我说我后悔了呢?」 「什么意思?」杜兴为警惕地问。 「也许你不相信,但我真的很怀念我们俩在校园的时光。亲爱的,很抱歉我当初利用了你,我后悔了,我愿意帮你把裴舒送回去,你可以原谅我吗?」 「我凭什么相信你?」杜兴为皱了皱眉:「而且,这件事情你能决定吗?」 他印象中塔西娅确实挺有背景,但哪怕她是总统的女儿,也不能保证可以释放裴舒吧? 「确实有点难度,要是完成了,亲爱的打算怎么谢我?」 塔西娅又笑了起来,「好啦不逗你了,这位裴先生五年来都很不配合,m国早就不想养他啦。但是我们不做亏本生意,我放了裴舒,你换一个人给我交换,嗯?」 杜兴为惊喜道:「你说真的?我可以,我来交换!」 塔西娅顿时笑得更加开怀,「虽然我很想见到你,我的小甜心,但是你刚刚太坚定了,我想你也不会为我们m国做事的。」 她苦恼地说:「用来交换的人不能太有能力,要不然亲爱的你肯定不会愿意,我怎么捨得你不开心呢?但是也不能太平庸,m国不养废物和闲人。」 「亲爱的,为了你我可是很辛苦地查了你们国家的科研人员呢,你的师兄弟里有个叫沈明欢的,似乎很适合哦。」 「沈明欢?」杜兴为对这个沉默寡言、没什么存在的小师弟印象不深,只知道他似乎是走后门才拜入江黎门下。 长得还行,能力平庸,有时还会犯很基础的错误。 塔西娅还在给他分析:「江黎的学生,用来交换顾文景的学生也说得过去。事实上,我们已经提前接触过沈了,亲爱的,他可比你和裴舒都要好说话。」 「全世界都知道m国最重视人才,沈如果来了m国,我们会好好对待他的。」 杜兴为有些意动,「你们既然接触过他,那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这种事情当然不能摆在明面上嘛。」塔西娅声音愈发蛊惑:「沈很快就会回京都,你想办法单独把他约出来,然后你就能见到裴舒了。」 杜兴为的理智仿佛已经被击溃,他已经被愧疚感折磨了太长时间,以至于好不容易有了弥补的方式,他甚至没有过多思考就迫不及待地答应了下来。 毕竟,用沈明欢来交换裴舒,实在是一件再划算不过的事情,不是吗? 电话两端是同样风华正茂的青年。 一个帅气,一个美艷,看上去郎才女貌。 他们同时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相差无几的、无声的笑容。 * 云狗儿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下定决心站在沈明欢面前:「老师,我不去京都了。」 「啊?为什么?」宋有才刚来就听到这句话,他翻过云家的篱笆,震惊地问。 「你怎么偷听!」 「我没有,是你太大声!」 沈明欢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吵架,直到余光瞥见一个人影走来,他轻咳一声,「好了别闹了,狗儿,你不想去京都是因为奶奶吗?」 原剧情云帆愿意跟随顾文景离开也是在云奶奶离世之后才做的决定,他失去了唯一的亲人,睦田村留给的更多是为难而非美好。 他当时还不够勇敢,遇到问题也会想逃避,所以才说服宋有才陪他去往京都。 后来很多人都觉得宋有才是沾了云帆的光,羡慕他在那么小的时候就和大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但其实在最开始的时候,宋有才才是那个付出更多、包容更多的人,是云帆紧紧抓着的一根救命稻草。 云狗儿听到沈明欢的问话,抿了抿唇,不答,可脸上的神情已经说明了答案。 「老大,你……」宋有才焦躁地挠了挠头,他有心想骂云狗儿煳涂,又觉得以旁观者的角度没资格评判对方的决定。 沈明欢瞥见人影越走越近,他装作不知,一本正经地问:「云奶奶知道这件事吗?」 云狗儿坚毅地板着脸,固执说:「她不用知道。」 「狗儿。」 苍老的、含着怒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云狗儿浑身一震,机械地一点一点转过头。 沈明欢眨了眨眼,满脸无辜。 宋有才尖叫:「老大,快跑啊快跑!」 云奶奶横眉怒目,第二次对着云狗儿举起了手中提着的棍棒。 原剧情里已经驾鹤西去的云奶奶现在生龙活虎地追着云狗儿满院子跑,宋有才在旁边紧张地加油打气,沈明欢看得津津有味。 剧情里她并非得了绝症,只是年龄到了而已,沈明欢来了之后她每天吃得好睡得好,也不用再为云狗儿操心,每天最烦忧的是怎么让沈明欢多吃一点。 不知不觉地,云奶奶早就被写好的命运,已经完全更改。 半个小时后。 云奶奶一手提拉着一个小孩回来,「沈老师,狗儿和有才之后就拜託你了。」 第171页 「您放心。」沈明欢保证道。 云狗儿与宋有才灰头土脸地站在沈明欢面前。 云狗儿惨兮兮地撒娇,「老师。」 沈明欢忍住笑:「知道你担心,等你在京都安顿好,再把奶奶接去?」 「老大,我爹娘还有村里人都会照顾云奶奶的。」有难同当同样在混乱中被云奶奶打了两棍子的宋有才也安慰云狗儿。 云狗儿泪眼汪汪:「老师,你真好。」 第88章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40) 桐县没有机场, 从这里去京都还是坐火车比较方便。 而且以如今的航空航天技术,地面上的交通工具虽然麻烦了点,但起码相比起来更加安全。 沈明欢和莱斯上将进行了最后一次通话, 然后销毁了设备。 莱斯上将神神秘秘地告诉他, 「沈,京都将有人配合你, 至于是谁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愿你一切顺利,先生, 我们m国再见。」 出于好奇,沈明欢决定稍微配合一下他们。 很快就到了出发的时间门,方鹏帮沈明欢收拾行李。 没办法, 这人自己好似只装了一箱书,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带。 然而方鹏挑挑拣拣了半天, 竟也没能整理出更多属于「沈明欢」的东西。 原主来的时候就没带过多个人用品,后来沈明欢住进云家, 很多东西都是云奶奶准备的,自己的财产只有几件衣服。 方鹏很是挫败, 「您没有什么用惯的东西吗?或者吃穿用度上特别的要求?」 沈明欢想了想,诚恳道:「没有。」 他喜欢的款式和作工在这个世界想必是提供不起的,那些他自己都觉得挑剔的要求如今想来也满足不了。 方鹏忽然嘆了一口气, 目光中的心疼仿佛要满得溢出来。他想这人或许是把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科研上,以至于对自己的生活如此漠不关心。 沈明欢嫌弃地倒退一步,「你还要继续瞎忙……收拾吗?」 方鹏重新振作起来:「没关系,到京都再准备也是一样的。」 到时候如果他还有机会能跟着沈明欢,一定给这人精挑细选,一切都买最好的! 沈明欢不置可否。 所有的村民都来送行, 一路送到村外还不捨得停下脚步。 学生们统一背着样式相似的小书包,开始时还挺兴奋,一路上蹦蹦跳跳,把这当做一场和同学的大型秋游。 直到临近分别,见到家长们哀凄的神色,终于后知后觉感受到悲伤。 他们围绕在家长身边,再坚强的孩子眼眶里都有了泪水。 「爹,娘,我会想你们的。」 「呜呜呜娘我捨不得你,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家长们也很伤心,他们难过地把周围的小萝蔔头推开,「沈老师,路上千万照顾好自己啊,我们会想你的。」 「有机会常回来看看,村子也是你的家,啥时候来咱们都好好招待你。」 云奶奶拿出手帕擦眼泪,「婶把房间门给你留着,累了就回来。」 孩子们:「……」 他们要哭不哭的站在原地,与自己同病相怜的小伙伴尴尬对视,而后抹干眼泪,装作无事发生。 突然就不难过了呢,可恶的大人们,以后我们还能和沈老师快乐地生活在一起,气死你们! 这次出行的人里有两位国宝级科研人才,以及十三个还未长成的国家栋樑,一路上光是保护他们的人就安排了不少。 仿佛再偏僻的地方,车站也都是拥挤喧闹的,来来往往的人背着大包小包,步履匆匆,有的人脸上是归家的喜悦,更多的人是对远方的憧憬和不安。 方鹏等人穿着便衣,一人牵着一个小孩,在其中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至多有人转头多看两眼,感嘆其中有几个年轻人长得真好,孩子也可爱,随爹。 一方面是保险起见,另一方面顾教授也不喜欢所谓的牌场,他们路上其实很低调。 即使是专门安排了单独的车厢,也是因为他们的人数足够多。 饶是如此,车厢与车厢之间门并没有遮挡,只隔着一个短短的过道,有些没有买到坐卧票的人也会直接坐在过道里。 耳畔是其他车厢传来的谈笑声,时不时有人从他们中间门穿行借道,偶尔会有其他乘客探着头对他们打招唿…… 与其他车厢并无二致的情况削减了这份待遇的特别,至少在孩子们看来,他们和车上的其他人并无不同。 只有负责保护的军人们更加警惕,哪怕是其他人友好的招唿都会令他们紧张一瞬。 首次出远门的孩子们对种种风景都好奇,他们还自己商量着排了队,挨个在军人的带领下去装了火车上的热水,回来必定要捧着杯子大声地「哇」出口。 顾文景看着他们凑在一起讨论怎么让水龙头出热水,宠溺地笑了笑。 前面的车厢忽然传来一阵叫好声,乘客们激动地用力鼓掌,手拍红了都顾不上。 他们的兴奋似乎是由于坐在中间门的两个青年,两人显然是说了什么,才造成了这一幕疯狂的局面。 沈明欢发觉这两人十分眼熟。 他第一次去桐县时带着两个孩子吃早餐,饭店里这两人就坐在相邻的桌子。 那时他们拿着一份报纸,神色郁郁,满是屈辱和痛苦。 第172页 如今他们手上也拿着报纸,脸上事情却与当初完全不同,他们比周围的乘客都还要更加激动、兴奋、疯狂。 顾文景注意到了沈明欢的目光,他含笑解释:「两天前,我们华国的鲲鹏号战机首次亮相,在边境领空击毁了j国两架飞机。我想,他们应该是在说这件事。」 沈明欢闻言也笑,「是件好事。」 「明欢,这样振奋人心的好事是你带来的,这是你的功劳。」 顾文景望着他,眼中是毫无保留的喜爱和欣赏,「鲲鹏号,是你的设想。」 沈明欢很快想到他用来填充礼盒的废纸,那是他来这的第一晚随手写的,只是其中有些细节比较难做到,他写完之后也就没有在意。 「我没做什么。」沈明欢反应过来之后就摇了摇头。 本就是无意为之,其中所有的工作又都是江黎的团队完成的,在这之前,他甚至不知道这件事,更别说帮助。 完完全全属于江黎他们的荣耀,即使与他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关系,也担不起这样沉重的感激和夸耀。 饶是顾文景已经习惯了他的自谦,也不由得微微蹙眉。 他没有过多争论,转过头看着孩子们的方向,感嘆似地说:「你知道吗?一个月以前,火车上还不能提供热水,因为我们没有足够的电。」 「你给的太阳能发电板转化效率超出我们的想像,现在华国已经建立了专门的工厂,我们打算为全国百姓挨家挨户免费安装。」 他看向窗外,火车疾驰,驶过荒郊,驶过隧道,也驶过农田。 「第一批生长液被带往华国各地,用不同的植物进行实验,顺利的话,这批农作物收穫之后,生长液就会向全国推广。」 顾文景又看向前面车厢里欢唿的人们,仿佛笑意会传染,他也不由自主地翘起嘴角:「□□,是叫这个名字吧?虽然作为武器没办法流传,但是其中对于电的控制和利用为我们提供了很多灵感,这些技术领先于世界前列,是很珍贵的财富,目前已经和七个国家达成合作。」 最后他看向沈明欢,玩笑似地举起手展示自己好好戴着的戒指,「有时候我都怀疑你脑子是怎么长的,你给的设计图我们研究过了,造价低廉,目前正准备给所有华国军人配备,未来还将发放给每一个华国人。」 顾文景认真得近乎虔诚:「入冬以前,我们会让家家户户都用上电;明年秋天,我们会给所有人一个吃喝不愁的富足年。」 「而从此刻开始,华国将会在世界上,展现出属于我们的声音。」 他眼中似有星光闪烁,仿佛已经看见不远处极美极壮阔的未来。 「明欢,」顾文景轻声说:「华国能有你,我很开心。」 沈明欢沉默片刻,顾文景两鬓已经染了白,眼神却热忱,似有着蓬勃的力量。 他忽而展颜一笑,眉眼弯弯,也轻声回道:「能生在华国,我也很开心。」 这是他的想法,也是「沈明欢」的。 * 虽然领导们很想第一时间门见到顾文景和沈明欢等人,但是想到他们坐了整整三天的火车,应该疲惫得很,尤其是还有一群年纪尚小的孩子。 若是仓促见面,哪怕只打个招唿就走,多少也会影响他们休息。 大概华国的关心总是这么面面俱到,对待自己人,即便是再微不足道的小事,也会想做到尽善尽美。 于是一行人先被送回家里休息。 「沈明欢」在京都有父母留给他的房子,只是已经多年未住了。他上学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门都住校,放假或是过节偶尔也住江家,毕业之后就去了睦田村。 主人不在,领导们也不好让人直接进门收拾,再加上江黎的强烈要求,沈明欢自然是被送回江家。 江黎的房子是国家发的,在研究院附近,被层层守卫,确保这些国宝们的安全。 理所当然的,顾文景也住在那里。 孩子们初来乍到,他们住的地方被国家包揽,综合各种考虑,安排在了江黎的隔壁。 一行人有着同一个目的地,是以路上并没有分开。 等到他们从车上下来,就看到江黎和冯丁兰正踮着脚翘首以盼,旁边是碰巧「路过」的纪望辰,以及正在周围散步的、看风景的、思考的……平时经常出现在报纸上的老爷爷们。 不能以领导的身份慰问工作,还不能作为朋友串个门吗? 每个人心里都这么想着,然后鄙视地看一下周围的同僚。 大中午的散步/看风景这个藉口找得真烂啊。 人到的很齐全,除了场面不算庄重之外,和计划中第二天的「领导会见」似乎没什么区别。 所以明天为首次见面筹备的流程还需要再走一遍吗?纪望辰很认真地思考。 * 江黎从前不觉得自己的房子小,可今天来的人太多,连身为此家主人的江逸文都挤不进去,只能站在门口。 粗狂老爷爷搓了搓手,「要不去办公室吧?那里挺大的。」 纪望辰扶额,得,搞半天还是工作。 顾文景贊同地点点头,他有太多的事想说,非常不想浪费时间门。 沈明欢无所谓,方鹏一路上都在替他忙前忙后,他休息得还算好,并没多累。 只有孩子们脑袋上挂了大大的问号,不是说休息的吗? 第173页 全世界的大人果然都一样,都是朝夕令改的生物,除了沈老师。 孩子们互相对视一眼,俱是看出了彼此眼中的包容,大人不懂事,只能他们做小孩的多担待一点了。 有位老人不知何时站到了沈明欢身边,笑眯眯地说:「是不是觉得这里变化很大?我也刚回来,差点还以为走错路了。」 能源跟上之后,周围的电器与日俱增,住在这的都是动手能力极强的科学家,一有什么新的想法,家人和同事就是最好的体验和调研对象。 沈明欢看了一眼,也笑着打招唿:「林森教授。」 老人眼里划过诧异,很快又瞭然说道:「你老师告诉你的?快说说,他平时都怎么讲我的?」 被强行挤到外围正据理力争的江黎听见只言片语,高声道:「少冤枉人,木头,我可是都说你们的好话。」 「我听过您的课。」沈明欢含笑解释。 「噢噢,原来是你……听过我的课?」后半句语调陡然升高,林教授的眼睛都睁大了,「我上一次公开授课,还是六年前的事儿。」 那时候沈明欢才多大。 沈明欢嗯了一声,「我听过。」 见周围人都转头看他,眼神中半是震惊半是复杂,他想了想说:「几位教授的课,我也听过。」 欢腾的气氛骤然冷凝,众人狠狠地剐了江黎一眼。沈明欢居然那么早就显露了不凡,江黎是瞎了吗? 如果他们从小培养,如果他们更早意识到沈明欢的资质,这人如今又会成长到什么地步? 想到这里又庆幸地松了口气。 就差一点,如果顾文景没有去桐县,如果桐县没有那个图书馆,如果他们不曾在那里相遇,如果…… 他们险些错过了这个天才。 顾文景会去桐县是因为受到了暗杀,教授们从没有这么真诚地感谢过m国。 谢谢间门谍,你们可真是好人。 教授们围着沈明欢从高等数学聊到量子纠缠,也没忽略十三个乖巧排着队跟在后头的萝蔔头。 他们有的家里也有差不多年纪的孙子孙女,逗弄起小孩来十分熟练:「初次见面,爷爷送你们一个礼物怎么样?有没有想要的?可以提要求哦。」 孩子们很懂事,他们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之后,云狗儿被推举出来成为发言人:「谢谢爷爷,但是不用了,我们长大之后会自己买的。」 没想到这群孩子似乎已经有了一个具体的目标,教授好奇道:「是什么?」 「车!小汽车!大火车!」孩子们异口同声,眉飞色舞,满脸都写着「想要」。 教授们哈哈大笑,「大火车给不了,小汽车还是可以的,你们有车之后要做什么?」 一点的答案大概是想带着老师去兜风看风景,或是回睦田村把家里人接来。 然而孩子们摩拳擦掌,双眼发光,铿锵有力地说了一个字:「拆!」 赵军已经从书包里拿出他的工具,「等我们拆完就知道车是怎么做的了。」 「那样我们就能做出很多车。」周大壮一唱一和地接上。 教授们:「……沈同志的教育理念很新奇啊哈哈哈。」 这群孩子好像很难养,总觉得会很花钱的样子。 有些话题不适合孩子们听,他们被领着参观住的地方,有军人保护,也安排了人照顾。 路途不算远,其余人步行走至巨大的会议厅,一路上有说有笑,只有顾文景双目涣散。 他已经把这段时间门的经歷翻来覆去说了三次,其他人还津津有味,不停追问细节。 倒不是不想问沈明欢,只是这人讲的故事显然没有顾文景说的精彩,问起只说「没什么」,再不就是「应该的」,把一众老人听得既心疼又无奈。 沈明欢很有自知之明,他也承认自己从来都是举世无双惊才绝艷的天才,可这不代表他喜欢夸耀自己做过的事情。 他觉得,多少有那么一点羞耻。 教授们听着听着便开始嘆气,「明欢啊,这些年苦了你了。」 「睦田村挺好的,不算苦。」沈明欢说的真心实意。 村里人待他比对亲儿子都还要好,哪怕穷了点,可他想做的事情,他们一向是尽全力无条件支持的。 教授们欲言又止,最后又嘆了口气,「好孩子。」 他们想说的是那段默默无闻的漫长岁月,可这人只说睦田村,他应该是不想让他们知道的。 往事不可追,过去的事情已经无从更改,再提起除了让人平添忧虑之外,没有半点用处。 ——这人一定是这么想的,所以对过往的委屈闭口不言,仍旧做他那平庸的、最近才开窍的沈明欢。 倘若他们不知道真相,想来也会被他骗了过去。 倘若他们不知道真相,现在也许会轻松许多。 倘若他们不知道真相,那过去那个在黑暗中负重前行的沈明欢,将永不被人所知。 ……这人不心疼自己的过往,可他们在乎。 「明欢,」等所有人跨进会议厅,大门掩上,纪望辰温和地对他说:「有个人,你应该会想见一见。」 沈明欢刚刚落座,闻言疑惑地抬头。 他左边坐的是江黎,右边是顾文景,其他教授也不拘礼节地坐在他们周围,有意无意地,沈明欢就被围在了中央。 第174页 远远望去,像新与旧的交替,像责任的交接,也像一种无声的加冕。 仿佛是在昭示,从此刻起,沈明欢就是他们选定的年轻一代领头羊,是华国科研界的第一人。 杜兴为一进门就看到这一幕。 沈明欢身姿挺拔地坐在一众科研大佬的中央,坦白来说,他坐姿极为端正,举手投足有种说不出的气度,哪怕什么也不干,看上去也十分赏心悦目。 但是! 杜兴为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小师弟你怎么敢的啊? 他能理解或许是长辈们心疼这人刚从偏僻小村回来,但这种客套怎么能当真呢! 他给沈明欢使眼色:快点,站起来,坐边边去,别坐中间门! 沈明欢不明觉厉:「杜师兄?」 江黎安抚似地拍了拍沈明欢的肩膀,「兴为,你把那天跟我们说过的,现在再说一遍吧。」 杜兴为不知道关于沈明欢的种种,他对眼前所见虽有些疑惑,却也知道不是他能问的,更何况他……此刻还是戴罪之身。 杜兴为失神片刻,反应过来后忙点头应道:「好的。」 他连「老师」都不敢叫。 杜兴为那天接完电话就去找了江黎,他把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全都坦白,从m国时的「出卖」说起,到电话里的「交易」结束。 他发现事情暴露远没有他想像中那般害怕,反倒还有几分坦然和轻松。 裴舒被囚禁了两年,他也逃避了两年,这两年已是他偷来的,今后要怎么惩罚,他都认。 塔西娅如果想凭此威胁他,那可真是大错特错!将近一年的意乱情迷,他们最终都一点儿不了解彼此。 他承认他是个烂人,可塔西娅还是低估了他,更低估了华国人的爱国心。 杜兴为说完了,他低着头,愧疚道:「对不起。」 他第一次坦白时就说过这三个字,如今依然是以此结尾。 太轻了,杜兴为想,这三个字没有半点重量,根本改变不了局面。可是,他除了道歉,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顾教授,对不起。」 顾文景重重哼了一声,别过脸不看他。 纪望辰事先已经与他透露过,倒不至于失态,但若说释然,也远远谈不上。 不亲自动手打人,他已经很克制了。 江黎满脸沉痛地看着他昔日最满意的学生,长长地嘆了口气。 他站起身,对着顾文景的方向深深鞠躬:「顾文景,对不起。」 顾文景没有避开,算是接受了这份道歉。 杜兴为顿时呜咽着痛哭出声。 一方面是因为内心巨大的负疚感。 另一方面是,老师还愿意认他这个学生,而顾教授也愿意认他是江黎的学生。 所以老师会替他道歉,所以顾教授会认可他的老师替他道歉。 江黎直起身,又说了句「谢谢。」 顾文景红着眼撇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江黎转身,又对着沈明欢的方向鞠躬,「明欢,对不起。」 沈明欢可不敢像顾文景一样坦然受之,他吓得几乎是从座位上弹跳起来,将江黎搀起,「老师?」 不是,这里面有他啥事啊?就算是m国让杜兴为把他骗出去,这不是还没成功吗? 系统也很疑惑:[宿主?] 鞠躬而已,它宿主这么大反应做什么?以前多的是人朝他跪拜,也没见他避开啊? [可能是怕折寿吧。]沈明欢说。 第89章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41) 原来这就是m国给他准备的会配合他的人。 沈明欢只想对莱斯上将说一句「就这」, 还好意思得意地装神秘不告诉他,结果知道的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沈明欢鄙夷地想,幸好他没真打断加入m国, 否则可能会被这群无能的猪队友气死。 沈明欢嘆了口气, 「老师,您别这样,我不怪师兄。」 「明欢?」江黎愣了片刻,急道:「你不用顾虑我……」 他以为沈明欢是因为他的行为有了压力。 沈明欢温和打断:「不是的,师兄根本没答应m国不是吗?我现在还好好的, 当然不能怪师兄。」 「杜师兄真正该道歉的, 是……」他停顿片刻, 所有人都注意这人开口时的挣扎和表情的不自然, 他说:「是裴舒。」 知情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想,沈明欢和裴舒之间, 果然是情深意切。 这是他们华国的双子星啊。 一时间众人心里半是骄傲, 半是哀伤。 「傻孩子, 」江黎伸手替他整了整衣领,「可是你也受了很多委屈, 不是吗?」 沈明欢当年的预感是对的,如果他真的吸引了m国的注意,以当时包括沈明欢本人在内的所有人对杜兴为的信任, 他说不定真会被骗出去。 两年前的杜兴为不一定有现在的勇气和担当。 虽然沈明欢或许没能察觉到对方是谁,他做预设时也不是把杜兴为当成敌人,严格来说甚至与杜兴为完全无关。 可m国这一颗神秘暗棋的存在, 终究是对沈明欢造成了压力,让他心有惶惶,只能极尽谨慎度日。 m国要万无一失, 当然不可能只用一个杜兴为,因为各种原因埋下的棋子其实还不少。 华国太穷,也太忙碌了,从一片废墟上重建起来的家园百废待兴,他们忙着搞建设,忙着抵抗外敌,忙着发展经济,留下了太多可乘之机。 第175页 但现在可不一样了,他们已经能腾得出手整治家里的小虫子。从前藏着不动也就罢了,现在动起来之后一抓一个准,杜兴为即使不坦白,也躲不了多久了。 抓的人越多,纪望辰越能理解沈明欢当初的决定,可越是理解,就越是心疼。 无论如何,这份责任不该是他一个孩子所要承受的。 那段孤独的、只有星光相伴的时光里,沈明欢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无人得知他欲言又止时的言外之意,无人懂他每一次沉默时的痛苦。 或许裴舒知道,可裴舒远隔重洋,与他一样身不由己。 沈明欢听着江黎的问话有些疑惑,他仔细回想原主记忆中的当年。 原主很信服这位师兄,坦白来说,杜兴为很照顾他们这些后入门的师弟师妹,并非出自做戏或是收买人心,他是真诚地希望大家都好。 当年的「沈明欢」或许有很多委屈,但无一与杜兴为有关。 「师兄对我很好。」沈明欢看着周围人望向他的心疼眼神,无奈道:「老师,我真没什么委屈的,一直都没有。」 就如同裴舒每次传消息回来都说自己很好一样。 沈明欢既然要瞒着,那他们也只好装作不知。 纪望辰轻轻嘆了口气,柔声道:「要去看看你的实验室吗?还是先回去休息?」 杜兴为被这温柔了三度的声音激得浑身一震,都忘了惊讶沈明欢为何能有自己的实验室。 江黎护犊子,「纪望辰你个黑心眼的,明欢刚回来,当然是和我回去,你怎么能这么压榨他!」 纪望辰这么好的脾气都被气笑了,「江黎,你还真是翻脸不认人,行行,我不打扰你们师生相聚,要不等会儿再给你送两道菜?」 「这个是你说的。」江黎浑然不在乎对方的阴阳怪气,满口答应。 沈明欢起身,安静跟在江黎身后,浅笑着与周围人道别。他声音清越,仿佛自带真诚,听着便让人心生好感。 周围人谈完公事便开始笑闹,杜兴为站在前方局促不安。他看着人群中的沈明欢,一瞬间有些恍惚。 这人是很容易受到别人关注和喜爱的那类人,彬彬有礼、进退有据……他以前怎么没发现沈明欢这样耀眼? 沈明欢似有所感,他转身,眼中仍带着未消的笑意,「师兄?一起去老师家里蹭饭吗?」 杜兴为愣了愣,条件反射看向江黎。 江黎哼了一声,「看我做什么?还要我请你吗?」 这便是同意了。 「顾文景,你来吗?」江黎问。 顾文景也哼了一声,恶狠狠道:「当然去,我要把你吃穷。」 其他人嘴上抱怨江黎不邀请他们,但看面上的笑容就知也没在意。 江家就那么大,註定请不了他们所有人。而即使不谈杜兴为的原因,顾文景把沈明欢带了回来,也值得江黎请他一顿饭。 江黎也不生气,乐呵呵地说:「下次吧,下次找个机会,咱们一起到外面吃。」 「不厚道啊江黎,有明欢这么好的学生,怎么着也得请个十顿八顿吧?」 又是沈明欢…… 杜兴为沖他感激地笑了笑,这人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善良的人,无怪这么受长辈喜欢。 只不过……沈明欢很出色吗? 一行人刚到云家,就有几个小萝蔔头沖了出来,「老师!老师老师!」 军人们跟在身后,为难道:「他们闹着要找沈同志,我们就先带他们来这里了。」 周大壮委屈地仰着头:「老师,我们想和你一起吃饭。」 他们在这人生地不熟,京都繁华,也让他们不安,就算周围小伙伴都在,没看见沈明欢心里总有些没有底气。 他们这个年纪最会看人下菜碟,周围人对他们越是纵容,他们越敢打蛇顺棍上。 顾文景与他们接触多,颇有种隔代亲无底线的宠溺,「是不是害怕了?没事没事,顾爷爷在呢。」 冯丁兰女士也走了出来,「干脆我们都去隔壁吧?孩子们的房子大,我把菜拿过去?」 这群小孩要和沈明欢一起,可她也想和沈明欢吃饭啊。 行动力很强的江逸文点了点头,就往厨房的方向去。 杜兴为好奇地看,他知道沈明欢是支教去了,没想到这人居然把所有的小孩都带了回来。 杜兴为心中暗嘆,小师弟果然还不成熟,凭着一腔热血做决定。以为这是对学生好,实际上根本不知道养一群孩子有多不容易。 「我以为你们决定来京都的时候就做好了准备。」 与和善的顾文景等人相比,沈明欢简直冷酷无情:「我不可能永远陪着你们,如果连这都害怕,还不如现在就回睦田村。」 「明欢。」顾文景不贊同地摇摇头,「他们刚来第一天,总要有个适应的过程。」 江逸文打圆场,「没事的明欢,就在隔壁,过去也不麻烦。」 江黎有些诧异,沈明欢一直是安静从容的,温和得似乎没有半点稜角,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人疾言厉色的模样。好似只有面对学生时,沈明欢才会无意识地流露出几分属于天骄的傲气。 江黎顿时心软得不像话,或许在那个遥远的小山村里,锋芒毕露的「沈老师」才是沈明欢本来的模样。 周大壮还固执地仰着头:「为什么不能?我们就要永远和老师在一起,你说过我们是你的学生,你会对我们负责的。」 第176页 他们并不害怕,反正沈明欢最多罚他们抄五十遍书而已。 「我会尽力,但有些东西我负责不了,比如你们的未来。」沈明欢垂眸。 「不可能,老师是无所不能的。」学生们嚷嚷起来。 沈明欢说:「错了,这和能力无关,你们的未来,只有你们自己有资格负责,其余人包括我在内,都没有权利。」 学生们打破砂锅问到底:「为什么?」 「因为你们是我沈明欢的学生。」沈明欢眉目清冽,他一字一句道:「现在,不要让我说第二遍,回去。」 学生们沉默,是的,老师很早就说过,他的学生没有堕落的资格,他们要比别的小孩更加勇敢才行。 「明欢……」其余人都有些不忍。 沈明欢对待他们又是那副温和模样,「顾教授,师母,大哥,不用惯着他们,他们也不小了。」 让杜兴为诧异的是,孩子们好似当真冷静了下来。 「老师,那我们吃完饭可以来找你吗?」 「不可以,我要休息。」 「那我们明天可以来找你吗?」 「不可以,我会去找你们,记得写作业,我明天会检查。」 语气没有半点怨怼,他们望向沈明欢的目光依然孺慕爱戴。沈明欢倒是懒懒散散,似乎天然带着三分不耐烦。 杜兴为大感惊奇。 孩子们又变回了乖巧的小天使,挨个跟在场的人礼貌道别,然后排着队回去。 此刻他们还很懵懂,还不是很明白自己这么做的理由。 直到许多年后,在他们遇到困难却哭到崩溃也不肯放弃的时候,他们才恍然意识到原因。 ——「沈明欢」这个名字,不该有任何配不上他的污点。 顾文景看着他们整整齐齐的步伐失笑,「明欢,这么急做什么?他们毕竟刚来。」 沈明欢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在意识里问系统:[小九,你觉得这件事是不是很适合写在小学教科书里?] 第90章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42) 第二天沈明欢如约检查学生们的作业, 外加授课。 「不错不错。」沈明欢满意地点点头,学生们仔细观察,见他确实是真心而非讽刺, 这才放心地笑出声来。 赵军叉腰,「怎么样老师, 我们是不是让你大开眼界了?」 沈明欢曾经用这个词反讽他们, 那时他们还连字都写不好,把这人气得暴跳如雷, 当天就病了一场。 「确实。」沈明欢难得没有打击他们。 他今天心情不错, 早上吃了冯丁兰女士亲手做的馄饨,馄饨馅是剁得碎碎的瘦肉。 其实如今肥肉更受欢迎,可沈明欢不喜欢那种油腻的口感。 据说是方鹏从宋有才这里问出的消息——沈明欢向来胃口不好, 唯有第一次进城时的馄饨吃了满满一碗。 被花心思总是让人开心的,沈明欢打了个响指:「这么久了,我好像还没给你们入门礼……现在好像不讲究这个?啊, 那就当做毕业礼吧。」 「礼物!」学生们眼神亮晶晶, 甚至没有在「毕业礼」这个称唿上纠结, 满脸期待地看着沈明欢。 沈明欢虚握成拳, 掌心朝下伸出。 他伸开手掌,一颗漾着光的如同宝石的物体从上坠落,学生们惊唿一声。 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接, 便发现那是一条项鍊, 另一端还握在沈明欢手中。 学生们这才注意到, 项鍊末端悬挂着的是一个银色的菱形四方体吊坠。 像是金属,不是昂贵的宝石,他们看到的光其实是太阳的反射,可学生们还是喜欢得不得了。 赵军咧嘴眉开眼笑, 「我的我的,上面还有我的名字。」 其中一面上,刻着很小的「赵军」两个字,是沈明欢的字迹。 沈明欢将项鍊递给赵军,又不知从哪掏出一大把,「每个人都有,自己领,上面有你们的名字。」 「好耶,谢谢老师。」所有人都欢唿着去找自己的项鍊,云狗儿念着自己的名字,突然就有点不是很开心了。 沈明欢仍是漫不经心的语气,「睡觉就别带着了,容易咯到。菱形四方体是可以打开的,我在里面还给你们留了一份礼物。」 「不过,」沈明欢露出邪恶的笑容:「我没做开关,你们自己想办法。」 宋有才摆弄了一下,好奇问:「直接砸开可以吗?用刀砍?」 「你可以试试。」沈明欢微微一笑,「希望有生之年,能够看到你们把他打开。」 云狗儿郁闷地把「云狗儿」挂在脖子上,正想说话,就听到敲门声响起。 杜兴为侷促地站在门外,绞尽脑汁:「沈师弟……先生……同志……」 昨天吃饭时饭桌上一片其乐融融谈笑风生,其他人聊的起劲,杜兴为被那一个又一个成就惊得饭都吃不下。 这还是他那低调安静沉默内敛除了相貌各方面都平平无奇的小师弟吗? 不是,为什么啊? 你明明是个万中无一的天神,为什么要脱去华美的战袍在泥潭里滚一圈把自己装成小兵? 沈明欢不提,顾文景和江黎好似也觉得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仿佛下完一场雨野草就变成了玫瑰并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杜兴为往嘴里塞了一口饭,连咀嚼都忘了,开始怀疑其实是他不正常。 第177页 「师兄,怎么了?」沈明欢面色坦然,一如从前。 杜兴为解释:「那边又联繫我了,纪先生觉得应该让你知道。」 沈明欢似有所悟,「几位先生都还在吗?我有事想和他们说。」 「都在的,」杜兴为连连点头,「师……我带你过去。」 如此殷勤倒不全是因为沈明欢的才能。 昨天饭后散场前,他的老师江黎专程将他留了下来。 当时江黎浅浅嘆了口气,「兴为,如果明欢对你有不满,你就忍一下吧。」 他说,沈明欢和裴舒,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杜兴为心里一阵心酸,他想他真的害苦了好多人。 沈明欢颔首同意,「多谢带路,师兄还叫我师弟就好。」 他这么支支吾吾语无伦次的,沈明欢听着也难受。 「老师。」云狗儿苦着脸,「你可不可以早点回来呀,我想让你帮我取个名字。」 沈明欢停住脚步,转身调笑道:「不喜欢这个名字?云狗儿,白云苍狗,多有意境。」 云狗儿跺脚,「老师!」 「行了行了,名字而已,自己取个喜欢的,不过项鍊可改不了。」沈明欢摆手,剧情里云帆这个名字就是他自己取的。 「我不,老师你先去忙,反正,我就要老师帮我取。」云狗儿很少这么「无理取闹」。 沈明欢忽然再次顿住脚步,「真的要我取?」 云狗儿兴奋点头:「嗯嗯。」 沈明欢笑了笑,「花不了多少时间,我现在给你取了吧。嗯,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云狗儿期待地睁大了眼睛。 「你就叫云破浪吧。」沈明欢说。 云狗儿表情瞬间耷拉下来,可怜巴巴,「老师。」 周围一声闹笑,尤以赵军笑得最大声,要不是沈明欢还在,他都能给这个名字编出十八个外号了。 沈明欢轻笑,「好了不闹了……云帆,你叫云帆。」 云狗儿眼睛又亮了起来,他重重地点了点头,雀跃道:「我喜欢这个名字!」 赵军不笑了,甚至有点嫉妒。 宋有才不甘示弱,「老师,我也要。」 「你们俩兄弟焦不离孟的,干脆你就叫宋长风?」沈明欢随口玩笑般说。 宋有才一蹦三尺高,「哇好酷,我好喜欢!」 沈明欢:「……」 周大壮蠢蠢欲动:「老师,我……」 「打住。」沈明欢面无表情提步离开:「今日份取名份额到此为止,不满意找你们爹娘去。」 走至门口,沈明欢第三次驻足。 他极少这么优柔寡断,「文文刚加入,你们不许欺负她。云帆,你是班长,要照顾同学。」 「顾先生的家你们是认识的,以后有事可以找他。」 赵军捂耳朵:「老师,你怎么变得啰嗦了。」 沈明欢威胁似地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后悔去吧臭小子。 杜兴为也倍感惊讶,他发现沈明欢面对这些孩子和面对其他人时的表现有很大区别,非要形容的话,这样的沈明欢好似更加鲜活。 进退有度、谦和守礼的沈明欢是冷淡内敛的,永远带着三分疏离。 可能还是不习惯吧,杜兴为想。 总不至于是刻意如此。 「大哥?」沈明欢刚踏出房门,就见江逸文半倚在墙上,眼眸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逸文闻声转头,眼里泛开寸寸笑意,「明欢,以后我就是你的警卫员了。」 「你?」沈明欢诧异,「是不是太屈才了?」 「是明欢你太小看自己了。」江逸文自然地走到沈明欢身后。 其实是因为愧疚。 身为军人,本应对间谍这种恶势力最为敏感,可他与沈明欢相处那么久,竟半点没有察觉。 于公,他的失误让华国险些失去一位人才; 于私,他的无能让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弟弟深陷折磨。 他不会一直消沉下去,但他确实需要一点时间调整心态。 沈明欢的警卫员是他主动打报告申请的,为此还和方鹏打了一架。 打赢了,方鹏哭嚎着给他交代照顾沈明欢的重点事项。 他认认真真听完,很生气居然要别人来教他照顾弟弟,于是又把方鹏打了一顿。 沈明欢眨了眨眼,「好吧,那就麻烦大哥了。」 「不会。」江逸文郑重答应,「从今天开始,我会一直保护你。」 三位都是寡言少语的人,十来分钟的路程很安静。杜兴为老老实实带路,余光能瞥见沈明欢温和的笑容。 这人对着学生们会冷笑、调笑、似笑非笑,对他们却一贯温和。事实上,能拥有这种待遇,杜兴为已是受宠若惊。 连他都在责怪自己害了裴舒,可这人好似全盘谅解了他,温柔到极致。 站岗的军人将他们带进办公厅,重新掩上门。 纪望辰笑着招了招手,「明欢,来这边坐。有一个好消息,裴舒他们现在大概率在我们华国,而且就在京都,大致位置已经有了,只要再有一点时间,我们就能把他们救回来了。」 话是这么说,但纪望辰心里其实并没这么乐观。 裴舒等人所在地是一处工厂,最是易燃易爆,纪望辰不相信m国选在这个地方会没有目的。 第178页 m国暗地里怂恿了杜兴为,明面上也没放弃和纪望辰的交涉,他们的飞机是借着外交、谈判、接送战俘、护送华国科学家回国等名义光明正大进的华国。 而暗地里的派来的人更是不知凡几。 近年来随着华国国际地位的水涨船高,m国虽强硬,但也会留有余地,可在这件事上他们出奇地有恃无恐。 好似他们其实并不在乎结果,更不在乎送出去的这批人的安危。 可是飞机上还有裴舒他们,华国在乎,所以华国投鼠忌器。 终究留给华国的时间太少,他们的底蕴还是太弱了,哪怕有一群人正在很奋力地追赶,可差距还是在的。 总而言之,两方博弈之下,裴舒等人总算回国,但还不算完全安全。 第91章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43) 「所以, m国又联繫了杜师兄,表示裴舒已经到了,随时可以交易?」 沈明欢抓住重点总结。 m国其实不想真的带上裴舒等人。 到了他们手里还想完好无损地回国?他们从来不做这种亏本生意。 可是裴舒是护身符, 没有他华国不会这么容易允许他们的飞机入境。 贪婪的华国人还狮子大开口,收了他们好大一笔入境费! 不管怎么样, 裴舒既然送来了,就要利益最大化,华国官方估计是指望不上了,塔西娅的小甜心倒是挺有可能。 沈明欢想了想, 「他们有说时间和地点吗?」 「有, 他们说三天以内随时都可以,地点在西郊。」 杜兴为老实回答。 顾文景在满腹忧愁中分神警惕, 「你问这个做什么?」 沈明欢不答, 「师兄,你能暂时出去一会儿吗?」 杜兴为点头离开, 他没什么怨言, 以他如今的身份处境,不被信任也是应该的。 江黎皱了皱眉, 「明欢, 如果你要说同意交换的事情,那么免谈, 这事儿没得商量。」 「你不用操心裴舒的事情,交给我们。」纪望辰温声安抚。 沈明欢笑了笑,「先生,你们现在都有带着小防护罩吗?」 纪望辰反应了一下,他伸出手,指了指戒指, 「你是说陆吾?我们都随身戴着。」 从这里就看出取名能力的差距了。 沈明欢很敷衍地把从m国送回来的防护罩就叫做防护罩,而这个规模、功能都差一点的就叫做小防护罩。 「陆吾……大哥,你也戴着吗?」沈明欢赞嘆一声,又问江逸文。 江逸文不解其意,还是伸出手给他检查,「一直戴着。」 在场的都是第一批就拿到陆吾戒指的人,知道其重要性,除非必要不会离身,甚至还期待发生意外让他们可以尝试一下。 如今已经入秋,吹来的风沾染了几分寒凉,沈明欢也在监督下穿上了外套。 沈明欢的衣兜像是百宝袋,继一大把项鍊之后,他又掏出了一个开关。 见其他人目光好奇,他解释道:「我之前做陆吾的时候就有意控制成本,可在大范围推广之后,就不得不防备会有人利用其作恶的可能性。」 「加强监管难免也会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而且也比较麻烦。所以在常规的保护模式之外,陆吾其实还有另一种形式。」 沈明欢说着按下开关。 「慢着!」江逸文眼皮一跳,勐烈的直觉促使他条件反射伸手去阻止。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防护罩已经瞬间弹开。 实验时,防护罩可以阻挡来自外部的攻击,内部的行动则不会受限。不论是跑是跳,奇怪材质的透明球体都始终将人包围在正中,随着人物的移动而移动。 而从内部传出的声音、发射的子弹将毫无阻碍地穿过球体,循着既定的轨迹击中敌人。 ——这才是最珍贵之处,陆吾使拥有它的主人立于不败之地。 本应该是这样的。 然而江逸文的额头重重撞上淡金色壁垒,接触面荡漾开一阵涟漪,球体纹丝不动。 「明欢,你这是做什么?把这个关掉!」因为心焦,江逸文脸上也表现出几分严厉。 纪望辰等人的反应慢了一点,等他们回过神,就发现自己的行动范围仅仅只有一步。 顾文景屈指敲了敲困住他的防护罩,他本就因为裴舒一事脸上还有未散的忧愁,如今这份忧虑更甚三分,顾教授边敲边大声喊:「沈明欢!你别冲动!」 纪望辰内心有极度的恐慌和不安,他强自镇定下来,试图讲道理,「明欢,我们再好好商量一下可以吗?不然你把我们放出来,我们保证配合你。」 江黎紧皱眉头,死死盯着面前那道金色透明的「墙」,手上不断摆弄戒指,急出了满头大汗。 沈明欢自顾自地说:「我把原理解说和设计图放桌子上了,你们出来就能拿到,开关也放在这里。现在是早上八点,我会告诉门口的同志,十二点进来给你们送饭。」 他对着球里的人展颜一笑,「虽然你们能听见我说话,但其实囚禁模式的时候,内部声音是传不出来的,所以其他同志估计也是听不到的。」 几人的脸色更加急迫,他们尝试放慢说话的速度,刻意放大每一个字的口型,试图以此与沈明欢进行交流。 沈明欢认认真真地看着他们,只是从他的神色分辨不出是否接收到了纪望辰等人的意思。 第179页 「对不起。」沈明欢歉然欠身,「我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只能委屈你们在里面待几个小时。」 四个球体浅浅荡漾着金色的波纹,一圈又一圈,看上去瑰丽又梦幻。 然而在场无人顾得上欣赏美景,四人已红了眼眶,缓慢溢出的泪水逐渐遮挡了视线,只能模煳地看着沈明欢转身离去的背影。 昨日相聚时其乐融融的画面犹在眼前,难道那只是一场梦境吗? 「明欢!」江逸文狠狠握拳砸向球体,却犹如击中一团如棉般的云彩,柔软的触感温柔地包裹着他的拳头,生怕他受伤。 江逸文自虐的行为宣告大失败,他浑身的力气仿佛都发泄殆尽,只能无力地顺着球体坐在地上。 沉默着,泪流满面。 有一瞬间江逸文恨上了裴舒,如果要救裴舒必须有人牺牲,那也应该是他去,这是他身为华国军人的责任,不是沈明欢的。 他甚至怪罪上了他的父亲,如果江黎教好了学生,如果杜兴为没有做错事,沈明欢可以轻松肆意地用满腹才华搅动风云,不必孤独负重前行,更不必踏这一条险途。 江逸文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是不对的,他不该这样无理取闹地怨愤他人。 否则,等沈明欢回来,看到变得阴暗偏激的大哥,一定会难过的。 是的,他不认为沈明欢会讨厌他,以那人温柔隐忍的性子,大概只会暗自消化悲伤。 而最重要的是,江逸文相信沈明欢一定能回来。 * 沈明欢细心地将门关好。 杜兴为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出来,「师弟,你现在要回去了么?」 「不,还要麻烦师兄和我去办一件事情。」 沈明欢应了一句,又扭头对站岗的小同志交代:「先生他们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谈,不要进去打扰他们,不过十二点记得提醒他们吃饭,他们忙起来就顾不上身体。」 小同志认真听完,郑重点头,「是!」 杜兴为也很郑重,「沈师弟,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说,我一定配合。」 「好,那我们边走边说。」沈明欢颔首与附近站岗的同志示意道别,神情坦荡,冁然而笑,丝毫没有把重要人物关起来的心虚。 杜兴为看了看四周,「逸文没有跟着你?」 江逸文作为沈明欢的警卫员,难道不应该寸步不离吗? 沈明欢抬头分辨了一下方向,没有多加思考就脱口而出,显得无比真诚:「大哥有别的事情要去做。」 杜兴为有点奇怪,有什么事情比沈明欢的安危更重要? 就算这事儿非江逸文不可,怎么没给沈明欢另安排一个警卫员? 「师兄会开车吗?」沈明欢递给了杜兴为一把钥匙。 他还没到京都,该配备的东西就都准备齐了,自然也包括代步的小汽车。 华国车再少,交通工具再难得,给小部分人配备还是能做到的,为国做贡献的人值得特别的待遇。 杜兴为曾经也给江黎当过司机,他接过车钥匙,迟疑道:「会是会,不过,我们要去哪呢?」 都用到车了,显然距离不算近,沈明欢身边连一个保护的人都没有,原谅他实在不敢带这人出门。 沈明欢说:「去西郊,先生们的意思,是让我们将计就计。」 「真的?」杜兴为停住脚步,他不信先生们会怎么做,至少护短的江黎绝不可能同意,「我能回去问一下先生吗?」 「可我们已经走出很远了啊。」沈明欢嘆了口气,「师兄是怀疑我吗?」 「不不不。」杜兴为连忙摆手,他小心翼翼措辞:「只是觉得……师弟是不是误会了先生们的话,事关重大,要不还是问清楚了再行动?」 沈明欢笑了笑,「放心吧杜师兄,先生们敢让我去当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大哥已经带人将西郊包围了,我一点儿事情都不会有。」 「这样吗?」杜兴为仍有些犹豫。 沈明欢从容不迫:「不然你觉得大哥为什么没有跟着我?」 沈明欢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杜师兄,我很惜命的,你想,如果我骗了你,那先生们一定会让人来把我带回去。如果你实在不信可以开慢点,倘若一直没人来,就说明确有其事。」 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杜兴为迟疑上车,他戴好安全带,车子缓缓启动,忽然他勐踩了一脚剎车,「师弟,你该不会把先生们都打晕了吧?」 他这话刚脱口就意识到没什么可能性,不由得脸色讪讪,「那个……沈师弟,你坐稳,我这就出发。」 不提先生们手上都有报警器,一按就会发出巨响,他在门外的时候可是连争执声都没听见。 而且,老先生们也就算了,办公厅里可还有一个身手不凡的江逸文。 沈明欢打晕江逸文?杜兴为用余光瞥了瞥沈明欢细嫩的胳膊,这恐怕是年度第一大笑话。 第92章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44) 西郊很大, 这里有着与这个时代不甚和谐相配的风景。 钢铁巨兽二十四小时不间断髮出刺耳噪音,灰褐色阴霾攀延上碧蓝晴空,无数方方正正的小房子整齐堆叠在这块土地上。 要在这里悄无声息找到几个人, 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杜兴为按着约定好的暗号见到了所谓的接应者,蓝眼睛的m国人拿出照片比对了很久,又问了几个塔西娅提供的私密问题。 第180页 核对无误之后露出一个笑容, 「欢迎你,亲爱的朋友,塔西娅的小甜心。」 杜兴为痛苦面具。 好噁心吶。 这个称唿被当着沈明欢的面喊出,简直称得上十级社死。 「还没结束吗?」沈明欢懒洋洋地坐在m国人专程为他拿来的藤椅上,旁边有一张小桌子,在这样简陋的环境下,上面还摆了一个水果拼盘和一杯热茶。 哈坦尼早就被莱斯上将科普过沈明欢的挑剔和难伺候,偏偏又不得不顺着这人,只好讨好地笑了笑:「快了快了, 先生,只要再搜个身就能进去了。」 沈明欢皱眉, 眼里的嫌弃像是要溢出来,他语气很礼貌:「先生,你是要用你那骯脏的手碰我吗?」 杜兴为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能看出包围他们的m国人虽然不怀好意, 但对着沈明欢却格外狗腿,仿佛忌惮着什么以至于不得不强行忍耐恶意。 不难理解, 谁会不想获得这人的好感呢?杜兴为笑容讽刺, 从某些方面来说,m国确实十分「惜才」。 哈坦尼笑容依旧,态度却很坚决,「抱歉先生, 请您忍一下好吗?」 真搞不懂莱斯上将为什么这么小心,人都到他们手里了,直接打晕带走不行吗? 哈坦尼眼中有三分不耐,他对沈明欢的态度只是出自敷衍做戏,黄皮猴子罢了,就算有几分本事也该乖乖听话。 但沈明欢显然没有身为「下等人」的自知之明,他猖狂地质问:「你就是这么对待朋友的吗,先生?莱斯上将对我承诺的可不是这样。」 哈坦尼「啧」了一声,笑意缓缓收回,「不好意思先生,既然你不愿意配合,我也只好按照规定办事。」 杜兴为把沈明欢挡到身后,「你要破坏约定吗?别忘了这里是在华国!」 哈坦尼哈哈大笑,「杜,怪不得塔西娅夸你可爱,你真应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如果这里有一面镜子的话。」 他故作怜悯地摇头嘆息,讽刺道:「简直,满脸天真的愚蠢。」 杜兴为没理会挖苦,他低声紧张地问沈明欢:「沈师弟,逸文他怎么还没出现?我们还要等多久?」 * 狭小仓库里,裴舒低低地咳了几声,他双手被缚在身后,难受地蜷缩成一团。 身边的六个老人担忧地看向他,只是他们也被绑住,连给对方顺气都做不到,「裴舒,你还好吗?」 裴舒安静地缓了缓,他嘴唇干裂,声音也有些沙哑,「林先生,我没事。」 他现在心情很复杂,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心上。 裴舒知道自己回到了华国。这是很反常的一件事,他曾做好了被m国囚禁一辈子的准备。 他担心自己的国家为此付出了什么代价,这让他觉得愧疚。 可他其实又有隐蔽的开心。至少他回来了,即便是死,也是死在这片挚爱的土地上。 「十个裴舒加起来都比不过一个沈明欢!」 裴舒想起莱斯怒极时说的这句话,半是担忧半是遗憾。 他离开华国时与沈明欢并不相熟,了解也不多,想像不出对方是何等出色才让莱斯说出这句话。 可惜了,当初没有把握住机会和沈明欢成为朋友,或许以后也很难有机会见面。只希望那人能好好待在国内,永远被国家庇护,而不必像他一样忍受远离故土的痛楚。 他正想着,门忽然被打开。 看管他们的哈坦尼推着一个双手被绑着、嘴也被堵上的人进来,他将那人重重地推倒在地。 对上裴舒的视线,哈坦尼恶劣地笑了笑:「好好待着,享受你们最后的时光吧,下等人。」 门再次被关上。 倒在地上的人明显是华国人的长相,他动作激烈地拼命挣扎,手腕已经被磨得通红,隐隐渗出血丝,可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同志,你先冷静一点,你这样会伤到自己的。」老人们担心地安抚他,可这人好似听不见。 他仍在挣扎,嘴里也发出「呜呜」的、嘶吼般的叫喊,满脸泪水沾上了灰尘,看上去狼狈到了极点。 裴舒总觉得这人过分熟悉,有一瞬担心是沈明欢,他仔细看了一会儿,忽然间福至心灵:「杜兴为?你是杜兴为!」 挣扎着的杜兴为浑身一震,无力般地停下动作。 他艰难扭头看向裴舒,双眼通红,泪水夺眶而出,哭得更厉害了。 是为了裴舒啊…… 杜兴为想起江黎告诉他,沈明欢和裴舒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心想果然啊,那人为了裴舒,什么都放弃了。 师长宠溺,学生懂事,世间美好触手可得,那人偏偏要把自己活成一座孤岛,独身一人去走一条不见天日的路。 他又想起沈明欢浅笑着,温声叫他「杜师兄」,心说这人可真残忍。 哪里是不怨他害了裴舒,哪里是原谅他犯下的过错?这才是这人的报復手段。 ——要他眼睁睁地看着沈明欢被强行抓走,要他再次面对自己的愚蠢和无能,要他深陷害得国家再次损失重要人才的愧疚,要他夜不能寐、噩梦缠身…… 「杜兴为,你怎么在这?」裴舒不知道自己被m国盯上的内情,只以为是自己不够小心。 他心中有几分不安,这让他问完才反应过来杜兴为还被堵着嘴没法回答他。 第181页 裴舒懊恼地皱了皱眉,强行逼迫自己保持冷静,「你别乱动了,我试试看能不能帮你把嘴里的布拿出来。」 老人们被软禁的时间要比裴舒更早,对杜兴为早就没了什么印象,有两位老人甚至连这个名字都没听说过。 他们虽然有些疑惑,但如今显然不适合问问题,也就一起帮忙想让杜兴为可以舒适一点,起码不要用这种怪异又别扭的姿势躺着。 林教授忽然听到「嘀」的一声,轻微又急促。 他向四周看了看,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可不知为何心里一阵恐慌,并且愈演愈烈。 「老赵,你刚刚有没有……」 林教授顿了一下,冷汗瞬间浸湿后背衣裳,他忽然意识到那是什么了。 林教授脑海里一片空白,电光石火间,本能驱使他用最大的声音吼道:「都趴下!」 趴下有用吗?完全没有。 炸弹离他们太近,是站是躺是趴是跪对活命没有一点用处,只是战争时期形成的条件反射让林教授喊出那三个字。 事实上,早在第一个音节出口,林教授就预想到结局了。 他们必死无疑,不会有例外。 然而下一秒,一道浅淡的白光从杜兴为身上扩散,将在场的人全部笼罩了起来。如同一个倒扣着的碗,牢牢将他们护在正中。 * 十一点三十分,距离惯例的午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警卫员犹豫片刻,还是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 年轻的小战士在那瞬间脑海里划过许多骇人念头,他赶紧推开门,「先……嗯?」 原地有四个球,他担心的人正毫髮无损地待在里面,八双眼睛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小战士知道这是陆吾启动时的样子,可是现在看上去风平浪静,哪来的危险?先生们为什么要开启陆吾? 然而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现在的异常,陆吾不会限制他们的行动,但此刻先生们在球里「手舞足蹈」,偏偏就是没能移动半步。 有问题,但不大。 小战士很快就在里面人手势的指引下按下桌子上的开关。身为陆吾的拥有者之一,小战士不难猜到这事儿和研发者沈明欢有关。 思及那人离开时的神态和专门不让他们进去打扰的吩咐,小战士心下一沉。 江逸文第一时间就要冲出去,江黎抬眼:「你要做什么?」 「去找明欢。」江逸文说着就到了门口。 「你找不到他的。」江黎语气平静,「他既然敢只给自己四个小时,就有让我们四个小时之后无法阻止的把握。」 爆炸声很大,大到足够传进这间办公大厅,巨响落在他们耳朵里,仿佛是在昭示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或许是脑海里蔓延着最悲观的想法,或许是没了思考的力气,他们也不急着问小战士情况。 大厅内一片沉默,顾文景如同行尸走肉般翻动沈明欢留在桌子上的小册子。 他好像突然不识字了,那些曾让他无比爱恋的数字和公式没能引起他半分活力。 薄薄的纸张很快翻到最后,顾文景勐得唿吸一滞。 「你们,」他语气干涩,「快来看。」 没有人能理解「家」这个字对华国人而言意味着什么,它往往能在一瞬间掀起漫无边际的感动。 而现在,白纸上落着一行短短的字迹: 「一年以后,梧桐树下,接我回家。——沈明欢。」 第93章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45) 沈明欢挑剔了一路飞机上的条件, 从座椅不够舒服说到没有绿植影响心情。 哈坦尼都不知道这个娇贵的华国人哪来的精力,一路上嘴就没停过。 哈坦尼烦不胜烦,他自认为已经很能忍,也在不断的碎碎念中没了耐心:「闭嘴, 否则我不介意让你永远都说不了话, 反正我们只需要你的脑子。」 沈明欢看了他一眼, 很识时务地安静下来,找了个角落坐着,不说话了。 哈坦尼嗤笑一声,这个低等的华国人至少看得懂眼色,勉强算是半个优点, 比裴舒讨喜多了。 如果韩爱民在这, 他一定会嘲笑哈坦尼的单纯。 华国有个成语叫「秋后算帐」,有句古话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而他面前这个看上去弱小无助的华国人尤其擅长这点。 「我很难过, 先生, 你知道吗?我的心告诉我它在哭泣。」沈明欢捂着胸口,一副将要昏厥的模样。 为了迎接他,莱斯上将、以埃罗尔为首的智囊团都来的齐全,他们原以为是来见证m国腾飞的开始,不曾想先听沈明欢骂骂咧咧了半个小时。 莱斯上将从一开始耐着性子安抚,到现在已经逐渐敷衍, 「嗯嗯, 我会罚哈坦尼的,你消消气。」 埃罗尔不死心地继续试图插话:「先生,你还记得我吗?上次你说的#%s部分我有点不懂, 你能再说一遍吗?」 沈明欢看了他一眼,无奈地嘆了口气:「我当然记得你——我教过的最蠢的人,好吧,我很乐意为你解答,但是我在飞机上待了十个小时真的很累,我想我现在应该休息。」 「没问题先生,你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我让人带你去吧?」莱斯上将犹如听到下课铃声响起的小学生,瞬间打起精神。 「谢谢你先生。」沈明欢神色郁闷,「我很累,我真的很想睡觉,可我实在心里太难受了,我想我会失眠。如果我睡不好,我就没力气思考,就没办法解答你们的疑问,更没办法制作飞弹,哦我忘了你们给它取名叫审判号了,坦白说这个名字很难听,但是……」 第182页 沈明欢吧啦吧啦。 莱斯上将只觉得眼前一黑,他深吸一口气,打断施法:「哈坦尼呢?让他过来给沈道歉。」 他是怕了这人再念咒语了,但更重要的是,沈明欢的话确实戳中了他的痛点。 为了制作号称领先一个世纪的、最强大的武器和防御工具,m国已经搭进去太多钱。 防护罩据沈明欢说被华国搜身时扣下,如今只剩一个半成品的审判号飞弹。 半成品,跟垃圾有什么区别?垃圾还可以扔掉,半成品只能占位置。 弗洛斯教授没救回来,为了把沈明欢这个替代品带回m国,他们在华国的部署几乎全部瘫痪,人手已经折损殆尽,半世纪的布局毁于一旦。 即便不看沈明欢本身的能力,只沉没成本就已经让他显得无比重要。 哈坦尼被叫来时就已经藏好轻蔑,他素来善于掩饰,已恢復了初见面时的尊敬模样:「真对不起,先生,不小心冒犯了你,请你原谅我。」 沈明欢哼了一声,阴阳怪气,「不是要让我说不了话吗?你来呀,我要是还能说话你是我孙子。」 莱斯上将面沉如水,他警告道:「沈,不要得寸进尺。」 哈坦尼是他的得力下属,让其道歉已经是对这个华国人的优待了,这人最好不要不识好歹。 「好吧,我也不想要这种东西当孙子。」沈明欢仿佛是意识到了危险,「示弱」般地说道。 他故作虚弱地咳了两声:「我说了好多话,请给我倒一杯温水,我不喜欢太热的,也不要太冷,26摄氏度就好,记得加蜂蜜。」 你也知道自己话多。 哈坦尼心中暗骂,面上恭顺地去给他倒水。 沈明欢喝完水之后心情终于好了一点,心脏也不再难受了,也能睡得着了。 到m国的第一天,沈明欢在休息。 到m国的第二天,沈明欢让人把所有的家具全部换掉,然后休息。 到m国的第三天,沈明欢想住宫殿,亲自画了设计图,要人给他建。 …… 到m国的第七天,因为建宫殿的要求被驳回,沈明欢心情不好,在房间里调整情绪。 到m国的第三十天,整整一个月过去,沈明欢都悲伤地无法思考,只能借美景排解心中忧愁。 斯托米总统忍无可忍,「上将,你能不能向我解释一下情况?你要钱,我给了,你要所有间谍的指挥权,我也同意了,结果呢?人都接回来一个月了,你一点进展都没有?」 莱斯上将觉得这话有点熟悉,他好像也用这种格式骂过他那无能的下属……哦不,他和韩爱民那废物不一样! 「抱歉总统阁下,我早该预料到的,华国人总是这么贪婪又懒惰。」 他低头认错,满是遗憾道:「要是弗洛斯教授还在就好了。」 「说起来,」斯托米看着他,「这么久了,还是没查到关于弗洛斯的任何消息?」 凭空出现又突然消失,好似这人不存在一样。 斯托米若有所思:「既然我们能在华国安插间谍,说不准华国人也在我们这安插了人手,抹去了弗洛斯的存在。」 「该死,看来我得好好清洗一下内部了,能做得这么完美,这群间谍可真不简单。」 莱斯上将顿了顿,「您是说……」 斯托米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他片刻,勉强继续给予他三分信任:「莱斯,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要尽快看到审判号出现,听明白了吗?」 最近华国跟疯了一样逮着他们咬,关键态度强硬就算了,实力也突飞勐进,甚至让他们都感受到了威胁。 必须拥有更强大的武器,来保证m国至高无上的地位。 * 沈明欢惬意地躺在阳台上,沐浴着温暖的阳光昏昏欲睡。 莱斯上将语气冰冷,「沈,华国突然出现的武器和那个叫陆吾的防护罩,是你做的?」 其他也就罢了,陆吾和沈明欢曾经向他们描述过的成品防护罩太像了,虽说功能上有些削弱,但仍是他们可望不可即的科技。 「啊,是啊。」沈明欢懒洋洋地应了一声,他眨了眨眼,「先生,我对你们好吧?我给你们的可是最好的,华国只能拿淘汰的版本。」 「少给我嬉皮笑脸。」莱斯上将被总统骂了一顿,心情极差,「沈,你不想死的话,最好现在就去研究所干活。」 沈明欢伸了个懒腰,「先生,你怎么和哈坦尼一样说这种蠢话,你捨得我死吗?」 「这世界上折磨人的方式可不止死这一个。」莱斯上将脸色铁青,一字一句说得清晰缓慢。 沈明欢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我胆子小,用这种话吓我,我晚上会做噩梦的。」 莱斯上将忍无可忍地上前一步,他还没做什么沈明欢已经叫嚷起来了,「先生,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我是因为喜欢m国才同意来的,我早说过我身体不好,你也答应会好好照顾我的!」 「喜欢?」莱斯上将气极反笑,这种喜欢简直就像渣男随口给出的承诺一样,一无是处,只能感动自己。 不过这人对m国有好感总好过没有,细想一下,如果不是有几分真爱,这人也不会那么早就主动联繫了他们,并且那么配合他们的营救计划。 沈明欢之前的态度一直很正常,除了作了点平时还是很靠谱,而他到了m国就变了,这难道就是得到了就不珍惜? 第183页 「沈,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还记着哈坦尼威胁你的事?」莱斯上将自己说完都有些难以置信,这世上真的会有这么记仇的人吗? 沈明欢对他微微一笑。 好的,还真有。 沈明欢非常小心眼,杜兴为就算犯了再大的错,也只有华国法律有资格惩罚,那哈坦尼算什么东西,也配动他一根手指头? 「沈,我说过哈坦尼只是开玩笑,你是我们最重要的客人,他不会真让你没法说话的。」 莱斯上将看着沈明欢油盐不进的脸色皱了皱眉,他沉吟片刻,「我知道了,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沈明欢顿时眉开眼笑,「先生,我突然休息好了,我想我明天就能工作了。」 莱斯上将瞭然,明天究竟能不能,就看他给出的交代合不合沈明欢的心意了。 他脸色不好地转身离开,连道别都没心情敷衍。 「再见先生,祝你愉快。」沈明欢又躺回椅子上,「下次记得敲门,我不喜欢没有礼貌的行为。」 莱斯上将脚步微顿,他微侧过头,强忍怒意,语气意味深长:「沈,你真该庆幸弗洛斯教授不在了。」 他们的弗洛斯教授,万中无一的坚强、勇敢、聪明,关键特别爱国。 弗洛斯要是还在,沈明欢这个讨人厌的替代品早死了不止千万次。 只可惜…… 莱斯上将在此刻对那群害了弗洛斯的素未谋面闻所未闻的「间谍」升起了十二分的杀意。 * 沈明欢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知不觉也在m国混了一年。 这一年华国很忙,仿佛全国上下都在干劲十足地搞建设,而他们的成果显然也没有辜负这份热火朝天的景象。 这一年华国人的饭桌上多了荤腥,人人都能吃饱穿暖,再也没有老弱妇孺因为冻饿死在冬日。 这一年有十三个孩子哭闹着要见他们的老师,这一年有一个村子翘首以盼,这一年江黎等人卯足了劲研究沈明欢留下的发明。 这一年杜兴为浑浑噩噩沉默寡言,像极了从前声名不显时的沈明欢。 这一年华国的科技水平突飞勐进,整个国际都在诧异m国居然捨得放华国七位科学家回国,实在是奇哉怪哉。 有人猜是迫于华国的压力,毕竟华国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出现了许多好东西。更多人的人仍然觉得华国底蕴太浅,m国还是世界第一。 但不可否认的是,华国崛起已经是一件无法质疑的事情,所有国家都需要重新审视之后对华国的态度。 裴舒被救回来后大病一场,之后几乎是废寝忘食地工作,他越是认识到沈明欢的出色,越是不肯放过自己。 「十个裴舒加起来都比不过一个沈明欢。」 莱斯上将的这句话像是成为了诅咒,裴舒想,如果他付出十倍的努力,是不是就能稍微弥补一点对国家造成的损失? 顾文景强行将人按在椅子上,「小舒,你昨晚几点睡的?」 裴舒不敢用力挣扎,他试图争取,「老师,我不困。」 「那也得休息!」顾文景瞪他,很快又不忍道:「虽然明欢被m国送去一个神秘基地研究武器,我们没办法和他联繫上,但是前两天的谈判,m国给我们看了他最近的监控视频。裴舒,明欢现在很安全。」 「被监控着的安全吗?」裴舒也是被软禁过的,他知道那是怎么样一种滋味,m国根本不可能好好待他们,忘记送饭也是常有的事情。 裴舒苦笑:「老师,您不用担心我,我有分寸。」 顾文景等人不常对裴舒提起沈明欢,对于他们的过往更是三缄其口,唯恐触及裴舒的伤心事,让他更加疯狂。 惟有在得知沈明欢的近况的时候,他们才会再度修饰美化一番,然后转告裴舒。 顾文景嘆了口气,拍了拍学生的肩膀,温和道:「明天就是一年之约了,相信明欢一定会如约回来的,我知道你们俩关系好,小舒,再坚持坚持。」 「啊?」裴舒有些迷惑,「老师,我之前和明欢都没说过几句话。」 这也能叫关系好吗? 顾文景赞嘆一声:「我知道。你们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高山流水吧,山鸣谷应,珠联璧合。就算不开口,对方也能理解彼此心中所想。」 顾文景把裴舒的话当做是他在追忆过去,见他没有因此更加伤怀,也放心地多说了几句,末了又嘆了口气,「小舒,我知道你在m国受了很多委屈,但明欢在华国也不好受,他为了你忍气吞声,现在更是为了救你……」 裴舒沉默。 他以为沈明欢甘愿以自己为筹码救人是出于善良和大爱,原来只是对他的偏爱么? 莫非当年他叱咤风云的时光里,沈明欢当真对他一见如故,将他引为知己了? 可裴舒不得不愧疚承认,他当时对这人其实没什么印象。 沈明欢以为他们俩是惺惺相惜、同声相求无需多言,其实只是那人单方的一厢情愿?裴舒顿时内疚神明,无地自容。 就让这成为一场美好的误会吧,等沈明欢回来,他一定加倍对这人好。 从今天起,他们就是最志同道合的挚友! * 华国当然不可能听沈明欢的呆呆等着约定日期什么也不做,这一年里,他们无数次对m国施压。 而随着华国的实力越来越强大,莱斯上将的日子也越来越难过。 第184页 华国一有新发明就用m国做实验,造成的损失不至于让m国孤注一掷发动战争,斯托米总统只好捏着鼻子忍下,然后就会把莱斯上将叫来骂一顿。 整整一年,莱斯上将今天终于有了扬眉吐气的感觉,「沈,审判号完成了是吗?可以毁掉半个华国?」 沈明欢严谨地说:「根据地域面积来算的话,是的。」 「无法拦截,无法抵挡?」 「按照目前的科技水平来说,除了我没有人能研发出防御审判号的武器系统。」 莱斯上将嘴角微扬,「沈,你真是个天才。」 「我也是这么想的,先生。」沈明欢得意地介绍,「我给它加了世界上独一份的回程功能,也就是说,不管我们用什么方式发射,他最后都会回来这里的!」 「是吗?听起来可真是……你说什么?」 莱斯上将勐然提高音量,他拔出腰间佩枪,直直对着沈明欢眉心,「你再说一次?」 沈明欢漫不经心,「逃避可不是个好习惯,先生,再说几次也是一样的,接受现实好吗?」 「你疯了吗?把这个功能取消。」莱斯上将执枪的手很稳,他目光森然,语气充满威胁。 沈明欢不以为意地摊了摊手,「要是取消了我做这个功能岂不是很多余?啊先生,你好像很生气?别气别气,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怎么样?」 「你在拖延时间吗?没用的,别以为我不敢杀你,立刻把程序改掉。」莱斯上将声音冰冷,「沈,我不明白,m国对你还不够好吗?」 沈明欢置若罔闻,他仿佛根本意识不到危险,一脸神秘地沖他招了招手。 莱斯上将居然还见鬼的有了几分好奇,沈明欢压低声音:「先生,其实……弗洛斯是被我杀死的。」 「你!」莱斯上将赶紧把枪移开半寸,否则他真怕自己冲动之下把这人弄死。 「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他表情震悚,目光甚至隐隐有几分受伤。 「这怎么能叫骗?」沈明欢依然一脸无辜的纯良,「我确实很喜欢m国呀。」 谁会不喜欢给自己花钱的金主呢? 沈明欢突然伸手,强硬地握住莱斯上将的手腕。 他兴致盎然地讨论自己的死法:「我还是觉得心脏比较好,眉心太丑了。」 「那么,再见,先生。」 一声枪响,莱斯上将眼前绽开一片血雾。 莱斯上将想,他完了。 第94章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46) 完结 清晨阳光和暖, 梧桐叶沐浴着朝阳沙沙作响。 江逸文提前一天就到了桐县,他站在梧桐树下, 等候着远行一年的归人。 他内心有浅淡的不安, 他有时候会无理取闹地怪自己的父亲,怪江黎不该劝沈明欢去睦田,怪江黎枉为顶尖科研家却连陆吾还有另一种模式都看不出。 但更多时候是怪自己, 怪他一无所知还自以为对沈明欢足够照顾,怪他太过无能不能光明正大踏足m国将那人接回。 他知道不论是怨怼还是自责其实都没什么理由,他也好, 江黎、顾文景他们也好, 其实都没有做错什么。 他们只是跟沈明欢相比起来太没用了些, 以至于成为拖累,成为那人羽翼上的枷锁。 江逸文的不安之中掺杂着隐秘的期待。 华国没有收到m国愿意放人的消息,也没有检测到任何飞行器入境, 他不知道沈明欢该怎么回来。 不过如果是那人的话,好像总能创造奇蹟。 江逸文仰头看着澄澈的天空, 安静地等待。 太阳攀升到了正空,又慢悠悠向西边滑落,很快就只剩下一片霞光万丈。 远处的云彩像是灼烧着的烈焰, 天空也被染红一角,虽不刺目,但也不能长时间睁眼直视。 江逸文固执地抬着头,夕阳的余晖倒映在瞳孔。不多时, 他忍不住眨了眨眼,眼角也渗出了生理性泪水。 他低下头,像是在哭泣。 「啾——」 远处传来一声鸟鸣,江逸文无动于衷, 然而那只飞鸟不知为何盘旋在他的头顶,「啾啾啾」地叫个不停。 江逸文皱着眉头循声望去,他忽然站直了身子,眼底满是惊喜。 那是一只体型偏大的木鹰。 沈明欢早期的发明全都是以木头作为原材料。 这种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只能是沈明欢。 江逸文举目四望,想要找到那位温和浅笑的少年。 或许他就在某一片云上,或许他正自远方走来,或许他已经出现在附近,或许他…… 飞鸟「啾」了一声,慢慢落了下来。 江逸文条件反射上前伸手去接,却见飞鸟似乎是有生命一般看着他歪了歪头,然后悠悠地往右移动绕开半步。 飞鸟在即将落地时瞬间散架,化成一地木头,只留下一个小小的木盒。 江逸文只觉得这个木盒比阳光还要刺眼,让他忍不住闭上眼睛,依然止不住泪水。 木盒上贴着一张纸,上面是他熟悉的字迹: 「我回来了,带我回家吧。」 没有落款。 * 云帆等人守在办公厅外。 满脸疲惫的江黎出来时看到他们顿觉惊讶,「你们怎么在这儿?」 云帆望着他,「我们听到你们吵架了,老师呢?」 第185页 这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说的人和听的人都能明白。 江黎顿了顿,挤出和蔼笑容,「桐县已经建了机场,你们过年都没有回家,现在要回去看看吗?」 「不,我们想和老师一起回去。」 在京都生活了一年的孩子们已经褪去往日拘谨,他们齐齐望着江黎,问他:「今天是最后一天,老师呢?」 「缴获的m国战机,你们不是说想拆吗?我给你们争取一架好不好?」江黎故作心疼地承诺。 孩子们的目光清澈明亮,他们摇了摇头:「我们要老师。」 江黎嘆了口气,复杂地看了他们一眼,「逸文还要两个小时才能回来,如果你们不累的话,一起进来等吧。」 孩子们跟在他后面进了房间,不哭不闹,也不见欣喜。 或许是也察觉到江黎说这句话时的主语,少了一个人吧。 纪望辰与顾文景遥遥坐在长桌两端,各自拿着一杯水慢慢喝着,看他进来只瞥了一个眼神。 江黎已经忘了他们是为什么吵起来的,好像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被他们拿来发泄心中压抑的情绪。 一年了,如果不撕心裂肺嘶吼一场,他们也许真的会疯掉。 江黎看了看两个垂眸自顾自喝水的老人,又看了看身后那群睁着大眼睛不言语的孩子,忽然间就生了遍体寒意。 他悲哀地意识到,如果沈明欢回不来了,这或许就是他们以后的常态。 他们谁也不会放过自己。 可这些孩子们该怎么办呢?他们还这么小,用一年都无法遗忘的伤痛,怎么能指望余生就可以疗愈? 孩子们找了个角落坐着,安静地研究脖子上挂着的项鍊,那是他们的老师送给他们的礼物——毕业礼物。 这是他们这一年里不论再难受也不会放下学业的理由,老师说,里面还有一份礼物。 他们不期待礼物,可是他们想知道。 江逸文这次出门专程调派了一架私人飞机,两个小时,他准时捧着盒子出现在了办公厅。 顾文景诧异地问:「你这是怎么了?」 江逸文鼻青脸肿的,尤其眼眶上一圈青黑,像是被人打了。 「不小心摔了一跤。」江逸文淡淡言道。 江黎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江逸文有陆吾,别说是摔跤,就算真有人要打他也不会有事。 明显是他自己干的。 江黎记得他很小的时候也干过这种事。 小时候的江逸文带着小明欢出门,差点把人弄丢,幸好明欢聪明自己找了回来。 那时江逸文就是顶着这么一张猪头脸,说是不小心摔的,其实只是掩饰他眼睛上因为哭泣造成的红肿。 是自我惩罚,也是故作坚强。 不想让人把注意力再放在自己身上,江逸文放下木盒,「我还没有打开过。」 连贴着的纸都没拿掉,仍明晃晃挂在上面,让纪望辰等人一阵眼热。 江黎手疾眼快地拿下来,但动作却很细緻,一点儿都没损毁。 他小心放进兜里,这才招唿角落里的小孩:「云帆,长风,都过来看看吧,你们老师留下的东西。」 孩子们把慢慢地项鍊收好,然后迅速从椅子上跳下来。 纪望辰皱了皱眉,终究没说什么。 到底是沈明欢的学生,总要知道真相的。 盒子打开。 没有神奇的光芒,也没有了不得的异象,如同世界上任何一个普通的木盒,正常无比地打开了。 一个巴掌大的白色球体,表面坑坑洼洼,整体像是他们观测中月球的模样。 盒底有许多细碎的蓝色五角星,指甲盖大小,稀稀疏疏铺在「月球」周围,大概二十多粒。 看上去只觉得精美绝伦,可他们想沈明欢不会只留下毫无意义的东西。 就如同当初寄给江黎的生日礼物,会在细微处藏有玄机。 顾文景等人皱着眉头仔细打量,不敢轻举妄动。 云帆等人却没这么多想法,他看着木盒,终于后知后觉地感知到悲伤。 他们还很小,不知道死亡代表着什么,可他们知道,从此以后每一年都像今年这样,再也看不到老师了。 云帆很想做个坚强成熟的小孩,可是他忍不住,他的嘴巴不听话,眼睛也不听话。 他大哭了起来,流着泪拿了一颗「星星」,紧紧地握着,如同溺水的人抓着河面上漂浮的稻草。 下一秒,他眼前一黑,而后缓慢亮起一道蔚蓝光束。 他好像看到书里的宇宙和银河。 「云帆?」 「呜呜呜班长?」 云帆哭声突兀停住,他嘴巴还张着,眼角也还挂着泪珠,忽然就呆住,目光失神。 宋长风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哭得停不下来,一边哽咽一边去抓盒子里的星星。 下一秒,他也成了一座「雕塑」。 孩子们受到启发也七手八脚去拿,他们被教得很好,虽然着急但还是乖乖排队。 江逸文看了片刻,在孩子们拿完之后也伸手去拿,他瞥了一眼仍在皱眉思虑的三人,「明欢不会害我们。」 他说完,学着孩子们的动作握住。 纪望辰觉得江逸文说的有道理,他下定决心,正要上前,结果旁边的江黎和顾文景直接扑向了盒子。 第186页 「让开,我先拿。」 「懂不懂先来后到啊顾老头,你还比不过一群小孩。」 纪望辰失笑,难得幼稚得也加入进去,「我年纪大,当然是我先。」 一片星子划过苍茫宇宙。 众人睁开眼睛,发现他们脚踩着浩瀚星云,眼前是从未见过的瑰丽景色。 各式星辰漂浮在周围,他们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渺小,并无法自拔地沉溺其中。 就这样吧,就暂时忘记悲伤,就暂时逃避现实,就浪费时间在这里看一场风景。 「你们来得好慢,我等了好久。」 一道懒洋洋的抱怨声响起,在场的人如同触电般颤抖了一下。 纪望辰等人恐惧又期待,他们甚至不敢转身回看。 是他吗?是他吧。 可如果不是又该怎么办呢? 孩子们已经欣喜地叫了起来,「老师!」 沈明欢矜贵地给了他们一个眼神,摇头嘆息,「我给你们的项鍊还没打开?真没想到,一年过去,你们一点儿进展都没有。」 「明欢。」江逸文低低地唤了一声。 他忍了好久,才不至于像那群孩子一样尖叫出来。 沈明欢诧异地看着他:「大哥,你被谁打了?」 「没,不小心摔的。」江逸文看着他眉眼生动的模样,轻声笑了出来,他不好意思地试图遮挡脸上伤口。 手指触上脸颊,却没感受到痛意。 「明欢?」他仓皇抬眼,目光中满是惶恐。 他想问这里是哪里,他想问他们这是怎么了,他最想问……你还活着吗? 沈明欢神采飞扬,得意介绍:「这里是全息世界,而我是核心,在这里我无所不能。所以你们有没有什么愿望?我都能实现哦。」 「全息。」顾文景与江黎对视一眼,表情陡然凝重。 他们听过关于全息技术的说法,不过目前全世界的人都把这当成是不能达成的神话。 可他们俩见到神话变为现实却开心不起来,只觉得满脑子都是沈明欢说自己是这个世界的核心。 「明欢,你……」江黎小心翼翼地试探,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沈明欢倒是很坦然:「我确实是人工智慧。」 他在宇宙中飘飘荡荡,落在他们面前,「别难过啦,我拥有本体所有的记忆和习惯,你们可以把我当成他嘛。」 「……啊,这样。」 顾文景呆滞片刻,缓慢地眨了眨眼,露出一个笑容,「是这样啊。」 「你们等等哦。」 沈明欢活泼极了,他对着在场的大人们叮嘱完,飘到孩子们面前,叽里哌啦提出一堆问题,然后愤怒地「造」了一间教室把他们赶进去学习。 孩子们灰头土脸地走进教室坐好。 他们还不能分清人工智慧和真人背后的象徵,因此远没有那样沉重的思绪。 沈明欢又飘了回来,「好啦,我们可以叙旧啦。」 「你……性格倒是变了许多……」纪望辰艰难扯出笑容。 「不可能,本体是按照他给我设置的性格模板。」沈明欢确信地点点头:「一定是你太久没见,记错了。」 纪望辰又想哭了,「……是吗?原来这才是你的性格。」 原来真实的沈明欢是这样的轻松自在,带着点高傲和霸道。 原来哪怕沈明欢从睦田村回来,他以为他们知道了真相在共同分担,可实际上这人仍然是孤独艰难地支撑着。 从始至终,沈明欢都是一个人。 从始至终,他们都没能看见过这样近乎肆意的笑容。 「你们看见全息都不惊讶吗?」沈明欢眉目张扬,「我记得之前你们就说穷没有材料做实验,在这里就可以有了哦。」 他指了指自己:「想要什么都可以,这里你们可以有无数次试错的成本,而且不会还可以问我,是不是很厉害?」 「嗯,很厉害。」江黎忽然反应过来,「那能源呢,我们该怎么给你……全息世界充能?」 就算只是人工智慧也好,他们不能失去沈明欢。 「你们操心好多哦。」 沈明欢感嘆一声,「你们没办法充能的,除非你们能人为制作出黑洞,那还早呢,我感觉两百年都不可能。」 「不过不用担心,本体给我留下了足够二十年用的能源。」 江逸文不能接受,「二十年后怎么办?」 「人总是会死的啊。」沈明欢困惑地看着他,「你别把我当成人工智慧,当成正常人来看,是不是会好受一点?」 江逸文张了张嘴,又苦涩闭上。 我就是把你当做正常人来看啊…… 二十年后,你才四十多岁,你还这么年轻…… 沈明欢觉得他们的神情真奇怪,搞不懂一群人类为什么比他自己还不能接受自己的消亡,而且明明还有二十年,怎么这么早就开始悲伤? 他暂时放下这个疑问,好奇地看着他们,「我以前,哦我是说本体,本体以前是什么样的啊?」 纪望辰从悲伤中回神,他勉强镇定,温和道:「你不是有他所有记忆吗?」 「是这样没错。」沈明欢神色苦恼,「可我总觉得缺了一点,就比如本体上学时明明表现很差劲,去睦田村之后突然就厉害起来了。这很奇怪,你们知道是为什么吗?」 第187页 四人愣了愣,顾文景带着哭腔问:「他没告诉你吗?」 「当然没有啊,要不然我怎么会不知道?好奇怪,他为什么不告诉我,这难道是不能说的秘密吗?」沈明欢更加好奇了。 「因为……」 江黎闭了闭眼,忍着泪说起那些曾经。 沈明欢不想宣扬自己的苦难和那些长夜里的坚守,可所有人都应该知道。 沈明欢听完点了点头,「好像是我能做出来的事情,怪不得本体不告诉我呢,他一定是怕你们知道了难过吧,可是他不知道你们已经知道了。」 沈明欢窸窸窣窣地笑起来,「居然还有本体不知道的事情。」 「……嗯。」 四人只觉得悲伤一阵一阵弥散,书中写的痛彻心扉也许也不过如此。 沈明欢笑完扬了扬手,「第一次进全息不适合太久,今天就先再见吧。明天还要来陪我哦,一个人很无聊的。」 众人回神,恍如一场大梦。 他们呆呆地看了看手心的蓝色星辰,忽而就弯腰大哭起来。 欢天喜地的孩子们被哭声震了一瞬,不知为何也突然就跟着嚎哭起来。 他们刚刚和沈明欢道了别。 可是世界上早就没有了沈明欢。 第95章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47) 番外 三十年后。 论坛。 【据说明天就是世界末日。】 【楼主:你们今天在做什么?】 【写作业】 【做策划】 【背书, 准备考试】 【毕业即失业人员快乐刷论坛,哈哈哈呜呜呜,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 【???不是说明天就是世界末日吗?我连课本都撕了。】 【小朋友, 劝你把碎片找回来粘好。】 【笑死, 举头三尺有无忧, 要想世界末日,起码得连夜出个国吧。】 【???求助, 这是什么梗?不是举头三尺有神明吗?我落伍了?】 【哟,又一个小朋友。】 【是无忧防护罩啦,明神最具代表性的发明之一,它的保护范围是整个华国, 天塌下来都砸不到我们头上。】 【据说在准备的移民工程里, 新星的防护罩技术就脱胎于无忧, 无忧还有净化空气、制造氧气的功能,所以明神说的星球爆炸都能带着我们在太空流浪的话大概率是真的。】 西郊发生爆炸,裴舒等人毫髮无伤。 江黎等人从杜兴为的头髮里找到了这个黑色的小小晶片,不需要验证, 他们瞬间就能确定是沈明欢留下的。 沈明欢留下它时还不知道会有这场爆炸。 很正常不是么? 千辛万苦失而復得的挚友与前辈,怎么能容忍他们有半分可能遇到危险? 那人把万无一失的法宝留给他挚爱的国与人, 自己却只身没有任何保障地奔赴危难。 纪望辰等人拿着这件事去问全息里的沈明欢时他还很得意。 「这个防护罩的保护范围是可以扩展的, 最大能覆盖整个华国, 虽然这么一来效果肯定没有缩小的好,但是挡两三次核弹还是没问题的。」沈明欢眉飞色舞,「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纪望辰等人望着他,忽觉一阵心酸,他们扯出笑容附和:「是啊,很棒, 很厉害……」 沈明欢有万人艷羡的天资,可从始至终,这人做的所有研究和发明,没有一项是为了他自己。 无忧为欢。 沈明欢不知道,他们每念起一句无忧,其实都是在念他。 【话说为什么要叫沈先生明神啊?】 【好问题,我猜可能是因为沈神和欢神不好听吧,听起来像是婶婶和换肾。思考.jpg】 【把楼上叉开,这题我来答。楼楼上,等你发现从幼儿园到大学甚至硕士博士的教材上都有这个人,你就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叫他神了。沧桑.jpg】 【关键在每一本教材里还都贼重要,全都是考试重点。】 【好惨……可是我是美术生啊,为什么也要学明神!】 【要不你和隔壁那个学音乐的交流一下?他好像更惨,周大佬可是炫师狂魔。】 【哦?炫师狂魔?比得过云大佬和宋大佬?】 沈明欢的学生们也成了各个领域首屈一指的人物,偶尔也会上几堂公开课,最近也收了几个学生。 他们在黑板上落笔的时候,时常会想起属于睦田村的那个清晨。 沈明欢飘逸地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转身对他们说: 「我是沈明欢,你们的老师。」 「从今往后,永远记得这个名字。」 「记得你们是我沈明欢的学生。」 后来他们有了很多很多的头衔,云帆还被誉为本时代最伟大的科学家。 可这些都比不过「沈明欢的学生」。 这是他们午夜自梦中醒来,每每忆起都会觉得无比庆幸的事情。 【我求求他们别炫了,这样我真的会变成柠檬精的,人家也好想要成为明神的学生嘛。】 【你干嘛还撒娇啦,噁心心。】 【楼上你说叠词词,也噁心心。】 【呕,你们都噁心心。】 【不过话说回来,想成为明神的学生,投胎都做不到了,你只能试试能不能穿越。】 沈明欢消失十年了。 第188页 对于更多的人来说,沈明欢更像是一个传说中的人物,人人都知道他在,只是除了那些能接触到「辰星」的人,没人能看得到他。 他死了,可他还以另一种方式活着。 能跑能闹,能说能笑。 像活着一样。 他用了二十年陪伴他的学生、挚友、长辈,陪着他们生长出道别的勇气,陪着他们接受自己死亡的事实。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可当二十年的约定来临,他们才发现那点坚强远远不足以面对那人的离去。 其他人也曾以为不过是隔着现实的一个虚拟人物,消失也就消失了,现在的华国世界第一,似乎也不是那么需要全息世界。 可原来…… 他们需要的从来不是全息,是沈明欢。 【有没有医生啊?我好像病了,为什么你什么都没说,我这么想哭啊?】 【我已经在哭了呜呜呜,如果真的能穿越回过去,我一定要阻止明神去西郊。】 【你阻止得了吗?明神想做的事情,什么时候被阻止过?当初纪先生他们明明都有预料了,明神不还是去了m国。】 【我不管,我就守在西郊那路上,他要是不回去,我就死给他看!】 热热闹闹一分钟几十条消息的论坛忽然安静。 仿佛过了很久才有一条消息慢悠悠弹出来: 【我本来想附和你,可我代入之后想了想,前面有生死不知的挚友,路边是要死要活的你,如果我是明神,我一定会很为难。】 【我不捨得他为难。】 【做梦嘛,不妨做大一点,如果是我,我希望穿越回明神校园时期。那时候的明神太苦太难了,我想去陪陪他,就算什么都做不了,至少他可以不用那么孤单。】 【我在全息里那么肆意那么张扬的明神,怎么能小心谨慎沉默寡言永远低着头在角落没什么存在感?我只要想想都心痛地爆哭好吗。】 【裴大佬出国之后,他就真的一个懂他的人都没有了吧,之后的山高水远,他只能自己走了。】 【我与诸位无冤无仇,诸位为何要刀我:)】 【裴大佬:叫我小裴。】 在搞清楚全息世界进出机制之后,纪望辰第一时间安排了沈明欢和裴舒的见面。 裴舒是有些疑虑的,所有人都说他们俩人情深似海,可他确确实实和沈明欢连招唿都没打几句。 沈明欢那时正在和江逸文聊天,「你不觉得不甘心吗?就守着一颗破珠子?」 江逸文皱眉,换个人这么说话他早就动手了,「明欢,别这么说,我是你的警卫员。」 裴舒就是这个时候到的。 「明欢!」顾文景乐呵呵招唿一声,把裴舒往前一推,「你们俩好好聊。」 沈明欢转过头,他脸上远没有故友相见的欣喜,甚至不如在面对江逸文时的轻松自如。 裴舒心想,果然是老师他们误会了吧,沈明欢对他根本没有那种情深义重的至交情谊。 结果下一秒,沈明欢就微微嫌弃地问:「你取这个名字,是不是想占别人便宜?」 裴叔,小叔,叔叔…… 怎么叫都不对吧? 裴舒的表情顿时崩裂,他咬牙,「这就是你平时不跟我说话的原因?」 惺惺相惜的朋友不必用言语就能明白彼此的想法,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他们压根就不想聊天? 因为一个名字? 裴舒从前不觉得自己的名字有什么,自从沈明欢说过之后,听别人叫自己时就格外别扭。 尤其是他的老师和长辈们。 之后有一次採访裴舒,录制一半时顾文景突然到来,张口就道:「小舒啊……」 裴舒看着机器旁十几号人,想着之后播放看到这一幕的起码十几万人。 他苦着脸,「老师,您叫我小裴吧。」 【你们觉得,m国教科书上的弗洛斯是真实存在的吗?完全没有人见过这个人啊。】 【又来了又来了,每年都要讨论的未解之谜。】 【虽然没人见过,但是m国很多人都表示知道他诶,埃罗尔教授那群科研学者,还有被枪毙的上将莱斯,以及当时的总统斯托米,他们都信誓旦旦,而且说的有理有据。】 【别提莱斯,看到这个名字我就生气。】 【华国崛起之后m国还想送莱斯来华国给我们出气来着,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莱斯算什么?我们的科研人员被软禁一天我都会很心疼,莱斯囚禁一辈子都弥补不了好吗?】 【这波我站韩爱民,我觉得弗洛斯教授就是明神的。】 【好傢伙,那m国教科书上还说是明神杀了弗洛斯,我杀我自己?】 论坛一片嘻嘻哈哈,顿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啊我要死了,救命啊救命啊,救救我qaq】 【怎么了楼上,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啊不,开导开导。】 【太难了,我作业太难了,我真的不会!】 【哟,看介绍是小学生啊,什么题,让哥哥教你。】 【且慢,敢问楼楼上是哪个学校的?】 【睦田小学,怎么了?】 【郑怡文郑大佬建的学校?打扰了,告辞!】 【前面那个撕课本的小朋友还在吗?我刚看了新闻,劝你现在赶紧去书店买新课本吧。】 第189页 【???怎么突然提起这事儿?】 【卧槽,我也看了新闻了,明神送给大佬们的项鍊,他们解开了!】 【项鍊?是这个吗?图片.jpg】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不觉得这个假冒伪劣产品假得很真吗?】 【我可以分享连结,喂,人呢?】 【卧槽,宇宙飞船!】 沈明欢送给学生们的毕业礼物,解开之后是一个小小投影仪,投影出来是一个设计图。 如同他还在睦田时给孩子们的分组作业一样,每个人投影出来的都是一块设计图碎片。 而合在一起,是一架巨大的、可以容纳万人的宇宙飞船! 【好傢伙,无忧保我们不死,宇宙飞船带我们寻找新星球,世界末日看了都得跑。】 【世界末日:这个副本太难打了。】 【我比较关心现在哪个书店还买的到教科书……】 【节哀,写作业去了。】 【节哀,做策划去了。】 【节哀,背书去了。】 【节哀,找工作去了。】 京都的实验室里,沈明欢的学生们都在抱头痛哭。 从今天起,华国正式开启了探索宇宙的旅程。 或许很久很久以后,他们能够驯服黑洞。 说不定到了那时,尘封了十年的全息世界,还能被再次开启。 终有一天。 他们相信。 第96章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1) 冰冷的雨水噼头盖脸砸到身上, 沈明欢恢復意识的第一瞬还以为自己是在地牢或是刑堂。 他睁开眼,看到低矮的「屋顶」。 [小九。]沈明欢嘆了口气,[我现在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了吗?] 他发觉自己正躺在一个由铁皮堆起来的方块之中, 方块很小, 大概只能容许他在其中走动三步,还是得弯着腰那种。 空荡荡的「房子」一览而尽, 其中陈设少得可怜。 角落堆着一个小背包, 背包旁是一个缺了一角的杯子,而这些几乎就是原主所有的财产。 他此刻躺着的地方铺了一块不算厚实的布,大概是「床」, 还是可摺叠的那种,白天不睡觉的时候往边上一卷也不占地方。 只是现在已经被雨水浸湿了。 「轰隆——」 雨势渐大,伴随着雷鸣闪电。 倾盆大雨倾泻而下, 与铁皮相击, 发出巨大尔刺耳的噪音。铁皮仿佛是不堪重负, 顶端裂开了几条缝隙,并且还在不断扩大。 雨水争先恐后地从缝隙中奔涌而进, 小小的铁皮房避无可避。 沈明欢坐起身, 看着摇摇欲坠的住所,又嘆了口气。 怎么一个世界比一个世界惨?上个世界好歹还有个能遮风避雨的茅草屋呢。 系统也愁眉苦脸,[宿主,你忍一忍, 虽然现在惨了点,但是等你认祖归宗之后就会好起来的。] 幸好宿主在这个世界的身体没有上个世界那么糟糕。 沈明欢懒得找地方避雨,他不在乎浑身已经湿透,自顾自靠在铁皮墙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便漫不经心地查阅起剧情来。 难怪系统说他认祖归宗之后会过得很好, 原来这是一个真假少爷剧本。 原主本该是联盟指挥官莫鸿雪的次子。 莫家居住唯一一颗上等星的核心区域,被誉为「帝星」的星球寸土寸金,莫家却能在那儿拥有一个巨大的别墅,可见其富贵。 原主的母亲邵琨瑶更是首富的女儿,拥有着数十个商业星的经营权,每分每秒的进帐都是一个极其庞大的数字。 如果没有发生意外,原主就是想住在钻石屋里都没问题。 而财富还远远称不上莫家最耀眼的点缀。 莫鸿雪能成为联盟指挥官,并且还隐隐为四位指挥官之首,是因为他是目前联盟内唯一一名s级精神力拥有者。 这个世界已经发展到时代,人们的脚步不为星球所限,随时随地可以开启一场不同星域的旅行。 然而在面对更浩瀚的世界的同时,他们也遇到了更强大的敌人。 ——,与人类有别的非智慧种族,以其坚不可摧的躯体和强大的繁衍能力成为人类的心腹大患。 吞噬是虫族的本能,他们的食谱上似乎就没有吃不下的东西,连泥土都可以消化。 只不过泥土味道不好,连虫族也嫌弃。 凡它们出没过的星球,几乎可以称得上千疮百孔、寸草不生。 所幸,这个世界在科技到达一个极高水平的同时,对「人」本身的了解和研究也没有落下。 他们发现虫族虽然躯体强悍但精神却孱弱衰微,而人类却与之相反,人类敏感地察觉到,这或许是致胜的关键之处。 这个时代全民皆兵,新生儿启蒙都是各种锻鍊精神力的玩具,稍微大一点就会用光脑将精神体接入星网,学着操作机甲。 可想而知,身为如今当之无愧的联盟最强者、率领第一军团常年镇守东方、消灭无数虫族的指挥官莫鸿雪,有多受联盟群众的追捧和崇拜。 沈明欢抬起手腕,凭藉原主的记忆,他很轻易地就了解了应该怎么操作。 轻车熟路地打开星网论坛,在顶端输入「元帅」两个字,耐心地等待这个早应该被淘汰的光脑运转。 良久,眼前才慢悠悠弹出一堆打了马赛克的辱骂。 第190页 莫鸿雪并非是天生的s级战士,他初判定天赋时只是a级,是几年来战场厮杀、冲锋陷阵让他升到了s级。 而在他之前,联盟曾有幸出现一位初初觉醒就是ss级的绝世天才。 联盟如获至宝,把他视为消灭虫族女王、彻底结束战争的神兵利器,倾尽资源培养,予取予求。 唐朝晏是个孤儿,却是在所有人类的目光和关爱下长大的。 而他也没辜负这份期待,不仅自己能打,还展露了极为不俗的军事领导才能,一度带着大军打到了虫族巢穴。 联盟共有四位指挥官,各自镇守一方,直接听从联盟调派,无上下职级之分。是在唐朝晏出现之后,才多了一个首席指挥官的职位。 就连「元帅」这个已经淹没在时光洪流里的旧官职,也被人们从歷史中挖出来用以亲切代指他。 此等殊荣,联盟成立以来还是第一次。 全体人类对着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英雄有着超乎寻常的敬和爱,估计就算他和联盟首脑发生冲突,人们都会护短地维护他。 人类从来都是一种很双标的生物。 所以以唐朝晏当年的声望,哪怕是做了错事,放在别人身上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罪无可恕,对于他想必也只会宽容地觉得是心有苦衷。 可偏偏这人犯下了绝无可能饶恕的大罪——叛国。 在最终决战的战场上,众目睽睽之下,五十万大军浴血奋战,前方即是虫族巢穴。 上百个高清摄像头无延时向全人类直播,即将见证联盟又一次获得胜利,彻底消灭威胁了他们三个世纪的虫族。 众人差点就要准备欢唿了。 然而唐朝晏叛变了。 他在战场上调转方向,对着自己的同胞挥起了屠刀。 精心培养的ss级战士,赋予至高权利的指挥官,转眼居然成为了敌人的利刃,所有人猝不及防。 联盟败退,勉强夺回边境,唐朝晏身死。 这一战后,联盟损失惨重,身为叛徒的唐朝晏也被钉在了耻辱架上。 昔年他们叫他「元帅」,夹杂着满满的信任与爱戴,如今沈明欢在星网上搜索,只能看到一片不堪入目的侮辱和咒骂。 没有人知道唐朝晏背叛的原因,明明出征前他还在星网上和大家打招唿,意气风发地说定会凯旋。 可是他背叛得那样决绝,义无反顾地投入虫族的阵营,连他刚出世两个月的幼子都不管不顾。 以联盟如今的文明程度,不至于迁怒一个一无所知的婴儿,如今的法律也没有连坐、株连之类的说法。 可就像他们忍不住把偏爱给予当初的唐朝晏一样,如今也不可自拔地恨上了他的家属,剎时间门民怨沸腾,必须要联盟给出交代。 彼时唐朝晏出征在外,他与莫鸿雪交好,妻子邵琨璃与邵琨瑶是亲姐妹,于是带着儿子暂住在莫家。 唐朝晏的儿子与原主出生日期只相差一天,小婴儿相貌都相似,又被保护得很好,外人没有见过。 为了保护唐朝晏唯一的血脉,莫鸿雪将两个孩子调换,对外宣称原主才是「元帅」之子,甚至瞒天过海地更改了基因检测结果,彻底了坐实原主的身份。 对此,两位母亲虽有些挣扎不愿,但都是默许的。 联盟内有人发起了万人血书运动,要求处死唐朝晏的妻儿,众议员为此商讨了许久。 为了平息群众怒气,也为了维护法律的尊严,他们决定剥夺邵琨璃和小婴儿的联盟公民身份,将一人放逐出境。 境外有虫族,有流浪的星际海盗,没有联盟军队的庇护,他们随时有可能遇到危险,这种处置几乎算得上另一种层面上的「处死」。 原主被邵琨璃抱着登上了驱逐星舰,而在这之前,他们已经在牢内被关了两个月。 能活着便是不幸中的万幸。本来,莫鸿雪已经做好了安排,有莫家的保护,两人即使到了贫瘠的境外星也能生存下去。 待到风头稍过,他便为他们设计一场假死脱身,再找个理由收养原主。 到那时,邵琨璃或许只能隐姓埋名,但原主换个身份,依然是风风光光的莫家少爷。 可惜或许唐朝晏真是罪孽深重,以至于报应到他的妻儿身上,驱逐舰竟然遇上了概率极微小的时空乱流。 驾驶星舰的军人紧急避险,乘坐机甲逃生,邵琨璃与婴儿无人在乎。 消息传回联盟,还有人拍手叫好,说这是因果轮迴报应不爽。 时空乱流可以将一切撕成碎片,即使是最坚硬的星舰也无法抵挡,这是联盟人人皆知的常识。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死了,莫鸿雪和邵琨瑶也不例外。 可实际上那场乱流持续的时间门很短。 在那段不长的光阴里,邵琨璃拼了命在保护怀里的婴儿。 a级的女战士在极强烈的信念下升上了s级,又像是献祭般地透支了所有的精神。 邵琨璃堙没在乱流之中,尸骨无存。 原主活了下来。 婴儿随着濒临破碎的星舰主舱掉落至九等星,被拾荒的老人捡了回去。 九等星虽然穷困到被称为垃圾星,但至少还在联盟的范围内,再远处就是镇守此方的青龙军团。 军人的身躯构筑了一堵墙,他们的身后是联盟为所有公民划下的保护圈。 第191页 圈内的生活再悲惨、潦倒、落魄,月亮升起时都可以放心闭上眼睛安睡。 墙不破,外族就无法靠近一步,伤不了人类半分。 沈明欢满脸问号,百思不得其解,[莫鸿雪欠唐朝晏人情,为什么不牺牲自己?拿别人的的命慷慨?] 系统愣住,它想了想:[可能是因为年龄对不上?而且宿主你不是别人啊,你是他儿子,这种行为在人类之中很伟大的。] [你才是他儿子。]沈明欢嫌弃。 第97章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2) 这雨看起来一时半会没有要停的样子, 沈明欢拎起背包走出铁皮屋。 他对这个住所十分嫌弃。 把原主捡回来的老人在他四岁时撒手人寰,除了一个名字和两管最普通的营养液,什么也没留下。 「沈明欢」被送到垃圾星上的孤儿院, 拥有了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光脑, 直到现在,这个光脑还戴在他的手腕上。 在科技发展如此快速的如今,光脑几乎每隔两三年便要更新叠代一回。作为必需品,光脑的价格其实不会太贵, 即使手上的没坏, 人们也会更倾向换一个新的,毕竟每一代都代表着功能上有了巨大提升。 只是垃圾星上的人显然没办法这么豪横,更何况原主格外穷。 孤儿院也穷, 地方还小,养不起太多孩子。 「沈明欢」在十四岁那年搬出了孤儿院,小小的少年有着大人难以理解的自尊心,他自认已是院里最年长的那批孩子, 实在没道理还赖在里面白吃白喝。 联盟法律规定一十岁才算成年,可对于有些人来说, 从来就没有慢慢长大的资格。 拾荒的老人居无定所, 是捡回原主之后花了两天时间用铁皮堆了一个可以容身的空间,早就在时光的沖刷下化作废墟。 沈明欢搬出来后,在原来的位置,按照模煳记忆里残存的影子, 重新造了一座「铁皮屋」。 他当时还太小, 用尽全力也只能做到如此。 如今原主十六岁了,铁皮屋子守护了他两年,终究也敌不过光阴。 沈明欢提着背包, 渐行渐远。 漫天细细密密的雨幕将他的脚步遮掩,仿佛连同要那座蓝黑色的、矮小破旧的「房子」一同埋葬。 「明欢!沈明欢!」 滂沱大雨中传来唿喊声,来人的声音在雨声中朦朦胧胧听不真切,随着距离靠近越来越清晰。 「下这么大雨你怎么连伞都不打?」来人还穿着单薄的睡衣,也没有打伞,似乎是看到他之后便急急沖入雨中,忙乱下连雨具都顾不上拿。 沈明欢转身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道:「哦,是你呀,商驰。」 「诶,别寒暄了。」商驰抓住他的手腕,「先跟我走!」 他拉着沈明欢在雨中跑了起来。 仿佛将乌云、落雨、阴霾也一同甩到了身后。 恰巧这时附近的楼房上有人推开窗户。 颜骥揉了揉眼睛,「哇,那里是有两个人在跑步吗?」 他回头,对身后的人感嘆道:「斯年你看,人家这才叫青春啊。」 好像他今年不是十七岁而是七十岁一样。 莫斯年条件反射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向外看去,望见雨中一黑一白两个小小的人影。 白色那道人影似有所觉般遥遥投来一瞥,莫斯年忽而有种触电般的心悸。 那是谁? 其实他们的距离不近不远,大雨让眼前的一切都变得缥缈,莫斯年并不能看清对方的模样。 可莫斯年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仿佛他曾在过去的某一刻见过过相似的画面。 这不应当,在此之前,他绝无踏足过这颗九等星。 所以是因为那人吗? * 商驰带着沈明欢回了自己家。 垃圾星上基本没有富裕的家庭,这里仿佛被快速发展的人类社会遗忘了,甚至看不到太多科技留下的痕迹。 青砖、瓦砾,「復古」的陈设,连机器人保姆都没有,就更谈不上全屋智能中控系统了。 商驰进门就连打了两个喷嚏,他赶紧递过一条毛巾,「明欢,干净的,你快先擦擦,别着凉了。」 他挠挠头,「湿衣服穿着也不行,我拿一件我的衣服给你,你就先凑合凑合?」 沈明欢接过毛巾,晃了晃手中的背包,「我自己有。」 背包是防水的,里面的衣服还是干干爽爽,住得比它主人都舒服。 「诶?」商驰有些诧异他出行装备的齐全,连换洗衣服都带上了,是打算出远门吗? 「那你赶紧换上吧,浴室在那。」商驰按下内心的疑问,觉得还是沈明欢的身体更重要,催着他去泡个热水澡。 沈明欢不动,他瞥了一眼商驰还在滴水的衣摆,「那你呢?」 「我没事,我可以等,你不用担心我。」商驰排着胸脯乐呵呵言道,话音刚落就又打了一个喷嚏。 他对上沈明欢平静的目光,讪讪一笑,「我去隔壁借一下浴室。」 [宿主。]系统感慨道:[你变了好多哦。] 以前的沈明欢哪会在乎其他人除了生死以外的事情?他的眼睛长在头顶上,看不到小人物的悲欢与不适。 沈明欢不承认,他嘴硬:[哪有?我一直都这样。] 商驰是为他淋的雨,进门已经打了三个喷嚏了,是个人都该有点表示。 第192页 只是从前的沈明欢大概率不会在乎,这么看来,他以前真的挺讨厌的。 系统无条件站在沈明欢这边,它心疼地说:[宿主,主角现在也在这个星球,只要你和他见面,他就会发现你和莫鸿雪、莫鹤轩相似的外貌,进而产生怀疑,等他确认你的身份,你就不用在这里受苦了。] 莫家的荣华富贵是很动人的诱惑,可原剧情里,主角莫斯年一点儿犹豫也没有。 他义无反顾地带着原主回到了上等星,并且主动提出向外界公布原主的真实身份,最后甚至不顾大哥莫鹤轩的挽留,坚决离开了莫家。 主角很小的时候,莫鸿雪就把他的真实身份连同他父亲的往事全都告诉了他。 莫斯年一直都知道自己其实是唐朝晏的儿子,他不相信他的父亲会叛变,却也不得不承认,以如今的局面,一旦他的身份暴露,天下之大也将无他容身之处。 即便如此,即便会平添许多风险,他也还是坚决地要把莫家一少爷这个身份还给原主。 哪怕剧情里莫斯年直到为唐朝晏平反后才主动表露自己的身份,可毋庸置疑的是,他在做这个决定时,切切实实地把自己的生命都当做筹码押了上去。 他在一无所知的时候占据了另一个人美满的人生,再怎么补偿也是不为过的。 [小九。]沈明欢啧啧称奇,饶是他这么挑剔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主角品行极为端正,[你看儿子的眼光总这么好。] [嗨呀,主角嘛,不伟光正没法过审的啦,法律允许读者都不会允许。] 系统被夸了美滋滋,[不过我觉得我眼光最好的一次,是选中了你当我宿主。] 沈明欢微微一笑,温和道:[很噁心,下次别说了。] 垃圾星上穷困潦倒的日子里,原主在很认真地生活。 他的光脑里有一笔钱,如果商驰没有叫住他,沈明欢也能租到一个很好的房子。 原主不是因为没钱才住在铁皮屋的,他在当家教,偶尔也会在附近打几分零工,多多少少也攒了一点钱。 如今的义务教育是在光脑上进行,原主很努力,十年的时间,不仅学完了基础课程,偶尔光脑上会有便宜的、免费的公开课,原主也都没有放过。 他的学习成绩很好,可惜他没有成年,无法通过正规渠道找兼职,即使当家教也是收着极低廉的价格,用光脑开着变声器。 原主一直都知道自己要什么,他要离开垃圾星,去更加繁荣的星球见识更广阔的世界。 星舰的飞船票很贵,原主赚了钱也不敢乱花,全都存了起来。 他想,等到他一十岁成年的时候,他存的钱就够他去附近那颗名叫穗星的七等星了,他在穗星再奋斗几年,或许又能去一个更加高等的星球。 终有一天,他要到那颗唯一的一等星上,看看传闻中属于帝星的独特风景。 原主也没想到他的目标会实现得这样快。 他今年十六岁,离他成年还有四年,已经到了一等星,摇身一变成为联盟指挥官的亲儿子,高高在上的莫家少爷。 他有属于自己的私人星舰,宇宙浩瀚他无处不可去,曾经七等星的一张船票尚且要他可望不可即,如今他甚至可以买下整颗穗星。 多么神奇,多么梦幻。 他过往一十六年的努力啊,不敌这区区一张脸。 那他泥泞中的挣扎算什么呢?他一直以来为之奋斗的算什么呢?他午夜梦回看着光脑上的数字时心里泛开的欣喜和期待又算什么? 他的回忆、他的梦想、他的人生,通通都像一场笑话。 所有人都在摇头嘆息,他们说完美无缺的莫斯年身上唯一的遗憾,就是这段略显荒唐的身世。 没有人在乎故事里还有一个沈明欢。 连沈明欢自己都不在乎自己了。 沈明欢嘆了口气,他问:[沈明欢原谅他们了吗?] 系统摇了摇头,[从来没有。] 莫鸿雪爱他,邵琨瑶爱他,莫鹤轩爱他,莫斯年有愧于他。他们挖空心思补偿他,用尽一切弥补他受过的伤害。 原主醉生梦死,穷奢极欲过一生,可当他生命走到尽头,仍旧只肯承认垃圾星铁皮屋里穷困潦倒的少年。 那才是他,那才是「沈明欢」。 [那我也不要原谅他们。]沈明欢轻声说。 第98章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3) 商驰动作很快, 也许是怕沈明欢一人在房子里拘束,他头髮都没擦干就跑了回来。 「明欢明欢,你刚才是怎么了?你打算去哪里?」商驰觉得, 如果一个人提着行李淋雨,这种行为大概算不上正常。 他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我能帮忙吗?」 沈明欢看了他一眼, 言简意赅,「屋顶裂了, 出来找住的地方。」 商驰长吁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啊,吓死了, 我还以为……诶明欢,你干脆就来和我一起住好了。」 商驰比原主大两岁,他小时候住在孤儿院附近,原主到了孤儿院后,商驰就经常来找他。 也不知道在那么多小孩里,商驰怎么偏偏就一眼看中了原主, 只愿意跟原主玩。 孤儿院的孩子总是弱势,没有大人撑腰,向来是不良群体中最好捏的软柿子。可原主被欺负时,商驰就算打不过也要冲上去替他挡拳头。 第193页 后来他们慢慢长大, 这份友谊仍然存续。原主回到莫家后,所有的财富都是他人单方面给予, 而他自己只主动提过一个要求,就是为了商驰。 只可惜那之后他连自己都放弃了,更别谈怀念什么故人故友旧时光,两人才慢慢失去了联繫。 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两年前,商驰的父母离异, 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把家里的房子和小部分财产留给了他。 同年,「沈明欢」搬出了孤儿院。 「反正你也要找住的地方,我这里刚好有空房间,怎么样?」 商驰嘟囔,「我之前就邀请过你好多次,这次看你又用什么理由拒绝。」 原主决定搬出来之后,商驰就提出可以住在他家,可浑身是刺的少年连孤儿院的便宜都不肯占,哪愿意麻烦自己的朋友? 住在商驰家倒也无不可,沈明欢想了想,「我付房租?」 「沈明欢!我没有和你做生意!」商驰大声反驳。 身为好朋友,他自然知道沈明欢从前住的地方是什么模样。 他只看过一次,之后就再没去过,料想对方或许也不愿意让他看见自己的窘迫。 可他不能不担心,之后每一次见面,他总要提起让这人搬家的事,从未被应允。 「付房租是吧?」商驰气得鼻子都歪了,他摁着沈明欢的肩膀试图让他跪下,自己也先一步跪倒。 他指着窗外黑漆漆的天,「来来来,我们遵循古礼结拜为异姓兄弟,天地为证,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这样我家就是你家,你住自己家,总不能付房租了吧?」 商驰也不富裕,他的父母给他留下的钱只勉强够他节衣缩食到成年。他其实可以把房子租出去,或者卖了,自己换个更小的房子,至少生活上不必再那样拮据。 可他想给沈明欢留着,他想和沈明欢一起住,于是一直拖到了现在。 商驰从没想过找沈明欢要钱,他知道沈明欢想离开垃圾星,便不可能为这人的目标再添三分负担。 「哦对了,」他一拍脑袋,促狭道:「我比你大,我是你哥,明欢弟弟,叫声哥哥来听听。」 沈明欢依旧站如松柏、身姿挺拔,他伸手把跪在地上挤眉弄眼的商驰拉起来,淡笑道:「结拜可以,同年同月同日死就不必了。」 「也是。」商驰摸着下巴思索,「我比你大两岁,应该也会比你更早死。」 十八岁的少年可以轻易谈及生离死别,死亡的重量在他眼里还太轻太轻。 沈明欢不置可否。 商驰转眼又兴奋起来:「我听说前线招人照顾伤员,给的钱挺多的,明欢,你去不去?」 一年到头,边境没有一天称得上安宁,虫族不知疲倦,本能的驱使让它们悍不畏死。有时冲锋规模较大,前线的伤员便会陡然增多。 垃圾星已然靠近边境,每当这时,前线都会来此招人。 医疗机器人只能流水线似地处理简单外伤,虽然肯定也比没有经验的普通人强,但是不管科技发展到了再高水平,人们终究还是更相信「人」本身。 照顾人这种事情,沈明欢是不会的,他眨了眨眼,懒洋洋地应了句:「好啊。」 不会可以学嘛,他这么聪明,有什么是学不会的呢?而且,沈明欢对传闻中需要用精神力才能操控的机甲很感兴趣。 不是所有人都能觉醒精神力天赋的,恰恰相反,大部分人终其一生都与此无缘。人的身体是太过神奇,科学家们至今没能发觉其中的联繫与规律,只能归结为与生俱来的运气。 就像投胎一样,生来註定,无法更改。 测试精神力天赋的机器使用一次的价格也很昂贵,每个联盟的孩子十四岁时有一次免费测试的机会。 通常来说,如果这时没能测出天赋,那几乎就能判定这个孩子无法操纵机甲了。 很少有人能拒绝机甲的魅力。 生产力水平的空前提高,与外敌的虎视眈眈,使得这个世界人们的集体荣誉感空前强烈。毫不客气地说,十个小孩里面,八个长大后想成为军人保家卫国,剩下两个想研究机甲保家卫国。 原主在孤儿院时也经歷过这种测试,很遗憾,他没能让仪器亮起来。 倒不至于自卑,也不会被人歧视什么的,毕竟没有天赋的人实在太多。而且精神力在除了战场以外的地方,也不能对他们的生活产生任何帮助。 或许s级以上会有一些不同吧,但是那样的人就更少了,目前整个联盟只有莫鸿雪一个。 只不过如果原主能觉醒b以上的天赋,他就可以有机会前往上等星,免费就读联盟最高军事大学。 如今这条路走不通,他既然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便只能一点一点存钱了。 「太好了。」见沈明欢同意,商驰欢唿一声,「到时候我们就说是兄弟,无父无母,虽然年龄看上去小了点,但是王叔说那些军人大哥很好说话,只要我们求求他们,他们会同意僱佣我们的。」 他迫不及待从椅子上起身,「明欢,你随便参观,先熟悉一下住的地方,我再去打听打听。」 「现在?外面还在下雨。」沈明欢委实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激动。 商驰已经随手给自己套了件雨具,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门,「就在隔壁,我很快回来。」 第194页 [宿主,你怎么答应了呀?你不想认祖归宗吗?]系统巴不得沈明欢立刻就能回到莫家,就不用再住在这么糟糕的房子里。 沈明欢嫌弃撇嘴:[我可没有上赶着给人当儿子的爱好。] 系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它纠结道:[那这个任务我们还做吗?宿主你要是出现在主角面前,他一定能认出来的。] 宿主的意愿和任务比起来,好像还是宿主更重要一点,系统想。 完全忘记第一个世界它是怎么怎么哭着求着要沈明欢一定完成任务的。 [当然要做,来都来了。]沈明欢一边说着,一边尝试着将精神力藉助光脑连接星网。 星网很热闹,这里几乎等同于现实世界之外的第二世界,由于虚拟不受束缚的想像性,甚至还要远胜现实中的繁华。 每个人在星网中都有属于自己的小广场,自申请帐号起绑定个人,一人一号一场所,无法更改。 其实就是一块单独由数据流构成的空间,可以任由自己装点。 属于「沈明欢」的广场空空荡荡,只有随号附赠的一个白色三角屋顶的空房子,一切都是刚拿到时最初的模样。 唯独房子门前的小路,两旁种了十二朵玫瑰。 星网是科技的成果,在星网上的所见所闻都是数据流的模拟。 想要有奢华的别墅、精緻的摆设、不同凡响的艺术设计,要么自己构筑数据流,要么购买旁人写好的程序。 「沈明欢」没这个能力,也不想花这个钱。 他门前的花儿是商驰种的,自他四岁与商驰认识,每一年的生日商驰都会种一朵玫瑰,至今,他们已经认识了十二年。 原主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拾荒老人把他捡回来的那天就是他的生日。 广场是私密的,只有知道定位才能进来。 「沈明欢」的定位只有商驰知道,但唐朝晏的定位,整个联盟的人都知道。 唐朝晏的广场曾经是星网上最美的风景之一,太多的人为他送祝福,广场的规模也扩了又扩。 据说那里曾有一座空中宫殿,地面上是一片永不凋谢的浩瀚花海。哪怕有不怀好意的人人扔了个石头,不出一秒就会被捡走处理掉。 可如今,沈明欢即使不去看,也大概能猜到那里的景象。 无非是废墟、腥臭、腐败、令人作呕,堪比古时候最脏乱的垃圾堆吧。 沈明欢欣赏了一会儿他的玫瑰花,接着输入了一个在星网上查到的公开定位。 下一秒,他出现在了机甲对战区。 第99章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4) 现实世界的机甲是觉醒了精神力天赋、经过多年苦练、通过严苛考察的军人的专利。 由数据搭建的虚拟机甲则没有那么高的操作要求, 属于人人都可以拥有的体验。 当然,是收费的。 虽然虚拟机甲的准入门槛变低,但操作难度一点儿不弱于现实中的机甲, 甚至还没机会摸到机甲的军校生也会在星网上藉此训练。 正因为其挑战性,反而让更多的人前赴后继,也把机甲对战奉上神坛。 精神体进入星网的模样与自己现实中的长相完全一致, 无法造假。 但是如果注重自己的隐私不像让人发现的话,也可以选择用面具遮掩。 总而言之,不能骗人。 贫穷的沈明欢换上星网自带的普通白色面具,严严实实挡住了大半张脸, 只露出下巴。 既然莫斯年能够从他的相貌联想到莫家, 说不定也有别的人可以。 像他这样选择掩饰相貌的人不少, 光是相同的面具一眼望去就不止十人,沈明欢混在其中毫不出奇。 「嘶, 追风上个月光是打擂台就赚了十万星币,星币和联盟币一比一兑换,他一个月就赚了十万啊,好厉害。」 「追风可不缺钱, 其他人都是向星网租的机甲,粗制滥造,动作太快还会有卡顿。追风可是找数据师定制的,据说光是机甲的外形,就花了七位数。」 「诶诶, 追风又上擂台了,我看看,在六号擂台,我们快过去!」 「等等, 我先去下个注,嘿嘿,赚点零花钱。」 不论什么时间,机甲对战区都是星网上最热闹的一个区域。 沈明欢听着七嘴八舌的交谈声,敏锐地捕捉到了「零花钱」三个字。 他动作自然地调转方向,慢悠悠地跟在两人身后。 世风日下,他沈明欢居然都要亲自赚钱了,惨哦。 联盟禁止赌博,机甲对战是唯一的例外。 小赌怡情,机甲相关的赌局都由联盟管控,每一次下注的金额也会有限制。如果某人一天内输的钱太多超过规定额度,联盟也会禁止这人在一个时间段内再次下注。 当然可以找非官方的渠道,但那些都是违法的,被联盟发现只有被取缔的份儿。 「已经开始了,我们赶紧过去。」 「你不看两眼吗?盲投啊?」 「比赛开始十分钟后就不能再下注了,再犹豫就没时间了,而且,你怀疑谁也不能怀疑追风啊!」 「这倒也是,追风这个月是不是还没输过?」 沈明欢低调地跟着人流来到了六号擂台旁的下注点,他随意抬眼看了看台上,通过周围人的唿喊才判断出了对战双方的身份。 「押追风。」他在确认框里填上了原主留下的所有金额。 第195页 可见「沈明欢」确实很穷,全部身家加起来都没有达到联盟的限制额度。 周围的人没觉得奇怪,几乎所有下注的人都押给了追风。而追风果然不负众望,漂亮地拿下了这一场战斗的胜利。 赚的不多,沈明欢想。 接下来的第二、第三场他都又押了追风,还是用全部财产做赌。 但因为相信追风的人太多,赔率太低,沈明欢没赚多少钱。 他也没嫌烦,饶有兴致地看着擂台上的不同类型的机甲。老实说,有一点酷。 但就算是租对他来说也太贵了,要不自己做一个?沈明欢对战斗不感兴趣,他更关心机甲的细节。 「追风!追风!追风!」 「追风你太帅了,收我为徒吧!」 「幸好星网会录屏,那个空中操作我要在看二十遍,太流畅了吧?追风是不是两大传奇军校的学生啊。」 追风又结束了一场战斗,他大概对自己很有信心,打了三场下来仍不打算休息。 沈明欢依然随意看了两眼,押上了连同赚来的所有钱,「押磐石。」 旁边也在下注的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好心提醒:「兄弟,你刚刚说错了,你说成了磐石。」 「没说错,不过还是谢谢你。」沈明欢礼貌颔首。 「诶?」那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没再说什么。 他一直在沈明欢旁边,听到这人前几场开始没多久都毫不犹豫押了追风,还以为也和他们一样是追风的粉丝呢。 周围突然又爆发一阵欢唿,原来追风差一点就将对手打下了擂台。 那人注意力被转移,也加入人群一同欢唿起来。他于间隙中好奇地看了沈明欢一眼,少年仍是平静模样,似乎胸有成竹。 「少年,你战斗意识很强啊。」忽然有位老者如幽灵般出现,他试图友好地拍一拍沈明欢的肩膀,不想这人很快地侧身避开。 像是早预判到他的动作一样。 老者收回手,也不觉尴尬,「小朋友很有警惕意识嘛,不错不错,世界上坏人很多的。」 「比如您?」沈明欢抬眼,来人也戴着面具,看不出长相,只能看见他花白的头髮和长长的鬍鬚。 老者嘿嘿一笑,「我当然不是坏人,坏人怎么会提醒你注意坏人?小朋友,你看得懂台上的机甲对战吗?」 沈明欢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反问道:「我要是看不懂,我刚刚是怎么下注的?靠运气吗?」 周围不小心听到这番对话的人感觉被冒犯了,他们还来不及回头看看是谁这么大放厥词,喧嚣的四周突然寂静。 「怎么了怎么了?」 身旁的伙伴呆呆地指了指擂台,「追风输了,他居然输了。」 「啊?那赢的是磐石?」 「之前没听说过这个名字,难道又是一匹突然出现的黑马?」 追风在机甲对战区已然小有名气,如今却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打败,着实让人对这位「磐石」产生了兴趣。 先前提醒沈明欢的那人愣了几秒,匆忙回头看,遗憾发觉那位戴着面具也难掩稚气的少年已经不在原地。 沈明欢无语地停下脚步,「我说,老先生,您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老者搓了搓手,上下打量他:「小朋友,你测过天赋了吗?」 虽然目前的科学研究还不知道什么人能拥有精神力天赋,但根据调研统计,拥有天赋的人一般来说感知度和理解力都会强许多。 通俗讲就是更聪明,而这一点在对战方面体现得尤为明显。 沈明欢面无表情,「您看我的年纪,你觉得我测试过了没有?」 这倒是有点为难,老人仔细地观察片刻,试探道:「还没?」 其实沈明欢这具身体长得不矮,只是星际时代同龄人从小就没缺过营养,格外人高马大,显得沈明欢有些瘦小。 虽然知道,沈明欢还是不开心,他咬牙切齿:「让您失望了,我测过了,没有觉醒天赋。」 老者没发现沈明欢情绪的不对劲,他诧异地反驳:「不可能,应该是机器出错了。」 他观察沈明欢很久了,每次擂台上才进行不到三个回合,这人就能极为自信地判断出胜负,关键每次答案都是正确的。 以及,他虽然没有证据,可他隐隐感觉这人早就察觉到他暗自窥视的目光,包括之后他想要拍肩时对方表现出来的敏锐。 这种对机甲细节把控的能力、逻辑推演能力、对外界的感知度、身体反应能力……都是他生平罕见的优秀。 上天在为某些人打开一扇门的同时,通常也会把他们所有的窗打开。 谢旭不相信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少年会没有精神力天赋,他甚至大胆猜测起码有a级。 至于测试结果…… 做工再成熟那也是机器,是机器就有可能出错。 谢旭抚了抚鬍鬚,下定决心,像诱拐未成年的奇怪老爷爷,声音中带着做作的温和:「小朋友,有没有打算报考联盟第一军事大学?」 联盟对于上大学的年龄没有强硬规定,只要学完星网上义务教育的课程,就能参加大学的入学考试。 基础课程不算少,普遍来说,现在人大多数是在二十岁时才有资格报考大学,但也不乏有些聪明的学得更快些。 第196页 剧情里,主角莫斯年就是十六岁上的大学,而且很巧,他就读的正是这位老者口中的联盟第一军事大学。 联盟有很多所大学,最顶尖最受欢迎的是两所军校——联盟第一军事大学,和联盟最高军事大学。 「您这么确定我有天赋?」 沈明欢轻笑一声,「借您吉言,不过如果真如您所说,那我应该读的也是最高军事。」 「为什么?」老者急了,他苦口婆心:「最高军有什么好的,他们只是徒有其名而已,跟我们第一军没法比的。你这么小的年纪,要是读了最高军,那一生可就毁了。」 沈明欢遗憾道:「我也想上第一军啊,可是我没有钱。」 第一军前身为贵族学校,如今面向的也是有钱人家的精英,这所学校的环境、住宿、教学资源一直都是最顶级的。 刚入学的大一生就能摸到昂贵的机甲,这点只有第一军能够做到。 因此入学费用也极为昂贵,到目前为止还没开过特例,就连唐朝晏当初都是联盟付的钱。 相比起来,最高军事学校对穷人就友好很多,如果足够出众,学杂费全免还贴补生活费。 沈明欢说得有理有据,谢旭十分犹豫。 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联盟顶尖学府第一军事学校的校长而已,也不太好破坏学校多年来约定成俗的潜规则。 他忽然灵光一闪,高兴地拍了拍掌:「我替你出。」 第100章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5) 谢旭很满意自己想到的主意, 他生怕沈明欢年纪小脸皮薄不好意思接受,语重心长地劝道:「个人前途是很重要的,等你上了大学,你会发现有很多的挣钱机会, 什么竞赛啊项目啊, 你这么优秀, 轻轻松松就能把钱挣回来, 就当我是先借给你?」 沈明欢有些犹豫,还有些警惕,「可是我们非亲非故, 您为什么要帮我?」 「就当是我惜才吧, 听我说小朋友, 你让你监护人再带你去测一下天赋,80%的概率会有惊喜。就算还是没觉醒也没关系, 你很优秀, 真的。」谢旭信誓旦旦地保证。 沈明欢垂下头,消沉地说:「谢谢您,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我还是更适合最高军。」 谢旭崩不住了,「为什么?」 「……我是个孤儿, 第一军的同学都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我害怕……」沈明欢小声地、不安地说。 系统觉得它的程序一阵紊乱:[宿主?] 沈明欢理直气壮:[争取我这么优秀的天才, 不应该多开一点条件吗?] 系统程序持续卡壳,它想它以后一定要给沈明欢接一个的任务。 单薄瘦小的少年头颅微垂,表情隐没在面具中看不真切,只有声音泄露了他的无措和悲伤。 谢旭顿时心软得一塌煳涂。 他原本还有些烦躁和不满,已经全被沈明欢这一句话驱散, 只剩下对眼前这个无依无靠少年的怜惜。 「没关系,别怕。」谢旭放低声音,语气轻柔,比方才多了三分真诚,「我叫谢旭,是第一军的校长,你到学校之后遇到任何问题都可以来找我,我会向其他人介绍说你是我的亲传弟子。」 谢旭原本想说义子的,但是年龄差距有点大,义孙又有点奇怪,还是学生比较正常。 但他说完,忽然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小朋友,你愿意成为我的亲传弟子吗?我没有孩子,以后你就是我的继承人。」 进入两大军校等于半只脚踏入联盟军,剧情里的虫族有点讨厌,沈明欢不喜欢,想把它们全灭了。 而两大军校中,选择第一军又能够最快接触到让他很感兴趣的机甲。再加上……他其实有点没想到谢旭能做的这种程度。 沈明欢对自己很有信心,可是他毕竟第一次测试天赋失败,谢旭居然没等第一次结果出来就给他这么特别的待遇? 沈明欢眼珠一转,若有所思。 好吧,看在这人眼光这么好的份上,他没有孩子,他这个身份没有父母,那就凑合过吧。 「老师。」沈明欢浅笑。 谢旭激动地连连点头,「诶!小朋友,你住在哪里?你应该还没成年吧,我去接你。」 沈明欢回忆了一下,「岚星,就是靠近青龙军团的那个星球。」 谢旭愣了愣,不确定道:「好像是颗九等星?」 「嗯,垃圾星。」沈明欢平淡地说。 谢旭听到他平铺直叙的声音,心中一酸,更加心疼这个学生了。 系统好奇,[宿主,我以为像你这样的龙傲天会说,世界上没人配当你的老师。] [莫斯年在第一军,我进去能更好地完成任务,校长弟子的身份也能帮得上他。]沈明欢一幅「都是为了任务」的坚毅。 系统呆住,三秒后,它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宿主,你太好了,你怎么可以这么好?] * 贫贱夫妻百事哀,垃圾星有太多因为各种理由被遗弃的孩子了,附近的青龙军团对此心知肚明,也默许招些未成年。 打着压榨童工的名头,干着捐赠补贴的事儿。 经过商驰声泪俱下的表演,他和沈明欢顺利入选。 商驰在路上还有些欣喜和期待,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坐星舰,全程坐不住似的东张西望,时不时还要扒拉着窗户看外面的宇宙。 第197页 「明欢,怪不得你想去一等星,实在太好看了。」商驰望着远方只闪烁着一点光的万千星球,痴迷地说。 沈明欢放下光脑,「那你想去吗?」 「如果有机会我肯定去啊。」商驰笑嘻嘻地说:「我可是你的结拜哥哥,不得跟着你保护你照顾你啊。」 说是这么说,其实商驰心里不抱期待。 象牙塔里长大的少年不畏惧谈未来,他们总以为只要足够努力便可无所不能,不知道现实中的磨难足够压垮每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 而在垃圾星长大的商驰和沈明欢已经学着接受。接受他们困窘的事实,也原谅努力过后也许仍旧平庸的自己。 生来孤苦,无依无靠,光是活着便已拼尽全力。 下星舰时,沈明欢戴上了一个面具。 他穷的时候尚且花钱如流水,如今挣了点小钱,就更不会亏待自己。 淡金色面具做工精美,只挡住了沈明欢上半张脸,让他的气质更添三分神秘,而且材质特殊,戴上去十分舒适,不会像普通金属那样冰冷坚硬。 星际时代快递方便,虽然他是在偏远的垃圾星,但也不过一天就能取到。 商驰有些奇怪,「明欢,你为什么要戴面具?」 「我和我生物学上的父亲长得很像。」沈明欢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据说他是个大坏蛋,讨厌他的人遍布整个宇宙,我怕他的仇敌会迁怒我。」 「啊。」商驰信了,他真情实感地为沈明欢担忧,又怕触及这人的伤心事,言语间有几分踟蹰,「那你见过他了吗?你觉得……他真的是坏人吗?」 沈明欢沉思。 他觉得他没资格回答这个问题,那么,原主是怎么想的呢? 「我没见过他,不过他除了亏欠我,应该还算个英雄。」沈明欢说。 镇守一方重情重义的莫鸿雪,不论是对于联盟,还是对于背叛了联盟的唐朝晏来说,都是毋庸置疑的大好人。 商驰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没事的明欢,我们已经长大了,没有父母也没关系。」 沈明欢歪了歪头,贊同道:「你说的对。」 他们俩「兄弟」被分配的任务是给受伤的军人们换药。 商驰也就罢了,沈明欢的年纪看起来真的太小了,受过良好道德教育的军人们不免对他们多照顾点。 是以这项任务其实很轻松,而且远离前线战场,看不到太恐怖的画面。 可路上兴高采烈的商驰还是变得很沉默。 他从来没在一个地方同时看见过这么多的伤员。 鼻尖充盈着浓烈的血腥味,耳畔依稀能听到哀嚎声和巨大的爆炸声,向远处望去还能看见质子光束刺眼的光芒。 时不时会有医疗机器人抬着担架,担架上是血淋淋的人。 有人闭眼昏迷生死不知,有人缺胳膊少腿还乐观地支着脑袋与周围人打招唿,有人持之以恆地嚷嚷「放我回去,我还能打」。 这些笑声与喊声为这片血雨腥风添了几缕温情,却不知为何,也让悲凉更盛三分。 商驰茫然地看着这一切,眼眶莫名微红,他吸了吸鼻子,「明欢,你别怕,哥哥在呢。」 商驰有点后悔带沈明欢来了。 沈明欢面具下的脸色异常平静,他曾见过比这还要惨烈的画面,不过大概还称不上习惯。 也许永远都习惯不了。 「好像你更怕吧?」沈明欢调笑一声,蓦然又心软,「要不回去?」 本来就没有必须要坚持的理由啊,如果觉得不舒服的话,可以不用面对的。 商驰脸色有些发白,他摇了摇头。 「这边来个人搭把手。」负责医疗的军人大声喊到。 商驰拉着沈明欢跑了过去,他已调整好了情绪,积极应道:「我来我来。」 他们跟在军医身后把简单治疗过的军人推进帐篷里。 里面已经住了几个伤员了,本来还在唉声喊疼,见两个未成年小孩儿进来,立马板着脸装得坚毅勇敢,一副「区区小伤何足道哉」的模样。 军医叮嘱他们:「你们俩就负责这个帐篷里的人,药都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每四个小时让他们吃一次药,伤口每六个小时换药,有问题叫我,懂了吗?」 商驰小鸡啄米式连连点头,沈明欢乖巧颔首。 如今换药很简单,只需要把伤口上原本的「绷带」取下,换上调配好药的绷带,它会自动贴合附着在伤口上。 所以军医不担心两个小孩的手法会造成一次伤害,招人来与其说是照顾这些伤员,不如说是监督。否则偷偷把药扔掉还是小事,就怕他们又跑回前线。 军医很忙,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之后又赶赴下一个帐篷。 伤员们见能给他们苦吃的医生离开,復又恢復猖狂神态。 「小孩。」一位四肢都缠着绷带的人问沈明欢,「你为什么戴着面具?」 「因为……」 「因为他长得不好看。」商驰扯了沈明欢一把,抢先答道:「我弟弟自卑、胆子小,不敢让人看见。」 防人之心不可无,既然沈明欢身世有问题,那么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商驰边说还边偷偷给沈明欢使眼色。 沈明欢:「……」 他别过脸不说话,似乎是默认了。 第198页 军人们自然能发现两人的小动作,只是发觉这个问题似乎涉及到对方不方便对外人说的秘密,他们也体贴地不再追……改成追问别的。 「小孩儿,你们多大了?」 「成绩怎么样?上大学了吗?」 「那有没有心仪的学校?」 「有女朋友吗?」 问出这话的军人被其他人齐声唾弃,「早恋是不对的!」 第101章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6) 除了正面大型战场, 还有些虫族会脱离大部队。 它们只本能听从虫族女王的指挥,可女王惜命得很,远在虫族巢穴之中, 命令难免有些不精确之处。 青龙军团核心战力正面对抗虫族大军, 也会有小分队专门负责剿灭这些小规模的虫族。 「斯年斯年斯年, 救命啊。」颜骥跑得飞快, 他身后是一只有着长长触角的虫族。 莫斯年唿吸急促,显然体力已经消耗了不少,他听到颜骥的唿救, 手一挥弹出光剑,復又沖了上去。 虫族防御力极强, 速度快,热武器很难起到作用,但弱点也很明显,坚硬躯壳没办法覆盖到的地方都是弱点。 譬如眼睛、嘴巴、没有遮挡的皮肤、躯壳相接的缝隙…… 所以对付虫族更适合的方式是近距离对战。 「颜骥, 你往右边跑, 不要让这两只虫族汇合。」 陆知意气喘吁吁躲过另一只虫族镰刀似的前刃, 对着虫族硕大的眼球开了一枪,不出意外被闭眼后的眼皮挡下, 没有起到作用。 「这样下去不行,莫斯年, 我们求援吧。」 莫斯年抿了抿唇,神情纠结。 颜骥大叫起来:「不行, 不能求援,会被记过的。」 联盟的所有大学生在快乐地享受属于他们的暑假,顶尖军校的学生前往四大军团接受战火的薰陶。 作为「实习生」,他们是不被允许参战的, 最多负责后勤,事后打扫一下战场什么的。 联盟的各大战场常年缺人,可在他们毕业之前,都还是有资格被保护的学生,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他们去冲锋陷阵。 「好兄弟,求求你们,我觉得我们就算打不过还是能逃掉的,别这么快放弃啊。」颜骥一边战斗一边还忙里偷闲地哀嚎。 是他缠着两人出来的,一开始莫斯年和陆知意还不愿意,他先熘了出来,两人怕他出事才来找他。 颜骥原本只是好奇,他承认他是期待过能碰上一个虫族,可他对自己的实力有自知之明,没真打算碰上啊! 而且一来还来俩。 颜骥猝不及防被触角打中,他重重摔到一旁,侧身吐出一口血来。 「颜骥!」 颜骥低低骂了一句脏话,「算了,求援吧,你们到时候把责任全部推到我身上。」 莫斯年和陆知意很想安抚他两句,可两人应付得手忙脚乱,实在不敢分神。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上战场。 之前都被保护得很好,就连第一天刚来见到血腥画面之后也立即被学校安排了心理干预。 颜骥从前不知道什么是怕,人固有一死,若能重于泰山也是幸事。 哪怕熘出来遇见虫族,他都没有怕过。 直到他被打伤,直到他看见自己的朋友们支撑地愈发艰难,他终于感受到了恐慌。 他不怕死,可他不想死,更不想他的朋友们死去。 颜骥用光脑发出消息,而后咬着牙起身上前,替莫斯年和陆知意分担压力。 如果这两人出了任何事,颜骥想,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出来熘达的沈明欢听到这边传来的声响,他皱了皱眉,加快了脚步。 还未走近便看到两只庞大丑陋的怪物,莫斯年三人的身影被衬托得极为渺小,他们狼狈地在地面上翻滚艰难躲避,却怎么也脱离不了虫族的包围圈。 沈明欢未多加思考,伸手摘了几片叶子,手腕微动便掷了出去。 柔软的绿叶似乎变得锋利,直直刺入虫族的眼眶,灰黑色「血液」滴落,虫族吃痛哀嚎起来。 「我天,摘叶飞花?」 颜骥震惊地瞪大眼睛,惊叫出声,只是因为受伤,他的音量十分微弱。 沈明欢快步上前,只觉得不能飞还是很不方便。 他一手提着一个人丢出了虫族攻击范围,剩下一个已经半瘫在地上的颜骥直接被踢了出去。 「援军来得这么快?」陆知意身上也添了不少伤,他正和莫斯年互相搀扶着支撑站起来。 莫斯年转头看去,「援军怎么才一个人?不对,他连战斗服都没穿!」 颜骥挣扎了一下,发觉全身都泛着疼痛,他索性不动,躺着等待救援。 听到莫斯年的话,他艰难地翻了个身,「妈耶,怎么这么小?」 沈明欢觉得自己的手有点疼,但凡他都能用一点儿灵气,这玩意儿都早就死透了。 虫族的弱点再明显,那也是相较而言,远不是赤手空拳能够解决的。 沈明欢面沉如水,有些生气,只是被面具遮着看不太出来。 自出生起,他就没输过,更没逃过。 莫斯年也发现了他的为难,他拿起手边的光剑,用尽最后的力气掷了出去,「恩人,接武器。」 到底是个军校生,接受了半年训练,扔得还是挺准的。 第199页 沈明欢握住剑柄,顺手挽了两个剑花,他眉头舒展,满意地露出微笑。 没有什么能挡得住手上有剑的沈明欢,这是无敌的代名词。 陆知意被提醒也反应过来,「恩人,要枪吗?」 要不是看这人已经潇洒地持剑负手而立,他也直接扔过去了。 「不用。」沈明欢轻笑一声。 光剑的好用程度超乎他的想像,他甚至不必用力就能轻易刺破虫子的脖子——如果虫族头身相交的地方也叫脖子的话。 三人情不自禁地长大了嘴巴。 莫斯年看着在自己手中几乎没起到作用的光剑在这人手里犹如神器,威力大就不说了,关键这人使剑的动作还特别好看。 姿态飘逸,说不出的帅气与飒爽,挥手间剑芒扬起一片光幕,光幕落下,化作点点星光。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莫斯年曾经学过古时诗人关于剑舞的诗,如今方知其中没有半分夸张。 「好惨。」陆知意状似怜悯实则幸灾乐祸地嘆了一句。 瞧瞧那只刚刚追着他们的嚣张虫族,死都死了,触角还被噼成了三截。 颜骥不知何时挪动到了他们身边,拽着他们的裤脚满脸狂热:「哇啊,是古武!这一定是电影里的武侠吧,好酷啊妈妈我想学我想学我一定要学!」 沈明欢从虫族尸体上跳了下来,将剑掷回给了莫斯年。 莫斯年克制着想要学这人舞一套剑法的冲动,按下某个按键,剑刃瞬间消失,他将剑柄佩戴在腰间。 沈明欢手痒,想拆。 光剑是军用物品,这还是他第一次见。 三人用敬仰的目光看着沈明欢,社交小能手颜骥躺在地上还不忘交流感情,「同学,谢谢你啊,你身手真好,你是最高军的吧?我们是第一军的啊,我们两大军校一直都是兄弟校,改天我们去你学校找你玩儿啊。」 颜骥不敢打包票全校的人他都认识,可是他敢保证,长得这么小这么特别还这么能打的,如果是他们学校的他肯定有印象。 能提前来四大军团「实习」的只有两大顶尖军校学生,不是他们第一军,那就只能是最高军了。 「我不是学生。」沈明欢便板着脸,语气严肃:「为什么不求援?」 这里不算远,援军不需要多久就能到。可如果他今天没来,没路过这里,这三个小孩儿估计死定了。 而且,兄弟校?这话你们校长知道吗? 莫斯年和陆知意只觉得看到了自己的老师,顿时噤若寒蝉。 莫斯年小声解释:「我们求援了的,只是还没来。」 沈明欢冷哼一声,强调怪异地说:「是吗?那是什么时候求的援?」 莫斯年沉默。 颜骥干笑一声,决定先发制人,「同学,你看你,怎么偷熘出来连武器都没带,作战服也不穿,多危险啊。」 机甲的造价过于昂贵,而且也不是每个军人都有能力使用,是以只有核心战力才可以配备。 作为长见识的军校生,联盟还没豪到给他们一人一架机甲,但是基本的作战武器还是有的。他们自来这第一天,就被叮嘱除非睡觉不得脱下。 沈明欢再次强调:「我不是军校生!」 「你不是军校生,那你是谁啊?难道还能是从岚星上招聘来帮忙的短期工吗?」颜骥像是觉得自己说的话很有趣,哈哈放声大笑,结果扯到了伤势。 他一边「哎呦哎呦」地哀嚎,一边还要坚持不懈地继续大笑,「同学,我懂你,怕被叫老师是不是?没关系没关系,我们兄弟校之间一向是互相帮助的。」 「到时候被发现,你就说你是第一军的,我们就也不好意思地借用一下贵校的名头啦嘿嘿。同学,以我的经验,我们煳弄过去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但你要是说是短期工可就太假了。」 要是被虫族追得惨兮兮可能还有点不好交代,但是他们打赢了诶,还是两只! 将个功赎个罪不过分吧?待会态度再诚恳一点,说不定都不用通知他们的老师。 只要不闹到学校去,他们就一点事儿没有。 「听起来是个好主意。」 「是吧?我就说……」颜骥忽然反应过来这声音有点儿不对,面前的沈明欢分明没说话,还一直以怜悯的眼神望着他。 那是谁? 颜骥颤抖地一点一点转头,惨绝人寰地叫了一声:「啊。」 莫斯年和陆知意心虚地低头:「秦教官。」 绿色军装的青年冷哼一声,指挥身后军人处理虫族尸体。 他没看莫斯年三人,径直走到沈明欢面前,上下打量片刻:「你解决的?身手不错,不过还是违反了规定,一起走一趟吧。」 沈明欢幸灾乐祸的眼神骤然变得震惊,「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军校生!」 「哦?那是岚星来的?短期工?」军人指了指趴着装死的颜骥:「没听那小子说吗?太假了。」 沈明欢:「……」 沈明欢面无表情。 第102章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7) 商驰严谨地守着时间, 提前一分钟按照军医嘱託把药配好,「换药啦换药啦。」 伤员们捂着伤口,挣扎道:「不行, 我们自己来!」 第200页 伤口狰狞, 血淋淋的, 他们自己看了都觉得恐怖,别吓坏了小孩儿。 商驰摸不着头脑,他换了一个目标,「你两只手都伤了,自己换不了,我来帮你吧。」 「不不不。」四肢都缠着绷带的伤员试图蠕动躲避,「我让那谁帮我, 他的手好着。」 隔壁床的「那谁」主动举手,「对对,帐篷里没手的我都包了。」 只是手受伤但是被说成没手的人心里骂骂咧咧,嘴上还要感动地说:「那可太谢谢你了,我就信得过你的手艺。」 商驰更加迷惑,「那我先帮你们把绷带摘了?」 「不用不用……」 「那什么, 小孩儿, 你弟弟呢?」伤员尝试转移注意力,他躺着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商驰伸出魔爪。 商驰看着眼前血肉模煳的画面沉默了两秒,正当众伤员以为他会哭时,他却很快调整好了情绪。 「明欢啊。」商驰手脚麻利,脸上带笑,似乎完全没被骇人画面影响,「他说出去转转, 奇怪,怎么还没回来?」 沈明欢也很想回去。 莫斯年和陆知意一前一后,做了个简易的担架,上面抬着颜骥。 颜骥躺着还不安分,伸出一只手死死拉住沈明欢的衣角,「同学,你为什么要戴面具啊?哦我懂,干坏事是要遮一下。不过你放心,你救了我们,我颜骥不是忘恩负义的人,等你们老师来只管说是我把你拉出去的。」 前方的军人又冷笑了一声,也不阻止,就听着这群人商量怎么煳弄他们。 颜骥沖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没事,教官他们来得晚,没有证据,这事儿我一定给你全担起来。」 莫斯年看着教官的脸色越来越诡异,他咽了咽唾沫,「颜骥,你还是少说两句吧。」 颜骥没理,他继续口若悬河:「你看我们都是共患难的关系了,那个……你刚刚的招式可以教教我吗?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还是说这是你们学校教的?我现在从第一军退学去你们最高军还来得及吗?」 教官也是从第一军毕业的,他不能容忍母校有这种没有集体荣誉感的「逆徒」,忍无可忍地呵止:「姓名!」 莫斯年与陆知意条件反射立定。 「莫斯年!」 「陆知意!」 担架上的颜骥缩了缩脖子,心想教官你不是都知道嘛,嘴上还是按照规定大声汇报:「颜骥!」 教官拿出光脑查询片刻,似笑非笑:「第一军事大学一年级一班,一伙的?难怪来了这里捣乱都是一起。」 「你呢?」他很不满意沈明欢的沉默,这个军校生能力优秀是优秀,但是怎么这么不懂军规? 沈明欢板着脸,微微抬了抬下巴,略带高傲地说:「沈明欢。」 配上他这格外瘦小的身躯和稚气的外表,像极了一个嚣张跋扈、张牙舞爪的小孩儿。 军人手指轻点光脑,半晌诧异道:「怎么会没有?」 沈明欢得意微笑。 军人恍然大悟:「原来你……」 沈明欢轻哼一声,他早说了他不是军校生吧? 「原来你现在还没说实话!老实点,到底叫什么名字?」 沈明欢嘴角笑容一点一点消失。 系统连忙哄他:[宿主,冷静啊宿主,想想任务,想点开心的事儿。] [小九,给我记住这个人。]沈明欢咬牙切齿,[我死那天,这人要是没哭成个傻子,我就不姓沈!] 系统严肃反驳:[宿主,这叫脱离小世界。] 别死不死的,听起来怪不吉利。 商驰刚给所有伤员换完绷带,忧心忡忡地想要不要出去找找沈明欢。 下一秒门口就探出一个脑袋,戴着面具的沈明欢在门外招手:「商驰。」 时间凑巧得简直要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故意偷懒,起码现在对商驰好感度极高的众伤员就很为这位哥哥鸣不平。 商驰乐颠颠地出来,「明欢,你回来啦,逛得怎么样?」 沈明欢情绪萎靡:「不怎么样。」 他说着转身离开,商驰自然地跟上他的脚步,担忧地问:「怎么了?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别怕,哥哥保护你。」 他想这里毕竟是战场,打打杀杀总难免看见血肉残肢,沈明欢想必是吓坏了。 「明欢,我以后也会当个军人,你有一个军人哥哥,是不是就没那么怕了?」商驰绞尽脑汁安慰他。 沈明欢看了他一眼,微有些诧异。 犹记得刚来时商驰还有些不适应,他还想着要不要去找个心里辅导,没想到不过半天这人就已经调整好了情绪,甚至还打算成为军人,简直自我调节得太好。 「好目标,我支持你。」沈明欢笑了笑,接着声音蓦然气愤,「但现在,你能不能向他们解释一下,我们真的不是军校生!」 「啊?」商驰奇怪地挠了挠头,他顺着沈明欢的目光望去,看到前方正有一个身姿挺拔的军人。 军人身后是三个垂头丧气、衣着狼狈、看上去年龄不大的少年,中间那位似乎受伤了,被另外两人馋着。 更奇怪了。 * 莫鹤轩刚从战场上回来就接到通知,他去审问室把三人领了出来。 他是有机甲的,没受什么伤,也没蹭到虫族令人作呕的灰黑色血液。一身军绿作战服依然整洁,只是稍显凌乱,昭示着主人的匆忙。 第201页 莫鹤轩面色冷若冰霜,尤带着战场上未散的凛冽,显得格外不好接近。 他长得高,步子也迈得很大,头也不回地走在最前面,半点儿不曾担待身后有伤的三个少年。 ——即使其中还有一位是他名义上的弟弟。 颜骥经过简单的治疗之后已经能走动了,他一瘸一拐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连疼都不敢喊。 陆知意悄悄对莫斯年耳语:「你哥哥果然看上去就很不好惹。」 颜骥连连点头,小声说:「很兇的样子,我们不会挨打吧?」 「哥哥从来不会打人。」莫斯年毫不犹豫地反驳,「他人很好的,只是不喜欢说话而已。」 他们声音虽小,莫鹤轩还是全都听见了的。 他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瞬,而后又恢復了正常,只是眉宇间的冰冷更甚三分,嘴角也很快掠过一丝讽刺笑意。 不知是在讽刺谁。 参军最低年龄为成年的二十岁,莫鹤轩同样是十六岁上大学的高材生,四年后毕业便直接加入了青龙军团。 时势造英雄,如今不过区区两年,莫鹤轩二十二岁,已然闯出了赫赫威名。 与他的能力同样广为人知的,是他寡言少语、落落穆穆的性格。 还有传言说他和家庭的关系也不好,譬如与他的父亲、同在青龙军团的指挥官莫鸿雪,他们俩私下相处的时候也如陌生人一般。 不过也没多少人信,毕竟传言还说整个莫家所有人关系都不好,相看两相厌那种,可是怎么可能呢? 莫鸿雪是联盟第一保护伞,敬仰者不计其数;莫鹤轩是少年英才,年纪轻轻便已能撑起一方天地,着名的别人家的孩子;就连莫斯年,十六岁上大学,a级精神力天赋,想来假以时日,也将不输于其父与其兄。 退一万步说,就算这父子三人之间有什么误会,莫鸿雪与他的夫人邵琨瑶的关系都不可能不好。 当初他们谈恋爱的时候狗粮发满整个联盟,让亿万人让高唿绝美爱情,他们俩要是生了隙罅,岂非又要让人高喊「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莫鹤轩带人去了属于他的办公室,他随意拉开椅子,发出细微声响。 莫鹤轩自顾自坐下,眉眼冷淡。 莫斯年三人胆战心惊地站在桌子前,一句话不敢说。 莫斯年抿了抿唇,轻轻地叫了一句,「大哥。」 而后又低下头,愧疚道:「抱歉,我给您惹麻烦了。」 「注意言辞。」莫鹤轩神情漠然,声音不见怒气,好似带着不在意的平淡,「军营之中无亲属,你应该称我为少尉。」 他看了三人一眼,「这件事情很严重,我会通知你们的学校。」 「好、好的。」 「我我们错了。」 三人结结巴巴地道歉。 颜骥面对素来严格的教官尚且敢插科打诨,可在莫鸿雪面前只敢诺诺应是。 当下只觉得,就算被学校知道后要挨处分,也好过继续在这间办公室里被莫鸿雪冻成冰渣。 莫鹤轩抬眼平静地看着莫斯年,「你若是不服气,也能去找指挥官。」 这话说的奇怪,区区这点小事儿,若是还要闹到莫鸿雪面前,怎么着都有些说不通。 陆知意与颜骥面面相觑。 「不,没有。」莫斯年连忙反驳,他低低地道:「是我错了。」 第103章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8) 三人战战兢兢地从房间里出来, 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斯年,你哥哥好吓人啊,传言不假诚不欺我。」 颜骥拍着胸脯给自己顺气, 「刚刚那种气氛, 我差点窒息了。」 陆知意担忧地看了莫斯年一眼,不知为何, 他觉得刚才莫鹤轩是有些针对莫斯年的,可他们不是兄弟吗? 这件事说小不小但说大也不至于太大,毕竟他们没造成严重后果,莫鹤轩作为少尉, 如果他愿意,完全可以按照违法军规轻拿轻放,关两天禁闭也就没事了。 他们三人关系好,陆知意是知道莫斯年有多崇拜自己的父亲和兄长的。 他从前没见过他们私下相处,只是今日一见才发觉,莫斯年在家中或许没他想像的那样美满快乐。 颜骥嘆了口气,「斯年, 知意, 对不起啊。」 莫斯年摇摇头,「我也要说抱歉,你们……可能是被我连累了。」 「啊?」颜骥不解, 「斯年,知道你人好, 但这件事你就不用硬往自己身上揽了吧?是我硬要拉你们出去的。」 莫斯年想要解释,莫鹤轩不喜欢他,所以才会在这件事情上格外不留情面。 可他不太愿意轻易提起家里的事,纵然他们不认他, 那也是他珍爱的家,无法不慎重。 「好了,我们是朋友不是吗?」陆知意看出他的为难,故作不知地拍了拍两人的肩膀,笑道:「朋友不就是共患难吗?责任分太开可就生分了。这件事吧,不是你们谁的错,是我们一起的错。」 颜骥装模作样地嘤嘤哭泣,「陆知意,你好会说话。」 三人边聊边往宿舍的方向走去,路上远远地看见了同样回来的沈明欢和商驰。 商驰满脸与有荣焉的骄傲和兴奋:「你说你在星网认识了一个老师,他要带你去帝星上学?那当然要去啊!」 「我会去,所以我想让你也一起去。」沈明欢侧头看他,非常霸道地用了肯定的语气,而非徵询商驰的意见。 第202页 商驰愣了愣,苦口婆心:「明欢,那是你的老师,他看重你是好事,但我们不能占人家太多便宜。」 「我有钱。」沈明欢简明扼要,「你知道的,我会在星网上找一些工作。」 他看了看商驰的身板,似乎在评估对方的饭量,而后言之凿凿地断言:「养你一个没问题。」 商驰哭笑不得,「我怎么能拿你的钱?」 「你不是想参军吗?帝星有最好的军校。你喜欢第一军还是最高军?我的老师是第一军的,你要是没有倾向,不如和我一起?」沈明欢理所当然道。 「明欢,哥哥真感动。」商驰凭藉着身高优势揉了揉沈明欢的头,语气矫揉造作,「没想到你对我这么有信心。」 他嘻嘻哈哈像是玩笑般说:「不过还是算了,哥哥我有自知之明,你去吧,好好学,将来给我撑腰。」 沈明欢不满地把他的手挡开,「帝都又不止这两所军校,而且不是还有我吗?从今天起我给你补习。」 他想了想,语重心长:「个人前途是很重要的,等你上了大学,你会发现有很多的挣钱机会,什么竞赛啊项目啊,你这么优秀,轻轻松松就能把钱挣回来,就当我是先借给你?」 系统觉得这话好像似曾相识。 商驰热泪盈眶,狠狠抱了下沈明欢:「弟啊,哥哥没想到在你心里我这么优秀,去,咱俩一起去,就去第一军!」 他是不会辜负他亲爱的弟弟对他的信任的! 颜骥很是自来熟,他仿佛天生就缺少一条觉察恐惧的神经,已经把方才在莫鹤轩处的提心弔胆忘得一干二净。 他敏锐地听到了「第一军」三个字,跑到他们面前叉着腰大笑,「我们学校特别好,欢迎你们来考啊,两位学弟。」 他在「学弟」两个字上用了重音,非常嚣张。 莫斯年无奈地伸手把人拉回来,「这位同学……那个,小朋友?」 人家解释了那么多遍,如今误会解除,再用「同学」这种称唿似乎显得很挑衅。 「沈明欢。」沈明欢很奇怪这个世界这群人怎么都长得这么大只,他皱眉强调:「我十六了,和你一样大,别叫我小朋友。」 「你怎么知道我多大?」莫斯年疑惑地问。 沈明欢得意地轻哼一声,一本正经地告诉他:「秘密。」 「好吧。」莫斯年失笑,作为莫鸿雪的次子,他的年龄生日信息确实不难查到。 他正色道:「谢谢你救了我们。」 陆知意也点点头:「如果不是你,我们恐怕凶多吉少,救命之恩……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刚刚听你们说想去第一军读书,钱方面可以不用担心,你们俩四年的生活费和学费我可以全包。」 「陆知意。」颜骥皱了皱眉。 这话听起来就有种居高临下的傲慢,仿佛是刻意地公事公办,就怕沈明欢藉机黏上他们似的。 莫斯年也忍不住看了陆知意一眼,目光中带了微微的责怪。他的这个好朋友不是情商很高吗?怎么突然说出这么不得体的话。 「你什么意思?」商驰把沈明欢拉到身后,气愤地质问,「当我们稀罕你的臭钱吗?」 莫斯年连忙打圆场,他绞尽脑汁:「知意不是这个意思,他……他是希望能在第一军再看到你们!」 「对对对,你们要是没上第一军也太可惜了,简直就是全联盟的损失。」 颜骥赶紧顺着这话接了下去,越说越觉得莫斯年这脑瓜子可真灵光,「明欢,我就没见过比你身手更好的人,你一定一定要去帝星上学啊。」 商驰重重地哼了一声,拉着沈明欢离开,「走了弟弟,别和不三不四的人玩。」 一直到他们走出很远,莫斯年三人还能听到商驰在「教训」沈明欢:「弟弟啊,知道你善良,但是救人前可得擦擦眼,这种白眼狼让他们被虫族吃了算了。」 颜骥听得面色羞燥,他抱怨道:「陆知意,你怎么回事啊?你不是很会说话的吗?沈明欢救了我们的命诶,没他我们都死了。」 陆知意苦笑,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话有些不当?他又何尝想这么咄咄逼人呢? 沈明欢能力非凡却不娇纵,正直仁善,见义勇为,谁会不喜欢这样的少年呢? 他自认不是心思阴暗诡谲的那种人,不至于因为妒忌而针对,如果可以,他也很希望和沈明欢成为朋友,可是啊…… 「知意,我需要一个理由。」莫斯年知道陆知意是故意这么说话的,他就是故意要把人气走,甚至但凡沈明欢和颜骥自尊强了点,这两人之后就绝对不会选择第一军。 可他不明白,他了解陆知意的为人,但也委实想不出这人为何会说出这种话。 「你们知道的,我的第六感很准。」陆知意脸色也有些歉疚,他眼眸低垂,倒是没有道歉的打算。 颜骥一怔:「你觉得这两人有问题?」 可是现在他们的敌人就剩一个虫族,难道沈明欢还能是虫子伪装来卧底的?虫子有这化妆技术也没这脑子吧? 「不,没有。」陆知意沉默两秒,「他们没问题,我们也没问题。」 颜骥急了:「不是,你直说不行吗?打什么哑谜?」 「就当是我胆子小吧,我有种预感,如果和沈明欢走得太近,我们会发生很多不好的事。」陆知意不自觉地瞥了莫斯年一眼。 第203页 其实这里的「我们」只有莫斯年,但如果直说,莫斯年心里估计又要不好受了。 陆知意垂眸:「我知道这很离奇,也没有科学支撑,可是我见到沈明欢第一眼就觉得不舒服。我尝试过和他好好相处了,很抱歉,我做不到。」 「眼缘、直觉、预感,这些东西就是这么奇怪,你们可以不相信,但我坚持。」陆知意捏了捏手掌心,「我不喜欢沈明欢。」 他能猜到面前两人之后的动作,颜骥一定会说—— 「哎呀就这点小事,你们之间我和斯年肯定选你啊,开心点嘛陆知意,缘分不够也没办法。」颜骥夸张地做着搞怪表情。 一字不差。 陆知意浅浅笑了笑,而莫斯年—— 莫斯年拍了拍他的肩膀,「颜骥说的对,既然你不喜欢,那我们以后不和他们接触就行了。」 这事算是解决了吧。 陆知意心中稍定。 颜骥忽而「噗」地一声笑出来,「诶你们看他们俩的背影,这不就是那天咱们看到的在大雨里跑步的傻子吗?」 莫斯年也笑:「沈明欢和商驰也是从岚星来的,这么看很有可能。」 在三人转身,背对着他们提步往相反方向离开之后,沈明欢忽而也漫不经心地扭头看了他们一眼。 [小九,把那个谁的名字也记下。] 系统郑重其事地把大大的「陆知意」三个字记到备忘录里,它比旁边的商驰还要生气,晶片都有些发烫。 它宿主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哪个见到宿主的人不是把他放在心尖尖上疼宠照顾的?陆知意算什么东西,敢拿钱羞辱他? 沈明欢本来也有些被冒犯的不悦,但见商驰和小九都这么咬牙切齿,他反倒没那么生气了。 沈明欢轻笑,[好了小九,他也是为了你儿子。] 第104章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9) 沈明欢盘腿坐在床上, 和商驰道完晚安之后不睡觉,偷偷爬起来继续摆弄他的光脑。 只能说时代确实变了,经歷了两个世界, 尤其是上个世界的薰陶,沈明欢都开始「偷偷摸摸」做事情了。 先下单买了两个新光脑, 然后熟练地进入机甲对战区赚钱。 磐石让他小赚了一笔, 虽然不多,但是起码能租的起星网上的机甲了。 比起押注, 打擂台显然赚得更多。 星网中没有夜晚, 任何时间进去都是热闹繁荣的模样。虚拟太阳明晃晃挂在上空, 照在身上却没几分温度。 如今不算很晚, 正是夜猫子活跃的时间,对战区人声鼎沸,热火朝天。 对战区对外租赁的机甲样式一致,看起来就像工厂流水线生产出来的。 严格上讲也没错, 确实是同一组数据的复制粘贴。 沈明欢付了钱,就被带去机甲存放区挑选机甲。 里面的人虽然不比外面多,但喧嚣程度丝毫不减。 「啊啊啊, 闪开,快闪开。」 「来人啊, 有没有人能扶我一把啊?」 「前面那个,兄弟,你同手同脚了!」 两个机甲同时撞到一起, 又同时被弹了出去,引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巨大声响。 给沈明欢引路的人面色不变,仍带着标准的笑容为他介绍:「小先生,这边是练习区, 您稍后选好了机甲也可以来此尝试。请放心,我们有最严格的保护措施,不会出事的。」 星网上的机甲虽然尽力復原了现实,也携带了热武器攻击系统,但是武器库却是空的。 只有一些大型的正式比赛,或是军校间的友谊擂台,武器库才被允许启用。 倒不是担心危险,毕竟星网有安全弹出机制。 只是这些建筑都很贵,一砖一瓦都是程序师摇摇欲坠的头髮丝,他们损失不起。 工作人员很负责,细心地利用对讲系统指导沈明欢应该怎么操作,「好了,小先生,您现在可以先适应一下状态,第一次有些眩晕、耳鸣都是很正常的。」 星网如同第二世界,他们的精神体也能有感觉,只是阈值被调低,如果是现实中第一次使用机甲,会比这要难受许多。 沈明欢尝试迈出一步,机甲很顺畅地也迈出了一步,连距离角度都和他想像中的分毫不差。 沈明欢:???就这,这么容易? 他看着周围七扭八歪的大型人类返祖现象,还以为会有多难。 沈明欢动了动手腕,很好,每一根手指都很听话。 「操作上是有些难度,您可以多练练,有事儿再叫我,如果您需要教练,也可以在我们这里报名99星币一小时专业私教教教……」 负责人看着前面已经行动自如地走到冷兵器台边开始挑选、时不时还拿起来试一试的机甲,惊地连倒背如流的gg词都忘了。 他揉了揉眼睛,「小、小先生,您之前操作过机甲吗?」 不应该啊。 机甲虽然在星网上也偏向玩乐性质,但怎么说还是战备资源,整个联盟只有他们企业允许租赁机甲。 如果沈明欢来过,他们这里应该会有记录才是,他高低得让这人开个会员。 难道是线下使用过? 负责人顿时用欣赏的目光看着沈明欢,这个年纪肯定还没参军,那就只能是在军校里接触的。 能提供机甲训练的军校就那几所,没想到沈明欢年纪这么小就能上大学啊。 第204页 「没有,第一次。」 沈明欢很好学,「还有什么注意事项要交代的吗?」 「第第第一次?」这比这个年纪考上大学还要让人惊讶,负责人推了推鼻樑上用来装饰的眼镜,尽量保持自己的职业素养:「没有了,小先生,祝你玩得愉快。」 沈明欢打开操作舱跳了下来。 机甲高约十米,操作舱在胸口六米以上的位置,他半点犹豫都没有,毫无徵兆地跳下来,把负责人吓得够呛。 「小先生,请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负责人语气都多了几分后怕。他想果然每个十四五岁左右的孩子都很叛逆,就算是能上大学的天才一样。 沈明欢摸了摸机甲,「怕什么?反正又不会受伤。」 满不在乎的样子让已经有孩子的负责人开始手痒。 「我想参加擂台,请问该去哪里报名呢?」竟然很懂礼貌,负责人的手突然又好了,他整了整衣裳,在前方领路。 「请跟我来。」 负责人推了推眼镜,于虚空中点开光屏,「您在这填一下名字,请放心,这只是个用以称唿的代号,您也可以不必提供真名。」 取名啊,沈明欢有点为难。 系统殷勤搜索,[宿主,你看看这些怎么样?独孤求败、天下无敌、封心锁爱、悲不起的伤、梦醒ぴ花落尽……我觉得最后一个很不错诶。] [……很有趣。] 沈明欢微笑:[还是留着你自己用吧。] 他不为难自己,干脆利落地填了两个字——无名。 颇有种摆烂的豪迈,仿佛写满了「想不出名字了,那就这样算了」的敷衍。 这时候的沈明欢还不知道,未来这两个字会被人解读出一百零八种含义,每一种都万分催人泪下。 * 谢旭在私人星舰上接到副校长的讯息。 他原本是要去岚星接他天赋卓绝的宝贝弟子,半路上就收到青龙军团的告状。 本来这点小事不需要作为校长的他亲自处理,但反正来都来了,他干脆亲自来接第一军的学生们回校。 谢旭是学校内部公认的严格,也是全联盟人尽皆知的护短。 他对学生的要求很高,能力上的微小不足尚且会让他不满意,更别说是违反了军规。 谢旭说他的学生们未来都会是联盟的军人,在保家卫国这件事上,不容许任何差错。 但即便学生们表现再糟糕,除了第一军里的「自己人」,谢旭也不会允许旁人说他们半点不是。 他霸道得不讲道理,最高军的校长向晚秋说他就像一条蛮横的疯狗。 正因如此,第一军的学生出门在外,即使做了什么错事,对方也只会直接联繫学校,交由学校处理。 这也导致学生们对这位校长又爱又恨,爱是因为他们确实享受这种有人撑腰的虚荣心和安全感,恨是因为……学校的惩罚措施真的很严重啊呜呜呜。 颜骥伏在莫斯年肩上假哭,「校长他老人家神出鬼没,连学校都不待,怎么这次亲自来啊?」 校长不授课,平日想见他一面都不知道去哪儿找,只能凭缘分。 「听杜老师说,好像校长本来就在附近,顺路过来?」陆知意不确定道。 「校长来这儿做什么?不对。」颜骥愤慨道:「我就说他以前不上班是在环游宇宙吧!」 莫斯年的光脑震动了一下,他点开看了一眼,而后便苦涩道:「走吧,校长到了,教官让我们过去。」 莫鸿雪和莫鹤轩都曾经是第一军的学生,他们上学那时谢旭已经是校长了,可是这次两人都没出现。 他们还在前线浴血奋战,战事吃紧,着实顾不上人情世故、交际礼仪。 莫斯年等人到的时候发现来集合的人超乎意料的多,颜骥暗自默数了一下,诧异地说:「同学们都来齐了。」 第一军的学生们分成两个大队,分别前往青龙和朱雀军团,最高军的学生则是去了白虎和玄武军团。 颜骥人缘好,很轻易便能发现这次来青龙军团的学生如今全都在这,一个不落。 「这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我们吗?」颜骥又装模作样地哭泣:「以前这种事都是留到回校之后的,天哪,难道校长不爱我们了吗?」 莫斯年嫌弃地把靠过来的颜骥推开,颜骥于是换了个方向去骚扰陆知意,「知意,校长不爱我们了,我们好惨,我们是没有人爱的野孩……野学生。」 谢旭刚到看到的就是一片吵吵闹闹的混乱景象,他皱了皱眉,「肃静。」 「你们现在是军人,站的位置是战场。身在军营,就把学生的身份全部忘记,来这也有一段时间了,军团纪律还没学会吗?」 他看了看周围站岗的神色坚定身姿挺拔的军人,决定回去再收拾他们。 「这段时间麻烦你们了,我先带这群孩子回去。」校长对带路的教官微微颔首。 回去?如今假期才过了一半,按照往年惯例,他们应该还要在这待一个月才是,怎么就回去了? 虽然总抱怨军团里的生活苦、条件差,可如果想要享福,他们当初就不会选择考军校。 没有人不想得到锻鍊和成长,学生们心底半是疑惑半是沉重,可碍于方才校长强调的纪律,不敢述之言语。 莫斯年三人心里尤其忐忑,唯恐是因为他们连累了所有同学。 第205页 「校长,我们是回学校吗?」莫斯年鼓起勇气试探问。 即使是在英才辈出的第一军,年纪这么小的也是少数,校长对他们三个还是很有印象的。 校长多看谢旭莫斯年一眼,莫鸿雪的儿子,莫鹤轩的弟弟,天赋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 比起他新收的小学生还是差多了。 校长美滋滋地想。 「先去接的你们的小学弟,我可跟你们说啊,你们的学弟他年纪小,可别欺负他。」 校长挺了挺胸膛,恨不得宣告这个早已过了入学时间、莫名其妙出现的所谓学弟就是他的亲传学生,继承衣钵的那种。 看上去他的心情极好,颜骥又开始社交了,他好奇问:「校长,学弟叫什么名字?」 校长果然没计较「纪律」,他乐呵呵地回答:「他叫……」 校长愣住,校长迟疑,校长坦坦荡荡:「等会儿,我问一下。」 他们在星网的时候交换了联繫方式。 校长喜滋滋点开光脑,「徒弟啊,你叫什么名字?」 「老师?」一道对在场有些人而言略微熟悉的声音传来。 旁边的教官愣了愣,脱口而出:「原来是你,我就说你是军校生吧?!」 沈明欢:…… 你完了,真的。 第105章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10) 沈明欢和商驰被一同带上了谢旭的星舰。 离开了别人的地盘, 谢旭就开始算帐了,「莫斯年,陆知意, 颜骥,你们有要向我解释的吗?」 莫斯年羞愧地摇了摇头, 「校长,这次军团实训提前结束,是因为我们吗?」 谢旭看着三人惶恐的模样,很快反应过来他们在担心什么,他有些欣慰,「这倒不是。」 他有意提高音量让所有人听见:「最近虫族的攻击越来越疯狂,军团必须全力抵御,兵荒马乱,顾不上你们。」 「其他三大军团的同学也会在这两天回学校, 之后的时间我会和最高军商量一下给你们加训。」 颜骥松了一口气,又活泼起来, 他不服气地说:「我们不用他们看顾, 我们也可以上阵杀敌。」 其他学生们顿时望着校长连连点头。 「是帮忙还是捣乱?现在的你们, 只能拖累战友。」 校长冷哼一声, 「这段时间在前线,察觉到自己和真正的军人之间的差距了吗?联盟培养你们, 不是让你们去送死的。」 「很难受?很不服?那就记住你们此刻的不甘!毫不客气的说, 现在的你们, 离成为一个优秀的军人还有很远。」校长说话毫不留情。 末了他看见站在后端的沈明欢,顿时笑逐颜开,「当然,要是你们有我徒弟这种本事, 说不定还有可能。」 他已经知道沈明欢单枪匹马,只靠着一把光剑砍死了两只虫族。 不仅是他,其余学生也都听到了。 人总是慕强的,只是方才不安于提前结束的军训,现在误会解除,才有心情关注这位身手奇佳的学弟。 他们也是富庶家庭精心培养出来的孩子,受过联盟的高等教育,也高尚到甘愿以身报国,不会无凭无据针对一个人,更不会轻易因为他人的优秀就产生妒忌。 比起排挤强大,他们更希望自己能够进步。 很快沈明欢周围就围了一群人。 「学弟,听说你用的是古武,这是你的家传绝学吗?你学了多久?」在场的人满脸好奇,期待地问。 沈明欢也微微含笑,他摇了摇头,「我没有家。」 周围瞬间寂静,问话的学生仿佛听到心里「咯噔」一声。 他刻意干笑两声,试图转移话题,「你们兄弟俩感情真好,从上星舰开始就一直黏在一起。」 「我们不是亲兄弟,只是都来自岚星,很小就认识了。」商驰也说。 话音刚落,周围本就怪异的氛围又冷了三度,问话的同学张了张嘴,又颓然闭上。 莫斯年和颜骥心里都有些不好受,陆知意尤为愧疚。 他原以为沈明欢和他们一样,是钟鸣鼎食之家娇养出来的小少爷,才使这人一身矜贵气度。路过岚星,机缘巧合来了前线,旁人生死难料的险地,于这人而言不过是游戏人间一处风景。 沈明欢多厉害啊。 来歷神秘、潜力无限,连战场都能来去自如,轻轻松松就能救下他们三人。 这人这样强大,他故意说出的那些伤人话语,想来也不能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 那样,他虽有歉意,但也不至于太过难受。 可他没料到沈明欢是真真切切的缺钱,在他眼里不值一提的大学学费,对这人来说或许是要积攒很久的天价。 那他曾经说的话,就有些太严重了,近乎羞辱。 可是…… 陆知意低着头,悄悄用余光看了眼莫斯年,轻轻嘆了口气。 他没说谎,他有时确实会有特别强烈的第六感,而过去的经歷告诉他这些感觉通常都变成事实。 他挣扎过的,可是他越跟沈明欢接触,越能清晰地感知到——沈明欢会给莫斯年带来不幸。 校长轻咳一声,「行了行了,都散开,别老围着你们学弟。哦对了,明欢,还有商驰,虽然我收了你们做学生,但是想进入第一军,该有的入学考试还得有。」 「星舰需要行驶一星期,好好准备,知道吗?」校长「凶神恶煞」地「威胁」。 第206页 「我?我不……」商驰连忙摆手。 他有些拘束,沈明欢只告诉他被帝星的某个军校老师收作学生,没说那人是第一军的校长啊! 沈明欢拍了拍他,「怎么了商驰,你不愿意当老师的学生吗?」 语气中带着想要拱火的笑意。 商驰更慌了,「没有没有,我愿意,但是你、这、我……」 「你愿意认我做老师,我也愿意收你,那我们就是师生了。」谢旭一锤定音。 商驰急得面红耳赤,半晌讷讷应了句「是」,而后看了一眼沈明欢。 他很清楚,谢旭是看在沈明欢的份上才决定收下他的,甚至谈不上爱屋及乌,只是不忍他成为这人的拖累,不忍这人为他伤神。 谢旭满意点头,抚着鬍鬚走远,「用心准备,没通过我可是会罚的。」 他一离开,其他学生便就活跃起来,「两位学弟,入学考试很简单的,要是有不懂的可以的来问我们啊。」 「还有陆知意,陆知意每次理论考试都是满分,看,就是那边那个穿蓝衣服的。」 莫斯年三人尴尬地笑了笑。 本来以为经过那一遭,沈明欢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择第一军,更别说如今已经过了入学时间,他们即便要考也得等上半年。 时间会消减他们在彼此心目中的印象,到那时他们已经能坦然地点头致礼而后擦肩而过。 可是沈明欢偏偏被谢旭收做学生,不出意外的话未来还将和他们在同一个班级一起上课,最可怕的是实训的时候也许还会对练。 想想都觉得……好尴尬啊。 沈明欢仿佛天生就能获得任何人的好感,他学识渊博,任何武功招式都能顺手拈来,兵法谋略也能说的头头是道。 并且不藏私,有问必答,绝不敝帚自珍,学生们只觉得受益匪浅。 联盟虽然科技极为繁荣,但从未停止过对歷史的保护,虽然也曾遭遇过几次大型天灾,但所幸该保留的文化从没断掉传承。 学生们正处在格外看中面子的年纪,虽然嘴上没说什么黏黏煳煳的话语,但心里是很崇拜很感谢沈明欢的。 用古时的话说,沈明欢对他们有半师之谊。 再加上沈明欢看上去小小一只,又有一段坎坷曲折的孤苦身世,很难不让人升起怜惜之感。 沈明欢很快就拥有了团宠般的待遇。 他也很坦然,旁人对他的好就收着,甚至还会颐指气使地让人替他跑腿。只是配上他格外真诚的目光神态,不仅不让人讨厌,反而无端透露出一股不见外的亲昵。 所有人都很开心地聚在沈明欢周围,惟有莫斯年三人远远避开。 倘若不知情的人看到,说不定还会以为是沈明欢孤立了他们。 * 在星舰上的时间过得很快,所有人都非常充实,商驰也在飞快地吸收知识。 他本就不傻,能一个人在垃圾星上生活,自然有几分机灵。从前的「沈明欢」又是个卷王,商驰在对方的激励下学东西也不慢,联盟的基础课程已经学了七七八八了。 陆知意一个人在观赏区,透过透明材质的「窗」,沉默地看着外面的浩瀚星云。 沈明欢礼貌地敲了敲敞开的门,「我可以进来吗?」 陆知意回神,他站起身,隔着远远的距离,生疏回道:「公共区域,你随意。」 沈明欢于是微微笑了笑,像是知道对方的排斥,他体贴得没有靠近,而是走到房间的另一角,同样望向窗外。 「那个,」陆知意有些不自在,「你一个人吗?」 这几天星舰上,沈明欢永远是被簇拥着的,到哪里周围都环绕着一群人。 「那你呢?你怎么也一个人?」沈明欢微微歪头,神情自然地问。 陆知意没有说话,甚至在考虑要不要先行离开。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沈明欢突然开口。 陆知意顿了顿,神情纠结,这要怎么解释呢?说他没有,他只不过预料到了一些不是很好的事情会在未来发生,于是只能提前斩断这份羁绊? 「抱歉,我之前也不知道老师是第一军的校长。」沈明欢诚恳道。 好像如果他提前知道谢旭的身份,就不会同意拜其为师一样。 「我知道你们不想看见我,我以后会尽量不出现在你们面前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以后就当不认识的陌生人?」沈明欢提议。 陆知意心中莫名酸涩。 他自然知道沈明欢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不知道你们这么讨厌我,如果可以的话,我会永远消失在你们面前。如果我早知道,我甚至不会认谢旭为师,更不可能进入第一军。 陆知意心想,沈明欢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好像善良得没有底线。 旁人求也求不得的机缘,他却可以为了几个不喜欢他的人放弃,实在太傻。 陆知意慌忙低头掩饰心中激盪,「对不起,沈明欢……你很好,是我的问题。」 沈明欢好似笑了笑,「听说你十四岁的时候精神力天赋测试是a级?你今年十八岁了,我是说,你或许可以再测试一次?」 「我觉得会有惊喜。」 他笑得开怀,「陆知意,我祝福你会有惊喜。」 陆知意听出其中的真诚,顿时眼眶一红。 第207页 他其实不值得,不值得这人对他这样好。 第106章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11) 一回到帝星, 谢旭给学生们放了七天假。 这也算是惯例了,战场的血雨腥风会在心里留下泯灭不去的印记,没有什么比家庭和亲情更能抚慰这样的伤痛。 虽然这次的军训提前结束, 但该看的也看了,担心他们留下阴影,校长还是没剋扣一天假期。 联盟很重视这些孩子,他们是未来的希望,哪怕註定要上战场, 也会希望尽力避免他们的牺牲。 谢旭带沈明欢和商驰重新测试精神力。 商驰的结果仍如同初次测试那样, 并无精神力外放天赋。 本来就没抱几分希望,商驰也谈不上有多失望,至多有些遗憾罢了。 谢旭没太意外,毕竟这项技术已经十分成熟, 出现一个错误还能算巧合,如果两个人都错,要么证明这个机器有问题,要么推翻科学家们认定的十四岁觉醒的理论。 不管是哪种都不太可能。 是的,他已经认定沈明欢的结果一定有问题了。 测试的仪器是一根细长的透明圆柱体, 上面有红色纹路标明的刻度。 沈明欢伸手握住圆柱体的底端。 「集中注意力,想像你正在用光脑连接星网。」谢旭站在他身边,严肃地看着仪器。 不一会儿, 透明的仪器上就亮起了浅蓝色的光晕, 光晕如水, 一点一点从底部向上攀升。 能亮起就代表有天赋。 谢旭看着浅蓝色慢慢盖过了b级纹路, 又越过了a级,向s级攀延而去,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不愧是我……」谢旭得意地抚着长长的鬍鬚, 正要夸赞自己的眼光,忽见光芒仍未肯停下。 浅蓝缓慢而坚定地漫过代表着s级的纹路,还在持续往上。 谢旭看到光晕布满了整个圆柱仪器,而后便突然绽放出了耀眼到刺目的光芒。没有一点儿缝隙,仿佛这个透明仪器本就是浅蓝色的。 谢旭的笑容僵硬在了嘴角。 他看着最顶端那道被瑰丽蓝色掩盖的纹路,失神地喃喃道:「双s。」 机甲的设计要求精神力强大到可以藉助媒介外放,也就是具有天赋的人才能够操作。 最普通的机甲操控底线是精神力达到c级,越高级、功能越多、杀伤力越高的机甲对精神力的等级要求也越高。 出现一个双s级的天才好吗? 当然好,这意味着彻底剷除虫族的希望,意味着有能力深入虫族老巢灭杀藏得很深的虫族女王,意味着联盟从此一劳永逸再无外敌威胁。 可那是以前。 联盟从古至今只出现过两位双s级,不算此刻才发现的沈明欢,只有一位唐朝晏。 ——背叛了联盟的罪人。 其实,倘若背叛的是其他人联盟还不会这么生气,倘若背叛的人没享受到联盟的种种好处群众也不至于这样气愤。 可偏偏是承载了无数目光的唐朝晏,偏偏这人一直以来被整个联盟宠着护着,给予了无数特殊待遇。 曾经的感情有多浓烈,如今的恨意就有多刺骨。 一直到十六年后的如今,这个名字依然是提起就忍不住唾口唾沫的存在。 谢旭望着面前的小小少年,恍惚失神。 他忽然觉得沈明欢与唐朝晏有些相似,同样是孤儿,同样年少时就测试出了最高天赋,同样聪慧,同样对战斗、兵法有极具敏锐的眼光。 而假如这是歷史的重演,未来沈明欢也会像唐朝晏一样,莫名其妙叛变联盟吗? 人们至今不知道唐朝晏背叛的理由,当恨意超越理智,往往会对有关的一切人和事都进行迁怒。 他们甚至开始排斥双s级,认为还未被完全研究清楚的精神力实际上是潘多拉的魔盒,也许只要到达了某个等级,就会变得狼心狗肺、忘恩负义。 或者说,只有人面兽心、有着恶毒心肠的人才能觉醒ss级天赋?毕竟他们对唐朝晏已经仁至义尽。 谢旭知道这么想的人其实还不在少数。 沈明欢松开手,浅蓝色光芒仍不舍地莹莹闪烁,久久不肯消散,将房间染得如梦似幻。 还怪好看的,沈明欢满意欣赏。 「明欢。」谢旭的神情变得十分严肃,他异常郑重:「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你测试的真实结果,记住,你的精神力天赋是s级,任何人问起都这么说,明白吗?」 他不动声色看了眼角落的隐藏监控摄像头,得想个办法处理掉才是。 沈明欢露出一个疑惑的眼神,可他显然十分「乖巧听话」,在谢旭认真的眼神下,他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ss级何等荣耀,但是既然老师发话了,那他可以放弃。 饶是谢旭是为了他考虑才提出这个要求,也不由得被这份全然的信任打动。 他想,这孩子当真过分良善,这性格若没有人护着,定然是要吃亏的。 谢旭心里有融融的暖意,却又掺着了几分复杂,他沉默片刻,还是问道:「明欢,你为什么一直戴着面具?」 沈明欢闻言微怔,他仿佛下意识般地抬手,手指触上微凉的类金属材质,眼神忽而变得怅然,「抱歉老师,我不想骗您,但是我现在还不能说。」 「和你的身世有关吗?」谢旭望着他格外稚嫩的半张脸,一时间百感交集。 第208页 十六岁……如果那个孩子还在,也该是这个年纪。 沈明欢虽然能力出色,但到底还小,根本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 他听到谢旭的问话,骤然睁大眼睛,透露出浓浓的震惊。而他也很快发现了自己的失态,忙微微垂眸掩饰。 沈明欢抿唇,他纠结许久,才万分为难又无比诚恳地应了一句:「是。」 「……我只问最后一个问题。」谢旭看着分明心有顾虑却不肯骗他的沈明欢,心软得一塌煳涂,他语气干涩,「你是唐朝晏的儿子吗?」 拜託千万不要是,否则这人此生,未免太苦了一些。 这么美好这么懂事的少年,不应该遭受这样的苦难。 沈明欢长出了一口气,显然这个问题对他而言回答起来十分容易,连声音都变得轻快:「不是。」 谢旭被这道情绪感染,也不由得笑了起来,「不是就好。」 他不怀疑沈明欢的话,只不过如此一来有些事情就变得很奇怪。 谢旭这些日子对两个学生的经歷了解得七七八八,据他所知,沈明欢还是婴孩的世界就被岚星上的某个拾荒老人捡到了,可这人却好似很清楚自己的身世? 谢旭无意去调查或者猜测小徒弟不愿让人知道的秘密,只不过到了他这种岁数,很多事情不用细想,大脑自然而然就会开始解析答案。 沈明欢应该有一张和父母家人十分相似的脸,旁人一眼便能认出来那种。他的家庭应该也不会太普通,或许是个明星名人?要不然沈明欢不会这么小心。 但奇怪的恰恰就是他过分谨慎的小心。 他不愿暴露身份,显然是不想回到亲生父母身边的。但他既然是被抛弃,完全可以向联盟申请取消他们的监护权,而不是藏形匿影,连脸都不敢露。 倒像是,他真正想避免的只是身份暴露这件事本身而已。 真是奇哉怪哉。 谢旭赶紧住脑,又不放心地提醒:「这次的测试结果,连商驰都不可以说,知道吗?」 沈明欢愣了愣,仍是迟疑着点了点头,「好的老师,我不会说的。」 与此同时,陆知意也鬼使神差地央求了父母带他重新测试精神力天赋。 十四岁之后精神力不会再度觉醒,但是却能提升,只不过这种可能性小得可怜。 尤其是从a级变成s级,联盟已知的只有莫鸿雪一例。要知道a级虽然稀少,但是每年军校招生,还是能收到这么几个人才的,这么多年积攒下来,也是一个可观的数字。 心里不抱多少希望,不过对他们家来说,测试的那点小钱也不算什么。陆知意又刚从危机四伏条件艰苦的前线回来,在家里正是享受皇帝级别待遇的时候,既然他想去,那做父母的自然同意。 陆知意进入测试的房间,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明明知道结果大概率是没有变化,沈明欢也许只是随口的寒暄,偏偏自己跟中了邪似的。 在爸妈和周围这些看到的人里,会不会觉得他很没有自知之明?觉得他有了a级还不满足,妄图復刻莫指挥官的辉煌? 十七岁的孩子已经有着格外强烈的自尊心,陆知意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羞耻,这让他几乎想要拉着父亲逃出房间,故作无事地说一句「感觉没什么好测的」。 可他耳边忽然响起少年轻柔含笑的声音。 ——「陆知意,我祝福你会有惊喜。」 陆知意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握住了测试仪器。 浅蓝光晕如记忆中的那样缓慢扩散,陆知意莫名有些紧张。 光晕越过a级纹路,匀速不变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 陆知意的父亲震惊地向前一步。 虽然慢,但光晕确确实实是还在攀升的。 浅蓝光晕如蜗牛般缓缓移动,甚至触碰到了s级的纹路,最后不甘心地往回落了一寸,停留在超出a级纹路许多的地方。 陆知意收回手,不敢置信地回头望向了父亲,两人的目光是如出一辙的惊喜。 他的精神力等级提升了。 而且,他好像有成为s级战士的潜力。 第107章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12) 邵琨瑶喜欢喝粒果果汁。 星际时代人们虽然可以用营养液代替吃饭, 但水还是要喝的。 科技的发展将资源利用率提升到最高,原本只能养活一个人的粮食现在能够养活上百人,因此现在早已没有了农民这个职业。 只有制作营养液的商家会包下一块土地,全自动化种植最适合制作营养液的植物。 其他食用蔬果不是没有, 只是要么在博物馆, 要么价格高昂到普通家庭承受不起。 首富之女邵琨瑶自然不在此列。 她名下有一片粒果果园, 四季恆温,每天早上会有机器人于枝头摘下最新鲜的粒果, 而后第一时间送往莫家厨房。 两枚粒果榨汁, 加半勺冰水, 粒果偏酸,再加两滴塍蜂蜂蜜。 莫斯年对这套流程烂熟于心。 他捧着一杯调制好的果汁走出厨房,递给正坐在沙发上处理工作的邵琨瑶, 「母亲。」 邵琨瑶只瞥了他一眼,面色冷淡,无动于衷。 莫斯年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失望, 他把杯子放到一旁的桌子上,「母亲,温姨,我先回房间看书了。」 邵琨瑶皱眉查看光脑上的数据,连眼神都欠奉。温瑜友好地对他笑了笑, 「斯年,别把自己逼得太紧,或者约上朋友去附近星球旅游几天?」 第209页 莫斯年腼腆地笑了笑,转身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他的同学、好友们都在和家人一起享受短暂的假期,他约不到人,也不想自己一个人出门。 倒不如把这个时间放在提升自己能力上, 毕竟他想做的事情很难很难。 温瑜含笑看着他走远,转头看到邵琨瑶冷淡严肃的神色,轻轻嘆了口气。 她很小就被邵琨瑶的首富父亲收养,是专门为继承人培养的助理。邵家这对双胞胎姐妹,姐姐邵琨璃很早就确定了从军的目标,所以她更多时候其实都是跟着邵琨瑶的。 「瑶瑶,你分明也是想关心斯年的,何必勉强自己?」温瑜劝慰她。 她们关系好,虽名为助理,可也是闺蜜,温瑜可以对着邵琨瑶有话直说。 十六年前的事情属于绝对的秘密,除了莫家人,也就只有温瑜知道了,当初为了不让年纪还小的莫鹤轩发现异常,还是温瑜照顾了莫斯年半年。 邵琨瑶疲惫地放下光脑,上面的数据还停留在半小时前的一页,显然她并没有看进去。 她目光悲哀,「可是阿瑜,我怎么办呢?如果我对斯年好,那我的孩子要是知道了该多难过啊?他晚上来我的梦里问我的时候,我该怎么回答呢?」 她的神色太过惶恐哀戚,温瑜眼眶一热,心疼地用力抱住她:「没事的,没事的瑶瑶,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知道邵琨瑶这么多年来并不开心。 那个孩子死了,尸骨无存,邵琨瑶的心里便永远有了一片荒芜废墟。她无法原谅自己,也无法原谅莫鸿雪。 温瑜的手更加用力,她紧紧地拥着邵琨瑶,希冀着能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对方。 她的好友曾经多么灿烂明媚,记忆里的瑶瑶很爱笑,撒娇起来能让人心都化了。如今即便再开怀,也不过是微微启唇,连嘴边的弧度都透着忧伤。 曾经邵琨瑶的悲伤不过夜,如今她的开怀不会超过三秒。 温瑜端起桌上的粒果果汁,「瑶瑶,喝点水。」 邵琨瑶挣扎地伸出手,可当她因痛苦而有些呆滞的目光触及红色的果汁,便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缩回。 邵琨瑶颤抖地拂开杯子,「不不,我不想喝这个,阿瑜,你给我倒一杯水可以吗?普通的水就好。」 「可以,当然可以。」温瑜心中酸涩,起身朝厨房走去,只是刚走出两步便不放心地回头看。 邵琨瑶安安静静地坐着,失神望着远方,像一具没有生命的雕塑。 温瑜忽然觉得,这个房子太大了。 莫鸿雪与莫鹤轩常年征战在外,往后莫斯年也将前往大学住校,她的好友怎么办呢? ——「瑶瑶,你真的决定和莫鸿雪结婚吗?以后他去了军营,你岂不是很孤单?」 ——「怎么会呢?我爱他,可我的生活里又不止有他。他有他的抱负,我也有我的事业,要是确实很想很想他,那我就去前线看看他。」 那个孩子的死讯传回来之后,邵琨瑶就单方面地和莫鸿雪开始冷战。他们曾经那样恩爱,如今只剩下公事公办的漠然。 相敬如宾不是佳话,是彻头彻尾的悲剧。 他们不是不爱彼此。 哪怕其中只有一个人对这场婚姻失去了耐心,他们都能随时提出离婚,以联盟如今的法律,这段流程可以进行得很快。 可偏偏他们都默契地忽视了还有这个选择,就这么别扭着、怨怼着、彼此折磨着渡过了一个个春夏秋冬。 * 「沈明欢,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许熬夜不许熬夜,下次要是再被我抓到你半夜偷偷玩光脑,我就……就……」 商驰愤怒到一半突然卡壳。 他们两人已经通过了入学考试,如今住在第一军的学生宿舍。 第一军阔绰得很,宿舍是小套间的形式,一人一个房间,四人一个宿舍。 只是现在不是新生入学的时间,其他的宿舍都安排满了,谢旭只好另腾出一个套间给两人住。 「就怎么样?」沈明欢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恶劣地笑了笑,「哥哥?」 商驰的理智随着这声「哥哥」彻底消失,整个人像喝了假酒,晕晕乎乎。 虽然他们对外以兄弟相称,但沈明欢一直是「商驰、商驰」地叫他,商驰总觉得,沈明欢其实是不太承认这段结义关系的。 后来他们到了帝星,商驰再没以哥哥的身份自居,说到底,他也是有点自卑的。沈明欢的出色人尽皆知,而他是沾了这人的光才能来第一军。 他想,或许他不配当沈明欢的哥哥。 这一声「哥哥」的杀伤力太大,商驰再也提不起兇狠的气势,他色厉内荏地说道:「反正、反正就是不许,听到没有?」 「听到啦。」沈明欢笑意盈盈,「但是我还敢。」 商驰简直要被他气死,「我管不了你了,我要去告诉老师。」 「老师要是知道了,一定会骂我的。」沈明欢理直气壮,「哥哥真的要说吗?」 真奇怪,商驰心里暗骂一声,沈明欢分明没做出可怜神态,他却莫名其妙开始心软。 商驰干咳一声,犹豫道:「那,下不为例。」 沈明欢得意地笑了笑。 「你啊。」商驰只好苦笑。 真该让那些觉得沈明欢乖巧的人来看看,这人分明是个混世大魔王,仿佛天生就会看人下菜碟,旁人越是对他没有底线,他就越敢得寸进尺。 第210页 嚣张得很,却又不知为何特别讨人喜欢。 「哦对,差点忘了,陆知意让我告诉你,说他去重新测试了天赋。」 商驰举着光脑给沈明欢看消息,「他为什么要专程告诉你结果?而且为什么不亲自跟你说?又不是没有你的联繫方式。」 沈明欢一本正经,「说不定是因为他崇拜你喜欢你,想要创造机会跟你交流。」 「你又胡说了,人家一个未来的s级战士,哪用得着崇拜我啊?」商驰满脸都写着羡慕。 陆知意果然触碰到了s级的门槛,这验证了沈明欢的一个猜测。 目前普遍认为精神力的高低只代表着能够操纵机甲的等级,没有其他特别的表现形式。在不驾驶机甲的情况下,所有人都没有任何区别。 s级以下确实如此,可s级以上就有了些不同了,比如陆知意超乎寻常的预感。 联盟可供研究的例子太少,此前并没有联想到这上面来,毕竟古往今来一些优秀的将领都能做到预判敌人的行动。 这些预判很不讲道理,也许敌人都是灵机一动临时换了决定,没有任何逻辑,他们居然都能猜中,如有神助一般。 沈明欢敢下断言是因为他知道第三个例子——拼尽全力保护原主的邵琨璃女士。 众所周知,精神力必须借住一定媒介才能外放,譬如光脑,譬如机甲。 可当年的邵琨璃与原主被送上驱逐星舰的时候,身无长物两袖清风,连光脑都被没收。更何况光脑也只能使精神体连接星网,无法出现在现实。 s级显然做不到这种程度,不然莫鸿雪早就发现了,那么,如果当时的邵琨璃不止s级呢? s级让人有异常敏锐的感知,能够隐隐觉察到事情的脉络与走向,ss级应该也有别的能力吧? 比如不藉助媒介将精神力外放至现实世界? 类似灵魂离体? 这点沈明欢自然做得到,但他自认为自己是不同的,不能当做泛例去考虑。 不过要是真如他所猜测那样,那唐朝晏……未免有些太惨了。 沈明欢暗自摇头,不行,只有他能这么惨。 他要比唐朝晏更惨才行。 「可是你身手好啊。」沈明欢心思轮转,面上仍是含笑与商驰交谈,「等以后消灭虫族,我们就用不到机甲了,到时候精神力什么等级都不做数,自己的实力才更重要。」 商驰被这句话逗笑,「哪有那么容易啊?消灭虫族……什么时候才能消灭虫族呢?」 沈明欢微微一笑,轻声道:「快了。」 商驰微怔,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沈明欢这话像是从遥遥的远方传来,带着空灵的、无边无际的哀伤。 他抑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仓促转头,看见沈明欢仍是得意含笑的模样。 刚才只是错觉吧。 商驰松了口气。 * 这几天的第一军校园十分空旷。 学生们集体放假,老师们一半去了前线支援,剩下的一半受限于年龄被联盟驳回了申请,心情很糟糕地在房间内自闭。 虽然知道谢旭校长带回了两个学生,并且破例在非入学的时间点给两人拿了套卷子考试,老师们都提不起精神好奇。 正巧谢旭也没空敷衍他们。 他向联盟打了报告,申请了一架从战场上因为过度损坏而退役的s级机甲,用于给沈明欢的训练。 第一军各个等级的机甲都有,校史馆的地下室甚至锁了一架ss级,唯独没有s级。 于是就在前线焦灼,联盟上下人心惶惶的时候,这个消息如同一场风暴,瞬间点燃了所有人心中的希望。 ——联盟内出现了一位初觉醒就是s级的准战士。 虽然十四岁检测时设备出错,但如今也不晚。他才十六岁,没耽误多少时间。 而且据说,那是位当之无愧的超级天才,武功招式一看就会不说,最重要的是,还对战争兵法有独到见解。 天生的帅才,是个指挥官的好苗子。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谢旭是不想对外公布的,虽然对外只是说s级,但谢旭还是觉得有风险。 可是没办法,沈明欢需要用到机甲训练,给不了ss级已是屈才,连s级都给不了那就是浪费了。 七天假期结束之后,校园内才算是真正热闹起来。 沈明欢和商驰的宿舍外也开始徘徊了一群学生,都是慕名而来想看看古武传承人、s级天赋拥有者、具有敏锐视野的未来指挥官长了个什么模样。 虽然沈明欢的3d影像已经传遍了整个学校论坛,但是宣战嘛,还是要当面比较好。 沈明欢这段时间没少和人切磋。 能考进第一军的无一不是天之骄子,哪甘心光芒被掩盖?他们只会崇拜真实的强者,没有亲眼所见,名声上的一切都不作数。 然后他们就成了沈明欢的小弟。 确切的说,由于沈明欢的年纪太小,长相看起来更小,他们只好成为了他的「大哥」。 「弟弟坐这,哥给你占了位置,下课后把昨天那招再跟哥讲讲?」 「弟弟从宿舍走过来累了吧?哥哥给你带了水,喏,还是温的。」 「弟弟军事理论的作业写了吗?借哥抄抄?」 让商驰烦不胜烦。 商驰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阻挡自家弟弟这批狂热的粉丝。 第211页 他也是个社交小能手,一开始或许还会有些自卑怯懦,然而第一军学子的光芒早在他们一声声臭不要脸的「弟弟」、「哥哥」之中消散得一干一净。 「明欢,你看学校论坛了吗?他们都想让你当总指挥诶。」 商驰斗智斗勇地带着沈明欢从包围圈中脱身回到宿舍,兴奋地打开光脑,「不枉费你对他们这么好,啥都肯教。」 军校的大半老师都暂时去了战场支援,学校内的师资资源就有些不足。 谢旭和几大军校的校长商量了下,干脆联合星网筹办了一场军事演习,把这群学生全都扔了进去。 如今各大军校内部都在争学校总指挥的位置,那叫一个跌宕起伏,整个星网的吃瓜群众都看得极为开心,甚至还开始下注。 最激烈的当属联盟最高军事学院,每天都能选出一个新指挥,接着第一天又被人推翻,人才济济的最高军谁也不服谁。 倒是第一军的平和有些出乎意料了,唯恐天下不乱的星际网友到学校论坛内四处拱火,只可惜他们怂恿的对象全都被沈明欢打败过,还是那种没有悬念的战斗。 武功比不过就算了,沙盘推演也没赢过,连星网上的游戏也输得很悽惨。 拱火不成功的网友们很失望,只好又齐齐跑到最高军的论坛,嘴上喊着「别打了别打了」,实际上恨不得「用力点用力点」。 沈明欢看着论坛置顶的投票结果,谦虚道:「太过奖了,我这才刚进学校,哪里能担得起这么大的荣誉?」 商驰无语,「明欢,跟我你就别演了。」 沈明欢嘴角翘起,轻哼一声,「算他们有眼光。」 「那要是他们没选你,你会乖乖听总指挥指挥吗?」商驰好奇地问。 沈明欢嘆了口气,「那我只好先篡位了。」 篡位这个词商驰还是在歷史书上学的,他想了想,觉得这好像还真是沈明欢能做出来的事情。 商驰感嘆:「你要是生在古代,不是明君就是奸臣。」 * 校园的时间过得很快,仿佛打打闹闹间三天就过去了,最高军卡着截止日期勉勉强强选出来一个总指挥。 对于这个过程,老师们并不干涉。 这一批学生毕业之后註定会有人成为指挥官,有人被指挥,现在这个玩闹般的选拔过程,也是在为未来的军团指挥官积攒声望。 自己心服口服选拔出来的,总比老师亲手指定要让人信服。 只不过以往选出的总指挥都是大四学生,毕竟他们多学了几年,总比那些战场都没见过几次的学弟学妹要更优秀。 大四之后就该进军团了,他们未来在军队里的位置,从演习中就能看个大概。 其他学校都很正常,唯独第一军横空出世一个沈明欢。 谢旭校长既欣慰又发愁,他骄傲于学生的出色,可作为校长,这次大四他看中的指挥官苗子就少了一次锻鍊和获取威望的机会。 「当老师的就是操心的命啊,学生太优秀了也不好。」 校长致辞环节过后,谢旭指了指站在第一军队伍前面戴着面具的少年,皱着眉头故作愁苦地抱怨。 最高军校长向晚秋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素来温和可亲,待人接物面面俱到,唯独和谢旭不对付,「我听闻明欢月前才从岚星被你接来,这么看你也没操什么心啊。」 「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运气不太好,偏偏遇见了你,被哄骗着入了样样都不行的第一军。」 两大顶尖军校的校长吵架,其他军校的校长们不敢参与,毕竟他们没什么底气说对方的学校就是垃圾。 比起看戏都只敢小心翼翼的众校长,吃瓜群众们就很欢乐了。 【两大军校的友谊果然是「情深似海」,我都要感动哭了。】 【我作证,你明明是笑哭的!】 【别打了别打了,两位校长的学校都很不错,不要再为我打架了啦。】 【楼上就是两大军校得不到的学生吗?久仰久仰。】 这次军事演习联合了星网,因此是对外直播的,全民皆兵的时代,军校间的模拟对战有着极高的热度,更何况这次的规模还非同寻常的大。 「向校长嫉妒了?我就是随随便便出个门就能蹲守到人才,不过话说回来,也幸好遇见的是我,向校长老眼昏花,说不定金子在你面前都发现不了呢。」谢旭反唇相讥。 向晚秋冷哼一声,「我有什么好嫉妒的?嫉妒贵校揠苗助长,只顾着教学,忘了育人吗?」 打人不打脸,快乐少一半。 两大校长斗了这么久,最清楚对方要怎么扎才比较疼。 果然谢旭脸色青黑。 【向校长的话是什么意思?有没有课代表解释一下?】 【楼上年纪很小吧,一十多年前,唐朝晏是第一军的学生。】 【那时候谢校长已经是第一军的校长了,而且据说当年,唐朝晏的机甲操作还是谢校长亲自教的。】 【晦气,在这里都能看见这个噁心的名字。】 【确实晦气,唐叛徒在学校的时候谢校长对他可好了,只能说有些人的心天生就是黑的,他叛变的时候一点儿都没考虑到对第一军的影响。】 【我当年瞎了眼了才叫他一声元帅,越想越气,我要再去为他的广场添砖加瓦。】 第212页 【带我一个。】 第108章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13) 唐朝晏刚背叛的那两年, 第一军的声望跌到了最底端,那时他们连招生都受了影响。 如果不是唐朝晏大小算个名人, 哪怕上大学也被许多人关注着, 他们或许会怀疑这人在学校遭受了不公平的待遇才会扭曲了人格; 如果不是唐朝晏身后同为第一军所培养出来的学生不惜生命地战斗,如莫鸿雪一般的英雄为学校正名,他们或许会怀疑第一军的教育出了问题。 那时谁都知道第一军再无辜不过, 甚至谢旭也是受害者,可人的喜怒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他们没办法做到心无成见。 第一军的名声, 是学生们一届接一届悍不畏死地挣回来的。 那两年统计伤亡,死伤最多的就是第一军出来的学生,尤其是和唐朝晏同属一届的学生。 谢旭拿出光脑,恶狠狠地发了一条消息:【明欢,不要留手,把他们给我打哭,尤其是最高军的!】 很快收到自家学生乖巧的回覆:【好的老师。】 寒暄是老师校长们的事,各大军校的学生们进了星网专门为了这次演习搭建的虚拟空间。 这次参与的是六大军校全体学生, 每个军校人数不等,细究起来并不公平, 却没有人提出质疑。 毕竟人数最少的是第一军和最高军, 比其学校要少了一半。 这两所学校每次招生只有五百个名额,扣除被开除的、实训过后不敢参军退学的、因为种种意外无法参与的,四个年级学生加起来才不到两万。 但没有人会觉得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对战, 或者说, 没有人会觉得这两大军校会是偏弱的那方。 这是军事演习,为学校争光的事,拼尽全力就是公平。 这次选取的空间脱胎于古战场。 沈明欢站在山崖上, 风猎猎作响,他身后是穿着盔甲的肃穆待命的战士。 哪怕是第一次进来的大一学生,也在短暂东张西望过后收回了好奇,被周围人的气势感染,不自觉严阵以待起来。 星网发布规则: 【古战场(山脉)——开疆扩土】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乱世起烽烟,战火延绵,你们是最后的希望。身后即是家园,你们退无可退。】 【所属城池被毁、旌旗被斩者,淘汰。】 星网上的直播分为六个屏幕,分别对应六所军校,他们进入的位置完全随机,但身后的「城池」和「旌旗」都大差不差。 ——那就是一个小草垛,上面插着绘了校徽的旗帜。 字幕黯淡,星网的画面也随之移动,清晰地记录下来每个人脸上的震惊和无语。 网友们嘎嘎大笑。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如今江山动盪,故国飘零,英勇无畏的战士啊,去收復你们的失地吧,让这座山脉重归和平。】 【一月为期,占有他方势力城池最多者,胜。】 【若时间截止仍无城池所属变动,则以倖存人数多者为胜。】 「策划师多少有点中一了。」商驰吐槽。 规则很简单,无非是分为攻城和守城两个得分点,但是在攻城的基础上,必须要先收住自己的战略根据地,否则即便后期拥有再多地盘,自己的城池沦陷了一样会被淘汰。 而补充规则更是要求第一军必须主动出击,若是十分平和地到了最后,他们作为人数最少的一方,就会自动成为最后一名。 「一般来说,前三天是熟悉场地和部署防御的时间,不会打起来。」楚河是这次总指挥提名中热度比较高的一位,他今年大四,各项课业都是数一数一的。 如果不是沈明欢横空出世,他大概率就会是这一次的总指挥。 楚河参与过好几次这样的军演,大多数情况下也都是作为领导者,对这流程已经很熟悉了,他在旁边提醒道:「指挥可以先清点资源,譬如武器、机甲数量等,做个简单的分配。」 言罢才觉得自己这话多少有些不恰当。 他无意与沈明欢争权引得军心不稳,方才也确实是出于好心,但听起来好像是有那么点指手画脚教人做事的意思。 沈明欢手指搓了搓羊皮纸制成的地图,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不着急。」 楚河心里悄然嘆了口气,看来沈明欢还是介意了。 「是,指挥。」他刻意强调指挥两个字,以示自己的清白日月可鑑。 【嘶,这次选择的居然是古战场,而且復原程度这么高。】 【武器除了机甲就是冷兵器,连一支枪械都没有,天知道我有多久没看见过这么原始的冷兵器了。】 【好像是叫刀枪剑戟?不愧是顶尖军校,这些武器我连用都不会用。】 军校内也不全是觉醒天赋的学生,哪怕是第一军和最高军,也有将近半数是没有测试出天赋的。 为了让他们能参与,这次的演习并不以机甲对战为主。 否则,单沈明欢一人驾驶着s级机甲,就能横扫整个战场。 abc三个等级的机甲相差还不大,但a级与s级,乃至s级与ss级之间,都有着巨大的鸿沟,光是能承载的武器库都多了两倍。 不过打虫族最重要的还是机甲,这是不管任何背景的演习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第213页 是以这次演习,冷兵器按人头数划分,每人可以选择一种,而机甲每个军校的数量都是一样的,a级十台,b级一十台,c级四十台。 一个军校上万人,机甲加起来七十台,不得不说一句星网真抠。 但机甲造价昂贵,即使是在现实里,要获得机甲操作的机会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沈明欢打了个哈欠。 太简单了。 星际时代联盟人打战只知道火力压制,兵法简单到甚至有些简陋。 而这里甚至沈明欢最熟悉的背景,别说他了,第一个世界里的卓飞尘黎承濯都能把这群人吊起来打。 「指挥,我们要建城吗?」楚河犹豫片刻,仍是走到沈明欢身边轻声问。 他也不想还做出这么让人误会的行为,只是无人下令,身后站军姿的同学们不知道做些什么。 太浪费时间了。 希望沈明欢看在他用的是请示语气的份上,不要太在意吧。 楚河心中苦涩,他想早知道当时还是得努力争一争这个位置的,都怪当时他也被沈明欢的优秀蒙蔽了双眼,误以为即使是第一次这人也能做得很好。 如今看来,经验的积攒还是很有必要的。 沈明欢扭头,上下打量,「你很懂哦?」 「还、还好,略懂。」楚河额角一滴冷汗滑落,他祈祷沈明欢别在这时候发飙,星网上一群人正在看,别丢了学校的颜面。 【最高军这个指挥好厉害啊,别的军校都还在勘测地形,他已经开始建城了。】 【有没有人来解释一下他们怎么开始挖土了?虽然看不懂,但是觉得很高级。】 守城任务是可以建城的,想也知道草垛和旗杆没有任何防御力,运气不好说不定隔着距离都会被波及。 这是对指挥的第一关考验,依据地形建造起城池,拱卫旗帜也给自己创造守城优势。 星网的演习中建城很简单,初始会给六个势力提供相同的建筑资源,学生们只需要搬运到指定地点,按下确认键即可。 建造的过程不难,难的是设计。 【最高军好像是想挖通旁边的那条河流,人为打造护城河。】 【背靠高山,城外有河,侧面通道,很标准的四象原则,都能当教科书模板了,指挥基本功好扎实。】 【这就叫上指挥了?我寻思最高军也没收你们啊。】 【女墙、城楼、马面、瓮城……哇呜,好齐全,我感觉我可以了!让我上!我给大家表演一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进度好快啊,他们配合得好默契,感觉大家都很相信自己的指挥,笑死,谁能相信他们是选到最后一秒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定下。】 【我只想说不愧是最高军,照这进度估计一天就能建好了。让我看看,果然其他军校都还没开始。】 【妈妈这是我的梦中情校!】 【奇怪了,怎么第一军也还没开始?】 两大顶尖军校素来旗鼓相当,纵然差也不会差太多,可如今最高军大体框架已出,第一军还没有任何动作? 网友们纷纷跑到第一军的直播间。 【我新来的不清楚,第一军进行到什么阶段了?】 【那就是他们选的指挥?就是那个s级天赋拥有者吧?看上去真的好小,联盟说他十六岁,但我感觉最多十四。】 【我记得是叫沈明欢来着,小小一只,好可爱哦。】 【他为什么要戴着面具啊?而且这个面具好像有点眼熟。】 「建城?」沈明欢有些疑惑,他问楚河:「你觉得我们需要建城?」 楚河被这话噎到,「当然要,我们人数本来就少,没有城池的抵挡,他们只要冲上来混战,旌旗很容易就会被砍倒,到时即便我们存活人数再多、杀敌再多都算作淘汰。」 沈明欢看他这么坚持,无奈应道:「好吧,那就建吧。」 评论在这句话落下后停了三秒,然后才有人战战兢兢发了一句: 【就我觉得,这个指挥不太行吗?】 【其实我也……】 谢旭的私人空间里,同样在看直播的六位军校校长心里也「咯噔」一声,纷纷皱起了眉头。 演习不会有生命危险,最多输了有些丢脸而已。谢旭十分后悔不曾插手,由着沈明欢被众望所归地捧成了总指挥。 沈明欢太聪明了,他教导这人的这段时间,不管布置了多少课业,沈明欢都能轻松完成,毫不吃力。 这人在学习上仿佛没有任何阻碍,有时随口说出的一些见解,连谢旭都会觉得眼前一亮,受益匪浅。 以至于沉浸在骄傲欣喜中的谢校长忽视了,少年有着惊才绝艷的实力,却未必拥有与之匹配的心性。 向晚秋眉头紧锁,「谢旭,事后你和这孩子好好说,别让他留下阴影了。」 凡有大才者,通常愈是璀璨,愈是不能容忍自己的失败,尤其是这种年纪的少年郎,未经歷过无常世事打磨,还没有足够豁达的双眼。 「或者我们想办法找个理由,让这孩子顺理成章退出这次演习?」 本来向晚秋和谢旭之间就没什么深仇大恨,他们的针锋相对只是基于学校传统,对于人才的爱惜都是一样的。 谢旭有些犹豫,「不太好吧?我想比起失败,他们更不能接受未战先退,假如明欢知道自己是因为这种原因结束演习,恐怕更加不会开心。」 第214页 谢旭嘆了口气:「他们这种人,即使预见了既定的结局,宁肯输也不会逃避。」 谢旭和沈明欢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他其实不算了解沈明欢,可他了解唐朝晏。 ……可能也不算了解,至少他现在都没明白,唐朝晏为什么要叛变。 正当校长们发愁时,光幕上忽然传出楚河陡然放大的声音。 他震惊极了,「指挥,你这么快就好了?」 「很快吗?唔,正常速度吧,光脑绘图很方便的。」星网为他们准备了战时专用的光脑,多了很多特别的功能,沈明欢将图纸传给楚河。 大部队离沈明欢和楚河有一段距离,除却大一学生有些茫然之外,其他人都很耐心地站在原地。 才刚进来,指挥需要点时间思考很正常……不过好像是思考得有点久了。 商驰混在人群中间,目光始终注视着沈明欢。 他不太能听得清沈明欢和楚河的交谈,但是能看得见两人的神态动作。 只见楚河表情瞬间变得有些狰狞,还突兀迈步靠近沈明欢,整体看上去有些怪异的疯狂。 商驰吓了一跳,提着剑跑到沈明欢身边。 他靠近之后就发现自己大概是误会了,因为沈明欢一如既往地平静,甚至理直气壮地下命令。 「你好像很有经验,建城的事交给你督办?」沈明欢不给对方拒绝的余地,「正好你想要个城。」 「不是,不是我想要,是……好吧我确实想。」楚河颠三倒四地试图解释,很快就在沈明欢纯粹疑惑的眼神中决定放弃,「指挥,你不用勘测地形吗?」 他没敢细看光脑,生怕星网来个特写,将这份不成熟的作品展示了出去。 「指挥,我刚刚看了一眼,我们这里是山崖,两面为绝路,剩下两面……」楚河耐心引导。 沈明欢挥了挥手中羊皮纸,不解道:「你为什么要把地图上能看到的资料再跟我重复一遍?」 星网有给六位总指挥提供地形图。 「因为建城要依据……啊?」楚河反应过来后倒吸一口凉气,「你靠着这个就能判断出我们周围的地形环境?」 上面只有一堆线条和圈圈吧?要知道他所指的勘测没那么简单,他们甚至要清楚附近每一个山丘的高度,周围树木是否茂密等等。 「画得很清楚啊,不得不说星网给的这个地图很详细,连距离都标註出来了」沈明欢赞嘆一声,「喏,这里有个78.5米的山丘,我们的城墙就沿着这个起伏建造。」 楚河愣愣地打开光脑,看着设计图点了点头,旋即露出一个有些崩溃的表情:「怎么看懂的啊?」 泛黄的羊皮卷上分明一个数字都没有,是他瞎了还是他太蠢。 「你没发现吗?星网给的这个地图是按比例缩小的,我只要知道把我们现在脚下的地形带入进去,很容易就能得出全貌。」 沈明欢更加困惑了,「而且这里很明显就是歷史上崖山和长鹿古战场的结合体啊,我一来就发现了。」 楚河神情恍惚。 为什么听沈明欢说起来好像很容易的样子,可是他却完全做不到呢? 【他现在的表情就是我的表情!这段话也太酷了吧,这就是天才眼中的世界吗,也太让人嚮往了!】 【听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听懂了,但我也大受震撼。】 【啊啊啊他好厉害!求求明神收我为徒吧!我也想这么轻描淡写地说这么帅的话。】 【我收回我前面说这个指挥不行的评论,是我目光短浅,是我见识太少,夏虫不可语冰,凡人哪能理解神的想法,我就是鼠目寸光的鼠、井底之蛙的蛙、一叶障目的目……】 【楼上还好吗?】 【估计是没救了,拖出去吧。】 「嘶——」 校长们也目瞪口呆。 事实证明楚河对星网的了解是对的,他们果然放大了光脑屏幕,给了设计图一个特写。 网友们只觉得画得好看,城池看上去很高级很舒服,校长们则能够看到更深的东西, 毫不客气的说,以他们目前的眼光来看,这个设计图都找不到任何缺点。 校长们面面相觑。 谢旭看着屏幕上双眼无神的楚河咽了口唾沫,「军演结束之后,估计开导的对象得换一个。」 沈明欢应该没事,但楚河的心理阴影看起来不浅。 另一位校长艰难补充,「星网是有录屏和回放的……或许这批学生全都得开导。」 商驰警惕地看了看表情似哭似笑的楚河,防备地凑近沈明欢,「明……指挥,他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沈明欢也压低声音,苦恼地说:「他是不是不舒服啊?那我们要不要先送他出去?」 人在生病觉得睏倦乏力的时候,精神体也会受到影响。 商驰小声说:「可是演习已经开始了,老师说这种机会难得,这位学长要是错过会很遗憾的吧?」 沈明欢若有所思,「那我们速战速决,早点结束。」 【还人家怎么了,人家是被你打击到了哇我的崽。】 【过分了,崽是你能叫的吗?尊敬点,叫明神!】 【指挥是真的关心同学,难怪他在学校有那么高的人气,所有人都很信服他。之前我还在论坛看到有人专门总结了他的答疑帖,听说他才进学校一周,居然就教了这么多东西。】 第215页 【我哥哥就在第一军,他很崇拜指挥的,他说指挥从来不藏私,而且很热心。】 【笑死,指挥这个疑惑的眼神,他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厉害吗?世上真的有强大而不自知的人啊?】 【指挥是岚星的孤儿呀,那个地方……我不是歧视,但是那里一直是被称作垃圾星的,而且他十四岁时测试设备还出了问题,所以……确实没有人能告诉指挥,他其实非常非常优秀。】 【我去搜了,不知道怎么说,有点心疼。】 【没人说我来说,指挥,如果你看到我们的评论,我想告诉你,你是当之无愧天才,你很厉害,你是上天赐予联盟的瑰宝。】 【是我们的明神!】 【是我的崽!】 没有人把沈明欢那句「速战速决」放在心上,军事演习为期一月,要想提前结束,除非把另外五所军校都淘汰了。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其中可还有一个实力强劲的最高军。 楚河勉强自己冷静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沈明欢比他以为的还要神奇罢了,他不能这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指挥,不出意外的话,另外四所高校会选择结盟,共同对抗我们第一军和最高军,我们是不是也要派人去和最高军接触?」 楚河解释:「从前的军事演习都是这样的,如果我没猜错,过几天最高军也会派使者过来。」 星网在很努力復原古时条件,虽然多了光脑,但是只能团队内部交流,如果想要和别的势力沟通,必须先拿到属于对方势力的光脑才行。 沈明欢问:「既然他们会来,那我们为什么要派人过去?」 「这是一种表达友好的态度。」 楚河委婉道:「大家都不是很想当请求结盟的一方。」 「这样啊。」沈明欢想了想,真诚请教,「一定要结盟吗?」 楚河愣了下,「倒是没有这个规定,但……」 他斟酌着说:「我们和最高军的胜负大概五五开,为了避免两败俱伤之后被其他军校捡了便宜,我们一般都会先合力把他们淘汰出局。」 这几乎是一种传统了。 「而且如果我们不和最高军结盟,可能会被五所高校集体围攻。」楚河说。 沈明欢神秘地笑了笑:「我觉得不会。」 【什么意思啊?难道明神是想和四大军校结盟,淘汰最高军?】 【可是最高军如果淘汰了,其他军校肯定会联手对付第一军的,明神不可能想不到这点吧?】 第109章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14) 屏幕上的沈明欢却没有解释的打算, 他赞赏地看着楚河:「你知道好多哦。」 跟他说「你很懂哦」时的语气一样。 楚河莫名有些紧张,他局促不安地说:「只是有一点点经验。」 「那你愿不愿意当我们的副指挥?」沈明欢面露期待。 「啊?」楚河震惊,「我?副指挥?」 联盟的军团从来没有任命副指挥的习惯, 除非总指挥能力不够或是因为某些特殊原因无法顾及。 毕竟他们的战术只有火力压制飞弹洗地, 更有种种高科技辅助, 一个人就已经足够,没有必要任命副手。 「是啊, 你有这个能力, 还知道很多我都不知道的规则。」沈明欢语气真诚, 字字句句发自内心,没有丝毫不愿。 楚河摆手,「不不, 这都是一些人尽皆知的潜规则, 指挥你比我优秀多了, 我不行的。」 沈明欢不贊同地摇了摇头, 拿出光脑下达了第一个命令:任命楚河为副指挥, 由他负责城池建造一应事宜。 「不要妄自菲薄啊,楚河学长。」 周围是危机四伏的战场, 也许硝烟下一秒就会燃起,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 沈明欢抬起头, 对楚河笑了笑,「我相信你。」 【谁哭了,我哭了。】 【他怎么可以这么好啊!只见过为了这个位置争到头破血流的,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往外让权。明神在下达指令的时候甚至没说设计图是自己画的,完全不宣扬自己的功劳。】 【知道别人有能力就帮助他发光,哪怕委屈自己也没有关系。我的欢崽啊,你夸楚河的时候知不知道自己也很优秀?】 【指挥鼓励同学好温柔啊, 我也想上第一军,我也想听指挥对我说他相信我。】 「这孩子……」果然得多看顾着点,这性子太容易受委屈了。 谢旭不自觉地喃喃,而后轻笑出声。 「山林地形诡谲,这难度可不小。」谢旭伸了个懒腰,对周围同行道:「去喝茶?」 虚拟空间的时间流速和现实是一样的,一般而言前三天都处在收集资料和部署的阶段,通常不会这么快打起来。 前期的准备对指挥的要求是最高的。 学生们虽然在星网里,但是同样要每天退出休息,该怎么安排换班才能使战场上永远保持着充足的战力? 军队该划分几个职能几支小队?巡逻的路线怎么安排才能将根据地覆盖得密不透风? 像这种琐碎的小事还有很多,指挥必须考虑得面面俱到。 所有人都知道这部分的难度和重要性,但是对于看客来说,思考和讨论的过程未免有些无聊了。 反正每天星网都会对直播进行再剪辑,他们到时候直接看结论就好。 第216页 向晚秋鄙视地看了他一眼,「我们现在是在星网,你要用精神体喝茶吗?我没有喝数据的爱好。」 事业心很强的向校长提议:「还是来聊聊教学安排吧,下学期这批大四的孩子就要结业了。」 网友们也准备下线,打算趁这个时间争分夺秒地处理一下现实中的事情。 【想看机甲,等打起来提醒我一下。】 【没这么快的,六位指挥甚至还没分配机甲,根据经验,一般都要等到最后大决战的时候才会用上。】 【就这么几台,而且损坏不修復,弹药用完也无法补充,当然要当做秘密武器使用。】 「明欢,我先跟他们一起去建城?」商驰小声汇报,他没打算走后门,不希望因为自己影响沈明欢的形象。 没想到沈明欢却拉住了他,「商驰,你等等。」 「副指挥,将各等级机甲分别拨出一半。」 「上次学校大考中,a级排名前四,b级排名前十,c级排名前二十者出列,各领取一台机甲。」 「余下将士,大一大二听从副指挥指示,驻守本地筑建城池。大三大四,随我征战!」 他说到「征战」二字时,语气是抑制不住的振奋,像极了拿到感兴趣玩具的小孩,欣喜和期待丝毫不加掩饰。 「啊?」副指挥楚河愣住。 他觉得他今天格外傻气,愣住的次数未免太多,可这不能怪他,只能怪他们的指挥大人频频出惊人之语。 这也有点出乎众学生的意料了,然而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当下也铿锵有力地应道:「是!」 大考的排名四大年级共用,虽然靠前的都是大四,但是在战场上,集体荣誉远比个人公平重要。 他们在学校里可以为一个名次争的头破血流也不服气,但是这种时候动作却很快,没过多久,齐齐整整三十四人就站在沈明欢面前。 「登上你们的机甲,我们出发!」沈明欢振臂一唿,显得雀跃极了。 他还偷偷拉了商驰一把,「商驰,你也来。」 仿佛完全没意识到这种行为已经被星网摄像头记录了下来,他掩饰了个寂寞。 「等等等等。」楚河喊得太急险些咬到舌头,「指挥,你要做什么?」 【我就说我下线前好像听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赶紧回来。】 【哈哈哈指挥怎么公然开后门,我可以举报吗?】 【只有我有点担心吗?他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我给我儿子买机甲玩具的时候他也是这种表情。】 【虽然但是,上次已经被打过一次脸了,我选择沉默。】 沈明欢眼神困惑,「看不出来吗?我带着他们去开疆扩土啊。」 「你知道他们据点在哪吗?」楚河无奈。 地图潦草,只会大致划分出各所军校所负责的「疆界」,并不会详细标註地点,他们根本无法从这样大的范围知道旌旗所在地。 「当然知道。」沈明欢说。 楚河苦口婆心,「我们先派出斥候侦查……等下,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沈明欢奇怪地解释:「我们这里是这个范围内最适合建城的地点,既然是军事演习,我想星网应该比较公平,选择旌旗放置地点的逻辑大概率是相似的,再根据地图就能很容易推导出具体位置了。」 他越说越觉得疑惑,「难道你们以前不是这么做的吗?」 不,他不觉得容易。 楚河只觉得心梗,他仿佛能透过面具看到沈明欢乖巧求知的面孔,心想他该怎么和沈明欢解释世界上是存在蠢货的? 「可是你是总指挥,亲自去的话,会很危险。」楚河艰难地说道。 调拨出了五台a级机甲,只选了四个人,很明显还有一架这人是为自己准备的。 沈明欢恍然大悟,一副「我就说不可能有人这么傻原来你是担心这个」的表情,他自信地说:「放心,我有把握。」 这批机甲比起星网上对外租赁的要更贴近现实,最明显一点就是唯有觉醒了天赋的人才能操作。 高等级天赋是能够操作低等级机甲的,比如沈明欢,他一个ss级的只能用s级机甲学习,如今为了公平更是只能驾驶a级。 不过机甲等级不同,操作起来难免有些区别,需要一些适应的时间。 这也是沈明欢没全部选择a级精神力学生,而是分等级选排名高者的原因。 谨慎的副指挥仍觉得太过冒险,可又找不到阻止的理由,他憋了半天,最后只吐出四个字:「路上小心。」 【不懂就问,这是要去郊游吗?「路上小心」都出来了,笑死。】 【诸君,我也上过大学,学的还是地理专业,我怎么就推导不出来啊呜呜呜,军校还能教这个,我现在退学重考还来得及吗?】 【我觉得不是学校的问题,是人的问题。】 【心疼副指挥,看都被打击成什么样了。不过话说回来,明神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他平时都喝什么口味的营养液?】 【下注了下注了,猜猜第一个淘汰的是哪所军校。】 【不是,这就确定明神一定会赢了?一个机甲所能带来的攻击力是很大的,明神这次带人出征直接到人家据点里,机甲足足比人少了一半。】 【楼上看到我高肿的脸了吗?已经承受不起打击了。】 第217页 【没有人怀疑明神找不对路?这什么放置逻辑什么地图推导听起来很像胡说八道诶,你们都信了?】 【你都叫上明神了,你说我们信不信?】 【这可是真的凭藉地图推出了附近地形,然后画出了城池设计图的存在,我怎么敢不信啊。】 校长们互相看了一眼,默不作声地重新坐好。 半晌,周校长轻咳一声,「谢校长,你们学校什么时候开了这种课程?不愧是第一军吶,那个,不知是哪位老师授课?」 向晚秋冷哼一声,「明欢才进第一军多久?分明是人家自学成才,与学校有什么关系。对了,谢旭,我们好久没派交换生互相交流了,我看明欢就很不错,你觉得呢?」 「不怎么样!那是我学生,你叫这么亲密做什么?」谢旭吹鬍子瞪眼。 而后又故作淡然地整理袖口,「明欢这孩子还是太冲动了,一个总指挥以身犯险像什么样子?这带出去的半数可都是精锐,要是出点什么事,那第一军可就输定了。」 向晚秋翻了个白眼。 第110章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15) 鼎和军校的总指挥刚进入虚拟空间就争分夺秒地给把近四万的学生分成了小队, 定下了站岗巡逻休息等等轮换的规则。 人越多越不好管,然而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带领同学们参与这种大规模的演习,一些基本的安排他在确定自己是指挥之后就开始思考了。 巡逻小队有序地汇报附近的地形情况, 总指挥和几位理论好的同学们讨论了很久, 才慎重地落下一笔。 演习毕竟不是真正的战场,前三天是公认的安全期, 指挥目前还并不怎么警惕。 正在他紧锣密鼓搞建设时, 一支巡逻小队忽然用光脑发来消息,满是仓皇:「指挥, 前面有东西飞过来了,像是机甲。」 「什么?」 机甲是能飞的, 不过受于体积和重量设置,只能贴着地面低空飞行。 目标又大,声音又吵, 很不隐蔽。 「哪个白痴不按常理出牌!」 鼎和总指挥低低骂了一句, 高声喊道:「集合, 向前迎敌,将所有机甲都用上。」 到底也是军校高材生,虽然一开始有些慌乱,但也很快冷静了下来。他敏锐地从对方径直往他们据点方向的行为察觉到了些许异常,当下不遗余力地用上全部战力。 「所有人做好战斗准备!」 「这才是演习的第一天, 我们的校长、老师、亲朋都在外面看着, 你们能这么灰熘熘地退场吗?」 「就用此战向联盟宣告,我们是值得信任的战士,请放心地把战场交给我们!」 「现在——出发,不能让他们靠近我们的旌旗!」 总指挥声嘶力竭地高喊,在开战前进行短暂的誓师大会, 来使战士们迅速进入状态,鼓舞我军士气。 那声音传出很远很远,两方的直播间逐渐重合,镜头里,沈明欢揉了揉耳朵,忽而展颜一笑。 【燃起来了,哇靠,这不比电影精彩?】 【我爱死指挥这个胸有成竹的嘚瑟小表情了,好想揉揉捏捏~】 【野啊姐妹,你小心被第一军追杀。】 【难怪我当不了指挥,这段话听起来真的很让人热血沸腾啊,现在就是很想上战场砍几只虫族。】 【沖啊鼎和!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已经能看得见对手的身影,沈明欢打开队伍全员通讯频道。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温和又轻缓:「不用考虑战术,随便打。」 「保命是第一前提,必要时我允许你们放弃机甲,只要不自杀、不攻击队友,怎么样都可以。」 【啊……这……】 【对面号召为了荣耀悍不畏死,这边鼓励大家当逃兵?】 【我不能理解,他要是不会,闭嘴也好过说这些吧?这话说出来很影响士气好吗?真无语。】 【提醒诸位,这里是星网,可以理性讨论,禁止人身攻击,我要是看到一定会举报,评论前三思。微笑.jpg】 星网对这方面管控非常严格,尤其沈明欢还是个未成年,根据联盟未成年人保护条例,要是对他造成心理伤害惩罚是要翻倍的。 星际时代人们也不会莫名其妙对一个陌生人有太大戾气,哪怕一时冲动,也会在完善的制度和监管下冷静下来,最多在心里骂几句。 评论区还算和谐,只不过大家憋着一口气,很希望现实能给沈明欢一个沉重的打击,好教他学会什么叫成长。 然后现实反手给了他们一个沉重的打击。 第一军的准军人们没接收过这种奇奇怪怪的命令,他们想服从指示,结果回想之后才发现沈明欢也没告诉他们要做什么。 什么叫「随便打」啊?直接冲上去混战吗? 学生们在原地踟蹰,半晌不敢有动作。 他们和沈明欢相处的时间太短,对他的信任还没有这么「盲目」。 结果就看到沈明欢第一个驾驶着a级机甲沖了上去,商驰提着刀「哇哇」地跟在后面。 机甲的速度更快,商驰被甩在了后面。 沈明欢身后分明还有近万人,硬是闯出了单枪匹马的决绝孤勇。 鼎和总指挥奇怪地盯着面前孤零零一架机甲,沉默片刻,「……你来投降?」 沈明欢很认真回答:「不是,我是来淘汰你们的。」 第218页 机甲迅速变换形态,随着「咔哒」声响,右臂武器库也被打开。 鼎和的七十台机甲正严阵以待,见此也立刻启动,做好战斗准备。 这么多机甲整齐划一掏出武器的画面无疑是一种视觉上的享受,乌压压地排列在半空,场面十分壮观,简直治癒强迫症。 第一军的其他人也后知后觉地赶上,虽然不知道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但是总不能让指挥一个人孤军奋战吧?先打了再说! 【哇哦,刺激,总觉得我嘴里现在应该磕点什么。】 【提醒我了,上次去美食星斥巨资买了牛肉干和爆米花,我马上去拿,很快回来。】 【卧槽!】 【楼上那位等等——】 他们看到了一场惨绝人寰的殴打,沈明欢一个人,追着鼎和军校七十架机甲。 他甚至还很游刃有余,有意识地不攻击核心要害,而是很嚣张地把对方的弹药抢了,然后再把人砸到地上。 第一军的人于是一拥而上,仗着机甲没有自毁程序,强行撬开操作舱。 俘虏对方的学生,再光明正大占领对方的机甲。 不像是两军对垒,更像是土匪进村,配合得十分默契。 也不知他们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领会沈明欢的用意。 校长们目瞪口呆。 鼎和校长气愤地指着谢旭:「你们学校是培养流氓的吗?」 谢校长在瞬间也有这种怀疑,但还是条件反射护犊子,「战场上的事,能叫流氓吗?那是兵法!」 【这个招式、这种风格,我好像看到过?】 【等下,我知道指挥戴面具为什么这么眼熟了,他是无名!】 无名,星网机甲对战区横空出世的高手。 打擂台确实十分赚钱,沈明欢这段时间一缺钱就会去打几场擂台,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无名」之名也就因此响彻机甲对战区。 按理来说不该这么快的,追风能取得这个成绩也花了整整两年,沈明欢只断断续续打了不到半月。 联盟不缺人才,数月以来未尝一败的人虽然稀少但也不是没有,无名能从其中脱颖而出甚至将这些天骄全都压了下去,还是因为他独特的战斗风格。 不管对手是谁,成名已久的天骄也好,初出茅庐的小孩儿也罢,无名都只用三招。 带着雨露均沾的温柔和怜悯。 学渣考六十分是因为能力只有六十,学霸考一百分是因为满分只有一百。无名的对手换了一个又一个,试卷的难度一提再提,始终没试探出无名的极限。 他们甚至没能逼他出到第四招! 【就是这种……神鬼莫测的身法,像幽灵一样,要不是亲眼看到,我这辈子都想像不出机甲可以这么灵活。】 【又是三招,军事演习里的机甲可以启用部分武器库了,居然还是三招解决。】 【他好善良,明明可以一招秒杀还要拖到三招,对战区的各位都该感谢指挥手下留情@追风@磐石@神枪手@无双骑士】 【《无敌的指挥和他无能的下属》】 【第一次见到机甲是越打越多的,我服了,第一军这次真是躺赢。】 【指挥对鼎和的每一拳都像是打在了我的脸上,疼死了。】 【再也不敢不相信指挥了,我等区区凡人,哪能理解神的想法。】 【指挥,收不收徒啊?不收徒的话,小弟收不收啊?我比保姆机器人还能干啊指挥——】 【又疯了一个,赶紧抬走。】 沈明欢控制着机甲从身后拔出巨剑,剑刃直直对准指挥所操控机甲的脖颈,仅有一寸之隔。 指挥所驾驶的机甲是场上鼎和剩下的最后一架,胜负至此已然分明。 很奇怪,对于机甲来说脖颈不算要害,更别提沈明欢只是用剑指着,但指挥就是莫名察觉到一种压迫。 大概知道这只是演习,对方掏出热武器的时候他都没有多恐惧。偏偏在冷兵器之下,他却恍然有种生死一线的惊心动魄。 「都停手吧,你们输了。」少年清朗的声音从操作舱里传出,鲜衣怒马、春风得意,是恰到好处的得意与傲然。 鼎和总指挥的机甲并未失去战力,但他没有尝试反抗,「为什么不斩断我们的旌旗?」 以沈明欢的身法,他完全有能力冲破他们的防线,届时鼎和全员淘汰,根本没必要打这么久。 沈明欢控制机甲收回巨剑,伸出右手,友好道:「同为联盟军校,何不化干戈为玉帛?我们完全可以各退一步,和平相处。」 鼎和指挥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你入戏好深啊。」 说得好像他们真有仇似的。 【哈哈哈入戏好深,鼎和的总指挥也是梗王,一瞬间什么气氛都没了。】 【那边鼎和的哥哥姐姐们刚刚都快哭了,我本来也觉得很悲壮,现在笑得好大声。】 【我回来啦,牛肉干和爆米花都准备好了,和妈妈说了几句话,没来晚吧?开始了吗?】 【很遗憾地告诉你,结束了。】 【???】 第111章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16) 星网检测到有人在演习中受了「致命伤」, 就会将其送出虚拟空间,以示「阵亡」。 这是一场压倒性的战斗,本该以鼎和的惨重伤亡作为结局。然而因为沈明欢结束得太快, 冷兵器的厮杀才刚开始不久,以至于双方的人员都还没怎么折损。 第219页 只是鼎和却也无力再战了。 他们的机甲有一架算一架都被这群强盗抢了过去, 匪徒甚至当着他们的面就开始分赃, 还打算打一架来决定机甲归属。 简直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可恶! 第一军算是看明白了, 有指挥在他们就是打酱油的,这机甲谁来操作都一样,反正都帮不上忙。 沈明欢并不干涉,他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对鼎和指挥道:「同学, 你看你们机甲都没了,怎么在演习中撑下去呢?不如跟我们走吧,我们第一军会保护你们的。」 这才是演习的第一天, 鼎和指挥也不甘心这么结束,但他还是冷哼一声, 坚定道:「鼎和没有降兵, 我们可以输, 风骨气节不能丢!」 「这怎么会是投降呢?」沈明欢纠正他,「这叫结盟。」 「……你为什么要和我们结盟?」鼎和指挥看了看场上惨澹的局势,怎么想都觉得没必要,以沈明欢的能力,他可以带着第一军横扫五大军校。 「能早点结束何必要浪费时间呢?鼎和的同学,你直说愿不愿意吧?」虽是疑问句,然而沈明欢的语气充满笃定, 「现在还没斩断贵方的旌旗,就是我的诚意。」 鼎和指挥心动了,「那我们有什么好处?」 沈明欢一本正经,「虽然没办法帮你们拿第一,但是第二还是有把握的。」 鼎和指挥更加心动,「当真?」 第几无所谓,主要是想赢过最高军。 「当然。」沈明欢非常笃定。 「那么……成交?」鼎和指挥迫不及待。 沈明欢含笑,「合作愉快。」 沈明欢留下了一支小队守着鼎和的旌旗,对他们耳语了一番便放心地带着其他人离开,连休整也无,径直前往下一所军校。 有了鼎和的全力帮助,他们结束得更加迅速。 【这是为了速战速决吗?指挥一直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呜呜呜,他有在很认真地为了副指挥早点结束战斗。】 【我知道无名年纪小,可我不知道他居然这么小。我知道无名很厉害,但打死我我也不敢相信他居然这么厉害!】 【从前不管大大小小的军演,每一次都是第一军和最高军争冠亚,这一次终于不一样了。】 【可是这对最高军不公平吧?他们也努力了这么久,输给第一军我认,输给鼎和是开什么玩笑?】 最高军也不乏支持者,许多喜欢乃至崇拜这所学校的人不由得开始为其鸣不平。 不过这场争论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沈明欢对着下一所军校的指挥说出了同样的话语—— 「同学,结盟吗?」 沈明欢笑得单纯腼腆:「等军演结束后,我们第一军拿第一,你们就是第二。」 这所军校的指挥果然也很感动,当机立断带着所有人追随沈明欢的脚步。 网友们:【……】 他们看着另一边昂首挺胸意气风发的鼎和指挥,只觉得原本英勇的气质忽然变得憨厚,原本还算智慧的眼神如今也荡漾着清澈的愚蠢。 方才还为最高军鸣不平的网友们又恨铁不成钢了起来: 【别聊天了,你快去沈指挥旁边听着,听听他是怎么把你卖掉的!】 【可急死我了,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 不过半天时间,沈明欢如法炮制,整整齐齐带走了四所军校,又各都留下一支小队。 网友们就看着沈明欢乱画一块饼,四个人抢着吃,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人运气好,居然直到最后都没翻车。 每个军校的总指挥都觉得他们会是亚军。 【我服了。】 【指挥好会骗人,哦不是,好会用战术。】 【我很好奇,这场军演结束之后,六大军校会当场绝交吧?】 【所以有人押注吗?猜猜第二名是哪所军校?我投最高军一票。】 【笑死,这才第一天,第一名就已经确定了,我也投最高军一票。】 【身为最高军的粉丝,我也没办法违心说出他们能拿第一,所以我投最高军第二名一票。】 出于对另一大顶尖军校的尊重,沈明欢把最高军放到了最后。 只是路上得知副指挥的城池建造速度稍慢,他于是顺路回去一趟,顺便把没有机甲的人全都留下来帮忙。 副指挥楚河看到人的时候表情是呆滞的:「指挥,你这……」 怪不得这人一开始说不需要建城,按照这进度,城还没建好演习就结束了。 沈明欢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再坚持一下,城池会有的,胜利也会有的。」 楚河僵硬地点了点头。 「所以结盟可以没有吗?」沈明欢期待地看着他。 楚河:「……」 难道指挥是觉得我对建城和结盟有执念不成? 楚河回想了一下两人的对话,发觉沈明欢或许当真是误会了,不免有些哭笑不得。 他就不该多嘴! 他也想跟在指挥身后开疆扩土! 然而很快又觉得振奋,虽说这次军演没什么参与体验,但他们还是第一次有这样彻底而震撼的胜利。 楚河露出一个邪恶的微笑,矜持道:「也可以没有。」 己方三百多台机甲,这要是能输简直说不过去。 沈明欢带着人浩浩荡荡去了最高军的城池,他们进度很快,城池已经建好了一大半,只差个收尾。 第220页 场面十分壮观,网友们看得津津有味。 最高军总指挥难以置信,「你们第一军和那四个军校联盟?你们疯了,我们淘汰之后,下一个就是你们!」 鼎和总指挥嘿嘿一笑,表情神秘。 最高军在勐烈的攻势下节节败退,肉体凡胎在机甲之下几乎没有反抗能力,总指挥只能看着面板上自己人的数量飞快减少。 他骂了一句脏话,又高声喊道:「第一军的,我们联手,先把他们解决,第一让给你们。」 这下四个指挥齐齐「嘿嘿嘿」地笑了起来,笑得最高军总指挥心头火起,「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这群人都有病吧? 他原本以为即使沈明欢不同意,四大军校听到这话心里多少也会有点芥蒂。 该死,第一军是给他们下了什么迷魂药! 沈明欢慢条斯理地把人逐个淘汰掉,很快场上就只剩下总指挥一个第一军的人。 他时间把控得很是精准,副指挥正好通知他城池已经修建完毕,同学们甚至已经观光旅游了一圈,照片都保存了不少。 沈明欢打开操作舱,对第一军总指挥微微一笑,「结束了。」 星网直播给了他一个特写,众人眼睁睁见他抬手,悄无声息打开了通讯光脑。 「再见。」沈明欢礼貌道别。 而他话音刚落,已经很久没有大动静的其他四个军校直播间里,旌旗在同一时刻齐齐被斩断。 ——是他曾经留下来的一支小队。 【最高军全体阵亡,淘汰。】 【鼎和军,xx军……旌旗已断,淘汰。】 星网卡顿了一下,又继续播报:【第一军为最后倖存的唯一势力,得此次军演首名;第二、第二为……其余并列第二。】 星网判定程序都有瞬间紊乱。 【……指挥他好诚实,说过的话都做到了。我以为他在用战术,结果他在很认真地给承诺。】 【我现在有点恍惚,军演结束了?这才是第一天吧?】 【你们有没有觉得,指挥厉害归厉害,可是真的好像个小孩子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之前一直在偏僻的岚星,没接触过太多人和事,现在就显得特别单纯。】 【对对对,我也发现了,不管周围人说什么他都当真,连开玩笑的话都听不出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指挥」好像成了沈明欢的默认称唿。这场军演不止他一个指挥,可单提起这两个字,所有人最先想到的就是那个还有些稚气的孩子。 【想想就很心疼,在这种条件下还能成长得这么优秀,指挥一定很不容易。】 【呜呜呜我的欢崽啊——】 【s级的天赋,他要是生在一等星,一定会是爸爸妈妈的宝贝,从小众星捧月、锦衣玉食地长大,有什么有什么,联盟也会给他最好的资源。这么好的少年,不应该受那些苦的,他值得世上最好的待遇。】 【指挥还很善良,误以为副指挥不舒服也不捨得勉强他放弃这次机会,就只能快速结束演习。他对其他指挥说会给他们第二名,最后就真的没辜负他们的信任。他本来觉得没必要建城,副指挥想要,他也同意了。】 【虽然但是,副指挥没有很想建城啊,他也没有不舒服……】 【所以就说指挥很单纯嘛!】 【就是,不要觉得一个16岁在垃圾星长大的少年懂多少人情世故,他才刚来帝星,不懂这些不是很正常吗?有一说一,副指挥当时的脸色,如果我不是知情人,我也会觉得他不太好啊。】 沈明欢从虚拟空间出来,被兴奋的同学们围在正中嘘寒问暖,他嘴角含笑,仿佛看到了同样疯狂的网友们。 悲剧是毁灭美好。 若想引起痛彻心扉的哀恸,你先得将那人捧至高处,愈高、愈神圣,跌落深渊时才愈悲凉。 而有什么比美强惨更吸引人们的目光呢? 星际时代,科技如此便利,人们能很轻易地注视一个人的生命轨迹,为他喜为他悲,为他欢欣鼓舞,也为他肝肠寸断。 不利用简直可惜。 * 谢旭校长不掩饰对沈明欢的偏爱,他在开完例行復盘总结大会之后坦坦荡荡带着沈明欢离开,摆明了要给他开小灶。 不过沈明欢是谢旭的亲传,谁也没办法置喙什么。 何况经此一遭,沈明欢在众人中的声望更上一个纬度。他又年幼,搭配上悽惨的身世,简直成为了第一军校宠。 说是联盟盟宠也不为过了。 谢旭校长眼带笑意,故作责怪:「明欢啊,你可给老师出了一个好大的难题,下次记得给他们留点面子,还是要考虑学校影响的。」 沈明欢半仰着头,「我有注意啊,我只打了最高军,老师说的。」 其他军校都是被斩断旌旗之后淘汰的,结束时还有大半人倖存。只有最高军是因为全体「阵亡」而淘汰。 谢旭想起自己开始前给沈明欢发的那条讯息,不由失笑,心中半是骄傲半是欣慰。 谢校长对所有学生都严肃,可偏偏不知为何,见到沈明欢时总是不由自主软在心肠,连说话的语气都温柔几分。 他揉了揉沈明欢的头,「你表现得很好,不过这是军演,之后还是要按照规则来。哪有指挥冲锋陷阵,下令将士们只要保命随便打的?」 第221页 沈明欢想了想,认真解释:「规则没说不准。」 他记忆力很好,军演开始前星网有让他们了解规则条款,沈明欢确信没有这一条。 这话要是换成别人来说,不免有几分强词夺理,但沈明欢向来诚恳认真,在第一军的人眼里,他连开玩笑都不会,更别说狡辩了。 谢旭含笑问:「那等你上了真正的战场,领军出征,也要一个人对付虫族吗?」 「为什么不能?」沈明欢不服气地反问。 校长屈指敲了敲沈明欢的额头,他装模作样地教训:「个人英雄主义不可取啊小朋友,关键时刻,要相信集体的力量。」 明明没用多少力,校长还是下意识地干净揉了揉小脑袋,「虫族和那些温室里的小年轻可不一样,明欢,不要小看他们,轻敌是大忌。」 这些所谓的校园风云人物,扔到战场上都算不得什么,四大军团随便抓一个军人都能做到沈明欢今天的震撼表现。 学生和军人的差距就是这么大,没有经歷过血与火的洗礼,没有感受到生死一线,学校成绩再好也只是纸上谈兵。 「噢。」沈明欢乖乖应道:「老师放心,我会很慎重对待虫族的。」 谢旭满意点头,摸着鬍鬚开怀大笑:「不愧是我的好徒弟。」 斜阳余晖撒向地面,仿佛将时光都映衬得柔暖绵长。 后来虫族灰沉沉铺满视野,沈明欢孤身一人屹立前方。 谢旭惶然想起这个黄昏,那时才意识到,原来沈明欢并没有做出任何承诺。 他从始至终,没有答应过不再逞英雄。 他很早就决定了要当一个英雄。 * 原预计为期一月的军演结果一天就结束,打乱了六大军校的安排。 为了把这段空期重新补上,他们只好又筹备了一场军演,并且剥夺了沈明欢的参与资格,美其名曰他需要的是更正式的培训。 只不过沈明欢虽然没参与,战场上却仿佛处处有他的影子。过去第一军换班的时候同学们都是抓紧时间休息养足精力,现在是满学校地找沈明欢求助。 直到演习时间过了大半,第一军的优势已然十分明显,他们离开星网后还是习惯性地第一时间寻找沈明欢。 「东边东边,陈老师说刚才看到明欢往学校东边去了!」 「是吗?可是保安大叔说半个小时前看到明欢在南边的操场。」 「图书馆找过了吗?这两排自习室我都看过了,全都没人。」 「诶莫斯年,前面找过了,你们仨去左边看看吧,走走走,我们去右边。」 同学们大声叫嚷着四散跑开,场面极其混乱,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多大的事情。 颜骥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我不懂,我们为什么不用光脑,科技是摆设吗!」 「问题是这个吗?」莫斯年失笑说:「今天已经是演习的最后一天,我们第一军胜券在握,难道奇怪的不该是为什么这个时候还找明欢吗?」 陆知意也笑,「但是挺好玩的,真希望再来几次演习。不过,前线战局已经稳定,老师们也在回来的路上,接下来估计还是照常上课了。」 一月时间匆匆而过,校园里的生活鸡飞狗跳又平静祥和,似乎每天醒来睁开眼睛都有一堆新鲜事儿等着,永远不会无聊。 「战局稳定下来是好事。」莫斯年重重点头,眼睛亮闪闪,满是克制不住的喜悦。他也接到消息,莫鸿雪和莫鹤轩这次也回来了,会在帝星待上一段时间。 他们一家人,已经好久没有团聚过了。 然而念及「家人」二字,莫斯年的情绪又微微低沉。 「斯年?」颜骥对小伙伴的情绪变化十分敏感。 莫斯年露出一个有些许勉强的笑容,「没事,就是觉得……这次联盟又牺牲了好多英雄。」 这确实是。 而且通常精神力天赋越强,牺牲的概率也越大。 只有虫族才是弱肉强食。 人族的强者,向来是把同胞们护在身后的,当危机来临,他们就是最坚固的防线。 颜骥夸张地转移话题,「啊好累了,沈明欢到底躲去哪里了。」 第一军的同学们并没发现他们和沈明欢之间异常的关系,故而很自然地招唿他们一起加入「寻找沈明欢」快乐小游戏。 他们也不知如何解释,只好表面欢快答应,实则划水摸鱼。 「你们找我吗?」 二楼的窗户上突然探出一个小脑袋,沈明欢今天戴了一个红色狐狸面具。被全体师生宠溺地越来越自信跋扈的少年此刻声音却有些低怯,他语气试探:「我刚刚好像听到了我的名字?」 陆知意手指一颤。 「可能是我听错了。」沈明欢说着就要缩回去。 「等下,没听错!」莫斯年莫名觉得有些酸楚,冲动之下本能先于理智,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叫住了沈明欢。 莫斯年抿了抿唇,倒不是后悔,只是……该说些什么呢? 颜骥也有些愧疚,见莫斯年都有所表示了,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忙附和:「对呀对呀,我们是在找你。」 他对陆知意眨了眨眼,用眼神表明他还是记得他们之间的约定的,现在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陆知意勉强笑了笑,低下头。 第222页 这些日子他看着沈明欢在虚拟战场上无所不能,看着这人谈笑间引动风云,在星网上受尽追捧,他差点就原谅自己了。 ——可沈明欢还是一个身世悽苦的少年,有着过分敏感的心性,和过分正直善良的品格。 陆知意心中的愧疚感层层弥散。 他宁愿沈明欢怪他恨他怨他,针对他报復他也没关系,偏偏这人脾气好到不像话,只知道迁就别人。 他仔细想了想,认识沈明欢这么久以来,他从没听说过这人拒绝了谁的请求。 而沈明欢唯一称得上发脾气的一次,似乎是初见时看到他们莽撞地偷熘出军营、遇见虫族还不肯求援。 除此之外,就连他之前说出那么伤人的话,沈明欢眼神也是清澈坦荡的。 这样的人,理应拥有如此光芒万丈的待遇。 沈明欢值得世上一切美好。 陆知意又悄悄看了一眼好友,他想,可莫斯年不一样,斯年没沈明欢厉害,他得保护斯年。 莫斯年还在绞尽脑汁想话题,「那个,明欢,军事演习我们要赢了。」 沈明欢明显愣了下,好似没想到「闹翻」之后对方专程找他说的话题会这样简单,然而他很快就笑了起来:「嗯,我有看直播,你们很厉害。」 沈明欢经常夸人,论坛上他的事迹广为流传,被他夸奖过的人不知凡几。 他本就是万中无一的天才,被他夸奖的人皆不如他,可他却极为真诚,字字句句发自内心。 论坛上有人肉麻地写了三千字论文,把沈明欢形容成他的。 他写第一军人才济济,他自入学后就陷入自卑自厌的情绪低谷,是沈明欢让他相信,他或许没有那么糟糕。 长文情深意切,骗了不少眼泪。 颜骥面红耳赤,「不不,都是你的功劳。」 「我只是提了一点点小想法,出力的都是你们。」 沈明欢扒拉着窗台,从上方一跃而下,火红的小狐狸灼灼耀眼,他笑意盈盈道:「是同学们把我的设想变成现实,我应该谢谢大家才对。」 「沈明欢!」 三人吓了一跳。 陆知意后怕地责备:「这是二楼,你怎么能直接跳下来?」 「才二楼。」沈明欢不甚在意,「我们是军人,这点高度不算什么。」 「军什么人,你还是学生!十六岁的小孩子!」颜骥张牙舞爪地反驳。 莫斯年也强调:「以后不许这样了,很危险。」 看到沈明欢乖巧点头,他才收回严肃神色,换上犹豫纠结神态。 没等其他人问,莫斯年道:「明欢,后天是我的生日,我想邀请你和商驰来我家参加生日宴,你们愿意来吗?」 话音落下,三人能很明显地看到沈明欢带着笑意的嘴角僵硬了一瞬。 火红的小狐狸衬得他肤色莹白如玉,面具遮挡了他的神色,而当他不笑的时候,便有种神性的悲悯疏离。 这是莫斯年他们第一次看到这人如此异常的表情。 沈明欢沉默片刻,几不可闻地嘆了口气,轻声说:「谢谢,但是我那天有事,就不去了。」 「为什么?」莫斯年自然不肯相信如此敷衍的藉口,他言辞恳切:「明欢,我们之前有一些误会,但是这次我是真心想要邀请你的。」 颜骥也连连点头,劝道:「去吧去吧,斯年的生日会他父亲莫指挥官也会来呢,还有青龙军团的少尉莫鹤轩,你不想见见他们吗?」 这两位堪称是所有军校生的偶像。 颜骥沖他挤眉弄眼,「莫指挥官可疼斯年了,到时候让斯年给你引荐引荐。」 莫斯年抿唇微微笑了笑,没有反驳。 沈明欢却仿佛有些失神。 他的神色虽掩匿于面具之后看不分明,可无端让人觉得,他此刻不算开怀。但若说是悲伤烦忧,又有些不太像,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让眼前风华正茂的少年都多了几分苍凉。 莫斯年他们看不太懂。 「啊,明欢在这里,快来人!」一声惊喜的尖叫划破怪异氛围,小道两旁神奇地钻出许多学生。 仿佛只是瞬息,前方就聚集了一大批人,纷纷眼冒绿光。 「明欢——」 颜骥看着冲过来的人群吓了一跳,迅速一手一个拉着莫斯年和陆知意逃离中心,离开前还不忘回头高喊:「明欢,那就说定了,你一定要来啊,后天傍晚我们去你们宿舍接你们。」 颜骥很得意,小声对两人炫耀:「看吧,我这就叫做先斩后奏、先声夺人、先下手为强!到时候我们直接去他们宿舍堵人去。」 沈明欢也很得意。 他享受着周围第一军学子的关爱,心想,这可不是他自己要去的,他是被迫的。 第112章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17) 莫指挥官常年镇守青龙军团, 身为联盟唯一一位双s级天赋者,有时还要奔赴至另外三个军团支援。 他肩负着人类生死存亡的重任,轻易不会离开边境。唯独每年的这个时间, 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会短暂地离开半个月。 帝星位于联盟疆域正中, 距离前线战场远之又远,即便是用上最快的星舰,来回也要十天。 所以莫鸿雪每次回来, 通常也只能待上三、四天,回去后还得补上积压的公务。 第223页 这样漫长的跋涉, 这样疲累的舟车劳顿, 只不过是为了给他心爱的孩子过一场生日。 这事迹曾被大肆报导,还被当做某年大学招生的作文题目, 令人不甚唏嘘。 机器人管家打开大门,为客人们召来小型飞行代步器,商驰顿时「哇」了一声。 少年间本就没什么刻骨的仇恨, 莫斯年等人认真道歉,商驰也不会耿耿于怀。 「很壮观吧?」颜骥满脸羡慕,「我每次来斯年家, 都很想和他换个父母。」 这次生日会的规模不算大, 只邀请了莫斯年的一些朋友和同学,放眼望去都是熟悉的面孔, 是以众人都还比较放松。 商驰连连点头,兴奋感嘆:「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人在家里还得用飞行代步器。」 「这算什么?还有更让人吃惊的,走,我给你们介绍。」颜骥得意地在前引路, 好似这里的是他家。 路边的绿植上挂了装饰的缎带,屋内的穹顶幻化成多彩的天空,看上去与屋子整体略有些不搭,明显是为了这次生日会做的准备。 莫斯年作为主人今天一天都在家中准备,陆知意陪着他,颜骥去接沈明欢和商驰。 颜骥仗着莫斯年不在,大声嘲笑:「太幼稚了,又蓝又紫的,还有气球,简直像个七岁小孩。」 「明明很温馨!」商驰与他各持一方观点,唇枪舌战。 颜骥忙里偷闲问:「诶明欢,你怎么都不说话?」 沈明欢不是这样沉默的性格才对。 沈明欢怔忡片刻,很快反应过来,一本正经地笑着解释:「这里太好看了,忘记说话了。」 这话说得敷衍,谁都能看出是在说谎。 「明欢?」商驰凑到沈明欢身边,仔细打量对方的神色。 他低声承诺:「哥哥跟你保证,迟早有一天,哥哥也会给你一个这样的生日会!」 「好啊。」沈明欢笑着应承。 沈明欢的生日在四个月后,拾荒老人把捡到他的那一天定做他的生日。 小时候贫苦,所以这生日其实也没过。 后来四岁认识商驰,商驰会在那天对他说一句「生日快乐」。 等到两人再大一点,商驰会专门攒下零花钱给他准备礼物,为他在星网广场种一朵花。 小时候买不起花还认真地写了欠条,是今年才慢慢全部补上。 莫斯年的生日会办得精心,每年都会投入一笔不菲巨款,远在军团的莫鸿雪和莫鹤轩也会尽力回来陪他。 就连向来对他冷淡的邵琨瑶,也会愿意坐下来为他切一块蛋糕。 日期本身没有意义。 因为被人放上心上,所以才有了重量。 ——「沈明欢」过的生日不是他真正的出生日期,莫斯年也不是。 ——今天是原主的生日。 * 颜骥带着他们穿过小花园,到了主宴会厅。 大厅内已经到了不少人,都是年纪相仿的青少年,大多数人的面孔都十分熟悉,不是第一军的同学,就是在军事演习中见过。 宴会厅内播放着轻缓柔和的曼妙乐声,精力充沛的年轻人穿行其中,嘻嘻哈哈地谈笑打闹。 颜骥熟练地同他们寒暄,艰难扯着沈明欢与商驰出了包围圈。 「明欢,你人缘也太好了。」颜骥哀怨地看了他一眼。 沈明欢闻言只是微微一笑。 他今日似乎有些魂不守舍,就连不怎么熟稔的颜骥都能看出他的反常。 颜骥挠挠头,拉着两人去了美食区。 「别不开心了,快来。」他幸福地捂住胸口,「甜点可以治癒一切!」 各色糕点做得精緻小巧,排列得玲珑有致,空气中瀰漫着微微的甜,只看着就让人垂涎三尺。 星际时代除了营养液,所有的食物都很昂贵。 这一块小蛋糕用的原材料都是最好的,营养价值高,若是制作成营养液,足够成为一人一周的口粮。 可是如果只追求味道,做成的蛋糕不过两口而已,莫说饱腹,连塞牙缝都勉强。 颜骥「啊呜」一口把整个蛋糕塞到嘴里,口齿不清地赞嘆,「果然浪费才是最大的奢侈。」 「颜骥,明欢,商驰。」 灯光交汇处,莫斯年挥舞手臂,「我在这里!」 他身边还站了一位身姿挺拔的青年,面色冷淡,不苟言笑。 颜骥缩了缩脖子,后怕地小声解释:「那是莫鹤轩少尉,斯年的大哥,他只是不爱说话,其实……」 莫鹤轩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一眼,颜骥瞬间找回在军团时的记忆,他打了个冷颤:「算了,我们还是打个招唿就走吧,是有点可怕。」 「也还好吧,我不觉得可怕啊。」沈明欢为他辩解。 颜骥带着他们磨磨蹭蹭往前挪,苦着脸说:「沈少爷,你当然不觉得,你和六大军校校长都能谈笑风生,但请大天才体谅一下我等凡人。」 商驰最喜欢听别人夸沈明欢了,他得意地叉腰笑:「没事小颜子,我们罩着你。」 莫鹤轩认识颜骥,莫斯年就没介绍他,「大哥,这两位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我们学校前不久刚入学的同学,他们还是谢旭校长的学生,沈明欢,还有他哥哥商驰。」 沈明欢缓慢抬头,直直对上莫鹤轩的视线。 他今天没戴最近很喜欢的狐狸半脸面具,而是久违地带上了最早那个白色面具,将整张脸遮挡得严实,只露出一双灿若星辰的眼。 第224页 「之前在边境,就是明欢救了我。」莫斯年略显心虚,小心觑着莫鹤轩的神色,「对不起大哥,我知道错了。」 莫鹤轩无动于衷,只微微颔首:「我听说过你,沈明欢,s级精神力,天才指挥官。」 「过奖。」沈明欢弯了弯眼睛,「我也听说过你,最年轻的少尉,未来的军团指挥官。」 也许是从小就以军人的标准锻鍊,莫鹤轩长得很高大,沈明欢只到他的肩膀。 一高一矮两人面对而站,同样的风华正茂,同样的意气风发,莫名给人一种相似的感觉。 这感觉来源气质,与相貌并无相关。 莫斯年看出颜骥的拘束,他扭头,像是请示:「大哥,我先带我的朋友们去逛逛?」 「你生日,随你。」莫鹤轩言简意赅。 不过是冷淡的「生日」二字,莫斯年却仿佛是听到莫鹤轩温和地祝他「生日快乐」,顿时满脸抑制不住的喜意,看上去傻里傻气,「走吧,我们去找陆知意,他在二楼。」 颜骥迫不及待点头,「好啊好啊。」 再不走他觉得自己就要变成冰雕了。 沈明欢犹豫片刻,「你们先走吧,我想和莫少尉聊一聊。」 他看向莫鹤轩:「可以吗?」 莫鹤轩仍是冷淡模样,闻言有微微的诧异,倒是没有出言反对。 「那我……」莫斯年不太放心,他家大哥是有点不太好相处,只留明欢一个人没问题吗? 颜骥抢先开口:「行,你们聊,明欢,我们在二楼等你,你要是不认识路记得用光脑联繫我们,我们来找你。」 「明欢,我陪你。」商驰毫不犹豫开口。 沈明欢笑了笑,「哥哥,你跟他们去玩吧,我很快就来。」 「可是……」 商驰还要继续说,忽然被旁边的颜骥拽得踉跄一步。 颜骥左手抓着商驰,右手扯着莫斯年,生拉硬拽地把他们拖走,「我说这位操心的商大哥,请给你的弟弟一点儿私人空间好吗?」 然后又凑过去和莫斯年小声嘀咕:「说不定明欢是要举荐自己呢?你在场,他怎么好意思说。」 莫鹤轩也是这么想的,他并不喜欢这种类似走后门的形式,愿意浪费一点时间还是看在莫斯年的面子上。 他神色愈发冷淡,「你要和我说什么?」 「你为什么一直板着脸?」沈明欢恨铁不成钢,「你明明很关心你斯年,为什么不肯说几句好听的话?再这样下去,你会失去这么好的弟弟的。」 [就是这样,宿主做得好!]系统大声夸赞。 这次剧情偏离的原因,是莫家对原主更加汹涌澎湃的爱意。 他们本应该在漫长时光沖刷下逐渐放下过去的伤痛,感动于莫斯年数年如一日的孝顺、关心、付出,将其视如己出。 莫斯年要查清真相,要为唐朝晏平反,他们倾尽全力帮助。有邵家的财力与莫家的权力,足够为莫斯年解决很多难题。 然而不知为何,这个世界他们出离坚定。 莫鸿雪还好,对莫斯年还是宠爱有加,只是比起原剧情,更像是一种对好友家小孩的爱护,关心中都带着浅浅的隔阂。 而本该最宠溺最没有底线的莫鹤轩,也对其格外冷待。 邵琨瑶对十六年前之事耿耿于怀,虽不至于迁怒莫斯年,但平时哪怕同住一片屋檐下,也是当其不存在,话都不肯说上几句。 系统重新翻看完剧情,确认道:[只要劝他们对主角好,主角在他们的帮助和爱护下,自然而然就能快速成长起来,未来会以a级精神力的天赋,先是接任青龙军团指挥,最后成为首席指挥。] 重现唐朝晏的荣耀,再次让联盟破例。 沈明欢信誓旦旦,[我做任务,你还不放心吗?] 系统一想也是,虽然前两个世界有点奇怪,但任务完成度可都是百分之百,主角甚至成长得比原剧情里还要好。 「你替他抱不平?」莫鹤轩皱眉,一身气势更加骇人,「我们兄弟之间的事,用你一个外人多嘴?」 沈明欢仿佛没感受到对方的不耐,极其没有眼色,他一本正经:「我怕少尉阁下会后悔。」 「后悔?依你看来,我对莫斯年有何不当?为兄为长,我自认并无失职之处,如果你说的是边境那次,我也是秉公处理,这点,我毫不心虚。」莫鹤轩语气平淡而坚定,他本不想理会,可沈明欢既然会说这种话,想来莫斯年应该是也误会了。 ……到底,算他半个弟弟,解释一下也不妨事。 沈明欢故作老成地嘆息摇头:「少尉,亲人之间谈什么公平?我们要的是偏爱。」 「就比如,」他顿了顿,指着桌上的糕点:「如果只剩下最后一块小蛋糕,你会给莫斯年;如果我和莫斯年同时掉进水里,你会先救他;如果他遇到危险,你会毫不犹豫放弃我……这就是偏爱。」 沈明欢笑了笑,「你心里明明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怎么不告诉斯年呢?岂不是白白让他误会。」 莫鹤轩恍惚一瞬,他沉默片刻,倒是没有否认,「你能知道什么?」 「错了。」沈明欢笑着说:「我知道的比你想像中的还要多。」 「……无聊。」莫鹤轩拂袖而去。 他走后,沈明欢慢悠悠地把各种口味的小蛋糕品尝了一遍。 第225页 星际时代人们虽然不吃饭,但厨艺却并没有落下。有了种种高科技的辅佐,总能发挥出食材最极致的美味。 沈明欢很满意。 生日宴还未开始,是以美食区也还没开放,要不是颜骥带领,他们现在还进不来这个地方。 鲜花彩绸围绕,美酒美食拥簇,暖黄橘光柔和洒落,本该配上热闹喧嚣景象,偏生此处只有沈明欢一人,反倒显得分外凄清。 沈明欢算了算时间,估摸着差不多了,然后才抬脚往楼上走去。 许是担心沈明欢初来乍到会在屋里迷路,莫斯年他们并没走得很远。 沈明欢刚到二楼就看见了他们。 商驰也正心不在焉地频频看向楼梯口,见到沈明欢的身影顿时眼前一亮,他边跳边挥手:「明欢,这里这里。」 沈明欢顿了顿,「假装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但任凭谁都能看出他有片刻的分神。 除去已经汇合的陆知意,他们周围还站了一位丰神俊秀的男子。 那人长得与莫鹤轩有几分相似,却少了几分锋芒和稜角,看上去更加内敛温柔。不像位杀伐果断的军人,更像是风度翩翩的书生。 「明欢。」莫斯年的笑意要比方才面对莫鹤轩时明显许多,「这是我父亲。」 沈明欢手指颤了一下,垂眸礼貌道:「莫指挥。」 按照如今的人均寿命,莫鸿雪正值壮年,可不知为何鬓角已经能隐约看见几分霜白,不显苍老,只透着歷经世事的沧桑,一看就是个有故事的男人。 「是斯年的朋友,叫我叔叔就行,不用这么生疏。」 莫鸿雪脾气要比莫鹤轩好得多,他温和含笑:「军事演习上大放异彩的沈指挥,对不对?」 沈明欢有些惊讶:「您居然会关注这些小事?」 「斯年也有参与,莫叔叔怎么会不关注?」颜骥讨好卖乖,「联盟谁不知道莫叔叔疼斯年啊,莫叔叔可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 莫鸿雪哭笑不得:「油嘴滑舌。」 颜骥、陆知意与莫斯年自小一起长大,莫鸿雪对他们要随意很多。 「你可是个小名人,叔叔当然听过。」犹如夸赞别人家的孩子,莫鸿雪带着三分真诚三分客气:「斯年能交到你这个朋友,是他的幸运,以后他要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你多担待。」 沈明欢抿了抿唇,郑重其事地答应:「我会的。」 莫斯年腼腆地笑笑,「明欢,你别听我父亲说,你比我还小几个月,要说照顾,也是我照顾你才对。」 只不过今日告别后,他们之间的相处应该又会变回从前那样,互相避着不见面吧。 莫鸿雪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行了,你们几个小傢伙自己玩,我在这里你们估计放不开。」 「叔叔再见。」陆知意、颜骥乖巧道别。 莫鸿雪微笑颔首,转身离开,走出两步后又专程停下,侧身说了一句:「斯年,生日快乐。」 莫斯年顿时眉开眼笑:「谢谢父亲。」 他们目送莫鸿雪走过拐角,颜骥戳了戳莫斯年,感慨道:「不管看了多少次,还是觉得莫叔叔对你真好,什么时候我爸能学学,不要动不动就剋扣我零花钱。」 陆知意也贊同点头,「我还以为莫叔叔今年回不来了,诶斯年,莫叔叔该不会就是为了给你过生日,才赶在这个时间前结束战事吧?」 「哪有这么神?你当虫族吃素的啊?」莫斯年嘴上反驳,但看其脸上笑容,便知心里十分受用。 颜骥调笑道:「这可说不准哦。」 沈明欢意味深长地看着莫鸿雪离开的方向。 假如走不出来是一种病,这个看似正常的莫鸿雪病得可要比莫鹤轩严重多了。 亲手害死自己儿子的指挥大人,你真的还分得清,那句「生日快乐」是对谁说的吗? 一旁的商驰感受到了沈明欢的专注,回想起这人面具下与莫鸿雪、莫鹤轩相似的外貌,不安地揉皱了衣角。 [宿主,你是不是在想什么很不好的事情?]系统自认自己对宿主也有几分了解。 沈明欢断然反驳:[没有的事,我像是会做坏事的样子吗?] 光莫鸿雪走不出来多无聊啊,这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走不出来才行? 亘古不变的明月会磨灭许多伤痛,但沈明欢这个名字,就该是光阴难消的存在。 系统认真思考片刻,愧疚道:[对不起宿主,我误会你了,你不会做坏事的,你是天下第一大好人。] [说的对。]沈明欢表示贊同,[小九,你真懂我。] 系统骄傲地挺了挺胸膛,没错,虽然一开始出了点问题,但它还是个很了解宿主的好系统! 第113章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18) 每年的这个时候, 星网上都会很热闹。 星际时代人们也追星,但最有名气的明星都比不过那些战功赫赫的军人。 人类慕强,四大军团稍有名气的军人每一位都有庞大的粉丝后援团, 莫鸿雪与莫鹤轩皆是其中佼佼。 他们平时稍有些动向都能在星网引动一场海啸,更别说是回一等星这么大的事情。 爱屋及乌,人们在追捧他们两位时,也会为莫斯年送上祝福。 【在降落带蹲守了两天, 终于看到了莫指挥的军舰, 今年无憾了。(祝斯年生日快乐!)图片.jpg】 第226页 【好酸好酸,太想魂穿莫斯年了, 有这种父亲和兄长也过于幸福了吧?(祝斯年生日快乐!)】 【生日宴怎么不对外开放,也不让媒体工作人进去?连做梦的素材都不肯给我qaq(祝斯年生日快乐!)】 【说起来, 少尉为什么不愿意过生日?(祝斯年生日快乐!)】 商驰从前不爱登星网,垃圾星太偏, 他的光脑半残,很多功能都没有。他要忙于生计, 忙着长大,没空听那些离他太远太复杂的事情。 不过自从来了帝星, 他就变成了一个网瘾少年, 每天都会在星网上花费好多时间, 平时最喜欢做的,就是在论坛上看别人夸他弟弟。 但是这两天看不到了。 他一上线,只能看到满世界的【祝斯年生日快乐】。 即使主动搜索沈明欢的名字,最前面弹出的关联词条也变成了【可惜】。 【又把军事演习录屏又看了一遍, 越看越喜欢沈明欢,谁能想到这是垃圾星走出的少年啊?!(祝斯年生日快乐!)】 【我的沈指挥,他是尘埃中开出的花。(祝斯年生日快乐!)】 【每天醒来都要感嘆一句, 为什么指挥没有生在帝星?哪怕是八等星我都不会这么难受。众所周知,九等星被称为九等星,是因为九等已经是最低等级了。大哭.jpg(祝斯年生日快乐!)】 【尤其是和莫斯年一对比,差距也太大了,指挥明明是不弱于莫斯年的天骄,但他们的成长环境却完全不同。(祝斯年生日快乐!)】 【命运真的太不公平了。(祝斯年生日快乐!)】 商驰看得咬牙切齿。 他们就算是在夸赞、心疼沈明欢,也会在末尾祝莫斯年生日快乐。 商驰从来不觉得他和沈明欢有什么可怜的,垃圾星很穷,他们虽然有时会飢一顿饱一顿,但还是顺顺利利长大了。 甚至还很幸运地认了第一军的校长做老师,从九等星来到了一等星,还得以在最顶尖的军校学习。 他知道他的同学们非富即贵,可是他从未因此自怨自艾,他和沈明欢还这样年轻,完全有能力能改变自己的未来。 他们的起点低至泥泞,但他们的终点不可限量。 商驰焦躁地从床上跳起来,心烦意乱地在屋内来回踱步。 半晌,他咬咬牙,敲响了隔壁沈明欢的房门。 ——自从生日宴回来之后,沈明欢说要休息,就没从里面出来过。 「商驰?门没锁。」 里面人的声音听来与平常别无二致,商驰却不敢掉以轻心,他轻轻推开门。 沈明欢已经摘下了面具,正半倚在床边,右手握着左手手腕上的光脑,似乎刚从星网上出来。 他困惑抬眼,「这么早就来查岗了吗?现在还没到睡觉时间。」 「不是,你……」商驰看着对方的相貌,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他用力挠头,揪下来一撮头髮,而后自暴自弃似地问:「明欢,你是不是……是不是莫指挥的私?」 莫斯年今年也十六岁,除非是双胞胎,否则沈明欢不可能是邵琨瑶的儿子。 很显然,莫斯年并没有一个双胞胎弟弟。 那就只能是别的女人生的。 万万没想到,人人夸赞莫指挥的专一深情,结果他居然也会在外面养情人,连私生子都搞出来了! 「我发誓我不会说出去,不管你原来是谁的儿子,你一天是我弟弟,一辈子都是我弟弟!」像是怕沈明欢误会,商驰立刻伸出三根手指,作发誓状。 他不喜欢私生子,哪怕知道他们的无辜,也难免会有些排斥。可沈明欢不一样,他在知道这人的身世前,先认识了这个人。 再说了,从前在垃圾星,沈明欢过的是什么日子,他可看得一清二楚,这个身份可没给这人带来任何优待。 「你想到哪儿去了?」沈明欢无语:「我不是私生子。」 「可是你……」这话题有些尖锐,商驰小心试探,「你说过戴面具和你的身世有关,今天,嗯,你长得……」 他苦恼皱眉,不知道如何描述,只好豪迈地挥了挥手,「没事明欢,这也不是你的错,以后我们离他们远点就是了。」 看沈明欢今天的表现,明显也是不想和莫家有过多接触的。 不是想回去搞什么争斗就好。 沈明欢顿时失笑,他笑完,冲着一头雾水的商驰认真解释:「商驰,我不想骗你,莫指挥确实是我生物学上的父亲,但是我真的不是私生子。」 「啊?难道莫指挥之前还有一任妻子?」 不对不对,就算这消息能被压得密不透风,以沈明欢的年纪也不可能在莫鹤轩之前出生,难道…… 商驰倒吸一口凉气:「莫鸿雪强迫了你的母亲?」 这个人渣! 沈明欢:「……」 「莫指挥不是这种人。」沈明欢嘆了口气,「这件事情很复杂,我暂时不能告诉你,你就当做不知道。」 他仰头,看着商驰:「可以吗,哥哥?」 商驰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鸣,整个人仿佛身在云端般飘然,意识都有些恍惚。 他傻笑一声,「可以可以,什么都可以。」 * 莫斯年的生日宴结束得很早,剩下的时间是属于家人的,这是莫家多年的惯例和默契。 第227页 莫斯年从前不知道为什么。 记忆里邵琨瑶对莫鹤轩疼爱有加,对他却过分冷淡,不管他再怎么听话,努力把所有事情做好,母亲眼里永远都没有他。 惟有他生日这天,邵琨瑶会对他露出笑脸。 后来他就明白了,原来这天不是他的生日。 母亲的笑容、宴会的奢华、还有数年如一日不变的传统,都属于那个已经死去的、比他小一天的弟弟。 莫斯年早熟,八岁那年,莫鸿雪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他。 同样一起知道真相的,还有已经十四岁的莫鹤轩。 当年事情刚刚发生时,莫鹤轩才六岁。 六岁的小孩儿很有做哥哥的担当,整天守在才两个月大的婴儿身边,弟弟长弟弟短地叽叽喳喳,吵的不行。 邵琨瑶还曾向莫鸿雪吐槽说他们的大儿子是个话痨。 后来一朝世变,担心莫鹤轩哭闹或是说漏嘴,他们交换两个孩子身份时全程瞒着他,之后还把莫斯年送到温瑜那儿半年,就是怕莫鹤轩会发现不对。 小婴儿长相变化快,六岁的莫鹤轩也没有过目不忘的记忆,根本意识不到弟弟已经换了一个人。 小时候莫鹤轩对莫斯年的宠溺是真的没有底线。 父亲常年不在家,母亲不爱弟弟,莫鹤轩只好一个人把三份爱全都补上。 他那时很不能理解,为什么明明都是母亲的孩子,母亲对他那么好,却对乖巧的弟弟不假辞色? 他还曾经为此和母亲吵过架,当然,是他单方面的,邵琨瑶只是悲哀地望着他,不言不语。 正因如此,他知道真相时才万分不能接受。 人会因为血缘对莫名其妙对一个人产生好感吗? 莫鹤轩不知道。 记忆里弟弟最初的模样早已黯淡,他用尽全力思考,也只能想起莫斯年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时光。 对莫斯年的爱出自真心,他在一无所知中宠溺了莫斯年整整八年,这份感情怎么能轻易收回? 可母亲怎么办? 母亲不喜欢这个假弟弟,如果他已经知道真相还不站在母亲身边、与莫斯年保持距离,母亲该有多孤单? 母亲看到他叫这人「弟弟」的时候应该很难过。 他已经疼爱了莫斯年八个春秋。 莫斯年还有父亲。 但母亲只有他了。 房间内的灯光已经全部关闭,漆黑中唯有蛋糕上的电子蜡烛烛光跳动。 明灭闪烁间,四人的神色各不分明。 许愿、吹蜡烛、切蛋糕。 莫鸿雪为邵琨瑶倒了一杯果汁,目光温柔:「瑶瑶,我这次不能多留,明天就得回去了,你照顾好自己。」 莫鸿雪这次不能能在帝星待三天,前方战局再度有变,联盟正是休养生息之时,禁不起动盪,亟需莫鸿雪回去稳定人心。 「不劳费心。」邵琨瑶倒不见多少愤懑,只是礼貌疏离而已。 她转过头,眸中才溢上几分温情:「鹤轩会多留几天吗?」 莫鹤轩摇头,他有些不舍,但还是坚定地轻声说:「母亲,虫族这次的动静很奇怪,我也回去。」 「瑶瑶,你放心,我会看着鹤轩的,不会让他有事。」莫鸿雪锲而不捨。 「你看着就有用吗?」邵琨瑶只是随口一说,然而蓦地脸色苍白。 她原意是想说莫鹤轩作为军人,战场上的安危生死就是莫鸿雪也无法保证,可此话出口,她便无法自拔地想起了她的另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也曾生活在莫鸿雪的注视之下,莫鸿雪亲眼看着,亲手推着他跌入地狱。 第114章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19) 今年一如往年, 生日宴最后的结束都不算愉快。 莫斯年本该是宴会主角,可通常许完愿之后就沦为背景板。他只能拘束地坐在一旁,看着一家三口氛围怪异地交谈,仿佛出口都带着冰碴。 莫斯年知道这都是因为他。 他挤占了另一人生存的机会, 抢走了对方的人生, 也毁了一个家庭。 哪怕他当年也是个无法做选择的婴儿, 哪怕严格来说他也是无辜的, 可作为受益者, 莫斯年没法不愧疚。 他愧对莫家,却又卑劣地在心里期待每一个生日。 「斯年, 我们谈谈?」莫鸿雪叫住准备回房间的莫斯年, 声音温和:「方便吗?」 「嗯。」莫斯年重重点头,跟在莫鸿雪身后去了他的书房。 他很享受这种有父亲教导的感觉。 莫鸿雪是位慈父,他没问起莫斯年的学业,先关心对方的生活,「最近过得怎么样?学校里老师同学都好相处吗?」 「都很好。」莫斯年说。 莫鸿雪笑了笑:「瑶瑶自小没受过委屈,性子直, 她只是一时半会没办法接受, 并非对你有意见,你别介意。」 今天过去, 这个「一时半会」就已经将近十七年。 莫斯年低头, 「我不会的。」 他没叫父亲。 他意识到莫鸿雪对他再温和再有求必应,其实也没真正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 ——莫鸿雪不会对莫鹤轩用这么礼貌的语气说不要介意。 「斯年,我听说你在查当年的案子?」 莫鸿雪嘆了口气,「坦白来说,我不太希望你继续查下去。」 第228页 这指的自然是唐朝晏叛国的案子。 莫斯年的身份太敏感,倘若被人注意到, 血脉相连的羁绊在如今的科技下根本瞒不过去。 莫斯年基本不会反驳莫家任何人的要求,这是第一次:「可是父亲,你觉得……他会做出这种事吗?我不相信。」 自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就查阅了许多唐朝晏的资料。 唐朝晏是个万众瞩目的名人,保存下来的音频、视频、採访、事迹数不胜数。 在最后叛变的事情发生之前,那确实是个很好的人,英勇无畏,干净到仿佛没有一丝污点。如果不知情的人看了,根本不会把最后背叛的事情和他联繫到一起。 无耻阴暗与正义凌然,怎么可能同时存在于一个人身上? 「我信不信不重要。」莫鸿雪声音愈发温和,「你知道吗?斯年,那是所有人亲眼所见的事实,包括我。」 谁敢把这么大的冤案扣在唐朝晏头上?谁敢拿这种事情陷害联盟的「元帅」? 莫斯年抬头,眼神坚定:「一定会有隐情。」 * 以联盟的风格,是不会向民众渲染局势危急的,前线越是紧张,越是表现得若无其事。 莫鸿雪回来时大张旗鼓,回去却十分低调,没多少人知道他第二天就匆匆离开了帝星。 而联盟所有地方中,又以大学校园最为安宁。 这里是被重重保护起来的象牙塔,于一切的腥风血雨毫不相干,生死与存亡、烈焰与炮火,都被挡在学生们的视线之外。 他们只用操心学习就好,别的难题会有人替他们解决。 谢旭校长光明正大带着沈明欢逃课。 沈明欢很早就不和同年级学生一起上课了,他的进度太快,会的太多,大多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自学」。 老师们通常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旭校长带着沈明欢去了他家。 与莫家走復古奢华风不同,谢旭校长家里装修得很有科技感,众多暗门与隧道的交叠显示出华而不实的酷炫。 墙面与玻璃的设计都充满了金属质感,黑白灰的极简搭配,让房间看上去轻盈而通透。 「我听说现在的小孩儿都喜欢这种风格,明欢,看着怎么样?」谢旭满脸期待。 「很不错啊。」沈明欢有些不解:「老师怎么这么问?」 谢旭豪迈地大手一挥:「别的小孩有的,我学生也得有!」 但凡谢校长没这么爱玩星网,他都不能在机甲对战区把沈明欢捡回去。 军演刚结束,沈明欢正是风头最盛时,偏偏撞上了莫斯年的生日。两个年纪相仿、同样优秀的少年,不可避免地会被放在一起比较。 商驰能看到的内容,谢旭自然也能看到。 他带两个孩子离开垃圾星时就办了手续,成为了他们的监护人。谢校长有一颗极强的好胜心,他觉得就算不如邵家富,起码也不能让自家孩子差别人太多。 为了设计这套房子,他还花了几天编写调查问卷,获得了丰富的数据理论支撑,比他写校长致辞发言稿还要认真。 「以后放假,你和商驰也别总住学校了,回来家里住,空房间你们随便选。」 谢旭笑着抚了抚鬍鬚,「有什么缺的尽管说,也可以告诉0792,它是个很能干的机器人。」 沈明欢顿了顿,他没想到谢旭会为他做到这一步。 他与原主都没了家,浩瀚人间无所归处,假使「沈明欢」在回莫家前先遇到一个「谢旭」,即使没有这么富裕,想来他也会有不一样的人生与未来。 「谢谢……老师。」沈明欢说。 谢旭不知道,沈明欢这次的称唿比起之前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起码在这一瞬间,他想起了沈长卿。 收到宝贝徒弟的道谢,谢旭眉开眼笑:「跟老师还客气什么?跟我来,还有礼物。」 沈明欢跟在谢旭身后,来到了地下室。 地下室没开灯,然而却有着星星点点的光芒,瑰丽又如梦似幻。光芒幽暗浅淡,但数量不少,足以让人看清这个不算小的房间。 房间内堆满了大大小小颜色不一的「石头」,这些光就是其中一种石块散发出来的。 「这都是最适合制作机甲的矿石。」 谢旭解释:「机甲是军用武器,只有联盟才能制作,定期拨给军团。但是你也知道,机甲造价昂贵,数量有限,通常都是战斗前由指挥官分配。」 「不过如果足够优秀或是立了功,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专属定制机甲,联盟会尽可能在符合标准的情况下满足意愿,使各种参数和操作最大程度配合操作者的习惯。」 「我知道的,四大军团的军官们都拥有属于自己的机甲。」沈明欢说。 谢旭点头,「机甲是由联盟拨款制作,但如果自己有更好的材料,也可以交给联盟替换。比如莫家那两个,莫鸿雪和莫鹤轩,他们的机甲可真是……啧啧啧。」 「雪铁矿石都快枯竭了,也不知道邵家那丫头是从哪找到的那么大一块,给莫鸿雪做成了s级机甲。」 谢旭不住赞嘆,而后又拍了拍沈明欢的肩膀,美滋滋地说:「不过我也不差,这些可都是最适合做ss机甲的矿石了。」 「等你毕业进了军团,在前线待上两年,就可以找个契机装作精神力等级提升,到时老师就送你一架完美机甲!」 第229页 其实谢旭是打算四个月之后再告诉沈明欢,当做生日礼物的,可他憋不到四个月,迫不及待想看乖徒弟感动的表情。 沈明欢神色复杂,「老师,这些很贵吧?」 这个世界他自己赚过钱,多少对物价有些了解。 「我收你的时候就说会把你当成我的继承人,你以为是开玩笑的吗?」 谢旭笑的时候,花白的长须衬得他慈眉善目,「不要这么拘谨,你尽可以把我有的一切,全都当成你的。」 「我知道了。」沈明欢定定地看了谢旭一眼,抿着唇轻笑。 [小九,我改主意了。]沈明欢对系统说。 [啊?]系统不明觉厉,好奇问道:[改什么?什么主意?] 星河并非一开始就如此鼎盛强大。 沈明欢出生时,神域众族林立,星河四分五裂,苟延残喘着,几乎要散尽最后的余晖。 星河是在沈明欢的带领下崛起的。 他怎能不怨? 可是他已经经歷了两个世界。 所有人追捧他、爱戴他、狂热地注视着他,为他梦魂颠倒,为他赴汤蹈火,也为他不惜此身——一如他曾在星河时,那些人对他的模样。 沈明欢每次都会为自己选一场最盛大的落幕,大部分是由于他的恶趣味,可他不能不承认,其中多多少少也有些报復的意味。 可他将这种手段作为报復时,其实内心已经认定那些人会因为他的离去而悲伤。 挺卑劣的,沈明欢想。 他近来已经很少想起在星河时的事情了,他曾很认真地护佑过他的子民,他确信那些人在宣誓效忠时也出自真心。 但他们都是人,是人就会变,所以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如算了罢。 沈明欢已经亏欠了很多人,何必在这份名单上再添一个「谢旭」? 系统预约察觉到宿主剧烈起伏的心绪,它绞尽脑汁想了好久,忽然间灵光一闪:[宿主,你是不是不想死……呸,脱离小世界了?] 按理来说这具身体已经死了,任务完成之后宿主必须脱离这个小世界。 但是如果宿主真的想留下来,那它……要不去找天道做个交易? 系统程序卡壳了一下,它刚刚是不是想了什么很了不得的东西来着? 系统惊恐,它跟天道可没关系啊,该不会是中病毒了吧! 沈明欢一本正经:[死还是要死的。] 该说不说,听到他死后所有人都哭的那么大声,还是挺有意思的。 沈明欢搓手手:[我尽量死得温和一点。] 这种恶趣味真不好,他先克制克制,下个世界再改吧。 第115章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20) 谢旭正带着沈明欢参观新屋子, 腕间的光脑忽然震动。 他漫不经心地抬手看了一眼,眉头顿时紧紧皱起,上扬的嘴角也被收回,仿佛看到了很不好的消息, 神情严肃极了。 「明欢, 我要先回学校,你……」 「我跟您一起回去。」 沈明欢抢先说, 末了担心地问:「老师, 是不是前线情况很不好?」 谢旭步履匆匆,闻言嘆了口气, 「近年来虫族进攻的次数越来频繁了, 从前这种大规模的冲锋好几年才有一次, 可自从年前开始, 每年春天虫族的繁衍季节都会有一场硬仗要打。到现在, 一个多月前才结束,居然又开始了。」 谢旭眉头皱得更紧,忧心忡忡:「联盟伤亡惨重,还没恢復过来, 也不知道这次……」 他陡然意料到这些沉重话题似乎不适合在一个未成年面前提起,刻意笑了笑, 扭转话锋, 「你没赶上好时候, 我记得应该是五、六年前吧,联盟平静了整整十年。虽然小风小浪不断,但基本没造成太大影响。」 五、六年前,平静了十年。 那就是差不多是在十六年前。 「我能去吗?」沈明欢突然问。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谢旭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沈明欢抬头, 认真言道:「老师,我想去前线。」 「绝对不行!」谢旭差点摔倒,他连忙站稳,「明欢,这事不用你操心,在你成年之前,只用安心待在学校就行。」 飞行器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学校。 谢旭跳下飞行器就快速往办公室方向走去,气势汹汹的,眉宇间有几分为难与愤怒。 沈明欢锲而不捨地跟在他身后:「可是老师,你也说了,学校已经没什么能教给我的了。」 谢旭无奈地停下脚步:「明欢,没有人规定一定要学到东西,成长可以是一件缓慢的、不必追求功利的事情。」 他好笑地说:「珍惜现在还能理直气壮浪费光阴的时光吧,你成年之后,就是想住在前线我都不会反对,但是现在绝对不行。」 「老师。」沈明欢异常坚持:「我看过数据分析,只有ss级机甲才能进入虫族巢穴消灭虫族女王。」 他跑到谢旭前面,「你知道的,我不是s级,我是……」 谢旭捂住他的嘴:「不要命了?!」 沈明欢无辜地眨了眨眼。 「明欢,这件事不是我能决定的。」谢旭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让未成年上战场,是违法的知道吗?我同意联盟法律都不能同意。」 沈明欢不死心地道:「事急从权,联盟都打算让大四的学长学姐们提前毕业了,再给我破个例也没关系的。」 第230页 「那是因为……慢着!」 谢旭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联盟要让大四生提前毕业?就连我都是刚收到的消息。」 他刚刚这么激动就是因为这件事,急着回来也是为了阻止。 沈明欢嘆息一声:「老师,我一直有关注星网上的英烈广场,这两个月增加了太多数字。而且……大多数的名字我都曾在军校优秀毕业生名单上见过。」 他轻声说:「老师,牺牲的都是主力,是吗?我知道联盟也是没办法了,如果还不让大四学生去,联盟就要沦陷了。」 现在才十月份,按理来说,要到翻了年,次年的六月份才是这一届大四学生毕业的时间。 然后军团才开始招人,刚收进去的新兵也会有一段时间的保护期,他们不会立即被派到第一线,不会在还没做好准备的时候直面生死。 战场上炮火无情,生命的长度被凝结成短短一瞬,每天都有人永远在那片土地上闭上了眼睛。 可哪怕死亡已经是如此频繁如此平常的事情,联盟仍旧在尽最大的努力,为所有军人争取生的可能。 谢旭校长当然捨不得,他才刚刚送走了一批学生,现在这一届大四生才当了一个月的大四生。 他收到消息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驳回」,他要保护他的学生。 ……可是他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 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学生十万兵。 这话听起来英勇极了,可如果不是情况足够严峻,联盟不会允许这个想法的提出。 谁要这种用惨烈写就的英雄传奇? 「所以老师,你更要同意我去。」沈明欢说:「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要相信ss级机甲,有我在,能减少很多伤亡。」 他竖起根手指,「我保证我不会逞强,我会保住自己的命,毕竟虫族女王只能我来。」 他说到最后竟还得意了起来,中二地宣告:「老师你看,是联盟需要我。」 谢旭好笑地敲了敲他的头,「旁人避之不及,只有你当成骄傲。」 「先别透露你ss级的天赋等级。」谢旭再度强调,「等我好好想想,找个合适的时机,一定等我消息知道吗?」 ss级足以在战场上起到关键作用,瞒是不能一直瞒着的,可必须要和唐朝晏区别开来才行。 沈明欢小鸡啄米式点头。 「老师,那这件事……」沈明欢小心翼翼地试探。 谢旭沉默片刻,「我不可能贊成,不过我答应你,会替你转告联盟,但他们同不同意我可管不了了。」 两个小时后。 谢旭给沈明欢发消息:【联盟同意了。】 隔着光脑沈明欢都能感受到对方的郁闷和委屈,他差点笑出声来。 * 最艰难的决定已经做下,后面的事情便宜早不宜迟。 各大军校对大四年级的学生们宣布了提前毕业的通知,联盟也告知全体公民,军团今年将额外多招一批新兵。 这是谢旭校长妥协的唯一一个要求:不能强迫。 毕业归毕业,可要不要在这时候参军上前线,必须交由学生们自己决定。 「那是自然。」联盟对接的议员半是骄傲半是感伤,「联盟什么时候勉强过任何人?」 多少年了,联盟歷经过天灾,也遭受过人祸,抵御过外敌,也扛过动乱,有过生死一线的时刻,但从始至终,每一个英雄的选择全都出于自愿。 议员为自己的国家而骄傲,也为同胞们骄傲。 事实上谢旭也知道这个要求不必提,怕死的谁会来念军校? 他有一群很棒的学生。 联盟有一群很棒的国民。 通知上言简意赅,只寥寥几句发布了通告,但这内容着实与联盟往日的行事风格相别甚远。要么是联盟变了,要么就是现实所迫不得不如此。 其实根本没什么好怀疑的。 他们怎会不相信自己的国家? 联盟收到了许许多多的报名表,军校提前毕业的大四学生几乎全员响应,许多不读军校的、或是早已毕业多年的,也都不吝此身。 只不过联盟是选人抗敌的,不是招人送死的,所以哪怕是这样紧急的情况,选拔的标准还是没有丝毫降低。 按照惯例,成功入选的新兵正式离开安全的大后方去往前线之前,联盟会举行一场盛大的誓师大典,这次盛典也会在星网上面向全体公民直播。 鼓舞志气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要向所有人宣告他们的存在。 记住这一张张稚气年轻的面孔,记住他们从今日出发,记住他们眼眸中的坚定。 记住他们也许再不会回来,而我们应当永远铭记此刻的感动。 联盟的效率很快,更何况是在全国上下都十分配合的情况下,选拔进行得很顺利。 十天后,星网直播准时开启。 牧野广场上,数万名军人站得笔直。 一个月前他们还背着书包,在校园里和老师斗智斗勇,最大的烦恼是怎么顺理成章不写作业。 一个月之后,他们已经穿上深绿色军装,担负起万千人的目光。 【这就是我们联盟的青年!】 【我有时候都怀疑,军团招人是不是还有一个隐藏标准。他们全都长得这么好看,我很难相信是巧合啊。】 【再难的时候看一下这个画面,就会觉得一切都还有希望,他们都没放弃我们,我们凭什么放弃自己?】 第231页 【虽然但是,我还是宁愿看不到,宁愿他们永远没有做英雄的机会。】 【又燃又难受,这次不是演习了。】 【大家别这么悲观啊,到时候誓师结束,小英雄们说不定也会看评论区,别影响了他们的心情。】 【只是去打虫族而已,又不是回不来了,都打起精神来!】 【啊呸呸呸,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一定能活着凯旋的,沖沖沖,把臭虫打得落花流水。】 【奇怪了,中间怎么凹下去一块?】 军人们目光坚毅,敬礼、迈步的动作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横纵都整齐。 军校招生没有身高要求,毕竟再矮也能操纵机甲。但星际时代大多数的婴儿还没出生就能得到最专业的照顾,先进的医学足够将遗传病与明显的基因缺陷提前扼杀。 以如今的生活条件,基本也不会饿着。 适合各个年龄段的营养液确保他们每天摄入的能量合理而均衡,家庭治疗仪也能及时提醒缺啥补啥。 再加上他们能通过军校的体能考试,平时自然没少锻鍊,是以一个个都长得人高马大。 新兵们身高差距都不大,排在一起顶多有点弧线,怎料中间突然出现一个深坑,目测起码低了二十厘米。 emmm…… 【虽、虽然这么形容不太好,但我觉得朋友你描述的对,生动形象,有图有真相。】 第116章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21) 这个小小的凹陷处放在巨大墨绿方阵里不值一提, 但是一旦被指出来就尤为明显,像是白纸上沾染的墨点, 逼死强迫症。 尤其小矮子还带着面具, 更与众不同了。 【笑死啦,这不是沈明欢嘛,我知道他矮没想到居然这么矮哈哈哈】 【矮这个字你还说了两遍, 礼貌:你沈明欢吗?】 【我现在又哭又笑,幸好周围没……诶不对!】 【确实不对,沈明欢怎么会在队列里面?】 【难道沈指挥也要去前线?】 评论区在一开始的调笑过后忽然意识到了问题,瞬间消息刷出上千条,全都在对此事表达质疑与不满。 【开什么玩笑啊, 沈明欢今年才十六岁吧,让一个未成年上战场, 联盟疯了吗?】 【是不是没人了,没人让我去啊,老子就是只能拖延虫族一秒, 也不会让一个小孩冲锋陷阵!】 【大四学生提前毕业我勉强能接受,他们平均年龄都有24, 沈明欢和他们差了八岁!那能一样吗!!!】 【我知道现在战时情况很危急,大学提前毕业, 联盟筹备物资,全国上下收缩资源以前线为先, 我理解, 我都能理解, 可是让一个孩子上战场,恕我不能接受。】 【我以为就算人类灭绝,有些底线也是不能突破的, 是你们教会我爱护孩子,是你们告诉我孩子才是未来,现在成年人还没死绝,你们就开始让孩子去打仗了?美德呢,传统呢,人之所以为人的坚持呢?】 联盟从蛮荒发展到星际时代,歷经过无数世界末日。 灾难之中对人性的拷问尤为尖锐,当死神的脚步渐次逼近,祂挥着镰刀问:是要作为一个问心无愧的人死去,还是要像一个畜生那样活着? 联盟走过弯路,最终在满目疮痍中重新确立了秩序和共识。 一直到如今,在这样的歷史和文化中生长起来的人对危难时刻的道德抉择异常执着。小偷小摸的行为可以理解,杀人放火顶多怒骂几句。 唯有这种牺牲、放弃老弱病残的行为,他们打心底里唾弃排斥,只要见到就不会视而不见。 【沈明欢的出色不是他遭受这种待遇的理由。】 【请让孩子回到校园,把战场交给成年人。】 联盟官方是一直有人实时关注评论区的,看到群情激愤顿觉不妙。他们知道会引起群众的不满和反对,可没料到竟会这般严重。 看来他们联盟国民素质还是很高的,议员苦中作乐地想。 联盟紧急公关,发布了一篇八百字长文。 这篇幅可比四大军团提前招新的三十字通知要长多了,可想而知撰稿人是有多么心虚。 文章从过去说到未来,从科技讲到人文,追忆先贤,叩问真理,上述经史子集,下寻人性光辉,以示联盟铭记歷史的决心,力图证明他们还是最初那个伟大而正义的组织,没有在岁月长河中变得腐朽。 末尾委屈地说这是沈明欢同志自愿且强烈要求的。 联盟答应了谢旭校长之后还前前后后接触了沈明欢十几次,这人的态度超乎寻常的坚决,他们好言相劝有过,厉声恐吓有过,沈明欢都没有半分动摇。 话都说到这份上,再不答应就矫情了,毕竟他们现在是真的很需要人才。 一个s级的机甲,在战场上能起到的作用太大太大,能挽救的生命也太多太多。联盟是亿万人的联盟,对国民有利的事,联盟很难不动摇。 文章写得情真意切,各议员恨不得把心剖出来展示其鲜红。 网友们看过后稍微冷静了一点,但仔细想想还是很气。 【他说要去你们就让他去啊?他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吗?】 【自己定的法律都不能执行吗?平时也没见你们这么好说话。】 【连个小孩都拦不住,别让我看不起你!】 第232页 网友们默契地涌入联盟官方广场,在这条通知的下方激情发言,没有污染誓师大会的直播评论区。 一个个宛如精分,先到直播里高喊【祝英雄们顺利凯旋】,然后迅速切换到官方广场,大骂【怎么办事的】,其态度与情绪转变速度之快,让人嘆为观止。 沈明欢是在誓师大会结束之后才知道这件事的。 他领过许多次兵,也参加过许多次战役,誓师的经验也不少。但他通常都是在前方讲话的那个,这还是第一次在人群中间站军姿。 无怪乎墨子泣丝,人实在很容易被环境打动,身处一堆斗志昂扬的人之中,连他内心都涌起几分激昂。 结果没想到一打开星网就看到别人说他矮。 沈明欢:「……」 他咬牙切齿地在长文下回復,并且还找了官方利用特权将自己的评论置顶。 【这个机会是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别害我,要是我因为这失去了上前线的机会,我就黑进星网把你们全部禁言! 而且,我今年不是十六岁,我已经十七了,别叫我小孩子! 最重要的是,我不矮!!! 我的身高在这个年纪很正常!我还会再长的!】 联盟迅速置顶,还偷偷跟评了一句,表达了对沈明欢这种「不听劝」的牺牲精神的崇敬与感动,暗戳戳表示自己已经努力过了。 最后也说军团还是会给新兵们一个适应期,在这个过程中,如果沈明欢反悔,随时都可以退出,他们会把人好好送回第一军。 评论区的网友们虽然仍是不放心不情愿,但当事人都求之不得,联盟又有准备和预案,也就勉勉强强接受下来。 【哈哈哈哈哈,指挥好可爱,讲的跟真的似的,还黑进星网禁言我们,这是什么新型有趣但无用的威胁方式。】 【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指挥禁言我之前记得跟我说一声,我配合你。)】 【他一本正经说他是十七岁不是十六岁的样子让我对这年龄产生了怀疑,让我想起了我七岁的侄子。不过话说回来,军演结束之后指挥过生日去了?】 【你就算十九岁都是未成年。】 【对!没错!指挥你不矮,你只是不高嘿嘿嘿。】 * 很少人知道第一军校史馆有个负一楼。 里面空空荡荡,唯有正中心放了一个略显残破的机甲。 因为久无人至,负一楼常年关着灯,漆黑一片,然而今日随着「啪」地一声,有人按下了门口的开关。 负一楼顿时灯火通明。 空间装载了自净系统,虽尘封十六年却不见多少灰尘。从战场上拖回来的机甲被人专门沖洗过,金属外壳洁净,于灯光下泛着光泽。 少了血渍,少了边境硝烟,可其上交错的凹痕和破裂的躯壳,昭示它曾经经歷过多么激烈的战争。 莫斯年失神地望着这架被它的主人取名为「希望」的机甲。 这是联盟最顶尖的机甲,唯一一架上了战场的ss级,跟随它的主人唐朝晏立下赫赫功劳,曾经无数人的「梦中情甲」。 「斯年,动作快点,虽然我暂时入侵了这附近的监控系统,但是时间长了肯定会被发现的。」 耳朵带着的通讯器传来陆知意焦急的催促。 「我知道了。」莫斯年也是第一次做这种坏事,有些心虚惶恐,可很快就坚定了下来。 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联盟正为前线战事焦头烂额,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牧野广场上的誓师大会,第一军放假,所有的学生和老师都去了广场观礼。 错过这次,他就不可能再有机会靠近这架机甲了。 莫斯年握了握拳,大步往前,「知意,谢谢你。」 陆知意并不知道原因,也没有必须来此的理由,他会做这种事,全出自对莫斯年的信任。 陆知意咬牙:「情况紧急,你先把你要做的事情做了,但是之后你最好给我个说法。」 「一定。」莫斯年低声回应,他绕着机甲转了两圈,上下仔细观察。 机甲太高了,为了节约空间,它是「坐」着的。 这是为了战争研制的珍宝,浑身上下都是杀伐锐器,如今一动不动地「瘫坐」着,早没有了过去锋芒。 陆知意紧张提醒:「我们黑进系统再潜入进来花了不少时间,誓师大会都快结束了,斯年,你还要多久?」 莫斯年鼻尖渗出汗水,显然也很急迫,「马上,我很快,很快。」 机甲即便是坐着,对他来说也太高了。莫斯年疑心目标是否在机甲的头上,可附近一干二净,实在没有可以垫脚的东西。 莫斯年在纠结是否要直接踩着机甲爬上去。 「莫斯年,你还没好吗?你到底要找什么?」陆知意收到颜骥发来的光脑消息,上面说人群都解散了,他在牧野广场找了半天都没看到他们,问他们人去哪了。 没错,他们行动是瞒着颜骥的。 倒不是不信任,只是这件事不太光彩,少牵扯一人是一人。 莫斯年用力闭了闭眼,断然道:「是一个类似按钮的小机关,比较隐蔽,我不知道在哪。」 「按钮……」陆知意灵光一闪,「莫斯年,你看看后腰部位!」 机甲是要和虫族近身搏斗的,既然是有用的机关,必然不会安在容易被损坏的位置,先排除手脚。 第233页 胸口、脖颈、头部对于人来说是要害,对于机甲则不然,甚至可以作为攻击手段来使用。 惟有背部。 任何一个军人都不会在战场上把背后让给敌人! 而为了方便,后腰处最有可能。 莫斯年立刻依言查看,果然看到了一处不易察觉的凸起。 他眼睛一亮,赶紧将手指覆了上去。 第117章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22) 谢旭忧愁地看着沈明欢, 「明天一大早就出发了,你这小小年纪……」 沈明欢摇头晃脑,很得意的模样:「老师, 您忘了, 我可是在垃圾星长大的。」 他笑着说:「别担心我,倒是哥哥, 还得劳您多照料。」 「商驰也是我学生,用你来叮嘱。」他嘀咕:「操心这么多,也不嫌累得慌。」 谢旭还是很不放心, 「不行,你跟我去训练区,我教你点保命的东西, 关键时候千万不能逞强知道吗?」 沈明欢乖巧点头, 顺从地跟在身后。 去训练区需要经过校史馆。 作为学校标志建筑, 校史馆位于校区中央, 路过的人都会习惯性地看两眼,谢旭也不例外。 然而这次还没靠近校史馆,谢旭忽然停下代步飞行器,面色凝重。 「有歹人闯进学校了,明欢,你先去训练区, 在那等我。」 正好誓师刚结束, 人还没走远,谢旭抬手就给认识的军人发了句消息。 他冷笑一声, 气势汹汹地往校史馆内走去。 第一军的校史馆相当于半个博物馆,里面都是珍贵但脆弱的文物,损伤一点校长都会很心疼! 他倒不担心自己的安全, 好歹也是个校长,在他的地盘闹事,当这满校的防御机制是免费的吗? 谢旭的光脑连接了全校的监控系统。 当今时代,不管什么系统都搭载了自检功能。监控被入侵的那一刻起就自动展开了清查和防御,并且第一时间门发送了警报。 只不过信号被陆知意封锁在了这个空间门传不出去。 但谢旭一踏入这附近,立刻接收到了监控系统的「求援」。 好人能干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吗?歹徒!大大的歹徒! 校史馆内禁止一切交通工具,沈明欢跳下飞行器,「老师,我跟你一起去。」 没等谢旭反对,他抢先说:「我身手还可以,能自保。」 谢旭一想也是,沈明欢马上要去前线了,见见世面也好。而且万一他看到对方凶神恶煞就害怕得改变主意了,那岂不是更好? 校史馆内空无一人。 谢旭拿出光脑操作片刻,惊讶地发现入侵者竟然在负一楼。 负一楼只有架放置了十六年的ss级机甲,已经是个半废弃的残次品,谁会对这感兴趣? 他疑惑地揪了把鬍子,带着沈明欢乘坐隐藏电梯下楼。 不曾想刚到门口,房间门内便传来他以为早已坏掉的机甲的机械音: 「认证通过,『希望』启动,愿与你并肩作战!」 谢旭手勐地一抖,揪掉了几根鬍子。 门缓缓打开,谢旭直直对上莫斯年的目光,两人的眼神是如出一辙的慌乱。 莫斯年一手还按在机甲上,冰冷的机械音还在重复:「认证通过,认证通过……」莫名透露出几许欢快,与如今的氛围格格不入。 耳麦里,陆知意紧张催促:「斯年,有人进来了,我们先撤吧。」 莫斯年:「……」 他伸手关闭了通讯耳麦。 「校长。」莫斯年讷讷地将放在机甲上的手收回,不动声色地将掌心的小晶片藏进兜里。 谢旭深吸一口气,光脑上还停留在他给军人发消息的页面,对方回復,他们已经到了校史馆门口了。 来不及了。 更何况希望号机甲莫名其妙启动,这事儿绝对瞒不过联盟。 谢旭知道唐朝晏曾经对机甲进行过一个小小的改造。 在他心爱的孩子出生之后,他曾珍而重之地把小孩儿的生物信息载入机甲,之后只要按下开关,机甲扫描后确认身份,便会开启部分功能。 ——指播报无用且中二的台词。 这件事知道的人虽然不多,当初他们都是当做笑话听过就忘,但只要看到这一幕一定能把当年的事情联繫起来。 谢旭心下微沉,莫斯年居然会是唐朝晏的儿子。 他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只要将这个结果代入进去,不难猜出事件的真相。 谢旭在心里暗骂莫鸿雪这事做得荒唐。 身后的电梯忽然上升,显然是军人们正在使用。 两秒之后,电梯门会打开,他们会看到被启动的ss级机甲,和机甲旁边的莫斯年。 以现在的科技,如果有人对莫斯年的身份产生怀疑,要查出他的亲生父亲实在不要太简单。 该怎么办? 任由莫斯年被带走吗?可莫斯年是唐朝晏的儿子啊。 而唐朝晏……是他的学生。 电梯外负一楼的标志亮起。 还有一秒。 电光火石间门,谢旭脑海中勐然划过一个念头。 他迅速将身旁的沈明欢用力一推。 沈明欢猝不及防,受力下踉跄往前,眼见就要由于惯性撞上机甲,他本能地伸出手挡了一下。 时间门到。 第234页 电梯门打开。 于是军人们只见向他们报案的谢旭校长站在门口,莫鸿雪二儿子莫斯年站在屋内,而刚刚还在牧野广场见过面的沈明欢靠在一架机甲上。 军人:??? 其中一位军人「咦」了一声:「机甲怎么在这里就启动了?违反规定了啊。」 队长定定地看着这个机甲,脸色顿时一点一点变得难看,他冷漠道:「沈明欢同志,请和我们走一趟吧。」 「队长?」身后跟着的军人奇怪地嘟囔了一声,刚刚在广场不是挺和颜悦色的吗? 服从命令为天职,于是他也学着队长崩起神色,摆出一副冷漠模样。 沈明欢好似不清楚状况,乍一见这阵仗颇有些手足无措,他懵懂地看向在场最熟悉也是最信任的人。 「老师?」他轻轻喊了一声。 谢旭狼狈地别开眼。 除了血缘关系外,还有一种方式可以启动机甲——ss级天赋拥有者。 机甲唯有自己的主人可以使用,但「希望」已经是无主之物了,所以只要天赋足够,是可以强行启动它的。 谢旭有些愧疚,可他告诉自己,这是最好的方法了。 莫斯年的身份禁不起查的。 可沈明欢却不一样,他是后起之秀,还是位如此年少就愿意为国尽忠上战场杀敌的爱国人士。 沈明欢的天才就是在四大军团指挥官都挂了名的,如今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刻,纵然他们会有些膈应和排斥,也不会对他做什么。 不管怎么样,联盟重新拥有ss级天赋者都是一件好事才对。 倘若莫斯年身份暴露,也许会执行当年的裁决。 在前线如此紧张的情况下被驱逐出境,莫斯年必死无疑。 可沈明欢能活着。 谢旭自我安慰,活着就好,只要活着就能有希望,他会想办法扭转众人的印象的。 队长冷哼一声,略微不耐:「沈同志,请配合调查。」 按理来说,作为官方人员,他不应该带有私人情绪,可是他忍不住,跟唐朝晏有关的任何人或事,他听一次气一次。 沈明欢垂眸。 谈不上愤怒或是沮丧,他只是忽然就有些释然的了悟。 平心而论,谢旭对他很好,他也确信几天前在校外的新房子里,谢旭对他说的话句句出自真心,那些关爱、照料、宠溺不掺半分虚假。 沈明欢能猜出谢旭的想法,故而他知道那份情感没有改变,谢旭依然还是那个会说要把他当成继承人的负责任的老师。 只不过是……这人衡量过后,认为他没有莫斯年重要而已。 沈明欢惊异地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很生气,只是难免有些怅然。 人之所以为人,在于七情六慾,所以很难做到真正的公平。 小白对他刺下那一剑的时候,或许也是因为,当时有什么东西比他沈明欢更加重要吧。 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通常会感到背叛,不过是因为期待与事实不符而已。 沈明欢想起小楼曾对他说,人愈是聪明,愈是看得通透,就愈讨厌这个世界,他那时不以为然。 现在想起来,怪不得那人整天摆着臭脸一副别人欠他钱的模样。 这一切发生得快速,莫斯年从最初的怔忡中反应过来时,便见场面似乎已然是尘埃落定的模样。 「校长,不是……」他向来正直,哪能让旁人替他受过?情急之下就要阻止,只是刚开口便被谢旭打断。 谢旭重重地咳了一声,严肃道:「斯年,过来,要是明欢没做错事,联盟是不会冤枉他的。」 谢旭从来没觉得自己演技这么好过,他语气稍稍柔和,「明欢,暂时委屈你了,跟他们走一趟吧?」 这一长段话中,只有五个字是认真的——「暂时委屈你」。 沈明欢沉默片刻,而后他微微一笑,顺从地道了句:「好。」 军人一拥而上,沈明欢被围在中间门,裹挟着离开。 踏上电梯时,沈明欢看了谢旭一眼,那眼神极为复杂,谢旭看不分明。 隔着人群,他好似看到了自己的小徒弟张了张嘴,最终又徒然闭上,只微微地嘆了一口气。 谢旭莫名有些心慌。 他想起他曾数次向沈明欢强调,千万不要透露自己真实的精神力等级。 可结果却是他亲手将这个秘密作为筹码,用来换另一个人的平安。 谢旭心跳忽然变得急促,有那么一瞬间门他觉得沈明欢的目光格外平淡,像是神明看向凡人的悲悯与漠视。 他差点以为自己就要失去这个徒弟了。 不,不会的。 谢旭强自镇定。 明欢一向懂事,只要他好好解释,明欢一定能理解的。 第118章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23) 沈明欢是精神力初觉醒ss级天赋者! 这消息刚一出来, 像是掉落油锅的一粒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星网。 上午他们还在联盟广场内用祝福建了两座高楼,在官方通知的评论区为沈明欢捍卫属于未成年人的权利。 下午这人就摇身一变, 从s级变成了ss级, 从联盟少年天才变成了唐朝晏第二? 网友们对着星网看了很久,最终咬着牙流着泪,将曾经为沈明欢发的话逐字逐句撤除。 【我知道迁怒很不应该,可是我忍不住。是巧合吗?只是巧合吧?沈明欢和唐朝晏没有关系对吗?】 第235页 【年纪小的可能不知道,十六年前联盟边境曾经失守过,虫族甚至入侵到了七等星乌星附近。】 【我父亲就是死在了那场战役里,因为唐朝晏,我没有父亲了。】 【工具如果不能为我们所用, 那就是剧毒!我们现在的科技水平根本不足以对精神力有足够深的了解,谁能证明ss是馈赠而不是诅咒?】 【十六年死的人还不够多吗?请禁止沈明欢去前线, 只有心思歹毒的人才能觉醒ss级,又或者ss级有让人失去理智被同化成虫族的风险, 我们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沈指挥不是那种人,他在学校人缘很好的, 他是公认的正直善良、乐于助人,我们为什么不能相信他一次?别忘了,目前ss级是消灭虫族女王的唯一希望。】 【你年纪不大吧, 如果你经歷过那段时间, 你就会知道, 当年唐朝晏的声望比起沈明欢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时他也是所有人交口称赞的英雄。】 * 正当星网上闹得沸沸扬扬之时,联盟内对沈明欢是否还适合上前线一事也在争议不止。 虽然对谢旭隐瞒这人的真实等级有点生气,但是细究起来联盟也没有哪条法律规定一定要公布, 所以他们也只能嘴上骂骂咧咧。 平心而论,这对沈明欢其实很不公平,他什么都没做错,只是格外天赋异禀地有了超出时代所能接受的能力。 没法不忌惮,万一这人也莫名其妙叛变,联盟没有人能轻松拦住他。 校长办公室里,莫斯年固执地昂着头,「您不该把明欢推出去,这事儿和他没关系。」 「你以为我想,莫斯年,如果不是看在你父亲的份上……」 谢旭深吸一口气,意识到自己情绪不对,他内心好似有一股怒火,正喷涌着却不知如何发泄,「陆知意替你侵入的监控系统?你知不知道这是在犯罪!既然都活下来了,做什么还非要掺和这件事,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牵连了多少人!」 莫斯年瞪着通红的眼,「我也没想连累别人。」 没有人问过他的意见,他也不想和另一个婴儿交换命运,他也不想守着愧疚生活在一个彼此怨怼的家庭,他也不想承受着这么大的重担。 他从来没能自己做选择。 就连方才谢旭用沈明欢替他,也没有问问他愿不愿意。 谢旭看着莫斯年眼中的泪光,颓然地闭了闭眼。 这他妈都是什么事啊。 谢旭揉了揉额角,愤怒地拨通了莫鸿雪的通讯。 前面空地上方折射出缩小版的莫鸿雪3d影像,他还穿着作战服,脸上有依稀的疲惫,但仍旧是温和从容的。 莫斯年也在莫鸿雪的通讯视角内,他似乎并不奇怪会看到眼前这一幕,含笑问道:「校长,是斯年在学校闯祸了吗?」 谢旭正要说话,忽而狐疑地打量3d影像上的神色,他顿时震怒:「莫鸿雪,你他妈这种表情,是不打算管?」 这件事涉及到沈明欢,又闹得这么大,莫鸿雪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故作不知只能是一种表态。 自看到莫鸿雪就垂眸不发一言的莫斯年勐然抬头惊唿:「父亲!」 莫鸿雪嘆了口气,耐心解释:「不是我不想管,是管不了,你们也看到了,前线……」 话说到一半被大力的拍门声打断。 谢旭脸色几经变化,最终还是心虚地按下了桌边的门锁控制器。 门被打开,来者脚步如风,径直冲到谢旭的桌前,上半身几乎要越过桌子。 商驰气都没喘匀,满眼慌张,「老师,明欢不是和你一起离开的吗?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旭不由自主往后缩了缩。 莫斯年愧疚上前一步,「对不起商驰,都是因为我……」 商驰勐地回头,他方才进门满脑子都在念着沈明欢,分不出半分心神在周围环境上,以至于现在才看到屋内还有一人一影像。 「什么意思?」商驰冷冰冰地问。 莫鸿雪眉头缓缓皱起,隐约有了些不祥的预感。 「他在校史馆的负一楼闹出了一些事情,我推了沈明欢一把。」 谢旭言简意赅,说得语焉不详,他讽刺地看向莫鸿雪,「第一军校史馆的负一楼,你应该知道里面有什么。」 莫鸿雪眉头皱得更紧了。 商驰听不懂,但也不关心,他难以置信地问:「老师,所以你的意思是,明明是莫斯年的问题,但是你用明欢抵罪?」 「我……」谢旭苦涩一笑,「商驰,这件事是有原因的。」 这就是承认了。 商驰的眼神陡然变化,曾经的温情、信任瞬息全数褪去,他倒退一步,毫不掩饰自己的戒备与愤恨。 他扭头看向莫鸿雪,语气悲哀:「连你也同意?」 这话问得奇怪,好似他和沈明欢很熟似的。 莫鸿雪心头飞快掠过一丝怪异,这让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理所当然地被商驰理解为默认。 少年脸上展现的仇恨让所有人心惊,谢旭毫不怀疑,如果此刻这人手里有一把刀,他会恨不得把他们全都捅死。 谢旭忙轻呵一声:「商驰,冷静点!」 商驰颤抖了一下,他像是意识到自己处于弱势,慌忙地小心地藏好愤怒。 他半垂着头,声音甚至带上几分讨好,「你们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明欢?顶罪的话,我也可以的,我会比明欢更配合。」 第236页 这是他的学生,这是他从岚星带回来、细心培养照料的学生。 商驰性格比沈明欢活泼,除了刚认识那段时间还有些拘束,之后就一直很自如了,还会给他讲笑话逗他开心。 哪有过这么小心翼翼的模样? 谢旭心里很不好受。 单说「误会」二字未免太轻,可更深层次的原因他又不好现在解释。毕竟往大了说是涉及联盟法制的漏洞,而这位以权谋私玩弄规则的现任青龙军团指挥,起码一个五十年有期徒刑是逃不了的。 谢旭心里止不住地嘆息,莫鸿雪这事儿做得太不光彩,又牵连到前首席指挥官、联盟的罪人,群众舆论压力下,简直不死不足以平民愤。 现在外有虫族虎视眈眈,内部能平静一点是一点吧。 一时无话,办公室内陷入诡异的寂静。 商驰手腕上的光脑振动,他失神地看了一眼,顿时站直了身子,手指颤抖地按下了接通。 在场的两人也投之以期待的目光。 「明欢,你没事吧?」 「哥哥,你没事吧?」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后半段甚至重合到了一起。 沈明欢顿时轻笑一声,「我没事,联盟又不是什么奇怪的邪恶组织。」 「我刚才联繫不到你。」商驰笑不出来,他说话都带着哭腔。 「啊。」沈明欢安抚,「刚才是在配合问话,不能带光脑,我现在不是联繫你了吗?别担心,哥哥。」 他没有选择投影,只有含着浅笑的声音缓缓从光脑流淌而出。 谢旭被愧疚感折磨的良心都得到了一丝慰藉,他长舒一口气,调笑道:「明欢,怎么第一时间只找哥哥?」 沈明欢好似停顿了一秒,「原来老师也在啊。」 他语气不变,笑意不减,仍是记忆里礼貌乖巧的模样,可是…… 谢旭眼中划过一丝茫然,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商驰警惕地看了他们一眼,捂着光脑跑了出去。 「明欢,你什么时候可以回来?」等到周围无人,商驰才松开光脑,声音仍带着后怕的哽咽。 他今天真的吓坏了,十八岁的少年,哪见过星网上举世皆敌的场面? 之后又发现一直信任爱戴的老师原来就是罪魁祸首,简直心神俱疲。 「快了,办些手续就回来了。」沈明欢无奈道:「我就是怕你太担心会冲动。」 他多了些郑重,「商驰,哥哥,你是唯一一个知道我身世的人,答应我不要告诉任何人,任何时候都不要。」 「为什么?」商驰问。 沈明欢想了想,「等我回去之后,找个时间,当面和你解释。」 「好!」商驰重重点头。 * 「你说你亲生父亲是唐朝晏?!」陆知意惊唿一声,连忙捂住嘴。 他神情恍惚,喃喃自语:「怪不得昨天你一定要去负一楼。」 「不对啊,」他又忍不住嚷叫起来,「你在这里,那十六年前那个驱逐舰上的是……」 他看着莫斯年不做反驳的神色,倒吸一口凉气,艰难道:「真是我想的那样?死的是、是莫叔叔的亲生儿子?」 「我……」陆知意从椅子上跳起来,焦躁地在屋内踱步,教养良好的富家小少爷憋红了脸,半晌才吐出一个字:「草。」 「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做,你们这是在杀人!」 然而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气势也弱了下去。 「斯年,我不是这个意思。」陆知意迟疑着小声解释。 他忽然发觉此刻不管说什么都很不应当,一来莫斯年当年也只是个被安排的无知婴孩,二来……那人若不死,死的就是莫斯年。 莫斯年神色黯然,「知意,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没这么卑劣,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死的是我。」 可是作为受益者,他没办法向知情人表达这份负疚感,否则多多少少都带着获利者的洋洋得意和难以言说的矫情虚假。 「我当然信你。」陆知意毫不犹豫表态,而后语气又变得略微复杂,他问:「你想为唐……平反?在负一楼有收穫吗?」 莫斯年这才露出几分轻松和欣喜,他小心翼翼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晶片,「我出生的时候父……他正准备出征,担心短时间内回不来,给我录了很多视频。」 莫鸿雪在告诉他身世的时候,一併把唐朝晏和邵琨璃为他准备的礼物全都交给了他。 莫斯年简单介绍了一下唐朝晏对机甲做的改造,「他还装了一个摄像头,说影像资料以后可以给我做机甲启蒙,我想或许能录到一点线索。」 他在办公室只说自己是去碰碰运气,可惜一无所获,没有透露晶片的存在。 莫鸿雪是位切切实实的君子,不会主动翻看唐朝晏留给儿子的视频,是以并不知道这件事。 「我已经看过了,知意,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可是我看不太出来。」他甚至分不清是不是自己潜意识里想为唐朝晏脱罪出现的幻觉。 莫斯年将晶片推给陆知意,「现在我没有什么瞒你的了,这个晶片的事,除了你我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拜託你,替我保守秘密。」 「你不说我也会的。」陆知意伸手指了指晶片,「我能看看吗?」 得到同意之后,他将晶片按到光脑上。 第237页 视频开始播放,他一口气将进度拉到了最后面,从叛变那天开始看起。 星网上现在还能找到当年的直播画面,虽然视角不同,但陆知意还是能很容易地在脑海里将现在的画面与星网上的做比对分析。 当时正是关键时刻,唐朝晏作为首席指挥官,其他人还能换着休息一会儿,他却不眠不休了整整三天。 晶片记下的画面正对着他,唐朝晏坐在机甲内的操作椅上,嵴背挺得笔直,似有磅礴战意。 他的精神力通过椅子上的头盔连接机甲,精准地控制着希望号砍向一只速度极快的虫族。 三日未合眼,他眼睛里已经溢满血丝,可发号施令的语句依然铿锵有力,丝毫没有透露出疲惫。 其余的军人跟随指令有条不紊地展开攻防,甚至未加思考,他们对唐朝晏的信任近乎盲目。 陆知意能感受到,他们把唐朝晏当成了支柱,仿佛只要这人在,他们就有了必胜的信心,就有了在绝境中创造奇蹟的勇气。 变故就是在这时发生。 唐朝晏忽然从操作椅上站了起来,机甲失去了控制,突兀地停在战场中央,他却浑然不觉危险,反倒给后方发送了一个坐标,命令发射飞弹。 没有人怀疑。 可飞弹在联盟军人中炸开。 如果说这时他们还能安慰自己是元帅太累了以至于下达了错误的命令,接下来的一切就完全断送了他们的期待。 唐朝晏从机甲中跳了下来,他的副官以为出了希望号出了故障,打算把自己的机甲让给他。 结果副官刚离开机甲,唐朝晏举起光剑,冷光闪过,剑刃刺穿了他的胸膛。 副官至死都不曾对唐朝晏设防。 在战场中离开机甲,本就是死路一条,副官自下这个决定就没打算活着。 他要将生的机会留给他的指挥。 可他没想到,自己最后竟是死在他豁出性命也要救的人手里。 作为联盟的军人,没能死在与虫族搏斗中。 多遗憾,多讽刺。 陆知意另一只手重重盖在光脑上,挡住正在播放的惨烈视频。 他闭着眼,眼睫颤动,只觉得心口上仿佛扎满了细细密密的针,随着他的每一次唿吸将疼痛运往骨髓。 「陆知意,你还好吗?」莫斯年担忧道。 精神力越高感知力越强,也就越能共情,他和陆知意都是a级,他第一次看的时候经歷了一番痛彻心扉,十几年来的坚持差点就要动摇了。 陆知意仍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唯有唿吸声沉重而急促,良久,他才声音沙哑地说了三个字:「我没事。」 他睁开眼,决绝地撤开盖在光脑上的手,拉动进度条,自虐般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陆知意?」 「你说得对。」陆知意疲惫地吐出一口气,闷闷道:「确实有疑点,元帅大概率被控制了,那些事情不是他做的。」 莫斯年怔住,瞳孔骤然放大,目光涣散,久久不能回神,「居然……真的是……误会……」 虽说他早认定唐朝晏的清白,可当这件事真正得到认可,那份震撼和委屈依然来得汹涌澎湃,叫他瞬间泪流满面。 陆知意觉得自己浑身的精神都被抽离,他像是飘在半空,看着自己的嘴一张一合:「飞弹落地的位置不对,如果我是元帅,我会选在东南方向三百里,那里有着联盟最多的精锐。」 「西面已经是清扫过的安全战场,也是当年联盟直播的主场地,选在那个位置,更像是挑衅。」 「最重要的是,ss级机甲联盟独一份,元帅如果真要背叛,更不应当放弃机甲,可他最后都只是用光剑杀人,就像是他操作不了机甲了。」 陆知意吸了吸鼻子,又有了些茫然:「我开始也怀疑过是不是有人冒充元帅,可是镜头很完整,元帅是从椅子上站起来之后才变得不正常的。」 「对对,」莫斯年忽然激动起来,「这就是我觉得不对劲的地方,眼神!他的眼神站起来就变了!」 陆知意忙拉动进度条,又放大画面,仔细看了许久,「这好像是……死人才能有的眼神……」 莫斯年震惊:「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陆知意咽了口唾沫,语气涩然:「我再想想。」 今天接收到的消息太过骇人,陆知意一时半会缓不过来,他的脑子已经暂停思考,手指无意识地在光脑上移动。 他无意间看到一条新闻,本能地跟着念了出来:「唐朝晏……」 他僵硬地抬起头看向莫斯年,呆滞道:「唐朝晏的儿子不是你吗?为什么变成了沈明欢?」 * 星网上飞快流传起一段视频。 发布者的爷爷是做废品回收的,前段时间爷爷去世,他帮着整理还没处理掉的废品,在角落里意外发现了一个星舰记录仪。 他认出这个记录仪是军用品,出于好奇,他花了两天时间修理,勉强将其中视频导出一段。 当然,这种行为是违法的,发布者本只打算偷偷看,可是视频内容太让他愤怒,于是一气之下公之于众,然后潇洒地去自首。 视频已经残缺,但足够让人认出这架星舰——十六年前消失在时空乱流里的驱逐舰。 视频的最后,小婴儿哇哇大哭,一位衣衫褴褛的老者恰巧路过,被哭声吸引。 第238页 他抱起婴儿,一瘸一拐地走向远方。 当时天色微白,远处是露出一角的红日。 老者抱着婴儿向光的方向走去,朝阳将他们的身影拉长,静谧而唯美。 画面很好看,网友很生气。 【唐朝晏那恶魔的儿子居然活着?真是老天无眼!】 【恶魔的儿子也是小恶魔!】 【既然是驱逐舰遇到了意外,那应该把人找到继续执行原来的判决,剥夺公民身份,赶出联盟。】 【他父亲害死了那么多英雄,他要是明事理,就该以死谢罪!】 凭藉着唐朝晏的热度,这条视频在星网上引起轩然大波,任何区域都能看见有人讨论。 相关辱骂诅咒的帖子十分钟占领了所有公开广场,给联盟的建言还在以每秒数千条的速度增加。 一直到某位网友发了条评论,人们终于找到了精确打击对象。 【视频那地方是岚星吧,我小时候还没搬家就住在那里,那个老人我也见过,印象中十六年前他确实捡回来一个婴儿。没记错的话,他还给这个婴儿取了名字,叫沈明欢。】 沈明欢也是网红人物,他来自垃圾星、是个孤儿的身世大家也都知道。 双重热度叠加,倘若每个人的每句话会化作锤子,能把沈明欢从九天云端砸进十八层地狱。 【难怪他一直带着面具,怕被人认出吧?原来他也会心虚啊,真可笑。】 【我就说哪有这么巧合又一个ss级,建议绑了他做研究,看看到底是多么骯脏的基因才能觉醒这种天赋。】 沈明欢看得心情极好,要不是这个房间里有监控,他差点就要笑了出来。 系统已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觉得可以开始挑选下个世界了。 第119章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24) 沈明欢检测完精神力之后就被安排在警察局的休息间, 他没犯罪,按律拘留时间不能超过二十四小时。 他是昨天中午被带回来的,住了一个晚上, 今天一大早谢旭亲自来接人。 警员刚把门打开,接到上级通知, 又「啪」地一声用力关上。 谢旭:「???干什么?」 警员很礼貌,「校长, 接到通知,沈同志暂时不能离开。」 谢旭不服气:「凭什么?」 「这是联盟下达的指示,还请配合。」警员说得官方而强硬。 谢旭心下一沉,意识到恐怕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发生。他打开光脑,正准备查消息, 莫鸿雪的通讯便打了进来。 昨天的交流不甚愉快, 谢旭眉头拧起, 不知道对方还有什么理由找他。 出于莫名的担忧, 谢旭回到飞行车上, 将车门关好, 视线屏蔽和隔音系统全部打开。 一番折腾过后,莫鸿雪的通讯早就挂了, 他却好似很着急, 立刻又发了一个会议邀请过来。 谢旭挑了挑眉, 冷笑一声,这才慢悠悠地选择接入。 会议相当于在星网上创建小房间,与会人员通过光脑用精神力接入, 实现面对面交流。 惊讶的是,这个会议人还不少。 莫鸿雪、莫鹤轩、莫斯年、邵琨瑶四人坐得整整齐齐,脸上各有各的哀愁和恍惚。 谢旭颇觉怪异, 「你们家庭会议,拉我进来做什么?」 久无人回话。 莫鸿雪在战场上受了伤,突兀而急促地咳嗽起来,像是要把心肺肝肠也一块咳出。 然而剩下三人却仿佛没看到,除了莫斯年脸上还有几分担忧,剩下两人面无表情,冷漠地叫人心惊。 「校长,」莫鸿雪忍住咳意,轻声说:「明欢是我的儿子。」 「你儿子关我……」 校长勐地反应过来这话含义,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莫鸿雪,只觉得对方清隽的面容忽然寸寸崩裂,露出恶魔狰狞的面孔。 ——「莫鸿雪,你真他妈是个禽兽!」 * 沈明欢正在回消息。 他人缘好,与学校大半学生都交换了联繫方式,昨天知道他是ss级后,不少人都来安慰过他。 「明欢,没关系,大不了不驾驶机甲。」 「我相信你,你和那谁不一样。」 「你这么厉害,就算赤手空拳也能打败虫族。」 「古代的军师也不上前线呀,明欢聪明,完全可以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 说到底,他们厌恶的是唐朝晏,恨屋及乌的是ss级,只要把沈明欢和这二者分开,他依然会是他们团宠着的小指挥。 沈明欢很感动,反正也没事干,于是很有耐心地一条一条回復过去。 「谢谢你,你也很厉害。」 消息刚发送,屏幕上弹出一个显示拒收的红色感嘆号,以及一行小字:您已不是对方的好友。 沈明欢没管,换了一个人接着回復。 像这种只默默删好友拉黑的还是比较有素质的,更多人先破口大骂,用尽侮辱性词彙极尽谩骂一通,而后才愤怒拉黑。 对于这部分人,沈明欢更加真诚,针对他们的回覆最少都有三行。 收穫了满屏幕的红色感嘆号和浅黑小字。 经过一段时间的发酵,星网上的舆论更加严重,许多企业干脆放假一天,毕竟连同老闆在内的所有人都无心上班。 【联盟干什么吃的?怎么还不处死沈明欢?】 第239页 【精准骂人,骂沈明欢可以,说联盟干什么?联盟现在已经够忙了,核实总也需要时间吧。】 【一想到这个垃圾蹭了联盟十六年资源我就来气,他已经不是联盟公民了,凭什么喝联盟的营养液!】 【他还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十六年来吃喝都没花钱,凭什么!那是联盟拨款养联盟的孩子的,他算什么东西,他也配?!】 沈明欢嫌弃地「啧」了一声,深觉他们的战斗力太差,随手给自己的帐号套了层壳子,开始四处拱火。 【怪不得他这么急着上战场,该不会是想效仿唐朝晏,来个阵前投敌吧?】 【父母都死在联盟手里,我不信他心里对联盟一点怨气都没有,说不定早勾结上虫族了。】 【我有确切消息,沈明欢早就背叛联盟了,这次战打得这么惨烈,就是他和虫族里应外合的。据说他跟虫族做了交易,要把半个联盟的人献给虫族当食物,虫族帮他重启封建帝制,让他当皇帝。】 满意地看着网友骂他的理由从「沈明欢是唐朝晏的儿子」变成了「沈明欢是超级无敌大坏蛋」,沈明欢悄悄瞥了一眼角落里的监控,努力克制笑容,露出消沉神色。 他正打算继续煽风点火,光脑却弹出一个会议邀请,邀请人是他的老师谢旭。 如果只有他们两个人,用不到会议模式。 沈明欢眼中划过笑意,手指轻快地点下「接受」。 他挑挑拣拣了半天,选了一个淡金色纹路勾勒的半脸面具,戴上那刻已经收敛了玩味神色,又是众人最熟悉的那个乖顺少年。 甫一进入会议,所有人立即起身,瞬间围绕在他身旁。 「明欢!」 「明欢,我是……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沈明欢像是被这阵仗吓到,慌张地倒退两步。 没挤进去的谢旭愤怒的揪了揪鬍鬚,大吼一声:「都给我坐回去,没看到你们吓到我学生了吗?」 听闻会「吓到」沈明欢,四人恋恋不捨回到原位坐好,动作间甚至有几分胆怯乖巧。 沈明欢轻舒一口气,礼貌地挨个打了招唿,又道:「他们很快会来收走我的通讯设备,还请尽量长话短说。」 淡金面具将他的疏离渲染得更加明显,他安安静静站在原地,并不因此次的无妄之灾而委屈不平,连情绪都显得淡薄。 谢旭一阵心疼,「没事的明欢,等他们带你做完血缘鑑定就好了,你再忍忍。」 他会救莫斯年是建立在沈明欢不会有危险的前提上的,如果註定两个人只能活一个,他不把莫斯年推出去都是他作为校长的职业道德。 反正莫斯年有莫家,明欢可只有他了。 沈明欢「嗯」了一声,没对谢旭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表示出欣喜或是疑惑。 他耐心等待了片刻,见迟迟没有下文,才有些奇怪地问:「我不用做些配合吗?」 「不用,到时他们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谢旭说完才反应过来沈明欢这句问话的含义,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你以为我们要造假啊?别担心明欢,不会有问题的,你和唐朝晏没关系。」 沈明欢不说话了。 一时有种怪异的安静。 邵琨瑶看着沈明欢的身影,福至心灵般划过一个念头,这让她身子都颤抖了起来。 她忍着泪意,声音哽咽:「孩子,你是不是……是不是知道……」 是不是知道自己的身世,是不是知道自己才是莫家的孩子,是不是知道十六年前荒唐的调换身份之举? 如果全都知道…… 如果你全都知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们不要你? 可是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明欢,我的孩子,你知道我也日夜思念着你吗? 沈明欢「啊」了一声,思考片刻,还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自邵琨瑶问出这话起就一直盯着沈明欢的几人像是被他的点头抽去了所有力气。 生意遍布全联盟的、顶尖军校的校长、军中赫赫有名的指挥,放在外面都是响噹噹的大人物,如今却连站都站不稳了。 「所以你刚刚以为的造假,是觉得我们会动手脚做实这件事?」谢旭瞪大眼睛,唿吸急促。 沈明欢这次答得很快,「我误会您了,抱歉。」 星网上的精神体是感觉不到疼痛暖热的,可谢旭却觉得自己越来越冷,像是从心里生长出一块寒冰,正要将他一同冻起。 他的学生不信他了。 能怪谁呢?是他把这人推出去的,沈明欢落到这番田地,全是因为他。 商驰怨他恨他,明欢对他也不再亲厚。 他说莫鸿雪是禽兽,其实他也没好到哪儿去。 是他的错,是他咎由自取。 可他还是想救自己的学生。 「明欢,你听我说。」谢旭强自镇定,「我……」 「老师是想帮我吗?」沈明欢温声出言打断。 谢旭肯定道:「我不可能让你有事,你放心,这次血缘鑑定我亲自盯着,谁也不能做手脚。」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那四个莫家人。 莫鹤轩压抑着火气,冷声道:「校长是什么意思?」 作为第一军毕业生,他素来对谢旭校长尊敬有加,还是第一次这么不客气。 沈明欢又「啊」了一声,「还是不了吧。」 第240页 谢旭问:「你不信?」 沈明欢摇摇头,「不值得。」 「这件事情……」他顿了顿,委婉道:「有些复杂,牵扯比较多,如果真相公布,恐怕会影响到莫指挥和莫少尉。」 不是恐怕,是一定。 莫鸿雪简直是把整个联盟当成笑话在玩弄,身为执法人员知法犯法还得罪加一等。 莫鹤轩知情不报隐瞒多年,也逃不过去。 「你管他们去……」谢旭紧急把脏话憋回去。 沈明欢轻笑一声,又说:「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虽然相关新闻很少,但我能看得出来,虫族的规模又扩大了,而且他们的进攻开始变得有纪律性……大概是虫族女王参与了。」 「联盟需要莫指挥,也需要ss级。」 他指了指自己,「老师,我得去前线。」 「不行。」谢旭恨铁不成钢,「你怎么不为自己考虑?明欢,这件事最无辜的就是你了。」 莫鸿雪也温和道:「没关系,是我罪有应得,至于联盟安危……我会争取戴罪立功。」 他看着沈明欢,眼中有微不可查的惆怅,和死死压抑着不敢表露出来的骄傲。 这是他的儿子,成长地这样优秀、正直、善良,满身浩然气。 可都与他无关。 他什么都没为少年做过,他只给了这人时空乱流上的生死一遭,一段潦倒波折的不幸童年,和一场突如其来的无妄之灾。 「您总得为少尉和斯年想想。」沈明欢说。少年如清风朗月,依然从容自若,轻描淡写地将自己推向深渊。 邵琨瑶从椅子上跌落,她跪坐在地,捂着脸呜咽起来。 莫鹤轩将她扶起,低声道:「母亲,我没事的,是我们做错了。」 莫鹤轩对这位亲弟的感情很复杂。 从前几乎没有接触,自然谈不上亲情,可敬仰却随着时间分秒俱增。 莫鹤轩不得不承认,沈明欢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不论是能力,还是性情,这人都足够惊艷,像是所有美好汇聚一身,让人见了就再难以忘怀。 有这么一位弟弟应该是一件很幸运的事,他想。 莫斯年上前两步,坚定道:「我会去自首,会向联盟承认我才是唐朝晏的儿子。」 他一直都觉得很对不起那个小孩,可是那个小孩死了,这让他的错误都变得不可弥补了起来,只能日日夜夜裹挟着难言的愧疚,于莫家人偶尔投来的异样目光中缄口不言。 沈明欢救过他,那时起他便很敬这个人。 敬他的身手不凡,敬他的毫不藏私,敬他生于泥沼却比谁都要耀眼。 敬与愧的对象合二为一,让两份情感更加浓烈的同时,他也不自觉地放松许多。 「对不起。」 沈明欢还活着。 活着就好,活着,他总能想办法补偿的。 莫斯年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我不知道。」 如果早知道,他会第一时间把这个偷来的人生还给对方。 这点沈明欢倒是不怀疑。 原剧情里,莫家人比现在要更爱护莫斯年,他过得要比现在肆意许多,可也依然没有半分犹豫。 沈明欢缓缓露出笑容,「不用道歉。」 他语调柔和,嘴角含笑,面具下的眼睛似盛满星光般闪耀生辉,可见其真心实意:「我骄傲于我曾拥有的过往,也欣喜于我即将拥有的未来。或许那些经歷在很多人看来不算幸运,可是它们足够精彩。」 他抬眼,看向怔立着的莫鸿雪,看向跪坐哭泣的邵琨瑶,看向护在邵琨瑶身旁的莫鹤轩,眉眼一弯:「我喜欢精彩,所以不用道歉。」 很难形容此刻的感受。 像是天地间下了一场茫茫的雪,你极目远望,只能看到一片白色,而你身在其中,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 有些人的有些苦难,纵然当事人毫不在意,纵然当事人笑然以对,也让旁人难以释怀。 「可……我不同意,我绝不同意。」 谢旭觉得喉咙像是被堵住,他有许多话想说,开口却只能苍白无力地表达反对。 但谢旭很清楚,这不叫可怜。 沈明欢有着世间最强大的灵魂,就连命运都不曾将他打倒,谁又有资格可怜他? 所以谢旭很清楚。 他并非是因这人的痛苦而泣不成声。 他是为这人的伟大而自愧不能言。 沈明欢望着几人坚决的神色,犹豫片刻,轻嘆了一口气。 他抬手,缓缓按上面具。 星网的面具只是一团数据捏造而成,随着他的念头,于指尖消散成一片星光。 他放下手,露出那张肖似莫家父子的脸。 沈明欢与莫鸿雪年轻时的长相有八分相似,只是五官更加柔和,温雅的气质便蔚为突出。偏偏又正是意气风发的年龄,少年鲜衣怒马、挥斥方遒,满身豪迈侠气怎么也掩不住。 顶着这么一张脸,哪怕不用血缘鑑定,谁看了都会觉得他是莫鸿雪的儿子,莫鹤轩的弟弟。 「我在岚星的时候还没戴面具。」 沈明欢轻轻笑了笑,「但是星网上一张我过去的照片都没有。」 以如今的科技手段,所有的公共场所都布满了监控,垃圾星虽穷,低级的监控设备还是有的。 更何况沈明欢在孤儿院长大,档案里不缺他的资料。 第241页 如今星网上因为他的身份闹得沸沸扬扬,网友将他的经歷扒得一干二净,偏偏找不出一张没戴面具的照片。 这未免有些太不合理。 其实只要看到他的长相,多半就会怀疑起十六年前的放逐程序,进而猜出莫斯年的身份。 当年的事情莫鸿雪做得隐蔽,可联盟不缺聪明人。 「联盟禁不起动乱。」沈明欢又嘆了一口气,「一人存亡,与联盟的兴衰相比,孰轻孰重,诸位应该心中有数才是。」 「胡说八道!」谢旭瞪着眼睛怒斥一声,忽觉脸上有微微的凉,他恍然抬手,才发现原来精神体也是会流泪的。 沈明欢「啊」了一声,也不知在「啊」些什么。 他指了指手腕上的光脑,歉然一笑,「我得出去了。」 「明欢。」众人下意识挽留。 沈明欢下意识地笑了笑,又看向谢旭:「老师,我有一件事要拜託您。」 「你说。」谢旭道,也许就算这一刻沈明欢要他帮助越狱,他都能不顾一切闯入警局。 方才谈及自身处境都从容和煦的沈明欢这时竟然显出几分忧愁,「哥哥他性子急,还请老师多看顾些,就说是我说的,让他不要冲动。」 他看上去不放心极了,又转过头看向莫家人:「指挥,少尉,斯年,倘若哥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他没有恶意的,他只是……」 沈明欢露出几分踟蹰,还是解释道:「在此之前,哥哥是唯一一个知道我身世的人。」 你不能指望一个知道沈明欢境遇的人能对莫家有什么好脸色。 这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莫鹤轩怔了一下,像生根似地站住,他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容,「明欢,我是哥哥。」 可以不用这么生疏地叫他少尉的。 沈明欢闻言微愣,他眨了眨眼,抱歉似地笑笑,「我已经有哥哥了。」 莫鹤轩脸色蓦然苍白。 因为有哥哥了,所以就不要他这个哥哥了是吗? 「明欢!」莫鹤轩见沈明欢正准备下线,连忙出声叫住。 剧烈的情绪起伏让他身形都有些摇晃,他闭了闭眼,「明欢,我能问一个问题吗?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在生日会前,还是后?」 他问完唿吸都停滞,紧张地等待沈明欢的答案,如同犯人等待生死攸关的判决。 沈明欢又嘆了口气,他抬手,按上光脑上表示退出的按键。 他的精神体逐渐变得透明,即将消失前,他回答了莫鹤轩。 他说:「前。」 沈明欢离开了,谢旭重重地「哼」了一声,也没有久留,走之前还不忘愤愤不平地骂了几句。 他骂得狠,连自己都没放过。 莫鹤轩只觉得耳边嘈杂,却什么都没听进去,那些声音仿佛飘渺地自远方传来,唯有「前」字清晰可闻,久久不散。 他忽而俯腰急促地咳嗽起来,脸色由青白涨成极度的徘红,这才发觉在刚才那段不算短的时间里,他一直忘记了唿吸。 虽然早就猜到了答案,可他要怎么接受啊。 「少尉,亲人之间谈什么公平?我们要的是偏爱。」 「如果只剩下最后一块小蛋糕,你会给莫斯年。」 「如果我和莫斯年同时掉进水里,你会先救他。」 「如果他遇到危险,你会毫不犹豫放弃我。」 「这就是偏爱。」 他当时没有否认。 他一个字都没有否认。 就像十六年前,莫斯年遇到危险,他们把无辜的沈明欢送出去一样。 可是不是的,这不是他做的决定,沈明欢不能这么迁怒他。 「你知道什么?」 「错了,我知道的比你想像中的还要多。」 莫鹤轩眼角渗出泪水,不知是否是因为咳嗽。 他露出惨然笑意。 是啊,沈明欢什么都知道,可是明欢,他不知道啊。 不知者无罪不是吗?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他怎么会不否认? 「父亲,明欢说的是真的吗?联盟不想如实公布他的身份?」莫斯年难以置信,这与他的所学相悖。 少年人可以轻易谈起生死,少年人还有太天真的嚮往,他不知道现实不是话本,没有正义一定会战胜邪恶的铁律。 莫鸿雪避而不答,他嘆了口气,扶起莫鹤轩,担忧道:「还好吗?」 莫鹤轩冷漠地挣开他的手,自顾自退开两步,与他拉开距离。 第120章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25) 「大哥, 刚刚你为什么问起生日会,当时明欢说了什么吗?」莫斯年见这对父子关系更加僵硬,不由忐忑问道。 他如今很是无地自容, 可若是他不说话,邵琨瑶更加不可能开口,这一家人的关系只会越来越拧巴。 莫鹤轩眉眼冷淡, 他无意隐瞒,甚至带上了几分赌气,将他和沈明欢当时的对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而当他的话音落下, 满室寂然,了无生息。 说的人和听的人都像是被冻住,难以动弹, 只能被动地承受着万箭穿心之痛。 「是我的错。」 良久, 莫鸿雪揉了揉眉心,苦笑道:「他恨我也是应该的。」 这么多年来,在见到沈明欢之前, 他有过愧疚,有过痛苦, 有过煎熬。 第242页 瑶瑶怨他,鹤轩怪他,他把自己折腾到孑然一身,可也从来没有后悔过。 当初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 他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画面,他愿意付出这些代价, 满手血腥、满身罪孽、余生孤寂,去成全一场兄弟情义。 可他现在后悔了。 不是因为他承担不起了,是因为那人是沈明欢。 「他不恨你。」莫鹤轩冷淡地说:「他不恨任何人。」 「他会跟我说这些话, 是劝我能真心把斯年当做亲弟,他不希望有人困宥在十六年前的噩梦里走不出来。」 莫鹤轩嘲讽地笑笑:「用记恨、报復来概括他的行为,是对他的看轻和侮辱。」 莫鸿雪沉默,他嘆了口气,贊同道:「你说得对。」 「莫鸿雪。」时隔十六年,邵琨瑶终于叫了莫鸿雪的名字。 莫鸿雪浑身一颤,下意识应了一声:「到。」 邵琨瑶眼中还有未尽的泪水,「你能救他吗?你救救他……」 她虽是首富,可如今政治清明,十六年前用钱没能救下她的孩子,十六年后依然不能。 莫鸿雪脸上浮现出纠结和痛苦,他犹豫片刻,最终只能诚实地给出一个模稜两可的答案。 「我会尽力。」他低声说道。 保命不难,难的是把荣耀和赞誉归还沈明欢,让一切重回正轨。 邵琨瑶了解他,莫鸿雪的「尽力」二字比任何保证都有用,于是她微微松了口气,可又簌簌流下泪来。 「他不想回家是不是?他不想认我们是不是?」 「瑶瑶。」莫鸿雪试探地拥她入怀,他紧紧抱着她,「我们还有时间,以后,我们好好补偿他。」 莫鸿雪虽然嘴上安慰邵琨瑶,其实自己并没有这么乐观。 他的孩子没能在爱的包围下长大,却不是一个缺爱的人。 少年的心装得下天地,他从世间万物中汲取勇气和智慧,看似心软温柔,也最是坚定果决。 沈明欢啊…… 莫鸿雪在心底又一次嘆息。 明与欢都是好寓意,若是冠上莫姓,确实不伦不类。 * 警员带着沈明欢从休息室到了另一个房间。 房间里已经有两人正在等着,他们看起来与谢旭一般年纪,鬓角有微微的白,眼角也有了几缕皱纹。 脸上总带着笑意,和蔼可亲,又有执牛耳者的威严与霸气。 虽然知道肯定已经有人检查过,警员还是谨慎地将隔音和防御系统都再检测了一遍,而后才关上门退了出去。 他小心翼翼环顾周围,见四下无人,兴奋且鬼鬼祟祟地原地跺了跺脚。 这两位可是联盟时政新闻上出现的人物,见到他们的激动甚至都盖过了看到沈明欢时的愤怒烦躁。 屋内。 为首者笑容温文随和,她伸出手,「我是向晚玉,沈同学,你好。」 「我是沈明欢,向议长,你好。」沈明欢故作正经,模仿向晚玉的句式做自我介绍,屋内两人被逗乐,顿时笑了起来。 单看这氛围,很难相信他们即将要谈的是多么沉重的话题。 联盟的政治体系并不复杂,各星球、星系的地方政治且不谈,中央涉及全联盟的决策是由百位议员共同商议得出。 而议员之首,称为议长。 笑归笑,正事还是要谈的。向晚玉每天事务繁忙,倘若不是此事重大,加之她又有些问心有愧,也不会亲自到来。 「沈同学,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这孩子果真聪明,她虽本就没打算隐瞒,一路上组织了许久的语言,但见面就知道大概是用不上了。 沈明欢看上去一切都瞭然于心,不论是自己的身世,还是即将要承受的委屈。 沈明欢点头,语带笑意,「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知道的。」 「嗯,」他顿了顿,真诚问道:「血缘鑑定这个程序一定要走吗?我直接承认可以吗?」 他嫌麻烦,有这时间干点什么不行。 向晚玉微怔,很快反应了过来。 「好孩子。」她说。 是造假就有被发现的可能,一旦有人发现了端倪,这件事就会成为联盟的罪孽。 可如果是沈明欢拒不配合、自己直接承认身份,那顶多是联盟办事流程不当。 而且,少一道程序,就少一道可能会被看出真相的风险。 血缘鑑定对沈明欢来说是希望,可他放弃了这份希望。 这人确是一心一意为了联盟,大公无私,大公至正,不惜牺牲自己。 向晚玉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半生,第一次见如此至情至性,至纯至善之人。 「明欢啊,」她嘆了口气,眼神更加亲和,倒是真心实意把眼前人当做疼爱的晚辈,「联盟会负责你所有的生活需要,等到战事稍了……「 她没再说下去了,也知这些安慰的话语属实苍白。 此战若败,那自然一了百了。 可若是赢了,联盟又要忙着重建,忙着稳定人心。沈明欢先后两次身份出错,第一次还能说是监管不力,莫鸿雪得负主要责任。 那第二次算什么? 堂堂联盟能用这种手段陷害一位少年,焉知从前没有冤假错案?焉知以后不会得寸进尺? 联盟敢保证,群众敢信吗? 联盟是所有人的联盟,他们对联盟的信任程度,就是联盟的生命力。 第243页 或许得等到很多年后,联盟再次强大,才会有勇气承认歷史中犯下的错误吧。 而她作为为数不多的知情人,和最后定下这个方式的决策者,也将担过这次责任,构筑成歷史书上不太光彩的一笔。 只是那时,世上大概已经没有了沈明欢,也没有了向晚玉。 这些事,向晚玉知道,沈明欢也知道。 「您不用放在心上。」沈明欢不以为意,「特殊时期,我能理解的,何况我也不在乎这些。」 他笑道:「议长,我们一起加油,让联盟更好。这种情况,有我一个就够了。」 「……好。」向晚玉久久才应,声音虽小,语调却坚定,一如她被选举成为议长时站在旗帜下宣誓的模样。 联盟一定要成为正义的联盟,这才对得起无数前赴后继的英烈,才对得起一腔赤诚的少年。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向晚玉问。 她没有问对方有什么要求,因为这不是交易。 她问的是心愿。 沈明欢郑重点头:「有,只有一个请求——我要去前线。」 誓师大会后,新招的军人已经启程,只有沈明欢暂时留了下来,联盟还没想好要怎么安排他。 向晚玉没想到沈明欢会这么说,她身为议长,也不缺钱,原想不论沈明欢有什么需求她都能尽力满足,哪想他要的是报国。 沈明欢眨了眨眼,「很为难吗?」 向晚玉苦笑,坦然道:「是有点。」 如今在所有人眼里,沈明欢都是唐朝晏第二。 年少扬名、ss级、身手不凡、军事天才…… 现在好了,沈明欢还是唐朝晏的儿子,简直像一种命运的轮迴。 「坦白来说,我希望你留在帝星。」向晚玉说:「目前联盟对ss级的看法比较悲观,我们不敢冒这个险。」 这与沈明欢是谁的孩子无关,即便他是以莫鸿雪之子的身份,联盟估计也不会同意。 留在帝星,他们会设法保住他的命,之后这人有她这个议长、有谢旭、首富邵家和莫家等后台撑腰,不考虑舆论的话,完全可以横着走。 沈明欢神秘地笑了笑,自信满满地说道:「我有办法。」 * 星网。 【看到联盟公告了吗?沈明欢确实是唐朝晏的儿子,并且他现在要去前线了。】 【哈?是我疯了还是联盟疯了?我妻子也在前线,我不怕她战死,我怕她被沈明欢害死。联盟最好给我一个理由,别逼我骂人。】 【楼上还没看公告吧?你先去看,回来会夸联盟的。这主意虽然不太人道,但是沈明欢嘛,我只想说活该!】 【父债子偿,他父亲害死了上千万人,血淋淋的罪孽,死刑都便宜沈明欢了。】 【我只想知道,视频里沈明欢亲口承认自己是唐朝晏的儿子的时候,他在想什么?他有没有在某一刻唾弃过唐朝晏的行为,他会不会为自己的父亲是这种垃圾而感到羞耻?】 【我看他平静得很,说不定还在骄傲自己的父亲居然这么有本事,凭一己之力险些让联盟沦陷呢。】 【他还有脸拒绝血缘鑑定?笑死,真是没有阶下囚的自觉,还以为自己是第一军的天之骄子呢?他也配!】 【换成别人我说不定会质疑司法公正性,但是沈明欢真一点儿都不值得同情。】 【可能还想垂死挣扎吧,可惜啊,视频拍的清清楚楚,岚星的小伙伴仗义执言,锤得死死的,他以为不鑑定就没事了吗?】 【平白让他多活了十六年,他之后上战场对上虫族,我都不知道该给谁加油。】 【我看完公告回来了,哈哈哈哈哈,还得是联盟啊,真是好主意。干脆再狠一点,规定他每天必须要杀多少个虫族,达到数量才给他营养液。】 【这个好,有点像古代的奴隶制,我这就去翻一下资料,然后给联盟提建议。所谓以史为鑑,歷史中淘汰的制度还是有可以借鑑的地方的。】 【那他最好多活一段时间。】 众所周知,联盟的机甲是没有自毁程序的。 机甲一旦启动自毁,虫族怎么样先不说,驾驶员一定是尸骨无存。为国战死乃英雄所为,倘若连马革裹尸都做不到,又该如何给后方的亲属一些慰藉? 更何况涉及生死大事,为了防止驾驶员冲动,或是危难之中误触,总要留出充足的可以后悔的时间。 虫族虽然没有智慧,可趋利避害的本能极强,它们预料到危险往往第一时间逃亡。 只要拉开距离,凭藉其躯壳防御力,机甲自爆对它们造成不了多大伤害。 这都是其次,让联盟坚定下令机甲不允许添加自毁程序的原因,最重要的还是安全。 只要是爆炸就不稳定。 让驾驶员带着一颗巨大的炸弹四处跑动,就算现在科技水平已经发展得很好,他们也不放心。 这种方式多多少少折损了属于「人」的价值,所以即使兵荒马乱,即使危在旦夕,该有的底线不能退,该守的坚持不能丢。 「但唐朝晏之子永远可以成为例外。」 沈明欢笑意吟吟,「他们恨极了唐朝晏,也恨极了我,只有我他们会不在乎安全、道义、美德,而我早已不算联盟公民,故而也不受法律保护。」 他看上去竟然还很得意,浑然不觉这是一种多么具有侮辱性的不平等条约。 第244页 谢旭脸庞几乎要涨成紫红色,胸脯剧烈起伏,「给机甲安装自毁程序,启动由联盟控制;改造操作舱门开启方式,只能从外部打开……」 他紧握双拳,五官也狰狞着扭曲成一团,怒不可遏地大声骂道:「向晚玉,老子要和你拼命!」 星网内除了对战区禁止精神体斗殴,这命自然没拼成。 向晚玉神色淡淡,冷声道:「你不如先管管你学生,我已经删减很多了,他一开始对自己更狠。」 莫鸿雪低低咳嗽起来。 通过行为连接的精神体太单薄,状态会受到现实身体的影响。莫鸿雪刚在战场上受了伤,被强压着休息,这才有时间参与这场星网会议。 与会的都是知情人,知道沈明欢的身份,也清楚十六年前偷天换日的全过程。 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想救沈明欢。 哦,除了沈明欢自己。 人不多,与上次相比,多了个议长向晚玉,少了个当事人莫斯年。 莫鹤轩原本也在参与名单内,只是前线焦灼,莫鸿雪又是在众目睽睽下受的伤,他只好留下稳定军心。 「为什么你们看起来好像很生气?这是最好的办法。」沈明欢疑惑不解,似是不知道为何决定放弃他的是这些人,到头来恋恋不捨的还是这群人。 众人看着沈明欢的神色,徒劳地张了张嘴,最终又无力闭上。 他们不用过多思虑就能猜出沈明欢的理由,无非是什么大局为重、联盟安危、天下道义、将错就错及时止损…… 他们甚至连反驳都做不到,因为他们伤害这人时用的也是这些理由。 站在道德至高点,理所当然的问一句「孰轻孰重」。 不比其他人的百转千回,沈明欢神情平淡,在这瞬间近乎漠然。 他认真地说:「我把命都交到你们手上,你们就不会不信我了。」 天底下与人相关的事物通常都昂贵,唯有沈明欢的命,廉价到可以当做筹码。 莫鸿雪又急促地咳嗽起来,也不知分明只是精神体,怎么看上去伤得比现实中还要严重。 他哑声请求:「你可愿意,来青龙军团?」 有他在,有莫鹤轩在,至少能保证沈明欢不会受什么委屈。 毕竟如今的联盟,基本上谁都有个直接或是间接被唐朝晏害死的亲朋好友,而军人尤甚。 沈明欢摇摇头,「我去玄武。我能看得出来,青龙与玄武是这次的主要战场,青龙有莫指挥,相较而言,玄武更需要我。」 他向来很自信。 他也应该自信。 他曾一日之间结束了本该持续一月的军演,对手是联盟最出色的一群学生; 他曾让顶尖军校的刺头心服口服认他为指挥,至今提起指挥这个称唿人们最先想到的都是他; 他曾在机甲对战区未尝一败,无人能让他出到第四招…… 倘若十六年的事情没有发生,他本该是莫家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小少爷,仗着周围人的宠爱肆无忌惮横行霸道; 倘若校史馆的事情没有发生,他也该还是第一军万众瞩目的学弟,被全校师生宠着护着。 这才应该是属于沈明欢的人生,璀璨明媚,没有一丝阴霾。 可偏偏是他们这群自诩这人最亲近的人,到头来化作一片庞大乌云,横亘在他清澈澄明的天空中。 邵琨瑶眼神哀伤,她低声喃道:「你为何不为自己想想?」 只想着联盟,只念着大局,可他才十七岁啊,这么小的年纪,为何要给自己这样大的责任。 「啊?」 沈明欢挠了挠头,「有时候倒也不是不想为自己考虑,可是就是很不巧,事情慢慢就发展成这个样子,那也只能继续走下去了。不过我其实也没受什么委屈……」 他这话可没说谎,这几天虽然还暂居在警局,可有议长的关照,他各项吃穿用度都不缺。 名义上是囚犯,实际享受的是贵宾待遇,就连光脑都没有被收走。 「至于那些言论,我不去听就是了。」 他慢吞吞地说:「反正,不过是一生而已。」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四位听众的脑海里轰然倒塌,散落成灰烬,最终只余唏嘘一声。 谢旭手指抽搐了一下,他声音带颤,「沈明欢,你有气尽管直说,就是对我动手我也认了,何必要这样往我们心口上捅刀?」 沈明欢无辜地眨了眨眼,试探道:「对不起?」 其他人自然能看得出来,他根本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不妥当之处,道歉只是因为他觉得谢旭生气了。 这人似乎将自己放在了一个很低的位置,迁就他人的本事仿佛与生俱来。 「谢旭校长,」邵琨瑶心里很不好受,她不捨得责怪沈明欢,只好将矛头对准谢旭,「你说话太大声了。」 谢旭:「???」这也能成为控诉的理由? 谢旭没反驳,算是认下了这个莫须有的罪名,他扭头不悦道:「向晚玉,你来干什么了?就只听着?」 向议长冷静伸手,习惯性地想喝点水,摸了个空才反应过来她现在是精神体不用吃喝。 向晚玉不着痕迹地收回手,「你确定不先接一下通讯?你的光脑很吵。」 谢旭:「……」 胡说八道!他的光脑是震动模式。 第245页 算了,连他说话的声音都太大,光脑吵也能理解。 谢旭憋屈地抬手,狠狠地摁下同意接通的按键,连对方是谁都没看清,如同吃了十斤火药,「说,什么事?」 对方似乎瑟缩了一下,然而一阵嘈杂声响起,那人顾不上害怕:「校长,救命啊,商驰和莫斯年打起来了,不对,是商驰单方面殴打莫斯年啊。」 谢旭皱了皱眉,知晓商驰大概是猜到了。 毕竟他知道沈明欢实际上是莫鸿雪的儿子,结果却出现在放逐星舰上,想也知道是调换了身份。 「商驰,商哥,祖宗,有话好好说,嘶,你是真打啊,下手也太狠了。等等等,你别冲动,校长,莫斯年要被商驰打死了!」 感受得到对面很混乱,颜骥的劝架声和求助声中,依稀可以听出商驰愤怒的咆哮声,莫斯年压印着痛苦的闷哼声。 以及拳拳到肉、货真价实的击打声。 谢旭没有打开隔音罩,光脑传出的声音毫无阻隔地倾泻而出,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楚。 他无声冷笑,讽刺地看向莫鸿雪与邵琨瑶,「依你们所见,我该如何处理这件事呢?」 两人神色几经变换,最终沉默不语。 「当然是阻止他们啊,老师。」沈明欢谈起自己的命运无动于衷,这时脸上才多了几分波澜。 「哥哥怎么还是这么冲动。」沈明欢嘴上这样说着,表情却没有半分责怪,只有显而易见的担忧,浑然不觉通讯里快被打死的是莫斯年而非商驰。 颜骥还在叫喊:「陆知意你干嘛去?陆知意!校长,陆知意也冲上去了,他现在和莫斯年一起被打啊。」 「喂,你们俩傻了吗?不还手连躲都不会吗?靠,别愣着着了,算我求你们,先逃行吗?校长,校长,他们两个疯了,他们在寻死啊校长!」 谢旭若有所思,看来陆知意也猜到了,他倒是讲义气,愿意替莫斯年受过。 人也聪明,可惜,知道太多有时也不是一件好事。 还没等校长感嘆完,一阵光点闪过,沈明欢已经退出了会议,离开前连句招唿都没打。 众人微愣。 沈明欢素来是个很懂事知礼的孩子,这一点哪怕是接触不多的向晚玉也能感受到,不曾想沈明欢也会有不礼貌的时候。 其实无需多想便知是因为什么。 谢旭与向晚玉感慨这对兄弟的手足情深,而莫鸿雪与邵琨瑶还要再多一份酸楚。 他们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人当真没有一点儿把他们当做家人。 第121章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26) 作为在垃圾星坐拥一套房的未成年, 商驰若是软弱一点,早就被欺负得流落街头了。 但是对于沈明欢,他一向没有原则。沈明欢温声软语叫他一声「哥哥」, 他的强硬便溃不成军。 沈明欢已经踏上了前往玄武军团的星舰。 与此同时,打架斗殴的学生也被请了家长。 只不过如果有人知道正在主持公道的是日理万机的议长,多半会觉得很吃惊。 向晚玉昧着良心去见沈明欢,就是为了将这件事瞒得严实,哪想凭空又冒出个知情人,只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要他们保持缄默。 成年人会衡量利弊,未成年的孩子眼中只有对错, 让议长很是为难。 谢旭、莫鸿雪、邵琨瑶个家长沉默不语,商驰、莫斯年、陆知意个肇事者用无声表示反抗。 几人各自占据一块地盘,家长不像家长, 孩子不像孩子, 彼此间的氛围怪异极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 向晚玉装作看不见。她只针对打架这事儿好说歹说,个孩子都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向议长头更疼了, 她长嘆一口气,「你们总得考虑明欢的意愿,真相曝光,把联盟弄得一团糟, 到时候处理烂摊子的不还是明欢?」 这话着实奇怪,分明她才是议长, 但就是无比自然不假思索地说沈明欢会收拾残局,像是认定这人不会置之不理。 人的脸色顿时动摇。 向晚玉早知这个名字会很有用,可见到这一幕时,还是觉得自己为数不多的良心隐隐作痛。 「行了, 我知道你们的意思,我不会说的。」商驰语气讽刺,冷声说道。 他起身,仇视地看向莫斯年与陆知意,「以后我们都绕着走,我不保证下次见面能忍得住。」 他说完就退出了星网会议,自始至终没有多给谢旭一个眼神。 以后见面绕着走…… 倒是阴差阳错对上了他最初的期许。 陆知意惨然一笑,原来预感竟是应验在这里。 「唐朝晏没有背叛。」陆知意突然开口。 正准备退出的向晚玉松开光脑,凝神皱眉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陆知意一字一句:「元帅是冤枉的,十六年前的事另有隐情。」 * 沈明欢到玄武时军团正倾巢而出,后方除了重伤员,留守的人寥寥。 近天以来,这样的进攻是第十八次。 虫族的体力和恢復力远非人类可比,从前人类仗着它们智商太低,还能分而化之,可最近的进攻越来越体现出了组织性,让它们甚至能压抑好战的本能,听从指令或进或退。 玄武军团知道沈明欢会来,可现场只有一个由议长向晚玉亲自指派的「监督者」,除此外连个引路的人都没有。 第246页 很难说究竟是走不开,还是有意的排挤和下马威。 监督者姓秦,他虽然不知道真相,但是为人正派,且不论心中是怎么想的,但绝不会因为个人喜怒而枉顾军规。 他也是向晚玉很看好的后起之秀,下一任四大军团指挥官的候选人,打算磨砺几年后就委以重任。 如此人才用来盯着沈明欢,属实有些大材小用了,也就是向晚玉平时为人有目共睹,她坚持,其他议员也就半推半就地同意。 在所有人眼里这是一种监视,是怕沈明欢闹事或是逃跑,向晚玉知道不是。 她费如此大劲暗中调查选拔,甚至专程把人从青龙军团调出来,只是为了给沈明欢多一分照顾和保护。 「秦教官?」沈明欢走下星舰,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好久不见。」 是在青龙军团时,应莫斯年人求援来的那位教官,沈明欢至今都记得对方坚持认为他是军校生时的执迷不悟。 与初见时相比,秦英明显要冷淡许多。 他面无表情,保持着公事公办的疏离:「沈先生,我是负责您和联盟对接的联络人,教官这称唿担不起。」 「好的,麻烦你了,秦联络人。」沈明欢脸上的笑容浅淡了许多,礼貌的意味盖过真诚。 他边走边问:「您比我要早来两天,方便向我介绍一下如今的情况吗?」 对于沈明欢的身份安排联盟很纠结,顶尖军校的毕业生天然起步就不同,更别说沈明欢还是其中的佼佼者。 最初军团对他的安排是,确定他心性过关之后直接负责一支小队,拿两场战役练手,如果能有军演时的惊人表现,就提拔进指挥层。 当初商量对他的培养计划时有多么兴致勃勃,如今就有多沮丧失望。 指挥是肯定不能指挥了,他们是不放心把自己的兵交给一个有可能失控发疯背叛的人身上的,这政审都不能过关。 但是完全当一个小兵,说实在又确实浪费。 目前联盟几乎是将他当做杀器使用,在向晚玉的争取下,他的指挥权直接归属联盟中央。在联盟发话之前,玄武指挥都不能强行命令他去送死。 所以严格来说,沈明欢在军团是可以和玄武指挥平起平坐的,只不过他没有指挥的名头,也没有指挥的权利,连着所谓的平等地位都显得可笑万分。 再珍贵的武器终究只是武器,人永远不会和物品比珍贵程度。 秦英略一犹豫,还是低声介绍起来。 他光脑里还保留着向晚玉发给他的消息,那位备受爱戴的议长以私人名义,请求他多照顾几分沈明欢。 秦英知道这其中或许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或许沈明欢是个本性良善的好孩子也说不定,而就他在青龙时的所见所闻来看,这人也确实不像坏人。 秦英没办法对沈明欢亲厚,但也不算厌恶。细究起来,沈明欢也是唐朝晏行事的受害者。 唐朝晏一死了之,少年却还要在这浊世继续挣扎求生——以一个不算光彩的身份。 「你说每次虫族稍显颓势就会撤退?」沈明欢语调上扬,可见其震惊,「你确定只是稍显,而不是溃败?」 他仍带着面具,看不出脸上神色,可从语气能听出这人的担忧与凝重。 秦英颔首,「虫族恢復力强悍,退走之后无需多久就能捲土重来,不过日,军团上下已然疲敝。」 「没那么严重。」沈明欢摇头,「虫族恢復力再强也有限度,这种高频次的进攻它们实施不了多久的。何况我们据城,有武器掩护,长此以往,对虫族更加不利。」 他耐心解释:「从你给我的这几次数据对比来看,由于虫族採取了保守战法,我们的伤亡也大大减少,反而虫族伤亡与日俱增,已经远超虫族女王的繁衍速度。」 「可你似乎很担心?」秦英问。 沈明欢嘆了口气,一本正经:「休息不好人会暴躁的,尤其每次我们刚显出优势敌人就撤退,一拳打到棉花上,不生气才怪嘞。你说,你能忍住多久不追出去?」 少年哪怕是提及关乎生死存亡的大事,也像是在说一场游戏,连带着秦英的心情都轻松了许多。 他想沈明欢确实非同小可,只凭藉他这言两语的介绍就能整理出场上局势。 在频繁战争中滋生出来的烦躁与急迫或许军人自己都没察觉,这人却能一针见血地指出。 有本事的人总是能让人敬佩分,秦英语气缓和许多,「你觉得这是虫族诱敌深入之计?想引我们出城?多虑了,樊指挥心中有数。」 沈明欢不置可否,「我不知道,我只是猜测,如果你的数据没问题的话,虫族最近伤亡太大了,撤退的速度也快了许多,啊,我学过一个词,叫做骄兵必败。」 秦英眉头缓缓皱起,「你说的有道理,我稍后提醒一下樊指挥,还有战士们的心理问题也要想办法解决。」 星舰降落点离军团有一段距离,秦英打算先带沈明欢去宿舍安置,然后他自己去前方帮樊指挥。 刚进入宿舍范围,便见解散的军人们两两往住处走来。作战服沾了灰尘,部分还染了红色与黑色的血,昭示着他们曾刚刚结束了一场战斗。 红色的血属于自己和战友,黑色是敌人的血。 沈明欢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大步向前拦住了几个人,有些急促地问:「发生了什么?前面是什么情况?」 第247页 被拦住的战士神情不耐:「让开!」 沈明欢戴着面具的形象实在太醒目,一眼就能认得出来。 「记住你现在的身份,你有什么资格问这些话?」 「畜生的儿子也是畜生,滚开,我们不想触犯军规。」 秦英心里「咯噔」一声,忽然意识到不对。 他发觉战士们虽然神情疲惫,但眼里却有着兴奋,整体状态过分高昂,与近日有些萎靡的氛围天差地别。 秦英上前随手把沈明欢扒拉开,有些着急地问道:「虫族退了吗?樊指挥呢?」 对秦英众人态度好了许多,战士们得意道:「指挥带着所有机甲出去杀敌了,秦英,你不在不知道,这次虫族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死伤惨重。樊指挥说不能浪费这次的好机会,要趁此一举歼灭这批虫族呢!」 刚保证樊指挥不会中计的秦英:「……」 幸好他的权限足够高,秦英当机立断利用军用光脑向樊指挥发起通讯请求。 第122章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27) 樊指挥正在追击, 他一心二用, 一边控制着机甲前进,一边接通了通讯。 「秦英?你不是去接沈明欢吗?」语气毫不掩饰的嫌弃。 秦英快速地把沈明欢的分析说了一遍,急切道:「樊指挥,这是虫族的计策, 我们千万不能中计。」 樊霆嗤笑一声, 「沈明欢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秦英,闭城不出是个好主意, 但是你说得对,战士们已经开始疲惫烦躁了。」 「我知道虫族在诱敌, 不过正合我意,我也不打算再和这群噁心的虫子继续耗下去了。你等着吧, 我有把握全歼这批虫族, 它们敢引蛇出洞, 我就让他们全军覆没!」 「樊指挥, 这……」 「行了,你告诉沈明欢, 让他安分点,我现在暂时没空管他,劝他摆正自己的位置!」 认清身份、摆正位置…… 秦英唿吸蓦然滞了一下,他偏过头用余光悄悄看了看沈明欢, 那人兀自站在一旁, 坦然自若, 正津津有味地看着周围景象, 仿佛没有听到光脑中传出来的话语。 「秦英,等我回去再说,我们追上虫族了。嗯?它们居然主动回头?怎么, 莫非还怕我们逃跑吗?秦英,你放心,数据分析师做了实力对比,我们具有压倒性的优势,你别听沈明欢胡说八道。」 隐约听到对面虫族的吼叫声,战火一触即发,樊指挥挂断通讯。 秦英又条件反射去看沈明欢的脸色,那人也正好看了过来,抿着唇一言不发,面具无法遮挡住的眼眸幽深凝重。 秦英莫名有几分心虚,他僵硬道:「唐朝晏的副官是樊指挥的大学室友,他……」 「附近的地形图有吗?」沈明欢突然打断他,语气是难得的严肃。 秦英愣了一下,「有。」 他用光脑将资料发给沈明欢。 「有什么不对吗?」 沈明欢不答,指尖划过光脑上的地形图,最终停驻在一处小道。他忽然转身,往星舰停靠点跑去。 「沈明欢?站住!」 秦英立即跟上去,伸出手试图拦住他,被沈明欢轻易躲开。 他紧紧跟在沈明欢身后,怒斥道:「你现在是军人,服从军规,你要私自行动吗?」 沈明欢头也不回:「虫族不是想引蛇出洞,它们是要调虎离山。」 什么乱七八糟的,秦英皱了皱眉,「沈明欢,我代表联盟,要求你即刻停下,请服从命令!」 秦英倒不是有意为难,相反这种提醒绝对称得上善意。沈明欢本就是敏感人物,倘若在这种光头又闯祸,很难说会有什么惩罚。 沈明欢年纪虽小,可他跑得还挺快,秦英只能不远不近坠着后头,勉强保持着不跟丢的距离。 秦英在身后累死累活地追着,沈明欢做出拼尽全力的姿态,实则游刃有余地控制速度。 他嘴角笑意玩味,像是恶作剧即将得逞的小孩,察觉到秦英慢了一点,也从善如流伪装出力竭模样。 随着越跑越偏,秦英勐然意识到沈明欢的目标。 「停下,沈明欢,你想使用机甲我可以替你申请。」他气喘吁吁,「在没有得到允许前,你这种行为是严重的违规,你不要命了是吗?」 见沈明欢脚步不停,他语气更加着急,「听我说,你的ss级机甲联盟是加了摄像头的,你一靠近联盟就会知道,别冲动!」 联盟确实知道了,不仅联盟,全联盟网友都看到了。 既然自毁程序的启动机关是联盟控制,那联盟自然需要及时掌握机甲动向,如今的科技已经能制造出锁定机甲的小卫星,从上往下的俯视视角,将机甲连同周围都观察得一清二楚。 联盟一向秉持的都是公正透明的原则,除非涉及国家机密,否则不会隐瞒他们的子民。 卫星传送的实时视频在星网有独立频道,所有人都能看见。 虽然向晚玉专程没有对外宣传,但星网上没有秘密,何况以沈明欢如今的人气,万能的网友早在直播间建好的第一刻就发现了。 直播间里永远都有人蹲守,很难说清看客是什么心情,或许是想看到沈明欢的狼狈以出心中恶气,或许是想看到这人的恶毒以证明自己的正义,或许……也有几分怀念当初那位濯濯如春月柳的翩翩少年。 第248页 总而言之,沈明欢甫一出现在直播范围,如同寂静深夜耳畔突兀炸响的炮弹,直播间瞬间「活」了过来。 【沈明欢想干什么?我听到了,他根本没得到批准,这才第一天,他就违反军规,我早说这人不可信!】 【他是不是疯了?寻死也不是这个寻法吧,忘了这个机甲他能进不能出,而且还有自毁程序吗?】 沈明欢没有半点犹疑,干脆利落地打开操作舱,丝毫不在意自己是在走入囚笼。 秦英终于跟上,他用身体挡在庞大的机甲前,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后来他才意识到,他能这么有底气地做出如此危险的行为,或许是潜意识里从来没有怀疑过沈明欢会伤害他。 ——纵然此刻的少年受千夫所指,全世界都在质疑他的正直,批判他的人格。 肉体凡胎自然拦不住钢铁巨兽,机甲从秦英头顶潇洒飞过。 机甲内部是没有摄像头的,沈明欢惬意地靠坐在椅子上,甚至调整了姿势让自己坐得舒服点。 其余人光是努力利用精神力操控机甲就已经用尽了全部力气,他倒轻松写意,闲适得像在旅游。 「沈明欢,请解释。」 机甲内的通讯仪自动打开,向晚玉严肃的声音从中传了出来。 「报告,虫族兵分两路,其中一批已被樊指挥困于边境外,然而军内人力不足,我需要去阻拦另一批虫族,恳请批准。」 沈明欢「郑重其事」地说完,漫不经心地伸了个懒腰,随之又打了个哈欠。 这件事如果是真的那可就太骇人了,联盟赶紧调动玄武边境的所有卫星和探测仪。 「没有发现虫族踪迹,责令你即刻回程。」负责对接的换了一个人,语气要严厉许多。 毕竟沈明欢嘴上说着请求批准,实际上根本没等,就说话的这点功夫,他已经越出军团所在的城池万里之遥。 「地下。」沈明欢突然开口。 他解释道:「如果虫族挖隧道前进,卫星捕捉不到它们的踪迹。」 「请不要以臆测作为藉口,立刻回程,否则联盟有权启动强制措施。」 所谓的强制措施自然是自毁程序,对方是在警告沈明欢,如果再不配合他们将对他实行当场击毙。 沈明欢语气固执,「虫族登陆要避开樊指挥他们,最有可能的方向就是这里。它们不能在地下待太长时间,是真是假,过会儿一见便知。」 「违反军规的事,等我回去之后,要怎么罚都随你们,我都认。」 对接人一时无言。 没等他将第三次警告说出口,直播间忽然看见远处涌来一股黑色的潮水。 不,那不是水,那是密密麻麻望不到边的虫潮! 直播听不到机甲内部的交流,网友们原本正愤慨地唿吁,既然已经远离人烟爆炸也影响不到其他军人,不如成全沈明欢的自寻死路。 这些语句刚发送,乌压压的虫族就在他们惊恐的眼神中布满了半个屏幕,如同评论区里黑色字体成精,张牙舞爪地要将沈明欢淹没。 【天!】 【沈明欢是为了这个来的吗?】 【他一个人怎么挡得住,快求援啊,逞什么英雄。议员在吗?我知道联盟有人在关注,你们快让人来啊!】 他们不知道几乎所有的机甲都被樊指挥带了出去,如今正被一批虫族纠缠,暂时无法脱身。 联盟紧急联繫了相邻的青龙军团,可是即便相邻距离也是有的,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到达。 所以大约,一时半会是等不到援军的。 沈明欢选的位置是一处峡谷,他操控着机甲站在狭道中央,安安静静地等待。 这是他没有继续往前迎敌的理由,前方没有这么完美的地势。 但同样的,他也不能后退,否则他分身乏术,拦不下每一只虫子。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众人这才知道他在星网对战区时收敛了多少,而今全力出手,没有一只虫子能在他手下活过一招。 他们看着他用完了弹药库里所有热武器,拔出机甲背部的光剑,而后不知疲倦地挥剑。 他很强,可是虫族数量太多了。 虫族什么都吃,连族人的尸体也不放过,沈明欢每杀死一只,就会有虫子将尸体拖走,而后新的虫群涌上。 对人类来说庞大的机甲在这幅场面下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像是黑纸上唯一的白点,也像是暗沉黑夜里悄然亮起的一点萤光。 白点会被吞没吗?萤光可以刺破黑夜吗? 没有人知道。 他们只能焦心地看着。 看着机甲一次又一次举起武器,看着机甲因为操作者的疲惫脚步踉跄,看着机甲被撞倒又一次次站起来。 看着他渺小的身影挡在狭道中央寸步不退,如同一座山岳。 屏幕外有人看着看着便哭了出来,泪眼朦胧双手颤抖地打下一行字: 【我再也不骂他了。】 第123章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28) 机甲又倒下了。 它浑身金属已经被黑色液体掩盖, 看不出原本色泽,惟有手中紧握的光剑闪耀如故。 下一秒剑光闪过,将沖在最前方的虫族砍成两截。 待众人再去看, 机甲已经又站了起来。 ——一直如此。 第249页 ——他倒地不会超过三秒。 星际时代从小上体育课, 谁都知道突破极限有多难。需得克制着想要休息的本能, 克制着浑身肌肉的酸痛,强逼着自己挤出最后一丝余力。 如果把这比作一场长跑, 大多数人往往在感到疲惫时就已经停下脚步。 更何况, 意志不能做到一切。 这个世界客观而科学, 不是欲望强烈就能达到目标。 所以沈明欢能一次次站起来, 不是只停留在想想而已。 他一定是在倒在地上之后,强忍着就保持这个姿势休息片刻的念头,甘愿透支了自己的精神与寿命, 咬着牙也要爬起来。 而这个过程, 他持续了上百次。 从烈日当空到夕阳西下, 沈明欢始终没后退一步。 「青龙军团还没到吗?不惜一切代价!」 「已经启动了星际跃迁, 预计还有两分钟, 啊,到了。」 星际跃迁每一次开启都相当于烧钱,联盟仅有几次都是用于长途赶路,这还是第一次用于短距离传送。 高级计算机可以将到达的时间精确到秒, 如今的科技基本不会有错误。 青龙军团足足提前了两分钟, 本该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可向晚玉看到名单最前面「莫鹤轩」三个字,又觉得没什么奇怪的。 更何况,最伟大的、最不可置信的奇蹟,如今正在这个直播间里发生。 向晚玉看向又一次站起来的沈明欢。 有巨物划破天空, 因为高速,空气像被割裂发出轰雷般的巨响。 下一刻,数百架机甲从天而降,落在沈明欢身前。 眼前显然不是叙旧的场合,机甲刚落地就加入到战斗之中。 平时虫族移动速度快,他们往往很难击中对方要害,可如今密度太大,虫挤虫挤虫,堪比过节时帝星的旅游景点,闭着眼睛扔砖头都能砸死好几个。 再加上这群虫族被沈明欢打得心生惧意,要不是被女王控制,它们早就跑了。 战士们没打过这么容易的仗,虽然敌人数量很多,可莫名有种快刀切豆腐的得心应手。 大概是虫族女王也知道这边的算盘落了空,漫无边际的虫潮终于停止了补充。 虽然天地间还是有很多虫子,但总算看得见终点。 目不转睛注视着这一切的网友终于眨了眨生涩的眼睛,眼角又渗出泪水来。 【沈明欢,援军来了,联盟安全了,你可以停下了,你听到了吗?快停下啊。】 【算我求你,沈明欢,你已经透支很严重了,休息一下吧,别再继续了。】 【指挥,是我错了,我不该那么说你,我向你道歉,你先停下来好不好。】 莫鹤轩刺死最后一只扑向沈明欢的虫族。 许多机甲已经瘫倒在地上,昭示着操作者的疲惫和脱力。 沈明欢所驾驶的机甲仍一手持剑站得笔直。 莫鹤轩在原地缓了片刻,这才踌躇着挪动脚步。 「明欢?」他小心翼翼地轻唤。 【草,急死我了,少尉你快开门啊!指挥他出不来!这垃圾里面打不开!】 堂堂联盟现今唯一一架ss级机甲,身上布满了黑色血液铸就的徽章,居然被称为「垃圾」。 机甲若有灵,不知道会有多生气。 莫鹤轩也很快反应了过来。 他没有得到回答,只好跳下自己的机甲,试探性地攀爬上沈明欢的机甲。 机甲没有动弹,沈明欢没有出言反对。 莫鹤轩打开舱门,跳了进去。 沈明欢已经晕倒了。 他瘫靠在操作椅上,安静地闭着眼睛。 面具在方才激烈的战斗中滑落一半,露出他苍白的脸色,和仍旧紧皱的眉头。 黑髮被汗水沾湿,凌乱地点缀在额头,他昏迷中也并不安稳,眼睫不时颤动,似乎要挣扎着醒来。 「明欢,没事了,明欢……」 莫鹤轩半蹲在沈明欢身前低声安抚,眼神是说不出的悲哀与心疼。 他看着面具,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就这样算了,把面具扔掉,或是砸毁,管他什么大局,管他什么未来,他都不在乎,他只要眼前这人平安顺遂无忧。 可莫鹤轩用力闭了闭眼,终究还是按下私心,双手带颤,轻轻为沈明欢将面具戴好。 动作虔诚,如同一场献祭,也似叩拜。 他背着沈明欢走出操作舱。 机甲的卫星信号重新捕捉到了他们的身影。 若是莫鹤轩自己,他大可以直接跳下机甲,即使多了一个累赘,他也有把握两人都毫髮无损。 可他背后的是沈明欢。 万分之一的概率他也不敢冒险。 有瘫着的机甲迅速起身,小心将手置于莫鹤轩身前,待莫鹤轩踩上,又缓慢地放到地面。 还不忘用另一只手挡风,仿佛手心燃着即将熄灭的火烛。 残阳似血,放眼望去满目疮痍,充斥着虫族可怖的断肢残骸。 在众人的视线里,年轻的少尉背着联盟的英雄,一步一步,走得坚定又谨慎。 没人知道那是他最珍视的弟弟。 更无人知道,此刻莫鹤轩望着天际的斜阳,想起来那段流传的视频。 衣衫褴褛的老人怀抱着婴儿,步履蹒跚地向着朝阳的方向走去。 背后是星舰残缺的碎片,和已经走出的寂然黑夜。 第250页 就只为这个画面,莫鹤轩在心底感谢了那位老人千万遍。 * 虫族女王很憋屈。 它十六年前大意了,不小心被一只两脚兽伤到,现在头都还痛着。之后光是养伤就养了十年,那十年里崽都很少生,差点因为虫找回来的食物不够被饿死,可谓是惨得很。 没生崽的日子它都在思考,浑身绒毛掉了不少才想出这个绝妙无比的好主意,之后光是准备又用了好几年。 为了不让那群两脚兽提前发现它的计划,它简直费尽心机。 哦不好意思,它是虫,没有心。 虫族女王不明白,为了这个这一天它筹谋了那么久,还把其他战区的虫子能调的都调了过来。 结果怎么才过了半天,它的虫子虫孙就差不多死光了呢? 现在它的虫崽只剩下那么一点,两脚兽不会打过来吧? 可恶,头又开始疼了! 倘若让人类听见虫族女王这段独白大概会很奇怪,因为十六年前他们甚至连虫族女王的面都没见到,更何谈伤害? 唐朝晏的背叛,让他们的脚步永远停驻在虫族巢穴之外,之后光是坚守就已经很难,更无余力再一次反攻。 不过如今形势大好,人类确实又一次看见了希望。 虽说前段时间伤亡惨重,但经过昨日沈明欢在峡谷的大杀特杀,虫族伤亡明显比他们要惨重多了。 联盟特别有魄力地调整了战略原则,开始大规模反击。 毕竟虫族女王贼能生,拖得时间长了,反而对人类不利。 人类是个很神奇的种族,宁肯眼前苦点痛点,也不会把威胁留到下一代,而只要有五分赢的希望,他们就敢开战。 这一切暂时都与沈明欢无关,没人拿这种事情让他操心。 人类对精神力知之甚少,不知道透支精神力有什么危害,更不知道该如何治疗,只能按着沈明欢修养,随时观察他的身体状态。 本来向晚玉他们是想把沈明欢接回帝星的,不论是居住环境还是医疗水平都比边境要好许多,奈何沈明欢强烈拒绝。 [宿主,你昨天装晕了哦?]系统懵懵懂懂地问。 沈明欢理直气壮:[对,我装了,怎么了?] 系统一时卡壳,它想了想,觉得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宿主只是有一个演戏的爱好而已,又没打人,所以那些人奇怪的表情跟宿主应该也没关系。 [宿主,你装晕不知道,你这个身体的哥哥昨天快哭了诶。哦不对,他已经哭了。]系统回忆着莫鹤轩的表情,献宝似地说道。 沈明欢不在意地[哦]了一声,半躺在床上,点开了光脑上热度极高的一段视频。 他如今能拥有vip的养伤待遇,除了昨天他自己的表现之外,还有一部分得归功于另一个人——他的哥哥,商驰。 在沈明欢乘坐星舰来玄武军团时,商驰也专程回了一趟岚星。 那时沈明欢还是过街老鼠,可他就是有勇气,对着光脑上的摄像头,一字一句、郑重其事地说: ——「我叫商驰,是沈明欢的哥哥。」 光脑忠诚地记录下主人的所见所闻。 沈明欢曾住过的铁皮屋子幸运地在暴雨中存活了下来,虽然残破漏雨,有风吹过还会轻微摇晃,但终究还是颤颤巍巍地屹立着。 「明欢十四岁就搬出了孤儿院,亲手捡的铁皮搭的房子。他说孤儿院没钱了,而他已经长大,不能再赖在孤儿院白吃白喝。」 「他从小到大学习成绩都很好,每一门功课都是满分结业,可是我们年纪太小,勤工俭学也赚不到什么钱。」 「最开始那段时间,我们只能饿着。后来明欢赚了点钱,我们两个人,一天分着吃一管营养液。」 视频里商驰眼眶微红,他指着比他还矮的铁皮屋,苦笑道:「什么机甲,什么梦想,那时候我们脑子里就没这种概念,我们只想活着,用尽全力活下去。」 商驰继续往前,边走边说:「后来日子稍微好过了一点,明欢还是很拮据,他说想看看更辽远的世界,所以要攒钱买离开的星舰票。但是我知道,其实他还在定期给孤儿院打钱,他赚的钱,一大半都给了孤儿院。」 光脑的摄像头被人往下调了调,看不见人脸,只能从声音判断商驰是到了他提到的孤儿院。 小孩子的声音单纯天真,他们不知道外面的风风雨雨,见到商驰就欢唿一声围了过来。 「商驰哥哥,明欢哥哥怎么没来?」 「小朵收到明欢哥哥寄来的生日礼物了哦,小朵好喜欢啊。」 「我都好久没见到明欢哥哥了。」 叽叽喳喳的,却不引人厌烦。 商驰放柔了声音,耐心地安抚他们,「快了,明欢哥哥也很想你们,下次我们就一起回来好不好?明欢哥哥还叮嘱我要当面跟小朵说,生日快乐哦小朵,要天天开心呀。」 商驰在孤儿院待了很久,画面摇晃,始终只是对着地面,偶尔能看到孩子们的脚和保姆机器人的轮子。 商驰与孩子们絮絮叨叨,说的都是些幼稚又没有营养的话题,可是没有人感到厌烦。 他们静静地听着,不觉就红了眼眶。 离开孤儿院之后,商驰才重新调整好镜头,他淡笑着说:「院长妈妈去世之后,孤儿院就没有大人了,全靠大孩子照顾小孩子。保姆机器人也是明欢买的,怕出事,他都买的最高档的那种。」 第251页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给别人一掷千金,对自己抠抠搜搜。噢,还不让我给他花钱,气人得很。」 视频到这里已经差不多结束了,商驰看着镜头,表情极其认真: 「我不在乎明欢的身世,他是英雄的孩子也好,是杀人犯的孩子也罢,从小到大,沈明欢没有享受过任何来自家庭的荫蔽。」 「我和他四岁就认识,一起相互扶持着长大,一起在泥潭中挣扎求生,对我来说,他只是我的弟弟。」 「如果你们要骂他,请连我一起骂。」 「除了我,没人配称是他的家人。」 「我叫商驰,是沈明欢的哥哥。」 不去管评论区震天动地的哭声,沈明欢复杂地嘆了口气。 他想幸好虫族昨日搞了一出大阵仗,否则商驰也许真会因为他挨骂。 谢谢虫族女王。 他拖动进度条,打算再看一遍。 看到一半时房门突然被敲响,沈明欢随口说了句「请进」。 他已经很习惯了,自从联盟觉得他有内伤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来看他。 莫鹤轩推开门,瞥见沈明欢光脑上熟悉的画面,他张了张嘴,顿时便有些无措。 他忽然意识到沈明欢这么善良的人为何不肯原谅他们,为何不肯叫他一句哥哥。 曾经沧海难为水啊,如果他莫鹤轩也配称为哥哥,那对商驰多不公平? 他又蓦然想起沈明欢曾对他说过的话。 「少尉,亲人之间谈什么公平?我们要的是偏爱。」 沈明欢是商驰的偏爱。 第124章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29) 莫鹤轩沉默得有些久了。 沈明欢奇怪地问他:「少尉, 你有什么事么?」 而且他是青龙军团的少尉,不回去帮莫鸿雪,赖在这里不走是怎么回事。 莫鹤轩这才回神, 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明欢,樊指挥和秦英想见你, 你要见吗?」 沈明欢更奇怪了,好歹是个少尉,平时没事干吗, 跑来他这里做看门通报的活? 他困惑地点了点头:「让他们进来吧。」 沈明欢昨天私自行动时对联盟的说法是「虫族兵分两路,其中一批已被樊指挥困于边境外」, 用以解释樊指挥的不在场。 虽然这种美化没什么用, 联盟一查就能知道是他中了虫族的计, 该有的处分一点儿没少, 但沈明欢的这份心意樊指挥收到了。 樊指挥诚诚恳恳地道了谢,再认认真真地道了歉。 沈明欢微微一笑,「不怪你,我的身份确实敏感,你当时也没说错。」 他越是这么云淡风轻,旁观者就越是难受。 如果不是知道沈明欢的为人,秦英差点就要怀疑这个人是故意的。 他赶紧甩甩头, 试图忘记这个荒唐的想法。 沈明欢多正直善良一少年,他怎么能这么想他! 「秦联络人?」沈明欢看着他的动作,不解地眨了眨眼,茫然又无辜。 秦英再次在心底唾弃自己,他正色道:「沈先生,关于你昨天说的虫族女王可能有极强的精神力一事, 我已经汇报给了联盟。」 众所周知,虫族躯体强悍但没有精神力,虫族女王常年隐匿在巢穴中,虽有人猜测它□□相比别的虫子会有些孱弱,但也没往精神力方面想过。 但昨天沈明欢在迎战虫潮时,感受到一股精神力的沖刷,对方试图以机甲为脉络,反向入侵沈明欢的精神力。 这道攻击阴冷,明显不是人,偏偏又夹杂着几分属于人类精神体的微光。 老实说,沈明欢当时是有点好奇的,他差点就要精神力离体追上去看看了。 这种攻击手段说实在有点鸡肋。 精神体是没办法对实质的人或物发起攻击的,必须要有一个媒介。而人类之中,除了ss级精神力拥有者,其余人也没办法能够和机甲联繫那么紧密。 这是操作机甲无解的难点,如今却成了在虫族女王面前有效的保护措施。 虫族寿命悠长,女王大人等了数百年,也只等到唐朝晏这么一个能打且打得过的两脚兽。 「虽然难以得到证实,但如果以虫族女王拥有sss级以上精神力,且能以精神力作为攻击手段为前提,确实能解答目前很多疑点。」 「研究员们认为这件事的可信度能达到八分之八十。」秦英的神色有些挫败。 宇宙浩渺,唯有ss级机甲的材质才足以支撑进入虫族巢穴所在的星球,可驾驶员却没办法靠近虫族女王。 对于立志要将虫族灭族的星际人来说,这无法不让人伤怀。 沈明欢若有所思:「可是我没事。」 难道是他太强了吗?不能吧,他明明有在好好收敛实力,就连那场虫潮他都整整打了半天诶。 「明欢,你在想什么?」莫鹤轩见这人思索的神色,顿时严肃道:「你不许自己去杀虫族女王。」 沈明欢:??? 他不满地反驳:「我没有!」 莫鹤轩才不信,这人向来对自己满不在乎,小小年纪偏爱学烈士伟人,一副时刻要捨生取义以身殉道模样。 莫鹤轩柔声哄他:「明欢啊,哥……我不是阻止你建功立业,但是我们可以想想更安全的办法是不是?」 像哄岁小孩。 眼见沈明欢神色更加怪异,秦英连忙打圆场:「是这样,沈先生,联盟希望你能回帝星。研究员们初步认为虫族女王的精神力会受到距离的限制,就像你在帝星操作机甲就没事,在边境就会受到一些影响,要是像唐元帅那样到了虫族巢穴外……」 第252页 他勐地顿住,良久之后忽而怪叫一声,神情恍惚。 他重复地念着个字:「唐元帅……」 如同被掐住了嗓子的鹦鹉,语调含煳又尖利,他一遍一遍念着,一遍比一遍高昂,嘴唇也开始发白,冷汗涔涔很快浸透衣襟。 旁边的樊指挥见他这幅突发绝症的样子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叫医生,脑海中忽然迟钝地将方才秦英说一半的话过了一遍…… 这下突发绝症看上去药石无医的变成两个人了。 联盟虽然也猜测唐朝晏当年或许早遭到了虫族女王的暗害,可是翻案不是件容易的事。 毕竟眼神和状态可以是伪装,视频里提出的疑点全是猜测,一切都还没得到证实。 即便疑罪从无,但这种叛国大案,还是得慎之又慎,不然总有种玩弄群众信任的感觉。 虽然联盟让秦英转述时没提唐朝晏,可一旦将两件事联繫起来,就无法不往这方面联想。 一旦想了,就没法不信。 曾经和唐朝晏出生入死过的人,谁不曾费尽心思要找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 是真是假都暂且不论,至少给他们一个说得过去的原因,让他们放心地去信任与缅怀,抑或是刻骨铭心地去厌恨去怨怼。 可是这个理由怎么现在才到呢? 像是有座重山压了下来,秦英克制不住地弯了腰,他一点一点地蹲了下去,半蜷缩成一团。 他抬头看向沈明欢,眼中的痛苦像是要凝成水满溢出来,他喃喃道:「我都对你做了什么啊……」 樊霆踉跄地倒退几步,扶着墙勉强站稳,他怔怔地看了看秦英,又看了看沈明欢,忽而自喉咙里发出一声哭喊般的低吼。 沈明欢清晰地嘆了口气。 他坐直身子打算下床将秦英扶起,莫鹤轩提前发现了他的意图,连忙将他按住。 「秦英,樊指挥。」莫鹤轩示意沈明欢乖乖躺好,他替这人掖了掖被子,「联盟不会忘记曾为她砥砺前行的英雄,如今证据不足,还请二位振作起来。」 这话显然用处不大,该懂的道理早就懂了,可悲喜烦忧向来不由人。 樊霆重重给了自己一巴掌,他下手极狠,脸上很快就肿了起来,沈明欢「啊」了一声,不贊同道:「指挥这是做什么?」 「赔罪。」樊霆苦笑一声,他仰着头,一只手覆在眼上,沙哑着声音说:「你父亲要是知道,指定会把我腿打断。」 沈明欢不动声色瞥了莫鹤轩一眼,意味不明地说:「倒也没这么严重。」 毕竟他的亲生父亲确实知道,而樊霆显然还好好站着。 莫鹤轩脸色先是一片青黑,很快又转化成黯然。 「那个,」沈明欢轻咳一声,见现场气氛太过低靡,于是转移话题道:「联盟希望我回帝星,我可以不回去吗?」 莫鹤轩皱眉,声音更加柔和地劝他:「明欢,你已经帮了很大忙了,你消灭了虫潮,让攻守之势发生转化,现在我们的整体实力已经压倒了虫族,眼下你的安危更重要,回帝星好好养伤好吗?」 「不好,我想留下。」沈明欢语气不算强硬,却莫名显得坚定,有种属于少年的执拗。 他仿佛一直都是这种态度,旁人是如现在这般哄着他也好,还是像两天前将他贬低至泥潭里也罢,他待人接物始终如此,既不得意自满以至颐指气使,也不会卑微扭曲地点头哈腰。 这种宠辱不惊放在被岁月打磨过的老人身上还能理解,可沈明欢不过是一个短短几日就经歷过大起大落的少年,这份淡然就显得尤为可贵。 莫鹤轩很是为难,他想继续劝,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看向秦英,用眼神示意,总不能一直让他这个坏人吧。 秦英点头,表示自己接收到了暗示,他铿锵有力地说:「那就不回去,联盟那边我去说!」 「啊,谢谢联络人。」沈明欢浅笑着道谢。 莫鹤轩:??? 樊霆不甘落后,也接着说:「只是留下应该没关系,只要不再操作机甲,虫族女王就伤害不到明欢。」 也不知他怎么就这么自然地叫出「明欢」这个称唿。 莫鹤轩狠狠瞪了他们一眼,憋了半天,不情不愿地表态:「那就留下,明欢,我也会替你向联盟申请的。」 可恶,两个白痴,以沈明欢的性子怎么可能安安心心呆在后方被保护啊,什么都不知道就乱承诺! 军人的作战服会佩戴便捷式治疗仪,一些轻伤小伤都能治,等几人离开沈明欢休养的房间之时,樊霆脸上的红肿已经消得差不多了。 分明没聊多久,可当秦英与樊霆再次见到晃眼刺目的日光,却陡然生了恍如隔世之感。 那些阴暗角落里神经质的絮语,那些眼中布满红血丝时的咒骂,把邵琨璃与沈明欢送上放逐舰时大快人心的唿喊……好像已经渺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可事实上,它们近在咫尺。 倘若唐朝晏在天有灵,看到他誓死保护的人这样对待他心爱的孩子,他该会有多难过? 他说不定恨惨了他们。 第125章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30) 「各队汇报方位。」 「报告, 四队定位仪受不明磁场干扰已失灵,无法确认方位。」 宇宙就是经常会有这种小意外发生,人类的科技在大自然面前无比渺小。 第253页 坐在后方指挥室里的沈明欢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简要描述附近景象。」 「附近有一颗废弃星球,通体呈浅紫色,目测体积……」 沈明欢每等小队汇报完方位都会让其大致描述周边情况, 防的就是这种情况。 他依然懒懒散散地听着, 时不时应一声, 「我知道了,你们往远处看,是不是能看到一个小型陨石带?往相反的方向全速前行,大概十分钟后, 与第七小队汇合。」 他嘴上用的是问句,但却连给对方确认的停顿都没有,显然不觉得自己会有错。 「有有,我看到了,那我们现在……」四队队长兴奋的话语才表述了一半,军用频道内又传来另一支小队求助的声音:「报告, 一队前方遭遇7只25号虫族,请求支援。」 沈明欢漫不经心:「才7只要什么支援, 听我指挥。」 「报告,十九队……」 「报告,八队……」 沈明欢「啧」了一声, 沖身旁人笑了笑:「秦联络人, 麻烦把他们的频道设置成仅指挥室可听。」 队长们耳朵上带着的通讯器突然从喧嚣变得无声,没了其他同僚的声音,一时还有些不太适应。 「你们接着说。」沈明欢随口提醒一句, 而后就转到和一队队长的私聊频道。 「哦好的指挥,十九队……」 「报告,四队已与七队汇合……」 「八队这里……」 当四十多道声音混合在一起,语言就不再能作为沟通消息的手段,秦英听着耳麦里一道比一道急切的汇报,难受得龇牙咧嘴。 他向沈明欢请示:「指挥,需不需要……」让他们分开说,说慢点? 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就见沈明欢带着耳麦一边听,一边有条不紊地给一队下达指令。 秦英很艰难地从一片叽叽喳喳中寻找出一队队长的声音,惊悚地发现他们正在和虫族激烈地对战,更惊悚的是一队队长的话和沈明欢说的还能对上。 秦英:「……」 怎么听到的啊! 沈明欢放下通讯器,「你刚刚想说什么?」 「没、没有。」秦英不敢说话,秦英觉得自己多说一个字都是在耽误沈明欢的时间。 沈明欢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手指轻点屏幕,又换了一个私聊频道,「七队,你们接下来按照我给你们的路线巡查……」 「十九队原路返回……」 「八队你们慌什么,3-7号虫族畏火,我记得你们小队里有a级机甲……」 沈明欢的指挥风格与歷任各军团指挥都不一样,他会将情况问得很细緻,然后手把手指导。 别的不说,秦英从未见过或是听过有指挥会大胆地划分出四十八个小队,并且每隔一段时间让各小队汇报方位。 茫茫宇宙藏着数不尽的危险,单轮个体能力,虫族也要胜过人类,是以指挥通常会避免分散,尽量抱团行动。 如果有不得不分头的情况,指挥不在现场也很难做到及时下达准确的指令,所以一般都是由队长自己看着办。 见惯了联盟一直以来简单粗暴的兵法风格,沈明欢不疾不徐的指挥便像一场华美的炫技,作为最直观感受这场表演的秦英,一开始还自信满满地要给沈明欢当助手,现在只想跪着鼓掌。 跪得不标准都不足以表达心中震撼。 「行了,东南战区清扫完毕,返程吧。」 沈明欢支着下巴,语气平淡懒散,好似说的只是生活中一件寻常小事。 然而耳麦里却因为他的这句话爆发了一阵欢唿,叫喊声与欢笑声如魔音贯耳,沈明欢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 他揉了揉耳朵,嫌弃地把通讯关掉,结果又怕这群人路上出了什么意外,不到秒就满脸不情愿地重新打开。 正也准备高歌长啸的秦英见此默默收回已经举高高的双手,赸赸笑道:「那个,明欢,我们胜利了,你不开心吗?」 沈明欢郁郁寡欢,「不让我上,开心不起来。」 「这个,」秦英笑容愈发尴尬:「其实,当指挥也挺好的嘛,多亏了有你在后方运筹帷幄,否则我们不会打得这么容易。」 沈明欢翻了个白眼,「秦联络人,我已经不是小孩儿了,不用这么哄我。我指挥水平不算好,要是我亲自上场,早就将东南战场清扫两个来回了。」 「是,我知道和你的机甲操作能力比起来,你的指挥水平比较……一般。」秦英艰难说出口,只觉得自己人格正因为这句言不由衷的谎言摇摇欲坠。 「但是以安全为先嘛,毕竟这里已经进入到虫族女王的攻击范围了。」 沈明欢郁闷地看着他:「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了就可以事先防备啊,万一真有什么,你们别听我的指令就是了,ss级机甲从里面打不开,我又不能跳出去砍人。」 秦英愣了一下:「你是这么想的?」 「你觉得我们是怕你被操控之后反水,继而影响胜利?」 秦英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心中有种无名的怒火,「就不能是,我是说,就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我们单纯地担心你吗?」 沈明欢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们快回来了,我们出去吧。」 东南战区已经是玄武军团负责区域最后一个战区。 沈明欢不愿回帝星,他们也不允许这人再操作机甲上前线。担心他无聊,樊霆把人塞进了指挥室。 第254页 军团指挥即便不是s级也是a级,身为巅峰战力之一,通常都会带队冲锋陷阵,亲临指挥,操控室能起到的作用很小。 樊霆开始只是想哄一下沈明欢,给他找点事做,多少有点参与感。 可自这人在通讯频道说出第一句话开始,事情就不受樊霆控制了。 后来莫名其妙地,沈明欢就成了玄武有实无名的指挥。 一开始军人们听到耳麦里传出的指令还有些踟蹰,后来就发现……不动脑子真的很快乐! 经他指挥的战役从无败绩,好像不管情况有多危急,听到耳麦里传出的这人散漫随意的声音,便会觉得再安心不过。 沈明欢走出了门,他步伐从容悠闲,速度却不慢。 秦英只觉得心头一层一层散着悲哀,他下定决心要好好解释,立刻提步跟了上去。 「别说,沈明欢还真挺厉害的,他要不是那叛徒的儿子,以后起码是一个军团总指挥。」 「就他现在的功劳,要是换个人,早就名扬联盟了。唐朝晏是什么品种的垃圾,害了那么多人不说,连自己儿子都害了。」 距离近的小队已经陆陆续续回来,两两聚在一起聊天。 「唉,我还挺喜欢沈明欢的,他比我儿子大不了几岁,虫潮那天的视频你们看了吗?感动归感动,但那要是我儿子,我指不定得有多心疼呢。」 「你们说打完仗之后联盟会怎么处理沈明欢?到现在了可是连个职位都没给,就让人家白干活啊?」 「我听说了一个小道消息,据说唐朝晏没有背叛,是被虫族女王用精神力控制了。」 联盟没有隐藏这个消息,甚至刻意放出了一点风声。 他们不得不遗憾承认,要找到证据是一件很难的事,他们没办法抓到虫族女王,也没办法证明它确实有精神力。 翻案是一件任重道远的事,甚至这一代有生之年都不能做到,可难做不是不做的理由。 他们打算循序渐进地将这个消息扩散出去,目前只在各军团小范围流传,也算是试探群众对此的接受程度。 「你信这个?哈,你知道这消息怎么来的吗?我告诉你,这是沈明欢说的。沈明欢是什么人,他是唐朝晏的儿子!」旁边一人大声讽刺道。 与他想法相同的人显然不少,另一人也嗤笑:「在边境这么久了,谁感受到那劳什子的精神力?沈明欢的一面之词罢了,分明是要为他那垃圾父亲脱罪。」 「不会吧,本来经过虫潮和最近的事我对沈明欢的观感都变好了,结果他居然想给唐朝晏洗白?他疯了吗?唐朝晏做这种混帐事的时候也没考虑过他啊。」 「唐朝晏就该被永远钉在耻辱柱上,狼心狗肺,联盟对他还不够好吗?」 「都没事干吗?纪律呢?」众人正义愤填膺之时,一道隐含怒气的声音突然传来。 樊霆脸色铁青地大步走近,语气森然,没有半分笑意。 军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樊指挥的怒气从何而来。 现在确实没事干,樊指挥一向随和,又是刚打完胜仗,怎么说也不会连欢唿聊天的空间也不给。 众人缩了缩脖子,相互推搡着离开,只觉得大概是樊霆心情不好。 「不是都打赢了吗,樊指挥为什么不开心?」 「嘘,小声点,我刚刚看到沈明欢了,当着人家的面还是收敛点吧,唐朝晏到底是他父亲。」 「你的意思是,樊指挥这么生气是因为信了那个鬼传言,觉得唐朝晏是冤枉的,所以不想让沈明欢听到?」 「笨蛋,你觉得樊指挥会这么煳涂吗?估计是为了安抚沈明欢。」说这话的人意有所指:「毕竟他确实很有本事,接下来还是要靠他不是?」 「噢——」 围在一起的众人顿时发出瞭然的应和:「怪不得联盟会允许这种无稽之谈出现。」 说话的一群人走远了,沈明欢慢悠悠从角落里出来。 秦英跟在他身后,前所未有的侷促与惶恐。 第126章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31) 樊霆在附近转了一圈, 驱散了三五成群聊八卦的军人。 他脸色不算好,因为愤怒有些发青,可与其说是在生军人们的气, 不如说是在怪自己。 一个多月以前,他也和所有人一样,不论是高兴还是失意都能随意把唐朝晏拉出来而后破口大骂。 这个名字承载了太多的恶意,仿佛「唐朝晏」三个字存在本身就是罪孽。 一旦带上了先入为主的观念, 往日并肩作战的默契和那人危难关头的挺身而出都成了早有预谋的装腔作势。 猜忌、谩骂、欲加之罪…… 樊霆恨那人时,连对方的唿吸都能当做是恶魔的吐息, 于是便又是一个可供辱骂的理由。 那时的他与如今这些军人们何其相似? 仗着一无所知, 仗着还能说话, 他们将言语化为利刃, 肆意攻击那位即使遍体鳞伤也要将所有人护在身后、已经无法开口澄清的英雄。 ——他们曾经的战友、领袖……和信仰。 多混帐啊。 对科学再笃信不过的樊指挥, 从未如此渴求过故事里的后悔药。 可他没办法回到过去打醒自己, 就像此刻打断他人的谈话, 他也没办法说出真相。 浓浓的无力感裹挟着愧疚遍布全身,樊霆僵硬地挪动脚步,恍然间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第255页 要真的是……那也没什么不好。 樊霆苦涩一笑, 余光瞥见前方沈明欢的身影,笑容顿时刻意放大了许多。 他打起精神朗声笑了笑, 大声道:「明欢,等等, 我有件事情要和你说。」 「是这样的,我们玄武这边不是稳定了嘛, 联盟希望你能帮一下其他三个军团。」樊霆追上前面两人。 玄武军团一骑绝尘的进度早就被联盟注意,沈明欢的作用不容忽视,要不是觉得樊霆可能会不同意, 沈明欢早就被借去给别的更需要的军团了。 眼下玄武军团自此清净,联盟守着胜利的余韵迫不及待就来找樊霆商量。 秦英一脸诧异和不满:「我才是联络人,为什么联盟找你不找我?」 樊霆叉腰得意地笑起来,「当然是因为我是玄武指挥。」 虽然沈明欢直接受联盟指派,但是一言不发把人家带走,容易影响四大军团之间的友谊。 沈明欢看了他们一眼,慢吞吞地说:「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联盟不和我说?」 秦英故作抱怨的表情忽然顿住,樊霆大笑声突兀停下。 两人像是中了古传说中美杜莎的石化魔法,脸上怪异地保持着夸张神情,眼神却说不出的慌张。 联盟那群议员怎么想的暂且不论,可在沈明欢开口前,他们怎么没意识到问题呢? 明明连樊霆的心情都考虑到了,可沈明欢才是当事人,怎么就没人想过要问他的意见呢? 秦英觉得自己可以解释,他想说因为知道沈明欢的赤忱,因为觉得这人不会不同意,因为相信这人对联盟的心意…… 都不能作为藉口。 没有人真正尊重过沈明欢,他们也是其中之一。 再怎么冠冕堂皇,也无法掩盖这一事实。 沈明欢仿佛只是随口开玩笑,很快又不在意地眨了眨眼:「联盟能够认可我,是我的荣幸。嗯,需要去别的军团吗?什么时候出发呢?」 「不、不用。」樊霆艰难挤出笑意,「看你的意思,如果你愿意,就在玄武也是可以的。」 充其量不过是指挥室远一点而已。 这句「看你的意思」明显带着欲盖弥彰的心虚,沈明欢笑了笑,「那就在这儿吧,三大军团的资料还得麻烦指挥与联络人替我申请,像是机甲数量、人员构成、附近情况……总之越详细越好。」 他伸了个懒腰,嘟囔道:「好睏,我先回去睡一觉,资料直接发到我的光脑上吧,我晚上看。」 「明欢,记得吃点东西再睡,房间还有营养液吗?别睡太久了,不然晚上睡不着,还有……」 沈明欢捂住耳朵转身,「秦联络人,你怎么变得这么啰嗦?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一熘烟跑远了,还不忘潇洒地挥了挥手以示道别。 只留下秦英与樊霆两人原地怅然。 以前啊…… 以前的他们可真该死。 * 原本四个军团各自与虫族缠缠绵绵抵死纠缠,结果玄武居然取得了这么大的胜利,一下激发了另外三个军团所有军人的胜负欲。 当不了第一,起码得当个第二吧,反正不能是最后。 好战心起,军人们每天嗷嗷往前沖,沈明欢的工作量急剧增加。 之前只有玄武一个军团时,沈明欢尚且游刃有余,懒懒散散发号指令,甚至还有闲心在指挥室外揪几根野草编蚱蜢。 可三个军团不甘落后,沈明欢往往一场战役刚刚结束,还没来得及喝杯水就要开始指挥另一场。 更有甚者,在发现沈明欢的能力远不止于此后,他有时还会同时负责多场战役。 秦英依然坐在辅助位上,用力揉了揉额角。 太多信息密集涌入脑海,让他的头炸裂般一阵一阵发疼。 「累了?你休息会儿吧。」沈明欢目不转睛,也不知是怎么察觉到秦英的疲倦。 他只淡淡叮嘱了一句,便又立刻聚精会神投入前线战斗中,有条不紊地下达一个又一个指令,秦英听了两句就跟不上了,一深思头顿时更疼。 沈明欢下达指令的速度一如既往地快速,只是秦英再没听过之前指挥玄武时那样随意散漫的语调。 这人双手快速在屏幕上切换着频道,声音始终冷静,但秦英见过他轻松时的状态,便能发觉每一个字夹杂着的谨慎。 心知这种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定然疲惫,秦英抿了抿唇,想劝他休息却不敢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秦英几度欲言又止,沈明欢终于松开通讯器。 如同放下心头一块巨石,他轻轻长嘆一声,向后倒靠在椅背上,手指隔着面具按了按眉心,眼眸低垂,显出几分精疲力尽的虚弱来。 「对了,你刚刚想说什么?」沈明欢微侧过头,笑着看他。 秦英料想他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奇怪,他偏过头,闷闷言道:「这样不行,你的身体会吃不消的。」 沈明欢似乎是愣了一下,而后轻笑出声,「联络人,你没必要这样。」 秦英不懂他的意思,他拿出光脑联繫那几位军团指挥,坚定道:「我去回绝他们!」 巧的很,秦英还没来得拨通光脑,指挥室的通讯频道先传来白虎军团指挥的声音: 「沈明欢,什么时候大部队才能进入c3区?我们有一支小队在那失踪半个月了,他们带的食物也只够支撑半个月,现在很危险你知道吗!」 第256页 分明是他有求于人,但言辞可算不上礼貌。 「梁指挥,你这态度未免……」 「明天。」 沈明欢没对秦英的维护表露什么态度,他微垂眼眸,平静地打断对方突然激动的表达。 他略微思量,「最迟明日午后,可以将战线推进到c3区。」 「沈明欢,你别忘了,朱雀西南方还有个虫窝,它们随时有可能发狂。」 「没忘。」沈明欢淡淡地应了一声,原本靠在椅子上的姿势又逐渐坐直,似乎又进入了工作状态,「前期布局差不多了,让朱雀军团各位好好休息,凌晨时分就行动。」 「你有多大把握,伤亡……」指挥都是好指挥,胜利之外也重视战士们的安危。 见他们还要喋喋不休,秦英忍无可忍:「三位指挥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明欢已经很多天没休息了,铁人都不能这么熬。」 思绪骤然被打断,通讯频道安静了一瞬。 待反应过来,玄武指挥嘟囔道:「当谁不累似的。」 貌似是自言自语,然而那音量大到足够清晰地传出通讯器。 朱雀指挥暗自思忖片刻,为难地说:「沈明欢,你还能坚持吗?等这次行动结束……」 她忽而忆起这样的大饼之前仿佛已经画过许多次,一时也有些讪讪。可迟则生变,她是不愿意退让的。 只能暂时辛苦沈明欢了。 一直没说话也被秦英归进「三位指挥」的莫鸿雪反而最为心疼愧疚,可他也没权利要求白虎与朱雀延期行动,只好尽力为沈明欢分担:「明欢,青龙你不用操心,我亲自指挥。」 「啊,你确定吗?」 沈明欢忽而笑了笑,秦英依稀可以看到面具下他飞扬的神采:「事实证明我比较厉害,莫指挥,青龙还是交给我吧。」 世上事不患寡而患不均,其他军团如有神助,青龙却只能用命去填。即使军人们无怨尤,亲属都得闹起来。 笑完便正经了许多,他平铺直叙:「我不是神,不能保证所有人都能活着,但是我会尽力。」 沈明欢年纪尚小,偶尔还能窥见属于少年英才的轻狂,然而这份肆意来得快去得也快,众人恍惚了一瞬,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回答朱雀指挥关于把握和伤亡的问题。 是了,他向来乖巧,有问必答。 「至于我?」沈明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仿佛一位医生给自己下了诊断,又好似一位高人正探看自己的命运。 他说:「挺好的,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第127章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32) 没聊多久, 简单沟通完下—步的计划,几人就关掉了通讯。 指挥室的频道刚一断开,莫鸿雪就用光脑发来了通讯请求,颇有种鬼鬼祟祟见不得人的感觉。 秦英觉得莫名其妙, 刚刚在军用频道里一言不发, 现在倒是很积极?该不会是不安好心吧? 出于保护沈·单纯天真有求必应·明欢的念头, 秦英有意凑过来旁听。 「莫指挥,有什么事吗?」沈明欢态度坦然, 一点儿都不像是在称唿自己的父亲。 3d影像清晰投射出莫鸿雪的手足无措, 他说话—贯温和,如今竟还明显多出几分温柔:「明欢,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 「心意收到了。」沈明欢摊了摊手, 「很可惜,没有。」 「如果身体支撑不住—定要和我说, 别把自己逼得太紧,没有人会怪你。」 莫鸿雪细细叮嘱:「方才两位指挥也没有恶意的,他们只是太着急了,不是针对你。」 「怕我记仇啊?放心,我能理解他们两位。」沈明欢不以为意道:「这世上重要的人与事,总是不希望有残缺的。」 而这世上重要的有很多很多,其中不包括沈明欢。 「我不是这个意思!」听懂沈明欢的言下之意,莫鸿雪连髮丝都写满了慌张。 他不是怕沈明欢记仇,他是怕沈明欢在意。 秦英原本还在为两人怪异的熟稔而困惑,听到沈明欢的话自然理所当然地产生了误会。 他愤怒地深吸—口气, 护犊子地上前—步,「莫指挥,明欢要休息了, 这些不重要的事情下次再聊吧。」 而后「大逆不道」地伸出手在沈明欢的光脑上按下结束键。 漂亮! 沈明欢在心里赞嘆一声。 他身为乖宝宝可做不出挂断他人通讯的行为,只不过—时不察被歹人得逞罢了。 「明欢。」秦联络人除了第—天还有几分高冷模样,之后见到沈明欢都像是天然矮了—截,说话都小心翼翼,「你可以拒绝的,大不了、大不了我们去找联盟,去找向议长。」 向晚玉议长从一开始就拜託他照顾沈明欢,以这份特殊的关照来看,只要沈明欢提出,向议长一定会帮忙的。 「然后呢?」沈明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撒手不管,万一出了意外怎么办?」 不论是不是他指挥,战役中死的每一个人,他们不会怪各位指挥,不会怪秦英,他们只会觉得是沈明欢的错。 一定是这人不够用心,是这人还存着阴诡心思。 而如果不是他指挥,死的人只会更多,会有更多人满心怨愤地质问:人世如炼狱,你既为罪人,为何不捨身? 毕竟谁都比沈明欢更有资格活着。 第257页 秦英剎那间便明了这其中理由,他为这份没有缘由的偏见和针对感到难以言喻的悲哀。 他想起方才是他主动说要为沈明欢回绝那三位指挥,可是他的开口什么也没争取到,反而为沈明欢招来一顿阴阳怪气的讽刺。 秦英打开他自己记录的行程表,低声劝道:「还能休息四个小时,明欢,你去睡会儿吧。」 「嗯嗯嗯。」沈明欢敷衍点头,手上却又点开了文件,「你先去吧,我记得你刚才就累了。」 如果沈明欢参战无法避免,秦英好像没有理由制止他现在的努力。 秦英忍住心中几欲喷涌而出的情绪,勉强露出笑容,「看来接下来的战役确实棘手,连无所不能的沈明欢都要提前做准备了。」 「再棘手我也不会输的好吗?」沈明欢轻哼—声,「不过,能多保全一个人也是好的。」 他顿了顿,可可爱爱的小猫面具似乎成了慈眉善目的神佛,有种格格不入的大爱与慈悲,「我不是神,但是偶尔也想试试神才能做到的事。」 我不是神,不能承诺保全所有人。 但是我想试试。 秦英愣了很久,然后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自嘲地说道:「我真是个小人……」 竟妄图以私利之心猜度君子之大公无私。 「我撒手不管,万一出了意外怎么办?」 沈明欢不是怕所有人骂他,他从来都不怕任何人的责怪。 可他自己会怪自己。 是他对自己苦苦相逼,是他—遍遍告诉自己:沈明欢,你得救他们,你得救所有人。 沈明欢偏过头看秦英,善意地提醒:「你的主语是不是说错了?」 秦英茫然抬头,喃喃回道:「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我当然是在骂我……」 他怎么会骂沈明欢,真正认识沈明欢的人,谁捨得说他—句不是。 沈明欢顿时露出难以言喻的神情,像是把这当成了秦英—种奇怪的癖好,他再次强调:「你没必要这样。」 这是沈明欢第二次说这句话,秦英依旧没懂,好在沈明欢很快就接着解释道:「你不用这么……嗯,我的意思是,就算你什么都不做,我也会好好指挥的。」 指挥这个位置,要害自己人实在太简单了,难怪秦英这么担心。 沈明欢用无比理解的眼神看着他。 仿佛一桶掺了碎冰的水兜头淋下,秦英只觉得指尖都泛着冰冷,他难以置信:「你是怎么想的?你觉得我是在哄着你骗着你,要你为联盟捨生忘死不惜此身?」 沈明欢微微嘆了口气,「秦联络人,我不傻。」 他享受过毫无保留的爱,商驰对沈明欢的好不掺杂半分私利,他知道真正的关心是怎么样的。 「我,不,我没有,」秦英有些语无伦次,「明欢,你信我,我现在……」 最初是因为沈明欢在虫潮中的宁死不退,后来是因为唐朝晏的惊天冤屈,秦英不可避免地对这人心疼几分。 可是沈明欢太厉害了,太出色了,也太不可或缺了。 谁都能看出他对联盟的作用,谁都知道他能救下多少人。 前提是他愿意。 那天玄武东南战区清扫结束,他跟在沈明欢身后离开了指挥室。 军人们谈话的声音不算大,但足够清晰地顺着风传入他们耳中。 「估计是为了安抚沈明欢。」 「毕竟他确实很有本事,接下来还是要靠他不是?」 仿佛—柄利刃划破心头不可告人的邪念,比起愤怒,秦英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慌张。 往日演的太好,连他自己都要信了,而至这时再不能自欺欺人,他终于承认自己的卑劣。 怎么办呢?沈明欢听到了,他若是生气,若是不愿意指挥,若是指挥时故意下达错误指令…… 「就那—次,我保证只有那—次,后来我没有再骗过你。」秦英半蹲在沈明欢椅子旁边,半仰着头,近乎恳求。 他是沈明欢的联络人,也是沈指挥的辅助者,沈明欢来军团之后,他是陪伴这人时间最长的人。 亲眼见证过这人的彻夜不眠,感受过这人的细心与善良,他怎么能无动于衷? 不必旁人花费什么心思,这人比任何人都要珍视这个世界,为了所有人的平安无事,他甘愿付出—切代价。 沈明欢已经对自己够狠心的了,他们总得对他好—点,再好—点。 「啊。」沈明欢被秦英的动作惊了一下,他又嘆了口气,夹杂着几分无奈的温和:「嗯,我信你。」 不,你没信。 秦英看着沈明欢清澈的眼眸,—颗心渐渐沉入谷底。 倘若绝望有声,那他耳边应该响着不绝的唏嘘与嘆息,伴随着他的世界寸寸崩塌。 骗子该怎么证明自己的真诚? 悔恨交加时,已至穷途末路。 * 接下来的日子,沈明欢依旧忙得分身乏术,—再挑战人类身体的极限,可谓让秦英胆战心惊。 继联络人、没有作用的助手之后,秦英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真实定位——沈明欢的保姆。 其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之程度,就算是最贵最高档的保姆机器人都得在他面前甘拜下风。 沈明欢待他的态度一如往昔,偶尔会在秦英端水倒水显得格外低声下气时轻微嘆气,而后用怜悯的目光注视着他,仿佛是在心疼对方为了演戏做出的牺牲。 第258页 有时谢旭和莫家人也会发来问候,接着试探性问方不方便星网上见一面,可沈明欢太忙了,往往过很久才能回,也不过一两句轻描淡写地回绝。 沈明欢的繁忙深入人心,没有人知道他经常和商驰聊天,商驰也默契地没对外宣扬。 星网就像是第二世界,现实中有的星网都能还原,现实中不存在的星网也能模拟,风景与传奇不比现实少。 两个少年戴着面具低调地游山玩水,无人得知他们看遍了宇宙浩瀚,走过了四季更迭。 沈明欢指挥的时候商驰就在做攻略,他从前不怎么细心,如今却把各方面都安排得面面俱到,力求不浪费沈明欢的每一秒。 他们去的每一处,看的每一道风景,都是数一数二的精彩纷呈。 如此过了半年,战争终于告一段落。 沈明欢病倒了。 第128章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33) 星际时代人类很少生病, 更何况随身佩戴的光脑还具有健康监测功能,往往病灶刚埋下就被挖了出来。 沈明欢的病来势汹汹, 分别前他还活力十足地与秦英道了晚安, 两个小时后刚睡下的秦英就收到了来自谢旭的光脑轰炸。 在边境叱咤风云让虫族闻风丧胆的沈明欢沈指挥还是个未成年。 理所当然的,在光脑检测到他身体状况不对时即刻紧急联繫了他的监护人。 谢旭几乎是从睡梦中惊醒。 关于沈明欢的消息提醒谢旭设置的是最高级别,但是沈明欢已经很久没有主动联繫过他,何况如今已是深夜, 这种不同寻常本身就透露着让人不安的气息。 谢旭心惊胆战地打开光脑, 发现消息不是沈明欢发的, 只是光脑的自动发送。 他顿时松了一口气……才怪啊! 要知道这种自动发送是可以关闭的, 虽然谢旭很不愿意承认,但他知道但凡沈明欢还有一点意识, 这消息都发不出来。 谢旭第一时间把秦英和樊霆叫醒, 然后焦急地在房间内踱步, 要不是一丝理智尚存, 他差点就要连夜开上星舰去军团了。 秦英从起身披好衣服到沈明欢房间门口这短短分钟, 谢旭已经发了十条消息追问情况。 秦英在门口遇见了同样仓促跑来的樊霆, 两人素来以身作则, 如今衣冠不整, 髮丝凌乱,鞋都没穿好。 他们对视一眼,来不及寒暄, 用力敲起门来, 「明欢!沈明欢!」 如果不是沈明欢的房间单独安排, 想必周围已经有人偷偷摸摸看热闹了。 但就是这么大的声响,里面仿佛无人居住,安静得没传出一点声音。 「别敲了, 直接撬门!」 樊霆一把将秦英推开,担心热武器伤到门后不知情况的沈明欢,于是拿出作战服里携带的光剑。 樊霆长剑已经挥起,屋内忽然传出一道虚弱但却坚定的声音,「等一下。」 「明欢?你怎么样?」樊霆直接把剑丢了,又开始大力敲门。 过了几秒,门「啪嗒」一声打开,伴随着里面人气若游丝的声音,「请进。」 沈明欢的声音永远自带一种安定感,少年正值风华,敢挥斥方遒,喝问苍穹,几时有过这样气咽声丝的模样? 沈明欢正艰难坐起,见到他们扯出一丝苍白的微笑,「你们怎么来了?是出了什么意外吗?稍等片刻,我很快。」 他以为虫族又进攻了。 也是,只有这种时候,他们才会想起沈明欢。 「你别动!」秦英怒喝一声,天知道他看到这人摇摇欲坠的身影心里有多慌张。 沈明欢吓了一跳,也许是病中,他的反应迟钝了许多,手脚一软就要倒下。 秦英唿吸一滞,只觉得心脏都停了一瞬。 幸好沈明欢摇摇晃晃了几秒,很幸运地往后仰倒——躺在了软软的被子上。 秦英与樊霆立刻上前,手足无措站在床边。 两人操控过机甲,执过枪械,面对无数虫族都不曾手抖半分,可如今面对一个看起来毫无反抗能力的沈明欢,却手足无措到不知如何是好。 沈明欢闭了闭眼,唇色愈发苍白。 秦英这才注意到,沈明欢竟还是戴着面具的。 即使面具材质再舒服,也不会有人睡觉都戴着,联想到方才那句「等一下」,秦英心头划过一丝疑惑。 沈明欢的真实相貌是有什么秘密吗?让他即使因病昏沉,也记得不在外人面前露出分毫。 门外传来「咕噜噜」轮子移动的声音。 靠谱的樊指挥早在接到光脑的那一刻就召唤了医疗机器人。 边境没有医院,但好在这里的医疗机器人是联盟专门研制的军用版本,比市面上的要精细许多。 机器人治疗水平高,智能程度却一般,顺着导航驶进房间,冰冷的机械音无端透露出几分呆傻的着急:「病人在哪里?病人在哪里?」 好在职业专业性是有的,没等回答,它闪着光的方形大眼睛就锁定了躺在被子上的瘦弱少年。 机器人「咕噜噜」上前,动作粗暴又温柔地把人拎起来塞进被子里,伸出一只机械手臂,开始对其扫描诊断。 沈明欢:「……」 任人摆弄的感觉有些新奇,沈明欢闭上眼,装作自己晕了过去。 机器人诊断结果出的很快,更何况沈明欢本就没什么大病,不过是身体到达极限后的自我保护。 第259页 负责如沈明欢,他甚至是在四大军团战争都结束之后,才放心地允许自己大病一场。 [宿主,他们快哭了诶。]系统快乐地转了一圈,它宿主在别的世界可都是被捧在手心上的,哪受过这种委屈? 身为宿主的好系统,小九一眼便能看出沈明欢是在演戏。 沈明欢曾将大军兵分千路,于千里外如臂使指,以弱胜强,打出了神域迄今为止最漂亮的一场战役。 现在才哪到哪啊。 沈明欢意味深长:[小九,你知道得好多啊。] 那时不可一世的少年君主还没从云端跌落,也没怀揣着满心不甘与系统签订契约。 按理来说,当时的他们应该素不相识才对。 系统不觉话中意味,犹自快乐转圈圈。 经由医疗机器人的「妙手回春」,沈明欢悠悠回醒。 机器人不知道罪人与英雄,在它面前的,都平等地称之为病患。 对于这种不爱惜自己使劲造作出来的病,机器人按照设定程序「极其愤怒」地把眼前人骂了一顿。 由于沈明欢本身还是个不会照顾自己的未成年,主要的狂风暴雨还是落在旁边两个成年人身上。 秦英与樊霆低头听训,唯唯诺诺连声应是。 沈明欢完美地展示了一个熊孩子的素质,他嘴上「嗯嗯嗯」,实则目光飘忽,明显左耳进右耳出。 看得机器人的机械拳头都硬了。 不知道是不是设计者早考虑到这种情况,机器人更大声地骂起来——当然不是针对沈明欢,那完全没有一点用处,骂的是不上心的成年人。 秦英的光脑还在不停震动,秦英不胜其烦,干脆把机器人疾言厉色用骂声交代的医嘱录下来发了过去。 谢旭终于消停了。 「明欢。」秦英眼眶微红,「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要不是谢校长通知,我都不知道你病倒了。」 沈明欢满脸无所谓,「我这不是没事吗?我觉得是你们的机器人坏了。」 如果医疗机器人还在,大概会因为这句话再把连同谢旭在内的个成年人骂得狗血淋头。 「不过老师是怎么知道的?」 「你是未成年,光脑的某些功能会绑定监护人,等到成年之后才会自动取消。」秦英不知道脑补了什么,声音哽咽,还是认认真真地解释。 「原来是这样。」沈明欢恍然大悟,然后半坐着拉开床头的柜子,取出一个多功能工具仪来。 他兴致勃勃:「我想到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只要把光脑这功能取消就没事了。」 这是什么样一种掩耳盗铃自欺欺人装聋作哑的天才主意?秦英与樊霆愣愣地看着他,被这逻辑惊得目瞪口呆。 「慢着慢着。」 秦英手忙脚乱又动作轻柔地把工具仪从沈明欢手里抢过来藏在身后,他尴尬地笑了一声,「那个,明欢,你还会手工啊?」 沈明欢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矜持道:「略懂。」 沈明欢这病是由于身体亏空引起,需要好好调养。 谢旭得知消息后,当晚就把最大责任者——另外两位军团的指挥从睡梦中叫醒,从半夜骂到天明。 全文没有一句重复,不带一个脏字,偏偏杀伤力巨大。 他甚至还想骂向晚玉,可是议长秘书驳回了他的通讯申请,认为他的消息不足以严重到需要打扰议长的休息。 谢旭很生气,于是把向晚秋吵醒然后骂了一顿。 把一个孩子累到病倒这种事情,确实有点不太体面。 白虎与朱雀指挥一开始还心虚地任由谢旭发泄怒火,可时间长了逆反心理也起来了。 「校长,沈明欢又没大事,正好附近战场都清扫完毕了,他也可以好好休息了,您至于这么激动吗?」白虎指挥「小声」嘟囔。 谢旭年长,他们虽不是第一军毕业,但按照约定俗成的公序,也该称唿一声「校长」或是「老师」。 谢旭听到这话手指都开始颤抖,半是愤怒半是悲哀:「你这话怎么说出口的?明欢救了那么多人,他救了你们所有人,你便是不感激,又怎么能这样无情冷漠?你还是人吗?」 朱雀指挥无奈地嘆了口气,彬彬有礼地说:「抱歉,谢校长,我军团还有事,下次再听您教诲。」 干脆利落地关掉了光脑。 白虎指挥如蒙大赦,赶紧有学有样,「对不起啊校长,我这也有点事。」 通话页面白茫茫一片。 像冬雪落满大地,而谢旭孤身一人站在雪中,举目四望,尽是满目苍白。 直到天光破晓,阳光小心翼翼踏入这座黑漆漆的房间,谢旭勐然倒退两步跌倒在地。 像是已经死去的孤魂野鬼,心心念念那一缕天光,却又只能避之莫及。 谢旭打开光脑,颤颤巍巍地对向晚玉发送了一条消息。 【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对明欢?】 第129章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34) 白虎与朱雀两位指挥说有事, 倒也不全是託辞,周边虫族都清理完毕,联盟也是时候准备反攻了。 虫族生命力顽强, 贼能生不说, 长得还快,没几天又是一个棘手战力。若是置之不理, 只会埋下巨大隐患。 不要说联盟早些时候遭受大疮还未恢復,不要说劳民伤财耗费资源数以亿计,更不要说因为战争已经牺牲了许多人。 第260页 你要知道, 为了这一战,联盟已经准备了十七年。 而为了十七年前那一次决战,联盟上下更是足足准备了三百年。 ——我是说, 自虫族成为敌人以来,联盟从来没敢轻慢过。 ——那些无法消灭我们的,终会使我们更强大。 四大军团整军备战,联盟的补给一批一批运向边境, 他们登上战用星舰,开始驶向虫族的巢穴。 联盟把那里叫做虫星。 虫族躯体构造奇异, 吃下的食物会被分解,一部分储存为能量。当积蓄的能量到达一个限度,它们甚至可以凭藉此把自己变成一个「发动机」,穿越茫茫太空。 但存储也有极限,是以它们必须每隔一段距离就得找个星球停下来, 靠掠夺式的吞吃补充能量,而后再继续前进。 四大军团所占据的四颗星球是联盟计算出来的虫族一次性最远的落脚点,也就是常说的边境。 人类素来习惯脚踏实地的战斗方式,可守住边境能保联盟一时无忧, 却不能彻底消灭虫族。 虫族的根在虫星上,虫族的命脉是虫族女王。 没有人想到再一次决战会来的这样快,不过区区十七年。 可即便是十七年前,联盟都没能有机会这么顺畅地包围虫星。这种大好时机要是错过,就算只是做梦都会觉得可惜。 喜悦、期待、担忧、紧张…… 如果情绪有颜色,联盟的上空应该布满了各色的云朵,明暗浓淡不一,或绚烂或压抑。 大概是吸取了上一次直播事故导致军心涣散的教训,这次联盟对于战场的播报很谨慎。 网友表示理解,但不妨碍他们抓耳挠腮想要知道得更多一些。 无奈之下只好纷纷挤到ss级机甲的直播间,对着一动不动的机甲和静寂无声的房间望梅止渴。 沈明欢没被允许参战。 联盟外没有铺设足够的信号接收器,光脑的信号不稳定,沟通聊天还好,实在不适用于瞬息万变的战场。 军用通讯器又超出了距离,还容易被不同星球的不同磁场干扰。 也就是说,沈明欢如果要指挥,必须亲临战场。 知情的人不放心,谁知道虫族女王是不是只能通过机甲攻击,万一只要靠得够近就会被它影响呢? 不知情的人也不放心,谁知道沈明欢会不会突然学习他父亲,来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自毁程序敌我不分,他们也不敢乱用。 沈明欢于是被留在了玄武星上。 虫潮时沈明欢未经允许私自行动,虽然功过相抵,联盟没再追究,但因为这人有此先例,联盟还是专程给机甲又加了一把锁。 除非有秘钥,否则内外都无法打开舱门。 而自从得知虫族女王精神力的存在,这个机甲也就再没动过。 网友们不知情况,但猜测若是到了决一死战时,联盟不会不派出沈明欢。 他们质疑他的忠诚,却无法怀疑他的实力。 【沈明欢到底在做什么?这种小小的工具刀在机甲上连划痕都不能留下吧?】 直播间一直很安静,网友们手上做着自己的事,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在评论区说几句话。 三天前,如静止的图片般从未改变的直播间里突然出现了沈明欢的身影,评论区一度沸腾。 联盟关注的人也很紧张,生怕这人强行砸门。 砸不砸得开是一回事,关键当着好几亿网友的面做出这种行为可不好收场。 幸好沈明欢只是绕着机甲转了两圈,又伸手摸了摸,便施施然离开。 好似只是单纯好奇,又或者是怀念与不舍。 网友们感嘆几声,也没放在心上,不曾想这人隔了一天又来了。 沈明欢提了个工具箱,看了机甲几眼就开始敲敲打打,试图将一堆奇形怪状的零件组装起来。 评论区不乏各个领域的杰出人才,但就是他们也不知道那些零件有什么用处,只猜测大概是沈明欢自己做的。 一段时间后,沈明欢组装了两个鹿角一样的不明物体。 网友们啧啧称奇。 从前只知道这人是天生的军事和练武奇才,倒不知道他竟也擅长手工。 瞧这两个角做的,上个色简直栩栩如生。 直到沈明欢抓着两个「鹿角」爬上机甲的头部,试图将其装上去…… 【透明液体是胶水吗?装不上改用粘的?是个好主意,目测粘的还挺牢。】 【就只有我关心机甲是联盟财产吗?沈明欢这么破坏是不是太过分了?】 【头上装两个角而已,估计动一动就掉了,这算什么破坏。】 【我承诺过不会再骂沈明欢了,战争结束之后,他要是愿意公开表示与唐朝晏断绝关系,我可以接受他重新成为联盟国民。】 【加一。】 沈明欢的光脑突然震动,像是有人正向他发起通话。他刚把「鹿角」装好,站在机甲的肩膀上抬手看了一眼。 直播间的网友就看到这人突然望向摄像头,目光有几分歉意,仿佛是在和他们对话,说这场通话内容不便透露所以他得离开片刻。 乖巧得不像话。 许多人的心悄无声息就软了一块。 然而还没来得及在评论区说些什么,瞳孔骤然紧缩。 沈明欢纵身跳下机甲,身形飘逸,干净利落,看上去帅气极了。 第261页 但是!这个机甲!就算坐着至少也有三米高! 这里不是星网,腿是真的会断! 当初在机甲对战区招待过沈明欢的负责人捂住胸口,看着屏幕上那人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衣摆,感受到一股熟悉的窒息感。 但是这次比起手痒,他更多的是一种心疼。 难怪啊…… 难怪沈明欢身上总有种对自己性命的漠然。 「老师,您有什么事吗?」沈明欢走出直播区域,接通光脑后礼貌问道。 谢旭嗔怪道:「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 他刻意做出亲昵姿态,然而用处似乎不大。 沈明欢仍是一板一眼,笑容标准而礼貌:「老师说笑了,您工作繁忙,学生不敢叨扰。」 谢旭嘴角的笑意变得沉重,他仍是勉强地笑着,自欺欺人般把这幕师徒情深的场面演下去:「明欢,老师知道你喜欢机甲,但是你病刚好,还是得多休养。」 「老师放心,我知道的。」 沈明欢这病来得恰是时候,联盟正好用「休养」作为理由阻止他上战场。 即使他这不算病,即使已经休养了一个月。 谈话由于一人的不配合陷入僵局,只是谢旭总还想找些由头多聊几句,「我记得你之前就总爱熬夜,商驰还来找我告过状,如今有机会就好好休……」 「老师。」沈明欢突然拧着眉头打断他,「大概是没机会了,议长给我发了消息,让我去前线。」 谢旭大惊失色:「怎么可能?!」 向晚玉是知道这对沈明欢来说是有多危险的。 沈明欢倒没有多大反应,他略略自嘲地笑了笑,「联盟能够松口让我去,想来如今局势应当很不乐观。」 「明欢!」 沈明欢没再回应,他转身向放着机甲的房间跑去。 众目睽睽之下,他径直跳上机甲,拉开舱门,机甲顶着刚装上的奇怪的角飞了出去。 网友们:??? 【什么情况啊这是?他又私自行动了?】 【舱门可以打开,应该是联盟同意的吧,他刚刚出去接的通讯说不定就是联盟的指令。】 【沈明欢走得这么急,是不是前线出事了?该死,联盟怎么一点消息都不告诉我们。】 【大家都冷静点,别给联盟添乱,也希望联盟可以给我们一点信心,我们没这么脆弱。】 【这个直播间应该会一直开着,我记得自毁程序还没取消。】 【听说是出现了新型的虫族,妈的,这些虫子怎么阴魂不散!英雄们一定要平安归来啊。】 降落点已经准备好了星舰。 机甲不适合宇宙中长途跋涉,沈明欢操作着机甲上了星舰,依然是随意地直接跳了下来。 饶是这么紧急的时刻,前来接应的秦英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情况如何?」 从玄武星到达前线只需要两个小时,这是沈明欢全部的准备时间。 好歹当了这么久的助手,秦英对沈明欢的指挥风格也有了些了解,他尽可能快速地介绍情况:「昨天开始,虫星飞出一种没被记载的新虫族,能够分泌腐蚀性液体,虽然数量不多,但是防御力……」 随着两人走远,直播间渐渐听不到交谈声音。 关注着这一切的所有人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与此同时,另一个地方也爆发了一场争吵。 「谢旭,你是第一军的校长,能不能成熟一点?联盟正是存亡时刻,你能不能分清轻重缓急?」向晚玉揉了揉额角。 谢旭神色平静:「我已为了联盟妥协过许多次了,每一次你们都说大局为重联盟为先,可要什么时候才轮得到明欢?明欢对你们来说不值一提,但他在我心里重逾山岳,这就是我的轻重缓急。」 第130章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35) 谢旭曾经送过那么多学生上战场, 无论功劳大小,他们无一不享有英雄待遇。 凭什么沈明欢就活该被唿来喝去呢? 「向晚玉,议长, 你们把明欢当做什么?」 谢旭平静神色蓦然多了些愤怒:「用完就扔的消耗性武器吗?是你们有求于明欢, 如果不是他,现在你们还守着那条边境数着一天天减少的人头!」 「我们都欠明欢的, 我们都有求于明欢。」 谢旭抑制住声音里的颤抖:「他大可以说出真相,他大可以袖手旁观,他大可以恃才傲物、藉此提出无数要求, 可是他都没有。」 「向晚玉,我学生的善良不是你们得寸进尺的理由,我可以为他当一个恶人。」 谢旭直直看着她:「我知道你有录音, 你也可以依据战时条例逮捕我,但你也应该知道,我豁出去还是能做到一些事情。」 向晚玉沉默片刻,「我会给明欢首席指挥的身份。」 这就是谢旭的要求, 仅此而已。 沈明欢忙前忙后,生生将自己累出病来, 最终都没有一个联盟名正言顺的任命。 打仗时军人们在通讯器里称唿他一声「沈指挥」,仗一打完,他仍旧是众人印象中带着满身罪孽前来赎罪的军团小兵。 「你笑什么?」 「我笑分明是理所应当的事,不知道我的学生做错了什么,要这么艰难才能得到他本该得到的待遇。」谢旭讽刺地说。 向晚玉再度沉默, 她嘆息一声:「谢旭,我会为明欢正名。」 第262页 「不管你信不信,珍惜、心疼明欢的,不止你一个人。」 * 虫星外的奇特磁场能够分解外来物质, 炮弹还没进入虫星就自动解体,联盟甚至尝试过把虫族躯壳扒下来做武器,然而也没有起效。 唯一的例外只适合做机甲。 联盟当然不会只寄希望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现的ss级精神力,这些年也有了一些研究成果。 他们想着炮火不行,那或许换成毒气可以。 分解就分解吧,能够把毒送进去就是成功,不行也没关系,接着研究就是了,科研哪有不失败的呢? 反正虫星连棵草都没有,连善后都不用考虑。 看他们急急忙忙叫来沈明欢,结果显而易见是失败了。 而且从里面跑出了新型虫族,指不定其中有没有点关系。 沈明欢到的时候联盟已经保持不住包围圈,四大指挥官三位负伤,莫鸿雪身先士卒伤得尤其重,如今只有樊霆还艰难坚守。 哪怕是人海战术如今也就只能且战且退,众人内心不免有些悲壮。 倘若以命相搏,能将这些东西挡在联盟之外吗? 「指挥!」 沈明欢驾驶着机甲飞越而来,长剑挥过,瞬间逼退两只变异虫族。 这齣场阵势唬人得很,如同天神降临,如果是一场电影,现在应该已经配上激昂的bgm。 樊霆见到他顿时松了一口气,分明还未得救,他却仿佛已经预见了胜利,豪迈地大笑一声,「指挥,请下令!」 在沈明欢赶路的时间,联盟已经发布了公告,任命他为首席指挥,所有人听他调遣。 「指挥,请下令!」 「指挥,请下令!」 其他军人见到后也不由自主地兴奋叫嚷起来,好像不这样无法抒发心中情绪似的。 他们都曾经被沈明欢指挥过,即使这次的敌人更加棘手,但莫名其妙就有种必胜的信念。 是沈明欢亲自指挥啊。 那怎么可能会败呢? 【沈明欢在军团这段时间做了什么?感觉他的威望好高啊,所有人都很信他。】 直播是联盟和星网共同维护,如今场面有些血腥,网友们只能看到满屏马赛克,抓耳挠腮地从缝隙和声音中猜测事情走向。 毕竟这次可和虫潮不一样,虫潮是沈明欢单方面屠杀,也就虫族进食画面有点噁心。 沈明欢轻笑一声。 比起众战士的激动,他要平淡许多,甚至还带着明显的温和笑意,「那么,所有人,听我指挥。」 不像是在战场,倒像是闲庭信步在绿茵点缀的校园小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本来很担心的,现在突然就平静了。】 【我也是,奇怪了,沈明欢是不是有什么魔法?】 他环顾四周,似乎是在衡量双方实力,而后笑意更加明显,带着懒散的漫不经心:「随便打,以保命为前提,伤了或是累了及时撤退。」 这话出口,战场上小部分人茫然不知所措,其余人更加振奋,满脸红光地大声应道:「是!」 【啊啊啊啊啊,是指挥在演习时候下的命令,我简直梦回军演!】 【原来才没过多久吗?感觉已经很远了,那时候指挥还是第一军的宝。】 【我感觉稳了,指挥这句话说出来,我们赢定了好吗!】 第一军还未毕业的学生正在上课,其实都无心听讲,俱都小心翼翼用光脑偷看直播,此时不约而同怔了一瞬。 以前啊…… 「明欢救命啊,帮帮我,这道题该怎么做?」 「弟弟,我给你占了位置,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我们赢啦,明欢,你是天才,我们又赢啦!」 「我说商驰,咱俩谁跟谁啊,你弟弟就是我弟弟。」 「……」 都过去了。 方才还牵动他们的战局莫名索然无味,他们关上满屏马赛克,趴在桌子上,情绪比知道前线危急时还要消沉。 沈明欢来了,他们有救了,可是啊…… * 这么沉重的信任放在他人身上是负担,对沈明欢而言却不算什么,在他杀死最后一只变异虫族之后,这场战斗已经可以宣告结束。 余下的虫族已经造成不了威胁。 【指挥威武!我就知道联盟不会输,我就知道胜利是属于我们的!】 【明明赢了我为什么这么想哭啊,太难了,真的太难了,什么时候才可以不打仗,什么时候虫族才能死绝?】 算下来,沈明欢已经救了联盟两次。 两次重大危机,一次虫潮,一次现在,如果不是沈明欢,联盟必定死伤无数。 向晚玉笑着对谢旭说:「以明欢这次的表现和威望,想必为唐朝晏翻案要容易许多,我也会找个时机,公布他的真实身世。」 是「我」而非联盟,显然向晚玉是要一个人担上这份责任。 谢旭冷哼一声,正要开口,余光瞥见直播上的画面,未出口的话语顿时化作一声惊叫,「明欢!」 天际出现一个放大版的虫族虚影,它跟一般虫族相比要臃肿许多,尤其是腹部,像吹胀的气球一般高高耸起,四肢和头部便在衬托之下显得无比小巧,看上去格外引人不适。 【啊,好噁心,这是什么?】 第263页 【这么大的肚子,不会是虫族女王吧?可为什么是透明的?】 【我怎么感觉在场的军人们都看不见?难不成是星网做的特效?有病吧,这时候开什么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快点删掉啊。】 精神体。 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这三个字,向晚玉眼皮勐地抽搐一下,慌乱扑到桌子上拿起光脑,「沈明欢,快退,快点!」 战场上其他军人还热火朝天地围堵最后几只虫族,沈明欢站在原地眺望虫族女王的方向。 机甲内的通讯系统准确淌出了向晚玉着急的声音,沈明欢无动于衷。 机甲内部不会被直播,于是沈明欢打开了对外播报功能,「你们看到的是虫族女王的精神体。」 他顿了顿,像是在想该怎么解释,然而冥思苦想半天,还是觉得解释起来太麻烦了,于是只好跳过过程直入结果:「我不是唐朝晏的儿子,但是,元帅是无辜的,他没有背叛。」 正拥抱着庆祝欢唿的军人茫然地停下了手头的动作。 他们是听过传言的,都事先听过这个说法,因此比观看直播的观众更容易接受……才怪啊! 什么精神体?在哪?他们怎么没看到? 机灵一点的意识到沈明欢这话像是对星网上的网友们说的,当下也不顾军规,不顾正身在战场,打开光脑找到被收藏的直播间。 不出意料,评论区已经乱成一锅粥,消息一条接一条刷得飞快,不知是不是错觉,众人觉得手中的光脑都有些微微发烫。 「沈明欢,你别做傻事!」向晚玉和谢旭仍锲而不捨地连喊带劝。 他们自然知道机甲也好,星网也好,根本没有看到精神体的功能,问题大概是出在沈明欢做的「鹿角」上。 来不及考虑沈明欢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他做出来之后没有交给联盟。 他甚至没和联盟说一声,选择自己去寻找正义。 他明明知道有了这个仪器就能证明唐朝晏的清白,可他不相信联盟了。 向晚玉心里涌起一股酸楚和不安,她抢过光脑,换了个对象,「秦英,把明欢带回来,快!」 虫族女王仰天咆哮。 那声音尖利,如同指甲划过玻璃,悚然中又带了点噁心,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幸好是被「鹿角」传达出来的,众人满脸痛苦地按下静音键,天地顿时为之一静。 虫族女王其实也是在无能狂怒。 它的虫子虫孙全部死光了,在场的人它都打不了,唯一一个能打的还打不过,可以说很憋屈了。 不过这群两脚兽怎么这副表情,难道能看到它高贵的灵魂了? 秦英这时也收到了消息,身为知情人,他知道这里面只有沈明欢是危险的。 「明欢,快出来,我把舱门打开了,你快点断开机甲操作,快点!」他控制着机甲守在沈明欢的舱门外,做足了接应的准备。 沈明欢嘆了口气,控制机甲将秦英往后推了一把。 他用了巧劲,分明没多大力,秦英的机甲还是轻飘飘往后落去,无法反抗,如同乘坐了一趟风。 「我走了,谁去杀虫族女王呢?」他声音轻柔,也似一阵风。 虫族能发生一次变异,就能发生第二次,虫族女王不死,虫族不灭。 虫族女王再度咆哮一声。 它原本是听不懂两脚兽的话的,这些年有了些沧桑往事,慢慢也就听得懂一点。 听懂之后就是很气! 它还没找这群两脚兽麻烦,他们居然还想来杀它? 众人早在见到它仰头之时就很有先见之明地把音量调到最低。 还没来得及思考刚刚听到的话是什么意思,就见沈明欢忽然以飞行形态向虫星飞掠而去。 虫族虚影仿佛气极,自上而下俯冲下来,忽然就笼罩了整个机甲。 「来不及了。」 向晚玉闭了闭眼,「锁定ss级机甲舱门,另外,通知下去,沈明欢接下来的指挥,全都……不作数。」 谢旭没跟她吵,他跌倒在地,茫然地看着屏幕上的画面,像是失了魂般一动不动,连唿吸都微弱。 有军人惊唿一声,失言将指令念了出来,可见他们心中震惊。 怎么回事啊?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现在联盟怎么一副要把沈明欢置于死地的样子? 而且这个指令……很难不让人想起一个人。 打开舱门离开机甲的是唐朝晏。 下达错误指令的是唐朝晏。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ss级,所以十七年前,这里也笼罩了一只虫族的虚影吗? 「明欢!」秦英惊唿一声就要冲出去,被身边的同僚死死拉住。 他仿佛失去了理智般使劲挣扎,似乎认不出身边的是他战友,「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有本事去拦明欢啊,别拦我。」 喊着喊着便泪流满面,隔着机甲都能听到他撕心裂肺的哭声。 【这是恶搞吗?今天也不是愚人节啊,别闹了,沈明欢快回来。】 【干嘛啊,不就是虫族女王吗?沈指挥一定能赢的,你们哭什么啊?】 【指挥,先别去虫星行吗?你看他们哭的好丢人,快回来教训他们。】 十七年前唐朝晏死了。 十七年后沈明欢也会死吗? 不会的不会的,沈明欢多厉害啊,他一个人单枪匹马,就是虫族越不过的天堑。 第264页 命运压不垮,舆论打不倒,他应该是永远屹立的存在。 即便虫族如何肆虐,即便言语如何恶毒,即便天下人都冷眼以待之,他也该是永远骄傲、永远明媚、永远灿若星辰的少年。 他才十七岁,怎么可能死? 仿佛从骨髓里沁出寒意,众人打了个冷颤。 有人拦下了秦英,可拦不住所有人。 越来越多的机甲飞了出来,更多的人仅凭着两条腿妄图追上沈明欢。 可ss级机甲太快了,如流星划过夜空,瞬间成为一个小光点消失在宇宙中。 「臭虫子,我他妈跟你拼命!」 「你出来,你从指挥的机甲上出来!」 这些话有些复杂了,虫族女王没听懂,但它要是听懂一定会更加生气。 看清楚!你们这群双标的两脚兽!是他抓了我! 女王大人不傻,对危险的直觉可敏锐了,上次虫潮它就发现这个两脚兽很不简单,当然不会再主动招惹。 但是现在是这个两脚兽强行把它的精神力抓了过去!它想跑还挣脱不开! 母神在上,救虫啊! 由于机甲的快速移动,直播间的画面也因为高速移动凝成虚线,只看一眼便觉得眩晕,可没有人捨得移开视线,纵然双眼已经因为干涩淌出泪。 联盟向来训练有素行动果决的军人们呆立原地,既不撤退,也不收拾战场,只一个个对着光脑看得认真,目光虔诚又隐含疯狂。 如果有人看到这怪异的画面,或许会觉得误入什么□□传销现场。 而画面中的沈明欢大概就是□□头子。 机甲被虚影裹挟着穿越虫星,坠落至虫族女王本体身边。 人们曾以为精神力虚影应该是放大版,否则不至于比庞大的机甲还要大上一圈,见到之后方知居然是一比一复制。 沈明欢的机甲掉在巨虫触角边,差一点就砸到头上,让人看得揪心不已。 众所周知,尽量不要出现在虫族头部区域附近,触角、口器、前肢等是它们最有利的攻击手段。 偌大的星球,怎么可能这么巧合?定然是虫族女王做的手脚! 虫星内部很是荒凉,昏暗的天光下夜视系统自动开启,放眼望去满是灰黑色的土壤。 机甲最初搭载的直播设备远不足以穿过虫星,想来应该也是沈明欢做了改进。 这是人类第一次如此清晰看见虫星内部的模样,可哪怕最敬业的科研人也无心理会。 ——自落地之后,沈明欢驾驶的机甲再也没动过。 ——十七年前,唐朝晏的「希望」也曾离奇地停在战场中央。 残存的期待一点点消散,他们安慰自己沈明欢天下无敌自是不会有事,可理智又清醒地宣告:少年应该是死了。 死在远离故土的异星。 死在黎明的前一刻。 死在真相触手可及时。 他活着的时候没看到公平,还还没得到本应属于他的鲜花和掌声。 他活着的时候没享有正义,平白背负着无端无理的谩骂和指责,因莫须有的罪名被致以种种不公正的对待。 他是甘愿为了人间受苦的,为此自断羽翼,逆来顺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联盟是不是知道什么?唐元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也要真相,我们必须知道真相!】 【前段时间联盟进展那么顺利,阵线推进得这么快,是沈明欢做的是吗?我记得最早是玄武战区,沈明欢就在玄武。】 【我就说,联盟都被逼到大四生提前毕业了,怎么可能突然扭转了局势。你们不是人,你们真他妈不是人,那时候一天好几场胜利,就算明欢只参战了半数,那身体也吃不消吧?你们怎么敢啊!】 【我他妈也不是人,我明明猜到了,我猜到了的,可是我没有在意。他还是个孩子,今年才十七岁,我他妈怎么这么混帐啊。】 【对不起,沈明欢,对不起……】 【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他听不到了,我们把人逼死了,我们都是兇手,我们都该死。】 笼罩着机甲的虫族女王虚影忽然闪烁了一下。 屏幕前的众人顿时目光一凝,连唿吸都忘了。 他们想,那是沈明欢啊,理应可以创造奇蹟的。 虫族女王虚影又发出一声咆哮,依然很刺耳,但这次却没有人调低声音,甚至还一反常态地把声音放得更大。 他们痛苦地皱着眉头,如愿以偿地发觉这次的吼声相比之前要虚弱许多,甚至有些恐惧的意味。 只是不确定是不是自欺欺人的脑补。 下一秒,虫族女王精神虚影像是纸触到了火,仓促地脱离机甲,比逃命还要迫切。 机甲的上方缓慢凝实出一道虚影。 是沈明欢。 淡金色的虚影让他看上去渺然若仙,沈明欢犹戴着面具,眼神清冽,嘴角笑意浅淡。 他不疾不徐迈步,虫族女王蹬着几十条腿倒退一步。 母神在上,这个两脚兽好可怕! 沈明欢不喜欢赤手空拳的肉搏战,他觉得不够优雅,还容易弄脏他的手,从前不是用灵力就是用武器。 他想了想,用精神力在手中凝出一把长剑。 这是他曾经在星河时的佩剑,剑名「定山海」,可惜后来碎了。 第265页 沈明欢熟练地挽了个剑花,然而还没动手,周围忽然亮起点点光芒。 像是暗夜里的萤火虫,微弱却切切实实地存在着。 光芒被吸引着汇聚在一起,于半空中化作一道人影,人影握拳狠狠砸到虫族女王头上。 沈明欢在一旁盯着,虫族女王连挣扎都不敢,它老老实实被殴打,时不时装点可怜撒撒娇,反正它精神体耐打……强悍得很。 但这幕在直播间的众人眼里,就是来人打得虫族女王无法反抗。 人类的身形在虫族面前显得十分渺小,他落在虫族女王头顶,如同一片落叶落到人类头顶。 偏偏是这片落叶让虫族女王发出痛苦的呜咽和哀嚎,甚至连大声嘶吼都不敢。 那人将虫族女王的头当成沙包打了一段时间之后,也许是累了,也许是觉得没什么意思,他从虫族女王头顶上跳下,轻飘飘落在沈明欢面前,诧异道:「你怎么这么小?成年了吗?」 直播间的评论区一片寂静。 现实中却不知多少人失声喊出了他的名字。 ——唐朝晏。 第131章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36) 完结 十七载光阴没能淡化他曾给联盟所有人留下的回忆, 连他说话的声音和语调都一如记忆中模样。 仿佛这些时光不过是一条窄窄的河流,而他们与这人隔水相望,依稀似旧时。 「唐元帅。」沈明欢礼貌问好。 唐朝晏并不意外对方能认出他, 他好奇地问道:「你怎么能变出剑?」 沈明欢看了看自己的右手:「……」 原来正常的ss级做不到吗? 长剑在他手中消散, 沈明欢面不改色,「我也不知道。」 唐朝晏死的时候还很年轻, 精神体定格了他的年纪,修身的作战服让他看起来更加英姿飒爽。 他脸上带笑,意气风发, 是属于那位联盟天才指挥官的笑容。 只有他能笑得这样肆意坦然,旁人比他都要少几分骄傲和自信。 不仅是因为自身实力,还因为他有整个联盟的爱与信任作为后盾。 没人能比他更有底气面对无常世事。 可他终究还是被自己的后盾抛弃了。 沈明欢嘆了口气, 「元帅这十七年来都在这里吗?」 「啊?」唐朝晏也学着他嘆了口气,「居然都过了十七年了吗?」 于是两人大眼瞪小眼,而后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一旁的虫族女王瑟瑟发抖,不敢打扰两人谈话。 倒在地上的机甲安静而忠诚地传达眼前的一切, 换来联盟天空下更空寂的安静。 或许是太久没和人说话了,不需沈明欢多问, 唐朝晏就积极地解释,「当时……噢,十七年前,我还看不到这玩意儿。」 他指了指虫族女王虚影,「我正操控着我的希望号机甲大杀四方, 杀得虫族哭爹喊娘,结果就感觉有个什么东西往我脑子里钻,我一不小心就被挤了出来的。」 他指的是他的精神体被挤占出了自己的身体。 身为联盟首个ss级,没人能教他原来他的精神体可以不藉助媒介外放。 「它抢了我身体, 那我当然不干啊,就跟它打,它弄不死我我也弄不死它,然后它想逃,我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追着它来了这里接着打。」唐朝晏说到这还嘲讽地瞪了虫族女王虚影一眼。 他无疑是个天才,最开始没有防备遭受了打击之后,很快就无师自通了用精神体的状态生存与攻击。 没有人能够长生不死,精神体当然也不能。 唐朝晏与沈明欢站在一起,他的虚影明显浅淡了许多,几乎不见多少淡金,只余几分透明影子,仿佛风一吹便散了。 他却浑然不觉,仍是神采飞扬:「它这辈子一定很后悔惹了我,最开始那段时间我可比现在厉害多了,打得它食不下咽,虫子都少生了好多。」 唐朝晏眉飞色舞,得意洋洋。 沈明欢定定地看着他,轻声说:「约莫六、七年以前,联盟平静了近十年。」 ——「元帅,你口中的那段时间,是联盟十年的安稳年岁。」 像是被沈明欢认真的情绪感染,唐朝晏的笑容也慢慢淡下来,他平静道:「可惜,我没守住,又乱了七年。」 他嘆了口气,「七年啊。」 他不觉得那十年漫长,反而伤感于这七年的每一个日夜。 遥远的帝星天明了又暗,花开了又谢,雨停后又落雪。 贫瘠的虫星没有四季。 唐朝晏睁着眼睛,即便是最黑最静的夜也不敢入眠,他无时无刻不在战斗。 最开始,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坚持多久,可身后就是联盟,总归要坚持到坚持不住为止的。 唐朝晏这些话没有说出口,但正看着听着这一切的每一个人都能想到。 原来这就是真相。 它并不惨烈,不过是看不见终点的日夜兼程,不过是无望中的挣扎与血泪。 不敢分神,不敢思乡,不敢松懈,不敢片刻软弱。 时间的痕迹变得渺茫,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是片刻。 他守在这里,守着看不见日出的虫星,换远方家园里草长莺飞,春风如醉。 饶是沈明欢见证过许多传奇,也不得不承认,这十七年的坚守毋庸置疑可以被称为一场奇蹟。 第266页 「吶,我说了这么多,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唐朝晏期待地看向沈明欢。 然而沈明欢点完头之后,他却忽然踟蹰了。 「你是不是,是不是……」唐朝晏咬了咬牙,大声问道:「你今年是不是十七岁?」 与虫族女王缠斗了十七年的唐朝晏,如今问一句话都像是要用尽全部的勇气,直到最后也没敢问出真正的疑惑。 他无意识握紧拳头,倘若精神体也能流汗,那他现在应该已经大汗淋漓,冷汗浸透衣襟。 在唐朝晏紧张的目光中,沈明欢再次点了点头。 意料之中的答案。 唐朝晏在等待的过程耗尽了力气,他始终挺直的嵴背微微弯曲,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些年你过的还好吗?」 沈明欢沉默片刻,「元帅,你应该是误会了,我不是。」 「你不愿意认我也是应该的,我对不起你,对不起阿璃。」 唐朝晏目光愧疚而温柔,「你一定过得很不好,莫鸿雪有照顾你吗?还有老师,就是第一军那位谢旭校长,常青、樊霆、兰禾、秋霜、大明、志选、赵岐……有没有、有没有一两个……」 有没有一些人,曾因为我的存在给予你几分善意? 还是说,我只给你留下了无法解释的罪孽,和格外坎坷的人生? 沈明欢嘆了口气,眼神复杂,「你……」 会问出这种话,唐朝晏大概是知道的。 知道他不堪的名声,和星网属于他那片广场上的狼藉遍野。 「我看到我杀了副官。」唐朝晏轻声喃喃,「我原本以为……我以为他们会信我,可是你来了。」 他勉强地笑了笑,身影仿佛又淡了两分,「你才十七岁,无论如何……不该你来的……」 唐朝晏此生未辜负联盟,是联盟负他。 他孤身一人在此不分昼夜苦苦坚守,而他为之而战的后方却吝于予他些许信任。 先是害死了他的妻子,又肆意欺辱他的儿子。 「啊!」樊霆半跪在地,仰天哭着嘶吼一声,横刀于颈。 不仅是他,方才唐朝晏提到的那段长长的名单,有一个算一个,皆恨不得当场自戕。 他们骂了这个人整整十七年啊。 六千两百多个日夜,这人在虫星昼夜不休,而他们这些被保护的人,用尽最恶毒的语言辱骂他,甚至理直气壮地伤害他的孩子。 沈明欢前段时间才生生被累得大病一场。 虫潮那么大的功劳没被表彰,甚至没得到几句好话。 直至今日才得到联盟的正式任命,还是因为他们有所求。 他们给他最危险的任务,最繁重的要求,却没有给他同等的荣耀和待遇。 以他的才能,分明该是天之骄子,被珍而重之地对待,如今却谁都可以辱骂他,样样不如他的人都可以随意驱使他做事,到最后都没一个「谢」字。 「我自愿的。」沈明欢忍不住伸手握住唐朝晏,两道精神体融汇,对方几乎要消散的身影似乎凝实了一些。 沈明欢说:「我不是你的儿子,他过得很好,你要回联盟看看他吗?」 还能回来? 正在跟同僚抢武器自杀的樊霆等人忽然停住,周围的人顿时松了口气,将他们的双手反剪到身后压倒在地,以防这些人继续做傻事。 樊霆几人任由施为,没有挣扎,只不住地流泪。 如果能回来,如果能回来…… 关键词都说出来了,再装模作样也没什么意思。 「你就是我儿子,你可以不认,但是事实就是这样。」唐朝晏又恢復到了初见时笑容肆意的模样,他一本正经、认认真真地强调,然后又笑了笑,「我都死这么久了,还能回哪儿去?」 「我可以。」沈明欢说,「只要你想,我可以送你回去。」 [宿主,这不合规定,天道不会允许的。]系统小声说。 沈明欢没理,只看着唐朝晏。 「我儿子真孝顺。」唐朝晏嘿嘿一笑,「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人死了就是死了……我是说,我不回去。」 他早就该死去了,能留到现在,半是一缕不散的执念,半是这星球的磁场有古怪。 他嘆了口气:「还说你不是我儿子,我一眼就看出你没打算离开这里。从小到大,我身为父亲没陪过你,学走路、做手工,练机甲……这次好不容易有机会。」 沈明欢放弃挣扎儿不儿子这个话题,他看了一眼摄像头,拉过唐朝晏快速压低声音将「身份互换」这件事解释了一遍,「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要回去吗?」 唐朝晏听得一愣一愣的,而后突然倒吸一口凉气,俯腰急促咳嗽起来。 「他妈的。」元帅一边咳一边大声骂了一句脏话。 他怕沈明欢误会,片刻都不敢耽误,一边咳着一边艰难去拽沈明欢衣袖,坚持不懈地强调:「你就是我儿子!」 他知道少年要将这件事瞒下来,于是莫鸿雪便清白了,仍是干干净净的青龙指挥。 联盟也没一再出差错,仍是那个强大公正,值得所有人去敬去爱的执政组织。 可是这人怎么办? 茫茫人间,何处是他归处? 沈明欢一愣,没再继续反驳。 原主被关在牢里的那两个月,看守的人心中有气,自然不可能三餐准时送。 第267页 邵琨璃每次都把自己的那份省下来,原主没挨过饿。后来被送上驱逐舰,遇上时空乱流,也是邵琨璃豁出性命保护他。 这些事情原主太小没有印象,沈明欢却知道。 倘若不看最初互换身份的举动,他倒真的更像是唐朝晏的儿子。 只不过原主这略显荒唐的人生,恰恰也开启自邵琨璃女士的默许。 沈明欢微微低下头,讽刺地笑了笑。 「你真的不回去?」沈明欢指了指机甲,笑意温和:「上面有摄像头,实时直播,元帅,所有人会记得你曾为联盟做的一切。」 你若回去,便是联盟的大英雄,天下人无不亏欠于你,无不有愧于你。 唐朝晏撸起袖子,「就是说那群白眼狼都看得见听得见是吧?」 他叉腰对着机甲,满脸怒气沖沖,可过了许久都没说出下一句话。 「元帅?」 「算了。」唐朝晏讪讪放下袖子,「事已至此,再说也没意思了。比起这个,我更关心一件事情,拜託你一定要满足我。」 沈明欢抬眼:「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唐朝晏神情严肃,「这对我很重要。」 「……沈明欢。」 唐朝晏念了一声,赞嘆道:「明欢,好名字,我记住了。」 他看到沈明欢跳上机甲四处摸索,好奇问道:「你在做什么呢?」 沈明欢头也不回,「机甲是用精神力操控的,我试试能不能启动它的自毁程序。」 他对着摄像头的方向笑了笑,「其实由联盟启动也可以,但是……还是我自己来吧。」 免得你们下不去手,免得你们余生愧疚。 「哦,原来是……自毁程序?」 唐朝晏的笑容一点一点冷了下来,「他们给你的机甲加了自毁程序?」 「我自己提的,啊,可以启动。」 沈明欢满意地点点头,又有些纠结地说:「不知道威力够不够大,能不能炸毁虫星,早知道我就改进一下了。」 唐朝晏没有打扰他,安安静静看他操作,末了才难过地问了一句:「我没办法阻止你,是吗?」 沈明欢回头沖他微笑,又点了点头。 直播间蓦然暗下。 这天晚上,倘若你住在毗邻边境的星球,仰头望天空,可以看到一片绚烂流星。 第132章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37) 番外 「我十六了, 和你一样大,别叫我小朋友。」 「你怎么知道我多大?啊,不重要, 既然我们这么有缘分, 不如你跟我回家吧!」 十六岁的莫斯年热情地伸出手,戴着面具的小少年矜贵地轻哼一声, 不闪不避地站在原地。 然而手掌穿过少年的身体,如同试图捕捉一道空气,莫斯年愣了愣, 脸上顿时溢满了惶恐,「明欢,不要死, 不要离开。」 「明欢——」 莫斯年从梦中惊醒,心里仍残存着未消的惊悸,他捂住胸口,缓了好长一段时间时间, 苦笑着吐出一个数字:「第二百八十七。」 这是他第287次在梦中试图改变这一切,最终都是以沈明欢的消失为结局, 而后他惊醒,仍要面对这人已经死去的事实。 今年是沈明欢炸毁虫星的第十七年。 又一个十七年。 十七年是一段太漫长的光阴了,足够他将回忆铭刻入骨,非生死不能忘却。 而他一旦开始想起过去的事,就有太多可以后悔的理由——如同他那二百八十七次梦境。 岚星时沈明欢与商驰在大雨滂沱中奔跑, 他曾遥遥透去一瞥,诧异于那份熟悉之感。 如今想来,多像莫鹤轩十四岁那年得知真相离家出走时的背影? 他邀请对方参加生日会时对方种种怪异表现,他明明也都察觉到了, 可是他没有重视。 那人偶尔冒出的奇怪话语,始终不肯摘下的面具,意味不明的眼神…… 那么多那么多的疑点啊,他怎么就没早点发现呢? 如果他再细心一点,如果他再勇敢一点,一切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沈明欢是不是可以长长久久地活着? 莫斯年再度苦涩地笑了笑。 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对某个人最大的奢望,仅仅是「活着」而已。 「莫首席,联盟有指令下达。」有人敲门提醒。 莫斯年擦干额头冷汗,勉强平静地应了一声,「好,我这就来。」 十七年间,联盟所有重要职位都进行了一场大换血。 向晚玉议长引咎辞职,四大指挥全都递交了辞呈,而那些曾与唐元帅并肩作战、又直接或间接伤害过沈指挥的军团高层,至今还有一部分仍需定时接受心理疏导,更别说坚守岗位了。 虫族既灭,军队存在的目的就变成了有备无患,为了更适应没有大型战争的时代,人员一再缩减,制度也不断改善。 时至今日,早已没有四大军团之分,统称为联盟军队。 机甲虽然还存在,更多只会出现在星网上的对战区。 而报考军校和参军也没有了精神力的要求,一如故事最初沈明欢对商驰的承诺。 军队只有一个首席指挥。 是莫斯年。 其实应该称唿他为「莫指挥」的,不过指挥这两个字,凡提起便会想到沈明欢。 第268页 也许是为了区分,也许是不想触景伤情,众人不约而同地叫他「莫首席」。 未来大概还会有「赵首席」、「钱首席」、「李首席」,但指挥只有一个。 莫斯年只短暂发了会呆,便立刻投入工作之中。 开会、执行任务、写报告…… 他希冀这些繁忙能够填充生活的所有空余,这样他就能从回忆中脱离出来,暂时忘却伤怀。 人尽皆知的勤勉不是优点,是莫斯年用以解脱的毒药。 * 唐元帅的私人广场是星网上最美的风景。 这里曾经堆积了三米高的脏污,放眼望去满是灰褐色的垃圾,甚至找不出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 然而仅仅一天过后,这里焕然一新,地上有绿草如茵、花开浪漫,仰头有云捲云舒,碧空如洗。 没用任何工具,也没有找星网提供任何数据上的帮助。 他们曾经亲手扔下,如今也应该亲手拾起。 每多收拾一寸,便愈发难受一分。 网友们找不到沈明欢私人广场的定位,这个地方便承担了双倍的思念。 即便是不年不节的日子,广场也从来不缺祭奠的人,而可以预想到,哪怕一百七十年之后,依旧会有无数人为他们而哭。 【我查了许多视频资料,指挥问元帅愿不愿意回联盟,是不是说明他有活下来的办法?最后元帅说的话也很奇怪,元帅问指挥他是不是没办法阻止,指挥说是。这个阻止是阻止什么?是不是指的就是指挥赴死一事?】 这话题早有人讨论过,可最后得出的结果太惨烈,以至于没人敢深思第二次。 良久才有人回覆: 【年纪不大吧?真羡慕你。】 这话看起来阴阳怪气,实则出自真心。 不是羡慕对方的年幼,而是羡慕他出生得太晚,还没来得及犯下罪孽。 没来得及参与那时星网上的攻击与谩骂。 有同样年轻的学生回覆: 【我也专门研究过指挥的事迹,所以指挥当时是被我们逼死的吗?】 【(星网管理员:检测到关键词,如需要心理疏导,请联繫t34-xxxxxx)】 【??这是什么?】 年长一些的人苦涩回覆: 【你问的问题的答案。这个提醒,是在十七年前才设定的,所以你明白了吗?】 一定有很多人走不出来,一定有很多人因为这件事痛苦不堪,一定有很多人接受不了真相以至于丧失了生的欲望。 所以联盟才有了这个提醒。 【关键词是指挥的死吗?】 【不,关键词是我们害死了指挥。】 帖子安静了许久许久,不断有人点了进来,而后停驻在结尾,再也动弹不得。 半晌,才有人发了另外一个内容,像是在狼狈地转移话题。 【说起来,前几天在对战区看到一个给自己取名「无名」的,宣称自己是「指挥第二」,一看就是未成年,指挥的传奇哪是这么容易復刻的?】 【是啊,人类诞生三百多万年来,只有一个沈明欢。】 【我也看到了,后来这不是就有很多选手主动对他发起挑战了?沈指挥不知是多少人的偶像,说是信仰也差不多了。】 【那孩子连败七场,哭着去改名字了。】 网友们如今在星网上的交流称得上佛系,他们对这小孩倒没多少恶意,毕竟对方取这个名字也不是想要拉踩或是贬低沈明欢。 他们曾用网络暴力伤害过两个人,两个最不应该伤害的人。 十七年星网上的腥风血雨,至今没有人敢坦然说起。 【这件事就是元帅的支持者都不能视而不见,毕竟指挥会用这个名字,是因为当初元帅离开时还没为他取名,这也算是一种纪念了吧。】 【谁说的?指挥当时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他取无名和元帅有什么关系?】 【你怎么知道指挥不知道?指挥无所不能,哪有他不知道的东西?别忘了,他一直戴着面具。】 【放屁!指挥取这么名字明明是在感慨命运,人生而无常,漫长洪流中,我们都是无名蜉蝣。】 【这群人又吵起来了,每次吵到最后都会把自己说哭,何必呢?】 【没办法,毕竟他们搞学术的要严谨记录指挥生平,可是指挥的事情,哪一件拿出来能不让人哭?】 冲浪达人谢旭边看边笑,直笑得眼角都渗出泪水。 他对莫鸿雪说:「他们要为明欢着书立传,可是连明欢真实的身份都不知道。人人皆道元帅满门忠烈,指挥青出于蓝。莫鸿雪,你怎么看?」 联盟为唐朝晏正名的时候,向晚玉打算开审沈明欢身份被换一案。 所有知情人供认不讳,主谋莫鸿雪引颈就戮。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最后被商驰阻止了。 「别拿这种脏东西攀扯我弟弟!」商驰说。 商驰一句话算不了什么,可他是沈明欢的哥哥,谁都知道他们俩感情极好,他的态度在某种程度上也代表着沈明欢的倾向。 向晚玉曾经沉默过一次,如今也只好缄口不言。 也许真相最终还是会被发现,但再瞒几个十七年不是问题。 到那时,莫家早已消散在歷史洪流之中,而沈明欢将依旧闪耀不朽。 莫鸿雪没回答。 第269页 战争结束后,莫鸿雪回到了条件优渥的帝星长住,可身形却一天比一天消瘦。 他就像一具行尸走肉,勉强在这人世挣扎,却没多少生气。 「您能联繫得上商驰吗?我想见见他。」莫鸿雪低眉顺眼,早已没了身为指挥时的从容不迫。 谢旭勐然发怒,骂道:「你还敢和我提商驰?」 沈明欢死后,商驰再没主动和谢旭说过话。 不论谢旭做了什么,商驰最多不过一句「不敢麻烦校长」。 就这六个字,谢旭听了十七年,直到最近,商驰的态度才有微微的软化。 莫鸿雪低垂眼眸,任由谢旭发泄怒气,等对方骂完又不懈恳求:「我只想见他一面,用光脑也行,要我怎么样都可以。」 * 商驰前两年接任了第一军校长的位置,是联盟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校长。 看谢旭平时在星网上悠闲的模样,就知道这校长其实没多少工作,真要有什么事,谢旭也会帮商驰。 在第一军的学生们眼里,这位商校长是个有些奇怪有些神秘的人,每天都是笑嘻嘻的,但眼神里都透着坏气。 学长学姐们口口相传,说校长大概是精神有些问题,也许是因为弟弟的死受了刺激。 毕竟十七年前,万人哭嚎,联盟日日都笼罩在一片凄风苦雨之中,唯有商驰,开心的表情掩饰都掩饰不住。 但是没有人歧视他,因为校长的弟弟是沈明欢。 人家兄弟俩关系这么好,不受刺激才奇怪,何况商驰发病的表现只是情绪各位高昂而已,又没影响到别人。 商驰打了个喷嚏,「谁在背后念叨我?」 他没住谢旭给他的房子,而是自己买了个小屋,不大,只有两间房间。 商驰哼着歌慢悠悠回家,忽然停下了脚步,「前指挥卸任之后,改行做劫匪了?」 莫鸿雪脸色是如雪一般的苍白,他静静地靠着墙站在阴影里,如同需要避着阳光的孤魂野鬼:「商驰,明欢是不是……是不是还活着?」 他的声音低低的,末尾几个字几乎不可闻。 商驰嗤笑一声,「前指挥,十七年前的流星雨不够震撼吗?」 他不再理会莫鸿雪,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头也不回。 只是没走出几步,听到身后「扑通」一声,是□□砸到地面上的沉闷声响,听着都让人觉得疼。 商驰回头,见莫鸿雪跪得笔直。 星际时代尊严极其昂贵,对很多人而言甚至高于生命,莫鸿雪曾经也是其中的一员,可现在脸上没有任何屈辱和不愿,「我没想做什么,我只是要一个答案。」 商驰冷静地往旁边避开,「你不是心中有数了吗?」 莫鸿雪微微仰头,「可只有你开口,我才能放心。」 「懒得理你。」商驰冷笑,再度转身离开,「你爱跪就跪,我要回家了。」 然而他很快又停下脚步。 ——身后传来利刃入体的声音。 「莫鸿雪。」商驰忍无可忍回头,「他们说我疯了,我看真正疯的是你。」 莫鸿雪一手握着匕首,刀刃狠狠扎入腹部,他脸色更加苍白,「你心里有气。」 「是啊,我确实有气,我恨不得亲手把你凌迟!」商驰咬牙切齿地说。 莫鸿雪点了点头,干脆利落将匕首拔出来,示意商驰动手,他提醒道:「最好留我一条命,否则法律不好解释。」 商驰冷漠地看着他,从他手里接过匕首。 莫鸿雪安静地等着,神色漠然,于这剎那间,忽然像极了沈明欢。 ——沈明欢过去谈及自己的命运时,也是这样毫不在意的漠然。 商驰拿着匕首转身离开,「明欢没死,但他不想见你,和你们。」 * 商驰骂骂咧咧将匕首扔掉,而后登入星网,输入一个烂熟于心的定位。 花坛里三十四朵玫瑰随风招展,沈明欢躺在树下的吊床上睡觉。 吊床摇摇晃晃,沈明欢勉强睁开眼睛,嘆了口气:「科研院和校长的工作这么轻松吗?」 大中午的就下班了? 能买得起帝星的房子,以及在星网广场中大搞建设,区区校长的工资可不够。 为了养活沈明欢,商驰是认真的。 「因为我厉害啊,我可是明欢你教出来的。」商驰得意洋洋地说。 早在那对安装在机甲上的奇怪鹿角开始,沈明欢在科技侧的才能就不容忽视地显现出来,只可惜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留下。 犹如那天晚上划过夜空的流星,绚烂而短暂。 「明欢,刚刚莫鸿雪来找我了。」 「噢。」沈明欢慢吞吞地应了一声,「我们明天去哪玩?」 第133章 送君扶摇上青云(1) 「这便是你雍国的太子?倒是病殃病殃的, 看来也不过如此。」变声期的少年声音粗哑,因语气中不加掩饰的刻薄显得更加刺耳。 而在他说完之后,才有人不紧不慢地「责怪」了一句:「好了, 七弟, 雍国太子远来是客,我大燕乃礼仪之邦, 不可让人看了笑话。」 这话吧,好像是在批评,但是一个字都没反驳, 显然也在贊同「病病殃殃」、「不过如此」。 不过不重要。 沈明欢咂摸了一下,欣然发觉自己的身份有了显着提高,想来未来的生活水平应该也会很不错。 第270页 系统提醒他:[宿主, 这里是燕国,你是雍国的太子。] [所以我是出差来了?]沈明欢问。 系统沉默片刻,小心翼翼道:[……其实,是人质。] 前朝末代皇帝昏庸暴虐, 各方豪杰纷纷揭竿而起,自立为王。 九州为一体, 自是容不下十几个王的,于是战争从未停过。 断断续续打了两百五十九年,大的吞併小的,强的征服弱的,时至今日, 只剩下缙、燕、雍三国。 当然,他们不承认自己只是小小诸侯国,俱都觉得己方才是正统,喊出「受命于天」的口号, 于七十年前便已经相继称帝。 三国国力也有强有弱,如今缙与燕不相上下,而「弱」特指沈明欢出生的雍国。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雍国不是鹬蚌,充其量只是被螳螂捕的蝉,只不过缙燕都怕对方成了黄雀,于是皆不敢轻举妄动。 雍国在夹缝中胆战心惊地生存,可另外两国的耐心是有限的,迟早会有国忍不住把雍国吞掉。 也许会是两国联手而后分赃也说不定。 大概是真的不受上天眷顾,雍国连着三代都没出个明君,国力日渐衰微。 本也算是霸主,如今为求自保,所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寻求他国庇佑。 显然,他们选中了燕国。 当小弟需要表诚意,沈明欢这个太子就被屁颠屁颠地送来给燕国当质子了。 「雍国太子,舍弟年幼,言辞若有不当之处,还望海涵。」一身华服的年轻人笑容得体,彬彬有礼地微微欠身,分明温和的话语却偏偏听不出歉意,只有满满的傲气。 护送沈明欢来的将军侍卫紧握着拳头站在后面,亲眼见着自家太子受委屈,却只能敢怒不敢言。 沈明欢眨了眨眼,真诚地问道:「你们二位是?」 华服青年的笑意僵硬了一瞬,眼中微不可察划过一丝怒气。 他身旁侍立的下人极有眼色,当即声音尖利地怒呵:「大胆,这两位可是我燕国皇子,尔等见到三皇子、七皇子为何不行礼!」 「孤是一国太子。」沈明欢好意提醒,「你们只是皇子。」 他专程强调「皇子」两个字,生怕这位野心都写到脸上的三皇子不膈应。 赵元清冷哼一声:「这里是燕国。」 言下之意,你这雍国太子算个屁。 今天是雍国太子觐见燕帝的日子,他们堪堪到了燕都,一路而来舟车劳顿,连休整也无,直接被人引着来了皇宫,又被这两位皇子堵在了皇宫门口。 外面人来人往,上至王公贵族,下至三教九流,察觉到有热闹可看,不知不觉就远远围了一圈。 他们不敢谈论本国皇子,对雍国这位远道而来的、不受重视的弃子却没多尊重。 隔着一段距离,对沈明欢指指点点。 沈明欢身后,一位身着将军样式甲冑的年轻人脸上闪过几分压抑着的屈辱,却只微微上前一步,低声劝道:「太子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 沈明欢睨了他一眼,慢吞吞地整理衣袖,「孤代表雍国来此,是要与燕国订立盟约。」 他嘆了口气,「燕国果真是大国,三皇子如此有底气,想必区区缙国也是不值一提的,我雍国何德何能,委实高攀不上。」 他语气极为唏嘘:「聂时云,不如我等改道去缙国吧,燕国翻云覆雨,两个小国只能报团取暖,希望可以多存活一段时间门。」 名为聂时云的小将军纠结了一瞬,他当然不是被这段阴阳怪气说服,只是忽然间门发觉原来他们还有第三种选择——缙国。 抱哪条大腿不是抱? 燕国连个安排驿站的使者都没派,又对太子殿下大加折辱,真的会庇佑他们吗?怕不是拿了钱不干事。 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忙低下头掩饰心中情绪。 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这里毕竟是人家家门口,表面工作还得做到位。 哎呀,太子怎么不之后偷偷告诉他们? 赵元清看见这群人动摇的神色,心里顿时一慌。 雍国再弱也只是相对而言,能在两百多年战火中存活下来,想也知道是块难啃的骨头。 三国博弈,牵一髮而动全身,雍国要是打定主意要联合缙国讨伐燕国,他们燕国能不能活下来不知道,他这罪魁祸首必然死定了。 「沈、沈明欢,你少胡说八道,本宫何时提到缙国?缙国强盛,那是雍国可比的吗?」赵元清色厉内荏地反驳。 他们心里可以自封燕国是天下第一,但是不能对外嚷嚷,何况他还是皇子,这话若是被添油加醋传到缙国耳里,难免有挑衅之嫌。 在彼此还没撕破脸面交战之前,要是因为他给缙国递了把柄,他那位父皇绝对会砍了他的。 赵元清太清楚皇家的无情了,他父皇有很多孩子,死一两个根本不算什么。 沈明欢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无奈地摇头嘆息。 赵元清心里「咯噔」一声,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又想岔了。 两国外交哪是他一个皇子的一句话能够动摇的?缙国若是不打算开战,他说上天也没用,缙国若是开战了,燕帝砍了他也没用。 可他方才太过害怕以至于找补过头,堂堂皇子在皇宫门口当着这么多人夸别的国家富强,简直像一巴掌狠狠打到燕国脸上。 第271页 完了,赵元清悲哀地想。 宫门忽然缓缓打开,里头一人策马而出。 能在宫中骑马,便知这人身份不一般,他嘴角含笑,温文尔雅:「雍国太子,本宫赵元端,奉父皇之命前来相迎。」 他看到眼前画面好似有几分疑惑,很快又恍然大悟道:「本宫这两位弟弟被宠坏了,向来有些口无遮拦,可是冒犯了沈太子?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有赵元清瓦砾在前,赵元端都像珠玉了,被衬托得闪闪发光。 赵元清也知自己被人做了陪衬,恨恨道:「二皇兄在门后听了很久吧?」 「三弟何出此言?本宫若是早到,定会早些出来,也省得三弟出这么大丑。」赵元端笑得如沐春风。 沈明欢听得津津有味,假模假样地劝:「都是兄弟,别吵架别吵架,有话好好说。」 实则表情都写满了兴致盎然,恨不得他们当场打起来。 赵元端:「……」 赵元清:「……」 赵元端自然地换了话题,「父皇已经等候多时了,沈太子,请。」 沈明欢遗憾地「啊」了一声。 幸好他很快又找到了乐趣。 沈明欢掀开马车幕帘,幸灾乐祸地冲着赵元清的背影喊了一句:「三皇子,你完了,你这辈子都当不了太子了。」 护佑在马车旁的聂时云小将军险些一头从马上栽下来。 策马在最前方引路的二皇子赵元端身形也晃动了一下,差点维持不住翩翩贵公子的形象。 赵元清恼羞成怒,又怕这人再喊这么大声被其他人听见,于是驱着马儿来到沈明欢的马车旁边。 中途聂时云想要阻止,都被他呵斥走了。 赵元清压低声音,咬牙切齿:「沈明欢,这一局本宫暂时输给你,往后日子还长着,本宫一定好好招待你。」 沈明欢漫不经心:「孤是太子,你不是。」 赵元清深吸一口气:「本宫劝你想清楚,寄人篱下就得做好低三下四的准备……」 沈明欢不以为意:「孤是太子,你不是。」 赵元清抓狂:「够了啊,一个被送出来替死的太子有什么好得意的?我虽然暂时只是皇子,但……」未必不能再进一步。 他被气到连「本宫」的自称都不说了,居然还有一丝理智隐藏野望。 沈明欢慢悠悠地说:「皇宫门口鱼龙混杂,不知多少探子,三皇子你的蠢话如今已经不知道被多少人听去了。」 他笑容温和,说出的话却恶劣:「且不论燕帝对此作何感想,你说,朝廷上还未站队的大臣,四野内还未择主的贤才,谁会愿意辅佐一个傻子呢?」 他居然边说边微微摇头,眼中满是可惜。 不知道的人看了估计还会以为他和赵元清关系有多好。 「你!混帐!」赵元清大怒,扬起马鞭冲着车窗内沈明欢的脸挥下。 聂时云立即从马上跃起,在还未打到沈明欢时就将鞭子夺过。 自小习武的小将军抿了抿唇,克制着还手的本能,在赵元清愤怒的目光中恭恭敬敬地双手托着鞭子递了回去。 「请三皇子见谅。」他低声道歉。 赵元清不屑地嗤笑一声,接过鞭子便狠狠向他打去。 心知这口气必须让赵元清发泄出来,聂时云没躲,只伸出手臂挡了一下。 鞭子落到甲冑上,小将军暗自庆幸地舒了口气。 好在这位三皇子武艺不精。 好在被打的不是太子。 太子体弱,定然是受不住的。 沈明欢笑意愈发温和,目光幽深。 系统手忙脚乱安抚:[宿主,冷静啊,原主这具身体太差了,动武会出事的。我们秋后算帐,你别生气,别气到自己。] 赵元清犹不解怒,高高挥起鞭子,仍要继续对沈明欢出手。 系统很生气:[算了,宿主你动手吧,把他打死,我重新给你选一个好一点的世界,这任务我们不做了!] 什么垃圾小世界,也配让宿主忍气吞声。 「三弟,父皇还等着呢。」赵元端语气柔和,好似极宠溺这个弟弟,然而赵元清却很了解这话里的威胁。 他不情不愿收回手。 已经到了朝议的大殿,聂时云小心翼翼扶着沈明欢下了马车。 「二皇子。」沈明欢与赵元端擦肩而过,径直走到前方。 他目不斜视,平静地说:「太晚阻止不如不阻止,下次想听戏,大可走近一点。」 他话中带了点笑意,轻声道:「孤很乐意与二皇子长谈——任何内容。」 第134章 送君扶摇上青云(2) 聂时云等人交了武器, 跟在沈明欢身后,被侍卫指引着入了大殿。 如今早过了早朝时间,但殿内人依然满满当当。 文武大臣分列两侧, 俱皆敛容屏气, 神情肃穆。他们注视着沈明欢一行人走进,上下打量的眼神带着傲慢与不屑。 九阶高台堆叠, 金石美玉衬托,让其端坐在宽阔龙椅上的人更显得威严不可攀。 他们平日里也不这么端着,怪累的, 主要是为了给这位将来要在燕国为质的太子以及这群使团一个下马威。 其实这种威慑的行为对强国来说很正常,谁都想在后续合作中占据主导地位,所以他们通常也愿意在前期花点时间巩固威望。 第272页 但更重要的是, 能够亲眼看着他国皇室与使团在自己的国家唯唯诺诺谨小慎微,实在很有成就感。 沈明欢对此表示理解,不过如果被当做笑话看的是他,那就另当别论了。 燕帝已年过半百, 以如今人均五十的寿命,这个岁数已经算得上高龄。岁月如刀, 在他身上雕刻下痕迹,让他变得苍老,也让他更加锐利。 绣着金龙的玄色朝服繁复庄严,隔着冕旒,燕帝的神色面容不甚清晰, 也就愈发显得深不可测。 众目睽睽之下,不好交头接耳。 聂时云见沈明欢百无聊赖地四下张望,只好咬咬牙上前一步。 「雍国使臣,奉大雍皇帝令, 前来商讨两国邦交事宜。」 躬身长揖,不卑不亢,行的是极端正的宾礼。 他们非燕国臣民,自当无需跪拜。 按照礼仪,燕帝此刻应该拱手还礼。 不过强者就是可以不讲道理。 燕帝既不回礼,也不叫起,使团中人除了沈明欢便只能保持着这样一个有些难受的姿势。 内侍斥骂道:「放肆,拜见我朝圣上,还不跪下!」 「燕国陛下,这不合规矩。」聂时云直起腰,面无惧色,字字句句铿锵有力。 他们是代表大雍出使,要是跪了,大雍的脸面就没了。 队列中央有位文官出列,言辞尖酸道:「在这片国土上,我燕国的规矩才是规矩。」 他谄媚地对燕帝弯腰见礼,而后侧过身,洋洋得意地讽刺:「雍国太子,你对这规矩有不满吗?」 沈明欢瞥了他一眼,下一秒脸色苍白,身形摇晃,忽而侧头慢悠悠呕出一口血来。 聂时云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搀扶住他,「殿下!」 沈明欢不是很喜欢肢体接触,他拂开聂时云的手,不急不慢地理了理衣角,「孤自幼体弱,贵国这么大阵仗,是想置孤于死地吗?」 他嘴上这么说着,但除了苍白如纸的脸色和唇角残留的血,单看站着的风姿气度,可半点没有孱弱的样子。 那官员被惊得倒退两步,气急败坏地喊道:「你这是装的!」 沈明欢当然不能死在燕国,更不能死在这大殿之上,否则雍国皇帝即便胆小如鼠不敢出兵,朝廷重臣们都不能允许这盟约再持续下去。 更何况还有缙国在一旁虎视眈眈,官员用脚指头想都知道缙国一定会藉此机会搞事情。 「哦。」沈明欢慢吞吞道:「那你也吐一个?」 官员脸色青了又白,嘴唇张开又合,似乎真打算努力吐些什么。 沈明欢倒退两步,嫌弃的表情十分明显,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看燕帝,长嘆一口气,不知夹杂了多少怜悯和同情。 燕帝:「……」 燕帝后悔了,留这么多人「招待」沈明欢似乎是个错误的决定。 「朕不曾想,贤侄的身子竟弱成这样,人之生,以气血为本,贤侄如此,怕是有碍寿数。」 早些年三国关系没这么僵硬的时候,各国皇帝之间也虚假地以兄弟相称,燕帝这「贤侄」的称唿从辈分上来讲倒是没什么问题。 只是这内容,就连聂时云都能听得出来是在咒沈明欢早夭。 沈明欢微微一笑,「过奖过奖。」 燕帝哽住,朕没在夸你! 他从善如流掀过这个话题,「我燕国人才辈出,宫内亦有许多名医,可要朕召来为你诊治?」 「啊,陛下果真心怀宽广。」沈明欢冁然而笑,「不过不必了,孤这病生来就有,只能用药养着,譬如雪域野参、白蔻、仙鹤草、连冬鹿茸、百年灵芝……」 你是真敢念啊。 燕国大臣的脸都黑了。 沈明欢一下念了十几味药材,每一个都价值千金。 他恋恋不捨地停口,「孤知道燕国国富民强,天材地宝无数,这些药对贵国来说也就一般,但孤怎好过分劳烦陛下呢?陛下千万别客气,这些就够了。」 他刚正不阿,义正辞严:「千万别给多,给多孤也是不收的!」 燕帝:「……」 燕帝断然道:「贤侄远道而来辛苦了,是朕考虑不周,你身体不适,合该好好歇着。」 他没给沈明欢说话的机会,吩咐道:「王卿,这事儿就交给你办了,务必让友国使臣宾至如归。」 被喊到的官员出列,躬身应「是」。 聂时云急急喊道:「陛下,盟约……」 「容后再议。」燕帝挥了挥手,宣布退朝。 王大人一看就是专业的,彼此经过一番商业的吹嘘和试探,勉强算是走完了招待使臣的流程,而后迫不及待地把人送进驿站。 「沈太子若无旁的吩咐,下官这便告退了。」 沈明欢微微颔首,「辛苦王大人。」 王拂松险些喜极而泣,他就没见过比沈明欢还难伺候的人,一句话里八百个陷阱,短短半天累得他几乎去了半条命。 王大人喜气洋洋地对沈明欢行礼道别,走之前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沈太子,你可知三皇子与七皇子被陛下罚跪了?」 沈明欢无辜地「啊」了一声,唏嘘道:「陛下真是慈父。」 王大人一激灵,确认自己听到的是「慈父」而非「严父」,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 让你问!让你好奇! 第273页 王大人落荒而逃。 等屋内只剩下自己人了,聂时云眼巴巴地看着沈明欢,「殿下……」 沈明欢走到椅子旁坐下,他是极适合广袖长袍的,衣袂飘飘,无风自动,凛然而优雅。 他略略抬眼,眉目清冷,不算有压迫感,却也让人不敢冒犯。 「做什么?」 聂时云有些看呆了,他从没觉得一个男子可以用「好看」来形容,听到问话顿时无意识地脱口而出:「殿下,你好像太子。」 反应过来后见沈明欢无语地看着他,连忙跪地致歉,「殿下恕罪,臣、臣……」 沈明欢神色顿时变为无奈,「起来吧。」 要不是聂家是开国的功勋,聂时云这性子早就被雍国朝堂上那群豺狼虎豹撕碎了。 但如今也好不到哪去,护送太子去燕国为质可不是什么好活,明显是一番博弈之后没人想去才落到了聂时云头上。 只有他觉得是重大任务,一路上兢兢业业。 ……且有话直说。 比如现在。 「臣觉得,陛下不该选殿下您来。」聂时云直言不讳,却没依言起身。 他觉得他这话挺大逆不道的,与其说完还要跪,不如还是跪着说。 沈明欢确实很像太子,很像……天底下所有人都会期待的太子。 俊美无俦,芝兰玉树,卓尔不群。 永远从容不迫,胸有成竹,轻描淡写间化解一切难题。 沈明欢看了他一眼,「这话在孤面前说也就罢了,回去之后别再提。」 聂时云抿了抿唇:「是。」 他也不傻,敢这么说,无非是觉得沈明欢不会因此怪他,但雍国其他人可未必如此。 知道归知道,可憋屈也是真憋屈。 沈明欢体弱是真的。 他生母极美,那时雍帝还是皇子,待她如珠似宝,也曾花费良多为沈明欢请医置药。 好景不长,美人莫名其妙死在后宫,皇帝悲伤了两个月就又有了新宠。 那时沈明欢多大?聂时云想了想,大概也就四五岁吧。 后来这位五皇子便没什么存在感,就连每年皇宫里的大宴都不曾出席。 雍帝估计也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孩子。 太子这位子按理来说是落不到他头上的,可谁让现在所有的皇子都避之不及呢? 沈明欢没有母族护持,又被断言活不到成年,反正丢了也不可惜。 时至今日,他满打满算才当了三个月太子。 聂时云觉得这会是雍国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倘若真有国运一说,上天将紫薇星降予人间,以保雍国重现荣辉。 是他们亲手放弃这个机会。 放弃这个人。 第135章 送君扶摇上青云(3) 其实该谈的早在个月以前就谈完了, 沈明欢等人如今就是走个过场。 简单来说就是「一手交人,一手交钱」。 作为被交的人,沈明欢表示无所谓, 反正雍国燕国在哪不是待? 看到被交出去的金银珍宝, 沈明欢同样无所谓,反正不管放到哪个国库里, 迟早也都是他的。 燕帝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你倒是比朕想的要冷静许多。」 岂止是冷静,简直太自如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他们燕国的太子。 沈明欢也喝了杯茶,理所当然地反问:「为何不能冷静?难不成陛下还打算对孤做什么吗?」 他非但不称「臣」,连声「我」都不说, 一口一个「孤」。 燕帝已经不会为这些小事生气了,可沈明欢举手投足间透露出的不恭敬和不在意还是让他有些不喜。 燕帝目光幽深:「朕很好奇,你的底气从何而来?」 他有意放慢语调来增加压迫感,「使臣今日便会离开燕都返雍, 届时你便孤立无援,求助无门。朕虽然不会杀你, 但,你该知道,这世上折磨人的手段不止死而已。」 沈明欢不仅不怕,还一副「你终于说到这个话题」的欣喜。 他放下茶杯,兴致勃勃地分析:「底气在于, 孤是雍国的太子,而雍国虽不如燕、缙,但还算拿得出手。」 燕帝很满意他把燕国放在缙国前面,「你莫非觉得, 雍国会为你出兵?」 不是他小看天下英雄,实在是不客气地说一句,那雍国当朝皇帝沈巍就是个废物! 沈明欢很有自知之明地摇了摇头,淡笑着说道:「陛下,一个太子拿来折磨出气是最愚蠢最浪费的做法。只要孤不死,雍国就立不了下一代储君。」 「孤若是你,当会在合适的时间送孤回国,搅乱局势,再全力支持孤夺得皇位,如此兵不血刃,雍国就是你的了。」 沈明欢顿了顿,给足燕帝思考的时间,「再之后你大可以让雍国打头阵出征缙国,运气好两败俱伤,最次也能剐下缙国一块肉来,到时陛下你就可以以最小的代价——」 沈明欢遥遥举杯,以茶代酒,「提前恭贺陛下,九州一统,天下共主。」 人的野心是无限的,权力最容易滋生无法满足的欲望。 这法子听起来着实大胆,可燕帝戎马半生,在战场上打下的皇位,向来行的就是险招。 「朕如何信你?你毕竟是雍国人,下得去手?」燕帝问。 沈明欢指了指自己,「孤看上去是什么好人吗?他们把孤当成弃子,孤总不能让他们好过。」 第274页 「陛下,你不该怀疑孤,以贵国的情报,该知道孤这太子是怎么回事。」 他仍是笑得温和,不见阴郁,也不为这份坎坷命运而不平,「再者,陛下该不会以为吐血真能演出来吧?医者断言孤不过二十及冠,陛下若不信,大可再遣名医。」 他今年十五了,满打满算,活不过五年。 燕帝定定看了他一眼,没多装模作样,当即喊了御医诊断。 沈明欢的身体比他所表现出来的还要糟糕,即便有他上次在大殿上念的所有药材,也难享天年。 简而言之,无药可救。 燕帝放心了,他对沈明欢态度顿时和缓了许多,含笑道:「贤侄别觉得朕太小心,以你这些日子来的表现,朕实在不放心。」 沈巍那老匹夫当真是瞎了,如此麒麟子也捨得送出来为质。 燕帝嘆了口气,怎么就不是他的儿子呢? 可惜啊,只能活五年了。 幸好,只能活五年…… 沈明欢笑了笑,「孤也不放心,这世上想要孤的命的人可不少,缙国想来亦不会愿意燕、雍两国盟约如此顺利,所以可否向陛下讨个侍卫?」 燕帝懂,这是主动给他安插监视的机会,以示诚意。 他大笑两声,「可。」 而后对身旁内侍吩咐道:「让随青来,今后他便跟着沈太子。」 * 沈明欢与燕帝相谈甚欢,离开时身边多了一个人。 皇宫的侍卫也有品级,能入选的家世都不一般,即便族中无人为官,起码也是平民百姓中比较有钱的。 当今世道,光是活着都难,能花钱读书学武的,已经是难得的显赫人家。 随青是个很沉默的侍卫,他被喊来后安静地跪地行礼,叩首领命。 既不吃惊,也不好奇,更没有突然从皇帝身边被指派给一个质子的不满,带着死气沉沉的波澜不惊。 与他春风得意、意气风发的同僚们显得泾渭分明。 是上位者会很喜欢的趁手工具。 出了大殿,聂时云在门口等他。 小将军先是很警惕地看了随青一眼,而后对沈明欢深深一礼,不舍道:「殿下,臣等今日就要启程回国了。」 沈明欢微微点头,瞥见他的神色,奇怪道:「怎么?要孤送你们?」 聂时云连忙疯狂摇头。 沈明欢莫名其妙,弯腰上了马车。 「殿下。」 「怎么了?」 聂时云面露担忧,「您一个人在燕国,臣放心不下。」 沈明欢懒洋洋道:「燕帝给了孤一座宅子,侍卫侍女齐全得很。」 比你们会照顾人多了。 两分钟后。 「殿下。」 「有事?」 聂时云忧心忡忡,「您之后有什么打算呢?」 沈明欢漫不经心:「做点生意,先赚点钱吧。」 有钱能使磨推鬼嘛。 又两分钟后。 「殿下。」 「嗯?」 聂时云目光悲痛,「您有什么要吩咐臣的么?」 沈明欢想了想,「还真有一件事,你回去后,替孤关照南怀瑾。」 南怀瑾,雍国前御史大夫南岐安之孙,剧情里的主角。 雍国建国也才八十年,开国的元老功勋威望都还很显赫。 而且很不巧的是,雍国前两任有为君主都不长命,以至于这些元老们几乎都辅佐过两代甚至代国君,于是更加权重望崇。 但凡他们有点私心,雍国的朝堂都不能是这个局势。 开国班底皆是人中龙凤,君圣臣贤,可惜君王天不假年,元老们蒙两代皇恩,一个比一个忠心耿耿。 一朝天子一朝臣,越没本事的国君掌控欲越强。 近几代国君刚上任就开始培植自己的班底,内忧外患的麻烦不去处理,忙着「整顿朝堂」。 而那些开国功臣们的家族,无疑成了这几位国君的眼中钉肉中刺。 譬如南家。 沈巍恨极了南家,这种恨超乎了君王对臣子的不满,是一个心思阴暗小人怀揣着的巨大恶意。 御史大夫监察百官,南岐安又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任职期间没少得罪人,且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 只是这也就罢了,可沈巍看上了他的孙女,也就是南怀瑾的姐姐。 君王有意,南家若是识相就该将人双手奉上。可南书韵的年纪当沈巍的女儿都够了,南岐安怎么可能同意? 他迅速给孙女找了一个家世清白人品过关的丈夫,仓促给新人成婚。 若是不喜欢大不了以后再和离,反正他们南家养得起一个女孩。 不曾想这对夫妻难得的志趣相投,感情极好。 更不曾想堂堂一位皇帝,竟会因此生出如此大的刻薄戾气。 南家被以「欺压百姓、草菅人命、违逆圣意、受贿」等八项罪名抄家灭族。 这罪名还不如「莫须有」,南家出了名的清廉、乐善好施,说他们会做出这种事,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其中大概也就「违逆圣意」有点道理。 那年南怀瑾14岁,家族巨变,他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 一大把年纪的南老爷子跪在宫门前,抛弃了尊严苦苦哀求,只想为出色的孙儿争取一条活路。除此之外,往后的待遇,他概不奢求。 第275页 皇帝对南岐安又恨又惧,他不敢让南岐安活着,可对一个孩子就没这么大的忌惮。 他同意了,却不是出于仁慈,而是仍未消解的怒意催生出的扭曲心理。 南书韵宁可咬舌而死也不肯入宫。 他们南家越是铁骨铮铮,他就越要把这群人踩在脚底。 看他们跪地求饶,要他们摇尾乞怜! 沈巍让南怀瑾进宫做倒夜香的宦官,如果不是丞相、太尉力保,少年差点就成了太监。 只不过如今也好不到哪儿去就是了。 日復一日的羞辱、打骂、刑罚,沈巍对他的折磨如今却成了保命符。 ——皇帝一天没腻,就没人敢要他的命。 这是一个很悲惨的故事。 南怀瑾在痛苦中长大,用了十年扶持四皇子登基,又用了年废四皇子改立还在牙牙学语的十二皇子,自此把控朝政。 他曾在绝望中定下了同归于尽的计谋,要一把烈火毁了整个雍国。 他也曾数次想不顾雍国大乱的后果直接杀了沈巍,成全自己的傲骨和不屈。 但他终究都忍了下来。 等一个送雍国上青云的机会。 前后歷经任帝王,他都真心辅佐过,可最终连他一手教养长大的十二皇子都不信他。 故事的最后,四十九岁的南怀瑾缠绵病榻,回望自己略显荒唐的人生。 他想的是:祖父,我没有辜负你的教导。 此生未负国,未负家,未负「怀瑾」这个名字。 沈明欢又想嘆气了。 生逢乱世,有悲悯心肠,大概是这世间最恶毒的诅咒。 只可惜他没能来得更早些,距离南家灭族已经过了七年,南怀瑾也已经受了七年折磨。 他正思索,就听到耳边传来聂时云期期艾艾的声音: 「殿下。」 沈明欢忍无可忍:「聂时云,你想让孤送你就直说!」 第136章 送君扶摇上青云(4) 「随青, 去城外。」 驾车的随青听到车厢里这人气急败坏的声音,低低应了声「是」。 只觉得心里一下随着这气氛变得轻松了许多,却又弥散着浅浅的涩意。 聂时云「嘿嘿」笑了两声, 「殿下认识南怀瑾?」 他幼年长在边境, 近年才回雍都。家中长辈对南家事讳莫如深,偶尔他入宫, 也被叮嘱不要多管闲事。 他曾听闻三言两语,听过那人曾经的聪慧,也听过现今的处境, 只是说的人且悲且嘆,却都不敢伸出援手。 聂时云没见过南怀瑾,这很正常。 可太子殿下从前连宫门都没出, 竟还会与南怀瑾相识? 沈明欢嘆息一声,正色道:「久仰大名。」 聂时云听出其中的真诚,顿时更为好奇。 如今沈明欢在他眼里是天底下第一等优秀的人,他这么推崇南怀瑾, 莫非那人还真有几分本事? 「你若见到他,便说……」 沈明欢又嘆了口气, 「便说,有的时候,逃避不是懦弱。别把自己逼得太紧,别把所有事都当做自己的责任,这条路很黑、很长, 可不会只有他一个人在走。」 沈明欢顿了顿,「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走,天总是会亮的,夜再长, 也会走出来的。」 聂时云认真记下,而后求知地问:「什么意思啊?什么责任?什么路?天亮着啊。」 沈明欢瞥了他一眼,「你直说就是。他若不听,你就说,如今缙国忙着夺嫡,燕国后继无人,还有很多时间,让他不必这样急。」 七年经营,南怀瑾完全有办法让自己活的舒服一点。 他完全可以让自己像原主一样,活得像个透明人,至少能免受许多苦楚。 但是他家破人亡、身无长物、无依无靠,为了得到一些情报,为了经营一些计谋,不得不频繁出现在皇帝面前。 聂时云没听懂,但这不妨碍他将手按在腰间佩剑上,只待沈明欢一声令下。 太子殿下,自己人。 他聂时云,自己人。 只有这个叫随青的,是那个后继无人的雍国的雍国人! 随青很有职业素养,沈明欢没发话,他还驾着马车。 只是右手悄无声息握住袖里的匕首。 沈明欢冷哼一声,语气威胁:「都把武器给孤收回去。」 分明他也没说什么,两人本能先于意识,乖巧地把手松开。 「殿下!」聂时云急得抓耳挠腮。 这个随青,瞎子都能看出这是来监视太子殿下的,殿下当着他的面贬低燕国,未来的日子怎么好过哦。 沈明欢无奈嘆气,「孤既然敢说就有把握,你也别对随青这么大意见。」 多影响未来同僚关系啊。 不论他开不开口,燕帝都不可能不在他身边安插人手,倒不如他主动要个质量高点的。 反正,这个人就和国库里的那些钱一样,迟早都是他的。 聂时云最终还是没让沈明欢送。 他们都快到城门口了,聂时云坚持要送沈明欢回府,于是几人又原路回去。 气得沈明欢想骂人,但他骂不出来。 他身体太差了,一激动就脸色苍白、急促咳嗽,把聂时云吓得半死。 他这一病就休养了三天。 在沈明欢发挥作用前,燕帝还是很重视他这条小命的,专门从宫里调了一个御医到沈明欢的府宅,十二时辰待命。 第276页 这待遇,就连他那群儿子都没有。 也正因为燕帝表露出来的重视,没人敢拿沈明欢当普通质子对待。 他在燕都一应规格等同皇子,大臣们路上见到也会停下来恭恭敬敬行礼问好,三皇子受罚完还得硬撑着笑脸送来赔罪礼,连七皇子都被他的母妃强压着上门道歉。 可众人想像中应该春风得意的沈明欢此刻正唉声嘆气。 他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捧着一碗漆黑的药。 手伸得很长,仿佛这样就能离药远一点似的。而后他满脸嫌弃地皱着眉,将药全部倒入窗台上的花盆。 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他觉得原本开得灿烂的花儿瞬间蔫了。 沈明欢默默在心里诚恳地说了句「抱歉」。 「来人。」他朝门外唤了一句。 训练有素的下人们鱼贯而入,侍女拿起空空如也的药碗时还诧异地看了沈明欢一眼,眼里甚至有自己都没察觉的赞赏。 他们这位新主人特别好伺候,宽和良善,性情温柔。唯有喝药的时候,这人能找出八百个理由推拒,他们每次都劝得精疲力尽。 可越是如此,他们就越喜欢这位新主人。 上位者要拒绝僕人的一个要求实在太简单了,那些人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到他们身上,就成了无法扭转的命运。 但沈明欢从没以强权压过人,也没因为这件事罚过任何人。 连说气话威胁时都没用过「发卖」、「打杀」这样的字眼,最多就是嚷嚷要扣他们月钱。 其实最后也不会扣。 沈明欢又咳嗽了两声,「孤准备好的请柬,今日都送出去吧。」 下人为沈明欢多披了一件外衣,即便如今还是夏日。 他也不怕逾越,自然开口:「公子,各位大人府上都有绣庄,怕是不会来咱们商铺购置衣裳。」 虽说燕国还未立储,但未免引起误会,也不好直接称唿沈明欢为「太子」。「沈太子」或是「雍国太子」的又太官方,不适合称唿自家主人。 沈明欢见他们念得纠结,干脆就定下了「公子」的称唿。 另一个下人闻言不忿道:「谁说一定要卖给那些大人了?就不能卖给百姓吗?」 「如今这世道,粮食都买不起了,谁还捨得买衣裳。」 沈明欢神秘地笑了笑,「谁说我卖的是衣裳?你们把请柬送出去就是。」 * 与此同时,燕皇宫内。 随青正跪地向燕帝回禀沈明欢近些日子的所作所为。 他没念过书,只曾经为了执行任务学了几个字,所幸记忆力还算不错,连沈明欢说的话都能原原本本复述。 「后继无人,他是这么说的?」燕帝感嘆似地低喃。 随青知道这只是君王的自言自语,不需要他回答,于是他仍旧沉默。 燕帝突兀地笑了一声,「倒也没说错,燕国确实……」 他很快停住,又问:「沈明欢最近在做什么?」 「公子在平康街开了两家成衣铺,明日开业,给朝中大臣都准备了请柬。」 「成衣铺?莫非是打算用朕的大臣来撑腰扬名?」燕帝失笑,「罢了,随他。」 燕帝又细问了几句,末了冷淡道:「你回去吧,若他有异常之举,即刻汇报。」 「是。」随青叩首领命,而后才起身离开。 跪拜是大礼,除却一些正式的祭祀场合,平日便是面圣也不会行此礼,最多不过深躬作揖。 沈明欢与聂时云一路而来这么长时间,聂时云也只有那次觉得自己说错话时才跪地请罪,尚且没有叩首而拜。 而随青没有站起来过。 随青从殿内出来,外头烈日高悬,阳光刺目,他不由得闭了闭眼睛。 有句话,他转述时没有说。 「你也别对随青这么大意见。」 如此普通、如此平淡的十一个字,他记了好长时间。 这是他前半生为数不多听到的称得上温和的话语,也是唯一一次勉强算得上是在为他说话。 随青睁开眼睛,沉默地站了片刻,避着太阳回到了府宅。 他生来卑贱,蜷曲潮泞处,不敢经暖阳。 进了门习惯性地去了沈明欢的住处,外面聚了一群下人,他们见到随青夸张地翻了个白眼。 谁都知道他是燕帝的人,也都知道他刚告密完回来。 其实沈明欢府里几乎没有清白的下人,三分之一是燕帝的人,三分之一是皇子们安插,还有三分之一被某些大臣收买。 这其中经受不住诱惑贪得无厌的人被沈明欢安排去前厅扫洒,而因为被拿捏了亲人或是把柄不得不效命的人都放到了身边。 倒不是担心被算计,纯粹是觉得和这些人相处起来舒服。 虽然各为其主,依然不妨碍他们鄙视随青,在暗地里骂他一声「叛徒」。 一来他们还什么都没做。 二来,等到有朝一日他们不得不出卖沈明欢,也一样会骂自己一句「狼心狗肺、忘恩负义」。 随青看出他们对自己的孤立与排挤,他早已习惯,因而并不在意,只是有些奇怪这些人为何不在公子身边侍候。 他正疑惑,屋内忽然传出沈明欢惊恐的声音,随青心一惊,当即破门而入。 「今天不是喝过药了吗?为什么还要喝!」 第277页 沈明欢与何太医遥遥相望,何太医手里还捧着一碗漆黑刺鼻的药。 两人被声音惊动,同时看了过来。 随青:「……」 他还保持着推门的姿势,对上两人的目光,沉默地跪下请罪。 何太医收回目光,他冷笑一声,指了指窗台上蔫了的花:「公子,我是个大夫。」 第137章 送君扶摇上青云(5) 被抓到把药倒掉的行为, 沈明欢只心虚了一秒,立刻又理直气壮地抬起了头。 他振振有词:「太医,你也知道有很多人想要孤的命, 孤觉得这药一定被人下了毒, 否则花儿怎么会变成这样?你先回去,待孤把府上彻查一遍就喝药!」 何太医面无表情, 「公子,我医术还行,有毒没毒能看得出来。」 他往前几步, 把药碗递到沈明欢面前,「另外,这药是我亲手煎的。」 看着沈明欢瞬间消沉的神色, 他补充:「全程没有离开。」 沈明欢没话说了,他不能说何太医也有下毒的嫌疑,这种话就算是开玩笑也太伤人了。 于是沈明欢只能垂死挣扎:「何太医,何大夫, 何神医,孤一定喝, 你放桌子上,孤一会儿喝行吗?」 何太医看他这可怜兮兮的样子也很头疼:「公子,你生病时的痛楚都能受得住,怎么偏偏就是喝不下苦药呢?」 鸡汤不好喝沈明欢都喝不下呢。 沈明欢很认真解释:「太医,这不是苦不苦的问题, 它是一种苦里带辣,辣中泛酸,酸完还反胃……你懂吧?」 「懂,但是还是得喝。」何太医直直地望着他, 一副不见他喝完就不走的态度。 桀骜不驯、对皇帝都不恭敬的沈太子此时对着府上的何太医讨好卖乖,如同老鼠见了猫。 他试图从理论的角度据理力争:「神医,最近的药越来越难喝了,孤觉得这根本就不是人能喝的。」 何太医看了他一眼,拿起桌上的茶杯,将药倒了一小杯仰头喝下。 他微微笑了笑:「你的药,煎好后我都会试。」 「……倒也不必。」沈明欢讪讪应了一句,只好颤抖地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而后便也肉眼可见地瞬间蔫了下去。 他看了看窗台上同病相怜的花儿,再次在心里说了句抱歉。 何太医递过来一罐蜜饯,哭笑不得:「良药苦口。」 沈明欢含着蜜饯,戚戚然转身。 何太医无奈地摇了摇头,随手将桌上的药碗和用过的茶杯都带走,免得沈明欢看了难受。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只是看一眼中药都会难受。 何太医瞥了一眼跪在门边的随青,不在意地越过他出门,「公子,明日我再来盯着你喝药。」 沈明欢又往嘴里塞了一颗蜜饯。 他为这个小世界的任务付出太多! 「你很喜欢跪着?」沈明欢还没从那碗药中缓过神来,语气有些萎靡。 随青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没学过这个问题,只好踟蹰道:「属下……」 他「属下」了半天。 沈明欢嘆了口气,「如果是聂时云,他现在已经站好了——这句话不是要你回答,是在让你起身。」 「公子不罚属下吗?」随青低声问。 他很习惯各种刑罚。 不论是因为他方才无礼地闯入,还是因为他向燕帝的告密,都应该罚他才是。 沈明欢坐直了身子。 随青条件反射也跪得更端正了些,他从未如此恐惧、又如此心甘情愿地等待宣判。 沈明欢问:「识字吗?」 随青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试探回答:「会一点。」 沈明欢起身,步伐懒散。 他本就还在病中,便显得更加虚弱。 他从书架上挑了几本书,「这个月看完,不懂之处来问孤。」 读书是一种特权。 这时代已经有了造纸术,但印刷术还未成熟,书籍仍然昂贵,非寻常人能够买得起的。 随青久久才低声应了句「是」。 沈明欢又缩回椅子上,「所以,你是喜欢跪着吗?」 主人问话必须回答,可随青愣神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 他悄悄抬眼看向沈明欢,那人嘴角泛起笑意,眉眼弯弯。 如同一阵暖风轻拂,剎那间便是无尽春意,温柔缠绵。 随青便也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 * 使团又是一番跋涉,终于回到了雍国。 聂时云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回禀时有意避开沈明欢的所作所为,但架不住使团里还有别的文官。 雍帝被沈明欢种种不恭不敬之举吓出一身冷汗,随之而来便是大怒,「这逆子,险些毁了我雍国百年基业!」 沈明欢从前没存在感,朝堂之上没人替他说话,但也不知算不算因祸得福,如今也没人落井下石。 毕竟他虽成了太子,但能不能活到回国那日都未可知。 雍帝还在碎碎念:「早知朕就该在他出生的时候就掐死,早知就不该让他去……」 这下大臣们不能放心看戏了,不让沈明欢去,岂不是可能落到他们偷偷选择的皇子身上? 「陛下,太子殿下也是为雍国着想,若是真行了跪拜大礼,岂非让天下人看了笑话?」 第278页 「是啊是啊,太子乃我国储君,两国缔结盟约,正是需要强硬些……」 聂时云张嘴想说些什么,回头看见这些人谄媚夸张的面孔,忽然就觉得很没意思。 下了朝,他躲开祖父逮他的魔爪,先一步冲出大殿。 他素来爱玩爱闹,时常下朝之后便不见人影,聂舸看着他的背影无奈摇了摇头,也不放在心上。 聂时云左右看了看,选了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随手拎了一个正在扫地的小太监。 那太监看起来落魄,分明宫中是按旬发的服饰,他身上的却已经洗到发白。 袖口缺了一截,露出满是淤青的手腕,裤腿又偏长,被他松松地挽了起来,又随着繁重的劳作摇曳于地。 那太监胆子也很小,只是被聂时云叫了过来,也吓得瑟瑟发抖。 他握着扫帚,低着头不住求饶:「大人恕罪,求大人饶过小的……」 熟练流畅极了,一看就是没少被排挤欺负。 聂时云知道皇宫中向来藏污纳垢,在宫闱倾轧中最受折磨的便是这些宫女太监,他有些不忍:「你别怕,我就问个问题,你知道南怀瑾在哪吗?」 太监仿佛是顿了顿,而后抖得更厉害了,「大人,您找南怀瑾做什么?」 「帮忙带个话。」聂时云好心劝道:「你不要问这么多,皇宫里的事知道越多越危险。」 虽然很像威胁,但天地良心,他真的是出于善意。 南怀瑾本瑾:「……」 他抬起头,冷静地问道:「聂将军,敢问是什么话?」 聂时云震惊的目光像是看到了大变活人。 其实倒也差不多,任谁也不会把那个从头到尾低着头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太监和眼前这人联繫起来。 仍是那身发白的、不合身的太监服饰,却已不见方才的侷促和不伦不类,倒有种写意山水的潇洒。 聂时云才发现这人长得极好。 身姿挺拔,如修竹般不摧不折,眉目清冽、玉质金相,有出尘的淡雅俊逸。 「你、你……」聂时云语无伦次。 南怀瑾镇定分析:「您是想问小的怎么知道您?其实不难猜,如此年纪的武官本就不多,再加上这种心性,除了您也没别人了。」 「聂将军,小的便是南怀瑾,太子殿下让您带什么话?」 聂时云大惊失色:「我刚刚没提太子吧?」 「能让聂将军带话的人大可直接找小的,除非他无法进宫,或者根本不在雍国,而将军护送太子殿下去燕国刚回来。」 南怀瑾看着他:「将军,请直言。」 「慢着,你等等。」聂时云顾不上形象,抱头蹲了下去,双目都有些无神。 他已然失去了灵魂,只靠着躯体本能喃喃道:「殿下说,天会亮,路很长,很多人在走……」 他说的颠三倒四,南怀瑾略一思量,便大致明白其中意思。 若是七年前,那个初入宫廷满眼惶然的南怀瑾听到这番话,大概会备受鼓舞。 但七年后的南怀瑾已经被磨平了傲骨与稜角,再也不见当初热血,还算年轻的躯壳里困着的是一具垂垂老去的灵魂。 他听到这段话只有警惕。 南怀瑾不相信任何人,即便是要为四皇子传递消息或是出谋划策,他也是这幅惶恐怯懦的样子。 他是沈巍见了都会感到快意的南家耻辱,怕死、怕痛,为了活命没有底线,有着最不像南家人的卑微低贱。 可是这位太子是怎么知道的? 南怀瑾毕竟不算太监,不能进后宫,而不受重视的沈明欢也没机会来前朝。 南怀瑾确信他没见过曾经的五皇子,那这人对他的了解从何而来? 「小的知道了,将军可还有旁的吩咐?」南怀瑾垂下眼眸。 抱着头的聂时云哀嚎一声,「你别小的了,我才是小的。不过你听懂了吗?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啊?」 南怀瑾沉默片刻,「一些激励罢了。」 祖父,您教我的,我一定会做到。 我会重振雍国,我会让百姓衣食丰足,我将不惜此身。 路再长,我会继续走下去。 即便看不到天明。 「哦对了。」聂时云跳起来,接下来的话他记得很清楚:「殿下还说,燕国后继无人,缙国忙着夺嫡,让你别急。」 南怀瑾握着扫帚的手紧了紧,「将军方便为我讲一下太子吗?路上发生了什么?」 聂时云点了点头。 他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反正知道的人不少,而且太子殿下明显对这个人很不一般。 南怀瑾认认真真地听着,时不时开口问几句细节。 这一段讲完用了不少时间,外臣是不能在宫中久留的,聂时云急急忙忙离开:「南怀瑾,殿下让我关照你,你有什么需要直接跟我说,明日早朝后,我还来这里找你。」 南怀瑾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也慢慢地离开角落,头也低了下去。 第138章 送君扶摇上青云(6) 沈明欢正在皇宫和燕帝喝茶。 皇宫内的一应用度皆是顶尖, 更何况有过之前几日接连不断的药汤的折磨,沈明欢如今对吃食的要求都降了许多。 贴身太监多年训练,倒茶时杯与壶与桌磕碰声几近于无, 惟有茶香氤氲弥散。 第279页 随青没做过这种事, 但他自小习武,力道控制得好, 倒也勉强能达到对方的效果。 燕帝淡笑道:「随青的身手在朕手下的人里都是数一数一的,刀枪剑戟、十八般武艺,无一不精, 让他做这些事,贤侄倒是捨得。」 「那不然呢?他武功再好,也不听孤的, 不能为孤所用。」沈明欢眼也不抬,「还是说陛下心疼了?」 这话明显带着几分怨气。 燕帝笑容不变。 即便是沈明欢主动提出让燕帝安插视线,可那不过是无可奈何下的妥协。 一个奸细时时刻刻在面前晃荡,任谁都不会开心。 沈明欢这个人, 一向冷静理智、宠辱不惊,连他都难以看透, 如今才显示出几分少年人冲动下的不满,燕帝不仅不会生气,反而还有一丝欣喜。 这样才好,有喜怒就会有弱点,有弱点就能被控制。 「朕既然给了你, 那随青就是你的人了,端茶倒水可比那些动手的活要轻松安全。」燕帝避开沈明欢的前半句话,含笑道:「随青,还不谢过?」 随青平静地照做:「谢公子。」 沈明欢似乎是很看不惯他仍旧听从燕帝的吩咐, 阴阳怪气地讽刺道:「孤可没听出多少谢意,要真如此不情愿,不如孤把你还给陛下?」 「贤侄说笑了,你为主他为仆,何必为下人动气?」燕帝声音略微冷淡,显然是在警告沈明欢适可而止。 他深知打一棍给个甜枣的道理,又柔和了语气安抚:「只不过随青到底是从朕这儿出去的,贤侄手下留情。」 要打要罚随意,他不会干涉,前提是不要试图拔除这枚棋子。 沈明欢喝了一口茶,「放心,孤对陛下一腔赤诚,没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也包括这个吗?」燕帝将一张请柬放在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沈明欢。 沈明欢开的成衣铺生意极好,开业当日全都高价售出不说,还有几位大人砸重金下了不少订单。 当然不是冲着衣裳去的,短短数日赶制出来的服饰,不论是布料还是样式都很一般。 君不见,大臣们购置了这么多衣裳,这几日家中没有一人穿了出来,似乎只是为了给沈明欢送钱。 沈明欢不紧不慢地接过。 请柬制作精美,内容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官方地通知有几间成衣铺开业了,卖的是陛下喜欢的黛紫绣昙花的样式,欢迎各位大人捧场。 衣裳不重要,陛下的喜好很重要。 任凭谁都能看得出来,沈明欢真正要卖的不是衣裳,是情报。 还是有关燕帝的情报。 沈明欢开店的钱哪来的?众人可不瞎,陛下这些日子抬进沈府的奇珍药材与金银,有一箱算一箱,他们可都数着呢。 可想而知,陛下定然知道这家店的存在,说不定就是陛下自己开的。 陛下的生意当然得支持。 再说了,沈明欢三天两头入宫,说不定还真能知道一些他们不知道的内容。 大臣们能有什么坏心思,不过是想为陛下分忧罢了。 沈明欢意味深长地看了随青一眼,重重地冷哼一声。 请柬没署名。 这是他案头多余的、没送出去的请柬。 燕帝微有些不耐,对沈明欢的印象再度更新。 得理不饶人。 一旦表露出不满,便格外难哄,脾气差得很。 燕帝一瞬间有些后悔,早知便不让随青动手了,从别处弄几张请柬来也不难。 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他是燕国天子,何必迁就沈明欢一个寄人篱下的他国太子? 「贤侄不解释一下吗?」燕帝语气强硬了许多,冷淡道:「猜度圣意,其罪当诛。」 沈明欢不以为意,他甚至称得上兴致勃勃地把请柬展开,指着上面的字眼:「所以陛下喜欢的颜色是黛紫吗?」 「自然不。」燕帝不加思考。 他不喜欢紫色,事实上,他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颜色。 在这些与天下无关的小事上,他一向不多费心思。 沈明欢继续问:「那陛下喜欢昙花吗?」 燕帝觉察出这话背后有更深层次的含义,但他不打算被牵着鼻子配合:「你想说什么?」 沈明欢放下茶杯,坐正身子,「自古为君者不愿臣下猜度心思,忧的是有心术不正之人投其所好,陛下有这个担心吗?」 他悠悠地说:「一来这所谓情报所言非实,一来,即便是真的,以陛下的圣明,难道会被宵小收买吗?」 他故意用了「收买」这个暗含贬义的词,即便是真正的小人听了都得激烈反对以证明自己的清白与刚正。 燕帝不昏庸,他治下的燕国确实蒸蒸日上,因此甚至有些自负。 他以「明君」自君,当然不可能怀疑自己的「圣明」。 燕帝看了沈明欢一眼,「继续说。」 「孤虽只是太子,但也知治国不易,陛下有心兴国,定有些朝臣很不配合吧?」 沈明欢摆出一副谈心的架势:「陛下为难,朝臣心里未必就好受,其实他们也不是想和陛下对着干,只是受限能力眼界,不如陛下想得深远。更有甚者,与陛下意见一致,却苦于不敢出头。」 「现在不就好了,陛下将你的想法告诉孤,孤再卖……传达给朝臣,他们就更容易理解陛下你的意思,届时万众一心,何愁燕国不盛?」 第280页 见燕帝沉吟,沈明欢自袖子取出一盒银票,「昨日开业共收入三千七百两银子,扣除购入流光锦约两千一百两的成本,纯利一千六百两。陛下神通广大,想来孤的帐本陛下也看过了,孤与陛下五五分成。」 沈明欢将银票往前一推,眉眼弯弯:「这是八百两银票,陛下收好。」 燕帝忽而笑了笑,示意内侍将银票收下。 沈明欢说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但更让他放心的是,原来这人只赚了区区八百两。 这种赚钱速度,根本动摇不了国祚,而且能给国库增一份收入。 燕帝早看那几个世家不顺眼了。 燕国连年阵仗,国库常年处于不丰盈的状态,这些世家非但不出力,甚至还剋扣军饷,不知攒下了多少家底。 如今有机会反过来,燕帝甚至想让沈明欢定价高些。 反正到时对半分成,沈明欢再无论如何也越不过燕国去。 但燕帝还有几分怀疑,「以你的资质,对这天下就没有半分想法?」 瞧他刚才情深意切的模样,简直就像是把自己当成燕国人了。 沈明欢嘆了口气,「陛下,孤的身体你是知道的,即便累死累活打下一片江山,五年后能便宜谁?难不成便宜雍国?」 他指了指自己:「孤像是好欺负的冤大头吗?」 他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说:「孤只想做些生意,赚点小钱,让这五年过得舒服点。」 「陛下你看,用这种法子,朝臣能够得知你的心意,国库能够多一分入帐,而孤也获得了快乐。三赢,何乐而不为呢?」 燕帝若有所思:「五年时间,足够留个后人了。」 他感兴趣地看了看沈明欢的相貌,「朕有一女,与你年纪相仿……」 喝茶的沈明欢险些一口茶水吐了出来。 他什么场面没经歷过?这场面是真没经歷过! 沈明欢被呛到,边咳嗽边拒绝,「残病之身,怎好耽误公主?」 燕帝见他是当真不愿,只好可惜地收回目光。 「贤侄既然喜欢做生意,稍后朕让人送几封地契到你府上,福康街更为富庶。」燕帝向来捨得在他看中的人才上面花钱。 若能争取到沈明欢这人真心实意为燕国打算,这些日子给出去的所有都值得。 沈明欢欣然答允:「多谢陛下。」 这八百两不就又赚回来了? 沈明欢默默在心里算了一笔帐,浮光锦比流光锦便宜,这些日子购置的布料大概是……四捨五入算它一百两吧,再扣除给燕帝的八百两,净赚两千八百两加几间有价无市的店铺。 嗯,皇帝开口说几封地契,那起码三张以上了。 得到了燕国最高掌权者的信任和配合,又有了名正言顺接触朝堂的机会,还有了一笔初始资金。 三赢,他赢三次。 所谓语言的艺术,就是他会照实说,可朝臣们怎么联想,那就与他无关了。 沈明欢对这次的收穫很满意,他起身告辞,「多谢陛下款待。」 随青沉默一礼,安静地跟在沈明欢身后。 沈明欢一向是有在宫内乘坐马车的特权的,他的马车就停在殿外。 一旁侍立的宫人见他出来,连忙小心搀扶着他上了马车。 谁不知道沈明欢现在是陛下身边的大红人,他又是出了名的体弱,之前在朝议上吐血的事迹现在还深入人心。 总而言之,这人要是在这磕了碰了掉了根头髮,他们有几条命都是不够赔的。 随青站在马车旁。 他知道他现在应该跪地请罪,毕竟沈明欢在殿内如此明确地表示了对他的不满,而燕帝显然对此表示默认。 但他不想在这里。 殿外人来人往,常有结队的宫人侍卫路过。 他的尊严早已散落成泥,可他仍有几分残存妄念。 至少不要在这里。 「你是打算让孤自己驾车吗?」 随青抬起头。 沈明欢面色平静,这人分明什么都没承诺,就连语气里都隐含不满,但随青莫名就觉得得到了赦免。 「是。」他应了一声,近乎轻快地登上了马车。 第139章 送君扶摇上青云(7) 沈明欢的生意做得如火如荼。 他把燕帝给他的那几间铺子打通, 建了一个大酒楼。 燕帝每次让沈明欢代为传达的消息有限,明面上他不能做太多的情报生意。 但是他毕竟频繁进入皇宫,与燕帝乃至许多大臣都有接触, 所以很多信息沈明欢可以自己分析, 实在分析不出来他还能造谣。 朝臣世家们不是傻子,他们花数百两不是为了知道皇帝喜欢什么颜色爱看哪些花的, 买衣裳只是表达一个求知若渴的态度。 除了店里的成衣,一个个都还下了不少订单,那就是为了这些不能公开的秘密准备的。 单看沈明欢近日每日不低于两千两的收入, 就知道他们的合作有多么愉快。 不过这点小事就不用告诉燕帝了,反正沈明欢会按时把那在五百两左右份额徘徊的银票交给他的。 在燕帝看来,沈明欢是打算认真做生意的, 并不一直指望出售宫闱秘史。 为此他新开的酒楼,二楼三楼虽堂皇昂贵,但一楼的价格却十分亲民,明显面向的是略有些家产的富贾以及来往的商队。 第281页 这更加坐实了这人没有野心、不愿插手朝堂的事实。 燕帝见他收手得那么干脆利落, 最后一丝怀疑也烟消云散。 酒楼所在的地属于皇家,这点所有的大臣都心知肚明, 因而同僚间的餐宴都会有意设在此处。 既能讨好燕帝,也能给这位神秘莫测手段通天的沈太子卖个面子。 付一分钱,挣两份人情,实在是物有所值!诸位大人内心满足赞嘆。 沈明欢仍旧会把酒楼的半数盈利送进宫里,燕帝看着每天那一二百两, 只觉得正经生意赚的钱确实不多。 其实对于普通酒楼,一日内的纯利润能有十两都已经是大赚了,可谁让燕帝先见过成衣铺日进斗金的盛况呢? 区区一二百两,实在不值一提, 燕帝乐得用这点钱示好。 于是沈明欢连这二百两都省了下来。 燕帝随时能看到沈明欢的帐本,所以对这个数字毫不怀疑。 即便有些水分,相差也不会太大。 要知道想将瞒天过海地将帐本造假得完美无缺几乎不可能,数额越大越来越容易出纰漏。 毕竟那么一大铺子就摆在那儿,稍微一查便能发现端倪。 而此时的沈明欢坐在豪华马车里,喝着茶吃着糕点,万分愧疚地想做生意还是不能丢了良心,否则实在赚得太多了。 沈明欢嘆了口气,有生之年,该怎么把钱花完呢? 马车从繁华驶入僻静,又从僻静驶向另一种层面上的繁华。 沈明欢听着耳畔热闹的欢笑声原来越远,而后变成压抑住的痛苦哀鸣。 「公子,到了。」随青低声提醒了一句。 沈明欢早已掀开了帘子。 燕都,燕国最富庶的城市,这里居住了无数的达官贵人、王公贵族。 笙歌曼舞十二时辰不曾停止,从富人区流下的河水中都带着脂粉的香气。 最繁华的城市,连奴隶市集的规模都比别的地方要大许多。 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奴隶头上戴着草标,手腕被用草绳绑着串了起来,如同货物一般被人随意丢弃在路边。 贵人们干净的鞋子是不会踏进这片穷酸骯脏的土地的,他们的世界常年燃着烛火明灯,眼中只容得下花团锦簇,看不得角落处的阴暗。 来这儿的人多穿着小厮服饰,胸口绣着主人家的标记。即便地位也不高,可还是可以以高傲而嫌弃的目光打量路边的货物。 这是沈明欢府里的下人推荐的地方。 沈明欢生意越来越好,人手便有些不够,管家便说,与其每月花一大笔找工,不如买些奴隶。 便宜,能干,一天一个饼子就能养活,死了也不心疼。 管家说起时周围还有几个伺候的下人,他们确实很为沈明欢考虑,一个个欢快地点着头,目光中写满了贊同。 似乎不觉得这地方的存在有什么问题,带着理所当然的平静。 管家原打算自己走一趟的,沈明欢拒绝了,于是管家只好忧心忡忡地在马车上放了许多名贵香料。 「公子,那不是什么好地方,您看一眼就回来吧。」管家很担心那些不懂规矩的奴隶冲撞了自家公子。 沈明欢在巷外看了许久,委实不知道管家为何这样提防,可见人果真是奇妙得很。 「随青,进去。」 随青难得没有第一时间应是,他眼眸低垂,重复了一遍管家说过的话:「公子,这不是什么好地方。」 「又非魍魉鬼域,有何去不得?」沈明欢反问。 一次拒绝已经用尽了随青的勇气,他缓慢驾着马车,于是那些声音越来越清晰。 很难相信这种地方竟然也是会有秩序的,最外围左侧的都是些半大的孩子。 「不成不成,最多七个铜板,这丫头太瘦了,我要养她还得花一笔钱。」老鸨动作粗鲁地拽过一个小女孩,目光挑剔地上下打量,用力揪着她的脸颊,示意根本没多少肉。 奴隶贩子据理力争:「八个铜板,几顿饭就养回来了,你瞧瞧这身板,这脸蛋,到时候还愁没钱挣么?」 小姑娘被拉扯得生疼,眼里泛着泪花,却咬着唇不敢发出声音。 一旁比小姑娘大不了多少的男孩小声哀求着奴隶贩子:「别把我妹妹卖给她,求你了,我能干活,我吃的也少,你卖我,别卖我妹妹……」 奴隶贩子不耐烦地朝他挥了一鞭,「去去去,别打扰老子做生意。」 小姑娘泪水顿时涌了出来,「哥哥,哥哥你痛不痛,不要担心我,我没事的。」 右侧是些青壮劳力,相比起来,这边成交的速度会快上许多。 小厮接过鞭子朝奴隶背上鞭笞两下,奴隶不敢闪躲,不敢发出痛唿,只是唿吸要粗重许多。 他们用这种手段来检测奴隶的质量。 小厮很满意奴隶的表现,取出钱袋:「二十个铜板,这两个奴隶我都要了。」 他从奴隶贩子手里接过草绳和卖身契,牵着两个奴隶离开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很平静,连路边的奴隶眼中都是习惯的麻木和死寂。 沈明欢看着这荒诞的一幕,低低地嘆了口气:「孤一件衣裳三百两银子,买的人尚且络绎不绝。而今活生生一个人,居然只用十个铜板。」 燕都是个大城市,容得下醉生梦死的狂欢,也容得下人间炼狱的哀悼。 第282页 「公子,他们不算是人了。」随青垂着眼眸,莫名有了说话的欲望,「大多都是他国的百姓,一朝国破,流离失所,便被绑来做了奴隶。」 随青知道许多人都是善良的,看到花谢会悲,见到孤苦无依的乞儿会怜。 但这种待遇仅限于自己的同胞。 人类太擅长给自己划分种族了,高与低、贵与贱、尊与卑,如同一条天堑,死死横亘在苍茫天地间。 左侧的老鸨还在与奴隶贩子争执。 小姑娘挡在少年身前,少年偷偷扯着草绳。 随青顺着沈明欢的目光看了一眼,冷漠道:「他们逃不掉的,没有符牌,没入户籍,就算逃了也会被人抓回这里。」 沈明欢看不惯他这幅苦大仇深的样子,轻啧一声,「去付钱。」 随青愣了一下,而后又很快低下头:「公子心善,但您救不了所有人。」 沈明欢是要买干活的人,这些瘦骨嶙峋的小孩明显没有成年人合适。 好歹相处了一段时间,随青知道他这位公子实际上最是心软不过。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救得了这两个小孩,救得了巷子里所有的奴隶吗? 燕都之外,还有沧都会都,燕国之外,还有缙国雍国。这天底下那么多那么多的苦命人,沈明欢能救得了多少? 「随青,你好啰嗦。」沈明欢打断他的伤春悲秋:「付钱去吧。」 随青抿了抿唇,自腰间钱袋取出一锭碎银子,这是他身上最小的钱额。 他从马车上跃下,将碎银子抛给奴隶贩子,「买这两个小孩儿,够不够?」 随青长衫整洁,身后马车豪华,一看就是惹不起的贵人。 老鸨不敢争,也没钱争,只好在一旁陪笑。 奴隶贩子谄媚地递过草绳:「够了够了。」 两个孩子靠在一起,压抑着哭声流泪。 为逃过一劫的命运,也为不可捉摸的未来。 随青牵着草绳回来,本想绑在马车的车辕,却听到沈明欢语调散漫:「随青,让他们上来吧。」 「公子,这不合规矩。」随青本能阻止,很快又反应过来自己的逾越。 他道了声「恕罪」,而后又应了句「是」。 随青把两个小孩抱上马车,他虽不情愿,动作却十分温柔。哪怕两个孩子满身伤痕,也没被弄痛。 察觉到怀抱里暗含的珍视,两个孩子小声地惊嘆一声,忽然便安心了许多。 随青小心掀开车帘,沈明欢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随青,你今天有点奇怪啊。」 随青不知该怎么回答。 沈明欢也不需要回答,他目光越过随青看向身后的奴隶市集,声音中带着安抚:「你且看着,不出三年,孤会让明月朗照之地,再不会有这种地方。」 第140章 送君扶摇上青云(8) 马车还在缓缓往前。 得益于从小训练的听力, 随青能从周围的叫卖声中准确分辨出马车内那人微不可察的一声嘆息。 「公子,回去吗?」随青犹豫片刻,仍是请示道。沈明欢说他奇怪, 可在他看来, 今天的沈明欢同样不似寻常。 沈明欢从来不会这样沉默而沉重,他对着燕帝都能嬉笑怒骂,满身才华傲气掩也掩不住。 「不,继续往前。」沈明欢很少有这种烦躁的感觉,他一向想做什么便去做, 对「韬光养晦」这四个字嗤之以鼻。 真奇怪,他能劝南怀瑾徐徐图之,偏偏轮到他自己,恨不得现在就掀了这天地。 沈明欢这一路上买了不少人,除了马车内两个抱在一起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孩子, 其他人都让奴隶贩子送到了府上。 整个市集都知道,巷子里来了一个不缺钱大手笔的客人。 只不过大概是看出沈明欢的身份不一般, 贩子们没敢簇拥上来,只挥着鞭子让奴隶们站得笔直,如同展示货物,希望能被沈明欢看中。 沈明欢买的人感觉没什么特点,男女老少皆有,强壮的、瘦弱的, 甚至奄奄一息的。 连随青看了都觉得疑惑, 他问道:「公子, 您想买什么样的奴隶?」 他可以让贩子把符合要求的挑出来,这样沈明欢就能早点回府了。 这个地方骯脏、血腥、没有底线,不适合被清风朗月一样的公子看到。 沈明欢的目光从那些死寂的眼神上掠过, 嘆了口气,「随青,孤救不了所有人。」 随青绷直了背。 这话似曾相识,是他方才用来劝沈明欢的。 随青干巴巴地解释:「公子,你已经救了很多人了。」 他也不知为何,这话从沈明欢口里说出,莫名就带着一种重逾泰山的悲哀。像是九天之上的神明眺望人间,苦难便凝成了眼角一滴血泪。 沈明欢显然没从这句空白无力的解释中得到安慰,他指了指右侧某个角落,「随青付钱,把他买了,我们就回去吧。」 随青如蒙大赦,转过头,发觉自家公子的喜好依旧不可捉摸。 角落里只有一个奴隶。 他半躺在地上,身上零落着斑斑血迹,腿以一种不正常的弧度扭曲着。 奴隶贩子恶狠狠地拿着烧红的烙铁过来。 一枚碎银被当做暗器投掷出去,正好打掉了贩子手里的烙铁。 随青冷声道:「这个人,我们公子要了。」 第283页 贩子猝不及防被打中手,吃痛下正要骂人,刚转头便看见那辆口口相传的豪华大马车,顿时眉开眼笑。 「啊呀,原来是大人您啊,这个奴隶能被您看上是他的福气,不过这个不听话,您看要不要看些别的?」 随青不答,低声向沈明欢解释:「应该是多次逃跑后被抓回来的奴隶,为了打消他们逃亡的念头,贩子会给他们刺字或是烙印。」 这是连奴隶多会觉得耻辱的刑罚,此后除非钻进深山老林,否则所有人见了都会知道他们低人一等。 「是啊是啊,跑了八次了。」贩子讥笑道:「还把自己当大家少爷呢,梁国早亡了!」 有刺字的奴隶通常意味着不驯服,价格也会偏低,他一般不这么做。 但是这个奴隶老想着逃跑,甚至还怂恿别的奴隶一起跑,实在气人。 虽然很想做成这笔生意,但是这么不听话的奴隶他可不敢卖给贵人,否则万一又闹出点什么事连累他怎么办? 「大人,您看看这个,这个据说念过书,还会写字。」贩子拽过旁边另一个奴隶,点头哈腰。 沈明欢掀开帘子一角,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孤给的银子,不够买下你所有的奴隶吗?」 他语调轻缓,不疾不徐,可贩子仍是莫名渗出了一身冷汗,「够,够。」 燕国还没有太子,能用「孤」这个自称的,只有那位被送来为质的雍国太子。 谢知非勉力睁开眼睛,没看救下他的随青,视线直直望向马车上白衣束髮的矜贵公子。 这是谢知非第一次见到沈明欢。 后来许多年后,谢知非想起年轻时的狼狈与潦倒,他无数次庆幸自己逃跑了八次。 即使把自己折腾到遍体鳞伤,即使险些丧命,他终究是拖到了沈明欢的到来。 谢知非如今这情况也走不了路,沈明欢让随青把他也带上了马车。 薰炉仍在散着幽幽清香,遮不住三人身上的异味。谢知非浑身染血,不可避免地沾上了座椅。 如果管家看到自己精心布置的富丽奢华大马车变成现在这样,估计会两眼一翻晕过去。 幸好马车足够大,随青把人安置在边缘角落,他看着这人惨澹可怖的伤口,忽然有些明悟沈明欢要救的是什么人。 世人皆苦,世事如炼炉。 有人浑浑噩噩,却还有人挣扎求生。 「公子,如果当初属下遇到的是您,您大概也不会救。」随青苦涩地说。 相比起马车上的三个奴隶,他认命要早得许多。 随青想,与他这种死气沉沉的躯体相比,如这些人这般还闪耀着不屈的魂灵确实更值得救赎。 谢知非意识昏沉,他闭着眼,听着耳畔的交谈,于心里深深嘆了一口气。 他出生书香世家,自幼读书,墨笔作骨,诗画入魂,圣贤言语点化了他的凌云壮志。 一朝落魄,已忍受不了抬头只见三寸天地的狭窄生活。 他并不觉得自己这性子有什么值得嚮往赞嘆的。 若能安好,谁又愿意被踩碎了嵴樑来证明自己的傲骨依旧? 若能顺遂,谁又愿意被虐打被折磨,用亲身经歷写就「虽九死而无悔」的波澜壮阔? 他最初,不过也只想做个闲散读书人罢了。 只可惜这世道啊…… 半点不由人。 沈明欢略一思量就明白了随青的想法,他难得如此明显地表露出无语。 随青自怨自艾的情绪酝酿了一半便化为尴尬,总觉得自己说了什么蠢话。 「随青,孤不否认选择这些人有你所想的原因。」 「时间紧迫,孤来不及给他们做心里建设,来不及鼓励他们站起来,来不及等他们学会反抗,那将是一段漫长的歷程。」 随青低下头,心想果然如此。 他其实对沈明欢没什么怨言,相反他很感激很崇拜眼前这人。 贵族每一份的享乐,都是建立在无数平民奴隶的血汗之上,皇位再怎么流转,都是属于那些人上人的游戏。 天下分分合合,掌权的人换了又换,没有人愿意低头看一看他们。 只有沈明欢。 沈明欢是不一样的。 他相信沈明欢的承诺。 他相信有朝一日,天底下再不会被当做牛马货物一样的奴隶。 他相信所有人的性命都将有同等的重量,生死不再被他人掌控。 他只是很难过。 他不是被沈明欢期待的那种人,他不够勇敢,不够坚强,于这浊世中逆来顺受就像条狗。 「孤缺人手,所以孤选了他们。」 「但是,以利益去衡量人的价值,是一件很糟糕、很糟糕的事情。人本就不该卑微如蝼蚁,人生来就该站立于天地间。」 「随青,孤如果不救你,绝非你之过,一定是因为孤救不了。」 沈明欢声音平静,「正如孤现在没救下所有人,不是因为他们不值得,是因为孤救不了这么多。」 「乱世如麻,受苦不是你们的错。」 沈明欢听着马车外的骂声、鞭笞声、痛唿声,微垂下眼,「是我无能。」 随青的泪瞬间便涌了出来,他狼狈地别过头,仓促丢下一句「属下去驾车」便躲到了外面。 两个孩子听得懵懵懂懂,他们不太理解这段话,但忽然间就觉得好难过,比刚才差点要被卖掉的时候还要难过。 第284页 他们瘪瘪嘴,下意识地想说些什么,却偏偏什么也说不出来,只下意识地把这段话牢牢记在了心底。 头脑昏沉的谢知非于混沌中朦胧捕捉到这几句话,霎时间驰魂宕魄。 如经一场海啸,似喜似悲。 他想,不会再有别人了,未来的天下共主,除了这人,不能再有别人了。 就像是在雪地跋涉时偶遇渴盼已久的故人,原想笑着问候一句,出口却是哭腔。 你终于来了。 你怎么才来啊? 谢知非拼命挣扎着想醒过来,想睁开眼睛,再想看看这位小太子。 但或许是伤势太重,又或许是太震撼,心潮剧烈起伏下,便直接昏了过去。 而他以为的剧烈挣扎,在沈明欢眼里,不过只是手指微微抽搐。 * 「我不擅长治外伤,公子,你还是另请一个大夫来吧。」 「何太医谦虚了,您就是不擅长也比外面那些医师厉害,孤相信你,这个人就交给你了。」 谢知非朦朦胧胧恢復了些许意识,他对小太子的声音记忆深刻,也许是在他昏迷时内心已然响彻过千万遍。 但现在怎么隐约觉得这位胸有丘壑的小太子此刻语气有些恭维? 何太医怀疑地看着沈明欢:「公子,你该不会是觉得这样就能给我找点事做,然后就顾不上你吧?」 「怎么会?」沈明欢慷慨激昂,「太医有所不知,这个人对孤非常重要,孤只有交给你才能放心啊。」 谢知非:「……」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重要。 何太医将信将疑,「他的腿断了有一段时间了,又没及时治疗,我已为他接上,能恢復成怎么样就要看他造化了。」 何太医转过身,「听闻公子今日去了市集,脏污之地多不详,我为公子诊脉。」 时人不知病菌这种东西,但已模煳察觉在环境差的地方待久了更容易生病。 沈明欢将手背在身后,「不、不必了吧,孤哪有这么脆弱?」 正巧管家扣门:「公子,三皇子登门,已安置在前厅。」 「孤这就来。」 沈明欢迫不及待,还不忘回头得意道:「太医你看,不是孤不愿,是有客人。」 何太医:「……」 谢知非:「……」 这么短的时间里,小太子在他心里的形象,已经从至圣至明,变成了讳疾忌医。 第141章 送君扶摇上青云(9) 沈府的前厅是个好地方, 周围不知道隐藏了多少豺狼虎豹,一个个还都以为只有自己有特殊身份。 能在燕帝的插手下把人送进来,这些都是隐藏得很深的钉子了, 各自效忠的人对他们寄予厚望,结果这么长时间都没传回什么有用的东西。 沈明欢前段时间大多都在病中,这还是第一次来前厅接待客人, 这客人的身份还这么不一般,满院的探子恨不得把耳朵扯下来贴在屋内。 赵元清以为自己是在和沈明欢进行隐蔽的私人谈话,实则跟拿着喇叭站在城墙上大喊的效果也差不太多了。 「本宫本想早日拜访,可惜听闻沈太子身体抱恙, 故而不敢叨扰。」 他满面笑容地让人抬上一个箱子, 「这些都是本宫高价收来的名贵药材, 还请沈太子勿要推辞。」 沈明欢虽然讨厌吃药, 但送上来的钱没有不收的道理,更何况现在屋里还有一个病患。 他挥了挥手,示意管家带人把箱子抬下去。 赵元清见状笑容更深。 沈明欢慢悠悠地说:「孤知道三皇子的意思, 你想让孤在陛下面前为你说几句好话,啊, 人没多大本事, 想得倒是挺美。」 赵元清笑容不变,想来最近燕帝的冷待让他尝了不少人情冷暖, 「本宫与沈太子有些误会, 还请容本宫解释。」 「免了, 不必解释。」沈明欢喝了一口茶, 虚假地怜悯道:「殿下,孤早就说过,皇位与你无缘。诚然, 如果陛下看重你,你之前犯过的蠢都不算什么,可陛下为何要看重你呢?」 「孤从雍国远道而来,你以为看孤不顺眼的只有你与七皇子吗?可偏偏只有你们两个一头撞了上来,你也不想想是为什么?」 「巍峨宫门,你身为燕国皇子,便该有皇室表率,你若真让孤低头也就罢了,可你显然没做到。」 沈明欢幸灾乐祸地笑了笑,「一个连如此简单的计策都会中招的皇子,一个这般没有胆气的皇子,殿下,你觉得你的父皇会看重这种废物吗?」 赵元清脸色铁青。 他其实早就反应过来他被人做了筏子,可是沈明欢说得对,如果他当时真能让这人伏惟求饶,父皇必能对他高看一眼。 他本来是能的! 是二皇子故意出来打断了他! 他们拿他做试探沈明欢的工具,最后还要踩着他搏父皇好感! 沈明欢不动声色看了眼周围的各位探子,状似漫不经心地说:「你想让孤帮你夺储君的位置,孤确实能做到,但孤偏不。」 「孤可是很记仇的。」沈明欢笑意盈盈。 赵元清只是想让沈明欢在燕帝面前美言几句罢了,他还没觉得沈明欢本事大到可以决定太子之位归属。 但是他现在已经气上头了,连这人说了什么都不太能听清,更别说是反驳了。 第285页 沈明欢相信,这个被当事人赵元清亲自默认的情报会完完整整地递到好几位皇子的案头。 赵元清是怒气沖沖地走的。 他连告辞的话都没说,直到走出沈府大门,都没做到控制好表情。 还以为他成长了,结果居然还是这么不禁气。 沈明欢失望摇头。 打了他的小将军一鞭子,这件事还没完。 赵元清,三皇子殿下,你的福气还在后头。 沈明欢慢悠悠地喝茶,意有所指地朗声道:「随青,你去回禀的时候顺便告诉陛下,就说是孤说的,让他最近小心一点。」 他挑拨的手段太明显,燕帝必定能看得出来,不过他也没打算在这点上做隐瞒。 他就是故意激将,就是故意让赵元清怨上别的皇子,就是故意给赵元清挖坑。 坦坦荡荡,喜怒由心。 「三皇子这人太蠢,蠢人往往能做出胆大包天的事。他如今知道自己彻底无缘皇位,大概率会狗急跳墙,譬如把诸位皇子全都害死,再大胆点弒君,他便是唯一的继承人了。」 沈明欢语调轻松和缓,丝毫不觉得自己说出了什么大不了的话。 皇位、狗急跳墙、皇子、死、弒君…… 这几个关键词出来,探子们集体目光一凝。 好大的信息量啊! * 燕帝挥手让随青退下,不由哂笑。 看来沈明欢确实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没有野心,这么好的结党营私的机会都不在乎。 只不过记仇也是真的记仇,宫门前那次小小的矛盾,这人居然记到现在。 燕帝对沈明欢的警惕已经逐渐降低。 最开始,他连利用这人都带着浓浓的防备,做好了宁愿放弃计划也要将这人永远留在燕国的准备。 没办法,沈明欢太优秀了,优秀到他不得不忌惮。 他不能容忍这人完好无损地回到雍国。 如今他虽然依然震惊于沈明欢的智谋和远见,但更多的却是惜才。 对于燕帝这种有野望的掌权者而言,惜才之情一定是建立在对方不会成为敌人的基础上。 他笑着对身旁跟了他二十年的内侍说:「朕算是知道为何这沈明欢从前籍籍无名,又不得沈巍重视了。」 沈明欢这人的脾气一般人确实很难接受得了。 狂妄、恃才傲物、为所欲为、受不了半点委屈,且不给人留面子,连虚与委蛇都不肯。 这种个性分明之人,非知贤善任的君主不会用他。 燕帝暗自夸了自己一句。 内侍弯腰陪笑应「是」。 放下一桩心事,燕帝心情大好,谈话的兴致高涨:「沈明欢可堪为相,但却当不了帝皇。」 没有臣民的皇帝哪配称为皇帝?沈明欢这性子一日不改,就不会有人辅佐他。 别看最近这人在燕都闹得风生水起,人人皆惧让他三分,实际上都是因为有燕帝在他身后做靠山。 若是有皇帝能像他这样给沈明欢足够的信任和底气,说不准真能统一九州,开盛世皇朝。 燕帝可惜地嘆了一口气,「朕记得今日新到的贡品里有几株药材,你让太医挑些沈明欢能用的给他送去吧。」 至于沈明欢让随青叮嘱他的话,燕帝并没放在心上。 他的儿子他还不了解吗?小打小闹是有,手足相残不至于。 更别说是弒君。 就老三那个样子,有胆量自尽都没胆量弒君。 …… 燕帝眼眸幽深。 为他试菜的宫人满脸痛苦地倒在地上,没等到太医来便咽了气,唇色青黑。 大皇子与二皇子联袂入宫,因匆忙衣裳都有些凌乱,发冠微斜,额角已被汗湿。 他们两人倒不是约好的,只是「恰好」在宫门前撞上。两人都各有件紧急的事必须立即禀告燕帝,甚至等不及宣召。 燕帝觉得,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两个紧急的应该是同一件事。 果不其然,今日二皇子设宴邀请诸位皇子一聚,大皇子忙于公务不曾应约,可两处地方城头城尾相距甚远,偏偏酒菜都被人下了毒。 所幸大皇子二皇子素来谨慎,又不重口腹之慾,这才安然无事。 可九皇子年幼,还未等及下人查验便吃了一口,至今昏迷不醒。 毒害皇嗣事关重大,两位皇子不敢专权,特地进宫禀告皇帝。 二皇子以头触地,「太医已为九弟诊治,幸而所食不多,催吐后又用了药,虽无性命之忧,但也受了大罪。此事是儿臣疏忽,请父皇责罚。」 大皇子暗中与二皇子对视一眼,攀比似地也拜伏下去,「父皇,幕后之人残忍狡诈,二弟亦是无辜受牵连,还请父皇下令彻查,为九弟讨回公道!」 这能说是沈明欢神机妙算吗? 太巧了,巧到燕帝听着只觉得离谱。 事实证明,皇帝想要办成一件事的时候效率可以很快。 接触过御膳的人全都上下盘查了一遍,最终查到丽贵妃头上,彼时她已一尺白绫畏罪自尽。 丽贵妃是三皇子的生母,她确实有本事在送给皇帝的饭菜中下药。 相比起处处森严的皇宫,皇子们宴席上的毒要更难查些,但凡做过必留下痕迹,燕帝的人仍是找到了一些不对劲之处。 只是每一点都指向三皇子赵元清。 第286页 而且巧得很,二皇子设宴,除大皇子外所有皇子都来了,连走路都还不利索的九皇子也不例外。 怎么三皇子没来呢?连和三皇子一母同胞的七皇子也没来。 三皇子在牢中大闹着不肯认罪,问什么都说不知道。 可二皇子的请柬就在他书房好端端放着,这个还说不知道就过分了吧? 总而言之,人证物证俱全,这案基本上就可以了结了。 可燕帝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这案子事关皇室,明面上审了一个月。 暗地里燕帝在这一个月的时间把沈明欢上上下下查了八遍。 整整八遍啊,居然一点儿问题都没查出来! 沈明欢沈太子这段时间迷上了救助奴隶的游戏,他把卖身契撕掉,花钱给买来的奴隶上户籍,而后签了新的僱佣合同。 一不小心买的奴隶太多,他便又开了几家店,还组建了商会,说是要到别的城镇继续做生意。 为此又找燕帝要了几次钱。 燕帝知道沈明欢的商队每到一个城市首先要去的就是奴隶市集,这人还给一些年幼的奴隶请夫子,给受伤的奴隶请大夫。 堂堂太子,储君之尊,与这些卑贱的人混在一起,实在是自甘堕落。 沈明欢的行程忙碌而充实,似乎已经把赵元清抛到了脑后,看上去清清白白,与这件事情毫不相干。 燕帝素来多疑,他甚至不相信随青的话,动了别的钉子,连沈明欢一顿饭吃了几粒米都查了出来。 最大的收穫居然是这人的商业头脑。 燕帝看着桌上这份可以命名为《沈太子创业手札》的情报,一时有些无言。 莫非沈明欢还能未卜先知? 第142章 送君扶摇上青云(10) 富贵门头黄金犬, 贫贱之家半亩田。 易子而食不只是一个故事。 这时代民不聊生,田间地头饿死的、累死的尸体比比皆是。 处处燃战火,青壮年大多被抓去充军或是承担徭役,百姓赋税极重。 良田多为贵族所有, 但如今到处是无主的荒地, 按理而言若勤劳开垦也不会饿死。偏偏国外有敌军, 国内有山匪,往往还不等收穫百姓们便得颠沛逃难。 楼台笙歌卖笑人,街角流落乞儿颜。 乱世商人肥。 平民的贫苦与贵族的醉生梦死同时在这世界上割裂般地存在。 多的是贵族攀比一顿饭、一扇屏风的富贵, 沈明欢十分愿意给他们这个机会。 不过沈明欢最近的生意可以这么顺利,其中谢知非功不可没。 最初沈明欢救人,是因为这人满身血污也掩不住的清风朗月般的眼。他分明受了很多苦,可沈明欢没从中看到恨意。 这人有世间少有的理智和柔软,他深知造成他厄难的源头并非某个个体, 而是如今的世道。 所以他没法厌与恨。 这世界纵有诸多诸多的不完美,可生长于斯,教他怎能不爱她? 虽然还没见过南怀瑾, 可沈明欢莫名觉得, 他们俩应该是很像的。 像他们这样的人,应该有更明亮的人生, 应该被珍视,被好好对待。 沈明欢从谢知非手里接过帐本,语气温和地劝:「这些事儿不急,身体重要,你多休息,别累着自己。」 要是燕帝有机会听到这种语气,一定能察觉到被区别对待的深深恶意。他为沈明欢花了这么多钱, 结果连句好话都听不到。 「谢公子关心,我心里有数。」谢知非的腿恢復得不错,现在已经可以拄着拐杖下地。 他是个闲不住的人,能下地走动就讨了差事,之后拖着伤病的身子在几个店之间奔波。 先是小小的帐房,不知怎得就成了几位掌柜的主心骨,如今更是成了商会的负责人。 其中固然有沈明欢放权的原因,但谢知非本身的聪慧和努力才是这一切的根本缘由。 谢知非又拿出一个本子,「公子,这是商队出行收集而来的情报,我稍稍整合了些许,公子看看能否用得上。」 沈明欢随手翻了两页,瞭然道:「你要效忠孤?」 看得出谢知非是用了心的,流言会骗人,八卦便多有迹可循,而各家豢养的文人墨客歌功颂德之言通常更会在真实基础上加夸张之语。 走南闯北的商人能从中得知许多消息内幕,但要分辨它们却不容易。谢知非却做得很好,出处、消息来源、可信度皆列得清清楚楚。 就这一个小小的本子,拿出去不知会有多少人高价收购,商业价值都是其次,倘若利用得当,燕国的朝堂都要被血染红一半。 很显然,绝非做生意而已,这「效忠」二字的背后,是更大的理想与志向。 以如今读书人含蓄的风格,沈明欢这话说的多少有些狂妄了。 谢知非也没料到这人会直说,他无奈地嘆了口气,「公子可否先屏退左右?」 就这么当着燕帝探子的面说这些事情合适吗? 沈明欢看了看身后比柱子还要一动不动的随青,无所谓地说:「就算孤叫他出去,他也会想办法偷听的。」 随青自小训练严苛,虽然不至于如话本里有轻功、内力那样夸张,但翻个屋檐还是很轻松的。 谢知非眼神忽而变得凝重,他略微思忖片刻,很快又轻松了起来。 第287页 他轻轻嘆了口气。 有些情感无法诉诸言语,于是有了礼仪。 谢知非双膝跪地,广袖逶迤轻展,手掌合握而拜,「殿下有青云志,子正愿效犬马之劳。」 「子正」是他的字。 谢知非的腿还没好全,大礼庄重,他摇晃的身形却为此场景更添几分肃穆。 沈明欢看着都觉得疼,连忙摆手:「起来起来,坐着说话。」 谢知非没有逞强,只是他虽依言起身,却又是躬身一礼。 沈明欢对着他正色道:「谢子正,孤不会让你失望。」 沈明欢知道这人对这世界有什么样的期许。 那些苦难,那些折磨,那些长夜里的痛哭与长嘆,就终止到他为止。 愿自他之后,世人终得见碧蓝晴空。 但凡看到谢知非这些时日来的表现,便知他的才能不弱于当世任何一个出名的谋士。能得他效忠,十个里面九个都会仰天大笑三声,而后设宴与他不醉不归。 沈明欢只给承诺。 你知他效忠的理由,你得让他如愿以偿。 谢知非想,他没有看错人。 「我信主公。」谢知非自然改口,温和又坚定。 他很快将自己代入到谋士的位置,当务之急是要为沈明欢争取足够的时间,让他们的势力不引人注目地发展。 于是谢知非看了一眼随青,目光歉疚。 他微微俯身,不知是在向沈明欢行礼还是在对随青道歉,「主公,接下来的事就不适合让燕帝知道了。」 谢知非没有尝试将随青拉到他们阵营,有些人只消一眼,便知他们绝无可能被收买。 随青就是如此,这是在这个忠孝比天高的时代都能被称为「愚忠」的人。 随青听懂话中含义,他本应该第一时间将匕首横在沈明欢脖颈将其当做人质,又或是不顾一切越窗而出。 这才是他从小经受的训练,是刑具硬生生刻入骨髓的本能。 可他到底什么都没做。 随青微垂眼睑,用余光望向沈明欢。 如果是这人要他的命,那他甘愿引颈就戮。 谢知非轻轻嘆气,「我知主公心善,可世上事终不能无缺无憾,当无法两全时,还请早做决断。」 「若主公实在无法下手,子正有一计。」 「主公可立即向几位一品大臣去信,约他们来府上。方才的帐本里有主公用得上的情报,想必主公也能看得出来,这情报无论如何他们都是不愿意为燕帝所知的。」 「随青为燕帝安插至您身边的棋子,这事几位大臣也知道,只消让他们与主公进行交易,或是有求于主公,皆不会允许随青通风报信。只要他们众口一词,随青无从辩驳,到时……」便能借刀杀人。 谢知非又嘆了口气,「请主公定夺。」 沈明欢若有所思:「随青,你等一下从这里离开,会把你听到的话告诉燕帝吗?」 随青沉默地单膝跪地,三秒后才沉声应了一句:「是。」 声音虽然微小,语气却认真,显示出不容更改的决心。 随青不知道这算不算忠诚,但他确实除了听从燕帝的指示,再也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他这一生已经够糟糕了。 他曾杀了很多人,也做过很多见不得光的事,如果再担上「背叛」的名头,那他还有一点儿活在人世的资格吗? 更何况…… 更何况,谁会真心用一个叛主的人? 倒不如就这样吧,就死在这时。 至少在沈明欢的记忆里他还算是个忠心的人,虽然讨厌,虽然碍眼,虽然给他们添了很多麻烦,但起码,他不是毫无可取之处的。 「那你想跟着孤吗?与谢知非一样,效忠孤?」沈明欢好言相劝:「你前主子就是个垃圾,比不过孤的,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放弃燕帝吧,孤比他好多了。」 他很不讲道理,随青还没答应,他就已经自作主张把「主子」变成了「前主子」。 随青仰头,他很少笑,好像自他有记忆以来这还是第一次笑得这样轻松。 大抵是人之将死,往日种种譬如朝露,他像是要将心剖出来一般真诚,轻声说道:「公子,如果早知会有今日,属下无论如何也不会踏入皇宫一步。」 奴隶没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 可那又如何呢?他还能选择反抗,大不了一死而已。 如果他能逃掉,如果买他的人嫌他忤逆不肯要他,如果他运气好没死…… 那他说不定就能等到沈明欢。 就能像谢知非一样,可以清清白白地为这人效死。 沈明欢觉得随青莫名其妙,明明他还没说什么,这个人就把自己搞得绝望无比。 「你只用回答你想不想跟着孤就行了,其余的孤来解决。」他伸手想把随青提起来。 ……没提动。 沈明欢脸色一黑。 怕沈明欢太用力伤到自己,随青顺着力道自己起身。 沈明欢会不会伤到自己不知道,但随青这个理由要是敢说出来,沈明欢一定会气到自己。 随青张了张嘴。 他此前从没被允许有自己的喜好和心愿,「想」这个字离他太远太缥缈,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发音。 随青又跪下了,像是用尽毕生的勇气,语气决绝又眷恋。 第288页 他说:「属下想!」 「那不就行了?接下来就交给孤吧。」沈明欢又伸出手。 还没「提」随青就自觉站了起来。 他眼中第一次亮起了星星点点的光,说不出的期待和希冀。 谢知非微微一笑。 他看沈明欢对随青的态度便知这人定然早有决断,他的主君能力远胜于他,怎么可能连收服下属的本事都没有? 但这不妨碍他唱个黑脸,为他的主君收买人心。 他相信在这之后,别说是生死,即便生不如死,随青都不可能背叛沈明欢。 第143章 送君扶摇上青云(11) 「主公。」见两人达成共识, 谢知非才轻咳一声。 「主公手里需要有兵马,若是换成旁的人还需高举反旗于田林间招募人手, 如此难免良莠不齐, 非长时间训练整顿不能用,主公却不一样。主公为雍国太子,名正言顺的储君, 子正请主公尽早归国, 先定雍国,再图燕缙。」 谢知非喝了口茶水,预备与沈明欢商量如何安全地回到雍国,又如何夺权而后顺理成章接过军队。 沈明欢也轻咳了一声:「子正啊, 既然你是孤的谋士, 有些事情孤也该告诉你了。」 「主公请说。」谢知非坐正身子, 神色一凛。 他见沈明欢神色严肃,这瞬间顿时想了许多糟糕的情况, 譬如受制于燕帝无法归国, 譬如沈明欢在雍国的境遇比他想像得还要差。 譬如…… 谢知非神色僵住,他险些没拿稳手中的杯子, 惊讶地打断:「慢着慢着,主公, 你是说城外茗山上的匪徒是你的人?」 「什么叫孤的人?」沈明欢不满道:「这叫盟友!」 「他们是被世家贵族逼得活不下去才当的山匪,在茗山上自给自足,劫掠的都是贵族, 接纳了不少难民这才成了燕国的心腹大患。我们有共同的志向和目标,也有共同的敌人和阻碍,联合起来有问题吗?」 沈明欢理直气壮:「既然联合了,孤比他们都聪明, 那行动中听孤指挥有问题吗?」 「难怪……」谢知非眼神都有点恍惚,「难怪我听闻栗县会向邺城求援,邺城派出府兵都只能无功而返。」 各国内凡有山处山上基本都有匪,他们占据地势,要剿灭并不容易。 且每一次大军拔营都是一笔巨大花费,所以除非对方的威胁已经不容忽视,由朝廷拨款下令,否则各地官府通常都当做不知道。 这次茗山山匪劫到了当朝国公的头上,损失钱财都是其次,主要是丢了这么大脸,国公是一定是得把场子找回来的。 这才有了邺城出兵的事,只不过国公也没想到会鎩羽而归。 如今朝堂上下因皇室被下毒一事人人自危,国公顾不及城外小小山匪,也就不了了之了。 谢知非忽然想起洪城的□□,山匪闯入贵族的田庄劫掠一空,接着一把火烧了奴隶市集。 如今各地的动乱很常见,只是这件事对朝廷而言后果格外恶劣。 田庄本就在城外,更何况洪都并无驻扎府兵,所以朝廷也没过分重视对方的实力,只觉得是一时疏忽。 谢知非知道的大概比地方呈报给皇帝的还要清楚些。 这次动乱是从内部掀起的,似乎是有百姓为救友人闯入奴隶市集,杀了一个奴隶贩子,后来便演变成奴隶、平民与贩子的混战。 再之后动乱越来越严重,有人趁乱大开城门,山匪长驱直入,潇洒地在城池库房转了一圈,最后带着一批引起动乱的「反贼」离开。 这件事看起来荒唐,深想之下又觉得理所当然以至于平平无奇。 谢知非倒吸一口凉气,「主公,洪城的事也与您有关?」 沈明欢眨了眨眼,「洪山山匪的首领梁大幼年曾被一户姓齐的官宦人家所救,如今这家人被贬为奴,梁大囊中羞涩,只能用些别的手段救人。」 「他去附近的茗山请求周和相助,周和与他倾盖如故,孤作为盟友,提一些小小的建议不过分吧?」 他伸出手指比划,示意确实是很小很小。 谢知非苦笑,「主公,你还做了什么?」 「也没很多吧?」沈明欢也不确定,他随手埋了不少计策,其中起效的或许一半都不到。 他想了想,正色道:「除了盟友,还有一件事比较重要。孤和王绥之简单接触了几次,王绥之负责军粮运输,子正,孤觉得这活儿适合孤来做。」 谢知非明白了,他温和笑道:「主公放心,运输粮食油水颇丰,不过我会给王大人更无法拒绝的理由。朝堂上,就麻烦主公代为遮掩了。」 燕帝不会允许与军队有关的任何事务落到别国人手上,所以他们只好闷声发大财了。 刚商量出初步的计划,管家叩门禀告:「公子,宫中来人了,说是陛下召见。」 随青瞳孔骤缩,他刚刚说完那样大逆不道的话题,皇帝便突然要见沈明欢,实在无法不让他心惊。 过往无法逃脱的掌控化作梦魇,他忽然有些后悔。 或许他不该对沈明欢说他想的,或许他死了才是最好的结果。 谢知非起身,眉宇间也有微微的担忧,「应该是与三皇子下毒一事有关。」 「安心。」沈明欢一本正经:「正好,孤也有帐要和陛下算算。」 第289页 他示意随青跟上,出门前还不忘转头对谢知非笑了笑,自信傲然又轻松肆意。 谢知非心头的紧张焦躁一扫而空,他回了一个温和笑容,开始发自内心地、毫无保留地相信那个未来。 相信他们终会成功。 * 燕帝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沈明欢冷着脸进殿,面含愠色,一言不发地自己找了位置坐下,无礼得很。 燕帝有些不满,但到底是好奇更多,他淡淡道:「贤侄,谁惹你不悦了?尽管说,朕替你讨公道。」 哟,真稀奇,还有人能让沈明欢气成这样? 话说得温和,语气却不见多少温度,更像是在警告沈明欢收起他的情绪。 沈明欢不仅不怕,甚至语调怪异地讽刺:「陛下金口玉言都能出尔反尔,哪还有公道可谈?」 燕帝一头雾水:「朕何时反悔?」 他沉下脸,「莫非有人假借朕的名义对你说了什么?」 「陛下这是推卸责任?」沈明欢轻哼一声,怒气沖沖地抱怨:「陛下,每月的分红孤可有少你的?你何必要用如此恶毒的手段对孤的商队下手?孤说了孤只想做做生意,对你们的江山没有半点威胁,你如此施为,究竟是冲着钱财来的,还是在针对孤?」 「何意?朕做什么了?」燕帝眉头紧皱。 他暂时没打算和沈明欢撕破脸皮,这个人有大用,他是想让沈明欢为燕国效力的。 沈明欢阴阳怪气道:「昨日,孤的商队在茗山下被劫,陛下总不能说不知道吧?」 燕帝觉得离谱。 跟他有什么关系?这语气一副认定了他是幕后黑手的模样。 燕帝不悦地说:「山匪横行,被劫被抢都是常事,就连朕的国公前些日子都被匪徒冲撞了。」 罢了,且忍忍,沈明欢就是这种性格,既然要这人替他办事,他姑且多担待一点。 「孤如果没有证据敢这么和陛下说话吗?」他敢。 沈明欢将茶杯放到桌子上,力道稍重,陶瓷与木相撞,发出沉闷声响。 他从袖里掏出一幅画卷展开,指着上面的图案咬牙切齿,「这是孤得到消息让人去收殓尸身时他们画下的,陛下,你应该看得出这支断箭是你燕国的官制品吧?」 「且孤早就叮嘱过他们一路上注意隐蔽,宁可花费时间绕路也要保全好自己,怎么就能被一网打尽?除了孤与陛下,还有谁能得知他们的路线!」 燕帝都要被气笑了,「沈明欢,以你的才智怎会中这种拙劣计谋?你的商队都是朕出钱建的,朕有什么必要多此一举?」 「那可说不准。」 沈明欢看到对方这么气,他反而不气了,倚靠在椅子上慢悠悠道:「孤只相信证据。」 燕帝不傻,他看沈明欢这幅无赖的模样,也知这人并非察觉不出其中猫腻,不过是发觉有利可图,于是拿着鸡毛当令箭罢了。 果真是商人思维,满身铜臭味,燕帝内心嗤笑。士农工商,一国太子整天脑子里只念着金银这种粪土,简直丢人现眼。 「朕知道了。」燕帝冷静下来,「朕对你的生意不感兴趣,日后这方面相关的事宜,朕一概不过问。事实上,朕早就懒得看你那帐本了,所以你商队去了何处,朕确实不知。」 燕帝说到这里也察觉到了异常。 他本以为这件事是有不臣之心的世家所为,或是朝中进了缙国的探子,可连他都不清楚商队情况,幕后之人是怎么知道的? 燕帝不怀疑沈明欢自导自演,这人踏入燕国起就无时无刻不在他的监视之中,哪有本事导演出这么大一场戏码? 能拿到帐本的除了沈明欢只有随青。 是随青背叛了他。 沈明欢并不满意,他直白道:「孤不信。」 帐本被你拿到手了,所有的安排都被你的人看到了,你说你不过问? 沈明欢嘴上没说话,眼神里的诧异浓烈到充满鄙视的意味。 燕帝恼羞成怒,他懒得和沈明欢争论,干脆道:「你待如何?朕让随青自尽?」 沈明欢冷笑:「随青?陛下你终于承认是你让随青探听商队的行动轨迹,而后派人杀了他们是吧?孤商队一十八条人命,随青一条命就能抵消吗?陛下堂堂天子,竟也使这种卑劣手段,不觉得过分吗?」 「沈明欢,朕再说一次,这件事情与朕无关!」 燕帝勉强冷静,「这事朕不知情,不信你可以审一下随青。」 他没等沈明欢同意,招了招手,对内侍吩咐:「去取随青的卖身契来。」 沈明欢只好「勉勉强强」、「识时务」、「适可而止」地「被迫」收下,表情十分不情愿。 * 一个不再忠诚的小小侍卫,换沈明欢消气,这个交易燕帝觉得很值。 即便少了一个监视的人,但沈府里密不透风的棋子也够用了。虽说不能像随青一样做到句句转述,可沈明欢总不至于凭藉这一点点私人空间就能翻云覆雨吧? 最重要的是,燕帝接下来要用到沈明欢,他觉得有必要要展示一下自己「用人不疑」的气度。 「朕的这几位皇子,倒是让贤侄看了一场笑话。」燕帝语含笑意,如同与友人谈起自己操心不已的爱子,无奈中夹杂着宠溺,「听闻贤侄曾言,我燕国后继无人?」 第290页 沈明欢揉了揉手中的卖身契,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随青。 随青低着头,与上次相比,他此刻确实是害怕的。 随青不懂政治,他只是了解沈明欢,他知道沈明欢不会怪他,也许上次也只是装模作样地在为今日做铺垫。 他都知道,可他依旧惶恐愧疚,惊惧不能安。 「孤是说过,陛下不也这么觉得吗?否则也不会至今未立太子。」沈明欢神色坦然,理直气壮地说。 人有旦夕祸福,皇帝即位之后会尽早确立储君,为了稳固统治,也为了使朝臣安心,即使他有个万一,至少还能立刻找到一个可以主持大局的皇帝。 可燕帝已经五十多岁了,是随时有可能遭遇不测的年龄,也幸好他对燕国的掌控力还在,否则只怕已经生变。 臣子们没停过上谏,燕帝也知他拖不了多久,只不过这些年来他对继承人的要求一降再降,到现在只想在矮个子里拔个高一点的,没想到他那群儿子在这上面如此团结。 各有各的愚蠢,但无能的程度不相上下。 燕帝审视地看着沈明欢,「不知贤侄可有妙计?」 其实他最初想试着让沈明欢教导皇子,可他从前也不是没找过当世大儒,大概学不会就是学不会吧,燕帝恨铁不成钢。 况且,沈明欢虽然才学尚可,但也不适合当皇帝,别到时候把他本就不聪明的皇子教得更傻了。 沈明欢疯狂摇头,「帮不了,无计可施,燕国完了。」 还没等燕帝生气,沈明欢便接着说道:「陛下,成年的皇子你也看到了,皆非可造之材,九皇子年幼,从小教或许还有机会,但陛下你能护着他们到长成为止吗?」 实话从来刺耳,但燕帝对「性格缺陷如此」的沈明欢包容度很高,他皱了皱眉,「那依你所见,朕该封哪位皇子为太子,才可保燕国江山无恙?」 随便吧,抽籤也好,先选出一个人出来,他都不要求对方能做出一番事业了,别亡国就行。 沈明欢特别诧异,「陛下,你要求也太高了吧?如今可是乱世!」 不会吧不会吧,你不会真觉得你的废物儿子能守得住地盘吧? 燕帝眼角抽搐了一下,却不得不承认沈明欢说的有道理。 雍国曾经何等强大,如今还不是要送出质子摇尾乞怜?他不保证自己的孙辈中能送出一个像沈明欢这样出色的质子。 今天也是为沈巍的眼瞎程度感到震撼的一天。 沈明欢幸灾乐祸:「陛下,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就别操心啦,毕竟你操心也没用,孤要是你,就想办法将那些隐居朝野、有当代卧龙凤雏之誉的名士请来,你儿子要是听话,说不定燕国还能支撑到下一位有雄才大略的君主出现。」 虽然知道沈明欢是在讽刺,但燕帝细思之下居然心动了。 如果他能找到一位再世诸葛辅佐他的太子,何愁燕国不兴?至于对方是否会有诸葛丞相的忠诚…… 名士大多志向高洁,择一主终生,不会允许自己留下篡位这么大的骂名。 大不了他再给心腹留一道密令,若辅臣有反意,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就是。 细节可以之后再筹谋,但这种名士一向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要请他们出山可不容易。 燕帝若有所思地看向沈明欢,有些意动。 沈明欢大惊失色,「孤不行,孤不和废物相处……不,孤是说,孤体弱……对!陛下,孤说不定走得比你还要早!」 他若是一口应下,燕帝还会怀疑他是否有不轨之心,可他这么排斥,燕帝反而放心了。 「朕知道,你只想做生意。」燕帝笑骂一声,「你这孩子真是钻钱眼里去了,朕可没剋扣你吃食。」 倒真有几分对晚辈真心实意的关怀。 沈明欢不置可否:「赚钱是爱好。」 燕帝道:「那朕与你再谈一场交易?」 「不要!」沈明欢断然拒绝,「孤才不要替你儿子三顾茅庐,那也太累了,这些名士打不得骂不得,谁知道他们会怎么为难孤?」 「陛下还是另请高明吧。这些先生不汲汲于利,但估计都不会愿意一身所学埋葬于山林,若想青史留名,必得入红尘择明主辅佐,陛下你派人去和他们好好说,成功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沈明欢这话真心实意,发自肺腑,忠心耿耿,听着让人感动极了。 可见他有多排斥这活儿。 燕帝觉得他口才甚好,更加迫切了,「平康街的铺子,城北的皇庄,朕还能封你的商会为燕国第一皇商。」 沈明欢闻言神色间有些动摇,「孤预备将商会开遍燕国……」 「朕会下令各地方配合你。」燕帝闻弦歌而知雅意。 沈明欢满意了,「孤不出远门,陛下若能把人请来,孤便尽力一试。」 燕帝也很满意,「朕信贤侄。」 沈明欢又踟蹰问道:「不过陛下,你希望让孤说服先生们辅助哪位皇子呢?」 他这话说得艰难,仿佛只要一想想那几位皇子的水平,就觉得这个任务没有成功的希望,甚至已经想放弃。 又回到了最初的话题,燕帝头疼极了,「贤侄,你觉得呢?」 「立储是国之大事,孤可不敢置喙,只要不是三皇子,陛下选谁都行。」 第291页 三皇子罪证确凿,已经被贬为庶人了,他居然还记仇。燕帝哑然失笑,解释道:「他毕竟是朕的儿子,朕留了他一条命,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他暗示如果沈明欢要找赵元清寻仇,只要人不死,他可以装作看不见。 对于燕帝而言,即使是亲生儿子,也能当做筹码。 沈明欢听懂了燕帝的言外之意,自然投桃报李,真诚劝说:「立储之事还请陛下早做决断,太子一日不定,诸位皇子便不会停止相争,平白消耗国力。」 「陛下早点选好人,也能早些培养为君之道,为太子铺路,如此方能平稳过渡。至于人选,孤不如陛下了解皇子们,但孤觉得,宁可选一个愚钝……呃,格外愚钝的,也不要选自作聪明的。」 沈明欢好言相劝,「自作聪明的蠢人往往能做出更大的蠢事。」 燕帝深以为然,果断地把二皇子赵元端踢出预备人选。 * 陛下有意立储啦。 这消息也不知是怎的传出来的,不出半日该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 这可是大事。 朝堂上下无数双眼睛等着这天等了十多年,保持中立的朝臣在利益或威胁下年年减少,如今基本都有了自己的站队。 燕帝虽然年老,但精神还不错,他们暂时没敢有大动作。 原本以为燕帝是打算养蛊,让皇子们自己决出优胜者。 他们已经在为之后可以预见的夺嫡斗争做准备,结果燕帝居然打算立储了。 燕帝绝对有扶持继承人坐稳皇位的资格。 什么夺嫡,什么斗争,眼下都没有获得燕帝的认可重要。 但谁知道燕帝认可的标准是什么,他们连燕帝为什么会突然松口立储、心中有没有人选都不知道! 哦,有一个人应该知道。 沈明欢。 燕国皇子和朝臣们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 多少年了,他们上的摺子都能堆满一间屋子,皇帝愣是不听。 沈明欢进宫一趟,不到一个时辰,好嘛这就决定立储了?沈明欢究竟是雍国的太子还是他们燕帝的私生子! 诸人只是心中抱怨,倒不曾真正怀疑沈明欢的身份。 别的证据都是其次,最关键的是,以燕帝对沈明欢的「宠爱」,沈明欢要真是私生子,太子之位早就定了。 ……等等,燕国这么多年没立太子,不会就是燕帝为了等沈明欢吧? 朝臣们赶紧把这个念头甩掉,皇室密辛,不可知不可知。 第144章 送君扶摇上青云(12) 「沈太子, 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一皇子赵元端带着一箱金子上门拜访。 他一个没有封地的皇子只有俸禄,但架不住他的母家和依附他的贵族有钱啊, 这箱金子拿出来眼也不眨。 给想拉拢的人送礼物前照例要打探对方的喜好, 他们也不知是从哪打听来的消息,说这位沈明欢沈太子一门心思都在钱上。 赵元端至今都怀疑情报的真实性, 坚定认为世界上不可能有人会这么庸俗,但他还是放弃那些花里胡哨的礼物,改送金子。 赵元端彬彬有礼,笑容温文尔雅:「沈太子曾言愿与吾促膝长谈, 不知如今可还作数?」 「就算本来不作数,看到这满箱的金子,那也作数了。」沈明欢笑道。 赵元端也笑,一时间门宾主尽欢。 大概是礼物送得很合心意,沈明欢表现得十分热情,「孤知道殿下的来意,陛下说起立储之时, 孤确实也在。」 赵元端觉得喉咙都有些干涩, 他眼眸热切, 迫不及待的问道:「父皇可有心仪人选?」 他反应过来自己过于激动了,轻咳一声试图找补,嗫嚅半晌又觉得没什么好掩饰的,于是干巴巴说了一句:「让沈太子见笑了。」 「哪里哪里。」沈明欢做出一副理解的模样, 「孤曾经也是皇子, 如你我这般出身的人,旁人看着光鲜亮丽,但其中的苦惟有自己才能知晓。譬如这储君之位, 有时候不是我们想争,实在是不争不行。」 他用怜悯的目光看向赵元端,「就说殿下你吧,倘若没能成为太子,估计连命都保不住。」 赵元端苦笑,「明欢知我。」 沈明欢长长地嘆了口气,「三月前宫门外一见,孤还未谢过殿下援手,殿下是个好人,孤与殿下一见如故,若是可以,孤也希望燕国的皇储能是殿下你,可惜啊——」 他又长长嘆气。 赵元端正为前半段半是心虚半是感动,听到这句转折一口气险些没提起来,「可惜什么?」 他急得保持不住儒雅形象,连声追问:「怎么可惜了?你快说啊!」 沈明欢欲言又止,一声接一声地嘆气,「陛下更属意大皇子。」 「其实,陛下本已打算下旨立大皇子为太子了,孤建议陛下再多考虑一段时间门,便当做是给皇子们最后的考验,陛下这才同意。」 赵元端险些喜极而泣,他握住沈明欢的手,激动得热泪盈眶:「沈太子,多谢你,你对本宫恩同再造,往后你的事就是本宫的事,本宫……」 他说得语无伦次。 一方面是没想到沈明欢居然对他怀揣着这么大的善意,另一方面是——沈明欢居然对燕帝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苍天佑我! 第292页 沈明欢将手挣脱了出来,惭愧道:「孤毕竟是雍国人,不便过多插手皇权事宜,接下来还要殿下自己努力才是。」 赵元端整了整衣袖,深深一礼,「还请赐教。」 沈明欢没有避开,理直气壮地受了这一礼,而后真诚道:「既然陛下愿意多给你们一些时间门,想来也是想多看看你们的表现的。殿下应该把握好机会,这些日子的早朝或是各种差事都积极些,让陛下看到你的能力。」 他招了招手,示意赵元端附耳过来,低声耳语道:「孤会给大皇子错误的情报,教他不要与你相争。殿下放心,孤一定会帮你的。」 好人吶! 全天下再找不出比沈明欢更善良、更热心、对他更好的人了! 赵元端拭去眼角感动的泪水,哽咽着离开了。 他走后不久,大皇子赵元诚带着两箱金子上门拜访。 「陛下更属意一皇子。」 一番寒暄过后,沈明欢遗憾地嘆息,「孤虽此前无缘得见殿下你,但早已久仰大名。孤初到燕国时,一皇子有意试探折辱孤。那时孤便觉得,或许只有大皇子如此宽宏仁厚之人,才配堪大任。」 大皇子呜咽着抓住沈明欢的衣袖,「明欢,你一定要再多帮帮本宫,今后你的事就是本宫的事。」 沈明欢温和一笑,「这么多年来,陛下应当很了解你们的能力,如今愿意多给一些时间门,想来也是想再看看你们的心性。殿下切莫心急,从前如何接下来便还如何,让陛下看到你的沉稳。」 他招了招手,示意赵元诚附耳过来,低声耳语道:「孤会给一皇子错误的情报,教他不要与你相争。殿下放心,孤一定会帮你的。」 除了称唿外一字不改,连动作都一模一样,可见其敷衍。 可赵元诚不知道,所以他表现得比赵元端还要激动。 苍天吶,他何其有幸! 沈明欢真是好人,天大的好人。 全天下再找不出比沈明欢更善良、更热心、对他更好的人了! 继赵元端之后,赵元诚也眼眶通红、满脸笑容地走出了沈府大门。 随青目瞪口呆。 如果有人在旁边看完了这一切过程,或许会产生「我上我也行」的错觉。 但实际上随青知道,不是这两位皇子太蠢,是沈明欢说话实在太容易感染人。 就比如他,不也是在三言两语之间门就决定归顺眼前这人吗? 随青并没觉得害怕,也不担心沈明欢是用言语话术哄骗于他。 反正,早就来不及了。 他早就决定要把命都献给这人……他的主公。 谢知非从隔间门内走出。 沈明欢手下可用的人太少,他连旁听都只能一心一用,一边整理手上厚厚的帐本,一边记录外间门谈话时可用的情报。 交谈结束,他帐本整理得差不多,用于记录的纸张还是空白一片。 实在是无他的用武之地。 谢知非嘴上苦笑,眼眸中的笑意却越发温和璀璨,像耀着灼灼的光辉。 但很快如玉般温润明亮的笑意又被一片深沉的忧愁取代,他眉头紧紧皱起,化做解不开的结。 「主公辛苦了,我为您熬些润嗓的汤药,您先去休息一会儿吧。」他住在沈府,每日何太医都会为他诊断、检查恢復情况,一来一去便熟悉了起来。 何太医时常提起神明欢的身体状况,话语间门满是不甚乐观的担忧。 沈明欢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子正,操心太多老得快。」 他确实觉得有点累了,慢慢喝着茶水,又嘆了口气:「我记得救的人里也有不少识字会算的,你委实不用什么事都亲力亲为。」 或许沈明欢自己都没察觉,他对谢知非实在太好了,那是远超乎普通君臣的怜惜。 不过如果沈明欢察觉了,他或许会说一声「值得」。 该怎么抹去身上凌乱纵横的鞭痕?该怎么安抚长夜里痛哭不安的魂灵?该怎么致敬依然柔软又坚定的理想? 谢知非与南怀瑾,本就值得更璀璨温暖的人生。 随青为沈明欢沏了一壶新茶,又扶着谢知非在椅子上坐下,而后垂首站在一旁。 其实这些事本不用他做,可他总想多做一点,也许这样他心里就会好受一些,有朝一日也能如谢知非一般清白而坦然。 谢知非没有推拒,温声道了声「谢」,接着便笑着反问:「主公不也是亲力亲为?」 沈明欢即便再忙,其他人做完的事情,他也总要再亲自确认一遍。 谢知非知道这并非是不信任,而是一种谨慎。 人对于自己真正在乎的事业,再怎么认真都不为过的。 谢知非曾无数次因为伤病而生死一线,那时他咬破唇也要逼着自己睁开眼睛,逼着自己从地狱爬回来。 最绝望的日子里,他就守着这一点幻想,他希冀他能遇到一个足够坚定,足够执着的主君,将他们共同的理想当做毕生的追求。 可他当真遇到了,却发现他远没想像中那样欣慰。 更多的是无奈与担心。 沈明欢觉得他的谋士似乎有点不自量力,和谁比不好非要和他比,他做这点事情轻轻松松,其他人又没这种能力。 但沈明欢觉得自己是个善良的主君,他的善良是经过整个燕国皇室认证的,于是他只能嘆了口气,哄道:「好,我们一起休息。」 第293页 谢知非:「……」 他比沈明欢整整大了十岁! 沈明欢慢吞吞起身,随青为他披上一件披风,似乎是真的打算去休息。 谢知非十分欣慰,拢了拢宽大的袖子,拿着拐杖就要去小厨房。 当了这么多年的奴隶,他也不是一次都没被卖出去过。 他脸长得好,又曾经是位大家公子,读过书,也擅音律,主人家觉得有这么个奴隶是件极为长眼的事情,于是没让他像其他的奴隶一样做些苦活,而是调到身边伺候。 一些贵族喜爱的吃食,被责罚过几次,打骂过几次,慢慢地也就都会了。 他曾经切切实实排斥过这些「才艺」,视它们为耻辱,为着自己的卑躬屈膝羞愧得恨不得当场自尽。 可他到底还是活下来了,时光能够磨平许多不甘,他已经能够以更加成熟的目光看待那时还有些稚嫩、有些可笑的自己。 他有些想不通自己当初怎么就这么牴触?会厨艺挺好的,明明也算一种本事。 沈明欢已经走到了门口,他对着门外侍立的下人吩咐:「稍后孤写封信,你拿去给管家,让他尽快送进宫里,交给陛下。」 正回忆过去的谢知非脚步顿了顿,「主公。」 他轻轻笑了笑,声音愈发柔和轻缓:「你不是说要回房休息吗?」 自效忠以来就非常有包袱,言语举止极为守礼的谋士罕见用了质问的语气,而且称唿的还是「你」不是「您」。 虽然只是一字之差,但谢知非是不会犯这种疏漏的。 沈明欢第一时间门察觉到不对劲。 他转身,认真问道:「子正,谁惹了你?」 一幅要为对方报仇雪恨的模样。 第145章 送君扶摇上青云(13) 燕帝收到了沈明欢的亲笔手书。 很符合燕帝对聪明人的想像, 沈明欢的字行云流水,矫若惊龙,好看得像一副艺术品。 但是笔画勾连出有几分潦草, 透露出书写者的烦躁。 「陛下,麻烦你管好你儿子,别让他们再来烦孤!」 十七个字,燕帝看着看着便笑了出来。 他对身旁的内侍笑着「抱怨」:「顺安, 你瞧, 这么好的机会, 这孩子居然不会把握。」 他怎会不知今日沈府络绎不绝的访客?他知道他这群儿子都急躁了。没什么不好,越是急躁越容易看清一个人, 是以燕帝并没有阻止。 只不过人都是复杂的,他一边用沈明欢试探这群皇子的深浅,一边又为沈明欢透露出的能量担忧这人的狼子野心。 就连燕帝自己都没发现,沈明欢这封信正好卡在他的接受底线上。让他还未来得及升起的多疑, 随着字里行间的排斥与不满烟消云散。 「你去库房里挑五箱……十箱吧, 你去挑十箱金银瓷器, 再准备十箱孤本名画, 送到沈府,让他且多担待。」燕帝放下信件对身旁内侍吩咐,待说完才反应过来,不禁有些哑然。 真是怪哉,沈明欢态度越差, 他居然对这人印象越好。 沈明欢收了二十箱礼物, 却没给燕帝面子,干脆利落地闭门谢客,把剩下还没来得及拜访的几位皇子拦在了门外。 燕帝收到消息时正在皇后宫里用膳, 顿时高兴地多吃了两口菜,彻底对沈明欢没了防备。 他像是聊家常一般对皇后说起沈明欢:「是个好孩子,听闻他商会里都是买的奴隶,连身边伺候的下人都是奴隶,真是心善。」 如谢知非一般能识文断字的奴隶只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即便亡了国,贵族依然还是贵族,大多数的平民穷厄困顿,昏沉的目光只能看到脚下自己的黑色影子。 在包括燕帝在内的贵族眼里,他们生来愚钝,所以沈明欢的施恩,註定是一场得不到回报的投入。 善良是个褒义词,但对于上位者来说,不算一个彻彻底底的好词。 可是皇后不知道。 燕帝素来薄情,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甚在意,这还是皇后第一次见他如此真心实意夸奖一个后辈。 分明最初燕帝在听说雍国送来质子时态度还很冷漠,结果不过见了一次面,燕帝就对沈明欢比亲儿子还亲。 沈明欢善不善良她不了解,但他一定很有手腕,且能在很大程度上左右燕帝的想法! 皇后嘴上附和燕帝,心里想着得尽快把消息告诉她儿子大皇子赵元诚。 儿啊!一定要把沈明欢拉拢过来啊! * 燕国的形式看似乱成一锅粥,但燕帝还在,有他看着,燕国的天就翻不了。 他一边派兵去荒野小村邀请那位人尽皆知、才名满天下的周衍先生,做足了礼贤下士的姿态,希望能为燕国请来一位诸葛丞相,或是姜太公。 一边冷眼看着他的这群儿子连同身后势力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其实赵元诚等人也没燕帝认为的那么蠢,又或者说,他们确实对治国一无所知,但的本事却不差。 到底没有智商方面的缺陷,又有大儒教导,再蠢也蠢不到哪儿去。 燕帝是弒父杀兄夺的位,他得位不正,初登基时皇权不稳,为此他不得不连着几年御驾亲征,靠一场又一场胜利才成为了如今说一不二的燕帝。 他担忧出征时后方生乱,对手中权力看得极重。为避免外戚干政,宫妃被严禁联繫外人,就连皇子们都不能离开皇宫。 第294页 给皇子们上课的大儒教导很用心,可有些道理,皇帝不点头,他们也是不敢教的。 燕帝用富贵造了一樽金笼,那笼子被安放在阴翳雨云的上方,沐浴着晨辉和夕阳。 里面的人没见过属于人间的日升月落,赵元诚是直到成年之后,才偶然听说越来粮食不是长出来就是碗里的样子,原来有的人一辈子都吃不起一口肉,但他听过之后很快又抛之脑后。 他已经过了好奇的年龄,如今他的脑子塞满了利益、权谋、陷害、利用,再放不下一寸苍生。 燕帝已经垂垂老矣,他不得不收起暂时完成不了的雄心壮志,希冀被他「保护」着的幼鸟可以继往开来。 可是当他把笼子打开,却发现没有一只能够振翅高飞。 燕帝不会觉得是自己的问题,他觉得是他们格外无能。 就比如现在,分明是一场无比寻常的朝议,他完全不知道这群蠢货在激动什么。 显得愚蠢极了。 二皇子赵元清还在慷慨激昂,越说情绪越是高涨,「父皇,儿臣以为应该大力推行纸钞币,明旨下令百姓不得使用金铜银币,纸钞轻软,便于随身携带,其制作完全由朝廷掌控。今后诸位大人的俸禄、朝廷予地方的赈灾,都可以纸钞比形式发放。」 这样赈灾时就不用那么多人运送,也不会有粮食因路途遥远而损毁,纸上金额明确,连贪污都不会出现。 而且如果朝廷缺钱了,就再做一批纸钞出来,那他们燕国就永远不会缺钱。 赵元清自觉自己提出的想法简直完美。 燕帝连骂都提不起兴致,「老大,你怎么看?」 赵元诚神色恭谨,眼底也藏着与赵元清如出一辙的兴奋:「儿臣才疏学浅,不敢妄言,听父皇吩咐。」 激动个屁! 燕帝忍不住在心底骂了一句脏话,忍无可忍地宣布道:「退朝!」 他拂袖而去。 赵元诚与赵元清同时偷笑,而后不约而同地抬眼对视,露出刻意做出的懵懂茫然且忧虑的眼神。 如果在场有人能有读心术,就会发现两个人这时的所思所想出奇一致。 赵元诚:赵元清这个白痴把父皇惹生气了,沈太子诚不我欺!果然父皇更属意沉稳的,赵元清说了这么多,父皇根本不想听。 赵元清:赵元诚这个白痴把父皇惹生气了,沈太子诚不我欺!果然父皇更属意积极主动的,赵元诚唯唯诺诺没有主见,父皇都被气走啦。 感谢沈明欢。 感谢他给对方的错误情报。 感谢他对本宫的情深意切! 其他的皇子也对视一眼。 他们较之年纪要小许多,母族也不足大皇子二皇子显赫,于这场战役中本就不见优势,又没能得到沈明欢的帮助。 不妙啊。 争不过会死,不争也会死,只能拼一把了。 * 聂时云是因为护送太子才被封了个「将军」的名号,事实上并没有掌兵的权限。 他被这个有名无实的虚职困着,也没办法再回到边境。 当官的日子很无聊,他每天都得起很早,才能在上朝前先练武一个时辰。 他知道他可能这辈子没有上战场的机会了,这身武艺再怎么练都是在做无用功,可他总还盼着一个「万一」。 他的祖父有时会到他的院子里,看他握着长枪舞得虎虎生威。 最初祖父总是欣慰地笑,后来那笑容便苦涩许多,劝他多睡一会儿,却他切莫执着。 聂时云想当将军,想当真正的大将军,可他每次都笑着对祖父说「好」。 第二天仍旧我行我素。 聂时云总是在早朝的时候犯困。 他觉得这跟他起得早没有关系,任何人听着耳边没有营养全是扯皮的之乎者也,也会很想睡觉的。 朝臣们的念经比世上所有的迷药加起来还要管用。 哦,他的祖父除外。 他的祖父虽然也念经,可他不敢嫌弃。 聂时云觉得自己都要练出睁着眼睛睡觉的神功时,雍帝终于宣布退朝。 内侍尖利的声音响起,聂时云吓了一激灵,勐然清醒过来。 他长舒一口气,混在人群中敷衍地弯腰行礼,直起身子的那一刻已经迅速完成转身,迫不及待地往外走。 「站住。」聂舸怀疑地看着他,「你要去哪里?」 聂时云每天下朝后都不见人影,偏偏又能和他前后脚回到家中。 好似有事要办,急切又便捷,片刻就能办完。 聂时云苦着脸:「祖父,我就想找个地方透透气。」 「正好,我也想透气,一起?」聂舸开始时并不在意,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秘密,可聂时云每天的行踪古怪且精准,像一场神秘的仪式。 聂时云拔腿就跑,「祖父,跟你一起孙儿透不了气。」 聂时云鬼鬼祟祟跑到小角落,他抹了一把额头吓出来的汗水,担忧地看向角落里的人,然后从怀中掏出一盒药膏,「怀瑾,你的伤还好吗?」 「我没事。」南怀瑾脸颊高肿,泛着青紫的掌印,他并不因这份狼狈而侷促,嵴背挺直,目光清明,「你来的时间比从前晚了半柱香,是出什么事了么?」 「被祖父拉着说了几句话。」回去估计还得好一番解释,聂时云想想便愁。 第295页 他看了看南怀瑾,把药膏打开,「你这还是得上药。」 他伸手挖了一大块,就要抹到南怀瑾脸上,嘴里还不住嘟囔,「这么严重,得看大夫吧,你长得这么好看,万一破相了那就是天下人的损失。」 南怀瑾推开他的手,「上药会被看出来。」 他不被允许用药,也没办法解释药的来源,如果被查到会连累聂时云。 「谢谢,但是我真的没事。」南怀瑾露出浅浅笑意,本该是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然而配上他脸上丑陋又骇人的青紫伤痕,便有种空洞的苦涩。 聂时云心里仿佛掠过一阵风,那风吹拂过深邃夜空下的山林,树影在黑夜中张牙舞爪,于是那份惊悚仿佛也被风带走,一股脑塞进他心口。 比在战场上被人剐了一刀还疼,比他知道自己当不了大将军的时候还疼,聂时云想。 第146章 送君扶摇上青云(14) 沈明欢已经去了燕国三月, 聂时云回时路上耽误了一个月,回来后便马不停蹄找到了南怀瑾。 所以他们满打满算才认识了两个月。 聂时云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是否足够他们成为朋友,但即便不是,聂时云觉得, 任何一个还有良知的人见过这个人都会感到可惜与难过。 如南怀瑾这样的人被迫满身伤痕地跪在泥潭中, 远不止是雍帝一人的荒唐,这陈述的, 是整个雍国的罪恶。 寒风中南怀瑾衣衫单薄, 他却好似感受不到冷。 他想起方才朝臣路过的交谈,求证地问道:「时云, 淮西三省遭了大型涝灾?」 淮西距雍都有半月之距,然这种严重灾害的消息必会快马加鞭送来, 至多不过十日。 当今天下素有国运势道一说。若国君无德, 上苍便会降下警示,此为国破之相。战争通常伴随着灾害, 世道越乱, 灾祸便越多。 南怀瑾知道近些年来三国各处大大小小的祸患都不少, 涝灾也算是其中最普遍的一种。可他发觉往年旱涝大都发生在夏季, 如今已入秋, 怎还会有死伤上千人的涝灾? 聂时云嘆气, 「可不是嘛。粮食本都快收穫了,可惜一场大雨,全都被淹死了。百姓极力抢救,死伤上千,可还是大半都被雨水沖走。」 「陛下怎么说?」南怀瑾垂眸细思,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聂时云想起朝堂上无谓的争论就有些生气,他闷闷道:「三省知府连递数封摺子, 陛下答允免去淮西三省本年赋税。」 南怀瑾皱眉,「不拨赈灾粮?不出安置费?遇难百姓的殡葬朝堂不负责吗?」 「淮西富庶,这一地产出的粮食可以填满朝廷半个粮仓,陛下原本连赋税都不打算免去。」聂时云捏了捏拳头,大逆不道地骂了一句:「昏君,他想饿死所有的百姓。」 「慎言!」 南怀瑾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在哪,「淮西三省受灾,淮南一点儿没被波及?」 淮河贯通西南,能淹没三省的大水,位居淮河下游的淮南不应该什么变化都没有。 聂时云不知道南怀瑾怎么突然又提起淮南,他挠了挠脑袋,皱着眉头冥思苦想,确信道:「没有,朝议时没说。」 他就算忍不住打瞌睡,也有好好在听。 南怀瑾目光凝重,「时云,有件危险的事情需要拜託你……算了。」 他说着摇了摇头:「太危险了,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危险?」聂时云眼睛都亮了,「我不怕危险,你说吧,是什么事,我一定能做到。」 最好是危险到要骑着马提着刀剑和很多其他国的人拼杀。 「不要以身涉险。」南怀瑾教训他,「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若是出事了,聂太尉怎么办?到时候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聂时云慷慨激昂:「我又不是君子……不是,你别生气,我的意思是,是……」 聂时云冥思苦想,聂时云灵光一闪,「君子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好好一句豪情满怀的誓言,被他说的像是讨好。 聂时云冲着南怀瑾笑得乖巧,「你都说到这份上了,我怎么能因为危险就不去做?如果我此行能对淮西受难的百姓有一点帮助,那就都值得。」 南怀瑾目光挣扎而犹豫,但他是个很果决的人,并没有迟疑太久。 从来没有太多时间可以给他思考,他也从来没机会作出正确的选择。 全是两难,全是错误。 全是愧悔。 他以手指在虚空中作画,「这是雍国疆域,淮河贯通淮西三省,自西北至东南,经由淮南入海。能把粮食全都淹没的大水不可能凭空消失,去岁淮南三处决堤,朝廷尚未拨款修补,怎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南怀瑾无力地嘆息一声,「退一步说,即便淮南知府无需朝廷帮助,自己修好了决堤处。水位上涨,无论如何也该上个摺子——也有可能他写了,只是事情不大,所以未在朝议时提,你不知道。」 但这种可能性太低太低。 聂时云捂住脑袋,「你的意思是,淮西三省知府谎报?」 他为这欺君的举动惊悸了一瞬,很快又开心了起来,「这不是挺好的?至少说明百姓无事,也不会饿死了。」 南怀瑾又嘆了口气:「没这么简单。如若无灾,遇难的上千人在哪里?粮食没事,朝廷又免了赋税,那多出来的粮食又会被送去哪里?这么大的谎报与欺瞒,真的是小小知府有胆量做的吗?」 第296页 「所以我才说,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他声音放的低且浅,不知是想劝聂时云放弃,还是希望对方能够有更坚定的信心。 聂时云没他这么凝重,哪怕知道背后隐藏了一场巨大的阴谋,他也还沉浸在淮西无灾无伤亡的喜悦中。 他笑了笑,伸出手,想在军中对战友做的那样拍拍南怀瑾的肩膀,又怕这人身上也带伤,只好缓慢收回手,连带着笑容也被收回。 他改为拍着自己的胸脯:「怀瑾,我也是雍国人。」 ——能让雍国变得更好的事,我也和你一样义无反顾。 南怀瑾勉强地笑笑。 他们已经呆了许久,聂时云再不离开就该有麻烦了。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南怀瑾就不继续耽搁,「明日早朝,你这么说……陛下会同意封你为钦差,你半路绕道,亲自去淮西。有没有涝灾,一看便知。」 「幕后之人定然会不惜一切阻止你,时云,很危险。」 南怀瑾没再阻止,其实本来也没多坚决地阻止。 他低声说了一句:「抱歉。」 聂时云无奈地笑:「你道歉做什么?雍国又不只是你的责任,你也不是故意骗我要我去送死。放心,我心里有数的,其实我逃命的本事也很不错。」 * 洪城十日内遭受了七次山匪劫掠。 朝廷的兵马都驻扎在边境,应对蠢蠢欲动的缙国大军,也虎视眈眈地打算继续向外扩张,是以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回援。 府兵花费大,知府见匪徒只是劫掠而不占城,觉得影响不到自己,也不愿出兵。又怕朝廷怪罪,故而隐瞒不报。 当地的小贵族们不堪其扰,收拾了家当包袱款款地去了别的城镇。 至于城外带不走的田庄,被匪徒占了也就占了吧,虽然很心疼,但是在乱世之中这种事情很正常。 他们只是还需要依附皇室的小贵族,没有强闹的底气。 城主在逃亡途中死在了匪徒手里,他身为城主弃城而逃本就有罪,按《燕律》其罪当诛,知府也懒得为他报仇。 于是沈明欢买下了燕国的这座城。 这么说有点不太恰当。 当父母官怎么能叫买卖城池呢?那叫为燕国尽心尽力任劳任怨。洪城是燕国的洪城,而他只是负责治理的普普通通无名小卒罢了。 如今普遍实行的选拔制度还是举孝廉,最有钱的人往往可以成为最孝廉的人才。 沈明欢的商会在贵族走光之后入驻洪城,迅速将商铺开了起来,而后恭恭敬敬地给知府送了一些特产和一封信。 知府摸着金子,为他们这种忧国忧民的品性感动到泪流不止,当即把洪城所有的官位都用他们的名字填满了。 洪城百废待兴。 贵族们虽走,也不愿意自家房子里的东西便宜贱民,能带走的都带走,不能带走的就一把火烧了。 城里只剩下了难民和奴隶,粮仓干净得找不出一粒米。 好在贵族们走得匆忙,田里的粮食还没来得及收割,勉强能够让这座城不至于饿死。 沈明欢远程指挥城主重新统计了城内人数,不区分平民与奴隶,给所有人整编了户籍。 以工代赈,因为人手充足,沈明华又捨得让他们吃饱,洪城的重建进度很快,没多久就收完了粮食,城内的建筑也修復得差不多了。 知府本来在眼馋这批粮食,还想着用什么藉口可以收上来一半,结果沈明欢反手就送了一大批给山匪,美其名曰「保护费」。 知府心虚,反正保护费没找他要钱,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贵族看到洪城稳定了,想要回来拿回属于自己的田地,收了「保护费」的山匪们非常尽职,逃得不够快连命都得丢,更别说进城了。 既然贵族们不回来了,地也不能就这么空着,沈明欢做不出这么浪费的事,于是按人头数给每个成年人划分了土地。冬日无法耕种,他还让人组织他们到城外开荒。 也就是沈明欢有钱,能够从别的地方运来粮食,否则还支撑不起这么造作。 知府生怕对方来找他要这笔钱,不仅不会对此指手画脚,每天只沉默着装死。 洪城里燕都太远,一来一回需要的时间太长,沈明欢也不能一直盯着。 谢知非本想请命,沈明欢拒绝了,他把和谢知非一起救回来的两个小孩派了过去,让他们辅佐城主。 又把夫子也送了过去,让他继续教小孩。 两个孩子很聪明,虽然只学了三个月,但是已经会不少字,简单的计算也不在话下,处理庶务已经够用了。 沈明欢也没指望他们能做出什么大事,总归大方向有他和谢知非把握。两个孩子在沈府住了三个月,他和谢知非都很信任他们的心性。 终究还是可用的人太少,两个孩子此去半是监督,半是学习,半是磨砺。 倘若他们能成长起来,沈明欢预备把他们留给南怀瑾的。 南怀瑾将来要权倾朝野,手底下没有心腹怎么行? 自此洪城换了一片天。 如果燕帝知道这件事,他或许就会有点警惕。 可惜他不知道。 第147章 送君扶摇上青云(15) 在燕都所有人的回忆里, 平至二十三年的下半载过得极快,如同白驹过隙轻扫而过的尾巴,一闪而逝, 惟留下深刻难忘的光影。 第297页 沈太子某次进宫时遭遇了一场暗杀, 贼人胆大包天,巍巍皇城下都敢行兇。 沈太子的马车是燕帝赐下, 规格等同燕国储君,极尽奢华, 旁人见到了只有避让行礼的份,断无误伤的可能。 附近的侍卫来得快,沈太子并未受伤, 可他本就体弱, 受惊之下大病一场。 燕帝震怒, 连下三道诏书命令彻查, 最终查到了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三位头上。 四皇子为主谋,一杯鸠酒赐死。五、六两位皇子被褫夺宗室身份, 幽禁府中,终生不得出。 朝廷上下噤若寒蝉。 要知道, 三皇子可是对连同陛下在内的所有皇室都下了毒, 谋害皇子、意图弒君,都不过是被贬为庶人。 虽然说赵元端得罪过不少人, 如今没了身份地位又失了圣心, 被欺负得有点惨,但毕竟命还在。四皇子只是想暗杀沈明欢, 还没成功,可都直接被赐死了。 燕帝对沈明欢的爱护可见一斑。 贵族们一开始不敢惹沈明欢,是因为燕帝对他出离的爱重。 后来…… 后来他们就是亲密无间推心置腹肝胆相照的手足兄弟, 做兄长的疼爱弟弟还来不及呢,怎么捨得惹沈明欢? 不知道是不是越来越多的人活不下去,燕国境内的山匪也越来越多,他们似乎是从茗山和洪山两处同胞的胜利上看到了成功的方向,也开始学习起优秀经验。 他们都是群瘦骨嶙峋没吃饱的老弱病残,要是真打起来定然是赢不过精锐军队的,可他们擅长骚扰。 郁郁葱葱的山林就是他们最好的藏匿地点,草根树皮枯叶都可以作为粮食,他们耗得起,各地府兵却不行。 能花钱解决的事情都不是事情。 贵族们见洪城都能和山匪和谐相处,他们觉得他们也可以。 曾经很多人暗自嘲笑沈明欢用一堆奴隶建商会,现在好处就显出来了,山匪们对贵族十分警惕防备,只肯跟沈明欢的人交流。 无奈之下,贵族们只好备下重礼请沈明欢出面。 善良的沈太子只象徵性地收了一点出行费用,其他的都「代为转交」给了山匪。 并且十分好心地指了一条明路,让他们给家里的奴隶都上了户籍,这样山匪对他们的印象会更好一些。 贵族们欣然答允。 奴不奴隶无所谓,上了户籍成为平民他们照样压榨,也就只有这些低贱的平民才会觉得自己有多高贵,其实对他们来说,都是下等劳力而已。 奴隶们虽说没有了奴隶的称谓的称谓,但他们早已无家可归。 为了吃饭,为了活下去,又或者是早已习惯了被鞭笞着苦干的生活,即使没有了卖身契,他们也没办法离开。 有时他们夜晚躺在地上,难以入眠地睁眼看着空中亘古不变的明月,忽而恍然自己已经算是个被《燕律》保护的平民了,贵族们不能再像以前一样随便将他们打杀至死。 但律法公道已经名存实亡,好像也没用处。 日子仍旧平淡如水地过去,仿佛什么都没改变。 又似乎改变了很多。 周衍先生仍不打算出仕,但他终于松口同意来燕都讲学。 年前最后一次朝议上,燕帝终于下旨封大皇子为太子。 大皇子被封为储君后,下朝的第一件事不是去告诉皇后,而是带着礼物毕恭毕敬地去见沈明欢。 燕国现任皇帝与未来皇帝,一个待沈明欢比对亲儿子还疼爱,一个待他比对生母还尊敬。 朝臣们唏嘘一声,他们能怎么办?只好对沈明欢比对皇帝还恭谨了。 * 不知不觉便到了除夕。 按照燕国的规矩,腊月廿三为小年,早上朝臣们结束本年最后一场朝议,傍晚入宫参与年宴,之后便开始休假了。 燕国朝堂上就没有贫穷的官员,真正穷的百姓连饭都吃不起,更别说读书做官。是以不论今年收成如何,与这些皇亲贵胄们都没太大的关系,反正他们也饿不着。 即便粮仓空了要收税,这税也落不到他们身上。 可是燕都有太多钟鸣鼎食之家了,他们点燃的爆竹轻易就能响彻整座城池。 几户人家的张灯结彩,城中就有了一片艷丽红绸。 以至于不仔细看便会很容易忽视一些疾苦,譬如街头蜷缩成一团的乞儿,破屋下一碗稀粥过节的百姓,和城门口盘旋不肯离去的难民。 「陆公,你再坚持一段时间,我们已经到燕都了,很快就能见到太子殿下。」 难民来自天南海北,可「长得」都几乎一样。 一律的披头散髮、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满脸灰黑色的污泥,站在一起除了身高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但其中有一个难民稍微胖了点。 其实他的体型与常人比起来算是精瘦,可难民是不能算是人的。他们一路跋涉,草根树皮吃过,人肉也吃过,快要饿死的人,谁也顾不上道德与良知。 在一群骨瘦如柴,肋骨都以为消瘦而突出的「骨头架子」中,皮下稍微还连着点肉的,已经算是胖了。 难民们绝望麻木的目光空洞而哀伤地扫过这人,有些苦涩,更多的是习以为常的无动于衷。 大概是才当难民不久吧,时间再长点,这点肉也会熬没的。 胖难民还搀着一个老人,同样辨不出相貌,唯有几缕还没完全被污泥煳住的银丝昭示了年龄。 第298页 天冷,老人穿的不算多,寒风吹来便一阵发抖。 胖难民已经把自己身上能脱的衣服全都盖到了老人身上,可不过是多一片少一片布条,并没有太大的用处。 这种时节最容易死的就是老人了,其他人冷漠地看着,最多的善心不过是把他们围在中间,用自己的身体多挡一点风。 除此之外,再多的,他们就给不起了。 老人低声道:「聂将军,是老朽连累你了。」 开口时还有因寒冷发出的牙齿打颤的声音。 「陆公,你别这么说,是四皇子他胆大包天,你放心,太子殿下很厉害的,他一定能帮得了我们。」聂时云信誓旦旦,对沈明欢抱着十二万分的信心。 陆屿内心苦笑,独在异国为质的太子殿下,能保住自己已经足够艰难,又哪有多余的精力护住他们呢? 难民们聚在墙根。 进城要钱,他们没有钱,他们只能希冀住在城里的大人路过,能够看在今天是除夕的份上,给他们几粒铜板。 至少城内还有可以遮风避雨挡雪的破庙。 「让开让开,别挡路,闪一边去。」 城内忽然来了一队侍卫,推搡着城门口的难民。 难民们不敢反抗,唯唯诺诺地退后,他们心里不安极了,这么冷的天,在城外没有吃的,不饿死也会冻死的。 侍卫叉着腰喊道:「算你们运气好,太子殿下心善,连着三天都会在这儿施粥。」 又一队下人推着板车姗姗来迟,车上载着两大桶粥。他们找好地方,将盖子打开,氤氲蒸腾的热气瞬间便奔涌了出来。 侍卫看着一双双像是忽然活了过来一样的眼神,鄙夷地嗤笑一声:「还不快谢过太子殿下恩德?」 不过是一碗掺了糠麸的稀粥,就没出息成这个样子。 「谢过太子殿下恩德。」难民们并不在乎侍卫的讥笑,一句话而已,能换一碗粥,值当得很。 这粥还冒着热气呢,喝完身子都会暖很多吧。 侍卫再度嗤笑,「都排好队,一人一碗,不许争抢。喝了我们殿下的粥,就要记得我们殿下的好。」 赵元诚原本没想施粥,他看不上这些人的民心。 如果不是那位父皇大手笔请回来的周衍先生要他这样做,如果不是知道沈明欢心善,重视这些一文不值的难民,赵元诚才懒得理他们。 他是做给周衍和沈明欢看的。 聂时云端了一碗粥回来,递给陆屿。 逃亡三月,出生富贵的小将军已经能很自然地放下身段。 他没再去排第二次队,席地坐在陆屿旁边,看他小口小口喝着滚烫的热粥,拖着下巴忧愁道:「陆公,燕国居然有太子了,我上次来的时候燕帝还没这个打算,你说他们是什么时候立的太子?」 「应该就是这三月之内的事。」粥很烫,可陆屿很久没吃东西了,喝的不算慢。 一碗热粥下肚,他总算觉得好受了些。 聂时云接过碗,这次粥不多了,他只拿到半碗。 聂时云又递给陆屿,接着上一个话题忧愁地嘆气:「不知道这位太子是哪位皇子。」 他对那个拿着鞭子打人的三皇子记忆犹新,可千万别是这个三皇子,要不然太子殿下这半年来定然很难熬。 陆屿把粥推了回去,「老朽饱了——稍后可以向那些施粥的下人打听一下。」 聂时云不疑有他,应了一声,两口就把粥喝完。 他拿着空碗四下张望。 该想个什么办法进城呢? 大喊一声他认识雍国的沈太子可行吗? 第148章 送君扶摇上青云(16) 陆屿其实对投奔太子、请求太子帮助这事儿并不乐观, 无奈聂时云言之凿凿,言辞恳切,他们又实在无处可去, 于是便只好听之任之地来到了燕都。 为了躲避追杀,一个月的路程, 他们逃了三个月, 其中种种艰辛坎坷言语不足以道。 好不容易走到这里, 如果可以,陆屿也想见见他们雍国的太子殿下,见见那位聂将军百般推崇的少年。 「聂将军, 燕都与旁的都城不同, 此地乃燕国国都,我们不可暴露身份。」 陆屿压低声音对聂时云耳语,「老朽不过小小一省知府,才疏德薄无名之辈。可将军半年前护送太子来过,说不定还有人认得你,将军一定要小心。」 聂时云听得迷煳, 「陆公, 为何要隐瞒身份, 我们不能直说来自雍国, 求见太子殿下吗?」 「当然不可!」陆屿大惊失色, 立刻便出言反对。 这要是他家子侄,就沖这句话都得罚跪祠堂。 但聂时云非但不是他的后辈, 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陆屿带着轻微不悦地解释:「将军, 太子殿下孤身为质已然十分不容易,倘若被燕国发觉他私下竟与雍国有往来,燕国会怎么想?老朽死不足惜, 但绝不能连累太子!」 陆屿是最符合这时代主流观念里的忠臣,对雍国当今皇室忠心耿耿到近乎愚钝固执。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即便数次险些被四皇子害死,对雍帝仍旧忠诚到无以復加。 沈明欢既然是太子,就是未来的雍国皇帝,他哪怕从未见过这人,哪怕不知这人的秉性才能,他也一样会死心塌地地效忠。 即使沈明欢这太子之位从一开始就是筹码,即使雍国没人真正拿沈明欢当储君对待,那又如何?对陆屿而言,沈明欢一日是太子,一日便是他的主上。 第299页 聂时云欲言又止,他回想起入燕皇宫那日沈明欢的铁齿铜牙,犹豫道:「我觉得太子殿下不会被我们连累。」 就算有心都无力吧?他们这三脚猫手段,大概还没那本事给沈明欢拖后腿。 陆屿:「???」 这种不把沈明欢安危当回事的话极大触怒了陆老先生。 他张嘴想要反驳,然而一阵冷风灌入,顿时急促地咳嗽起来。 他年岁已然不小,又经受了长时间的饥寒,这一咳便有些停不下来。陆屿不自觉弯了嵴背,他抚着胸口,咳嗽声不断,像是要把心肺一同呕出,看起来骇人得很。 聂时云慌张极了:「陆公,陆公你没事吧?」 聂时云将陆屿抱起,火急火燎就要往城内赶。 没跑两步就被看守城门的小吏拦了下来,「干什么?入城费一人两个铜板,给得起你就进去,给不起就老实点在外面待着!」 「我以后补上,我以后一定补,你先让我进去找个大夫行吗?」聂时云顾忌着陆屿,不敢强闯,好声好气地商量。 两个小吏对视一眼,仰头大笑起来,「以后补?你补得起吗?四个铜板都拿不出来,还想找大夫?大夫治不了穷酸病,滚一边去吧你。」 聂时云沉下脸,「人命关天,是这区区四个铜板可以比拟的吗,让开!」 他是曾经领过兵上过战场的,生气的时候自带威势,让人下意识地不敢反抗。 小吏条件反射地倒退一小步,反应过来后便因为羞恼勃然大怒,他挥了挥拳头:「你跟谁横呢?老子告诉你,你们这群贱民的命,就是不值钱,别说四个铜板,半个铜板都不值!」 难民们有人踟蹰着想把聂时云拉回来,可他们看了看满脸兇恶的小吏,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没敢伸出手。 不是他们没有同情心,不是他们看不到陆屿现在的状态,可死人实在是一件太过正常的事情,除了自己的亲人,旁人已经没有多余的情绪可以用来感伤。 如果不是刚喝完粥,热气将心肠上的寒冰都化了几分,他们或许连这多管闲事的念头都不会有。 小吏笑得狰狞得意,「滚远点,要不然老子就让你陪这个老东西一起死。」 「你敢?!」要不是双手还抱着陆屿,聂时云已经动手了,他气红了眼,梗着脖子大声道:「我是雍国太子的人,你敢动我?」 小吏顿时愣住。 他上下打量聂时云和陆屿,沈明欢用奴隶组建商队人尽皆知,商队走南闯北,遇到危险只回来一老一壮似乎也很正常? 陆屿终于忍住了咳嗽,他猝不及防听到聂时云搬出了太子殿下做挡箭牌,险些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可是他还不能晕,他不能真把这件事扯到太子身上, 「聂时云,放我下来。」陆屿咬牙切齿,气得连「将军」都不叫了。 聂时云欣喜若狂,「陆公,你没事啦?」 他完全没看出来陆屿情绪的不对劲。 陆屿翻了个白眼,他顾不上聂时云,就要向小吏解释,「这位大人,你……」 他想说你别听旁边这人胡说,他想说他们根本就不认识什么太子,他想说你千万别误会。 可他还没来得及措辞,就听到小吏热情道:「这可真是大水沖了龙王庙,你们是沈太子的人,怎么不早说呢?快过来快过来,这里吹不到风。」 另一个小吏也拥了上来:「哎呦可怜见的,这一路上受委屈了吧?发生什么了?要是有兄弟我能帮得上的,尽管开口!」 态度说是天翻地覆也不为过。 聂时云迷茫地眨了眨眼,他挠了挠头,对陆屿露齿一笑,「陆公你瞧,我就说直接报太子殿下名号没问题吧?」 陆屿:「……」 这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兀自怀疑人生,小吏也是心惊胆战。 谁不知道沈太子护短又记仇,要是被他惦记上,不用他出手,燕太子都不会放过他们。 他们只是普通小卒,连在太子殿下面前露脸都不够,充其量只能算是太子狗腿子的狗腿子,太子不会替他们出头,只会为了沈太子打断他们的狗腿。 小吏打了个冷颤,更加殷勤了,「哎呀,瞧我这记性,怎得还让二位站在门口,可是要去见沈太子?我给你们引路。」 陆屿:「……」 这无论怎么看都不太对劲吧? 他暗中扯了扯聂时云,小声道:「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奇怪?」 聂时云美滋滋,「太子殿下真厉害。」 陆屿:「……」 难道是我有问题吗? 小吏并没有完全相信他们的话,这年头,想攀上沈明欢的人比想给燕帝当儿子的人还多。 他带着两人往城内走了几步。 除夕年节,两旁的铺子大多紧密了房门,小吏抬头看了看,敲响了靠近城门口的一家当铺。 沈明欢名下的店,牌匾右下角都会有个小小的「明」字,这也算是一个人尽皆知的常识。 在燕都这种地方生存,要时刻分得清谁是绝对不能惹的存在。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来人抵着门,毫无邀请他们进门的打算,神色些甚至有些不耐:「有事?」 自古民不与官斗,陆屿看他穿着不过寻常商户模样,见到小吏却没有丝毫恭敬惧怕,而那小吏竟也不介意,反而一幅理所当然的模样。 第300页 小吏笑道:「这位大哥,非我有意打扰,这两位说他们是沈太子的人,我不敢擅自做主,特地带来给你看看。」 陆屿捂住了胸口。 这居然是太子殿下的商铺。 贵贱之序,士农工商。太子贵为一国储君,竟然要自己做生意贴补家用,如何不让人潸然泪下?都是他们做臣子的无能啊。 「公子的人?」来人不耐的神色瞬间退却,他眉头微微皱起,看向聂时云和陆屿,认真问道:「你们有证据吗?」 聂时云想了想,试探道:「我知道殿□□弱多病,这个够吗?」 他们身上已经没有能够证明身份信息的任何物品,而与沈明欢有关的事,聂时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对方那糟糕的身体。 ——毕竟他走之前还把这人气病了一回。 来人面无表情:「全燕都的人都知道。」 陆屿又想捂胸口了。 殿下一定是每时每刻都处在监视之中。 燕国欺人太甚,监视也就罢了,居然还向所有人公开! 小吏已经觉得自己被骗了,就是说嘛,哪有那么容易惹到沈太子。 他暗自松了一口气,拍着胸脯,「居然是骗子,敢扯这种瞒天大谎,这位大哥,我这就把他们丢出去。」 掌柜瞥了小吏一眼:「谁说是骗子?」 「啊?」小吏刚松的气又提了起来,「那他们真是沈太子的人?」 掌柜冷哼一声,威胁道:「我们公子的事,你很想打听?」 小吏讪讪一笑:「没有,没有,我这就走。」 看着小吏落荒而逃的背影,陆屿默默放下捂着胸口的手。 他们的太子殿下,好像是挺厉害的。 「愣着做什么?你们是雍国人吧,先进去擦洗一下,换身衣服,你们总不会打算就这么去见公子?」小吏离开后,掌柜的语气不见好转,反而似乎更差了。 他是沈明欢第一批救回来的奴隶,公子的事不是秘密,他们都知道公子虽是雍国太子,但实际上是被当成弃子送出来的。 所以他们虽然被燕国人抓来当了奴隶,但他们厌恶雍国远盛燕国。 掌柜的嫌弃地看了看这两人。呵,垃圾国出来的小垃圾。 陆屿也警惕地望着他的背影。燕国走狗不可信,殿下定然是无人可用才不得已而为之。 第149章 送君扶摇上青云(17) 城门距沈府有些距离, 掌柜拉出来一架马车。 「阿兰,我去一趟公子府中,你好好看店。」 「欸。」阿兰是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 她帮聂时云一起把陆屿搀上马车,笑得乖巧明媚:「掌柜要替我向公子问好。」 掌柜笑骂一句:「忘不了你。」 他刚刚见到阿兰的时候,她还是个声音稍微大点就会吓得哆嗦的小孩儿, 吃饭都不敢吃饱,生怕吃多了就会被嫌弃继而送走。 短短半年, 公子改变了多少个阿兰啊。 掌柜内心感嘆, 看向聂时云时顿时垮下脸, 「你还站着做什么?要我请你?」 待聂时云也坐了上去, 掌柜欢快地驾着马车离开。 谢先生让他们无需去沈府拜年,但他可是有正经理由的。 陆屿轻轻咳了两声,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雍国人?」 「除了雍国那群王八蛋,没人会称公子为殿下。」掌柜漫不经心地解释,忽而他愣了一下, 嫌弃道:「你病了?那你等会离公子远点,别给公子过了病气。」 陆屿:「……」 这燕国人怎么感觉比他还忠心?不行, 他不能输! 沈府门前已经装点上了红色的灯笼和彩绸, 门前摆满了这时节难得的鲜花,将此地点缀得富贵艷丽。 皇宫都难有这种风景。 至少经常有机会出入雍国皇宫的聂时云很惊讶,他愣愣地道:「陆公, 我怎么觉得太子殿下在燕国比在雍国生活得还好?」 陆屿施施然下了马车, 骄傲地轻哼一声:「因为太子殿下厉害。」 聂时云:「???」 这好像是我的词吧? 掌柜敲了敲门, 对开门的小厮道:「烦请通报,我有事要求见公子。」 「谢先生不准。」小厮忧愁地嘆了口气,「公子昨夜病了, 现在还烧着。你的事重要吗,要不我先替你禀报谢先生?」 昨夜落了一场雪,气温骤降,沈明欢夜间便发了高烧,幸好随青及时发现。 再小的病对沈明欢的身体都是一场沉重打击,昨夜沈府兵荒马乱,所有人齐齐无眠至天明。 聂时云惊诧紧张:「太子殿下又病了?」 陆屿痛心疾首:「你们怎可随意透露主子情况?」 两人同时开口,声音重合到一起,显得有几分杂乱。 小厮抬眼看了看,「他们是谁?」 「雍国人。」掌柜不以为意地快速回完,又忧心忡忡地追问:「病得严重吗?府里照顾的人可够?要不我先回来帮忙……」 两人聊了几句,小厮请他们稍作等候,他先去通报。 没多久就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个人。 ——随青。 「你怎么还活着?」聂时云诧异地脱口而出,他那无所不能的太子殿下这么还没把这个奸细弄死? 陆屿因这颇具挑衅意味的一句话眼角抽搐,他看着小厮和掌柜隐含怒气的目光,将聂时云往后扯了扯。 第301页 随青依然是冷若冰霜的模样,他看着聂时云微微颔首,似乎是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跟我走。」他转过身带路,言简意赅,态度漠然。 穿过处处精緻的九曲迴廊,尽头处的房门前站着一位披着毛绒裘衣的青年。 衬着满院铺满地的白雪,青年渺然若仙,温润如玉,是旧歌谣中传颂的君子风华,一身掩不住的水墨书卷气。 养宜气,居移体。 即便不看青年身上那件昂贵的绣着金边的披风,即便他一身破布麻衣,也不会有任何人怀疑他的尊贵。 非衣食富足之家,养不出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公子。 青年眉宇温和,他似乎天生便带着三分浅淡笑意,陆屿一看便知,这是极受家族重视的公子自小培养才能有的仪态。 他神色微凛,更加戒备了。 太子殿下身边怎么会有这种人? 谢知非沖他们遥遥一礼,带着几分歉意:「我不放心远离公子,只好辛苦贵客来此一见,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公子?」陆屿惊讶出声。 谢知非何等精明,只看陆屿的神色便知对方在疑惑什么。 他笑了笑,「谢知非一介白身,这披风是公子所赐。」 陆屿:「……」 他有些欲哭无泪。 回想今天格外波折的半天,每当他以为殿下过得还行,总会有一些现实给他打击。而一旦他信了这份打击,还没来得及为殿下难过,现实总要发生一场巨大翻转。 虽然这翻转是往好的方向去没错,可他的心脏承受不了啊! 他家殿下到底在燕国做了什么?! 随青自顾自找了个位置站好,抱着剑守着房门,好似只是一座平平无奇的雕塑。 只偶尔抬头看一眼紧闭的房门,面无表情的脸莫名显出几分格格不入的担忧来,看起来分外不和谐。 谢知非已经见怪不怪,陆屿与聂时云惊疑不定。 陆屿忍不住耳语:「这就是你说的探子?」 聂时云目光涣散:「太听话了,他怎么会这么听话?」 虽然当初随青被燕帝派过来的时候就很听话,但也没有这么……这么……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谢知非轻笑,善意地转移话题,「不知雍国可是出事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聂时云警惕:「我只告诉殿下。」 房门突然被人用力拉开,何太医脸色铁青,怒气沖沖。 陆屿已经波澜不惊。 虽然这个人脸色很差劲,但他一定也是太子殿下的忠实走狗……呸,追随者吧。 「太医,公子如何?」谢知非说话时从来不紧不慢,温和从容,唯有谈到沈明欢的身体情况会不由自主失态。 何太医将满满当当的药碗塞到谢知非手里,也不知这么大的动作为何一滴药都没洒出来。 他冷笑一声,「好得很,还有力气装晕。」 在一个医术还行的大夫面前装晕,不是愚蠢就是无赖,沈明欢显然不蠢,他就是笃定了他们拿他没办法。 谢知非很想替公子讲几句好话,可他看着何太医已经捏起银针的手,最终还是话锋一转,「我去服侍公子用药。」 他到这时候还记得给沈明欢留面子,没把「劝他喝药」这几个字说出来。 何太医看着他眼底的青黑皱了皱眉,「我看你也得治治,等下来找我。」 外面天冷,谢知非怕药凉了,不敢多逗留。 聂时云就要跟着谢知非进去,随青移动一步,牢牢挡在门中央。 「你什么意思?那是我殿下!」聂时云跺脚,「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随青眼也不抬,「一刻钟。」 聂时云瞪眼,「什么意思?」 何太医慢悠悠整理药箱,「他的意思是,一刻钟之后,沈明欢喝完药,你们才能进去。」 直唿姓名是一个不算礼貌的行为,通常用于关系极好的同辈,或是长辈称唿晚辈。 若是下属这么称唿自己的主君,简直近乎冒犯。 随青默默低头,装作没听见,心想何太医这次是真被公子气得不轻。 谢知非有劝沈明欢喝药的独特方法。 一刻钟后,沈明欢含着蜜饯,双眼无神地半靠在床上,瞧着比没吃药前病得还重。 谢知非犹豫片刻,以手覆额,指尖触到一片如火般灼烫。 他一时惊悸,「怎会还不曾消退?」 「谁知道呢?」沈明欢安慰他,「可能是何太医医术不精吧。」 何太医正巧推开门走了进来,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耳朵:「你说什么?」 沈明欢眼神漂移。 「好,你很好。」何太医都气笑了,「你可别后悔。」 随青默默退了一步,挡住大门,何太医气得连「沈明欢」都不叫了,他真怕对方撒手不管。 沈明欢听到这句不伦不类的威胁顿时垂死病中惊坐起,「子正,你盯着他,他一定会给孤的药里放黄连!」 「是是,我盯着,我亲自煎药,绝对把黄连都挑出来。」谢知非哭笑不得,接着又轻轻嘆了口气。 他也伤过病过,知道高烧是一件多么难受的事情,可沈明欢却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谢知非知道不是这人不难受,只是他格外能忍。 第302页 何太医气得半死,还是给沈明欢把完脉,才背起药箱满脸愁容地离开。 谢知非嘆了口气:「公子,你老气何太医做什么?医者不自医,他要是被你气病了,比他医术更好的也不好找。」 也只有随青会傻傻地担心何太医会一气之下拂袖而走。 沈明欢狡辩:「孤没有。」 谢知非把他按回床上,掖了掖被子,「聂小将军从雍国逃亡到了这里,公子病好了再见?」 虽然他见到聂时云和陆屿的时候这两人已经换了衣服人模狗样,但他只要多问两句,不难得出真实情况。 他本想等沈明欢病好了再说,可这人神神叨叨的,好似什么都瞒不过他。 沈明欢支起脑袋,「人呢?」 门口角落里看完一出主僕情深的聂时云颤巍巍举起了小手:「殿下,我在这里。」 陆屿忽然就有些慌张,像是幼年被夫子提问,他手足无措整了整衣衫,侷促地小声道:「太子殿下。」连行礼都忘了。 他们的衣服是掌柜在店里拿的,并不合身,款式也很普通,穿起来有些奇怪。 沈明欢「啧」了一声:「聂时云,这半年你混的好糟糕啊。」 聂时云嗫嚅片刻,最终还是沉默 太子殿下,这半年你混的好嚣张啊。 怎么连太医都抓来了? 第150章 送君扶摇上青云(18) 秋时雍国淮西三省下了好几天的雨, 算是一场小小的涝灾。可雨势不大,并没造成太严重的后果, 既无粮食减产, 也无人员伤亡。 陆屿最初给皇帝上的摺子里,只是寥寥几语的例行汇报,可即将要送出去时, 却被身边的师爷拦下了。 师爷是他从民间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才,文采斐然, 尤善模仿字迹,他从前很信任这个人。 可是这次,陆屿眼睁睁看着师爷烧了自己的奏摺, 又拿出另一封要他盖印。 新的奏摺上, 赫然是他的字迹,道淮西三省经大涝,粮食被淹没, 死伤数千。 甚至那上千人的名字都已经列好。 陆屿苦涩地说:「我那时才知, 原来淮西三省, 除我之外,另两位知府早已是四皇子的人。」 谢知非问:「四皇子竟没尝试收买陆公?」 淮西有两省归服,按理来说,四皇子不会放着最后一省不管。 「试过。」陆屿嘆了口气。 他一出仕途就有家族帮扶, 没在官场上受过太大打击, 人人敬他三分,因而那时还保留着几分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嫉恶如仇。 他尴尬地笑了笑:「我说待四皇子成了储君或是新帝, 我自当为他效死。」 沈明欢顿时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无怪孤这位四皇兄要置你于死地,原来不是剷除异己,而是报当年私仇, 陆公此行不冤。」 陆屿当时的话一定没有他现在说的这么含蓄。 官场上向来话不说尽,讲究的是心知肚明的默契,四皇子一定是自信满怀地递出了橄榄枝,结果陆屿非但不收下,反而还团吧团吧扔了回去,说不定还特别刚正不阿地回了一句:「少走这些旁门左道,不如先凭努力当上太子!」 沈明欢被自己的脑补乐得不行,谢知非无奈地端来一杯水。 他取来一根银制的中空吸管,端着杯子到合适的高度,让沈明欢可以喝得舒服些。 一边接着问:「四皇子彻底撕破脸皮定然是有原因的,聂将军与陆公可知他为何要假造奏摺?」 「这个我知道!」聂时云义愤填膺:「怀瑾发现淮西三省有问题,我便暗中查探,发觉两省交界处有一座大型铁矿。四皇子秘而不宣,暗中开採,那些所谓的在涝灾中牺牲的人,都被强行征去採矿了。」 凡疆域内,一经发现矿脉,必须上报朝廷,尤其铁还能制作武器,只能由朝廷掌管。 陆屿嘆了口气,「师爷说,若我不肯于交出印章,四皇子不介意让朝廷多一位因赈灾殉职的知府。」 「我还不能死,所以我把印章给了师爷,然后筹谋进京,面见圣上。可惜……」 可惜连淮西三省都没走出去。 他又长嘆一声,沖聂时云作揖:「多谢聂将军救命之恩。」 聂时云连连摆手,有些不好意思:「不必谢我,是怀瑾让我去的。」 说到这,他情绪蓦地低沉,他咬咬牙:「殿下,您能不能把怀瑾救出来?他在皇宫……过得很不容易。」 岂止只是不容易啊,南怀瑾连活着本身都比旁人艰难万分。 陆屿也忙哀求道:「殿下,您能否派人护送臣回雍都?四皇子狼子野心,臣必须回禀陛下。」 他原不想给太子殿下添麻烦,可如今一看太子之能人神莫测,他也就重燃起了希望。 「孤知道他一定不容易。」 沈明欢坐起身,没理会似乎更重要的铁矿与四皇子,反倒先关心一个声名不显的人。 谢知非定定地看了公子半晌,最终没把他按回去。 南怀瑾……是公子很在乎的人吗? 沈明欢揉了揉额头,少见地在流露出几分苦恼。 他来得太晚了,如果再早一点,如果他到的时候还在雍国,无论如何他会想办法把南怀瑾带离皇宫。 谢知非从来没在他无所不能的公子脸上看到过这种近乎纠结与为难的神色,大多时候,这人的智谋足够解决一切难题。 第303页 人只有在面对自己很珍视的存在时才会斟酌不止。 因为捨不得。 沈明欢皱眉:「商会的速度还是太慢,现在只堪堪在燕国有些分量,缙国与雍国才刚开始经营。」 这所谓的有些分量,指的是在大半城池都有他的分店。 毕竟沈明欢开店无成本,会有每个城池的贵族捧着钱上门,聚少成多,如今谁也不知道沈明欢的身家有多么丰厚。 人手也不缺,每个城池都有奴隶市场,最多可信的负责人需要用点工夫找。 因为沈明欢的身体,谢知非已经接过了商会的所有工作,而他显然也处理得很好。 沈明欢的商会东一块西一块,倘若有人细查规模,定然会震惊这份发展速度,要知道半年前,沈明欢来燕国时还一无所有。 可惜贵族们常年养尊处优,早就把如今的高高在上当成天命如此。 谢知非歉疚地「嗯」了一声,「我会加快速度。」 沈明欢纠正:「孤没有怪你的意思,子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很厉害,帮了孤很多。何太医说你总不好好休息,再这样下去,孤就让随青盯着你。」 他关心完谢知非,又看向聂时云,想了想问道:「聂将军,你愿不愿意再回雍都一趟,把南怀瑾偷出来?孤会让人接应你。」 谢知非为沈明欢的用词无奈摇了摇头,觉得自家公子虽然还没统一九州,但是已经有了圣明君主用人时的渣模样。 指一边敷衍身边到手的谋士,同时盯着锅里。 聂时云当即站定,行了个军礼:「臣愿意!」 沈明欢道:「会有点危险。」 「臣不怕危险。」 聂时云的脸皱巴成一团,有些想哭:「殿下,你不知道,怀瑾真的很厉害,他只是听我说起朝议的事就发现淮西不对劲,他这么厉害,不应该受那些委屈的。」 「孤知道。」 沈明欢嘴角含笑,「这世上,没人比孤更清楚,他有多优秀。」 他曾于一折书页,瞥见那人崎岖坎坷的半生,看那人以肩膀担起风雨飘摇的皇朝,看他自泥潭爬起来,一步一步登临至高。 倘若乱世是一捧烈火,南怀瑾是最后的凤凰。 谢知非心念一动,转头看向沈明欢,又很快收回了目光。 他心中无奈,公子当着他的面夸另一人的才智,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可没办法,谁让这是他自己选的人。 他状似玩笑,「聂将军,这话可得告诉南公子,问问当事者认不认同。」 那个叫南怀瑾的要是知道公子这么说他,就不信他会不当场跪地誓死效忠。 陆屿见南怀瑾的事情解决了,顿时眼巴巴地望着沈明欢。 谢知非已经开始思索。 帮陆屿面见雍帝,势必会让沈明欢提前暴露实力,虽然他们现在已经有了逐鹿天下的资格,但还是不太保险。 接应南怀瑾离开雍皇宫已经算比较有风险,倘若不是感觉到沈明欢对那人的重视,谢知非也不会同意。 沈明欢语气散漫:「陆公,就算孤帮你回去,你有证据吗?你信不信,这件事根本攀扯不到四皇子身上?就算铁矿收归朝廷,雍帝也会把开採的事交给四皇子?」 陆屿信,可他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他跪地行礼:「求太子殿下指点。」 「孤为何要指点你?」迎着陆屿震惊的目光,沈明欢无辜地眨了眨眼:「大型铁矿,孤也很想要。」 「殿下,臣,这……」陆屿语无伦次,「殿下是太子,等殿下登基,铁矿自然便是你的,何必急这一时?」 陆屿说出来都觉得有些心虚,他知道沈明欢大概回不了国,就算回去了估计太子之位也会被找理由废掉。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沈明欢为臣为子,忤逆雍帝是不对的。 沈明欢善意道:「孤知道你一时半会不能接受,没关系,等孤继位,你再效忠孤也不迟,孤的朝廷里就需要你这种古板……刚正的大臣!」 「子正,请这位陆屿先生府上做客。」 聂时云抬头望天,跟没听见一样。他觉得陆公脑子不太聪明,雍帝和太子殿下之间,傻子都知道怎么选好吧! 沈明欢还不忘补充:「条件不用太好,孤府上不养闲人。至于铁矿,孤记得宇文山就在附近,让聂时云画个地图……」 谢知非终于忍不住把他按了回去,「公子,这件事情交给我吧,我来安排。」 药效上来,沈明欢确实有些困了。 他阖上眼眸,懒洋洋道:「好吧,子正,你放手去做,孤给你兜底。」 这句话对追随者来说,象徵着莫大的信任,和无限的安全感。 你可以放手施为,尽情施展你的抱负,不必忧心阻碍,不必担忧结果。 因为有人会为你兜底。 哪怕是还未下定决定的陆屿都闭了闭眼睛,他怕目光会泄露动摇的心绪。 几人出了房间,谢知非带着两人先下去休息。 随青守在门口,听到远处谢知非温和的声音:「可否同我细说一下那位南怀瑾公子?」 随青莫名觉得谢先生的语气有点奇怪,可又想不出哪里奇怪。 第151章 送君扶摇上青云(19) 宇文山与周和梁大等人一样, 都是沈明欢扶植起来的山匪。 第304页 这半年来各国多有暴动,大概这世上有太多走投无路的人,于是就破釜沉舟般循着前人的脚印, 拿生命当筹码, 换一个如同周和等人一样, 可以在阳光下坦荡行走的机会。 沈明欢只是让商队把这些故事带到大江南北,除此之外并没多做什么,但总有人会看到希望,总有人会不甘现状, 总有人会做出改变。 乱世会造就英雄,而英雄会造就一个更被人期待的新世界。 宇文山是沈明欢唯一一个从一开始指点到现在的人, 就连周和与梁大后来沈明欢都没太多插手,最多在他们遇到难题写信求助的时候会帮忙解决。 宇文山和他的势力是沈明欢安插在雍国腹地的一柄利剑, 只不过目前还没有人发现。 谢知非从前不知他为何独独对宇文山青眼有加, 如今才隐约意识到,或许是为了远在雍国的南怀瑾做的准备。 谢知非回想起聂时云口中的南怀瑾, 忽然觉得南怀瑾与未遇见沈明欢时的他十分相似。 同样的一朝自云端跌落,同样的身世悲惨需折断傲骨挣扎求生, 同样的壮志不能酬。 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 沈明欢先认识的是南怀瑾,所以严格来说, 不是南怀瑾像他,是他像南怀瑾。 天慢慢暗下,远处的灯火渐次闪亮。 第一束烟花于空中绽放的时候,沈明欢的烧终于退了下去。 他烧了一天,在床上躺了一天,早就待不住了, 闹着要起来过节。 谢知非不贊同地又往他身上披了两件衣服,「何太医说您要卧床休息,外面冷,您出去会着凉的。」 谢知非觉得要让公子爱护身体比他从前保命还难,比他现在所有的工作加起来还难。 「孤觉得现在非常好。」沈明欢被迫穿着让他胖了一圈的衣服,满脸不乐意,「子正,孤就是从房间走到前厅,一共也没几步路,吹不到多少风。」 谢知非嘴上敷衍应「是」,又往他手里塞了个暖炉。 前厅已经准备好了除夕夜宴。 沈明欢给府里下人放了假,但他府中不是探子就是被他救回来的已无家可归的奴隶,因此几乎没有人请假。 对很多人而言,这是重获新生的一年,他们早从一个月以前就开始期待这场除夕佳节,期待能和有着相同遭遇能够相互理解的同僚与最善良不过的公子共享此夜喧嚣。 沈明欢险些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这饺子很难吃吗?一个个愁眉苦脸。」 「公子!」下人们这才注意到沈明欢来,顿时笑逐颜开。 他们都知道这人大病一场,原本以为今年他不会出现了。 「孤就知道,孤要是不走这一趟,你们饭都吃不下。」沈明欢眼角还晕着病态的薄红,可他语调上扬,一幅「你们离不开我」的嘚瑟与故作无奈,听着便让人凭白卸下心防。 他艰难把手从重重衣物中伸出来,拱手致礼,眸中一片和煦笑意:「新春吉祥,愿诸位皆能否极泰来。」 众人莫名眼眶一热,他们的过往确实不甚美满,每次回望都夹杂着苦涩血泪,可他们已经比这世上许多人都要幸运。 「有公子在,我们来年定会过得更好。」 「还请公子保重身体。」 他们太怕沈明欢出事了。 如果这世上没有了沈明欢,他们如今拥有的比做梦还要美满的生活或许终将归于一枕黄粱,醒来仍是无休止的压迫。 是鞭打、是斥骂,是望不见终点的日復一日。 沈明欢回头:「随青,你要是再搬他们就要热死啦!」 门口正抱着第三个火炉进来的随青顿住,如同被灯照见的小贼,满眼不知所措的惶然。 谢知非无奈起身指挥,「公子说笑呢,随青,放这边,离公子近些。」 其他人也齐齐笑起来。 「公子,我们不热。」 「就是,太冷了,正是需要多几个火炉。」 聂时云和陆屿也蹭了到了一盆饺子,聂时云一口一个,「陆公,太子殿下真厉害。」 他也不知道太子殿下哪里厉害,反正就是厉害。 陆屿细嚼慢咽,「是啊,是个很好的主君。」 不顾身体的虚弱专程前来,只为了让这些所有人都不放在心上的平民奴隶安心过节,是有大慈悲之人。 沈明欢桌上都是单独制作的药膳,满桌的汤汤水水,寡淡无味,饶是厨房用了心思,也好吃不到哪儿去。 沈明欢觉得,只要不是让他喝药,他都能接受。 更何况他其实没什么食慾,就算是珍馐美食吃到嘴里恐怕也没有味道。 谢知非陪着他喝药膳,「公子,周和往商会里送了两箱药材,说是他们自己从山中采的,要献给公子你。」 沈明欢仰天长嘆,「子正,我们再开一家药材铺吧,全都卖掉。」 谢知非想了想,「何太医应该会生气。」 「梁大送了些名画孤本,除此之外,附近还有许多山匪向周和送了谢礼,都是些农家制作的小菜、山上打来的猎物,周和全都送了过来。」 粮食是最贵重的谢礼,尤其冬季本就难获得,可见他们心中的感激。 再退一步说,还能把口粮当做谢礼,说明他们今年应当过得还算不错,起码不至于饿死在雪地中。 沈明欢「啊」了一声,「他们若是遇到难处,让商会多帮些。至于这些礼物……你看着处理吧。」 第305页 谢知非微微一笑:「商会与这些义士,向来同气连枝。」 「阿朔与阿满也送了礼物,我已让人送去公子房间了。」 陈朔与陈满是在洪城坐镇的那两个孩子,沈明欢取的名。 谢知非徐徐道:「除了洪城,启、应、冶、邙四城也暗中送了年礼来,公子放心,明面上这四城与我们没有半点关系。」 沈明欢看了他一眼,反省道:「子正,孤是不是太压榨你了?」 还有他上次提到的燕国运送粮草的工作,谢知非也从王绥之手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拿了过来,就连王绥之都以为对方是个想抱大腿的小家族。 现在还完全没人意识到,只要谢知非罢工,燕国的经济都得瘫痪,贵族们有钱都买不到粮食。 谢知非失笑,他放下餐具拱了拱手:「公子可还满意?我不比……」南怀瑾差吧? 他顿了顿,笑道:「不比周衍周先生差吧?」 燕帝对周衍寄予厚望,盼望着他能辅助太子再创燕国辉煌,但同时也对他怀有警惕,担忧他心怀二心。 周衍至今没有松口同意辅佐。 他们这些文人,身在乱世手无缚鸡之力,燕帝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杀他,但多的是见不得人的害人手段。所以如果皇帝强行宣召,文人都是会去的,尽不尽心就另说了。 周衍很荣幸有了沈明华刚来燕国时的待遇,周围全是燕帝派来名为照顾实为监视的人。 沈明欢见过他几次,都是燕帝在场的情况下。 要不怎么说燕帝信任沈明欢的口才呢?沈明欢情真意切地劝完,周衍大概觉得自己一辈子都逃不掉了,死心了,又捨不得浪费毕生所学,也捨不得苍生黎民受苦,于是偶尔也会提一些建议。 比如燕太子这次的施粥。 但是大概是听说自己之所以会被「请」来全是沈明欢怂恿的,所以总对沈明欢没什么好脸色。 手底下两大贤臣不和,燕帝享受着这种甜蜜的烦恼,只好两边端水。 沈明欢拿着燕帝为安抚送来的金银财宝,同时眼馋周衍的才华。 「你跟他比什么?」沈明欢大言不惭,「在孤眼里,他比不上你一根头髮丝!」 事实证明,人不应该在背后说别人的小话。 否则总会离奇地被当事人听见。 周老先生敲了敲窗户,于窗外言笑晏晏,「看来是在下来的时间不对。」 何太医站在周衍身边,腔调怪异地说:「公子精神恢復得不错,今天的药挺管用。」 「你威胁孤?」沈明欢目瞪口呆,「子正,你听到了,这是威胁吧?他一定会给孤的药里放很多黄连,这个太医不能要了!」 何太医忍无可忍地进门,他左右看了看,把随青拿着的暖炉塞回沈明欢手里,又替他把披风笼好,这才扯着他回房间,「你闹的够久了,现在给我回去休息。」 众人对这一幕十分习惯,他们殷勤地帮何太医开门,「大过年的,何太医真是辛苦。」 陆屿揉了揉眼睛,只觉得自己的所学寸寸颠覆,「他们怎么可以对殿下如此不敬?!」 身边的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哪里不敬了?何太医对公子可好了,公子都没生气,你急什么?」 聂时云把陆屿拉回来:「陆公,你怎么突然这么激动?」 他恍然大悟:「你该不会是在嫉妒吧?」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圣贤书中写的君臣相得、君圣臣贤到底是什么样的? 大抵,就是这样的吧。 * 一行人换了个地方接着聊天。 沈明欢苦着脸,伸手给何太医把脉,心惊胆战地看着他在药方上涂涂改改。 沈明欢觉得没必要,他这病是剧情里写定的药石难医,再怎么治都活不了的那种,何必自找麻烦?可是他不敢说,他上次只是提了一句,被在场的人追着念叨了三天,连随青都跟着附和。 沈明欢看着周衍幸灾乐祸的样子就生气,「周老先生,燕帝知道你偷跑出来见孤吗?」 「在下不过是来寻同门师兄同过佳节,谁知师兄恰巧住在这儿呢?」 周衍不疾不徐,「更何况,皇室仪典复杂,陛下应当正和皇子皇妃们守岁,想来顾不上在下。」 沈明欢看了看何太医,又看了看周衍,「你们居然是师兄弟?」 周衍微笑,「不像吗?」 何太医挑了挑眉,略有些诧异:「你居然不知道?」 「不知道。」沈明欢看着何太医惊讶的眼神,比他更惊讶:「你又没和孤说过,孤当然不知道——孤没事查你做什么?」 要查的人已经够多了,要记的情报也够多了。 谢知非起身作揖,歉然道:「我知道。」 何太医翻了个白眼,「本应如此,你如果连我都没查清,反倒没资格待在公子身边。」 大概是谢知非的命是何太医治回来的,何太医待他有种长辈对晚辈的不客气,平时没少拿辈分压人。 「我出生医药世家,受徵召入宫,只是我本就不喜欢那些,所以一有机会就想办法出宫了。」何太医解释。 沈明欢摇头晃脑,「你是多想不开才来孤这里?孤要是死了,说不定燕帝一气之下要你陪葬。」 何太医手一抖,墨点晕染了他刚写好的药方。 第306页 他深吸一口气,换了一张纸,边写便咬牙切齿地骂:「你既然知道,就请你照顾好自己的小命,省得连累我。」 沈明欢望天望地,只做听不见。 他见周衍看戏看得开心,不怀好意道:「以燕帝对周先生的关系,明日就该召人进去问话了,周先生想好怎么煳弄身边人了吗?」 周衍不紧不慢:「在下身边,不都是公子的人吗?」 「那可不一定,说不准明日就又变成燕帝的人了呢。」 他们这互相「人」来「人」去的,要是聂时云在,估计就要捂着脑袋喊头疼了。 周衍嘆了口气,「公子,这可不是礼贤下士的态度。」 沈明欢轻哼一声,笑得像个反派:「可是周先生也没有别的选择。」 主君想请谋士辅佐,谋士又何尝不是在选择自己的主君? 周老先生被这人利用燕帝强行骗来燕都,本来是该生气的,可自他看到独具一格的商会起,自他发觉燕国再无奴隶起,他就知道,不会有别人了。 见过沈明欢,之后再无人配当他的主君。 而最后的胜者,除了沈明欢也不会有别人。 周衍连声长嘆:「言之有理,所以在下也只好被迫登上主公这条贼船了。」 何太医瞥了他一眼,鄙视道:「装模作样。」 表面上勉为其难,心里还不知道该有多满意。 沈明欢毫不客气,「子正,之后燕国相关的公务都交给周先生,你每天就可以多休息一会儿了。先将商会的重点放在雍国,缙国不急,可徐徐图之,宇文山那边你多看顾一点儿。过了年,在路上多建些驿站,情报传递速度还是太慢了……」 谢知非作为晚辈,方才只是安静地在一旁作陪,极少开口,如今沈明欢发话,才起身应「是」。 他有些无奈,周先生虽说大才,可今日才效忠,公子竟也毫不隐瞒地和盘托出,也太过没有戒心。 但转念一下,公子当初对他也是这样,便又觉得自己没有反对的资格。 「燕国境内商铺数量最多,贵族因山匪已与商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结,周先生从前没有接触过,这部分还是暂由属下来吧。」谢知非温和一笑。 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该有的试探也不能少,从前公子身边没人也就罢了,如今他在,效忠的流程也该规范一下了,总不能让人看轻了公子。 沈明欢微微颔首,没有反对。 他很少反对谢知非做下的决定,从一开始就给了对方极大的权利。而谢知非哪怕知道沈明欢不会有意见,也会把所有事情跟他说一遍。 这是主君对谋士的信任与尊重,也是谋士对主君投桃报李的忠诚。 谢知非觉得心中一片温热,他定了定神,接着说:「以燕帝对先生的期望,来年想必会让太子与先生多加往来,太子敦厚,先生……」 谢知非忽然顿住,他蹙眉思索片刻,歉然拱手:「先生介意吗?」 以周衍名满天下的才华性情,他提的建议,燕帝与赵元诚多半会採纳,只是不知道周衍愿不愿意假意投诚,而后做这种奸细才做的事。 周衍思绪有些凝滞,他来之前已经从师兄口里了解过沈明欢,他以为他已经将心理预期放置最高了。可来了之后,从三言两语里窥见的冰山一角,让他隐约意识到沈明欢似乎已经打下了一座庞大的、无形的江山。 好像……有他没他都没关系? 他看着从容不迫娓娓道来的谢知非,欣慰地抚了抚鬍鬚,「英雄出少年。」 说完又大笑两声,「在你看来,在下就那么迂腐?为官有为官的规则,谋士有谋士的手段,政治固然要清明,可非常时刻也可当用非常之法。」 「在下但求无愧于心,只希望主公不要介意。」周衍朝沈明欢拱了拱手。 沈明欢摆了摆手,「别说是假意投诚,先生就是真投了,孤也能原谅你一次。」 他支着下巴:「就凭先生不记恨孤用计请你来还愿意除夕走这一遭,就凭先生让赵元诚在城外施的粥,就凭先生人人称颂的济世为民、有教无类的美名,就凭先生年轻时一计破一城的智谋无双,足够孤给你一次机会。」 又狂妄又温柔。 周衍沉默片刻,心悦诚服道:「主公要是想要收服人,一定没有失过手。」 「过奖过奖。」沈明欢试图谦虚。 何太医看了看时间,开始不满地赶人了,「不早了,你们没事就赶紧走,随青去厨房再给公子端碗粥,他方才又没好好吃饭。」 周衍不敢惹这位师兄,乖乖起身告辞,临走时忽然灵机一动,好奇地问道:「公子,你说你会给在下一次机会,那如果是谢知非背叛呢?」 这是个送命题,谢知非劳心劳力为沈明欢做了那么多事,如果周衍都能有一次免死金牌,谢知非起码得有更多。可是谢知非年轻又无名气,如果承诺给他比周衍更高的待遇,那就很没有招贤纳士的诚意了。 谢知非自然不能让自家公子陷入两难境地,他借着玩笑话难得矫情了一回:「属下只认定这一个主君,纵死不叛。」 沈明欢贊同地连连点头,他嘆了口气,怅然道:「如果子正叛了,那孤一定会很难过的。」 谢知非怔愣。 远处的爆竹声忽而变得缥缈,他耳畔一片静寂,唯有沈明欢的嘆息声清晰可闻。 第307页 他原来觉得这道题没有标准答案,可如今才发觉没有什么答案比这个更好,哪怕沈明欢说会原谅他千次百次,都没有为他难过一次来得让人感动。 周衍气得甩袖出门,「在下背叛主公就无所谓是不是?」 这晚的除夕沈府里吵吵嚷嚷。 周老先生在迴廊上骂声不停,说自己定是上辈子作恶多端才摊上这么一个主君; 谢知非作为被偏爱的既得利益者,矜持地追在周先生身后连连作揖道歉; 不通医术的沈明欢就药方里的一味苦药与何太医争论不休,何太医气得捏碎了一支毛笔; 随青捧着鸡丝粥站在屋里眼露茫然,很认真地思考自己应该帮谁。 前厅的餐桌上明明饺子管饱,可众人就是要抢着吃; 陆屿连日逃亡,吃饱后心神一松,抱着还有一个饺子的碗在角落里睡得毫无形象; 聂时云兴致越发高昂,折了一段枯枝要在院子里给大家表演剑舞; 天上的烟花连绵不断,将夜空点缀得斑斓多彩。 商会的铺子全都闭店休业,他们没有了家人,身边人就是家人; 陈朔和陈满带着洪城慈孤院的孩子们一起做花灯,在上面写下心愿,看着它们随河飘远; 梁大带着兄弟上了夏茗山,和周和等人一起打了野猪,燃起篝火; 遥远的雍皇宫里,南怀瑾透过狭小的窗户赏烟花。 子时更声敲响,又是新的一年。 * 倘若有后人翻阅史书,大概会惊讶于这一年的书页厚度,那是足以让心折神往的波澜壮阔,是即便当事人无意书写,也将被时光长河刻录的不朽名篇。 对燕国而言,这是平至二十四年。 对雍国而言,这是延兴九年。 对缙国而言,这是宏元十一年。 但在史书上,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称唿——夏昭元年。 可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的谢知非焦头烂额。 他没想到除夕时玩闹般的话语竟会于其他人身上应验。 二月二,龙抬头。 茗山周和,洪山樑大,叛。 第152章 送君扶摇上青云(20) 沈明欢断断续续病了一个冬天, 眼见今年春天来得早,沈府上下才松了一口气,不曾想沈明欢又病倒了。 在这种关头, 谢知非收到密信, 久违地有了想要杀死一个人的怒气。 他初初落难时满心仇恨和不甘,经年岁月打磨,于辗转流亡中见惯了民生疾苦,看了几段比他还要惨烈的人生, 性子反倒慢慢平和。 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深刻地恨一个人。 谢知非闭了闭眼, 待心情稍稍平復,才拿着信去找沈明欢。 沈明欢还在病中,他实在不想拿这种事情让这人生忧,可这人总会知道, 与其让沈明欢自己发觉, 不如他来说。 况且, 他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隐瞒沈明欢,哪怕是打着为对方好的名义也不行。 沈明欢在摆弄窗台上的花。 谢知非皱了皱眉, 把他拉回椅子上坐下, 又细心把窗户掩上,「他们怎么做事的?外头风还冷着,怎么能大清早就开窗?」 沈明欢又开始摆弄他随手放在桌子上的信:「孤自己开的。子正,你今天心情不好?」 谢知非回头便见沈明欢在看信,他顿时慌了一瞬。 沈明欢平素里时常一幅漫不经心的模样,可他是知道这人有多重情心软的。周和是沈明欢第一个教导的人,他们之间认识得比谢知非还要早,在沈明欢心里的地位绝对不一样。 谢知非不明白,沈明欢对周和还不够好吗? 他为他拂去身上尘埃, 从泥潭里拼凑出他破碎的自尊与人格,教他识字,教他打仗,教他自强与自由,帮他成为了天下反抗者的精神领袖,周和有什么脸背叛? 明明两个月前的除夕,周和还送来了年礼,那时他还在信上请求想见沈明欢一面。 谢知非知道沈明欢有放在心上,沈明欢有在准备和他们的见面,好不容易春天到了,沈明欢的身体好了一点,可是周和却叛变了。 周和与梁大带着人归附了缙国。 多可笑啊,一个小小的、有名无实的「武德侯」,区区白银千两就将他们收买了。 沈明欢在他们身上花费的心力何止黄金万两! 「公子,我会把他们抓回来,由公子处置。」谢知非担忧地半跪在沈明欢椅子旁边,目光中微垂,眸中一片狠厉。 沈明欢把他拉起来,「孤就知道你不开心,子正,你不要难过,各人有各人的选择与归途,勉强不来的。」 他把信合上,好似只是一件寻常小事,没有半点儿震怒与伤怀,他甚至还很平静温和地安慰谢知非。 谢知非仔细看了看他的神色,可沈明欢装作若无其事骗人的时候,他向来是看不出来的。 谢知非声音低低地问:「公子,你早就知道吗?」 沈明欢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猜到一点。从他给孤写信说要和梁大去缙国阜山时,孤便猜到他多半是不会回来了。」 沈明欢拿着信摺纸:「孤当时有机会拦下他,孤知道他会听孤的话,可是孤还是放他走了。他心不在此,孤强留也没意思。」 沈明欢什么都没折出来,信纸被他揉得皱巴,他玩笑似地说道:「不过,要是早知子正会难过,孤便不让他们走了。」 第308页 谢知非无奈苦笑,「我不难过,我只是为公子不值。」 他忽而皱了皱眉,语气严肃:「公子近日病总不好,是不是因为这件事?」 怪不得沈明欢原来已经有好转了,结果又突然病倒。 沈明欢瞠目结舌:「子正,你好不讲理,孤身体从出生起就不好,怎还能怪到周和他们头上?」 谢知非面上温和地笑了笑,实则并不信,他在心里给周和重重地记上了一笔。 周和接受缙国招安的事很快传遍大江南北,闹得沸沸扬扬,贵族们都纷纷欣喜与找到了另一种对付敌人的方法。 本来,比起真刀真枪,这种用糖衣包裹的毒糖才是他们更擅长的手段。金钱能腐蚀人的心智,也能毁灭屠龙的少年。 周和的妥协对天下反抗者而言打击是十分巨大的,他们视周和为指路明灯,视他所指的方向为毕生势必要到达的远方。 哪想他们尚且还在死战,前方的灯火却已经熄灭,一时间茫然不知前路。 还要继续和贵族作对吗?他们能够成功吗?还是说现在已经算是成功了呢? 连周和都妥协了,他们是否也能停下来享受胜利的果实? 鲜花,美人,穿不尽的绫罗绸缎,吃不完的美酒佳肴…… 手上的刀剑一旦放下,再提起未免太过沉重。 * 周衍又找机会偷偷熘进了沈府。 他最近接连献策,引得燕帝龙颜大悦,已然越过了沈明欢成为了燕帝面前新的大红人。 周老先生就算不得已成了双面间谍,也不会做有损百姓的事,所以他是很认真在为燕国筹谋。 种种利国利民的决策下,皇室的掌控力不断加强,已然逐步威胁到贵族的利益。 燕帝能意识贵族们的不满,但他不在乎,相反,周衍的目的与他不谋而合。他是绝对的铁血君主,所以愿意付出一时不太安定的代价,彻底断绝贵族对皇室的威胁。 周衍的生活待遇一提再提,但这不妨碍他还是喜欢蹭沈府的茶叶,「子正,今天的茶也不错,你让人准备一份,我等会带走。」 沈明欢喝着水,疑惑不解:「所以你们今天来得这么齐,是来做什么的?」 他手下的两大谋士、随青、何太医,全都挤在这间不大的房间里,连宇文山都专程从雍国赶来。 周衍见没人说话,他放下茶杯,「公子,其实在下早就想说,周和的事不会是偶然,你用平民百姓和奴隶当先锋,还会有更多人动摇。他们多是活不下去才被逼上这条路的,说句不客气的话,愚昧无知,空有一身蛮力。」 宇文山不服气,「难道贵族就更好吗?他们才是见利眼开,阴险狡诈,公子若是指望他们才更危险吧。」 周衍不置可否,「是危险,可纵观史书,歷代开国皇帝无一不是争取到权贵的支持才获得皇位,他们难道不知道如此会为往后的治理埋下隐患吗?民心、开智,那是政权稳定后才能有余力考虑的东西。你们以为建立新的皇朝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错了,不过是利益的再次分配罢了。」 他看向沈明欢:「公子这么早就着手开启民智反倒让在下诧异,从洪城的分田来看,公子对以后的国策已经有想法了?」 他不意外沈明欢已经开始思考建朝后的事,在他看来,如果最后统一九州的不是沈明欢才让人奇怪。 沈明欢听得莫名其妙,「你们是来劝孤宽心的?想多了,孤早知道会有这种事情,只不过周和会是第一个,孤确实没想到。但孤也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多的人选择抗争到底。」 他笑着说:「事有两面,周和叛,本就动摇的人接连追随周和接受贵族招安,还剩下的人必然更加坚定,他们才是孤未来真正的依仗。孤能一手扶植起一个周和,就能扶植出第二、第三个。」 「如老先生所言,孤不打算再走那条周而復始的道路,更不可能允许有人试图瓜分新皇朝的利益,与其等尘埃落定之后再掀起动乱,不如趁现在将该剷除的都剷除。」 沈明欢眉目凛冽,一身气势极具压迫,他轻描淡写:「孤会在死之前,为你们开闢一片崭新的天地,没有权贵能对你们指手画脚,世间的未来如何,由你们决定。」 谢知非用力把杯子放下,「公子!你说什么胡话?」 何太医冷哼一声,「质疑我的医术?」 沈明欢缩了缩脖子,看着周围一张张不贊同的愤怒面孔,他嘴硬地叫嚷:「胆敢以下犯上,孤迟早砍了你们。」 周衍甚至懒得表演惧怕来敷衍一下,他问谢知非:「周和知道公子的具体身份吗?」 谢知非道:「周和只知道曾指点过他的人为雍太子,对旁的事情一无所知。梁大与公子的联繫只通过周和,除非周和告诉他,否则无从得知公子身份。」 周衍摇了摇头,嘆息:「公子如今还不宜暴露。」 「周和借商会递了消息,说不会向任何人透露公子存在。」 「可信?」 谢知非断然道:「不可信。所以我们要做两手准备。」 背叛公子的人,没有知错就改的机会。 他们两个已经热切地聊了起来,沈明欢不满地敲了敲桌子:「孤还在这!」 两位谋士看了他一眼,又接着聊了起来。 第309页 何太医到底是周衍的师兄,听了两句,也参与了进去。 他们聊着聊着就激动起来,一个个面红耳赤,随青与宇文山面面相觑,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劝架。 可见沈明欢似乎看得津津有味,只好别过眼,装作这一幕并不存在。 正当谋士们差点就要动手的时候,下人敲了敲门,「公子,聂将军求见。」 沈府早在几位谋士的操持下变成了铁板一块,他们可以是燕帝的人,也可以是太子的人,但实际上都是沈明欢的心腹。 聂时云除夕的剑舞,让大多人都记住了他,所以很干脆地替他通报。 沈明欢让聂时云先去雍国把南怀瑾救出来,可惜他准备充分的接应流程全都没用上,聂时云一个人回来了。 聂时云快马加鞭,一个半月的功夫就完成了一个来回,他委屈巴巴地向沈明欢告状:「怀瑾不肯跟我走,他说正是动摇雍国兵权的好时机,他不能走开。」 还在和周衍争论的谢知非诧异回头:「雍帝诞辰将近,我听闻驻守楚地的敦王爷有意进京,莫非是南怀瑾的功劳?」 敦王爷是当朝雍帝的皇叔,他是有实权的藩王,手上是掌握着一队兵马的。 雍国歷来除了封为太子的皇子,其余都会领一门差事离开都城,有本事的还能远赴边地为藩王,领兵驻守一方。 开国帝王原本想的是皇子守国门,天子守社稷,但他不知道,如果继承人的本事压不住藩王,制定会引起内乱。或者说,他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后代会手足相残。 周衍也诧异道:「楚地与缙国交邻,这位敦王图什么?」 就算他夺了皇位,江山飘零,他还当哪门子的皇帝? 「缙国夺嫡之争愈发热烈,或许是达成了什么交易。」 谢知非快速解释了一句,他看向聂时云:「聂将军,你继续说。」 聂时云更委屈了:「我不知道啊,为什么你都知道敦王有异动,我什么都不知道?」 谢知非:「……」 谢知非难以置信:「那你知道什么?」 沈明欢皱了皱眉,「南怀瑾怎么说?」 聂时云道:「他说殿下若有意雍国皇位,请在三月后回国,届时可长驱直入,沿路无阻。」 「哦。」沈明欢冷漠:「若孤无意呢?」 聂时云讪笑:「怀瑾说,那他只好把机会给四皇子……殿下别生气,这不是我说的,是南怀瑾说的。」 聂时云「扑通」一声,很有求生欲地跪地求饶。 沈明欢的怒气毫不掩饰,他方才装模作样叫嚣着要砍人的时候周衍等人都能毫不在意,而今分明一言不发,偏生让人不敢冒犯,颇有天子威仪。 周衍面对燕帝尚且可从容不迫,这时却无法自拔地心生惧意,但沈明欢的愤怒并非针对他,这种感觉只是一瞬,周衍反应过来后便是欣喜。 「公子?」谢知非没想到沈明欢虽然没为周和的背叛气愤烦忧,结果中途又冒出一个南怀瑾。 看得出,南怀瑾在公子心目中的地位不低,只是一句他都听得出来的玩笑话,公子就气成这样。 沈明欢不觉得南怀瑾是在说玩笑话。 他冷笑一声,「子正,孤要回雍国,你准备一下。」 他要是再不回去,南怀瑾怕是会把自己害死。 谢知非点头:「是,公子。」 周衍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个好主意,公子得了雍国,就无所谓身份暴露与否了。」 聂时云:「……」 聂时云觉得他们对殿下比他还要盲目,沈明欢是来当质子的,不论是燕国还是雍国都不会同意他回去,这是殿下想走就能走的吗?而且雍国,也不是想得就能得的吧,殿下这太子之位估计回去就会被废了。 聂时云这么想着,身体却很诚实地膝行两步上前,「殿下,属下能帮忙吗?」 沈明欢瞥了他一眼,「不用,子正可以,你休息一下,过几天就能启程了。」 「啊?」聂时云惊讶:「这么快?不需要三个月吗?」 沈明欢想了想:「顺利的话,月底就能出发。」 「那要是不顺利?」聂时云好奇地追问。 沈明欢嗤笑:「不顺利的话,月底就能出发。」 聂时云:「???」 聂时云觉得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他试探性地看向其他人。 谢知非淡淡一笑:「公子已在燕国布局了半年有余,若是还左右不了一个皇位,那就是子正无能了。」 周衍喝着茶连连点头,表示贊同。 随青依旧是沉默平淡的模样,宇文山满脸跃跃欲试。 唯有何太医愁眉苦脸:「月底出发,我得再把药方改改,这路上舟车劳顿可不好熬。」 聂时云:「……」 谢先生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半年很长吗? 不对,关键是,皇位是这么容易控制的吗?殿下这是来燕国为质还是来燕国登基啊? * 沈明欢向燕帝提出告辞,燕帝连忙送了几箱珍宝安抚,而后驳回了他的归国申请。 沈明欢若是离开,那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雍国可以往后再想办法,但沈明欢就算是死,也得死在燕都。 这显然就是不顺利的情况了,沈明欢嘆了口气。 他这半年多和燕帝的合作挺快乐的,可惜,现在只能换一个更听话的人当燕帝了。 第310页 新太子也挺不错。 对于贵族们而言,他们不关心谁当皇帝,他们只在乎钱。 一边是最近开始整顿朝堂、损害贵族利益的燕帝,一边是和他们有生意往来的沈明欢,很多事情上他们都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是帮些自认为无伤大雅的小忙。 而当一切尘埃落定,燕太子已经在周衍的帮助下趁着夜色围了燕皇宫,逼迫燕帝退位。 「先帝让人替他披甲,亲自上阵,死战不降。」 可惜他年纪已经大了,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涯也让他的身手不比当年凌厉,不到一刻钟便被制服。侍卫顾忌着他的身份不敢动手,最后是燕太子朝他心口刺下一刀。 周衍向沈明欢讲述昨日的兵变,说完便浅浅嘆了一口气:「先帝年轻时,也是位英雄豪杰。打天下易,治理天下才难啊。」 聂时云听得也十分唏嘘:「没想到这位燕太子这么狠,不过他都已经是太子了,何必还要冒险?」 「燕帝在,谁还在乎太子?他还是勉强有点智商。」何太医端来今天第二碗药,「我们又不是非他不可,他要是不配合,也还有二皇子。」 谢知非笑得温文尔雅:「若非公子要回雍国,燕帝的位子未尝不可由公子来坐。」 沈明欢大手一挥,十分洒脱,「没关系,燕国先让赵元诚保管,过段时间再来取,反正大军还控制在我们手里。」 如果不是险些打翻药碗的话,这话大概会更加有气势。 聂时云打了个冷颤,只觉得自己如同一只单纯无辜的小白兔,在狼群中格格不入。 忽而门外一片嘈杂,未等谢知非问,下人已经急促惶恐地禀报:「公子,陛下下了朝,正往这边过来。」 「莫慌。」沈明欢悠然地说,「待陛下到,你将他引至此处即可。」 皇帝若是大驾光临到某个朝臣的府邸,全府上下都得到府门相迎,从来没有在书房坐着等的道理,更何况还只让一个下人迎接。 国不可一日无君,虽然还没举办正式的登基大典,但赵元诚已经开始以皇帝的身份上朝。 下人本来是很害怕的,可听着沈明欢那声平淡的「莫慌」,莫名就冷静了下来。 好像是没是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很快就可以跟着公子去雍国了,皇帝就算要秋后算帐也找不到他。 没有人会怀疑沈明华回不去雍国,聪明的人已经把先帝的死和他拒绝沈明欢归国申请的事情联繫起来了。 聂时云看向周衍,试探道:「老先生,您不避一下吗?」 周衍装模作样地嘆了口气,「毕竟是在下辅佐过一段时间的人,是时候教他最后一个道理了。」 周衍放下茶杯,沉痛地说:「这个世界是很残忍的,他要学会接受现实。」 何太医翻了个白眼:「别听他瞎说,他就是觉得没必要。赵太子要是现在还没看出来,那就真的太蠢了。」 周衍没有被拆穿的尴尬,他抚了抚鬍鬚,「聂将军,你别看这兵变我们似乎赢得很容易,其实差不多动用了公子所有的暗棋了——比如在下。」 他遗憾道:「如果不是公子非要这么急,在下待在燕帝身边能起到的作用更大,此去雍国路途迢遥,可惜了燕国的大好局势。」 沈明欢看了看他:「先生当间谍还上瘾了?」 周衍正色道:「在下只是很好奇,那位南怀瑾何方神圣,值得公子付出这么大代价要赶着回去见他?」 他是沈明欢的谋士,未来还会是沈明欢的文臣,为了以后的官场生活考虑,主公的某些底线还是要弄清楚。若非南怀瑾是位公子,他都想以对主母之礼对待南怀瑾。 不得不说,周老先生对沈明欢十分有信心,已经考虑到立后的事情了。 「你们见到他就知道了,不会让你们失望。」 沈明欢知道如果从利益的角度来说,他现在回雍国不是最好的决定,谢知非他们仍愿意支持与配合,更多是出自忠诚。 他当然可以独断专行,但这样未免显得不尊重他的谋士们。其他人也就罢了,对谢知非,他只怕他的珍视与看重表露得不够明显。 沈明欢认真地说:「莫说区区一个燕国,就算搭上孤这半年多来所有的布局,孤都不会犹豫,南怀瑾值得。」 谢知非眼睫颤动了一下,很快又笑着道:「公子都这么说,那确实值得一见。」 聂时云与有荣焉。 周衍看了看沈明欢,又看了看谢知非,神情若有所思。 第153章 送君扶摇上青云(21) 从前燕帝要见沈明欢, 都是直接把人叫进皇宫,赵元诚可不敢。他才刚刚当了一天皇帝,还没当够。 所以就算沈明欢没有出门迎接, 他也不敢生气,还得在府门口装模作样地向下人询问他们公子的身体状况, 以免有人不知死活地拿这一点弹劾沈明欢。 等被引着到了书房,他看着房间里一个比一个坐得舒适的人, 眼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虽然说他对周先生的立场有所猜测,但是他们也不用这么明目张胆吧! 沈明欢敷衍地拱了拱手:「陛下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赵元诚扯出笑容:「贤弟身子不好, 朕哪能让你迎接?朕这次来,是听闻贤弟有意归国?」 先帝称唿沈明欢「贤侄」,他称唿一声「贤弟」,不知这算不算一脉相承、家学渊源。 第311页 沈明欢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陛下有何指教?莫非也要反对?」 「不不不, 贤弟思乡情切,朕怎么会是那等不通情理的恶人?」赵元诚巴不得沈明欢赶紧走, 这人在一天, 他就得提心弔胆一天。 他和燕帝不一样,他连皇位都还没坐稳, 暂时没有统一天下的野心, 也不怕沈明欢这一去是蛟龙入海从此无法控制。毕竟沈明欢留在燕都,不是他控制沈明欢, 是沈明欢控制他。 生怕沈明欢误会, 赵元诚急忙澄清:「朕来就是想问问,贤弟打算何时启程?」 沈明欢很满意他的识相,「陛下说的是,孤确实十分想念雍国, 明日便出发,只是此去山高路远,孤这库房里的珍宝怕是不能带走了。」 赵元诚大喜过望,「贤弟尽管放心回去,有朕在,没人敢擅闯沈府。」 周衍则有些遗憾,「在下的献策才刚开始施行,公子,我能留下来吗?」 那些都是利国利民的改革,没他亲自盯着,就此中断都还好,就怕后期又变成权贵敛财的手段。 何太医毫不客气地给他扎了一针:「你脑子煳涂了吗?」 周衍就是个书生,身边只跟着两个徒弟,身手还不如他,他们师徒留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燕都,沈明欢都来不及给他们收尸。 周衍疼得龇牙咧嘴:「师兄,许久不见,你脾气越来越糟糕了,这是怎么在宫中活下来的?」 他换了一个离何太医远一些的位置,唉声嘆气:「这些国策我都思考了许久,师兄,这是我前半生的心血啊。」 周衍也知道不太现实,他只是单纯地发牢骚。 他不怕死,可如果只有他留在这里,怕是就算死了都没办法实现他的理想。 ——正是知道他想要的在如今很是有些不容于世,他才会避世多年。 沈明欢有些犹豫,「老先生真想留下来?」 何太医一看便知沈明欢又心软了,他沉下脸,「师弟,别给公子添麻烦!」 周衍不理他,他眼眸一亮,对着沈明欢认真点头:「想。」 沈明欢想了想,看向赵元诚:「既然如此,陛下,周老先生就拜託你多照顾了。」 「这不太好吧。」赵元诚推拒。 他之后肯定是不会再听周衍的话了,可是他暂时也不想得罪沈明欢,再说了,周衍年纪也不小了,万一死在燕都,他多冤啊。 沈明欢幽幽地说:「整个燕都的粮食採购都由孤的商会负责,孤之后会把这件事交给周老先生,他若是有半点损伤……陛下,你也不想饿死吧?」 「当然,你也可以找别人,但孤觉得,应该不会有人敢抢孤的生意,陛下,你觉得呢?」 赵元诚被这个残酷的死法吓了一跳。 沈明欢当着他的面,接着给周衍塞保命手段:「先生若是不介意就搬到沈府来,内有八条暗道,孤稍后便带你全部走一遍,若是遇到危险保命为先。不少朝臣是孤的人,孤会把名单和通信方式都给你,城外的山孤也会调一批人来……总而言之,报仇什么时候都可以,但命只有一条,先生务必珍重。」 沈明欢是故意当着赵元诚的面说的,再充分的保命手段还是有万一的危险,他只希望这些手段不要用上。赵元诚只要不是蠢到无可救药,就不会冒着得罪沈明欢的危险,做一件成功机率很小的事情。 而且这些只是明面上的一部分,要知道冶城也在沈明欢手里,而冶城是距离燕都最近的、有府兵的城池。 周衍听得摩拳擦掌:「公子,那在下能放手去做吗?」 他避世多年,脑子里的国策可不是只有这么一点,只是大多数都会动摇当世权贵的利益,阻力太大,便是当初的燕帝都不会同意。 沈明欢似笑非笑地看向赵元诚:「陛下,可以吗?」 赵元诚颤抖了一下,他觉得自己的胆子不算小,可沈明欢的眼神还是让他吓出了一身冷汗,「能,当然能。」 沈明欢这半年多究竟收买了多少人,这还是他的燕国吗? 可他如果有胆气,昨天也不会连他已经老去的、只是穿上战甲的先帝都怕,迫不及待地杀死了他的父皇。 沈明欢沉吟片刻,「孤让陈朔带一支军回来给先生打下手。」 只是可惜驻守边境的将领当初跟随先帝一起征战,对先帝极为忠诚,不好收买,否则燕国就可以改姓沈了。也幸好先帝对他们不甚防备,他们动作又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否则如果大军得到消息北上勤王,胜负还真难说。 沈明欢没指望用军饷就能控制整支军队,这天底下获得粮食的手段多了去了,但军饷要是用得好,足以在关键时刻影响一场战斗的胜负。 不过等他回了雍国,就能以雍国兵力牵制这支大军,只要他们没办法回援,燕国境内最大的势力就是沈明欢暗中培养的「山匪」,周老先生便可在后方安坐无忧。 「多谢公子。」周衍明白了,他胆子还是不够大,完全可以把燕国当成沈明欢打下的地盘来收拾。 周衍欣喜地转身对赵元诚作揖:「微臣见过陛下。」 他见赵元诚满脸扭曲的笑容,好心地劝:「陛下,看开点,臣敢保证臣定的都是良策,往后史书上,臣为贤臣,陛下也能蹭个明君的名头。」 赵元诚犹如失了魂魄,双目无神地离开。 第312页 何太医仍有些不满,「师弟,何必急这一时?燕国迟早会是公子的。」 何太医对沈明欢的信心也很充足,在他看来,沈明欢迟早会统一九州,等到天下太平,周衍再来治理也更加安全。 周衍搓了搓手,「师兄,我知道,但我真的等不及了。」 他知道沈明欢终究会统一,他也知道那会是一段漫长的道路。 周衍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了沈明欢,最不幸的是他在五十六岁的时候才遇见这个人,他的生命没有给他留下太多时间。 周衍心里还有隐藏得很深的担忧。 人是会变的,多少英雄志士也曾一腔爱民如子之心,可一旦坐上高位,就不得不面对名利的浸染,哪怕曾经也是穷苦出生又如何? 周和便是如此。 周和尚且如此,而皇帝是这世上最容易、也最有机会改变的人。 未来的沈明欢,还会无私地把田地分给每一个穷苦百姓吗? 未来的沈明欢,还会有一往无前的决心,敢于和全天下的权贵作对吗? 周衍不敢赌。 沈明欢不知道自己的谋士心中正百转千回,他已经在燕国耗了大半年,没打算再在雍国也耗上这么长时间。 他估算了一下目前的形式,淡笑道:「宇文山,去将所有人召集起来吧,也是时候宣告起义军的存在了。」 不要小看普通百姓,他们才是构成这个世界大部分的个体。 沈明欢指点过很多人,也观察过很多人。 有些人从头到尾都不承认自己是山匪,始终铭记着初心与底线; 有些人得势之后将屠刀挥向弱者,一点一滴变成了当初自己深恨的模样。 后者在周和之后,迫不及待地接受了官职成为新的权贵,前者由商会联繫,因为共同的信念聚集到了一起。 这才是沈明欢到这个小世界以来最伟大最骄傲的成果,是他的珍宝。 谢知非微怔,「公子莫非是想带兵打上雍都?」 沈明欢冷哼一声:「孤自己也能长驱直入。」 南怀瑾让聂时云带话说若沈明欢三月后回雍都,可长驱直入。 宇文山激动极了,他慷慨激昂地回应:「是,公子,我这就去办。」 聂时云也很激动,「殿下,我愿为先锋。」 沈明欢嫌弃地皱眉:「子正,你能理解吗?他们为什么这么喜欢打仗?」 他参与过的战役,都是不得已之下的以暴制暴、以战止战,远远谈不上喜欢。 谢知非含笑不语。 不是喜欢打仗,是喜欢为某个信念、某个人,不顾一切,忘却生死。 人一生倘若能遇到这样的人或事,那真真是无比幸运。 * 宇文山先行一步,抄近路回雍国。 起义军遍布各地,即使沈明欢的商会所建驿站已经十分完善,传信的速度加快,但赶路仍需要时间,是以第一批召集的都是雍国内部的小队。 沈明欢从前都是通过商会分别给他们传达任务。他们依託山势,每一支人数又少,多是习惯以敏捷制胜的游击战,打完就跑,但无法守城,也不利于大规模的作战。 每一支小队各有各习惯的方式,如果要共同作战,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磨合。而宇文山如果想当总将军,也得凭自己建立起威信。 沈明欢原也想全速赶路,就算不能像宇文山一样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直接翻山越岭,起码也不必走一个时辰就歇一会儿,他觉得他也没这么娇弱。 可是他说了不算,在这点上,所有人都听何太医的。 聂时云看得面红耳赤,他以为他当初护送沈明欢已经足够尽心了,即使不免风餐露宿,沈明欢也是舒舒服服住在马车里,吃的也是精心准备的干粮。 但现在一看才知道他以为的「照顾」有多么粗糙。 ——沈明欢,天下第一有钱人。在谢知非的提前准备下,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有商队护送,就算到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天色将暗的时候也会有一群训练有素的人涌出,迅速搭建好一个豪华大帐篷。 谢知非为沈明欢端来一杯温水,看着对方苦恼的神色劝道:「公子放宽心,宇文山征战也需要时间,我估算过了,这种速度,等宇文山打到雍都,我们也正好到。」 沈明欢倒不是有多么急切,只不过就算马车再奢华,赶路也舒适不到哪里去,他觉得与其钝刀子割肉,不如早死早超生——这个形容他第一天就说过,结果连谢知非都骂他。 沈明欢嘆了口气,深觉自己这主公当的很没有威严,「子正,孤是不是没给你展示过孤在兵法上的才能?」 谢知非微微笑了笑,「什么都要公子来做,要我和宇文山做什么呢?」 这一路上只有沈明欢无所事事,每天唯一要做的就是和何太医斗智斗勇,而越是靠近目的地,谢知非就越是繁忙。 雍国将是公子的领地,谢知非不会任由此处满地狼藉。宇文山每打下一个城池,他就会立刻安排商会去善后,重建当地经济,恢復民生,为公子收復民心。 好在商会从前也常和「山匪」这么配合,已经有了经验,虽忙乱但是也没出大错。 这只是谢知非每天工作内容的其中一部分。 不比燕都是沈明欢经营许久的大本营,他们对雍都只停留纸页上的情报。商会发展的时间太短,还没来得及将钉子扎进朝廷。 第313页 如果可以,谢知非不会愿意沈明欢这时候回去,风险太大。但既然沈明欢坚持,谢知非只好加快自己的速度,至少不能有能威胁到沈明欢的人存在。 「那孤也不能什么都不做。」沈明欢嘀咕一句。 他自觉性子惫懒,并不想处理那些简单且无聊的日常公务,但谢知非实在太勤奋了,看得他良心都有些隐隐作痛。 沈明欢在自己接过公务和继续推给谢知非之间犹豫了一下,大义凛然地说:「子正,你放心,宇文山打出旗号后,已经有很多名士主动来投了,到时候你就可以把公务全都推给他们。」 谢知非故作惆怅地嘆气:「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我要是再不勤勉,等新的谋士们一来,公子怕是就要忘了我了。」 「怎么会!」沈明欢眼也不眨,「你是孤最重要的谋士,没人能越过你去。」 * 这边主僕情深、游山玩水好不快活,雍皇宫的大殿内却是一片死寂的肃穆。 「报,陛下,狄、丘二城陷落。」 「报,陛下,叛军已至釜环山,距雍都三百里。」 「报,陛下,虎威军奉命于皇城外阻杀叛军,战败,卫将军被俘。」 「报,陛下……」 「别报了!」雍帝神色癫狂,他重重踹了一脚龙椅前的几案,厚重的楠木桌倒地,发出沉闷的、哀鸣般的声响,如同这一偌大皇朝的崩塌。 雍帝的冠冕被他自己无意中打落,髮丝凌乱,他眼中赤红一片,声音尖利地叫喊,像个失了神智的疯子,全然没有九五至尊的仪态,「敦王呢?朕让他回雍都勤王,他为何还不来?」 百官也很害怕,他们本应该比雍帝更加惶恐。 毕竟即使叛军攻进皇宫,雍帝如果配合说不定还有机会活着,但他们这些「前朝」的官可没有和叛军谈交易的资格。 但大概是雍帝的表现过于夸张,百官们一时俱都木愣愣地站在原地。 不管是怎么样一个灰暗腐朽的朝廷,永远不缺甘愿以身殉国的读书人,他们从前在偌大的朝堂里毫不起眼,到这时反倒灼灼耀于室,引人注目极了。 或许他们的一生中只有机会发这一次光,为此他们得燃尽生命,但他们毫不退怯。 其中一位不知名姓的大臣出列,他甚至还微微躬身行礼,仍像书中记载得那样板正:「陛下,敦王道缙国多有异动,大军不可离。」 「这都是藉口!」雍帝又踹倒了龙椅,喘着粗气骂道:「乱臣贼子,当朕不知道吗?他想等朕死了,他就能当皇帝了,想得美,朕不会死!」 巨大的恐惧与压力彻底压垮了他的理智,雍帝颠三倒四地念着:「朕不会死,朕是天子,朕才不会死……」 「聂铮呢?他为什么不勤王,他是不是也有反心?」雍帝又开始喊起来了。 这次出列的是聂舸,他语气淡淡地言道:「陛下,您忘了?臣的孙儿失踪,生死不知,臣的儿子请令彻查淮西,陛下您说他悲伤过度,暂时撤了他的军权,要他静养。新的玄英军将军赴任路上,死在了叛军手中。」 雍帝如同落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连滚带爬下了高台,抓着聂舸的手:「朕下令,朕现在下令把兵权还给他,太尉,你快让聂铮来护驾。」 聂舸拂开他的手,倒退两步,微微躬身,「陛下,叛军将至,来不及了。」 他这一生忠于雍国,忠于沈皇室,可他的孙子不明不白消失在淮西,朝廷却连查都不查,从那刻起,聂舸便对雍帝彻底失望了。 他曾刻骨铭心地爱过这个国家,有太多想要为雍国做的事,但如今那些豪情壮志寸寸离他远去,他像一缕孤魂,漠然地看着人间悲欢。 谈爱恨或许都有些不太贴切,他只是疲惫极了,以至于升不起太热烈的情感。 被称为「宇文军」的起义军行进速度非常快,几天前大殿上还在争论是否要向南迁都,其实谁都知道这是逃亡的委婉说法。 最初雍帝还不把这支由山匪组成的军队放在眼里,后来几处城池接连沦陷,连府兵都全军覆没,他才知道怕了,又立刻下旨要镇守边境的大军回雍都勤王。 久等不至,朝中便提出迁都,雍帝捨不得此处的财富,更何况他也知他这时迁都,往后的生活就得看江南富户的脸色,这要他如何甘愿? 雍帝自己不跑,也不让别的权贵跑,等他眼见着叛军离雍都越来越近,终于下定决心的时候已经晚了。 宇文山的大军离皇城不过半日的距离,现在再逃,就是出门送死的。 对于做好殉国准备的大臣来说,他们早就紧张焦虑担忧过了,办法想过了一百零八个,现在知道必死无疑反而十分坦然。 所以他们可以很冷静很从容地看着雍帝和某些朝臣发疯。 「报,陛下,雍都破了,叛军包围了皇宫。」报信的士兵满目惶恐,他习惯性地半跪行礼禀报,可话还没说完腿一软就瘫倒在地上,说话都带着哭腔。 他还很年轻,皇城的禁卫军,还没杀过人,平时连斩首都不敢去看。 雍帝眼一黑,险些昏厥,倒是因为这个打击恢復了几分神智,「宫里的侍卫呢?让他们都过来护驾,把这殿围起来,把朕围起来!」 「还有所有的宫女太监,对,朕还有很多人,人呢,都给朕滚进来,都滚进来。」 第314页 侍卫统领通常都会是皇帝的心腹,对皇帝忠心耿耿,还未等雍帝吩咐,他已经把所有侍卫都聚了起来守在殿外。 他其实也知道大抵是无力回天了,但是他总会死在雍帝前面。 而在他死之前,雍帝都还能是雍国至高无上的帝王。 附近的宫女太监都被侍卫提熘着扔进了大殿,雍帝虽然是在发疯,但侍卫统领显然很认真地执行他的命令。 雍帝看着满殿的人,勉强汲取到了几分安全感。 但这并没持续太久——朝议的大殿离宫门不算太远,他们很快听到了兵甲相接的厮杀声。 史书与话本中的城破多发生在深夜,透过门窗缝隙瞥见影影绰绰的火光,听着烈火烧灼的噼啪声静数时光的流逝。 天边应当挂着一轮残月,月亮照见过无数回此情此景,而今便又要再多一回。 可是很可惜,雍都破得早,尚未过午。 天边无萧瑟明月,唯有一轮旭日暖阳。 第154章 送君扶摇上青云(22) 有宫女太监忍不住哭出声。 雍帝原本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冷静下来从容赴死,不丢沈氏皇族的脸,结果被这哭声又激起了心中恐惧,「谁在哭?御前失仪罪该万死,朕知道了,你们是不是也看不起朕?你们是不是觉得朕不配当皇帝了?」 龙椅与几案都被雍帝踹倒,他没东西可以踹,便改为踹人来掩饰心中畏怯。仿佛只要看到对方强忍着痛意不敢反抗,他就还是那位说一不二的君主。 雍帝很快在其中看到一个有几分熟悉的面孔——他大发慈悲放过的南家子。他快死了,南家凭什么还能有人活着? 有武器的人都守在殿门口成为防线,雍帝左看右看,夺过了太监手里的拂尘,噼头盖脸对着南怀瑾砸了下去。「竖子,是不是你在沮咒朕?你与你那祖父一样,统统都该死!」 南怀瑾熟练地抱头蹲下,「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他求饶声颤抖,垂下的眼眸中却是一片深思之色。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他已经坚持了这么久,不能在最后功亏一贊。周围的宫人们纷纷后退,南怀瑾成了雍帝唯一针对的人。 他偶尔也计算着轨迹偶闪躲几下,为了不明显,他已经躲得很少了,然而雍帝还是恼羞成怒:「来人,取刀剑来,朕砍了他!」南怀瑾轻轻嘆了口气,敷衍地喊了几句,「饶命,陛下求您放过小的……」雍帝喜欢看到南家人摇尾乞怜的痛苦神情,怎么捨得给他太过干脆的死法?大不了不躲了,左右不过是些皮肉之苦,反正他也早就习惯。 常年遭受虐待,飢一顿饱一顿,南怀瑾看着十分瘦弱,他躲避间衣袖滑落,露出遍布青紫的手臂。聂朔有些着不过去,他上前将南怀瑾挡在身后:「陛下,您冷静些,如今叛军仅一步之遥,您要让人春了笑话吗?」 聂舸从前不敢帮忙,可人之将死,已然没有太多顾虑。他转头看着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南怀瑾,既愧悔又遗憾。这曾经是位多么出色的少年?聪慧良善,一身清正风骨,三岁出口成章,五岁诗画双绝,南岐安每次见面都要与他们夸耀上百句。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 雍帝瞪着眼腈,「聂舸,聂太尉,你从前就和南岐安那老匹夫交好,你是不是记恨朕,所以才不准最铮回援勤王?」他还知道柿子要挑软的捏,一时半会儿没有动手, 「让开,否则朕连你一起打!」聂舸站在南怀瑾身前,看着雍帝满脸狰狞地举起拂尘,脸色平静,不闪不避。 外面的喊打喊杀声依旧混乱,听起来似乎皇宫侍卫仍在和叛军激烈对战,然而殿门忽然被人用力踹开。一枚小型飞刀划过半空,闪烁着泠冷冷光,越过人群,击中雍帝正举着拂尘的手。拂尘掉落,飞刀嵌入雍帝的掌心,他顿时捂着手哀嚎起来。 飞刀锋利,聂舸看得出来,若非出手人有意收了几分力,估计会直接削掉雍帝半个手掌。门口忽然传来一声欢快且夹杂着几分谄媚的声音: 「随青,随大哥,你暗器扔得好准啊,教教我教教我。」 聂舸听到声音浑身一震,他扭过头,果然看见了他那失踪已久疑似早就身亡的孙儿, 「聂、时、云!」聂时云快乐挥手,朝聂舸飞奔而来:「祖父,孙儿回来了,孙儿好想你。」聂舸冷笑一声,捡起地上雍帝掉落的拂尘,「你没死,你没死不给家里捎封信,这段时间过得挺潇洒吧?胖了不少啊……站住,你给老子站住!」 场面忽然变得有些滑稽,连恐惧都驱散了很多,宫人们的哭声为之一滞,朝臣也不自觉地放松了一点。 来的是聂小将军,聂太尉之孙,难道是……友军? 「祖父,你听我解释,我是有苦衷的。」聂时云紧急剎车,而后拔腿就跑,「祖父,等回家我给你解释,这么多人你……诶,怀瑾?怀瑾你没事吧?」他正与聂舸在大殿内绕圈子,忽然看到地上似乎是受了重伤痛苦不堪的人,一时也顾不得再逃跑。 随青原本沉默地站在门口做一个安静的看守者,哪怕见到聂时云被他祖父追打都无动于衷,连表情都没有改变。他听到聂时云这句话骞然抬头循声望去,看见狼狈带伤的青年,神情一变:「他就是南怀瑾?」公子一直惦念着的人? 随青当即从殿里随手抓了一个人,冷声吩咐:「去,把所有太医都叫来。」 殿中人顿时噤若寒蝉。 第315页 他们还以为这个人是个哑巴,原来会说话,说话的时候还这么可怕。 聂时云手足无措,他想把南怀瑾扶起来,又怕自己粗手粗脚碰到了伤口。他看着南怀瑾身上比他走之前又多出来的伤势,愤怒地踹了雍帝一脚。——在燕国见到两个皇帝一个死了,一个对沈明欢恭恭敬敬,他现在已经对皇权没有任何畏惧。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打怀瑾?」 「哪只手打的?还是两只手都打了?那就都别要了吧。」 朝臣们目瞪口呆,他们赶紧捂住嘴,吞下溢到属边的惊唿。 看这兇残的态度,最将军真的是友军吗? 南怀瑾赶紧制止: 「疑时云。」 看到聂时云的时候他就确信,这所谓的叛军与太子殿下脱不了干系,可雍帝无论如何,都是太子殿下的父亲。南怀瑾自觉自己并无大碍,他这次甚至都没有昏过去,更何况,他应当也没重要到可以让雍帝催命的地步。 宇文山也进来了 太医署与大殿有一段距离,他知道了情况后亲自骑马去太医署抓……请的人。只迅速抓了一个据说是医术最好的太医署长,其他人还在后头小跑着过来。 聂时云暂时放过雍帝,盯着太医给南怀瑾诊治。 宇文山站在随青身边,目光挑剔地遥遥打量瘦骨嶙峋的青年,轻哼一声:「这就是南怀瑾?我看不如谢先生。」他推了推随青, 「聂时云肯定站在南怀瑾那边,随青,你要跟我一起支持谢先生,谢先生才是公子身边第一谋士!」 他说话声音其实不大,可殿内除了雍帝时不时的痛唿声无人说话,是以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但是听不懂。 他们一直以为宇文山是叛军首领,怎么听起来他好像还效忠一位「公子」?那「谢先生」大概就是「公子」的谋士,可是这和惨兮兮的南怀瑾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南怀瑾还能在受罚之中抽出一点时间去支持造反事业? 聂时云觉得雍帝吵得很,他把对方的龙袍撕下一块揉成团堵住嘴,然后问那两登斑白颤颤巍巍的太医署长:「怎么样?严重吗?」宫中的伤病严不严重与伤病本身无关,可太医署长冥思苦想了半天,都不知道聂时云究竟是在暗示他说严重还是不严重。没办法,他只好实话实说: 「严、严重。脉象沉迟而无力,为脏腑亏损,气血阴阳不足……」 听不太明白,但是感觉很严重。聂时云抓耳挠腮,又忍无可忍地转身踢了雍帝一脚。 聂舸眼皮一跳: 「聂时云,那是陛下!」 「祖父你别管。」聂时云摆了摆手,「怀瑾要是有事,管他是不是皇帝,都死定了。」他可看不出太子殿下与雍帝有什么父子情深,相比起来,南怀瑾都更像是殿下的儿子。毕竟只要他说起南怀瑾遭受的非人待遇,殿下的表情都会变得很可怕。 南怀瑾:…… 他觉得应该是聂时云误会了,他不认为自己有这么重要。 外面的唿喊声突兀停下,就连战败的皇宫侍卫都被强行堵住嘴,唯有风兼萧,吹得旌旗猎猎作响。不多时,车轮轧过石板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马蹄声清脆悠然,仿佛穿过的不是刀剑与鲜血遍布的皇宫大道,而是正步于山间小路赏景。 这变化委实太过离奇,众人不由自主地看向门外,心下稍沉。 刚结束一场大战,身在寸土寸金、处处珍宝的皇宫,这些士兵竟没有一个人擅动,甚至还能保持绝对的安静。令行禁止,那位公子对军队的掌控力居然这么高吗?雍国败得不冤啊,只是这天下,什么时候又多了这么一个帝王之才? 马车者华,连那挡风的幕帘用的都是上好的绒聚,不紧不慢地停在了台阶外。 从来没有车架能行驶到这么靠近大殿的位置,看起来如果不是被台阶挡着,驾车人甚至想一直驶进大殿内。随青快步上前将幕帘掀开。 一位丰神俊秀的青年弯腰下了马车,他朝众人含笑致意,气质温润,举手投足如同丈量过般端正。 不愧是传说中的公子。 众人心中刚浮现出这个念头,只见马车里又下来一位老者,神情顿时一僵。虽然这老者看起来同样气度非凡,但「公子」这个称唿不太合适吧?幸好马车上很快下来第三个人。朝臣们互相对视一眼,公子是个孩子,也比是个老者说得过去。 沈明欢年纪本就偏小,他又生来带病,总带着三分挥之不去的赢弱病气。此时天气回暖,仍裹着厚厚的狐裘,看起来愈发年幼……还有些眼熟。 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唿: 「太子?」 五皇子极少露面,可他被封为太子出发去燕国的当日上过朝堂,朝臣们还有几分印象。 那是位畏缩怯弱的皇子,身穿储君冠服接受百官朝拜时都显得底气不足,像是盗了珍宝的小贼被人赃并获,站在众人目光中局促不安。可是现在这个人…… 沈明欢漫不经心,「孤久不回雍都,尔等如今见到太子,都不用行礼了?」 随青把倒在地上的龙椅扶起来摆好,他看了看,又迅速去马车里拿了一个垫子。雕着金龙威严大气的椅子被装饰得锦绣华贵,沈明欢施施然坐下,谢知非已经让人在旁边摆了一个香炉,驱散了从殿外飘进来的血腥气。 现在是在造反,可沈明欢的神情却十分坦然,连他带来的人也一副「理应如此」的神色。 第316页 这很不合常理,仿佛他们做的这些不是出自沈明欢的命令,而是自发如此。像是主公身边的狗腿子,找尽一切机会卖好,偏偏脸上却无半分谄媚,自然纯粹得莫名其妙。 殿中跪了一大片人,除了沈明欢的人,只有那些做好殉国准备的人还站着。雍帝和南怀瑾不算,他们俩是躺着的。 雍帝嘴被堵着,眼泪鼻涕煳了满脸,手掌的血因为躲避聂时云的殴打沾染了满身。单看画面,比旁边安安静静躺着的南怀瑾要惨得多。然而沈明欢的目光只从他脸上淡淡扫过,便直直看向南怀瑾,而后笑着对身边的老者说了一句:「何太医,又要麻烦您了。」 原来这是太医。 哪国的太医?反正不是他们雍国的,难道是燕国的?太子殿下从燕国毫髮无损且浩浩荡荡地回来,还带回了一个太医,难道他彻底投向燕国了?怪不得这支叛军实力这么强,也许根本就不是什么平民奴隶,而是燕国的精锐部队。燕国能悄无声息地把这么一支军队送进雍国而不引起他们的注意,实在是恐怖如斯。而他们叛国的太子殿下,也是在可恶至极! 何太医认命地拿起药箱,边走边抱怨:「公子,我说过我不擅长治外伤。」沈明欢一本正经地夸赞: 「可是何太医的医术天下无双。」太医署长默默往旁边让了一点,他悄悄抬眼看了看何太医,心中不服,他觉得他的医术才天下无双。 沈明欢在等何太医的诊治结果,可是大臣们不打算等。 他们大义廪然地上前一步,「太子殿下这是打算篡位吗?」 纂位?」沈明欢看向地上的雍帝,好声好气地商量:「父皇,你退位?」聂时云乐颠颠地把破布取出来,聂舸看着自家孙儿的傻样不忍直视地闭上眼腈。雍帝不知为何突然有骨气,破口大骂:「逆子,朕当初就该把你溺死呜鸣……」聂时云黑着脸把破布重新用力塞了回去,随青指尖又闪过一阵银光,飞刀嵌入雍帝另一只手掌心。 因为沈明欢身体的原因,这群人向来听不得有人用死亡来追咒自家公子,辱骂也不行。谢知非笑容淡去,「随青最近的脾气好了许多。」竟然只是废他一只手。宇文山连连点头,脸上带着怒意,很想去补上一刀。 寒意漫上嵴背,雍帝呜咽着求饶。大臣们也心惊了一瞬。百善李为先,雍帝有再多不是,沈明欢为人子,至少不该用如此酷刑折磨。 「太子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子正,你不要生气,他不值得你生气。」沈明欢先关心完情绪不好的谢知非,然后才看向情绪更不好的大臣,笑容散漫:「父皇决定退位,孤作为太子自当继承皇位,没问题吧?」程序正当,但雍帝可不像自愿同意的样子。眼见大臣们还要再说话,谢知非冷声道:「公子,他们若有异议,杀了便是。」 这些都是栋樑之才,他们如今正缺人,当然不能这么浪费。谢知非知道很多人未必是觉得雍帝有多好,更多的其实是被心中的道义架上去了,所以他唱黑脸,给沈明欢制造唱白脸收买人心的机会。 谢知非不信以公子的人格魅力会有人不信服追随,再加上救命之思,保管这群人从今往后对公子死心塌地。 可沈明欢听完居然认同地点了点头,「子正,孤觉得你说得对,那就把他们……」「请殿下三思!」南怀瑾不敢再装怯懦无能来收焦情报了,他起身拱手作揖。谢知非的计谋很老套,他当然也看得出来,可沈明欢为何不按计划走?他莫非是真的想杀这群贤臣?南怀瑾只希望自己真有聂时云说的那样重要,或许还能保下这群人。 「好吧,既然怀瑾开口了,那暂时就留着他们的命。」沈明欢从善如流,命令更改得很是随意。南怀瑾沉默,谢知非眉头深深皱起。沈明欢从始至终都没想杀人,他只不过是把收买人心的机会留给南怀瑾。 何太医原本正把脉,对方的手突然抽走,他也不在意,从药箱中拿出纸笔开始写药方。沈明欢问他: 「何太医,怎么样?」「有点麻烦,不过他的情况和谢知非有点像,谢知非当初更严重,药方改改还能用。」 何太医奋笔疾书,「其中有味药比较珍贵,芜芥乌,不知宫内可有?」沈明欢看向太医署长。这药岂止是珍贵,简直是极其珍贵,千金难买。太医署长冷汗涔涔,「芫芥乌唯燕国乌山有产,这……」 那就是没有,沈明欢收回目光。 何太医写完药方,放下笔,「公子的府里还有三株,我们这次出行一切从简,这药对公子无用,我便没带上。」众人目光不自觉飘向殿外的豪华马车,对「一切从简」四个字保持缄默。他们敏感地从这句话里听出些奇怪之处,已知这药极珍贵,雍皇宫里都没有,沈明欢在燕国的府里居然有三株?他在燕国过得这么滋润吗? 「那好办。」沈明欢招了招手。「宇文山,你派人回去一趟,全都取来。既然和子正的情况很像,那子正也能吃吧?」他若有所思:「你再去问问赵元诚他宫里有没有,有的话也全都拿来。」 谢知非心中一暖。 就算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南怀瑾,沈明欢也没有忽略他。他含笑道: 「公子,我已经服用过了。」靠谱的何太医骄傲抬头,「是药三分毒,以他们俩的情况,一株足够了。」 宇文山摩拳擦掌:「公子,那我还用去找燕帝拿药吗?」 第317页 沈明欢理直气壮:「去,好东西都能拿,大老远跑一趟,不能空手回来。」 沈明欢大发慈悲,允许百官们先回家里报个平安。 体谅到他们今日受的惊吓不小,把入宫的时间定在了两个时辰后,足够吃个饭再睡个午觉了。反正整座雍城都被宇文山带兵围了起来,城门都有人把守,肯定逃不出去就是。 「公子,我不明白。」等人都散去,只剩下自己人和一个未来的自己人时,谢知非才开口。他向少有不理解的事情,即便一时不懂,通常也是自己捉摸。谢知非不介意祖露自己过往的狼狈,唯独在沈明欢面前,他希望自己是「有用」的。 可这件事他觉得自己怎么想也许都想不明白。 谋士不需要收买人心,那叫结党营私,是奸臣所为。惟有他们的主公需要,而也惟有所有人都忠于主公,他们的大业才更有希望成功。换做别人,可能会怀疑沈明欢是昏了头,为了南怀瑾没有底线失了智商,可谢知非不信。他认识的沈明欢,温桑而理智,心软也清醒。 南怀瑾也抬头。 不管怎么看,他都是这件事情的受益者,可是为什么呢? 在此之前,他甚至没见过沈明欢,他们之间没有聂时云想像中深刻到难以磨灭的友情。他也还什么都没为沈明欢做,没证明自己的价值,没做出不可替代的贡献。他不过是一个家破人亡的、于这宫闱中人人可欺的、最低贱不过的奴,沈明欢为何要对他这么好? 沈明欢明智地后退了几步,离谢知非和何太医远点才不累不慢地回答:「子正,如果刚才开口阻止的是你,孤一样会同意……孤得考虑以后。」南怀瑾皱了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他顾不及惊讶沈明欢把他与谢知非放到同等位置,因为「以后」这个词本事就带着不详的意味。 南怀瑾看向谢知非。 谢知非好像听懂了,他的脸色瞬间苍白下去,盾边的笑意也透露着勉强的意味。「子正,你怎么这嘱表情?人终有一死,或早或晚而已。」沈明欢很释然,「孤找到了你们,你们是孤为这世间留的后手。」 「殿下,您的身体……」南怀瑾脸色也毒然苍白,他忽而想起,五皇子此前之所以室无存在感,便是因为那人体弱,一年大半时日都在养病。竟严重到这地步吗?严重到他这么早就得考虑后事,严重到他觉得没必要为自己经营人心。 「啊,「沈明欢笑了笑,「暂时没事。」 何太医脸色很不好,「公子,你又在怀疑我的医术吗?」沈明欢又退了几步,比对了一下距离,最终还是没敢继续挑战何太医的自控力。他无辜眨眼,抬头望天。 南怀瑾表情犹豫,「殿下,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根本还不了解我。」多少有些怀疑的意味,仿佛是觉得沈明欢不怀好意,另有企图似的。谢知非本就因为莫名其妙替南怀瑾扮了坏人而郁闷,这问话一出来,更是彻底没了好脸色。 沈明欢答非所问,「怀瑾,孤生来被断言活不过成年,人生苦短,孤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也没机会做什么大事。」他笑了笑,「孤原本只想及时行乐,不欲沾染俗世纷扰。」南怀瑾瞭然,所以这人还是五皇子的时候仿佛超脱世外,人间是是非非都无他。 「那你知道,我现在为什么改变主意了吗?」 南怀瑾想了想沈明欢这段时间的行事作风,「殿下心怀苍生,不愿众生受乱世之苦。」「那是之后的原因。」沈明欢温和地看向他,「最开始,孤是为了你。」 「怀瑾,孤是为了你才来这个世界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知非:人心?好东西,给公子。 沈明欢:人心?好东西,给怀瑾。 《右相手札》 怀瑾平生卑贱如泥,倘若得有几分荣光,全因陛下垂怜。 陛下于他人为明主,于我却是教赎。 后世学到这一章节的学生:哦豁,君臣修罗场。 第155章 送君扶摇上青云(23) 沈明欢觉得自己这话儿也没说错。 他来这小世界是为了执行任务, 而南怀瑾是故事主角,四捨五入,他可不就是为了南怀瑾而来的? 可是南怀瑾听完眼泪便涌了出来,哭得又丑又惨, 许久都停不下来。 沈明欢最怕这种事情, 他转头试图找他万能的子正求助,却见谢知非不知何时默默走到角落, 背对着他们发呆,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明欢:??? 聂时云:??? 聂时云已经习惯自己听不懂聪明人说话, 但这场面还是有点离谱。他环顾四周, 想找自己的小伙伴宇文山商量一下, 发现宇文山早就兴沖沖地安排人去燕国打劫……友好交流了。 随青又是一副谢绝聊天的模样, 聂时云有些无聊,左顾右盼之下,发现地上还躺着一个人影。 他一拍脑袋, 「殿下, 皇……这个人要怎么处理?」 雍帝把自己折腾到连痛唿的力气都没有,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掌心的血还在流,他怕疼,甚至不敢动一动手把嘴里的破布拿出来。 非常主动非常安分, 聂时云差点忘记还有这么一个人。 雍帝这辈子没受苦这种苦, 他觉得他全身都痛, 再没人管他,他可能就要被活活痛死了。恍惚中听到这群人终于提起对他的处置方式,雍帝连忙睁大眼睛,试图用眼神表达他的哀求。 第318页 他可以退位,他可以把皇位给沈明欢, 只要让太医为他诊治,他什么都可以。 沈明欢扭头问南怀瑾:「怀瑾,你想怎么处置?」 南怀瑾还在哭,盛满泪水的眼中浮现出刺骨恨意,「我想将他凌迟!」 他们南家二百四十七口人,连同他与姐姐伉俪情深的姐夫,如此血海深仇,他恨不得在雍帝身上割下二百四十八刀! 凌迟之刑太狠厉,有损人和,更何况沈巍还是个皇帝,是沈明欢应该孝顺的父亲。 南怀瑾很快在席捲了脑海的恨意中找回几分理智,他不想让沈明欢为难,「殿下,我……」 「可以。」 南怀瑾怔住,听见沈明欢认真的声音:「你想自己动手吗?」 沈巍如同被扔到岸上濒死的鱼,他自喉咙中发出哀鸣,挣扎着想要逃离,被聂时云眼疾手快地按住。 南怀瑾的沉默被沈明欢误认为不愿意,于是他挥了挥手,「拉下去凌迟,找个专业的刽子手来。」 聂时云欢快地应了一声,拖着沈巍离开。 「慢着。」南怀瑾缓慢回神,他迟缓地眨了眨眼,对上沈明欢疑问中夹杂着关切的目光。 南怀瑾苦笑,「殿下,你怎么什么都答应?」 「这点小事,孤为什么不答应?」沈明欢不解,「怀瑾,你是不是忘了,孤说过你很重要,比沈巍重要多了,他让你难过,你想怎么报仇孤都帮你。」 南怀瑾又开始哭了,一边哭一边拉着聂时云,「我开玩笑的,不用凌迟,干脆点杀了就行了呜呜呜」 沈巍还没来及为上半句话庆幸,又呜咽着挣扎起来。 聂时云一手是梨花带雨的南怀瑾,一手是泪流满面的沈巍,他被夹在中间,无措又茫然。 沈明欢看得难受,他扯了扯角落里的谢知非,「子正,这是什么情况?」 谢知非对他冷笑一声,「公子喝完药后少吃点蜜饯吧。」 沈明欢:??? 跟他有什么关系? * 百姓比想像中还能接受改朝换代的事实。 宇文大军没打过来时他们还害怕,等发现所谓的叛军比护城军还要尊重百姓,那些畏惧也就缓慢消散。 再之后叛军首领是本国太子的消息传出去,最后一丝顾虑也就烟消云散。百姓们不清楚什么皇室争端,在他们眼里,这不就是左手倒右手的区别吗?皇帝烽火戏诸侯逗他儿子开心,虽然值得鄙夷,但是也不是不能理解。 仅仅两个时辰,百官们入宫时路上见到的行人已经恢復了正常生活状态,照例为生计奔波忙碌,匆忙得没工夫对皇权更替投来再多一丝的关注。 依次入宫、严明身份、收缴利器、纠仪御史核验朝仪……这一套每日都进行的流程如此熟悉,可放在这时,却莫名显出几分诡异来。 连朝议的大殿也重新整理完毕,龙椅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换了一个,处处昭示着新掌权者的存在感,可又好像什么都没改变。 「太子,不知陛下在何处?」 刚正不阿的臣子潦草行礼,而后横眉怒目地质问。其实心里知道沈巍多半凶多吉少了,只是还抱着几分期待,觉得沈明欢多少会顾忌悠悠之口,起码不会伤及沈巍性命。 沈巍这皇帝当的再不像话,那也是他们的君主,而沈明欢是什么呢?依附于燕甚至卖国求荣的质子,带着敌国的军队踏破母国国土的奸佞小人? 沈明欢仿佛没感受到众人的不敬与愤怒,他目露悲悯,沉痛道:「父皇见雍国有孤,心怀大慰,欣喜若狂,久久不能平静,竟当场驾崩了。」 南怀瑾配合地对着沈明欢躬身行礼,抬头已经红了眼睛,「殿下节哀。先帝对殿下寄予厚望,还请殿下振作起来,带领雍国统一九州,开盛世太平!」 慢了一步的谢知非:…… 谢知非品性高洁,一生光明磊落又堂堂正正,他使的都是阳谋,自恃才华谋略,用绝对的实力解决面前一切难题。 不论是从前作为谢家公子时,还是成为奴隶后,谢知非都未踏足过官场,比起猜度官员心思、以口舌杀人的手段,他远不如深耕此道的南怀瑾。 谢知非很快反省自己。 这样不行,日后公子为帝,他势必要站在公子身边,为这人剷除心怀不轨之政敌,让公子的旨意得以畅通无阻在九州大地施行。 只要能对公子有利,满手血腥他甘之如饴,被视为罗剎恶鬼他也求之不及。 最重要的是,南怀瑾能做到的,他也可以。 南怀瑾接着道:「先皇有遗命,我等为人臣自当奉从。今尊太子殿下为新帝,择日举行登基大典,诸位可有异议?」 说到后面语气逐渐染上了森寒冷意。 明明是宫里最不起眼的卑微小奴,一朝卸下伪装,起势竟也不输多年来身居高位的权臣,也不知从何而来的底气。 「南怀瑾,你煳涂啊。」有大臣恨铁不成钢,「你既有如此本事,岐安兄在天有灵想来也会为你骄傲,可你如何能够叛国?」 他的痛心不似作伪。方才南怀瑾出言在沈明欢面前保下他们一命,他自然是感激的,也理所当然把南怀瑾当做正义之士划入他们阵营,哪想不过两个时辰不见,这人已经为沈明欢肝脑涂地了。 南怀瑾面不改色。他这些年受过的侮辱谩骂何其多,沈巍便常讥笑他丢了祖父的脸,是南家的耻辱败类。相比起来,这位大臣的用词已算含蓄。 第319页 「大人若是要追随先帝,陛下也并非不能同意。」 先帝已经死了,所以这追随的含义不言而喻。 原剧情里,南怀瑾扶持四皇子上位,而后逐步把控朝政,这过程中也无数次受到这批大臣的攻讦,是比这时针对沈明欢的还要严重百倍的攻击。 那时他腹背受敌,心力交瘁,最灰暗的时刻甚至怀疑起了自己,差点便要以死谢罪,偿还自己的十恶不赦。 即便如此,他都没有想过要剷除这些臣子。 南怀瑾素来一颗慈悲心肠,他要为雍国留下一批真正做实事的贤臣,于是哪怕自己受再多委屈也不曾动摇。 可沈明欢不能受委屈,一丝一毫他都嫌多。 南怀瑾冷漠地想,反正这个大臣能做的事情他也能做,所以雍国其实也不缺这一两个人。 谢知非也是这么想的,他站在沈明欢身边,淡淡言道:「诸位似乎还没认清自己的身份?沈巍已死,若是你们认我家公子为储君,便该拜见新帝。若是不认,那你们就是亡国之臣,也该袒胸衔璧,请求新主哀怜宽恕。」 沈明欢欲言又止,他觉得目前气氛莫名有些肃杀,原想说些什么,但沉思片刻,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的两位谋士都是纯善之人,怎么可能动不动喊打喊杀呢?大概都是策略吧。 沈明欢很愿意给谋士们施展才华的机会,他靠在椅子上,饶有兴致地看戏。 * 谢知非与南怀瑾不在乎杀人,与之对峙的朝臣们也悍不畏死。 眼见即将要发生流血事件,整顿完皇宫的宇文山风风火火且眉飞色舞地闯了进来。 沈巍死了,皇城里还有他的众多宫妃与皇子公主,部分听见沈明欢的名字就心如死灰地心虚自尽,但大部分人没有这种勇气。 沈明欢的下属太过尽职,这种私家事都没捨得让沈明欢操心。熟悉皇宫的南怀瑾动脑,谢知非动口,宇文山出力,将这群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宇文山方才就是忙这件事去了。 也许是打了胜仗,宇文山一整天情绪都异常高涨,他没有注意到场中怪异的氛围,乐呵呵地回禀道:「公子,宫门口来了一个自称陆甲的人,说是周老先生派他向公子带了口信。」 「周老先生?」正津津有味看戏的沈明欢闻言惊疑,他坐直身体,语气中也染上了几分认真:「带他进来。」 自分别以来,周衍与他交流都是送信。 老先生亲笔写就的信笺会由专人快马加鞭通过特殊渠道递到沈明欢手上,安全又便捷,所以沈明欢听到这次是真人带口信的方式才有些诧异。 按理来说,沈明欢为周衍的安全做了万无一失的准备,即便出了意外,也能保证周老先生至少活着支撑到沈明欢救援。 可现实向来总是很难如预想中一般发展。 沈明欢不免有些担心,莫非情况危急到周老先生写信的条件都没有了? 谢知非也顾不上燕国这群顽固不化的朝臣,身为沈明欢身边最顶尖也最受信任的两位谋士,他虽然老与周老先生针锋相对,试图分个高低,但那只是文人间的交流方式,他们之间的感情绝对不低。 瞥见南怀瑾疑惑的目光,已经初步把他当成自己人的谢知非快速解释:「周衍周老先生,也是公子的谋士,不过老先生如今正为公子驻守燕国,只能日后有机会再介绍你们认识。」 「啊?」南怀瑾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目瞪口呆地重复:「驻守……燕国?」 这个词是能这样用的吗?燕国到底是谁的燕国? 支持和不支持沈明欢当皇帝的朝臣也全都呆了一瞬。 周衍是他们听说的那个名动天下的周衍吗?之前有传闻说接受了燕帝的招揽,怎么就变成沈明欢的谋士了? 支着脖子宁死不屈的朝臣们面面相觑,尴尬地摸了摸脸,莫名有种不妙的预感,总觉得自己误会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宇文山很快把人带了进来。 陆甲出生贫民,濒临饿死时被救,而后顺理成章加入商会。他没学过觐见皇室的礼仪,进门就结结实实地叩了一个响头,抬眼满是崇拜与狂热。 大殿金碧辉煌、巍峨大气,第一次见到的人难免心生畏怯,可陆甲的动作虽然夸张,朝臣们却没看出不安与侷促,像是完全信任上面坐着的人所以不怕死,又或许是把为这人而死都当成荣幸。 「免礼,周先生让你带了话?」沈明欢又恢復了兴致勃勃。他看到陆甲的神态就知周衍应该还是很顺利的,只是不知道这老先生葫芦里又卖的是什么药。 陆甲这时候才显出几分无措来,他舔了舔嘴唇,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先生让我等到公子夺了雍都,找一个人多的时机再说。」 正准备让宇文山清场的谢知非:…… 恋恋不捨的朝臣们悄悄松了口气。 谢知非直觉不对劲,他面无表情:「公子,不如还是先屏退左右。」 陆甲就算是受了周衍的命令来,但如果沈明欢想让他私下说,那他当然还是听沈明欢的。谢知非才不信有什么事情一定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指定不是什么好事。 谢知非只是单纯说说而已,又或者是习惯性地和周老先生对着干。他相信周衍的为人,也相信他不会做对公子不利的事情。 第320页 沈明欢也知道谢知非只是气话,他对此深表苦恼,为什么自己的两个谋士总喜欢吵架?南怀瑾一定不会这样。 沈明欢一点儿都不想加入这场战争,否则一定又会被追着问觉得他们俩谁更有道理。他装作没听见,对陆甲道:「你现在说吧。」 朝臣们竖起了耳朵。 陆甲老实道:「先生说,他没钱了,让公子给他一点钱。」 谢知非:…… 他就知道没什么好事! 朝臣们:??? 这种事情为什么要当着许多人的面说?难道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给道德绑架凑人数,让沈明欢为了面子不得不给钱吗? 以及,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沈明欢睁大眼睛:「孤不是把沈府里的金银全留给他了吗?」 陆甲尴尬地挠了挠头,「都花完了。」 谢知非捂住胸口,唿吸急促,颤抖地问:「那么多钱,全花完了?还不够?他做什么了他?」 商会的帐本是谢知非在管,那些钱每一分一厘都是他指点着挣来的,他努力了半年,结果周衍不到两个月就全花光了。 要是此刻周衍在他面前,他说不定都开始动手了。 陆甲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商会带回了几种新型的种子,先生大喜,招募了许多好手在郊外皇庄试种。」 他为周衍解释:「先生说这些种子很重要,长出来的果实不仅可以饱腹,且产量至少是稻谷的三倍,如果能成功种出来,百姓就不会饿死了。」 这下轮到朝臣们唿吸急促了,哪怕是过去被称为盛世的时代,其皇朝治下的百姓也多有挨饿受冻的。 谢知非没被煳弄过去,「那也用不了这么多!」 皇庄又不花钱,现今难民这么多,也不缺人手,连种子都是商会带回来的,简直是无本买卖,周衍有什么地方需要花钱? 陆甲道:「先生打算开凿运河、在民间多修学堂与慈孤院、给百姓们分田地、为鼓励劳作和开荒免去一年赋税、于开春后科举……」 都是要钱的事情。 谢知非手指抽搐,声音带颤:「他还要多少?」 陆甲报了一个数,谢知非唿吸一滞,险些昏过去。 幸好站得近,沈明欢伸手扶了一把,「子正,你没事吧?」 谢知非揉了揉眉心站直,心疼道:「公子,这是商会帐目上所有的钱了。」 陆甲宛如机械人,被这句话触发了程序,「先生说,千金散尽还復来,钱堆着就只是废土,花出去才有用处,为了民生,这钱值得。」 陆甲是土生土长的燕国人,从前飢一顿饱一顿的时候没有余力关心政权,如今不愁吃穿,他也很希望自己的家乡好一点,因此这段周衍交代的话说的铿锵有力。 谢知非愤声道:「他说的轻巧,钱要是这么好赚那让他亲自赚去。这笔钱太多了,如果全给了公子要用钱怎么办?雍国如今正是百废待兴之际,不久后出征缙国,大军每日的口粮也不是小数目,公子,我们最多只能给一半。」 南怀瑾大致听懂了,他很快也参与进去,据理力争起来:「民生固然重要,但也不必急于一时,譬如运河完全可以待四海平定后再议,钱要花在刀刃上,殿下,我贊成子正先生,不能给。」 谢知非说给一半,他更狠,直接变成不给。 陆甲说不出大道理,论辩才也远远比不过这两大谋士,所幸出发时周衍传授过他几招。 陆甲跪在地上,脸涨得通红,哀戚地大喊道:「公子,你不能厚此薄彼,燕地的百姓也是你的子民,雍国有公子你亲自坐镇,燕国连点钱都不配拥有吗?」 跟我玩这套,南怀瑾心中冷笑。 他也毫不犹疑地跪地,「殿下,先帝耽于享乐,国库常年空虚,半年前与燕国订立盟约,更是将百姓最后的口粮也收刮殆尽。如今距离秋收还早,求殿下怜我等雍国子民。」 别忘了他南怀瑾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若是论装可怜的本事,谢知非与周衍加起来都不如他。 必要的时候,他连尊严都可以抛弃……只是祖父若是知道,大概会失望吧。 被两双同样热切哀求眼神盯着的沈明欢:「啊……这……」 沈明欢祸水东引:「子正,你怎么看?」 陆甲顿时又喊了起来,「谢先生,周老先生说,你帮他这一回,算他欠你一个人情。」 他暗示:「谢先生与周先生都是在燕国投效的公子,应该是同一阵营的才是。」 谢知非正要说话,忽而耳畔传来一声夹杂着哽咽的恳求: 「陛下,雍国惨啊。」 「是啊陛下,燕国已经开始恢復民生了,可雍国百姓连吃饭都成问题。」 「陛下,雍国也没有运河,没有学堂,没有慈孤院,百姓也还没有农田……」 众人循声望去,发觉哭的最狠的几个正是方才怎么也不肯承认沈明欢太子身份的那几个大臣。 现在已经连「陛下」都叫上了。 南怀瑾:「……」 这么看起来,他那点本事好像也不算什么。 谢知非:「……」 真是可怕的雍国。 被热切眼神包围的沈明欢:「……啊这。」 第156章 送君扶摇上青云(24) 这天过后, 沈明欢废寝忘食,拿出当初创业的劲头,总算在短时间内又挣到一大笔钱。 第321页 这钱划为三份, 连未来的缙国都得了一份, 沈明欢由此得以实现平等地端水。 赚这些钱比想像中还要容易, 因为他现在已经是皇帝了,他可以抄家。 朝堂整顿一新,雍国开始了欣欣向荣的发展, 说是日新月异也不为过。 朝臣们想到之前自己的宁死不屈顿时有些难为情, 好在是大家一起丢脸。这么一看,那些没丢脸或是丢脸程度比较轻的就十分过分。 聂舸送走了今天第三波访客,解释了好多遍「我真的不知情」, 收穫了同僚们「你看你, 这时候还装」的表情, 一时身心俱疲。 他去了聂时云的院子, 把正在爬树的某人拎下来打了一顿, 「陛下不费一兵一卒拿下整个燕国, 又得周老先生效忠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莫名其妙挨打的聂时云捂着屁股满脸不服气,闻言微愣,「啊?我没说吗?」 「你没有。」聂舸面无表情。 他们要是知道沈明欢这么有本事, 早就把沈巍推翻恭迎太子殿下回国了。 聂时云挠了挠头, 「好吧,可能是我忘了,不过这种事情有眼睛就能看出来吧?难道还会有人误会陛下是归降燕国借燕国兵力来入侵雍国吗?」 聂时云说着把自己逗笑了,他笑得前俯后仰,「应该不会有人这么傻,宇文山那态度, 摆明了就是不把燕国放在眼里了。还有谢先生,他对陛下无微不至,白痴都不会觉得这是对棋子的态度。」 聂舸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只觉得对方每一句话都是在嘲笑他,于是忍无可忍地又把聂时云打了一顿。 确实是有很多疑点,但是谁敢往「燕国已经是陛下的」这方面去猜测?燕国国力还要在雍国之上,他们做梦都不敢想得这么美。 但不管怎么说,变法原本要遭受莫大的阻力,就连周衍当初都是以武力强行镇压才得以顺利施行。可在雍国在竟没人反对阻拦,仿佛是怕多犹豫一会儿沈明欢就带着钱跑回燕国了。 周衍以一人之力激起了雍国所有朝臣的危机意识,其效率与配合度前所未有,毕竟他们圣明的陛下还有别的选择。 而沈明欢从前先是被漠视后又被送出去当质子,他们甚至连感情牌都没底气打。这人如今站到这种高度,雍国没有起到零星半点的帮助。 * 一月时间匆匆而过,雍、燕两国发生的巨大变动传遍了每个角落。 随着各国境内的起义军纷纷暴动,并且有意识地聚集,沈明欢的所作所为也全都慢慢浮出水面。 但此刻他坐拥三国其二,已然不惧怕暴露自己的实力,现在该怕的,应该是他的敌人。 周和在山顶上练武。 缙国赏赐了他府邸与美婢,可他不爱住,自顾自寻了一座缙都城郊外的小山,结庐而居,靠打猎自给自足。 曾经跟随他起事的弟兄们尊重自己老大的这种爱好,虽然偶尔也会上山陪他住一段时间,但是要他们放城里的高床软枕,那是万万捨不得的。 梁大在旁边看了很久。 习武之事不进则退,虽然只不到四个月,可大鱼大肉已经让他的肚子胖了一圈,美酒佳酿也让他的脚步变得虚浮,他曾经百步穿杨箭无虚发,现在连拉弓都勉强。 梁大看着周和利落的身影,说不出心中是否有后悔。他笑着上前:「老大还真是闲不下来,如今我们已经是贵族,再也不用拿着刀剑拼杀了,你还练这个干什么?」 周和收刀入鞘,冷声道:「那是你们,我从来没有承认。」 他与贵族势不两立,怎么能接受自己成为自己的仇人?可是一步错步步错,现在已经积重难返,再也回不去了。 最初,梁大说要报復曾经为难过他们一家、害死了他妹妹的贵族,于是他们杀了那贵族全家,梁大把女眷掳来当成奴隶指使,他默许了。 有一就有二,梁大有了贵族女眷当奴隶,对他小意奉承,其余人自然见猎心喜。 他们甚至不觉得自己有错,只觉得是找到一个更适合、更快意的报仇手段。 周和默许了梁大一次,自然也就只能默许第二次、第三次。 曾经的被压迫者成为了新的压迫者,并且发自内心地爱上了这种掌控他人生死的权利,在极短的时间内说服自己,完成了立场和身份的转换。 欲望是无穷无尽的,有了奴隶就想要更多的奴隶,想要精美的房子,想要更美味的食物,想要醉生梦死的生活。 所以缙国皇室递来橄榄枝的时候,他们犹豫了。 周和提早发现了不对劲,也隐约意识到了危机,那是另一种不似战火的残忍,是被蜜糖裹挟着的□□。 可那时他的茗山已经被腐蚀,只余他苦苦坚持。 若是他再软弱一点,彻底加入这场狂欢,或许可以不必这样辗转反侧地为难; 若时他能坚定一点,拿出壮士断腕的决心,或许能及时止损,重新整顿茗山。 可是他既不愿抛却坚持,又捨不得放弃这群曾与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后来他们被梁大怂恿着接受了招揽,周和便只能被推搡着加入缙国。 他在兄弟情义和道义坚守中苦苦挣扎,最终只折磨到了自己。 梁大最厌烦他这种孤高冷漠的神态,他厉声道:「我都是为了弟兄们!这种生活有什么不好?老大,你自己想过以前那种刀架在脖子上的生活,凭什么不让弟兄们享受?现在我们不愁吃不愁穿,我们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不就是我们打仗的目的吗?我们已经实现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第322页 周和微垂眼眸,即使梁大这么大声地叫嚷,他的态度依然是平和散漫的,透露着不动摇的坚定,「我不想和你争论,梁大,我只问一件事——你真的曾经有个妹妹吗?」 他之所以会同意梁大作出那样荒唐的举动,就是因为对方哭诉自己的妹妹被极其残忍地虐杀至死,下葬时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 梁大愤怒的表情微微僵硬一瞬,旋即更加激动,「周和,你什么意思,难道觉得我会用这种事情骗你吗?」 周和点了点头,平静道:「抱歉。」 说不出心底究竟是信还不是不信,他希望这是假的,那这世上就少了这么一个遭遇不幸的女孩,可他又希望是真的,那样他走到如今这地步,至少不会显得太过可悲。 他转身要走,忽闻身后梁大的声音如毒蛇一般阴冷:「周和,你一直不肯说的那位公子是雍国新帝沈明欢吧?」 梁大知道他们曾经的战无不胜全都仰仗某位「公子」,可这人的真实身份只有周和知道,而周和无论如何也不肯说。 缙国开出了千两黄金的高价,周和依然闭口不言。 要不是周和身手不错,当初茗山上那群人借他的光吃香喝辣但还只肯认周和当老大,他一定早就把周和送进地牢严刑拷打,就不信问不出来。 周和顿住脚步,「你在说什么?」 「老大,还装呢?外面都传遍了,我告诉你,燕国的王雄义王将军已经率大军与缙国结盟,要合作共同讨伐雍国。」梁大声音中带着快意。 在他看来,两国实力相加定然是大于雍国的,沈明欢死定了。 周和握紧刀柄,他一直住在山上,确实许久不知山下事。 梁大嘆息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大,我是真的很感谢你当初救我,不止一次。」 等沈明欢死了,周和应该也能死心了吧?就能继续和他们一起享福,仍旧是最好的兄弟。 周和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公子不会输。」 他太了解那人的神鬼莫测之能了,不论敌人是谁,沈明欢都不会输。 「你怎知公子身份?」 梁大还没来得及为上句话生气,顿时幸灾乐祸地回答:「宇文山放出消息,要雍、燕两国的起义军寻他汇合,缙国境内的隐藏不动,各处山匪纷纷响应。」 「如今谁不知道宇文山是雍帝的心腹爱将,原只是奴隶出身的小小山匪首领,一朝变为大将军。据说他每次出征,雍帝都会给他准备两倍于敌方的兵力,充足的粮草,以及无比精良的武器,而回去之后的赏赐亦是不少。」 梁大继续说:「那吴勐,我记得老大也是帮过他的吧?他如今是宇文山手下第一勐将,为他攻城略池。」 他想要激怒周和,可周和静静听完,依然是一幅古井无波的模样。 梁大走后,山上下了一场雨。 周和仰头看着密密麻麻的雨珠,忽而就有些茫然。 他曾设想过无数次与沈明欢再见的模样,或许那人会痛心疾首地质问他为何叛变,或许那人会愤怒责骂他忘恩负义,或许那人只是用失望地眼神看着他不言不语…… 可是他没想过这一种——沈明欢会有别的心腹爱将,他并非那么无可替代。 周和拔出刀在雨中挥舞起来,眉宇间多了几分凌厉恨意。 如果梁大能看到这一幕应该会很开心,他尝试了那么就都没让周和变一个表情,现在这人终于生气了。 周和不怪吴勐,更不气沈明欢。 但他确实看「宇文山」这三个字很不顺眼。 第157章 送君扶摇上青云(25) 沈明欢觉得自己这皇帝当的很舒心, 细想之下,除了最初刚来到这小世界时他自己操心了一段时间,后来有了能干的谢知非, 他几乎就再没为繁琐的公务费过神。 燕国的治理有周衍,回雍国也有南怀瑾暗自筹谋。 如果不是南怀瑾牵制住了边境的两大军团, 宇文山在内部也不可能这么顺利。 除了每天都要喝药之外,他的生活简直轻松到极点, 毕竟他的谋士能干又贴心。 沈明欢刚在心里夸完南怀瑾和谢知非,现实就给了他一个重大打击。 沈明欢面无表情:「你说御史告发南怀瑾与敦王谋逆?」 小太监战战兢兢, 小心翼翼地请示:「陛下,陈御史正于殿外等候, 可要召他进来?」 沈明欢对下宽仁, 小太监一般不会这么怕他, 今天是例外——敦王谋逆不是重点,重点是南怀瑾。 沈明欢成为皇帝之后,对南怀瑾和谢知非委以重任,虽然还没正式赐官,但谁都能看得出沈明欢对这两人的偏爱。 相比起他们一无所知的谢知非,土生土长且八年前还一度成为舆论中心的南怀瑾显然更引人注目, 各种传言甚嚣尘上。 有说陛下与南怀瑾多年好友、手足情深的; 有说陛下心甘情愿去燕国为质是因为先帝用南怀瑾做威胁,而今踏破雍国国都也是为了南怀瑾; 诸如分桃、断袖一类的说法虽少, 却也并非没有。 诚然,这些时日以来南怀瑾表现出的才华十分耀眼, 但世间也不缺有才华的人,又或者说才华往往不能决定一切。 南怀瑾能办成那么多的事,立下那么大的功劳,能将雍国治理得井井有条, 还不是因为当今陛下给了他足够大的权利? 第323页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利益如丝线般缠绕,将权贵富户联结成一张庞大的关系网,牵一髮而动全身。即便是以南怀瑾之才,要想重新梳理法度,至少也得要三五年。 是沈明欢带着身后的大军为他撑腰,蛮横无理地强行剪断大网,谁不听话就砍谁,才让南怀瑾所作所为这么顺利。 小太监以己度人,觉得要是自己掏心掏肺对一个人好,结果就换来被背叛的结果,一定恨不得将人碎尸万段。 陛下现在一定很难过,小太监不由得在心底咒骂起了南怀瑾。 沈明欢面上冷淡,微微颔首,「请陈御史进来。」 陈御史也是最初反对沈明欢登基的臣子之一,老大人脸皮薄,发现是自己误会之后加倍用心工作,宵衣旰食,兢兢业业。 他的名声听起来可要比先是卑躬屈膝为奴、后又莫名其妙得宠的南怀瑾要好得多,这也是小太监不怀疑消息真实性的原因。 陈御史发冠略略歪斜,鬓角凌乱,可见其入宫之匆忙。 他俯身下拜:「陛下,敦王谋逆之心不死,自入京以来便结党营私,臣得到消息,赵家、钱家、孙家都已投效敦王,朝中亦有心怀不轨者,诸如南怀瑾、陈圭、郑敬德等,贼子正于南怀瑾的府宅中商谋造反,请陛下即刻下令将他们拿下。」 陈御史原本并不太担忧结果。沈明欢虽被某些人诟病得位不正,但他是真刀真枪夺的皇位,没求助任何贵族,靠的是自己的班底。 这也是沈明欢可以无视朝政治理的潜规则,对待权贵半点不留情的原因。 庞大的平民百姓群体才是他的基本盘,民心一日在他,他就能一日坐得稳皇位。 敦王虽也有大军,但他奉召入京参加登基大典,不过只有六百军士随行。哪怕宇文山与聂时云、随青都带兵出征缙燕联军,防守严密的雍都也不是他能随便撒野的地方。 更何况如今雍国内忧外患,燕缙联军虎视眈眈,敦王除非得了失心疯,否则断然不会如此仓促发难。若是因为他掀起内乱导致雍国战败,全国百姓沦为奴隶,那是要遗臭万年的事。 可这里面偏偏掺和进了一个南怀瑾。 以沈明欢对南怀瑾的信任,天知道他们能神不知鬼不觉做成什么事情,挟天子以令诸侯也说不定。 陈御史再拜,言辞恳切:「陛下,臣敢以性命起誓,绝无虚言。请陛下派人包围南府,若不能人赃并获,臣愿领死罪。」 陈御史太怕沈明欢来一句「怀瑾不可能做这种事」然后就不了了之了,天可怜见,他还是很喜欢沈明欢这个皇帝的,虽然有些识人不清,但是是真真正正的爱民如子。 一个看重百姓的皇帝本就难得,关键他还很有本事。乱世分裂近三百年,多少英雄豪杰倒在了统一九州的路上,而今他们再次看到了希望。 好在沈明欢还没这么昏庸,他脸色平淡,看不出喜怒,只轻轻嘆了口气,「陈御史请起,便依你所言。」 他招手,唤来禁卫军首领,让他暗中包围南府。 既然是「暗中」,显然沈明欢不想闹大。陈御史一时不知道沈明欢是不信他,还是仍对南怀瑾留有情分。 沈明欢起身,笑了笑:「朕亲自走一趟,陈爱卿可要一起?」 陈御史坚定地点了点头:「臣随陛下去。」 他得为陛下扫除奸臣佞言,与南怀瑾当面对质、据理力争,免得重情重义的陛下又被骗了。 南府还是南怀瑾小时候的那个南府。 以沈巍对南家人的怨愤,这宅子自然没人敢住,生怕被沈巍迁怒。沈明欢当了皇帝后,又重新把这宅子给了南怀瑾。 这时候倒没人怕南府不详了,访客日夜不绝,南怀瑾也来者不拒。 他在仕途上如日中天,理所当然遭到了嫉恨,也曾有许多人上表弹劾,但沈明欢全都压了下来,一幅南怀瑾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理所当然。 这么一来,南府的客人更多了。哪怕并无所求的人,也会找个时间上门拜访,毕竟这人在宫中为奴七年,他们全都是袖手旁观的帮凶,他要是记恨,整个朝堂都别想好过。 敦王自认为选择在南府商讨实在是一个很聪明也很大胆的做法。 沈明欢这人称得上洞若观火明察秋毫,官员贪污也好争功委过也罢,他都能第一时间把人揪出来,唯有在南怀瑾的事情上称得上昏聩愚昧。 敦王观察了很久才敢确定,沈明欢对南怀瑾的信任居然真的可以用盲目两个字形容。 他一边不屑,一边又实在庆幸。南府每日进出那么多人,谁会连小厮的脸都记得清清楚楚?即使真有人发现不对劲之处,谁又敢搜查南府? 与南怀瑾的接触比他想像中的还要顺利,饶是以敦王这种善于隐忍的性子也不由得有些飘飘然,他举杯:「事成之后,本王定然不会亏待诸位,今日以茶代酒,多谢诸位匡助。」 他素来谨慎,不会允许自己在外面喝醉。 南怀瑾也举杯致礼,淡笑饮尽,「多谢王爷。」 在场的世家家主、朝中大臣亦是纷纷举杯,眸中一片贪婪,仿佛他们所谋之事已经成了似的。 敦王又倒了一杯茶,「还得多谢南先生为本王牵线,此次若能将沈明欢那黄毛小儿斩于马下,南先生当居首功。」 第324页 要知道这满堂的世家家主和大臣,有一半是南怀瑾为他拉拢来的。 南怀瑾淡笑垂眸,眼中却飞快掠过一丝刻骨杀意。 即使只是嘴上说说,他也不能容忍有人要对他的陛下不利! 有位新加入的大臣很没有眼色地问了一句:「不过下官很好奇,我等也就罢了,南先生为何会……」 沈明欢是得罪了不少世家大官,但这其中绝对不包括南怀瑾。沈明欢对南怀瑾仁至义尽,除了不曾为他贪赃枉法,几乎给了他一个君王能给下属最大的信任。 敦王有些不悦,南怀瑾倒是神色自然地回道:「我意在仕途,陛下虽表面信重我,却不曾予我一官半职。」 这倒是,南怀瑾做事靠的是沈明欢「如朕亲临」的令牌,他风头太盛,倒是让人忽略他本身还只是一介布衣。 在场的人恍然大悟,心想果然君心难测,沈明欢对南怀瑾的好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 「是吗?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啊……」门外忽然传来一道怅然的声音。 敦王勐地拍案而起,拔出宝剑,大声呵道:「什么人?」 大门被推开,训练有素的禁卫军迅速闯进,将在场的人全都围了起来。 身着天子冠服的少年站在后方,眼神平静,不怒自威。陈御史站在他身边,望着一屋子的乱臣贼子满脸愤慨,目光划过南怀瑾,怒气中又掺进了几抹无奈。 南怀瑾,你煳涂啊,陛下对你的好岂是区区一个官位可以比拟的? 南岐安南老大人是个好官,他当初没能救下南家本就问心有愧,南怀瑾又展现出了惊才绝艷的谋略政见,他很难不惜才。 可是这人犯下的却是谋逆…… 陈大人痛心疾首。 南怀瑾见到沈明欢眼神慌乱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復了从容,于周围禁卫军凶神恶煞刀斧胁身中,他徐徐下拜,「见过陛下。」 敦王穿着小厮的服装站在上首,下面坐了大臣权贵,粗略看去不低于二十人,桌上零零散散摆着许多书信,能清晰看见末尾燕国与缙国皇室的盖印。 沈明欢瞥了一眼:「人证物证俱全。」 第158章 送君扶摇上青云(26) 沈明欢还没举行登基大典, 他想着最多一年宇文山和聂时云就能凯旋,到时候九州一统他还得举行大典,不如这次干脆就不办了。 考虑到他的身体原因, 谢知非等人也只好同意。 他们都同意了, 雍国的大臣们虽然很想大展身手给自家陛下一场盛大的典礼昭告天下, 也只能暂时忍了下来。 所以敦王虽然是被以参加登基典礼的名义召回雍都,可他其实还并没见过沈明欢,只是凭藉这身衣服和周围人的态度认出这人的身份。 他听到那声「陛下」就知道自己完了。 他素来谨慎,若非有十足的把握, 若非必须需要一些东西来给自己新下属一些底气, 他是不会把这些书信拿出来的。 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即便不幸被沈明欢察觉了一些端倪, 也能立即销毁罪证。按身份他是沈明欢的皇叔,没有证据, 沈明欢不能拿他怎么样。 偏偏是今天, 怎么会这么巧! 如果不是这些书信南怀瑾也有参与,彼此都不干净, 他都要怀疑这人身在曹营心在汉。 沈明欢看也没看跪在地上的南怀瑾,挥了挥手, 「都拿下, 压入大牢。」 「是!」禁卫军一拥而上。 朝臣权贵养尊处优,见到这么多禁卫军便软了腿脚, 更别说反抗, 但敦王手里是有剑的, 他身边的两个侍卫亦是身手极佳。 事已至此,他也不甘愿束手就擒,只要沈明欢死在这里, 他照样是当今皇室最有资格的继承人! 单看样子,沈明欢确实很好欺负。少年身形羸弱,浑身缠着病气,好似下一刻就要不堪重负地倒下。 但敦王不敢小看这人。 他能耐心隐忍等沈巍自掘坟墓,可他不觉得沈明欢会给他这个机会,所以他只能孤注一掷。 敦王到底上过战场,一时也能和禁卫军打得有来有往。 陈御史护着沈明欢后退,「陛下,我们先出去吧?」 沈明欢从旁边花瓶里拔出一枝花,拿着手上漫不经心地把玩,「不用。」 「王爷,末将殿后,您先走。」侍卫一刀噼开窗户。 房间的狭小极度限制了众人发挥,腿软的朝臣权贵已经被禁卫军拖到了角落,南怀瑾倒是没等人拖,他从善如流起身,习惯性地想要站到沈明欢身边,被一旁保护的禁卫军统领瞪着眼睛拦下。 他顿了顿,没再试图往前。 敦王脸色狰狞,走?他能往哪里走?如果没猜错,整座南府都被沈明欢包围了! 他怒吼一声,拼着被砍了一刀的代价沖向沈明欢。 禁卫军统领原本一直守护在沈明欢身边,见状立刻上前阻拦,恰巧侍卫见到敦王受伤,也唿喊着「王爷」朝这边奔来。 场面顿时极其混乱。 系统提醒沈明欢:[宿主,你记得的吼?你不能动武的。] 沈明欢敷衍:[嗯嗯嗯,我心里有数。] 系统憋红了主板才忍住没骂出来,你有数个头!你有数你拿着花,别以为我认不出来你比划的是剑招! 即使禁卫军统领加入战局,沈明欢身边也不缺人保护,可作为逆贼同党的大臣权贵却没这种待遇,禁卫军不迁怒暗中刺一刀就算好的了。 第325页 不大的房子里塞了这么多人,难免误伤,尤其是离沈明欢还算比较近的南怀瑾。 一道冷光闪过,沈明欢眼疾手快拉了南怀瑾一把。那侍卫武器脱手,再无反抗之力,被几个禁卫军按在了地上。 这支由宇文山和谢知非共同选拔出来的禁卫军十分能干,他们很快就配合默契地将敦王及他的侍卫拿下。 沈明欢直到最后也没找到出手机会,只能遗憾地把花枝重新塞回花瓶。 敦王双手被缚在身后,肩头渗血,即便狼狈落败,他仍维持着王侯的体面,「陛下,此事是我一人所为,所有的同党都在这间屋子了,边境大军与我带来的军士概不知情,还请陛下宽赦。」 「知情也无所谓,朕不怕任何人来报仇。」沈明欢嘆了口气,「皇叔认罪,此事便到此为止,朕向你承诺不会再查下去。」 敦王闻言有些诧异,他忽然笑了起来,「沈明欢,我原以为世人对你的传言多少有些言过其实……」 他这话有些没头没尾,沈明欢挑了挑眉,偏不遂他的意追问,看他能忍多久,憋死他。 敦王自然猜不到沈明欢这么幼稚,但没人捧哏他也不以为意,自顾自说完:「如今一见才知,沈明欢不愧是沈明欢。」 很少有皇帝能有这样的自信傲然,他知道他的功绩举世无双,他知道他必将带领疮痍人间从低谷迈向盛世,所以他毫无畏惧。 或许是人之将死,敦王多了说话的兴致,他坦然说道:「陛下,其实下决心起事时臣就没多大把握。这天下这样混乱,士人一策可灭国,贵族们翻云覆雨,都是因为乱世——九州一日不统一,战事便不会绝。可九州分裂太久,太多人倒在统一的路上。臣自问打仗还行,但远远肩负不起那么重的天命。」 他看了看眼前的少年天子,赞嘆一声,「或许陛下你可以。正因为觉得你可以,臣才要殊死一搏。」 他悄然换了自称。 「陛下,你若问臣后不后悔,臣确实是后悔的,陛下日后的万里疆域、物阜民丰,臣怕是看不到了。」 「但若是能重来一次,臣大抵还会作出同样选择。」 他们在这商议谋逆大事,窗户本来是关上的,只不过方才打斗中被侍卫噼开。 晨辉透过云层洒了进来。 敦王循着日光看向天边的云,多少也有了些不甘:「悠悠苍天,何薄于我?既给了一个沈巍,让我平白生出野望,又为何降下一个沈明欢?」 「王爷!」敦王的侍卫已经泪流满面。 陈御史翻了个白眼,全然没被话语中的苍凉打动。你有野望,就能拉着整个雍国陪葬?你想殊死一搏,拼一把皇权富贵,就得毁了他们好不容易盼来的明君,让天下再分裂三百年?啊呸! 陈大人没发现自己的双标,现在皇位上坐的要还是沈巍,陈大人固然也会愤慨,却不会这么激动,说不定还能和敦王共情,感嘆一句「苍天薄情」。 沈明欢若有所思地看了敦王一眼。 打仗还行?他可太缺人才了,就那么几人来回用,谢知非都快累死了。 敦王谋逆罪无可赦,可这和他新找到的人才有什么关系?凡大才者总有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个性,他的人才喜欢戴面具也很正常吧? 沈明欢喃喃自语:「朕是皇帝,皇帝是没有心的。」人尽其用的事,怎么能叫压榨呢? 「陛下,您说什么?」陈御史没听清。 沈明欢又不动声色将敦王上下打量了一遍,「没什么,先把他们全都压入大牢,之后再审。记住,不要引起注意。」 陈御史见这其中的「他们」也包括南怀瑾,顿时老怀大慰。 他就说,他的陛下虽然重情重义,但是绝不会意气用事! 南怀瑾微微愕然,但也没有反抗,顺从地跟着出去。 禁卫军见沈明欢似乎还有话要与敦王说,将他留到了最后,陈御史识相地去收拾散落了满屋子的书信证据。 沈明欢淡笑问:「皇叔,知道你为何会输吗?」 敦王:??? 敦王莫名其妙,没见过这种杀人还要诛心的操作,他不满道:「因为陛下你厉害,你无所不知,臣不如你行了吧?」 沈明欢被哽了一下,摇了摇头,「非也。」 他压低声音,然而其中的骄傲像是要从字符音节中透出来:「朕的右相赌上一切为你设局,皇叔,你输得不冤。」 如今三国沿用的都是前朝官制,丞相最多只有一个,因其权限过大,缙国甚至不曾设丞相一职,更别说左右两位丞相。 雍国的丞相一年前病故,沈巍还未重新任命新丞相。沈明欢初登大宝,连登基大典都还没举办,自然也没大型封赏百官,这官位也就一直空缺下来。 有人猜测这位置沈明欢是给周衍周老先生准备的,他的才学众人都有耳闻,又是最早跟着沈明欢的那批人之一,现在还孤身在燕。论功劳和苦劳,众人都是认同的。 见敦王疑惑的神色,沈明欢好心解释:「南怀瑾。」 「南怀瑾?他算计我?这不可能,那些书信他也有参与。陛下,臣才来雍都多久?能够聚起这么一个班底,全是南怀瑾在忙活。」敦王刚夸奖过沈明欢,可不希望自己输给的是一个听信佞臣的昏庸君主。 他苦口婆心:「陛下,即便他曾经与你透露了什么让你这样信他,可难保南怀瑾不是打着两头下注的主意。今日他能这么帮我,明日就能这么帮其他人。」 第326页 沈明欢不置可否:「但现实是,皇叔你败了,且朝堂内有异心之人也被朕一网打尽,权贵折进去一半,想必接下来也会安分许多。」 敦王简直恨铁不成钢,「你就这么信他?」 「不,是他信朕。」沈明欢指了指陈御史手上的书信,「皇叔你看,他将自己的罪证留给朕,朕轻而易举就能置他于死地,令他遗臭万年难以翻身。」 敦王呆愣了许久,只觉得后背渗出一股刺骨寒意,顿时毛骨悚然。 「嘶——」 他长吸一口凉气,半是赞嘆半是惊恐:「你们这对君臣……」 第159章 送君扶摇上青云(27) 南怀瑾端身跽坐在牢房正中。 这不是一个舒服的姿势, 常人坐上一刻钟双腿便难受得不行,唯有世家大族从小以古礼培养的士人还会坚持这种正坐礼仪。 昔日南家已经消散在世间,南怀瑾白日对着沈巍如何摇尾乞怜, 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他依然会遵循14岁以前自己的生活方式。 说是无用的自尊也好, 说是可笑的孤傲也罢, 他这一生滑稽的事情太多,也不缺这一两件。 夜凉如水。 他被关押的牢房太深, 月光透不进来, 只有烛光闪烁跳动。 南怀瑾皱着眉头, 心乱如麻,他脑子里仿佛有许多思绪, 偏偏又全然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渐渐清晰,南怀瑾勐然抬头,正巧瞥见一道衣角。 他混乱的脑子恢復了些许清明,就着跽坐的姿势跪直身子, 拱手下拜,「参见陛下。」 他低着头,听见门锁叮噹作响被打开的声音。 而后不知从何窜出一队护卫,低调地在牢房摆上桌椅、烛灯、茶水点心,然后又很快退了出去。 沈明欢坐在椅子上, 不紧不慢道:「怀瑾就没有什么话要和朕说吗?」 南怀瑾神情纠结,他犹豫片刻,「陛下, 地牢寒凉,您不该来这儿。」 「那怎么办?朕想见怀瑾,又不想把你放出来, 可不就只能朕亲自来了?」沈明欢说完就忍不住咳了两声。 他也没想到这身体能糟糕到这种程度,他今天都没动手,只是拉了南怀瑾一把,居然就有些虚弱无力。 幸好这一整天他都躲着何太医。 南怀瑾听到沈明欢咳嗽揪心不已,这让他本就不甚清晰的思绪更加纷杂。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若是不信他,为何还会想见他?若是信他,为何又不想放他? 然而身体的本能快过大脑,他倒了一杯清茶,用手背感受了一下温度,这才端给沈明欢。 沈明欢接过,慢悠悠喝了一口,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坐。」 陛下还愿意喝我倒的水,那应该是不生气吧? 南怀瑾神情恍惚地坐下,连谢恩都忘了。 事实证明,沈明欢很生气,「南怀瑾,你有几条命敢做这种事?你以为敦王是什么蠢货吗?他连造反都做了,根本不在乎多杀几个人,你要是有一个表情没做对,引起他的怀疑,你现在就已经死了。」 万万没想到沈明欢是因为这个生气的南怀瑾:「……啊?」 「啊什么啊?自作主张,你还有理了是吗?」 南怀瑾:「……啊。」 他总算回神,见沈明欢怒瞪着他,心底却再没了方才的不安,甚至还有些想笑。 南怀瑾忍住笑意,拱了拱手:「陛下,敦王早有不臣之心,他在雍都多年经营,与其守株待兔,不如引蛇出洞,早些消弭后患……」 沈明欢摆了摆手,「朕是问你这个吗?朕问你为什么要私自做主?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朕?」 南怀瑾微怔,「敦王老谋深算,臣怕引起他的警惕……」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神不自觉飘忽,明明不觉得自己有错,但却不知为何有些心虚:「臣要是告诉陛下,陛下肯定不同意。」 沈明欢冷笑:「你也知道朕不会同意,南怀瑾,要是朕不信你,你怎么办?」 南怀瑾又是一怔。 他在清晨时锒铛入狱,在入夜后等到了沈明欢。半日光景,他脑子里旋转的无数个念头,不过都是围绕着这个问题。 ——如果沈明欢不信他。 他做得太过决绝,没给自己留下半点后路,只能倚仗沈明欢的信任。 可如果沈明欢不相信他呢?沈明欢不信他也很正常,他本就瞒着沈明欢做的,接触那些心怀不轨的朝臣权贵时也是尽心尽力。哪怕不论他的目的,一个臣子能拥有这么大能量也确实过了…… 如果沈明欢不信他,那实在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最多最多不过一死而已,反正他欠沈明欢的,也不止一条命了。 他无意识地将心里话念了出来,沈明欢用力地皱了皱眉。 南怀瑾看见天子不贊同的目光,忽而轻笑出声:「陛下,你知道吗,慎刑司一十七种大刑,我大抵是唯一一个全部受完的人。就在你回雍国的前两个月,隆冬时节,我被沈巍下令丢进燕雀湖里,泡了两个时辰。」 他目光变得悠远,似是想到了那段分明没过去多久却好似已经是上辈子的伤痛,声音中还带着浅淡笑意:「有时候吧,我也想就这么死了算了,我命如此,想来祖父也不会怪我。」 他语气蓦然有了些起伏:「但或许我真是贱命一条,每次都还能睁开眼睛。既然活下来了,那有些事情,就得继续做下去。」 第327页 他是在藏污纳垢的宫闱中挣扎沉浮的南怀瑾,七年时间,学了一肚子心狠手辣的阴诡手段。 谢知非与周衍可以肆意谈吐指点江山,堂堂正正地用阳谋制敌。而他卑贱至此,只能在暗处算计人心。 圣明君主身边不需要这种小人,他终将成为沈明欢灿烂炳焕中的唯一污点。 沈明欢眉头皱得更紧了,「朕听见你对敦王说,你想要官职?」 「啊?」他话题转换太快,南怀瑾一时没跟上,他有些仓皇地解释:「陛下,这是权宜之计,我骗他的,我没想……」 沈明欢眉目温和,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笑容:「你或许是权宜之计,但朕放到心上了。」 「知道朕给你准备了什么官吗?」 南怀瑾愣愣地看着他。 沈明欢起身,摘下身上绣着金龙的玄黑披风,为南怀瑾披上。 他说:「右相。」 雍朝以右为尊,这是真正的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陛下……」 沈明欢摆了摆手:「朕知道你的资歷还不够,现在当丞相难以服众,但是没关系,等朕统一九州你的功劳就够了。」 「在这之前,只能委屈怀瑾再当一段时间的无官平民了,毕竟除了丞相之外,朕觉得其他都配不上你。」 明明谢知非也是一样的待遇,沈明欢偏偏只说「你」,连个「们」都不加,头脑要是不够清醒,真会被他这幅样子骗了过去,从此心甘情愿为他肝脑涂地九死无悔。 「不是,陛下。」南怀瑾急急将披风盖回沈明欢身上:「地牢寒气重,你怎么能穿这么少,连暖炉都不带?」 沈明欢:「……」 他任由南怀瑾施为,继续道:「所以啊,朕的右相大人,你该转变心态了。大雍会是这天底下、是这古往今来间最强盛的皇朝,而你将是盛世中最璀璨的人物,你不必如此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你该有更肆意、更轻狂的气度才是。」 像是一场春风拂过山巅的积雪,为至寒至冷处捎来一抹从未有过的暖意,于是冰雪消融,剎那间花开。 可他哪里敢奢望春风真正造访他寸草不生的荒芜生命? 南怀瑾能看到这人眼中不加掩饰的鼓励与关怀,他垂眸,「陛下不必同情我,那些事情都过去了,我没这么脆弱。」 沈明欢眨了眨眼:「朕像是会用社稷开玩笑的人吗?至于同情,你有什么值得同情的呢?怀瑾,不要小看自己,放眼天下,谁有资格对你说同情?他们既没有你的心性,又没有你的才华,更比不上你坚定、勇敢、执着、冷静、理智、善良……」 他一个词一个词地往上添,且声音愈来愈真诚。南怀瑾脸色微红,甚至都开始怀疑沈明欢说的是不是自己。 沈明欢终于意犹未尽地停下,「就算你经歷了一些很糟糕的事,可是怀瑾,要是往后有人敢对你说同情,你直接问他——你配吗?」 「如果你不好意思说,可以来找朕,朕替你骂他们。」沈明欢慢悠悠补充:「如果那时候朕还活着的话。」 「陛下!」 沈明欢撇撇嘴:「不说就不说。」 南怀瑾满怀感动断在了沈明欢的口无遮拦上,他有些无奈,却也不可否认心底轻松了许多。 从来没有人这样直白地夸过他。 ——在为奴七年后,如此毫无保留地赞嘆而非鄙夷。 南怀瑾差点就要迷醉其中,误以为自己是什么不世出的圣人英才。 他笑着说:「陛下,我当右相,总不能让子正当左相吧?」 「为什么不能?」沈明欢反问。 「你又觉得朕是在同情你了?好吧,朕确实勉强有点资格对你说一句同情。」 沈明欢嘆了口气,「但是子正过去也很不容易啊,你们俩半斤八两,谁也好不到哪去。你要是感兴趣,自己去问子正。」 沈明欢坚定地说:「朕选你当右相,子正为左相,原因很简单——他不如你。」 倘若这个世界所有人的能力都能以数值化的话,毫无疑问,除了沈明欢这个外来者,南怀瑾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只不过南怀瑾还没来得及为这话中的信任与认可产生情绪起伏,就听到沈明欢不解地问:「不过子正最近到哪去了?朕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他了。」 南怀瑾:「……」 南怀瑾低下头。 沈明欢狐疑地看着他,语气威胁:「怀瑾,你最好不要瞒着朕。」 南怀瑾怂了,小声道:「他去缙国了。」 沈明欢:「???」 南怀瑾试图狡辩:「如今陛下统一的阻力只剩下缙国,缙燕联军听起来可怕,但其中可看做三股势力——缙、燕,还有以周和为首的投靠贵族的山匪,他们人数虽多,却不是铁板一块,只要计谋得当,便能使他们内部分裂。」 南怀瑾努力把最后的话说完:「子正他也是为了大局着想……」 沈明欢:「呵。」 第160章 送君扶摇上青云(28) 此时已经被缙国大将军奉为座上宾的谢知非打了两个喷嚏。 受乱世影响, 时人已经充分见识到了士人翻云覆雨的本事,武将不论心里这么想, 起码錶面上对文人还是很尊重的。 谁不想军队里有一个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大军师呢? 第328页 将军连忙关切地问:「谢先生,你没事吧?」 谢知非摇了摇头,含笑道:「大抵是有人在念叨我吧。」 应该是南怀瑾没瞒住,还是被公子发现了。 哦对,现在该称陛下了,希望陛下不要太生气, 他的身子可气不得。 谢知非知道即使他不来,最后的胜利也必将属于他们, 可是那要太久了。 他问过何太医, 何太医虽没直说, 他也能看出来陛下的身体或许真的撑不了多久——他势必得在最短的时间内, 为陛下打下一片浩瀚疆土。 论民生, 他不如周衍;论吏治,他不如南怀瑾。可这件事只有他最适合, 谢知非谦虚地想,谁让他什么都会一点呢? 将军礼貌性地关心了一句, 之后就进入到了正题,「谢先生,漠城失守了。」 谢知非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水, 平静地问:「为何?」 「在下预测宇文军会从西北方向而来,错了吗?」 将军不由自主坐得乖巧了些,他嗫嚅道:「没有。」 「在下说漠城易守难攻,宇文山必定会阻断粮草运送路线,对城池採用围困战略, 错了吗?」 将军轻咳一声,脸色微红:「没有。」 谢知非轻笑,「那在下倒是奇怪了,在下请将军以逸待劳,于运粮军必经之路上埋伏,先歼其先锋部队,再顺势绕到后方,不仅漠城之危可解,还能逼得宇文大军将阵线退后……在下实在不知,漠城是如何失守的。」 将军多了几分急躁:「我也不知,负责埋伏的是那群山匪,都是废物,如此充足的准备,敌在明我在暗,竟然还能战败。先生,他们逃回来的人还好意思说是宇文军准备充分,非但不疲累,相反还严阵以待。」 谢知非沉吟片刻:「山匪当初能在缙国引起如此大动乱,必不是无能之人。如此一来,事情就很清楚了,将军,要么是山匪另有异心故而未曾尽力,要么是有人泄露军中部署,让宇文军早有防备。」 燕国大军如无根浮萍,被迫依靠缙国,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如果真有这么一个泄露军机的人,最有可能的就是燕国。 将军若有所思。 谢知非低头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山匪毕竟是匪,不守军纪,难以指挥,这次他们被俘者众,也许会引发骚乱,将军还要早做准备。」 比起燕国,他果然还是更讨厌周和。 将军神情严肃:「多谢先生指点。」 谢知非微笑。 背叛陛下的人怎么能全身而退?必定得付出代价才行。 * 「呵。」 沈明欢又是一声冷笑,「谢子正帮你勾搭敦王,你帮他偷跑去缙国,你们俩胆子都挺大啊,朕之前还真是小看你们了。」 南怀瑾老老实实地跪下,他不是很有底气地据理力争:「不是勾搭,也没有偷跑……臣知罪,请陛下责罚。」 沈明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朕很生气,所以朕决定让你在这多住两天。」 南怀瑾觉得要罚人还会认认真真说理由的沈明欢怪可爱的,沈巍把他打得半死的时候都不会给原因。 他有些想笑,又不敢,于是只好低头勉强装出一幅知错的愧悔模样。 沈明欢拉开门怒气沖沖地走了出去,「朕会让人把公务送来,你别以为能够偷懒。」 这算什么惩罚?南怀瑾哭笑不得,对着他的背影长揖行礼:「遵旨。」 大概是桌椅点心沈明欢都没让人撤走,分明还是那个牢房,南怀瑾如今再看已没了刚进来时的那份压抑。 他在椅子上坐下,还能依稀听到拐角后沈明欢交代小吏的声音:「多取几盏油灯来,地牢昏暗,别让他把眼睛熬坏了。」 南怀瑾终于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 沈明欢边吩咐边往外走,一道人影从南怀瑾隔壁牢房出来跟在他身后。 来人羞愧躬身:「陛下,臣愚钝。」 沈明欢看了他一眼,带着与有荣焉的骄傲笑意:「陈御史,你都听到了吧,现在可以放下心了吗?」 陈御史总觉得南怀瑾荣宠过甚,不是为臣之道,一直想找个机会提醒他,结果一不小心发现对方在笼络朝臣。 陈御史最初只以为南怀瑾想要结党营私,出于种种情分,他没第一时间告诉沈明欢,只想劝南怀瑾在还没铸成大错时收手,哪想对方先积极地邀请他加入敦王阵营。 这可是谋逆!陈御史痛心疾首,找了机会立马进宫禀报了沈明欢。 之后沈明欢也向他解释过,南怀瑾所谓的拉拢朝臣无非是想将不安分因素一网打尽,而陈御史的过度关心或许才是被他误会成谄媚与结党营私。 时间紧迫,南怀瑾也来不及多加分辨,因此才拿敦王做了个简单低级的试探。 南怀瑾一开始的计划绝对不是这样的,他一定会是想等自己把事情全做完才告诉沈明欢,他才不会让沈明欢有一星半点的危险。 只不过两边都误会,导致沈明欢提前猜到,这才会有他亲自去了现场抓人那样在南怀瑾眼里危险无比的事情。 可是陈御史并不相信沈明欢的解释,他只觉得南怀瑾太过阴险狡诈,竟然能编出这种理由欺君。 沈明欢没办法,只好安排他来偷听。 南怀瑾哪里说得出什么奴颜媚骨的话啊?那人对沈明欢的字字句句,都恨不得将一颗真心剖出来。 第329页 沈明欢轻轻嘆了口气,「陈爱卿,朕才回国不久,对朝堂一无所知,手下能信任的人不多。子正、怀瑾,再之后便是你了。你们是朕在这朝堂上的依仗,朕希望你们能同心协力,勿要相互猜疑。」 沈明欢拍了拍他的肩膀:「朕今日能毫不犹疑地相信怀瑾,来日,亦会毫无犹疑地信任爱卿你。」 陈御史当即俯身行了个大礼:「臣德疏才薄,愿为陛下效死。」 「朕不需要你效死。」沈明欢将人扶了起来,「如此贤臣良才,世间难得,爱卿得好好活着,别学怀瑾。」 他顿了顿,「日后若是朕不在了,你也可以放心相信怀瑾。朕可以向你保证,怀瑾绝不会背叛朕。」 他说出口时有一瞬间的恍惚,好似许多年前,他也曾这样坚定地对小楼说——小白不会背叛我。 可见从前难知以后,一朝物是人非,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变得怎么样。 但大多时候,人是顾不上以后的。 于是他笑了笑,又加上一个人名,重复了一遍:「子正和怀瑾,绝不会背叛朕。」 陈御史不知道沈明欢这话中的「不在了」是指彻底与世界告别,他以为只是形容像此次这人不在场的情况,所以他的感动没有任何负担:「臣遵旨!」 从今天开始,他就是陛下金口玉言认定的心腹!和谢知非与南怀瑾一个待遇那种! * 「听说了吗?敦王被赐鸩酒,赵家、钱家、孙家被判抄家流放,还有今日朝堂上空的那些位置,据说是因为他们联同谋逆,被陛下当场拿下。」 「你没见那几家大人的姻亲都不敢说话吗?除了谋逆大罪,还有什么能把他们吓成这样。」 下了早朝,相熟的朝臣们聚在一起,一阵唏嘘。 沈明欢圣旨中只写他们犯下大罪,却不曾写明原因,也没有拿出证据。 本来,这是妥妥的昏君行为,定是要被人在朝上撞柱死谏的,可是稍微知道点消息的人俱都一脸愤慨,一幅「陛下仁慈」的奸臣模样。 小官们不明觉厉,只好也学着沉默不语。 「我听说,这件事那位南大人也有参与,可是陛下捨不得杀他,所以只将他下狱。」 「真的啊?陛下对他也太好了吧?」 「可是我听说的不是这样,据说是南大人立下大功,这次能这么轻易拿下反贼,全都是南大人的功劳。」 「那南大人为何还会被下狱?你消息不准吧?」 「胡说,南大人要是真有参与,陛下怎么可能会捨不得,陛下可不是昏君。再说了,南大人虽然被下狱,但是陛下可是让人把公务都带去地牢给他,这像是罚的样子吗?」 「说的也是,他就算住到牢里,也能管得了我们。」 「那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南大人喜欢住在那种地方?」 众人对视一眼,復又表情复杂地别开脸。 大人物果然都有些奇怪的癖好。 而此时,改名为申固的敦王正带着面具站在沈明欢面前。 他难以置信地问:「你真的愿意让我去边境领兵出征?」 沈明欢拥着围裘,伸出手给何太医把脉,「说好朕不对外公布你的罪行,给你留一份身后名,你便为朕征战,皇叔现在想反悔?」 敦王瞪大了眼睛:「我当然不会反悔,但是你、你真的要让我领兵,要给我军权?你不怕我再造反吗?」 「你可以试试。」 沈明欢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皇叔你之前有皇室的身份都不能成功,现在沈崮已死,你只是孤提拔的将领申固。造反?你看这满朝文武听谁的。」 敦王:「……」 虽然但是,他觉得沈明欢给他改的这个名有些随意了。 第161章 送君扶摇上青云(29) 南怀瑾在天牢里一住就住了三个月。 他其实并未受多少苦, 沈明欢几乎每天都会派人给他送东西,看守牢门的小吏对他也很是客气,样样要求都能满足, 他甚至偶尔还能到门口晒晒太阳。 如今这天牢已经变了一幅模样, 说是一处尽心布置的住所也不为过, 但三个月时间,还是有些太长了,长到南怀瑾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并非是对沈明欢有怨言。沈明欢就是真把他扔到牢里不管, 让他与蛇虫鼠蚁作伴,他都不会有半句抱怨。 只不过基于他对沈明欢的了解, 那人一贯善良心软,按理而言是不会这么长时间对他不闻不问才是。 南怀瑾有些不安。 侍卫抱来高高一摞公文,「南大人, 这是您今天的公务。」 最近都是他来为南怀瑾送公文,他已经十分轻车熟路,「桌子上是您已经批好的么?属下这便带走。」 「慢着。」南怀瑾从他刚带来的那一摞中随手抽出一本,翻到最后, 不出意料看到了熟悉的字迹:「为何都是陛下批过的?」 侍卫也不懂, 他挠了挠头:「是陛下的吩咐, 让属下先把公文给陛下过目之后再给南大人带来。」 皇帝要抢臣子的活干,管他是为了查岗还是真想替臣子分担,他一个小小侍卫也不敢过问。 雍国被沈巍折腾得国库空虚、四海动盪,燕国虽民生已无碍,但毕竟是大国,周老先生每日传回来的消息仍有很多。 如今又在对缙国用兵,正是即将统一的关键时刻,每隔几日就有新攻下的城池。 第330页 南怀瑾就算没看到, 也能猜出沈明欢最近要处理的奏摺定然非常多。他虽无官,但基本算是承担了丞相一职的工作,本应该是替沈明欢分担的,怎么反倒变成加重这人的负担? 他若是在史册上看到这样的皇帝定要夸一句勤政爱民,但是这是沈明欢……沈明欢不能这么勤政啊! 南怀瑾心中十分忧心,可碍于有外人在场,他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雍国这位年轻的皇帝十分体弱,有些人也听过沈明欢还是皇子时御医那句「活不过二十及冠」的断言,但皇子和皇帝毕竟是不一样的。 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子死在深宫中再正常不过,但坐拥两国的沈明欢背后有整个天下的名医与奇珍做后盾。 沈明欢虽然看着孱弱了些,生病的次数也多了些,可他们最多感嘆一句「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哪能料到这人实际上或许只剩下不到四年寿命? 南怀瑾思绪杂乱,双手无意识地翻开公文,目光触及上面一串数字,他忽然又忆起了一件事,问道:「近来外面可有发生什么大事?为何朝中多了这么多笔支出?」 他虽与外隔绝三月,但每日光是看公文也能大致知道都发生了什么事,倒是不至于错过消息。可最近却多了许多笔用途不明,且数额较大的支出,倘若不是沈明欢已经批下,他定是早就要找人问个清楚的。 侍卫又挠挠头,惭愧道:「属下不知。」 即便他每天都送公文,但他也没胆子打开看,连朝廷平时有多少支出都不知道,怎么会清楚最近有没有多,是为什么多。 南怀瑾猜测,沈明欢专程把他关在这里三个月,又把他的公文揽过去,或许就是因为这件事。 可他应该不会反对沈明欢的任何决定才是,为什么要瞒着他? 除非…… 南怀瑾捏着公文的手紧了紧,「我要求见陛下,烦请通报。」 「啊?」侍卫苦着脸:「南大人,这件事属下也做不了主,没有陛下旨意,您还不能出去。」 侍卫本来很满意自己的活,只需要定期把公文搬来搬去,又安全又轻松,今日才深刻意识到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当初享受的,迟早都要还回去。 南怀瑾冷静道:「你只需替我通报就是,陛下若不肯见我,我也不会勉强。」才怪。 * 沈明欢这些日子很是勤奋了一段时间。 谢知非不在,随青不在,南怀瑾又被他关了起来,只有一个何太医根本拦不住他。 按理来说,天气好的时候沈明欢的身体也会好些。如今已经入夏,经过何太医一年的调理,起码在夏天时沈明欢的身体应该能和常人无异才是。 但是何太医不知道他三个月前曾深入混战现场,甚至拉着南怀瑾躲过了一次意外的攻击,当天晚上又冒着寒去了地牢,还在里面待了一段时间。 回来分明已经察觉不舒服了,也硬撑着没有叫人,之后又连着三个月连轴转。 所以何太医很奇怪这个人的身体怎么不见好转,那么多的药喝下去,只能勉强撑着状态不再恶化。 何太医只能当做是朝廷最近的事情太多,导致沈明欢更加忙碌。 可沈明欢毕竟是个皇帝,他就算有不满也不能阻止,又心疼这人最近喝药的频率有点高,抓耳挠腮地想着怎么把药改得好入口一点。 为此头髮都掉了不少。 沈明欢又召来了几位核心大臣谈话。 他小口地喝着水,试图沖淡嘴里的苦味,「陈爱卿,朕上次说的迁都一事,朝中都准备得如何了?」 让南怀瑾很奇怪的大笔支出,就是用到这上面去了。 他这时说的迁都可和沈巍那时为了逃亡提出的迁都可不一样。 前线接连传来捷报,大臣们一开始还会欣喜激动,为这三百年几近要完成的统一欢欣至夜不能寐,但现在已经能平静地正视不久后要到来的现实。 他们是亲眼见过乱世的人,就在一年多以前,还在惶恐战火烧进家园、雍国被燕缙吞併,但不到两年,九州半数土地已经没了战事。 不论是谁,看见了雍国、燕国这短短一年的变化,也不会对这世界最后的归属产生半分质疑。 再说了,他们是与沈明欢接触最多的那批臣子,他们太清楚这人有多么厉害,不论在他们眼里多棘手的事情,他们的陛下处理起来永远从容不迫。 这种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云淡风轻不知不觉感染了整个朝堂,他们发自内心地觉得:就算我们没多大本事,可是我们陛下无所不能,四捨五入,我们雍国无所不能。既然我的国家这样强大,那我们还有什么可怕的? 不就是战还没打赢就迁都吗?等我们迁过去就打赢了。 啊,缙国居然能支撑三个月,他们可真厉害。 「大致已准备妥当。」 陈御史有条不紊地向沈明欢汇报进度,旁边的大臣偶尔补充两句。 陈御史说完顿了顿,「陛下,真要将都城选在缙都吗?」 缙国还在苦苦支撑,他们已经把对方的国都当成自己的,不能不称一句嚣张。 但陈御史问这话倒也不是良心发现,实在是有些嫌弃缙都。 待三国合併,为了更好地管理变大了许多倍的领土,迁都便成了一件必然的事情。陈御史他们一开始选中的是前朝的国都。处于疆域正中,被四方拱卫,既尊贵又安全,也能更快更方便地将君王的旨意传遍五湖四海。 第331页 毕竟如果将舆图展开,重新审视未来大雍的边界,缙都绝对称得上一句「边陲之地」。 沈明欢微微颔首:「朕意已决。」 「天下之大,并非只有一个九州而已,若是有外敌入侵,所谓边陲便是国门。九州为一体,半寸不能失,内乱也就罢了,倘若是被外敌侵占——那皇室成员还是都死光吧。」 本该是残酷中掺杂着慷慨激昂的一段话,沈明欢的目光中写满了嫌弃。 好似不认为「想伤我子民,须得从我等尸体上踏过」是一件多值得感动的事情,他只觉得后世子孙无能。 热血上涌的重臣们在这种目光下被迫冷静,却仍是不自觉地动了动身子,坐得不太安稳。 他们已经知道世界上还有别的国家,再远处有和他们相貌、文化、民俗有异的其他种族,也曾翻阅过被鲜血浸染的史书页。但那又如何?歷史的长河浩浩汤汤,九州终将万古绵延、生生不息。 后世的皇帝要是还想要富贵荣华,就会不惜一切让大雍强盛到无人敢欺,否则国门被踏,国都沦陷,他们即便能保住性命,也将遗臭万年。 沈明欢接着说:「再者而言,朕曾经在燕国待过一段时间,现今又有周衍先生坐镇,春时百姓已然恢復农事。雍国有朕,有诸位爱民如子的贤臣,亦是欣欣向荣之态,而缙则不然。」 燕国可以算是最为平稳地实现了政权过渡。雍国虽然是打进了雍都,但是边境大军没有参与,宇文山一路高歌勐进,造成的影响也有限。 但缙国可是真真正正的两军对垒,比之燕雍又少了一年的发展时间。如果九州是一个学堂,那缙国大概是现在最差的学生。 被称为贤臣的大臣们谦虚含蓄地笑了笑,如同打了鸡血般一个接一个提出自己的见解。 「陛下若亲自坐镇缙都,定能最快稳定民心,臣有一策……」 「缙都若为国都,也能吸引一批平民、商人来此定居,如此一来……」 陈御史冥思苦想:「既要定都为缙,这名字便有些不合适了。」 吵吵闹闹的大臣们一顿,而后对视一眼,就「新国都要改成什么名字」这个议题开始了新一轮激烈的争论,彼此间谁也不服谁,直说得面红耳赤。 要是远在缙都皇宫的缙帝能看见这一幕,大概不等宇文山打来就两眼一闭气死了。 第162章 送君扶摇上青云(30) 沈明欢觉得要给自己的肱骨大臣们一些参与感, 由着他们吵吵嚷嚷,为某个字眼争论不休。 绝对不是因为他也不会取名。 侍卫收到消息,小心走到沈明欢身后, 压低声音回禀:「陛下,南大人想要求见陛下。」 「是怀瑾啊。」沈明欢没有放低声音, 他含笑道:「那就带他过来吧。」 侍卫领命退下。 朝臣们轻咳着坐了回去, 不忘整理稍稍有些凌乱的衣摆,彼此间还不忘以眼神交流——看吧,就说南怀瑾不可能失宠。 南怀瑾到的时候就听见沈明欢和大臣们在商量迁都事宜, 他在门口听了一会儿, 越听越是沉重。 沈明欢还很开心地招唿他:「怀瑾, 过来坐, 到朕身边来。」 他向来不吝啬于在公共场合向所有人展示自己对南怀瑾和谢知非的爱重。 南怀瑾对迁都没意见,可他仍旧觉得现在太早。 战火依然还在烧灼,路上或许还残留着未洗净的鲜血,缙国一片混乱,陛下怎么能在这时候过去? 但沈明欢之所以会选在这时候才把南怀瑾叫过来,一是因为已经尘埃落定,大多事情已经准备妥当, 一是因为在场还有很多重臣。 他知道南怀瑾就算不愿,也不会在众人面前反对他的任何决策。 沈明欢半点没猜错。南怀瑾原地闭上眼睛深吸两口气,很快就完成了自我说服。 他的办事能力显然不差,虽然此刻才知道, 但是只是听了两句就能加入到商议之中偶尔还能指出一些未被重视的细节。 ——既然阻止不了陛下,那就要做到面面俱到! 朝臣们很识相,他们不知道南怀瑾为何说话间的语气都带着三分焦灼,只隐约能猜测到他大概是有话要私下和陛下说。 行叭。 他们虽然都是陛下的心腹贤臣, 只不过大抵还是比不过南怀瑾这个妖臣的。 大臣们心里酸熘熘地想着,倒是十分识趣地各自找理由提出告辞。 南怀瑾看了看空荡荡的房间,他嘆了口气,半跪在沈明欢脚边:「陛下打算何时启程?」 从前的皇朝中也有经歷过迁都,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多少也得歷经三年五载。可沈明欢的情况又与此前的皇朝不一样,从某种意义上来看,说他是建国定都也可以。 他是开国君主,而今不过是选择自己的国都。缙都亦本就有皇宫,修缮一下也不必雍都差,所以他就是现在就走也没关系。 「生气了?」沈明欢对他伸出手,「你和子正瞒着朕做这种决定的时候,朕也很生气。」 南怀瑾呆呆地看着他,一瞬间以为这是沈明欢的报復,他似有些仓皇:「陛下,这不一样……」 他们的命不值钱,可以随意用作筹码。可眼前这人是天下之主,承载了无数人的期待,如果可以,南怀瑾恨不得用自己十年寿命换这人哪怕多活一天。 第332页 这种报復未免太不对等。 沈明欢仍伸着手:「没什么不一样,怀瑾,你也别太担心,朕心里有数。朕答应过,会在九州统一的时候封你当右相,所以朕暂时不会死。」 南怀瑾莫名有些难受,他也伸出手,但是没等沈明欢拉就自己站了起来。 他抬眼:「那陛下等宇文将军得胜回朝时再启程可好?」 沈明欢没料到他竟然还不死心,有些无奈:「怀瑾,你与子正思虑的,亦是朕的担忧;你与子正想要的,亦是朕的嚮往。」 九州还如此年轻,有无比浩瀚的未来,可吾生而有涯。他也想在短暂的光阴里多做一些事,为南怀瑾、为谢知非,为千千万万个受苦受难的——他的子民。 这是为领袖者所应该担负的使命,沈明欢即便死过一次,即便歷经数个世界,也自始至终,须臾不敢忘。 南怀瑾勐然抬头,脸色苍白,仿佛想到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沈明欢对他笑了笑,「朕就是先行一步,虽然算是御驾亲征,但朕保证就只是看看,绝对不会上战场。」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南怀瑾没法阻止。 南怀瑾怔怔地看着沈明欢,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垂眼应了声「好」。 他只觉得内心忽然生出一股怒气,可他茫然四顾,又不知该怨谁。 南怀瑾咬牙切齿地想,等回去就给谢知非写信,三个月还没拿下一个缙国未免太过废物,他最好动作快些,别真让陛下亲自指挥。 * 这封信没送出去。 谢知非与南怀瑾在某种程度上确实十分相像,能够让南怀瑾疯狂的,谢知非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沈明欢当然不能容许这信真到了谢知非手上,否则也不知这人急切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情。 大抵是因为从前的经歷,这两人骨子里都有一股狠劲,平时看起来最温和不过的人,一旦有了要做成的事,就不在乎拿命去拼。 沈明欢要做的事情没人能够阻止,他要轻装上阵先行一步去巡视自己未来的国都,陈御史等人就算嘴上天天念叨着「天子坐不垂堂」也没法阻止。 担心谢知非会知道,沈明欢封锁消息,低调出行。陈御史等人为了他的安全考虑,也是举双手双脚高度贊同。 他以身体不适停了近段时间的早朝,一应事务暂时交由南怀瑾处理。 除了南怀瑾不能跟着沈明欢一起出门很不高兴,以及何太医见沈明欢没安分多久又要往外跑很是苦恼之外,所有人都很满意。 沈明欢又被迫慢悠悠、「游山玩水」地跟随着商队前进。 大军每打下一个城池,商会都会最先进驻,因此也没人怀疑。就算有人看到了队伍中有位年轻消瘦的公子,也没人会把他和沈明欢联繫起来。 缙国的国土更大,缙都相比起燕都,距离雍都的距离还要更远些。 但是这次谢知非不在,何太医一个人拗不过沈明欢,虽然行进速度还是比较慢,却也不至于像上次那样动不动就休息,所以倒不算花费太多时间。 两个月后,沈明欢便到了天水城。 出了天水城,顺着那条平坦的官道走上一天一夜,就能看到一座巨大而恢弘的城门,那就是大缙都城。 不过天水城十日前已被攻陷,如今雍国的大军就驻扎在这里。 军纪沈明欢是下了大功夫的,而他的将军们显然也执行得很好,他自城门进来,没见到哪怕一处有士兵欺凌百姓的事情。 路边有不少房屋倒塌,墙壁上还能看见灰黑色烈火烧灼过的痕迹,许多人围着废墟忙忙碌碌,脸上却隐约可见笑意。 分明还是瘦骨嶙峋,分明还衣衫褴褛,分明这个城池刚经歷了战火,却偏偏不见萧条,反倒显出一股热火朝天的蓬勃朝气来。 沈明欢派人去通知宇文山等人,他也不肯闲着,兴致勃勃地离了商队,观察着这个百废待兴的城池。 何太医臭着脸跟在他身边。 「何先生,出来玩开心点嘛,虽然你看不见,但是我真的带够了侍卫。」 沈明欢东张西望,对上街边行人的视线,也不见外地微笑点头致意。 何太医面无表情:「公子,我开心不起来。」 这和侍卫不侍卫无关,他是个医师,他担心的不是安全,是健康! 在这座灰扑扑的城市里,沈明欢和何太医的组合十分亮眼。 富贵的小公子生得眉清目秀,是人都愿意多看几眼,偏生身边跟着一个黑脸的、凶神恶煞的老者,让人不由忧心起公子的处境来。 何太医莫名总觉得周围人都在看他,他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又不明觉厉。 年纪偏大因此只负责做些轻快活计的老人忍不住与沈明欢攀谈:「小公子可是初到天水城?」 「正是。」沈明欢笑着拱了拱手:「在下从雍国而来,到天水城投奔亲戚。」 这话说得奇怪,雍国已然安稳许久了,天水城却刚经一场战役,要说投奔,也该是从天水城去往雍国才对。 但街边听到这番谈话的民众一时没有提出疑议,他们咧开嘴笑得开心:「从雍国来的啊,巧了,我们也是雍国人。」 「小公子,这天水城十日前就是雍国的啦,咱们陛下他老人家亲口说的,凡在他的国土上的,都是他老人家的子民。」 第333页 明明是自己的家园沦陷,但在场的人却没有丝毫不满,仿佛这一天已经期待很久了似的。 「要不说咱们陛下是好皇帝呢,对了小公子,你从雍国来,有带你们那边给陛下的供的长生牌吗?我不白要,我拿我自己刻的跟你换。」 「一柱,你还有这一手呢?给我两个,我这就拿回去供上。」 沈明欢被呛地咳了两声,他也没想到众人这么快就接受了身份转变,这齐声夸赞雍国的场面连他都有些意外,尤其那一声声「陛下他老人家」让他有些恍惚。 何太医也是目瞪口呆,他听到沈明欢咳嗽,本能地伸出手把脉。而后便是脸一沉:「你该回去了。」 众人热切的谈笑声突兀停住,他们目光如疾电般落到何太医「抓着」沈明欢的手上,又迅速抬头,紧紧盯着他黑沉沉的脸。 何太医:「???」 本来,大家都在开怀地赞嘆他们的新陛下,结果其中有个人突然变了脸色。 怎么?这人对陛下有意见啊? 结果他们还没说话,这个人就抓住那位一看就很心善就很柔弱的小公子,还「恶狠狠」地警告小公子跟他走。 综上,这能是什么好人吗?所以他们抓着这老者去报官很合理吧? 沈明欢笑得前俯后仰,他朝四周拱手:「诸位误会了,这是我家中长辈,与我闹着玩呢。他只是天生一副坏人像,实则心肠再好不过,是位济世救人的医者。」 天生坏人像的何太医:「……」 第163章 送君扶摇上青云(31) 见沈明欢语气诚恳, 众人这才将信将疑地放过何太医。 稍微有些见识的人担心沈明欢是被威胁故而言不由衷,还专程拉着沈明欢小声提点:「这位公子,眼下天水城已经被大雍军接管了, 你要是需要帮助直接往城主府去,那几位大将军都是好人。」 「是吗?」沈明欢兴致勃勃:「你最喜欢哪位将军?」 何太医被迫和沈明欢间隔了两个人,还得接受众人怀疑的审视,然而自家那位没心没肺的公子正聊得热火朝天,半点顾不上他。 「当然是宇文将军了,武功高强, 听说他次次打仗都沖在最前面, 一刀下去能砍死十个敌人呢。」 「胡说胡说,宇文将军虽然很厉害, 但是比不过聂将军, 聂将军能砍二十个!」 他们盯上笑得正欢的沈明欢, 眼眸热切地问:「小公子,你觉得呢?」 沈明欢咳了一声, 一本正经地分析:「要是论武功的话, 我觉得随青随将军身手最好。」 他说的是实话, 随青毕竟是从小接受严苛的训练, 从生死一线中练出来的本事, 若是单人对战, 宇文山和聂时云都不如他。 随青沉默寡言, 百姓们对他的印象不深, 他们想了好一会儿才从记忆里扒拉出这号人物, 恍然大悟道:「原来小公子最喜欢随将军。」 不远处正在赶来的随将军停下脚步。 随青手足无措地扯了扯身上仍然不太习惯的盔甲,一时间甚至连怎么走路都忘了。 他从小的训练里也包括听力,但是现在却宁愿不要这份耳力, 否则应该也能像旁边那两人一样无知但快乐地飞奔过去。 宇文山极为自然地挤进人群,而后瞪大了眼睛,他高喊一声:「陛下,竟然真的是你,你怎么亲自来了?」 聂时云没他这么灵活,急地在人群外转圈圈。 沈明欢又咳了一声,笑道:「朕来检查你们有没有欺压百姓,要是有人向朕告状,你们就等着挨罚吧。」 众人顿时愣住。 聂时云终于趁着这时机挤了进来,「陛下,我们还是先回去再说吧。」 大街上属实太不安全,看得他胆战心惊。 被忽视已久的何太医默默点头,深表贊同。 一直到这四人走远,呆滞的人群中才有人发出「啊」的一声惊叫。 「刚刚那位,是陛下啊?」 「原来咱们的陛下长这样……」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不约而同地向着沈明欢离开的方向跪地,深深地行了一礼。 抬头时,不知为何忽而就泪流满面。 * 谢知非不觉得自己是个贪心的人,他原本想办法成为缙国大军的座上宾,只是想离间他们内部的三方势力。 这任务他早就超额完成,本来该传信让宇文山接应,他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但他来了之后发现他们内部的矛盾居然比他想像中的还要大,若是他再在其中搅些混水,说不定还有可能激起内部的兵变。 这么好的机会要是不把握,他就不是谢子正。 虽然南怀瑾赌气时鄙夷谢知非无能,但是沈明欢赶路都要两个月的地盘,大军只用了不到半年就打了下来,无疑是个很惊人的奇蹟。 这其中,谢大军师居功甚伟。 不得不说,谢知非十分大胆。这天下并非没有聪明人,能够做到将军这位置,能够在这场逐鹿中活到最后,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谢知非敢在这其中来回拱火,也不知是有全身而退的自信,还是完全不要命。 但待久了就会出现意外,小看天下人也得付出代价,除了遇见沈明欢之外,谢知非的运气向来算不上好,所以身份暴露被囚也不是一件多奇怪的事。 谢知非咳了两声,勉强睁开被血污煳住的眼睛。 第334页 他半躺在牢房的稻草堆上,微微侧身,细细密密的疼顿时让他眉头痛苦地紧皱了起来,额头也迅速渗出冷汗。 他静静地适应了一段时间,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苦笑。 过去一年还真是被公子关照地太好,太过养尊处优了,从前这点伤还能爬起来干活,现在翻个身都费尽。 他来的时候身边还带了一个扮作书童的侍卫,可是那侍卫死了。 为了保护他,当胸一箭都不曾挪开脚步,死时身上没一块好肉,手脚关节处裸露出了森白骨刺。 是他对不起他。 这份歉意,他死后再向他赔罪。 谢知非伸出满是鞭痕的手,一点一点尝试着去够身前那只装了稀粥的碗。常人的半步之遥,他努力了好久。 他不怕死,他大概也会死,可他还想见见他的公子,一面也好。 风吹动烛火,在墙上投下狰狞的影子。 牢房的门被推开,谢知非看了看近在咫尺的粥,遗憾地嘆了口气。 他望向来人,虽满身狼狈血痕,声音依旧如往日般温和:「不愧是梁大人,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你们赢了。」 天下不少人知道谢知非,但除了沈明欢身边的心腹,没多少人见过他的模样,这也是他敢以「谢直」的名字走入缙国军营的原因。 如果不是大军退守缙都,见到了曾经买下他的贵族主人,他差点就忘了,在遇到沈明欢之前,他还是个流转多地的奴隶。 这次的暴露不全是他的疏忽,只能算是时运不济。 但他即使被愤怒的将军投入大牢,有些事情却不会因为他的消失而停下,大军内部早已剑拔弩张。 谢知非惋惜道:「可惜王将军……不肯听在下一言,否则今日来这的,就不会是你们了。」 「都死到临头了,你还嘴硬!」梁大脸色狰狞,居高临下地低着头看着像死狗一样倒在地上的谢知非。 周和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保持沉默地站在门边,默许梁大接下来的行为。 他们与燕军合作,好不容易杀死了缙国大将军,但他们的人也十不存一。 当初投靠的那么多支队伍,他们视他为老大,把他当做救世主,如今全死了。就连那批他小心保护着的茗山上的兄弟,也只剩下不到二十人。 那么多的兄弟,死得那样惨烈,全都因为眼前这人,他怎么能不怨? 谢知非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大人此言差矣,在下最是惜命了,知无不言……咳咳……言无不尽,何谈嘴硬?」 说到后面有些有气无力。 他被关进来就受了刑,将军逼问他来此的目的是什么,他倒是实话实说,可将军不知道是不是不信,仍是继续对他用刑。 谢知非在心里嘆气,这将军实在蛮不讲理,他明明有问必答? 他越是这样这样从容坦然,面无惧色,就越是让人生气。 梁大一脚踩到谢知非方才想够粥伸出的手上,用力碾了碾,双目带着疯狂的赤红,「让宇文山退军,否则老子活剐了你,听到没有?」 谢知非脸色又白了几分,嘴唇都失了血色。他咽下喉咙涌上的痛唿,气若游丝,「在下何德何能,能左右宇文将军?」 「你是被雍国皇帝派来的,只要你去城墙上逼宇文山退军,众目睽睽之下,他不敢不听。」 梁大脚上又残忍地多用了几分力,地上石子尖锐,谢知非的手已经血肉模煳,「军师,谢军师,你不是很有本事吗?你不是很能说吗?这点小事,你也一定能做得到吧?」 谢知非不答,他咬着牙承受这一场十指连心的痛楚,良久才喘着气,微笑道:「大人真是……浪费,这双手……是弹琴……写字的手……」 梁大见他答非所问,脸色愈发狰狞,他拔出腰间的刀,打算先把这支手砍下来让这人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浪费。 「梁大。」周和按住了他的手腕。 梁大过去还愿意与周和维持表面关系,如今已经失了神智,他挥开周和的手,冷笑道:「周和,你又心软了?因为这是那狗皇帝的人?」 在场三个人,有两个人同时因为「狗皇帝」这三个皱了皱眉。 周和的声音冷了几分:「梁大,你再敢对公子不敬试试?」 他没回答梁大的问题,只是不着痕迹地用余光看来谢知非几眼。弹琴写字的手啊,公子会喜欢这人为他弹琴写字吗? 即便是在敌国的牢狱之中,公子的名字依旧能庇护他。 谢知非仍然能感受到全身各处尤其是右手手掌传来的疼痛,可他好整以暇地躺在稻草堆上,不以为意地看戏。 梁大陡然清醒,意识到接下来要逃还得依靠天生巨力的周和,他敛了神色:「老大,是我一时说错话了,我就是想到那些牺牲的兄弟们,心里生气。」 他见周和脸色好了点,正打算再接再厉,忽闻外头一片嘈杂。 牢狱的隔音措施算是做得不错了,这样还能听见声音,可想而知外面有多吵。 有人惊慌地在门口唿喊:「老大不好了,雍国的军队里竖起了天子帅旗,他们的皇帝御驾亲征来了。」 这种惊慌未必是对沈明欢本人实力的恐惧,只不过就算是在皇室威势不存的乱世,大家对皇帝多少还是有些畏惧。 再说了,御驾亲征是很能鼓舞士气的,雍国大军本来就如狼似虎,这皇帝一来,岂非更加疯狂? 第335页 看戏的谢知非:「?!?!」 第164章 送君扶摇上青云(32) 沈明欢与宇文山等人接上头, 就听说谢知非已经失联三天了。 谢知非总能找到机会传消息出来,就算被什么事情绊住了, 至少也会做些事情来表示自己的平安。他们七天传一次信,三天前又是传信的时间,可宇文山久久等不到谢知非的消息。 所以如果以最坏的可能性考虑,谢知非出事的时间将近十天。 十天吶,坟头的草都够长出来了。 宇文山心中既忧且急,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只派了探子进缙都, 哪怕只是知道谢知非如今的情况也好。 只是他发现的时间太短,探子虽然成功送进去了, 但是还没来得及找机会传消息出来。 宇文山发誓他从没觉得他温和仁善的公子这么可怕过。 明明沈明欢只是语气平淡地说一句「朕知道了」, 神情也没有大的变动,他却莫名感受到了一股森冷寒意。 沈明欢说完便接管了军队, 并且毫不犹豫地发动总攻。 宇文山吓了一跳:「陛下,可是谢先生……」 沈明欢淡淡道:「朕相信他。」 相信那个为奴时逃了八次的青年不会这么容易死, 相信那人无论如何会等到他来。 而他既然来了,就该第一时间找到他的左相,不会让那人多受折磨。 * 谢知非心里有隐隐的不安。 这不对劲,他从前多少次生死一刻, 从来没有这样连唿吸都凝滞的提心弔胆。 还没等他想清楚大雍军里的天子帅旗是怎么回事,沈明欢是否真的亲身来了前线,如今又在什么地方……大门又一次被用力推开。 梁大恶狠狠地揪着谢知非的衣领, 将这人连拖带扯,动作粗暴地带上了城墙。 谢知非的血沿着台阶逶迤一地,他被无力地按在城墙上的垛口处,半个身子倾了出去。 他勉力睁开眼, 看着绣着「雍」字的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大军兵临城下。 在那大旗的旁边,还有一面金龙形状的旗帜,龙尾于半空中翻滚摆动——那是天子仪仗。 梁大一手按着谢知非,一手提着刀,神色癫狂,对下面高声喊:「宇文山,你们敢进一步,老子就把这人丢下去,用他的尸骨给你们铺路。」 他犹觉不保险,扯着谢知非的头髮把他拽起来,如毒蛇般在他耳边阴狠地威胁:「大军师,你这么聪明,该说些什么,不用我教吧?」 谢知非眼角渗出生理性泪水,他咳了两声,忽而睁大了眼睛。 ——大军前方出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那人在黑压压一片的大军中极为显眼,他没穿盔甲,披着宽大的鹤氅,连骑的马都是白的,像是个文弱书生。赫赫有名的三位将军簇拥在他身边,是明显的保护姿势。 ——那是陛下。 城墙一角的周和也看见了。 他没见过沈明欢,从前只是书信往来,但这并不妨碍他一眼认出那人。与衣着待遇什么的都无关,因为那人是公子,就已经足够显眼。 「老大。」身边的兄弟畏怯地叫了他一声,周和垂下眼。 认出来了,又能怎么样呢? 一年以前,未曾想过他们有成为敌人的一日。 谢知非眼睫颤动,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无措来。他不太愿意被沈明欢再次看到他这种狼狈的样子,更不愿意自己无能地被敌人控制着成为威胁那人的棋子。 谢知非声音沙哑,分明没多少力气,偏偏发出来的声音不比刚才的梁大低多少:「将军,不必管我,我死不足惜……」 「你混帐!」他话还没说完,又被梁大咬牙切齿地按了回去,额头用力磕在城墙上,留下一道血印。 周和忍不住上前几步。 他想,如果是公子要他放人,他会为公子做这最后一件事。 「陛下。」宇文山的马似乎都感受到了主人焦躁的心情,在原地不安踱步。 沈明欢眸色幽深,他朝身边伸出手:「弓。」 士兵不明觉厉,反应过来后发觉自己已经本能地听从命令,将手中的弓箭交给了沈明欢。 聂时云震惊地看着印象中手无缚鸡之力病弱消瘦的沈明欢搭箭开弓,「陛下?!」 他记得军中的弓箭是很重的吧?而且很难拉开才对,陛下怎么能做得这么轻松,还这么熟练? 梁大嗤笑了一声,并不畏惧。 大缙都城高高的城墙,没有任何一支箭能够射得上来。 沈明欢松开手。 箭矢掠过长风,擦着谢知非的髮丝,直直扎进梁大的心口。 那力道甚至带动梁大退了两步,而后才失去声息。梁大瞪着眼睛倒了下去,仿佛还不敢相信自己的死。 大军:「???」 大军:「!!!」 马蹄的喧嚣仿佛都静默了一瞬,城墙上的缙国士兵疯狂退后,深怕靠近谢知非一点就会被误会。 他们这一退,方才上前的周和就鹤立鸡群了起来。 沈明欢毫不犹豫地再次弯弓,箭尖直指周和。 周和默了默,终究还是退了几步。 他抬眼,看向那人在风中格外凛冽的眉眼,忽然就十分茫然。 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他原本以为、他应该是站在宇文山的那个位置才对。 第336页 一年以前,未曾料到那人会有将箭对准他心口的一天。 仅仅是因为,怕他伤害他买来的一个奴隶。 一个奴隶而已啊…… 周和苦涩地笑,可最初的最初,他与奴隶又有何异呢? 沈明欢以弓相护,吩咐道:「宇文山,聂时云。」 「是!」两人激动地应了一声,身先士卒地带着大军攻城。 城内的主将都已经死光,连皇帝都在兵变中被软禁了起来,大军早就丧失了斗志,最后的城门几乎是轻轻一推就开了。 沈明欢一直等到宇文山上了城墙,看着他将谢知非搀扶着下来,他才将弓箭还给了身边的士兵。 他没留下来等结果,而是先策马掉头回营地。 自他来后,随青又担任起护卫一职,随侍左右,寸步不离。 随青扶着他下马,沈明欢刚站稳,便借着鹤氅的掩饰低头吐了一口血。 他不能当着大军的面表现出虚弱,否则会动摇军心,宇文山和聂时云也不会放心征战。 「陛下!」随青神色慌张。 沈明欢不紧不慢地拭去唇边的血迹,「朕没事,不要声张。」 「有没有事是我说了算。」 帐篷里的何太医听到声音出来接人,正巧看到那一抹殷红,他冷哼一声,从随青手里接过沈明欢,将人扶进了帐篷。 很难相信武功高强的随青会被何太医推地站不稳。 他踉跄了几步,打算跟进去,只是刚抬脚便险些跌倒。这才发现双腿完全失了力气,一阵一阵地发软。 * 沈明欢刚躺到床上就睡了过去,或许用昏迷来形容更加合适。 但堪堪半个时辰他就睁开了眼睛,分秒不差,仿佛他在昏睡中也能把握着时间。 沈明欢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没觉得有问题,掀开被子准备起身。 一旁看着他动作的何太医幽幽道:「陛下,臣不认为您现在可以下床走动。」 又是「陛下」,又是「臣」,又是敬语,沈明欢颇觉不妙。 他讨好地笑了笑:「何太医,我真的没事,那口血吐出来舒服多了。」 「陛下口中的没事臣可不敢信。」何太医也很纳闷:「您都不觉得痛吗?」 他看到的脉象里,这人的身体急剧恶化,五脏六腑都开始有不同程度的衰败和病变,哪怕他加重了麻沸散的药量,但应该也不能全部避免。 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痛不欲生的折磨,沈明欢怎么就能和没事人一样,不仅面色如常,甚至还能起身? 沈明欢眨了眨眼,「很严重吗?」 何太医转身收拾桌上凌乱的银针:「只要陛下配合医嘱,还是有希望长命百岁的。」 他嘴上说的冷静,指尖却在微微颤抖。 沈明欢笑了笑:「太好了,何太医,等下见到其他人也这么说,尤其是子正,别露馅了。」 他看穿了何太医善意的谎言,也心领了这份好意,可是他不需要这样的关怀,他觉得除他之外的人才需要。 何太医用颤抖的手勉强收好药箱,「陛下,臣医术不精,你下旨,召集天下名医吧。」 理智告诉他大概是没希望的,可总还想争取一个万一。 万一,天底下真有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呢? 万一,这世间真有能治百病长生不老的神药呢? 沈明欢故作不悦:「瞎说什么,何太医要是医术不精,天底下就没有会医术的人了。」 他没回应后半句下旨请名医的话。 沈明欢见何太医背着身子独自忧郁,大概顾不上他,于是他鬼鬼祟祟起身。 他想了想,给自己多加了一件外衣,又老老实实披上厚实的鹤氅。 沈明欢觉得可以了,再多就夸张了。 他慢悠悠掀开帐篷,何太医长长嘆了口气,无奈跟上。 随青在他帐前护卫,面无表情的脸硬生生显出一种如临大敌的警惕来。 宇文山和聂时云蹲在不远处,无聊地戳着地上的杂草。 他们听到声音,齐齐扭头:「陛下!」 沈明欢揉了揉耳朵,「子正呢?」 宇文山指了指隔壁一个帐篷,而后委屈告状:「陛下,随青不让我们进去。」 「随青做得对,朕在休息,你们还想进来打扰朕不成?」沈明欢向隔壁帐篷走去,还不忘随口敷衍。 聂时云抗议:「我们才不会打扰陛下。」 虽然觉得大早上休息很奇怪,但是这是陛下,陛下做什么都是对的。 第165章 送君扶摇上青云(33) 军营里帐篷挨着帐篷, 但沈明欢的帐篷例外。 他的帐篷位于正中心,不仅大、豪华,且附近都是巡逻的岗哨, 是以谢知非的帐篷虽然说是在隔壁, 但还是有一小段距离。 缙都容纳不下所有士兵, 因此除了一半大军在城内维持秩序外加善后之外,剩下的人在大胜之后都回了营地。 「陛下要是亲自带兵打仗,一定比宇文将军他们都厉害, 你们刚才看到没有?那么高的城墙,陛下一箭就把那主将射死了。」 「怪不得陛下以前不亲自上, 他要是上场了,军功哪有我们的份。」 「嘿, 我跟着宇文将军上了城墙, 你们是不知道, 我上去的时候那城墙上的兵都瘫着呢。他们说啊,陛下那一箭射出来的时候, 他们看见了一道金光。」 第337页 说话的士兵吐沫横飞, 他左右看了看, 站到了旁边一块高一点的巨石上,「还不止呢,那金光里面有一条龙,龙你们知道吗?它那眼睛一瞪, 缙国的士兵立马就腿软了, 我抓着他们下去的时候腿还是软的呢。」 沈明欢听得津津有味,他觉得再过一段时间,传言就该变成——他一箭过后,天崩地裂, 鬼神齐出,缙都上下无人不闻风丧胆,委顿于地,口唿万岁。 倒也挺有意思,不愧是朕。 沈明欢阻止宇文山试图打断对方的行为,低调地从另一个方向绕走。 军医正在为谢知非包扎伤口,他身上的伤太多,军医光是上药就花了不少时间。 见沈明欢来,军医快速缠好最后一块绷带,欠身行礼:「见过陛下。」 沈明欢微微颔首,问道:「如何?」 「已无性命之忧。」 这形容听起来还是很严重的样子,他挥了挥手,军医瞭然退出帐篷。 何太医认命地上前给谢知非把脉:「陛下,臣都快在外伤上有独到见解了。」谁还记得他曾经还是一个不擅长治外伤的医师? 「跟朕没有关系,都是怀瑾和子正,他们老是受伤。」沈明欢毫不犹豫地把锅甩给病患。 正常情况下,谢知非本该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见沈明欢,但是他也知道自己这次不告而别先斩后奏做得有些过分,若是能平安凯旋还好,偏偏还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于是莫名其妙产生一种鸵鸟心态。 他一会儿觉得沈明欢会很生气,一会儿又自厌自弃地嘲讽自己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一会儿又担心沈明欢嫌弃他丢人现眼,狼狈不堪、半死不活地倒在城墙上,平白动摇军心…… 一会儿后悔自己没有早些自尽,一会儿又庆幸自己没死。 他不敢去见沈明欢,于是便拖到了现在。 可是现在沈明欢亲自来了,他避无可避。 谢知非深吸一口气,挣扎地起身,跪倒在地:「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何太医还没来得及辨别脉象,对方的手就突然抽回,他冷哼一声,站在旁边没有勉强。 何太医不喜欢不听话的病人,又记恨这小子连累沈明欢,干脆负着手看戏。 宇文山与聂时云偷偷观察沈明欢的脸色,欲言又止,想去搀扶又不敢。 「朕确实很生气。」 谢知非脸色苍白,俯身应「是。」 他果然犯下了大错,但是沈明欢救了他,又允许军医给他治伤,应该不至于要他的命。 ……只不过以后,或许再比不过南怀瑾了。 沈明欢在椅子上坐下,语气冷漠,「谢子正,你该向朕道歉。」 心中的戏份已经进行到该怎么折磨自己让沈明欢出气的谢知非:「???」 谢知非有些发懵,他试探性地说:「对不起?」 沈明欢高傲地点了点头,宣布道:「朕原谅你了。」 谢知非眼神茫然。 「子正,朕知道你有自己的考量,你没有错。雍国大军能这么顺利拿下缙国,你起码占了半数功劳。」 「这件事上,只有朕有资格怪你,但是你道歉了,现在朕原谅你了。」 他的身体瞒不了太久,谢知非这样聪明,迟早会发现这一切对他身体的损伤。可是那不是谢知非的错,是他自己的选择。 倘若非要论及责任,放眼天下,也唯有他这个当事人有资格责怪谢知非。 除此之外,连谢知非自己都没有资格。 ——所以子正,如果日后你回想起这件事,一定要记得,朕原谅你了。 宇文山很有眼色地把谢知非扶起来,何太医撇了撇嘴,一幅不出所料的模样。 指望心软的沈明欢罚人,还不如指望母猪会上树。 也就是梁大不知道何太医的想法,否则他一定会从地底爬出来声嘶力竭地争论。 谢知非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觉得有些不真实,一瞬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陛下,你这么容易就……原谅我了?」 「你还活着,朕没什么不能原谅的。」沈明欢说得平淡又自然,他抬眼,嘆了口气,像是庆幸:「子正,就差一点,朕就要失去你了。」 虽然他觉得只要他在场,就不存在「差一点」这个可能。 「陛下……」谢知非眼眶发红,心里的种种不安,种种思绪顿时随着这句话透露出的珍视,剎那间烟消云散。 沈明欢「嗯」了一声,含笑道:「子正,朕很在乎你,就算是看在朕的份上,你也要多在乎自己一些。」 谢知非勐地低下头,一滴泪水悄然滑落,他颤声应道:「是,陛下。」 * 等到城内稍稍安定,沈明欢被迎进了缙皇宫。 九州平定,如此大胜,必得犒赏三军。 有谢知非赚钱提供粮草,大军一直都吃得不差,像今天这种值得庆贺的日子,每人更是分到了一大块肉。 宇文山与聂时云冠冕堂皇地说着与兵同乐,实则就是大快朵颐去了,就算再想见到陛下,也不想喝那些淡到只能闻到药味的羹汤。 谢知非与沈明欢两个病号,今天吃的是用鸡汤熬的粥,最是温补不过。 沈明欢拿着汤匙吃得认真,不一会儿就见了底。 谢知非笑道:「陛下今日胃口不错。」他离开之前,沈明欢吃饭要是没人盯着,估计只会勉强把自己保持在不饿死的水平。 第338页 他不知道沈明欢不能用武功,但开始时也担忧这人远道而来身体是否能受得住。 不过连亲眼看见沈明欢吐血的随青都渐渐在这人没事人一样的表现中卸下心防,无怪谢知非看不出来。 沈明欢又咽下一口粥,「朕就说你们平日太小心了,朕觉得自己好得很。」 谢知非但笑不语。 何太医看得难受,干脆眼不见心静,拿着两本医书到门外去。 常人稍微有些不适便没有食慾,倘若是胃部或腹部绞痛的话吃东西都是一场折磨,可沈明欢五脏六腑都在疼痛,他却能面不改色地喝着粥。 何太医觉得沈明欢喝进去的不是厨师精心熬的软糯的米粥,而是一枚枚泛着冷光的锋利刀片,每一口都是鲜血淋漓。 可他又不能不让沈明欢吃东西,只有吃饱了才能抵御病情,才能更好地获得治疗,才有机会活下去。 何太医嘆了口气,翻着医书,思考改良麻沸散的方式。 * 打完仗只是开始,而不意味着结束,缙国虽然灭了,但还有很多事情等待处理。 大雍的政权初初建立,这还是一个动盪、虚弱、满目疮痍的王朝,离众人嚮往和期待中的盛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赵元诚得知缙国灭亡的那天,很有求生欲地请周老先生见证,他自愿退位,要将皇位禅让给沈明欢。 距离远,来回传信也挺累的,沈明欢也就没走「三辞三让」的程序。 既然皇帝都是同一个了,燕国理所当然地併入雍国。 自此,九州重归一统。 远在雍都的官员收到信后纷纷向缙都赶来,因为人多,不得不分为了好几批。 迁都从来都是项大工程,饶是沈明欢下令雍皇宫继续保留,不方便带的奇珍异宝可以不带,这一路还是浩浩荡荡,走了数月。 不愿离开故土的官员留在了雍都,反正到时那边也需要安排官员,但更多人激动于这份壮举,想要参与进新皇朝建设的核心。 说不定他们这「开国第一批臣子」能出现在史书当中。 官员们是拖家带口而来,其中还有老弱妇孺,行进速度註定快不到哪里去。 等他们好不容易舟车劳顿到了目的地,还没来得及休息,立马就被丧心病狂的沈明欢抓去干活。 太多事情要做了:律法要重新修订,制定完还得想办法传播给大字不识的百姓,官制也得改良,新皇朝该用什么样的官职结构,又应该如何选官,三国之间的差异如何消弭,如何使天下归心…… 虽然这些事情他们早就开始考虑,但真到了这一天,还是不妨碍重臣们吵吵嚷嚷、且互相鄙夷对方的想法。 但当务之急,还有一件事。 卡着这一年的末尾,距离除夕还有十八天的时候,沈明欢举行了登基大典,年号夏昭。 等着大展身手的朝臣们将这一次登基大典办成了开国大典,旧雍国已经随着沈巍与燕缙一同消散,如今建立的是一个全新的、与以往都不同的大雍皇朝。 官员们紧赶慢赶,终于让百姓过上了属于夏昭的新年。 即便仍旧穷困,即便一时潦倒,他们可以带着笑意设想未来。 因为他们正在过的,是夏昭元年的除夕。 而爆竹响完,烟花燃尽,就是夏昭二年。 第166章 送君扶摇上青云(34) 完结 沈明欢强势地把缙都改名为雍都, 然后让大臣们想原来的雍都应该改个什么名。 陈御史等人随意提了两点建议,见无法达成一致,互相吹捧恭维了一翻, 然后干脆利落地交给底下的官员。 ——不是国都, 有什么资格让他们绞尽脑汁取名?他们忙着呢。 既然国都的名字无从争议,重臣们开始就未来的官制吵架。 大框架是要沿用三公九卿制呢,还是沿用三省六部制?或者是他们自己再创造一个制度出来? 没等他们发力,沈明欢又独断专行地封南怀瑾为右相, 谢知非为左相。 行了, 最关键的左右丞相都出来了, 这也没得吵了,剩下的官职交给丞相去考虑吧,谁让他们总揽政事。 朝臣们酸熘熘地想。 他们倒不至于不服气,毕竟这两人虽然相比起其他重臣算是年少, 但功劳有目共睹。 南怀瑾在陛下不在时将政务处理地井井有条, 这点暂且不论。就说那谢知非,孤身入敌营, 令敌军内部生乱, 哪怕不幸被擒,受严刑拷打也宁死不屈,如此劳苦功高, 谁能比得了? 至于丞相权力过大, 恐皇权旁落? 开玩笑, 皇帝可是沈明欢啊,就算在座各位集体造反,他也能再建一支军队重新打回来的无所不能的沈明欢。 他在位一日,就没人敢有异动, 装都要装出一幅矢忠不二的样子来。更别说那两位丞相对陛下忠心耿耿毕恭毕敬,平日里恨不得连小厮的工作都抢了。 之后的皇帝压不住两位丞相倒有可能,不过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呗,陛下今年才十七岁,离及冠都还有三年,他们连请求开后宫的摺子都还没上。 更何况,要是按年龄来算,两位丞相会走得比陛下还早。 思考那么久远的事情干什么呢?现在还有一堆工作没做呢。 * 新生的大雍朝如冉冉红日,绽放着磅礴的生命力,就连沈明欢的身体似乎都比未登基时好了许多。 第339页 经过他两年来的励精图治,大雍已经可以隐隐约约窥见盛世的繁华荣光。 如果说第一年还需要他拆东墙补西墙似地南北运粮保证百姓不会饿死,第二年雍都城外的粮仓已经可以填满。 两年前路上饿殍遍野,骨瘦如柴的人们睁着无神的眼,麻木地看着这个疯狂混乱的人间。 两年后路边屋舍俨然,行人穿着整洁的衣衫,脸上也多了肉,满是笑意和身边人打招唿,不论是否相识。 但与此同时,十九岁的沈明欢在御书房议时事突然昏迷。 在场的都是心腹重臣,虽然消息没有外传,但着实是把他们吓得够呛。 所幸沈明欢并没有昏多久,何太医刚拿着药箱急匆匆过来,还没来得及下针他便醒了。 大臣们提心弔胆地离开,他们觉得是沈明欢劳累过度,再三叮嘱年少的帝王注意休息。 上天不会一直眷顾大雍,这世间等了多少年才出现一个沈明欢,他们不认为还能等到第二个。 ——不会再有一个沈明欢了,不会再有比沈明欢还出色的皇帝了。 可是这样的事情并不是唯一一次。 在沈明欢第二次当着他们的面吐血,第三次当着他们的面昏倒的时候,陈御史终于忍不住了。 沈明欢勤政,但他们也不是时时见面,这还是他们看到的时候,没看到的还有多少? 「何太医,你与本官说实话,陛下的身体到底如何?」 沈明欢悠悠醒转就听见这句话,他本能护犊子,「你问何太医做什么?朕的身体,你问朕啊。」 他又安慰道:「几位爱卿,你们也别太担心,朕早有预料,大雍不会因此生乱的。」 明明他才最该得到安慰,偏偏现在是他在安慰别人,且言语中半点没考虑到自己,所思所想都是大雍。 谢知非半跪在沈明欢床边,仰着头眼神哀切,喃喃道:「陛下,怎么会这么早……」 离及冠还有一年不是吗?就算真到了及冠,有何太医,有满太医署的医师,有那么多奇珍,怎么会治不好呢? 沈明欢目光温和,「或早或晚,总归会有这一天的。」 陈御史勐地倒退两步,他忽而想起似乎是很久以前,他听闻深宫中那位没什么存在感的五皇子大病一场,御医说这是母胎里带出来的病,註定活不过成年。 可他当时并不在意。 如果早知……如果早知…… 他一定不惜一切将小皇子带出来,遍寻天下良药,精心调养着。 母胎里带出来的病,他就从出生时开始调养,总能让陛下活过成年,活至长命百岁。 陈御史也知道这么苛责自己属实没什么道理,可他除了苛责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沈明欢如果死了,也将带走大雍可以预见的辉耀未来,那他除了苛责灰暗的、无数次袖手旁观的过去,他还能做些什么? 「天行有道,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沈明欢咳了两声,「在场诸位都是我国之柱石,即便没有了朕,有诸位在,大雍也必将丰亨豫大,盛世承平。」 他半靠在床上,拱手道:「大雍的黎民百姓,便仰仗诸位了。」 陈御史等重臣皆深深拜伏,以额触地:「臣等,万死不辞。」 声音带颤,久久不起,依稀可闻哭声。 沈明欢嘆了口气,看向身边他的两个丞相。最是机敏不过的人,此刻眼神呆滞,犹如失了三魂七魄。 何太医低头站在一旁,不知是在思虑什么,似乎忘了自己手上还捏着银针。 沈明欢想,幸好将领们都被他支了出去,要不然这场面估计更难安抚。 都是从乱世中走出的豪杰,看惯了生死,沈明欢知道他的朝臣们自己能够走出,但是跪久了未免难受。 他笑道:「朕还没死,你们也不必这么早就开始伤怀。」 让宫人搬来椅子给朝臣们坐下,沈明欢吩咐道:「将九皇子带过来。」 沈巍死得比剧情里要早,十二皇子还没出生,当然,就算出生了,沈明欢也不会选就是了。 沈明欢血缘上的兄弟姐妹都生活在后宫,十皇子和十一公主还小,九皇子今年七岁,正是启蒙的年纪。 九皇子有些害怕地跟着宫人进来,他小小一团,见到在场这么多大人顿时缩了缩脖子。 他已经不太记得四岁以前的事情,他的人生才七年,三年时光已经很长很长了,关于沈巍的形象逐渐淡化,在他的记忆里,沈明欢仿佛从一开始就是说一不二的君主。 九皇子回想着母妃的教导,颤颤巍巍地跪下行礼:「参见陛下。」 沈明欢从来没去过后宫,九皇子这是第一次见到宫女侍卫口中那位英明神武的皇兄。 皇室全体对沈明欢有愧,因为心虚所以畏惧,平时听到陛下两个字都像是老鼠见了猫,九皇子耳濡目染,甚至不敢抬头看沈明欢。 沈明欢虽然因为南怀瑾的遭遇十分厌恶沈巍,但还不至于迁怒一个这么小的孩子。 「小九,过来。」他招了招手,「今后叫朕皇兄。」 九皇子侷促地起身走了过去,他大胆抬头,看见沈明欢温和含笑的脸。 真好看啊。 九皇子想,母妃说的话是错的,这么好看的皇兄才不是坏人。 臣子们顿时瞭然。 第340页 哪怕再不能接受,日子总要过下去,沈明欢的死亡如果不可避免,他们得为大雍重新确立一个君主。 只不过能得沈明欢青眼,这九皇子难道有何特别?没想到沈巍别的本事没有,生出来的孩子是真不错。 他们审视地看着小小的九皇子,与沈明欢比肩他们是不敢奢望了,但应该也能称得上是个明君吧? 九皇子抖了抖,一把揪住沈明欢的衣角,「皇兄。」 朝臣失望地别开眼。 太普通了。 其实七岁小孩儿这样的表现很正常,是他们要求太高,但这也怪不得他们,毕竟,沈明欢珠玉在前啊。 其人之光辉灼灼耀日,明光而烁亮。 事实证明,沈巍生孩子的本事也一般。 沈明欢对九皇子倒没有那么深切的期待,只要以后不长歪就好。 他牵着九皇子的手:「小九,以后你就是太子了,是大雍的储君。」 到底是皇室的孩子,九皇子哪怕这一路上都懵懵懂懂,对这句话的意思却很清楚,他张大了嘴巴:「皇兄,臣弟……」 他的皇兄年纪轻轻又不是不能有孩子,这太子之位轮到他就很奇怪。 沈明欢自顾自给他介绍:「这位是朕的右相,南怀瑾;左相,谢知非。」 南怀瑾和谢知非纵然神思恍惚,听到沈明欢的话还是本能地微微欠身。 沈明欢轻轻推了九皇子一把,「小九,去给你的两位老师敬茶。」 南怀瑾与谢知非骤然回神,他们起身离座,「陛下,臣等不敢,还请收回成命。」 九皇子是沈明欢选的储君,只凭这一点,他们两个无论如何都会尽心尽力辅佐。 哪怕他是另一个沈巍,南怀瑾都认了。 「你们当得起,如果不是觉得辈分不对,朕本来还想让小九拜你们为义父的。小九年纪小,你们想怎么教都行,如果觉得教不好也没事,反正下面还有小十和小十一。」 他这话委实惊骇世俗,简直是在明晃晃的说把这未来储君当吉祥物养。 重臣们深吸一口气,纷纷离座跪地,觉得沈明华是在试探他们是否有不臣之心,会趁幼主年少染指朝政。 但他们显然低估了沈明欢对南怀瑾和谢知非的维护之心。 本来嘛,这天下是他们一起打下来的,这皇位就算是陈御史都比沈巍的这群孩子有资格。 沈明欢毫不掩饰地当着九皇子的面坦言:「诸位爱卿,你们才是朕建立盛世的依仗,朕只相信你们。汝等与朕有同样的志向,汝等方知朕想要的是什么,待朕走后,除了你们,又有谁能秉朕遗志?」 大臣们不曾意料到沈明欢对他们又这么高的期许,刚收敛好的情绪再次崩塌,伏地而泣。 是啊,是啊—— 这是沈明欢建立的大雍,他们如何放心交给别人啊? 沈明欢看到鬓角有了白髮的老臣嚎啕大哭,一时有些无奈。这种情况也没法谈话了,只好请他们回去休息。 殿内只剩下沈明欢、九皇子、何太医,和他的两个丞相。 虽然沈明欢不觉得这小孩儿胆子有这么大,但是万一呢?谁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要是到时南怀瑾和谢知非给他来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他才是真正想哭。 考虑到他左右丞相别扭的心思,沈明欢说的很直白:「子正,怀瑾,朕会给宇文山他们留下旨意,东南西北四大军皆听从你们调遣。你们不必在乎龙椅上坐的是谁,大雍是朕给你们留的。」 两年来沈明欢无数次对他们说要把大雍留给他们,如今方觉其中重量。 「千万不要委屈自己。」沈明欢说:「事实上,朕本想禅位给你们其中一个……」 南怀瑾目光颤动:「臣不敢。」 谢知非挺直嵴背:「臣也不愿。」 「朕就知道你们不会愿意,所以才出此下策。」 沈明欢一幅意料之中的模样,他转头又说了一遍:「小九,过来敬茶。」 知道这不是皇兄想要弄死他的新型方式,九皇子自在多了。他小小年纪已经顿悟摸鱼大道,当吉祥物好啊,今后有活丞相干,有福他来享。 他不太懂沈明欢为何急着立太子,正如他不太懂刚才大臣们为什么哭一样。 九皇子乖巧敬茶,又对沈明欢承诺:「皇兄,臣弟一定会听丞相的话,也会对丞相好。」 沈明欢满意点头,「没关系,朕刚刚说了,你不听话还有小十和小十一。」 「可是,小十一是妹妹啊?」 「那又如何?谁规定妹妹不能当皇帝?」 * 沈明欢对自己的离去是有预感的,他察觉自己没多少时间之后就在早朝时宣布了自己的身体情况,封沈巍第九子为储君,令右相南怀瑾、左相谢知非辅政。 而后干脆利落地将权力下分,收拾包袱说要去巡视江山,美其名曰让朝臣们提前适应没有他的日子。 两年多来,他们所做的不止在民生上,为了便利商队出行,不仅道路得到修整,就连马车的形式都得到改进。 其实大雍建国来最鼓励发展的是医术,只是仍旧没能救得了沈明欢。 但至少,沈明欢出行时还可以坐上新改良的马车和轮船。 南怀瑾和谢知非说什么也要陪着沈明欢出门,反正他们在路上也能处理公务,沈明欢拗不过他们,只好同意。 第341页 他没有大张旗鼓,沿路没有遮天蔽日的天子仪仗,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富家公子出门游玩。 只不过这公子身边带的人有点少。 两个书童,一个医师,一个侍卫,大概是觉得身在大雍,所以不会有太多危险吧。 沈明欢的商会依然还在,谢知非百忙之中仍会分出心神照管,路上他们听到百姓把这称为太平商会,说是战乱时,商会一到,太平就到了。 南怀瑾觉得俗,沈明欢听到只笑。 他不会取名,所以一直没给商会取名字,当初在燕国时凡提到「商会」,众人便知是沈太子创建的那支,所以也没有取名字的必要。 他没取名,谢知非也没取,一开始是谨言慎行,后来熟稔自如时,事情太多忙起来便忘记了。 「这名字挺好的。」沈明欢笑着说:「就叫太平商会吧。」 岁月静好的大雍偶尔也会发生一些波澜,总还有些义士心心念念着復国。沈明欢就算得天下景仰,也总有脑子有问题的人会骂他。 大雍的律法里,并没有因言获罪的说法,可是他们骂就骂吧,还不知道躲到家里偷偷说,非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譁众取宠,于是「义士」被扭送去报官,脑子有问题的人被暴打了一顿。 「隔壁村二麻子他们几个就是,那张嘴可真气人,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敢说陛下的不是。」 「也就他们跑得快,上次我儿子追了两个时辰都没追上,要不然定要把他们舌头拔了。」 「哟,哥儿几个,你们的消息晚了,那二麻子行事太猖狂,惹到惹不起的人了。那位好汉姓甚名谁倒是不知道,不过他连堵了二麻子三天。只要二麻子一开口骂陛下,他就亮拳头,二麻子现在吓的连说话都不敢了。」 「那可真是大快人心。」 谢知非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打算查一查这位所谓的英雄好汉。 沈明欢公然在隔壁桌偷听,满意道:「子正你看,他们都是念过书的。」 会说四字成语,水平还不低。 从小茶馆出来,他们乘着船顺着江流而下。 随青从隔壁村回来,对沈明欢和谢知非低声回禀:「是周和。」 那个打了二麻子的英雄好汉。 周和确实是个人才,能在宇文山、聂时云、随青三人围剿中从战场逃走。 沈明欢「啊」了一声,嘆了口气,「他在我这儿一笔勾销了,但是他还欠子正的,就交给子正处理。」 谢知非无奈,「公子……」 沈明欢笑着说:「你们别委屈自己就行。」 「我死之后,不必葬进帝陵,那就是给后世人挖的。」 沈明欢极其洒脱:「我死在哪儿,便葬在哪儿。其实人死如灯灭,一捧烈火烧了最好……行了行了,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听你们的还不行吗?」 他委屈道:「反正我死都死了,你们想怎么样都行。」 天上星光点点。 「别难过,人死之后,会化作清风、波涛、白雪、星辰,我从未离去,我会一直看着你们。」 「四季更迭,朕都陪着大雍。」 第167章 送君扶摇上青云(35) 番外 雍国宣治二十二年。 燕、缙、雍三国仍然别扭而焦灼地同时存在九州之上, 今日你夺我一城,明日我抢你一地,征伐不休。 与此同时, 又有一个小国异军突起,定国号为「夏」, 据说主事人是个身有残疾的奴隶。 但那不重要,每年都有无数自命不凡的人宣布立国,九州这百年来,像这种小国被泯灭的多如牛毛。夏国还太小了, 小到不值得他们重视。 天子冕旒之下,沈宥容恨恨地盯着站在最前端的朝臣。 那人被发冠束起的长髮已经斑白, 眼角也多了皱纹,但嵴背仍似青竹般宁折不弯, 如松, 如芝兰玉树。 那是四十九岁的南怀瑾。 沈宥容知道自己能当上皇帝全依赖这人,可那又如何?他未满岁被抱上皇位, 在位二十二年,没尝过一天大权在握的滋味。 南怀瑾不过是想扶植一个傀儡把控朝政, 恰好选中了父皇膝下年纪最小的他罢了。怕是父皇和四皇兄的死,也与这逆贼有关。 他迟早有一天, 要把这人碎尸万段! 「臣有本启奏,臣韩立,斗胆状告当朝丞相南怀瑾贪赃枉法,草菅人命!」 「胡匮胡大人乃是臣多年好友,数日前因上谏得罪了丞相大人,结果竟离奇丧命,臣不忍好友死得不明不白, 多日奔波,现将所查口供呈上,求陛下为臣与胡大人做主啊。」 太监将摺子呈上,沈宥容看都没看便语气森寒地问:「丞相,你有何话说?」 南怀瑾从容出列,他跪在大殿正中,目光微垂:「臣不知此事。」 南怀瑾不知道就在今年他的生命将要走到尽头,但他最近确实愈发觉得力不从心。日渐苍老的躯体,早年落下的病根,还有朝堂上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让他疲累又绝望。 他自认对雍国尽心尽力,从无半点私心,可时至今日,雍国似乎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委实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聂时云上朝已经不会打盹了,他看着孤单跪在大殿中苍老的身影,心中升起些微的怜悯。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啊,又已年岁渐长,却几乎每日朝议都会因为各种攻讦跪在大殿中,有时朝议的时间长,他得跪上一个时辰。 第342页 但聂时云强迫着收回自己的目光,那不过是一个把控朝政的奸臣逆贼,祖父与他说过许多次,这种人不值得同情。 正如聂时云所想,这在雍国朝堂上实在是很寻常的一幕,所以朝臣们很平静地看着。 然而下一秒,半空中突然出现一块巨大黑幕,太监惊吓之下将手中拂尘掷出,可那拂尘穿过黑幕,仿佛空中只有一团空气。 「神迹,是神迹!」 如此神鬼伟力,无法不让人惊诧。朝臣们齐唰唰跪地膜拜,就连沈宥容都为了以示对苍天的尊重,下了高台跪于阶下。 这下跪着的南怀瑾不显眼了,然而他看着这略显荒唐的一幕,只觉得心中有难以言喻的悲哀。 这世间真的有神吗?倘若有,为何对苍生疾苦视而不见? 倘若没有,那现在这又算什么?来惩罚他的悖逆犯上,惩罚他对皇权不敬吗? 下一秒黑幕突然亮起,显出另一片人间来。 富饶的田地、衣食富足的百姓、随处可见的学堂一跃而过,犹如天神自空中投下一瞥,看着人间离合悲欢。 哦不好意思,没有悲,只有欢。 那是盛世的模样,那比想像中的画面还要美好,连最普通的平民餐桌上都放着肉。孩童在沙地上练字,老人躺在树下的摇椅,忙碌归来的大人笑着道别。 没有一具饿死的尸骨,没有一件褴褛的衣裳,没有一场正在进行的战争。 画面再次变换,掠过一道高耸的城墙,上书:【雍都】。 朝臣们「哗——」地议论开来。 如陈御史这般上了年纪的老臣已经泪流满面:「这是雍国,是我们的雍国。」 我们的雍国,真的能变成这样吗?那老臣真是,现在闭上眼睛也知足了。 画面穿过大街小巷,穿过重重宫门,最终停驻在朝议大殿之中。 朝臣们有些奇怪,那城池构造不似雍都,皇宫和大殿也与他们正待着的地方不甚相似,那真的是他们以为的雍都吗? 但很快他们就转变为狂喜,因为在那大幕之上,另一个雍国之中,赫然出现他们熟悉的面孔。 陈御史、刘大人、王大人、聂时云…… 以及同样是站在朝臣最前端、属于丞相的位置上,看上去还很年轻的南怀瑾。 「九皇兄!」沈宥容惊叫出声。 朝臣们顿时一愣,大着胆子直视光幕上天子的容颜。 这是曾经的九皇子?难道光幕上的雍国能这样的繁荣富裕,是因为皇帝不同? 老臣们若有所思,要是这样的话,倒也不是不能换个皇帝。 年轻一点的朝臣们则四处寻觅,试图在光幕上找到自己的身影,如果找到,就会小小地惊唿一声,然后通过站位猜测自己的官职。 光幕上传出声音: 【臣韩立,状告当朝右相南怀瑾结党营私,意图谋逆!】 右相?不是丞相? 这罪名比刚才韩立说的还重,众人不约而同用余光打量跪在前面的身影。 好傢伙,不管在哪你都是奸臣啊。 南怀瑾:呵。 他自嘲一笑,不管在哪,雍国都容不下他。 * 沈小九觉得自己一定是最快乐的皇帝,他每天唯一的工作就是在早朝时走个过场。 虽然早起是有点痛苦,但任何事情都不能尽善尽美,他已经很满足了。 早朝也不需要他操心,他只要负责点头就行,其他的事情他两位万能的丞相老师会办的。 沈小九原本以为今天也会度过如此普通且枯燥的一天,结果就看到下面有个朝臣站了出来,特别慷慨激昂地说道:「臣韩立,状告当朝右相南怀瑾结党营私,意图谋逆!」 沈小九:「???」 沈小九瞪大了眼睛。 他这群英荟萃人才济济的朝堂,好像混进来了一个白痴。 朝臣们同样目瞪口呆,不少人甚至恍惚地伸手揉了揉耳朵,或是掐自己一把。 要么是听错了,要么是做梦。人不能,至少不应该蠢成这幅模样。 正靠在柱子上眯着眼睛睡觉的聂时云勐然惊醒:「啥?什么玩意?」 他撸起袖子,直接冲出去给了跪在地上的韩立一拳头,「就你也敢污衊怀瑾?你是个什么东西?」 上朝不能带武器,但他还有拳头。 场面有些混乱,连当事人南怀瑾都愣了一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种事情,他确实有十多年不曾经歷过了,不仅十分陌生,而且有些新奇。 但总不能让大将军接着当朝暴打官员吧?打出问题可就触犯律法了。 南怀瑾急忙阻止:「聂时云,住手。」 聂时云是很听南怀瑾的话的,他又打了两拳,意犹未尽地停手:「怀瑾,我有收着力气。」 言下之意,出不了人命。 南怀瑾心中无奈,他微微躬身:「陛下,您就看着?」 沈小九是他看着长大,又是唯一一个得沈明欢允许能称唿那人「皇兄」的弟弟,这话更多的是亲昵,因而就显得不太恭敬。倘若不知情的人看来,或许还会误会是一种威胁。 「啊,哦。」 沈小九仍没从难以置信中恢復过来,「这个人,韩立是吧,污衊右相,令……」 「陛下。」南怀瑾更加无奈:「您好歹查一查。」 第343页 「哦好,那这件事就交给右相。」 「臣得避嫌。」 沈小九乖顺点头:「那好吧,那就交给章御史好了。」 章御史,周衍的弟子之一,所有人都知道他最崇拜右相。 章御史出列:「臣领命。」 他对南怀瑾微微欠身,而后对着地上的韩立「友好」一笑。 哦豁,要完。 朝臣们收回目光,甚至有点心疼右相。人大早上好好站着,莫名其妙被狗咬了一口,多冤吶。 沈小九看着侍卫把韩立拖了出去,总算觉得舒心了。朕的朝堂,依然人才济济,全是精英。 * 光幕外,朝臣们面面相觑。 他们用余光打量的又多了一个成员——以前没看出来,聂时云聂大人原来这么谄媚。 聂时云脸色扭曲,那真的是他吗?实在是不堪入目,他自己都唾弃自己。 陈御史指着南怀瑾痛骂:「你这贼子,你不得好死!」 光幕上的雍国是他的梦想,是他所有美好具象的地方,他如何能容忍有一处不完美?就刚才这一幕来看,南怀瑾竟然把控了整个朝堂。朝堂之上,无人敢说他一句不好,就连陛下都得看他的脸色。 这人若是毁了他的雍国,他拼上这条残命,也要拉着南怀瑾同归于尽! 南怀瑾听着耳边的污言秽语,安静地仰头看着光幕。 * 大雍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没什么烦心事要处理。官员们也没心思勾心斗角,再怎么斗,也越不过两位丞相去。 人一闲下来就喜欢聊八卦。 下朝后,一个看上去十分年轻的官员跟在他的长辈身边,「父亲,我看不懂。」 中年人抚了抚鬍鬚:「你今日第一次上朝,有看不懂的很正常,说说吧,具体是对哪里有疑惑?」 年轻人不知如何描述,「那位韩立……」 中年官员一用力,揪下来一把鬍鬚。 他犹觉震惊:「这韩立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儿啊,你可千万别学,在这朝堂之上,得分清谁是千万不能惹的人。」 旁边有好友凑了过来,「我刚刚打听到了,是刘尚书的女婿。刘尚书就那么一个女儿,非要死要活的嫁给这个韩立,刘尚书没办法,四处卖人情把他提拔上来,结果今日第一次上朝,就闹出这么大一个惊喜。」 「确实是位人才啊,刘尚书气死了吧?」 「可不吗?我方才听见,刘尚书说要让他女儿和这韩立和离,否则就将她赶出家门。」 朝堂上大概是太久没有趣事了,两位官员就韩立这人大肆嘲笑一番,年轻人可怜兮兮站在一旁,完全插不上话。 * 千万不能惹的南怀瑾:…… 朝臣们:…… 大家都是文人,自然分得清光幕里那两人说的【人才】、【惊喜】是什么含义,但奇怪的是,听这两人的语气,好像并不对南怀瑾有多么排斥? 这就有点好笑了,难不成他们刚刚亲眼所见,南怀瑾不是在威逼圣上,而是在交流感情不成? 那这两人一口一个不能惹南怀瑾,也不是因为南怀瑾大权在握,而是因为皇帝宠信? 瞎话也不能这么编。 正想着,光幕上也恰好聊到这件事。 * 年轻人道:「怪不得父亲总说让我对两位丞相尊敬些,陛下果真极宠信右相大人。」 两位中年人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摇头嘆息:「年轻,太年轻了。」 年轻人:??? 难道不是吗? 「这才算什么?两位丞相近些年已经收敛许多了,要是先帝在时,你看哪有人敢说两位大人一句不是?」 两个中年人一起唏嘘,沈明欢当年待南怀瑾和谢知非的好,真是让人看着都嫉妒。 年轻人好奇问:「先帝也很宠信两位丞相么?」 他的父亲告诉他:「那不是宠信,那叫信重。为父至今都想不通,虽然两位丞相大人有王佐之才,但当初先帝怎么就能那么放心,连政权都敢託付?」 他的好友笑道:「因为那是先帝啊,凭先帝的本事,有什么是不敢的。」 他们的语气,是全然的崇敬与怀念。 「儿啊,得亏你是我儿子,要不然这件事我都不能告诉你。」 中年人神神秘秘:「你觉得当今陛下如何?」 年轻人老实回答:「陈伯伯说过,自九州一统,大雍建国以来,十年而天下治。如今四海昇平,物阜民丰,这其中……当今陛下没什么功劳。」 「咳咳咳。」中年人差点被他吓死:「这话可别到外面说。」 旁边的好友老脸一红:「晖儿,陈伯伯的话,你也不用每句都学。」 年轻人点头:「我知道的,我对着父亲和陈伯伯才直说。」 中年人像做贼一般四处张望,而后压低声音:「你陈伯伯说的也对,但是陛下有一个很大的优点——没有野心,且听话。」 他说的很真诚,但是对于帝王来说,这样子的形容可算不上夸赞。 「当初先帝选中当今陛下为储君,还专门让陛下拜两位丞相为师,要敬茶的那种。不仅如此,四大军营的军权,先帝也给了两位丞相,当众说如果他们不满意当今陛下,大可以再换一个。」 「你问为父先帝待两位丞相有多信重,从此事便可窥见。先帝在位时,没人敢给丞相气受,先帝走后,怕丞相受委屈,专程为他们筹谋了不少后手。」 第344页 年轻人听得心驰神往,恨不得以身代之。 两人笑他:「羡慕了?吃醋了?忍着吧。先帝不到两年统一九州,神文圣武,当初不知多少贤才千里迢迢来投,甘愿为他驱使,你如今的本事还排不上号。」 他们说着便惆怅了起来,那陈姓官员道:「晖儿,你可知为何我会说当今陛下没有功劳?便是因为先帝啊。」 「他的遗辉光耀千古,绵泽万代,我们如今,不过是沿着先帝二十年前就定下的道路前行。」 「我知道你从小读书,应当学过许多赞颂先帝的诗文,可那些文章,写不出先帝风采之万一。可惜我亦才浅,没法与你讲述。」 「能与先帝做一日君臣,此生都无憾。」 * 九州统一了?只用了不到两年?十年而天下治? 朝臣们被一个又一个惊喜砸得发懵,他们倒吸一口凉气,恨不得钻进光幕看看那位先帝究竟是谁。 究竟是什么样一个人,称得上这种程度的夸赞?倘若幕中人句句发自肺腑,那这人又该是怎样的风华绝世? 反正总不会是沈巍,也不是曾经的四皇子,更不是如今的十二皇子。 南怀瑾愈发看不懂这个光幕,如果不是这种手段过于玄妙,他定会怀疑有人搞鬼。 还是说那边的南怀瑾只是恰巧和他长得一样,又同名同姓? 他前半生潦倒为奴,后半生满身骂名,像他这样低贱的人,哪值得有人对他如此面面俱到,以江山社稷相托? 那边的南怀瑾,定是位鲜衣怒马、风光无限的英才,一生不知愁滋味。 有如聂时云一般的好友相护,亦有那样英明神武的君王给他一展报负的机会。 大概是感受到了在场人的好奇,光幕适时转向从殿中出来的南怀瑾。 * 「你已经是大将军了,怎么还如此不稳重?」 聂时云委屈巴巴:「那他不能污衊你,怀瑾,陛下要是在,也会让我打他的。」 即使沈明欢逝去多年,他们这些人,依旧固执地称唿为陛下。 南怀瑾被气笑了:「这么说你还有理了?聂时云,韩立要是被你打出个好歹,你就到天牢住着去吧。」 「住就住。」聂时云哼了一声:「我答应过陛下,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你年少时,因为沈巍,受的委屈已经够多了。」 那段痛苦灰暗的记忆已经太过久远,南怀瑾已经回想不起来慎刑司那些刑具打到身上究竟是什么感觉,他笑了笑:「都过去了。」 聂时云缠着他回到南府,待客厅早有人等着他们。 谢知非微微一笑:「听闻右相大人今日朝上被状告结党营私?下官此次上门到访,应该不会被大人你连累吧?」 南怀瑾也轻笑一声:「那在下也只好说句抱歉,请左相大人接着去往西域避避风头。」 他们两人说话总阴阳怪气、夹枪带棒的,宇文山与聂时云同病相怜的对视一眼,往角落缩了缩。 两人例行友好交流一番,总算踏入正题。 谢知非喝了口茶,「西域又有两国降了,过段时间他们的使臣回来雍都,右相大人记得安排人接待。」 南怀瑾倒茶的手一抖,「谢子正!朝中公务一大堆,你能不能别老往外跑?大雍的疆域已经很大了,你知道西域那么远有多难治理吗?」 「不会吧?右相大人曾被陛下贊为德才兼备、不世之臣,这点事情都处理不好吗?」 「左相大人是陛下口中百年难遇的稀世之才,在下哪敢在左相面前班门弄斧?」 又开始了,宇文山与聂时云瑟瑟发抖,生怕被波及。 南怀瑾冷哼一声:「不管怎么样,接下来你必须留下来帮我。」 谢知非把茶喝完,「右相大人吩咐,下官不敢不从。」 南怀瑾忍无可忍,「你至于吗?大雍虽自古以右为尊,但左右丞相平起平坐,你非得又是大人又是下官的吗!」 「尊卑有别。」谢知非看了南怀瑾一眼,「既然你这么说,那好吧,我不听你的了,我明日启程,往海上走。」 南怀瑾重重放下杯子:「不许去。你想殉国,你想先去见陛下?谢子正,你想得美!」 他们吵吵闹闹,府门外,方才那对父子也乘着马车路过南府。 父亲带着孩子下了马车,对着写着「南府」的牌匾微微欠身致礼。 「行了,回去吧。」 「父亲,我必会以两位丞相为榜样,奋发图强。」 中年人哈哈大笑,「那你可要努力了,右相大人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帮着先帝剷除敦王、处理朝政;左相大人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陪着陛下上战场,半年解决缙国,你还有的学啊。」 马车渐渐驶远,里面的声音散入风中。 「唉,大雍如今太过繁荣强大,不再需要有人力挽狂澜,以至于很多人都忘了两位丞相当年是何等耀眼的存在。」 「十年以前,人间还远不是这般光景。」 「他们是能和先帝一起缔造了盛世的人啊。」 * 聂时云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耳朵,然后看向南怀瑾。 其他的事情暂且先不说,但是——他当将军了?他是大将军?! 南怀瑾的嵴背忽然就弯了下去。 沈巍,还有熟悉的南府……那确实是他,那又不是他。 第345页 他没这么好的运气。 陈御史沉默片刻,「缔造了盛世,南怀瑾,你怎么做到的?」 朝臣们齐齐抬头看向他,目光有些复杂,原来南怀瑾这么厉害吗? 他们要是以后都听他的,不给他拖后腿,他能否带领他们再创一个盛世? 还有光幕上那位左相…… 他们不知道先帝是谁,算算时间大概也已经不在了,但左相的模样可是清清楚楚的。 看左相和南怀瑾感情很好的样子,他们能不能藉助这个情分争取一下? 沈宥容捏紧了拳头,满脑子都是中年人说皇帝的优点是【没有野心,且听话】。 良久,他咬牙起身,走到南怀瑾前面重新跪倒下去。 以帝王之尊,跪伏在臣子面前。 他说:「丞相,朕将雍国拜託你了。」 * 光幕的出现仿佛是天神无意中泄露了天机,等那位神明反应过来收回法器,光幕也就缓缓消失。 先是变暗,然后一点一点化作虚无。 已经淡到不可见的人影启唇,在他们的话说完后,这场天命的垂怜也落下帷幕。 【子正,你说我们现在……算是做到了陛下想要的盛世么?】 【……我愚驽庸钝,竭力只能做到如此而已,陛下若是不满意,就让他亲自回来。】 【说得也是,他说过,他会看着我们的。】 第168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1) 「明欢, 你的事业才刚刚开始,为什么要退圈?」 「沈明欢!你说过演戏是你的梦想!」 清晨的阳光被牢牢锁在窗帘外,艰难地从缝隙中挤进几缕金黄, 然而这一点光亮于事无补,房间依然漆黑而安静。 沈明欢在梦中看完了原主的记忆。 这段对话已经是八年前的事情了。那年原主大四,临近大学毕业,接了人生中第一部 戏, 饰演一个矜高淡漠的商界新贵。这部戏是大制作,原主的戏份不少,表现也是可圈可点。 他本就有不菲的人气,播出后更是一炮而红。 按理来说,身为一个算是刚刚出道, 即将正式踏入演艺圈的新人,这个开局简直好到了极点, 完全可以预想到往后的似锦前程。 然而原主却突然在这时无缘无故宣布退圈,引起一片轩然大波。 其实原主的原因比众人猜测的都要简单。 娱乐圈里的红意味着更高的讨论度, 原主有了一大批粉丝,理所当然也有了一批黑粉。 这件事很正常,毕竟就算路人缘再好, 也会有被人恶意购买的职业水军。更何况在所有人眼里, 原主当时的黑粉数量已经算少了, 整体舆论也是偏向正面的,实在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是原主不这么认为。 你以为他怎么能第一部 戏就接到大制作?怎么就能把商界新贵演得这么好?因为他真的是个富二代啊! 还是以继承人标准培养, 从小就接触公司那种。 富贵人家的少爷,有几分天资,从小到大顺风顺水,所有人都捧着他宠着他顺着他。常人眼里理所应当的小小挫折, 是他人生中从未经歷过的打击。 逃避可耻,但有用。原主又不需要为生计奔忙,所谓梦想抵不过现实的摧残,自然没有留在娱乐圈受委屈的道理。 但他大概也觉得这个理由说出来有些矫情,故而闭口不谈退圈原因。 娱乐圈如果没有真相,就会有人造谣。 原主大学期间连续四年参加了一档名为《非凡人生》的真人秀综艺,也正是这档节目为他积攒起了第一批死忠粉。节目加上他共有六个常驻嘉宾,都是年纪相仿的大学生,他们之间的相处曾一度被粉丝称为「绝美友情」。 当时有传言说,沈明欢之所以会退圈,是因为受到了另外五人的孤立、排挤、打压、霸凌,从而患上了心理疾病。 凭藉着几段掐头去尾的视频,这种说法甚嚣尘上。 大众的怜悯,粉丝的心疼,让已经退圈的沈明欢名气更上一层楼。出于虚荣,原主一直没出面澄清。 这种近乎默认的态度几乎算是坐实了这份传言,原主固然尝到了好处,可另外五人也正处于事业起步期,陡然遭受了铺天盖地的网暴,称得上前途尽毁。 原主看到针对自己只言片语的骂声都觉得难受,也不知他是怎么忍心漠视着这一切发生。 看着那五个人被用极尽恶毒的语言诅咒,被用侮辱性的词彙谩骂,被抵制到失去机会……分明当初他们是真的要好。 原主小时候跳过级,上大学早,在这群人中年纪最小,他们确实都是把原主当弟弟去照顾的。 甚至他们刚被骂的时候,都还在担心是不是原主出了什么意外才没办法澄清,或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没看到消息。 [宿主,最后一个任务了哦。完成这个任务之后,你就可以回神域星河了。] 系统奇怪地发觉自己竟然没有不舍的情绪,像是笃定任务结束它还能跟着沈明欢似的。 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系统稍稍疑惑了一会儿就说回正题:[这个小世界有一点点特别,没有具体剧情,只有一段大纲,宿主,我先把资料传给你。] 【他,本是豪门少爷,隐瞒身世进入娱乐圈,最终却因不堪忍受种种乱象失望退圈。】 【退圈的那一天,全网都炸了,无数粉丝集体心碎。】 第346页 【八年后,他携「影帝系统」强势归来,获取喜爱值,兑换道具,整顿乱象,加冕为王!】 【他是这个时代最具影响力的人物,世界因他而改变!】 沈明欢:「……」 你管这叫大纲? 沈明欢觉得这段话既视感有点强,他不敢置信地问:[小九,这个主角是……] [是你啊,宿主。]系统的声音软软糯糯:[这个世界,你要忠于的人,要守护的人,是你自己哦。] 沈明欢:[……] 不好的预感果然成真了。 沈明欢气急败坏:[为什么其他世界的主角人品都很过关,轮到「沈明欢」就这么糟糕,小九,你是不是针对我!] 千挑万选为沈明欢选出这个世界以为会受到表扬的系统顿时僵硬。 系统转移话题,系统试图撒娇:[宿主,由于剧情偏离,你……主角的金手指没了,但是没有关系,虽然你没有影帝系统,但是你有009系统呀,009会陪着你的。] 沈明欢去过那么多世界,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别的系统存在。 他感兴趣地问道:[小九,这个影帝系统是你的同事吗?] [不是的。]系统解释:[宿主,你可以把我们当做是完全不同的物种。影帝系统是作者笔下写出来的东西,和主配角一样是同时存在于这个小世界的不同表现形式。而我隶属法则,超脱小世界之外,协助小世界发展成型。] 沈明欢若有所思。 虽然作者没写影帝系统具体是个什么东西,但小世界要合理运行就会自动补全相关设定,也就是说,这个影帝系统一定有完整的来源和目的,沈明欢对此十分好奇。 枕边的手机「叮咚」一声。 沈明欢从被窝中伸出手,按下床头灯的开关,房间内亮堂一片。 他解锁手机,发现是银行发来的消息,提醒他这个月还有未还的欠款。 沈明欢:…… 就算成为了主角,他还是没有钱。 原主高考后叛逆了一回,拒绝家里安排好的道路,硬是要将志愿填成艺术类大学。 家里对他寄予厚望,断了他的资金来源,想要以此让他低头。原主自尊心如此强烈,当然不肯妥协,当即给自己报名参加了一个节目,也就是《非凡人生》。 他生活不算奢靡,也没有烧钱的爱好,凭着从小到大存的零花钱以及上节目挣的酬劳,不仅撑过了四年大学,还混吃等死没有任何收入地生活了八年。 其实他的家人都很宠他,在最初不能理解的争执过后,他们的态度已经软化了,改成培养他的弟弟沈明乐为继承人,让原主放心大胆地去追梦。 沈明乐最初想当画家的,为了自己的哥哥,放弃了美术专业改学金融。 ……但这些落在在自尊心极强、性格别扭的原主眼里,无疑是一种挑衅。 看,你不是不想继承家业吗?有的是人继承。 原主被自己的脑补气到,单方面地与家庭决裂,电话不接,简讯不回。 退圈之后八年,别说回家看看,他甚至都没向家庭透露自己半句近况。 原主不能容忍失败,不甘心屈居人之下。 这种情况,娱乐圈是不能回去了。他也不想让粉丝知道他退圈之后就蜗居在一个偏僻的小房子里,故而八年来连出门都很少。 家里也回不去了。且不说他不可能低头,就说大学四年沈明乐已经开始学着接手公司,他回去难不成还得在弟弟手下干活吗? 至于找工作?朝九晚五?听上司指挥?那更是万万不可能。 原主其实挺聪明的,他不想让人找到他,八年来就真的全网无音信。 他打算退圈的时候就找人偷偷买下了这个房子,没用自己的身份信息,连房屋原主人都不知道是他。 毕竟他虽然名下也有好几套房产,但那都是他从前买的,要是住进去,保管当天就被沈家人知道。 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他没有离开这座城市。 可地段再偏也在京都,房子花了他身上一半多的钱,再加上八年的醉生梦死,如今已经所剩无几。 沈明欢把手机里所有app的钱提到一起才总算是把欠款还上,而后他看着位数的余额,很认真地思考什么法子来钱快。 系统提醒:[宿主,该吃午饭了。] 原主已经睡过了吃早餐的时间,午饭不能再不吃了。 沈明欢还在翻着手机,收集这个世界的背景信息。 这个世界与他待过的第二个世界很像,不同的是,这个世界的华国已经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强国。生产力的发展造就了包括文娱产业在内众多行业的发展繁荣,其中自然也包括美食业。 他离开了星河后一直不喜欢吃饭,不是没有口腹之慾,实在是那些食物的味道都太一般,毕竟星河灵气充沛,连草都鲜美。 但是回想起原主记忆里这个世界的美食……沈明欢点了一顿豪华外卖,位数的余额又去了一半。 他盯着数字看了秒,心想还是得找个包吃包住的工作。 外卖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到,趁着等待的时间,沈明欢拿出手机编辑一封邮件发了出去。 找工作要有找工作的态度,他还像模像样给自己设计了一个简歷,留下联繫方式。 自认温饱问题可以解决了,沈明欢感兴趣地问:[对了小九,影帝系统现在在谁身上?] 第347页 得找机会薅过来研究研究。 系统愣了愣,[宿主,我也不知道。] 它情绪蓦然低沉下去,委屈巴巴地说:[宿主有小九还不够吗?还想要别的统?] 沈明欢:[……] 第169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2) 华国研究院的邮箱自建立起就没收到过邮箱。 毕竟要是有什么学术交流、疑难解答, 对方都是直接发到心仪大佬的个人邮箱。而与学术无关的事,大概也不需要他们操心。 如果不是研究院也配备了行政人员,沈明欢的邮件大概连被看到的机会都没有。 许向东吸熘着奶茶慢悠悠地在工位坐下,看到后台提示还诧异了一秒, 心想莫非连研究院的邮箱都能收到垃圾邮件了? 他好奇地点开。 【求职申请】 「噗——」许向东急忙偏过头, 才没让奶茶喷到电脑上, 他望着满地狼藉欲哭无泪。 午休的同事茫然抬头:「向东,怎么了?」 许向东心有余悸地把奶茶推远,一边收拾一边抱怨:「不知道是谁恶作剧, 到我们这儿找工作来了。」 研究院的行政人员都是国家特派,至于研究员?要么是有成果之后国家发送邀请, 要么是求学时表现优异被师长引荐, 总而言之,连保洁都不对外招人。 同事也没想到会有这么离谱的事,忍不住笑出声:「我们这邮箱地址虽然是公开的,但是居然还真有人专门去查。看在他这么认真的份上, 向东,你写回信拒绝的时候一定要手下留情。」 许向东恶狠狠按下滑鼠:「居然还附上了作品,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让他这么自信——《宇宙探测仪的研究理论与设计说明》, 嚯, 这标题我都能看得懂, 能有多……嗯?」 他突然呆滞。 同事见他这样更加好奇, 把脑袋凑了过去, 「写了什……嗯?」 两人面面相觑。 「……向东, 你能看得懂吗?」 「看不懂。」 「那不然……我们找个能看得懂的人来?」 「好主意。」 半个小时后,许向东的桌子前挤满了一堆白髮苍苍、拿着纸笔、眼神狂热的研究员。 也不知他们为何不再多开几台电脑。 * 沈明欢面前摆着原主的两部手机。一部是他退圈前使用的,也不知原主出于什么心思, 里面的人他一个都没删,也没拉黑,连聊天记录都全部保存得完整。 另一部好友列表空空荡荡,只加了附近一个饭店老闆,和一个钟点工阿姨。原主一个大少爷,八年来当然不可能自己下厨,更加不可能自己动手收拾房间。 托现代科技的福,他不想吃外卖的时候就会给老闆发个消息,附近的小饭店虽然不算高档,但总能把家常小菜做得美味。 每隔天,会有钟点工上门打扫卫生。原主总担忧自己的名气太大会被人认出来,或是躲进书房,或是躲在卧室,以至于这个钟点工为他工作八年,连一面都没有见过。 这两部手机,一部是他已经切割干净的辉煌过往,一部是他不得不屈服的柴米油盐。 沈明欢翻看着聊天记录。 虽然一直没有得到回覆,但是他的弟弟仍旧持之以恆地每隔一段时间都给他发消息。 【哥哥,刚才我又听见妈妈说起你了,你可以回家看看吗?我们都很想你。】 【哥哥,管理公司真的好难,我今天又被留下来加班了。】 【哥哥,新年快乐,你过年会回家吗?】 【哥哥,今天是我的生日。】 这一串「哥哥」看下来,沈明欢都快不认识这两个字了。 原主上一次回復还是在八年前,他给家里人群发了一句:【别找我,你们就当我已经死了。】 这话说得极狠,他的父母不知他这句是出自赌气还是真心,故而战战兢兢,当真不敢再发消息打扰他。 唯独沈明乐,他大概能猜到哥哥的骄傲性子,于是不断找机会递台阶。 可惜他还是不够了解他哥,否则他就该知道,这种动不动就提到公司的行为,在他哥哥那里等同于炫耀。 沈明欢嘆了口气,觉得无论如何,过生日得拥有一个祝福。 他在对话框里认认真真输入「生日快乐」,刚准备发送,发现收到这条消息的时间是两天前。 两天时间,蛋糕都馊了。 沈明欢:「……」 下次一定,明年一定。 西装革履的沈明乐疲惫地瘫靠在椅子上,于繁忙的工作间隙掏出手机,正绞尽脑汁思考今天应该给哥哥发什么,就见对话框上面的文字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他瞪大眼睛,不自觉坐直了身子,一时间连唿吸都屏住了,生怕动作稍微大些,眼前这幕就会如同梦境般消散。 可沈明乐捧着手机等了很久,等到已经濒临窒息不得不大口喘着气,等到上面那一行字消失,他都没看到沈明欢的回覆。 沈明乐抿了抿唇,有些委屈,也有些不解。 明明打算给他回復消息的,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呢?还是说……只是出bug了? * 沈明乐同志赌气的时候,沈明欢的小房子里来了客人。 房子不算大,但或许是因为只住了一个人仍旧显得空旷。从门口望进去,客厅的摆设整齐,像是酒店般端整冰冷,似乎没有多少生活留下的痕迹。 第348页 窗帘是柔纱般的材质,随着微风轻拂荡漾,此处远离闹市,窗外是连绵起伏的青山。 文质彬彬、衣着休闲宽松的青年站在门内温文微笑,问客人因何事造访。 怪异又和谐。 同事推了许向东一把,许向东回过神:「您好您好,我们是……那个,您昨天是不是投了一个简歷?」 从千军万马中挤过独木桥的许向东从前对自己的工作能力很有自信,但他得承认,此情此景还是对他造成了不小的考验。 他试过装模作样地说自己是「□□」或是「送外卖」的,也有过用带着几分骄傲的语气宣布自己是在代表国家办事,但他如今委实不知道现在该用什么样的态度介绍研究院,总不能真把自己当做来招聘的hr吧? 回想起昨天教授们的耳提面命,恨不得把「这个叫沈明欢的很有本事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把他招进研究院!」这句话揉碎了塞进他耳朵里的态度,许向东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沈明欢状似诧异地看了他们一眼,微微侧身请他们进门:「公司待遇这么好吗?面试都是你们亲自上门?」 许向东被哽了一下,干笑道:「还、还行。」 他也是才知道面试他们公司有这种待遇。 沈明欢在沙发上坐得端端正正,是个态度很好的求职者:「面试官,对于我你们有什么要问的吗?」 许向东从公文包里掏出录音笔,是个很局促不安的面试官:「沈先生,您介意我们录音吗?」 他没敢偷偷录,一来违法,二来谁知道会不会被沈明欢发现,万一发现了又会不会闹。 凡天才都有些普通人想像不到的本事,以及正常人难以理解的癖好。 沈明欢理解而包容地点头:「大公司有些特殊规定也很正常,录吧,我不介意。」 许向东沉默。 丰神俊秀、姿容出众的青年一板一眼地认真回话,眼神专注,像是字字句句发自内心,有种与年龄不相符的乖巧。 许向东本以为那封所谓的求职申请只是这人的恶趣味,毕竟天才是有特权的,他有这种学识,研究院求着他加入还来不及,还谈什么面试? 古往今来,人类对星辰宇宙抱有着极大的嚮往和好奇,迫切地想要了解蓝天之外那片更广阔的世界。放眼全球,华国的科技水平已经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存在,但也不过是刚刚朝太空迈出试探性的一个脚步。 按几位教授所言,沈明欢的宇宙探测仪如果能做出来,足以推动航空事业前行半个世纪。许向东对专业上的事情不太了解,但他知道在如今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科技上的五十年代表着什么。 研究院能有这么独特的地位,能够让国家这么重视,不是因为研究院本身,而是因为里面的人。沈明欢应该知道,哪怕只凭藉他那一张设计图,就足够研究院跋山涉水把橄榄枝塞进他手里。 发一次简歷还能理解为他的幽默,但是现在……找工作的游戏还玩上瘾了是吧? 这态度、这表情、这语气,演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怪不得当年会进娱乐圈呢。 许向东心里暗自吐槽,表面上还得配合这种奇怪而幼稚的游戏,他扯出笑容:「沈先生,方便问一下,您当初为什么会报考艺术类大学呢?」 这种涉及个人选择的私事按理来说国家也无从置喙,但是沈明欢做出这种选择,实在无法不让人觉得可惜。 能做到这种地步,靠的何止是努力啊,那是无与伦比的天赋!这种天赋生生被浪费了十二年,许向东稍微细想一下都觉得痛心疾首。 是的,沈明欢的身份信息以及个人经歷已经被翻来覆去查得清清楚楚。 上溯沈家代人,连同他的好友、同学,也全都查了一遍。他曾经参加的综艺和参演的剧作,连花絮都被翻来出来,由专人逐帧看过。 饶是如此,他们仍觉得沈明欢是个很神秘的人,似乎藏着许多难解的谜题。 沈明欢沉吟片刻,他语气怀疑,似乎也很不确定:「大概是因为梦想?」 「啊?」许向东闻言更加不解,他虚心请教:「所以您后来退圈,是因为换梦想了吗?」 「我也不知道。」 许向东顿时露出一言难尽的目光,他想你要是不想说可以不说,这么回答属实有些敷衍。 看着许向东欲言又止的表情,沈明欢坦然道:「我失忆了。」 第170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3) 「您说什么?」 许向东张口结舌:「您、您失忆了?」 沈明欢诚恳点头。 这可是件大事, 这个大宝贝的脑袋可不能出事。 许向东急忙追问:「您是什么时候,怎么失忆的?」 沈明欢想了想,按照顺序一个一个回答:「昨天睡醒之后。我也不知道。」 「可是……那不对啊。」许向东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劲:「您昨天中午才给我们发了邮件,要是失忆了, 您怎么……」怎么能写得出那些他连看都看不懂的东西。 沈明欢露出疑惑的目光:「我是失忆, 又不是失智。」 他很有危机意识地解释:「只是忘记过去的经歷而已, 但是还不至于连这种基础的常识都忘了,你看我正常的语言文字交流都没问题,不会耽误工作的。」 第349页 许向东:「……」 他第一次知道, 原来宇宙探测仪是能和语言、文字并排提起,并且称之为常识的东西。 这就是天才眼中的世界吗?好可怕啊。 许向东露出坚强的笑容, 接着问道:「但是您还附带了一份简歷, 上面写了您的一些个人经歷?」 沈明欢再度疑惑:「我有手机,有身份证明,随便查一下就能知道了啊。」 许向东笑不出来了。 他想像中的失忆应该是伴随着茫然不知所措的哀嚎和哭泣,或是对突如其来的意外自怨自艾。 而沈明欢的失忆……甚至跟没失忆一样! 哦, 还是有一点区别的。 许向东小心翼翼:「所以你那封简歷,是真的在求职?」 「不然呢?」沈明欢大惊失色:「难道你今天不是因为我简歷通过了所以来面试我的吗?」 许向东:「……」 他尴尬地笑了笑:「是,当然是, 您的简歷非常出色。」 大佬确实忘记了不少常识, 他好像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厉害。 许向东有理由怀疑, 沈明欢是失忆之后搜索了一堆找工作的要点技巧, 又查了一下这个领域内最有名的「公司」, 然后就按照邮箱地址发求职申请了。 他从来没这么庆幸研究院的地位斐然, 可以在高高挂在关键词搜索页面的最上边。 沈明欢也长舒了一口气。「那我的面试通过了吗?」 许向东虽然理解了大佬的想法,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听到「面试」两个字就心梗。 他何德何能当这位的面试官哦。 许向东心里唏嘘一声,转移话题:「您去医院了吗?医生有说是什么原因吗?要怎么治?会不会有后遗症?」 「啊, 我还没去医院。」沈明欢回答说。 许向东闻言有些着急:「为什么?」 沈明欢理直气壮:「我没钱。」 昨天的晚餐和今天的早餐,他又快乐地点了两份外卖,彻底把最后的钱也花完了。 万万没想到是这么朴素的原因,更没想到沈家大少爷、还是个天才的沈明欢会缺钱,许向东愣了一秒,急忙表态:「公司出钱,就当是入职体检。」 虽然还没回去打申请,但许向东就不信领导会反对,这可是能探寻宇宙起源、思考世界真理的宝贝脑袋啊! 沈明欢摇了摇头:「谢谢你,可是我还没同意入职。」 「请问公司有五险一金吗?按什么基数缴纳?」 「薪资怎么算?会有年终奖吗?」 「试用期有多长?」 「公司氛围怎么样?会有老人看不起新人,然后职场霸凌这种情况出现吗?」 「日常加班、周末双休……哦这个无所谓。」 「最重要的是,」沈明欢认认真真:「包吃包住吗?」 * 许向东第一时间把录音文件发了回去,不出意外,沈明欢离奇的失忆情况引起了教授和领导们的高度重视。于是虽然沈明欢很不情愿,还是被许向东连哄带劝送到医院做了全面的检查。 不要问沈明欢为什么不情愿,没有人会喜欢去医院,没有人! 如今的医疗水平已经很发达,沈明欢走的又是特殊通道,体检结果不到半天就出来了。 医生拿着报告一脸为难:「从结果来看,你的大脑没有受到任何外来的损伤。」 许向东像个尽职尽责的老母亲,眼巴巴地追问:「医生,这是什么意思?是说他的大脑没有问题吗?那他怎么会失忆?」 「也不能确定说没有问题,人的大脑是很复杂的领域,不过既然不是由于外力,那目前比较有可能的推论是,患者遭受过某些巨大的、难以接受的刺激,导致了记忆缺失。」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装的。 但医生隐约听说到这人是国家的重要人才,应该不至于做出这种事。 医生遗憾地嘆了一口气:「医学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如果想要恢復记忆,建议你带他多做一些熟悉的事情,去以前去过的地方看看。」 他原本还想叮嘱沈明欢一两句,转头就看到这人不以为意地东张西望,一幅完全不把自己的身体情况放在心上的模样,不知为何忽然有种憋屈的感觉。 没关系,当医生就要有被患者气死的觉悟。 医生熟练开解自己,默默收回视线,重新对着许向东叮嘱:「慢慢来,千万别着急,否则有可能造成二次伤害。」 许向东连连点头,恨不得拿出纸笔记下。 医生看到这种态度身心舒畅,「对了,他身体处于严重的亚健康状态,你平时多盯着他,三餐准时吃,作息要合理,每天都运动一段时间。」 漫不经心的沈明欢神色一僵。 系统也很贊同:[宿主,你还记得你在第一个小世界是要睡足九个小时的吗?] 结果从第二个小世界开始,见识到了花花世界,沈明欢就学会了熬夜。 许向东警惕地看了沈明欢一眼,斗志昂扬地向医生保证:「医生,我们一定会看好他的,您还有什么建议吗?」 沈明欢不满地抗议:「法律保障每个公民的人身自由!」 许向东只作听不见。什么人身自由,他这是监护人保障被监护人的人身安全。 医生看沈明欢这么排斥,只觉得方才的憋屈顿时消散一空。他对许向东的捧场十分受用,当即用工作以来最好的字给他写了一张注意清单。 第350页 这个时代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亚健康,但是能让医生用出「严重」这两个字,可见沈明欢的身体确实比较糟糕。 大病没有,小毛病一堆。 许向东拿着体检结果带着沈明欢离开医院的时候还十分纳闷:「沈先生,你这些年都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原主八年来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经常是饿了才想起来要吃饭,吃也是点外卖,还总昼夜颠倒,白天不起晚上不睡。这种生活状态,能健康就奇怪了。 沈明欢理直气壮地回望:「从古至今的大夫都喜欢把问题说得很严重,我怎么没觉得自己有事?」 许向东没理会这句话,他一拍脑袋,自言自语:「我问你做什么?你都失忆了。」 考虑到沈明欢目前还是失忆状态,他们也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家,于是让许向东先把人带去研究院,反正国家有能力把一个人照顾得很好。 沈明欢坐上了许向东的车,给钟点工阿姨发了条消息,说他未来一段时间都不回家住,让阿姨不用来打扫了。 阿姨刚回完「好」,转头就被国家的调查人员找上门了。 沈明欢失忆得太过离奇,总让人有些不安,他虽然离开,但是那个小房子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地监视了起来。 据沈明欢所说,他是昨天睡醒发现自己失忆的,而在前一天的下午,阿姨正好来他住处打扫过卫生。倘若真有什么异常,阿姨或许能察觉到不对。 女人吓了一大跳,颤抖地问:「咋了这是,那沈先生是个杀人犯?」 调查人员耐心安抚:「他不是,您别紧张,我们就是例行调查。」 女人不明觉厉:「可是你们找我也没用啊,这么多年我连他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不过倒是听过几次他的声音,别说,还挺好听的。」 「其实他家也挺干净,我开始还以为他出那么高价钱是弄了啥不好处理的脏东西,结果每次去也就是帮着扫扫地、擦擦桌子啥的,出门的时候再帮着丢一下垃圾,都是些外卖、泡面盒子,没啥奇怪的东西。」 「这么大一大男人,家里连瓶酒都没有。」 逢年过节的时候加了高价配送费也容易点不到外卖,原主有时候也会吃泡面。虽然一开始不太习惯,但吃了几口就发现——还挺好吃的。 女人思考了很久,觉得沈明欢除了个性奇怪之外,一切都还挺正常的,不像什么违法犯罪的坏人。她对沈明欢印象尚可,毕竟是一个钱给的多事又少的老闆。 调查人员却不觉得正常,他们对视一眼,严肃地问道:「您确定八年来你们俩一次都没见面吗?」 女人每次工作两个小时左右,迄今为止上门九百多次,就那么小一个房子,怎么会一次都没见到?按她所言,每次他来之前,沈明欢都会躲进书房,而下一次女人来要打扫书房的时候,沈明欢就躲进卧室。 调查人员同时皱了皱眉,察觉到巨大的诡异。 沈明欢为什么不肯见人?他在躲着什么?他在藏着什么?和他莫名其妙的失忆会有关系吗? 八年前,在沈明欢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171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4) 研究院的老教授们望眼欲穿。 本来嘛, 谁手上没有一两个项目,平时一天二十四小时犹觉不够,哪有时间来凑热闹?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跨时代的理论就摆在他们面前, 谁还有心情顾得上自己手头的歪瓜裂枣。 也就是那封邮件连同沈明欢本身很快被国家列为重大机密, 才导致等候的人并没有很多,要不然大概整个研究院的工作人员都会来看看能写出这种东西的沈明欢究竟长得怎么样, 有没有比正常人多出个三头六臂。 沈明欢刚被领进门就对上几双灼热的目光:「……」 他试探性地伸出手打招唿:「我是沈明欢,新来的员工, 教授们好?」 许向东心想您老还真是时刻牢记人设。 站在最前面的老人一把握住他的手, 笑呵呵地道:「欢迎欢迎, 我是顾望舒, 你叫我顾老就好,小同志真年轻。」 在很多时候, 前辈对后来者说的「年轻」并不完全是夸奖,年轻意味着幼稚、不成熟, 但是放在这个行业里却不一样, 至少对于顾望舒来说, 他这句话里每一个赞嘆的音节都发自真心。 沈明欢才二十八岁啊, 轻而易举胜过了旁人一生的成就。 旁边人迫不及待地挤开顾望舒, 「沈明欢同志, 总算见到你了,我叫宋云水, 你怎么称唿都行。」 最边上的慈眉善目的老人似乎是觉得自己同事们的表现很没有面子,嗔怪地瞪了他们一眼,和蔼说道:「我叫翟雁,小同志要是不介意, 可以叫我一声奶奶。」 沈明欢乖巧地打招唿:「顾老,宋老,翟奶奶。」 最开始的寒暄过后场面便有些尴尬。 对于沈明欢,教授们虽然没有许向东了解得那么清楚,但眼前人失忆这件事还是知道的。 多少算个病人,如今天色也晚了,沈明欢又刚来,按理来说应该早点让人回去休息才是。但是这话真要他们说出口还挺难受,他们从昨天到现在几乎没有睡着,闭上眼睛都是满脑子宇宙探测理论。 心中纠结的疑惑要是没法解决,今天想必又会是睡不好的一天。 第351页 沈明欢看到他们犹豫的脸色,善解人意道:「要不我们现在直接开始工作?」 教授们挣扎了一秒,决定遵从自己的本心,顿时笑逐颜开,「好啊好啊。」 「现在?」许向东为难地看看自己手上拿着的体检报告,现在是吃晚饭的时间,他该不该强硬点把人拖走呢? 翟教授细心地注意到了许向东的动作,拍板道:「先去吃饭,边吃边聊。」 教授们的边吃边聊对普通人而言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好在许向东同志已经有了足够的经验,他闷头扒饭,试图放空脑子,不去为难自己思考耳边那些此起彼伏的专业讨论。 等他去盛第二碗时,发觉场面上的谈话格局发生了变动。 变成了沈明欢一个人在说,其他三个人在听。虽然小许同志还是听不懂内容,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对这个画面啧啧称奇。 他们公司出息了啊,招到了一个好了不起的大佬。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上次那个实验怎么做都失败,原来@%jk和&#dp融合还会产生这种反应。」 「明欢,你这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这个问题困扰我两个月了。」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宇宙探测仪做出来的效果了。」 短短一顿饭的工夫,他们嘴里的称唿已经从「沈小同志」变成了「明欢」。 自见到沈明欢起,顾教授脸上的笑容就没下来过:「明欢,你怎么想到要做宇宙探测仪的?只是临时起意吗?」 他们原以为沈明欢写的那封邮件已经是他过往二十八年积累的结果,但现在聊下来才发现,沈明欢对各个领域几乎都有涉猎,而且水平还不低。他的脑子里装了一堆可以被实现的奇思妙想,没有宇宙探测仪,还会有洲际飞弹、生物晶片、智能保姆机器人…… 能大幅度提升国家军事实力,或是迅速改善民生的科技沈明欢多得是,顾教授很好奇,为什么这人第一个目标就是放眼宇宙。 沈明欢一本正经:「我觉得会有外星人存在。」 教授们被他这幅表情逗乐,齐声哈哈大笑了起来。 宇宙是如此的浩瀚神秘,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但人类是如此的渺小,要持之以无数代的努力,才能多增加一份邂逅美好的机遇。 ——地球之外是太阳系,太阳系外还有银河系,连自己站立的地方还没完全弄清楚呢,外星人的事实在太远太远。 系统又冒出来炫耀自己对沈明欢的了解了:[宿主,你怀疑影帝系统和外星人有关?] 沈明欢咬了一口鸡腿:[大胆点,把「怀疑」改成「确定」。] 要么这所谓的影帝系统就是外星人,要么是外星人的科技成果,只可惜他还没见到,无法确定是否是一种新型的生命存在形式。 * 温简言从群头手里接过五百块钱工资。 他因为业务能力出众,今天接到的角色得以有一句台词,饰演破庙里的乞丐。 乞丐半生浑浑噩噩,睡醒了去讨钱,讨到就买些吃的,讨不到就饿着,如此日復一日。 这天他睡着时眼皮上掠过一道耀眼剑光,他惊醒,发觉是武林盟主之子正在与人比剑,附近的屋顶上还站着一位等候着的曼妙红颜。 乞丐曾多次听闻这位武林盟主之子的潇洒事迹。 「真快意啊。」他说。 他说完这句话便死了。 习武之人内力激盪,随剑芒四散,乞丐死于误伤。 这五百块钱,还包括他演了「死人」的红包。 温简言将钱收好,节省的话,这钱或许可以够他生活一个月。他不是每次都能接到这种戏份,不出意外,这或许是他挺长一段时间内最大的一笔收入。 虽然或许最后呈现出来的只有寥寥几秒,但温简言敢自信地说他从没对不起他演过的任何一个角色,哪怕只是剧中一个凑人数的背景板。 如果不是真的喜欢演戏,谁会愿意干这种苦活累活、拿着仅供生存的微薄工资? 温简言忽然一阵恍惚,莫名想起了沈明欢,那个他曾经的好友,他曾以为会一直在演员这条路上并肩前行的人。 然而他很快露出一个嘲讽笑容——能轻易放弃的叫什么梦想? ……能毫不犹豫把对方当成垫脚石,又算什么好友? [宿主,我提醒你,完成任务的时间还有三十分钟,任务失败会有惩罚。] 温简言面色不变,淡淡地和周围人道别,而后步行回他在附近租的房子。 那房子很小,阴暗而潮湿,放下一张小床之后就没有多少富余。 刚合上门兜里的手机就响了,温简言掏出来看了看联繫人的名字,不由自主露出一个笑容。 ——方才收到工资他都没有这样的喜意。 「简言,有空出来吃饭吗?」 温简言无奈道:「舟哥,你赚钱也不容易,自己留着花吧,我今天接的群演戏份多了点,刚拿到一笔丰厚的工资。」 那人声音温和,他其实能猜到所谓「丰厚的工资」或许并没有多少,但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怜悯:「那我明天去看你?我们也很久没见了,你还住在之前那个地方吗?」 「真不用。」温简言不想把自己的狼狈展现给那几个人看,倒不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只是怕他们会担心,怕他们又想办法贴补他,「我明天还有工作,舟哥,你就是来了也看不到我。」 第352页 祁云舟无奈地嘆了一口气:「好吧,那你照顾好自己。」 他思忖着说:「简言,要是有需要的地方,你一定要开口,别觉得不好意思,我们是兄弟。」 祁云舟向来内敛,以他对于情感格外含蓄的表达,这句话已经算是非常直白且热烈了。 温简言语带笑意:「我怎么会和你们客气……」 [任务失败,惩罚开始,倒计时:00:00:59] 一股剧烈的疼痛仿佛顺着身上每一条血管传遍他的四肢百骸,温简言靠在墙上,勉强支撑自己不倒下。 他的声音却没有半点变化:「舟哥,我这边有点事情,先挂了,等下在微讯上聊。」 祁云舟没有起疑:「好,你先去忙。」 等到看到通话页面已经显示挂断,温简言才终于忍不住地蜷在地上,他额头的髮丝已经被汗水打湿,脸色惨白,身子因为疼痛小幅度颤抖。 他熟练地咬着衣袖,不肯发出半声痛唿。 自他第一次没有经验,将下唇咬得鲜血淋漓之后,他就尽量避免伤到自己。只不过痛起来没办法思考,有时会咬到手臂。 也没关系,他是演员,只要不伤到脸就行。 手机「叮咚」一声,拉回了他已经混沌的神智。 温简言勉强睁开眼睛,看到屏幕上弹出了他们群的新消息。 【兄弟抱一下(5)】 【关阳:快听快听,我刚刚创作的歌曲,只演奏这么一次!】 【关阳:也就是你们是我兄弟,一般人我不给他听。】 【关阳:(分享文件)】 【楚河:……】 【林嘉树:啊啊啊我的耳朵,关阳我杀了你!我戴着耳机,音量还开到了最大,差点没被你的唢吶送走!】 【楚河:……】 【祁云舟:幸好我还没点开。】 这一分钟像是一个世纪那样漫长,温简言躺在地上缓了很久,才伸手拿起手机。 群里的消息已经刷了几十条,他点开文件,安安静静听完。 【温简言:其实还挺好听。】 【楚河:?】 【林嘉树:言哥你受什么刺激了?】 【关阳:林嘉树你放屁,我的作品就是很好听,还是言哥有眼光。】 第172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5) 沈明欢在研究院安顿了下来。 他对「公司宿舍」很满意, 整洁明亮,还配备了书房和健身房,甚至为他安排了一个保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外面的人进来还得打申请。 那些老教授们是什么待遇, 沈明欢就是什么待遇,他的重要性不低于任何人。 许向东第二天带来了他的警卫员, 「沈先生,这是姜易,以后就跟在您身边,负责保护您。」 沈明欢和姜易互相打完招唿,不由感嘆:「公司的待遇真好。」 不仅关心员工的生活,还关心安全。 许向东:「……」 他只做没听见, 带着沈明欢去见了几位领导。 相谈甚欢。 领导们对沈明欢正在进行的研究表示了高度重视,大力支持他研发宇宙探测仪、进而研发星球防护罩、太空预警及质子光束髮射器……等一系列与浩瀚无垠的宇宙有关联的发明。 有了领导们的支持,沈明欢打报告要材料的申请都批得很快,几位教授也纷纷暂时放下自己手头上的一些工作, 挤出时间门来给沈明欢打下手。 沈明欢仿佛天生就能讨人喜欢,越是上了年纪的长辈, 越是对他珍而重之, 宠爱到不行。他都二十八岁了,教授们经常还会给他塞一把五颜六色的糖果, 让研究院里的其他年轻人看得目瞪口呆。 这种待遇, 放在整个研究院都是独一份。但没有人不满,毕竟他们的工作本身就是按实力说话。 曾经还有不知情的人不服气, 拿着一些刁钻的问题去请教沈明欢,结果不管是什么领域,沈明欢都能给出清楚的答覆。沈明欢来了之后, 研究院各个小组的研究进度都快了一大截。 这还哪里敢不服?他们恨不得把这个人供起来。 许向东觉得自己活到这么大,最骄傲的一件事就是亲手发掘了沈明欢这个大宝贝。 虽然这话有些恬不知耻,毕竟是那人自己写的邮件,但是是他亲自跑了一趟接回来,他觉得他多多少少得有点功劳。 许向东自问得对失忆的病患负责,时不时就会绕路远远看上沈明欢一眼。只不过沈明欢大多时候都在实验室里,要不就是被老教授们围着,周围还有一堆捧着问题想问的年轻科研人员献殷勤,实在用不上他。 不过这天有点奇怪,他居然在食堂看到了独自一人的沈明欢。 姜易也不是任何时候都寸步不离,沈明欢在研究院里工作的时候他通常也会去执行每天的训练任务,毕竟这时候沈明欢绝对安全。而且实验室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他这么大一个人杵在旁边难免碍手碍脚。 但沈明欢身边没有人这件事还是很难得的。 许向东凑了过去,发觉沈明欢正盯着手机,脸上似有愁容。 奇怪,居然还有东西难得住沈明欢吗? 「沈先生。」许向东好奇道:「您在看什么?」 沈明欢瞥了他一眼,将手机页面翻转给他看。 【哥哥,我今天又被爸爸骂了。】 第353页 【我做了一个十分错误的决策,幸好爸爸及时发现,要不然公司就要被我连累了。】 许向东不明觉厉,是沈明乐被骂又不是沈明欢被骂,他发什么愁? 在调查沈明欢的时候他们也查过沈明乐。沈明乐比沈明欢小了三岁,从小学画,但初中毕业之后就开始接触沈氏集团事务,等到他上了大学,虽然还不算完全接手,但是在大多数人眼里,他已经能代表半个沈氏集团。 沈明乐是个还算优秀的继承人,他进公司这几年做了不少实事,在商界内小有名气。 许向东没想到今年二十五岁、叱咤风云的霸总还会对着他的哥哥说出这种近似撒娇一样的话语,也没想到沈洲对自己的儿子这么严格,从那个「又」字就能体悟出几分心酸。 「我在想要不要回消息。」沈明欢嘆了口气:「毕竟是我这具身体的弟弟。」 这种表述十分怪异,许向东这时候才有了点沈明欢失忆的实感。 ——正常人只会说「我的弟弟」,不会加个「这具身体」这样不伦不类的修饰,像是对自己的身份、乃至这个脚下的世界没有丝毫代入感。 许向东不知他哪来的底气胆敢心疼沈明欢,但他确实无端生出不忍,他犹豫片刻:「沈先生,您要不要见见他们?」 沈明欢忧愁道:「秦老不让,他们说我出去不安全,而且我失忆前八年不肯联繫他们肯定是有原因的,他们想让我等事情查清楚之后再决定,现在先维持现状。」 这确实是个问题。国家一直没放弃调查沈明欢身上种种离奇之处,在徵得他的同意之后,他们甚至还看了看旧手机上八年前这个时间门节点的聊天记录。 可惜从前的沈明欢没有写日记的习惯。 他给好友们发【我已经退圈了,你们能不能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给家人发【别找我,你们就当我已经死了。】 从这段时间门的相处来看,沈明欢的性格善良又柔软,他对陌生人的求助尚且来者不拒,怎么会对自己的亲朋好友说出这样强硬而绝情的话? 而如果是有苦衷,能让这么无所不能的沈明欢妥协的,又会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再退一步说,他背后还有一个强大无比的祖国,他连失忆了都知道找国家求助,没道理失忆前就不会。 许向东愁眉苦脸。 等知道事情前因后果再行动当然更好,可是谁知道要调查多久呢?以他所知,国家如今已经把能想到的方方面面都查了,可是就是一点发现都没有。要是接下来还得查个十几二十年,又或者一直查不到,沈明欢岂非一直都无亲无友? 「沈先生,没关系。」许向东努力安慰沈明欢:「我替你多关照沈氏集团,要是有消息我第一时间门告诉你。我记得他们有很多和政府开发的项目,这方面我虽然了解得不多,但要是能帮上忙我一定帮。」 其实根本不用他在其中斡旋,沈氏集团已经在国家那儿挂上号了,只要他们不偷税漏税、违法犯罪,国家也会愿意多给他们一些机会。 当然,要是最后查出来沈明欢和他们决裂的原因是什么诸如豪门斗争之类不太光彩的事情,现在给的迟早也会找机会收回来。 「这多不好意思?」 沈明欢象徵性地推拒了一下,从善如流地礼貌道谢:「那就辛苦你了,许同志,你真是个好人。」 被发了好人卡的许向东看着沈明欢感激的目光,只觉得心中油然升起一股豪情壮志,他拍着胸脯:「包在我身上。」 虽然他平时的工作已经很多,但是时间门是海绵里的水,为了单纯可怜、无依无靠、善良柔弱的沈明欢,他可以对不起他的头髮! 没有良心的沈明欢目的达成就打算离开了,然而许向东犹觉自己做得不够多,仍孜孜不倦地为他分忧。 他试探地说:「沈先生,您要是实在想的话,要不就回一句消息?」 其实领导们倒也没有很强硬地禁止沈明欢回消息,单看他还能正常使用手机就知道,国家给了他很大程度选择的自由。反正,不论是哪一条路,最终又导向什么样的结果,都会有应对的方法。 沈明欢又看了一眼手机,喃喃道:「他总是给我发消息,我一直不回确实有些不大礼貌。」 他沉吟片刻,嘆了口气:「还是算了,不给你们添乱。」 他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这具身体以前的家人朋友。 或许是系统说这是最后一个小世界还是给了他几分触动,沈明欢时常会有种极复杂的心绪。他曾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碧落黄泉无处不可去,可没想到临近回去的时候,也会有近乡情怯的踟蹰。 他大多时候会想好好完成任务,然后杀回去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特别偶尔的时候,他又不是很想做任务。就在这个小世界终老一生,任务失败,他和系统开启新一段征程。 这使得他面对这个小世界的人时常会有一种负疚感。 任务失败会导致小世界崩塌重启,虽然他们不知道,可某种层面上,沈明欢确实是动了「杀人」的念头。 这很不应该,沈明欢想,这非常非常非常不应该。 许向东不知道这瞬间门沈明欢心里的百转千回,他感动极了,只觉得明明很想家还不敢表现出来怕给他们添乱的沈明欢过分善解人意。 第354页 他再度「啪啪啪」地用力拍着胸脯,跟沈明欢保证一定多看顾沈氏集团。 沈明欢也很感动,认真地感谢了他一番。 达成目的的沈明欢很快乐,能帮上忙的许向东也很快乐。 但沈明欢没有想到,许向东是个大嘴巴! 一天之内,「沈明欢沈同志沈大天才因为思念亲朋好友而食不下咽」这件事传遍了整个研究所。 被众人用怜悯心疼的目光盯了一整天的沈明欢:…… 第173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6) 沈明乐觉得公司最近的工作非常顺利, 简直如有神助一般。 往常他们公司新研发一款产品,最快都要审批一个月,如今不到一周文件就能发下来;往常他们想要和几家大国企合作, 都要紧盯着对方的动态,自己把握机会, 现在他们还没收到消息, 对方就已经把企划书发了过来询问意向…… 虽然都是好事,可是这些事情奇怪到有些诡异, 简直像是他的爸爸养了小鬼一样。 沈洲心里莫名一阵发毛,他抬头看了沈明乐一眼,怀疑道:「明乐,你在想什么?」 沈明乐心虚地轻咳一声, 转移话题:「爸爸,你知道公司最近是怎么回事吗?为什么我觉得国家好像突然对我们观感很好?」 国家其实一直在扶持一些爱国企业, 以沈氏集团每年纳税的数额, 国家从前就对他们很是优待,但也没做到这份上。 沈洲也不太清楚, 他旁敲侧击地问过在政府工作的好友, 对方只意味深长地告诉他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沈洲觉得他这好友不太靠谱, 他们沈氏集团可不认识什么能让国家帮忙做事的人。 对上沈明乐好奇的眼神,沈洲皱了皱眉:「别一天到晚想这些,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世界上没有捷径可走, 越是这种时候, 越要沉住气。我让你看的报表你都看了吗?」 虽然心里也很疑惑,但不妨碍他藉此敲打沈明乐,免得这孩子太过膨胀, 对自己产生了错误认知以至铸成大错。 沈明乐缩了缩脖子,欲言又止。 沈洲再度皱眉:「有话就说。」畏畏缩缩像什么样子? 沈明乐犹豫道:「爸爸,我问了赵伯伯,他说是因为有人在帮我们。我想,赵伯伯说的这个人,会不会是哥哥……」 自家好友这嘴实在不严。 沈洲冷笑:「他哪有这种本事?这么久了一点儿消息都没有,说不定已经死外面了。」 他对于这个大儿子并非没有怨言。他付出那么多精力培养,结果这人却一头栽进了娱乐圈,为此连家都不要。甚至他都已经妥协,为这大儿子开了一家娱乐公司,连明乐都放弃了艺术事业,可是沈明欢说不回来就不回来了,连一条消息都没回。 好不容易有一条,还是那种刻薄绝情的言论。 沈洲自己都不知道,他八年来没再试图联繫沈明欢,究竟是因为赌气,还是因为怕沈明欢知道后会更加生气。 当然,他不可能承认后者就是了。 沈明乐也皱眉,他抗议道:「爸,你不要诅咒哥哥。」 沈洲说完也很后悔,不过心中那点尊严作祟,他自然不会表现出来:「行了行了,沈明乐,你今天的工作做完了吗?还不快去做?」 * 沈明欢如坐针毡,他苦着脸:「秦老,我真的没有,研究院挺好的,我每天忙着科研都来不及,哪有时间想家?」 秦望舒心疼地看着他:「好孩子,你不用担心给我们添麻烦,这件事是我们疏忽了。」 想想也是,失忆哪是好受的事情呢?过往二十八的人生经歷,一朝化为虚无,不知来处,不知归于何处,亦不知自己是谁。他们不能因为沈明欢平时表现得像个没事人一样,就忽视了这是多孤单多无措的一件事。 宋云水也安慰他:「没关系的明欢,想见就去见,医生也说让你多接触以前的人和事,说不定慢慢就想起来了。你也别光顾着工作,你来这都有一个月了,周末都待在实验室里,这哪行?」 「让小姜同志陪你去外面看看,你失忆之后,应该还没出去玩过吧?就当是给自己放个假,再约上你家里人、你以前的朋友,明欢这么厉害,说不定事情已经被你解决了,只不过你忘记了。」 「真不用。」沈明欢绞尽脑汁:「现在探测仪正是研发的关键节点,我怎么能离开?秦老,宋老,你们是知道的,我就是出去了也没办法专心玩。」 这倒是,科研人员要是有灵感,只想一秒钟都不耽误地把项目做完,否则睡觉都睡不安稳。 秦望舒还要再劝,翟雁嗔怪地瞪了他们一眼:「哪有你们这么逼孩子的?明欢不愿意那就不去。」 沈明欢感动:「还是翟奶奶对我好。」 被拉踩的秦望舒宋云水十分不服气,翟燕很是受用,她笑眯眯地拉过沈明欢的手:「好孩子,不见就不见,但是发个消息、打个电话还是可以的。」 三人六只眼睛齐刷刷看向沈明欢。 沈明欢:「……」 沈明欢僵硬地掏出手机。 沈明乐同志在这段时间内又发了一条新消息: 【哥哥,我觉得爸爸是到更年期了,他最近的脾气好糟糕。】 沈明欢沉默片刻,回覆:【他又骂你了?】 那就有些过分了。 第355页 虽然对小儿子放弃艺术临时顶上公司继承人这件事有些愧疚,但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沈洲也只能好好教,督促小儿子成长。 「沈明欢」珠玉在前,有了对比,沈洲便总忍不住对沈明乐更严格些。 其实在沈明欢看来,原主在沈洲的记忆里表现那么出色,很大程度是因为沈洲对原主美好滤镜太厚。 原主上初中时开始接触公司事务,他小学时跳了两次级,年纪还很小,沈洲不自觉就降低了要求,才产生一种「我儿子果然厉害每次都能超额完成」的骄傲满足。 而沈明乐在上高中之前都对公司了解甚少,突然间临危受命,便有些手忙脚乱。沈洲迫切想让沈明乐成长起来,补上从前缺失的时间,他又不算多温柔,沈明乐这些年没少挨骂。 坐在办公室里的沈明乐对着手机揉了揉眼睛。 他没看错吧?他哥哥回他了?还是哪个小贼偷了他哥哥的手机? 【沈明乐:哥?】 【沈明欢:是我。】 【沈明欢:他要是再骂你,你就骂回去。】 八年了!整整八年了! 他就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他持之以恆地发消息骚扰,他哥哥一定会忍不住回他消息的。 沈明乐激动得想要高歌一曲,但在最初的心情激盪过后,他盯着手机上的字眼,忽然就有些为难。 从前他想发什么就发什么,因为知道哥哥肯定不会回,说不定连看都不会看。 可是现在沈明欢回復了,他就开始担心,万一他说错话,又把沈明欢气走了怎么办?他可不像再等待一个八年。 他抓耳挠腮、冥思苦想,最后决定牺牲沈洲同志的名誉。 【沈明乐:爸爸也是为了我好,是我太笨了,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沈明欢:胡说八道!别理他,你很厉害。】 【沈明乐:哥哥才最厉害,我以后要是遇到问题,可以来请教哥哥吗?】 沈明乐发完这句话就紧张地盯着聊天页面,又暗骂自己太冲动。 他终究还是不愿意这次聊天只是短暂的昙花一现,小心翼翼又得寸进尺地发出试探。 幸而沈明欢没让他揪心太久。 【沈明欢:可以。】 沈明乐松了一口气,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沈明欢发了很长一段话: 【沈明欢:上次你说的那个问题,其实很容易解决,只要%&tf……就可以了,以后不用找沈洲。】免得又被骂。 沈明乐认认真真看完,忽然「啊」了一声,他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目光恍惚。 这是他两个月前给沈明欢发的消息。之所以印象这么深刻,是因为那次他被沈洲骂得尤其惨,被骂完还要通宵加班,把自己的错误修正。 可是沈明欢为什么也记得这么清楚? 【沈明乐:哥哥,我发的这些消息,你都有看吗?】 【沈明欢:嗯。】 【沈明欢:之前没回,抱歉。】 沈明乐盯着「抱歉」两个字,莫名红了眼眶,只觉得八年不曾得到回覆的委屈瞬间烟消云散。 他骄傲的哥哥,当初背着行囊离家也一句软话都不肯说的哥哥,原来也并非冷漠无情、无动于衷。 可他既然也在意,那为什么不回呢? 沈明乐忽而想起,他曾经看见过对话页面上方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哥哥是想回的是吗?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过去八年,有多少次,他没有注意到哥哥的欲言又止? 【沈明乐:哥哥,你是不是被人威胁了?】 沈明欢回得很快:【没有,别瞎想,是我自己的原因。】 沈明乐才不信,他绞尽脑汁地思考有什么事能让他的哥哥连回家都不敢。 他们沈家这么有钱,有什么是连钱都解决不了的?该不会是沈洲同志觉得他大儿子太优秀,怕沈明欢和他夺权所以要置人于死地吧? 不可能不可能,现在是法治社会,他们家应该也不至于宫斗。 沈明乐不敢直接问起八年前,也不敢提起回家或是见面,没想到反而是沈明欢毫不介意地率先说起。 【沈明欢:我暂时不回去,如果方便的话,替我关照一下祁云舟、关阳、温简言、林嘉树、楚河他们五个。】 沈明乐飞快回復,生怕慢上一秒就会让沈明欢误会:【方便的方便的。】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会想要什么就算无理取闹也要拿到手,他知道有些话言不由衷,知道有些决定裹挟着眼泪,知道沈明欢不说原因,一定有不能说的理由。 他的哥哥从小就比他优秀,他应该相信哥哥的判断。 话虽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发了一句:【哥哥,要是有需要,你一定告诉我。】 就算他没有办法,不是还有沈洲吗?要是连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沈洲就太没用了。 【沈明欢:好。】 其实沈明欢觉得自己不会有这个机会。 他放下手机,对上教授们欣慰喜悦的目光。 第174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7) 温简言收到剧组回復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置信。 他当然不满足于一辈子只当个群演。只不过他早就和最初的经济公司解约, 因为一些原因,之后也不愿意再签约。没有公司,没有经纪人, 只能自己留意是否有空开试镜的剧组。 第356页 他这些年靠着这一股不服输的志气,多多少少也为自己挣来了一些机会。 但是大多数剧组都不会要身上有污点的演员来演主要角色。 虽然在大众印象中娱乐圈是一个很健忘的地方,可是霸凌这种事, 往小了说是人品有缺, 往大了讲就是违法犯罪。 而沈明欢在荣光中退圈,他的形象定格在光辉万丈时,至今还有一批粉丝对他念念不忘。 现在看起来似乎是没有人再提起他们当年的事情了, 但是温简言仍对那一场声势浩大的网暴心有余悸。可以肯定的是, 他的名字一旦出现在参演名单中, 连剧组都将被追着骂。 他在事业上升期时遭遇了危机, 当初的粉丝散得差不多了,剩下那一点根本没法组织反黑。 他没钱, 也请不起水军,又不肯向原经济公司妥协, 这些年便这么苟延残喘地撑着。 这次他试镜的是一个大剧组, 虽然他很认真地准备, 但其实内心也不抱太大希望,结果居然被选上了? 【兄弟抱一下(5)】 【「关阳」修改群名「兄弟抱一下」为「恭喜你发财」】 【林嘉树:???关阳, 你又发什么疯?】 【关阳:兄弟们,我要发财啦!我接到一个大活,一首歌!五位数!】 【林嘉树:巧了这不是, 我和楚河接了一档音乐节目,我俩去当一期嘉宾。】 【楚河:。】 温简言不自觉露出笑容,他也迫不及待打字, 分享自己的好消息: 【温简言:接了一部戏,杨央导演的,是个戏份还挺重要的配角。】 【关阳:哇!大导演!言哥,你这是要火啊。】 【林嘉树:我都有点不敢相信,我们这是时来运转了吗?】 【楚河:老大呢?】 【温简言:舟哥已经进组了。】 【关阳:我就说我们会被看到的!我们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我们不会一直这么倒霉!】 【「关阳」修改群名「恭喜你发财」为「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关阳: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福气满满满山遍野野旷天低树!】 【关阳:我提议,我们远程干一杯,不醉不归!】 温简言至今都不知道关阳的打字速度是怎么练的。 他把手机放到旁边,点了一盏小檯灯,一边看剧本,一边看关阳发疯。 他们兄弟五人同时迎来了事业的起色,这是巧合吗?温简言认真用笔在剧本上做着标註,他想,如果不是巧合,不管是谁在帮他们,他都发自内心地感谢那个人。 [宿主,如果你按照我的指挥完成任务,拿下这部戏的主角都没问题。] [我是高科技产物,我能推算出你成为影帝最短的路径,你为什么要拒绝我的帮助?] 影帝系统是真的不明白,这明明是一场双赢的交易,为什么这个人类死活不同意? 如果不是它来到地球损耗太多能量,如果这个人不是它落地那段范围内推算出来最有机会成为影帝的人,它才不会强行签订契约! 温简言一字一句回覆:[别想用这种骯脏的手段控制我,我温简言的梦想,我会自己干干净净地完成。] 影帝系统困惑不解:[我给你选的人不干净吗?] [上次我让你去敲傅玉罗的门,你的长相很合她心意,根据我的计算,成功率能达到99%,你没有后台,这种方式能让你最快得到资源,你不愿意。] [好吧,人类是很挑剔的物种,我虽然不理解,但我尊重你的审美。可这次我给你选的是个白富美,我已经把她的喜好都列出来,连计划都给你做好了,你为什么还是不愿意?] 温简言翻了个白眼:[你懂个屁。] 他们春风得意,另一当事人沈明乐心虚无比。 沈洲瞥了他一眼:「你给蓝见雪打了招唿,要捧那五个人?」 华灿娱乐,沈洲为沈明欢开的娱乐公司,虽说沈氏集团此前未曾涉猎这方面的内容,但他们有钱,堆都能堆出一片似锦繁华来。 更何况沈氏集团人才济济,蓝见雪就是负责管理这家公司的总经理,这些年已经把华灿做成娱乐圈大巨头之一了。 沈明乐知道「那五个人」代指的是谁。 沈洲嘴上说着不支持沈明欢进娱乐圈,但其实一直都有暗中关注他的状况,沈明欢退圈时的舆论闹得那么大,沈家所有人自然都看到了。 沈明欢没有澄清,可也没有承认,沈家全体保持着一种将信将疑的态度,可确实对那五人的印象不是很好。虽然没有明确做出打压、封杀之类的事,但是华灿隐隐透露出的不愿合作的态度,已经能影响圈内很多人。 沈明乐嘟囔:「我不是说了让她做得小心一点,不要让人看出来吗。」 沈洲挑眉:「她确实做得很隐蔽,我也没看出来,所以是她主动告诉我的。沈明乐,我需要一个理由。」 沈明乐不太想暴露沈明欢,哪怕沈明欢没对他作出保密的要求。但在他看来,沈明欢不愿意和沈洲联繫肯定是有理由的,他没有权利替沈明欢做决定。 沈明乐试探道:「爸,如果我说是觉得他们五个业务能力出色,能够为我们公司创造不小的收入,你信吗?」 「如果是这样,你应该先让公司把他们签下来。」 沈洲面无表情:「找藉口也不找个好点的。」 第357页 他忽然勐地一拍桌子,提高音量喝道:「你说,是不是沈明欢让你这么做的?」 沈明乐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他正要抱怨,抬眼却注意到沈洲放在桌上的手在微微颤抖。 沈洲注意到他的视线,将手收到身后,他平静道:「你不用想着骗我,你是我儿子,你说谎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好似刚才的慌乱与那瞬间的心乱如麻都不存在,沈洲冷静地问:「你们什么时候联繫上的?都说了什么?」 要糟。 沈明乐在心里哀嚎一声,对不起哥哥,我尽力了。 他老老实实地把经过说了一遍。 * 教授们那天盯着沈明欢发了消息,也没过多干涉沈明欢的私事。 沈明欢要是实在不愿,强烈拒绝,或是拿着手机装模作样都是可以的,反正教授们也不可能让他把聊天记录分享出来自证清白。 沈明欢原也只打算随意敷衍一下这具身体的弟弟,然而乐乐同志实在过于粘人,从前就很爱发消息,在沈明欢回復之后,更是一天十来条。 沈明欢没办法,只好被动地建立起联繫。 沈明乐同志又来找沈明华撒娇了,委屈地表示他被沈洲逼问了,他不得已把他们那天聊的话告诉了沈洲,并且瑟瑟发抖地致以十分诚恳的歉意。 沈明欢花了十分钟安慰他。 沈明欢本以为沈洲会联繫他,没想到沈洲就像是不知道一般,他们的微讯聊天页面仍干干净净,停留在八年前绝情的声明。 沈明欢默默地关闭页面,明明不是他发的话,但是看久了居然还莫名有几分心虚,真是奇哉怪哉。 沈洲没找他,沈明欢觉得很正常,大概只有沈明乐这个傻小子才会一颗真心被人踩碎之后还不记仇地大献殷勤。 既然其他人都已经放下了,他也没必要再去打扰他们的生活。 不知不觉,沈明欢已经在研究院里生活了半年。 探测仪终于研发成功,被正式送上外太空,所有人欢欣雀跃,围着探测仪送回来的数据喜不自胜。 这个探测仪能够观察多许多肉眼看不到的变化,譬如行星磁场的变换或是太空粒子的移动,有了它,太空中任何微小的动静都将被第一时间发现。以后要发射卫星、建立空间站、在太空搞任何建设,都能通过探测仪寻找出最合适的位置。 沈明欢慢悠悠脱下实验服,认真思考下一份发明要做什么。 他习惯性地拿起手机,看看沈明乐同志最近又给他发了什么,结果映入眼帘的是另一个人的消息。 【赵天行:明欢,好久不见,不知你这些年过得可好?我已有退休打算,只是在退休前,还想为《非凡人生》拍最后一季。我知道你已经退圈,但还是忠心希望你能加入。我向你保证,《非凡》只会是最初的六个人,我们曾一起缔造了这个梦,我希望我们也能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赵天行:明欢,我知道霸凌一事子虚乌有,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出来澄清,但是他们五个这些年过得很不好,我有这个自信,《非凡》能救他们。】 【赵天行:我不信你们真的决裂了,总之,我会等你。】 这话有些道德绑架,一幅「你要是不来我就不拍了」的强硬,沈明欢皱了皱眉,却没资格有什么不满。 谁让「沈明欢」确实害苦了不少人呢?赵天行为那五人抱不平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理解归理解,他还是不打算去——他弟弟沈明乐,堂堂霸总,还捧不起区区五个人吗? 用不着搞什么综艺。 沈明欢正打算拒绝,安静许久的系统冒了出来:[宿主,你不做任务了吗?] 沈明欢:…… 他把任务忘了。 第175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8) 沈明欢他弟弟沈明乐, 堂堂霸总,居然还真捧不起区区五个人。 半年过去,他们参演的节目陆陆续续播出。几人的业务能力本就突出,沉寂八年, 非但没有落下, 反而还有一种一鸣惊人的惊艷和洗尽铅华后的沉稳。 「沈明欢」的粉丝听着声音就来了。其实也不全是他的粉丝, 娱乐圈这种地方, 如此长情的粉丝本就是少数, 沈明欢退圈这么久,除了一些死忠粉,已经没人记得他。 但他是攻击那五个人最好的利器。 他们曾经的如日中天所有人有目共睹,当年和他们同期的演员歌手全都被压得黯淡无光,好不容易一朝风水轮流转, 哪能再给他们起来的机会? 一大批水军伪装成沈明欢的粉丝占领各大平台, 把很多人已经忘记的事情又挖出来嘚吧嘚吧科普了一遍。 随着时间流逝, 谣言变得更加不堪。 路人们不明觉厉, 开始跟着各处看热闹, 每天吃瓜吃得不亦乐乎。 看着号称沈明欢粉丝的一群人把沈明欢夸到天上去, 说他是如何如何的优秀出色, 又是如何如何的单纯善良,然而就是这么好的一个人,却被那五个人如何如何地残忍对待,简直丧心病狂, 是人性的泯灭, 更是道德的缺失! 这铺天盖地的声势,换成别人网友们可能还会觉得是营销,但是仔细一看, 沈明欢退圈了?还退圈八年了?那人都不在圈里混了还营什么销啊,看来都是真的。 原来娱乐圈还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至今让这么多粉丝念念不忘,他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第358页 把这么一个人逼到抑郁退圈,那五个人真是不可原谅! 如此一番下来,沈明欢居然还多了不少粉丝。 【沈明乐:哥哥你别担心,我可以请更多水军,把消息压下去。】 其实最好的办法永远是澄清,压下去只是治标不治本,随时可能被人再翻出来。 这点蓝见雪当然清楚。可问题是,如果帮他们澄清,那一直默认了此事的沈明欢可就从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 作为这位大少爷身份的知情者,蓝见雪可是知道华灿从一开始建立就是为了沈明欢一个人服务的,她哪敢做出这种决定? 豪门的事真复杂,二少爷让她捧大少爷的竞争对手,她一个打工人也不敢多问。 【沈明欢:澄清吧,我不介意。】 任务的事可以再想别的办法,但是这件事上,那五个人确实是无辜的。 【沈明乐:那不行,我要是这么做,会被爸爸打死。】 【沈明欢:???沈洲还对你动手?!】 * 提到任务,沈明欢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小九,如果靠近影帝系统,你能检测出来吗?] 所谓的大纲只有寥寥几句话,他连影帝系统是什么都不知道,否则他就能自己做个检测仪出来了。 蔫巴巴的系统突然振奋:[我可以!宿主,影帝系统也是剧情里的存在,我只要看见了就能察觉!我很能干的!] 沈明欢只要下定了决心就不会犹豫太久,他既然不打算让这个小世界崩塌,任务就还是得做。 沈明欢给赵天行回了句消息,把手机收好,慢悠悠地说:[小九啊,某些特质上,我和原主还是很像的。] [啊?]系统不明觉厉,它仔细对比了一番,没觉得二者有什么相似,毕竟世上只有这么一个沈明欢,谁也比不上它宿主。 系统在心里默默夸了沈明欢十分钟,而后虚心请教:[比如?] [比如……]沈明欢懒洋洋地说:[我也不喜欢有人骂我。] 赵天行可以说是他们六个人的伯乐,他最初是纪录片导演,年过半百突然想转型拍综艺。 娱乐圈内也是有鄙视链的,搞文艺的天然看不起搞商业的,因此当年的赵天行在很多同行眼里是自甘堕落、被金钱腐蚀了心智。 没人看好他这次转型,彼时赵天行在纪录片行业已经小有名气,而综艺是与纪录片完全不同的风格,说是隔了一座山也不为过。 赵天行转型的第一部 综艺就是《非凡人生》,招募了六个刚考上顶尖艺术类大学的大一新生,进行为期一月的共同生活。 三个歌手,三个演员,面向全国层层筛选,最后选出的常驻嘉宾不仅业务能力出色,高考分数也很高,属于哪怕不报考艺术类大学,也能凭实力上知名高校的学霸。 人类慕强,赵天行将六个人的出色毫无保留地展现,还真为这个没有任何流量的小破综艺吸引了一大批粉丝。 《非凡人生》火了。 第二季报名的人便多了起来,无数人想要分一杯羹,但是赵天行导演顶住了压力,仍是採用原班人马。 在很多人看来,第一季已经足够精彩,还用那六个人观众难免会审美疲劳。 可结果第二季的成绩比第一季还好,甚至还产生了几个出圈的名场面,于是又有了第三季、第四季,众人看得眼馋,然而赵导演始终没有在嘉宾人选上松口。 也就是赵天行本身已经有了不小的成就,光是他的名字就足够拉来投资,否则还真没有这样的底气。 直到拍到第四季,六个嘉宾已经大四,各自都有了不小的名气。从前他们忙于学业,每年还要抽出一个月参加《非凡》,能接的工作不多。不过能料想到,只要他们一毕业,各方的邀约定然是纷至沓来。 更别说其中还有个凭藉一部戏涨了百万粉丝的沈明欢,虽说还没签公司,但娱乐圈几大巨头都接触过他,华灿更是开出了极高的待遇,打算将他作为公司主推的艺人。 赵天行是陪着他们渡过大学四年的人,看他们就像看自己的孩子,有着很深的感情,他为第四季付出了极大的心力,预备送他们六个一场盛大的毕业礼。 可惜播出之后,就遇到了「霸凌」这种事。 节目里的每一个细节都被人带上放大镜去揣测,他们越是表现得兄弟情深,就越是被嘲讽装腔作势。而一旦有一个表情表现得不对,就成了「五人合伙排挤打压沈明欢」的铁证。 沈明欢在光鲜亮丽中退圈了,剩下的人还要遭受种种不公。 《非凡人生》有了一个盛大的开场,却没获得一个同样璀璨的收场,最终散落成满地狼狈。 可这到底还是一个很有知名度的综艺,娱乐圈不肯放过这棵摇钱树,试图復刻传奇。 他们按照同样的套路,找来了六个大一新生,又找了知名综艺导演负责,可哪怕这六个人连做事风格都模仿祁云舟那六个人,也只落得个不伦不类。 《非凡人生》于是停在了第五季。 赵天行对第四季那次失败的收场耿耿于怀,所以他退休前,唯一的念想就是重新为《非凡》写个完美结局。 赵天行这些年和剩下五个人一直还有联繫,他相信只要他开口那五个人都会来,唯独沈明欢他没有把握。 【沈明欢:赵导,我愿意参加。】 第359页 赵天行复杂地看着这几个字,对着手机页面一根接一根地抽菸。 当初那么要好的六个孩子,怎么就走到这种地步了呢? 沈明欢退圈多年一点消息都没有,如今听说那五人过得不好就决定復出,是不是也有一点儿怀念曾经的情分? 赵天行不知道,但他希望是。 * 许向东来找领导替沈明欢申请外出手续。 自探测仪研发成功,沈明欢的重视程度一再被提升,他出门可不是小事,身边起码得安排上一队人保护。 领导乐呵呵:「请假?那就请嘛,沈小同志这半年也累着了,给他多放几天假,让他玩的开心。对了,沈同志有没有说想去哪里?」 许向东看着领导开怀的笑脸,默默道:「他想去拍综艺。」 「想去……咳咳咳。」领导被吓得呛到,他紧张地问:「沈同志又换梦想了?」 许向东很明白领导的担忧,不隐瞒地说,他也很担心这个。许向东心有戚戚然:「沈先生说他没有,只是回去见见从前的朋友。」 但是他却不敢信。 这种智商、这种天赋,要是不走科研道路,那不是沈明欢的损失,是全世界的损失!他简直一点儿风险都不敢冒好吗? 领导愁的头髮都白了两根,还是嘆息着说道:「沈同志想去就去吧,确实要多接触以前的事情,对他恢復记忆有利。」 但是娱乐圈那种地方,拍个综艺光工作人员就有几十号人,实在不好开展保护行动。 他们又不能让军人同志扛着枪站在沈明欢身边,那就不是去见朋友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沈明欢是去整顿娱乐圈的。 因为沈明欢这个决定,整个研究院连同上层领导全都如临大敌。 他们紧急配备了一队「保镖」,还往沈明欢身上塞了不少可以保护自己的道具,即使遇到意外也能支撑到保护人员到来。 除此之外,还有生活助理、经纪人之类的也要配备齐全。 总而言之,别的艺人有的,他们明欢要有! 别的艺人没有的,他们明欢也要有! 第176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9) 当初《非凡人生》六个嘉宾加上导演, 七个人建了一个群。 他们和导演相处得好,没有录制节目的时候,群里的消息也都是天天99+。可八年前那件事闹得太过难堪, 顾忌着群内还有导演在, 哪怕没人下得去手解散这个群, 慢慢地也没有人再在群里说话。 但是他们自己的小群就无所谓, 当天几人在群里把沈明欢骂了一通,虽然沈明欢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 他们还是十分干脆利落地把人踢出了群聊。 或者说, 就是因为一句解释都没有, 他们才会这么生气。 这些年各人有各人的际遇, 他们和赵天行导演虽然没断了联繫,但到底是生疏了许多, 也就是逢年过节发几句祝福。 可今天他却在这个安静了八年的群发了一条消息。 【赵天行:你们下个月都有档期吗?我筹备拍《非凡人生》第六季,不知各位愿不愿意赏脸?】 【关阳:???赵导,您被盗号了吗?】 档期确实是有的。网络上正因为他们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他们本就不多的工作都被迫停了, 关阳已经闲的在家养蘑菇了。 但是,《非凡》第六季?导演是觉得现在网上打得还不够激烈吗? 关阳对这种情况已经很熟练, 只要躺平认骂,时间长了风头过去照样可以接点碎活。事实上,打到这种程度已经让他很惊讶了, 他原以为局势会是一面倒,没想到如今居然也能算是有来有往,要不是知道他们几个都没钱,他都怀疑是谁买了水军。 【赵天行:我没开玩笑,你们就说来不来吧。】 【祁云舟:赵导, 您愿意提携我们,我们都很感激,但是人选的事情您不如再考虑一下?您没必要掺和进来。】 【楚河:贊成,您这些年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 赵天行一看就知道他们在顾虑什么,当即发了一句:【沈明欢会来。】 群里霎时安静。 沈明欢这个名字,是他们看到都会咬牙切齿的存在。这些年的落魄、挣扎、怀才不遇、无休止的谩骂侮辱,全都和他有关。 是他害得他们与梦想越隔越远,是他害得他们狼狈求生,他们本可以成为父母家人的骄傲,如今却连家都不敢回。 他居然还敢来? 他居然还敢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凭什么还能在害了他们之后,像没事人一样清清白白地上节目? 过了一段时间,沈明欢才姗姗来迟地出现。 【沈明欢:嗯。】 【沈明欢:赵导,我经纪人想加你,聊一下节目内容。】 温简言实在是气不过,嘲讽道:【你不是退圈了吗?怎么,活不下去了,又来娱乐圈圈钱了?】 关阳也飞快跟上:【这次又给我们安排了什么剧本?要不要我们配合你?】 赵天行嘆了口气,这帮小年轻,在娱乐圈这么多年了,还不知道谨言慎行吗?就这些内容,沈明欢要是截图发了出去,他们的名声就更臭了。 他赶紧打断,避免场面更加难看。 【赵天行:行了行了,叙旧的话有的是机会聊,你们来不来?】 小群里,祁云舟也在安慰情绪激动的两个弟弟。 第360页 【祁云舟:简言,关阳,冷静一点,赵导还在群里,别让人看了笑话。】 【关阳:舟哥,我就是太生气了。我先说,我不可能跟沈明欢一起录节目,我会忍不住动手的。】 【林嘉树:我也同意,他是有先例的,谁知道这次是不是又打了什么主意。】 【温简言:不,我们要去。】 【温简言:他会用这种噁心的手段,我们就不会吗?他想踩着我们往上爬,上次是我们知人知面不知心,难不成还以为能成功第二次?】 【楚河:言哥说的对,而且别忘了,现在所有人还认为是我们霸凌了沈明欢,你们就不想把这个罪名洗脱吗?】 【祁云舟:这也是我劝你们冷静的原因,以我们目前的情况,上《非凡人生》对我们的好处更大,最差也不会糟糕到哪儿去了。也别说不让沈明欢参加的傻话,我们现在做什么都会被抵制,节目一开始还要靠沈明欢引流。】 虽然这话很悲哀,但是确实是现实。 群内沉默了一段时间。 【楚河:我会参加。】 【关阳:好久没见小楚弟弟打这么长一段话,我被说服了,我也参加。】 【楚河:微笑.jpg】 【林嘉树:你们都去,那我也去。】 有能明白彼此心意的朋友在,纵然一时半会儿没办法解决问题,至少心情会好很多。 五个人八年来互相依靠,从彼此处汲取陪伴与勇气,走过了那么多低谷,而今他们仍旧将相伴着走过。 他们切换回另一个群,打算回復赵天行导演,却见沈明欢居然回復了他们的阴阳怪气。 【沈明欢:我不缺钱。】 他已经不是刚来到这个世界身上只有三位数余额的沈明欢了! 且不说他做的发明奖金就不少,实在不行,原主不好意思找沈明乐要钱,他好意思。 乐乐同志向他请教过这么多次,他收点工资不过分吧? 关阳刚被劝住,看到这一句话火气又上来了:【哦?不缺钱,那就是缺名咯?总不可能是来追求梦想的吧?】 【沈明欢:我不缺名。】 他回得还挺认真,一板一眼,连标点符号都没忘记,好似察觉不到对方的怒意,坦坦荡荡,堂堂正正。 可他分明是最没资格这么无动于衷的人! 祁云舟怕事情又严重,忙打断这场争论,他心里也有气,饶是平时再得体,此刻也忍不住带了一点出来。 【祁云舟:赵导,我们五个人愿意参加,接下来就麻烦您了。】 他故意忽视沈明欢,只当做群里没这么一个人。 他难得幼稚且赌气地想,沈明欢不是说他们排挤他么?这才叫做排挤。 但是赵导没有及时回復。 赵导正在和被他们排挤的沈明欢私聊。 赵导甚至等不及慢悠悠打字,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你的经纪人是程灼?」 程灼是有名的天才经纪人,据说她本人极有背景,干这行纯粹是体验生活,所以带人十分随意,只看合不合眼缘。她如果不愿意,没有人能往她手里塞人。 业界称她为「点金手」,凡经她手的艺人,无一不大红大紫,除却程灼本身眼光独到,选的人都是资质出众又肯努力之外,她本身的能力亦不容置疑。 她是所有艺人最想要的经纪人,不仅是因为她自带的资源和人脉,更因为她本人毫不怕事且非常护短。 正常竞争也就罢了,但是要是敢对她的艺人用些潜规则之类的噁心手段,那就等着吃牢饭吧。 沈明欢「啊」了一声,听着耳畔因为惊讶变得高昂的语调,慢吞吞地问:「不可以吗?」 「倒不是不可以,但是……」赵天行不太能理解:「你是怎么说服程灼当你的经纪人的?」 程灼只带新人,特指刚刚出道或是还没出道被她一手发掘出来的那种,沈明欢虽然作品不多,但显然也不能算进这个行列。 而且更重要的是,程灼分明早就放出话说不再带人了,她接受採访的视频现在还在网络上挂着,不到一年这就打脸了? 沈明欢很诚实:「不是我说服的,是他们替我安排的。」 虽说国家队的人很全能,但毕竟术业有专攻,再者说,凭程灼的背景,她也勉勉强强算个国家队的吧。 「他们?他们是谁?」赵天行说出口才发现这个问题有些逾越了,他转移话题:「不重要,但是你经纪人是不是太难缠了一点?为什么还要看台本?」 「别的经纪人都不看吗?」 沈明欢矜持道:「那可能是我的经纪人比较负责吧。」 赵天行对着手机大喊:「那也不行,我们综艺没有台本!」 * 《非凡人生》第六季本身就自带热度,导演嘉宾都是原班人马的消息一出,更是直接冲上了热搜。 上一秒吃瓜群众们还在围观祁云舟五人评论区里的粉黑大战,下一秒连场地都不用换就可以无缝衔接吃新瓜,实在大觉过瘾。 但对于更多人来说,《非凡人生》属于他们青春的一部分,他们不是吃瓜人,他们构成了瓜本身。 【卧槽,沈明欢居然復出了?八年了,连个路透都没有,我还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这一天了呜呜呜】 【就沖赵导能把我男神请回来这件事,我一定发动我全家支持赵导的节目!】 第361页 【虽然欢崽能回来我很开心,但是一定要上这个综艺吗?那五个嘉宾可是霸凌过欢崽,让他得了抑郁症的人,欢崽会有心理阴影吧。】 这是沈明欢的粉丝。 【妈妈我看到了什么!是《非凡》五啊!我圆满了!(没有打错数字,本人节目粉坚决不承认之前有第五季,只有原班人马才是《非凡》,少一个都不算!)】 【评论区的黑子能不能闭嘴?沈明欢还能同意上节目就说明根本没那回事,《非凡》前四季每一期我都刷过十遍以上,我知道哥哥们的关系有多好。】 这是支持的。 【不懂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在刷期待,你们喜欢看人被霸凌?那五个人都应该进去吃牢房好吗,还有什么资格再出来骗钱!】 【你放屁,舟舟他们才不会做出这种事,舟舟之前有一次为了救一个小女孩差点被车撞,现在还能查到他们见义勇为的新闻,他们这么善良,怎么可能霸凌别人。】 【他们五个对沈明欢动手动脚的视频都还在,这也能洗?看清楚,沈明欢都被推倒了。】 【说不定是沈明欢先做了一些很过分的事呢?沈明欢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依我看这个节目就不应该存在,他们六个人彼此彼此。】 这是吵架的。 第177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10) 网络上吵吵嚷嚷, 一片乌烟瘴气,不过等到节目开拍的时候,基本上已经看不到太恶劣的言论。 有心人自然猜到是国家出手整治了, 只以为是舆论闹得太严重、或是某些评论太过分。 但要是再细心一点, 就会发现涉及到沈明欢的评论尤其干净。 许向东同志深藏功与名。 许向东现在是沈明欢的助理……之一,沈明欢有很多助理, 光是给他做饭的就有两个, 还有一个营养师。 总而言之, 他到综艺录制现场的时候队伍简直称得上浩浩荡荡。 其他五人连助理都没有, 自己拉着一个行李箱就来了, 沈明欢是许向东替他拿着行李一直送到门口的。 要不是赵天行说再往前就进入录制范围了, 许向东大概还打算把他送到房间, 再帮他把住处都收拾好。 赵天行强烈反对那几个读作助理写作厨师的人进来,许向东与他据理力争,沈明欢见一时半会结束不了, 慢悠悠地自己拖着箱子推开院门。 《非凡》第六季的拍摄地点在一个鸟语花香的小山村,他们住的是村里人自己建的一层小别墅,还带了一个小院子。 踏过鹅卵石铺就的小路,靠近屋子的时候,沈明欢能清晰听见里面传出来的欢声笑语。 那五人也许久没有见面了, 哪怕每天都有发消息, 但还是激动到都忘了自己在录节目,更忘记了似乎还有一个嘉宾。 门半掩着, 沈明欢一手拖着箱子,一手拿着他的工具包,腾不出手来推门。 他想了想,干脆一脚把门踹开, 嚣张得像是来踢馆的。 随着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谈笑的声音骤然停下,周遭寂静,像是连风都凝滞。 仿佛是意识到这种突如其来的沉默有多容易让人误会,林嘉树匆忙找补:「明欢你终于来了,我们的卧室在楼上,你要先把行李拿上去吗?我帮你。」 沈明欢从善如流,半点不客气地将箱子推了过去:「谢谢。」 「喂!」关阳看不惯他这幅理直气壮、颐指气使的样子,勐然从沙发上站起来,骂人的话已经到了嗓子眼。然而忽然间身子像是站不稳般往前倾倒,他踉跄了好几步才没当着摄像头的面摔到地上。 等到站稳时,人已经到了沈明欢面前。 关阳回头,悄悄推了他一把的罪魁祸首楚河同志面色不变,默默抬头看了他一眼,显得无辜又茫然,仿佛不知道关阳突然冲出去是怎么回事一般。 关阳:「……」 关阳憋屈地收回视线,迎着沈明欢不解的眼神,从林嘉树手里把行李箱抢了过去。饶是再怎么收敛,他的语气还是有些沖:「我来拿。」 他知道他的兄弟们是什么意思,当着摄像头的面,他们就是演,也要和沈明欢演出情深意切的模样来。就算有朝一日演不下去彻底决裂,错误也只能在沈明欢身上,他们必须是无可奈何的受害者。 现在的舆论不就是这样吗?越是弱小,越是悽惨,越是可怜,就越是清白,越能得到谅解与偏爱。 楼上的房间都被锁起来了,关阳先把行李箱统一放到了唯一打开门的衣帽间。 他眼珠转了转,有意带上了几分气喘,仿佛是因为沈明欢的箱子很重,他为了给沈明欢搬箱子累到不行。 下楼后关阳带着自己刻意做出的疲惫模样,用期待的目光暗示地看了一眼沈明欢。 楚河看了看自己的手,一言难尽地别过脸。 关阳只是歌手当不了演员是有道理的,他演得实在太假,甚至透露出一种愚蠢来。 刚才把关阳推出去,他也是不小心的,当时只想着阻止,着急之下力气便用大了一些。但是现在楚河很怀疑,或许他是无意中打到关阳的头了? 沈明欢已经坐到了沙发上,喝着林嘉树倒的水,吃着祁云舟切的水果,见关阳看过来,回了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虽然许向东是往他的箱子里塞了不少东西,但也不至于累成这样吧?不是说关阳从小学大提琴力气挺大的吗?沈明欢往后缩了缩,难以置信道:「你不会是想碰瓷吧?」 第362页 关阳「委屈」地低下头。 很好,这一幕一定要让赵导完完整整地播出去,让网友们看清楚,沈明欢才是那个欺压别人还蛮不讲理的人! 大概是他这段心里话太过热切,赵导居然当真被他召唤进来,只是脸色不是很好。 赵导气势汹汹:「都过来听规则。」 沈明欢抬眼往他身后看去,没看到许向东的身影,他乖巧地举手提问:「赵导,我助理呢?」 没想到赵天行还挺厉害,居然说赢了许向东。 赵导脸色一黑,「我绝对不可能允许你带着厨师上节目!未来一个月,你们必须自力更生!」 看他这幅模样,就知也没讨到好,估计是付出了某些代价才勉强和许向东达成共识。 沈明欢瘫靠在沙发上,不以为意:「我无所谓,反正舟舟做饭也很好吃。」 舟舟。 五个人同时垂下眼,心里头乱糟糟的。 不知是该诧异沈明欢居然有了助理,而且这个助理还敢和赵天行导演谈条件,还是该诧异这声「舟舟」。 这样熟稔的称唿,这样亲昵的语气……沈明欢怎么配? 温简言握了握拳头,没忍住瞪了沈明欢一眼。 系统气急败坏:[他什么意思啊?抢了宿主你的金手指,还对你这种态度,宿主,你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沈明欢闻言无奈:[小九,你知不知道你这句话很像反派?] 这种「金手指只能是我宿主的其他人要是拥有那就是强盗」的双标言论,实在很像是话本里反派身边脑子不清楚的狗腿子。 早在进房间看到这些人的那一刻,系统就告诉他,它检测到影帝系统就在温简言身上。 这确实是沈明欢没有预料到的,倒不是不相信系统,不过温简言有了影帝系统还能混成这种悽惨的模样确实让人有点吃惊。 沈明欢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身边的工具包,既然确定了目标,那就找个时间先把分析设备做出来吧。 啊,居然刚进娱乐圈就能找到人,他的运气可真好,不愧是主角的待遇。 赵导举着喇叭,「楼上有三种房间,分别是单人间、双人间和三人间。」 关阳配合地「哇」了起来,一边「哇」一边大力鼓掌:「赵导真是个好人,我都没敢想到还有这种待遇。」 林嘉树可怜地嘆了口气:「这种条件,我们也就第一季才拥有了吧?第一季住的木屋漏雨,第三季住了一个月帐篷,第四季倒是有房子,但是什么生活用品都缺,睡个床还得按小时付租金,太惨了。」 祁云舟贊同地点头,玩笑道:「来之前,我都做好了要自己建房子的准备了。」 几人配合地一吹一捧: 「你们发现没有,几年没见,赵导变得有良心了诶。」 「而且我刚才专门把整个房子逛了一遍,厨房里锅碗瓢盆米面调料都不缺,连水果都有,赵导大手笔啊。」 「我都怀疑是赵导看我们过得苦,借着拍综艺的目的扶贫来了。」 赵导的表情微不可查地变了一瞬。 摄影师是赵导用惯的团队,彼此都很了解,十分有先见之明地把摄像头对准了他,对他的表情变化来了个特写。 后期剪辑的时候,哪怕赵导强烈反对,还是偷偷把这个镜头用上了,而后还专门把赵导曾经的构思放了出来:还没装修好的烂尾楼,内里一片空荡荡的萧瑟,甚至还没通水电,也不知赵导是怎么排除万难找到的这个地方。 网友们看着这幅画面,画外音是嘉宾们关于「赵导好人」的吹捧,顿时开始嘻嘻哈哈地玩梗。 【《非凡六人组永远不知道他们错过了什么》】 【赵导:逐渐心虚.jpg】 【笑死啦,八年过去,赵导的良心是一点没长。】 【前面怎么说话的!我们赵导只是想让哥哥们玩得开心罢了,拍综艺的事,怎么能叫没有良心?顶多是……是……好了我编不下去了。】 【只有我还挺想看的吗?一人血书第七季去这儿拍。】 【+1,我也想看。】 赵导还不知道以后他没有良心这个梗会火遍全网,其实他还挺捨不得之前那个创意的,所有人一起受苦,多容易拉进感情? 他想着想着就哀怨地看了一眼沈明欢,这个人的助理难缠就算了,经纪人更加难缠,连厨房里有没有水果都要管。 赵天行轻咳一声:「节目组很自由的,你们每个人在白板上写下自己想住的房间,不管结果怎么样,节目组都能满足。」 关阳屁颠屁颠上前接过白板,对他竖了一个大拇指:「赵导,你人真好。」 他欢快地在白板上龙飞凤舞:「那当然是住三人间啊,咱们几个兄弟这么久没见,这不得秉烛夜谈、彻夜狂欢!诶赵导,下次弄个六人间。」 他倒还记得当着镜头的面把沈明欢算进去。 林嘉树连连点头,一边写一边问:「对了赵导,我们六个人住两个三人间,室友是怎么分的?也是自己选吗?」 赵导露出神秘微笑:「当然,我都说节目组很自由了。」 第178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11) 沈明欢觉得不对劲, 赵导只说有种房间,没说各有几间。 他正打算提醒其他人再好好想想,赵导警惕的眼神就看了过来:「好了, 不要再聊了, 最多也就个字,写完停笔,再给你们两秒。」 第363页 沈明欢撇了撇嘴,在白板上写下「单人间」。 不说就不说,综艺嘛, 有点趣味也好——反正肯定不会有人跟他抢单人间。 …… 沈明欢难以置信地望着翻转过来的白板。 除了关阳和林嘉树两个实心眼的,其他人的白板上清一色地写着:单人间。 关阳和林嘉树四眼茫然,还在连连追问「你们为什么都写单人间」、「你们不想住在一起吗」、「你们是不是商量好的」, 可惜所有问题都没得到答案,他们面面相觑,一脸「居然抛弃我们俩」的委屈。 赵导的笑容简直要控制不住, 他连连咳了好几声, 才算是勉强把笑意压下来, 「既然选好了, 你们可以上楼去看自己的房间了。」 他们现在居住的别墅不算小,二楼有很多房间, 只是都被锁了起来。他们看不清内部构造, 听赵天行那么说, 理所当然地以为楼上被锁起来的全是卧室。 等再一次上了二楼, 发现只有一件房还锁着, 别的房门都已经敞开。 活泼的关阳走在最前面,探着脑袋看。 书房、储物间、单人间、人间、不知道干啥的空房间…… 关阳震惊:「只有一间人间和一间单人间?那要怎么住?」 沈明欢有种不妙的预感,果然就听见赵天行幸灾乐祸地说:「实在不行, 还可以打地铺嘛。这可是你们自己选的房间,不要耍赖,都回屋收拾,半个小时后楼下集合。」 赵导施施然下楼了。 关阳对着他的背影狠狠跺脚,「现在怎么办?难不成未来一个月我们都得打地铺吗?」 「可是,关阳……」林嘉树欲言又止,止又欲言,他试探地说道:「这和我们俩没有关系吧?」 关阳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对啊!我们两个人住人间,一人能睡一张半大床耶。」 人间是大通铺的形式,张床拼到一起,他们少了一个人,可以睡得更加富裕,在床上打滚都行。 温简言屈指敲了敲林嘉树的脑袋,笑骂道:「你们这两个没良心的。」 林嘉树其实不算矮,但温简言是他们几个中长得最高的,这个身高差让他敲起来非常顺手。 关阳同仇敌忾地把林嘉树从魔爪中拖了出来,执手相看泪眼:「好兄弟,我们走!」 他叉腰,很有气势地指指点点:「让你们不遵守约定,等下没地方睡可别来求我们。」 祁云舟看着只有一张床的房间,再看看剩下的四个人,头疼地嘆了口气。 他隐约察觉到了赵导居心不良,猜测种房间也许都各只有一间,可是他没说出口,否则其他人一定会让沈明欢住单人间。他们自沈明欢到来的种种表现已经很令人怀疑,再这么做,就真的坐实「排挤沈明欢」了。 不过还好,虽然如今这个场面有些让人为难,但起码证明他们五个人里除了关阳和林嘉树大家都很聪明。 满心以为温简言和楚河的想法与他一致,祁云舟欣慰地点了点头。 「树树和小阳的房间还能再住一个人,楚河你去吧。明欢年纪小,明欢睡床,简言睡沙发可以吗?我打地铺。」虽然他们几个年纪都差不多,不过早出生几个月的祁云舟还是担负起了大哥哥的角色,习惯性地照顾其他人。 也正因为他的付出,所有人都很信任他,也很听他的话。 怕温简言和楚河过意不去,祁云舟笑着说:「其实这个单人间还挺大的,没准打地铺睡得更舒服。」 楚河闷闷不乐地点头。 他选择单人间的原因很简单,除了不想和沈明欢住在一起之外,也想为团队做一点贡献。他心想即便是分为两个人间,也至少会有两个人牺牲自己和沈明欢一起住,他几乎能肯定祁云舟和温简言一定会站出来。 如果他去住单人间,就能再腾出一个位置,反正,能救一个是一个。 可是最后还是什么结果都没有改变,会站出来的人最终还是会牺牲自己。 温简言脸色不太好,当然不是因为他只能睡沙发,事实上,他甚至没听清耳边祁云舟在说什么。 他脑子里还住着一个影帝系统,温简言尝试过去医院检查,可是医生却没发现端倪。他也想过报警,但是根本没办法说出口,哪怕是试图写下来,只要他脑子里有这个念头,提笔就会连字都忘记怎么写了。 他不觉得荣幸,也不觉得影帝系统是个好东西,但确实因为这份神异而多了几分畏怯。他慢慢地从想要告诉他人求助,到现在不敢向在意的朋友透露只言片语。 可系统时常会向他发布一些很荒唐的任务,他不做,便只能生忍着所谓的惩罚。 所以他会选单人间,他怕他的兄弟们会发现不对劲。 早知道……就不该来…… 温简言微微低下头,掩饰嘴角的苦涩笑意。他的目光是一汪厚重的海水,波涛每一次起伏,都是他痛苦而不安的汹涌心事。 沈明欢在房间内绕了一圈。 这个房间并不小,真要住的话其实个人也能勉强住得下,看得出赵导确实一开始就打好了让人睡地上的准备。 沈明欢对这宽敞程度很满意:「住个人太挤了,一个人刚刚好。」 在场的人还没来得及思考沈明欢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见他转身离开了房间。 第364页 祁云舟不明觉厉,本能地追到门口:「明欢?你去哪里?」 沈明欢潇洒地挥了挥手:「去楼下找个东西。」 隔壁的关阳和林嘉树听到声音出来看热闹:「怎么了怎么了?」 难不成连一向温和的舟哥也忍不住了,要把沈明欢赶到楼下住? 沈明欢记得他进到院子的时候,看到别墅旁还有一个小房子,房门敞开,里头堆着些诸如螺丝刀、扳手、电锯之类的农家常用的工具。 于是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段铁丝。 众人:「???」 林嘉树大惊失色:「明欢,你该不会是想要撬锁吧?」 沈明欢大大方方走到被锁着的双人间前,半蹲着看了看锁眼,一边把铁丝塞进去一边理直气壮地反问:「不可以吗?」 关阳大声嘲笑:「铁丝撬锁,这么不靠谱的事情你也信?就算用铁丝真的能撬开,可是你会吗?」 「啪嗒。」 门开了。 众人:「!!!」 关阳笑声突兀停住。 沈明欢不紧不慢地站起来,方才因为他半蹲的动作外套沾到了地面,他正仔仔细细地掸去灰尘。 满意地看了看依旧雪白的衣角,沈明欢这才抬头,看着关阳认真说道:「我会。」 关阳:「……」 虽然沈明欢这人很讨厌,可是这一手真的好酷哦。关阳磕磕巴巴地问:「你是、是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啊,电视剧都是这么演的。」 沈明欢谦虚道:「我也就随便试一试,没想到真的就成功了。」 在场是演员的和不是演员的都沉默了,你也知道电视剧那都是「演」的啊? 在监视器后看到这一幕的赵导急急忙忙跑了上来:「不行不行,你这是破坏规定,撬锁是犯罪!」 沈明欢挡在门前面,嘴硬道:「什么破坏规定?这不是节目组暗示我们用这种方法解题吗?」 赵导吹鬍子瞪眼:「胡说,我什么时候让你这么做了?」 「你们把门锁起来,但是专门弄了一个工具间,工具间里又正好有铁丝,又专门把门敞开让我们看到,这不是暗示是什么?」 沈明欢更加猖狂了:「我要是犯罪,你们就是诱导犯罪!」 赵导被哽了一下,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你这是歪理邪说!」 沈明欢轻哼一声:「赵导,你就承认吧。如果节目组不是故意暗示我们撬锁,难道你真打算让我们打地铺吗?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有人这么残忍吧?」 关阳浑身一震。 虽然来之前打算防着沈明欢,虽然打定主意要和沈明欢作对到底,虽然……但是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更何况是节目组的便宜?! 他立刻跟上:「就算有人会这么残忍,那肯定不能是赵导,赵导可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了。」 林嘉树也声援:「就是就是,在地上睡多难受啊?第二天醒来一定腰酸背痛,现在都快到九月份了,说不定还会着凉,赵导怎么可能做出有床但是不让我们睡这种事情呢?」 楚河向来寡言,他憋红了脸,也配合地说了一句:「要是做出这种事,那个人一定很没有良心。」 六个人十二只眼睛齐齐看向赵导。 赵导:「……」 你们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还能怎么办?再锁一次,然后再被沈明欢撬开吗? 赵导气急败坏:「快点收拾,再给你们十分钟,然后去楼下集合。」 他在心里默默地决定把原本打算给他们的生活费再削减一半,然后把之后的任务难度再往死里提高。 第179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12) 沈明欢为团队挣了一个双人间, 身为大功臣,他想住单人间没人有资格反对。温简言有心想和沈明欢请求交换房间,却苦于不知如何开口。 他正犹豫, 热心的弟弟们已经帮着他把行李箱推到了双人间,等他回过神来, 几人已经连床都帮他选好了。 控制欲很强的影帝系统这次却没注意到温简言的失神,它正努力分裂出一道程序体。 它们虽然能强行寄生在生命意识体上,但是一旦选中宿主, 除非宿主死亡否则无法脱离。当然它们不觉得这是寄生, 它们把这个过程叫做签订契约。 千百年来,它们一直试图改进这个缺点,如今也算是勉强找到了一个方法, 就是通过分裂程序体, 寻找新的宿主,而后慢慢地将自己的主程序体转移过去。 这种犹如壮士断腕、壁虎断尾般的自损行为一个系统只能用一次, 不是万不得已,影帝系统也不会用。 影帝系统意外流落到这颗落后的星球, 它选中温简言时还觉得自己走了大运, 居然正巧在它可契约的范围内有一个潜力等级这么高的人类。然而影帝系统踌躇满志, 温简言却毫不配合。 系统的能量来自于意识体施加在它身上的正向意念,通俗点说就是强烈而积极的情绪, 再通俗点说就是小说作者笔下的「粉丝喜爱值」。 它只是个人类看不见摸不着的系统,自然没办法独自获得喜爱值,所以才会寄生……不对, 是签订契约。从此与宿主同为一体,借宿主为媒介,获取能量。 影帝系统想的很好, 虽然地球文明程度不高,可是这是颗还没被它的同族发现的星球啊!这么多人类,全都只会是它一个统的养料——只要温简言能够听它指挥。 第365页 凭温简言的潜力,再加上它的本事,轻轻松松就能让温简言吸引无数人的目光。可是大半年过去了,影帝系统劝也劝过,罚也罚过,威逼利诱的手段都用过了,温简言就是油盐不进! 没办法,它总不能等能量耗尽吧?又不能杀了温简言,只能另寻出路了。 影帝系统在三个房间之间纠结。 事实上,它能这么坚决地下定决心,也是因为发现这个综艺里的嘉宾居然一个比一个有潜力。从前它觉得温简言已经很好,现在才知到,花花世界总有更香的一朵。 影帝系统犹如选秀现场的皇帝,觉得这个也好,那个也不错,恨不得说一声它全都要! 可是不行,它们是系统,又不是渣男。 影帝系统为自己的忠贞感到痛苦。 影帝系统的目光定格在单人间上无法移开。 当今时代,有网络的地方任何人都没有秘密,而地球现在的网际网路技术在影帝系统眼里简直粗陋得难以描述,掌握了这些情报,足够它为宿主推算出一条通向星光璀璨处的大道。 也足够它好好评估,从这些人里,选出一个最好的妃……宿主。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可沈明欢它却有点琢磨不透,总觉得这人还有些资料是连它都没有查到的。 虽然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它发现不了的秘密,可沈明欢这种神神秘秘的特质还是成功引起了它的注意。 影帝系统想,男人,就决定是你了。 程序体轻而易举穿过墙壁,径直往沈明欢的脑袋沖了过去。 然而就在那0.001秒之间,清风尚且来不及从一片叶吹向相邻的另一片叶,阳光尚且来不及从一粒尘埃落到附近的另一粒尘埃,影帝系统寄予厚望的程序体悄然消散,像水滴试图汇入火海,还不曾靠近便已经被蒸发,甚至没能引起一丝波澜。 似有所感的沈明欢:??? 沈明欢茫然问道:[小九,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系统比他还茫然,它仔细回忆了一下,肯定道:[宿主,没有东西。] 应该是感觉错了,总之不可能是它的同事们想要强行和沈明欢签订契约,就算规则允许,这事儿本身也是一种自寻死路的行为,任何系统、法宝、灵物都不可能这么蠢。 林嘉树敲了敲门:「明欢,你好了吗?我们要下楼了。」 沈明欢于是将这微小瞬间的奇怪动静抛到脑后,管他是什么,反正没影响。 他应了一声,慢悠悠下楼。 * 影帝系统:??? 影帝系统:!!! 影帝系统按理来说不会有痛觉,但它现在确实是真切地感受到了人类所说的心如刀割是什么滋味。 那是它好不容易、付出本就不多的能量才分裂出的程序体! 一个统在统生之年只能分裂一次的程序体! 它更换宿主的唯一机会! 影帝系统不理解,除非能量耗尽,否则它们应该是不死的才对,那个叫沈明欢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能毁灭它的程序体? 影帝系统勉强守住一分理智,知道自己在温简言的意识空间里,应该保持作为更高维度文明的形象,它拼命忍了许久,才勉强不发出哀嚎和尖叫。 [嘀!任务发布。] [宿主,你坚持要选的这个综艺节目有点可取之处,目前网络上人气很高,有大爆的潜质。我已经为你设计好了人设,接下来请你按照我说的扮演。] 它从前语气就不好,冷冰冰的机械音,没有一点儿感情。如今竟还又差了几分,裹挟着浓浓的不耐、鄙夷与烦躁。 影帝系统刚损失了一大批能量,迫切地想给自己补补,只是它本来就已经很不满意这个宿主,一朝被迫未来数十年绑定,顿时更看温简言不顺眼。 系统恶狠狠地宣布:[限时任务,今天之内,与楚河交换房间。] 正在下楼的温简言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最前面的关阳和林嘉树一路蹦蹦跳跳打打闹闹,导致他们下楼的速度并不快。 温简言身后只有一个沈明欢,他慌张地抬头看了一眼,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关阳和林嘉树的玩闹吸引,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低着头,在脑海中厌恶地问:[你又想做什么?] [你这是什么态度?宿主,我都是为了你好。如果你不知道怎么主动去争取镜头,那我希望你至少学会怎么蹭镜头。和关阳、林嘉树两人一起住能让你的镜头多一点,就算你一无是处,也总比没有人能看见来得好。] [用你们人类的话说,关阳和林嘉树两个人的配合默契,对话互动有趣且吸粉,和你一个房间的祁云舟虽然脸长得不错,但是他的性格太温和了,不像关阳,又活泼又讨喜,简直是镜头耳朵宠儿……] 系统说着说着就开始萎靡难过起来,如果它有手有脚,现在应该已经后悔地捶胸顿足了。 这两个是多好的苗子啊,它刚刚怎么就不选呢? 温简言敏锐地从系统这段长篇大段中听出了别的意味,他心脏骤停,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凝滞冷却,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他用力掐着自己的手掌心,用疼痛找回几分清醒,他咬着牙,于脑海中一字一句:[我会配合,你别找其他人。] 他不知道系统已经换不了宿主,他只知自己莫名其妙被选中,此后没有一点反抗之力,理所当然地觉得其他人类自然也是如此。 第366页 可是他受苦也就罢了,他知道所谓的任务有多噁心骯脏,他知道那些惩罚有多痛多难捱,他怎么忍心他的兄弟们和他一样?太痛了,关阳受不了的。 沈明欢好奇地看着温简言,这人不知道在这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经歷了什么事,从背影都能看出绝望恍惚来。 [小九,他现在应该也在和他的系统聊天吧?]沈明欢这句话里充满了求知的欲望。 系统积极地为他出谋划策:[宿主,你可以发明一个能听见声音的分析仪器。] 它对沈明欢的科研能力非常有信心。 [我能做出偷听这种事情吗?] 沈明欢一边站在道德最高点批判系统不成熟不懂事的想法,一边伸出手拉了一脚踩空的温简言一把,「你是小孩子吗?下个楼也能摔?」 前面人听到声音集体警惕回头。 祁云舟先是皱了皱眉,反应过来后很快露出温和礼貌的笑容,「谢谢明欢。」 他不动声色地把温简言拉到了自己身边。 前面人很快簇拥过来,把魂不守舍的温简言围在中间,用身体隔开了沈明欢和他的距离。 他们仍是笑着闹着,只是这次的笑闹中多了些刻意的成分。 楚河站在温简言身边,捂住麦小声说:「言哥,我们刚才没注意,他有没有为难你?」 事实证明,温简言是个很优秀的演员,他不想让人发现端倪的时候,再多心事压着也能笑得若无其事,「没有的事,是我不小心踩空了,他拉了我一把。放心,这么多摄像头拍的清清楚楚,他不敢做什么。」 「快走吧,我们再堵在楼梯中央,赵导就要骂人了。」他再怎么自认有演技也不敢挑战这几个兄弟对他的了解,只好转移话题,专心致志和他们聊天,暂时不去管脑子里的系统。 刚还在为温简言说会配合而惊喜的影帝系统:…… 好可恶的人类。 第180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13) 《非凡人生》前四季的规则都大差不差, 赵天行是把第六季作为最后一季来拍的,打算用回忆杀好好收个尾,所以依然沿用了过去的规则模式。 他拿出一沓信封:「来领你们的生活费了, 每个信封里的金钱数额都不一样,节目组是很公平的,你们自己抽,抽到多少钱就是多少钱。」 虽然觉得赵天行笑得不怀好意, 但是这种带着点赌博性质的领钱方式还是让人有些期待。 关阳迫不及待地打开手里的信封,「摸起来很厚,我感觉是笔大钱……嗯?怎么全是一块钱?」 他不死心地数了三遍,难以置信地问:「十块钱?就十块钱?」 林嘉树闻言夸张地松了口气,「四十!我还以为我已经很少了, 原来我不是运气最差的, 幸好幸好。」 祁云舟拆开信封,拿着一张单薄的二十块钱纸币, 沉默片刻:「赵导, 这些信封里真的有大钱吗?」 身为财务小管家,他已经能预想到他们的日子有多窘迫了。 楚河默默报数:「舟哥,我是三十。」 看来数额的规律很明显了, 不出意外的话,沈明欢和温简言手里还会有一个五十和一个六十, 那么他们加起来就能有二百一十元, 足够他们撑过今天了。 四个人期待地看着温简言拆信封, 果不其然, 里面是一张五十块钱的纸币。 关阳哀嚎一声:「我居然是最少的,可是我不想当运气最差的人啊。」 赵导捧着保温杯,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 「简言的运气确实一直都很好,之前就总能抽到最好的待遇,现在还是能抽到最多的数额。」 温简言把钱递给祁云舟。 他们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前四季的时候,所有人的钱都是放在一起花的,大家都默认让祁云舟来管。 [锦鲤人设也不错,现在很多人喜欢,我加进去,你找个机会表演一下……算了,听我指挥吧,以后抽籤之类的活动,我说选哪个你就选哪个,明白吗?] 温简言脸上温和笑容不变,心里自嘲地想,看,他哪有什么好运气?他前半生分明糟糕极了。 不过既然赵导这么说,那么沈明欢抽到的就不会是六十了。 五个人又齐齐看向沈明欢,却见他面无表情地拿出了一张白纸,上书:「恭喜你,获得了节目组的爱!」 沈明欢:「……」 沈明欢揉成一团用力扔在地上,还不忘踩两脚,怒气沖沖地说:「一文不值!」 「哈哈哈哈哈。」关阳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嘲笑沈明欢的机会,「沈明欢,你体检之后医生是不是跟你说你的肠胃不好,只能吃软饭?」 沈明欢身上一分钱没有,只能花集体的钱,可不就是吃软饭? 他倒是没说不给沈明欢花钱的气话,毕竟这信封不是沈明欢抽到也会有其他人抽到,是赵导只想给他们一百五十,又不是沈明欢故意不为集体做贡献。 楚河见他又针对沈明欢,只好硬着头皮打圆场:「你也只能买十根棒棒糖,有什么好得意的?」 他不爱说话,除了唱歌很少张口,本来《非凡》第四季的时候他已经很能放得开了,八年的沉寂过后,他又缩回了壳子里。 林嘉树一向是最能忍住情绪的一个,他友好地安慰:「没关系明欢,我把我的钱分你一半,你就比关阳多了。」 第367页 和祁云舟面面俱到的温和体贴不同,林嘉树天生一张娃娃脸,长袖善舞,很容易在短时间内就能获得他人好感。 当初第一季刚开始,嘉宾们彼此不认识,又都没有上节目的经验,镜头前的互动刻意又尴尬,唯有林嘉树可以非常自然地拉着每一个人聊天,热情地忙前忙后,不会让任何人觉得被冷落。 这算是他保护自己的方式,只不过后来他们熟了之后,林嘉树就再没对他们用过这种手段。 他可以安然享受祁云舟的照顾,也会抱怨关阳的睡相糟糕,还可以和楚河争论桌上哪道菜更好吃,喜怒随心,不再谨小慎微。 沈明欢已经不再是他认可的朋友,于是林嘉树又用上了对待「外人」的态度。 关阳气成河豚:「林嘉树!」 林嘉树躲到楚河身后:「君子动口不动手啊,你力气多大自己不知道么?楚河救命,快帮我拦住他!」 祁云舟看着又闹起来的一群人,无奈地嘆了口气。 眼看已经快到中午,想也知道节目组不可能替他们准备午餐。六个人一百五十块钱,自己买菜回来做,省着点花还是够用的。 果不其然,赵导拿起喇叭:「任务抽取明天开始,节目组是很仁慈的,给你们今天一天的适应期,不管做什么节目组都不会干涉。对了,友情提醒,刚才发的钱是你们未来一周的生活费,请不要乱花,坚持适度消费,健康消费。」 「什么?」 祁云舟眼睛都睁大了:「赵导,我没听错吧?你说这是多少天的生活费?」 「七天啊,一周难道只有一天吗?」赵导不以为耻,反而洋洋得意。 「一百五十块钱七天,一天大概是二十一块四毛,一个人就是三块五左右。」祁云舟心算很快,他顿了顿,转身认真问道:「你们能接受早上吃馒头,午餐吃素面,晚餐喝白粥吗?我尽量给你们每个人加个蛋加一包榨菜?」 仿佛已经过上这种吃糠喝稀的生活,关阳面色痛苦,他控诉道:「连泡面都吃不起,赵导,这不叫适度消费,这叫饿死算了千万别消费。」 林嘉树犹对节目组的良心抱有一丝信心,「明天我们完成任务,奖励里面应该会有现金吧?」 《非凡》最让人津津乐道的还有一个任务抽取的环节,任务箱里有简单如做完一张小学数学试卷,也有困难如辅导一个小学生做完他的数学试卷,有智力的考验,也有体力的挑战。 总之,能做什么样的任务,全靠手气。 网友们总能在这个环节见证人类运气的参差,以及节目组各种不做人的奇思妙想,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嘉宾的痛苦之上。网络上还有人专门把每一期的这一幕剪辑成鬼畜视频,抽之前如临大敌既期待又揪心,抽完后人生百相,有「噫!我中了!」的欣喜癫狂,也有天塌了般的万念俱灰,网友们看得嘎嘎直乐。 事实证明,节目组没有良心。 赵导一幅刚想起来的无辜模样:「你提醒我了,我们这季的主题是断舍离,讲究的是先甜后苦,任务完成没有奖励,任务失败这房子里的东西我们会随机拿走一样。」 祁云舟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谨慎地确认:「随机拿走一样是指?」 「我们节目组抽籤,比如说你们这桌上的杯子,厨房的碗筷,冰箱什么的。」 赵导微微一笑,看着沈明欢意有所指地说:「还比如你们的双人间。」 沈明欢眨了眨眼,对着地上「节目组的爱」又用力踩了一脚。 林嘉树据理力争:「双人间里面还有那么多东西,怎么能算是一件!」 赵导冷笑一声:「你们有本事也可以把里面的床、桌子全搬出来,我没意见。」 沈明欢也学他冷笑一声,不满道:「我们还没任务失败呢。」 祁云舟暂时不想考虑那么久远的事,他拿着厚厚一沓但是但是实际却没多少的钱,再看看那么多张吃饭的嘴,只觉得心情复杂,「赵导,我们可以自己赚钱吧?」 「当然。」赵导给他比了一个手势,「都说我们节目组很自由很仁慈的,你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算是不想做任务,我们最多也只是把东西拿走,不会勉强你们的。」 关阳瘪了瘪嘴,凑在林嘉树耳边「小声」说:「赵导这个样子好欠揍啊。」 祁云舟嘆了口气:「先吃饭吧,下午我们去附近的小镇里看看能不能挣点钱。」 他们见面吃的第一顿饭,当然不能简单煳弄过去,祁云舟在某些方面总有些格外坚持的仪式感。他把钱分出一半,想了想,干脆全部拿了出来,「来的时候我看到前面有一个小超市,应该可以买到肉,院子里有菜可以摘。厨房用的是土灶,所以还得砍些柴。事不宜迟,我们兵分两路,一半人去超市採购,剩下的人在家里准备。」 没有人反对,关阳高高举手:「我跑得快,我去买。」 祁云舟点头批准:「你和树树一起去吧,路上小心。」 关阳豪迈挥手:「舟哥,就这点距离,用不着小心啦,我唔唔……」 林嘉树一把捂住他的嘴,「舟哥你放心,我会盯着他的。」 赵导看到他们把谁出门都定好了,开心地拿出大喇叭:「出门可以,请交过路费。」 「???」 关阳叉腰:「赵导,这是不是太过分了?为什么还有过路费,你们是土匪吗?」 第368页 赵天行故作疑惑:「我刚才没说吗?节目组只向村里租了这个小院,你们要去外面,当然得支付另外的价格。」 赵导掏出小本子翻了翻:「节目组标价是很公开透明的,一百米一块钱。这里到小超市五百六十米,给你们抹去零头,来回只要十块钱。」 林嘉树忍不住吐槽:「这个藉口也太牵强了,没听说走路还要付钱的。」 「很牵强吗?那我换个藉口。」赵导耐心劝他:「想开点小伙子,这个价格已经很便宜了,摄影师出门跟拍得算出差吧?出差得加工资吧?外面还有太阳,还得给他们发高温补助,我收十块钱是不是不多?」 他明明是抢钱,居然还说的这么大义凛然。 不怎么会说话的楚河嘆为观止。 第181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14) 关阳被说得一愣一愣, 他心疼地看了一眼刚拿到手还没捂热的钱,可怜兮兮地望向祁云舟:「舟哥,一定要给吗?」 祁云舟却想到了更加可怕的事情,他惊恐地问:「赵导, 那如果我们下午想去小镇, 是不是也得给钱。」 赵导又翻了翻本子,「放心, 这里到小镇才两公里, 节目组是很大气的, 打包价50, 包含来回、小镇内任意走动。怎么样?是不是很值?不过如果你们要交通工具,那价格得另算。」 很好, 饭还没吃, 先去了六十。 祁云舟看了看他嗷嗷待哺的弟弟们, 「赵导,应该有不花钱的办法吧?」 以赵天行过去导演《非凡人生》的风格,任何事情都不会只有「用钱解决」一条路, 代表人生永远都会有选择。 想来新的一季应该也是如此。 赵导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他苦口婆心:「另一种方法很难的, 这六十块钱也不多,花了你们也还剩九十。厨房里有米有面, 你们饿不死, 最多吃的差一点,何必呢?」 「不听不听。」关阳叫嚷的声音十分坚定:「我们就选不要钱的。」 赵导神秘地笑了笑:「好吧,既然你们坚持——上道具。」 工作人员推着一张小桌子过来。 桌子上放着一个奇形怪状的不规则魔方,细数之下,竟然足足有十二面,且每一面的形状、大小都不同。 魔方已经被打乱, 各种色块斑驳交错,让人看着都觉得头疼。 赵导掏出一张照片,「节目组是很善良的,只要你们能把照片上这面还原出来,就算你们过关。随便你们去哪,全都不收钱。」 只用还原一面,听起来是很简单……才怪啊! 嵌套三角魔方,号称世界上最难的魔方。 节目组买来之后尝试了整整一个下午,还是对着网络上的教程一步步跟着来,结果依然是乱得千奇百怪。 赵导手上那张照片就是他努力了两个小时的结果,突发奇想拍了下来当做任务,魔方又拧了几圈后,连他自己都没办法再拧回成这个样子。 林嘉树目瞪口呆:「赵导,你就是只想让我们花钱吧?」 在场都是高材生,他们通常也不会遇到难题就放弃,但是这不是一般的难题。 这么复杂的魔方靠运气是不可能的,他们又很清楚自己没这个实力,知道没有成功的希望还在上面浪费时间,那就是蠢了。 他们饭还没吃呢。 此路不通,祁云舟换了一条路,「六十太贵了,打个折,二十怎么样?」 「小本买卖,概不……妈呀!」 赵导吓了一跳,他颤颤巍巍地指着沈明欢:「你你你……」 沈明欢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了小桌子旁边,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随手拧了两圈,魔方就乖巧地呈现出了照片上的模样。 「好像也不是很难。」沈明欢说。 赵导:「……」 在场的人,连同工作人员在内,神色一个比一个震惊。 赵导面色如常地走到桌子旁,把照片取下来塞进兜里,「刚刚说错了,其实要全部復原才算过关。」 经歷了双人间的事情,几人已经习惯为沈明欢和邪恶的节目组作斗争了。 祁云舟上前谈判,「赵导,善良的节目组随便改规则不太好吧?」 楚河站在祁云舟旁边,试图用人数进行压迫。 赵导冥思苦想合理狡辩的方法。 关阳:「哇——」 谈判现场的几人:「……」 这声「哇」里的情绪太过饱满,顿时打破了正在对峙的凝重氛围。 祁云舟无奈地循声望去,就见沈明欢身边围了一群人,连节目组的工作人员都不由自主凑了过去,摄影师简直快把摄像头怼到沈明欢手上了。 这一幕确实称得上惊艷。 沈明欢修长白皙的手指翻飞,斑斓的色块随之流转,伴随着魔方被拧动的轻微声响,是视觉与听觉上的双重享受。 沈明欢眉眼微垂,专注地看着手上的魔方,嘴角含笑。 他动作流畅,没有任何停滞,仿佛不需要思考。 所有人都被他吸引了目光,就连并不喜欢他的关阳都忍不住一声接一声地发出赞嘆。 这是天才的炫技,旁人只要看了,就很难不沉醉、崇拜、嚮往。 祁云舟目光复杂。 《非凡》第一季还是个竞技节目,那时他们还不算一个团队,彼此之间只是对手。 第369页 那时的沈明欢是他们之中最优秀的一个,他年少轻狂,意气风发,将所有人都压制得黯淡无光。也正是因为他们都不是沈明欢的对手,被那人打压得生生没了胜负欲,彼此间的性格又恰巧十分互补投缘,才把一个竞技节目玩成了和谐互助的模样。 他们之间这种奇特的化学反应让赵天行在构思第二季彻底转变了思路,自此以后《非凡》六位嘉宾正式成为一个整体,共同生活,共同完成任务。 第二季也因此被粉丝们称为「团魂爆发期」。 也是从第二季开始,五个人才终于绽放出了属于自己的光芒。 祁云舟本以为这代表的是他们五人的进步,毕竟他自己也曾经是天之骄子,在第一季被打击之后很是拼命地努力了一年。 他如此,想来团队的其他人也是如此。 所以他们在第二季的时候才能跟上沈明欢的脚步,能和沈明欢分享思路,能为团队出谋划策,也能独立解开谜题。 可祁云舟看着沈明欢手中不到两分钟復原好的复杂魔方,他却忽然怀疑了。 ——这样的沈明欢,是他们用一年时间就能追上的吗? 当初他以为的齐头并进,有多少是沈明欢的有意相让?是否是那人藏起了自己的锋芒,把更多的表现机会让给了他们? 可如此温柔细心的沈明欢,会将他们托举向高处的沈明欢,为何最后又任流言甚嚣尘上,把他们打入泥潭? 又是什么原因,让第六季的沈明欢变成了第一季的模样,毫不掩饰地展露自己的惊才绝艷? 如果说第二季之后这人的低调是因为在乎,那现在的招摇是因为恨吗? 沈明欢讨厌他们,所以才会任由他们被网暴,所以才会时隔八年还要回来算计他们? 祁云舟愈发茫然,他想了许久,自相识起的一幕幕在他的脑海中划过,可他委实不知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祁云舟看着被拥簇在众人中央、眉目张扬的沈明欢,心中划过一丝苦涩与希冀。 所以……会是误会吗? 他们这么多年来的血与泪,受过的种种折磨与不公对待,难不成只是误会吗? 赵导接过魔方不死心地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他揉了揉眼睛:「你这八年是去进修了吗?」 他这话只是开玩笑,但所有人的目光仍是看向了沈明欢。 谁也不知道这人为何离开八年,又是去了哪里。 迎着各种各样的目光,沈明欢一本正经:「可能是。」 这便是不想说了,五人或失望或愤愤不平地移开目光。 是便是,不是便不是,难道他还不知道他自己八年间是去做了什么吗?何必用「可能」的说法来敷衍人? 但他们毕竟是在录制综艺,不能消沉太久。 关阳振作精神,喜气洋洋地拉着林嘉树就沖了出去。 楚河厨艺一般,自觉地去砍柴。 温简言去院子里摘菜,祁云舟钻进了厨房。 所有人都在忙碌,唯独沈明欢拿着平板坐在沙发上,也不知在干什么。 许向东趁赵天行不注意,鬼鬼祟祟熘了进来。镜头拍到也没事,反正后期可以剪。 他从兜里掏出一堆教授特制健康小零食,心疼道:「明欢,你慢慢吃,吃完我再给你送,这个赵导,这么点钱哪够你们这么多人吃。」 「没关系,我很快就能挣到钱了。」沈明欢没觉得这有多难,他更在意温简言怪异的表现和格外低沉的情绪。 还是得先把分析设备做出来才行。 他列了一张清单,「向东,麻烦你了,替我准备上面的东西。」 这种表现,意味着沈明欢又有新发明了。 沈明欢在研究院这半年除了研发宇宙探测仪,时不时还会捣鼓一些小东西,这些小发明看似不起眼,但是递到几位教授手里,总能发掘出更大的用处。 许向东只能感嘆,到底是失忆过的人,很多常识都不懂,不知道自己随手做出的小玩具有多重要的功能。 许向东欣喜地应了一声,弯腰从沈明欢手里接过薄薄的纸张。 沈明欢是坐在沙发上的,从许向东的角度,能看到他似乎是在平板上绘图。 邮箱里那封精妙的设计图在许向东脑子里闪过,他精神一震,暗示道:「明欢,你可以和我们做生意。」 一手交图,一手交钱,就算只是一幅单纯的画,他们也能找藉口给这人塞上十来万,保证对方这一个月都可以过得很滋润。 「我是和公司签了合同的员工,本来就应该为公司做贡献,哪能再收一份钱?」 沈明欢接着在平板上勾勾画画,漫不经心地说:「而且我现在是在娱乐圈,当然要用娱乐圈的方式挣钱。」 沈明欢为团队做了这么大贡献,不干活理所当然。 祁云舟见他一幅网瘾少年的模样,去厨房里为他榨了一杯护眼的胡萝蔔汁。 他端着杯子出来时正好看到沈明欢和许向东在聊天,顿时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过去。 曾经的他们当然不用这么避嫌,可今日已然不同往日。 祁云舟等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找了一个他们说完话的间隙,过去把桌子上的零食收起来一大半,「快吃饭了,不要吃这么多零食,等吃完饭再吃。」 第370页 沈明欢看了看可口的零食,再看了看那杯鲜艷的胡萝蔔汁。 沈明欢:「……」 沈明欢露出了嫌弃的目光。 第182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15) 八年前, 录制《非凡人生》第四季的时候,正是沈明欢参演的戏播完,他的人气暴涨之时。 也是他退圈的念头兴起之时。 那时他已经与家庭决裂, 平素又高傲, 与同学室友的关系并不亲厚, 于是原主只告诉了他当时仅有的朋友——也就是这五人。 他们说好了要在娱乐圈携手同行,说好了要并肩作战走至星光璀璨处,在那五人看来, 沈明欢是把演戏当成梦想的人, 怎么会突然说要退圈? 沈明欢不置一词,像是对原因讳莫如深, 五人理所当然地以为他是有什么苦衷, 于是摘了麦, 躲到镜头拍不到的地方,想要问个清楚明白。 「明欢,你的事业才刚刚开始,为什么要退圈?」 「我们是兄弟,你要是遇到什么问题, 可以和我们说啊。」 「沈明欢!你说过演戏是你的梦想!」 「究竟是为什么,总要有个理由吧?」 五个人面色狰狞地把沈明欢围在角落,嘴唇开合快速地说着什么, 甚至还用手抓着沈明欢, 似乎还有推搡的动作,态度十分激动。 若是听不见声音, 这画面确实很像是霸凌现场。 当时正好有记者来採访赵天行导演,採访的地点其实距离他们还隔着一段距离,也就没有人发现摄像机将这一幕也完整拍了进去。 后来沈明欢宣布退圈闹得满城风雨, 有粉丝把这一段视频翻了出来。 赵导接受採访的现场就在综艺录制地点,背景有工作人员忙忙碌碌,六个人的身影藏在右下角,看得不甚清晰。也正因为如此之隐蔽,反而坐实了霸凌的可能性。 否则,他们几个常驻嘉宾,为何要躲在角落鬼鬼祟祟?还不是因为做的是见不得人的事。 但他们找的地方确实没有摄像头,连监控都没有,又提前摘了麦没有录下音频,导致他们还真拿不出证据。 就连沈明欢加入研究院之后,把他的过往查了一遍的许向东等人对这件事也秉持着怀疑态度,毕竟在他们眼里,神通广大性子又温柔良善的沈先生不可能做出故意冤枉人的事。 所以沈明欢想和这群人一起录制综艺,国家对此是很警惕的。 许向东看了祁云舟一眼,礼貌地点头致意就准备离开。 老实说,他看得出这五个人都或多或少有些针对他们沈先生,他很不想给对方好脸色。 可是成年人向来擅长粉饰太平,沈明欢还想留下来,他就不能把关系搞得太僵,否则为难的还是沈明欢。 祁云舟觉得这人不太像是助理,他没在娱乐圈看到过这种气度的助理,但他觉得这应该不是以他现在的关系能问的事情。 祁云舟把零食收到柜子里,他犹豫片刻,还是迟疑着问道:「明欢,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沈明欢从平板后疑惑抬头:「有吗?」 「有。」一句话问出口,后面的话就容易很多,祁云舟定定地看着他:「如果不是误会,你为何要……疏远我们?」 他终究还是把较为尖锐的「陷害」改成「疏远」。 沈明欢恍然大悟般眨了眨眼,带着些微微的歉意说道:「如果你是指八年前的那件事,我只能说——我也不知道。」 祁云舟皱了皱眉:「你不知道?」 全世界只有沈明欢有可能知道,他是唯一的直接当事人,可他的神情又确实不似作假。 沈明欢解释:「我……」 「慢着,明欢你等等!」许向东走到门口隐约听见只言片语,他吓得倒吸一口凉气,急忙转身打断沈明欢的言论。 沈明欢「啊」了一声,「不可以说吗?」 「当然不……」许向东愣了一下,发觉自己一时半会竟然想不到原因。 沈明欢要接触过去的家人朋友,势必会被人发现他现在的异常,这点国家也早有预料。 所以按理来说告诉其他人也没什么,只是他谨慎惯了,刚才才条件反射先开口阻止。 许向东:「……」 许向东讪讪一笑:「我先请示一下。」 「请示」这个词用得怪异,听起来像是加入了什么奇怪的组织。 祁云舟看了沈明欢一眼,见这人毫无所察,似乎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神色微微凝重,试探地提醒:「明欢,你要是遇到什么问题,可以和我们说。」 和他八年前说的话一模一样。 沈明欢笑了笑,温声应道:「好。」 * 关阳性子活泼,他一路跑着回来,连林嘉树和跟拍摄像都落下了。也不知为何,明明可以慢慢走着回来,硬要把自己折腾得满头大汗。 他收穫到了来自沈明欢的热情问候,「关小阳,快坐下休息一会儿,累了吧?」 关阳受宠若惊,他警惕地后退一步:「不、不累,你想做什么?」 「出了这么多汗,怎么会不累呢?」沈明欢把胡萝蔔汁递给他:「鲜榨的,快喝。」 关阳:「???」 他看了一眼满屋子的工作人员,当着这么多摄像头的面,沈明欢应该不至于给他下毒吧? 林嘉树姗姗来迟,还没进屋就开始抱怨:「关阳,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第371页 沈明欢见关阳不喝,顿时冷漠又无情地抛弃了他,转而笑意盈盈地奔向林嘉树,「林小树,快坐下休息一会儿,累了吧?」 他把胡萝蔔汁塞进林嘉树手里,催促道:「鲜榨的,快喝。」 林嘉树不解其意,他没关阳那么优越的脑补能力,被沈明欢期待的目光盯着,他茫然地喝了一口,「那个……谢谢?」 目标达成,沈明欢翻脸不认人,他懒散地挥了挥手,「不客气。」 关阳:「……」 关阳总算意识到了人心的险恶,他恍然反应过来,扯着嗓子大喊:「舟哥,沈明欢把你给他榨的胡萝蔔汁给树树喝了!」 「咳咳咳。」林嘉树差点喷出来,他捧着剩下半杯「祁云舟给沈明欢」的胡萝蔔汁,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厨房内忙活的祁云舟无奈地笑了笑。 这一幕对过去的他们而言实在太过稀松平常。沈明欢从前就挑食,温简言和楚河总是惯着他,林嘉树大多时候也会拗不过为他隐瞒,唯独关阳每次发现后都会找祁云舟告状。 若是放在过去,祁云舟现在应该已经出去主持公道了。先是板着脸训斥两句,最多就两句,再多他便也捨不得了,而后再软声软气地劝沈明欢好好吃饭。 本该如此的,可惜时过境迁,他不确定自己如今是否还有对沈明欢指手画脚的资格。 温简言与楚河也听到了外面的笑闹声,仍似旧时模样,仿佛这些年的隔阂并不存在。 他们顿了一下,默不作声地继续手上的工作。 在场的人除了沈明欢都会下厨,五个人很快做好了一桌大餐。直到所有的菜上桌,所有人依次入座,沈明欢才慢悠悠地放下平板。 关阳小声碎碎念式吐槽:「沈明欢小时候一定是大人最不喜欢的那种熊孩子,一到干活的时候不见人影,连吃饭都要人等。」 「我是在干正事!」沈明欢幽幽出现。 关阳不屑地冷笑。 时隔多年,难得聚得这么齐过,五个人都使出了全身功夫做了自己最拿手的好菜,但厨艺这种东西就是有高有低的。 所以沈明欢几乎只动了祁云舟做的菜,让关阳看得十分不满。 他们的餐桌是长方形的,两边各坐了人。 大概是怕关阳冲动,他和沈明欢正好坐在一条对角线上,隔着最远的距离。 关阳站起身,专程绕了半圈走到沈明欢身边,往他碗里夹了一大筷鱼香肉丝,然后眼巴巴地看着他。 鱼香肉丝是他做的。 关阳想,要么沈明欢忍着憋屈吃下去,要么发脾气摔碗走人播出之后被网友骂,不管哪种结果他都会很开心。 沈明欢自认自己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见关阳的神情如此殷切,他决定逼自己一把。 沈明欢做了两分钟的心理建设,鼓起勇气夹起一小根肉丝放进嘴里。 沈明欢:「……」 沈明欢沉默片刻,端起碗把剩下的鱼香肉丝全都扒拉到隔壁林嘉树的碗里。 关阳脸上的笑容为之一僵。 他用力地跺了跺脚:「沈明欢,你什么意思!」 沈明欢嘆了口气,很是包容地安慰他道:「别在意,我知道你努力了,但是我也努力了。」 「噗。」 林嘉树没忍住笑出了声,对上关阳威胁的视线,他努力克制着嘴角的笑容,夹起碗里的鱼香肉丝:「对不住,这个鱼香肉丝味道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哈。」 空气中顿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关阳灰头土脸地坐回位子上,委屈巴巴地看向祁云舟:「舟哥,真的很难吃吗?」 祁云舟忍俊不禁,「没,比之前还好吃,小阳的厨艺进步很大。」 是八年不见,沈明欢变得更加挑食了。 祁云舟的性子是众人皆知的好,他的夸奖中安慰的成分起码占了八成,但关阳还是从中得到了肯定,他又支棱了起来。 与林嘉树闹不说,他还硬是隔几分钟就要阴阳沈明欢几句,每次都讨不着好,偏偏还是不长记性。 饭后几人都很自觉地收拾碗筷,关阳刚擦完桌子,习惯性地又要去撩拨沈明欢几句,发现这人又不知何时消失不见,连沙发上的平板都带走了。 关阳在客厅里晃悠了一圈,随手抓了个人问:「楚河,你知道沈明欢去哪儿了吗?」 楚河刚被哥哥们从厨房赶了出来,闲不下来地收拾被弄乱的抱枕:「我刚刚看到他上楼了,应该是回房间了吧。」 林嘉树也被祁云舟赶出了厨房。 他刚来就听到这段对话,犹豫道:「关阳,你好像很在乎沈明欢?」 「怎么可能?」关阳大唿冤枉:「不要用『在乎』这么噁心的词,我明明是讨厌!」 连反驳都没有,他说完后,空气中陡然安静下来。 林嘉树难得没有附和配合,他目光沉稳而严肃,认真地看着关阳。 关阳不知为何有些慌张,眼神仓皇闪躲。 「关阳,连我都看出来了。」 楚河闷闷地说:「承认吧,你就是叛徒。」 第183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16) 人会多少次掉入同一条河流? 曾经会投缘成为挚友的人, 换了一种方式相逢,仍旧会经歷相似的感动。 所谓倾盖如故,莫不如是。 第372页 像是要急切证明自己的立场, 关阳连忙解释:「我没有, 我一开始真的是在针对沈明欢,现在……现在也是……」 都怪那人太过狡诈, 表现得如此坦荡又问心无愧,连带着他偶尔也会忘记这些年横亘于心的怨愤。 而你知道,如果没有一段深仇大恨作为不得不坚守的理由,没有人能不喜欢沈明欢。 关阳烦躁地抓了抓头髮, 「你们说, 一个人的变化真的能这么大吗?」 八年前,他对沈明欢其实还是崇拜大过亲近,彼时斯人如长空耀日, 锋芒毕露, 见谁都带着三分高傲。 同为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他欣赏那人的优秀, 可一开始也确实讨厌对方的性格。如果不是祁云舟等人从中调和, 他想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和沈明欢做朋友。 时隔八年, 沈明欢却仿佛脱胎换骨一般。一身铅华洗净, 温和而内敛,像是沉淀了许多故事般的悠远宁静。 许多人习惯将这种气质叫做成熟,是少年人一腔孤勇撞入混浊尘世, 歷经一番摸爬滚打与现实打击后不得不学会的成长。 可沈明欢分明没这种烦恼, 他的光芒尤甚从前,有什么事情能够打击到他? 林嘉树垂眸:「不管怎么样,关阳, 你收敛一点吧,至少别当着言哥的面。」 温简言的情绪不对劲,有种异样的消沉和低迷,哪怕他还是一副没事人的模样,连表情都没有太大变化,但他们几个还是能察觉到。 关阳又抓了抓头髮:「言哥这是怎么了?感觉也不太像是因为沈明欢,他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虽然这些年大家过得都不怎么样,但温简言无疑是所有人都更担心的一个。 八年前墙倒众人推,他签约的经济公司试图压榨尽他最后的价值,温简言不愿意配合公司安排,搭上全部身家付了高价违约金也要解约。他向来宁折不弯,身上总带着一股向死而生的决绝,这么多年来都没学会圆滑。 楚河摇了摇头表示不知:「舟哥在和他聊。」 林嘉树瞥了他一眼:「要不然你以为舟哥为什么要把我们两个赶出来?」 可祁云舟的谈话註定不会有成效。 且不说温简言根本说不出口,就算能说他也不会把这种事告诉他的兄弟。他可没忘了,影帝系统还存着换人折磨的心思。 两人单独在厨房里大眼瞪小眼,祁云舟说了一箩筐的话,温简言始终沉默以对,被问急了还会抱以恳求的目光。 祁云舟于是就不忍心再问下去了。 正僵持的时候,关阳突然带头闯了进来,满脸激动:「言哥,你上热搜了!」 温简言在他们进来的时候已经调整好了表情,他挤出洒脱肆意笑容,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我们不是一直挂在热搜上吗?」 他们煳归煳,架不住沈明欢人气高啊,又正值《非凡》即将播出的预热期,他们身上那点破事每天都会被人翻几遍。 当初《非凡人生》的受众普遍比较年轻,甚至有很大一部分构成是未成年,他们的青春与《非凡》密不可分。 如今那些孩子都长大了,也到了事业有成的年纪,可以有底气造一场轰轰烈烈的梦,去成全曾经撕心裂肺又笨拙懵懂的热爱。 其中有一大半是沈明欢的粉丝,剩下一部分,是不敢说喜欢他们的节目粉。 关阳把手机怼到他眼前,「不一样啊言哥,你快看,这次真的不一样。」 【#温简言 神一样的演技#】 后面带着「爆」字的词条猝不及防闯入眼帘,温简言唿吸都乱了一瞬。 那是一段视频。 因为长久停留在这个页面,视频已经开始自动播放。 温简言这些年饰演了数百个无名配角,大多数是不怎么出名的网剧,他自己都记不清了,也不知视频作者是怎么把这些连他都叫不出名字的剧找出来,又从人海构成的背景中细细剪辑出他出现的某几帧画面。 在作者的剪辑下,每一个小角色都像是轮迴中的一段人生。 最初的最初,他是九重天上不知人间疾苦的仙人,因凡人祈求而入红尘。后来长安街上声色犬马的纨绔是他,逃亡路上骨瘦如柴的难民是他,振臂一唿是他,阴险狡诈是他,英雄是他,败类也是他。 见过十里繁华,也见过高楼倾塌,见过风花雪月,也见过山河陷落。 「人间如何?」 「苦。」 「你已轮迴百世,若再死一次,便再回不了仙宫了。即便如此,你还要去?」 「去。」 最后一世,他是个旁观他人搅弄风云的小乞丐,一生颠沛流离,连苦难都平淡,惟有死亡的方式称得上特别。 死于误伤,死于武林高手剑下。 「仙凡有别,此后你我再不能相见,你可还有事要嘱託我?」 「确有一事……若再有凡人祈求神明怜悯,你便告诉他们,我已在人间。」 仙救不了人,惟有人可以。 愿意垂怜众生的神明都已在人间。 「世间万般皆苦,仙君,你就半点不后悔?」 「世间万般皆苦……可我依然爱它。」 温简言瞳孔震惊。 这个视频剪的和原作不说一模一样吧,简直没有半点关系,是他这个主角看了都会觉得陌生的程度。 关阳眼含热泪。他已经看过一次,确认是好东西才敢拿来告诉温简言,但再看第二次还是很感动,「言哥你看,大家都在夸你。」 第373页 【仙君——,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 【万万没想到有一天我看一个十分钟的视频都能看哭。】 【温简言的演技也太好了吧?好像真的经歷了百段人生,完全看不出昔日仙君的影子。】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真的不是仙君?(狗头.jpg)】 【他只是个演员啊,哪来什么仙君的影子,你们也入戏太深……仙君!(撕心裂肺.jpg)】 【小乞丐说「真快意啊」的时候我真的哭死,他就是一句很单纯的感嘆,没有嫉妒,没有仇恨,连羡慕都只敢有一点。】 【毕竟他只是一个朝不保夕的小乞丐啊,如果不连嚮往也克制,他要怎么度过漫长的往后余生?】 【可是小乞丐不知道,他以为的余生漫漫,原来就终结那一剑挥出的淡淡剑芒中。】 【小乞丐也不知道,他本来该是高高在上的仙君,是比杀他的人还要更有资格快意一万倍的人。】 「这是……」温简言喉咙有些干涩,旁人只看到画面剧情,他却能察觉到这视频背后重逾泰山的真心。 ——这是专程为他整理的作品集。 ——那段灰暗的,他自己尚且不愿意回想的过去,始终被人安静而温柔地注视着。 温简言是个什么名气水准的演员?在网络上甚至都找不到他的「x度百科」,他参演的戏连自己都没特意宣传,那人是花了多少心思才能找齐这上百个画面? 八年以来,每天都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影视作品播出啊…… 温简言眼眶微热,即便是他人气最盛时,他也没拥有过这种程度的用心。 不知何时所有人都围了过来,几个脑袋凑到一起,相互拥挤依偎着看完了这个视频。 良久,祁云舟拍了拍温简言的肩膀,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骄傲,几分克制不住的酸涩,以及满满的、发自内心的欢欣喜悦:「简言的演技本来就是很好的。」 这样的荣耀,他本来早就该拥有,他本来早就该被人看见,早就该登上更大的舞台,获得更多的机会,饰演更加精彩的角色。 可这一切迟了整整八年,青春能有几个八年? ……幸好如今还不算很晚。 他们显然很了解彼此,关阳点开一个页面,「这个视频是两个小时前发布在创作者网站上的,作者是新註册的帐号,一共只发布了两个视频。」 「创作者」是国内最负盛名的视频网站,每人只能凭身份证绑定两个帐号——创作者和欣赏者,因其发布门槛低、曝光量强、容纳的风格题材多样等种种优势被誉为「新兴导演的挖掘机」。 时下几乎每一个出名的导演,其处女作都是发表在「创作者」网站,并且藉此吸引到了最初的人气,第一次有了被看见的资本。 关阳不太理解:「不过这个作者为什么不改名字呢?还是网站自动生成的数字乱码。」 哪怕不用真名,至少也该为自己取个代号,否则喜欢他的人靠什么找到他的作品?现代社会,名字已经不再是单纯用来称唿的简单符号,它本身就承载了一部分流量。 林嘉树挤眉弄眼地笑道:「不打算当导演的话,取不取名字都无所谓啦,说不定人家只是言哥的粉丝,为爱发电。」 温简言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 然而关阳非常没有眼色,断然反驳:「不可能,他发布的另一个视频是要收费的,而且还不便宜,才不是为爱发电。」 林嘉树:「……」 另一个视频是个不到二十分钟的动画故事,关阳试看了三十秒就被抓去了全部心神. 他倒是想花钱为温简言的粉丝捧场,奈何赵导不让他们在录节目期间用自己的钱,只能抓耳挠腮,盯着封面嘆气。 不过也不需要他捧场,评论区已经沦陷在一片哀嚎声中,嗷嗷待哺的食客扔着钱请求作者更新。 关阳瞥了一眼评论区,顿时更想看了。 第184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17) 关阳眼巴巴地看着祁云舟。 温简言想为自己的粉丝花钱, 也眼巴巴地看着祁云舟。 祁云舟神色无奈,「等一下我们去小镇里找点活干,争取多挣点钱, 让你们能看上视频。」 好弟弟楚河第一个响应:「我可以去发传单。」 他有丰富的发传单经验, 而且这活儿来钱快,发完就能拿到钱。虽然他有点社恐,但是只要穿上玩偶服, 别人看不到他就没关系。 而且这个天气, 愿意穿玩偶服能拿到的钱还能更多,楚河心满意足地想。 关阳高高举手,「我和树树街头卖艺,他卖唱我卖笑。」 林嘉树:「???」 林嘉树冷酷道:「那我们还是分开吧,你卖笑的地方离我远一点,我不想被人误会我们俩认识。」 关阳正要故作伤怀的嘤嘤哭泣,余光忽然瞥见厨房门口探出一个脑袋, 他吓得尖叫一声,「鬼啊!」 沈明欢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又对祁云舟友好地招了招手:「原来你们都在这里呀,舟舟, 晚餐可以点菜吗?我想吃糖醋小排骨。」 关阳又想说些阴阳怪气表面刺人实则亲昵的话了,可他思及方才的谈话,看了温简言一眼,只好忍了下来。 祁云舟算了算价格, 不是很确认地道:「应该可以。」 温简言嘲讽道:「你给钱就行, 你有钱吗?沈明欢,我们下午要去小镇里挣钱,你打算做什么?」 第374页 沈明欢眨了眨眼:「我有钱啊。」 他把手上的平板举起来, 给他们看上面的数字,「舟舟,这些钱够吗?我都转给你,如果只能用现金的话,我们还可以去超市找老闆换。」 关阳揉了揉眼睛,他走近了一点,眼睛几乎都要钻进平板里面。 「五位数!」关阳捂住胸口怪叫一声:「你哪来这么多钱?」 赵导听到关键词迅速出现,眼神警惕:「不准花自己的钱。」 「我没有。」被冤枉的沈明欢大声反驳:「是你说可以自己赚钱的,我这些钱都是刚刚赚的。」 「你什么时候赚的钱?」沈明欢不是一直在无所事事地刷平板吗? 赵导举着喇叭:「我有权对你挣钱的正当性提出质疑,符合市场规律吗?遵守法律正义吗?」 赵导猜到沈明欢有些了不得的背景,他那助理神通广大又格外难缠,赵导有理由怀疑他们是进行了暗箱操作,故意给沈明欢送钱。 楚河一直看着平板,他迟疑地指了指金额前的帐户名字,「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乱码有点熟悉?」 被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好奇地看了过去。 关阳还在思考哪里有熟悉之处,忽而感觉手上一空。他茫然地低下头,发觉自己的手机已经跑到了温简言的手上。 「言哥?」 温简言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他死死地盯着沈明欢,眼神因震惊而颤动:「你……是你……」 祁云舟也反应过来,「明欢,视频是你剪的?」 沈明欢得意地笑了笑:「你们都知道了啊,舟舟,钱不够和我说,我就再剪一个视频。」 节目里的嘉宾上了热搜,赵导当然也知道了。每个人对这件事的侧重点不同,如赵导这样的导演,更关注两个视频透露出的创作者的编导与剪辑能力。 赵导有点惜才,他蠢蠢欲动:「明欢,你是打算转行做导演吗?」 沈明欢「啊」了一声:「只是为了赚钱而已,暂时没这个打算。」 林嘉树后知后觉,他惊讶地叫道:「居然是你!」 沈明欢哪来这么神乎其技的剪辑能力?好吧,这点也不是很奇怪,这人本来就聪明,八年不见,学了一些新本事也是很正常的。 但他为何会为温简言剪一个那样的视频? 没有人会看不出创作者对于主角的偏爱,在他的画面里,温简言永远是「美」的,连落难时的灰头土脸都似精心设计过的悲剧,充斥着摧人心肠的凄绝嘆惋。 想起方才谈笑时他说创作者是温简言的粉丝,林嘉树有些微微的不自在。 温简言目光复杂,他终究忍不住,旁敲侧击地问出口:「动画视频是为了挣钱,但我那个……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明欢坦坦荡荡:「当然是为了引流,要不然别人怎么知道我剪了视频?怎么会为我花钱?」 他理直气壮:「你人气这么高,被我蹭一下怎么了?」 是谁蹭了谁的名气,谁借了谁的东风,谁又欠了谁的恩情……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关阳欲言又止地看向林嘉树,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你看,沈明欢变成这个样子,怎么能让人不喜欢、不亲近他啊? 「那我们今天下午做什么?」楚河问。 沈明欢帐户上的钱还在源源不断地增加中,别说只是这一周,这个月他们都不缺钱花了。 所以他还用去发传单吗? 下午的拍摄计划告吹,赵导苦着脸,思索着后续该找个什么办法把他们这些钱扣掉……不行,这样治标不治本,还是想个办法把沈明欢的平板没收好了。 沈明欢已经迅速地熘到祁云舟身边把帐转完,他提拉着平板慢悠悠地往外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上楼了,有事再叫我。」 「等一下。」温简言目光沉沉,「既然下午没事干,那我们来玩游戏吧?」 沈明欢漫不经心:「也行,玩什么?」 「真心话大冒险。」 空气骤然凝滞。 温简言握了握拳头,心中一片涩意。他想沈明欢这人委实太不讲理,一会儿将他们置于九幽地狱,一会儿又将他们捧上云端,可不管这人想如何对待他们,他们都只能诚惶诚恐地受着,到最后连个原因都没办法得到。 这未免太不公平。 他紧紧的盯着沈明欢的表情,一字一句:「真心话大冒险,沈明欢,你敢吗?」 赵导嘆了口气,挥手示意:「所有人,把摄像机关了。」 他决定把这六个人都邀请来时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才第一天他们就忍不住了,或许说开也是一件好事,平心而论,赵天行实在不愿意以恶意揣测他们其中任何一个。 拍摄团队都是赵导用惯的人,赵导绝对相信他们的人品,但是事关重大,他还是警告了一句:「如果还想在这行混下去,今天发生的事情最好不要外传。」 话语中有着不容忽视的威胁。 副导翻了个白眼,「行了老赵,大家都知道分寸。」当初那样要好的六人团体,捨不得的又何止赵导一个? 唯有沈明欢未曾察觉到气氛的怪异,他真诚发问:「什么是真心话大冒险?」 一个人尽皆知的游戏,他们在第一季的时候就玩过,现在沈明欢说他不知道?开什么玩笑。 第375页 温简言嘲道:「你要是不愿意大可以直说,我又不能强迫你,何必找这种藉口。」 沈明欢懒得纠缠,他把平板打开,当着所有人的面点进搜索页面。 演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祁云舟嘆了口气,已经在脑海中措辞,预备待会儿打圆场了。沈明欢不想说,或许是有不能说的理由吧,毕竟这人还受制于一个神秘的奇怪组织? 沈明欢认认真真看完,瞭然地「哦——」了一声。 他合上平板,好心地建议:「其实你们想问我问题可以直接问,不用绕圈子。」 「我们要是问,你会答吗?」温简言语气愈发凌厉。 「让一让,各位麻烦让一让。」 在监视器关闭前察觉到不对劲的许向东带着沈明欢的「保镖团队」把小别墅包围了起来,笑意盈盈地掏出一沓他刚起草好列印出来的文件,「这是保密协定,辛苦各位签一下,今天的事情要是外传,我们将会以泄露国家秘密罪依法对你们进行逮捕。」 工作人员们:「……」 刚刚赵天行还只是用事业来威胁他们,现在已经严重到事关他们后半段人生了? 怕倒是不怕,相反还有点激动,毕竟大多数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签这种文件。 他们一边签一边悄悄用余光去看沈明欢。这个名叫许向东的助理是何许人也?能够让这种人来给他当助理,沈明欢又是何许人也? 许向东给每个人都发了一份文件,连五个嘉宾和导演都没有放过,他的笑容虽和煦,却满是不容置疑的强硬。 直到转头对上沈明欢疑惑的目光,他客套而商业的笑才算是真切了几分。 许向东走到沈明欢身边,解释道:「沈先生,我向领导请示过了,他们同意了。」 「我知道他们会同意,但是……」沈明欢指了指满屋带枪的军人,十分困惑地请教:「这是不是太夸张了?」 许向东挺了挺胸膛:「不夸张,事关您的安全,就该以最高等级对待。」 许向东犹如到了自己家,自然地招唿客人:「楼上有一间没装摄像机的房间,我们去那里聊吧。」 没装摄像机,但是装了一堆设备和密密麻麻的监控,监控画面直接传回研究院。 祁云舟等人默默跟上,现在才知,原来那间不知道做什么的空房间是特意为沈明欢准备的,也不知赵导怎么能同意。 工作人员渴望地盯着他们离开的背影。 保密协议都签了,就不能让他们也听听吗? 第185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18) 温简言等人明明是气势汹汹发问的一方, 不知为何在许向东「温和友好」的目光下气势陡然软了下去。 他们局促不安地坐在临时搬上来的椅子上,搭配上身前的桌子,莫名有了种正在被审判的错觉。 沈明欢苦恼地皱了皱眉:「搞这么大阵仗, 可是我只想说我失忆了而已啊。」 他说得不以为意, 好似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然而其他人闻言俱都惊讶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失忆了?怎么失忆的?」 「我怎么知道?」沈明欢漫不经心:「我都失忆了,怎么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 明白了, 沈明欢这个人好像很有本事也很厉害, 实际上是个不靠谱的。 他们把目光投向许向东。 许向东点了点头:「确实不知道原因,我们带沈先生去医院做过全面的身体检查,也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所以这次也是想问一下各位,当初和沈先生相处的过程中,是否有发现什么异常?」 「异常?」温简言冷笑了一声:「他身上的异常还少吗?」 谁知道是异常还是突然流露出的本性。 沈明欢面色不变,许向东却有些不悦:「温先生,事情还没调查清楚前, 请不要妄下断言。」 温简言没有理会这句话里的严肃,他看向沈明欢,声音依然冰冷:「既然你说你失忆了,沈明欢,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失忆的?」 告诉他是在八年前。 告诉他不澄清不回復确有苦衷,告诉他那些埋怨与责怪全都只是误会一场,让他可以心安理得地把这些年的苦难归咎于世事无常。 这题沈明欢能答,他没有多加思考, 诚实道:「半年前, 2月17日。」 「这样啊……」 温简言咽下喉咙涌上来的酸涩,他垂眸,又嗤笑着重复了一句:「是这样啊。」 坐在温简言旁边的祁云舟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而后又歉意地对沈明欢笑了笑,无声地做了个「对不起」的口型。 他能明白温简言的想法,可他的性子比起温简言来要柔软许多,他总是擅长站在他人的立场考虑问题,习惯性地去照顾和包容所有人。 在他看来,疑罪从无,沈明欢失忆了,谁也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就不能简单地凭藉一段经歷给沈明欢定罪。 可他们毕竟是受害者,他严于律己,能做到不迁怒沈明欢,却没有资格要求其他人也这么做。 他不是温简言,就算他们有着相似的经歷,也不敢说一句「感同身受」。 慷他人之慨,实非君子所为。 温简言受的苦,只有他自己有资格选择释然与否,旁人都没权利劝他放下。 就算许向东觉得自己很全能,但这方面他毕竟不是专业的,见问不出什么东西,他收尾道:「沈先生的情况为国家机密,还请不要外传,之后会有人与你们联繫,希望各位能够配合调查。」 第376页 关阳按捺不住八卦的心,颤颤巍巍举起了小手:「沈明欢到底是什么人啊?」 许向东露出商业微笑:「重要人员。」 说了跟没说一样,关阳失望地收回手,只觉得对方还不如说一句「无可奉告」。 他们各自怀揣着一番乱糟糟的心绪精神恍惚地走出房间,许向东跟在沈明欢身边,小声说:「沈先生,您让我准备的东西已经放到您的实验室里了。」 虽然有些还挺珍贵,但以沈明欢的权限,自然是他一申请就能批下来。 其实这间空房间也是给沈明欢准备的「临时实验室」,让他不至于想做些什么却苦于全在镜头之下而找不到地方。不过这个小房间到底设备和条件都不充分,做一些小发明小改装还行,比较专业一点的还是要到专门的实验室去。 沈明欢点了点头,他快步上前,一把揪住前方魂不守舍的赵天行:「赵导,下午我要请个假。」 赵导回过神:「干什么?」 他不是很情愿地嘟囔:「现在在录制。」 许向东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旁边,沖他露出一个微笑:「赵导,录制期间沈先生也是可以自由行动的,这点在合同上有写。」 赵天行:「……」 可恶的程灼,真是难缠。 他对沈明欢的身份只有模煳不清的猜想,可也不敢和国家抢人,只好恋恋不捨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沈明欢想了想:「明天早上吧。」 下午的时间不太够,可能还得熬个夜,通个宵什么的。 祁云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他回过头:「明欢,你不回来吃糖醋排骨了吗?」 「没关系。」沈明欢无所谓地说:「我回去也能吃到。」 他看向许向东。 许向东郑重地点了点头:「安排。」他迅速从兜里掏出本子记下。 祁云舟:「……」 说实在,这话听起来挺渣的。 他无奈地笑了笑:「路上小心。」 * 第二天一早,沈明欢回来时,发现别墅里一片兵荒马乱。 赵导揉了揉睏倦的眼,打了个招唿:「明欢,你回来了。昨晚简言身体不舒服去了医院,我们也才刚回来。」 他已经过了能熬夜的年纪,祁云舟他们几个一夜没睡精神都还不错,他喝了一大杯浓茶还是睁不开眼。 「不舒服?」沈明欢诧异道:「他怎么了?」 赵导笑容苦涩,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深觉自己时运不济,自《非凡》第六季开拍以来,不到两天就处处不顺,与他所设想的相去甚远。 要不他以后也弄个开机仪式,烧个香拜个佛什么的? 赵导解释:「昨天晚上,简言不知为何全身抽痛,你们没在现场不知道,他浑身都在往外冒冷汗,都痛到有些不清醒了。可是还没等到救护车来他就说自己没事了,云舟他们不放心,还是带他去了医院检查。」 他也有些困惑:「昨天一晚上在医院里跑上跑下把能做的检查都做了,结果医生说没发现任何问题。没办法,我们只好带着简言回来,他们现在正在楼上押着简言休息。」 沈明欢皱了皱眉,「我上去看看。」 许向东没有跟上去,他站在赵导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许向东随口道:「最近真是奇怪,怎么这么多查不出原因的怪病?沈先生去医院检查完医生也说没有问题……嗯?等等!」 两人对视一眼,俱是发现彼此眼里如出一辙的震惊。 赵天行试探道:「或许是巧合?」 许向东脸色沉重:「那是不是也太巧了?」 以当今的医学水平,说是有治不好的绝症还算正常,但是连病因都查不出来也太奇怪了吧?有沈明欢一例就很让他们头疼了,结果原因还没调查出来,又出现第二例,而且偏偏两个当事人之间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许向东神色凝重,「赵导演,温简言从前失忆过吗?」 沈明欢上楼就发现那间双人间格外热闹,他走到门口,见温简言半靠在床上,大夏天的身上还盖着厚被子,手里捧着一杯正冒着热气的白开水。 剩下四个人站在床边,紧张又关切地盯着他。 温简言神色无奈:「我真的没事了,你们一直这么围着我,怎么录节目?今天还要做任务,再不下去,赵导就要疯了。」 即便他尽量说的诙谐幽默,现场凝重的气氛也没有一丝好转。 祁云舟极少见地完全收敛了笑意,以一种称得上冰冷的严肃语气:「简言,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你还是不能和我们说吗?」 温简言沉默,片刻后,他歉疚地低下头。 换个房间而已,本来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他知道他只要和楚河说起,甚至不需要特意找理由,楚河都会立即同意。可他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还是做不出算计兄弟们的事情。 他原本做好了准备,打算到时间就藉口洗漱而后躲进浴室,那里面不会有摄像头。他可以顺利地捱过那一分钟,洗个澡换身衣服,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然而这次不止一分钟,而且影帝系统还故意不提醒他而后把时间提前。 疼痛来得剧烈且猝不及防,温简言已经尽力忍了,然而还是克制不住身体本能的反应。 第377页 他低垂着的眉眼痛苦而愧疚,回想起昨晚别墅里的兵荒马乱,所有人一晚上都没有休息,都是因为他。 舟哥那么冷静的一个人,竟然也会有那么慌乱的时候,楚河那么坚强,温简言第一次看到他哭,还有关阳、树树…… 都是因为他,都是他的错。 影帝系统高傲地轻哼一声:[宿主,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警告。] 关阳忍不住哀求:「言哥,你就告诉我们吧。」 温简言头愈发低垂,他闭了闭眼:「对不……」 「咚咚。」 沈明欢在门口站了许久,见始终没有人注意到他,才屈指扣门。 他笑了笑:「能借一下温小言吗?我想和他单独说几句话。」 「凭什么?有什么是我们不能听的?」关阳此刻如同一只不分敌友的刺猬,他眼眶微红,倔强地不肯退让。 凭什么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八年前他们问沈明欢原因,沈明欢不肯说,八年后他们问温简言原因,温简言居然也不肯说了。明明当初劝沈明欢的时候,温简言的大道理也是一套一套的,结果轮到自己就不做数了。 现在倒好,这两个人还要明目张胆地支开他们讲秘密。 凭什么啊! 「小阳。」祁云舟制止他,「别说了,我们出去。」 「舟哥!」 祁云舟深深地看了沈明欢一眼,率先带头走了出去,「现在更重要的是简言的身体。」 第186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19) 沈明欢自然地坐到祁云舟的床位上, 审视地看着温简言。 温简言被他打量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他拢了拢被子,冷漠道:「你想和我说什么?」 沈明欢不答, 仍是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影帝系统也浑身不自在, 理智知道这些无能的小人类不可能发现它的存在,但或许沈明欢此刻的目光太意味深长,它竟有一瞬觉得沈明欢是透过温简言在看它。 不可能不可能, 这绝对是错觉。影帝系统安慰自己。 沈明欢泯灭了它的程序体, 它本该对他仇恨万分,不惜一切代价报復才对。然而它的程序体死得太过干脆,连声哀嚎都没发出来,让它打心底对沈明欢生出忌惮。 别说报復,它根本不敢再招惹这个叫沈明欢的人类。 可它毕竟来自更高维度的文明,高高在上惯了,天然地看不起这颗弱小的星球, 这丝忌惮也就被压在意识最深处,平日里连自己都忘了。 这时却尽数全涌了出来。 温简言被盯得恼羞成怒,他再度拢了拢被子,「沈明欢!」 「我听得见。」沈明欢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想和你说一说……你脑子里那个自称为系统的小东西。」 此话一出,温简言神色巨变,他手里的杯子勐地颤动,半杯水倾泻而出, 打湿了被子。 然而温简言却完全顾不上, 最大也最煎熬的秘密被人说出,他瞳孔骤然放大了一瞬:「你怎么知道?」 影帝系统同样也是警铃大作,漫无边际的恐惧侵染了它全部的意识。按理来说, 依照地球如今的科技水平,只要它待在温简言脑海的意识空间内,人类是没办法伤害到它才对。 按理来说是这样的,可身为对自己推算能力很有自信的统,它选择放弃科学相信直觉。 而它的直觉告诉它,最好离沈明欢远一点,越快越好! [紧急任务:把沈明欢赶出房间。] [宿主,请你立刻完成任务,快点!如果不能让他走的话,你离开也行,总之,不要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不,你现在就去找导演,告诉他你要退出这个节目。] 系统的声音愈发尖利急促,满是神经质的癫狂,[买机票,离开这个城市,离开这个国家!宿主,换一个国家我一样能帮你成为影帝。] 温简言被吵得有些难受,他顿了顿,看向沈明欢:「它好像很怕你?」 「是吗?看来它很心虚。」沈明欢随口应了一句,復又正色问道:「你昨天晚上的情况是它导致的?它用这段手段逼你做你不愿意的事情?持续多久了?」 温简言不知道沈明欢怎么会对此这么清楚,但一个人背负这些确实太过沉重了,而且,虽然难以置信,但看影帝系统如此忌惮沈明欢的样子,说不定这人真有能帮他摆脱这个系统的办法。 [宿主,你忘了昨天晚上的事情吗?昨晚只是小警告,你要是再不配合,我可不会再像之前那么仁慈!] 温简言只做听不见。它越是如此强硬,温简言就越是不以为意,他张了张嘴,预备将所有经过完完整整地告诉沈明欢,可此时却仿佛有一种力量禁锢了他的喉咙,莫说声音,他甚至连唇形都做不出来。 温简言徒然闭上嘴,有些失望。 居然还是不行么? 沈明欢看出了他眉宇间的黯然:「没办法说出口?」 「嗯。」温简言很快振作起精神,不管怎么样,情况总比以前好了,「不过你刚才说的都对。」 [温!简!言!] 影帝系统气得连「宿主」都不叫了。 剧痛袭来,温简言早有准备,他一声不吭地受着,反正也死不了。 大半年来,温简言也发现了系统不能直接伤害他,就连这种剧痛都像是直接作用在精神上的一种幻觉,而不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任何损伤。 第378页 最多也就是受不了这种痛苦,变成疯子而已。 杯子落地,破碎声清脆。 温简言双手无意识攥紧被子,身子蜷缩成一团,目光涣散。 下唇被咬破,鲜血蹭到被单和枕头上,更添三分惨烈。 「许向东。」 沈明欢沖门外大吼一声。 他生平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酷刑现场,眼中瞬间燃起灼灼跃动的怒火。 「怎么了……简言!」 祁云舟等人一直都在门口,来的比许向东还要快些,他们听到沈明欢的喊声仓皇推开门,便看到温简言神情痛苦,周边满是斑驳血迹。 许向东从没听过一向温和从容的沈先生有过这么急迫的喊声,他不敢耽误,甩下赵导跑着过来:「沈先生?」 「准备车,我带温简言回研究院。」 许向东看到温简言的惨状也是倒吸一口凉气,来不及思考原因,他边点头边拿出手机通知姜易。 从这里回研究院,即使有沈明欢担保免去那三班四哨的检查,路上的车程至少也需要半个小时。 这样不行。 沈明欢近乎粗鲁地拂开围在温简言床边手足无措的四个人,也不知是他力气大还是其他人都魂不守舍,竟都没反抗之力地被他推开。 沈明欢一手按住温简言还在细微颤抖的身体,一手在他颈后按了一下,明明动作看起来很是轻柔,没用多少力气,温简言竟然就闭上眼睛昏睡了过去。 失去意识前,他无神的目光曾无意撞入沈明欢如水的眼眸,那是他此生从未见过的温柔与怜惜。 他的意识被疼痛占据,感知不到外界任何动静,但这一刻却清晰听到了沈明欢的声音:「安心,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于是他真就没有任何反抗地安心睡去。 昏睡过后,他握紧的拳头与紧皱的眉心渐渐松开,即使唇边的血还未拭去,神情也能显出几分安宁来,显然是不再感到痛苦了。 祁云舟总算能找回理智,顾忌到睡着的温简言,他压低声音:「明欢,简言到底怎么了吗?你知道的对吗?」 沈明欢将人直接抱起来:「等他醒了你们自己问,医院治不好他,我带他去一个地方。」 不知道温简言不肯说会不会有别的原因,但是这是温简言的事,沈明欢觉得自己不能替他透露。 「去哪儿?我们能去吗?」 沈明欢的声音过于坚定,祁云舟听着便觉得有了底气,不由自主地放下心。精神不再紧绷,他也有余力注意到旁的事情。 祁云舟顿了顿,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那个,要不我来抱简言下楼吧?」 温简言长得人高马大,沈明欢本就清瘦,他的五官又偏柔和,若是换上古装简直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而温简言…… 许是沈明欢剪辑的视频太过洗脑,祁云舟脑海里第一瞬浮现出的竟是温简言提着大刀的劫匪扮相。 实在太怪异了。 祁云舟目光飘移,想再看两眼,又觉得不太好意思。 关阳就没这个烦恼,他看着看着就咧开了嘴,弧度愈发诡异,双手也蠢蠢欲动,恨不得拿出手机来拍照。 为了以后的兄弟情分考虑,他还是忍住了拍照的欲望,积极地上前从沈明欢手里接过温简言:「我来我来。」 这里面就他体形和力气比较合适,祁云舟也不比沈明欢好到哪里去。 沈明欢也没勉强,他只是个柔弱的科研人员,这种粗活不适合他,他回答祁云舟:「是很安全的地方,你们可能不太方便过去。」 沈明欢指挥关阳抱着温简言下楼。 房间里太多人,赵导挤不进来,在门口眼巴巴张望。 沈明欢刚回来又再度请假:「赵导,我带简言去做个身体检查,很快回来。」 身体是最重要的,赵导揪心地看着昏睡的温简言,批假批得很干脆:「好好好,你们快去吧,不着急。」 他们一路跟到门口,目送着几辆车远去。 楚河犹犹豫豫地说:「我刚刚好像听见……明欢让他的助理准备车时,说的是去研究院。」 「啊?」四人很是震惊。 在华国被称为研究院的还能是什么地方?沈明欢退圈之后改走科研路线了? 「哦。」赵导平淡。 林嘉树追着他问:「赵导,你就不惊讶吗?研究院诶!」 走科研路线不奇怪,可这么年轻能进研究院就很神奇好不好!而且沈明欢大学读的还是艺术类专业。 赵导忧心忡忡:「研究院又不能让我们进去拍节目,我在意这个做什么?我比较担心的是这两天的素材怎么办?难道要延期播出吗?」 播出的日子是早就定好的,也已经宣传很久了,节目自传出开拍的消息以来在网络上就很不太平,这要是突然延期,会被骂得更惨吧? 科技的便利让后期剪辑可以变得很快,《非凡》採取的又是边拍边播的形式,两天的内容剪成一期。 本来明天晚上就该播出了,可昨天出了意外,今天眼看又不太能录得成,赵天行不得不担心起素材不够用的事情来。 赵导从旁边推了一个箱子出来:「要不,你们先把任务抽了?」 祁云舟等人:「……」 第187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20) 第379页 分析设备做好的成品有些大, 不方便随身携带,即使没有这次意外,沈明欢也是要找个机会带温简言过来的。 设备整体像一个巨大的、被横切开的胶囊, 刚好可以让一个成年人躺进去。 姜易在沈明欢的指挥下把昏睡着的温简言放在上面, 沈明欢按下开关,胶囊顿时亮起了朦胧而柔和的光。 教授们得到消息都赶了过来,看到这怪异又瑰丽的一幕俱都不敢进去打扰。 几人在门口拉着许向东窃窃私语, 「这是怎么回事?你刚传回来的消息不清不楚的, 那个人是谁啊?」 沈明欢这两天来去匆匆,他们还来得及问沈明欢这个新发明的具体作用。 许向东细细斟酌着答:「他叫温简言,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但是他好像突然得了一种怪病,发作的时候全身上下痛到不行,可去医院又查不出任何问题。」 他又重复了一遍:「所有检查都做了,一点儿问题都查不出。」 教授们何等聪明, 许向东刚听到时能联想到的事,教授们只会想得更多。 秦望舒指了指大胶囊:「所以明欢新做的这个东西跟医疗有关?」 不太像,总觉得这不是病,可总不能是某种诅咒吧?他们的世界要变得不科学了吗? 许向东摇了摇头, 「不知道,但看沈先生的意思似乎能解决温简言身上的问题。」 愈发离奇了。 沈明欢昨晚忙到半夜才把这东西做出来,结果第二天温简言就病了,简直像是沈明欢早有预料一般。 而且温简言这病突如其来, 连医院都查不出原因, 怎么沈明欢却像是对此心知肚明、了如指掌? 宋云水咂摸了一下,神色微微凝重:「这件事不简单啊。」 总感觉已经不是他们搞科研的能够解决的事情了。 许向东看了一眼实验室内板着脸神情严肃的沈明欢,正色道:「我这就向领导汇报。」 总感觉沈先生现在很生气的样子。 温简言刚睁开眼, 就看到周围好几双眼睛正灼灼地盯着他。 他吓了一跳,惊恐地坐起身,往后缩了缩,这才发觉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甚至有些神秘的地方。 此刻,他坐在一个不明的、发着光的物体上,周围是一群穿着白大褂、拿着纸笔、眼中闪着旺盛求知慾的老人。 这场景实在很像科学怪人的人体实验现场。 温简言仓皇四望,于人群间隙瞥见了不远处沈明欢的身影,昏迷前的记忆缓慢回笼,心中忽然就安定了下来。 沈明欢正站在一个像是操作台的物体前,面色平静,指尖在屏幕上翻飞轻点。他动作很快,像是一场华美的表演,画面充斥着浓郁的科技感。 温简言从没见过这样的沈明欢,好像只是连靠近都会自惭形秽。 片刻后,沈明欢像是带着怒气般用力按下操作台上一个按键,胶囊的光芒又亮了几分。 他放下手,面无表情地在场人打了声招唿:「你们先聊。」 说完便转身去了隔壁的实验室,连句道别也没有。 其中两个「科学怪人」见此不由得面面相觑,而后啧啧称奇,「明欢这是生气了?这孩子来这儿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生气。」 另一个「科学怪人」瞪了他们两人一眼:「有你们这么当长辈的吗?明欢生气了你们不替他出头,还在这幸灾乐祸?」 「我错了我错了。」秦望舒举手投降。 他识趣地转移话题,拿着本子和笔作记录状,严肃问道:「这位小温同志,你……和明欢有仇吗?」 虽然表情很正经,但是语气里的八卦意味简直浓得像要溢出来。 温简言一时卡壳。 ……他也不知道他如今和沈明欢的关系算不算是有仇。 温简言环顾一周,大致能猜到这里是什么地方,这些老教授们都站着,他也不好意思一个人坐着。 只是温简言刚试图挪动身子就被人阻止,教授们七手八脚地拦他:「你别动,明欢说了,你暂时还不能从上面下来。」 「抱歉。」温简言虽不解,但见他们这么激动,莫名便有了种自己添乱了的感觉,他懵懵懂懂地道歉,而后顿了顿,犹豫着问:「明欢他……这八年就是在这里吗?」 无怪他会放弃演艺梦想,科研道路确实比娱乐圈要吸引人。 「也不是,明欢才来半年多,再之前的事,我们也不太清楚。」 宋云水随口答完便迫不及待地问:「你应该知道你的身体是怎么回事吧?方便为我们讲讲吗?从明欢做的这个分析仪显示出来的结果看,你的脑子里好像有个东西,但用医疗设备居然完全检测不出来,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温简言醒来就发现自己不痛了,他一开始倒没觉得有多奇怪,毕竟系统每一次惩罚他的时间都不会太长。 可宋云水这么一说,他忽然注意到脑海中的系统好似格外沉默,平时应该早就出现警告他了才对。 [影帝系统?] 温简言试探性地唿唤。 他迟迟不答,宋云水误以为他不愿意,失望道:「不能说吗?你们这些小年轻怎么都这么多秘密,明欢也是这样。」 翟雁护犊子:「明欢是失忆了,又不是不想说。」 宋云水针锋相对:「那他是半年前才失忆的,之前不也没说?」 第380页 翟雁冷笑一声,寸步不让:「明欢不说肯定有不能说的理由,我觉得就是有苦衷,你身为长辈,不体谅不心疼就算了,还想逼孩子不成?」 「冤枉啊。」宋云水叫屈,他委屈道:「我哪里敢逼他?我不就是看小温同志不肯说,随口抱怨两句吗?」 他们几人聊着聊着就忘记了温简言的存在,秦望舒加入战局:「所以小温同志为什么不肯说?和明欢当初的原因一样吗?」 「就算不一样也大差不差了。」翟雁分析:「他们的经歷相似性很多,同样是突如其来,同样是查不出原因,同样不肯开口,但是明欢是失忆,小温同志是……」 翟雁忽然说不下去了。 沈明欢可不是只有失忆而已啊,在失忆之前,这人还有八年空白的光阴。 没有人知道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没人知道他是否也曾经和温简言一样。 翟雁勐然回头:「小温同志,你……」 她本想再尝试一下劝温简言开口,这人或许是他们得知沈明欢过去经歷的唯一希望,可她刚转过头,便见温简言无声地泪流满面。 翟雁吓了一跳:「小同志,你怎么了?受什么委屈了?别哭,跟奶奶说。」 「我……」 温简言尽力抑制喉咙里的哭腔,然而刚开口说出一个字,一股更加强烈的酸涩便从心底撞入眼眶。 他狠狠闭上眼睛,却仍是止不住愈发汹涌的泪。 自有记忆以来,温简言从未哭过。被网暴时没哭,吃不起饭时没哭,莫名其妙被系统找上没哭,全身剧痛时没哭…… 「我能说,我之前……我的脑子里有一个系统。」 他能说,他说出来了。 他在脑海中用最恶毒的语言骂了系统三分钟,影帝系统一次都没回应。 他不再被控制了。 他自由了。 温简言曾想过为什么是他,茫茫人海,那么多那么多的人,为什么独独他这么倒霉? 后来他庆幸是他,他虽受苦,但他知道至少他的兄弟们是安全的,好像只要念着这一点,再痛也觉得有了慰藉。 可就算这样,就算是这样—— 他也是会害怕的啊。 他也是人,他怕痛,怕死,怕他有一天会屈服,怕他的人生变得一团糟。 可这一刻,一切都结束了。 温简言眼泪簌簌流下,他的声音却很平稳,言语也极有条理,好似为了今天,他早已在心中准备了一篇稿子,默背了千万遍。 「今年二月份的时候,我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自称是影帝系统的东西,它说只要我配合完成它发布的任务,它就能协助我成为影帝。它发布的第一个任务是……」 而在他开始讲述后,周围俱都安静了下来。 许向东正好向领导汇报完,正从外面进来,他在门口听了两句,默默地打开了录音设备。 但凡换一个场合,但凡不是刚看过温简言「被惩罚」时的痛苦模样,但凡不是有沈明欢做出来的奇怪胶囊作担保,他们都不可能相信这么离奇的话。 几位教授都是博闻广学之人,哪怕是谦虚地说,他们的学识放眼世界也能称为顶尖的那一批人。 也许正是因为知道得太多,反而能切实地认知到此刻的渺小。 ——温简言所说的东西,他们连想像都尚且想像不出,又从何谈理解? 「是外星科技吗?」秦望舒喃喃低语:「它为什么一定要你成为影帝?它能从中获得什么?」 观这系统的行事作风,可不像是正义的存在,它将来会危害到地球吗? ……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外来者的善心上啊。 「我也不知道,我问过,但是它没说。」 温简言知无不言,他说完停顿片刻,想了想,迟疑地补充道:「它很怕明欢。」 教授们神色黯然,「明欢是不是,是不是……」 他们没问出口,他们心里早有了答案。 但是他们没问,温简言却说完了剩下的话:「明欢是不是系统的上一任宿主?」 他仰起头,眼中仍有未拭尽的泪意,于周身仪器柔和的光芒下,盈盈闪着光。 第188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21) 沈明欢从前就很娇气, 即便录节目时条件艰苦,他也是被所有人照顾的那个。 睡着最干净最柔软的床,干着最轻松最简单的活, 哪怕有时不可避免地会遇到很糟糕的环境, 他发脾气说不录时也有祁云舟在旁边柔声劝慰,做一大桌美食来安抚他。 温简言实在想像不出,那么漫长的八年啊, 沈明欢究竟是怎么度过的? 他不过区区半年已经生不如死, 八年里有十六个半年,沈明欢受的苦,至少是他的十六倍。 他曾在长夜中睁着眼睛等天明,他曾因为疼痛浑身抽搐,原来这样的遭遇,沈明欢也曾有过吗? 宋云水觉得他的心一抽一抽地泛着疼:「难怪明欢一来就做和宇宙有关的发明,难怪他对你的情况这么了解……」 一定很痛, 一定很难过,所以才会有这么深刻的印象。 即使失忆了,也会在发现系统的第一时间做出可以克制的设备。 即使什么都不记得,也还是会生气, 会动怒。 沈明欢的出色人尽皆知,他在科研上能轻易超越深耕此道多年的老教授们,换一条路,也一样能一骑绝尘。 第381页 天才在哪里都是天才, 在星光熠熠的娱乐圈, 他也会是那独一无二的一轮皎月。 这样的沈明欢,会被系统盯上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他们以己度统, 也不会有别的选择。 可是八年后,系统却偏偏又选择了温简言,并且还对沈明欢避之不及,惊惧到不能自已。 一定是沈明欢做了什么。 该觉得荣耀和骄傲吗?这人是这样出色,在如此被动的条件下仍能找到制衡的方法。 可是啊…… 一举一动都被系统盯着,他要做到这地步,究竟得付出多大多残酷的代价?温简言只是不配合尚且痛到这地步,沈明欢是想毁了系统。 这些年里,他有多少次被折磨到意识模煳,还要支撑着思考破局的方法? 这些年里,他有多少次试图唿救,最后却也只能缄口不言? 这个他只用一晚上就做出来的「胶囊」,是他多少个彻夜难眠的夜晚? 为什么不求助国家?他的敌人是谁? 他们曾经不了解,如今却明白了他过去所有的纠结和挣扎。 ——那是外星文明。 ——是远超地球的科技水平。 ——他怎么敢说? 没有人知道系统是怎么出现,又是什么时候盯上沈明欢的。 唯一的知情人已经失去了记忆。 温简言想,怪不得沈明欢那么热爱演戏,八年前却放弃了梦想退圈,原来是不想被系统钳制。 沈明欢比他还要决绝,他只是不肯完成任务,而沈明欢强硬地斩断自己成为影帝的机会。 用毕生不能再追求梦想为代价,彻底让系统的阴谋成为泡影。 教授们想,怪不得沈明欢在科研上的天赋那样惊人,十二年前却莫名其妙与家族决裂踏入娱乐圈,原来是被系统逼的。 沈明欢比他们想像的还要果断坚定,可以暂时放弃科研梦想与系统虚与委蛇,也能在数年诱惑与逼迫中不改其志。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所以从来都是清醒地坠入深渊。 沈明欢从隔壁回来时觉得在场的人看他的眼神十分怪异,好似他此刻受了重伤满身鲜血奄奄一息一般。 沈明欢低下头看了看,确认自己没有缺胳膊少腿,他疑惑地问:「怎么了?」 宋云水小心翼翼:「明欢,你不生气了?」 唯恐触及他伤心事。 「啊。」沈明欢没想到他们的异常是因为自己方才的情绪外露,他有些歉疚地解释:「已经解决了,不生气了。」 教授们的心霎时软成一片。 明明受苦的是沈明欢,最后居然还是他来安慰他们,过程中的艰难全都不提,只一句「解决了」盖过自己所有的苦楚与努力。 甚至不肯表露出异样,唯恐他们担心。 沈明欢不知道为何自己说完后众人的表情反倒更加奇怪,心想看来是这次生气把他们吓到了,他暗自提醒自己以后得多注意些。 沈明欢走到温简言身边,从宽大的兜里掏出一条细细的手鍊,放柔声音:「随身带着,这是防水的,任何时候都不要取下来。」 在手鍊面前用上「防水」的修饰,很明显,这也是个高科技产物。 他一开始只想做个单纯的分析仪器,没想到这个世界卑劣的不仅是主角,连金手指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方才为了救人,他还是临时改进、补写的程序。 只不过分析仪一开始发明出来就不是为了限制外来物种对人类意识的影响,即便现在被他添加了这一功能,但体型太大也不方便携带。 总不能让温简言一辈子住在一颗胶囊上吧? 他暂时没办法在短时间内让系统从温简言身上离开,只好单独做了一个小型的屏蔽仪。 本来做成手鍊形状只是觉得这样不容易丢,但是动手之后就忍不住把它做的更好看——沈明欢的审美不允许他做出太丑的东西。 温简言捧着这条精緻的手鍊,一瞬间以为这是件昂贵珍美的收藏品,不仅不捨得戴,甚至想拿个盒子把它锁住供起来。 所幸还有些理智在,没真的做出这么丢脸的举动,他老老实实地戴好。 温简言摩挲着手腕间银色的手鍊,神情几分恍惚:「明、明欢,这样就可以了吗?」 困扰他半年、让他无力反抗的系统,教授们口中来自更高文明的造物,用这一条细细的、仿佛稍用力就能扯断的手鍊就可以解决了? 沈明欢认认真真地「嗯」了一声。 而后他轻轻嘆了口气,弯下腰揉了揉温简言的脑袋:「以后你不会再痛了,别哭。」 半是怜惜的安抚,半是笃定的承诺。 方才哭过眼眶还红肿着的温简言顿时石化。 温简言长得高,不过他现在还坐在胶囊床上,比所有人都矮了一截。 但他今年三十岁了,不是三岁,他想他已经过了受委屈后需要被摸摸头的年纪。可丢人的是,因为沈明欢这句话里的温柔,他竟真的又有了些泪意。 温简言别过脸,羞恼地反驳:「我才不是被痛哭的!」 * 他们在研究院待了一早上。 教授们也是从最困难的时代过来的,如今只不过是换了一个敌人而已,他们虽然震惊,但反倒被激发起了斗志。 一个个刚拿到分析设备採集的数据,就片刻不停地钻进了实验室开始闭关研究。 第382页 国家专业的调查人员又找温简言进行了一次详细的问话,只可惜系统大概是自恃身份,除了布置任务外不肯与温简言有太多交流,导致他们能获得的消息依旧寥寥,连繫统究竟是来自哪个外星都不知道。 或许失忆前的沈明欢会知道更多,但是没有人拿这种事去打扰他。 那么痛苦的记忆,他们巴不得沈明欢可以忘得再干净些,哪捨得逼他想起来? 两人在教授们的强烈挽留下,在研究院吃了午饭才回到录制的小别墅。 沈明欢从前待遇就很好,如今他们更是恨不得将这人时时刻刻捧在手心,只觉得外面的人都照顾不好他。 不过温简言此刻的心情有过之而无不及,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甚至十分主动地连连保证,一定能把沈明欢照顾到无微不至。 他们回去时,关阳正蹲在门口消沉地拉着二胡。 关阳一见到他们的身影瞬间从地上弹了起来,随手将二胡丢到旁边,激动地迎上前:「你们终于回来了。言哥,你现在感觉还好吧?」 他们边说边进门,温简言笑着回应:「多亏了明欢,我已经没事了。」 进来才发现别墅的气氛格外低沉,仿佛正笼罩在一片凄风苦雨之中。 祁云舟、林嘉树、楚河三人各自占据沙发一角,满面愁容。 沈明欢莫名其妙,他好奇地问:「你们怎么这种表情?家里遭贼了?」 「明欢!」 「简言!」 好似直到他们两个回来之后,剩下几人才算是活了过来。 饶是沉默寡言如楚河,脸上的喜意也展现得极为夸张。 克制内敛的祁云舟含笑地站在一旁,但若是有人注意,就会发现他悄悄拿了一张纸巾,不动声色地擦拭手心细汗。 林嘉树直接扑了过去,对着温简言上下其手:「简言,你现在怎么样?还好吗?」 温简言状似嫌弃地推他,「好全了,你快松开。」疼痛的记忆太深刻,他像是生死关头走了一遭,从地狱重回人间,只觉得万物都可爱。 温简言满足地享受着兄弟们的关心,还记得不让沈明欢觉得孤单。过往的隔阂散去,沈明欢便是阔别多年的挚友,是他的救命恩人,是为了保护他们孤身于黑暗中艰难跋涉的英雄。 他转头,见沈明欢已经在上楼,急忙挽留道:「明欢?你去哪?」 沈明欢背对着他挥了挥手,懒懒散散道:「我困了,上楼休息。」 温简言被四人簇拥着,周围一大群工作人员举着摄像头拍他们的见面与相处,而沈明欢一个人从热闹走向冷寂。 如果是一天以前,他见到沈明欢这么识相或许会很开心,可今时不同往日,他只怕是他们近来的态度让沈明欢误会。 ……其实也没有误会,他们这两天确实很混帐,尤其是他。 第189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22) 温简言坐在沙发上, 关阳蹲在他手边,扒拉着他腕上的手鍊。 关阳满眼羡慕,越看越喜欢:「言哥你这是在哪里买的?我也想要。」 他知道温简言也没什么钱, 所以应该不至于很贵, 再说了,这么好看,就算贵一点他也咬咬牙买了。 温简言低头看了一眼, 嘴角不自觉上扬, 「无价,你买不到。」 祁云舟好笑地看着他脸上的弧度,瞭然道:「明欢送的?」 温简言矜持地点了点头。 关阳大惊,他委屈地控诉:「我们在家担心得不行,你们居然去逛商场买东西,去就算了,还不给我带礼物!」 「没去商场。」 温简言知道他们小心翼翼想问的是什么, 他有些为难:「我签了保密协议……」 他看嚮导演身后已经混进工作人员队伍的许向东。 许向东遥遥朝他比了个手势,「可以,但是他们也得先签协议,而且要有我们的人在场。」 本来, 以国家一贯而来的做事风格,在事情没有结束之前绝不会向外界透露半句,事情越大遮掩得越严实,唯恐造成大众的恐慌。 而外星人入侵显然不是小事, 国家虽然已经准备了十几个预案, 但保密等级依旧是最高的。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被流传出去的危险,按理而言,许向东是没有权限做出这个决定的, 但谁让其中还有一个名叫「沈明欢」的当事人呢? 没有人能忍心让沈明欢被误会,没有人不想为沈明欢正名。 他们当然可以强硬地要求这些人对沈明欢毕恭毕敬,他们也可以只用似是而非的话语暗示沈明欢另有苦衷。 但终究还是捨不得。 沈明欢身上,不该有丝毫污点。 许向东早就被领导交代过,他掏出手机准备摇人:「你们想知道的话得换个地方聊,我让人来给你们带路。」 终于有机会知道原因,关阳顾不得思考究竟是什么事需要用到这么大阵仗,他兴奋地连连点头:「好啊好啊。」 「不行!不准!」 赵导举着喇叭:「给我留在这里录节目,你们也不看看这两天才录了多久!」 他冷哼一声:「明天就要开播了,什么时候聊都来得及,你们先给我把第一期的节目凑出来再说别的。」 《非凡》第六季必须成功,不能再变成一地鸡毛了,他决不允许! 关阳瘪瘪嘴,委屈但敬业:「好吧。」 第383页 既然这件事都有国家参与,那温简言肯定没事了,而看温简言的态度,沈明欢显然也并非他们所想的那样。 既然一切都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好像也不必急着追根究底,倒不如先认真把工作完成。 到底沉寂了这么些年,也是期待有舞台的。 关阳心里有些慌,他回想一下,发现自己这两天针对沈明欢的次数还挺多。 也不是担心被骂,这么多年终归也都过来了,他都习惯了。 他只是觉得羞耻。 一想到自己那副又蠢又过分的模样即将无数次在网络上播放,他就有种想用脚趾扣出一座城堡然后钻进去的社死感。 祁云舟无奈地笑了笑,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转身往楼上走去。 温简言本就对楼梯多分了三分注意力,结果没等到沈明欢下楼,反而注意到了祁云舟的行动,他本能地问了一句:「舟哥,你要做什么?」 「我去叫明欢起来。」祁云舟脚步未停,随口回答。 「舟哥。」温简言忙不贊同地阻止:「明欢昨晚没怎么睡,让他多休息一会儿吧,别去打扰他。」 祁云舟摇摇头:「明欢已经睡了两个小时了,要是再不起来,晚上就该睡不着了。」 温简言神情纠结,他犹豫片刻,艰难道:「那舟哥你好好和明欢说,动作轻一点,要不然突然被惊醒会很难受的。」 其实根本用不着他来叮嘱,祁云舟一向是他们中最细心的那个。 但即便自己都知道这些话多余,温简言还是忍不住。他忽然就明了为何长辈送游子离家时总会将那些谁都知道的道理翻来覆去地念叨,因为实在太过在乎。 楚河露出惊恐面色。 温简言不是这种婆婆妈妈的性格,如果说祁云舟是温柔,同样被叫一声「哥」的温简言无疑要严格许多。 这些话由温简言的口说出,简直违和又怪异。 即便是八年前的沈明欢都没有这种待遇,如果不是还相信科学,楚河都要怀疑这短短半天不见,沈明欢给温简言下蛊了。 祁云舟玩笑般道:「要求这么高?那不如你亲自去叫明欢好了。」 温简言倒是想,只不过他觉得祁云舟比他靠谱。 沈明欢打着哈欠出现:「叫我?做什么?」 赵导举起喇叭大喊:「做任务!」 「你们只有六天时间完成这个任务,第一天已经快过完了,你们还没开始,这合适吗?!」 赵导对他们完不成任务没意见,他巴不得这群人任务失败之后好能过得惨些,但前提是完不成任务,而不是不完成! 他的素材啊! 沈明欢迷濛的睡意被大喇叭惊散,他揉了揉眼睛:「任务是什么?」 关阳顿时萎靡,他可怜巴巴地抬眼:「明欢,我对不起你。」 沈明欢:「???」 温简言责怪地看着一眼赵导和他手里的喇叭,动作自然又迅速地倒了一杯温水递给沈明欢。 而后便见林嘉树颤颤巍巍地举起了小手,「言哥,我也对不起你。」 温简言:「???」 * 转眼便到了第二天,中午十二点,先放出的是节目的先导片。 这段时间《非凡》第六季可没少上热搜,那个关于温简言的小视频也吸引了不少人去考古,舆论又有华灿娱乐和许向东他们盯着,六个人也都涨了不少粉丝。 虽然网络上很多人唱衰,嘴上说着「绝不会看这个综艺」,但时间到了身体还是很诚实地打开了视频网站。 【有生之年我居然等到了这六个人同框!啥都不说了,赵导,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呜呜呜。】 【因为温简言追完了前四季,瞬间成为节目粉,我好爱他们六个人在一起的状态,真的会让人相信友情。】 【笑死?霸凌者和被霸凌者的友情吗?我就不一样了,我只想看他们打起来。】 【各位大导演看看他们吧,他们六个不火天理难容。】 先是一段回忆杀。 这半小时的视频由赵导亲自操刀,将他们六人从一开始的生疏防备到最后亲如兄弟的转变过程完整展现,汇聚了四季以来若干催泪画面,堪比一场小电影。 「啊啊啊舟哥我恐高!」 「没关系,你闭上眼睛,我拉着你过去,相信我。」 「是我拖了后腿,要不然这个任务我们就能完成了。」 「说什么胡话,玩得开心不就好了?快来,楚河抓到了一条好大的鱼。」 「干杯!」 「我觉得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了你们。」 「很荣幸和大家一起走过四年,从考上大学到毕业,人生最好的年华彼此重合。」 「我们以后还会一起走下去的!」 「下一季见。」 【何其有幸,我最美的年华里也有你们。】 【骗子,说好的下一季见,结果我等了八年。】 【刚重刷过的人表示这些画面全都记得,是我们的青春啊。(哭泣.jpg)】 视频最后,是他们初见时对着彼此和观众做的自我介绍。 祁云舟温和的笑容当时还带着三分腼腆:「你们好,我叫祁云舟。」 温简言抿着唇,像是已经僵硬掉了:「你好,温简言。」 关阳努力做出活泼的模样,但是他的紧张肉眼可见:「我是关阳,关关雎鸠的关,太阳的阳。」 第384页 林嘉树像个小太阳:「很高兴认识大家,我叫林嘉树,你们可以叫我小林。」 楚河几个字也说得磕磕绊绊:「我、我叫楚河。」 沈明欢微微抬了抬下巴,笑得自信傲然:「沈明欢。」 【我不,我就要叫树树。(高傲.jpg)】 【好帅,六个大帅哥嘿嘿嘿……男大学生……大帅哥……】 【前面的,全国人民都看得见!】 【救命,好像又回到了八年前,代入感很强,差点爬起来背书。】 【要是别的节目用以前播过的画面来当先导片,我一定已经开骂了。】 【小破凡,也就是爸爸爱你,你最后保证后面的剧情是好看的。】 赵导也不想的,本来他给几人分别录了一段採访,打算用来做先导片。虽然採访是临时的,事先没告诉嘉宾,但赵导也没敢搞事,问的都是些很常规的问题,结果还是被程灼扣了下来。 时间本来就不多,他也没办法再变个先导片出来,于是就有了这个催泪合集。 好在效果很不错。 从前没看过这个综艺的人尚且眼泪汪汪,而那些每一季追过来的老粉,听到每一句话都能在脑海中想到前因后果,不知已经用完了多少纸巾。 赵导在别人的剧组里,蹭着人家导演的小凳子,一边盯着沈明欢这群人不让他们又钻规则的小空子,一边悄悄拿着手机看先导片的反馈。 看到评论区一片哭声的时候,他就知道,收视率稳了。 晚上八点,第一期准时播出。 第190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23) 天刚蒙蒙亮, 林嘉树提着大包小包出现在镜头里,后期贴心地在左下角标上了时间——早晨六点半。 工作人员有些郁闷的声音从旁边传了出来:「树树,怎么来这么早?不是通知说八点到吗?」 「睡不着, 干脆就早点出门了。」林嘉树神采奕奕, 扛着行李健步如飞,他笑着问道:「你们知道我会早来吗?」 否则怎么会一幅早有准备的样子。 虽然看不见工作人员的脸色,但料想一定好不到哪儿去,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苦涩:「你等会儿就知道了。」 走过乡下石板铺就的小路, 终于到了目的地,林嘉树看到了一座灯火通明的别墅。 他眼神一亮:「他们已经有人到了?」 工作人员无力道:「除了明欢都到了,五点出头楚河就来了。」 【……想起了被加班支配的恐惧。】 【怪不得树树一来就有人接,笑死了,工作人员:你猜我为什么知道你会早来?(狗头.jpg)】 【工作人员:你们清高,你们睡不着就来祸害我们!】 【树树:节目组亦未寝。(狗头.jpg)】 【建议所有打工人向沈明欢学习,踩点上班, 不要让资本家多赚我们一分钱。】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林嘉树不能感同身受工作人员的悲愤,他兴沖沖地跑了过去,还没进到院子就开始大喊:「舟哥, 言哥,我来啦!」 里面的人听到声音,「啪」地一声用力拉开门,关阳张开双臂飞奔过去。 一天刚刚开始, 还什么都没有做, 两个人先在地上滚了一圈。 「关阳!我的新衣服!」 「洗一洗嘛,洗洗还能穿,我的拥抱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有林嘉树和关阳两个人打闹, 这栋别墅就没安静下来过,五个人制造了五十个人的噪音。 也就是附近没有居民,否则节目组早就被投诉了。 他们这一聊,就一直聊了两个多小时。 综艺都是有剪辑的,自然不会原原本本将两个小时的谈话全放出去,选取的都是最有趣的笑点,但这不妨碍网友们对着一点点亮起来的天色啧啧称奇。 【他们真的没喝酒吗?这个精神状态……(思考.jpg)】 【这也太能说了,他们都不累吗?我听都听累了……什么,是笑累的啊?那没事了。】 【靠,他们明明是在讲笑话,为什么我听着这么想哭。那个当面骂小河唱歌不好听的傻x是谁?他很厉害吗?小河十八岁就拿了「天籁」奖!气死了,小河本来就敏感不自信,听到这话该有多难受。】 【好可惜啊,要是没有八年前那件事,他们一定不至于这样,要不是简言前两天上的热搜,都没有人知道他演技这么好。】 【可是这么好的演技,这么多年来一个正经角色都没接到。(大哭.jpg)】 【我看谁还能说他们关系不好?谁关系不好滔滔不绝聊了两个小时啊!】 沈明欢也不算踩点,他还是提前了二十分钟到的,两手提着行李,硬生生走出一种嚣张的气势来。 旁人刚进院子就按耐不住兴奋地大喊了,他倒好,连脚步都放轻了几分。 后期在这里分开两个画面,一边是别墅内毫无所觉的欢笑声,一边是沈明欢不怀好意的靠近。 而后沈明欢踹开门,满室寂静。 林嘉树那时还曾担心这氛围播出之后会被网友发现异常,结果确实被发现了,却没有想像中的谩骂。 【我等了八年,守着电脑从早上八点等到晚上八点,你这,我这……还不是只能原谅你!】 【孩子静悄悄,指定在作妖。】 【上一秒:啊啊啊欢崽好久不见想死你了;下一秒:???沈明欢,不愧是你。】 第385页 【明欢还是这么帅,怎么会有人八年过去一点不老还越来越帅啊。】 【可能是年龄也越来越小了吧,目测现在三岁,不能再多了。】 【沈明欢!你清醒一点,你这是被霸凌的态度吗?(狗头.jpg)】 【所以果然是误会吧,我就知道他们不是这种人。】 【是误会的话我可就沖了,关阳关阳,喜气洋洋!】 【我要被树树的表情笑死,明欢踹开门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抖了一下哈哈哈】 【我男朋友胆子还是这么小,让大家见笑了。】 【如果是误会,那一直不澄清的沈明欢岂不是很有心机?这样还能亲亲密密,他们也真是可怕。】 【哦哟,八年前骂那五个人,八年后又开始骂明欢了,是除了骂人没有别的事做了吗?】 【明欢当年也没承认好吧,不信谣不传谣,我等官方。】 再之后是关阳阻止林嘉树帮沈明欢拿行李时的黑脸与下楼后拙劣的表演。 躲在被窝里看综艺的关阳对此也十分后悔,他希望网友们不要被他的演技骗到,要是当真连累了沈明欢,他一定会很愧疚的。 如果一定有人被骂,他希望是他自己。 但是事情却和他想像的完全不一样。 沈明欢也确实被骂了,但是这被骂的方向有些奇怪。 【关关,收收你的眼神吧,明欢就那么吸引你吗!】 【连给明欢搬行李都要抢,看到树树献殷勤还生气黑脸,我只想说舔狗舔到最后只会一无所有。】 【救命,我要笑死了,这个表情是认真的吗?关关,你还是好好唱歌吧,演员不适合你。】 【关关:我好累,明欢快夸夸我。(狗头.jpg)】 【狗狗的小心机罢了。】 【舟舟切水果,树树倒水,关关搬行李,好傢伙,沈明欢塌房了吧,他脚踏三条船!小编呢?快来抓他!】 【欢崽啊,你这事办的不地道,我身为亲妈粉都不好意思帮你说话。】 【不能怪欢崽,这三个人确实很难选,舟舟贤惠,树树贴心,关关虽然看起来不太聪明,可他可爱啊!】 【不要因为言言和小河没说话就忽略了他们俩啊!瞧瞧这眼神,说没图谋不轨我不信。】 【就要左拥右抱!就要后宫三千!】 关阳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在被窝里连连咳嗽。 他本就用被子盖过了头顶将整个人都埋了起来,憋得脸色微红,这下更是不能唿吸。 他用力将被子掀开,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止不住咳。 旁边并排坐着的林嘉树和楚河扭头看了过来。 林嘉树幽幽道:「狗狗的小心机?」 楚河默默地看着他,眼神透露出看舔狗的怜悯。 「咳咳咳……」关阳咳得更大声了。 林嘉树嫌弃地丢了一瓶水过去:「你要看就大方地看,偷偷摸摸做什么?」 这不是怕弹幕太乌烟瘴气连带着影响了所有人的心情吗? 关阳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委屈地「哦」了一声,安静喝水去了。 三人间的三个人凑在一起看综艺,双人间的两人经过一番别扭的试探,也终于若无其事地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尴尬地拿着手机各自回到床上,带上耳机专心致志,仿佛在处理正事。 分明心知肚明,却又都装作不知。 再之后就是喜闻乐见的「良心梗」了,网友们高唿着【赵导你没有良心】,下一秒就见沈明欢拿一根铁丝撬开了房间门。 【……】 【《论沈明欢这些年都学了什么》】 【不应该是《论沈明欢这些年都看了什么电视剧》吗?(狗头.jpg)】 【关关不愧是明欢的头号迷弟,收敛一点吧,眼神里的羡慕和崇拜都快溢出来了!】 【确实很酷啊这操作,想学。】 【奉劝不要,我刚刚拿家里的锁试了一下,结果铁丝断里面了。我妈正在找人换锁,以及找棍子打我。(微笑.jpg)】 【尝试之前想想自己有没有明欢的口才,这声「诱导犯罪」一出来,我直唿好傢伙。】 【赵导:没有良心,但可怜。(狗头.jpg)】 【六个人一周一百五十的生活费,说其中没有泄愤的原因我是不信的,赵导承认吧,你就是在公报私仇。】 赵天行对素材不够的担心显然十分多余,虽然两天来录制的时间不长,但架不住内容多啊,才看到一半的时候《非凡》就连上了几个热搜。 其中【#沈明欢嵌套三角魔方#】赫然高居榜首,排第二的是【#沈明欢神剪辑#】,连带着温简言的演技又上了一次热搜。 网友们大多都是外行人,不知道復原魔方以及剪辑出这样一个视频的难度究竟有多大,但不妨碍他们只是看个热闹都觉得很厉害。 【原来只管挖坑不管埋的数字君是你!沈明欢,快点给我更新,我要闹了!】 【求求赵导再没良心一点,把他们的钱收走,让沈明欢为了养家餬口努力更新。】 【呜,太好磕了吧,明欢好用心,我身为粉丝都不知道言言还演过这些角色,这门亲事我同意了!】 【???我代表关关第一个不同意。】 【虽然但是,突然理解明欢为什么会退圈了,莫名有种娱乐圈耽误了他的感觉……】 第386页 【大佬收徒弟吗?我想跟你学魔方。】 【教练我想学魔方.jpg】 【教练我想学撬锁.jpg】 【教练我想剪视频.jpg】 【教练我想嫁给你.jpg】 【?混进来一个奇怪的东西,叉出去!】 【沈明欢,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于是网络上热议的话题又多了一个。 ——【沈明欢退圈八年,是去蓝翔进修了吗?】 第191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24) 沈明欢请假离开半天, 回来后和温简言又齐齐消失了一早上,这件事实在太难解释,赵导干脆把这段时间运用春秋笔法一笔带过, 快速进入到了抽取任务的环节。 但他还是稍微给了一个交代的。 「明欢陪着简言去看病, 你们反正闲着也没事干,不如先把任务抽了吧?随便帮他们两个也抽了。」 【简言病了?是不是着凉了呀?言言要照顾好自己呀。】 【不懂就问,为什么是明欢陪着温简言去看病?(狗头.jpg)】 【不懂就问, 他们这魂不守舍的样子, 到底是在担心言言还是捨不得明欢?(狗头.jpg)】 抽籤是会上瘾的,且不知为何,运气越差的人反而越爱玩。 沈明欢与温简言不在,剩下五人里就有两人需要抽两次,关阳与林嘉树自告奋勇。 网友们没有第一时间看到结果,赵导将抽到的纸片用马赛克遮挡了起来,只能看到两人如丧考妣的神色。 正当网友抓耳挠腮时, 赵导或许也知道这种故弄玄虚的方式有些欠揍,很快把沈明欢放了出来。 时间快进到了沈明欢和温简言回来的时候,镜头对准了门口。 【关关还会拉二胡?他会好多种乐器啊,而且水平都很高, 我八年前就是因为他的大提琴粉上他的。】 【水平确实不差,是再带个墨镜坐在街边我会愿意给两块钱的程度。】 【笑死,都拉起二胡了,知道明欢不在你很难过行了吧。】 【虽然但是, 这个飞奔过去的动作, 像极了见到肉骨头的狗。】 【想抱明欢就大胆抱呗,干啥还拿言言做掩饰!】 【关关:你没事了吧?言言:多亏了明欢。咋,明欢是医生?啥都多亏明欢。】 等到沈明欢进了别墅, 弹幕陡然增加了许多,简直成了各对cp粉的狂欢。 人总是很擅长脑补与自我说服,即使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也不妨碍他们磕得风生水起,总能从各种小细节里找出他们五个人对沈明欢图谋不轨的证据。 【来人啊,三分钟,我要这条手鍊的所有资料!】 【好傢伙,搁着炫耀明欢送的礼物来了,黑粉呢?快来,这不就妥妥的兄弟不合的证据?】 【可是真的很好看啊呜呜呜,我承认,我也被他炫到了。】 【建议《非凡人生》改个名字,就叫《沈明欢和他的五个舔狗》。】 赵导还算有点良心,没把任务的谜底留到下周。 在这一期即将结束的时候,关阳和林嘉树「瑟瑟发抖」地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关阳整个人缩在沙发后面,「舟哥的任务是不引起怀疑地帮人打扫卫生并获得感谢,小河的是一天不能说话,我是学会一个新乐器并演奏一首歌,明欢你……」 关阳眼一闭:「你要不透露任务的前提下,让一个人对着你哭三分钟。」 林嘉树躲到他身后:「我要去节目组安排的公司打工,让十个同事亲口夸奖说你好厉害。言哥是要一天挣到两百块钱,但是只能动嘴……」 楚河露齿一笑。 这个任务正合他意,对关阳来说或许难如登天,但对本来就不喜欢说话的他而言,简直轻轻松松。 祁云舟笑着为他翻译:「小河从抽完任务就没在说话了,现在已经差不多过去七个小时,到明天早上八点就能完成了。」 楚河拿出手机打字——「舟哥说得对。」 【嘎嘎嘎嘎嘎,我要笑死了,这都是什么任务。】 【这么看起来,舟舟的任务居然是最简单的。】 【难怪关关这么心虚,他给自己抽的任务不难,给明欢抽的简直是死亡级别。】 【不难吗?不是完成任务只有六天吗?他们这都已经过去一天,用五天时间学会新乐器,这很难吧?】 【不,你不知道关关,他在乐器方面简直是个鬼才,唯一的难度可能在于不知道学什么乐器,毕竟大多数乐器他都会了。(狗头.jpg)】 【树树的也还行,言言就……不然他用嘴搬砖?】 【哈哈哈哈神tm用嘴搬砖,他要真这么做,包工头可能得哭着求他不要这样。】 【这不是很好,明欢的任务也完成了。(狗头.jpg)】 【赵导要开心死了吧?温简言的运气一向很好,这么多季以来还是第一次抽到这么难的任务。】 【赵导连夜改规则,以后所有的任务都让树树和关关来抽。(狗头.jpg)】 【看明欢的表情好像很冷静,他是不是已经想到办法了?】 【说不定是气的。(滑稽.jpg)】 【啊啊啊第一期为什么要停在这里,赵导我恨你!】 * 网络上热闹得像是过年,赵导盯着热度笑得合不拢嘴,所有人都很开心,唯有关阳闷闷不乐。 第387页 他抱着楚河假哭:「现在全国人民都知道我做饭难吃了。」 【#关阳做的饭到底有多难吃#】一度仅次沈明欢的两个热搜。 节目播出后一小时,他八年前的粉丝回来大半不说,还多了很多新粉,可他们关注关阳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评论区里给他分享做饭的技巧。 【哥,好好学,只要你厨艺比舟哥还好,一定能讨到明欢的欢心。】 【这是我爹独门秘制糖醋小排骨的做法,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下次不要再把这么好笑的鱼香肉丝塞明欢碗里了,强扭的瓜是没有好结果的。(鼠鼠听了都摇头.jpg)】 他们今天收工得很早,赵导也知道这几个人一定也惦念着节目刚开播后的观众反馈,很大发地主动让他们早点回去休息。 关阳既喜悦又惆怅地刷着评论,忽而听到门外沈明欢和赵天行的争执声。 他愣了一下,迅速从床上弹起来,「你们有没有听到……」 楚河和林嘉树已经拉开门沖了出去。 「凭什么不让我出去!」沈明欢气势汹汹地抱怨:「都说了,合同上写着你不能限制我的行动。」 赵导理直气壮:「现在是晚上十点,你出去接私活,一定会影响到明天的节目录制状态,我不是限制你的行动,我是合理地提出建议。」 沈明欢像是抓到了把柄,他得意道:「我拒绝你的建议。」 赵导继续堵着路,他狡猾地笑了笑:「你可以拒绝,那我接着提,直到你同意为止。」 沈明欢要是坚持,没人能阻止得了他,可他总不能对已经算是老人的赵天行动手? 两个房间的人听到声音也出来了。 沈明欢大晚上地要出门,肯定不会只是单纯地觉得环境太差想要换个地方睡觉,可是他前天一晚没睡,昨天下午睡了一会儿,吃了晚饭又出门,天快亮才回来,想也知道不可能休息好。 今天又出门做任务,忙活的这一整天,他们之中最辛苦的就是明欢了。 沈明欢锲而不捨:「我哪有影响节目状态,今天任务不是完成得很好吗?我保证明天录制前回来,一定不会让观众发现我晚上离开过。」 赵导眼角抽搐,可不嘛,他定的五天都不一定能完成的任务,沈明欢一天下来完成了两个。而他凌晨悄悄回到别墅,第二天和大家一起起床,也确实不会让人发现不对劲。 他铁面无私,无理取闹:「不管,我觉得会影响。是你们说明天自愿陪嘉树去他工作的地方的,那可是我好不容易联繫到的大公司,你们可得养精蓄锐,好好表现,不要破坏了我们的形象。」 祁云舟挡在赵导面前,他觉得赵导说话太强硬了,态度也差,于是接替了赵导的位置柔声道:「明欢,你要做的事情很着急吗?我们慢慢来可以吗?」 沈明欢认真地点了点头:「很着急,人命关天的那种。」 虽然没有证据,但温简言莫名觉得沈明欢是为了他,他捏着腕上垂落的手鍊,急急表态:「我没关系的。」 在场人奇怪地转头看了过来,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温简言顾不上他们,他放缓了语调,温声重复道:「明欢,我没关系的,你不要急,也不要有压力。」 沈明欢疑惑地看着他:「你想一辈子都带着这根破手鍊?」 「这怎么能用破来形容。」温简言哭笑不得:「你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我。」 他正色:「我相信明欢能做到,但是你的身体更重要,所以不用急这一时……如果实在不行也没关系,我很愿意一直带着明欢给我的手鍊。」 关阳和林嘉树也七嘴八舌地附和: 「就是就是,明欢啊,熬夜会秃头的。」 「你长这么好看,秃了多可惜啊。」 楚河想了想,认真点了点头:「嗯!」 虽然此刻氛围不对,但赵导还算忍不住提醒,他露出奸诈的笑容:「楚河,你任务失败了,前面的时间都不作数,得重新算起。」 反正都失败了,楚河觉得他得说个够本,他吐字清晰,一板一眼:「赵导,你没有良心。」 赵导不以为意。 沈明欢出门的想法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他看向自己的助理许向东。 许向东神色一凛,心虚地避开他的眼神四下张望,一言不发。 连盟友也投靠敌军了,沈明欢气沖沖回了房间。 第192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25) 沈明欢关上门后, 几人对视了一眼,蠢蠢欲动。 祁云舟试探道:「赵导,我们集体请个假?」 反正今晚已经没了录制任务, 他们也是时候听听真相了。 许向东点了点头, 示意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可以过去。 赵导也想听,他轻轻咳了一声, 矜持道:「那就……一起去?」 沈明欢拉开门, 眼神控诉:「你们不让我出门,但是自己出去?赵导,你厚此薄彼,你偏心,你不公平!」 天知道他们说话这么小声,沈明欢是怎么听见的。 许向东心虚地站直身体,他退后一步, 示意自己和他们不是一伙的。 温简言勐然摇头:「没有没有,我们开玩笑的,我们这就回去。」 关阳一手拉着一个跑回三人间:「明欢,晚安啊, 明天见。」 第388页 五个人转眼只剩下一个祁云舟。 祁云舟:「……」 这就是兄弟情深吗? 他尴尬地笑了笑,若无其事道:「明欢,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他转身回屋, 动作不紧不慢……但同手同脚。 沈明欢狐疑地盯着赵天行。 赵天行立刻表态:「我不是我没有, 我就是要偏心也偏心你,明欢你放心,我这就去把大门锁起来, 保证不让他们出门。」 他步履匆匆地下楼。 许向东跟在他身后:「赵导,我帮你。」 见确实没有了回研究院的机会,沈明欢失望地回了他的单人间。 沈明乐同志献宝似地给他发了一连串消息: 【哥哥,我今天看了综艺了,你好厉害。】 【我跟赵导联繫过了,现在我们沈家是这个综艺最大的投资商。】 沈氏集团此前投资项目从不涉及娱乐圈,沈明乐用的是自己的零花钱,毕竟他也不想和投资评估团队解释。 【沈明乐:哥哥,你以后可以在节目组横着走。】 别说横着走,他只是想走都不行。 沈明欢嘆气。 【沈明欢:最近怎么样?沈洲还有骂你吗?】 沈明乐这次回復的速度慢了很多,顶上的「对方正在输入中」时不时就要消失,像是对方重复打字又删掉这个过程。 沈明欢:??? 这个问题这么难回答吗?难不成沈洲越来越丧心病狂了? 【沈明乐:哥哥,假如,我是说假如,你发现爸爸在调查你,你会不会生气?】 沈洲同志最近没有骂他,沈洲最近甚至顾不上他。 试问,如果你身边有一个人,你知道他还活着,但是他就是不肯递个消息回来,甚至断了所有联繫方式,你会怎么想? 如果这还算是情有可原,那么再加一个条件,那人想回家却不敢,且多年来隐姓埋名,销声匿迹,你又会这么想? 这些描述加起来不就是通缉犯吗! 他们沈家这么有钱,有什么事情难以解决?可不就只能和国家有关了? 沈洲细细思量了一遍,越想越觉得合情合理。 他不敢告诉妻子和沈明乐,怕他们知道沈明欢成了通缉犯会难过。 他也不敢就这么联繫沈明欢,怕打草惊蛇,明欢知道了之后会跑得更远,只好自己暗中查沈明欢的行踪。 ——从前不查是怕明欢生气,和家里的隔阂会更大。 现在还哪有心思管什么隔阂? 他得赶紧找到沈明欢,劝这人去自首,及时止损,争取宽大处理。 如果沈明欢不想去,他押也要押着这人去! 沈洲心中酸楚,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做了什么傻事,该不会是闹出人命了吧? 可沈明欢毕竟是他心爱的儿子,他气愤的同时又难掩心疼,这孩子从小娇生惯养,逃亡八年该多难受? 还是早点自首,早早赎清罪孽,坐过牢也没事,反正沈家养得起一个人。 沈明欢可是国家重点保护人物,沈洲刚一开始查,立马就有人发现了。 调查人员还以为能顺藤摸瓜抓到一只大鱼,结果发现是重点人物他爸。 这下好了,刑事变成了家事,再加上沈洲也没用什么违法的手段,调查人员上报之后也就没有为难他,只是根据命令遮掩了沈明欢八年来的行踪。 怎么查都查不到的沈洲:「……」 钱能解决很多问题,可这都查不到沈明欢的只言片语? 看来沈明欢犯的事不小啊。 说来有些戏剧性。 沈明欢的名字在热搜上挂了一天,可沈霸总一门心思要查他,连工作都不太能顾得上,更别说看什么热搜了。 大多数人不知道娱乐圈的小明星沈明欢就是沈氏集团的大少爷,如沈洲助理这些知道的少数人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仍抱有误解,因而也不太敢说。 沈明欢不知道这些事,他这些天忙着录节目以及研究系统,没太理会旁的事,听闻略有些诧异。 【沈明欢:沈洲在调查我?】 【沈明乐:只是假如!】 非常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沈明欢不知道沈洲什么毛病,明明可以直接问他,偏偏要暗中调查。 算了,查就查吧,总归他也不介意,只不过这事情还得解决。 【沈明欢:等录制结束,我们见一面吧。】 【沈明乐:!!!】 【沈明乐:哥你说什么?】 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沈明乐同志的激动。 【沈明乐:哥,真的可以吗?】 他还记得沈明欢不知为何不能和家里人联繫。 【沈明欢:应该可以。】 虽然还没和许向东他们商量,但是他觉得可以。 从这里就能看出沈家的父子情谊了,沈明乐傻乐了半天,也没想过通知沈洲同志一句。 沈洲思路跑偏得这么厉害,瞎忙了这么久,他的两个儿子都脱不了干系。 凌晨一点。 【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5)】 【关阳:走?】 【温简言:走。】 【林嘉树:……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我们是不是忘了把明欢拉进群?】 他们八年前把这人踢出去了来着,这次见面也没有重新拉回来。 第389页 踢出去之前甚至还联合起来把人骂了一遍。 关阳心虚地把沈明欢从黑名单放了出来,祈祷对方这些年千万不要给他发消息,这样就不会发现。 群里寂静了几秒。 【祁云舟:明天再说吧。】 【楚河:?】 【关阳:???!!!】 这些字是一向善解人意重情重义细緻体贴的祁云舟打出来的,就很奇怪。 祁云舟也颇觉不自在,他转移话题:【快走吧,别让许先生他们久等了。】 房间的门被无声地打开,几人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 他们不敢开灯,只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光摸黑下楼。 赵导和许向东已经开着车在门口等着。 许向东从小到大品学兼优,没做过这种鬼鬼祟祟的事,慌张地连连催促:「快点快点,不要被沈先生发现了。」 * 五个人出发的时候本来还是期待多过紧张的,但是经过了比高考还严格的重重检查,又被专业人员逐字逐句将合同强调宣导了一遍,神色已经逐渐趋近木然。 可内心的惶恐不仅没有被驱散,反而愈发瀰漫。 他们几人坐在椅子一端,听着另一端西装革履的负责人用着冷静的语调说着晦涩难懂的话语。什么分析仪,什么外星,什么系统,什么意识屏蔽,他们听不懂。 可关于沈明欢的八年来的苦楚,字字句句,仿佛如利刃刻入骨髓,他们记得清晰而深刻。 温简言的惨状他们都见过的,原来明欢也曾这样痛苦过。 祁云舟怔怔地坐着,明欢不会下厨,又那么挑食,居然吃了八年的外卖和泡面。 他小心照顾着的弟弟,做菜时调味料多放或是少放了一点都不捨得再端给那人,他那么珍视的存在,这些年就过这种日子? 祁云舟心中酸涩,明欢怎么吃得下去啊?这人连关阳的鱼香肉丝都不想吃。 关阳恍惚地转过头,「林嘉树,我们是不是在做梦?」 他曾经恨极了沈明欢,他以为沈明欢踩着他们铸就满身荣光,八年来一定是春风得意,活得轻松招摇、风光无限。 退圈又如何?沈明欢什么都有了,钱、名、一群对他念念不忘的粉丝…… 而他们身败名裂。 他以为沈明欢过得很好,所以他恨他。 可是不是啊,沈明欢过得一点都不好,他过得糟糕极了。 而他们这群自诩为兄弟的人没有起到一点帮助。 他们只会质问,质问沈明欢为何缄默无言。 如果他们再细心一点,是不是就能发现对方沉默下的苦涩?如果他们再耐心一点,是不是就能给他哪怕多一点的帮助? 如果他们能够信任他,至少不会让沈明欢这么多年连个可以倾诉的人都没有,在人来人往的闹市活成一座孤岛。 负责人抬了抬眼镜,与对面激动的人相比起来,他似乎平静地有些冷漠了,唯有眼神泄露出些许震撼和哀伤。 身为这件事的负责人员,相关的资料他早已翻阅过无数遍,他熟悉任何一个细节,写下的标註用完了一个本子。 即便看过这么多遍,即便已经能倒背如流,他依旧会震撼,依旧会哀伤。 对于无关看客而言,八年只是一个数字,它与别的数字好似也没多大差别。 可你只要多投去那么一眼,你便知道,那是多么漫长的绝望。 第193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26) 祁云舟等人不声不响地坐在原位, 久久不能回神。 许向东知道他们心里一定正有高楼无声倾塌,他初听闻这件事时亦是如此,可知道归知道, 却不打算放任他们继续沉浸下去。 做贼心虚的许向东一秒不把这群人送回去, 确认没有引起沈明欢的注意,他就一秒不能安心。 「温先生,你跟我再去检查一下身体, 採集数据做个记录。」 「好。」温简言已经听过一次, 他知道其他的兄弟们会很难过,故而勉强自己保持着几分理智,他站起身,勉强地笑了笑:「这么晚来,麻烦你们了。」 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微微颔首:「职责所在,应该的。」 他看向仍魂不守舍的另外四个人:「祁先生,麻烦你们也跟我来一趟吧。影帝系统起过换人的心思, 虽然目前看来没有成功,但以防万一,还是查查看你们身上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研究人员带着他们去了实验室。 「熟客」温简言指着一个巨大胶囊,半是骄傲半是怅然:「这是明欢做的。」 「明欢」二字入耳, 像是带着魂魄一道回来,祁云舟猝然回神。 他愣愣地看着胶囊,半晌,他问:「简言, 你说明欢当年为什么不出来澄清我们霸凌他的事情?」 温简言也愣了一下, 他以为祁云舟心里仍有怨愤,小心翼翼地解释:「舟哥,明欢那时候已经被系统控制住了, 不是他不想澄清,他说不定……他说不定不知道。」 说不定那时候的沈明欢正整日整日地捱着痛不欲生的折磨,也许还曾无数次因为疼痛而昏迷,非他不想,实在是无能为力。 祁云舟机械地扭头看他,「如果我们几个,早在那时候就已经被盯上了呢?」 如果他们早在八年前就成了系统的目标,知道了这件事的沈明欢会怎么保护他们? 第390页 温简言不配合时系统就想过换人,沈明欢心心念念要毁了系统也毁了自己,影帝系统怎么就在他身上吊了八年? 倘若这两个问题还不够,那么—— 现在满身污名只能接群演戏份的温简言尚且能被系统评为潜力优秀,八年前如日中天的他们怎么可能被系统放过? 一定是有人做了什么。 一定是有人在保护他们。 是沈明欢。 祁云舟笑容苦涩:「虽然这么说好似有些不要脸,但八年前我们……事业确实还不错。」 唱而优则演。 就算是腼腆的楚河,当时只要提出想接戏,一样会有很多剧组向他投来橄榄枝。 ——他们全都是影帝系统的目标。 所以沈明欢不能澄清。 宁肯他们恨他、怪他、骂他,他不能澄清,因为他想保护他们。 可饶是如此,他也没出言承认他们霸凌。 明明当时他们拿不出任何证据,明明坐实这件事才更保险,但沈明欢终究没捨得。 他没捨得彻底毁了他们的梦想,他为他们永远留下一条后路。 或许有朝一日,等他找到可以消灭系统的方法,他可以站出来将真相公之于众。 那样罪孽都是他的,而受了多年委屈的祁云舟等人便能乘风直上九霄。 祁云舟无从得知沈明欢的想法,可他几乎是剎那就确定了沈明欢一定会这么做。 而其余人顿时也明了了他的未尽之意。 温简言忽然踉跄了一步,神色仓皇:「是为了我们……」 沈明欢是为了他们受苦的。 为了保护他们,甚至连鱼死网破都不敢。 而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沈明欢为他们付出了什么,不知道那人用血肉为他们筑就了一道屏障。 他们甚至骂了他那么多句。 如果说一开始还是心疼居多,此刻便是全然的愧疚了。 像是海水漫过口鼻,挤占了肺部最后一丝空气,连唿吸都像是掺着刀片般的鲜血淋漓,半是感动,半是悔。 沈明欢差点就要成功了,差点就可以牺牲自己成全他们了。 幸好他失忆了。 五个人头一次,这样庆幸沈明欢忘记了一切。 研究人员神色大变,他并非当事人,可依旧从只言片语之中感受到了难言的震撼,甚至趋近于惊悚。 为这份友情,为这份无私,更为这份伟大。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研究人员快速在本子上记了几句话,他郑重道:「祁先生,你这个设想给了我们很大帮助,我们会谨慎查验。」 * 沈明欢起床后下楼吃早餐,就见到沙发并排坐着五个神思不属,如丧考妣的人。 沈明欢看了看他们红肿的眼睛:「你们昨天晚上去做贼了?」 他是在开玩笑,但是其他人却像是没反应过来。 关阳仰头看他,眨了眨眼睛,委屈又乖巧地回答:「没有。」 沈明欢:「……」 关阳吃错药了?他不是很讨厌「沈明欢」吗? 沈明欢皱了皱眉:「你们昨晚出去,有人欺负你们了?」 他这话说得有几分严肃,仿佛随时打算替他们讨公道一样,关阳干涩的眼睛又有了微微热意。 关阳乖巧摇头:「没……」 关阳顿住,关阳惊恐:「你怎么知道我们昨天晚上出去了?」 简直像是不打自招,不太聪明的样子很难让人相信他也是个学霸。 祁云舟无奈扶额:「小阳,你别说话了。」 赵导举着喇叭,今天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节目组给你们准备了早餐,赶紧去收拾一下,我们今天还要去你们上班的公司。」 沈明欢觉得今天所有人都奇奇怪怪,他疑惑地问:「赵导,你为什么要在房间里面戴墨镜和口罩?而且准备早餐这么好心的事情也不像你。」 赵导恼羞成怒:「我乐意!」 沈明欢去扒拉早餐了。 节目组虽然抠抠搜搜,但是有沈明乐作为投资商根本不缺钱,赵导又正是父爱大发的时候,早餐是从最有名的饭店买的。 可沈明欢依然很挑食,对着一袋打包盒挑挑拣拣,这不吃那不吃。关阳不仅没有冷嘲热讽,甚至很贴心地过来帮忙。 沈明欢:「???」 一晚过后,他在他们之中忽然有了国宝的待遇。 事出反常必有妖,沈明欢猜测:「你们昨晚去了研究院?这种要哭不哭的表情……因为温小言?」 所以他们一早上对他如此殷勤,是想要讨好他?也说得过去,毕竟分析仪和屏蔽手鍊都是他发明出来的,他要是心情不好迁怒温简言,温简言就完蛋了。 看来自己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很糟糕啊。 能理解,毕竟「沈明欢」是有先例的。 沈明欢瞭然地点点头,劝慰道:「放心,虽然我忘了很多事,但是我觉得我应该还不至于这么卑劣?八年前的事情很抱歉,我……」 确实是这具身体犯的错误。 可沈明欢的话还没说话,就被其他人七嘴八舌地打断。 温简言好似舌头都打结了,说得语无伦次:「不不不,没有,不是,你别道歉,是我要道歉。」 关阳放下手中的饭盒,勐地一拍桌子。 第391页 其他人被吓了一跳,林嘉树不满道:「关阳,你又是什么毛病?」 关阳没理会,他脸色涨红,朝沈明欢深深鞠躬,大声道:「明欢,对不起,我之前不该骂你。」 八年前,在沈明欢最艰难的时候,他是群里骂得最狠的那个。「沈明欢」一直没主动退群,他眼睁睁地看着,默不作声地承受着无理的指责。 沈明欢自认自己的道德水平不算高,但他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关阳这样认真正式,他反倒不好意思了。 「那个,」沈明欢真诚道:「你不用这样,那些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反正当时他还没来,骂的也不是他。 沈明欢笑了笑:「而且我觉得你骂的挺对的,这些年你们过得很不容易吧?」 原主确实很混帐,他也很想骂。 楚河轻声反驳:「你才是最不容易的。」 他们再如何艰难,至少还能支撑着走过,而这人竟是和亲友都断了联繫。 沈明欢顿时露出一个难以言喻的表情。 他觉得夸张了,就算是为了温简言,也不必昧着良心什么话都说。 看出他的不解,楚河却没有解释。 祁云舟笑容有几分酸楚:「明欢,既然能忘记就说明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我们不去想了好吗?」 沈明欢头一次听说失忆还能用这种说法解释,他隐约觉得自己又被安排了什么了不得的剧本,可思来想去他除了自己失忆就没撒过别的谎了。 所以一定不会是他的原因吧? 赵导连声催促:「你们有没有点早八人的自觉?第一天上班就迟到吗?快点吃,等下还得化妆。」 祁云舟等人没什么意见,他们毕竟是艺人,出门怎么能不带妆?而且就他们现在的脸色,不遮一遮都可以去演丧尸了。 沈明欢本就不喜欢身体接触,更受不了任人在他脸上摆弄,他振振有词:「赵导,我不化妆已经很好看了。」 赵天行盯着他的脸看了三秒,赞嘆道:「确实好看。」 下一秒就举起喇叭:「沈明欢,你是去打工的,顶着这张脸出去被人认出来怎么办?啊,你说,怎么办!」 他对着工作人员叮嘱:「让化妆师下手狠一点,往丑了化,化到连他亲妈都认不出来。」 第194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27) 赵导终究没能对沈明欢的脸动手。 五个嘉宾都为了沈明欢的意愿和节目组据理力争, 旁边还有一个拿着合同蠢蠢欲动的许向东,赵导双拳难敌四手,只好遗憾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化妆不愧有邪术之称, 等到出发时, 祁云舟五个人已经换了一幅模样。 皮肤暗黄,脸上也多了些雀斑,倒也算不上丑, 只是与他们本来的相貌对比就只能称作平平无奇, 属于走在路上不会被人多看一眼的水平。 沈明欢戴着遮住了半张脸的口罩,假髮偏长,细碎的刘海垂下遮住了眉眼,而他裸露着的肤色白皙,整个人莫名多了丝阴郁意味。 赵导满意地看了一眼又一眼:「记住了,口罩绝对不能摘,要不然直接算任务失败。」 沈明欢很配合地低着头, 让他的脸隐藏在阴影中,愈发看不分明,「赵导,要是我没摘还是被人认出来, 总不能也怪我吧?」 「不会的,你看你这效果多好?」赵天行绕着他转了一圈,还是觉得不太保险:「这样,你说话的声音也变一下, 知道吗?就是那种心理扭曲、敏感多疑的变态, 你是演员,应该很容易?」 演员也不是万能的,温简言觉得赵导是在为难沈明欢, 沈明欢温暖又善良,坚强又勇敢,有着全世界最美好的品质,和病娇实在相去甚远。 沈明欢收敛了笑意,语气微凉,「赵导,你的意思是这样吗?」 像是一条毒蛇潜伏在暗中,对着自己的猎物投去阴冷的一瞥。赵导寒毛乍起,他用力搓了搓手臂,笑得更加开怀:「对对,保持这个状态。」 这要是还能被认出,他当场把他的喇叭吃了! 上一秒还觉得赵导不做人的温简言顿时崇拜地看向沈明欢。 明欢的演技简直出神入化,昨天的表现就已经很惊艷,今天连病娇都能演得这么好。 不愧是明欢。 他半点没察觉自己的双标,沈明欢演的不好说明这人本性良善,可沈明欢演得好他反而不谈本性了,总之沈明欢就是千好万好。 赵导嫌弃地看着他:「温简言,收收你的眼神,你们只是公司同一天入职的新员工,在此之前都不认识,一旦有暴露身份的举动,直接算任务失败。」 「赵导,」靠谱的祁云舟问:「我们要去哪个公司?」 到现在他们都还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 赵导神秘地笑了笑,「到了你们就知道了。」 本来他是和华灿娱乐谈的合作,在场不是演员就是歌手,和华灿专业对口,随便露上一手获得同事称赞还是很简单的。 但谁让他心目中最难的两个任务被沈明欢昨天一天轻轻松松做完了呢? 赵导连夜找了蓝见雪,又借她的关系联繫到了盛华科技负责人,好不容易才把今天的行程定下来。 同是沈氏集团的子公司,盛华与华灿可不一样,那里简直是赵导这种理科成绩一般的人最讨厌的地方。 第392页 能进盛华的无一不是高等院校以优异成绩毕业的天之骄子,经歷了一轮笔试两轮面试,优中选优,一个个身怀绝技,没点能力可能连他们日常聊天都听不懂。 要不是沈氏集团太过高冷,其实去总部录制效果更好。 不过盛华科技也够用了。 赵导美滋滋地想,他们几个一进去岂不就像萨摩耶混进狼群?不被逮出来就算好的了,就他们几个现在这个样子,甚至连「你真好看」的夸赞都不可能得到。 别墅里的一件东西,他搬定了! 给他们身上装好隐蔽拍摄的设备,节目组的工作人员瞬间消失,也不知他们都去哪蹲着了。 赵导得意的声音从耳麦里传了出来:「为了这次拍摄,我可是斥巨资买下了高科技。」 对于这次好不容易说服盛华得来的拍摄机会,赵导付出了十二分的心力。为了做戏做全套,六个人甚至分开坐了六辆计程车,从不同方向不同时间出发。 这几辆计程车一看就是节目组安排的,关阳旁敲侧击了好长时间,想要打探目的地的消息,司机就是非常有职业原则地一言不发。 关阳是闲不下来的性子,既然是自己人,他也不担心司机觉得他自言自语脑子有问题了,「赵导?赵导啊,我们帮树树做任务,那夸我们的也算吧?」 他们有六个人,只要每个人能得到两声夸赞就能超额完成任务了。 虽然觉得即便如此他们也不可能完成,但任务难度当然是越大越好,再说了,其中还有一个神神秘秘进了研究院的沈明欢,谁知道他有什么本事。 赵导冷酷无情:「不行,是林嘉树抽到的任务,只能他来完成。」 「那我们去干什么?」关阳挠了挠头:「这能怎么帮?难不成要主动制造困难给树树创造表现机会?」 赵导老神在在道:「这就是你们自己考虑的事情了。」 关阳是最后一个到的,但是也比约定时间提前了十分钟。 他站在高楼下,仰头望着阳光下耀着金光的「盛华科技」,惊讶得合不拢嘴。 「赵导,」关阳小小声:「你把他们的老闆绑架了吗?」这种大公司是怎么被赵导骗来的? 耳麦里赵导清晰地冷哼了一声:「进去之后别说话了。」 关阳进去报导,而后被不知情的行政同事带到会议室,同样不知情的小领导正摆弄着投影为他们准备培训课件。 「新员工」关阳很热情,「你们好,我叫关阳,和那个很有名的大明星关阳同名同姓,以后大家就是同事了,请多多指教。」 他这不要脸的自我介绍让林嘉树险些笑出声,他咧开嘴:「你好,我叫宁树,请多多指教。」 他们不知道赵导将消息瞒得严实,连今天负责带他们的上司都不知晓具体情况,因此还保持着录综艺的状态。 关阳故作兴奋地上前,伸开手要与林嘉树相拥:「我一看你就觉得面善……」 话音未落,他突然被绊了一下,幸好扶住了桌子,否则就要跌倒了。 他转头,这才发觉角落里还有一个人,正懒懒散散地收回脚。 那人穿着一件再常见不过的白衬衫,转着笔的手指白皙修长,本该是清隽的风格,却因为他格外不端正的散漫坐姿无端多了几分怪戾。 关阳依稀记得自己进来时还曾注意到这个位置有人,但不知为何一眼过后竟神奇地忽视了他,人的目光永远追逐光明,可好似他天生就长在阴影里。 这人戴着口罩,额前头髮垂至眼眸,透过髮丝的缝隙,关阳仿佛看到一双阴冷诡谲的眼。 他遍体生寒。 等到那人冷漠地收回目光,关阳身上的寒意才缓慢消退,他这才恍然意识到,这人好像是沈明欢诶? 明欢的演技真好。 关阳除了一开始被吓到,很快又欢欣起来了。即使是在他们关系最僵硬的时候,沈明欢也没捨得对他们演出这种表情,可见明欢果然一直以来待他们都与旁人不同。 那份兄弟情义,不止他们当真,明欢也是放在心上的。 旁边的温简言扶了他一把:「没事吧?真是不好意思,我这位大学同学不爱说话,但是他人很好的。」 温简言也赌上了身为演员的尊严,真诚道:「说来也巧,他叫沈明欢,和你一样,都和大明星同名同姓。哦对了,我姓郑,单名一个收敛的敛。」 小领导比他们大不了几岁,人很随和,也没计较他们似乎格外闹腾,玩笑道:「确实挺巧的,一个关阳,一个沈明欢,《非凡》六个嘉宾,咱们就占了两个。」 几人本就通过化妆与之前完全不像,他们又表现得这样坦荡大方,小领导也没敢往他们就是同一批人的方向去想。 关阳眼睛一亮,不见外地道:「领导,你也看《非凡》啊?」 小领导笑着点了点头。 毕竟是上班时间,也不能总聊天,他边把资料打开边招唿道:「还有两位同事没自我介绍,你们俩怎么称唿?」 祁云舟友好地笑了笑:「大家好,我叫云起。」 他本来给自己捏的人物背景是沈明欢的大学室友来着,结果被温简言抢先一步。 楚河小声地吐出两个字:「韩杰。」 「好,欢迎各位加入盛华。」 领导很有仪式感地带头鼓掌,并给他们一人分了一袋新员工大礼包,「你们六个都是策划部的,不过部长出差去了,要明天才能回来,你们今天就随意在公司逛逛,就当熟悉环境了,我先来给你们讲讲规章制度……」 第393页 盛华的工资待遇都是业内顶尖,理所当然的没办法太轻松。赵导只是不想他们完成任务,又不是想置他们于死地,真要让他们以盛华员工的标准去打工,怕不是不到一天就会被怀疑他们是作弊或是靠走后门进来的。 各大公司的宣讲无疑都是很吸引人的。 关阳听着小领导的滔滔不绝,从公司地位谈到个人发展,只觉得抑制不住地心动。 他鬼鬼祟祟地拆开大礼包,里面除了一整套办公用品,竟然还有些不便宜的小零食,旁边放着的小卡片提醒可以分给周围的同事,藉此契机拉近关系。 可以说是非常贴心了。 关阳悄悄拿出手机:【赵导,我不回去了,我要留在这里。】 外面的赵导看到后冷笑一声:【你可以试试。】 第195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28) 小领导说完就带他们去了办公区:「我们公司线上交流用的都是内部软体, 不过你们的名字还没录入系统,暂时用不了。」 小领导说到这里也有些奇怪,按理来说, 新员工入职第一天人事部门会帮着把这些流程手续处理好的才对, 但部长非要等他回来再弄。 不过反正部长明天就回来了,小领导也没多纠结:「我就坐在前面那个办公桌,你们有事情可以直接过来找我。」 一路走来, 路过三个会议室, 听了一长串听不懂的加密讨论,连休息区的书架上放的都是连书名都看不懂的高深书籍,关阳已经成功被唬住了。 他在智慧光辉的照耀下瑟瑟发抖,唯唯诺诺地连声应道:「好的好的。」 周围的同事们都很忙,他们抽空抬头对新同事问了声好,又埋首进繁忙的工作中,四周只余清脆的键盘声, 偶尔才会搀着几句压低声音的谈笑。 林嘉树咽了口唾沫,他拿出手机。 【朋友一生一起走(6)】 【林嘉树:求助,我要怎么办?我现在要做什么?】 【关阳:把他们的滑鼠抢过来,三秒处理一份文件, 然后再潇洒地扔回去,你就能享受到所有人崇拜的视线和震耳欲聋的赞嘆。】 【林嘉树:???】 【祁云舟:我觉得我的任务有希望完成。】 【林嘉树:???】 林嘉树不理解,他们不是说是来帮他完成任务的吗? 祁云舟的任务是要不引起怀疑地帮人打扫卫生并收穫感谢,看起来不难, 但是他们在附近录综艺又没相熟的人家, 他总不能随便到人家里去? 再加上综艺播出后,知道他任务的人越来越多,让「不引起怀疑」这个条件越来越难达成。 细细想来, 现在是最好的任务机会了,没人知道他是祁云舟,而身为一个新员工,殷勤地端茶倒水扫地擦桌好像也很正常? 祁云舟斗志昂扬地坐到工位上,他用手指拂过桌面,连最细微的角落也不放过。 下一秒,祁云舟沉默。 这个公司是不是也太爱干净了? 没办法,祁云舟为难地嘆了口气,只能硬来了。 他们的工位很大,上面已经摆好了一盒纸巾和一盒湿巾。 祁云舟四下看了看,一时半会找不到工具,干脆抽出一张湿巾开始装模作样地擦桌子。 隔壁忙里偷闲摸鱼的同事被声音惊动,探头看了一眼:「你在做什么呢?这也不脏啊?」 祁云舟挤出一个侷促的笑容:「我习惯了,那个,我也帮你擦擦吧,很快就好。」 「不用不用,」同事摆了摆手:「我没这种习惯。」 他大概能猜到新员工刚进公司难免有些表现的想法,看这个叫云起的年纪似乎也不小,想必之前在别的公司学了不少职场宫心计的坏毛病。 同事好心地安慰他:「咱们公司没这种文化,你就安心坐着就行。」 另一边的同事也笑着说:「你把保洁阿姨的活抢了,让人家阿姨做什么?」 祁云舟:「……」 没有得到感谢的祁云舟只能讪讪放下湿巾,「我知道了,谢谢你们。」 无事可干,只能入座。 祁云舟一向是其他人的领头羊,他坐下了,无从下手的林嘉树也习惯性地跟着他坐下,几人都是愁眉苦脸,认真思考该怎么完成任务。 见新员工实在不知道做什么,又不好意思上班第一天就摸鱼,那个阻止了祁云舟的热心同事为他们出主意:「不然你们把邮箱给我,我给你们发一些咱们部门以前的项目,你们可以先看看,到时候还能交流一下想法。」 一心念着任务的几人:「……」 他们尬笑了几声:「真是太谢谢你了。」 「别客气。」同事兴致勃勃地说:「你们是新员工,思维还没固化,说不定真能迸发出什么新的灵感,到时候我们可以好好聊聊。」 实际上并没有能力是通过走后门进来的几人:「……」 他们的笑容愈发尴尬:「不用了,这也太麻烦你了。」 「顺手的事,对了,那边那位同事你们认识吗?他怎么一直不说话?」同事指了指沈明欢,他觉得这个新同事奇奇怪怪的,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沉默而阴狠地拒绝着外界的一切。他一向自来熟,不知为何却连与这人打招唿都不敢。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见沈明欢不知何时已经自顾自地找了一个边缘的位置坐下,正自顾自从公文包里往外掏东西。 第394页 公文包是服装师塞给他们充实人设的,他们六个人都有一个,虽然样式不同,但料想应该都是空荡荡的,没想到沈明欢还往里装了不少。 温简言赶紧开口:「认识的,我们是大学同学,他……」 温简言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为难模样,嘆了口气:「明欢他遭遇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所以……不过你放心,他只是不爱和人交流而已。」 林嘉树趁着他们社交的功夫,先一步抢占了沈明欢旁边的位置。 说来奇怪,沈明欢这人一向闪耀夺目,无论何时都是所有人目光的焦点,可他一开始扮演这个角色,哪怕他们一直惦记着,也会不自觉地忽视他。 神奇到超越演技的范畴,简直不科学。 林嘉树看着沈明欢掏出一些奇怪的像是晶片之类的东西,又拿出工具,打算将公司配备的办公电脑拆了。 通过隐蔽摄像头看到这一幕的赵导:「……」 算了算了,沈明欢好歹是研究院出来的,应该不至于拆坏。 就算真的坏了,虽然贵了点,但他们节目组也能赔得起。 林嘉树好奇地看了两眼:「明欢,你这是在组装电脑吗?」 沈明欢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配置太低。」 他查过资料,像他这种寡言冷语、头髮这么长都不去修剪的通常都是宅男,而神秘到把整张脸遮起来一看就很有故事的宅男最常见的设定就是黑客。 还是那种很厉害的、在网络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吃着泡面就轻松披露某公司机密,让对手天凉王破的绝顶黑客。 一个黑客必须要拥有一台配得上他的电脑。 和一盒让他在搞事的时候显得自己很轻松的泡面。 林嘉树震惊地看着沈明欢掏出一盒泡面,认认真真地摆在桌子上。 他目瞪口呆:「明、明欢,这也是从公文包里拿出来的?」 莫非那是哆啦a梦的百宝袋不成? 沈明欢嫌弃地瞥了他一眼,「门口。」 外面有家便利店,他进来前顺手买的,公文包这么小,怎么可能塞得下?真是愚蠢的人类。 听温简言说话的同事越来越多。 他们本来就没压低声音,只不过像一开始那位同事这么热情的终究是少数,大多数人都是安静地做自己的事情。 ——直到温简言说到沈明欢曾有段不幸的遭遇。 他们身边也不是没有社恐,但怪异到沈明欢这种程度的几乎没有,倒像是有心理方面的疾病一样。温简言只是怕沈明欢这个人设太得罪人故意找的理由,然而因为实在太有道理,所有人都信了。 感性一点的同事唏嘘一声,他无意打探对方苦痛的经歷,只是真诚地建议道:「这个样子怎么还来工作呢?多出去走走,旅游,看些风景,别把心理创伤不当回事。」 温简言苦笑着摇了摇头,「明欢家里人……唉。」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同事瞬间了悟。 有心理疾病还能通过公司的笔试和面试,可见这人水平不一般,这么有能力他家里人居然还不珍惜,让人带病赚钱。 同事愤愤不平地找身边人小声吐槽:「现在有些父母真是不称职。」 这么一来,周围人不免对沈明欢多了几分关注。 但沈明欢的存在感太过奇怪,他们甚至环顾了好几圈才看到不远处拆电脑的某人。 热心同事顿时心一凉,赶紧翻着手册查毁坏公司财物有什么后果,赔钱都还是好的,可别把这么好的工作丢了。 幸而沈明欢很快又装了回去,他把电脑打开,开始噼里啪啦地打字。 虽然看不见屏幕,但听那紧凑的、极具节奏感的键盘声便能发觉,他打字的速度有些太快了,快到反而不像乱打能有的水平。 「哒。」 打字声一顿。 那人仿佛是发觉众人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微微抬头,森冷的目光扫过,被看到的人心头俱是涌上一股寒气。 林嘉树偏心得明明白白:「不好意思,各位别介意,明欢不喜欢被人看着,他……」 林嘉树睁着眼睛胡编乱造:「他心里有阴影,被盯着会有不安全感。」 同事们表示理解。 热心同事好奇问:「但是你怎么就能坐在他旁边,还能看他呢?你们也是大学同学吗?」 林嘉树正绞尽脑汁想怎么解释,下一秒听到热心同事真诚赞嘆:「你真厉害。」 林嘉树:「!!!」 好像找到了一个了不得的完成任务的方式啊。 赵导:「???」 这个公司的员工是不是不太正常? 第196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29) 林嘉树大喜过望, 当即非常不要脸地给自己加设定:「可能明欢是觉得我比较有亲和力吧,之前也学过一点心理学,所以和这种人相处还算有经验。」 盛华科技的员工再多才多艺, 毕竟和心理学专业不对口, 他们也不觉得林嘉树会拿这种无足轻重的事情骗他,当下十分捧场:「哇——,心理学, 好厉害。」 知情的四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沈明欢仍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哪怕听到外界在谈论他也无动于衷,像是游离于世界之外。 热心同事心生怜悯,又不好再多打量,眼神便有些踟蹰。林嘉树没这个顾虑,他自然地凑过去看了一眼,随口说:「明欢在写程序呢。」 第395页 他并非特意解释,却正好说中了戳中了热心同事的疑问, 同事更加震惊:「你们学心理的真的会读心术啊?」 林嘉树:「……其实也没有。」 这个能力太大了他可不敢应承。 林嘉树轻咳一声,试图转移注意力,他扭头好奇问道:「明欢,你这个程序是做什么用的?」 沈明欢言简意赅:「ai。」 病娇的人设不就是这样吗?虽然情绪淡薄到连法律都不在乎, 但是对某些人却有着扭曲的偏爱,为之杀人放火也在所不惜。 沈明欢虽然演不出为这几个人践踏律法的癫狂,但是稍微的区别对待他还是给得起的。 譬如愿意施捨一些时间精力,来回答他们愚蠢的问题。 他输入最后一个符号, 程序开始运行。 沈明欢演示给林嘉树看:「可以和它对话, 它能帮你完成很多工作。」 试问哪个社畜没有幻想过拥有一台成熟的、可以自己打工的电脑呢?同事们实在按捺不住好奇,推推搡搡地聚集在沈明欢身后,遥遥对着屏幕投去一瞥。 林嘉树从沈明欢手里接过滑鼠, 被许多人热切地注视着,他的手指都有些僵硬。 这个程序的页面很简单,就是两个对话框,除此外一片空白。 热心同事起闹:「宁树,问它能不能写一份xx的项目策划书。」 这是他手头上的工作,因为这个项目过于繁琐,还停留在收集资料的阶段。 林嘉树依言输入。 十秒后,顶着一个简笔画月牙头像的ai吐出了一篇千字论文。 【ai:乐意为您服务,以下内容如果您不满意,还请向我补充您的更多要求。】 林嘉树的手抖了抖,「明、明欢啊……」 怎么说也是高材生,他就算写不出来,还是能分辨出好坏的。就这一份策划案,属于挂到网络上立刻会有人高价收购的巧思,可现在花了不到十秒,只需要他输入一个问题。 现在市面上各种智能ai都不少,但智能到这种程度的,是不是有点太可怕了? 而一手创造出这个奇蹟的沈明欢仍是那副冷淡模样:「就算有格式要求,也能满足。」 连林嘉树都能看出好来,专业的同事们只会更加吃惊,热心同志手抖得比林嘉树还厉害。 太过激动,只想做些什么来抒发一下。 热心同事不敢去闹沈明欢,于是一把按住了林嘉树的肩膀使劲摇摆:「啊啊啊宁树,我不想努力了,你帮我问问明欢,这个程序卖不卖?」 「别晃了,我问。」林嘉树差点没吐出来,他好不容易止住晕眩,一抬头,便见十几双如恶狼般发着绿光的眼睛。 关阳撇撇嘴。 他们是知道沈明欢的本事的,也就算不上吃惊,毕竟这人连外星文明都拿他没办法,更何况区区一个ai?但是这不代表他不好奇。 他扯了扯旁边同样羡慕嫉妒恨的温简言,压低声音:「回去之后一定要让林嘉树请吃大餐。」 他也好想挤进去当明欢的代言人哦,要不是林嘉树还要完成任务,他才不会让。 「明欢?」林嘉树试探问。 沈明欢冷冷地吐出几个字:「带不动。」 同事们一头雾水,不知道这是不是不卖的意思,就听见林嘉树瞭然地翻译:「明欢的意思是,我们的电脑配置不行,带不动这个ai。」 「哇,你也太厉害了,你们之前真的不认识吗?」 「不愧是学过心理学的,居然还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真厉害。」 「宁树,你能不能再问问明欢,他能不能帮忙改装电脑呢?有偿的,如果不行,什么配置的电脑才能带的动?我这就去买。」 同事们贼心不死。 可以自己工作的电脑真的很香啊呜呜呜。 林嘉树是不愿意沈明欢为难的,现场十几号人,沈明欢一个个改装过去要改到啥时候?他们又不靠这个赚钱。 他正要拒绝,又听沈明欢说了个字:「低配版。」 同事们:「???」 他们已经很尽力带入沈明欢的逻辑去思考了,仍是想不出这没头没尾的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哦哦。」林嘉树又听懂了,他解释:「明欢的意思是说,这个ai有低配版的。」 「哇,好厉害。」 听取「哇」声一片。 楚河默默地数着,而后拿出手机打字:【赵导,人数够了。】 任务要求十个同事,策划部除了他们有十二个人,除去格外含蓄的,刚好够他们完成任务。 赵导面露死灰,赵导蛮不讲理:「哪里有完成?任务说的是其他部门的同事。」 沈明欢总不能去别的部门再把这一套表演一遍,那可就太刻意了。 赵导是直接在耳麦里说话的,所有人都听见了。 祁云舟拿出手机声援:【赵导,任务内容在上一期已经播出了,全国人民可都看着。】 赵导不情不愿:「你们要是能完成,今天晚餐节目组包了,给你们准备烧烤大餐。」 反正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不过资本家从不做亏本生意。 赵导补充:「必须要是其他部门的,不准再用这个ai,二十……不,十人的赞美才可以。」 祁云舟快速评估这门生意值不值得做,烧烤这种垃圾食品其实不吃也罢…… 第396页 【沈明欢:好。】 祁云舟无奈地嘆了口气。 林嘉树发觉群里似乎少了一个很活跃的人。 【林嘉树:关阳呢?】 【温简言:睡觉。】 关阳正抱着温简言一只手当枕头,唿唿大睡。 温简言一手用手机打字,时不时还回头瞥一眼,满脸嫌弃,似乎是很担心对方把口水蹭到他身上。 他们昨晚折腾了一晚上没有睡觉,情绪又是大幅度剧烈起伏,实在困得不行,现在也是勉强支撑着录制节目。 道理都知道,但是林嘉树看到关阳睡得那么舒服,心里还是极度不平衡。 他在同事们的包围圈中提高音量:「关阳,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本来没有人注意到,现在被林嘉树这么一喊,众人顿时循声望去。温简言眼皮一抽,在他们看过来之前快速将手臂收了回来。 关阳的额头猝不及防砸到桌子,他迷迷煳煳惊醒:「怎么了怎么了?地震了?」 楚河只是看着都觉得尴尬,他借着桌子的遮挡用力踩了关阳一脚。 关阳「嗷」地叫唤一声,总算清醒过来,然而他看着周围人一言难尽的目光,只觉得还不如不醒。 「那个,我……」关阳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第一天上班就睡觉确实有那么一点过分。 但好在,盛华的同事都是很善良的。 热心同事递了个台阶:「没事没事,我也一上班就觉得困,每天早上都起不来。」 旁边有同事出主意:「咱们公司的茶水间里还有咖啡机,虽然苦了点,但是真有用。关阳,你可以去试试。」 「你们还没逛过公司吧?走,我带你们去茶水间看看,我跟你们说,咱们公司的茶水间可豪华了,旁边还有一个很大的休息区。」热心同事积极带路。 * 二十分钟后。 热心同事被其他部门的同事挤出了人群。 他也不在意,捧着一杯沈明欢亲手研制的咖啡,轻品了一口,满足地喟嘆一声。 怪不得有些咖啡能卖的这么贵,确实很好喝啊。 茶水间向来是打工人们最钟爱的摸鱼场所,大多数人甚至每天就靠着咖啡续命,这里时常人来人往。 沈明欢好奇地看了几眼。 他对这种黑乎乎的、闻着味道怪异的、像中药一样的液体没兴趣,但他对这个咖啡机很感兴趣。一番研究之后,他第一份试验品就落到了昏昏欲睡的关阳手上,得到了关阳极大的赞嘆与推崇。 见其他几个人眼巴巴地看着他,热心同事更是把渴求的心情写在脸上了,沈明欢于是给他们每人都调制了一份,林嘉树还像模像样地收集各人的口味。 人本来就有从众心理,一群人都表情极度真诚地表示好喝,路过的人看到了不免也想尝试,尝过之后发觉果然很好喝,于是赶紧在群里唿朋唤友。 沈明欢来着不拒,他保持着慢吞吞的节奏,严谨得像是在做研究,并没有因此就加快速度,聚集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这场面的唬人程度一点都不弱于ai。 ai 的神奇尚且还只在策划部内部流传,「茶水间来了个咖啡大师」这消息却早已顺着人流传遍了半个公司,连今天碰巧来巡视的沈洲沈总裁都听到了几句。 听说这咖啡大师是策划部的新员工,巧得很,和大明星同名同姓,和小沈总名字仅一字之差。 ——他叫沈明欢。 沈总裁:「……」 第197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30) 沈明欢玩得不亦乐乎。 每一点细微的差别都会导致饮料的味道不同, 沈明欢从中找到了厨艺的乐趣,甚至很想去厨房尝试一下。 系统大惊失色,连连相劝着阻止。做出黑暗料理都还是其次, 它真的很怕宿主为了研究「火焰与食材间的化学反应」把厨房炸了。 咖啡确实提神,关阳已经不困了, 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沈明欢手上的动作, 嘴巴因为惊讶微微张开, 满脸跃跃欲试的憧憬,「明欢,你还会调咖啡啊?什么时候学的?」 他也想学。 沈明欢瞥了他一眼,拿出手机打了几个字后扔到他手里,简洁道:「刚刚。」 关阳一头雾水,他茫然地看了看手机, 之间屏幕上正打开了一份电子文档,标题上赫然写着——「手把手教你成为咖啡师」。 关阳:「……」 楚河一直都是闷声做事型的,他默默数着人数,每多一个人夸林嘉树他都要拿出手机向赵导汇报一声,免得他最后又不认帐。 林嘉树满面红光,他这辈子没被这么多人包围着夸过,一时间有些飘飘然, 差点真把自己当做能力突出的心理学家了。 ——林嘉树深感之前那个方法的好用, 他故技重施, 又有人缘好的热心同事自愿当托,气氛比在策划部的时候还要热烈, 几乎没用多久就完成了任务。 「明欢,累不累?要不我把剩下的人都回拒?」林嘉树像个殷勤的狗腿子,点头哈腰地在沈明欢身边嘘寒问暖。 沈明欢断然道:「不。」 《咖啡的一百种制作方法》他才试到第十三种。 眼见林嘉树的任务也快完成 , 出师不利的祁云舟不免有些羡慕。 他抬眼,期期艾艾地唤了一声:「明欢。」 虽然他不行,但是沈明欢一定会有办法的,祁云舟眼神满是期待和求助。 第397页 沈明欢的手抖了抖。 演员真是奇妙,仿佛只要化上妆仿佛就能彻头彻尾变成另外一个人。 可虽然化妆师技术很好,只要沈明欢一想到顶着这么一副好似撒娇神情的人是祁云舟,就觉得分外违和。 「明欢,帮帮忙。」祁云舟双手合十作恳求状。 沈明欢:「……」 沈明欢面无表情,但端着咖啡的手却幅度更大地抖了一下。 咖啡倾洒,黑色斑驳了桌子。 「明欢。」祁云舟小声地惊唿一声,赶紧从沈明欢手里接过咖啡杯放到一旁,「没事吧?手有没有烫伤?」 沈明欢微微摇头,伸着手任他检查。 同事们比祁云舟慢了一步,他们不敢靠沈明欢太近,只好在外围对着林嘉树七嘴八舌:「看着都有点烫红了,前台有烫伤药,我去取。」 在附近工作的保洁阿姨麻利地拿着清扫工具过来,「小伙子,让一让啊,别蹭到衣服上了。」 意识到这是沈明欢为他创造的机会,祁云舟不敢耽搁,他手脚麻利地从阿姨手中接过工具开始擦桌子:「不麻烦您了,我来吧。」 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就空了的阿姨:「……谢谢?」 现在的年轻人身手还挺好。 听到关键词的几人大喜过望,「不客气!」 祁云舟把工具还给阿姨,诚恳地道了声「谢」,而后他凑到沈明欢身边,小声责怪:「明欢,以后别这样了,任务没你重要。」 碍于人设,沈明欢只得面无表情。 他想说他当然知道自己天下第一重要,但是只不过被烫了一下有些发红而已,甚至没有受伤,用不着这么夸张吧? 沈明欢不想理他们,他讨厌一切药味,更不想涂什么烫烧膏。 沈明欢选择继续折腾咖啡机。 热心同事拿着杯子慢悠悠回来,预备走后门插队让沈明欢再给他一杯,还没靠近就听说沈明欢的手被咖啡烫到了。 在众人的传言里,沈明欢俨然已经重度烫伤,严重到需要叫救护车的地步。 热心同事心一惊。 沈明欢心理已经很不健康,结果刚上班一天身体也不行了,这要怎么跟他那无良父母交代?退一步说,这可是能组装电脑、编写程序、调制咖啡的手啊! 热心同事加快了脚步,不曾想素来宽敞的茶水间突然变得拥挤,他不小心撞到了身旁的一群人,「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嗯?沈总?」 热心同事声音因为惊讶而高昂,音调都有些扭曲。他进公司这么久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他上司,他上司的上司,他上司的上司的上司……以及他们最大的上司,和他们未来最大的上司。 而此刻,他最大的上司沈洲沈大总裁正与人群中央端着一杯咖啡的沈明欢遥遥相望。 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沈洲此刻眼中的情绪却过于复杂,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被人撞了一下,仿佛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人身上。 沈明欢素来不正眼看人,他总是微垂着头,视线上移,自髮丝缝隙中窥探,总给人一种阴冷的可怖。但此刻他却抬起了头,厚重的刘海都因此看起来没有原来那么长,他的眉眼完整展露出来,竟是出乎意料的清隽。 是那种只看眼睛就会觉得他很好看的那种人。 周围人不自觉地安静下来。 这氛围实在怪异,他们俩目光交织,脑洞大点的人已经能脑补出三百万字的爱恨情仇。 有心人甚至能注意到沈洲微红的眼眶。 祁云舟与温简言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上前几步,一左一右把沈明欢挡在身后。 沈洲不在乎,严格来说,他甚至没有发现这两人的小动作。 他紧紧地盯着沈明欢,痛心疾首:「我培养你这么多年,是让你做这些的吗?」 放着好好的沈氏集团继承人不当,去娱乐圈当演员,这也就罢了,现在又放着好好的大明星不当,跑来这里给人做咖啡? * 沈洲想过无数次他再次见到他的大儿子应该是什么样的场景。 或许是沈明欢功成名就,高高在上地鄙夷他的古板与老旧;或许那时他们都已经不再年轻,能够彼此释怀过往的争执。 当然,他最期待的是沈明欢终于认识到娱乐圈不是什么好地方,哭着喊着向他认错,向正确的老父亲深刻反省自己的天真与无知,而他将大发慈悲地原谅他。 可他没想到他们真正见到时会这样平淡。 沈明欢变了许多。 沈洲知道他的大儿子时常有些过分的志得意满,但他不放在心上。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嘛,合该是年少气盛的,等到长大了就好了。 可这不代表他想看到沈明欢变得这样低调畏缩。 他的大儿子从前连厨房都没有进过,如今却为了生计,被一群人指使着端茶倒水送咖啡,居然还烫伤了手。 盛华的风气是要好好整顿一下了,沈洲咬牙切齿地想。 他们现在在一个单独的会议室里进行家庭会议,表面上只有沈洲、沈明欢和沈明乐三人,实际上赵导连同他整个团队都在监视器后目光灼灼地看着。 副导惴惴不安:「老赵,我们还要继续吗?」 沈明欢这人神奇得很,遇上他总有些不能播的事情,副导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但他直觉似乎又是不可告人的内容。 第398页 赵导捨不得。 他理智上知道现在应该切断信号,但即使他作为导演不考虑综艺收视率的问题,就作为赵天行而言,他也很想听八卦。 在场的人都不傻,从前听到沈明欢这个名字还能理解为巧合,现在看着沈洲异常的态度,和沈明乐那张有几分熟悉的脸,任谁都不能再无视沈明欢和沈洲之间的关系。 赵导自我说服,这次与国家机密无关,只是沈明欢的家事,他稍微听一点……也没关系吧?大不了最后剪掉就是了。 赵导忽然觉得背后一凉,他回头,见许向东正对他礼貌微笑。 赵导:「……」 「关了。」赵导愤愤不平且无可奈何地下了指令,下一秒,许向东带着姜易昂首挺胸地进了盛华科技的大门。 赵导更气了。 凭什么许向东就能进去看,他连转播都不能拥有! 对这些事情还一无所知的沈洲望着对面让他骄傲也让他痛心的儿子,只觉得过去那些怨怼与责备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云烟,只留下浸染了满心的心疼和无奈。 他以为见面时一定会亲手揍沈明欢一顿,可这人如此狼狈消沉地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却下不去手了。 就算触犯法律,就算十恶不赦,就算被通缉,那也还是他的儿子。 全世界都能放弃这人,可他不行,因为他是沈明欢的父亲。 「怎么不说话?」 沈洲心中有千言万语,可他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将那些裹着血泪的话说出口,他顿了顿:「怪我当众叫破了你的身份?」 根本没刻意隐瞒的沈明欢眨了眨眼:「什么?」 沈洲嘆了口气,「别装了,我都知道了,你说吧,你到底犯了什么事?」 沈明欢:「???」 情绪格外高昂甚至兴奋得坐不住的沈明乐也当场愣住。 沈洲恨铁不成钢,语气又带着掩饰不住的心疼:「为什么不回家?难道我还能把你赶出来不成吗?你没钱和我说啊,沈氏集团还不至于养不起一个你。」 「做错事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进去之后好好反省,争取早点出来,之后还是沈家大少爷,我看谁敢说你一句!」 沈明欢还没说什么,沈明乐先激动了起来。 他勐地一拍桌子,愤怒地大声道:「爸,你怎么这么诅咒哥哥?他是你儿子,你就不能盼着他点好吗?」 门口正好听到这句话的许向东大惊失色。 诅咒?真有豪门斗争啊? 第198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31) 沈明欢来盛华录节目是赵导临时起意, 他自己尚且事先不知情,当然不可能告诉沈明乐,所以这次的相遇确实是个巧合。 只不过沈明乐一听说这次来了正好六个新员工, 其中两个又正好和《非凡》嘉宾同名同姓,甚至还有一个正好叫做「沈明欢」,理所当然地把这和他的哥哥联繫了起来。 等到亲眼见到那所谓的咖啡师, 这段时间没少和沈明欢视频通话的沈明乐更是直接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八年未见, 沈洲本来是没认出来的,至多是有些难以分辨的熟悉感觉,和对「沈明欢」这个名字的复杂情感。 但沈明乐的表现很难让人不怀疑。 沈明乐早就和沈明欢有了联繫,认错人的可能性不高。 瞧瞧这身奇怪的装扮,瞧瞧这种神经质的眼神动作,瞧瞧这幅如同惊弓之鸟的胆怯模样。 隐姓埋名、改头换面、身份造假…… 多像一个流亡已久的通缉犯? 沈洲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手指都有些颤抖,鼓譟的情绪在他胸腔中奔涌,让他很想不管不顾地指着沈明欢大骂一顿。 为什么要做傻事?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过得这样悽惨还不肯向他求助? 可他看着沈明欢一脸平静地坐在他对面, 一幅任他处置的顺从模样, 这些话便不忍再说出口了。 结果沈明乐撞了上来。 沈洲同样拍着桌子:「你懂什么?我这是在为他好, 明欢不能一错再错下去了!」 沈明欢平静的眼神多了几分不满, 「你对我有意见沖我来,凶乐乐做什么?」早就听说沈洲脾气不好,总是骂沈明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你们倒是团结。」沈洲都快被气笑了, 「你们……」 会议室的门突然被人用力推开。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沈洲的助理在门口苦涩地举起手机对他挥了挥, 示意自己已经报过信了。 然而方才的沈洲沉浸在与大儿子沈明欢久别重逢的千迴百转中,没有看消息。 许向东和姜易是陪着沈明欢录节目来着,两人和节目组就守在公司不远处的一间空屋子里, 穿的是自己的常服。但即便无法从衣着看出职业,单看他们的气质,以及能大摇大摆推开盛华的会议室而张助理还没能阻止的行为,就大概能猜出两人的身份。 沈洲皱着眉起身:「两位有何贵干?」 虽然能猜到,但现在是法治社会,沈洲自认没做什么亏心事,故而也不觉得害怕。 慢着,说到亏心事……该不会是来抓沈明欢的吧? 沈洲看着两人不速之客慢慢靠近沈明欢,嵴背僵直,却没有理由阻止。 早知道就不当众揭露沈明欢的身份了,那样他们父子俩还能多聚一段时间。 第399页 沈洲面如死灰。 他看了身旁还在傻乐的二儿子,一时心中悲切更甚。 许向东微微弯腰,将沈明欢上下打量了一番:「沈先生,您没事吧?」 姜易对他敬了个礼,而后安静地站到他身后。 差点快哭出来的沈洲:「???」 沈洲瞪大了眼睛,他张口结舌:「你、你们认识?」 说完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这问的是什么显而易见的无用问题。 沈明乐翻了个白眼:「爸,我早就说是哥哥在帮公司,你还不信。」 其实在今天之前,沈明乐自己也不是很敢确信来着。 * 祁云舟几人被张助理恭恭敬敬请到了另一个会议室休息,本来聚在一起就无比闹腾的几人如今却是难得的安静,各自刷着手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明欢居然是沈洲的儿子。 他们本该很吃惊的,可是这个消息与「沈明欢是国家重要人员」相比,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了。 但是还是有些遗憾吧。 沈明欢拥有得愈多,他们就愈为这人感到难过,这些常人钦羡无比的美好,这人却只能一点一滴地亲手放弃。 上苍对他何其残忍? 他对自己又何其残忍。 温简言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无意义地滑动,最终还是点开了某个联繫人。 【温简言:杨导,打扰您了,我想问一下,之前那部戏您为什么会选择我?】 杨央导演消息回得很快。 【杨央:怎么突然问这个?】 【杨央:因为你演技好,那次试镜时的表现让我都有种惊艷的感觉,不选你选谁。】 【温简言:杨导,你不用骗我。当时我进了您的剧组,舟哥和楚河他们也有了很好的工作机会,这总不会是单纯巧合。】 【温简言: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在圈里,有时候运道要比能力重要。】 温简言一字一句地输入:【一直没问您是谁在帮我们,杨导,是华灿吧?】 杨央是个吹毛求疵的大导演,尤其不喜欢炒作。换做别人可能会做出选个有争议的演员来提升热度的方式,但杨导甚至会有意避免。 他希望大众的所有关注全都源自电影本身。 很固执的理想主义,可他的能力让他大多时候有机会最大限度地去成全这份理想。 除非是华灿的意思。 因为在剧组指点江山的杨央导演是华灿的打工人。 【杨央:你怎么知道的?】 杨导似乎没有被套话的危机意识,反而一心为温简言考虑。 【杨央:虽然是蓝总让我帮你一把,但是后来你的实力说服了我,所以你也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温简言沉默片刻,忽然露出一个似喜似悲的笑容。 【温简言:我记得,华灿娱乐是沈氏集团旗下吧?】 【杨央:简言,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吗?】 杨央导演满头雾水,他不知道温简言因为这一句话心潮跌宕起伏。 温简言想,在他们一无所知的时候,沈明欢究竟帮了他们多少次? 他无比相信沈明欢对他们的情义,否则这人也不会固执地隐瞒下一切,背负着他们的怨怼与仇恨,日復一日地承受着痛不欲生的折磨。 但算算时间,那时的沈明欢已经失忆了,不记得过去的是是非非,不记得他们的相遇相知。 对于遗忘了过往种种的沈明欢而言,他们对他来说算什么呢?哪怕这人查过资料,哪怕这人看过前四季的《非凡》,可纵然文字描述地再感人肺腑,纵然视频剪辑得再恢弘阔大,终究不是这人亲自经歷。 他们只是陌生人。 可沈明欢依旧对他们伸出援手,甚至暗中所为,不肯让他们发现。 是因为这人善良吗?也许是吧。但天底下悲惨的人太多,娱乐圈里郁郁不得志的人也太多,沈明欢为何独独对他们有所偏爱。 温简言心中泛起层层酸楚——千万不要是因为愧疚,那对沈明欢来说太残忍了。 分明是那么伟大的一个人,一朝失忆,睁开眼全是自己的「罪证」。 他将来自外星的威胁隐瞒得那样好,甚至连后来的自己也骗过了。 温柔善良到了极致的沈明欢啊,如何能接受自己过去不是一个好人,甚至有意无意地伤害了那么多人?如何能接受自己对亲友那样刻薄无情? 他刚发现这些的时候,该是有多难过? 温简言想起沈明欢对他们说的那句「抱歉」,顿时有种想要大哭一场的哀伤。 ——沈明欢觉得自己是在赎罪。 或许至今在沈明欢眼里,他仍觉得自己是一个不值得被珍视的人,而他们对他的好都是因为有所求。 可是他们要怎么证明呢?难道要把当年的真相告诉沈明欢,让他回想起过往种种,包括那段漫长而痛苦、又被威胁着钳制着的光阴吗? 温简言捨不得。 他想,还是得对沈明欢更好一些才是。 * 「你说什么?明欢失忆了?」沈洲急得团团转:「怎么会失忆呢?」 沈明乐也拉着沈明欢检查:「哥,你失忆了怎么不告诉我?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明欢无奈:「我失忆都大半年了,早就没事了,而且只不过是忘记了一些事情而已,对我没太大影响。」 第400页 失忆怎么可能没事!失忆本身就是天大的事!沈洲同志差点就叫出来了。 许向东的神情也很无奈,每次沈明欢露出这种无所谓的模样,家属的情绪就会更加激动,连带着他的安抚工作都更难展开。 他拿出自己的工作证:「沈总你先冷静,沈先生的情况我们大致有所了解,请放心,他现在的身体没有问题,你要想知道更多情况,还请移步跟我去一个地方,我们需要先签署一份保密协议。」 沈洲勉强找回了理智,很快又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如果说沈明欢这半年多不肯联繫他们是因为失忆,那八年前又是因为什么?而且公司是半年以前才有了独特待遇,如果那时沈明欢才和国家搭上线,那更久之前沈明欢又在什么地方? 虽然疑虑很多,但他还是安心了一点。 不管怎么样,瞧这两位对沈明欢的礼遇态度,沈明欢应该没有犯事。 沈洲不知道,他安心了,可他的员工们还在提心弔胆。 如同赵导等人能猜到沈明欢与沈洲的父子关系,盛华的员工中也没有蠢人,更何况他们早就听说沈洲似乎还有一个藏得很好的大儿子。 众所周知,新员工沈明欢有一段悲惨的身世,所以……沈总就是他的无良父亲?把一好好的孩子折磨成这样,沈总不会犯事了吧? 公司的待遇还挺好的,他们不想失业啊! 第199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32) 祁云舟等人翘首以盼。 他们所在的会议室就在沈明欢他们的对面, 大门敞开,只要对面一有动静他们立刻就能发现。 其实理智知道沈明欢不会有事,他被许向东、姜易等人保护得很好,可担心这种情绪, 向来是对人不对事的。 对面的会议室终于打开, 关阳飞奔出去, 「明欢!」 沈明乐危机侦查的小雷达莫名启动, 他拉着沈明欢往旁边避开, 「哥哥, 他是谁啊,怎么直接就撞过来?撞到你怎么办?」 沈明欢莫名其妙:「关阳啊?你不认识?」 他明明还拜託过乐乐同志照顾他们几个人来着。 沈明欢看了看关阳脸上的妆, 神色瞭然:「确实有点不好认, 没关系, 关阳总是这样,我都习惯了。」 反正关阳每次扑过来他也都会避开。 乐乐同志的眼神更加警惕,面上一片纯良:「哥, 还是小心一点, 他看起来很没有轻重。」 说这话的要是林嘉树, 关阳能找出一万句话怼回去,可对方是沈氏集团的继承人,又是沈明欢的亲弟弟, 关阳暂时忍了下来。 但下一秒, 他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向了沈明欢。 沈明欢对「弱势群体」永远有更多的包容, 「乐乐, 关阳有分寸的。」 乐乐心中土拨鼠尖叫。 沈明乐顿了顿,暂时放过这个难缠的对手,「哥, 不知道许先生要带我们去哪里,我有些不安,你跟我们一起去好吗?」 这话也不纯粹是撒谎,他确实感受到一股难言的忐忑,仿佛即将看到或是听到什么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似的。 沈明欢没有过多犹豫就点了点头。 沈明乐还没来得及欣喜,就见他走到温简言面前,认真地说:「温小言,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研究院?我有了一个新的灵感。」 沈明乐还没来得及失望,就见祁云舟问:「明欢,我们可以一起去吗?」 沈明欢也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 沈明乐:「……」 「公司内部有直接通向底下停车场的员工通道,跟我走吧。」沈洲负着手,平静地说。 他在这群疑似欺负过他儿子的人面前很端着,摆足了霸总的架势。 沈明欢一到研究院就钻进了实验室,沈洲与沈明乐经歷了昨天晚上《非凡》五人组经歷过的流程,祁云舟等人无事可干,于是跟着自虐般地又听了一次。 于是等到沈明欢出来时,就看到门口七个泪眼朦胧的人。 沈洲上前颤抖地抱住他:「儿啊,你说你没事这么优秀做什么?也怪我,怪我把你教得太好了……」 沈明欢要是不这么优秀,他就不会被外星系统盯上,还在沈家舒舒服服当他的大少爷,即使能力稍微欠缺了些,也是当之无愧的沈氏集团继承人。 拯救世界是一项多艰难的重任?这么就偏偏落到他身上了呢?而十六岁的沈明欢竟还真的全揽了下来,毅然决然放弃多年所学,决绝地把志愿改成了艺术类大学。 莫说推辞,甚至都没透露过只言片语。 沈洲看到了那些沈明欢的发明,也知道这人让系统吃了一个大亏。虽然付出了失忆的代价,但如今系统看见他噤若寒蝉,恐惧到不能自已。 该骄傲吗?沈洲确实骄傲。 他知道他的儿子是个大英雄,他知道他的儿子聪慧勇敢,柔软也坚定,可一想到这份大成就需要捱过那么多的苦楚,他又怎么忍心? 【别找我,你们就当我已经死了。】 他当初…… 他当初以为只是赌气,可是否那时,沈明欢真的做好了死亡的准备,以最为平淡的冷漠话语,在准备一封也许永远都不会被理解的遗书? 字字句句皆是真,而唯有沈明欢自己才知,这句话被念出时,应当是缠绵着无尽的眷念与安慰。 而非刻薄无情。 第401页 「哥哥……」沈明乐说不出话。 他自小就很崇拜他的哥哥,崇拜这人的无所不能,崇拜这人永远明媚似骄阳。他很早就知道沈明欢是沈洲选定的继承人,但是他并无怨尤,甚至还有些庆幸。 管理集团也不是什么好差事,反正他即使什么都不干,光是分红就能让他后半辈子吃喝不愁。 沈明乐放心地依靠着沈明欢,即使到了现在,他的哥哥已经离开了公司一头扎进娱乐圈,他遇到问题时仍是会向他哥哥请教。 他知道沈明欢一定能解决。 可沈明乐如今才深刻地意识到,原来这世界上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崇拜着沈明欢,不是只有他会把沈明欢当做依靠。 而沈明欢没有推辞过任何人的求救——即使有些求救,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所以系统找上门时沈明欢会那样快速而平静地接受,又那样干脆地切断退路,丝毫不顾及自己也许会粉身碎骨。 大抵这世上凡有大才者都比常人更多了一份殉道的决绝,沈明欢是不会让人失望的,如果把外星对地球的第一次试探当做使命,他更当义不容辞。 沈明欢早就把那奇奇怪怪的假髮摘了,换上了实验室必备的白大褂,更衬得他丰神如玉,皎如玉树。 他皱了皱眉:「你们这是怎么了?」 沈洲看着连相貌都比常人出色的大儿子,一时间悲从中来,更想哭了。 许向东轻咳了一声,将沈洲扯到后面,「他们就是刚刚听说了系统的事,有些害怕。」 「怕到这种程度吗?」都怕到哭了? 沈明欢不能理解,但他很善良地没有表露出来。 细想一下,系统毕竟来自水平比他们高出很多的外星,谁也不知道地球能不能抵挡,而如果抵挡不住又会怎么样。 涉及到全世界的生死存亡,情绪激动一点好像也很正常? 沈明欢确信地点了点头,安慰道:「别怕,我有办法的。」 但他的安慰好像没什么效果。 沈明欢委实是被这些小世界里惨兮兮的人磨到没脾气,他以前说这话时满是自信傲然,现在全是安抚,生怕声音大一点就会吓到他们,语气柔和到简直不像自己。 他嘆了口气,对许向东道:「秦老他们忙吗?不忙的人请他们过来一趟。」 许向东点头,走之前还不忘暗示地看了他们一眼,示意他们收敛一下情绪,不要让沈明欢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沈明欢有事找他们,别说教授们不忙,就是忙也会来。 他们到的时候见沈明欢正招唿温简言坐到「胶囊」上,又往他头上戴了个头盔,他自己站在旁边,手上拿着一个像是平板一样的操作屏幕,时不时轻点调试。 在这种严肃的场合,祁云舟看着沈明欢的动作,竟十分不合时宜地生出一个念头:这东西看上去也挺伤眼的,果然还是得想办法让沈明欢多吃点胡萝蔔。 沈明欢忙里偷闲抬头招唿了一声:「秦老,你们来了,等我一下。」 他加快了动作,不多时,实验室里响起了一道像是机械合成的声音。 「不是说人类很脆弱吗?温简言怎么还没死?沈明欢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我没办法和宿主进行亲切友好的交流了?我不会真的要在这个地方困几十年吧?不会的不会的,我已经给族人发定位了,他们很快就会来。」 这声音刺耳尖利,众人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沈明欢又拿着平板点了几下,音色几经变换,最终停留在一种还算正常的声音。 「我必定不可能在温简言这棵树上吊死,等族人来了,我就让他们想办法杀了温简言,这样我就可以再找别的宿主。哦对,还有这个叫沈明欢的人类,他也得死,我要让族人先把他杀了。」 系统经过头盔传达出来的声音没有感情,说到「杀」这个字眼的时候也是平平淡淡的。 可沈明乐闻言还是大怒:「你他妈说什么?」 「明乐!」沈洲虽然也很愤怒,还是厉声阻止他。 实验室静了一瞬。 「吓我一跳,还以为是在和我说话,这个沈明乐的发什么疯呢?不过仔细看看,沈明乐的潜力也不错啊,其实选他也行。他是沈明欢的弟弟,我要是折磨他,沈明欢会很难过吧哈、哈、哈。」 系统每一句话都会提起「沈明欢」,并且毫不掩饰对他的深深恶意,这无疑证实了很多东西。 沈明乐咬着牙,没再发出声音。 刚才是他冲动了,趁着系统一无所知,他们能得到更真实的信息。 「算了,还是不去招惹沈明欢了,这个人类有点奇怪。唉,早知道之前就不选沈明欢了,那样我的程序体就不会消亡,那么多能量啊,而且我就这么一个程序体,这个该死的人类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温简言也是个不争气的,我当初要是选关阳多好,吸熘。所以宿主的潜力不是最重要的,还是要听话才行,我要是换了宿主,下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让他把沈明欢碎尸万段……诶?我为什么还是要和沈明欢过不去?果然还是这个人类太让统讨厌了吧。」 它果然选中过沈明欢! 它竟然还妄图再次伤害沈明欢! 在场所有人俱都脸色铁青。 第200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33) 眼见这群人都快气得把牙都给咬碎, 沈明欢轻咳了一声,「系统……」 第402页 系统009有话要说:[宿主,你能不能不要叫它系统?我会有一种被侮辱的感觉。] 沈明欢是个疼系统的好宿主, 他从善如流:「影帝先生, 方便解释一下你方才所说的给族人发了定位是什么意思吗?」 系统默了一瞬。 半晌, 它小心试探:「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沈明欢诧异:「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机械音磕绊了一下, 而后很快再度尖锐起来,「滋啦」声像是电流涌过, 满是模煳不清的音节, 刺得人耳朵发疼。 沈明欢觉得这个外星人太一惊一乍,他把音量调低, 不满地揉了揉耳朵,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你你你……」系统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你怎么能听见我说话?」 这不合常理,你不能指望全宇宙都说地球话,它来自遥远的其他星系, 从前都是直接模拟人类意识和宿主进行交流。再者说, 它被隔绝太久, 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和温简言沟通了,刚刚是在用它母星的语言方式自言自语, 沈明欢是怎么知道他在说什么的? 「这不重要, 我有我的方法。」沈明欢屈指敲了敲手上的「平板」, 「说说吧, 你是什么?来自哪里?来地球的目的又是什么?」 沈明欢冷着脸的样子实在很让统害怕,系统扫描了一下,确认自己还好好地待在温简言意识空间里,于是才敢猖狂道:「我才不告诉你,你有本事来打我啊啊啊……」 像是有一把钝刀切割着它本没有实体的程序体, 系统从前没有人的感觉,但它想,它现在这种难受的、让它觉得还不如死掉的感觉,是不是就是人类说的痛觉? 它一边「啊啊啊」地哀嚎,一边诡异地想到,原来温简言被惩罚时是这样一种感受,这都能一声不吭,这个宿主好像也挺可怕。 沈明欢又在平板上点了点,加大了一个档位,嘟囔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这种要求。」 「我说我说,停下,我都说。」系统觉得不是它没有骨气,实在是这个人类太残忍了,它哀切地想,如果能重来,它当初一定不会踏入地球。 ……对啊,又不是它想来的,它也是出了意外才沦落到地球的,为此能量损耗过大,只能从附近捞了一个温简言签订契约。 系统越想越觉得理直气壮,它殷切地说:「大佬,你听我解释,我是不小心来到地球的,我发誓我没有伤害您的母星,我来只是为了和你们进行文明之间的交流。我现在知道了,大佬你们的文明非常高深,我们一定会好好学习。」 温简言一直不配合任务,它是还没来得及伤害地球来着。 关阳愤愤不平:「撒谎,明欢和言哥都被你害成这样,还好意思说是交流?」 「冤枉啊。」系统叫屈,他并没把其他人放在眼里,仍是对着沈明欢表忠诚:「大佬,我虽然一时想岔想让你当我宿主,但是你这不是没事吗?我还损失了一个程序体呢。再说了,那也是因为大佬太优秀,就像暗夜里的萤火虫,我没忍住……但我现在已经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一定重新做统!」 它自认自己这话说得十分得体,人类最喜欢被拍马屁了,他还用上了地球语言体系里的比喻句,这还不说得沈明欢心花怒放? 八年的折磨,在系统嘴里好像不存在。 它只用一句「这不是没事嘛」就轻描淡写地盖过。 祁云舟握紧了拳头,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鼓譟的情绪在胸腔内奔腾涌动,叫嚣着宣洩。 他走到沈明欢身边,温和问道:「明欢,你刚刚是按了哪里?我可以试一试吗?」 「好啊。」沈明欢没有起疑,他指给祁云舟看,「就是这个键,这里可以调节档位。」 系统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喂,我都招了,你……啊啊啊!」 祁云舟收回手,唇边仍挂着淡笑,面如冠玉,看上去是个再好心不过的青年,「谢谢明欢,很有趣。」 你他妈。 人类真可怕。 系统眼前一黑,忽然又明白了何为憋屈,「大佬,我说的都是实话啊大佬!」 沈明欢嫌弃:「你这是什么称唿?」 「您不喜欢吗?」系统试探:「那老大?大王?老闆?爷爷?祖宗?」 这些可都是它调查到的最受地球人欢迎的称唿。 沈洲一点都不想他们沈家多出这么个不肖子孙,他黑着脸,「还是叫大佬吧。」 沈洲是沈明欢的父亲,他说的话,系统还是会听一听的。 系统可怜巴巴:「大佬,你放过我吧,我真的没做过坏事啊。」 旁边专业的调查人员拿着纸笔:「什么叫签订契约,你为什么要和地球人签订契约。」 低等的人类问话,要不是沈明欢拿着平板笑得一脸和煦,它才不会回答。 系统不情不愿地解释:「说了你们也不懂,我们是【哔——】种族,你可以理解为这是我们的生存方式,有意识的生命体将正向的情绪投注在宿主身上,可以产生一种【哔——】能量体,那是我们的食物来源。」 那些混乱不明所以的音节像是它们一族的特有名词,在地球做不到对应的词句可以替代。 温简言恍然:「所以你不是希望我成为影帝,你只是想让我有更多粉丝,好让你可以吃?」 「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好像我是吃人的妖怪一样。」系统「哈哈」两声:「这也是一种互利共赢的方式嘛。」 第403页 调查人员却没被它煳弄过去:「那些被你吸收了正向情绪的人类呢?他们会怎么样?」 系统本来不觉得自己有错,不知道为何莫名心虚,它的音量陡然变低:「会……会成为我们的好朋友。」 「嗯?」调查人员厉声:「说实话!」 「我说的就是实话。」系统垂死挣扎,它又不傻,知道要是把真相说出来一定没他好果子吃。 沈明欢眉眼弯弯:「我认为刑讯逼供是一种非常不人道的手段。」 系统大喜过望:「是啊是啊。」 「幸好你不是人。」沈明欢慢悠悠地补充。 系统:「……我说。」 「他们产生的情绪被我们吸收,相当于建立了一个锚点,等到锚点足够紧密,我们可以凭藉这种独特的联繫,稍微给他们造成一点点、无伤大雅、平平无奇的小暗示。」系统用词十分谨慎。 调查人员在心里将这句话过了一遍,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不就是操控吗?」 未写完的原剧情里,无法接受被批评的「沈明欢」之所以那么欣喜地配合,不是因为系统的惩罚手段,而是因为在系统的帮助下,他的粉丝绝对忠诚,视他的话为圣旨,永远不会反水。 至于那些没喜欢过他的人,系统的能量多了之后也能稍微造成一些影响,而他们一旦对他投注目光,就等于半只脚踏进了深渊。 他得以在这个安稳平等的年代,加冕为王。 沈明欢看向温简言,笑着问:「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吗?」 温简言愣了一下,也轻轻笑了起来:「你不是也放弃了?」 看到沈明欢露出疑惑的表情,温简言只是笑笑没有解释。 你忘记了没关系,我们都替你记得。 初听到这个消息,众人本身是很凝重的,但被他们俩聊天时的轻松气氛感染,不自觉地也微微笑了起来。 就算再可怕,他们也提前发现了不是吗? 地球有一群很勇敢的人类,哪怕受尽折磨也没让外星的阴谋得逞,他们依然拥有自由的权利。 想到这调查人员也有些不太安心,他确认道:「你现在连接了几个锚点?」 他没问是否连接,而是问连接了几个,毕竟温简言从前声名不显,但是最近名气还不错,粉丝都多了很多。 系统很委屈:「温简言本来就很不配合,我这么长时间都没吸收到多少能量,锚点也很不紧密,根本没达到可以操控……不是,可以暗示的水平。」 「警官,你不知道温简言有多没用,他一个艺人,我在他身上吸收到的最多的能量居然是来自朋友的,我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又被那个该死的人类……我是说大佬,就被大佬引入正途了。」 系统觉得如果自己有眼泪,现在都能哭到把这个实验室给淹了,「我被大佬关在这个意识空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又没人跟我聊天,连好不容易初步建立起的锚点联繫也断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呜、呜、呜。」 调查人员长出一口气,没有就好。 但它寄生在温简言身上,还是有点不安全。 调查人员不动声色:「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离开地球?」 「那是我不想吗?」系统的情绪陡然激动:「我早就想走了,可是我走不了啊!我已经用完了我最后一次换宿主的机会,除非现在的宿主死掉,否则我只能一直待在他的意识空间里。」 这可真是个天大的坏消息。 温简言的脸色有点难看,他沉默片刻,低声说:「我退圈。」 他很喜欢演戏。 可是个人的梦想,与家国的安危比起来,无足轻重。 温简言看向沈明欢,明欢当年也是这样想的吧。 所以他并不孤单啊,他走的路,明欢当年早就走过。 沈明欢看着他闪着泪光的双眼,无奈地笑了笑,安抚道:「有我在,别担心。」 第201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34) 温简言一时有些恍惚。 好像不管在什么时候, 遇到了什么样的难题,沈明欢都是这样。 平平淡淡说一句「有他在」,然后他们就真能顺遂平安。 这人曾默不作声走过一条荆棘丛生的路, 背黑暗而向光明, 鲜血淋漓也不曾停下。 自他之后,再无后来者。 因为他不允许。 这条孤单的路, 自始至终只有沈明欢一个人。 祁云舟拍了拍温简言的肩膀:「别这么悲观, 相信明欢。」 许向东也贊同地连连点头, 「还不至于要你们牺牲。」 「那可太好了, 大佬,我也相信你。」系统大喜过望:「一定要早点让我离开这个鬼地方啊。」 虽然很离奇, 可能性很小, 但是沈明欢做的离奇的事还少吗? 调查人员轻咳一声:「严肃点,你刚才提到的发送定位是怎么回事?你的族人们也会来地球?」 大抵是系统从被他们发现起就没能混出什么么蛾子, 即使提到外敌入侵,调查人员有些警惕,但也没太忌惮, 他甚至还有心情分神想, 不知道探测仪能不能检测到对方的痕迹。 到时候来一个他们抓一个。 系统老老实实:「我们种族数量很少,因为种族特性,我们必须去寻找符合条件寄生的其他生命体,而且彼此不能太近, 否则能量会不够分。但你们也看到了, 我们非常脆弱,现在宇宙中很多种族又都有保护自己意识的手段,我们的日子就越来越难过……」 第404页 他们听系统念了十分钟自己的生活有多苦,它们是多么的可怜弱小, 沈明欢忍无可忍:「说重点。」 系统噤若寒蝉:「所以为了不被灭族,我们种族彼此间的位置定位都是互通的,如果有统遇到危险,其他统就会赶来救援。」 调查人员推了推眼镜,认真记录:「你的族人有多少?会过来的有多少?大概什么时间到?」 「嗐,我也不知道会来多少人。」系统微微泄露出几分得意:「我们这么脆弱,当然是得带着宿主和好朋友一起来啦。不是我吹,地球现在的科技水平实在太差了,居然连星际航行都做不到,这样低等的文明,要是被发现了,简直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系统捧读:「低等的地球人啊,宇宙是浩瀚的,更是残酷的,你们知道在一亿光年外有个拉玛凯星系吗?你们知道在那里有个万族联邦吗?你们知道宇宙中存在星际海盗,专门喜欢捕猎像你们这种新生的、还没来得及被守卫联盟登记进保护名录的文明吗?噢,你们当然不知道,你们甚至不知道在银河系附近就有个尼罗拉文明。」 「老实说,那同样是个低等的文明,还是运气好先被守卫联盟发现才能保存下文明的火种,但他们要毁灭你们,易如反掌。听说过粒子光束吗?地球这种小星球,炸毁只用4.37秒。」 在场所有人的脸色渐渐沉下去,尤其是那几位老教授,相比而言,他们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身的渺小。 通过系统这寥寥几语,宇宙的面貌只不过才露出冰山一角,而仅仅如此,已经让他们望而生畏。 沈明欢左看右看,不满道:「影帝先生,你吓唬他们做什么?」 影帝系统怜悯地说:「你以为我在说大话吗?宇宙只会比我描述的还要有威胁。沈明欢,我承认你很厉害,针对意识体的发明起码要到中等文明的程度才能制作,你能做到我也很惊讶,但是地球还太年轻了。」 它高高在上:「一个文明的进度永远不取决于个体,你能推动时代,可你也被时代限制。难道你还想凭一己之力造出宇宙飞船?」 「为什么不可以?」沈明欢反问。 所有人都觉得沈明欢是在说气话,就连对他信心十足的老教授们也不例外。 他们太清楚任何发明都不只是某个人的功劳。 即便是沈明欢的探测仪,也有着整个国家做后盾,为他提供足够的资源和高精尖的设备,每一个细小的零件,不知经过多少人之手才能打造出来。 而宇宙飞船呢?那将会是一个多么庞大的工作量,又要经过多少工序?就算沈明欢有足够的学识,可他的讲解他们要多久才能跟上? 研究院里常年恆温,保持着让人体最舒适的温度,可众人此刻只觉得一阵凉意袭来,遍体生寒,连手心都寸寸冰冷。 沈明乐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那、那个守卫联盟呢?」 会保护新生的脆弱文明,听起来是个正义组织。 到底是豪门锦衣玉食长大的小少爷,纵然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了一顿时间,也被沈洲保护得很好。 在场其他人对此并不乐观。 果然,系统闻言也很是不屑,「你指望那群道貌岸然的流氓商人?先想想自己出不出得起价格吧。寻求守卫联盟的庇护,至少一万年内,你们整个星球都得给他们打白工。」 系统幸灾乐祸:「我劝你们还是祈祷不要被他们发现才好,强制庇护……你们不会想知道这个词的意思的。」 沈明欢的翻译机器很精准,单听这个词,他们已经能猜到其中含义。 系统看着现场这种凝重的气氛,忽而灵光一闪:「真的不愿意和我合作吗?反正你们地球这么多人,少一部分也没事不是吗?而且他们又不会死,大不了我克制一点,不去控制他们好了。」 系统还是挺馋这个星球的能量的。 它越想越觉得合理:「如果你们还有顾虑,可以列个名单给我,名单上面的人我绝对不碰。而且我程序里记载了很多高科技知识,我还可以全部送给你们,保管你们二十年内走向宇宙。实在不行,你们可以把温简言送到国外,到时候里应外合,我帮你们华国称霸世界,怎么样?」 这些条件确实很好,温简言自己都心动了。 他脸色几经变换,对着调查人员坚定道:「我愿意。」 「愿个头。」秦老看着他那副英勇就义的神色翻了个白眼,「明欢居然有你这么好骗的朋友。这东西的话怎么能信?地球的定位就是它泄露的,再说了,它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能指望它在有外敌来的时候保护我们吗?」 系统骄傲道:「我虽然没办法,可我的族人有!好几个星系都是我们【哔——】种族签订了契约的好朋友,只要你们配合,你们要什么,我直接让他们给你们送。」 系统又支棱起来,逐渐把自己当成了地球的救世主:「温简言,还不快把这个破手鍊摘掉,对了,你们还要让沈明欢给我道歉。」 它本来是想说把沈明欢弄死给它赔罪的,但说出口时还是胆怯了,换了个没那么过分的要求。 系统自认为找到了发布任务的正确方式,嚣张地说:「让沈明欢跪在地上给我道歉,我就给你们宇宙飞船的设计图!」 听了前面的话本来还在犹豫的温简言顿时冷下脸,「你做梦!」 第405页 祁云舟看向沈明欢的「平板」,他伸出手,找到熟悉的按键,毫不犹豫地用力按下,嘴角的笑容已经收敛,面色冷淡。 身为阶下囚还想羞辱明欢,真是该死。 系统又开始痛苦地嚎叫,然而在场的人都只当做听不见。 沈明欢本人还没来得及生气,先被他们的动作给逗笑了。 「别担心。」沈明欢忍俊不禁,「系统可狡诈了,他说不定是在说谎,地球哪里就至于这么危急了。」 一句道歉和一张宇宙飞船设计图,一个人和一个星球的安危,这样鲜明的对比,怎么他们就能毫不犹豫,连思考都没有呢? 沈明欢笑着道:「系统也说了,宇宙是很大的,就算真有别的种族要来大概也需要很长时间,到时候地球早就发展起来了。」 众人没有被安慰到,他们的心情仍是十分沉重,听到沈明欢这么说,只能扯出笑脸装作轻松。 沈明欢觉得这个小世界的人哪哪都好,就是对他实力的信任度太低。 他把平板递给调查人员:「你们应该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你们先问着,我去给它做个身体。既然它说它记载了很多科技知识,正好,等我把它揪出来之后就放在研究院当个答题机好了。」 系统想骂脏话。 他现在很后悔自己刚才的嘴贱。 沈明欢风风火火地离开实验室,连带着现场沉重的氛围都被他扰乱了一瞬,他们听着耳边方才还在大放厥词的系统的哀嚎,突然就没那么担心了。 林嘉树凝神思索:「我们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 「什么?忘记了吃饭吗?」关阳揉了揉肚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现在已经错过了午饭。 祁云舟低头看了看时间,忧心忡忡:「要不先让明欢去吃饭?」 林嘉树觉得不是这件事。 林嘉树还在冥思苦想。 半晌,他瞪大了眼睛:「我们是不是把赵导给忘了?」 他们好像是从员工通道离开的,没有路过大门。 那么问题来了,赵导知道他们现在已经不在盛华科技了吗? 第202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35) 赵导足足等了一个上午, 连午餐的盒饭都食不知味。 他给那群人发消息,全都石沉大海,他给那群人打电话, 就连最靠谱的祁云舟都没接。 他哪里知道由于事关重大, 祁云舟他们待的实验室是开了信号屏蔽器的,要不是「审讯」系统的时候必须有温简言在场,国家甚至不想让他们知道。 就是严重到这地步,连保密协议都不想给他们机会签。 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赵导一点回应都没有得到。 不是,就算沈明欢被沈洲逮回去继承家业了, 祁云舟他们几个总得出来吧?还真打工上瘾, 打算在盛华老老实实上一天班? 好歹跟他说一声, 让他可以把摄像头打开啊! 赵导忍不住,找了个工作人员进去打探了一下,前台对此知之甚少,甚至很怀疑这个鬼鬼祟祟打探顶头上司的是不是不法人员。 工作人员最终无功而返。 赵导没办法, 只好又找了盛华负责人, 这才得知那一行人居然已经离开了公司但是半个字没有跟他说! 负责人语气狐疑:「赵导, 你们真的只是来我们公司录节目, 而不是和蓝总商量好了要送大少爷进来暗中视察?」 古装剧里的皇子王爷什么的也喜欢微服私访, 再最后亮明身份享受众人惊讶的视线来着。 玩还是他们大少爷会玩,连沈总都瞒了过去,现在张助理一直用怀疑的眼神问他公司文化是不是不太对。 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他们公司员工还怀疑沈家家中的风气是不是有问题呢。 赵导有苦说不出。 娱乐圈的狗仔都是干什么吃的, 这么多年了,沈明欢的家世居然一点没挖出来。 赵导带着工作人员唉声嘆气地回去,结果没想到嘉宾们从头到尾化着妆没被认出来, 反倒是他们在回去的路上被路人拍下来了。 赵导对自己的人气还是没有正确认知,他是成名已久的大导演,各种採访都上过不少,认得他这张脸的人还是很多的,再加上第一期播出之后,「赵导没有良心」、「节目组是很xx的」两个梗也让他火了一把。 赵导从前都在犄角旮旯的地方录综艺,一般人也没什么机会堵到他,但谁让盛华科技财大气粗,那么大一个公司直接开在市中心呢? 一路上人来人往,赵导又因为嘉宾都跑了失了警惕心,他还没回到小院子,就听说网络上有了他的路透图。 赵导:…… 世风日下,连他都有路透图了。 【这个位置,我怎么觉得他们像是从盛华科技出来?难道这一期是在盛华录的?(突然兴奋.jpg)】 【怎么只看到赵导?我那么大六个嘉宾呢?】 【看赵导这孤苦伶仃的样子,该不会是舟哥他们录着录着觉得在盛华工作也不错于是就不回去了吧?(狗头.jpg)】 【有一说一,是我我也选盛华。】 【做梦都想去盛华上班,球球老闆给个机会,我愿意为公司肝脑涂地。】 【不是吧?今天那六个新员工真是他们啊?那沈明欢岂不就是……挖槽!】 【???盛华员工?内幕消息?我也要听我也要听,怎么不说完整!】 第406页 【人在现场,大boss那句话说出口时我正好听着,现在就是有点恍惚。】 【在现场+1,并且非常大胆地指使大少爷给我多加两勺糖,我明天会不会因为左脚先踏进公司被开除啊?】 赵导越看越头疼,他找不到沈明欢,又没有沈洲的联繫方式,只好先找了程灼商量公关。 老实说,他现在很慌。 沈明欢的身份隐藏了这么久,该不会因为他暴露了吧? 赵导对再瞒过去这事儿并不乐观,毕竟在场的人太多了,除非他们咬死《非凡》没在盛华录节目。 但是那样的话,意味着这一早上的素材又用不了了。 赵导简直都想拿出小手帕拭泪,他不过就想录个节目而已,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程灼也拿不准主意,她虽然是沈明欢的经纪人,但是也没权利规划对方的事业路线,只好先让人压着热度,再联繫一直以来跟她对接的许向东。 该澄清还是承认,总得给她个方向吧? 等许向东终于看到消息,是他们离开了实验室在研究院食堂吃饭的时候。 食堂第一次在错过饭点之后还能这么热闹,满满当当坐了两大桌。 许向东向沈明欢请示:「沈先生,程灼说您的身份在网上暴露了,需要压下来吗?」 「啊?」沈明欢茫然:「我什么身份?」 他身上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身份吗? 许向东提醒:「是之前在盛华科技时候的事,网上有人猜你是沈洲的儿子。」 沈明欢瞭然地点了点头,他轻描淡写:「好啊,那就压下来吧。」 他这具身体确实是沈洲的儿子,但是十二年前,「沈明欢」和家里大吵一架,已经断绝父子关系了。 在这种情况下,还借沈洲的名头营销,沈明欢觉得有点过分。 沈洲放下筷子,眼神有些受伤:「明欢,你不想承认和家里的关系吗?」 如果说从前不能承认是因为被系统钳制,现在他们已经能把系统关起来了,沈明欢为什么还不愿意回家呢? 沈明欢是至今都还不知道这群人给他安排了一个什么剧本的,所以他很奇怪,明明在盛华的时候沈洲对他的态度还是痛心失望愤怒,怎么一段时间不见,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易碎的珍贵瓷器了? 他失忆这件事杀伤力这么大吗? 「我是无所谓啊。」沈明欢说:「但是你不介意吗?我以为我们已经断绝关系了?」 沈洲铿锵有力:「没有的事,你永远都是我儿子。要不是以前听说咱们这种家庭的小孩容易被绑架,容易被狗仔拍,爸爸早就向外界公布你是集团继承人了。」 结果没想到沈明欢后来会进更容易被绑架、更容易被狗仔拍的娱乐圈。 都怪那个该死的影帝系统。 沈明乐很兴奋:「哥,你跟我们回去吧,你比我厉害,公司还是交给你更好。」 他对管理公司谈不上排斥,不过也没有太深的执念欲望。他知道沈明欢的本事,也从小就做好了哥哥继承公司的准备。他可以再重新学画画,虽然落下了很多年,但他现在还年轻,又不靠这行吃饭,所以也没太大影响。 如果说最开始他还对沈明欢不负责任一走了之的行为有些埋怨,现在误会解开,他只恨当初的自己对沈明欢关心太少。 关阳赶紧咽下口中的饭菜,紧张地问:「明欢,你不跟我们回去录节目了吗?」 虽然知道不管是在研究院当前途无量的科研人员,还是回沈家当豪门继承人,都比在娱乐圈要更能发挥沈明欢的本事。 可是他真的好想很沈明欢录完这个综艺。 教授们顿了顿,隔壁桌的调查人员竖起了耳朵,许向东也警惕了起来。 好傢伙,这一个个的,居然都想和国家抢人! 沈明欢虚心请教:「我想问一下,我是不是得了绝症没多少日子了?」 否则现场的人为什么时不时就要一脸心疼外加珍惜地看着他?! * 他们在星辉满天时回到小别墅。 在和系统进行亲切友好的交流,弄清楚它是个什么玩意儿之后,沈明欢用了一下午的时间把系统从温简言的意识空间里取了出来。 影帝系统不太聪明,但胜在掌握的情报多,堪称宇宙百事通,从各星系风土人情到各族习惯特点,从基础常识到设备图纸,总而言之,只要是万族联盟设立的星网上能够查阅到的公开知识,系统都有备份。 而且系统不用吃饭,还不会累,等它能量完全耗尽的时候想来他们也用不上它了,简直是最完美的工具统。 教授们如获至宝,当即督促它进入工作。 沈明欢他们离开的时候还听见系统在对自己未来的工作待遇据理力争:「我需要双休!一天只能工作八小时!我还要你们给我换房子!我不要这个猫猫身体,我要大熊猫!」 许向东揉了揉耳朵,忍不住回头教训它:「你一个打工统一天到晚都胡思乱想些什么?不要总提出要求,要先拿出成果,你以为我们让你上二十四小时全年无休是在压迫你吗?那是看重你的表现。」 「时代在进步,系统也会老化,不趁着现在还有能量的时候拼搏,等以后能量耗尽了再拼就来不及了。再说了,你上班的时候,我们不也有人陪着你吗?大家都在一起努力,凭什么你就不行?小统啊,这种思想要不得。」 第407页 系统:「……」 系统在网络上遨游了很长时间,也看过很多资料,它隐约能意识到这些话术似乎有那么一点熟悉,可该死的居然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祁云舟等人嘆为观止,直到出门上了车还在赞嘆。 许向东谦虚:「之前实习的时候在外面上过班,学过一点,不值一提。我还会别的,你们要是想学,我可以给你们讲讲。」 其他人不感兴趣,关阳和林嘉树最积极:「好啊好啊,要学要学。」 沈明欢若有所思。 一行人嘻嘻哈哈地进了院子,赵导在门口幽幽地望着他们:「你们居然还知道回来。」 沈明欢先一步发难,他控诉:「赵导,你怎么可以先回来呢?我们明明是一起出去录节目的,可是你居然把我们丢下了,你知道我们在门口找不到节目组有多无助吗?我们还担心你们出事了,结果你们居然在别墅里好好地待着,你怎么能这样呢?」 赵导:「???」 赵导气势弱了三分,他试探道:「可是,好像是你们把节目组丢下了吧?」 「那不是出了意外吗?我也不知我爸会突然出现啊,后来向东也来了,情况就更不受我们控制。我们也不想的啊,就算不得不暂时停止录制,可我还是心心念念着节目,一整天都不好受,好不容易结束第一时间就去盛华找你们,结果听说你们已经离开了。」 沈明欢捂着胸口:「赵导,你太过分了。」 「啊?」赵导惊慌:「不对不对,我事先给你们发过消息了啊。」 沈明欢理直气壮:「这么大的事情当然要亲自去确认,要不然我们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赌气。再说了,我们本来还想去多补一些素材,谁知道赵导你这么不敬业?」 沈明欢幽幽地嘆了口气,指指点点:「赵导,你真让我们失望。」 第203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36) 关阳震惊。 他隐约觉得这几段无耻的言论与方才许向东教的十分相似, 却仿佛更加高明,一时不知道是沈明欢本来就会还是学的比较快。 明明刚才他和林嘉树听得最认真? 赵导毕竟不像影帝系统那么天真单纯,他一开始的猝不及防过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可虽然道理都清楚, 他却对自己能够说赢沈明欢不抱希望。 赵导没好气地白了一眼装模作样的沈明欢:「差不多得了,贫嘴。你们之后的安排是什么?」 「您问我们?」祁云舟莫名其妙:「可是您才是导演啊。」 他们在录制《非凡》期间, 什么时候有自己做主行程安排的权利? 赵导嘆了口气,故作悲伤:「导演又怎么样, 这段时间你们什么时候听过我的话了?」 沈明欢反驳:「不要污衊我们,我们很听话的, 只是比较聪明,所以不会踩你设的陷阱而已。」 依然是沈明欢一贯的强词夺理的风格, 把自己的错误都归咎成对方的过失。 祁云舟还是比较善良,见赵导被气地跺脚,他配合地回答:「现在还剩下关阳和楚河的任务没有完成,我们明天先帮关阳把任务完成了吧。」 说到这, 沈明欢又有馊主意了, 他眨了眨眼,诚恳道:「赵导, 楚小河早上在公司自我介绍完就没说话了,下午的时间你记得算进去。」 赵导觉得荒唐:「摄像头都关了, 根本就没有录到!」 「你没录到是你的事, 反正楚小河做到了。」沈明欢给了楚河一个眼神。 楚河沉默片刻, 缓慢而艰难地点了点头。 关阳高高举手:「我证明,小河确实一整个下午都没说话。」 赵导冷笑一声, 「你们说没有就没有?我才不信。」 「谁主张谁举证,赵导,你说楚小河说话了, 那你拿证据出来啊。」沈明欢很是猖狂。 林嘉树不兴奋配合:「对,你有证据吗?」 赵导目瞪口呆,口不择言:「要按照这种说法,也别等到明天上午了,干脆直接算楚河任务完成好了。」 沈明欢从善如流:「好的,谢谢赵导。」 话刚出口就有点后悔的赵导:「……」 沈明欢是不是就等着他这一句话呢? 赵导蔫蔫地道:「我看我才是今天不适合说话。」 赵导深知多说多措的道理,他决定不给沈明欢这个机会,转身就准备离开。 「赵导。」沈明欢叫住他。 赵导警惕:「你又想做什么?」 沈明欢无辜又乖巧:「烧烤大餐。」 说好的完成补充任务节目组会给他们提供烧烤作为晚餐。 「你还敢跟我提大餐?」赵导音量都提升了八度。他委实没想到沈明欢不告而别,回来又接连气他,现在居然还好意思向他提要求。 这是有求于人的态度吗! 然而赵导才气了两秒便吃惊地问:「你们还没吃晚餐吗?」 现在都已经晚上十点多近十一点了。 赵导忍不住看了沈明欢一眼。 这孩子他爸怎么这么不靠谱?把自己儿子带走,大半夜送回来,连顿饭都不给吃,亏他还是个首富。 豪门果然不好混。 沈明欢老老实实:「吃了,但是我还能吃夜宵。」 「……」赵导只觉方才的心疼不如餵狗,他撇过头:「没有。」 第408页 他不阻止祁云舟也会阻止,但是经过刚才的学习,祁云舟也不干净了,「明欢,你看赵导不让,现在吃也吃不了多少,我们下次吧?」 他只说赵导不允许,半句不提自己。 沈明欢嘆气,萎靡道:「那就明天好了。」 第一天众人没有再作妖。 关阳完成任务的过程比赵导想的还要容易,他确实在乐器上有独到天赋,这些天跟着团队在外面跑,严格来说真正学习的时间不过一天,竟也已经有模有样。相比起来,其他人的进度就有些参差不齐,甚至是惨不忍睹了。 是的,正如其他人的任务是一起参与的一样,关阳的任务他们也去凑了个热闹。 沈明欢例外。 沈明欢一大早就出门了,人不在别墅,不知道又去了什么地方。 对于沈明欢时常不参与录制的行为,赵导已经是摆烂的态度。不摆不行,昨天晚上别墅外面沈明欢的「工作人员」又多了一倍,颇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凝重。 可一直到晚上沈明欢都没回来。 他不在,其他人也没心情吃什么烧烤,草草吃完饭又各自缩回了房间看第一期。 继上一期得知了任务之后,沈明欢平平淡淡地「哦」了一声,接着就去找祁云舟报菜名了。一副完全不把任务放在眼里的模样,让等着看他激动神情的赵导很是不满。 「明欢,」赵导面露期待地撺掇,「你说几句好话,我把难度降低一点怎么样?」 沈明欢瞥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说:「赵导,你说几句好话,我愿意双倍完成任务。」 【年轻人,还是不懂事啊,不就是撒娇吗?(指指点点.jpg)】 【干啥拿我们当外人,我要听我要听!】 【你俩干脆互相说好了。】 【好奇,沈明欢该不会是要把人打哭吧?】 【以他的身板,可能只能打哭小孩子。(狗头.jpg)】 【也没有很难,明欢来找我吧,我要是看到你们一定会激动地哭出来的!哭到脱水那种!】 不提当时的赵导和看到这一幕的网友有多好奇,沈明欢依然优哉游哉,不紧不慢,一丝焦虑苦恼都无,好似已经想到了完成任务的方法。 第一天,沈明欢带着一头雾水的几人出门,径直去了附近的影视基地,目标明确地直奔某个古装剧拍摄现场而去。 那导演也像是知道他们要来,远远看见他们后便毫不意外地招了招手:「明欢,这边。」 他递过来两沓剧本,「程灼和我联繫过了,正好今天有两场戏符合你的要求,这是这两个人物的剧本,不过戏份不多,你别嫌弃。」 「怎么会?」沈明欢随手将其中一份剧本塞到温简言手中,他笑着说:「只是来客串而已,戏份多了我们也演不过来。」 看着两人寒暄的赵导:「……」 没有人在乎我吗?我也是导演啊! 赵导挤进去和对方导演交涉:「王导,是这样的,我们正在录制综艺,不知道你的拍摄现场方不方便我们进去?」大多剧组拍摄时都会要求保密,不允许提前透露剧本和拍摄画面,赵天行不知道王导知不知道情况。 王导笑了笑:「程灼跟我说过,没关系,我们快杀青了,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就是最后一天拍摄。」 现在这个时代后期制作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们这戏眼见着就要播出,也是时候搞宣传了。 互利共赢,赵导没有意见。 只不过赵导仍觉得有些怪异……怎么感觉程灼更像是这个综艺的导演? 【哈哈哈我要被赵导的表情笑死了,话说你一个导演为什么这么多戏份,是不是想出道?(狗头.jpg)】 【赵导:我不是导演,程灼才是。】 【程灼是谁啊?我总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 【是明欢的经纪人呀。】 【???是我知道的那个程灼吗?她不是不带新人了吗?】 【查完百科回来了,现在就是有点恍惚,原来那么多那么有名的艺人都是她带出来的啊,也太厉害了吧。】 【只有我一个人怀疑沈明华有背景吗?】 【只有你一个,因为我们都确认了。(狗头.jpg)】 【傻子才看不出来,也不想想,自从沈明欢復出之后,网络上哪有一句说他不好的。】 王导带着他们去化妆,考虑到毕竟是在镜头前,他讲戏就讲的有些含煳:「明欢你饰演的是男主林鹤的哥哥,他是男主一生中最崇拜最怀念的人,他被害死之后,男主才真正决定踏上推翻旧王朝的道路。剧情开始的时候哥哥已经死了,你今天的这场戏是男主的回忆,也是全剧中哥哥唯一一次出现。」 这个角色堪称是全剧中所有人的白月光,一个从头到尾只出现在旁人回忆中的人物,王导却对他用尽了十一分的心力。他的死是这个荒诞皇朝最有力的罪证,是主角正义性的象徵。 王导找了很久都没找到满意的演员,他本打算实在不行就删掉这一幕,改成主角亲口讲述,只是这样的效果到底比不上视觉要来得震撼。 结果程灼找上了他,王导与程灼一拍即合。 虽然不知道退圈八年沈明欢的演技怎么样了,但他脸长得好啊!长得这么好看的人死去本事就是一件很可惜的事,就算演技差了点,王导至少还可以只保留这张脸。 第409页 王导期待地伸长脖子,迫不及待想看沈明欢换上古装之后的样子。 服装间的大门打开。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沈明欢这身衣服焊死好吗!从此我的小说男主都有了脸。】 【就沖这一个画面,这部剧我追了。】 沈明欢换上广袖长袍之后,那份惊艷感更甚三分。他只不过微微抬眼,便有种风华绝代、遗世独立的卓尔气质。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艷独绝,世无其一。 第204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37) 男主演会拉着沈明欢的手苦苦哀求他不要去赴那条必死的路, 会堵着门哭喊到声嘶力竭,这一场戏呈现在剧中或许只有三分钟,但现场拍了半个小时。 王导原本只想把沈明欢当成花瓶来拍, 可结果沈明欢不仅长得好,演技居然也出乎意料的不错,王导越拍越兴奋。 男主演哭了两个多小时, 在王导终于意犹未尽喊了「咔」之后,沈明欢对赵导微微一笑:「四十。」 任务只要求三分钟, 他四十倍完成任务。 赵导看懂了, 赵导咬牙切齿。 轮到温简言的时候就更简单了。 「简言是吧,你的戏份也很简单,只有两句台词, 不过昨天明欢在剧本上给你加了一个设定, 还别说,加完之后确实合理很多,人物形象也更有魅力了。」 拍完沈明欢的戏份之后王导心情大好,他笑着说:「还没来得及加到剧本上,不过没关系, 我口头跟你讲讲也是一样的。你饰演的是个辞官的武将,因为对朝廷失望, 所以在男主角林鹤上门求你的时候, 你帮了他一把。」 「你是借伤病的理由辞官的,至于什么伤……」王导指了指剧组工作人员拿来的轮椅:「你是个残疾,双腿不良于行。」 【秀儿, 果然是只靠动嘴赚钱。】 【不愧是你啊沈明欢,我万万没想到还能有这种方法。】 【赵导,你尽力了, 不怪你,谁知道沈明欢他能开挂啊!】 【没人夸沈明欢的演技吗?真绝了啊,他真的好适合古装啊,而且他的动作是那种、那种我说不出来的好看,我感觉如果书里写的那种温润贵公子真的存在,应该就是沈明欢这种样子吧。】 【王导,不要逼我跪下来求你,搞快点,我!要!看!】 【但是感觉是把大刀诶,呜呜呜,林鹤喊不要走的时候我都差点跟着喊出声了。】 王导给钱给的很大方,以这两人的名气来客串,当然不会是群演的价格。 王导虽然这段时间封闭式拍戏,没有看过最新一季的《非凡》,但前几季他还是有印象的,知道赵导一贯的风格就是折腾嘉宾。既然有可能是救命钱,那自然是给的越多越好。 王导递过去两个厚厚的红包,眼巴巴道:「我想给你们这两个角色加点戏份。」 「不行,他们要和我录综艺,没有档期。」赵导故作警惕地拒绝。 开玩笑,等《非凡》录完,这六个人的身价绝对不止于此,一次客串也就算了,王导还打算让他们两个给人作配不成? 王导绕过挡路的赵导,锲而不捨地跟在沈明欢身后:「明欢,我下一部戏也是古装权谋,会有大场景战争场面,主打歷史还原,你要不要当我的男主角?」 「可是我不会演戏。」沈明欢状似苦恼地说,随手把钱给了祁云舟。 虽然是门外汉但是看得一脸震撼的关阳扭头:「明欢,你也太谦虚了吧?这叫不会演戏?」 沈明欢一本正经:「我只是本色出演而已。」 不才,确实当过那么一段时间钟鸣鼎食家族里的贵公子。 王导只把这当做是他委婉的拒绝,他也不灰心,反正下一部戏也是他上一秒才决定,连剧本都没写出来,大不了等筹备开拍的时候再去骚扰沈明欢就是了。 反正他有程灼的联繫方式,可以直接骚扰对方的经纪人。 但是别的好苗子也不能放过,比如这个虽然只演了一场戏但是一看就知道基本功非常扎实的温简言,和他旁边那个听说也是演员看起来形象气质非常好的祁云舟。 王导轻咳一声,暗示地看向这两人。 温简言虽然演技上过热搜,但他沉寂了太久,对自己的抢手程度还没有正确认知,与王导那意味不明的眼神相比起来,还是完成任务更让他激动。 温简言把属于自己的那份红包拆开,当着赵导的面数了一遍,然后机灵地塞到祁云舟手里,「赵导,你看清楚了,十倍哦。」 祁云舟欣然收好,微微提高音量笑着问道:「明欢,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不会演戏》】 【王导快把嗓子咳坏了,你们倒是回头看一眼啊!这俩不争气的傻孩子,就知道惦记明欢。】 【赵导:你想和我抢人?】 【赵导现在一定很后悔在箱子里塞了这两个任务,不仅没有难到他们,结果还差点把人搭上了。】 【莫名有种赚钱很容易的感觉,话说他们这季就没缺过钱吧,赵导你怎么回事。(指指点点.jpg)】 【明欢现在算是復出了吧?这个综艺也就录制一个月,录制完会去演戏吗?《商云》都快被我盘出包浆了噫呜呜噫。】 【第二天的行程是不是就是盛华科技?】 第410页 【啊?官方不是还没说话吗?就认定是盛华了?】 【拜託,盛华是沈氏集团的子公司,它的热度可不是普普通通小明星能蹭的,到现在还没出来打假,你细品。】 在得了沈明欢「不介意」和沈洲「很乐意」的准信之后,赵导撸起袖子打算大展身手。他虽然只是个导演,但是炒作这种事情还是会的。 他正要打算自掏腰包买几个热搜,让节目这一期的热度再上一层楼,结果被程灼拦下了。 程灼把那几个相关的热搜词条全撤了下去,网络上很快就找不到任何关于所谓「大少爷」的讨论,只是大概是首富加娱乐圈的组合太吸睛,没安静太久就有人开始暗戳戳地讨论。 【本来我是不信的,但是这么大的反应……该不会是真的吧?】 【我邻居家的二儿子在沈氏集团上班,他说沈首富确实有个大儿子,名叫沈明欢……结合那个突然消失的热搜,你们明白了吧?】 【所以沈明欢不仅脸长得好看智商还高,现在居然又多了一个有钱?这是什么上帝给某人打开一扇门的同时也会把所有窗户都打开但是那个人不是我的悲伤故事?不,我不信!】 【第二期《非凡》快播出了,诸君,真相如何就看这一小时了!】 以上都是程灼安排的水军。 只需要很少的人,利用大众对「不可说」事情的好奇心,就能最大程度发挥出这件事的效果。 赵导对她这套自导自演嘆为观止。不仅花的钱少,而且效果更好,最重要的事,没人能拿这件事说沈明欢或是节目炒作。 毕竟众所周知,事情刚发生的时候他们就主动压热度了哦,只是没压下来而已哦。 许多对娱乐圈、对综艺不感兴趣的人也被「天底下无数人的父亲沈洲先生」的名头吸引而来,第二期的热度比第一期还高,网络上的狂欢在六个嘉宾化完妆被送到盛华科技大门口时达到了顶端。 即使徵得了出镜员工的同意,赵导还是把所有素人都打了码,连声音都做了变声处理,这也是之前对盛华负责人的承诺。 【有一说一,他们这个妆是本死忠粉在大街上看到了都不敢认的程度。】 【所以沈明欢到底和沈洲什么关系啊,为啥盛华的人提到这个名字一点反应都没有?我等不及了,我要先把进度条拉到后面看看。】 【盛华的待遇真好啊,不愧是大公司,太贴心了吧。】 【好大好漂亮,我感觉在这里工作心情都会变好,居然还有入职礼物。也不是在乎这点小钱,但是被人放在心上、收到惊喜就是会很开心啊。】 【我喜欢这个工位,好宽敞,连很多办公必备用品都已经帮忙准备好了,而且这些流程看起来就很正规的样子,真的会很让员工有安全感。】 【本大四生明年毕业,不知道能不能进盛华。】 这倒是个意外之喜,屏幕上《非凡》六子刚听完小领导的培训,还没开始做任务,盛华就一跃成为了「最想加入的公司」。 如今正值大学应届毕业生找工作的秋招时期,人才毕竟是有限的,哪怕是盛华这样的业界龙头地位,照样逃不过发愁人才的问题。 然而这一期播出后,盛华的人力部门突然收到了一大批简歷。已经下班的人事看了看手机上不断弹出来的邮件提醒,再抬眼看了看正在追的综艺,选择打开了消息免打扰。 加班是不可能加班的。 人事欢快地放下手机,加入弹幕行列: 【啊啊啊欢崽演变态也演的好像啊,感觉是那种随时会黑化把我脖子拧下来的大佬。】 【笑死啦,这也是本色出演?】 【舟舟:欲擦又止。】 【我本来也觉得新员工主动干些杂活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不知道为啥现在看舟舟有种很傻的感觉,而且莫名很丢脸……就是一种觉得自己思想很不正确的感觉?】 【同感,虽然打了码,但我好像还是能看到周围员工眼神里的复杂,不出意外的话,那应该是一种21世纪的人看古代皇宫里那些奴隶的眼神。(狗头.jpg)】 【我以为这些大公司的员工都是那种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的类型,现在一看好像也没我想像得那么惨,我觉得我都比他们辛苦多了呜呜呜】 【同是天涯打工人,真是无语,我那小破公司待遇啥的全都比不上盛华,结果还要每天自愿加班。】 【原来要这种水平才能进盛华吗?他们到底在聊什么,虽然听不懂但是觉得好厉害啊。】 【但是再厉害的人也拒绝不了一台会自己工作的电脑。(狗头.jpg)】 【哈哈哈对啊,谁能拒绝一台会自己工作……等等!】 【这东西是怎么冒出来的啊!跨时代了啊喂!】 第205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38) 网友们大多是外行, 看不懂这个ai 到底意味着什么,因而只是嘻嘻哈哈地凑热闹,问什么时候卖他们立即买一个。 但稍微懂点这方面的人就会知道这种技术有多难得。 沈明欢的粉丝构成越来越神奇,最开始是八年前记他记到现在的那批综艺粉和演技粉。 后来多了一批是被他的创作能力吸引而来的, 希望他能去拍电影的导演粉。 还有一批数量虽然相比起来较少, 但也牢牢占据了一部分构成的魔方粉。他们坚信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復原一个如此之复杂的魔方, 沈明欢的智商一定很高,热衷于让沈明欢解各种疑难题目, 参加智商比拼类型的综艺。 第411页 所以现在在追节目的内行人其实也不少。 【因为工作关系, 接触过很多人工智慧,我敢打包票,目前市场上绝对没有这种水平的ai!】 【我来补充, 别说市面上,国内外很多大企业内部用的号称运行速度世界上最快的ai, 也不能做到这种水平, 我没见过有能将数据检索和资料筛选呈现做得这么完美的ai。相比起来, 连那个修改格式的功能都显得不值一提了。】 【我怀疑我在做梦, 时代怎么忽然变革得这么快了?这是真实存在的技术吗?】 【小心翼翼冒头, 前面几个好像是大佬来着。】 【啊,是大佬?大佬说这很厉害, 难道沈明欢真的很厉害?】 【当然啊!就算这个程序是沈明欢事先设计好,现在只是从头到尾重新输入一遍,能这么快也很神奇好吗!我不明白,这种能力进什么娱乐圈啊,就这一个ai,光是拿奖和每年的专利费就够他几辈子吃喝不愁了吧。】 【我突然有个想法,就是说……沈明欢退圈八年没有一点消息, 该不会是被招揽去做那些需要保密的事情了吧?】 【你是说那种,需要隐姓埋名做一件事,然后很多年之后才能被公布,会在电视上《解密》节目里面播出的那种吗?(试探.jpg)】 【好傢伙,连《解密》都出来了,不如直接报国家身份证号好了。】 【卧槽,很有可能啊!】 网友们正为这个划时代的新技术而欣喜若狂,下一秒就见当事人无动于衷地去茶水间调制咖啡,动作由生疏到熟练只用了不到一分钟,仿佛换身衣服就能直接去咖啡店当服务员。 网友们:…… 【合适吗?这真的合适吗?沈明欢,注意你的身份!这是你能做的事情吗!】 【话说真的那么好喝吗?不像是演的。】 【就算《非凡》嘉宾在演,盛华的员工总不会也这么配合,他们可不知道在录制。】 【人在现场,有幸喝了一杯,是真好喝啊啊啊,我觉得就算以后沈氏破产了大少爷都能凭藉这一手技艺日进斗金。】 【???这种话都能说出口?你不想要这份工作了吗?那给我吧,谢谢你。(伸手.jpg)】 【啊这,世风日下,舟舟也堕落了。】 【正宫一撒娇,谁还管得了那些小妾啊!】 【我不服,凭什么舟舟就是正宫?】 【就凭舟舟做饭好吃,还会做糖醋小排骨!】 众人就见沈明欢为了帮祁云舟完成任务,故意把咖啡洒了出来。 他们有上帝视角,倒不像现场被紧张氛围感染的员工那样担心,何况节目组还在屏幕上标出了这杯咖啡的温度。 区区五十来度,天冷一点他们的洗澡水比这还烫呢。 【祁云舟,瞧瞧你那不值钱的样子!】 【你们一群小工人还想喝咖啡?喝出事了吧。】 【「boss,少爷的手受伤了。」「什么?谁干的?」「是你公司里那群胆大包天的员工哦。」】 【在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送去非洲挖矿。】 【他妈的,沈洲爸爸突然出现,吓了我一跳。】 【虽然沈洲爸爸的眼神好像很可怕的样子,但是原谅我笑出声哈哈哈,一群马赛克里突然混进来一个有脸的人真的很好笑。】 【是哦,沈总没有打码诶。】 【赵导,赵天行,你好大的胆子啊,这个人是你能拍的吗,付得起片酬吗你!(狗头.jpg)】 【沈总这都能认出明欢,确认了,是亲生的。】 换做是上一期,节目组不得不暂停拍摄的时候赵导还想着掩饰,会在后期剪辑的时候合理带过。 但现在是一个摆烂状态的赵导。 在沈洲痛心疾首说完那句「我培养你这么多年,是让你做这些的吗」之后,画面突然静止,屏幕上出现了一行字——「由于不可抗力因素,录制暂停。」 静止的画面一直对准沈洲,暗示意味十足。 【小朋友跟我一起学语文啦,「不可抗力因素」,指钞能力。】 【笑死,沈洲爸爸是不是以为明欢这些年混得穷困潦倒,只能靠卖咖啡勉强维持生计了。】 【「boss,少爷已经被你发配公司基层三天了。」「他认错了吗?」「没有,他现在成为了公司最受欢迎的咖啡师。」】 【这个剧情不对吧?难道不应该是有狗仔拍到欢崽从一辆豪车上下来,然后一群黑子造谣说欢崽为了事业出卖身体,结果事情闹大了,沈洲爸爸强势出现,护短地说「这是我儿子,沈氏集团尊贵的王子殿下」吗?怎么这么容易就暴露吗?小说不是这么写的啊。(狗头.jpg)】 【哈哈哈哈神tm的王子殿下,对味了,每天从五百平米的大床上醒来,富可敌国但是被金钱困扰,于是决定隐瞒身份自力更生。分明长得倾国倾城,但是只要带上假髮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狗头.jpg)】 【旁边那个小马赛克是沈明乐吧?我在报纸上看过他,看名字应该是明欢的弟弟。】 【……突然有点不好的预感,大儿子进娱乐圈,二儿子继承公司,这……】 【别乱猜吧,说不定是明欢自己喜欢呢?】 古往今来,对于豪门生活的争论与猜测一向都是经久不息的话题,不过这些评论虽然有但是也不多,毕竟沈洲的表现着实不像对这个大儿子有多无情。 第412页 而且沈明欢太耀眼了,就算他真的在家里受了委屈,他们固然会生气心疼,却未必有多难过。沈明欢惊才绝艷,有一身神乎其神的本事,有一群崇拜他喜爱他的粉丝,也不缺关心他爱护他的挚友,他若是真与沈氏决裂,最后会后悔的一定不会是他。 沈家巨大的观影室里,沈洲黑着脸合上正用来看评论的手机,「现在这些网友真会瞎猜!」 偷偷把手机塞好的沈明乐同样义愤填膺地点头:「还说我和哥哥关系不好,他们懂什么?很多公司上的事情还是哥哥教我的。」 可惜哥哥不愿意回来继承公司。 不过沈明乐也能理解,在进过一趟研究院之后,连他都觉得如果沈明欢不继续走科研道路是一件很浪费的事情。 坐在两人中间的秦心荷笑眯眯转过头,伸手捏住沈明乐的耳朵,「乐乐,你出息了,明欢早就联繫你,你居然一句话都不肯告诉妈妈。」 「疼疼疼。」沈明乐叫嚷起来:「手下留情啊妈。」 沈洲在一旁幸灾乐祸地怂恿:「该,老婆我告诉你,这傢伙和明欢连视频都打上了,一点儿都没想到家里的老父亲老母亲。」 秦心荷笑得温温柔柔,另一只手拧住了沈洲的耳朵:「沈洲啊,你没告诉我你还和明欢见了面来着,就没想到把我一起带上?」 秦心荷不知道沈明欢和沈明欢早有联繫,也不知道沈洲更是在暗中查沈明欢的踪迹,她关心儿子的方式就是时不时在网络上搜索沈明欢的消息,还混成了粉丝后援会的副会长。 所以秦心荷比沈明乐还早知道沈明欢参加了《非凡》录制,不仅准时守着节目播出,连未播花絮她都从别的粉丝里看到了不少。只不过沈明欢当年负气离家,家中的氛围就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怪异,她在丈夫和儿子之间左右为难,也只能不在家中提起这个名字。 秦心荷对这个大儿子的感情很复杂,她委实不知道当年怎么会闹到这地步。她已经尽力去做好一个母亲,自认对沈明欢并无亏欠,哪怕他当初固执地说要去娱乐圈,她即使不理解,也是支持他的。 可沈明欢与家里决裂时还是把她也算上了,这么多年没有一句消息。 她不是不怨怼,只是每当这时便会有一丝怀疑,是她做得不够好吗?是她哪里做错了吗?可她也是第一次当母亲,怎么就如此轻易地判了她死刑? 「带上带上。」沈洲疼的龇牙咧嘴,他一边讨饶,一边觑着秦心荷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我这就问明欢什么时候方便,但是……老婆,我有些话想先和你说。」 看见沈洲受苦正准备拍掌庆贺的沈明乐顿了顿,情绪萎靡地放下手。 巨大的屏幕上,第二期也到了结尾。 网友们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赵导,认为他一定会把这顿烧烤大餐合理地坑掉,唿吁《非凡》六子一定要和恶势力抗争到底。 【赵导:我恶势力?被pua的是我啊!】 【希望赵导能够再恶势力一点,让沈明欢知道世间疾苦,从此不再录综艺。(狗头.jpg)】 【确实,希望他能去好好演戏。】 【确实,希望他能去当导演。】 【过分了啊,综艺粉表示不服!】 第206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39) 网友们只是开玩笑, 但他们没想到,这一期过后,沈明欢在综艺里的镜头竟真的越来越少, 成了《非凡》有史以来第一个「飞行嘉宾」。 赵导已经抠搜到连沈明欢每一次出门和进门的镜头都不放过了, 就这样还让网友们觉得少, 就知道沈明欢实际上有多来去匆匆。 到最后连赵导都心疼了, 不仅没安排他的任务,还主动让他有时间多休息,不用每次都赶着回来。 一个月前送上太空的探测仪检测到了一丝细微的波动, 经过推测, 这道微不可查的波动信号并非自然产生的,而更像是某种物体高速移动下产生的能量变化。 如果以最可怕的角度设想, 或许对方的目的就是冲着地球。 没办法不慎重, 他们现在还有已经确认的外敌在。在确认信号不同寻常之后, 他们第一时间通知了沈明欢,又立刻拿着解析出来的数据去找了影帝系统。 「看不懂啦,谁知道你们写的是个什么东西啊喵。」影帝系统舔了舔自己的猫爪子, 满意地看着自己雪白的皮毛。 真是一只帅气的小猫咪啊, 不愧是它。 研究员们莫名其妙, 「你看不懂?」 可是他们写的很清楚啊,而且这个国家分配的、不知从哪找来的外星ai不是很厉害吗?明明他们之前问它问题都能得到很完美的解答? 影帝系统慵懒地趴在毛绒绒的毯子上,理直气壮:「我的资料库里又没这种东西。」 「它的意思是, 它只能检索,做不到思考,毕竟它实在不聪明。」刚出实验室出来的沈明欢倚在门边,慢悠悠地说道。 系统炸毛,它站直身子愤怒地「喵」了一声, 「谁!谁骂我!你这低等的……嗨呀,是大佬呀,大佬你坐。」 系统看清来人之后立马怂了下来,它谄媚地伸爪子,试图□□:「大佬你要不要摸,我的毛很好摸的。」 人类好像都很喜欢挼它,别以为它没发现,这些研究员表面上一本正经问它问题,实际上每一个都偷偷朝它伸出过爪子! 第413页 系统很爱护这身毛毛,担心被挼秃,它一般不给人摸,只有对沈明欢才会这么主动。 研究员们已经习惯系统的区别待遇了,每次见到沈明欢都会持之以恆地伸爪,但是沈明欢基本不会理它。 系统对他们爱答不理,沈明欢让系统高攀不起,总归食物链最顶端还是他们研究院里的人,不亏。 他们带着点期待地看向沈明欢:「明欢,怎么样?」 他们从前就知道沈明欢是个天才,但是如今才发觉他竟然能天才到这种程度,也不知大家明明都是在地球上长大,怎么他就能轻轻松松搞定外星文明。 沈明欢语调散漫随意:「没事,以分解出来的数据来看,等他们到地球,至少还需要二十年。」 得知还有二十年时间,研究员们齐齐松了一口气。 系统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贱兮兮的性子,不屑道:「也只有你们这些人类会觉得二十年有多漫长,在我们看来这点时间也就如此而已,而如果放到整个文明的长度去看,不过是弹指一瞬。区区二十年,你们还能改天换地不成?」 现场气氛不由得因为这句话变得有些凝重。 沈明欢斜睨了它一眼:「为什么不能呢?」 系统哽住。 虽然它是觉得沈明欢在说大话,可是他也不敢反驳啊! 而那群无知的人类居然真雀跃了起来,当真是不可理喻。等着看吧,二十年后,他们就会知道,它系统大人说的话才是正确的。 许向东推了个椅子过来,「明欢,你坐这。」 这人在实验室里待了好几个小时才出来,许向东觉得一定是很累的。 沈明欢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不坐了,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明天再过来。」 「不能直接在这边住下吗?」许向东忍不住问,带着点微微的希冀。 沈明欢已经这么来回跑了大半个月,两头奔波,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就像赵导会劝他暂时放下综艺录制一样,教授们也劝他不用总惦念着研究院,总归他们还干得动。 但沈明欢说没看到结果他放心不下,每天都会在实验室待很长时间,直到教授们来逮他,他就换个场地继续忙碌。 教授们拿他没办法,又劝他实在不行就退出节目,反正他们又不是付不起违约金。沈明欢又说已经答应了赵导反悔不好,左右节目也就只录制一个月。 总而言之,道理全在他这边。 沈明欢「啊」了一声,为难道:「今天收官,我还是回去一趟吧。」 他已经缺席很多了,总不能连最后一天的告别也不参与。 许向东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看着沈明欢脸上纯然的愧意,只觉得胸口酸涩得难受——沈明欢怎么就不为自己想想呢? 这人会因为不能集中精力参与录制节目而愧疚,会因为拒绝了他们的请求而难为情,可是…… 可是这一切明明不是他的错。 沈明欢好像一直不知道,他是个英雄,他在做一件很伟大、很伟大的事情。 * 关阳瘫在沙发上,难得的有些颓唐:「时间过得好快。」 林嘉树在他旁边坐下,认同地点点头,嘆了口气:「真想这个节目一直不结束,赵导,赵导,你会录第七季的对吗?」 刚巧进客厅只听到几个关键词的楚河:「啊?第七季?什么时候开始?」 赵导翻了个白眼。 不过说实在,他也挺心动的,时至今日,《非凡》对他来说已经不单纯是一件工作了。 赵导犹犹豫豫:「可是我当初宣传的时候说这是最后一季来着……」 为此还大卖了一波情怀,要是再出第七季,该不会被网友说是虚假宣传,然后骂他想钱想疯了吧? 祁云舟笑了笑,「还不愿意结束,你们是想累死明欢吗?」 这些天明欢的疲惫他们都看在眼里,可是他们也帮不上他,只能看着沈明欢来回奔忙,最多见缝插针让他休息一会儿。 但沈明欢总不愿意休息太久。 扫地的温简言抬起头:「赵导,今天是录制的最后一天,明欢会回来吗?」 他有点不是很想让沈明欢回来,这样这人说不定还能多休息一段时间,可他又的确很想见到沈明欢。 不出意外的话,录制结束后,沈明欢就要长住研究院了,那地方他们不容易进去,下一次再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赵导又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 沈明欢虽然不常在别墅,但时时都能听到他的名字,这群人实在黏煳,念的他都烦了。 屋外汽笛声响起。 瘫在沙发上的关阳瞬间弹起身:「是明欢,明欢回来了!」 沈明欢第一天来的时候赵导甚至不允许许向东替他拿着行李进入到录制区域,但时过境迁,许向东现在已经能把车直接开到院子里面,下了车就是别墅大门,力求不让沈明欢多走一步路。 赵导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不过小院的门再也没关过,哪怕是大半夜,沈明欢回来时依旧能畅通无阻坐着车到门口。 关阳欢快地跑了出去,其他人紧随其后。 沈明欢刚下车,听到声音转头,对他们微微一笑。夕阳柔和了他的眉眼,赵导唿吸微滞,动作快过思考,本能地将这一幕拍了下来。 第414页 凭他多年的职业敏感度,这张照片一定能将当代网友迷的哇哇乱叫! 而下一秒,缔造了这个绝美电影镜头的沈明欢眨了眨眼,吐字清晰地强调:「赵导,烧烤大餐。」 因为沈明欢总是不在,赵导答应的烧烤一直拖到了今天。祁云舟说出那句「下次」时,也没想到这个「下次」到来已经是录制的最后一天。 赵导目瞪口呆:「沈明欢,他们是短了你吃的吗?」 话虽如此,他还是大手一挥让工作人员准备食材去了。 沈明欢的要求,没人捨得拒绝。 赵导骨子里是有点浪漫情怀的,他让人在院子里搭了烤炉,又抬来几大箱酒。幻想月亮出来后,他们可以围坐在星空下,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 幸好院子足够宽敞,但要布置出一个合适的场地,依然是个不小的工程。工作人员拔去地上的杂草,铺上垫子,又在四周装上彩灯和缎带。 祁云舟几人也上前帮忙。 沈明欢不想干,但就他一个人闲着也挺无聊,于是慢悠悠地揪着杂草编蚱蜢玩。 「明欢,我来拔草,你去那边坐一会儿,很快就好。」林嘉树迅速揪光了他手下这片区域所有的草。 沈明欢无趣地起身,打算去巡视一下等会儿的食材,还没靠近就被温简言塞了一盘切好的水果,「没事明欢,厨房我来弄就好,你先垫垫肚子。」 沈明欢又被赶走了。 他转了一圈,最终还是无所事事地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刷着平板吃水果。 「明欢,明欢——」 等沈明欢的水果差不多吃完,听见祁云舟在院子里喊他。 他不紧不慢地放下平板,依然是迈着慢悠悠的步伐。 所有人都在院子里,扭头看着大门,及至沈明欢的身影出现,齐齐展颜一笑。 「明欢。」祁云舟叫了他一声,伸手点燃了篝火。 时夜幕低垂,灼灼的火焰跳动而起,倒映在他们黑色的瞳孔,像是要点燃这一方黑沉沉的夜。 第207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40) 关阳眼巴巴地看着正在烤肉的祁云舟:「舟哥, 我想吃羊肉串。」 祁云舟语气温和:「好,你等会儿,我先把明欢喜欢吃的鸡翅烤了。」 关阳「噢」了一声, 又换了一个炉子:「言哥, 我想吃小蘑菇。」 温简言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想吃自己烤去。」而后端着烤好的茄子去找沈明欢了。 无人理会的关阳举目四望,顿觉凄凉, 正想找和他臭味相投的好兄弟诉说一下内心的悲伤, 抬眼便见林嘉树笑容满面地给沈明欢递饮料,顿时哀切更甚。 他一把抓住路过的楚河,动作粗暴地揉乱了楚河的髮型,哀嚎道:「小河啊,我们俩失宠啦,我们是没有哥哥要的弟弟,沈明欢才是他们的好弟弟。」 「放开我!」楚河用力踩了他一脚, 从他手底下挣脱出来,大声控诉:「不许揉我的头!」 关阳振振有词,「我刚刚看到你乖乖让明欢揉了, 明欢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楚河整了整凌乱的髮型, 瞪了他一眼:「你又不是明欢。」 「哈?你你你……」关阳一手捂着胸口,一手颤抖地指着他,「这么丧心病狂的话你也说得出来?」 他又哀嚎一声而后转身跑远, 边跑边告状:「明欢,你看看他们, 他们都欺负我。」 沈明欢听到自己的名字,动作迟缓地抬头,「嗯?谁欺负你?」 他的语气不似平时般柔和, 带着点微微的冷,连随意散漫的语调也化作高高在上般的问询,仿佛不是友人之间的对话,而是上级对下级的命令。 关阳愣了一下。 他仔细打量沈明欢的神色,小声问祁云舟:「舟哥,你看明欢现在的状态是不是不太对劲啊?」 「你说什么?」沈明欢耳尖,祁云舟还没有什么反应,他已经不满地质问,还带着浓浓的难以置信,似乎很不相信他的子民会这么说他。 沈明欢眼神凌厉,高傲地抬了抬下巴:「你在骂本王。」 连「本王」都出来了,这下瞎子都看出沈明欢不太正常。 温简言慌了一瞬,幸而他很快发现了原因。 他看着沈明欢脚边空荡荡的酒瓶,「谁给明欢喝酒的?」 「不是吧?」买了好几箱酒的赵导震惊:「沈明欢酒量这么差?」 这些酒度数都不高,赵导一开始就没想把人灌醉,只不过想着烧烤加上道别,总该是要有酒的。到时所有人吃到半饱,酒也喝过三巡,气氛便也微醺微醺。 如今天气已经转凉,但是没关系,他们有篝火。 坐在星空下,对着火焰,吃着烤肉,喝点小酒,不管那时说些什么,都该会是一件很美的事。 ……但此刻赵导听着沈明欢一口一个「本王」,表情有些崩裂。 他设想中浪漫而温馨的夜晚,突然变成了欢乐喜剧? 「首先,本王不喝酒。」沈明欢负着手走近,除了脸色有些微红,眼神倒很清醒,完全看不出醉酒的模样。 他信誓旦旦:「其次,本王酒量很好!」 关阳欲言又止,关阳忍俊不禁,关阳…… 关阳没忍住,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后仰:「你不喝酒怎么知道自己酒量很好的?笑死我了,说话都没有逻辑了,还说自己没醉。」 第415页 沈明欢迟缓地意识到自己被嘲笑了,他勃然大怒,提着吃完烤串剩下的木籤:「放肆!」 关阳抖了一下,一时连动弹都不敢。 不知为何,沈明欢分明也没有很大声,表情也不狰狞,他却莫名从心底生出一丝惶恐来。 但他很快回过神,只觉得沈明欢不愧是沈明欢,醉了之后演技都这么好。 关阳嘻嘻哈哈地把楚河扯过来挡在他身前,「小河,好弟弟,快救救我。」 「弟弟?」沈明欢炸了眨眼:「是小九?朕怎么记得你以前不长这样?」 好嘛,剧本又从王爷变成皇帝了,沈明欢这上位的速度还挺快。 关阳眼珠子转了转,他从楚河身后走了出来,一本正经地诱哄:「明欢,其实我是你哥哥,叫声关阳哥哥来听听?」 沈明欢冷冷地看他,举起木籤:「贼人,想骗朕?朕没有皇兄。」 「等下,明欢,你先冷静。」关阳大声叫嚷,四处奔逃。木籤尖锐的顶端虽然被折断了,但是戳到人还是会很痛的。 然而沈明欢没有追上去,他停住脚步,茫然地晃了晃手上握着的木籤:「这是我的剑?小山海?你怎么瘦了?」 他低垂着头,语气满是不解与无措,看上去好似还有几分委屈。 祁云舟哭笑不得,他上前把签子从沈明欢手里拿走,像是在哄小孩:「等到天亮剑就变回来了,你现在先去睡一觉怎么样?」 沈明欢「噢」了一声,「天黑了。」 这场景与这催人睡觉的句式有几分熟悉,沈明欢抬眼,慢吞吞地说:「可是我还不想睡觉,哥哥。」 祁云舟:「……」 祁云舟默了默,而后铿锵有力但毫无原则地说:「那就不睡!」 温简言看得眼热,「明欢,你怎么不叫我?」 沈明欢不理他,晃晃悠悠地又拿起一瓶酒。 「诶不行不行。」祁云舟把酒瓶抢过来:「不能喝了,要不然明天醒来会难受的。」 「难受?」 「就是痛,头会很痛,胃也会难受。」祁云舟耐心解释。 沈明欢瞭然点头,骄傲地宣布:「我不怕痛。」 话虽如此,他还是很乖巧地松开手,任由祁云舟把酒瓶拿走。 「惯会逞强,哪有人不怕痛的。」祁云舟给他拿来几根烤串,忧心忡忡:「多吃点,晚餐你还没吃多少呢,要不我去给你煮碗粥?」 沈明欢摇了摇头。 只要沈明欢不说话,其实看不太出来他喝醉了。眼下他坐在铺好的毯子上,不紧不慢地吃着烤串,动作优雅而流畅,看起来比不远处鬼哭狼嚎的关阳还要正常。 人在离别的时候通常不会太难过,真正的难过藏在人走茶凉后的空白里。 像是随着热闹散去,心也空了一块,平时不痛不痒,可一旦有风吹过,便是唿啸的刺骨与空洞。 但那都是以后的事了,此刻好友仍在身侧,眼前有好酒好菜好风景,恰是好时光,所以他们依然说笑玩闹到尽兴。 「我想唱歌,我们来唱歌好吗?」关阳满脸兴奋;「等我哦,我去拿乐器。」 林嘉树使劲扯着他:「不许拿二胡,也不准拿唢吶!」 楚河默默地在衣兜里掏了掏,拿出几对耳塞,「舟哥,言哥,明欢,你们要吗?」 篝火噼里啪啦地响着。 小院不算大,篝火也只是小小的一团,刚好够他们围坐一圈。 酒至半酣时,夜色已浓。 没有人提出散场,哪怕是该把控整体的赵导也没捨得开口,似乎是比起回到温暖的被窝里睡觉,他们更愿意在这吹冷风。 即使无事可做,即使没有人说话。 关阳一口接一口地喝酒,喝饱了都没有醉意,他嫌弃地说:「赵导,你买的这是酒吗?这是饮料吧。」 赵导对着沈明欢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示意那有一个喝饮料喝醉的。 祁云舟嘆了口气,「很晚了,收拾收拾,回房间休息吧,我去给你们煮点醒酒汤,喝了再睡。」 他拉着沈明欢进屋:「明欢,还好吗?有没有哪里难受?」 沈明欢摇了摇头:「现在不难受。」 关阳故意趁他不清醒逗他:「现在不难受的意思,就是以前难受咯?」 他都做好逃跑的准备了,就怕沈明欢又举着签子追他。 然而不曾想到,沈明欢居然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沈明欢在诚实与面子之间迟疑了许久,最终闷闷言道:「一点点。」 其实有很多很多。 难受是痛。 那一剑当胸而过时,他确实有种痛到快要死掉的感觉。 关阳微怔。 温简言原本正在收拾,闻言手顿时一抖,杯子散落一地。他神色仓皇:「明欢,你想起来了?」 那样痛苦的回忆,那样惨烈的折磨,那样漫长的八年,他们曾经庆幸沈明欢得以忘却的伤害,如今这人还是想起来了吗? 沈明欢没有回答,他似乎心情不是很好,神色郁郁,沉默地绕过他们进屋。 「舟哥,明欢他……」温简言惶恐极了。 祁云舟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事,说不定只是因为喝了酒,等明天酒醒就忘了。」 然而当事人也许会忘记,但他们这些旁观者又要如何释怀? 第416页 沈明欢多能忍的一个人啊。 他要和所有人断绝联繫,就真的半点风声都不肯透露。 影帝系统费尽心思要他屈服,可酷刑加身他也不曾动摇。 温简言浑身颤抖冷汗涔涔的画面犹在眼前,那是旁人只消看着便足以成为梦魇的刑罚,可沈明欢受了八年。 他清醒时一言不发,醉后也只说是「一点点」。 怎么可能只有一点点? 又该是有多难捱,才会让怎么能忍的明欢都说出有一点点难受? 沈明欢一觉睡到天明,不知道客厅里的灯亮了一宿。 也不知道当初为他体检的那个医生,大半夜地被许向东叫了起来,骚扰了两个小时。 如果不是沈明欢已经睡了,想来医生就得回医院加班了。 录制已经结束,沈明欢下楼的时候就看见工作人员在拆别墅里的摄像头,祁云舟几人魂不守舍地并排坐在沙发上。 沈明欢疑惑:「你们不去收拾东西吗?」 「明欢!」关阳反应激烈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见了鬼,「你没事了?」 「我能有什么事?」 「就是,昨天晚上,你,那个……」 温简言拉开关阳,若无其事地笑笑:「明欢,你还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 沈明欢神情茫然。 好消息是,沈明欢还是失忆的状态。 更好的消息是,沈明欢对他喝醉之后的事情一无所知。 「明欢喝醉之后就会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 沈明欢离开后,祁云舟挨个警告:「以后谁都不许让明欢喝酒!」 第208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41) 没了沈明欢参与的节目从内容上看仿佛有趣了许多, 虽说少了一个任务,但赵导终于如愿以偿听到了哀嚎声响彻满屋。 风水轮流转,再也不是当初节目组一筹莫展的时候了!赵导愈发干劲十足。 哪怕偶尔沈明欢回来也会出谋划策, 可祁云舟五人还是被折腾的身心俱疲,让网友们看得既开心又怅然。 【虽然但是, 没有明欢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看我发现啥了?这一帧放大, 外面站着的那一排人是不是……】 【保镖!那只是安保公司请的人而已, 明欢好歹也是个明星, 请几个保镖过分吗!】 【你家保镖穿绿衣服还配枪啊?】 【明欢这么忙还来录综艺给我看,呜, 他心里有我。】 【但是很奇怪啊,明欢之前还没这么忙的,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是出事了吗?】 虽然偶尔会看到有人让沈明欢专注节目的言论, 但他们只是表达一下怀念,倒也没有太过激的言论。毕竟沈明欢的身份虽然还在保密,可他的靠山几乎已经人尽皆知。 再说了,孰轻孰重他们还是分得清的,沈明欢就算是要专注,也是专注另一份工作,还愿意抽出时间门录几分钟综艺, 已经是万分难得了。 他们可不觉得沈氏集团大少爷会缺解除合约的钱。自沈明欢家世曝光后,曾经高冷的沈洲沈霸总简直成了炫儿狂魔, 小霸总沈明乐更是天天把他哥挂在嘴边上。 家世出众、自己又有本事的沈明欢说不录就不录,他们除了等着盼着,还能做什么呢? 【最后一期了呜呜呜,一时不知道该开心终于能看到这么长的明欢, 还是该难过以后都看不到他们了。】 【原来明欢喝醉了会演戏啊,不愧是把这一行当做梦想的男人。(狗头.jpg)】 【虽然演的很好,但是一想到明欢是个一杯倒,我就很想笑。】 【想带明欢去喝酒,让他给我演《西游记》里的女儿国,我演圣僧,他演女儿国国王。(狗头.jpg)】 【好傢伙,想还是你会想,今晚做梦就做这个。】 【祁云舟死亡警告。】 【啥意思呀?什么叫「你想起来了」,难道沈明欢失忆了吗?】 【我比较好奇明欢以前经歷过什么,为什么会说难受。看舟舟他们的表情,我有理由怀疑不会只是「一点点」。】 【简言都要哭了诶。】 沈明欢是没有看节目的习惯的,但祁云舟几人自节目开播以来便没缺席过一期,看到这一幕时提心弔胆地给赵天行发消息。 【祁云舟:赵导,你怎么把这一段也发出去了?】 【赵天行:放心,没许先生他们的同意,我也不敢发。】 赵导自己都纳闷,这群人把沈明欢看的像眼珠子似的,居然会主动示意他把这段发出去。 【啊啊啊不要结束啊!】 【往好处想,他们不是演员就是歌手,就算没了综艺,我们也能在他们的作品里看到他们的……沈明欢不一定。】 【明欢都回娱乐圈了,应该还会继续演戏吧。(可怜.jpg)】 * 其实从综艺里看到了沈明欢这段时间门的忙碌,网友们对他节目结束后的退隐状态也有了些预料,但当其他五个人公布出来的行程越排越满,甚至参与的节目和影视作品都已经慢慢播出,而沈明欢还没有一点消息的时候,还是会难以避免地产生失望。 幸好比起之前的八年全网无消息,现在他们至少还能从其他人嘴里听到关于他的只言片语。 沈明欢的粉丝戏称自己是广撒网式追星,他们的关注列表里有《非凡》的嘉宾、导演、工作人员,还有沈式集团及其子公司的官方帐号和几个高层的私人帐号,除此之外,国家机构的帐号也得关注几个吧?指不定里面就有沈明欢的同事。 第417页 他们拿出了考研的劲头,在浩瀚的网络世界中极力搜寻所有关于沈明欢的动向,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八年或许还是太长,但四五年的心理预期他们已经建设好了。 哪想到不过一年,眼尖的小粉丝就从程灼那儿发现沈明欢接了一部戏。 【喜大普奔!沈明欢接了一部仙侠剧!】 【一年了!你知道我这一年是怎么过的吗!】 【谁懂啊,明欢穿古装真的太好看了!上次客串的那个角色我做成壁纸用了一年,终于有新的可以换了。(泪目.jpg)】 【这次是大男主剧!明欢是唯一的主角,戏份超多!】 【差点以为沈明欢真的会退圈,还好我等到了,感谢他波澜壮阔的人生中还有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梦想。(卑微.jpg)】 换做是别的明星动不动就消失,隔个一年半载的才回来,粉丝不跑光就已经算好的了。但放在沈明欢身上,只是听说他接了一部戏,甚至还没开始拍,网友们就已经敲锣打鼓普天同庆了起来。 教授们也很开心,他们的心情在此刻与网友达成了相通,恨不得买串鞭炮回来听个响。 无论是做什么,演戏也好,回去继承公司当霸总也行,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他们巴不得有件事来转移沈明欢的注意力。 ——只要他别再想着一个人上天。 沈明欢有自己的专属实验室,过去一年他除了吃饭睡觉几乎都是一个人关在实验室内,偶尔出来打报告要走一堆昂贵材料。 他们连沈明欢要做什么都看不懂,更别说了解对方成功的机率了,可即使听起来这么不靠谱,上头还是很干脆地批准,要啥给啥。 沈明欢的实验室没有禁止其他人进入,教授们进去过好几次,也向沈明欢请教过,无奈这和他们说掌握的知识水平相差太多,听不懂就是听不懂。 沈明欢把这称为「小型宇宙飞船」,但其他人看着这组装起来也就一辆房车大小的椭圆物体,委实想不出什么飞船能小成这种程度。 这种小型的宇宙飞船,还是他们理解里的宇宙飞船吗? 「材料有限,只能这样了,你们别看它小,功能很齐全的。我还做了小型简略版的空间门跃迁,能大大缩短在宇宙中行进的时间门。」能用这么少的材料在一年之内做出宇宙飞船,沈明欢自觉十分满意,实在不知道教授们的表情为什么这么沉重。 按照惯例和经验,他们难道不应该高唿这是「科技的变革」、「划时代的伟大发明」,然后兴致勃勃地拿出纸笔开始研究吗? 影帝系统绕着飞船转圈,「喵喵」声不停,它试探性地拿爪子戳了戳,好似这样才能确认眼前并非幻象。 它又扭曲地「喵」了一声,声音尖利:「这不可能是你们这个文明程度能有的东西,一点儿都不符合星球发展的进程,你们这群骗子,地球根本就不是什么低等文明,你们骗了我!」 沈明欢拎着它的后脖颈把它丢了出去,认认真真地解释:「地球的资源有限,未来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所以我不建议把整个星球的资源花费建造宇宙飞船上面,那太慢了,二十年不够。」 正常大小的宇宙飞船他倒是也会做,但工程量太大,他一个人未免需要太长时间门,可如果让其他人帮忙,光是培训的功夫就不止二十年。 文明的差距不是一个人能填补的,这点就是沈明欢也无能为力。 系统乖巧地走了回来,之前只知道沈明欢是大佬时它尚且唯唯诺诺,如今整个地球在它眼里都变成了喜欢扮猪吃老虎的古老文明霸主,更加夹着尾巴做统。 它语气谄媚:「沈大佬说得对,所有星球都是在走向宇宙之后才开始高速发展的,即使是现在那些顶尖的文明,也没办法只靠母星的资源。」 这点教授们倒是很清楚,即使他们再怎么有上进心,闭关锁国的进步终归是不大的,而走出去之后哪怕自己没本事,至少还有机会资源置换。 以千百年为单位的文明鸿沟太过悬殊,要应对二十年之后的危机,只能剑走偏锋,从茫茫宇宙中寻找机会。 「明欢的发明我们当然是信的,可是……」秦望舒苦笑:「我们犹豫的是,该让什么人去。」 将希望寄托在外星身上实在太过危险了,很有可能稍有不慎,就又引来几头豺狼虎豹,所以「使者」的人选至关重要。 按理而言,选人不该是他们这些做研究的人该操心的问题,可全球危机摆在眼前,也顾不得什么应不应该、合不合理。 据沈明欢所说,这个宇宙飞船得预留下充足的储备粮食的空间门,最适合容纳的人数只有一个。 一个人。 他得背负起整个地球文明传续的沉重使命,奔赴至不可预知的方向与未来。 那是天底下最优秀的一万人都不一定能完成的任务,现在要交到某个人手上了。 这个人大概率是回不来的,死亡的可能性远大于生还,或许就此便消亡在浩瀚宇宙的某一个危机中也无人得知。 但这都不算什么,如果危险是唯一难点,他们才不需要这样发愁,因为华国从来不缺愿意为她献出生命的英雄儿女。 真正困难的地方,在于这个人所应该具备的能力。 他得要有足够的勇气,要有充足的谋略,要有机敏而长远的目光。 第418页 他得是个才学杰出的科学家,知道关于太空的无尽奥妙,才不至于被外星生物坑骗。 他也得是个骁勇善战的勇士,能在危机中保持冷静,拥有自保的能力。 他还得是个能言善辩的外交官,能说服或许观念传统完全不同的陌生势力,为地球挣得一线生机。 他要有房玄龄的谋略,有杜如晦的决断,有诸葛孔明的运筹帷幄,有李斯萧何刘伯温的高瞻远瞩。他要集合华国五千年来所有名臣将相的优点,也要兼顾千古一帝才能有的胸怀气魄。 这些已经是人类歷史上最闪耀的天才,其中不乏千年未有之传奇,能得其一已是万幸,又如何敢奢望更多。 可若不是这样的人,该怎么担此救世重任? 「原来你们是担心这个。」沈明欢骄傲抬头,偏语气又要故作矜持:「我觉得我可以。」 秦望舒断然拒绝:「不行,我不同意。」 「为什么?没有人比我更适合了。」沈明欢不解,他认真分析:「飞船是我制造的,我熟悉所有的操作流程,而且我知道哪些资源是有用的,我能最快地在外太空为地球打造出一条防线。」 教授们不怀疑沈明欢的话,坦白说,假如一定要选出这么一个人,沈明欢确实是最好的人选。 这艘小宇宙飞船是被影帝系统认证过的当前文明无法拥有的高科技,沈明欢的能力远超地球的当前水平,他已经很难再学到什么了。 严格来讲,是这个时代拖累了沈明欢。 或许送他离开,见识到了更广阔的天地,沈明欢会做出更惊人更耀眼的发明,到那时,想来一切危机都会迎刃而解。 可这只是可能性之一。 沈明欢再厉害,他也是人,会痛会死,会孤单会难过,会被折磨到失忆。 他们连说起过去的事都谨小慎微,唯恐刺激到沈明欢,如此事无巨细地呵护照料,怎么可能捨得把他一个人送到茫茫太空,面对他随时都有可能牺牲的事实? 他已经拖延了十三年之久。十六岁的沈明欢为了家国与系统虚与委蛇,孤注一掷地搭上自己后半生的前程,如今他们还要让二十九岁的沈明欢放弃自己的全部人生吗? 那太残忍了。 翟雁细緻地为沈明欢理了理衣领,目光和蔼:「好孩子,你不能去,你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 以沈明欢的聪明才智,他活着,地球的传承就断不了。 沈明欢毫不谦虚地点头:「我知道,所以我才要去。」被所有人保护着的不叫希望,他去了才配称之为希望。 沈明欢确实很适合当地球面向宇宙的第一个外交官,逻辑缜密、条理清晰,恨不得列出一页公式来证明好处,教授们差点就被说服了。 但人之所以为人,在于他们大多时候都不靠算数做决定,教授们点头归点头,心动归心动,就是不肯松口。 于是沈明欢被暂时「排挤」出了决策团队。 但人肯定还是要选的,二十年不算漫长,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他们这一代人的使命。 不过这件事也不只是华国一个国家的危机,没道理只有他们努力。小型宇宙飞船的材料虽然昂贵,但其他国家也不是拿不出来。 在质量无法符合标准的前提下,至少还能以数量取胜。 华国是不会拿这些事情开玩笑的,看过影帝系统和宇宙飞船之后,各国领导人三分将信将疑也变成了八分确信,剩下两分还是不愿接受的侥倖心理。 华国在与他们的交涉中操碎了心,实在难以理解都到了生死关头了,为何还要为那么一点蝇头小利争论不休。 老实说,现在对于影帝系统接连两个宿主都选中了华国人,他们现在又是憋屈又是庆幸。如果不是沈明欢和温简言,或许早在十二年前地球就沦陷了而他们还一无所知。 这些就和沈明欢无关了。 他要进组演戏了。 这部戏的阵容堪称豪华,由沈氏集团投资,华灿娱乐出导演出团队拍摄,连普普通通的一个场工都本事不俗。 全剧配乐由林嘉树、关阳、楚河创作,祁云舟和温简言也出演了,戏份称得上男二男三。 沈明欢是无可争议的主角,除此之外,华灿的几位影帝影后全都被打包进去演了个配角,或许一个只出现几秒的路人身上都带着几个奖项。 哪怕沈明欢的名气演技都可圈可点,但是以他的资歷,按理来说还是不够资格让那些成名已久的老前辈为他作配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因为他的背景。 可是关键是,沈明欢也没掩饰自己背景强硬的事实,华灿更是一副时刻为太子殿下分忧的谄媚态度,如此理直气壮,黑粉们都不知道该怎么黑。 而且这人还有点不可言说的背景,他们也不敢骂的太过分,君不见,连一向在法律边缘疯狂试探的水军都不敢接关于沈明欢的单了。 【《太子殿下和太子伴读》】 【听说我家哥哥要给一个新人作配,我提起刀就过来了,一看是沈明欢,我拿着大刀就……削了苹果。(狗头.jpg)哥哥你好好干,谁让公司是他家开的呢。】 【逗殿下开心罢了,太子殿下满意了,尔等才有好果子吃。(指指点点.jpg)】 【真没想到还有能再看到沈明欢演戏的一天,呜呜呜沈导你的视频很久没更新了!】 第419页 【我记得有一次听乐乐说明欢在闭关搞研究,可能是终于做完了吧,科研无日月啊,一做就是一年,下一次不知道又要做多久。(流泪猫猫头.jpg)】 【大胆,乐乐是你能叫的吗,请尊称他为——小沈总。】 【还在这聊天呢,别聊了,你们快去看新闻,变天了变天了。】 【啥啊?我去看看。】 【……卧槽!那个还没我家房子大的东西是宇宙飞船?】 【捕捉一个富豪。】 【这也不算富豪吧,这个宇宙飞船真的很小很小啊!】 【看清楚,是官方发布的,国家还不至于骗我们。】 【倒不是怀疑这个,就是……我该不会是昨晚通宵打游戏出现幻觉了吧?我们不是还在按部就班发展科技吗,我记得空间门站都还没建好,怎么突然就进入星际时代了???】 【诸君,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沈明欢刚刚闭关结束,宇宙飞船就出现了,该不会是……】 【好傢伙,这个猜测也太大胆了,我承认沈明欢很厉害,但他现在才多大?如果七老八十说不定还有点可能。】 【我又没说是主负责人,这种发明背后肯定有一个团队,说不定沈明欢也参与了呢。】 【我比较关心我们以后是不是就可以去太空旅游了?我现在就开始存钱!】 「这群小年轻还真会猜。」宋云水握着手机,笑得乐不可支,「明欢岂止是主要负责人,简直就是唯一负责人。」 他们从前没有看娱乐新闻和网友评论的习惯,因为沈明欢的原因,如今也会时常看上几眼。 选择公布宇宙飞船的存在国家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以敌人的行进速度,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民间门天文爱好者观测到,与其到那时再补救安抚,不如先把底气给出来。 华国虽然这些年来强盛,但早年也是经歷过苦难的,国家如何捨得她的人民再经歷一次当时的惶恐动盪?他们不加保留地展示自己的强大,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意外发生时,华国人民能放心地依靠身后的国家。 外星人来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对于他们来说,我们也是外星人。 他们有宇宙飞船?多新鲜吶,这玩意儿我们很多年前就有了。 想侵略我们?那就来呗,从古至今,我们的敌人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两个。 这就是国家想给人民的自信和底气。 也许直到最后发觉事仍不可为,他们已无力保护所有人时,才会无可奈何地宣告真相吧。 但那时,应该有很多英雄已经不在了。 许向东步履匆匆:「三位教授,原来你们在这儿,我正找你们呢。」 「是小许啊,你不是跟着明欢吗?怎么自己一个人回来了?该不会是明欢又要你给我们带话吧?」秦老说着神色一凛,赶紧收拾东西起身:「我有事先走了,明欢问起你就说没见过我。」 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沈明欢又要说上天的事,让领导们去头疼吧,他可不想一直当拒绝的坏人。 另外两位教授被提醒,也警惕地起身,离许向东远了一些。 许向东哭笑不得:「这次不是,是领导们让我来的,说是让您三位整理一下近段时间门可以向外界公布的成品。」 自从沈明欢来了研究院,他们才思如泉涌,这段时间门每个人都积攒了不少新发明。后来研究院又多了系统,系统连图纸都是现成的,他们光是復刻一些简单的、被系统形容为「幼崽手工作业」的小发明就有不少。 本来,这些新成果要经过多道检测漫长的观察,选一个合适的时机才会对外公布,但既然领导们这么说,显然是要加快检测流程的进度。 秦望舒有些诧异:「有人闹事吗?」 许向东摇了摇头,解释道:「有备无患,提前稳定人心。」 有华国这种打算死战的国家,也有主张不反抗接纳外星人的,还冠冕堂皇地称之为「和平」与「多星球文化融合」。 许向东觉得可笑,无非就是投降罢了。没有直面宇宙的残酷,有些国家还抱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第209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42) 随着一件件只存在设想中的发明宣告出现, 人们慢慢也就习惯了这种时不时就出现一个新东西的发展状态,小型治疗仪、智能保姆机器人,实时语言翻译器…… 连宇宙飞船都出现了, 再多出这些好像也不奇怪。 两个月后,光脑逐渐替换了手机和电脑。 这一代的网友本来就是在高速发展的科技中成长起来的, 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很强,如今已经适应了用光脑上网的生活。 【有件事我怀疑很久了,地球是不是伪装成低等文明的古老霸主?没人觉得这个发展情况很不寻常吗?】 【你不会真觉得这些都是这两个月的成果吧?还是太年轻,我们国家就喜欢闷声干大事, 做完才告诉我们。你别看这些发明都是最近才出现的,我敢打赌, 肯定早就开始研究了。】 【不是啊,我看着他们研究的啊, 他们就是做的很快啊,而且那个宇宙飞船就用了一年, 就一年!这合理吗?】 【哈哈哈楼上真会开玩笑, 还亲眼看着,难不成你是内部人员?宇宙飞船怎么可能只用一年, 我猜起码研究了五十年吧。】 第420页 【我国真厉害,国外还什么都没有呢。我邻居一家人去国外玩了两个月,回来说感觉已经跟不上时代了。】 【笑死,所以要真是霸主伪装低等文明,那也不是地球而是我国才对。】 系统敏锐把握住了关键词, 义愤填膺地寻求证实:【所以华国以前真是宇宙霸主?】 它以为它终于抓住了小辫子, 这群人要么不得不承认,要么顾左右而言他地转移话题,怎料下一秒收穫了一波嘲笑。 【这里有个老实人快来欺负他!】 【哈哈哈当然不是啦, 小学生吧,你翻一下初中歷史书就知道了,我们要真是霸主,之前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笑着笑着突然嘆气,以前真的好不容易啊。】 【但是现在好起来了!我听说很多外国人都想定居华国,就是想先享受到我们这些科技的便利。】 【感觉国外很乱的样子,最近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管他呢,我比较关心今晚明欢的电视剧首播。】 系统「喵」了一声。 难道是它误会了?地球出现这么多不属于当前时代的发明都是意外? 宇宙浩瀚,出现几个奇蹟或许也可以理解……吧? 系统将信将疑。 网络上突然出现一个疑似内部人员,第一时间就被监管人员发现,本来只以为是当代网友新型玩梗,一查就查到影帝系统的身上。 调查人员表情无语又好笑,他无奈道:「你怎么想的?你在研究院这么久,还不知道我们什么水平吗?」 系统被抓到有些心虚,它梗着脖子:「我怎么不知道?你们自己看看,哪个正常的低等文明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拿出这么多东西?」 调查人员沉默片刻,真诚问道:「智慧机器人、微型晶片、初代光脑的图纸不都是你给的吗?」一副「你怎么能问出这种傻话」的诧异模样。 系统呆滞,真是它弄错了? 系统「喵喵」叫了两声,不好意思地嘟囔:「就算只是照着图纸也没这么快的。」 调查人员不置可否,「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否则我就扣你工资。」 系统瞬间炸毛:「是人吗?居然连小猫咪的工资都扣!」 调查人员正要说话,手腕上光脑忽然震动。 他看了影帝系统一眼,出门换了个无人的地方,按下接通键。 然而才听了两句他就忘了要注意保密,惊叫出声:「什么?沈先生失踪了?」 最先发现沈明欢失踪的是导演。 他第一次和沈明欢合作,原本以为是个伺候太子的苦活,哪想到沈明欢出乎意料的省心。演技好,能吃苦,不耍大牌,不拿背景压人,导演终于知道为什么他的老朋友赵天行会这么喜欢他。 昨天沈明欢来找导演请假的时候,导演连原因都没问就直接同意。毕竟全网都知道沈明欢只是兼职演戏,他的主业更重要,导演可不敢耽误。 离开了剧组,许向东和姜易始终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沈明欢犹豫片刻,还是放弃了把人打晕的想法,带着他们回了趟家。 秦心荷女士约了他好久了,可是之前一直在实验室里,出来之后又进了剧组,仅有的几次见面都很匆忙。 许向东对沈明欢终于有休息的念头表示万分欣慰,他和姜易谢绝了住在沈家的邀请,坚持在附近找了别的地方住。 沈家的安保系统是最高级的,又不像录制现场人多混杂,沈明欢遇到危险的可能性不大。人家一家人和和美美,他们两个电灯泡杵在中央像什么样子。 他们是为了保护,又不是监视。 许向东对自己找的地方十分满意,住的近一点,既能照应,又不至于打扰。可他只想着防外人,完全没想到还有沈明欢偷跑的可能。 沈明欢在家住了一天就走了,说是得回研究院一趟。 他有本事,又有抱负,沈洲等人纵然不舍,也没有理由阻止。 因为目的地的特殊性,他们甚至没办法多送一段路,只能在门口看着沈明欢上了许向东的车。 虽然好像和来的时候不是一辆车,但许向东有很多车换着开也不奇怪。 没有人起疑,毕竟在场的人都看到驾驶座上的许向东,还互相打了招唿。 等到车门阻隔了视线,车子启动,沈明欢关闭了拟真投影仪。 含笑着的「许向东」消失。 沈明欢不会开车,但是没关系,这辆车他装载了自动驾驶功能。沈明欢潇洒地打了个响指:「出发!去研究院。」 他是真的打算回研究院一趟来着。 沈明欢只请了两天假,可直到第天录制开始导演都没在片场看到他。沈明欢知礼守时,就算有事不能如约而来,至少也会提前说一声。 这人身边跟着一群保护人员,导演本不该担心他的安全,然而出于对沈明欢的信任和内心零星的不安,他还是给程灼发了句消息询问。 程灼没联繫到沈明欢,只好给许向东打了个电话。 这时的众人还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沈明欢偶尔失联也是件很正常的事,直到许向东收到消息后去了沈家,得知沈明欢早就被「许向东」接走…… 或许唯一的安慰是,起码能确定沈明欢是自己离开的,而不是被什么敌对势力强行掳走。 第421页 调查人员神色凝重地听完,应了声「是」。他放下光脑,目标明确地朝着放置宇宙飞船的仓库而去。 如果沈明欢是自己离开的,那这人的目的便也不难猜。 调查人员停住脚步,他想了想,回去把影帝系统也一起拎着带走。 调查人员带着系统猫赶到的时候,仓库外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了,连同大领导和几位教授们在内,全都来的齐全。 仓库上了道锁,密钥每分钟都在变化,这也是从系统那学来的技术,还没推广,先用这个大门做的实验,就算是他们这些知道「钥匙」的人要打开都得经过一段时间的推算。 大门还在,「锁」也很完整,连记录人员进出的警报器都一幅风平浪静之态,仿佛他们的猜测只是空穴来风,这里此前并没有人来过。 大门开启,缓缓露出其后的宇宙飞船。 许向东松了一口气:「看来明欢还没来得及到这儿。」 也是,研究院处处都有人巡逻,这个仓库外更是被包围得密不透风,沈明欢就是再神通广大,也不能不被发觉地熘进去。 「我这就安排人去调监控,请放心,我一定把沈先生找回来。」许向东有些愧疚,他不怪沈明欢偷跑,只后悔自己怎么没能再细心一点,分明早就知道沈明欢一心要做以身殉道的英雄,却偏偏又再次给了这人机会。 「等一下。」秦望舒叫住他。 老人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轻轻抚上了眼前泛着金属光泽的机械。 为了能够穿越大气层,能够应付宇宙中的种种未知,宇宙飞船的外壳用的是最坚固的材料,可此刻却像是忽然变软,柔柔地包裹着秦望舒的手掌。 许向东不由惊唿:「怎么会这样?」 「是假的。」秦望舒放下手,眼神复杂,「明欢能做出一个假的许向东,再做一个假的宇宙飞船骗过我们也不是难事。」 影帝系统挣扎着从调查人员手里跳了下来,试探地用爪子触碰,「居然连我的扫描都骗过去了,真神奇啊喵。」 偌大的仓库本就只停载了一架飞船,除此之外空无一物,调查人员在四周赚了一圈,很轻易地发现角落里多出来的遥控器。 他拿着遥控器出来,「先生们,你们来看看这个。」 宋云水率先接过,研究了片刻,无果,干脆按下了最中央闪着红光的按钮。 「诶!」翟雁瞪他:「太冲动了。」 宋云水不以为意:「这东西应该是明欢留下的,明欢又不会害我们。」 「宇宙飞船」闪烁了两下,像是如同幻影般忽然消失,转而出现的是一段视频,那是沈明欢制作飞船期间实验室的监控。 能看出沈明欢专门剪辑过,每一个步骤旁边都细心列出了书单。这些书大多数看书名就知不是地球的书籍,所以沈明欢还把系统留下了。 ——他们本来想着不管最后人选是谁,都让他把影帝系统带上,多了一个宇宙百事通,至少能多几分生存的希望。 系统震惊地「喵」了一声,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从视频旁弹开,尾巴尖上的毛都炸开,它整个猫脸都充斥着不敢置信,犹带着几分被欺骗的控诉:「还说你们不是古老文明霸主,这种程度的拟真投影仪,差一点就赶上全息了,高等文明都不一定有这种技术!」 第210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43) 宇宙飞船越飞越远, 等到连探测仪都检测不到零星半点的信号之时,沈明欢主演的《问道》也终于播到结局。 这部戏其实并没有拍完,大概永远也拍不完了。 导演怎么也没想到, 他那样乖巧省心的主演,竟然在最后叛逆了一把。说不见就不见,连国家都找不到那人。 导演没敢打听沈明欢失踪的细节,只隐约察觉到其中大概有着很悲伤的内情。许向东对此三缄其口,祁云舟和温简言那次离开过后是红着眼睛回的剧组, 一看就是哭过。 但是这部戏已经拍了大半,导演不是担心亏钱, 却实在有些捨不得, 再退一步说, 如果沈明欢就此退圈,这或许就是那人最后的作品了。 所以虽然没拍完, 导演还是发了出去,只在最后打了一个「未完待续」的字幕。 他不知道沈明欢发生了什么事, 可他期待这部戏能有一个完整的结局。 《问道》与时下市面上流行的仙侠剧不太相似,没有绮丽缠绵的爱情,也不是逆袭打脸的爽剧, 只有一段盪气迴肠的史诗,与一道解不开的谜题。 网友们戏称沈明欢果然是「太子」, 连演的角色都不懂小人物的悲欢。从前演配角就算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个主角也并非成长型, 一出场就是整个仙界的最强者。 但《问道》并没因此变得平淡, 反而更加跌宕精彩。毕竟主角叶微的实力地位摆在那儿,要符合他的身份,场面便也是极其恢宏阔大。 剧情的开始, 是叶微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将来会死在他的挚友手中。到他这种层次,梦境已经算是一种预言,那是上苍给他的预警,告诉他终有一天他会和他如今的生死至交刀剑相向。 梦醒后,理智告诉他应该先下手为强,提前剷除威胁,以他的实力,对方根本连反抗的余力都不会有。 再不济至少也该划清界限。 可叶微偏不,这人骄傲到了骨子里,不愿以未来之事迁怒今人,从前如何待挚友,如今依旧倾其所能去信任。只不过叶微偶尔也会很好奇,他和友人曾经歃血为盟,共闯过多少禁地绝境,也数次以命相托,未来怎么会走到那种地步? 第422页 是他变了,还是好友变了? 这个梦境好似没存在过,他依然每天和好友行侠仗义,为着相同的志向奔忙。浩瀚的修仙界里每天都有许多波澜壮阔的传奇故事,身为最强者,叶微理所当然肩负着更多的责任。 然而随着剧情发展,叶微做梦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连背景音乐都开始渲染沉重的氛围,似乎是某种不详的暗示。 果然,梦中那一切还是发生了,友人一手持剑,衣裳染血——染的是叶微的血。 网友们一颗心都提了起来,恨不得钻进屏幕揪着夜白的衣领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叶微,明明上一集他还千里迢迢奔赴了一趟雪原,只因为那里的鱼最是肥美,而叶微喜欢吃鱼。 即使铺垫了很久,即使观众们内心也知道这些手法只是导演编剧诡计多端的计谋,但他们还是被钓住了。 一边哭得惨绝人寰,一边还要努力睁大眼睛看下去,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结果剧情戛然而止。 屏幕突兀地出现了大大的「完结」二字,之后像是导演自己也觉得心虚,又在「完结」旁加了个小小的「未完待续」。 观众:??? 【你他妈,我纸巾都拿出来了,你就给我看这个???】 【我看到官方说今天大结局就觉得不对劲了,这个进度哪里到能完结的时候!】 【导演,我这辈子没求过人,算我求你,就算烂尾也行,你把《问道》拍完啊啊啊!】 【为什么没拍完?是沈氏集团破产了吗?那你倒是给个帐户啊,我可以众筹。】 【起码告诉我夜白为什么要杀叶微吧,为什么啊,我想不通呜呜呜@祁云舟】 【虽然总说剧情不要带入现实,角色不要上升演员,可是叶微夜白和明欢舟舟之间真的好像,他们就是这么要好,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会让舟舟和明欢决裂。】 【我翻遍了我所有的社交平台,联繫了我所有能联繫到的在娱乐圈工作的朋友,还是不知道为什么《问道》没有拍完,早知道这是个大坑,你还不如一开始不要播出!我今晚睡不着了呜呜呜。】 【听说是主演不能拍了,我不理解,就算科研界离不开明欢,难道就这一两个月的时间也不能给吗!求求了,让明欢出来把《问道》拍完吧。】 【明欢又闭关了?好像已经很久没听到他的消息了。有必要这么忙吗?给我一种世界末日的感觉,我们现在发展得很好不是吗?】 如同九年前的事件重演,依然是在发展最好、声势最盛时失去消息,依然是没有任何原因,于是各种猜测再度甚嚣尘上。 沈明欢过去沉寂的那一年,他们还能时常从《非凡》五人组以及沈洲沈明乐的动向中得知他一些近况,然而这次舆论闹得这么大,他们几人却一句表示也无,连经纪人程灼也对此默不作声。 人总是擅长责怪他人,也总是习惯为任何事找一个承担责任的对象,以此来让他们的怨气得以发泄。 那么这次能怪谁呢?又是录制现场职场霸凌吗?还是豪门中不为人知的阴暗龌龊?就算是傻子也不能相信这些理由。谁都知道沈明欢身边寸步不离跟着一个「助理」,也在《非凡》综艺中瞥见这人的「保镖团队」,谁能欺负得了他? 就算沈明欢唯唯诺诺受了委屈也不敢说,但国家可不是瞎子。 那么是国家不允许沈明欢拍戏?好像说得过去,但可能性不大。国家要是不愿意,一开始的《非凡》沈明欢就录不下去,《问道》就算拍完了国家都能让它播不出来。 现在这种拍到一半没有完结就播出,大大方方任人猜测的态度,反倒有种问心无愧的坦荡。 所以也不是国家的问题。 用完排除法后,事情就很明显了。 【凡事可一不可再,九年前已经用过的心计,再用就过了。】 【口口声声热爱演戏,演戏是你的梦想,你就是这么对待梦想的?之前喜欢你是我瞎了眼!】 【我承认你很厉害,但是就忙到这种程度吗?要是这么忙不然别来演戏啊,娱乐圈又不缺你这一个。】 【这次真的对沈明欢没有好感了,就算是出了意外暂时没办法拍摄,你好好解释等有空了再拍不就行了,我就不信剧组会不等你,现在《问道》还没拍完就播出,咋?又要退圈了,以后都不拍戏了?】 【我尊重你有个人选择,但是每次都不说一声就离开是不是太过分了?当你的粉丝真倒霉@沈明欢】 温简言看着评论区,笑容苦涩:「这种不说一声就离开的行为……我都想骂。」 这人倒是走得潇洒,从前就是这样,九年后还是如此嚣张地故技重施,像是笃定了他们捨不得怪他。 就许他自己一个人逞英雄,也不问他们愿不愿意被保护。 关阳偷偷地看他,小心翼翼试探:「言哥,你不生气啊?」 「我气什么?他们也没说很过分的话。」 不知者无罪,温简言知道他们并不是真的讨厌明欢,他们只是找不到这人所以有些生气。他也很生气,可他要知道更多的内情,于是这份责怪便化作不忍与心疼。 关阳松了一口气,很快又皱起眉头,忧心忡忡:「可是总不能看着他们这样一直误解明欢吧?」 祁云舟嘆了口气,勉强提起精神安慰其他人:「你们也别想太多,许先生他们肯定不会置之不理的。」 第423页 祁云舟觉得自己还没出戏,可能在沈明欢回来之前他都出不了戏了,因为纸上剧情已然变成现实。 夜白一次次看着叶微以身赴险便是这种感觉吧?一边恐惧这一次告别就成了永别,一边又强迫自己放下所有的担忧去相信他的好友无所不能,仿佛这些忧心会化作诅咒似的。 「啊,你们快看。」 关阳一直在用小号奋斗在为沈明欢摇旗吶喊的第一线。他倒是不介意用自己的大号,但是涉及种种保密条款,只能说得语焉不详,这难免会引来更多猜测和麻烦。于是网络上有了新的动态,他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国家怎么这么早就公布明欢的贡献?」关阳快速把连结发到群里,语气震惊又隐含不满。 他当然也希望沈明欢的成果能够公之于众,让网友们知道这人默默地做了些什么,又为此放弃了什么。 可在他的观念里,这种事情应该是在七八十年后、他们这代人已经不在了才会发生的事情。如今沈明欢才刚刚离开便公布,便莫名有种认定他不会回来的不详。保密是为了保护,但沈明欢只不过短暂地离开一段时间,就好比是一场旅游,只不过去的地方远了一点,他很快还会回来,怎么就不需要保护了呢? 祁云舟扫了一眼,也绷不住神色,他打开光脑,连解释的声音都带着微微的急切:「我问问许先生。」 第211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44) 评论区里热闹无比, 而网友们不知道,整个学术界都因为这个报导掀起了一场巨大的海啸。这些日子华国翻天覆地的变化全世界都看在眼里,阴谋论一点的甚至怀疑华国早就勾搭上了外星人,这些发明全都是外星给的, 结果如今公开, 竟然大半都是一个名叫沈明欢的科研人员的研究成果? 开什么玩笑,这人今年还不满三十岁, 放在科研界里, 就是个牙牙学语还在喝奶的小娃,他们工作的时间比他活着的时间都还要长! 由不得他们不信, 官方很快播出了加班加点为沈明欢制作的纪录片。 沈明欢的实验室里有监控,他也习惯地有意把工作流程展示出来, 好让其他人可以照着学习,而他每日待在实验室里的时间都很长, 导致素材十分丰富。 沈明欢闲来无事的时候也会把监控视频做一个剪辑, 配上讲解, 末尾附上书单。只不过外界能够看到的版本就没这么好的待遇, 除了能欣赏到沈明欢流畅而神乎其神的技术之外, 别的什么都看不懂。 而只要看到就不会有人能怀疑沈明欢的能力, 因为有些姿势习惯刻入骨髓,那是唯有科研人才懂的暗号。而那份对于学术的虔诚、谦卑、认真、自信, 也不是能够演出来的。 【卧槽, 好厉害, 宇宙飞船居然是明欢发明的, 连光脑也是,沈明欢该不会是那种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吧,这是正常人能有的水平吗?】 【我前几天还和朋友说感觉我们国家突然进入了星际时代, 原来这个时代是沈明欢一个人拉着我们进去的?这是什么超现实魔幻故事!】 【虽然但是,怎么这么早就公开了?给我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而且既然是关于明欢的报导,为什么明欢自己没有出现?明欢该不会出事了吧?】 【呸呸呸,胡说八道,我欢崽会长命百岁的。】 【没拍完的《问道》,提前公布的纪录片,最近没有任何消息和动向的欢崽……他妈的别吓我呜呜呜。】 【我听说很多实验对人体伤害很大……】 【不信谣不传谣。】 【大家别乱猜了,看到官方发的消息了吗?明晚七点直播,会解释明欢的事情。】 【明欢会出现吧,到底发生什么了,我好担心。】 【为什么不是今晚?为什么不是现在?时间过得好慢啊,为什么还不到明天。】 与此同时,许向东终于有空看一眼光脑,给祁云舟等人回復消息。 他直接选择了视频通话申请,小小的人影投射在光脑上方:「你们现在在哪?我让人去接你们,当面说。」 祁云舟给他发了个地址,却等不及见面,心焦地问道:「许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欢有消息了吗?」 拜託千万不要是不好的消息。 许向东揉了揉眉心:「没有,系统说银河系的星网没有搭建起来,明欢也没办法和我们联繫。」 「那为什么……」 祁云舟道:「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选择公布这些事情国家也是考虑过的,明欢这次离开,短时间内不会回来,退一步说,就算他明天就回来了,我们现在也有绝对的自信能够保护住他,所以保不保密都无所谓了。」 「最主要的原因是,」祁云舟顿了顿,表情有些不忍,他嘆了口气:「国外发生了一场大规模动乱,自称是受到了神的指引,说是神将派遣使者带领他们建造新世界,在此之前,他们要做好准备迎接使者到来。」 温简言愣了愣,「他们说的使者,不会是外星势力吧?」 许向东点了点头,「这件事想要彻底瞒住是不可能的,但是在此之前,我们可以提前公布,掌握主动权。」 所以才要宣扬他们这段时间的成就,才会从之前的综艺开始就为沈明欢造势,无非是想让所有人知道,地球一直被她的孩子保护得很好。 ——不论外敌是谁,我们终将胜利。 第424页 「对了,明晚的直播,领导让我问一下你们愿不愿意出席。」许向东非常忙,他快速解释完就直接进入正题,「你们是明欢最好的朋友,尤其是温先生……你应该是最了解明欢当年的遭遇,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想邀请你们参与明天的直播。」 只是不知道温简言愿不愿意,那终究是一段有些狼狈的痛苦回忆。 温简言连一丝犹豫也无,连连点头:「我没问题的,我不介意,都可以说。」 许向东笑了笑:「接你们的车应该快到了,我们见面详谈,也不用什么都说。」 像是宇宙有多危险,外星人有多可怕,他们二十年后的危机有多大,这些事情他们自己知道就行了,没必要再让大家跟着担心。 先天下之忧而忧,他们做了两百多个预案,不就是希望这「天下之忧」可以永远不必到来吗? * 时间依然不缓不慢,并不因众人的急切而加快速度,而当人们终于度过了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的一天,沈明欢的故事才开始在他们心中有了一个清晰的印象。 「沈先生暂时无法出席,他去了一个有些远的地方,短时间内不能回来。至于你们关心的安全问题……很抱歉,我们没办法承诺。」许向东尽量让自己的态度保持冷静,他并不紧张,可这些话说出口确实有些艰难。 「沈先生是两年前才加入研究院的,这个时间大概比你们想像的要晚,而在他九年前退圈之后到找上我们的这七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无从得知,只隐约有些猜测。我想这些事情,或许能解开你们心中很多的疑惑——关于沈先生最近的动向,关于地球的未来。」 【什么叫明欢的安全你们没办法承诺啊?连你们都保护不了他,他是得了绝症还是不在地球了,说清楚啊啊啊】 【不是,怎么就扯到地球的未来了?世界末日要来了吗难道?】 【每一个字我都听清了,但是连在一起我怎么就听不懂呢?还有国家爸爸无从得知的事情,沈明欢是被外星人绑架了吗?】 评论区被一片问号淹没,可网友们也没想到,他们震惊下的玩笑,本意只为了表达诧异与荒唐,竟然就无比地靠近了真相。 温简言面色平静,不疾不徐地诉说着那段过往,他甚至还笑了笑:「我不知道万箭穿心有多痛,但我之前确实无数次想过就这么死了算了。哦对了,之前还在录制《非凡》的时候,有天我和明欢都不在,就是去处理这件事了,你们要是不信,赵导那儿说不定还有录像。舟哥他们见过……应该挺丑的。」 「我看到很多评论说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对明欢这么好,现在你们知道了吧?」温简言玩笑似地说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祁云舟拍了拍他的肩膀,接替他继续说:「听完简言的话,大家大概也能猜到了吧?在简言之前,上一个被系统选中的人……是明欢,所以别怪他退圈,别怪他这么多年一点消息都没有,他过得非常、非常不容易。」 评论是实时的,祁云舟扫过便看见熟悉的字眼,他悄然嘆了口气,轻声道:「确实是被外星人绑架了啊。」 如果连片刻的身不由己都无法忍受,如果连须臾的失去自由都觉得痛苦,你要知道有一个人,他被钳制了八年。无法求援,无法对人诉说,连呜咽都不能宣之于口,所有人岁月静好,无人知他在背阳处用肉体凡胎挡下了所有的威胁与伤害。 「明欢失忆了,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那些年不仅我们,包括他的家人在内,居然也没能联繫上他。后来明欢看到你们说他是太子的时候还笑,他说他不是太子,就是个特别聪明的天才打工人。」祁云舟说到这也不由得嘴角含笑,只是笑容不免几分苦涩。 这句话实在太有沈明欢的风格,他甚至能想起沈明欢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应该是理所当然中又搀着几分得意。那人就是这样自信骄傲,他知道自己很厉害,故而从不掩饰满身才华,可偏偏又总是低估自己在其他人心目中的位置,不肯相信他是他们的珍宝。 沈明欢好像总是很真诚,他不怎么开玩笑,每一个字都认认真真。他向他们道歉的时候,他说以前是他错了的时候,他说别担心有他在的时候…… 全都不是说笑,全都发自真心。 【我爆哭呜呜呜,欢崽当年才刚上大学,他才十六岁,我十六岁的时候学做菜割到手我爸都心疼得不行,那之后再没让我进过厨房,可是欢崽那么痛,身边都没有可以心疼他的人。】 【言言,不会丑的,你是个英雄,明欢也是。那些事情都过去了,你以后要好好的,明欢……但是明欢怎么办啊呜呜呜】 【不知道为什么,理智告诉我温简言说的事情很可怕,这个外星人可以直接控制人类的意识,而且还有很多族人正试图入侵地球,但是我完全怕不起来,可能是因为我一直都被保护得很好吧。明欢一定要回来啊,我还没对你说一声谢谢。】 【本来还能忍得住,突然想到《非凡》最后一期,明欢喝醉了说他以前有一点点难受,瞬间就嚎了出来呜呜呜】 【靠,我虽然喜欢战损,但是我只喜欢二次元里的战损!现实中我只希望明欢能够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可是命运怎么就对他那么不公啊。】 【《非凡》里面明欢还不会下厨,那他这些年是怎么过的?痛到昏厥还要飢一顿饱一顿,饿的不行就吃泡面吗?我的明欢啊,他是太子,是天之骄子,上天将所有美好与优点都汇聚他一身,我们也恨不得能永远将他捧在手心上,可他受了好多好多的苦……】 第425页 【狗日的外星人,老子和你们不共戴天!】 第212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45) 温简言说起过去时轻描淡写, 连影帝系统带给他的威胁与恐惧也只是一笔带过,以至于人们对外星的实力并没有正确认识。 是的,能够操纵人类意识听起来是很离奇, 但还不是被沈明欢控制住强迫变成智能ai打工了?看来所谓外星也很一般嘛。他们的国家之外有外国人, 那地球之外有外星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反正他们也有宇宙飞船, 当谁不能去别的星球晃荡似的。 网友们不知道地球上的宇宙飞船目前只有一架,还被沈明欢开走了,也不知道现在没有人能造出新的宇宙飞船。毕竟在他们的观念里,最难的就是技术研发, 只要能造出第一架,后面就能像工厂流水线一样大批量生产。 接受有外星人的速度比他们想像的还要快,对于外星的设想多年来经久不息,或许早在宇宙飞船现世那天他们就有了预感。 再加上许向东等人的引导,外敌入侵这事儿还没沈明欢生死不明更让他们在乎。 他们不以为意,华国之外的其他国家却翻了天。 华国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网际网路时代,消息传播的速度实在太快,哪怕国家已经严防死守, 可有心人还是能从各种渠道得知。 【至于么?不就是有外星人吗,而且还是二十年之后才来,不懂国外怎么一副马上要死的样子。】 【咱们不是愿意分享技术吗?如果他们担心外敌入侵,更应该沉下心来搞建设啊,搞什么内斗啊, 我不理解。】 【x国又动乱了,其实根本和外星人没有关系,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罢了, 发国难财的都该死!】 【我不知道二十年后人类的命运是什么样的,但我知道如果我现在还不起床上班,我下个月就会饿死。(微笑.jpg)】 他们在诧异外国为何这么大反应,外国也不知道华国人怎么这么无动于衷。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的过程,他们现在就像是预知了死亡日期的囚犯,惶恐不安地等候着命运的宣判。 有钱人散尽家财试图自救,穷凶极恶者肆无忌惮地放纵私慾,掌权者各有各的私心,而普通人便同时遭遇了内外两种打击,愈发疲惫难安。 但不管怎么样,对于华国人来说,生活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发生太大的变化。如果非说有的话,大概是虽然出现速度比之前慢了一点但依然层出不穷的新发明,以及多了一件等待的事——他们在等沈明欢回来。 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重要到可以和一日三餐比肩,众人已经习惯了在吃饭前打开光脑看看官方帐号,搜索一下是否有沈明欢的消息,无果之后,再依次到《非凡》五子、沈洲沈明乐等人的社交平台下看他们花式炫耀与沈明欢的过往。 对于社畜来说,吃饭是他们难得的休闲与娱乐时间,这是一天下来最为放松的时刻,他们全都花费在了沈明欢身上。 程灼是个很尽职的经纪人,沈明欢虽然丢下工作跑了,连復出后唯一一部戏都不算拍完,但她还是很兢兢业业地为他申报奖项。好歹《问道》也被导演强行套上个「开放性结局」的名号播出,谁能说沈明欢没有作品? 倒是也斩获了一些小奖项,不过大奖都是留给登上大荧幕舞台的演员准备的,即使沈明欢的演技连很多大导演都夸过,但他毕竟还没有一部能够证明自己的电影。 这可不行,别的演员都有,他们的明欢怎么能没有? 沈洲自掏腰包设立了一个大奖,比不上别的奖项歷史悠久公信力强,他就用钱去堆。奖金、代言、参演机会,他全都大手笔地提供,这笔钱可以把一个身无分文的人堆成一个富一代,这些工作资源可以让一个十八线小艺人冲上三线。 能忍得住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人还是少数,就算很多人心里看不起这个奖,认为这是资本的游戏,根本算不上荣誉,但还是削尖了脑袋往里钻。 毫无疑问,第一届的得奖人选自然是被内定成沈明欢了,沈洲偏心地光明正大,毫不掩饰自己的以权谋私。 但在第一届之后,为了把这奖的格调推上去,每一次获奖得主的人选都是慎之又慎,严格又严格,排场比那些老牌奖项还大,更是斥巨资邀请了行业内的顶尖人物作为评委。 他这种不计成本的投入,不过五年,沈氏集团设立的这个奖项知名度已经盖过了行业内原本的老牌大奖,于是渐渐地,人们就只把这个奖项的得主才称为「影帝」。 而沈明欢获奖时虽然谁都知道是什么情况,但谁也不能否认,他终究是第一任「影帝」。 科技上的奖项就不需要有人专门运作了,沈明欢的成就举世无双。即便科研界内有名的奖项多是几年才评选一次,五年过去,沈明欢也收集得七七八八了。 据说各大评委组在颁完奖之后还紧急召开了会议,讨论是否要把「已获得过本奖者不可重复获奖」这句话写进规则。 从前是不需要的,因为科研界生生不息,江山代有才人出,每隔几年就会有新的成果,会有新的领军人物。就算有格外天才的能够蝉联,料想最多也不过两届。他们鼓励新生的力量,也赞赏不曾落后的旧力量。 可是沈明欢…… 他们强烈怀疑再过百年都不会有人能比拟他的光辉,毕竟五年过去他们都没能看懂沈明欢留下的宇宙飞船讲解视频,更别说动手制作了。 第426页 但是讨论到最后也就不了了之,这句话终究没有写入规则。 原因很简单,因为五年又五年,沈明欢始终没有回来。 并非恶意的诅咒,可——这些奖项不会颁发给过世的人。 地球没有混乱太久,在经过最初几年的动盪之后,整颗球终于可以冷静下来搞建设。 因为不想冷静的都已经消失了。 而一旦所有人类团结起来,聚合整个星球的资源,能够爆发出来的潜力是非常恐怖的。他们成长的速度堪称离奇,这又成为了影帝系统眼里「地球是古老文明霸主」的一大佐证。 影帝系统怕得不行,愈发识时务;而它越是配合,地球的进度就越快,于是系统更加害怕,只能更加配合。 不知不觉,便过了二十年。 人因未知而恐惧,因恐惧而悲观,但即使心里觉得沈明欢恐怕是凶多吉少,他们嘴上依然信誓旦旦、言之凿凿。 像是自欺欺人的傻子,没人肯承认沈明欢大概率已经不在了的事实。 沈洲和秦心荷退休了,两人环游世界,专爱往人迹罕至、未尽开发的地方跑,似乎总觉得在那些地方离天上的星星会更近。 就像过去人们总在码头守望远去的亲人,他们也在找码头。 沈明乐接替了集团,人们称唿他时已经不会在「沈总」前面加上一个「小」字,可他依然不像个霸总。 谁家霸总开口闭口就是「我哥哥说」,简直一个「哥宝男」。 祁云舟他们也已经事业有成,有华灿娱乐和国家的保驾护航,他们再没尝过娱乐圈里的人情冷暖。这曾经让很多人眼红,也有艺人当着镜头阴阳怪气说他们只不过运气好遇见了沈明欢,结果几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他们确实觉得自己十分幸运,年轻时以为自己吃了很多苦,可原来即便是那时的落魄,都是被人保护着的。 《非凡》没再录第七季,他们五个工作越来越忙,每年也总是会找机会聚一下,哪怕为了那一段饭的见面,他们得专程坐好几个小时的飞机。 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关阳把他们聚餐时的照片放到了社交平台上,用最亮眼的红色把餐桌上的一道菜圈了出来,配文:【我做的!】 【知道了知道了,糖醋小排骨,你已经发了很多年了,我知道你会做了。】 【已阅,这卖相跟去年相比有点长进,继续加油。】 【请关关独立行走,不要蹭我们明欢的热度!(狗头.jpg)】 【他昨天还发《问道》的主题曲,蹭《问道》热度可以,倒是把结局告诉我们啊!(猫猫生气.jpg)】 【是谁二十年了还在《问道》的坑里走不出来,哦,是我啊。】 【之前导演採访的时候说过,剧本是明欢边拍边写,他们也只拿到这里的剧情,更多的可能只有沈明欢才知道吧。(泪流满面.jpg)】 【好快啊,居然都二十年了,我之前追《非凡》的时候还是个大学刚毕业,现在孩子都快上大学了。】 【我孩子今年十岁,他昨天知道我喜欢沈明欢二十多年还很惊讶,问我沈先生都消失这么久了,我为什么还念念不忘。(大哭.jpg)】 【你告诉他,因为那是一个惊艷了时代的人啊,怎么能指望我们用区区二十年就忘记?】 【说起来,今天就是那五艘宇宙飞船进入太空的日子吧。】 【对!要开始建设星网工程了,等到宇宙中有网,我们就能联繫上明欢了吧?我真的好想他啊呜呜呜】 【明欢一定还活着,他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的,说不定只是迷路了,等到星网建好,不知道太空中能不能用导航。】 从前觉得二十年漫长,细思一下便觉得遥不可及,可这一天到来时又恍然觉得犹如弹指一瞬,好似只不过眨了眨眼,他们便跨越了二十年光阴。 系统从前没把二十年放在眼里,可变成猫之后,它开始觉得二十年漫长了。 好不容易捱过了二十个春秋,它终于感知到了族人的定位出现在了银河系,那已经是一个很近的距离。 本来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但系统现在很犹豫。 ——已知地球是偏爱扮猪吃老虎的古老文明霸主,它的族人千里迢迢而来,该不会是送人头来的吧? ——毕竟华国有一句不知流传了多久的古话,「有朋自远方来,虽远必诛」? 第213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46) 完结与番外 沈明欢开走的宇宙飞船为了要尽可能容纳更多的食物, 是以他之前就说过最好只搭载一个人,但现在新造的五艘宇宙飞船只是在地球附近做业,随时都能回来, 也就没必要存放那么多的食物。 每一艘都搭载了六人, 除了一个模拟训练了很久的驾驶员,其他五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顶尖科研人员。他们的任务, 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搭建出连接星网的信号通道。 地球的科研人员是在三年前才终于看完沈明欢在视频里标出的书单, 之后群策群力地建造,数百人废寝忘食,也用了三年才造好五艘。 而沈明欢一个人只用了一年时间,难怪当年系统会那样难以置信。 他们掌握的越多, 就越能了解沈明欢有多天才,便越觉得惋惜与揪心。他本该是全人类的珍宝, 是整个星球都会倾其一切保护的人物,却一次次为了人类牺牲, 如今更是下落不明, 只能让他们隔着银河去畅想与怀念。 第427页 地球为了应对外敌,付出了好大的代价。 ——他们失去了沈明欢。 系统已经从智能问答机变成了印表机,这些年它吐出的字已经填满了一个巨大的博物馆。它时常觉得割裂,一方面它觉得地球人掌握的知识水平都特别低级,可有时他们又常常能拿出不符合他们水平的科技产物。 上个月说想要xx,刚找系统要了图纸, 这个月xx就出现了。 像极了本来仓库里面就有还非要装模作样演出为难的样子再磨磨蹭蹭拿出来, 完了还得跟系统说他们是现学现做水平有限,让系统点评一下做的怎么样。 系统:…… 它不是真的猫,但你们华国人是真的狗。 歷时一个月,信号通道终于搭建完毕。 负责人拎着影帝系统往指挥处走, 「影同志,我们也是第一次做,你看看搭建得有没有问题。」 系统瞥了一眼与图纸上一模一样的信号通道,连每一处弧度的大小都分毫不差,简直像是做了上百次熟练工一样的标准板正,它憋屈地捏着鼻子:「做得很不错喵,你们真是太有天分了,真难以相信第一次就能做成这个样子。」 负责人十分欣喜:「太好了,接下来还得麻烦你教我们怎么调试信号,我们对这方面一窍不通。」 他们只是搭建好了接收和发射信号的通道,但要准确对接上已经存在的、对整个宇宙开放的星网,还需要将信号调试到合适的频率才行。 简单来说,就是註册帐号和设置密码。 这个信号的存在不是秘密,如果一个星球能够步入宇宙,又运气好生存了下来,自然有机会接触到星网的事情。 但地球是个跳级生,严格来说,她还没和其他文明接触,先一步从影帝系统这儿得知了星网的存在。 对于是否要接入星网,地球也讨论了许久。如今已经是第二十年,据系统所说,它的族人已经到达了银河系外,虽然不知道这已经算是一步之遥为何敌人还不曾到来,但留给他们的时间确实不多了。 他们需要更多的情报。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们起码得知道对方的数量几何,科技实力又是怎样一个水平。影帝系统断网太久了,它如今也就只能和族人互通一下定位,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冒一点风险。 比起一无所知被保护得很好的普通人,他们是清楚能在宇宙中存活下来并且保有自己名号的文明有多强大,系统口中的粒子光束、超物质武器他们至今都还连想像都想像不到。 沈明欢二十年没有消息,大概是失败了。 连他这么厉害的人都埋葬在宇宙中,他们实在不敢小看这一次的灭顶危机。抱着此战过后也许人类灭绝地球不存的信念,也无所谓接入星网或许会被注意到这一点小危机。 反正地球的定位早就暴露了。 系统猫也很想和自己的族人联繫上,跟他们说一句「快逃」,当下也振作精神:「很简单的,你们先把装置启动,然后听我的,把……」 传达回地球的屏幕上,穿着新型太空衣的科研人员输入最后一道指令,虚空中闪过一道浅蓝色光晕,代表着装置已经启动。 而后伴随着系统的声音,在场众人的光脑纷纷震动,自动响起语音提示:「检测到受信任信号,将自动为您连接。」 负责人:「???」 同时收到光脑提示的地球人:「???」 系统:「……」 如果用地球人熟悉的方式来翻译,这句话的意思大概是——有熟悉帐号上线啦,这边自动为您登录哦亲~ 负责人有些茫然,他看向系统,颇有求知意味地问:「是巧合吗?我们的初始信号正好和星网可以连接上?」 系统没想到这群心机深沉的地球人居然还在装,它「喵喵喵」地敷衍:「对对对,是巧合,你们还没开始调试,是星网的信号正好和你们的习惯一样,我都懂的喵。」 负责人:「……」 但负责人顾不得和系统争论,如今所有人的光脑自动连上了星网,谁知道他们会看到什么东西?负责人一边让人赶紧把装置关掉,一边把光脑打开。 关装置还需要一段时间,该看到的想必都看到了,他们只能及时止损,再想想如何补救。 连接上星网的光脑自动更新,其他都没任何变化,只除了主页多了一个「星网论坛」的标志。 在这一刻,不知有多少地球人同时点了进去。 出乎意料,那论坛竟然和华国上世纪的论坛界面很相似,似乎是装载了翻译功能,至少他们看到的全是熟悉的方块字。 最高处赫然挂着一条鲜红的帖子:【关于银河系那个全宇宙最不能惹的文明霸主】 负责人唿吸一窒。 这个「银河系」是他们知道的银河系吗?还是只是同名同姓?天哪,难道他们隔壁就住着一个让整个宇宙万千种族都忌惮的文明霸主吗? 而且这个「最不能惹」的形容,看起来好兇啊。 负责人忐忑不安地点进去。 【这不是二十年前的帖子吗?怎么突然火起来了?话说这种内容直接聊不合适吧,我可不想被封号。】 【怕什么,他们又不上星网,而且我们也没说什么吧,都是夸他们的内容。】 第428页 【不太懂你们种族的文化,你是指「魔鬼」、「恶魔」、「□□者」、「喜欢装弱小的恶趣味者」这些形容是夸赞吗?】 【一群怂货,我就骂了怎么样,地球人就是****,我****,呸!】 (星网提示:因用户&%#违反一级文明条例,禁言五年警告。) 【还真有人不怕死,不知道涉及到地球的言论都是一级吗?要是骂其他星球最多禁言一月,啧。】 【真以为人家不上星网就没事了?拜託,星网都是人家的。】 【……永远都记得那个叫沈明欢的地球人强行把星网拆了重新更改信号频率,还装了绿色安全净化系统,现在老子连脏话都不敢说。】 【沈明欢:我的族人们太脆弱了,看不得这种血腥的东西。】 【《脆弱》】 负责人:「……」 二十年前、地球、沈明欢、相似的论坛页面,负责人想否认都没办法。 以及,这个绿色安全净化系统,确实很像我国的风格。 霸主竟是我自己。 负责人看向系统,它一双猫眼正飞快地眨着,聚精会神一看就是在蹭网联繫族人。 好歹相处了二十多年,负责人大概能猜到它在说什么。 果然,下意识一刷新,帖子下就多了一条新的回覆: 【好可怕啊,我刚刚和我失踪了很久的族人联繫上了,它消失的定位就在地球,刚刚和我说,它这二十多年来被地球人强行塞到机械猫的身体里,还要强迫它每天给他们念书讲故事。天啊,你们知道猫吗?就是地球上一种宠物,他们拿我的族人当宠物养啊啊啊】 下面很快有了新的回覆: 【拿智慧生命当宠物?不愧是文明霸主,这么不人道的事情都敢做得这么光明正大。】 【能当上霸主的有几个是善茬,你们看看斯卡纳一族,现在还在给地球挖矿呢。沈明欢说等他们挖的矿石填满了银河系边缘那颗无人星,才算是弥补了他的精神损失。那颗舫星是出了名的大,斯卡纳得挖个两百年吧。】 【有人还记得沈明欢当时那句名言吗?「我的母星非常弱小,所以你们就不要进去打扰他们了,把资源放在门口就行,时候到了他们自己自己会去取的。」谁懂我当时听到的感受啊,**的弱小!】 【这可不是我们想不想进去打扰的问题,整个银河系都被一层能源屏障包围,敢进去那就是一个「死」字,有几条命敢去打扰啊?】 【口口声声弱小,但是却能拿出这种技术,要是信了我就是傻子!】 【对啊对啊,可能这就是古老文明的爱好吧,听我的族人说,他们就是很喜欢装,我的族人们猜他们是喜欢那种「扮猪吃老虎」、「闷声发大财」、「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的感觉,咱也不太懂,咱也不敢问。】 【话说回来,不爱和其他文明接触的种族也不是没有,但这么排外还这么强大的应该只有这一个吧?要不是二十年前沈明欢横空出世,我都不知道宇宙里还有个银河系。】 【强烈怀疑沈明华是离家出走的熊孩子,以地球连星网都不屑登录的特性,肯定不可能主动送人出来,一定是沈明欢偷跑的,我记得他当年是不是还不到三十岁?这种年纪的幼崽最讨厌了!】 【???三十岁?确实很小啊,我们族里这个年纪的幼崽都沉迷拆家拆飞船呢,沈明欢居然只是打了一些人,天哪,他好懂事。】 【懂事?什么懂事?没拆自己家而是拆别人家的那种懂事吗?(狗头.jpg)不过好像很久没听到他的事迹了,是回地球了么?】 【不对啊,我的族人说沈明欢没回地球,是不是去更远的星系祸害其他种族了?】 【不对啊,你的族人在地球,你们是怎么联繫上的?】 【哦,地球上星网了。】 【???!!!】 下一秒,这个页面变成空白,正中弹出几个大字:【此帖已删除。】 负责人恍恍惚惚抬头,一时不知道该震惊三十岁都能称之为幼崽,还是该痛心疾首地球风评被害。 正忙着没来得及看光脑的助手转身:「先生,还差最后一步就能关闭星网装置了,需要您提供密钥口令,请指示。」 负责人仍有些没回过神,及至助手又喊了一声,他迟钝地再度看了一眼光脑,「暂时、可能……不需要了。」 * 一样的恍惚神情还出现在广大华国人的脸上。 负责人以为是星网装了自动翻译的程序,但他不知道,其他种族使用的光脑确实安装了语言翻译,但地球的还真没有,他能看得懂,完全是因为方块字是星网的默认语言。 ——沈明欢把人家原本的星网拆得干干净净之后,几乎是按照华国人的使用习惯重新建立一个新的。 关键因为他贼厉害,导致即使很久没听到他的消息,原先掌握星网的那几大顶尖文明也不敢重新抢夺控制权。 多少也有点抢不过的原因。 沈明欢设计了一个ai,被称为智脑,令它管理星网。 智脑如今正在华国领导的光脑上喝电子茶。 所以虽然整个地球的光脑都同时接入星网,但最快反应过来的便是华国人了。星网上别的功能暂时都还不能用,只有个论坛能看,而论坛里十个帖子就有八个提到地球。 第429页 谨慎点的还会用「你们懂的」、「那个星球」做代指,从字里行间就能看出对方的谨慎和小心翼翼,仿佛地球是什么不能轻易宣之于口的恐怖存在。 华国人看得莫名其妙、似懂非懂,他们没敢在星网论坛上发言,但自己内部的社交平台就没有顾虑。 【刚刚给了自己两耳光,丫的,不是做梦,现在疼得我龇牙咧嘴。】 【说好的二十年,我都做好打仗的准备了,心想就算能赢估计也是惨胜,请问现在还打得起来吗?】 【我们真的有这么厉害吗?我一直以为我们地球是小可怜。】 【别的不说,但是我国好像一直都挺能瞒来着……】 【看起来明欢没有被欺负,那就好那就好。】 【玩笑归玩笑,但如果上了星网应该能看出地球和其他文明相比还是有差距的,不是我们厉害,是明欢厉害。】 【上面有个帖子说明欢去遨游宇宙了,应该是去更远的地方为地球树立威望了吧,只要他走过的地方,地球就不会有威胁。】 【好傢伙,星网上说的也太夸张了吧,我们有这么可怕吗?】 【虽然但是,我不信这些事情我国之前不知道,我说怎么二十年到了国家一点都不急,原来是胸有成竹啊。】 【……嗯,怎么不可能呢?】 负责人沉默。 他们不是!他们没有!他们明明一直这个风格! 只是报喜不报忧而已,怎么就扯到偷偷在外面横行霸道拳打脚踢了! 智脑还在尽职尽责地为他们规划发展路线:「我的主人曾为地球留下了一大笔财产,就在附近,我建议我们先去取回来,请放心,只要是在银河系内就没有危险。下一步,我将教你们控制银河系外的防御阵线,等到你们能掌控之后,就可以去舫星开採资源,那里有一片没人要的珍稀矿石。」 负责人:「……」 要不是他看到过斯卡纳的事迹,差点就要信了。 「哦对了,为了方便我更好地陪伴你们,可以也给我造一个机械身体吗?就像旁边那只傻猫一样。」智脑在光脑上弹出了一个笑容符号,显得格外乖巧。 系统僵了僵,讨好地「喵」了一声,不敢反驳。 负责人对这个沈明欢一手制造出来的、一心向着华国的智能ai非常喜欢,「没问题,但是小猫儿的身体是明欢做的,我们也不太会。」 智脑格外积极:「我会!我有图纸!我想要大熊猫样式的!」 系统委屈地向后缩了缩,智脑没来的时候叫它「影同志」,智脑一来叫它「小猫儿」。呜,怪不得有个词是人渣呢,人类真的好渣哦。 在智脑的帮助下,地球对于星网的掌握逐渐熟练,他们没有干涉其他种族的上网问题,只是轻车熟路地又成立了一个监管部门,为地球网民过滤掉一些不合适的内容,然后加上一个「地球未成年人防沉迷」功能。 本来就很像华国网际网路的星网顿时更像了,除了多了很多外星人,好似和他们原来习惯的网络世界也没有差别。 唯有未成年人闷闷不乐。 大多数人在星网上发言都比较谨慎,担心被外星文明看出地球的实力并没有他们想像中的那样强大,因而更多的只是旁观。 有些人忍不住,无意中泄露出只言片语,外星文明看了也只敢尬笑两声,说一句:「朋友你真幽默,演得好像呀。」 一个有强大底蕴的文明怎么可能连q#j&原理都不知道呢?太假了太假了,朋友是好朋友,但是地球人果然都爱好奇特。 但也不都是所有人都这么热爱自己的家园,总有那么几人脑迴路比较奇怪,竟然还盼着外星人入侵。 【我是地球人,我证明地球不是你们说的那样,这里特别落后,我们没有粒子光束武器,没有星球防护罩,没有全息,也没有星际跃迁技术,连宇宙飞船都很小,希望你们能来拯救我们。】 【看了一下种族标志,居然真的是人类?】 【别信!千万不要信!这都是陷阱!我族人跟我说过这种地球人的套路,把别人骗去先入侵他们,他们再反击,这样他们就是正义之师了。】 【不是啊,我说的是真的,我可以发誓!】 【哦对,我的族人还告诉我,他们地球有一句流传下来的古话,「既来之,则安之」,意思是,既然来了,那就安葬在这里吧。】 【!!!我前两天交到了一个地球朋友,他还跟我说他们国家的人自古以来就爱好和平!(惊恐.jpg)】 【楼上你、你,唉,这你怎么能信啊!】 【总而言之,交朋友可以,千万别信他们说自己弱小的鬼话,也千万不要动歪念头,多想想银河系外死的那两波星际海盗。】 看到第一条发言时还义愤填膺的华国人:…… 现在上线解释「既来之,则安之」不是这个意思还来得及吗?(心情复杂.jpg) 第214章 我亦飘零久(1) 沈明欢恢復意识时感觉自己正被泡在水中, 随着波浪飘飘荡荡。 他睁开眼,不出意料地看见无边无际的汪洋,蔚蓝的天与水交接, 一眼看去空旷无比, 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 虽然没有任何参照物,但他还是第一时间意识到——这里是东海。 他死的地方。 第430页 沈明欢再度闭上眼。 他胸口中剑,长剑穿过心脏,白瑾无当初没有留手,他确实死得不能再死了。任务完成获取到的能量修復了他的致命伤,但一些皮外伤却没办法,好在他一身修为还在, 也不在乎这点小伤。 他身体还保持着刚死时的状态,丹田干涸,刚恢復了几分气力, 他便调动着灵力到了脸上,为自己幻化出另一幅模样。 沈明欢已死,他年少时轻狂, 行事随心所欲从无顾忌,不知多少人认得他这张脸,眼下再用这个容貌便有些不合适。 沈明欢是不会委屈自己的,新容貌虽然与之前不相似, 但也是一等一的帅气清秀,是放在小说里值得花两百字大书特书的类型。 五官较之先前更加柔和, 配上他如今这幅悽惨的模样, 便显得文弱可怜,让人见了格外有保护欲。 系统眼巴巴地催促他:[宿主,我们先上去好不好?] 他现在还泡在海水里!而且身上还有伤! 这海水咸滋滋的, 可疼了。 沈明欢慢吞吞地抬眼辨别一下方向,欣然发觉自己正被浪潮往岸上推去,他于是安详地一动不动。 [小九,你怎么还在?这个世界也有任务?] 系统愣了一下,它想了想,不太确定道:[任务倒是没有,但是宿主,你的主世界好像也是一个未成型的小世界诶。不过这个小世界的天道很顺利也很强大,一切都有按剧情来,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本源世界了。] 至于它为什么还跟着宿主,它也不知道啊,第一次带宿主,他也没有经验,不过既然没有同事来阻止,那它应该是可以长长久久跟着宿主吧?系统美滋滋地想。 [哦是吗?]沈明欢提起一点兴趣:[那这个世界的剧情什么?] [我也不知道,宿主,我们不是任务者,我没办法接收到剧情。]系统为难地回答。没帮上宿主,它对自己很不满意,毕竟沈明欢已经完成了所有的任务,它如果一点用都没有,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说服沈明欢让它留下。 沈明欢倒没有很失望,这里终归与别的小世界不同,他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成长,也在这里死亡。 他在这里埋葬了他波澜壮阔的一生,如果亲眼看到那些感动与怀念不过是被用寥寥几语事先书写好的戏码,他也会挺难过的。 眼见天色渐暗,沈明欢稍稍用力点灵力,让自己飘得更快些。 他微阖眼眸,懒洋洋地问:[这世界的主角你知道吗?] [这个我知道。]系统雀跃起来,受剧情眷顾的天命之子简直就像是暗夜里的大灯泡,跟周围的炮灰背景板比起来闪耀到不行,一眼就能看出来。 系统说:[是白瑾无。] 沈明欢微怔。 是小白啊。 所以剧情里,他是活该死在主角手里的反派么? 沈明欢正闭着眼思索,他想小白要杀他是不是因为剧情指使?可是不对啊,他也歷经这么多世界了,可没看到哪个主角会被剧情控制。 他任由自己随着海浪起起伏伏,估摸着以方才看到的距离,差不多也该上岸了,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大叫:「卧槽,有个死人。」 沈明欢:「……」 他不到两秒就反应过来这个「死人」说的似乎是他。 下一秒,沈明欢收回灵力,躺得愈发安详。 大叫的小兄弟是个热心肠的人,抱着「虽然看起来死了但是万一还有救呢」的想法御剑而起,提着沈明欢就往岸上飞。 没了海水的遮挡,沈明欢身上斑驳的伤口便直接显露出来,由于在海水里泡了许久愈发触目惊心。他衣裳上有许多明显被利器划开的口子,哪怕是从水里捞起来,还是能看出其上殷红的血迹。 实在惨不忍睹。 好心人把沈明欢放在岸上,不忍地微微侧过脸,抓起对方的手腕凝神查探了一下,发觉还能感受到脉搏微弱的跳动,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还很年轻,偷跑出家族行走江湖,哪想到第一天就遇到这种事。 他委实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从前被家里人保护得太好,连死人都没见过,实在有些手足无措,根本想不到什么急救手段,情急之下只能不住推搡沈明欢:「兄弟?你没事吧?兄弟你醒醒。」 这要真是个伤重至此的人,说不定没被大海淹死,反倒被这人害死。 沈明欢欺负人上瘾,故意一声不吭,闭着眼装作奄奄一息。 好心人喊了一会儿发现没有任何用处,整张脸都皱巴成一团,他苦恼地自言自语:「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该去哪里找医馆?啊,来的时候好像看到前面有个村子,不如去问问那儿有没有大夫好了。」 大夫…… 沈明欢不想喝药。 躺在沙滩上半死不活的青年人轻轻咳了两声,像是无比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好心人听到动静顿时露出惊喜的目光:「兄弟,你醒了,你没事吧?」然而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自己问了句蠢话,看这人这幅模样,还能喘气就已经很好了,实在称不上「没事」。 沈明欢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无碍,多谢兄台相救。」 他坐起身,还礼貌地拱手致谢,看起来也就脸色苍白一些,身体孱弱一些,好似已经并无生命危险。 好心人瞠目结舌:「你你,你恢復得好快啊。」 第431页 沈明欢苦笑:「原也无大碍,只是呛了水,方才便有些昏沉,如今已好多了。」 这话错漏百出,但凡换个人都不可能相信,然而林遥川闻言便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原来是这样啊。」 倒也不全是因为他单纯……好吧他确实有几分天真,但是也有沈明欢这张脸太过唬人的原因。再者说,林遥川也不是全无防备,他在拎沈明欢上来的时候就查探过这人的实力,尚未至筑基,弱得不行。 一个面如冠玉,明眸秀眉,甚至眉宇间有几分怯懦文弱,而且实力低微估计连只野鸡都杀不死的青年,能是坏人吗?他除了自己,还能欺负得了谁啊! 林遥川忧心忡忡地上下打量他:「可你伤势看起来很重,还是要请个大夫来才行,你家可在附近?我送你回去。」 沈明欢抬头看了他一眼,慢吞吞道:「我父母双亡,如今已无家可归。」 林遥川:「……」 一不小心说到了人家的伤心事,林遥川面露愧色。 他急忙补救:「你能否联繫到你的手足好友?如今你这种情况,身边没人照顾不行的。」 沈明欢再度看了他一眼,「能倒是能,但是他可能不会照顾我。」 「为何?」林遥川道:「既是好友,纵然嘴上不饶人,内心想必也是记挂你的。」 沈明欢据实以告:「因为就是他把我扔到海里的。」 林遥川一僵,「你身上的伤……」 沈明欢点点头:「也是他干的。」 林遥川沉默。 他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自己这张嘴今天是怎么回事?平时也挺能说啊,怎么今天总能往人家心口上扎刀? 他尬笑了两声:「无事,无事,这天底下人何其多,你那好友既然这样对你,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江湖儿女快意恩仇,待你找他报了仇,再找几个朋友便是了,只是兄台到时可得擦亮眼睛。」 沈明欢咳了两声:「可能是报不了仇了,我打不过他。」 林遥川义愤填膺:「那也不能仗着实力横行霸道,兄台,你强加修炼,定能胜得过他,你若不介意旁人替你报仇,我替你动手也行。」 他怕了拍自己的胸膛,示意自己义不容辞,「那人修为几何?」 他也是个从小在夸赞中长大的天才,天赋出众,要不然也没底气离家出走……呸,是出门歷练! 沈明欢看了看眼前不过金丹期的年轻人,想了想说道:「元婴。」 二十结丹,确实也算个天才,只不过要是把小白的大乘期说出来,那还是太过分了。 信誓旦旦的林遥川:「……」 林遥川讪讪收回手,委实想不通一个连筑基都不到的人怎么会有一个元婴期的朋友?元婴诶,随便从指头缝里漏下一点灵石丹药,都能把人堆到筑基吧。 「那个,他为何要这么做?」 聊了这么久,林遥川总算想起问一下原因,而不是单方面地认定沈明欢是个纯白无瑕的受害者,毕竟,一个元婴对鍊气痛下杀手还没杀死,就很荒唐。 沈明欢嘆了口气:「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因为我之前比较有钱吧。」 林遥川勐然意识到自己又触碰到了眼前人的伤心事,他艰难道:「所以你……」 沈明欢伸出手对他晃了晃。 时下人除非真是穷到不行,否则手指上通常都会戴着一枚储物戒指。豪华一点的储物戒指自然价值连城,但最普通的那种却很便宜。 而沈明欢的手上空空荡荡。 林遥川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见对面的年轻人怅然垂下头,声音苦涩:「如今我,身无分文。」 林遥川:「……」 他有罪,真的。 第215章 我亦飘零久(2) 沈明欢醒来就发现自己的储物戒指没了, 他从前不缺钱,又被养得金贵,样样都是最好的, 储物戒指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按理说是不会在那场大战中被打碎才对,毕竟当初他会输也不是因为对方太强, 纯粹是自己没有防备。 他本以为是掉落在茫茫东海之中,可催动灵魂印记却没有反应。 他又没钱了。 他每到一个新世界就得过一段穷困潦倒的生活, 沈明欢已经对此接受良好。 「这位兄台。」沈明欢说话声音微弱,只见他眉宇间还有几分痛楚, 偏偏还要故作坚强:「救命之恩本该涌泉相报,在下无能, 兄台若有用得上的地方,尽管吩咐……咳咳咳」 他话还没说完就开始连声咳嗽, 脸色愈发苍白,看得林遥川焦心不已:「你快别说话了, 我带你去医馆。」 沈明欢坚定地拂开他的手,「在下还欠着兄台恩情, 怎好再多麻烦兄台?还去兄台不必管我, 就让在下在此地自生自灭好了。」 「这怎么行!」林遥川召出飞剑, 强行搀着沈明欢上去。沈明欢既然能清醒,应该也不是那么紧急,他打算飞一段路,去城里找个大医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不就是元婴吗?你……不, 我一定好好修行,早日为你报仇!」 柔弱的沈明欢当然是无法反抗地被拉上了飞剑,面皮薄的青年不好意思地连连推拒:「怎好一再耽误兄台?在下无碍,无需去医馆,况且……」 他本就微弱的声音忽然消沉下去,林遥川侧脸去看,便见他神色落寞,身上的伤口仍隐约渗出血迹,面上笑容苦涩:「在下也付不起诊金。」 第432页 林遥川:「!!!」 一种强烈的使命感击中了他的内心,林遥川脱口而出:「我替你付!」 林大少爷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沈明欢稍稍错愕了一瞬,「这、这怎么好意思……万万不可。」 林遥川早知这人不会同意,他在心中感嘆,果然是个温良纯善的好人啊,面对这种送上门的利益都能毫不犹豫地推拒,只是这身世委实悽惨了些。 林遥川苦口婆心:「钱财于我如粪土,若能帮得上你便是值得的,更何况,方才我出言多有不当,便当是我的赔罪。」 自小锦衣玉食满眼皆是富贵的林少爷没见过这么惨的人,家人没了,好友要杀他夺财,如今孤苦伶仃又孑然一身,还落得一身伤病,接着又被他各种戳心窝子。 林遥川越想越觉得愧疚,越细思越觉得沈明欢哀伤低垂着的眼眸都是因为他刚才那番伤人的话,越反省越觉得自己应该负责。 没错!他要负责!他要为自己的错误买单! 「这位兄弟,还请你千万要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实话与你说,我不缺钱,你就让我图个心安吧。」林遥川大义凛然,言辞恳切。 沈明欢犹豫许久,半晌才勉强应下:「这……那好吧。」 林遥川松了一口气:「多谢,这位兄弟,你真是好人。」 * 沈明欢自生来便得天地灵气钟爱,他修为并未受损,干涸的灵力在方才几句话的功夫也补充得七七八八。全盛时的沈明欢无需御剑便可凌空而行,灵力轮转一个来回身上这点皮肉伤就能瞬间恢復,可他偏要赖在人家的剑上,故意不治伤。 林遥川战战兢兢地护着身边脆弱的伤员,沈明欢津津有味地低头俯视着底下的村镇,「啊,这里什么时候建了一座高楼?」 虽然是做了好几个任务回来,但沈明欢自认自己记忆力还行,他记得东海之滨多贫瘠,不过寥寥几个村落,怎么会在这么近的地方有一座城,城内还有一座这么高的楼? 林遥川看了一眼,不以为意道:「观潮楼?很早就有了,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百年前建的。」 「百年……」沈明欢喃喃重复,他死的时候还没有,所以已经过去百年了吗? 修仙之人光是闭关都动辄上百年,一百年似乎不算长,可沈明欢死的时候才二十六岁,突然便老了近五倍,这感觉还挺奇妙。 [小九,所以我的身体在东海泡了百年吗?]沈明欢震惊。 系统哽了一下:[没有没有,是存放在时空裂缝,那里没有时间和空间的变化,所以宿主你放进去是什么样子,拿出来就还是什么样子。] 林遥川没有在意沈明欢的碎碎念和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神情,他好歹是金丹修为,在半空中也精准地捕捉到了医馆的标志,又给沈明欢添了一层灵力屏障就匆忙地落到人家院子里,「大夫,大夫救命啊!」 虽然有点没礼貌,但他倒不担心吓到对方,毕竟放眼神域,普天之下全是修仙者,至多修为有高有低罢了。 修仙者生病受伤也得去医馆,林大少爷身上不缺名贵丹药,但这人看起来太弱了,有句话叫「虚不受补」,林遥川也不敢随便给他吃。 还是找专业的大夫好一些。 大夫急匆匆出来,看见沈明欢的惨样也惊了一瞬,「快,先把他带进来放到床上,慢点慢点。」 大夫捏着沈明欢的手腕把脉,他皱了皱眉头,仔细看了看沈明欢的伤口,又皱了皱眉头,喃喃道:「怪哉怪哉。」 「大夫,怎么样?」林遥川担心地问。 大夫摇了摇头,眼中有些疑惑,他放下沈明欢的手,「没有大事,我去开药。」 走之前还不忘又看了沈明欢一眼,又念了一句「怪哉」。 林遥川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大夫的背影:「该不会是庸医吧?这怎么可能没事?兄弟,你……」 他忽然想起来到现在还不知道沈明欢的名字,也不觉得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为这人忙前忙后又是救命又是花钱有点怪异,反而乐呵呵地问:「兄弟,怎么称唿?」 「在下姓沈。」沈明欢笑容温文,他顿了顿,「单名一个『书』字,书画的书。」 「沈明欢」这个名字是不能用了,如今已是他死后百年,应该没有人会这么不尊敬先辈取个同名同姓吧? 「原来是沈……兄啊。」林遥川刚准备夸一句「好名字」,临门一脚忽然觉得不太对劲,他笑容尴尬,生硬地换了个称唿。 沈明欢微微笑了笑,体贴地转移话题,「东海附近竟还有一个如此繁华的城镇。」 「繁华吗?」林大少爷眼神微微茫然,东海贫瘠乃是神域人尽皆知的常识,莫非他这小兄弟这么没见过世面? 沈明欢哑然失笑,拱了拱手:「在下不常出门,只于书上看过,据说东海乃绝灵之地,故少有人来,方圆百里渺无人烟,却不曾想还有城镇与村落,可见书中事亦不可尽信,倒是让兄台看了笑话。」 海洋、森林、高山因其孕育许多天地灵物,灵气便要比旁处更浓郁些,但东海却是例外,这片海域像是天然排斥灵气,连带着周边都不适合修行。 所以在沈明欢的印象中,这里以前都是作为战场使用,譬如他死之前那场战役,也是他有意将地点定在了东海。 第433页 他方才感应过,东海依然灵力不兴,也不知百年后为何会有这么多人在这里长住。 神域的生存情况变得这么恶劣了吗? 林遥川挠了挠头:「沈兄并非东海人士?」 他还以为沈明欢家就住在附近,要不然毁尸灭迹的手段多了去了,千里迢迢专程过来就是把人扔进东海也挺奇怪。 他这小兄弟身上似乎很多谜团,林遥川按捺住好奇,解释道:「沈兄知道的也没错,不过这些消息有些过时了。一百年前,星河之主沈明欢重伤坠海,下落不明,当时很多人不肯相信他死了,纷纷来此寻觅他。」 「下至鍊气,上至渡劫,来的人不计其数,久久盘桓不肯离去,实力低微者还未辟谷,在海边结庐而居,慢慢就有了村落。东海最鼎盛时是看不见太阳的,仰头而视,只能见到密密麻麻的剑网,每一柄剑上都站着一个人。」 「观潮楼也是那时京华商盟所建,只可惜后来一直没有消息,近些年人便又慢慢少了。」林遥川嘆了口气,一百年前的事情对修仙者而言并不遥远,可他生得太晚,仍只能从吉光片羽中想像那位绝世天骄的风姿。 他就是因为这件事才开始喜欢崇拜这位星河之主的,自古以来实力强盛的人有很多,可林遥川没看到哪个人能被这样爱戴。林遥川想,能让人心甘情愿跨过重重山重重水,放弃长生道途住在绝灵之地,沈明欢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所以他离家,第一站就来了东海。 已经过去了那么久,那么多人都没找到沈明欢,他也不敢奢望,他只是想去那人去过的地方,想看看那人的长眠之地。 沈明欢「啊」了一声,眼神忽而有些怅然,低声道:「原来是这样……」 他顿了顿,轻嘆了口气,便又恢復温和模样,「原来是这样啊,多谢兄台解惑。」 「不客气,沈兄何必如此生疏,我名林遥川,叫我遥川就好。」林遥川微微站正,等着沈明欢露出惊诧的目光。他身份还算尊贵,在江湖上略有点名气,虽说如今世道乱了点,家人也嘱咐过他出门在外谨小慎微,但他林大少爷交友断没有隐姓埋名的道理。 沈明欢「啊」了一声,面色不变,含笑拱手致礼:「林兄,久仰大名。」 显然只是客套。 林遥川:「……」 他爹他爷爷还是不够努力,铸剑山庄还是不够有名啊。 第216章 我亦飘零久(3) 医师与炼丹师所学有所重合又有所不同, 人的精力有限,炼丹师更多的是钻研控火之术,医师则更专注于人体奇经八脉。 这位大夫炼丹之术平平, 端上来的是一碗漆黑的药,隔老远林遥川就闻到了这股刺鼻的气味。他后退了一步,敬畏地盯着大夫手中的药碗。 沈明欢面不改色地接过。他手指微动, 下一秒,药液好似被蒸发般散于虚空。 他在做这一切时分明大摇大摆没有任何掩饰, 大夫和林遥川却仿佛都没看见。 沈明欢心中得意,这才是灵力的正确用法,如果不能帮他在喝药的时候瞒天过海,那他修炼将毫无意义! 他把空了的药碗放在托盘上, 瓷器相接, 发出一声轻微脆响,那两人才算是恢復正常。 林遥川赞嘆地看了一眼沈明欢:「沈兄,你真厉害,我从小就喝不得苦药。」 沈明欢微微一笑,温和地对大夫道谢。 老大夫面色怪异, 他打量了一下沈明欢的神色, 一言不发拿着碗离开了。 沈明欢上一秒还气若游丝,喝完药之后像是突然精神起来, 连脸上都多了几分血色。 林遥川也不觉得有问题,反而真情实感地夸赞:「这位大夫医术真好。」 「是啊是啊。」沈明欢连连点头, 他话锋一转, 「我从前多在闭关,久不问世事,不知林兄可否为我讲解一下?」 「啊?」原来沈明欢是都在闭关, 怪不得他对很多人尽皆知的事情都不了解,可是…… 林遥川试探:「沈兄闭关了许多年吗?」东海的变化都是一百年前的事了,如果说沈明欢是闭关了一百多年,可他这修为…… 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太礼貌,但林大少爷委实想不通怎么会有人这么长时间还在鍊气,而且金丹期方能保持容貌不变,沈明欢若闭关多年,现在应该已经垂垂老矣了。 「惭愧,惭愧,在下先前运气好,侥倖结丹。」沈明欢满脸惭惭。 他只要说这一句,剩下的林遥川自己会补齐。 果然林遥川恍然大悟:「你那友人不仅要杀你,还废了你的修为?」 也不想想杀都杀了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沈明欢在林遥川心中彻底成了一个小可怜的形象,林遥川面色不忍,出于对这位身世悲惨的小兄弟的怜惜,林遥川解释地格外详细:「要说这百年来,变化还挺大的,沈兄你应该听说过星河之主沈明欢吧?」 沈明欢死的时候才二十六岁,属于他的时代璀璨却短暂,若是闭关的时间再长点,或许真的会完全错过。 沈明欢点了点头:「有所耳闻。」 林遥川嘆了口气,「沈明欢在的时候,星河是当之无愧的正派之首,我虽未有荣幸得见其英姿,但也听父亲讲过,道沈明欢的天赋冠绝古今,又是出了名的有善心与责任心,在他治下,神域那些年是少有的和平与安宁。 第434页 沈明欢眨了眨眼:「神域如今很乱吗?」 「可不是嘛?」林遥川心有戚戚,「从前星河一家独大,他们定的规矩,旁的势力不敢触犯,且不说心里怎么想的,表面上都得老老实实。星河之主去后,星河荣光不再,碧落、千机、上清、京华异军突起,如今他们五大势力分庭抗礼,谁也不服谁,都想再争个第一。」 沈明欢「啊」了一声,这些内容在他听来有种割裂的怪异感。碧落他知道,小楼的势力,从前他还没出现时碧落便是神域最强,星河完全不能与之比拟。 且不说在他的印象里小白不会这么无能,即便星河当真没落,碧落又是什么原因? 林遥川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提醒道:「沈兄这些时日出门在外可要小心些,据说浮罗山有大型秘境出世,五大势力正在争归属权。」 实力低微又胆小怕事的沈明欢连连点头:「我一定小心。」 「也不必如此担忧。」林遥川安抚道:「这都是那些大人物的争端,你我只需低调些,牵扯不到我们头上的。」 「是是是,我如今修为半废,小小鍊气,应当不会与我有关。」沈明欢如同得了什么金玉良言,顿时长舒了一口气,他拱了拱手,苦笑道:「让林兄见笑了,生死关头走了一遭,而今便格外怕死。」 林大少爷向来看不起贪生怕死的人,但沈明欢这么一说,他的目光反倒更加怜惜。林遥川自告奋勇:「沈兄接下来可有何安排?你若是不介意身旁多一个人跟着,我可以陪你一起。」 这就是要自愿当个免费保镖加免费饭票了,沈明欢深觉铸剑山庄果真是上天赐予他的瑰宝,不论是百年前还是现在,都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恰到好处为他送上帮助。 毕竟他现在真的身无分文来着。 沈明欢故作客气:「这不太好吧,不会耽误林兄吗?」 林遥川摆摆手,豪迈道:「左右我也没事,这次出门,本来也只是想来看看东海而已。」 他嘆了口气,「今日得见,原来东海也没什么特别的。」 未曾想,那样风华绝代、惊才绝艷的沈明欢,最终是那样平淡地死在一个如此普通的地方。 「说来,林兄可知沈明欢是怎么死的?」沈明欢好似真的闭关太久,对这些人尽皆知的事毫不知情,他困惑道:「听闻沈明欢修为独步天下,何人能杀得了他?」 林遥川握了握拳头,气愤道:「是星河联合碧落,设局暗算了他。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沈明欢对他们可谓是尽心尽力,我听父亲说,星河从前饱受诅咒困扰,不过是不堪一击的小门小派,是沈明欢解了诅咒,带领他们成为正派之首。」 林遥川冷哼一声:「可见星河上下,俱是一群狼心狗肺、薄情寡义之徒。」 沈明欢又「啊」了一声。他没想到这件事的内情会流传地这么广,难道小白他们完全不做隐瞒? 沈明欢有心想让林遥川多说一些,故作难以置信:「这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星河……在下完全想不出有何理由,会不会是旁的势力放出的谣言?」 林遥川咬牙切齿:「不,沈兄,你不知道,星河一开始倒是想瞒,可是这哪是他们能瞒的住的呢?这天下崇敬星河之主的人那样多,他们怎么可能不去查?当年查到结果之后,除了星河本族之人外,其他人俱都叛出了星河。」 星河有着十分渺远的歷史,据说万年以前,星河是这个世界的掌控者。天道忠爱他们,给了他们超出常人的天赋,可天道又是公平的,令他们血脉中带病,总是早早夭亡。 这个故事是真是假暂且不论,毕竟他们也没办法穿越到万年以前证实。不过从前星河的确有些排外,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太弱了没有人愿意接纳的缘故。是后来沈明欢扬名于四海,他的追随者千里迢迢来投,星河这才慢慢壮大。 林遥川接着说:「我家里先前也依附与星河,沈明欢死后,他的死因传遍了整个神域,我祖父一气之下宣布与星河决裂,此后老死不相往来。」 「暗害沈明欢一事,星河一族都是知道的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后来其下门人四散,星河倒是万众一心,连争议也无,大抵是知道的。」 沈明欢点了点头,虽然越听越是疑惑,但他自觉已经过了刨根问底的年纪,不会再对旁人的选择指手画脚。 这些年快穿生涯中收穫到的关心与偏爱早已磨平他那份恨意,他曾毫无保留地爱过他的子民,如今真要让他,他自问也是下不去手的。这天底下美好的东西很多,他也不想将自己困宥于过去的不甘与仇恨,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寻回自己的佩剑,而后接着和系统週游小世界。 沈明欢已经死过一回,那便当曾经的星河之主真的死了吧,往后星河种种,再不与他相关。 沈明欢歉然笑笑:「在下闭关许久,多年不问世事,对如今的神域知之甚少,亦不知该往何处,林兄可否给个建议?」 「我也是第一次出门……有了,」林遥川激动拍掌,「沈兄,你那把你害成这样的好友叫什么名字?你可知他现在在哪?我们去报仇吧!」 沈明欢摇头苦笑:「还是算了,我那好友本事高强,我们不是对手的。」 「没事,」林遥川一幅自己人的模样,「虽然我们打不过,但是我家里人厉害啊,我父亲和我叔叔都是化神期的,还有我祖父,我祖父可是大乘,只要不是五大势力之首,我家都能解决。对了,沈兄要是无处可去的话不如跟我回家吧,正好我家里有炼丹师,让他看看你的伤能不能治。」 第435页 林遥川以己度人,要是自己辛辛苦苦修炼百年的修为一朝消失,他恐怕会接受不了。 林遥川有些兴奋地谋划:「那就说好了,我们一路向西,要是有大型城镇就停下来休息两天,正好也让沈兄看看百年后神域的风光。」 「这未免也太过叨扰……那便多谢了。」瞥见林遥川不贊同的目光,沈明欢从善如流地改口。 即使林遥川不说,他也打算找个时间去一趟铸剑山庄。 神剑有灵,他身亡坠海时,定山海也自断殉主,他得去让林干想办法修好。 怎么说林干也是定山海和万物春的铸剑师,沈明欢相信他一定能修好的。 ——不过,他剑的碎片到哪去了? 第217章 我亦飘零久(4) 沈明欢勉强在这小医馆里待了三天, 才终于让林遥川相信他真的康復了,林遥川自觉去找大夫付诊金, 顺带辞行。 大夫见到他来并不诧异,「准备离开了?」 林遥川乖巧点头,他也不知道为何,明明对方只是个贫瘠的东海之滨里的一个小大夫,他却好像是老鼠见了猫一般。林遥川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觉,毕竟这曾经帮助他躲过了无数次他父亲的棍棒相加。 「大夫,这几日麻烦你了, 我们交换一下通讯玉符吧,你医术好, 以后说不定还要找你。」林遥川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这话有多不吉利。 大夫一边看着煎药的火候, 一边懒洋洋地在他递过来的玉符上留下一道灵魂印记,「我外出看诊收费很贵的。」 所谓交换玉符当然不是见到一个人就换一块,那样人脉要是多点, 估计就得腾个储物戒指出来放玉符了。 林遥川心满意足收好玉符:「没关系, 我有钱。」 铸剑山庄实力或许不算强, 但一定算得上富有。自沈明欢声振寰宇, 他手上那两柄出自铸剑山庄的佩剑也随之名扬天下,自那之后,铸剑山庄就不缺客人, 多得是有人捧着钱来求他祖父出手。 用他父亲的话说, 这就叫名人效应,毕竟从前他们的铸剑山庄也没这么受追捧, 而定山海和万物春若不是落到沈明欢手里,估计也只是普天之下众多灵器之二。 大夫若有所思,「确实, 你们应该不会缺钱。」 他熄了火,端着药起身,临出门时忽然回头,意味深长道:「不过,如果是里面那位病人的话,我说不定愿意免费为他诊治。」 「真的啊?」林遥川显得很兴奋:「大夫,你也喜欢我兄弟吗?我就说他人好吧,看着就讨人喜欢。」 大夫:「……林徵那么精明一个人怎么会有你这么单纯的儿子?」 「大夫,你认识我父亲?」林遥川俯身行礼,有些不好意思:「莫非是家父好友?小侄愚钝,一时没有认出。」 大夫:「……你若将腰间那块刻着铸剑山庄标识的玉佩去了,我或许就认不出来了。」 「啊?」林遥川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尴尬一笑,「哦。」 他都忘了自己还挂着玉佩来着。 这玉佩他从小就带着,他们铸剑山庄虽然比上不足但比下绰绰有余,等闲宵小看到之后不敢对他动手。就算不用武器求不到他们头上,也得给沈明欢一个面子。 况且沈明欢虽然不在了,受过他恩惠的人却不知凡几,普天之下都知道他和铸剑山庄交情颇深,活得不耐烦了才会给自己自找麻烦。 沈明欢和林遥川收拾妥当离开医馆之后,大夫也随后跟了出来,慢悠悠地掩门上锁。 林遥川好奇:「大夫,你也出门啊?」 「是啊,这地方待够了,换个地方治病。」大夫随口说。 要不是抱着沈明欢万一没死只是重伤倒在这里某个犄角旮旯的侥倖,谁愿意一百年待在这个灵气稀薄的地方?害得他这些年修为都没什么进益。 现在看来,那人还有心情收徒弟,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他这小徒弟随了师尊,惯爱装模作样地欺负人,偏偏演技又一般,也就是林遥川这样的小傻子,才会一骗一个准。 「大夫,再见啊!」林遥川热情地挥手告别。 他转过头,「沈兄,我们也走吧,这里太小了,出了城我再拿飞舟。」 林遥川就像个要给好朋友炫耀得意玩具的幼稚小孩。 飞舟价值连城,每一次启动耗费的灵石更是天价,像他这么年轻就能拥有属于自己飞舟的人可不多。 这倒是让沈明欢想起,他从前也是有一架飞舟的。他年轻时招摇,没有省钱的念头,又热衷于满神域乱跑,想来光是启动的灵石就能再买下几架飞舟。 那时他从没缺过钱,小白多智近妖,尤善经营,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拿着储物戒给他送钱。他也不在乎具体数额,小白给,他也就很理所当然地收下。现在看来,能够支撑他这么花都没花完,那应该是一笔很大的财富。 而他当时连一句慰问和推辞都没有,理直气壮又无动于衷,这种态度确实挺讨厌的,怪不得小白会想杀他,是他他也忍不住。 飞舟扶摇而起,隐入云层。 林遥川倚在栏杆上向下望,看着下方的城镇越来越小,连浩瀚无垠的东海也渐渐在视线中化作一条线。 他怅惘地嘆了口气。 沈明欢转头看他,笑了笑:「林兄这是捨不得?」 林遥川摇了摇头:「不是,我只是有点……越来越少人记得沈明欢了。」 第436页 沈明欢是个传说中的人物,他好像也终将变成一个纯粹的传说,他的名字或许会流传千古,可事迹却在一点一滴化作虚无。无人知他那些璀璨过往,无人记得他是那个时代最灿烂最明媚的暖阳。 沈明欢眨了眨眼:「沈明欢都不难过,你难过什么?」 林遥川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沈明欢不难过?」 沈明欢理所当然:「他死了啊,想难过也难过不起来吧。」 「……说的也是。」林遥川郁郁地低头继续看风景,他更难过了。 * 两日后,飞舟落地。 林遥川一边把飞舟收起来,一边向沈明欢介绍,「沈兄你看,前面就是柳城,也是赶巧,算算时间,今天正好是柳城一年一度的花朝节,我八年前和家里人来过一次,可热闹了。」 神域虽说是全民修仙,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凡人,但每个人的天赋总是有所不同,大多数的人终其一生只能停留在鍊气一二层。 对于目前普遍观念而言,入了筑基才算进了仙途,筑基以后,每一个境界分为前中后大圆满四个阶段,唯有鍊气详细地分为了一到九层,而这个阶段,起码淘汰了一半的人。 可跨进了门槛也不代表此后就一帆风顺,在筑基时的积累与表现几乎便决定了以后道途的上限,故而筑基又称「轻舟渡」,在这之后,才有资格直面修仙的「万重山」。 总而言之,这世上实力低微的人远比想像中的还要多。 筑基方可御剑,金丹才能辟谷,而鍊气也就是力气大一点的普通人而已,所以城池自然还是有的,而且不少。 沈明欢停住脚步,指了指城门方向,胆怯地缩了缩脖子:「林兄,这也是花朝节的习俗吗?」 城门口站了三位身形高挑、容貌昳丽、眉目凛然的女子,各有各的特点,但俱都美的不可方物。 明显为首的那人手上拿着一根火红长鞭,神色冷漠。 林遥川咽了口唾沫:「她们应该、应该只是路过吧,没事,我们直接进去就行了。」 林遥川一马当先,昂首挺胸地向城内走去。 「慢着。」 清冷女子横鞭拦住他,「你们是那座城里的住民?」 「不是。」林遥川警惕地后退一步:「你们是什么人?拦我们做什么?」 女子神色未变,冷声道:「既然不是,那你们换条路走吧,此路不通。」 林遥川愤怒了,他也不是胆小怕事的人,质问道:「凭什么?这柳城是你家开的吗?」 清冷女子眼神茫然,似乎不知道他为何突然生气,她皱了皱眉,一幅「你真是无理取闹」的不耐烦模样。 她身旁的娇俏女子莞尔一笑:「师姐,你吓到人家了。」 娇俏女子对着两人见礼,柔柔道:「二位公子还请见谅,我师姐并无恶意,这座城池有些不对劲,我等正要进去探查,师姐为二位公子安危着想,故而才会请公子绕路而行。」 她交涉时,被称为「师姐」的清冷女子默默后退了一步,看向身后另一位身着黄色裙装的女子,神色还有几分委屈:「阿婉,我也没说什么。」 阿婉无奈地笑了笑,她自然知道师姐的意思,平心而论,刚才师姐的动作和语气是很像挑衅,但是……自家师姐,她宠着! 阿婉坚定地表示贊同:「对,师姐没说错。」 师姐满意了,她点了点头,「是他们胆子太小。」 胆子太小的林遥川:「……」 莫名躺枪的沈明欢:「……」 他嘆了口气,好吧,他胆子小。 娇俏女子扶额嘆气,「二师姐,你这么哄人,大师姐会当真的。」 二师姐阿婉抬头看天。 大师姐想了想,也避开小师妹的视线抬头看天。 林遥川也看出来了,这位大师姐确实不大会与人相处,他也不记仇,双眼灼灼:「修仙之人哪有贪生怕死的道理?几位姑娘,我也可以帮忙的。」 他们这一番交涉虽是在城池附近,其实还是隔了一段距离,只不过修仙者耳聪目明,故而他们能看见大敞开的城门,而城内来来往往的行人却不大能注意到他们,足见几位姑娘的思虑周全。 林遥川年纪本就不大,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最是喜欢行侠仗义的时候。 大师姐瞥了他一眼,没有犹豫地脱口而出:「弱。」 她又看向沈明欢,断言般地说道:「极其弱。」 众人:「……」 大师姐说完忽然也沉默了一下,她期期艾艾看向师妹,试探问:「阿音,我是不是不能说的这么直白?」 第218章 我亦飘零久(5) 林遥川不愿意离开, 不过场面没有僵持太久,片刻后,一位身着红色衣裙的女子自城内向他们飞奔而来。 「师姐!」她跑动时衣袂蹁跹, 如同一株盛放的牡丹, 灼灼其华。 沈明欢的眼力更好些, 能清晰地看到小姑娘在城内时缓步从容,不紧不慢,时不时还停下脚步笑着和周围人打招唿。而后她在城门下驻足了很长时间, 面色几经犹豫挣扎,才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踏出城门。 与出门后的急切态度相比像是两个人。 沈明欢觉得, 这座城确实有点意思。 及至能看到人之后, 小姑娘的脸颊甚至因为激动飞上两抹红晕,她如飞鸟投林般扑进大师姐怀中:「大师姐二师姐小师妹, 我总算见到你们了。」 第437页 大师姐珍重地抱着她,满脸严肃:「阿如别怕,谁欺负你,师姐替你杀人。」 小师妹只得嘆气,「大师姐,下次可以把杀人换成报仇, 这样听起来比较正派。」 大师姐深觉这是门大学问,颇感疲惫:「小师妹,你们聪明人讲话都想这么多的吗?」 小师妹也很无力:「师姐,这是正常人,不是聪明人。」 「大师姐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嘛,看谁敢有意见。」阿如扬了扬下巴,「小师妹,你总这么操心会老得快的。」 小师妹乔云霓觉得, 师门按照入门先后来定长幼次序的方式不太可取,她觉得她才应该是师姐,这几个才是她不省心的小师妹。 乔云霓说回正事:「三师姐,你信中说的语焉不详,我们也不敢轻举妄动,柳城怎么了?」 「柳城可太邪门了。」夏如这才注意到在场还有两个外人,她疑惑道:「这两个弱……若玉树临风的少年是谁?」 谢天谢地,可见这位三师姐还是比大师姐礼貌一些,起码最后还稍微掩饰一下,没完全把「弱」字说出口。 林遥川笑容满面地拱手作揖,「在下林遥川,这位是我兄弟,名叫沈……呃,你们像我一样叫他沈兄就好。我兄弟二人素爱打抱不平见义勇为,柳城之事,请无论如何让我们也出一份力。」 令筱婉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你也就算了,好歹是个金丹,但他不过鍊气,确定要进去?」 兴奋过头的林遥川这才想起来他刚认识的小兄弟弱不禁风还有伤未愈,虽然很想进去,但把沈明欢一个人放在外面他确实也不放心。 林遥川面色犹豫,「那还是算了……」 「林兄。」沈明欢含笑打断他,「我也想进去,请放心,我虽修为低下,但早些年闯荡江湖时,也曾学过几招自保的手段。」 大师姐许青筠大概是嫌他们磨叽,拍板宣布:「一起进去,你们俩跟着我们。」 「大师姐?」 许青筠翻了个白眼:「就算我们不同意,你们信不信他们两个也会偷偷进去?还不如放在旁边盯着。」 林遥川脸色讪讪。 沈明欢哑然失笑:「几位姑娘一直都这么有责任心吗?」 素不相识就把他们的安危当做自身的责任,沈明欢想,现在的神域好像也没林遥川说的那么乱。 大师姐没听懂,大师姐不想理他,大师姐看向自己的三师妹:「阿如,你接着说,柳城怎么了?」 小师妹悄悄嘆了口气,决定还是自己多注意一些,盯着这两个来路不明的人。师姐还是太善良了,虽然这样挺好的,但她不希望师姐因为善良受伤,那师姐一定会很难过的。 夏如点了点头,「师姐,师妹,你们都知道我是柳城人士,半月前我离开门派游歷,顺路便回了家一趟。」 她冷笑一声:「我之前就跟你们讲过,我爹是个烂人,热衷于寻花问柳,仗着有几分修为强迫了我娘这才有的我。我娘一介孤女,又打不过他,被逼着与他合契成亲,后来这个垃圾拿我威胁我娘,我娘为了我生受了十四年委屈。」 「再之后师尊引我入道途,我本想带我娘亲一起走,我娘亲柔弱,不愿随我离开,于是我求师尊出手,将那垃圾阉了,令他温柔小意地伺候我娘。」 林遥川听得嵴背一寒,莫名觉得这话中的「柔弱」二字或许有别的解释。 沈明欢倒是很赞嘆,「姑娘与令慈都是敢爱敢恨的女侠,巾帼不让鬚眉,在下佩服。」 他这一番话后,夏如看他的眼神明显亲和了许多,她轻哼一声,「这是前因,但是我此次归家,发现他竟真的对我娘体贴有加,而我娘居然也一幅放下过往的模样,与他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她似乎气急,用力跺了跺脚,「你们说,这合理吗?」 大师姐二师姐小师妹纷纷摇头。 沈明欢用力摇头。 林遥川:「……」 他小心翼翼举手:「就不能是你爹他认识到自己从前的错误,改邪归正重新做人了?」 「呵。」夏如姑娘冷笑,「垃圾永远都是垃圾,不可能变好。」 她不想跟悟性这么差的人多说,转头看向师门中公认最聪明的乔云霓:「小师妹,我了解我娘,她不是会被一些蝇头小利收买的人。」 乔云霓点点头表示明白,「师姐,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夏如冥思苦想,片刻后,可怜巴巴道:「一时半会儿我也想不出来,整座城给我的感觉都不太对劲,可我不知道哪里不对。」 许青筠抱着她安慰,「好了,想不出来就别想了,我们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她虽然莽,但是这次接到师妹传信也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不仅带上了足够的护身灵器,也提前禀告过师尊。 即便出事,起码支撑到师尊到来没问题。 其他人都没异议,师姐妹四人按照惯用的阵法站位排好队列准备进城,林遥川赶紧扯了扯沈明欢跟上。 夏如回过头,笑嘻嘻地说道:「小沈来,你实力弱,站在我们中间。」 沈明欢:「……」 沈明欢真诚请教:「你刚刚叫我什么?」 「小沈啊,你又不肯透露真名,叫沈兄多生分啊,我们也不介意你叫我们姐姐。」夏如将手背在身后,眼眸亮晶晶,满是期待地说。 第438页 修仙者的年龄不能以外表来看,但一个鍊气期要是看上去很年轻的话,那他肯定很年轻。 沈明欢默了默,诚实道:「事实上,我已经一百二十六岁了,只是受了伤,所以才是鍊气期。」 夏如也默了默,像是很不甘心就这么放弃,片刻后,她又想到一个自圆其说的好主意,「修行一道达者为师,我修为比你高,你还是要叫我姐姐!」 勐然想到沈明欢是受了伤才实力低微的,她又补充:「现在修为比你高。」 「姐姐」沈明欢是叫不出来的,但被人保护他还是很开心的。 等到进城时,沈明欢已经被簇拥在了师姐妹四人中央,连带着林遥川都蹭了他的光,得到了一个中间的位置。 城门口的守卫懒懒散散,眼神耷拉,漫不经心地看了眼这奇怪的一行人,收了钱便挥手让他们进去。 街道宽阔而整洁,道路两旁有小贩沿街叫卖,卖菜的摊主与每一个客人斗智斗勇,就是不肯降价。 一切都显得如此寻常。 林遥川挠了挠头,「没什么奇怪的啊?」 沈明欢提醒他:「林兄,你不是说今天是花朝节吗?」城内繁华归繁华,可半点而没看出属于节日的喜庆与热闹。 「是哦。」林遥川提高了音量,「奶奶!奶奶!今天不是花朝节吗?」 支着摊子卖吃食的老人笑容和蔼地看了过来。 乔云霓痛苦地呜咽一声,用手捂住了脸。 他们现在是在暗中查探啊!懂不懂「暗中」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啊!下次能不能先跟她商量一下再行动,万一打草惊蛇了怎么办! 小师妹觉得她现在有四个不靠谱的师姐,她看了一眼沈明欢,心有余悸地想,幸好这个小沈看起来有点聪明,还好还好,她不孤单。 老奶奶愣了一下,似乎是在思索,而后復又笑了起来,「不办啦,后生,城里早就不办花朝节啦。」 「为什么呀?」 「这不是五年前来了一个邪魔,害死了好多人,咱们柳城都没以前热闹了,就不过节啦。」 乔云霓愣了一下,追问道:「那后来呢?邪魔是怎么解决的?」 「是上清宫。」 这下周围人七嘴八舌地补充起来,看得出他们对此很是感激,「宫主他老人家亲自出手剷除了邪魔,还替柳城设下了防护的阵法,喏,就在那棵槐树下。」 「是啊,多亏了上清宫,要不然咱们现在哪有这安生日子过啊。」 上清,沈明欢记得,这是林遥川说过的现在五大顶尖势力之一。 几人谢过居民,往城内最大的客栈走去。 林遥川道:「如果是上清的话,这座城应该不会有问题了。」 「为何?」沈明欢问。 「哦对,忘了沈兄你对这些事情不了解,上清走的是功德成仙,修的是信仰力,所以时常会替天行道、庇佑一方,他们是神域风评最好的势力,柳城既是被他们保护着的,那就不会有事。」 许青筠嗤笑:「不过一群道貌岸然之徒。」 林遥川不贊同:「许姑娘,君子论迹不论心,即便他们另有目的,可救人是真的。」 许青筠不置可否,「我信我师妹。」 她师妹说这座城有问题,那就是有问题! 第219章 我亦飘零久(6) 林遥川财大气粗, 给所有人都定了一个上房,稍微安置好后,所有人齐聚到沈明欢的房间里开小会。 至于为什么是沈明欢的房间…… 可能是大家都觉得他最弱所以不愿让他多走吧。 「夏姑娘, 你不回家吗?」沈明欢忽然问了一个有些奇怪的问题。 「不回了。」夏如闷闷地说:「我是有点想回去, 可是我感觉我回去之后,就捨不得出来了。」 林遥川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尝试开解:「想家也很正常吧?」 夏如支着下巴, 语气淡淡, 如同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我心有大道。」——哪容得下儿女情长? 夏如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了一点, 「师姐, 师妹, 有件事,我进到城里才想起来。」 所有人看向她。 「我先前回家, 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不对,而后就给你们递了消息。但我在城里待的时间长了后, 反倒觉得这一切都很正常, 甚至觉得我不该给你们去信, 麻烦你们白跑一趟,徒劳浪费时间。要不是消息已经发出……我想如果是以我那时的状态, 我是不会联繫你们的。」 夏如说:「方才我去城外接你们,在路上时觉得柳城哪哪都好,好似踏出城门是一件很不应该的事。最离奇的是,这些念头出现时无比自然, 我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而待我踏出城门,忽然便又不记得了,是进来之后才慢慢想起来。」 她揉了揉脑袋, 苦恼道:「我又觉得柳城是天下第一好了,师姐,要是我最后闹着不肯走,你就把我打晕拖走。」 林遥川搓了搓手臂,语无伦次:「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许青筠揉了揉师妹的头髮:「阿如做得很好,你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要担心麻烦我们,能被你麻烦我们求之不得。」 她在面对自家姐妹的时候忽然变得很会说话。 令筱婉眉头紧皱,她想了想……决定放过自己,「小师妹,你怎么看?」 第439页 乔云霓也是神情凝重,她指挥道:「暂时不知道这是什么手段,以防万一,二师姐,你给我们下个心理暗示。」 「好,什么暗示?」 乔云霓思索片刻:「就说……记住我们进城的目的,不论结果如何,三日后必须出城。」 令筱婉点了点头,以指做笔于虚空中绘符,「去!」 金色的符印散作六分,融入他们的眉心。 「大师姐,你将这些事情告诉师尊,倘若我们三日后未曾向师尊报平安,请师尊来此救我们。」 许青筠点头,拿出通讯玉符。 林遥川也把自己的通讯玉符拿了出来:「我也联繫一下我父亲还有我祖父。」 没有人提出离开。 他们的真实年岁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然不小,可放在修仙界,还是恰风华正茂的少年郎。 少年合该有一往无前的气势,容不下半点蝇营狗苟、不公不允。 后路布好,乔云霓开始排兵布阵,她看了眼天色:「接下来我们分头行动,两人一组,三个时辰后仍在这里汇合。二师姐精通符、阵,我们去查探槐树下的阵法,剩下的人以客栈为界,大师姐和三师姐出门往左,小林和小沈……」 乔云霓一时卡壳,她意识到这么分配有些实力不对等。 沈明欢举手:「那个,在下也会一点阵法。」 「好,那小沈和二师姐去查阵法,大师姐和小林往左,三师姐与我往右,如何?」 「没问题!」 令筱婉自信起身,拎着沈明欢往外走:「走吧小沈,姐姐保证不会让你伤着一根头髮。」 * 越是深入了解,越觉得这不过就是一个正常的小城。 有着每个城都有的老好人,也有屡禁不绝的小偷小摸,有拿着钱不干事的小吏,也有一个饱受爱戴的城主。 树荫下有老人对弈,小巷里藏着几家味道正宗的小店。 林遥川跟着许青筠跑遍了半个柳城,收穫了一箩筐关于这个城池的好话。 非要说有什么异常的话,那大概是和他记忆中相比,柳城确实冷清了许多。不过这点也是有理由的,他们坦坦荡荡说出很多人死于邪魔之手,也没办法再接着怀疑。 道途有千千万,有人向善,自然也有人用些歪门邪道,这些用有损人和的手段来提升自己修为的修士被称为「邪魔」,因为他们已经不算是人了。 令筱婉这边同样也不乐观。 槐树长得很高大,郁郁葱葱,找起来很容易,而且附近不知道为何没有人,大大方便了他们的调查。可令筱婉仔细观察了很久,甚至冒险催动阵法以身试阵,最终困惑地发觉,不论怎么看这好像都是一个辟邪防护阵法。 她没把沈明欢说他「略通阵法」放在心上,倒不是因为自大或是高傲,众所周知,任何辅道的造诣都要建立在修为基础上,不论沈明欢这话是不是谦虚,但他如今只用鍊气,註定帮不上忙。 因此也不介意沈明欢无所事事在旁边看树。 沈明欢屈指敲了敲树干,慢吞吞地夸赞:「这树长得真壮实。」 他伸手接住了一片落叶,回头道:「令姑娘,我们把这棵树砍了吧?」 「啊?」令筱婉微怔,「小沈,你是说问题出在这棵树上?」 她绕着树干转了两圈,又纵身一跃翻上树梢,「没有问题啊,小沈,你看出什么来了?」 「我不知道啊。」沈明欢仍是慢悠悠的语调,「等我们砍完说不定就能知道了。」 令筱婉从树上跳下来,「慢着慢着,小师妹说小心行事。」 她面色犹豫,「这里也看不出更多东西了,我们先回去跟他们说一下吧,至于这树……问一下小师妹能不能砍。」 她想这小沈看起来文文弱弱实际上还挺大胆,这棵槐树在人家城里长到这么大,占据了城中心寸土寸金的一块地,可见柳城对它的爱护。小沈说砍就砍,砍完该不会被全体柳城居民追杀吧? 暮色四合,几人相继回到了客栈。 大概是掐着点返回的缘故,林遥川、许青筠与夏如、乔云霓正巧在客栈门口相遇,四人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沈明欢的声音:「掌柜的,你这供奉的是哪位神佛啊?」 供奉? 四人对视一眼,加快了脚步。 掌柜的桌子上摆了一个木质小像,身形、五官都十分抽象,他们刚来时还以为那只是个雕刻失败了的玩具。 掌柜笑呵呵地沖天边作揖,「正是上清宫主,宫主他老人家修的可是大神通,只要时时供奉,他会保佑我们遇难成祥的。」 虽然知道这是上清宫的修行方式,但这种场合下听到,林遥川还是抖了抖,总觉得有几分怪异。 沈明欢彬彬有礼:「这样啊,不知掌柜可否告知这木像要到何处购买,在下也想试着供奉一二。」 掌柜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这是我自己雕的,年轻人,你要是真想要,我还有一个备用的。」 掌柜蹲下从桌子底下取出另一个五官国家模煳的雕像,笑着递给沈明欢:「雕的不好,别介意。」 沈明欢含笑接过:「怎会?」 林遥川好奇道:「这样看不清脸也没关系吗?」 掌柜也不觉得自己的雕刻技术被冒犯,仍然笑呵呵地说:「心诚则灵嘛。」 第440页 莫名怪异。 林遥川从沈明欢手里拿过木雕,拉着他上楼。 其他人也跟着上楼,又进了沈明欢的房间,许青筠谨慎地布下了隔音的结界。 再次聚到一起,所有人都很沉默,彼此间面面相觑,始终没有人开口说话。 小师妹忍不了了,「大家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令筱婉抱住脑袋哀嚎,「怎么看那都是正常的阵法。」 林遥川道:「我们这边也没有异常,我与许姑娘还悄悄打晕了一个人查了他的识海,也没发现被动过手脚。」 夏如自我怀疑:「莫非真是我弄错了?」 沈明欢还没辟谷,林遥川为他点了一大桌菜,他正吃得津津有味。 其他人思考不出个所以然来,又见他吃的香,莫名也被勾出了馋意。 片刻后,六个人每人都拿起了碗筷。 林遥川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按捺不住好奇,「姑娘,不知你们出自哪个门派?这个可以透露吗?」 能培养出这样的弟子,那个门派一定很不简单。 「有何不可?」许青筠傲然抬头:「胭脂阁!」 不算最鼎盛的门派,规模也不大,人也不算多,可她爱它。 「胭脂阁?」 身为沈明欢的骨灰级仰慕者,林遥川的八卦之魂「噌」一声被点燃。 他放下碗,搓了搓手掌,「听闻胭脂阁阁主洛惊鸿乃神域第一美人,对沈明欢一往情深,不知传言是否属实?」 沈明欢:「……」有这事?他怎么不知道? 传言属实。 洛惊鸿喜欢沈明欢,天下皆知。 沈明欢不喜欢洛惊鸿,同样也天下皆知。 对于这种有点像自家师尊黑歷史的过往,四位姑娘也没觉得太冒犯。 夏如平静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谁年轻的时候没眼瞎看上几个渣呢?」 「哈?」 本来,要是有人敢说沈明欢是渣,林遥川指定要和他打一架,不死不休的那种。 但是现在好像涉及到伦理私情,林遥川欲言又止。 沈明欢:「……」 第220章 我亦飘零久(7) 林遥川终于下定决心稍微维护一下偶像的名誉, 他挤出一个笑容,不是很有底气地说:「可能、可能是有误会呢?沈明欢不、不能是渣吧?」 令筱婉吃饱了,她起来活动消食, 「谁知道呢?反正我师尊对他没感觉了。」 「为什么?」林遥川好奇:「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见过沈明欢那么好的人, 应该很难忘记他吧?」 许青筠冷笑一声:「你会喜欢一个挑剔事多臭屁难伺候还说你矮的人吗?」 林遥川:「……啊这。」 沈明欢:「……」 这个描述, 让他隐约想起了一些画面。 「你喜欢我?哈,很正常, 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 「小白也喜欢我, 我的子民也喜欢我,你是不是也想当我子民?」 「不过就算这样我也不会喜欢你的,你太矮了哈哈哈, 该不会还没有我的剑高吧?」 沈明欢放下碗筷, 羞愧低头。 怪不得他对洛惊鸿没有印象, 原来小矮子就是洛惊鸿,他自始至终都不知道人家的名字。 惭愧,惭愧。 「沈兄, 你怎么了?」林遥川注意到沈明欢的异常。 「在反思。」沈明欢嘆了口气,「在想我年轻的时候, 也对一位姑娘说过这样过分的话。」 他面容白皙, 做出愧悔神态时格外可怜,让人不自觉对他心软。 令筱婉安抚他:「没事没事, 你下次若有机会遇见她, 同她道个歉便是。」 沈明欢歉疚点头。 林遥川:「……」 为什么同样的行为,他偶像沈明欢做出来就是「渣」,而他这位沈兄做出来就变成「没事」了?这合理吗?! 没有人在乎林遥川的不平, 乔云霓招唿店小二将吃完的饭菜撤下,接着摆出促膝长谈的架势。 许青筠苦着脸坐在对面。 上苍为什么要这样为难她?她可以真刀真枪杀人,为什么一定要用脑子? 夏如想走,被令筱婉一把按住,「师妹,坐下。」 林遥川重重地咳了一声,提醒窗边的沈明欢该办正事了,然而沈明欢倚靠在窗台上往下望,似乎是出了神。 夏如好奇:「小沈,你在看什么?」 沈明欢「啊」了一声,「我本来想把窗户开大点,散散屋里这股饭菜味,没想到……」 「什么?」夏如是个急性子,「你快说啊!」 沈明欢指了指窗外,慢吞吞地说:「没想到,夜间的柳城倒是比白日来的还要热闹。」 这话配合着窗外漆黑的景象,无端显露出几分阴森来。 众人一愣,齐齐涌到窗边。 林遥川打了个寒颤,咬咬牙,小步挪动往前。 窗外无星无月,不知是否是柳城的夜晚格外黑,还是只有今夜如此。 有几道门试探性地打开,分明隔着一段距离,林遥川却清晰地听到了「吱哑」声,他瞪大了眼睛。 白天还跟他们打过招唿的居民从家里走了出来,提着一盏小灯,面无表情、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动,动作僵硬又刻板。 像是某种不明存在——或许是动物,或许是鬼,披上了人皮,学着人用两只脚走路。 第441页 「砰——」 窗便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叩窗。 林遥川尖叫一声,登时倒退了两步。 夏如探出脑袋看了看,回头瞪了他一眼:「你胆子也太小了吧?只是旁边的树刮到窗户而已。」 柳城有很多树。 林遥川抱着沈明欢的手臂颤颤巍巍:「我也不想啊,我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阿飘,沈兄,你说他们现在是人是鬼啊?」 「别怕。」沈明欢温和安抚:「当然是人,鬼是不需要提灯的。」 这倒是。 乔云霓悄悄松了一口气,她其实也有点怕来着,但是没有表现出来,知道是人就无所谓了。 乔云霓道:「我们下楼看看吧。」 许青筠甩出鞭子把自己的小师妹扯到身后,她走在最前面带路。 令筱婉和夏如也赶紧跟上,路过林遥川时还不屑地哼了一声:「不懂了吧?人有时候比鬼可怕多了。」 他们没有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下去,而是隐着身形下楼。 以他们几人的修为,放眼柳城无人能敌,故而也没人能发现。 一楼大堂早就关门歇业,椅子倒扣放在桌子上,店小二正拿着扫帚和抹布整理卫生。 动作是如出一辙的僵硬刻板。 「沙——沙——」 他机械性地摆动双臂,往往过了好几分钟,才想起来原来脚步也是要挪动的。于是又缓慢地换了一块地方,重复以上过程。 就算是人也怪恐怖的,林遥川捂住了嘴巴,怕自己又不小心叫出声。 令筱婉指了指柜檯,用眼神朝他们示意,众人这才发现原来掌柜竟然还在。 柜檯高,大堂又没有掌灯,掌柜跪在柜檯内侧,一眼扫过不注意还真会忽略。 柜檯上还摆着那樽雕像。 掌柜在祭拜。 他面色虔诚地深深俯首,而后咬破了自己的指尖,一滴血被他用灵力托起送至雕像上,分明是再普通不过的木头,竟神奇地将这滴血吸收了。 众人都有夜间视物的本事,自然能够发现那滴自指尖涌出来的血珠,居然是无色透明的! 这真的是人能有的血吗? 林遥川又想尖叫了。 沈明欢戳了戳他的后背,待林遥川回头,便用口型失忆:「回去说。」 没办法,谁叫他现在不应当会神魂传音呢?要不然就能直接说了。 「那是心头血。」 回房间后,沈明欢对他们解释,年轻的公子声音温和:「心头血正常来说也是红色的,但如果是用灵力逼出,就会呈无色透明状,凝结的是修士的生命力,也就是寿数。」 林遥川大惊:「你是说,上清宫主在吸收这座城居民的生命力?」 沈明欢轻轻地「嗯」了一声,眉眼平静:「我不知道现在走信仰之道是要如何修行,但掠夺他人寿数,在我眼里,全都等同于——邪门歪道。」 大概是这事实太过惊人,一时也没人注意到沈明欢这句话有些奇怪。 乔云霓向后仰靠在椅子上,「这也太……他就不怕天谴吗?」 心术不正、靠魑魅手段得来的修为,破境时天劫的威势也会成倍增长。 沈明欢道:「如果献祭者自愿,上天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自愿?」林遥川觉得荒唐,他指了指窗外:「沈兄你管他们这叫自愿?」 沈明欢瞥了他一样,轻飘飘地说:「把你炼成傀儡,你就自愿了。」 林遥川哽住。 可不嘛,傀儡永远忠于主人。 「小沈,你的意思是,柳城的居民都被上清宫宫主炼成傀儡了?」 夏如勐地起身,「那我娘……」 「半傀儡而已。」沈明欢温声:「他没有伤害居民的原有灵魂,那样就和杀人没什么差别了,如果在下没猜错的,他应该是在居民们的识海里留下了一缕分魂,潜移默化地争夺身体控制权。白日里他们和我们打招唿、引路、说笑,应当是自己那部分意识在起主导,而入了夜,他便开始加快进度学习用那一小缕分魂操控他人的身体。」 沈明欢轻笑一声,眼里却无多少笑意:「在下猜测,他白日里给居民们下的指令应该是让他们按照正常惯例去生活,他不知道令尊虽温柔小意,但并非出自爱意,也不知道令堂有如此理智,只以为这才是所谓夫妻,更没想到夏姑娘如此敏锐。」 乔云霓也不傻,很快勾连起他们现在的线索和疑点:「居民说邪魔作祟死了很多人,不会就是这位上清宫宫主试验功法时出问题了吧?」 夏如气沖沖地坐下:「他囚禁了一座城,就不怕被发现吗?」 乔云霓摇摇头:「只要不是像师姐那样一进城就意识到不对劲,怕是之后也会被种下分魂,到时候更意识不到了。」 「这上清宫主这么厉害吗?」 柳城是一座很大的城池,里面居住的何止万人。 实力最强的大师姐许青筠思索片刻,不甘心地道:「我们解决不了,上清宫主是大乘圆满,只有请渡劫期出手才能解决。」 碧落之主玉笙寒、京华商盟盟主莫惊春、千机门门主岳擎,是这天底下如今仅有的三位渡劫期。 沈明欢问:「可是,我们有证据吗?」 众人:「……」 林遥川指了指窗外的群魔乱舞,「把这用留影石录下来?」 第442页 沈明欢眼也不眨:「那是他们自己中邪,与上清宫何干?」 「我们亲眼看到掌柜献祭寿数?」 「那是掌柜虔诚且有所求,与上清宫宫主何干?」 林遥川呆了,「沈兄,你的意思该不会是,居民们的识海里也找不到侵入的分魂吧?」 沈明欢微微笑,「不然你觉得,上清宫主的的底气从何而来呢?」 众人的情绪一下子消沉下去,「那怎么办?」 沈明欢眨了眨眼,「如果不知道该做什么,不如跟我一起去把树砍了吧?」 「树?什么树?」除令筱婉之外的其他人疑惑问道。 「就是那棵,很大、很茂盛的槐树。」沈明欢解释。 林遥川瞬间振奋:「沈兄你是说上清宫主是藉由这棵树把分魂下进居民识海里的,而我们把树砍了就能万事大吉?沈兄你真厉害,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的?」 沈明欢微微一笑,慢吞吞道:「我什么都没说,我只是很不喜欢那棵树而已。」 第221章 我亦飘零久(8) 「沈兄快跑!」 「该死, 人越来越多了,这样我们怎么跑的掉啊。」 「前面也有人,小心。」 砍树这件事自然难不倒有修为在身的修士。 槐树的树干很粗壮, 担心它倒下树冠砸到附近的民居,乔云霓还不忘事先把它削小了一些。 除了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沈明欢, 剩下五个人齐心协力,没花费太长时间就把槐树推到了。 然而他们没想到,在槐树倒下的那一刻, 满城的居民像是「活」了过来,不顾一切地开始追杀他们。 饶是他们速度再快,可城里的居民太多了, 不管哪个方向都能被围堵住。 夏如举着武器有些崩溃, 「树不是都砍了吗?为什么他们还没恢復正常?」这里面可还有她娘亲! 沈明欢气喘吁吁:「树砍了, 只能断了对方的爪牙, 让他不能再对其他人下手。可这些居民早已被种下分魂, 这却不是能随着树倒而消失的。」 「阿如, 别担心。」许青筠推开一个扑上来的居民, 「我们出去之后问问师尊,师尊一定会有办法的。」 林遥川艰难地护着沈明欢, 「御剑可行吗?」 「不行, 我试过了,柳城有禁飞限制。」乔云霓答。 林遥川余光又见到一位老人朝他抓了过来,他吓得把手里的剑收回储物戒指。 对于他们这种从小握着刀剑长大、接受的是最专业教导的修n代, 有些战斗的本能刻入骨髓, 现在却要提防不要让自己的条件反射伤到人。 林遥川苦着脸:「那现在要怎么办啊?我下不去手。」 束手束脚的战斗让人烦躁,许青筠看向远处还在不断涌来的密密麻麻的居民,撑起防护罩把他们保护起来, 不耐烦地回答:「还能怎么办?能挡一会儿是一会儿。」 「这要挡到什么时候?有没有不伤人的招式啊?诶,是我傻了,不伤人的招式能有什么用?」林遥川神色有些不安:「沈兄,你聪明,你说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怎么办…… 回望沈明欢的一生,他从没辜负过任何一句「怎么办」。 沈明欢笑了笑,「林兄,我没有武器,可否借你剑一用?」 他这么笑起来,忽然不太像林遥川印象里的「沈兄」了,林遥川愣了一瞬,一时也忘了问要做什么,呆呆地从储物戒中取出剑。 沈明欢接过。 不伤人的招式,他恰巧会。 「沈兄?」 「小沈?」 众人呆滞地看着沈明欢握剑,越过许青筠走到最前方。 明明还是那张脸,身形也还是有些瘦弱,可他拿着剑,忽然就有了可为山岳的气势。 沈明欢回头,朝他们微微一笑,温和道:「闭上眼睛。」 星河之主沈明欢有两柄佩剑,一为「定山海」,一为「万物春」,他为这两柄剑自创了剑法,以剑的名字命名。 星河之主惯用定山海。 剑出如游龙,苍茫天地惊,天下莫有能敌者。 很少人看到过「万物春」出鞘,也就不知道,「万物春」是一柄没开刃的剑,它从一开始诞生在这世上,就不是为了杀人。 万物春,真正要斩杀的,是魑魅魍魉、妖邪鬼怪,是已经不能被再称之为人的魔物,是不小心招惹到的阴诡手段。 沈明欢抬手,自剑尖凝出一道白练,裹挟着耀眼的剑光,温柔却又不可匹敌地划破沉沉黑夜。 剑芒涤盪夜色,居民们不由地齐齐惊唿一声,捂住了眼睛。 ——白色剑光越来越盛,如同地上诞生了一个太阳。 万物春剑法第一式。 春山可望。 沈明欢暗自点了点头,果然提醒林遥川他们闭眼是对的,实在是有些刺眼。 * 三日后。 神域向来是不缺谈资的,在这片广阔神奇的土地上,每天都有着太多或梦幻或怪诞的事情发生。 但像最近这么热闹的情况,百年来这还是第一次。 「听说了吗?柳城出事了。」 「这哪还能没听说,没想到上清宫这么大胆,听闻现在四大势力已经对他们宣战,那上清宫岂非不久后就要覆灭了?」 「嗐,谁管那上清宫是死是活,我跟你说啊,当日洛仙子的几位高徒也在柳城,弟子遇险,洛仙子自然要去柳城救人……」 第443页 「这我知道啊,洛仙子去晚了不是,她到的时候事情已经解决了,那几位小仙子正挨个问居民可有何不适。」 「你别打岔,还想不想听了?」 「想想想,你接着说,今天的酒钱我请了。」 酒楼里,林遥川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坐在他隔壁的沈明欢。 他们三日前便与许青筠等人告别,登上飞舟离开了柳城,但类似这样的言论,林遥川听了三天。 林遥川从没发现原来神域的消息可以传得这么快。 周围的餐桌上正聊得热火朝天,单只听主讲人越来越高昂的语气,便知事情即将进入高潮。 「洛仙子到了之后才发现,原来弟子们口中那道煌煌不可直视、穿过身体却不曾留下伤口的剑法,竟是——万物春!」 「你说什么?万物春?!」 「难不成沈明欢还活着?」 不提这话落下酒楼里瞬间嘈杂了一倍的音量,林遥川看着吃吃喝喝无动于衷的沈明欢,面色迟疑。 沈兄是沈明欢吗?林遥川觉得不像。 倒不是看不起他这个好兄弟,只不过沈明欢应该不会连这些普通饭菜都吃得这么开心吧?应该也不会愿意和这么多人一起坐在大堂吃饭,也不会愿意用这种普通的碗筷…… 沈明欢,那就应该是比非梧桐不栖,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的凤凰还要矜贵的存在,生来就该拥有最独一无一的待遇。 林遥川成功地说服了自己,他长舒一口气,小声问:「沈兄,你怎么会万物春剑法?」 沈明欢表情诧异:「我不会啊。」 「啊?」林遥川听着耳边不远处传来的「那就是万物春,要不是我把头拧下来给你当球踢」,再看着沈明欢无辜的眼神,一时表情有些混乱,「可他们都说是万物春。」 沈明欢唏嘘:「那就是我年轻时跟着村口一老爷子学的,我哪知道他们为什么都说这是万物春剑法。」 已知沈明欢不是老爷子…… 难道万物春剑法不是沈明欢自创,沈明欢也是跟老爷子学的? 不可能不可能。 林遥川晃晃脑袋,甩掉这个荒唐的想法。没错,沈兄用的这个剑法绝对不会是万物春! 这样的对话绝不仅仅发生在小小酒楼,沈明欢是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人物,有人爱他敬他,有人惧他厌他。 就因这一个与他有关却不知真假的消息,无数人彻夜难眠。 而柳城,自建城以来,第一次有过这样多、这样显赫强大的客人。 洛惊鸿还没有离开。 柳城来了太多实力不明的修仙者,居民们人心惶惶,有她盯着,那些外来人总会收敛一些。 这是沈明欢来过的城池,沈明欢救下的人,她不允许被其他人伤害。 ——无需理由,无需证明,洛惊鸿就是知道,那是沈明欢。 ——是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她想起时依然会觉得心颤的存在。 年少时不能遇见太惊艷的人,否则要用一生去怀念。 洛惊鸿嘆气,记忆中的沈明欢太过幼稚自我,他被宠得无法无天,傲慢又自大,半点不会为他人考虑。 可是没办法,感情这种事,向来不由人。 洛惊鸿不知道沈明欢为何要隐藏身份,她也不追根究底,她只想帮他。 「咚咚咚。」 房门被礼貌地敲响了三声。 洛惊鸿放下茶杯,房门自动打开,微风吹过,屋内薄纱轻舞。 「千机门主远道而来,有失远迎。」神域第一美人的声音都好似一曲柔曼仙音,只是听着便让人不自觉放松沉醉。 岳擎礼貌地微微欠身:「打扰洛阁主雅兴,还请见谅。」 岳擎穿着一身白袍,头戴儒冠,只可惜他长得高壮,五大三粗的,便有些不太和谐。 洛惊鸿想,不如沈明欢。 沈明欢也爱穿白袍,他是洛惊鸿见过将白色衣裳穿得最好看的人了。 虽然沈明欢穿什么颜色衣服都好看。 岳擎问:「听闻洛阁主曾断言那日在柳城出现的剑法名为万物春?」 「原来是为这事而来。」洛惊鸿轻笑,「岳门主既来了柳城,何不自己去看。」 「我没见过万物春,我认不出来,所以我来问你。」岳擎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只是随口找个话题,并不多在意答案。 洛惊鸿又是轻笑:「门主究竟是想问剑法,还是想问使剑的人?」 不远处的树上飘下一片叶,那绿色还未落地便化作虚无。 岳擎眼神沉沉,「阁主这是什么意思?」 「你在害怕。」洛惊鸿说:「你怕沈明欢没死。你趁林干他们离开星河时打伤白瑾无,从星河身上挖下来的肉养活了千机百年基业,沈明欢若还活着,你千机门难逃一死。」 「胡说!」岳擎怒喝一声:「那白瑾无与玉笙寒勾结杀他,沈明欢应该谢我才是。」 洛惊鸿冷笑:「你大可以这样自欺欺人,但以我对沈明欢的了解,他不会喜欢任何人替他报仇——尤其是你这种,打着替他报仇的名号,行一己之私。」 岳擎握紧拳头:「你……」 「我怎么?」洛惊鸿丝毫不惧。 她为大乘期,岳擎为渡劫期,一者间的差距犹如天堑,岳擎要杀她再轻易不过。 第444页 然而洛惊鸿甚至散去了护体灵力:「我就在这,你敢动我吗?在柳城,在沈明欢刚用过剑法的地方,岳擎,你敢吗?」 岳擎脸色铁青。 良久,他收回手,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第222章 我亦飘零久(9) 神域被简明扼要地划分为东西南北中五大洲, 显而易见,东海自然是在东洲。 中洲最为繁荣,灵气也最浓郁, 故而高等级修士都爱往中州跑,稍微有些名气的势力也喜欢把总部设在中州。 人类总爱用各种手段来彰显地位,于是最好的地段理所当然地被五大顶尖势力占据。 铸剑山庄从前也在中洲。 环绕着星河周围的那一圈地盘, 属于他们这些来投效的势力, 他们共享星河的荣耀,也拱卫星河的地位。 后来铸剑山庄宣布脱离星河,甚至放出话来,道不愿意再与「叛徒」同处一洲,即便中洲是如此浩瀚。 他们举宗搬到了西洲,与沈明欢的长眠之地隔着最远的距离。 自柳城后,林遥川失了游玩的兴致,一心赶路。 他的飞舟并非凡品,如此全速之下, 不过三五日就离开了东洲,可是正当他打算横穿中洲前往西洲时,他的父亲和祖父联繫了他。 于是铸剑山庄大少爷林遥川便被打包卖给了京华商盟盟主莫惊春。 林遥川从沈明欢手里接过茶水,神色歉疚:「沈兄,委屈你跟我一道被他刁难了, 不然你坐我的飞舟先行一步吧,哦对,还没告诉你, 我家是铸剑山庄,很好找的,你到了西洲后一问便知。」 沈明欢含笑摇了摇头:「我修为弱, 飞舟给我反倒是祸事,再者说,林兄帮了我这么多,如今不过是陪林兄一段路罢了,不妨事。」 「你们两个说够了吗?」莫惊春合上摺扇,不疾不徐地吩咐:「现在,把我屋内的躺椅搬出来,我要在外面晒太阳。躺椅是乌楠木制的,每一寸都价值连城,你们搬的时候小心些,哦对了,千万不能用灵力,那会损害它的色泽。」 林遥川可算见识到有钱人有多麻烦了,他把茶水放下,又拦住沈明欢不让他动手,自己跑来跑去地忙碌。 他们现在是在莫惊春的飞舟上,莫惊春要亲自去一趟南洲,花费重金聘请铸剑山庄大少爷做他这一路上的护卫,而沈明欢是买一送一顺带的。 这交易就是傻子听了都会摇头。京华商盟是神域最有钱的势力,只要莫惊春愿意,他甚至可以聘请当世任何高手护送他,就连他自己本身也有渡劫修为,怎么会需要一个金丹期的少年当护卫? 林遥川知道莫惊春或许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是没办法,对方给的太多了,他们铸剑山庄拒绝不了。 林遥川正以蜗牛的速度小心挪动这把贵不可言的躺椅,莫惊春蒙着白绸的眼「看向」沈明欢,「你还愣着做什么?去给我切水果,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 沈明欢好脾气地点头,「好的好的,你稍等。」 沈明欢从前被照顾得精细,他依葫芦画瓢,对照着记忆将水果削皮去核,切成小块,用银叉叉好。虽然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但他剑法精湛,切个水果自然是容易得很。 他看着自己的作品满意地点了点头,不愧是他,什么都能做得很好。 林遥川已经把躺椅搬过去了,马不停蹄地过来找他,嘴上吐槽:「没见过这么麻烦的人,要不是他愿意拿出定山海的剑尖,本少爷才不受这委屈。」 沈明欢:「?」 沈明欢不太确定地问:「拿出……什么?」 「定山海的剑尖啊。」林遥川解释:「东海一战,沈明欢坠海,定山海剑碎。我祖父是定山海和万物春的铸剑师,自那之后,他最大的梦想就是修復定山海。」 林遥川嘆气:「这两柄剑是祖父毕生最骄傲的作品,祖父把它们当成自己的孩子。」 系统闻言莫名其妙地嘟囔了一句,[谁要当他孩子。] 沈明欢忍不出瞥了莫惊春一眼,此刻以他这种看遍了浮华的性子都不□□露出三分喜意。 沈明欢自然能猜到莫惊春是为他而来,他在柳城用的万物春剑法本就瞒不过当初那些故人。知道归知道,沈明欢也没打算承认,他只想找到他的剑。 可沈明欢也没料到会这么顺利,他还没开始打听,消息就自己跑到他耳朵里来了。 看来死过一回,他的运气变好了许多。 沈明欢趁热打铁:「林兄可有剩下碎片的消息?」 「我有啊。」林遥川得意地说:「都在我家,这次加上剑尖就集齐了。我祖父现在应该已经开炉了吧?沈兄,到时候我把定山海偷出来给你看看。」 猝不及防得到意外之喜的沈明欢:「!!!」 哇。 沈明欢眨了眨眼睛,试图客气:「这多不好意思……那就多谢了。」 「我警告你们,我是个瞎子,所以你们动作最好快一点。」 莫惊春是个有钱人,他从不掩饰这一点,一应吃穿用度都奢靡到极致不说,而且惯爱把人使唤到团团转,非常难伺候。 「来了来了。」林遥川想了半天都不知道这句话的逻辑在哪,莫非瞎子就能格外高贵? 莫惊春仿佛能猜到他的吐槽,冷笑一声:「瞎子的脾气不好,别让我久等。」 林遥川噤若寒蝉。 第445页 坦白说,莫惊春真是他见过的脾气最怪的渡劫期了。 林遥川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这两天来他被莫惊春使唤,可暗地里也没少和沈明欢吐槽,以莫惊春的修为耳力,他不可能没听见。 修为越高的大人物总是更在乎自己的权威,但对于他这种近似冒犯的行为,莫惊春除了在接下来一段时间更加刁难他们俩之外,倒也没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因此林遥川也不怎么害怕他。 林遥川看着这么短的时间莫惊春又换了一身衣服,只是眼上始终蒙着白绸,他有些好奇:「那个,盟主,你为什么不愿意治一下眼睛呢?以你的能力,应该很简单吧?」 莫惊春并非生来就是瞎子,据说是他年少时被一富家子弟弄瞎的,那时他修为还很弱,也还没组建京华商盟,是这世间再普通不过的落魄少年。 莫惊春崛起的道路很神秘,与其他人都背靠大势力不同,他是单枪匹马闯到这个地位的,用时不过百年。如果不是沈明欢将当世天骄全都压制得黯淡无光,他应当会是神域最令人心折神往的人物。 可他如今有了这么高的修为,这么多的财富,却始终没尝试治一下眼睛。 莫惊春摸了摸眼上白绸,似笑非笑:「因为这是罪证,我要留着让某个人愧疚,要他寝食不能安。」 他说这话时都似带着冷意,仿佛恨极了那个人,林遥川讷讷不敢言。 他没想到莫惊春居然还会有这么幼稚的念头,以为通过伤害自己能让敌人难受?太天真了,真正难受的只有在乎他的人,敌人只会开几坛好酒庆祝。 * 举凡有点底蕴的大势力,至少都掌控着一两个秘境,这些秘境各有各的特点,但无一例外,都很适合修行。 白瑾无常年待在秘境。 人想要得到一些东西,必须要付出某些代价,这点,白瑾无比任何人都清楚。 星河族人得天独厚,但他幼时并不爱修行,与动辄翻云覆雨的修为相比,他更喜欢智慧的力量,他习惯用自己的大脑、用计谋解决一切难题。 这种观念在一切以实力说话的神域有一点点惊骇世俗了,再加上他天赋优异,故而族人们对此并不支持,更不贊同。 如果说白瑾无一开始还有些犹豫,后来沈明欢出世,他便放心地放弃修仙道路,专心致志钻研谋略。 反正星河的责任有人担了,他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 ——沈明欢的天资太过惊人,星河一族喜不自胜地拥他为王,将星河延续的希望与使命皆繫于他一身。 白瑾无一直觉得自己是很幸运的,他生在星河,出生就有不俗的天赋,又很快找到了自己热爱的、打算为之奋斗一生的事情。他有一个很好的王,尊重他的决定,给了他极大的施展抱负的空间,又煞费苦心无数次用灵力灌体之术替他堆出了大乘期的修为。 灵力灌体曾经是个禁术,失败的可能性极高,且对施法者和被施法者双方都是一种莫大的折磨,是沈明欢改进了它。 不过改进之后,本就困难的禁术更加难以实施,据白瑾无所知,世界上也唯有沈明欢能做到这样苛刻的灵力控制手段。 他还是不喜欢修行,但自沈明欢死后,白瑾无已在秘境中待了近百年。 他于此地昼夜不分地苦修。 还是不够,还得再努力一点。 连渡劫期都不是,怎么能代替沈明欢当星河的王?怎么能承担得起他本该承担的天命? 储物戒里玉符震动。 修行着的白瑾无睁开眼,心念一动,下一秒便离开了秘境。 「朝颜,何事寻我?」白瑾无每次闭关前都会事先安排好星河接下来的事宜,千机门之类的势力虽然比较闹腾,但他们的心思丑陋却简单,白瑾无只消一眼便能看清,翻不出太大风浪。 他习惯面面俱到,而这么多年来也从无缺漏,这还是第一次在他闭关时朝颜联繫他。 朝颜沉默片刻,「军师,万物春现世了。」 「万物春?万物春不是一直都在雪原吗?慢着,你是说万物春剑法?」白瑾无心跳近乎凝滞了一瞬,恍然意识到朝颜的言下之意,反应过来后便断然否决:「绝无可能!」 他说话向来留三分,很少用这样肯定的话语。 「沈明欢死了,我亲手杀的。」白瑾无一字一句:「绝无可能还活着。」 第223章 我亦飘零久(10) 莫惊春已经快要失去耐心了。 他专程来此一趟, 不是为了和两个年轻人玩这种过家家的游戏。 他为沈明欢而来,原以为能在那个名叫沈书的鍊气期身上得知关于沈明欢的线索,甚至他猜测那人就是沈明欢也说不定。 可这几天的试探下来, 这人胆小、怕死、唯唯诺诺,与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沈明欢半点儿也不相似。 ——沈书绝不会是沈明欢,也不会是沈明欢的徒弟,至少不是让沈明欢满意的徒弟。 在得出这个「真相」的时候,莫惊春心里是有一些气愤的。 满腔期待做了无用功, 换做是谁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你们走吧。」莫惊春吐出一口浊气, 按耐下心中的烦躁, 「我们的交易到此为止,接下来的路不需要你们护送了。」 林遥川激动地差点没拿稳扫帚,他警惕地提醒:「剑尖是不退的。」 第446页 莫惊春冷笑一声:「我拿出去的东西, 还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林遥川嘴角快要咧到耳朵, 「这可是你说的。」 他迅速跑到沈明欢沈明欢, 抓着沈明欢的手臂就要片刻不停留地离开:「沈兄, 快走快走,我们自由了!」 「诶。」沈明欢被拉的一个趔趄,他努力站稳:「等等,我先把这个桌子擦完。」 他擦得很细緻,边边角角都不放过。 莫惊春眼睛看不见,可他神魂能感应到,于是又是烦躁地冷笑一声:「你的万物春剑法是从哪里学的?」 沈明欢茫然:「盟主不是早就问过这个问题了吗?我不会万物春, 那个剑法是我年少时村口的老人教的。」 「你不愿意说也无所谓, 但是,」莫惊春平淡道:「从今以后,你不许再用这个剑法。」 他的语气很随意, 仿佛不觉得自己这话有多过分与不讲理,也或许是不在意,反正以他的实力地位,沈书不甘心也好,不情愿也罢,最终也只能照做。 林遥川很生气:「凭什么?」 「就凭我是莫惊春。」莫惊春眉宇间一片冷淡:「我不知道你从哪儿得到他的传承,但他不会希望自己的剑法被一个如此懦弱之人用出,沈书,你不配。」 沈书这名字有着让人误会的谐音,莫惊春知道,可他不在意。 到了他这种层次,嘴上怎么称唿对方都无所谓,就算这人的名字是「爷爷」又怎么样呢?他们双方的地位差距如此悬殊,该诚惶诚恐的绝不应当是他。 沈明欢苦笑,应了声「是」。 与此同时,白瑾无也在和朝颜等人分析。 「应该是这个叫沈书的,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王过去留下的传承。」白瑾无道:「王从前就爱到处跑,且他向来随心所欲,想一出是一出,留几个传承也不奇怪。」 「那我们要管吗?」江远桥嫌弃道:「我让人查了一下这个沈书,鍊气修为,胆小如鼠低三下四,王的传承被他得到了还真是让人生气。」 他们平时也不会这样刻薄,平心而论,沈书没有得罪他们,他们本不该对这人这么大意见,可谁让这人偏偏和沈明欢扯上了关系呢?涉及到沈明欢的事,他们总是忍不住用上最挑剔的目光。 白瑾无目光微沉:「他既能得到王的传承,那也算是他的运道,不过也不需要多在意他,想成为王的弟子,他还不够格。」 朝颜有些踟蹰:「他真的……跟王没有关系吗?」 「当然没有!」白瑾无笑了笑,他指着自己的心口:「沈明欢若是还活着,他第一时间绝对不会去什么柳城,而是来星河杀我,杀玉笙寒,还有你们。」 「别忘了,沈明欢的眼里容不下沙子,在他看来,我们全都背叛了他,我们都是该死的叛徒。」 如果有人能听到这些「神域大人物」的想法,便能发觉他们的想法都近似,除了洛惊鸿之外,没人相信沈明欢还活着。 至于沈书此人?有点运气,但不多。 他若学的是定山海剑法,他们说不定还会有些心动,可无法伤人的万物春对他们来说有什么用呢?鸡肋而已。 * 林遥川藏好不满,他正准备离开,然而看了眼周围后,只得好声好气地请求:「盟主,可否让我们再跟着你往前一段?这底下全是深山老林,我们连找个人问地点都做不到。你要是介意,我们坐自己的飞舟远远跟在后面也行。」 林遥川不敢对神域的治安抱有信任,越是这种这种荒凉的地方,越有可能出现专门拦截过路人的匪徒。他们一个金丹一个鍊气,拥有一架飞舟,看起来就身价颇丰,不被抢才怪,匪徒不会在乎将死之人是出身铸剑山庄还是铸刀山庄。 莫惊春并不在乎:「与我何干?现在就走,离本座越远越好。」 沈明欢若有所思地朝远处看了一眼,有些犹豫地问:「盟主,真的有人要杀你?」 沈明欢有些担心,他最初以为莫惊春找护卫只是一个藉口,可他察觉到远处有人正向他们的方向而来,修为是大乘圆满,离渡劫期只差一寸。 并非巧合路过,对方的目标很明确,一身未加掩饰的沖天战意,针对的正是莫惊春。 而莫惊春虽是渡劫期,可他这身实力是沈明欢给的,并非自己一点一滴修行而来,因此战力要稍弱些。 莫惊春神情淡漠:「少打听,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 见沈明欢和林遥川似乎还要再纠缠,莫惊春挥了挥衣袖,两人便不受控制地飘到了飞舟外,直直坠落下去。 林遥川大惊失色,后背衣衫瞬间被冷汗打湿,他终于直观地意识到他们之间有多大的差距,莫惊春要是想杀他们,他们连反抗的念头都来不起产生。 而他刚才居然就对着这么一个大杀器嬉笑怒骂,屡次冒犯。 「沈兄!」林遥川赶紧在半空中将自己的飞舟甩出,而后御剑把沈明欢拉了上来。 他发誓他的反应速度从来没有这么快过,后怕地连连追问:「沈兄?沈兄你没事吧?」 「啊。」沈明欢从恍惚中回过神:「没事,就是有些突然,吓到了。」 林遥川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可不是么?太突然了,莫惊春的性格果然和传言中一样怪异,说翻脸就翻脸,不过我觉得他应该不算坏人?」 第447页 「坏人?」沈明欢失笑:「你怎么会这么想?」 莫惊春是个善良到受了伤害都不捨得怪罪对方的人,怎么会跟「坏」字搭边。 林遥川嘟囔:「大家都这么说,说他只认钱,不认人,只要钱给的到位,他可以拿你当兄弟,但要是没钱,就算是亲兄弟他都会翻脸,所以他才会有一个『交不深』的绰号。」 世人结交须黄金,黄金不多交不深。 所有人都知道,「交不深」莫惊春是这天底下一等一的有钱人,也是一等一的势利之人。 沈明欢皱了皱眉,状似无心:「这是哪里来的传言?莫盟主看起来不像这种人。」 岂止是不像,莫惊春就不是这种人。 他认识莫惊春的时候,莫惊春是个浪漫至死的画师,满眼萦绕着风花雪月,黄金万两对他来说尚不如路边一朵盛开的花。 莫惊春的画千金难求,他若爱财,早就腰缠万贯了。即便后来双眼被废,他再不能画画,满身落魄地倒在路边,也不曾为五斗米折腰。 这人骨子里就镌刻着诗情画意,天生与金银相斥。 林遥川想了想:「好像是百年前,当时天下缟素,无数人为了寻找沈明欢聚集到了东海,莫惊春便让他掌管的京华商盟在那修建了不少房产,包括观潮楼也是那时建的。」 「观潮楼高耸入云,站在楼顶最高处可以看到很大一片海域,甫一完工便受到许多人的欢迎,毕竟御剑耗灵气,不能长时间寻觅,再加上很多人修为不足。原本众人还以为莫门主也是想为沈明欢出一份力,结果京华商盟名下的房产也好,观潮楼也好,居然都是高价收费。」 林遥川神情有些复杂,不知是惊嘆这份商业头脑,还是不耻于这种时时刻刻都只想着赚钱的卑劣:「总而言之,当时去到东海的无一不是侠士,为着相同的目的,放弃了私利去做一件事情,唯有莫盟主利用他们的迫切与感性满足自己的一己之私。据说京华商盟在东海转了不少钱,光是那座观潮楼,便让他们大赚了一笔。」 「而且……」林遥川不太确信:「有传言说沈明欢是莫惊春的救命恩人,这个传言应该是假的吧,虽然当年沈明欢救过很多人,但其中若真的有莫盟主,他应该不至于做出这种事。」 沈明欢确实救过莫惊春,他们之间的恩情与否暂且不谈,沈明欢没打算要任何人报答,自然也不介意当初他救过的那群人是否对此铭记在心。 他只是很奇怪,即便是当年叱咤风云纵横来去的星河之主,对神域的了解似乎也太少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这些故人有了这么大的变化,他曾以为永远忠诚的背叛了他,他曾以为会永远纵情山水的麒麟也坠入了熙熙攘攘的凡尘。 还是说人的变化真就可以这么大? 沈明欢揉了揉眉心,心想他的变化也挺大的。 若是以前,哪里会允许自己被莫惊春使唤来使唤去? 若是以前,他就该在回到神域的第一刻不问缘由地先杀了小白和小楼,再毁了整个星河。 幸好不是以前。 第224章 我亦飘零久(11) 浮罗山有座大型秘境出世, 据说留下这个秘境的是个上古仙人,秘境中藏着破碎虚空、渡劫成仙的奥秘。 神域已经上千年没有人飞升了,就连曾经最有希望踏出这一步的沈明欢也已经死去,唯有上古的传说昭示这一切并非只是个神话。 飞升, 是每个修者共同的追求。 可是没人敢来浮罗山, 因为五大势力放出话来,这个秘境已经被他们占据, 擅入者死。 很霸道, 也很不讲理, 但是五大势力有这个资本。飞升就算再诱人, 他们连渡劫期都不是,也没必要为此丧命。 莫惊春到的时候,白瑾无、玉笙寒、岳擎已经到了。 上清宫如今已沦为过街老鼠,崔延勛保命都还来不及, 自然不敢再赴过去的约。他不过只是大乘,在场三个渡劫一个大乘圆满, 杀他不会比碾死一只蚂蚁要困难多少。 他不来,岳擎还挺乐见其成, 毕竟他们五个人谁也不信谁,少了一个竞争对手,他获得好处的机率还会大些, 故而此刻心情还不错。 他笑着寒暄:「莫盟主总算来了, 我等可是等候多时了。」 莫惊春神情不变, 略带几分讽意:「本座迟到了?」 这倒没有, 他踩着点来的。岳擎暗骂一句「这瞎子莫非吃了炮仗」,面上还得笑着告罪:「是我心急了。」 玉笙寒瞥了莫惊春一眼,平静地嘲道:「慢。」 「没办法。」莫惊春笑意盈盈:「本座的京华商盟若能像碧落那般有那么多能人, 本座自然也能像玉大人这般整日里无所事事。」 玉笙寒是出了名的不管事,分明身后有个强大的势力,偏要独来独往,当然,也可能是他管不了事。玉笙寒能成为碧落之主纯粹是靠他神域第一人的实力,就如同当年的沈明欢,出生起便因天赋脱颖而出。 不同的是,星河当年对沈明欢爱戴到近乎狂热,而玉笙寒更像是推到檯面上的震慑品,空有碧落之主的威名,但碧落上下对他却没太多敬畏。 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虽然莫惊春是以羡慕的语气说出这话,但其他人都能听出其中的嘲讽。 岳擎尴尬地笑了笑。 白瑾无却不曾掩饰,直接轻笑出声。 第448页 莫惊春掉转了矛头,他覆着白绸的眼「打量」了白瑾无片刻,像是遗憾地说道:「许久不见,白军师的实力却没有丝毫进境。」 玉笙寒也看了他一眼,「废物。」 「你们之间门的事,扯我做什么?」白瑾无笑得如沐春风:「更何况,这种口舌之争,你们确定要把我扯进来吗?」 莫惊春和玉笙寒不说话了。 白瑾无是四人之中唯一不是渡劫期的,但没有人敢小看他,多智近妖不是夸张,没有一击必杀的把握,谁也不愿意轻易得罪白瑾无。 他是真的有着让人一步步清醒地迈向绝路的能力。 他们三个人各自占据一角,岳擎轻咳了一声,试图打圆场:「时间门应该差不多了,等会儿秘境开启,三位有什么打算?」 不得不说,他们三个人如此针锋相对,确实让岳擎在复杂之余也多了几分安心。 他修为高,活得久,身为百年前的亲歷者,他记得沈明欢还在时这三个人的关系即便算不上亲密,也能称得起一句「守望相助」。不过这也不奇怪,沈明欢还在时,半个神域都在守望相助。 可惜物是人非,一切终将改变。 就说他吧,他曾经打伤过白瑾无,也打压过星河,但他们如今还不是表面和谐地合作? 这世上,哪有永远的敌人。 白瑾无道:「走一步看一步吧,这秘境出现得离奇,只能让五人进入,在下也无法事先让人进去收集情报。」 莫惊春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是人都会怕死,即便他们实力再强也不例外,这收集情报的意思显然是要让人用命去探路。莫惊春完全可以理解这件事,很多情况下,一些放弃和牺牲都是必要的,只不过这话从白瑾无口中说出,语气这样坦然淡漠,便无端让人反感。 岳擎贊同地点头,他没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在他看来,他们几个人的命可要比那些死士金贵多了。 岳擎看着眼前徐徐展开的旋涡通道,嘆道:「大劫将至,希望秘境之中能找到些线索。」 他转头,状似玩笑地试探:「早知神域百年后会有天地大劫,白军师便该多留沈明欢一段时间门。」 沈明欢若是活着,以那人的性子,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救世,即便搭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岳擎畏惧沈明欢,也讨厌沈明欢,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沈明欢其实很好看懂,那是一个张扬的少年郎,骄傲也愚蠢。 ……不过沈明欢若是活着,他也不会有出头之日。岳擎想,这也算是有失有得吧。 白瑾无神色未变,笑意依旧,并不对此话发表任何看法,看似已然无动于衷。 玉笙寒手指不动声色地抚过腰间门佩剑,心想出来之后就让白瑾无想办法,给他们制造一个机会杀了岳擎。 不论沈明欢在不在神域,任何人不能冒犯他。 「开了。」莫惊春声音冷淡:「谁先进?」 先进的人得承受最大的危险,岳擎警惕地看了眼三人,「抽籤?」 「我没意见。」白瑾无道。 玉笙寒斜睨了他们一眼,率先提步走入通道,「无聊。」 玉笙寒生平不知道什么叫危险,天下之大,他无处不可去。他唯一只担心一件事,他怕白瑾无死去。 谁都可以死,他也可以死,唯独白瑾无必须活到最后。 莫惊春无所谓地跟上。 是生是死,他都不在乎,死了也好,倒也算是解脱。 白瑾无想了想,也跟了上去,笑道:「岳门主,看来不需要抽籤了。」 打头危险,断后也危险,还是居中比较稳妥。 岳擎莫名有种被嘲讽的感觉,他等了一会儿,冷笑一声也进入了通道。 终究是一群不够成熟的年轻人,逞一时之勇,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 他们不知道,在他们走后,秘境外出现了第五个人。 那人轻嘆了一口气,在最后走入了通道。 * 岳擎击退了一只异兽,挣扎片刻,最终还是召出武器将这只异兽刺死。 他进入秘境便发现这里没有灵气,不是灵气稀薄,是他根本无法从天地内汲取到哪怕一丝的灵气来补充自身。哪怕是灵石,也会在拿出储物戒指后瞬间门变成废石。 这只异兽才大乘初期,本不是他的对手,可异兽皮糙肉厚,他想杀它也得耗费不少。异兽不修灵力,在这个地方,他的灵力用一分便少一分,而他的敌人却源源不断。 「我们被骗了,这根本不是什么秘境,这就是大劫之一!」岳擎握着长刀,跟在白瑾无身后逃亡,玉笙寒与莫惊春同样跟在身后。 从蛛丝马迹中寻找到一个安全的地点,这方面没人比得过白瑾无。 这秘境被尘封太久,里面的异兽泛滥成灾,且对人类抱有极大的恶念。玉笙寒一边杀敌,一边还要分出心神保护白瑾无。岳擎目光微动,迟疑片刻,终究还是出手帮白瑾无挡下一只异兽。 白瑾无环视了一圈,声音沙哑:「右边异兽少,往右边走。」 玉笙寒目光冷静,他身法极快,惟可见剑尖一点寒芒。长剑掠过异兽脖颈,它怒吼一声倒下,随即两旁又各自跃出一只异兽。 玉笙寒并非剑客,他自小习武时学的是拳掌,从前弱小时才会借用武器的锋锐。 第449页 自他修为日渐高深,他已经很久不用武器了,这世上没有人配让他出剑,他的修为足够解决挡在面前一切难题。 幸好受沈明欢影响,他一直没扔掉自己的剑。 沈明欢擅剑,也爱剑,故而他便也习惯在腰间门佩一柄剑。 玉笙寒将剑投掷而起,手指结印,那剑便在空中化出千万虚影,巍巍当空,极为震撼。 而当剑芒落下,他们周边已没一只还能站着的异兽。 这是属于神域第一人的风姿。 岳擎眼中闪过忌惮。 要知道围攻他们的异兽多是大乘期,最弱都是化神,异兽的实力本就比同等级的人类要强,即使是在外面他都无法解决得这么轻易。 莫惊春咳了两声:「你疯了?你用得起几次万剑朝宗?」 玉笙寒看着似乎仍是游刃有余:「我心里有数,避让不是办法,不把它们解决往后的路只会更难,你们先往右走,我断后。」 他们都是干脆的人,白瑾无交代了两句便打算先行带着岳擎与莫惊春往右,结果还没动身,便听见右前方的山林里蹿出一个人来。 「救命啊,救救我。」那人上蹿下跳像个猴子,髮丝间门还夹着树叶草根,形容狼狈,他目光惶恐:「有妖怪追我。」 岳擎皱着眉头:「除了我们之外,秘境里怎还有其他人?」 玉笙寒又是一剑挥出,身后的异兽未及哀嚎一声便倒下,那人被剑气所惊,不慎被石头绊倒,在地上滚了两圈。 「谢谢谢谢,多谢几位英雄相救。」沈明欢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 莫惊春与岳擎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同时发出疑问:「是你?」 因着那一式万物春,沈书的外貌不说已经传遍天下,至少对此关心有加的岳擎早已看过千遍万遍。 而莫惊春更不必说了,不久前他才与沈书、林遥川分别。 「你怎么会在这儿?」岳擎冷声质问。 他最开始误以为这人是逝去的星河之主沈明欢,犹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可随着时间门一点一点流逝,他终于完全放下心来。 沈明欢记仇,他、他们这些人还活着,本就侧面说明沈明欢死得不能再死了。 而对于这个曾经让他误会惊惧,让他觉得有几分耻辱的存在,岳擎当然没几分好脸色,事实上,如果换一个场合遇见,他说不定已经动手。 沈明欢脸色微红,尴尬地解释:「那个,我迷路了。」 第225章 我亦飘零久(12) 「撒谎!」岳擎怒喝一声:「还不老实, 说,你是怎么进来的?」 浮罗山外有四大势力把守,管他是迷路还是目的明确, 一个鍊气, 按理来说都是不可能进来的, 除非另有人帮他。 沈明欢「啊呀」一声, 抱头躲到莫惊春身后, 小心地探出脑袋:「我没撒谎,我从飞舟上掉了下来,落到了这座山里,结果有人追我,我害怕就跑了,结果看见前面有一个发光的大圆环……」 他一边说还一边用手比划,示意这个「圆环」真的十分巨大。 「我没有地方可以躲, 就钻了进去,谁知道这边有这么多妖怪。」年轻人神色郁闷,「我这可真是刚出虎穴, 又进了狼窝。」 怪异中又透露着几分合理。 岳擎没想到, 他们防住了天下英豪, 居然没防住这么一个胆小鬼? 「从飞舟上掉下来,你为什么没事?」莫惊春把他从身后揪出来,怀疑地问。 「哦对,因为我有这些。」 沈明欢轻轻将手从莫惊春手中挣脱, 珍惜地摘下腰间的玉佩, 这是林遥川给他的防身宝器。 而后他又摘下了手上的扳指、手腕上的护腕、衣袖上的纽扣、鞋上的配饰……最后还指了指头上戴的玉冠,说道:「全都是防身的。」 岳擎:「……」 他没见过这么怕死的人。 沈明欢不好意思地说道:「莫盟主你之前把我们扔出了飞舟,那次把林兄吓到了, 他就给我塞了这么些东西。」 莫惊春:「……」 原来还有他的原因。 难怪这人从高空落下毫髮无损,又在四大势力的围堵下阴差阳错代替崔延勛成为第五人进入秘境,接着被异兽追杀还能活蹦乱跳这么久。 「林遥川对你倒是挺好。」莫惊春说:「你运气也不错。」 玉笙寒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你们到底走不走?」 他冒着风险一股气剷除这些异兽,不是为了腾出地方给他们叙旧的,新的包围圈随时有可能形成。 「走。」白瑾无本就不擅作战,如今已经有些力竭,「带上这个人,我们先往右走,玉笙寒,你尽快跟上。」 「啊?」沈明欢大惊失色:「不能往右,我从右边而来,那边被一只渡劫期的异兽占领了。」 异兽等级严明,高等级异兽对低等级的压制十分明显,倘若右边有一只渡劫期的异兽,慑于其气势压迫,也无怪在白瑾无观察中右边几乎没有异兽到来。 岳擎不信:「若果真如你所言,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些防身灵器在渡劫期面前如同破铜烂铁。 白瑾无沉默片刻,「来不及确认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们换个方向。」 玉笙寒不反对,他问:「换哪里?」 第450页 沈明欢试探地提出看法:「我刚刚逃跑时慌不择路,看见前边有条河……」 莫惊春看不惯他这幅谨小慎微的胆怯模样,烦躁问道:「那又如何?」 沈明欢慢吞吞道:「在下觉得,我们可以……跳河……」 岳擎未多加思考便打算驳回,还想顺便警告沈明欢闭嘴,他可以表现得平易近人,但终究是看不起弱者的。 然而他还没来及开口便听见白瑾无表示认同。 白瑾无道:「可行,我曾听闻流水会遮掩我们身上气味,让异兽无法辨明方向,那河流自南向北,我们顺流而下,正好也会离这渡劫期异兽越来越远。」 白瑾无看向沈明欢,平静道:「你很聪明。」 沈明欢「啊」了一声,手足无措:「我不如几位大人厉害,我实力低微,早些年闯荡江湖,便多学了一些保命的手段。」 就像衣食富足的人无需学习如何下地耕种,他们当然也不需要了解怎么躲避异兽的追击,唯有挣扎在生死一线的人才要迫切掌握这些手段。 玉笙寒觉得他们啰嗦,他拎着沈明欢纵身跃起,一言不发朝前带路。 既然方向有变,前路难料,他也没必要再为了争取时间而留下来断后了,于是又理所当然地占了开路的位置。 他总是站在最危险的地方。 「啊,慢点慢点,前面有棵树,要撞上了。」 幸好玉笙寒虽然横冲直撞,但也没有受虐的爱好,即将撞树的时候还是险而又险地避开。沈明欢放下挡着眼睛的手,舒了口气,又苦着脸道:「这位大人,您能把我放下去吗?我可以自己走的。」 「闭嘴!」沈明欢这一路话多,玉笙寒原本只是听着并不理会,但不知为何,他听到这人叫他「大人」,又用了敬语,陡然有种怪异又难受的感觉。 前面已经能看到河流。 玉笙寒挥剑噼下一段树干,手上拎着一个活人并不影响他的活动,他飞身而起,在半空中踹了树干一脚,那截树干正巧落在河流中心,慢悠悠地顺着流水飘下。 玉笙寒将沈明欢扔了出去,沈明欢惊叫着落到树干上,脸色被吓得煞白。 他咳了两声,低声喃喃:「粗鲁,太粗鲁了。」 玉笙寒砍断的这截树干不算小,虽然称不上宽敞,但是站五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余下四人潇洒地在岸边凌空而起,轻飘飘落在树干上。 白瑾无狐疑地打量着沈明欢的脸色,半晌才收回视线。他原本有八层把握认定这人就是沈明欢,可经过方才这一系列相处,他忽然又不确定了。 沈明欢的骄傲写在骨子里,那是即便将刀架在他脖子上,即便将他千刀万剐,他也不会低头折节的人。 「沈书」仿佛察觉到了白瑾无的审视,怯懦地缩了缩脖子。 没过多久,他们便上了岸,在白瑾无的带领下找到了一个山洞。 那山洞大概曾经也属于一只还算强大的异兽,不知是何原因,这只异兽某次出洞后就再没能回来,洞内只余一些已经腐烂干瘪的果子。好在这只异兽挺爱干净,山洞内没有排泄物。 异兽的气味仍在,这里还没被别的异兽占领,五人得以在此获得暂时喘息的机会。 本来只需体内灵力运转一圈便能疲惫全消,但现在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困多久,只好能省就省。 「你,」岳擎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指了指沈明欢,「去把这山洞收拾一下。」 山洞的环境不算好,多年养尊处优,他已很久没有来过这样脏污的地方。 沈明欢唯唯诺诺,殷勤地将山洞里的烂果子、鳞片之类的杂物整理起来扔出去,他用了几分灵力包裹,不想弄脏自己的手,又从储物戒指里拿出香料催动灵力点燃。 有修为果然很方便,他以前怎么没发现灵力这么适合打扫卫生? 沈明欢挑剔,从前他喜着白衣,不论何时灵力都充斥每片衣角,尘埃沾衣即去,即便是雨天在泥地里走一遭,鞋子都是干干净净的。 沈明欢或许是变了许多,可他终究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沈明欢。 他是不想被人认出,又不是不敢被人认出,断断没有太过委屈自己的道理。他就是愿意为这些小事浪费自己的灵力,哪管这秘境有何限制又有何危机? 单看沈明欢这时候的无法无天,便知白瑾无当年有多么头疼,要知道快穿回来之后,沈明欢已经收敛许多了。 对上其他人问询的目光,沈明欢腼腆地笑了笑:「反正我修为低,就算用了所有灵力都解决不了一只异兽。」 白瑾无问:「你怎知右边有渡劫期异兽?」 沈明欢一怔,「我看见了,它在睡觉,它趴在那里,像是一座山。」 「不要避开话题,你知道我想问什么。」白瑾无道:「以你的修为,化神、大乘、渡劫有何区别?」 都是能随手把他捏死的修为,沈书怎么就能确定对方一定是渡劫期? 沈明欢尴尬道:「因为所有的异兽都不敢靠近它,而且它睡觉没有收敛气势,我能感觉到与莫盟主对我和林兄……出手时候的气势很像。」 莫惊春对他出过手,而且他还活着? 其他三人看向莫惊春,莫惊春微微颔首,示意确有其事。 又是那种合理又怪异的感觉,白瑾无蹙眉,接着追问:「你看见了它,它却没杀你?」 第451页 沈明欢眼神茫然:「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是它觉得我太弱了?」 沈明欢挠了挠头,庆幸道:「我运气一直都挺好的。」 岳擎听得不耐烦,他打断他们:「白军师,你也太小心了,一个鍊气期而已。」 这个鍊气期运气确实很好,从柳城折腾到这里还没缺胳膊少腿,但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运气没有任何用处。 他刚见到沈明欢时想杀了他,哪怕沈明欢也是阴差阳错进的秘境,可他们四大势力的威赫不能动摇,就算崔延勛不能来,沈书又算什么东西,也配代替他? 可这人先是提醒他们右边有危险,又提出了顺河而下的方法,他现在觉得沈书有点用处,可以再留一段时间。 退一万步说,留着当个诱饵探路也是好的。 可不管怎么样,这人委实不足以让他们耗费太多心神。 「我们是不是该说点正事了?这个秘境有问题,我们必须想办法出去,不然迟早被耗死在这里面!」岳擎道。 白瑾无再次收回看向沈明欢的目光。 第226章 我亦飘零久(13) 秘境里没有灵气, 理所当然不会有什么天材地宝,这里没有任何值得他们留下来的诱惑,反而处处充斥着危险。 岳擎道:「自进来后入口便消失了, 为今之计只能强行破开秘境, 想来诸位都能感应到秘境强度, 合你我四人之力,足够撕开一条缝隙了。」 莫惊春冷声道:「破开秘境, 然后呢?」 「什么然后?」然后各回各家啊。 岳擎不知道这有什么好问的,莫惊春又不是他儿子, 难道还需要他来规划未来路线不成? 「我建议事不宜迟,一旦我们灵力耗尽, 在此地又得不到补充, 那便麻烦了。」 「本座问你然后呢?」莫惊春声音愈发冰冷:「你也说了这是大劫之一, 如今还不知道此处为何会没有灵力, 你将秘境破开, 神域怎么办?就算神域的灵力不会因此消失,这些大乘期的异兽出去了一样是场灾难, 这些岳门主打算怎么办?」 沈明欢好奇:「什么大劫?」 他怎么没听过神域还有什么天地大劫? 没人在乎沈明欢的疑问。 岳擎顿了顿,莫惊春说的这些他还真没考虑。 到底是一方执牛耳者, 被人指着鼻子质问让他觉得很没有面子, 岳擎恼羞成怒:「出去之后有灵力补充,这里的异兽又能耐你我何?难道我们死在这里, 一下失去了三位渡劫一位大乘圆满,对神域就不算损失了吗?」 白瑾无平静道:「神域连沈明欢都能失去,少了你我也不会怎么样。」 岳擎冷笑:「你们这时候来逞英雄了?白瑾无,当初你杀沈明欢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啊,你们要真这么大公无私, 沈明欢是怎么死的?」 玉笙寒「噌」地一声拔剑出鞘:「我不介意在这里先和你打上一架。」 岳擎目光幽深,片刻后,他笑道:「我知道玉笙寒你不喜欢再提起这个名字,抱歉,我不会了。」 白瑾无和玉笙寒曾因杀沈明欢短暂地联合到一起,沈明欢死后,他们两人王不见王,星河与碧落争锋相对。 他之所以能在打伤白瑾无之后还能相安无事,便是因为他们五大势力相互牵制,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上清偏弱,从前是依附千机的,故而千机实力隐隐为五大势力之首。可崔延勛不争气,作恶便罢了,居然还被发现,闹得世人皆知。他不能再冒天下之大不韪庇佑上清,只是五大势力如今重新洗牌,他得再找一个盟友。 现在看来,莫惊春与白瑾无的决定大概是一样的,都想做出些可笑的、毫无用处的自我牺牲,他得争取一下玉笙寒。 玉笙寒为人冷漠,平素里独来独往,就算有人死在他面前都不会伸出援手。自他成名以来,除了沈明欢,似乎对任何人都容色淡淡。 岳擎觉得,拉拢起来应该挺简单的。 最简单的理由是——他们都讨厌星河,都想杀白瑾无。 白瑾无冷眼看着他们,对莫惊春道:「我学过一种阵法,可以从内部进行封印,这个秘境既然出现在浮罗山,说明已经不稳定,若是不管不顾恐怕会造成危害。只靠我一人之力不够,莫惊春,我需要你的帮助。」 「白瑾无,虽然我很讨厌你,但是这件事……正合我意。」莫惊春神色微垂,「你我联手。」 他摸了摸眼上白绸,疲累道:「倘若此次你我大难不死,你可否给我一个答案?」 莫惊春确实有些撑不下去了,他寻觅了百年,唯独想要一个真相,可是谁都不肯给他。 他在一无所知中忽然面对沈明欢死去的事实,接着又目睹了白瑾无和玉笙寒决裂,冷眼看着昔日故人越走越远。 所有人都说是白瑾无变了,他有了野心,他想当星河之主。至于玉笙寒?那更简单了,沈明欢死了,他便是神域第一人,光是这个名头的诱惑力就已经足够。 可莫惊春不信。 岳擎断然反对:「不行,你们要布阵封印,我们怎么出去?」 再说了,这秘境玄异,保险起见,必须集他们四人之力才可。如今白瑾无和莫惊春要将自身灵力耗费在布阵上,即使阵法失败,他们又哪有余力破境? 白瑾无瞥了他一眼,「岳门主自可一手遮天,还管到我们头上了吗?」 第452页 岳擎厉声道:「你们想送死,不要扯上我们!」 「本座自己的灵力修为,想怎么用就怎么用,需要你同意?」 「玉笙寒,你就这么看着?你以为凭你一人能活着出去吗?」 「呵,你叫玉笙寒又有什么用?他即便脑子被驴踢了受你驱使,能替你杀人,能让我们两个听话吗?」 「想死?」 沈明欢瞠目结舌地看着高高在上的几位渡劫大能斗嘴,他手忙脚乱地劝架,「不要吵架,好好说,不要吵……」 「闭嘴!」白瑾无平素比身为商人的莫惊春还要像商人,即使是仇人见到了也能带三分笑,毫不介意地洽谈利益。他第一次做出这样强硬的姿态,关键还挺有气势,现场陡然寂静了一瞬。 沈明欢缩了缩脖子,讪讪住口。 白瑾无的目光冷冷扫过在场众人,看向沈明欢时缓和了语气:「不是说你……你刚刚是不是有话要说?还请指教。」 沈明欢连连摆手,脸色微红:「谈不上指教,我就是想说,我们要不要再查探一下这个秘境?既然有入口,说不定就有正确的出去方式,如果出口不需要灵力或者需要的灵力比较少,我们不就有余力布阵了?这、这也算是两全其美。」 「无知的弱者。」岳擎指桑骂槐,看似实在说沈明欢,实则意有所指地对着白瑾无说道:「这世上,多得是有进无出的禁地。」 在他突破成为渡劫期之后,才知天地大劫之所以称之为劫难,在于其无法避免、不可抵挡。 白瑾无没有理会,他像是被沈明欢灌了迷魂药,竟然信了这段话,「还不知秘境有多大,我们分头行动,一人负责东西南北一个方向。」 他又看向沈明欢,「你太弱了,在这里等我们消息。」 「可以。」岳擎道:「白瑾无,我现在听你的,但是要是没找到有用的线索,你们必须与我合力破开秘境。」 白瑾无懒得理会,他起身出了山洞,率先选了一个方向离开。 他们如今有了准备,只要有意收敛自身气息,便不会引起异兽注意。 莫惊春也随之起身,他虽目不能视,但路过岳擎时还是准确地嗤笑了一声:「连本座都不稀罕和你做交易。」 「你!」莫惊春已经离开,岳擎想找回场子都没有机会,只能也憋着气离开。 玉笙寒深深地看了沈明欢一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沈明欢嘆了口气。 所以到底是什么天地大劫。 * 林遥川正在浮罗山外叫骂。 在离开莫惊春的飞舟之后,他和沈明欢不认识路,偏偏下方又是诡谲且最易暗藏杀机的山林地势,放眼望去视野内无城镇人烟。 林遥川还是有点警惕心的,为了避免引起贼人注意,他降下飞舟,打算低调地离开这里。可惜他们还是遭遇了抢劫,混乱之中,他和沈明欢走散了。 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们是在脱身之后才失散的,沈明欢带着那么多护身灵器,也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他和沈明欢早就交换了通讯玉符,要联繫也不难。就是这附近山脉连绵不绝,他们也不太清楚自己是在哪个位置,汇合起来有些难度。 一天前,林遥川和沈明欢的联繫突然断了。 ——他用玉符发送了数十条消息,可收信的人安安静静,半句回音也无。 这要换成别人,说不定就该做出最坏的打算,神域这个地方,死个人再平常不过。 但是林大少爷是不可能如此轻易放弃自己好友的,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即便沈明欢当真遭遇了不幸,他也得带着那人的尸骨回去。 他才不要让自己的好友孤零零死在山林里,连个送行的人也无。 林遥川勉强判断出他们目前的位置在南洲,铸剑山庄远在西洲,他虽递了消息,但等人来也需要时间,他不可能什么都不做,于是便有了浮罗山外的对峙。 林遥川寸步不退:「我说了我对你们的秘境不感兴趣!我只想进去找人!」 除了身死,秘境也会隔绝玉符信号,沈明欢说不定就在里面。 「林公子,整座浮罗山都被四大势力包围,不许任何人进出,你要找的人不可能进去,还请另寻他路。」 「浮罗山这么大,你们能保证守得没有一点缝隙吗?」林遥川都被气笑了:「我都说了我兄弟不认识路,他很有可能逃亡的时候不小心走了哪条小道进去,你们能保证这种情况不存在吗?」 朝颜收到消息过来正巧听到这句话,她挥手让守卫退下,神情疑惑:「林遥川?林干的孙子?星河为何要向铸剑山庄保证?」 这句话真正想问的是,铸剑山庄有什么资格让星河做保证? 高傲如星河,甚至不需要搬出其他三大势力。莫说浮罗山是神域众生公有,就算属于铸剑山庄,他们星河要了,谁又敢有意见? 林遥川咬牙切齿:「你们星河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如今的所作所为可对得起沈明欢吗?」 像是这样的质问,甚至辱骂,朝颜听过无数次,她毫不在意:「你这话真好笑,人我们都杀了,对不起又如何?」 第227章 我亦飘零久(14) 林遥川算个天才, 但他太年轻了,还远远称不上是个高手。金丹期的修为,让他在这种情况下毫无反抗之力。 第453页 朝颜道:「林遥川, 你想清楚, 我不杀你是给林干一个面子,旁人怕你铸剑山庄, 我星河可不怕。」 她说时语气平铺直叙, 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连威胁都不算。 林遥川敢来确实是仗着自己的身份。 他并非完全莽撞,四大势力虽强, 可铸剑山庄自有其独特地位,神域里有名有姓的宗门势力几乎都与铸剑山庄有契约往来。 他们未必惧怕铸剑山庄的实力, 却一定不会轻易撕破脸皮。 「你们应该也收到消息, 我祖父已经起炉修復定山海, 不怕告诉你们,我祖父有十成十的把握。」林遥川到底也是被精心教养长大的,他没被吓到,冷静地说:「神域内多的是人想要这柄剑,你们星河也曾上门来求过吧?你大可以杀了我,但是我保证,我祖父就算再毁了定山海也不会给你们!」 朝颜顿了顿,目光变得有些怪异。 他们星河上门求剑,只是不希望定山海落在其他人手中罢了,只要不被其他人拿走, 这剑是好是坏还是四分五裂都无所谓。 啊,这么说起来,似乎剑毁了更加保险。 但朝颜没打算真杀了林遥川, 故而只好装出一副被威胁到了的样子。 她想了想,懒得继续和林遥川纠缠,双手结印,催动灵力将林遥川「扔」下山:「你有金丹期修为,应该也摔不死,别再来了,再来一次我还扔一次。」 林遥川从半山腰处摔落到山脚,他骂了一句脏话,怒气沖沖地爬起来就又要往山上去。 「兄台留步。」突然有人从身后蹿了出来,热情地抓住林遥川的衣角:「兄台,别冲动,你要找人是不是?我可以帮你。」 林遥川:「???」你是从哪里出来的? 那人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比林遥川还要小一些,林遥川看不出对方的修为,可想而知对方大概远不止金丹。 神域何时又多了这么一个天才? 那人极其自来熟,热情道:「我叫江云起,你就是林遥川林兄吧?我刚刚都听到了,你想进浮罗山找人是不是?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我擅长啊,你放心,我一定带你熘进去。」 林遥川警惕:「你怎么知道我这么多事情?不需要你帮忙,我不认识你。」 「一回生二回熟嘛,我都自我介绍名字了,你现在不就认识了?林兄放心,我没有恶意的,我就是仰慕你,另外就是……」江云起搓了搓手指:「我帮你这一回,如果成功,你能不能也帮我一个小小小忙呢?」 * 秘境五人组如今正在一片瘴林前徘徊。 瘴气会让人陷入幻觉,流连此处不肯离开。 白瑾无转过头:「你们应该也感觉到了吧?不出意外,此处就是秘境的出口。」 瘴气最让人恐惧的一点在于它可以无视修为,直接作用于魂灵,如果不慎中招,便是渡劫期也只能沉溺于幻象,及至生命走至尽头。 但神域万年来的修士也不是吃素的,正因为知道瘴气的可怕,所以如今早就有了不下十种可以在瘴气中保全自身的方法的方法,然而很不幸的是,这些方法都要用到灵气。 岳擎淡笑道:「以我等的修为,出去倒也不难。」 他们并非是因为惧怕才争吵,岳擎嘴上说着要四人联手才能破境,但他们谁手上没掌握几招杀伤力强大的术法? 他们是神域最顶尖的修士,这里困不住他们,区别只在于要付出代价多少而已。 岳擎先前将话说得那样严重,一开始只是希望付出的代价能够小一点,后来则是纯粹看不惯白瑾无那种大义凛然的姿态,仿佛天底下只有他一个是好人似的。 多可笑,多惺惺作态?白瑾无又比他高尚到哪里去呢? 玉笙寒看向沈明欢:「你怎知此处会有一个可以出去的瘴气林?」 「啊?」沈明欢愣了一下,无措解释:「我不知道,我就是随便猜测了一下,这应该就是个巧合。」 玉笙寒也没说信还是不信,冷淡地问其他人:「你们作何打算?」 气氛骤然冷却。 白瑾无笑意温和:「我与莫盟主的表现还不够明显吗?」 似乎仍是无法两全,他们要封印秘境,就得耗费保命的灵力。 至于出去之后从外部封印?倒也是个办法,只是不知道秘境下次出现是什么时候,到时又会发生什么事。 好处是至少岳擎可以大大方方走出去,不需要靠撕裂秘境,也不需要藉助另外三人的力量了。 但是吧,人总是不希望暴露自己自私残忍的一面,倘若另外三人都愿意承受一些危险封印秘境,那岳擎岂不是很不合群? 岳擎绞尽脑汁:「这瘴气林还不知道多大,你们若没有灵力护体……」 他说不下去了,他知道他说的这些白瑾无一定知道,再说多反倒显得他胆小怕死。 虽然他确实惜命。 白瑾无也没打算送死,「玉笙寒,你送我一段路,我欠你一个人情。」 封印的事,他和莫惊春两个人足够了,而且,他们三个人不能同时失去自保能力,否则独留一个近乎全盛时期的岳擎,这太危险了。 莫惊春闻言似有所悟,傲然道:「玉笙寒,你开个价吧。」 玉笙寒沉默片刻,「我修为高,我来封印更有把握,你护送我。」 第454页 他能听懂白瑾无的言下之意,可是在瘴气中失去灵力太过危险,他不能让白瑾无有事。 岳擎目瞪口呆:「你们三个都疯了?」 他不是傻子,已经隐约能察觉到白瑾无与玉笙寒的关系似乎并不像传言中那般不共戴天,只是不知道亲密到什么程度。 岳擎心中警惕,「这秘境玄异,即便是玉笙寒也不能保证能护住两个人吧?而且……玉笙寒,你愿意把命交到白瑾无手上?」 莫惊春冷笑。 沈明欢见气氛不对,又开始两头劝:「别激动别激动,那个,其实我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不需要灵气就度过瘴气林,就是一件小事,别吵架……」 话音落下,在场其余人齐齐将目光看向他,眼神审视,就连目盲的莫惊春也准确地看向他。 沈明欢小心翼翼:「怎、怎么了?」 莫惊春皱着眉头问:「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会万物春剑法、机缘巧合进入被四大势力把守着的秘境、被异兽追杀却不死、知道秘境中会有出去的地方…… 如今竟然还知道怎么出去? 这合理吗?这是用运气可以自圆其说的事吗? 连他们四个都不知道!这秘境是这个叫沈书的开的吧?! 沈明欢愈发胆怯,他小心解释:「我、我从前有些奇遇,运气好,得到了几个传承。有传承之力在,我虽然实力低微,但是瘴气也伤不到我,传承中还有一种功法,只要让我的魂力进入你们的识海,就能帮你们也免疫瘴气的损害。」 得到了传承?还有好几个?是了,其中甚至有沈明欢的万物春。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这种运气就连岳擎都觉得嫉妒。 岳擎轻咳一声,讽刺道:「你说的是什么废话?让你的魂力进入我的识海,岂非我的生死都将被你掌控?你还真是好心机。」 人的识海脆弱无比,哪怕沈明欢只有鍊气,若他们毫无抵抗由着对方的魂力侵入,只要这人一个念头,他们照样生不如死。有些宗门甚至会把这当成是一种刑罚和审讯手段,□□上千刀万剐的痛苦,比不上灵魂上的轻微损伤。 然而岳擎说完,便惊恐地发现白瑾无竟然露出了意动的神色,仿佛不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似的。 「白瑾无?」岳擎难以置信:「你真的是白瑾无吗?没被换人?」 白瑾无极度谨慎精明,他以为这人能相信玉笙寒已经足够离奇,现在这人居然肯将性命都交到一个身份不明、浑身都是谜团的小小鍊气期手上,像是自缚双手心甘情愿陷于囚牢,任由对方或杀或罚…… ——他疯了吗? 在岳擎震惊、莫惊春不理解、玉笙寒若有所思的神色中,白瑾无目光微垂,轻声道:「我同意。」 * 江云起还没来得及展示他的隐匿手段就被逮住了。 江云起抱着林遥川哭嚎:「林兄吶,一番大业,功败垂成啊。」 林遥川嫌弃地推开他,委实不明白明明是他想进浮罗山,怎么江云起看起来比他还积极?他没有完全相信江云起,但对方既然是有求于他,他多少也稍微放心几分。现在看到江云起哭得这么惨,只能猜测对方要请求他的事情或许十分重要吧。 林遥川嘆了口气:「别哭了,江兄,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江云起哭声收放自如地停住,他期待地眨了眨眼睛:「我想拜託你引荐一个人。」 林遥川瞭然。 是他父亲?还是他祖父?或是其他大能? 他们铸剑山庄人脉确实挺广的。 洛惊鸿看着对面两个少年故意幼稚地忽略她,不由轻笑:「生气了?我是为你们好,浮罗山秘境出世,你们以为只有外面一道防线吗?里面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大乘期的魂力笼罩了整座山脉,便是我进去都不敢保证全身而退。」 道理林遥川也懂,他不甘心地说:「可是沈兄可能在里面,秘境会隔绝玉符讯号,说不定沈兄就在秘境里面。」 「你说什么?」洛惊鸿与江云起同时一愣。 林遥川被他们的激动吓了一跳,讷讷重复:「我说沈兄可能在……」 洛惊鸿深吸一口气,凌空而起,朝浮罗山扔了道攻击术法。 一道灵雷噼向浮罗山顶,洛惊鸿骂骂咧咧:「岳擎,你给姑奶奶滚出来!」 江云起嗷嗷地往山上沖,脸色狰狞:「什么功败垂成,老子没败!」 林遥川:「???」 你们怎么比我还激动! 第228章 我亦飘零久(15) 四大势力在此地驻守的都是大乘期, 洛惊鸿毫不掩饰自己的行踪,他们第一时间便有所察觉。 然而还不等他们上前拦下这道洛惊鸿盛怒而下的攻击术法,灵雷便无端消散于半空中。众人似有所感地回头, 果然便见山林中突兀现出一个人影来。 千机门所属齐齐下拜:「见过门主。」 岳擎负手临空而立, 冷声道:「洛阁主这是何意?」 云气在足下汇聚,洛惊鸿像是踩在一片云朵上, 她理了理衣袖,轻飘飘地说:「许久不曾与人交手,我担心身手变差,来这里练练。门主这么大火气,怎么?浮罗山如今是千机门的地盘了?」 白瑾无三人要联手封印,当然不可能放任身边有个不安定因素, 说的不客气一点,岳擎是被赶出来的。 第455页 岳擎不是很在意他们对他的忌惮,但他确实为这三人莫名其妙产生的信任而烦躁,结果刚一出来,迎头便又撞上了一道兇残的攻击术法。 岳擎冷哼一声:「洛阁主想练身手,岳某敢不奉陪?」 洛惊鸿裊裊婷婷, 看似温柔婉约, 说出的话却很嚣张:「真当姑奶奶怕你?」 两人极快地便在半空中交手了两个回合, 岳擎顾忌着他的千机门,洛惊鸿惦念着林遥川和江云起,故而这次出手更多是试探意味。 即使他们没有用全力, 林江二人还是瑟瑟发抖抱在一起。 江云起嘆气:「渡劫期真可怕, 我还是太自信了。」他不该因为自己能顺利逃出家门就小看天下英雄,他这点本事在那些成名已久的大能面前一文不值。 林遥川握了握拳头,「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这样弱小,不说大乘、渡劫,光是他沈兄那个元婴期的仇人他都没办法解决。 岳擎收回手,目光闪过几分诧异,赞嘆道:「你的天资确实不错,若是早生几年,这天下说不准又会多一个渡劫期。」 倘若有心人注意,便会发现神域三大渡劫突破的时间都相差无几,彼此间相隔不超过十年。那十年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正巧经歷了沈明欢十六岁渡劫,二十六岁亡故。 「早生几年,晚生几年,又有何分别?皆无法阻我叩问大道。」 早在十年前,洛惊鸿便觉得自己离突破只有一线之隔,可大概是时机不到,她始终缺一个契机。洛惊鸿并未急切,也没因此露怯,在这一步困数百年的人不计其数,她还年轻,等得起。 洛惊鸿轻笑:「我对自己的时代很满意。」 她出生的时间刚刚好,正好在情窦初开、最美好的年华里遇见沈明欢。他们的青春彼此交接,共同度过了最意气风发的青葱少年。 虽然修行之人对年岁相当并没有那么看重,但是能和沈明欢多一个相配的理由总是让人开心的。 岳擎不知少女心事,闻言忽然大笑,他抬手设下隔音结界,语气怜悯:「你可知崔延勛为何那样大胆,你可知他如此迫切的缘由?洛阁主,天地大劫将至,此界为天道所弃,再无人能晋渡劫了。」 无知者只把崔延勛的丧心病狂当做是为一己之私,是为了提升修为不择手段,他们怎么就不想想,上清在五大势力中算不上强横,崔延勛以正道自居,怎么就敢做出枉顾一城人性命的事来? 因为他不这么做,他就会死。 崔延勛不是为了修为或是寿数做出这种事的,他是在求生。 大劫如炼炉,众生如蝼蚁,不到渡劫期都不算有自保之力。可是天道断了晋升的路,正常修行提升不了境界,他只能剑走偏锋。 洛惊鸿蹙眉:「什么天地大劫?」 岳擎笑得更加开怀,「洛阁主称莫惊春一声兄长,他竟连这些事情都不曾与你说吗?依我看,阁主不如认我为兄,我一定知无不言。」 洛惊鸿又是蹙眉,不动声色运转灵力,做足了动手的准备。 岳擎这人向来装模作样,一幅儒雅君子作态,从前称唿莫惊春都是「莫盟主」,如今直唿其名,定然是在秘境中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对峙时,山林内,方才岳擎出现的地方又凭空出现四道人影。 莫惊春刚从秘境中出来便注意到岳擎在欺负他妹妹。 简直岂有此理,洛惊鸿现在是他妹妹,若是沈明欢没死,说不定就是他的弟妹! 莫惊春一步踏出,下一秒人便出现在半空中洛惊鸿的身前。他从秘境出来就恢復了实力,虽然知道自己的修为是掺水的肯定打不过岳擎,但是还是义无反顾地把洛惊鸿拉到身后。 洛惊鸿并未感动,她甚至不曾注意到前方多了一个莫惊春。 此刻,她全部的心神都被那伫立在枝叶扶疏间的年轻身影占据。 容貌变了,神情变了,可穿着白衣的翩然背影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 百年以前,她便是无数次追逐在这人身后,凝视着这人的背影,远远看着他搅动风云,让天下臣服。 那就是沈明欢。 不需要证据,那就是她曾倾尽所有爱过的少年。 朝颜带领星河族人出现在白瑾无身后,疑惑地看了沈明欢一眼,低声问道:「军师?」 这秘境不是只进去了四个人吗?这个弱唧唧的小鍊气是怎么混进去的? 沈明欢垂眸,避开对方视线。 朝颜、檀啸、林榆、许摇佳……都是熟悉的故人啊。 白瑾无脸色微微苍白,他是主阵者,消耗会更大些。 白瑾无看了一眼半空中泾渭分明的两个团体,「没事,我们走吧。」 岳擎谨慎,没有必胜的把握,这场架打不起来的。 「是。」朝颜虽不解,还是朗声对身后族人吩咐道:「回星河。」 回星河。 沈明欢闻言忽而愣了一下,他大概再也回不了星河了。 他们走后,碧落族人远远朝玉笙寒作揖行礼,「王,是否要回族内?」 玉笙寒不曾理会,他依然是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你可认识沈明欢?」 沈明欢茫然抬头,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和他说话,他眨了眨眼:「沈明欢大名鼎鼎,在下自当有所耳闻,只这大抵称不上认识吧。」 第456页 他苦笑摇头:「沈明欢是何等天骄,又岂是在下有资格认识的。」 系统诡异地沉默了一瞬,一时不知道自家宿主是太妄自菲薄还是太臭不要脸。 玉笙寒微微颔首,他情绪淡漠,这动作更像是情不自禁的贊同。 他又看了沈明欢一眼,同样带着人离开了。 林遥川和江云起终于鬼鬼祟祟上了山,刚到此地便发现沈明欢目光出神地看着远方虚空。 「沈兄?太好了,你没事!」见到沈明欢安然无恙没有缺胳膊少腿的身影,林遥川重重舒了一口气。 他顺着沈明欢的视线好奇张望:「你在看什么?」 「林兄。」沈明欢收回目光,回头便见林遥川眉宇间仍凝着未散的担忧,他顿时露出歉疚神色:「抱歉,你找了我很久吗?」 「也没啦,而且你是我带出来的,我得对你负责。」林遥川拍着胸脯:「何况这又不是你的错,是我们运气不好,你无需道歉。」 遇见劫匪是真,可后来的失散、失踪却是他有意为之,他实在放心不下莫惊春,故而悄然跟踪了一段路。沈明欢没想到林遥川会一直找他,更是不顾四大势力来了浮罗山。 想也知道,即便林遥川身后有个铸剑山庄,他做出这个决定时一定也下了很大的决心。 沈明欢嘆了口气,都是人情债啊,这要他怎么放得下神域? 系统无语,它忍不住问:[宿主,你想救人可以直说,为什么还要找藉口?] 明明在听到有天地大劫时就想管了。 江云起在一旁激动地说不出话,他语无伦次:「你、你就是沈书?」 「啊,在下确实名沈书,不知兄台是?」沈明欢早就注意到林遥川还带来了一个新朋友,只不过这个新朋友不知为何情绪格外高昂,像是喝了假酒。 江云起扑上前,一把抓住沈明欢正准备作揖的手,还上下摇了摇,眼神热切:「我叫江云起,沈兄,我终于找到你了!」 因为过于激动,江云起无师自通了神域从未有过的握手礼。 「你……找我?」沈明欢疑惑,要不是沈书这身份是他编的,他说不定还会怀疑江云起是不是这具身体的好友……难不成上清宫高价悬赏他项上人头?要不然很难解释江云起现在的兴奋状态吧? 江云起连连点头,「我听闻你曾在柳城用出一招万物春。」 他确实找了沈明欢很久,自他听说了这个消息便从家中熘出,顺着柳城一路打听他们俩的行踪。可惜那时沈明欢和林遥川正在莫惊春的飞舟之上,江云起没有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沈明欢的行踪不好得知,但林遥川肯定得回铸剑山庄吧?江云起都打算去铸剑山庄门口堵人了,幸好他前期做的准备还是派上了用场。 ——林遥川为了寻找沈明欢,发过悬赏打过架,闹出了一点动静。 这些动静虽然放在神域算不得大事,但足够传进一直关注林遥川的江云起的耳朵里。 第229章 我亦飘零久(16) 江云起凭着几点语焉不详又不知真假的消息一路来了浮罗山, 竟还真这么巧遇见了林遥川,可惜的是林遥川孤身一人,身边没有那个会用「万物春」的沈书。 但是没关系, 听闻林遥川和沈书关系极好, 他找到了林遥川,那沈书离他还会远吗? 林遥川只说找人,江云起不知道他找的也是沈明欢,于是兴沖沖地做了一场交易。 我替你进浮罗山找人,你替我引荐一个人,我们一人换一人,岂不妙哉? 结果他们的目标居然是同一个人。 江云起大喜,果然人还是要多做好事, 他要是不帮林遥川,怎么会这么巧见到沈明欢。 沈明欢一听又是被万物春吸引而来的,顿时轻车熟路露出无奈的神色:「林兄,你误会了。」 然而沉浸在喜悦里的江云起没听到这句反驳,他仍握着沈明欢的手, 大声问:「你是不是、是不是沈明欢……」 沈明欢顿了顿,有些讶异,不知自己是哪里露了破绽, 分明小白他们都没起疑心? 他正思忖还有没有隐瞒的必要, 就听江云起不曾停顿地接上:「……的徒弟?」 沈明欢:「……」 沈明欢轻咳了一声, 「江兄为何这么问?」 江云起手舞足蹈:「我从出生就开始研究沈明欢, 家里人说你是运气好碰到了沈明欢的传承, 但我觉得不是。我看过千万遍沈明欢用剑的留影石,你用万物春时握剑的姿势、抬臂的弧度、甚至收剑挽的剑花都分毫不差,世界上不可能有这样的巧合, 除非——你是他手把手教出的弟子!」 江云起信誓旦旦,沈明欢目瞪口呆。 你查了这么多,怀疑了这么多,就没想过沈书和沈明欢有可能是同一个人吗? ……究竟是他演得太过成功,还是他们打心底不愿相信沈明欢还活着。 沈明欢又咳了一声,提醒道:「你刚出生尚不识字,应该是研究不了沈明欢的。」 江云起豪迈挥手:「这不重要,就是一个夸张的说法,代表我对沈明欢非常非常了解,天底下没人比我更懂沈明欢!」 他想到自己的目的,又补充一句:「除了你。」 沈明欢:「……」 这么说好像也没错,他确实很了解他自己……应该。 第457页 「真的吗?沈兄你是沈明欢的弟子?」林遥川眼神亮晶晶,江云起说得太坚定,连他都信了。 万万没想到,沈明欢虽然不在了,但他居然还偷偷留下了一个弟子。诶慢着,沈兄姓沈,沈明欢也姓沈,该不会不仅仅是弟子吧?虽然沈兄是他好友,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沈兄资质确实不算出众,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沈明欢为何会收这么一个弟子?莫非…… 林遥川不小心咬到舌头,眼神里的亮光更加灼灼。 算算时间,沈明欢死的时候已经二十六了,足够留下子嗣,而沈书的年龄……不管,年龄是能说谎的,总而言之,很有可能啊! 天哪,他居然和偶像的儿子成了朋友,他何其有幸!!! 被两双清澈中透着愚蠢的眼睛盯着,沈明欢沉吟片刻,喃喃道:「可是教我这招剑法的确实是村口的老爷子,难道那老爷子其实是沈明欢假扮的?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江云起冥思苦想:「王……伯伯说沈明欢做事从来随心所欲,不拘小节,许是一时兴起吧,以他的性子也不奇怪。」 他对林遥川使了个眼神:兄弟,你觉得呢? 林遥川坚定点头,回了一个确认的眼神:没错,沈书一定是在说谎,他就是沈明欢的亲儿子。 不知道他母亲是谁,会是胭脂阁阁主洛惊鸿吗? 突然兴奋.jpg 浮罗山不是聊天的好地方,好在林遥川为了找人已经将附近全都摸熟了,他召出飞舟,往最近的城镇赶去。 ——沈兄进秘境两天估计也没吃东西,天可怜见,都饿瘦了,沈明欢要是知道多难过啊。 就是最近的城镇也离浮罗山有些距离,天色渐暗,林遥川没多考虑便决定连夜赶路,反正飞舟可以自动驾驶。 夜晚乘坐飞舟其实是一种很美好的享受,只是世人汲汲于名利修为,很少有人愿意用一段光阴去纯然欣赏看似无用的风景。 透过避风罩,吹拂到身上的只有习习晚风。 四周是一片浓郁的墨蓝,抬头是星光点点。 书上说曾经有人逐月而上,可他飞的比苍鹰还高,飞到穿越云层,始终没能触摸到那一汪星辰。于是神域的人便知道了,红日、皎月、群星在比他们想像的还要高的位置,也许只有破碎虚空、渡劫成仙才有资格碰触。 可是在这样的夜晚里,仰躺在飞舟的甲板上,很容易便生出「手可摘星辰」的错觉。 不论是突生一抹豪情,还是满目绮丽的震撼,抑或只是平静地陪伴着如水的夜,于此情此景,似乎都总是相宜的。 江云起问:「沈兄,沈明欢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沈明欢「啊」了一声,温和笑道:「江兄不是翻阅过关于他的记载吗?你觉得沈明欢是个什么样的人?」 江云起沉默了片刻,他望着夜空,怅然地说:「我从留影石上见过他用剑,一剑可挡百万师。我也背过他的事迹,我知道那时正邪之争如火如荼,沈明欢七岁上战场,八岁掌指挥之权,三年平定四方;我知道他曾坐镇后方,兵分千路,同时指挥上千场战役。」 「我知道后来他亦不曾停下脚步,辗转于神域的每一个角落,以至为恶者藏头缩尾、不敢露面。我知道他救过很多人,完成过很多在常人眼里不可能完成的事。」 「我知他是人世一场传奇,可我读过他的斐然功勋,却没有一本书记载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江云起眼睛里像是闪着小星星,他巴巴地看着沈明欢,合掌祈求:「你是他的弟子,你一定知道。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说过什么话?为哪些事笑过?又是否也哀伤过?我好想知道,拜託你一定要告诉我。」 沈明欢眼神微微复杂,他嘆了口气:「我也不太清楚。」 林遥川很理解,沈明欢在世时东奔西跑,想必也没给沈兄太多来自父亲的关怀。不过这就是好友的伤心事了,还是不提为妙。 他掩饰道:「好了江兄,沈明欢也只是教过沈兄一段时间,连真实身份都不曾透露,沈兄能知道多少?」 「也是。」江云起一声接一声地嘆气。 林遥川安慰道:「没关系,沈明欢出身星河,星河一定会有很多关于他的记载,以后若是有机会,我们兄弟三人便去闯一闯星河。」 江云起扯出一个笑脸,勉强点了点头。 他从星河而来。 他知道没有。 星河没有沈明欢的记载,星河在试图抹消沈明欢的存在。 只是那人的荣光遍布神域,区区百年阻隔不了人们的记忆,所以才没太大成效。 可以后怎么办呢? 歷史滚滚向前,摧古拉朽淹没挡在面前的一切阻碍,很久很久的以后,还会有人记得沈明欢吗? * 白瑾无答应了莫惊春,离开秘境之后会给他一个答案。 莫惊春对此期待了太久,没有多加耽搁就找上了星河。 白瑾无在泡茶。 莫惊春不客气地在对面坐下,「三个杯子,还有人要来?」 「只是顺手为之。」白瑾无微笑,「你想知道什么?」 莫惊春猝不及防被震了一下,他做好了和白瑾无纠缠许久的准备,事先预设了对方多种狡辩的藉口,可没想到茶还没喝一口,白瑾无竟直接入了正题。 第458页 他想知道什么? 他等这场对话等了百年,原来真正说起时可以这样平静。 莫惊春身居高位多年,此刻唿吸都有些紊乱,「我问,你就会回答吗?」 白瑾无仍是那副从容不迫模样,他微微一笑:「我答,你会信吗?」 「你亲口说,我就信。」 莫惊春问:「你杀了沈明欢?」 他与沈明欢认识得早,当年的事情他也知道一点。玉笙寒说他遭遇了瓶颈,始终无法突破至渡劫后期,请求与沈明欢切磋对战,沈明欢欣然应允。 他们约在东海。 沈明欢常和玉笙寒切磋,玉笙寒能有现在的身手修为半数功劳在沈明欢,但是他们以往的切磋更像是玩闹,如今既是为了破境,那还是得正式一点。 两大渡劫交手,担心波及到他人,故而才专程选在了东海。 可是沈明欢再没能回来。 莫惊春从前就不喜欢玉笙寒,他觉得那人阴沉沉的,像是寻常画本里的反派,「看着就不像个好人,迟早会变坏。」 沈明欢听完很不满:「小黑,不许这么说,小楼只是不爱笑而已。」 「莫」音同「墨」,从土从黑,沈明欢于是开心地叫他「小黑」,正好和白瑾无的「小白」凑一对。 至于「小楼」来源于玉笙寒的名字。 小楼吹彻玉笙寒。 莫惊春闻言暗自吐槽,玉笙寒不仅不爱笑,还不爱说话,不爱理人,这种情况难道正常吗? 可他不敢说。 沈明欢这人,虽然看过了世上最多的苦难,但仍旧固执地相信人类的善良。 偏偏他实力强,遭受不到江湖的毒打,而他们也捨不得教他这些。 后来莫惊春无数次后悔,如果能重来一次,哪怕惹沈明欢生气,他也要将「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几个字揉碎了塞进沈明欢的脑子里。 那样,这人或许就不会死。 第230章 我亦飘零久(17) 茶气氤氲, 模煳了白瑾无的眉眼。 然而这对以神魂视物的莫惊春并不影响,他清晰地看见对面的人神色平静,并不因这句问话、这个名字而有半分情绪起伏。 困在过往的好像只有他一个, 莫惊春莫名有些怒气。 白瑾无淡淡道:「是。」是他杀了沈明欢。 「凭你这大乘修为?沈明欢渡劫圆满,距飞升仅一步之遥,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杀得了他?」莫惊春陡然激动。 白瑾无抬眼看他:「你说会信, 如今我说的都是实话, 你却又不信。」 这要他怎么相信?相信他们瞎了眼,白瑾无原是个狼心狗肺之徒?还是相信沈明欢确实死了,再无復生可能? 他怎么能相信。 心脏上仿佛空了一块,冷风空洞地唿啸而过, 让他从骨髓里泛着寒意。 覆眼白绸忽然湿了一块, 莫惊春咬牙, 起身揪着白瑾无的衣领质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惊春。」白瑾无任由对方施为,就保持着被揪住衣领的别扭姿势不做反抗。 他露出一个苦涩又隐含绝望的笑容,眼神哀伤而痛苦。 他说:「这个世界是一本书。」 你知道吗?我们生活的世界是假的, 不过是事先预设好的话本。 在故事里, 你我的命运早已写就。 那是不容反抗的天命。 故事的主角是白瑾无,反派是玉笙寒,所以他们必须决一死战,而正义终将战胜邪恶,所以玉笙寒也将必须死在白瑾无手里。 之后又该如何安排主角的轰烈退场呢?故事里也写好了他的结局:救世而死。 让他们战战兢兢、忌惮万分的天地大劫不过也只是书中的寥寥几语,落到他们身上,就成了一座躲不过的大山。白瑾无杀了玉笙寒,毁了碧落,成为神域最至高无上的存在, 他却放弃了这份尊崇,以身祭了天道,换大劫消弭,人族延绵不绝。 唯有这样,他的牺牲才足够动人,这个故事才足够精彩。 白瑾无声音平静:「你应该也能感觉到你的实力被束缚了,不是因为你的修为是灵力灌体得来的,而是……你本不该突破渡劫。」 「在故事里,从始至终只有三个渡劫期,未来的我、玉笙寒、岳擎,你是意外。」 一个是主角,一个是最终大反派,一个是炮灰。 所以洛惊鸿无法突破,不是因为她资质不足,不过是因为她身上没这段戏份。 ——他们的未来、他们所能到达的远方、所能看到的风景,早在他们还没出生的时候,一切就已经尘埃落定。 莫惊春呆坐了很久,惊悸随着白瑾无的讲述漫过四肢百骸,竟渐渐产生一种麻木之感。 他想说话,张嘴才发现喉咙一片干涩。他伸手端起茶水,仰头大口地一饮而尽,然而才喝两口便被呛到,他狼狈地连连咳嗽,剩下半杯茶水洒满了衣襟。 莫惊春声音带着咳嗽过的沙哑:「你说这么多,和你杀了沈明欢有什么关系?」 白瑾无顿了顿,露出一个似喜似悲的复杂笑意:「你还不明白吗?莫惊春,这个故事里,没有沈明欢。」 沈明欢的出现是比莫惊春还要大的意外。 他是这个虚假的世界里,唯一真实存在的鲜活。 泥泞浑浊的浅滩容不下翱翔九天的龙,这个世界配不上沈明欢。 第459页 莫惊春瘫软在椅子上,犹如浑身都失去了力气,良久,他问:「故事不能更改吗?」 白瑾无平静道:「不能,我们的世界就是这个故事,我们只能演完,故事毁了,神域也将不復存在。」 * 飞舟行驶了一夜,沈明欢三人踏着旭日的晨晖进了一个普通的小城。 江云起年纪小,又是偷跑出来的,身上本就没多少钱,又为了寻找林遥川全都花在打听消息上了,如今身无分文。 有钱人林遥川当仁不让,带着他的两个穷兄弟去了城里最好的客栈,大手一挥定了三间上房。他们三个也算是在生死关头来回蹦跶了不少次,是该好好休息一下。 沈明欢带着满腹心事回了房间,他刚掩上房门,便察觉屋内多了一道气息。 沈明欢嘆气,温和道:「洛姑娘,好久不见。」 洛惊鸿没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他发问,而是悄然出现在这个小屋子里,本身就表明了一种态度——她认定这人就是沈明欢,又见他不愿暴露身份,所以她在帮他。 沈明欢不知洛惊鸿的自信从何而来,他本可以继续装作沈书演下去,可莫名良心作痛,他终究还是没有否认。 洛惊鸿现出身形,朝沈明欢盈盈一笑。 小城的客栈条件一般,但在她这一笑之下,竟也生出几分珠光宝气的雍容华贵。 美如秋水,蓬荜生辉。 「你怎么叫我洛姑娘了?」洛惊鸿好奇问。 沈明欢喜欢给人取些奇奇怪怪的名字,他偏爱以「小」字开头,也不问对方是否同意,像是称唿小宠物,态度随意又轻慢。 但是被他这么称唿的人都没意见。 小白、小黑、小楼,放到她身上,就变成了小矮子。 少女情怀总是诗,她年少时曾为心上人这个带着戏嚯的称唿哭过好几次,每次都下定决心不要喜欢这个人了,可是哭完之后,她又总是会因为各种原因再次爱上他。 她不是一直喜欢沈明欢的,她喜欢过沈明欢无数次。 爱意随风疯长,无数次的爱相迭加,又岂止是时光能够轻易消磨的。 沈明欢无奈拱手:「在下从前多有得罪,冒犯了姑娘,还请姑娘原谅。」 洛惊鸿眼神中满是惊讶。 这种话吧,沈明欢说出来就很奇怪。 洛惊鸿掩唇而笑:「沈明欢,你是不是终于发现我的好了?」 「我……」沈明欢怔了一下,神色为难:「你……」 他忽而意识到,洛惊鸿从前任劳任怨跟在他身后是一种多么勇敢的行为,这份感情太过沉重,沈明欢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洛惊鸿将手背在身后,蹦蹦跳跳地凑近沈明欢,仍是少女模样:「我的王怎么变得这么扭捏啦?拿出你以前的气势来啊,你不是说过,我喜欢你与你无关的吗?」 沈明欢想起以前那个嚣张地问「与我何干」的自己,顿时有种看到了黑歷史的牙疼感,他苦笑着拱手:「洛姑娘,抱歉。」 他自问对神域、对星河问心无愧,但是在洛惊鸿面前总有种心虚的感觉。倒不是他做了多大的错事,只不过……终究是因为他的不成熟,让当年还是小姑娘的洛惊鸿受了许多委屈。 洛惊鸿眨了眨眼:「王为什么要道歉?你并没有错呀,你只是不喜欢我而已,而我喜欢你,也确实与你无关。」 洛惊鸿长高了许多,只是仍比沈明欢矮了一个头。 她从前会站在远一点的地方,这样沈明欢不需要低头就能看到她,她也能假装自己没有很矮,但她如今比以前还要勇敢许多,所以毫不在意地走到沈明欢周围三步之内。 她微微仰头:「王,你看,你没办法勉强自己喜欢我,我也没办法勉强自己不喜欢你,感情的事只要不打扰到对方,那就只和自己有关,我不需要理会你的不喜欢,你也没义务回应我的喜欢,不是吗?」 沈明欢听着这如同绕口令的一长段话,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话虽如此,但这份感情这样真挚,难免让人觉得沉重,他嘆了口气:「沈明欢何德何能……」 洛惊鸿笑意又盛三分,「百年不见,你变了许多。」 她神色又变得有些急切:「王,百年前发生了什么?你这些年在哪里?」 百年前白瑾无当真对他下杀手了吗?沈明欢既然未死,为何不回来?为何不见他们,为何一百年来对神域不管不问,任由此界乱象繁生? 她并非责怪或是抱怨,只不过……这太不像沈明欢了。 「说来话长。」沈明欢沉默片刻,不知怎么解释,他说:「你便当我是死而復生吧。洛姑娘,我刚回神域不久,有件事想向你打听。」 洛惊鸿震惊地重复:「死而復生?」 且不说这事有多么离奇,洛惊鸿更在乎的是——沈明欢竟然当真死过一次? 谁杀了他?谁能杀他?怎么敢杀他?怎么可以杀他! 「是白瑾无和玉笙寒吗?」洛惊鸿喃喃地问。 如果真是他们,沈明欢又该有多难过? 人都会有亲疏远近,高傲如沈明欢,公平公正地怜悯世上众生,可洛惊鸿还是知道,白瑾无对他而言是不一样的。 沈明欢更在意白瑾无。 沈明欢看着洛惊鸿恍惚的神色,好笑道:「死的是我,你怎么比我还不能接受?都过去了。」 第460页 他轻描淡写,转移话题:「洛姑娘,我是想问,你知道天地大劫吗?」 洛惊鸿仍是一副沉浸在悲切中的失神模样。 直到沈明欢又问了一句,她才缓慢回神。 洛惊鸿茫然地眨了眨眼:「天地大劫?」好像在哪里听过? 沈明欢诧异:「你也不知道?」 洛惊鸿已是站在神域金字塔尖的那一小群人,连她都未曾耳闻,这个消息竟然被瞒得这么严实? 洛惊鸿想了想:「我与岳擎交手时,他曾笃定我终此一生无法突破渡劫,这会与天地大劫有关吗?」 她将岳擎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第231章 我亦飘零久(18) 莫惊春沉默了很久。 茶杯是用暖玉制成, 茶水还是温的,茶香依旧裊裊。 他夤夜而来,不觉已天明。 良久, 莫惊春才哑着声音问了一句:「你可知,如果明欢知道这件事,假使事不可违, 无需你动手,他便会自我了断?」 一个能将整个神域都当成自己责任的人, 有什么理由怀疑他的赤忱? 白瑾无忽而微微一笑:「我知道。」 正是因为他知道,所以他才不能让沈明欢知道。 莫惊春悲哀地说:「你知道,可你还是动手了。」 白瑾无平静地喝了一口茶, 「这样更稳妥, 我不允许有半分失败的可能。」 「……好吧,你总是有道理。」莫惊春惨然一笑:「你是话本主角,天命在你,你说了算。我就不牢你费心了,什么时候需要我自废修为,你说一声,我自己动手。」 他也是个意外。 莫惊春踉踉跄跄地起身, 分明喝的是茶,他却像是醉了一般。莫惊春扶着椅子勉强站稳,忽而又问:「白瑾无, 这些年, 你后悔过吗?」 白瑾无嘆息着起身,扶了他一把,语气平淡又决绝:「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这些年来, 我无时无刻不在忏悔,可如果重来一次,我依旧会这么做。」 莫惊春问的是「后悔」,他用了「忏悔」。 莫惊春陡然涌起一股深切的悲哀,他忽然意识到,他好像没办法去恨白瑾无。 白瑾无杀了沈明欢,他没办法恨他,却也没办法原谅他。亲自做出这个决定的白瑾无和玉笙寒一定比他所承受的还要痛苦,而他是个懦夫,既逆不了天道,也下不了决心。 莫惊春拂开白瑾无的手,他摘下白绸,灵力沖刷过双眼经脉,睁眼便见一轮红日。 他没什么恢復光明的喜悦,也没用赶路的术法,就这么跌跌撞撞地向外面走去。 白瑾无没打算相送,他站在原地,淡笑问:「捨得治一下你的眼睛了?」 莫惊春仰头。 有灵力护体的修士可张目对日,他却像是受不了这份刺眼光亮,泪水簌簌流下。 莫惊春背对着白瑾无长嘆一声:「……他都不在了,我戴着白绸给谁看?」 * 莫惊春走后,白瑾无在原地站了许久。 直到摆着第三杯茶水的位置出现了一个人影。 玉笙寒望着莫惊春远去的位置微微皱眉,「为何要告诉他?」 白瑾无缓慢收回视线,嘆了口气一口气。 他慢慢走回位置上坐下,动作竟有几分傀儡般的僵硬,他抬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玉笙寒,王回来了。」 玉笙寒又是皱眉:「沈书?」 白瑾无点了点头,自嘲地说:「王确实演的很好,但是……化成灰我都能认出他。」 「真的是他。」玉笙寒不由得恍惚了一瞬,他很快回过神,握紧腰间佩剑,復又松开,他问:「再杀他一次,可行吗?」 白瑾无沉默片刻,「你觉得呢?」 他喝了一口茶水,咽下涌至喉头的酸涩,平静道:「我们能杀他一次,不是因为你的实力或是我的谋划,是因为他信我们。」 一个大乘初期怎么才能杀死一个渡劫圆满呢?用信任铸成的刀剑,便是真仙也杀得。 他给沈明欢下了毒,又引他入了事先布好的阵法。 玉笙寒藉口想要突破,沈明欢便真的自损修为帮他。 即使朝颜等星河族人突然朝他出手,他还觉得他们是中了谁的暗算失去理智,故而束手束脚不肯伤人。 明明最后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可在白瑾无靠近他时还是未曾设防。 白瑾无准备了数十个计划,他对沈明欢的实力心知肚明,用尽了全部心力去谋划仍做足了失败的心理准备。 他没想到会如此顺利。 沈明欢这么聪慧机敏的人,居然没躲过任何一个陷阱。 可他那一剑穿过心脏,既准且狠。 沈明欢不会再信他们第二次了。 玉笙寒此生只有过两次如此无力的时刻,一次是白瑾无告诉他世界的真相,要联和他设一场杀局。 一次是现在。 知道天地大劫时他尚且能无动于衷,左右不过拿命去拼,既尽全力,结果如何他都能接受。可百年前他已用尽了此生所有的决心,百年后似乎仍是一场大梦幻空。 难道有些事情,真的是无法改变的吗? 玉笙寒无法接受,他问:「他为什么还能回来?」 「我不知道,但是王做到任何事情都不奇怪。」白瑾无不復面对莫惊春时的冷静,他神色仓皇:「是我松懈了,我应该动作更快些的,我早该知道,沈明欢怎么会这么容易死……」 第461页 「白瑾无!」玉笙寒轻呵一声,打断他这幅走火入魔的模样,「或许情况没这么糟,沈明欢如果回来了,怎么会不找我们报仇,而且还……」 玉笙寒古井无波的神情诡异扭曲了一瞬,他想起秘境中「沈书」唯唯诺诺、装作不认识他们的模样。 玉笙寒沉默了。 不知道时也就罢了,如今知道那张假面下是百年来云树之思的故人,便升起一股无法对外人道的心酸。 他回来了,可他装作不认识他们,宁可装疯卖傻也要划清界限。割袍断义这四个字如此平平无奇,怎么念起来就心如刀绞? 白瑾无脸色瞬间苍白,显然也是想起了那场短暂的相逢,「或许、或许是他……不在意了……」 这比恨还要教人难以接受。 白瑾无想起离开秘境时沈明欢的魂力曾入侵过他的识海,却只是安静而柔和地替他驱散瘴气的迷障,半点没给他带来痛苦,他便难受到不能自已。 这么说或许有些奇怪,但是—— 他并非是相信沈明欢不会伤害他才同意的,恰恰相反,他认出了他的王,他心甘情愿给沈明欢一个报仇的、惩罚他的机会。 可沈明欢没有。 「这样也好,挺好的……」白瑾无喃喃絮语,像是已经失了神智。 玉笙寒没理他。沈明欢当年一直以为他们几个感情很好,其实不过是他们的掩饰,实际上他们全都相看两相厌,沈明欢不在场时,连说句话都欠奉。 所以他当然也不喜欢白瑾无,如果不是因为白瑾无是天命之子,必须活到故事结局,他才不在乎这人是死是活。 玉笙寒勉强平復了一些,沉声问:「你故意把这些事情告诉莫惊春,是因为明欢?」 白瑾无用力闭了闭眼,哑声道:「莫惊春知道了,就相当于洛惊鸿知道了,洛惊鸿……一定会告诉王。」 他睁开眼,眼中一片冷静,「我要给王一个理由。」 一个放弃神域的理由。 他没办法再一次杀了沈明欢强行送他离开,那就让沈明欢自己失望之下选择与神域划清关系。 这是个虚假的世界,他们都是虚假的生命,怎么值得让沈明欢驻足?怎么配让沈明欢牺牲? 沈明欢就该永远鲜活、永远高高在上,任何人都不能将他扯入凡尘。 白瑾无眼中一片冷然。 玉笙寒很贊同,但他不是很有把握:「你确定可以吗?」 白瑾无忽而笑了笑:「百年前是我疏忽了,竟然没给自己准备一个动机,王那么善良,说不定还会以为我是有什么苦衷,如今就不一样了。」 「其实为名为利这种理由更好,但是王素来聪慧,估计不会信。我与莫惊春说的话三分假七分真,王最厌恶这种被迫牺牲的行为,如果让他知道我是为神域放弃他,他一定会对我……失望至极。」 白瑾无顿了顿,继续说:「他知道你会死,我会以身祭天道救世,这样一来,他能清理门户,神域也不会出事,所以他不会管。」 白瑾无又开始失神地喃喃了,「王最惦念的星河背叛了他,神域这个地方,没什么好留恋的,他会离开这里,而以王的本事,他不管在哪个世界,都会活得很好,只希望……只希望他别再又遇到一个需要他拯救的、会拖累他的世界了。」 虽然不喜欢白瑾无,但他的判断玉笙寒还是信的。 玉笙寒点了点头,言简意赅道:「如此便好。」 这样很好。 玉笙寒忽而瞬移至白瑾无身后,抬手覆上他的后背,灵力运转,气息忽而就萎靡下去。 一阵剧痛袭来,白瑾无愣了愣:「灵力灌体?」 损己利人之术。 玉笙寒同样感受到周身经脉如同撕裂般的痛楚,他脸色苍白,平静地「嗯」了一声,「不如明欢,你且忍一忍。」 沈明欢用这禁术时是什么感觉他不知道,但起码作为被施法者感受不到痛楚。 白瑾无皱了皱眉:「你……」 「你太慢了。」玉笙寒不带任何感情地陈述。 他们的实力如此悬殊,白瑾无连渡劫都不是,怎么和他对战?怎么将他斩于剑下? 白瑾无倒没什么不好意思,他为了最终的目的,对王都下了杀手,又怎么会矫情地拒绝玉笙寒,说些不需要对方施捨,或是不需要对方牺牲修为的屁话? 他忍着疼,一边尽力消化这份庞大的灵力,一边警惕地问:「你怎么会灵力灌体?」 沈明欢从不敝帚自珍,任何人请教修行疑难,他都毫无保留,唯有这道禁术例外。 到底是禁术,一个操作不好,轻则经脉俱断,重则身亡。沈明欢觉得危险,早就说过不会教任何人,凭什么玉笙寒可以学? 玉笙寒收回手,他没听出白瑾无语气里的针对,淡淡道:「他对我用过。」 玉笙寒是神域数万年来仅次于沈明欢的天才,他钻研了百年,勉强復原出了沈明欢的这道禁术。 白瑾无皱眉:「王什么时候对你用过?」 灵力灌体到底不比自己修炼要来的根基扎实,玉笙寒天赋不差,又一心追逐大道巅峰,故而从没向沈明欢请求过。 玉笙寒身形渐渐虚无,离开前平静地回答:「在东海的时候。」 不然,单凭切磋,如何消耗沈明欢的实力? 第462页 白瑾无又是一愣,唇角笑意苦涩。 玉笙寒这么离奇这么突然的行为,王怎么都不怀疑一下呢…… 第232章 我亦飘零久(19) 沈明欢听完洛惊鸿的话, 总觉得天地大劫不会这么简单。 如果只是单纯地无法让人晋升渡劫,白瑾无他们不至于这样紧张。 神域有种说法,道天地大劫乃是天道对此界修士的一次考验, 若能渡过,便将迎来灵气復甦时代。 神域第一次灵气復甦,人族有了修士;第二次灵气復甦,阵符药等辅道飞跃式发展。 而今或许便将迎来第三次。 可天地大劫不是那么好渡过的,前两次神域虽然撑过了,但人族几乎折损了三分之二的人口,谁也无法保证这次的结果是什么样的。 沈明欢揉了揉眉心,他本打算拿了定山海和万物春就走, 现在看来, 计划得变一下了,「洛姑娘……」 「王。」洛惊鸿嫌弃地瘪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叫我, 感觉好奇怪啊。」 太生疏了, 她宁愿沈明欢还叫她小矮子。 沈明欢被哽住,他失笑:「好,那我叫你惊鸿, 你也别叫我王了, 直接喊我的名字吧。」 「好呀。」洛惊鸿轻快地应了一声,而后顿了顿, 用了十足的虔诚与认真,轻轻喊了一句:「明欢。」 沈明欢「嗯」了一声, 「惊鸿, 我要拜託你一件事情,听岳擎所言,莫惊春应该知道挺多事情的, 你可否替我问出来?」 「遵命,我的王。」洛惊鸿微微福身,玩笑般地行了一个礼节,她眨了眨眼,「明欢,你放心,我不会暴露你的身份的。」 莫惊春大概不会直说,但是没关系,这么多年,她早就有了一套成熟的逼问方式。 沈明欢点头,他想了想:「你若是不介意,找个时机,找个安全的地点,我助你突破。」 什么天道不允,他偏不信。 他偏要帮洛惊鸿突破渡劫,他倒要看看,有何天命是他沈明欢不能更改的。 洛惊鸿突然兴奋:「明欢要替我挡劫雷吗?」 沈明欢表情僵硬了一瞬。 用灵力灌体的方式突破渡劫,他定然是不放心洛惊鸿自己去应对劫雷的。替人挡天雷的事情他从前也没少做,可洛惊鸿这么一说,怎么就显得有几分怪异? 沈明欢嘆气:「惊鸿……」 「我知道我知道,开个玩笑嘛。」洛惊鸿讨好地笑笑。 她知道沈明欢此举无关风花雪月,沈明欢不会爱她,沈明欢爱天下人,但不会爱任何人。 洛惊鸿轻咳一声,正经问道:「听起来,神域的天地大劫,明欢你打算管?」 她虽然不太清楚百年前的前因后果,但「死而復生」这四个字,本就说明了传言大概没有冤枉白瑾无。 ——若是真刀真枪,世上无人能杀沈明欢。 ——身边人的阴谋诡计,才是世上最防不胜防的暗箭。 沈明欢疑惑问:「为何不管?」 拜託,天地大劫诶,他身为最强者要是不管,神域起码死一半。 洛惊鸿笑得愈发开怀,她又重复了一遍:「明欢,你变了许多。」 如果容貌变了,性格变了,你曾经爱过的人,现在还会爱吗?洛惊鸿默默在心里回答,会的。 她喜欢的是这人身上的浩然正气,哪怕换了一个没有修仙、没有纷争的世界,沈明欢不再有翻云覆雨的实力,不再是神域第一人,她依旧会爱上这么一个温柔善良、心怀苍生的少年。 洛惊鸿朝他挥了挥手,笑得娇俏:「我先回去啦,等我问到消息再来找你,到时候明欢可别赶我走。」 「自然不会。」沈明欢也笑:「对了惊鸿,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洛惊鸿一本正经:「俗人看皮肉,世人看骨,圣人看心,我看冰雪魂。」 人间何来冰雪? 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 洛惊鸿说完便离开了,沈明欢凝神思索。 [小九,我明白了。] [什么?] [这句话除了听起来高深,没有半点实际内容,她是不是在敷衍我?] 原本以为沈明欢开窍了正在默默磕cp的系统009:[……] 系统假笑:[宿主你开心就好。] * 林遥川睡醒来敲沈明欢的门。他们的作息已经彻底颠倒,白天休息,夜晚赶路,昼伏夜出看起来很不像好人。 其实多休息一晚也行,但林遥川如今深觉迟则生变的道理,他就应该毫不停留地日夜兼程,如果不留下来听八卦,他就不会被莫惊春逮到,就不会被家里卖出去,就不会有后面所有事情。 综上,只要他跑得够快,意外就追不上他。 他们如今本就在南洲的边缘,出了小城能看见奔流不息的素光河,顺着河流往上就是涿昌山脉。 那是西、南二洲的分界线。 翻过蜿蜒起伏的山脉,放眼望去就是西洲——铸剑山庄所在的大洲。 西洲繁荣,自铸剑山庄举宗搬迁过来之后,就成了着名的生意大洲。京华商盟虽然总部设在中洲,但西洲却有着它最大的商铺和钱庄。 林遥川在飞舟上向下望,看见底下城池林立、人群熙攘,竟险些落下泪来。 这是独属于西洲的繁华景象。 他离家不过半载,但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生生演绎出一种数十年的风云变幻,让他极度想家。 第463页 江云起强行加入了他们的三人团队,他不理会林遥川的乡愁,兴奋道:「这次去是不是能看到定山海?林前辈已经闭关多日,林兄,你说还要多久?」 半点不考虑失败的可能。 他每次说起跟沈明欢有关的事情,双眸都会闪着星光般亮晶晶,而后像苍蝇一样搓手手,满腔期待像是要溢出来。 「应该差不多了。」林遥川掏出玉符问了几句,雀跃地回道:「就是这几天的事了,顺利的话,我们回去正好能赶上。」 「一定会顺利!」江云起振奋地喊了一声,拽着沈明欢的手上下摇晃:「是定山海啊,沈兄,能亲眼见到完好的定山海,我这辈子就值了啊!」 沈明欢好笑:「你才多大,就开始用『这辈子』这种形容?」 江云起状似疯魔:「可那是定山海啊!是沈明欢的佩剑定山海啊!」 沈明欢轻笑,言语间带上了三分骄傲,慢条斯理地说:「我知道,定山海而已,我见过。」 这份骄傲不是为他,是因为定山海。 他的佩剑,自然是最世上最了不起的剑。 江云起愣了一下,气势忽然消沉,他羡慕地说:「也是,沈明欢教过你剑法,你肯定见过。」 林遥川心想岂止啊,这人是沈明欢的儿子,说不定小时候还拿定山海当玩具噼过木头呢。 越是临近铸剑山庄,林遥川和江云起的表现就越亢奋。 能够再见定山海,沈明欢也很开心。 只是苦了收到林遥川消息出来的护卫,人还没到地点就又要打道回府,一时有种自己是被烽火戏的诸侯的诡异感。 与大多数宗门据山立派不同,铸剑山庄设在一座小城的小巷里,门口没有太华丽的装饰,平淡得像是世世代代扎根此处的寻常人家。 百年来西洲变了许多,可小城还是从前的祥和模样。 铸剑山庄的到来带来了许多外来客人,一开始居民还有些紧张慌乱,后来慢慢也就习惯了周围有个天下闻名的邻居。 左右日子还是像从前一样过,影响不大。 在离阆城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林遥川就收回了飞舟。 阆城虽小,也有禁飞阵法,三人没有御剑,混在人群中进了城。 耳畔人声嘈杂,已经有不少人在谈论浮罗山上胭脂阁主与千机门主的那一场对战。 林遥川与江云起啧啧称奇,他们三人已是不曾耽搁地赶路,没想到八卦流传的速度还要快他们一步。 其实也不算奇怪,毕竟散修就是一群哪里热闹往哪里凑的群体,人生在世,若是不能喝最烈的酒经歷最精彩的故事,那纵使修行得了千百年寿数,又有什么意思?给他们一瓶酒,连浮罗山的秘境都敢闯一闯。 如今这神域之中,最有名气的当属第一美人洛惊鸿。这八卦有着洛惊鸿的名气加持,又涉及到当世顶尖大能,自然传得飞快。 「可是我听说,那天从秘境里出来的,除了那四位,还有第五个人。」 「谁啊?是『拈花一笑』陆秋霜,还是『血屠刀』司徒狂?」 「都不是,是沈书。」 听的人面面相觑,「沈书?沈书又是何方神圣?天底下又多了位大乘圆满吗?」 讲故事的人压低声音:「哎呀,你们忘了吗?柳城,万物春。」 「嚯,是他啊。」 「他最近闹出的事情可不少,来歷不详,师承不详,诸君,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可别再卖弄你那猜测了,不可能的。」 柳城的风波还未消止,浮罗山又多了一件可为谈资的盛事。 沈书与沈明欢的联繫又被人提了起来,有小部分人坚定地认为自始至终就没有「沈书」,这两个名字都是同一个人。 林遥川与江云起路过听到这些言论时不由地挺了挺胸膛,颇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得意。 傻了吧,沈书是沈明欢的徒弟/儿子! 关于沈书身份的争论此起彼伏,于是另一件本该成为焦点的事似乎也变得平平无奇。 「白瑾无突破渡劫了。」 「哦,以后神域就有四个渡劫期了。」 「跟我们没啥关系,来来来,我有关于沈书的最新消息……」 倘若沈书真是沈明欢,这一幕便像极了百年前。 百年前,沈明欢在时,世人的眼中除了他看不见其他任何天骄。 他是唯一的传奇。 第233章 我亦飘零久(20) 「爹, 我回来了!」 再次看到铸剑山庄的牌匾,林遥川眼含热泪,只觉得路边的杂草都可爱。 此时此刻,就是他经常罚跪的祠堂都能带来如春日暖阳般的温……祠堂还是算了。 铁石心肠的老父亲林徵不见温情, 他收到林遥川回来的消息, 提着戒尺就出了书房, 怒气沖沖地呵道:「小兔崽子,你还捨得回来。」 知道林遥川偷跑出门时他不怎么担心,金丹期虽然在大势力眼中不值一提, 但已能算是一方高手, 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结果没多久柳城之事传遍了神域,无数人的目光因为万物春聚集在他们两人身上,林徵着实没少担心。 幸运的是, 莫惊春很快就找上门,表示要用定山海的剑尖换林遥川给他当一段时间的护卫。 让铸剑山庄的继承人给他当护卫,林徵觉得,这简直……双喜临门! 第464页 凭藉他们和沈明欢的联繫,莫惊春对铸剑山庄这些年来多有照顾,甚至在生意上,「交不深」都愿意给他们让几分利。 莫惊春不仅不会伤害林遥川,而且有他将林遥川带走,江湖上就是对万物春有再多想法也影响不到他们。 最重要的是—— 这!可是!定山海!的剑尖! 谁能拒绝得了啊?这交易要是错过了他都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定山海有望重铸,林遥川的安全也有保障,结果林徵这口气还没松多久,就听说林遥川跑去了浮罗山,还理直气壮向家里要人。 林徵:「……」 林徵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他不由得开始反思他平时都教了林遥川什么?难道是他从前夸铸剑山庄夸太过了, 以至于林遥川产生了错觉,觉得他们可以一挑四不成? 他们连之前五大势力中公认最弱的上清都打不过! 林遥川耳朵被揪住,吃痛地喊:「疼疼疼,父亲,我还有朋友在,你给我点面子。」 江云起深刻认识到了林遥川在铸剑山庄里的地位,非常识时务地点头哈腰道:「伯父您好,我叫江云起,您随意,不用顾忌我,就当我瞎了,只要能让我瞻仰一下定山海就行。」 这份兄弟情义的脆弱程度超乎想像,林遥川目瞪口呆,「江云起!你瞻仰的机会没了!我要让人把你赶出去!」 「你说了不算。」江云起丝毫不觉得惭愧,他殷勤道:「伯父,林兄确实太不懂事了,您得好好教训他。」 林徵轻咳一声。 他儿子有点傻乎乎的他知道,怎么他儿子这朋友看起来也不太聪明的样子?当着他的面说他儿子不懂事,也不怕给他留下坏印象。 幸好林遥川的性格也差不多,他作为看着林遥川长大的老父亲,有些和儿子相处的经验,知道这是玩笑话。 只不过……这个江云起是不是太自来熟了? 林徵松开手,终究没让林遥川在他的朋友面前太丢面子。 他整了整衣袖,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的从容儒雅,对着沈明欢温和一笑:「想必这位便是艺惊四座的沈书沈小友?」 沈明欢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晚辈礼节:「不敢当,在下沈书,唐突造访,多有叨扰,还请前辈见谅。」 林徵看了一眼沈明欢,又瞥了一眼林遥川,心下嘆了一口气。 怎么别人家的孩子萧萧肃肃、爽朗清举,自家的就活蹦乱跳像只猴子? 林徵也彬彬有礼地拱手:「二位既是犬子的好友,便是铸剑山庄的贵客,既是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可要先去休息?」 「不用不用,区区这点路程,我辈修士……」江云起预备大放厥词,沈明欢连忙拽了他一把,「那便多谢前辈了。」 林徵这明显是有话要和林遥川说,他们没事凑什么热闹。 林徵笑着抚了抚鬍鬚,很是欣赏沈明欢的善解人意:「沈小友何必如此见外?不介意的话也称我一声伯父就是。」 沈明欢眨了眨眼,半点不迟疑:「伯父。」 系统:[……] 系统沉默,它恍惚发觉宿主的脸皮当真是厚了许多,林徵似乎比沈明欢大不了几岁来着。 林徵让人给他们安排了住处,就又揪着林遥川的耳朵离开。 铸剑山庄如今隐隐有成为旋涡中心的态势,全天下的目光汇聚于此,一半是为炉中的定山海,一半是为会用万物春的沈书。 林徵于炼器一道天赋只是平平,他担过了铸剑山庄平日里所有的经营运作。按理而言,沈书为铸剑山庄惹来这么大的麻烦,他该排斥这人才是。可就只因为划破柳城暗夜的、那道不知真假的万物春,他便怨不起来,甚至放任林遥川对这人多次襄助。 ……大概他们铸剑山庄,上辈子欠了沈明欢很多钱吧。 * 修行之人很少睡觉,睡觉是很舒服,但打坐冥想足够恢復精力,还能增加几分修为,在神域卷王眼里,只有那些不求上进、自甘堕落的修士才会每天睡觉。 沈·不求上进·自甘堕落·明欢睡得香甜。 沈明欢从前也不怎么睡觉,那时他的精力像是用不完,不是在搞事就是在搞事的路上。一开始是迫不得已,后来能闲下来的时候,又希望能早日斩尽天下不平事。 快穿回来之后,反倒养成了早睡晚起的习惯。 夜渐深,沈明欢突然睁开眼睛。 他嘆了口气,起身推开窗户,「惊鸿,怎么不进来?」 修士之间快意恩仇,不讲严苛的男女大防,一扇小窗也挡不住大乘圆满。可洛惊鸿在外面徘徊了许久,沈明欢也醒着等了许久,她始终盘桓不肯进,一副唯恐玷污沈明欢清白的纠结模样。 总不会是担心打扰他睡觉吧?洛惊鸿分明知道沈明欢不可能察觉不到她到来。 「明欢。」洛惊鸿的身影出现在窗边,她没有进屋,神色勉强,艰难地露出一个笑容。 沈明欢声音温和:「怎么了?怎么大半夜来?」 洛惊鸿摇了摇头,示意无事,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后一个问题。 她踌躇满志地回去,预备问个清楚明白,然而莫惊春这次却超乎寻常地坚定。没关系,这难不倒洛惊鸿,沈明欢首次拜託她一件事情,她不得完成得圆圆满满? 第465页 可当她当真千方百计从莫惊春口中拼凑出那个惨烈的真相,她却忽然迟疑了。 这些事情,真的要告诉沈明欢吗? 这人为了星河、为了神域浴血奋战,可他为之而战的后方却亲手将他推入深渊。沈明欢莫名其妙遭受到了来自至亲至友的背弃,他们站在道德制高点,自诩正义地宣判沈明欢的归途。 他们利用这人的信任杀了他,却不信他会为了这个世界束手就擒。 这些事情,要她怎么说出口? 洛惊鸿终究还是来了铸剑山庄。 她不会隐瞒沈明欢,沈明欢比任何人都有资格知道内情,假使她以「不让沈明欢难过」为理由、自以为这是对沈明欢好故而也将事情隐瞒下去,那才是看不起这位曾经的星河之主、神域之首。 沈明欢不会畏惧事实,哪怕背后的真相再狰狞。 她都知道,所以她会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告诉沈明欢,可她大概还需要一段时间组织语言。 于是她便在门外迟疑了很久。 洛惊鸿泪盈于睫,呢喃着恳求:「明欢,你是不是已经能飞升了?我不要你折损修为助我突破,你飞升,然后离开神域好不好?」 神域本就是缠绕在沈明欢身上吸血的虫蛭,百年前他们放弃了沈明欢,又有什么资格让他百年后为神域再死一次? 沈明欢确实有能力飞升,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破碎虚空离开。 神域的限制在他身上好似不存在,哪怕传言说「再无人能飞升」,沈明欢也知道自己就是可以做到。毕竟在他十六岁之前,神域的传言还是「再无人能至渡劫」,他不还是突破了? 不仅如此,在他之后,还是不断有人成功突破。 他快穿回来,知道有别的小世界存在,知道每个世界都有天道,知道眼前这片神域大陆不过是个话本…… 可他仍然不信天命。 眼见洛惊鸿快要哭出来,沈明欢轻轻嘆了一口气。 他踏着窗台翻上屋檐,抬手设下一个结界,而后对着茫然的洛惊鸿微微一笑:「不上来吗?」 洛惊鸿哀伤的情绪被打断,她仰着头,不解道:「做什么?」 「你这么晚来找我,不是想和我一起看月亮吗?」 沈明欢坐在屋檐上,他仍穿着白衣,仿佛要和月光融为一体。 盈盈月华下,他微微侧过头,唇角笑意温和,说不出的风华绝代。 洛惊鸿方才的焦躁、不平、委屈、愤怒忽而就尽数烟消云散,她也翻身跃上屋檐,不自觉也露出笑容。 终归,这人没死,她还能和他一起,共赏天边皎洁圆月。 洛惊鸿平淡地复述从莫惊春那儿听到的消息,这些话说出口比想像中要容易,大概是早在心中萦绕过无数次,也或许是今晚月色太美,她第一次听闻时满腔悲切,如今只余怒火。 她讽刺地说:「这就是白瑾无的理由。」 「原来是这样啊。」沈明欢听完倒没很难过,他甚至还有心情玩笑:「惊鸿,你怎么总是比我这个当事人还激动?」 他已经不是很在意那段过往了,他知道白瑾无的所作所为都有自己的考量,杀他自然也有杀他的理由。 相比起别的,输给神域,输给苍生,似乎还能接受? 第234章 我亦飘零久(21) 月光亘古, 注视着人间悲欢离合。 神域的天道或许也如这明月一般,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人间,看他们如蚍蜉撼树, 看他们自取灭亡。 沈明欢见洛惊鸿仍是神色郁郁, 苦恼地说:「要不我去找些酒来?」 虽然无法理解, 但是大家似乎都挺喜欢借酒消愁来着。 洛惊鸿大惊失色:「千万不要!」 世人大概不知道, 无所不能的沈明欢酒量极差, 堪称一杯倒。且他醉后,本就张扬的性子更加跳脱, 看似理智清醒,实则想一出是一出,上一秒说想去雪原钓鱼, 下一秒又要去闯妄幽险地。 而以他的实力, 也没人能拦得住他。 自那场兵荒马乱之后, 他们这群人对此严防死守, 再不让沈明欢碰一滴酒。 沈明欢:「?好吧。」 沈明欢黔驴技穷了, 他自认为自己不会哄人,只好沉默地看月亮。 但今晚来找他的人好像有些多。 江云起敲响了他空无一人的房门,沈明欢坐在屋檐上, 听着下方江云起边敲边喊:「沈兄,你睡了吗?我睡不着, 我静不下心。」 他们三人一起朝夕相处了几天, 是知道沈明欢有每天睡觉的习惯的。 沈明欢不用多想就知道江云起来找他的目的, 虽然听别人夸自己是很开心, 但是也不能一直听吧? 他无奈地朝洛惊鸿比了个手势,表示自己要暂时离开,处理一下这个扰人清梦的傢伙。 洛惊鸿看着沈明欢脸上生无可恋的神情, 顿时展颜一笑,她捂住嘴,眉眼弯弯。 沈明欢不知道洛惊鸿怎么又忽然开心了,他一头雾水地回了房间,打开房门。 江云起正要敲的手顿在半空,他自然地收回,憨笑道:「好巧啊沈兄,我就知道你也没睡。」 沈明欢:「……」 那是他不想睡吗? 江云起只当看不见沈明欢脸上明晃晃的排斥,他自顾自地进门,热情分享:「沈兄,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知道沈明欢在鬼哭山斩杀凶兽梼杌的事情吗?当时沈明欢用的就是定山海,我跟你说……」 第466页 屋檐上的洛惊鸿笑得前俯后仰,心想你面前的就是当事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当初沈明欢听说太启山下有梼杌吃人,气势汹汹就去了,结果这只梼杌变异,朝他吐黑水。沈明欢一时不察被弄脏了衣服,气的追杀了这只梼杌半个神域,从北洲的太启山一直到极南的鬼哭山。 也就是那次,沈明欢捡回了一个莫惊春。 江云起正讲到「沈明欢与梼杌大战至一百七十六回合,梼杌不敌,竟口出人声求饶,沈明欢正义凛然、铁石心肠、不为所动」,听得沈明欢瞠目结舌,只觉得江云起不仅对沈明欢的事迹了解的还不到位,连一些凶兽的基本常识也很欠缺。 幸而没让他难受太久,很快敲门声再度响起。 林遥川拍门大喊:「沈兄?沈兄你睡了吗?」 沈明欢不知道他们俩什么毛病,但看在林遥川打断了江云起的份上,他还是态度很好地拉开门。 林遥川嘿嘿一笑:「沈兄,我就知道你还醒着。」 沈明欢:「……」 这话有些似曾相识,沈明欢忍不住问:「林兄,你该不会也是来说沈明欢和梼杌的二三事吧?」要这样他可就关门了。 「啊?」林遥川不明觉厉,愣愣地回答:「不是,我来是想说,那个……」 林遥川面色惭惭:「我把你的身份告诉我父亲了。」 他知道沈书隐瞒身份一定有理由,他原本没想说,可他那点本事在林徵眼中不值一提,没聊几句就被试探了出来。 沈明欢:「???」 他什么身份? 林遥川又连忙保证:「不过你放心,我叮嘱过我父亲了,他不会把你是沈明欢儿子的事情告诉更多人的!」 江云起大惊失色:「什么?沈书是沈明欢儿子?不是徒弟吗?」 沈明欢:「……」 沈明欢绝望地闭了闭眼,他感觉他再不做些什么,屋顶上的洛惊鸿就要笑晕过去了。 「这些事情等一下再说,我先为你们介绍一个人。」沈明欢嘆了口气,莫名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悲哀。 他转身,带着两人从窗户翻上屋檐,背影都透着萧瑟。 江云起第一时间追上:「沈兄,沈兄你说清楚啊,你和沈明欢到底是什么关系……啊,这怎么有位姑娘?」 慢了一步的林遥川抬眼便见美人笑靥如花,他一时呆愣在原地。 洛惊鸿聪慧,她在听到沈明欢的话时就幻化出了另一幅容貌,依旧很美,比起原本的相貌也毫不逊色。 洛惊鸿盈盈下拜:「见过二位公子。」 她朝林遥川眨了眨眼,浅浅一笑:「未递拜帖擅自来访,还请林公子见谅。」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周遭的一切声音都没能入耳,林遥川脑子里一片空白。 「林兄,你发什么呆啊?你不会真打算怪咱妹妹吧?」江云起推了他一把,「人家也是一时心急,再说了,要怪就怪你们铸剑山庄的守卫是真不严密,我都能混进来……林兄?你有在听吗?林兄!」 江云起对着林遥川的耳朵大喊一声。 林遥川捂住耳朵:「江云起你有病……」 他勐然意识到在场还有外人,忙轻咳一声:「不好意思,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沈明欢瞥了他一眼,轻笑道:「在下刚刚说,这位是我远房表妹,此次唐突上门,是听说了在下的消息,有些放心不下,还请林兄不要见怪。」 洛惊鸿美得教人目眩迷离,沈明欢看着林遥川的眼神,忽而想起百年前洛惊鸿跟在他身后时,也曾有无数人望着她露出过这样的神色。 洛惊鸿是个很优秀的姑娘,第一美人的荣耀绝非只因为她的容貌,她行走江湖,也曾倾倒过无数豪杰。不仅是她,白瑾无、玉笙寒……当初他身边的那群人,哪个不是天之骄子?是他当年太过傲慢,才会忽视这么明显的事实。 沈明欢忽然油然而生一股欣慰之情。 「不怪不怪。」林遥川连连摇头,有些谄媚地说道:「姑娘年纪轻轻,便能入我铸剑山庄如入无人之境,当真让人钦佩。」 这种赞嘆的语气,仿佛铸剑山庄不是他家一样。 洛惊鸿掩唇轻笑:「年纪不轻了,我已过了百岁之龄。」 林遥川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是了,她是沈明欢的表妹,沈明欢都有一百多岁,她大概小不了多少。欸等等,表妹的话…… 林遥川近乎冒犯地打量眼前这位姑娘的眉眼,越看越觉得与洛惊鸿有几分相似。 已知沈书是沈明欢的儿子,那么沈明欢和洛惊鸿的关系是…… 林遥川的心跳变得有些急促,他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拉着江云起谈个三天三夜。如果他知道什么叫cp,大概会大吼一声——「我磕到真的了!」 自来熟的江云起已经和洛惊鸿聊起来了:「妹妹怎么称唿?」 虽然知道洛惊鸿的年纪比他大,但是……不管,就要叫妹妹。 洛惊鸿想了想,「公子与兄长一样,叫我小鸿就好。」 「小红?」江云起哽住。 林遥川沉默,他联想到「沈书」的名字,突然有些不礼貌地想他们的长辈似乎很不会取名。 啊,没想到沈明欢也有缺点,听闻他学贯古今,居然是个取名废。 第467页 江云起和洛惊鸿聊了几句,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了沈兄,你真是沈明欢的儿子?」 眼看他眼里又亮起熟悉的小星星,沈明欢唿吸一窒。 「不是吧江云起,这你还看不出来吗?」他们俩凑到一起嘀咕去了,但显然,以沈明欢的耳力,不可能听不见。 沈明欢听着他们俩小声说「因为沈书资质太差沈明欢会教他剑法肯定有别的原因而且两人都姓沈年龄也对得上」,一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沈明欢活了这么多个世界,第一次有人说他资质差。 他无奈地瞥一眼憋笑的洛惊鸿,嘆了口气,摆烂道:「你想笑就笑吧,早知道当初就不用这个人设了。」 害人终害己,他当初要是不恶趣味发作故意装成一副虚弱的模样赖上林遥川,现在也不至于留下这么大一个漏洞。 其实最大的漏洞在柳城的万物春,可沈明欢甚至没有当时可以不出手的概念。 他若是袖手旁观,他便不是沈明欢了。 「岂有此理!」江云起勃然大怒:「王八蛋,居然差点害死了沈兄,就这种人还是沈兄的好友?元婴期是吧,我化神了,我去宰了他!」 沈明欢:「???」 沈明欢被惊得连连咳嗽,差点都忘了刚见到林遥川的时候他还编了一段胡话来着。 江云起不依不饶:「敢动沈明欢的儿子,他死定了,沈兄你说,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事不宜迟,我现在就……看完定山海就出发。」 「这个……」沈明欢支支吾吾,沈明欢灵光一闪,沈明欢指了指旁边捂着嘴笑得眼泪都出来的洛惊鸿:「不必劳烦二位,我表妹已经替我报仇了。」 洛惊鸿:「???」 洛惊鸿大致猜出事情原委,她笑得直不起腰,「对对,我替兄长报仇了。」 江云起挠挠头,不知道洛惊鸿为什么笑成这样,或许兄妹重逢太开心了? 他又看向沈明欢,搓手手,眨巴眼睛:「沈兄,你父亲……」 沈明欢面无表情:「我不知道。」 林遥川顿时露出心疼的表情。 洛惊鸿笑得缩成一团。 第235章 我亦飘零久(22) 在场没人觉得洛惊鸿的突然出现有什么问题, 铸剑山庄大公子不等天明就豪迈地为她也安排了一间房子。但洛惊鸿也没休息,三人笑闹了一夜。 林遥川大晚上敢摆大少爷的谱,嚣张又猖狂, 天明后只能战战兢兢夹着尾巴做人。 没办法, 最近铸剑山庄愈发不太平, 连阆城的外来人口都多了好几倍,林徵每日都忙的焦头烂额。林遥川对这些不感兴趣, 林徵虽没有勉强他,但若是看到他无所事事整日闲逛一定会很生气。 神域的吃瓜群众忙得不亦乐乎, 最近这段日子的八卦都快赶得上往年一年的量了。 就说今天, 现任星河之主白瑾无昭告天下, 要对千机门宣战, 那素来与星河不合的京华商盟居然公开支持,而碧落至今未有表示。 没有表示本身就说明一种态度, 张三和李四联合起来说要打王二, 王二向你求助, 你说你只看戏不管事,这能叫中立吗?这分明是坐视王二被打死。 如果说碧落的态度还能理解,毕竟他们向来对任何事都一副漠不关己无动于衷的模样, 但京华的表态却着实让人有些诧异了。 许多人猜测大概是那次在浮罗山顶,岳擎对洛惊鸿动手的缘故。莫惊春与洛惊鸿兄妹相称,自然得为自己的妹妹报仇。 短短半年, 五大势力中上清已经覆灭, 崔延勛不知所踪,看样子千机很快就要赴他后尘,实乃江湖中一件足以载入史册的盛事。 这次对战的胜负毫无争议,没有人觉得千机能继续存活。 星河虽在沈明欢死后衰弱了许多, 但谁也不知道沈明欢生前是否留下过什么后手,再者那白瑾无初入大乘就能杀的了沈明欢,这些年说不定是在扮猪吃老虎。总而言之,星河神秘得很,轻易不要招惹。 更别说还有京华商盟。京华具体多有钱没人知道,但粗略估计,就是用灵石砸也能淹了整个千机门。 岳擎大概心里也清楚他们必败无疑,于是给白瑾无下了战帖,要与他一战定胜负,生死不论。他若败,千机上下不战而降,就地解散;他若胜,百年内星河不得再对千机出手。 吃瓜群众们都觉得岳擎很不要脸,他比白瑾无大了一千多岁,百年前便是渡劫,而白瑾无刚突破不久。 以大欺小,实非君子所为,但白瑾无居然同意了这场赌约,实在是奇哉怪哉。 最近茶馆酒肆津津乐道的就是这件事,十个人里面八个在嘲笑白瑾无傻,剩下两个在幸灾乐祸。 也不知道白瑾无在着急什么,分明优势在我,按部就班下千机定无反抗之力,他却非要兵行险招,莫非他竟如此没有自知之明,觉得自己能胜不成? 不过白瑾无名声也就一般,沈明欢的死仍是他最为人诟病的一点,故而江湖上很是有些喜气洋洋,萦绕着一种「这祸害终于要死了」的大快人心之感。 洛惊鸿在阆城逛了一圈,回来后疑惑地问沈明欢:「兄长,你说白瑾无是怎么想的?」 洛惊鸿入戏很深,她完美地代入了「远房表妹」的身份,一口一个「兄长」。 「而且,他怎么会突破得这么快?」洛惊鸿神色惊恐,「他该不会也学了崔延勛,走上歧途了吧?」 第468页 距浮罗山一别不过半月,她上次见白瑾无,分明察觉他离突破还有一段距离?她没往灵力灌体上面去想,毕竟这道禁术只有沈明欢会,而沈明欢显然没背着她去帮白瑾无突破的道理。 沈明欢也不知道,他时隔百年再回神域,才发觉他不知道的事情有太多太多,当初自信满满认定为现实的事情,如今却一件接一件颠覆。 沈明欢嘆了口气,「惊鸿,又要麻烦你了。」 洛惊鸿瞭然地点头,「兄长放心,我这就回去问莫惊春,他和白瑾无一起弄出这件事,他一定知道内情。」 「不急。」沈明欢说:「铸剑山庄外冲着定山海来的人越来越多,有几个修为挺高的,我不方便出手,你去警告一下他们,别让阆城乱起来。」 在熟悉的人面前,他没多久又故态復萌,开始理直气壮地指挥人了。 洛惊鸿眼露笑意,「好。」 「沈兄!小红妹妹!你们在这啊,先别叙旧了,快跟我走,林遥川要被林伯父打死了!」江云起神色焦急地远远朝他们唿喊,分明修为不低,不过小跑了几步竟也气喘吁吁。 「啊?」沈明欢又恢復成沈书的模样,他提步跟上,「发生什么事了?」 江云起老老实实地忏悔:「都怪我,我在山庄的藏书阁里看到沈明欢曾给铸剑山庄留下过一枚灵玉,我就想看看,林兄被我纠缠得不行,就答应我去偷……借出来,结果被伯父发现了。」 玉材质特殊,能容纳神魂之力,因而神域常用玉简刻录功法与传承,而灵玉是其中最珍贵的材料。想也知道,沈明欢留下的绝不会是一块单纯的灵玉,其中定然还有些别的内容,哪怕只有他的一句话,那也弥足珍贵。 沈明欢:「……」 沈明欢停下脚步。 原本还觉得以林徵对林遥川的疼爱,这个「要被打死了」的形容太夸张,现在只觉得……该。 「沈兄,你怎么停下来了?」 「兄长?」洛惊鸿也不明觉厉。 沈明欢面无表情:「你知道那个灵玉里面刻了什么吗?一套杀阵。」 他抬眼看着愣住的江云起,补充:「沈明欢剑招组成的杀阵。」 凡提起沈明欢的佩剑,所有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必然都是定山海和万物春。时间隔的太久,世人于是误以为沈明欢自小就拥有这两柄神剑,好似随着他出生剑就握在手上似的。 其实不是,沈明欢是十四岁那年才拿到这两柄剑的——铸剑山庄庄主林干亲自赠予。 沈明欢不好意思白拿,彼时他的修为虽不是天下顶尖,但论战力,也隐隐有神域第一人的名头。沈明欢留下一块护身灵玉,美其名曰「进攻是最好的防守」,在灵玉上刻下二十一道剑招。 这么说吧,当时放眼天下,能够撑过沈明欢一剑的人都寥寥,这二十一道剑招一旦放出,绝对可以让敌人快速走完一生的程序,连尸体都能处理干净。 洛惊鸿神色从疑惑到瞭然,而后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忍不住转过身捂嘴轻笑。 半是后怕半是愧疚的江云起被笑声打断思绪,他茫然抬头:「小红妹妹,我又做什么蠢事了吗?」 被发现了,洛惊鸿干脆不掩饰,笑得蹲在了地上。 沈明欢:「……」 沈明欢知道洛惊鸿笑的原因,这也是他的黑歷史……之一。 当时年少,正是最不可一世的时候,于是特别幼稚地专程把二十一道剑招刻成了「沈明欢」三个字。 「林干,你听好了,要是你们遇到了危险,就用我教你的方式把灵玉扔出去,记得告诉他们——杀他们的人,名叫沈明欢!」 沈明欢现在想想都觉得羞耻,他说这话时,甚至是一手持剑,一手负于身后,微微仰头,眉眼张扬肆意,当初以为潇洒,现在只觉得傻。 江云起带着他们到了正厅,林徵正在教育孩子,见他们来并不意外,微微颔首示意,又看向沈明欢:「贤侄,在铸剑山庄住的可还适应?」 知道沈书是沈明欢的儿子之后,他对眼前这人便自然而然带上了三分关怀。 沈明欢点了点头,先道了声谢,又道:「多亏林兄照顾。」 林遥川正垂头丧气地跪在一旁,听到沈明欢为他说好话,当即泪眼汪汪地看向他的老父亲,表示自己并不是什么事都不做只会捣乱。 林徵嫌弃道:「瞧你这点出息,起来吧,等会儿再教训你。」 林遥川奉行及时行乐,才不管之后怎样,他雀跃地跳起来,给了沈明欢一个感激的眼神,又瞪了江云起一眼。 江云起正愧疚着,也没像以前一样和他闹,朝他比了个道歉的手势。 林遥川:「?」 江云起中邪了? 林遥川跑到沈明欢身边,关心道:「对了沈兄,我铸剑山庄有很厉害的大夫,让他来看看你的伤吧?」 林遥川一直记得沈明欢说过他曾也是金丹。 他们昨天刚回来,林遥川忙着给林徵解释,今天刚有空就立刻将这件事提了起来。 林徵诧异:「贤侄身上有伤?」 不过也是,沈明欢的儿子,怎么会只有鍊气,如果是有伤那就说的过去了。 「恰巧我铸剑山庄医术最好的医师前不久回来了,正好让他替你看看。」不等沈明欢拒绝,林徵朝侍卫吩咐道:「去请木医师过来。」 第469页 林遥川挠头:「爹,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山庄还有个木医师?」 林徵翻了个白眼:「你能知道什么?」 木医师很快就来了,他刚踏进门,林遥川便吃惊地喊了一声:「是你?」 来人正是东海之滨曾经救治过沈明欢的老大夫。 木医师懒懒抬眼,慢悠悠地说道:「原来是你们啊。」 他又看向沈明欢:「你就是病人?」 不等回答,木医师立即转身,拂袖而走:「治不了,等死吧,告辞!」 第236章 我亦飘零久(23) 木医师没成功离开, 不等走到门口便被林徵拦下了。 林徵莫名其妙,疑惑问道:「木老,这是怎么了?你们认识?」 木医师很早就离开了铸剑山庄, 当时别说林遥川还没出生, 就是他不过也才三四十岁。 林遥川扒着木医师的衣袖:「前辈,前辈别走, 我哪里冒犯你了吗?我改, 我全部都改!」 这位大夫的医术他是知道的,他可是亲眼见到一碗药下去沈明欢就从奄奄一息变得能说能笑, 堪称神迹。 林遥川不知道大夫为何突然这么生气的样子, 但他们就见过一次,以沈兄这么好的性格肯定不会惹到大夫, 那不就只能是他了吗? 林遥川这番作态让林徵真以为他闯出了大祸, 林徵揉了揉眉心,对木易神魂传音:「木老, 不知遥川做了什么事,您多担待,这个人是沈明欢的儿子, 还麻烦您出手。」 木易为了沈明欢在东海住了百年, 林徵相信他知道沈书的身份后一定会出手。 这也算是一种安慰吧,让他惦念不已的沈明欢, 终究是留下了后人。 木易顿住,诧异道:「你是沈明欢儿子?」 犹如石破天惊, 满室寂然。 林徵神色惊恐:「木老,你怎么直接说出来了?」那他用神魂传音有什么意义! 江云起谴责地看向林遥川,林遥川谴责地看着林徵。 洛惊鸿忍俊不禁。 沈明欢:「……大概是。」 「怪不得。」木易接受得很快,「你与你父亲, 当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沈明欢摸了摸自己的脸,忍不住质疑:「我……他不长这样吧?」 真是胡说八道,他改头换面时分明有意避开先前的相貌。 木易感慨:「我不是说长相,你长得不如你父亲,但是这讳疾忌医的态度简直一模一样。」 沈明欢:「???」 平心而论,沈明欢觉得论俊美程度,他现在不必之前差,毕竟他自认为审美还行,设计的相貌大抵是丑不到哪里去的。但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什么时候讳疾忌医?! 他不是生来就这么厉害的,实力低的时候也曾受过伤,事实上最开始他受伤的次数还挺频繁,也被迫见过不少医师、炼丹师,俱是当世闻名已久的大人物。 听起来这位木医师似乎也是其中一个,沈明欢觉得自己还没到老年痴呆的程度,但他确实对眼前这人没什么印象? 「你不认识我,这很正常,料想你父亲应该也不会向你说起我。」木易语气随意,似乎并不放在心上,他上下打量着沈明欢:「需要我诊治吗?」 这话问出来显得他作为一个医师很不专业,但木易还是丝毫没有把脉的打算。 把脉也没用,沈明欢这儿子学了他父亲的耍赖手段,会用灵力更改自己的脉象,也就是这人不通医术,不知道对于医道大师而言,轻易就能看出不对劲之处。 木易从前没少听师尊吐槽。 林遥川连连点头:「要啊要啊,当然要!」 木易翻了个白眼,「我觉得他的伤已经都好了,用不上我。」 沈明欢的恢復能力好到离奇,他仿佛生来就打不死、碾不碎,前一天筋脉寸断,第二天依然能拿着剑站起来。 沈书是他儿子,应该是像他的。 「好了?可是他现在只有鍊气诶,我七岁的堂弟都筑基了。」 「境界掉落不可逆,只能他自己努力,我救不了,沈明欢也曾修为尽废过,不到一月便又重新修炼回来了。」木易又瞥了沈明欢一眼:「他父亲能做到的事,他纵然不如他父亲,也该是能做到才对。」 林遥川不满:「沈兄是沈兄,沈明欢是沈明欢,前辈你为何总将他们放在一起比较?」 木易不假思索:「因为我对他有不同的期许。」 「因为天底下亿万生灵,都对他有不同的期许。」 木易嘆了口气:「你们没有经歷过那个时代,不知道沈明欢对我们而言意味着什么。」 那绝不仅是一尊顶礼膜拜的神像,而是自人间走出来的救世主,是暗夜里的曙光。 沈明欢眼眸微垂,轻轻嘆了口气,而后一手按住还要接着争论的林遥川,「我真的没事了,木医师医术高明,早就治好我了。」 林徵皱了皱眉,和江云起想到了一样的问题——这人是沈明欢的儿子,谁伤了他?是不知其身份求财谋利,还是说就是冲着他来的? 林徵问:「木老,沈贤侄先前伤的严重吗?」 木易点了点头。 脉象可以掩饰,伤口却装不出来,除非沈书有自残的爱好。那些染红了衣裳的鲜血不是假的,他确实曾遍体鳞伤过,一看便知经歷过一番生死一线的挣扎。 第470页 木易若有所思:「你来铸剑山庄,是为了查你父亲当年失踪的事情吗?」 所有人都说沈明欢已经死了,他偏还用的是「失踪」一词。 「啊?」沈明欢愣了一瞬,他敏锐地从这句话中意识到木易似乎知道某些隐情,他试探地问:「您知道?」 木易神情平静:「我也不清楚,但有一件事或许能帮得上你。」 他说:「东海一战前,白瑾无曾来找过我的师尊,要了三颗九转回魂丹。」 这世上没有起死回生的丹药,所谓的九转回魂丹不过只是能暂时延缓人彻底死亡的速度,以期能等到奇蹟。一颗能保神魂一日不灭,一人一生最多只能服用三颗。 白瑾无要走这三颗丹药,是要给谁用? 九转回魂丹世上唯有一人能炼制,沈明欢恍然大悟:「你是李神医的弟子。」 木易自矜地点了点头,「当年跟在师尊身后,曾有幸见过沈明欢几次。」 他师尊医丹双绝,被奉为「神医」。那时他水平不够,没资格替沈明欢问诊,只能小心翼翼跟在师尊身后,偶尔悄悄抬眼,远远注视着沈明欢。 江云起和林遥川立即摆出乖巧的神色,眼巴巴地看着木易。他们出生得太晚,最是嚮往那个人才辈出、风云涌动却无缘得见的时代。 而亲歷者林徵已经沉下脸:「贤侄,你且安心在铸剑山庄住着,铸剑山庄还在一日,你便无忧。」 林徵满脑子的阴谋论。细想一下,沈明欢消失得不明不白,他的儿子调查他父亲的死因,也莫名其妙受了重伤,这其中怎么可能没有问题! 说不定就是那白瑾无干的,白瑾无害死了沈明欢,还要追杀他儿子,如此狠毒,着实可恨! 「啊?」沈明欢被林徵语气中的森然吓了一跳,他讪讪道:「倒也不至于。」 木易在东海时有很多想法碍于那里稀薄的灵力无法实现,如今刚回西洲不久,正是繁忙的时候,见没他事了,于是摆摆袖子准备离开。 正准备转身,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阴阳怪气地说道:「病人吃没吃药,吃了什么药,大夫还是能看出来的。」 木易意有所指地看了沈明欢一眼。 沈明欢:「……」 是吗?大夫这么厉害吗?那不早点跟他说,他要是知道就再想个办法了。 江云起迫不及待地跟在木易身后离开,显然,他对木易提到的过往非常感兴趣。 沈明欢与洛惊鸿也识趣地告辞,不耽误他们父子俩交流感情。 林遥川满脸渴望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林徵颇觉头疼,「你想要什么可以直接跟我说,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你知道这个灵玉有多危险吗?」 其实没他们想像得这么可怕,灵玉的引动也有一套专门的功法,但毕竟是个大杀器,就算确认安全也不免胆战心惊。 林遥川讨好地笑笑,「爹啊,你怎么之前没告诉我,咱们家居然有沈明欢留下的二十一道剑招,哇,听起来真是太棒……我错了。」 林遥川每次认错都飞快。 林徵轻咳一声,含煳道:「不是我不想告诉你,你祖父不喜欢沈明欢,家里平时都不能提起他的。」 林遥川是真的震惊了,他从前所学所见所闻,都说祖父尊崇极了沈明欢,否则也不会举族搬到西洲。 「为什么呀?」林遥川不解:「祖父为什么不喜欢沈明欢?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沈明欢呢?祖父该不会不是人吧?」 * 洛惊鸿去找了莫惊春,询问白瑾无接了岳擎战帖的事情。 连这个世界是一本书这样的真相都说了,莫惊春这次很干脆:「我问过白瑾无了,他有把握,玉笙寒也会去。」 洛惊鸿默了默,不太确定地问:「暗中埋伏,以多欺少?」 岳擎想要以大欺小,白瑾无于是以多欺少,双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居然还有种诡异的公平? 莫惊春哽了一下。 他早已摘下白绸,清亮的眼眸中透着三分讽意:「你担心他做什么?白瑾无做这种事情挺有经验的,应该死不了。」 杀害沈明欢那次,不也是白瑾无和玉笙寒用了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吗? 「谁担心他了?」洛惊鸿轻哼一声。 她得了答案就不想再多逗留,挥了挥手,说道:「莫惊春,我走了。」 「慢着。」莫惊春奇怪地问:「你来就是问这个问题?不对,你最近是不是来得太频繁了?」 他们虽然关系尚可,但他有京华商盟,洛惊鸿有胭脂阁,从前一年都不一定见一次面。 洛惊鸿:「……」 莫惊春狐疑地打量她:「而且,你怎么不叫我兄长了?」 洛惊鸿:「……」 因为她在外面有新兄长了。 第237章 我亦飘零久(24) 江云起轻车熟路翻上了屋檐, 果然,另外三个人已经到了。 江云起自然地忽视沈明欢脸上宛如被绑架的神色,「嘿嘿」笑道:「大家都在啊, 沈兄, 开心点嘛,大好的夜晚, 怎么能浪费在睡觉上面?」 沈明欢神色郁郁:「我怎么开心?我根本不想听你们讲沈明欢的事情诶, 我是被你们强迫来的。」 洛惊鸿捂嘴轻笑。沈明欢说自己被强迫, 实在是天底下第一大笑话。 第471页 「好了沈兄,知道沈明欢丢下你你心里有气, 没关系, 实在想要父爱的话,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父亲嘛。」林遥川半真半假地说道。 沈明欢瞥了他一眼,神神秘秘地笑道:「记住你说的话,以后我要是真叫了,你可别不应。」 林遥川豪迈宣布:「不可能!」 江云起若有所思, 「那我们的辈分怎么算?沈兄你是不是该改口叫我叔叔?」 反正他不要比林遥川矮一辈。 几人又聊了几句, 气氛正热烈时,江云起忽然长长地嘆一口气。 林遥川吐槽不停:「明日就是白瑾无与岳擎约战的时间了, 地点在东海,你说他们怎么不早点打?我们刚从东海回来, 现在也赶不及再过去。」 无人在乎的江云起:「……」 江云起重重地「唉——」了一声。 林遥川揉了揉耳朵,接着说:「我想让我爹摺叠空间送我, 他不同意就算了, 居然还骂我只知道凑热闹,天地良心,我明明是想观摩而后提升自己!他还说从来没有拒绝过我, 现在不就……」 江云起忍不住了,一把捂住林遥川的嘴,接连不断地唉声嘆气了起来。看样子如果没有人问他,他能这么大声地「唉」到天明。 林遥川挣开他的手,骂道:「江云起,你是不是有病?有话快说。」 江云起一幅「既然你问了,我就勉强告诉你」的神色,他坐到一旁,惆怅地说:「我有一个秘密一直没告诉你们,其实……」 「其实你真的有病。」 「我……」 「还病得不轻。」 「林遥川!」江云起咆哮。 沈明欢拉着林遥川:「好了好了,我盯着他,江兄你继续说。」 江云起原本的紧张心情被弄没了大半,他放弃铺垫,直入正题:「其实我是星河族人。」 「什么?」林遥川怪叫一声,声音因为惊讶而变得高昂,「你是狗东西?」 江云起:「……」 他看向沈明欢,认真地问:「我能不能把他打死?」 话虽如此,他却没有任何动作,细看还能发觉他眼神中藏得很深的担忧与惶恐。 他知道沈明欢的死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他出生在尘埃已经落定后的八十年,可「星河族人」这四个字,仿佛生来就带着原罪。 林遥川挣开沈明欢的手,没好气地说:「行啦,出身又不是你能选择的,而且就你平时对沈明欢那种癫狂的姿态,一看就知道和真正的狗东西不一样。诶,你为什么不早出生几十年?那你说不定会偷偷去给沈明欢报信。」 江云起被说服了,他想了想,信誓旦旦道:「我一定会!」 洛惊鸿担忧地看了一眼沈明欢,沈明欢对她微微一笑,示意无事。 他还不至于这么脆弱,连星河两个字都听不得。 「星河,」沈明欢顿了顿,迟疑地问:「他们对沈明欢、对百年前东海那件事是什么态度?」 林遥川也连连点头:「对对,你来自星河,你一定知道,你们是被白瑾无强迫了吗?你们是不是也很讨厌白瑾无?」 在林遥川看来,偌大的星河里出一两个败类很正常,可总不全部都是败类吧? 「……恰恰相反。」江云起无端觉得有几分羞耻:「我不知道原因,我们这些后来出世的孩子都不被允许知道原因,族中甚至有规定说不能提起沈明欢。不怕你们笑话,我父亲在族内的地位还挺高,我想当初杀害沈明欢时,他应该也是个主力。」 「我们族里的长辈……我有时候觉得他们很讨厌沈明欢,族内关于他的典籍全部被销毁,我们小时候出门,听到些只言片语,回来问起必定会惹来斥骂。哦对了,不是一两个人,是所有的长辈。凡是见过沈明欢的,无一不对此讳莫如深,可是我不知道缘由。」 江云起眼神迷茫,像是自言自语:「为什么呢?」 沈明欢心里轻嘆。 他问系统:[小九,我这个王是不是做得很失败?] 哪怕他们并非真心实意想杀他,哪怕他们的目的是为了救世,可那么多那么多的人,竟没一个反对。 没有一个人提醒他小心,没有一个人送他最后一程。 系统听得心疼:[不是的,宿主是世界上最好的王,也是世界上最好的宿主。] 还是世界上最好的剑主。 林遥川挠头:「这也太奇怪了,他们讨厌沈明欢的理由是什么呢?让所有人都讨厌,除非沈明欢是个大坏蛋,可他显然不是。」 无数人为他宣布与星河决裂,东海至今还停驻着他的信徒。 「我想给我的族人说几句好话,猜测其中或许有不能诉之于口的内情,可我说服不了自己,无论如何,他们杀了沈明欢是事实。」江云起神色复杂。 他的父亲并未亏待他,星河没有亏待他,他蒙受着家族的荫蔽,早已陷入泥沼,丧失了谈爱恨对错的立场资格。 林遥川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转移话题道:「所以星河真的没有关于沈明欢的记载吗?不要吧!说起来,你是怎么知道沈明欢这么多事情的?我都没看到这么多的留影石。」 江云起再度兴奋起来:「这是我在茶馆认识的一个老爷爷那里看到的,老爷爷是说书的,他好会讲沈明欢的故事!特别特别精彩!」 第472页 难怪江云起的叙事风格也带着一股说书味。 「我特别喜欢正邪之战的部分,你知道吗,据说有一次沈明欢的飞舟遭到了围堵,整整七架飞舟将他的退路堵得严严实实,沈明欢……」 「哇,沈明欢还说过这种话?这也太帅了……」 「他们还以为人数多就能赢呢,根本不知道对于沈明欢来说,一个人和一群人没什么区别,反正他都可以单挑。」 「一个人单挑一群的那种单挑吗?」 洛惊鸿听着听着也加入了进去,「没你们想的那么容易,那时人手少,其他人都有别的任务要完成,沈明欢是冒了很大风险的。他总能创造奇蹟,那时他一人一剑击毁三架飞舟,俘获两架,逃了两架,但是他自己也受了很严重的伤……」 「可能你们不知道,沈明欢经常受伤,当年只要他在前线战场,他一定是受伤最严重的那个,但只要他在,其他人最多运气差受点皮外伤。所有人都拿他当神明,我倒希望他真的是神,不死不灭、不伤不痛,可是啊……」 夜空低垂,今晚的星辰格外闪耀。 他们布下了结界,巡逻的侍卫从下方走过,不知道就在他们仰头之处有四人正无所事事地谈天说地。 说是看月亮,其实换做没有月亮的阴天、雨天,他们一样会围聚在一起。 与月亮无关,只与此刻有关。 沈明欢的左边是后人对他的敬仰与崇拜,右边是同辈对他的怀念与心疼。 他坐在中间,忽然觉得一切都可以释然。 他没有自己曾经想像的那样可悲,歷经数段人生,每一段歷程中,他始终被无数人爱着、珍惜着。 「惊鸿。」沈明欢忽然开口。 洛惊鸿一愣,刚想沈明欢怎么忽然暴露她的身份,接着便注意到林遥川与江云起两人莫名其妙地沉沉睡去。 想也知道是谁干的。 沈明欢又添了一层结界,温和道:「可否陪我去做一件事情?」 洛惊鸿展颜一笑:「敢不从命?」 「兄长,就这么把他们两人扔在这里吗?」 「嗯,都是修士,在屋顶上睡一晚也不会着凉的。」 「可是……兄长说得对。」 * 岳擎今晚难得没有修炼。 他没想到白瑾无会应下他的约战,这本来应该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情,他自认面对刚突破的白瑾无有必胜的把握,可不知为何,今日却格外不安。 岳擎站在窗边,望着窗外暗沉的夜色,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是应该不安,白瑾无那人绝对不能小看。 但他也一定会赢。 空荡的房间里忽然多了两道气息,岳擎神色一凛,冷声喝问:「谁?」 来人没有打算掩饰,很干脆地在房间内现出身形。 沈明欢彬彬有礼:「深夜造访,还请见谅。」 岳擎皱眉:「沈书?洛惊鸿?」 洛惊鸿修为比他低,幻术骗不过他。 岳擎忽然面色剧变,「不对,你不是沈书,你是谁?」 浮罗山秘境内的一切浮现眼前,他心中有隐隐的预感,却不敢相信,只死死地盯着沈明欢的脸。 「你反应还挺快的。」沈明欢遗憾地解除了脸上幻术。 岳擎本就瞪大的眼睛在这一瞬居然睁得更大,他一字一句:「沈、明、欢,你果然没死。」 他浑身的气势为之一泄,还没动手便已经完全丧失了斗志。 岳擎色厉内荏:「你是来杀我的吗?为了白瑾无和星河?一群背叛过你的人?」 沈明欢轻嘆一声:「岳门主,你只记得沈明欢记仇,忘了他也护短吗?」 第238章 我亦飘零久(25) 沈明欢一袭白衣, 是从前的习惯,腰间少了一柄剑,看起来温文尔雅、贵不可言, 可岳擎却好像看到了一只生着獠牙的恶鬼。 这可是沈明欢啊,谁对着他, 能生出反抗的心呢? 岳擎没见过成年后的沈明欢。他出生早、成名也早, 当初正道联合共诛邪道,星河在众多势力中在毫不起眼, 沈明欢也无人问津。 后来沈明欢天才之名名扬天下, 他以七岁稚龄加入战局,被恭维簇拥着的岳擎也曾遥遥看过他几眼。 岳擎是主力高手之一, 在正道中的地位不一般,沈明欢不过是个后起之秀, 他自然可以高高在上地点评一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他确实有些嫉妒这人的天赋, 可沈明欢成长的速度太快太快,很快他便连「求见」沈明欢的资格都没有了。 ——星河把沈明欢护得跟眼珠子似的, 又学了自家王的不可一世, 对所有人都不假辞色。 见过沈明欢的人其实不少, 但他们都是偶遇。当时有许多人专程打探哪里危险、哪里有恶人、哪里有凶兽, 冒着生命危险赌一次见到沈明欢的机会。 在这种热烈的追捧下,刻录着沈明欢的留影石、画像传得到处都是,而他这位曾经的大能逐渐从世人的记忆中消退, 像是曾经的星河, 慢慢的无人问津。 岳擎依然很嫉妒沈明欢,嫉妒这人随口一句话、寻常一次露面都能引起轩然大波,可越是嫉妒就越是忍不住了解沈明欢最近的动向, 像阴沟里的虫子,窥视着他人灿烂耀眼的生命。 时间长了,莫名其妙地就深深记住了这幅模样。 第473页 一百年来,半分不敢忘。 沈明欢没打算杀人,他只想把岳擎打落两层境界,好让明天的白瑾无更有把握一些,不至于受伤。 他知道以他的实力要做到这点很容易,可是…… 沈明欢沉默,这是不是也太容易了? 他甚至还没开始动手,只用了神魂之力压制,岳擎的境界就已经开始跌落。 岳擎的反抗几近于无,沈明欢感受到他的境界从渡劫滑落至大乘,又至合体,茫然地收回神魂,真诚问道:「请问你是一心求死吗?」 哪个渡劫没有掌握几招杀伤力大的禁术,可岳擎怎么丝毫没有用的打算? 岳擎有些虚弱地扶着桌子,自嘲地笑道:「你想让我活,我求死也死不成,你若想我死,我求生也无用。」 沈明欢纳闷:「你好歹也是神域数一数二的大能修士,怎么一点斗志都没有?」 岳擎神色冷然:「在你面前,斗志有用吗?」 洛惊鸿觉得他说话太不尊敬,不满道:「岳擎,你自己窝囊,牵扯我王做什么?」 在外人面前,在公布了身份之后,洛惊鸿没再称唿沈明欢「兄长」。 沈明欢轻咳一声,饶是他也觉得这话有些过分,他们来者非善,岳擎这种态度已经算得上友好,否则,莫非还要让人家感激涕零下跪谢恩不成? 「沈明欢,你曾说你剑下不斩无辜之人,这话可还作数?」岳擎没有理会洛惊鸿,只望着沈明欢。 沈明欢微微颔首:「作数。」 「那就好。」岳擎说:「这些年,我虽杀过人,但他们无一不该死。我确实打伤过白瑾无,也打压过星河,可都没有闹出人命,我想我应该罪不至死。」 岳擎抬起头:「一百二十年前的正邪之战,我也参加了。」 这些话像是在求饶,这很荒唐。 修行之人须得一颗一往无前的道心,大多数人将尊严看得比命还重要,不论心里怎么想的,面上至少要装出一副大无畏的样子来。更何况岳擎也是执掌一方的巨头,靠求饶这种手段活下去,余生都会被人耻笑。 岳擎大概也觉得有些丢脸,他扯了扯嘴角:「当然,你是审判者,你若是觉得我该死,我也没有办法。」 「不敢当,我也很自私的。」沈明欢温和浅笑,并没因岳擎的这段话露出诸如鄙夷之类的神情,他微微退后一步:「事实上,我本就没想杀你。」 快穿回来内敛了许多的沈明欢不敢自诩执掌公正的神明,他对岳擎并不了解,无法断言这是个好人还是坏人,可疑罪从无,他既然给自己下了「不斩无辜之人」的承诺,就应该更慎重地对待自己的誓言。 若是从前…… 若是从前,他下手或许会更重些。可他如今已经不是星河的王了,星河不要他了,应该也不稀罕他为他们报仇吧。 「可如果我向你求助呢?」岳擎问。 他想他应该没有很怕死,但他确实不想死,会求饶,大抵也是因为眼前这人是沈明欢。他知道他说出的话会得到重视,会得到回应,而不是只单纯地变成敌人口中的笑料。 岳擎也确实可以无愧于心地说他的前半生没做过什么太大的恶事,倒不是因为他是什么好人,只不过是不敢。所有人都说沈明欢死了,可死去的沈明欢仿佛化作一柄利剑,仍旧悬在他的头顶。 倘若让别人知道他这些心思大抵会觉得很可笑吧?可他一时鬼迷心窍,被利益牵引着对星河动手,已经足够让他不安,实在不敢做更过分的事情。 举头三尺有神明,岳擎并不胆小,他不怕神明,他只怕沈明欢。 岳擎看向沈明欢:「如果我作为苍生中的一员,向你这位神域之首求助,你应不应?」 沈明欢不会杀他,但白瑾无会。 以他如今的修为,明天对上白瑾无,绝对毫无反抗的余地。而至于逃跑?上有手眼通天的白瑾无,下有遍布全神域的京华商盟,他能跑到哪里去? 沈明欢眉眼微垂。 他也在问自己,沈明欢啊,神域你还要不要管?生活在神域里的人,你还在不在乎? 沈明欢抬眼,对岳擎微微一笑,轻声道:「我应。」 怎么捨得不管。 岳擎顿时肉眼可见地松懈了下来,忽然就有些想笑,于是他便任由自己露出一个笑容。又不知哪来的勇气,他胆大包天地怜悯道:「沈明欢,你真可怜。」 纵横来去、一剑无敌于人世又如何?他觉得沈明欢未必有他活得轻松潇洒。 太善良的人是不容易快乐的,而沈明欢更是「善良人」中的佼佼者,甚至严重到圣父的程度了,竟然连伤害过自己的人都捨不得置之不理,何其可笑?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操心,又何其疲惫? 沈明欢过得惨他就快乐,岳擎嘴角的笑容越绽越大。 「你再笑我就在你脸上划一刀。」洛惊鸿冷冷地说。 她不知道岳擎在笑什么,但那神情显然不怀好意。 岳擎没理她。 沈明欢在的时候,洛惊鸿就是一柄刀剑,既然是武器,主人没发话的时候,就不会出鞘。 岳擎当恶人时觉得惊惧不能安,但如今他被划入沈明欢的保护圈,忽然就明白了世人为何这样推崇沈明欢。 * 第二天白瑾无在东海没有等到岳擎。 第474页 千机门一大早就放出了解散的消息,半数弟子天一亮就离开了宗门,剩下的人不愿离开,于是便在原地建立了一个小千机门,原先的大长老当了门主。 是的,岳擎消失了,没人知道他的踪迹。 东海附近的散修早早占了位置看热闹,本来还在遗憾没打起来,结果又发现白瑾无一直不曾离开。 白瑾无从日出等到日落,脸色越来越难看,好似对岳擎这种行为很不满似的。 这可真是奇哉怪哉,岳擎实力比他高出一截,如今对方不战而逃,将千机门拱手让出,应该可喜可贺才对,怎么白瑾无看起来还挺盼着和岳擎打一场的? 「我怎么会在屋顶上睡着?」林遥川一觉醒来发觉自己腰酸背痛,他揉了揉肩膀,难以置信:「我什么时候睡着的?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江云起跳起来练了一套剑法算是復健,「还有我,我也睡着了。林兄,我们该不会是遭了谁的暗算吧?」 「不会吧?我们铸剑山庄好歹也是有大乘高手坐镇的。」 沈明欢施施然喝了一杯茶,一本正经地说:「没有暗算,是你们自己困了,我亲眼看见的。」 「是吗?」林遥川与江云起面面相觑。 他们昨天也没做什么啊,怎么会困到忽然就没有意识地睡过去? 「可能是最近太累了吧。」沈明欢苦口婆心:「林兄,沈兄,修行再重要,你们也要保重身体啊。」 林遥川皱眉苦思,他最近很累吗? 江云起凝神思索,他有这么热爱修行吗? 「昨天你们俩说困了想睡觉,还不肯让我扶你们回房间,说要以天为被,枕月而眠。」沈明欢摊了摊手以示无奈,「不信你们问小红。」 洛惊鸿严肃地点点头:「没错。」 林遥川将信将疑,「是这样吗?」 江云起彻底相信,并且还很兴奋:「以天为被,枕月而眠,真浪漫,不愧是我!」 天边突然传来一声似有似无的凤鸣。 「什么声音?」铸剑山庄周围的人同时仰头。 虚空中隐隐掠过金龙虚影,而后天空骤然暗了一块,中有蓝与紫的劫雷盘桓酝酿。 沈明欢霍然起身。 天现异象,异宝出世。 ——是定山海。 第239章 我亦飘零久(26) 林干闭关的地方不在阆城, 而在不远处的荒山。 荒山本无名,铸剑山庄搬迁过来后,将荒山修整一番用作炼制高等级异宝和突破的场所, 以免劫雷波及城内住民。 由于这荒山无甚特别,毫无特点, 唯有偶尔时上空会噼下几道雷,故而也被称作雷山。 刚忙完公务正准备喝水的林徵手一抖,茶水洒了满桌,他却无从顾及。 炼器师对自己正在祭炼的武器是有预感的,他父亲不是说今晚才能开炉吗?! 以及, 定山海是重铸, 怎么动静比第一次出炉时还大?这要他怎么掩饰? 林徵焦躁地在屋内踱步,片刻后他拿上灵玉, 身影消失在原地。 为今之计,只能一战。 铸剑山庄虽擅长炼器, 但实力也没世人想的那么差。 林遥川很快从震撼中反应过来,他迅疾地从窗户翻了出去, 匆匆甩下一句话:「我得去帮忙,沈兄你们先聊。」 定山海出炉并非小事, 早在几日前, 他父亲便召集了铸剑山庄半数弟子前往雷山布阵。防的不是天雷,是那些想要浑水摸鱼偷走定山海的外人。 没有人敢明着得罪铸剑山庄, 只要他们能把定山海顺利带回, 放进器林,有阵法及万千宝物灵韵在,便是渡劫期也没办法潜进。 林遥川虽然不管事,但身为少庄主, 他知道林徵让他们布的阵法最大的作用是遮掩天机,不让人发现定山海已经重铸完成。 荒山离阆城不远,只要能争取到这个时间门差,后续就能一切顺利。 林遥川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龙翔苍野,凤鸾相鸣,还有那暗了一角的天空,这动静就算隔着半个大陆也能察觉到吧! 雷山周围来了很多人,大概随便朝某个方向的虚空中扔一块石头,都能砸出十几个或是看戏或是有意埋伏的人。 万众瞩目时,一道白光划过,天空中突兀地出现一把剑。众人仿佛能听到一阵清亮的剑吟,在咆哮着的惊雷声中毫不逊色。 凡铁震颤,连草叶都俯首。 这是神域排行第一的神剑,沈明欢曾经的佩剑——定山海。 林徵指挥着铸剑山庄弟子改掩阵为守阵,现在定山海要受劫雷洗礼,没有人敢动,等天雷散去,那时才是真正的战场。 林干出现在他身边。 「父亲,这是怎么回事?定山海怎么这么快就出炉了?」 林干恨恨道:「是它自己急着出来,跟它那早死的剑主一样讨厌。」 林徵轻咳一声,没敢再问。 林遥川御剑而来:「爹,爷爷。」 他收起颤动不已的佩剑,好奇地看向半空中那柄灿若流光的定山海,满目震撼:「原来定山海长这个样子。」 异宝的劫雷洗礼只会有一道,此刻,那道蓝紫的雷降落未落,单论其粗壮程度,至少为定山海的百倍。而定山海剑尖朝上,在连成一片的劫雷前犹如一根脆弱银针,肃杀剑意反倒更加凛冽。 第475页 林徵皱眉:「你怎么过来了?」 「我也可以帮忙,父亲,铸剑山庄的阵法我也学过。」 林干淡淡道:「不用紧张,定山海已经认主了。」 定山海为无主之物时,那自然是宝物有能者得之,纵然无法得神剑认同,反手卖出去也能保后半生富贵荣华。可神剑既已认主,哪怕它的主人不在现场,敢动它,那也是死路一条。 林徵与林遥川闻言皆愣。 沈明欢已死,契约应该自动消散才是,定山海如今哪来的主人? 且定山海虽然还没有产生剑灵,但见它自断以殉剑主,便知灵性已然不低。神剑忠诚,怎么会刚刚重铸就找了其他人认主? 林遥川犹豫地看了看林干,定山海会变得这么渣,该不会是祖父这个铸剑师做了什么手脚吧? 「你们这是什么眼神?」林干没好气地说:「不是我,你们看我管得了它们吗?」 它们,指定山海和万物春。 林遥川没听懂,但知道内情的林徵尴尬地收回视线。 既然与林干无关,那定山海是认了谁当主人? 他们铸剑山庄对这些有灵性的宝物很宽容,如果是它们自己看中了人想要认主,铸剑山庄只会象徵性地收很低的价格。 虽说定山海对铸剑山庄意义不同,但它已经认主,他们也只能将它交出去。 可是……在沈明欢之后,定山海还能看上别人?那人该是多么惊才绝艷? 可他并未觉得如今神域之中有能和沈明欢比拟的人物。 剑主现在应当也有感应了吧?或许之后会找上门来讨要。 林徵其实不太能接受。 沈明欢是神域有史以来最璀璨耀眼的存在,神剑定山海是他的佩剑,也应当永远是他的佩剑。 谁都不配折损属于沈明欢的荣耀。 劫雷终于噼下,远远看去,仿佛吞没了定山海一样。 所有人神色一凛,做足了劫雷散去后上去夺剑的准备。 林徵给铸剑山庄弟子下了个原地待命的指令,沉默地站在原地,感受着周围斑驳的气息,试图找出那个能与沈明欢比拟的新剑主。 大概只有没心没肺的林遥川在认真地欣赏劫雷洗礼。 不过只有一道雷,在它噼下来到散去,却用了足足半个时辰。 等到最后一丝硝烟散尽,数百人从暗中沖了出来。 难以想像,他们完全没有受到阻挡,非常顺利地……撞上了对面的人。 「剑呢?」 「剑不见了?」 「是不是已经被人拿走了?谁?给老子交出来!」 「艹,不要挤,哪个混蛋踩着我头了?」 林遥川惊叫连连,如同火烧了眉毛,热水烫了脚:「祖父祖父,定山海跑了!」 他们站得距离最近,又因为本就没打算做什么行动,所以他一直盯着定山海。林遥川看得很清楚,定山海是自己跑的。 「大概是去找剑主了。」林干沉着脸,显而易见,被定山海这「逆子」忤逆后心情极差,「先回铸剑山庄。」 希望那位新剑主识趣一点,自己上门。 沈明欢也就罢了,他倒要看看这位又是何方神圣。 江云起现在很慌张。 他原本还很纠结要不要跟着林遥川去帮忙,可一来他是个外人,二来以他的实力在这种场合大概也帮不上。 他趴在窗台上,看着远处劫雷慢慢散去,天空重回蔚蓝,正焦心那边的局势,忽然感受到一股磅礴剑意。 江云起条件反射拔剑出鞘……没拔动,他的剑死死缩在刀鞘里,且还瑟瑟发抖。 江云起:「……」 以前没觉得他的剑这么有灵性? 洛惊鸿拍桌起身,正要挡在沈明欢身前,忽然感受到了什么。 她轻笑着坐了回去。 此刻,江云起看着眼前这柄突然出现在房间门里、悬浮在半空中、他曾在留影石内见过、正摇头摆尾显得十分活泼的剑,只觉得两眼一黑。 沈明欢沉默,[小九。] 系统惭惭:[宿主,我没忍住。] 这可是它的身体!它的房子!它的衣服!它的…… 不管是什么都好,总之这是它的! 江云起颤颤巍巍,「沈兄啊,我们该不会被当成小偷赶出去吧?」 天可怜见,他们什么都没做啊,这个定山海到底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 林干在路上听说山庄内来了两个客人,林徵暗中传音向他汇报:「一个疑似是星河族的小辈,一个是沈明欢的亲儿子。」 沈明欢那狗屎一样的性格还能有儿子?林干好奇了,决定去看看。 林遥川满腔的分享欲,也打算去找他的好友。既然目标一致,林干又没什么架子,干脆跟着林遥川一起去。 林遥川没再翻窗,老老实实走正门。 江云起听到敲门声来给他们开门,见到外面三个人,连林徵都亲自来了,顿时一抖。 林遥川给他们介绍:「这位是我的祖父,定山海和万物春的铸剑师。」 要是之前,见到这等人物江云起必定要舔着脸凑上去,可现在看到居然来了这么大阵仗,江云起满脑子只有四个字:吾命休矣。 林遥川误以为他是激动过度,嘆了口气,歉疚道:「不好意思江兄,定山海突然消失,我没办法拿给你看了。」 第476页 江云起讪讪地笑了笑,小心翼翼道:「林兄,有件事,你千万别生气。」 林遥川疑惑:「什么?」 江云起往旁边挪了挪,露出身后被挡着的桌子。 桌子上躺着一柄半死不活的剑。 很奇怪,这剑明明是平平无奇地放在桌子上,偏偏他们就是能感受到一种生无可恋的哀怨出来。 「定山海?!」林徵惊唿一声,他目光复杂地在沈明欢和江云起身上移动片刻,最终停在了沈明欢身上:「你是定山海的新剑主?」 其实他觉得沈书也不配。 但定山海落在沈明欢的儿子手上,似乎比落在其他人手上要更容易接受。 只是没想到……他以为神剑宁折不弯,只肯为足够优秀的人俯首,原来还是会爱屋及乌的吗? 定山海对沈明欢的感情果然很深。 林干审视地望着沈明欢,冷哼道:「你就是沈明欢的儿子?」 难怪定山海会认主,逆子,真不争气! 「定山海认你为主了,正好,」林干负手而立:「把钱结一下吧,顺便把你父亲欠的钱也还上。」 第240章 我亦飘零久(27) 沈明欢虽是为定山海而来, 可从头到尾都没想着偷偷拿走。 剑的碎片遗落东海,铸剑山庄要凑齐一定费了不少心力,再加上重铸一把剑耗费的天材地宝也不比重新炼制要来的少。 铸剑山庄这段时间无时无刻不在被人窥视, 林徵身为修士都开始大把大把地掉头髮了,对方承受着这么大的压力重铸定山海,他要是偷走还是人吗? 可沈明欢身无分文。 他卑微地问道:「多少钱?」 但是他之前什么时候欠铸剑山庄钱了?他之前明明很有钱, 而且绝不欠别人! ……罢了罢了,反正赚钱不难,给他就是了。 林干骄傲道:「定山海为神域排行第一的神器, 也是老夫平生最得意的作品,收你一百亿灵石不过分吧?」 「你父亲之前从我这带走定山海的时候也没给钱, 老夫也不坑你,那时候定山海名气没有现在大, 就收个九十亿灵石吧, 再加上万物春九十亿, 一共是两百八十亿灵石。」 「给你抹个零头,诚惠三百亿。」 林徵:「……」 他父亲有点过分, 这真的不是趁沈明欢不在欺负小孩儿吗? 林遥川:「……」 整个神域都不知道有没有三百亿灵石, 祖父果然不喜欢沈明欢。 原本还打算替沈明欢出钱的洛惊鸿:「……」 对不起兄长,三百亿她打劫了莫惊春也出不起。 沈明欢目瞪口呆, 他顿时炸毛:「你是不是坐地起价?怎么就这么贵了!」 「我是铸剑师, 我说了算。」林干轻哼一声:「你要是买不起,就把剑还我。」 沈明欢看了看讨好地蹭了蹭他的剑, 冷静地想好像不要也可以。 系统可怜巴巴:[宿主。] 沈明欢无奈地嘆了口气:「我没有钱,看来只能用抢的了。」 林徵神色扭曲了一瞬,他想不愧是沈明欢的儿子,这话说得还有几分霸道。但是, 贤侄啊,你父亲这么说也就罢了,你一个鍊气哪来的底气啊? 林遥川也顿了顿,小心熘到江云起身边,凑到他耳朵边小声嘀咕:「沈兄是不是受不了这个打击,脑子有些……那个,不太正常?」 林干翻了个白眼,「行啊,我等你来抢,但是你父亲欠的那两百亿还是得还。」 「你不要太过分!」沈明欢愤愤不平:「定山海和万物春是你求着我收下的,凭什么还要收钱?」 说完忽然觉得自己找到了把柄,沈明欢拿起剑递出去:「对,现在轮到你欠我两百亿了,要不然我就把定山海扔回给你。」 系统:[……] 所以爱会消失对吗?qaq 你求着我收下的…… 这句话的含义有些丰富,林徵的神色愈发扭曲,他不敢细思。 「你什么意思?你、你你,」林干手指有些颤抖,竟有些唿吸不过来,声音因为惊讶而变得高昂,「你是沈明欢?」 那个混蛋沈明欢?那个祸害沈明欢?那个不该死的沈明欢?! 林干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父亲?」林徵慌忙去扶,又听身后传来「咚咚」两声,他回过头,发现是江云起和林遥川也接连晕倒在地。 林徵:「……」 他沖门外的侍卫喊了一声:「去请木医师过来。」 救命,他也好想晕。 沈明欢:「……」 他看向对面唯一还站着的林徵,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有这么可怕吗?」 洛惊鸿礼貌微笑:「兄长,是他们承受能力太差。」 * 木易的工作很清闲——本来应该是这样。 修士不常生病,铸剑山庄大多都是炼器师,不爱打打杀杀,故而也很少受伤,他以前一个月都不一定接到一个病人,天知道时隔百年铸剑山庄这是什么情况,他才回来没多久,已经是第二次出诊了。 木易没想到这次一次性接到了三个病人,他给他们分别扎了几针,纳闷地问:「他们的修为都不低,怎么会情绪波动太大,气急攻心以至昏过去呢?」 天地大劫要来了?还是铸剑山庄要灭亡了? 第477页 林徵敬畏地看了看沈明欢的方向,不敢说话。 木易顺着林徵的目光看向沈明欢,沈明欢无辜摆手:「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没有干。」 木易贊同地点点头:「确实不会与你有关,你修为太弱了。」 林徵欲言又止。 正巧这时被施了针的林干悠悠醒来,意识堪堪清醒就勐地坐起身子:「沈明欢,你居然还活着?」 木易愣了愣,「你是沈明欢?」 他身形突然一晃。 林徵赶紧上前扶他:「撑住啊木老,你可千万别晕啊!」 林干骂声连连:「你还活着你为什么不回来?你知道小山海等了你多久吗?还有小万物,天杀的,你把它一个剑扔在什么都没有的雪原,你怎么忍心!」 沈明欢心虚,他连忙倒了一杯茶,殷勤道:「您消消气,消消气。」 沈明欢此生未负过任何人,唯独对他的剑,他是有愧的。 林干的骂声顿住,他上下打量着沈明欢,「你这性子,倒是变了许多。」 「大家都这么说。」沈明欢笑道。 「大家?还有谁?」 沈明欢看了一眼洛惊鸿。 洛惊鸿嫣然一笑,撤去掩饰容貌的灵力,盈盈一礼:「洛惊鸿,见过林前辈。」 刚醒来的江云起和林遥川又「咚咚」两声晕了过去。 林徵咽了咽唾沫,眼前一黑,便感觉到搀扶着的木易又是一晃,他垂死病中惊坐起:「不行,木老,你不能晕!」 林干自顾自起身:「既然打算隐瞒身份,为什么又突然告诉我了?」 沈明欢嘆了一口气,「因为我觉得,若是再不说,大概没法从您手里带走小九了。」 而且他空手套白剑,要拿走对于一个铸剑师而言最重要的成就,还不肯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确实有些过分。 「小九?」 「它的名字。」沈明欢指了指定山海。 林干冷哼一声,嫌弃道:「你取的什么名字,难听。」 「冤枉。」沈明欢叫屈,「这是它自己取的。」 林干看了看在沈明欢手中乖得不行正做出点头姿势的定山海,干脆别过脸,眼不见心静。 定山海与万物春的诞生,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便是林干也铸不出世界上第二把这样的剑。单见林干在炼完这一炉后踏入大乘,便知对一个极情于炼器的炼器师来说有多么喜爱这两份作品。 与炼丹师、符篆师、阵法师都不同,炼器师把每一个作品都当成自己的孩子。 母不嫌子丑,在林干眼里这两柄剑千好万好,但当时的人并不这么认为。定山海也就罢了,算得上宝剑,而万物春一丝锋锐之气也无,拿在手上除了增加负重没有半点用处。 林干不服,他要让这两柄剑扬名。 每一柄剑扬名于天下都是从剑主开始的,林干有信心成为最好的铸剑师,却不能成为最好的剑客。他下定决心,要为这两柄剑找到世界上最好的剑主。 要求不高,至少得修为高深、天资出众、正直良善,还得爱剑、呵护剑,最好还得长得好看些,要不然配不上这么好看的剑。 这么简单的条件,他找了许久,竟只有一个沈明欢勉强符合。 沈明欢说定山海是林干求着他收下倒是不假。 那时正邪之争已经落下帷幕,沈明欢开始满神域乱跑,林干是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找到他,又说了不少好话,才让格外挑剔的少年郎同意来一趟铸剑山庄。 林干原本想赠予他的剑就是定山海,少年意气风发、锋芒毕露,与定山海正是相配。 结果沈明欢看上了万物春。 万物春也看上了沈明欢。 剑与剑主两情相悦,当场订立契约,本是一段美事,奈何定山海也看上了沈明欢。 林干:「……」 他只打算送这人一柄剑,没打算两柄都送出去! 可无奈定山海霸道得不行,除了沈明欢谁都看不上,林干也确实没找到第二个可以和这人比拟的剑主,只好无可奈何地捏着鼻子都送了出去。 沈明欢当时还不乐意,他满脸喜爱地抚摸着万物春,振振有词:「一个剑客一生只能爱一柄剑!」 后来林干强行把定山海塞他手里,他又立马开始纠结:「其实,爱两柄剑也不是不行。」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看得林干非常手痒。 「这两柄剑有名字吗?」白衣少年问。 本来还没有,但当时林干忽然想到了名字,「有。」 「已识干坤大,犹怜草木青。」 「这两柄剑,一为定山海,一为万物春。」 「剑主心怀天下,定山海赠你,愿它能助你守此间浩浩河山。」 「河山锦绣,万物春赠你,愿剑主不负春光,春光亦不负你。」 沈明欢将万物春收回储物戒指,将定山海佩于腰间,「我很喜欢。」 他笑了笑,一笑有落拓侠气,也存柔软心肠。 他说:「我想到了两种剑法,很适合它们,就以它们的名字命名吧。」 后来「定山海」和「万物春」之名响彻神域。 那时林干还是很满意自己的眼光的,直到沈明欢决定用万物春镇雪原。 林干:「……」 平心而论,他知道万物春很适合,也知道这个决策正确无比,但是,他还是要大吼一声——沈明欢你这个混蛋! 第478页 再之后沈明欢的死讯传来,定山海剑碎跌落深海。 记忆里鲜衣怒马的剑主和他的两柄爱剑终究成了一场空荡荡的幻梦,徒留下一场于事无补的传说。 林干也不知自己的气从何而来,但他确实很想骂沈明欢,于是念了他百年,也骂了他百年,以至于林徵以为他很讨厌沈明欢。 哪里会讨厌呢? 那是他寻觅已久,最为满意的少年剑客。 第241章 我亦飘零久(28) 星河。 莫惊春不请自来。 时白瑾无正听朝颜汇报近日消息, 听到「定山海消失,疑似已择主」时他不小心摔了一个茶盏,听到「胭脂阁阁主洛惊鸿突破渡劫」时他又摔了一个茶盏。 白瑾无眼神颤动, 不敢再喝茶了。 星河不比京华富裕,但也穷不到哪里去,白瑾无的小院却十分荒寂,庭阶上还长了青苔,推开门是一片枯黄野草。 白瑾无坐在窗边, 朝阳铺洒下金黄暖光,白瑾无被笼罩其中,莫名多了几分迟暮苍凉。 「找到了?」白瑾无抬眼, 已然恢復了平静,他容色淡淡, 惟有地上散落的碎片与衣角不甚溅上的茶渍, 昭示着此处曾经发生过的狼狈。 莫惊春自顾自地坐下, 他看了朝颜一眼, 见白瑾无不在意, 便也直言道:「找到了, 岳擎在南洲。」 「他倒是安分, 没做多余的事,自到了那边起便一直闭关修行, 只不过……」莫惊春面色忽有几分怪异:「他如今, 似乎只有合体修为。」 这世上, 能将岳擎打落境界又让他不敢声张的,玉笙寒都做不到。 只有一个人可以。 白瑾无用力咬破舌尖,疼痛让他的大脑恢復了几分清明,他咽下口中的血腥, 平静道:「我知道了。」 他闭了闭眼,「劳烦你去一趟,他如今不是你的对手,千机门如何无所谓,可岳擎必须死。」 莫惊春不介意跑一趟,他点了点头:「不是你出手可以吗?不然我将他抓过来?」 白瑾无摇了摇头:「过程中稍许差错没关系,只要最后结局不曾偏离就行。」 「好,我这便亲自去一趟。」莫惊春自认与白瑾无无话可说,他起身准备告辞。 临走前,他忽然回头看了看这人的神色:「白瑾无,你怎么了?」 白瑾无低垂眼眸:「为什么这样问?我能有什么事?」 「是吗?你没有事瞒着我?」 「……没有。」白瑾无沉默片刻:「我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了。」 白瑾无从不知道有一天,他会变得如此习惯与谎言为伴,说谎时面不改色,说真话的次数寥寥无几。 莫惊春收回目光,「但愿如此。」 他拂袖离去。 白瑾无望着他的背影,眼神忽然变得无比哀伤。他现在,连莫惊春都可以利用了吗? 朝颜担忧地看了看白瑾无,她轻唤一声:「军师?」 最初几年,他们恨极了白瑾无,恨偏偏是他被选中成为话本「主角」,恨他想出这样残忍的主意,恨他那不曾迟疑的一剑……其实本不需要理由,只是当时太苦太难受,于是便只想找个人去责怪,以求让自己得以喘息。 人在极度痛苦的时候,往往是不太能顾得上他人的,以至于那时他们忽视了,白瑾无或许才是他们之中承受最多的人。 而白瑾无对自己的恨,也不比他们对他的要来的少。 「朝颜,」白瑾无张了张嘴,良久才艰难说:「通知江远桥他们,我有件事情要宣布。」 「是。」朝颜知道这句里的「他们」指的是谁——百年前参与过那件事的同谋,她应了一声,便退下召集人去了大殿。 大殿笼罩了好几层结界。 来的人很多,除了在那之后出生的小辈,其他的族人几乎都来了。 ……若非如此,也不会有「举族皆叛」的传言。 白瑾无坐在上首,下方的人面面相觑、交头接耳。人来得这样齐全,无端便有种不安与凝重。 人到齐之后,白瑾无说:「王还活着。」 底下的人忽然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磕磕绊绊地说了一句:「军、军师,这种玩笑还是不要开了吧。」 白瑾无不会拿沈明欢的事开玩笑,这点他们都知道,可他们还是用恳求的目光望着他,希冀他刚才说的并非真话。 白瑾无眼眸微垂,避开他们的眼神,继续说道:「你们其中有些人也见过王——浮罗山,沈书。」 沈书,沈书…… 朝颜记得。 那人畏缩地躲在玉笙寒身后,那人避开了他们的眼神,那人看着他们有了新的星河之主,那人听着他们说回星河却独自沉默在原地…… 那是他们的王啊,本该永远被簇拥在人群中央、永远灿烂明媚、永远不可一世的王啊,怎么能变成这幅模样? 朝颜一口血吐了出来,她眼中泪水簌簌流下,喃喃地质问:「军师,你说以王的本事,离开了神域也能过得很好很好,可他过得不好……」 「不,王是故意的,他不想让我们认出他,他不想认我们。」 白瑾无一时分不清「沈明欢过得不好」和「沈明欢不想认他们」哪个更让人难以接受,他定了定神:「王会生气,会愤怒,也许还会难过,可他会活很久,久到忘记……忘记我们这些人。」 第479页 白瑾无唿吸凝滞了一瞬,很快又恢復自然,他语气决绝:「即便会过得不开心,我也要他活着。」 话音落下,现场又再度陷入沉默。 所有人面色挣扎,似乎在下某个极其困难的决心。 忽然有人像是癫狂般大吼了一声:「我不干了,军师,我不想干了。」 夹杂着哭腔。 一个化神期,竟站不稳似的跌坐在地,他放声大哭:「我、我,那是王啊,我怎么能对他出手,我怎么能第二次对他出手?我做不到。」 「可以。」白瑾无很平静,没有怜悯,没有失望,更没有动摇。 他认真地说:「我们之前约定过的,你如果不参与,现在就可以离开,但你要保证,这些事情绝不会向任何人透露。」 「军师,我知道我口不严,又爱喝酒,我已经让我夫人给我的神魂下了禁制。」涉及神魂的术法都或多或少有些副作用,这种禁制多用于控制死士或是奴僕。 他从地上爬起来,羞愧地看了一眼在场众人:「对不起。」 他弯着腰,嵴背佝偻地转身,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林榆没忍住,朝他大吼了一声:「杨阔,你这个懦夫,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杨阔触到大门的手指颤抖了一下。 白瑾无厉声道:「当初说好自愿,谁都不许逼他!」 杨阔流着泪,颤抖着推开大门,口中一直喃喃着「对不起」。 他也很想勇敢一点,他也想和他的族人们并肩作战,可战场的对面是他的王啊。 百年前东海一别已经成了贯穿他余生的梦魇,他试过、努力过、勉强过,但他还是做不到。他确实是个懦夫,他对不起王,也对不起族人。 朝颜最快平復下来,她拭去唇角血迹,冷静问:「军师,我们应该怎么做?还是像上次一样吗?」 「是。」白瑾无说:「我要你们在面对王时,拿出毕生最兇狠的态度,想像他是你们最大的仇人。」 这真是太难了。恨意还能克制,可信仰藏在眼神里,要如何去隐藏呢? 许摇佳想了想:「军师,我们做不到上次那样,王不会给我们第二次机会。」 他们杀不了沈明欢第二次。 「是的,所以这次会很危险,运气好还能留下一条命,运气不好估计就死在王手上。」白瑾无语气带上了淡淡笑意,「怕吗?」 死在沈明欢手上有什么好怕的?在场的人同时松了一口气,这可比让沈明欢死在他们手上要更容易接受多了。 「人终有一死,反正在话本里,我们星河最后也是要覆灭的,大家都活不了多久,死在王手上岂不更好?」许摇佳笑着道:「军师,你若是早点说,杨阔说不定就留下了。」 白瑾无以身祭道,他是祭品,星河就是那个熔炼了他的阵法。 星河上下心甘情愿以生命为代价,送白瑾无踏出破碎虚空的最后一步。白瑾无引来了天雷,接引仙人的劫雷噼向了神域大陆,为小世界撕开一道屏障,于是受天地大劫影响的神域才再度有了灵气。 白瑾无身死道消,星河族人神魂燃尽,最终也没看得到灵气復甦后的新世界。 白瑾无笑了笑,不曾回应。 他跟在沈明欢身边那么久,至今也没学会那份良善。他允许任何人退出,不是因为尊重他们的想法,也不是为他们考虑,只不过是因为这件事情太过重要,容不得丝毫动摇。 他当然可以用言语诱使杨阔改变想法,可是,如果他们自己都不够坚定,被沈明欢看出来怎么办呢? 「接下来,你们所有人都跟我出去,办一件事情。」白瑾无道。 「要做什么?」 「到了你们就知道了。」 朝颜与许摇佳疑惑地对视了一眼,「军师,那我们要去哪里呢?」 白瑾无说:「雪原。」 * 「雪原。」 林干问及他以后的安排,沈明欢不假思索地说道:「我接下来会去雪原一趟。」 「做什么?」林干见他似乎早有成算,可他想了半天没觉得雪原有什么可去的。那里天寒地冻,除了鱼特别鲜美之外,似乎没有特别之处。 可沈明欢专程过去一趟总不会是为了钓鱼? 林干望着定山海,震惊道:「你该不会是为了万物春去的吧?」 他虽然很生气沈明欢把万物春扔在雪原,可雪原要是没了万物春会出事的。 沈明欢点点头,又摇摇头,「是也不是。」 他说:「我去查证一件事情。」 第242章 我亦飘零久(29) 林遥川和江云起已经醒了, 他们瑟瑟发抖地抱在一起,思索从前对沈明欢有没有不尊敬的行为。 细想之下发现还挺多,说他弱、说他资质差、说想给他当父亲和叔叔…… 两人只觉得自己的罪恶罄竹难书,彼此一对视, 皆看出对方眼里如出一辙的深切忏悔, 不由得悲从中来。 「至于么?」沈明欢不紧不慢给自己泡了一壶茶, 他看了眼缩在被子中的两个人,好笑道:「从前对我不是挺多话的吗?」 还大半夜来敲他的门来着。 「您也说了是以前。」林遥川悲伤地说, 满眼都是对自己以前的不忍直视。 沈明欢不解道:「难不成我变成沈明欢之后, 你们就看不上我了?」 第480页 「没有!」这个帽子扣得太大, 两人瞬间弹坐了起来,激烈反驳。 「你们看得上我,我也看得上你们, 这不就行了?」沈明欢轻笑:「不必有负担,你们还拿我当沈书就是。」 「兄长说的对。」洛惊鸿本想装作严肃地附和,然而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也不介意你们继续叫我小红妹妹,听起来年轻了许多。」 两人顿时呜唿哀嚎, 羞耻地用被子捂住脸,现场上演掩耳盗铃。 ——他们还偷偷吐槽过沈明欢是个取名废来着, 哪想到此「小鸿」非彼「小红」。 沈明欢好脾气地端了两杯茶:「来, 喝点水缓缓。」 未曾想到传说中的沈明欢私下里是如此随和的性格, 林遥川和江云起愣愣地接过。 人在紧张时容易口干舌燥, 他们遭受了这么大的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如今才发觉确实有些渴了。林遥川喝完才反应过来这壶茶似乎是沈明欢亲手泡的, 他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僵住,最后一口茶停留在嘴中,只觉得咽也不是吐又捨不得。 他何德何能这辈子能喝到沈明欢泡的茶啊!林遥川此时有种「此生圆满」的激动。 江云起呆呆地握着茶杯, 他纠结许久,犹豫地轻唤了一声:「王。」 沈明欢还没有什么反应,洛惊鸿脸上的笑意反倒浅淡而虚假了许多。 她似笑非笑地说:「小朋友,这个称唿可不能乱叫。」 当她开始强调辈分,强调他们之间隔着的百年光阴的时候,代表她是在用洛惊鸿的身份和他们对话。 百年前洛惊鸿不是胭脂阁阁主,她只是沈明欢的追随者之一。 沈明欢笑了笑:「太久没听有人这么叫我了,有点不习惯,你还是先叫我沈兄吧。」 沈明欢的拒绝并不强硬,他的态度也依旧和煦,可江云起的眉眼还是顿时耷拉了下去,显得垂头丧气、郁郁寡欢。 没有人注意到沈明欢用了一个「先」字。 ——你先叫我沈兄,至于以后能否再成为你们的王,我也很期待。 沈明欢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忽然间似有所感,他遗憾地放下茶杯,「林兄,江兄,我有件事情要去处理一下,暂时离开,稍后便回。」 「好、好的?」林遥川和江云起不知沈明欢为何要向他们交代行踪,这时才真正有了些「原来沈明欢就是沈书」的真实感。知道沈明欢身份的人都在否认沈书的存在,他们说沈书是沈明欢,他们只认沈明欢。 可对于林遥川和江云起而言,沈明欢是高悬天上的皎皎明月,沈书才是他们可以一起赏月一起长谈的好兄弟。 洛惊鸿起身:「兄长,我和你一起去。」 两个当世难逢敌手的渡劫修士竟格外接地气,没有用术法,甚至不曾翻窗,而是老老实实地推开门走了出去,沈明欢还不忘转身把门掩上。 林遥川急急喊了一声:「沈兄,路上小心。」 对沈明欢不用让他小心,对沈书才需要。 沈明欢沖他笑了笑,应了声「好」。 * 修炼中的岳擎睁开眼睛,他走出房门,小院里背对着他站了一个人。 岳擎堂堂千机门主,这些年也攒下了不少积蓄,他倒是也敢花,完全不在乎这房子也是京华商盟名下的。 他既然没有躲到深山老林,就代表他不怕被找到。 「来的居然是你。」岳擎嗤笑一声,嘲讽道:「莫惊春,你是白瑾无的走狗吧?」 莫惊春转身,疑惑道:「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说话怎么还是难听?」 岳擎半点不害怕,甚至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怜悯:「你觉得我死定了?」 「你觉得自己还能活?」莫惊春上下打量他,不知他的底气从何而来,「凭你如今这合体修为?我杀你,轻而易举。」 岳擎大笑出声:「是啊,你说得对,可是……」 他语气满是恶意:「你怎么不想想,我为什么只有合体修为了呢?」 「白瑾无知道原因,可是他没有告诉你,他不敢来,所以他哄骗了你来。」 岳擎又笑:「你倒是想通了愿意治治眼睛,可惜啊,还是瞎的不行。」 莫惊春神色未变,他上前一步,自储物戒中召出长剑,「我不在乎是什么原因,反正都不妨碍我杀你。」 白瑾无有事情瞒着他,他知道,可是他不在乎,他连自己都不在乎了。 生也好,死也好,不论是谁想要他的命,他都认输。 他举起长剑,然而奇怪的是,岳擎竟然不闪不避,像是有什么依仗似的。 而莫惊春对上这幅明显有陷阱的姿态,竟也没有半分犹豫。 长剑毫不迟疑地噼下。 而后横亘在了半空。 莫惊春的剑削铁如泥,如今却被人空手接住了剑刃,连皮肉都不曾划破。 那人眉目温和,他嘆了口气,浅笑道:「虽然这么说有些冒昧,但……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他可好?」 「沈书?」莫惊春微微用力,竟没能把剑收回,他皱着眉:「如此本事,绝不会是籍籍无名之人。」 莫惊春莫大盟主并不把一柄宝剑放在眼里,他干脆松开握着剑柄的手,冷笑道:「飞舟之上我还是看走眼了,你是谁?」 他不敢往这人是沈明欢的方向去想。 第481页 一来,飞舟上的相处在前,秘境之事在后,莫惊春明里暗里试探过无数遍,沈书若真是沈明欢,以他那骄傲的性子,怎么可能忍着? 一是……他不敢。 他不敢给自己任何希望,他怕会失望。 岳擎冷笑,像是在看一场好戏,兴致盎然。 沈明欢道:「我是沈明欢。」 他轻描淡写地介绍完自己,将手中的剑递还出去,「剑不是这么用的,我教你。」 说到剑,莫惊春条件反射地看了一眼这人腰间悬着的佩剑,虽然有着剑鞘的阻隔,可他一眼便能看出——这是定山海。 莫惊春勃然大怒,他没接沈明欢递过来的剑,而是又从储物戒中召出了一柄,面色冷然:「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冒充他?」 暗中的洛惊鸿没法再闲情逸緻看戏,她自虚空中现出身形,挡在沈明欢身前,厉声问:「莫惊春,你想清楚,你要拿剑尖对准王?」 「洛惊鸿?」莫惊春这下是真切地愣住了,他看向沈明欢,「你、你……」 沈明欢又嘆了一口气,神色苦恼:「怎么证明我是我,这可真是千古一大难题。」 莫惊春仍未回神,沈明欢看了看一旁若无其事的岳擎,说道:「岳门主,能否请你移步,我们有些话要说。」 岳擎瞠目结舌:「这好像是我的地方?」 「我知道,」沈明欢「嗯」了一声,「南洲风景秀丽,门主应该还没逛过吧?」 他变了许多,可好像又没怎么变,话说的虽温和,仍有不容置疑的霸道。 岳擎哪有胆子反驳?他憋屈地应了声,身为主人被客人赶了出去。 依然是先抬手布下隔音的结界。 沈明欢道:「莫惊春。」 「在。」莫惊春大脑一片空白,只本能地应了一声。 沈明欢看到他这个样子有些无奈:「这么难接受吗?其实名字只是代号,你若实在接受不了,叫我沈书也是可以的。」 这怎么能一样?「沈明欢」这三个字,早已不是一个单纯的名字。 莫惊春愣愣地望着他许久,忽然他「啊」了一声,背过身仓皇地在储物戒里找覆眼的白绸。修为再低的人对自己的储物戒都是如臂使指,可莫惊春翻了半天,灵石、珍宝洒落一地,他神色愈发着急,却始终没找到一条可以蒙眼的绸缎。 莫惊春自暴自弃地用手捂住眼睛,认真思考要是现在自己把自己弄瞎了沈明欢会不会认帐。 ……应该是不会的,沈明欢等这一天很久了。 沈明欢哭笑不得:「我当年也是无心之失,而且就那么一次,你要不要这么记仇?」 莫惊春仍捂着眼,不想让人发现他此刻眼眶通红,他笑着说:「若是用一双眼睛就能换沈明欢的一个人情,天底下不知会增加多少瞎子。」 「不需要眼睛,我不欠你人情,也一样为你『鞍前马后』。」沈明欢玩笑似地恭维:「莫惊春说的话,沈明欢什么时候没听?」 在这等期待了百年的重逢时刻,莫惊春脑子里却不合时宜地划过一个念头——沈明欢失踪百年回来,倒是变得嘴甜了许多。 莫惊春咽下喉咙里的哽咽与酸涩:「你若是从前就说了这句话,我说不定早就摘了白绸了。」 沈明欢从前对他好,但这种话却是从来没说过的。 沈明欢:「???」 莫惊春放下遮眼的手,他情绪已经平復了许多,轻声问:「明欢,你专程把岳擎赶走,又布下结界,是为了白瑾无的事吧?」 他没有任何迟疑:「我告诉你。」 第243章 我亦飘零久(30) 沈明欢追杀梼杌从太启山到了鬼哭山, 路上听闻锦城出了个以画入道的画师。 据说那小画师的画技出神入化,虽说因其年少名气还未远扬, 实力也还很低微,但料想未来必定是前途无量。 沈明欢很好奇,以书、画入道更像是上古的传说,莫惊春是他听说的第一个非以杀伐之器、非以灵力苦修入道的修士。 可惜那时他忙着斩妖,只来得及远远看了一眼作画的少年。 少年身姿挺拔,眼中像是沾染了一个春秋的诗情画意,望向花花草草的目光都带着温柔,像是注视世间少有的美好。那时莫惊春已经有了不菲的名气, 但他的衣着依旧俭朴,显然不仅家境不算出色,也不曾用他的画谋利。 也是, 如果没有这样赤忱的热爱,如何有资格以画入道? 沈明欢单方面决定要和这个人交朋友,少年君主做事向来随心所欲, 哪管对方同不同意。 他从鬼哭山回来专程绕路回了一趟锦城,高傲地把莫惊春从家里抓了出来,要对方替他画像,莫惊春不肯。 星河对沈明欢的纵容没有底线, 沈明欢第一次被人拒绝,简直难以置信:「你不愿意?不行,必须画,你要是不画就别想离开!」 任凭沈明欢怎么威逼,莫惊春始终神色木然,透着万念俱灰的死气沉沉。 沈明欢从前不关心任何人的喜怒哀乐,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他连给予别人的好都带上高高在上的强制,自然不会俯身倾听某一人的悲欢心事。 所以他是过了一会儿才注意到,莫惊春双眼失明了。 小画师太过出众,无意间便倾倒了无数闺中少女,其中包括富家少爷的心上人。 第482页 所以莫惊春瞎了。 富家少爷以为这就能阻止莫惊春拿起画笔,他没杀莫惊春,可他要毁了小画师引以为傲的一切,要让这人也变得平庸,甚至潦倒。 而沈明欢的行为就像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肆无忌惮的星河王第一次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不过他素来骄傲,所以也不会承认就是了。 锦城事了,沈明欢带着莫惊春回了星河。 在这之后,莫惊春再没拿起过画笔,也不愿意医治自己的眼睛。沈明欢每次见到他眼上覆着的白绸,都会对他心软三分。 莫惊春以画入道,他放下画笔,此生便再难寸进。沈明欢是为了他研究出灵力灌顶之术,生生将他推到了渡劫。 莫惊春毫无保留地复述白瑾无说过的话,连语气和停顿都模仿的一般无二。 洛惊鸿会担心沈明欢难过故而支支吾吾不敢直言,可莫惊春无比清楚这人的强大,自沈明欢如天神一般出现在他面前之后,这人就成了他心中打不倒压不垮的神明。 可是有一天,所有人都说,沈明欢死了,白瑾无杀了他。 莫惊春不信。 他找了很久,但他始终没有找到沈明欢,他想或许是沈明欢躲起来了,沈明欢不想让人发现的时候,是不会被人找到的。 没关系,他可以逼这个人出来。 这种想法或许幼稚,但在当时,确实是莫惊春唯一能想到的办法,是他仅有的救命稻草。 他不敢真做太大的恶事,怕沈明欢会生气,他只能针对这人,和他自己。 所以莫惊春这些年的风评……确实不怎么样。 莫惊春说完,迟疑地看向沈明欢,犹豫地问:「明欢,你恨白瑾无吗?」 沈明欢还活着,白瑾无保全神域的计划便失败了一大半,莫惊春此时顾不上思考神域的未来,他只惦念着他眼前的好友。 ——沈明欢素来不会照顾人,他被带回星河之后,一应安排都是白瑾无筹备的,甚至担心他人生地不熟,每日都会寻他说话。 「你呢?」沈明欢含笑地看着他:「白瑾无猜到我还活着,他利用你来杀岳擎,你恨他吗?」 在白瑾无的视角里,沈明欢莫名其妙保下岳擎,摆明了是心中有气要和他们作对,若是以他从前的性子,莫惊春此行兇多吉少。 莫惊春神色暗了暗,「我不知道……」 他初听闻「真相」时确实怨过白瑾无,怨他做的如此干脆兇狠,半点不留情,可他也心疼,白瑾无顶着巨大的压力与负疚走过百年,定然是艰难的很。 沈明欢起了坏心,他一本正经地问:「那如果我要找白瑾无报仇,你帮谁?」 莫惊春愣了一下:「当然是帮你,不过……」 莫惊春又开始迟疑了,他面有愧色,恳求道:「明欢,你能不能……饶他一条命?」 他知道白瑾无该死,却不忍他们几个当真走到这地步,否则,百年前他就该不顾一切杀了白瑾无,搭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不过是不肯相信。 沈明欢嘆了口气,「我开玩笑的。」 莫惊春想为沈明欢报仇,又不肯与白瑾无决裂,可世上哪有双全法?这样只会苦了自己。 百年来,莫惊春一定也过得很不容易。 沈明欢又嘆了口气,温和道:「莫惊春,不论白瑾无对我如何,至少他没想过害你。」 沈书低调安分不惹事,与从前的沈明欢并不相似,他连在秘境里见到白瑾无都能网开一面,又怎么会对莫惊春下死手? 白瑾无利用了莫惊春,可从没打算让他送死。 莫惊春又愣住了,他今天愣神的次数格外多,思绪仿佛都缠绕到一起,令他难以思考。 洛惊鸿不忍直视他这幅傻样,「王,既然如此,那白瑾无的目的是什么?」 沈明欢指了指莫惊春,「当然是借他之口,告诉我一些事情。」 「可是莫惊春说的这些事情,我已经告诉过王了,白瑾无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洛惊鸿皱了皱眉,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她好像也被白瑾无利用的一员。 她才不信白瑾无不知道她会把从莫惊春那儿知道的事情都告诉王。 沈明欢道:「因为你没有成功。」 白瑾无让沈明欢从洛惊鸿那儿得知这份真相定然有某种目的,可是没有成功,所以他又利用了莫惊春。 洛惊鸿说过的话经过了莫惊春的转述,或许会有些主观上的描述和修饰,但莫惊春是面对面亲耳听到白瑾无说出口的,连微小的情绪变化也能描述的清清楚楚。 ——白瑾无一定要将这份残酷完整地展现在沈明欢面前。 就连他让莫惊春来杀岳擎,也像是在对沈明欢陈述他的十恶不赦。 他像是在说:王,你看,我已经变了,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什么人都能利用,什么人都能杀害。我今日杀岳擎,恰如当年杀你。 沈明欢皱眉,喃喃道:「我怎么觉得,他是想逼我离开神域?」 既然这样,他偏不走。 「王?」洛惊鸿不明觉厉。 沈明欢笑了笑,问道:「莫惊春,你确定白瑾无只说了这些吗?」 莫惊春点头:「是。我与他就见过这几次面,所有的对话内容我都说了。」 难道其中有什么问题? 第483页 莫惊春在心里又思索了一遍,没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逻辑严密,有理有据,连他要杀沈明欢的理由都很说得通。 洛惊鸿也惊讶道:「王,你的意思是,白瑾无是在骗我们?」 沈明欢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或许没有骗人,但至少隐瞒了一些事情。」 「岂有此理,我去问他!」洛惊鸿怒气沖沖,如今他们同为渡劫,她觉得白瑾无不会是她的对手。 「不必,你问他也不会说的。」沈明欢故作严肃:「还是让我来问吧。」 * 沈明欢回了铸剑山庄,找林干等人辞行。 林干大惊失色:「你居然走之前还会很我说?」 沈明欢从前想走就走,可不会惦记给谁留下几句交代,白瑾无每次发现自家王又不见了时都要心梗一回。 沈明欢轻咳了一声,「我以前属实不太讲礼貌。」 林干啧啧称奇,「罢了,你想走就走,我也留不住你,不过你真不打算向神域公布你的身份?神域近来颇多乱象,你也不打算管?」 「神域哪有你说的这么糟糕。」沈明欢笑道:「不了,这些年没有我,你们不是也做得很好吗?」 林干嘆了口气:「有很多人想你。」 沈明欢「嗯」了一声:「我知道。」 你知道,可你还是不打算回来。林干不知道这些人身上发生了什么,沈明欢与白瑾无都是他的小辈,他总觉得他们还是孩子,可这些孩子好似莫名其妙就有了很多很沉重的秘密。 林干当年,本不想着只是决裂而已的,他都打算对白瑾无宣战了,可他发现白瑾无过得并不好,白瑾无比世界上任何失去沈明欢的人都要痛苦。 「你要去雪原自有你的理由,你心中有数,我也不多说。」 林干嘆了口气:「只有一件事,若你有朝一日打算杀上星河,至少给白瑾无一个辩解的机会。」 大抵是沈明欢有仇必报的形象当真深入人心,谁都觉得他不会放过白瑾无。 沈明欢眨了眨眼,「怕我杀他?」 都说白瑾无人缘极差,如今看来也并非如此,这都是今天第二个为他求情的人了。 「不,」林干道:「我是怕你后悔。」 第244章 我亦飘零久(31) 雪原是一望无际的寒冰, 举目望去皆是白茫茫的雪。 而往雪原的更深处走去,会看到一座拔地而起的冰山。冰山上有一条人为开凿出的小路,用了阵法加固, 常年的飞雪也没办法将它掩去。 雪原特殊, 非渡劫期无法凌空, 要想去山顶只能顺着这条小路跋涉而上。 山顶有一把剑——万物春。 百年前,雪原忽然离奇有崩塌之势, 数万座冰山摇摇欲坠。 雪原虽是人烟稀少, 却也并非没有人烟, 且雪原地域如此广阔, 一旦出事, 必然会波及整个神域。 彼时没有人知道原因, 更不必说解决方法了。 千钧一髮之际,神域之首沈明欢当仁不让, 以佩剑万物春镇雪原。 天底下唯有万物春有这种功效, 唯有它有这样生生不息的剑气。 天底下也唯有沈明欢能做到,唯有他这种实力, 才能够护佑住整个雪原。 只不过沈明欢从此后就少了一柄剑了。 沈明欢伸手轻拂过剑刃, 目光歉疚。 他有负万物春良多。 洛惊鸿也很是怀念, 「好久不曾见到万物春了。」 莫惊春这还是第一次用自己的双眼看万物春。世人常觉得定山海和万物春同出一炉,定然十分相似, 其实万物春和定山海一点都不像。 万物春柔暖,看到它的第一眼,绝不会联想到剑。 沈明欢握住剑柄, 一道剑气激盪开来,将他的手推了出去。 「怎么回事?」洛惊鸿警惕:「王,是有敌袭吗?」 「不是。」沈明欢看了看万物春, 语气复杂:「是万物春在拒绝我。」 万物春还未诞生出剑灵,但灵性已然不弱。 它在拒绝自己的主人。 ——它误以为沈明欢是要带它走,可它不想离开。 洛惊鸿肃然起敬,「王,万物春不愧神剑之名。」 像极了它的主人。 沈明欢与有荣焉,得意道:「那是自然,我的剑,自然是天下第一好。」 雪原崩塌的原因至今没找到,莫惊春若有所思:「明欢,你说这算不算也是天地大劫之一?」 「或许?」沈明欢哭笑不得:「我又不是万能的,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 「那我们来此,是为了查这件事吗?」洛惊鸿才不觉得沈明欢是想把万物春带走呢,单纯地来看万物春一眼说不定还有可能。 沈明欢道:「是来证实我的一个猜测。」 洛惊鸿与莫惊春面面相觑,「王,证实了吗?」 沈明欢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嘆了口气:「证实了,但现在又有了新的疑惑。」 「啊?」洛惊鸿不解,她明明很早就跟在了沈明欢的身后,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了? 沈明欢忽然感应到了什么,忍不住笑道:「这下是真有敌袭了。」 洛惊鸿和莫惊春还没有察觉,但沈明欢的话显然不可能有错,他们神色一凛。 洛惊鸿道:「许是冲着万物春来的,王,我们要主动出手吗?」 第484页 她眉间门闪过几分反感,显然只是想到心有歹意之人会踏上这座冰山,就已经足够让她排斥嫌弃。 「不,我们躲起来。」 沈明欢语带笑意:「说不定是像我们一样只是来看万物春的呢?」 洛惊鸿见沈明欢这种态度,也猜到了来人是谁,她脸上也浮现出看好戏的笑意,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莫惊春嘆了口气,只希望白瑾无千万不要做什么傻事。 来的人确实是白瑾无,他这次带上了星河半数精锐。 白瑾无在玉笙寒的帮助下已经突破了渡劫,但他没有选择凌空而行,而是和自己的族人们一同在雪地中行走。 他知道他走的是一条不归路,虽然是垂死挣扎,但也希望这条路能长一点。 他仰起头,看着蜿蜒隐没在冰山中的小道,终究是迈出了脚步。 冰山虽高,对他们而言却不算什么,好像没过多久,白瑾无就已经站到了万物春的前面。 他准备出发时沉默了许久,在路上也几多迟疑,到了这里反倒坚定得很。 白瑾无上前一步,朝着万物春伸出手。 「军师?」朝颜皱了皱眉:「我们此行的目标是万物春吗?」 白瑾无低声道:「定山海不知被何人拿走,这世上,只有万物春才能克制定山海。」 这话说得野心勃勃,可朝颜只诧异了一瞬,便不置一词地退了回去,似乎是默认了这种行为。 他们既然知道沈明欢还活着,那定山海择主的人选便不做他想,万物春也许能克制定山海,但没有人能克制沈明欢。 所以白瑾无这句话有问题。 朝颜等人出来时被交代过,若是遇到不清楚的事情,只需保持沉默便好。 白瑾无还未碰到万物春,便被柔和的剑气推开。 万物春也是有傲气的,能够触碰到剑柄,那是它的主人才有的待遇。 白瑾无并未泄气,仍持之以恆地上前伸手,万物春脾气好,也或许是认出这人有点眼熟,剑气始终轻柔不伤人。 沈明欢都看腻了,嘆息道:「万物春连我这个剑主都拒绝,你何必勉强它。」 他自虚空中现出身形,用的是自己本来的模样,身后是洛惊鸿与莫惊春。 「王!」即便早知他还活着,可猝不及防得见故主,星河族人仍是无法抑制地发出惊唿。他们贪婪地注视着沈明欢,却又小心翼翼地收敛眼里的狂热与虔诚。 「沈、明、欢。」白瑾无声音冷然,像是遇见有深仇大恨的仇敌,他看向朝颜等人,厉声吩咐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动手?」 ……是的,他们已经约好了,他们早就下定了决心,他们必须动手。 朝颜深吸一口气,用力闭了闭眼,睁眼便率先沖了出去,「杀!」 其余人紧随其后。 沈明欢脚步都未曾挪动,渡劫圆满的威势散开,朝颜等人顿时栽倒在雪地中。 全盛时期的沈明欢,他们连靠近他的本事都没有,也不知道怎么就敢朝他挥动武器。 沈明欢嘆了口气:「你们真的打算……要与我为敌吗?」 朝颜神色一僵,装作体力不支地低下头。 所有的星河族人都在狼狈地迴避沈明欢的目光。 这样一个有些做贼心虚的画面,也不知沈明欢是怎么解读的,他自顾自下了结论:「你看,你们根本就不想杀我。」 他微微一笑,温和道:「为何要勉强自己呢?」 白瑾无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沈明欢,他盯着近在迟尺的万物春,平静地说:「成王败寇,我输了,任你处置。」 莫惊春忍不住斥道:「白瑾无,你脑子坏掉了吗?现在认错还来得及!」 「任我处置?这四个字,过一会儿再说还来得及。」沈明欢抬手,示意莫惊春退回去。他自回来之后,极少摆出这种说一不二的态度,于这剎那间门,忽然像极了百年前的沈明欢。 白瑾无忽而一阵恍惚。 沈明欢面色漠然,讽刺道:「在此之前,我有三个问题,不知这位如今的星河之主,可否替我解答?」 他没等白瑾无同意或是反对,问道:「第一个问题,百年前你曾向李神医要了三颗九转回魂丹,给谁用的?」 白瑾无微微垂眸,淡淡回答:「沈明欢是千古第一难杀之人,我既然敢做这件事,当然要为自己准备退路。」 「药呢?」 「没用上,扔了。」 沈明欢没忍住笑了笑,「好吧,合情合理。」 他收敛笑意,直直望着白瑾无:「我的第二个问题,定山海的剑灵,是怎么诞生的?」 剑灵、器灵、阵灵只能自己产生,没有任何天材地宝能产生这种效果,要是有的话,沈明欢早就拿来给他的爱剑用上了。 定山海自出炉起便灵性不凡,又有沈明欢温养,虽然这么短的时间门就能诞生剑灵有些离奇,但也不是说不过去。 可问题是,定山海与万物春同出一炉,剑主同为沈明欢,为何万物春仍似从前,而定山海就能诞生出一个小九?小九虽然不太聪明,但无法否认的是,它确实已经有了自主思维。 小九是怎么出现的?又为何会给自己套了个系统009的设定,不记得它曾有个定山海的名字,是他沈明欢的佩剑?为何可以带着他穿越小世界,最后又回到神域? 第485页 沈明欢专程来雪原,就是为了确认万物春是否诞生剑灵。 白瑾无瞳孔骤然一缩,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平淡的语气反问道:「定山海有剑灵?这是你的佩剑,我怎么会知道。」 「你不知道,行,也说得过去,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沈明欢忽然就有些生气,他说:「你想让莫惊春告诉我的事情,我都听到了,故事很精彩,不过你是不是还漏了一点?」 沈明欢微微一笑,「故事里,星河的结局是什么?」 洛惊鸿没能突破渡劫,于这话本里毫不起眼。 莫惊春没了那年路过锦城的沈明欢相救,也没能成为意外,连带着京华商盟都不存在。 碧落覆灭,玉笙寒死于白瑾无之手,白瑾无以身祭道。 可,星河呢? 白瑾无脸色勐然苍白。 他没敢详细描述原来的话本里没有沈明欢的世界,也不敢提起星河的未来,就是怕沈明欢会心软。 可他没想到这会成为一大疏忽。 白瑾无低着头,语气蓦然有了些起伏:「是生是死,都不劳阁下费心。」 这话说得兇狠,可大概是他唯一的真话。 「阁下?」沈明欢意味不明地重复这个称唿,他冷笑一声:「我问你三个问题,三个你都没说实话,既然如此,你就别说了。」 沈明欢走到他身前,一字一句道:「我来说。」 第245章 我亦飘零久(32) 山顶上寒风刺骨。 沈明欢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就没再掩饰自己的怒气, 他生气时,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沈明欢不常生气,他走到哪都被人护着, 偶尔有些轻微的不满都像是少年人的撒娇。其他人不仅不会害怕, 还会齐齐上阵哄他开心。 但这次不一样,他浑身的气势都变得冷凝, 眉眼晕染着怒火, 嘴角温和的笑意彻底退去,只留下三分讥讽与嘲弄。 周遭的空气都似乎因此而凝滞,其他人不由自主便屏住了唿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白瑾无想劝沈明欢消气, 不要因为他气坏了身体, 他不值得。可白瑾无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说话, 于是他沉默地跪下。 沈明欢从前见他这样都会心软, 如今只是冷笑一声:「我还没开始说,你倒是自觉。」 「定山海择主一事瞒不过你,我既未死, 我与万物春的契约便不会消散,有主的神器容不得他人伸手,那么, 白瑾无, 你来这里做什么?」 「枉顾他人性命,来此试图拿万物春对抗定山海?都不是, 你知道你对万物春动手,我必然会有感知,你是想逼我来此。」 「如你所愿,我来了, 然后呢?你还想做什么?」 白瑾无垂头不语。 沈明欢问出那三个问题的时候,他就知道他所有的筹谋全都化为一场空,可他犯下大错是事实,只希望他的王不要太过善良心软。 「莫惊春给我讲的故事里,你说过一句话——过程中稍许差错没关系,只要最后结局不曾偏离就行。」 沈明欢又是冷笑,「我猜,这才是你真正想告诉我的事情吧?」 「费尽心思引我来此,让我亲眼见你不顾众生生死强行夺走万物春,于是我便矇昧无知、愚不可及地认定你们变成了这等利慾薰心的阴狠小人。我会杀了玉笙寒,毁了星河与碧落,替你走完话本『主角』的路,最后再自诩正义地拿你祭天,对吗?」 白瑾无脸色剧变,他色厉内荏地反驳:「你少自作多情了,沈明欢,我就是嫉妒你,我才是『主角』,我才本该是星河的王,是这神域最为高高在上的存在,凭什么你样样都比我优秀?我就是想杀了你,只有你不在了,我才能夺回本该属于我的地位!」 沈明欢冷冷地看着他:「白瑾无,这话你自己信吗?」 沈明欢小的时候,是白瑾无剷除了星河内有异心的叛徒,帮他坐稳了王的位置。 沈明欢不管事,也是白瑾无事事操心,才能给他一个稳定的后方,让他得以潇洒地在外面闲逛。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蠢?」沈明欢问。 白瑾无苦涩一笑,他哪敢小看沈明欢?真真假假故布疑阵,仍旧没能瞒过王。 世人都说白瑾无智谋无双、多智近妖,可他在沈明欢面前,永远溃不成军。 「白瑾无,暗害我王在前,利用手足在后,罪不容赦,还请王赐我一死。」白瑾无俯身下拜,大雪纷纷扬扬,像是要将他掩埋。 「明欢。」莫惊春急急开口,还不等沈明欢抬手,洛惊鸿便已经把他揪了回去。 洛惊鸿压低声音怒道:「莫惊春,王的决定,容不得你置喙。」 从前所有人都知道,白瑾无是沈明欢的心腹,沈明欢对他的态度与对常人不同,所以许多人在见不到沈明欢的情况下,有时会去求见白瑾无。 白瑾无可以以沈明欢的名义做事,而凡他开口说的话,沈明欢大多也是应承的。 沈明欢对白瑾无的好,星河族人的感受更加直观。军师很少跪,更从来没有在王面前跪过这么久。 沈明欢总是第一时间让他起身,哪会像现在这样无动于衷? 沈明欢瞥了他一眼,「你方才说任我处置,现在可还作数?」 白瑾无愣了一下,「自然。」 「那便好。」沈明欢的脸色和缓了一点。 第486页 ——我不希望你是以阶下囚的身份对我说「任我处置」,这四个字,唯有在你认同我是你的王时才有意义。 沈明欢目光转了一圈,「许摇佳,我记得你练的是棍法?」 许摇佳惊讶了一瞬,她看了看白瑾无,艰难地应了声「是」。 「给我。」沈明欢朝她伸出手。 许摇佳面色挣扎地从储物戒中拿出棍子,乌木制成的棍子坚硬如铁,但这是她储物戒里最普通的一种了。 许摇佳走到沈明欢身边,她咬了咬牙,跪下,将棍子持平高举,「属下愿代军师受罚,求王应允。」 其余星河族人也纷纷在原地跪下,「属下也愿意,求王饶恕军师。」 沈明欢接过棍子掂量掂量,面对所有人齐身下跪这一幕,没说允还是不允,只似笑非笑地看向白瑾无。 白瑾无等罚时脸色平静,甚至有种终于等到了的释然,可见到星河族人替他求情时反倒变了脸色,他抬头,怒斥道:「放肆!你们敢忤逆王?」 洛惊鸿低低地冷笑了一声,只觉得白瑾无果然还是老样子。平时一副端方君子,一到涉及王的事情,就成了一只疯狗。 沈明欢持棍,慢悠悠地走到跪着的白瑾无身后。 白瑾无看不到他的动作,也不敢用神魂感知,只能察觉沈明欢似乎是在比划,棍子划过虚空,发出唿啸风声。 沈明欢并未留情,甚至用上了灵力,乌木棍重重打到白瑾无背上。白瑾无没跪稳,受力向前扑倒在雪地中,他偏过头,吐出一口殷红的血。 未曾料到沈明欢下手这么重,众人齐齐发出一声惊唿。 「瞒而不报,自作主张,你自己逞英雄,让我当逃兵,此罪一。」沈明欢冷哼一声:「你认不认?」 他打都打了,才问人家认不认罪,实在有些蛮不讲理。 白瑾无艰难地爬起来跪好,他咽下再度涌上喉咙的腥甜,沙哑地说了声:「认。」 话音刚落,沈明欢第二棍便接着打下。 白瑾无这次有了准备,试图用手撑着冰面,然而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手臂一软便又倒了下去,连意识都有些昏沉。 「身为如今的星河之主,未担负保护子民的职责,坐视他们送死,此罪二。」 「……我认。」白瑾无反应迟缓了许多,他没太听清沈明欢说的是什么,只不过不论是什么样的罪名,他都欣然接受。 这白瑾无挣扎着要爬起来,才是第二棍,他不能这么没用,王受了这么多委屈,他得让王出气才行。 「王!」朝颜恳求地喊,连同许摇佳在内的星河族人也保持着跪姿,再度俯身下拜。 白瑾无连斥责他们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试了好几次,仍旧没能跪好。 沈明欢神情冷漠,再度挥起棍子。 第三棍落下,白瑾无又吐出了一口血。 「明欢。」莫惊春挣脱了洛惊鸿,他面露哀求:「够了够了,你真的要杀了他吗?剩下的以后再罚好不好?」 沈明欢没理会,他走到趴着的白瑾无前面,屈膝半蹲,朝他伸出一只手。 白瑾无已经不太清醒,他茫然地抬眼,轻喃道:「王……」 沈明欢干脆自己去抓他无力落在雪地中的手,灵力渡过,轻柔地抚过他的伤势。 沈明欢不通医术,但他不计成本,灵力像是不要钱地渡过去,很快白瑾无就恢復了几分神智。 白瑾无回过神就挣扎着要收回自己的手,「王,我……」 「闭嘴。」沈明欢翻了个白眼,拉着他站了起来。 「不爱惜自己,以命做赌,此罪三。」沈明欢恶狠狠地说:「白瑾无,百年不见,你看看你把自己折腾成了什么样子!」 白瑾无愣了一下,眼眶忽而就有些热意,「可是我,我杀了你……」 「干嘛,诅咒我啊?我还活得好好的!」 「王,」白瑾无喃喃地问:「你不生气吗?」 「气啊。」沈明欢愤愤不平:「很气很气,我都要气死了。」 「那我……」白瑾无正要再跪下去,忽然发觉自己的手还被抓着,沈明欢的灵力依然源源不断地淌过。 沈明欢嘆了口气,「你安分一点,我要是再对你做什么,他们的眼神就要把我活剐了。」 白瑾无豁然抬眼,眼神凌厉,这群人竟然敢威逼王? 许摇佳等人缩了缩脖子,可怜巴巴地看向沈明欢。 「收收你的眼神,我还在这儿呢。」沈明欢松开白瑾无的手,「你们也都起来吧。」 他微微走远了几步,染血的棍子在他手中化为虚无,「许摇佳,改日赔你一个更好的。」 「不、不用。」许摇佳其实是很想要的,沈明欢都说是好东西,那想来应该是很好的。 可她如今不太敢,除了白瑾无,他们如今也全是戴罪之身,亲手杀了这人的愧疚横亘于心,让他们没法再向以前一样和沈明欢相处。 沈明欢没理会这声推拒,他走到星河所有族人的前方。 他们早已依言起身,见沈明欢一幅有话要说的模样,纷纷聚到一起。 沈明欢道:「身为王,没能让你们信任我,没能尽早察觉这件事的蹊跷,让你们承受着这样巨大的压力熬过百年,让你们万念俱灰去赴一条死路,是我之过。」 他深深鞠躬,「对不起。」 第487页 「王!」 「明欢。」 连洛惊鸿和莫惊春都忍不住惊唿。 那是骄傲无比的沈明欢啊,是一生不曾低头的沈明欢啊,谁能受他这一礼?星河族人手忙脚乱地想要避开,他们朝旁边躲开之后,沈明欢仍保持着深鞠躬的姿势。 白瑾无忽而就泪流满面。 满身罪孽、孤单走过百年,你问他后不后悔?怎么会后悔,如果是为了沈明欢,一切就都值得。 第246章 我亦飘零久(33) 玉笙寒冷着脸踏入雪原。 百年内他来过雪原许多次, 沈明欢不在,定山海不在,他又无事可做, 便时不时来这里看万物春。 只不过从前他都是步行上的冰山, 这次却是直接御空到了山顶。 玉笙寒忽然愣住,「沈明欢?」 山顶上赫然一片其乐融融之态,朝颜那群叽叽喳喳烦到不行的星河族人正围在沈明欢身边, 洛惊鸿、莫惊春两人站在不远处,而他以为身受重伤的白瑾无看起来也毫髮无损,状态好到不能再好。 白瑾无有一盏魂灯在他手里,方才那魂灯忽然间变得微弱,他怕白瑾无出事, 顺着定位赶到了雪原冰山。 沈明欢也注意到了这个不速之客, 他冷哼一声, 拔剑出鞘。 定山海在雪地中闪着盈盈流光。 沈明欢握着剑, 「玉笙寒,出剑,我要和你切磋!」 「啊?」玉笙寒大惊失色,他往后退了两步,「为、为什么啊?」 他是很喜欢和沈明欢切磋的, 每一次都能受益匪浅, 但沈明欢一旦摆出这么正式的模样, 就说明这人的目的根本不是切磋。 沈明欢就是单纯地想揍他。 沈明欢冷笑道:「如果不是你,白瑾无才不会这么大胆。」 玉笙寒默了片刻,真诚地说:「我觉得如果不是我,白瑾无会更加大胆。」 任凭玉笙寒如何狡辩,沈明欢还是把人按着揍了一顿。 「碧落是怎么回事?」 碧落最开始确实不太正常, 但是被沈明欢整治过几回——指一人一剑杀上他们族地将所有不听话的人揍了好几顿,之后便从心了许多。 碧落和星河从一开始就不对付,也不知道他们那时地位天差地别,星河就是个小门小派,碧落有什么好针对的。玉笙寒比沈明欢要大个十几岁,同样是天资斐然,出生没多久就被拥立为碧落之主。而在沈明欢传出天才之名之后,便有高人预言这两人会是一生的宿敌。 然而这预言没多久就被证实有误,沈明欢成长得太快太快,已经没有人有资格与他成为宿敌。 不过经此一遭,沈明欢确实对玉笙寒产生了兴趣。 玉笙寒那时有被养歪的趋势,几位长老叫他一声「王」,实则只想培养一柄利剑。 沈明欢抱着「我的宿敌怎么能是个小人」的念头,玉笙寒一露出阴沉表情,沈明欢就打着切磋的名义行揍人之实。 且不论碧落的人当时是怎么想的,但他们至少表面上向星河看齐,对着身为碧落之主的玉笙寒恭敬有加。而当玉笙寒在沈明欢的高压逼迫下实力飞速提升之后,碧落更加没有人敢动控制他的念头。 所以沈明欢百年之后回来,碧落怎么又变成了曾经的鬼样子? 玉笙寒心虚,玉笙寒祸水东引:「是白瑾无说,他能杀我是由于碧落的配合,所以我和碧落的关系不能太好。」 沈明欢听完冷笑一声。 白瑾无:「……」玉笙寒你完了。 「他们也同意?」沈明欢问。 玉笙寒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明欢,崇敬你的人,不止星河才有。」 如果是为了沈明欢,碧落有什么不能同意? 可是他对碧落好像算不上好?揍过他们好几次来着。沈明欢嘆了口气,「你们这样,我压力会很大。」 那么多那么多的人啊,守着这样大的秘密,半个字都没有透露。 白瑾无愣了一下,忽而小心翼翼地问道:「王,这些年,您过得好吗?」 沈明欢的娇气、霸道是他们星河好不容易纵容出来的,他理直气壮地享受着所有人人对他的好,并且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些没什么大不了。 这样的沈明欢,怎么会面对旁人的善意无所适从? 沈明欢不明觉厉:「为什么这么问?你觉得以我的本事,有人能让我受委屈吗?」 沈明欢笑道:「我过得很好,只是有时候……还是很想念星河。」 白瑾无闭了闭眼,再度「扑通」一声跪下,愧疚道:「王,对不起。」 沈明欢都会说软话了,他一定是受了很多委屈! 联想到秘境里这人熟练躲避异兽,白瑾无眼中划过一丝杀意。 别让他知道是谁敢给王气受,他连神域都不在乎,更不在意多毁一个小世界。 沈明欢无可奈何地把人拎起来,「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他含笑道:「我过得很好,那五个小世界是很特别的体验,每一个小世界的人都对我很好,不弱于星河。」 才不信,没有人比星河更会照顾王。 白瑾无忽然怔住:「五个?不是说只会有一个吗?」 他自愿赴死,他来接过拯救世界的重任,换沈明欢前往一个新的、不受限制的小世界,远离所谓的剧情,过灿烂明媚的人生。 第488页 如果神域註定毁灭,没有人比沈明欢更有资格活着。 沈明欢若有所思:「可能是我每个小世界都死得比较早?」 白瑾无又是一怔,连旁听的玉笙寒、洛惊鸿、莫惊春眼中都浮现了凌厉杀意,他们这次学聪明了,还会稍微藏一藏,沈明欢又正在思索,于是也没有发现。 「事已至此,白瑾无,你还不打算把所有事情都跟我说一遍吗?」沈明欢道。 白瑾无看着沈明欢不容置疑的神色,轻轻嘆了口气。 不撒谎了,他永远骗不过沈明欢。 「王,我曾在梦里,见过神域的天道。」 百年前沈明欢横空出世,以一人之力扰乱了天机,彼时神域状似花团锦簇,可天道已然日渐虚弱。天道是一个小世界的支撑,天道出事,神域便也将悄然消散。 于是天道选择了它的天命之子求助。 白瑾无决不能让沈明欢知道这件事,他甘愿踏上话本里他本该踏上的路,前提是天道要送沈明欢离开。 宇宙中有这样多这样多的小世界,总有些走完结局不被剧情限制的,这样足够自由的天地才配得上沈明欢。 「既然你也说他是个意外,不如就让一切重回正轨。」 这是白瑾无与天道做的交易,而天道同意了。 后面的事,沈明欢便知道了。 白瑾无欲言又止:「王,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接下来就是我的事情了,你不用操心。」沈明欢漫不经心。 「不敢不操心。」白瑾无面无表情,话说得很直白:「我怕您去送死。」 沈明欢不满地反驳:「胡说八道,我才不会像你这样。」 白瑾无抬眼,平淡地说:「一百零九年前,您答应我会好好养伤,结果第二天就去了幽鸣涧。一百一十一年前,您说去桃山看风景,结果我收到消息,你和万绵林那只渡劫期的妖兽打了起来。一百一十二年前,您……」 「行了行了。」沈明欢笑容讪讪,「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现在不这样。」 他想了想,说道:「我向你们保证,如果真的力有未逮,我要去做一件有点危险的事情,我一定事先和你们告别。」 见白瑾无还要再说话,他瞪了一眼,「我警告你们,不许再用之前的方法,你们是想让我余生有愧吗?」 白瑾无道:「听闻李神医有味药,名曰忘尘水……」 他还不肯死心。 「你再说一个字试试?」沈明欢白了他一眼,「我也是神域一员,怎么?你们还想剥夺我与神域共存亡的资格?」 「况且事情说不定没有那么糟,你们常说我无所不能,说不定最后我能解决呢。」 沈明欢挥手解除隔音结界。 朝颜殷殷切切上前,期待地问:「王,我们回星河吗?」 沈明欢笑了笑,「不回。」 记得浮罗秘境外,他也听过朝颜说过「回星河」三个字,只不过那时他是回不去,难免有几分怅然。 如今星河就在那里,哪怕他暂时不回去,星河也永远等候着他的王。 「啊?」众人顿时可怜巴巴。 沈明欢道:「我得先回铸剑山庄,他们帮我良多。」 洛惊鸿与莫惊春自觉地站在沈明欢身后,表明他们一起回去,玉笙寒想了想,也默默站了过去。 白瑾无蠢蠢欲动。 沈明欢嫌弃:「你们这样,会让人觉得我们是来踢馆的,都没有自己的势力要管吗?各回各家,我自己去。」 白瑾无满意了,虽然他去不了,但是其他人也没法去了啊! 莫惊春满不在乎地说道:「不管也没事,我的钱够了。」 本来他就不喜欢这种事情,组建京华商盟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沈明欢。 沈明欢看了他一眼,「我没想到你在商业上也挺有天赋,我以为最会赚钱的人是白瑾无来着。」 他贊道:「京华,好名字。」 沈明欢这么说,莫惊春觉得这个商盟还是可以继续开下去的。他笑了笑,温和地说:「谁令骑马客京华,明欢,这两个字的意思是,我很思念你。」 他对这天下的兴趣都寥寥,唯有一个人,让他愿意深入这繁华红尘。 不愧是风花雪月诗情画意的莫惊春,沈明欢正色道:「多谢,我也很思念你,和你们。」 莫惊春不知道,他这一句说完,洛惊鸿、白瑾无、玉笙寒三人的脸同时黑了一瞬。 当年就是这样!莫惊春这人特别油嘴滑舌! 沈明欢离开后,白瑾无上前拉着莫惊春交谈,他言笑晏晏:「莫惊春,前些日子屡次欺骗,多有得罪,还请你随我前往星河暂住,让我好好表示我的歉意。」 莫惊春受宠若惊:「不敢不敢,我才要为我这些年的误会道歉。」 「那回星河一事?」 「回回回。」 洛惊鸿翻了个白眼。莫惊春一直以为白瑾无待他好,其实白瑾无只是不想给他机会去找沈明欢而已。莫惊春是沈明欢带回来的,他若是过得不好,沈明欢难免担忧。 白瑾无不希望沈明欢操心无关紧要之人。 但洛惊鸿不打算提醒,就让他们俩鹬蚌相争去吧。 第247章 我亦飘零久(34) 沈明欢回铸剑山庄后, 便和知道他身份的几个人说他要回星河了。 第489页 所有人目瞪口呆。 林干意外但又好像没有太意外,他抚着鬍鬚,「传言有误?」 沈明欢嘆了口气:「无。」 林干吓得把鬍鬚揪了下来, 「你不会是要打回去吧?」 传言无误的话,沈明欢是回去报仇吗? 沈明欢老老实实:「事实上, 已经报过仇了。」 林干倒吸一口凉气, 惊恐道:「你把白瑾无杀了?」 「没, 只是打得半死不活而已。」沈明欢又是嘆气:「这些事很复杂,我都不知道应不应该生气。」 「你想气就气呗,沈明欢做事, 哪需要顾虑应不应该。」 「说的也是。」但沈明欢说完又摇了摇头, 「这样也不好, 会错过很多人的好意。」 林干再度称奇, 「你百年前要是有这性格……」 「怎么?」 「起码能再多骗几十个小姑娘。」 沈明欢:「……」 沈明欢不想理会地偏过头, 看见神情紧张的江云起。 沈明欢瞭然,他温和道:「江兄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 浅笑之态恰似「沈书」时。 林遥川激动点头, 而后眼巴巴地问:「他肯定去,沈兄,我能不能一起去?」 当世第一高手亲自送他们,这待遇错过了得后悔一辈子! 默默陪坐的林徵听着自己的傻儿子一口一口「沈兄」, 表面嫌弃, 内心留下了羡慕的泪水。 「我……」江云起却没林遥川这么轻松,他很认真地思考如果打起来了他要帮谁。 沈明欢神秘地笑了笑:「没这么严重, 你回去就知道了。」 「对了林前辈, 你可有意将铸剑山庄迁回中洲?」 「把『辈』字去掉行吗?你这么礼貌我很不习惯。」林干先是吐槽了一下,而后道:「不了,这地方不错, 我挺喜欢的。」 沈明欢离开百年了,焉知如今的星河是个什么光景,他若是后悔,至少铸剑山庄可以成为他的退路。 沈明欢点了点头,也没勉强,「林前辈,我有个问题想向您请教。」 「不是让你把『辈』字去掉吗!你还有不知道的事情?行,你问吧。」 沈明欢眨眨眼,「我要是不礼貌我自己会不习惯的。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炼器一道无人能出林前辈左右。」 沈明欢说:「这次来,想向前辈了解器灵。」 「器灵?你是为了小九来的?」林干若有所思,「小九确实有些奇怪。」 「前辈你也发现问题了吧?」沈明欢把定山海放到桌子上。正常来说,剑灵刚诞生之初都会比较懵懂,小九怎么会成长得这么快? 而且系统的事情沈明欢还没说,他此前从未听闻剑灵还会失忆到连自己是把剑都忘了。 林干一脸如临大敌的警惕,「对,我早就发现了,小九性格为什么不像我?也不像你,而且给自己取的名字还这么难听。」 沈明欢:「……这很重要吗?」 「当然啊。」林干理所当然道:「剑灵乃天地孕养的灵体,如同新生的婴儿,大多数情况下,其性格会受剑主影响。铸剑师炼制时也会投入情感,会根据自己的习惯铭嵌印记,如果铸剑师比较强,少部分情况下,剑灵的性格也会趋向铸剑师。」 他难以言喻地看着定山海:「可是你看小九,它一点儿都不像我们,非要说的话,倒有点像是白瑾无、莫惊春、洛惊鸿那种……」 林干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种性格。 小九委屈:「主人,他侮辱我!我怎么不像你?我明明像极了你!」 系统住回剑上的时候就已经改口,它虽然还是不记得自己曾经是一把剑,但对此接受良好。于是小九成了它的小名,大名「定山海」。 难怪它当年那么顺利就和沈明欢签订了契约,原来他们本来就有契约啊! 沈明欢轻车熟路地哄:「是是,你说的都对。」 小九满意了,它缩回剑里,仍不忘叮嘱:「主人,最近天凉了,你出门多加件衣服。」 沈明欢熟练应付:「好的。」 林干:「……」 你是让一个渡劫圆满加衣服吗? 他好像知道那种性格怎么描述了。不是,沈明欢这人分明强的一塌煳涂,怎么会有人想不开担心他啊! 沈明欢苦恼地皱眉:「看来前辈您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确实不知道啊。」林干理直气壮:「纵观神域至今,诞生的器灵都没多少,我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好吧。」沈明欢失望地嘆了口气,又笑着说:「不过前辈还是告诉了我很重要的事情,多谢。」 沈明欢说完就带着林遥川和江云起回星河了,只留下林干皱眉苦思。 他刚刚说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吗? 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沈明欢这人,果然奇奇怪怪,神神叨叨。 * 沈明欢离开了星河百年,这百年来,星河的变化可谓是……一点没变。 沈明欢指着自己房间内的桌子,难以置信地质问:「所以这壶茶放了一百年,你们都没有人愿意把它倒掉吗?」 沈明欢从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被照顾得精细妥帖,连吃饭都有人抢着喂,哪想到再次回来,连桌子都没人收拾。说好的他永远都是他们的王呢?沈明欢目光控诉。 第490页 向来口舌伶俐无往而不利的白瑾无讷讷不能言,尴尬地避开沈明欢的视线。 沈明欢离开后,他的住所被列为禁地,任何人不得进入,连白瑾无也一次未曾踏足。半是想要彻底抹去这人存在的痕迹,半是担忧触景伤情。 但沈明欢的住所里布满了各式阵法,清洁阵法更是不缺,是以虽然过了百年,房间依然整洁如新。 「这、这壶与杯也是件灵宝,所以这茶……」许摇佳讪讪解释,最终在白瑾无要杀人的目光中闭上了嘴巴。军师本就细緻,而在对待沈明欢的事情上,更是吹毛求疵。 白瑾无歉疚道:「王,是我失职。」 他们比沈明欢先回到星河,可回来后一直沉浸在难以置信的恍惚中,几乎是干坐着等待。白瑾无脑子乱的很,既有几分对未来的惶恐,又觉得释然,他不愿意将救世那样大的压力放在沈明欢的肩上,可却不得不承认,有沈明欢在总是能让人安心的。 他要想的事情太多,以至于忘记了沈明欢的房间还需要收拾……大概也有沈明欢回来得太突然的原因。 沈明欢说要前往铸剑山庄,白瑾无还以为这人要去个十天半月,哪想到一天后沈明欢就回来了。 沈明欢没走正门,而是大大咧咧地凌空飞了进来,视密密麻麻的禁飞阵法与防御阵法如无误。不过星河的阵法也从来不对沈明欢起效,一百年前是这样,一百年后依旧如此。 沈明欢一路凌空至自己曾经的住处,他分明有能力做到不被人注意,偏要招摇过市,让所有人都知道。于是不论是去过雪原的、没去过雪原的、亲歷过当年事的、近些年出生的……不知不觉都聚到了此处不算正式的小院。 沈明欢蔫蔫的:「好吧,不用解释,我就知道,人都是会变的,百年过去,我已经不重要了。」 白瑾无蹙了蹙眉,復又无奈笑道:「便是再过千年万年,您也是星河最重要的存在。」 底下的人一时失神。 他们还没从沈明欢突然的回归中反应过来,便见故人神情一如往昔,其坦然自若之态甚至让他们升起了几分惶恐。那些连他们自己都无法饶恕的罪恶,沈明欢当真毫无芥蒂吗? 沈明欢身后的林遥川和江云起也在失神。 沈书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沈明欢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 他们见过这人许多种不同的模样,未曾想过沈明欢还有这样的一面。好似此刻,这人的霸道、蛮不讲理、得寸进尺都与身份实力无关,只不过是因为这人知道,星河会纵容他。 名声威望传遍天下的神域之首,回到家里,也只是一个恃宠而骄的小少年。 江远桥「啊」了一声,扯了一把江云起,压低声音问:「臭小子你怎么在这?你和王什么关系?不对,你怎么会和王一起回来?」 江云起翻了个白眼,骄傲挺胸:「你和王什么关系,我和王就是什么关系。」 白瑾无若有所思,江湖传言沈书与铸剑山庄少庄主林遥川乃是好友,二人至东海起便一路同行,如今林遥川成了沈明欢第二个主动带回星河的人,看来他们的关系果真不一般。 白瑾无笑着道:「林少庄主远道而来,一路劳顿,不如早些休息,在下这就让人带你去住处。少庄主到底年纪尚小……云起,你陪着他一起。」 虽然江云起也是星河族人,但这些小孩哪儿比得上他们更知我王心意。 莫惊春皱了皱眉,总觉得这一幕有些不对劲,且还有种诡异的熟悉感,仿佛他也曾经歷过似的。 白瑾无哄走了受宠若惊的林遥川,含笑回头,便见那群族人还是一副痴呆模样,不由得有些嫌弃。 他上前,低声请示:「王,我们进屋说吧?」 「不。」沈明欢笑意盈盈:「我想去你的屋子说。」 第248章 我亦飘零久(35) 白瑾无身形一僵。 他的屋子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荒凉、寂寥、死气沉沉,那种地方不适合沈明欢去。而且他不太想将这些年的自己暴露在沈明欢前面,否则总有一种用苦肉计的卑鄙心机。 可是不是的, 他没想求饶,他不敢奢求原谅。 沈明欢瞪了他一眼:「不欢迎啊?」 「不、不是。」白瑾无从来没办法拒绝沈明欢, 他浅浅嘆了一口气,神情无奈极了,「王,请随我来。」 星河的族人不算多,远远地围了好几圈, 此刻一时竟也忘记让路,仍呆呆地堵着门口。 ……王该不会误会百年过去他的下属都变成傻子了吧? 白瑾无沉声:「没自己的事要做吗?散开!」 众人如鸟兽散,原地顿时空旷无比。 其实他们没太听清白瑾无在说什么,胸腔鼓譟的情绪蔓延至每一处感官,耳畔惟有奔腾不息的江流, 那是心脏内汩汩流动的鲜血。 直到许久之后他们才回神, 发觉自己正跑得飞快, 已经绕着族地两圈了, 旁边赫然还有人齐头并进, 脸涨得通红, 神情因为激动都显得有几分扭曲。 当事人:……我刚才应该没有这么丑吧? 后事且不提,沈明欢正晃晃悠悠跟在白瑾无身后,到了他的小院。 沈明欢喜欢春天,星河族地内四季如春, 花开常年不败,树与草也永远郁郁葱葱。 白瑾无的小院是个例外。 第491页 沈明欢一进来就四处乱瞟,白瑾无羞愧得不行:「王, 您……」 「对不起。」 白瑾无一愣。 沈明欢认真地说:「白瑾无,我觉得应该单独跟你道声歉,以及,谢谢你。」 旁人的好意,不论是否喜欢,都应该妥帖珍重。 白瑾无觉得神域是沈明欢的负担,沈明欢何尝不觉得自己也是白瑾无的负担?白瑾无也曾是天之骄子,羽扇纶巾,美姿仪,善容止,少聪慧,何曾有过如此憔悴之态? 沈明欢心甘情愿将天下当成他的责任,不惜为此捨生。 而沈明欢是白瑾无的天下。 白瑾无颇觉无法适从。 他是不习惯沈明欢露出这样一副柔软姿态的,他也不觉得自己为沈明欢做了什么,不过是作为追随者的应有之举,至多他格外无能些,才不得不做得这样惨烈。 白瑾无坐立难安地动了动,半晌,才干巴地说了一句:「王,你怎么没叫我们小白和小黑了?」 自重逢以来,沈明欢都是直唿「白瑾无」和「莫惊春」。 沈明欢嘆了口气,忧愁地说:「你们长大了,我不能再叫小名了。」 白瑾无:「……」 所以王之前每次叫他们的时候,都把自己代入了父亲的身份吗?白瑾无忽然有些想笑,这倒是巧了,他们表面恭恭敬敬叫这人「王」,实则内心也把他当成儿子。 沈明欢看了看白瑾无怪异的神情,疑惑道:「白瑾无,你还在担心吗?接下来是我该操心的事,你就别多想啦。」 白瑾无只笑了笑。 怎么可能不想?凡沈明欢所思虑的,他总要先思虑上千万遍,哪怕他能做的不多,也希望沈明欢可以轻松一点。 「那王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吗?」白瑾无问。 沈明欢想了想,思索道:「看看神域里还有多少个浮罗山一样的秘境,该封印的封印,然后等天地大劫到来时我成个仙?」 话本里星河燃尽神魂助白瑾无突破,沈明欢可以轻易做到这一点。 白瑾无微微皱眉,「神域许久不曾有人飞升了。」 哪怕是身为「主角」的白瑾无,在劫雷下也是身死道消,化为一抹飞烟。 沈明欢大为诧异,「我的本事你还担心?」 白瑾无轻嘆一声:「是啊。」 「白瑾无,你这样不累吗?」沈明欢好奇地问。他回想了下百年前的过往,百年前的沈明欢眼中不太能看见其他人,他对白瑾无所有的回忆,似乎都是这人围绕着他忙忙碌碌的身影。 白瑾无摇了摇头,轻笑着说:「王,这是我的本能。」 人不会为自己的本能感到疲惫,而保护你、照顾你、担忧你,是我的本能。 沈明欢听不太懂,他眨了眨眼:「放心好了,我有把握,我都渡过那么多次雷劫了,沈明欢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可是……然后呢?」 白瑾无怕的从来不是所谓的天地大劫,是那段写于白纸黑字上的宿命。 白瑾无犹豫片刻,迟疑地说道:「王,我不怕死。」 沈明欢瞪他:「我怕你死。」 * 沈明欢回来的消息没有外传。 星河的人向来嘴严,且十分排外。这些年来背负着这样大的秘密,甚至不敢与外来人过多来往,所以其实也没有可以说的人。 而洛惊鸿、莫惊春、林干等人更不会特意将这些事情往外说,不过他们说了估计也没人会信,大概还会感嘆一声原来这等大能也会因为思念故友变得脑子不太清醒。 星河曾经问过沈明欢,是否需要对外界宣告他的归来,沈明欢拒绝了。 即使他嘴上对白瑾无信誓旦旦,但其实他也没有完全的把握,沈明欢再自负,也不敢轻视足以毁灭一个小世界的灾难。 沈明欢快穿过,他大抵是世界上最清楚「宿命不容更改」的人。归根结底,他们所在的世界脱胎于「故事」,于是「故事」就成了世界的主人,要么随着「故事」的「心意」发展,要么毁了「故事」,玉石俱焚。 沈明欢觉得,一定还有第三条路。 必须会有第三条路。 沈明欢知道自己能找到属于神域的那一线生机,可他不能保证在那之后自己的未来。 所以还是先不公布了吧,免得让曾经为他伤心过的人又伤心一次。 至于白瑾无…… 他会跟他说,他只是离开了神域,就如同他最初的计划一样。 小白会相信的,沈明欢要骗过白瑾无,从来都很简单。 再然后,此间诸事皆了,白瑾无没有了负担,他会为星河正名。有洛惊鸿和莫惊春在,再加上白瑾无的才智,他会做得很顺利。 沈明欢的死亡将不会再成为星河的污点。 沈明欢这些念头不敢表露出来,小白聪明得很,他不敢让他发现异常,所以其实也没有特意隐藏行踪准备后事什么的。 只不过确实没再有人有机会发现沈明欢。 ——秘境都藏得隐蔽,沈明欢要悄然为神域扫除后顾之忧,于是也就被迫不见踪影。 定山海的浩浩剑气一次次掠过寂寥长空,可它潜藏在与外界相隔的小秘境内,不为人所知。 少了「沈书」这么一个舆论人物,神域修士近来颇觉得有些无趣。 第492页 「最近江湖上有什么大事吗?」 「你昨天才问过,没有,平静得很。那定山海的新剑主也不知道是什么老鼠转世,这么能藏。」 与前些日子的瓜地盛宴比起来,最近这段时日确实算得上平静,他们已经无聊到商量着要重排实力榜、神兵榜、门派榜等等。 「可不吗?半个神域都在找这个新剑主,一点消息都没有,你们说该不会是被某个大势力藏起来了吧?」 「定山海没有消息,会用万物春的沈书最近也没有消息,兄弟,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难过。」 「唉,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定山海是定山海,沈书是沈书,和沈明欢还是不一样的。」 沈明欢的传奇永远熠熠生辉。 沈明欢慢悠悠地从人群中穿过,将这些谈论都甩在了身后,没有人注意到话题主角曾停留现场津津有味地听了好几句。 小九委屈:[主人,我的风评坏掉了。] 定山海的荣光源自沈明欢,如今它另择新主,人们也许不至于鄙夷一把剑,但显然也不会再将其高高捧起,奉为神域排行第一的神器了。 反正没了定山海还有万物春不是?至今还为主人镇守雪原什么的,听起来就很让人感动。 沈明欢安慰:[没关系,沈书的名声也不是很好。] 好坏掺半,有人贊他在柳城的义举,有人嫉妒他的运气,有人觉得他折损了万物春的荣光。 沈明欢说完身形便悄然消失在了原地。 「话说那崔延勛好似也很久没有听到消息了?究竟是生是死?」 自上清宫覆灭之后,崔延勛便不知所终。 「不是说已经死了吗?」 「死了?」 「据说是他主动上门想杀交不深,不是对手,死在了交不深手里。」 「当真?那崔延勛竟如此没有自知之明?那交不深再不善战,至少也是个渡劫啊。崔延勛不过大乘,哪来的胆子?」 「说不定是被逼疯了吧,毕竟四大……曾经的四大势力都在围堵他,他若是不找到一个破局之法,光靠躲也是躲不了多久的。」 「不过那岳擎似乎也许久没有消息了,莫非?」 沈明欢出现在了雪原,冰山顶上。 万物春倒映着冰雪,有微光泠泠,见到沈明欢后似乎愈加闪耀明亮。 沈明欢腰间佩着定山海,眼前是万物春,二者争鸣相和,沈明欢不自觉地微微一笑。 假使当真出了意外,这里就是他为自己选择的埋骨之地。 沈明欢眉眼微垂,抬手敲了敲腰间剑鞘,「天道,你还不出来见我吗?」 这话说的狂妄,身为神域芸芸众生中的一员,面对掌控一界的天道,他非但没有任何谦卑,还胆敢让天道来见。 好似天道见他也需俯首似的。 第249章 我亦飘零久(36) 小九抖了一下, 声音带颤:[主、主人?] 它知道自己与寻常剑灵相比有些奇奇怪怪,但是沈明欢忽然对它说了这样一句话,让它莫名有种惊悚感。 它真的只是它剑主的剑灵吧?它该不会变得不干净了吧! 沈明欢自顾自地说:「定山海的剑灵定是有某种存在干涉才会诞生、成长得都这样玄异, 小白没这种本事,但纵然是天道,应当也不能凭空制造生命吧?」 「万物的轮转自有规律, 天道想要杀死某个人尚且要藉助以天谴,而孕育比毁灭要难上许多许多。」沈明欢笑了笑, 「我猜,小九应当有你一部分意识碎片?」 所以小九的性格没受剑主影响,没受铸剑师影响,真正影响它的,是那一小块天道碎片。 只不过——沈明欢本以为天道的性格会是绝对的理智与冷漠,小九好似并非如此? 沈明欢的声音浅浅散于雪原,最后一丝尾音落下,虚空中便迫不及待地传来回应:「你好,沈明欢。」 沈明欢微不可查地顿了顿。 想像中,这应该是一个严肃到近乎凝重的画面,他至少会等上一段时间, 再经过一段不短的博弈与对峙, 然后才能把天道逼出来。 ……所以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沈明欢默了默,疑惑道:「听起来你早就想见我,为什么不出来呢?」 大音希声, 只有被天道眷恋的人才能听到祂的声音。天道说:「我在等你说想见我, 只有你想见我的时候,我才会出现。」 当世修士普遍认为天道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存在,是这天地规则的代指, 倘若让他们知道天道不仅有自己的意识,还会说话,大概会吓一大跳。 「为什么?」沈明欢刨根问底:「小白应该没想见你,可是你能出现在他面前。」 难道这是「主角」才有的特殊待遇? 「我有话跟他说,想出现就出现了,你不一样。」天道没有语气地平铺直叙,但是莫名便有一种真诚和认真:「我会尊重你的想法。」 什么白瑾无黑瑾无,于天道眼里与那地上的虫蚁没太大分别,祂轻描淡写地将真相血淋淋地摆出去,哪在乎过对方是否能承受? 天道对身为主角的白瑾无尚轻慢漠视,可祂一再强调对沈明欢的重视。 看似十分离奇,但沈明欢觉得可以理解,他轻轻一笑:「我知道,你愿意和小白做交易送我离开,是希望我能成为破局之法,依你现在的态度来看,我应该够资格了?」 第493页 怎么说都是天道的救命稻草,祂殷勤一些也正常。 沈明欢回来后就在思考他完成后获得的那种能治好他致命伤的能量是什么,见到天道后便发觉其与之给人的感觉十分相似。联想到他完成任务后小世界会脱离故事成为本源世界,沈明欢猜测这种能量应该是属于本源的一种。 天道费尽心思要送他离开神域,又专程给定山海的剑灵编造了一个玄而又玄的「系统」身份,想来便是专程要哄骗他完成任务,利用他作为媒介,吸收其他小世界成形时的能量来补全自己。 沈明欢如是想着,然而…… 「什么资格?」天道古井无波的声音硬生生扭曲出几分惊恐来:「你不要胡说啊,我没有和别的人类做交易!」 沈明欢被哽了一下,只觉得天道的态度越来越奇怪,他明明只说了一句话,对方却好似受了天大的冤屈? 沈明欢不信白瑾无会骗他,「莫非你没有答应小白,只要他自愿赴死,你便助我离开神域,重启新生?」 「他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让他送你离开,但是我没有和他做交易!」天道气急败坏:「这分明是命令!」 这个该死的人类居然在沈明欢面前污衊祂!天道不知道生气是什么感觉,祂只觉得自己现在很想噼雷。 沈明欢皱了皱眉,「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难以置信地重复对方这句话,惊诧道:「白瑾无要是不肯以身祭道,你就会死,你现在却问与你有何关系?」 「我又不怕死。」天道又恢復了不以为意的平静,祂说:「你不是也不怕吗?沈明欢。」 祂停顿了片刻,又连忙补充:「虽然知道你不怕,但是我还是希望你活着。」 「我以为天道不会撒谎。」沈明欢神色未变,并没为这份属于天道的眷顾而觉得受宠若惊,他理智分析:「你要是真希望我活着,为何还要让我回神域?」 白瑾无不会希望沈明欢回来,可他确实是在完成了五个小世界的任务后回到了神域,能在其中动手脚的只能是天道。 天道说:「不是我,是你自己要回来的。」 祂说:「你的剑很了解你。」 定山海是沈明欢的佩剑,小九是定山海的剑灵。 定山海与万物春,是永远不会枉顾沈明欢意志的存在。 白瑾无有私心,他想让沈明欢活下去,而定山海只会遵从沈明欢的意旨,大不了剑断人亡,生死同归一处。 所有人都在用各种方式送沈明欢离开危险,是沈明欢自己选择回来。 一百年前,白瑾无从梦中窥探到了世界的真相,天道入梦,冷漠地宣判他的归宿,之后又要他「杀了」沈明欢。 白瑾无把这当成一场交易,天平一端是他的人生,另一端是沈明欢的命,白瑾无根本无需考虑便打算照做。 九死还魂丹留住了沈明欢的神魂,天道的碎片点化了定山海的剑灵,世界的壁垒心甘情愿为沉睡着的青年撕裂,护着他穿过时空乱流,去往更加自由、更加肆意的彼岸。 可定山海了解他的主人,了解到纵然失去了记忆,纵然忘记了曾经并肩作战的日子,也还会在最后送沈明欢回来。 小九的性格受了天道影响,可那份坚定与果决一如它的主人。 定山海是沈明欢的剑,不论天道和白瑾无怎样蒙蔽它,用再无法拒绝的理由说服它,它也永远忠于沈明欢。 沈明欢嘆了口气,浅浅地露出笑容。 不愧是他的剑。 「虽然有些自以为是的嫌疑,但是……我觉得你对我好似十分特别?」沈明欢眉宇温和,天道对他的态度总让他想起白瑾无、洛惊鸿、莫惊春他们。 「为什么你会觉得是自以为是,我表现的不够明显吗?」天道郑重其事:「所有人类都是僵硬的、刻板的、灰扑扑的,你不一样,你是亮晶晶的!」 天道自诞生意识起便发现自己被一缕缕看不见的丝线束缚着,人类把这称之为宿命,可原来天道也是有宿命的。 天道不太在意,祂没有情绪,理所当然也不会觉得害怕。只是在漫长的时光中,祂看着人类一次次上演着相同的戏份,有时会觉得十分无趣。 是的,神域崩塌过,重启过,天道死过好几次,不知为何每次「活过来」时还会记得以前的事。这样的经歷或许会把人逼疯,但是天道不会,祂只是淡漠地注视着这一切再度轮迴上演。 直到沈明欢出现了。 不是每一个人都在话本里,窄窄的书页写不尽所有人的悲欢,诸如那青芝山下的小怜村,在上一次轮迴里只是一处富人荒废的别院。 可是这些没有名字的人同样构成了话本里神域众生的一笔,作为「被欺压的人」、「天赋平平的修士」成为了衬托主要人物的甲乙丙丁,他们身上没有剧情,可他们同样虚假。 只有沈明欢是不一样的。 「这个世界如同一潭死水,只有你是微波惊澜。」 假如天道有眼睛,大概会如同江云起提到沈明欢时的那般灼灼闪耀,天道说:「沈明欢,你是我最骄傲、最满意、最喜欢的孩子!」 沈明欢:「……」 本来是很感动的,如果没有最后那两个字的话。 沈明欢嘆了口气:「谢谢,但是我没有给人当儿子的爱好。」 第494页 「我又不是人,我是天道啊。」 「我也没有给天道当儿子的习惯。」沈明欢又是嘆气,「既然这样,你有摆脱宿命的方法吗?」 他以为他是天道的自救手段,想着天道既然判定他「完成所有任务」,应当是有了改变结局的方法,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他失去了替他修復伤势的本源能量会死去而已。 结果他猜测的与事实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不相干。 天道回答沈明欢的每一个问题都很认真,「我虽然是天道,但是只是代为运行法则,对这个世界并没有太大的掌控力,『故事』才是世界的主宰。」 「所以,」天道说:「我也没有办法。」 一个小世界能够诞生本就不易,神域如今就像是还未出生的胎儿,「故事」是母体,要么好好把戏演完顺利出世,要么一尸两命。 故事毁,世界就毁。 沈明欢眉眼微垂,片刻后,他抬头:「那我来当主宰。」 他在快穿时也曾从系统口中听过法则,法则是一个世界赖以运转的规律,是日升月落,是花开花谢。 如果一段故事话本都能当主宰,那他沈明欢凭什么当不得? 他来为这个世界续写未来。 天道似乎被惊住,祂沉默了许久,恍然大悟:「难怪你不肯给我当儿子,原来你是想当我父亲!」 第250章 我亦飘零久(37) 完结 「以凡人之身成就主宰, 茫茫宇宙这样的天骄也并不是没有,可他们要么是自己创造世界,要么是掠夺, 沈明欢,你选择哪种?」天道故作严肃,一本正经地问。 沈明欢:「……」 沈明欢一向是最从容不迫的那个, 但是在这个完全不把一界生死放在心上、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的天道面前,连他都被衬得像个急性子。 他选哪种?他两种都不选。 「天道, 我该怎么做?」沈明欢问。 「首先是你的修为,主宰的生死法则至少要到真仙层次才有机会接触,雪原是个好地方,我可以为你汇聚灵气,沈明欢,要开始修炼吗?」天道注视着这道苍茫白雪中的唯一人影,一遍一遍喊着他的名字。 未来种种都不重要,这世界即便下一秒就要覆灭,也没有此刻沈明欢的修行来的重要。 沈明欢摇了摇头,算是拒绝了天道的帮助。 他心念一动,忽然之间, 天空骤然暗下。不止雪原, 整个神域都被漆黑天幕笼罩。 分明万籁无声,可又似乎隐隐有惊雷咆哮,浅紫与耀金的纹路如游龙般在天幕游走盘旋, 瑰丽、梦幻, 却又因这份异常而显得有几分凝重。 东西南北中五大洲,所有修士同时仰头望向天空。 天道不知向谁学的,祂吹了一声口哨:「沈明欢, 你真的好厉害。」 沈明欢要突破了。 劫雷是法则规律的一种,天道虽然也能做点手脚,但完全抹除也是做不到的。沈明欢自修行以来,他自己的劫雷、帮别人挡的劫雷,加起来不知被噼了多少次。 天道并不担心沈明欢,每一次沈明欢突破,祂都不曾在劫雷上给过优待。既然是法则运行,那便会遵守公平,劫雷的难度越大,渡过后的收穫也就越大。 天道恨不得把最好的全都给沈明欢。 在小院里拔草的白瑾无仓皇抬头,与此同时,玉笙寒、洛惊鸿、莫惊春,连同朝颜在内的星河族人,包括在星河做客的林遥川都聚到了这个小院。 白瑾无无需多想便知道他们来的目的,他闭了闭眼,艰难道:「是王。」 他听过沈明欢的打算,可他没有料到这一天会来的这样快,他还完全没有准备,一时有些猝不及防下的惊慌。 天空如墨般黑沉,但是很奇怪的是,四周并没因此而变得昏暗。 太阳像是被吞噬,又像是无处不在。 林遥川知道的事情最少,他兴奋道:「王是要破碎虚空了吗?神域飞升第一人!」 在星河住的久了,他也习惯地称一声「王」。 林遥川半点不觉得沈明欢会失败,那人生来就是创造奇蹟的。 * 雪原上,沈明欢纳闷地等了许久。 等到他甚至都有些不耐烦了,「怎么还没开始?」 「它在畏惧你。」天道感受了一下,说道:「它愿意给你一张全新的白纸,它想要你离开。」 「怎么你们一个个都想我走?」沈明欢好整以暇,「我偏不走。天道,接下来要怎么做?」 天道非常人性化地「啊」了一声:「可是你还没突破,这就要进行下一步吗?」 「我突破与否又不是一道雷能够决定的,它不噼,我也是沈明欢。」沈明欢笑意盈盈:「小白他们说过,沈明欢是无所不能的。」 「可是这一步迈出,你就无法回头了,沈明欢。」 「你现在还有机会后悔,只要你点头,三千小世界你随意选择,我知道你捨不得你的剑,定山海你可以带走,万物春你也可以带走,然后你就再也不要回来,这是我计算衡量后为你选择的最好的路,我是天道,你可以相信我。」 沈明欢只笑:「那我回来做什么呢?」 如果连他都选择放弃,那他诞生在这个虚假世界的意义是什么呢? 如果他真的退缩了,那小白对他的好、洛惊鸿对他的爱、江云起对他的尊崇、天底下数万万人对他的敬仰,以及天道对他的特别,又算什么呢? 第495页 「可是你可能会死,沈明欢。」天道又说了一次:「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是我捨不得。」 沈明欢眨了眨眼:「那我向你保证,我绝不会死。」 保证这种东西,说出口又不用负责任,印象中沈明欢没少和人说过。 但是这次是不一样的,他是真的想活着回来。 天道突然学会了嘆气。 祂长长地嘆了一口气:「这毕竟是个有主的世界,你要争夺控制权,要么用更具有伤害性的抢夺式手段,要么你要得到构成这个世界的生灵的认同——至少八成。」 抢夺的话很好理解,如果把这个世界看做一张纸,他与它各握着一端,即使抢赢了,纸估计也是四分五裂。 「生命才是一个世界的根源,只要超过八成的生灵发自内心地信任你、认同你,这个世界也会认同你,你自然不战而胜。」 天道解释:「但前提是,他们对你的信任程度,必须达到可以託付生死的程度。」 「就这?」沈明欢若有所思,好像也不是很难。 他觉得他能赢。 这局稳了。 * 神域内人心惶惶。 这异象来的不同寻常又毫无徵兆,从前他们连大势力内的狗血八卦都能打探到,但这件事却没打听到零星半点的消息。 恐惧在未知中蔓延。 他们忽然知道为何从来是时势造英雄,因为在这样一无所知只能被动等待宣判的情况下,他们实在太需要一个主心骨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没有人知道啊?」 「我兄弟在东洲,他说那边的天也暗了,苍天!什么异象能遍布整个神域?这怕不是大灾吧。」 「史书上也没有类似的记载,倒是有一句,天地大劫开始前会有些不同寻常的预兆,该不会就是这个?」 「天地大劫、天地大劫……是了,如今距上一次天地大劫已过了千年,算算时间,应该……」 「若真是大劫将至,也不知这次会死多少人,即便往后人族还在,你我大概是必死无疑了。」 忽然所有人心底同时响起一道声音。 [诸位,我是沈明欢。] 普天之下,众人皆愣。 半晌,有人扯了扯友人的衣袖,神情恍惚地说道:「这大劫好似与神魂有关,我中招了,我出现了幻觉。」 张仞自嘲地喃喃:「我居然听到了沈明欢的声音,真是魔怔了。」 友人忽然用力甩了他一巴掌,张仞勐地从椅子上弹起来:「你做什么!」 友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不是做梦啊?」 张仞愣住:「你也听到了?」 异象开始前,他们正在小酒馆里喝酒。周围人顿时也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你们都听到了吗?我也是,我听到有个人说自己是沈明欢!」 [是我,我没死。] 「啊!」 张仞惊叫了一声,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他呆愣了许久,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死……没死就好。」 能同时给所有人神魂传音,这种实力,确是沈明欢无疑。 这样的景象在神域各处发生,两句话后,众人终于勉强冷静下来,各自找了位子坐好,安静地等待沈明欢的声音再次响起。 必须坐好,要不然他们怕自己会像张仞这么丢脸,站都站不稳。 [神域或许会迎来一场浩劫。] [你们相信我吗?] 「信啊信啊,我们当然相信你。」 「沈前辈,瞧你这话问的,我不信自己都不会不信你。」 「沈前辈,你尽管吩咐,要是有人敢不听你的,不用你动手,兄弟们第一个不放过他!」 [我还没说完。] 沈明欢的语气比很多人想像中的要柔和,他说:[我说的相信,是指,愿意把你们的性命交到我手上的那种相信。] * 天道大惊失色:「你你你,你怎么这就开始了?」 天道有了种抓狂的感觉,祂还没说完,沈明欢怎么就敢这么冲动? 天道说:「你知道同意你成为主宰对他们而言意味着什么吗?你一个念头,海水会漫过高山,高楼会瞬间倒塌,风可以化作利刃,空气会变成致命的毒药。」 「只要你想,他们会在瞬息间死去,连不甘都来不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沈明欢点了点头,他嘆了口气:「这代表……我必须更加慎重。」 他有了更加强大的实力,能轻易操控万千人的生死,所以他该更加谨慎地对待自己的能力。 天道:「……」 天道:「这代表,即使他们现在嘴上说着信你,真到了需要抉择的时候,他们仍旧有可能反悔。」 所以人心从来禁不得考验,祂是天道,可祂也不信人心。 「你好像很悲观。」 「天道没有情绪,我不是悲观,我是理智。」 「那我们来打个赌吧,就赌他们的回答怎么样?」 「我不想和你赌,赌博是不对的,而且我也不想让你输——他们已经沉默了很久了。」 沈明欢半点不着急,他慢悠悠地说:「这种大事,本就该思考得久一些。」 暗下的天空突然亮了一小块,像是星辰造访了夜空。 沈明欢听见每一颗星星都代表着一句诺言。 第496页 星河的族人语气虔诚:「愿为我王效死,矢志不渝。」 洛惊鸿眉眼弯弯:「用生命去爱……相信与追随你,这不是我一直在做的事情吗?」 莫惊春摸了摸眼睛,笑道:「交不深爱财如命,但若是为你,倾家荡产也无妨。」 闪耀的星辰越来越多。 [你们相信我吗?] 「我信!」 「你是沈明欢,我怎么会不相信呢?」 「什么付出生命,说得这么严重,好似我不愿意你就没能力杀我似的……但是我愿意,我真的愿意。」 「如果连你都没办法保全我们,那看来真是到了很糟糕的地步,那么,你还好吗?」 「我其实没那么怕死,沈前辈,你不要太勉强。」 「我的命本来就是你救的,你要是有需要,尽管拿走。」 天亮了一半。 岳擎走到窗边抬头,看见头顶上一半是暗沉的黑,一半是澄澈明亮的蔚蓝。 他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自私得很,可是—— 岳擎嗤笑一声:「如果连沈明欢都不能相信的话,这个世界还是趁早毁灭算了。」 玉笙寒淡淡一笑,凌空而起,消失在了天际。 何须问? 玉笙寒想,你便是指着天上的月亮说那是星星,我都能提着剑,逼天下人承认星星只有一颗,而明月无尽。 为你,我甘愿如此盲目。 白瑾无看向雪原的方向,没有证据,可他直觉沈明欢在那里。 他的王在那里。 你问我是否像愿意把生死交到你手上那样信任你—— 白瑾无微微一笑,他说:「求之不得。」 我的王,能够为你付出生命,那是我何等的荣耀? 天不是缓慢亮起来的,仿佛只是剎那间,太阳便出现在了苍穹之上。 日光四散,那晦暗的天空便犹如一张易碎的纸,顷刻间被撕扯出了几道裂痕,每一处痕迹都是一道光。 沈明欢伸手,召回万物春,而雪原仍然平静,连远处飘下的雪花都温柔。 沈明欢笑了笑,「天道,你看,是我赢了。」 天道沉默了片刻,轻嘆道:「我看到了,沈明欢,你总是能赢的,不管是什么事情,你都能做得很好。」 天边划过几道白光,那是有人往这边赶来御空留下的痕迹。 天道问:「可是,沈明欢,你真的不后悔吗?」 以你的天赋,破碎虚空后,三千小世界无处不可去,你如此年轻,如此不可限量,如此热爱自由。 你真的不后悔,将未来那样漫长的时光,都绑定在如此普通的神域之上? 你是这此界主宰,从此以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沈明欢认认真真将定山海和万物春收好。 「王!」 「明欢!」 「沈明欢!」 「前辈,沈前辈!」 沈明欢笑了笑,提步迎了上去,朗声道:「别叫了别叫了,我才离开一小会,你们也不用这么离不开我。」 诞生出自我意识的天道听到了祂新任主宰的声音: 「你们都这么相信我,现在轮到我来相信你们了。」 ——这句话里的相信,是指愿意付出我的余生去造一个美梦,梦中是一个更加美好的、属于我们每个人的、不被所谓天命束缚的世界。 ——你问我是否相信这个世界真的存在,你问我是否相信你们值得拯救,你问我是否相信这个世界会永远如此值得我热爱。 ——我想我早已用行动作出了回答。 沈明欢拥入人群,所有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像是莫惊春还直接上手检查。 他们不太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们能隐约猜到这人又消弭了一场大危机,故而很是担心沈明欢受伤。 「你们也太夸张了,我能有什么事?」 「这些年我学过医术,你别动,先让我把脉看看。」 「我真的没事!」 所有人异口同声:「我不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