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响曲》 第1页 《空响曲》作者:丁唐【cp完结+番外】 引言:黄昏的尽头是未完待续 分类:纯爱,现代,综合,完结 标籤:,be,耽美,剧情,完结 文案: 林听患有严重精神疾病。 但他遇上了一个包容他心疼他的人,那个人带着满心的爱意侵入他的生活,不遗余力也要推翻林听筑起的高墙。 谷寓清:「我有很多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雨夜中的衷肠倾诉终于让林听走出高墙,谷寓清的怀抱就是林听避风的茧,谷寓清在他心里撒下了一片种子,种子破开阴霾,慢慢开出花来。 谷寓清:「你是我遗失在外的,寻找已久的灵魂。」 但这不过是一场梦罢了,花不在,雨夜也不在,这一切的美好不过是林听混沌的大脑生出来的臆想。 林听:「你告诉我,我要怎样才能找到他。」 一切都是空想。 —— 食用指南: 1.受在和攻在一起之前不*,介意勿入 2.作者笔力不太行,看文不要带脑子 3.be!!! 第1章 雨夜初逢 春天的雨总是下的绵密,云厚厚的积在天上,空气中弥散开泥土的气息。 天色渐暗,昏黄的路灯渐次亮起,雨丝裹挟着光,落进水洼里变成一圈圈的涟漪。 地铁站里人来人往,电梯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响,林听背着琴,站在地铁站门口,白色的灯光像是来自深不见底的洞,拂去了他半身暖黄,映亮了他的脸。 他收了伞,雨顷刻间打湿他半边肩膀,莹亮亮的水珠挂在毛呢大衣上,初春其实没有他想的那么冷,只是及膝的大衣像是一个屏障,将他与这世间隔绝。 林听看着幽深的地铁站,突然有了想要一脚踏下去的念头,他闭了闭眼,復又睁开,他看了看两边的电梯,随着人群下行。 地下很亮,人流分开了两层,林听去了地下二层,这趟地铁往郊区去,所以人不算很多。 空旷的站台好像能听见脚步的回声,林听走到最后一节车厢处,卸下了琴盒靠在墙上,他的手在轻轻的颤,林听轻轻地嘆了一声。 灯光将他挽留,林听抬眼看见玻璃中的自己。 头髮已经过了脖颈,垂在肩膀上打了一个小小的弯,雨水打湿了些许髮丝,被风梳过后变得有些乱。 藏在口袋里的那只手摸到了一个细发圈,发圈勾在指尖,但他没什么力气去梳头髮,这个动作光是想想就觉得累人,微长的刘海遮在眼前,他甚至抬不起手去撩到耳边。 玻璃里的人看着憔悴极了,林听有些后悔出门,今天就该将工作推掉。 他将自己放空,直到地铁唿啸着压过轨道。轨道的一段亮起了白灯,即便是有玻璃隔着,但那地铁还是带起了一阵风,林听感觉到刘海缓缓飘了飘,在地铁停下的那一刻落在了鼻尖。 滴—— 车门开了,林听茫然的迈向车厢,可就在他一脚踏进去的时候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林听怔了怔,慢慢回过头。 「你的琴,」那人将琴盒递了过来,回身指了指林听方才站过的墙角,「你忘在那里了。」 林听没接琴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又看了看琴盒,眼神从陌生到熟悉,这个过程花了他好几秒。 车厢顶上的警示灯短促的亮起,警报随着灯光一声声的刺入耳朵,那人拎着琴盒,一把将林听带进车厢,林听回神时已经稳噹噹的坐了下来,琴盒放在他脚边。 那人坐在他对面,正探身看着他。 林听将琴盒拿起来,勾着背带放在身旁,他努力的笑了一下,却也只是浅浅的牵起了唇角,只一瞬的功夫便落了回去。 他轻声说:「谢谢。」 末尾的车厢里一般没什么人,今天也只有他们两个,林听的「谢谢」在列车的轰鸣中变得不太清楚,但对面的人听见了,回了他一个笑。 「举手之劳。」 那人靠回了椅子上。 车停了又走,站台名下面的小绿灯一点点的变红,不知道过了几个站,前面的车厢有人走有人来,只有末尾一直是他们两个,其中一站也上过几个人,不过他们下车比林听要早,来来往往车厢又变得空荡,林听抬起眼,看了一眼对面的人。 却不想那人也在看他,林听没什么反应,只又垂下眼盯着自己的琴盒,他目光有些呆滞,但脑子里却是乱糟糟的,他靠在身旁的挡板上,像是突然脱了力。 又不知几站,车门再次打开,警报声在半分钟后响起,林听的面前倏然多了一张纸。 他抬眼看去,那是一张从素描本上撕下来的纸,边缘撕的很不整齐,歪歪斜斜的还毛了边,铅色在纸上勾勒出线条,林听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上面画的是自己。 画上的他比玻璃中的倒影还要颓废,过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只露出了一双薄唇,琴盒倒在膝盖,看着没什么生气。 「送给你,」画纸被放在了膝头,落在林听眼前,那人隔着琴盒坐在他身边,仰头靠在车窗上,扭头看着林听,「你长得很好看。」 林听坐直了身子,向着那个人点了点头,他没有说话,拖着琴盒坐的远了一点,他不是要躲着人,而是想靠着挡板的支撑,让自己看起来坐的规矩一些。 第2页 就算是素昧平生的人,林听也不想失了仪态。 好在那人并不介意,只与林听保持着这样的距离,他的目光在林听脸上和那张画之间反覆,只觉得画的并不尽如人意,这人身上透着一股忧郁的颓废,他画艺不精,难以描绘。 「我叫谷寓清,我看你从d大上车,你是那里的学生吗?」谷寓清看了一眼琴盒,「这是…小提琴?」 列车拐了个弯,车身轻轻晃了晃,林听在糟乱的脑子里拨出了这几句话,他抬起头,缓慢的点了一下,接着他勾了勾背带,轻声说:「不是学生。」 「那是老师?」谷寓清有诧异,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看着可真不像,你不说没人知道你是老师。」 林听知道谷寓清想错,但他并不想解释,他二人不过是恰好同乘了一班车而已,对一个陌生人,他实在是不想费太多的力气。 谷寓清还在变着花样的夸他,那些华丽的字句好像不要钱一样,但那些话却被林听隔绝在耳朵外面,进不去他那混乱的脑子。 他能做的只是回一句谢谢。 列车到站。 下一站便是终点站,林听不知道坐过了多少次,尤其是在这种时候,他总是听不见报站,直到地勤或者打扫卫生的工作人员提醒,他才会后知后觉的下车,然后走向返程的站台。 这次也不例外,如果谷寓清不跟他说再见,他或许又要坐过了站。 谷寓清已经一脚迈出了车门,林听倏地起身追了上去,那张画纸掉在了地上,被他捞起来放进了口袋,他前脚才迈出去后脚就听见了警报声,车门关上的那一刻,他勐地撞上了人。 「你也住在这边吗?」谷寓清虚扶了他一把。 「嗯,」林听指了指头顶的牌子,他说,「我在b口出。」 临近终点站的地铁站人通常都不多,尤其是这样的雨夜,更是少的可怜。林听以为这就是分别,但谷寓清的眼睛倏然亮了亮。 他走在林听身侧,脚步轻快:「我也在b口出,」他跟着林听上了扶梯,「b口出去只有一个小区,这样看来咱们还真是有缘分,工作和家都在一个地方。」 扶梯上行,雨声清冽,春夜微冷的风袭面而来,林听沉闷的大脑活络了一些。 他问谷寓清:「什么?」 谷寓清被他问的一愣,跟着问了句:「什么什么?」 林听也怔愣住,他的思绪本就迟缓,现下更是连问题都理不清。 「没什么。」他摇了摇头,转身站正。 「噢!」倒是谷寓清反应了过来,他解释道,「你是问我刚才说的『工作和家都在一个地方』吗?我想了下,也就这个能问了,刚才在车上的时候我跟你说我也在d大,你可能没听见?我看你好像挺累的。」 电梯快要到了尽头,逐渐能感受到微凉的潮气,林听提了提精神,声音被闷在发间,他说:「是有一点。」 或许是春雨动听,或许是这人太熟络,又或许是口袋里那张残缺了纸页的画,林听突然很不想冷场,即便是他已经很累了,也愿意撑着精神再多说两句。 幸好谷寓清就不是个能冷场的性子,林听回他一句,他能自己说七八句:「那回去好好休息,学生们大多数都很气人,我给他们改画的时候也是这样,尤其是有几个要参赛的,真恨不能撕了我来画算了。」 说着话的功夫,电梯到了尽头,暖黄的路灯接替了冷白,风也显得温润,林听不知道是被哪句话逗笑,眉眼都弯了弯,笑意藏在刘海后面,隐隐约约,像是海浪波折了日光,映出了海底蚌中的珍珠。 这是一张让人难忘的脸,即便看上去有些憔悴。 谷寓清撑开了伞,下意识的倾斜了伞柄,他的伞很大,足以遮住两个人,头顶上起了一片噼啪声响,细细密密聚成了水珠,沿着伞面滚了下来。 林听的伞只撑了一半,头顶一黑,他抬眼看了看,片刻后他将伞慢悠悠的收了回去,并向谷寓清说了今晚的第三个「谢谢」。 他并不排斥谷寓清的好意。 路上没什么人,就算是有也是行色匆匆,衬得他俩像是在雨中散步,路上没有人知道他俩并不认识,谷寓清很享受这一份惬意。 他走在外侧,偶尔有车经过,溅起的水花扑在路沿石上,有零星的水珠落在裤脚。 谷寓清带着林听往里走了走,他说:「你今晚说了很多谢谢。」 林听没有抬头,看着人行道上分割完美的砖:「这是礼貌。」 谷寓清笑了一下,又说:「那我可以问一下你的名字吗?朋友之间交换姓名,这也是礼貌。」 林听想了想,好像有些道理,他没有去纠结朋友的界定,而是极为干脆的报了姓名。 「我叫林听。」 「林听,」谷寓清重复了一遍,「哪个听?」 林听说:「倾听的听。」 谷寓清又念了一遍,他说:「萧瑟满林听,这名字跟你很配。」 正巧雨滴从树叶上落下,在伞面上碎成了雨花,林听筑起来的那道壁垒像是被这雨勐然打破,心底流过一股清凉。 他倏然抬头,给了谷寓清一个明朗的笑:「你读过这首诗?」 谷寓清歪了歪脑袋,回了一个更为张扬的笑:「我可是优秀的文科生。」 他藏在伞下的阴影里,笑的好看,伞骨扫过谷寓清的头髮,林听接过伞,举得高了一点:「这是我爸取的名字,他也是一名优秀的文科生,当初他翻了很久的书,才找到这么一句诗,不过他当时也没想过我会学音乐,算是歪打正着。」 第3页 风穿伞而过,吹动了林听的刘海,藏在下面的双眸多了一丝光亮,谷寓清移不开眼,目光黏着。 小区的门卫很尽责,林听开了门禁,门卫就一脸严肃地趴在窗户上看着他两个,直到看清了来人,才换上了一副和蔼的面容,向着他两个抬了抬手,林听点点头,回了一个笑。 「你想听我拉琴吗?」林听突然看向谷寓清,猝不及防,「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可以去d大找你,或者你来我家里也行,反正这个小区就这么大,走也没几步,我爸妈做饭都不错,你可以过来吃晚饭,然后你要是想听琴,我拉给你听。」 这个小区的确不大,林听住的又离着大门进了点,他话音才落,就停了脚步,他指了指亮堂的楼门,说:「我到了。」 楼门里的灯染亮了林听的头髮,发梢都缀着光,厚重的风衣都变得轻快不少,林听解开了脖颈处的衣扣,温润的水光落在锁骨。 谷寓清这才察觉到,自打进了小区,他好像一句话都没接上过,林听的话尾总是停在他意料之外的地方,接上的话头也不按原轨道来,面前的这个人与在地铁上的林听好像不是一个人,这种差异就像是在一个躯壳里住了两个灵魂。 「我后天有时间,」谷寓清将伞扛在肩头,「后天没课,你要请我去你家吃饭吗?」 「当然,」林听退上一个台阶,接着又跳了下来,「你可以提前告诉我你喜欢吃什么,有没有忌口,或者我们可以一起去超市,哦对,你还不知道我家在哪一户。」 他说着,反手摸到了琴盒外层的拉链,拿出了本子和笔,随手写下了极为详细的住址。 接着林听将那张纸撕了下来,不太整齐,并且毛了边,他将那张纸叠好,走上前去塞进了谷寓清的口袋:「这是回礼。」 他歪着脑袋,唇边笑意不减:「谢谢你的画,我很喜欢。」 第2章 询问过往 台阶一共三层,林听倒退着上去,裤脚蹭在了大理石砖上,沾上了雨水,楼里的灯光慢慢将他吞噬,给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明亮。 林听回身按下电钮,只听咔哒一声响,楼道口的玻璃门迎着风晃了一下,林听推开门,又转过身来朝着谷寓清招了招手。 「再见谷老师,」他撩开了挡在眼前的碎发,「后天可别失约,我在家等你。」 林听说的轻快,全然不顾谷寓清是不是真的答应,又或许谷寓清在那一天有别的事情,林听也毫不在乎。 他单方面的做了约定,单方面的将住址送了出去,他现在已经在构思后日的晚餐,他想去买几支蜡烛,还可以再挑一套新的餐具,接着在陪谷寓清去超市买食材,或者他自己去也可以。 林听对这初次见面的朋友很有好感,他想给谷寓清一个完美的晚餐。 但他们并没有约定好时间,他只告诉了谷寓清后天要来。 奔涌的思绪收不回来,电梯已然下到一楼,「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来,里面空荡荡的,明亮的灯落在电梯里的镜子上,镜子里映出了另一个「林听」,他挂着笑,比光还要亮。 林听迈进了电梯,抬手按下了十六楼。 雨小了,却变得密了许多,谷寓清撑着伞,目送林听进了电梯,他一手踹揣进口袋里,指尖触及那张写着住址的纸,上面好像还有林听的温度,湿润润的,有些凉。 谷寓清向后退了几步,膝弯碰到了矮花坛,他仰起头,看着灯火通明的楼,接着将那张纸拿出来举到了眼前。 柔和的灯光透过纸张,交错的纹理变得清晰。 林听用的是钢笔,墨水沿着纹理晕开,他的字写的很猖狂,笔锋凌厉却不潦草,与他身上的气质极为矛盾,就像是柔软的乐谱裹着一把利剑,剑刃穿刺音符。 谷寓清看了很久,又将那张纸妥帖的收好,他仰头数着楼层,数到十六的时候那扇窗前倏然多了一个人。 十六楼并不算太高,但林听却觉得这趟电梯好像爬了很久,电梯上一共铺了四块地砖,林听从左上一步跳到了右下,又从右下跳到右上,他画着八字跳了一个来回,琴盒背带蹭着他的肩膀,电梯跟着他的动作晃个不停。 钢索发出难以承受的声音,林听这才停了下来,他只是待得有些闷,并不想出什么意外。 他老老实实的站定,脑中是今天弹过的乐谱,没多会儿他又想到了后天的晚餐,他在思索着要拉个什么曲子给谷寓清听。 他正在脑中筛选,电梯却缓缓停住,头顶上的电子屏显示出「16f」,白莹莹的光在这头脑风暴中亮得不太合时宜。 这是一栋一梯一户的跃层,私密性很好,林听下了电梯,一抬眼就看见了几盆还套着袋子绿植,那绿植快要到他肩头,他贴上去瞧了瞧,认不出品种。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到了楼底下的花坛,开春后花坛里也慢慢绿了起来,据说去年冬天的时候花坛里洒了些新的种子,不知道发芽了没,林听突然很想去看一看。 电梯没有等他,在十五楼停了一下便一路滑了下去。林听看着不断减小的数字,他记得楼下住着的是一位养狗的阿姨,不论是下雨还是下雪都会把狗牵出去遛弯,她家的狗养得很精緻,有专属的雨披和鞋。 林听没有等电梯,而是走到了窗边,花坛里的灯早已亮起,他想试试在十六楼能不能看见。 第4页 他贴着窗户仔细去看,可惜十六楼还是太远,花坛里黑漆漆的一片,像是雨水铺了一层水雾,林听的目光从一个路灯跳到另一个路灯,直到跳回了楼下,看见了正在数楼层的谷寓清。 那把黑伞其实并不显眼,与黑夜融在了一起,但伞上的雨水反射路灯,好似聚起来的一小片星星。 伞下的人指尖停了一下,点着十六楼的窗口。 林听朝着谷寓清遥遥一笑,挥了挥手,接着他怕人看不清,又仰起胳膊用力的挥了挥,伞下的人似乎也笑了一下,也朝着他挥了挥手。 谷寓清的回应给了林听极大的满足,他一下子笑出声来,紧接着消失在窗边。 今天原本沉闷的心情因为谷寓清而变得明朗,林听将头髮半扎起来,口中哼着欢快的曲调,他换了拖鞋敲响了家门,木质的大门声音清脆。 「来啦!」一道清丽的女声传来,猫眼黑了一会又亮了起来。 「是我。」林听看着猫眼,无奈的笑笑。 门里也传来一道笑声,接着把手转动,饭香味跟着光流出来。 「今天回来的这么晚?」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妇女,她脸上堆着笑,穿着略显臃肿的家居服,她给林听让开门,左手还拿着锅铲。 「下雨了,」林听进了屋,将琴盒解下,脱了大衣挂在门后,「路上不好走,d大里面还积了水,我学生骑自行车送我到的地铁口,地铁里人也很多,我的琴差点丢了。」 卓清麦一直盯着林听,看上去听得很认真,的灯光落在她发顶,藏起了零星几根白髮。 「下次给你买个锁拴在身上,」卓清麦将锅铲放在茶几上,拿过琴盒擦干上面的雨水,「快去洗手,你爸爸给你炖了排骨,按你的要求多放了点土豆,还想吃什么别的吗?」 林听往厨房里瞟了一眼,磨砂的玻璃门透出一个忙碌的身影,高压锅滋滋冒着气,菜刀磕在案板上,一下下的状似鼓点。 「有排骨就够了,」林听往洗手间走去,开灯的那一瞬他倏然想起了谷寓清,他后仰着身体问道,「妈,我后天能带个朋友回家吗?」 卓清麦正要去厨房,闻声脚步一停,锅铲上残余的油顺着铲柄流了下来,渗入关节处的褶皱。 「哪个朋友?」卓清麦想了想,「南枝?他来齐州了?」 林听没有擦手,在开关上留下水渍,甩着水出来,他说:「不是南枝,不年不节的他来干嘛?新认识的朋友,今天地铁上认识的,要不是他我的琴就该丢了,我想谢谢他,请他来家里吃个饭。」 高压锅声音停了,屋里瞬间安静了两分,紧接着油烟机又被打开,厨房里闯出一声吼:「锅铲给我!」 「来了!」卓清麦紧着步子将锅铲递了过去,再回来时林听已经瘫在了沙发里,啃着半个苹果。 卓清麦拿起了另外半个,她说:「地铁上认识的?」 「嗯。」林听漫无目的的刷着手机,没有几秒又将手机扔在茶几上。 门口的五斗柜上放着一个手机,叮咚一声,屏幕亮了一下。 卓清麦看着儿子,倏然扯了扯唇角,想笑却没能笑出来,她走到林听身边,托起林听的脸,她在人额头上亲了一下,慈爱的说道:「行,那你问问人家喜欢吃什么,有没有什么忌口,后天是不是?后天你爸爸还要上班,你陪我去买菜。」 林听笑了笑,回了卓清麦一个吻,吻落在脸颊,带着苹果的汁水。 「爱你哟~」林听双指一捏,比了个心,造作的语气惹得卓清麦做噁心状,卓清麦将那半个苹果塞进林听口中,一把将人推开。 母子俩正玩闹,厨房那边慢慢安静下来,接着玻璃门被打开,林政端着炖得软烂的排骨出来,土豆都泡在汤汁底下,软软糯糯沾满了肉香。 他叫林听去帮着端菜。 五斗柜上的手机唿吸灯闪烁,林政随意的看了一眼,只是屏幕上的信息让他一瞬间怔住,就是想随意也随意不起来。 信用卡消费一千五百元。 这是买了什么? 卓清麦察觉到林政的不对劲儿,走过来踮起脚看了一眼,然后她赏了丈夫一个白眼,她将手机息屏,扔回五斗柜上。 「不就一千五嘛,」卓清麦看见林听从厨房出来,压低了声音,「大惊小怪的,你赚钱不就是给儿子花的?」 说着也不给林政反驳的机会,她挽着林听的胳膊,母子俩欢欢喜喜的上了桌。 雨好像又变大了,似乎要下过夜,树叶禁不住雨的摧残,枝头的嫩叶被砸进了花坛里,落地窗上留下一道道水渍,沉重的雷鸣堆积在云端,急促的电光勐烈且耀眼。 谷寓清将画架架在了窗边,隔着纱帘看着道道闪电,那闪电噼在窗前,映出的却是林听的脸,在地铁站出口,那张脸沉在湿润的灯光里,微长的头髮倾颓,一双眼眸描着了无生气的忧郁。 他一手拿着调色盘,一手执着画笔,他极为干脆的落下第一笔,却怎么都找不到第二笔。 那张脸好像变得模煳了,脑海中只剩下了颓靡,谷寓清烦躁的扔下画笔,揉乱了头髮,接着他起身走到桌边,拿起手机给同在d大的同事发了个信息。 谷寓清:咱们学校有个叫林听的老师吗?隔壁音乐学院,教小提琴的 那边看上去很闲,没过几秒就回了信。 第5页 dr.商:叫林听的老师没有,叫林听的学生倒是有一个,是个研究生,不过在研二的时候退学了 退学? 谷寓清皱了皱眉头。 dr.商:他是孙教授的学生,当年孙教授特别看好他,到哪都带着,他退学之后孙教授还难受了很久,说只要林听想,他永远都是孙教授的学生 dr.商:你打听他干啥? 谷寓清又揉了揉头髮,拿过画笔叼在牙间,他烦躁极了,狠狠地捻着笔桿,在上面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牙印。 谷寓清: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他答非所问。 外面的雨声没有丝毫的规矩,灯光被风剐得晃荡不停,谷寓清看着那灯光,目光陷入光晕中。 这次那边回的慢了很多,手机铃响时,谷寓清已经起好了草稿,脑海中那个模煳的人影变成了简单的线条。 谷寓清的目光黏在线条上,他摸索着拿过手机,解了锁才低头看去。 dr.商:当年我俩是室友啊,头对头的那种,不过我比他大一届,他退学的时候我快毕业了 第3章 清晨细雨 画笔蘸了颜料,将那简单的线条变得生动,明暗交织的光晕满铺画布,好像融进了窗外的雨中,变得朦胧且不太真实。 亮白色的电光穿透纱帘,给画中人的双眸点了一丝光,清澈且透亮。 谷寓清: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谷寓清:咱们说的是同一个林听吗? 雷声滚过,画画了一半,谷寓清的指尖染上了颜料,又被蹭在笔桿上,看看时间已是半夜,他却画到了兴头,没有半点睡意。 dr.商:大半夜的我要睡觉啊哥[愤怒] dr.商:我明天早八啊哥[无奈] dr.商:d大里头学小提琴的林听就这一个林听,但是这个世上重名的人太多啦,说不定就有巧合呢,不过这要是巧合会不会太巧了点,送给隔壁学概率的学生都可以直接开题了 dr.商:你要是真的想打听林听就直接去音乐学院找孙教授呗 手机叮咚叮咚响过了雨声,被这安静的房子衬得有些突兀,谷寓清单手拿着手机,另一手的画笔无意识的戳在了画布上,在那画中人的黑色大衣上留下了一个模煳的光点,像是路灯倾落。 谷寓清:他为什么退学? 对面没有回信,应该是睡了,谷寓清划着名屏幕,将同事的信息来来回回看了两三遍,同事透露的信息与他脑中所想的完全不一样,就如他今晚见到的林听一般,是同一躯壳里割裂却又黏连的两个灵魂。 就像春雨总想窥探花蕊,谷寓清对林听起了浓烈的兴趣。 手机屏幕照亮了他的脸,脸上的笑意谷寓清自己都不曾察觉,他抬眼看了看眼前的半成品,倏然来了灵感。 谷寓清将手机揣进口袋,屏幕隔着布料发着白光,应和着窗边的闪电,他在那画中添了些许绚烂,用色极为大胆,朦胧光影变得明媚些许,却又被锁进那抹不去的忧郁中,林听的眼中依旧黯淡无光,却添了一丝浅淡的笑。 天从东边开始亮,但阳光透不出来,厚厚的云层将天穹变得灰沉沉的,攒着雨,终是要洗去冬日残迹,只是这雨还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天气预报说这一周都见不到太阳。 坐了一晚上,谷寓清腰酸背也疼,他将画笔扔进桶中,洗洗涮涮擦拭干净,接着将颜料盒盖好,他舒展双腿,伸了个懒腰。 嵴椎咔咔作响,谷寓清动了动脖颈,肩颈也跟着响了两声,他拉开了纱帘向外看去,楼下的花坛浴在一片晨雾中,嫩绿的枝芽昭显春意,半秃的枝杈却牵住了寒冬。 谷寓清揉了揉酸涩的眼,打算出门去买早饭,他独居在这里,家里的炉灶不知多久没有开过,冰箱里空荡荡的,只有柜门上摆着的冰啤酒。 晨起还是有些冷的,谷寓清拿了一件薄外套,随手将钥匙扔进口袋,他习惯性的摁开了手机,数字钟跳到了6:15。 昨晚忘了充电,右上角的电池显示只剩了5%,最后一点电往往经不住耗,谷寓清决定快去快回。 清晨楼还睡着,电梯停在中间层没有人坐,楼道里的窗户开了一条小缝,谷寓清吹着冷风,有些混沌的脑子变得清明了些。 他下了楼,抬推开楼道门的那一剎冷风灌进领口,谷寓清撑起伞,抬步走进晨雾中。 地上都是湿的,空气中也带着清冷的潮气,保安亭里还亮着灯,街上的路灯也亮着,保安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披着制服大衣,帽子盖在头上。 从家门口走出小区也不过十分钟的距离,6:25并不算早,赶早班地铁的人已经匆匆离去,街道口的早点铺子里几乎没有堂食的人,急匆匆的人们拎着简单的早餐,在上地铁之前就已经将胃填满。 谷寓清今天挺闲,他慢悠悠的进了早点铺,收了伞,站在柜檯前看着头顶的菜单,伞滴着水,落在瓷砖地上将菜单倒置。 后面有紧着买早餐的人,谷寓清给人让了个位,等那人点完,他才不慌不忙的点了一笼汤包。 他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躲着散发着热气的落地空调,空调的制暖总让他觉得喘不上气,没有清冷冷的来的舒爽。 汤包上的很快,谷寓清夹了一个放在勺子里,用嘴唇轻轻碰了碰,香气扑鼻,但是很烫,他索性将勺子搁在笼屉里等着晾凉。 第6页 手机没电了,在口袋里震了一下。谷寓清转身看着窗外,看着风打树叶打发时间。 这个城市没有那么快的节奏,最慌乱的时候也就只有早晚高峰,赶地铁的人走的差不多了,街上便空了下来,雾蒙蒙的灰扑在玻璃上,将屋内的暖风冷凝。 玻璃也变得灰白,谷寓清抽了两张纸巾擦出了一小块,像是一个奇形怪状的画框,正巧框住了路边的树,害还有那个蹲在树底下的人。 同样的黑色大衣,同样是没有带伞,谷寓清招唿了一下服务员,说他一会儿就回来,紧接着他拎着伞大步向外走,他撩开了门帘,伞「砰」的一声阻拦春雨。 这棵树有些年头了,交错的根须撑起了一个不算太大的洞,里面住着一只白色的流浪猫,这只猫很瘦,嵴梁骨可以看的很清楚,因为下雨的缘故,猫身上沾了好些泥,雪白的毛结成了疙瘩,拖在肚皮下。 林听正蹲在这个洞前,头髮披在颈后,他一手捏着一个包子皮,另一手托着被揉碎的肉馅,白猫探出半个身子嗅了嗅,极为警惕的看了林听一眼,接着试探着将肉馅叼走了一小半。 大衣淋满了雨水,头顶的天倏然黑了一片,本就昏暗的天光变得更加黑暗,林听仰头一看,瞧见了黑伞下谷寓清的倒立的脸。 还有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伞柄,有些白,有些好看。 林听笑了笑,率先打了招唿:「好巧。」 倒置的笑容看着有些古怪,微弯的双眼透着一股说不清的慵懒,谷寓清发现了林听的小虎牙,在右边,不太明显,给这慵懒添了一丝俏皮。 「好巧,」谷寓清回了个笑,「出门怎么不带伞?」 小猫像是饿了很久,小半块肉馅很快就下了肚,林听将剩下肉馅全都扔进了洞里,他叼着包子皮,摸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手。 「带着来着,回来的时候忘了拿,想着反正雨不大了,也淋不了几步路,可是突然看见了这个小傢伙,挺可怜的,就去买了个包子,这就回家了,我要问问我妈能不能养它。」 林听收好纸巾,试探地触碰小猫,但小猫太警觉,指尖还没碰到毛尖便躲了一下,小猫警惕的看着林听,嵴背微微弓起。 雨滴落在小猫身上,凉得小猫瑟缩一下,林听只好收回手,悻悻起身,大衣带起了一阵风,风中裹着沉闷的酒气,以及呛人的烟味。 酒像是隔夜的酒,烟像是糅杂了良莠,谷寓清不禁皱了一下眉头:「伞忘在酒吧了?」 林听看见了谷寓清微变的脸色,他没在意,垂眸想了一下,说:「是。」 谷寓清接着问道:「跟朋友?」 林听摇了摇头,说:「自己。」 「自己?」谷寓清有些诧异,「自己去酒吧?喝闷酒?」 他不抽菸不喝酒,唯一一次尝试还是小的时候为了点鞭炮吸了一口,那一口烧灼着他的喉咙,呛得他涕泗横流,从那之后他便对烟这个东西敬而远之,谁劝烟他都不碰。 至于酒,纯粹是因为谷寓清酒精过敏,高中过年的时候他头一次喝酒,两听啤酒就把自己喝进了医院,自此他敬而远之的东西又多了一个。 谷寓清可以说是一个百分百的三好青年,除了学院聚会,他从没去过酒吧,去了也是喝无酒精的饮料,那种灯红酒绿的场所他融不进去,每次都是清醒的看着别人耍酒疯。 闻言林听又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笑出声来:「不是闷酒,就是我晚上睡不着,想出来走走,然后就看到了一家新开的酒吧,半地下式的,看着生意不错就去试了试,我朋友在外地,他没什么假期,一般不会过来,所以只能自己去,不过朋友嘛,哪里都能认识到新朋友。」 雨又小了一些,树叶太小,存不住水。 「是吧?」林听突然靠近,「地铁上的新朋友,优秀的文科生。」 他靠得太近了,大衣碰湿了谷寓清的大衣,酒气再次袭了过去,混杂菸叶,在林听身上裹了一层市侩的慵懒。 「是,漂亮的小提琴家,」谷寓清望着那双眸子,晶亮亮的,与画中不同,「我记得你昨天好像很累了,在地铁上的时候都没什么精神,怎么到了半夜却失眠了?睡不好吗?」 林听一夜没睡,谷寓清也一夜没睡,但他没有林听这么好的精神,他的眼中满是疲乏,覆着淡淡的血丝,就连声音都听着很累。 这句话中不知那个字撞到了林听的弦,弦无声的颤了颤,林听的瞳仁也跟着颤了颤,里面的光散了一瞬,他的笑容垮了一分,下一刻又堆了回来,他回望着谷寓清,轻声说:「嗯,睡不好。」 雨没有停,随风斜落,落的悄无声息,白猫吃完了肉馅退回洞中,自顾自地擦着脸,对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理。 林听的异样太过于细微,谷寓清没有察觉到,他向着早点铺的玻璃窗看去,擦出来的框已经不见,那笼汤包还好好的放在桌上,蒸腾的热气融进了暖风里,汤包早已晾凉。 「喝了一夜的酒很伤胃,再吹冷风容易生病,」谷寓清偏了偏头,笑着邀请,「我请你吃早饭怎么样?吃完回去补觉。」 林听跟着他的目光看向玻璃窗,肚子非常合时宜的叫了一声,谷寓清的笑声从稍高处传来,引得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好啊,」林听接受邀请,拍了拍肚子,「正好它说它饿了。」 第7页 第4章 晨雨初歇 他二人面对面坐着,林听坐在靠近玻璃窗的位置,窗框很矮,他的手肘刚好能支在上面。 他斜靠着,将大衣堆在身后,谷寓清瞧着他好像有些疲倦,好像不撑着什么东西就会垮掉,但又像是蛮有精神的样子,他托着腮,看着玻璃上的雨丝,半睁的眼睛露着光。 在不靠药物的情况下,林听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昨晚只是其中一夜,他在卧室里来回的走,手上转着一个被拨乱的魔方,魔方上的漆已经变得斑驳,颜色转不回去。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小灯,幽黄的光亮在墙角,林听转的有些烦躁,他将魔方扔在床上,裹了一件厚一点的睡衣,拎着琴盒去了阳台。 阳台上的花草也已经沾染春绿,枯萎的三七冒出了新的芽,他关上阳台的门,将地暖打开,接着架起了小提琴,琴弓触碰琴弦。 他愣了很久,也没能拉出第一个音,他的脑子很乱,数十章乐谱交杂在一起,让他挑不出半个音符。 大夜弥天,外面已经没有几个灯盏,周围倒也不算黑,闪电时不时便划亮天穹,转瞬即逝间留下一片紫红,雷声滚滚,雨倾盆浇注,林听望向远方的天,天的尽头是不见黎明的长夜。 琴弓拉动琴弦,林听双眼轻闭,他和着雷雨,伴着初春薰风,狭小的阳台上音符转动,琴曲并不舒缓,而是与这疾骤相衬,雷鸣掩不住琴弦悦动。 琴曲响在耳畔,一曲毕,也不过五分钟多些,与这长夜相比毫不起眼,倒是在这阳台上拉琴有些扰民。 所以林听只是过了过手瘾,他将琴收好,轻轻转动门把手,他把琴盒放回卧室后又下楼去了厨房,冰箱里的冰啤酒已经搁了一周多,今夜无眠,不如找个电影消磨一下时间。 他拉着最欢快的琴曲,却挑了一个温和的电影,投影映在白墙上,斑斓的光反射到他脸上,冰啤酒划过食道,压不住胸腔里的燥热,这个长夜好像特别难挨。 电影的背景音乐也是同样的温和,画面里有风,也有与外面一般无二的雨,林听直勾勾的盯着墙,却是半点也没看进去。 他一罐啤酒下肚,按下了暂停键,进度条显示才过了二十二分钟,他已经坐不住了,索性换了衣服出门去。 这次他没有忘记带伞,他拿了一把透明伞,能挡雨,也不会阻碍视线,雨丝染上了保安亭的白光,无声的落在拦车杆上。 林听很喜欢春天的雨,没有冬日那般冷,也没有夏夜急雨般吵闹,他绕过保安亭,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也不知走了多远,他看见了那个半地下的酒吧。 酒吧门头很新,应该是新开的,粉嫩嫩的霓虹灯照亮了一小片路,林听突然很想喝一杯烈酒,他没有犹豫,在念头冒出来的那一刻便推门进了酒吧。 一瞬间,喧闹将他包围,厚重的金属音敲击着他的心脏,密集的鼓点用力拨着脑神经,林听走去吧檯,迎上酒保的笑脸。 「喝点什么?」酒保两手扶着吧檯。 林听想也没想,他说:「苏格兰之雾,谢谢。」 酒保愣了一下,笑着说:「您是一个人来的吗?」他看了看门口,并没有跟林听一道的人,「这酒很烈,如果是一个人的话不是很推荐。」 林听笑了笑,摆摆手说:「没事,我家离着近。」 客人一再要求,酒保也不好在多说,只说了一句稍等。 吧檯里有一个玻璃架子,亮着与那门口一样的粉光,架子上摆着数不清的玻璃杯,还有数不清的酒。 林听百无聊赖的敲着吧檯,看着周围的人,没过多久一杯澄黄的液体被推到他面前,冰块悬浮在杯中。 这酒喝着温柔,就跟今晚的电影一样,林听小口品着,想靠着这杯酒度过难挨的长夜,只是酒还没过半,背后倏然多了一只手,那只手拂得暧昧,顺着嵴樑滑落到腰间。 身边多了一个人,林听迎合着偏过头去,他三只捏着酒杯,眼半睁着,目光停在那人胸前,缓缓一抬,便撞上了一张稍显稚嫩的脸。 「哥?」来人笑笑,声音满是年轻人的爽朗,「一个人吗?」 林听的伞忘在了酒店,但他没有跟谷寓清说,毕竟这是他的私事,就算是朋友,也是才认识不久,没有必要说的这么清楚。 他等着他的早饭,那笼凉了的汤包没有人碰。 谷寓清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十分懊恼的拍了下大腿,林听疑惑的看过去,他挑了挑眉,用眼神询问。 「有点尴尬…」谷寓清摸了摸鼻子,掏出手机放在桌子上,「说着要请你吃早饭,但我才想起来,我昨晚忘了给手机充电,现在已经没电了。」 这真是一件很窘迫的事情,虽然谷寓清说的是实话,可在旁人听来就像是要逃避买单的藉口,好在林听不在意这些,只在扫码付了钱之后,手肘从窗台移到了桌子上,他一手托着下颌,笑看着谷寓清。 「你欠我一顿饭哦。」 他像是透过层云的光。 谷寓清毫不犹豫的点头,他回道:「当然。」 这是他们第二次共撑一把伞,上一次还是昨夜,时间间隔刚好十二个小时,毛毛细雨似下非下,这天却半点不见晴,林听又给那只白猫扔了一个肉馅,只是洞里空空的,猫不知跑去了哪里。 第8页 他走路都很懒散,两条腿拖沓着,他伸出手去接雨,却被伞骨滴落的水打湿了衣袖,谷寓清目视前方,但余光却落在林听身上。 「你可以光明正大的看我,」林听突然笑了一下,他回过头来,「偷偷摸摸的跟做贼一样。」 被抓包了,但谷寓清没有半点被抓包的羞愤,他也笑了一下偏头过去,如林听所愿,光明正大的对上了那双笑盈盈眼。 林听说:「我好看?」 谷寓清回道:「好看。」 林听再次展笑,得寸进尺的问道:「哪里好看?」 谷寓清没有犹豫,他说:「眼睛好看。」 「噢…」林听不再看他,微微低头看着前路,他带着谷寓清绕过了一处水洼,藏起了那双眼睛,「从小到大很多人都说我眼睛好看,你也这么说,一点新意都没有。」 路灯一盏一盏地灭了,保安亭的白光变得显眼,保安已经醒了,伸了个懒腰,披着的制服大衣掉在椅背上,他朝着进小区的两人点了个头,然后揉了揉眼,拎起暖壶沏了杯热茶。 「我昨晚夸了你很久,」谷寓清拿出门禁刷开了门,「你不记得了吗?」 谷寓清的语气很平常,只是普通的询问,但林听不知从哪接收来的情绪,竟觉得有些委屈。 林听想了片刻,谷寓清好像说的没错,昨天在地铁上谷寓清的确跟他说过不少话,但林听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到底说了什么。 「抱歉…」林听轻声道歉,「我昨天太累了。」 「看出来了,」谷寓清说,「所以我才觉得很惊讶,你这么累,为什么还能通宵?」 林听没有说话,他思忖一会儿,眼看着熟悉的楼道口出现在眼前,他又像昨晚那样跳上了一个台阶。 「也不是完全没睡,」林听解释说,「就是睡醒了,然后睡不着了,就想出去走走打发一下时间,正巧路过酒吧。」 林听睡了,睡了不到两个小时,他在梦中惊醒,却在睁眼的那一刻将梦忘了个干净。 林听接着说:「那杯酒叫苏格兰之雾,听说后劲很足,我想喝点酒助眠,谁知道越喝越精神,我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酒量,昨天也想试试来着,但手机里的钱不够我这么喝的,所以就只喝了一杯,然后这一杯我也没喝完,其实口感还不错,下次要一起去试试吗?」 雨彻底停了。 林听又停在了意料之外的地方,像是脱轨的火车,闷头撞上了不知名的山崖。 谷寓清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林听又在邀请他,并且这一次依旧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 林听倏然跳下台阶,拽了拽谷寓清的袖口,他让谷寓清在这里等一会,然后自己跑去了保安亭,要了纸笔站在窗边,顶着窗框写着什么东西,中途还停下笔回头看了一眼,见着谷寓清还站在楼下,林听展开笑颜。 谷寓清目送人远去,又用目光将人迎回来,林听手里拿着一张叠好的四方块,比昨晚的要规整一些。 「我应该加你好友,这样下次叫你喝酒方便一些,但你手机没电了,」他将那张纸塞进了谷寓清的口袋,与昨夜如出一辙,「这是我的手机号,送你了。」 说着他站回了台阶上,一步一步倒着走。 纸的边沿锋利,划过谷寓清的手,谷寓清恍然觉得刚才好像碰到了林听的手指,沾着初春的寒凉。 他捏了捏那张纸,纸是温热的,说明刚才的寒凉不过是错觉。 林听向他道别,推开楼门踩进光里,但在楼门将要关上的那一刻林听蓦地探出头来,用肩膀卡住了缓缓合上的门。 「明天你要来我家里你还记得吗?」玻璃门被林听撞响。 他脸前带着期许,被谷寓清瞧了去,谷寓清憋着笑,将上扬的唇角压了下来,他轻轻颔首,说:「记得。」 期许化作笑意,林听稍稍紧绷的后背松了下来:「那就好,明天下午我陪我妈去买菜,你把想吃的和忌口的发给我吧,我给你的地址你还留着吗?不留着也没关系,我再发你一遍。」 「留着呢,」谷寓清撑不住笑了,「我把它贴在床头上,睡前看一遍,醒来看一遍,那我送你的画呢?你还留着吗?」 画就在口袋里,贴在林听的指边,他很喜欢这幅画,但这幅画却埋没在他奔涌的思绪里。 林听咬了一下嘴唇,他说:「我贴身带着呢。」 明明就是忘了,但这话却跟长了钩子一样。 林听看着谷寓清微滞的目光,轻轻勾唇,又咬了一下:「明天我去买个框,把它裱起来怎么样?」 第5章 白炽灯光 谷寓清依旧是目送着林听进了电梯,接着又在十六楼的窗户哪里看到了向他招手的人,谷寓清依旧站在花坛的石沿上,口袋里揣着一张纸条。 这次他没将纸条拿出来。 十六楼很高,他看不清林听的脸,但他能感觉到林听在笑,这两次分别林听都是笑着的,那张漂亮的脸像是刻在了谷寓清的心头肉上。 回家的时候还早,七点不到,林家夫妻俩都还睡着,林听悄声开门进屋,推着门扇慢慢关上。 窗帘没有拉开,本就昏暗的天光被挡在外面,屋里阴沉沉的,分不清是清晨还是傍晚,脚下是热乎乎的地暖,初春的寒意却弥散在空气里。 林听去了厨房,想要做顿早饭,他虽然已经吃过了,但肚子里还是空了一块儿,过会儿还能陪着父母吃点。 第9页 清晨的冷空气让他舒畅不少,沉闷在胸口的酒气也散了些许。 林听将早饭摆上桌,蓦地想起门口的花还没搬进来,他又换上鞋,拿了把椅子将家门抵住,风穿堂进来,吹散了屋里的暖气。 花盆挺沉的,好在是带着轮子的托盘,林听只要将花盆挪进门就好,也没废多少力气。 二楼传来了脚步声,拖鞋趿在地上,清晨太安静,这软绵绵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 卓清麦穿着长袖睡袍,轻声下了楼,她手上拿着两个药瓶,下到最后一阶时向着林听摇了摇。 药片相互碰撞,林听闻声回头,他关上房门,将花盆挪到托盘上,他看着卓清麦手里的药瓶微微皱了一下眉。 「我数了药片,」卓清麦笑了一下,走上前将药瓶递了过去,「你昨晚忘了吃药。」 林听稍怔,有些木讷的接过药瓶,微皱的眉头一下子锁紧,空洞的目光落在药瓶黑粗的字上,他思索着,但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缘故,昨晚的记忆像是有了缺口。 「我不记得了,」林听抬起头,「我觉得我吃过,可是我不记得了。」 卓清麦听着,心里拧了一下,她摸了摸林听的脸,将那股酸意强压下去,眼圈有一瞬间的红,她眨了眨眼,没让林听看见。 「不记得也没关系,」卓清麦的指尖触到了林听微长的头髮,手顺着头髮伸向林听的后脑,轻轻揉了揉,「我给你记着,或者定个闹钟?」 林听比她高了快一个头,这个动作多少的有些不方便。 「不要闹钟,」林听低了低头。果断拒绝,「有您帮我数着就够了。」 卓清麦笑笑,她说:「行咧。」 这一天过得很简单,林听吃完早饭,睡到八点多,醒来之后将阳台上的花草修剪了一番,枯枝烂叶落了一地,他拖着扫把一点点的扫干净,接着他将整个阳台洒扫了一遍,出门扔了一趟垃圾回来,他又把家里家外都打扫了一遍。 林听将头髮半扎,松松的箍成一个圈,他戴着耳机,没听见卓清麦叫他。 他搬了个梯子,回了卧室去整理书架,一不留神打翻了一个纸盒子,那个盒子在书架最高层,已经落了灰,显然是许久没有人碰过。 纸盒子掉在地上,盖子飞出去很远,里面的东西散成了一滩,塑封反光,映在床腿上,林听低头看了许久,那光仿佛一个尘封的开关,咔哒一声,将他拉回过往。 那是一张海报,海报的四角还有透明胶带的粘过的痕迹,塑封下的人是林听所不可及的光鲜亮丽。 他还追过星,在不算太远的过去,这个盒子里全是他追星时买过的周边,不多,但都是绝版,他也曾满怀欣喜的将海报贴在屋子里,可当那兴奋的劲头骤落入低谷时,他又让卓清麦将那些海报摘下来收好,收进这个盒子里。 林听蹲在地上,一手轻轻拎着那张海报,另一手搭在盒子里,指尖捻着一个胸针。 往事的闸门倏然打开,思绪沉在过去出不来,就连卓清麦进门林听都没有察觉,身侧的光被遮挡,手中的海报被人抽了出去。 「刚刚叫你你没听见,敲你房门也没动静,我就自己进来了,」卓清麦看着海报,神色如常,「这些东西可真是很久没见着了,怎么想着翻出来了?」她盘膝坐在地上,揉了揉林听的后脑,好似林听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那样,「这个小孩儿叫什么来着?方栀?好多年不见他出来了,退圈了是不是?」 「是,很多年了,久到我都没有剧可以打发时间了,」林听也跟着坐下,半靠在卓清麦身上,像个小孩似的笑笑,「您还挺关注啊。」 「不关注,」卓清麦又摸了摸林听的脸,「你关注了我才关注,你忘了你刚上大学那阵子追星追的多凶吗?」 脸上突然加重的力道,以及卓清麦微微嗔怒的语气逗得林听笑出了声,他没起身,就这样靠着将地上散落的东西一一收好,强迫症一样摆的整整齐齐,接着他抱着盒子,状似炫耀的向着卓清麦挑了挑眉。 「这盒子可值钱了,」林听拍了拍纸盒盖子,「可都是我的宝贝。」 说着他又爬回梯子上,将那些宝贝放回原位,思绪终于脱出了过往,重回微凉的初春。 林听跳下梯子,见卓清麦起身,过去扶了一把:「您刚才叫我要说什么?」 卓清麦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她说:「噢,我想叫你陪我去储藏室挑挑酒来着,今晚你三姨夫六十大寿,叫咱们一块儿出去聚聚,等你爸下班咱们一道过去。」 卓清麦家里排行第六,上面四个姐姐一个哥哥,底下还有一个弟弟,兄弟姐妹多,平日里聚的也多,尤其是这几年,陆陆续续的都过了六十岁的门槛,林听看着卓清麦的头髮,只觉得又白了不少。 「小姨也去吗?」林听问道。 「肯定去呀,」卓清麦垂眼看见了被子上得褶子,随手将其抚平,「咱不理她就好了,有我呢。」 林听笑了一下,点头应了。 白昼在慢慢变长,但夜晚依旧来的很快,今天一天都没有见到阳光,却也没再下雨,路边的水洼倒映路灯,任风吹皱。 林听看着窗外,脑袋里像是滚过层层波涛,他从前天的地铁站想到了交通安全法,又从昨夜的暴雨想到了这周末要去市中心授课。 第10页 街景缓慢的向后退去,林听倏然看见了d大的大门,奔涌的思绪蓦地聚在一处,谷寓清的脸慢慢变得清晰。 他突然翻出手机,一个红色的点闯进眼底,他将那个红点点开,果不其然是一条名为谷粒多的好友申请,备註信息是谷寓清,时间是今天上午八点不到。 林听倏然懊恼,他给忘了,要不是看见了d大校门,他根本想不起这一茬来。橙黄色的路灯一个接着一个,在屏幕上留下一瞬的光影,一条信息在光中弹出,只有短短两个字。 谷粒多:林听? 白色的气泡将这两个字含住,一同坠入晚夜的光,车窗的倒影宛若一层单薄的纱,将名字牵入梦幻,变得不太真实。 lting:嗯 那边回的很快,像是一直将手机放在手边。 谷粒多:我还以为我加错人了 谷粒多:[惊讶.jpg] 林听本想说今天一直在打扫卫生,没顾上看手机,可他在发送之前又将信息全都删了去,反反覆覆删了很多次,总觉得怎么解释都不太好。 谷寓清一直看着对话窗顶上的「正在输入」,正想着要不要再说点什么,那边的消息蓦地弹了过来。 lting:抱歉,我给忘了 简单的六个字,林听打了快两分钟。 谷寓清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他像是在故意挑逗人,学着林听也磨叽了两分钟,才发过去一条没关系。 包间里亮堂的没有死角,水晶吊灯将谷寓清的笑暴露无遗,商周坐在谷寓清身边,听着这人笑的荡漾,忍不住的靠了过去,一双眼睛直往谷寓清的屏幕上瞄。 「你谈恋爱啦?」商周的眼珠子都快瞄出来了。 服务员端着几碟小菜进来,白瓷盘磕在转盘上,清脆的声音没入交谈的喧嚣,没有人在意这几碟微不足道的凉菜。 谷寓清瞥了商周一眼,倏地将手机息屏,倒扣在腿上,他漫不经心地说:「你跟我谈啊?」 商周挑了挑眉,一手撑着下颌,做思考状,不多会儿他突然笑了出来,挑眉的动作变得有些暧昧:「也不是不行…」 「不行!」谷寓清推着商周的脸,将人推出一臂远,「忘了你是个母胎单身死gay。」 商周急了,在谷寓清还没远离的手上用力咬了一口,他听着谷寓清压着声抽气,看着那极为明显的牙印,也压着声音愤愤地说:「母胎怎么了?gay怎么了?你瞧不起母胎还是瞧不起死gay?呸!瞧不起gay?」 谷寓清十分嫌弃地擦掉手上的口水,拖着椅子远离商周一寸,他说:「都瞧得起,我就瞧不起你。」 说着谷寓清还扒着眼皮做了个鬼脸,幼稚至极,看得商周是有脾气也给憋了回去,愣神的功夫谷寓清的手机响了一下,唿吸灯的光映在腿上,像是手机另一端的人胸腔起伏的节律。 商周看着谷寓清解开锁屏,又看着那张上一秒还有些臭屁的脸倏然变了个样子,商周没法形容现在的谷寓清,就好像这小小的屏幕里锁着一缕春风,润出的藤蔓将谷寓清缠绕,吸收了他的养分,让人失了神魂。 「你还说你没谈恋爱?」商周满脸怀疑,他趁着谷寓清不注意,勐地靠了过去。 lting。 这名字看着好眼熟。 商周想了很久,才在昨夜残存的记忆里扒出了那个人名,他蓦地瞪大了双眼,指尖在空中虚虚的点着屏幕,他看了看谷寓清,又瞧了一眼那条垫底的信息,这下子更是坐实了他的猜想,他不由得低唿出声。 lting:你喜欢吃什么?有什么忌口?发过来 「怪不得你跟我打听林听?」商周险些压不住声音嚎出来,「原来你在跟他谈恋爱!?」 第6章 三次偶遇 商周的声音不大,但谷寓清还是想把他的嘴给缝起来,这个人说的话就像他画的画一样,永远都不过脑子。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在跟他谈恋爱啊。」谷寓清下意识的看了看其他人,好在没人注意他,只有服务员来了又走。 商周向着谷寓清的手机扬了扬下巴,动作夸张,眼珠子快要掉到下巴上,他用眼尾夹了谷寓清一眼,说:「都都都,都聊到这份儿上了,还不谈恋爱呢,喜欢吃什么,有什么忌口,这是要给你下厨的节奏啊。」 谷寓清恨不能扇他一巴掌:「朋友之间就不可以问吗?」 「那我喜欢吃什么?有什么忌口?」商周立刻接道。 谷寓清深吸一口气,正要接话时却突然哑了声,他想了一会儿,这才发现自己好像真不清楚商周的喜好,他干笑一声,看着商周那张脸上的神情从「我就知道」变成了「我好受伤」。 「你看吧你看吧,」商周摇摇头,做捧心状瘫回了椅子里,「朋友之间就不可以问吗?可以可以当然可以,但你为什么从来都不问我呢渣男?」 一顶渣男的帽子勐然扣了过来,惹得谷寓清哭笑不得,一时间竟也找不出可以辩解的话,指尖戳在键盘上,他忘了要按哪个键,只好全都删了去,只发了简短的一句。 谷粒多:看你喜欢 这下子商周彻底炸了,瞳仁里在放烟花,他看着谷寓清像是在看怪物,咋舌不断。 「啧啧啧,」商周撇着嘴,「『看你喜欢』,好他妈的恶他妈的心啊,你等着林听给你炒一盘香菜,我看你吃不吃得下去。」 第11页 那边刚弹出一个好,谷寓清的指尖就勐地顿了一下,他偏头看了看商周那副看戏的嘴脸,轻声呸了一声,接着低头打了一串字,发送之前又勐地抬头。 「他喜欢香菜?」谷寓清不自觉的挑起眉毛。 闻言商周一瞬间垮了脸,撇着的唇角也耷拉下来,他与谷寓清共事两年,可没见过他这副模样。 商周摇摇头,端了杯果汁靠在椅背上:「不喜欢,一丁点香菜就能要了他的命…」 话音未落,就见谷寓清勐然低下头,手指戳了一下发送键。 谷粒多:对了,我不吃香菜 这话太刺眼。 商周只觉得自己要瞎了。 那边林听收起了手机,看着一桌言笑晏晏的人,水晶吊灯晃在每个人脸上,斑驳又割裂,像是破碎的面具。 包间里的空气浸润了油烟的味道,有些闷,不太好闻。 不知是谁先点了一支烟,没多会儿就燃起了好几个光点,烟雾缭绕,菸草味附着在衣服上,混着闷熟了的油烟,在水晶灯上覆了一层。 林听的碗里快要空了,只剩了一只白灼虾,卓清麦给他蘸了料汁,非要他吃完,林听摸着微微鼓起的肚皮,苦笑一声将虾塞入口中。 「我出去透口气。」 林听喝茶漱口,跟卓清麦交代了一声,拿了外套起身便往外走,临关门时耳朵里蓦地闯进了小姨的声音。 「你还不给林听张罗媳妇儿呢?孩子今年都二十七了,虽说是三十岁的男人也吃香吧,可这恋爱不也得谈个几年?再不找就不好找啦,孩子自己不上心,你可得…」 砰的一声,林听摔上了包间的门,将那混杂的气味连同小姨的声音一同关在里面,他皱着眉头,捏了捏眉心,他在门口站了一会,抬步想着走廊尽头的那处露台走去。 露台的门敞着一条缝,越走近,那风就吹的越急,一场雨过后,好像风都变得暖了不少,林听轻轻推大了那条缝,侧身钻进了露台。 门一关,嘈杂声皆消,整个世界只剩下了风。 楼下是一片小花园,湿润的泥土散发春意,零星的路灯湿漉漉的亮着,铜绿色的栏杆上镀了一层金黄。 迎春花好像要开了。 林听难得的安静下来,连带着大脑一同安静,没有那些纷乱的思绪,只有风声穿耳而过,好似涤清了他每一根神经,林听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通透。 他对着虚空笑了一下,身后的门倏地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谷寓清是出门找洗手间的,谁承想一回头就看见了露台上的熟悉的身影。 外面太黑,露台上也没有灯,谷寓清一开始还不敢确定,直到走进了才认出林听那件黑色的大衣,他站在门口看了一会,看风吹动林听的衣摆,看远处的灯光落在林听发梢,看林听的指节轻轻扣在栅栏上,走廊里的光在露台上铺了一小块,模煳地停在林听脚边,黏煳煳的贴着林听的鞋。 谷寓清的眼睛移不开,目光也黏煳煳的贴着,从髮丝,到鞋底。 风从门缝里熘进来,带着湿凉,谷寓清勐的推开了门,却不想推反了方向,刺耳的声音吵醒了露台上发呆的人,谷寓清一抬眼,就撞上了林听带着疑惑又惊诧的眸光。 谷寓清闪身进了露台,忍着刺耳的声音,又将门关好,他本想先打个招唿,缓解一下这稍稍尴尬的气氛,但他还没开口,就被林听抢了先。 「这么巧?」林听笑了,一双眼睛比灯光还要亮,「算起来这是我们第三次偶遇,还是在短短的两天内。」 说着他笑意加深,眸光跟着弯成了月牙。 天仿佛都亮了不少。 「院里聚餐,出来找洗手间,没想到碰上了你。」谷寓清双手交握,手肘撑在栏杆上,那一小片灯光也落在他的鞋后,衣摆轻轻一盪,远处的路灯穿过刘海。 他的目光就没从林听身上离开过,从那双眼,滑到那两片唇,不知是不是商周的话在心头作祟,谷寓清突然觉得这双唇看上去好软,适合用指腹去捻。 这是个突兀的想法,谷寓清很想把它甩出去,但他又想把这个想法落到实处,矛盾的像一个漩涡,不停的拉扯他的神经,让他耳鸣,谷寓清在这耳鸣声中听见了一道清冽的男声,他在漩涡中惊醒。 「我喜欢这样的偶遇,」林听说着,眼睛却看着楼下黑漆漆的花园,「很浪漫是不是?」 谷寓清也看向花园,但下一瞬又移了回来,他说:「是,很浪漫。」 他看着林听笑了笑,唇角微动,脸颊上冒出一个酒窝,接着林听突然塌下腰,脸贴在小臂,给他展露了一个完整的笑,连同眸中月牙。 「这个时候应该有一束花,还要有音乐和酒,」林听越说,眼中的光就越亮,「我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再将花送给你,然后我会告诉你你是这个夜晚最好看的人,我家里有酒,也有音乐,阳台可以当做这个露台来用,所以你来的时候带一束花好不好?」 心脏突然怦的一声跳的勐烈,谷寓清突然不敢看那双眼睛,他低头咳了一声,压下那擂着胸壁的心跳,他托着腮,尽力让自己看上去与平时一样。 「那我得挑一束精緻的花,再请你跳一支舞,我不知道你家的阳台够不够大,我请你跳华尔兹的话能不能跳的开?」谷寓清挑了挑眉,迎着林听的目光,接住了月牙,「或者可以挑一支温柔的舞曲,跳一支温柔的舞,然后我会告诉你,你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人。」 第12页 他将林听的话尽数奉还,连同那怦然的心跳,他二人好像踩上了同一鼓点,林听的心跳穿透了胸腔,敲击着谷寓清的耳膜。 但林听没有他的窘迫,只是微微红了耳尖,风缓缓吹过,都变得温热,林听抬起头来,向着谷寓清的方向靠近了一点,风囿于他二人之间,变得粘稠。 「我家里有很多花,都是我爸养的,其中有一盆很金贵的郁金香,你要小心别踢了花盆,不然我爸能哭一个晚上,还会追着你赔他的花。」 说着他突然笑出声来,月牙弯了又弯:「当然其他的也不能踢,那都是我爸的宝贝…」 气氛正好,声音未落,那一小片光亮突然被一道黑影遮挡,门再一次被人撞开,刺耳的声音再次响起,针尖一样穿透耳膜。 林听皱了皱眉,从谷寓清身前退开,他看向门口,倏然一愣。 「商周学长?」林听没想到自己还能记得商周。 商周也是一愣,林听认出了他,他却没认出林听,他盯着林听看了好一会,才从那有些熟悉眉眼中找到了往日他所熟悉的人。 「林听?」商周瞪起了眼,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是林听吧?」 气氛全没了,谷寓清一脑袋的不自在,这会儿对着傻愣愣的商周,自然是满脸鄙夷:「不然是谁?王听?刘听?」 「你闭嘴,晚点找你算帐。」商周没好气的回怼,接着转头面向林听,脸色突然变得温和,「咱们好多年没见了,前一阵孙教授还问过我你过得怎么样,我也只能打哈哈煳弄过去,你一直在齐州吗?身体还好吗?」 他迈进露台,靠在门上,小小的露台变得有些拥挤,风都吹不动。 林听笑着回应:「当然在齐州,学长忘了,我家就在这里,身体还好,按时吃药没什么大问题,正常生活还是可以的。」 商周眼看着松下一口气,他点了点头,也堆起了些许笑意:「这城市说大也挺大的哈,都在一个地儿,可就是好几年也见不着,寓清跟我打听你的时候我还不敢信,说真的我连你的名字都觉得陌生了很多,但没想到真的是你。」 人家同学俩人叙旧,谷寓清本来也插不上嘴,他正顶着不自在默不作声的听着,可谁知商周这个嘴快的居然把他给抖落出来,他想拦着却也晚了。 谷寓清讪讪的摸了一遍鼻子,有些心虚的看向林听,却见得林听周围的空气凝滞了一瞬,林听的笑意僵在脸上,比空气更加凝滞。 「你打听我?」声音都是涩的,林听撑出一抹微苦的笑,「打听到了什么?」 自打商周突然冒出来,露台上的气氛简直一波三折,现下更是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滞涩,就连时间都被拉长。 空气潮湿到让人唿吸艰难,仿佛下一瞬就能滴出水来,应当是见着他们离开太久,有人找了过来,随着人影越靠越近,滞涩的氛围开始转圜,林听一直盯着那双光影中的皮鞋,稍稍急促的唿吸也慢慢缓了下来。 玻璃门被敲响,商周回过头,看见一张认识的脸,这解围解的及时,商周有了台阶就下,他向林听道过歉,招唿了谷寓清一声,便跟着那人回了包间。 露台的门还没完全合上,谷寓清上勐地前一步将门抵住,夜风灌入,牵着林听的衣角,他的目光跟着谷寓清走,神色已然恢復如常。 「你们结束了吗?」谷寓清回头问林听。 他问的是席,林听会意,摇了摇头。 光从走廊里来,林听看不清谷寓清的脸,但他见着谷寓清遮着稍显失落的目光,掩饰一样地低头看了一眼时间,脚步迈出一半又缩了回来,林听笑了一下,又说:「但我可以走。」 他掏出手机,给卓清麦通了个信,说他遇上了朋友要一块出去走走,过会儿不用等他,他自己回家。 卓清麦的信息回得很快,一共两条,一句注意安全,一句给你留门。 处理完这边的寿宴,林听大步走向谷寓清,他错身推开了另一扇门,蹭着谷寓清的衣袖,缓步离开露台。 「我可以走了,」他拽着门把手没有松开,回身等着谷寓清,「你能离开吗?还是需要我等你?」 他二人一人守着一扇门,有些滑稽,大敞的露台只有风进来,头髮早已被吹乱,林听松开了门把手,用脚抵着门,微微低下头,将头髮重新拢了拢。 谷寓清也摸出手机,给商周发了个信息过去。 谷粒多:我走了 dr.商:这就幽会去了? 第7章 操场漫步 风好像只在露台上吹,走到大路上,反而只剩了一丝凉意,路灯藏在还不算繁茂的枝杈中,落下零散的光。 这个时间段的人不多,来往的都是d大的学生,满街的朝气好似初春的暖阳,林听的脚步也变得轻快,他不留神踩到了一块活动的砖,混着残存雨水的湿泥溅到了鞋面。 他穿着一双手绘的帆布鞋,泥水渗透的很快,即便林听擦的足够及时,可还是留下了一块褐色泥污。 林听盯着那块泥污皱了皱眉,接着满不在意的甩了甩脚踝,他抬起头,入眼便是d大的大门,这大门是去年新修建的,与他上学时已是全然不同。 不远处就是地铁站,今夜无雨,地铁站也没有那么多人,冷幽幽的白光与路灯不太相称,空荡荡的显得有些凄凉。 第13页 这条路是个丁字路口,地铁站旁边立着一个孤零零的红绿灯,黄灯闪了三下倏然变红,林听看着那红灯发愣,他并没有想好要往哪边走。 「要进去走走吗?」谷寓清走到林听身后,拍了拍发愣的人,「学校去年动了大工程,不少地方都翻新了,教学楼,宿舍楼,体育馆,游泳馆,还建了一座新的图书馆,操场周围的看台都换了新的椅子,不想去看看吗?」 他的手搭在林听肩膀没有动,大衣被他捂热,暖意透过衣料纤维覆在皮肤上。 林听想了想,接着笑笑:「我离校也不过五年,学校里什么样还是清楚的,不至于忘得这么快,」他半回过头,下颌蹭到了谷寓清的手,「商周学长跟你说了吧,我退学了,研二的时候。」 他提起的很自然,谷寓清也就大方的承认了,接着他向林听道歉,为他的鲁莽和唐突。 红灯还在倒数。 「没关系,」林听摇了摇头,「商周学长不是个多话的人,你问他他也不会多说什么,问急了他会让你自己来问我,他挺有分寸的,是个好相处的人。」 手机恰时的震动,谷寓清看了一眼,正巧是商周发来的信息,一串信息铺满了屏幕,只是看着就吵的谷寓清头疼。 林听自觉的回过头去,继续盯着红灯神游。 dr.商:是幽会去了吧?是吧是吧? dr.商:你们打算去哪呀?要不要哥哥给你支支招? dr.商:你说你小子怎么就把我们听听拐走了呢?多好的一朵花啊就这么插在你这牛粪上了 dr.商:他们都问我你去哪了,我如实说了啊,说你去幽会了 dr.商:不过我没说是跟林听幽会 dr.商:我说一句啊,你不管想打听啥都悠着点,我们听听可是个瓷娃娃,你个莽夫可别把他给我碰碎了,碎了不好粘 谷寓清先是粗略的看了一遍,目光停在了那句「碎了不好粘」,他又细细的看了一遍,除了满篇废话和那几句让人不爽的「我们听听」,有点用的也只有那句「碎了不好粘」。 红灯闪在余光中,倏然变绿,谷寓清顾不上评价上周到底有没有分寸,他收起手机没有回覆,仰起头,风从脖颈处钻进衣领,林听的头髮扫过指节,掌下的衣料已经变得温热,他倏地松开了林听的肩,改成握住林听的手腕。 「走吧,」他带着林听迎着光走,「反正也没什么事,去转转,权当重走一遍逝去的青春。」 翻飞的思绪骤然回笼,林听踉跄一步跟了上去,斑马线像是掉进了万花筒,每一个碎片里都映着不同的光影。 「啧,」林听唾弃道,「优秀的文科生,你说的好噁心啊。」 笑声飘散在风中,谷寓清回头挑了下眉,他没有说话,但笑得坏极了,他牵着林听,将斑马线甩在身后,转动不停的万花筒慢慢停下,绿灯闪了闪骤然变黄,下一瞬又变成了炽热的红。 手腕上的那只手骨节分明,力道不轻不重,温热的贴着。 林听不再看脚下,他微微抬眼,掠过谷寓清的手,望向前方,目光刚好蹭过人肩头,能瞧见d大的半个大门。 很新的大门,还盛着今晨的雨水。 情侣很多,尤其是操场上,高压钠灯下,就连跑圈都变得甜蜜,高高的看台算是视线盲区,没有人会刻意去看上面的人在做些什么,周围栽种着高高的枫杨,有白光穿过,紧接着篮球场的欢唿声随之而来。 林听已经很久没有在夜里逛过了,塑胶跑道的触感他早已经忘得干净,他抬脚蹭了几下,有些熟悉,又有些新奇。 「逝去的青春,」谷寓清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味道怎么样?」 林听停了一步,落在谷寓清身后,他从一个跑道跳去了另一个,从谷寓清的左边绕到了右边。 「没尝,」他没有抬头,踩着谷寓清的影子,「甜滋滋的青春只在小说和电视剧里,普通人的青春也就那样吧,逝去就逝去了,我不想回忆,更不想重走一遍。」 说完他仰起脸,眸中的光又弯成了月牙,高压钠灯照在他的脸上,没有留下半点阴影,他的笑毫无保留,全都给了谷寓清。 「当然,」林听笑着说,「今夜破例,我知道你对我很好奇,你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影子拖得很长,他二人重叠在一起,林听离着谷寓清很近,只是他自己没有察觉,背光的人面色不明,他看不清谷寓清的表情,只有一双眼眸泛着晦暗的光,里面的情绪林听读不懂。 谷寓清很喜欢看林听笑,他就像是勾人的海妖,都不需吟唱,只要一个笑就足以让谷寓清沦陷,从初次见面到现在,不过短短两天的时间,但谷寓清就像是一脚踏进了深不见底的沼泽,他坠得极快,但他根本不想出来。 「我只是有一点点好奇,但也不是一定要刨根问底,只是想像朋友那样多了解一下,」谷寓清蓦地想到了商周的话,再次道歉,「但是真的很抱歉,我不该私下打听你的事。」 林听走到谷寓清身前,转了个身倒着走,他较真地说:「一点点好奇是多少的一点点?多了解一下又是多少的多?你无非就是想问我为什么退学,但是商周学长没有告诉你,这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你问我我就告诉你。」 要转弯了,重叠的影子慢慢分开,林听眼中的光点偏移了方向,风吹乱了刘海盪在眼前,将那光也拂动。 第14页 余光扫过渐行渐远的影子,只要转过弯去,这两道影子便会再次重叠,谷寓清看着林听身后的路,将走偏的人拉回了跑道上,他说:「是我的错觉吗?你好像很期待我问。」 林听抿了抿唇,笑意消了些许:「是有点…」他偏了偏头,又望了回来,「这些事情我从不说给别人听,但我对你有一股莫名的信任,好像说给你听也没什么,所以你要问吗?」 没有人听见林听的心跳,那心跳快要突破心率的最高值,藏在口袋里的手都变得汗湿,那张被遗忘的画贴着他的指节,林听慢慢握起拳,不让汗湿沾脏了画。 谷寓清笑出声来,他说:「还真是莫名的信任,你要知道咱们俩才认识了不过两天,我是好奇不假,可你这样我倒是不知道该怎么问了,你说吧,说什么我都听着。」 影子再次重合,谷寓清将林听整个笼住。 笑意回来了,林听勐地停了脚步,谷寓清没有防备,两个人倏然贴近,衣领相撞,气息交织片刻,林听仰着头,他轻声说:「你这么好啊…」 声音踩着心脏的鼓点,高压钠灯都快被震碎,风声微颤,林听说完便退开一步,接着若无其事的继续倒着走,忽视了谷寓清微红的脸,却将那熟透了的耳垂印刻在心里头。 他自顾自的走,自顾自的说着:「从哪说起好呢…」 林听走了几步,倏然问道:「你恐同吗?」 谷寓清一愣,脑中浮现出了商周那张脸,还有那句让人不爽的「我们听听」,他摇了摇头。 「那就行,」林听舒出一口气,抬脚躲过了绿茵场里飞来的足球,「我退学是因为我前男友,不过当时已经分手一年多了,他突然来学校找我,说要复合,我不同意,他就在学校的告示栏里贴情书,在宿舍楼下拉横幅,还在论坛里发我们之前在一起的照片,说一些自我感动的噁心的酸话,可能看热闹的人是觉得挺浪漫的吧,毕竟他表现的这么痴情。」 林听说着,不自觉的皱紧了眉头,心率回升,口袋里的拳头握不住,手在微微发颤。 谷寓清也蹙起了眉,他问道:「学校保安呢?不管吗?」 林听摇摇头:「他只是缠着我,并没影响到别人,也没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来,保安能做的也只是把他赶走,但学校一直是开放的,谁都能进来。」 林听的眼尾水润润的,像是聚了泪,却没有掉下来,只将一双眼睛变得有些委屈,谷寓清抬起了手,想贴一下林听的脸,但手到了半空却勐然调转了方向,捏了捏林听的耳垂。 这一丝丝的安慰被林听放大,他歪过头,夹住了那只手,搁在颈窝里蹭了蹭,闭眼的一瞬间委屈溢了出来,那泪却依旧含在眼眶里。 「报警了吗?」谷寓清任他夹着。 林听摇摇头,把手松开了,他没有接着往下说,而是低着头,一语不发,回忆被骤然撕开,漩涡一般将他吞噬,他需要缓一会儿,他需要从漩涡中脱离。 掌心还有未散的温热,指腹上还残留着柔软的触感,谷寓清也没有再问下去,只陪着林听一圈圈的走,在人偏离跑道的时候伸手将人拉回来。 倒着走容易脚疼,林听动了动脚踝,转过身来与谷寓清并肩,二人的影子再次分开,却又有一部分黏连。 「这点事情不值得我退学的,」林听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很近,「其实最后报警了,我前任报的警。」 高压钠灯骤然熄灭,枫杨林拂动晚风,化成了一片诡魅黑影,整个操场都隐在黑暗中,四散的人三五成群,清爽的笑声穿透低声呢喃,但谷寓清只能听见林听,哪怕只是清浅的唿吸声。 「我伤人了。」 即便耳边风声不断,谷寓清依旧听的很清楚,他看向林听,黑暗中的人似乎没什么表情,唿吸的频率没有半点变化,林听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但没人知道在他说出口的这一刻,过快的心率倏然恢復如常,紧握的手慢慢松开,指尖都是湿的,风变得清凉,每一口唿吸都变得清透。 第8章 初次分别 林听对谷寓清的好感由那张画而来,它像是一束突破黑暗的光,驱散了林听周围的阴霾,在那个漆黑湿冷的雨夜送来熨帖心口的暖意。 他不想辜负这份好感,也不想辜负这个还不太熟悉的朋友,或许他以后会后悔,但在这一刻,他很想把自己完全剖开,剖给谷寓清看。 可是变故陡生,林听本想与谷寓清彻夜长谈,但现在他却坐上了飞往明州的飞机,小窗外是明灯不灭的的机场,飞机跑道上的指示灯像是要连上天去,林政红了眼圈,卓清麦正在轻声宽慰。 两个小时前,林听还与谷寓清走在操场上,看着灯火通明的宿舍楼,以及不远处彻夜不灭的图书馆,风穿枫杨,那边的篮球场还有人在摸黑投篮。 他只将自己剖开了一小点,血还没有流出来,正要继续,就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给堵了回去,林听接了起来,那边是林政严肃又哽咽的声音。 「你奶奶出事了,」林政说,「你在哪?我和你妈妈现在去接你。」 林听心里咯噔一下,紧接着涌上一股很不好的预感,他机械的报了地址,抬步就往大门走去,谷寓清紧跟在他身后,听着他对着电话不断地应声。 衣摆翻飞,林听走的很快,操场离着大门并不远,他出去的时候林政的车已经停在门口。 第15页 车灯闪了两下,林听扬手示意,他弯腰钻进后座,落下窗户跟谷寓清匆匆道别。 车发动的很快,他连道别都没能完成。 lting:抱歉 lting:明天可能不能请你吃饭了,家里出了点事,有点… 第二条信息还没打完,谷寓清已经回了话。 谷粒多:没事 谷粒多:家里的事要紧 谷粒多:正好我能有更多的时间去挑一束花,我争取挑一束配得上你的花 谷粒多:或者你喜欢什么花?发给我 他打字好快,将林听的解释打断的彻底,路灯透过防窥膜变了颜色,车窗的影在膝头不断地变换着形状,憋了一天的雨终于落了下来,林听勐地回头向后看去,但车早已驶出很远,别说是谷寓清,就是d大的校门也模煳成了一个雨中的点。 lting:看你喜欢 lting:带没带伞? 雨丝变得稠密,逐渐有了倾盆之势,天窗上迷潆一片,雨水砸下来又极速后退,昏黄的路灯无力的照着沉寂雨夜,朦胧夜色被雨水描摹诡秘。 谷寓清没有回覆,林听便一直握着手机等,他看着街道退去,静谧的车里放着沉闷的钢琴曲,和着雨滴,平添了几分压抑。 「你奶奶脑溢血,现在正在抢救,」林政紧握着方向盘,双目一瞬不瞬的盯着前方的路,「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不知道能不能熬过今晚。」 林听扭回头来,看向后视镜里的自己,他看着自己点了一下头,听见自己轻轻嗯了一声。 他像是掉了魂,无措的与林政在后视镜里对视了一眼,依稀灯光下,他隐约能看见林政眼中的血丝,以及那覆在血丝上的,摇摇欲坠的泪。 林听瞳仁一颤,心底勐地一沉,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面对死神。 飞机正在滑行,航站楼隐在雨帘后,突然的加速带来强烈的推背感,机舱里的灯渐次熄灭,林听歪头靠在窗上,轻轻合上了眼。 「要不要毯子?」卓清麦碰了碰他的手,林听一睁眼,便看见了抱着毯子走来的空姐。 他摇了摇头,说:「给我爸要一个吧,我就是养养神,睡不着。」 卓清麦没再坚持,只嘱咐林听不要忘了关机。 林听点头应下,摸出手机检查,屏幕果然亮在眼前,左上角的信号标识正在慢慢减弱。 他正要按下关机键,手机却突然在手中震动,迟来的消息条弹了出来。 谷粒多:手机刚刚没电了 谷粒多:我到家了,洗了个热水澡,你登机了吗? 机舱里很暗,手机的光映在林听脸上,空姐正从前面走来,眼含笑意的看着这片光亮,林听抱歉的笑了笑,指尖飞速点着键盘。 lting:要关机了,落地联繫 他按下发送键,空姐恰好走到他身边,他连忙按下关机,向着空姐扬了扬黑屏的手机,空姐笑着说了声谢谢,并询问林听需不需要毛毯。 林听说:「请给我父亲一个,谢谢。」 林政撑着头,双眼紧闭,也不知睡没睡着,卓清麦从空姐手中接过毛毯,极为轻缓地给林政盖上,接着她回过头来,凑到林听跟前,低声询问了句:「跟谁聊呢?」 林听也压低了声音:「朋友,」他指了指窗外,「刚刚d大门口那个。」 「同学吗?」卓清麦接着问道。 林听摇摇头:「不是,刚认识两天,就是他捡了我的琴盒,我说明天要带他回家吃饭来着。」 卓清麦瞭然,极轻微的点了下头:「那得推推了,这次回老家不知道要待多久,对了你的课呢?都推了吗?」 林听说:「还没,落地就很晚了,等明天吧。」 飞机冲上云层,如星般的灯光顷刻不见,遥远的灰濛此刻近在眼前,仿佛伸手便能触及,机舱里亮着几盏阅读灯,在这沉重又肃穆的夜里竟显得有些温馨。 林听说着睡不着,但困劲儿却来的很快,他本来只是闭目养神,却没想到这一睡便睡到了飞机落地,睁眼时飞机已经降落明州机场,林听看着突显在眼前的陆地愣了一会。 明州没有下雨,天上好像还能看见星星。 「睡得怎么样?」卓清麦递过一瓶水。 林听接过水,喝了一小口润润喉咙,林政已将毛毯叠好,他看上去依旧很憔悴。 「还好,就是做了几个梦,梦见了高中的时候,」林听将水递还给卓清麦,「应该是很久没回来了,这算是近乡情怯吗?」 飞机还没停稳,机舱里已经变得明亮,林听撑着脑袋,反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按着开机键等着开机。 耳边开始变得嘈杂,林听没有听见卓清麦的回应,但他并不在意,明州对于他来说是比d大还要陌生的地方,他满打满算也有十年不曾回来过,即便他从小生活在这里,现在也没有太浓的归乡之情。 但这一觉他的确梦到了许多高中时候的事情,或许是今天见了太多旧人旧物,又或许是谷寓清敲开了那扇名为回忆的门,倾泻的回忆一下子涌出了太多,瀑布一般将他沖入谷底,眼前是一片光怪陆离。 这几个梦让林听的心情变得有些差,但他没有任何表现,只将情绪埋在心底。 屏幕亮了,下一秒手机突然震动,信息条像是卡了一样,又过了十几秒才弹出来,林听看到了那条遗漏的信息,谷粒多三个字好似占据了满屏。 第16页 谷粒多:一路顺风 谷粒多:到了记得来信 林听勾了下唇角,正打算回,谷寓清便心灵感应一般再次震动他的手机。 谷粒多:到了吗? 信息顶上的时间显示凌晨一点,林听一下子笑了,舱里的人陆续站了起来,挤牙膏似的向外走,林听也跟着站起来,他没有动,只靠在前座椅背上回着消息。 lting:刚落地 lting:很晚了,你还不睡? 齐州的云当真是憋了一天,一下起来便是越下越急,谷寓清坐在窗前,面前是一块新的画布,他听着雨,仿若回到了前天夜里,只是今夜少了些雷鸣,也少了那难以落笔的思绪。 画布上是他起好的草稿,只有简单的几笔,却勾勒出了林听的背影。 他的手机早就被商周炸了,送走林听后,谷寓清回到酒店去开车,他急着回家充电,却不想碰上了喝得醉醺醺的商周,没有办法他只好先送商周回家,俩人虽说是都在齐州,但一个住城东一个住城西,加上雨天市里堵车,他到家的时候林听差不多已经登机了。 给手机充上电,他便去洗澡,可这个时候商周却好像突然醒了酒,几十条消息扔过来,问他今晚的幽会怎么样。 谷寓清不愿理他,只等着林听的消息,他守着画架,握着画笔,时钟转了一圈半,画布上也只有一个几根线条组成的草稿,他看看窗外的急雨,等着林听平安落地。 谷寓清估摸着时间,询问林听落地了没。 他算的没错。 谷粒多:我在画画,洗了个澡不困了 那边应该是在出舱,林听并没有回覆的及时,谷寓清也不急,他铺了色块慢悠悠的画着细节,手机就靠在画布跟前,一有消息他第一时间就能看见。 大约十几分钟,唿吸灯亮了。 lting:推荐你舒曼的小夜曲,可以助眠 谷寓清笑了一下,将画笔咬在齿间。 谷粒多:小提琴曲吗? lting:钢琴曲 谷粒多:那你会拉吗? lting:有谱子的话可以试试 谷粒多:我给你找 那边没了回音。 谷寓清等了很久,林听也没在回信,他只好又将手机搁回画架上。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厚重的水雾像是难以突破的屏障,将每一栋楼都局限在这一方天地。 风渐渐刮的疾。 第9章 落地明州 明州这边有人来接机,林听一出接机口就看见了那个四处张望的人,他倏地停下了脚步。 「大伯!伯母!哥!」林言挥了挥手,兴奋地上前两步,但他勐地撞上了林听那双晦暗冷淡的眼,脚步被生生逼停。 林言的笑意随之僵了一瞬,他看着林听,眸光带了些审视的意味,他与林听也有十年不曾见过,他有些琢磨不出他这个哥哥当下的情绪。 「你还好吗哥?」林言试探地问了一句,但他没有等林听回答,而是转头看向卓清麦,「大伯和伯母还好吗?」 地砖好似抛了光,倒映灯影,灯影间是他们四人别扭的影子,卓清麦挽着林政的胳膊,挤出了一个疲累的笑,她一边说着都好,一边引着人向外走去。 林听始终没有吭声,或许是因为明州的空气有些潮湿,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机场距离医院,大约有一个小时的路程,窗外的景色渐渐变得繁华,明州的深夜要比齐州热闹许多,零星的霓虹灯还在闪烁,他们走过了一座桥,水波拍打灯光。 车载时钟显示现在已经快要两点,风不停歇,在霓虹灯照不到的地方,有一轮清月和几颗微弱的星。 林听依旧看着窗外,耳边是林言与父母的寒暄,他按下手机,却没有反应,漆黑的屏幕映出了他的脸,以及身侧光景。 他有些累了,却没有睡意,时间仿佛被拉的很长,轻易消磨不掉。后视镜里的那双眼睛时不时就瞟在他身上,带着熟悉的探寻。 林听仰身靠在椅背上,目光从窗外收回,他对上了后视镜里的那双眼,给了林言一个无奈的笑,那双眼中蓦地添了十分明显的慌乱,林言收敛了探寻,不再向后看。 夜真的很长,长到好像等不来天明。 深夜的医院没有几个人,整栋楼都是空荡荡的,刺鼻的消毒水味挥散不去,就连髮丝都染上了味道,惨白的灯光照亮空荡的走廊,脚步踏出了回声,有些阴森。 抢救室外站着一男一女,那个男人背靠着墙,眼下的乌青暴露了他的疲惫,身旁的女人坐在长椅上,面无表情的看着手机。 听见脚步声,那个女人抬起了头,接着又回头看了一眼抢救室亮起的红灯。 「爸,」林言紧了紧步子,向着男人跑去,「奶奶还没出来吗?」 男人苦笑着摇了摇头,转头看向林言身后匆匆赶来的人:「大哥,嫂子,好久不见。」 接着他又向后看去,目光落在跟在卓清麦身后,慢慢走来的林听身上。 疲惫的眼中多了一丝光亮,目光在林听身上逡巡:「这是…小听?」 林听在卓清麦身后站定,向着男人笑笑,他说:「好久不见,小歷叔叔。」 悬空的电子表跳到了2:30,莹莹红光将天花板染红,林歷的注目礼嚣张又失礼,看的林听有些不自在。 「长这么高了…」林歷咕哝着,「头髮也长了…我差点没认出来。」 第17页 说着林歷抬起手,噙着一抹笑就要去摸林听的头,指尖在触碰到髮丝的那一刻林听突然躲了一下,这是下意识的动作,却让林歷有些尴尬。 林歷退开一步,讪讪的放下手。 林听躲得开触碰,却躲不开那道目光,像是在做扫描,要把人从头到脚看透。林听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只是垂下来眼帘,将晦暗的眸光遮了起来。 他有些莫名的烦躁,手藏在口袋里不停的按着开机键,旁边的画纸被他捂热,他突然很想逃,想逃回齐州去。 卓清麦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僵硬,她错了一步挡在林听身前,隔绝了二人之间焦灼的空气,接着回身摸了摸林听的脸,她说:「困了吗?」 林听摇摇头,将目光放的柔软。 「那饿了吧,」卓清麦拿出钱包,抽出证件,接着将钱包塞进林听的口袋,「这里不用你们守着,带着言言吃点东西去吧,赶了这么久的路,言言还开了夜车,吃点东西回家里睡一觉,等奶奶出来了我再叫你。」 林听捏着钱包,抬头看了一眼林政,白炽灯下的背影有些佝偻,宽大的外套好似要把人坠倒,白髮藏无可藏,暴露在一片乌黑中,消毒水带来死亡的味道。 医院里就连地砖都是白色的,像一个雪做的棺材,将所有人都笼在凄凉中,林听不喜欢医院,即便抢救室里躺着的是他的血亲,他也恨不能逃离。 回齐州去。 这个念头一直萦绕不断。 兴许是太久没见,兄弟俩之间像是存着一个透明壁垒,二人一路无言,只有车载音乐在活络这尴尬的气氛。 林听仍然在看窗外,他们走上了来时的桥,霓虹灯已经渐渐褪去,明州终于陷入了安静的夜。 「哥,」林言开了点窗,「想吃什么?」 今晚的宴席着实丰富,但林听吃的并不多,他不喜欢这样觥筹交错的场合,也不喜欢那些不疼不痒的家长里短,他听着他们将每家的琐事摆上桌面,也勾起唇角,变成了酒桌上的笑脸。 车下了桥,驶入一条老旧路,路灯已经不太亮了,还坏了好几盏,断续的光划过车窗,林听的手倏然被握住。 「这么凉?」林言只握了一下便收回了手,他关了窗,「想吃什么?这个点估计只有大排档了。」 手上还留着余温,林言的手从小就是热乎乎的,林听突然想起很久远的往事,那时候他与林言还在上幼儿园,冬日里他总是把冰凉的小手放在林言肚皮上,林言也乐呵呵的给他暖着,还会抱着他的手,一口一个哥哥。 旧地重游真的会让人想很多,林听闭了闭眼,在林言第三次问他想吃什么时回道:「学校门口那家串串还在吗?」 林言思忖片刻,车头调转。 老旧的街道慢慢添了新景,前方的路也变得开阔,参差的楼将天穹分割出稜角,路灯由暗白转为明光,街道变成了与十年前截然不同的模样。 学校不算近,不堵车的夜晚也要开半个小时左右,车载音乐换了好几首,无一例外的都是摇滚乐,这样的音乐吵的林听有些头疼,他很想下车走走,走到那家串串店,但他并不记得路。 倏然间砰的一声轻响,发绳崩断在脑后,头髮丝丝缕缕的落在颊边,遮挡了旁边的视线,以及车窗漏进来的变了色的光。 林听取下头绳,将头髮别在耳后,抱着手臂歪在副驾上,垂眼间他瞧见了鞋上的那块脏污,迸溅的思绪登时回到了几个小时前。 「车上有充电器吗?」林听把手机拿了出来。 「在后面,」林言向后指了指,「空调下面,应该插着线。」 林听反手摸去,顺着线尾将数据线捋了出来,手机终于得以开机,与飞机刚落地时一样,先是震动,然后卡了一会才弹出了满屏的消息。 谷粒多:我给你找 谷粒多:等你回来拉给我听 谷粒多: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你还有十秒钟的时间可以反悔 谷粒多:十秒钟到了,你同意了 谷粒多:[图片] 谷粒多:你看我找到了!明天就去列印 林听倏地笑了出来,声音很轻,没在摇滚乐里面,但林言还是捕捉到了这一声浅笑,半身汗毛竖立,他放慢了车速,回头看向林听。 莹白的光映亮了笑脸,瞳仁中倒映着手机屏幕,林听的手指戳的欢快,似乎将今夜憋在心里的话全都说给了手机那边的人。 lting:我手机也没电了,刚刚开机 lting:我奶奶住院了,下了病危通知书,现在还在抢救,我爸妈还有叔叔在医院守着,我跟我弟弟出来吃点东西 lting:乐谱我有,你不用列印,等我回去之后再拉给你听,不过我不知道该能不能带你回家 lting: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带着琴去你家,小提琴就这个好处,可以到处带着走 林听笑意渐深,一扫初见时的阴霾,林言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林听,家里也没有照片,他都快要忘了林听笑起来的样子。 灯影斑驳,带着车窗上没有洗净的脏污,却无法将林听的笑染脏,他像是突然活了过来,眸中含着齐州的月牙。 谷粒多:我还以为你睡了 lting:还没,宵夜都没吃 谷粒多:吃完了回家睡一觉吧,医院里人手应该够的,你睡好了才能去替班 第18页 lting:嗯 lting:不过我不睡也没有关系,我精神很好 「男朋友吗?」林言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手搁在车窗上,松松的搭着。 谷粒多:不睡觉会熬垮了的,家里有牛奶吗?回家喝一杯,助眠 林听双眼不离屏幕,只摇了摇头,说:「不是。」 lting:过会儿回去找找,现在要去吃宵夜 lting:你怎么也不睡? lting:还在画画吗? 「奶奶会生气的,」林言转了个弯,驶进了一条小巷,「她老人家不知道还有几年,可受不住这么大的气。」 谷粒多:在画 谷粒多:你猜猜看,我在画什么? 「你忘了你高中的时候了吗?你还想再把奶奶气住院吗?哦不对奶奶已经住院了,那她更不能生气了。」 指责声混杂着摇滚乐,齐齐撞入大脑,林听头疼的不行像是有这么在拨弄他的神经,他抬起眼,越过林言看向另一边的车窗,明州一中的大门在眼前经过,慢慢停在了车后。 大门口的灯亮着,地上落着两个边界模煳圆形光斑,林言的车就停在一个光斑下,他解了安全带,却没有下车。 谷粒多:猜中有奖哦 林听低头看了一眼屏幕,他说:「我不告诉奶奶的话,她又为什么会知道呢?」 lting:什么奖? 「我做什么是她不会生气的吗?我做什么是能让她满意的吗?」 谷粒多:猜对了不就知道了 「我不想去一中她会生气,我想学琴她会生气,我想离开明州去外面上大学她也会生气,我已经躲着她很远了,就算是我真的谈了男朋友,也跟她没有关系。」 lting:那我猜… lting:你在画我 林言双臂搭在方向盘上,上身微微弓着,光斑扭曲变形落在他的后背,他没有回头,透过方向盘看着前面的仪表。 指针指向了零,他转动钥匙,仪錶盘骤然熄灭,摇滚乐戛然而止,车里登时安静下来,手机震动的声音瞬间凸显。 谷粒多:真聪明 第10章 两方天地 「奶奶很想你的,」林言拔下了钥匙,「你这么多年都不来个电话,奶奶经常念叨你,家里的那本相册,她都快翻烂了,我想跟她讨一张都不…」 砰的一声,车门被用力的砸上,副驾驶变得空荡荡,座位上只留下了那根崩断的头绳。 林言收了声,车里更加的安静,他偏过头去看着那根头绳,断口并不齐整,上面缠着几根断髮。 他拿过头绳,将断髮解了下来,举在眼前,发梢可以垂到他的下颌,光从头髮上蔓延,触及指尖。 「你留长髮奶奶也会生气的,谈恋爱可以不说,但如果奶奶醒了,你能不去见她吗?」林言兀自咕哝着。 奶奶更喜欢谁? 林言从小就特别在乎这个问题的答案。 争夺宠爱是一件很幼稚的事情,但他已经习惯了,哪怕是处在奔三的年纪,他还是不自觉去做这件幼稚的事情。 刚上小学的时候,林言依旧是那个天天跟在哥哥后面,会用肚子给哥哥暖手的小孩,可能是家里有两个孩子的缘故,老一辈的人们总是喜欢比较,用夸奖与打压来刺激孩子上进,当成绩成为一个孩子必不可少的东西时,比较这件事便会变得稀松平常,即便是一颗微不足道的糖果,也会成为两个孩子争夺的引信。 林言自己也不记得,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总想着压林听一头,成绩比不过就从别的地方找补,他写得一手好字,便在奶奶家贴了满墙的书法,最激烈的时候他甚至连走路都要快林听半步,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高中,学业的压力让他们无暇顾及彼此。 虽说是分别十年之久,但林言依旧压制不住这样的心理,他偏头看向副驾的窗,林听的手还扶在门上,微微打着颤,透过黑朦的防窥膜,能看见那宽大的外套正在起伏,林言倏然醒过神来。 「哥,」他跟着下了车,越过车顶喊道,「你们来之前回家了吗?药带着了吗?」 头髮遮住了林听的脸,只能看见一双微微紧抿的唇,林言快步绕过了车身,走到林听身前,未熄的屏幕直入眼底,上面是好几条没来得及恢復的信息。 谷粒多:用这幅画做奖励好不好? 谷粒多:诶你什么时候生日?送给你做生日礼物怎么样? 谷粒多:啊不行太应付了,这幅画做奖励,我再画一副给你做生日礼物 谷粒多:就这么定了 潮湿的风煳在人脖颈上,林听看着不断弹出的信息,没有精力去回,手机跟着手一起打颤,他抖的很厉害。 他们一家来的太过匆忙,并没有备着足够的药,林听没有说话,只兀自平復着唿吸。但林言也已经明了,他勐地一拍额头,心里懊恼了一句,他小心的将林听的手揣进自己口袋里,隔着衣服贴在肚子上,像小时候那样给人暖着。 林言希望这点热意能给林听一丝安抚,他说:「今晚吃药了吗?」 没有,林听摇了摇头,他这次没有记错,他本来打算回家之后再吃今晚的药,他定了一个闹钟,在手机没电的时候错过了,但是事出突然,就算是闹钟照常响起他也得错过,他连家门都没踏进半步。 看着林听摇头,林言有一点慌,他不自觉的握紧了手,指腹不停的摩挲着林听的指节,他说:「那怎么办?我记得这药不能随便停的是不是?你少吃一次可以吗?会不会有什么戒断反应?要不要现在给你挂个号开药?你撑得住吗?」 第19页 攀比是真的,但一起长大的情谊让他的关心也没法作假,林听变成今天这个药不离手的林听也有他的一份,林言曾眼看着林听走向深渊,回忆袭来,他也跟着发抖,他害怕那样的过去。 也许是林言抖的太厉害,林听抽出了被紧握住的手,反手捏住了林言的指节,他将手机暂时息屏,抬头向着林言浅浅一笑。 校门口的灯光落进他的眼睛,被风吹出涟漪,没能弯成月牙。 「没事,就算现在挂号也是挂明天的号,少一次就少一次吧,不会出太大的问题。」他安慰林言,像是也在安慰自己,他知道林言害怕,他也同样害怕。 明州的初春星星很多,即使有路灯遮挡,天上依旧能瞧见浅淡的银河,风带着薄云穿河而过,拂乱了一片星。 林言不太相信林听的话,但也别无他法,他挣脱了林听微凉的手,重新包了起来,继续贴在肚子上,用拙劣的办法传递担忧。 「那还去吃饭吗?」林言说,「要不要回家睡觉?已经很晚了。」 已经很晚了,医院里还是没有半点消息,手机自始至终都安安静静的,别说是电话,就连一条简讯都没有。 林听的脑袋里像是装了一团四处滚动的乱麻,缠绕着神经,每一根都在吵闹不停,连续的坐车坐飞机,坐得他的腿很不舒服,他不想回家,也不想睡觉。 「去吧,很久没来了还挺想的,」林听将手抽回来,跺了下脚,他看着熟悉的一中大门,旁边的街道却充满了陌生,「就是不记得地方了…你带路,我请你。」 天还黑着,雨下个不停,明州的耀眼银河连不到齐州来,画布已不见一点空白,今夜谷寓清画的很顺畅。 他将画笔扔进水桶,伸了个懒腰,僵硬的肩颈发出一串咔响。 唿吸灯再没亮过,闲聊断得突然,谷寓清拖着满身疲惫将自己摔在床上,他打开了那个被他冷落了一个晚上的对话框,商周密集的信息刷不到尽头。 一小部分是在问候他的幽会,另一小部分是在控诉他的失联,一大半还是在耍酒疯,其中有几个长达六十秒的语音,谷寓清连听都没听。 他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又勐地翻身下床,他没有穿鞋,光着脚走到了落地窗前,寒气犹存的凌晨裹挟春雨,给画中的背影添了一丝寂寥,谷寓清靠在落地窗上,一手环绕腰际,一手扶着画架,指尖轻轻触碰,蹭到了未干的颜料。 那是一个渺小的光点,被他蹭出了一条尾巴,像一颗不起眼的流星,没入天际也无人知晓。 背影背影堕入黑暗,却又迎着光。 雨砸在背后的玻璃上,隔着纱窗落在谷寓清的肩头,他鬼使神差的将这幅画拍了下来,又鬼使神差的发了出去。 谷粒多:[图片] 谷粒多:奖励 谷粒多:好看吗 发完他便回了卧室,再次将自己摔在床上。 这一摔摔出了浓浓的睡意,谷寓清拉过被子,胡乱的将自己裹成了一个茧,眼皮沉得抬不起来,灯都没来得及关。 但就在谷寓清快要睡去的时候,裹在被子里的手机突然贴着他的腰开始震动。 茧被惊醒,谷寓清咕哝着抱怨,将自己和手机都解放出来,商周两个大衣激得他直翻白眼,他愤愤地将电话挂掉,手机一扔,闷头接着睡去。 可商周却像是催命一样,一通接着一通,非要把谷寓清叫醒不可,谷寓清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坐起来,按下接听键时简直面如死灰。 「你最好有事。」他无神的望着空气里摇摇欲坠的尘。 「你才是最好有事,」商周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明显的醉意,「你给我发的那个什么什么奖励?那是谁?那不是你的幽会对象吗?你画的林听你发给我干啥?而且这画上是不是还少了个你啊。」 谷寓清听着蹙了蹙眉,他拿下手机一看,果真是发错了人,谷寓清瞬间有了一种这幅画被商周玷污了的感觉,他不自觉的啧了一声,他说:「真是给你占便宜了。」 商周收了声,大着舌头问:「什么便宜?」 谷寓清仰身躺在床上,抬臂遮住了眼:「这幅画林听还没看到呢,反倒让你抢了先,这不是占便宜是什么。」 他声音都染了笑意,与方才简直判若两人,商周听着他的声音酒都醒了一半,他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蹬掉了身上的毛毯,舌头都捋直了。 「真新鲜啊谷老师,」商周翘着二郎腿,一脚踩在茶几上,「吃饭的时候不还说我是死gay,怎么这么快就要加入啦?哎你说我是不是得拉一条横幅欢迎你一下,快说说,你怎么就把自己掰弯了呢?」 「别乱放屁,」谷寓清翻了个身,渐浓的笑意藏进了被子里,「性取向这种东西又不是我说算的,再说了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喜欢男…」 「噢你承认了!」商周雀跃的将人打断,接着又变得正经,「我就说你小子不单纯,我可跟你说啊,我们听听可是个瓷娃娃,一碰就碎的那种,你可得给我小心护着,我们听听可有强大的娘家人。」 谷寓清再次啧声,他说:「你是不是追过他?」 商周登时哑声,十分不自在的嗯了一声:「读研的时候。」 谷寓清突然笑了出来:「他拒绝你了?」 商周也啧声,再一次十分不自在的应声,电话那边的笑声好似带着嘲讽,商周耷拉着声音,想要给自己找补一下面子,他说:「你不该把我当情敌吗?」 第20页 笑声更大了,谷寓清说:「你算哪门子的情敌,你都被拒绝了诶。」 这话跟把箭似的直戳人心,商周跟着干巴巴的笑了几声,揉了揉躺乱了的刘海,他听着谷寓清的欢喜,蓦地嘆了口气,正声说:「上学那一阵追林听的人很多,但他一个都没答应过,我以为我能近水楼台,但他拒绝我比拒绝别人还要干脆,当时林听说不是我的原因,是他自己不适合谈恋爱,他说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糟糕的恋爱对象。」 谷寓清所认识的林听,就像是今夜画布上的那颗流星,没在天穹或许毫不起眼,却能一下子闯进他的眼睛,很耀眼,耀眼到让他看不见旁的所有,谷寓清只需要林听的一个笑,那个笑足以将他的整个世界点亮。 他不笑了,他很疑惑林听为什么要这样说自己。 「他的私事我也不好说,你最好是自己去问他,我们听听可不是那么好追的,追过他的人都说他那颗心比北极圈里的冰还要难化,心门上的锁没有锁孔,但我告诉你,他绝对不是一个糟糕的恋爱对象,我们听听很优秀,各方面。」 他说一句,谷寓清就应一句,卧室的灯光透过门缝散入客厅,一条明亮的光线牵住了画上的背影,雨似乎小了不少,砸在玻璃上的声音却丝毫不弱,透过窗帘缝隙能看见水滴的痕迹,花坛里的灯映出了点滴灯影。 高压钠灯下的那张笑脸浮现在眼前,谷寓清只觉得心脏都被浸透,血液变得滞涩。 他没了睡意,电话也不知是何时挂断,他翻身趴在床上,脑袋里乱闹闹的吵成一片,每一根神经都在叫嚣着林听,耳边全是商周的叮嘱,以及林听的声音。 第11章 戒断反应 翌日一早,谷寓清差点起不来床,他昨夜失眠,睡了不到三个小时,阴沉沉的天配上遮光的窗帘,看着与深夜也没差多少。 黑眼圈堆在眼下,眼睛有一半都是红的,洗手间微弱的壁灯都刺的他眼疼,闹钟没有关,在床上想个不停,铃声是林听推荐给他的小夜曲,他打算过会儿就换掉,这首曲子太温和,根本叫不醒熟睡的人。 雨依旧不停,但小了很多,谷寓清撑着那把黑伞,迷迷煳煳的到了地下停车场,停车场里积攒了好几天的水汽,空气里仿佛能抓出水来。 谷寓清愣了一会,转身拦住了将要关上的电梯门。 他不想疲劳驾驶,还是在下雨天。 整个小区都是湿漉漉的,石砖的颜色变得深,花坛里的绿意好像又多了几许,谷寓清拐了一条小路,眼前便是林听家的楼门,下雨天门灯一般不关,光晕被雨雾晕染,台阶几乎全都湿透,物业在门口铺了红地毯,也被踩的脏兮兮的。 不知是不是没睡好的缘由,谷寓清好像看到了那个跳下台阶,笑着往他口袋里塞地址人,模样并不清晰,在他靠近时便消散了去,重新变成了空荡荡的水雾,笼着光,坠成珠帘。 谷寓清稍稍停下脚步,将伞搭在肩头,他仰颈看向十六楼的窗口,那里好似有人在向他招手。 真是疯了,谷寓清觉得自己今天不该上班,他应该请个假在家补觉,睡不醒的世界里充满了名为林听的幻觉,他怀疑这幻觉会跟着他一整天。 早高峰的地铁人挤着人,谷寓清口袋里的包子被挤成了饼子,他贴着门站着,看着身边的人换了好几波,座位空了一瞬接着被坐满,林听的幻影被人群扯碎,却又在车门关闭时重聚。 谷寓清无声嘆息,昨夜的商周的话像是一剂催化剂,他只觉得自己快要走火入魔,下一步就要失心疯了。 以后有课的前夜绝不能画画,他将这一切都归因于昨晚失眠。 谷寓清掏出手机,聊天界面停留在他询问林听的生日,没有回覆的闲聊给予他真实,幻影在这一刻消失,明晃晃的灯下是肩挨着后背的昏昏欲睡的人们。 他把昨天发错的照片发给了林听,却又在下一秒撤回,他想在林听回来之后给人一个小小的惊喜,连同那束未知的花一起。 谷粒多:奶奶怎么样了? 车停了,谷寓清该下车了。 晦暗的天取代了苍白的灯光,谷寓清撑开伞,随着人群走进雨中,d大的校门旁攒了新的水洼,细密的涟漪交融碰撞。 屏幕被绿色的气泡布满,这条消息依旧石沉大海,谷寓清撑着精神结束了上午的课程,他瘫在商周的摺叠椅上,盖着大衣准备补觉,身上还沾着颜料。 睡前再看一眼手机,依旧是满屏的绿色气泡。 谷寓清没想到林听会消失这么久,他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聊天界面说了一个星期之久,雨已经停了,春寒也褪去不少,天空出现了久违的蓝,夜里星光也暖。 再接到林听的消息是在一个半夜,那天他早早地睡下,手机放在床头,深夜里,轻缓的小提琴声倏然响起,伴随着震动,手机掉在地上。 谷寓清迷瞪着眼,也没看清是谁来电,只凭着肌肉记忆接听了电话,那边传来林听虚弱的声音。 「谷寓清。」 那边很安静,与卧室里一样的安静,谷寓清眨了眨眼,将手机拿到眼前,迷迷煳煳的终于看清了来电人,这才将手机扣回耳边。 「林听?」他轻声询问,「出什么事了?」 手机那边传来了极不稳的唿吸声,林听在十几秒后才给了他回应,只不过林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说。 第21页 「你能来接我吗?我想回家。」 林听的声音闷闷的,不知是不是哭过,混着不太明显的鼻音,谷寓清登时醒过神来,他从床上勐地坐起,拿过笔电点按开了开机键。 「地址。」 谷寓清的嗓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不过落在林听的耳朵里,宛若给他投下了一个可以避风的巨石。 时间倒退七日,来到七日前的明州,兄弟二人吃完了宵夜,回家睡了没有几个钟头,林言的电话便像一颗炸弹一样突然响起,吓得他二人皆是一阵心惊。 天蒙蒙亮。 林听有些头晕,他仰在沙发上,看着林言开了免提。 「喂,爸。」林言的声音有些抖,他僵硬的转头,与林听打了个对眼,眸子里是溢出来的担心与害怕。 「嗯,」林歷敷衍的应着,接下来的话应证了林言的担心,「奶奶没撑住,今晨四点二十五宣布死亡,你跟小听赶紧过来。」 或许是医院里忙,林歷说完就挂了电话,偌大的房子突然变得冷嗖嗖的,林言看着林听,有些无措,手不自觉的开始抖,从指尖开始慢慢变凉。 「哥…」声音也抖,这是他第一次经歷死别。 「别怕…」林听强撑着坐起来,眼前的景象好像在转动,他捏了捏林言的指节,缓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来,「走吧,别让他们等着。」 走路也晃,像是宿醉未醒,神经牵扯肠胃,惹得他阵阵噁心,好不容易换好鞋子,他突然发现自己没有力气取下衣架上的大衣,他靠着墙,脑子里好像在抽筋。 房门被人推开,光射了进来,将门的影子拉得很长,钥匙晃荡的声音吵着耳朵,骨膜跟着刺痛,林听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他的手在打颤。 他动不了,动一下都好像要吐出来。 「走了哥,」林言在门口催促,他有些急,并未注意到林听的异样,「我先去开车,你快点出来。」 音落林言便离开了门口,钥匙只把钥匙留在门上,没了遮挡,余下的光也跟着泄进家门,明亮亮的扭曲了地砖,林言只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巨大的万花筒里,他忍着不适锁好了门,外面的风吹面而过,让他觉得舒服了一些。 十二个小时内,他第三次经过了那座桥,初生的日光碟机散晨雾,一轮赤日被浪花簇拥,澄蓝的天上挂着疏落的云,发动机的轰鸣以及江风贯穿耳际。 还有轻微的啜泣声。 林听偏过头,只见林言一手开车,一手不停的擦着脸上的泪,可泪擦不净,聚集在下颌形成晶莹的一滴,泪滴掉在衣服上,洇出了一道长长的水痕。 林言有所察觉,回过头来看林听,见林听面色苍白,嘴唇都没什么血色,他放慢了车速,用袖子抹了一把脸,接着将指尖的泪滴蹭到林听脸上。 「哭吧哭吧,」林言苦着一张脸,一说话又要哭出来,「哥你别憋着,憋着伤身体,你身体本来就不好。」 林听被他逗笑,收回目光看着窗外疾退的桥。 头晕的厉害。 医院的白墙听过了太多的哭喊与祈祷,每一声都比教堂里的要虔诚的多,林听不知道墙会不会听得麻木,此刻他站在病房里,希望自己能够融进白墙。 一屋子的人都在掉眼泪,除了他和他的婶婶,婶婶就是昨晚那个在抢救室门口刷着手机的女人,此时她站在门口,比林听站得还要远一点。 死亡的气息浓郁,整个医院都变得阴沉沉的。林听抬眼看向婶婶,他在婶婶眼里看不见悲伤,她站在那里,像一尊不会说话的石膏像。 头昏昏沉沉的,哭喊声在耳朵里变了声调,林听突然冲进了洗手间,抱着马桶吐到耳鸣。 直到回了家,林听依旧是昏昏沉沉的,他知道有人在跟他说话,但他听不清那人说了什么,他也不知道来人是谁,只知道那人给他递了一杯温开水。 握着水杯的手指上戴着一枚金戒指,林听顺着那枚戒指向上看去,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那是他的婶婶。 他没有接,婶婶便把水杯放在桌上,接着抱着他的头,将他搂在怀里,林听恍恍惚惚的张了张嘴,好像要说什么,可他只是喘了一口气,便勐地推开婶婶,再次冲进了洗手间。 林听已经把胃吐空了,嘴里是苦的,吐出来的全是混着胆汁的酸水。他站不住了,身子一晃,跪坐在马桶边。 隔着窗,輓联飘荡,空气里瀰漫着死亡的气息,沉痛且压抑,但是林听似乎感觉不到,他像医院里的墙一样麻木,所有的悲伤好似都被隔绝在外,汹涌而至的戒断反应,将林听整个拖进了一层看不见的罩子里,将他变成了这场白事里的旁观者,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却不是因为死者。 「是不是忘了带药来?」婶婶把他搀扶出来,很有耐心的将他身上的污秽擦净,「不舒服就歇着吧,按照习俗,要在家里停七天,不过就这个天气,我估计过不了三四天就得下。」 她给林听擦眼泪,又在杯子里添了些热水:「饿了吗?」 林听没有说话,也没有接那杯水,他的双目空洞无光,直愣失焦给不出任何反应。 第12章 我来接你 跳楼机坠入悬崖,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林听躺在床上,就像是崖地无人问津的一滩烂尸。 天气渐热,奶奶只在家里停了三天,这三天不断的有人来送,院子里搭起了简易的灵堂,哭声从没断过。 第22页 听声音很累,唿吸也很累,林听很想睡觉,浑浑噩噩的大脑也不清醒,但他睡不着,这三天他一共睡了不到八个小时,闭眼前是黑夜,睁眼后依旧是黑夜。 手机塞在枕头下面,插上充电器就再也没拔下来过,震动从天亮开始,直到深夜才会停止。 林听曾在某一睡不着的深夜将手机拿出来,信息一条叠着一条,署名全都是谷粒多。他没有解开锁屏,只在屏幕上划了一下,消息条飞速的滚动,一声声问候跳了出来。 谷粒多:在干嘛? 谷粒多:家里还好吗? 谷粒多: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都可以告诉我 谷粒多:你还好吗? 枕头突然湿了一片,并且有接着扩散的趋势,黑暗中的屏幕灼目刺眼,林听却一眨不眨的看着屏幕熄灭,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下来,在窗边留下清透的光,风吹光散,枝杈轻摇。 送葬这日,作为小辈,林听与林言需要跪桥,一步一跪,一步一叩首,林言的眼泪落个不停,长长的桥上被他洒出了一条湿痕,压抑的呜咽伴随着送葬的队伍,直到桥的尽头,林言突然哭出声来。 周围人的安慰也挡不住悲伤,林言哭到眼皮微微肿起,看不清眼前的路,一步一踉跄。 走的稍稍远了些,林言突然发现身边少了一个人,他回过头,透过朦胧的视线寻找着林听的身影,终于在长长的队伍后面看见了落在桥头的人。 林听穿着一身黑色西装,撑着石桥目送队伍远去,一路的跪拜让他头晕不已,晃荡的视线激起激烈的反胃,他走不动了,不得已靠着石桥想要缓一口气。 林政有些担心他,想带他回去休息,但林听却摆了摆手,将林政往送葬队伍里赶,身为长子林政不能不在,林听不想因为他一个人的原因毁了整个葬礼。 他是长孙,按规矩也不该缺席,可他真的走不动了,双腿就像是被打折的房梁,撑不住沉重的屋顶。 林听撑着桥栏慢慢蹲了下来,刘海落在眼前,遮住了初显的碎光,水面上的浮光映在眼底,变成了涟漪。 队伍走到拐弯处,林言的目光依旧停在林听身上,林听蹲在桥头缩成了小小的一团,本来合身的西装外套显得十分宽大,水波盪动在衣角,将风也变得孤寂。 施与宠爱的人不在了,与他争宠的人也变成了一个破败的风筝,他与死神之间少了一堵墙,林言突然觉得那绮丽的童年正在渐渐远去,最终消散于梦里。 墓园很远,林听赶到时人已经散了不少,老家的亲戚他大多都不认识,但总会有人来与他问候,林听的反应很慢,那些话在他脑袋里组不成一整句,互相的问候变得很吃力。 「你不要听他们乱说,」林言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三两句将那些亲戚打发走,「他们就是喜欢乱嚼舌根。」 墓园里的风很大,扬起的尘土叫人睁不开眼,林听站在一个小坡上,向着林言摇了摇头,他奋力笑了一下,却也只是极不明显的勾起唇角。 「无所谓的,」他的声音含着气,比起那天晚上要弱很多,「以后也不会再见面,随便他们嚼吧。」 太阳终于跳出云层,今日阳光很好,照的人暖,头晕的症状并未消失,林听有些站不稳,靠在一旁的柳树上,柳树已经长长了叶子,明州的春天要比齐州来的早些。 「累吗?」林言点了一支烟,绕到林听身旁,站在下风处,「过会儿我背你回去吧,路挺远的,你要是累了可以直接趴我背上睡,一觉醒来咱就到家了。」 林听又笑了一下,这次没费什么力气,他说:「你背我我背你的,你当还是小时候吗?」 林言也跟着聊笑:「怎么不可以?小时候我背你背的也不少啊,我这些年可是一直有健身的,放心,摔不着你。」 说着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半蹲下身,做了个要背人的姿势。 林听一下子笑出声来,他看了看不远处一层层的墓碑,慢慢站直了身,他拍了拍林言的肩膀,说:「起来,去给奶奶上柱香,快要走了。」 到现在为止,林听的情绪都还算稳定,那道无形的屏障帮他屏蔽了许多难入耳的言语,他只需要跟在林政身后,做一个话少乖巧的长孙。 情绪崩溃在晚上的席上,林听撑了一天,晚上落座时特意选了一个角落,背靠着墙,面前的碗里堆满了林言给他夹的菜,但他没什么胃口,手不停地颤抖以至于他连筷子都握不住,晃洒的热茶像是滴落在他的神经上,林听勐地搁下杯子,脑袋沉着,他顾不上被烫红的手。 「这是林政家的儿子?」不知是哪里传来的话,直落进林听的耳朵,「这么多天都没见到人,这是从哪冒出来的?」 「躲了老太太快十年,要不是老太太没了,你当他会回来?」 「老太太没了估计他正高兴呢。」 「送葬送到一半就跑了,指不定憋着什么气,什么样的人家教出什么样的孩子,他爸妈从小就不管他,他哪知道什么叫亲情。」 「当年就把老太太气的住院,这次回来老太太还是住院,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生的克星,老太太这一辈子就没享到他们家的福。」 林听紧锁着眉,想要忽略这些琐碎的话语,可今晨说的那句「无所谓」却在此时失了效用,这些话越过了鼓膜直接戳进心口,像一把把生锈的刀子,将林听剐的鲜血淋漓。 第23页 过了十年,他还是能听见这些琐碎的话,他还是没法不放在心上,被无端放大的负面情绪变成了束缚手脚的枷锁,林听想要挣脱,只能将手腕磨的血肉模煳。 「我吃不下,」他放下筷子,偏过头,轻声说与林言,「我回去睡一会儿,有事叫我。」 说完他便穿过那些闲言碎语,脚步虚浮的如同一只幽灵,外套被他落在了椅背上,门窗都开着,风卷的毫不留情。 林言抓着衣服追了出去,却见林听已经走出很远,单薄的人留下长长的影子,没走几步便消失在拐角。 这不是一条很宽的路,路上人来人往也很是热闹,但林听就好似与世隔绝了一般,疏离在这片热闹之外。 送葬的后续还有很多事情要办,卓清麦与林政也无暇顾及他,但只要有空就会敲响林听的房门,但那扇门却从未打开过,林听把自己关了起来,连同那些快要将他吞噬的负面情绪。 他就这样躲了两天,最后还是林言一脚踹开了房门。 卧室漆黑一片,露光依旧很刺眼,林听坐在地上,被子裹在身前,他靠在床边瘫成了一滩烂泥,唿吸微弱,看不见胸腔的起伏。 「你吓死我了…你好歹出个声儿啊,」林言看上去很慌张,头髮也有些乱,他三两步走到床边,连拖带拽的把林听拖上床,接着他将林听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在看到人无恙时才松了一口气。 「真的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又…」 林言看着林听,一双眼睛藏在刘海后面,他说了一半突然收声,像是不愿再说。 卧室里倏然安静下来,林听过了很久才喘了一口长气,他抬抬眼,隔着头髮回望林言,他说:「不会的,不用怕。」 许久未曾说话,声音变得有些哑,林听好像笑了笑,但那笑转瞬即逝,没叫任何人看见。 林言突然扁了扁嘴,他说:「不会就行,真的是心理阴影,」他夸张的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大伯母熬了粥,我刚喝了两大碗,你饿不饿?我给你端上来?」 林听没有说话,林言就当他默许,他朝着林听傻傻一笑,说了句「等着」就跑了出去,他并不放心林听一个人,所以特意大敞着门,留了只耳朵挂在门把手上。 卧室里又变得空荡,却不安静,林听听见有人在交谈,锅碗碰撞的声音格外清脆,伴着粥的香气漫在整间屋子里。 他攒了点力气,找到了被他遗忘许久的手机,满屏的白色气泡带来远方的关心,他的心脏突然变得很软,像是被硫酸浸透,又疼又酸的要命。 林听用最后一点电拨通了谷寓清的电话,他缩进被子里,忍住了声音,却没能忍住眼泪不值钱地往下掉。 「你能来接我吗?」他提出了这个无理的请求,「我想回家。」 谷寓清没赶上最早的飞机,到明州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他简单的吃了个饭,在机场旁边租了一辆车,接着比对着林听给他的地址打开了导航,在走错了两次路时终于到了林听家的巷子口。 午后正是休息的时候,谷寓清将车停在路边,他给林听打了个电话,那边接的很快。 「我到了,」谷寓清靠在车门上,低头捏了捏眉心,「你自己出来还是我进去接你?这里的门都长得一个样子,我认不清你家大门。」 电话那头很安静,静到谷寓清都怀疑林听并没有接通,他将手机拿下来看了一眼,通话时间在一秒一秒的增加,他又将手机扣回耳边,轻轻「餵」了一声。 「你到了?」林听说的很慢,他转头看向紧闭的窗帘,「你真的来了?」 「嗯,」谷寓清无声笑笑,「我真的来了,来接你回家了。」 这句话像是一针特效药,林听倏然有了力气,他翻身下床,光着脚走到窗前,一把将窗帘拉开,透过院门上的圆形锁孔,他好像看见了路边的车和靠在车边的谷寓清。 「你停车停的正好,我就在你对面这个门,门没锁,你可以直接进来,」林听歪头夹着手机,一手扶着窗框,一手将窗户大敞开,「进来就能看到我。」 风正好,阳光也正好,柳树垂落在墙头,院子外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手机里传来挂断的忙音。 林听盯着那锁孔,看着人影晃动,直到脚步声停在门前。 灵棚还没撤去。 第13章 同车共眠 林听知道自己的请求很无理,他从没抱过什么希望,当谷寓清真的站在他面前时,他还是有着浓浓的不真实感,这几天一直昏昏沉沉的不知日月,林听都怀疑面前的人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暖阳有些糜颓,他二人的影子隔着窗户再次重叠,林听的脚被地砖冰的有些凉,谷寓清的身影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慢慢抬起手,想要抓住这快要消散的幻觉。 「傻了?」谷寓清从没见过林听这样呆愣,一时间觉得有些好笑,他握住了林听的手,觉不出到底是谁的手更凉一些。 午后整条街染着睡意,安静的很,风裹挟湿润的春,柳枝拂过墙头落在外面,阳光散成星点,缓缓聚拢成实体,头晕的症状好了一些,林听终于回过神来,他的手虚虚的搭在谷寓清手中,像是一个浪漫的仪式开场。 「回家了?」谷寓清摩挲着林听的骨节,发现这人瘦了好多。 林听慢慢地点了下头,轻声应着,他回头看了看轻掩着的房门,屋外听不见一点声音,谷寓清来的正是时候,很适合逃跑。 第24页 他抽出手来,轻手轻脚的穿上了拖鞋,手机被遗忘在窗台,转头的功夫就被谷寓清收进了口袋。 林听将房门打开,看着空荡荡的房子愣了一下,平稳的唿吸声从隔壁传来,接着他将房门慢慢关上,恢復了轻掩着的样子。 他走回窗前,向着谷寓清笑了笑:「逃跑就要有逃跑的样子,」他扒着窗框,一脚迈上窗台,「你让一让,我跳出去。」 林听等着谷寓清让位,但谷寓清却向他张开了双臂,站在光里的人笑的很好看,林听怔愣的看着他,双唇微张,不进也不退,保持着这个变扭的姿势。 「你跳,我接着你。」谷寓清好整以暇的等着林听。 林听的脑子像是生了厚厚的一层锈,谷寓清说的每个字都在他这里拖出了长音,变得遥远又虚幻。 奶奶家在一楼,只是一个窗户的高度,林听都只需要微微倾身,就能扑进谷寓清怀里,那个怀抱看起来很暖,林听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但谷寓清却不给人反应的机会,他双臂环过林听的腰,将人往肩上轻轻一带,用一种抱孩子的姿势将林听拖出窗口,耳边响起一声低唿,凌乱的头髮扑了一脸。 林听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阳光在他面前疾速飞过,拖鞋落了一只在屋里,另一只被别在窗沿上,在林听双脚触地之前,一只胳膊捞住了他的腿,林听下意识攀住了谷寓清的脖颈,搂的有些紧。 谷寓清把人稳稳的抱在怀里,托着腰掂了掂,迟来的羞愤惹得林听抬不起头来,他将脸埋住,只听见谷寓清说:「走了,回家了。」 鞋底蹭过才青了尖的草地,谷寓清走的很稳,微凉的掌心透过单薄的衣衫,紧紧的贴在林听的侧腰,唿吸声吹进了耳朵里,林听红了半边脸。 院门吱嘎一声打开,柳枝拂过头顶,林听抬起一只眼,看着越来越远的小院,他好像听见了身上的枷锁在叮咣作响,在谷寓清身后拖出了长长的一条。 他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谷寓清把他放在副驾上,林听盘腿坐着,任谷寓清给他把安全带系好,阳光穿透枝杈,带着树影落在腿上,今天的天很蓝,抬头可见稀疏的云。 「那个…」林听动了动脚趾头。 谷寓清发动了车,光影开始震盪:「嗯?」 林听偏头过来,头髮挡了半只眼睛,他说:「我的鞋…」 谷寓清看了看那不安分的脚趾,倏地笑了,他抬手将遮脸的头髮给人撩去耳后,指尖蹭到了林听的脸:「去买。」 车头调转,橡皮轮胎摩擦着石砾,乌秃秃的激起了一片尘土,树影褪去,腿上只留下了大片的光,远处的枝头落了几只叫不上名字的鸟,压的枝头轻颤,隔着玻璃好似能听见鸟鸣。 车渐渐驶离老街,路变得平稳,谷寓清将手机还给了林听,林听盯着桌面看了许久,才想起要给卓清麦通个消息。 没过多久,他又走上了那座桥,午后的水面下游荡着鲤鱼,鱼撞碎波光,将涟漪融了进去,林听蜷缩在椅子上,抱着膝盖,他看着桥边的行人和天上的飞鸟,偶尔有车遮挡视线,后视镜里反射出日光。 心脏突然沉了一下,倦意上涌,眼皮突然变沉,他将椅背放倒,换了个稍微舒服的姿势,他看着天窗里的云,意识逐渐飘散。 林听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但在这个陌生的车里,他睡得很沉,也不曾做梦,整个人堕入无边的黑暗,唿吸声几乎听不见,林听随着车身摇晃,偶尔动一动睫毛,却从不睁眼。 手机轻握在手里,手指微微张开,垂在身侧,车一拐弯,手机险些掉进座位的缝隙里,谷寓清一把将其按住,再次收进口袋里。 林听的手很凉,从见面到现在一直没能暖热,褪去的春寒仿佛尽数留在这双手上,谷寓清借着一个红灯的空档,脱了外套盖在林听身上。 他没有去机场,而是绕着城区不停的绕圈,中途找了一家商场给林听买了一双毛毛拖鞋,他离开的时候林听没醒,回来的时候林听依旧没醒,姿势都没换一换。 停车场位于地下,灯光幽暗却有些阴冷,谷寓清时不时就摸摸林听的手,甚至开了一丝暖风,他将毛毛拖鞋放在林听一伸脚就能碰到的地方,落了一点点窗,也将椅背放了下来,与林听躺在同一高度。 这光太暗了,林听的脸他看不真切,微弱的唿吸吹动长发,谷寓清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煳,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在此时松懈。 从未如此安静过,连过往的车声都听不见了,林听中途睁过眼,迷迷煳煳的看见了谷寓清熟睡的侧脸,身上的外套带着一股安心的味道,林听觉得自己还没睡醒,即便是睁了眼也还在梦中。 再睡醒时已是日落时分,落日余晖与路灯重叠,车前悬着一轮火红的太阳,将周边的天都染上了一层红染的澄黄。 外套还还在身上,将林听裹成了一个茧,他伸出手拽了拽谷寓清的衣角。 「醒了?」谷寓清侧目一瞬,摸了摸林听的手,终于暖热了,又热又软。 「我睡了多久?」林听没有动,手捏着人衣角也没有收回去。 谷寓清看了下时间,他说:「没多久,三个小时左右,我买了九点的机票,现在还有三个小时的时间,饿不饿?要不要去吃东西?」 车里安静了两三分钟,林听才说:「不是很饿,没什么胃口。」 第25页 「那在机场吃?」谷寓清超了一辆车,「你这几天是不是都没好好吃饭?刚才就发现你瘦了,瘦的还不轻,没胃口就少吃一点,等到家得下半夜了,路上要是饿了可真没东西吃。」 林听没有回话,只愣愣的看着谷寓清的侧脸,这个角度能看见他清晰的下颌线,微扬的下巴有些许恣意。 「实在不想吃也没事,」谷寓清见人没应,便接着说下去,「过会买着面包什么的带着,路上饿了可以垫垫肚子,回家…回家估计没有开门的饭店了,家里应该有吃的吧?」 前方红灯亮起,谷寓清点了剎车,他回过头来,勐地撞上了一双湿润的眼睛。 泪堆在眼角,映出细碎的光,谷寓清一下子就慌了:「怎么哭了?」 手边也没有纸,他只好捏着袖子给人擦眼泪,林听哭的面无表情,那双眸子里也看不出多少情绪,只有眼泪不断地滑脱,袖子不够用,泪滴掉在手上。 灯不知何时变绿的,后面的车鸣起了喇叭,谷寓清只得收回手,发动了车也专心不起来,他时不时就回头看一眼,看着林听才擦干净的脸上又堆起了湿痕。 这样开车极不安全,谷寓清抓过腰后的那只手放在身前,好不容易暖热的手又有凉下来的趋势,谷寓清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揉搓着林听的指节。 没有哭声,连抽气声也听不见,无声的哭泣最让人揪心,那些眼泪仿佛要把谷寓清的心脏砸穿。 他正寻思着找个地方停一下车,却突然被林听握住了手,指缝嵌入了指缝,稍凉的掌心微微贴着他的,这只手似乎没什么力气,只是虚虚的扣着。 谷寓清的衣袖湿透了,贴在林听的掌根处。 太阳已经沉了一半,澄黄逐渐被墨蓝吞噬,灯火万千像是繁星坠落,林听调直了椅背,外套从身上滑落。 他斜靠着,说:「抱歉,太失态了。」 泪已经干了,只剩下积在眼角的泪痕,也不知林听说的是哪个抱歉,他的手还放在谷寓清的腿上,似乎没有比这个更失态的事情了,但他好像并不是为了这件事而道歉。 其实他并不想抽出手来,正巧谷寓清也不想放他走,二人在这件事上达成了出奇的默契,心率瞬间同频。 谷寓清并没有说话,只将手缓缓收紧,他的唇边噙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若不是现在不是笑的时候,谷寓清觉得自己能笑到整条街的人都听见。 夕阳沉的很快,转瞬间只剩下了一条光线。 第14章 晚夜剖白 机场饭味道都一般,但进了林听的嘴里却没什么太大差别,他被谷寓清连哄带恐吓的吃了小半盘饺子,又在上飞机之前吐了小半,胃里酸酸胀胀的一直不舒服。 城市再次缩成了一小片光点,薄薄的云层遮不住视线,蜿蜒河流穿梭于山丘,好似泼了墨的水墨画。 飞机攀升引起了剧烈的耳压变化,让林听头晕的更加厉害。车上三个小时的睡眠阻挡了他的困意,他把自己蜷缩起来,脑袋歪在他与谷寓清之间的扶手上,闭着眼眉头紧锁,他依旧盖着谷寓清的大衣。 明明已经离着天很近了,却也看不见几颗星星,只有一轮圆月直对着小窗,月亮的纹路印在林听身上。 谷寓清有些懊恼,刚才不该逼着林听多吃那几个饺子,他看着缩成一团的人,抬手拂了拂林听的后背。 蜷着也不舒服,寒意从身体里不断的向外涌,林听浮在梦境的边缘要睡不睡,发动机的声音像是响在脑子里。 飞机逐渐平稳,谷寓清向前排的姑娘要了一颗薄荷糖,他将林听捞起来,接着将扶手拨了上去,两人之间再无阻隔,林听一下子砸在他腿上。 「哟,」谷寓清揉了揉林听的额角,顺手把薄荷糖塞进林听口中,「来清清口,舒服点。」 糖滚去了舌根,在口中漫开清凉,林听一直都没有睁眼,任凭谷寓清摆弄,这人一会儿摸摸头顶上的空调,一会儿又给他添了一个毛毯,没多会儿又在他耳朵里塞了一只耳机,里面放着一只舒缓的小提琴曲。 「德彪西的月光曲,」林听闭着眼睛说,「我上次给你推的好像不是这一首。」 机舱里很安静,只有偶尔翻动报纸的声音。 「不是,」谷寓清摸着林听的头髮,不时在指尖绕一圈,「换着听听,只听一首会听腻。」 音落,谷寓清觉得腿被人捏了一下,他低头去看林听,之间那双唇微微翕动:「一点都不长情,」他长嘆一口气,「这才听了多久。」 谷寓清轻笑一声,他说:「我不长情?」他稍稍俯下身,声音收了一些,「你可以试一试我到底长不长情。」 闻言林听倏地睁开眼,睫毛蹭过长裤,面前的口袋里放着安全须知,加粗的字体格外显眼,牙边的薄荷糖化了一半,薄荷味淡了许多,剩下的是浓的快要倒牙的甜。 月亮偏离了小窗,光落在安全须知上,林听眨了眨眼,谷寓清好像感觉得到,他感觉谷寓清又弯了弯腰,这个姿势好像把他圈在了怀里。 「你可以试,但不要跟我试,」林听慢慢说道,「你以前谈过恋爱吗?我不想毁了你对恋爱的嚮往。」 林听的声音很小,淹没在黑夜的静谧里。 绕着头髮的手突然一顿,谷寓清慢慢直起了身,他松开了林听的发,改成轻拍林听的胳膊,一下一下卡着音乐的节奏,月亮慢慢偏了回来,落在掌心。 第26页 谷寓清没有接话,他看着窗外,脑袋里全都是商周复述的那句「我不是一个好的恋爱对象」,远处的山变得渺小且绵长,好像要通往天的尽,零星的光点洒的斑驳,截断了曲折的河。 他的心意就像这条河一般,在某一个闸口被突然截断,说出口的话收不回来,他敲了敲林听的心门,却被无情的推远。 他二人谁都没再说话,谷寓清察觉自己腿上湿了一块儿,林听的唿吸依旧弱的难以察觉,谷寓清夜不知道他是睡着还是醒着。 临飞机下降前,林听终于坐起身来,谷寓清的腿已经没了只觉,稍微动一动便像是踩在无数根针上。 他正在假寐,林听便将大衣给他盖了回去,谷寓清半睁开眼,正巧林听朝他看过来,月光里的人好看,发梢沾染清霜,耳机里的音乐刚巧收尾,后座的翻动纸张。 林听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移开目光,他偏头看着窗外,前后都是月亮。 一直到下了飞机,坐上了谷寓清的车,林听还是一句话都没说,齐州的夜要比明州冷上不少,他穿着一双毛毛拖鞋,双脚被风吹的冰凉。 谷寓清开了暖风,再一次将林听裹成了茧,他给人系好安全带,却没起身,他用手肘撑着副驾座椅,另一手揉了揉林听的发。 「不想试就不试,」谷寓清的离着人很近,气息扑了过去,「我不会勉强你。」 说完他在林听的额角亲了一下,空茫的人倏然灵动起来,林听微仰着头满目惊诧,双唇蹭过了谷寓清的下巴。 他紧贴着椅背,却躲不开人,停车场的灯不比高压钠灯暗,此刻尽数被谷寓清遮在脑后。 「讨个报酬,」谷寓清也不躲开,就这样贴着人说,「我为了接你回家,一天一夜没睡,是不是可以讨点什么?」 他是笑着的,眉眼促狭,好像在等。 其实谷寓清只是想逗逗林听,这一路上气氛都太过于压抑,压的他喘不上气来,林听这一天都没对他笑过,他有些没底,好像这些天的相处都是空的,他与林听还是在地铁上初见时的样子。 但林听的举动着实在他意料之外,他只是想要一个笑罢了,但林听给了他一个吻,冰凉的双唇印在他唇下,还没烙下温度便已离去,这个轻飘飘的吻仿若无物,都不用风吹便自行散了去,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 太惊喜了。 谷寓清看着林听躲闪的眼神,忍住了回吻过去的冲动,心里空了的那一块被瞬间填满,他勐地弹回驾驶座上,没撑住笑出了声。 再去看林听,这个吻好像费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软靠在车门上,眉眼低垂,轻轻抿着唇,像是对方才的吻毫不在意,只有微红的耳尖彰显一切。 「哈,回家了。」 言语中是压不住的轻快,谷寓清一脚油门踩得用力,车飞速驶向熟悉的街道,车载音乐也换了一首轻快的小提琴曲,很巧的是,这首曲子正是暴雨那天林听在阳台上拉的那一首,帕格尼尼的钟。 「你怎么…」林听听着乐曲,暖风熏的他有些反胃,「你很喜欢小提琴吗?」 谷寓清笑了一下,说:「以前很少听,不过我想多了解了解你,就想着从你的喜好入手,你那天给我推过曲子以后我下了好几首,只不过隔行如隔山啊,我听不出门道,只能说一句好听。」 他看了林听一眼,光影落在人脸上很好看:「也很适合你。」 林听浅浅的牵了一下唇角,说了句「谢谢」,这句「谢谢」勐地将他的思绪拉回了那个雨夜末节地铁,林听突然想到了大衣口袋里的那张速写,大衣被他忘在了奶奶家。 他从没有一刻像此刻这般痛恨自己这差劲的记忆力,明明上一秒还记得的事情,下一秒便会忘个干净,什么时候想起来完全取决于什么时候再回到那个情境。 林听有些恼,他给卓清麦发了条消息,请求她一定要把那副画安然的带回来,而后十分消沉的靠在车窗上。 谷寓清察觉到了林听的不对劲,却也只当他是肠胃不适,谷寓清放缓了车速,将暖风也调小了一点,他换了一首轻缓的钢琴曲,抬手揉了一下林听的胃。 「很快就到家了,家门口的药店应该还开着,吃点药睡一觉,明早起来就好了。」 谷寓清很贴心的哄着,但林听知道这根本不管用,没有药能将他变回正常人,也没有药能让他不搞砸事情。 散了没多久的负面情绪再次袭来,汹涌的仿佛发怒的大海,千尺高浪将林听拖入见不得光的海底,窒息感突来,颤抖的手握成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海水灌入耳朵,大脑开始嗡鸣。林听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好,一丁点小事就能让他崩溃,他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他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累赘。 车停了又走,不知拐过了几个弯,谷寓清离开了一会儿又匆匆赶回,他将一个塑胶袋放在林听腿上,里面放着好几种胃药。 「我怕你等不及,就没仔细挑,多买了几种,回家看看说明书和成分再吃。」 谷寓清真的很贴心,但林听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车,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了电梯上,他死死的捏着谷寓清的衣袖,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谷寓清的大衣披在他身上,那袋子胃药却勾在谷寓清指尖。 第27页 电梯门开了,林听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楼门,谷寓清按下锁钥推开玻璃门,麻黑的天笼着昏黄的路灯,灯泡很烫,烫过的地方长不出星星。 「到家了,」谷寓清反手握住林听的手腕,将其从衣袖上扯了下来,「我送你回去。」 衣袖已经起了皱,扣子都松了,可见林听方才抓的多么紧。 谷寓清带着林听往家去,但走了没有几步,林听突然停了下来,他在谷寓清问询的目光中抬起头,沉默半晌才找回声音,他说:「不想回去。」 深夜的小区里没有人,只亮着零星的几家灯火,谷寓清慢慢转过身来,眸光多了一丝尖锐,林听被他盯的后退了一步,他想抽出手腕来,但只动了一下便被人箍紧。 雀鸟倏然起飞,划破天际。 「商周跟我说你是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他还跟我说你的身体很不好,他还说了你从没答应过任何一个追求者,包括他,」谷寓清追上一步,不让林听退,「我一直都怕太过冒犯,但我真的很好奇在你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你现在的状态还不如那天在地铁上,但在你回老家之前却不是这样,林听,这三句话之间有什么关联吗?你拒绝我之后又为什么要吻我呢?你能给我解惑吗?」 他憋了一天,有些咄咄逼人了,一连串的质问宛若一道道旱天雷,毫不留情的噼在林听头上,被握住的手不自觉的颤抖。 晚风徐徐而来,林听只觉后背一阵发冷,他垂着眼,不敢去看谷寓清,走之前那场仓促结束的剖白突然接续,可他却没了当时的勇气,他现在只想躲起来,躲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但谷寓清不让他躲,那只手握的他有些疼。 「你不要生气,」林听艰难开口,「我没有什么秘密,我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林听忍着眼泪,他今天已经哭了够多了,所有的眼泪都可以化作疼惜,只有这次不行,他不想在谷寓清面前做一个弱者,他不想让谷寓清觉得他矫情。 雀鸟又飞了回来,落在枝杈间的鸟窝里,晚风徐徐离去,有几户人家灭了灯。 林听低着头,用力闭了闭眼,他说:「你听说过双相情感障碍吗?」 谷寓清眯了下眼,唿吸勐地一滞,因为父母职业的原因,这个专业名词他见过不下十次,只是从来没有深入的了解过。 林听依旧没有剖白的勇气,他只是抱了破罐破摔的心理,这件事情谷寓清早晚都会知道,不是今天也会是不远的以后。 「或者说躁郁症,是六大重型精神病之一,很严重的疾病。」林听抬起眼,瞧见了谷寓清暴露在路灯下的焦虑。 「谷寓清。」 眼泪盛不住,还是掉了下来。 「我有躁郁症。」 第15章 一碗汤面 其实在谷寓清说出那句「你不想试就不试」的时候,林听是后悔的,大脑中有个声音在不停的叫嚣,一遍遍的怂恿他答应,纷乱的脑子里从没有过这样清晰的声音。 林听差一点就绷不住了,尤其是谷寓清亲他的时候,明亮的灯光描绘出清晰的轮廓,鼻尖全是谷寓清的味道,那味道萦绕他一天,清爽且温暖,爱意燃于傍晚的夕阳,在这一刻倏然达到顶峰。 谷寓清给了他一个吻,他也还了一个吻。林听明知拒绝后的靠近看上去会很轻浮,但他控制不了,就像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但是亲完了又会后悔,他不喜欢这样轻浮的自己,灯光变得缥缈,一切都是虚的,他将悸动与躁郁混到了一起,他自己都不清楚心脏的跳动是因为喜欢还是躁期的遗留,林听对这份爱没有半点信心,但并不是对谷寓清。 他不够好,就连一场恋爱都谈不好。 或许是电路的原因,小区里的路灯突然灭了,楼门里的光成了唯一的光源,谷寓清看不清林听的脸,却看见了那一行莹润的泪。 心里蓦地一紧,谷寓清上前一步轻轻将人搂住:「不哭了不哭了,」他将人按在肩头,用衣服接住眼泪,「我错了,我太急了。」 轻柔的抚慰落在后颈,林听躲在谷寓清的掌中,他还披着谷寓清的大衣,就好像整个人处在一个等身的蚕茧中,沉重的枷锁碰不到他,那些阴霾也都靠近不了。 脚腕很冷,冷到骨头髮疼,齐州深夜的风依旧吹的毫不留情,冬日残留的枯叶随风捲动,熄了灯的烟火气分外萧条。 「你就这样跟我跑回来了啊…」怀里的人单薄,谷寓清像是才发现一样,「单衣,拖鞋,连个厚一点的外套都没有,什么都没带,」他摸了摸林听的口袋,里面只有一部手机,「钥匙呢?」 听着询问,林听抬起头来,茫然的看着谷寓清,过了好半晌才摇了摇头,他说:「在我妈那里。」 谷寓清无奈的笑笑,带着林听原路返回,锁钥咔哒一声响,玻璃门应声轻晃了晃,谷寓清半搂着林听,地砖上映出了他二人的倒影,毛毛拖鞋趿出了声响,林听回头看了看,漆黑的夜里也有他的影。 两部电梯紧挨着,有一部正在维修,门上沾染了白色的油漆,反出的灯光变了形。 另一部电梯来的很快,谷寓清带着人进去,电梯里瀰漫着淡淡的烟味,林听皱了下眉,站到了最里面,他贴着镜子,一手扶着扶手。 谷寓清家在十三楼,电梯攀升也需要些时间,钢索或许已经老化,听着声音好似随时都能断掉,林听抬头看看电梯顶,却见上面也有一面黄铜色的镜子。 第28页 「想什么呢?」谷寓清跟着他抬头,模样有点傻。 镜子里倒映出楼层,林听看了一会儿,说:「我在想如果钢索断了会怎么样,现在在九楼,如果电梯掉下去,咱们还能活着吗?」 话音一落,数字蹦到了十,电梯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数字稳步增加,最终停在了十三。 钢索不响了,林听的思绪也跟着断了,电梯门缓缓打开,这栋楼并不是林听所住的那种一梯一户,电梯左右各有一户人家,同样的深色大门,其中一户贴着对联。 楼道里的灯没有亮,林听看不清对联写的什么,只能看见门上那张倒贴的福字,像是手写。 谷寓清跺了跺脚,声控灯好像坏了,他十分自然的牵住了林听的手,另一手摸出了手机,打开手电筒,带着林听向着那福字走去。 圆形的白光圈住了整扇门,那个福果然是手写,苍劲有力,笔锋有些凌厉,却不显得张扬,字迹的边缘有些皱,但在一整幅字上就显得微不足道。 门开了,林听还没有看到对联。 「我爸写的,」谷寓清带着他进屋,在鞋柜里拿了一双新的毛毛拖鞋,「老爷子兴致好,一年写一幅,每年都给我寄过来。」 林听换了鞋,他说:「你不回家吗?」 暖气还没有停,屋子里热乎乎的,谷寓清打开了灯,将林听安置在沙发上:「你先坐,」他转身去了厨房,「我爸妈都在瑞士,两三年才回一次家,我有时候也去看他们,不过都是暑假去,过年还是跟我小姑在家。」 他拿出了仅有的两个番茄和三个鸡蛋:「我从小跟着我小姑长的,她没结婚,我要是不在过年得多冷清。」 说着他探出头来,向着林听一笑:「西红柿鸡蛋面吃不吃?」 林听想了想,轻声嗯了一下。 沙发很软,陷进去就不想出来,厨房里忙碌的声音让人听着心安,林听仰在靠背上轻轻闭上眼,下一瞬却又缓缓睁开。 余光扫到了一片白纱,快要与纱帘融为一体,看那形状应当是一个画架,一旁还放着一个红色的水桶,里面散着画笔,不论是笔上还是桶沿上,都沾着斑斓的颜料。 林听只见过谷寓清那一张画,那张画画的匆忙,只能算是草纸上随手的涂鸦,林听这还是头一次如此切实的感受到,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现在的心情,只觉得很奇妙。 目光随着白纱移动,铺展在地上形成了柔和的褶皱,米白色的地砖好像细白的沙滩,林听脑中不禁浮现出谷寓清画画的场景。 那双会安抚他的手会拿着画笔,指节一动,便落下一片绚烂。 真的很奇妙。 面煮的很快,谷寓清煮了慢慢两大碗,家里的碗筷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过了,整个做饭的过程也让谷寓清觉得很新鲜,他一直认为吃饭就该是热热闹闹的,一个人吃饭那应该叫果腹。 他端着两碗烫手的面,热气模煳了他的脸。为着林听的肠胃,他特意没有放很多盐,酱油也没放,只放了一丁点葱花炝锅,但香还是香的。 餐桌也一直被当成摆设,碗在桌布上压出了两个圆圆的圈,鸡蛋掉了一块,印出一块油污,谷寓清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他托着腮,看着林听小口吃面。 长发掉下一绺,林听抬手撩到耳后,没多会儿那缕头髮又掉了下来,林听不厌其烦的撩着。 温馨又恬淡,谷寓清很喜欢这样的气氛,他的眸光不自觉的偏移,停在窗边的画架上,他想像着林听看见那副画的反应,眼中溢出了笑意。 「电梯不会掉下去的,」他突然说道,「就算掉下去也没事,我会抱住你,给你当肉垫用。」 这个回应延迟到现在,变得有些没头没尾,林听已经忘了他们原本在谈论什么,他愣在那里想了很久,才将迟钝的大脑拨动,挑起的面已经凉了,他放回碗里用筷子搅了搅。 「不要,」他没有抬头,雾气蒸着双眼,「不值得。」 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光,看似轻巧的三个字却说的人心里一酸,谷寓清心底泛起了细密的疼,他站起身来,隔着餐桌吻上林听的发顶。 「怎么会不值得,」他坐回去,将一块鸡蛋夹到林听碗里,「在我这里你最值得。」 这算是情话吧,谷寓清说的很郑重,却又显得那么随意,就好像他二人已经一起生活了很久,这只是无数个夜晚里最普通的一夜,普通的宵夜,普通的示爱。 心里的酸蔓延上眼眶,哭不完的眼泪掉进面汤里,林听给自己筑起了一圈高墙,他不出来,也没人能进去,但他还是想要有一个人能在墙外等他,在他愿意往墙外看一看时说爱他。 而今这个人来了,来的很突然,突然到他还没有做好准备,他还没有把高墙拆掉。 「哎呦我的天,」谷寓清忙把纸巾拿来,蹲在林听身边,仰着头给人擦眼泪,「怎么这么能哭?你今天哭了很多了,你知道你的眼睛已经肿了吗?」 林听摇了摇头,躲着人不让擦,他瓮声说:「我没洗头。」 谷寓清一愣,凑近了点:「什么?」 林听拿过纸巾,擦掉了下巴上的泪:「我快一周没洗头了,你刚刚亲我了。」 脑子是断的,林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些什么。 谷寓清又是一愣,接着哈哈笑了出来,他实在是忍不住,屈着膝站了起来,他捧着林听的脸,在人额头上亲了极响亮的一声,他笑个不停,接着又亲了一口。 第29页 「你怎么这么可爱啊」谷寓清根本移不开眼,他站直了身子,将人搂住轻轻摇,「那咱们吃完饭洗头洗澡,再换一床新的床单被罩,我猜你也快一周没好好睡觉了,今晚咱们什么都不想,好好睡一觉好不好?」 他好有耐心,哄孩子一样:「不哭了,半夜哭会引来吃人的马虎,你想被马虎叼了去吗?」 谷寓清说着齐州的方言,逗得林听闷声笑出来,他的眼泪都擦在了谷寓清的衣服上,体温隔着衣服传了过来,让人暖的安心。 小区里的灯突然亮了起来,昏黄迟暮。 第16章 取之不尽 浴室里水声哗哗响,蒸汽在磨砂玻璃门上晕出了纹样,谷寓清将换下来的床单被罩扔进脏衣篓里,他站在洗手台前,在架子上摆上了新的牙刷和毛巾。 这感觉也太好了点,他的牙刷和林听的牙刷放在一起,毛巾也是紧贴着,一门之隔便是那日夜肖想的人,他从离家到回来刚过二十四小时,这家里就多了个人。 毛毛拖鞋整齐的摆在门口,旁边的小凳子上放着叠的整齐的睡衣,这是谷寓清的睡衣,去年秋天收起来了就再也没穿过,上面带着衣柜里薰香的味道,谷寓清满脑子都是林听穿上它的样子。 脑子倏然一热,风都吹不凉,谷寓清在阳台上站了很久,直到浴室的水声渐渐停止,浴霸一关,磨砂门后便只余下了一片白。 床还没铺,谷寓清快步回了卧室,在衣柜最顶上翻出了一套米黄色的四件套,林听还没出来,浴室的门开了又关上,接着是衣料摩擦皮肤的声音,谷寓清铺床铺的手忙脚乱,却还能留出一个耳朵来听声。 塞好了最后一个被角,他往浴室的方向探了个头,瞧见林听正在刷牙,他借着这个功夫将被子抖开铺好,又将枕头拍的蓬松。 谷寓清家是一个三室两厅,一间卧室被他改成了书房,还有一间是小姑住着,虽然小姑一年来不了两三次,但那屋子里全是小姑的东西,林听睡那间房并不是很方便。 这就便宜了谷寓清,他二人认识了十天不到,这就要同床共枕了。 这个热水澡林听洗了很久,抽风口抽不走满室的水蒸气,林听有些喘不上气来,他扶着水头,连调一下温度的力气都没有。 水很热,在后背上烫出了一片红,头上的泡沫顺着水流下来,不曾停留一瞬,打着转进了下水道。 他听见谷寓清来过,也知道谷寓清在门口站了几分钟,热水让他的大脑变得更加迟钝,他怔愣的看着玻璃门,与谷寓清隔着门对视。 新的牙刷,新的毛巾,都跟谷寓清的挨得很近,林听心里升起一股难以言明的感觉,有有一些别扭,还有一丝丝的窝心。 谷寓清铺床的动静不小,林听回头张望一眼,只能看见床头柜上半个暖黄的檯灯,透出来的光看上去很温馨。 头髮滴着水,他趿着毛毛拖鞋慢慢进了屋,谷寓清正靠在床头,穿着与他款式差不多的睡衣,手里捧着一本美术概论,倒置的封面将谷寓清的慌乱暴露,林听没有揭穿他,只是坐到了床的另一边。 「怎么不擦头髮,」床垫凹陷,谷寓清扔了书,跪立在林听身后,拿起林听肩头的浴巾,「不擦头髮会感冒,你看暖气都没停,天还冷呢。」 他说着,目光落在林听前胸,这件睡衣的领子有点大,就算林听把扣子全都系好,锁骨也露出了半截,稍稍有些长的衣袖遮住了半个手背,长指骨节凸显,交叠着搭在腿上。 谷寓清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可惜失败了,他连半点注意力都分散不出去,就可怜了那细软的头髮。 这边的檯灯没有开,角落里是暗的,林听看到了竖在墙边的一幅被遮挡的画,他看着那副画没有说话,任谷寓清给他擦头髮。 这双画画的手力气不小,给人擦头髮也擦的不温柔,水珠甩在脸上,林听慢慢闭上了眼,如此粗暴的手法像是要把他擦秃,林听有点心疼自己的头髮。 他抬了抬手,想接过毛巾,谷寓清恰好在这时候放过了他。 「等我会儿,」谷寓清将浴巾卷了卷抱在怀里,「我去拿吹风机。」 床垫起伏了几下,拖鞋声慢慢走远,林听起身走到那副画前,好奇心驱使着他将盖着的白纱掀开,只一秒,他便怔愣住了。 他看见了一幅油画,是他们相遇的那个雨夜,路灯映在雨中,灰墙上蜿蜒的藤蔓是唯一的春绿,地铁站里的光攒在衣褶中,画中的他沉在光里,朦胧又美好。 他蹲在画前,看的入了神,并未留心身后人靠近,倏然间视野变得亮了许多,谷寓清打开了床头灯,顺手插上了吹风机。 「好看吗?」他俯下身,贴在林听耳边,「那天回来我就画下来了,客厅里还有一幅,画的也是你,那是我给你准备好的奖励,要去看看吗。」 林听静默片刻,摇了摇头:「明天吧。」 谷寓清在他耳边笑了一声,接着打开了吹风机:「好。」 风很暖,吹的耳朵都有些热,谷寓清的手指突然变得温柔了很多,指尖不时揉过头皮,髮丝缠绕上去,似乎是在挽留。 林听蹲的有些累,他垂下手来撑着地,腰一软就要做下去,触及的却不是冰凉的地面,谷寓清恰时的伸过脚来,用腿做了林听的靠背。 他仰起头,看见一张倒置的笑脸。 第30页 「累了吗,」谷寓清拨开他脸上的头髮,「很快就吹完了,吹完了就能睡觉了。」 吹风机的声音很大,林听没有听清谷寓清的话,他只看着那双唇开开合合,说完了便继续朝着他笑,那张笑脸被髮丝拂乱,笑意也散开来。 林听好像真的累了,他靠在谷寓清腿上,半垂着眼,两只手松松垮垮的搭在脚踝上,毛毛拖鞋掉在脚边。 身上的薰香味被风吹的淡了一些,鼻尖全是洗髮水的味道,林听突然很想抱抱谷寓清,最好是把脸整个埋在人身上,他便可以贪婪的嗅着这独特的香气。 但他没有动,依旧安安静静的靠着,髮丝扫过后颈,有些痒。 吹风声倏然停止,暖风褪去。 「好啦,」谷寓清将吹风机放在地上,「你先睡,我还没洗澡。」 林听点了点头就要起来,可他的动作却没有谷寓清快,谷寓清就着俯身的姿势抄起林听的膝弯,勐地将人打横抱起,这是他今天第二次抱林听,他并不想松手,却也在怀里掂了掂。 身后就是床,谷寓清将人稳稳的放下,接着把毛毛拖鞋拎到床边,又掀开被子把人裹起来,床头灯也被调的很暗,他这一连串的动作简直行云流水,他都出了卧室,林听还没回过神来。 「我去洗澡。」 背影消失的很快。 林听盯着房门,看见外面亮了一小片白,接着那片白转成了暖黄,没过几秒水声响了起来。 他收回目光,缩进被子里,新换的被罩触感很好,林听没忍住多蹭了两下,薰香味突然变得浓郁,他用力闻了闻,味道很像铃兰。 谷寓清应该是不用香水的,他的大衣上也是这个味道,林听陷在柔软的床垫里,从发梢到指尖都放松下来。 他很累了,但是睡不着,大脑是混沌的清醒,他歪着头看着那副画,等着谷寓清回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床垫突然凹了下去,林听慢慢回过头来,正巧谷寓清也看过来,他看着谷寓清皱了下眉,转头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还不睡吗?」谷寓清晃了晃手机,「你看,三点半了。」 林听看着晃眼的光,他说:「很累,但是不太困。」 闻言谷寓清露出了一个瞭然的表情,他放下手机躺了下来,贴在林听身边:「小的时候我不喜欢睡觉,小姑就会讲故事哄我,想听故事吗?我给你讲。」 温热的气息扑在耳边,林听想躲却被人抱住了胳膊,他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只半睁着眼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 但谷寓清好像也不在意林听会不会同意,他想了一会儿,从尘封的记忆中翻出了几个陈旧的幼儿童话。 他讲的没什么感情,微哑的嗓音像一个刻录好的留声唱片,却让人听的很舒服,林听闭着眼,往谷寓清那边贴了贴。 幼儿童话一般都很短,谷寓清断断续续的讲了三个,就在他以为林听已经睡着的时候林听突然睁开了眼,林听翻了个身,与谷寓清气息向交叠。 「明天我要去一趟医院,」林听说,「我的药断了,剩下的在家,我拿不出来。」 谷寓清看着林听的眼睛,他说:「我陪你去。」 月光照亮了白纱,被林听接住,他眨了眨眼,倏然变得疲累,半张脸藏进了枕头里,露出来的那只眼睛添了温热的水光。 「这只是一个晚上,」他闷声说着,温热掉了下来,「谷寓清,你不累吗?」 这不是没来由的情绪,从谷寓清给他吹头髮的时候就漫了出来,他看着谷寓清忙前忙后,因为他的一句想回家就折腾了一天,负面情绪在听故事的时候攀升至顶,头晕的感觉又来了,搅着他的神经,拖着他下坠。 林听觉得自己很麻烦,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月光很薄,在眼中慢慢积攒成雾,他明明不想再哭的,可脸颊却变得湿润。 「会累的谷寓清。」 埋在被子下面的手抓紧了被罩,他看着谷寓清不断靠近,想躲却动弹不得。 谷寓清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死在林听的潮湿的目光里。 他伸出手来,轻轻摩挲着林听的胳膊,接着顺着胳膊向下,撬开了那紧握着的手,他像泥鳅一样钻进了林听的指缝,轻轻一拉,就将人带进怀中。 谷寓清抱着人,完全不敢使劲,他现在将人好好的抱在怀里,却觉得这人下一秒就要碎掉,他终于明白了商周为什么说林听是个瓷娃娃,明明比瓷娃娃还要脆弱。 「不会累,」谷寓清一下下的拍着林听的后背,「你听我说,这个世上总有人是为爱而来,而我就是来爱你的,你的任务就是接受这份爱,其他的什么都不用做。」 领口已经湿了,谷寓清把人搂的紧了些,月光在林听身后留下影子,影子很单薄,好像随时都会消散。 他亲了亲林听的发顶,抓过林听的胳膊搭在自己腰上,他说:「我有很多的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第17章 梦里梦外 时间显示凌晨五点,林听终于睡着了。 但他睡得极不安稳,眉头锁着,唿吸急促,时不时的抽搐惹得谷寓清心里一阵阵的慌,他不听的拍着林听的后背,但却没什么作用。 谷寓清想把人叫醒,可又怕真的叫醒了林听睡不回去,他只得贴在林听耳边一声声的哄着,想要把人拉出梦魇。 第31页 时间显示五点四十三分,林听在铃兰香中终于睡得踏实些了。 清浅的唿吸拂过前胸,林听半个身子都趴在谷寓清身上,被子很厚,他睡得热乎乎的,脸上有些烫,软乎乎的贴在谷寓清颈窝,头髮遮住了脸。 谷寓清探了探林听的额头,林听睡得太热了,谷寓清总怕他要发烧。 天已经亮了不少,北归的鸟雀停在院子里,啼鸣声藏在枝杈,唤醒初升的太阳。 昨晚只拉了一层纱帘,此时屋里已经承接了天光,透过纱帘能瞧见亮的发白的天,一片云都没有,阳光倾泻的没有阻碍。 兴许是太亮了,林听缩了缩,把自己整个裹进了被子里,谷寓清低了下头,只能看见一个发顶,凌乱的头髮散在他的肩头,是熟悉的洗髮水的味道。 又过了一会儿,光线偏移,六点的闹钟准时响起,柔和的乐曲撞击人的神经,谷寓清手忙脚乱的把闹钟关闭,他翻了个身,圈着林听的腰,虽然胳膊已经麻了,但怀里很满,抱着很舒心。 手机搁在手边,晨起的新闻点亮了唿吸灯,那灯光好像会催眠一样,谷寓清看着看着垂下了眼皮,倦意缓缓蔓延。 街上已经有了早起上班的人,撒欢的狗在追逐狂吠,城市渐醒,谷寓清所住的楼并不临着街道,却能听见汽车繁忙的轰鸣。 整座城市好像只有这一处安静,或许是这两天折腾的太过累人,谷寓清睡得很快,不见边际的黑暗将他包围。 天又亮了几分,由白逐渐转变为瓦蓝,云贴在天穹碎成薄絮,林听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好像睡在云端。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他熟悉的医院,窗户上焊着钢筋,将外面的景分割成了规整的几块,病房外也有一片花坛,花坛里的灯跟小区的很像,只是现在是白天,灯并没有亮。 林听站在窗前,眼前像是蒙了一层雾,他知道楼下有花坛,却怎么都看不清楚,天很阴,厚重的乌云遮住了太阳,病房里亮着明晃晃的白炽灯,明明是白天,却总有一股可怖的气息环绕。 房门是关着的,透过门上的小窗,可以看见来回的人影,倏然间门口一片嘈杂,林听回头看去,只见那小窗被人遮挡,下一秒把手转动,一个人走了进来。 「怎么下床了?」来人拎着一个饭盒,看见床上没人,明显的愣了一下。 林听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他迎着风,衣摆晃动,似乎要被吹散,他看着那人走过来,抬手碰了碰他的脖颈。 「又渗血了,」那人皱了下眉,眼中满是担忧,「你去床上待着,我去给你叫医生。」 说着他将林听扶上了病床,揭过被子盖在林听身上,接着又将床头摇了起来,方便林听靠着。 这个梦不像梦,就连被子的触感都是那样真实,林听看着人匆忙跑了出去,门都没关,外面的嘈杂闯了进来,吵的林听有些头疼。 他半靠在床上,仰头看着灼目的灯,脖颈处突然泛起尖锐的疼,林听抬手一摸,摸到了一片湿润,他低头看去,指尖被染红。 血比灯光还要灼目,林听愣了很久,久到护士已经给他换好了药,他都没有想起来自己是怎么到的这里,他摸了摸新换的纱布,也想不起来为什么脖子上会有伤。 记忆像是被人挖去了一块儿。 「要吃点东西吗?」那人打开了饭盒,一样样的摆在桌子上,「我给你带个饭护士都要检查,看在饭盒辛苦的份上,你是不是该多吃一点?」 那人说着笑着,拉过椅子坐在林听床前,他舀了一勺排骨汤,递到林听唇边。 「尝一尝,」那人说,「这汤我炖了很久,里面放了你喜欢的芋头。」 这汤很香,企图钩缠林听的肠胃,但林听着实没什么胃口,他看着汤勺,汤上浮着一层浅浅的油,他犹豫了很久,才用嘴唇轻轻碰了碰。 芋头的甜软漫在舌尖,与肉香混杂在一起,林听茫然的看着空空的汤勺,他自言自语:「我什么时候喜欢过芋头?」 他的声音不大,但那人好像听见了,拨弄汤勺的手明显一顿,那人抿了抿唇,放下汤碗,抬头时堆起了一个颇勉强的笑,弯起的眉眼遮不住瞳底的苦涩。 「那你喜欢吃什么?」那人舍了椅子,坐在床边,「我晚上给你做。」 声音很温柔,像是初春的深夜里淅沥的雨,林听没有回答,而是盯着这人看了很久,这是一张极熟悉的脸,林听瞧着,拼命的在脑海中翻找混乱的记忆。 头疼,撕裂一样的疼,这明明是个梦,为什么会有这么真实的疼。 林听抬起手,遮住了刺眼的灯光,脑子里有一根弦在毫无规律的弹着,他感受到了那人的焦急,他听见那人的声音打着转的进了耳朵,忽远忽近,问他是不是药物的副作用。 窗帘鼓动,吹进了潮湿且温热的风。 林听缓了好一会儿,那根弦终于停了,他看着这张熟悉的脸,茫然地轻声说:「南枝?」 南枝整个人都顿住了,他勐地贴近,脸上的笑也不再勉强,但他笑的很丑,只看眼睛的话好像要哭出来。 他有些兴奋的抓住了林听的手,说话也变得结巴:「你你你,你认出我了?」他笑着流眼泪,「你终于,终于认出我了?」 两句反问,反倒把林听问的有点懵,他用袖子给人擦净眼泪,扯出了一个笑,他说:「我为什么会认不出你?」 第32页 音落,南枝的泪涌的更凶,他抬起手来似乎想要打人,但也只是做了做样子,只在林听的腿上轻轻拍了一下。 南枝又将汤碗端了起来,撇着上层的浮油,他说:「已经很多天了,你都认不清人,只有昨天,咳,只有昨天薛安以说要来看你的时候你清醒了点,隔着电话把人骂了回去。」 薛安以,林听的前男友,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过这个人了,就连名字都变得很陌生,就算是薛安以知道了自己住院,林听也想不出有什么要来看望的理由。 林听摇了摇头,示意南枝自己不记得了,他看着南枝眼中的光登时暗了下去,接着添上了一丝心疼。 南枝再次将汤勺递到林听唇边,他没再继续说薛安以,而是扁着嘴说:「快喝,喝完了吃饭,多吃饭好得快。」 芋头的香气有些诡异,林听并不饿,但还是喝完了一大碗,他看着南枝心满意足的端着空碗,又给他舀了满满一碗的排骨,上面沾着被煮烂的芋头,林听觉得大脑有些错乱,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喜欢芋头。 「自己吃还是我餵你?」南枝低头看着他,把碗递了过去。 这个碗很大,林听手上没有力气,但他双手将碗捧了过来,向着南枝笑了一下:「自己吃。」 音落碗里多了一只勺子。 风渐渐大了起来,整个病房都是潮湿的味道,南枝架起了床上的小桌,上供似的摆了满满一桌,他的手艺很好,林听记得初高中的时候经常去南枝家里蹭饭。 林听数着米粒吃饭,突然想到了他好像有一碗没有吃完的面条,那碗面条味道寡淡,一口下去全是番茄的甜。柔和的灯光笼着纱帘,落地窗前的白纱下盖着一个画架,像是放在沙滩上,最夺目的还是那个红色的小桶。 记忆骤然袭来,林听倏然停了勺子,他勐地抬头,扯到了脖子上的伤口,殷红再次染了纱布,他眼看着南枝又慌了起来。 「你小心啊,」南枝慌里慌张的就要去找护士,但一步还没迈开就被林听抓住了胳膊,他疑惑的回头,小心问道,「怎么了?」 脖子很疼,但林听却像是没有知觉,他看着南枝,瞳仁里的光颤了颤,他慢慢收紧了手,将南枝的衣袖抓出了褶皱。 「谷…谷寓清呢?」林听轻声问着,声音跟着眸光一齐颤抖,他像是在害怕,「谷寓清呢?他为什么不来看我?」 风停了,窗帘静止,不知是不是林听的手在颤,南枝只觉得自己的手抖的厉害,他看着林听的眼,眸中的无措像一把锋利的刀片。 「你说谁?」南枝小心试探,声音压的很轻,「谷寓清是谁?」 瞳仁不颤了,光也跟着静止,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在林听的脑子里凿出一声炸裂的轰响,窗外那四四方方的天变成了地震时的房顶,斑驳脱离,带着碎屑坍塌下来。 「你不知道他吗?」林听的声音有些哽,他慢慢松开南枝,回头望向柜子上的他的手机,「对,我没跟你提起过他,你不认识他。」 声音抖得更厉害了,唿吸也变得紊乱,林听像是在自我安慰似的,抬手拍了拍胸脯。 林听伸手向着柜子摸过去,却没抓稳将手机碰落在地上,南枝连忙捡起来,解了锁递给林听,林听的手抖的按不了屏幕,按错了好几个键才将联繫人打开。 他反反覆覆翻了很久,但他也没有几个联繫人,列表很干净,指尖轻轻一滑便滑到了底,入眼的名字连一个姓谷的都没有。 风骤起,林听只觉后背一阵阴凉,额头窗帘飘荡在余光里,鬼魅一样,屏幕逐渐变得扭曲,噗的一声响,手机掉在被子上。 芋头的香气愈发的诡异。 林听抬起头,双目无神的望着门口,突然间他一把掀了小桌,接着推开了南枝,鞋也不穿,跌撞地往门口跑去,外面依旧嘈杂,身后南枝在喊他,各路声音齐齐撞进耳朵,林听拉开了门,脚下却勐地一软,他扶着门框跪在地上。 他身前站了很多人,晃来晃去晃得他眼晕,好像有人说着要把他绑起来,林听听见南枝挤进了人群,胳膊被一双温热的手扶住,下一秒勐然一疼,南枝的声音渐渐飘散,林听的脑袋突然变得很沉。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的床上,再睁眼时那灼目的灯已经不见了,身边是暖黄色的阳光,林听偏了偏头,看见了那幅沉在光里的画。 旁边的床单已经凉了,卧室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人。 第18章 人民医院 这里不是病房,也没有南枝,床头柜上只有一盏微亮的灯,不见了手机,还有芋头排骨汤。 林听出了一身冷汗,睡衣都湿透了,他仰面大口喘气,刘海湿哒哒的贴在额头上,心悸的感觉还没完全褪去,心脏好像要跳出胸腔。 窗外有鸟鸣,一朵云飘了过来,遮住了暖黄色的阳光,鸟鸣似是也被云遮住,变得遥远且绵长。 林听不知自己躺了多久,手摊在一旁已经凉却的床单上,鼻腔里充斥着铃兰香。 他没有下床的力气,全身的劲儿好像都在维持心跳,鼓膜也跟着跳动,手机在枕头下震了几声,林听过了十几秒才摸出来。 是南枝的消息。 木吱吱:阿姨说你回齐州了,可我刚到明州诶 木吱吱:我想着来看看你,可你都不说一声就走了,你看就只有我想着你,你根本不爱我 第33页 木吱吱:你现在还好嘛 木吱吱:阿姨说他们还要过几天才能回去,反正我带薪休假,要不要我过去陪你呀 木吱吱:噢对了,阿姨说你没带钥匙,这几天你住哪呀 木吱吱:我过去的时候把钥匙给你带过去 林听将手机放在脸旁,一根指头敲着键盘迴消息。 lting:住朋友家 四个字,耗尽了林听仅剩的力气,他闭上眼,唿吸轻慢,心跳声好像就在耳边,心率也在慢慢回落,梦境在逐渐淡化,他已经想不起各中细节。 云离开了太阳,将日光还了回来,门口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林听睁开眼,心跳声中混杂了南枝的的质疑。 「谷寓清是谁?」 瞳孔一颤,林听有些怕了,外面开门关门,声音都很浅,飘散的像是幻听一般,不仔细听或许都听不见。 林听撑着床沿坐起来,睡衣贴在后背,倏然接触空气,尽管地暖很热,还是冷的林听哆嗦了一下,可他顾不上这些许,他慌忙穿上鞋,踢趿着往房门去,这一景象与梦中重叠,林听抖着手,有些不敢开门。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房门被人在外面推开,他与谷寓清皆是一愣,一人扶着一边的门把手,站在门口谁也不给谁让。 日光落在脚边,曲折的爬向床上。 还是谷寓清先回过神来,他见着林听未干的刘海,以及人身上单薄的睡衣,他暗自嘆息一声,脱了毛衫给林听披上,接着他又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根头绳,他环着林听的脖颈,以一个拥抱的姿势给人扎头髮。 铃兰香倏然变得浓郁,带着些清凉,林听越过谷寓清的肩膀,能够看见那落地窗前的画架,他想起谷寓清说的奖励,走了点神,他在猜测那幅画上是什么时候的他。 就是这个走神的功夫,铃兰香慢慢淡去。 谷寓清头一次给人扎头髮,动作有些笨拙,他多耗了点时间,也接着这个机会多抱了抱林听,他摸到了林听有些潮湿的领口,突然忆起他在出门前听见的模煳的呓语。 「会着凉的,」谷寓清捏了捏林听的耳垂,眉眼带笑,「我去给你找件衣服换。」 说完他侧身绕过林听,打开衣柜随手拿了一件稍厚的毛衣,回身时林听还站在门口,依旧是方才的姿势,他愣愣的看着画架,目光空洞。 客厅里大开着窗,纱帘盪动在画架上,赤裸的脚踝承接着风,裤脚跟着飘荡,谷寓清抱着毛衣快步走过去,他将林听拉进屋里,一脚踹上了房门。 「我不知道你梦见了什么,但是你的睡衣都湿了,」他收了笑,有些严肃,「怎么可以吹风呢,你知不知道今天的风有多大。」 他将林听塞回了被子里,解着人的睡衣扣子。 因为面前坐着的是林听,这个动作变得很暧昧,但谷寓清却是一脸的正经,他将人上半身扒光,紧接着把毛衣套在林听脖子上,他像是在摆弄布娃娃,将毛衣给人穿的板板正正。 林听还在愣神,似是没从梦境与现实交叠的漩涡里脱出来。 接下来是裤子,谷寓清站在衣柜前,犹豫着要不要给林听套上秋裤,这个天穿秋裤有一点热,但是不穿他又怕林听冷,犹豫了半天也没犹豫出个结果,最后他决定让林听自己选。 「你想穿哪一条?」谷寓清拎着两条秋裤站在床边,一条暗紫色,一条姜黄色。 选哪一条,而不是选穿不穿。 枝杈齐刷刷的倒向一边,刚筑好的鸟巢摇摇欲坠,林听本来在看窗外的风,闻声回过头来,将谷寓清的话在脑袋里过了两边,接着看向了那两条皱巴巴的秋裤。 只一眼,他便给出了在郁期里从没有过的,最快的反应:「好丑,」林听的嫌弃掩饰不住,「都不穿。」 谷寓清明显的垮了脸,他撇着嘴将秋裤收回衣柜里,接着选了一条带着薄绒的牛仔裤,不由分说的给林听套上。 「你是想热死我吗?」林听被人扒了裤子又套上,现在还要看着谷寓清给自己穿袜子,他一阵羞涩,面上有些红。 谷寓清特意选了一双厚一点的袜子,他没有抬头,将林听的脚放在膝盖上:「你太瘦了,摸着全是骨头,瘦了容易冷,」袜子拉到了脚踝,他又把毛毛拖鞋给林听套上,「老话说春捂秋冻,听着准没错。」 他的毛衣林听穿着有些大,立起来的毛毛领正好遮住下巴,林听低着头,梳不上去的碎发掉在眼前。 林听整个胖了一圈,谷寓清看着自己的杰作,只觉满意的很,他他心满意足的打开房门,把窗户关的只剩一条缝,回头看时林听依旧望着窗外,像是笼子里的雀鸟,却又不像雀鸟那样渴望自由。 人会闷坏的,谷寓清拉着林听,赶着人去刷牙洗脸,接着他将门口的两大袋食材拎了过来,分门别类的放进冰箱。 收拾好一切,谷寓清只留出了一份咖喱,林听听着响动来到厨房,随意的看了一眼,他向谷寓清要了个杯子,自己倒了杯水,他靠在墙边小口喝着,看着谷寓清将洋葱和胡萝蔔拿了出来。 「要不要一起做饭?」谷寓清晃了晃手中的胡萝蔔,满脸期待的看向林听,他指了指咖喱,说,「今天做咖喱饭,要不要帮我切菜?」 林听反应的很慢,他接过胡萝蔔没有说话,谷寓清便当他默认了。 第34页 厨房里没有地暖,寒气从地面丝丝冒了上来,即便有厚袜子阻挡,林听的脚还是冰凉凉的,握着刀的手也变得凉,他切得很慢,但四四方方的很漂亮。 谷寓清也不催他,这顿饭做的慢且甜蜜,两个人身上都是浓浓的咖喱香,遮住了铃兰的味道。 林听依旧没什么胃口,谷寓清连哄带骗也没餵进去多少,反倒换来了林听一个无奈的眼神,以及一句「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你是三十岁的小孩儿,」谷寓清举着勺子,在林听面前晃了晃,「这可是你自己切的菜,快多尝尝。」 林听发不出脾气,也受不得谷寓清这样磨人,他接过勺子端起了碗,坐得里谷寓清远了一点。 「我没有三十,」他含煳的辩解,「还差三年。」 谷寓清做了个夸张的瞭然超清,他揉了揉林听的头髮,又将掉下来的一缕撩开:「那你比我小呢,」他看着林听小口嚼着,只觉得赏心悦目,「更是小孩儿了。」 言语中带着调笑,林听没有理他,只将脸埋进了碗里,一口一口塞着这碗被谷寓清压实了米的咖喱饭。 午后阳光最足,谷寓清还是给林听找了一件薄外套,初春的风往往比冬日里还要冻人,楼道的玻璃门跟着风响,偶尔有小石砾撞在门上。 另一部电梯依旧在维修,而这一部仍然能听见钢索的响动,地下停车场里像是一个破了洞的筛子,风呜呜的刮着,在拐角处吹着哨。 「去哪家医院?」谷寓清摸了摸林听的手,然后开了暖风。 车逐渐驶出停车场,路过了林听家的楼门,林听仰了仰头,但车顶挡住了视线,他看不见十六楼。 他收回了视线,前面保安亭的灯关着,看不清有没有人。 「人民医院。」 齐州市人民医院十楼,林听正在见医生,谷寓清在走廊里来回的走,尽头的窗户焊着钢筋,看着很压抑,但是也很安全。 精神科的病人要比别的科室少上一些,走廊的长椅没有坐满,放眼看去,家属好像比病人还要多。 就在走廊尽头的椅子上,有一个被捆着双手的男人,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壮汉,另一边坐着一个愁眉苦脸的女人,那个男人见谷寓清看过来,向着谷寓清抬了抬手,但看见谷寓清并没有帮他解开的意思,又讪讪的放了下去。 谷寓清皱了皱眉,走回林听就诊室的门口坐下,他再看向那个男人时,那个男人朝他笑了一下。 男人的眼神很清澈,笑容逆着光来,谷寓清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五味杂陈,这是他第一次来精神科门诊。 四周很静,只有偶尔的开门关门的声音,仔细听也能听见微弱的哭声,谷寓清不知道林听还要多久,他掏出手机,点开了那个许久不曾联繫的联繫人。 谷粒多:妈你忙吗? 谷粒多:问你个专业知识 谷粒多:躁郁症到底是个什么病? 谷粒多:能治吗?难治吗? 谷寓清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下午快三点,往后推七个小时,瑞士那边正是早上快七点,他不知道他母亲上班了没有,他转着手机等着消息,一条腿不停的颤。 估摸着等了半个小时,手机震动,消息条弹了出来,谷寓清解了锁屏,眼前的地砖突然亮了起来,他还没看见他母亲发来了什么,就见林听拿着几个单子走出了诊室。 谷寓清迎了上去。 里面在叫号,那个被捆着手的男人被一旁的壮汉拉了起来,林听让开了门,抬眼撞上了男人的笑脸,与方才一样逆着光,只是那双清澈的眼来到了面前。 男人进了诊室,那位壮汉关上了门,地砖不亮了,林听垂着手,他说:「要去拿药,在三楼。」 第19章 血色夕阳 三楼的人明显多了不少,大屏幕上滚动着窗口和名字,冰冷又生硬,消毒水的味道被来往的人冲散,林听坐在角落的长椅上,身体不自觉的倾向谷寓清。 「靠过来吧。」谷寓清抬手搭在林听的椅背上,轻轻一勾,就将人揽在肩头。 林听突然抬起头来,他看了看四周,并没有人注意到他。 于是他将试探着将脑袋搁在谷寓清肩上,见人并没有要推开他的意思,反而还笑了两声,这才整个放松下来。 药房的窗户是一扇老窗户,即便看着关的挺严实,但还是会漏风进来,医生的白大褂下都裹着薄羽绒服,白炽灯也被风吹冷,大屏幕滚动的很慢,像是要故意将人牵绊住。 「你喜欢吃芋头吗?」林听突然问道,「就是炖排骨汤的时候把芋头放进去,煮的软软糯糯的那种。」 林听在问那个很真实的梦,但谷寓清听得却没头没尾的,他歪着头看向林听,也问道:「想喝排骨汤?」他看着林听低垂的睫毛,「那过会儿去买。」 大屏幕翻了一页,谷寓清适时抬头看去,他没等林听回答便起身往窗口走去,走了一半他又回过头来,伸手向林听要单子。 林听看着那一叠报告单,一张张的慢慢翻着,好一会儿才翻出一张白色的单子,上面罗列着他要吃的药,林听反覆确认过后,才交给谷寓清。 远去的背影打断了他的思路,他一下子想不起来方才要跟谷寓清说什么,他跟在谷寓清身后慢慢的走,看着药房里的人拿着那张单子一盒一盒的比对着。 第35页 塑胶袋绕在谷寓清指尖,打了一个漂亮的结,莹白的光落在指甲上,变成了模煳的影。 直到出了医院,林听也没能想起他想说的话,记忆像是被人抽走了一块,只留下一片茫然的空白,高悬的太阳透过空白漏进来,林听有些累,他瘫坐在副驾驶上,盯着前车的车牌。 只是五个字母和数字的排列组合,林听看了很久也没有记住,前车在一个岔路口拐了弯,视野倏然变得宽阔,风吹着断枝滚上了路沿石,停在绿化带新生的绿意里。 恍神间车已经行驶入地下,薄薄的尘土泛着灰扑扑的白,林听看着车停在一处电梯厅旁,谷寓清按开了他的安全带,绕到副驾驶拉开了车门。 「去哪?」林听有些茫然。 谷寓清锁了车,牵起了林听的手:「去超市,给你买排骨。」 一句话填上了记忆的空白。 「不吃排骨。」林听抽出了手,停在电梯厅门口。 掌心突然空了,地下潮湿的空气,带着尘土钻了进来,谷寓清不自觉的动了动手指,他说:「刚才不是还问我喜不喜欢芋头排骨汤吗?」 林听愣在原地,混沌的大脑搜索不到字句,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地下停车场里总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像是汽油和灰尘的混杂。 他像一只迷了路的兔子,一双眸子失神又无措,谷寓清看着突然笑了出来,他上前一步再次牵起林听的手,他绕到人身后,推着林听的腰走到电梯前。 「去看看你喜欢吃什么,回家正好做晚饭,」谷寓清按下电钮,「我记得这家商场有一个很有名的蛋糕店,商周吃过,说味道不错,想不想试试?」 电梯来的很慢,几乎一层一停,林听看着电梯门上他二人的倒影,闭了闭眼,点了下头。 毛衣很暖和,在地下就显得有些热了,再睁眼时电梯门已经打开,倒影不见了,里面的人鱼贯而出,林听被谷寓清牢牢的护着。 快到饭点了,电梯里塞满了人,他二人被挤到了角落,没了说话的机会,林听站在谷寓清身前,腰上环着一只手臂,将他与前面的人隔开。 谷寓清很完美。 林听不合时宜的想到。 这个人包容了他所有别扭又无理的情绪,在他心里撒下了一片名为安心的种子,林听也曾试图收集阳光,试图在心里种花,但阴霾从未消散,最终吞噬阳光,花悉数枯萎,就连残枝败叶也不曾留下。 而今这贫瘠的土地上好像发了一个小小的芽,脆弱的让林听却步,他不敢去碰,只敢远远的看着,他无比期待这个嫩芽能开出一朵花。 他突然回过头来,对上了谷寓清的眼睛,心底泛起了一瞬的酸涩,险些腐蚀了那颗嫩芽。 「怎么了?」谷寓清小声问道。 林听摇摇头,说:「可能是饿了。」 闻言谷寓清笑了笑,将人搂的更紧了些,他悄悄地把脑袋放在林听肩膀上,借着人群的遮挡轻轻亲了一下林听的耳垂。 「那咱们快一点,」他说话都含着气,「想一下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菜,没有的话咱们就直接去买蛋糕,然后回家做饭,」他捏了一下林听的肚子,「难得听你说饿。」 林听被他捏的痒,扭着腰躲了一下,一不小心踩到了旁边人的脚,他连声道歉,用外套将谷寓清的手藏了起来。 「买蛋糕去吧,」林听低着头,想与谷寓清保持一点距离,「我不知道想吃什么,也不想逛超市。」 「好,那就只买蛋糕,」谷寓清察觉到他的小动作,不动声色的将人拉近,「你不要跑,我只有这个时候才能肆无忌惮的抱你,等电梯门一开,我…」 话还没说完,电梯门应声打开,上下的人互不相让,挤的像是沙丁鱼罐头。 谷寓清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他不情不愿的松开了林听的腰,改成隔着衣服牵着人的手腕。视野变得明亮,人声嘈杂,地砖被擦的可以当做镜子。 「我最过分也就是牵着你。」他将方才没说完的话补上,语气中满是遗憾与不满。 一直绷着的神经被逗松了,林听倏地笑笑,他低头看了一眼被握住的手腕,掌心的温热传到他的腕骨,低迷的情绪有了一丝晃动。 「你也不能做别的了,」林听说,「这里人很多,牵手已经很过分了。」 谷寓清哼了一声,说:「没牵手,」他用力握了握,「连你的手都没碰到,我只是怕你走丢。」 林听的眼中闪过一丝光,心底的那颗嫩芽又长出一片叶子,他跟在谷寓清身后,只落下半步的距离,就算他现在闭上眼,谷寓清也会带着他走的稳稳的。 更不会丢。 蛋糕店很火爆,只是排队就排了快一个小时,出来商场的时候的太阳已经偏西,悬挂在马路的正中央,行道树都染上了火热的光,风终于添了一丝暖意,吹来炽热。 没有人不喜欢太阳,林听是最渴望的那个。 林听很喜欢西向的客厅,他可以坐落地窗前,怀抱一整个阳光。而谷寓清家里恰好就有这样一个客厅,纱帘将太阳变得朦胧,融化了阳光,窗棂的影子变得弯曲,长长的光落在画架上。 厨房里传出忙碌的声音,林听贴着落地窗坐着,纱帘将他遮了起来,整栋楼都浴在夕阳中,低头能看见一整片的花坛,围墙缠绕藤蔓。 第36页 林听将手贴在玻璃上,脑海中一个血腥的画面打破了眼前盛景,落日由澄黄变成血红,天很快就暗了下来,他突然想到了自己跌下去的模样,就在那片花坛里。 这是个很不好的念头,是个一直潜伏在林听脑中,时不时就会蹦出来的念头,它推着林听去想,甚至会推着林听去尝试,贴在玻璃上的手抓不住日光,漏出来的夕阳照亮了手腕上的一道浅浅的疤痕。 「躲猫猫呢?」纱帘被人掀开,头顶传来谷寓清的声音,「躲猫猫也不要在窗边,谁知道这窗户结不结实,」他说着推了推玻璃,将人拉了起来,「快来吃饭,来尝尝我手艺生疏了没?」 他力气使的有点大,林听被他拉了个踉跄,手机在口袋里掉了出来,磕在地上屏幕倏然亮起。 正巧有消息进来,消息条便明晃晃的摆在屏幕上。 木吱吱:我买了明天的机票! 木吱吱:我要去找你玩啦! 木吱吱:你要不要来接机呀,阿姨买了很多东西让我带给你,我都拿不下了,还得託运 木吱吱:[航班信息截图] 木吱吱:算了算了,你别来了,等我过去给你惊喜! 木吱吱:哦对了,阿姨说他们还要过一段时间才回来,好像是奶奶的遗产出了点问题 木吱吱:你有没有很想我呀 手机震动着跑偏了方向,林听俯下身,想把它捡起来,但谷寓清比他快了一步,并且将信息全都看了一遍。 「木吱吱?这名跟我有一拼,」他将手机还给林听,「他明天要过来吗?几点的飞机?」 林听看了一眼说:「九点半落地。」 谷寓清拉开椅子,给林听拿了碗筷:「那我可以去接他。」 林听又在数米粒,闻言抬起头来,他摇摇头说:「太晚了,回来就得十一点多了,太麻烦了。」 天又黑了一些,由血红变成了深紫。 「不麻烦,」谷寓清笑了一下,「十一点半回来刚好可以给你带宵夜。」 路灯亮了,代替夕阳。 「可南枝来了我就要回家了,」林听看了一眼门口那双脏兮兮的毛毛拖鞋,「我不能总住在你家里。」 屋里很黑,谷寓清起身把灯打开,他说:「回家也不耽误吃宵夜,」他给林听夹了一筷子菜,「明天我送你回去。」 第20章 逢雨听爱 这天下了很大的雨,沖刷着窗户,将陈旧水痕洗去,明明天气预报里亮着一个太阳,可这雨来的突然,像是闷雷炸破了天。 雨是半夜下的,雷响的时候林听正睡着,断药太久,他需要重新适应,副作用将他带进不安稳的梦里,他隐约能听见雷鸣,却怎么都醒不过来。 谷寓清靠在床头,腿上放着笔电,他点开了被他遗忘许久的信息,并排着三个全英文献,是他母亲发过来的。 谷寓清的母亲是一个板正的学究,严肃正经,从不与人说笑,大学去了瑞士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她在学校认识了她的先生,毕业那年生下了谷寓清。 两个人都学医,读研之后更是忙的脚不沾地,谷寓清小时候全是保姆带着,在他没有记忆的那段日子里,他几乎见不到父母亲。 最后是小姑看不下去了,飞去了瑞士说要把谷寓清带回国。 一开始谷寓清的母亲并不同意,她认为家里有保姆,照顾一个小孩不成问题,还是谷寓清的父亲从中周旋很久,他觉得小孩回国内长应该也不错,他也不希望谷寓清从小就不知道自己的根在哪,好说歹说终于说动了妻子,这才让小姑把孩子带了回去。 从谷寓清记事后,他就每年往瑞士飞一两趟,母子之间从一开始的生疏,到现在也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也不知是不是被小姑养的有点偏,谷寓清越长大脸皮越厚,每每去了瑞士都要往父母身上贴,不过也借了他的厚脸皮,一家人的关系缓和了一大步。 谷寓清看着那三篇文献,不自觉的皱起眉头,这的确是他妈妈能干出来的事,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每次他只是想了解一下子弹的结构,他妈妈直接给他扔过来一颗鱼雷。 他打开了文献,满篇的专业术语,没办法他只好下载了一个翻译软体,将整篇文档都导入进去。 雷声适时的响起,急骤的轰鸣吵醒了邻家的小孩,一瞬间嚎啕声混着雨声落了下来,林听被雷雨惊的一抖,谷寓清忙把人揽住,拍着背轻轻的哄。 卧室里只有笔电的光,很暗,不会影响人睡眠,谷寓清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着文献,当年写毕业论文的时候都没有这么认真过。 「大多数双相情感障碍患者将他们的发病日期追溯到青春期,而抑郁症通常是他们第一次情绪发作,」谷寓清念着,眉头越锁越紧,「双相情感障碍是高病态的,对于受影响的个人及其家庭来说,它会造成相当大社会和职责损害,并被认为以20%的受影响最严重的人自杀告终1。」 翻译软体翻译出的语言并不通顺,谷寓清看的很费劲,但「自杀」二字他是看的明明白白,十二道笔画像是连续燃爆的十二个信子,炸的他心惊肉跳。 林听贴着他的腿睡,胳膊不自觉的环着,他像昨晚一样睡得很热,唿吸也变得很热,谷寓清俯下身,在林听的额角印下了一个很深的吻。 嘴唇在颤抖,谷寓清这是第一次如此接近死神,这件事情或许不会发生,但也足够让人感到害怕,他怕这个脆弱的瓷娃娃再也拼不起来,他怕林听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让他找不到。 第37页 他强撑着看完了一篇文献,却没有勇气再打开另外两篇,他轻声去了客厅,将那一盒盒的药拿了进来,他一样一样的搜索,拿着说明书,借着笔电的光一张一张的看着。 虽然只有三种,但这个过程耗费了一个多小时,从碳酸锂到奥沙西泮片,每一种药效和副作用以及剂量和时间谷寓清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拿过林听的手机,稍稍用林听的指纹解了锁,接着定了两个闹钟,用来提醒林听吃药,然后他又给自己定了两个闹钟,以便确认林听真的有好好吃药,并且保证能在林听错过闹钟时可以打电话提醒。 谷寓清知道林听的父母也会监督他,但总有父母不在身边的时候,他不奢求林听能从跳楼机上下来,他只希望这部跳楼机能够平稳一点,再平稳一点。 他还没有追到人,他不能让风筝飞走。 雨似乎下的更大了,路灯也变得不再通透,谷寓清做完这一切,慢慢躺了下去,他将林听从被子里捞出来,脑袋搁在肩窝,他一下下的拂着林听的头髮,揉乱又捋顺。 谷寓清已经好几天没有睡好了,但他现在一点都不困,林听的唿吸声很轻,鼻息也弱得很,他将人抱的越来越紧,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有一丝实感。 这天谷寓清上了一天的课,下班后又被喊去开会,接着还要给那几个要参赛的学生改画,回家后匆忙给林听做了顿晚饭,交代了林听要好好吃完,吃完拍照给他看,然后就一路飙车去了机场,差点闯了红灯。 木吱吱:我已经看到你借宿的那个朋友了 木吱吱:我在等行李,你很快就能见到我了 林听正数着米粒,一只手回消息。 lting:东西很多吗? 木吱吱:三个纸箱子 lting:真是辛苦了 木吱吱:所以你要好好犒劳犒劳我,我想吃火锅了,你请我不? 林听笑了一下,他能想像到南枝的表情。 lting:请 木吱吱:好诶! 雨下了一天,潮乎乎的让人很不舒服,林听这顿饭没有人催,吃了还没有一半就已经凉透,这两天他被谷寓清塞着吃了不少东西,虽然有时候会不舒服,但胃口好了很多。 他剩了半碗饭给谷寓清拍了张照片,接着将手机静音,他在床头拿了一副有线耳机,随手挑了一个歌单,他躺在沙发上,越过靠背看着窗外的雨。 谷寓清没有拉窗帘的习惯,外面的光透过薄薄的纱帘,一丝不落的涌进屋里来,阴雨天总是显得悲凉一些,心底难说的情绪逃逸出来。 歌单很吵,但林听没有力气去换,他不再看雨,而是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奥沙西泮的药效似乎还没过去,他又困了,歪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谷寓清抱着一个颇重的纸箱进了屋,入眼便是这样一副场景,林听陷在沙发里,耳机连着耳朵和手机,一只胳膊搭在沙发边沿,指尖触碰到地面,另一只手轻放在脸侧,他只要微微一转身,就能从沙发上掉下去。 谷寓清忙放下了纸箱,蹬掉了鞋,踮着脚三两步跑了过去,他将林听捞起来,给人把耳机摘掉,接着转身坐在沙发上,长臂一裹,就将人放在了腿上。 动作有些粗糙,林听被他箍的疼,他皱着眉头睁开眼,抬眼就看见了谷寓清的唇。 林听不清醒,只当自己是做梦:「我从没梦见过你,」他说的含煳,「我梦里的人都不认识你。」 他一头砸在谷寓清肩膀,抬手环着谷寓清的脖颈,却又在下一秒滑了下去:「为什么呢…为什么我梦不到你,」林听又闭上了眼,「是因为我想你想得还不够多吗?」 雨将每个字都淋的湿润,空气变得粘稠含煳,暧昧像是拔丝地瓜上的糖,一根根糖丝牵扯不清。 谷寓清挑起林听的下颌,捉着那双唇讨了第二个吻。 「这样会不会多想着我点,」他含着那双唇,「今晚梦到我吧。」 气息湿热,像雨中的雾气,林听在这雾气中逐渐清醒,只觉得烫人,他推着谷寓清的胸口,将人推离一个缝隙,冰凉的风吹了进来,糖丝冷却,变成了戳进心窝的针。 「今晚梦到我吧。」谷寓清又说了一遍。 不知怎的,林听突然很想哭,蜜糖在心里发酵,融进血液酸的要命,他没有办法说好,但也说不出拒绝,他看着谷寓清带着期待的目光,水雾逐渐聚集在眼前。 这是一个很好的人,不该被他拖累。 林听低下头,奋力将眼泪收回,他说:「南枝到家了吗?」 谷寓清张张嘴却没有说话,他看着林听的发顶,扶着人的手臂慢慢收紧:「明天再回去好吗?」 恰巧闪电经过,接着是轰然雷鸣,下一刻雨声突然变得急促,搅得这一室都不得安静,画架映着电光,白纱变得诡谲。 林听没有回话,只低着头找着他的毛毛拖鞋,而后他挣脱了谷寓清的怀,回屋换上了来时的单衣。 「我该回去了。」林听趿着鞋走到门口,却突然想起手机还忘在茶几上。 谷寓清依旧是方才的坐姿,岔开的腿间少了一个人,林听将手机揣进衣兜,连同耳机一起,接着他逃也似的奔了出去,门口就是电梯,但电梯还在一楼。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越来越近,林听不敢回头,只听见一声门响,脚下的光倏然消失,楼道里变得黑漆漆一片,然后熟悉的气息从背后袭来。 第38页 谷寓清将大衣披在林听肩上,他就着这个姿势,从后面把人抱住,但他只抱了一会儿,在电梯爬到十楼时松开,他走到林听面前,一如昨日那样给人梳好头髮。 电梯开了,谷寓清率先进去,接着他回过身,朝林听伸出了手:「雨太大,我送你回去。」 他带着两把伞。 钢索响的厉害,电梯里听不见雨声,林听从没想过自己也会讨厌安静,他摸出耳机,将音量调大。 歌单一直没停,入耳的是一段没头没尾的音乐,鼓点微弱,但林听的心脏却跟着颤了颤。 谷寓清看着他如此抗拒,手在口袋里握成了拳,他很想强硬的把林听直接扛回家去,反正林听也反抗不了,他也想很混蛋的把爱塞给林听,让人强行接受。 但他不行,他怕风筝断线,他怕把人碰碎。 雨声再次袭来,裹挟着音乐一同入耳,林听想听一下开头,换成了单曲循环,他撑着伞走进厚重的雨帘。 雨比音乐重的多,楼门前的光铺在脚下,漆黑的雨伞与天相融,路灯化成了星点,雨沖淡了铃兰花香,就连身后的脚步声也变得若有似无。 林听放慢了脚步。 「今晚会梦到我吗?」谷寓清看着林听的背影,仿佛快要抓不住,「我想去你梦里坐坐。」 雨太厚了,林听听得不真切,耳机里微弱的鼓点敲着他的胸腔,路灯倾洒,拖拽他的脚步。 「我不想只跟你试试,试试这两个字太松了,它没有任何的保障,轻轻一扯就会断掉,我不想跟你断掉。」 雨太急了,打湿了林听的脸,满面冰凉。 谷寓清带着他的爱,轻叩着林听的心门,他想要把人留下,他想把他的爱说给林听,如果林听不信,他可以说无数遍,如果林听还不接受,那他可以一直像现在这样跟在林听身后。 谷寓清需要的只是林听停下来,他需要的只是林听回头。 「你把我填满了,从地铁站捡到你琴盒的那一眼开始,」他慢慢加快步伐,借着急雨靠近林听,「你说要拉琴给我听,但我很自私,很贪婪,我想让你只拉给我听。」 [你可否带我去流浪] 耳机里鼓点渐强,心脏极速敲打着肋骨,雨水好像添了温度,林听停了下来,喉咙像是被塞住了,他觉得有些唿吸不畅。 「你不会知道,」谷寓清停在林听身后,伞骨相接,「你是我寻找已久的,遗落在外的灵魂。」 [快告诉我,你在赶来的路上] 谷寓清说爱给他听。 「可以让我变得完整吗?」 他听见了。 第21章 碎瓷娃娃 林听觉得,爱情一直是一个很玄幻的东西,他不相信,也无所谓拥有。 林听知道爱情的初始总是甜的像纯酿的蜜,但什么时候会吃到蜜里的刀子,这全凭个人运气,林听从没觉得自己运气好过,他拥有过一个蜜罐,里面裹满了刀。 南枝推着行李车挤出人群,朝着谷寓清招了招手,谷寓清也向他回了一下,接着小跑过来接过了行李车。 「谢谢,」南枝笑笑,跟在谷寓清身后,「还好有人来接我,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谷寓清也笑笑,但他没有回头:「可以租一辆车,出远门比较方便。」 闻言南枝摊开手,在人看不见的地方撇了撇嘴:「我科二挂了三次,到现在都没有驾照。」 自动门感应到有人靠近,缓缓打开放进急促的水汽,雨声拍打着玻璃檐,噼啪声将嘈杂埋没。 公交车驶来,停在站牌处,一声长长的鸣笛催促着赶车的人,谷寓清向着站牌扬了扬下巴,聊笑道:「喏,可以做公交,去市里的车半小时一趟,很方便。」 车窗上海挂着水,里面的人都昏昏欲睡,白色的灯光泡在雨中,南枝生无可恋的看了一眼,拼了命的摇头:「我不要我不要,这三个箱子太沉了,我把它们弄上车,再弄下来,然后还要打车去找林听,这雨还下的这么大,想想就好惨啊,我不要。」 南枝与林听是完全不同的性子,南枝跳脱,且有一点自来熟,他在谷寓清申购两步远,像小孩子一样跳着格子不踩线。 「那我要是不来你不是还得坐车回去?」谷寓清等了他一步,「林听本来说怕麻烦不让我来的。」 「那我就落地再给他打电话呗,」南枝说的理所当然,「林听才不舍的我淋雨。」 停车场有一些远,他们要走到机场的另一头去,南枝看见谷寓清笑了一下,他突然不跳了,紧了步子跟了上去,歪头看着谷寓清,眼中闪着八卦的光。 「忘了自我介绍,」他伸出手,「我叫南枝,林听的髮小,我俩从小到大都在一个学校,我家以前跟他奶奶家就隔着一道墙,不过后来我搬家了。」 谷寓清跟他握了握手,说:「谷寓清,林听隔着半个小区的邻居。」 「嘿我知道,」南枝的眼睛又亮了亮,「林听跟我说过一点点,不过你们两个真的是在地铁上认识的吗?因为林听丢了琴盒?」 谷寓清笑着点点头,没有说话。 南枝愣了一下,他不知脑补出了什么样的画面,眼中的光倏然变换形状,蹦出了两颗桃心,他拍了拍脸,说:「好浪漫啊。」 夸张的语气逗得谷寓清一下子笑出了声,行李车压过了一条减速带,咯噔一声把南枝的行李箱给颠了下来,南枝瞬间变了脸色,惊慌的把箱子扶起来,接着掏出手帕将沾上的污水擦干净。 第39页 停车场隔着马路,谷寓清让他在这里等,车前灯明晃晃的刺透雨幕,南枝正用行李车挡着风,蹲下身擦着裤脚浸透的雨水。 雨天车堵的厉害,高架桥变成了一条橙黄色的银河,车上播放着熟悉的小提琴曲,南枝听着,指尖敲着大腿。 灯光随着雨水流下,车向前挪动了些许。 「你在追林听吗?」南枝靠着车门,一手扶在下颌。 谷寓清点头嗯了一声。 后视镜泛起水汽,看不见车的尽头,南枝看着时明时暗的一串车灯,他说:「那你知道他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前车尾灯亮起,谷寓清踩下剎车:「知道,他有躁郁症。」 话毕南枝先是一愣,接着又笑了一下:「你们认识了还没有半个月吧,他都告诉你了啊,」他有些好奇,「他跟你说了多少?」 谷寓清想了一下,说:「没说很多,他只跟我说过他退学的事情,因为他前男友闹事。」 车流分流,堵的没那么狠了。聊到这南枝皱了皱眉,眼中是肉眼可见的嫌弃:「怎么聊到那个人渣了,」南枝砸了咂嘴,双臂抱在胸前,「我跟林听,还有那个人渣是高中同学,当时我就觉得那个人没什么担当,他们两个谈到大三分手,人渣出国了,我本来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 南枝吐槽起来停不住嘴,他口中的人渣便是薛安以,薛安以大三那年出国,临走前和林听大吵了一架,当时不管是林听还是南枝,都觉得这辈子都不会再跟薛安以有什么牵扯,可谁知道就在林听研二那年,薛安以突然回来了。 「他想把林听追回来,但是林听不愿意,」南枝言语不悦,指尖勾着衣袖,「我也不知道人渣哪来的这么厚的脸皮,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他还是黏着林听不放,追求不成就倒打一耙,学校的论坛和公告栏上贴他与林听之前在一起时的照片,并且还说是林听甩的他,当然这些也不至于让林听退学,林听当年并没有回应这份帖子,只联繫了论坛管理员删帖,学校里也没掀起太大的风浪,这种事儿一般就当个瓜吃,转头就会变成屎。」 车流越来越松,谷寓清慢慢提了车速。南枝捻着衣袖,有些焦躁。 谷寓清侧目看了南枝一眼,觉得他好像还有话没有说完。 果不其然,谷寓清听见南枝低声骂了一句,对视过来的目光也变得狠厉,南枝焦躁的揉乱了头髮,他说:「后面的事他没说过?」 谷寓清颔首:「他家里出了事,走得急没来得及说。」 南枝沉默片刻,接着说道:「我这是不吐不快,你见着林听,就当不知道好了,我跟你说千错万错都是人渣的错,你不要迁怒林听到林听身上,你要是跟那个人渣一样,这次我就是下地狱也得带你一块下去。」 他又揉了揉头髮,成了一团鸡窝。 抓着方向盘的手指节泛白,蜿蜒的青筋暴露在路灯下,谷寓清只觉的心脏突然顿了一下,像是遭了一记重锤。 「只是照片和诽谤真的算小事了,」南枝看着前车尾灯,眯了眯眼,「那个人渣不知道从哪找到了林听的病例,连同住院记录一块发了论坛,这也没什么,他的室友也好同学也好都没有说什么,学校找林听谈过几次话,不过没谈人渣,谈的多是林听的心理状况,见林听没受什么影响也就作罢了。」 南枝倏地垂下了眼:「但我知道那时候林听的情况很不好,他很会装,只要他不想说,你几乎看不出他有病,只有我知道他一点都不好,因为我见过他健康的样子,」他说着有些哽咽,但下一刻他又将还没蓄满的眼泪吞了回去,「人渣就是人渣,一点后路都不给人留,他得不到林听就要毁了他,病例发上去没过几天,他就在论坛上发了一段视频。」 前车掉了头,露出了宽敞的路面,红灯隔着雨幕亮起,一片黑云携雷滚过,急坠的雨像是淋在身上,谷寓清的指尖已经凉透了。 「那段视频…」南枝咬了下嘴唇,哑着声说,「那是他们大学第一次开房时,人渣偷拍的视频。」 闪电骤亮,轰的一声雷也坠落下来,谷寓清的大脑一片空白,手在颤抖,腿也跟着颤,他突然很感谢这个红灯,要不非得出事不可。 耳中鸣响不断,他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雨珠悬停在半空,形成了灰白色的幕布,南枝还在不停的咒骂,不时还要为林听说几句话,但谷寓清什么都听不见了,一切的声音都变成了虚无的混响。 「林听因为抑郁发作选择自杀,要不是他室友发现的及时,估计都很难救回来,从那天起他住院住了小半年,出来就退学了,人渣的事情他的父母在他住院的时候解决了,他出来之后这件事我们谁也没提起过,他自己也在逃避,」南枝看向谷寓清,眸光里的含义说不清,「所以我很意外,他竟然愿意告诉你,可见你对他来说很特别。」 自杀两个字让谷寓清再次胆寒,雨水的寒气顺着车窗的缝隙渗进来,变成冰碴泼了谷寓清一身,昨夜的惊恐与现在相比简直是不足以言说,他日夜念着的瓷娃娃,竟在很多年前就碎过。 「伤了哪…」谷寓清声音喑哑,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牙齿磕碰出声。 绿灯亮了很久,后面的车按了好几次喇叭他才回过神来,他轻轻点着油门,开的极慢。 第40页 南枝指了指脖子,他说:「颈动脉,这里死的比较快,」他的指尖也凉,碰到脖子时把自己冰的一哆嗦,「好在林听那天吃了药,手抖的割偏了半厘米,要是让他真割断了动脉,就是大罗神仙也难救回来。」 小提琴声悠扬婉转,谷寓清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掉进了无尽的恐慌中,恨不能现在就飞回家去,他要守在林听身边,不让林听离开他视线半分。 又是一个十字路口,依旧是亮着红灯,谷寓清颤着手拿出手机,顶头的信息便是林听拍过来的照片,他颤着手问人想吃什么宵夜,但那边却没有回。 谷寓清更慌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全都冒了出来。 瓷娃娃被蜜罐欺骗,带着满身的裂痕闯进他的生活,却在怕自己的碎片割伤了他的手,谷寓清扔了伞,将林听轻轻抱进怀里,他连唿吸都不敢用力,耳边是林听小声的抽噎。 怀中的温度让他的恐慌褪去不少,他微微抬起头,借着被雨沖淡的路灯看向林听的脖颈,那里有一道肤色的疤痕,疤痕融进了浅淡的颈纹里,仔细看去才能发现一点点红。 刺得谷寓清心疼。 伞暴露在风雨中,存了雨水似乎要压断伞骨,路灯映在水中,连接他二人的倒影,谷寓清摸着林听的发,后背被雨水淋得透彻。 「可以让我变得完整吗?」他贴着林听的耳朵继续说,轻吻耳垂。 林听觉得爱很玄幻,他以前无所谓,但在这一刻却想拥有。 第22章 确认关系 林听回抱着谷寓清,摸到了人湿透的后背,他将伞倾斜过去,遮住了泼了天的雨,他低头蹭着谷寓清的脖颈,嗅着人身上独有的铃兰香。 「我不够好,」林听快要拿不住伞,他好像很冷,全身都在发抖,「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恋人,也不是一个正常的人,我有很多不可控的想法以及承诺,我可以在躁期瞬间喜欢上一个人,也可以在郁期把对你的喜欢消磨光,我甚至想不明白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你。」 高墙轰然坍塌,一束光灿烂而至,穿透了厚重的尘土,在林听脚下圈了一个圈。 暴雨阻挡了林听的思绪,纷乱的雨声击打着神经,林听很艰难的说完了这一长串,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会累的,我的情绪会拖累你,我们会闹别扭,会吵架,会…」 「喜欢我就够了,」谷寓清吻他的脖颈,揉着他的后背像是要揉进身体里,「你很好,好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对你,你不会拖累我,我们也不会闹别扭,吵架的话我会让着你,如果你消磨光了对我喜欢,就从我这里拿,我说了,我有很多的爱,都给你。」 泪比雨多,谷寓清的一番话让扰得林听不知该怎样才好,他下意识的想要把人推开,但一双手却不听话,他抓着谷寓清湿透的大衣,又将泪落在上面。 一把伞遮不住两个人,很快林听也湿了衣服,后背凉凉的,但是前胸滚烫。 「所以你承认了你喜欢我。」谷寓清笑了一声,轻快得很。 林听反应不过来,闻言懵了很久,他在谷寓清肩上抬起头来,愣愣的看着人,雨不知什么时候飘了进来,打湿了谷寓清的刘海,水珠攒在发烧,形成莹亮的珠玉,髮丝坠不住便随风掉落,有光碎在鞋尖。 谷寓清低头亲了亲林听的鼻尖,抬手耳机拿了下来,音乐骤停,再无半点东西可以分掉林听的心神,他看着谷寓清近在咫尺的脸,听见他说:「我会让你说爱我。」 心脏跳的厉害,好似存留了音乐的鼓点,林听觉得胸口堵着那团东西倏地散了去,冰冷的空气随着唿吸涌入肺腑。 林听的眸子湿漉漉的,在谷寓清脸上来回逡巡,那一点点的吻只像是一捧清泉,解不了燥渴的人,林听抓着谷寓清的大衣,掂了掂脚回吻上那双唇。 雨水被吻蒸发,滚烫熨帖心口,这是一个很认真的吻,谷寓清逐渐反客为主,而林听只是浅浅的回应,他唿吸愈发急促,渐渐抓不住伞,雨兜头而下,将人淋透。 谷寓清接过伞打正,向林听的方向偏了偏,他听见人喉咙里滚过一声闷哼,慢慢将人放开,又追着那双唇轻咬了一口。 林听低头靠在谷寓清肩上,他轻声说:「帐抹平了。」 雨太大了,谷寓清只听见了含煳的声音,他俯身问询,只听林听说:「你接我回家,还让我留宿,我把我自己抵给你,帐抹平了。」 挺浪漫的一件事让林听说的像是某种不可见人的交易,谷寓清琢磨了一会儿,没忍住又在人脸上亲了一口:「帐不能平,」他给林听紧了紧外套,「这辈子都不会平。」 他欠林听一点,林听欠他一点,他就能与林听变成交织的纤维。 谷寓清将林听送回了家,回来时那把被他扔下的伞还惨兮兮的停在路灯下,伞面已经塌陷,伞骨弯曲,存起来的水足以养一条鱼。 林听站在十六楼的窗口,只看见了谷寓清离去的背影,尽管雨夜视野不清晰,但他还是一眼就瞧见了那个撑着伞的人。 「啧啧啧,」南枝抱臂歪在墙上,房门大敞,穿堂风勐地颳起,「恋爱的人儿呀,甜蜜的很呀,你瞧瞧,这里到处都是粉色的泡泡,酸臭味的泡泡。」 说着他撇了撇嘴,装模作样的在鼻子前扇了扇。 谷寓清走远了,背影消失在浓重的雨幕,林听慢慢转身离开了窗户,回头就看见南枝向他伸出了双臂。 第41页 「好久不见了宝贝,」南枝轻轻抱了抱他,「想我了没?」 不等林听回应,南枝便笑着松开了人,他推着林听进屋,给人指了指墙根处的两个纸箱子,这箱子跟谷寓清抱回家的一样,上面缠着透明胶带,裸露的地方洇着未干透的水痕。 「阿姨给我带的,你一箱我一箱,还给你男朋友带了一箱,说是谢谢他让你借宿,」南枝踢了踢纸箱,但箱子很沉,纹丝不动,「你男朋友真是个好人,死沉死沉的箱子说搬就搬,他直接把我送回家的呢,不过他总给我一种在照顾媳妇闺蜜的感觉,嘶…好像也挺好。」 话痨南枝的嘴一张开就停不下来,他见着林听换好了毛毛拖鞋,自己也从鞋柜里翻了一双同款的出来,他推着林听把人按在沙发上,接着端出了一锅馄饨。 「这班飞机竟然没有飞机餐,我要饿疯了。」南枝跑回了厨房,拿了两个碗,刚搁下便又跑了回去,抱了一瓶不知从冰箱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橙汁。 南枝分好了馄饨,倒了两杯橙汁:「陪我吃个饭吧,」他歪头看着林听,「一个人吃饭很可怜的,尤其是在大晚上,还是个下雨的大晚上。」 他表情夸张,故作委屈,林听看着无奈的笑了笑,他又有些困了,陷在沙发里不太想动,他仰头靠着,选择无视南枝,吸顶灯格外的亮眼,却不影响林听被困意席捲。 林听不敢再随便停药,他想着要去买一个分装的药盒随身带着,不论是戒断反应还是药物的适应阶段都将他折磨的不轻,他有时觉得自己就是一具空壳。 他正在胡思乱想,倏然听见瓷碗磕碰到桌子的声音,他睁开眼抬起头来,只见南枝捏着耳垂蹲在茶几前,与他对视上之后蓦地笑了一下,南枝看了看烫红的指尖,他说:「我猜你想在这里吃,所以就端过来了,」他晃了晃指尖给林听看,「心疼一下我的指头吧,它都被烫红了。」 说着南枝又拿过勺子和橙汁,他将靠垫扔在地上,拉着林听坐了下来:「虽然是阿姨包的馄饨,但是是我煮的,四捨五入这顿饭就是我做的,看在我辛苦的份上,尝一口呗。」 他将勺子递了过来。 林听永远都拗不过南枝,南枝也总有上百种方法哄着他吃饭,林听撑着睡意耷拉着眼皮,小口咬下半个馄饨。 「我请了半个月的假,等阿姨回来我就回去,」南枝吃的急,被烫的直哈气,他含煳道,「这半个月就麻烦你照顾我啦,不过我会给你做饭吃的,我看你家冰箱里好吃的挺多的,我争取半个月吃空。」 馄饨滑下食道,烫的南枝五官扭曲,他勐地灌下大半杯橙汁,向着林听吐了下舌头。 眼前蓦地晃了一下,林听看见了一个舌钉。 「什么时候打的?」林听愣了愣,刚舀起来的馄饨掉回碗里。 南枝坏笑道:「很久之前了,上班不能戴,这不到你这里来过过瘾,」他又吐了吐舌头,「好看吗?」 林听如实说:「好看。」 南枝笑出花来,宽大的衣服露出了半边肩膀,一颤一颤的:「你要吗要吗?我给你打一个怎么样?正好我带了工具来,你想穿在哪?舌钉?脐钉?还是乳…」 林听勐地捂上了他的嘴:「你出来玩还带着穿孔的工具吗?」接着舀起一个馄饨塞进了南枝口中,「求你转行吧,你可以在闹市区开家店,那样每天都可以穿好多人。」 南枝吞下馄饨,嬉皮笑脸道:「好主意,我考虑考虑,」他笑的很坏,「不过你真的不要吗?你皮肤白,穿在哪里都会很性感,光是想想就让人激动,嗯…你男朋友肯定会喜欢。」 今夜南枝一口一个「你男朋友」,说的林听耳朵有一点点红,他被南枝牵引着思绪,不自觉的往偏了想去,下一秒他用力的甩了一下头,将那难入眼的画面甩了出去。 「真的不要啊。」南枝有些惋惜。 「不要,」林听拒绝的干脆,「我怕疼。」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微弱的灯光,林听淋了雨,被南枝灌了一碗感冒药,他本来就困,这下更是一沾枕头就能睡着。 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唿吸灯突然亮了起来,紧接着手机震到了柜子边上,林听昏昏欲睡,垂着手没有去拿。 雨像是翻了天一样,闪电一个接着一个,雷声不断,却不太响,沉闷闷的落不下来,尽数憋在云里头。 南枝进屋的时候林听已经睡熟了,紧裹着被子,半个人掉在床边,一翻身就能摔下来,南枝忙从另一边爬上床去,拽着被子把人拽回来。 「我感觉你吃胖了好多啊,」南枝发着牢骚,跪立在床上叉着腰,「神仙男朋友,比我还会餵饭,我就说谈恋爱会长胖的,但你为什么胖的这么明显?」 说着他又把林听往床里头拖了拖,确保人不会再掉下去后,他才打开行李箱,在一堆凌乱的衣服中翻出了一瓶香水,在睡衣领子上喷了一些。 「明天早上吃什么?三明治怎么样?」南枝仰身躺在床上,伸长了手关掉床头灯,「就这么定了,再热一锅牛奶,」他拍了拍林听的被子,闭上了眼,「晚安宝贝。」 第23章 会忘了的 阳光很躁,天穹泛着白光不见一点蓝,花坛里的花禁不住这烈烈春寒,花瓣剥脱掉落。 很不好看,花坛里杂草丛生,枯黄夹杂着嫩绿,像是停留着赶不走的寒冬。小路边的长椅冰凉,坐了半天也捂不热。林听捧着一个保温杯,目光直愣的看着残破的花。 第42页 尘土颳了起来,有些眯眼,保温杯的盖子没有盖,蒸腾的热气随着尘土飘散,温热倏地划过脸庞,眼泪掉了进去。 「我们在一起了,」林听哑着嗓子,尾音散在尘里,「那天雨很大,大到我连他的背影都看不清楚。」 南枝抱着一个厚毛毯,坐在林听身边,他扭过头来,一眼就瞧见了人脖颈上的伤,以及领口沾染的血,蓝白条纹被染成了猩红,血腥味似乎漫了出来。 血红的刺眼,南枝不敢再看,他将毛毯盖在林听腿上,低头看了看腕錶,他说:「再待二十分钟就要回去了,」他声音很轻,「再不回去护士就要来找了。」 或许他说的太轻了,林听并没有任何反应,他看着花坛里的花落了最后一片花瓣,在泥里滚了两圈,便顺着风走远。 昨夜下了毛毛雨,微弱的雨声惊扰不了病人,早晨的太阳将水分蒸干,只留下了树荫下浅淡的水痕,长椅的铁扶手上生出了锈斑,蹭在病号服上,留下一道橙红。 「南枝…」林听喃喃低语,「我们在一起了…」 南枝听着,心里头一阵酸疼,就像被人用力的掐着拧了一把,疼的他声音都哽咽:「跟谁?」他看着林听,抓过人一只手捧着,「谷寓清吗?」 听见这个名字,林听眸光一颤,他抬起沉重的眼帘,缓缓点了下头:「嗯。」 这一声「嗯」比风还冷,如同挂着寒霜的松针,透过皮肉戳进了南枝心口,就在这一瞬间,他的手比林听的还要凉。 「那你们都做过什么?」南枝撑出一个笑脸。 林听又垂下眼去,看着保温杯中缥缈的热气,刘海垂落在眼前,他动了动手指,指腹划过杯壁。 过了很久,林听才说道:「我们…」依旧是喃喃地,「我不记得了…」 那些相处的时日就像是一个梦一样,随着人醒来逐渐变得虚幻,慢慢的从脑海中褪去,化成了一个模煳的影像,林听追着影像,却看不清谷寓清的脸。 「我记不清了南枝,」泪又滑下来,林听却没有表情,「他再不来,我就要忘记他的脸了。」 小路上有人走过,挡住了残破的花,灰色的影子蹭过膝头的毛毯,那人停了一瞬,突然走过来,递过一束野花。 林听看着那束花,没有抬头,头顶传来一声没有杂质的笑,接着那花又往前送了送,眼前出现了一双病房里的拖鞋。 「你不开心吗?」那人歪着头,遮挡阳光,「看见花会开心吗?我跟你讲哦,人呢,撑死了也就三万天,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干嘛要难为自己呢?我以前也跟你一样不开心,可是我后来想开了,你要相信伤害你的人都会遭到报应,只是时间早晚得问题。」 音落那人把花放在林听腿上,趿着鞋,绕着长椅跑了一圈:「我现在过得很好,最起码我是这样认为的。」 余光里晃动这几个人影,那人倏然顿了顿脚步,紧接着捂着耳朵尖叫着跑走。 「人生不过三万天,」林听轻声念着,字句含在唇齿间,「为什么过得这么慢。」 花散了,一小部分掉在长椅上,南枝并没有听见林听说了什么,他将花一朵一朵的收起来,从口袋里拿出林听不用的头绳捆成了一扎,他看着那个逃窜的病人,捏了捏林听的手,将保温杯拿了过来,他问:「回去吗?」 林听看着空空的手,轻轻吐出一个「不」。 「那好吧,」南枝苦涩的笑笑,「那我们再坐一会儿,坐五分钟。」 林听没有回应,他找不到那朵破碎的花了,不远处就是带着尖刺的栅栏,车唿啸着从眼前驶过,一声鸣笛引了林听的目光,但他只瞧见了半截车身,以及轮胎带上的石砾和尘土。 那辆车他不认识。 「回去啦,」南枝拧上了保温杯的盖子,拽了拽毛毯,「五分钟到了,回去吃午饭了。」 风小了一些,林听回头看了南枝一眼,他将毛毯团成一团抱在胸前,撑着扶手站起来,他极不情愿的向着住院楼走去,那两扇大敞着的门像是能将他吞噬。 林听瘦了很多,病号服显得有些空荡,一阵阵的风吹动他的头髮,好似下一瞬就能将他颳倒。南枝紧跟在他身后,手臂虚环在林听后腰。 消毒水的味道越来越近,电梯口集着出来遛弯的病人,南枝一手抓着林听的胳膊,另一只手端着手机,点开了备忘录。 「明天有mect,」他捏了捏林听的胳膊,「你不要怕,我就在门口等你。」 电梯开了,人挤着人全都挤了上去,只有林听还停在原地,地砖映出了电梯的倒影,他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 「我不想做。」他皱起了眉头,看起来十分抗拒。 「别怕,」南枝绕到林听身前,低头去看他的眼,「不疼,睡一觉就好了,我保证你一出那个门就能看见我。」 林听慢慢抬起头,一双空洞的眼睛把南枝吓了一跳,林听好像是在看他,又似乎正透过他看着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下一瞬林听的眼眶倏然一红,双眸突然有了焦点。 「南枝…」林听握住南枝的手,但他使不上力气,「我会忘了他的…」 阳光落进大门,空气里飘荡着小小的尘,电梯来回了好几趟,南枝才把林听的情绪稳下来,他将林听带回了病房。 饭盒保温,并没有凉多少,但林听今天格外的没有食慾,他闷声躺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天,没有了焦躁的太阳,这天好像蓝了不少,只是被钢筋生硬的分割,并不好看。 第43页 南枝关了病房的灯,给他掖好被子,避开颈侧的伤:「困了就睡吧。」 病房很安静,意识散去的很快,林听在睡前嘟囔了一句,他问南枝:「明天他会来吗?」 南枝怔了一下,说:「我不知道,帮你问问?」 林听勾了勾唇,像是在笑,他轻声说:「好。」 天气预报依旧是黄色的大太阳,可外面的雨却下得很大,林听醒来时与上一次一样,汗水打湿了头髮,厚重的窗帘遮住了全部的光,他一时间分不清这是白天还是黑夜。 身边已经空了,被子沾了香水味,胡乱地堆在床上,床头灯调到了最暗的一档,门缝里透出了灰扑扑的光。 厨房里的面包机叮的一声响,幻声飘飘荡荡进了林听的耳朵,下一秒手机突然跟着响了起来,林听拿过来一看,是谷寓清给他定的闹钟。 他该吃药了。 林听缓了一会,坐起来靠在床头,微微倾身打开抽屉,翻出了熟悉的药盒。 他一口水都没喝,只仰起头,便将药片干吞下去,关抽屉时他突然看见了一张折起来的画纸,林听打开一看,正是谷寓清送他的那张地铁上的速写。 他要去买相框来着,但他忘了个干净。 林听把画展平,压在充电器下,然后在备忘录里记下了要去买相框。他下了床,光着脚走到窗边,挑起窗帘打开一条小缝,眯着眼睛看着翻天的大雨。 手机又响了一下,闷在被子里声音不大,林听在窗前站了很久才把手机找出来,上面罗列这四条信息,都是谷寓清发来的。 有三条发自林听昨晚上床以后,正是他想看却又忽视的那两条。 谷粒多:这香肠是阿姨做的吗?需要冷冻吗? 谷粒多:[敞开的箱子图片] 后一条间隔了二十多分钟。 谷粒多:我先冻上了,晚安 最后一条就是刚刚,谷寓清在向他问早。 谷粒多:我猜你已经醒了,早安林听 虽然没有爱称,叫的是生硬的大名,但林听看着却觉得分外窝心,他靠在床头,回了一个早安。 谷粒多:按时吃药了吗? lting:吃了,你定的闹钟响了 谷粒多:看来我的作用不小 谷粒多:吃饭了吗? lting:还没 谷粒多:? 谷粒多:空腹吃药行吗? 谷粒多:我在学校回不去,你想吃什么?我给你订 lting:不用,南枝在做早饭 谷粒多:噢那行 谷粒多:我下午没课,中午带你俩出去吃怎么样? 楼下传来油烟机的声音,没多会儿又小了下去,应当是南枝关上了厨房门。 林听看了一眼房门,想了一下才回道。 lting :你来家里吧,我不太想出去 谷粒多:行 谷粒多:啊我得去上课了啊,下课找你 这话说的像赶着早八的一个大学生,林听不自觉的笑了,他撩开挡着视线的头髮,回了消息叫谷寓清赶紧去。 南枝在这里待了半个月,卓清麦和林政也没有要回来的意思,老一辈的遗产分配的有些问题,林政林歷兄弟俩吵闹不休,最后上了法庭。 林听与卓清麦通过几次电话,卓清麦的声音听上去很憔悴,显然是没有休息好,母子俩互相叮嘱了一番,卓清麦又与南枝聊了几句,她每次都说着谢谢的话,每次都被南枝笑嘻嘻的接了过去。 药物的适应期过了,林听的嗜睡好了不少,情绪也相较于之前稳定了很多,之前落下的课要给孩子们补上。 南枝多请了半个月的假,说要留在这里等卓清麦回来再走,林听一直在拒绝,想要劝南枝回去,但南枝早早地就把假请好,把机票都改签了,林听拗不过他,只得随他留下。 但南枝的好意在林听这里转了个弯,变成了浓浓的愧疚感,这份愧疚在几天之内慢慢燃爆,烧崩了他的情绪。 「那等我老了你伺候我呗,」南枝拍着林听的后背,陪他一起坐在地上,「等我老的不能动,躺床上了,我就该向你讨债了,到时候你得给我端屎端尿擦身子餵饭,我这辈子是不可能有孩子的,只能靠你了。」 暖气已经停了,地板冰凉,南枝拖了个靠垫过来塞在林听屁股底下,他捧着谷寓清送来的蛋糕,一口一口吃给林听看。 「你男朋友买的!」他喊的一个字都不清晰,「你再哭我就吃完了!冰激凌的!不吃就化了!」 南枝知道怎么哄林听吃饭,也知道怎么安抚他的情绪,不需要过多的安慰,只要听听林听的诉求就好,照顾林听这件事他从小就做,甚至比卓清麦还要熟练,谷寓清恨不能拜他为师。 言毕南枝舀了一大勺蛋糕,在林听脸前晃晃,哄小孩那样朝着林听喊「啊——」。 等到林听遂了他的愿,张口咬住了勺子,他便会笑着拍拍林听的头说:「好乖哦。」 「再拍不长个了。」 「我都拍了二十多年了,」南枝又拍了拍,笑的很坏,舌钉露了出来,「你现在才说这个是不是太晚了?」 第24章 天桥接吻 情绪的转变总是打的林听措手不及,在一个布满碎云的清晨,阳光透过云层倾落,窗帘抿除了一条缝,将晴日变成了一道金线,这条线一直延伸至林听床前,林听起床时,入眼的便是金线中浮动的尘。 第44页 南枝已经回去了,家里就剩下林听一个人,高涨的情绪让他在家里待不住,林听打算出去走走。 衣柜里的衣服不少,林听挑了很久,最后选了一件亮眼但款式简单的卫衣,换衣服之前他还洗了个头,头髮半扎着,在后脑挽成了一个圈。 lting:今天有课吗? lting:要不要出来吃早饭? 谷寓清半梦半醒,火热的太阳也没能将他唤醒,眼前事一片茫然的白,手机的震动好像响在梦里。 他抬手在床头柜上一扫,手机砰的一声掉在地上,接着是连续不断的铃声,谷寓清闭着眼睛将手机捡起来,扣在还没有完全回神的脑袋上。 「餵…」声音沙哑,仿佛下一秒就会重新睡回去。 「早安,」林听轻快的声音传了过来,「吵到你睡觉了吗?」 谷寓清翻身仰躺着,扶着手机睁开了眼:「没有,」他清了清嗓子,「本来也该醒了。」 手机那头传来一声轻笑,像拨开层云的暖阳,林听靠在窗边,阳光落在他的脸上,留下清晰的阴影。他看着谷寓清家的方向,说:「我饿了。」 他听着谷寓清像是坐了起来,尽管声音还带着沙哑,但也正经了不少:「饿了?」 谷寓清揉了揉眼:「想吃什么?」 「小笼包,」林听收回目光,手肘撑着窗台,「上次去的那家就挺好,我还想看看那只小猫还在不在,我爸妈还要过两天才回来,一个人在家里很无聊,想把猫带回来。」 很久没有听林听说这么多话了,谷寓清一下子有点不适应,他打开窗帘,将阳光放了进来:「行,等我一会儿,我洗漱换衣服。」 谷寓清将手机夹在脸与肩膀之间,没有挂掉的意思,他别扭的挤好了牙膏,水声传了过去。 林听也没有要挂掉电话,他听着谷寓清洗漱的声音,笑着看向床头的相框,相框反光,只能看见局部的轮廓。 他听见谷寓清好像把手机放下了,接着水声变得很响,没过半分钟便倏然停下,接着脚步声去了又回,他听见了谷寓清的唿吸声。 「差点把你忘在洗手间里,」谷寓清清醒了,声音里带着笑,「你收拾好了吗?准备出门?」 林听笑意激增,整个人都散发着暖洋洋的光,他走到床头柜前,拿起相框吻了一下相框角落里的玫瑰:「今天没课吗?」 「今天周末。」谷寓清换了鞋,出了房门又退回来拿钥匙。 林听也出了门,手机两边同时响起了关门声:「周末啊,我都不记得日子了。」 谷寓清笑了笑,他说:「不记得…我…」 电梯上来的很快,手机很快的掉成了一格,林听没能听清谷寓清说的话,他索性挂掉电话,靠着电梯里的镜子,仰头看着屏幕上缓慢减小的数字。 十六楼不算很高,中途也没有要乘电梯的住户,叮的一声门打开了,只一步便踏进了清爽温暖的春风。 今天的风也变得很温柔,这让林听的心情更好了些,碎云一片片的贴在天穹,他才出楼门,就看见谷寓清一路小跑过来。 「我要两笼小笼包。」林听一步跨下三个台阶。 谷寓清下意识伸手扶他,林听也十分配合的攀着上了谷寓清的胳膊,他借力站稳,松开了谷寓清,背着手走在人身侧,仰着头说:「还要一碟醋。」 「好。」 「吃完饭我想去逛一逛,斜对角那家超市我还没逛过几次,我想买点吃的放家里,噢家里冰箱空了,也得添点。」 「好,」谷寓清想要牵林听的手,但他的手抬了一半又放下了,「要不要我开车带你出去买上次那家的蛋糕?上次买回来你都没吃多少。」 林听想了一下,说:「不行,时间不够,我下午还有学生要来,周末出玩的人很多,我怕万一路上堵车回不来。」 就像现在这样,谷寓清一直觉得林听歪着头说话的样子很可爱,他也学着林听的样子歪着头,两人一起背着手:「那我给你带回来。」 「真的吗?」林听的眼睛蓦地亮了,他扭过头来,在谷寓清的脸上结结实实的亲了一口,「那我要拍下来给南枝看。」 谷寓清被他亲懵了,回过神来时二人已经出了小区,那颗长着树洞的树就在眼前,一旁便是他们第二次见面的早餐店。 「小猫不在,」林听看着空荡荡的树洞,颇有些失落,但下一刻他耸了耸肩,越过谷寓清走向早餐店,「那我只好自己吃这两笼小笼包咯。」 说着他掀开了门帘,坐在上次窗边的位置,空调已经关了,罩上了一层老旧的布罩子,林听双手托着下颌,看着天光在谷寓清脸上烙下模煳的分界。 谷寓清被林听盯的有点毛,他偏头咳了一声,说:「干嘛这么看着我?」 林听倏然笑开了,他没有回答谷寓清的问题,而是说:「我不是d大的老师,我去d大只是因为我的学生住在d大家属院,这还是当年我导师给我介绍的学生,小孩很喜欢小提琴。」 他喝了口水,接着说:「我没想瞒着你,只是最近的事太多了,一开始是没找到机会说,后来我就给忘了。」 零散的记忆铺了一脑子,林听也不知这段初逢时的回忆怎么就突然蹦了出来。 谷寓清琢磨了一下,跟上了林听跳脱的思路,他说:「我之前问过商周d大音乐学院有没有一个叫林听的老师,然后他说没有,还跟我说了你之前的一些事,包括你是孙教授的学生,还有你…」 第45页 退学两个字梗在唇边,谷寓清生硬的将其憋了回去,这件事的全满是他从南枝口中得知的,而林听并不知晓。 谷寓清转了话头:「所以你不说我也猜了个大概。」 他观察着林听的反应,笑的有些僵硬。 阳光无法直射,屋里比外面要阴冷一些,服务员端着两笼热腾腾的小笼包,非常切时的走到桌前。 「慢用。」 热气将他二人隔开,林听的目光黏在小笼包上,方才的尴尬随着包子香气慢慢飘散,谷寓清倒了一碟醋,推到林听面前。 云散开了,阳光倾泻的没有阻碍,四月份的天还带着些许的冷意,但只要待在太阳底下,这点冷意也会变得暖和起来。 红绿灯不及夜晚亮,杵在天上颜色违和,林听大步跨上斑马线,又倏地停了下来,他看了看还算空荡的马路,牵着谷寓清上了无人的天桥。 他比谷寓清的胆子大多了,但也只是在没人的地方,他牵着谷寓清的手,一步两个台阶,脚下是停的整齐的车,红绿灯镶嵌在天桥的栏杆上,栏杆斑驳掉漆,覆着暖阳。 天桥在十字路口的四个角环成了一个圈,林听就停在圈的一个边上,低头便是来往的车流,没有仰头的视线,此时的天桥极为隐秘,是个适合放纵的好地方。 「不是去超市吗?」谷寓清上前一步,想要走到林听身前,「怎么停了?」 但林听只给他这一步的机会,下一秒林听突然回过头来,抓住谷寓清的胳膊把他压在栏杆上,牵着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变换了姿势,林听的手指慢慢钻进了谷寓清的指缝,他握的很紧,叫人跑不掉。 林听笑的起来,他逆着光,暖阳落在肩上。 「要做什么?」谷寓清微微后仰,脚下传来自行车微弱的铃铛声。 林听迈向前,叫谷寓清退无可退,他们的手依旧紧扣着,林听抬起另一只手抓住了谷寓清的衣领,他将躲着他的人拉了回来,完全没有松劲儿,一直将谷寓清拉到眼前,接着仰起头,将所有的阳光送了上去。 这是一个很重的吻,牙齿磕碰嘴唇,谷寓清尝到了口中的血腥味,他用舌尖舔去血腥,接着撬开了林听的唇,他抢了主导权,霸道地将这味道还了回去。 林听被他身上的铃兰香包围,慢慢松开了抓着人前襟的手,他环住了谷寓清的脖颈,将小半身的重量渡到谷寓清身上。 他怀抱他的暖阳,亲吻他的春,这个吻本该属于那个下着暴雨的深夜,却迟来于熹微晨光。 红绿灯交替变换,车流也换了方向。 「这么霸道?」谷寓清揉着林听的后脑,揉松了发圈。 林听咬了一口他的下巴,说:「没你霸道。」 谷寓清挑了一下眉尾,追着林听的唇啄了一口:「为什么突然亲我?」 林听向后躲着,却依旧挂在谷寓清脖颈上:「没有为什么,」气息交叠,「突然想亲就亲了。」 谷寓清一脸恍然的哦了一声:「那下次什么时候想?」 林听笑笑说:「或许…是在超市的时候?又或许回来再上天桥的时候,还可能是在家里,教课或者在深夜睡不着的时候。」 他笑的太好看,谷寓清吻了吻他的眼角说:「林老师教课要认真。」 林听歪了下头:「脑子里都是你,没法认真。」 谷寓清愣了一下。 停滞的目光被林听捉了去,他好像是这场博弈中的胜利者,他笑的开心,勐地扑进谷寓清怀里,他嗅着那股让他上瘾的铃兰香,鼻尖蹭着谷寓清的脖颈。 「谷寓清。」 他喃喃念着。 「我好喜欢你啊。」 第25章 一枝玫瑰 他们在超市的零食架后面偷偷接了一个吻。 林听不顾监控,他选了个没人的地方,在谷寓清唇角轻轻吻了一下。 被谷寓清发现后林听迅速跑开,但他并没跑出几步,就被谷寓清拦腰抓了回来。 唇勾着唇,舔过牙尖,一个浅尝辄止的吻,但林听很满足,他顶着一张微红的脸,在离着谷寓清两个地砖远的地方挑着薯片。 他不看谷寓清,随手撩了下头髮,把红透的耳朵漏了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林听才缓过来,他抱了满满一怀,准备扔进购物车的时候倏然愣住,他捡出几个放回架子上,只留下了平时常吃的口味。 「拿上,」谷寓清撑着购物车,又把林听放回去的扔了进来,「这玩意儿保质期长,能放很久,想买就买。」 林听看着那一车薯片,他说:「每次我都会买很多,然后堆在家里,过不了几天又会后悔,」他抬头看向谷寓清,「我总会在这个时候花很多不该花的钱。」 说着他又要把薯片拿出去,却被谷寓清拦了下来:「薯片能值几个钱?」谷寓清将林听拽到身边,把他困在臂弯里,「想吃就买,不想吃就囤着,囤在家里看着不舒服就囤我那儿,这样我闲的时候替你解决几包。」 「不行,」林听果断摇头,「这里没有我不喜欢的味道,所以不给你。」 小孩子语气。 谷寓清笑出了声,在林听后颈揉了一把:「一片都不给吗?」 林听再次果断摇头,下一秒又点了点头:「一片还可以。」 谷寓清彻底被逗笑,他也不管前后有没有人,抱着林听的头吻上人额角,笑声闯进了林听的耳朵,热息扑得他有点痒。 第46页 「只给一片吗?」谷寓清继续逗人,「那我好可怜。」 他故作委屈的声音换来林听一个嫌弃的眼神,林听看了看薯片又看了看谷寓清,像是真的在认真考虑,过了好一会儿他皱了下眉,他说:「分你一半吧,」话音未落他又加了条件,「除了原味的。」 小孩子脾气。 谷寓清连声说着「好」,笑的直不起身。 回家的路上又路过了那个天桥,临近正午的阳光热了不少,谷寓清一手拎着购物袋,一手牵着林听,天桥上人来人往,完全不是早上过来时的模样。 商贩铺着旧床单坐在地上,上面摆着五花八门的小商品,林听一路走一路看,倏然看见在天桥的尽头有一个卖花的姑娘,姑娘面前摆着两个塑料桶,里面盛着没底的水,水中插着鲜花,是还未盛开的玫瑰。 玫瑰殷红,红的艷丽,在这灰濛濛的天桥上格外显眼,宛若是这忙碌的城市中唯一的一份静谧。 林听快步向前,向着玫瑰走去,他蹲下来跟那卖花的姑娘聊了几句,接着买了一份静谧。 谷寓清跟在他身后,听不见林听与那姑娘聊了什么,他慢慢走着,只见林听拿着一枝花返回来找他,谷寓清看着林听迎光的笑,听见他说:「九块九毛钱的浪漫,送给你。」 玫瑰花瓣上聚着水珠,水珠清澈,映着林听的影。 「今天是什么节日吗?」谷寓清笑着说。 林听挑眉歪头,笑的比谷寓清要灿烂的多:「不是节日,只是我想送你花的一个周末。」 谷寓清接过玫瑰,放在鼻子前闻了闻,玫瑰还没开,香的不算浓郁,他将玫瑰塞进了林听身前的口袋里,他牵起林听的手:「回去再送我吧,我拿着玫瑰没法牵你。」 天桥上的人越来越多,驻足侧目的人也不少,但谷寓清就像个没事人一样,自顾自的牵着林听往家走。 林听压着唇角,暗自发笑。 他二人下了天桥,早餐店慢慢上了午餐档,树影被晒的零七八落,又被薰风吹散。 「你还欠我一个吻。」谷寓清突然贴近。 林听偏头过来,不解的说:「为什么欠你一个吻?」 谷寓清似笑非笑,贴着人不离开:「在回来的天桥上,你应该想亲我。」 林听怔了怔,碎光落在脸上,他捏了捏谷寓清的指头,突然笑出了声:「那我送你玫瑰,是不是可以抵了这个吻?」 谷寓清瞟了一眼那支玫瑰,玫瑰横放在口袋里,只露出了花冠:「玫瑰现在还在你手里,我没要,所以你就是欠了我一个吻。」 林听倏然收起笑容,满面诧异的看向谷寓清,他说:「强盗逻辑。」 谷寓清颇为得意,笑的很无赖:「好用就行。」 说话间已经到了楼下,但他们谁都没有松手的意思,林听越走越慢,最终停在了楼门前,他勾着谷寓清的指节,不动声色的摩挲着。 指节被摩挲的痒,谷寓清的眸光变得晦暗不明,他勐地捏住林听的手,不让人作乱,他说:「你这样我会不想走的。」 林听不看他,状做不在意:「也可以不走啊…」他迈上一节台阶,「我没赶你走。」 此话一出,倒是让谷寓清不知道该怎么接了,这个时候说走好像很扫兴,但说不走又像个没皮没脸的、上赶着採花的贼,一时间他愣在原地,看着林听,只等他的反应。 林听也等着看谷寓清做什么反应,但谷寓清一句话都不说,只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林听给自己闹了个脸红,他又退上一节台阶,依旧不看人:「我想吃番茄鸡蛋面了,上次你都没放盐。」 谷寓清站在那里不动,做出一副瞭然的表情。 「你还拿着我的薯片,」林听红着脸,破罐子破摔的将人推进楼门,「你不是想和我分吗?那你拎着不动是不是想独吞?」 谷寓清依旧没说话,笑声不断的从唇边溢出来,没多会儿便溢满了整个楼道,他将林听环到身前,在电梯开门前亲了亲林听的耳垂:「你怎么这么可爱。」 音落电梯门打开,林听倏地熘出了谷寓清的臂弯,楼下遛狗的邻居牵着狗出来,邻居见着林听点了点头,林听也点头回应。 等他们走进去,邻居早就走远,电梯门慢慢关上,将他们封锁在这一个狭小的,玫瑰散发出暧昧的气息,空气都变得钩缠,电梯轻晃的声音被风稀释,电梯里的灯照亮了林听的唇,好像很软。 吻不知从何起,或许是屏幕上的数字蹦到十三楼的时候,林听的衣服皱了,这灯光像是要将他晒化,林听在接吻的间隙里勾着谷寓清的脖颈,声音含着喘息:「谢谢。」 他眼中含着光,看的谷寓清心里一颤。 「谢什么?」谷寓清摸着他的发。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在上车之前,我曾有过一瞬间不想活的念头,」林听的声音有些哑,听上去却像是死亡的圣音,「谢谢你的画,它救我一命。」 谷寓清觉得很疼,但他说不上是哪里疼,五脏六腑都被林听的话扯在了一起,每一次的心跳都变成了锋利的刃,迫使神经颤抖。 「上次说要给你的奖励你还没带走呢,」他抱住了林听,抱的很紧,「未来我们还有好几十年,我会给你画好多副画,如果我的画可以救你的命,那我做你的药,给你续一辈子命。」 第47页 肩头散开温热,接着是一声轻笑,林听从谷寓清的怀里抬起头来,眼底的水光攒起了厚厚的一层。 他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回应,电梯停在了十六楼,他们之间只隔着一枝玫瑰。 薯片散落在地上,只有几包还好好的待在购物袋里,林听的牛仔裤挂在楼梯上,一只拖鞋滚落下来,玫瑰花瓣飘了一地,殷红的花汁染在林听的卫衣上,他的衣服皱得不成样子,他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副凌乱的油画。 谷寓清抽出了玫瑰花枝,随手扔在地上,他托着林听,关门的时候甩掉了林听另一只鞋。林听的唇被他含住,空气逐渐被抽离,谷寓清听着人难耐的喘息,舌尖深入的更加放肆。 门很凉,隔着卫衣都很凉,空气的缺失让林听的大脑变得缺氧,他晕晕的,就像是药物的副作用。 「这样很累…」林听攀着谷寓清的肩。 「你很轻,」谷寓清说,「我不累。」 他像是在故意曲解林听的意思,还将人掂了掂,似乎在证明林听真的很轻,但林听却咬了他的下巴一口,林听说:「不是你累,是我很累,」他坠在谷寓清身上,身下的手成了他唯一的支点,「谷寓清,我要掉下去了。」 可谷寓清不听林听的话,只将人困在他与门之间,他再一次夺取了林听的氧气,将人推进了欲的漩涡,他的手慢慢向后,指尖抵住了林听的尾骨。 林听明显的颤了颤,下一瞬就要从谷寓清身上滑下去,眩晕间他触到了柔软的床,一睁眼便瞧见了床头柜上的相框。 他看的有些出神,紧接着锁骨一疼,谷寓清在那里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牙印,像是某种印章,又像是一种标记。 「不专心,」谷寓清捏着林听的下颌,迫使人对视,「头一次就不专心,以后可怎么办?」 林听勾了勾唇,顺从的在谷寓清的掌心蹭了蹭,接着他含住了谷寓清的一节手指,又用舌尖抵住。 温热激的谷寓清眸光一暗,借着这个空档,林听压住了谷寓清的肩膀,倏然翻身跨坐,他依旧含着那节手指,含煳的说:「我自己来。」 他松开了手指,俯身吻住谷寓清的喉结:「你不许动,算作惩罚。」 第26章 一个下午 林听一觉睡到下午两点半,还有半个小时他的学生就要来了,睁眼的时候腰以下都没有知觉,混乱的大脑废了好长时间才清醒过来。 他连午饭都没有吃,只喝了一杯温水,卧室里瀰漫着荒唐又迷乱的气息,相框掉在地上,边角的玫瑰被磕掉了一个花瓣。 还有门后的玫瑰花枝以及散落的殷红,无一不在提醒林听睡前的疯狂。 最后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煳,他只记得他趴在谷寓清身上大口喘着气,而谷寓清的手流连于他身后,贴着他的耳朵说了句。 「合不上了。」 后面就都不记得。 谷寓清不在卧室,但床还是温的,散出了淡淡的铃兰香,林听卷着被子滚了过去,在谷寓清躺过的地方又眯了十分钟。 半醒间他听见门被人推开,脚步声慢慢靠近床边,下一瞬他连同被子一起进了一个怀抱,抱着他的人在不停的亲他的脸。 「还有二十分钟上课,」谷寓清柔声说着,「你的学生如果守时的话应该会提前来,你是不是该起床收拾一下了?」 林听闭着眼,脑袋垂在谷寓清肩膀上:「…怪谁?」 谷寓清笑笑说:「怪我,」他扶着林听坐正,用额头抵着林听的额头,「那我弥补一下,帮你洗漱好不好?」 林听想了一会儿说:「…好。」 他像一个断了筋的木偶,坐在洗手台上随便谷寓清怎么摆弄,门铃响的时候他又变回了那个板板正正的林听,他开了门,带着小孩去了书房。 小孩在整理他的琴盒,谷寓清这时候发来了一个信息。 谷粒多:我去给你买蛋糕 楼下传来了关门声,林听压不住唇角。 周末人多,谷寓清来回就花了一个半小时左右,算着时间林听应当还没下课,他将车停在地下,放倒了座椅,开了一点窗。 停车场里很空,只有一只流浪的狸花猫在来回踱步,谷寓清将车灯关掉,那只猫没多会儿就爬上了他的车头,与他隔着玻璃对视了一会儿,便伸了个懒腰盘成了一个毛茸茸的圆。 这只狸花猫很胖,谷寓清看着猫出神,他突然想起了林听说想养一只猫,便寻思着要不要把这只狸花引回去养。 猫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甩了两下尾巴表示抗议,谷寓清耸了耸肩,又将座椅放低了些,他没再看狸花猫,而是侧身靠着门,百无聊赖的刷着手机。 不延时的情况下林听还有半小时下课,谷寓清被手机里无聊的信息搞得昏昏欲睡。眼皮已经慢慢合上,屏幕的光也逐渐暗了下去,他强打起精神定了个半小时后的闹钟,将手机一扔,歪头就要睡过去了。 可就在这时,铃声突然响起,在这寂静的停车场里吓得谷寓清一激灵,他勐地起身,转头看向副驾上的手机。 「餵小姑。」谷寓清喘了好大一口气,接听了手机。 电话那边传来了清亮的女声。 「寓清?」谷酌的声音不小,「听得见吗寓清?」 那边应该是信号不好,她朝着电话餵了好几声,吵的谷寓清撇着脸,将手机远离耳朵。 第48页 狸花猫看见了车里幽暗的光,后腿一蹬跳下了车,一熘烟的钻进别人家车底,贴着墙根跑远了。 「听得见听得见,」谷寓清也跟着喊,「餵小姑诶!我听得见!」 声音穿透车窗,在停车场里盪出迴响,谷酌总算是安静了下来,谷寓清啊手机贴回了耳边。 「刚才信号不好,我刚下地铁,这才出站。」谷酌撩了一下长发,踩着高跟鞋迈上台阶。 「猜着了,跟你打电话忒废耳朵,」谷寓清又躺了回去,「您老考不考虑下次出了站再打电话?」 「下次再考虑。」谷酌摘了墨镜挂在胸前, 那边响起一阵嘈杂,街道的声音顺着卫星信号传进了谷寓清的耳朵,他听见了一声车鸣,接着是关车门的声音。 嘈杂声随着车门关闭被隔绝在外,谷酌翘着二郎腿,腿上搭着一件半透的小衫,小衫遮住了尚未及膝的短裙。 她捂着手机向司机报了个站,转头又跟谷寓清聊了起来。 「你回国了?」谷寓清懒散的问道。 「嗯哼,」谷酌将挎包放在腿上,「昨天回来的,本来想回家看看你,这不一下飞机朋友就叫我,我就打了个飞的跑番州来啦。」 「还打飞的,」谷寓清翻了个天大的白眼,「大画家可真是重友轻侄子。」 谷酌笑了几声,并没有什么歉意:「你我什么时候不能见?」她看着窗外,正巧路过番州标志性的电视塔,「对了,上次跟你说的画展你考虑的怎么样?」 她突然正经,音色都低沉了一些,谷寓清脑子里的那根筋转弯没有这么快,他张着嘴没发出声音,过了十几秒才说:「啊…画展…」又过了几秒,「去哪来着?」 谷酌也翻了个白眼,姑侄俩如出一辙,她摸出一个口香糖扔进口中,愤愤地咬了几下:「你是半点不上心。」 谷寓清干笑几声,听着谷酌把那颗口香糖当他的脑袋嚼。 「去维也纳,」红灯了,计程车停在电视塔下,「我打算定在圣诞节,画展我给你留了一个展厅,你还有八个月的准备时间。」 谷寓清抬起手,无奈的遮住了脸,且不说谷酌给他留的这一个展厅有多大,就说这几个月的时间,他连灵感都不一定什么时候才能冒出来,还要画画,还要弄去维也纳,说不定还要留在展厅解说,谷寓清想想就头大。 「你给我留两个位置就好了啊…」他窝在驾驶座里打滚,「一个展厅…八个月…你怎么想的啊,我没有那么多手啊。」 声音通过皮质的椅子反射过来,传到手机里变得很粗糙。 「小展厅小展厅,」谷酌继续忽悠着,「你就当我场地租大了过来帮我撑场子,你放心,你赚的钱都给你,我不要你场地费。」 闻言谷寓清愣了很久,锈迹斑斑的大脑突然擦的锃亮,他忽地坐了起来,腿撞在了方向盘上,伴随着一声低声痛唿,谷寓清听见了谷酌压抑不住的嘲笑。 「你请我撑场子还要我给你场地费?」谷寓清看了一眼屏幕,透过「小姑」那两个字仿佛看见了谷酌欠揍的笑脸,「还有我赚的钱本来就该给我,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说着电梯间的灯突然闪了一下,谷寓清下意识回头,只见电梯门缓缓打开,林听从里面走了出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个背着琴盒的男生。 那个男生矮了林听一个头,背琴盒的样子与林听很像,走路的姿势也很像,如果不看脸,那简直就是小一号的林听。 二人说笑着走了过来,但林听好像没看见他一样,一手揽着男生的肩膀,路过谷寓清的车,带着男生走到了前面不远的一辆车前。 林听给男孩拉开了车门,又下腰跟车里的人说了几句话,接着林听退到一旁,谷寓清看见男生落下了窗。 他看着林听跟男生挥手道别,目送男生离开,直到车慢慢走远。 谷寓清只看背影,就知道林听在笑。 停车场里灯光昏暗,似乎将背影溶解,等到车远到连尾气都看不见,林听才转过身来,原路走回电梯间。 全程都没分给谷寓清半个眼神,林听连头都没回一下,谷寓清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画展的事回头再说。」他匆忙挂了谷酌的电话,抓起蛋糕就追了上去,脚步声在回声里变得密集,谷寓清终于在林听上车之前抓住了人。 四月的天里林听还穿着毛毛拖鞋,被谷寓清这么一抓,拖鞋飞出去半只,虚虚的挂在脚尖,林听稍一挣脱,毛毛拖鞋应声落地。 「你吓我一跳。」林听惊诧的看着谷寓清,这人紧紧的贴在他身后,一只手臂紧箍着他的腰。 「你都不看我,」谷寓清咬林听的耳朵,用拎着蛋糕的手在身后胡乱的画着林听来回的路线,「你走过去又走回来,我看着你走过去又走回来,可你跟那个男孩儿有说有笑的,就是不看我一眼。」 说着他又把蛋糕拎到林听面前:「你看,给你买了蛋糕,巧克力味的。」 电梯早就合上了门,在他们打闹的时候已经到了二楼,林听无奈只能等下一班。 他接过蛋糕抱在怀里,别扭的回过身,讨好的亲了亲谷寓清的唇角:「这样够了吗?」 林听的眸子里闪着光,满是笑意。 午后的温存似乎持续到了现在,林听的唇很软,谷寓清不想放过,他趁着没人,拿过蛋糕将林听勐地抱紧。 第49页 林听下意识的向后躲,双手推着谷寓清的肩膀,但他没用太大的力气,很轻易的就被谷寓清追上,电梯间的光将这一隅变成了一个通明的舞台,又像是上世纪的八音盒,而他们则是八音盒上交叠的小人。 双唇相碰的那一刻,谷寓清突然停了下来,他看着林听微颤的睫毛,恶劣的问道:「我可以亲你吗?」 电梯间的等接触不良,在谷寓清说完之后倏然闪了闪,林听抬眼对上谷寓清带着玩味的眸光,同样十分恶劣的回道:「如果我说不呢?」 他用唇蹭了蹭谷寓清的唇,然后退开:「谷老师这是在吃醋吗?吃一个十四岁孩子的醋,」林听看了看身后的停车场,然后又蹭了蹭谷寓清的下颌,「好酸。」 谷寓清没有否认,只是将手臂收的更紧了些,他恨不能将林听拴在身上,嵌进骨髓。让人哪也去不了。 「如果承认吃醋能得到我想要的,那你就当我吃醋了吧。」他看着林听,那双黝黑的眼眸望不到底,似乎要把他吞噬。 林听故作不解道:「你想要什么?」 电梯来的及时,谷寓清半抱着人进了这个密闭的空间,四周的镜子映出了好几层黏着的旖旎。 他笑说道:「明知故问。」 第27章 晚夜前奏 电梯在一楼不停,再往上走一般也不会再停,林听觉得自己很幸运,没有人打扰这个吻。 蛋糕与上午的薯片获得了同样的待遇,都被谷寓清随手扔在了门口。 这次林听并不老实,一进门就将谷寓清压在了五斗柜上,柜子上的花瓶被撞的摇晃,好在幅度不大,没有掉下去。 「我还你第三个吻,」林听喘息道,「从你发消息来之后我就一直很想亲你,你害我上课都不专心。」 谷寓清箍着他的腰回吻:「你满脑子都是我,」他将这句话还给林听,「怎么专心?」 现在是五点二十,天将将暗下来,澄黄的光掺了一丝丝灰,斜落进窗,零散成四四方方的格,落在缺失了书皮,有些破旧的乐谱上。 林听的卧室见不到夕阳,透过窗户能看见被落日余晖染红的楼,玻璃映射太阳,也在他的床边分享了一片橙光。 「又走神,」谷寓清勐地一用力,撞碎了林听的唿吸,他捏住了林听的下颌,俯身吻上人的眼睛,「你只能看我。」 说着他愈发的用力,回应破碎在喘息里,林听仰着头,眼泪滑落在床单上,他的头就要顶到床头,下一秒又被谷寓清抓着腰拉了回来。 枕头掉在地上,床单变皱了,揉起来的碎光融在林听的指尖,他颤着抖着,将谷寓清越圈越紧。 「爱我吗?」谷寓清控制着林听的唿吸,抓住了它。 林听点了点头,在失神中找回了声音,一声含煳的「爱」滑过喉咙,挂在唇角摇摇欲坠。 指尖滑动,谷寓清俯身下来,他靠近林听的耳朵,将跟蛊惑:「我是谁?」 湿热的气息蹭过林听的脸,混合夕阳,他觉得自己像一条搁浅的鱼:「谷…谷寓清…」 「乖,」谷寓清在林听的耳垂上咬了一口,他撑起身体,眸光清明,像是在欣赏一副画作,「连起来说,你爱谁?」 指尖滑动,林听激烈的颤抖,头髮散乱的铺在床单,随着褶皱一同浮动,像是大海深处的海妖。 「我爱你…」他拼了命也找不回神智,只能下意识的回话,「爱…爱谷寓清…」 话音未落,尾音倏然上扬,谷寓清松开了它,抬手捧起了林听的脸,他攫取林听的唿吸,给了人一个奖励的吻,他感受着林听的激烈与激烈后骤然脱力。 谷寓清将海妖打捞上岸,牢牢的守在怀里。 「好乖。」 夕阳沉的很快,没多会儿天就暗了下来,远处的楼不再分享夕阳,林听垂落的指尖触碰不到光。 他趴在床上瘫成了一滩水,瞳孔涣散,双目失焦,林听觉得自己快死了。 房门开了又关,谷寓清轻声走了进来,他拉上了窗帘,将最后一丝光也遮住,他带着春日里夜晚的水汽,在林听身后悄声上了床。 「有点过了,」他将人捞进怀里,啄着林听肩头的指痕,「我下次注意。」 林听动了动酸软的腰,在谷寓清怀里调了个舒服点的姿势,他闭上了眼,轻嗅着若有似无的铃兰香:「不用注意,」声音都是哑的,「你可以再凶一点。」 指尖软的抬不起来。 「不行,我不舍的。」谷寓清揉了揉林听的手,接着抚上他的腰。 林听笑笑,在谷寓清的胸口蹭了蹭,他没再跟人争辩下一次是注意一点还是凶一点,他只知道他现在很饿,饿的胃酸好像要倒流。 「谷寓清,我今天只吃了一顿早饭,」林听闷闷的说,「中午睡过去了,晚上也快睡过去了,我好饿啊,再不吃饭你就得给我收尸了。」 头顶传来一串笑声,接着被子掀动,带起了一阵风,谷寓清去衣柜里翻出了一件厚实的睡袍,把林听裹成了春卷的样子,他又给人穿上了毛毛拖鞋,抱着人下楼。 林听跟着谷寓清的脚步一步一颠,他闭着眼睛说:「快入夏了谷寓清,」他捏了捏睡袍,「这睡袍我冬天都不穿。」 「冬天有暖气,」谷寓清把林听放在沙发上,他摸了摸林听的脚,说,「你自己摸摸你的脚有多凉,快入夏了,还这么凉。」 第50页 说着他将那双冰凉的脚也塞进睡袍,又拎过暖壶给林听倒了一杯热水,套了杯套塞进人手里。 「吸熘着喝完,」谷寓清亲了亲林听的额头,「我去给你做饭。」 「做面,」林听仰头捉他的唇,「番茄鸡蛋面,记得放盐。」 谷寓清被这人的较真逗的不行。 客厅里很暗,只开了灯池外沿的一圈灯,散射的光落在墙上,像一个个交叠的、未展开的伞,灯光在楼梯上落下不规则的光圈,林听一手支在沙发扶手上,撑着脑袋看着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一扇磨玻璃门模煳了谷寓清的影,厨房灯很亮,衬得客厅里更加幽暗,油烟机的声音仿佛化作琴曲,与规律的切菜声共同奏鸣。 五斗柜的花瓶后面多了一个本不属于这个家的东西,它藏在灯光的暗影里,林听一开始并没有发现,直到谷寓清端着一大盆面出来,厨房里的光倾入整个客厅,林听才看见那花瓶落下的、不同于以往的阴影。 「那是什么?」林听放下玻璃杯,指着五斗柜。 光笼着五斗柜,林听看见了一幅反放的画,这幅画与谷寓清卧室里的那副画不一样,并不是一个单一的画布,这幅画被框在一个颇为古典的画框里,四角都是黑桃木色的浮雕。 谷寓清放下面,他看了看林听,又顺着林听手指的方向回过头去,然后他恍然的哦了一声。 他在围裙上把手擦干净,接着将那幅画拿到林听面前。他将画靠在茶几上,回身按下开关,将客厅整个点亮。 「你的奖励,上次忘了让你带回来,」谷寓清坐在沙发扶手上,一手揽着林听的肩膀,「不过还好没有带回来,让我有机会能把它裱起来。」 这是谷寓清画的林听的背影,谷寓清要是不提起来,林听都快把它给忘了。 林听不懂绘画,他伸出指头触碰笔触,指尖蹭过他的背影,蹭过了光,最后停在那颗被谷寓清抹出来的、不起眼的流星上。 「我要放在卧室里,」林听贴着谷寓清,脑袋靠在谷寓清的胯骨上,「但我还没想好要不要挂起来,我想挂在…挂在一睁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但一睁眼就能看见的地方是卧室的窗,这让林听有些苦恼。 「一会儿再想,」谷寓清将画拿到了一边,拍了拍林听的肩膀,「先吃饭,过会儿凉了面汤就没了。」 林听跟着谷寓清起身,腿有些软,他看着餐桌上摆好的碗筷,热气蒸腾的面涌动气流,一股暖意从心口蔓延,润过血液,延伸至指尖。 这夜很安静,也很舒心,折腾了两次让林听整个人都懒的不行,就连眸光都变得软绵绵的,谷寓清坐在沙发一端,林听枕在谷寓清的腿上,电视里播放着最新的综艺,声音不大。 客厅的灯被林听关了,只有电视是亮的,光晃在林听脸上,没有人在意到底是什么综艺。 谷寓清身上的铃兰香气淡了不少,倒是添了许多与林听相同的沐浴露的味道。 林听玩着睡袍的衣带,突然说:「我前一阵用我爸的信用卡刷了一千五。」 谷寓清正理着林听的头髮,闻言指尖停了一下,他说:「买了什么?」 林听摇摇头,将衣带蒙在眼上:「什么都没买,」他顿了一会又说,「我在昇州的动物园认养了一只考拉。」 谷寓清挑了挑眉,目光从电视上移开:「从哪认养了啥?」 林听露出了一只眼,他重复了一遍:「我在昇州的动物园认养了一只考拉。」 看着谷寓清诧异的眼神,他又把眼蒙住:「那家动物园没有马戏团这种动物表演,全靠门票赚钱,这两年不太景气,动物园赚不了很多钱,但里头的动物只多不少,就开放了认养。」 说着他一手比了一个一,另一手比了一个五:「一年一千五,我一冲动就认养了一只,本来想花我的钱的,结果卡没换过来,刷成了我爸的信用卡。」 大脑处理信息处理的不及时,谷寓清汇总信息,只得出了「林听养了一只考拉」这个结论,他揭开了林听的衣带,低头与人对视,不知为什么他突然笑了出来,肚子震颤起伏,林听的脑袋也跟着颤。 「你笑什么?」林听躲开了他的肚子,微拧着眉目光戒备。 「没什么,」谷寓清捏了捏林听的脸,俯身亲了个响的,「一年一千五也不贵,就是想着人家都是养猫养狗,咱家养考拉,想想就觉得稀奇,林小少爷下次养什么?丹顶鹤还是犀牛?」 林听一巴掌拍在谷寓清肚子上,他想坐起身来,但后腰太酸让他使不上劲,上半身起到一半便勐地砸了回去。 「你笑我。」林听自己揉着,还不忘了指责一下谷寓清。 谷寓清笑的明目张胆,他把人往上捞了捞,温热的掌心贴着林听的后腰:「不笑不笑,林小少爷这是做善事,积德呢怎么能笑。」 话音还没落笑声便又溢了出来,林听忍着腰酸也要挣脱,但谷寓清把他抱的太紧,只有一双腿还能勉强听他支配。 「你好无赖啊谷寓清。」林听把靠垫踹到了地上。 他就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却被按在主人怀里动弹不得,谷寓清低头啄林听的唇,林听骂他一句他就啄一口。 只用了十多个吻,谷寓清便成功的让林听闭了嘴,还得到了一只脸红的猫,猫气鼓鼓的收回了爪子。 第51页 「不闹了呀,」谷寓清不要脸的又去亲人,「好乖哦。」 林听听着来气,挣出一只手来推他的脸,故作嫌弃,他二人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僵持了许久,直到谷寓清的手机在林听的大腿下震动。 「宝贝儿先起来,我接个电话。」 第28章 六封遗书 电话是谷酌打来的,她说她给谷寓清发了封邮件,让他记得查收。 手机上没有邮箱软体,谷寓清借了林听的笔电。 「今天是不是买了苹果?」林听输入密码,将笔电交给谷寓清。 「买了三个,」谷寓清登录了邮箱,点开了那个红色的圈,「过会儿给你洗。」 谷寓清盘腿坐在沙发上,林听给笔电插上了电源,接着裹好睡袍站了起来:「我自己来,」他踢趿着鞋,在那一堆薯片里翻出苹果,「我给你雕个花。」 林听扬了扬苹果,接着进了厨房。 谷寓清笑出了声,并没有回头,他看着谷酌发来的邮件,将滑鼠放在腿上,笔电的光映着他的脸,颜色变换。 厨房里传来水声。 那是几张画展场地的照片,应当是谷酌自己拍的,她还特意标註了给谷寓清留出来的那个小的展馆,以及一张场地平面图。 随着照片来的还有三封电子版的空白邀请函,谷酌的留言是让他随意请几个朋友,他父母那边已经寄过去了,但来的可能性并不大。 谷寓清并不在意,他从没在谷酌的画展上见过他的父母,二老从年轻就一直很忙,看样子只有等退休了才能闲下来。 他大致看了一遍,只在那张小展馆的照片上停留了些时间。这个展馆的确不大,在平面图上也只占了很小的一块地方,但是在整个馆里的位置还不错,就与主馆紧挨着。 厨房里水声停了,瓷盘磕碰流水台,谷寓清听见林听在刀架上将刀拿了下来,他惊诧的看一眼掩着的磨砂门,林听似乎真的打算在苹果上雕花。 手机突然震动。 小姑:看了没? 谷酌可真是掐准了时间。 谷粒多:看了 谷粒多:你直接发我不就行了,干嘛这么麻烦还发邮件? 小姑:习惯了哈哈哈哈哈哈 小姑:况且邮件不是显得正式点嘛 谷寓清对着屏幕撇嘴,打了不到五个字,那边又发来了一条二十秒的语音。 小姑:这个馆小吧小吧,你准备三四幅画就够了,我想着你要不直接弄一个主题出来? 酒杯碰撞混在语音中,谷寓清听见了浓浓的醉意,谷大画家的私生活糜颓到他难以想像,他透过屏幕,仿佛看见了那边的灯红酒绿。 谷粒多:你这是喝了多少? 小姑:记得弄个主题 谷粒多:…… 谷粒多:昂,那你记得少喝 小姑:小屁孩别管我 谷寓清扔了手机。 他愣了一会神,目光在那小展馆上涣散,林听还在雕着他的苹果,厨房里很安静,整个家都很安静。 谷寓清退出了邮箱,关掉了网页,滑鼠点击的声音变得清晰。他伸了个懒腰,将光标移动到关机键上,就要要点下去的那一瞬,余光倏然扫到了一个文件夹。 文件夹本身没什么问题,与其他的文件夹都是一样的淡黄,但这个文件夹没有名字,底下只躺着一串乱码,谷寓清的心勐地沉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厨房,鬼使神差的打开了那个文件夹。 九个蓝白色的文档整整齐齐的摆在文件夹里,文档没有名字,只有数字编号,谷寓清随便选了一个点进去,第一眼就让他瞳孔骤缩。 [我说过我要给我父母养老送终再走,但我怕我撑不到那个时候。] 这是一封遗书,一封来自林听的遗书。 或者说这只是其中的一封遗书,林听一共写下了六封遗书。 谷寓清极快速的浏览了一遍,大致的内容都差不多,只有细微的改动,但篇幅却越来越长,更多的是林听自己的碎语。 谷寓清看了看那些碎语,很都没什么逻辑,他不知道林听是在什么情况下写下的遗书,但他看着这些颠三倒四的言语,推断当时林听应该是状态很不稳定。 厨房再次响起了水声,接着是林听收刀的声音,谷寓清连忙将文件夹关掉。 「看天鹅,」林听端着一个水果盘,上面摆着八个天鹅,「我跟视频教程学的,一直想弄来着,但是总是忘,还好今天买了苹果。」 笔电合上的那一刻,谷寓清收敛了眸底拨动的光,他将笔电收好,一如往常的向着林听招手,他接过水果盘,一勾手就将林听拐进怀中。 「真不错。」谷寓清打量着那八个天鹅,捏起一片苹果片叼在唇间。 也不知电视播着哪个台的节目,综艺似乎已经换了一个,熟悉的开场捉了林听的目光,他的眼睛亮了一下,笑着看向谷寓清。 「这个综艺还在呢,」林听咬走了半片苹果,「哇哦,主持人都没换过。」 谷寓清放下盘着的腿,将林听夹在双腿间,让人靠在自己胸膛上,他说:「你还追综艺呢?」 林听嚼碎了苹果,摇摇头说:「不追,」他咽下了苹果,「但我当时追星,刚上大学的时候我一直在追一个小童星,也不算很小,就比我小两岁,我当时买了很多关于他的海报和应援手幅,还有棉娃,你知道棉娃吗?」 第52页 他仰着头看谷寓清,只见谷寓清摇了摇头。 「你等我一下,」林听站起身来,跨过谷寓清的腿,「我我拿来给你看。」 谷寓清伸手拦他,但林听的手却从他的手中滑出。 他不太想让林听离开,尤其是在他看到那几封遗书之后。 但林听就在谷寓清停滞的目光里跑上了二楼,没几分钟又跑了下来,他怀里抱着一个纸箱,纸箱盖子倾斜着,露出了一条小缝。 林听像一个孩子一样,侧身坐在谷寓清身边,他献宝似的将盒子里的东西一样样的拿出来,展开给谷寓清看。 「这就是棉娃,」林听往谷寓清手里塞了个娃娃,接着是海报,手幅,「我当时追星追的很疯,周边一个不落的买,这个盒子里都是我第一次买来的东西,其他的都在楼下的储藏室里。」 林听如数家珍:「大一那年我还不是双相,每次复查都只开了扛抑郁的药,我觉得这应该是我第一次躁狂发作,我记得那一阵我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我妈都觉得我痊癒了。」 谷寓清捧着满身的周边,目光却停留在林听身上,他不自觉的想到了文献里的那一句,大多数患者首次都是抑郁发作开始。 「你看这两张机票,」林听说的很平静,像是在讲故事,而不是在说自己,「这是有一天下午我没有课,然后突发奇想买了张机票飞回了明州,到了明州已经是下半夜了,我打车去了明州一中,在里校门不远的一个石桩上坐到了天亮,就为了看一眼那个小童星,现在想想我都觉得莫名其妙,跟个跟踪狂一样。」 林听说着笑了起来,他低着头,没看见谷寓清心有余悸的看了那个笔电一眼,他只知道谷寓清揉了揉他的后颈,接着在他发顶亲了一下。 电视的光穿过了头髮的缝隙,阴影模煳,在林听的脸上留下晃动的、明灭不定的光,林听的眸光透过这个纸箱延伸了到了很远的过去。 那个时候林听已经两天没有睡觉了,但他不觉得累,反而精神的很,他给他那无处消耗的精力找到了一个放纵的地方,他投入了时间和金钱,也预定了未来的后悔与自责。 林听絮絮叨叨的说了很久,说他换药不久后曾锂盐中毒,也说他这几年每一次住院,说他退学的全部缘由,连同他所有的纵慾与荒唐,一点不落的都说给谷寓清听。 那场本应发生在高压钠灯下的剖白被挪到了今夜,在吵嚷的电视声里,也在林听低哑的嗓音里。 「我真的没有想过我还会有男朋友,」林听将谷寓清身上的东西收回纸箱,一件件的摆好,「在遇见你之前,我一直觉得活着就是选择一种方式等死,我以为我会一直这样过下去,直到突发意外或者染上重病。」 林听将纸箱放到身后,然后抬起头看着谷寓清:「当然这是遇见你之前,」他倏地笑了,「现在我想活着,我想看你变成老头子的样子。」 音落,谷寓清的脸蓦地放大,林听跌进了一个让他窒息的怀抱,汹涌的吻落了下来,牙齿磕碰,林听的唇角渗出了血珠,血瀰漫出死亡的味道,但那令人安心的铃兰香却覆上了一层生的气息。 林听回抱着谷寓清,靠近谷寓清的耳朵,他说:「我以前想过,如果意外或者疾病来临,我应该不会有什么求生的欲望,但现在我有了,不只是求生欲,我希望意外和疾病都不要来。」 苹果已经氧化发黄,林听埋在谷寓清的颈窝里,嗅着铃兰与沐浴露混合的味道。 怀里的温热是那样真实,但笔电里的六封遗书也分外刺眼,风筝慢慢落回了谷寓清手中,但依旧脆弱的让人不敢触碰,谷寓清紧紧的抱着怀里的人,他一言不发,只用吻给予林听安慰。 他抱了很久,直到林听后背发汗,挣扎着从他怀里跑出来。林听深唿吸几下,整理好被他揉乱的睡袍。 「我就说不穿这个,真的很热,我都出汗了,」林听抱怨着将人推远,「我要上楼洗澡去,你记得给我留点苹果不要全吃了,我还要给南枝拍照,让他看看我的天鹅。」 谷寓清笑着点头,调侃道:「要不要一起?」 林听果断摇头:「那我估计一两个小时出不来,」他绕到茶几的另一端跑掉,不让人抓住,他趴在楼梯扶手上,朝着谷寓清笑,「我腰很疼了,今晚放过我好不好?」 谷寓清作势就要起身,他说:「那你可别让我抓住了。」 林听同他玩笑,露出了故作夸张的惊讶,接着转身跑上了楼,十分用力的将浴室门关上。 二楼漏出了些许暖光,还没有电视的光亮,冰冷的笔电怎么也跑不出谷寓清的视野,他被凉的消减了笑容。 他静坐了许久,然后翻开了通讯录,划到了那个从没拨过一次的电话,犹豫了片刻按下了拨通。 谷寓清拨了两遍那边才接起来,南枝的声音从一片喧闹中传来。 「谷寓清?」 「嗯。」谷寓清压低声音。 「你怎么给我打电话?你等我一下啊,等我换个地方,」喧闹慢慢变得安静,南枝的声音清晰了很多,「不好意思啊朋友唱k,有什么事吗?还是林听有什么事?」 问到林听,南枝的语速明显快了不少,语气也显得焦急。 「林听没事,是我有点事想找你问问,」谷寓清看了一眼笔电,然后奋力扭过头,「我想问问林听的六封遗书是怎么回事。」 第53页 尾音才落,时间仿佛被拉的很长,南枝那边是一阵绵长的沉默,厚重的门将刺耳的嘶吼的歌声变得有些闷,遮盖了南枝沉重且急促的唿吸。 谷寓清走到窗边,低头看着楼下漆黑的花坛,他也没有追问,只等着南枝的回应。 「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声音来自身后,说着要去洗澡的人去而復返,谷寓清勐地回过头去,看见了那个站在暖光里的人,侧面打来的灯光照不亮林听的表情。 林听扶着楼梯扶手,珊瑚绒的睡袍领口偏向一侧,露出了半边的肩膀和肩膀上的痕迹。他半只脚悬在台阶上,好像要下楼。 「你来问我…」林听声音平缓,听不出情绪,「你来问我,我不会瞒着你。」 第29章 午休天台o 高三的寒假只放到了正月十五,春天将要时也迎来了最后的冲刺,教室里像是下了一层厚厚的雪,每个人的桌子上都堆满了雪白的试卷。 林听参加了艺考集训,直到三月初才回到普罗大众眼中的高考氛围里,他怔愣的看着满桌的卷子,卷子上原本熟悉的方块字他好像不认识了,材料题的题干占了一页的大半,他浏览一遍过后去看题,发现自己并没有记住题干。 那些字就好像只在眼前过了一遍,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窗户开了五分之一,初春的风吹不醒他的脑子,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大脑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膜,膜中的氧气逐渐缺失,让他变得迟钝。 午自习很安静,风也吹不散满教室的浓浓的睡意,有几个男生趁着这个空档去操场上打球,座位是空着的,而南枝就在这个时候悄悄熘到林听的后座。 「别写了,」南枝敲了敲林听的后背,等人回过头来才接着说,「干嘛要浪费这美好的午自习呢,我定了炸鸡,要不要一块去拿?」 林听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几个月都没好好做题了,」他嘆了口气指了指身旁的卷子,「我觉得我都不认识字了,这道题我看了一遍,一个字都没记住。」 说完他又嘆了口气,把笔往卷子上一扔,趴在了后桌上。 南枝倒是不在意林听记住了几个题,他不喜欢学习,但自从进了高三,他一天有十多个小时都坐在卷子前,午自习是他难得的休息时间,他不想把这个有着灿烂阳光的中午浪费在题上。 「那就更不能写了,」南枝拍了拍林听的头,「你脑子都不转了,写也是浪费时间,不如跟我去拿炸鸡,咱们到天台去换换脑子。」 他笑着朝着林听挑了挑眉,一脸怂恿的模样。 「只有炸鸡吗?」林听抬了抬眼。 这就是同意了。 南枝一下子笑了出来:「怎么可能呢,」他含着气声说道,「双拼的炸鸡,辣年糕,两杯可乐还有一份泡菜。」 南枝越说笑意越浓,他趴在桌子的另一边,歪着头与南枝对视:「不会亏待你的,你要是有别的什么想吃的,咱们现在订也来得及。」 他趴了还没有一分钟,就见林听忽的一下抬起头来,林听向着门口的方向歪了一下头,接着快速又短促的说了声:「走。」 南枝乐呵呵的跟着林听跑了出去,他们拿上了炸鸡,躲着巡迴检查的老师上了天台。 这是一栋偏欧式的学校,高大的拱门前是四根灰白色的立柱,浮雕花纹蜿蜒而上,支撑着沉重的三角形的房檐。 整个学校都被打扫的很干净,除了这个少有人来的天台,去年秋冬之际落下的枯叶被风卷到了这里,在这里过了一个带雨的冬春,现下已经破碎。 天台就像一个几十年都无人理会的破败花园,斑驳的墙漆大片脱落,水汽顺着缝隙钻了进去,被泡透的墙壁变成了麻风病人的脸,晴日一晒变得很脆,指尖轻轻一碰,便会掉落,露出墙漆后的水泥。 栏杆也生锈了,只能看见零星的原色,林听垫了一张纸,手肘撑在栏杆上,在这里能看见整个校园,茂密的海棠树后藏着活跃的篮球场。 「来吃个腿,」南枝举着一个鸡腿状的炸鸡走到林听身旁,「要喝可乐吗?我给你拿?」 林听接过「鸡腿」,酱料滴在栏杆上:「这是翅根。」 「管他呢。」南枝不在意的挥挥手,拎着可乐挂在了栏杆凸出的钢筋上,可乐里装满了冰块,碰撞间像是在催促夏日的到来。 再过几天海棠花或许就要开了,林听看着嫩绿中的点点粉白,炸鸡的酱料掩盖了尚浅淡的花香,仲春的太阳挂在身后的天穹,将他二人的影子拖了出来,膝盖的位置拖在天台的边沿。 余下的影子在地上,离着天台很远,边界也变得模煳,浅灰色的地砖隐藏了影子,林听觉得就像是一个人沉入了粘稠的水泥。 「我发现你不爱说话了,」南枝吃了一脸的酱料,「自从你集训回来话就少了,周末还总待在我家,昨天你奶奶给我打了个电话,她说你电话打不通,问我你是不是跟我在一起。」 南枝转了个身,面对阳光:「我给你瞒着了,说你住我家了,」他嘬干净手上的酱料,将骨头随意的扔在脚底下,他回过头来,眯眼躲着阳光,他看着林听,「你去哪了?」 林听没有说话,唿吸微不可察的停了一下,风吹动了操场边的海棠,几个挂不住的花骨朵掉了下来。 第54页 半晌,林听慢条斯理的吃完了炸鸡,他从口袋里拿出两张纸巾,分给了南枝一张:「咱们学校的花种的真杂,」他将目光偏移,落在正下方的玉兰上,「玉兰也快开花了吧。」 「你不要转移话题,」南枝接过纸巾,做模做样的退了林听一下,「快说,你昨晚去哪了?」 南枝碰到了可乐,冰块不合时宜的撞出了声响。林听慢慢垂下了头,双目紧盯着天台的边沿,不多会儿便有些涣散。 「没去哪,」他喃喃着,像是在说给自己听,「随便走走。」 「随便走走就走了一晚上吗?」南枝不顾栏杆上的锈,他撑着头去抓林听的目光,「如果你回家了,奶奶肯定会问你为什么不在我家住了,可我刚才说给你打掩护的时候,你的表情明显就是不知道这件事。」 他蹙起了眉头,双眸中肯定与疑惑矛盾的交错:「所以你一晚上都没回家是吗?你去哪走能走一晚上?我找了你一晚上,我想着你今早要是还不出现我就要报警了。」 南枝低了低头,他看见了林听眼下的乌青,纤长的睫毛遮不住疲惫,忽然一阵风来,林听好像跟着风晃了晃。 「你这样怎么做得了题呢?」见林听不回答,南枝自顾自的接着说,「一晚上不睡觉,脑子就不转了。」 林听偏头看了南枝一眼,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片刻后他继续看着天台边沿,木偶一样,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南枝的眼睛太亮了,像是带着超越太阳的火,仿佛对视一眼就会被灼个对穿。 但南枝真的很了解他。 「为什么不想回家?」南枝轻声问道。 林听看着前方,稍稍抬了抬眼,落在远处他二人的影子上,一旁的玉兰叶子不多,看上去还是冬日里枯萎的样子,但已经长出了大朵的花苞,只等一阵温润的风。 「也没什么,」林听迟钝的说,「就是想出去走走。」 此时的林听并没有蓄起长发,光洁的脖颈被校服领子包裹。南枝看着林听,看着林听延伸向远方的目光。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林听,有些木讷,有些迟钝,还有一些他看不懂的沉静,林听在集训之前还不是这样的,即便高三的压力很大,但林听从来不会露出这样空洞的神情。 南枝看着林听勾了一下唇角,这都不能被称为一个笑,因为这个笑太过于勉强。 「是林言说了什么吗?」南枝试探的问道,他知道这两个堂兄弟从小就是这样,既亲密又不太对付。 林听缓缓摇头,他说:「林言只有周末才来,吃顿饭就得走,他也高三了,哪还顾得上别的。」 声音都是飘的,像是声带脱了力,天台上没有别人,当着南枝的面林听不需要太多的伪装,他不用勉强自己要笑的开朗,所以方才他在牵起唇角的下一瞬就落了下去。 他将情绪释放了出来,垂着眼,开始追溯过往。 天台上只有风过枝杈的声音,南枝把炸鸡盒子整个拿来,靠在栅栏上小口小口的啃,时不时递到林听嘴边,却不见人张嘴,只是摇摇头把他的手推远。 「或许是因为…」林听突然说,「因为他们很吵。」 南枝顿了一下,说:「他们?」 「嗯,昨天小歷叔叔和婶婶来吃饭了,」林听颔首,「家里的阿姨很吵,奶奶很吵,小歷叔叔也很吵,除了婶婶每个人都在不停的说话,他们聊完了小歷叔叔的工作,就开始聊我的学习,奶奶还是不想让我艺考的,她想让我像小歷叔叔那样考个公务员什么的。」 校服沾上了铁锈,变成了刺眼的红,林听突然停了下来,他愣愣的看着脚尖,过了好久才将话头接上:「所以我吃完饭就跑出去了,我去了江边。」 南枝心头倏地一紧,紧接着涌上一股没来由的担心,炸鸡凉的很快,鸡皮下凝结了一层乳色的油,他放下盒子,用林听给的纸巾擦了擦手。 「你不是说奶奶同意了吗?」南枝有些不解,「奶奶还给你收拾了集训的东西不是吗?」 林听也不理解,他耸了一下肩,轻轻摇头:「我不知道,我考试的前一周,她突然给我打电话说让我回来参加高考,说她老姐妹的孙女考了去年十个学校,但一个通知书都没有来,她说艺考不好。」 南枝想了想,说:「那是挺可怕的,奶奶也是为你好。」 林听没有反驳,只苦涩的笑笑:「但她在考试前一周给我打电话真的很影响我,她几乎每天都要给我打一个电话,一开始还是在劝我,后面可能见我不听,她就急了,她说我拉小提琴不会有出路,问我能不能拉到雪梨歌剧院去。」 太阳小幅度的偏了偏,楼下的影子落在玉兰树上,学校的栅栏门映出了十几点阳光,柔和且明亮。 「可我回家以后奶奶态度又变了,」林听说着,语气逐渐有了起伏,「我觉得她很阴阳怪气,她说的那些话我觉得非常刺耳,林言有时候也会跟着奶奶附和,好像我学了小提琴就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一样。」 「我们林听多厉害啊,拉小提琴呢,以后可是要去雪梨歌剧院的。」 「林听成绩这么好,就是不拉琴也能上顶级学府,可人家偏不,人家拉琴也能考的很好。」 「林听,咱们不得考个好学校啊,考d大干什么,咱们不得往首都去啊。」 第55页 头开始疼了,脑子里晃荡着刺耳的话语,以及中午记不住的那道题。 「我比你多学了几个月呢,我天天都在刷题,跟你走的不是一条路,但我肯定不会比你差。」 「是啊哥,你成绩好,奶奶本来多骄傲啊。」 「你去学琴吧,以后是不是可以找你教我儿子拉小提琴啊。」 那些话环绕在林听耳边,越来越响,头像是要裂开了一样,林听扶着栏杆蹲了下去,手被秃出来铁片划破。 血滴落在铁锈上,红的突兀。 「不想了不想了,」南枝跟着蹲了下来,他轻轻环抱林听,「要不这几个月你住我家来?下周就一模了我的天,这些话太影响心情了。」 林听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就这样任南枝搂着,他好像耳鸣了,就连风声都听不见了,一朵云倏然遮挡了太阳,影子彻底没入地下。 「我觉得我没听进去,可我的脑子还是记住了这些话,」林听盯着疏松的铁锈,他说,「我以为我听听就完了,可这些话却像是刻在了每一根神经上。」 他吐出一口长气,又说:「我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了。」 「你干嘛怪自己啊,」南枝轻轻打了他一下,「你爸妈本来就不在身边,除了我,连个可以诉苦的人都没有,气球再有弹性它也是会爆的,有多少人就是这样把自己憋坏的啊。」 云飘走了,影子被放了出来,变成了小小的一团。 南枝也嘆气,他说:「你也是,你说你自己憋着干嘛呢?你干嘛不早点跟我说呢?」 话还没说完,午自习结束的铃声突然响起,林听离开了南枝的怀抱,他站起身,拿出纸巾擦了擦手上的血,他像是不知道疼一样擦的很用力,直到将沾染的铁锈全部擦干净。 林听并不回应南枝,只说:「收拾收拾吧,该回去上课了。」 第30章 未尽深渊o 林听的父母在齐州工作,那是卓清麦的娘家,林听的奶奶不喜欢卓清麦,一大部分原因就是觉得他把自己的儿子拐跑了,但林听的奶奶对林政也没多少关注,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林政从小不是在她身边长大的。 林政与林歷相差不到两岁,作为哥哥的林政就被送去了外婆家,奶奶的偏心便是从这时开始,并且一直延续到林听林言两个人身上。 奶奶希望林听过得好,但她并不希望林听比林言过得好。 林听跟着她长大,天平也一直维持着表面的平衡,但那稍稍添了斤两的砝码却在背光的地方被奶奶补给了林言,她做的默不作声,直到林听高中时才隐约察觉到。 他的生活费都是奶奶给的,父母将钱打在奶奶的银行卡上,到底每个月给了多少林听并不知道。 直到那一次林言兴高采烈的跟他炫耀新的球鞋,林言说:「大伯让奶奶给我买的球鞋,好看吗?」 这是林听第一次察觉到不对劲,敏感的他开始慢慢留意,最终他在奶奶的偏心里生出一丝寄人篱下的感觉,他就像这个家里最熟悉的外人。 林听在家里的话越来越少,他暗自决心要去齐州找他爸妈,他在集训之前给卓清麦打过一个电话,母亲欣喜的声音给了他鼓励,林听像是找到了后盾,所以他在填志愿的之后十分大胆的只填了d大一所学校。 但奶奶一周的责怪让他的碎了信心,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考上d大,所以他现在要把落下的课赶紧拾起来,就算真的学不了小提琴,只凭高考他还是可以去齐州的。 歷史老师的声音很温柔,伴着春困让人生出睡意,林听撑着头改着卷子,后座的人突然戳了戳他,递过一张纸条。 纸条叠的四四方方,上面是薛安以的字迹。 [你中午去哪了?] 林听看了一眼老师,提笔回道。 [跟南枝去天台] 写完他又看了看老师,趁着老师板书的时候将纸条传了回去。 林听的人缘很好,但真的能让他交心的除了南枝,只剩下一个薛安以,他对薛安以有些不同寻常的好感,他挺喜欢和这个活泼的学霸做朋友。 尤其是在南枝不在的时候,林听能跟薛安以说好多话。 纸条又传了回来,不过三分钟。 [我说我为什么找不到你,你昨天问我的那道题,我想中午给你讲来着] 林听笑了一下,被摞得高高的书遮住。 [放学讲吧,我晚上不去食堂,南枝给我带饭,你有想吃的吗?让他一块儿带上来?] 林听怕麻烦到后座的同学,纸条传回去的时候他说了好几声谢谢,但他一直等到下课铃响,都没等来薛安以传回来的纸条。 大脑高速转了一天,最后一堂课大部分的人都听不进去,歷史老师卡着下课的点出了教室,前脚才离开,后脚教室里便吵翻了天。 一阵喧嚣过后,教室里几乎空了,只剩下了零散扎堆的人,其余人都去了食堂。 薛安以跨坐在林听前面的座位,拧着身子给他讲题,他讲的很细緻,哪怕这个类型的题林听已经问过三四遍他也依旧很有耐心。 他是林听少有的能吐露心事的人,所以在讲完题之后,林听把今天跟南枝说过的话又同薛安以说了一遍,但写一遍林听没有太过于起伏的情绪,他说的很平静,就像是普通的抱怨。 「想太多啦,」薛安以用笔敲林听的头,「一家人哪有那么多龃龉,都是为你好,只是不会表达而已。」 第56页 林听不知道听进去没有,他看着薛安以,又看了看手边的题,几不可察的点了点头,没有任何表情。 林听今晚回家了,但是回的很晚,一中的晚自习上到九点半,按照正常速度的话,林听做公交,二十分钟就能到家,但他今天选择走回家。 他故意走的很慢,一直磨蹭到周围人家的灯都暗了才打开院门,奶奶睡得早,给他留了门廊的灯,厨房里还有一碗快要凉了的面条,林听没有吃,他拎着书包,轻手轻脚的回了屋。 校服没有脱,林听把自己摔在床上,床头的钟表滴滴答答的响,将这不太长的夜赶走了一半。 夜半三更,只有生的早的虫在叫,林听强迫自己起身,去了浴室简单的沖了个澡,水有些凉,但他并不在意,拖鞋上的水在瓷砖地上画出了一条透明的线,林听闷头扎在被子里,半点睡意也没有。 他今天躲开了那些闲话,但在家里的每一刻,那些话都好像一直在跟着他,从不会离开他半步,像一个无形的录音机,强迫着他在脑中循环。 这样的循环持续了一周,直到一模结束都没有放过他。 「你最近不只是不爱说话了,」南枝搭着林听的肩膀,将半个人的重量都放在林听身上,「我觉得你有很多心事,而且你的状态也很不好,昨天考语文的时候我看了你好几眼,你竟然写到了最后!」 他在离着林听耳朵很近的地方低声惊唿:「这可不是你,你以前可是能提前半个小时就写完的,我从来没有见你写语文写这么久过,你的作文写完了吗?我看老师都说收卷了你还没停笔。」 今天没有晚自习,林听走的比平时还要慢,他任南枝搭着,垂着眼看着排布整齐的砖块,他被南枝带着走偏了路,踩在了盲道上。 「写完了,」林听很慢的回答,「除了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最后一问,我没有空着的题。」 南枝闻言,夸张的拍了拍胸部,他舒出了一口气,说:「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你没答完。」 林听摇摇头:「不会的。」 他的声音依旧是飘着的,就像那天在天台上一样,眼下的乌青好像更重了些。 林听就像是彩漫里的一格灰白画,缩在小小的角落里,既不突兀,也不亮眼。除了南枝,并没有人发现他的异常。 红绿灯交替变换,他二人停在了路口,南枝放开了他的肩膀,他们要在这里分道扬镳。 绿灯亮在街对面,林听本来可以走,但他迈了一步又收回来,转头跟南枝说:「我能去你家待一晚吗?」他向着阳光,「我不想回家。」 南枝自然不会拒绝:「行啊,」他一把将林听拉到身边,笑得比日光灿烂,「我妈前两天还念叨你来着,说自从搬了家,你都不来蹭饭了,正好我家今天做鲤鱼,你还想吃什么吗?我跟我妈说一声。」 说着他南枝就要掏手机,却被林听一把按了下去:「不用,」林听也笑了笑,眸中添了一点光亮,「我最近没什么胃口,有什么吃什么就行。」 南枝打量了他一番,有些疑惑地说:「你绝对有事,」他跨了一步站到林听面前,倒退下了路沿石,仰着头看着林听,「你最近怎么了?不说话不吃饭不睡觉,真的不需要去医院看看吗?你这样有点吓人。」 绿灯倏地亮了,林听藉机打断了南枝不断的询问与关心,拉着南枝过了马路,随便扯了个别的话题与他聊了下去。 南枝心细,但注意力集中不起来,林听每次遇到什么不想说的事情的时候,都会转移话题,而南枝没有一次不被他转移,无论这个话题多么的无趣。 一模结束便是周末,林听从没想到过,在高考之前,这会是他过得最舒心的两天。 转过来的周一出了成绩,林听不出意料的倒退了十几名,虽然没出第一考场,但下次考试也会坐到墙根的位置。 各科老师轮番的找他谈话,从成绩分析到心理问题,每个老师都恨不能拉着他促膝长谈,哪怕是课间偶尔碰个面,老师们也会迅速的在他面前挂上笑脸。 林听这才发现,他尽力维持的正常好像被打破了,发现异常的不只南枝一个。 大脑艰涩的转动,林听并不想让别人发现他的变化,就像周末在南枝家里的时候,他听着南枝平稳的唿吸,就算是自己已经头疼烦躁到想撞墙,可还是强迫自己躺在床上。 即便南枝早就已经察觉到了,但林听还是依旧藏起来不少。 林听知道自己正在往一个可怕的方向走去,他试图停下,但他控制不住,也看不到前路的尽头。 这天回家时,奶奶告诉林听班主任打过电话给她,跟她谈了谈林听的心理状况,说要家里人不要林听太大的压力。 「你一个男孩子,」奶奶一边炒菜一边说,「心这么小,以后能成什么大事。」 林听在一旁帮着切菜,对奶奶的话没有回应。 「家里人说话重了?那还不都是为了你好,」奶奶继续说着,「言言怎么就没事呢?人家还比你小半年呢,怎么就没有老师给你小歷叔叔打电话?」 菜刀停了一下,林听依旧没有说话。 「男孩子心要大一点,以后上了社会有你磋磨的,这一点小事就受不了了,你看你的成绩,这点分就是学音乐又能怎样呢?这点分你能进d大的校门吗?奶奶也不是责怪你,你…」 第57页 手突然就抖了起来,刀刃一偏,指尖就见了血,林听看着那汩汩腥红,心底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痛快,他是疼的,但他突然很喜欢这样的疼。 他还是活着的。 林听如是想着。 他不记得这顿饭是怎么结束的了,他只记得在后来的很多天里,他曾数次将伤口撕开,呆滞的看着血冒出来,直到后来被奶奶发现,他才停止了这个让人看着就觉得可怕的行为。 薛安以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就变了,他再也没给林听传过纸条,也不再给林听讲题,更没有再跟林听说过一句话,见了林听他甚至会躲着走。 突如其来的落差让林听感到疑惑,林听怎么都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去问薛安以的室友,但室友只说:「他说要等高考完了再说,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林听更懵了,他自认从没做出过什么出格的举动,也从没有罪过薛安以,他们从高一以来一直相处的不错。 他问过薛安以所有的室友,也去问过薛安以,但都没有得到任何又用的信息,薛安以也只会回他一句「没事,你想多了」。 林听再也没找过薛安以,他对薛安以有了淡淡的怨气,他带着这样的情绪过了二模,成绩好了不少,但林听始终都没有太开心,他在家人不咸不淡的言语和薛安以突来的冷淡中,盲目的向前走,即便深渊就在脚下,他也分不出神来看路。 第31章 高考结束o 高考伴着蝉鸣而来,暑热搅动着空气,盛夏将紧张的气氛推向了更高的浪潮。 林听按部就班的答题,踩着最后的铃声停笔,考场里没有开空调,大敞的窗户吹进来接近于人体温度的风,林听的后颈覆了一层薄薄的汗,微长的刘海贴在鬓边。 「都不要动,」监考老师维持着秩序,「等老师收完卷再按顺序离场。」 林听把笔扔进了透明的文件袋,甩了甩有些发酸的手腕,他看着密密麻麻的答题纸,长舒了一口气。 两天时间,四份答卷,交代了十八年的青春,重担在停笔的那一瞬远去,高考完应该是极的才对。林听坐在考场最中间的地方,扭头看向窗外,春日里的绿意被夏日骄阳晒成了深绿,静谧的海棠早已不见了花。 林听没什么情绪,眸光很平静,好似这不是高考,只是一个普通的做完试卷的下午,密密麻麻的答题纸被监考老师拿走,他拎着文件袋大步出了考场,门外都是轻松的欢笑,就连监考老师的声音都带着让人难以忽略的笑。 「祝大家前程似锦。」 学校外挤满了来接孩子的家长,低语彙合成喧嚣,校园里的风都好像轻松了不少,林听下了楼,在教学楼门口看见了靠在立柱上等他的南枝,以及在对面立柱旁的薛安以。 「宝贝儿!」南枝向着林听奔来,「走,班长说今天要办谢师宴,我已经跟我爸妈还有你奶奶都说过了,咱们直接打车过去。」 南枝勾着林听的肩膀,不动声色的瞥了薛安以一眼,薛安以的目光像是两道针芒,南枝挡住了林听,将针芒截断。 「好啊,」林听跟着南枝走,头都没偏一下,他就像是没有看见薛安以一样,目光停在远处的树影上,「去哪?」 南枝笑的雀跃,他说:「班长说吃烤肉,他在群里发了定位,过会儿我看一眼,这里人太多了,咱们去路口那边打车。」 林听点点头没有说话,但他似乎也被南枝的雀跃感染,一同跟着笑了笑。 六月初的下午五点还是热的时候,烈日懒在云上,将天穹烫红。他们挤出了人群,并肩走了很久,他们过了那座长桥,看着将落未落的夕阳被楼分割出稜角。 南枝真的很兴奋,树上偶然掉落的叶子都能吸引他的注意,他盯着泛黄的叶脉,没多会儿便又扔在路边,这明明是他们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街道,可南枝还是欢喜的不行。 「我要跟你一块去齐州,」南枝在林听身前倒着走,「我想好了,我要跟你一起去d大。」 林听愣了一下,说:「为什么要跟我一起?」 南枝也愣了一下,惊讶地说:「你不想我跟你一起?」 林听连忙否认:「不不,不是,」他摆了摆手,摆出了虚影,「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突然要去齐州?你以前从来没说过。」 南枝这才松下了脸,稍稍紧绷的肩膀也跟着松了下来:「就是一直没想好才跟着你选的,我是真的不知道想学什么,也真不知道想去哪,」他仰头看看天,「前途啊,迷茫啊,就跟着你选吧,最起码还有个认识的人。」 他这一副怅然的样子看的林听笑出了声,林听抬手抓过南枝的书包带,划了个圈让人走正,南枝顺势搭上了林听的肩膀,他靠着林听很近,在嘿嘿傻笑。 「前途啊!」南枝突然喊了一声,吓得林听哆嗦了一下,他笑着收了声,噘着嘴摇了摇头,「迷茫啊…」 压抑了三年的放纵像是燃爆的烟花,在这个小小的烤肉店里炸出了最绚烂的光,不知是谁搬来了两箱啤酒,酒精挥散,焦煳的肉香混着他们故作成熟的欢笑。 林听被南枝带着喝了不少酒,他酒量不是很好,现下有些晕乎乎的,头脑变得不太清醒,思维与反应都变得迟缓了不少。 但就算他再晕再迟钝,他也忽视不掉坐在他斜对角的、来自薛安以的目光。 第58页 那道目光越过餐桌,穿过烤炉,在酒杯的碰撞与这么多人交叉的视线中,稳稳的落在林听身上,带着汹涌的热意,像是要给林听烙上烙印一样。 林听不喜欢薛安以这样盯着他,他撑着头,想用胳膊挡一挡,但薛安以却不放过他,林听得自己好像是薛安以盯死的猎物。 「我去洗手间。」林听拍了拍南枝,拉开椅子逃也似的离开了那灼热的视线。 烤肉店里空调开的很足,林听的胳膊都是凉的,他洗了把脸,抽出纸巾擦干了头髮上的水珠,沾了水的刘海有些沉,遮到了眼下。 酒精把脑子搅乱了,有一种名为「薛安以」的情绪趁机混了进来,薛安以躲了林听近三个月,林听也避着薛安以近三个月,他本已经不再想这些事了,但今天的薛安以还是搅动了那一池将将平静的水。 「他想干嘛啊…」林听烦躁的揉了揉刘海。 洗手间里点着薰香,并不是太好闻的味道,林听只呆了一会儿,他又洗了洗手,随意的甩掉还在滚落的水珠,他拉开门正打算回去。 但他只迈出一步便停下了脚步,在走廊尽头的灯光下,薛安以正靠着墙等着他。 走廊的天花板上一共有三盏灯,三盏灯间隔的墙上嵌着四盏壁灯,灯管柔和且均匀的洒落,在薛安以身上留下了或明或暗的影。 薛安以走了过来,林听在他靠近的时候下意识退到了走廊尽头的窗边。 「你为什么躲着我?」薛安以停在林听面前半米处,「还拉黑我。」 他问的很平静,就像是在问林听「今天晚上要吃什么」一样,但林听却像是听见了一个笑话,他茫然的看了薛安以一眼,下一瞬换成了带着些许鄙夷的惊诧。 「你问我为什么躲着你?」林听反问道,「这个问题不是该我来问吗?我得罪你了吗薛安以?你为什么突然不理我?」 言毕林听哼笑一声,他偏过脸,不去看人:「不过我好像问了很多次了,也问了很多人,但这些人要么就是不知情,要么就是知情但是瞒着我,就连你也只是用『没事』来应付我,」他又笑了一声,笑的很冷,「你有什么脸来问我啊,贼喊捉贼吗。」 林听又后退了半步,整个后背贴在了窗户上。 他们沉默着,但并不安静,走廊外的吵闹声传了过来,变成了恰时的白噪音,林听的酒好像醒了一点,但他眸光失焦,变得空洞。 过了好半晌,他才听见薛安以说:「对不起。」 薛安以向前走了半步,依旧与林听保持着半米的距离:「我好像是应该跟你好好说的,我这样做太独断了,但当时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怕说完以后你就不理我了。」 林听抬眸看了他一眼,接着又偏过脸去。 「但现在你还是不理我了,」薛安以笑了一下,有些苦,「我有点后悔,我还是选错了方法。」 他又上前半步,逼近了贴着窗的人,他听见了林听有些急促的唿吸,眸光滑过林听颤动的瞳仁,落在人紧抿着的唇上。 「对不起,」薛安以说的很小声,像是只说给林听一个人听,「能原谅我吗?」 针芒一样目光。 刺得林听手脚都发麻。 林听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对上了那两道针芒,指尖几乎要将窗沿抠烂,指甲被盯得有些疼。 他缓缓松气,说:「理由。」 薛安以几不可查的勾了勾唇,他说:「我不想你不理我,你不理我我会很难受,难受的浑身疼。」 林听听了撇了下嘴,用眼尾剜了薛安以一眼,他勐地将薛安以推开,踏着洒落的光快步向外走去,他烦躁到了极点,只给薛安以留下一句:「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理由。」 林听快要走到走廊口的时候突然停下,他回过身来,忍住了在薛安以脸上揍一拳的冲动,说:「你除了会敷衍我还会干什么?你做梦让我原谅你。」 说完,林听消失在明亮的灯光里。 谢师宴仍然热闹的进行,林听一眼就看见了南枝,以及他盘子里堆得快要冒尖的烤肉,林听拍了拍脸,做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他拍了拍南枝的肩,示意南枝让一让。 「去了这么久?」南枝拖着椅子,给林听让出一个过道,「再不回来可就什么都吃不上了,这些人跟八辈子没见过肉一样,太可怕了。」 说着他轻轻敲了敲林听的盘子:「看,」他动了动眉毛,一脸骄傲的笑,「我给你留了一盘子,按你喜欢的都烤的焦焦的,快吃,不吃真凉了。」 林听坐了下来,回了南枝一个笑,他夹起一块烤肉送入口中,唇角沾染了冷却的油,在灯下泛着光。 没过多久,薛安以也回来了,他也像个没事人一样与旁人说笑,只是依旧会把目光放在林听身上,不动声色,却又滚烫。 林听不太自在,尤其是刚才跟薛安以聊过几句之后,薛安以的话像是单曲循环的音乐,在他的听觉神经上不停的释放刺激。 「你怎么了?」南枝用手肘拐了一下林听,「怎么出去一趟把魂丢了?」 林听咬着筷子,偏头看向南枝,他摇了摇头说:「可能喝的有点多。」 南枝打量着林听,显然并不相信这个说辞,他扣着林听的手腕,摸到了微凉的腕骨,他捏了捏那腕骨,把筷子从林听口中拿出来:「你每次跟我撒谎都会装傻,」南枝喝了一口啤酒,「咱俩都认识快二十年了,你牙缝里卡着什么菜我都知道,我跟你说你骗不了我,我观察了你三个月,你不对劲,你很不对劲。」 第59页 林听对上南枝的眼睛,就像是面对着x光,南枝扒开了他的皮,连最后一丁点肉渣都不给他留,非要将他的骨头暴晒在光下,还想要林听亲手指着某一块说这块骨头有问题。 「南枝呀…」林听瘫在了椅子里,「你这么了解我干嘛呀…」 第32章 风筝断线o 这夜大家都玩疯了,谢师宴过后,班长又撺掇着人去了ktv,林听晕晕乎乎的跟着南枝,坐在包厢沙发上的角落里。 一帮人几乎是在嘶吼,跑调的跑调,忘词的忘词,仿佛谁的声音大,谁就是这场抢麦中的赢家,林听靠在南枝身上,手里捧着庆贺用的小蛋糕,他小口小口的吃着,将蛋糕上的巧克力含在舌尖融化。 不知是不是酒精的原因,他看上去很放松,包厢里迷离的灯光滑过林听的脸,微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情绪都藏在里面,只溢出了些许慵懒。 「咱们回家吧,」林听吃完了一个小蛋糕,起身又拿了一个,「出去走走也行,反正咱俩也不喜欢唱歌。」 南枝也跟着拿了一个,他想了想说:「行,我晚饭都没吃饱,咱俩找个大排档去怎么样?」 交谈声淹没的彻底,薛安以只能隐约看见林听翕动的唇,他二指捏着一罐啤酒,指尖沾染了湿冷的水汽。 「大排档啊,」林听坐正了,「大排档分量太大了,我不太饿,就咱俩人的话估计吃不下。」 南枝说:「你不太饿还吃蛋糕?」 林听笑笑,将最后一口塞进去:「这个蛋糕很甜,我挺喜欢。」 南枝看着蛋糕上堆满的奶油,把巧克力拿了下来塞进林听嘴里:「那不吃大排档的话…」他想了一会儿,「吃什么?这个点只有烧烤小龙虾这些还开着了吧。」 牙间全都是甜的,刺激着多巴胺分泌,林听又拿了一个小蛋糕,这次的上面没有巧克力,而是一个红的发亮的樱桃。 「吃小龙虾吗?」林听看着屏幕,上面切了一首快节奏的歌,「我突然想吃龙虾面。」 「走,」说着南枝把剩下的半块蛋糕一口气塞进嘴里,奶油煳住了舌头,说话变得极不清晰,「我知道新开了一家小龙虾馆,就在江边上,听说生意很红火,咱们现在去…」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应该还有沿江的座。」 南枝说走就走,跟旁边的同学说了一声,他卡着林听就出了门,嚎叫声被挡在门后,耳朵终于得了清净。 夏夜的晚风并不凉爽,离开了ktv的空调,没多会儿便会出一身的汗,今夜街道上往来的大多都是学生,那些偷摸的恋爱也终于在能在灯光下牵手。 他二人站在路边,准备打车,南枝摸了一下裤子口袋,接着将全身的口袋都掏了一遍,他怔愣的站在路沿石上,一只脚悬空出去,他眨着眼想了好一会儿,才恍然拍了下脑门。 「你打车了吗?」他问林听。 「打了,」林听点点头,「上面显示还有五分钟,但是这条路挺堵的,估计会晚?」 南枝连忙点头,他有些急,语速都变得快:「那你在这等我会啊,我手机落包厢了,」他边说边走,「车来了让他等一会儿啊。」 林听笑着连连点头,摆了摆手让南枝快去,他靠在粗壮的树干上等着车,仰头可见躲在树冠里的路灯。路灯穿透树叶缝隙,投下的阴影却模煳成了一大片,林听抬手接住了光,好似树叶落在掌心。 他回头看向ktv的大门,忙碌的服务员推着酒水,走廊的四周全是黑色的玻璃,互相映着形成了令人眩晕的迴廊。 有人出来了,但不是南枝。 薛安以跟着林听出了包厢,他不知道林听要去哪,本来也只是想再多看林听一眼,但他还有没说完的话,直觉告诉他今天要是再不说以后就不会有机会了,所以他急匆匆的追了出来,小跑着来到林听面前。 「你还有事吗?」林听站直了,后背稍稍绷紧。 薛安以气息有些不稳,但在人流涌动的街道上,风声都要比他的唿吸声大,他依旧停在林听半米远的距离,他看着林听的眼睛,像两颗抛光过的黑宝石。 「对不起,」薛安以试着去碰林听的手,但被林听躲开了,他的手停在半空,收回的动作像是放了半倍速,「我到现在都没组织好语言,但我觉得我再不说你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理我了。」 他小心的靠近,林听也小心的后退,他二人之间一直保持着半米的距离,中间有光洒落。 「我不想影响高考,也不想影响你高考,所以我就想着把所有事情都放在高考后再说,正好我也需要时间去理一理。」 林听的手背在身后,慢慢握成了拳,他直视着薛安以的目光,心跳慢慢加快,唿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可是我做错了,我以为只要我把自己埋进题里,我就能暂时不去想你,但我做不到,我看着你找我室友,然后来找我,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快忍不住,但我又怕说的太早会让我们分心,还有两个多月就高考了,」薛安以说的很快,比风要快,「可我看着你远离我了,慢慢又无视我,我难受的浑身都疼,我更没办法不去想你,哪怕是在考场上,我的试卷上也像是长了你的脸。」 这句话如果具象出来其实很诡异,但薛安以似乎大脑有些短路,说出来的话都从脑子走,但他也的确将林听说的松了心防,眸中的坚冰有了融化的迹象。 第60页 现下就缺最后一把火,薛安以添了这把火。 「我喜欢你,」他的声音颤抖着,哆嗦着扔下了火苗,「很偶然的一个下午,我给你讲完题,我看着你离开我的座位,你拿着我的杯子问我要不要帮我接水,其实这个场景每周都会发生很多遍,按理说咱们都习以为常了,但就是这个下午,我发现我心跳的很快。」 林听回溯记忆,他已经想不起来薛安以说的是哪一个下午,正如薛安以所说,这样的场景每天都会上演,他经常拎着南枝和薛安以的杯子去水房接水,就像南枝经常给他俩带晚饭一样,真的是习以为常的举动。 车流从身后经过,带起了短促的风,林听在风中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在酒精和暧昧的催发下,也像薛安以说的那样跳得很快。 薛安以再次伸出了手,试探着去牵林听,林听本来没想躲,但几个月来养成的反应让他下意识的后退,脚后是一根突出地面的粗壮的树根,林听一脚踢了上去,上身依着惯性后仰。 树冠里的灯光晃眼,林听下意识的遮挡,但手只抬到了一般便被人抓住,惯性被强行的打断,他跟着那只手,不自觉地前倾,晃眼的路灯再次闪过眼前,在林听睁开眼之前,他的鼻尖勐地撞上了薛安以的肩膀。 一股酸意上涌,眼泪不受控制的滑落,林听捂着鼻子再次后退,但一双手臂却环过他的腰背,紧紧的箍着他,不让他离开。 「我喜欢你,」薛安以轻轻的把下巴搁在林听肩膀上,「可以原谅我吗?」 林听没有说话,他松开了捂着鼻子的手,在薛安以身上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青草的味道。 还是春日里日出之后,带着露水的青草。 薛安以大着胆子又将人抱紧了些,他说:「我可以再厚着脸皮跟你要一次机会吗?」 林听眨了眨眼,他看见南枝出了电梯:「什么机会?」 薛安以笑了笑,说:「要一个在一起的机会。」 说完薛安以偏头亲了亲林听的脖颈,这一幕正好落在南枝眼里,南枝站在ktv门口,身前是夏夜的暖风,身后则是蔓延来的凉气,两股气流在他身上打了个交错,他愣住了,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南枝知道林听对薛安以的心思,他比林听自己还要了解林听,他也知道薛安以对林听的心思,敏感如南枝,他将一切都看的很透。 他并没有上前,他看见了林听回抱住了薛安以,但那时候的南枝还不知道,在很多年后,他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这个夏夜他没有直接把林听带走。 露水会发酵变质,青草也会逐渐枯萎。 初恋就像是完美的水晶球,里面绚烂的灯光说着每一次心动,但林听的初恋险些葬送在这个夏天,甚至是他的命都差点断送在自己手里。 那是一次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约会,薛安以约了林听出来看电影,在电影院的最后一排,他们躲在昏暗的光里,接了一个轻柔的吻。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但就在薛安以送林听回家的时候出了岔子,拐弯处的路灯坏了很久,林听靠在剥脱的砖墙上,勾着薛安以的脖子,他将薛安以留在黑暗里,二人厮磨了许久。 不巧的是这夜林言住在了奶奶家,更不巧的是林言这夜与林听同一个时间回家,最不巧的还是林言路过了这个黑暗的拐角,并在这两个纠缠的身影中一眼就把林听认了出来。 「哥…」林言紧张的不行,下意识叫了林听一声。 林听也被这声「哥」吓了一跳,他一把推开了薛安以,看着站在路中央,一脸惊恐的林言。 这个夜过得很漫长,准确来说,从这天起,林听的每一秒都变得很长。 林言不是个能藏得住事的人,他虽然答应了林听不会告诉任何人,但他心里担着这么大一件事,他的不对劲还是被人看了出来,尤其是他在林听面前的不自然,简直明显的过分。 林言禁不住反覆的盘问,将这件事告诉了林歷,说完之后林言倏地觉得心口的包袱一下子就松了,但下一瞬他又揪起了另一个包袱。 「你不要去找我哥啊,」林言反覆的跟林歷说,「这件事我就是偶然看见的,你不要找我哥啊,我答应他不往外说的。」 当时林歷不置可否,没同意,也没有拒绝,但他转天就给林听的父母去了个电话,他觉得这件事情还是要跟兄嫂说清楚,他并不想让兄嫂觉得是他们对林听的教育出了问题。 卓清麦和林政一回来,这件事也就瞒不住了,奶奶一气之下进了医院,林听也被勒令在房间里不许出来,他最后的欢笑停在了这个夏日,停在了这个还没开始多久的暑假。 老家里熟人多,这件事也不知是如何传开的,闲言碎语变成了杀人的刀,将林听推向了不见底的深渊。 「你瞧瞧你把你奶奶气成什么样子?」林歷在病房门前,抓着林听的后领,让他看躺在病床上的奶奶,「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我们是哪一点没教好让你走了这种邪路。」 「都怪妈妈,」卓清麦拉着林听的手哭个不停,「妈妈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妈妈就该把你带在身边的,是妈妈忽视你太久了,都是妈妈不好。」 「哥,」林言蹲在林听的床边,小心翼翼的向他道歉,「对不起,我没守住,对不起哥,」林言说着快要哭了,「我不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我没藏住,对不起哥…」 第61页 林政倒是没来说什么,只是每次路过林听的房门,每次看见他,都会嘆出一口长气,满满的失望毫不遮掩。 除了婶婶,这个家里每个人都在不停的指责他。 这天是六月十八,奶奶准备出院的日子,一家人都在医院里忙着,林听难得清净。 他坐在窗沿上,看着紧闭的院门,他的头髮已经长到了脖颈,刘海彻底挡住了眼睛,浓郁的日光照不进来,他看着很颓废,背影也显得落寞。 「老林家的大孙子,咋就能干出这种事呢,我听说昨天他那个姘头还来找他来着,但被老二家的赶出去了。」 「是了,我看见了,那姘头都到家门口了,老二家的堵着门硬是没让人进去,我听了一耳朵,他们吵了好久咧。」 别人家的事或是下酒菜,或是茶余饭后的餐点,那些话又传了进来,即便家里没人也不会放过林听,透过院门上的锁孔能看见外面的街道,他只觉得有好几束目光从锁孔里钻了进来。 好吵。 哪怕这些人不说话,林听也觉得好吵,他的脑袋像是要炸掉了一样,血蜿蜒在沟回之间,将一切都染成了腥红。 门响了,一帮人簇拥着奶奶回家,见着林听紧闭的房门,林歷用力敲了敲门:「奶奶回来了,在医院你就没去看几趟,这时候还躲着你觉得合适吗?」 他全然忘了,把林听关在家里的是他们,不让林听去医院怕奶奶再受刺激的也是他们,林歷的这番话将这一切又推给了林听,林听听着笑了一声,但这一声笑却不是在屋里传出来的。 「听听?」卓清麦看着房门愣了一下,接着寻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只有洗手间的门是关着的,卓清麦轻轻敲了敲,里面没有回应。 然后卓清麦打开了门,洗手间里的景象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洗手台上有一道笔直的血线,镜子上沾染了飞溅的血,林听的衣服和脸上也没能倖免,左手的手腕有一个深可见骨的刀痕,血顺着他手腕涌了出来,滴落在白色的瓷砖上,堆在脚边鲜红刺目。 林听的右手握着一把生了锈的美工刀,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他像是不知道疼,任凭血液不断地涌,他转过身来看着卓清麦,抬手擦了擦脸上的血,血迹被抹开,一双眼眸黯淡无光,他笑的像是马戏团里的小丑。 「听…」卓清麦只能吐出单一的字节,她站在门口不敢靠近,雕塑一样僵直。 林听的血还在流,镜子上的血也在流,像是具象化的恐怖片场景,除了林听的嘴唇,其他的一切都是红的。 卓清麦吓傻了,最后还是林言觉得不太对劲,往洗手间里探了个头,满目的腥红让他唿吸一停,下一秒勐地沖了进去。 他夺了林听手里的美工刀,接住了林听因为失血而前倾的身体,他将人背在身上,玩了命的往外跑,林听身上的血隔着衣服洇在他身上,还是温热的。 「你告诉我…」林听的意识逐渐混沌。 「别说话了好不好…」林言抓了车钥匙,几乎是爬出的院子,「撑住啊哥…我真的错了…」 林听似乎听不见林言说话了,他垂着脑袋,双手松垮的搭在林言身前,血在院子里留下了一条线,像是牵着一个收不回来的风筝。 「你告诉我…」他喃喃着,血蹭到了林言脸上,「我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他问的不只是今天,还有过往。 今天是林听的生日,他在凌晨的时候许过两个愿望。 一是天天开心。 二是睡个好觉。 第33章 第六个吻 林听本来只是突然想叫谷寓清一起去洗澡,他身上懒懒的,不太想动,但他没想到他会听见谷寓清给南枝打电话,询问他藏起来的遗书。 一二楼的交界遮挡了谷寓清的上身,他只能看见那双露在睡袍外面的腿,余光瞥见了笔记本的一角,滑鼠垂在沙发边沿。 其实也不能说是藏,林听的电脑一般不会有人用,自然也就没有人发现那个以乱码命名的文件夹,林听很放心的将文件夹放在桌面上,可谁知道会被谷寓清误打误撞的打开。 尘封的遗言暴露在黑暗中,连同林听最初始的那段过往,电视的光与浴室中的相交在楼梯上,像是被打碎的钻石,亮却不刺眼。 「一开始诊断的是抑郁症,一年多以后又说我是双相,其实比起抑郁症,我还挺喜欢双相的,轻躁狂给我带来的快乐是我患病之前都没法比的,我以前也偷偷停过药,我想保持这个状态。」 但快乐也是疾病赐予的,一切都好像是假的,自从有了这个认知,林听再也没私自停药过,他曾经也有过很强的康復的欲望,他想要之前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快乐。 但后来就没有这种欲望了,每次他觉得自己已经好了的时候,沉痛的郁期又会将他拉进深渊,告诉他这些都是假的,告诉他他还在那个沼泽里,只是沼泽里的怪物喜欢作恶,会给他虚幻的假象罢了。 他开始无所谓的活着,也只是不想让家人难过罢了,在后来的某次抑郁发作时,在他的遗书前面加上了那句。 [我说过我要给父母养老送终] 不是写给别人看的,是写给郁期的林听看的。 林听坐在楼梯上,一只拖鞋掉了下去,他两只脚踩在一只鞋上,低头看着左手手腕上那个已经变浅变淡的、几乎考不出来的伤疤。 第62页 「肌腱,静脉,神经,动脉,」林听说着,像没有感情的旁白,「我割的很深,这只手差点保不住了,我以为我这辈子都碰不了琴了,所以出院的第一件事,我把我的琴砸了。」 谷寓清走到楼梯底下,仰头看着林听,他的影子就像一个虔诚的信徒,攀着楼梯去触碰他的神明。 电话那边只有南枝不安的唿吸声,他不知道去了一个什么地方,周围很安静。 谷寓清没有挂掉电话,但也没扣在耳朵上,他紧握着手机,指节白的没有血色,宛若还没有雕琢完的塑像。 「现在的琴是南枝送的,在开学的前一天。」 神明堕入人间,触碰到让他痛苦的大地,荆棘缠身,拉着神明往沼泽坠去,林听早已不记得自己是何时踏进了沼泽的边缘,他想出来,但却越走越深。 「我出院后就来了齐州,从那年开始算的话,我有快十年没回去过了,」林听抬起了头,撞上了一双幽深的眼睛,「我最后一次见我奶奶她是在医院里,我这次回去她还是在医院里,应该是当时断药的原因吧,我站在病房里的时候恍惚了很久,我觉得现在还是在十年前。」 那些闲言碎语从没停止过攻击他,不论是十年前还是现在,他依旧是街坊邻里口中的谈资,也依旧是那个不孝顺的老林家的大孙子。 林听的眼中是带着光的,将他漆黑的瞳仁染的很亮,交错的灯光映出了他脸上的笑。 「你还想听什么?」林听彻底笑开了,「白天睡得太多了,我现在一点都不困,我们有一整个晚上的时间可以聊天,你还想听什么?我都说给你听。」 谷寓清走上台阶,离着林听有一米的距离,他看着林听向他伸出了手,指尖难以察觉的颤抖着,像是在试探,试探他会不会握住这只没有血色的手。 「我退学的事,」林听笑的很好看,「南枝也告诉你了吧。」 林听的确是在试探,至今日毕,他在谷寓清面前将自己完完全全剖开,他破碎的过往,他不堪的初恋,他疯癫又阴郁的十年,全都摊开给谷寓清看。 他祈求着谷寓清可以接纳他,或许不是谷寓清,他只想要一个可以接纳他的人,这个人最好带着取之不尽的爱,足够将这个破瓷娃娃粘起来的爱。 然后谷寓清来了,带着他的爱。 窗户明明都是关着的,但却有一丝风吹进来,林听的头髮散着,被风吹的飘摇。 谷寓清看着林听的笑,他抬手握住了林听的手,接着勐地用力将人拉起来,林听顺着惯性跌进了谷寓清的怀抱。 林听丝毫不觉得在楼梯上做这样的举动会有什么危险,他坚信谷寓清回接住他,并且不会让他掉下去,而他也如愿的扑进了那令人安心的铃兰香,他紧贴在谷寓清身上,在人耳边说。 「这个时候很适合去喝酒啊,」综艺已经接近尾声,林听一错不错的盯着,「咱们去喝酒吧,我说过我要请你的。」 凌晨一点的街道上几乎没有人,林听牵着谷寓清的手,没多会儿又换成了十指相扣,今夜他的心情非常的好,就连月光都看着比平日里要喜人的多。 林听随意的穿了一件松垮的卫衣,这件卫衣大的不太合身,宽松的领口遮不住锁骨,锁骨上还有星点的痕迹,在夜色下倒也不算太显眼。 他穿着毛毛拖鞋,踢踏着走在谷寓清身旁,谷寓着他的衣服,洗衣液的味道遮住了铃兰香。 「你酒量怎么样?」林听看着二人交叠的影子,在路灯下缩短又变长。 谷寓清摩挲着林听的指节,笑笑说:「我酒精过敏。」 林听一愣,脚步也跟着一顿,他微张着嘴看向谷寓清,突然笑了出来:「那你为什么要同意跟我出来喝酒?」 难得看见林听这样怔愣,谷寓清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一口,他说:「你想喝酒我就陪你呗,过敏有过敏的好处,等你喝瘫了我还能把你抱回来。」 林听咋舌,路灯映在瞳仁里:「那我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 路灯又将影子缩短了。 谷寓清说:「我可以喝无酒精的鸡尾酒。」 然后看着你一点点喝醉。 谷寓清恶劣的在心里补上了后半句话,并没有说出来。 林听并不知道谷寓清的想法,他有些失落,却又在下一瞬仰起了笑脸,他说:「也行,」他突然靠近,近到看不清谷寓清,「我喝多了很乖的,你想怎么搞都行。」 就算谷寓清面上没什么异样,但林听还是看见谷寓清的耳朵红了,仿佛一掐就会滴出血来,他对谷寓清的这个反应感到很满意,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林听突然踮起脚,在谷寓清的耳垂上咬了一下。 热的。 「刚才不是还说腰疼?」谷寓清侧目看向一脸坏笑的人。 「也没疼的那么狠,」林听离开了谷寓清的耳垂,却留了一口气,「要不我也不会想着叫你一块洗澡。」 也就不会听见谷寓清跟南枝打电话。 谷寓清倏地沉默,片刻后轻声说了句「对不起」,被握住的手指动弹不得,手腕相碰,恍惚间谷寓清觉得自己好像碰到了林听手腕上的伤疤,疼痛传了过来,他又说了一声「对不起」。 第一声对不起,林听还像是没听见一样,他不知从哪弄来一个小石头,一边踢一边走,但第二声对不起他无论如何也忽视不掉,谷寓清的声音很沉,一字一字都跟着变得很沉。 第63页 林听重重的嘆了口气,他勐地转身,捧着谷寓清的脸,他二人站在路灯的正下方,影子几乎看不见,变成了脚下的小小的圆斑。 「不要道歉,我听够了对不起,我错了这样的话,我身边所有的人都把我当成一个随时会发疯的疯子,每个人见了我都小心翼翼的,不要钱的道歉我每天都能听见,就连南枝也是,他虽然不觉得我是疯子,但自从他知道我生病之后,就什么都依着我,再也没对我说过一句重话,」林听眸光坚定,说的很认真,「我不想你也这样对我。」 林听看着谷寓清的眼睛,里面是他完整的影子:「如果我换个病,比如胃炎,比如哮喘,再严重比如癌症,如果我得的是这些病,你会像现在这样对我吗?」 「你不会,」林听摇摇头,替谷寓清回答,「你会让胃炎的病人注意饮食,会尽力排查哮喘病人周围的过敏源,即便是癌症病人你也会因为他们的放纵生气,而不是像对我这样什么都依着他们,」林听不断向前,将谷寓清推在灯杆上,「今天早上你很困吧,好不容易的周末,好不容易的懒觉却被我叫醒,强撑着陪我吃早饭,下午还开车去买蛋糕,在停车场里等到我下课才回来,看见我心情不好就不停的道歉,精神疾病也只是病而已,与其他的疾病并没有什么不同。」 林听松开了手,颤抖着抓住了谷寓清的衣领,他垂下了眼,片刻后又抬起来:「我一开始就跟你说过,会累的谷寓清。」 路灯明亮,林听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抹出阴影,谷寓清抬手握住了林听的手,将那只手慢慢揉松,微凉的指尖被他裹进掌心,他看着林听的眼睛,里面满溢的尽是担忧。 谷寓清知道林听在怕什么,他浅浅一笑,说:「你总担心我会因为你的情绪放开你是吗?」 林听被揭开了心事,唿吸微乎其微的顿了一下。 谷寓清看着那盛着光的瞳仁一颤,俯身轻吻,给了答案:「你的担心太多余了林听,」第二个吻,「我不会的。」 夜风骤起,吹散了光,林听的眼眸盪出了涟漪,水波中的情绪道不明。 他地心脏跳的很快,砰砰地撞着肋骨,情绪逐渐平稳缓和,方才那一瞬间的暴躁让林听有了想跟谷寓清打一架的冲动,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该说这些话,但他却对几十秒之前的话出现了记忆上的空洞。 林听倏地有些茫然。 但谷寓清却不知道他内心如此剧烈的波动,他一直握着林听的手,直到指尖变得温热也不曾放开,他说:「陪你吃早餐是我愿意,给你买蛋糕也是我愿意,担心你情绪波动太大还是我愿意,不管你是哭着不想理我也好,还是沖我歇斯底里也好,我都可以吸纳并且替你消化,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 第三个吻。 「我不会再向你道歉了,林听不需要我的道歉,他只需要我的爱,是吗?」 林听茫然的点头。 第四个吻。 「那我可以跟你交换吗?」谷寓清含笑看着林听。 林听眸光一动,问道:「换什么?」 第五个吻。 「换…换你对我的信任好不好,」谷寓清松散下来,靠在灯杆上环住了林听的腰,「别推开我。」 第六个吻。 「别逃避我。」 第34章 我爱你呀 粉色的霓虹灯在昏黄的路灯下尤其显眼,半地下的酒吧在下半夜依旧热闹,林听一手虚虚的握着,抵着头,靠在吧檯上。 他手里握着一杯喝了三分之二的苏格兰之雾,眸光已经被酒氤氲开,变得飘渺不定。 周围不时传来觊觎的目光,谷寓清坐在林听身边,同林听一起被这些目光洗礼,他理所当然的对所有人产生了敌意,并在林听要下一杯酒之前勐地把人架了起来,接着转身蹲下,将人背在背上。 林听倏地双脚离地,他恍惚了一下,看着昏暗跳跃的灯逐渐后退,酒吧墙面上嵌着碎裂的唱片,唱片的断面攒着光点,似是闪烁的碎钻。 林听的头有点晕,双脚不自觉的晃了晃,紧接着谷寓清将他向上颠了颠,林听突然笑了一声,他含着酒气说:「你干嘛?」 他将下巴搁在谷寓清肩膀上,正好对上了谷寓清偏过来的目光,他笑着在人脸上亲了一口,谷寓清笑着摇了摇头。 「说啊,」林听用力的蹭着谷寓清的脸,「你干嘛?」 「什么我干嘛?」谷寓清不知道他在问什么。 「就是…」林听不蹭了,大脑转的很慢,「就是你干嘛突然背我?」 谷寓清背着林听出了酒吧,门外就是台阶,看不出原色的石阶被霓虹灯映成了粉色,交叠的影子随着走动而轻轻盪着,宛若水下的波。 「不能背吗?」谷寓清故意问着,作势要将林听放下来,「那你上个台阶给我看,我看你会不会偏到北极去。」 他停在了台阶上,慢慢蹲下,他的话在林听的脑子里连一个弯都没拐过来,就已经将人稳稳的放在地上。 林听茫然的看着谷寓清,领口灌进来的风让他瑟缩了一下,他懵懵地迈了一个台阶,然后又停下。 谷寓清笑着看着,等着林听自己偏到北极去,但林听却不如他所愿接着往上走,而是站在原地,将裤子上的口袋摸了个遍。 「你在干什么?」谷寓清一手拦在他身后,生怕人站不稳掉下去,「你的手机在我这里,我怕你喝多了丢了,给你拿着了。」 第64页 林听怔愣的看了他一下,像是在回味他的话,片刻后林听摇了摇头,接着又将口袋摸了一遍。 他二人就像两个默剧演员,隔着酒吧的玻璃门,给里面喝酒的观众表演,但没有一个观众注意到他们,这是一场註定赔本的表演。 「口袋是空的,出门才换的衣服,忘了?」谷寓清满脑子问号,只觉得哭笑不得,他拉过林听的胳膊,又将人背了起来,一步一步稳噹噹的上了台阶,离开了那片粉红色的霓虹。 林听任人背着,趴在他的肩头,不吵也不闹,眸光直愣愣的看着向后退去的路沿石,安静的像是睡着了一般,只是那双手不太老实,林听勾着谷寓清的肩膀,在他肩膀上画圈圈。 「嗯?」谷寓清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不开心吗?」 画圈圈的手指停了下来,林听低下头,他在谷寓清的肩胛骨上蹭了蹭,又抬起头来,下巴抵着人的肩膀,看着前方铺满橙黄的路。 「你要去北极吗?」林听眨了眨眼,说的很慢,「可是我好像没有那么多钱,没法带你去北极。」 他突然支起身子,一手撑着谷寓清的后背:「你想去北极哪?」 合着刚才把口袋掏了个遍,是在找钱带他去北极,谷寓清觉得方才的话,林听应该只听见了后半截的「到北极去」。 他倏然心头一软,似乎窝进去一块,他笑了一下,睫毛挂着明黄的光。 谷寓清顺着林听的话往下说:「去挪威怎么样?能看见极光,运气好的话还能看见北极熊。」 林听很认真的想了一下这个提议,他没有见过极光,也只在动物园里见过北极熊,迷濛的大脑觉得这个提议很不错,他点了点头,然后很轻的笑了一下。 但下一秒他就不笑了,那一瞬间的快乐仿佛被夜风吹散,林听趴回了谷寓清身上,接着在人肩膀上画圈。 「可惜我钱不够,」声音变得很失落,「怎么办啊谷寓清…」 「怎么办啊林听,」谷寓清学着林听的语气,但他学的不像,多了一丝笑,「钱不够就去不了了,你有什么办法吗?」 灯光落在谷寓清的脸上,细碎的额发牵出很好看的阴影,林听看着那双藏在阴影中的眼睛,像是淡色的琉璃附着着一层朦胧的膜布,又像是未经打磨的玛瑙,匆忙嵌入了工艺品中。 林听努力地拨动他脑子里醉醺醺的神经,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去看这双眼睛,他在很认真的思考,想了几十种带谷寓清去北极的可能性,保安亭的灯埋没在路灯里,他看见了裹挟在暗夜里漆黑的小区。 半晌,他在几十种可能中找到了一个他认为最可行的,他说:「咱们抢银行去吧。」 闻言谷寓清的脚步稍稍停了一下,接着又走进了小区,他笑着说:「你是怎么想出这么个好办法的呢?」 林听像是得了夸奖一般笑了笑,他说:「这个方法最快啊。」 「噢这个方法死的也挺快的,」谷寓清别扭着手按开了楼门开关,「你要时刻记得你一名遵纪守法的良好公民,这种违法乱纪的事咱不做哈。」 电梯开了,林听抢先一步按下了十六楼,四周的镜子里映出了好几个谷寓清,他选了其中一个,抬手戳了戳,他说:「那你去抢,我给你加油助威怎么样?」 笑僵在了谷寓清脸上,紧接着褪下去了不少,谷寓清掐了一下林听的大腿根,惹的人趴在他颈窝里笑。 「你这算盘打的可真好啊,」谷寓清咬着牙说,「打的北极熊都听见了。」 林听戳了戳他的胸口,闷闷地说:「那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啊,」谷寓清看着他作乱的手,以及被他的手戳的晃动的衣服,「你不是都告诉我了吗?你个主谋。」 林听又笑了一声,他好像突然变得很累,手垂了下去落在身侧,他说:「你听见了啊,」声音变得很轻,「那我就不说了。」 谷寓清颠着林听的屁股,向上託了托,他面无表情,故作不在意:「那就不说了吧。」 音落,谷寓清明显的感觉到林听的唿吸停了一下,接着身后的人离开了他的肩膀,八爪鱼似的爬了上来。 「你真的不打算听一听吗?」林听咬钩了,放钩的人在三言两语间变成了一条望着饵的鱼。 「你不是不说吗?」谷寓清憋着笑。 「我没说,」林听耍赖般的否认了方才的话,「我只是问你听见了没有。」 电梯到了十六楼。 「我听见了呀,然后你就说你不说了,」谷寓清反手向林听要钥匙,也不耽误他把林听的话堵死,「小朋友不要耍赖,耍赖会长不高的。」 醉酒的林听脑子不太活络,很好逗,谷寓清逗了人一路也不嫌腻,他开门进屋,看着林听扒在他背上不肯下来,拧着眉头像是在思考对策。 「那我现在说你听吗?」没有对策,林听大脑卡顿。 有点委屈,林听讨好的在谷寓清颈侧蹭了蹭,他的手指好似不经意的蹭过谷寓清的锁骨,蹭着衣领摸了进去。 「我说你听吗?」林听被背着上了楼。 「听,」谷寓清一脚踢开没有关紧的门,将人扔在床上,「你说我就听。」 林听依旧没放开他,胳膊在谷寓清脖颈上转了个圈,变成了正面挂着的姿势。 「我喜欢你。」林听说的很自然,双眸朦胧又涣散。 第65页 「嗯,」谷寓清半弯着腰,指尖撑着床,他笑着,迎着那双醉眼的眸子里闪着星光「我知道。」 林听看着那星光,并不明白其中意思,他皱了下眉,又说:「我很喜欢你。」 谷寓清点了点头,星光变亮了:「我知道的。」 「那你为什么不回我?」林听松开了胳膊,手撑着床,倒退着缩去了床头,「你不该跟我说你也喜欢我吗?」 谷寓清翻身坐在床边,他撩开林听遮了眼的头髮,又脱了林听的袜子,打算过一会儿带林听去洗澡。 「喜欢太轻了宝贝,」他摸了摸林听冰凉的脚,「你不可以说你喜欢我。」 「那我要说什么?」林听茫然的看着谷寓清,像一个学说话的小孩。 「这个问题问的好伤我心,」谷寓清弹了一下林听的额头,状作严肃,他说,「自己想。」 窗帘没有关,外面的光铺在谷寓清背上,像是托着清月。 余光瞥见了床头柜上的相框,玫瑰缺了一角,破碎的浪漫在花蕊中绽放,林听的眸光停在了谷寓清的指尖,他伸出手去捏了捏,慢慢托起了谷寓清的手掌,他倏地跪立起来,将谷寓清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垂下眼眸蹭了蹭。 掌心是热的,他突然明了。 「我爱你呀,」林听说着,膝行向前,睫毛的间隙里,露出了纯情又艷丽的眸光。 「我好爱你呀谷寓清。」 第35章 见面前夕 酒劲在接吻时上涌,林听突然就软下了身子,谷寓清一把将他捞住,平稳的唿吸扑在颈侧。 倒也真如林听所说,他喝醉了以后很乖很听话,让做什么让说什么都依着谷寓清来,除了睡的不是时候。 电视还开着,声音很小,客厅里也是乱糟糟的一片,没吃完的苹果天鹅早已发黄,谷寓清一片不差的吃完,接着将果盘洗干净。 茶几上放着残余的蛋糕,巧克力已经有了要化掉的迹象,电脑包掉在沙发底下,谷寓清将笔电收好,将要把拉链拉上的时候突然看见了笔电一侧亮着一点白。 他又将笔电拿了出来,屏幕亮着,方才匆忙关机,他手一抖点错了地儿,谷寓清往楼上看了一眼,想要关机,却又鬼使神差的点开了一封遗书。 这次他仔细的看了一遍,这是第四封,落款的年月正是林听研二那一年,遗书的开头都是一样的,整体也只有一些轻微的变动。与第一封最大的不同,就是林听在这一封里交代了他为数不多的财产,以及遗体捐赠的嘱託。 [这是我仅剩的,还有些价值的东西,我想留在这世上] 林听如是评价他的财产与他这个人,或者说是他的身体。 谷寓清闭了闭眼,他想不出还有什么能比看见爱人的遗书更让人难受的事情,他睁开了眼,轻轻按了一下回车,闪烁的光标瞬间换了一行。 他的目光在光标上停了很久,久到林听夜半睡醒,翻身发现床边没人,隔着卧室的门喊他,谷寓清回了林听一声,十指迅速敲着键盘。 「来啦!」谷寓清扔下笔电,还是忘了关机,他一步两个台阶地迅速上了楼,慢慢推开卧室的门,看见了闭着眼坐在床上的人。 「我把客厅收拾了一下,」他将林听抱在怀里,单手解了睡袍哄着林听躺下,「我不走了不走了,乖乖睡觉好不好?」 很乖,也很粘人。 那双眼睛没有睁开,林听也不知听见了没,他恍然颔首,翻身钻进了铃兰中,他在谷寓清的肩膀上蹭了蹭,迷迷煳煳的亲了一下,然后睡得昏沉。 也不知是睡的还是醉的,怀里的人热乎乎的,额头上浸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谷寓清把被子往下拉了拉,将林听剥出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客厅的电视依旧没有关,遮盖了笔电的光,笔电一点点的暗了下去,那封遗书慢慢藏在了黑暗中,掩藏了上面多出来的那一份期许。 [还要带我去挪威,你答应我了] —— 卓清麦和林政回来的时候没有告诉林听,他们下了飞机后,直接开车回了家,进门时已经快到中午,客厅里拉着窗帘,没有一点光透进来,电视吵闹不停,在重播昨晚的综艺。 卓清麦关了电视,又收起了早已黑屏的笔电,她仰头看了看二楼,之间二楼也是暗暗的一片,风带着窗帘飘荡,时不时有光漏进来,但又在片刻后消失。 自从林听来了齐州,卓清麦就几乎没见过林听有睡到中午的时候,林政跟在她身后也探过头来,他与卓清麦对视一眼,就见卓清麦摆了摆手,推着他下了台阶。 「让他睡吧,」卓清麦去了厨房,「快两个月没回家,每次打电话他都说挺好,也不知道是真的挺好还是假的挺好,睡到这个点听听估计还没吃饭,来,给我打个下手。」 说着卓清麦打开了冰箱,一入眼的便是那剩了不多的巧克力蛋糕,透明外包装上繫着一个漂亮的蝴蝶结,与一堆瓜果蔬菜放在一起,一旁还摆着一瓶没开封的酸奶。 卓清麦愣住了。 这个蛋糕不像是林听会买的东西,林听喜欢甜食,却不会一次性买这么大一个,卓清麦和林政都不是嗜甜的人,而林听可能第二天就会忘了他买过的蛋糕,就算没忘也可能会在下一秒就对其厌烦,所以林听卡这个量卡的很好,如果买多了也只会被扔进垃圾桶。 第66页 这就显得这小半块蛋糕有些突兀了,连同那瓶酸奶,也是以前家里从没买过的牌子,瓜果看着很新鲜,分门别类的装在不同的袋子里,流水台上放着昨晚才用过的果盘,上面留着不规则的水渍。 垃圾桶里有剩下的苹果核,以及与蛋糕配套的纸质的小碟子。 卓清麦愣了很久,冰箱里的冷气流淌至脚边,林政换好了衣服来到厨房时,卓清麦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冰箱里白色的灯光像是冰一样笼着卓清麦,她扭动僵硬的脖颈,回头看向林政。 「我怀疑你儿子谈恋爱了,」卓清麦拿随手拿了几样蔬菜,目光在蛋糕上停留了许久,她指了指天花板,说,「说不定你儿媳妇就在楼上。」 林政顺着她的指的方向抬头,好半晌才消化了卓清麦的话,他挽起袖子,接过卓清麦手里的袋子,在碗柜里拿出了一个大一点的不锈钢盆,眼神迷茫的择菜洗菜。 水从盆里漫了出来,林政揉着一片叶子快要揉烂了。 「说不定…不是儿媳妇呢?」林政放过了那片叶子,把水全都倒出来,接着随意的沖了两水,拿下了菜板,「听听他不喜欢姑娘,你又不是不知道。」 卓清麦正在淘米,闻言手头一顿,她看了看昏暗的二楼,水从她指尖流过,她像是想起什么一样重重的嘆息,接着将米淘得很用力。 「我不管了,」她艰涩的笑笑,「我只求他开开心心平平安安的就好了,喜不喜欢姑娘都无所谓,只要他喜欢的那个人好就行了,别再像那个薛安以那样…」 卓清麦的声音慢慢变小,接着又化成了一声长嘆。 「赶紧做饭,」她将米放进电饭煲,接过了林政手里的菜刀,「这里我来吧,你去买些新鲜的鱼啊肉啊什么的,第一次见面,得好好招待。」 林听醒来的时候十二点刚过半,这一觉睡得很沉,没有做梦,睁开眼看见的便是谷寓清送给他的那幅油画,恍惚间他以为他在谷寓清家。 还是不同的,谷寓清的主卧带着一个小的洗手间,比他的卧室要大上不少,林听慢慢回神,转身面向熟睡的谷寓清,迷濛的双眼还没有找回焦点,他仰起头,在人下巴上轻吻。 谷寓清没有醒,动都没有动一下。 或许是昨晚睡得好,林听没什么宿醉的感觉,他轻手轻脚的下了床,随便找了一件过臀的卫衣穿上,散着凌乱的半长的头髮,打着哈欠下了楼。 他只下了几个台阶,就听见了厨房和餐厅里的响动,悬在台阶外的脚倏地收了回去,林听弯下腰看了一眼,正巧与卓清麦打了个对眼。 「吓我一跳,」卓清麦放下那盘红烧鱼,做样子拍了拍胸口,接着她转身进了厨房,反手招唿林听,「醒了就帮忙端菜。」 两句话的功夫卓清麦又端出了一个砂锅,砂锅盖着盖子,热气从边缘冒了出来。 「还有你的…」卓清麦放下了砂锅,一时间找不到能够称唿的词,她指了指楼上,说,「咳,还没醒呢?」 「嗯,」林听下意识点头,他走到餐桌前,双目落在砂锅上,好半晌之后才回过神来,他勐地转头看向厨房,以及厨房里那两个忙碌的身影,「你怎么知道我屋里有人?」 油烟机还在轰轰的响,林政端着炒勺,似乎笑了一声,卓清麦正在洗水果,见林听过来,端了一盘油麦菜出去叫林听端上桌。 「我是你妈,」卓清麦说着,往嘴里丢了一颗小西红柿,「也不能说是母子连心吧,就是我一进门就觉得家里不太对劲,多了很多…」 她指了指四周,尤其是冰箱:「不太符合你习惯的东西。」 林听怔住了,手里端着那盘油麦菜,滚烫透过瓷盘传上了他的指尖,她慌忙将盘子放下,磕出砰的一声。 昨天才跟谷寓清说了十年前的事,尘封的过往影响了林听的心绪,他有些慌,手在发抖,脑子里响起了一瞬间的嗡鸣,林听有些呆滞的站在原地,即便这里不是明州,但他还是怕会变成十年前那样。 「不怕。」卓清麦换上了水龙头,将一小筐水果沥干,她将水果放在流水台上,擦干了手,走到林听面前。 卓清麦看着林听,只见林听目光躲闪,右手拇指不自觉的摩挲着手腕上的疤,浅淡痕迹就像是开启过往的钥匙,让他睡热了的指尖霎时变凉。 「不怕,」卓清麦摸了摸林听的脸,接着用手指理顺了林听的头髮,「妈妈不会阻拦你,你爸爸也不会,要不我们也不会准备这么多是不是?」 她看了看一桌子丰盛的饭菜,又看了看厨房里依旧在忙碌的林政,接着说:「只要他对你好,不是个坏孩子,那我跟你爸爸都能接受的,我没有别的愿望,只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平平安安的,如果这个孩子能让你开心,那我跟你爸爸也愿意把他当儿子看。」 她的声音好像变得很遥远,朦胧的叫林听听不清楚,他不禁想到如果这一幕发生在十年前会怎么样,他或许还是会在未来跟薛安以分开,但他的手上应该不会多出这一道伤疤。 「去叫他下来吃饭吧,」卓清麦拍了拍林听的肩膀,「咱们都见个面。」 过了许久,林政关了油烟机,端出了最后一个瓷盘,磕碰声变得清脆,林政嘟囔着又去书房里找酒,转身时他朝着林听笑了一下,揉了揉林听的头,他说:「菜都齐了,去,叫人起床去。」 第67页 这次没有血淋淋的悲剧,但这一出安然的场景却是用另一场血淋淋的悲剧换来的,林听知道他父母只是不想再看到他淌血的样子,医院里卓清麦的哭声似乎又在迴荡,至于是不是真的接受… 林听觉得自己已经不在乎了。 第36章 酒精过敏 林听上楼叫谷寓清起床的时候谷寓清已经醒了,怀里的温度还没散去,本来睡在他肩膀上的人这时正站在门口,二人隔着模煳的阳光交换了视线。 「我爸妈回来了,」林听在昏暗的光中露出一抹笑,「一块吃个饭。」 谷寓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洗漱完换好衣服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楼的,刷牙的时候他差点刷破了牙龈,下楼的时候同手同脚险些摔下楼去,他身上穿着林听的衣服,好在林听的衣服多数都是宽松版的,他穿着刚好合身。 只是他胸前有一片水渍,是他洗脸的时候泼上去的。 这是林听的家没错,但谷寓清却要比第一次来时还要侷促,还没下楼的时候这份侷促还没那么明显,直到他看见林听靠在墙上,半回着身子看着他,厨房里晃动着两个忙碌的身影,谷寓清倏地唿吸不畅。 他本想打个招唿,说自己是林听的朋友,但林听却抢先一步敲了敲厨房的门,引得卓清麦和林政看了过来。 林听说:「介绍一下,谷寓清,我男朋友。」 男朋友这三个字被他咬的字正腔圆,犹如三颗石头砸进了原本无波的水面,涟漪辐射到岸边,慢慢消散。 谷寓清被砸成了一个雕塑,他结结巴巴的问好,勾起来的唇角变得僵硬:「阿阿阿姨,叔叔阿姨好。」 谷寓清没想到林听会介绍的这么直接,卓清麦和林政也没想到,林听这么多年从没带人回过,就是当年和薛安以还在一起的时候也没跟家里说过,老两口都是第一次见这个场面,对方还是个男人,侷促以谷寓清为传染源,藉助空气传染了除了林听外的所有人以及所有角落。 四个人都堆在厨房门口,非常滑稽的场面。 「啊,啊你好你好你好,」卓清麦撑着笑,拿着酒杯的手在轻轻的颤,「小…」她愣了一下,回头看向林政,「孩子叫什么来着?」 林政起开了红酒,下意识的看向谷寓清,但下一秒他又看向林听,尴尬中流出了一份更为精纯的尴尬。 「啊叔叔阿姨好,」谷寓清再次问好,打破了这份尴尬,「我叫谷寓清,谷雨的谷,寓言的寓,清爽的清。」 他语速很快,音落耳边突然响起一声轻笑,林听离开了墙,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捏了捏谷寓清的衣摆。 「藏巧于拙,用晦而明,寓清于浊,以屈为伸。」林听施施然开口,眸光在那三个尴尬的人身上扫了一遍,最后落在林政脸上,「不是那个预言家的预言,优秀的文科生们。」 涉及到熟悉的领域,林政僵硬的表情一瞬间松垮下来,他瞭然的「哦」了一声,看向谷寓清的眼中也带了些光,他招唿着所有人落座,给每个人的高脚杯里添上了红酒。 「好名字,」林政给谷寓清添酒,做了个客气的手势,「家里谁起的?」 谷寓清也起身,红酒瓶在两人手里客气的来回:「听说是爷爷取的,不过我没见过我爷爷,名字是我出生前就定下了,」他还是接过了红酒瓶,「叔叔您坐,我来就行。」 林政也不跟他多客气,拖近椅子,手肘撑在桌子上,一手拿着筷子,招唿人吃菜。 红酒只没过了杯底,暗红透光,像是静脉里流出来的血,林听剥着一只白灼鲜虾,听着他们说话,也跟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他时不时就瞥向谷寓清手边的高脚杯,里面的红酒已经换过三轮。 他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伸手就想把谷寓清的酒杯给换下来,但指尖才伸出一寸,就被人塞了一碗汤,林听疑惑的偏过头来,瞟了一眼酒杯,无声询问。 「阿姨的汤熬得好棒,」谷寓清扶着林听的手将汤碗放下,指尖轻轻蹭了蹭林听的手心,传递了一个「没事」的信号,「好鲜。」 林听将碗端到面前,一勺勺撇着喝,余光瞥见林政与谷寓清碰杯,目光随着酒杯移动,他瞧见了谷寓清发红的眼睛。 「喜欢就好,」卓清麦笑出了眼尾的皱纹,风韵藏在褶皱里,「喜欢的话常来吃饭,反正离得近,忙的话叫听听给你带过去也行,这汤听听也会做。」 最后一句话像是硬塞进去的一样,有点格格不入。 勺子倏然停了,磕在碗上发出一声不太明显的声响,林听抬起眼看了看卓清麦,又扭头对上了谷寓清那双发红的眼,他那那双醉眼中品出了笑意。 「我都不知道听听会做饭。」谷寓清将剥好的白灼虾放进林听碗中,动作自然。 卓清麦笑笑,隔着餐桌,拎起虾须子扔进谷寓清碗里:「他会的不多,也就是不把自己饿死的程度。」 汤碗见底,林听说:「嗯,谷寓清会做饭,而且超好吃,」他笑笑,又说,「以后不光不会饿死,说不定还能养胖一点。」 窗外好像有风,树晃了晃,沙沙声中传出几声猫叫,接着有鸟雀划过窗外。 鲜虾蘸料晕开在舌尖,碗里空了几秒,又多了一只虾,林听看着谷寓清面前堆起来的虾壳,笑意不减。 他二人的互动自然的像是生活了很多年,眼神只需交汇一瞬,便胜过了许多言语。 第68页 卓清麦看着林听瞥向谷寓清,下一只虾便没再进他碗里,林听扯出一张纸巾给谷寓清擦手,谷寓清擦净后,给林听夹了一筷子鱼。 夹的是肚子上的那一块,没有刺。 卓清麦变了眼神,偏过头咳嗽了一声,林听像是没有看见听见一样,低着头安静的吃鱼。 酒杯里又添了酒,红酒已经下去了三分之二,林听看着身边的人比桌子上的虾还要红,酒热蔓延。 「我想喝酸奶,」林听起身,在柜子里拿出两个细长的玻璃杯,「你们喝吗?」 卓清麦不喜欢喝酸奶,林政又了红酒也喝不下别的东西,最终林听只倒了两杯。 正是冰箱里蛋糕旁边那瓶没开封的酸奶,酸奶很稠,挂在杯壁上,一杯放在林听面前,一杯他推给了谷寓清,就这几分钟的时间里,他的碗里多了一块鱼两根绿叶菜,谷寓清的酒杯里多了一杯底的酒。 「少喝点。」卓清麦拍了拍林政,象徵性的拦了一下。 「下午又没事,」林政看了下手机,说,「这不是周末吗?小谷下午有事吗?」 林听听着,刚想扯个慌,就见谷寓清摇了摇头,声音染着浓重的醉意:「没事。」 林政多少有点上头,闻言笑出了声,他一拍桌子,又给谷寓清把酒倒上,这次比之前的都要多,林政的手明显的不稳:「这不就行了嘛,」林政看向卓清麦,眸光在林听脸上扫过,「过会儿让听听把小谷送回去不就行了,小谷不就住那边那个楼?」 谷寓清点点头。 「啊就是,这么近呢。」林政醉了,放酒瓶的声音都大了不少。 林听知道自己拦不住,所以拦都不拦。 卓清麦也只是表面上说了一嘴,并没有真的要拦酒的意思,所以也没再开口。 两杯酸奶只空了一杯,挂壁的白色慢慢堆积到杯底,谷寓清手边的玻璃杯上挂了水珠,冰箱里的凉意融合了渐热的空气。 酸奶是满的,一直到吃完饭,谷寓清都没喝一口,红酒也停在最后的三分之一,林政塞上酒塞,也有意识的停了酒。 林听送谷寓清回家,一路上谷寓清都跟在他身后,牵着他的手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落在林听的影子里。 方才的风不知吹到了哪去,现下树叶停了,渐渐燥热的空气变得粘稠,时间仿佛也走的很慢,太阳落在石砖地上,将他们的影子烤的热。 「酒精过敏你干嘛不说?」林听回头,将头髮别到耳后,「你不说就算了干嘛还不让我说?」 喝醉的人都有一些迟钝,谷寓清看着林听,眼神是难得的茫然,或许是晴日刺眼,他抬手遮了一下:「老丈人嘛,」他笑了笑,比起餐桌上的官方,他现在笑的多了点憨傻,「老丈人要是不陪好了,到手的媳妇儿可就要飞了。」 说着谷寓清紧着迈了两步,松开了林听的手,环上他的腰。 他身上还沾着红酒的味道,本就稀疏的铃兰香这下子是彻底闻不见了,林听抬手推了推人却没有推动,反而叫谷寓清搂的更紧了。 「我怕你过敏,」林听放弃了,中午头小区里人少,他任谷寓清搂着,「你知道酒精过敏严重了会要命吗?」 他看着谷寓清身上的红褪了些许,但还是能看出来的,尤其是眼睛,简直就像是熬了两个通宵。 「喝酒喝到桌子底下再也没上来的人每年不知道有多少,那还是不过敏的,」林听继续走继续说,「我不知道你过敏有多严重,但我很怕你进医院,我不喜欢医院的消毒水味,所以谷寓清…」 他不放心的嘆了口气,回过头来,却登时收了声。 谷寓清的状态不太好,阳光下的唇白的褪了血色,他的唿吸变得粗重,却压抑着维持着平稳,环在林听腰间的手收紧又放开,眼看着到了楼门口,他却没什么力气抬腿上台阶。 林听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他皱起眉头,神色担忧,他用袖子给谷寓清擦去了额头上的汗,扶着人将大半的重量过渡到自己身上来,未出口的责备尽数吞了回去,他听着人断续的唿吸。 「去医院,」林听摸出手机要打车,「你以后一滴酒也别想碰。」 第37章 静谧清晨 金乌西坠,从医院出来的时候,街道上已经撒下了一片金黄。 计程车里的味道不太好,谷寓清歪着身子靠在林听身上,他的手还有些凉,手背上的胶带洇出了一个红点,林听偏头看着窗外,落下了一段车窗。 风吹了进来,半长的头髮扫过谷寓清的额头,他抬手拂开,抱着林听的胳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谷寓清在餐桌上就已经不太舒服了,他强撑着一直没有说,直到最后忍不住了才被林听发现,而林听想了一下午也想不明白,谷寓清不舒服为什么要瞒着。 林听心里窝着火,就算是担心,他也没跟谷寓清说过一句话,他陪着谷寓清挂水开药,前前后后照顾的周到,谷寓清叫他的时候他也会回应,可就是一直淡淡的,面上也没什么表情。 「林听,」谷寓清方才在医院的厕所里吐了很久,现下声音有点哑,「你不觉得你太瘦了吗?靠着硌得慌。」 「那你别靠。」林听看着窗外,他虽然这么说着,却也没把胳膊抽出来。 「那不行,我得抓住你,」谷寓清摇摇头,像是在人胳膊上蹭了几下,「你生气了,你不想理我,我再不抓住你,过会儿下车你就跑了。」 第69页 也不知是酒劲儿还在,还是过敏让他疲乏无力,谷寓清说的很含煳,每个音调像是黏在舌尖上,不过仔细听还是能分辨出字眼。 司机瞥了一眼后视镜,见着谷寓清闭着眼睛,半张脸都快埋进了林听的肩窝,恰好林听回头,也扫了一眼后视镜,目光穿透镜子,二人打了个对眼,司机眨了眨眼偏开头,稍显尴尬的咳嗽了一声。 林听也收回了目光,神色坦然,他说:「我没生气。」 手机在口袋里突然嗡了一声,林听摸出来一看,是卓清麦的信息。 「你生气了。」谷寓清又将人抱紧。 妈:小谷怎么样了? 林听单手打字,还要回谷寓清的话。 「我没生气,」他捻了捻谷寓清的指尖,一时间说不出是谁的更凉一点,「真的没生气。」 lting:挂了水,应该没什么事了 「那你为什么不理我?」谷寓清反手抓住了林听的指节,挤着也要与人相扣。 妈:没事就好 妈:不过小谷过敏这么严重,你们怎么都不说呢? 指尖悬空在键盘上,林听不知道该怎么回,他也想知道为什么谷寓清不说。 「在想事情,」林听放下手机,短暂的低头让他有些晕车,「我想不明白,你过敏不说就算了,不舒服为什么也说?」 话一说完,车厢里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晚高峰路上车多,尾气的味道顺着窗缝飘了进来,林听关上了车窗。 市里不允许鸣笛,便只剩下了发动机的轰响,这沉默太长,长到林听以为谷寓清睡过去了,他撑着下巴接着看窗外,数不清楼层的写字楼上挂着半个夕阳。 「嗯…」谷寓清突然出声,林听不自觉的回头看他,「你不要以为我是为了面子啊,我是真的觉得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一开始就是很普通的醉酒的感觉,谁知道后来劲儿那么大。」 谷寓清越说声音越小,言语里的心虚很明显。 太阳接着下坠,东边已经泼墨似的染上了墨蓝,计程车拐了个弯,澄黄的夕阳透过挡风玻璃直射下来。 髮丝染金,烧红了的云落在谷寓清的睫毛上,林听依旧神色平平,偏开脸躲着灼热的光。 「你以前喝醉过吗?」林听的肩膀酸了,但他没动。 谷寓清摇头,藉机蹭蹭,他说:「没有,」更心虚了,「第一次喝酒就进了医院,从那以后就再也没碰过。」 他倒是实诚,林听问一句他便将全部的都抖擞出来,谷寓清明显感觉到头顶压下了一块阴云,旱天雷响在耳边,下一刻就要噼下来。 「谷寓清,」林听用力捏了捏谷寓清的指节,疼的人抽气,「你进过医院还说不会出什么事?」 他又捏了捏,比方才用力不少:「就是为了面子吧?」 谷寓清忍疼不吭声。 「你还小吗谷寓清?」 谷寓清摊开手,打算装睡。 「打一架吧谷寓清。」 装睡不过一秒的人突然笑了出来,谷寓清睁开了眼,用干涩的嘴唇碰了碰林听的脸。 他贴着林听的耳朵,小声说了句:「床上打怎么样?」 「闭嘴。」林听没绷住气笑了。 车一走一停,司机几乎不去看后视镜, 夕阳落的很快,与暗夜交织,在林听脸上留下了好看的光,到家得时候路灯早已取代了夕阳。 花坛里的灯不知为何没亮,整个小区麻黑一片,楼门里的光只能照亮门口的一隅,林听给卓清麦说今夜去谷寓清那里,说他不放心,先守人一个晚上。 手机快要没电了,他发完了信息就扔进了口袋里,他牵着谷寓清慢慢的走,正是晚饭的点,亮着灯的人家传出了炝锅的声音。 「你要赔我课时费,」林听搀着谷寓清上了电梯,镜子里映出了亲密的两个人,「我今天下午本来有两个学生,为了你我把课全推了,你要赔我的损失。」 电梯里就他们两个人,谷寓清从身后抱着他林听:「那我明天可能要请假,我也有损失。」 「你明天没课,」林听看着电梯门上的倒影,抬手打了一下谷寓清的头,「别想骗我。」 谷寓清完全没有被打的自觉,他蹭着林听的头髮,上瘾一般深吸了一口气:「你背了我的课表,」他一遍吐气一边说,「原来你这么爱我。」 无赖一样的逻辑。 这个夜晚过得平静且安然,月亮透过窗,亮的很是嚣张,周边的薄云都跟着染上一层浅淡的莹白,今天路灯不亮,倒是能看到不少的星星。 倏地有一架飞机划过,赤红色的信号灯比流星要慢好多,过敏反应把谷寓清的体力折腾殆尽,他睡得很沉,林听趴在床边看着他的睡脸,描摹了好些遍也没把人闹醒。 过剩的精力像是深海里的浪涛,一浪交叠一浪,惹得林听睡不着。 卧室里只有月光,安静的让人有些怅然,林听随手翻了翻谷寓清放在床头上的一本旧书。 书皮像一份排版精良的报纸,顶头是一个放大加粗的painting,右边是中文书名,写着英国美术的黄金时代,往左应该是一张合成的照片,上面的人林听不认识。 最惹眼的还是那烫金的enish,泛在月光下,像波光。 林听翻了翻,每一页都是密密麻麻的字,暗夜里他看不清楚,索性换了一本。 第70页 谷寓清的书大多都是关于美术的,从西方到东方,跨越一整个大洋,下一本书的书皮变得很简洁,四个软笔字分散在书皮的四个边,他看了一遍,没明白这四个字该怎么排列。 「年…年方六千?」他选了个最顺眼的排序,轻声念了出来。 这本书有图,是一页页手绘的水彩文物,林听盘腿坐在床边,头靠着床沿,借着月光一页页的翻。 这本书信息不多,图页很大,文字只有一丁点,很适合他睡不着的时候打发时间,暗夜里看书总会看的人眼晕,林听不知不觉已经挪到了窗边。 合上书页,天将亮未亮,林听轻手轻脚的把书放回床头,接着俯身亲了亲谷寓清的唇。 唇有点凉,被他亲热。 林听看到了日出,他已经数不清自己看过多少个日出了,卧室的落地窗总会把斜射进来的晨光分割成等宽的条纹,条纹落在床头柜上,碰着书。 谷寓清还没有要醒的意思,他一个晚上都没有翻身,唿吸平稳且均匀,只是嘴唇有一点点红,唇角似乎还破了一点点。 林听有点饿了,他给了谷寓清一个早安吻,轻声去了厨房,谷寓清家的冰箱在他上次来时已经被填满,他看着冰箱里凌乱的格层,估摸着时间,拿了几颗绿叶菜,打算煮一锅清淡的粥。 清晨的阳光很好,在厨房里也能看见,炽热的太阳被隔壁的楼遮挡了大半,只施捨了贴着墙的一缕细窄的光。光落在瓷砖地上,将林听的影子投在天花板上,鸟鸣混着规矩的切菜声,散入晨风。 林听的头髮长了,已经过了锁骨,一边的发被他撩在耳后,另一边则乖顺的搭在肩上。围裙勒出了林听腰线,他左腿微弯,将重心整个放在右腿上。 谷寓清起床时身边没人,他怔忪片刻,迷濛着双目拉开了卧室的门。 「起的好早…」他从身后抱着林听,微微弓身,额头抵在林听的后肩。 林听笑笑,任人抱着:「好点了吗?」 身后传来一声闷闷的「嗯」,带着刚睡醒的喑哑,环着腰的手臂露在睡衣外面,没怎么用力,只将指节搭在林听的胯骨上。 林听握了握谷寓清的手,手上带着被窝里的温热:「饿了吗?」 又是一声闷闷的「嗯」,谷寓清捏了捏林听的腰,慢慢抬起头来,他的胸膛紧贴着林听的后背,亲了亲林听的头髮。 「有媳妇儿真好啊…」谷寓清笑着,眸中装着日光,「喝多了有人管,早上还给做饭。」 油烟机的声音不大,却将谷寓清的话撞的有些散,林听的笑声也被掩盖,他抬手在碗柜里拿出了两个碗,想了一下,说:「本来想饿你一顿的,想着让你喝点清汤寡水的就够了,」他依旧笑着,「不过看你太可怜,昨晚就没吃什么东西,饿死了我还得守寡,不划算。」 他拍拍谷寓清的胳膊,指了指冰箱:「去拿两个鸡蛋给我,给你打个煎蛋。」 忙碌的学生已经起床,远距离的上班族也早早地出了门,小区跟着太阳慢慢醒来,谷寓清松开了林听,在冰箱里拿了两个鸡蛋,他接过了已经热好油的锅,不准痕迹的将林听推去了一边。 「我昨晚做梦了,」谷寓清单手敲开了蛋壳,清亮的蛋液在触碰到热油的瞬间变白,「梦里应该是初中或者高中,黑板上写的好像是生物,我跟你是同学,但是不同班,然后你过生日,我忘了给你准备礼物,你好几天没理我。」 林听笑出了声:「我哪有这么小气?没礼物就不理人?」 「说不定呢?」谷寓清颠了个勺,将煎蛋翻了个面,「梦有时候能预见未来,这是有科学依据的,你生日也不远了,这就是周公他老人家来提醒我给你准备惊喜。」 「说出来还算什么惊喜?」林听找出酸奶,给自己倒了一杯,接着又拿出一个瓷盘放在谷寓清手边。 「只要你不知道我送什么,那就都是惊喜,」谷寓清歪头看过来,挑眉笑得很坏,「还有一个多月,啧,时间有点紧。」 林听失笑摇头,他的确也猜不到谷寓清会送他什么,不过一个月都有点紧,听起来应该是个大工程。 「那我就等着惊喜咯,」林听在谷寓清脸上亲了个响的,「这个吻就当提前谢过了。」 「谢礼到时候再说,」谷寓清不吃这套,他将煎蛋倒进瓷盘里,推着林听的肩膀除了厨房,「先吃…」 「大侄子!」 突然的敲门声打断了安宁的早晨,林听与谷寓清皆是一愣,林听看着门,半晌又看向谷寓清,他喝了一口冰凉的酸奶,唇边沾了一圈白。 「开门啊大侄子!」 敲门声再次响起,谷寓清勐然回神。 「啊你咋这个时候回来了?」他拍了拍怔愣的林听,示以安抚,他放下瓷,又拿过林听手中酸奶一同放在桌上,接着奔去了门口,边开门边抱怨,「你不是在番州吗?咋回来了?」 第38章 剧情颠倒 谷寓清打开了门,一双细高跟鞋迈了进来,接着是飘荡的墨绿色裙摆,在这还风吹的很急的春日,谷酌连一条打底裤都没穿。 不只是打底裤,她连袜子都不穿,墨镜遮住了半张脸,红唇微翘。 谷酌从头髮丝精緻到脚指头,林听愣在原地,看着谷酌进门,裙摆飘动间能看见走廊里的黑色行李箱。 第71页 「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谷寓清把行李箱拎进来,关上门又问了一遍。 「签证到期了,回来办。」谷酌摘下墨镜,向着林听摆了摆手。 墨镜下的脸看不出年纪,浅淡的鱼尾纹恰好的存留风韵,林听茫然的跟着摆手,他求助的看向谷寓清。 「噢介绍一下,」谷寓清接到了林听的求助,大步走过来,手臂十分已然的扶在林听腰上,「林听,我男朋友。」 他把这话原封不动的还给林听。 「哇哦,」谷酌稍显惊讶,抬手轻轻捂住了红唇,「好漂亮的小男生。」 时间像是突然倒转回了昨天中午,只是角色变了,地点变了,时间变了。林听倏地回头看了一眼谷寓清,喉结滑动,事情有些突然,他有些侷促。 「见家长了林听,」谷寓清微微低头,笑得很恶劣,他感受着林听逐渐僵硬的腰背,忍着笑低声说,「谁也逃不掉。」 林听反手掐了一下谷寓清的胳膊,谷寓清也不觉得疼,他站直了身子,故作正经的说:「叫小姑。」 林听很乖:「小姑好。」 「呀~」谷酌走上前,高跟鞋哒哒的响,她将谷寓清赶去了一旁,扶着林听的肩膀行了个不太标准的贴面礼,馥郁的香水味沾染林听的头髮,谷酌依旧笑着,看着林听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某个制作精良的艺术品。 谷寓清去厨房拿了碗筷,给谷酌也盛了一碗粥,偏头正好能看见被谷酌折腾的有些不知所措的林听,他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似乎终于搬回了一成。 出来时谷酌已经带着林听落座,修的好看的指甲上勾着一个圆润的煎蛋,她一点都不在乎形象,空闲的手一直握着林听的手,她长着一张即便不笑也带着笑意的脸,如此的热情,惹得林听不知道该把眼放在哪里。 谷寓清摆好早餐,绕过来拍了拍谷酌的肩膀:「你坐对面去,我媳妇儿,我挨着。」 林听登时红了脸。 谷酌不悦的回头,拧着眉毛打量了谷寓清一遍,目光最后停在了谷寓清的手腕上,那里有一个黑色的头绳,一看就不是谷寓清的东西。 谷酌将头绳扒了下来,接着一把将谷寓清推开,她看着人脸色越来越黑,丝毫没有霸占了人家媳妇的自觉。 「你在这里,是对艺术品的玷污,」谷酌翘着二郎腿,她扔下煎蛋,戳了戳谷寓清的腹肌,顺便把油擦在了他的衣服上,「今天你离我远点,最少要有一米…哦不,三米的距离,咱们今天暂时不做姑侄,我要移情别恋一下。」 林听听着笑了笑,笑声很轻,却引得谷酌勐地回头,惊得林听笑容僵在脸上,与眸中的惊诧完美融合。 「你怎么就瞎了眼看上谷寓清了呢?」谷酌拍了拍林听的头,她对长得好看的小男生完全没有抗体,「你看他就是个臭画画的,他配得上你吗?」 林听没有姑姑,也没感受过这样的家庭氛围。谷寓清也没见过这样当姑姑的,他黑着脸,泄愤似的拉开了林听对面的椅子,坐下的动静也带着明显的抗议,椅子腿划过瓷砖地,刺耳的声音响彻整个餐厅。 林听笑笑,瞧了谷寓清一眼,晨光透过白纱落在他脸上,他说:「他很好。」 短短三个字,就让谷寓清的脸色变好了不少,他往林听的粥碗里夹了一个煎蛋,筷子轻轻一戳,溏心流了出来。 一共就两个煎蛋,另一个在谷酌碗里。谷酌看着林听依旧是笑着的,但这笑却变了味道,添了些缱绻与温柔,与眸子里的光杂糅,就像他碗里那个被他搅碎了的溏心,融进了粥里。 谷酌没有说话,只撑着头看着眼前的美好,她见林听将剩余的蛋清分成了两半,一半越过餐桌,掉进谷寓清的碗里。 「好甜呀,」谷酌眯着眼睛,她一笑,牙齿上沾了些口红,「真是让谷寓清捡着宝了。」 她与谷寓清对视一眼,接着又看向林听,她拿着头绳,走到林听身后给林听扎头髮:「小宝贝有没有兴趣做模特呀,正好我的画展上还缺一幅画,」指甲碰到了林听的脖颈,「我觉得你很合适,我看你的身段,打上光应该会很好看,你皮肤白,如果可以的话…」 「打住!」谷寓清太知道谷酌要说什么了,「不行,我不同意,你回来坐好吃饭,别打他主意。」 谷酌在林听身后瞥了谷寓清一眼,她将林听的头髮分成三股,照顾小姑娘似的编了个松松垮垮的麻花辫,期间谷寓清一直紧紧的盯着她,直到她坐回椅子上。 「小气。」谷酌用勺子搅着清汤寡水的粥,将煎蛋沉进碗底。 谷寓清哼了一声不理她,转头嘱咐林听也不要理会,整张桌子上只有林听一头雾水,他看了看谷寓清,又转头看了看谷酌。 谷酌似是有所感,她没抬头,拢了一下头髮说:「他不让你给我放当裸模,」说着她撇了撇嘴,看着还挺委屈,「可惜了。」 兴许是这两个字的冲击有点大,林听举着筷子愣了很久,谷寓清则是黑着脸瞪着谷酌,奈何谷酌看都不看他一眼。 「你还委屈上了?」谷寓清快把谷酌给盯穿了,他想下逐客令,「你用脚指头想我也不可能同意啊。」 「那万一小宝贝同意呢?」谷酌不甘示弱,回瞪着谷寓清,「多新奇的体验,你怎么知道小宝贝就不想试试呢?」 第72页 谷酌给林听递了个眼神,她在怂恿。 麻花辫软软的搭在后颈,林听翘起唇角,抬眸撩了一眼谷寓清:「我可以试试,」林听又垂下眼帘,他明显感觉出谷寓清的目光里带了能盯死人的针,「我还没给人当过模特,挺新鲜的。」 「新鲜个屁都臭了,」谷寓清一口粥没喝,却感觉自己已经饱了,「反正不行,我不同意。」 「就这一次也不行吗?」林听火上浇油。 「不行,」谷寓清拒绝的越发硬冷,「想都别想。」 「谷寓…」 「别叫我,不行就是不行,」谷寓清打断林听这近似撒娇的话,「你就当谷寓清死了,守点妇道,好好守寡。」 原本平和的早晨因为谷酌的到来变得鸡飞狗跳,饭后谷寓清刷碗的时候都要时不时往客厅看一眼,生怕谷酌又怂恿林听去做什么「不守妇道」的事情,他本来还还有些宿醉,硬是被谷酌给吓好了。 不过鸡飞狗跳也就那么一两个小时,谷酌谈起正事来还是很正经的,她与谷寓清聊着画展,林听听不懂,却也感兴趣,他抱着一个靠枕坐在沙发边上,谁说话他就看谁。 「想好主题了?」谷酌捧着不知从哪翻出来的咖啡杯,香气氤氲。 「嗯,」谷寓清挑起眉毛,颇为得意地说,「两个月给你交工。」 谷酌闻言抬了抬眼,一脸不信:「两个月?」她放下杯子搁在腿上,「不是说八个月都不够?」 客厅里开着窗,纱帘吹起又落下,光随着纱帘一同拂动,谷寓清回头看了林听一眼,那光正巧落在林听眼角。 「这不是有事嘛,」谷寓清压了压声音,似乎是怕谁听见,「赶工赶工,六月底就给你寄过去。」 方才那一眼没能逃过谷酌的眼睛,她心里猜了个八成,却没有点明:「你不过来?」 谷h寓清摇摇头:「我去那么早干啥?十二月过去不就好了?」 谷酌耸了下肩膀,说:「邀请函送出去了?」 说完她看向林听,只见林听茫然的趴在靠枕上。 不等谷寓清开口,谷酌又说,「没送啊…」她在包里摸了摸,却什么都没摸出来,「我也没带啊…」 她突然笑了,身体前倾,将咖啡杯放在茶几上,她手肘撑在腿上,托着脸,歪着头问林听:「小姑给你准备邀请函,小宝贝要不要去看小姑的画展?小姑报销机票和吃住。」 她说着,余光里的谷寓清也跟着做正了不少,谷寓清瞪着跟他抢了一早上人的谷酌,但谷酌看都不看他,他只好回头看着林听,搞得林听心里慌了一下。 林听的目光在这姑侄俩之间游移不定,他觉得自己好像一块冒着油的肥肉,一个是端着笑脸的狼外婆,一个是獠牙新生的小狼,他觉得自己站哪头都不太… 「我…」林听也跟着坐正了,抱着靠枕当做盾牌,「我可以跟谷寓清一块去的,他已经给我备了邀请函了,谢谢小姑。」 林听并不知道邀请函的事,他甚至都不知道谷寓清要办画展,但他选择站小狼,毕竟狼外婆不会吃人,小狼就不一定了。 果不其然,不等他说完,小狼便收起了獠牙。 「行吧,拐不走的侄媳妇儿。」谷酌带着夸张的遗憾,笑着靠回了沙发上,接着她转向谷寓清,故意说,「要不咱们聊一聊你的画展主题?」 「不,不行,」谷寓清说,「邮件聊,咱们邮件聊。」 第39章 机场路上 学校临近期末,多少也有些忙碌,尤其是谷寓清还要带着几个学生参赛,主办方在平州,谷寓清作为带队老师得跟着一块去。 他已经很忙了,谷酌还时不时来问候一下他的进度,他已经下了保证说六月底之前交画,所以接下来的一个半月里,谷寓清忙的几乎看不见人。 mr.商:你这么粘人的吗? 谷粒多:? mr.商:你不觉得你已经很久都没跟组里的人吃过饭了吗? 谷粒多:? 谷粒多:这跟我粘不粘人有什么关系? mr.商:没关系吗? 接着是一条长语音。 mr.商:「以前你没课的时候也会来院里坐坐,可现在呢?我一周才能见你几面?下课就跑头也不回,你是不是去找林听,别说不是啊,我不信。」 谷寓清一手端着调色盘,一手在画布上勾勒出大概的形,手机扔在一边开着扩音,他听着嗤笑一声,颇为不满的撇了撇嘴。 「我没有,」谷寓清懒得打字,「我忙都要忙死了还回家找林听,你知道我俩多久没有一块儿吃过饭了吗?三十一天零十三个小时。」 日程紧,谷寓清随手将手机扔进口袋,商周再发什么来他也懒得看。 墙上挂着一个新买的钟,谷寓清烦躁又惆怅的揉了揉额发,抬头看了看,秒针一停一走,推着分针动的不明显,等分针再跑十圈,那就是三十一天零十四个小时。 初夏的花开的并不灿烂,风莽莽撞撞的吹了进来,东方天际亮起了一条光线,手底下的画布已经完成了大半,调色盘上干了的颜料变成了五彩的色膜,谷寓清红着一双眼睛看向窗外,光线并不算太亮,但他却睁不开眼。 天亮的越来越早,手机隔着裤子嗡个不停,挨着的皮肉有些麻痒,谷寓清解了锁,只觉得指尖发虚。 第73页 本以为是谁发来的信息,结果是航班提醒的简讯,谷寓清对着日历看了好几眼,一瞬间醒过神来,飞机中午一点就要起飞,他忘得干净,行李都没收拾,行李箱还在衣柜最顶上吃灰。 「还有一个月就暑假了,」谷寓清用力捏着手机,闭着眼睛自我催眠,「现在忙是为了暑假轻松,暑假可以睡懒觉,暑假可以不用画画,暑假可以把画架扔出去,暑假有林听可以抱,暑假可以跟林听出去旅游,暑假可以…」 「可是暑假的林听要上课呀。」 林听的电话来的恰时,谷寓清不知道怎么碰到了接听键,他的自我催眠全被林听听见了,林听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谷寓清吓得一激灵,没能坐稳,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孩子们假期才会有大块的时间来学琴,所以暑假的林听很忙,」林听听上去心情很不错,似乎在笑,「不过你想和我去哪旅游?时间不太久的话我也能去。」 谷寓清拍着胸脯缓了缓心跳,他踢开小桶,里面浑浊的水盪了盪,他带上耳机,将手机随手一放:「南极去不去?」 林听笑的清脆:「去南极最少也要一人二十万左右,你有钱吗?」 谷寓清拿下行李箱,打开衣柜,坐在地上收拾衣服:「四十万还是有的,怎么样?去吗?」 林听又笑笑,说:「你请我呀?」 「嗯哼,」谷寓清脑子有些不清醒,盯着行李箱里的一件冬衣愣了愣,然后拎了出去,「平州也是夏天…啊那什么,啊对,我带你去啊,咱去吃虾看企鹅。」 林听靠着窗,曲着一条腿坐在地上,他膝盖上当着那天从谷寓清家里顺回来的那本年方六千,敞开的页面上画着一个青铜鼎。 「你这么说我都不好拒绝了,」林听翻了一页,「不过还是得拒绝,明年吧,今年我有好几个学生要考级,走不开。」 谷寓清起身去了洗手间,他弯着腰,翻找着旅行装的洗漱用品:「那你明年就没有学生考级吗?这玩意儿不是年年都有吗?」柜子里很乱,他翻了很久,「不过这玩意儿有啥好考的啊,你上大学也不看这玩意啊。」 林听听着手机那边忙乱的声音,又翻了一页:「大多都是家长说要考,也不一定以后就真走这条路,面子吧,我家孩子小提琴几级,说出去好听。」 谷寓清找到了旅行装,接着收拾他的行李:「这玩意儿除了说话的当时,以后谁会记得啊,耽误时间,」这句耽误时间也不知说的是耽误谁,他叉腰站在行李箱旁,清点证件,「哦对了,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晨光笼着林听的后背,将书页上画的一个烛台映亮,他回答的模稜两可:「我想送你去机场。」 「嗯?」谷寓清合上了行李箱,「中午的飞机,现在还早。」 「嗯,」林听看不进书,「但我想你想的睡不着,你还没走,我已经在盼着你回来了。」 这话听着窝心。 树洞里的那只小白猫跑进了小区的花坛,藏在浓绿中,向着十六楼叫了几声,声音轻的风一吹就散,没让一个人听见。 「哎呀,你呀,」谷寓清揉了揉头髮,轻笑一声,「一块儿吃个早饭吧,缓解一下相思。」 林听放下书,撑着地站了起来,他也笑着说了声「好」。 别人家的约会都是赶着夜晚,他二人则是相约早餐,小白猫躲在浓绿中跟在林听身后,踩断了枯落的枝杈,撞掉了树叶。 越是要到分别时,这时间就过得越快,夏日几乎是碾着过来的,不放过任何一个人,今年的空调都开的早,出门不过半个小时,定会出一身薄汗。 不年不节的路上不堵车,林听说什么也要送谷寓清去机场,谷寓清担心他一个人回家不安全,几通电话把商周叫了过来。 商周车都没停稳,便落了窗,伸手指着谷寓清的鼻子:「你脑子里的弦是不是搭错了,」他抹了一把脸,继续骂,「他快三十了不是快三岁,你就是把他扔外星去他也能平安到家,更何况机场到你家就一个小时,你说你怕啥?」 谷寓清勾唇,拍了一下商周的手背,他把行李箱放进了后备箱,说:「我怕他变成蝴蝶飞走了。」 「…」商周一时语塞,指尖停在了半空,他讪讪的收回手,在后视镜里看见了憋笑的林听。 「…」商周愣住了,接着他扭过头,抿唇牵起了唇角,准备控诉,「你还有脸…」 「商周学长好,」林听突然笑了出来,眉眼弯弯,露出了一列整齐的白牙,阳光正好穿过髮丝,在他脸上变得柔和,「学长辛苦。」 他妈的… 他想说什么来着… 商周记得林听几年前刚入学的时候也是这样,他帮忙搬了几件行李,林听也是这样笑着跟他说:「学长辛苦,谢谢学长。」 那时候的林听比现在稚嫩一点,头髮也只长到耳朵,站在光下的人不知被谁拍了去,第二天就扫荡了整个d大论坛。 商周很少用漂亮去形容一个人,林听就是其中一个,没有几个人对林听的笑有抵抗力,商周也是其中一个。 但林听这个小兔崽子似乎发现了这一点,并且利用的很好,为此商周给他当了一年多的苦力,还当的乐呵呵的,当然林听也没白找他帮忙,该有的报偿和谢礼一个不少。 时隔多年再重聚,这人现在还在笑,几年前的手段如今依旧这么好用。 第74页 商周强迫自己收回目光,他深吸一口气,盯着方向盘上的车标,回忆在脑袋里挥散不去,他时不时瞥林听一眼,直到后备箱砰的一声被谷寓清砸上。 「不许沖他笑,」谷寓清快步走了过来,两根指头拉下了林听的唇角,「守点妇道,这几天好好守寡。」 谷寓清说话丝毫不忌讳,他拉着林听将人塞进后座,俨然一副把商周当司机的架势,他拍了拍商周的肩膀,说:「师傅,去机场。」 商周在后视镜里送了谷寓清一个白眼,接着露出了一个公式化的惨笑:「好咧,您系好安全带,这就出发。」 林听笑个不停,歪着身子枕在谷寓清腿上,他仰着头倒着看着窗外,树冠扫过车窗,后退的速度慢慢变得快。 「说了不许笑,」谷寓清顶了顶膝盖,颠了颠林听的头,「你知道自己笑起来有多勾人吗?再笑把你锁家里。」 说着林听笑的更大声,他伸出胳膊,两手拍在谷寓清脸上:「这不是卖个好给学长嘛,」他又环上了谷寓清的脖颈,将人拉下来一点,「过会我回来还得学长送我,你回来的时候还得叫学长接你,求人办事不得卖个好嘛。」 他说的理所当然,商周听着差点就信了,他看向后视镜,但后视镜里的景象简直让他眼瞎,这两个人就快啃到一起去了,瞧着是真的只把他当司机。 商周在心里啐了一口,他手肘撑着车窗沿,摩挲这下巴,今天他本来不想出门,鬍子都没刮,胡茬喇着指尖,被他搓出了声响。 他目视前方,盯着前车亮起的尾灯。 过了下个路口就要上高架桥,下了高架桥就要上高速,高架桥上车有点多,走的慢了点却也不堵。 后面两个人还嘀嘀咕咕的不知在说什么,商周将空调调小,风声也跟着小了下去,突然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从后视镜看过去,之间谷寓清朝他笑笑。 「干啥?」商周倏然警惕。 「不干啥,卖个好,」这茬过不去了,谷寓清復刻林听的笑,「老商辛苦。」 林听笑的快要背过气去,商周方向盘打滑,车头偏了一瞬,他差点踩下剎车,只觉得心梗。 阳光很好,落在新修的柏油路上,林听仰起头碰了碰谷寓清的唇,接着又躺了回去。 他正想说什么,却只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谷寓清还在跟商周插科打诨,并没有看见林听皱起的眉头。 林听突然心慌,慌的他胃都跟着酸,这与疾病带来的心悸不同,他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是突然多了一种害怕的情绪,他突然在谷寓清的肚皮上咬了一口。 「嘶疼,」谷寓清低头,拍着林听的脸让人松口,「疼疼疼。」 林听松了口,突然坐了起来,他双手撑在靠背上,将谷寓清困住,接着他半强迫着谷寓清与他深吻,吻过之后又趴在人肩头深深地嗅。 「能不能不去?」林听将手臂塞进谷寓清和椅背之间,抱的很紧。 「不能不去…」谷寓清喘不过气来,说话都费劲,「你乖乖等我,一周后我就回来了,回来后我就歇着了,离着暑假还远,我带你出去玩。」 林听抬起头,没有回话,他继续索吻,谷寓清便也都依着他,心跳贴着心跳,一时间竟也分不出是谁的心在慌。 好像好点了。 没那么慌了。 第40章 噩耗传来 可事实证明,心慌总是有缘由的,各种各样的缘由。 医院是林听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地方,他几乎每个月都要来复查,从家到医院的这段路他已经不知道走过几百遍了。 可这一次他站在医院大门口,看着人来人往车进车出,大半晌都没有进去,双脚像是陷进了坚硬的水泥中,叫他血液压迫阻塞,双脚冰凉,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双手揣在口袋里,紧紧握着手机,两个小时前他接了一个电话,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断的,也记不起来自己是如何到的这里。 「请问是林先生吗?」 一个清冷又温柔的女声传了过来,可手机上显示的明明是谷寓清的名字。 林听这一周都心慌,昨晚更是慌的他睡不着,直到今日才有了确切的实感,心尖勐地钝痛了一下,他静了一会儿,才说:「我是。」 「这里是齐州市人民医院,是这样的林先生,谷先生乘坐的dt7921航班不幸失事,我们正在全力抢救,您是谷先生的紧急联繫人之一,所以我们想知道您有没有空过来一趟。」 女声听着很机械,公式化的言语没什么感情,应当是已经给不少家属打过不少电话了。 林听怔愣的坐在窗前,腿上还放着那本年方六千,手机里的声音好像变得很远,他其实是不信的,他觉得他接到了诈骗。 明明几天前他们还在机场告别,谷寓清不顾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众吻他,还告诉他家门换了他的生日做密码,让他去看看,有给他的生日礼物。 林听清楚的记得,当时他摇了摇头说:「我等你回来再看。」 机场里灯火通明,锃亮的瓷砖倒映着交叠的人影,谷寓清的气息扑在林听的脖颈,他啄着那红透了的耳垂,说:「那等我回来…」他顿了一下,「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住?」 林听愣了,这个问题来的太突然,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同居不是小事,他得想想该如何跟父母说。 第75页 「不着急,」谷寓清松开了人,「你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可以考虑,如果你觉得住我那里会被小姑打扰,我们可以买一个新房。」 他在规划未来,规划他跟林听的未来。 林听笑笑,抬手抓住了谷寓清的衣摆:「可以在d大旁边,你上班近。」 谷寓清的眼中闪了一丝光,应当是灯光笼罩:「你同意了。」 林听捉到了他微小的表情,眸光弯成月牙:「我拒绝过你什么吗?」 谷寓清耸耸肩,状做遗憾道:「有啊,上个月末的一个晚上你不就…」 话没说完,林听一下子捂住了他的嘴:「人多…」 「那就人少的时候说,」谷寓清在林听掌心舔了一下,逼的人松手,「你回去看看d大附近的楼盘,有喜欢的就等我回来一块儿去看,你记得去看给你的礼物,这个不用等我回来,我放在很显眼的位置,不过你还是得好好找找。」 好矛盾的话,林听挑了挑眉满目疑惑,但谷寓清明显要卖个关子给他,不想再说下去。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按时吃药,」谷寓清在林听的额头上狠狠的亲了一下,「我该走了,等我回来。」 「嗯,」林听点头,有些不舍地松开了抓着人衣摆的手,看了一眼谷寓清身后的安检口,「我看着你进去。」 他的眼中只有谷寓清,即便谷寓清被人群掩埋,他也能一眼就将人认出来,周围的旅客似乎都变成了模煳的虚影,他看着那个纤长惹眼的人过了安检,仰起胳膊向他挥手。 林听像是被抽离了一块,自那天起心里就空落落的。 「林先生?」电话唤回了他的魂,「您在听吗林先生?」 林听怔忪一瞬,眸光动了起来,他看着书页上的圆形水渍,抬手一摸才发现脸上有泪。 「在听…」声音有点哑,「真的不是诈骗吗?你下一步是不是就该跟我要银行帐户了。」 用肯定的语气说着疑问句,没有人比林听更想让对方承认这就是一场诈骗,但对方也只是默声片刻,接着十分沉痛的说了句:「不是诈骗,谷先生还在抢救室抢救。」 今天的天并不蓝,浓云遮盖,疾风四起,灰濛濛的像是要压到楼顶上,似乎下一秒就要下雨。 「我这就来…」林听踉跄着起身,站起来才觉得腿软。 「好的林先生…」那边拖长了尾音,好像还有话要说,但林听等了好一会儿,却也只等来一句,「感谢您的配合。」 忙音规矩的响起,两秒后自动挂断,林听的腿还是软的,他靠在落地窗上缓了很久。 电视是开着的,林政正看午间新闻,见林听下楼他招了招手,他说:「快看这新闻,这得死多少人啊。」 林听像是没听见他说话一样往外走,木讷的换好了鞋,颤抖着手推开了家门,他没有看见电视画面,自然不知道林政看的新闻,正是那架失事的飞机。 他赶到了医院,暴雨突至。 林听被淋了个透,头髮沾了水,贴在脸颊后颈,眼前的人们像是突然按下了二倍速,打车的打车,躲雨的躲雨,只有他一个人站在医院门口,像个异类。 商周是开着车来的,他一眼就看到了大门口的林听,大雨将林听浇的脆弱,这个人从没这样狼狈过,商周不由得心里一紧,他忙停下车,抓起一把伞就跑了过去。 可这时林听却突然动了,他拖着沉重的腿,一步一步走向医院,没有了冬天里厚重的门帘,瓢泼大雨被风吹进了门诊大厅,白色的灯光预告死亡的蜡烛,周遭嘈杂的声音变成了死亡的丧钟。 商周看着,又退回车里拿了个外套,他顾不上雨水沾湿裤腿,应着拍面的雨跑进了门诊楼,楼里已经没了林听的身影,他看了一眼指示牌,捨弃了人挤人的电梯,三两步跑了上去。 他在抢救室门口找到了人,不知为什么,与门诊大厅的嘈杂不同,这里竟然没几个人,长椅是空的,林听正面对着墙,额头抵在冰冷的瓷砖上,雨水从发梢滴落锁骨,接着滑落入领口。 他浑身都滴着水,看着好不凄凉,一旁的窗户开了一个小缝,风吹进来,吹的他身形一晃。 商周把外套给他披上,接着关了窗,林听回头看了商周一眼,这一眼把商周吓了一跳。 用行尸走肉来形容当下的林听,简直再确切不过了,他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悲伤,也没有旁的情绪,在这个承载着生老病死的医院里,林听就像是一个孤立在外的人。 饮水机就在不远的角落,商周快步走过去接了两杯热水,他不放心林听,频频回头,不小心被热水烫到,指节红了一片。 水接的很快,商周再回头时,之间林听撑着上,慢慢跪了下去,这面墙不知听过多少人的祷告,此时又多了一个林听。 商周把水放在窗台上,伸手想要将林听扶起来。 「我起不来…」林听声音很哑,有些鼻音,不知是因为淋了雨还是刚才哭过,「我腿软…」 从医院门口一路走到抢救室,林听的耳朵捉到了很多信息,有一部分便是关于这次失事的飞机,他没记得很多,只记得飞机迫降在距离齐州不远的一个平原上。 没有伤到别人,但迫降的并不顺利,林听没有见到那架断裂飞机,可那架飞机却好似就在眼前,脑海中自动填补了高燃的火焰,以及爆闪的火星。 第76页 伤亡并不多,没超过十个人,但谷寓清就是这其中之一,他选的座位不好,就将坐在飞机的断裂处。 商周没再试图将林听扶起,而是蹲在一旁守着,林听的手机随着动作掉了出来,未熄的屏幕上是一个聊天框,林听给谷寓清发了一条消息,在一个小时前。 lting:你为什么要提前回来 一小时了,都没有人回,平时谷寓清除了上课的时候,从来不会这么久不回他的消息,林听也看见了那条绿色的、似乎被忽视了的消息条,他整个人颤了一下,唿吸跟着一抖。 商周按了锁屏,他轻声说:「他想给你个惊喜来着,还叫我去接机,可谁能想到竟发生了这种事,我…」 他没说下去,林听也像是没听见一般,依旧跪在地上,冰冷的瓷砖上全是水渍,他的腿比瓷砖还要凉。 自从生病,林听对很多事情的记忆都变得模煳,忘事更是常有,但有关谷寓清的一切都是那么清晰,从他接起那个电话开始,就在他眼前一遍遍的播放。 就像这个雨天,也很像他们初见时的那样。 还是不太一样的。 今天的雨下得好大。 抢救室的门开开合合,林听的心跳跟着身后的脚步跳动,他盯着瓷砖,看着上面的暗纹,他不敢闭眼,他怕在黑暗中看见谷寓清的脸。 或许是药物的影响,林听的情绪并没有外露多少,但软绵绵的刀子刀尖向离,随着心跳一下下的刺出汹涌的血。 他好像被扼住了喉咙,快要喘不上来气了,他大口的攫取空气,胸腔起伏剧烈,商周再一旁不知该怎么应对,刚要起身去找护士站,就被林听一把抓住了小臂。 林听用了很大的力气,商周穿了件长袖,还是感觉到了指甲嵌入,他没吭声也没抽回手臂,只任人抓着,任人发泄这被压抑着,却又即将蓬勃而出的情绪。 这几天他与谷寓清一直有视频,他们有着说不完的话题,聊着以后的新家,聊着家里的装修,聊着明年这个时候要一块去南极,聊着林听什么时候能赚够了钱,带着谷寓清去北极。 有些话题已经很陈旧了,但是再翻出来,又会有不同的味道,当然每次林听都会不自觉的聊到天边去,再被谷寓清不动声色的拽回来。 林听的手机里还有谷寓清设定的闹钟,谷寓清也会在闹钟响后的两分钟打来电话,他在用行动证明他说过的所有话,林听真的信了。 「骗子…」林听一字一颤,带着空气悲凉的震盪,「他就是个骗子…」 「我有很多的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可是盛爱的容器没了,林听不知道该往哪去取。 「那我做你的药,给你续一辈子的命。」 续命的药变成了索命的毒,林听只觉得谷寓清哄人的话说的真好听。 「陪你吃早餐是我愿意,给你买蛋糕也是我愿意,担心你情绪波动太大还是我愿意,不管你是哭着不想理我也好,还是沖我歇斯底里也好,我都可以吸纳并且替你消化,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 他已经不担心了,但这个人已经不遵守了。 一如十年前的夏天,又如研二的那个冬末,今天依旧是普普通通的一天,往来的人不会为了别人驻足,天上的雨也不会为了谁而停止,风吹动树叶推着盛夏前行,无情的碾过路人的双肩。 在这个很普通的雨天里。 林听的过山车坠入谷底。 第41章 身后的脚步声时断时续,抢救室的门也开合不停。 一如初春时林听跪在明州的长桥桥头,而今他依旧使不上力气,双腿软的吓人。 初春时他哭的厉害,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哭谁,现在他似乎流不出眼泪,但他却很清晰的知道,胸腔里那颗快要骤停的心脏在为谁酸涩。 不知过了多久,林听终于不再发抖,商周见状把林听扶到长椅上,给人裹紧了外套。 林听这个状态很吓人,吓得商周双目一错不错的落在林听身上,他不由得想起林听研二那年因为那个视频情绪崩溃,在他回宿舍的那一刻,用他的美工刀割断了自己的颈动脉。 商周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场景,血几乎是飞溅到林听的床单上,落在洁白上的红总是那么刺眼,脸上温热的触感也像是刻在了神经里,商周根本来不及抬手擦脸,任凭血液干涸在脸上。 好在他夺刀夺的还算及时,医院也并不远,要不林听今天也不可能坐在这里,更没有为手术室里的那个人伤心的机会。 可林听现在跟那时候很像,眼中看不到生欲,医院惨白的光照不透他的眼眸,他一动不动,连胸腔的起伏都变得很弱,只有在抢救室开门时他会抬起眼皮,不过也只有那一瞬,如果出来的医生护士不是来找他的,他又会回到方才颓唐的模样。 他们等了很久,抢救室门口的人本来就不多,现下更是屈指可数,那扇门在沉寂许久之后又缓缓打开,一名穿着手术衣的护士走了出来。 「谁是谷寓清的家属?」护士声音大了些,再空旷的走廊里泛起了回声。 「这里,」商周抬手示意,接着又弯腰嘱咐林听,「我过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好吗?」 林听不说话,双腿又开始发抖。 「这里也不远,我们说话你也能听见,」商周按住了林听的腿,蹲在他面前,「别勉强自己,我先过去看看,有事就叫你。」 第77页 林听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眼前一空,林听看着商周快步走了过去,听见商周说自己是谷寓清的朋友,他奋力偏开了头,突然很不想看见那个护士,才压下去的心慌如同囤积了许久的波涛,在堤坝松懈之时泄洪一般涌来。 林听又喘不上气了,他拼命掐着自己的指节,企图冷静。 他并没有听见商周与护士的交谈,不得已他又把头偏了回来,第一眼撞见的便是商周紧绷的后背,然后商周抹了一把脸,肩膀轻微的颤了一下。 林听愣住了,目光再也错不开,接下来他又看着护士向着商周鞠了一躬,然后调转方向,又向着他鞠了一躬。 这个意味再明显不过了,林听向着护士点头示意,他双肘撑在膝头,脸深埋进掌心,许久之后,他喉结微微滑动,泪珠越过掌中的缝隙,汇聚于下颌,一颗颗的碎在瓷砖地上。 倒映的灯变得模煳,商周的手悬在半空,他似乎想碰一碰林听的发顶,但他停住了,只站在一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外面的雨下的真大,大到掩盖了林听的哭声,林听觉得窗户应该是被人打碎了,要不为什么会有风来,为什么会这么冷。 「这几天好好守寡。」 「守你妈的寡…」 林听闷闷的出声,爆出了这么多年都不曾说出口的脏话。 「乖乖等我,一周后我就回来了。」 「回来个屁…」 他不像别人那样嚎啕,只能听见抽气的声音,指缝湿的厉害,像窗外的雨。 —— 记忆就停在了这里。 林听不知道后面的记忆是被药物抹去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他出现了大段的空白,这个空白一直持续到谷寓清的葬礼结束,他从没见过谷寓清的墓碑,却坚信在齐州的公墓里有那么一块地方,能让他蜷缩着睡个好觉,也能让他与人说说话。 前一阵的一个雨夜,南枝唯一一次把林听看丢,就是在公墓里找回来的,他也是从这个时候才知道林听口中反覆念叨的谷寓清,竟然是他幻想里的男朋友。 或者说是在梦里,梦里的林听二十七岁,谷寓清二十八岁,但林听的梦很乱,他有的时候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到底处在梦里的哪个时候。 比如现在,他坐在床边,膝盖上放着南枝买给他的年方六千,随手翻了一页,上面画着一个白色的海螺,但他的目光却停在左手无名指指根,他轻轻摩挲着,喃喃的说:「谷寓清跟我求婚了,在他死后。」 这是一段全新的记忆,南枝从没听过,他不由得一愣,抬起了头,手上还拿着一个牙籤,举着苹果正要递到林听嘴边。 「我去了他家,看见了他说的生日礼物,就在客厅里,摆着四幅画,他画的是我,但又不完全是我,」林听侧过头咬走了那块苹果,他嚼了嚼,便囫囵吞了下去,「他画的我的病。」 谷寓清的画有关双相,用光影和线条,将躁和郁完美的分割又融合,影中有一个巨大的时钟,一半沐浴在光里,一半沉浸在晦暗中。 在林听的记忆里,这是谷寓清送他的生日礼物,虽然画展在十二月,但这几幅画却是在林听生日前就赶出来的,谷寓清留了一张便利贴,告诉林听他所有的关于画展的构思,他的展厅命名为「听」,是何意思不言而喻。 「他要听我,也要我听他,更要更多的人去听这个病,」林听说着笑了起来,「我在画布的后面发现了一枚戒指,他装在一个小袋子里,粘在画框上,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怕我拒绝他,竟然想出了这么个求婚方式。」 南枝安静的听着,又递过一块苹果。 林听摇摇头,他说:「我不会拒绝他。」 说完他看了南枝一眼,南枝朝他笑笑,又将苹果递了过来,表面已经有些氧化,黄得斑驳,林听笑了一下,直到南枝手要酸了才咬了一口。 「但我怕他拒绝我,我好像骗了他,」林听又是囫囵吞的,「应该也不能算骗了他吧,只是我那时候记忆乱了,我跟他说在奶奶家的时候是我妈在洗手间发现的我,但事实上并不是对吗?」 南枝正准备去护士站问一问有没有水果刀,想把苹果切的再小块一点,但还没迈出门的叫突然停住,他退回到林听面前,声音里有些压不住的激动。 「你终于清醒了?」南枝抬手摸了摸林听的额头,提他将长发拨开,「你想起什么了?」 他其实已经快要放弃了,他甚至想让林听也放弃,林听受得刺激太多,南枝有时候都觉得强行扭正不一定是好事,就算是有幻觉也没事,他觉得林听开心就好了。 了现在南枝又突然觉得,还是做个正常人比较好。 林听指了指窗台,那里放着一个檯历,今天没有风,檯历纹丝不动,南枝跟着回头看去,只见檯历上画了一个个红色的叉,最后一个叉停在今天。 2021年4月17日。 是林听研二退学的那一年。 「上周…我突然看到了这个檯历,日子不对…」林听说着,突然笑的很丑,像是在为什么遗憾,又像是再为什么感到庆幸,「我每天都会看这个檯历,但我从来没有意识到是我的日子不对,直到昨天你回家给我拿衣服的时候手机落在这里,我看到了一个汇款简讯。」 林听依旧笑着,却是苦涩居多:「就算我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妈也不回来是吗?」 第78页 南枝瞳孔缩了一下,他倏地觉得这个世界对林听很残忍。 款是卓清麦汇来的,汇在南枝的帐户上,那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一部分是给林听的生活费,一部分是答谢南枝的照顾。 她与林政都是大忙人,天南海北国内国外,除了家里,他二人几乎哪里都去过,卓清麦生下林听也只养到出月子,公司里的事很忙,忙的她顾不上儿子。 她与林听好像只有金钱往来,从小就是这样,梦里的那个卓清麦不过是给林听的一个短暂的补偿,补偿他这么多年缺失的家庭。 所以南枝觉得卓清麦也很残忍,十八岁那年林听割腕,是林言将人送去的医院,这一次林听直接割了动脉,是商周送来之后,他跑前跑后的照顾,而卓清麦除了钱,只有几句稍显敷衍的问候。 当然除了南枝,林听刚来齐州时还有小姨照顾,小姨照顾人是有一手,就是这张嘴太碎,没出两个月就把林听说的犯了病,吓得南枝把人接了出来,他在d大附近租了房,从那时起,他对林听几乎是寸步不离。 即便如此卓清麦也没说过什么,只是每月汇来的钱从小姨的帐户变成了南枝的帐户,并且多了很多。 「你为什么不生在我家呀,」十九岁的南枝给林听收拾好卧室,两个人瘫在床上,「你要是生在我家,那就是我弟弟了。」 林听笑了笑,细微的尘飞在他鼻尖:「那就叫南听了,你听听这是人名字吗?」 南枝也笑,笑的打滚,他拍了拍林听的肚子,薄薄的肚皮下是凸出的肋骨,他说:「你不生在我家也是我弟弟,以后缺钱了累了烦了受欺负了都跟我说,哥哥罩着你,」他拍了拍床,又激起了一片尘,「以后这里就是你家。」 当时林听是怎么回答的,南枝已经记不清了,但他记得那天林听很开心,是他知道林听生病后第一次见林听这样开心,那是一个挣脱了枷锁的笑。 黄昏来了,远处的天已经被染成了浓烈的橙红,而近处的天还泛着浅淡的蓝,夕阳斜入窗户落在檯历上,林听看着那被分割的光,倏地收了笑。 「谷寓清家里有一个西向的阳台,我很喜欢在那里看日落,他说要跟我一块买房子的时候我就想好了,不论买在哪,我都要一个西向的阳台。」 阳光倏然变得模煳,裹在泪中滴落在一块苹果上,南枝拿过纸巾给林听擦净眼泪,梦里那场事故引出的悲伤像是迟入现实,他哭的很兇,纸巾盛不住泪,但他没有声音,让人看着都觉得委屈。 他是梦里的造物主,可以给自己一切想要的东西。 但他控制不住梦醒,就像是控制不了事故来临。 「果然梦就是梦啊,」林听哭着哭着,突然笑了一下,「谁家的飞机出那么大事故只死一个人啊…」 泪突然决堤,淹没了笑,林听再也压不住声音,由抽气转为呜咽,书页上的海螺已经被泪晕皱。 南枝将书拿到了一边,他不知道林听突然清醒是一时的还是长久的,他只知道他的弟弟现在很难过,难过的让他心疼,梦是短暂的,但梦让林听开心,可难得的清醒又给了南枝些许希望,这南枝觉得很矛盾。 他抱住了林听,用衣服给他擦眼泪。 不知过了多久,林听终于收住了声音,南枝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夕阳也偏去了墙上,白墙承接了檯历的影子,稜角模煳。 「南枝…」林听靠在南枝身上,看着那夕阳。 「嗯?」南枝揉了揉林听的头髮,很久没剪,头髮已经长到了肩胛。 「你告诉我,」声音喑哑,带着期待与遗憾,「我怎么样才能找到他。」 南枝低下头,能看见林听湿润的睫毛,上面挂着澄黄日光:「找…谷寓清吗?」 林听点点头:「嗯。」 南枝想了很久,最终还是诚实地说:「我不知道,」或许是不想看人伤心,他又补了一句,「或许到你二十七的时候就能碰上了,现在不是知道他在d大了吗?又不远,到时候我陪你去堵他。」 闻言林听突然笑了笑,他没有说话,只看着夕阳越来越偏,就像那个西向的阳台,落地窗下应该有一个画架,画架旁放着一个红色的小桶,他不介意给谷寓清当模特,他喜欢谷寓清的画。 故事还未开始。 黄昏的尽头是未完待续。 第42章 番外1 七夕番外 七夕这天下了不小的雨,路边积满了水,路灯的倒影将整个城市都颠倒,给这天地间多了一份亮光。 林听站在天桥底下,看着远处路口涌过来的车流,伞遮不住这样大的雨,他的裤脚湿了。 林听一手撑着伞,一手捧着一小束玫瑰,玫瑰花瓣上承着或大或小的雨珠,每一颗都裹着暖黄色的灯光。 他偏着头,夹着手机说:「你到了没?」 手机那边传来一声鸣笛,谷寓清看着面前望不见尽头的车,颇为无奈的嘆了口气,红灯亮了又灭,没过一两分钟又再次亮起,车一辆挨着一辆走走停停,却怎么都过不了这个路口。 「还没呢,」谷寓清手肘撑着车窗,将松动的耳机塞紧,「还有俩路口,你要是到了就先进去,外面冷。」 「没事,」林听的声音浸润过电流,变得有些沙哑,「俩路口也不远,我在天桥底下等你。」 绿灯一亮,前面的车缓缓启动,谷寓清踩下油门紧跟上去,没让变道的车加塞。 第79页 「天桥底下车老多了,」谷寓清说,「车来车往的别再溅你一身水,你进去等,外面冷。」 他说了两遍「外面冷」,可林听真没觉着有多冷,盛夏的雨只会带来潮乎乎的闷热,一身的水汽令他很不自在。 「商场里空调更冷,」林听嘆了口气,换了个耳朵听电话,「这样吧,我在商场大门口等你,你来了就能看见我,雨天路不好走,你好好开车,我腾不出手来,先挂了。」 音落林听又嘆了口气,说了好些话让他觉得很累。 林听收回目光不再看那车流,转身向着商场走去,路人踩水的声音钻进他的耳朵,很嘈杂,很扰人。 「我挂了啊。」电话那边没有声音,林听又说了一遍。 谷寓清踩下剎车,终于挪到了路口,红灯还有三十多秒,透过朦胧的灯光,他已经能看见下个路口处的天桥。 他唇角微微一扬,说:「行,挂吧,你进门里等我,我记得那里有椅子。」 这是一句简单的、再平常不过的话,但这句话却穿过林听的鼓膜,随着神经步入大脑,再经过信号转化后注入心脏。 林听没有挂电话,他说:「好。」 只有一个字,但谷寓清听着林听的声音听上去轻快了些许,甚至带着清浅的笑,这浅浅的一声笑给了谷寓清极大的满足。 这一阵林听的状态很不好,话说的少,反应也慢,常常是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一待就是一天,任凭谷寓清如何敲门,林听都没什么反应,敲急了还会摔门,抓着什么扔什么,敏感又易怒。 今天七夕,截止到今日林听已经把自己关了快一个月了,除了不得不去给学生上课,林听能不出门就不出门,谷寓清想借着七夕带林听出来散散心,他本来没抱什么希望,可林听只是愣了愣,便点头应了下来。 林听能答应出来,着实出乎谷寓清的意料,这对谷寓清来说就已经是莫大的恩赐,方才听见林听笑,谷寓清这几日积攒下的阴云登时散开。 绿灯亮了,车流缓行,谷寓清没接林听的话,耳机里也没传出挂断的声音,他听见林听拉开了商场大门,听见了里面的喧闹,听见林听找了个空座坐下来,听见一旁的小情侣在私语,在嬉笑。 而林听则听着谷寓清的唿吸声,他迟钝的脑袋倒拨时钟,他突然想起昨夜失眠时,耳边也是这样的声音,很熟悉,很安心。 他们谁都没说话,这通电话有了长达十五分钟的空白,像是每场电影高潮的前奏,总是平静又温和。 没过多久,耳畔响起车门砰响,林听怔了一下,接着不自觉的坐直了身子,他抬起头向着门口看去,想着下一个推门进来的人会不会是谷寓清。 一个,两个,三个… 终于在数到第十个的时候,门外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久等了,这条路可太堵了,」谷寓清展开笑意,他敲了敲耳机,将电话挂断,接着拿出耳机仓将其收好,他拎着雨伞,三两步走到林听面前,突然蹲下身,捏了捏林听的裤脚,「还是淋湿了,过会儿带你去买新裤子。」 突如其来的动作干扰了林听的反应,他本以为谷寓清会先抱抱他,正要抬手时却见这人蹲了下去,微微仰起的手臂一时间落不下来,停在半空,有些滑稽。 「不用买,」林听换了个方向,不再抱人,而是摸了摸谷寓清的头髮,「一会儿就干了。」 谷寓清的头髮也有点湿,沾湿了林听的掌心。 「穿着湿的多难受啊,」谷寓清抬手握住林听的手腕,用袖子给人擦手,他说,「买一条裤子又不麻烦,过会儿吃饭看电影空调都冷,别再着凉了。」 他将林听拽了起来,一手虚扶着林听的腰,引着人就要往商场里走。 林听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来,他绕开谷寓清的臂弯,回身拿起被遗忘的玫瑰。 「送你的,」林听说,「七夕快乐。」 这是天桥上的玫瑰,是林听路过时临时买的,小小的一束只有三朵,但开得艷丽,花瓣上还存着几颗水珠,映着灯光。 「谢谢,」谷寓清接过玫瑰,偏头在林听的耳尖上印下一吻,接着他将玫瑰贴近,装模作样的深深闻了闻,「你好俗气啊小提琴家。」 林听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脑子勐然停转,他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然后他微拧着眉头看向谷寓清,言语中带了些责备:「不喜欢就还我,」他有些不开心,「情人节吃饭看电影,你不俗气吗文科生?」 他难得见林听恼他,尤其是在这个时期,谷寓清闻言忙收紧手臂将人搂紧,他又亲了林听两下,才说道:「俗气,我可比你俗气多了,」他笑笑,将人搂得更紧,「玫瑰好看,我很喜欢。」 吃饭,电影,玫瑰,这三者放在情人节,就脱不开一个俗气,可这俗气中却浸满了一种细水长流的烟火气。 林听突然觉得他们好像已经处了很多年,即便他们并没有认识很久,这种感觉更多是来源于谷寓清,谷寓清从他们定下来的那天起,对他的照顾就像是骨子里流出来的一样。 很自然,很舒心。 「那你什么意思?」林听梗着脖子故意问道。 谷寓清笑了一下,他想了想说:「我的意思是,玫瑰俗气,没有你漂亮。」 毫无逻辑的话,林听没听懂。 第80页 谷寓清看着一脸懵的林听又笑了一下,他闻了闻玫瑰,突然低头吻在林听唇角,他说:「我已经有了最好的礼物,」他紧了紧手臂,「不需要别的。」 林听扭头看向谷寓清,明亮的灯光划过他的瞳孔,刘海儿在谷寓清的额头上留下阴影,半湿的头髮看上去很好摸。 林听这样想着,抬手便摸了。 谷寓清也依着他摸,只说:「饿了吗?」 林听停了手,缓缓点头。 闻言谷寓清笑意倏然加深,他推着林听的腰,加快了步子:「那走,咱们吃饭去。」 第43章 番外2 乔迁新居 新家在离着d大两个路口远的一个老楼盘,房是二手的,全款,满屋都是上世纪九十的原木色,光是重新装修就花了三四个月。 谷寓清本来说要去看新房,可看了好几个楼盘林听都不满意,他一眼中意的便是这间二手的房子,没有别的原因,就因为这里有一个西向的客厅,客厅没有遮光的墙,是一整面落地窗。 搬家的时候林听固执的把画架和小桶都放在落地窗前,就像在谷寓清家的时候一样,盖上了一层白纱,纱很长,垂在地上与纱帘相交。 谷寓清看着好笑,却也没制止,这里的客厅稍稍小了一点,放了画架在那里,就得远一个小一点的沙发。 好在林听并不在意沙发,他只在意画架放在哪。 暮色四合,黄昏透过纱帘变得迷濛,斜对角的不远处能看见d大的校园,楼层不高,被层层树木遮挡过后,除了操场,便只有那几个洁白的房顶显眼。 夕阳落下橙光,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金黄,林听藏在纱帘后面,他坐在地上,头上的窗户开了一条缝,光被风吹了进来,将他的头髮都染黄。 头绳不知道掉在了哪里,长发被风吹动,盪在纱帘上。 突然间门锁响了,林听扭头看去,只见谷寓清拎着大包小包的进来,后面还跟着嬉皮笑脸的商周。 商周抱了一个电磁炉,托着一口锅,林听见状连忙起身,上前接了过来。 「来给你暖灶,」商周进门就脱鞋,也不换拖鞋,跟进自己家似的在屋里走了一圈,「欢迎不?」 「当然。」林听笑笑,把锅放在茶几上。 「你给我穿鞋,林听新买的地毯,别用你那臭脚给我玷污了。」谷寓清拎着商周的衣领把人拽回来,将拖鞋踢到他脚边,接着谷寓清转头看向林听,瞬间变了一副嘴脸,「宝儿帮我把菜拎厨房先。」 林听颔首,在碗柜里那出洗菜盆,将绿叶菜泡进去,然后他找了一圈手机,说:「我给南枝打个电话叫他来吧。」 说着他拨了号,夹着手机进了厨房。 「多新鲜,」商周撇着嘴穿好鞋,「你家宝儿的床我都上过,还在乎这个地毯?」 谷寓清登时脸色黢黑:「你在多说一句,我让你下半辈子都下不了床。」 这话有歧义,话音一落,两个心思龌龊的人俱是一愣,厨房里传出了一声轻笑,接着商周爆了一句粗:「靠…」 南枝也是凑巧,这两几天在齐州出差,今天刚好没什么事,林听给他打了电话之后他风风火火的就来了,只不过要跨越大半个城区,门铃响时天边就只剩了一条光线,星星渐显,冷月高悬。 「宝贝儿!」南枝一进门就扑了林听满怀,「我买了你爱的巧克力蛋糕,还有泡芙和蛋挞,噢还有一包可颂,刚出炉的,还热乎着。」 他来的正好,那边刚摆满桌,锅底也正好滚沸,他比商周更不拿自己当外人,将手里的东西扔给林听,去餐桌转了一圈,突然不满道:「咦~这年头谁吃火锅没有酒啊,」他转头问谷寓清,「家里有冰啤酒吗?」 谷寓清摇摇头,拉开椅子请他坐:「不让林听喝酒,这人喝多了酒要去抢银行。」 南枝涮了第一筷子羊肉,他夹在筷子上,涮好了扔进了林听碗里:「咱们喝呀不叫林听,难得一块儿吃一次饭,就真只是吃饭啊。」 说话时舌钉时隐时现,像是含着一颗糖球,商周坐在他右边,看的一愣一愣的,想看清楚又不是那么清楚,说看不清楚那舌钉还勾着他去看。 目光仿佛有了实质,南枝偏头看向商周,给了他一个稍显僵硬的笑。 「有橙汁和酸奶你要哪个,」林听一手拿着一种,放在南枝面前,「想喝酒改天我陪你去,你今天开车了,家里没有客房。」 「然后叫他一块儿去抢银行吗?」谷寓清笑着看林听,言语中满是玩味。 「你闭嘴,」林听踩了他一脚,「这茬过不去了是不是?」 谷寓清痛唿着笑出了声,揉了揉林听的后脑,一边道歉一边给人束好了头髮。 南枝不看这小两口,目光黏在这两瓶看上去就很健康的新品上,他嘆息一声说了句好吧,犹犹豫豫的选了酸奶,他给自己和林听各倒了一杯,接着放回原位。 但下一秒他又拿了起来,转头问商周:「你要不要?」 这下子看得比刚才要清楚不少,南枝舌尖上顶着一个小圆球,泛着带着金属的水光,看的商周心口里一颤,他说:「我想要橙汁。」 南枝都拿起他的杯子准备往下倒了,一句话让他勐地停了下来,收不回去的酸奶滴在指头上,他嫌弃的看了商周一眼,放下酸奶,十分自然的舔去快要滴落的酸奶。 第81页 「你好麻烦。」他换了橙汁,毫不掩饰的嫌弃。 舌钉是亮的,随着舌头捲动,商周用力的眨了一下眼,这才将凝结的目光给掰了回来,他有些艰涩的说了声谢谢。 那边还在打情骂俏,主要是林听单方面殴打嘴贱的谷寓清,放在两人中间的手机倏地震了震,他二人齐齐低头看去。 mr.商:这小可爱是林听的闺蜜吗? 二人又齐齐抬头,一个撇着嘴,一个眯着眼,皆是神色不明的看着商周,但不过片刻又都低下头去,商周的手机嗡了两声。 谷粒多:你想干森么? lting:头一次见人用「小可爱」和「闺蜜」形容南枝 商周本以为隐蔽的动作被这两个不会看眼色的人无限放大,南枝看在眼里,从满头问号变成满头嘆号,他将新涮好的粉丝扔进林听碗里,喝了一口酸奶。 他头也不回家的下了另一捆粉丝,用筷子搅了搅:「你不要追我,我不喜欢你这类型的。」 南枝看着粉丝,话是说给商周听的:「你也不要觊觎我的舌钉,我是不会给你打的,你太丑了。」 商周这辈子就起过两次恋爱的心思,一次是在读研,一次是现在,但每一次都是无疾而终,并且对方拒绝的一次比一次干脆,这次还给他贴了个「你太丑了」的标籤,商周苦着一张脸,差点哭出来。 嗡—— 手机又震了两下。 谷粒多:节哀兄弟[蜡烛] lting:南枝喜欢类型很具象化,他喜欢文质彬彬的那种,最好是戴个眼镜抱本书,穿个西装或者,最好在比他高半个头往上,不是我说,学长你也就只有身高达标了 一个说的很直接,一个说的还算委婉,但那个委婉的比直接的还要扎人心,商周扔下手机,为他还没开始就夭折的爱情掩面长嘆。 这事儿就算是揭过去了,饭桌上依然是一派其乐融融,客厅里的窗帘一般不会拉上,只有纱帘遮挡月光,不知是哪家在办喜事,窗外倏地响起了烟花声响。 「那边有人结婚,」南枝塞了一嘴,也不耽误他说话,「我来的时候看见了红气球,应该是今天响门,嘿,跟着蹭热闹了。」 落地窗变成了荧幕,坐在餐桌前,正好能看见烟花全景,林听站了起来,趴在谷寓清身上,双臂环过谷寓清的脖颈,长发落到身前,铺在肩上。 谷寓清抬手与他相握,交叠的指间有两枚戒指,在烟花声中碰撞出声响,谷寓清牵着林听的手,低头吻了吻那枚戒指。 「怎么了?」谷寓清声音温柔。 双唇柔软,吻得林听指尖一酸,他环的更紧了些,挨着谷寓清的耳朵:「没怎么,就是突然想想到,我一直没能给你拉首曲子听。」 没想到林听会突然说这个,谷寓清愣了一下,他偏头看看人,却捉到了一道躲闪的目光。 「就这个?」他挑挑眉,笑了笑。 「嗯,」林听点头,有些不自然,「就这个。」 谷寓清不打算揭穿人,他仰起头亲了亲林听的侧脸:「可我想的不是这个。」 林听看他,近在咫尺:「你想的什么?」 烟花像是突然齐齐炸开,惊天的声响刺穿天穹,暗夜在这一瞬亮得如同白昼,却又在几秒过后,将星星归还天空。 林听只看见谷寓清动了动唇,却被烟花掩盖了声音,他不自觉的又贴近了些,轻声问道:「你说什么?」 耳边传来谷寓清的笑声,还有一个温热的吻。 「咱们结婚吧。」 谷寓清说。 新番外~ 谢谢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