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挂是天道怎么会是万人嫌》 第1页 《外挂是天道怎么会是万人嫌》作者:关途【完结+番外】 本书简介: 祝南音乃是界最年轻的金丹修士,天资卓绝,仙途广阔。 他性情疏朗,少年意气,知交故友遍布天下,却不知最为信任的师弟与知己,为了他的气运,布下了重重杀机。 他们差点成功了。 —— 祝却九死一生。 他失去了最为亲密的师尊与师兄,失去修为,只余残躯。 可他不想死。 他要逆天而行,復活已死之人;还要执剑以往,将付出的真心全都讨要回来。 偏偏此时,那些背叛他的人都「醒悟」了。 目下无尘的同门师弟、乖张恣意的天之骄子、一心求仙的人间帝王…… 他们从别人的谎言中挣脱,眼神疯狂地追逐曾经惊才绝艷的少年,万千金玉珠宝堆积到那人面前,祈求他低头看一眼。 * 祝却总觉得自己的前半生如同幻梦,仅仅是某些人挑拨的言语,就能让他众叛亲离。 他不知道,自他走后,那些白眼狼都被天道厌弃,仙途无望。 他也不知道,天道面对自己最钟爱的生灵,轻吻了他的眉心。 阅前须知: 1祝却=祝南音=修真界所有人的白月光 2万人迷美人受vs切片天道攻,攻受彼此身心唯一 3攻前期处于死亡状态 4每天晚上九点更新,有特殊情况提前说明 内容标籤: 天作之合 仙侠修真逆袭 万人迷 搜索关键字:主角:祝却 ┃ 配角:白扈 ┃ 其它:预收《内卷皇帝被迫成为咸鱼》 一句话简介:世界都变了 立意:在逆境中绝地求生 第一章 祝却意识清醒的时候,手中握着冰凉的刀柄,低头一看,是一柄匕首。 匕首很熟悉,是幼时师兄赠予他的礼物,只是从某次小聚之后就不知所踪了,现在奇怪地重新出现在他手中。原本未开刃的刀口变得尖锐雪亮,有鲜血从刀身蜿蜒而下,流到手心,逐渐染红了他的胳膊和雪白的道袍。 这是……? 他后知后觉地抬头,见到面前浑身鲜血的白若羽,对方惊恐地看着他,仿佛他是个十恶不赦的魔修。 「白师弟……」祝却往前走了一步,昨日的记忆从某一刻断了片,他本应在缥缈峰准备行李,师兄前些日子不知所踪,他准备下山去寻。不知怎么,一睁眼出现在白若羽的房间内。 这番话说出来像是託词,更何况他手中还拿着兇器。 「你走开!」白若羽尖叫着,「祝师兄,你疯了,你要杀我!」 见他如此排斥自己,祝却退后一步,保持安全的距离,不再刺激他:「抱歉,我不记得……」 房间里闹出的动静很快吸引了别人的注意,不一会,白若羽的师父便过来了,看见对峙的二人,眉心微微拧起。 祝却认得对方。他自小在太虚宗长大,所有长老他都认识,都是自己亲昵的长辈,了解他的品行。于是他放了心,不仅重新解释一遍,还主动交出匕首。 但对方看也不看,反而动手封住祝却的全身灵脉,将其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是了,在师尊渡劫失败,身消道死;师兄下落不明,魂灯破碎后,太虚宗大部分长老对他的态度立时冷淡下来,不再疼宠这个曾经让他们骄傲的「晚辈」。 那人理所当然道:「祝南音,你戕害同门,理当受罚。」 祝却摇头,他想辩解,想说伤害白师弟的不是他——他有什么理由伤害同门呢? 他的师尊是修真界内最接近飞升的大能,受人敬仰;师兄是年轻一代的首席,天资高绝。他们为祝却遮风挡雨,将他完全地保护起来,祝却一丝风吹雨打都没有经歷过,养出一副过于天真烂漫的性格。他拥有得太多,所以能够毫不吝啬地将天财地宝乃至珍惜功法赠予他人,凡人、散修、同宗弟子乃至长老,大多收过祝却的恩惠。 他怎么会主动伤害别人? 他看见太虚宗宗主,看见浑身浴血的白若羽,看见要给他定罪的宗门长老,听见他们高高在上地宣判,要将自己废除修为、囚禁在宗门水牢内。 他看见曾经帮助过的宗门弟子,隔着远远的,哪怕平日里都亲昵地称唿他为小师兄,此时没有一人愿意站出来为他说话。 他看见自己的同门师弟纪穆源,同样用复杂厌恶的眼神盯着他。 最后的画面是什么呢…… 是一道寒芒,是刺穿他金丹的剑,握剑的人是纪穆源,是他除了师尊与师兄之外,最信任的师弟。 —— 祝却慢慢睁开眼睛,周围的血腥气味依旧刺鼻,但比他睡着前好了许多。入目是一间煳满血液的房间,颜色沉淀至深黑,仿佛地狱。 过于真实的梦境和现实的混淆让他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处何处。 一群半透明的魂魄挤挤挨挨地围到祝却身边,在他指尖亲昵地蹭了蹭,大部分魂体都已经不凝实,看不清本来的样子,却执意要贴过来,无声地表达自己的谢意。 「我没事的。」祝却知道自己刚才忽然睡过去,让它们担心了,身后背着的雪里剑也在一下下地散发着暖意,「好了,现在是最后一步,我们要往生了。」 第2页 祝却温和地安抚这这些刚被净化怨气的魂魄们,戴上巫族特制的骨质面具,从俊秀的少年变成狰狞的祭司,拿出引魂香点燃,飘出来的轻烟为魂魄们指引了往生的方向。 城内被净化的魂魄都看到了这柱香。 他们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几乎都失去了生前的记忆,因为枉死的怨气不得不被困在这座被屠干净的死城内,日復一日地重复着自己身死过程。最终,附近的区域会因怨气沦为死域,吞噬更多人的性命。 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祝却听到传闻后日夜不休地赶来,不眠不休七日,终于将三座城的怨魂全部净化,送去往生。 魂魄们轻轻触碰少年的脸颊,留下一点星光,随后跟着轻烟的方向飞往天际,逐渐消散。 触碰过祝却的魂魄都不由自主地留下一点功德金光,祝却吸纳了一部分,身上经脉的隐痛逐渐消散;更多的功德金光,祝却分给了雪里剑。 等到半透明的魂魄全部离开后,少年单薄的身形晃动片刻,几乎站立不住。身后的雪里剑忽然滑下,落入他手心,为祝却借力。 「我没事。」祝却再次重复。 他疲惫地找了处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半靠在墙上,不顾身上的黑袍因此染上血污,将雪里剑抱在怀中,感受着剑身散发出的暖意,有些昏沉地说:「……就是有些困。我又做了那个梦。」 从被废金丹逃离太虚宗,再到如今转为巫修重新下山,已经过去了百年。 这百年内,他时常会做这样的梦,一开始,他会不理解宗门的做法,甚至在想这是不是针对太虚宗的阴谋。 后来祝却想明白了,他师尊缥缈尊者死后,缥缈峰自动归属于他们师兄弟三人,师兄魂灯破碎,已然陨落;自己虽对太虚宗有归属感,但不会将缥缈峰全都交给宗门。 于是最好的继承人成了纪穆源。 ——为了自己的地位,他一定会无条件听从宗门的话。所以「祝南音」可以被放弃。 不需要真相,只需要他握着刀。 离开师尊和师兄的庇护后,祝却立刻直面了真正的残酷修真界,几乎将他彻底击垮,可他撑下来了,为了师兄。 当初离开宗门,机缘巧合之下,他找到了巫族聚集地,转为巫修。如今体内流淌的是一股陌生的力量,名为「巫」,也是他如今的最大依仗。 巫族中有復活的秘法,就算只残留一丝魂魄,也能逆转天地,重新将人带回世间。雪里剑是师兄的本命佩剑,含有一丝师兄的残魂。他能復活师兄。 师尊和师兄都是祝却最亲近的人,师尊的魂魄早已消散在天劫之下,他只能拿到师兄的残魂,这也是支撑祝却活下来的执念。 或许是重新来到修真界,祝却又重新做起这个梦来,他半闭着眼睛,少年人精緻的容貌露出一丝落寞。 「……可是为什么,师尊和你都没有入梦来看过我。」 祝却靠在墙边,怀中抱着剑,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询问。 雪里剑灵性不足,无法回答他的话,只能默默地继续提升温度,温暖祝却冰凉的手心。 有了魂魄赠予他的那些功德金光,祝却很快就恢復精神,准备离开。如今祝却重新下山,正是知道了「祝融」秘境即将开启的消息,復活师兄的材料只有秘境中存在,错过这次,或许要再等百年。 「阁下可是巫族?」 不知何时,小小的民居外站着两个大宗门弟子,穿着再熟悉不过的白色道袍。 其中一名男子上前一步,脸上笑意盈盈,让人乍见之下心生好感,主动介绍道:「我们是太虚宗内门弟子,刚好经过此城,见城内有异动,前来查看。我名白若羽,这是我的师弟,名纪穆源。」 纪穆源怀中抱剑,态度拒人于千里之外,冷淡地点点头,似乎一切以白若羽为主。 他们是修真者,容貌自结丹后固定,也因此,和刚才的梦境诡异地重合。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是啊,我是巫。」 祝却闭了闭眼,声音却在发抖。 乍然见到「故人」,他心中恨意难平,几乎握不住剑。 他想质问纪穆源,宗门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同长老一起陷害师兄?亲手废了师兄的金丹,这些年你可否有丝毫悔意? 但在见到纪穆源的那一剎,曾经的想法全都烟消云散,祝却只想报復曾经被他放在心上的「师弟」。 祝却闭了闭眼,尽量平復翻腾的心绪:「……还请稍等。」 他的语气很平静,手中的雪里剑蓦的出鞘,还未等别人看清,便见一抹寒光直接刺向纪穆源。 那是柄剑! 作为剑修,纪穆源瞬间明白对方手上拿着的是什么东西,正想举剑格挡,四肢忽然被什么无形之物牢牢捆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抹寒光刺向自己。 下一秒,那柄剑直接刺穿了自己的右肩,一瞬间鲜血如注,纪穆源疼得脸色苍白,这一击直接粉碎了骨头以及经络。 耳边传来刺耳的尖叫声,紧接着,一抹血雾炸开,白色的道袍上瞬间溅满了鲜血,血腥臭味几乎让人作呕。 「你身上有血魔附着。」祝却收回手,握着的却不是剑,而是一截长长的枯枝,枯枝尽头滴滴答答地流着血。 第3页 很难说这一击不怀有报復的成分,祝却的心情终于平復些许,快意道:「血魔附身时间尚短,我才能一击即中,小友命大啊。」 血魔多诞生在血气浓厚之地,附身在修士身上后,会逐渐吸干修为乃至血肉。此类魔物最擅隐藏,发现端倪时,基本无力回天。 「多谢前辈。」纪穆源忍着骨骼碎裂的剧痛,还得说出感谢之语,他不敢去看面前陌生的巫族。刚才那一剑,让他想到了祝师兄。 幼时便是祝师兄教他用剑,对方剑势也是如此,锋芒毕露、一往无前。 但祝南音理应死了! 纪穆源恍然地盯着黑袍巫族,似乎在他身上看见了祝南音的影子,浑身一震,顷刻间打碎了脸上冷漠的表情。 他看见对方握着枯枝,一步步走过来,面具之下透出的瞳孔冰凉一片,看不出丝毫情绪。 祝却慢慢蹲下来,直视纪穆源:「我救了你,你应当给我谢礼,对吧?」 祝却从前给过纪穆源很多东西。 他不想给了,他要拿回来。 第二章 祝却慢慢将枯枝收回剑鞘,血液滴滴答答洒落一地。 在出剑之前,他已想好了,现在不是同「故人」相认的最好时候。当初落难,不少人疯了似的追杀他,如果被他人知道「祝南音」还活着,说不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他没什么精力在这方面纠缠,于是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还半躺在地上,浑身滚满泥土的纪穆源:「你是太虚宗核心弟子吧?一口价,一千上品灵石,一朵木心花。」 如果是普通修士,这笔资源足够十年的基础修行,任谁都觉得祝却狮子大开口。但纪穆源不一样。 在没落难之前,祝却还是太虚宗上下捧着的「小师兄」,见过的好东西数不胜数,别说一千上品灵石,就算是一千极品灵石,他给出去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后来纪穆源入门,他高兴了许久,扒拉了不少好东西给对方,直接从将人一无所有的凡界穷小子养成人人羡慕的太虚宗新一代首席。 祝却记得,木心花就是那时他送给对方的,一口气送了三朵。这花能重塑修士内腑,只在句芒秘境深处生长。句芒秘境被另一大宗门控制,所以流入市场上的木心花较少,实际上算不得多珍贵。 这点东西便算是百年间的利息。 而缥缈峰……他迟早会全部拿回来。 「这位……前辈。」白若羽开口,面色苍白,因为刚才那一剑心有余悸。 巫族的剑势连纪穆源都抵挡不了,白若羽非常清楚,对方或许是哪一位巫族大能,想要杀掉他易如反掌。 但一千上品灵石……若说以前,说不定还能咬牙给出去,和灵石相比,当然是结交一位巫族更重要。可现如今,他和纪穆源的修为数十年来不得寸进,宗门对他们的资源倾斜程度弱了不少,只能拿亲传弟子的分例,将将够修行而已。 这些灵石有关后续的修行,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给出去的。还有木心花……那可是能保命的珍贵药材,还是祝南音给的极品,能卖出天价! 白若羽心中焦灼,懊悔见到天有异象便前来寻宝,如今遇到这么个大麻烦,转瞬之间想到了搪塞的方法:「我同师弟只是普通内门弟子,一时半会凑不出这些,可否邀请前辈前往宗门?若宗门长老得知巫族出世,必会扫榻相迎。」 「我有要事在身。」 祝却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面上狰狞的骨质面具直直地盯着白若羽,其上悬挂的青铜铃铛不知何时响了起来,发出一声一声的脆响:「我的耐心可不太好。」 「……给你。」 白若羽不死心,还想多说几句,身后的纪穆源却掏出一只储物袋,递到巫族面前。 他自己吞服了丹药,脸色好看了些,右肩的伤口不再流血,但疼痛未减,骨头癒合还需要一段时间,语气恭敬了不少:「多谢前辈。」 祝却接过储物袋,倒也没看,直接塞进腰间的行囊中:「下次被妖魔缠身,可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他这话说得很不客气,却没人敢反驳。 白若羽忍着气等祝却离开,等到巫族的影子彻底消失后,他忍不住质问,语气咄咄逼人:「我们大可将他带去太虚宗……」 「他是巫族。」纪穆源面色难看,打断了白若羽的话,「巫族可通鬼神,他能找到祝南音的魂魄。我们不能得罪他。」 自祝南音离去后,缥缈峰自动封闭,宗门内的大能耗费多年,仍然无法破解,只有缥缈仙尊的亲传弟子才能开启。 纪穆源做不到,但祝南音可以。 —— 巫族没有修真界的灵石,只有凡间通用的银两,所以下山后,祝却买了匹小白马代步。 他之前将白马放在城外的树林中,现在感知到主人的气息,小白马熘熘达达地跑出来,亲昵地蹭了蹭祝却。 「拿去吃吧。」祝却从刚才收缴来的储物袋中拿出木心花,餵给小白马。木心花于他无用,餵给小白马早日开启灵智,便能修行了。 他摸了摸小白马的鬃毛,祝却不太信任山下的凡人或者修真者,只愿意在天真纯粹的兽类面前放松——就连相处多年的师弟都会背叛他,更何况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呢? 再者,如今天道倾颓,对修真者的约束力远不如前,杀人越货时有发生,大宗门也未必好到哪去,为了一件宝物,夫妻、兄弟、父子之间均可翻脸,就连凡人界也时常被修真者侵扰。他过去常常前往凡人界,守护一方百姓;也阻止过不少大宗门弟子强抢散修机缘的事情,修真者忌惮他的师尊与师兄,这才安宁了不少。 第4页 看之前的屠城,想必如今的局势更加恶劣了。 祝却打定主意不暴露身份,他如今只有自己,要更加小心。 小白马轻轻叫了一声,顺从地将天价的木心花吃下去,瞳孔中隐隐冒着灵光,竟是直接成了一级灵兽,可比练气期修士。 一级灵兽脚程快了不少,但祝融秘境三天后开启,距离这里足有万里,光是靠灵兽赶路,起码需要十天。 还是得租仙舟啊。 祝却翻身上马,很快便到了下一座有人烟的大城池,还是他以前来过的地方——峰岩城。 顾名思义,这座城池建立于山峰之上,城主对手下人多有限制,起码在城里,修士与凡人泾渭分明。 像这样的大城池都需缴纳一灵石作为保证金,所以之前,祝却从未进过大城池,多在小镇子里留宿。 重新来到喧嚣的集市,感觉还挺新奇,他带着兜帽,只露出一点侧脸,牵着小白马在大街上逛逛走走。像他这样装扮的人倒也不少,不显得突兀。 祝融秘境有两个阶段,初期炎热,后期冰寒,两个极端突兀地出现在同一个秘境中,所以需要准备不少东西,才能平安地进去。 他找人打听了城内最大的商行,熘达到商行门口,心中清点了下所需要的东西,无声地嘆了一口气。 钱还是少了点。 祝·餵天价灵草·怀揣一千灵石·却如是想道。 刚走到商行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喧闹,紧接着,一个散修从里面被踢出来,直接滚到街上,连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看起来受伤不轻。 「哪里来的乡巴佬,也敢和我抢东西。」 商行门口走出来一个大摇大摆的年轻修士,祝却看了好半天,样子不认识,但衣服倒是熟悉——是万年老二无极宗的核心弟子服。 他有个旧友便是无极剑门的核心弟子,因此这衣裳就算有所改动,倒也能分辨出来。 只是无极剑门的人高傲是高傲,却未听闻跋扈成这样的啊? 周围的人好像都没看见这一幕,默契地退了一圈,从跋扈青年身边绕过去,祝却看见受伤在地的修士,看起来像是散修,于心不忍。 他念了句咒,帮助缓解散修身上的伤势。如今只能做到这样。 倘若以前、倘若以前…… 祝却茫然地摸了摸心口,心绪一下子又翻涌起来,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倘若是以前,他大可直接了当地出去,为被欺压的散修出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如今的样子,不就是自我安慰么? 「明明、咳,明明是我先交了定金。」 那散修只觉浑身的剧痛霎时缓解,便忍不住开口为自己辩解:「凡事都应有个先来后到……」 「先来后到?就凭你?」跋扈修士嗤笑一声,从商行走出来,将将要抬脚踩在散修身上,却听见两道喝声从身后传来—— 「住手!」 「吾乃白衣盟!」 前面一声是祝却,后面一声则是一位急急忙忙冲过来的年轻人。 那人拿着一枚白玉令牌,上门镌刻着「白衣盟」三个字,气势汹汹地挡在散修面前:「这是白衣盟副盟主之令,你难不成想同白衣盟作对?」 白衣盟? 见有人来,祝却便不出头了,安静地缩在一边,心道以前倒是没听说过修真界有这个势力。 年轻人举着副盟主令,他只是个刚筑基的修士,却丝毫不忌惮跋扈青年的威势,即使对方是个金丹期。 双方僵持片刻,居然是无极宗先低了头。 跋扈青年犹豫片刻,以往这种事情时有发生,借着宗门核心弟子的身份无往不利,只是今天,他倒霉遇上了白衣盟,啧了一声:「算了,今天当你们走运。」 一场冲突就这么化为乌有。 「这位前辈。」年轻人扶起散修,叫住了准备离开的祝却,微微躬身,「刚才多谢前辈帮助。」 他看得很清楚,刚才自己自报家门时,有另一道声音同他一起响起,想要阻止无极宗的核心弟子。 「……我没做什么。」 祝却微微一愣,没想到年轻人是来说这话的,摇了摇头,兜帽下的侧脸染上一层绯红,像是暖玉。 他也没做什么。 只是叫住了那个年轻人,这也当得句感谢吗? 祝却过去时常帮人,却很少听到感谢:凡人界只是匆匆路过,再次前往时,凡人大多不认得他了;散修们害怕他黑吃黑,或者忌惮他是宗门弟子,敬而远之;同门倒是帮过不少……不提也罢。 如今这简单的一句,到底让祝却对那个陌生「白衣盟」的新兴势力有了一些好感。 「你将手伸出来。」祝却取下黑袍的兜帽,露出完整的面容,指了指受伤的散修,对方不知怎么愣在原地,直到祝却重复第二遍,才傻乎乎地伸出手。 祝却捻了一笔行囊内的药物,握住散修的手,手指纤细,像是浑然天成的美人玉,指尖染着淡淡的粉,在散修手心勾了一个符号:「好了,明日你的伤就会痊癒。」 他松开手,对方却没有把手心收回去,感受着手心微微散发的痒意,反而慢慢红了脸,半晌才嗫嚅道:「……多谢。」 第三章 你脸红什么? 祝却心中疑惑。 他的符可以治疗大部分的内外伤,难不成对方还有什么隐疾? 第5页 他犹疑地问:「……你身上可还有不舒服之处?」 祝却边说,边将手贴向散修的额头,还没碰到,对方的脸色忽然爆红,要不是有年轻人搀扶着,他能直接跳到街的另一端,「多、多谢前辈!我现在感觉很好,真、真的!」 「行吧。」 祝却虽然犹豫,但对方既然这么说了,他也便收回手,打算告辞。 「等等、前辈……」那名年轻人不知怎么,不由自主地喊下祝却,只是当人停下后,又不知道说些什么,目光转到对方身上。 少年穿着一身厚厚的黑色袍子,身上飘来一股草药的清苦味道,有些涩,但是不难闻;后背背着一个被黑布包裹的长条,看形状像是一柄剑;腰间悬挂着一面骨质面具,突出的骨刺尖锐而锋利,其中有三排骨刺上均坠着一只黄铜铃铛,走起路来却能不发出响声。 修真者目力很好,再加上刚才祝却为了方便操作,掀起了兜帽,所以年轻人能够看清少年纯澈的眼瞳、微微翘起的唇角、甚至是眼尾的一点小痣,他的肤色很白,在阳光下泛出如玉的色泽,气质温和,柔软又好接近,只是身形单薄了些,像是大病初癒。 修真者的容貌都是好看的,这是因为他们修习仙法,身体极为纯净,因此人人都有一副好相貌。但年轻人却觉得,哪怕是那些传说中的仙人,都不如眼前的少年,容貌之盛,甚至让人心惊肉跳。 祝却等了半天,对方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反而盯着他,似乎看入神了。 他的心一下子提起来,有点担心对方是不是以前认识的「旧友」。金丹后的修士容貌固定,基本不会改变,且如今的祝却很难接触到曾经高高在上的「旧友」,才没有丝毫遮掩容貌的想法。 要是在这里被认出来……祝却暗自提高了警惕,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 「我认识你?」 「……前辈要不要加入白衣盟?」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地响起。 等了半天,却是这样一句话。 祝却嘴角露出一抹微笑,瞬间消弭了身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 年轻人不知怎么,也傻乎乎地笑起来。 「我不认识。」年轻人摇摇头,他害怕黑袍少年不同意自己的提议,又急急忙忙地解释,但眼神有些瑟缩,不敢和少年对视,「我们白衣盟专门庇护散修…… 「白衣盟的副盟主是大乘期的大能,盟内上下以维护正道为己任,刚才你挺身而出,很适合我们白衣盟……」 听完年轻人磕磕绊绊的介绍,祝却总算明白对方的想法。他对这个「庇护散修」的白衣盟有些好奇,但没有加入的想法,于是礼貌拒绝:「抱歉,我不是修真者,是巫修。」 说完,他又同二人道别,才牵着小白马去往城内最大的商行。 祝却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将小白马交给商行内的伙计好生看管,随后进入一楼寻找自己需要的法器。 巫修体内没有灵力,若想驱动法器,需以灵石催动,镶嵌有灵石槽位的法器不多,大多品质不高,只能用几次。若想要品质极佳的,都是炼器师精心制备的,一千上品灵石不能购齐。 祝却只在一楼逛逛,从头晃到尾,都是些下品法器,但是价格却标得很高,动不动就要几十上百灵石。 祝却看得咋舌。 仔细算算,他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就算是当初从太虚宗离开,辗转在凡人界时,也有足够灵石让他挥霍。巫族过得很简单,前几十年他多半梦半醒地养伤,后些年专心修行,也没有捉襟见肘的时候。算下来,现在的他反而最穷。 祝却觉着这体验还挺新奇。 他不在乎外物,细细挑选了一些在承受范围之内的法器,大多具有防御、避寒、防暑的功效,留存部分灵石作为驱动,还购置了御兽牌和小型仙舟。 这商行名为「千里」,连一个普通小伙计都是练气修为,均受过专业的教导,就算是面对一个毫无修为、衣着普通的散修,也没有露出丝毫不耐烦的神色,最后更是帮忙把所需的物品全都拿出,一齐放到掌柜那算帐。 掌柜看看少年,神色温和地问道:「客人在千里商行是否办过预购令?」 祝却以前从没来过,本来回答一句没有便是,不知怎么,多问了句:「这是什么?」 「我们千里商行足迹遍布修真界,有些修真者觉得每次取用灵石麻烦,便一齐将灵石放置商行内,办理预购令,以后购买法器只从令上扣便是,也有家中长辈为小辈办理过。」掌柜眼光毒辣,一眼看出祝却不像是普通散修,反倒是什么大家族外出游歷的弟子,「若是客人不嫌麻烦,在这玉石上滴一滴鲜血便是。」 掌柜拿出一枚色泽乳白的玉石,放到祝却面前。 既然拿出来,祝却干脆顺了对方的意思,咬破手指,往玉石的凹槽处挤出一滴血液。 乳白色的玉石忽然变色,变得透明。 「客人的确在这办过预购令。」色泽越淡,代表在这预存的灵石越多,掌柜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不多时,便找来了预购令上的信息,「令主姓白,里面足足有百万极品灵石,客人可还需购买什么?」 话音刚落,便见眼前的少年苍白了面色,追问道:「令主姓白?是不是叫白扈?」 「客人,我们这不能看全名。」 第6页 掌柜有些歉意地看着少年,他的眼瞳忽然暗淡下去,身形也变得摇摇欲坠,不清楚刚才哪句话让他变了神色。 祝却脑海中不断地重复那句「令主姓白」。除了师兄、除了师尊,还有谁会对他这么上心? 那时候他还是缥缈峰上无忧无虑的小师兄,一应法器丹药全都由宗门供应,根本不必到商行购置东西,可是师尊和师兄还是担心他,生怕他过不好。 百万极品灵石,是一个中型宗门的全部积蓄。 雪里剑似乎感受到祝却波动的心绪,一阵阵地散发暖意,它灵性有限,主人又身消道死,多亏了祝却百年来的蕴养,才没有让它沦为死剑。 尽管巫族不需要修炼心境,但大喜大悲之下,还是容易伤身,更何况祝却的身体不好,他当年经脉俱碎,修为损毁,几乎成了一个废人,修养了许久才行动自如。 「我没事、我没事……」祝却眼眶发红,硬逼着眼泪不落下来,在心底补充后半句: 「我只是……很想他们。」 休息片刻,将紊乱的情绪压下后,祝却重新选购了一些法器,这次他选的东西要昂贵许多,都是最好的那一批。 门口前已经没有年轻人和那位散修的踪影,应该是离开了。 祝却没多关注,这次有了仙舟,他能很快地前往祝融秘境的入口处。 等他离开后,年轻人气喘吁吁地拽着师兄来到商行门口:「师兄,我就是在这遇见巫修的。」 「不是巫修,是巫族。」师兄纠正了年轻人的说法,前往商行问了问,才得知那位黑袍少年已经走了。 「可惜,晚了一步。」师兄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年轻人也着急的很:「都让你快些,这下好了,人不见了。」 「不急,既然巫族出世,总有寻到的一天。」师兄之所以来得这么迟,是因为听说有魔修屠城的传闻,在白衣盟内召集众人专门解决怨魂,前往所在地才发现,那些怨魂全都消失了。 中途绕了圈路,才迟了些。 巫族同修真者很不相同,可知晓过去、未来,能够为魂魄转生,也能寻找魂魄的转世之所。百年前,祝南音道友被宗门抛弃,后来不知所踪,许多人都传言他已经死了,但白衣盟始终不相信,哪怕他已经身亡,也要找到对方的转世。 他们都受过祝小师兄的恩惠,尽管如今因果束缚减弱,但有恩要报恩。当年消息不灵通,在对方被追杀之时没有提供帮助,足以让不少人生了心魔,其中副盟主最为严重——就连白衣盟的盟主之位,都是给祝小师兄准备的。 白衣盟,是源于对方喜爱白色衣袍;盟内对散修庇护,也是因为当年祝小师兄对他们伸出援手。 师兄心道,倒是可以早些把巫族出世的消息告知盟内众人,人多力量大,应该能很快找到巫族的下落。 希望对方不是昙花一现,多在修真界停留些日子。 * 祝却到达之后,秘境刚好开启。 大宗门的弟子要先进去,一众宗门全都进入后,才是毫无根基的散修,秘境开启的时间只有一天一夜,再次开启要等到十天后,随后封闭,直到下一个周期来临。 天上的仙舟没有第一时间进去,而是不紧不慢地停在原地,像是在等什么人。那艘仙舟上的印记属于太虚宗,太虚宗又是修真界的第一宗门,他们若是没动作,剩下的人也是不敢先进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祝却听见身边有散修忍不住抱怨:「这样耗时,也不知道能不能轮到我们。」 「忍忍吧,那可是太虚宗。」 「仙舟上的定然不是落霜尊者,她若在,不会拖延这么久。」 「听说落霜尊者快同太虚宗闹掰了?」 …… 祝却担心遇上熟人,戴着面具,听着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勾起了久远的回忆。 落霜尊者是师尊的好友,也是他亲近的长辈,当年出事时,她为了突破大乘期正在闭关。 不知如今如何了? 祝却的思绪漫无边际,一道细细的传音在忽然在耳边响起: 「小友,秘境结束后,可否前往太虚宗一叙?」 周围的声音忽然响了些:「落霜尊者来了!」 有面具的遮挡,就算是渡劫期修士也看不穿他的遮挡,祝却忍不住向上看,没见到曾经的长辈,手中倒是多了块玉佩,玉佩上的纹路很熟悉,是太虚宗内的落霜峰。 这是来自落霜尊者的邀请。 第四章 祝却不大想答应。 落霜尊者没能认出他,如今的邀请是因为他的「巫修」身份——这不意外,在下山之后,祝却没想过隐瞒自己的身份。 巫族在修真界内的地位很特殊,是最早一批出现的生灵,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祖巫以身合道,才有了如今凡人、修真者、妖族、魔族欣欣向荣的局面,也因此,巫族被天道偏爱,能通天地、鬼神,知晓过去、预测未来,能为魂魄转生,也能知晓魂魄的转世。只是巫族很早之前便藏匿起来,再也没有露过面。祝却在机缘巧合之下被巫族收留,进而转为巫修。 只要保持「巫修」的身份,祝却在修真界就很安全——没人想和一位本领通天的巫修为敌。 落霜尊者找他,应该是想知道师尊、师兄乃至自己的下落。 第7页 祝却的目光逐渐暗淡。 他成为巫修之后就演算过,师尊的灵魂彻底消散,师兄只有一缕残魂,而他就站在这,没有死,经歷倒是和死一场差不多。 要復活师兄,必须要动用秘境本源,本源是维持秘境存在的基础,为秘境提供源源不断的灵气以及宝物,如果拿取,势必会对秘境产生影响。祝却此举,是将自己放在整个修真界的对立面。 在他与人为善的时候,亲近的人会因为利益背叛他、伤害他;如今自己真的要伤害修真者的利益,曾经的故人更会心怀怨怼。 祝却将烫手的玉佩塞进储物袋,顺着人流进入秘境,心想拿了本源后,还是快快离开的好。 他一点都不想和曾经的「故人」相见。 每个人进入秘境后会被传送到不同的地方,祝却进入秘境后,主要寻找的目标有三个,前两个都是秘境中存在的天材地宝,用于重塑肉身,最后一个才是秘境本源——前几天,秘境分成无数块,直到最后才合为一处,显出中心。 祝却气运极佳,刚一进入秘境,便到来焱灵草聚集处,也就是他要寻找的第一处宝物。 如今秘境内的气候很合适,三天后才会变为极热,再三天会变得极寒,等到极寒时,秘境本源才会显露出来。 所以现在倒是不急。 祝却眼光好,能找到生长年份最久、品相最好的一株焱灵草,细心地放在白玉盒中。接下来只需要等待。 他很擅长等待。 —— 七日后,秘境中心。 如今这里一片白雪皑皑,冰寒刺骨,时不时会有飓风袭来,捲起漫无边际的风雪。 祝却抓紧时间寻找本源。现在无数个秘境碎块拼成一个完整体,他看见了不少抱团取暖的散修,大多静静地待在原地,除了宗门弟子,很少有人会去秘境中心浑水摸鱼。 秘境中心有不少品质极佳的灵物,但这些灵物旁边大多有灵兽看守。在恶劣的环境下,想要顺利拿到灵物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祝却毫不犹豫地略过灵物,继续前往秘境深处,在最核心的位置,他终于找到了秘境本源。和外面唿啸的风雪不同,这里开闢出一个小小的、温暖的,将一切风雪隔绝在外,地上有一泊水洼,里面的液体像是平静的岩浆。 他小心地取下雪里剑,掀开外面遮掩的黑布,再拔出剑鞘,将形如枯枝的雪里剑放入「岩浆」中。 雪里剑是师兄折了缥缈峰上第一支开花的梅枝炼制的,平常时,表面会生出一片片新叶。 祝却沉默地看着被「岩浆」吞没的剑身,水洼的水平面不断降低,最终,枯枝一般的剑身上长出了第一片叶子。 第一次使用秘境本源就有这么好的效果,祝却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眼看本源的颜色越来越淡,效果渐渐消失,他伸手准备将雪里剑拿出,却意外碰到了一双冰凉的手。 视野所及只有他一人,但触感的确存在,祝却只是看不见。 他忽然多了一个猜想,心跳得越来越快,双手颤抖着打开储物袋,哗啦一声,将里面东西全部倒出来,最后迫不及待地拿出一片古旧的龟甲,念出祷词。 祷词能让他暂时看到魂魄。 这次再睁眼看向前方,果然能见到那双手的主人——是师兄白扈。 白扈面容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除了祝却,他从不与人亲近,就连师尊也常常得不到他的回应。没人知道他的来歷,好像凭空出现在缥缈仙子门下,成为了她的大弟子,又在短短时间内接连突破练气、筑基、金丹、元婴,接近化神,也是修真界中最为年轻的元婴修士。 他很少停留在宗门,总是在外游歷,因此,作为太虚宗首席大弟子,他的存在感很弱,甚至有不少新进门的弟子不知道他。 此时,白扈半透明的魂魄端坐在祝却对面,重新握住祝却的手,让他取出雪里剑。 「师兄……」 祝却的声音颤抖,一动都不敢动,生怕这是一个梦境,只要他一动,梦就碎了。 白扈似乎听到了他的唿唤,半透明的魂魄看向他,微微启唇,像是要说什么,但魂魄的残影在雪里剑被拿出后飞快地消失了。 祝却再次将雪里剑放入水洼,想再看一眼师兄,但刚才已经是本源的极限,哪怕是将剩下的本源全都餵给雪里剑,也起不到丝毫作用了。 他慢慢地抱住长出新叶的雪里剑,雪白的脸颊贴在剑身上,印出一道红痕。 祝却闭了闭眼,用力按捺住起伏的心虚。 只见了师兄一眼,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在都有了意义。 * 秘境本源被祝却用了大半,整个秘境出现暴动,风雪更大,地底深处传来连绵不绝的闷响,马上就要关闭。他要在秘境关闭之前前往出口,不然会被困在秘境里。 匆匆收拾好东西,祝却放出仙舟,在风雪中往出口处奔逃,外面不少人发现了秘境的异动,纷纷放出拿出法器。 「今年怎么回事?秘境忽然躁动了?」 「鬼知道,赶紧跑吧,不然来不及了。」 「他奶奶的,我差一点就能斩杀那只灵兽了。」 …… 周围都是不歇的咒骂声,祝却戴上面具,披上黑袍,默不作声地混入人群。 第一次做坏事的感觉,还挺、挺心虚的。 第8页 他没有把本源全部拿走,还留了部分,大约几百年后,秘境会慢慢恢復原样。 仙舟不是很高,祝却一直盯着地面,若是见到没有法器离开的散修,祝却都会伸出援手,不多时,仙舟上堆着不少人。 快到秘境出口时,祝却见到前面有人从飞剑上落下,直接坠往地面,巫修的目力普通,只觉得对方的穿着熟悉,却看不清长相。 他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却还是催动仙舟将人救下。 拖到船上后,祝却见到对方的样子,恨不得立刻将人丢下去——居然是纪穆源。 他到底走了什么背字运,接二连三地遇见这个人? 刚见到师兄的好心情霎时间烟消云散,祝却无声地翻了个白眼,坐到仙舟的最后面。 人都上来了,他也没想着把人丢下,更何况,对方欠他的东西还没还。 有风雪阻挡,前往秘境出口的路还有一段,仙舟上的几个散修互相扶持着,到祝却面前向他道谢。 祝却摆摆手:「不必,只是顺手为之。」 几个散修互相露出一个苦笑。 对大能来说只是顺手而为,却实实在在地救了他们这条命,怎可不知恩图报? 但是像他们这种微末修者,也做不到什么事,于是互相商量着要拿出一些在秘境中获得的灵药换取灵石,赠送给黑袍道友。 恍惚间,纪穆源醒了。 看到漫天的风雪,他以为自己还在原地,但坐起身一看,原来是已经到了仙舟上,不远处坐着一位异常熟悉的黑袍人,瞬间勾起了之前的回忆,脸上有些不虞,但很快被他掩饰干净,露出初次见他时的清高模样:「见过前辈。敢问这次报酬几何?」 若巫族还要一千上品灵石,纪穆源想,那他还是快些跳下去。 尽管知道要和巫族交好……但那些东西着实让纪穆源肉痛了不少时间,连白师兄也和他大吵了一架,好几天都没理他,所以在秘境中二人才会分散。 纪穆源的话音刚落,就察觉到身侧不一样的目光,原来是几个散修眼神怪异地看着他。 「你们看什么?」纪穆源紧蹙眉心,作为宗门弟子,他向来不和散修同路。 有个散修忍不住开口,「前辈心肠很好,并没有问我们要报酬。」 纪穆源诧异地看了一眼祝却,想不到对方居然转了性子,要不是见到他脸上标志性的面具,说不定他真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我为你驱逐了血魔,居然连点报酬都给得不情不愿。」祝却轻笑一声,虽然他现在有钱了,但是之前敲诈的灵石是不可能还的,哪怕磨碎了餵狗都比给纪穆源好,「不过确实,你现在是应该多攒些灵石,早日去找医修看看灵脉。」 「前辈这是何意?」巫族的本领神异,纪穆源没有怀疑对方话语的真假,而是忍不住追问。 「你是火系灵脉,怎么敢到这极寒之地来啊。」祝却的笑容被面具遮挡,但难掩言语中的兴味,「你是不是修为停滞了?」 第五章 纪穆源半坐在地上,仰面看着黑袍少年向他走来。 常人穿着黑袍,戴上面具,或许会联想到阴沉、不好接近之类的词语,但少年不同,他身上有种独特而温和的气质,足以弥补奇怪外錶带来的负面印象,哪怕他是如此穿着,也让人不由自主想要亲近。 他合该是这样的人,像是高台上供奉的小神仙,以悲悯的姿态面对所有苦难。 因此,当少年用兴味的语气点评他的灵脉时,纪穆源的第一反应是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他了,他不会是这样的人。 很奇怪的印象,但是纪穆源无法抑制这种念头。 转瞬之间,黑袍少年已经走到他面前,随后蹲下,与纪穆源平视。一双纤白的双手捧住了他的脸颊,似乎还能感受到指腹的柔软与温暖,那张狰狞的面具一下子拉得极近,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唿吸。 纪穆源不由自主地屏住气息。 只听少年说:「你灵脉受损,再无法修炼了。」 这消息一下让他如坠冰窖。 「你不能到极寒之境来。你不知道吗?」 纪穆源想说自己不知道,但话音刚到嘴边,又勐地被他咽下。 他知道。 ……有人对他说过,是祝南音。 他幼时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十岁那年,居住的村子被大能对战的余波夷为平地,整个村子只有他一人活了下来。后来,祝南音来了。 他陪纪穆源埋葬了父母、亲人、村子里的所有人,将村子重建,又问自己,愿不愿意随他修仙,有朝一日能够报仇;或者留下,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纪穆源毫不犹豫地选择跟他走。 那时纪穆源从小到大,最为珍贵的一段时光。祝南音就是他想像的神仙,耐心地让引导他引气入体,乃至成为真正的修士;引导他学习功法,释放出第一个法术。祝南音还说,他天资这么好,一定能成为内门弟子。 纪穆源想成为祝南音的师弟,天真地以为以后的日子还会这么持续下去,于是拒绝了其他长老的邀请,坚定地要拜入缥缈峰。 的确,缥缈尊者收他为徒,却没有让他进入缥缈峰,只将自己寄养在内门。 当时祝南音说,因为缥缈峰终年飘雪,对火系灵脉的修炼不利,希望他莫怪。 第9页 这难道不是藉口吗?是祝南音哄骗他的藉口?本来自己可以在内门寻找别的长老拜师,是祝南音困住他,让他只能呆在缥缈峰。那位师尊和大师兄从来不拿正眼看他,这样的师门和没有有什么区别? 可现在,纪穆源张了张嘴,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最后只能闭上眼睛,恨恨地回答一句:「……我知道。」 「是吗?」 祝却现在的心情非常好。虽然本来应该在见到纪穆源的第一眼时就发现对方停滞不前的修为——足足百年,他却依然在金丹中期,一个被宗门奉养的首席,修为不可能停滞这么长时间。 纪穆源身怀火系灵脉,又是单火灵根,是万中无一的天才,理应早早结婴。 只是当时他不欲多纠缠,而且正常情况下,灵脉受损也不会如此明显地表达出来。 在暴风雪中,只有纪穆源面色红润,太过反常,才让他一眼看出。 再稍微联想到对方的体质和如今的环境,倒是不难得出灵脉受损这个结论。 这人倒霉,他就高兴。得到了确认后,祝却懒得再搭理他,毫不犹豫地松开手,把人抛到一边,甚至有些嫌恶刚才触碰到纪穆源。 出去之后要全身沐浴。祝却想。 脸上温柔的触感忽然消失,周围的风雪瞬间刮上纪穆源的脸颊,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审视起自己这些年毫无寸进的修为和体内隐隐作痛的灵脉,第一个反应是不能让宗门知道。 他已经灵脉受损,只是一个普通的单火灵根,宗门目前看在这点上没有将他完全弃之如敝履,若是找医修被宗门发现—— 「前辈,您是巫族,您有办法治好我吗?」 纪穆源很快将希望放在巫族身上,对方隐隐带着祈求的目光,让祝却恍惚间想到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他还记得,那孩子独自一人挖坑,要将所有死去的亲人埋葬,眼里闪动着不屈的火焰。 但是现在,纪穆源完全变成了另一副样子,曾经打动他的品质荡然无存。 「……我可以帮你。」祝却微微侧身,「但是你能用什么打动我?」 * 离开秘境后,纪穆源迫不及待地下了仙舟,似乎要早早准备报酬。 救助的散修恭敬地对他行礼,其中一人试探着问道:「前辈可是巫族?」 祝却点点头。 散修们似乎松了一口气,继续问道:「敢问前辈可有下榻之处?您救了我们几个,改日必将登门拜谢。」 祝却倒是想好自己要去哪,而且肉眼可见,自己要在那里待很长一段时间。 祝融秘境结束后,下一个是句芒秘境。和前者不同,句芒秘境常年开放,位于无极宗管辖范围内,只要交一笔灵石,不论是什么身份都能进去。但是非本宗人员不可进入秘境深处。 秘境最外层是锻鍊心境的幻境,珍贵的宝物不多,秘境深处才是值得去的地方,也是秘境本源的所在地。 这里要稍微复杂些,若想动秘境本源,势必会惊动无极宗。 「不必,萍水相逢。」祝却摇摇头,不准备和散修们有更深的牵扯,告诫道,「我会索要很多报酬,你们要是不想被我掏空,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祝却对自己现在的外表很有信心,他这副样子足以吓退所有人。 果然,散修们不说话了。 祝却重新登上仙舟,将人抛在身后,直接前往无极城。 无极城就在无极宗山下,距离这里颇有一段距离。祝却如今不是修士,不能用传送阵,但是靠仙舟赶路足足要半个月。 等到了无极宗附近,再找个时机混进去,实在不行就利用一下巫族的身份。 倒是散修们看着他的背影,互相对视了一眼。 白衣盟前些日子边发出悬赏,专门寻找巫族的踪迹,他们都是白衣盟的预备成员,知道副盟主的心魔,也清楚他们要找巫族的目的。 如今正好可以回到盟中,将这个消息告知,再将身上的灵草换一笔灵石,同盟主一起寻找巫族,还可邀请对方来盟中做客。 说实在的,他们不仅没有因为巫族脸上的奇怪面具吓到,甚至充满理解——毕竟是巫族,还是心地这么善良的巫族,打扮奇怪些、语气冷淡些又有什么关系,甚至那句告诫都充满了掩耳盗铃的意味。 除了白衣盟的盟众,修真界的其他人还是秉持着「见死不救」的原则,只要不关他事,哪怕在路边死了,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祝却以为自己足够低调,但他的「随手相助」,足以让他与众不同。 * 半月后,祝却顺利在无极宗最大的客栈下榻。 这里算是千里商行的产业,专门准备了最好的房间,祝却下山后终于能够好好休息下。 他没有灵力,不能用法术,和凡人很类似,只不过寿命更长,外表能一直维持不变。 等他洗漱好准备休息时,院落外忽然多了一道传音:「仙长,有客人找您。」 客人? 祝却在这不认识什么人,也没和别人说自己住在这,但修真界内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他的,似乎也只有一个人。 落霜尊者。 祝却瞬间想到了答案,他在离开秘境后没有前往太虚宗,本以为自己的排斥已经很明显了,但对方还是追了过来。 第10页 ……执念真的有如此深重么?为了一个在所有人眼中已经死去的人? 祝却看了眼被他放在桌子上的雪里剑,瞬间明白了落霜尊者的想法,于是嘆了一口气,戴上面具,披好黑袍,前往约定的地点。 约定的地点就在客栈内,位于二楼,是一个专门的包厢。祝却见门半掩着,直接推门进去。 落霜尊者站在窗边,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听见身后有响声传来,转身微微一笑:「见过道友。」 一位大乘中期的修士对一名巫族如此礼遇,实属少见。 祝却暗嘆一口气,直接开门见山:「落霜尊者找我,是为了祝南音?」 落霜尊者点点头,眉目间有一抹化不开的愁绪:「早闻巫族具有卜算之能,如今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我的确是想问我那小师侄的踪迹。」 她说完,又害怕自己诚意不足,不足以打动巫族,接着补充:「道友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寻来,还可以额外答应你的三个要求,只要不伤害我的门徒。」 这句话的分量不可谓不重,落霜尊者连太虚宗都可以放弃。 祝却在心里嘆了一口气。 他摸了摸面具的边缘,某一个瞬间想将面具取下,又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若落霜尊者只是藉此试探,这句话应该会打消对方的警惕;若落霜尊者是真心询问,那更不应该说。 他要做的事很危险,绝不能再牵扯别人进来。 「祝南音已经死了。」 「他的灵魂消散,不入轮迴。」 第六章 落霜尊者以为自己做好了面对最坏消息的准备,但在听完巫族的话后,还是心口一痛。 她虽是大乘期,但修为停滞许久了。在闭关出来后,得知好友和弟子生死不知的消息,刚晋升的境界瞬间破碎,差点生了心魔。她总是忍不住想,若是等好友飞升后再闭关,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失踪百年的祝南音是她这些年最大的念想。 「敢问道友……」落霜尊者闭了闭眼,艰难地说下去,「敢问道友,那孩子的死因?」 「尊者何必纠结这些。」祝却淡淡回答,他似乎在问落霜尊者,又似乎在问自己,「或许你口中的那孩子是修真界的罪人,做了不折不扣的坏事,被反噬而死。」 「他不会做那样的事。」落霜尊者用力摇摇头,面色更加苍白,「我是那孩子唯一的靠山了,就算他做了什么错事,也该由我这个长辈来教训,轮不到他人。」 祝却撇过脸:「……他金丹被废,已成凡人,是寿尽而亡,只是不愿意入轮迴。」 「多谢道友。」落霜尊者的面色好看了些,「改日,我门下弟子会将报酬送上,那三个要求依旧有效。」 祝却行了半礼,眼看着对方离开,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对不对,復又嘆了一口气,此时纠结这些已经没什么必要了,既然选择说谎,就应该承担谎言带来的后果。 復活师兄后,他不会留在修真界,而是回到巫族,为师尊祝祷,或许千百年后,逸散在修真界的魂魄会重新凝聚,也有可能不会。 总之,他不应该和修真界的人再有牵扯。 祝却收拾好心情,打算回到自己的院落,继续思考要以什么样的身份混入无极宗——他下意识不想对落霜尊者提出要求,尽管对方一句话就能为他拿来句芒秘境中心的通行令。 这么做的缺点也很明显,无极宗的人发现秘境出现异动,首先就会怀疑到落霜尊者身上,事关秘境本源,无极宗不会善罢甘休。 最好是让无极宗主动邀请…… 祝却刚出了门,走了几步,就撞上迎面走来的几位散修。 他们都穿着白色的衣袍,领头那人有不输落霜尊者的威压,面如霜雪,容色极佳,只是眉目间有一丝忍耐,像是在隐隐压制着什么。 因为师兄的缘故,祝却面对类似的修士时总是忍不住多看一眼,但在看到对方后,心里冒出一股古怪的熟悉感。 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对方走得极快,祝却只是稍一恍神,就快撞上对方了,他及时止住脚步,想从旁边绕过,却见有人伸出手臂,将他拦住。 「有什么事?」祝却被拦下后微微皱眉。 他打量一圈,前面这几个人他都不认识,后面三个倒算是熟悉,是前些日子在秘境顺手捞了一把的散修。 「前辈!」 前面的人微微侧身,让出一条路。 三个散修忙不迭地挤出来,凑到祝却身边: 「可算找到您了!」 「我们凑了些灵石当做谢礼,请前辈不要嫌弃。」 「这些是我们盟里的同伴,是听说前辈是巫族,才跟着我们一起过来的。」 散修们倒是很诚恳,跟倒豆子似的全说了,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去看副盟主的脸色。本来以为会有盟内的上层人员,比如会主——白衣盟分十个会,每个会有一个会主——和他们一起来寻找巫族的踪影,没想到这个消息送上去直接惊动了副盟主,他难得停止了闭关,一起过来了。 祝却听完,警惕心倒是稍微减弱了一点点,客气地回绝:「只是举手之劳,不必言谢。你们白衣盟集体出动,找我有什么事?」 他不是喜欢寒暄的性格。 为首那人制止散修继续套近乎的想法,行了半礼:「道友可称我为叶慈念。我是白衣盟的副盟主,此番前来,是想向道友打听一个人的下落。不论道友需要什么,白衣盟绝不推辞。」 第11页 又是来找人的。 祝却没有立即答应下来,而是往后退了一步:「请进来详谈吧。」 客栈走廊实在不算是一个谈交易的好场所。 祝却重新回到刚才和落霜尊者见面的房间,桌子上准备的灵茶与糕点都没有动,现在正好二次利用。 「请坐。」 祝却客套一句,等待对方入座后,自己选择了叶慈念对面的位置。 房间门被悄无声息地关上了,进来的白衣散修只有一半,应该都是白衣盟内的核心成员。 「我姓祝。」祝却先介绍了自己的姓氏,在说完这句话后,房间内的几个人纷纷将目光放在他身上,若有似无地打量着。 祝却已经不是修士,对他人的目光并不敏感,因此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不知道友希望我找什么人?」 他的天分好,短短几年便掌握了大部分巫术,巫者不能卜算和自己相关的事,其他的都行,甚至可测算未来,而祝却又是其中的佼佼者。 「祝……道友。」叶慈念的声音短暂地停滞片刻,很快恢復正常,「我们是想问祝南音的下落。那是百年前的一位……」 「打住。」 祝却瞬间一个头两个大。 今天怎么都是来找祝南音的?! 他一言难尽地放下茶壶,庆幸面具还在脸上,没有脱下。 「之前有人向我打听过那位道友的消息,所以我不必卜算,直接能告诉你们。」祝却在心里无声嘆气,短短一天说两次谎,着实感受到一丝压力,「他死了。金丹破碎、寿尽而亡,自己不愿意入轮迴。」 他话音刚落,房间里就陷入诡异的沉默中。 叶慈念的面色更苍白了,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下,他沉默了许久,艰难地开口问道:「……祝、祝小师兄真的……」 祝小师兄。 一个很熟悉却又很遥远的称唿。 祝却默默地想,在太虚宗的时候,他是整个宗门的小师兄——缥缈尊者算是太虚宗的客卿,不算正式长老,因此她的弟子不加入太虚宗的排序,只以师兄代称。 「……或许,也有可能是我学艺不精。」 祝却很难对这样的人在说什么重话,他虽然不认识对方,但叶慈念的悲痛不是假的。 一个陌生人,会因为「祝小师兄」的离开感到悲伤。 祝却嘆了口气,正打算告辞,却见叶慈念唇边流出一丝鲜血。 他用力闭上眼,眉心处勾勒出深深的痕迹,面色忽青忽白,血液越来越多,从眼角和唇边流下,滴滴答答地落下来,染红了身上的白衣。 祝却吓了一跳。 他只是说了一句话,怎么惹得对方心魔发作啊! 事情发展得极快,只是眨眼之间,周围几名陌生的散修冲上来,为叶慈念输入灵力,以平復动乱不堪的内腑,过了良久,叶慈念才重新平静下来,神色恢復正常。 他疲惫地睁开眼:「抱歉,让道友见笑了。」 祝却摇摇头,表示自己不介意,忍不住问:「你认识祝南音?」 「白衣盟内有谁不认识祝小师兄呢?」旁边有人立刻回答。 叶慈念挥挥手,制止了下属的话,他明白对方的意思,坦然说道:「我认识他,但是他不一定认识我,甚至早就忘了我。」 「我只是他救下的芸芸众生。」 祝却定定地看着他,没有在刚才的话题上继续纠缠,反而开始了另一个话题:「你的心魔存在多久了?」 心魔、血魔乃至其他所有沾有「魔」这个字的,实际上都能归为「魔族」,他们会因某些机缘巧合诞生在修真界的各个角落,出其不意地附着到修真者身上,汲取对方的生命力。 心魔更为特殊些,一旦被它俯身,修士仅靠自己很难摆脱,时时刻刻都会被心魔影响,修为停滞不前,甚至有倒退的风险。 「大约百年了。」叶慈念有些诧异对方会问这个问题。对外人来说,白衣盟的副盟主存在心魔,或许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弱点,所以他会定期闭关压制,外界知道的人也不多。 但面对巫族的询问,叶慈念忍不住说出口,属于修士的直觉告诉他,你可以无条件地相信巫族。他理当是一个你认识、甚至是熟悉的人。 百年心魔的困扰,足以把一个修士折磨成废人,但叶慈念只是看着虚弱单薄,可见他的意志坚定。 祝却取了行囊内的药物,涂抹在手指上,在叶慈念的额头画了一个驱魔符,在最后一笔落成的时候,叶慈念只感觉浑身,压在身上的大山瞬间不见了踪影,影响他多年的沉疴瞬间被治癒,灵力运转也更为顺畅,隐隐有突破的预兆。 「……多谢。」叶慈念行了一礼。 巫族天生有抵御魔族的能力,想要压制他身上的心魔易如反掌,只是对方毫不拖泥带水,干脆利落的风格,让叶慈念想起了一个人。 行事风格相近、姓氏又完全一样,这种可能性…… 叶慈念压下心头的猜想:「隔日,白衣盟会将所有报酬送至千里客栈。」 祝却没有多话,而是直接推开房门离开了。 第七章 祝却觉得这不算什么大事。 叶慈念会因为「祝南音」的死真心悲痛,所以他出手相助,算是全了这一段缘分。 回到院落后,祝却便将刚才发生的插曲忘在脑后,开始思索要怎么混入无极宗,甚至被宗门当做座上宾。 第12页 巫族的身份有时好用,有时不好用。若是对某些事情有所求,自然会主动找他,比如白衣盟;若是觉得无用,也会忽略他,正如毫无动静的太虚宗和无极宗。 说到底,巫族只是一类有特殊本领、近乎于修真者的「凡人」罢了。 祝却在这里发愁,但他所想的很快就迎来了转机。 第二日,小院的僕从送来了一些储物袋和一张帖子。 储物袋中应当是落霜尊者和叶慈念赠予他的「谢礼」。 祝却不缺钱,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查看储物袋中的东西。反而是那张帖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帖子上是无极宗的印章,这是无极宗主动上门来找他了。 诚然,祝却大摇大摆地停留在无极城,居住在千里客栈,从不掩饰自己的行踪,也有让对方知道的意思。他本以为要在这里停留几个月,才能找到上门或者被邀请的路子。 这才第二天,是有什么急事? 祝却对无极宗没什么看法,倒是曾经有一位友人是无极宗的首席弟子,如今看在那位友人的面上,他不再迟疑,打开了帖子。 帖子里的内容很简单,邀请他前往千里客栈的二楼雅间一叙。 祝却收了帖子,决定立刻动身。若他能及时拿到句芒秘境内的灵药和秘境本源,就能继续前往下一处秘境了。 离师兄的甦醒又会更近一步。 祝却谨慎地戴上面具和兜帽。不论来的是谁,都有认出他的可能。 百年似乎很长,足以让凡人叠代;又似乎很短,只是修士的一次闭关。 等他到的时候,雅间里已经有人在等候了,仔细一看,居然是一位熟人——之前在千里商行门口见过的跋扈青年。 对方没认出他,此时倒是客客气气的:「见过前辈,我是念慈道人的亲传七弟子,名顾无忌。」 祝却略略点头,充分伪装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心里却嘀咕着,念慈道人这个名字他可熟悉得很。 念慈道人是出窍期修士,在无极宗内担任内门长老,平生只爱一点,就是收徒,而且收徒必收天资绝佳之人,眼前的顾无忌都是念慈道人的亲传七弟子了,门下的记名弟子不计其数。 之所以祝却如此了解,是因为他的友人便是念慈道人的亲传大弟子,也是修真界内同他同一时期的天骄,修炼速度只差他一丝。 「此番邀请,是听说巫族有祛退心魔的能力。」顾无忌性格急躁,见到祝却坐下,便毫不掩饰地说出自己的目的,「我大师兄被心魔缠身数年,还望前辈救他一救。」 「我记得,你大师兄名为窦飞光?」祝却戴着面具,不好饮茶,此时只是转了转茶杯,语气冷淡,「若只是心魔,我倒可以帮他。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顾无忌的心一下子提起来。 他听说之前有太虚宗的修士遇到巫族,被狠狠敲了一笔。灵石倒是不算什么,怕就怕对方要他们保命的宝物。 「我要进入句芒秘境的令牌。」 顾无忌听到这个要求,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他如今是金丹期修士,在外倒是能称一声真君,放在无极宗内门就算不得什么了,宗门对他的扶持力度不强,句芒秘境不是能随意进的。不过据他所知,大师兄倒是有一面令牌,能够自由出入一次,在里面停留三天。 大师兄为了防止后续的修为遇到瓶颈,才将令牌保存至今。谁能想到他第一次晋升元婴,竟因为心魔失败了。 「此事我还需同大师兄商议。」顾无忌缓缓开口,又害怕巫族不满他的怠慢,解释说,「我大师兄那有一面令牌,若想赠予前辈,还需告知师长。」 祝却点点头:「若是商议好了,还是在这里见面。」 他先回了院落,回去的路上,还不断地思考着心魔。 按理说,心魔在情绪异常激动的时候,才会找到修士心境上的紊乱,进而成功寄生体内。窦飞光这些年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以致心境缺损? 由于落霜尊者的缘故,祝却对曾经的故人不再是一味排斥。虽然现在不能暴露真实身份,但能帮一把,他也不会推辞。 * 第二日,顾无忌便传来消息,说大师兄同意交换,邀请他前往雅间。 祝却早早做好了准备。巫族天生具有压制魔族的能力,从血液到术法,只是一个心魔,费不了太大事。 雅间里只有窦飞光一人,里面开启了隐蔽的阵法,像是被一层厚厚的幕布遮挡,周围一片漆黑,只有桌子上亮着一盏灯。 窦飞光面色苍白,但仍旧保持首席弟子应有的威势,此时见祝却进来,也没有站起相迎,而是淡淡问候了一句:「见过前辈。」 祝却不在意这些,走到桌前坐下,认真观察对方的面色,的确是心魔缠身之相,甚至比叶慈念更为严重——他的修为隐隐开始崩塌了。 「你的心魔很严重。」祝却开门见山,「单纯的驱逐可能会復发。」 心魔是一种魔族,自然也会欺软怕硬。叶慈念能够和心魔僵持那样久,心性坚定,驱逐后心魔自然不敢再缠上他。窦飞光心境有损,修为不算高深,极容易被第二只心魔缠上。 祝却委婉说道:「或许与你引发心魔的原因有关。」 灯光下,祝却没有注意到窦飞光一闪而过的抗拒神色。 第13页 「前辈或许知道……祝南音?」 祝却:…… 这又关他什么事啦?! 短短几日内连续从不同人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这感觉还挺奇怪的。 「你也是想知道祝南音如今的下落?」祝却一难言尽地问。 窦飞光沉默良久,还是点了点头。 「他寿尽而亡,灵魂不愿意入轮迴。」祝却不知道第几次搬出这个理由,已经可以面无表情地将谎言说出口。 他说出后,窦飞光却更加沉默了,良久,房间里才响起对方的声音:「……是我对不起他。」 第八章 祝却仔细回想了一下二人之间的交往,倒是没想出这句「对不起他」是从何而来。 太虚宗和无极宗是修真界内的领头羊,不论私底下如何,表面上是和和气气的,自然,宗门核心弟子之间来往也很频繁,祝却就是这么和窦飞光认识的。他们二人都是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年龄、修为相仿,自然有许多共同话题,就这么成为了知己好友。 他们曾夜半飞往秦淮河,听凡间女子于船上弹琴;也曾千里追杀邪魔修,救出对方困住的数千婴灵;曾在缥缈峰上看雪;也曾在无妄海上看月。 在祝却从太虚宗叛逃,进而被宗门追杀时,也是窦飞光出手掩饰了他的踪迹,避免宗门的一次次追杀,最后更是将他送往凡人界以避难。 哪里有什么「对不起」? 祝却没有贸然插嘴,而是静静地等待对方的下文。 「……祝南音死之前,被宗门追杀过。」窦飞光不需要安慰,而是需要一个宣洩口,这件事情他藏在心中许久,谁都不曾告诉,偏偏在这个时候,他居然愿意主动告知一个陌生人。 可思来想去,也只有面前的陌生魔族是最好的宣洩对象。巫族天然和修士对立,不会和修真界有过深的牵扯,自然也不会将他的事情告知于众。 昏暗的房间掩盖了他此时不平的心绪,窦飞光缓缓吐出一口气:「当时,宗门每次都能发现他的踪迹,是我说得。」 短短一句话,说出来却像一年那么久。 这件事像是一张无形的网,死死将窦飞光困在原地。他幼时遇难,被仙人救下,他重感情,于是费劲千辛万苦前往无极宗,拜师求仙。所幸顺利成丹,还有了祝南音这个好友。 在那段时间,白若羽不知为何,一定要追查到祝南音的行踪,要将他置于死地,甚至对他说,可以用救命恩人的信息交换。 诚然,祝南音是他的好友,这些年来二人以知己相交。窦飞光重情,在此之前,他甚至从没想过要从祝南音和救命恩人之间二选一。 可他同意了。 他进入修真界就是为了自己的救命恩人,而祝南音已经失去了修为和身份,两者很好选,不是吗? 在白若羽逼问的时候,窦飞光下意识地二选一,根本没再想过第三种可能。 所以祝南音根本摆脱不了宗门的追杀,最后无奈前往凡人界。说到底,祝南音的死,他也有责任。 这些年来,他有过愧疚,但是没有后悔,甚至掩耳盗铃地认为祝南音还在某个地方活着,白若羽没有达到他的目的。他重情,很可惜失去了祝南音这个朋友。 将深藏的秘密吐露出口,被心魔长久折磨的窦飞光终于有了一丝轻松之感。 他没注意到,灯光下巫族忽然变深的瞳孔,以及身侧紧紧捏紧的手。 —— 祝却没想到会听见这件事。 他和很多人有过交情,但一直无法成为友人,窦飞光是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被他看重的知己。 甚至当年,被太虚宗一次次找到藏身之所的祝南音,都没想过是窦飞光主动告知了自己的行踪,只以为是自己没藏好,所以最后决定去往凡人界……乃至于痛彻心扉。 见巫族久久不动作,窦飞光疑惑地提醒一句:「前辈?」 狰狞的骨质面具忽的转头,直勾勾地盯着他,面具之下的纯黑双眸一瞬间让他不敢直视。 「……你们的关系应当不错吧。」祝却咬着牙,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没有露出更为极端的恨意,「想不到无极宗的首席……」 「若他在,必定会谅解我。」窦飞光皱眉打断了巫族的话,「我同他是好友,只是透露些消息,况且每次我都将他引开了。」 是这样没错。窦飞光甚至觉得自己做好了至交好友和救命恩人之间的平衡,虽然他每次都将祝南音的踪迹透露出去,但也是他,提前让祝南音转移藏身地,直到对方前往凡人界。 祝南音性子温和,又极爱出手帮助别人,若是知道自己的苦衷,也不会太过责怪。 窦飞光近乎理直气壮地想。 祝却闭了闭眼,指甲狠狠嵌入掌心,留下了月牙状的伤口,溢出了淋漓的血液。 他好像感觉不到疼痛,只一遍遍自虐般回想起当初的场景——因为始终摆脱不了太虚宗的追杀,所以祝南音最后寻求了凡间的帮助。那人是凡间的人皇,死后可直接飞升,之前在生死关头被自己救下。修真界诸位大能都会给他一两分薄面。 祝南音想,他不会打扰人皇太久,只等太虚宗放弃追杀,便自行离开。那时他不相信师兄死了,就算魂灯灭了,也要去找师兄。 第14页 那位凡间人皇帮他找到了师兄陨落的秘境,祝南音也找到了师兄的本命灵剑,仿佛一切都在那时有了转机……然后,那位人皇将他囚禁在秘境中,等待百年后再次开启,要将他的肉身融去,只留下魂魄,再将过往的记忆一一清洗干净。 因为他爱他,所以不允许祝南音保留别人的记忆。 是师兄救了他。本命剑内残存的魂灵驱使雪里剑,刺出最后一剑,破开秘境,让他得以逃生。 也因此,雪里剑灵性尽失,几近破碎。 祝南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以真心交付的师弟、友人乃至人皇,决然地将他一步步推向如今的境地,而放眼整个修真界,居然连伸手帮他一把的都没有。 他只是恨,恨自己害了师兄,恨他识人不清,更恨背叛他的人。 所以,祝南音变成了祝却。 「……是吗。」祝却轻轻地说,「既然你已经看开,想必驱逐后,不会再受此类心魔的困扰。」 祝却颤巍巍地张开手,灯光昏暗,窦飞光没有看到他手上的伤,只感觉一些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涂抹在自己额头,似乎形成了一个符号。 巫族的手指轻若无物,每一笔画完都要停顿许久,像一块冰。 「这是血?」窦飞光心中忽然冒起一股古怪的熟悉感。 「是。巫族的血液可以驱魔。」隐藏在面具之下的唇角微微扬起,又很快恢復平直。 但是被巫族血液驱逐的魔物,会以更强大的姿态重新寄附在宿主身上,还会引来其他妖魔,将宿主连皮带骨,吃得一干二净。 祝却收了令牌,缓缓站起,离开了昏暗的房间。 外面阳光正好,祝却伸出手,遮住了过于刺眼的光芒。 这还不够。 祝却想。 要让窦飞光比现在悽惨一千倍、一万倍,才能平復他的恨意。 第九章 为防止夜长梦多,祝却第二日直接进入了句芒秘境。 秘境会将前来的试炼者分至不同的考验区域,通过考验,这些区域才会和句芒秘境相连,若考验不过,便要驱逐;考验通过,秘境会将修者放在距离珍宝最近的地方。 它知晓祝却的目的,特地将他传送到木心花附近。祝却只当自己现在是巫修,被天道偏爱,所以不需要经过秘境考核,就能直接进入中心部位。 他终于卸下面具,放回腰间。 这面具是巫族内唯一算得上「法器」的东西,能够屏蔽修真界内所有人的神识感知和任何方式的探查。 在离开巫族前,大巫将面具从高高的祭祀台上拿下,沉沉地放在他手心,给予了巫族最大的祝福。 祝却现在的心思杂乱,摸了摸面具,往花丛深处走去,开始细心寻找万年以上的木心花。 巫族的典籍中记载,万年以上的木心花又可称为木晶花,可重塑内腑,是復活师兄必不可少的一味灵药。 他小心翼翼地从花丛中走过,花朵似乎也知道他的想法,贴心地让出一条路。 假如有人从高空中看这篇木心花丛,定会惊讶地发现,密密麻麻的花朵中居然多了一条路,路的尽头是一朵浑身散发着绚丽光芒的花朵,花瓣在风中轻轻摇曳,似乎在等待什么人前来採撷。 祝却顺利地拿到了木晶花,和焱灵草放在一起,生出灵性的花朵收敛了自己的灵光,隐藏为一朵普通的药材。 空气中飘来了丝丝血腥味。 木心花丛有问心的能力,附近存在试炼关卡也并不奇怪。祝却没打算停留,在经过试炼之地时,不经意撇了一眼。 「叮铃——」青铜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祝却将面具戴上,谨慎地后退一步,观望着浑身浴血、困在试炼之中的窦飞光。 他冷淡地站在近在咫尺的曾经知己,仿佛以此来浇灭心中的痛恨,最后在看见对方伸出手,想要求救的时候,直接转过身离开了。 —— 窦飞光在考验中重伤之时,模模煳煳地看见外面有一个人影。 或许是提前通过考验的修士? 他伸出手,本想让对方拉他一把,却见对方转身离开了。 在那人离开的那剎那,属于修士的直觉疯狂颤动,甚至因此生出了一个可怖的错觉——离去那人,是祝南音。 可是祝南音已经死了。是他亲耳听到了巫族的话语,确认对方魂飞魄散,不如轮迴。是他暴露了祝南音的行踪,是他引来了太虚宗的追杀,也是他,将祝却逼往凡人界。 在最后一次见面的夜晚,祝南音同他饮了一杯告别酒,只说就此珍重。 窦飞光还记得那晚的酒是胭脂醉,还记得祝南音穿着一身白衣,还记得他……眼角若有似无的水光。 他的神魂再次将当初的场景反覆回放,从他见到祝却、饮酒、再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天际。 百年来,窦飞光从来没有后悔过,但这件事却成了他的心魔。 自然,这考验窦飞光没通过,几乎瞬间就被句芒秘境排斥,弹出秘境之外。 如今太虚宗缥缈尊者一门陨落,太虚宗缺了最重要的底蕴,正是他们无极宗崛起之时。因此,宗门内将大多数资源倾斜于窦飞光身上,希望这位不输于祝却的天才早日突破至元婴期。 但最近百年,窦飞光的修为居然停滞了。 第15页 好不容易去除心魔,再次前往句芒秘境,本想寻求一件能让他修为提升的珍宝,或者歷练一番,但他居然连最初的考验都没过。 师尊看向他的眼神中充满失望,摇了摇头:「飞光,你如今有什么打算?」 窦飞光浑身鲜血,内腑剧痛,听到师尊这句问话,咬了咬牙,强撑着回答:「我心魔已除,等待恢復些日子,必能顺利进入秘境深处,寻找天材地宝,直接闭关突破。」 师尊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赐下了疗伤的药物,让窦飞光回去养伤。 窦飞光回到自己的居所后,几乎连一步都坚持不下去,跪坐在地上,拿出师尊给的疗伤药丸塞进嘴里,顷刻间便被炼化。 这次的心境考验着实奇怪,不断地回放幼时他被人救下的那一段记忆,但是每次,他将救他那人具象为白若羽的样子时,便会受伤,以至于伤痕累累。 就好像当初救下他的不是白若羽,而是另有其人。 很快,窦飞光将这个荒唐的想法抛之脑后,救他的不是白若羽,还能是谁?白若羽放出了当日的影像,的确是他前往的凡间界,救了窦飞光,时间、穿着都能对上。 也因此,这些年窦飞光对白若羽予求予给。 他端坐于蒲团之上,进一步炼化药力,安抚受伤的内腑,若下一次他再无法进入句芒秘境……说不定宗门真的会放弃他。 窦飞光不敢多想,急忙进入入定状态。 他看不见妖魔,也就没有发现,从秘境出来后,一只比之前更为庞大的心魔紧紧缠在他身上,一下一下地舔舐额头被巫族画血符的位置。 血液中有魔族讨厌的、属于巫的气味,但是舔舐之后,苦涩噁心的血液又忽然变得无比香甜,对魔族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陛下……?」 心魔奇怪地想到了处于极深深渊之下的魔尊陛下。 第十章 祝却很快找到了秘境本源。 这次他提前做好了准备,想再见一次师兄。为自己祝祷后,祝却一层层掀开雪里剑外裹着的黑布,再将剑身沉入秘境本源中。 雪里剑外形特殊,如果不做遮掩,很容易被人发现;再说,一个巫族背着修真者的剑也很奇怪,所以祝却在外时都是将其掩藏起来,若有人问起,只说是巫族祭祀时要用的祭器。 将雪里剑沉入本源后,祝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前面的空地,不多时,师兄的身影果然缓缓浮现出来。 他不敢用力唿吸,生怕吹散了面前半透明的残魂。 「师、师兄……」 边说着,边有眼泪从祝却眼眶中涌出。 他像是在外面受了欺负的小孩子,见到亲近的人就忍不住诉说自己的委屈;但又不愿意诉说太多,让师兄担心,于是用力抹了抹眼泪,脸上擦出几道红痕,强行挤出一个微笑,又唤了一声:「师兄。」 魂魄在吸收了秘境本源的力量后还算凝实,在见到祝却后,白扈轻轻伸出手,碰了碰祝却的脸颊,手下的触感像是一团吸饱了水的棉花,柔软又湿润。 是音音。 他还活着,还是安全的。 白扈神情温和,看着祝却雪亮的、被水色染过的瞳孔,忍不住靠近,又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停下了动作,珍惜地再次触碰了一下祝却。 他不在乎自己如何,哪怕身消道死、魂飞魄散也无所谓。只要音音还活着,哪怕音音会因此恨他,他也绝不后悔。 囿于魂魄存在的限制,能停留这么长时间已是极限,白扈再怎么不舍,只能松开手,从秘境本源中拿出雪里剑,放在祝却身边。 雪里剑没有秘境本源的滋养,附着其上的残魂很快消散不见,祝却看见师兄的魂魄一点点变得透明、消散,毫不犹豫地扑过去。 哪怕最后只抓住了师兄的衣角。 祝却整个人跌入秘境本源中,温暖黏稠的液体瞬间沾满了全身,连眼睫毛上都流下了几滴欲落不落的本源。 为什么…… 祝却的目光慢慢转向雪里剑。 「为什么师兄要提前把雪里剑拿出来?」 第一次时还不明显,第二次时,或许是师兄的灵魂能够提前显现出来,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而是直接将雪里剑拿出来,放在他身边。 秘境本源还剩下大半,第二次将雪里剑放入,便起不到蕴养魂魄的作用了。如果没有师兄的阻拦,本应还能吸收一些。 祝却呆呆地坐在原地,瞳孔里透出一丝茫然。 难道师兄不想活过来吗? 这个猜想让祝却如坠冰窖。 秘境中四季如春,祝却本应感受不到寒冷,此刻却从头到脚都泛起了寒颤。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机械地为自己换了一身衣服,将雪里剑重新缠起来。 他要早点找到下一处秘境,他要问师兄。 祝却不敢再去想最糟糕的结果。假如师兄不愿意復活,那他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这次吸收的秘境本源较少,秘境外围没有出现明显的异动,所以,祝却能够顺利地跟在人群中混出去,不被其他人注意。 他回想了一遍,此类以上古大巫命名的秘境共有十二个,帝江、烛九阴秘境至今下落不明,魔族占据奢比尸与翕兹;妖族占领天吴及强良,修真界与凡人界内的秘境共六座,分别为祝融、句芒、后土、玄冥、共工、蓐收。 第16页 如今祝却已经去了两个,后三个秘境如今还未开启,后土秘境则是在凡人界。 他立刻决定要去凡人界。 有了目标,祝却终于重新打起精神。 修真界没有让他留恋的东西,窦飞光或许要到几个月后才会心魔发作,纪穆源也不足为提。总之,所有事情都没有师兄重要。 百年间,祝却鼓励自己坚持下去的动力就是復活师兄。他不是一个心志坚定的人,反而太过天真,依赖师尊和师兄。师尊说修仙要无愧于心,所以祝却行事全以本心,他看不惯的事情一定要制止,怜惜的人一定要拯救;师兄对他好,祝却就有样学样,有了师弟之后毫无保留。 在这种想法下,很难说祝却有自己的主见,「復活师兄」是他这么多年唯一有动力去做的事,已经变成他的执念了。如果师兄不愿意活过来,那他重新来到修真界,还有什么意义? —— 说起来,后土秘境和他有些缘分。这是掌握在歷任人皇手指的秘境,也是他们对抗修真界最大的底牌,百年前祝却就是被关在这个秘境中的。 如今那位人皇或已身死,秘境会留在他的继任者手里。 如何与人皇混上交情……这算是一个新问题了。 修真界范围极广袤,无极宗处于东方,即使现在有仙舟代步,前往凡人界国都还需耗费半个月时间。 大约行了十几日路,临近凡人界边境时,祝却忽然感到一阵沖天的怨气,像是一团厚重阴沉的乌云,铺天盖日地遮挡住前路。 祝却拧了拧眉,控制仙舟下落。 前面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原野,远远地看过去,能看见一个小城的轮廓。 但是…… 祝却不自觉嗅了嗅,空中飘来浓重的血腥气味,越靠近小城,血腥味道越是浓重刺鼻。 不仅如此,周围的空气越发淡薄,肉眼可见一层层血雾混杂在小城周围,形成一个牢不可破的结界。 一定死了很多人。 第十一章 按理说,修真者与凡人之间不能结下太多因果,防止因果转化为恶果,引来心魔,影响渡劫飞仙。但近些年来,天道对修真者的束缚力逐渐减弱,因果的作用也在慢慢消失,所以修真者的举动越来越放肆。 祝却快步走近小城,城外的护城河染成了红色,城墙上是一层厚厚的深色血痂,血腥味刺鼻,味道直冲天灵,几乎能让人晕过去。 他拿下腰间的面具戴起,终于隔绝了血气与怨气的影响,头脑清明了些。如此深重的怨气,或许整个小城的人全被屠杀殆尽,无法往生的灵魂被血气困住,逐渐被污染,所以怨气冲天。最好将城内的怨气净化干净,送灵魂往生,如此才能让周围恢復平静。 类似的事祝却没少做过,他正拿出行囊内的祭器,准备搭建一个简易的祭台。 「小心点,别过来!」 一道听起来有些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紧接着,血雾深处走出来一个筑基期修士,见到熟悉的黑袍后,脚下步履一顿:「……前辈?」 祝却抬眼一看,居然是熟人。 正是前些日子在千里商行门口遇见的年轻人,似乎也是白衣盟的散修。 年轻人看到祝却脸上的面具,更加确定了对方的身份,急忙开口道:「前辈,这里很危险,还是快些离开吧。」 「我不危险,你才是,你如今只是筑基期,容易被血气侵蚀。」祝却摇了摇头,又说,「我来是为了净化这些魂魄,让其往生。」 修真者对待这些怨魂的方式极少,只有击散怨魂,使其魂飞魄散这一种方法,对无辜死亡的百姓未免太过残忍,全城惨死,死后还不入轮迴。 「往生……」年轻人喃喃自语,眼神忽然亮了一瞬,语调一瞬间提高了,「前辈可让这些魂魄往生?!」 他不敢打扰祝却的祭祀,只留下一句前辈等我一会,便急匆匆地跑开,迫不及待要将这个消息告知副盟主。 另一边,副盟主叶慈念正在城门处与太虚宗弟子对峙。 「副盟主!」年轻人急匆匆地跑过来,说话颠三倒四,「我刚刚、见到了之前的巫族前辈,他说、说能让怨魂往生!」 他话音刚落,对面太虚宗的弟子毫不留情地讥讽:「往生?巫族?不知是什么人发了癔症,说出的疯话,你居然也信?」 年轻人的脸瞬间红了,倘若在以前,他会以为是自己见识不如这些大宗门弟子,出了错,可这时,心里的直觉告诉他,巫族前辈不是骗子。 他不知道如何反驳,只能求助副盟主:「叶盟主……」 叶慈念笑了笑:「不如白道友和我们前往那位巫族处一探究竟,如何?」 白若羽皱了皱眉,城内有他需要的东西,他必须拿到手。但叶慈念以城内怨魂众多,开城门后压制不住为由,不让他进去,双方僵持了许久,现下耐心售罄:「如果那人在胡说八道,叶道友让我入城,如何?」 修真界内的确有一名巫族,但是对方会无缘无故地为怨魂做法?可笑,他至今都没忘对方只是驱逐了一只血魔,便狮子大开口要了一千上品灵石,后来每每想起这件事,白若羽的心头几要滴血! 叶慈念的笑容慢慢收敛,眼里闪过一抹厌恶。 宗门弟子从来都是如此,只顾着自己,从未想过若是开了城门,里面的怨魂涌出,不出三日,方圆百里便会沦为死域。 第17页 他正想驳斥,却听见血雾深处忽地响起一道铃声,古朴清脆,紧接着,周围的血雾勐地淡了一层。 「往生」的祭祀开始了。 处理怨魂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修真界内很少有人愿意做。小宗门没有实力,敬而远之,大宗门也只愿意管辖区内的恶事,大多派遣一些不入流的外门弟子应付了事。 若是凡人界出现问题,寻求帮助,基本得不到妥善处理。宗门内的长老弟子一心求道,最怕麻烦,涉及到凡人界,不论天灾人祸,一律拖几年再说。这几年间,又不知多少无辜者会失去生命。 白衣盟一向践行祝南音的意志,听到类似传闻,一定会来处理。 这次的怨气深重,也不是以往的小城,而是一座中型城市,里面有上百万凡人,一夕之间全部死亡,处理难度上升了好几个层次,所以叶慈念来了。 他们想在城外准备阵法,逐步削弱血气以及怨气的影响,再逐渐处理城内的怨魂。但太虚宗的修士一来,直接想开启城门,这绝不可能。 叶慈念大可直接将这些金丹修士驱逐,但其中有一人是落霜尊者的门下亲传弟子,让他投鼠忌器。 思考间,他们已经到了那位巫族的所在之处。 地上画了一个巨大的奇异图案,黑袍巫族站在图案的最中心,手中拿着陌生的青铜祭器,跳出一段古朴又神秘的祭祀舞蹈。 叶慈念屏住了唿吸。 认真来说,这段舞蹈不算优美,动作大开大合,有一种极端野性的神秘,仿佛透过这舞蹈,看见了千万年前的世间。 周围的血雾不停地向这里涌来,又逐渐被净化成轻若无物的正常厌恶,逸散在空气中,净化的速度极快,不多时,城外的血雾消失殆尽。 「有事?」 祝却有些气息不稳。 祭祀舞是一件极耗费体力的事,要注意心灵与天地的沟通,还要分出心神保护净化后的血雾,防止被再次污染。所以祝却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周围来了陌生人。 「祝道友……」叶慈念缓缓开口。 在某个瞬间,他从祝却身上看出了故人的影子。 但是,祝南音怎么会变成巫族……?巫族和修真者的功法相斥,也因为修真界的做法,他们对修真者一向敌视,若祝南音真的去了巫族…… 诸多念头一瞬间涌上心头,叶慈念竟然不敢去看巫族。仿佛多看一眼就要将他灼伤。 祝却巡视一圈,叶慈念面色落寞,不知想到了什么;白若羽则是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前辈居然在此。」白若羽的震惊神色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很快恢復正常,恭敬道,「敢问前辈是否要进入城内净化怨魂?」 他算盘打得极好,若是巫族现在去城内,他正好能跟在巫族身后捡漏,也不会被城内的怨魂所伤。 「不。」祝却看了他一眼,虽然不知道白若羽要做什么,但他没有让对方如愿的想法。 白若羽……是一个极为奇怪的人。 自从白若羽进入宗门后,祝却时不时会冒出这样的想法。 他喜欢接近自己、接近师兄、接近缥缈峰,乃至一切和祝却走得近的友人或同门。相较于只是客卿的缥缈尊者,作为真正太虚宗亲传弟子的白若羽当然更为受同门弟子的欢迎。后来他同纪穆源走得近,很多次纪穆源都选择听白若羽的话,祝却只安慰自己,是白若羽对他多有照顾。 当年对方将他认作戕害同门的兇手。可他分明没有做过,为何要向他泼脏水?要说白若羽对他心怀怨念,平日作为倒也正常啊? 面对这种复杂的人,祝却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对他敬而远之。 白若羽听到拒绝后,几乎不敢置信地抬头,这是他在祝却面前吃的第二次闭门羹。 [,这是怎么回事,还是查不到巫族对我的好感度吗?] [检索中……检索结果,目前巫族对宿主的好感度:未知。] 白若羽用力咬住了唇。 第十二章 白若羽不是此界之人,而是天外来客。意外身死之后,他被系统绑定,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 系统给了他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拿去主角「祝南音」的部分气运,然后离开这个世界,前往下一个世界,直到气运足够,在自己的世界转生。第二个选择是,拿走主角「祝南音」的所有气运,直接转生。 他本来想选择第一个,甚至靠接近祝南音收集了不少气运,快要达到离开这个世界的标准了。但祝南音的性格让他冒出一个大胆又疯狂的想法:为什么他不能拿走祝南音的全部气运呢? 祝南音又天真、又脆弱,甚至不需要成为他的好友,只需要稍微卖点惨,对方一定会提供帮助。他的命已经很好了,有修真界内最好的师门,有千年难得一见的修真天赋,甚至是最年轻的金丹修士,整个宗门以他为首。 都已经这样了,把气运全都给他又如何呢? 只要祝南音死了,气运就会全部归他所有。唯一的阻碍是缥缈仙尊与白扈,只要他们死了,祝南音就会很好对付。 白若羽只是推波助澜了一下,所有的事情都按照他预想得那样进行了,唯一的阻碍是祝南音没有死。他至今没有获得全部的气运,之前向系统兑换的修炼天赋也逐渐消失,快要变成普通人。 第18页 如今忽然冒出一个能够找到祝南音所在的巫族,为此,白若羽不惜一切都要和对方处好关系。 系统能够探测到所有人的好感,唯独查询不了巫族的,这让白若羽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再结合巫族对他冷漠的态度,白若羽一下子慌了神。 「前辈……」白若羽有些急躁,见祝却要离开,忍不住去拽他的衣袖,却被身后的同门弟子拦下了。 「白师兄,莫要纠缠。」穆霄先一步拦在了白若羽面前。他有些弄不懂白若羽为什么执意要进这座城,但离开宗门前,师尊说路上一切以白师兄为主,所以他没有去阻拦。 可贸然拦下一位巫族,着实轻狂了些。 他心有不虞,向祝却致歉,又主动拽离了白若羽,算是表明太虚宗的立场——这座城,太虚宗不会再沾染半分。 直到他们离去后,祝却才发现,纪穆源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只是面色凝重,目光也落不到实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就要离开时,他深深地看了祝却一眼,似乎做了某个决定,趁无人注意的时候递过去一道传音:「还请前辈于明凤城千里商行见面。」 这句话倒是引得祝却多看了一眼。 这么短时间就能收罗起「报酬」,缥缈峰估计要被他掏干净了。 祝却越想越生气,不想搭理人了,直接收拾好东西,闷着头往城门处走。 「前辈不是说不去城内了吗?」 唯有年轻人还傻乎乎的,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白衣盟的其他同伴都去周围疏散凡人、布置阵法了,他因为修为太低被留下来,和副盟主一起守在城门处。 祝却快要被气笑了:「你是笨蛋吗,我不想和那位宗门弟子进去,才故意推辞的。」 说完,祝却理也不理这两人,在城门口挂了一圈血色巫器,能够防止城内的怨魂外溢。 布置完,祝却当先一步把城门推开,露出一个小缝,自己挤了进去。 「前辈的脾气有时候是有些怪,副盟主你不要介意。」年轻人偷偷瞄了一眼副盟主,担心他会因此心生芥蒂,于是急忙描补。 叶慈念随口嗯了一声,也跟着进去了。 年轻人:……? —— 里面比祝却之前遇到的小城要严重数倍,像是前两一天刚刚屠杀完毕,地上的血液还未完全凝固,踩在上面有一种黏煳煳的触感。 往生的步骤是一样:找到怨魂最重的中心、开坛念咒,等待净化完城内的所有魂魄,便可点燃往生香。 这次的怨魂更多,需要净化的时间也更长。 周围黑压压的,几乎看不清前路,是不是有一阵带着恶意的冷风拂过,即使看不到魂魄,也能感知到那是怨魂的排斥。 这次的城内还是没有尸体。不知道是被带走了,还是…… 祝却看着墙上极细的一层血沫,动手取下了一些,脸色忽而变得严肃。 ……还是被全部炸成肉沫了。 动手的风格不是修真者,哪怕要以凡人促进修为,也不会用屠城这种惨无人道的方式……手法更接近邪魔修——一种以人身堕入魔族,靠血肉维持法力的怪异修者。 但邪魔修在很久之前就没了踪迹,怎么会在这几个月突然冒出来,下手如此残忍,真不怕被修真界察觉、联合绞杀么? 邪魔修比普通的天灾人祸要严重的多,大宗门不会坐视不理。 祝却在城内走着,越接近怨气中心,越能听到一阵细细的、属于幼童的哭声。 这里还有活人! 祝却向发出声音的地方飞奔,还未完全痊癒的内腑因为他的动作隐隐作痛,最后找到了某件民居后院的巨大水缸。 他推开水缸盖,嫌弃面具妨碍动作,扯下来挂在腰间,对那孩子伸出手: 「小孩,别哭,我来救你。」 那孩子向上看去,以为自己看到了神仙。 第十三章 他好像神仙啊。 幼小的广明辉想像不出更多的形容词,下意识地将家中供台上的的白玉人像和面前的哥哥重叠。假如父母说的小神仙真的存在,一定就是眼前人的样子。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 祝却几乎大半个身体都要栽进蓄水缸里,好不容易拽住小孩的手,差点出不来。身后有人揽着他的腰帮了一把,才顺利让两个都从蓄水缸里出来。 「多谢。」祝却气喘吁吁地说,他体力不好,如果刚才没人拉一把,说不定他自己都要掉进去。他连人也没看,而是心疼地蹲下身,去看被他拽出来的孩子。 那孩子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瘦瘦小小的,身上沾满了灰尘,穿着旧衣服,脸颊上是一道道被泪水沖刷出的灰痕。 「你叫什么名字?家里……」祝却给这孩子擦了擦脸,抹掉脸上沾的灰,本想问问他家里还有没有别人了,但看见满城的惨状,不敢继续说了,「没关系,你已经安全了。」 那孩子瑟缩着点点头,声音很小:「……我叫广明辉。」 祝却哄了两句,心想一会自己要净化怨魂,周围的血雾会逐渐消散,露出隐藏在血雾之下的……想起那些血肉沫,他的脸色就不太好。 祝却轻轻蒙住孩子的双眼,避免他看到周围的惨样,随即扭头,去找刚才帮他一把的好心人。 第19页 「……祝小师兄。」 听见这个熟悉的称唿,祝却差点吓得跳起来。 他扭过头,蹲在地上往上看,叶慈念那张熟悉的脸逐渐显现出来,他心中一紧,几乎说不出话。 救……命…… 他怎么跟着进来了?! 一瞬间,无数个念头纷至沓来,祝却想到之前自己到处跟别人说「祝南音死了」,现在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现世报怎么来得这么快啊! 他摸了摸腰间的面具,恨不得时光倒转,把面具焊死在脸上再拿不下来。而现实却是祝却露出一个傻兮兮的笑,面对叶慈念复杂的目光,打个哈哈:「……好巧啊。」 说完,祝却恨不得自抽嘴巴子。 说得这叫什么话啊。 祝却吃软不吃硬。如果叶慈念是纪穆源、窦飞光那样的人,他大可直截了当质问对方,如今见到祝南音回来心里是什么感受?哪怕是比他强许多的修者,祝却也绝不畏惧。 可叶慈念不是。 他只是祝南音救过无数人中的一个,以一己之力践行祝南音曾经的意志,因为祝南音的失踪生了心魔,还会因为祝南音的死真心悲痛。 祝却向来不知道如何应对真心。 他有些慌乱无措。 「祝道友。」 哪怕祝却只是小小的纠结,都让叶慈念不忍。 「我很高兴。」他走过去将祝却扶起来,手下的触感柔软,但绝不像是一个修士千锤百鍊后的身体,而对方巫族的法术不是假的。 他心中有无数疑惑,但没有贸然开口询问,而是轻轻挑起一缕散落在祝却耳边的髮丝:「我很高兴你还活着。」 「不只是我,白衣盟内上上下下都会很高兴,大部分人都受过你的恩惠。当年没有帮到你,是我们的心魔。」叶慈念决口不提祝却欺骗他的那件事,只将对方当做最为亲密的救命恩人,「今后,你有什么需要,都告诉我,好吗?」 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仿佛唿吸都融为一体,即使在血雾之中,叶慈念都能闻到祝却身上浅淡的药香。 越是这样,祝却越是愧疚。 祝却不太敢看他,只将手里的孩子轻轻推过去:「……先帮我把这孩子带出去吧,凡人长期在这种环境里对身体不好。而且我也怕一会吓到他。」 「有什么事等我出去再说吧……」 祝却充满了心虚,就连拜託他把孩子带出去,都有种将人当做工具人的负罪感,特别是在叶慈念听话地将孩子带走之后,这种负罪感到达了顶峰。 我真不是个人啊。 祝却嘆了口气,可现在的环境来不及让他多想,直接就地铺设祭坛。 等他出去后,还要为那孩子赐福,防止城内的血气侵蚀到他的经络,乃至于影响寿命。 一投入正事中,祝却就将其他事情暂时抛在脑后。净化不是一件轻易的时,哪怕是巫族内的大巫都有失败的可能。论等级与资歷,他只是巫族内的「祭司」,不高不低。 这次他净化的时间要长得多,耗费了整整七天,等到城内血雾与怨魂完全消散后,祝却才脚步飘忽地走出去。 七天间没日没夜的净化差点将他掏空,祝却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脑海里混沌一片,什么都想不起来。 出城后见到叶慈念,脑子还没想起这个人是谁,身体就先一步给出了答案——祝却直接昏睡了过去。 所幸,他没有直接躺在地上。 叶慈念立时掐诀来到祝却身边,及时接住了他。若不是感知到怀中少年浅淡又持续的唿吸声,说不准他能做出什么。 失去祝却的痛他已经吃过了,几乎耗尽心血;他不敢再承受一遍。 叶慈念轻轻将祝却拢在怀里。 他了解祝却的性格。如今对他只是愧疚居多,算不上有什么特殊情谊,若祝却真的忍心将他抛下,叶慈念也挽留不了。 这点愧疚无法困住祝却。 但是他却想一直陪在祝却身边。 —— 祝却是被胸口的重物压醒的。 在睡梦中都得不到安稳,胸口一直喘不上气,似乎还有细弱的哭声在耳边响起,祝却迷迷煳煳地睁开眼睛:「……谁?」 「小神仙!」 见他有反应,一道清脆的童声在耳畔响起:「你终于醒了!」 什么小神仙? 这又是什么称唿? 祝却艰难地动了动手指,只觉得自己躺了许久,连身体都僵硬了,好半天才从被窝里面起来,半坐在床上,揉了揉眼睛:「我记得你……」 「我叫广明辉!」小孩快乐地将自己的名字重复一遍,蹬了鞋子,爬到祝却身边,依赖地靠到小神仙怀里。 他身上的味道不算香,甚至有种药物特有的苦味,但广明辉就是觉得好闻,想一直和祝却靠在一起。 「唔……我记得。」祝却半梦半醒地抱住广明辉,柔软的脸颊贴到孩子的髮丝上,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柔软,「好睏……」 「小神仙已经睡了三天了,不饿吗?」广明辉担忧地问。 他虽然小,但也听父母说过,修仙者可以长期不吃不喝,也不会睏倦。小神仙虽然救了他,但不像修者,只比凡人厉害一点。 理所当然,是需要吃东西的。 经他这么一说,祝却后知后觉地感到了飢饿,睏倦渐渐消退,伸了个懒腰:「好吧,起床。」 第20页 他把孩子抱在床的另一侧,从床上下来,穿上挂在一边的黑袍,房间里的木桌上放着被黑布层层包裹的雪里剑。 房间内的摆设很简单,不算精緻,里面的摆设也透露着一种久经风霜的味道,像是一间普通的客栈。 从房间里的窗户能直接看到外面的接到,街道很窄,周围叫卖的商贩也不多,而且都是凡人。 「这是哪啊。」祝却喃喃自语。 他只记得自己在出城后就睡了过去,怎么来到这里,谁带他来这里的……所有事情都一概不知。 但见广明辉就在自己身侧,应该是叶慈念将他带过来的。 「这里是落霞镇哦。」广明辉比他了解得多,此时也跳下床,站在祝却旁边,踮着脚往外看。 祝却仔细回忆片刻,还是没在之前的记忆中找到「落霞镇」这个地名。凡人界的变化比修真界要快的多,百年对修士不过弹指一挥间,还不至于到改换城名的地步,但对凡人来说,却是漫长的四代人,村子发展成镇子、改换名字再普遍不过。 祝却不欲继续在地点上纠结,蹲下身,和广明辉平视,看着对方纯澈的眼睛,心中的千言万语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 「小神仙是要说爹娘不在了吗?」广明辉看着小,心智却很成熟,此时反而先开口了,认真地对祝却说,「之前有个穿白衣服的大哥哥已经跟我说过了。」 祝却心疼地将广明辉抱在怀里。 他当年都十几岁了,听到师尊和师兄落难的消息,几乎整个人都崩溃了,更合快这么小的孩子呢? 「是的……」祝却声音很轻,不得不逼着自己说下去,「你以后……」 「我打算去找我表哥。」依旧是广明辉先说话了,他有些依赖地贴着小神仙,「还是白衣哥哥问过我,以后有什么打算,我有一个表哥在明凤山建了一个寨子,之前还邀请爹娘一起过去,只是晚了一步……我的亲人全在那边了。」 「好。」祝却拍了拍怀中小孩的嵴背,只觉得身下的躯体微微颤抖,心中嘆气,一夕之间遭遇大变,恐惧是正常的。 「还有哦,小神仙,有件事我连白衣哥哥都没说过。」广明辉悄悄地开口,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人,「我看到杀害爹娘的兇手了。」 「他的衣服上有纹。」 第十四章 龙纹? 祝却的眉心轻轻拧起,仔细回忆了片刻。 这是一个极为关键的线索。 修真者其实不大注意衣服上的纹路,散修更关注衣服的适用性,大多衣服上都镌刻一些基础的防御阵法;宗门弟子的衣服更是简单,若有纹路,也是宗门的纹徽,能直观地表露出自己的身份,更不会使用龙纹这种,具有极强指向性的图案。凡人更不可能在衣服上弄这种纹徽,唯一能在凡人界用龙纹的,只有明氏一族,也就是皇室。 更准确地说,亲王、皇子、公主均用四爪龙纹,唯有人皇,可以用五爪龙纹。但明氏一族向来以守护百姓为责任,怎么会做出屠城这种惨无人道、损伤功德的事?明氏一族受天道眷顾,庇佑百姓,人皇若是在世期间获得了较高的威望以及百姓的认同,死后能直接飞升成仙。 有谁会放着好端端的皇族不做,非要成为邪魔修呢? 祝却想不明白。 他摸了摸广明辉的头髮,认真承诺道:「我会带你去找家人的。」 祝却不可能放着他不管。这是他救出来的孩子,就是他的责任。 简短的对话之后,祝却又检查了一遍广明辉的身体,确保城内的血气没有过分侵扰这孩子的经络,最后一起出门,打算问店家要些东西吃。 凡间的银两他带了不少在身上,足够他们舒舒服服地饱餐一顿再出发。 客栈一楼就是大堂,从二楼走廊能直接看到楼下的情况,现在正是饭点,一楼坐了不少人。 其中一人最为显眼,哪怕他坐在角落处,身上的白色衣袍以及独特的气质足以让他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祝却心中一紧。 迟钝的脑子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在叶慈念面前暴露真实身份了啊! 祝却下意识地想戴上面具,可转念一想,都已经让他看到了,再戴上面具,岂不是掩耳盗铃? 再说,他醒来之后居然默认对方离开了,连一会都没有想过叶慈念。 巨大的愧疚感一下子把祝却淹没了。他有些颓丧地牵着广明辉走到叶慈念那桌,见桌子上已经摆满了菜,心中的愧疚更深一层:我真不是人啊。 祝却对自己简直恨铁不成钢。 人家对你那么好,听话地把广明辉带出去、把昏睡不行的自己找个地方安顿、还特意准备了一桌子的菜,结果睡一觉就把人家忘了。 他越想越愧疚,迟疑地在叶慈念对面落座,将广明辉放在桌子侧面,桌子的最后一边紧靠着墙。 「饿了么?」叶慈念绝口不提之前的事,而是递过来一双筷子,「先吃吧。」 祝却迟疑了一瞬,接过木质筷子,食不知味地夹了一筷子菜。 「对不起……」 「是饭菜不合口味吗?」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地响起。 桌子很小,因此叶慈念轻而易举地将祝却的神情尽收眼底。他似乎很紧张,眼睛时不时地瞟一眼叶慈念,又飞快移开视线,脸色泛着微微的红润,连眼下的那颗小痣都十分动人。 第21页 叶慈念唇角微微上扬,语气柔和:「不用对我道歉,你没做错什么。」 「其实你隐瞒自己的真实状态是正确的。你现在没有修为了,对吗?」叶慈念面只能看见祝却低下去的头,和淡粉色的唇,「当年我修为低下,了解的事不多,唯有一点可以确定:太虚宗想要置你于死地。」 祝却说:「我以为他们是想要飘渺峰,但我已离开宗门,为何还要追杀我呢?」 「第一个可能,他们想斩草除根;第二个可能,追杀你的另有其人。」见祝却碗里空荡荡的,叶慈念忍不住帮他添了一些菜。他不知道祝却如今是否能接受灵食,便取了一些凡间食物,祛除了里面的杂质,「不论哪种可能,既然你已放出身死的消息,对你的针对也就弱了一层。」 祝却在心里哇了一声,觉得叶慈念可厉害了。 明明对叶慈念的第一印象还是他不好惹,实际接触下来,发现冷漠只是表层,实际上人温柔又好接近,还很耐心。 他不算聪明,或者说,所有的天赋点都在修炼上,对于这些弯弯绕绕的了解并不十分清楚。 「说起来……这些年你在哪?过得还好吗?」 叶慈念状似无意地提起这个话题:「怎么变成巫族了?」 按理说,他们之间的交情还没有深刻到能提出这种问题的地步,叶慈念只是仗着祝却对他的愧疚,有些越界地提出了这个问题。 他想知道,他想得快疯了。 叶慈念的目光一直放在祝却身上,只是他修为高,动作隐晦,祝却没了修为后对周围的感知较弱,所以才一直没发现。 「……就那样吧。」提到这个,祝却的情绪就肉眼可见地低沉下去。 他有些害怕和叶慈念的关系再深入一层,成为朋友——连窦飞光都能出卖他,还有谁是可信的呢。 叶慈念看出他的情绪不佳,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而是继续给祝却添了一些菜:「不说那些扫兴的话了。我,乃至白衣盟上下,都很欢迎你的归来。」 祝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轻微的笑。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算是被师弟、朋友和以前救过的人联合背叛了。」祝却没心思吃东西,筷子忍不住在碗里的鱼饼上戳了几下,完整的鱼饼被他戳得稀烂,「机缘巧合之下,我逃了出来,无意中找到了巫族的聚集地。」 「我听说巫族都很排外,当时只想找个地方养伤,养好伤就走。」祝却继续回忆,没有了修为,他的记忆也变得不太好了,百年前的那些片段模模煳煳的,记不清楚,「当时巫族的大巫——也就是巫族的族长——主动出面,把我安顿下来,给我治疗伤势。」 那时他的伤太严重,金丹破碎、经脉寸断,心中满是师兄因他而死的悲愤,以及对明昭的恨意,一天之中有大半天是昏迷的,最长的一次连续睡了半个月,大巫生怕他死了。 巫族有专门用于治疗的祝祷,但处理他的伤势还是不足,只能这么昏昏沉沉地过了几十年。 「而且我不是巫族,算是巫修,只是修炼巫族的术法而已。」祝却继续说,也算是解答叶慈念的问题,「后来大巫知道我要离开,就说,让我试着学学。」 就算是现在,祝却身上还有些隐秘的伤势没有调养好,已经逐渐拖延成沉疴,非珍宝不能治,但他经络又比常人弱许多,药力下去,可能身体就先一步崩溃了。 只能半死不活地养着。 之前不小心掉入秘境本源,出来后倒是感觉轻松不少,或许对他的身体有效;功德金光也能缓解一部分。 只是这些,就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了。现在回忆起来,以前的那些事恍如隔世,祝却说起来也很轻松。倒是叶慈念,忽地伸出手,在他头髮上摸了摸。 「我会飞升的。」叶慈念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祝却吃东西的动作顿了顿。 他抬起头,去看叶慈念的眼睛,那双眼眸中写满了祝却看不懂的情绪。 ——仙人抚我顶,结髮授长生。 * 吃完饭之后,祝却是打算告别的。他还要把广明辉送到亲人那里去。 刚才聊起那些话题,导致后半截他才注意到身边坐的小朋友,大眼睛专注地看着他,碗里没什么东西。 祝却一下子脸就红了,才注意到这不算一个聊天的好场合,给广明辉夹了不少吃的,有些内疚地说:「抱歉,刚才忘记你了。」 「没关系。」广明辉乖乖巧巧地说,虽然已经饱了,但他还是把碗里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谢谢小神仙!」 「等等……!」 听到这个称唿,祝却差点连筷子都拿不住了,羞耻度在一瞬间到达顶峰,脸颊的温度迅速上升,几乎不敢去看坐在对面叶慈念的表情,小声又急促地说:「我叫祝却……你可以喊我哥哥啊。」 为什么……为什么这小孩一定要用这个称唿喊他啊…… 祝却快崩溃了。特别是在听到叶慈念的笑声之后。 只是很简短的一声笑,听不出什么意味,但祝却还是羞耻得不敢看他。 在广明辉放下筷子的那一剎,祝却立刻蹦跶起来,飞快地跟叶慈念告别:「总之我先把这孩子送到他亲人那边去,如果想找我就去明凤城,总之就这样,下次见!」 第22页 他急吼吼地丢下几块银子,一个用力把广明辉抱起来,路也不看地直往前沖,等到一口气跑到了小镇门口,才把孩子放下,用力喘了几口气,再放出灵兽牌里的小白马。 凡人都很脆弱,仙舟用不了,法术也不行,干脆和他一起骑马过去。 「我们打个商量。」祝却把广明辉抱到马上,用力戳了一下他的脸,每根头髮丝都开始羞耻,「就是,在别人面前,不要用那个称唿喊我,可以吗?」 「咦,为什么?」广明辉探出头,目光纯澈。 「就是很奇怪。」祝却忍不住嘆气,他能理解小孩子有许多奇奇怪怪的想法,但私底下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广明辉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不能对外人说,但是可以对家人说。 第十五章 叶慈念未必不知道祝却是在故意躲他。他心思玲珑,能将白衣盟这个诞生不足百年的组织培养到不输于大宗门的境地,自然也能看出祝却的窘迫。 祝却是因为那孩子无意中的称唿而羞耻。 但是叶慈念却觉得很对,祝却是无数人心中的「小神仙」,在凡间尤甚。 他甚至觉得,凡间是目前祝却最为安全的去处。 —— 明凤山距离这里很远,骑了几天马之后,祝却就累了,如果只他自己,大可纵马飞奔过去,但他还带了个小孩子。 在见到下一个小城的时候,祝却买了一辆马车,请人专门安到小白马上。 街上的人很少,祝却也是左右打听了一圈,才找到车行老闆。 「今天是不做生意吗?」 老闆的神色忧愁,好半天才从后院拖来一辆马车,繫到小白马身上,听到祝却的问话,只是摇摇头:「以后都不做了,大家都挺害怕的。」 能让一城的人都陷入莫名的惶恐,不用说,一定是「屠城」。 「这些年发生过许多例吗?」祝却忍不住追问。 百年前应当是没有这种事的,至少他的印象中没有。当时最多也就是修仙者斗法,法力波及到了某些村庄、镇子,如果打斗中毁了某个城,一定会被人皇追责。而邪魔修也已经在修真界中绝迹。 人皇虽然无法匹敌修真者,但千万来,积累的底牌众多,若是诚心要寻仇,普通的修真者的确招架不住,大宗门又和人皇之间有着良好交往。 凡人界和修真界就是保持着如此的平衡。 如此大规模的屠杀,实属前所未见。 「大约是几十年前。」车行老闆报出的数字比祝却想像得更早一些,「那时我还小,只知道是先帝逝去的那段时间,街上全是白布。第一起发生在如今的天子上位后,大约在年底,那时隐隐约约听说了屠城的传闻。」 「只是我们都没当回事,以为是夸大其词,毕竟有皇帝保护,那些宗亲不会坐视不理。」说着说着,老闆嘆了一口气,「但是每隔几年,都会冒出一个类似的传闻,我有个亲戚在镖局,有次特意去了那座城,回来脸色就不对了。」 「后来,我们想可能确有其事,但又心存侥倖,这么多城,总不会轮到我们。」 凡人界共七百三十二城,每个城附近有二三小镇,小镇附近又有若干个村,凡人共八万万人。 这么一算,轮到某个人头上的概率还是挺低的。 「但是近些年,传闻越来越频繁了,一开始是十年一次,随后减少到七年、五年、三年、一年,最近更是锐减到数月甚至是数天,离这越来越近。」 车行老闆给祝却弄好,也没要钱,只是摆摆手:「你赶紧走吧,离开这鬼地方,我过两日也要搬家了。」 「搬家?」 祝却更想问的是,如今还有哪里是安全的呢? 「明凤城,那里总不会出事。」老闆像是看出他的疑惑,嘆了口气。 明凤城是国都,如果是最安全的地方,的确有可能是那里。但明凤城不太适合凡人居住,里面鱼龙混杂,虽然在天子脚下,但是并不安定。 可是就算想劝阻,祝却也说不出话来。一是那已经是他百年前的记忆了,说不定现在新皇上位后,改了处事风格;二则,如果车行老闆不去明凤城,还能去哪呢? 祝却想了想,从行囊中拿出一些血红色的巫符,塞到车行老闆手里:「老闆,你们搬家的时候,最好几个人走一起,一道符可以保佑十来个人。」 老闆愣了一下,饱经沧桑的脸上露出一点微笑:「小娃娃,你心地善良,比那些天上老爷好得多。」 凡人将修真者统称为「天上人」。 等祝却走后,他拿着符咒走进房间,看见供台上拜访的眉眼模煳的木头小人。 「小神仙,今天……遇到了一个和你很像的天上人。」老闆边说,边在小人面前上了一炷香。 烟气裊裊,木头小人低眉,目光慈悲。 —— 祝却道别后,将广明辉抱到马车里,心情却不是太好。 「哥哥?」 纠正了几次之后,广明辉总算是学会喊哥哥了,此时从车厢里探出一个脑袋瓜,眼神疑惑,有些不解祝却的心情怎么一下子低落了。 「刚刚是我所有的符……」 巫族的符针对魔族以及邪魔修有奇效,可以抵御它们的攻击,但制作起来很是不易。就拿刚才的血符来说,其所用木材是巫族领地内特有的树木,需在血水中浸泡八十一天,才可用于制作。 第23页 祝却随身背的行囊不大,各种东西都放了一些,而且血符是给还未修习巫术的孩童准备的,因此带得不多。 出城后,小白马就认识路了,担心广明辉一个人在车里害怕,祝却就一同上了车。 见他眉心微蹙,广明辉摸了摸祝却的眉心,想把那块褶皱抚平:「哥哥,不要难过呀。」 「我没事。」祝却将小孩抱在怀里,轻轻地靠在他身上,「我只是在想……」 在想什么呢?在想如果他多带些血符吗?可是再多的血符也不够一城人的使用。 在想要如何布设阵法,保护那座城吗?一共七百多座城,村镇不计其数,他要布置多久呢? 在想要如何将邪魔斩于剑下吗?如果这只邪魔没了,出现了下只邪魔呢?他能庇护这些凡人多久呢? 「哥哥?」广明辉疑惑地看向他。 「没什么。」祝却回过神,将刚才纷乱的思绪掩藏,他需要理清自己的思路,好好想想他到底想要什么。 「睡一会吧,这些天跟着我赶路,你也没睡好。」 车厢内空间不算大,但一个孩子和一个少年,还是能睡好的。 广明辉这些日子极依赖他,祝却一开始以为是紧张,但某天夜晚,他发现这孩子夜惊了。 这是在害怕。 被家人藏入蓄水缸、在充斥着血气与腥味的空城里躲了好几日,会害怕也是正常的。 广明辉嗯了一声,拽着祝却的衣袖乖乖躺下,不过一会便睡着了。 外面一片荒芜,十日转瞬即逝。 祝却看着外面暗暗咋舌。 他们在路上时很少遇到人,本来以为明凤城人多,这里会热闹些,但明凤山周围居然更安静了,方圆百里居然连一户人家都没看到。 「你、你表哥住在哪啊。」祝却放慢了小白马的速度,他在周围绕了好久,眼看快要接近明凤山了,才忍不住开口询问。 「住在山里呀。」广明辉可爱吧唧地说。 山里? 祝却眺望远处,郁郁葱葱的山脉中,似乎真的露出了屋檐的一角。 他抱着广明辉下车,又将马车和小白马收起来,牵着小孩的手一步步往深山走去。 明凤山并不是一座山,而是连绵不绝的一道山脉,也是明凤城的第一道「防线」,最高的那座山被称为山峰,山峰脚下有专门供人行走的路。 路并不好走,旁边长了不少杂草,祝却深一脚浅一脚地带着广明辉走过去,遇到沟沟坎坎还把小孩半抱起来。 这条路好像很久都没人走过了,两侧的树极为茂盛,才中午,就已经看不见天上的太阳了。 走到一半,前面的路彻底被草丛淹没,祝却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有些傻眼,于是将目光转向广明辉:「你知道怎么去吗……?」 广明辉也懵懂地摇摇头,他以前也没来过啊。 两个人面面相觑。 「……表哥说,只要我到山脚,就会有人来接的。」 想了半天,广明辉才从记忆里扒拉出这句话。 祝却继续:…… 周围只能听见鸟鸣和虫叫,看附近荒芜的样子,他都怀疑这地方十年没人来了,真的有人会住在山上? 刚才看到的屋檐会不会是错觉? 「……我们先出去吧。」 明明是大白天,祝却却感到一阵莫名的阴森,想着干脆带着广明辉先离开,找周围住民打听打听。 迴路还没走到一半,旁边的草丛里忽然闪出来一个漆黑的影子,直直地矗立在他们面前,声音沙哑:「若想从此过,留下卖命财——」 是山匪?! 祝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个群体,身后的雪里剑应声飞出,挡在他们面前。 祝却语气急促:「广明辉,一会你先跑出去!」 一向乖巧应声的小孩此时却没发出声音。 祝却一手握着剑,分心去看身后的小孩出了什么事,只是这一晃神,就被迎面而来的木棍砸了一下头,瞬间往后一摔。 背后有草丛垫着,倒不是很痛。 「三哥!你发疯了!」广明辉终于想起面前这个人到底是谁,一看不对,立刻急吼吼地去扶祝却,一边大叫,「这是救我的小神仙!你看是不是和白玉像一模一样!」 祝却脑袋嗡嗡的,痛的要命,要不是雪里剑为他挡了一下,现在就不止这点伤了。他一时间没听清广明辉在说什么,只觉得瞬间涌出了一圈人,各个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声音传过来像是隔了一层膜,朦朦胧胧的,听不清楚,总觉得头更痛了,祝却茫然地看了一眼,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十六章 祝却醒来的时候,头还晕着。 他费力地睁开眼,看到的东西好像隔着一层轻纱,看不真切,用力眨了几次眼后,这种情况才好了些。 头顶是紫檀木制的床顶,身上的锦被是上好的蚕丝,鼻尖还能闻到房间里若有似无的淡淡香气。就算祝却对凡间的东西不太了解,光凭五感,也能知道这些东西价值不菲。 这是怎么回事…… 祝却用力回想昏迷前发生的事,只依稀记得出去的路上有人出来打劫,他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广明辉,就被飞来的武器击中了。 所以,广明辉呢?! 祝却勐地从床上坐起身,最外层的袍子和外衣都被脱去了,只留下一层柔软的白色里衣,接触到外面的寒冷空气,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第24页 或许他起床的动作太迅速,刚刚坐稳,眼前又是一晕,摇摇晃晃地往身后倒下。 只是这次他没有倒入柔软的床铺,而是另一个人的怀抱中。 熟悉的触感让祝却一下子想到了师兄。 层层叠叠的床纱遮挡住他的视线,祝却几乎欣喜又期待地拨开床幔:「师兄!」 可是拨开后,接住他的不是师兄,而是另一个陌生男人,眉目间有一抹挥之不去的煞气,皮肤颜色偏深,头髮紧紧地扎起来,在脑后束成一个光滑的小辫。 他看起来很兇,个子又高又壮,一个人简直有两个祝却那么宽,祝却怀疑,这人一拳就能把自己打到墙上扣都扣不下来。 「不、不好意思……」 祝却简直不敢去看面前陌生男人的神色,谁家好人会莫名其妙喊人师兄啊!他脸颊迅速升温,恨不得立刻时光倒流。 祝却想使点力坐起身,但是越用力身体越不听使唤,最后差点扭到床底下去。 「别动。」 陌生男人低声喝止,祝却立刻不动了。 他其实挺害怕这类人,感觉一个不顺心就能把他按地里去,于是小心翼翼地看了对方一眼,又飞快收回目光。 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连声音也像。 「就是,想问一下,和我一起来的那个小孩呢?」祝却努力忽略被人揽着的异常,试图向陌生男人打听广明辉的下落。 见男人没反应,祝却还试图比划:「大概五六岁,看起来有这么高,脸圆圆的……」 「你睡了两天,先喝口水。」 男人没有回答他的话,不容拒绝地递过来一杯水,看样子,他从进门开始手上就拿着这个杯子,水杯和这个房间很格格不入,用得是粗瓷,上面画了两朵形状歪曲的……花? 祝却有心想再问,但杯子已经递到了唇边,直接灌下去一口,他吞咽不及,有细细的水流从唇边流下,一直隐没到衣服的领口之下。 他仰着头,下颚连同颈脖勾出一道脆弱又柔软的弧线,瓷白的肌肤微微泛红,像一株坚韧的花。 想触碰,又不敢触碰。 男人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不知道是在看杯子,还是在看那滴水珠。 等到杯子里的水喝得差不多了之后,男人给祝却擦擦嘴,放回被窝,又把被子盖好,转身如风一样出了房门。 「等等!」祝却一句话还没说出口,人家就消失了。 他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被重新关上的房门,心里有无数个疑惑,最后化为一句:怪不得他刚才接住我的时候不声不响! 唯一进来的人又走了,尽管充满了疑问,祝却还是决定先下床出门看看。 巫族的体质其实和凡人类似,只是寿命更加悠长,祝却甚至要比凡人更脆弱些,只是连续赶了半个月路,再加上被砸了一下,就能昏睡两天。醒来都半天了,肢体还不听使唤。 嘎吱一声,外间的门发出了脆响,紧接着传来的是一串哒哒哒的脚步声:「哥哥!」 祝却听出是广明辉的声音,终于放了一点心,努力支起身,沖床边的小孩伸出手:「过来抱抱。」 广明辉下意识露出一个笑,但是没有动作,站在原地摇了摇头:「小深哥叫我不要闹你。」 「小深哥?」 听到这个称唿的时候,祝却下意识地想到了刚才的陌生男人。 「对啊,小深哥。」 广明辉没忍住,靠近了一点点,就被祝却一把抱到床上,他心里瑟缩了一下,又想这次可不是自己主动爬上来,而是小神仙主动抱住他的,于是幸福地靠在祝却怀里,「就是刚才走出去的那个人,是我表哥!」 说着说着,广明辉抬头看了眼祝却的额头,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对不起哥哥,之前打到你的人是我三表哥,我太久没见到他了,没认出来;三表哥以为你欺负我,才下手的。」 祝却顺着他的动作也摸了摸额头,没摸出什么异常:「没关系,我也没受什么伤,只是晕了两天。」 广明辉还是忧心忡忡。 「找到家人不是应该开心吗。」 祝却戳了戳广明辉的脸颊。广明辉一声不吭,心想找到家人后小神仙就要离开,这就不开心了。 他当初独自躲在蓄水缸里,鼻腔里满是血腥气息,耳边一开始能听到周围人的惨叫,后来就听不到了,寂静得吓人,是小神仙把他救出来的。 一路上是小神仙陪着他找表哥,也是小神仙,半夜起床给他盖好被子,治好了他的夜惊。 他闷气,一声不吭的,又忍不住问:「哥哥打算下山后去哪?」 「去明凤城。」祝却不假思索地回答。 「明凤城……?三表哥跟我说,他们守在这,就是不想让别人进入明凤城的。」广明辉软趴趴地说,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这样小神仙就会留下来了吧? 「不让别人进入明凤城……」 祝却念叨着这句话,却陷入了沉思。 凡人的手段拦不住修真者,如果他独自前来,不带着广明辉,也会选择用仙舟直接飞过明凤山脉。因此,在山脉深处结营扎寨,组建成一只「山匪」队伍,一定不是为了阻拦修真者,而是凡人。 祝却又想起山脉周围百里荒无人烟,唯一通向明凤城的小陆也长满了杂草,说明这里已经很久没有凡人来过了。 第25页 难不成是明凤城内出了什么问题? 想到这里,祝却坐不住了。依据他的记忆,百年前明凤城内便有了千万凡人,这么些年过去,人数只多不少。 他问:「可以带我去见你表哥吗?」 说完,祝却怕广明辉没听懂,解释说:「就是你们这主事的人。」 广明辉有些害怕小神仙想提离开,不愿意带他去,摇摇头拒绝说:「不要,哥哥、哥哥还需要休息!」 「广明辉,下来。」 门又被轻轻推开了,之前进来餵水的男人倚靠在门框上,看到广明辉不知怎么又爬到祝却身边,眉心狠狠拧起,又重复了一边:「我数到三。」 广明辉像是很怕他,还没开始数数,就忙不迭的地爬下来,在床边站直,偷偷地观察了一下大人的反应,见还是不满意,于是一步三回头地出门了。 「哥哥要记得我啊!」 出个门说得好像生离死别,祝却心里发笑,对他招了招手。 他的动作却被那个男人理解错了,以为是喊自己过去,于是站直了身体,走出了堪称出世以来最稳重的步伐。 「有什么事?」 这次的语气可比刚才让广明辉出去的那句轻柔得多。 祝却记得他的名字,叫做「小深」,虽然奇怪面前的男人为什么会有如此……可爱的名字,但他还是抬起头,问:「小深?」 「是我。」 广小深眉目间的神情柔和下来,他简直不知道要拿这位小神仙怎么养才好。 「我叫祝却。」祝却主动和对方交换名字。 「我知道,是小神仙。」 祝却:……? 不是?你怎么也……? 第一次第二次听到这个称唿,还可以认为是小孩子乱说的,但是一个成年人同样用这个称唿……是不是背后有他没想到的深意? 祝却认真地回答:「我不是,我现在已经不是修真者了。」 广小深没有回答,而是拉开了床幔,露出房间中央的小小供台。房间不大,因此祝却可以一眼看到供台上摆放的白玉小像。 祝却一下子愣住了。那尊白玉小像的容貌太过熟悉,简直就是以他自己为范本,只是眉目低垂,神情慈悲。 「百年前,有少年仙人曾多次前往凡界。」广小深低声解释,「救活凡人百万人。」 祝却直勾勾地盯着小像,缓缓从床上坐起身,跌跌撞撞地奔向供台,捧起白玉:「……凡人寿命短暂,我以为你们不记得了。」 他颤颤巍巍地取下白玉像,石像的样子很快便被泪水模煳了,几乎脱力一般坐在供台前的蒲团上,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红。 「家祖不敢忘。」广小深站在一边,没有贸然上前,而是静静地等待祝却整理思绪,「我是广元的直系后辈,或许您不记得他了,但是广家上下一百二十七口,不敢忘却小神仙的救命之恩。」 第十七章 祝却哭得很安静。 泪水一滴一滴从眼眶中涌出,顺着瓷白的脸颊蜿蜒而下,落在白玉小像上,似乎溅处了一朵水花。 百年来,他还是第一次这样难过,曾经关爱的师弟、知己的有人乃至扶持的人间帝皇,都能毫不犹豫地背叛他,让他一步步滑入深渊,险些丧命。 可还有一些凡人,尽管寿命短暂,也仅仅受过他的些许恩惠,便愿意真心实意地为他祈福,祝愿他一生顺遂。 可祝南音配得上。 祝却配不上。 * 「祝、祝却。」 念出这两个字时,广小深的心尖都在发颤。 仰慕的小神仙变成真人,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自小累积的莫名情感一瞬间找到突破口,倾泻而出。 他递过去一条干净的棉质手帕,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小神仙整个拢在怀里:「别,别哭了。」 小神仙默不作声地接过手帕,泪眼朦胧地看了他一眼,被泪水洗过的双眸宛如上等的黑曜石,只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广小深却能看出他的口型,是师兄。 说实在的,他并不在意小神仙将自己认成另一个人,他只希望那双漂亮的眼睛别再流泪。 「祝却?」 广小深安慰人的经验很少,他是山寨里的「大当家」,威势甚重,很少有人敢哭着闹到他面前要求主持公道,于是搜肠刮肚才找到一句安慰的话,还未等说出口,小神仙就止住了泪水。 「谢谢你。」祝却的声音很轻,仰着头认真地看向广小深,随后将白玉小像擦拭干净,放回供台上。 「不、不用。我应该向你道歉。」看到这样的小神仙,广小深一瞬间有些心慌,似乎对方要变成一阵风飘走了,他稳住心神,「之前,老三没认出你,还将你伤了。」 「没关系的。」 虽是这么说,但疲弱的体质还是让祝却有些头晕。 他顾不得这些,只一心想要进明凤城。若是之前想为凡人解决问题的心有十分,如今便上升到了百分。祝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才能还清这些「恩情」,一颗心都高高地吊了起来。 一百年的时间太久,祝却几乎忘了要如何面对别人的纯粹的好意。想面对一团火,不敢接近、不敢触碰。这里不是巫族,他能找东西还回去。这是一百年的供奉,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 第26页 「我听广明辉说,你们不让别人进城,是吗?」祝却问,他顾不得去看广小深的神色,一股脑地说,「这些年凡间似乎很不太平,我可以解决。」 广小深似乎想说什么,被祝却打断了:「我可以的,我学的东西对邪魔修很有用处,我能解决你们的困扰。」 他的眼睛里写满了祈求:让我为你们做些什么吧。 广小深把那些劝说的语句都咽下去,半跪在祝却身侧:「好。」 「我的父亲的确发现了蛛丝马迹,近十年来,陆陆续续将族人搬来鸣凤山,不让普通人进出。他临死前将一切告诉我,他怀疑屠城的是如今的人皇,明曦。」广小深没有任何隐瞒,和盘托出,「如今在明凤城内的人很危险,这座城内的凡人最多,也是明曦最后要下刀的地方。」 他的语气里没有对人皇的尊敬,反而隐隐约约透露出一丝厌恶。人皇本应是治理凡界,让凡人生活更好的圣明君主,如今却自落入邪魔道,向他的子民举起屠刀。 「我们暂时没有将这个消息宣扬出去,如果贸然散播消息,很有可能让引起人皇的注意。」 而事情的胶着点也就在这。普通凡人对修真界一无所知,他们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求助。如果真的求助了,凭宗室与修真界的歷年交好,不仅不会将他们当回事,反而可能一口气杀了这些胡言乱语的凡人。 广小深只能带着族人守在山上,驱逐任何一个想要进入明凤城的普通人,但面对城内的凡人束手无策。 祝却曾经是修真者,身居高位,看得比他远得多:「人皇为什么会沦落为邪魔……」 「因为人皇不能修仙。」 他本是喃喃自语,广小深却意外给出了答案,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耳廓都能感受到说话间的气息流动,祝却忍不住抖了一下。 「你冷吗?」 广小深发现对方不自觉的颤动。如今暂且是早秋,天气还没有完全冷下去,祝却穿着一身雪白的中衣,理应是不会冷得。 但是他不放心,一个用力,便轻轻松松地将祝却抱起来,大跨步走到床边,动作轻柔地将人塞进被窝。 祝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塞进热乎乎、还带着余温的锦被里:……? 他茫然地向上看去,这个角度显得广小深更高了,像一座小山, 很快,小山矮下来,坐在他床边,关切地问:「不冷了吧?」 这个天、怎么会冷啊! 祝却看着广小深的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虽然对方的长相很兇,但刚刚的举动莫名传递出一股傻乎乎的气质。 有点像祝却曾经在凡间见过的大狗,看起来能追着人跑十条街,可是只要餵它一口饼吃,就能软乎乎地任由他抚摸,狗狗眼湿漉漉的,充满信任,怎么摆弄都不会挣扎。 曾经狗狗的身影和眼前广小深渐渐重合了。 奇怪的联想。 祝却心说,放弃了这个小小的插曲:「我不冷,刚才讲到人皇成为邪魔修的原因,对吗?」 广小深点头。 「可是,如果人皇好好当的话,死后很有可能直接飞升啊。」祝却更奇怪了。巫族记录的书籍中共有七八位飞升的人皇,看着人数挺少,但是结合凡界几千年的歷史,占比也挺多的。 「什么?」广小深不解地反问。 「就是,人皇如果生前有大功德,死后能直接飞升。」 广小深摇摇头:「从没听说过这个。」 两人面面相觑。 祝却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以前也不知道,是巫族典籍中记载的。 同理可知,明曦也不知道。 ……好,人皇自愿为邪魔修的原因找到了。 第十八章 原因找到,动机似乎也迎刃而解——邪魔修是违背的天道法则诞生的邪物。邪魔修在同等级内无敌手,但若不定时摄取血气,修为就会倒退反噬,从最开始的一人、两人,到如今的一城。 「城内如今还未显示出端倪。」广小深继续说,「我会定时下山前往明凤城,城内安居乐业,时常有修真者往来。」 明凤城并不只是一座城,而是连同城池与周围的百顷田地、数个村镇,因此,广小深堵在明凤山中十年,也未有人发现。 「假若你要去城内,我能为你当嚮导。」广小深想都不想,直接回答。 祝却正准备拒绝,此行兇险,他并不打算拖人下水,广小深只是凡人,很容易死掉。 肚子却不自觉地咕噜一声。 两人都沉默了。 祝却慢慢把自己缩进被子,脸颊上蔓延出一层粉红,有点点羞耻…… 怎么在谈论正事的时候突然肚子饿啊…… 这让他怎么说下去…… 「对不起。」 广小深看起来比他还紧张的样子:「我应该早点提醒你去吃饭。你、你先洗漱。」 说完,他转身匆匆出了房间门。 房间内外的两个人同时舒了一口气。 祝却巡视一圈,没找到自己的衣服,只见到了随身物品和雪里剑。他将东西先放在这里,自己换上已经准备好的衣服,洗漱后出了门。 天气正好。外面是一间小院,院子的地面上仔仔细细地铺上一层地砖,很平整,没有灰尘或者落叶,地砖的边角圆润光滑,应该是有人来按时打扫。 第27页 推开院门,外面是平整的土路,树旁栽了不少树,树上挂满了红色的丝带,在风中轻轻摇晃,吹出哗啦啦的响声。广小深在不远处等他。 见祝却注意到那些丝带,广小深解释:「山寨里很多人觉得小神仙供台附近长得树有灵性,每年会取一段丝带系在树上,祈求一年平安。」 祝却收回目光,微微仰头,看向广小深:「你也会系丝带吗?」 他如今穿着一身深黑色的衣服,更衬得肤色雪白,推开院门的那剎,宛如白玉小像从高台之上走下。 广小深没有立刻回答。 「说呀。」祝却轻轻踢了一下广小深的鞋侧,「我可以送你巫符,保佑你顺风顺水。」 「……有。」广小深诚实地点头,「我不需要符,我会转送给你。」 他说得简略,但祝却听懂了。 之前沉重的心情再一次浮现出来。以至于祝却生出一股惶恐: 他同百年前的性格有很大的差异了,百年前的祝南音能毫无条件地对人好,可祝却不行,祝却只会对确认不会伤害他的人好。 如果广小深他们发现自己的真实样子,还会这么亲昵么? 祝却按捺住心中的惶恐,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个问题。 ……解决完邪魔修,他就该离开了。 两人一前一后前往饭堂。 大约走了一刻钟,脚下的路不再是平整的石板路,而是坑坑洼洼的土路,已经尽量做得平整,但或许是前些天下过雨的原因,踩上去还是有些柔软。 祝却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广小深走到饭堂,在外面都能听见饭堂里面的喧闹,但是开门后,那些声音奇异地消失了。 一瞬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祝却身上。 祝却默默后退了一步。 虽然这些凡人没有恶意,但就是有一种想逃离的冲动。 「别在这瞎看。」广小深能够彻底将祝却挡在自己身后,目光巡视了一圈,在接触到他不带善意的目光后,几乎大半个饭堂的人都收回了眼睛,默默开始低头吃饭。 小神仙可以偷偷看,要是被赶出去就看不到了。 代代人供奉的白玉小像忽然变成了真人,还主动来到了他们身边,简直是一件可以写进家谱的喜事,这一代的人全都要在名字前涂上红墨,以表庆祝。年轻人的表现还算好的,上了年纪的人都坐不住了,抢了饭堂的活,给祝却盛了满满一碗饭,要不是盘子装不下,恨不得将锅里面的肉全堆到他面前。 不仅如此,祝却刚一落座,不少爷爷奶奶辈的人都迅速在他身边找了位置,纷纷展现出不符合年龄的矫健。 他们完全不怕广小深,把人挤到另一桌去,广小深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坐在祝却身后。 「哎呦,小神仙。」一位老人目光慈祥,「你这次来,是打算住多久?」 比起年轻人,祝却更喜欢长辈,熟悉的感觉让他以为自己回到了巫族的领地,里面的人都很好,特别是白髮苍苍鬍子一大把的大巫,是一段难得快乐的回忆,于是他语气轻快:「我还有事要解决。解决完了,就会来住一段日子。」 老人笑眯了眼:「那感情好,到时候你在这住多久都行,小神仙,你不急着走吧?我们今晚有个节日,你可一定要出席。」 晚上? 祝却有心想今天就离开,但盛情难却,只好答应了。 广明辉同样看见了祝却,非常自来熟地跑过来,仗着和小神仙关系好,爬到祝却怀里,问:「小神仙见到那个白玉像了吗?」 祝却抱着广明辉调整了一下姿势,防止这孩子摔下去:「看到了。」 不仅看到了,还抱着哭了一场,不过这话就不用说了。 祝却肯定地点点头。 「小神仙觉得那个白玉像好看吗?」广明辉追问。 「挺好看的。」 虽然材料算不得多珍贵,但雕刻人的手法很好,几乎将祝却的神态还原了七八分,想到这些凡人的年岁,祝却觉得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了。 广明辉却有些丧气:「我家原本有个更好看的……但是没有了。」 祝却仔细回想了一下。 之前城内往生的阵法就是在广明辉家设立的,那是他的确注意到有一个红木小龛,里面空荡荡的,没有白玉像。 不然他早就发现了。 广明辉听完祝却的描述,有些生气:「不知道谁拿走了我家的白玉像,真讨厌!」 小孩子的喜怒就是这么单纯。 祝却有些好笑,轻轻摸了摸广明辉的头当做安慰,后来也不自觉地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 谁拿走了白玉像? 第十九章 想来想去,似乎能拿走的只会是明曦? 可明曦为什么要拿走他的白玉像,又为什么要执意修炼,甚至不惜堕入魔道呢? 祝却只认识百年前的人皇明昭,对如今明曦的了解只有刚才的只言片语。 他的眼神逐渐放空,像是在发呆。似乎有个关键的线索能将这一切联繫起来,但现在知道得太少,还找不到门路。 更何况,他不擅长剥茧抽丝,从层层表面分析隐藏之下的真相。 「要是叶慈念在就好了。」 祝却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他和叶慈念接触的时间不长,只有短短几天,但对方似乎很擅长这些。 第28页 虽然第一眼觉得叶慈念和师兄的气质很像,接触下来发现性格一点都不像。师兄更接近广小深,不善言辞,但是很靠谱。 祝却拍了拍脑袋。 不是,他有什么毛病啊,为什么要拿完全不同的三个人比较。 「哥哥?」广明辉注意到祝却的动作,敏锐地抬头,「哥哥在说之前那位仙人吗?」 「是啊。」祝却自然地放下手,仿佛刚才根本没有冒出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给广明辉餵了一大口饭。 每个小孩子都不喜欢吃饭,广明辉也不例外,一路上为了让对方多吃几口,可谓是斗智斗勇。 广明辉唔了一声,含煳不清地说:「哥哥要和他在明凤城见吗?」 祝却继续嗯了一声。 他们对话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人听清。 坐在祝却身边的长辈忽然开口问:「小神仙下一步要去明凤城?」 被喊了这么多次小神仙,祝却发觉自己都快免疫了,起码现在听到不会再羞愤欲死。 他泰然自若地点头:「是。」 几位老人家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显出一股心焦来: 「明凤城内很危险,小神仙不可随意前往。」 「我们世代守在这里,就是不希望有人去明凤城。」 …… 饭堂里不少人开始叽叽喳喳,祝却没觉得心烦,而是一句句听在心里,不知第多少次感慨这里的氛围。 他真的很喜欢热闹。 「没事的。」祝却没说自己的处境,只是安抚,「我很厉害,而且我有朋友也在城内。」 饭堂里还是静。 在大部分人心里,小神仙是无所不能的,可担忧却不会因此减轻。 祝却见自己的安抚没用,嘆了口气说:「不说我了,你们有考虑过……搬走吗?」 最后三个字他说的很轻。 饭堂里更静了。 在最开始知道广小深他们住在这里的原因后,祝却就有这样的想法了。住在这里太危险了,有什么时首当其冲,他们在这里守了许多年,已经够了。 凡人界有修真界没有的烟火气,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地坐在一起,仅仅是一顿饭的功夫,祝却就开始喜欢这里了,也因此,他格外不希望自己喜欢的凡人会死掉。 师尊同师兄他没能力保护,但是凡人可以。 「我知道或许你们很难接受搬家……」祝却思考着怎么劝说能让他们接受,之前听说过凡人不愿意离开故土,只是话还没出口,就听到一声响亮的抽泣。 他吓了一跳,看向传来声音的方向,那是一位少女,和父母坐在一起,眼里浸着两汪泪水。 这声抽泣好像开启了什么开关,不止是那位少女,不少人都低声地哭了起来。 祝却瞬间坐立不安,不知道刚才的那句话触动了什么禁忌,连饭也吃不下去了。 「祝却。」 低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一只大手按在祝却的肩膀上,微微用力,「随我来。」 祝却一下子像是找到了依靠,忙不迭地站起身,亦步亦趋地跟着广小深出门。 「小深。」 走到饭堂外,祝却忍不住开口问:「我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吗……」 小神仙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缠在一起,清透的眸子里写满了不安,连脸色都似乎更苍白了一些。 「没有。」 见到这样的小神仙,广小深立时就心软了,他搜肠刮肚地想找出安慰的话语,最终吐出口的只有一句干巴巴的:「不是你的错。他们太害怕了。」 他说的其实很含煳,但祝却听懂了。 他们只是普通凡人,住在这里当然会害怕,害怕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那位人皇的刀下亡魂,连死掉都不会被发现。 只是住得时间长了,就连害怕也忘记了,或者「害怕」这一情绪成为了最不可言说的禁忌,只当自己一直都住在这里。 在得知真相后,祝却的情绪并没有好受一些,他低着头,看见了土路上的小石子,心情恶劣地踢了一脚:「不应该是这样的。」 一个邪魔修,不应该是凡人独自来对抗。那些修真者呢?百年来居然一次都没有发现过吗?还是说,发现了但是置之不理呢? 这么久以来,祝却也只发现叶慈念主动带人去解决城内的怨魂。 「不要多想。」 广小深见安慰无效,伸出手捏着祝却的后颈,迫使他抬头:「你刚才吃饱了吗?」 祝却看见广小深直勾勾的眼神,两颗纯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心里不知怎么,有些发憷。 不是以为自己会被伤害,而是另一种,具体是什么,祝却也说不上来。 只觉得广小深对他「垂涎欲滴」。 奇怪的词。 祝却很快将这个奇怪的想法抛之脑后,摸了摸柔软的肚腹:「好像吃饱了。」 他不确定自己是饿过头了还是吃饱了。 「随我来。」 广小深松开手,敛下眸子,也将藏匿于心底的欲望收敛起来。 他只是想和小神仙再靠近一些。他是凡人,只有几十年的寿命,但小神仙可以活很久,要怎么做,才能让小神仙一直记得他呢? 广小深思考无果,倒是记得给祝却准备吃的。 他们来到不远处的山林中,广小深随便捉了一只家养鸡,又带着人去了小溪边,准备做烤鸡。 第29页 现在天色渐渐晚了,看着逐渐变黑的夜色,祝却有些坐立不安:「不是说,晚上有节日吗?」 广小深认真地翻烤着,时不时在上面涂抹一些盐——祝却也不知道对方是从哪找来的调料——他没有回答,只是指了指天空。 祝却顺着他的动作往上看。 下一秒,一朵烟花在天空上轰然炸开! 「我们以前是专门卖烟花的。」广小深切了一块最嫩的鸡肉,小心翼翼地递给祝却,「想让你看的,也只是这一晚的烟花。」 第二十章 祝却收拾好东西,背上雪里剑,推开门。 外面的天还黑着,他仰望着天空上的点点繁星,似乎又能看见之前那场烟花。 那是他这么大以来第一次看到的烟花表演,修真界内很少能看到类似的景象,他们对凡人界的东西向来不屑一顾。 很盛大,很璀璨,也很温暖。 让他充满了勇气。 广小深还答应,从明天开始,会尽快安排族人下山,这下子,祝却就连最后的顾忌都没有了。 走出小院门,外面的鸟鸣声一下子清晰起来,祝却还见到不远处的树下有一个高大的黑影。 「广小深?」 祝却待在原地看了一会,确认没有感受到鬼魂的气息,不敢置信地问。 他从包里翻找了一下,拿出一盏灯,在夜色中发出莹莹的光,照亮了前面一小片地方。 有了灯,祝却可以确认站在门口等他的人的确是广小深:「你怎么在这……?」 是想和他告别吗?但是祝却不擅长告别,才特意选了深夜离开。 「不是,我和你一起。」广小深低着头,他已经准备好了心理,就背在身后。 「会很危险的。」祝却皱了皱眉,「你只是个凡人,我可能没办法保护你。」 「我保护你。」 广小深说。 他的眉目深邃,放低声音时宛如是耳边情人的低语:「我知道,你是凡人,你不是神仙了。」 在见到祝却后,广小深就有种直觉——对方和他曾经见过的那些修真者很不一样,会受伤,会饿,会疲倦,几乎像个真正的凡人。 百年不变的容貌似乎足以佐证广小深的异想天开,但他一意孤行,宁愿相信自己的自觉,也一厢情愿地想跟在小神仙的身边。 他甚至还是第一个摒弃了小神仙这个称唿,坚持喊他祝却。 祝却想解释,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恶声恶气地想要赶人:「我不是普通的凡人,我能对付邪魔修的!」 广小深只是看着他,很认真地说:「没有我,你走不出去。」 祝却:…… 「你也找不到明凤城的城门。」 祝却:…… 说得好有道理。 要是自个一人黑灯瞎火地下山,说不定还真下不去。 「……那你要听我的话。」祝却嘟嘟囔囔的,想了想,取下身后的剑递给广小深,「这个一定要随身带着,能保护你。」 雪里剑的灵性有了很大提升,能够自动保护持有者,而且它的实力同师兄相辅相成,师兄生前将要突破化神,元婴境界内无敌手,雪里剑也能一剑刺穿元婴真君的神府。唯一不足的是只能刺出一剑。 广小深看着雪里剑,却没有第一时间接过来:「你很珍惜它。」 祝却听明白了。 广小深讲话总喜欢讲一半,比如这句的意思,就是:你很珍惜它,所以我不能随便拿。 「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让你接就接。」见广小深还是不动弹,祝却直接把剑塞到人手上,「既然你知道这把剑对我很重要,就一步也不能离开我,知道吗?」 广小深点点头,走在前面,为祝却引路。 —— 「我们能赶上城门开,到时你多睡会。」 下山的时候,广小深注意到祝却时不时地揉眼睛,走路也不太稳,需要时时刻刻搀着才醒。 「唔……」 祝却打了个哈欠。 他虽然半夜起床,可是睡得早啊,之前可是在床上躺了两天呢,起床的时候还精神百倍。 可是没走几步路,睏倦重新袭来,随后便感觉自己像是被人背起来了。 身下的肩膀很宽阔,祝却放心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周围熙熙攘攘的声音不绝,像是进入了什么集市。 祝却揉了揉眼睛,茫然地看了一圈。因为趴在广小深的背上,他现在的视角很高,看见周围一圈人都是身着朴素衣衫的村民,大多都带着巨大的包裹或者挑着担子,一个个地排成看不到尽头的长队。 吵醒他的声音就是村民们发出的,今天好像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大多数村民都准备入城。 祝却有些不感兴趣地低下头,鼻腔内满是广小深的气息,从夜晚睡到白天,从山上睡到山下,睏倦却一点也没消失。 明凤城的城门极高,几乎要冲入云霄,相应的,城门可以一次性进五六排人,门口有一列卫兵负责检查。 「你们第一次进城?」见到生面孔,年长的卫兵忍不住多问了几句,说来奇怪,这好像是他这些年来第一次见到的生人,「第一次进城要交十个铜板办理相关证明。」 广小深把祝却放下,沉默地递过去一把铜板。 卫兵数出二十个,剩下的还给广小深,忍不住看祝却,心想这两个人怎么看也不像兄弟,便多为了一句:「你们是什么关系?」 第30页 祝却揉了揉眼睛,慢慢抬起头,露出全貌来,因为没睡好,声音中忍不住带出一丝骄矜:「这是我表哥,是小深哥。」 他干脆套用了广明辉的身份,反正广小深不会拆穿他。 虽然他这个年纪喊一个凡人为兄长是有点点奇怪啦…… 祝却忍不住去看广小深,却正好对上了他的视线。 广小深也在看他。 发现这点后,祝却肆无忌惮的目光终于收了回来,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出现了一点点的羞赧——他对广小深,是不是太不客气了? 卫兵办理好证明,递给祝却,这次的声音倒是和缓许多:「给你,城内的千里客栈不错,不会随意宰客。」 祝却正想收过证明,却先一步被广小深接过,随后对方领着祝却,几乎半抱着把人带入城内。 卫兵在身后多看了几眼,心想那少年倒是和那幅永不褪色的悬赏画像上的人长得很像,不过那幅悬赏已经是百年前的,人皇都换了一位,自然不再有任何作用了。 他继续盘查。 那边,祝却还没走出城门的范围,就被广小深掀起兜帽,一下盖住了半张脸。 「怎么啦?」祝却让兜帽遮得更严实一些,拽了拽广小深的衣袖,「怎么忽然不开心?」 广小深没有回答,他总不能说是不希望别人看到祝却的样子,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我们去千里客栈。」 祝却顺从地跟着他走。 千里商行遍布大陆,明凤城内有客栈再正常不过。只是商行的生意涉及范围极广,凡人和修真者均有涉足,他们发现了城外的山寨了吗? 仔细想想,其实广氏族长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很冒进,也很容易被戳穿,如果不及时离开,说不定真的会有生命危险,祝却只能庆幸族人们逐渐从山中撤离了。 顺利混入城内,下一步是接近明曦,说起来容易,实施起来却极为困难。他如今只是个巫修,天生与邪魔修对立,若被明曦知道,说不定会被立刻逐出明凤城,甚至惹来杀身之祸。 「祝却?」 祝却嗯了一声。 他早就将身上的储物袋一股脑塞给了广小深,担心自己睡着错过什么东西,便让对方全权处理。储物袋是凡人也能打开的款式。 「我们要几间房?」 「两……额,不,有院子吗?」祝却刚想说两间,及时反应过来,若是两间,晚上有什么事他不能及时赶到,便转口问院子。 之前无极宗山下的大城有,想明凤城内…… 「没有。」店小二直截了当地回答。 祝却:「……那就一间房吧。」 他转头,清凌凌的眸子里只有广小深的倒影:「你介意吗?」 广小深看得痴了,良久,才吶吶道:「不介意。」 祝却点点头:「订一间上房。」 作为千里商行的大主顾,客栈内的房间向来是随他挑选的,只是这次,店小二又拒绝了:「现在只有地字号房,天字号已经被订满了。」 祝却倒是不介意,总算入住了。 明凤城内的千里客栈不算大,连院子都没有,不过因为千里商行的缘故,算是修真者的首选。 天字号内一定都是修真者。 怎么明凤城内会有这么多修真者? —— 客栈顶层,穆霄怀中抱剑,看了祝却进入客栈后的全过程。 即使戴着兜帽,他还是认得那人,正是当初在血城外见过的巫族。他神色冷淡,明明只是出来透气,却忍不住将目光放在那位巫族身上,不得不对跟在他身边的凡人一定多了一丝关注。 巫族的跟随者不应当只是凡人。 这个念头在穆霄心中一闪而过,立刻被他压了下去,思索起另外一个问题。 当时白若羽同纪穆源对他的态度都很奇怪,一副忌惮又不得不忍耐的样子,似乎还有求于对方。 此时正是争夺进入后土秘境的要紧时刻,一位巫族横插一手,对他们不算一个好消息。若是两位「师兄」在此时犯癫,对巫族手下留情,损伤了他乃至宗门的脸面…… 穆霄正想把这件事告知给白若羽,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却在转身后犹豫了一瞬。 ……那位巫族露出的下半张脸,倒是很像一位只在梦中见过的人。 第二十一章 穆霄时常会做梦,梦中有一个同他一般年岁的孩子,看着对方从牙牙学语的幼儿成长为如青竹般的少年。 突然有一天,那位少年不见了,不论他睡了多久,再也不会做梦。 如今,在真实世界中见到了一位同梦中少年极为相似的影子,不得不说,穆霄心中冒出了一点兴趣。 这点兴趣足以让穆霄把巫族的存在隐瞒下来。 他返回房间准备打坐,不一会,门口传来了一阵阵的敲门声:「师弟,你在吗?」 声音温柔又有耐心,是白若羽。 穆霄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盘膝在蒲团上坐了一刻,才不紧不慢地去开门。 「白师兄,有什么事吗?」 开门后,穆霄懒洋洋地抬眼,结实地堵在门口,没有让人进去的意思。 「师弟,我打听了一些后土秘境的消息……」 白若羽看见穆霄头上永远不变的那个0,快要绷不住脸上的笑意,恨不得直接拂袖而去,却不得不按捺下来,继续套近关系:「所以来同你分享。」 第31页 「是吗,为何不见纪师兄?」穆霄心中嗤笑一声。 这是他第一次和白若羽、纪穆源二位师兄一起出门,简直能被这人烦死。凡金丹期的修真者,大多找到了自己的「道」,心中或多或少会有些傲气。而白若羽,说好听是平易近人,说难听些,就是毫无底线。 不论他怎么给冷脸,对方第二天还是会雷打不动地凑上来,令人烦不胜烦。 穆霄似乎理解为什么离开宗门时,同门的师兄对他露出怜悯的表情了。 「他、他暂时有事,我一会找他。」 就连藉口找的都如此拙劣。 穆霄懒得再浪费修炼时间同他纠缠,直截了当地关了门:「多谢师兄美意,还是不必了。」 白若羽只听砰的一声,面前的房门毫不犹豫地砸上了,若他再靠近一些,说不定能直接砸到他的脸上,心里不由得生怒。 冷静、冷静,这是百年来,你能接触的最有修炼天赋的同门。 白若羽每次要忍不住发怒时,都靠这句话让自己忍下去。 穆霄来歷不明,是落霜尊者某次外出游歷后带回来的孩子,刚来时不过一岁多,却在短短十年内成功筑基,更是在三十岁之前成为了金丹真君,修为比起当年的白扈、祝却,也是稍逊一丝而已。 因此,他很快成为了宗门培养的核心弟子,每月的修炼资源数不胜数,落霜尊者更是会时不时补贴一些。 都是金丹期,白若羽已经在金丹蹉跎百年之久,如今将将金丹中期,突破还不知是何年何月;而穆霄已是金丹巅峰,此次后土秘境一行顺利,回去便能突破为元婴。 他此次主动要求和穆霄结伴同行,为的就是在短短时间内,和对方套上近乎,方便后续的好感度获取,若是好感度达到最高,他要什么穆霄都会双手奉上。可一向无往不利的白若羽却在穆霄面前狠狠摔了跟头,像这样的闭门羹他吃了不知多少次。 还是冷静、冷静。 白若羽想,或许穆霄从小到大见过了类似的人,将自己同那些人相提并论,才会如此不假辞色,他应该调整一下对穆霄的方案。 正思索间,白若羽见到了正从楼下走上来的纪穆源。 他嘴角扬起一抹笑,主动走上前:「纪师弟,你刚才去哪了,我正想找你。」 纪穆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只是出去透透气。」 「明凤城内的千里客栈都没有独院,确实有些不方便。」白若羽理解地点点头,跟在纪穆源身后,「我如今得知了些后土秘境的消息,正想告诉你。」 听到这句话,纪穆源连日来焦躁不安的心终于平静了些许。 他在祝融秘境中发现自身灵脉受损,以至于多年来修为不得寸进。明明在百年前,他也是宗门内看好的核心弟子之一。 随后,纪穆源又想到这些年,白师兄时常带着自己前往各个试炼之地获取宝物,大多数试炼之地环境极端,极寒、极热都是常有的事。或许在那时候,他的灵脉就逐渐受损了。 他心中不快,因为巫族的狮子大开口,也因为白师兄,为何祝南音知道的事,白师兄不知道,以至于损伤了修炼天赋呢?所以这些天来,纪穆源对白若羽的态度都是淡淡的。 但此时见白师兄并不为他的冷淡而疏远,反而得知了消息后第一时间来转告给他,这让纪穆源的心中稍微好受了一些。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白师兄不知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自己还有些积蓄,实在不行……还有缥缈峰。 想到这里,纪穆源心中的隔阂尽除,和平时一样,对白若羽说道:「请师兄来。」 白若羽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穆霄在房间里听到外面的动静,心中的不屑更深了一层——传闻纪穆源是那位「祝小师兄」的亲传师弟,难不成那位小师兄就喜欢蠢货? 他来太虚宗的时间不长,只从别人口中听过有关「祝小师兄」的只言片语,只知道那是一位极为与众不同的天才,心地善良,不论是谁都愿意伸出援手,再往下询问时,那些年长的师兄就会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不再说了。 幼时的穆霄还会因为师兄们的隐瞒生闷气,但如今的穆霄早已推测出了那位「祝小师兄」的下场:无非是被曾经帮过的人背叛,然后死掉,或许还与宗门有关。 很正常,烂好人通常得不到好报。 穆霄不再去想那位「祝小师兄」,反而认真思考起后土秘境。 人皇明曦自登基后同修真界的联繫就弱了些,可在最近一段时间,突然宣布可开放后土秘境。后土秘境乃是上古秘境,地位同句芒、祝融一样,由于人皇从古至今都是凡人,因此,尽管手握后土秘境,但人皇从来没有主动进去过。 可以说,后土秘境内的宝物数不胜数。 如今这一消息只在修真界上层内隐秘地流传着,宗门长老不允许普通修士乃至散修得知,他们不允许手中的资源白白落到别人手中。 穆霄在宗门内的地位较高,因此宗门将第一位进去探索的名额给了他,后续太虚宗、无极宗、药王谷均会派遣更多的弟子。 长老们是不会主动过来的,只当是给年轻弟子的考验。 而此次秘境开启也有些蹊跷。师尊给他透露了一些消息:后土秘境被人从里强行突破过,秘境会因缺损而不稳定,或许会比其他的秘境更为危险。 第32页 将信息过了一遍,穆霄重新闭上眼睛,开始打坐,体内的灵力流转不停,灵力经过的地方隐隐显出一丝金光。 * 安顿下来后,祝却反而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做了。 他如今身份太低,根本没有见到明曦的机会,其他的事情也做不了,甚至他都不清楚后土秘境的位置。 来之前祝却还在做梦,若是能顺利找到后土秘境,说不定根本不需要人皇的允许,直接从当年破开的缺口处钻进去。 他趴在桌子上,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广小深推开门走进来,右手稳稳地托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摆放着几道精緻可口的小菜:「先吃饭。」 祝却乖乖地坐起身,让出桌子,才好让广小深把托盘放下。 他似乎已经习惯携带雪里剑了,此时那柄被黑布裹着的长剑背在广小深的身后,和祝却当初一样。 「喏。」 广小深把筷子递给祝却。他是不允许祝却做任何琐事的,哪怕仅仅是拿一双筷子。 祝却食不知味地扒了两口菜,忽然想到了一个人:「有了!」 广小深偏过头去看他,眼里带着疑问。 「我知道要怎么混进皇宫了。」祝却的眼睛逐渐亮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绝佳的主意,「我有一个朋友,修为很高,可以等他来带我进去。明曦总不会拒绝来自修真界的邀请。」 广小深点点头,为祝却夹了一筷子菜:「先吃饭。」 祝却吃了一口,继续说:「如果我出去了,你就在客栈里呆着,不要随便出门,知道了吗?」 广小深继续点头。 解决了一件要事,祝却的心情放松多了,打算躺在床上睡个回笼觉。地字号房虽然不如天字号,但里面的空间和装饰都不差,起码这一间是一个巨大的套间,有内外两张床。 临街的窗户外传来了突如其来的尖叫声,祝却往外一看,却见一列身着红色衣袍的侍卫从皇宫的方向急速奔来,主街道两边的摊贩纷纷躲避,摊子却被撞得稀碎,原本整洁的街道瞬间变得乱糟糟的。 祝却看得皱眉,不知道这群人是为了什么,闹出这样大的阵仗,还这样嚣张。 正思索间,却见红衣侍卫们在千里客栈前停了下来,领头之人带着黑色的官帽,帽檐镶嵌着金线花纹,直接进入了客栈。 祝却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他拿下腰间的面具戴上,急急忙忙走到门口,推开门,趴在走廊的门口往下看,正好和那位红衣官员对上视线。 那人微微拱手,声音尖细:「阁下,圣人有请。」 第二十二章 祝却:「……」 祝却:「请问你是……?」 红衣官员看起来很年轻,脸色很白,涂了一层厚厚的粉,他脸上带笑:「您是巫族,一进城,圣人变知道了。」 「城内发生的所有事都瞒不过圣人。」他又补充说。 这句话听起来太诡异了。 祝却只感觉后背一麻,似乎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哪怕知道自己来到明凤城的目的就是去见明曦,此时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抗拒。 「阁下可有什么需要准备?圣人正在宫里等着呢。」 红衣官员没有给祝却不去的选项。 祝却往后退了一步,撞上一堵肉墙,他知道,那是广小深。 「你不想去。」广小深低低在他耳边说。 「可我一定要去。」祝却收拾好心绪,深吸一口气,扭过头,透过狰狞的骨质面具看向广小深,「你在这里等我,不要随便出门。」 广小深没有答应:「我可以陪你去。」 祝却摇摇头,他不能让广小深再捲入这件事了:「我不会有事,我不会死。」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几乎只是气音了。祝却没问广小深有没有听见,而是决然地下楼,一步步走到红衣官员的面前,微微抬起下巴:「走吧。」 「阁下对僕从倒是好。」红衣官员走在祝却身侧一步的位置,为他引路。 「他不是我的僕从。」祝却只解释了这一句,便不再多言。 为了「迎接」他,外面的红衣侍卫们找来一辆雕金绣玉的华丽马车,开了车门,沉默地看着祝却。 祝却上了马车。 车门关闭,随后缓缓地启动,速度逐渐加快,最后竟在大街上横冲直撞起来! 驾车人好像不知道身后的车厢内还坐了一个人,而是不停地加快速度,确保在最短的时间内到达皇宫。 大约一刻钟后,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坐在车内被摇得七荤八素的祝却一头撞上车厢门,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阁下,您没事吧?」 红衣官员尖锐的声音从车窗边响起。 祝却只觉得头更痛了。 还没等他回答,门就唿啦一声,从外面打开了,被红砖金瓦反射的阳光瞬间照亮了车内:「请阁下下车。」 祝却伸手挡了一下阳光,只这一会的功夫,又听见外面传来的催促声:「请阁下下车。」 他目光沉沉,再看不出这人是故意针对他就是傻子了,不论是刚见面看似恭敬实则倨傲的态度、路上飞驰的马车和毫不遮掩的阳光,都注意表现红衣官人乃至皇宫对他的态度。 祝却反而不急着下车了。 「再来一遍。」他淡淡说。 第33页 红衣官员微微一愣,反问道:「什么?」 「我说再来一遍。」祝却端坐在马车内,语气不疾不徐,「从客栈到皇宫门口,这条路再来一遍。」 他虽然只是个巫修,但凡人界没人能对他造成威胁,不管是多强的邪魔修,在祝却面前,也只是早死晚死的区别。 所以他为什么要为一个凡人的不恭敬而忍让? 哪怕是百年前,他最纯善的那段时间,也没有任人欺负的道理。 这次轮到红衣官员说不出话了。 「阁下,圣人还等着呢。」他放低了语气,「奴不过是个传话的,您可千万别和奴过不去。」 祝却只是重复:「再来一遍。」 双方就这么僵持在车上。 祝却有恃无恐。 不知道明曦为什么要求他去皇宫内,但如今是明曦有求于人,不是他主动去找明曦。 红衣官员仗着自己是人皇身边内侍的身份,横行霸道了许多年,如今突然碰上一个硬茬子,也不敢来些过激手段,只能捏着鼻子答应了:「咱们就再走一遍,小心摔着阁下。」 原本以为这人是个好欺负的,面对侍从都好声好气,谁知道这么斤斤计较! 「你能这么想,很好。」祝却无视了这句话中的阴阳怪气,「若是还走不好,就继续,我时间可是多得很。」 前面带路的红衣官员忽然一个趔趄,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他咬了咬牙,将队列重新带到客栈门口,又顺着原路来到皇城,拉长时间后,一来一回竟走了一个多时辰。 祝却有些睏倦地打了个哈欠,等到红衣官员再次开门时,外面的阳光已经很柔和了,微微洒在车厢门口区,不刺眼,却能将车厢照个完完整整。 祝却这才愿意下车。 他巡视一圈,在宫城门口的不远处找到一只小轿,指了指说:「我坐那?」 虽是疑问的语气,但祝却已经笃定了,直接走到小轿前面,掀开帘子坐了进去。 红衣官员的脸微微抽搐,那轿子的确是为这位「阁下」准备的——每一位面见人皇的人都不允许步行,而是乘轿或蒙目前往。宫城内共九千九百九十九间房屋,数以千计的宫殿,除了最为信任的内侍,绝不能让别人知道人皇确切的所在地。 每走一段路,还等更换轿夫,这么折腾下来,最后停下时已经临近傍晚了。 下了小轿后,面前是一个没有署名的宫殿,门上的牌匾空无一物,周围的景象也很荒凉,地砖上长着杂草,在门口处耀眼的金瓦此时被一层厚厚的灰尘覆盖。 「圣人在里面等您,还请阁下自行推门进入。」 红衣官员弓着腰不敢上前,最后这步,内侍不能代劳。 祝却站在门口,久久地凝望那块空牌匾,不知为何,心里居然升起一股久别重逢的熟悉感。 是了、是了,他第一次见到明昭,也是在一个没有名字的荒凉宫殿中。彼时他不知道面前的瘦弱儿童是人皇三十四子中的一个,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学着同门饮酒,还带了不少糕点。 他第一次见到明昭时,还以为是草丛里长的老鼠,差点连桌子带酒一脚踹翻,还好是明昭先发出了声音,祝却才发现那是个人,一个脆弱、浑身没有一块好肉的人。 祝却用力闭了闭眼,将那些回忆全都埋藏在心底,他不后悔曾经对明昭伸出援手,只后悔自己没有早日看清对方的为人,以至于吃了那样大一个苦头。 推开门,门内倒是符合一位人皇对起居的基本要求,地面光滑,一刻杂草也没有,柱子表面重新涂抹了一层清漆,屋檐下的灯笼均为玉制,玉质温润,随着风轻轻摇动。 「你可是巫族?」 祝却刚进来时还没有发现人,如今听到声音,忍不住朝向那个方向看去,只见一位身着明黄长袍的人从阴影中走出。 「吾名明曦。」 第二十三章 人皇明曦如今不过三十岁许,看起来极为年轻,像是二十出头。长年执政的威严让他哪怕面带笑意,也生不出亲近之感。 祝却没有回答,而是站在原地,等待对方慢慢走过来,右手不自觉掐出一个手势,准备伏魔。 可是…… 他仔细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 没有独属于邪魔的血腥气味。 祝却微微地皱起眉。 刚坠入邪魔道的人或许因为没有杀生,能完美隐藏自身的味道;但屠了多个城,手上凡人性命不知凡几的邪魔,是绝对不能隐藏自己的。 特别是在一个巫修面前。 祝却可以肯定,他修习巫术的天赋比一些巫族还高,短短时间内能掌握绝大多数术法,甚至巫族珍藏的典籍都被他翻了个遍。 出现这个情况只能说明一种可能:面前的人不是邪魔修。 祝却没有放松,反而更警惕了。 明曦像是没感觉到祝却的排斥,往前走了几步,衣服上的五爪金龙耀武扬威地彰显自己的存在感:「许久未见巫族了,说起来,我们千万年前不应当是盟友么?」 「你要说什么?」祝却问。 「既然是盟友,自然不能让盟友吃亏啊。」 明曦自顾自地说着,话音刚落,殿外忽地爆发出一声尖叫,哪怕已经破音,祝却还是听出那是红衣官员的。 第34页 尖叫之后,门外少了一道活人的气息,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他死了? 祝却的目光慢慢移向殿门,又满满转回来:「……他死了?」 明曦轻描淡写地说:「不听话的东西总该受到一些教训。」 一个疑似为邪魔修的「人」在祝却眼皮子底下杀了另一个人,按理说祝却能立刻感知到邪魔修的气息,但是不论他怎么用力嗅闻,都无法感知到邪魔修的气息。 他甚至怀疑,这间宫殿是不是有什么阵法,能屏蔽巫修的感知。 周围的一切都平平无奇,没有布设阵法的痕迹,再者,能欺骗过巫族的阵法应该还不存在——天道给了巫族能看穿一切的能力。 「你找我有什么事?」 沉默良久,祝却终于主动发问了。 他相信广小深不会骗他,也相信明曦身上隐藏着什么东西,但不论是他还是广小深,对明曦的了解还是太少。 他要更接近这个人一点。 「吾听闻巫族有復活的术法。」明曦微微一笑,指了指房间,「闲暇时我对宫中残留的孤本研究了一番,不知阁下可否指点一二?」 真是、疯了。 復活术法绝不是嘴上说说这么简单,施术者要付出绝大的代价,以抵消重新回归世上的一条人命。祝却不知道復活师兄的代价是什么,但是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做这件事。 如今,一位人皇,如此轻描淡写地说自己正在研究復活术法? 「陛下可知復活术法的代价?」祝却试探着问了一句,心想或许明曦不知道復活术法的危险之处,才会如此无所畏惧。 「吾自然了解过。」明曦不以为意,做了个邀请的手势,直对幽深的宫殿大门,「只是我多次尝试仍旧失败,所以才邀请巫族。」 祝却忍不住捏紧拳头。 他不会对已有觉悟之人指手画脚,却厌恶轻视术法、性命乃至责任的人。 「陛下天资异禀。」祝却不轻不重地顶了一句,「我对此了解不深,或许还没有陛下透彻。」 他毫不犹豫地直视明曦:「陛下这样做,可有想过……」 「吾自然想过。」明曦的脸色瞬间阴沉下去,原本伪装出的温煦神情霎时间烟消云散,他相貌虽英俊,但格外瘦,颧骨很高,瞳色极深,看人时有种被毒蛇盯上的错觉,令人后背发麻,「劝说的话吾已经听得态度,你还是收收吧。」 他用力握住祝却的手腕,狠狠拖进宫殿,偏僻的宫殿中根本没有多少阳光,夜幕降临,连风声都隐约安静了。 宫殿里没有灯,殿门像是一张择人慾噬的巨口,黑洞洞的。祝却被强硬地拽进宫殿,身后的殿门轰隆一声,勐然关闭。 与此同时,不计其数的点点烛火在大殿中接连燃起,足以让祝却看到中心已成型的復活阵法。 吸引他的不是阵法,而是阵法中心復活的媒介。 那是……一柄剑。 剑身碎裂,黯淡无光,碎片被人为摆放成一柄剑的形状,旁边放着剑鞘。 这把剑……太熟悉了。 祝却忍不住闭了闭眼。 是他的本命剑。 对剑修而言,本命剑等同于第二条性命,其上蕴含了一丝主人的魂魄,所以祝却带着雪里剑,蕴养魂魄。 可是他的本命剑死了,在后土秘境中折断、碎裂,几乎瞬间要了祝却的半条性命。 他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这柄剑了。 「这是剑修的本命剑。」祝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不暴露任何一丝破绽,他的本命剑在这,那么明曦要復活的人唿之欲出——祝南音。 虽然不知道明曦为什么要復活一个早已「死去」的修士,但直觉告诉祝却,他绝对不能在明曦面前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是。」明曦走上前,毫不在意復活术法被他的脚步踩得一团糟,而是从地上捡起一块剑身碎片,「吾想请教,既有了媒介与阵法,为何吾復活不了此人?连魂魄都召回不得?」 祝却:…… 因为本尊没死啊…… 第二十四章 「或许他的魂魄已经不在天地之间了。」祝却又拿出之前的藉口,轻描淡写地解释,「一个魂飞魄散的人,要如何让他復活呢?」 话音刚落,祝却便觉得有一股极阴冷的视线从自己身上扫过,似乎要将他说话的舌头割下来,只是这目光转瞬即逝。 而伴随着目光而来的,是独属于邪魔修的血腥气味,气味浓郁几乎要化为实质。祝却瞬间按住了腰间的储物袋。 在目光消失的那一剎,血腥味也随之消散。时间太短,如果祝却不是巫修,对邪魔修保以极高的敏感,或许以为刚刚的血腥气是自己的错觉。 他狐疑地看向明曦,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一开始没从对方感受到独属于邪魔修的气息,甚至现在,对方也很好地隐藏起来。 没有邪魔修能在巫修面前隐蔽。 「……只有这一种可能吗?」明曦忽然开口,语气沙哑,似乎刚才的消息抽去了他所有的精气神,连瞳孔都一瞬间黯淡下去。 祝却谨慎地点了点头。 明曦发出一声笑:「既如此,多谢为吾解惑,阁下若有什么要求,尽可提出。」 祝却立刻就想回答,让他进入后土秘境。但他不是修真者,秘境中的宝物于他无用,贸然提出这个请求便显得可疑。 第35页 「……请陛下将那本记录復活术法的书册交给我。」祝却想了想,选择一个更为合适的要求。 和灵魂有关的术法都是巫族所有,很久之前,巫族和凡人界相处融洽,每一任人皇都会有一位巫族作为国师,为王朝测算命运。但在巫族避世后,与凡人界的联繫便渐渐削弱了。 那本书很有可能是之前的巫族留下,为了防止还有其他宗师成员学着书册上的内容弄些危险术法,祝却有义务将其回收。 明曦随意地点点头,这本书对他来说已经没用了,一本册子被随意地丢出身后,而祝却身后紧闭的殿门豁然打开。 「多谢阁下,吾便不送了。」 这任人皇的脾气着实古怪,不管从哪个角度形容。 祝却同样也不愿意继续在这个鬼地方待下去,地上残存的復活术法总给他一种阴森的错觉,连同整个宫殿都让人极不舒服。 他转身,连句告别的话都不愿意说,直接离开了此地。 在他走后不久,侧殿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用红绳缠绕这金色铃铛遍布了房间,仿佛隔绝出另一个小型空间,里面的气息一丝一毫都透不出来。 之前惊扰祝却的血腥气息便是以此处为源头。 「他刚才差点发现你了。」明曦淡淡说。 「巫族一向谨慎,如今更是吓破了胆,他们早就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侧殿内,另一道声音慢悠悠地传出,音色竟与明曦一般无二。 「巫族復活不了他。」明曦将地上的碎片一片片捡起来,小心地放在锦盒之中,似乎拿着的不是什么暗淡的碎剑,而是稀世珍宝。 「那便用邪魔修的方法。」 侧殿内,那道声音又重新出现。 「二十四个修真者,它会满意的。」 * 祝却紧紧捏着那本书册,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想起刚才和明曦的交流,不由得嘆了一口气。 他是真的不适合试探,根本没从对方的话语中剥茧抽丝,找到需要的信息。 到头来,除了一本本应属于巫族的书册,便再也没有别的收穫了。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就算明曦不是邪魔修,和背后那位邪魔修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是不知道那位邪魔修的具体身份,难不成是哪一位宗室? 明氏王朝千年发展下来,宗室成员不计其数,大多居住在明凤城内,少部分管辖着一座城。城内的宗室地位各有高地,同如今的人皇血脉最近的,地位便高些;和人皇关系远的,地位就低,不少宗室只顶着明氏的名头,实际上根本没有实权。 算下来,也有数万人。 祝却坐在路边,明凤城晚上还有宵禁,街上的人已经很少了,所以他的出格举动并没有人发现。他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费尽力气扒拉出明氏的信息。 他对明氏的了解全部都来自百年前的人皇,他上位极为惨烈,祝却虽说在冷宫见到对方并救下,但也不是时时刻刻都伴随在对方身侧的,修真者有不少事情要做,凡人界的环境不适宜修炼,所以大多时候,他都是留下护身的法器与必要的器具,便离开数月或者数年。 在某次长达五年的闭关之后,他重新来到凡人界,彼时的少年已经成长为青年,他杀光了所有挡在自己前面的皇子皇女,顺利登上皇位,成为人皇。那时的宗室中,几乎没有与他同出一脉的人。 祝却在得知这一消息后,几乎不敢相信那个被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所以他后来很少再来凡人界见对方,只在某些日子,比如生辰,会送上生辰礼。 百年前的凡人界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轻纱,祝却养伤时下意识地逃避那个人、那些事,以至于现在怎么想都想不清楚。 「祝却。」 温柔又熟悉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 祝却恍惚地看过去,只见一位白衣修士背剑站在路口,像极了师兄。 「……叶慈念。」 祝却再没有出现认错人的尴尬,及时回过神,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我还以为你早就来了。」 「盟内有些事要处理,耽搁了时日。」叶慈念走过来,毫不客气地在祝却身边坐下,不在意地上的灰尘,「你似乎很困扰?」 祝却点点头,叶慈念是第一个发现他身份的人,还因为之前骗了他而心生愧疚,此时也不隐瞒:「我觉得明曦有问题。」 他简单地把刚才发生的事描述了一边,并说明了自己的猜测。 「的确有可能是宗室。」叶慈念也点头,「而且这位宗室与明曦的关系很近。」 「他是明昭的孩子吗?」祝却忍不住问,他有点好奇明昭是从哪里找来明曦作为继任人皇的。 叶慈念刚要解释,却发现又有一道高大的身影坐在祝却的另一侧,替他回答:「不是。」 第二十五章 「小深!」 祝却欣喜地喊了一声,往旁边挪了一点,给广小深挪出更多一点位置,「你怎么来啦,我不是说不要出门吗。」 「只是快宵禁了,出来看看。」广小深认真地回答他,他不会说自己下午在这条路上走了一遍又一遍,「明曦是三十年前忽然出现的,当时明昭已接近暮年,将明曦接回来后,十年后便去世了,当时明曦不过十多岁。」 明昭杀光了所有能继承皇位的宗室,朝臣也是他的一言堂,所以明曦继任后极为顺利地接手了整个凡人界,顺理成章地成为新一任的人皇。 第36页 而之所以广小深这么清楚,是因为山寨中的老人有说古的习惯,他幼时听过。 祝却点点头。 或许明曦是其他城池中明氏族人的后裔。既然能顺利成为人皇,血脉的正统性不容置疑。 祝却想得出神,等回过神时,两侧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他,于是忽然想起来还没给二人相互介绍,耳根有些发红,指了指左边的:「叶慈念。」 说完,又指了指右侧:「广小深。」 「你们都是我的朋友。」 介绍完,祝却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真是不可思议。 他刚下山的时候,根本不想和修真界或凡人界的任何人有更深入的联繫,也不需要拥有朋友,他只是修真界的过客,做完想做的事情就回去。可是现在,祝却重新有了朋友,而且是那种,绝对不会背叛自己的好友。 或许师兄能做到置身事外又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师兄一直很厉害,让人佩服。可祝却做不到。 想到师兄,祝却有些高兴,又有些难过,主动问叶慈念:「你今日有找到住的地方吗?我去问过千里商行,他们只有地字号房了。」 其实白衣盟在明凤城内有落脚点。 叶慈念笑了笑:「多谢祝却。」 说完,叶慈念脸上的笑意扩大:「多谢阁下这些日子对祝却的关照。」 广小深点点头,当做回应。 叶慈念自然知道广氏一族,也知道他们的供奉,所以才放心让祝却独自带着广明辉去明凤城。他原以为城内只有自己和祝却,可没想到广小深也在。 他来做什么? 广小深不是多话的人,不会透露自己跟着祝却的真正目的,叶慈念只是隐隐有种感觉—— 这人,或许来者不善。 当叶慈念发现广小深居然和祝却住在同一间房间,而自己只能住在隔壁的时候,这种不妙的预感到达了顶峰。 这小子是想干嘛? 与此同时,广小深对叶慈念的不满也到达了顶峰—— 莫名其妙出现的人,一来就和小神仙表现出一副很熟悉的样子,如今更是想登门入室。 你谁啊? 只有祝却浑然不觉朋友之间的微妙氛围,打算直接休息。 忙了一下午,忽然睏倦了许多,脑袋昏昏沉沉,如果躺在床上说不定能直接睡着。 「祝却。」 叶慈念喊住了他。 祝却揉揉眼睛,走过去,仰着头看向对方,清透的双眸中显出疑问:「有什么事?」 「我收到消息。」叶慈念强忍住捏捏祝却的欲望,在最深刻的梦中,他都不敢想像能和祝却有这样的接触,「明曦要开放后土秘境。」 「你是说——」 祝却意识到开放秘境意味着什么,追问道:「所有人都能进去吗?」 叶慈念摇摇头:「有明曦邀请的人才能进去。」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祝却的目光肉眼可见地暗淡下去,整个人都失落了。 「——我正好有两份邀请。」 叶慈念说完,祝却的眼神又重新亮了起来。 祝却的心思实在很好懂,叶慈念心里一片温软,他算不上很擅长同人相处,却天生知道如何投祝却所好,便故意说:「可以邀请你陪我一同去吗?一个初初开放的上古秘境,说不定会很兇险。」 再兇险也拦不住堪称修真界顶层的叶慈念,他只是故意这么说。 祝却果然高高兴兴地接受了邀请:「好啊,什么时候?」 「就这几天。」 二人算是将这件事定下。 祝却回房间休息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说这件事:「……我之前还在想是不是没机会进去了,如今算是峰迴路转。」 在旁边听他说话的只有广小深,广小深很认真地看着祝却闪闪发光的眼睛,只要能满足对方,让他做什么都愿意。 「秘境中有你需要的东西?」 广小深不了解修真界,自然也不会对秘境有太多认知,看到祝却这么高兴得样子,搜肠刮肚才找到一句话题。 「算是吧。」 祝却想到自己的本命佩剑,就是在后土秘境中破碎的,甚至连师兄的佩剑也在那里——可是,师兄的佩剑为什么会出现在后土秘境? 这次理当是后土秘境的第一次对外开放才对,难不成师兄以前也去秘境中寻找宝物,然后将佩剑丢失在其中? 不论怎么解释都不合理。 祝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眉心轻蹙,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 「怎么?」广小深开始反思刚才自己的问话是不是出错了。 「没事,我只是想到。」祝却缓缓地开口,语气平静而又沉重,「我只是想到——」 想到师兄是在哪死的。 「……我还挺蠢的。」 祝却抿了抿唇,不愿意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匆匆道了别后回到自己的套间,一口气闷在被子里。 他怎么会这么蠢,现在才发现师兄的葬身之所? 假如,他当初在雪里剑周围细细寻找,是不是还能发现师兄的残骸? 当时的祝南音六神无主,被曾经信任、救助的凡间少年关在空无一人的秘境中,自身的修为被废,经脉寸断,身上又无丹药,几乎活不过三天。 他当时只想着如何逃出去。 第37页 在第三天,快要死掉的时候,是秘境天上划过一抹雪亮的剑光,在他面前刺穿了秘境,露出一个仅能通过一人的缺口,祝南音想都没想,直接透过缺口爬了出去,而在爬出去后,才发现缺口外的雪里剑。 他没力气再进去取回自己的佩剑了。 第二十六章 那段记忆已经算不上清晰。起码祝却已经忘了是自己找到了巫族聚集地,还是他们找到了自己。 假如当时,他在看到雪里剑的时候,能多想一会。 祝却蜷缩在被子里,心中涌上铺天盖地的愧疚——他以前为什么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呢?可能,可能师兄的尸骨就在他脚边,为什么不多找找呢? 这一百年,师兄孤零零地在后土秘境中,会不会恨他? 所以,师兄不愿意让自己復活他,是不是对他失望了? 不论哪一个设想都足以击垮祝却,他咬着被子,呜咽地流泪。 或许是睡前的这段经歷,祝却夜间发现自己再一次梦到了百年前。 「仙人哥哥,你要离开吗?你不走好不好?」 祝却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身上的白色道袍,又看了一眼拽着衣角的清秀少年,愣愣地,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好像梦到了百年前的皇宫。 只是这次的梦和上次不一样,上次他没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只是跟着之前的经歷走下去;这次他倒是发现身处梦中了,只是没办法从梦中醒来。 「仙人哥哥?」 少年又喊了他一声,在祝却看不到的地方,他深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阴鸷的光。 这术法越来越没用了,连梦境中的人都不能操控自如。 他正想念诀,让眼前的「祝南音」说出他喜欢听的话,却见下一刻,人偶一般的「祝南音」仿佛被注入了灵魂,忽然活了过来:「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一个和之前所有梦境全然不同的回答。 少年的眉心跳了一跳,心中忽然闪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祝南音?」 「祝南音」没有回应他,而是不断地重复:「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他几乎迫不及待地摆脱了少年拽着他的衣角,身体内的经脉再也没有损毁后的隐痛,而是充满了灵力——自百年前,他就再也无法吸引天地灵力了。 种种迹象似乎表明了这是一个梦,一个太过真实,又处处充满古怪得梦境。 祝却没心思考虑这么多,只要让他再见到师尊与师兄一眼,只要一眼就可以了。 他只是太想他们了。 缩地成寸的术法过了多少年他都不会忘记,祝却在心中默念太虚宗的位置,往前跨了一步,周围的景色瞬间变化,从幽深的宫殿,来到了明凤城外的明凤山。 此时的山里还没有广氏一族,山路平整开阔,过路人虽少,但也不是没有。 祝却还想往外走,可无论默念多少次口诀,法术都再不起作用了。 他忍不住一步步往外走,却在山路的尽头,看到了一片空茫。前面没有路,更回不了缥缈峰。 是、是了,这只是一个梦,若梦中有缥缈峰…… 或者说,这是谁的梦呢? 在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祝却勐然从梦中惊醒。 他的脸上还有未擦干净的泪痕,脸因为闷在被窝里而发红,眼神惊疑不定,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刚才,他是进到了谁的梦中?! 如果是他自己的梦,缥缈峰不可能不存在;如果某处一片空白,则是代表梦境的主人从未去过那地方。 梦境的最初,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少年拽着他的衣角。 祝却伸出手,目光恍惚。 他好像记得,那是明昭,是明昭希望他多呆些时日,可是当时他急着闭关,只是多安抚了几句,留下了足够明昭护身的灵符与钱财,便离开了。 可是明昭已经老死了啊,为什么他会进入明昭的梦中? 「小神仙?」 套间的门口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和敲门人的询问。 「我听到有声音,你还好吗?」 祝却正想说自己没事,可在声音发出的那一刻,却发现自己在发抖。 他很害怕,他不是没事。 房间里很安静,似乎里面暂住的人已经睡着了,但广小深知道,刚才他听见里面有细弱的哭声。 他实在放心不下,正想继续敲门,门却从里面被打开了。 广小深微微低头,看到了目光茫然,眼角还带着湿润眼泪的祝却:「我有些害怕。」 他刚想说有我在,却听见小神仙的下一句话:「能帮我去隔壁喊一下叶慈念吗,我有话想同他说。」 广小深被噎了一下,沉默地点了点头。 如今已是深秋,夜晚很有些凉意,祝却又是一副照顾不了自己的样子,广小深给祝却拢了拢外袍,又倒来一杯热茶,让对方捧在手心,才一脸严肃地去隔壁敲门了。 没过多久,他们俩一同进来了。 见到祝却的样子,叶慈念先是紧张,忍不住上前,轻轻拭去祝却眼角的泪珠,轻声问:「是做了噩梦?」 祝却点点头,小口小口啜饮着热茶,杂乱的心虚好像因为这杯热茶而渐渐平復:「的确是噩梦。」 他眉目间露出一股厌恶,又很快消散:「我方才进入到明昭的梦中。」 第38页 叶慈念同样意识到不对劲:「他不是死了吗?」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房间中唯一的凡人——广小深。 广小深点头,确认了他们的说法:「我父亲曾经围观过明昭的葬礼。」 人皇的葬礼是抬着棺材绕城一周,期间城内所有店铺关闭,所有人都要在棺材的必经之所跪地磕头,以示尊敬。传说在古时,凡人界的城池还没有这么多的时候,要前往每一个城池进行同样的仪式。 「若明昭是那位邪魔修呢?」祝却握着被子,喃喃说。 这个猜想几乎可以解决所有的疑惑。 若明昭是上一任人皇,自然也能穿龙纹衣袍,还同明曦的关系较近。祝却甚至怀疑,他之前在宫殿中感受的那股血腥气息,就是来自明昭。 而且当时,明昭和他的距离一定很近,说不定就在隔壁。 叶慈念面色难看:「明氏和修真界有约定,修真界之人不可随意在城池内使用法术或灵识,特别是皇宫。」 若不然,他现在能直接灵识扫过皇宫,找到明昭。 「不必。」祝却微微摇头,终于有了力气直视叶慈念,脸色还是苍白,「这次的秘境开启,会有哪些人去?」 第二十七章 明昭的想法很好猜懂,不是吗? 百年前,他以「深爱」为名,将祝南音关进后土秘境,美其名曰让他「醒悟」,好放下戒备,同他在一起;如今,他伙同明曦准备復活术法,术法中心是祝南音的本命剑。 他一直都没有放弃过祝南音。 邪魔修的想法也很好理解,他们无法自行存活,只能依靠吸取血气为生,宛如百死不僵的寄生虫。巫族的復活术法没用,他自然会想到邪魔修的术法。 所需材料无非是更多、更高级的血液,而此时又有了开启后土秘境的消息,明凤城内修真者数量逐渐争夺…… 明昭想做什么一目了然。 祝却忽然觉得疲累:「……有办法让这些人别去秘境吗?」 话音刚落,他就意识到这句是空想。 无凭无据说明昭还活着,成为了邪魔修,如今开放秘境是不怀好意,惹上这么多修真门派让他们遣返弟子,简直是痴人说梦。稍不留神,叶慈念就要成为修真界的公敌。 退一万步说,就算明昭是邪魔修又如何呢?宗门长老一向推崇修真逆天而行,不过是邪魔修,自有长老掠阵看守,若有轻举妄动定能镇压,不论如何,已经快到手的好处是绝不能丢的。 祝却以前当过宗门核心弟子,对这些人的想法再清楚不过。 「可以。」 叶慈念的回答倒是让祝却吃了一惊。 特别是发现对方不是说笑,而是认真的之后。 「我、我就是随便说说!」祝却有些急,叶慈念虽修为顶尖,但他心魔刚刚驱逐,还未完全稳定;再者,他不是孤身一人,手中还有个白衣盟,做事更不能轻举妄动。 「我有办法。」叶慈念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祝却急得跺了跺脚,后悔自己刚才说话怎么不经过大脑,让叶慈念当真了,急急忙忙安抚说:「这事不用操心,只要我和你们一起进去就行,我有办法保护所有人。」 「再者,秘境中有我需要的东西,我是非进去不可的。」 「是什么?」叶慈念追问,就连广小深都将目光移到他神色。 祝却不太想说,绞尽脑汁想找个藉口敷衍过去:「……天材地宝之类的,我的东西都在缥缈峰中,暂时拿不出来。」 叶慈念点点头,不知道有没有将这番话听进去。 祝却松了一口气。 不论朋友的关系远近,有些东西还是不能全盘托出,秘境本源的牵扯太大,祝却不愿意自找麻烦。 夜已经深了,闹到这么晚,祝却显露出一丝睏倦,几人重新道别后准备休息。 在祝却进入房间的前一刻,广小深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若有事,及时来寻我。」 广小深的身形高大,能将祝却完全拢在怀里,每次见到他,祝却都会产生一股安全感——虽然对方只是个凡人。 此时也不例外,他点点头:「一定会的。」 祝却重新关上门,心脏跳动的速度逐渐加快。 他在兴奋。 原来明昭没有死。 祝却原先可惜,少了一个报復的仇人,他又不会挖坟鞭尸,可如今,明昭没死,就意味着他可以和对方做个了结。 他会给明昭一个痛快。 —— 明氏皇宫。 明昭醒来后用力扯断了侧殿中的红线,铃铛噼里啪啦掉落一地,清脆的声响连绵不绝,组合成一支噪音。 不仅如此,凡是殿内能破坏的东西,全被粉碎个精光,殿中几乎只有房顶和墙壁还完好无损,其余东西全都成了残渣碎末。 附近的宫人就算听到声音,也不敢上前。自上任人皇开始,这间无名宫殿时常会在深夜发出阵阵怪声。 不是没有宫人前去探查过,但那些宫人无一倖存,全都消失了,久而久之,附近的宫人只当自己聋了瞎了,再也不会管那些声音。 明昭原地发了一会疯,不一会,侧殿门打开,门口是明曦。 「只是一个梦。」明曦说。 「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明昭口中发出与明曦无异的声音。 第39页 两人分明相貌迥异,身形、声音却一模一样,或者说,他们本来是一个人。 明曦早早成为邪魔修,拥有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寿命,而人皇是不能活这么久的,所以他将自己的一部分分离,就成了「明曦」。 等「明曦」死后,「明昭」这个身份又可以捲土重来,重新成为下一任人皇。 人皇拥有凡人界最大的权力,能够轻而易举获得他想要的,让他在寻找復活祝南音的事情上更事半功倍。 「他是回来了,但那是一个完整的人吗。」明曦毫不犹豫地打碎「自己」的幻想,刚才的梦境他能同步感知到。「明曦」是本体的所有理智;现在的「明昭」是本体的所有情感,所以两人性格迥异。 「他只会重复一句话,只会回到修真界,与其说回来了,不如说那只是一缕残魂,误打误撞进入梦中而已。」 和明昭不同,明曦将所有期望放在明日的秘境开启中,届时会有几十甚至上百个更高级的血肉供他们驱使,那些血肉会将阵法的等级推向更高一层,也更有把握召唤回祝南音真正的灵魂。 想到祝南音,明曦的目光柔和了一些:「若音音回来,你就在此不必走动,等他倾慕于我,我再慢慢告知他真相。」 他如今已有漫长的寿元,可以常伴在祝南音身侧,而不是那个闭个关都要苦等五年的凡人。 祝南音再来找他时,还很吃惊明昭为什么会长得这么快,他表面不显,心中却恨极—— 若音音多闭几次关,再见到的,不就是白髮苍苍的老人了吗? 他不服,凭什么明氏不能修炼成仙,凭什么要让二人的距离如此之远,他甚至答应了那个人的条件,主动成为邪魔修,只为了有更长的时间陪伴音音。 可是音音不愿意和他在一起,甚至不惜自戕。 音音、音音,你只能和我在一起。 看到怀中的佩剑碎片,明曦忽然露出一个神经质的笑容。 第二十八章 祝却晚上睡得不算好,在重新入睡后,似乎又零星梦见了一些过去的片段,以至于醒来后精神很差。 外面的天空也雾蒙蒙的。 他站在窗边,出神地看了一会,有种山雨欲来的架势。街道两侧的摊贩也少了不少,叫卖声都有些有气无力。 房间的门一下一下地被敲响了:「祝却,进入秘境的时间提前了。」 门外说话的是叶慈念。 「就来!」 祝却应了一声,急匆匆给自己换衣洗漱,不仅如此,还要准备好防身以及攻击的巫符,更有净化的祭器以及那面可以隐藏自己的面具。 早点是到时间自动出现在桌子上的,祝却随便吃了几口,便将东西收拾好,开门出去。 「提前到什么时候了?」 甫一出门,祝却就问道。 叶慈念回答:「昨晚。」 祝却:「什么?」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昨晚?难不成明曦在那个梦之后就开启了秘境? 叶慈念似乎看出他的猜想,肯定地点点头,甚至还有气力开玩笑:「或许我们是最晚过去得,宗门弟子们早早就准备好了。」 祝却:「……」 无数话语梗在心头,他却找不到合适的词形容自己现在的感受,只好说:「我也准备好了。」 他话音刚落,却见旁边忽然伸过来一柄剑,是雪里剑。 祝却顺着剑身看过去,广小深主动将雪里剑递给他:「拿着,你有用。」 说完这句,他就不再开口了。 祝却理解他的意思,此时也不推辞,秘境中确实需要雪里剑,不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是为了修復它。只是这些话就没必要再说出口。他从口袋中拿出一些巫符,分别置于房间的不同角落,又用红色颜料在广小深的额头画了一笔。 「好了,秘境中的时间流速同现实不一样,你在房间中等我一天即可。」祝却忍不住叮嘱。 得到广小深的保证后,祝却才放下心,带着雪里剑同叶慈念离开了。 出门后,叶慈念状似无意地问:「祝却和那位凡人的关系不错?」 祝却点了点头:「他们一家都是好人,小深也是,知道我要来明凤城,怕我有危险才跟来的。」 叶慈念点点头,不说话了。 修真者基本上没有和「凡人成为好友」这一选择,但祝却的想法向来与众不同,这很正常。 「秘境是有修为限制的吧。」祝却跟着叶慈念登上仙舟,秘境入口距离这里尚有一段距离,不能用瞬移的术法,仙舟是再好不过的代步工具。 他看到叶慈念挥手间召唤出仙舟时,忍不住发问。 叶慈念是大乘期,和他相处时往往感受不到这点——他将自身威压压置最低,几乎和凡人无异了。 「限制在金丹期。」叶慈念从袖中摸出一个小药瓶,将里面的丹药倒出,一口服下,下一刻,周身气息涌动,很快被限制在金丹期,超出金丹期的术法均不能再用,「你要试试吗?伪丹期?」 说着,叶慈念递过来另一个小药瓶。 祝却看了一眼,摇头说:「秘境不会排斥我。」 秘境由来与巫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而祝却如今是巫修,不论如何都排斥不到他头上。 说话间,秘境入口已经到了,仙舟毫不犹豫地直冲进去。 第40页 周围风压涌动,眨眼间,他们就来到了一片新的领域,面前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天空湛蓝,云朵一片片地飘着,和外界阴沉沉的天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只是空无一物。 祝却对后土秘境的印象不深,依稀记得也是类似的环境,天空白云和原野。 叶慈念挖了一捧土,检查后说:「这里没有灵力的气息。」 他说完,将土放回原来的位置,拍了拍手。 「这里的东西都没有灵力。」祝却撑着脸说,如果有一丝半点的灵力,极有可能蕴养他的经脉,促使伤势好转,秘境中的灵力又一向以温和着名,明昭是不会放心将当初的他放在这里的,「继续往前走走,我有预感,就在前面。」 叶慈念点了点头。 祝却拿出雪里剑放在腿上,轻轻抚摸过一遍,嘆了口气。 他如今巫力不算强盛,不然能直接顺着雪里剑上的气息,找到师兄的……骸骨。如今不知道明昭提前开启秘境有什么目的,还要尽量保护已经进来的修真者,不然,他有时间将整个秘境从头到尾翻一遍。 希望师兄不要怪他。 祝却的心情一瞬间低落下去,叶慈念只以为他是担心秘境中已经进来的人,于是坐在他身侧,试图安慰:「那些修真者大多是宗门内的核心弟子,只是一晚上,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正说着,却见祝却仰头看着他。 祝却的瞳色特殊,在阳光下像是一泊近乎凝固的琥珀,边缘泛着些浅金色,此时,那双瞳孔的边缘微微泛出水光,只是很快就消失不见了:「没事。」 他復又低下头,重复说:「我没事。」 叶慈念点点头,像是接受了祝却没事的说法,心里却把傻批明昭骂了个半死。 仙舟行了一天一夜的路,才看到别的人。 更巧的是,这些还都是熟人。 叶慈念正准备放下仙舟,祝却却按住他的手制止了:「是太虚宗的服饰。」 以叶慈念的修为和地位,不用同秘境内的任何修真者折节下交,更何况是太虚宗的人。 祝却对太虚宗和无极宗拥有一视同仁的厌恶与排斥。 听到他的话,叶慈念也放缓了动作:「听你的。」 哪怕对方是一天后好不容易遇见的人。 只是麻烦不是想避开就能避开的。 远处那些人见到有仙舟过来,主动御剑前往,当头的便是白若羽。 叶慈念没让他们靠近,先去询问祝却的意思,见他不排斥,才打开了仙舟的防护罩。 白若羽下了飞剑,踩在仙舟上,跟随他的师弟也紧随其后。 「道友。」他不认得叶慈念,倒是认识巫族,此时对方和当初一样戴着面具,不冷不热地看着他。 最近见到巫族的频率是不是过多了些? 第二十九章 白若羽有些疑心对方的目的,但他们在秘境中耗费了一天多的时间,什么都没发现,如今最好的做法就是和别人联合。 巫族更是上上之选,他们可占卜,对秘境的了解比他们更深一些。 他简要说明了进入秘境以来的情况,随后期待地看向祝却,希望对方能给一些建议。 祝却随意指了一个方向:「往那边走。」 叶慈念自然是听他的。 「前辈已经有结论了吗?」白若羽见祝却似乎想都没想,直接指出了方向,忍不住问。 「没有。」祝却微微歪头,似乎笑了一声,「如果你不满意,可以自己去找。」 白若羽的面色瞬间有些难看。 秘境中没有灵力,自然意味着他们使用完灵力后无法补充,只能尽量节省。进入秘境前又没有准备可用灵石驱动的代步物品,除了穆霄,白若羽与纪穆源驱动飞剑都是极为勉强的。 现在有了代步工具,不说别的,灵力自可节省下来。再者他们其实也没什么方向,与其质疑巫族,不如乖乖地等待,准备和其他人汇合。 只有穆霄若有所思地看了祝却一眼,选择的位置倒是离他近一些。 不知行了多久的路,前方原因和中居然真的出现了一座极大的宫殿群,其中的主殿更是有不少灵光闪烁。 叶慈念逐步放下了仙舟,众人站在大殿门口,却迟迟没有进去。 「前辈?」叶慈念不知道祝却有没有和后面那几个人交换名字,于是含煳地喊了一声。 祝却看着殿门的规格,同凡人界很不一样,但是很有巫族的风格。 他嗯了一声,收回目光,走进殿中。 此时,大殿内人数足有二十四人,进入秘境的修士全都集中在这里了。 来不及寒暄,在人齐的下一刻,身后的殿门忽然关闭,紧接着是一股极为强烈的失重感,叶慈念立时察觉到不对劲,试图去抓祝却的衣袍,却在最后一刻被大殿强硬地隔开了。 所有人全都掉进了地面之下。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几乎只在片刻,祝却就掉到了一个未知的空间中。 地面很硬,他被撞得七荤八素,连面具都被磕开了,他费力地站起身,首先看到的就是墙面上满满的壁画。 风格极有巫族的特徵,只是还来不及细看,面前便出现了一堵黑影遮住了他的视线。 「祝、南、音。」 这声音昨日才听过,祝却瞬间拔出雪里剑,挡在自己身前:「……你是明昭?」 第41页 眼前的人分明是明曦的长相,却偏偏表现出一副和他极为熟悉的样子。 「你没有死,你骗我。」 明曦死死地盯着祝却,瞳孔中满是血色,他只是偶然进入这个空间,却没想到会有这么大一份「惊喜」。 「祝南音的确死了。」祝却没有和对方废话的想法,快速咬破手指,挤出几滴血液,在空中画了一个奇异的巫族字咒,咒术落到明曦身上,快速发出一阵焦煳般的声音,以及□□焚烧的气味。 「你也去死吧。」 祝却毫不犹豫地刺入明曦的心脏。 —— 祝却毫不犹豫地一剑将明曦捅个对穿。 对方浑然不觉身上的疼痛,只是死死盯着祝却,仿佛要将对方如今的样子刻在心里。他的身体渐渐透明,霎时间消散成一抹青烟。 「不见了?」 祝却收起剑,剑身上没有血液,刚刚刺入的手感也极为奇怪,像是扎进了一团轻烟中。 「原来只是一个影子,怪不得胆子这么大。」祝却轻笑一声,将剑收起来。 巫族乃是邪魔修的天敌,祝却想要杀死对方,简直有千万种方法。可明曦还敢在他面前出现,可不就是因为这个术法? 身后忽然传来的走动的声音。 「阁下看戏这么久,也该看够了。」祝却没有感受到邪魔的气息,面对普通修者,他不会用刚才那样粗暴的方法,于是头也没回,「不知阁下可有什么感触?」 「自然。百年前的祝南音居然没有死,这个消息足以让太虚宗重新下达一轮追杀令。」 身后传来的声音很是陌生,不是祝却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是吗?」祝却转过身,看向对方,那人居然也穿着太虚宗的道袍,曾经在血城外有过一面之缘,甚至刚才,二人还同乘在仙舟上。 太虚宗的人,这下子不好煳弄了。 祝却微微皱了皱眉:「阁下有什么条件?」 他现在自然不能直接和太虚宗对上,哪怕巫族的身份足以为他加一点筹码,但对上修真界顶级的宗门,还是有所不足。 祝却心中以及在预估对方可能提出的条件,只要在他的范围之内,祝却不介意付出一点东西让对方闭嘴,只是…… 只是自他转身后,那人便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 这又是何意? 对方不开口,祝却自然不会贸然说话,那双眸子谨慎地盯着对方。 二人陷入僵持。 但穆霄的想法到没有祝却以为的那么复杂,他甚至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惶恐中——原来他真的和梦中人长得一模一样。 他幼时便能从梦中见到一个与自己一般大的孩子,天真活泼又纯粹,像极了曾经山下买过的粘糕,软乎乎地喊着哥哥。随着年岁渐长,梦中的孩子也在逐渐长大,对他的信任与依赖始终如一。 面对这样真挚的情感,没有人会不动容,穆霄也只是千万凡夫俗子中的一人——他几乎无可自拔地陷入那位少年编织的温情陷阱中,进而爱慕。 从能下山开始,穆霄就在寻找梦中少年的影子,但种种迹象都表明,那少年只不过是他的一个妄想,修真界内从来没有存在过这个人。如今,穆霄知道了,不是假的。 他真的存在,并且现在,真切地站在他面前。 「……你是,祝南音?」穆霄几乎顷刻间打碎了刚才试探的面具,迫切地问道,「我可以叫你音音吗?」 他对这个小名有着极为强烈的熟悉感,几乎就是为了他量身定制。 祝却:「……?」 不是,这人脑子坏了? 第三十章 他露出一言难尽的眼神:「祝南音已经死了,我如今叫祝却。况且,你多大?」 穆霄似乎意识到什么,还是回答道:「……三十岁。」 他有些痛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好好修炼,以前在山里,师尊偶尔会透露有关祝南音的只言片语,他知道对方是千年一遇的天才,十几岁便突破金丹,成为最年轻的金丹修者。如今自己快是对方的两倍大,也只是金丹后期而已。 「我一百多岁了,弟弟。」祝却笑了一下,在后面两个字上加了重音,「按理来说,我算是你的师兄。」 穆霄毫不犹豫地喊了一声:「师兄。」 祝却:「……」 确认了,这人脑子真坏了。 祝却懒得再这么鸡同鸭讲,和对方说话只会浪费生命,干脆警告对方一句:「你最好别出去瞎说。」然后将人丢下,拿起因坠落摔在一边的面具,仔细观察这片空间内的环境。 空间很大,像是某个偏殿,房梁和柱子都是青铜器,上面是一些怪异的花纹,表面似乎还有一层厚厚的泥垢,散发着古怪的味道;四周的墙壁上是阴森的壁画,颜色极为简单,五根手指都能数出来,但是绘画的细节却极为全面,特别是画中的人,甚至瞳孔的形状都刻画出来,就好像真的有人在墙上盯着自己。 以上,是普通修真者进入房间后的第一想法。 祝却倒是格外如鱼得水。 这里的环境与巫族祭祀场所极为相似,只是周围的墙和房顶用了更为结石的砖瓦结果,房梁也不会奢侈地使用青铜器,只立了石柱——除了这些,完全就一模一样嘛。 祝却甚至出现了一种回到老家的快乐感。 第42页 他仔细看了一下青铜柱上的花纹,巫族通常会在青铜器上留下有关时间的标记,几千年来都没有变过,因此,祝却倒是能判断立柱的时间:「……天岁道三万四千六十六年?」 按照巫族的计算方法,天岁道开头均是旧历,如今是新历,已经持续了上万年,这根柱子居然来自旧历? 「你看出什么了吗?」穆霄此时算是反应过来,收起奇奇怪怪的表情和态度,倒真有些认真的意思。 只要对方不犯病,祝却还是蛮好说话的,更何况自己的把柄还在对方手里,于是和对方说了自己的发现:「只能表明,这片空间存在的时间很久远。」 修真界是新历出现之后才涌现的,所以穆霄对旧历一无所知,此时也很愿意和祝却说话,主动问:「为什么会分新历和旧历?」 祝却:「传说旧历时,天道尚未完全,百姓水生火热,所以用『天岁道』,这是后来的翻译,在当时的意思是『天塌碎的时候』,后来巫族的祖巫联合十二位大巫合了天道,创造出金木水火、风雨雷电,这才是如今的世界,也就是新历。」 「十二个秘境便是和十二位大巫有关?」穆霄问。 祝却点点头:「这些秘境的名字都是大巫当年的名称。」 自那之后,巫族再没有祖巫的位置,不论修行多久,皆是「大巫」。 说完青铜柱,附近的壁画也可以说一下。 祝却仔细看了一圈,判断道:「壁画的内容应该就是当年合道的样子,最前面的是祖巫,后面十二位均是大巫。」 大巫们的样子不一,有些是正常人类的模样,有些是一条蛇、一团云、一束闪电,如果不是有「专业人士」辨认,说不定以为那是背景。 祝却数出了十二个,又点了点站在最前面的兽皮男人,肯定道:「他就是祖巫。」 在说完这句话后,墙上壁画上的眼睛似乎看了他一眼。 祝却下意识露出一个微笑。 那双眼睛微微收敛,重新看向了前方。 穆霄忍不住问:「刚才是什么?」 祝却有点嫌弃对方的问题多,但转念一想,三十几岁,在修真界还算是个小孩子,便也宽容道:「是那位『祖巫』残留在壁画中的念,巫族认为,画了对方的样子,那人便会残留下一抹念,保佑附近的天空、大地以及居民。这抹念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消散,如今距离壁画创作的时间大约有万年之久,那抹念也是因为在秘境中,才得以残存,稍微动一动眼睛已经是极限了。」 「况且我现在是巫修,算是他的后人,能牺牲自己以身合道的自然也不是坏人,刚才你可以理解是他跟我打了个招唿。」 祝却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 穆霄的心这才缓缓放了下来。 修真者逆天而行,争夺资源已是常态,若是前往别的修真者留下的秘境,首先就是来个十几轮陷阱,特别是壁画这类东西,只要多看几眼,一定会陷入先辈留下的迷魂阵中,心志不坚定的能当场被灭杀。 所以在刚才,看到壁画异动他才会那么紧张。 「你们巫族,还真是与众不同。」穆霄缓缓说。 「我不是巫族,我是巫修。」祝却重新纠正了对方的话。 一来一回间,二人之间的氛围缓和不少,祝却只当对方是个脑子不太好的后辈,还主动出言安抚:「这里应该没什么危险,你不用担心同门。」 穆霄几乎要笑出声。 他有什么好担心的?如今知道自己的梦中人就是百年前的祝南音,曾经了解的只言片语汇成一条完整的线索,起码他知道,那个纪穆源——也就是祝南音曾经的师弟,不算什么好人。 能不在背后捅刀子都算他有同门情谊,能有什么好担心的? 但是祝南音是个心地善良,格外与众不同的修者。 为了在对方心里留下一个较好的印象,穆霄含煳地嗯了一声,算是确认了祝却的说法。 祝却也转过头。 对方心里还想着太虚宗,还是赶紧分开得好。 他还挺怕穆霄一个发疯把自己捆了送回太虚宗。要知道,祝却虽然对邪魔修很有一手,但在这些修真者面前宛如待宰的猪崽。 心中想法迥异的两人相视一笑。 第三十一章 除了壁画和青铜柱, 房间的角落中还放着不少箱子,表面并没有多少灰,打开一看, 里面都是一些青铜铃铛、青铜鱼,或者玉器。 这些都是普通的巫族祭器,表面没有灵力波动。 祝却挑拣了一个青铜铃铛, 拿出来看了看,和他面具上的青铜铃铛如出一辙,只是做的更粗糙些。如果说面具上的铃铛是手工打磨出来得, 那箱子里的这些都是模具浇筑的。 「这些是陪葬品。」 祝却看完每一只箱子后,下了结论。 穆霄对这些东西到没有多少兴趣:「巫族也和凡人一样?」 「准确来说,除了巫族的寿命更长一些, 和凡人的确没什么不同。」祝却解释,这也能说明为什么古时巫族和人族通常是一个紧密的、不可分割的整体,「有墓葬文化也很正常。」 他正想解释其中具体的差异,却被穆霄的问话打断了: 「你也会死吗?」 祝却:「……?」 听听,听听这是什么话, 哪有人直接问这种?! 第43页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对方一眼:「你师尊是谁?」 怎么教出这样一个不会说话的弟子? 穆霄倒是没察觉出祝却的深意, 还挺开心能回答这个问题的:「我师尊是落霜尊者。」 祝却继续:「……」 落霜尊者…… 他之前还骗了对方…… 「好吧。」落霜尊者同他的师尊交好,这么一算,穆霄算是他比较亲近的师弟了,祝却抹了抹鼻子,面对穆霄的耐心多了不少, 「在正式转为巫修之前, 我是金丹修士, 身体已经被灵力改变过,所以我可以活到金丹修者自然死亡的年龄——也就是八百岁。」 当然, 因为之前重伤未愈,实际能存活的时间会短一些,这就没必要说明了。 「而且我也可以辟谷,不眠不休。」祝却继续解释,「但是不会像真正的修真者那样几年不吃不喝不睡,最多半个月而已。」 穆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敏锐如他,自然知道自己报出师门后,祝却对他变化的态度,再一想之前对方还对他爱答不理,于是主动解释:「我和他们一同外出,只是因为宗门安排的,那几日我师尊不在门内,宗主直接下令,所以不好推拒。在路上我很少和他们说话,要说话也只是提醒他们不要惹麻烦。」 「有关你的事情,没有允许,我是一句话都不会说出去的,哪怕师尊问我,我也不说。」穆霄继续补充,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掏出来跟祝却证明清白,「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发心魔誓。」 祝却飞快摇头,制止了他的行为:「这就不用了。」 对方是落霜尊者的弟子足以让他放下戒备了。 「有时间我会去太虚宗一趟。」祝却嘆了口气。 之前落霜尊者问他祝南音的下落,那是祝却还确认自己绝不和修真界内的其他人再有牵扯,所以说了谎,可现在,他的观念早已改变,自然对落霜尊者充满愧疚——这可能是修真界唯一挂念他的长辈了。 「是为了缥缈峰吗?」穆霄飞速地将自己了解的事情说出口,「自从你下山后,缥缈峰自动封闭了,只能由缥缈尊者的亲传弟子打开,纪穆源试过,但是他被拒绝了。」 祝却蓦然和穆霄对上视线,眼睛都亮了:「你的意思是,缥缈峰还没被太虚宗搬空?」 穆霄凑近了一点,两人之间的距离霎时间不足一拳,唿吸间的气息交缠在一起:「怎么会呢,就算真的被打开了,我师尊还看着呢。」 这算是下山以来听到最好的消息了。 祝却的瞳孔中很快地泛出一丝水光,有很快消失不见:「我知道了,谢谢你。」 他不在意缥缈峰中的珍宝,却很在意里面的回忆。从小到大,他同师兄、师尊住在同一个小院落里,师尊和太虚宗内那些高高在上的长老很不一样,她并不以修真者的身份为傲,更想一个普通凡人,事事亲力亲为。祝却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被对方捡回缥缈峰抚养长大,这么些年来,师尊和他的母亲一样。 还有师兄,祝却第一次拿剑、第一次修习心法、第一次突破修为,都是对方的指引,没有师兄将他的经验倾囊相授,祝却又怎么会修习得这么快?但凡有好处,他们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家人,而不是自己。 祝却怎么可能捨弃缥缈峰? 「或者离开秘境后,你就和我一起回太虚宗吧。」穆霄再接再厉,「本该是你的东西,谁也拿不走。」 祝却摇摇头,指了指封闭的空间:「等出去再说吧。」 这处墓葬还算不上主殿,只是偏殿,里面的东西也不算珍贵,等祝却看过一圈,穆霄也检查完毕:「的确没有可以出去的出口。」 祝却说:「想必这就是后土秘境的特殊了。」 严格来说,这不算一个秘境,而是一处墓葬。地下才是秘境的主体。 穆霄提议:「要不要我直接将这里打碎?」 祝却摇摇头。 既然已经形成一个整体,贸然破坏,说不定会引发墓葬的躁动,将他们丢出去。祝却还没有彻底杀掉明曦,也没有拿到想要的东西,出去后没有人皇的允许,是不能再进来的。 他绕着墙壁又走了一圈,在壁画中祖巫的位置画了一个古怪的符文,又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些碗碟,里面摆放着糕点或者水果。 穆霄:「这是?」 祝却笑了一声:「出不去当然要求祖宗保佑啊,求求祖先,给后人指一条明路吧。」 他话音刚落,原本严丝合缝的空间居然真的发出轰隆的声音,角落中开出了一扇门。 「多谢祖先。」祝却恭敬地鞠躬,将地上的碗碟都收起来,吃食也不例外,然后拽着穆霄飞速地跑走了。 壁画上的眼睛似乎在背后注视着祝却,直到小小的身影离开,那扇门也重新关闭,壁画才收回目光,空间中低低迴荡着一声轻笑。 第三十二章 祝却拉着穆霄一口气跑到道路的终点, 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他跑得气息不稳,穆霄却像没事人一样,拍着背给他顺气, 还有空问他:「跑什么啊,师兄。」 祝却缓了半天:「你傻呀,我都把祭品拿走了, 如果祖巫生气,把门关上了怎么办。」 说完,他拿出一个果子, 用力咬了一口。 见穆霄还盯着他,祝却瞥了他一眼,重新拿出一个果子:「我饿了, 你要吃吗?」 第44页 穆霄接过果子,眼神一刻也没有偏移,学着他的样子咬下去。 祝却觉得对方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此时也不是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而是继续观察这片空间。 这里比刚才的那片空间大了许多倍, 甚至有些空旷, 同样的柱子,壁画的内容倒是不太一样。是一位水生火热的小人、一位看不清面目的女性,和最后天朗气清的样子。特别是最后一幅画,色彩用得很重,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和天空。 祝却看着中间那副壁画出了神。 按理来说, 依据巫族的习惯, 是不会出现「面目不清」这种情况的, 刚才墙上的壁画中连瞳孔的细节都极为清楚。如果出现这种情况,只能有一种情况说明:画像上的人这么要求。 女性、看不清面目…… 「我知道这里葬的是谁了。」祝却吃完果子, 手指上还有残留的汁水,「根据巫族的记载,这里应该是后土娘娘。」 传说中,后土娘娘以看不清面目的女性示人,心底纯善,因为见不得人间疾苦自愿合道,从此便有了「地」,能让凡人安居乐业。 穆霄好像没注意对方的话,牵起祝却的手,拿出手帕,施展了一个净水术,帮祝却擦干净手指。 细腻如玉的手指被一根根擦拭干净,指尖透出一点微粉,穆霄忽然有了一个荒谬的念头——他想将这只手贴到唇边。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后,穆霄的第一想法是不能吓着祝却,于是忍着将他的手放下,和祝却奇怪的目光对上视线。 穆霄:「……怎么?」 总不至于他刚才的想法被发现了吧。 祝却摇摇头,转过视线:「没什么。」 刚才某一个瞬间,祝却觉得穆霄要在他手上咬一口,就像那种狗狗咬骨头的珍惜吃法。 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决定不说,只当是自己的错觉。 大殿中心摆放着一口棺,除此之外,殿内的空间和刚才一样,都没有出路。 祝却喊来穆霄帮忙推开青铜棺材,里面空无一物,这倒是很好理解,合道后不会留下身躯,里面怎么可能会有尸体? 这里最多是衣冠冢。 「你知道吗,在很多记载中,后土娘娘往往还代表着『轮迴』。」祝却没头没脑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穆霄:「……什么意思?」 祝却对他笑了一下,主动戴上面具,防止一会遇到熟人:「我们躺进去就好啦。」 说完,他以身作则,主动躺进棺材,里面的空间不大,但他还是努力挤出了一片空间。 穆霄嘆了一口气,同样躺进去,将上面的棺材板盖好,又挪了挪祝却的位置,让他半个身体都压在自己身上。 或许过了一天,又或许过了一刻,熟悉的失重感再次传来。 这次祝却与穆霄有了准备,落地时没有硬生生摔上去。穆霄及时抱住他,将人抱在怀里,算是平稳。 只是这次,空间底部不是地面,而是一片汪洋,有仙舟从远处飞来,及时接住了他们。 「祝却。」叶慈念见是祝却,悬着的心终于放松下来,「还好你没事。」 「有我在,小师、祝前辈怎么会有事。」穆霄有些不爽地看着眼中只有祝却的叶慈念,心想对方这表现格外不对劲,小师兄和他有什么关系,怎么一上来就这么亲近的样子? 就算是他,小师兄一开始也疏远呢。 他本想直接喊出小师兄三字,却见仙舟上还有一个人,同样穿着太虚宗的弟子道袍,只是浑身湿淋淋的,像是在水里走过一遭。 「穆师弟。」 白若羽轻声唤道。他的长相不算差,容貌清丽,气质也温和,宗门中有不少人将他作为道侣的理想人选,可这副长相併没有让他在穆霄面前讨到什么好处。 穆霄在心里嗤笑一声,他怎么会不清楚对方心里的小九九?此处只有他们四人,若自己和叶慈念都站在师兄这边,白若羽就形单影只了,唯有将自己拉拢过去,才好抗衡。 若这里只有叶慈念,穆霄也不介意顺了对方的意思,算是同出一宗,没必要让外人占了便宜,可小师兄也在这。 小师兄理应和他更亲近。 所以穆霄当自己没听到对方的话,问道:「前辈可有受惊?」 祝却摇摇头:「我没事。」 他转头看向叶慈念:「你一开始就在此处吗?」 叶慈念点点头:「我猜想这里或许与巫族有关,有些器物和你的青铜铃铛一模一样,所以没有贸然破坏。」 祝却对他笑了笑:「你做的很对,如果修真者贸然攻击,说不定会被此处吞噬。」 谁也不知道这些几万年前的老祖宗会不会敌视修真者。 两人快速交换了一下信息,祝却算是对此处空间有了大致的掌握。 他刚才的空间是「后土」的墓葬,那么此处便是「共工」的墓葬,正好同对方掌握的权能相关,也就是「水」。 此处的壁画不在墙上,而是在「屋顶」,祝却让叶慈念升高,却听对方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止飞舟继续往上,而且下面的水面也越来越高。」 祝却往下看了一眼。 「我在此处呆了一天,原本根本没有水,但六个时辰之后,水忽然从地面涌了出来,并且不断上升,不得已用了仙舟。」 第45页 「获取是看出你们不是巫族,害怕你们心怀不轨。」祝却回答,他手指上的伤口还未癒合,此时稍一用力,便挤出了几滴血液,将其滴在水中。 几乎是眨眼间的功夫,水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最终消失不见,而地面干干净净,仿佛刚才的水只是众人的错觉。 「你受伤了?」叶慈念眉心一跳。 祝却没在意这点小伤口:「不算什么,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叶慈念适时地看向穆霄。 第三十三章 穆霄挑了挑眉, 没有解释:「刚才不是快癒合了?」 「还好,只是不流血了。」祝却随口解释,「你的药很管用。」 简单的对话, 足以透出二人之间的熟稔。 叶慈念了解祝却,他不是简简单单会交付信任的人,穆霄能成为对方的朋友之一, 一定有他没想到的缘由。 「现在让仙舟上升吧。」祝却指了指天空。 屋顶的壁画同样描述了共工合道的缘由,只是他不是因为见百姓疾苦而心生怜悯,而是因为「赎罪」, 共工与祝融争斗,撞碎了天柱,导致天塌地陷, 引发灾难。为了赎罪,所以跟着祖巫合道。 「也不像是坏人啊。」祝却喃喃自语。 如果对方有怨气,刚才就不会这么轻易地退水,在面对叶慈念和另一个人的时候,也不会採用这么「温和」的方式, 让他们离开。 这时, 祝却才将心思分给仙舟上的最后一个人,居然是白若羽。 他有点点吃惊。 刚才是见到熟人后没注意,此时见对方浑身湿透,祝却轻嘆了一口气,走过去问:「你需要帮助吗?」 白若羽见来人是他, 勉强露出一抹微笑, 算不上开心。 谁能开心得起来呢?他此行的目标穆霄会主动对巫族嘘寒问暖, 看见自己浑身湿透,也没有主动问过一声;白衣盟的副盟主也对他十分亲近, 态度截然不同。 要不是顾忌自己的「人设」,白若羽都想质问巫族,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一个个居然都偏心于他? 「前辈。」白若羽打了个颤,「在前辈面前失态了。」 祝却心有不忍,给了对方一枚火符,只需少量灵力即可驱动,是他之前买来准备去祝融秘境用的,后来没用上,一直放在储物袋中:「我姓祝,祝却。」 他简单介绍了自己的名字,便走到一边,继续研究壁画了。 白若羽在听到他的姓氏时,双手颤抖,几乎拿不住灵符。 ……祝? 他恍惚看向巫族的背影,时间太久,他都快忘了祝南音的样子,只记得是一个少年,可天下的少年这么多,怎么会是同一个? 更何况,眼前这人确实是巫族。修真者与巫族势同水火,绝不可能中途转修。 白若羽捏紧了灵符,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多想,却忍不住将视线一次次放在祝却身上。 「祝」这个姓氏足以让他神经紧绷。 「前辈为何会来到修真界?」白若羽不顾看守在祝却身边的两人,强行和对方搭话,「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巫族……」 「白师兄还是先将自己收拾好了,可别生病了。」穆霄轻飘飘地开口。 他不喜欢白若羽,说不上来缘由,只是直觉不断提醒他,离对方远一点。 白若羽没听,执拗地看着祝却,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需要缘由吗?」祝却反问。 墙上的壁画没什么新鲜,他粗略地看了一圈,算是大致了解,这才有心思回答白若羽的话。 「我只是觉得应该下山歷练,便出来了。」祝却径直地略过他,走向空间的中心,那里同样摆放了一口巨大的棺材。 穆霄紧张地盯着祝却,生怕他和刚才一样,让这四个人再次躺进同一口棺材。他可不想和白若羽或者叶慈念有任何密切接触。 叶慈念看见穆霄的神色,又看向祝却,心中隐约有个猜测,于是走过去,蹲在祝却身侧:「看出什么了吗?」 祝却回答:「还没有,我在想怎么直接去中心。」 叶慈念:「什么?」 祝却对待朋友一向很有耐心,此时也细心为对方解答:「刚才我和穆霄在后土墓葬区,现在来到了共工区,我在想,或许要完整地经过十二个墓葬区,才能到达中心位置。」 「至于中心位置有什么,可能是祖巫的墓葬区,也有可能是外界的出口,总之,终点才是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过程太过复杂,我不打算继续解密。」 虽然在大巫壁画说这些……宛如后人说祖先坏话…… 祝却轻咳一声,声音压得更低了:「所以我在想,要怎么祭祀,才能让大巫网开一面,把我们放过去。」 叶慈念也学着他的样子压低声音:「会成功吗?」 祝却摸了摸鼻子:「应该会吧……」 之前在巫族聚集地的时候,他学习术法总是最快最好的那个,白髮苍苍的大巫跟他说,祝却很有这方面的天赋,是被天道喜爱的。 天道喜爱的自然也是巫族喜爱的。所以那时巫族上下都很欢迎他的到来。 既然天道是当年的大巫合道而成,自然,大巫们对他也有零星的好感吧? 祝却这次的祭祀要认真多了,根据棺材的走位决定好祭祀台的位置,又拿了新的果子与糕点,摆出贝币与龟甲,开始卜算。 第46页 他一边摇着龟甲,一边念念有词,说的是巫族传承的古语,大致内容是祈求祖先保佑与赐福。 贝币被倒出后,形成了一个奇怪的图案,祝却看了一会:「大巫答应了!」 下一刻,棺材四周有水重新漫出来,只是此时,这些水没有四散,而是聚集在一起,慢慢地将棺材顶起来,最后水源中心露出一扇不知通往何处的门。 祝却这次不好意思把祭台收起来,而是放在原地,招唿几人一起走进去。 白若羽还有些犹豫,胆怯地看了祝却一眼:「祝前辈,你确定可以进吗?」 他的怀疑也是正常的,穆霄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若是不相信,就别来。」 「怎么说话的。」祝却拍了他一下,像教训师弟那样,随后开口安抚,「没关系的,祖先说可靠,就一定可靠。」 白若羽点点头,在最后走了进去。 所有人都进入门中,那些水慢慢消失,棺材被逐渐放回原位。 壁画上的人动了动,走到祭台面前,刚想拿取后辈给自己供奉的祭品,却见祖巫从另一面墙壁上走过来,毫不客气地拿走了全部。 第三十四章 穿过门后, 他们并没有直接进入墓葬的中心位置,而是一条极长的走廊,一眼看不到尽头。 两侧墙上的烛火一点点亮起, 蔓延到走廊深处,不算亮,但足以照明。 「这里好像不是秘境中心吧。」白若羽看到面前的走廊, 忍不住问。 他知道他应该做什么——每一位任务者都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他应该努力去刷巫族的好感,而不是在这挑刺。 但是白若羽觉得自己忍不住。 他几乎痛恨对方, 凭什么自己要拼命去刷穆霄或者叶慈念的好感,这么久也没有进展;而对方却能轻而易举地和他们成为朋友。 这种无力感瞬间让他想到了祝南音。当年也是这样,同祝南音交好的人几乎遍布天下, 他用了一百年的时间,才逐渐擦掉祝南音的名字,替换成白若羽。可现在,又有一个姓祝的出来,要打碎他这么多年的努力。 白若羽怨恨地看了一眼祝却的背影, 昏暗的走廊遮掩住他的目光, 几乎没人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不,或许有东西注意到了。 墙上壁画的「大巫」察觉到这微小的、针对他们族人的恶念,壁画中残存的念似乎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在白若羽身上做了一个标记。 没什么大用,只是会加速他的「气运」流逝。 「往前走就是了。」 祝却倒是很有信心。 祖宗倒是没有必要骗他, 如果真的想把这群打扰他安宁的外来者全部弄死, 在刚才的墓葬中有无数种方法。 更何况他可是摆了那么——多祭品, 连祖巫面前他都敢全部回收走人,却把祭品全都留在了共工大巫那里。 祝却觉得自己的牺牲已经很大了, 他又不是不需要进食的修真者,牺牲了一半食物,如果给他指错路,他一定会骂人的。 墙壁两侧同样是壁画,只是内容和之前截然不同,像是一口气把没看过的壁画全都呈现在祝却面前。祝却凑过去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叶慈念还怕灯光太暗,特地拿出了用于照明的明珠。 「多谢。」 祝却想接过珠子,却被叶慈念微笑着避过:「若是分心拿珠子,会打扰你的。」 这话乍一听似乎有些道理,但仔细研究好像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祝却直觉有些不对,但对上叶慈念的笑脸后就迷迷煳煳的,干脆摆了摆手:「随你,我要看这里。」 他在墙上指了一个地方。 穆霄迟了一步,在身后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痛恨的目光恨不得在叶慈念身上戳两个大洞! 这人不是白衣盟的吗?和他们太虚宗到底有什么关系了?怎么对小师兄一副如此亲近的样子? 到底有没有人管管啊? 「穆霄师弟……」白若羽走到穆霄身侧,想趁此机会和穆霄统一战线,哪怕只是联合起来说叶慈念坏话都行,他实在受不了任务进度一动不动的样子。 他必须要找到下一个冤大头,接管对方身上少得可怜的气运。 穆霄不想和他说话,语气也非常不客气:「借过。」 白若羽:…… 总而言之,一直走到长廊的尽头,白若羽也没有和穆霄搭上话。 当然,叶慈念没能和祝却多说几句,对方一直沉迷壁画,直到最后看见空荡荡的墙壁,才停了下来。 「这是什么?」穆霄及时找到机会插话。 「我已经看过了后□□工、祝融、句芒……」祝却一个个数过来,伸出手指,虚虚地点在壁画上,「这里应该是帝江和烛九阴,也就是空间与时间。」 新历以来,魔族、妖族、修真界乃至凡人界瓜分了十个秘境,唯有空间与时间秘境,至今下落不明。而且祝却在巫族的书籍中也没有查阅到相关资料。 如果想更进一步探索,除非去魔界。 妖魔混居,都聚集在北方深渊之下的魔界,藏书丰富程度与巫族有的一拼,甚至巫族还有部分资料遗留在凡人界,下落不明。妖魔族的藏书更全面一些,说不定会有时空秘境的线索。 倘若要復活师兄,这两个秘境是祝却一定要前往的地方,容不得他再忽视。 第47页 原本发现后土秘境的秘密后,他还想去时空墓葬撞撞运气,但一个个轮着太累了,不如一会问问去过时空秘境的修真者。可如今,墙面上壁画的空缺,让祝却陡然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算了。」 祝却放下手,谁懂不会清楚他刚才在想什么:「前面就是出口,先过去看看。」 走进出口,眼前的视野开阔起来,墙面上烛火辉煌,亮如白昼,地面反射出莹白的光芒,仔细一看,居然是一整面古玉拼接起来,作为地板;中心的棺材更为精緻奢华,黑玉一般的表面镌刻出不知名的符号,古朴威严。 祝却看得咋舌,他总算知道为什么巫族那么穷了——要是绝大多数财产都放在这了,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白师兄……」 纪穆源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祝却四处看看,却见浑然一体的墙壁上忽然多出数个出口,从出口中走出不少修者,大多姿容狼狈,像是狠狠吃了一顿苦头。 祝却见曾经的师弟毫不犹豫走向白若羽,心中冷笑一声,扭开了视线。 纪穆源总不至于那么蠢,非要去极寒之地找一些他根本用不上的宝物,那这些宝物是给谁的,简直一目了然。 他不知道白若羽是有意还是无意,但单方面付出从来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看看祝却自己就知道了。刚才一路上,白若羽可是提都没提一句他的好「师弟」。 不过祝却也懒得管他,知道缥缈峰没事后,他对纪穆源的宽容又多了一层,甚至还产生了一丝怜悯——但该还的帐还是要还的。 他甚至可以适当地催一下债。 祝却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只是这次的秘境之行似乎还想给他一个惊喜,在纪穆源之后,祝却又见到了窦飞光。 祝却:……晦气。 他极为不爽地移开视线。 叶慈念注意到他的动作,微微侧头,施展了一个隔绝话语的术法:「怎么?」 祝却:「看见了一个仇人。」 叶慈念顺着祝却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到了曾经无极宗的首席核心弟子——窦飞光。 他瞬间理解祝却说得仇人是谁,目光如刀。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是叶慈念可明白的很,窦飞光曾经可是祝却最好知己。 这人在当年背叛祝却的戏码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说实在的,当年叶慈念因为自身弱小,无法融入宗门弟子群体,只能被排出在外,以至于无法对祝南音伸出援手,进而生出心魔。 如今,祝南音已经回来了,他的心魔也完全好转,甚至还集结了不少散修,顶尖战力不输于修真界的顶级宗门。如果他还不能为祝却报仇,干脆自散修为魂魄消散得了。 窦飞光似乎察觉到有人带着杀意看了自己一眼,但杀意转瞬即逝,他的脸色苍白,巡视一圈后没有发现踪迹,居然默然地按捺不提。 若是以前,他还是宗门的首席……若在外有人敢对他不敬,自然能报告宗门,给予惩罚。可如今…… 虽说心魔已除,但修炼还是不够顺畅,前些日子差点出现走火入魔,多年来的修为差点毁于一旦。师尊已经帮助过他许多次,却不见成效,如今耐心售罄,已经不大关注他了。 窦飞光好不容易挣来了这次后土秘境的资格,本想在此地找到天材地宝,稳固自己的修为。但收效甚微。秘境中不仅没有珍宝,甚至地下的墓葬机关纪委奇怪,光是应付那些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炼心阵就已经耗费了他绝大多数力气。窦飞光甚至觉得,心魔有捲土重来的趋势。 这可不行。 但那位巫族…… 他先看到了白若羽,紧接着,就见到了站在白若羽不远处的巫族。 窦飞光心中一喜,迳自走过去,先对白若羽打了一个招唿,紧接着前往巫族所在的方向:「前辈。」 叶慈念刚想说些什么,手背却被祝却拍了拍,仅仅是这么一个微小的动作,就足以安抚他。 「有什么事?」祝却脸上的面具一直未取下,按理来说,除了明昭,还没有仇人发现他实际是祝南音。 「我……」窦飞光有些难以启齿,心魔都是入侵心志不坚的人,而他在上次驱逐完心魔后,短短时间又被入侵,和他无极宗核心弟子的头衔不符,可现在顾不上那么多了,「我的心魔有捲土重来之势。」 祝却这次倒是真正地疑惑了。 他的血就算能吸引心魔,也不至于这么快啊? 祝却狐疑地上下打量着窦飞光:「这次你的心魔,又是什么内容?」 「是我幼时。」窦飞光顾不上还有旁人在,匆匆布置了一个隔绝视听的术法,「我梦见我幼时被仙人救下,然后来到无极宗。可是每次我具象化恩人的样貌时,经脉便会受一次攻击。」 第三十五章 祝却很肯定地说:「你认错人了。」 窦飞光倒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下意识反驳:「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呢?」 祝却同窦飞光交好的那段时间,都没有从对方口中听到「救命恩人」一丝半毫的消息,此时突然知晓, 也没有表现出吃惊,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平淡。 窦飞光其实算是重情重义,甚至在刚踏入修真时凡缘未断, 所以一开始修为速度不算快,作为天灵根,甚至还不如极品双灵根的子弟。他师尊从未在凡间生活过, 知道也只是冷冰冰地劝他斩断尘缘。祝却在知道后,却会陪对方去一趟凡人界,在固定几个地方打转。 第48页 当时祝却还不解其意, 现在倒是知道缘由了——对方一定是想找他的救命恩人。 现在的情况,像是找到了,但是找错了。 「不可能,他给出了那日的记忆。」窦飞光面色很难看,他绝对不允许别人污衊他的救命恩人, 哪怕是帮他驱逐了心魔的巫族也一样。 祝却一摊手:「可是你的心魔的确又一次找上门了。」 心魔是很诚实的,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之前窦飞光因为出卖祝南音的愧疚导致心魔缠身,被祝却强行驱逐;如今又因为那位「救命恩人」再次找上门,不得不说,窦飞光多年修行的心境不堪一击。 窦飞光不知如何反驳, 用力握拳, 艰难地开口:「……请前辈再帮我一次。」 有什么意义呢。 祝却甚至有些可怜对方了。 沉溺在自我欺骗中, 不得不一次次依靠外力驱逐心魔,到头来, 除了被摧毁的心境以及崩塌的修为,他什么都得不到。 不过,这也是祝却的目的。 于是他毫无心理负担,重新咬破手指,在窦飞光额头上画了驱魔符:「这次,你想用什么交换呢?」 窦飞光张了张嘴,他现在的身份已经不值什么了:「……你想要什么?」 祝却还真没什么想要的。 他戳了戳叶慈念:「你想要什么?」 叶慈念没听见他们之间的对话,此时茫然地摇摇头:「我没什么想要的。」 这就麻烦了。 但是浪费这个狠狠在仇人身上敲诈的机会,又不是祝却的作风,他想了想,说:「给我一柄你们无极宗的剑胚吧。」 「你是剑修?」窦飞光下意识问。 无极宗内以剑修闻名,自然,炼剑技术也是一等一的,几乎所有剑修都以拥有无极宗的剑胚为目标,若在本命佩剑的炼制中加入无极宗的剑胚,能让本命灵剑的品质提升一大截。 祝却奇怪地看他一眼:「我不是。」 窦飞光没再多问,甚至他刚才下意识的反问都算是一种冒犯,只是点了点头,当做自己知道了。 祝却想起自己碎裂的本命灵剑,嘆了一口气。 他的本命灵剑本该由师兄帮他炼制,可窦飞光在得知他要以剑修结金丹后,专门送来了无极宗的剑胚。祝却又不是会拂了好友心意的人,于是用其炼制了自己的本命灵剑。 如今,他想重新修復重光剑,也少不了剑胚的帮助。 他再也握不了剑了。 但是看着本命灵剑碎裂,甚至被别人收藏,对任何一位剑修来说都不好受。 此时,偌大的空间中只有他们二十人,祝却看了又看,确定没有人再从出口中出来,不由得询问:「我记得进去的有二十四人?」 不少交好的修士之间交换了信息,白若羽也在此时找回了一点信心,听见祝却的话,他微微一笑:「他们死了。」 祝却:「……死了?」 这不应该啊,这么多人都活了下来,没道理…… 他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是进入时间与空间秘境的那四人?」 白若羽点头:「是啊。你不是说这里很安全吗,巫族阁下?」 他着重强调了后面几个字,虽然声音不大,也足够其他人听见了。 祝却面色有些凝重。 时间、空间……这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甚至大巫不允许意外误入墓葬的人出来呢? 若不是还有明昭未解决,祝却甚至想进入其中一探究竟。 白若羽的挑拨本该很有效果,但是在他说完话之后,不少修士低头:「我师尊传来消息了!」 「我这也是!」 大多数修士都是宗门内的希望,如今忽然陷入秘境之中,魂灯闪烁,不怪外面的师长忧心。 更何况,秘境的主人明曦下落不明。 他们一瞬间想到了无数阴谋,第一时间就联繫的自家弟子,因为秘境之间的时间差,弟子们现在才接到。 不少弟子接了通讯符,半空中呈现出一面小小的镜面,宗门内的师长纷纷询问道:「可遇见了什么危险?」 「怎么形容如此狼狈?」 …… 在这种情况下,没接到通讯符的人就很尴尬了。 祝却数了一圈,大致只有他、叶慈念、白若羽和窦飞光。 他是没有师长可以挂念,而叶慈念自身就是大佬。 甚至连穆霄都屁颠颠带着他面前的水镜,走到祝却身边:「师尊,这是我新认识的巫族!」 祝却再次见到落霜尊者,浑身僵硬,却不得不和对方打了一声招唿:「多、多日不见……」 落霜尊者脾气很好,此刻也看不出之前的失态,同样回了一个招唿:「见过阁下。」 还未等继续寒暄,空间中心的黑玉棺前忽然显现出一个人影。正是明曦。 祝却目光一厉,他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以本体前来,但闻到的血腥气息不作假,就算不是本体,也是极厉害的一尊分.身。 雪里剑随心而动,直接从身后飞出,扎在明曦心口,捅了对穿。 「阁下!」白若羽最先发出制止的声音,「那是人皇!」 他这一句话,直接将祝却顶到风口浪尖。 是啊,那是人皇,是秘境的主人,更重要的,是个凡人。一位巫族,为什么会对凡人出手? 第49页 「是吗?」祝却一步步走上前,握住雪里剑的剑柄,用力刺得更深了一些,「为什么,我闻到了邪魔修的味道?明曦,你知道吗?」 明曦没有回答,而是痴迷地看着祝却。似乎从狰狞的面具之下,看到了祝却的本来面目,喃喃道:「音音……」 疯了。 一想到被这种疯子爱慕,祝却浑身都不自在。 他深吸一口气:「我下山不过一个多月,一路行来,足足见到了四座被屠灭的城,是不是你,明曦?」 明曦忽然大笑起来,周身气息涌动,冒出不详的血红雾气:「那又如何?他们铺就了人皇的成仙之路,难道不是荣幸?」 祝却手中用力,雾气翻腾,但是扩散不出去:「他们是你的子民,是你应该守护的人。」 「不过是一群凡人。」 明曦压低了声音,似乎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巫族的真实身份,对他而言,音音只需要被他知道就行,所有知道音音身份的人都该死:「我是为了你……」 「你居然还敢说……」 祝却勐地拔出剑,重新刺入明曦的心脉,他想到了无辜失去父母,夜惊不止的广明辉;想到了不得不远离家乡,寻找安全之所的车行老闆;想到了世代看守在明凤山上的广式族人;想到了那些墙上的血沫。 还有那些,没有被他见过,却死得无声无息的百姓。 广小深说,他救过百万人;可也是因为他,这个畜生屠杀了不止百万人! 祝却眸色血红,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强烈地想要杀死一个人。 四周墙上忽然浮现大片大片的壁画,后土娘娘、共工大巫、祝融……乃至祖巫,瞬间出现在这一方区域,无声地为自己的后人提供帮助。 祝却只觉得身体中平缓的巫力瞬间浓厚,手上的伤口挤出点点血珠,在空中扭曲成怪异的符号,这符号缓缓飘起,沿着明曦身上的伤口,用力扎根进去。 巫族的血可以驱散邪魔,自然,他们的血会让邪魔感受到锥心穿骨之痛。 祝却掏出小刀,用力在手心划出一道伤口,血液符咒瞬间增多,又重新拔出剑,在明曦身上留下更多的伤口。 他没时间摆祭坛开阵,也没必要对明曦用温和、快速的死法,他要让对方平常到最锥心的痛苦,再在痛苦中死去。 「你知道吗?」祝却低下头,嘴唇贴近了明曦耳边,「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救了你。」 「你要是死在那个冬日,就好了。」 明曦瞳孔紧缩,甚至不敢相信这种绝情的话语是祝南音说出来的,他想大叫,可体内的符咒已经割下了他的舌头;他想挣扎,但四肢骨头已经寸寸碎裂。 他甚至连再看祝南音都做不到,因为眼珠碎裂,他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最后,在黑玉棺前扭动的,只是一团不成样子的血肉躯体。 祝却站起身,黑袍上满是明曦和他自己的血液:「诸位仙长在此作证。百年前明昭自愿成为邪魔修,炼制分.身明曦,延续两代人皇,屠杀百姓百万众。」 他闭了闭眼,逼着自己继续说下去:「如今,分.身明曦已被巫族祝却格杀。」 第三十六章 「还请各位仙长下达封锁令, 通缉明昭。」 祝却说完,身上无端显现出层层白光,这是天道馈赠, 也是近千年来,天道的第一次运作,足以证明他话语的正确性。 不多时, 水镜中的仙门长辈才反应过来,纷纷表示:「应该的,这次多谢阁下了。」 「药王谷当仁不让。」 落霜尊者则是在看祝却动手的第一刻, 便以太虚宗的名义下达了封锁令,随后又以自己的名义下达了通缉令。 叶慈念也不例外。 修真界顶尖宗门联合,共同对一个人下达封锁令, 这在百年内起码是闻所未闻的,但一想到对方邪魔修的身份,这点似乎又情有可原了。 邪魔出世,往往紧随其后的就是魔族,他们五百年前才结束与魔族的战役, 将妖魔共同驱逐到深渊之下, 如今要是功亏一篑,对方捲土重来……后果不堪设想。 祝却拔出剑,有些脱力地在原地休息片刻,血肉中涌现的巫力却奔涌不歇,让他处于一种极度亢奋又极度疲惫的叠加状态。 叶慈念和穆霄见状, 忍不住上前扶起祝却。 祝却摆摆手:「我没事——」 身后的黑玉棺忽然开启, 其中伸出一只形容枯藁的手, 用力抓住雪里剑,硬生生将祝却拖了进去! 下一刻, 所有人都被瞬移到了后土秘境之外,而秘境出口快速缩小,很快消失在虚空中。 叶慈念最先反应过来,想要随着缩小的出口重新进去,但晚了一步。 他面色难看,修为逐渐攀升至最高,想要直接撕出缺口,穆霄先一步拦在他身前:「后土秘境空间不稳,贸然出手,会影响小师兄。」 他一时半会间也顾不得称唿了:「我师尊说,后土秘境有一个缺口,只要顺着缺口进去,就能找到小师兄。」 「缺口在何处?」叶慈念用力按向心口,掌心下的那团血肉跳动不止,似乎在不断提醒他这个废物——再一次,再一次让祝南音在自己面前消失了。 他甚至有了修为、有了地位,居然还看不住一个巫族。 是他、无能。 第50页 「不知道。」穆霄也面色难看,刚才发生得画面让他心头刺痛,仿佛曾经有过一次,他眼睁睁看着心尖上的人坠入他无法前去的深渊,甚至现在,四肢都隐隐无力,「但后土秘境无法移动,就在此处。」 总能寻到的。 —— 祝却贸然被拖入黑玉棺后的空间,在最初的紧张后,很快就平静下来。 这里是祖先的陵墓,而祖先保佑他。 想通这点,祝却倒是安心了一些,只是不知道外面的人怎么样,看他突然离开,会不会很担心? 很快,无休止的下坠到了尽头,祝却双脚踩在了实地上,只是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他从储物袋中拿出之前叶慈念赠送给他的发光珠子,举在身前。叶慈念也真是奇怪,一开始没让他拿,在壁画看完之后又将珠子赠给他。 前后上下均是一片空茫,祝却不知道自己掉进怎样一个地方,只能随便找个方向往前走。 走了不知多久,他感受到了秘境本源的气息。 秘境本源! 祝却眼睛一亮。 他进入后土秘境,还有一个目的就是秘境本源。可之前一直没找到,也没感受到本源的气息,还以为是自己找错方向了。 没想到藏在这么深的地方。 祝却举起珠子,顺着秘境本源的气息往前走,不一会,就见到了前面波光粼粼的「沼泽」。 每个秘境本源的形态都和秘境属性有关,后土秘境与土相关,是沼泽也正常。 他走到本源附近,这里有了光,虽不明亮,但照明足够。 「你还是找来了……」 干枯的声音仿佛就在耳后响起,祝却瞬间浑身发麻,直接抽剑挡在自己身前。 「是你?」 就算眼前的人再苍老几十倍、几百倍,祝却还是能一眼认出对方,语气瞬间嫌弃,原本作为防御的雪里剑转为攻击,刺向对方,冷笑道:「我还以为你会找个地方躲藏,没想到就在这。」 对方赫然是苍老了数倍的明昭! 但是这一剑没有刺穿对方,同样插进了一团虚无中。 「原来还是投影。」 祝却没意思地收回剑。对方的本体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逍遥快活,如今藏头露尾,只敢让投影来见他。 「音音、音音,你怎么能说那种话伤我的心?」明昭却是一副西子捧心状,仿佛祝却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我明明倾慕于你……」 祝却都懒得看他,伤眼:「你说的倾慕,就是把重伤未愈的我丢在秘境中等死?就是为了强行拥有匹配的寿命,堕入邪魔修,用百姓的血肉修炼?」 「我只是希望你……」 祝却不太会骂人,此时也说不出太脏的语句:「还有,谁说你喜欢我,我就要喜欢你的?喜欢我的人那么多,你算什么东西?」 如果对方仅仅是未遂,祝却也不会做什么。但是以暗恋不成的名义行畜生之事,这就让祝却看不起了。 「音音啊……你知道,是谁教我邪魔术法的吗?」 那具枯木一般的躯体发出刺耳怪异的笑声,听得人心头髮颤。祝却悄悄地远离那团投影,慢悠悠地反问:「这重要吗?」 明昭忽然止住了笑声:「这不重要?」 「你认识的是以前的祝南音。」既然都是老熟人,祝却也懒得伪装了,拿下面具,挂在腰间,脸上因为长期戴不透气的面具憋出红晕,「现在的我是祝却。」 「或许你想问有什么区别。那我告诉你,在看到你这种人之后,我不会再无缘无故地发好心了。」仗着对方不知道广明辉的存在,祝却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他甚至无辜地摊摊手,「所以你说不说,又有什么区别?」 「我现在只是巫修,维护修真界和平是那些宗门的事。」祝却甚至有闲心拿出一枚果子,吃了起来。 他这番话实际上错漏百出,如果真像他说得那样,刚才就不必对明曦出手。可如今明昭看起来是疯了,不骗白不骗。 伴随着嘎吱嘎吱吃果子的清脆声,明昭像是承受不住一般,发出一声尖锐的嚎啕。 他仰慕的、倾心的、甚至百年来念念不忘的祝南音,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就连分.身被杀的痛都没有此时强烈,明昭恨不得掐死祝却,重新让祝南音活过来。 他的一切努力,不都是为了祝南音吗? 「你不想知道,我偏偏要告诉你。」 祝却可以肯定,明昭确实脑子坏了。 那句干枯的躯体一言一句恶毒地说:「你出去之后,如果将你知道的一切告诉给别人,他们会相信你吗?会认为你没有心动吗?」 「假如你有隐瞒,他们会立刻发现,然后将矛头转向你。」 「假如你不说,他们难不成会相信,你什么发现都没有?」 「巫族向来喜欢做老好人,但是一次都做不成。」 祝却:「嗯……」 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但是洗耳恭听。 「是白若羽,他拿出了从未见过的邪魔术法,让我修炼……」明昭发出嘎嘎嘎的怪音,「不止是他,太虚宗一直隐瞒的屠城的事,他们想据此获取更远大的利益。」 「你师尊是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祝却浑身一僵,他的目光慢慢转向明昭,瞳孔紧缩,嘴唇微微颤抖,紧紧握着雪里剑,剑柄却不断脱手:「……你说什么?」 第51页 「你师尊,飘渺尊者啊。」 「你是不是以为她说飞升失败,被天雷噼死?可我若是告诉你,她体内五百年前便被下了蚀骨毒呢?」 「还有你师兄,他的天赋让那群人害怕了,胆怯了,生怕他成为下一个飘渺尊者,所以用你作为藉口,将他诱骗到后土秘境。」 「整整三位大乘大能,数十位化神和出窍真君集体围杀,你师兄就算再怎么强悍,也不过是个元婴期。」 「他就在此地,被挫骨扬灰。」 明昭放出了足够的信息,祝却知道了这些,他不相信对方还会信任那些修真者。而巫族,一向被修真者排斥在外。 你只是一只挡车的螳螂,等着被他们碾死。 明昭笑了一声,投影瞬间碎裂,消失在空间中。 祝却眼前一阵阵发黑,俯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间的剧痛让他又尝到了当年濒死的气息。 只是那是,有巫族救了他,如今有谁会发现身处秘境之中的祝却呢? 「师尊、师兄……」 祝却无声地嚎啕。 他之前认识的只是冰山一角,如今,更多属于修真界的事实浮上水面,血淋淋赤裸裸地展现给他看,告诉他之前的小聪明多么不堪一击。 是他的错,是他太蠢了,一直躲在师尊与师兄的羽翼之下;是他修炼不努力,连被杀掉的资格都没有。 都是他的错。 「囝囝。」 祝却泪眼朦胧间,似乎真的看到了师兄的身影。 「不要哭,不要后悔。」 师兄像以往一样安抚他,动作轻柔,口中念着他的小名。 「不要復活我。」 第三十七章 不知过了多久, 祝却渐渐缓过来,心口尖锐的疼痛还在隐隐发作,但是已经不要紧了。 他不能倒下, 起码现在不能。 如果他死了,谁能给师尊与师兄报仇呢?难倒要让他们不明不白地死去吗? 祝却站起身,见到滚落入「沼泽」的雪里剑, 又是一阵眩晕。 刚才不是错觉,是真的师兄,师兄说不要復活他。 祝却苦笑一声, 细白的指尖去触碰雪里剑的剑柄,用力抽出剑身,放回剑鞘中。 復活师兄需要十二个秘境的本源, 如今时间、空间两个秘境一头雾水,说不定他真的做不到呢。 师兄倒是不必多此一举来劝。 勉力站起身,祝却还是双眼发黑,干脆就地盘膝,调节内息。体内的巫力不知何时有了质的飞跃, 祝却甚至认为, 自己能和族内现存的唯一大巫扳一扳手腕。 这很好,强大总比弱小好,弱小在某种意义上代表着无能。 祝却久久地呆在这篇静谧的空间中,只有面前的沼泽闪闪发亮。他应该想想后面自己要去做什么。 诚然,刚才明昭的一番话让他下意识对修真界竖起警惕, 祝却甚至有种独自一人出去, 不再与任何人交流的想法。但很快, 这个不恰当的想法就被他自己抹除了。 祝却非常了解自己,如果只有他一人, 根本做不到。说不定没等动手就被太上长老们发现端倪,直接碾死他,巫族说到底也只不过比凡人强一些,并不是不死之身。 明昭的话也是同样的用意,就算祝却问心无愧,将秘境中的一切都告知给外面等待的修真界长老,囿于巫族和修真界不知名的矛盾,他们会全盘接受吗?将师尊与师兄的……死因告知自己,他还能毫无芥蒂地接纳修真界吗? 再者…… 他想要什么呢。 空间中寂静无声。 祝却抬起头,目光似乎透过秘境,看向了遥远的天际。 你想要什么呢? 心中有个声音不停地问他。 仅仅是给师尊、师兄报仇,你就满足了吗? 祝却用力握紧了拳。 调息之后,祝却站起身,抱着雪里剑,慢慢走入沼泽中。 沼泽柔软,承受不住一个少年人的分量,在祝却走进去的第一步开始,就慢慢陷入其中,还未等到中心位置,他整个人都已经被沼泽淹没。 不过,唿吸倒是顺畅。 再次睁眼,祝却来到了地面,周围是一望无际的旷野,身后是极具巫族特色的大殿。 他朝向大殿恭敬一拜:「多谢前辈。」 能顺利出来,自然少不了壁画上祖先的帮助,祝却当然是要道谢的。 祝却并不急着找秘境出口。 他体内的巫力有了补充,就能去找师兄的尸骨了。哪怕什么都留不下来,祝却也要找。 当年师尊在天雷之下灰飞烟灭,缥缈峰上只有衣冠冢,而师兄连衣冠冢都没有。 祝却拿出雪里剑,雪里剑吸收了三个秘境的本源力量,灵性已经很足了,在剑身表面画了咒法之后,剑身忽然跃至空中,沖向某个方向。 不多时,雪里剑在某一片区域停下了。祝却紧随其后,见地面上与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深深浅浅的草地,干脆蹲下身仔细搜寻。 草丛中间没什么东西,干净得连虫子都没有,祝却想了想,干脆从储物袋中找出一个法器,开始刨坑。 地面的土壤很软,不多时就被他翻了一个遍,最后找到的只有拇指大小的一块玉。表面结了一层厚厚的泥土,几乎看不清原貌。 祝却小心地将玉擦干净,拢在手心。这是他在师兄生辰时赠送的玉佩,材料不算珍贵,也不是法器,只是雕工极好。师兄收到后一直珍惜地佩在身上。 第52页 师兄给他留下的东西不多,这也算一件。 他将玉佩放置心口,心脏处空荡荡的,像是有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冷风唿啸而过。 要去缥缈峰,给师兄也立衣冠冢了。 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祝却只觉得心口处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痛不欲生。 他在百年前要接受师尊的死讯,当时师兄还在,和他选了些东西放入师尊的衣冠冢中;如今,轮到祝却挑选物品,送葬师兄了。 不知过了多久,祝却艰难地站起身,将小小的玉佩碎片繫上红绳,挂在颈上,随后拿起雪里剑,背负在身后,去寻找当年的秘境缺口。 秘境入口应该已经合上了,如果没有人皇的允许,别人是不能进来的。明曦已死,就算没死,他的人皇身份也会被天道废弃,如今明凤城内,最头疼的应该是下一个人皇的人选。 当年明昭太狠绝,几乎将直系一脉杀了干净,若是选支系,不论选谁,都会有人不满。 祝却略略想过一遭,便放下了。这些事情与他无关了。 他运气不错,很快就找到秘境内那个若有似无的缺口,干脆用雪里剑将其扩大,在重新钻出去之前,祝却想了想,还是决定戴上面具。 而在他踩上凡人界土地的那一剎,几乎有数道流光,转瞬之间来到他面前。 落霜尊者、叶慈念、穆霄……还有一些曾经认识的前辈,都来了。 「小友,你可有大碍?」 「阁下不若去太虚宗修身养息……」 「去白衣盟亦可。」 祝却很吃力地辨别这些话,他在那片空荡荡的空间中只呆了几日,出来后连话都快辨识不清了,好像钻到某个山沟沟里待了几年。 「我没事。」祝却一一回答,「不好前去叨扰,若阁下找到明昭的踪迹,及时通知我。」 祝却拿出几张折好的符咒:「直接点燃即可。」 他干脆利落地拒绝了所有人的邀请。在场的都是人精,哪里会听不出巫族的言下之意,不少人和祝却交换了信符。 见祝却刚出秘境,需要休息,不少人先提出了告辞,有人离开,也有人停留在祝却身边,久久不前。 「叶慈念?」 此时身边只剩下叶慈念,穆霄连句话都没跟他说上,只能匆匆对视一眼——他修为太低,甚至被挤在人群之外。 祝却仰头看向叶慈念。 从他认识叶慈念至今,还从未见过对方如此狼狈的时候。 叶慈念的髮丝有些乱,面色更加苍白,神情憔悴,眼底满是祝却看不懂的情绪。 「你没事,还好你没事。」 叶慈念伸出手,似乎是想拥抱祝却一下,最终,只是轻轻抚了他的头髮。 「没关系,里面是巫族的祖先,不会伤害我。」祝却下意识露出一抹笑。 就算如此,叶慈念还是担心了许久:「你知道你在里面呆了多久吗?」 祝却:「几天?」 「九十七天。」准确来说是九十七天零八个时辰,这三个月是叶慈念过得最煎熬的一段时期,当年心魔缠身,不得不闭关压制时,都没有此时焦躁。 他忍不住一遍遍确认祝却还在自己面前,碍于身份,却不能做更多的事。所以在见到祝却之后,叶慈念反而更焦躁了。 「居然有这么久了……」祝却伸出手,手指轻轻拎起袖口,贴心地问,「要牵着吗?」 他虽然不知道叶慈念对他的感情,可若是师兄陷入困境,许久未见,他也会忍不住拽着师兄的衣袖,几天后才渐渐好转。 叶慈念像是愣了一下。 「嗯?」 祝却轻轻哼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让叶慈念心尖发麻。 他急忙拽住祝却的衣袖,胸腔处狂跳的心终于安稳下来,似乎重新恢復成三个月前稳重的样子:「祝却,你要去太虚宗吗?」 「不去。」祝却简单利落地回答,「不仅是太虚宗,白衣盟我也不去。」 他在秘境中发了许久的呆,总算将那些情绪全都压下,以崭新的面貌来面对修真界。哪怕他曾经是太虚宗内的核心弟子,但现如今,祝却才真正看到了修真界的样子。 「我要先回明凤城。」 广小深还在明凤城,他的佩剑也是。 叶慈念点点头,无条件听从祝却的话。 千里客栈门口依旧熙熙攘攘,祝却走到之前定的房间门外,正准备敲门,门却从里面被打开了。 刚一打开,祝却便陷入一个巨大的怀抱中,鼻腔内满是广小深的气味。 广小深比他高得多,能轻轻松松将祝却完全拢在怀里。确定人完好无损后,广小深才渐渐放开了。 祝却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这个短暂的拥抱就结束了。 「你还好吗?」祝却的头髮有些乱。 「还好。」 广小深比叶慈念看起来要糟糕的多,鬍子拉碴,衣服凌乱,眼睛却很亮,祝却可以清晰看见自己的倒影。 这状态可算不上「还好」。 「你先去休息吧。」 对方一看就是好几天没睡的那种,祝却忍不住将人推到房间里,按到床上,看着广小深闭上眼睛后,才忧心忡忡地走出来。 套间门刚刚关上,祝却又陷入另一个怀抱中,这次是叶慈念了。 他忍不住拍了拍对方的背:「我回来了,一点事也没有。」 第53页 祝却随口哄了几句,心中嘆气。他们是光长年龄了吗?他十岁的时候就不会主动问师尊师兄要抱抱了。 第三十八章 光是安抚就花费了祝却好久的时间, 却收效甚微,起码在吃晚饭时,这两人孜孜不倦地要靠在祝却身侧, 仿佛自己没长骨头。 祝却忍了又忍,还是发了脾气,才让这两人正常点。 「小深, 过几日我送你回去吧。」祝却咬着筷子问。 广小深将筷子从他口中拿出,拖出了一根长长的银丝,他的动作微顿, 没有接话。 他已经感知到自己和这些修真者之间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起码,他们能够去找小神仙,而自己只能无力地待在房间中, 等待可能传来的好消息。 更可悲的是,他无法修仙。凡人中有灵根者不过百分之一,偏远地区有灵根的人数更少,他只是无数芸芸众生中的一人。 小神仙会记得他,这就足够了。 广小深沉默地点点头:「这些日子, 我收到了家中来信。时日已久, 我们无法再返回原来的家乡,在不远处的镇子上定居了。」 祝却笑了笑:「这很好啊。」 广小深也露出了一抹很浅淡的微笑,只是这微笑转瞬即逝。 对啊,这很好,再好不过了。 能有这样一段和小神仙在一起的经歷, 就已经很好了。 —— 祝却找了个时间去皇宫内取回已经碎裂的本命灵剑, 不算顺利, 皇宫已经被太虚宗的人占领了。 他们试图以血脉法术找到最适合的继任者。 祝却觉得他们在发疯。 「倘若结果指向一个孩子,难不成就让孩子继位?」祝却将重光剑的碎片收起来, 忍不住说道,「虽说百姓不知道明曦的死因,但高官们基本都门清,本来就是风雨飘渺的时候,再用这种方式选择人皇,不怕服不了众?」 不过祝却也没什么好的主意,只是私底下跟叶慈念说说。 介于之前在后土秘境中保护了各宗门的核心弟子,还当场击杀了明曦,如今修真界里那些宗门对祝却都是温和有礼的,谢礼像流水一样送来。 不过祝却发现,白若羽不在。 他很在意很在意明昭说过的那句话——他说,是白若羽教会他邪魔术法。 祝却有些出神,随后又听到身边人的碎碎念:「你真的要回巫族吗?不需要我陪同?」 祝却非常坚定地拒绝了:「只能我一个人回去,修真者是进不去的。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去问大巫。」 如今这里的事算是告一段落。广小深顺利回家,后土秘境也关闭了,里面没什么奇珍异宝,只有旧历祖巫乃至大巫的衣冠冢。其他宗门避开太虚宗的锋芒,基本上都回去了。 而那个死了弟子的门派,也只是难过几日。 距离玄冥秘境的开启尚有一段时日,祝却心中有事,想先回一趟巫族。他有太多问题了。 * 这里是千百年如一日的安宁,祝却胸膛中那颗焦躁的心在进入聚集地后,奇异地安静了下来。 他卸下面具,佩在腰间,顺着小路往前走去。 道路两侧是茂盛的草丛以及扎好的竹篱笆,不远处是密密麻麻的竹林,更深处则是大山。巫族的聚集地是一处隔绝在修真界之外的空间,地方极大,囊括了一座山与一条河,族人又不多,足以生存。 路上有人见到他,都会笑着打声招唿:「小祝啊,好久没见。」 「这次下山有什么收穫吗?」 「哥哥,有没有糖。」 不一会,小孩子们将祝却团团围住,祝却早已有了经验,将准备好的糖糕一一分发出去:「不要抢,人人都有。」 「小祝,你就惯着他们。」有妇人看不下去,强行把祝却拽出来,「你是来找大巫的吧?他就在山上那个石洞里,天天检查那堆破书。」 「姨姨,那可不算是破书。」祝却将剩下的糖糕全都放在妇人手上,俏皮地笑了一声,「那我先走了,姨姨再见!」 他说完,毫不犹豫地跑向深山。 巫族在聚集地内,体能、耐力都会有所加强,所以尽管祝却身体不好,也能轻轻松松上山,然后在熟悉的地方找到白鬍子老爷爷。 白鬍子老爷爷是巫族,他年纪很大,但是没人能说出他究竟有多大了,似乎从有聚集地的时候,对方就存在了,外表数百年都未曾变过。 「怎么,急匆匆跑回来,是有什么事?」 祝却刚想说话,就被大巫打断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翻出一本书来:「哪有,我可是在外面见到了巫族的秘术,才特意送回来的。」 大巫接过书,满是皱纹的手摸了摸封皮,哼了一声:「当我老了,煳涂了,拿这个藉口骗我。」 「我真没有。」祝却就差赌咒发誓了。 虽然他的确有点私心……但书的确也是回来的目的之一。 大巫不再继续逗闷子:「说吧,到底有什么事?急匆匆的,连个招唿都不打一声。」 这算是进入正题了。 祝却找了大巫对面的一个位置坐下,心中有无数疑问,一时间居然不知道从何说起,干脆挑了个近的:「大巫,你知道时间与空间秘境在哪吗?」 「不知道。」 祝却下意识地接话:「不信。」 第54页 「这句话倒不是骗你。」大巫敲了敲旁边的法杖,一本书便从身后的山洞中飞了出来,他拿给祝却看,只有前一半,后一半早就被人撕了,「当年仙魔之战,巫族丢失了好些东西。要是你真想知道,只能去深渊之下,问那些妖魔去。」 祝却翻了翻全本,里面都是有记载的秘境,于是失望地合上。 「还想要什么?」 祝却想了想,试探着问:「我发现修真者和巫族之间……」 「矛盾很大,对吧。」大巫摇了摇头,「当年邪魔当道,无数生灵被屠杀,于是修真界联合人皇、巫族将邪魔驱逐于深渊。可是一转头,他们和人皇一起,开始屠杀巫族了。」 「当年巫族何其繁盛,与人皇共治天下,如今只能龟缩在此处,不见天日。」 大巫嘆了一口气:「都道这里是桃花源,可若有别的选择,谁会愿意一辈子在桃花源呢?」 大巫说完,便不再开口了。 祝却也沉默了,良久,他才开口:「……没有惩罚吗?」 「什么惩罚?」大巫反问。 「天道,难道不降下责罚吗?」 祝却看向天空,却只能从郁郁葱葱的树木之间看到被分割成无数碎块的湛蓝影子,「五百年前,天道便已经倾颓了吗?」 如今像是旧历末。当年天道崩塌,祖巫带领十二位大巫以身合道,创造稳定盛世,现如今,天道再次倾颓,隐隐有溃散的极限,却再无祖巫了。 祝却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若我想重塑天道,要如何做呢?」 这个念头是在进入秘境之后有的,因为天道倾颓,天道法则的束缚减弱,以至于如此肆无忌惮——在天道稳定运行的时候,不论做什么事都有因果,恶果多了便死;善果多了易于飞升。起码不会是现在这样,邪魔修屠城,太虚宗还会打掩护。 大巫定定地看了他片刻,耍赖一般在大石头上躺下:「老头子累了!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休息,我自己找书看。」 祝却故意绕开大巫,往山洞里走。山洞中乃至巫族所有藏书,他过去时常来这里翻阅。 那是他的重心在復活术法上,倒是没怎么关注过别的。 「你想看也看不了,除非你能打破我设置的禁锢。」大巫有些生气。 祝却当然知道大巫的秘密藏书点,若是之前,说不定他还真会因为这个头疼,可现在的祝却巫力非同寻常,解开个禁锢倒是不在话下。 感受到禁锢被解开的气息,大巫顾不上睡觉,以不符合外表的矫健冲进山洞,又惊又怒:「不许看!」 「有什么不能看的。」祝却不以为意,随便抽了一本书打开,里面正好是他需要的内容,「……收集十二个秘境本源?」 祝却狐疑地关上书,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拿错了:「秘境本源?」 大巫有点想抢回那本书,又不想表现得太过明显,这孩子在某些事情上又非同一般的敏锐力,干瘪的嘴唇上下一动:「是啊。」 「怎么不早点说,我都已经去了三个,难不成再去一趟?」祝却继续往后翻,可惜的是,后面的内容同样被撕掉了。 收集秘境本源显然不是完全步骤,但后面的又不翼而飞,祝却失望地将书放回原地:「你这怎么都是破书。」 大巫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那本书,见返回去后,那颗悬着的心才慢慢落下来,也有力气同祝却斗嘴:「怎么就是破书了?你知道我一个老人家,看管这么多书籍要废多大的力气吗!」 祝却有些受不了地捂住脑袋。 「还有……不必你再去一次。」 大巫顺手抽出了祝却随身携带的雪里剑,曾经枯瘦的剑身逐渐充盈,甚至长出了新芽:「你可以将这个当做钥匙,行上古祭祀,可补充天道的能量。」 祝却愣了愣,没想到大巫会和他说这么多。 「……三个秘境本源是不够用的,你起码收集一半,才能说补足天道。」 祝却凑过去继续问:「那是不是我收集完十二个,天道就好了?」 大巫浑浊苍老的眼睛缓慢地眨了一下,里面满是祝却看不懂的情绪:「……是啊,天道就好了。」 第三十九章 大巫的精气神一下子被抽走了。 他像一个真正的老人那样, 动作迟缓,语言无力,整个人都蜷缩起来:「你不要着急, 这么多年,不也就过来了。」 「怎么不着急呢……邪魔修又出世了。」祝却忍不住嘟囔,主动伸手扶住大巫, 「要不要回山下?山上不好休息。」 「我老了,经不住折腾。」大巫摆了摆手,「这里气候不错, 晚上没那么冷。」 祝却有些不放心,大巫突如其来的颓丧让他感到了一阵不安。类似的情况之前也出现过,但大巫的解释只是巫力不稳定。 可这次不一样。 祝却看了看不远处的木屋:「木屋这么透气, 住起来又不舒服。我帮你加固一层?」 「哪要你一个小娃娃来帮我?」大巫嘆了口气,「你下山吧。」 祝却疑惑问道:「可我这次来,是想多住些日子的。」 「你还有事,什么时候回来不行?要是想回来,天天都能回。」大巫摆摆手, 「下山吧, 早日完成你心中的夙愿。」 「到时候,你再回来。」 第55页 苍老的手轻轻抚上祝却的头,他眼眶一热,这么多年,大巫乃至此处的所有巫族, 也是他的家人了。 祝却抽泣了一声:「好。」 大巫看着少年人远去的背影, 眼窝中忍不住流下两行浊泪。 这么好的孩子, 他怎么捨得,天道怎么捨得。 —— 祝却离开后, 在原地呆了一会。 第一个在他脑海中浮现的地方就是太虚宗,或者说,落霜尊者。 他若是想得知师尊的蚀骨毒、师兄的围杀,只有向太虚宗上层打听,而落霜尊者是目前他能接触到的,最能靠近这些事的人。 祝却拿出了之前落霜尊者给的传音符,打算先试试水。 巫族聚集地的出口随机,他只知道附近是应当是某处修真界的城池,只是太荒凉了些。 入目远眺,皆是一片冰雪,祝却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寒冷,赶紧从储物袋中拿出了保暖的袍子。 等换上后,才觉得舒服不少。 「我不会直接来北边了吧……」 祝却忍不住碎碎念。 妖魔族都在北方的深渊之下,魔族的藏书库中有巫族那边的一半法门,他在看到后面缺口时,的确想过要来魔族看看。 但也没想过这么早啊。 他现在对魔族可是两眼一抹瞎呢。 祝却心里有些嘀咕,从这里到太虚宗不知多久,凭他的仙舟一路飞过去,估计要好几个月了。 总之,现在这里落脚试试。 修真界地势广袤,东南西北中各方距离极远,除非是什么盛事,基本互不流通,或者少量弟子前往不同方向歷练修行。祝却确认自己在北边不认识什么人,非常硬气地没戴面具。 不远处,一座庄严的城池被雪原覆盖,沉默地矗立着。 祝却的运气不错,入城之后,外面就飘起了大雪。 守城的小哥特意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搭话:「生面孔?」 祝却等待办理入城手续,闻言点了点头。 「那你运气不错,这场雪一下,起码三个月出不了城。」守城的小哥说的是普通人,若是修仙者,也得出窍以上的大能才可在暴风雪中自由往来。 城内布设的专门的阵法,外面的风雪干扰不进来,温度也提升了不少,起码没有外面那么冷。 好消息是,千里商行的生意遍布修真界,此处同样有分支。 坏消息是,见到生面孔,连愿意和他搭话的人都少了。 祝却在街上问了三个人,对方都摆摆手,不愿意同他搭话。他有些无奈,只能随意地在街上闲逛。 城内面积不小,居住的人也很多,不少人身上带了一些奇怪的特质,比如尖锐的指甲、色泽各异的头髮,甚至祝却看到了一口犬牙! 这里未免也太奇怪了? 「你要不要带路?」 一道细嫩的声音在祝却面前响起。 祝却低下头,见到一个看起来七八岁的小孩子,一半脸颊上是看不懂的复杂图纹,像是怕吓到客人,故意用正常的半张脸对着他。 「是。」祝却半蹲下身,「我想去千里客栈,可以告诉我怎么走吗?」 「可以,但是要一块下品灵石。」 说这话的时候,小孩握紧了拳头,眼神警惕得像一只小兽,手心里都是汗。 只是问个路就要一块下品灵石,未免太狮子大开口了。 可是他没有办法,必须要这笔钱,要不然…… 「行啊。」祝却一口应下了,「如果你能为我介绍这座城池的见闻,我给你一块上品灵石。」 小孩睁大了眼睛:「真的吗!」 祝却非常冷静地点点头。 才不是口袋里没有下品灵石找的藉口……没错,就是这样。 小孩对城内的路况很熟悉,带他穿过了几条小路,很快就到达了千里客栈的所在地。 这次的客栈中还是没有单人院落,但上房是有的。 百万灵石祝却躺一辈子都花不完,干脆叫了些菜,才施施然带着小孩走上楼。 这孩子快看傻了。 原本见祝却是难得一见的外来人,又不是难以接近的性格,就想狮子大开口,敲诈一笔——反正这人也找不到自己在哪。可一番下来,他有些怀疑刚刚的决定是不是太冲动了。 对方要是想知道本地的风土人情,找谁不是找呢? 「先坐着吧。」祝却带着小孩去了房间,指了指圆桌前的凳子,「还没吃饭吧,一会吃饭的时候跟我好好说说。」 祝却堪称「异常」的举动瞬间让小孩浑身紧绷。 那孩子不敢坐下,有些骯脏的脸颊上满是惊慌,满脑子都在想对方会不会把他剥皮抽筋拿去研究,一瞬间就想跑:「……可以不坐吗?」 「可以啊。」祝却察觉这孩子的紧张,尽量拉开距离,不在乎这孩子快要夺门而出的行为,「没关系的。」 「……那你还会给我灵石吗?」 「可以啊。」 祝却对花用向来不在意,他也就刚下山那会灵石短缺过一阵,后来基本可以无所顾忌地瞎用,百万灵石,就算他躺着吃一辈子都吃不完。 可以说,祝却在「价值」这方面是少一根筋的。他若是觉得好,便是路边的杂草都能带回去养,日日拿价值千金的灵泉水浇灌;若是觉得不好,就算是千百年难得一见的珍宝都能随手送人。 第56页 此时他毫不在意地将灵石放在小孩面前:「这是你的正常劳动换来的,我会给你。」 小孩忍不住诱惑,还是拿住了灵石。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祝却也不再强求让这孩子坐下,直接抛出了疑惑,「这是哪?地处何方?为何排外?」 「此、此处为雪城,每年有一半是雪季,雪季时会有暴风雪来临,任何人不可出城。」小孩见对方没有恶念,只是单纯的好心,虽然还抱着警惕,但话也能说清楚了,「此地在极北之北,再往前数百里,便是深渊。」 祝却:…… 好傢伙,直接把他送到妖魔族门口了。 「至于排外。雪城内大多是混血种族,是当年人、妖、魔混血一代代传下来的产物,所以外表会有一定的异常,也是因为这个,我们很排斥外来者。」 小孩说着说着,不自觉看向脚尖:「在混血里面,魔族混血也是被最看不起的那个。」 祝却见这孩子的情绪低落下去,了解自己戳到了他的伤心处,干脆止住话题:「我大致了解了,多谢你。」 小孩听到这话,小心翼翼地抬头:「那我可以回去了吗?」 祝却点点头,原本还想问要不要送他一程,但为了这孩子安心,还是决定咽回去:「可以,路上小心。」 他站在窗户边,见那个小小的身影快速从千里客栈的门口走出,又迅速隐没入人群,沿着一个巷子熘走了,不由得嘆了口气。 这里的生活难度比他想像的还要大一些。 看似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却被不同街道划分成了不同的区域,千里商行附近就很少见到混血种族,大多都是普通人类;同样的,混血种族也不欢迎他这个外来者。 祝却关上窗户,拿出信符留言,表明自己择日会去太虚宗一趟,如今被困在雪城出入不得。 做完这些,祝却才有心思理清思路。 他目前要做的事已经很明了了——重启天道、復活师兄,因为二者的重复性,所以可以一起来。 如今天道束缚力不够强,才造成如今混乱的局面,若是重启天道,祝却也不知道会修真界变成什么样子,总之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可是为什么,重启天道所需要的材料与復活师兄一样呢? 在学习復活术法的时候,大巫就告诉他,每个人的经歷、记忆、修为不同,復活所需要的材料也不同。若他只想復活少年师兄,甚至仅仅需要四个秘境本源;是他质疑要让原本的师兄重新出现,才不得不到处奔波,以收集全部。 甚至復活师尊的材料他也测算过,只是那已经不是此界之人可以触碰的领域,很多东西他听都没听过,大巫说,那些都是仙界至宝。 復活他自己,所需的材料也不过是本命灵剑与残魂而已。 为什么一个天道、一个师兄,他们需要的东西一模一样? 第四十章 祝却有些想不通。 难不成师兄是天道的人界化身? 这个想法刚一冒出, 就被祝却自己打消了。简直是无稽之谈,天道化身以往不是没有出现过,巫族的书籍中有所记录, 他们大多是无父无母的,一生无法和任何人建立亲缘关系,也无法修行, 大多天残地缺,在做完要做的事后立刻死亡。 师兄才不是那样。虽然他在外的性格冷冰冰的,实际上对家人可好了, 祝却幼时启蒙、握剑、入道都是对方一手教的,完全看不出五情断绝的样子。 可能这只是一个巧合……吧。 祝却有些不确定地想。 雪城入夜很早,在洗漱过后, 祝却早早地睡下了。 第二日,门口便送来了一封书信,信中字迹清秀,并且熟悉:[已至雪城,于千里客栈静候。] 祝却:??? 不是?一个晚上? 他还以为最少要等几天, 或者等雪停后自己启程, 没想到直接找来了。 祝却快速把自己打理了一番,出门时犹豫要不要拿上面具,最后一咬牙,还是戴上了。 他发誓,下次绝对不说谎了。一个谎言果然要用千万个谎言来圆。 「小友请坐。」 祝却推开门时, 风雪的气息扑面而来, 落霜尊者神情淡然, 身上带雪。 他恍惚以为自己重新回到之前见落霜尊者的场景里。 与那时一般无二的环境,一般无二的人。 只是心境格外不同。 那时的祝却刚刚离开巫族领地, 满心孤愤,自认为选择了一条和所有人背道而驰的路,于是什么也不愿意透露。 短短数月,祝却的想法却格外不同了。 他重新有了可以信任的朋友,知道原来自己的好意从来没有被白费过,甚至还知道了当年真相的冰山一角。他有了更多要做的事,更多追求的目标,也不再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了。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再隐瞒呢? 祝却拿下了面具,清楚地听见茶杯碎裂的声音,于是进入雅间,关上门,有些无奈地说:「尊者小心,别被碎片划了手。」 「音音……」 落霜尊者见到祝却的真容后,呆呆地站在原地。她不是情绪外露的人,此刻也只是微微红了眼眶,用力闭了闭眼睛,将那抹泪意隐去。 手中茶杯的碎片伤不了她分毫,落霜尊者随意挥手,碎片便成为了粉末尽数散去。 第57页 她犹豫又犹豫,再没有比此刻更难以开口的时刻,声音干涩:「音音,你这些年过得如何?为何之前……不愿意同我说?」 她似乎感觉自己的话语有些生硬,生硬地转圜:「我很担心你。」 之前得知祝南音死去的消息,她几乎再生心魔。 祝却心中愧疚,行了一礼:「当初……是师侄害怕。」 「在外面受了委屈要同我说。」落霜尊者没有问祝南音害怕什么,忍不住强调,「不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会帮你,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我都会帮你的。」 她有些语无伦次地同一句话重复了两遍,祝却听着也鼻尖一酸,眼眶中满是水气:「……对不起。」 「尊者,我之前真的好害怕。」 在熟悉的长辈面前,祝却终于能彻底地敞开心扉:「我不知道谁可以信任,谁不能信任……尊者,当年是纪穆源刺穿了我的金丹,是窦飞光泄露了我的行踪。」 「那可是我的师弟,我的至交。」祝却越说越委屈,这件事不论什么时候想起来都如鲠在喉,「我真的搞不懂了,真心,什么是真心。」 落霜尊者眼底闪过一丝凶光,几乎顷刻间便判处了几人死刑,再抬头时,又变成祝却熟悉的温和长辈,她心疼地为他擦干净泪水:「那也不该说你……了。」 她甚至不敢吐露那个字。 祝却正色道:「祝南音的确死了,我如今是祝却,是一个巫修。」 他将当年的事情详细地说给落霜尊者听,又说了当初明昭在虚无空间中对他说的那番话:「我知道他是不希望我对修真界抱以信任,可是尊者不一样。」 落霜尊者越听越眉心紧皱,嘆了口气,心道祝却已经成长为大人了,很多事都可以向他挑明。 阿姊和白扈都当对方是个孩子,可以永远生活在他们的羽翼之下,所以才养出那么一副天真的性格,最终吃了这样大的苦头。她一个旁观者听了都心碎,若阿姊和白扈还在,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 「有些事情,我要说给你听。」落霜尊者唤人要了一桌早饭,细细地为祝却舀了一碗粥,白瓷小碗放在祝却面前,「你可知晓百年前的仙魔之战?」 祝却点点头。 「你师尊原是散修,在仙魔之战中展露锋芒,成为修真界的顶尖战力,立下了极大的功劳,因此,在仙魔之战结束后,各大宗门为她的去处闹了好一场。最后由太虚宗拔得头筹,以灵石矿、灵脉、数不胜数的天材地宝留下她,成为太虚宗的客卿长老。」 「但她在战场上被人暗算,中了毒,太虚宗知道后只觉得自己吃亏,又不肯声张,只想给你师尊塞弟子,好在她陨落之后接手缥缈峰。你师尊不愿意,过了好些年,带回了白扈。」 「白扈悟性绝无仅有,极短时间内突破筑基,后醉心于杂学,修炼缓慢了不少;你师尊便放言,若是天赋不如她门下大弟子,就绝不收徒。后来,她又带回一个你,十六岁的金丹,何其锋芒!」 「唯有一点,你太过天真。」 祝却羞愧地低头。 「我当年同你一样,或许还不如你。」落霜尊者摇摇头,轻轻碰了碰祝却的脸作为安抚,「原本太虚宗已放弃让你师尊收徒,可后来纪穆源入门,又是火灵脉,倒是燃起了太虚宗的野心。」 「那个白若羽……」落霜尊者沉吟片刻,继续说,「过去我还未发觉出异常,可现在回想,那人时常与纪穆源同进同出,纪穆源唯对方马首是瞻;又给明昭拿出早已失传许久的邪魔修法术,自己偏偏是个正道修士,看不出邪魔的痕迹,总之,这人极古怪,我会安排人盯着他,你不要理他。」 祝却若有所思地咬筷子:「好。」 虽然之前遇到对方也不怎么搭理就是了。 落霜尊者点头,继续之前的话题:「太虚宗费劲千辛万苦,最后功亏一篑,那缥缈峰早已被你师尊炼制成法器,没有允许,谁都不能入内,如果强行打破阵法,缥缈峰会连着大半个太虚宗一齐炸掉。」 说完这话,她眸子闪过一丝狠意,继续道:「你师尊性格孤僻,交好的朋友不多,我算一个,当年为了突破境界闭了死关,以至于发生这样的事……还有的朋友不在修真界。」 她指了指北边:「在深渊之下。」 祝却:「啊?」 祝却:「尊者,你确定师尊她性子孤僻?」 落霜尊者理所当然地点头:「不错,当年我主动找她,她才愿意同我搭话。」 不知道怎么说。 性子孤僻,却能和敌对种族成为好朋友,但在仙魔之战中也没有对朋友心软,全部揍进深渊之下。 祝却发现自己都快不认识性子孤僻这个词了。 「你师兄性子孤僻,每天不是修炼就是去藏书馆,金丹之后更不喜欢待在太虚宗了,常年在外歷练。多了你之后,在缥缈峰的时间倒是多了。」 她还记得当年祝南音被带上缥缈峰的时候,只有一点点大,哭都哭不出声,光是看着就担心能不能在寒风凛冽的缥缈峰活下来。 落霜尊者只是略提了提白扈,又问:「如今太虚宗针对你们师徒……我也有些思路,世人皆是为了飞升。」 「飞升?」祝却疑惑道。 太虚宗延续数千年,门中珍宝数不胜数,长老中比师尊富裕的也有不少,没必要因财下手,几乎灭了一门。可这和飞升又有什么关系? 第58页 「因为气运。」落霜尊者缓缓答道。 「若想飞升,非大气运者不可为,过往多少在天雷之下殒命的修者,都是缺了一丝气运。你师尊散修出身,却能连续晋升,成为修真界内的鰲头,本就气运极佳,再一连养出两个好徒儿,在太虚宗眼里,你们师门便是大气运者。」 「抢夺气运也十分……简单。」落霜尊者目光微沉,「修真界的大多数惨案也是来自于此,只需杀死拥有气运的人,那人身上的气运会有一定可能落到兇手身上。」 祝却想了想:「不是一定吗?」 落霜尊者摇头:「只是概率。」 「气运看不见摸不着,只有在最后飞升的关头才能显现出作用,可偏偏为了虚无缥缈的飞升,为着那么一点可能,便可随意杀死别的修真者。」 祝却拧紧了眉。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仅仅是为了「气运」,就可以剥夺别人的生命吗? 落霜尊者道:「这点只有修真界顶层知晓,当年是你师尊告知于我。」 她说着,目光落在祝却身上,神色温和。 这是阿姊留下的唯一的血脉。 落霜尊者看着祝却,仿佛又看见了当年惊姿绝艷的白衣女修,一柄剑,一个人,守住了一条战线。 「我想,重启天道。」 就连说出来的话,也与当年分毫不差。 第四十一章 「你要如何做?」 祝却既然主动开口, 就不打算再隐瞒下去:「……是秘境本源。我在巫族的书籍中找到了修补天道的方法。」 落霜尊者面色未变,甚至唇边还露出了一点笑意,仿佛祝却说的不是让无数修真者垂涎欲滴的秘境本源, 而是一些随处可见的普通玩意:「我猜也是如此。」 这是什么意思?落霜尊者一开始就猜到了? 祝却有些疑惑,正想继续问下去,却听见落霜尊者转移了话题:「我猜你如今已经去过三个秘境了。」 祝却点点头:「是句芒、祝融以及后土, 秘境本源我没有全部拿走。」 「这几处……」落霜尊者沉思片刻,随后说,「你应当不是单独进去的, 这很危险。」 句芒和后土暂且不提,祝融秘境之前闹出过提前关闭的乱子,还好是在最后几日, 弟子们跑得快,当时修真界内不少宗门心存疑虑,不过都没想到秘境本源上。 她眉心微蹙,拿出几枚玉符,放到祝却面前:「这是赠予你的保命法器, 其中蕴含了我的最强一击, 只需捏碎即可触发。应当能保你在秘境之中平安。」 祝却收下玉符,半开玩笑地问:「若是秘境之外呢?」 「若在秘境之外,有人还想找你麻烦,便让他来太虚宗落霜峰。」落霜尊者神定气闲。 经歷过数百年前那场仙魔之战,落霜尊者有底气与实力说出这句话。 「既然你已在雪城, 便不用急着离开, 多等待些时日。」落霜尊者继续说, 「雨雪相对,如今雪城是修真界内最靠近北方的城市, 又正是雪季,说不定过些日子,玄冥秘境便要开启。」 玄冥秘境又称为雨之秘境,秘境中多雨。但具体的秘境试炼鲜有人知,这处秘境开放时间不定,且进入的每个人遇见的试炼不同。 祝却之前也在发愁,前三个秘境能找到开启时日,比如祝融秘境每隔百年开启一次;句芒秘境常年开启;后土秘境开启的钥匙在明氏皇族手中。但玄冥、共工、蓐收,虽说也在修真界内,但开启得时间不定,秘境入口也不定,特别是蓐收,近千年都未曾开启。 如今落霜尊者为他指路,祝却算是解决一桩心头大事,倒是放松了些。 「正巧,我有名弟子,或许过几日便会来此歷练。」落霜尊者轻轻饮了一口茶,「他天赋不及你,但此番突破元婴,又是能越阶战斗的剑修,有他跟在你身边,我才能放心。」 祝却很快想到那个人:「是穆霄?」 「正是,你之前见过他。」落霜尊者点了点头,「我今晚便回太虚宗。放心,我定会帮你看好缥缈峰与白若羽。」 落霜尊者很少离开宗门,就是和太虚宗内的宗主一脉形成对立之势,尽量保全缥缈峰;如今不过是多了一个关注目标。 「尊者要小心,白若羽能拿出邪魔修的术法,说不定还有别的传承。」祝却有些担忧。 他同落霜尊者的想法一样,认为白若羽是在无意之中拿到了邪魔修的传承,自己无法修炼,便将其交换给明昭。而且明昭如今下落不明,也很有可能去找白若羽。 祝却不是没用术法找过明昭,但他失去了一半魂魄,在修真界内行走时便犹如残魂,寻找的难度瞬间提升,再加上邪魔修中有隐蔽巫族的术法,以至于这么长时间毫无头绪。 「我知道,你也要小心。」落霜尊者轻轻理了理祝却的髮丝,眼神温柔,「有什么事一定要来寻我。」 落霜尊者走后,祝却独自站在厢房中,摸了摸心口。 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情绪充盈了他的心。 得到了来自亲近长辈的支持,祝却觉得此时充满了勇气。 真好。 落霜尊者还愿意相信他、支持他、帮助他,真好。 祝却眼眶微红,又很快将这抹湿意压下去。 —— 在暂居雪城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第59页 雪城中混血种族的新年到了。 某日清晨,祝却醒来时听到不远处热热闹闹的锣鼓声响,开窗望去,属于混血种族的那片街区极为热闹,到处张灯结彩,挂满了深红色的装饰。 反观人族这边的街区,倒是冷冷清清,似乎一点也没被不远处的热闹感染。 祝却下楼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庆祝的缘由。 混血种族向来被人族排斥,他们也不愿意谄媚硬融入人族,便在古籍中找到了以前妖魔族庆祝的日子,当成新年。此举被人族知道了,倒是进一步加深了二者之间的隔阂,所以那边越热闹,人族这边就要越冷清。 祝却听完之后倒是哭笑不得。 这种事上有什么好较劲的?互相融入,共度新年就是了。 但正因知道缘由后,祝却才对混血种族那边的新年升起难以抑制的好奇心,就算知道他们对人族极为排斥,还是按捺不住,想去看看热闹。 雪城正处于雪季,平常本来就没什么好逛的,在房间里闷了好几日,祝却有些憋不住了。 他正找着混过去的方法,有人偷偷摸摸地熘过来,敲响了祝却的房门。 「是你?!」见到熟人,祝却很是惊喜,主动让对方进入房间,不让别人看到他,「今日怎么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来找他的不是别人,正是进入雪城后为他带路的那个混血孩子,当初见对方离开后,祝却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毕竟这孩子似乎被他吓到了:「你叫什么名字,饿了么?」 他端来桌子上的糕点,放到小孩的面前:「要吃点东西吗?」 实在忍不住糕点的诱惑,好几日没吃东西的小孩试探着伸出手,拿了一块糕点后飞速塞进嘴巴里。 祝却有些怕他噎到,赶紧倒了一杯茶:「快喝点水!」 小孩迟疑地接过杯子,咕噜咕噜全咽了下去,喝完还皱了皱眉,似乎不满意茶水的口感。 「我叫酌明。」吃了些东西,小孩终于开口了,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又说明来意,「我来这里,是想问问……你能不能再借我一块灵石……」 或许是知道自己的要求过分,酌明低下头,双手紧紧捏着衣角:「……我会还给你的,我每天晚上在净玉楼打扫,能有十个灵币……」 「灵币?」祝却下意识地反问一句,他还是第一次听说灵币这个单位。 「一百枚灵币能换一枚下品灵石。」而一千枚下品灵石才能换一块上品灵石。 说完这句话后,酌明又沉默了。 他知道自己的要求很过分,但是除了祝却,他找不到可以帮他的人。 哥哥的病很重了,之前那一块上品灵石是能治好他的,但是拿到灵石的大夫私吞了灵石,还诬陷他是小偷,导致酌明被打了一顿,幸好身体里那一点魔族血脉,让他很耐打,恢復得也很快,才能在几天之后重新找上祝却。 「可以啊,不过我有一个条件。」祝却瞬间想到了能混过去凑热闹的方法,「今天是你们那边过新年吧,带我混过去吧,怎么样?」 祝却分明是个大人。 但是他蹲下时比酌明还要矮,捧着脸看向他的时候,比一个孩子还要天真。 「很危险,你是人族。」酌明撇过脸,不愿意看他。 他似乎觉得自己正在面对一只猫,那只猫很喜欢在他家屋檐上晒太阳,偶尔心情好了会主动下来,愿意让他摸一摸毛。每当这时候,就算猫猫打碎了家里为数不多的碗,或者捞走了一条鱼,酌明也不忍心驱赶他。 「没事,我可以伪装,绝对不牵连到你。」祝却倒是很自信,巫族中有类似的术法,可以隐藏自己的气息不被发现。 酌明想了想,最终点了点头。 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祝却当即拿出上品灵石,递给对方,随口问了一句:「你要灵石做什么?」 酌明似乎一下子炸毛了,浑身的刺又竖了起来,只是这次,还不等祝却远离,对方就自己安抚好自己,说:「……我哥哥生了很严重的病。」 祝却点点头,不再问了。 他有心想提供一些帮助。但祝却虽然会一些治癒的巫术,但是弄不清人族和混血种族之间的差别,要是巫术不能通用,他去了也没什么用。 「你要是去找大夫,带着我一起吧。」祝却想了想,补充道,「身边有大人会好一些,别人不会欺负你。」 酌明神色复杂地点点头。 他看了看祝却,又看了看手心隐隐发光的灵石,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自认对祝却不算友善,但对方却能无私地帮助他。 难不成城外的人族都这么天真吗? 到了混血聚集地后,祝却拿出之前的骨质面具,戴在脸上,完美隐藏了自己的气息,再没有东西比这更好用了,就是闷了些。 果然,一路上遇见的混血种族都没有关注到这边的一大一小,而是专心沉浸于热闹的节日氛围中。 祝却忍住没多看,而是先去见了小孩的兄长。 出乎意料的是,对方不是混血,而是一个纯粹的魔。 第四十二章 自从仙魔之战后, 所有妖魔都被驱逐到深渊之下,修真界内已经许久都未有过魔族的身影。就连明昭,也只是以凡人之身堕魔, 并不算真正的魔族。 祝却站在房间门口,有些犹豫要不要进去。 第60页 他可是巫修诶……巫族的术法天然克制魔族,如果对邪魔修的克制是十, 对魔族的克制足足有一百甚至上千,越强大的魔族克制得越厉害。 「你进来吧。」酌明这孩子明显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在邀请祝却, 「一会我陪你去市集。」 「没关系,我在门口站着就行。」祝却没进去,他能感知到房间里魔族的气息, 非常纯净,没有伤害过别人,所以没有很大的敌意,反而很注意不让自己伤害到他,「有事喊我一声。」 或许, 这位魔族是当年不小心遗留在雪城的? 城内不也是有许多混血么。 「客人请进吧。」 这房子很小, 站在门口就能看见里面半遮半掩的床铺,那位魔族高声说了一句话,随后传来了几声低低的咳嗽,酌明听见咳嗽声后急忙进去了。 祝却在门口犹豫片刻,这里的位置不算好, 很靠近城门, 温度也比千里客栈低一些, 如果他继续在门口站着,说不定寒风直接吹进去, 加重那位魔族的病情。 他咬了咬牙,确保面具严严实实地戴在脸上,将全身的气息小心地收敛,才进入房间,关上了门。 外面的寒风一下子被隔绝了,房间里的温度逐渐上升,仿佛瞬间回春。 房间里有阵法。 祝却立刻意识到这一点,不知不觉看向房间深处的魔族。 诚然,魔族有血脉传承,他们生而知之,天生具有血脉神通。但那些神通里,应该不包含「阵法」才是。 「我会一些医术,如果不嫌弃,可以让我先看看。」祝却站在原地,有些谨慎地开口。 ——这位魔族或许不是当年的遗留,而是从深渊之下逃上来的漏网之鱼。 尽管知道对方没有恶意,但祝却还是忍不住提高了警惕。 「多谢。」 祝却一步步走过去,掀开床幔,却见到一位——盲人? 魔族半坐在床上,唇边有一丝未擦净的血液,面色苍白,容貌极盛,宛如一朵罂粟花。他似乎受了极为严重的内伤,双目被一条黑色的缎带紧紧束缚,只能凭藉声音转向祝却的方向:「客人?」 「……请将手腕递给我。」祝却定了定心神。 「麻烦你了。」 酌明往后退了一步,时不时瞥一眼祝却,他还不知道眼前的漂亮哥哥也会治病,对方之前也没提过。 祝却略通医术,将手搭上去的时候,还在想或许魔族和人族有所不同,但细细感受一下,对方体内的经络乃至内脏,都直接向他「开放」了。就算不搭脉,只要能触碰到对方的身体,祝却就能知道他得了什么病。 ……这是巫修的特性吗? 祝却很快将这个念头略过,仔细观察魔族的内腑,只见不少内脏受损,经络乱成一团,不少经脉里有一些深色「气体」横冲直撞,伤上加伤,这或许就是对方一直无法痊癒的原因。 他大致说了自己看到的东西,又问:「我有一些药草,或许有用。」 祝却没有收集草药的习惯,行囊中的草药是之前落霜尊者和叶慈念赠予的,如今找了一些能够梳理灵气、治疗经脉的草药出来,让酌明去煎药。 小孩不疑有他,拿着草药去了厨房。 此时,狭窄的床幔中只有两人相对,床上的魔族半倚靠在床头,唇边含了一丝笑意,再加上他的容貌,像是对情人低语,语气缠绵:「多谢客人。」 床幔中的气氛却不显得旖旎,反而有些冷滞。 「可否告知阁下前来深渊之上的缘由?」祝却先打破了沉默。 若是别人见到一位处于重伤中的魔族,说不定会直接出手,置他于死地。一直以来,修真界的修者接受的都是这样的教育:魔族不可信,见之必杀。 祝却的师尊是缥缈尊者,乃是当年仙魔之战的首位功臣,以一己之力重创魔尊与妖王,直接宣布了仙魔之战的胜利。按理来说,她应该也是这套理论的忠实拥趸。可实际上,缥缈尊者教育弟子时,语气中不见对魔族的厌恶,只有怜悯:「他们身负残缺血脉。」 由于师尊潜移默化的影响,祝却对魔族的敌意并没有那么深,此时也只是暗暗提升了警惕,并没有动杀心。 「客人好眼力。」魔族的语气正经了些,他看不见,只凭气息猜测来者,原本以为酌明带回来的是一个普通修者,现在看来,应该不是。 修真界的蠢货看不出他的身份。 「我来修真界只是寻人。」那位魔族倒是不介意说出自己的目的,他在修真界举目无亲,若是有当地人愿意助他一臂之力,那就再好不过,「……应该是我的『弟弟』。」 他说最后二字的语气有些奇怪,很快平復过去,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祝却没有发现,只是皱着眉重复了一句:「弟弟?那孩子不是吗?」 魔族摇了摇头:「酌明算是我的同族,体内只有一丝魔族的血脉。」 那孩子脸上可是有那么明显的花纹,居然只是一丝吗? 祝却摸了摸下巴,手指却扎到面具的骨刺上,微微露出一个血口,他浑然不觉地继续问:「你弟弟在哪?」 空气中勐然多了一丝甜香,又很快消散,重新嗅到的是来自面前客人身上的清苦药香,就算魔族的嗅觉优越,那位魔族还是寻觅不到不到血液的气息。 第61页 「他或许就在此地。」魔族有些不确定地回答,「我刚刚似乎闻到了。」 那味道消失得太快,魔族不确定刚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我弟弟自小生活在这里,他是混血,身上魔族的气息很淡,我只能通过血液感知。」魔族解释说,「他的出生很困难,当年将他放在修真界,没有一同带下深渊,我同……父亲原本以为他还未出生,前些日子,有一只心魔返回魔域,说在修真界嗅到了他的气息。」 这原本是秘辛中的秘辛,但不知为何,面对客人时,魔族不知不觉将这些话说了出来:「我并未同他见过,他或许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祝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个说法倒是比「魔界准备攻上深渊,派卧底前来打探消息」之类的更好接受。 「我会尽量帮你,还有其他关于你弟弟的消息吗?」祝却倒是尽心尽力地打听,一个混血和一个魔族在修真界上,危险性太大了,而且听对方说,他弟弟应该不是酌明那种只有一丝血脉的混血,而是半魔,杀伤力比邪魔修更可怕些。 「我名祝却,你呢?」 「吾名郦琸。」二人互相交换了姓名,魔族由于片刻,他不好说自己是背着陛下,偷偷从深渊之下冲破层层结界,来到修真界的,身上的伤也是结界所致,倒不是隐秘,只是觉得说出来很冲动。 应该不符合自己在客人面前的形象。 郦琸暗自下了决心,将那段隐去:「我对他了解甚少,只知道他母亲应当是太虚宗内的某位张老?修为极为高深,将……父亲和隔壁家的叔叔一同打落深渊。」 母亲?那应该是女性。 太虚宗内的女性长老不算少,祝却了解的版本停留在十年前,那时足有四位长老,其中便有落霜尊者。可若是参与过仙魔之战且修为高深的,好像……一个也没有? 不是修为不够高,就是当年在后勤,未去过正面战场,更别说和魔族对战。 祝却仔细回想片刻:「你再想想?我不记得太虚宗内有这号人。」 「或许是其他宗门内的长老……」 祝却这么一说,郦琸也有些不确定起来,他对「弟弟」的了解并不深入,只听过陛下的只言片语,大致凑出了一个模煳的印象,如果真说记错了,也情有可原。 「我帮你多留意。」祝却算是答应了帮助郦琸寻找人的请求,紧接着,他又说道,「作为交换,我也有一项请求。」 郦琸点点头:「既如此,我同意。」 「等等等等,我还没说是什么,你怎么一口答应了?」祝却有些着急地握住了对方的手,「你先听我说完不迟,如果拒绝也可以。」 「不必,在魔界还没有我做不到的事。」郦琸只觉得双手上传来柔软又温暖的触觉,二人之间的距离似乎被拉得极近,那股药香味一下子浓烈起来。 他微微撇过脸,只庆幸双眼上的丝绸一同遮住了耳根,没有让客人发觉自己的异常。 「如果我说,我是要去魔尊的藏书库里找一本书呢。」祝却坚持说出口,唿吸间的柔软气息一下一下地落在郦琸的侧脸,「你也会答应?」 郦琸根本没听清祝却的话。 他全身上下所有的感觉都好像几种在脸上那一小块皮肤上,别说要去魔尊的藏书库,就算祝却说要去当魔尊,说不定他都会迷迷煳煳地答应。 「没、没关系。」郦琸几乎是狼狈地回答,丝绸再也遮不住脸上的红晕。 祝却有些惊嘆地收回手。 看来他认识了一个了不得的人、阿不,魔啊。 第四十三章 谈话间, 酌明已经将药煎好送来了。 凡人的煎药手法会让灵药的药性流失大半,不过这对郦琸却刚好适用,他经脉紊乱, 反而不适宜药性太强的药物。 待一碗药汁喝完后,郦琸只觉得浑身的隐痛减轻了不少,心中感激。不知为何, 更想与祝却亲近。 可那股浅淡的药香很快离他远去了。 「我们去逛集市吧。」祝却还没有忘记自己来的目的,专门等到酌明给郦琸煎完药后,才提出, 「来,手牵手。」 「嗯。」 小小的,属于孩童的声音欢悦地响起, 那孩子应该牵住了祝却的手,两人谁都没想过和他说一声告别,直接离开了。 房间里的温度因阵法的存在维持在一个舒适的范围,但郦琸却觉得很冷——心冷。 —— 此时正是午后,逛街正正好。 祝却先带着酌明去选了面具, 美其名曰出来玩就要打扮一致, 等给酌明也戴上了面具,半张脸上的魔族花纹被遮住之后,酌明小小的身躯才放松了一些,脸上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更能融入节日的氛围了。 而周围的混血也因为节日, 根本没有注意到带着面具的一大一小。或者说, 因为节日的特点, 大部分妖魔族脸上都有面具。 「我们去吃东西吧,你饿了吗?」祝却问。 酌明摸了摸肚子, 像是瘪瘪的,但由于刚才一直在煎药,鼻腔里都是药材的苦味,根本感觉不到饿,于是回答:「我不饿的。」 他现在的态度温顺极了,和第一眼见到祝却时的警惕模样截然不同。 「是吗?」祝却半蹲下来,揉了揉酌明的头髮,「可是我饿了,陪我去吃。」 第62页 祝却说话的语气全然不像一个大人,反而比他还幼稚,酌明却对此接受良好。 漂亮的哥哥救了哥哥,就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酌明的眼睛亮晶晶的。 「你和你哥哥,是怎么认识的?」祝却要了两根冰糖葫芦,分了一支给酌明,平一平小孩口鼻的苦味——他煎过药,自然知道煎药后有多不舒服。 小孩不疑有他:「我是之前出城砍柴见到他的,当时他奄奄一息躺在雪地里,眼睛还看不见。他似乎能感知到我的气息,所以向我求助。」 「原本我是不想管他的。」酌明咬了咬唇,有些担心这些话说出来会不会影响自己在漂亮哥哥心里的印象,「……可是他说,他能带我去魔界。」 因为脸上的魔纹,酌明从小到大过得都不算顺利,不少混血因此排斥他、厌恶他,进而远离他,能跌跌撞撞长这么大已经很不容易了,所以酌明对郦琸所描述的深渊极为憧憬——那里一定比这里要好得多,大家都是魔族。 所以酌明尽心尽力为郦琸看病养伤,期待对方能够带他去深渊之下。 祝却又揉了揉酌明的头。 他有些沉默,糖葫芦只是举在手里,并没有吃。 尽管隔开了混血、妖魔以及修真者,该有的歧视与欺负却不见减少。修真者看不起凡人,凡人看不起混血,而混血又看不起魔族混血。一环扣一环,所有人都在这个死结里。 当年……为什么要隔开妖魔与修者,真的因为妖魔滥杀无辜吗? 祝却想到了郦琸,他说他弟弟是仙魔之战时诞生,那他的年纪只会更大,足有五百岁余,可他身上的气息纯净,可看出不是好杀、滥杀之魔,若是手中沾有鲜血,也没有误杀无辜之辈。 难不成除了郦琸以外的所有魔集体发癫,每只魔手上沾了十七八条人命? 「哥哥。」 酌明唤醒了祝却,他手上的糖葫芦已经吃完了:「哥哥在想什么?」 「在想中午吃什么。」 祝却把另一串糖葫芦塞到酌明手上。 「不若师兄中午同我一起吃,如何?」 笑吟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祝却先是觉得耳熟,后来又想修真界内似乎没有该喊自己师兄的人。 ……不对! 还是有的。 祝却像是意识到什么,下一秒,一双温热的手轻轻地搭在肩膀上,隔着衣服,似乎都能感受到那双手传来的热意:「要不要猜猜我是谁?」 「你是穆霄。」祝却立刻回答。 「师兄说对了。」穆霄松开手,虽然有一层骨质面具阻隔,但只要能碰到祝却,他就很开心,「不过,我如今还是云霄真君。」 修真界内,唯有元婴真人,才能用「真君」作为称号。 「你突破了?」 祝却转过身,隔着面具凑近了穆霄,若不是有一层面具阻隔,鼻子都快贴到了他身上:「我没感觉到元婴真君的气息,你隐藏得很好。」 他话音刚落,却见穆霄宛如受了什么刺激一般,用力往后退了一步,说话都语无伦次:「我、我、我……」 「怎么?」祝却直起身,歪了歪头,「前些日子我还见到了落霜尊者。」 因为祝却是巫修,身怀巫力,却不能抵御修真者的威压,于是和他相处的友人都十分注意自身的气息,不让威压伤害到对方。穆霄也是如此,他本来早早突破,却迟了好些天才上路,就是为了控制元婴后越发嚣张的威压。 「……师尊同我说过,我才赶来。」穆霄隐下这些日子的不容易,顺着祝却说下去,「能见到师兄,我很开心。」 祝却听着这句师兄,还是有些不习惯,雪白的后颈颤动了一下,忍住心里忽然升起的异样:「既如此,便让我的新晋师弟来请我们吃饭,如何?」 这句话是对他身侧的那个孩子说的。 穆霄早就注意到了对方,如今祝却主动提到他,便微微点头,当做招唿。 「好。」酌明有些害怕地缩在祝却身后。 由于从小到大被欺负的经歷,酌明很容易能够辨别出那些人是能接近的,那些人是必须远离的,漂亮哥哥是前一种,这人是后一种。 明明对方脸上还挂着和煦的微笑,酌明还是有一种想逃离的冲动。 祝却拍了拍酌明的头:「没关系,他是我的师弟,不会伤害你的。」 这算是他第一次承认穆霄的「师弟」身份,既然在落霜尊者面前坦白,也不必要再在穆霄面前遮掩——尽管对方已经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说不定,以后这位师弟还能帮到他。 穆霄看了祝却一眼,浑身冷冽的气息全部收尽,取而代之的是快要迸发的喜悦,声音似乎都黏煳起来:「师兄!」 光是这一句还不够,明明只是得到了一句承认,穆霄却像是遇上了什么天大的好事,忍了又忍才尽量矜持地说:「这条街够不够?我给你买下来?」 祝却:「???」 祝却:「倒也不必。」 他随手指了一个摊位:「那里吧,那里好像有小馄饨,闻起来很香。」 祝却做了决定,剩下两人也不会反驳他的决定,于是这一天的午餐,修真界新晋的元婴、未来魔界一方巨擘以及世代不出的巫族,坐在了一个小小的馄饨摊子上,占据了一张桌子的三个面。 第63页 中午也是混血们游街的时候,在吃东西时,远远的便能听见传来的锣鼓声,街道上的人似乎都能意识到这锣鼓声代表的含义,纷纷到街道两侧的摊位或者房屋中去,露出了一条宽阔的街。 祝却不自觉地看过去。 好像游行队伍里有什么东西不断地吸引他。从听到锣鼓声开始,所以他才要不顾一切地参加到混血们的节日中。 到底是什么…… 祝却恍然地站起身,身后的凳子啪嗒一声摔倒地上,紧接着,又如同游魂一样走到街道中央。 他好像什么声音都听不清了,眼中只有不远处慢慢走过来的游行队伍,最前方的两位萨满戴着和他如出一辙的骨质面具。 「小心。」 祝却快要走过去的时候,一阵微风拂过,瞬间让他清醒了意识。 周围的空间一片虚无,不再是之前街道的样子,祝却退后一步,随着他的动作,脚下踩出了一片涟漪。 「小心。」 同样的话语,这次说话的主人不知不觉地站在了祝却身前不远处,穿着一身青色的衣服,撑着一把油纸扇,微微遮住了自己的样子,只露出一双殷红的唇:「初次见面。」 「你是谁?」祝却直觉对方不是人类,像是妖族。 他能感知到对方身上的妖族气息。 难不成也是从深渊之下上来的? 和郦琸不同的是,祝却能感知到妖族身上浓烈的血腥气息——他杀过许多人。 「忘了,你如今是巫族。」 妖族缓步走过来,伸出细长的,不似凡人的指尖,挑起祝却的下巴,迫使他抬头。 饶是如此,祝却还是看不清妖族的样貌,仿佛有一层看不见的迷雾遮挡住他的视线。 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淡的,犹如桃花一样的香气。 「我只是来看看……」妖族拉长了声音,却不显得刻薄刺耳,语气轻柔,「还好,我很庆幸。」 那妖族收回了指尖,霎时间,周围的虚无空间瞬间褪去,连带着对方也从祝却面前消失不见。 刚刚的那一幕像是幻觉,但他确实站在了街道中央,游行的混血们像是没看到他,从祝却两侧穿过。 一滴水忽然落到祝却脸上,他摸了摸脸上冰冷的液体,仰头看向天空。 无数雨水连带着雪花飘扬而下。 第四十四章 雪城的雨极为少见, 笼罩雪城的阵法不仅阻挡了外界的风雪,还阻隔了风雨。 此时雨水夹杂着雪花纷纷而下,一时间, 不少人好奇地探出头,伸出手去接天上落下来的雪花。 就连游行的混血们都停下了脚步。 这是一件很少见的事,千百年来第一次出现, 打乱了游行的计划,混血们停下脚步,长长的游行队伍里爆发出一阵阵窃窃私语。 「是狐雪?」 「族内有记载。」 「有狐大人来过此处, 是吉兆!」 三言两语之间,众人确定了此次雨雪象徵着好兆头,对节日来说, 有这样的好兆头是锦上添花的吉事。 他们继续之前的游行,现在雨雪尚小,并不影响视野。 祝却站在混血之间,清晰地听见了低不可闻的声音,他们一致地将祝却忽略过去, 没有驱赶, 也没有搭理,在整个游行过程中,只有同伴可以互相交流。 等人走后,祝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前方的背影,最前面的锣鼓声逐渐远去, 很快就听不见了。 什么是狐雪, 会和刚才遇见的神秘人有关吗? 刚才幻境中发生的一切快速而虚无, 祝却几乎以为是一场梦,神思恍然。 一把油纸伞忽然将他笼罩, 沉沉的声音随之传来:「师兄,我很担心。」 穆霄比祝却要高上不少,祝却要抬起头,才能看清对方的神情,他有些犹豫要不要说出刚才的经歷,又听见师弟开口,这次的声音更低沉了。 「你身上有一股特殊的香味。」 穆霄微微俯身,与祝却平视,深色的瞳孔里面是一片惊涛骇浪,刚才师兄的忽然离去给了他极大的阴影,仿佛在某个梦中,他也是这样,眼睁睁看着对方远去,自己却无能为力。 「是谁?」 祝却后背激得发麻,虽然不知一向亲和的师弟为何露出这样堪称恐怖的神情,但如何安抚他还是知道的,直接贴上对方握着伞柄的手:「抱歉,让你担心了。」 首先是表明态度,然后是解释原因。 祝却细细回想了一下过往是如何安抚快要暴躁的师兄,继续说:「那锣鼓声有些奇怪,我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至于香味……或许是刚才他们走过时染上的。」 仔细想来,他试图加入混血的节日也很奇怪,祝却自认为不是那么耐不住性子的人,在巫族的养伤期间,常常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那时也没有前几日的焦躁心情。 冥冥之中有种直觉告诉他,一定要来此处的游行。来了之后,似乎的确有着不一样的收穫——那位陌生人。 他来到此处的目的,好像就是见对方一面。 祝却止住这个略有些奇怪的想法,继续构思语言。 过去师兄对他总有很浓重的保护欲,似乎生怕一眨眼他就要受伤,幼时还好,长大后有一些不得不去的场合,回来后师兄总要情绪紊乱一阵,祝却已经掌握了哄好师兄的精髓。如今原样将经验套到穆霄身上,似乎也不错? 第64页 只是不等他开口,穆霄便先道歉了,他微微低头:「对不起小师兄,我不该逼问你,也不该吓你。」 按理说,元婴真君已经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修道途中,如果情感烦杂,反而不利于修行。可只要是涉及小师兄的事,穆霄就没法冷静。 他是在梦中和对方一起长大的,却在现实中听到对方堪称悽惨的下场。很难形容当时穆霄的心情,他只是痛恨自己来迟了。 ……以及,再也不让对方受到任何伤害。 可刚才,在他眼皮子底下,有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把小师兄引诱走了。 穆霄其实更生自己的气,气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很快收敛了自己的脾性,克制地抱了一下祝却。 这怀抱一触即离,祝却只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冷香。 两人重新回到之前的摊位上,祝却面前还没吃完的馄饨已经冷了,穆霄毫不在意地接过去,准备吃掉剩下的,让老闆重新上了一份。 老闆很快准备好了,在祝却面前放下粗瓷碗,粗噶的声音响起:「一般来说,我们游行的时候是不允许有外人进入的。」 祝却抬起头,直觉对方还有话要说。 「只有被妖王承认的人才会不受驱逐。」混血妖族的嗅觉向来灵敏,在黑袍少年人走过来的时候,他就闻到了对方身上浅淡的气息,虽然淡,但的确属于妖族,还是妖族中比较强大的一支,或者说,王族。 部分混血还残留着一些传承记忆,内容不多,却足以让他们辨认出妖王一脉。 只是这些东西,老闆不打算说出口。原因无他,他们毕竟在修真界讨生活,如果被人知道还有妖王血脉残留,哪怕只有一点,也会斩尽杀绝。不说反而是对少年的一种保护。 「我有一个问题。」祝却出声,阻止了将要回去干活的老闆。他抬起头,为了方便吃东西,将面具微微倾斜,露出了下半张脸和淡粉色的唇,「你知道狐雪是什么吗?」 「狐雪是一种难得的吉兆,传闻在妖族,如果妖王大人在游行那日出门观赏,天上便会下起这种雨夹雪,雪停后所有妖族都会神清气爽。因为妖王一脉皆为狐族,便以狐为名。」老闆指了指天空,「雪城不会被外界的雨雪侵扰,如今突然出现了这种意象,怪不得会称为狐雪。」 祝却道了谢。 「师兄如何得知这是狐雪?」穆霄为祝却递来一双新筷子。 祝却答:「刚刚在游行队伍中,听见他们的交谈。」 穆霄微微一笑:「雪城可不会下狐雪。」 如今所有纯血妖族都在深渊之下,有无数阵法封印阻隔,怎么可能出现狐雪? 祝却看了一眼酌明,揉了揉小孩的头髮,倒是没有第一时间反驳,而是在想,你还没见到这小傢伙家里的那个魔族。 酌明感受到祝却的动作,仰着头笑,眉心微微皱着:「哥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祝却的语气很是温柔。 相较于妖族,祝却对魔族的感知力更强一些,他清楚那位魔族的实力,在修真界算是一位出窍道人,仅次于大乘和渡劫,但在魔族,远远算不上最强。而对方能突破重重封印来到修真界,更别说最强的妖王。 说起妖王,祝却不知不觉又联想到环境中的陌生人,他确实能感知到对方身上强大的妖气,说是妖王也未尝不可,只是为何那人要来见他,还要说一些不知所云的话? 祝却倒是不害怕对方伤害他,他没有察觉到杀意,反而是一种奇异的……怜悯?或许夹杂了一丝心疼? 他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结,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我会邀请落霜尊者和叶道友来雪城看看。」 祝却本以为对方会追问缘由,可问是问了,关注点却歪了。 只听穆霄说:「叶道友是?」 「你见过的,之前在后土秘境中和我一起的同伴,他名叶慈念,是白衣盟的副盟主,也是大乘期修士。」祝却真以为穆霄过去最新修行,不认识这人,于是细细解释。 穆霄露出一个不太好看,甚至可以说是扭曲的笑容,语气也怪怪的:「是我修为低了,保护不了你。」 祝却:「啊???」 祝却:「不是……」 他心道难不成是这些年内修真界流行的新风向,斟酌着开口:「我是有些问题想告知他们,大乘期修士才能为我解答。」 穆霄也是信口一作,主要还是因为缺乏安全感,他本以为自己成为元婴真君,就足以保护小师兄。可是他不仅没能如愿,还知道师兄有无数至交好友,自己只是其中之一。 不过,小师兄愿意为他解释,还是心中有他。 穆霄心里甜滋滋的,心道他才是小师兄心里最重要的师弟,那个纪穆源爱滚哪滚哪去,要不是他闭关前后没在宗门里见到对方,早就去找他麻烦了。 他刚想说什么,神色一变:「玄冥秘境要开启了。」 咬着筷子的祝却茫然地和他对视,飞快地反应过来:「秘境预示?」 有时候秘境开启的确会给修真者一些预示,但也要看频率,如果是规律开启或者常年开启的秘境,预示会很轻微;若秘境开启次数极少,便会给所有符合条件的修真者一点预示。 如今,穆霄就是收到了这点预示。 第65页 祝却虽然没有了修为,但普通金丹修者能感知到的东西,他同样会感知到,当年急匆匆下山时也是因为祝融秘境即将开启的消息。但此次,他却没有收到预示。 他们异口同声:「玄冥秘境的准入资格是元婴期。」 准入资格越高,也就代表秘境的危险性越高。 或许要不了几日,便有无数修真界人士前往雪城,为了即将开启得玄冥秘境。原本寂静的城市会因为这些人的到来变得喧闹。 祝却不觉得为难,心底反而涌上来一股从未有过的兴奋——修真者逆天而行,剑修更是其中佼佼者。 雪里剑灵性恢復不少,不会损伤经络,他能握剑。 第四十五章 近日来, 宗门内的氛围极为古怪。 不少闭关已久的元婴期师兄纷纷出关,一扫悬赏榜以及贡献库,以至于金丹及以下的修士怨声道载。白若羽和纪穆源第一次出现入不敷出的情况。 纪穆源在宗门内的处境很是古怪。他之前是缥缈尊者的亲传弟子, 自身天资又高,宗门内的资源自然向他倾斜;可对方主动刺穿祝南音金丹当做投名状后,宗门内长老乃至掌门的态度瞬时暧昧起来。 资源供给上, 只是普通长老亲传弟子的用度,不会给他大开方便之门。没有了足够的资源供纪穆源修炼,他很快泯然众人, 成为内门最不起眼的一位金丹修士。 白若羽的情况比他稍好一些,但此人并不将修行作为主要目的,始终试图寻找祝南音的下落, 准备回归自己的世界,修行只是延续寿命的一种方式。他师尊虽然在宗门内的地位较高,但徒弟众多,不够优秀的白若羽不是他最喜欢的那个,也不会私下偷偷开小灶。 但修真界内, 没有灵石寸步难行, 月度份例只是仅够修行,他们还得接下任务,才能维持其他开销。可如今,这点额外收入也没有了。 如果纪穆源真的能反应过来,自然能知道白若羽甚至整个宗门都几乎将他拖入泥沼, 从新一代的宗门首席师兄变为平平无奇的金丹修士, 资源大打折扣, 甚至背上了背信弃义的名头,不再有长老愿意收他为徒。可纪穆源始终认为, 白若羽不会害他,对方是他进入宗门后的第一位引路人,愿意为其做任何事。 此时,他拿着付出不少宝物才打探出的消息,去找白若羽:「白师兄,我已经打听出来了,元婴期的师兄们如此躁动,是因为获得了玄冥秘境开启的预感。」 就连打探消息的财宝,全都是纪穆源所出。 之前那位巫族说他灵脉有损,是多次前往寒冷之地的后果。回来后他仔细回想过,只有白若羽会时常带着他前往寒冷之地歷练。他的确因为这件事对白若羽生了一些怀疑,但试探过后,对方确实不知他的灵脉一事。 ……只能说是无心之举。 他不会因为这些事疏远白师兄,但也存了攒些资源去找那位巫族,恢復他的灵脉。如今资源还未攒多少,便花了不少,其中大多是祝南音曾经赠予他的东西。 「只是这次,玄冥秘境只允许元婴以上的修士进去。」 秘境开启自然是好事,玄冥秘境一向神秘,其中肯定有不少天材地宝,可纪穆源和白若羽的修为都没达到准入标准。 「没关系,师弟。」白若羽想到逐渐见底的家底以及始终找不到踪迹的祝南音,心中下定了决心,「我有办法能进去。」 「你听说过伪丹么?」 「伪丹?」 纪穆源略一思索,很快在记忆中找到了相关信息:「可是,伪丹属于低级丹药,只能短暂改变用药者的气息,连出窍道人都无法骗过,能让我们进入秘境?」 「自然可以。」 白若羽有系统,只要耗费气运,就能获得需要的东西。他对气运看得很紧,但如今也顾不上那么多,逐渐坐吃山空,祝却的下落又不见踪影,他心急如焚,只能耗费心机去抢别人的气运。 玄冥秘境正是一个好机会,有无数元婴期以上的修士前方,方便他浑水摸鱼 他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我有一种很特殊的伪丹,能让我们短暂地成为元婴修士,你会陪我去吧,师弟。」 纪穆源没怎么犹豫,立刻点了点头。 —— 近日来,学成的人多了不少,各个气息强大,基本上都是冲着玄冥秘境来的。 按理来说,雪城的气氛应该极为凝重才对。 此时—— 「前辈,这是我前些日子购买的灵雾茶,茶香清淡,凡人也可饮用,增强体质,前辈来尝尝看?」 「正巧,我师尊给了些灵果,前辈不如试试我这个?」 「前辈想必没去过器金门,我特意带了些特产……」 …… 不少天之骄子争是争起来了,只是这争的方向有些怪。 后土秘境一事,给修士们一个极大的震撼—— 进入的大多是各个大型宗门的重要弟子,身份较高,在知道后土秘境和人皇有问题后,高层们纷纷找到秘境出口,焦灼地等待了许久。 从秘境外强行撕碎的确是一种方法,但是不了解秘境内部的情况,投鼠忌器,生怕伤到其中的弟子。而巫族的出现,无疑是给这些宗门长老们吃了一个定心丸。 他们或许都在近些日子听说过巫族出世,对巫族的行事作风略有了解,因此,在看到水镜之中大部分弟子存活,几乎所有人都放下了惴惴不安的心。 第66页 而后,又是巫族出手,握着形状怪异的法器,刺向了明昭的心口,灭杀了邪魔修的半身,又是一件为民除害的好事,足以让他成为修真界的功臣。 从天道倾颓以来,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很少有修真者了解过去同行路上互相信任的日子,对他们来说,最可靠的只有亲缘或者师徒关系,连同一门的师兄弟,都有可能为了利益痛下杀手。巫族狠狠击碎了他们的认知,为了一群陌生人,他也可以奋不顾身。 相较于邪魔修,体质仅比凡人好上一些的巫修是多么弱小啊。 他就像月亮,或许没人能做到他那样的捨己为人,但其皎洁的姿态会让很多人心生钦慕。人对光明的追求是永无止境的。 所以,在听说巫族在此处时,大部分修者都放下彼此之间的成见,愿意主动来见小月亮。 「不必如此。」祝却防止遇到过去得熟人,不得不时时刻刻戴着面具,可这面具并不透气,他很难觉得舒适,于是不堪其扰地声明,「我同样要进入秘境,是你们的竞争者。」 哪知这句话一出,来找他的人反而更多了——根据了解,巫族是不会做出背叛队友的事,简直是天生的队友。 祝却在了解他们想法后:「……」 他在城中租了个院子,设置了最为精密的阵法,除了穆霄、酌明外,只有获得邀请的人才能进出。 除此之外,还有当日一同进入后土秘境的同伴。 玄冥秘境开启乃是盛世,就算修为不到,也会有很多修者愿意前来,或许能早些从进入秘境的修者手中交换珍宝,因此,祝却找到了不少当日的同伴。 不少人的修为都增长了一些,其中在短短时间内突破元婴的,却只有穆霄一人。 他们对巫族的态度同样追捧热切,真心实意了许多,毕竟祝却是他们的救命恩人,收到巫族的邀请后,基本上都在时间内赶来了。 雪城外的暴风雪小了一些,不少修者都能自由前来,只是凡人还不能出行。 但当日的狐雪自始至终都没停过。 有时听见外面簌簌的落雪和滴滴答答的落雨声,祝却时常会出现一种错乱感,仿佛不是在雪城,而是在别的更深更深的地方。这种错乱感通常不会持续太久,往往只有一瞬。 对修者来说,这点风雪并不算什么,甚至还能成为聊天一景。修者见巫族的眼神恍惚,主动倒了一杯茶,轻轻推到对方面前,轻轻开口:「前辈?」 祝却回过神,发觉自己冷落了客人在发呆,声音有些迟滞:「……抱歉。」 那修士淡笑着摇了摇头:「当日前辈救了我们姐妹二人,理当是我来感谢。」 她说着,从随身的储物袋中取出一枚镶嵌着玉石的戒指,放在巫族面前:「我是药玉谷的医修,名妙漪,今日有幸再次见到前辈。」 「吾名祝却。」祝却点了点头。 这些日子他见多了前来感谢的人,并不在乎那些谢礼,直接进入正题:「吾有事情想要问你,当日你可否进入帝江或者烛九阴墓道?」 他大致形容了一下墓道上壁画的特点。 妙漪想了想,肯定地摇摇头:「当日我和妹妹落入两条不同的隧道中,墙上壁画虽不明了,但和前辈说的有些差距。」 祝却有些激动的心情一下子平静、甚至失落了,后土秘境是他唯一能了解时空秘境下落的方式,可如今,那秘境被修真界的几大宗门联合看管,防止明昭将其作为自己的落脚地,祝却就是想再进去也十分困难。 秘境当日,进入时空墓道的几位修者全都死去了,祝却试过招魂,但是失败了,不知是不是因为魂魄还困在秘境中。 「不过,我当日倒是和死去的那两位修士有过联繫。」妙漪的下一句话,成功让祝却打起了精神,「那两人与药玉谷有些关系,当日进入秘境时,师长告知我多照付他们,还赠予了秘境中可联繫的法器。」 「可否告知于吾?」 这算是近些日子最大的好消息了。 祝却有些激动:「作为交换,吾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妙漪摇了摇头:「前辈救我,这是晚辈应该做的,不需要报酬。」 「进入墓道后,法器的作用一下子削弱,晚辈仅仅收到了一句话。」 「『他看见了许多记忆。』」 第四十六章 妙漪轻声说出当日的发现, 并将法器拿出,给祝却看了其上的话:「……我看见了许多记忆。我是人、我是猫、我是鸟、我是树、我是虫子、我是尘埃。」 一句极为古怪又不知头脑的话。 祝却完全看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难得有了线索,确实这样的一句话……有了和没有一样。 况且, 如果仅仅是一些记忆,为什么会杀死那些人? 祝却有些想不明白,只能嘆了一口气:「多谢, 吾记住了。」 身后传来哒哒哒的小声脚步,祝却立刻听出了是谁,不一会, 酌明小小的身影出现在茶室门口,露出一个脑袋:「哥哥?」 「这是……混血?」妙漪似乎有些惊讶在这里见到混血,甚至还是混血中比较少见的魔族混血, 她倒是没有表现出排斥,仅有好奇,妙目流转,「早就听闻雪城中居住了不少仙魔之战时残留的后人,如今倒还是第一次见。」 第67页 她表现得亲和, 祝却也就没有第一时间让酌明离开, 这孩子胆子还是挺大的,没必要不让他见人,于是招了招手:「来我这坐。」 酌明听话地走过来。 「我来时遇到了这孩子,与我有些缘分,便暂且收留。」祝却简单解释了原因。 妙漪很快拿出了一个小玉符, 介绍说:「这是晚辈无聊时做的玩意, 可镌刻前辈的气息, 这孩子外出行走时携带,便不会被认错了。」 雪城中混血众多, 且修真者普遍看不起混血,不排除出现欺凌事件。如果多了这个,酌明就能自由出入,安全性提高不少。 现在城内修真者众多,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玉符。 祝却没有推辞,而是接过来挂在酌明的腰上,问他:「有什么事?」 「他找到大哥哥了。」酌明隐去了关键信息,说道。 妙漪见祝却有事,便主动提出了离开,祝却没有挽留,只是留了一句:「若有需求,可主动联繫我。」 说完,赠与对方一枚铜钱。 这么些日子以来,妙漪是主动从祝却手上获得了东西的修士,也知道这枚铜钱代表的含义,唇角矜持地露出一抹笑意。 等出了祝却的居所后,她看着忽然消失的院落入口,默默想,书中记载巫族对万物一视同仁,此话不假。 —— 那边,祝却在人走后立刻取下面具,站起身,握住酌明的手,焦头烂额地问:「小祖宗,你跟我说说,他们怎么又遇上了!」 他说的「他们」便是穆霄和郦琸。 因为修士多了,祝却一是不想和人过多接触,二是担忧城内真正的魔修被发现,干脆重新找了个地方居住,找到之后,托穆霄在院落之外设了一个隐匿阵法。 结果只有穆霄能主动找上门,他专门给自己留下了阵法的漏洞。 若仅是这样,祝却也不至于焦头烂额。怪就怪在某天这俩人居然遇上了。 院落不算大,某日对方过来时闻见了药味,还以为祝却生病了,急匆匆赶过来一看,只见到了一个瞎了眼的魔修。 至此,两人水火不两立的局势便形成了。 但凡遇见,便要吵架,小到祝却给郦琸的药罐子添了些水,大到陪穆霄出了次门,简直什么事都能吵起来。第一次见面时,甚至差点打起来。 弄得祝却也疑惑非常,怎么两个人吵起来的原因莫名其妙。 久而久之,酌明和祝却都不把二人之间的矛盾放在心上,看见闹腾只当自己瞎了,毫无停顿调解的意思。 这次酌明主动来找祝却,说明二人之间不仅仅是小打小闹,而是到了动手的地步——这又是什么原因? 祝却带着满腔疑惑快速来到了郦琸的房间门口,里面极为安静,似乎在酝酿什么不好的事情,祝却试探着敲了敲门,下一刻,门无风自动,敞开了进去的入口。 祝却没让酌明跟着,而是独自进入了黑洞洞的房间,一进去,身后的门啪的一声又关上了。 「这是怎么了?」祝却感受到房间内的火药味,似乎一个引信就能让这里爆炸,主动开口试图缓解,「穆师弟,这位魔族只是短暂在我这住些日子,我也告诉过你,他手上没有无辜人的血。」 「不是这个,师兄。」 穆霄的声音从祝却后侧传来,乍一听见时,祝却吓得一个机灵,后颈上炸出了一个个粟粒。 「他说你要去深渊之下。」 「当然如此。」 房间内的烛火忽然亮了,半靠在床上的郦琸虽蒙着双眼,但面庞的朝向一直对着这边,祝却似乎感知到对方灼热的视线:「他要和我一起离开,有什么问题?」 「师兄!」穆霄焦灼地握住了祝却的手,「难道、难道你不想沉冤得雪,报復那些人,拿回你应有的东西吗?」 祝却有些恍然。 那股奇妙的失神感再次降临了。 他用力闭了闭眼:「那些事情我自然会做,甚至已经看见了成功的曙光。」 纪穆源灵脉已废,他不会帮助修復,而是一次次用「胡萝蔔」吊住他,从他身上拿回曾经给予的所有东西;窦飞光会陷入永无止境的心魔,他会一直一直陷入自己最不想看见的幻境中,直到修为全部崩塌,从天之骄子变为凡人;明昭半身已死,剩下半身也只有魂飞魄散的下场。 那些曾经对他师尊、师兄下手的人,他甚至不用一个个找上门,只需重启天道,该有的惩罚和仙途损毁,一个都不会少。 他要做这些,但不止做这些,所以祝却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 「我要去魔界看他们的藏书。」祝却语气缓慢,奋力从那种失神的氛围中脱离出来,「又不是不回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我还想过要不要陪你去……」 穆霄说完,仇恨的眼光看向魔族,这人故意诱导他,让他以为师兄不会回来了。 魔族感知到穆霄的眼神,露出了一个挑衅的微笑。 「不行,修真者不能去,你的法力和修为都会被抑制,很危险。」祝却立刻否定了穆霄的说法,「我在哪都不会影响巫力,而且,巫族和魔族天然对立,他们伤害不了我。」 「这倒是真。」 穆霄恨恨地看了一眼魔族,这人性情狡猾,故意误导他,让他主动吵架、甚至动手,引来师兄看他。 第68页 这里既是保护,又是禁锢,不仅避免魔族被其他修者发现,也是避免魔族弄些手脚,祝却亲自看着他。 两人虽同住一个屋檐下,但平常的接触并不多,祝却只是每隔一日来看看魔族的病情,并拿些灵药。今日魔族故意挑衅,为的就是多看师兄一眼。 想通了这点,魔族在穆霄登时更加可恨了,简直远超叶慈念。 调解完二人之间的矛盾,祝却走到魔族身边,轻轻捏住了他的手腕。 巫族都会一些基本的治疗术法,魔族的身体又是对祝却全盘开发,所以他能很快知道魔族的状态:「你的病已经大好了,若你想离开,随时可以。」 「我和你一起。」魔族的声音无端暧昧,「难道你不看着我吗?」 祝却:「……」 有点点不对劲,但是,说不上来。 「你不看着我,我可不知道会做什么样的事,修真界的灵气让人厌烦。」 祝却:「……」 更不对劲了! 「那就滚回你的魔界。」穆霄双目简直要喷火。 「都冷静冷静。」祝却喝止了一触即发的争吵,「我会帮你找你弟弟的消息,只不过,若是找不到,你会如何?若是找到了,你又会如何?」 「若是找不到,我便回魔界,告知父……亲与叔叔,让他们帮助我寻找。若我弟弟不愿来魔界……」 郦琸沉吟片刻:「魔族成年后若不进行力量疏导,会很痛苦,就算因混血前期修炼极速,后面也会因为种种原因经脉寸断,难以治疗,我将要害告知于他,想必愿意同我一起回到魔界。」 祝却点点头,不威逼利诱,也是一个……进步吧。 他还以为这魔族要霸王硬上弓。 「不,不错。」 那股眩晕感再次袭来,比之前几次要强烈数倍,祝却几乎站立不住,倒在魔族的床上,还在抵抗那股奇妙的感觉。 魔族反手握在祝却的手腕处,立刻知道对方处于什么样的挣扎中:「狐雪?」 「不要挣脱,沉溺下去。」魔族在祝却耳边轻声说,「狐雪会给你带来好处。」 祝却再也无法抵御那股倦意,双目缓缓闭上。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穆霄正要飞奔至祝却的身边,下一秒,一股玄之又玄的气息笼罩住他,瞬间失去了意识,犹如死狗一般扑通摔在冰冷的地上。 魔族懒得理他,只将祝却抱上床,让他安稳地睡着。他知道这是修真界内某个秘境开启的标识,只是他是魔族,被这秘境排斥;又不是妖族,狐雪对他没用,此时倒是院落里唯二的正常魔。 只是狐雪为何会和秘境开启同时进行? 若此处有了狐雪,那叔叔也一定来过,这有是为何呢? 第四十七章 妖族的狐雪很少见, 数百上千年才有幸得见一回,不过妖族的寿命悠长,又觉得这是妖王恩赐, 所以每次狐雪都会记录在皮质书页中,用以歌颂。 如果有人稍稍对比,就能惊奇地发现, 当妖族出现狐雪时,修真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玄冥秘境]也会随之开启。或者说,这两者就是同一个事物。 妖王本体乃九尾狐, 擅长幻境;玄冥秘境又称为雨之秘境,可引动七情,换言之, 狐雪就是玄冥秘境的钥匙。 在第一片雪花落下的时候,秘境就开启了。 —— 祝却感觉很有些不对劲。 他四爪着地,看了看周围巧夺天工的园林景色,熟练地一蹬腿,爬上了假山, 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处三日来赶制成功的「乐园」。 此处为春景, 远处能看见夏景、秋景与冬景,四时景色奇妙地融汇在一起,不显得突兀,反而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整体。 就算是以祝却的眼光来看,这也绝对称得上是一座上好的人造洞天福地, 其中的灵气充裕, 用来装饰的花草树木也不是凡物, 修士进入修炼,绝对能一日千里。能与其相提并论的, 只有师尊当年的缥缈峰。 如今,这处堪称奇珍的巨型花园,只是他用以玩乐的一个场所,更多更多的「乐园」由于周期长,迄今还在建设中。 真的、很让人心动。 前提是他真的是妖族的什么「少君」。 阳光正好,祝却半卧在假山石上,摆了个舒服的姿势,伸出前爪不由自主地舔了舔,舔完之后开始顺身上的毛髮,等清理到一半,才忽然想起自己的真实身份,尴尬地停下了动作。 忘了说,他如今已不是巫修,而是一个身长不足一尺的,狐狸崽子。 还是一出现,就被无数妖修大唿小叫地送进妖宫,口称少君的,狐狸崽子。 他已经知道此处是一个幻境,因为有关修真界的内容都离奇得可怕,诸如什么仙魔之战修真界惨败,如今蜷缩在一个不知名的小角落,妖族魔族遍布天下。这种一听就虚假的内容很好地帮助祝却辨明了此处的内核。 唯一真实的内容可能是巫族,比如巫族还是那么神龙见首不见尾。 不过想破除幻境,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起码祝却在这里停留了十天,一点头绪都没有。 他没有失去自己的记忆,陷入一个沉迷不醒的梦中;周围的人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突兀,他们态度自然,似乎真的将他当做少君;而那位传说中的妖王因为损伤,至今还在修养,没出来见过人。 第69页 而祝却的一双手变成了粉嫩嫩的兽爪,少年体型更是缩小到一尺不到,连树皮都抓不破,如何能执剑,将整个秘境以力破之呢? 更何况,他对秘境本源的下落还没有头绪。 祝却在阳光下拉直了身体,但是他太幼小,不管怎么努力,远远看去,都只能看到假山石上毛茸茸的一小团,根本没有威慑力。 他虽然没什么武力值,但是说话还是可以的,不仅如此,他以「少君」的身份打探了妖宫的每一处细节,试图找到幻境的突破口或者秘境本源的下落,但是迄今为止一无所获——妖宫太大了,而一个小小幼崽的躯体,根本没办法支撑他走很远的路。 一计不成,祝却找了个藉口去问妖宫管事,他们也都是一问三不知,倒不是隐瞒,面对少君的问话,他们差点把祖宗十八代都吐露出来了。 祝却不是很想听他们说自己父亲的父亲在小时候偷偷在妖宫树下挖了一个大坑把自己埋进去这种趣事——或者不在环境中,他是愿意听的——于是很快停止了这种无用功的行为。 不过,他倒是能理解一点。 不管是谁,对这里的了解都没有妖王深,如果他真的想知道一些什么,最好的选择一定是妖王。 如今对方在闭关,最后一个方法也宣告失败,就算对方出关后,也不至于能坐下来谈一谈——毕竟一个奇妙的巫修魂魄占领了他辛辛苦苦选出的少君身体。 这个真实得要死的秘境说不定连妖王都能模拟出来。 祝却有些担忧地舔了舔爪子,浑身上下的毛都因为焦躁不安的心情炸了起来。但是弱小如他,是做不了任何改变的。 他当然也想过要不要离开妖宫,找师弟汇合,但是很不巧,妖宫内的大小管事只允许他单独待一刻钟,并且在时间到了之后能从各种其妙的地方钻出来,把他抱到安全的地方。 就好比现在—— 「少君,这里太高了,太阳又晒,若您想晒太阳,奴帮您挪个地方好不好?」 一只还未收起来羽毛的小妖悄悄出现在假山下,声音清脆,一眼能看出是百灵鸟。 对祝却而言高高的假山不过只及他的腰间。 尽管如此,小妖还是没有贸然动作,只是做出了捧手的姿势——如果不顾及少君意愿,强行带走他,一定会引起妖王的注意,到时候就不仅仅是少君抗拒地划挠几下爪子这么简单了。 祝却也有些累了,才出来一会,他就开始睏倦,外面的山石自然没有宫殿的床铺好睡,于是从假山石上跳下,落在小妖捧着的手心里,大小正正好。 他不爱叫唤,小狐狸细细的叫声简直就是卖萌,爪子指了指宫殿的方向,示意自己要回去。 「少君与主君真是心有灵犀,不久前主君才出关。」小妖口中的主君,自然是妖王。 祝却:?????不是你等等,你说什么???? 妖王出关了???? 毛茸茸的一张狐狸脸上霎时间写满了惊恐! 眼看妖宫的主殿越来越近,祝却浑身都写满了抗拒,恨不得立刻飞身离开。 但是他能做什么呢,他只是一只弱小的幼崽,说不定来不及跑几步就被抓住了,还会被瞬间发现与众不同之处。 就在犹豫时,小妖已经进入了主殿,毕恭毕敬地将幼崽狐狸放到了妖王手心。 「囝囝,是在这里太无聊了么?」 妖王将浑身雪白的小狐狸抱在怀中,一下一下抚顺因跑出去变得杂乱的毛髮,再将毛髮上的灰尘擦拭干净。 他是狐族,自然有一副倾国倾城的好样貌,只是刚逼出心头血不久,脸上一片苍白,极为虚弱。 妖宫内的防卫比过去严实了数倍。 妖王的传承方式有所不同,不必真正血脉相连的父子,只需将大半心头血逼入认定的继承人血脉中——也就是说,这只刚出生不久的狐狸,一定是下一任的妖王。 而妖王容若的闭关,也是因为逼出心头血后实力损失,不得不闭关调养,如今刚好一点,他就忍不住出来了。 祝却仰头看向对方。 为什么这人,知道他的名字呢? 而且对方身上传来一股极为熟悉的感觉,仿佛他们之前在哪里见过。 祝却的记性不差,很快找到了有可能见到对方的场景——雪城中那个神秘人,他们只在幻境中见过一次,还没见到对方真正的容貌。 没想到在另一个更大、更真实的幻境中再次遇见了。 对方的态度也很奇怪,他是巫修,怎么会是少君呢?难道他没认出来? 祝却细细地叫了一声,但抵挡不住突如其来的困意,毕竟幼崽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忽然睡死过去。 容若戳了戳小狐狸微微起伏的肚子,苍白的脸上闪过一抹笑意,将小狐狸往心口贴了贴。 两道不同的心跳声产生了共鸣,一下,又一下。 妖族看重传承,容若尤甚,这不是他第一次见祝南音,确是第一次同他这样亲近——过往对方是修真界名门的首席弟子,不可与妖魔太过亲近;妖族又久久困在深渊之下,进出不得。 飘渺尊者死后,对方留下来的封印逐渐薄弱,他才能在近期出门。顺便让隔壁魔族家的小崽子也熘了出去,不过这就和他没关系了。 他只是想见一见祝却,在知晓对方寻找秘境的目的后,帮了他一把,并创造出这个秘境而已。 第70页 当然,伤害囝囝的那些人,绝对不会好过。 —— 妖宫之外,妖族领地。 除了祝却以外,其他进入秘境的人堪称水深火热。 这里不是完全的环境,而是一种在玄冥秘境与狐雪加持下,形成的幻境与现实结合产物,比如说,妖王、宫殿以及妖族领地为「真」,祝却与其余人为「假」——他们的本体都在原处。 他为自己的血脉传承者准备了一片乐园,却为其他人备下了重重杀机。 在秘境中死亡,灵魂会出现损伤;如果长时间困在秘境中不得而出,就算最后通过了考验,也会损伤。 如果一直没人能完成考验,便要永无止境地持续下去。 如今,还有不少人因为路途遥远,赶在路上,因此秘境只囊括了雪城中的人,人数不算多,十天内,但凡是满足条件且进入雪城的人,都会自动进入秘境,等到那时,真正的考核才会开始。 妖王的甦醒正是一个预兆。 第四十八章 雨纷纷而下。 靠的近的修士大多被分在了一起, 比如现在的白若羽、窦飞光以及纪穆源。 他们的修为在这秘境中算是最底层,因此进来的几日,三人都小心翼翼, 不仅要提防队友,还要提防随处可见的妖兽。 妖族领地内,自然是妖兽最多, 修为最低的都是元婴,大部分是化神或者出窍,甚至有大乘期的妖兽从此路过。这时, 白若羽才明白了为何准入条件最低为元婴——哪怕是元婴,也得在秘境中束手束脚。 他们不算真正的元婴,只是依靠伪丹骗过秘境而已。为了获得秘境之中的秘宝, 他们必须要找一个人依靠。 白若羽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转而问道:「你们有没有熟悉的人一同进来了?」 话虽是对二人问的,但白若羽的目光直直地看向窦飞光。 纪穆源心里隐约有些不舒服,不过这点不平很快就被按下去。太虚宗内真正的天才虽然也来到了秘境,实际上是看不上他们的, 甚至隐隐有排斥的痕迹。相较之下, 窦飞光在总门内的地位比他们高些,和师兄弟的关系也好些。 如今,他不禁也将目光投向窦飞光。 窦飞光闭了闭眼,对自己如今的处境有些难以启齿:「……我没有同他们联繫的方式。」 进来之前,他们都知道秘境内危险重重, 可没想到寸步难行。况且就算真的找到一同组队的人, 难不成别人愿意带着他们三个只有金丹期的拖油瓶么。 一时间, 几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们的藏身之地是一处山洞,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妖兽的咆哮。 「……我没有遇见过前辈。」 「师兄同我们不一样, 或许他被——」 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了说话声,进入山洞后,两边人纷纷止住了对话,反而奇妙地对峙起来——哪怕其中一人,是白若羽与纪穆源的同门。 「师兄,没想到你也来玄冥秘境了。」白若羽见到穆霄,施施然站起,行了一个后辈礼。如今按照修为,穆霄称得上是他的师兄。 同他一起进来的女子,虽不认识,但看气息,应当是医修。 两人都是元婴修者,其中一人乃是以攻击见长的剑修,还是同门,白若羽在心中松了一口气,问道:「师兄,既然我们有缘在此处遇见,何不组队共行?」 纪穆源站在白若羽身后,或许是同为剑修的缘故,他无法对穆霄抱有太大的好感,更何况自己修为停滞后,下一个异军突起,并带领太虚宗新一届弟子的首席,便是穆霄。 因着这缘故,他不会和穆霄主动打招唿,一般都是当一个透明人。 可如今,他却忽然锋芒在背,似乎有人对他释放了杀意,抬头看去,却没有任何线索。 纪穆源心生古怪,开口问道:「穆……师兄,你……」 「抱歉。」穆霄直截了当地拒绝了白若羽的请求,「秘境危险,我同妙道友自保还来不及,还请见谅。」 这就算是拒绝了白若羽的请求。 妙漪倒是见二者的道服类似,心道他们或许是同门,只是这同门不知什么缘故,关系竟如此之差,在未知的秘境中,同门之间就算无法信任组队,也会留下一二保护法器,穆霄却全然没有拿出的意思。 「各位道友,我同穆霄准备去别处寻人。」妙漪的性格圆滑,不愿意特地交恶,于是转圜了几句,「或许同你们不顺路。」 秘境自然不会什么线索都不给,每个人甦醒后,基本上都会收到一句话:前往妖宫,获得妖王最珍贵的宝物。 或许这就是离开秘境的条件。 「你们去寻谁?」 窦飞光从山洞的死角处走出来,一眨不眨地盯着穆霄,他有种预感,对方或许和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巫族有关。 他身上穿着无极宗核心弟子的道服,面色却灰黑、眼窝深陷,原本合身的法衣居然有些空荡,任谁来看,都觉得是个久病之人。 穆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心中倒是有些诧异—— 曾经赫赫有名的窦飞光,如今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是不是去寻找那位……巫族前辈?」 窦飞光紧紧盯着穆霄,上次在后土秘境中,他发现对方同巫族的关系亲近,而他根本没找到和对方单独说话的机会。 第71页 如今心魔又捲土重来,如果不是依靠之前和心魔周旋的经验,说不定窦飞光的修为直接倒退、静脉受损了。 他必须要找到巫族,为他再一次驱逐心魔。 穆霄没有回答。 「巫族」这两个字像是戳到了什么开关,纪穆源听到后,也多问了一句:「那位前辈也进来了?」 白若羽用力拽了拽纪穆源的衣袖:「你也认识他?」 他更想问的是,你是怎么同那人熟悉的?怎么也问起来了? 纪穆源对他来说,更像是「战利品」,是白若羽从祝南音手中抢来的第一样「东西」,以纪穆源为开头,越来越多的人站到了他这边,以至于最后将祝南音逐出师门。 那位巫族给他的感觉很不好,甚至白若羽从对方身上发现了祝南音的影子,因此,就算他有求于巫族,也从没想过主动和对方建立联繫,更是防着纪穆源同对方相处。 如今两人在他不知情的时候熟悉起来,甚至窦飞光也想去找巫族……白若羽忽然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于是他拽着纪穆源的手更用力了:「我们只要去妖宫就行。」 「白师兄,妖宫危险重重。」纪穆源解释说,他总不能说找巫族是为了灵脉的交易,会让白师兄以为他责怪对方,「巫族可抑制妖魔。」 巫族对妖族的克制虽没有魔族那么明显,但也比修真者强得多。 白若羽看看纪穆源,又看看窦飞光,神情冷了下来:「所以你们都想去找那位巫族?」 他们没有回话,但神态动作无一不表明了如今的立场。 「……好吧。」白若羽压了压心头的火气,话语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我们先去找前辈的下落。」 穆霄和妙漪原本是想找一处施展寻踪术法,却没想到遇见这几个倒兴之人,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便找了个角落开始施法。 如今阵法指出了一个方向,便收拾收拾,准备离开。 山洞内的三人立即跟上。 「等等。」穆霄有些不耐地拔出剑,立在身前,阻止了他们想要跟紧的步伐,「你们商量归商量,我可没有答应。」 「穆师兄,我们本是同门……」 「同祖宗都没用。」穆霄没有被师尊告诫的时候,还能耐下性子和白若羽周旋一二,如今师尊告诉他白若羽身上有古怪,叫他远离,对方还和纪穆源关系如此之近,他早就不耐烦了。 「穆道友。」妙漪可不管他们宗门的内部恩怨,指了指阵法方向,「快些,不然又要变了。」 穆霄点了点头:「你们若是能跟上来再说吧。」 说完,两位元婴修者直接施展法术,立刻遁走。 元婴的术法与金丹期简直天壤之别,更有人说,只有进入元婴,才算是真正触及了天道的边缘,因此,白若羽他们只能尽力跟着对方离去的方向走,不多时便丢失了踪迹。 —— 祝却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似乎还在妖宫的主殿。 身边有一个巨大的、毛茸茸的热源,狐狸崽子费力地睁开眼睛,下意识蹭向热源的方位。 好软、好舒服。 变成动物后,连思维都迟钝了,祝却差点再次睡过去的时候,勐然回想起睡前的记忆—— 他见到了妖王! 祝却吓得一激灵,瞬间清醒过来,身体却不听使唤,仍旧呆滞地趴在床上,疯狂回想妖王看到他之后的表现。 对方好像没什么攻击性?而且他能好端端地躺在床上,难不成,妖王没发现他占领了真正「少君」的身体? 又或者说,这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幻境,而他在幻境中的身份,就是「少君」? 想来想去,好像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既然给了他这样重要的身份,那破除幻境的难度也是最高? 众所周知,想要破除幻境,最好的办法就是毁坏阵眼;其次便是完成幻境给予的任务,走完幻境内的「时间」,便会自然破除。 如今后一种方式没有线索,祝却自然地想到了前一种,毁坏阵眼。 根据他前些日子在妖宫内游荡的经验来看,阵眼或许不在地表,甚至可能不是某处地方,而是某个人、某个东西等。 狐狸崽子在醒来之后一直趴在床上,琥珀一般的大眼睛偶尔眨一眨,像是在思考什么东西,可爱极了。 不知不觉,祝却困意上涌的时候,发现身边毛茸茸的热源忽然动了一动,随后在床上半坐起来。 他被吓到了,浑身的毛都炸起来,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咆哮。 紧接着,那个又大又温暖的毛茸茸低下头,狠狠在他头上舔了一下,舌头上的倒刺将混乱的毛毛全都梳理一遍。 这、这不是野兽。 祝却恍惚地抬头。 这是另一只大狐狸啊! 第四十九章 这、这是一只大狐狸啊! 还是一只有着九条尾巴的、超级大狐狸。 祝却有些懵了。 身体变化成幼崽后, 好像思考能力也变化了,在遇到如此庞然的狐狸后,他着实沉默了好一会, 等到全身的毛毛都被梳理一遍后,才勐然想起来大狐狸的身份。 是那个传说中的妖王! 狐狸崽子嗷嗷地叫了一声,迫不及待地想从大狐狸的怀里跑出去, 可是他力量太过弱小,刚冒出一个头就被强硬地按下去。 第72页 等到大狐狸蹭满足了,才松开爪子, 飞速变回人形,将小狐狸捧在手心。 视角一下子高了起来,祝却有些害怕, 紧紧贴在妖王的手心,不敢动弹。 「没关系。」容若的声音和缓又温柔,脸上带着微微笑意,一下子冲散了相貌带来的妖异,反而像隔壁家的傻哥哥, 「你不会受伤, 我会保护你。」 「但凡妖族,绝不会有人伤害你,若有人违背我的命令,魂魄受业火之刑,延续千千年。」 容若的声音很轻, 像是怕吓着祝却, 可这句命令不由分说地迅速传遍整个妖族, 就连妖兽都心有所感,不安地发出咆哮, 离妖宫更远了一些。 祝却如今只是一只普通的狐狸崽子,反而是没听清的那一个,听见容若的喃喃,轻轻嗷了一声。 狐狸幼崽的叫声很细很轻,一点都不兇勐,像是在撒娇。 「囝囝想要什么?」 听见他的称唿,祝却歪了歪头,纯澈的眸子看向对方,心道这个幻境居然如此真实,居然连他之前的小名都知道。 师尊说,她是在河边捡到自己的,小小的婴孩全身湿透,哭声很微弱,好像随时都要死掉,她渡了一口灵气,声音才大了些。 六岁之前,师尊与师兄都喊他囝囝,这是凡人那边的习俗,意为圈住家中子女的命,不让阎王勾走——那时师尊与师兄总担心养不活他——等六岁入道后,师尊取了大名,暱称才逐渐换成音音。 他还以为,会用乳名喊他的,只有师尊与师兄。 祝却并不排斥这个称唿,甚至因为这个乳名,对妖王更亲近了些。 他又轻轻叫了一声,表达的意思是想要化形,不知道妖王能不能听得懂? 容若自然是听懂了。 妖族化形纯看天赋,若是天赋好,刚一出生便能化为人形;若天赋不好,便需要长辈帮助。 容若不会认为自家的崽天赋不好,只是崽过去一直是人修,从未试过妖力,后来修行的巫力更是与妖力相排斥。所以十天了,他一直维持着小狐狸的样子。 说不定是需要他人帮忙? 只是这个人选…… 容若略一思考,心中有了主意,便笑道:「囝囝是想化形?过些日子我为你找一个先生来,可好?」 祝却点了点头。 容若看起来更高兴了:「那处花园还喜欢吗?想要别的吗?我去拿来图册,囝囝想要什么都能建好……」 「只要你开心就好。」 容若一下下地抚摸狐狸幼崽的背毛,眼神温柔。 这是他的血脉继承人,也可以说是他的「孩子」,出于种种原因,不得不将他放在飘渺尊者处抚养,这些年来,不是不想念的。 只是他暂时不能将真相说出口。 快乐——是他给囝囝唯一的「任务」,若囝囝玩累了,这处秘境自然能破解。 而秘境本源,则是以最合适的身份,主动来到囝囝身边,并供他取用。 —— 狐狸幼崽在妖宫内等了一日,才见到那位姗姗来迟的「先生」。 容若很想留下来陪他见那位「先生」,但他的伤势还未好全。这里是另一个时间线,没有之前的仙魔之战,妖魔没有被驱逐进深渊之下,自然,时间和真实世界有出入,回到了他刚分出心头血、创造祝却的时候。 他是真,祝却也是真,只是祝却通过秘境,穿越了时间线来到这个世界。 损失一滴心头血都要闭关好些日子养伤,更何况他分出了大半,短短几日闭关完全不够,若想完全恢復,至少闭关几年。容若知道这个秘境持续不了几年那么久,所以短暂出关见了见祝却后,不得不回去闭关。 下次再见到对方,或许要等到离开秘境以后,希望那时,囝囝还记得他。 狐狸幼崽懒洋洋地蜷缩在桌子上,半露着肚子晒太阳,属于动物的机警在他身上半点看不着。 不多时,狐狸的耳朵动了动,他听见了外面传来的脚步声。 脚步声的主人走进门,厚重的木门推开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然后在桌前停下:「你就是我要教的学生?」 听声音,应该是个年轻人。 祝却懒洋洋地睁开眼睛,这几天养尊处优的生活非但没有让他警惕,反而养出了一身的懒骨头——反正他是幼崽,精力不足嘛。 他还没看见来人的样貌,柔软的腹部就被准确地捉住,被对方用掌心轻抚。 祝却瞪大眼睛:大胆! 居然敢随意摸他! 除了妖王,没有人敢随意触碰他,如今这个新人居然如此胆大包天。 祝却啊呜了一声,浑身的毛毛都快炸起来了,本欲从书桌上一跃而起,对方却稳稳镇压了他的反抗:「活的?」 「嗷呜呜呜——」 怎么不是活的了! 可惜幼崽挣扎的力道太小,还是来人大发善心,握住小狐狸的前爪,把它提起来:「让我教你化形?容主疯了?」 这时,祝却才看清来人的完整样貌—— 来人处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气息浑厚,已达到了元婴期,是一副祝却极为熟悉的样貌。 是师兄。 虽然有些稚嫩,但的确是师兄。 和师兄分毫不差。 祝却呆呆地看着来人,眨巴眨巴眼睛,一层薄薄的水雾飞快地蒙在琥珀色的眼睛上,然后变成泪珠掉下来。 第73页 这里太好了。能让他再见到活生生的师兄。 「你怎么哭了?」 不知为何,见到这只小狐狸掉出眼泪,他心中也冒出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难受。 就好像这种狐狸幼崽,是他最重要最重要的人。 「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让你难过了。」白扈换了个动作,小心翼翼地将狐狸崽子抱在怀里,他没抱过什么,因此动作很滑稽,也很别扭,只是尽量维持狐狸崽子的舒适,「你可以原谅我吗?」 小狐狸没有说话,眼泪一滴一滴地从眼眶里流出来,不仅染湿了自己的毛毛,也沾湿了白扈的衣服。 白扈彻底没招了。 前日听妖王想找个道修教导他的继承人学会化形,白扈心有所感,便主动接下了这个任务,来到妖宫。 可没想到,他的学生居然是如此可爱的护理崽子,简直一眼就戳到了他的心坎上。如今又因为他的一句话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白扈整颗心都要碎了。 他小心地捧着狐狸崽子出门,急匆匆地找到妖宫内的管家,给他看了一眼情绪不高的小狐狸,问道:「刚刚我见他时,他有些伤心,还哭了,有过这样的先例吗?」 祝却默默止住了哭泣,蜷缩在白扈怀中不愿意出来,毛髮有些乱,紧紧贴着白扈,妖宫管事想要将他抱出来仔细检查身体,却发现爪子勾着衣服不愿意松开。 这下可难办了。 妖宫管事忧心忡忡地收回手,不敢用力:「以前从没发生过,奴这就让医师来看看。」 「一来一回浪费时间,你告诉我医师在哪?」白扈托着小狐狸的背部,不敢让他落下来,怕伤到勾着衣服的爪子,在妖族管事指了方向后,快速地略去,甚至动用了灵力——在妖宫之中,除了妖王以及部分特许的妖族,其余人均不能动用妖力或者灵力。 走到一半时,祝却就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忽然哭泣,引得这么多人为他担忧。他软绵绵地叫了一声,成功止住了白扈的脚步:「有哪里不舒服?」 祝却摇了摇头,爪子指了指之前来的方向,试图表达自己没事,可以继续上课。 「这可不行。」见他恢復了精神,白扈放下了心,继续往前走,这次倒是没有动用灵力,脚步放缓,「你这么小一只,哪里知道自己有没有生病?」 祝却大为震惊,一时间都忘了动作。 这话太熟悉了。 他小时候也是被这种话煳弄,白白吃了很多不好吃的苦药。 想到这里,小白狐狸不自觉地扭动起来,不愿意跟着对方往前走。 但是一只小狐狸哪有多大的力气,他的挣扎简直就像挠痒痒,毫不客气地被镇压,直接扭送到医师处。 医师倒是第一次见少君,小心地从白扈手中接过小狐狸,拿着特质的灵器照来照去,不知看到了什么,面色越来越沉重:「我需要联繫主君。」 「妖主如今在闭关。」白扈立刻说道,「我师尊同妖主很有交情,可以直接告诉我。」 医师不再犹豫,他知道白扈,虽是人修,但与妖族的关系亲近,如今少君的化形特意邀请对方,足以证明主君对他的重视: 「少君内腑有伤,妖丹似乎碎裂过,经脉极为脆弱。」 第五十章 医师很快指出了小狐狸身上的多处伤势, 祝却越听越震惊,他不是第一次听医师的诊断,之前在巫族时, 经验丰富的大巫也跟他说过身上的伤势。 可是,这里不是幻境么,为什么连他身上的旧伤都一併复制出来了? 「……大部分伤势都已好转, 但部分伤势严重,还未恢復完全,影响寿命。」 祝却惊异医师短短一会便能检查得如此全面, 不过没发现他修行出巫力,成了巫修。 卧在榻上的小狐狸抬起头,想观察白扈的反应, 按理说,师兄此时是不认识他的,最多有些熟悉感—— 「能治好吗?」白扈的声音冷了下去,脸色极端冷漠,眼神几欲噬人, 心里没由来的怒火要将他撕裂, 似乎有个声音在脑海中不断盘旋: ——这就是你的选择? ——他过得不好,是因为你。 ——他连活下去都差点做不到。 …… 一声又一声,不断拷问白扈的内心,他的眼睛变了又变,气息紊乱, 威压甚重, 从元婴修者跳跃成更为可怕的东西…… 「呜?」 柔软的小狐狸不知道师兄出了什么事, 依照直觉跳到白扈身侧,高度正好能蹭到对方的手背:「嗷呜!」 快点教我化形啊师兄! 在三人里, 他反而是对自己的伤势最没感觉的一个,反正是陈年旧伤了,普通的药物根本治不好,功德有用,能让他舒服点,更多的也做不到了。 已过了百年,祝却很能看开了。 触碰到柔软的绒毛,白扈终于将那种异常状态全部压下去,他在心里回答道: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好的选择。 下一刻,他将刚才的那道声音完全忘记,蹲下身顺了顺祝却的背毛:「能治好吗?」 医师也恍惚了一瞬,刚才的那段记忆同样被抹去,面色凝重道:「天材地宝没用了,或许天道恩泽会改善少君的伤势,恢復他的经络。」 「在完全恢復之前,少君的修炼会很缓慢,使用妖力时,也会出现一定的痛苦。」 第74页 白扈问:「化形会给他带来负担吗?」 医师有些迟疑:「化形是妖族的本能,按理来说不会化形这种事……较为少见,或许是少君伤势的影响。」 祝却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勐地扭头瞪着医师。 好傢伙,这是在说我笨! 白扈也听出来了,浅浅地笑了一声,捏了捏柔软的爪子:「我们才不是笨蛋宝宝,对不对?」 祝却撇过头,根本懒得搭理他。 「少君名祝却。」医师有些不满人族修士随意对他们的少君动手动脚,「善意」提醒道,「少君看着虽小,但聪明极了。」 「祝却,很好听的名字。」白扈浑然没将医师的「警告」放在耳中,他只想与这只小狐狸更亲近一些,柔声道,「过些日子我们再学化形,好不好?」 他怀疑今日祝却莫名其妙的哭泣,就是因那伤势之故。 白扈想到了之前偶然获取的一些秘境本源,如今正好随身带着,便拿出来交于医师:「这能不能缓解他的伤势?」 天道恩泽不是某个固定的宝物,而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气运、功德、甚至是某个人,都有可能是「天道恩泽」,其中稍微固定,能被取来用的,只有秘境本源。 医师有些惊异白扈能拿出这个东西,倒是没有多问,而是将玉瓶的盖子打开,微微倾斜,玉口溢出一滴秘境本源,欲落未落地坠在瓶口,随后飞快地下落,滴到祝却身上。 水滴到皮毛上的触感非常奇怪,祝却忍不住嗷了一声,但皮毛却肉眼可见地更有光泽,体内沉疴好转了一丝。 「的确有用。」医师没有一口气将瓶内的液体全部倒出,害怕少君无法承受,「以后每日,仙长将少君带来我这。」 白扈答应了,随后将祝却抱起,放在臂弯内,慢慢出了门,这次比进来时要更小心:「不知是谁,让你受了这么大的苦楚。」 他的语气很平和,听不出很强烈的情绪,倒是教导祝却化形的念头愈发突出:若是能早些让他化形,就能知道对方过往的经歷。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能让这孩子…… 祝却一爪子拍在白扈的脸上,非常悠闲地换了个姿势。 他可太了解师兄了,露出这种稍显阴暗的表情,说明有人要倒霉了。 以往师兄会不知不觉将那些冒犯他的人全部解决,连一丝阴暗面都不想让他看见。 可现在的祝却已经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了,比起在秘境之外的「仇家」,他更想在秘境之内好好与师兄相处,如果有机会,还想去缥缈峰见一见师尊。 希望秘境大小别只局限在妖宫。 祝却对未来的一段时间充满期望,尾巴轻轻拍在白扈肩膀上,等对方低下头看他时,又指了指来时的方向,示意自己想去学化形术。 「你想现在学化形术?」白扈立刻明白了这只小狐狸的所思所想,似乎从刚才开始,这只狐狸崽子就极为期待化形,连自己的伤势也不顾。 正好,他也有些问题想问。 「好吧,择日不如撞日,早些学会化形也好。」白扈一口答应了祝却的要求,重新返回之前的殿宇,这里的大殿之上笼罩着一种特殊阵法,专门对未成年的小妖起效,可以舒缓体内的妖力。但凡有条件的,都会给自家的妖族幼崽准备类似的阵法,妖宫内更是财大气粗地弄了一整座宫殿来形成连环阵。 白扈轻柔地将小狐狸放在了之前的位置,自己则是在书桌前随意找了个位置盘腿坐下,指尖引出一点跃动的灵力,像一团火:「我帮你熟悉一下妖力运行的路线。」 他擅长杂学,连妖族的修行都有所了解,所以被邀请作为少君的先生。普通的妖族来教习没有他好,因为大部分妖族刚出生便会在传承记忆的影响下学会修行,只有少部分妖族不会,要如何让妖族教会别人天生存在的技能? 白扈指尖的灵力飞跃而写,从眉心进入祝却的身体,随后引动祝却体内的「力量」,形成与修真者截然不同的灵力脉络。 祝却:等等! 他体内的确有力量,但那应该是灵力、巫力还是妖力? 祝却从人修转巫修如今又转为妖修,他不清楚秘境会将他的力量判定为哪一种,如果是妖力还好;如果是巫力,那未免太奇怪了,毕竟巫族也算是妖族的天敌。 谢天谢地,秘境的设定非常完全,他现在是一只货真价实的妖。 体内微弱的妖力响应了灵力的引导,顺着灵力的方向运行,最后完整地运行一个大周天,便能自主运转。最开始的那抹灵力也飞快地融合进妖力中,成为妖力的一部分。 祝却的经脉薄弱,因此妖力运行得也很缓慢,等到运行完两周之后,祝却才有了一丝丝变化的迹象。 随后,桌子上的狐狸幼崽飞快地变成了人类幼崽的模样,看起来五六岁,只是变化并不完全,还露出狐狸的耳朵和尾巴。 变成人后,祝却终于可以自由地说话了,他眉眼弯弯,喊了一声:「白师兄。」 这句称唿有些奇怪,不论怎么看,白扈都算不上祝却的师兄,但他在听到这句话后却能良好地接受,甚至有种果然如此的宿命感—— 他合该是祝却的师兄,这两个名字天生就应该放在一起。 「祝师弟。」白扈对着小孩,便没有刚才随意的动手动脚,只是戳了戳幼崽柔软的脸颊,「见到你很高兴。」 第75页 认识你也很高兴,只要看到你,就很高兴。 祝却嘿嘿笑了一声,跳下桌子,抱住白扈的胳膊:「师兄,带我出去玩好不好?」 白扈:…… —— 「这里也有太虚宗?」 穆霄找了十多天,巫族的气息似远似近,最终,将他们指引到这片空间的「太虚宗」。 秘境的核心是妖宫,太虚宗距离妖宫甚远,他们的举动,无疑远离了秘宝可能的所在地,避免了争端。 妙漪有些不解:「祝前辈是巫族,怎么会在太虚宗?」 穆霄有些沉默:「或许他过些日子会路过此处。」 除了太虚宗外,还有一个可能地点是妖宫,但那处气息浅淡,不如太虚宗明显。所以二人选择了这里。 他们的目的一致,既然能在此处等到祝前辈,妙漪便停了刨根问底,预备在附近找个停留的居所,连续奔波了数十天,就算是元婴修者,也有些吃不消。 更何况秘境内的灵气很少,想要恢復需要耗费更多的时间。 穆霄和她不同,对方是太虚宗新一代的核心弟子,可以直接去宗门内休息,二人就此分道扬镳。 妙漪安顿好自己后,却发现居住客栈门口多了一个熟悉的影子,穆霄悻悻地来到客栈,没有返回宗门。 妙漪:「?」 穆霄看出了她的疑惑,回答道:「现在是一百年前。」宗门内还没有他的位置。 或许说,连穆霄这个人都不存在。 妙漪的重点不在这上面:「……那祝前辈此时,会是孩子吗?」 二人陷入久久的沉默中。 第五十一章 「不好。」 白扈微笑着拒绝了祝却的要求。 狐狸幼崽有些生气:「为什么?」 师兄从来不会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难道因为自己现在是妖,他就不愿意纵容了么? 祝却没由来得有些难过,眼睛蒙上了一层浅浅的水雾, 倔强地瞪着白扈。 「你要治病。」 一句话让祝却哑了火。 他把泪水憋下去:「……其实、也没什么,我都习惯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很正常吗?」 祝却在心里把秘境骂了百八十遍:模拟这么真实干嘛, 既然都让他成为妖了,体内这点伤还留着干嘛! 白扈蹲下身,与小狐狸平视:「可以告诉我这伤是怎么来的吗?」 如果是妖王为了锻鍊自己的继承者, 故意用非人的手段折磨……就算身死,白扈也不会把祝却留在妖宫。 这么想着,白扈的眼神微沉。 祝却搜肠刮肚地找藉口:「因为以前一点意外!我、我幼时被歹人捉了去, 那时我不会化形,对方是修士,自以为我是普通狐狸……」 编了个开头,后面的内容就很容易说下去了,祝却将自己之前的经歷加加减减地说出来, 当做理由。他也不害怕白扈去找别人求证, 反正对妖宫内的小妖而言,他是某一天凭空出现的,并不知道他以前的经歷。 唯一能戳穿他的只有妖王,但现在,对方正在闭关, 等他出关时, 自己应该已经离开这里了……吧? 正思索间, 祝却只觉得自己的手被牢牢握住了。 「……我来迟了。」 白扈心中有无数话想说,可最终, 他只落出这四个字,心口泛出一阵又一阵的疼痛,连跳动都显得困难。 寥寥数语,他却能从话语中感知祝却那时的痛苦,只恨自己不能以身相替,让一只幼崽去承受本可离他远去的苦难。他是妖王的血脉继承人,本应被妖族捧在手心,视作珍宝,如今内腑受损,经脉不通,连化形都如此困难。 假如他能早些遇见对方…… 「师兄……」 听到这句话,祝却硬憋着的泪水重新落了下来。 他像是终于找到家的孩子,委屈地扑到白扈怀里,哪怕明知这是秘境,还是忍不住哭诉:「师兄,我好疼啊……」 这句疼迟了百年,却还是被他喊出来了。 祝却眼前一片水一般的朦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话都说不顺畅:「我、我好想你们、是我、是我太弱了,是我太天真、轻信别人,都是我的错……」 他哭得差点闭过气,白扈一下一下地轻抚祝却的背,贴着幼崽的额头,轻声会打球:「不是你的错,不要全部归咎于自己。」 他本该不知道对方话语表达的意思,此时却奇异地理解了。听懂之后,留下的只有心疼。 祝却本可以无忧无虑地过完一生,却因为别人的恶意,变成了如此缺乏安全感的样子。 这是他的失职,是他的错,是他没有保护好祝却。 怀中幼崽的体型忽然变小,低低的哭声也停止了,白扈低头一看,是祝却维持不住人类的样子,重新变成了小狐狸。 他的毛髮有些凌乱,眼睛旁边还有沾染的泪珠,染湿了那一片毛髮,几缕白毛湿哒哒地粘在一起。 白扈抹去他眼角的泪痕,冷静下来后,心中充斥着一种奇异的……愤怒。 他们怎么敢—— 白扈甚至有一种错觉,他可以轻而易举捏死那群胆敢伤害祝却的人,将他们的灵魂扯碎,日日承受被灼烧的煎熬,永生永世不得转身。他有这样的能力。 沉黑的瞳仁逐渐缩小,几乎只成一点,纯白的瞳孔显出一种冰冷的、不似凡人的极端冷漠与威严—— 第76页 「呜……」 疲倦睡着的小狐狸翻了个身,爪子勾住了白扈的衣角,一下子将他从那种非人的状态中拉了出来。 「这里睡不舒服。」白扈将小狐狸抱起,喃喃道,「得给你找个合适的房间。」 将小狐狸放在柔软的床榻上之后,白扈本欲站起身,寻来柔软的毛毯,可察觉到熟悉气息的远离后,小狐狸呜呜地叫唤起来,似乎要从睡梦中挣脱。 白扈立刻返回,坐在他身边,拍了拍小狐狸的后背,才安抚了他的情绪,陷入更深的睡眠。 一件比报復更重要的事情出现了: 如何缓解祝却的焦虑,让他重新拥有安全感? 这件事更迫在眉睫,只看到祝却如此不安的样子,白扈也随之焦虑。他动用灵力拿来不远处的毯子,盖在小狐狸身上,手下的温度逐渐变得温暖,才缓慢地松开。 —— 幼崽睡眠的时间更长,等到天蒙蒙黑,祝却才醒了过来。 哭过之后的睡眠格外沉,也格外让人放松,祝却轻巧地从床上跳起来,身体很是轻盈,似乎随时都能飘起来。 「别乱动。」一双温暖的大手抱着他,不让祝却动弹,最后放到柔软的床铺上,「小心伤着。」 祝却听到声音,耳尖抖了抖,知道这是师兄,有些高兴醒来之后还能见到他,含含煳煳地呜了一声,用力调动体内的「妖力」,试图变成人形。 「不必勉强。你妖力不足,化形时间不可维持过久,会伤身。」白扈重新将小狐狸抱在怀中,为他清理毛髮,「是饿了吗?还是渴了?」 被他捧在怀中的,小小的雪白的一团。 白扈贴近祝却的毛髮,浑身都散发着满足。 假如祝却能一直这样就好了,他会永远保护对方,永远不让他受伤。 这种心态堪称扭曲,但祝却由于足够的信任,没能发现白扈的异常。 对幼崽来说,能有安全代步工具再好不过,或许真的是化形累了,祝却简直连爪子都不想懂,尾巴指了指平时吃饭的地方。 白扈很了解他,接下来的几日都无微不至地照顾着祝却,甚至一次次地阻止祝却的化形,仿佛他不是妖王邀请来教导祝却化形的「先生」,而是对方专门请来的老妈子。 祝却再怎么迟钝也感到了不对劲。 某个天气晴朗的午后,医师为他滴完了最后一滴秘境本源,在回去的路上,祝却从白扈的怀里挣脱,一跃而下,顺利化为人形:「师兄!」 他声音清脆,身形也长大了些许,从五六岁的幼童变为十岁左右的小少年,他如今已经能很好地控制妖力,尾巴和耳朵隐藏了起来,目光清凌:「师兄,为何你不让我化为人形?」 怀中乍然失去的温暖让白扈心头一跳,几乎紧紧地提起来,一眨不眨地看向祝却,害怕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再次遇到危险:「你身体有损失……」 「可恶觉得现在恢復了不少。」祝却张开手臂转了一圈,体内长久沉疴带来的沉重感减轻了许多,从变化的身形就能看出一二,「我想去太虚宗,我想见见师……飘渺尊者。」 祝却及时改口,没让白扈听出异常。 「外面很危险……」白扈低声说。 「有师兄在,怎么会危险?」祝却满不在意地摇摇头,「师兄会保护好我的,对不对?」 白扈望向祝却充满期待的目光。 他实在没有办法说「不」。 「好……」 看着祝却快乐远去的背影,白扈默默地想,或许,缺乏安全感的不是祝却,是他。 祝却得到了肯定,开心地欢唿一声,走到前面,打算收拾些东西,再和妖宫管事说一声,便出发。 他终于可以去见师尊了。 虽然困在这里快一个月了,祝却的心情却从一开始的紧张到如今的不在意,一步一步地被秘境瓦解。 只有在秘境里,祝却才能看见师尊与师兄……他心怀侥倖,只想出去的那天到来得慢一些。让他多见见他们。 祝却若想离开妖宫,几乎没人能阻拦他,妖宫管事欲言又止,最终拿出了一块玉珏,细心地佩挂在少君的腰间:「少君,这其中有传送阵法,只需将你的妖力输入,便可即刻间返回妖宫。」 「好。」祝却接纳了他的好意,这一个月来,妖宫上下无微不至地照顾他,真的把他当做少君照顾,哪怕他对自己的身份心知肚明。 思及此处,祝却产生了一股淡淡的愧疚感:「我只是出去看看,很快就会回来。」 妖族管事脸上露出极淡的微笑:「没关系的,少君,近日妖宫周围不甚太平,您出去正好。」 不知哪来的小虫子胆敢挑衅妖宫的威严,几次三番地试图闯入,宫内大部分侍卫都集中在出入口,若不是白道长近日看得太紧,少君说不定早已发现了端倪。 如今少君暂离妖宫,他便能腾出手将妖宫附近好好清理一遍。 因着管事的这个想法,在妖宫附近逗留的修真者全军覆没,除了一开始远离妖宫的几人,所有人都死了。 秘境中的死亡影响的只是灵魂,尽管如此,不少修真者气息萎靡,修为略略削弱一层。 再次復活时,不少人选择远离妖宫,来到此处的修真界修生养息,一时间,太虚宗周围的坊市人满为患。 第77页 第五十二章 「我没发现前辈的线索。」 妙漪开门见山地说。 她和穆霄约定每隔一段时日, 在千里客栈二楼的某一个包间碰面,互相交换信息。由于不知幻境深浅,在太虚宗附近的这段时间, 他们都将自己的踪迹藏匿起来,谁也不知道对方身处何处。 妙漪选择藏身于坊市中的医馆内,不仅能从过路的修士口中听到只言片语, 也能根据他们的伤势推测一二。 秘境中的世界时间线乃至天下格局完全颠倒,如果返回原来的宗门,宗门不会承认他们, 还会因为身负传承被当做偷学者扔进囚牢。秘境认定了他们是外来之人,想要获取本界之人的信任格外艰难,哪怕同出一脉。 指示说巫族前辈会出现在这里, 所以妙漪不打算离开,还分享了自己的另一个发现:「这些修者修为隐隐有倒退迹象。」 妙漪说完自己的发现,手中端来一杯热茶,杯盖轻刮上面的浮沫,眼神怔然: 不知近日来前辈过得如何? 她们这种有修为的修士尚且过得艰难, 更何况前辈是毫无修为的巫族, 只略比凡人强上一丝,乍然来到这个诡异的秘境世界中,又如何自处?更何况,巫族和妖魔乃是血脉仇敌,倘若前辈没有来到修真者聚集地, 而是去了妖魔的领域…… 这些日子来, 妙漪强行让自己忽略这些不妙的揣测, 但时间越来越久,前辈又毫无消息, 她的确开始着急了。 「妖宫出事。」 短短一句话打断了妙漪越来越糟糕的想法,穆霄的眼神同样很冷漠,但他稍微还能沉住气:「如果要去妖族领地探索,现在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但是,指示说……」 「所以需要有人留下来,我预备去妖族探索一番。」穆霄快速说出自己的想法,他同样在这里呆了许久,久到之前去妖族腹地的修士们一齐涌入了坊市,修为明显削弱了一层,不少人甚至掉了一个境界,甚至对妖宫心存惧意。 这些人中,唯独没有祝小师兄。 穆霄下意识否认了最糟糕的情况:「小师兄可能是在来的路上耽搁了,我去接他。」 妙漪默认了他的说法:「好,但是我们之间要保持通信顺畅,以防万一。」 秘境多波折,谁都不知道离开这里之后会遭遇什么,那些修为削弱的修真者本应是最好的询问对象,但大部分人像是受了刺激,对自己的遭遇讳莫如深。 二人约好了通信的时间,便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千里客栈。 今日不知是什么日子,坊市大开,不少土着拥挤在坊间,甚至太虚宗等宗门都派出了长老或者宗主,聚集在坊外,像是在等候贵客。 穆霄对土着的行动没什么好奇心,只想快些离开,到外面去,寻找小师兄的踪迹,但是坊间人满为患,又不能随意动用法术,他废了不少劲才从人群中挤出。 这还不算外,最外面的一些人均为修真者,修为极高,穆霄若是想从这些人眼皮底下过去,要耗费不少时间。 他在心里暗骂一声,不知道谁引出这样大的阵仗。 而且看那些宗门长老难看却又不得不低头的表情,似乎对方不是什么修真界的大人物,而是妖魔。 魔族在秘境内的存在感极低,这些日子以来,穆霄只零星遇见一两次落单的魔族。唯有妖族,喜欢这样大的排场。 穆霄只能强行按耐住自己,隐藏在人群之后,默默等待那位「大人物」。 大约等了半个时辰,远处华丽如宫殿的轿子缓缓从空中落下,拉轿的是差一步便可化形的四品妖兽,排场极大。 等轿子落下来后,却见四周有层层叠叠的鲛纱遮挡,从外面见不到里面,只隐隐约约看出有一个人影。 「不知殿下来人族界内有何贵干?」 几位长老交换了一个眼神,由太虚宗的某位长老上前发问。 人族与妖族自百年前便约好不再相互侵犯领地,虽然妖兽袭击事件仍时有发生,但大规模的战役好歹减少了不少。相比妖魔,人族占据的优势太少。 纱幔从里掀开,露出一个大部分人都熟悉的身影,正是太虚宗的首席,白扈。 他微微启唇:「妖族的小殿下想来太虚宗玩几日。」 边说着,边将怀中的小狐狸暴露出来,很快又拢到怀中。 妖族中狐类甚少,刚刚一眼,足以看出那只雪白灵狐与妖王来自同一个种族,称为「小殿下」也不足为奇。 长老们接受了这个说法,让出一条路:「小殿下是第一次来人族界?有不少东西,老夫可以为你介绍。」 狐狸似乎听见了外面的声音,但只是爱答不理地晃了晃耳朵,并没有回应的意思。 自离开妖宫后,师兄就一直叮嘱他用白狐的样子示人,不愿意他露出化形后的样貌——虽然他如今化形控制并不完全,时不时还会冒出耳朵和尾巴——但祝却总觉得,师兄这么做一定有更深的用意。 虽然他至今并不明了。 除了这件事,最让他上心的就是穆霄的所在了。 这些日子他在妖宫中不能出来,不知道师弟如今在哪,有没有危险? 当祝却挂念着师弟的时候,同样,穆霄也在挂念他。 来自妖宫的华丽轿撵从坊市门口而入,直直地前往太虚宗,聚集在门口的修士们渐渐散去,也不再禁止别人出入。 第78页 坊市恢復了一开始的热闹与繁荣。 本应离开的穆霄在原地沉吟片刻,不知为何,他心里有种强烈的、被吸引的预感,与轿撵的离去息息相关,似乎那上面有什么东西格外吸引他。 ……是那只小狐狸? 属于修士的良好视觉足以让他将刚才的轿撵的细节看得一清二楚,轿撵中的修士他并不认识,似乎与太虚宗有关,唯一让他在意的,反而是轿撵中唯一不属于人族的狐狸。 看体型,还是一只幼崽。 不愿离去的想法如此深刻,在回想起刚才对狐狸幼崽的惊鸿一瞥时,心中的震盪久久不能平息。 ——它一定很重要。 这种重要感似乎盖过了寻找小师兄的迫切心理,让穆霄犹豫不决。 他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暂留几日,找个机会混入太虚宗,最好有时间能和那只小狐狸说句话,再出去寻找小师兄。 三日,最多三日。 穆霄从坊市门口回到客栈,向妙漪传信。 不多时,妙漪从工作的医馆急匆匆赶来,狐疑地上下看了看穆霄:「你不是出去了吗?」 穆霄道:「刚才自妖宫来了妖族的小殿下,我总觉得它熟悉,或许与小师兄有关。」 妙漪点点头:「所以你想去见见哪位小殿下?」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通透,穆霄点了点头。 之前他们想进入宗门就困难重重,如今为了保护妖族的小殿下,宗门的防御一定会再上一层楼。穆霄的修为不足以让他硬闯或者潜行进去。 妙漪犹豫了片刻,问道:「你有没有联繫你师尊?」 修真界对师门传承的关系极为看重,妙漪的宗门由于传承特殊,没有确切的师尊,但据她了解,穆霄是有一个太虚宗的长老作为师尊的,还是少见的大乘期修士。 就算如今宗门不承认他,但穆霄身上的师门印记还在,应当能取信于人。 经妙漪一提醒,穆霄才想起落霜尊者。他虽然也是幼年时被师尊带回宗门悉心教养的,但却没有多少亲近之意,十天半个月不见是常事,几年不见也不罕见。和他最亲近的,只有梦中的…… 「好,我找找师尊。」穆霄点了点头,拿出被遗忘在角落的信符,传了信息。 对方很快就回话了,似乎很好奇怎么陌生人会有她的信符,直接约好了见面的地点。 妙漪见事情告一段落,终于松了一口气,直觉告诉她,似乎有什么事就此解决,之前压在心上的大石终于落地:「或许你的直觉准确,那位小殿下或许就是前辈呢。」 说完,妙漪都觉得这个想法异想天开。 ——巫族怎么会成为妖宫的小殿下呢? 反而穆霄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小师兄可是从修真者变成巫族的…… —— 今日落霜尊者本不想出门,缥缈师姐的大弟子自妖宫回来,还带回一只雪白可爱的狐狸——哦,不能这么说,应该说是妖族的小殿下。 可那道莫名其妙的信符又让她很在意。迄今为止,她还没有过徒弟呢。 在约好的地点等了片刻,门口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下一刻,一个陌生的年轻修士走了进来,他面容疲倦,似乎很久没有休息好了。 除此之外,这人身上真的有自己的传承。 落霜尊者问道:「你是谁?」 穆霄坐在她对面,分明是师徒,却比陌生人还要泾渭分明:「我是您的徒弟,只不过,不在这个世界。」 他本以为师尊要一会才能理解这点,没想到对方立刻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好吧,你的确算是我的徒弟。不过你来了这么久,如今才想到见我,是有事所求?」 大乘修士的修为足以碾压穆霄,能看出对方经歷的时间也不足为奇,穆霄不想隐瞒,干脆利落道:「我想去太虚宗,见一见那位小殿下。」 第五十三章 这个要求并不困难。落霜尊者当然能将别人带进太虚宗。 只是…… 「你为什么对小殿下如此关注?」 落霜尊者记得小殿下刚来不久, 可以说,对方甚至只见了小殿下一面,还是隔着人山人海的匆匆一瞥, 就立刻决定联繫她这个「师尊」,毅然决然地要进入太虚宗。 「他或许是一位我很重要的人。」穆霄并不打算隐瞒,也没必要隐瞒, 他了解师尊的脾性,如果在这件事上有所隐瞒,对方一定会收回信任。 而且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理由。 落霜尊者细细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点了点头:「可,你现在就同我一起去?」 穆霄刚想答应,却忽然想到自己如今的「尊容」, 简称惨不忍睹,略略犹豫了一会,先将自己收拾干净,才跟着落霜尊者返回太虚宗。 大宗门或许几百上千年都不会变样,因此内部还是穆霄熟悉的样子, 只是来往的都是陌生面孔, 没有熟悉的人。 行了片刻,穆霄却在人群中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白若羽。 这人他印象极深,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混入秘境,又与纪穆源和窦飞光他们形影不离,还听说, 明昭与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见穆霄注意到前些日子新来的陌生弟子身上, 落霜尊者的表情淡淡:「他们同你一样, 是缥缈尊者的弟子。」 第79页 「不是!」穆霄极为激烈地反驳,他是知道纪穆源当初是如何对待小师兄的, 根本愧对缥缈尊者亲传弟子的头衔,正想劝阻,又听落霜尊者道: 「缥缈尊者知道,只是拜师需要仪式,逐出师门同样也需要。」 如今,那位纪姓弟子还挂着缥缈尊者亲传弟子的头衔,要先去除,再将此人驱逐。 —— 另一边,白若羽浑然不知他们的计划除了错漏。 得益于纪穆源的身份,他们理所当然地在太虚宗获得了优待,这些日子的顺序让他完全忘记了在妖宫外是如何狼狈逃窜,乃至身死的。 甚至由于沉溺享受,连宗门内来了大人物都不知道。 「若羽,我们是不是要考虑如何离开了?」只要是白若羽所在的场所,窦飞光一般是寸步不离的,今日纪穆源要去见他那位「师尊」,窦飞光便更不能离开了。 与此同时,他面上有一层厚厚的阴霾,眉心上是常年皱眉印下的深刻沟壑。 他的心魔,又復发了。 復发频率极快,而窦飞光曾经又是宗门内的佼佼者,自然发觉了零星的异常——他的心境,有如此脆弱不堪吗? 还没等他细想,便听见白若羽的声音:「我们怎么考虑?」 这轻慢的语气引发了窦飞光的注意,他直觉有些不对劲,正想说话,却被打断了。 「我们只不过是金丹修士,能进来就已经不错了,难道你还想尝尝被杀死的滋味吗?」 白若羽的语气可以称得上冷淡。 他对离开秘境再没了兴趣,这里好歹不会有恼人的系统一直催着他索要气运,算是一个难得的度假场所,并且依靠纪穆源的身份,也能在太虚宗如鱼得水。至于白若羽自己,因为他师尊徒儿众多,他也不算重要。 只是不能修炼而已…… 远边忽然传来了煌煌钟声。 太虚宗的钟只在特定时日内敲响,如收徒大典,或者逐出师门。 不同的典礼是不同的钟声,如今的钟声极为古怪,白若羽从未听过,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恐慌。 似乎、似乎有什么事情,要脱离他的控制了! 下一刻,飘渺尊者的声音响遍四野:「太虚宗弟子纪穆源,忤逆师长,戕害同门,今日起逐出师门!缥缈峰与其再无关联!」 白若羽与窦飞光飞速前往缥缈峰,想要一探究竟,除了他们,宗门内不少人被钟声吸引,纷纷看向了那座最高的、常年被积雪笼罩的山峰。 听到飘渺尊者的理由,白若羽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天道轮迴的荒谬感—— 当初他就是以这个理由,将祝却赶出太虚宗的。 没等他们赶到山脚下,便见一道人影从千年不化的雪山上坠落。 白若羽暗道不妙,飞身去接,但小小的金丹修士如何能抵抗大能施加的威压?缥缈尊者诚心给纪穆源留下教训,自然是不允许有任何人帮他的。 自然,白若羽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直接坠落至山峰底部,喉间重重地咳出一口血。 刚才的动静引发了不少弟子的关注,白若羽正想下山,却感受到一道道神识,其中还有自己师尊的。 他师尊本就对他淡淡,如果这时见到他贸然伸手,对方还是一个被缥缈尊者厌弃的徒儿…… 更何况,除了师尊之外,不少长老、弟子也都关注着这里。 几乎瞬间,白若羽就做好了决定,只能暂时放弃纪穆源,只待以后从长计议…… 见他停在空中一动不动,甚至有返回的意思,窦飞光微微一愣:「若羽,你不去帮他吗?」 「这里人多眼杂。」白若羽传音道,「若是贸然行动,说不定缥缈尊者会迁怒你我。」 这句话说完,窦飞光的目光还是没有离开他,眼底千万种情绪翻腾。他想说,这里是秘境,周围的这些人,本质不是秘境所幻化的么? 他虽不了解缥缈尊者,却也知道对方的为人,她不屑做出迁怒这种事。 再有,如今纪穆源是你亲近的师弟,你却犹豫不愿伸出援手,当年、当年在熊熊火光中将我带出来的仙人,真的会是你吗? 这句话语刚在脑海中浮现,窦飞光便觉一道天雷狠狠噼在了自己神府之中,一瞬间,便从白若羽为他编织的谎言中清醒。 他看着白若羽的目光陌生极了,似乎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怪不得、怪不得,他的心魔总是去而復返,不住地问他同一个问题——当年救了你的人,到底是谁? ……是他一开始就认错人了。 「飞光,你怎么了?」 像是察觉到窦飞光的异样,白若羽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以往窦飞光发誓一定会守护白若羽的笑容,可如今,他缄口不语,微微低下了头。 如今在秘境中,多一个人就是多一分力量,他已经被杀过一次,修为掉了一层,万万不可再意气用事。 「……无事,就听你的话,晚间我们再来吧。」 白若羽点点头,应了一声,刚才心中产生的怪异感转瞬即逝,或许是窦飞光这些日子没有休息好吧,他想。 若是他能听到系统的通报,一定会发现,窦飞光原本高大八十的好感度在一瞬间化为乌有,变为悽惨的五点,就连宗门内最不熟悉的弟子都比他高。 第80页 可白若羽现在不知道,只跟着窦飞光,二人联袂离开了这个地方。 在离开之前,白若羽忽然心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之间在缥缈峰的半山腰,那处缥缈尊者居住的大殿之前,有一道身影抱着一只浑身雪白的狐狸,分明是这么远的距离,可他偏偏和那只狐狸对上眼了。 ……好熟悉,难不成他认识那狐狸吗? 那道身影他也认识,是白扈。 想到这里,白若羽的心中忽然一动。 缥缈尊者在这,白扈在这,那祝南音呢?他会在这么? —— 祝却看着舒心极了。 还是师尊好,连理由都不问一句,直接将这人丢下缥缈峰,连师徒印记都抹去了。 这印记可达神魂,就算出去,缥缈峰也不承认他了。 「这么高兴?」 白扈感知到小狐狸快活的情绪,动作轻柔地梳了梳毛。 「肯定高兴啦,我才不喜欢他。」 小狐狸从白扈怀中跃下,落地后化为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与他之前的模样分毫不差:「看他倒霉,我就高兴。」 「你既然对他如此厌恶,当初师尊又怎么会收他为徒?」 白扈重新返回宗门,才知道多出了这样一桩奇事:一些完全陌生的修士却有本宗长老留下的印记,功法均是太虚宗的不传之秘,这些修士声称自己同样是太虚宗的弟子,只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这种说法获得了大部分人的认同。只是白扈没想到,除了自己,妖族的小殿□□内也有缥缈尊者的印记,他们确实是亲师兄弟。 白扈只觉得自己与小殿下又亲近了一层。 可除此之外,还多了一个师弟,他左看右看也没发现这人有什么特点,似乎体内还有火系灵脉,根本不适合在缥缈峰上修炼,小师弟也一副对他十分厌恶的样子。 祝却:「……」 他能怎么办呢,只是深恨自己当初烂好心,结果落的那么个下场。 祝却试图转移话题:「我如今是妖族,不知道能不能再修习仙法呢?」 白扈看出他的所思所想,心道这其中或许有很复杂的缘由,便也不再多问,顺从地跟着小师弟前往主殿。 在主殿门口,一道身影快速略过,直直地扑向祝却,速度之快甚至连白扈都没反应过来: 「小师兄!可算找到你了!」 第五十四章 半个时辰后, 白扈一手拎一个,放在了左右两侧:「说吧,怎么回事?」 穆霄一眨不眨地盯着祝却, 无比庆幸自己在进入太虚宗之前把自己稍微收拾了一遍,不让浑身颓废地过来,说不定会吓到小师兄。 「他是落霜尊者的亲传弟子, 是我的师弟。」祝却简单介绍了一下穆霄,「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 白扈看了看师弟,又看了看坐在一边的陌生人, 不知怎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只觉得最后那句话太过亲近了。 不过,也没有自己与师弟亲近。 「白师兄, 我有些话想同小师兄说。」 穆霄看起来并不比祝却年轻多少,他已是青年如今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朝气,话音刚落,便要站起来去拽祝却的衣袖。 白扈想要阻止,却见祝却乖顺地跟了过去, 一时间心中更为憋闷—— 师弟有什么话不能同自己说? —— 「小师兄, 我终于找到你了!」刚出殿门,穆霄便忍不住心中的喜悦,用力抱住祝却,「我,我找了你好久……」 幸好今日他去看了那仪式, 又因为心有所感来到了太虚宗。 祝却轻轻拍拍穆霄的背, 像是哄小孩:「我在妖宫。」 「妖宫?!小师兄, 你没有受伤吧!」 穆霄放开祝却,上上下下地将人打量一遍, 倒是没发现什么异常来,而且脸色红润,似乎比秘境之外的状态还好。 「我没事。」祝却不愿意多谈自己的经歷,毕竟进入秘境,连物种都变了这件事,说起来很复杂,也很奇怪,于是换了另一个话题,「你知道怎么离开秘境吗?」 「有,最开始给了线索,说要找到妖王最珍贵的宝物。」穆霄对祝却言无不尽,立刻详细地说了一遍进来后的始末,又说不少修士前些日子修为倒退,或许就是妖王的出手。 「妖王最珍贵的宝物……?」 祝却喃喃重复了一遍。 妖王和他的接触不多,看不出他有什么喜好,唯一要说特殊的地方,或许就是证人对自己青眼有加。 「他最近在闭关,可能很久之后才会出来。」祝却微蹙着眉心,绯红的双唇张合,「我想,或许他对巫族感兴趣?」 不知道哪个字出了错,祝却只感觉头上一阵瘙痒,身后的尾巴也蠢蠢欲动,最后冲破束缚,将他的「怪异」完全展现在师弟面前。 「等、等等,你不要看!」 祝却早已习惯自己动不动就会露出非人的一面,但那是师兄,师兄是不会觉得他奇怪的,如今乍然在其他人面前露出耳朵和尾巴,让祝却分外不适应。 穆霄蠢蠢欲动,穆霄很想摸一下,但是他忍住了。 他的喉结动了动,往后退了一步,逼迫自己的视线远离小师兄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艰难开口道:「……小师兄?」 祝却控制半天无果,干脆放弃了,轻咳一声:「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第81页 「哪样?」 「……就是我进来之后莫名其妙变成妖族了似乎还是妖王的直系血脉之前一直在妖宫呆着近些日子学会化形后才离开来到太虚宗。」 祝却没有给穆霄提问的机会,直接全部一口气说完,停了片刻,又问:「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还有,因为我和妖王接触不是很多,所以不清楚他的喜好,可能这件事帮不了什么忙……」 「现在,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穆霄的疑惑都被解答了,此时摇了摇头:「小师兄,你好像活泼了一点。」 祝却歪了歪脑袋,毛茸茸的耳朵也随之动了一下:「有吗?」 得到穆霄的再次肯定后,祝却想了想,回答说:「可能因为我变成小狐狸了。」 性格会受些影响。 穆霄却不这么认为,他回首看了看隐藏在雪中的大殿,心道这里就是小师兄长大的地方。 来到熟悉的地方,见到熟悉的人,或许这里的环境让小师兄很放松,所以露出了截然不同的一面…… 「穆师弟,你在想什么?」 见穆霄久久不语,祝却好奇地看过去。或许是因为成为狐狸的缘故,他的瞳孔颜色更淡了,在阳光下近乎一块凝固的琥珀。 「我在想,或许秘境的那个要求,说的就是师兄。」 穆霄看着那双眼睛,心中一动,将猜想说了出来。 祝却:「?」 他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师弟的意思是,妖王最珍贵的宝物,是他? 「怎么可能呢。」祝却的耳尖因为羞耻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他倒是知道师弟很崇拜他,但没想到……居然会这么想,「我是巫修,或许是秘境的缘故,才成为妖族,能够接近妖王——诶?」 站在面前的穆霄逐渐半透明,像是获得了什么允许,在身体消失的时候离开了秘境。 他消失的速度很快,从开始到结束也不过转瞬之间,祝却阻挡不及,只看见对方留下的口型,依稀是「坊市」、「妙漪」两个字。 难不成妙漪和他也有联繫,如今在山下的坊市? 一切发生得太过迅速,祝却站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迷茫地眨巴眨巴眼。 穆师弟的猜想……居然是对的? 他有些难以理解。 如果确有其事,为什么穆霄离开了,他还在这里? 虽然他不急着离开……还没找到秘境本源,就算能走他也要强留下来。 他在这里停留这么久,一点秘境本源的线索都没有,本来以为离开秘境的那个条件就是找到秘境本源,可结果和他想像的截然相反。 殿内的白扈久久未等到祝却回来,便出门寻找,见祝却孤零零地站在门外,周围却不见那位「师弟」的身影,有些不满——怎么将小师弟一人丢在这里,自己回去了? 「小师弟。」 身后传来一阵阵脚步声,祝却回头,见到师兄缓步走来,神色温和。 他的心极快地跳了一下:「师兄!」 「和孩子一样。」白扈接住朝自己扑过来的师弟,语气柔和,「晚上想吃什么?」 修真之人本应辟谷,但小师弟还保持着隔一段时间用食的习惯,或许与妖身影响了他的本性有关。 「什么都行,师兄做什么都好吃。」能不离开自然是最好,祝却很贪心,哪怕知道秘境中的一切都是幻觉,是一场梦,还是想多留一会,「我以前都不知道。」 白扈揉了揉祝却的头髮,柔软顺滑,他比祝却高不少,能够清晰地看到祝却眼中一闪而过的惦念,似乎是在怀念一个很久没见的人。 他吗? 为何师弟会怀念……他? 刚才和落霜尊者短暂聊了一会,白扈才得知那些人的准确来歷,从本质上说,他们来自另一时空的「宗门弟子」,因为不同的原因,来到了这一时空,见证了截然不同的歷史。 而从祝却的样子不难看出,在他原本的空间里,自己和他也是师兄弟。 既然如此,依照自己对师弟的担忧,基本不会出现独自留下师弟的情形,从穆师弟的样子来看,他们来到此处并不是没有准备。 并且,小师弟还受过那么多伤……师尊和自己不会伤害小师弟,也不会允许别人伤害他,既然会出现这种情况,一定是他与师尊都死了。 转瞬间,白扈就了解了「那一边」发生的事。 他不动声色:「那位穆师弟回去了吗?」 祝却拧了拧眉:「这么说也没错啦……他完成了条件,就直接离开了。」 「那你呢?也会直接离开吗?」白扈适时低头,示弱道,「你才来不久,师尊也很想你。」 「……我应该不会走的。」 祝却见不得师兄这样,握住师兄的手,上下晃了晃,「或许我离开的条件和他们不一样,总之,我可以多留一段时间。」 是多留,而不是永远留在这里。 白扈的眸色逐渐变深,但他没多说什么:「先来吃饭吧。」 祝却点了点头,跟着白扈走到殿内,此时侧殿不仅有他们,还有师尊与落霜尊者。 「看来我家的那个小傢伙已经回去了。」 没见到穆霄,落霜尊者却没有惊讶,只是冷静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轻啜饮。 「这里不属于他们。」缥缈尊者冷淡回应。 第82页 白扈站在门外,听到了缥缈尊者的低语,神色莫测。 小师弟在那边过得不好,为什么不能留下来? 「师兄?」 祝却的修为很低,也可以说没有修为,他没有灵力,巫力并不能让他拥有过人的耳力,作为妖修,他的修为也很低下,连化形也掌握不好,听不见门内的对话。 对上祝却懵懂的视线,白扈淡淡一笑:「师尊也在。」 祝却从不怀疑白扈的话,此时眸色一亮,推开门立即见到了师尊。他快快乐乐地跑过去:「师尊,我好想你啊!」 见到最小的弟子前来,面如霜雪的缥缈尊者展颜一笑:「音音。」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祝却眼眸一热,眼泪几乎要瞬间涌出。 他干脆变幻了身形,重新化为小狐狸的样子,跃上缥缈尊者的膝头。 或许,这才是秘境对他最大的考验。 第五十五章 祝却在缥缈峰舒舒服服地过了半个月。 最开始, 他晚上还会因为害怕梦醒而恐慌,只是短短半个月时间,他就已经能完美适应这里的生活, 再也不会害怕了。 他甚至有永远留在这里的想法。 「音音。」 缥缈尊者搬来了梯子,爬到屋顶,看见舒舒服服躺在垫子上的小狐狸, 也不打扰他,而是坐在了小狐狸身边,慢慢地给小狐狸梳理身上乱七八糟的毛髮。 她在缥缈峰不喜欢使用法术, 更像一个普通的凡人,凡事亲力亲为。 后来白扈来问过她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缥缈尊者只是摇摇头, 没有回答。她要求白扈用「祝却」来称唿小狐狸,像是警醒。 可轮到她自己,又捨不得打破这里的美梦了。 「你喜欢这里吗?」 暖暖的阳光温柔地笼罩在身上,祝却微微抬头,变成人形, 趴在师尊的膝盖上, 像小时候那样,闷闷地嗯了一声。 这里比他所能设想的任何梦境都要美好。 他知道师尊可能知道些什么,所以才会用音音这个称唿,是在提醒他不要沉溺在梦里。 想到这里,祝却有些低落, 声音更低沉了一些:「师尊……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以前他并不愿意用心修炼, 连被杀死的资格都没有;在秘境中, 沉溺于虚假的梦境,甚至产生了永远留下来的想法。 他是不是让师尊失望了呢? 祝却不敢去看师尊的神情。 「不会的, 我也想让音音永远留在这里。」 缥缈尊者目光悠远,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更加温和:「我永远都不会对音音失望。你是我最期待的……弟子。」 她抱住祝却:「我无条件支持你的每一个决定。」 飘渺尊者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祝却的时候,那孩子躺在柔软的床铺中,浑身是浓郁到黏稠的灵气,哭声却很微弱,一度让缥缈尊者以为他活不下来。 特殊的血脉并没有给他带来健康的身体,在六岁之前,祝南音一直是个柔弱的孩子,她很多次都在害怕这个孩子的中途夭折。 祝却有些想落泪,他嗓音沙哑地嗯了一声。 时间还在流逝,原本温柔的阳光逐渐变成了夕阳,最后落到山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轮明月。 亲近的人总能给祝却带来无尽的力量,尽管这只是短暂的一次相处。 想留下来沉溺于虚幻的梦境中,才会让师尊与师兄失望。 祝却坐起身,揉了揉眼睛,企图消灭悲伤的痕迹:「师尊,我想问问,你知道秘境本源吗?」 缥缈尊者思考了片刻,反问道:「音音,你知道秘境意味着什么吗?」 祝却:「什么?」 修真界众人都知道本源秘境,传说是十二祖巫身死后化为的天然秘境,不同的秘境有不同特点,能为进入秘境的人带来好处。 他说出了上述众所皆知的内容。 缥缈尊者淡笑着:「实际上,要比这复杂些。应该说,秘境是那位巫的化身碎片,传说中的秘境本源含有他的一丝灵魂。」 「那位巫」一般只指向一位,即传说中以身合道的巫。 说完这番话后,缥缈尊者换了一个话题:「秘境本源可以是任何形态,音音,你不要拘束。它……也可能是人形。」 祝却被接二连三的的消息砸晕了,此时晕乎乎点头,像是听进去了。 「你啊……」缥缈尊者无奈又宠溺地揉了揉祝却的耳朵,她知道自家的小徒弟不算太机敏,既然已经提示了,干脆让提示更明显一点,「它是这里最喜欢你的人。」 「那不是师尊么?」这次祝却倒是反应得很快。 缥缈尊者道:「此『喜欢』非彼『喜欢』。」 祝却好像明白了。 从屋顶上下来,天色已经很晚了,师兄在不远处等他。 茫茫月光中,渊渟岳峙的白衣青年力于不远处,眸色暗沉,他本是不易亲近的性格,却在见到祝却的时候微微展开了笑颜:「小师弟。」 白扈格外喜欢这个称唿,比普通的师弟更亲近一层,而这正是他所求之物——他希望能成为小师弟最信任、最亲近的人。 这种感觉在见到对方的第一刻起便油然而生,如今越发深重,甚至隐隐要化为纠缠他的心魔。 「师兄!」 祝却快走几步,来到白扈面前:「师兄,你近日不闭关么?」 第83页 他依稀记得,师兄每个月都要闭关几天,如今快要两个月了,对方只是例行修炼,并没有闭关。 「闭关不是必须,我想多陪陪你。」白扈回道,又问,「你如今化形稳定,明日想与我去山下走走么?」 祝却想了想,点点头。 刚才师尊的话他听进去了,秘境中,最爱他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师尊,一个是师兄,排除师尊,那便是师兄。 但他要如何取出秘境本源? 难不成……要让师兄流血? 祝却下意识排除了这个可能,不愿意去想,他不可能伤害师兄。 因此,就算烦恼这个问题,他也不愿暴露一丝一毫——祝却相信,如果他需要师兄的血液,对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给他。 他们是比家人还要密切的关系。但是和师尊的亲近有些不同。 祝却忽略了这点不同。 —— 第二日,风和日丽。 祝却第一次来山下的坊市,由于妖魔兴盛,导致人族只能聚集在一小片地方,坊市很密集,也很热闹。 距离太虚宗不远处便是其他宗门,在山下肉眼可见,而太虚宗的面积也小了不少。 坊市中卖的东西很多,各种各样的精巧道具十分新奇,甚至在这里,祝却也看到了千里客栈。 「师兄,看这里!」 见到「千里」两个字,祝却直接想起了师兄为他存的百万灵石,此时忍不住说:「当初我……独自在外游歷,本来以为身无分文,但是师兄为我存了很多灵石在商行里。」 他才能在下山后过得好。 白扈只是点头,心里却对这番话起了疑虑——小师弟独自出门歷练,怎会身无分文? 他越想,将人留下来的意愿就越重。 若是留在这里,小师弟自可以做他无忧无虑的小师弟,不用再担心任何事。 祝却对身边人的想法亦无所觉,他看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股奇异的孤独感涌上心头。 自穆霄离开后,他下山去找妙漪,发现对方也已经离开了,那些进入秘境的修真者几乎全都离开了。只有他一人还留在里面。 这种孤独感困扰他的时间不长,毕竟还有师兄陪着他…… 「师兄?」 祝却一回头,发现跟在自己身边的师兄不见了。 不仅如此,原本热闹的街道瞬间清空,场景不断变化,从坊市变成了后土秘境内长长的墓道。 「小师兄!」 墓道的尽头跌跌撞撞地跑来一个人,直接伸手握住祝却的手腕,力气不大,却很难挣脱,像是害怕他跑了。 是穆霄。 他语速极快:「我们离开后又过了三个月,如果你再不离开,就要死在里面了!」 巫族的体质和凡人很像,在魂魄离体的情况下还能维持住三个月,已经是穆霄所能做到的极限。 「快点离开,好吗。」穆霄目光哀求,声音低低的,「我知道小师兄很捨不得这里……」 他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话语没什么说服力。 这里有小师兄曾经最亲近的人。 「好的,我尽量。」祝却反握住对方的手,认真地看着对方的研究,那双琥珀色眸子认真又明亮,「请再帮我拖延一点时间,可以吗?」 穆霄点头。 下一刻,周围的场景如潮水般褪去,祝却眨眨眼,低下头去看右手手腕,那上面还残留着穆霄手心的温度,由于力气较大,雪白的皮肤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红印。 「师弟?」 师兄没有发现刚才的异常。 祝却心里有个声音对他说。 这也正常,再怎么真实,这里都是秘境,而眼前的这些人,都是秘境模拟出来的。 他的师兄已经死去了。 祝却无比悲哀地想到这一点。 「祝却?」 白扈直觉不对,一股莫大的恐慌瞬间掐住了他的命门,他难得用焦急的语气对祝却说话:「你在想什么?」 「师兄,我们回去吧。」祝却撇过脸,不愿意与白扈对视,「我有事情想找师尊。」 他想要离开这里,又不愿意伤害师兄,求助缥缈尊者是最好的选择。 白扈沉默地站在一边,知道师弟不愿意与他多说,心中忽然产生了一股烦闷与愤恨。 就好像他曾经无数次看见师弟走向必死的结局。而他拼尽全力也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 「师兄,我想回去了。」祝却拽了拽白扈的衣袖。 白扈一言不发地使用了法术,小心地扒祝却拢在怀中,下一刻,他们就出现在缥缈尊者居住的殿宇之前。 祝却看了师兄一眼,低下头,推开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你想好了吗?」 缥缈尊者来到祝却身边,语气温和。 「师尊,我想好了,我不会伤害师兄的,您能直接送我离开吗?」 第五十六章 缥缈尊者时候没想到是这个回答:「你直接同他说, 他不会不同意的。」 「……我知道。」 祝却低下头,只觉得自己辜负了师尊的期望:「我只是……不想伤害师兄,不论主动还是被动, 我都不想。」 这种奇异的感情甚至一度盖过了亲情,与亲情截然不同。 第84页 「好吧。」缥缈尊者不再强求,「的确是我把你的灵魂主动留在这里, 为你创造一个机会,既然你不愿意,我再不来强留了。」 她的语气平淡, 并没有因为这件事露出半点不快。祝却忍不住抬头看向她,问:「师尊,您不会生我的气吗?」 「我永远都不会怪音音。」 缥缈尊者无数次用这句话回答。 音音是很柔软善良的性格, 当他所承受的恶超过了善时,就会承受不住打击,变得敏感内向。他并不适合修真,从意义上来说,修巫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多谢师尊。」祝却从这句话中得到了无尽的力量, 他的目光眷恋, 「我真的很想你们……」 缥缈尊者微微抬手,做出拈花而笑的手势,下一刻,无数道白光从地面跃起,轻轻地笼罩在祝却身上, 像是为他披了一层白纱。 一道外力忽然打断了即将施展的传送术法。 「小师弟还没有和我告别。」 白扈推门而入。 他在门口听见了里面的对话, 而之所以能听到这些, 一定是缥缈尊者故意的。 小师弟不愿意伤害他,便让他自己出手。 了解到师尊的意图后, 白扈不再停留,直接走到祝却面前。 祝却身上的白纱并没有因为法术中断而消失,还束缚了他的行动,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师兄一步步靠近:「师兄……」 在这离别的一刻,他心中有千言万语都说不尽的情绪,直接让祝却红了眼。 他撇过头,不愿意让师兄见到自己伤心的姿态。 白扈和师尊对视一眼,知道自己如今的实力不足以留下小师弟,也不再做无用功,而是抽出了自己的本命佩剑。 依旧是雪里剑。 那剑上微微泛着早春的青色,不像一柄剑,更别说剑修的本命剑。青枝的轻轻在白扈手腕上划过,溢出血色冰凉的液体。 那些液体被送到祝却手中,霎时间,透过白纱,穿过了他的掌心。 「不要自责,不要难过。」白扈并没有过多解释,在最后这一刻,他只想抹去祝却眼角的泪珠,掌心轻轻抬起,却穿过了小师弟半透明的身体。 阵法还在继续。 白扈只是嘆了一口气:「我永远……」 最后两个字祝却已经听不到了。 再睁眼时,他见到了郦琸的房间里长长垂下来的床幔,周围的环境熟悉又陌生。 「小师兄,你醒了!」 穆霄急忙走过来,握住祝却的手,形容憔悴:「太好了,三个月没醒,我生怕你……」 话虽如此,但祝却并没有感到长时间躺在床上的疲乏。 他只是心累。 祝却轻轻抽出手:「……能让我单独休息一会吗?」 穆霄看出他的状态不好,没有强求留下来,而是贴心地离开,还关上了门,确保祝却有独处的时间。 他呆呆地在床上坐了片刻,伸手去拿放在身边的雪里剑。经过秘境本源的滋润,雪里剑的表面已经不再是裂缝了,状态好了不少,但与真正的巅峰期还有不小的差距。 此时,雪里剑的表面还有一层半透明的物质,祝却碰上去后,身体不自觉地吸收了。 这是秘境本源,也是师兄的血。 意识到这点后,祝却心中忽地冒出一股巨大的空茫,几乎要让他窒息。 师兄、师兄…… 师兄最后说的那两个字,是「爱他」,祝却也明白了,那股莫名的情感到底是——爱恋。 师兄死后一百年,祝却意识到,他爱慕师兄。 —— 三日后,祝却的精神已经恢復得差不多了。 这次的秘境部分修士都损失惨重,但大部分抖获得了不错的收穫,他们大多没有第一时间去和妖宫硬碰硬,而是选择适合自己实力的妖兽进行挑战,获得了妖兽守护的宝物。 收穫最多的是祝却,他在检查雪里剑时,发现上面有两种不相容的秘境本源。其中一个是雨之秘境,让他莫名想到了妖王,另一块,则是水之秘境,是师兄。 有了这两处秘境本源,再去寻找金之秘境,修真界的秘境本源便被他收集完了,可以去深渊之下的妖魔聚集地。 如果说有谁收穫最少……肯定是以白若羽三人为主。白若羽本以为能利用伪丹浑水摸鱼,但是他低估了秘境的难度,几乎所有妖兽都不是区区金丹期的修士能够抗衡的,以至于损失惨重。 而纪穆源更是失去了亲传弟子的身份,从此以后,他和太虚宗再无关系了。 离开秘境后,纪穆源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白若羽劝他许久也没见好转。 雪上加霜的是,窦飞光在此时提出了辞行。 「飞光,你怎么……」 白若羽欲言又止地看向他,轻声道:「你回去也好,你好不容易进入无极宗,我不耽误你的修行,」 以前窦飞光听到对方说这种话,便会想到对方曾在幼时救他一命,又为自己指引了修行的方向,无论如何都会留下来陪伴白若羽的。 可如今,他只是退了一步,好像第一次认识对方,眼神陌生,语气却是亲近的:「白道友,多谢你能如此理解我。」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白若羽先是惊讶,以往这招无往不利,怎么偏偏这次失败了,后又转念一想,或许这次窦飞光真的有事。 第85页 以为窦飞光百依百顺,白若羽便也没在意此时的异常。 他的注意力全在纪穆源身上。 以往还能说对方有开启缥缈峰的希望,可如今……再者对方身上的灵脉也已枯竭,修为停滞许久…… 白若羽在门口停留一会,最终转身离去。 他要给自己找一个更好的退路,如今的纪穆源已经满足不了他的要求了。 第五十七章 正在养伤的纪穆源无比期望白若羽重新进来。他有很多话想说, 比如自己虽然灵脉受损,但已经找到了恢復可能。他可以将一个多年来都未打开、已经自我封印的缥缈峰作为报酬,请求巫族出手为他医治, 灵脉恢復后自然能重新开始修炼。 就算缥缈尊者抹去了弟子印记又如何?他若是能恢復,自然还是那些宗门长老引以为傲的「天才弟子」,去了缥缈峰的印记只会增加自己的地位, 反而是好事一件。 但是他在房间里等待许久,内腑的伤势疼痛不已,修为也出现了破碎、倒退的趋势, 外面的天色从光亮逐渐转暗。 他还是没有等到白师兄。 纪穆源一向混沌的大脑忽然恢復了些许清明——白师兄这是做什么去了?按照以往,我受伤了他一定会衣不解带地照顾我。 倘若以前,只有这些许清明, 或许不足以动摇纪穆源对白若羽的推崇,但他之前已经被巫族点明——这些年白若羽有意无意地引导他前往冰雪一类的秘境,是造成他灵脉损毁的重要原因。 就算对白若羽的亲近再怎么深厚,轮到自己的道途,纪穆源心里还是打了个突。 ——白师兄真的有那么为我着想吗? 这个念头一出, 一瞬间犹如起火的野草般一发不可收拾, 如果说最开始白师兄对他还有一丝半点的真心,那么越往后,这点真心就越加微不足道,直到今天,已经近乎消失了。 而他以前被白若羽的姿态蒙蔽了双眼, 直到现在才真正看清这个人。 纪穆源的心一下子冷下来。 他倒是没有对白师兄产生多么深重的恨意, 只是想下意识的远离而已, 毕竟在刚来太虚宗时,祝南音师门都很排斥他, 是白师兄夜晚守在他身边,走过那些漫漫长夜,也是白师兄手把手教他学剑、修习心法、引入道途。或许这些年来,他也疲倦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记忆犹如蒙上了一层轻纱,看不清其中之人的面孔,但纪穆源却没由来地确信,那人就是白师兄——哪怕白师兄是法修,根本不会剑法。 因此,等到白师兄回来时,他没有表露出自己的疑虑,还是以往常的态度询问:「师兄,我们何时回太虚宗?」 回宗门有什么好。 白若羽腻烦极了这个问题。 他影响太虚宗内弟子的方法都是系统手段,以之前夺取的气运作为代价,当气运耗尽,那些手段自然也没了本应就有的作用,反而出现了……反噬。 太虚宗内,有人恨他当年赶走了祝南音。 真是好笑,当初祝南音离开时,几乎全宗门的弟子都在白玉阶上,看着对方拖着残躯离开,如今又开始责怪自己这个「受害人」了。 那些弟子虽然没有将疑虑挂在脸上,但行为间的种种无疑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将他当做陌生人,拖延他的月例等等,虽然不严重,但白若羽很讨厌这种氛围。 「再看吧。」白若羽将这个问题含煳过去。 「那师兄,你能帮我找找那位……巫族的下落吗?」纪穆源继续问。 白若羽一下子就被惹毛了,那位巫族明明是他要拉拢的对象,可在见到对方时,心中会莫名生出一股厌烦、甚至是恐惧。 就好像巫族是他曾经最为害怕的对手。 白若羽一直将这种情绪紧紧压在心底,不愿意展露出来,可现在,最为「亲近」的师弟忽然「叛变」了,居然也开始在他面前提起那个避之不及的人。 他立时站起,用力锤在床边的桌子上,发出了一声沉重的闷哼:「纪穆源,你什么意思?」 白若羽从来没有用这种不耐烦的语气和纪穆源说过话。 纪穆源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这却给了白若羽继续质问的机会:「那个巫族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问他做什么?还期望他帮我们找祝南音的下落?」 「祝南音、祝南音……要不是他,我们至于成为现在这样?」 「你是不是从哪里听说了什么……」白若羽像一只困兽,在不大的房间里来回踱步,话语颠三倒四,不断重复,「没道理,我应该覆盖得很完全,没有人知道的……」 「祝南音当初将你遗弃在太虚宗外门,如今你又被抹去了弟子印记,难为你还这么惦记他。」 听完这些话,纪穆源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我不是想换回祝南音。」 「那你想做什么?」白若羽咄咄逼人。 「我是想修復灵脉。」纪穆源不知为何,胸中冒出一团火气,「白师兄,你知道我的灵脉是如何受损的吗?」 看着纪穆源沉默但阴翳的眼神,白若羽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 —— 或许已经失去过一次的缘故,这次祝却倒是能很快将自己的状态调整过来了。 迄今为止,他已经收集了五处秘境本源,再收集一处,便能将修真界的全都一网打尽,转而去往深渊之下了。 第86页 离復活师兄又近了一步。 最后一处的秘境迄今为止没有任何消息,而师尊作为曾经修真界内的最强者,收藏丰富,或许她那里有一星半点的记录。 再加上缥缈峰…… 总之,祝却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回太虚宗,拿回属于自己的物品了。 在多次央求祝却留下来未果后,郦琸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收拾东西,打算启程离开,面色难看:「若你想去魔族,一定要来寻我。」 「不可能,小师兄不会去的。」在旁边协助的穆霄见缝插针地怼回去,「魔族有什么好,妖族好歹有个妖宫,我可没听说魔族有个魔宫的。」 「我同祝却说话,与你何干?」 在事态进一步扩大之前,祝却止住了即将爆发的争论:「好了,我已经弄好了。」 他实在弄不懂,这两人站在一起怎么势如水火——哪怕知道这位魔族并没有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穆霄还是从未给过对方一个好脸色。 「去过太虚宗后,我会去魔族一趟。」祝却先是回答郦琸的话,又拍了拍角落里酌明的头髮,柔声道,「我先走啦。」 酌明点点头:「我以后会在魔族见到哥哥的,对吗?」 祝却点了点头,肯定了酌明的说法。 在祝却面前,穆霄一项不会拆台,因此,哪怕自己要憋出内伤,他也没有发出一个音节,而是离开房间后,才有些委屈地问:「师兄不能一直在太虚宗吗?」 「我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祝却有些无奈地回答。 穆霄当然知道弱小的巫族走遍修真界得秘境,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此时只能不甘心地追问:「解决之后,师兄会回来太虚宗吗?」 解决之后…… 将人死而復生是逆天之举,就算他收集完必要的材料,也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比如生命。 这几乎等同于一命换一命。 祝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谁都想像不到他下了多么大的决心: 「有机会的话,我一定来。」 第五十八章 祝却终于准备前往太虚宗了。 那个承载了他所有的少年时期, 又承担了他曾经所有的伤痛。如今,他更换了身份,重新回来了。 不过, 他如今对太虚宗已经没有多余的感情了。 祝却既没有报復所有人的仇恨,也没有为自己洗脱嫌疑,恢復清白的想法, 他只是想收回自己应有的东西,然后离去,仅此而已。 至于那些隐藏在背后真正的兇手, 会有比祝却更适合的角色去惩罚他们。 诸如……天道。 再有一处秘境,祝却便能短暂地唤醒天道的威严,以所有人获得的功德以及罪孽, 平等地给予赏赐或者处罚,这比他自行处理要好得多。若再出现窦飞光那种人……他也不会误以为对方是好人。 从雪城前往太虚宗足足需要两个月的功夫,这还是没有大雪封城的情况下。穆霄是元婴期的修士,本可以直接通过传送阵前往下一个地方,但为了祝却, 老老实实地拿出了飞舟。 还不是速度最快的那一种, 如果飞舟速度太快,祝却也会受不了。 小小的师兄缩在温暖的妖兽皮毛中,哪怕仙舟外有高级的防护阵法作为抵挡,还是受不了烈烈的寒风。 这样小,这样可爱, 穆霄仿佛明白了凡人界的那些小小神像——只需一手, 就可以捧在手心, 虔诚地祈祷。 「小师兄。」 见祝却昏昏欲睡,穆霄下意识喊了他一声。 祝却努力抵挡困意, 撑起眼皮回应了一声:「嗯?」 穆霄刚才完全是下意识地唿喊,但祝却琥珀色的瞳孔落到他身上时,才发现脑袋里一片空空,最终吐露出一句:「师兄,你还能变成小狐狸么?」 祝却缓缓地冒出一个:「?」 他张了张嘴,本想说那都是秘境给他的身份设定,实际上自己并不是妖族,也不能变成狐狸。 但是转念一想——他似乎从没在秘境之外试过化形术法。 「不可能,我试给你……」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缩在兽皮中的雪白小脸忽然消失,慢慢的,兽皮中钻出一只雪白的小狐狸。 祝却:「!!!」 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真变成妖族了? 秘境有这么神奇吗??? 祝却简直要凌乱了。 不过变成狐狸也有一丝半点的好处,起码有了一身皮毛保护,祝却不再觉得冷了。 他轻盈地从兽皮中跳出来,原本身体里积攒的疲倦一扫而空,祝却觉得自己现在精神极了,甚至跃跃欲试地搞搞破坏。 「小师兄……」 穆霄也震惊极了,在最初的震惊之后,他也跃跃欲试——只是这目标是小师兄雪白的皮毛和柔软的、内里透出柔软粉色的耳朵。 好可爱……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 紧接着,那只手被毛茸茸的爪子轻轻压住。 穆霄本来还想多体验一下被毛茸茸肉垫触碰的美好触觉,却在下一刻,那只毛爪爪移开了。 「小师兄,是要我陪你玩吗?」 看着小狐狸的动作,穆霄试探着问。 小狐狸没有说话,只是兴致盎然地重新拍了拍穆霄的手。 本来一个元婴修者和小狐狸玩这种「你拍我抓」的游戏,算是大材小用,依小狐狸的修为和目力,是不可能抓住他的。 第87页 但是穆霄为了不破坏小狐狸的游戏体验,十次里面有七八次能被它抓住。 好快乐…… 穆霄默默地想。 虽然不知道师兄为什么变成小狐狸了,但是好快乐。 每一次软乎乎的爪子压在手背上,都能让穆霄的心轻轻痒一下,就好像那只爪子拨弄的是他的心脏。 玩了一会后,理性逐渐占据上风,动来动去的小爪子忽然停住,然后悄无声息地收回去。 「怎么了师兄?」穆霄还试图用玩具逗他,想要继续刚才的互动,「你不想玩了吗?」 如果是人形,祝却这会子已经羞耻到耳朵根子全红了,幸好如今是兽形,有一层毛茸茸的皮毛作为遮挡。 小狐狸收回爪子,声音含含煳煳的:「……刚才是意外,现在好了。」 他快速转换了话题:「和秘境一样,我可以在人形和兽形之间切换。但是在秘境中,我的身份是『妖王继承人』,在秘境之外,我应该只是一个普通巫族。」 处处透露着不对劲。 祝却隐隐约约感觉其中应该有一个关键的线索,能将这一切全都串联起来,但是他知道的太少,所有的事情宛如一团迷雾。 见他情绪不好,穆霄也没了逗弄的心思:「回太虚宗,我们去问问落霜尊者,或许缥缈尊者也有记录。」 想到秘境中仿佛知晓一切的师尊,祝却点了点头。 —— 半月后,他们顺利到达太虚宗。 宗门千百年都没变,祝却站在山下看了一会,掩去眼底的复杂情绪:「我们直接进去吧。」 想要进入太虚宗,上山是必经之路,曾经祝却来回了数次,这条路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 现在并不是怀旧的好时机。 祝却如今保持为人形,站在穆霄身边,收回略带着怀念的目光,直接前往落霜峰。 一路上他们遇到了不少弟子,囿于修为和师门,很少有人主动向穆霄打招唿,只有一人飞来了传信。 传信内容似乎与祝却有关。 因为穆霄在听过传信内容后看向了祝却:「小师兄……纪穆源托人让我给你带个消息。 他说他用缥缈峰作为交换,让你修復他的灵脉。」 听完这句话,祝却的眼神立刻冷了下来: 「他已经不是缥缈峰的弟子了。」 第五十九章 祝却心中充斥着难言的愤怒以及荒谬的可笑。 缥缈峰, 居然要被当成抵押物,由太虚宗的弟子送给「外人」了么? 他深吸一口气:「先等等……我收下这份礼物。」 正打算回绝的穆霄讶异地看向小师兄:「小师兄,这本来就是你的……」 祝却摇了摇头, 右手捂住心口,那股无名的怒火催促着他做下那个决定:「我应当收回属于我的东西。」 哪怕现在他只有微弱的能力。 穆霄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二人双目相对, 他郑重地点头:「小师兄,我支持你。」 小师兄终于准备昭告自己的身份了。 穆霄发了传讯,约了纪穆源在缥缈峰山下见, 又通知了师尊准备来撑场子,最后才带着祝却前往约定的目的地。 他不欲张扬,只想在纪穆源告知他的身份, 穆霄便也配合,一切以他为主。 二人刚到缥缈峰,却见纪穆源和白若羽也到了目的地。 「前辈,这便是缥缈峰了。」纪穆源见巫族前来,不敢不恭敬, 指了指不远处笼罩在云雾中的山峰, 道,「如今这山峰是封闭的,却也很好打开,只需巫族唤来我师兄的魂魄即可……」 「为何?」戴着面具的巫族忽然开口问道。 「自我师兄离去后,这处山峰便自动封闭, 宗门长老说, 只有缥缈尊者的亲传弟子, 才能将其开启。」纪穆源解释。 「你不是缥缈尊者的弟子吗?」那面骨质面具忽地扭头,其上的两处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纪穆源。 纪穆源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一股巨大的恐慌摄住了他的心脏。 他忍着不适, 开口道:「……按理说是如此,但我开不了这封印,或许一开始缥缈尊者就不承认我。」 「你是这么想的?」巫族步步紧逼,「你难道没有想过另一个可能?师尊说过,门下弟子应守望相助,不可自相残杀,违反者逐出师门——你难道忘了?」 祝却不再掩饰,取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那张熟悉到骨子的脸:「纪穆源,你敢说,你问、心、无、愧?」 他心中恨极,几乎一字一顿地开口。 当年那件事回想起来处处可疑,那柄匕首已经失踪许久,怎么莫名其妙地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为何前一日他夜晚准备收拾东西离开,第二日睁开眼却见到了受伤的白若羽? 当时惊慌交错之下,他没有第一时间反驳,证明清白,宗门又有驱赶他的意思,用这件几乎明目张胆的陷害将他驱逐出宗门,更有甚者,想要治他于死地。 纪穆源心中大震,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诺诺地后退:「……师兄,你还活着?」 「你很失望我没有如你所愿去死?」祝却深吸一口气,即使他早已知道了师弟的真面目,如今对方更是被驱逐出宗门,和他再无关系,但此时心中难掩失望,「连敢作敢当都不敢了,纪穆源,你如今已经成为这样了。」 第88页 「你、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纪穆源咬牙反问,他心中不甘许久,此时正好问个明白,「你说我是缥缈峰的弟子,却为何叫我住在山下,不让我去缥缈峰?我入道,也是白师兄的带领,和你们有何关系?」 「既然你们不愿意让我入门,当初又为何要收我?」纪穆源面色赤红,可见这些话在他心中积攒了许久,如今终于一口气全部吐出口,「我盯着缥缈峰的名头,去不了别的宗门,又学不了缥缈尊者的绝学,这边是你说的——守望相助。」 祝却怒极反笑:「原来你是这么想的。你全忘了。」 他失了再纠缠的兴趣,直接走向缥缈峰,那封闭了许久的云雾在他面前忽然散开,似乎在欢迎这位曾经的主人。 自祝却进去后,那处云雾打开的缺口并没有合拢,而是再次扩大,在主人的命令下露出缥缈峰的全貌。 厚重的积雪笼罩了整座山峰,远远看去,其中有一道带着银边的丝带,缠裹在山上,实际是上下山的石道,百年来在术法的维护下亮洁如新。 祝却没体力爬到山顶,那石道仿佛有意识,将他送往了半山腰,也是此行的目的地。 身后的几人全都跟来了。 纪穆源不依不饶地想要一个说法:「祝却,为何你不说话了?」 「你既然心中有决断,我又能说什么。」 祝却记得,半山腰处有一个巨大的祭祀阵法,幼时他好奇这处阵法的作用,师尊只告诉他,等到了正确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如今,看着地面熟悉的法阵,祝却总算明白了这处的用意:这是用以献祭天道的法阵。 他只要将收集的秘境本源放置在法阵中心,便可唤醒天道了。 如今,祝却手中只有五个秘境本源,距离一半还缺一个,但已可以用了。 他根据巫族中的记载,走向五处不同的方向,点亮了阵法。 全部点亮后,光芒汇集到阵法中央,发出一道沖天的光芒,连接云霄。 片刻后,一股玄之又玄的意境落在缥缈峰众人身上,又迅速向外扩展,逐渐笼罩了整个修真界。 被那股玄光笼罩之后,所有人的思维都清明不少,过往做过的好事和坏事都一一展现,随后,根据所做的事情,平等地获得奖励——或者惩罚。 和其他人相同,纪穆源也回顾了过往的记忆,但他的记忆和印象中格外不同——教他引气入体的,是祝却;教他握剑的,是祝却;当年从损毁的村庄中救出他的,也是祝却。 是他,在来带太虚宗后,不依不饶地求着祝却,要和他当同门师兄。 那些记忆歷歷在目,幼年的他即使知道了自己的体质,却依旧不肯松口。 是他…… 为何,那些记忆,全都被篡改了? 纪穆源恍然地看向白光之中的祝却,又转头,看向身边的白师兄——那个在他记忆中,代替了师兄位置的、善良的「好人」。 「是你……篡改了我的记忆,毁掉了我的灵脉?」 纪穆源的表情变得扭曲而可怖,直接掐住了白若羽的颈脖,声音狰狞:「你是怪物,贱人!」 第六十章 祝却冷眼旁观曾经最亲密的「师兄弟」之间的争吵。 他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真相, 当年或许是白若羽用了什么法术,覆盖了纪穆源的记忆,才导致后面的事情发生。 那两人毫无体面地厮打起来, 分明是修者,却如同乡下牲畜那般互相撕咬。 祝却没有心思关注身边两人的争吵,纪穆源将一切错误全都怪罪在白若羽身上, 仿佛没有他,自己的道途是一片坦然。可是让祝却来看,若是没有被蒙蔽, 纪穆源也不一定比现在好到哪里去。 白若羽的法术无法覆盖整个宗门,就算能蒙蔽普通弟子,也无法更改大乘修士的记忆。但凡纪穆源多问几句, 留心观察;或是寻求落霜尊者的庇护,都不会这么晚才发现真相。 他将那两人丢下,独自走进法阵中心,找到了光芒之中的一处缺口。 「若还有一处秘境本源就好了。」 他喃喃道。 若是有六处秘境本源,便能将这法阵的力量发挥到极致。 但蓐收秘境从未有过记载。 修真界的记录有过断代, 就算是缥缈峰, 涉及上古内容的藏书并不丰富,巫族的聚集地也没有类似书籍,或者有只言片语,大多指向深渊之下。如今一看,他最好尽快前往妖魔界, 找到蓐收秘境的线索。 正思索间, 穆霄缓步走来, 却没有来到祝却身边,而是站在了缺口处。 「小师兄。」 他轻轻喊了一声。 祝却很快从沉思中挣脱, 看向自己的师弟,发出一声疑惑的轻音:「如何?」 却见穆霄从缺口处走进来,神色微敛,竟是前所未有的正色:「我知道蓐收秘境的本源在何处了。」 「是刚才让你觉醒了记忆?」祝却走过来,面露担忧,「不必着急,我寻找这么久,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他只以为是师弟幼时曾经见过相关记载,后来又因为种种原因丧失了这段记忆,如今又被唤醒。他不希望师弟为了探索那些被尘封的过去,导致自己心境受损。 「……是。」 穆霄了解小师兄,于是把真相咽了下去,随后问:「小师兄是要前往深渊之下吗?路上可需要帮助?」 第89页 「这里便有一处入口。」 祝却指着缥缈峰的后山,低声道:「缥缈峰早已被师尊练就成了法宝,可以随身携带,放在这只是为了镇守深渊入口。」 「所以……小师兄现在就要进去了,是吗?」穆霄低声问。 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但是观其神色,似乎又无异常。 祝却紧紧盯着穆霄:「是,现如今已经唤醒了天道,就最好在它沉睡前找齐剩下的秘境本源,然后修復完毕,要是拖的时间太长,可能会再次陷入沉寂。」 「是这样啊……只可惜我不能陪师兄前往妖魔界,助你一臂之力了。」 修真者与妖魔界格格不入,若是强行进入,一定会损伤经络,若是呆的时间久了,还会有性命之忧。 祝却细细观察半晌,只以为师弟是因为不能陪同而苦恼,于是安抚地拍拍穆霄的肩膀:「若是顺利,过些日子我就回来了,师弟,你要好好修行。」 他指点了缥缈峰上的数个地点:「这些地方都有师尊曾经留下的聚灵阵法,灵气浓郁,可助你修行;此处是师尊当年留给我与师兄的库房,你身上有我的气息,可以随便进入,若是需要什么就拿去,太虚宗内,若是没有被天道惩罚的,也可随意挑一件。」 祝却的语气淡淡,但说出的话像是在託孤。 指点完毕后,又确保师弟记住了他的话,便头也不回地走向后山的深渊入口,最后直坠而下。 —— 「小师兄……」 祝却毫不留恋地离开了,未曾回头,所以也没有发现穆霄身上出现的异样。 他站在原地,口中不断地吐出鲜血,只是那血液并非人类所属的红色,而是一种纯粹的金色。 穆霄想起来了,他一切都想起来了:他不是人,而是蓐收秘境的本源,不知多少年前被人从秘境中待出,在天地灵气的滋养下,逐渐生出了神志,甚至自以为人。 落霜尊者察觉到他身上的不凡之处,只以为是当年的妖魔遗留,于是带回太虚宗当做自己弟子,给予庇护。 若不是今日,他还要许久才能想起过往的一切。 祝却一直以来所求的,不就是他么? 穆霄独自走向了阵法的空缺处,下一刻,身体内部爆发出无比耀眼的金光,照耀天地,最后人形逐渐消散,只将这一处空缺补成。 如此,人界的六处秘境本源,尽皆圆满了。 第六十一章 在经歷漫长的坠落后, 祝却终于踩上了妖魔界的土地。 放眼望去,天色阴沉,地面没有修真界随处可见的花草树木, 而是枯枝碎叶,间或爬出一两只不知名的虫子。 此处是一片广袤的平原,祝却观察半晌, 没有找到居住的痕迹,到处都是破败不堪的景象。 正犹豫间,祝却忽然感知到了修真界的阵法出现了变动, 似乎有人将阵法的最后一处空缺补齐,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圆。 这是……? 祝却呆呆地看着天空,左思右想, 也想不出到底是怎么找到蓐收秘境的本源,又将阵法填补完整的。 不得不说,这么做倒是省事很多,他只要将妖魔界的秘境本源收集齐全就行了。 来妖魔界容易,想要回去就很困难了, 祝却干脆将这件事抛在脑后, 拿出储物空间的飞舟,置入灵石,随意选了一个方向。飞舟如夜空的流星,直直从天上划过,留下一道淡色的云痕。 修真界还有些线索能让祝却参考, 妖魔界只有巫族留下的只言片语, 若是想尽快找到秘境本源的消息, 最好的方法就是和魔尊或者妖主合作。 只是,他如今是巫族, 与妖魔二族的关系并不好…… 祝却从储物袋中翻出一枚令牌,令牌通体黑色,在修真界会显得格格不入,却能很好地融入妖魔界。 这是郦琸之前留给他的信物,若是前往魔界,便能利用令牌联繫他。 ……但是之前郦琸託付给他的事,似乎被忘记了。 祝却记得,自己答应过郦琸,要帮他在修真界的宗门寻找他的亲人。 和郦琸自相遇,再到离别,时间虽不长,但经歷的事情却不少,随后又直接来到太虚宗,唤醒天道,一桩桩一件件,直接让他忘记了这个约定。 既如此,再去找郦琸帮忙就不大好了。 祝却把令牌收起来,转而专心地观察地面有无人烟,决定採用别的方法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不多时,祝却看到不远处有个小型城市,便将飞舟落下,收在储物袋中,自己则是披上可阻绝别人神识的黑袍,徒步走过去。 由于修真界和妖魔界隔离已久,祝却对这里一无所知,因此选择了最为稳妥的方法,尽力隐瞒自己的身份,势必不让任何人发现他的身份。 直接走过去的直观感更明显,此处算是一座小城,城门之上挂着牌匾,写了城名:锡林。 或许是因为来往的人不多,城门口没有守城人,也不用交过路费,直接能进去。 城内倒是繁华,人来人往,若是忽略街上居民的外貌,祝却都快以为这是普通的凡间小城了。魔族大多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浑身被黑雾笼罩,看起来比他还孤僻;妖族则是或多或少露出了非人器官,如耳朵、尾巴、兽爪等。 城门口聚集了不少人,像是围着一处布告栏,对上面的内容指指点点,是不是传来一两句讨论: 第90页 「小殿下真的从修真界来了吗?」 「他或许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不知道有哪个魔这么幸运能找到他……」 「上次在狐雪中,小殿下根本没来魔族,难不成他更喜欢妖族?」 「那群臭烘烘的野兽有什么好。」 …… 祝却对「修真界」这三个字很在意,因此停下脚步多听了一会,算是理解了他们说的意思。 似乎有一个地位很高的魔族从修真界回来了。 是郦琸?可是他很久之前就应该回了妖魔界,难不成妖魔界的消息传递这么慢? 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坏事。祝却将自己的面庞全都掩盖在黑袍的兜帽下,面具虽然也能遮盖别人的神识,但是巫族的特徵太过明显,因此被他收起不再使用。 天色一直是阴沉沉的,看不出是白天还是夜晚,祝却在城内逛了半天,也不知道去寻找谁打探消息,就连酒楼都是安安静静的。 一切的喧闹都聚集在城门的告示牌处。 无奈之下,祝却只能返回最初的地方,缩在一边默默地继续听。 忽然之间,有人从身后拍了他一下。 第六十二章 祝却被吓了一跳, 转过身去,来人对他露出一个熟悉的微笑:「你来了,怎么不联繫我?」 自祝却进入妖魔界, 他便感应到了令牌的气息,立刻顺着那股气息找到边缘的锡林城,最后发现了蹲在城门边的祝却。 郦琸学着祝却的样子蹲在他身边:「怎么不理我?」 「没有不理你……」祝却摇了摇头, 往旁边挪了一步,给郦琸让出一小片空位,羞赧地说, 「我只是没有……没有帮你找人……」 这么一提醒,郦琸才想起最开始的那个约定,他拍了拍脑袋:「怪我, 没有提前跟你说。祝却,你不用帮我找人的。」 「什么?」 郦琸指了指城外源源不断过来的、穿着盔甲的魔兵们:「我出现在这里,不仅是因为你,还因为魔尊给我布了任务。我那位弟弟从修真界过来了。」 祝却有些恍惚,心里冒出一个古怪的想法——事情居然这么巧合, 在他进入妖魔界后, 郦琸的那位弟弟也随之来到了妖魔界?可仔细想想,居然也不算奇怪,若是混血,成长过程中难免会暴露出属于魔族的特徵,为了避嫌送来深渊之下也是正常的。 修真界的三大宗门, 均设有禁地, 禁地中有通向妖魔界的入口, 只是分为稳定与不稳定,郦琸「弟弟」是大宗门内的弟子, 能够通过入口直接过来,落点在他附近,也不算奇怪。 祝却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那就好,你们一家今日便要团聚了。」 郦琸道:「你和我们一起去都城么?」 祝却点了点头,站起来,拍了拍外袍上的灰,跟着郦琸去了他们休息的聚集点。 这次来的魔很多,除了进入城内的,还有大批量的魔君魔将们在城外休息,他们准备的东西极多,车架连成一片,在密密麻麻的车架中,有一顶最为显眼。那顶车架极高,并且装饰极为豪华,其上散发的隐隐威势,令人退避三舍。 「那是给我弟弟准备的。」郦琸跟祝却介绍,说完自己忍不住笑了一声,「说起来,陛下连名字都没有跟我说,这要如何找人?」 「陛下说了,从上面下来的人只有一个。」 一个身材魁梧,披着厚重盔甲的魔君从车架中走出,步伐沉重,每走一步,都能发出盔甲碰撞的闷响。 那魔君第一眼就看见了祝却,他感官极为敏锐,此时微微皱眉,一句点出了祝却的身份:「巫族?」 祝却有些警惕地退后一步。按理说,巫族是魔族的天敌,若是魔族发现他的真实身份,要么是杀了他,要么是放逐他,不会让他接近魔尊。 「你不用紧张。」魔君微微只看了他一眼,就一过去,那股压力也随之远离,「我只是好奇,巫族怎么会出现在这?」 「我想求魔族典籍。」祝却没有隐瞒自己目的的意思,直接说了出来,他既然来了,以后肯定会和魔界众人打交道,没必要在此时退缩,「我想寻找一些……东西。」 「也是,巫族的典籍在战后毁得差不多了。」魔君算是认可了祝却的说法,又问郦琸,「殿下可寻到了小殿下的踪迹?」 郦琸摇了摇头:「我只见到了我这位好友,从修真界千里迢迢来寻我。」 他这话喊了隐隐一丝骄傲,也不知道在得意个什么劲。 祝却瞥了他一眼,竟在对方身上看到了穆霄的影子。 魔君重新将目光转移到祝却身上:「你是说,你是从修真界来的?」 祝却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对啊,难不成这里也有巫族?」 魔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后退了一步,重新开口,这次说话带了一丝小心翼翼:「可否给我一滴您的血?」 连敬语都用上了。 祝却心中疑惑,一滴血倒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咬破了手指。 还没等他挤出血液,周围的魔们都感受到了——血液中属于陛下的气息。 魔尊陛下不在此处,唯一的可能就是—— 「小殿下。」 哗啦一声,那位魔君干脆利落地跪了下来,低头道:「刚才卑职多有得罪。」 第91页 祝却缓缓地冒出一个问号,真诚地问:「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 人肯定是没找错的,血液是最好的鑑定方法,任谁也模仿不出魔尊陛下的气息。 祝却茫然地看向郦琸,又茫然地看向跪着的魔君。 师尊说,他是自己从外面捡回来的孤儿,小时候哭都没什么力气,要是不用心看着,早就死掉了。和皮糙肉厚的魔族完全不一样。 就犹豫这么一会功夫,此处的魔族都乌拉拉地冒了出来,先是行李,随后就要将人往车架上带,立刻前往都城。 「不是——」祝却挣扎了一下,「你们要不要再确认一下?是不是认错人了?」 他的挣扎没起到任何作用,反而连着郦琸一起,被塞进车架里,下一刻车架直冲云霄。 祝却茫然地坐在车架内部,这里到处都铺着厚重的毯子,是妖魔界特有的材质,极为柔软。 身后传来了一阵笑声,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发出的,祝却转过头,嘆了一口气:「你笑什么,他们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吗?」 「血液证明了你的确是我的弟弟。」郦琸摊了摊手,装作无奈地说,仔细一看,眼中还含着笑意。 祝却还想辩解,但所有的理由都在这一句话里面消散了,他对自己的身世深信不疑,从没想过自己可能是一个混血,父亲居然是……魔界的魔尊? 「你的母亲,是缥缈尊者么?」 回想当初郦琸为他介绍时的话语,以祝却的记忆,只有缥缈尊者能够符合。 「……不,她是我的师尊。」 祝却也有点不肯定了。 他又嘆了一口气,仰躺倒地毯上:「……等见到魔尊陛下再说吧。」 或许是巫族的灵性直觉引导,祝却不认为自己是魔尊乃至师尊的「孩子」,具体如何也不是现在的他能够分辨的。 郦琸听到这话,也不再开口了,学着他的样子躺在祝却身边,看着装饰成星穹样子的车架顶端。 「这车架和陛下的车架同出一脉,准备了许久。」郦琸指了指天上的「星星」,「看,那里镶嵌的都是最好的魔石,有这些加持,最多一天就能回到千万里之外的都城。你要不要休息一会?」 祝却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胡乱点点头,放松下来后,疲倦迅速卷席了全身,几乎片刻,他就昏睡了过去。 或许是潜意识里相信郦琸会保护他,祝却这一觉几乎睡了一天,等待再醒来时,车架早已停下,已经在原地停留多时了。 而他的位置从地上转移到了车架的床榻上。 睁开眼后,祝却立时感知到自己身边多了一个人。不是郦琸。 「你……」 祝却坐起身,掀开床幔,却见到一位陌生人坐在外侧,他衣着华丽,不怒自威。 「……陛下?」 祝却试探着喊了一声。 魔尊陛下眉目间的沟壑更深了一些,又似乎知道,不能让第一次见面的孩子立时改口,于是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看他还算好说话的样子,祝却的胆子稍微大了一点:「陛下,我有问题,可否解答?」 「你说。」 「您知道……秘境本源吗?」 祝却说完,有些紧张地看着魔尊陛下。 他对魔界的情况两眼一抹黑,也不知道秘境本源在此界的地位,现在直接暴露自己的目的,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可是没时间了。 修真界那边的阵法已然确立,他需要立刻设置妖魔界这边的阵法,二者形成唿应,才能真正地唤醒天道。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阵若有似无的嘆气声:「我知道,你需要的几处秘境本源,也全都在我这里。」 魔尊从怀中拿出了几个不同色泽的圆球,细细一数,居然有四个。 「妖界的我也帮你拿了来。」虽然和那只狐狸打了一架,随后马不停蹄地赶往魔界都城,不过这些话倒没必要说,魔尊继续开口,「唯有一点,时空两个秘境是连在一处的,你若是想要,必须自己去取。」 祝却欣喜若狂,这样一来,他肩上的单子就轻了不少,点头道:「好,今天我就能去。」 「……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话想问吗?」 魔尊本来想说这倒不急,但看祝却的样子,不急也变成急了。 祝却摇头:「没啦。」 魔尊有些气闷。 他都想好了要如何解释血脉传承的事,结果祝却根本没将他这个「父亲」放在心上。 也是,他要承担的责任,要比自己多得多。 魔尊打开时空秘境的入口,又将收集来的秘境本源全都赠予祝却,只道:「你可曾做好准备?」 祝却毫不犹豫地进去了。 第六十三章 好黑—— 动不了了—— 祝却努力挣扎了一下, 收效甚微,他似乎被困在某个密闭的地方,周围一片虚无。 不知过了多久, 眼前终于露出一片光芒,随之而来的是一道稚嫩柔软的声音:「师师,发发。」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看起来最多三岁的孩子, 但以祝却的视角,却觉得对方庞大无比。 不是小孩变大了,而是他变小了。 祝却很快反应过来, 自己应该附身在了一朵花上。 「对,花花。」一道身影从孩子身后走过来,陪他一起蹲在祝却面前, 声音熟悉。 第92页 居然是……师尊? 祝却有些搞不明白了。 他似乎回到了过去的某一刻。 看了半晌,祝却推翻了自己的想法:这里没有师兄。 在印象中,师兄一直和他形影不离,特别是这么小的时候。师尊还需要闭关修炼,不会一直把他丢给师尊带。 可如果不是, 这孩子又会是谁呢? 熟悉的黑暗再一次降临, 伴随着动弹不得的禁锢感,等再次睁眼后,他变成了一只小鸟,远远地站在枝头。 尽管进入了动物体内,但祝却还是不能自由地活动身体。 小鸟在原地等了片刻, 不多时, 便看见一个孩子蹦蹦跳跳地从房间里面出来, 这次看得更清楚,的确是小时候的祝却。 小祝却看到小鸟, 快快乐乐地打了一个招唿:「今天我们玩什么?」 还是没有师兄,但小祝却交了一个动物好朋友。 下一刻,天旋地转,祝却变成了一阵风。 他看到还没长大的祝却,面色苍白地躺在血泊之中,了无气息。 这是……? 祝却想去触碰那个躺在地上的孩子,但这阵风只是路过,飞快地飘远了。 —— 再次醒来时,祝却变成了一只虫子。 「他」趴在落叶上,又看见了小祝却,这次对方有七八岁,没有之前那么活泼,而是站在窗边,静静地看着叶子飞旋。 很快,祝却又一次见证了「小祝却」的死亡。 在这片虚无之中,祝却变成花、变成沙、变成动物、变成雨滴,每一次,被他看着的「小祝却」没有长大,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而小祝却的身体,也随着无数次的轮迴,变得越来越虚弱,最后一次,躺在襁褓之中的婴儿还没有睁开眼睛,便永远地失去了气息。 这是为什么……? 祝却确信自己没有这些记忆,但是无数个记忆碎片却告诉他,那些都是真实存在的事情,在成为现在这个祝却致歉,他已经经歷了无数次轮迴,死了无数次,而且这些轮迴里面,都没有师兄。 不知看过了多少记忆碎片,在最后一次时,祝却终于发现,自己不再是某个物体,而是附在了人身上。 小祝却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不知道这次能不能顺利睁开。 「以后,你就是他的师兄。」 缥缈尊者的身影在旁边响起,深深地嘆了一口气:「希望这次,这孩子能顺利活下来。」 「然后呢,放任他去死?」 这句身体发出的声音极为熟悉,祝却立时听出来,是师兄。 这一次,师兄终于出现,开始陪伴他长大了。 之前的那些记忆……难道都是师兄吗? 还没等祝却想明白,熟悉的脱离感再一次涌上来,祝却顺着那股力量离开这具身体,再次睁开眼时,他不再以附身的姿态去旁观一切,而是能够自如地控制身体。 他重新成为了「祝却」,还是没有被毁掉修为之前的,那个金丹修士,祝却。 那些轮迴的记忆太过深刻,祝却不认为是假的,并且,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 这里是秘境,发生的都是过去的事情,他需要拿到秘境本源,然后重启天道。 此处应该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地界,祝却顺着记忆,踩上飞剑,直直地前往太虚宗缥缈峰,他有一种预感,如果一定有人能给他答案,那么一定是师尊。 往前飞了不远,祝却低头往下看时,却见到一个被火海笼罩的凡人村庄。他毫不犹豫地驱使飞剑落地,利用法术浇灭了火焰。 可是他还是迟了,村庄里面的大半人都去逃难了,没有逃难的也都被烧死在这片奇怪的火焰中,最终,祝却只发现一个浑身烧伤的孩子。 他拿出一粒丹药,餵给这孩子,又驱使灵力恢復他身上的烧伤,等到烧伤全部治好,他却觉得这孩子有些眼熟。 像是稚嫩版的窦飞光。 他在秘境中救了窦飞光? 这件事让祝却心生疑惑,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记得,窦飞光在未来背叛了他,因为白若羽是他的救命恩人。 可是在这里,救了窦飞光却是他? 时空秘境中,有太多事情让人理解不透。祝却不知道自己是真实回到了过去,救下了窦飞光;还是这一切都是一个过去的缩影,都是巧合。 只有师尊能给他答案了。 祝却将幼年版的窦飞光放在安全的地方,继续踏上飞剑,直接前往太虚宗。 他彻底煳涂了,来到太虚宗后,没有从正门进入,而是直接利用小型传送阵,前往缥缈峰。 缥缈峰内空无一人,祝却熟门熟路地前往主殿,如他所料,师尊就在主殿内。 「你终于来了。」 缥缈尊者释然地嘆了一口气,「我希望你来,却又希望你不来。」 祝却快步走到缥缈尊者面前,盘膝坐在蒲团上:「为什么……师尊?」 他说了这一路上的经歷,最后问:「我彻底煳涂了,师尊,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都是真的。」 缥缈尊者目光柔和地看着祝却——也是她唯一的血脉继承人,但是他的出生,就是为了死亡。 「或许你见到你的父亲了?」缥缈尊者,没等祝却发问,慢慢地解释,「他提供了你身体内三分之一的血脉,的确可以称得上一句『父亲』。」 第93页 「在数年前,我、魔尊以及妖主,共同预见了此方世界的未来,天道垮塌,生灵灭绝。但是仍存一线生机,即为合道。万年前,那位巫族的祖巫,便是这么做的。」 「巫族自那次合道后元气大伤,再也没有诞生下一个祖巫的可能,于是合道的人员,便压在了其他三族身上。我与魔族并妖界尊者,各取出了一部分精血,融合为一个孩子。」 「是我……」 一时间,太多的信息涌上来,祝却茫然地指了指自己,「那个孩子,是我。」 「是的。」 缥缈尊者像小时候那样,安抚地顺着祝却的背,她将最后一抹魂灵留在这里,如果不尽快交代完毕,她就没时间了:「只是养育你的过程并不是一帆风顺,不论我们怎么努力,发现在你十六岁之前,一定会死。每次,我们都会利用时空秘境重来,但重来的次数太多,你的身体也渐渐虚弱。」 「这是最后一次重来了,囝囝。」 缥缈尊者温柔地唤着祝却的小名:「如果这次再不成功,所有人都会死。」 祝却低着头,没有说话。 若是别人知道自己的出生就是为了死亡,可能会崩溃、会逃避,试图改变这稀碎的命运。可轮到祝却,他却有种尘埃落地的踏实感。 「师尊……那么师兄呢,师兄是谁?」 祝却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缥缈尊者的身形越发单薄,最后几近透明,消散在秘境之中,只留下了两个装着秘境本源的光团。 是的、他应该知道的。 他俯身的那些花、那些草、那些树木、那些生灵……其实都是天道。 天道看着即将融合为自己一部分的孩子,却在无休止的死亡中动了恻隐之心,最终,在最后一次无望的轮迴中,变成人陪伴在他的身边。 祝却将秘境本源全部收集起来,来到了缥缈峰的后山,重新布置好阵法。 而他则是走进阵法中央,割开手腕,血液顺着纹路流满了整个阵法中心,最终成型。 在耀眼的白光中,天道的缺损再次被弥补,此界迎来了真正的新生。 第六十四章 祝却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醒来了。所以睁开眼时, 他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是失败了吗?如果补齐天道,难道他不应该死了? 下一秒,他用力地被人抱住:「傻囝囝, 你为什么要放血!疼不疼啊?」 「师、师兄?」 祝却茫然地看向对方,「我死了?」 「你没有死,你怎么会死。」白扈摇头, 势必打消祝却的可怕想法,「你成仙了!」 祝却啊了一声:「什么?」 「补齐天道这样的大功德,当然能让你成仙。」白扈理所当然地说, 「你也不用着急,师尊、魔尊、妖主他们,都会因为功德成仙。」 「那就好。」 祝却没有再需要担心的事情了, 整个人脱力般向后倒去,正好被白扈接住:「师兄、我真的,特别特别想你们。」 「囝囝……你是自愿的吗?」白扈知道祝却的经歷,忍不住问,他害怕祝却是为了报恩, 或者其他原因, 才以身合了天道。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过突然,祝却被动接受着一切,经常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但唯独这件事,祝却可以给出一个确切的答覆:「是的,我的确是自愿的。」 「我不怪任何人, 更不可能怪师尊。」祝却慢慢说出自己的内心想法, 「师尊是为了拯救天道的目的才创造了我, 但是那些好不是假的。她一直都把我当做最疼爱、最关心的弟子。」 所以在师尊飞升失败后,祝却才会那么痛苦难过, 失去了最为亲近的长辈。 在復活师兄的过程中,他也做好了牺牲一切的准备,所以知道需要自己以身合道之后,祝却居然有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因为这个代价他能支付,而弥合天道,也就是符合师兄。 白扈见他面色平静,知道祝却说的是真话,于是最后一点担忧也逐渐消散:「囝囝,你想回去看看吗?」 「成仙之后还能回去吗?」祝却揉了揉眼睛,有些睏倦。 他虽然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处,但对师兄的信任,能让他彻底放松休息。 「之前的确不行,所有成仙者都被困在这里。但现在天道被彻底弥合,通道重新打开,不论是去仙界还是返回修真界,都可以。」 「那好吧,我的确有很多人想去看看。」祝却一个个掰着手指,「比如大巫和巫族、我师弟穆霄、友人叶慈念……」 名字一个个报出来,白扈的动作却越来越僵硬。 祝却极为了解他,问了一句:「怎么?」 白扈:「……」 白扈说:「其中有一些,是我当年在凡界留下的分神……」 那些分神的意识都很微弱,不会发现自己是天道的一部分。 祝却立刻就反应过来:「怪不得我在几人身上都能找到类似点……还以为是我的错觉!」 两人闹了一阵,祝却重新问了一个问题:「就是……白若羽,你知道他是怎么回事吗?」 「贪心不足的外来者。」白扈把玩着祝却的头髮,漫不经心地回答,「他想回家,早点结束任务早点走就行,至于气运,都是那些人愿打愿挨,怪不着别人。但是他贪心不足,非要动你的气运,只能落得这个下场。」 第94页 他低头看了一眼,师弟就那么睁着眼睛,满是茫然。 好吧,就知道他没听懂。 白扈掰碎了细细解释一通,确保祝却完全听明白之后,又问:「还有什么事要问吗?」 祝却摇头,说了另一句话:「师兄,我喜欢你。」 白扈心花怒放,他当然也是,在无数次从附身之物看到那个少年的时候,他就已经动心,最终耗费最后一点力量,变成人,走到了少年身边。 再没有比这更完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