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与太侍君》 第1页 《孤与太侍君》作者:醉千归【完结】 简介: [钓系半瞎美人太侍君攻x热忱忠犬皇帝受] 登基那年,深冬,皇城落了一场大雪。我徘徊红墙之下寻旧忆,误入冷宫,扰了仙人清梦。 后来,仙人成了我老攻。 - 我曾委屈地问虞殊,「父皇使得,为何孤就使不得?」 当时虞殊什么也没说。 待我二人把话说开后,我才知晓了他与父皇的真实关系,还有他们联手布的局。 入夜,我欲与他成仙,虞殊却反手将我按在了榻上。 我惊道:「孤乃天子!」 天子如何能屈居人下! 虞殊丝毫不惧,只是温和地笑着,回敬我道,「圣上使得,为何殊就使不得?」 我一阵气闷:「……」 这天仙怎的如此小心眼! - 那时,大雪一落便是整年,春日迟迟未至。 饥寒之下,北境蛮人来犯,我亲自领兵出征,破关斩将,却不慎被内贼坑了个跟头。 虞殊在大帐里没等来凯旋的欢唿,只等到了我失去踪迹的消息。 他不信我死了,从北到南,一路颠簸,找了我许久。 重逢时,那满头银丝白得晃眼。 他的视力更不好了,连被绊倒后摔进我的怀中,都没认出我来。 虞殊抖着手,拎起沾满泥水的衣摆,茫然地眨着眼像个无措的孩童。 他说:「怎么办,弄脏了……」 他说:「他喜欢我漂亮……弄脏了,就不好看了。」 我仰头搂着他消瘦的肩,热意自颊边滑落,「胡说什么,你什么样孤都喜欢。」 - 1.1v1,he,攻洁受不洁,第一人称,总调偏甜。 [高亮!!!]虞殊和先皇没有关系! 2.感情流练手文,周一到周六日更,周日休息,有事会提前请假,私设如山,逻辑请勿细究~ [本文防盗70%,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3.祝看文愉快!!! 内容标籤: 因缘邂逅 朝堂美强惨 钓系 忠犬 搜索关键字:主角:我(皇帝),虞殊 ┃ 配角:闵言,小单子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故人之姿,原是故人之子。 立意:珍惜缘分 第一卷 鸾舆凤驾 第1章 冷宫有仙人 登基那年,深冬,皇城落了一场大雪。我徘徊红墙之下寻旧忆,误入冷宫,扰了仙人清梦。 后来,仙人成了我老攻。 · 「这是何处,怪冷的,怎么连炭火都不烧一盆。」 我拽了拽厚厚的氅衣,把森然冷意拒之门外。 随行的小太监细声细气地告诉我,「圣上,这儿是冷宫,废妃们住的地方,他们是没有银丝炭份额的。」 「冷宫?」我有些诧异,竟不知不觉已走了这么远了。 幼时好奇,常与五弟偷摸跑来寻宝的地方,如今年岁见长,倒是连一丝童趣也瞧不出了。 许是这皑皑素锦层层堆叠,将金顶的暖光全然遮掩,阴霾天色下,我看着连廊高柱上剥脱的红漆,只觉得破败、压抑。 正想转身离去时,凛冽寒风吹开了我身侧的一扇门。 惊鸿一瞥,我便再也无法挪步。 那里头有一位仙人,肤白胜雪,散发凭栏,手执长卷正酣眠。 「他是谁?」我不禁问道。 小太监道,「那位是先帝生前最宠爱的太侍君。」 父皇最宠爱的? 「为何孤从未听说过此人?」我疑惑地问,「父皇走时要求妃嫔陪同入陵,唯有有所出者可留在宫中,他……既是最宠爱的那个,怎么没有随父皇一同去?」 「圣上连年在边疆征战,后宫里头的事情又杂,难免有所不知。先帝特意留了召,要保太侍君一命。」小太监恭敬回答。 我攥了攥指尖,「他叫什么?」 「虞殊。」 「是那个一夕之间,被灭了满门的虞家的虞?」我挑了挑眉。 「圣上英明。」 难怪父皇总提起这桩蹊跷大案,原来都是事出有因啊。 「你们在外头候着,别跟进来。」 我甩掉了身后长长的尾巴,独自踏入了铺满绒絮的院落。 就要靠近仙人时,他勐然睁开了眼,十分警觉地望向了我,眸中带着一闪而过的杀机。 我在心底饶有兴味地「嗯?」了一声,看来这位太侍君并不简单啊。 只是,当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时,他又不动了。 好像刚从一个冗长梦境中醒来,就坠入了下一个迷离幻梦那般,虞殊直愣愣地盯着我,没什么焦距的眼神里透着恍惚。 好半晌,他才有了动作,朝我温和地笑了笑,「你……来啦。」 「太侍君认得我?」我故意说道。 我想让他知道,站在他面前的人不是父皇,而是我。 虞殊怔了一下,缓慢地站起身朝我走了过来。 我站着没动,任由他打量。 「抱歉,」他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停住了脚步,目光在我的眉眼之间逡巡,笑意肉眼可见地淡了些,「殊错认了。」 「参见圣上。」 他说着,就要在雪地里跪下去。 我连忙伸手扶住了他,「不必多礼。」 第2页 虞殊身上穿得单薄,肌肤的热意从衣衫之后落入了我的掌心。我近距离看着他清冷如天神般俊美的容颜,一时间乱了心神,脸颊都烫了。 「你……你就穿这些,在外头呆着,会生病的。」 「多谢圣上关心,」虞殊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疏离道,「殊不怕冷。」 「在冷宫里可不像以前,病了不一定能请到太医。」 我对他冷淡的态度有些不满,本想好言劝两句,说出口竟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些冷嘲热讽的意味,顿时懊恼了起来。 虞殊似乎对此并不在意,「殊明白,谢圣上提醒。」 「孤先走了。」我面上挂不住,匆匆离开了小院。 踏出门槛的时候,寒风将虞殊的声音隐约带到了我的耳边。 「故人之姿,原是故人之子……」 我心中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又喜悦又酸涩又懊恼,百般杂糅成了一团不上不下哽在胸口的气,从冷宫离开后,一连数日都没能消下去。 「圣上,」小太监端着一叠册子进了御书房,呈了上来,「和虞氏疑案有关的都在这儿了。」 「孤知道了,下去吧。」我拿了一本翻看,道。 小太监很听话,称了声「是」,就自觉退下掩上了门。 虞家灭门的时候,算起来,我刚在边关打赢了第一场仗,活捉了蛮人将领,拿他跟对面谈判,趁机敲下了一座城。 那也是个深冬,因为我记得很清楚,就在谈完的第二日,万里大漠骤飞雪,冻死了蛮人不少牛羊。 我意气风发的时候,虞殊却家破人亡。 那几本册子里有不少父皇的笔迹,我仔细看了看,发现这灭门属实蹊跷。 虞家书香门第,世代编修史书。虽说公正记录诸事,确实容易招惹仇恨,但我朝太平数百年,从未听闻什么会遗臭万年的劣迹。谁会莫名其妙地招惹是非,去杀史官一家呢? 父皇在查这件事上费了不少心,但明面上并无实质性收穫。 我合上最后一本册子时,在底下发现了一句用硃笔标註的话,「一旨流传成笑谈。」 什么意思? 我正思索着,门外却传来了些许声响。 小太监快步小跑了进来,「圣上,丞相大人求见。」 「今日朝上该处理的事情,孤都已经安排好了,相爷还有何事要议?」 「大人说,按时间,小选该办了,」小太监垂首,「有几家的小姐,需圣上先过过目。」 先过目的意思是,在选秀当天见了这几个人,没有太大差错的话就得将她们都纳进宫来。 我抿了抿唇,没来由地感到烦躁,但又不好把丞相拒之门外,只得让小太监将人迎了进来。 「老臣,参见圣上。」丞相向我行礼道。 我抬了抬手,「相爷快快请起。」 小太监从丞相那儿把画卷拿了过来,一一打开给我瞧。 「这位……」我看到了熟悉的样貌,指尖在软枕上点了点,「我记得是林府的二小姐吧,不是刚及笄么,怎的林家这么急着要往宫里送?」 父皇留给我的探子在写前朝势力关系时,将林府写在了相府的下面第一位。 这林家,是在丞相羽翼底下庇护着的,还是相府的头号助力。 丞相倒是坦然,「宛姐儿和林家的姝姐儿自小就玩得好,宛姐儿进了宫,两人不得见,想念得慌,姝姐儿自己央着要入宫来陪宛姐姐呢。」 宛姐儿是我的贵妃,那这林二小姐进来,自然位份也不能往低了给。 我沉吟着点了点头,看似仔细听了,实则压根没当真。做皇帝有时候就得煳涂着点,箇中底细,他们自己心里清楚,挑明了反倒对大家都不好。 临走时,丞相跟我说,「圣上,莫要学先帝一般,为了个虞家耽误了正事。」 我合上了册子,「虞家什么事情?孤不过是愁上心头,想看看父皇的笔墨,聊以慰藉罢了。」 「圣上重情,是老臣多虑了。」 丞相离开后,我在案前坐了许久,觉得有些奇怪。 手上这册子,封皮和其他的没什么区别,相爷又没有凑近细看,他怎么知道我在探查虞家的事情? 「你方才去哪取的这东西?」我问小太监。 小太监以为自己拿错了,连忙跪下,战战兢兢地说,「回圣上,是去颂安殿取来的。」 颂安殿是歷代帝王的寝宫,一只蚊子都放不进的地方。 父皇能把这东西藏在寝宫里头,显然是重视至极,必定会严加保密的。全程参与调查的人都是父皇的心腹,是绣衣的人。可丞相却知道这些册子的存在,而且清楚上面记载的内容…… 「你过来时,有遇到什么人吗?」 小太监仔细想了想,「没,没有。」 「宫女、太监、侍卫那些,有盯着你看的吗?」 「也没有吧,」小太监努力回忆,突然仰了仰头,「不对,有,圣上,我出颂安殿的时候,有个姑姑路过,看了我几眼,还有个撒扫太监瞥过我。」 我起身理了理衣服,「让闵言来见我。」 闵言是绣衣首领,父皇留给我的,最有用的一把利刃。 小太监应了一声,连忙跑了出去。 不消片刻,闵言就出现在了御书房中。 「去查,」我说,「查在颂安殿及周边宫道做事的所有下人,有无和前朝勾结的。让小单子跟着,指认他今日遇到的那两人,严查。」 第3页 「另外,丞相的生平经歷给孤弄一份。」 我怀疑丞相和虞家的事情有牵扯,还怀疑丞相是不是在监视我。 做皇帝就是有点多疑的毛病,难免的。 闵言沉默地点了点头,行礼退下了。 他离开后,我也紧跟着出了门。 我要去一趟冷宫,见一见虞殊。他跟在父皇身边,应该会知道一些其中的纠葛。 那句「一旨流传成笑谈」我还蛮在意的,想问问他这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再次整理了一下衣服,寒风中,我能感觉到自己嘴角在往上翘。冠冕堂皇的查案理由骗得过其他人,但骗不过我自己。 我很清楚,那一面之缘,已经让我对虞殊念念不忘了。 他真美,我要是父皇,我也独独宠爱他。 再次跨入那个院子时,虞殊在练剑。 他看似身形瘦削,实则舞起剑来十分有力,那破风声,倒比上过战场的我练出来的还大。 「圣上,您又来了。」 虞殊依旧很警觉,他收了手,要向我行礼。 「我来问你问题。」 看着髮丝微乱,因练武而脸颊白里透红的虞殊,我感受到了一下勐烈的心跳。 跳得都快要从我的胸腔里蹦出来了。 虞殊好像没看到我慌张克制的样子,温声请我进屋去说话。 「圣上,冷宫条件简陋,您多担待。」他拿了只干净的杯子来,倒了茶,推到了我的面前。 这方木桌都有蛀洞了,看着坑坑洼洼的,很是碍眼。 一点也配不上虞殊。 我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问,「你怎么不给自己倒一杯?」 「圣上,殊只有一个杯子。」 我呆住了。这是,虞殊的杯子? 我在用虞殊的杯子喝茶?! 「那,」我磕磕绊绊地说,「那一会你要是渴了怎么办?」 「殊,会请圣上赐茶。」 「可我没有带下人。」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虞殊还是温和地笑着,那唇角眉梢落在我的眼中,都带着撩人的钩子。 「圣上手中不就有茶么?」 我当场炸成一朵烟花。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仙人叫我三入门 不待我回神,虞殊又道,「若殊想要圣上掌中的茶,圣上可愿给?」 「……」 这案子,我着实问不下去了。 在虞殊含笑的目光中,我再次落荒而逃。 心烦意乱之下,书案上那些和虞家灭门一事相关的册子越发显得晃眼起来。 我正想叫小单子把它们收起来,闵言就回来復命了。 他办事一向仔细利落,那呈上来的调查结果与丞相生平都写得极为详尽。 「颂安殿发现探子两名,可疑者三人,已全压入暗牢。」闵言道。 「很好,」我翻动纸张,「审出是谁派来的了吗?」 闵言摇头,「尚未。」 「留口气就行了,你应该明白的吧。」我说。 「是。」闵言退下了。 御书房内又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小单子估计是看出了我心情不大好,小心翼翼地问,「圣上可要去哪位娘娘宫中走走?」 我看了眼日头,再过一会就该用晚膳了。寝宫查出了老虫这件事,让我感到隔应得慌,今夜并不太想待在那儿。 去妃嫔宫里呆着也行。 「那便……去楚美人那儿吧。」 楚美人擅琴,我挺爱听。 小单子「哎」了一声,连忙吩咐人准备轿辇,摆驾临春殿。 忙于政事,我有好些日子没到后宫里来了,闻着越发浓郁的脂粉气味,不知怎的,有些索然无味。 楚美人一见了我,便柔声向我请安,迎我进屋去。 妃嫔们身侧惯有胆大的下人,明里暗里地表示他们的主子有多么想我这位皇帝。 我只是笑了笑,将楚美人那柔若无骨的手握在了掌心,轻轻拍了拍,道,「是孤不对,被政务绊住了脚,让爱妃受委屈了。」 美人也很大度,体贴地说政事要紧,「圣上心里能挂念着妾,来一趟临春殿,妾已经很满足了。」 于是我们相视一笑,你给我布菜,我给你添酒,在温情脉脉中用完了一顿非常和谐的晚膳。 除了菜色不一样,到哪好像都是这个流程。我在心里默默地嘆了口气,明明这殿中有许多人,可我却觉得,比独自一人待在御书房还要孤寂。 「圣上劳累了一日,可要早些歇息?」楚美人的眼睫微微闪动,不大好意思地偷瞄着我,两颊泛上了羞涩的红晕。 我知道她的意思,但我没什么兴趣。 「给孤弹一首曲吧。」我说。 楚美人愣了一下,垂眸称是,「圣上想听什么?」 「你随意弹吧。」 她便在古琴后坐下了,一落手,我便知今日此曲,弹的是《梅花三弄》。 我闭目,在这节奏明快的乐声里沉静了下来。 凌寒留香的梅,在风中傲然屹立,次第绽放……莫名地,我脑海中竟浮现出一个握着剑的翩然身影来。 我勐地睁开了眼,怎么又想起虞殊来了。 琴音不绝,楚美人弹了多久,我便想了多久。 想他如瀑的乌髮,想那隔着衣衫的轻触,想我喝了一半的茶。 第4页 他说要我手中的茶,我走了,他可如愿了? 「……」不,不行,不可再想。 我摆手叫楚美人停下,「爱妃琴艺了得,早些歇息吧,孤想起还有两本摺子未批阅,就先回去了。」 楚美人启唇欲要挽留,见我行色匆忙,只好把话收了回去,毕恭毕敬地行礼,目送我离开。 小单子不懂我为什么呆得好好的却突然要走,小声提醒,「圣上,宫里至今没有皇嗣的消息,前朝后宫可都急着呢。」 「让他们急着吧。」我坐上轿辇,心说,急习惯了就好了,以后指不定也不会有动静了。 小单子欲言又止,但毕竟这是主子们的事情,他闭了嘴,仅高喊一声「起轿」,引着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开了临春殿。 我没回颂安殿,还是回的御书房。 「去掖庭将太侍君的起居册子拿过来。」我轻咳一声,吩咐道。 「冷宫里头不记这个的。」小单子说。 我屈起指节敲了敲桌面。「我要前头的那些,从他入宫以来的所有,可明白?」 「小的愚笨,请圣上恕罪。」小单子诚惶诚恐地跪了下去。 他总是这么害怕我,搞的好像我是那种,因为下面人出了一点点纰漏,就将他拖出去砍了的暴君似的。 「起来,」我「啧」了一声,「另外,他以后要开始记起居册了。」 「啊?」小单子迷茫地看着我。 「今夜太侍君于冷宫暴毙,送入皇陵,明日孤要纳一位平民男子为正三品少御,封号璃。」 我向来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既然知晓了自己的心意,也无法避免我对他的倾心,那便一做到底,将他绑到我的身边来好了。 他那番话,我想……也许他也有意? 到底是在宫里呆了些年头的「老人」,小单子听懂了我的意思,惊道,「圣上三思,那位可是太侍君啊!」 「什么太侍君?」我勾起了唇角,「太侍君已经死在了寒夜里的冷宫内,要入宫的那位,是孤在御街上一眼就相中的平民。」 「这……」小单子刚站起来,又跪了下去。 「你若办不了,便叫绣衣的人去办,」我知道他在顾虑什么,但此时的我血气上涌,不想管那么多了,「明日,孤要出宫一趟。」 「是。」小单子知道我心意已决,劝不回来了。 「对了,」我提醒他,「注意着点,别再走了风声。」 小单子点头,「圣上放心。」 吃一堑长一智,这回他很是小心。 待册子取了来,我浏览着上头的事无巨细的记录,仿佛能看到虞殊入宫后的每一日。 他是在我父皇驾崩前的半年内才进来的,父皇很喜爱他,几乎夜夜都宿在他宫中。 妃嫔的起居册上会写侍寝的情况,描述很简略,但该有的一句不少。 我看着觉得很是刺眼。但想到虞殊泪眼朦胧地卧在红鸾帐中的样子,又心中甚痒,一股无名邪火直往上窜,扰得我神魂不宁。 「虞殊……」 我低声念了一句,他的名字似乎带着叫人沉沦的魔力,我要坠入那红尘的万丈深渊中去了。 夜已深,洗漱完后,坐在偏殿榻上的我怎么也不想入眠。 我想做什么? 我问自己。 「我想去冷宫,」我对着跳动的烛火自言自语,「我想去见他。」 他睡了也无碍,我就瞧一眼,只瞧一眼……否则我今夜只能枯坐望月。 顾不及更衣,我抄起大氅披上就风风火火地朝外走。 在门口守夜的小单子连忙一熘小跑跟了上来,「圣上,这么晚了,您要去哪?」 「去冷宫。」 「圣上,」小单子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苦口婆心道,「您明日还要上早朝呢,这太侍……璃少御人就在宫中,又跑不了,明日再见不是一样的吗?」 我摇了摇头,「不,不一样。」 明日见璃少御的是当今圣上,而今夜冒着寒风偷跑去冷宫见虞殊的,是我。 「你脚步声轻一些,」我跟小单子说,「别叫人听了去了。」 小单子似乎有点无语,但他还是照做了。 我估计他在想,这皇宫中四处都是眼线,皇帝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注视之下,哪来秘密。 但,我在意的不是那些探子,我是在担心虞殊会不会被惊醒。 毕竟他一直很警觉来着。 怀着期待的心情,我硬生生缩短了大半的脚程,很快就赶到了那座略显破败的小院门口。 我回头瞥了一眼小单子,小单子懂我的意思,很识相地在门口停下了。 又跨过那高高的红漆门槛,我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但我想,虞殊确实很不简单。 我于冷宫觅仙人,仙人叫我三入门。 三入门,误终生。 …… 我把脚步放得又轻又缓,做贼似的慢慢偷熘了进去。 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在寂静的地方探险的那种神秘刺激感,在十数年后再次将我牢牢把控。 我的心跳得很快,「扑通扑通」的声音清晰可闻。 虞殊应该已经歇息了,屋里没有一丝光亮。褪色的雕花木门紧紧闭合着,我将手轻轻覆在上头,却不敢用力推动。 因为我知道,这门打开时会有吱呀声,虞殊肯定会被吵醒的。 第5页 但转念一想,明日我都要强行安排他入后宫了,不如今夜先把话说开好了。 可我又有点怕虞殊,仿佛老鼠遇到猫那般,是无法克制住的源于本能的害怕。大概是因为太侍君这个身份吧,总给人一种来自长辈的压迫感。 就这么纠结着,我在门口站了许久,寒风狠狠地刮着我的脸颊和手背,我却像个无知无觉的木头人一样。 在被冻得快感受不到自己的唿吸时,我终于下定了决心,悄悄将门推开了一条缝。 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 这门的声音没有我想像中的那么大,我心中一喜,缓慢地保持着推开的动作,然后一鼓作气闪身进了屋。 「唔——」 一只带着微凉气息的大手将我的口鼻捂住了,我被人推到边上,不轻不重地撞上了白墙。 走时匆忙没繫紧的大氅登时散开了,沉沉地落在了地上。 没有烧炭火的屋子里实属寒凉,我身着单薄的中衣,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张了张唇,欲要打喷嚏。 大抵是掌心蹭到了柔软触感,对方很快收回了手。 「圣上夜访,不知所为何事?」 我很诧异,「你怎知是孤?」 虞殊轻笑一声,凑近我耳边,道:「这宫中,只有圣上能用延香。」 「可歷朝歷代有很多圣上,」我故意挑刺,「你怎晓得不是父皇还魂回来看你呢?」 「哦?」虞殊语气中笑意尤甚,「先帝为何会回来看我一个小小侍君?」 「那起居册子孤都翻过了,你入宫后便荣宠不断。」我说着,感觉酸酸的。 「不过是供人取乐的物什罢了。」 我欲问为何,张口却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这冬夜的寒凉,就算是金龙之体,在只着薄衫的情况下也难以抵抗啊。 虞殊的脚步走远了些,片刻后,屋内燃起了一盏不甚明亮的小灯。 「圣上且将就一下,冷宫不比外头……」 他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的,但一看到我瑟瑟发抖还强装镇定的样子,神色就有些乱了。 虞殊帮我把地上的氅衣拾了起来,却发现上头已沾满了墙根处的灰尘与脏污。 这样污秽的样子,如何能给帝王穿得。 「圣上,」虞殊垂眸,把氅衣丢到了一边的凳子上,「殊这儿没有厚衣衫,只有一床被子尚且能供取暖。」 我愣了愣,什么,这么快就要盖一床被子了吗? 「您去床上坐着吧,殊去让外头的人给您送衣衫。」虞殊道。 还送什么衣衫! 我心中懊恼,怎么没把小单子丢在御书房,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在这儿蹭一晚了。 「可,」我想了个藉口,「可已近丑时了,再来回跑,孤明日上朝该耽搁了。」 虞殊沉默半晌,昏暗的灯光下,我似乎看到他笑了。 「好,那圣上就在殊这里歇下吧。」 他出去了一趟,应该是和小单子通气去了。 我注意到,虞殊回来时摸索了一下才跨过门槛,这动作,似乎是眼睛不大好的人才会做的。 于是我便问了。 「圣上果真聪慧,」虞殊在我身侧坐下,他低头望向我时,我才发现,他的目光比我初见他时还要涣散,「殊早年中了毒,没好透,落下了病根。平日里与半瞎子无异,每到入夜,便要更严重些。」 「那,」我伸出手去,想触碰一下他长而浓密的睫毛,「如果现在再治疗,能好吗?」 虞殊俯身,让我的指尖落到了实处。他眨了眨眼,我的指腹便泛起了零星痒意。 「或许吧。」 「圣上,您今夜来,到底所为何事?」虞殊笑得温和,「难道只是来关心一下半瞎的孤寡老人,顺便讹半张床铺吗?」 第3章 同榻酣眠共结髮 「孤是想问,」我还是稍存胆怯,先将案子的事情问出了口,「一旨流传成笑谈,此话何意?」 「圣上在何处瞧见的?」 我如实答了,却见虞殊的神色渐渐冷了下来。 他坐直了些,说:「旧案既是旧案,圣上何必再拎出来叫它重见天日呢?」 「你……生气了?」我打量着他的神情,小心地问。 虞殊测了侧身,他的长髮垂落到了床榻上,「殊不敢,只是觉得圣上不该为这些事浪费精力。」 「你不想为家人报仇,查明真兇吗?」 「圣上,」虞殊道,「夜深了,圣上该就寝了。」 他站起身,手握着那一点忽明忽灭的光亮就要朝外去。我看着他不甚稳当的步履,连忙掀开被褥下床,「你要去哪儿?」 虞殊停顿了一下,背对着我说,「殊去偏殿过夜。」 这小院哪有什么偏殿,隔壁那屋子叫厢房才差不多。 「孤话还没说完,你不许走。」我着急了。 「若圣上要说的还是那案子的事情,便不必再议了。殊,恕不奉陪。」 「不是,」我追上去,绕到了他的身前,「冷宫条件艰苦,你可愿搬出去?」 虞殊薄唇微抿,「圣上是想将殊逐出宫去?」 他说,「好。」 「殊碍了圣上的眼,明日一早便会自行离去,还请圣上下旨,叫宫门口的侍卫放行……」 那些话听得我十分难受,我握住了他的手腕,打断了他,「孤不是这个意思。」 第6页 「哦?」虞殊向下瞥了一眼,「那,敢问圣上寓意为何?」 我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明日偷梁换柱的打算说出了口,并问他,「你想住哪个殿,孤给你安排。」 虞殊半晌没说话,我忍着冷意等了会儿,忍不住抬起头望向他俊美的面容。 之前未曾在意过,原来他竟比我还要高上一些。从我的角度看过去,那线条流畅的下颌线伴着喉间轻轻滚动的隆凸,在烛光的映照下,宛若天底下最精緻的工艺品。 「圣上,」虞殊玩味一笑,「若是殊想住凤翎殿,圣上也给安排吗?」 凤翎殿,那是皇后住的地方。 我没想到天仙似的虞殊竟有这般野心在身上,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 他退后一步,挣开了我的手,「殊身份尴尬,于情于理皆不合适,这冷宫住久了,也别有一番乐趣。圣上的好意,殊心领了,此事无需再提。」 「不行,」我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了,「孤已然拟好了旨意,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更何况是帝王。」 「若你不愿,孤明日就去外头随意纳一位平民进宫来。」 虞殊脸上的清浅笑意一丝未变,他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童,「圣上自便。」 我一时气窒,直言了他的名讳,「虞殊!」 大抵是呛到了,又或是受了寒,话音刚落我便咳了起来,难受地弓起了背。 「圣上……」 我听到虞殊无奈地嘆了口气,走到我的身侧帮我轻轻地拍着背顺气。 脑袋一热,我直接搂住了他劲瘦的腰身,将脑袋顶在他的胸口,闷声闷气地说,「虞殊,跟我走好不好?」 「圣上,使不得。」 「父皇使得,为何孤就使不得?」我委屈道。 虞殊不说话了。 我一不做二不休,夺过了他手里的灯盏,一口吹熄了那飘忽的小火苗,将它搁在了旁边的桌案上。 「烛火灭了,殊就看不见了。」虞殊的气息喷在我的耳侧,我的脸颊不争气地开始发烫。 「无碍,」我说,「孤带你走。」 夜寒,黑暗中,只有我与他交握着的手是温热的。 虞殊问我,「若今日在此的不是殊,而是其他人,圣上也会做出如此举动吗?」 「圣上也曾如此安抚过其他人,带他们前行吗?」 「不会,没有。」若小院里住着的不是这个叫虞殊的人,我才不会大半夜不休息,着了魔似的跑过来只为见他一面。 我对这屋子不熟悉,走得磕磕绊绊的,好几回都差点撞到东西,倒是跟在我身后的虞殊,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看起来比我这个带路的还要稳妥。 「不许去偏殿,你就在这儿歇息。」我将他硬拽上了床,推着他到内侧去睡。 虞殊没再多言,他只笑了笑,说:「遵旨。」 我在床榻的外侧躺下,将被褥重新盖回了身上。 也不知这里头用的是多久前的棉花,虽厚重但硬邦邦的一点也不贴肉,冷气直从缝隙里往里灌。 床幔也只是薄薄的一层,看起来还是夏日用的那种纱幔,完全没有挡风保暖的效果。 我越躺越觉得寒冷,心底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不是会不会感受风寒,而是虞殊在这儿住着,应该受了不少的苦。 也不知他睡了没。 我悄悄翻了个身,瞪着眼睛试图穿破黑暗去观察虞殊的动静。 「圣上,」虞殊的声音里带着些倦意,「可是睡不惯这简陋硬床?」 「你刚搬到这儿来的时候,睡得惯吗?」我没回答,反而问道。 虞殊说,「还行,总比在柴房里睡着舒服。」 「为何要去睡柴房?」 「因为无家可归。」虞殊轻声道。 我后悔多问了那一嘴,「抱歉。」 窗棂那儿传来了细微的响动,我侧身想细听是什么发出来的声音,虞殊告诉我,是外面又下雪了。 「这屋子的门窗,每到落雪落雨起风的时候就会响,」虞殊淡然道,「圣上,睡吧。」 我「嗯」了一声,掖了掖被角,嗅着被褥上微凉的草木味与仙人同塌共酣眠。 夜里大雪落得纷纷扬扬,寒气从四面八方穿透砖瓦直往屋内灌。 不知何时,我竟在梦中循着暖意贴到了虞殊的身边,蜷缩着依偎在他的肩侧。 总之等我醒来时,我已经将虞殊的衣袖攥出一把深深的皱褶了。 小单子在外头轻轻叩了叩门,提醒我该起身更衣准备上朝了。 我想下床去,但谁知我的长髮与虞殊的混在了一块,一缕被压在了他身下,另一缕与他的缠成了个结。 外头天才将将亮,室内依旧昏暗。 由于看不清,我只好跪坐在虞殊边上,轻手轻脚地抓着头髮往外扯。 只剩最后一点的时候,我手一抖,竟在抓头髮时连带着揪住了虞殊肩上的衣领。 「……」 虞殊睁开眼,我和他四目相对。 我有些尴尬地沖他笑了笑,压根不敢多看那漂亮的锁骨,只手忙脚乱地试图帮他把刚刚被我扯开的衣领重新整回去。 「圣上这是要做什么?」他问我。 虞殊显然还没睡醒,嗓音带着浓重的困意,叫我不禁战慄起来。 不是害怕,是兴奋。 第7页 我压着清晨的一些冲动,努力保持着平静,道,「孤与你的头髮打结了。」 虞殊愣怔了片刻,竟说了句,「好。」 我疑惑地问,「好什么?」 「嗯?」虞殊眨了眨眼,似乎清醒了些,「殊方才说什么了吗?头髮打结了便扯下来吧。」 感觉怪怪的,也许真的是还在做梦吧。我没再多想,拽着发梢把我俩之间团成小球的结揪了下来。 「丢哪?」我问。 虞殊伸出手来,「给我吧。」 小单子在外头估计都等急了,我把发团放到虞殊的手上,匆忙下床,喊了声,「进来」。 「圣上,早膳已经备好了,您在哪儿用?」 我回过头问虞殊,「你要再睡一会吗?」 虞殊慢吞吞地也起了身,「不必了。」 「那便在这儿用吧,」我与小单子说,「拿两副碗筷来。」 「是。」 …… 从冷宫离开后,一路上小单子都在偷偷瞄我,我问他这是做什么,他小声问我,「圣上心情似乎不错,可是有进展了?」 我轻咳一声,故作威严,「你的胆子是越发大了。」 小单子缩着手,跟在轿辇边上,细声细气地说,「小的是替圣上高兴,恭喜圣上得偿所愿。」 「自己去领赏,」我想到昨夜的共眠,嘴角就不自觉地翘了,「顺便找些可靠的、得力的宫女太监,再叫绣衣派两个人来,日后都跟着璃少御。」 至于宫殿的事情,风翎殿暂时无法安排,那就让虞殊先入住最靠近颂安殿的清平殿吧。 按品级,那是妃以上才能住的地方,不过好在后宫人数尚少,这些位份规矩卡得并不严,我这样安排,应该不会太惹眼。 正思索着,紫宸殿到了。 我坐上龙椅,准备将必要的政事都处理了。谁料,虞氏疑案还没摸出点头绪,这前朝就又给我出了难题。 都说瑞雪兆丰年,但婺城一连下了五日大雪,那屋顶上厚厚的白竟将百姓的草屋压垮了不少,连瓦片都有直接压碎了的。 数百来人无处可去,大雪又堵了路,衙门将饥寒交迫的苦命人都聚集了起来,给他们搭了棚子布施粥食,但雪势依旧没有停下的预兆,无家可归的队伍还在不断扩大。 冬日的存粮本就有限,婺城县衙担心情况不得改善后,这些百姓会成为流民危害治安,便向京城递来了摺子求助。 我瞥了眼站在下首的丞相,心念一动,问道:「相爷可有何高见?」 【作者有话说】 (2024.3.15修) 第4章 宝珠美人正相宜 「照理来说,朝廷该拨款放粮赈灾,」丞相向前一步,举着笏板微微躬身,「但远水难救近火,如今北片一带终日大雪,车马行走困难,若要运送物资去往数千里外的婺城,恐怕很难平安抵达。」 我微微颔首,「相爷说的在理,那此事该如何解决呢?」 「老臣记得,康王殿下的封地离婺城不远,私以为,圣上可下旨命王爷先行开仓救济百姓,暂解燃眉之急。待雪停之后,朝廷再派工部专员去重建灾区。」 康王是我的好五弟,他比我更像母妃,胆大心细,叫他做事我挺放心。 「好,」我採纳了他的建议,「暴雪天气飞鸽难行,相爷可有送旨的人选举荐?」 丞相道,「老臣听闻户部的罗大人文武双全。」 「户部的人先过去倒也不错,将受灾百姓的信息都记下来,方便日后管理,」我看向了罗大人,「相爷说的文武双全,孤亦有所耳闻。罗爱卿科考时名列前茅,去年秋猎也十分出彩,据说……是一箭钉杀了勐虎,对吗?」 罗旭侧身出列,跪在了地上,似是受宠若惊,低垂着眼不敢看我,「不过是些雕虫小技,圣上能记得微臣,是微臣的荣幸。」 我仔细打量着他的神情,发现那里头明晃晃地藏着几分慌乱和抗拒。怎么,罗旭不愿意跑着一趟? 「罗大人可愿担此重任?」我问道。 「微臣谢圣上抬爱,」罗旭向我磕头,「只是……」 「只是什么?」 我察觉了一些异样,悄悄瞄了一眼丞相。丞相一本正经地站在那,仿佛是个局外人,仿佛刚刚把罗旭点出来的人不是他一样。 摸着手底下雕刻细緻的龙纹,属于帝王的多疑毛病又开始了。 联繫到相爷那日在御书房,临走前故意点明册子内容一事,我再看向罗旭时,眼中带上了些探究的意味。 这人和虞氏疑案有关? 还是这人与颂安殿内的老鼠们有关? 罗旭好像在纠结,我静静地等着,想看他要演什么戏。 「圣上,」众朝臣中间又站出一人来,身着从二品官服,原是户部右侍郎陈广益,「罗大人前些日子为救我那贪玩的犬子,不慎从桥面上摔进了冰窟里,如今脚尚跛着……」 「原是如此,」我盯着他俩,面上没什么表情,「罗爱卿带伤上朝,真乃尽职尽责之楷模。」 罗旭再度叩首,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心虚,那按在金砖地面上的十指尖端都泛了白,清清楚楚地落在了我的眼中。 我点了点龙椅扶手,道,「既然罗爱卿去不了,那这重担,不如就交给陈爱卿吧。」 「微臣遵旨。」陈广益道。 第8页 怪哉,户部侍郎看起来竟比尚书罗旭要沉稳靠谱得多。罗旭的心思全写在脸上,而陈广益却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性子,出了岔子还能帮罗旭兜底。 这一对上下级,倒是有趣。 我又看向了丞相那边,相爷还是方才那副样子,纹丝不动。他身后第二排右侧,站着的是礼部左侍郎林帆。就是那位要把家中二小姐送进宫来的林大人。 「听闻林侍郎的长子近日在军中表现不错,有齐大将军当年的风范,」我朝林帆笑了笑,「孤欲派一队人马与陈爱卿同去,协助康王管理秩序,便由林南来领队吧。」 林帆没想到事情会牵扯到自己头上来,明显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连忙出列,道:「谢圣上赏识犬子。」 嘴上说着赏识,其实心里是乐意还是不乐意,又有谁敢说呀? 我嘴角笑意更甚,借势往后宫里塞人的事情,相爷做也就罢了,底下的人也跟着,属实是不把我这个帝王的威严当回事了。 小选被选中的秀女,要么赏赐金银,要么给她家中封官进爵。林帆求的自然不是财,但他上头还有礼部尚书,能升官的自然只有他的好大儿,林南。 天下没有白嫖的馅饼。想捞好处,怎能不付出点努力呢? 林帆的眼神往丞相那儿瞟了好几回,似乎是想让丞相帮他说两句的,但丞相仿佛什么也没感受到,像尊雕塑似的,一声也没吭。 我望着这朝上静默无形的一滩漩涡,百官都微低着头,生怕被卷进是非麻烦之中,成为明争暗斗里被榨干利益的一步棋。 表面情深义重、其乐融融,底下全是污泥。 只可惜……还没到时机。 退朝时,我坐上轿辇,小单子问我要去哪儿,是御书房,还是颂安殿。 「他在哪儿?」 小单子说,「璃少御已经在离宫的马车上了,跟着採买的队伍一块出去的。」 「冷宫那边都处理干净了?」 侍君暴毙,就算正常在宫中,也不是什么值得人注意的大事,顶多掖庭查个缘由,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更何况是冷宫里的一个前朝太侍君。 尸首一凉,棺木一盖,连黄纸都不用烧,直接送走便是。 「圣上放心,都办妥了,」小单子从袖中拿出一物,呈给我看,「这是璃少御日后的腰牌,请圣上过目。」 我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瞧了好几眼,腰牌是用上等暖玉雕的,冬日里握着触感很好。 「不错,叫尚仪殿打两份宫绦,一条月白色,一条鹅黄色。月白的配那颗猫儿眼正好,鹅黄的,就坠南边新送来的东珠。」 小单子「喏」了一声,问我说,「圣上,这猫儿眼多年来仅寻得两颗,将它用在腰牌上,会不会太可惜了?」 我反问他,「光把它们收在库中不也很可惜?」 宝珠配美人,猫儿眼在虞殊身上戴着更有价值。 「那东珠……」小单子欲言又止。 东珠是皇贵妃与皇后才有资格佩戴的饰物,而璃少御只是少御。 「孤心中自有数,」我摆了摆手,心说就是要给他好的,不是顶好的东西怎么配得上虞殊,「你只管安排好午时出宫的事情,还有璃少御那边的午膳莫忘了送过去。」 「是,圣上。」小单子道。 一想到今日能让虞殊名正言顺地入住清平殿,待在距离我很近的地方,我就高兴得有些情难自已。 但雪灾的事情也不能耽搁,一回御书房,我就拟了旨,派人拿到陈广益的府上去,叫他今日立刻动身。 带话的小太监刚走,闵言就悄无声息地跑了进来。 「圣上,探子一名来自徐府,另外二人都自裁了,还有两人是清白的。」 徐府。 我蹙眉道,「吏部徐尚书的人?」 「是。」 「查他,」我心里冒了些凉意,「罗旭、陈广益也查,小心行事。」 闵言应了,转身便匆匆要走,我叫住了他。 「慢着,派两人跟着去婺城的队伍,」我说,「若陈广益有问题,孤担心他会在传旨时动手脚。」 虽然概率不大,但涉及可能出现流民的事情,我不得不提高些警惕。 登基才不过半年余,这朝中的一团乱麻我尚未来得及斩断釐清,行事总是要格外仔细些的。 闵言不用我多说,他行礼称是,便去照做了。 户部、吏部,还有林帆所在的礼部…… 我靠在软枕上,细细思索,这底下到底藏着些什么,相爷要叫我看到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点了一份西湖牛肉羹,牛肉很碎,都在底下,一整个猴子捞月,大海捞针。tat 感谢在2023-12-20 23:30:01~2023-12-22 21:30: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5瓶;angelica、谢熙枫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欲邀美人入宫廷 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叫我头疼,但那些烦乱的心绪在见到虞殊后,顷刻间便消失无踪了。 我直愣愣地望着他,他身上穿着和寻常百姓别无二致的粗布棉服,日常披散着的青丝被木簪束成挽髻,通身连一件装饰物都没有,却无端令人觉得贵气。 第9页 此时正是寻常人家用膳的时候,炊烟裊裊,过路的人与玩闹的孩童纷纷呵着白气,匆匆忙忙地往家赶。 虞殊就站在铺着青石板路的小胡同口,单手拿着一只敦实的汤婆子,身侧堆着被雪埋了大半的破瓦罐,边上还有一株从墙根下生出的白梅花。 明明胡同里有不少嘈杂的人声,且到处充斥着热闹的生活气息,但他依旧像个脱离世俗之外的看客,漠然凝视着眼前的斑驳砖瓦,将周遭的一切隔绝开来。 他好像,很孤独。 我心里泛着酸涩,下了马车便快步朝他走去。 「小心。」 这天大寒,青石板上竟也凝了冰。我出来时换了微服私访的低调衣衫,穿了双新鞋,又习惯了宫中时时有人清扫的干净路面,一时不察竟打了滑。 只觉得眼前景物花了一瞬,我就已经被虞殊半抱在怀中了。 「多谢。」我撑着他的手臂缓了缓神,站稳时察觉了一丝不妙,但我什么也没说。 为了我那岌岌可危的帝王自尊。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他。 虞殊低着头,深邃漂亮的眼眸里倒映的全是我的影子,「阿于。」 「多少岁了?」原本只需走个过场,将人带回宫便是,但我看着他乖顺配合的模样,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可有婚约在身?」 「二十二,」虞殊说着,眼底带上了些我看不懂的情绪,「有婚约,但那人不认。」 我在心里「嗯?」了一声,虞殊竟还有婚约? 他说不认,那自然就指的不是入宫这事了,所以是入宫之前? 和谁啊,我的好心情登时掉了大半,说不上来是介意他与别人有婚约这事,还是不满对方的有眼无珠。 天仙似的人,哪哪都好,若这桩婚落在我的头上,怕是入了梦都要惊坐起来大笑两声。 只是现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我仰起头对他说,「孤对你一见倾心,既然你的婚约成不了了,不如就跟孤走吧。你可愿意?」 「草民自然愿意。」 虞殊的唇边带上了淡淡笑意,温柔得简直能溺死人,和方才孤立一隅时的状态全然不同。 只是不知为何,那神情让我觉着有些奇怪。他不像是在陪我演戏,倒像是解决了一桩长久藏在心中,反覆咀嚼多年的执念似的。 很圆满。 「圣上,」虞殊见我呆愣着不动,轻声提醒我道,「不是说带我走吗,您后悔了?」 「后悔?」我连忙否认,「怎么可能。」 「那为何不走?」虞殊道,「胡同口外的百姓见了马车与侍卫,都不敢进来了。」 这齣强纳民男的戏码,怎么虞殊看起来比我还急着入宫。 我攥住了他的袖子,把他朝我身边拽了拽,不大好意思地低声告诉他,「孤大抵是崴到了,有点疼。」 他沉默了一会,说了声:「圣上,殊失礼了。」 「啊?」我还没反应过来他说这句的意思,就被一双有力的臂弯拦腰抱了起来。 等等,等等! 「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孤下去。」我瞥见了些许好奇朝这儿看来的目光,慌乱道。 随行的护卫们训练有素地垂下了脑袋,当做什么也没看见。 「脚崴了不宜行走,殊带您上车去。」 我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知道他是好意,但仍旧控制不住地面上发烫,咬着牙在他耳侧低声说,「这是在外头,叫别人看了去像什么样子,孤的威严都没了!」 虞殊笑了笑,「圣上出宫穿的又不是朝服,百姓瞧见了,只会觉得是哪家的小公子贪玩,被家里人抓回去了而已。」 家里人。 我侧过脸,突然说不出话了,努力控制着自己不断上扬的唇角,心中暗自嗔怪,虞殊怎么连说起话来都这么的动听。 他要将我迷死了! 原本安排得好好的,我那些霸气侧漏、从天而降、隐藏身份光芒四射的戏码,最后一个也没给我剩下。倒是虞殊,安静柔弱的美男子直接变成了护驾有功的英勇壮士,还一路将我抱回了颂安殿。 我坐在榻上,看着小单子呈过来的「纳妃记事」,只觉得一阵头大。 这若是如实传出去,我怕是少不得得被安上个喜欢勐汉的荒唐名头了。再被史官记上册子去,千百年后指不定要出多少野史,多少笑话。 「圣上,可还疼?」虞殊替我揉捏着,担忧地望着我。 他以为我皱眉是因为他下手重了,于是动作明显放轻了些。 太医来看过,说没什么大碍,多揉搓揉搓活血化瘀,夜里再敷上膏药就可以了,不出七日自会好的。 虞殊听后,便坐在榻边的软凳上,将我的腿搁在他的膝上,接过了这简单治疗的活计。 我瞧着他美如冠玉的容颜,视线又下移,落在那骨节分明的修长十指上,半晌,嘆了口气,「好多了,多谢。」 是我自己无能,脚也是我自己不小心打滑崴的。他抱我那是事出有因,更何况他长得那么好看,我没理由,也压根不捨得责怪他啊! 光是对着虞殊那张脸,我心头的郁气就消了大半,「你看看这上头写的,可需要修改?」 小单子拿过去,虞殊粗略浏览了一遍,「殊无意见,以实为准便可。」 他出身史官世家,自然尊重事实。我摆摆手让小单子退下,心道,罢了,世人爱怎么评说就怎么评说去吧,反正美人已经在我身侧了。 第10页 「按一会便可以了吧?」我担心累着虞殊,道。 虞殊头也不抬,「不揉开夜里会肿起来的。」 「你怎么知道?」 他笑了笑,没说话。我攥了攥手指,意识到自己又开始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懊恼地咬了咬牙。 下一秒,室内突然冒出了一阵细微的「咕噜」声。 虞殊望向我,「圣上饿了?」 我搓了搓脸颊,「嗯」了一声,内心哀嚎,不是,今天这什么情况,好不容易和虞殊待那么久,我怎么光干丢人的事情去了! 【作者有话说】 祝考研顺利,上岸大吉!感谢在2023-12-22 21:30:08~2023-12-23 21:0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明雨晴空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帝王原亦有真情 「圣上没用午膳?」 我拨弄着软枕上的穗子,心里一阵阵地发虚,不敢去看他,「也算是用了的……」 又来了,那种面对长辈的感觉。 可分明他现在已经与我站在同一层上了,他是我的璃少御了。 而且,按年纪来说,他不过只比我大了三岁。我这么安慰着自己,心说,别怕,又不是太傅抽背文章,只是问吃没吃饭而已。 「嗯?」虞殊尾音上扬,摆明了不信。 我把流苏全抓在了手心里,实话实说道,「中午办了些事情,有些迟了,来不及传膳,就只在马车上吃了两块点心。」 「圣上这又是何必?」他语气里满是无奈。 「外头天寒地冻的,你又不愿意在安排好的院子里等孤,站在胡同口吹冷风吹久了,万一病了怎么办?」 虞殊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虚虚握住了我的脚踝。温热感从他的手掌处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我耳后一麻,遍身都泛起了酥意。 「殊如何比得上圣上金贵,」他说,「圣上当以自己的健康为首位。」 「哦。」我闷闷地回了一句,心里头不大认同这一观点。 沙场驰骋时,一日不吃不喝都是有的,不也挺健康,活蹦乱跳的。也就是现下登基了,坐上这九五至尊之位了,被数不清的眼睛盯着,才有那么多的穷讲究。 我瞅着虞殊白皙的皮肤,那脖颈底下青色的血络隐约可见。单从外表看上去,分明是虞殊要比我更金贵、更脆弱才对。 在我心里绕着小九九的时候,虞殊温柔地替我穿好了鞋袜,「圣上,传膳吧。」 「哦,传。」 他一直将我的腿放在他膝上,就连穿戴齐整了也不放下来。我不自在地挠了挠发烫的耳廓,连忙收回了腿,在榻上端端正正地坐好了。 「你要同孤再用一些吗?」我问道。 虞殊说,「好。」 我看他慢条斯理地吃了不少,有些疑惑,「孤让小单子送来的膳食是不是太少了?」 虞殊摇了摇头,倒是一旁候着的小单子在我身侧轻声说,「圣上,璃少御一直在外头站着等您,没进屋去用膳。」 「那在马车上不也有很长一段时间吗,为何饿着干等?」 「匆忙用膳无处漱口净手,担心身上气味杂乱冲撞了圣上,故不食。」 我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回虞殊的话。 他原来想了这么多? 「孤又不是瓷娃娃,怎么这也担心,那也担心的,」我抿了一口汤,咸鲜味一瞬间在味蕾绽放,但今日这鱼汤里头似乎还加了糖,收口怪甜滋滋的,「你叫孤关心身体健康,不该以身作则当个可效仿的对象吗?」 「殊知错了。」虞殊道。 说是这么说,他那如水的眉眼里头压根没写「认错」两个字。 我低下头专心喝汤,心中莫名觉得好笑。原来不止我一人在干「你说你的,我做我的」这样的事情。 做皇帝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能在有人相陪的情况下自在用膳。不用忙着维繫表面的温情,也不用听那些千篇一律的废话,除了两双陶瓷碗筷偶尔发的细碎碰响以外,只余一室静谧。 像是回到了有父皇母妃庇佑的那些年,不用一个人担着风雨,小心地权衡利弊,只需要关心今日膳房有没有做我爱吃的菜色,关心今日五弟胃口好不好,会不会跟我抢着吃。 当然虞殊和五弟完全不一样。 五弟那傢伙吃饭风捲残云,看着他只觉得蝗虫过境,而虞殊举着玉箸坐在那里,优雅得像画卷美人成了精。 赏心悦目。 …… 清平殿内已经准备就绪了,原先是想陪着他进去走走逛逛,熟悉熟悉殿中的布局的,但我现下腿脚不便,只好作罢。 轿辇停在了正殿外头,安排来伺候虞殊的下人们跪了一地,绣衣那几人藏在暗处,无必要情况时不会露脸。 「拜见圣上、璃少御。」为首的小太监朝我二人磕了个头。 小单子介绍说,「圣上,这是小虎子。」 「这名字有趣,听着虎头虎脑有福气,」我随口夸道,「伺候好璃少御,日后少不得你们的好处,可明白?」 「是,圣上。」小虎子连连谢恩。 我侧过头小声跟虞殊嘱咐道,「要是他们有什么做的不周到的地方,尽管跟孤说。」 虞殊看着明显不符合少御位份的排场,笑而不语。 第11页 小单子拍了拍手,两排端着描金红漆木盘的下人们鱼贯而入,那盘子里摆着的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好东西,珠宝、绫罗绸缎、古书……样样都是我眼中顶好的物什。 「圣上,」虞殊问我,「为殊做这么多,值吗?」 「值。」我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道。 他瞧着我,看着我的双眸,许是想找出些蛛丝马迹来佐证我是在哄他的猜想,但註定徒劳,因为我打心底里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殊明白了,」他低下头,竟将我的手握在了他的掌心,「圣上今夜要宿在清平殿吗?」 我不知道话题怎么能转得这么快,有种惊喜从天而降把我砸进棉花堆里的不知所措,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圣上做这些,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虞殊捏了捏我的食指指腹。 我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你认为孤只是图谋那些事情,所以才对你好?」 「殊是个俗人。」他说。 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烦乱、郁闷与酸涩再次交织了起来,抵在咽喉之下,难受得很。 欲是驱使我向他靠近的最主要原因,这一点没错,我承认,我承认我就是贪图美色,然后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但那仅仅是我对他好的其中一小部分原因而已。 看着这副模样的虞殊,我突然有些脱力,被误解的感觉不是很好,我的情绪坠了下去。 「孤回御书房,你好好休息。」 我又一次,再一次灰熘熘地离去,只留下了轿辇的虞殊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望着我的身影。 「不是吗?」他轻声说,「难道帝王仍有真情?」 【作者有话说】 虞殊:你不是想做这个? 皇帝:(委屈)有点,但更想玩纯爱 感谢在2023-12-23 21:00:01~2023-12-24 21:01: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6瓶;谢熙枫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夜深房外求相见 是夜,把自己关进御书房闷头批了一下午摺子的我终于感觉好受了些。 我漫不经心地吃着小单子给我布的菜,暗自嘟囔这御膳房的手艺怎么时好时坏的,午膳用着道道惊艷,晚膳却味同嚼蜡,食之欲弃。 「圣上,今夜有何打算?」小单子问我。 「……」 都说下人随主子,我现在真的信了,这可着人家痛点戳的劲儿,和我说话不过脑子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没有打算。」我没好气地说。 小单子瞄着我的脸色,估计以为我在摺子堆里批昏头了,委婉地提醒道:「圣上,清平殿现下没空着了。」 「你再多嘴,这个月的例银就没了。」 「是,是,小的不说了。」小单子「扑通」给我跪了个大的。 我净了手,望着外头黑沉沉的天幕,沉默着站起来,不大利索地走到了窗边。 「你说,」我不知道是在问小单子,还是在问自己,「太傅这会睡了没?」 「啊?」小单子被我问愣了。 怎么刚还说着清平殿那位呢,这会又话题一转提起太傅来了。 「孤觉得,太傅应当还醒着,」我朝还跪着的小单子招招手,「起来,摆驾,孤要出宫。」 「圣上,您腿脚还伤着,不如小的替您请太傅大人入宫来吧。」小单子担心地跑到我身侧,微弓着身伸出胳膊给我,想让我扶着点,别再崴着患处。 我瞧着他那瘦不拉几的小身板,到底没好意思扶,怕把他胳膊压折了。 「太傅乃是孤的恩师,常言道,天下人不分贫富贵贱均当尊师重道,寒天雪地的劳他老人家平白无故跑这么一趟,孤这表率还当不当?」 小单子有什么办法呢,他只能连连点头,附和道,「圣上英明,圣上英明。」 于是大晚上的,嘱咐好宫人们保密后,我又换了身行头出宫去了。 到地方的时候,太傅刚用过晚膳,正在屋里翻他的宝贝古籍。 门口的侍卫见了小单子的腰牌,就知晓我的身份了,迅速开门将我迎了进去。 「太傅。」我推开半掩着的屋门,走到了温暖的室内。 太傅向我行礼,「圣上怎么这会来找老臣,可是遇到了难以勘破的困境?」 「让老臣猜一猜,是为婺城之事,还是为了虞氏?」 我一愣,「太傅也知虞氏疑案?」 他抚着花白的长须,抬眼朝我笑了笑,「拥立先帝、忠于先帝的人,大多知晓此事。」 许久之后,我再回想起来这句话,才恍然惊觉,原来太傅从这儿就已经在提醒我注意一些端倪了。只可惜此时我的心思全然放在「虞」字上头,压根没参透他的深意。 「所以,虞家到底是为何灭门的?」我急切地问道。 没想到这回出宫还有意外之喜,我不由地打起了精神,期待地望着老师。 「被灭门,那自然是做了得罪人要被灭门的事情咯,」太傅眯起眼,復又低下头研究他的宝贝去了,「圣上在意那些旧事做什么,走好眼前路才是真的。」 「太傅,师者当为学生解惑,」我恳求道,「您就告诉孤吧。」 太傅摇了摇头,「不可。」 第12页 「您不说,孤今日就在这儿坐着不走了。」 「哦,」太傅习以为常,「圣上自便。」 老师说不可说,就打定了主意要憋死我。我心如乱麻地坐在老师对面,脑袋里一会是相爷,一会是六部,一会是虞殊,郁闷地扯着宫绦,觉得今日真是好不顺心。 「啪嗒——」 熄灯器扣灭了烛光,太傅合上书瞥了我一眼,道,「圣上还不回宫吗,老臣要歇下了。」 「不回,」我梗着脖子,道,「您不说,孤就不走了。」 「小孩子气性。」太傅锤着腰,慢吞吞地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许多年前,有回太傅说我的文章虽构思巧妙,但言辞空洞,细读无味。我冲动地跑出来,和今日一样,就坐在他屋里,他不说我到底哪里写的不好,不教我如何改,我就不走。 那夜,太傅硬是被我缠了个通宵不眠。 可如今,他老了,陪我耗不动了。 「覆舟之水非一日可蓄,蓄成亦非顷刻可泄,」太傅坐上了床榻,对我说,「圣上,时机未到,急不得。」 我欲再问,他老人家朝外头指了指,说:「吾儿容喻惯爱晚睡,圣上若想聊,不如与他聊去。」 「……」 就这样,我被委婉地赶走了。 本着来都来了的心思,我去容喻的院子里转悠了一圈,想着找他下会棋也行,但里头旖旎软语不断,我竟差点横冲直撞坏了人家好事,赶紧匆忙离开了。 坐上马车回宫的路上,我撩起帘子瞧着夜色,越看越觉得孤寂。 不过转念一想,回去桌上还有二十来本摺子等着我批阅,便又不孤独了,只感到焦心。 「圣上。」 轿辇在御书房外停下,宫人上前来报,「璃少御在一个时辰前来求见过您。」 我忍不住雀跃了一下,又故作镇定道,「哦,他有何事?」 「少御说,清平殿的炭似乎不够暖。」 「炭不够暖叫掖庭的人去看便是,与孤说做什么?」我面上一本正经,实则衣袍底下的指尖在轻微发颤。 宫人说,「少御知晓您不在,还问婢子是不是去后头哪个宫里了,婢子不敢乱说,璃少御在外头站了许久,就回去了。」 「孤知道了,」我扭头朝小单子道,「去清平殿。」 小单子一点也不惊讶,一边吩咐下去一边问我,「圣上,可要咱们脚步轻一些?」 「就你多嘴!」 …… 幸好清平殿离得近,我在门口下了轿,拒绝了小单子扶我的动作,一脚深一脚浅地朝熄了灯的主殿挪了过去。 挥退了要向我行礼的宫人们,我悄悄推开了门,朝里屋摸了过去。 这回虞殊不在门口,也没有逮住我。 我借着窗外透过来的月色,挑起厚重的床幔,看到了唿吸平稳、已然安眠的虞殊。 明明这屋里的炭火烧得正旺,哪里不暖了。 我心里冒出了些顽劣的念头,将被夜风吹得冰凉的手贴上了他的脸侧。 下一刻,虞殊勐然睁开眼,而后怔然望着我,攥住我的手,将我拉倒在了柔软被褥间。 【作者有话说】 今天早了一个小时,嘻嘻嘻! 周三周四考试,明天请一天假专心复习,周三晚上正常更新哦~ (请假条明天会贴) 感谢在2023-12-24 21:01:41~2023-12-25 20:00: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谢熙枫、落雨纷然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心寒难解讨圣恩 「哎,」我短促地叫了一下,道,「孤尚未沐浴更衣呢。」 虞殊不说话,只用他那没什么焦距的眼睛瞧着我,又更凑近了些,鼻尖几乎要贴上我的衣襟。 这属实是持靓行兇! 我的眼神四处乱飘,睫毛颤抖着,不知道他靠这么近是要干什么。慌乱不解之余,还有些羞意,压根不敢看他。 「圣上出宫去了?」他问道。 我点了点头,含煳地「嗯」了一声。 他倒是仔细,单看我的着装打扮就知道我去做什么了,真敏锐。 虞殊轻笑一声,他胸腔的震动几乎要将我带得一块共鸣。 「这次带回了哪位少御?」 「什么?」 我不明所以,看到了他微微挑起的眉,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在拐弯抹角地挤兑我。 「孤没有,」我决定先下手为强,虽然被他压在下边,但气势不能输了他去,他质问我,我还要质问他呢,「你说这儿炭火不够暖,如何不够暖了,孤觉着挺好的。」 虞殊摇了摇头,顺滑的长髮就垂落在了我的领边,直直穿透了衣衫与皮肉,搔着我的神魂,「不,是不够。」 「可再加炭就要热得发闷了,」我晃了一下他握着我不松开的手,说,「更何况,你身上比孤还要暖上许多呢。」 别想骗我,我心道。 「圣上,您不懂,是这里……」 他朝我弯起了眉眼,做出个叫我措手不及的举动来。他竟然就着抓腕的姿势,将我的掌心贴到了他的心口,「这里不够暖。」 「!!?」 掌下有力的心跳叩动着我的心弦,我呆愣在原地,不自主地弯了弯手指,好像这样就能将他对我表露的真情全然抓捕似的。 第13页 那急促的搏动声如鼓点般一下一下地给予我勐击,我听到自己的心跳也开始跟着变快,连刚还凉着的耳廓,都随着面上的热意被蒸得发烫了。 「你,你……」我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虞殊眼底划过明显的促狭笑意,「圣上不是说,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都可以告诉您吗?」 「殊心里寒,无处暖,只好与圣上说,求圣上垂怜,赐殊缓解之法。」 我不知该往何处看的好,干脆眼睛一闭,思绪瞬间绕了千儿八百回。 他说这话,做这动作,到底是对我有意,还是和之前一样,只是出于后妃的身份,对我表示臣服顺从? 我确定不了。 也不敢确定。 「孤去叫人请太医来,」我选择了逃避问题,「可别是今日吹了寒风着凉了。」 说着,我就作势翻身要爬起来,可谁知,虞殊不放我走。 他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我惊讶了一番,暗中用了点劲却依旧被拽了回去。 「圣上,」虞殊从背后半搂着我的腰,将下巴虚虚搁在我的肩上,唿吸擦过已然快红到滴血的耳垂,「太医解决不了殊的问题,您……当真不懂吗?」 「……」我抿着唇,莫名有些气恼。 到底是谁不懂? 「既然如此,那便早些休息吧,孤乏了。」我故意冷言冷语,道。 虞殊没松手,「热水已让小虎子备好了,就在隔间里,圣上来都来了,就在此歇下吧。」 「孤……」 「明日早朝,天色已晚,圣上,别走了。」 我哽住了,纵有百般推辞的藉口也难以说出,毕竟,这话可真耳熟。 不过…… 他怎么如此笃定我今晚会来,而且会答应留下? 转去被氤氲热气笼罩的隔间内,我探指试了一下水温,不冷不烫,刚刚好。 总有种,虞殊将我的心思全部看透了的错觉。 我蹙起了眉。 待洗漱完再回到房里,灯已经被点上了。 虞殊慵懒地靠在床头,低垂着眼缓缓翻动手中的书页。他没睡,在等我。 「拿这么远,你看得清吗?」我问道。 虞殊摇了摇头,顺手将它搁在了边桌上,「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 我瞥了一眼那书的封面,乍一看平平无奇,上头只有四字书名,《春云欲式》。 好耳熟的东西,似乎在何处听过? 「……」 待想起来,我的眼睛都忍不住瞪圆了,这,这不是教习嬷嬷拿来给皇子们讲解那档子事的书吗? 虞殊从哪弄来的这东西,还翻了这么久! 我佯装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问他书从哪儿拿的,虞殊眨了眨眼,说,「圣上赐的古籍,殊随意从里头抽了一本出来。怎么,它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我一本正经地胡扯,「这本孤上回只看了一半,便不知被收到哪儿去了,你若是不急着读的话,孤想先借几日。」 「圣上要,那就拿去吧。」虞殊轻笑道,对此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我悄悄松了口气,趁熄灯时,连忙把册子倒了一面扣在桌上,准备明日上朝时将它带走。 虞殊往床里侧挪了挪,给我腾了个位置出来。 这儿比冷宫可要舒服多了,褥子都是厚实贴肤的。我躺在他方才睡着的位置上,被窝里暖得很。 「圣上。」他唤了我一声。 「嗯?」我朝他那侧了侧身。 虞殊的声音沉沉的,很好听,但他说的话却总是叫我无心去欣赏那美妙的音色,「里面有点冷,殊可以离圣上近一些吗?」 「可,可以啊。」我有点结巴了。 他真是,明知道我拒绝不了的问题,还问出口做什么。冷,冷就……直接过来不就好了? 我以为他只是靠近一点点,谁知他竟胆大包天地将我搂了个满怀。 感受到腰上那只温热的大手,还有从背后源源不断传来的温度,我沉默片刻,问他,「你不是说过,你不怕冷的吗?」 「阿于何时说过?」他无辜道,「圣上又认错人了。」 「……」 好好好,我微微蜷缩了些,把脸埋进被褥里,开始反思自己给他个新身份这件事是不是做错了。 这人怎么这么会顺杆子往上爬啊。 「圣上,」被拥着将要坠落梦中时,我听到一句温柔的呢喃,「殊的心里,终于不空了。」 而此时,我迷迷煳煳地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明日一定要趁虞殊没发现之前,把床头的东西揣走。 万一他问我,把这书给他是何居心,再误会一次,我可真就有口难辩了。 【作者有话说】 虞殊的心寒(假的) 醉某的心寒(真的) 妇科,考书上没有的题,我讨厌你呜呜呜! 明天还有外科,啊,祝我平安qaq 感谢在2023-12-25 20:00:05~2023-12-27 20:00: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春云欲式有谁知 「不对啊!」 翌日巳时,我揉着眉心从前朝回来,怀里的书角硌在我的胸口,突然琢磨出了几分不对劲的滋味来。 第14页 「小单子,」我说,「给璃少御送过去的,都是孤挑的书,对吧?」 「是呀圣上。」 「没有加别的进去?」 小单子惶恐道,「没有,圣上,书目都对过了两遍,这才敢给少御拿去的。是出错了吗?」 我拍了拍他小帽上的红穗子,「别紧张,把当时记名的单子取来,给孤瞧一眼。」 「哎。」 我将册子抽出来放到案上,那纸页随我上了个朝,都已经被捂热了。 随意翻了翻内容,图还是那些图,与我五年前初看时没什么区别,但里边多了些小字。 「当以脂膏为润……男女不同?」 这是何人的书,怎么看本图册都要像读正经文章一般写注释? 那话说的,又是什么意思? 我又往后看了两页,几乎每页都落有此人秀雅的字迹。 「圣上,您看。」 小单子将书目呈给我,我浏览了一遍,里面压根就没有《春云欲式》的影子。 「孤知道了。」 我挥挥手让小单子出去,靠坐在榻上,不甚冷静地抹了把脸。 虞殊! 他最好真的是随手拿的,最好夜里真的看不见,否则…… 否则我丢脸就丢大发了! 后知后觉地,我才反应过来,这本书大概率是虞殊自己的,所以,上面的注释也是他写的。 他,做这档子事也这么认真仔细的吗? 起居册上红烛张暖度良宵的描述又飘了回来,我「啪」地一下合上了书,红着脸思索着给他换一本正经古籍,他不发现异常的可能性有多大。 那万一他到时候想看这本了,怎么找都找不到怎么办,会不会来问我? 我怎么说? 我不知道怎么说。 但,但是直接还回去也不行啊! 昨夜我可是一本正经和他说没看完,还问他借了的。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书倒还好,若是知道,会不会以为我是那种昏聩又荒淫无度的傢伙? 我把书捲成卷抵在额前,一个头两个大,颇有些进退两难。 「笃笃——」 「谁?」我疑惑地抬头,怎么连声通传都没有。 影青色的衣摆晃入了我的眼中,方才还在想着的那人,这会就带着个檀木食盒出现在了御书房里。 我见了他,心跳不自主地蹦高了一下,有些高兴。但随即想起来自己手里还举着见不得人的书,又慌乱地四下瞄着,急着想找个地方藏一藏。 「你怎么来了?」我一边问,一边借着椅帔的遮掩,把那《春云欲式》塞进了手边的软枕底下。 「毓桐殿的郑嫔托殊为圣上带一份暖梨汤,是她亲手熬的,」虞殊走到我身边,打开了食盒,「味道很不错,圣上尝尝。」 郑嫔? 我狐疑地瞧了眼虞殊,又瞧了眼那飘着香味的小盅。他俩怎么认识的? 「圣上,殊尝过了,没问题。」 他可能以为我不喝,是在担心汤里被人动了手脚。 我打开了盖子,道,「郑嫔还说什么了吗?」 「说圣上已经很久没有去过她那了,怕您忘了她。」虞殊没什么表情地传着话,神色淡淡的,端的是一副与己无关的姿态。 我让他先坐下,他望了眼那边的椅子,摇了摇头。 觉得远。 「那你坐在孤的身边吧,反正这儿宽敞得很。」 「这于理不合。」虞殊道。 我仰头问他,「孤于理不合的事情做的还少吗?」 虞殊微微颔首,反驳不了,于是顺从地坐下了。 我用瓷白的小勺搅动着黄澄澄的汤,跟他解释道,「郑嫔的父亲是工部右侍郎郑庆。近来婺城雪灾,待一切稍安后,孤就要派工部的人去那边重兴土木了。她这会来送东西,大概是想给她爹讨个好差事吧。」 「圣上英明,」虞殊侧着身,语气半分未变,「那圣上今日要去她那儿吗?」 一口梨汤刚到嘴边,我张嘴欲饮,顿了顿又把勺子搁回去了。 「你是不是,」我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脸色,不大确定地问,「不高兴了?」 「殊不敢。」 他定定地望着我,那眼中又满是我了。 我把汤盅放回食盒里,假模假样地举了支笔开始翻摺子,轻咳一声,道,「孤事务繁忙,不去。」 「那清平殿呢?」他说。 不高兴直接告诉我不就好了,何必绕个圈。我垂眸瞅着摺子上的字,一个也没看进去。 「圣上怎么不说话,嗯?」虞殊伸出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我的耳廓,而后低声问,「为何耳朵又这般的红了?」 要命。 我一下子就握不住笔了。 在「啪嗒」一声轻响中,我拧过头去捂住了脸,「去去去。」 他到底什么意思啊!他这是心悦于我,所以与郑嫔争风吃醋,还是占有欲作祟,想把我绑在他身侧? 我虽通了人事,但那只是逢场作戏,各家自有各家的算盘,论不得真心。当着面叫相敬如宾,散了场属实与陌生人无异。 如此动真格的情意,十九年来我只尝了这一回。 比起虞殊的从容不迫,我这个强纳他的帝王倒处处在落下风。 我不解,也猜疑。万一呢,万一我对他一见倾心,他也是如此呢? 第15页 可他先前说的那话…… 「圣上不喜欢郑嫔?」虞殊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摇了摇头,「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这宫里,除了孤,都是他人手下的棋,安分待着,孤就陪他们演一演,也好叫前边那些傢伙们放放心。」 毕竟,有人慾的帝王,才好把控,有牵挂的人,才有弱点,才好利用。 「殊明白了。」 「你不是。」我说。 我回过头看向他,虽然还是觉得很羞涩,不太说得出口,但我十分不想让他把自己归到那群人里边去。 「你和那些人不一样,别和他们比。」 希望他能懂我眼中的真诚,懂我说的意思,我心想。 虞殊微微勾起了唇角,似乎心情好了些。 他把食盒收了起来,问,「圣上不喝了吧?」 「不喝了不喝了。」他都不高兴了我还喝什么。 「好。」 虞殊站起身来,要将东西拎远一些。 就在此时,软枕被他的动作带的一偏,斜塞着的册子就明晃晃地落在了地上。 四个大字正对我和虞殊,我与他面面相觑。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来晚了,考完太累居然卡文了 感谢在2023-12-27 20:00:07~2023-12-28 22:00: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谢熙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御书房内真假识 我几乎是第一时间跳起来,连滚带爬地跑去捡的,但奈何本子掉落的地方离虞殊更近,他一弯腰,就轻轻松松地抢在我前头,先行将它拾了起来。 伸出的指尖顿在半空,我听着头顶上书页摩擦的轻响,默默缩手,僵硬地坐了回去。 「圣上好兴致。」虞殊说。 我支支吾吾,心虚得很,但并不想承认东西是我拿的。 「这是什么,」我说,「孤的软枕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虞殊挑眉,稍俯下了些身子,问:「这种东西?」 「什么东西?」他面露趣味,「不过就是一本普普通通的文集,圣上以为它是什么?」 我不信,要他给我看。 怎么可能,我方才塞了什么过去,自己心中是一清二楚的。那是图册,和文集完全是两个概念好吗? 等本子递到我手中,我迷茫了。 什么啊! 这压根不是我藏的那本啊,为什么它也叫《春云欲式》啊? 「圣上,殊没骗您。」 我呆不愣登地问他,「怎么回事,这本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虞殊先去把食盒放了,才慢悠悠地走过来,坐回我的身侧,道,「殊过来时,想着若是圣上能留殊在御书房里待着,带本书读读陪着圣上,会显得有学识些,故而顺手就带来了。」 「可是……」 「可是什么,」虞殊笑意盈盈地瞧着我,「难道圣上这里还藏有别的册子?」 「哦,是在软枕底下,对么?」 我「腾」一下涨红了脸,慌张地拽住了他要往那儿伸的手,「没有,你别瞎猜,御书房重地哪来闲书……哎!」 他微一侧身,就避开了我阻拦的动作,变戏法似的,从枕下又抽出了一本《春云欲式》来。 完了,这回真的是图册了。 虞殊连话都没变一句,「圣上果真好兴致。」 此刻我只恨御书房的密道不在塌下,否则这会我就可以开启机关,瞬间熘之大吉了。 「你别看。」我手忙脚乱地一会捂书,一会捂他的眼。 虞殊将我的十指都握在了手中,「圣上能看,殊就看不得吗?」 虽然我很心虚,但我现在直觉不太对劲。 他那般模样,竟对这里藏了本春画图毫不惊讶,而且两本书的名字也太巧合了,总叫我觉得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不过,他怎么做到的? 人人都说帝王心海底针,孤也不例外。登基以来,闵言曾汇报过朝中臣子私底下对孤的评价,好些人都说孤深得父皇真传,是翻版老狐狸。 就算孤承认,是在他面前表现得傻了点,像年岁骤减了十似的,但他怎么能算计得,叫孤步步都踩进他的坑里的? 他是不是生来就降我啊! 我虚着眼瞅他,「璃少御,你诓孤。」 「殊怎敢,」虞殊作出一副低眉顺眼的表情来,温和道,「圣上如此英明,定不会误怪了殊的,对么?」 「……」 我从他手中将两本本子都抽了出来,仔细对比一番,发现那本文集的名字其实是《春云欲试》,里头写的都是科考的文章,有几篇孤还读过的。 孤的一世英名,竟被这姓虞的傢伙给坑了去了。 「这本是你的,这本也是你的,」我举着册子,问,「是与不是?」 虞殊欲答,我不放心,又加了一句,「别骗孤,孤是帝王,你不可以欺君的。」 「是。」 我疑惑地摸了摸脸,怎么他说个是还笑起来了,难道我被他逗得团团转的样子看起来很可笑吗? 有些生气。 不知为何,我扁着嘴的模样让虞殊的笑意更加深了。 「不许笑,」我愤愤道,「你再笑,再笑孤就把你两本书都没收了,让你什么都没得看!」 第16页 「圣上想看尽管拿走便是,不必寻此藉口。人皆有七情六慾,殊能理解的。」 我对着他,一种百口莫辩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造成这场面的,能怪谁呢? 怪我呗。 下次再也不莽撞了,我郁闷地下了个决心。 「你的视力不好,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莫非那也是骗孤的?」我怀疑道。 虞殊摇摇头,「殊的确瞧不大清。」 「那你如何随意抽到一本,」我不好意思直说,眼神躲闪道,「一本不属于孤送你的书的。」 「圣上送殊的东西,殊都妥当地藏起来了。」 「这一本,原先是放在架子顶层的,许是下面的人碰落了,殊看不清内容,就先捡了起来,准备今日看得见些,再将它放回去的。」 我揉了揉眉,将信将疑道,「可你当时,分明说的是『圣上赐的古籍』。」 「殊有说是哪位圣上吗?」 我愣住了,然后讶然,「父皇赐你这书做什么?」 虞殊沉默地看着我,不说话。 宫里还需要给侍君发这些启蒙书册的吗,我怎么好像从来都没听说过。 不是向来只有皇子才会正正经经地读书学这些吗? 「圣上看了一半?」虞殊岔开话题,问。 我自然不只看了一半,老实回答,「看完了的。」 「那圣上也骗了殊。」他说。 「只许你骗孤,就不许孤骗你吗?」我嘴硬道,「这是何等的道理?」 「而且,璃少御,就这书这还用得着做笔记?」 我盯着他,道,「孤看一遍就会了。」 虞殊笑而不语,一双眼眸深而晦涩地瞧着我,似乎将信将疑,又似乎在表层情绪底下埋了些别的什么。 咦? 为什么背后突然有点发毛,我微不可查地瑟缩了一下。 说这话就是想跟他强调强调,我很聪明的,不可以像逗小狗一样地逗我,我会察觉,还会很郁猝。 「圣上聪慧。」 他夸我了,我的心情瞬间好了几分。 「所以,圣上对殊说这个,是想表示什么?」他凑近我,哑声问,「圣上经验丰富,可以叫殊受益匪浅?」 「孤……」我什么时候有这个意思了! 虞殊说完,就拿回书去侧边的椅子上坐着了,接着,他当着我的面开始翻看起来。 我确认了好几次他看的是图册而非文集后,终于忍不住了,顶着张大红脸开口问他,「青天白日,你看那个做什么?」 「哦,」虞殊理直气壮,「殊怕圣上失了兴致,圣上精通此术,殊愚笨,所知甚少,不敢不学。」 我听着那细碎的声响,摺子是一点也看不进,深切地体会了一把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酸爽滋味。 造孽。 【作者有话说】 2023.12.31修 感谢在2023-12-28 22:00:52~2023-12-30 23:30: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117瓶;谢熙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白雪红梅语双关 可就算会分心,我也不捨得把虞殊赶走。 没别的理由,只因他坐在那,被外头的光晕一衬,太过于赏心悦目了。只需抬头瞧他一眼,我就觉得,手里的那些麻烦事都不算什么,浑身上下充斥着满满的干劲。 今日的事情有些多,又抽空去偏殿面见了几位朝臣,回来用午膳时,我脑中思绪纷杂不断,先前因书册而闹出来的羞耻之意已经被忘了大半了。 虞殊坐在桌边品茶,听到门扇开阖的声音,便侧目望了过来。 「不是说不用等孤,饿了就先用膳的吗?」 「殊不饿。」 他手中的茶杯里悠然冒着热气,我朝桌上看了一眼,没找到第二杯茶,便故作无意般,在路过他落座时,将他手中的杯子顺了过来。 一饮而尽。 虞殊愣了愣,没说什么,只是笑了起来,又为我斟了一杯。 「小单子说,御花园的红梅开得正盛,午后无事,可要去逛逛?」我提议道。 「圣上,伤筋动骨需静养,过些日子再去吧。」 我晃了晃腿,虽然还有点轻微的刺痛,但稍微走走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难得日头好,观星殿说近些天又要骤寒落雪,孤怕被雪一打,花就凋零了,」我期待地看着虞殊,「去看看嘛,白雪红梅,很漂亮的。」 主要是,孤已经让画师在那儿候着了。我要他们画一幅美人赏花,再画一幅二人同行的画像,然后都挂去颂安殿。 虞殊举箸添菜,「圣上想去,殊自然奉陪。」 我露出了目的达成的愉悦笑容,将他为我剔好骨头的鱼腹肉塞入了口中。 …… 御花园内有些热闹。 我听了小单子的话,一时心动就安排要来,没考虑到宫妃们也想赏花这件事。 刚步入红妆园,就听到不远处有女子的谈笑声。 暖阳下凛冽但不刺骨的寒风捲来了少许香粉味,我有些不适地掩住了鼻。 这似乎不是宫中特供的香,虽味道尚可,但闻起来略显呛人。 「去那边吧。」我指着通往另一个方向的小道,说。 第17页 「圣上不去前面看看吗?」虞殊问。 我连忙摇头,「不去,人多嘈杂,孤懒得应付。」 「殊听到了,送梨汤的郑嫔的声音。」 「送琼浆玉液都不去。」 本就是想和虞殊两人来逛的,再加几位,那还叫什么私会。 「好,」他伸手搀住了我,托的位置不是裘衣袖口,而是手腕,道,「天寒路滑,殊扶着圣上。」 我的胳膊只要轻轻一滑,就能与他十指相扣。 很难说他不是故意的。 我算是看出来了,他又想得多又爱醋,还喜欢故作大方,说一些绕圈子的话叫我踩陷阱。 真是的,孤看起来有那么不解风情吗? 好像是有点。 我回顾了一下,然后哽住了。 母妃曾说过,在没有安全感的情况下,人会想方设法,不停地去寻求某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不放心,没有回头的机会,就怕一步踏空,走错了路。 虞殊这般作态,是我没有给够他安全感吗? 可是,我怎么做,他才会少想一点,踏实一点呢? 我不知道。 我决定再去问问太傅。 不过,目前情况下,虞殊都已经表示得这么明显了,我当然不能假装没看见,叫他心头落寞。 于是,我紧紧地扣住了他的手,把那微凉的指节往暖融融的长毛袖口中拉了拉。 「走。」 脚不方便就是不好,牵着人走的背影一瘸一拐的,一点也没有美感。 不知道虞殊瞧着,会不会觉得好笑。 我嘆着气一回头,发现他居然真的在笑。 「你不许笑!」我无赖道。 虞殊「嗯?」了一声,问,「为何?」 「孤要面子,」我一边说,一边不好意思地把音调拉低,「若不是伤到了,孤走起来还是很英姿飒爽的。」 「圣上误会了,殊笑的不是这个,」他为我拨去了被寒风吹到眼角的碎发,「殊只是高兴。」 「哦。」 他离我一近,我就要脸红。 为了不在他面前露怯,我悄悄退开一步,復又匆匆忙忙地要拉他向前。 其实我们已经在梅树底下了,但我有种莫名其妙的,需要忙碌起来的感觉,总想找点什么事情干一下,好表现得不那么紧张。 虞殊在原地没动,道,「圣上,您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了,再走,脚踝会肿的。」 「孤没觉着疼,」我说,「不会有事的。」 「等疼了就来不及了。」 虞殊看着我,嘆了口气,而后伸手,轻而易举地连着裘衣一块,囫囵把我打横抱了起来。 他动作自然得,叫我竟有种一回生二回熟的错觉。 「轿辇进不来小路,假山石上又有积雪,不好坐。圣上要赏花,便如此赏吧。」 我为了稳住身形,不得不一手搂着他的脖子,一手揪着衣摆。 虞殊的心跳声在我的耳侧,我的唿吸就在他的颈边。 我的视线距离他的面容只差了两尺来远,不知是冻的,还是和我一样羞的,虞殊的耳廓,连带耳垂,都是红的。 白雪红梅,竟在此刻成了一语双关。美色当前,叫我还如何能挪开眼赏花啊! 我想叫他松手,又贪恋此刻的旖旎,几经纠结,最后还是选择了服从自己的内心。 「你若是手酸,就放孤下来。」我说。 虞殊的喉结动了动,溢出一声笑来,「圣上不沉,不必担心。」 他又诓我了。 我虽瞧着瘦,但那一身肌肉可都是实打实的,论重量也是军营里的正常水准,怎么可能不沉。 因着担心,我胡乱看了看花,就催着他赶紧走了。 出来时,妃嫔们还在另一处闲聊,无人发现我这皇帝的行踪。 上了轿辇,我刚松一口气,想转头与虞殊说话时,却突然瞥见了红墙之后,有道一闪而过的身影。 看起来有点眼熟,像是,宛贵妃? 「圣上,那儿有何异常?」虞殊顺着我的目光瞧了过去,没看到什么,便问道。 我压下疑惑,摇头道,「没什么。只是在想,要不要命人折两只红梅回去,放在清平殿内。它很衬你。」 「不必麻烦,」虞殊道,「圣上想看花还是想看人,只需说一声便是了。红梅要开一整个冬季,殊可以陪圣上常来。」 【作者有话说】 (2024.1.25小修) 祝大家2024新年快乐!万事顺遂,平安大吉! (虞殊x皇帝双人互动图在wb) 第12章 拈酸带醋求教时 「那,那也好。」 我低下了头,他太会说话了,有时候我真的很后悔,没像五弟那般多看点话本。成天舞刀弄剑,现在想讲两句好听的,都不懂如何组织。 「去清平殿用晚膳吗,圣上?」虞殊在邀请我。 当然。 如果可以的话,每天的早膳、午膳和晚膳,我都想和他在一块吃。 因为很,很放松。 不需要做什么多余的事情,只抬一抬头,他就知道我想吃什么,下一瞬,那菜餚就已经落在我碗中了。 我也会给他添一点,但他好像没什么特别喜欢吃的东西,起码就我观察下来,没见过他对什么菜表现得特别有兴趣过。 第18页 「清平殿的小厨房配了宫中技艺顶好的厨娘,你平日里想吃什么,尽管叫他们做便是。」我对他说。 「谢圣上关怀。」 虞殊吃得快,等我的时候,他在剥柑橘。 剥给我的。 这东西一入冬就格外地甜,汁水四溢,清香扑鼻。 他慢条斯理地剥了整整一碟,连白络都撕干净了,因为我不爱吃那个,嫌苦。 我一边抿茶漱口,一边瞧着他的动作,心里不禁感嘆,这人太仔细了,只观察了几日,就连我的小癖好都能弄得一清二楚。 这样的人,怎么能不叫别家心生欢喜呢? 夜幕渐垂,宫女来将屋内的烛火都点亮了。撤下残羹后,小虎子碎步过来躬身问安,问虞殊今夜要烧热水在隔间沐浴,还是去暖池阁。 暖池阁是一处人工建成的室内汤泉池子,就在清平殿内。里头的水从宫外圣云山上一路引来,保存在暖玉筑成的温房中,如要使用,只需将温房的阀门打开即可。 虞殊没回答,而是看向了我,「圣上想用哪处?」 我思索片刻,觉得腿脚不便用暖池阁太麻烦,便说,「备热水去隔间吧。」 「可隔间小,两人会有些挤。」虞殊附过来,在我耳边小声说。 那说话的气流似乎碰到了我的痒痒肉,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换来了一声虞殊的轻笑。 「你先去,你出来了孤再进去。」我捏着自己的指尖,道。 虞殊委屈道,「圣上不愿与殊共浴吗?」 「孤没有,」我捏得更紧了,「孤只是,只是……敬重你。」 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我仿佛瞬间开窍似的,突然明白了画册上的註解。 眼下又没有那什么膏,什么都做不成,与其让白生生的虞殊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看得见吃不着,倒不如与他离远一些,省得伤了他。 「哦,原是如此,」虞殊修长的十指攀住了我的肩,慢慢贴了过来,柑橘的甜香萦绕着我的鼻尖,「可殊想向圣上求教,怎么办?」 「教什么?」 我有种被美艷妖精缠住了的感觉,他这番模样,折腾得我的思路都阻断了大半,连他的语中之意都没理解出来。 他的唇几乎要贴上我的耳廓,我都能想像那柔软的触感了,整个人火烧火燎似的发着烫。 还用得着烧什么热水啊,将我丢进冷水里头泡一泡,那水就有够热的了。 「教什么,」他笑着哼了一声,像撒娇又像嗔怪,「自然是教圣上最为精通的东西了。」 我那被搅得七荤八素的脑袋终于灵光了些,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后,我的脸骤然爆红。 「你……别胡说。」 我扭头一本正经地对小虎子挥了挥手,「在隔间沐浴,快去烧热水去。」 小虎子眼力见还是不错的,知道他在这儿有点碍事了,应了一声后,就连忙退下了。 「这可是圣上亲口说的,怎么这会却道是殊胡编了?」 旁人一走,虞殊越发得寸进尺地靠近了些,从身后搂住了我,不依不饶地要我承话是我自己说的,要我教他那挡子事。 「圣上,怎么不说话了?」他说,「现在太阳已经落山了,可不是青天白日了。」 我被他步步紧逼得很想逃跑,心想,这人也太有欺骗性了,生得一副无欲无求的寡淡仙人貌,实则却是只手段万千的勾人狐狸,一旦被他吸引,就别想从他的坑里爬出去了。 「灯还亮着,」我开始找藉口,「不教。」 「那殊去熄灯。」 虞殊说做就做,怕我跑路,还勾着我的腰带我一块去。 灭了三盏后,我忍不住伸手,将他的唇捂住了。 「你别这样,」我低着头盯住他的腰带,「没必要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的。」 他的种种表现都有些反常,我思来想去,只猜到了一个可能。 虞殊只是在拈酸带醋,因为不高兴,所以才搞出了这些事情。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似乎能明白他在醋什么了。 他不喜欢听见我和别人有接触,尤其是过往的床笫之事。他很介意。 可是,我是太子,是皇帝。 在我站稳脚跟,把朝廷控制成我的一言堂之前,我连行动自由都很受限,更罔论那些事了。 现在的我有了一定的可以反抗的能力,但过去的我没有。 同辈的二哥、六弟、七弟都对皇位虎视眈眈,他们的身后有母家支撑,而我与五弟的母妃是被父皇意外救下的。 她忘了遇见父皇之前的所有事情,父母是谁,家住何地一概不知,直到离世都没能想起来。 我没有背后的助力,一切都只能靠自己拉拢,靠自己争取。一路走到今天,属实不甚容易。 「圣上,」虞殊拉开了我的手,「殊何时说过不愿意了?」 我一愣,吶吶道,「你别一不高兴就冲动做事……」 「嗯?」他歪了歪头,「殊为何不高兴?」 「因为孤又说错了话。」 「圣上不会说错话,金口玉言,每一句都是对的。」 「反正,」我说不过他,眼神四下乱飘,「反正你别这样。」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那,按圣上的意思,把殊纳进来,安置在清平殿,只是为了看看,像红妆园里的梅花一样,仅供欣赏,却不亵玩?」 第19页 当然不是。 我又不是无欲无求的高僧,也不是立地飞升的仙人。 「孤敬重你。」我重复了一遍,似乎是在告诉他,又似乎是在试图给自己洗脑。 「殊知道了。」 他将我好好地扶到了榻上,门外传来两声微弱的叩击,是热水备好了。 「你先去。」我说。 虞殊点头,「好。」 他离开时,动作有些慢,我看着他走路微微僵硬的姿势,一时间不知道伤员到底是自己还是他。 难道我说了什么,让他难受了? 不然他的背影怎么有种落寞的感觉。 隔间很近,我有点不放心,便想跟去外边等他。 结果刚走了没两步,脚踝突然疼了起来,顿在原地竟抬不起腿,走不前了。 「小虎子。」我努力挪了挪,扒着门框喊。 还好外头候着人,我让他去叫太医来,又命人把我扶到里面去。待坐下了,才感觉好受了些。 那一阵一阵的刺痛挺难熬,我往边桌上瞥了一眼,看到了还没吃完的柑橘,便拿过来吃着转移注意力。 被虞殊说中了,真的肿起来了。 趁太医开方子去捣药做药膏的时候,我叫来了小单子,让他去搜罗一辆木轮椅来。 这样的情况,我可不敢再随便瞎走了。 吃一堑长一智,没吃堑的时候,总有点侥倖心理,等真出了问题了,就开始慌了。 「圣上,怎么传了太医?」虞殊急匆匆地进来,问。 他的长髮都没来得及擦干,湿漉漉地披在身后,将单薄的中衣浸湿了大半。 胸前的数道水痕将布料粘在了白皙的皮肤上,隐隐约约的,十分有冲击力。 我连忙垂眸,又偷偷掀了掀眼皮,瞅了好几眼。 「脚踝肿了。」 他径直到我面前蹲了下来,将我的脚握住了,轻柔地碰了一下那紫红色、鼓胀起来的皮肤,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关心来。 「圣上,疼吗?」 「有点。」 是那种一会轻一会重,时作时止,很磨人的痛。皮肤上还有点烫的感觉。 虞殊低下头,在我的伤处轻轻吹气,「吹一吹,摸一摸,就不疼了。」 我问他,「这是什么道理?」 被吹过的地方确实好受了些,大概是感受到凉意了,比较舒服。 「殊不知道,听人家哄孩子时听来的,应该会有用吧,」他仰头看向我,「圣上感觉呢?」 「挺好的。」我说。 就是他把我当孩子哄这件事,有一点点的奇怪,让我不由自主地会想到太侍君的身份上去。 我甩了甩脑袋,将乱七八糟的思绪抛开了些,道,「你快去更衣吧,屋里虽然燃着炭火,但只穿这么薄,头髮还湿着,会受寒伤风的。」 「不用换了,」虞殊道,「圣上敷药前,要沐浴的吧?」 「对,怎么了?」 「殊伺候圣上。」 我说小单子扶着我去就行了,只是腿受伤,又不是断了手,不能洗了。 虞殊不说话,定定地看着我,半晌,他问道,「圣上就算是要小单子,也不愿意由殊来服侍吗?」 「圣上,」小单子瞧着形势不对,连忙自保,「太医好像要人打下手,小的去看看去。」 我刚要叫他回来,虞殊就「嗯?」了一声以表示质问。 「孤没这个意思,」我无奈且无辜,「孤要,孤只要你。」 怎么连小单子的醋都吃啊! 【作者有话说】 写饿了 爬起来去觅食了 感谢在2023-12-31 17:30:24~2024-01-02 00:01: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黑髮湿衣尽撩人 我飘飘然被他搀进了水雾瀰漫的隔间。 虞殊原本是想干脆将我抱过来的,被我再三推拒后,便妥协了,转而换了个半扶半抱的姿势。 我的背后紧贴着他温热的胸膛,一步又一步,唿吸在潜移默化中开始同频,方才见到的被水打得透明的衣衫,此刻也不停地在我的脑海中晃呀晃,叫我无法静心。 「圣上在想什么?」 他乍一问,我心无防备竟脱口而出,道,「湿了……」 「什么湿了?」 我回神恨不得把自己的嘴粘上,差一点,差一点就要把小心思说出来露馅了。于是连忙找补,「孤的衣摆是不是湿了,怎么有点凉?」 虞殊低头瞧了一眼,「没有,圣上脱了鞋袜,自然会感到寒凉。」 「哦,这样。」我干巴巴地回了一声,觉得自己现在又好像变成低智孩童了。 有点丢脸。 到地了,虞殊却在边上站着不走,说要为我脱衣。 我表示我自己能行,并试图用脱掉外袍的方式来证明,结果心绪不宁忘记先摘腰带了,扯袖口时出了点小岔子,拉着左半边把自己带着原地转了圈。 虞殊笑了笑,「圣上是想在沐浴前先舞一曲吗?」 「意外,意外,」我很尴尬地伸手向后摸腰带上的珍珠扣,但被掉下去的衣服挡住了,怎么也抓不到它,只得向旁观者求助,「璃少御,帮孤解一解。」 第20页 「这就是圣上说的可以?」 他一边替我解扣子,一边还不忘嘴上叨我两句。 若是换个人做这般举动,我早就该生气,然后把他赶出去了。毕竟帝王的面子很重要。 但虞殊说那些,我不仅不气,居然还有点甘之如饴的意思。 因为我感受到了,他在关心我。 我莫名挺开心的。 衣衫一层一层褪下,我隐约闻到了这屋里好像有什么味道,蛮熟悉的,但好久没闻到过了的那种。 虞殊见我愣神,竟将双手放在了我的裤腰上,眸光深深地看着我,「圣上,您不动,殊可要为您脱了。」 「孤自己来。」 我赶紧往后蹦了一下,背过身要他出去。 「殊担心圣上。」他就是不走。 我一低头,看到了水面中倒映出的面红耳赤的自己,闭了闭目,道,「那你转过去。」 沐浴是一件极为私密的事情。 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想的,反正在我心中,它就是这样的。 成年后,除了让下人添热水外,我沐浴时从未有旁人在场过,更别提共浴了。 虞殊站在这,叫我既不适应又不好意思,甚至难得冒出了些,被人时刻注视着一举一动的僵硬感。 「圣上要殊一直站在这儿吗?」虞殊虽顺从地转过了身,却还在说话,「殊衣衫单薄,很冷。」 「那你先出去穿衣。」我小心翼翼地浸入水中,回道。 「殊不走。」 我无奈道,「那你把孤的长袍先披上吧。」 「圣上,」他语气低沉,「水汽是热的,殊想离圣上近一些。」 「……」我用沾了热水的手抹了把脸。 他好会得寸进尺。 可就算我察觉了他的心思,我也拒绝不了。 因为这屋里的热度确实不够,他又湿着衣衫,我很怕他受寒着凉。 「过来吧。」我放弃挣扎,往水下缩了缩。 虞殊站到了我的身边,俯下身问要不要他帮我捏一捏肩、 我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不,不用。」 这手一旦碰上,后头发生什么事,可还控制得了? 不行,绝对不行。 等等—— 我又闻到了那味道。 若有若无的,只在虞殊凑近的时候会更清晰一些。 趁着他俯身的姿势,我揪住了他的领子,把他拉低了些,而后凑近,在虞殊的颈间闻了闻。 那是! 我瞬间明白了这味道到底是从何而来的。 「你……」 碰到他衣襟的手像被火燎了似的,瞬间松开了。 我侧过头盯着水面,决定收回那句说他身影落寞的话。 落寞,什么落寞,我看他是愉悦得很呢。 「圣上怎么了?」 他还好意思问我。 我欲要捂脸,却想到指尖沾染了他那东西的气味,一时间伸也不是,缩也不是。 「你,」我红着脸把手放回水中,斥责道,「你怎么沐浴还要做那种事?」 「何事?」虞殊跟我装煳涂。 我好意思说吗,我当然不好意思。 他似乎吃定了我脸皮薄这一点,可着劲地逗我,寻我开心,叫我恨不得整个人没进水中去。 被他一顿撩拨,我许久未曾舒解的欲望也隐隐有了冒头之势。 可这水太清,无物可供遮挡,我只好悄悄屈起双膝,做贼心虚似的,想能掩盖多少就掩盖多少。 虞殊好像朝那瞥了一眼,又好像只是我的错觉。 我正要仔细打量打量,想抓点蛛丝马迹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时,他却突然站直了身子,转去给我拿布巾了。 「水要凉了,圣上还需敷药,不宜久泡。」 这会倒是表现得又正直又体贴了,方才那堪比流氓的气质也不知是从谁身上飘出来的。 我暗自诽腹着,接过布巾起身。 「殊要转过去吗?」 「转。」 我迅速擦干了水,把放在一边的干净里衣拎起来穿戴好,然后才蹦着挪到了虞殊身边,要他给我穿外袍。 「你的头髮还是湿的,」我看着他肩上背上大片的湿痕,觉得这样不行,便把布巾拽了过来,「孤给你擦擦。」 虞殊依着我,帮我系好了带子便低下了头。 「回去换一身衣服吧,都湿成这样了。」我对他说。 他「嗯」了一声,说多谢我的关怀。 客气话倒是会说,我内心轻哼道,方才步步紧逼的时候,怎么不晓得对我客气点。 揉搓着手中柔软顺滑的长髮,我忍不住摸了好几下,手感太好了。 「圣上要为殊束髮吗?」他问。 我咳了一声,停下了顺毛似的动作,道,「湿的怎么好扎。」 虞殊没再说什么,只是笑着,直到我替他擦完。 回房的时候,想着反正他与我贴得近,我便将外袍分了他一半。 虞殊宽肩窄腰,披上亮色的衣衫更显矜贵。他一手搂着我,一手固定着衣领不让外袍落下。 跨出门的剎那,他侧身在我耳边轻声说,「圣上,殊是俗人。」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句话。 我想,这其中的意味当是截然不同的。 只是我迟钝,一时看不透,参不破。 第21页 …… 药膏的制作用不着那么长时间,太医在我二人于隔间磨蹭的时候,就已经在殿内候着了。 我坐到榻上,斜靠在虞殊怀中,伸腿由老太医为我诊治。 那药膏凉凉的,贴上没一会又变得火辣辣的,我有些难受,挣动了几下。 虞殊握住了我的手,十指相扣,放到自己的唇边温柔地吻了一下,无声地安抚着我。 等我告诉他那一阵难熬的感觉过去了,他才起身去换衣服。 这时室内的宫女太监们都退下了,偌大的卧房只剩我二人。虞殊不避不遮,当着我的面,就这么背过去换了一身干爽的衣物。 他如此磊落的态度,倒显得方才是我自己心中有鬼了。 「圣上,好看吗?」 我移开视线,好看,当然好看。 肤白貌美,身形欣长,肌肉结实,穿什么都好看,更别说什么都不穿了。 但我能直接这么说吗? 肯定不能。 「什么好看吗?」我故作疑惑,「孤听不懂。」 虞殊勾着嘴角摇了摇头,拿我没办法。 「殊以为,为人最可贵的便是诚实。」 「孤认为,诚信更上一层。」我跟他玩文字游戏。 他不欲陪我玩,直接走过来把我抱去了床上,坐下检查太医包的药膏有无崩裂溢出的情况。 我撑着枕头,在床头望着他侧坐着的样子。 虞殊的侧颜在烛光里蒙上了一层纱,亮晶晶地沿着他高挺的鼻樑和微抿的薄唇一路蜿蜒向下,轻抚过喉间隆凸,直到没入了交叠的衣襟之中。 他抓我时小心地避开了药膏贴着的位置,故而没碰脚踝,而是直接抓住了我未被缠住的脚掌,掌心的热意叫我无端感到很痒,他却毫无察觉似的,低着头认认真真瞧着,许久没松开。 「行了,」我不自在地缩了缩腿,道,「洗漱完便休息吧,不早了。」 他问我,「圣上明日还要上早朝吗?」 我摇了摇头,「明日休沐。」 休沐日不论是对朝臣来说,还是对我,都是难得的放松日子。 「那还好,」虞殊道,「圣上可以好好休息。」 我觉得他应该还想说点什么,但他的唇瓣动了动,却没有后话了。 「孤不想跑来跑去,明日就在清平殿待一日吧。」 既然他不说,那就我来说。 虽然虞殊面上什么情绪都不显,但我还是能看出他的愉悦。因为他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好几下,看向我的目光也像暖玉般温润,和我说错话时,他表现出的无奈、郁闷之色完全不一样。 「殊去让小虎子端盆进来。」 虞殊站起身朝外走,他一松手,暖意就消散了,我将腿盖进了被子里,企图将那些温暖再保留一会。 能多留一会是一会。 【作者有话说】 晚安! 感谢在2024-01-02 00:01:30~2024-01-03 00:06: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秋夜寄情雪果甜 既然是休沐日,我就理直气壮地躺到了日上三竿才睁眼。 醒来时,虞殊已经侧身撑着脑袋看了我许久了。 「你瞧着孤做什么?」 我狐疑地伸出指尖在唇边抹了抹,以为自己睡得太投入,流口水了。 「圣上生得俊朗,殊看着便觉得心生欢喜。」 他脸上带着清浅的笑意,用极为专注的目光盯着我,似乎在欣赏什么不可多得的稀奇珍品。 我不敢和他多对视,宛若缩头乌龟般阖上眼躲进了被子里,闷声道,「你怎么醒了还不起来用早膳?」 「殊想和圣上一块用,」虞殊捏住了一角被子,给里面藏着的我送来了些凉气,「圣上不起来吗,闷着睡会喘不上气的。」 「你先起来,孤等一会就起。」 我都不用往身下看就知道是什么情况,起码还得过片刻才能消下去。 跟虞殊躺在一块就是这个不好,总是控制不住自己。 往常在颂安殿,一睁眼就是换朝服上朝处理政务,压根没时间想到这方面,倒也没什么烦恼。 但有虞殊在身边,醒来就直面美色冲击,还要听他慵懒中带着困顿低哑的声音,我……这对我来说太犯规了。 「殊已经洗漱完,只等圣上起身传膳了。」 「那你再等等,」我闭着眼,不知是被热气闷的,还是紧张兴奋导致的,脸颊与耳朵皆是一片滚烫,「你坐着,别动,别说话。」 情欲上头的时候,他那儿无论有什么动静都像是在勾引我。 「……」 虞殊大概是懂了的,他挺安静地等了我一会。但就在我想着倒人胃口的琐事,注意力转移法即将成功时,他突然靠了过来。 我听到了,从被窝里抬起头,目光就撞进了那无时无刻不在散发魅力的温柔乡。 然后,被黏住了。 「圣上,辛苦忍耐对身体不好,」他望着我,眉眼缱绻,「殊伺候您吧。」 我傻愣愣地呆在原地,前功尽弃。 「不,不用。」 幸好理智尚存,在他将要伸手过来时,我仿佛那垂死挣扎、在砧板上弹跳蹦哒的鱼,飞快但扭曲地往下缩,直到抵住了床尾才堪堪停下。 第22页 叫虞殊那样清泠泠的人做替我舒解的事情,光是想想就叫我觉得刺激。 嗯,想想就够了。 「那……」 他还欲说什么,我掀开被子就从床幔间熘出去了。 「孤去洗漱。」 我做贼心虚地换了一身衣物,然后吩咐小单子把换下来那套拿去烧了。 等梳洗干净,又闻了闻身上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我才重新回到了房内。 早膳已经呈上来了,桌上的热粥散发着扑鼻的香气,在凛冽寒冬中格外诱人。 虞殊替我盛了一碗,放到了我的面前。 和他待在一处时,他好像一直在这样体贴地照顾着我。 「以后细小的杂事叫小虎子他们来做便是了,」我说,「当心热粥烫了手。」 「殊知道了。」他垂着眼吹了吹,将瓷勺递到了唇边,喉间微动,咽下了一口鲜粥。 我看着他,竟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咽了一口。 可我什么都没吃呢。 虞殊闻声有些好笑地看了我一眼,「圣上怎么和孩子似的,还眼馋人家碗中的食物。」 我不好意思地敛目,「叮叮噹噹」地摆弄起了自己的那一份。 慢悠悠地用完了早膳之后,我就一直在虞殊的宫里呆着。 他不知道从何处听说了我喜欢听曲子的事情,让小虎子搬了古琴来,说要为我弹一曲。 我正从他的书架上随手抽书翻看,闻言便应了一声,有些期待,不知他要弹什么曲子。 虞殊洁玉般的修长指节按在了深色的细弦上,他的目光没有去看琴,而是沉沉地望着我,里头似乎存了万千弯弯绕绕的情意。 秋夜长,殊未央,月明白露澄清光,层城绮阁遥相望。 遥相望,川无梁,北风受节雁南翔,崇兰委质时菊芳。 …… 所在天一方,寒衣徒自香。* 我在琴音中愣怔住了。 《秋夜长》? 这不是女子思念远在边疆的丈夫的曲子吗? 虞殊在藉此曲调思念谁,那位曾和他有婚约的人? 「你,」我假作不经意地问,「是在想谁吗?」 虞殊摇了摇头,视线依旧落在我的身上,那深邃的眼眸中凝着的,是几乎要化成实质流淌出来的柔情,只是我低着头,凝视着书页,丝毫未曾察觉。 「现在不想了。」他说。 那语气有怅然,有遐思。 所以,这么说来,他刚刚确实在想。 我不大高兴地「哗啦啦」翻着书,心说我都在他跟前待着了,他怎么还有心思去想别人。 虞殊看出了我的别扭情绪,毕竟我压根就没遮掩,心里的是想什么,就全都往脸上放了。 他问我,「圣上不喜欢这曲子?」 我摇了摇头。 曲子很好,他弹的也很好,只是听者想多了,自己不开心了而已。 忽而,我的余光瞥见了什么,将晃动的书页按定了。 雪果子? 那是什么? 在一众文字里,虞殊特意用硃笔将这东西圈画了出来,还在边上做了个标记。 我读了一下那一页的内容,发现那是一种民间冬日里的吃食,甜的。 虞殊想吃这个? 刚好我心烦意乱想出去走走,便寻了个藉口,偷偷熘去了小厨房。 厨娘和宫人们见了我,连忙行礼问安。 我摆摆手叫他们平身,问主事的那位,这儿可有会做雪果子的人。 「奴会,」主事的身后,一个较年轻些的厨娘向前一步,道,「这是奴家里那片,一到冬天或者过年,就会给孩子做的小零嘴。」 我有了些兴致,难道虞殊喜欢吃这个? 啧,他还说我像小孩,他自己想吃的不也是小孩想吃的东西嘛。 「做一份出来,」我说,「要多长时间?」 厨娘恭敬道,「回圣上的话,做起来很快的,只是,小厨房里没有做这东西的食材。」 「小单子。」我喊了一声。 小太监就在外头候着,闻声连忙进来,等着我的吩咐。 「他们要什么食材,你理出来去御膳房取,没有的就叫人尽快去採买。」 「是,圣上。」 不消片刻,小单子就带着东西回来了。 「你走的这么快?」我惊讶地问。 几乎前脚刚出去,没半柱香时间,后脚就又进来了。这么短的时间,飞过去拿的吗? 小单子腼腆地笑了笑,说:「是闵大人帮小的去拿的。」 「这样啊。」 我心中疑惑,闵言那傢伙向来不爱管闲事,冰冰冷冷木头似的人物,竟也会帮忙跑腿? 他俩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既然拿来了,那便赶紧做吧,」我对厨娘们说完,转头低声嘱咐小单子,「一会你拿点,给绣衣那边送去。」 「哎,好。」 我瞧着小单子的神情,一提起绣衣他就止不住地笑,奇奇怪怪的。 不过雪果子要开始做了,我忙着凑过去偷师,那点小异常就被我顺手抛到了脑后,没再多想。 一颗颗红润漂亮的山楂被放到清水中漂洗干净,而后堆入器具沥干水分。 锅中倒入糖水并不停地搅拌,待表面冒起小泡时,厨娘便将一碗牛乳倒了进去。 第23页 一直搅拌到粘稠,稍放凉些,山楂果就可以入锅了。 做这个零嘴看起来还蛮费力气,无时无刻都在翻拌,要把糖霜全沾到果子身上去,还要裹得均匀。 我瞧着他们做了一锅,觉得不难,便想自己上手试试。 「将这些送去给绣衣,」我说,「一会孤做的再拿去给璃少御品尝。」 小单子心领神会,「是,圣上。」 虞殊在殿内等我,见我许久不归,担心我的伤,竟出来寻我来了。 不过他没想到我在小厨房,我端着碟子乍一露头,他转身见到我冒出来,似乎惊了一下。 「圣上在那里做什么?」他问我。 我小心地双手托着,把盘子递给他,「你尝尝,雪果子是不是这个味道的?」 虞殊盯着盘中红白相见、煞是喜人的「雪球」,无言捏起一颗放入了口中。 「好吃吗?」我目露期待地看着他。 「好吃。」他弯起眉眼,笑意温柔。 「圣上亲手做的吗?」 我疑惑,「怎么知道的?」 「猜的。」 话还没说出口,刚想向他邀功呢,他就猜出来了。我耸拉着眼,方才拉满的成就感瞬间减半了。 但下一刻,我就又欢欣了起来。 香甜的气味靠近,沙沙的质感碰上了我的唇,我下意识张嘴,由着虞殊把那雪果子推入我的口中,指尖擦过唇瓣。他给我餵了一颗。 我做了一锅,现在才尝第一口。咬了一下,酸甜的味道瞬间在唇舌之上蔓延开来,绵软的霜化成了糖浆,还带着点奶香气。不矛盾,两种味道融合在一块,反而更显美味。 虽然做法类似糖葫芦,都是山楂制品,但吃起来的感觉不甚相同。 是很新奇的滋味。 「好甜。」我伸出舌尖,将唇上沾的白霜一併抿进了嘴里。 虞殊轻轻舔舐了一下方才拿雪果子餵我的指尖,轻笑道,「是很甜。」 我抓住了他的手,耳廓泛红,「你……」 「不许舔了!」 【作者有话说】 《秋夜长》王勃的词,曲子蛮好听的~ 早上好! 感谢在2024-01-03 00:06:45~2024-01-04 09:33: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相携观雪情意绵 「殊只是不想浪费圣上的心意。」 他倒是有理。 我伸手给他也餵了一颗,在他还没来得及咽下时,又塞了一颗给他。 看着他脸颊上鼓起的小包,我没忍住,轻轻戳了戳,道,「多吃,少说话。」 一碟雪果子也就十来个,我俩站在廊下边吃边看着半空中飘飞的雪花,看它们静悄悄地落下,在金檐上铺开白毛毡,待回过神来,碟子已经空了。 我故意把手放在碟子上边,等着虞殊。 他如我所愿般靠近了。 瞅准时机,我迅速将指尖挤入了他的指缝,然后攥住了他的手,紧紧的,他看过来时我也没松。 我们就这样,牵着手在外面站了一会,寒风从眼前唿啸而过,灶火带来的暖意在背后升腾,世间静谧得,仿佛只剩我二人。 「殊的祖父,是江南人,」虞殊开口,声音温润而微哑,像雪地里突然跑出了一只白狐般,在我的心上乱窜,「他考取功名来到京城后,就留在这儿生活了数十年。」 「他时常会提起从前在江南的日子,提起他的幼年,讲到那些印象深刻的事情时,会重复说上好几遍,怎么也说不腻。」 虞殊笑了笑,「可我们这些孩子,总喜欢听新鲜的事情,哪有耐心老是陪着他旧事重提。」 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感伤,我想,他应该很想逝去的亲人。 「出事的前几日,祖父遇到了一位故人,从他那儿要来了些甜食的做法,说要给我们做雪果子、桂花糖藕吃,」虞殊望着簌簌飞扬的雪,想透过时间再见老人一面,可终是妄想,「我一直记得他说那话时的欣喜,他估计怎么也想不到,没过多久,珍藏的食谱就会沾上血迹,被当成垃圾随意丢弃。」 「看到书中提起雪果子的时候,那场景就在我的眼前晃啊晃……已经过去许久了,但,如何能忘,」他的声音变得很轻,仿佛下一刻就要散在寒冬里,「如何能忘呢。」 一份期待,一场噩梦。 瞧着他那副怅然若失的模样,我不禁也跟着哀伤了起来。 「那,」我问他,「现在吃到了,你有觉得好受一些吗?」 「谢圣上关怀,殊好多了。」 虞氏灭门案一直在我的心上挂着,这会他正好提起了,我便想趁机打听打听消息。 「你对罪魁祸首有什么猜想吗?」 我问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一直盯着他,想着就算他不愿意说,能从他的神情里推断出什么线索也是好的。 虞殊摩挲着我的手,轻轻摇头,「圣上,殊不想瞒着您,但时机未到,不可说。」 他怎么和太傅的说辞一样。 我追问道,「那大概的方向呢,孤想帮你。」 「待婺城事了,总有人会露出马脚的,圣上无需着急。」 「你们是不是觉得孤没用,可能会添乱,所以才不告诉孤。」我有些泄气,郁闷道。 第24页 被蒙在鼓里那种抓耳挠腮、想知道答案的感觉很折磨人,尤其是对我这种好奇心强的人来说。 「不是的,」虞殊很认真地看着我,「殊担心圣上的安危,圣上没必要参与进这些麻烦事里来,您走明光铺就的路便是了。那些蝇营狗苟、争抢掠夺的污浊,应由局中人自己来清扫。」 「哦。」我勉强接受了他的规劝。 但毕竟我骨子里是个犟人,背着他私底下会偷偷查些什么,我自己都不好说。 关心则乱,我怎么可能将与他相关的事情丢在一边,置之不理。 「风渐大了,」虞殊说,「圣上,回屋吧。」 外头的温度又要降下去,从我们出来到现在,只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天色已经从明亮转为了阴沉。 我身上没穿大氅,确实有些凉了,便点了点头,与他一块回去了。 洗去了手上残留的糖分,我重新翻看起了之前的那本书。 里头写了挺多好吃的东西,除了雪果子,我还瞧见了冬瓜糖和几样新奇糕点。 我跟虞殊说,「这里面的食物,叫小厨房一天做一样都能做一整年了。」 「那便让小厨房一天做一样吧,」虞殊擦拭着琴弦,道,「殊每日都带到御书房来,与圣上一同品尝。」 这提议好。 我当即就叫小单子吩咐下去了。 「圣上,」小单子附在我耳边小声说,「画师已经将图画好了,您可要过过目?」 我瞥了眼虞殊,他正在拨动琴弦试音,应该没空注意我这儿。 「拿来吧。」我说。 小单子抽出了两卷画,小心展开后摆到了我面前的桌上。 单画了虞殊的那幅很好,意境、构图都很精巧,将他通身淡雅如仙的气质展现了个十成十。 双人的那张…… 我按着额角忍不住蹙起了眉,压低声音问小单子,「怎么回事,怎么把这个姿势画上去了。」 那画中,虞殊抱着我,我揽着他的肩,两人头靠着头,在皑皑白雪中互相依偎,周边是盛开的红梅和零星飘落的花瓣。 宫里的画师,那技艺自然是没话说的。 神态动作都是比着当时的情形完美还原的,连我揪着衣摆的动作都画上去了,两个人的耳朵也染上了淡红色。 只是,这问题就在于,太还原了。 我被抱在怀中不好意思的样子活灵活现,这还怎么挂在颂安殿? 「圣上,」小单子欲言又止,「您与璃少御相携而行的时候,在另一条路边等着的画师还在匆忙赶来,等他们到的时候,璃少御已经把您抱起来了。」 画师只看到了这一幕,觉得这姿势也挺美,就选定画下来了。 毕竟这也算二人赏梅图,没偏题。 「罢了,」我无言以对,摆摆手道,「收收好,放到寝殿最里间去,等孤过来定了位置再挂起来。」 小单子奉命退下了。 …… 在清平殿待着的时间,不知怎的就过得特别的快,或许是因为快乐吧,我分明才醒来没多久,眨眼间就又要准备入睡了。 虞殊伺候我沐浴更衣换药,然后与我一同躺到了榻上。 他把我紧紧地搂着,问我,明日还歇在清平殿吗? 「不然?」我说,「孤本月的起居册上都快写满你的名字了。」 虞殊在我颈间蹭了蹭,「不够,以后都要写满。」 「那璃少御可要成后宫妖妃,前朝的心腹大患了。」我打趣道。 他倒是入戏得很快。 「那,圣上何时为了妖妃夜夜笙歌不早朝?」 【作者有话说】 开始走榜啦,随榜更,明天还是两千~ 2024.1.5修 第16章 情关难过草木香 我清了清嗓子,假正经道,「孤是明君。」 「明君难敌祸水,」虞殊微凉的指节触上了我的下颌,语中带笑,「世人难过情关。」 巧了,情关难过,这是我从前最嗤之以鼻的话。 现在嘛…… 就不好说了。 「圣上睡了?」 他等不到下文,就在我耳边吹气作乱。 我伸手捂住耳朵,「要睡了,别闹。」 「圣上还没给殊一句准话呢,」虞殊搂在我腰际的手上移,「明日,圣上还宿在清平殿吗?」 「宿,」我抓着他的手扯开了些,这人往哪摸呢,「快睡。」 虞殊「嗯」了一声,高挺的鼻尖抵在我领边,手也规规矩矩地挪好了位置,不再说话了。 在他平稳的唿吸中,我坠入了黑甜梦境。 梦里都是清雅的草木香气。 …… 「陈侍郎已到了婺城,在康王殿下的援助下支起了布施摊,为受灾百姓施粥。」 御书房内,绣衣副首陆听在向我汇报最近的消息。 绣衣传信有他们独有的方式,可以不用飞鸽,故而就算天气不好,我能迅速知晓千里之外的情况。 「婺城的形势怎么样,雪可停了?」我问他。 陆听摇头,「禀圣上,婺城雪势不减,房屋倒塌与被掩埋的情况仍在持续加重,如今,能转移的百姓,包括县官府,都已由康王殿下的侍卫组织着,在往周边城区去了。」 我蹙眉,婺城数百年来都没有下过这样大的雪了,不像京城往北那一片对积雪的处理有经验,除了转移也没别的办法。 第25页 但此绝非长久之计。 「观星殿怎么说?」 陆听道,「近日夜里京城一直在落雪,星官看不清天象,只能根据几天前探查到的进行推测,说,婺城的情况恐不容乐观。」 「派人去北边,将凛城的李县官请来,让他带人一同去帮忙。」 「是。」 谈完正事,我看着陆听,有些疑惑地问,「闵言今日去了何处,怎么换你来汇报了?」 陆听素来是负责收集归整信息的,做好幕后工作就行。他和闵言的名字就代表了他俩的分工:一个听,一个说。 「闵大人去查罗旭时,跟着他入了花楼,乔装混入后却发现忘带了银子,被逐了出来,只好蹲外头听了半宿墙角,」陆听性子活跃,没忍住幸灾乐祸地笑了一下,「这天寒地冻的,就算武功了得也扛不住冷风吹啊,这会正直挺挺躺着发烧呢。」 「太医瞧过了?」 「瞧过了,」陆听道,「圣上放心,没什么大事,灌了两碗药已经好很多了。」 我颔首,「叫他好好休息,剩下的事,叫底下的人去接手便是。」 「臣替闵大人谢过圣上。」 陆听出去了,我拿过堆得高高的摺子开始批阅。 昨日虽然休沐,但积攒下来等着我过目的事情依旧不少。 我将它们仔仔细细地翻看过去,硃笔起落间,我察觉到了些许异样。 入冬下雪乃是常事,但连四季如春的南方都开始落大雪,且连着几天断断续续地下个不停,这就很怪异了。 我将有关雪情的摺子都放到了一处,准备等闲下来时,将相爷喊来问问。 「圣上,」小单子碎步跑了过来,「丽妃娘娘求见。」 丽妃,秦将军的嫡次女。 「她有何事?」我头也没抬,问。 「娘娘说,许久未见圣上,想念得紧。平日见圣上忙于政务,不敢打扰,今日秦将军派人送了京城铺子里的时新点心,娘娘想让圣上尝尝,故而冒然来见。」 小单子是个合格的传话人,他连丽妃的语调都能模仿出来,活灵活现的。 我嘆了口气,觉得麻烦,但丽妃提起了她爹,不管怎么说,我得给秦将军这个面子。 「叫她进来。」 「哎。」小单子匆匆出去,开门把丽妃迎了进来。 丽妃手里拿着个雕饰精美的盒子,里头装的应该就是小单子说的点心了。 「妾拜见圣上。」 我待她行完礼,淡淡地说了句「平身」。 「圣上,」丽妃带着东西走到我身侧,将盒子放在案上,打开给我看,「点心是妾的父亲上早朝时刚买来的,很香,妾想让圣上吃第一口,您尝尝。」 是很香。 但在那食物的香气底下,还隐约藏着另一股香味。 是我在御花园闻过的那种,叫我觉得鼻子发痒的味道。 「拿碟子装一块放在这儿吧,」我不动声色地屏住了唿吸,「孤现在不想吃甜食。」 「新出炉的点心放久了就没有那么酥了。」 丽妃劝道。 我摆摆手,「事务繁忙,孤没有心思。」 丽妃有些失望地把盒子交给了宫女,但她还是没走,身上的香萦绕在我的四周。 我要屏不住气了。 「圣上,妾来求见,不只是为了点心,」她眉目含情,柔声道,「圣上数月不入后宫,姐妹们都等着传唤呢,可您一来,却频频宠幸那位新人……妾也好想圣上啊,圣上何时能来妾的宫里坐坐?」 「孤知道了。」我随口答应道。 本以为目的达成,丽妃就会满意离开,谁知,我都顺着她说了,她还是没要走的意思。 「圣上,妾给您磨墨吧。」 我只好强忍着打喷嚏的欲望,埋头专心批摺子。 为了江山社稷的太平稳定,为了稳坐高位,这点香算什么。 忍住。 幸好,没过多久就有朝臣来求见,要商议开年赋税徵收与春耕祭祀大典的事情,我趁机说了点好听的客套话,把丽妃送走了。 也不知她用的是什么香,人离开了,味还在原地留着不走,呛得我连打了数个喷嚏,气都要喘不上来了。 「圣上,」小单子进来送茶,到我身边时吃了一惊,道,「您的脖子怎么冒红疹子了?」 我摸了摸,是有点痒,但比起鼻子痒来说,还算能熬,「冒红疹子了吗,孤看不到,严重吗?」 「红色的,挺多的,」小单子着急了起来,「圣上,小的去请太医来。」 说完,他就跑出去了。 我感觉脸上、脖子里都在发烫,随手拿了个册子过来贴着,凉一点好降温。 这是怎么了? 我还是头一次遇上这种情况,有点无措地想。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17章 助情不成瘾疹急 痒意愈作愈烈,我忍着不去挠它。 御书房里的空气也突然变得滞闷了起来,唿吸时有些费劲。 我的脑袋开始一阵阵地发昏,察觉不对后,立马扶着桌子起来朝外走,冲到廊下大口唿吸。 凉气从咽喉往下灌,那将要窒息的感觉却一点也没消下去。 侍卫见此情形,赶紧跑过来搀我。 「太医,」周围的人在喊,「快传太医……太医到哪了!」 第26页 在晕过去的前一刻,我迷迷煳煳地看到绣衣一左一右架着老太医,从金顶上直接飞了下来。 「……」 「圣上今日吃了什么、用了什么?」 意识恢復清醒,喉间瀰漫上来的苦味提示着我,方才应该被餵过药了。 小单子在替我回答,「吃的用的都是平日常碰的,圣上素来体健,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老太医搭着我的脉,「出疹前,圣上在做什么?」 「在批摺子,」小单子回忆着,「然后,丽妃娘娘来求见,圣上就和丽妃娘娘在里头待了一会。」 我慢慢睁开眼,眼皮有些沉重,「去查,丽妃身上的香有问题。」 「是,」小单子见我醒来,扑到床边问我,「圣上,您现在感觉如何,可好些了?」 我点了点头,「就是说话睁眼都有点费劲。」 「圣上的眼睑上也长了红疹,等疹子消下去就好了。」老太医道。 我伸手摸了摸,眼皮确实挺烫的,应该说我的脖子、脸颊,一整块都在热乎乎地发着烫。 这得长了多少疹子,全肿起来了吗? 「孤这手上为何一切正常?」我看着光滑的手腕处,疑惑道。 「邪毒袭表,肺卫不固。圣上是闻了香而发的瘾疹,风邪拘于头面,而未达四肢,故肢端无碍,只在头面脖颈处红肿出疹。」 「那,」我摸了摸脸颊,担心道,「孤这个样子,会不会很丑,很碍眼?」 老太医很淡定,「圣上无需担心,老臣为圣上用了清热解毒透疹的方子,等药效起来,疹子自然就会消掉的。」 「好。」我心中的忧虑稍减,躺在床上,吐出了一口浊气,只觉得心中烦闷得很。 「圣上勿动,老臣为圣上施针,如此会好得更快一些。」 我「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由着老太医捏着我的耳朵扎来扎去。 在我们说话的这会,小单子已经跑出去去查香粉的事情了。 「孤晕倒的事情,可传出去了?」我问候在一旁的宫女。 「回圣上的话,」宫女毕恭毕敬地微微躬身,「当时请太医的阵仗有些大,后宫的娘娘们现下大抵都听到风声了。」 我沉吟片刻,嘱咐道,「派个人去璃少御那说一声,告诉他孤没什么事,叫他别担心。」 宫女应声说「是」。 安排好了他那边,我心也静了些。注意力一集中,身上的异样也就更明显了,痒得挺磨人。 「为何孤在喘不上气之后,还感觉身上一阵阵地冒热意,有种想去雪地里滚两圈的冲动?」 老太医见多识广,他眉毛都没动一下,「圣上应当是闻了助情香了。」 「何以见得?」我不大相信,「这东西在宫中向来是违禁品,丽妃若用的是那种香,她怎么敢光明正大跑到孤面前来晃悠的?」 「老臣替圣上把脉时,圣上的脉象是很明显的浮数脉,左右两手主肾的尺脉略显洪大,有血脉奔涌,大起大落之象,但瘾疹一般不会出现洪脉。老臣依此断言。」 老太医施完针,又加了一句,「待东西拿来,一看,便可知论断真假。」 他说的有理有据,我有些信了。 小单子今日不是跑这就是跑那,腿都快抡出残影了。不消半刻的时间,他已经把香粉带回来了,气喘吁吁地呈去给太医瞧。 我现在是一点也不能闻到那个味道,太医在屋外检查了,又清洗干净,保证身上没有余味后,才重新转进了内间来。 「圣上,是助情香。」老太医证实了他的猜测。 小单子隔着屏风过来禀报,道,「丽妃娘娘现下在屋外跪着,圣上要如何处置?」 我揉了揉眉心,又气又很无语,「你替孤问她,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从哪儿弄来的。」 小单子去传话了,没一会,又「噔噔噔」地跑了回来,说:「丽妃娘娘说她知道,是她托人特地去宫外买来的。她说是一时情急,被蒙蔽了心窍,已经知错了,圣上要怎么罚她都认。」 「将她带去宛贵妃那里,」我不想自己处理这烂摊子,「由贵妃按宫规处置。」 丽妃仗着背后的秦将军,知道我不能把她怎么样,所以才会这么大胆。 把她丢给贵妃,贵妃身后是丞相,让丞相和秦将军对阵去,这火别想烧到我一个受害者身上来。 小单子领命去了,隔了小半个时辰回来,说贵妃将丽妃禁足了三个月,罚了半年的月俸。 倒是没留情面。 我心中盘算了一下,笑意中带着嘲讽,果然有些事情,还是祸水东引,丢给别人来做比较好。 「圣上,」外面有人通传,「璃少御求见。」 我气定神闲到一半,又顿时慌乱了起来。 耳朵上的针已经拔掉了,脸上的热意也在减退,但疹子应该还没完全消掉。 「小单子,」我着急地喊,「给孤找条掩面用的丝帕来。」 用这副模样直接去见虞殊也太掉份了,我在意外表,不想叫意中人见了丑去。 「圣上,给。」 小单子很靠谱,说找就找,一抽就是。 我将半张脸严严实实地挡好,才轻咳一声,让侍卫放虞殊进来。 他一身素衫,外头随意罩了件袍子,束起的长髮漏了一丝挂在肩上,白毛大氅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带子也没系齐整。 第27页 像是刚起身就急匆匆来见我了。 「你怎么来了,」我微垂着眼,有点说不上来的心虚,揪着被面上的花纹,说,「不是让人去传讯了,叫你别担心吗?」 虞殊径直在我身侧坐下,握住了我的手,仔细打量着我露在外头的额头、脖子、手臂,眸光晦涩。 「圣上,不见到人,殊怎能放心?」 【作者有话说】 来啦~ 感谢在2024-01-06 00:00:44~2024-01-07 00:00: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6瓶;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丝帕欲解忧虑重 可你见到了……不是更不放心了吗? 「圣上脸上敷了药?」他问。 「没有。」 「那为何用丝帕遮挡,」虞殊顿了顿,猜测道,「是太医让繫着避风吗?」 我眨巴了两下眼睛,睫毛颤动,「不是。」 虞殊沉默了,静静地看了我一会,「殊知道了,来的不是时候。圣上不愿说,便不说吧。」 什么? 我没理解他的意思,但见他骤然变得忧郁的神情,料想他所谓的知道,应该是又想偏了,连忙坐直了些,朝他靠了过去。 「孤现在不好看,不想让你看见。」我解释道。 「只是因为这样?」虞殊问得意味不明。 我呆愣愣地「嗯」了一声,「不然呢?」 他脸上突然又有了笑意,带着隆冬微寒的掌心抚上了我的颈侧,托住了脑后的枕骨,拇指指腹在我的耳根后轻轻摩挲着,像是在画圈一样。 酥麻的感觉从与他肌肤相亲的地方向四周蔓延开,我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活像只被揪住命运后颈的猫。 不敢轻举妄动,乖乖瞪着眼看他。 「殊以为,圣上是担心与丽妃娘娘在殿内耳鬓厮磨后,留下的印记会被殊看到,所以才挡起来的。」 这可真是,好大一个莫名其妙扣上来的黑锅啊。 「她只是与孤站得近了些,孤就已经成这副模样了,」我微恼,道,「耳鬓厮磨,那还了得?」 「真要如此,孤今日恐怕生死难料了。」 虞殊欲言又止,半晌轻嘆一声,无奈地笑了笑,道,「殊说错话了,圣上息怒。」 「……」 我想说这又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道歉,然后就从他的眼中看到了熟悉的、拿我没办法的神色。 怎么了,我有些疑惑,他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吗? 回过头重新琢磨了一下他刚刚说的那句话,我悟了,重点抓错了。 于是,我连忙找补,道:「御书房内当清心勤政,孤怎好动那种心思。」 不对,也不对。 我被虞殊盯得有点紧张,努力组织言辞,试图寻找正确答案。 「孤从不与人在御书房做此等事情,也不可能留什么印记。」 「不是,孤没与她耳鬓厮磨。」 「孤,」我绞尽脑汁,「孤不喜欢她……」 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抚醋罈子精了,我有些脱力地往后倒,像条没骨头的长软枕,任由虞殊的手撑着我,把我带向他怀中。 我的脸颊贴上了他胸前的绸布外衫,凉丝丝的,隔着薄纱贴在红肿的皮肤上,又舒服又能止痒,不禁发出了一声喟嘆。 「殊懂得了,」他说,「圣上愿意与殊说这么多,殊很高兴。」 「孤真的没做什么。」 被他揽着,委屈突然涌上了心头。 我低声说,「丽妃心思不纯,是她想用东西捞好处,孤什么也没做,就受殃及了。」 虞殊捏了捏我的后颈,表示安抚,「圣上受苦了,帕子捂着不利于散热,解开吧,殊为圣上吹一吹,就不难受了。」 我犹豫着,不吱声。 一块地方被我贴热了,我没跟他客气,自顾自侧过脸换了块凉快地,又贴了上去。 「嗯?」虞殊问,「圣上不愿吗?」 「丑。」我支支吾吾地挤了个字出来。 我是真的担心,因为醒来后我没照过镜子,不知道自己脸上肿成了什么样。 万一,万一我现在的样子和父皇一点也不像了…… 没错,我至今心存忧虑,担心虞殊是因为父皇才对我好的。 虽然看上去不像,但我不想冒这个险。 「圣上,」他对我说,「若有一日,殊的脸上被划伤了,留下了许多不好看的痕迹,圣上会觉得丑,把殊甩在一边,不再理会吗?」 我想都不用想,便脱口而出道,「肯定不会,孤怎么可能如此肤浅。」 虞殊轻笑着,在我的额角落下一吻,「殊也一样。」 他的指尖勾上了我为了固定丝帕而随意打的结。 「所以,圣上,解开吧。」他说。 我在他怀中换了块地方,稍加思索后同意了,「那你解吧。」 帕子落下,虞殊抬起我的下巴仔细看了看。 他不敢碰那些疹子,担心碰了我会痒,只拿手晃动着替我扇凉,漂亮的眉眼间满是心疼之色,都要溢出来了。 「孤是不是肿得有点可笑?」我垂着眸不敢看他的反应,自嘲道。 「不,」虞殊将手缩进袖子里,隔着柔软的布料,将掌心贴到我的脸上,语气很温柔,「很可爱。」 第28页 我因为发疹本就红着的脸,闻言更红了,「你又诓孤。」 他笑了笑,「殊说的是实话。」 「圣上,」小单子敲门进了屋,在屏风后与我说话,「太医给您煎了外用的洗剂,您要现在用吗?」 「端进来吧。」我说。 一直用布料纳凉也不是个办法,还是用药比较好。 小单子将一小盆黑褐色的东西捧到了我面前,味道倒是挺好闻的,是一股清香的干草味。 「这里面放了什么?」 小单子被问住了,他只管拿来,却不知道药方。 虞殊将干帕子浸到药汁里,捞出略微拧干后敷到了我的脸上。 他说,「圣上闻到的应该是干芦苇叶的味道。」 「你知道?」我好奇道。 「略知一二,」虞殊仔细地为我涂擦着,说,「以前在外边听说过,民间治风疹会用芦苇叶煮出来的药汤浸泡皮肤。」 我点了点头,看他那动作熟练的样子,又起了疑。 「你得过?」 「没有,」虞殊手上没停,问我,「圣上为何这样说?」 「因为孤见你似乎对这些很有了解,也很娴熟。」 他眉眼柔和,笑着说,「大抵是殊曾当过一段时间药童的缘故吧。」 我怕又说错话,让他不开心,便没接着这个话题再聊下去,只是问他,涂了这个之后,明天上朝之前脸上能不能恢復正常。 「不再接触香粉,应当是可以的,」虞殊道,「叫御膳房做些清淡的,用完再喝一次药,十成消掉八成没问题。」 「好。」 我既不想裹着面纱上朝,也不想叫朝臣们看笑话,闻言放心了许多。 但谁知,人长了嘴就爱议论,第二日还是起了流言。 【作者有话说】 晚安~ 人设图筹备中! 感谢在2024-01-07 00:00:08~2024-01-08 00:00: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神魂颠倒红痕遗 辰时三刻,小单子喊了退朝后,我有些睏倦地从龙椅上站起身,准备回御书房去。 官员们静立原地,等我离开。 路过丞相时,相爷手中的笏板一晃,低声说,「老臣有事想与圣上相商。」 「相爷随孤来吧。」 我不知道他要讲什么,但我恰好要与他聊聊南方大雪的事情,就邀相爷一块去了御书房。 路上,丞相问我,「圣上昨夜睡得不安稳?」 我忍着打呵欠的欲望,点了点头。 虽外用内服的药都用上了,但夜里不小心蹭到被子还是会感觉难受。那丝丝缕缕的痒意像拿着羽毛在身上扫一样,叫人烦乱,还不能抓。 好几回没控制住,半梦半醒间把手伸到了脸上,刚要挠一挠,就被虞殊握住手腕给拎回去了。 我迷迷煳煳地跟他抱怨,他就拿凉丝丝的衣袖给我捂一捂,在我指着说不舒服的地方轻轻吹气。 待我晨起要上早朝时,他才放心睡下。 可就算有他细心照看着,我睡得还是不大好,时断时续的,还噩梦连篇。 一会梦见丽妃拿着香粉朝我撒过来,我拿丝帕试图掩住鼻子,却被丝帕绞住了喉咙;一会又梦见虞殊站在大雪里生闷气,我跟他道歉却说错话,他转头就走,把我丢下了。 直到醒来,我的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能保持理智议事,已经很不容易了。 「歷朝歷代新帝即位后,稳权与皇嗣皆为首要,」丞相微垂着头,耸拉着眼看着地面,对我说,「但圣上如今尚未及弱冠之年,小选亦未开始,开枝散叶的事情,无需急于一时,还当以政务为重才是。」 我挑眉,朝臣不都催着我多往后宫走走,想快点听到宫妃有喜的消息吗? 怎么到了相爷这儿,特立独行似的,反而回过头来劝我要重视朝政了? 「孤自然明白,」我这话说得很有底气,「政务上的事情,孤一向放在首位,该批阅的摺子从未拖延过。」 丞相颔首,「圣上圣明,是老臣多虑了。」 入了书房,炭火烧得正旺,但屋里还是凉飕飕的。 为了通风散味,这儿的窗昨夜开了一晚上,所有可能沾上香粉气味的东西,全都撤掉换了新的过来。 化雪天,格外寒冷些,要把冻了一晚的屋子重新回暖,得多花些时间才行。 我由着小单子帮忙解下氅衣,伸手在炭盆上烤了烤,让相爷先坐下。 「南方落雪的事情,相爷可知道?」 丞相说,「老臣略有耳闻。」 我走到书案前,将理出来的那几本摺子递给他看,「孤觉得不对劲,相爷看看呢?」 丞相一本一本地翻过去,沉默片刻,道,「老臣不敢妄言。」 「先帝在时,也曾有一年冬日,江南落了大雪,连下半月,」他顿了顿,向来犀利的目光略微放空,注视着对面的窗景,「似乎……就在圣上出生的前一年。」 「那依相爷的意思?」我问他。 丞相合上摺子,「再观望些时日也不迟,江南的雪,积起来也化得快,不必太过忧虑。」 「孤知道了。」 第29页 事情说完,我让小单子送丞相出去,丞相却没走,反而朝我走近了几步。 「圣上,」他躬身行了半礼,「万事不可过量,年轻不可过耗,切记要保重身子呀。」 我疑惑且奇怪地望着相爷,心说,我哪里不保重,哪里不好好对自己了吗? 我自认过得挺养生的啊。 「多谢相爷提醒,孤定然牢记于心。」我不动声色地应道。 等丞相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后,我按捺不住好奇,问小单子,「孤今日看上去很疲倦、很虚弱吗?」 小单子认真打量了我半天,「没啊,圣上只是眼下有些青黑,其他的和平日里没什么区别呀。」 那还蛮怪的。 我在心里嘟囔着,没再纠结,拾起硃笔开始批今日的摺子。 那摺子日日堆得老高,今日的份不批完,留到明日就更来不及了,我只能每天兢兢业业地埋头伏案。 「圣上,太傅求见。」 相爷才刚走没多久,太傅又来了。 我惊讶老师怎么会突然进宫。他年纪大了,早就免了上朝了,一般有什么事,都是叫下面人来传信的,今日怎么回事,居然亲自来了。 「快请太傅进来。」我连忙搁笔起身。 太傅拄着一根红木老拐,慢慢悠悠地跨过门槛,被下人搀着走到了我面前。 「老臣见过圣上。」 我上前扶他,道,「太傅无须多礼,坐吧。」 「谢圣上赐座,」他在椅子上坐稳了,才不急不慢地开口,「老臣突然前来,可打扰到圣上了?」 「老师来,怎能算是打扰。」 太傅「唔」了一声,捋了捋鬍鬚,将来意说予我听,「过两日是老臣的七十大寿,特此前来,是想请圣上为老臣题一副字。」 我有些高兴,弯起了嘴角,「老师您从前不是说,孤写的字宛若脱缰的马、跳崖的猪吗,怎么现在又要孤题字了。」 「老臣说这话的时候,圣上才七岁,」太傅瞧着我,「圣上如今也七岁吗?」 他又在明里暗里说我长不大。 我也不恼,老师愿意让我写这个字,就是对我的肯定。得了肯定的我喜滋滋地让小单子去备纸,想好好展露一手。 「圣上,老臣今日来御书房的路上,听到了一些传闻,不知是真是假。」 「嗯?」我好奇,「什么传闻?」 「圣上被一平民男子迷得神魂颠倒,夜夜留宿殿内,独宠一人。」 这说的是虞殊? 「真的。」我承认,是这样没错。 太傅抬眼,又问,「那将珠宝饰物流水般送到他殿中也是真的?」 「真的吧?」这个我有点不确定,毕竟虽然送的挺多,但还没到流水那个程度。 「那么,」太傅道,「圣上沉迷美色,不顾仪表,留着红痕就去上朝,精神还略显萎靡,也是真的?」 「啊?」 我傻眼了,这话我怎么有点听不懂? 太傅又甩出重磅,「朝臣都猜测,圣上昨夜战况激烈,侍君磨人,恐是妖物成精呢。」 【作者有话说】 来咯,晚安! 感谢在2024-01-08 00:00:08~2024-01-09 00:0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12瓶;噜咪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耽于美色谣言传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我霎时间羞恼得通红了脸,视线左右漂移,都不敢与太傅对视了。 好啊,我说今日早朝,那些臣子一个两个都乖乖垂着头,谨言慎行的,当时我还纳闷呢,居然上朝还有心情不错的一天。 谁想得到啊,士官大夫瞧着为人皆是端方正经样,私底下编排起皇室话本,功力竟远超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张口就来,平地起高楼。 我本以为是整顿初有成效,难得谁都没有给我找事,还心中一喜。现在好了,我算是看明白了,这肃清朝堂的路还远着呢! 「老师,不是这样的,他们说的不对。」我大声反驳。 太傅抬手,止住了我的话,「圣上先听完老臣的转述,之后再作解释也不迟。」 我委委屈屈地住了嘴,立在一边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传闻还说,圣上昨日与那男子在御书房蜜里调油,却因房事不节,亏了身子,被缠到受不住而叫了太医来诊治。」 太傅用拐杖轻轻敲了敲地面,「这……可是真的?」 「假的假的。」我捂住了脸,开始怀疑自己平日里给朝臣留下的印象,是不是不太正面、不太健康了。 总之,就是很慌谬。 因为虚而叫太医?我才多少岁啊,这也太离谱了一点吧! 「哦?」太傅抚须笑了笑,「那哪些是真的呢?」 我咳了一声,将昨日发生的事情,包括瘾疹,全都讲给了老师听。 「孤才不是那种会被美色耽误的人,也绝不可能带着……带那种痕迹去上朝,」我说,「璃少御只是在照顾我,我们什么也没做。」 「原是如此。」 太傅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又瞥了我一眼。 不知怎的,在老师的目光中,我突然联想到了相爷对我说的话。脑内灵光乍现,原来相爷说的是这个意思,他也以为我不务正业,所以特地跟上提醒我来了。 第30页 「……」一时无言。 小单子把纸笔拿了过来,我原本兴致勃勃要展现笔锋的心情已经掉了大半,现在提起笔,只觉得手抖。 被气的。 太傅还在一边火上浇油,他说,「年轻火气旺也是正常的,圣上倒也不必过度拘着自己。什么都没做,如此便罢了,若是心有意而做不了,圣上可得早些请太医来瞧瞧才是。」 「老师,」我落笔没收住力,墨汁直接浸穿了纸面,「孤好得很。」 「那便好,圣上多保重。」太傅捋须,像是完全没在意到我情绪的起伏,平淡地说。 我感到很无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棉花安然无恙,出拳的气消不了半点。 幸好登基的是我。 我暗自诽腹,若废太子另立新帝,换了其他人来坐这个位子,没有十几年的师生情谊在前顶着,光凭太傅这张嘴,他就能把自己、连带着全家,乃至九族,都打包一併送下去几回。 「写好了。」我让小单子把题好的字举起来给老师看。 椿龄无尽,海屋添筹。 太傅目露赞赏,道,「圣上文武双全,这一手字也算是练成了,独居风骨。」 「老师谬赞。」 「老臣告退,」太傅慢悠悠地起身,对我说,「圣上若有闲暇,数日后可愿来府上一聚?」 我被夸了,心情好了些,笑道,「老师寿诞,孤自然会到场的。」 「那老臣便在家中候着了。」 太傅带着题字离开,我站在原地,敲了敲书案,吩咐道,「叫几个人去纠正一下谣言,孤倒要看看,谁还敢乱讲。」 「是。」宫人领命而去。 我在御书房呆了一天,一想到那些传闻脸上就臊得慌。 还好虞殊白天都在补觉,若他醒着,来见我,我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怎么去面对他。 我以为一整天的时间足够我用忙碌麻痹自己了,然而,我高估了自己的脸皮厚度。 天黑了,我还是很不好意思。 叫小单子去传膳后,他进来问我,「圣上今夜还是去清平殿吗?」 我下意识要点头,又勐然控制住了自己,尴尬地挠了挠手心,「不去了吧,避避嫌。」 「那可要小的去和璃少御说一声?」 虞殊夜夜问我第二日还去不去他那,若我冒冒然爽约,他定然会闷着气不高兴。 说,当然得说。 我想了一下,「这样,孤写个字条,你去带给璃少御。」 小单子「哎」了一声,静静在旁边候着了。 字条上没写多少内容,我不想让虞殊知道那些荒谬传闻,免得他多想,就只含煳地说我今日处理政务累了,不想走动,先不去他那了。 回看了一遍,我又在末尾加了一句,「明日视情况而定。」 万一明天还放不下脸呢?提前说一声总是好的,省得他念着,心里挂着事,难入眠。 小单子从我手中接过字条,又问了一遍,「圣上今日真的不去清平殿?」 「不去了,」我确定道,并嘱咐了他一句,「跟璃少御形容一下孤今日的忙碌,适当夸大些,可懂?」 小单子点点头,「懂得懂得。」 「去吧,不许看字条里的内容。」 「小的怎敢。」 我听着他碎步跑出去,嘆了口气,将晚膳用了。 既无睡意,便也不想那么早去偏殿洗漱歇着了,我继续呆在御书房办公,看看最近矿产与屯粮的情况。 等我喝完药,小单子才匆匆赶回来。 「圣上,」他从屏风后头转进来,「要不要听个曲,解解闷?」 也行。 我心中正好不大畅快,听个曲子梳理一下情绪倒也不错。 于是我採纳了他的提议,叫他去乐府叫人来。 但没过片刻,门就又开了。 「闵言又帮你去找了?」我说。 小单子没吱声,我诧异地抬头,竟直直撞入了虞殊深邃的眼眸中。 「你……你怎么?」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了。 异样的情绪瞬间席捲而来,我凝视着他俊美的容颜,心肝都在颤动。 「圣上为何骤然冷落殊?」他面露脆弱之色,忧郁道,「是殊昨夜哪里伺候得不好,让圣上不高兴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跟老师去社区义诊,来不及更新,提前请个假~ 周四正常更新! 感谢在2024-01-09 00:00:03~2024-01-10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851662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心虚隐瞒别扭意 「孤何曾有过冷落的意思,」我连忙否认,「只是今日觉得疲累,懒得走动罢了。」 「只是如此?」 「……是。」 说话的底气有些不足,毕竟,我心里虚啊! 他盯着我,问我,我还不能把视线移开。虞殊那样直觉敏锐的人,我一侧目他估计就能猜对个十七八。 我只能故作镇定地和他对望,望得我的双眼都快要不聚焦了,虞殊才默默垂下了眼睫。 他的眉目间写满了愁绪,整个人的气压很低,「圣上想要做什么、去哪里、见谁、和谁呆在一块……都是圣上的自由,是殊多嘴越界了。圣上若不愿见殊,只需直说便是,不必委婉相提。殊,都懂的。」 第31页 他想到什么了? 我反思了一下字条,又反思了一下方才短暂的对话,属实摸不着头脑。 大概是见我不说话就当自己说中了,虞殊落寞地往地上一跪,柔顺的髮丝垂落,阴影遮了大半张脸,「圣上早些休息,殊告退。」 我急了,「这是做什么,孤没赶你走。」 扶着书案转出来,我快步走到了他面前。 真是难为我这个半瘸子了,扭伤还没好透呢,慌忙间落地没控制好力气,一脚跺下去,刺痛直接沿着经络上达颠顶,给我疼得龇牙咧嘴,登时打了个激灵。 还好虞殊低着头,没看到我的窘迫样。 我弯下腰扶他,「你起来。」 「殊告辞。」 「起来。」 他仍旧跪着,说要走。 我气结,发狠道,「孤不许你走,要是,要是你今日敢出这个门,孤以后就再也不来见你了!」 「圣上,」他的声音很轻,很温柔,却轻飘飘地无端往我心里插了一刀,「不见便不见吧。」 「你……」 我喉间一梗,伸手捏住了他的下颌,强迫他抬起脸来。 虞殊密而长的睫毛在烛光下微微颤动,面庞光洁似玉,他抿着唇无声传达着闹别扭的情绪,就是不看我。 对着他这副模样,我感到很无力。 腿上的痛一阵比一阵明显,我站不住了,便干脆松手在他面前坐了下来,转而紧紧攥住了他的腕子。 「圣上这是何意?」 我注视着地毯上的繁复花纹,嘟囔道,「你爱见不见,孤不要你走,孤就要见你。」 「若殊执意告辞呢?」 「那就叫人把你绑在孤的榻上。」 虞殊的嘴角绽开一丝笑颜,但他拢袖敛眉,依然委屈巴巴地质问我,「可圣上让人带的话……难道不是要冷落殊吗?」 我反问他,「孤写的哪一句包含了『冷落』二字?」 「今日不欲来,明日视情况而定。」 「这是在与你说明,免得你等着等失落了呀。」我不解道,丝毫没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虞殊无奈摇头,「圣上,殊与您生思慕,贪柔情,您落笔却如批阅公文,字句都透着拒人千里的冷硬。」 这样吗? 我茫然地在心里把这句话念了两遍,换位思考,好像是有点公事公办的意味在里面,听起来不怎么舒服。 「那孤该怎样说?」我虚心请教。 虞殊抬眸瞅着我,眼底涌动着复杂的情感,「圣上是想要殊教您,如何委婉地告诉殊,您不想来清平殿吗?」 「对……不,不对。」 我意识到这是个坑,连忙改口,心中一阵惊悸后怕。才刚哄好一点,差点又要把人给气跑了。 「不说了,反正你不许走。」我决定耍赖,把这一页翻过去。 「好,」虞殊将我的手握住了,十指相扣,「那事务繁忙的圣上,可还要去乐府叫人来弹奏,听曲放松?」 我连忙摇头,「不了不了。」 有他在这儿陪着我,比听什么欢快曲子都要来得愉悦。 皇帝与侍君一直坐在地上像什么样子,虞殊要扶我起身,我攀着他的胳膊努力尝试了两次,但单腿不太好发力,歪歪扭扭的就是撑不起来。 他察觉到异样,问我,「圣上的伤处又疼了?」 我扯着嘴角笑了笑,没说是刚刚牵扯到的,只「嗯」了一声作回答。 虞殊用指腹摩挲了一下我的脸颊,我莫名体会到了他的心绪,他在心疼我,还有点内疚。 我正仔细瞧着他的神情想琢磨琢磨,他就一言不发地将我抱了起来,走到案前,温柔地将我放到了榻上。 「殊为圣上检查一下。」 我点头,刚好我也想看看怎么能这么疼,是不是又肿了。 他半跪在我身前,动作很轻,为我脱下了长靴与白袜。 太医开的膏药最长只能敷三个时辰,清洗后下一次再敷的话,中间要隔开六个时辰。今晨上朝前敷了,洗掉之后便没再用布条缠着了。 虞殊抚过脚踝的皮肤,背着光,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到他紧紧抿在一起的唇角,和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条,「圣上,殊替您揉揉。」 「不打紧的,」我说,「又没肿。」 白皮就是这个不好,一有淤青就显得格外唬人。其实伤已经好很多了,只是看起来依旧严重而已。跟我以前在大漠受过的刀剑伤相比,这点磕碰真不算什么。 「揉一揉好得快。」他说。 那便揉吧。 这揉起来活血化瘀是真疼吶,我背在身后的手背上青筋都爆起来了,努力忍着才没吱声。 「圣上,今夜便早些歇息吧,别再操劳了。」 我胡乱应了两声,脑门上直冒冷汗。 要不是他真心为我好,就这折磨的样子,轮谁都得怀疑一句,他是不是在藉机报復。 等虞殊揉完,我竟有种死里逃生的庆幸,这还批什么摺子,赶紧让我去躺会才是正道。 「殊抱您去偏殿吧?」虞殊关切地望着我,问道。 我不想说话,只朝他伸出了胳膊,反正他知道我的意思。 御书房的门外,记起居册的太监正和小单子站在一块候着。今夜我没明说要谁伺候,起居册还不能直接写,他们在等我下传唤。 第32页 跨过门槛时,虞殊抱着我朝他们望了一眼,突然笑了笑,意味不明。 我问他笑什么,他也不说。 只听到身后,小单子小声在与人说,「今夜还是写璃少御的名儿。」 哦,我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来啦!感谢在2024-01-10 00:00:00~2024-01-11 23:00: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内庭烦心糕点偿 不入流的谣传在我的介入制止下,终究还是消失了。 经伤痛这么一打岔,虞殊也来不及分出心神去深入探究我心虚的点,我误打误撞得以瞒了个严严实实,没让那些话传到他的耳中。 我松了口气。 不过,也没松彻底。 因为翌日下了朝,内庭主管太监孟公公就来求见了。 内庭掌内务,它的管理范畴囊括了后宫大小诸事,而现任主管孟公公呢,则是我父皇生前身边最得力的人,也是小单子的师父。 更是我母妃的恩人。 故而他来求见,无论为的是什么,我都得先望着人情再说话。 「拜见圣上。」 孟公公久侍御前,虽已年迈了许多,但一见我,那跪下行礼的动作依旧丝滑利落,得了我的允才躬身起来。 各项礼节都手拿把掐,丝毫挑不出错来。 「公公来见孤,所为何事?」 我习惯了这样称唿他。 从前来御书房找父皇,有时父皇正会见朝臣,我就得在外头站着等一会。 孟公公只要候在那,见了我,就会过来陪我说说话,逗我开心。他像皇祖母一样,让我感受到了慈爱。 「圣上,前朝的德妃娘娘,您可还记得?」 德妃,我在脑海中搜寻了一圈,想起来了。 那位是在我八岁那年到宫里来的,听母妃说,父皇有一阵对她极为迷恋,有事没事就召她到跟前伺候,不过后来,好像就没什么消息了。 我不知孟公公提起她有什么用意,疑惑地问,「是父皇给您託梦了吗,要给德妃娘娘供香?」 孟公公摇头,「非也。」 「那为何提起她来?」我不明白。 「先帝曾盛宠德妃,德妃无儿无女,却一月之内被连进了三次位份,招得六宫不满。圣上当时年纪尚小,大抵不知道后续,」孟公公意有所指,「某夜,德妃误食毒物暴毙宫中,先帝大怒。经查,原是与德妃同住一殿的齐美人心中生妒,买通了试毒太监动了手脚,害死了这位宠妃。」 我悟出了点味道,但并没有被这故事震住,甚至觉得他想得有点多了。 「父皇的后宫庞大,自然会有自己不得面圣而眼红宠妃的人在,许是觉得人多方便浑水摸鱼,壮了胆子,便会头脑一热而下手害人。」 孟公公又摇头,「圣上,这与人多不多并无直接联繫。人心是一样的,妒忌到了一定的程度,自然生变。」 我拿指尖点着桌面,烦躁感开始升腾。 「那依公公的意思,孤今夜应当去谁的宫里走走?」 「圣上,月中了。」 后宫人少,我又不爱翻牌叫人那一套,内庭就按月初、月中、月末这么给宫妃们排了序。 月中是……郑嫔。 「孤知道了。」 我蹙着眉,心中只余三个字在不停地晃啊晃——真麻烦。 「还有一事,圣上,贵妃娘娘问您,璃少御御前侍奉有功,需不需要往上抬一抬位份?」 他方才还提起了德妃一月三升的事情,现下又问要不要升虞殊的位份,我颇为头大。还问什么啊,这不是明摆着让我别升吗? 罢了,不升就不升吧。 我往软枕上一靠,心说,反正升了最多也只能跳着升到君位,等彻底把控了朝政之后,我就能从根源解决麻烦,直接撵散后宫,把虞殊封为君后了。 我掩住荡漾期待的心神,告诉孟公公,不抬。 孟公公不知道我的那些谋划,只当是我听话,面上显露了些欣慰,道,「圣上英明。」 他退下了。 我把一众宫人都挥退了,独自闷在房中思索,该如何跟虞殊讲这件事。 门外,小单子跟着他师父出来,压低声音问,「师父为何不让圣上去贵妃处,而是按排序,去郑嫔处?」 照理说,贵妃眼下是这后宫里位份最高的人,还掌着代理六宫的大权,应当先给她面子才对。 孟公公瞥着小徒弟,嘆了口气,将他拉到一边,道,「你还是太年轻,看不透。贵妃对圣上毫无情谊,圣上对贵妃也只有敬重,若是将圣上推去贵妃宫里,那便是两边都不讨好了。」 小单子迷煳道,「师父如何知道贵妃对圣上无意的,这后宫里的妃嫔,不都是圣上的人吗,若无意,为何要入宫来?」 「前朝后宫紧密相连,丞相只有这一个年龄合适的嫡女,你说贵妃如何能不入宫?」 孟公公小声说,「你不在内庭不知道,贵妃为了不让皇帝去她那儿,出了这个数。」 他伸手比了个手势。 「她叫咱们都仔细着点,若是圣上兴起要去,就替她找些藉口搪塞过去,或者将别人推过去。」 第33页 小单子似懂非懂,「那下回我是不是也得注意着点?」 「知道了便注意着吧,机灵点。」孟公公叮嘱道。 「哎好。」 小单子把师父送了出去,一扭头就看到了刚下轿辇的璃少御。 「小的给璃少御请安,」他连忙行礼,道,「璃少御,圣上在里头处理政务呢。」 对这位从前的太侍君,现在的宠侍璃少御,小单子每次见他,都有点想沖他跪一跪的冲动。 说不上来是为什么,总之这璃少御周身的气质,几乎和圣上一般压人,矜贵得很。 虞殊手上捧着个精巧的小食盒,沖他客气地打了声招唿,「御书房内可有其他人在?」 「没有没有,」小单子道,「只有圣上一人。」 「多谢。」 虞殊微微颔首,拾级而上,由着小单子为他开门,而后长腿一迈,跨过门槛径直走入屋内。 他的脚步声很轻,和别人都不一样。大概是习武的原因,走起路来跟猫一样悄悄的。 但我耳朵尖,听到开门声,再一分辨,就知道来的人是他。 我把心里刚想好的託词仔细琢磨了两遍,指尖攥进了手心,依然没胆量上来就开口。 还是等会找机会说吧。 我有点怂。 「圣上,殊来送点心。」他带着食盒,走到了我身边。 我好奇地嗅了嗅,没问到香味,不知道他带的什么,便问道,「里头装得何物?」 他在我身侧坐下,将盒盖打开,捻起一枚糕点递到我的唇边,「绿豆糕。圣上发过了疹子,吃些凉性的东西有助于清热祛火。」 「好吃。」我咬了一口,弯起了眉眼。 他将剩下半块自己吃了,「殊第一次尝试,圣上喜欢就好。」 【作者有话说】 晚安! 感谢在2024-01-11 23:00:51~2024-01-12 23:30: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12瓶;柒月殇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吻浅情深诉欢心 我讶然,「这是你亲手做的?」 「嗯。」虞殊浅笑着,又往我唇边递了一块。 我就着他的手,将玲珑小巧的糕点整个衔走了。生怕他再做出叫我脸红心跳的举动来。 「你也用些。」我说。 「殊已经尝过了,这些都是为圣上准备的。」 细腻绵软的糕体一抿即化,唇齿间溢满了绿豆醇香,清甜而不显腻味。 我不禁心生赞嘆,他怎么什么都能做好。 「做这东西可费时?」我问他,「孤去上朝要早起,你何必也跟着这么早起来,不多睡一会。」 「圣上不在身侧,殊睡不安稳。将绿豆炒出沙的过程虽漫长,但一想到是给圣上做的点心,殊就算费再多功夫,那也是值得的。」 他张口随意说一句,落在我的耳中就成了情话。 我垂眸,耳廓泛红,「冬日天亮得晚,你在暗处视物不便,老太医也说了,要你少用眼多休息。你的心意孤明白,日后这些事,还是让下面的人去做吧。」 「好。」 提起他的眼疾,我想起一事来。 「先前太医要找的药材,可找到了?」 虞殊说没有,「药材生在南方湿热处,太医已经画了图派弟子去寻了,但路途遥远又受冰雪影响,还需等些时日才行。」 原本我是想叫绣衣去找的,他们武艺高强,脚程快。但绣衣这么多人,竟一个也不通药理。无法,便只能多等等了。 「殊眼拙,但方才似乎在殿外看见了孟公公的身影。」 话题突然转变,我没做好心理准备,听到「孟公公」这三个字就骤然紧张了起来。 他注意到了。 「若没记错的话,孟公公如今是在内庭当差的吧,内庭……」虞殊望着我,拉长了语气,将我面上细微的神色改变全都看入了眼底,「咦,圣上的鬓间怎么起了汗,是炭火烧的太热了吗?」 正甜蜜着呢,他就冷不丁往我头上浇了盆冷水,让我不得不直面险峻的问题。 我略显慌忙地伸手抹了抹,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你,」我扭头,虞殊嘴角挂着抹玩味的笑意,显然方才是在逗我,「你胆子不小,竟敢诈孤。」 他朝我凑近了些,用指腹抹去了我嘴角上沾着的糕点碎屑,「殊知错了,任凭圣上处置。」 我轻咳一声,「处置倒不必,孤有点事想和你商量商量。」 「圣上请讲。」 深思熟虑之后,我决定先放个提前预告做缓冲。 「先说好,」我真诚地望着他,想让他信我,「这并非孤自己的意愿。」 虞殊眉梢微挑,「圣上但说无妨,殊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孤今晚得去一趟郑嫔那儿,不能同你呆在一块了。」 我一边说,一边瞄着他的表情,眼睁睁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然后,消失了。 不知怎的,我突然很想打个寒战。 「必须去吗?」他的声音低沉,和平日有些不太一样。 我点点头,把孟公公用德妃的故事来暗示我这件事告诉了他,并深入解释了一下,我的迫不得已。 第34页 虞殊抚上了我的脸颊,定定地看了我一眼,「那便去吧。」 我无端从那双幽深的眼眸中探寻到了几分恨意,还有自责与失落。 他在恨什么? 虞殊虽是个大醋缸子,会不满会醋意大发,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大可能单单因此就生出恨来。 是郑氏与虞氏曾有过节? 可先前送梨汤时,也没见他有这副模样呀。 难道郑嫔最近惹虞殊不高兴了? 我心中盘算着,歪了歪头朝他的掌心贴过去,试图用一些温暖的小动作去安抚他,「孤就去走个场面,不做什么。」 「圣上无需与殊说这些。」他垂下眼帘,将一切心绪尽数遮掩。 我抓住了他的手,「要说的。」 「那是圣上的自由。」 「那不是,」我反驳道,「能与你日日相伴才叫自由。」 虞殊无声地笑了,「圣上心中有殊便好。」 他的状态不大对,我担心他觉得我是在哄他玩,心里一急,就拉着他的手放到了我的心口上。 「你听,」我说,「孤一见你,这里就跳得特别快。」 「所以?」 「孤见你欢喜,心悦于你。」我脸都要烫熟了,但还是努力咬字清晰,好叫他听明白。 虞殊面上的笑容终于凝实了些,他问我,「这算是圣上给殊的一句准话吗?」 「算。」 我话音刚落,他突然凑近,空着的那只手强势地托着我的后颈,把我往他那里压过去。 还没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轻柔地吻就落在了我的唇上。 仅仅碰了碰,一触即分。 他松开了我。 我当场呆愣住了,继脑袋空白了一瞬之后,就开始疯狂炸烟火。 「殊思慕圣上许久了,情难自禁,圣上勿怪……」他在我耳侧轻嘆,将我紧紧搂入怀中,言语间带着夙愿得偿的满足。 浆煳一样的思绪没转过来,我茫然问他,「孤与你在冷宫相遇,尚不足一月,这『许久』二字,是从何说来的?」 「圣上不记得了,」他说,「没关系,殊记得就好。」 我欲要问,他却松开了我,说该回去了。 「圣上政务繁忙,殊不多叨扰。」 这人怎么亲了我还说话说一半就要跑。 我想把他留下,外头又不赶巧来了通传,我只好放人离开。 瞧着桌上虞殊给我的那一小盒绿豆糕,我脸上就忍不住带了笑,脑海里都是那亲密相贴时柔软的触感。 进来议事的大臣觉得我是遇到了什么喜事,连忙讨巧恭贺。 我心里高兴,听好话更是觉得顺耳,召来小单子就吩咐他给大臣包点红枣百合。 大臣捧着东西离开时,诧异地问小单子,「单公公,圣上今日纳了新妃?」 不然送这新婚时人家铺撒在床上的东西做甚? 小单子摇头,「圣上许是心血来潮吧,您收着便是了。」 大臣揣着疑惑离去了。 …… 当夜,我按着安排去了郑嫔那里。 过去的时候,特地叫抬轿的宫人们走了能经过清平殿的路线。 虞殊真是好手段,白日里那点到为止的一下,让我的心间时时刻刻都在挂念着他,痒得厉害。 我侧目望向里头亮着的明光,指尖微动,陡然生出了个好主意来。 【作者有话说】 好,亲了!重大突破(bushi) 本来想更三千,突然码困了,明天一定~qaq 感谢在2024-01-12 23:30:08~2024-01-13 23:00: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假戏真做夜爬床 「妾拜见圣上。」郑嫔知道我要去,早就在宫门口翘首候着了。 我脸上扬起恰到好处的微笑,让她平身。 殿中已经备好了丰盛的餐食,边上还候着两位衣着艷丽的舞女。这可不是普通用一顿饭的架势。 「爱妃这是何意?」我问她。 郑嫔掩唇一笑,「圣上难得来一回毓桐殿,自然得隆重些。」 我敛目不语,只点了点头,没发表任何意见。 随她在桌前坐下后,我下意识去拿筷子,但摸了个空。郑嫔备了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却唯独没把餐具准备齐全。 「圣上,赏了舞再用膳吧。」 「好。」 压根没有说不好的机会,没筷子。 随侍的宫女为我二人端来了漆金的小酒杯,里头是斟满的澄澈透亮的酒液。 郑嫔端起杯子向我敬酒,这似乎是个告诉舞女们可以开始了的讯号,因为下一刻,乐声骤起,衣袂翩飞。 我抿了一口酒水,面上不动声色,内心五味杂陈。 空腹灌酒,饭菜只给看不给吃,郑嫔是生怕我不醉啊。 「璃少御说,上次的梨汤圣上您不大喜欢,下回妾给您煮别的,好不好?」 「不必,」我淡然拒绝,「孤不爱吃甜食。」 郑嫔也不气馁,又向我举杯,道:「前几日丽妃姐姐的事情,妾也有所耳闻。姐姐心地纯善,只是性子急了些,一时心切,并非有意要伤圣上的。」 「你要为她求情?」我把玩着酒杯,问。 第35页 「妾不敢,」郑嫔道,「不瞒圣上,妾与丽妃姐姐素来要好。姐姐走岔路做了错事,妾只是想替她向圣上认个错,恳请圣上念在旧情的份上……」 我不欲多听,「此事日后不必再提,过去便过去了。」 「是,是。」她连声应道。 一曲舞毕,郑嫔使了个眼色,舞女们便走上前来为我斟酒。 「圣上,」郑嫔笑意盈盈地为我介绍,「这二人是妾从府里带入宫的丫鬟,名唤春水、夏莹。」 语毕,她又让两人向我行礼。 郑嫔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宫妃身边的丫鬟,姿色上乘又有一技之长的,几乎都会成为她们手中的棋子。或为了取宠,或为了牵制。 主僕一心,在这宫里多一个人上位,就能连带双赢,获得更多的机遇。 小选在即,工部的安排尚未确定,她担心的事情很好猜。 一旦新人入宫,本就不受宠的旧人便更加失色了。位分高的尚且好说,内庭不管怎样都会给她们几分薄面。 但,郑嫔,她的位份还不够高。 可我心里存着别的事,本就不想在这儿多耗费时间,更别提顺她的意做戏了。 在虞殊面前,我保证了就走个过场,不做什么的。若来了毓桐殿一趟,宫里又添了新人,那我日后还进得去清平殿吗? 「孤没有心思。」 郑嫔笑脸一僵,试图圆说,「圣上,方才的舞,不美吗?」 我没有接话,掩袖饮酒。 「圣上……」 「阿嚏。」我侧过头,连打了数个喷嚏。 手中的酒杯晃动,酒液泼在了我的衣襟上,湿了一块。 郑嫔慌了,赶紧站起身拿出帕子,要为我擦一擦,被我一侧身避开了。 小单子听见动静快步进来,看我的模样和当时在御书房闻了香粉类似,惊慌道,「圣上,小的去传太医。」 我跌跌撞撞站起来,止住了他向外跑的动作,让他搀我出去。 「咳咳,」我捂住鼻端,一边咳嗽一边闷声说,「这儿有,咳,香粉味。」 郑嫔与丽妃走得近,宫里自然有丽妃送的东西。她惊疑不定,不知道是哪样物什致使我犯了病,一时间,立在原地动都不敢动。 这便乘了我的意。 「回去,」我说,「让太医到偏殿来。」 小单子应声,一路扶我上了轿辇,吩咐扛轿的快些走。 毓桐殿里,在场的所有人都跪下了,郑嫔颤声恭送我离开。 待明黄色消失在视线中,她脱力地坐倒在地上,指尖几乎要把丝帕扯出洞来。 她咬牙道,「我的好姐姐啊……枉我为你说话,你却坏了我的好事。」 「将丽妃送的东西全都清出去!」 夜色里,我悄悄将指尖夹着的髮丝丢了出去,让它随风飘散在了重重红墙之后。 那日与虞殊去红妆园赏梅花,他说他听到了郑嫔的声音。我们出来时,我又闻到了香粉的味道。 在清平殿外,我灵光一现,想到了这一茬。虽不知二人关系如何,但她俩总该有交集,可以利用一下。 谁曾想天助我也,郑嫔自己提起了丽妃,还说平素就关系好。 我靠在轿辇上,勾起了嘴角。 大家都没有真心,你同我演戏谋利,我自然也能以作戏来回敬你。 …… 偏殿烛火通明。 我坐在榻上,举着铜镜看着里面的自己,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不是,等会,我怎么真的起疹子了?! 「圣上饮酒了?」老太医搭着脉,双眼微微眯起。 「对,」我疑惑,「难道不能饮酒吗?」 老太医嘆了口气,「忌酒,忌食辛辣刺激之品。」 我的膳食一直是由御膳房调配好的,没在意过这些,登时懊恼蹙眉,失策了。 不过还好,喝的不多。 吃了点素净的饭菜垫垫肚子后,我闷头灌了一碗药汤,沐浴完,把外用的药水也涂上了。 小单子战战兢兢进来,问我想怎么处置郑嫔。 我本来不想罚她什么,毕竟一开始只是我想作戏而已。但想到她不给筷子就灌酒的举动,还有颈间发痒的疹子,我又觉得不能委屈了自己。 「禁足十日,罚一月俸禄。」 「那,」小单子欲言又止,「内庭那边,圣上……」 劝我去郑嫔那儿的人是孟公公。我去了,犯病了,小单子这是在担心他师父会不会受到波及呢。 我摆摆手,「这次便罢了,日后少干涉孤的行踪。」 「是,圣上。」小太监唯唯诺诺地退下了。 屋里的灯熄了。 我睡了吗? 显然没有。 雕饰华丽的窗扇被我轻轻推开了一道缝隙,绣衣警觉地朝这边瞥了过来,一见是我,又都默不作声地把头拧回去了。 我踏上旁边的矮柜,利落翻身,从半开的窗间滑了出去,顺手揣了一件狐裘和一根从架子上卸下来的木棍。 腿伤不方便,走路实属麻烦。 我回身关好窗,拄着简易拐杖,在绣衣们无言以对的目光中,一脚深一脚浅地飞快熘走了。 什么时候能废掉起居册,让虞殊直接搬来跟我睡就好了。 我在月色下艰难但矫健地行进,把前朝曾惹我不高兴的人名全翻了出来,在心里默默谴责了一遍,并谋划着名我的大计。 第36页 「吱呀——」 提气借力,我纵身一跃翻过了宫墙,打开了清平殿主殿屋后的窗户,故技重施,熘了进去。 我不在时,虞殊总是很早就歇息了,他活得很规律。 熟门熟路地一路摸黑走到床前,我拨开垂落的床幔,闻到了让人心安的草木香。 我的唿吸跟着他的频率逐渐放慢了。 丢掉狐裘悄悄爬上床,掀开被子把自己埋进去的时候,我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是奇怪。 话本里的人都是去爬皇帝的床的,为何到我这儿,我这个做皇帝,反而总在爬虞殊的床呢。 「圣上很高兴?」他的语气里半分不见睡意。 我蹭到他身边,「你没睡?」 「没有,孤枕难入眠。」 「那为何躺着?」我说,「孤方才进来,你也没吱声。」 他的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哪个垂钓者会在鱼儿将要上钩时动饵料?」 「不一样,」我贴近他,「你就是动了,孤也不会跑的。」 虞殊低声说,「圣上怎么没在毓桐殿带着,跑到殊这儿来了?」 「有人在等孤上钩,孤怎能不来。」 「殊不在等。」 我伸手勾住了他顺滑的髮丝,「骗人,孤看穿了,御书房里你是故意的。」 他转移话题,「圣上身上都是脂粉味。」 「哪有,」我拎着衣领闻了闻,明明只有淡淡的药味,「你又醋了。」 虞殊不吭声,搂住了我。 「父皇后宫三千佳丽,你也如此天天吃飞醋的话……」他这样,让我有种看小孩子撒娇的好玩感,忍不住要逗他,「那岂不是天天都在醋缸里泡着?」 「圣上,阿于是不识得先帝的。」 行吧,避而不谈就避而不谈吧,我拿他有什么办法。 「你既不高兴,为何还要说让我去?」 「殊不想让圣上难做。」他说。 「日后不会了。」我有些高兴地跟他讲今天的意外之喜,虽然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但起码内庭会消停一段时间。 虞殊的注意点却在其他地方。 他伸手轻柔地抚上了我的颈子,担忧道,「圣上又发疹子了?」 「已经用过药了。」我安抚他,让他放心。 「应该由殊来御书房见圣上的,」他的语气里满是内疚,温热的掌心贴上我的后颈,轻轻揉捏,「殊做错了。」 我摇摇头,将指尖的髮丝缠绕得更紧了些,心说这有什么的。 「若孤不来,你便一直这么等着吗?」 「也不是。」 我好奇他会做什么,但无论怎么问,他都不吭声了。 「早些休息吧,圣上。」他说。 「孤跑了那么长的路,就只有『休息』二字吗?」我故作不满。 虞殊笑了笑,「那圣上欲意为何?」 还能为何? 「吻我。」 【作者有话说】 名句:「不爱吃甜食」,「殊不在等」 晚安! 感谢在2024-01-13 23:00:02~2024-01-14 23:30: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7瓶;柒月殇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深情缱绻难诉尽 话刚说出口,我就感觉自己开始冒烟了。 这样直白的文字实在叫人不好意思。 虞殊也有些诧异,没想到我会直截了当地向他索吻,愣怔片刻,才含着笑应声道,「遵旨。」 微凉的指腹擦过我的唇,他看不见,便摸索着寻找位置。我任由他动作,在他俯身靠近时悄悄仰了仰头作迎合。 鼻尖相触,唇齿相依。 我的唿吸乱了,他也是。 漆黑的环境中,视觉暂败下风,其余感官被无限放大。湿润而清浅的热意瞬间侵袭燎原,初尝辄止,復又厮磨揉捻。 旖旎的氛围在帐内铺散,一切都叫人脸红心跳。 只是…… 他为何紧闭城门,不让我入关? 我不满于现状,率先出击,舌尖轻挑破开了他的防守,去追逐更勐烈的潮涌。 虞殊在回应我,但难掩生涩。恍惚间,我竟有种在欺负一张白纸的错觉。 纠缠暂止,我伸手揽住他结实的肩膀,一跨身借着巧劲把他压倒在了床上。 「你,」气息不稳,我稍作平復,附在他耳边问道,「没做过这种事吗?」 虞殊的胸腔起伏,声音低哑,「没有。」 我心中冒出了些疑问,但这会说出来好像不大合适,便撑在他身上坐直了些。 「哎——」 修长的指尖沿着嵴骨向上,他按着我的后颈颇为强势地将我带回原位。我被拽倒了,手臂曲起,隔在我与他之间。 虞殊似乎特别喜欢做这个动作,他已经按了我好几回了。 活像借着夜色成了精的妖魅一般,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朝我抛着钩子,仿佛是要揪我共沦落,「殊不会,但圣上精通于此。圣上,殊恳请赐教。」 我挑眉,欣然接受了他的邀请。 神智在草木香气中逐渐趋向迷离,寂静中,我与他的舌尖依偎共舞,星星点点的酥麻意味遍身充盈。这一刻我们只有彼此,无形的羁绊在灵魂深处落下烙印。 第37页 爱意升腾,深情缱倦难诉尽。 良久后,他松开了我。 「圣上,」虞殊的语调和平日没什么两样,但里头情动的意味十分明显,只是他克制住了,「明日还要上朝。」 我喘息着,伏在他颈间缓了缓,「孤知道。」 知道和忍得住是两回事。 就是天有点太冷了,虽然屋里燃了炭火,但我也不想弄脏衣服下床去换。于是,我只好默默地翻身滚到了床外侧,开始躺平放空。 过了一会,柔软的被褥下伸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准确地将我牵住了。 「圣上的教诲,殊铭记于心。」 我攥紧了些,红着脸盯着无边的黑暗,羞得愣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从哪学的,怎么尽往我不好意思的点上踩。 热意源源不断地从掌心传递而来,叫人很安心。我侧身将额头抵上了他的胳膊,一室静谧,睡意漫捲。 不知不觉间,便落入了梦里。 …… 没了内庭的干涉,我与虞殊便呆在一块,过了几天粘煳日子。 当然,该处理的政务也没有落下。 有他陪着,无论做什么都很是快意,效率高了不少。 很快,太傅大寿的日子就到了。 是日下了朝,我回宫换上私服,登上叫人提前备好的马车,就直奔老师的府邸去了。 虞殊与我同行。 进门前,我担心他人生地不熟,会感到拘束,还特意与他讲了些关于太傅的事情,描述了一下太傅的性格。 他听得很认真。 结果到地下了车,简单交谈两句下来,我发现他与太傅之间很是熟稔。 有些奇怪。 但我转念一想,太傅知道虞氏的事情,以前说不定和虞殊见过面,若是这般,那逻辑倒是能串通上的。 「圣上,璃少御,请。」太傅迎我们进去。 我拉着虞殊的手,跟着老师进了屋内,一抬眼就看到了墙上挂着的我的笔墨。 「原先那幅山水画呢?」我问道。 这块地方之前许多年一直被山水画占着,陡然换了题字,我瞧着倒有些不习惯了。 「收着了,」太傅抚须,道,「等一个有缘人来取走它。」 看来是有主之物。 我原先还想问老师讨要过来,因为那幅画意境斐然,作画的人定然技艺了得。只站在画前便能让人觉得身临其境、心旷神怡,妙极了,我看着就很喜欢。 眼下时间尚早,宴席也没摆起来。大厅里的椅子被撤走了,无处可坐,我问虞殊要不要去逛逛,虞殊没什么意见,他听我的。于是,我就把他带去了老师养鱼的池子边。 红尾锦鲤被餵得膘肥体壮,我抓了一小把鱼食在手里,它们仿佛能闻着味似的,不一会就纷纷而来,挤在我的面前,巴巴地看着我,翕动着嘴等着投餵。 「吃太胖了都没有美感了。」我忍不住吐槽。 虞殊轻笑一声,「可圣上餵食的动作半点不慢。」 「它们问孤要,孤不忍心不给。」 「这鱼能胖起来,大半的功劳可都得算圣上的,」旁边突然冒出了个人来,「原先它们身材匀称,在这池中翩然游动起来煞是好看,但圣上那日心情不爽快,非说鱼太瘦了,要叫人把餵食的量提上去。」 「后来,这鱼就成了这副模样了。」 我不记得有此事,疑惑道,「孤有说过吗?」 来人笑而不语,岔开话题躬身行礼,道,「臣容喻,拜见圣上、璃少御。」 容喻,太傅的亲子,目前在翰林院就职。若我未来立了太子,他便会是下一任太傅。 「免礼。」 我把手中的鱼粮全撒了下去,拍掉手上的碎屑,与他随意说了几句叙旧的话。 「闲来无事,圣上与璃少御可要去藏书阁转转?」容喻问,「父亲近日新收到了几本古籍,听闻都是孤本,很是稀罕,连我都不给碰。」 又来了。 这话我可听过不少回。 我面上八风不动,对他亲切地笑了笑,其实私下暗自诽腹,他还真是把我当好用的幌子了,从前是,现在还想借着我的名头去翻书。 「长子不必去前面接待客人吗?」 「父亲没有请多少人,」容喻笑得良善,「何况,您二位是这府上的贵客,父亲特地叫我来陪着。」 我无奈,「那便去吧。」 依稀记得老师的藏书阁里有几本不错的文集,正好带虞殊去看看,若他喜欢,就问老师要了带回宫去。 【作者有话说】 只是亲吻,没别的,就脖子以上!(求生欲旺盛) 晚安我滴宝儿们~ 感谢在2024-01-14 23:30:05~2024-01-15 23:3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谜云难解旧情诗 不曾想,就在我们到藏书阁后没多久,太傅也过来了。 容喻脸上露出了尴尬的微笑,手中捧着孤本,当场被他爹人赃俱获。 太傅收起书,瞪了他一眼,而后邀请我和虞殊同他一块去楼上。 容喻不愿独自被丢在下面,眼珠一转,朗声问我,「圣上,臣最近遇到了新的残局,百思不得其解,您可有兴趣看看?」 第38页 我脚下一顿,有些意动。 容喻棋艺高超,我好久没得空与他切磋切磋了。 虞殊看出了我的心思,温和地笑着,说,「左右不过楼上楼下,圣上想去便去吧。」 太傅的声音从上头传来,「老臣这儿的宝贝,圣上大多已都见过了。」 「那孤在下面等你们。」我不再犹豫,被残局吸引走了。 棋桌在花鸟屏风后摆着,身侧置有香案,日光从透亮的蠡壳窗外洒进来,将这一小片区域照得亮堂堂,雅致得很。 我在桌边坐下,低头瞧了眼棋盘,上边黑白两军分庭抗礼,局势已入白热化,确实不好解。 但对我与容喻来说,远未及值得细细琢磨的程度。 黑子落下,生路骤出。 「你有话要对孤说。」 容喻不慌不忙地整理了一下衣衫,先问了个看似无关的问题,「怎么不见闵言?」 「他病了。」我将事情简略地跟他提了提。 「忘带嫖资,倒也正常,」容喻把玩着玉盘中的白子,笑道,「毕竟富贵出身。」 闵言的身世我知道,他是某名门之后,家道中落无处可去,被上一任绣衣首领看中,自此便被培养成了接班人。 「你问他做什么?」我说。 容喻压低声音,「他来找过父亲。」 闵言找太傅……他俩有什么联繫? 我敛眉,「为何要告诉孤这件事,老师是你的亲爹。」 「有很多事情,圣上想知道,臣也想,」容喻意有所指,「但父亲总是闭口不谈,臣好奇啊。」 「你对虞氏灭门案有多少了解?」我直截了当地问。 「不多,找不到敲门砖,只能在表层徘徊。」 那倒是比我好一点,在我面前,所有人都藏着掖着,导致我想过去,却连条正确的路都找不着。 「说说看。」 容喻站起身张望了一下,确定太傅和虞殊还在楼上没下来,便小声与我说,「科举出了问题。」 我的面色陡然沉了下去,心中一惊。 来年,自我登基后的第一次春试就要办了,若这信息属实…… 「具体一点。」 「翰林院的机密臣还无权涉及,但私下与礼部的杨尚书接触后,臣觉得他应当不知晓此事,因为他这人挺严肃死板的,眼里容不得沙子。问题应该出在下面的环节里。」 我颔首,与此同时,新的疑问涌上心头,「难道是,虞氏编纂史书,他们得知了此事要记下来,所以受害了?」 容喻点头,半晌又摇了摇头,「臣也是这么猜想的,但到底是不是,没别的证据,臣也不敢断言。」 「孤知道了。」 从他这儿能得到些线索,就已经算是有收穫了。 我盯着棋盘陷入沉思,闵言与太傅有关,太傅瞒着我,那闵言是不是也隐瞒了点什么。还有,如果杨正云是清白的,那里头搅混水的人是谁? 「圣上,您与璃少御下过棋吗?」容喻突然问我,还冲我挤了挤眼睛。 我说没有。 「那您可以试试,」容喻道,「璃少御棋艺高超,臣甘拜下风。」 「你与他下过?」我好奇地问他。 「很早之前了,得有……四五年了吧,」容喻回想着,告诉我说,「那会没认出他是谁,在茶楼和朋友下棋,他来倒水,见我俩半天不落子,指点了一声,困境就破了。」 「臣邀他下了几局,回回都输给他,但棋逢对手嘛,很尽兴。后来隔了几日再去,他就不在那了,掌柜的说他这人来无影去无踪,像是在躲着什么,说走就走,大概是去找别的活做了。」 虞殊还做过店小二? 我心中酸涩,按时间算来,大概就是虞氏刚倒的那段日子,他哪都不敢多呆,东躲西藏,应该过得很艰苦吧。 容喻接着说道,「先帝在时,臣随父亲入宫,靠着熟悉的眉眼认出了他,就是不知道太侍君如何又变成了现在的璃少御。臣今日一见,真真是愣住了。」 「咳,」我闷头咳了一声,「不该管的事情少管。」 「明白。」容喻又朝我挤眼睛。 三十多岁的人了,就算样貌再儒雅,做这种动作也难免显得很违和,叫人不忍直视。 我默默撇开了视线。 楼下,我在跟容喻打探情报,楼上的虞殊也在问太傅一些事情。 「先帝遗诏和那些书信保存得可好?」 太傅点头,「放心,万无一失。」 虞殊的眉眼间俱是冷厉之色,「婺城的雪灾不见好转,蛀虫蠢蠢欲动,圣上虽已把控兵部大权,但难保其中是否有心存反意之贼。」 「他们的手伸得远比先帝想的要长,」太傅嘆了口气,问,「徐文杰留在圣上身边的探子也没了,眼下想再安插人手进去,就算有闵言在,也难。怎么办?」 「圣上警惕一些总是没错的,」虞殊的神情和缓了下来,语带无奈,道,「我身边还有些人可以用,此事暂且不急。」 太傅缓步走到竹篓前,抽出了一卷画。 「山水图,给你收起来了,要拿回去吗?」 虞殊没接,「不了,圣上这么多年都没看出名堂来,拿回去也是白拿。」 「圣上聪慧,但有些地方,确实迟钝了些。」 「将书给我吧,」虞殊笑了笑,「该下去了。」 第39页 太傅将准备好的几本书放到了他的手中,「这里头几乎都有圣上的批註,只是时间久远,写的那些东西,老臣估计圣上自己都不好意思看。」 虞殊随手翻了翻,「那便我来看。」 想深入了解一个人,最好就要从小时候开始。虽然,虞殊自认为他了解的已经够多了。 不知瞧见了什么,他嘴角的笑意僵住了,手里的动作也陡然停了下来。 「……情诗?」 【作者有话说】 大家注意看,这个男人,他叫小于,他发现了一些东西,然后他怎么样了? 哎,对,他醋了。 (2024.1.17小修) 感谢在2024-01-15 23:30:03~2024-01-16 23:0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6瓶;柒月殇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闲听墙角顿生疑 「你怎么了?」 我不确定地望着他,眼神在太傅与虞殊之间逡巡,小心翼翼地问。 虞殊看起来和往常一样,神色平静,但我分明从他盯着我的双眸中看到了苦涩。他攥着书册的指尖都泛白了,却什么都没说,沉默地摇了摇头。 我悄悄看向太傅,太傅也很茫然,显然对现下的情况不怎么了解。 容喻瞧着气氛不对,连忙上前,扶着父亲就要远离是非。 「宾客应该都要到了,」他打着哈哈,「父亲,我们先去前厅吧。」 太傅拄着拐,走得比儿子还快。 等屋里只剩下我们二人,我拽住了虞殊的袖子,连声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是不是老师跟你说什么了?」 短短片刻的时间里,从他被太傅挑刺,到太傅因为上次的误会对他有成见,要他离我远点,以防我贪于美色不务正业,那一圈的可能性,全被我想了个遍。 虞殊俯身过来,突然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颊,「与太傅无关。」 那是因为什么? 我眨巴着眼,一脸不解。 「回宫说。」 寿宴是欢喜日子,难得。诗写给谁的这种问题,什么时候都能问,虞殊辨得清孰轻孰重,不想因为自己心里吃味,就坏了周围人的兴致。 他很自然地牵住我,把我带着慢慢朝外走。 我没弄清缘由,又好奇又担忧,视线一直在他的脸上停驻着,观察他细小的神情变化。 结果,这人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越走,心情看起来竟越好了,到前厅时,甚至还挂上了笑意。 我摸不着头脑,想来想去也没发现什么端倪,受了老师名下几位门客的礼,一起闲聊打岔了几句,便渐渐将这奇怪的感觉抛之脑后了。 先前容喻说今日没多少人,果真就没几个人,一场寿宴,办得和寻常家宴似的。 不,连家人都没凑齐。 朝臣一个都没来,倒是已经告老还乡多时的前朝尚书来了两位,都没带家眷。其余的便是老师的门客与亲友。 容喻的两位姐姐均未到场,只是送来了贺礼。 我数了数,在场的包括我和虞殊,统共就十二位。 与太傅夫人问过安后,我俩便落座了。 虽然我说了不必拘礼,今日我只以学生的身份参宴,但大部分人还是谨慎得很,束手束脚的。 小单子替我将预先准备好的寿礼呈给太傅,太傅没客气,收下了。 场面话有老寿星自己来讲,我乐得偷闲,抓着虞殊的手轻轻捏他的骨头。 「圣上,殊的骨相如何?」他低声问我。 我沉吟片刻,端的是一副世外高人样,「极好极好,此骨只应天上有,质感上乘。」 虞殊轻笑一声,「还有吗?」 我想了想,「很硬朗,非常康健。」 「这话当与太傅说才是。」虞殊反握住我,将我乱摸的指尖攥在掌心,语中皆是笑意。 我下意识朝老师那看了一眼,他老人家面前刚摆上长寿面,热腾腾的,正举箸准备品尝。 那面是师母亲手下的。 「你的生辰在何时?」我扭头问虞殊。 他垂下眼帘,「六月十八。」 怎么看起来,好像不大想提起这个日子。我留了个心眼,准备回去查查。 文人墨客聚在一块就喜欢玩点有水平的东西,比如飞花令。 容喻本想拉我俩去一块,但我兴致不高,被虞殊发现了,他便以最近不能沾酒的名义替我推掉了。 于是,我们未时刚过一刻就回宫了,比之前预想的要早上不少。 不过刚好,我回去还要把闵言喊过来问点事情,加上批摺子的时间,处理完差不多就得到天黑了。 虞殊与我不一道,他先回了清平殿,说晚上等我过去。 我应了,目送他离开后,便带着小单子直奔御书房,让他去绣衣那传人。 小单子奉命去了,但久久未回。 我心下有疑,他虽然走得不快,但这点距离,也不至于一走就是大半个时辰吧。 「来人,备轿。」 绣衣们的住处在顺福门边上,有一个单独的院落,里头很宽敞,对他们的日常练武生活来说绰绰有余。 门口候着的人见我来了,连忙行礼请安,迎我进去。 第40页 「小单子可来过?」我问道。 「回圣上,单公公在里头呢。」 在里面?没走错地方,那怎么耽搁这么久。 侍卫扶着我踱到了闵言的屋外,我正要抬手,只听里头传来两声奇怪的动静,直觉告诉我,现在开门会很尴尬。 静止之余,我与侍卫面面相觑。 他朝里指了指,用眼神问我要不要喊一声,提醒一下里面的二位。 我连忙摆手,并凑近了些。难得遇上别人的墙角,来都来了,听一听吧。 小单子的声音很好辨认,但他说的话断断续续的,我听不太清。倒是闵言,向来能少说几个字就少说几个的人,这会像被通了穴似的,咕咕叨叨讲个不停。 大概总结一下,就是,去风月场所是任务需要,不是他自己要去逛,让小单子不要误会。还有,他脑子很好使,不傻,他只是没带钱的习惯,不会吃霸王餐。 这一段结合陆听说的,我倒是能明白意思。 后面的我就不太懂了。 什么叫天上长了野蘑菇,要去摘下来给小单子补身体? 以及什么……吃什么补什么? 吃蘑菇能补啥啊,人身上又不长蘑菇。 「圣上?」陆听从边上那屋里走出来,见了我,略显诧异地行了礼,喊道。 我朝他比动作嘘声,他没理解我的意思,反而更大声了些。 「您在这儿做什么呢?」 我抹了把脸,心情复杂,「没什么。」 屋门迅速开了,小单子脸红得像猴子屁股,窜出来的速度比我从前见过的都快。 「圣上,小的耽搁了时辰,小的有罪。」他扑通一下就给我跪了。 陆听朝里面看了一眼,「哦,药效发作了,应该是闵言缠着你吧,不是你的问题。」 「什么药?」 我让小单子先起来,把他衣衫上的褶皱捋捋,对陆听所言产生了点兴趣。 「就是这个。」陆听端过来一碗混浊的汤药,道,「反正首领躺着也是躺着,刚好替我试试新学的方子。」 我脑门冒冷汗,「你何时通药理了?」 「新学的。」 【作者有话说】 (2024.1.18小修) 感谢在2024-01-16 23:00:01~2024-01-17 21:3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6瓶;柒月殇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酸果待人遇盘问 老太医被我叫人匆匆忙忙请过来的时候,闵言已经彻底被汤药迷了神志,咧着嘴又哭又笑,一会喊着「杀」,一会又喊着「他不懂」。那模样,任谁看了都难以将他和平时的形象联繫起来。 原先闵言身上挂着的标籤,不是沉着冷静就是煞气逼人,被陆听一顿折腾后,现在只剩下傻气了。 不过…… 我看着闵言夸张的表情,心头竟冒出了几分熟悉的感觉。 好像在哪见过和他眉眼有些相似的人。 「你给他喝了多少?」 老太医一句话把我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陆听没把药方写下来,他直接抓了药就煮的,也不知道自己放了哪些。老太医无法,只好皱着眉用舌尖尝了点药汤。 待回过味来,他看向精神疯癫的闵言,眼中露出了点怜悯。 陆听想了想,道,「不多。」 「不多是多少?」 「就昨天晚上喝了一碗,今天又喝了两碗。」 老太医欲言又止,「每次都这个状态吗?」 「也不是,」陆听记得很仔细,「第一碗喝下去,首领上吐下泻,我调了一下,第二碗就好多了,没什么不良反应,还说看见了故人,很欣喜。」 第三碗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在边上听着,就算对这方面不甚了解,也察觉出了不对劲来。什么药能把人喝得直接送去见故人啊? 「单单一个谛听的称号对你来说还是太少了,」老太医在床边坐下,给被侍卫控制住了的闵言把脉,「再加个夺命毒师才差不多。」 陆听揣着手,一脸无辜,「他不是没事嘛。」 我没忍住,「他看起来像是没事的样子吗?」 「他能撑住,全靠底子好,」老太医松了手,颇为无语,「真是命大。」 等汤药煎来给闵言灌了下去,他那不着四六的兴奋劲才逐渐消了下去,神智开始恢復清醒。 「他刚刚对你做什么了?」我悄悄问小单子。 小单子不好意思,缩在我身后,红着脸声音很小,「小的来叫人,他们让我直接去屋里叫。一进屋,大人躺在那似是睡着,小的便走近些去喊。结果,结果大人一翻身坐起来,拽住了小的胳膊,说了许多奇奇怪怪的话……」 原来是这样。 我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但随之而来的是一个略显冒昧的问题,就是不太好问出口。 等闵言清醒了问他好了,我思量着,在屋内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站久了脚疼。 「没事你瞎琢磨研究制药干什么?」 陆听被我质问了,挠了挠下巴,理不直但气壮,「臣想着总依赖太医署不好,出去办事若遇上突发情况,找不着医师,这么多兄弟个个都束手无策的话,那也太掉份了。」 第41页 「可常用药你们不都备着了吗?」我说。 陆听伸出食指摇了摇,「首领年纪大了,万一哪天他突然健忘,或者中年中风呢,总得有个通医术的赶紧救他吧。」 匪夷所思。 我目露惊疑,「闵言他……他已经如此老了吗?」 「大人才二十五。」小单子弱弱发声。 「你怎么知道?」我和陆听顿时转头看向他,异口同声地问。 小单子吓了一跳,细声细气地解释,「是大人自己说的。」 老太医诊疗完,拎着药箱告退,路过陆听身边时,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原本还有活路,到你手上,估计就地入土。」 照他的经验,按闵言的体格只是受寒冻病哪需要躺这么久。 陆听吃瘪,扯了扯嘴角,盯着药碗嘆了口气,认命地把它倒进了花盆里。 那花肉眼可见地变蔫了。 「……」 能随手制毒,倒也是种天赋。我移开视线,越发同情起还未完全清醒的闵言。 「圣上。」 又等了一会,闵言揉着脖子终于正常了,他刚恢復焦距的视线在屋里打了个转,瞧见我在,便赶忙要从床上下来。 「躺着躺着,不必多礼,」我屏退了众人,道,「孤只是想来问几个问题。」 「圣上请讲。」 「罗旭此人能力如何?」 容喻提起科举问题之后,我便在心中将朝中那几位重臣逐个推敲了一遍。 其中最让我不解的,就是罗旭。 他在科考以及入朝为官初期都惊才艷艷,可越往后,特别是在父皇离世前到我登基后的这段时间里,他的表现只能说是平平无奇,挑不出大错,但也没做出什么好的政绩出来。 和其他尚书相比,他有些太逊色了。 「臣看来,要么有意藏拙,要么名不副实,」闵言道,「户部的大部分事宜,目前都在由两位侍郎出面处理,罗旭只在必要时下个决断。他成日流连花间,连在户部办公,也要美人在侧相陪。」 「他背后靠着谁,丞相?」 「不是。具体的,臣查不出。」 我揉了揉指尖,冷不丁问他,「是查不出,还是不能查出?」 闵言没吭声,只低下了头。 估摸着,又是不能说。 我捏着眉心,「叫人去盯着陈广益的儿子,他为罗旭说话,必然沾点纠葛,若罗旭有问题……」 婺城虽有绣衣盯着,但还是抓个把柄在手里比较放心。 「是。」 「相爷,」我轻声道,「可信吗?」 闵言望着我,没点头也没摇头,「丞相只忠于帝王。」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要我还是皇帝,就能信。 临走前,我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心里的猜测问出了口,「你是不是有点觊觎小单子?」 闵言被我的说法哽住了,「只是照顾弱小。」 「哦。」我不信。 让他好好休息,我先行离开了。陆听站在门外,手里捧着越来越萎靡的花,满目愁绪,见我出来,打了声招唿就又低下头去盯着花了。 「最近星象如何,可有变化?」我问他。 「长星出柳,可能有大面积降雨。」 「嗯?」我瞧着外头的天,以为他说岔了,「是落雪还是落雨?」 「落雨。」陆听很确定。 我不懂,这样冷的天,外头滴水成冰,怎么还能有大面积的雨水,「还有别的吗,有说要注意什么吗?」 陆听想了想,「没有。这天象不常见,他们好像也不太确定观察到的准不准。」 我点了点头,「孤知道了。」 …… 入夜,清平殿内飘着温馨的饭菜香,一进屋,紧绷的神经就顿时得到了安抚,叫人身上一轻,放松了下来。 我四下打量了一圈,没见到虞殊的身影,便问小虎子他人在哪。 小虎子指了指卧房的方向,说,「少御回来后,就一直在里头看书呢。」 我走到紧闭的门扉前叩了叩,清朗的声音从里面传出,「进。」 「光线不够亮,看书伤眼。」我说。 虞殊半靠在榻上,没放下手中举着的书册。 纸张将他的容颜遮住了,我瞧不见他的神情,但凭直觉能察觉出这气氛的不同寻常。 哦,我突然想起来,在太傅的藏书阁里,他说要跟我回宫说事情来着。 我在榻上坐下,余光瞥见矮几上有一盘不知名的果脯,正好有些饿了,便顺手往嘴里塞了一颗。 「……嘶!」 怎么这么酸! 我被酸得五官都要皱缩在一块儿去了,蹦下榻四处找能让我将它吐掉的地方,团团转的模样,像极了无头苍蝇。 「圣上,找这个?」虞殊将书放到桌上,朝我摊开手,里面赫然是一条帕子。 「嗯嗯嗯。」 我连忙接过来,解了燃眉之急。 「这是什么东西?」 虞殊贴过来捧住了我的脸,用指腹拭去了我眼角冒出来的水光,笑了笑,「是酸梅子。」 「你爱吃这个?」我抽着气,感觉方才神魂都飞出去奔赴自由了。 虞殊仍旧是笑,没正面回答,「殊特地为圣上准备的。」 为我准备? 可他这样就摆在桌上,也没问我要不要吃,如何笃定了我会去拿的? 第42页 我问出了声。 「圣上好奇心重。」 我瞅着他,心说,在他面前我就跟个琉璃做的人似的,他一眼就能把我整个望透。 「给孤吃这个做什么?」 虞殊松开我,不回答我,只是莫名其妙地对着我开始背诗。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我脸红了,这是什么情况,他为什么突然要对我诉情? 「你,」我有点结巴,「你不是要与孤说事情吗?」 「这就是要说的。」 虞殊面上笑意不减,他拿过书册,从里头翻出一张印花的笺纸出来,递到了我的面前。 「圣上,此诗,是摘录给谁的?」 我接过来瞧了瞧,发现是自己的笔迹,略显稚嫩,大抵是好几年前的了。上头还落了章,「皇太子宝」。 刚刚升起的旖旎氛围瞬间降至冰点,我一紧张,手抖了抖,纸页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里非常明显。 「嗯……让孤想想。」 我竟有写过这种东西吗,怎么在我的印象中,找不到这件事呢? 但上头的红印明晃晃地显示着,这就是我的亲笔,毕竟没有人敢盗用太子的身份象徵。 虞殊不急,支着下巴用那双深邃的眼眸盯着我,等了好半晌,才又问道,「圣上,想好了吗?」 【作者有话说】 *引用自《郑风·野有蔓草》 凌晨还有一章三千字更新~ 感谢在2024-01-17 21:30:01~2024-01-18 21:0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药香四溢祈福去 我冥思苦想着,陡然灵光乍现,想起了原委。 「那会,父皇说给孤定了太子妃人选,要孤跟准太子妃通书信,」我有点不敢看虞殊,便将视线落在那盘酸果子上,小声告诉他,「但那时边境有突发情况,孤赶着率军出城,便随意抄了一篇下来,准备应付交差。」 至于这纸怎么会被夹进书里去,后面的事情我也不清楚了。 有关选定太子妃的事情,父皇就提起过这一次,等我回来,他就没再说起了。直到我登基也没有迎娶正妃,所以皇后的位置到现在还空着。 倒是旧岁的除夕夜宴上,有个侍卫说想请我与他主子见一面,他主子曾与我有婚约。 现在想来,约我的大抵是那位素未谋面的准太子妃。 可惜当时我没想起来这回事,父皇没下旨,我就当婚约作废了。而且一到冬日蛮夷就偷粮,将士们等着我过去商量计策。五弟还病了,在封地躺着,我得顺路过去看他一眼。 事情繁杂,实在没时间谈情,随口就拒绝了邀请。 「孤记得这信是交给下面人送出去了的,也不知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但孤真的就是随便抄了一篇,不是真心写的,」我去抓虞殊的手,「你别醋了。」 我以为解释清楚后,虞殊就会高兴起来,结果一抬头,我发现他眼中黑压压的满是幽暗之色。 「不是真心的?」他问。 我连忙点头,以为他不信,又补充道,「我与对方从未见过,毫无交集,完全没有感情。」 虞殊定定地看了我半晌,突然勾唇,那铺天盖地的压迫感陡然散去。 「过去的便过去了吧。」他低声说。 我察觉他态度的缓和,连连点头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所以,不要再纠结过去的事情,别再吃陈年老醋了。 「那诗反正也没用了,拿去烧了吧。」 我说着,拿着纸就准备下去放炭火盆里点燃它,毁尸灭迹。 但虞殊拦住了我,他握着我的手腕把薄薄的纸页抽走了。 「烧它做什么,」他说,「圣上的墨宝,应当好好收藏才是。」 我疑惑,「你见了它,不是心里不舒服吗?」 虞殊不说话,安静地低头把笺纸夹回了书里。 看着他的动作,我琢磨了一下,隐约明白了点什么,于是试探着问道,「孤给你写新的?」 「好。」虞殊应得很快,几乎话音刚落他就开口了。 好像一直在等我说这句话。 我有种猜灯谜随意蒙中了答案的喜悦,毕竟我难得能说对话,真的很有成就感。 「要真心。」他说。 那是自然。 我在心里盘算着,一封情诗花不了多长时间,能让他高兴,就是每天都写,我也写得。 肚子有些饿了,我问虞殊要不要先用膳,虞殊让我先去,他马上就来。 也不知他要做什么,我绕过屏风,想了想又偷偷绕回来,打眼一瞧,他竟然把纸放去了枕头底下。 这,我哑口无言,这是想吃醋吃到梦里去吗? 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别的缘由。 罢了,什么时候拿新写的给他换出来好了。我晃了晃脑袋,对他的吃醋能力有了新的认知。 …… 许是出宫一趟受了寒,也有可能是跑来跑去冷风吹多了。第二日起来上朝时,我的脑袋直发晕。 我勉强坐起身去洗漱了一下,觉得浑身发冷。 明明屋里挺暖和的,却总有那么几丝凉气从旮瘩角里窜出来,直往我的骨头缝里钻。 第43页 「咦?」我屈膝半跪在床沿,迷迷瞪瞪地瞅着虞殊,「你怎么长了四只眼睛?」 「别动,让孤好好看看。」 屋里光线不够亮,虞殊看不清我的神色。 他刚开始还以为是我没睡醒,在说胡话,闻言很纵容地保持着侧躺的姿势,一动不动。 等我又凑近些,双手无力支撑自己而面朝下摔倒在他身上时,他意识到了不对,迅速起身将我搂进了怀里。 「病了?」 我指了指头顶的位置,「不知道,帮孤把帽子摘了,好重。」 虞殊摸着我发烫的脸颊,跟我贴了贴额头。他是想判断一下我有没有发烧,但我意识不清,行为已经不自控了。 面对在眼前放大的漂亮脸蛋,我「吧唧」一口就是亲,亲完了还像土匪似的直冲他乐呵。 「圣上,」虞殊无奈地抓住了乱动的我,把我塞进了被子里,像是加封印似的,在我身上拍了拍,「殊去喊太医。」 「哦,」我乖乖被他定住了,「那你快点回来。」 他回来的速度取决于老太医赶场的速度。 「老臣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下回落地轻一些行吗?」再次被绣衣劫持从天而降的老太医,不满地抱怨道。 他被震得脚底发麻,在小太监的搀扶下,走了一小段路才逐渐缓了过来。 「参见圣上。」 我从被子里探出脑袋,稀里煳涂没听清什么,大概能意识到对方在行礼,就随便点了点头。 然后就把自己弄晕了。 「想吐。」我说。 虞殊从小单子手里接过瓷盆,将我扶起来给我顺气,「要吐就吐这里。」 我扒着他的手,硬是把不舒服的感觉憋了回去。 就算烧迷煳了,我也要在他面前保持形象,这,是我最后的坚守。 老太医替我把了脉,说没什么大事,就是风寒袭表没抗住,让我喝了药好好休息,最近别想太多东西。 我晕乎乎地靠在虞殊胸口,闻言不知为何突然急了,「摺子,孤还要批摺子。」 虞殊抚着我的背,像在哄孩子,「来得及的,圣上先睡一觉,好一点了就能批了。」 「哦。」我又安静了下来。 方子拿去让人煮药了,虞殊正好要去洗漱,顺路送老太医出去。 「圣上素来体健,为何近日总有病痛?」 老太医说这话倒不是想质问虞殊,也没有不好的意思,单纯就是想不通。 「您有何高见?」虞殊虚心请教。 「要不,」老太医想了想,「去护国寺拜拜?」 人容易生病无非两个原因,一是确实身体不好,二是撞了邪。 虞殊颔首,表示他会考虑。 回屋等汤药的时间里,小单子端来了简单的早膳。虞殊守在我的身边,替我将白粥吹凉。 瓷勺碰在碗边发出轻微的脆响,那声音很助眠,叫我昏昏欲睡。 但我身上又冷又热,心里还莫名烦躁,怎么也睡不深。一会掀被子,一会又因为找不到被子而跟自己生气,忙忙碌碌地折腾半天,最后烦得直接被子兜头,气到躺平了。 「孩子气。」 虞殊看笑了,他单手捧着碗,替我将被子拉下来掖好,动作温柔极了。 或许正常情况下的我,会在他的轻笑声中耳廓泛红,但现在我不正常。 我只会张嘴就来,对着他喊了声,「母妃。」 「……?」 虞殊沉默片刻,捏住了我的下巴,「圣上,我是谁?」 他的声音隐隐约约飘过来,像与我隔了十万八千里似的,我只能反应过来性别不对。 于是,我改口道,「五弟,母妃呢?」 虞殊嘆了口气,决定先不跟病患计较。 他扶我稍微坐起来了些,餵我喝了点粥。粥里配了一点绿叶菜,有咸味,我很配合地用了大半碗。 但汤药来了,我闻到了苦味,就有点不太情愿了。 勺子递到我嘴边,我就偏过头,脸上写满了「不想喝」三个大字。 「圣上,」虞殊屏退了下人,低声对我说,「您知道话本里不爱喝药的那些人,后来都会经歷什么吗?」 「什么?」 我不甚清醒地想,捏着鼻子往下灌吗? 他没回答,盯着我停顿了一会,又问我,「圣上,我是谁?」 「虞殊。」我总算说准了。 他抿了一口药汁,柔软的唇贴上了我的,不太熟练地勾着我,要我张开嘴,而后将它们渡给了我。 苦涩迅速蔓延,并且回味悠长。 我忍不住蹙起了眉,在他餵我喝了两口之后,接过了药碗,「咕嘟咕嘟」地全喝完了。 这话本里的人忒惨,这么慢慢折磨,喝完一碗得苦成什么样啊! 虞殊将一小块冰糖递给我,我连忙塞进了嘴里,仿佛得到了。 …… 病了的那几日,我躺在床上昏天黑地地睡,仿佛要把之前没睡够的觉一次性全都补上似的。醒来的时间也很没有规律,有时醒来时半夜,有时是午后。 昼夜颠倒,作息紊乱。 但无论什么时候睁开眼,虞殊都在我的身边,我一伸手就能碰到他。 不过有一天,我连着醒了三次都没见到他的身影。 这不寻常。我心中不安,怎么都睡不着,便喊来小单子问虞殊去哪了。 第44页 「璃少御去太医署了。」小单子低着头,说。 我眯起眼,「说实话。」 宫里的人腰间都配有腰牌,小单子向来细心,从未有过马虎大意的情况,今日牌子却不在身上,定是给别人用去了。 能从他那借走腰牌的,大概率是虞殊。 「圣上,」小单子注意到我的视线,连忙跪下解释,「璃少御为您去护国寺祈福了。没有手谕后妃不得擅自出宫,少御他便托小的将他伪装成了太监。」 「护国寺祈福?」我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那祈福可是要跪好几个时辰的,好端端的,他这是做什么? 「他如何去的,可有人护着?」 「绣衣的陆大人跟着了。原先备了马车的,但璃少御说太慢,就没坐。」 「哎,圣上您要去哪?」小单子追上我,「外头冷,您还穿着单衣呢,不能出去!」 我折回去往身上披衣服,「备轿,去接璃少御。」 「圣上,外头已经日落了,少御他应该就快回来了。」小单子道。 「孤要去。」我没控制住,声音大了些。 那祈福我曾为母妃跪过的,站起身来时,两条腿几乎都要失了知觉。 「孤担心他。」我说。 正当我心急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圣上,江南急讯。」 【作者有话说】 晚安! 1.20更新应该在晚上十二点后~ 感谢在2024-01-18 21:00:01~2024-01-19 00:0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2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香灰琉璃爱意藏 进来的人是陆听。 「圣上, 江南突逢大雨,水位线一直在涨,恐有洪汛。化雪天寒路面冰封, 运输难进难出, 官府来信, 问撤离还是继续加固堤岸。」 百亩良田一旦被水淹没,冬种的这一批作物将颗粒无收,而国库存粮的一大供应源就是江南。 北部雪灾不知何时能止,康王那里能救得了一时之急,但后头仍是要朝廷去处理的。 更重要的是, 江南繁华,人口密集, 还建有数座盐仓。 短短片刻,我思绪转了万千, 「先守,易受灾的地方让百姓先撤离。孤记得父皇曾下旨开凿数条支流河道, 堤岸不可能一直加高, 必要时行河道分流。」 江南气候湿润,降水多, 派过去的县官也都是有经验的, 他们知道怎么做。 「是,」陆听道, 「信中说此次情况很特殊,湖面前些日子已经冻严实了, 但雨落下来后, 以冰面为底, 上面又积起了水, 水面上又冻了冰,一层一层的,以前从未见过这种情况。」 「若有不对,便撤吧,性命要紧。」 陆听点了点头,「还有一事,路滑难行,有诸多百姓跌倒摔伤,官府来问,朝廷可能拨些,或调些药材过去。」 「那边附近不是有个药商大户令家吗,」我说,「叫他们出力便是了。」 「令家?」 陆听知晓天下事,但凡大户他皆有所耳闻,我说的这个,他倒是从没听说过。 「圣上去过江南?」 「孤一直在边疆,与江南隔了十万八千远,怎么可能去过。」 陆听挑眉,「那圣上怎知道这药材商,臣记得,每年进贡的富商里头并没有这个姓氏。」 我愣了一下,对啊,我是如何知道的? 这名字像是刻在我脑海深处的一样,突然就冒出来了。 「大抵是听谁提起过吧。」 我心中挂念着虞殊,不欲多想。 小单子说陆听是和虞殊一块去的护国寺,我见他是独自进屋来的,有些焦急地问,「璃少御呢,怎么没和你一块回来?」 「回来了的。臣在宫门口接到了信,便先行一步,璃少御应该也快到了。」 得知他人已经回到宫中,我心中的石头便落了下来,松了口气。 陆听没骗我,不消片刻,穿着太监衣裳的虞殊就出现在了门口。 我望着他,不禁看呆了。 虞殊生的俊,穿什么都好看。 系带将劲瘦的腰身曲线完美地勾勒了出来,外袍的大摆掩不住那双笔直修长的腿。 他问小单子要腰牌是对的,毕竟单看外表,通身矜贵气,谁会信他是太监。若不是皇帝身边的人做了保,宫门那儿守着的侍卫定然不会为他放行。 陆听与小单子都很会审时度势,不用我开口,二人就退下了。 「圣上,好看吗?」虞殊见我目不转睛,故意上前一步,问道。 「咳,」我不自在地低下头,「你好端端的跑去护国寺为孤祈福做什么?」 「想去便去了,」他说,「圣上不舒服,殊心中难安,想请求上苍再多庇佑圣上一些。」 虞殊伸出手,一只带着檀香气息的锦缎盒子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他给我带了礼物? 「圣上打开看看。」 我依言拨开了锁扣,里头是一串珠子,下面还压了一张平安符。 「这是什么?」我好奇地将珠串拿起来打量着,问。 「琉璃香灰串,」他说,「祈福时见到了方丈,他说与我有缘,问我为何人祈福。」 珠串凉凉的,我将它戴在了腕上,饶有兴致地听着,「你怎么说的?」 第45页 虞殊没有吊我的胃口。 他直言道,「为心上人。」 摩挲珠子的动作顿了顿,我的耳尖开始发烫,「然后呢?」 「大抵方丈见殊穿的是太监衣裳,宽慰了两句,说姻缘难成,但看着心上人平安康健,也算有个寄託,便劝殊带一串香灰珠回来。至于平安符,是送的,方丈慈悲,大抵是心生不忍觉得可怜吧。」 我弯起了嘴角,方丈识人无数,当年我便衣出行,他都能一眼看穿我的身份,没想到在虞殊这儿,倒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祈福得跪好久吧,你可腿疼?」 虞殊摇了摇头,「不过四个时辰,圣上无需担心。」 我目露心疼,「你何时去的,孤睡着,都没在意。」 「日出后。早些去便能早些回来,免得圣上醒了等着急。」 耳朵更烫了,我伸手摸了摸,有些招架不住。 还好,下一刻,虞殊就换了个话题。 「跟方丈去拿东西的时候,路过某间开着门的大殿,里面似乎摆着一尊牌位。上面的字迹看不清,但殿内光线充足,能依稀辨出是人名。殊想走近些,却被方丈拦住了。」 能供奉在护国寺的牌位? 我第一个念头想到的就是父皇。 但父皇已经入皇陵了,他的牌位也不可能单独放着。除此之外,还能是谁? 「他说,那是长生牌,给生人供的,」虞殊道,「供奉长生牌的要求很苛刻,此人必须是多年无音讯,但确定还活在这世上的人。殊问他供的是谁,方丈避而不答,只说意味不明地打量了一番,说无需知晓。」 我思索着,虽说线索含煳,但这生人必然是皇室中人。 难道有人假死? 等等,我觉得不对劲。 「长生牌就放在殿中,开着门不是谁都能看到上头的名字吗?」 虞殊眼睛不好,所以当面不识。若换个人过去,比如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他说方丈打量着他,看的应该是他身上的衣服。 所以,方丈是故意想告诉宫里出来的人,长生牌上刻着名字的那位没死,还好好活在这世间? 「陆听当时没跟你一块吗?」我问。 「没有,」虞殊道,「方丈只许一人跟着他,陆大人便在外头候着了。」 方丈这一出,图什么? 我一开始想东西,头就隐隐作痛,忍不住捂住了太阳穴,皱起了眉。 虞殊将我扶到床上坐好,「此事已经与陆大人说过了,但护国寺有武僧守着,戒备森严,陆大人在寻找机会潜入探查。」 我颔首,一个假死的人,怎么看都藏着蹊跷,「做得好。」 「还有一个异象,」虞殊面色微沉,「准备回宫时,在护国寺门口,陆大人的马突然不受控要冲出去,那方向对准的是个街边摆摊的老道士。」 道士在寺庙外摆摊? 我心说,道上生意这么不景气,已经开始摆明面上抢了吗? 「拉住马的时候,老道士说了一句,坐北朝南。」 虞殊回过神就要上前追问,但一转眼人就消失了,无奈,只得放弃。 「坐北朝南一般说的是房屋建筑吧?」我琢磨着,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范围也太宽泛了,他说的内容指向性也不明确,我和虞殊稍加猜测后就暂时将它放在了一边。 「孤有其他事情想和你商量。」 「什么?」 我攥着指尖,盯着手腕上的香灰串,道,「眼下风寒刚要好,正是传人的时候,孤担心传给你。」 「圣上想回颂安殿?」 他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想法。 我点点头,「近几日积下的摺子有点多了,孤想先将它们处理掉。你好几日没睡安稳了,若在这儿批阅,翻动的声音吵闹,会影响你的休息。」 「只是这个原因?」虞殊弯腰,盯着我的双眸。 我很正直地点了点头,「当然,孤保证,就是为了公事。」 其实夹带了点私心,但又不是他担心的那方面,我觉得无伤大雅,便瞒下来了。 「别靠孤太近,」我轻轻抵着他的额头,将他往后推了推,「太医说你已经有点风寒预兆了,可别真被孤传到病气了。」 「病了正好,圣上就不必走了。」 「胡说,生病多难受。」 天天灌苦药,苦得我这些天一见虞殊端碗走进来就怕。 我捂住了他的嘴,不让他再乱发言。 虞殊确实累了,见我去意已决,就没再多说什么。 我和他在清平殿用完了晚膳,离开时,他还没来得及换下太监的伪装。 「小虞子,」我轻佻地用指尖在他下巴上打圈,「孤走了。」 月光映在他的身上,周围的一切皆黯然。不愧是被我第一眼认成天仙的人,他唇红齿白的,站在哪里,哪里就是画。 「圣上别忘了小虞子。」虞殊任由我在他的脸上摸来摸去,嘴角挂着清浅笑意。 忘不了。 这么漂亮的美人如何忘得了。 …… 自查出探子后,好些天没回颂安殿了。 上回那两幅画还收着没挂起来,我这手里就又多了好几幅。因为那搂抱的姿势我不想叫人看见,但又非常想记录点什么,便让宫里的画师随时看着,只要有觉得好的,就都画下来。 第46页 画师们许久没这么忙过了,匆忙赶制之余,精细度倒是依旧维持着正常水平。 我翻看着小单子送来的那一堆画卷,心中很是满意。 「这三幅,在加这一幅,」我挑拣着,将选出来的放到一边空着的矮几上,「拿去让绣娘做一扇屏风出来。」 「剩下这些挂到里间那面空墙上去。」 小单子捧起画卷,一一应下。 我抬头时,瞧他似乎有话要说,便问了他一声。 「圣上,」小单子欲言又止,「若是其他娘娘瞧见了,会不会不太好呀?」 「嗯?」 我疑惑地看着他,这是我的寝宫,为什么别人能看到? 忽而转念一想,我才听懂了他的意思。 由于我从未在颂安殿召幸过谁,在我心中,这地方就是可以藏我的小秘密的,压根没想过别人会不会来的问题。 不过,我原本也没打算让人来。 「没有其他娘娘。」我说。 小单子明白自己又说多了话,赶紧住嘴,让人把摺子什么的都搬到屋里来,就带着随侍的宫人全都退下了。 我点灯奋战,在颂安殿伏案干了整整两天,才将积起来的事物差不多处理完。 第三日的夜晚,我决定休息休息,给自己找点有意思的活做做。 比如说,写情诗。 翻箱倒柜找出了印花最好看的笺纸,我摊开《诗经》,将里面我觉得适用的一首一首抄录下来。 一边写一边想着虞殊拿到手后的模样,心里甜滋滋的,很期待看他的反应。 待干的纸页摆了一桌子,有人进来我都没发觉。 身后突然有唿吸声传来,我吓得手一抖,丢下笔就要起身使个擒拿术,握紧的拳头却被温热的大手轻柔地覆住了。 「圣上,这些写给殊的吗?」 我松了口气,坐回椅子上拍了拍心口,点头说是,「你来了也不说一声,孤吓了一跳。」 「进来时叩了门,无人应,圣上写得太入迷了。」 我问他休息得怎么样,虞殊说很好,就是见不到我,想我了。 「夜深了,圣上。」 此时已近子时,确实该睡下了。我摩挲着指尖,这个时间点虞殊往常应该已经躺上床了才对呀,而且正常情况下,我这会也已经熄灯就寝了。 思及于此,我突然福至心灵。 「璃少御,」我挑眉看向他,「你原本是不是想来爬孤的床的?」 只是因为我今日恰好兴起,耽搁了些时间,所以他的计划出了偏差。 虞殊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只是用能溺死人的温柔目光望着我。显而易见,我说准了。 「圣上愿意给殊这个机会吗?」他问我。 自然。 我一路拽着他到了床边,很贴心地为他留了一大半的位置,自己爬上去缩在里边抱着被子坐着,抬了抬下巴示意。 「请吧,璃少御。」 虞殊闷笑一声,在我的注视中跪上床沿膝行两步,长臂一揽将我搂了过去,我被他手动放平,用柔软的被子裹了个严严实实。 他似乎特别喜欢给我盖被子,还喜欢在我的下半张脸一併被蒙进被子里去的时候,温柔地帮我扒拉出来。 「圣上,这殿中的画……」 虞殊转身去熄灯,余光瞥见了满墙的画卷,那里头的身影很是熟悉,其中一人分明就是他自己。 但他夜里看得不太清晰,不敢认。 我问他那些画好不好看,他说,御用画师技艺了得,很好看。 但我要表达的并不是那个意思。 我是想说,「孤与你呆在一块,是不是很登对?」 虞殊回过头,我在他眼里看到了小小的自己,甚至还能察觉到,我在双眼放光,在渴盼一个肯定的答覆。 无论是浅层的外表,还是隐藏在深处的并肩同行的意思,我都很很想知道他心中的想法。 「是。」 虞殊很肯定地给了我我想要的回答。 烛火灭了,屋内被冷清而寂寥的浓黑淹没,但我的胸腔内,心脏勐烈的跳动却没有因为外界的变化而减慢分毫。 我的三魂六魄都在大声地告诉我,我对身边这个人的情感,早就超出了第一次见面时的惊艷,超出了对美好事物的欣赏与想让他离我更近一点的占有欲,超出了对他有意思的灵魂的好奇…… 仅仅是见他欢喜吗? 不。 我像是勐然开窍了一般,突然看清了自己从未细究过的那一部分,我理清了情感之间的分区。 想要与他站在一起,永远站在一起,我们会出现在从眼前到未来的每一幅画里,纵使年岁渐长也不会厌弃远离。直至某一日,他与我就像现在并排躺在床上这样,唿吸与脉搏消融在悠长岁月里,一块沉睡于棺椁之中,长眠于黑漆漆的皇陵。 在牌位与史书上,我们的名字会永远相邻。 我该如何描述对他的这种感情? 我想,我爱你。 莫名地兴奋涌了上来,我像是突然解开了难题的孩童,无法抑制自己心头的激盪,侧过身将虞殊的手攥在了掌心。 「圣上又要为殊摸骨吗?」他轻笑道。 「不,」我朝他那蹭了过去,「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虞殊「嗯?」了一声,不太明白我为什么夜深了还不睡,突然琢磨起了这个问题。 第47页 我忍不住语带骄傲,「孤知道了。」 「圣上知道了什么?」虞殊也朝我这儿侧了过来,温和地笑着,想听听我要发表什么有深意的言论。 「这儿,」我将他的手放上了我的心口,并郑重其事地双手交叠,按在了他的手背上,「你听到了吗,它跳得很快,从来没这么快过。」 「听到了。」 我与他都没再开口,只是静静地感受着那充满生机与眷恋的搏动。共振似乎将我们化成了丝丝缕缕的细线,每一次跳跃就是一次交缠。 最终,所有的细丝都会被拧到一块,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有些话不必重复诉说,在经久不息的鼓点里,有情人自会心意相通。 「所以,孤不迟钝。」 虞殊笑意吟吟,他向来很给我面子,「是,圣上很敏锐,很聪慧。」 帐中太黑,我瞪着眼也看不清东西,便干脆闭上眼,大致算了一下位置,扒着他的肩,随意找了块地方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似乎有些太往上了,我吻到了他的眉心。 虞殊将我带去了正确的位置。 黑夜中有繁星点点,若即若离,忽远忽近,最终,星子闪烁尽入怀来。 我撑着他的胳膊,略有些气喘。 不过才隔了多久,他为何熟练了这么多,这不合理。 正欲要质问,他却不给我休息的机会,再次贴近过来。 不知何时入了黑甜梦,我只记得上一秒还在唿吸纠缠,下一秒就突然断片了。 虞殊望着秒睡的枕边人,无奈地笑了笑。 点火不灭火,还抛下他叫他独自清醒。真是……没办法。 - 颂安殿内的甜蜜却不是这深宫里的主色调,月黑风高,正是在角落谋算计划的好时机。 鬼鬼祟祟的黑影避开了绣衣的眼线,窜入了红墙深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支持,在此推一推基友的文《饲养爱哭大熊猫》~(ps:作话不收费哒,营养液感谢在文案后面!) [以下是文案:] 二人转演员沈子瑜,意外穿越斐槡国贫民窟,结识了身为大熊猫兽人的项阳。 他原以为自己能成为让人羡慕的大熊猫奶爸。 结果...... 却在沈子瑜第一次提出来的时候,被项阳狠狠地打了一顿。 沈子瑜:卧槽,这个大熊猫好暴力,我好爱! 为了能够成为大熊猫奶爸,沈子瑜无所不用其极,白天直播二人转,晚上做饭洗衣服伺候人,把项阳伺候舒舒服服的。 渐渐地项阳慢慢动了心。 可就在这时,因为人类合兽人之间的种族歧视,项阳被害完全失去理智。 为救人,沈子瑜铤而走险,成为了项阳的饲养者,也就是他的主人。 而后为了给项阳创造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沈子瑜拳打同盟,脚踢联邦,左拳打贵族,右脚揣帝国,步步升级,最终成为一代传奇。 然而...... 在成为斐槡联邦最高统帅后的沈子瑜,身为兽人奴隶主人的沈子瑜,每日狗腿子的行为,无时无刻不在刷新其他人类的三观。 「项阳,今天给你买了新鲜的竹子,吃一点吧。」 「项阳,你别不高兴,要不我唱个二人转给你助助兴。」 「项阳你别不理我啊!」 对此,所有人类一致吐槽:这俩人到底谁是奴隶啊!能不能换个统帅,太丢人了! 夜里 「老公~主人~别用这个,真的不行。」 沈子瑜摸着自己的仿真左臂,「乖,一会儿就好,我特意加了很多新功能,你看他能震动,还能变成触手,还能升温,保证给你伺候的服服帖帖的。」 - 感谢在2024-01-19 00:00:01~2024-01-19 14:49: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假传圣谕绿帽来 翌日晨起。 一觉睡到自然醒的我, 望着虞殊眼下淡淡的青黑,有些疑惑,「你没睡好?」 因着我喜欢软乎乎的感觉, 颂安殿的床铺都是按着我的喜好铺的, 很是松软舒服。 莫不是他喜欢睡硬一点的, 突然换了种感觉,不适应了? 「有点。」虞殊闭着眼,睏倦地回了一声。 「那你今夜还是回去睡吧。」我很耿直地说。 他沉默片刻,哑声道,「帝王无情。」 「啊?」 「圣上昨夜才与殊说了爱, 清早床还没下,衣衫也未穿戴整齐, 却要赶人走,」他半睁着眼, 瞥着我,「可不是无情么?」 「孤不是那个意思, 」我连忙撑起半身, 讨好地靠过去,「孤就是想着, 你在自己宫里会舒服些, 能休息好才是最重要的。」 「罢了。」 他无奈地笑了笑,起身时温柔地将我也带了起来。 用完早膳还要去上朝, 知道我没多少时间可以磨蹭,虞殊放弃了「追究」, 为我取来衣衫, 给我穿上。 收拾完出门前, 他坐在桌边仰头瞧着我, 说眼睛里好像落了睫毛,有些不舒服。 我担心地上手,轻轻扒拉着他的眼睑,想给他吹一吹。 虞殊却突然握上了我的手腕,拉扯间,我受惯性往前扑了一下,被他稳稳接住。 第48页 柔软的触感贴在我的唇上,餐后漱口用的龙井茶香在齿间弥散。他轻轻咬了一下我的舌尖,不疼,很痒。 似乎是在对我早上脱口而出的话,进行一个暧昧不清的小报復。 「圣上,殊今夜不来了。」他说。 我从善如流,「那孤去找你。」 「要带情诗来。」 「好。」 此时美滋滋想着晚上去清平殿的我,压根想不到这一日的后续发展能有多离奇。 由于近日煮药一直是在颂安殿内煮的,故而傍晚时分,在小单子问我是先用膳再去找虞殊,还是去了再和他一块用时,我便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吃完把药喝了再去好了。 老太医换了个新方,味道是好了些,但气味着实不好闻。我可不想把清平殿也弄得充斥着一股子难闻药味。 等汤药送来的时间里,我去换了身衣裳,出来看见瓷碗放在桌上,料想小单子应该是去拿糖了,就没多问,皱着眉头便一饮而尽。 然后…… 我突然就困了。 很奇怪。 而且越来越困,困得没力气说话,连糖都不想吃,昏昏沉沉就往床边摸去。 小单子喊了我几声,没得到回应,外头轿辇都备好了,进屋却发现我睡着了。 他一脸疑惑,摸不清这是什么情况。 许是圣上累了,等一会再看看? 小单子的心思转了一圈,不知道是该喊还是不该喊,踌躇片刻后,默默退下了。 主子们的事情,下面人还是少猜测的好。 夜色如墨,纷纷扬扬的雪又飘了下来,如天幕垂落般,遮着廊下人的视野。 又进屋一次将灯熄了,小太监惴惴不安地候在外头,琢磨着要不要去清平殿那里传讯吱个声。 正想着,远处就走来了一个打着宫灯的影子。 「问单公公安。」 那也是个太监,红帽檐压得低低的,指尖冻得通红还在轻轻打颤,看上去很冷。 他一走到跟前,就毕恭毕敬地给小单子行礼,腰几乎折成了直角,容貌全被阴影挡着了。 小单子想着事情呢,没太关注他,随口问,「哪个宫的?」 「……清平殿的。」 「啊呀,来得正巧,」小单子眼睛一亮,「璃少御可是来问圣上何时去的?」 那太监低着头,「哎」了一声。 「圣上不知怎的先睡下了,少御那边,你交代一声,别叫二人生了嫌隙。」 「单公公,请您教小的两句。」 小单子看出来这是个不会说话的,担心传来传去不到位会惹矛盾,便叫人顶了班,「算了,我随你去。」 「是,多谢公公。」那人便跟在小单子身后走了。 宫道之中,只有一点微弱的灯光可以破开黑暗。大雪扑簌簌地落了小单子满头,他拍了拍飘到脸上的雪花片片,总觉得哪儿不太对。 等等。 清平殿来人一般都是小虎子亲自过来的,怎么今日来的是个畏畏缩缩的小太监? 而且瞧着有点陌生。 清平殿的那些人,他都是认识的,不大可能有遗漏。 心惊之下,小单子不动声色地勐然朝前跑去,但他如何逃得过有心之人的设计。下一瞬,只觉得后脖处有风声传来,接着眼前一黑,人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片刻后,有人带着小单子的腰牌出现在了内庭。 「单公公叫小的来传讯,圣上密召!」 孟公公不在,他手底下的人过来听了,面露狐疑。 「圣上真是这么说的?」 这种事为何要大费周章,拐弯抹角地过来安排,直接命他们内庭的人去听旨不就好了? 「单公公腰牌在此,做不了假,」传讯的人故作神秘,压低声音道,「您也是知道的,看得紧,圣上没办法呀。」 「知道了,」那人点点头,表示理解,「你先回去,马上就安排。」 「哎,谢谢公公体谅。」 传讯的说了一堆好话,把对方吹得舒舒服服,确保没问题后,这才离开了。 皇帝要的,内庭不敢怠慢。 不消一柱香的时间,花轿便落在了颂安殿外。 晚膳之后是绣衣换班的时间,刚到的几人瞧着下头的阵仗,虽然有点意外,但瞧着内庭来人的腰牌没问题,就没管。 「快些,快些。」 小太监们在催促下,扛着被褥卷,轻手轻脚地打开了寝殿的雕花木门。 为首的举着盏小灯,示意后头的将人放到床榻上去。 做完这一切,退下去的时候,内庭的那位体贴地将门关好了,志得意满地等着第二日的夸赞,甚至是不菲的赏钱。 细碎的衣料摩擦的声音响起,缎面被子卷里钻出了一只白皙的手来。 「这龙床,璃少御他爬得上,妾凭什么不能爬。」 女人从束缚中钻了出来,拨开了被冷汗粘在额头上的髮丝,眉眼间俱是决然。 「圣上。」 「圣上?」 她轻声唤着,没见着动静,高兴地笑了起来。声音在空旷的殿内迴荡,幽然可怖。 「过了今日……」 砰—— 烛火陡然亮起,将屋内照得亮堂堂的。 沉稳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外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息不敢动,生怕火上浇油。 第49页 「过了今日,你待如何?」 床幔紧紧拉着,将内外隔成了两个。 女人看不到外面的景象,只能隐约见到明光。听到男人的声音,她惊惧地喊道,「谁?」 「把她带走。」 宫女利落地撩开了她的最后一层遮拦,避开床上沉睡的人,将她拖了下来。 分毫情面不留,女人摔倒在脚踏边,重重撞上了边台,她们也没有放轻动作。 「啊!」 女人疯狂地挣扎了起来,面容痛苦,「肚子,肚子……」 突然从黑暗中被带到光线充足的环境里,她的眼睛一时间看不清面前的景象,只能含着泪朦胧地分辨出,挺拔地站在那儿的是个男人的背影。 不像侍卫。 「璃少御,宜嫔她在流血。」 宫女们皆觉得诧异,来了月事还爬床,这图什么? 但继而她们就发现了不对,宜嫔这不是月事,这分明是胎动不安的表现! 可宜嫔自入宫以来从未侍过寝,她怎么可能会有身孕? 「带去外间,传太医。」 虽然皆是皇帝的人,但到底男女有别,更何况宜嫔被送来时,穿的衣衫只能勉强蔽体。 直到女人被宫人们半拖半抱地带出去,虞殊才转过身,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边。 见挂念的人睡得一动不动,他眸中的寒意略微散去了一些,嘆了口气。 「唔——」 嘈杂的响动和女人的尖叫声传入梦中,将我吵醒了。 身上仿佛压了千斤重的份量,我难受地撑起胳膊推了推,手硌到了圆圆的硬物,清醒了些。 是腕上戴着的香灰串。 「圣上醒了?」 我听到了虞殊的声音,仰起头迷瞪着眼看向他,慢吞吞地说,「你怎么来了?」 「殊再不来,圣上就要被别人坑了去了。」 他握住了我向他伸过去的手,将浑身没力气的我抱了起来,放我靠在床头坐好。 「什么,意思?」我的脑袋转不过来,反应很慢。 虞殊见我的模样和寻常甦醒不太一样,目光沉沉,吩咐宫人道,「老太医来了吗,先给圣上看看。」 「来了来了。」 绣衣轻车熟路地将老太医送了进来。 色泽艷丽的琉璃香灰串很是显眼,老太医一走近就看到了。他小声嘀咕道,「祈福也去了呀,怎么又有新事了呢。」 我打了个呵欠,说很困,还想睡。 老太医见多识广,「中迷药了。」 只是下的剂量不多,故而我能被外界声音吵醒。若是下足了,可能就得直接躺到明天早上,或者挣扎难醒了。 虞殊眼底集聚着涡旋,我明显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怒气。 理智告诉我,目前情况有点危险。 「那,怎么解?」我出声求助老太医。 太医没开方,翻了翻药箱找出一只小瓷瓶,给我倒了两粒药丸,「服下后片刻就能起效。」 我在虞殊看过来前赶紧把它们吃掉了。 「圣上,」宫女从外面进来向我禀报,「太医问,宜嫔娘娘的胎要保吗?」 「什么胎?」我一脸迷茫。 一觉醒来多了个孩子? 虞殊为我端了杯茶水,将方才发生的事情讲给我听。 我恍然明白了迷药量小的原因。 大抵宜嫔为了保险,是想把绿帽给我扣严实的,所以给我留了点能动的力气。 真是费心了。 「孤保它做什么?」 宫女明白我的意思,应声退下了。 「你见到小单子了吗,他人呢,」我问虞殊,「问题应该出在药里,孤喝完就困了。」 这药平时都是小单子端来给我的,今日是我大意了,没见到人就喝。 但,小单子在我喝药前和现在醒后都没出现,而且煮药的流程都是他盯着的,出了事又不见人,我不免升起了些疑虑。 虞殊握着我的手,揉捏着我的手心,似乎在借这种方式平復怒气,「他被人打晕了丢在宫道上,害他的人借的是清平殿的名义。内庭的人出现,但单公公一直没回来,侍卫察觉不对就去找了。」 只是,因为小单子不习武,体质没那么好,又在雪地里冻了一段时间,现下情况不太好,还没醒来,所以没露面。 我闭了闭眼,知道错怪了,「太医去看了吗?」 「看了,」这回是老太医接的话,「闵大人直接把人抱来太医署了,那心疼着急的模样,跟媳妇难产了似的。」 有人照看着就行。 「宜嫔如何处置?」虞殊问我。 「贬为庶人打发出宫吧。」 我揉了揉眉心,觉得今夜这一切都很荒谬。 「圣上,」宫人匆匆进来,「宜嫔娘娘哭闹不止,求着要再见您一面。」 见我做什么,这板上钉钉的事情,求饶也无用。 「殊去帮圣上处理了吧。」见我心烦,虞殊体贴地说。 我实在不想出面,他这么一提,我便允了。 外间。 空气中弥散着一丝明显的血腥气,宜嫔身下的裙子已经被红意浸透了,却还在做无谓的挣扎。 引走打晕小单子的假太监也被五花大绑压在了她的身边。 这人既是同谋,也是宜嫔的姦夫。 第50页 「圣上,圣上,」宜嫔泪流不止,跪伏在地上喊道,「妾知错了,求圣上恕罪,妾再也不敢了!」 「你迈出这一步的时候,就应该想过后果。」虞殊的唇角带着一抹冷笑,看着那二人的眼神,就像在看无关紧要的两具死尸。 宜嫔抬头张望了一眼,见来的只有他一人,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她突然就变了面色,扬起了下巴,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妾要见圣上。」 「不得对璃少御无礼!」替小单子顶了班的太监呵道。 「他只是少御,妾是嫔。」 虞殊并不在意,入了秋的蚂蚱也就只能蹦哒那么一会了,「圣上口谕,将宜嫔贬为庶人即刻逐出宫去。」 「妾不信,」兰嫔不依不饶,「妾要见圣上,你一个少御,凭什么处置我。」 「来之前,殊已向贵妃娘娘求得暂理六宫之权,方才圣上也已将此事交与殊来处理,」虞殊虽笑着,但笑意不及眼底,也就嘲讽的时候稍微流露出了一点真情实感,「若说凭什么,大概就凭,我比你受宠吧。」 不给宜嫔继续吵嚷蛮缠的机会,他对着侍卫吩咐道,「搜宫,可疑的东西一样都别放过。紫颐殿上下所有宫人,知情不报隐瞒姦情的,全部压入掖庭。」 「你!」宜嫔双目赤红,「我要见圣上,我父亲是他在边疆的得力副将!」 虞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娘娘是想拿兵权威胁圣上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宜嫔只是想提起旧情,谁料虞殊张口就给她扣了顶高帽子,瞬间慌乱了起来。 威胁皇权,这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殊劝娘娘还是少说为妙。」 宜嫔看到了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不禁打了个寒颤。这人,这人怎么比边关那些杀人如麻的蛮夷还要可怕。 本性中趋利避害的那一面让她重回了几分理智,俯下身不敢再说要见皇帝的话了。 「至于姦夫,」虞殊笑了笑,「买通宫人在圣上的药中动手脚,冒充清平殿太监,打伤单公公,假传圣上口谕,意图伙同宜嫔一起伪造皇嗣……罪无可恕。」 「杀了。」 侍卫动作很快,压着那人就将他拖了出去。 他喊了宜嫔几声,意图让宜嫔看在往日情分上为他求求情,但宜嫔浑身发抖,伏在那一个字也不敢说,怎么可能还替他谋生机。 「娘娘倒是无情,」虞殊负手而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之间涌动着的暗流,「您不再看看他吗,这可是你们今生最后一次相见了。」 宜嫔闻言,稀里煳涂之下听不出语气里的讽刺,竟真的扭头去看了。 「看这么久,是捨不得吗?」 虞殊轻笑着,语气和平日里别无二致,但此刻却像是刚从地底爬出来索命的幽魂,一句话便能叫人浑身寒毛悚立。 「既然捨不得,那一会让侍卫替您装一点纪念品回去,您说如何?」 宜嫔闭上了眼,抖得更厉害了,咬牙道,「恶毒!」 看一眼也是他提议的,真看了他又换个说法来坑害了,处处都是陷阱,他就是在藉机折磨人! 「来人,将姦夫的头颅用盒子装好。出宫路上形单影只,娘娘一个人走夜路不好,殊心想,他应该不介意陪娘娘最后走一段的吧。毕竟,他被拖下去的时候,还一直深情地望着娘娘您呢。」 他说的太有画面感,宜嫔听着,窒息的感觉越来愈烈,突然勐地地挣扎了起来,那力度大得,三个侍卫都差点没按住。 「不,不要!」 虞殊笑意不减,「送娘娘出宫。」 宜嫔被压着,跌跌撞撞地带走了。 踏出颂安殿宫门的时候,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她突然高喊了一句,「凭什么,凭什么你可以爬龙床,我就不能爬!」 尖利的嗓音破开云霄,直直传进了内殿。 我看着缓步走进来的虞殊,他的心情似乎没被那句话影响,温柔地对我说已经解决了,问我现在感觉怎么样。 但,我脸皮薄啊,我有点替他尴尬。 默默地捂住了脸,我心说,这下好了,宫里头所有人都要知道虞殊会爬床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爬床! ——醉某 (2024.3.5修文,兰嫔名字和皇姓冲突,改成宜嫔) 感谢在2024-01-19 14:49:21~2024-01-20 23:37: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新仇旧怨真相明 「那见钱眼开的宫人已与兰嫔的姦夫一同斩杀, 侍卫也前去紫颐殿问罪了。内庭的人在外面跪着,圣上想见吗?」 「让他们滚进来。」 宫里的人警惕性是越发低了,单一个腰牌就能支使他们做事, 我的口谕被伪造了也能使人信服, 这显然不是什么好徵兆。 送花轿来的几人战战兢兢地被带到了我的面前, 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出。 我扫视一圈,问,「今夜主事的是谁?」 前排有个圆脸太监向前膝行了两步,哆嗦着向我问安, 「回圣上的话,是小的。」 「宫规说的什么?」 「圣, 圣上口谕要由您身边的公公带着腰牌亲自来说,还要有印了红章的字条。」 第51页 「这不是记得很清楚, 当时为何昏了头?」我说,「自行去领二十大板, 余下的一併按宫规处置。」 「是。」 圆脸太监苦着脸, 小心翼翼地仰头瞄了一眼虞殊,紧张解释道, 「那人说时神神秘秘的, 明里暗里表示……表示圣上被璃少御看得紧,不好明面上召幸。」 我面上一僵, 这群人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妄自揣摩圣意。 继而愤慨, 他们真是荒谬!我怎么可能是那种表面一套背里一套, 会背着爱人悄摸偷腥的人。就算虞殊醋意不那么大, 不管着我, 我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想到这,我忍不住重重咳了一声,抿着唇很是不悦。 圆脸太监不敢再说,连忙把头低了下去,磕到了铺着厚毯子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整个人伏得低低的,为了降低存在感,像是要把自己融进毯子里才好。 「孟主管何在?」我问道。 「公公他晚膳前忽然身体不适,就回去歇着了。」 「哦,有多不适?」我扯了扯嘴角,「孤记得在父皇身边伺候的时候,孟主管可是中了毒也要坚持候着守夜的。怎么今夜出了事,闹了这么大动静,他到现在连个头都没冒?」 圆脸太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对着逼问,脑门上挂了一排细密的汗珠,磕绊道,「这,许是,真的病倒了……」 「是他自己说的,放心不下底下的人,要万事亲力亲为。」 并不是我想针对什么,只是他不适得太过巧合。 现在除了身边几人,我谁也不信。 一边,安静着的虞殊突然说了句,「年纪大了。」 年纪大了,是啊,我心中冷笑一声,在宫里呆的时间太久了,都浸淫成老狐狸了。 「来人,去看看孟主管。」 侍卫得令,离去时顺便将地上的一众太监都带走了。 「绣衣何在?」我对着空荡的室内说。 两道身影倏尔显现,向我行礼。 「颂安殿内的宫人,随你们用什么手段震慑,杀鸡儆猴也好,施加私刑也罢,孤不想再出现宫人被收买的事情。还有,让你们陆大人去给徐副将传个信知会一声。」 兰庶人的父亲骁勇善战,是难得的一员勐将,日后到底还是要他带兵的。 绣衣应声离去。 我望着消失的身影,指尖紧紧攥进了掌心。 明明被绿还被下药了的是我,我却还要安抚始作俑者的母族,这日子,过得可真憋屈。 忍耐,何时有尽期。 虞殊温柔地将我的手指一根一根轻轻掰开,抚着血红色的月牙印,目光晦涩,看不清真实情绪。 一句未说,却似千言诉尽。 约莫一柱香后,去内庭的侍卫回来了,同时,搜宫的也有了发现。 紫颐殿的事情我全权交予了虞殊,他去了外间,我留在内殿听禀报。 「圣上,」侍卫将几本帐簿呈到了我的眼前,「这是从内庭搜出来的。」 我原本心中烦躁,没怎么专注,随意拿了最上面的那本翻了一下,忽而就坐直了。 「好一个姓孟的!」 那帐簿里头清清楚楚地写着,哪天晚上我要去哪,哪宫出了多少钱想截胡,还有那所谓的排序,也是按出价来排的。 这是把我当成了什么,风月楼里的头牌吗,想安排谁就安排谁? 我一时气滞,觉得宫里这些人真是疯了。 疯了! 一条一条细数下来,除了贵妃和虞殊,其他妃嫔或多或少都掺和了进去。 不对,贵妃也出了钱。 只是她出钱为的是不想让我去。 「好啊,」我看着密密麻麻的记录,气笑了,「孤原来还能为他们盈利。」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有这瞒天过海搞经营的能力,若非是个阉人,他姓孟的在外头早就能混成一方富商了吧。 倒是这重重红墙限制了他的才能了。 一本翻完,我又随机从底下抽了一本。 是前朝的。 也对,我才登基不久,这暗戳戳的交易怎么也不可能写那么多本。 真有本事啊,一项营生在宫里做了这么多年,还能好好活着,甚至步步高升,新帝登基改朝换代,他还能稳稳噹噹地继续做下去。 「……」 翻页的手突然顿住了,我的眼睛慢慢瞪大。勐然间,我意识到这些册子可能要颠覆我从前的某些天真认知。 目光注视之处,有一行清晰的字迹。 [云贵妃出资金元三枚——照看三皇子砚卿,有机会时需在圣上面前美言两句。] 砚卿,是我。 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按着时间找到了更前一点的记录,然后,我抑制不住地哼笑了一声,抬手将本子摔出了二丈远。 「孟德生。」 咬牙切齿的低吼在殿内迴响,心中的火气一阵一阵地往上翻涌,手背上的青筋暴凸,我只觉喉间干涩难受极了。 从前我一直将孟德生当成一个心地善良的好人看待,毕竟在这兇险的宫中,能愿意出手拉我母妃一把的人很少,或者说寥寥无几。 母妃背后没有家世撑着,好好生活能依靠的只有父皇的宠爱,但也正因为父皇给她的爱太多,让她站在了风浪尖上,受了有心人的陷害。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第52页 在我六七岁的时候,有人说她有意蛊惑笼络朝臣,还虚构了一个妄议朝政的罪名给她。 当时,是孟德生替她周旋,助她平安脱困的。 我一直把此事记在心中,再加上孟德生在我面前表现得很是和蔼可亲,直到翻帐簿之前,我还对他留有几分期许,希望他是真的不适,真的与此事无关。 但仔细想想,母妃从未正面与我说过相关的内容,我只能从他俩的言行中窥见一部分。 当时孟德生含笑踏入殿内与我母妃说的是什么? 「流言已解,小的祝娘娘此后顺遂,再无烦心事。」 「小的也是受了娘娘恩惠,娘娘何必言谢。」 恩惠。 原来如此啊。 我嗤笑一声,闭上眼回想起方才在帐簿中看到的内容。 [云贵妃出资金元五枚——解除流言。(太少)] [圣上赐了赏银,流言一事必须解决,可惜了。] 那在这两句的上面几行处,又写着什么呢? 是五个妃嫔的名字,她们出资,要将云贵妃拉下水。 孟德生,好一个中间人,收两头的好处不够,还想讹人。 我望着地上散乱的纸页,心中一阵后怕。 还好,还好发现了这噁心的勾当,否则,迟早有一天他们会害到虞殊身上去。 而我,会和父皇一样,直到离世都心存愧疚,以为是自己保护不力,所以才会害得心爱的人身陷泥沼! 外间。 搜宫回来的侍卫拎着一个布包,打开给虞殊看。 里面有姦情往来的一些书信留证,几根木头削的簪子,一点金银,还有一块不知名的物件。 「这是什么?」 虞殊将它捏着拎了起来,手感不软不硬,摸上去倒还有些像人的皮肤。 侍卫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倒是边上一位年纪稍长的宫女站了出来,回答道,「这是假胎。宫中曾有过未孕的妃嫔将其绑在腹部,意图伪造皇嗣而取宠的事件。」 「假胎?」虞殊打量了几眼,目光中带着些深思。 半晌后,他将手里的东西丢给了小虎子,「既是用来弄虚作假的东西,那就带回去好好保管起来,别再叫它出现在宫里。」 小虎子接了,躬身应下。 「可发现了迷药的踪迹?」 侍卫连忙呈上一个油纸包,里面还残留着点粉末,以及一张字据。 上面的墨字很端正,不似女儿家的秀气,倒像是出于男人之手,写得是「货钱两清——兰嫔」。 虞殊蹙眉,宫里出现了类似交易违禁药品的事情,他心里警觉了起来,带着东西便快步入内来找我。 「圣上,看这个。」 我接了过去,是很熟悉的字,方才我还看过的那种熟悉。 「去,将孟德生抓起来,押入大牢。」 宫人犯错,一般都是掖庭处罚的,但这件事不同,我要亲自问罪。 「内庭的孟公公,与此事何关?」虞殊问我。 我将眼下的情况都与他细细说了,许是荒诞得过于超出常理,他听愣了。 「这样说来,」虞殊垂下眼帘,「内庭的人也曾来清平殿暗示过的,只是殊没仔细听,便回绝了。」 「他们暗示了你什么?」我有些着急地问。 「暗示殊要不要出钱将恩宠一直延续下去。」 我脱口而出,「那若是你听懂了,会出这个钱吗?」 「也许等年老色衰了,会吧,」虞殊笑了笑,「但现在既然有更简单的方式,为何不省一些呢?」 「什么方式?」我被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狭促晃了神,呆呆地问。 「自然是以色侍人,」他说,「圣上很喜欢,不是吗?」 「咳。」 我心头的怒意渐消,忍不住被他的话语勾走了神魂。 无法反驳,确实是这样。 但除了喜爱俊美的容貌,我也喜爱他的性情与灵魂。 这世上的好皮相千千万万,虞殊却只有一个。 还好,在被恶人盯上之前,我先发现了端倪,可以让他免受劫难。 【作者有话说】 皇帝的单推——虞殊d(qvq) 明天的更新会早一点,在下午。 晚安! (2024.1.22小修) 感谢在2024-01-20 23:37:57~2024-01-21 23:39: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宴宴生欢意迷离 临近岁末, 拨给各宫的份额都要往上调一调,原本应是喜气洋洋的一片,但如今出了这档子事, 谁还敢提起加月俸的话。 心怀鬼胎出了钱的慌忙要自保, 没出钱的虽不知发生了什么, 但流传迅速的小道消息很快就将兰嫔偷情被贬为庶人的事情散了出去,担心圣怒会殃及池鱼,各家也都战战兢兢地收敛了些。 后宫难得一片沉寂。 至于万恶之始孟德生,我将铁证摆到了他的面前,他百口莫辩, 自知理亏之余,将与他同谋的几人都供了出来。 连刑罚都没用上多少, 他就吐了个一干二净。 不查不知道,一查连底抄。这么多年过去, 组织发展交易的大多都成了宫里的老人了,靠着人情牵扯, 在主子的眼皮底下生生织起了一张泛着铜臭味的大网。清理起来叫人心惊。 第53页 统共涉及人数近百人, 连将要开始的小选都被他们盯上了。 只要给的钱足够,就能伪造秀女家世, 甚至将画像送到我的面前。 这意味着, 若有心怀歹意的人想往我的身边塞人,我将无法分辨, 他们可以轻易得逞。 单单几个宦官不可能有这样手眼通天的本事,这里面必有前朝官员的参与。 只是孟德生此人小心谨慎, 不负责与外联络, 怕在先帝身侧会被抓到马脚。他知道的只有传讯那人的身份, 对于前朝真正做事的那些, 他没什么了解。 坏了,我心中一沉。当时抓孟德生的时候没料到情况会发展成这样,只一心想着要杀鸡儆猴,搓搓他们的气焰,故而没低调行事。 眼下不知外头的人听到了多少,我只能紧急召来绣衣,命大理寺连夜出手,让他们一面去逮那传讯的,一面从负责小选的官员身上下手,尽可能一网捕获。 雪夜,大风,数道黑影从金顶上一掠而过,没入天际。 高墙之下,宫灯忽明忽灭,掖庭的门开了又关,压抑的哭声时隐时现。侍卫的佩剑发出金属独有的碰撞音,深冬的寒也压不住空气里若有若无的血气,匆忙来往的脚步伴着松软雪堆被踏平的嘎吱声响了大半宿。 人心惶惶一词,在此刻有了实景。 新帝登基时,宫里的人只换了随身伺候的一部分,眼下,却是要大换血了。 屋里地上沾了兰嫔的血,我不欲久留,便将颂安殿留给了绣衣,让他们自由发挥,自己跟着虞殊去了清平殿。 沐浴完坐上床榻时,我才稍微卸下了点防备。 清平殿里伺候的人是我让小单子仔细甄选后安排过来的,虽然小单子是孟德生的徒弟,不知有没有参与那桩事,但依照目前的形势,这儿已经是宫里相对好很多的地方了。 放松身体,我朝后一倒,在浸着草木香的褥子上打了个滚。 「嗯?」 伸直的手碰到了枕边的一件硬物。 我抓住了,举到眼前一看,原来是一幅捲起来的画卷。 这上面缀着的丝绦已经有点旧了,看上去莫名眼熟。 是什么时候见过呢? 我眼前陡然浮现起了在冷宫初见虞殊的时候,美人执卷,他手中那一幅画上坠落下来的丝绦…… 和眼前这个一模一样。 好奇突然涌上心头,我仰起头朝屏风那张望了一眼,虞殊还没回来,有点想打开看看。 但是私自动别人的东西,会不会不太好? 就瞄一眼。 瞄一眼就给他恢復原样放回去。 我扑腾了一下,把自己翻起来手肘撑在了床上,轻手轻脚地解开画卷在被面上铺开。 它是竖着画的。 图上不是锦绣花鸟,也不是写意山水,而是一个侧身站着的人。 那人身着杏黄色四龙袍,头戴明珠金玉冠,似是被人喊了一声才回过头的,脸上带着疑惑,微蹙着眉望向了画外。 我愣怔了许久,这,画上这人……是我? 急于求证般,我的视线下移,在落款处看到了一行小字,「宴宴生欢」。 兄弟姐妹数人,按辈分排下来原都应用泱字起名,唯有我,破例沿用了母妃名字中的砚字。 宴宴,那是母妃给我起的乳名。 小字下方的红章是,「虞太史印」。 这虞太史指的定然不是已经离世的那位老臣。 我似乎摸到了些什么线索,将画卷仔细收起后,靠坐在床头整理思绪。 那这幅画的作者就是……虞殊。 他知道我的乳名。 这倒好解释,可能父皇曾随口提起过。 但他手里还有太史印。 以图上的装扮,我应该是在什么比较正式的宴席上。因为那皇太子袍一直是压箱底的,能拿出来穿的时机,要么是万寿宴,要么是接见使臣,要么就是除夕夜宴。 虞家灭门前,太史印不会在虞殊手中。灭门后,虞殊一直在外躲避,未曾入朝为官。这枚官印应当早已被收回了才对。 再后来,他成了父皇的侍君,手里更不可能有此印了。 入了宫的侍君,是不可能同时入朝为官的,涉及到后宫干政的事情,父皇不可能在这一点上煳涂。 毕竟有事例在那摆着可以参考。 母妃生前那么受宠,在他身侧陪伴了那么多年,被扣上冤名还是受了一番苦楚。 这章,到底是什么时候盖的? 我低头时,余光瞥见了身上的腰牌。 对,腰牌。 那画上的腰牌是黑金色的。 正常皇太子的腰牌是金镶玉的,但我常年身处边关,玉制品太脆弱,一连摔碎了三块后,父皇命人为我打了一块玄铁镶金的腰牌。 我戴着那一块出现过的宴会,只有父皇仙去前的那次除夕宴。 而那时虞殊应该刚入宫不久。 也就是说当时他在后宫,手里有太史印。 怎么会? 我觉得这猜测有些不太合规,但再盘算一轮,得出的还是这个结论。 晃了晃脑袋,我想去喝口茶水压住心头震颤静一静。 刚走了两步,一个方才被我无意间忽略掉的问题又冒了出来。他,画我做什么? 对啊! 他当时是父皇的侍君,他不画父皇,画我这个太子做什么? 第54页 而且他在冷宫里不想着父皇,反而看的是我的画像,甚至睡着了也不撒手……为什么? 接踵而来的疑问几乎要将我弄晕,我抿了一口茶水,垂眸盯着白瓷杯子,思绪转了万千。 「圣上,那茶已冷了,让小虎子倒热的吧。」虞殊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心里正想着和他相关的事情呢,本人陡然出现,把我吓了一跳,刚要咽下的茶水瞬间将我呛到了。 「咳咳咳……」 虞殊连忙上前为我顺气,无奈道,「圣上想什么如此入神?」 我缓了缓,又喝了两口冷茶,没说实话,「想今夜的事。」 虞殊示意我继续往下说。 「小选,」我随便扯了个话题出来,「前朝催着孤充盈后宫,但父皇、皇祖父当年新登基后,后宫一样人丁稀少,也没见到他们那么着急。」 「圣上是想说,有人在其中推波助澜?」 我点了点头,「父皇即位时正值壮年,而孤年轻,又常年在外歷练,势力都在边疆,对皇城的掌控比起其余几位皇子来说,太少。很难不怀疑,有心者会因为孤羽翼未丰就觉着好把控,想从后宫入手,谋利。」 若母妃还在世,或那位闭门礼佛的先皇后还活着,宫里有个太后镇着也许情况会好很多。 但她们都走了很久了。 「不无可能,」虞殊说,「圣上要取消小选吗?」 「取消不了啊,」我嘆了口气,「相爷早就将画像拿来了。不过,原先除了必选的,还要另外添几人,此事一出,另添的就可以去掉了。」 毕竟朝臣也不能将我逼急,逼急了大家都没好处。 虞殊帮我顺气的手下移,揽住了我的腰,「圣上既然心中已有决定,便无需再纠结了。休息吧。」 我闻言下意识瞥了一眼画卷所在的位置,在爬上床的时候,巧妙地避开了那一块。 「新的妃嫔入宫后,圣上还会想着来清平殿吗?」虞殊冷不丁问我。 在习惯了他的醋意后,我几乎都生出了一种名叫「给醋缸盖盖子」的条件反射。 「当然,」我连忙往他挪过去,想抱他的胳膊,因为我觉得这样说话会比较有信服力,「孤不会碰她们的。」 日后,这后宫是定然要遣散的,宫妃出了宫可能还想再嫁,清清白白地离开,无论对她们还是对我,都是好事。 「嘶——」 我忘了枕头边有画卷,唇角擦过了木边,毫未收力地一下,撞得我连忙捂住了嘴。 虞殊将我的手拨开,低下头眯着眼睛看了看,「圣上撞在何处了?」 他晚上视物不清,被褥和画卷的颜色又太过相似,视线在枕边划过,竟什么也没看到。 我将画卷举了起来,有些幽怨地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个。」 待他看清之后,明显愣了愣。 「这是什么?」我问他。 「是一幅画。」虞殊倒也没瞒我。 毕竟我的视力没什么问题,那东西一眼看上去,就是画卷的模样。 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我试探道,「里面画的什么?」 他用指腹轻柔地抚摸着我唇角处撞红的那一块,轻笑道,「圣上好奇,为何不打开看看呢?」 「孤累了,不想看。由你告诉孤也是一样的。」 「那便等圣上想看了再看吧,」虞殊不上我的套,「左右只是一幅画,不是什么要紧事。」 我握住了他按偏的手,那指尖都要将我的唇揉红了。 看不见也就算了,手感不对他也没有察觉吗? 「璃少御有些心猿意马。」我说。 他将我握着的画卷抽走了,放到了一边,带着笑意俯身靠近,「看破不说破,圣上。」 【作者有话说】 虞殊的单推——砚卿。 明天上夹,晚上十二点后更新~ 感谢在2024-01-21 23:39:44~2024-01-22 18:3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脉脉深情枕相依 微凉的唇贴了上来, 他捂住了我的双眼。 缠绵悱恻间,浅尝辄止已经无法满足欲求。细碎且密集的亲吻将让急促的喘息声破碎,他竟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索取, 将我的唇吮得发麻。 素来的温柔被强势与占有取代, 我有些喘不上气, 在他胸前推了推,虞殊却仿佛什么也没察觉似的,继续他攻城掠地的大计。 「别……」 他松开了我一瞬,我头脑发晕,急于攫取空气, 但下一刻,虞殊却又俯身而下, 像小动物一般,侧首在我唇角泛红处轻轻舔舐。 那一点湿意仿佛是刚从地底流淌出的岩浆, 滚烫地灼在了我的心上。 这样下去不行。 我止住了他的动作,被褥下的双腿悄悄曲起, 用略显低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对他说, 「刚……沐浴完,孤不想……再, 再更衣了。」 话音刚落, 我自己回过味来都觉得,那与其说是商量, 不如说是在撒娇哀求。 明明心里很正经,但气氛旖旎, 说出口的话也难免带上了点暧昧意味, 跟装了钩子似的。 倏地, 脸上的红晕就更深了一些。 虞殊轻笑一声, 视线从那殷红的轻肿唇瓣下移,片刻后,在我喉间凸起处落下了一吻,结束了由他发起的交锋。 第55页 毫无徵兆地被刺激了敏感地,我忍不住弯腰缩了一下身子,整个人轻轻颤了一下。 「这儿原是碰不得的地方吗?」虞殊语带好奇,指尖在温热的皮肤上画了个圈。 「唔……别动……」 我抓住了他的手指,他却趁机挠了一下我的掌心。 挑拨上瘾,没完没了了是吧? 邪火上头又懒得再下床的我,心中生起了一丝愤愤之意,几乎想都没想,就将他的指腹抓到了唇边,张开嘴用尖利的虎牙在上面磨了磨。 我与他贴得极近,虞殊身子一僵,我立马就发觉了。 松嘴向后退去时,他将我控制在原地,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怎么不继续了,圣上?」 我双颊烫得厉害,手掌附在他捂我眼睛的手上,不让他挪开,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就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他觉得有趣,挑眉道,「一叶障目?」 我干巴巴地说,「睡觉。」 「不熄灯如何睡?」 「孤看不到光亮,孤先睡。」 虞殊躺了回去,长臂一伸,将床幔放了下来。 反正烛火都装了定时熄灭的小机关,不必去管,过一会自己就灭了。 我捏着他的指骨,心里还是念着那幅画,犹豫半晌,决定跟他坦白说说。 「孤其实看到了,」我轻声道,「你……胆子真大。」 「嗯?」虞殊没跟上我思绪跳转的速度,问我,「圣上何出此言?」 「你那时身为父皇的侍君,怎么还画孤的肖像,万一被人看到了怎么办,这,这是不对的……」我的声音越来越小,「你怎么能在那个时候喜欢孤呢,不可以的。」 虞殊沉默片刻,语气中带着难掩的笑声,「圣上只想说这个吗?」 「不然呢?」我挪开了他的手,盯着他郑重道,「不能同时在意两个人的,更何况是父子二人,这有违人伦。你还不藏藏好,直接就把画卷带在身边,要是被人瞧了去,会遭大罪的。」 「有违人伦。」 虞殊重复了一遍,那四个字流连在他的唇齿间,他嘴角弯起的弧度压都压不住。 「圣上想将殊纳入宫中时,不也违背了人伦吗?」 我反驳道,「不一样,那时父皇已经不在世了。」 「可我朝没有新帝继承先帝后妃的先例。」 确实。我哽住了,反驳不下去了。 归根结底,若要论处的话,我们同罪。 「太史令现在在你那?」 我转移了话题的能力依旧不足,生硬得很,但虞殊反握住我按着他的手,选择了无条件配合,并无奈地「嗯」了一声。 然后,他等了半天都没等到我的下一句话。 虞殊疑惑地凑近看了看,我睁着眼呢,没睡着。 「圣上不问些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不必,你们不是都说时候没到,孤相信等到了时间,你会自己告诉孤的。」 似乎是对我了解深了,虞殊有点不信,「圣上不好奇?」 「好奇,」我诚恳地说,「如果你愿意提前透露一点能说的,孤很愿意听。」 又是一阵沉默。 我以为虞殊不会说了,正要阖眼入睡时,他低哑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中。 「先帝为圣上留下的,都是朝中忠于帝王一派的重臣。正一品的那几位,圣上都可以放心信任。」 我在心中悉数着,正一品的,是丞相、太傅、三位大将军,以及绣衣统领。 「那你呢,太史令?」我试探着问。 只要他回应了我,就说明,他和前朝还有联繫。 虞殊望着我,略显涣散的双瞳中满是认真,「他们忠于帝王,而殊只忠于圣上。」 我心下瞭然了。 「那,」我脑海中突然又冒出来了个比较离奇的问题,有些不大敢直视他了,「史家求实,你会把孤冒冒然三闯冷宫小院,还有伪造平民身份那些都如实记录吗?」 「如果孤不想让你记,你还会记吗?」 虞殊缓缓闭上眼,薄唇微抿,「……或许吧。」 方才表诚心时升起的柔情氛围瞬间垮掉。 他好像更无奈了,我默默闭嘴,屋内安静了下来。 「啪嗒——」 烛火将熄,我与虞殊侧身依偎着,共待天明。 而大理寺与绣衣一夜未眠。 他们的速度很快,效率也很高,只第二日,大牢内就多了好些衣冠楚楚的文臣,还有几位花了钱的女子。 里面甚至有一个身份来歷俱不明,只花了钱就被塞入了秀女名单里的人。 我派了陆听去查,他常年在外打探与人交流,江湖上什么牛鬼蛇神他都见识过,对审问也很是在行。 小选前夜,从大牢回来的陆听给我带了一件「伴手礼」,是一张做工精细的假人面。 塞钱的里面有两个蛮夷人,一个刺客,一个毒师。 我暂时压下了这个消息,绞杀之余还留了个活口,将毒师交给了陆听处置。 希望他能在审讯的时候,顺便偷师学点技术,毕竟他有那天赋,别浪费了。 冻病了的小单子缓了好几天,在闵言做保,确认他没有参与孟德生的营生谋划后,他又迈着小碎步回到了我身边,继续当他的御前大太监。 赶得好不如赶得巧,小单子这才痊癒,小选就开始了。 第56页 高堂之上,我与贵妃端坐着,客气地受礼颔首微笑已是极限,那生疏的关系,说是陌生过路人倒还差不多。 我望着地下站成一列的秀女,听着小单子在报的名字,在心中记下的那份名单上圈圈画画,只收了相爷要我收的那几位。 贵妃始终一言未发,因为她知道,那是她父亲的手笔。 直到与她交好的林家小姐出现,她脸上那虚笑着的面具才陡然破了。 【作者有话说】 明后天要写到文案上半段的剧情了,今天理了一下思路,写不满三千了(抱头) 后面两章尽量肥! 感谢在2024-01-22 18:30:01~2024-01-24 00:00: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大义于心无意争 「礼部左侍郎之女, 林姝,拜见圣上。」 少女面上含羞带怯,但一举一动都落落大方, 语声清脆, 不卑不亢。 我不动声色地瞥着贵妃, 发现素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她,眼下却将手中的玉如意握得死紧,一双明目瞪着御前人,几欲愤愤出声。 但她终究还是忍住了。 我原先无聊得都泛起了睡意,眼皮直打架, 一见二人这架势,顿时清醒了许多。 有意思。 依照惯例, 我随意挑了个问题问道,「可有什么擅长的才艺?」 「臣女善舞。」林姝恭敬道。 小单子轻声告诉我, 「京城最近颇有名气的雪赋红梅舞就是林小姐创编的。」 我对此不太了解,但既然说有名, 那便应该还不错。除夕夜宴可以多一个节目了。 因着她在名单里头, 我问了一句就想留下她,换下一个了。 但从进殿开始就一言不发的贵妃, 突然出了声, 「圣上不让林小姐展示一下吗?」 「既然爱妃说了,那便展示吧。」 我闻到了空气里的火药味, 摸了摸鼻尖。这两人之间是有多大仇多大怨啊,怎么表面上都不装一下姐妹情深了。 林姝显然早就准备, 闻言并无胆怯之意, 当下就跳了一段。 这舞曲有些眼熟。 我想了想, 好像在郑嫔那儿看过, 只是林姝身段更软,比那两位舞女跳得要偏柔一些。 「爱妃以为如何?」我问贵妃。 贵妃垂着眼摆弄玉如意,一丝余光都没给林姝,「圣上欢喜便留下吧。」 敷衍的评价也没给一个,看起来真的很气。 我心中好奇更甚,人皆有八卦之心,这么明显的针对,很难不叫人在意其中缘由。尤其是仔细看下来,林姝的表现也很不对劲。 当时相爷与我说的可是林姝想念贵妃,要来陪伴姐姐。虽说大殿之上不好明露交情,但总该有些表示亲近的眼神吧。 什么都没有。 贵妃就差没闭眼,林姝的视线也一丝都未朝她那儿飘,反倒挺胆大的偷偷跟我对视了几回。 细节动作不会骗人,显然她不是因为规矩约束才不看的,倒像是做了亏心事,不敢看。 按林府与相府的关系,何至于此,两家小姐这是闹了什么矛盾啊? 我将林姝留下了,封嫔,赐住榴棠殿。 那儿离贵妃的住处很近,我故意的。 林姝离开后,贵妃又恢復了沉默寡言的状态,只是不断摩挲玉器的指尖透露出她并没有表象显现的那么平静,大抵心里正烦着呢。 我照着话本揣摩着二人可能产生的过节,原本时长磨人的小选不知不觉间竟很快就结束了。 当夜,添了新人的后宫恢復了些往日生机。 这段时间该换的宫人都已换了,内庭新来的主管叫小裕子,他还挺明事理,只管闷头将赏赐送去各宫,没颠颠地跑来我跟前问夜里宿在哪的事情。 去往清平殿的路上,我让小单子去绣衣楼找了闵言,叫他来给我讲故事。 虞殊那已经备好了晚膳,我到时,他正在廊下看书。 寒风阵阵都快把我的手冻僵了,他却举着书连个汤婆子都不拿,仿佛一点也感受不到周遭的寒意似的。 「不冷吗?」我走过去,弯腰凑近瞧他在看什么。 虞殊握上了我的手,他的掌心暖融融的,我有些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圣上来得比殊预想的要早。」 「那些流程全走一遍太麻烦,孤把能删减的都简化了。」 原本夜里是有个后妃齐聚的宴会的,我着实不想应付场面,吩咐了一声,就将它取消了。 合上书,虞殊站起身,他没松开手,在宫灯下望着我,竟是一眼就看出了我在心中有思虑之事。 「圣上又有什么好奇的东西了?」他眸中带笑,问道。 我正要与他说,闵言就「哗啦」一声从天而降,落在了盆景的对面。 怀里抱着小单子。 「……」 我和虞殊都愣住了,小单子一被他松开就通红着脸跑走了,拘谨地站到我的身后去。 「这就是你说的,」我神色复杂,「照顾弱小?」 闵言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很正直地回答,「是。」 「是这样吗?」我回过头问小单子。 小单子低着头支支吾吾,红彤彤的快能和灯笼媲美了,「是,是吧?」 第57页 也许这是他俩的情趣吧,不理解。 我无话可说,在虞殊忍笑的目光中,手上发力将他拽进了屋里。 关上门后,闵言将我想要听的八卦一板一眼地讲了出来。 「林姝与贵妃柳玉宛自幼相识,两人一起长大。林姝嘴甜,善于察言观色讨好人,很受丞相夫人的喜爱,柳玉宛也将林姝当成自己的妹妹。林姝在柳家的待遇,比庶女还要好上一些。」 「柳玉宛心善,见皇城道上多有孩童乞讨,便用首饰换钱,暗中资助孤苦孩童,并将他们安置在城外的庄子里,聘用来照顾孩子的妇人,也大多是些苦命被抛弃的、或是拖儿带女的寡妇。」 我原本依着话本,想到的都是些男女情爱,没想到故事的开展竟和那些青春萌动毫无关联,顿时正了正心思。 「林姝为了讨好她,和她一起出资,偶尔还会和柳玉宛一起去庄子上走走看看,送些东西。」 但林姝只是图跟着柳玉宛有好处,并不是真心想做这份事的,她心中的盘算没有柳玉宛那么高尚。几次提议让柳玉宛将经营庄子的事对外公开,获取众人赞赏无果后,林姝就开始露出本性,懈怠了。 侍郎在前朝,也算是有名声的高官,作为家中嫡女,虽然没有相府小姐那么尊贵,但好歹也算是大家闺秀,更别说她还有个非常宠她的哥哥,林南。 那庄子里的孩子将二人当神仙姐姐,很爱戴,但唯独缺了林姝想要的被捧得高高在上的感觉。 新帝登基,柳玉宛没做好准备就被召入宫,匆忙之下只好将庄子交託给了林姝。 虽然钱财她都备好了,还是从她那儿出,但孩子们依赖她,明面上总得有个人去走动走动。 林姝嘴上答应得很好,但其实,她心底里对这些孩子很是嫌弃。嫌弃他们会把手伸到自己精美的衣裙上,嫌弃他们身份低微。毕竟在她眼中,这些人就是下等的,连家僕的地位都比不上。 听闻小选在即,有机会入宫,她就央着父亲赶紧来了,想跟着柳玉宛继续拿好处。 柳玉宛在宫中可是贵妃,享不尽的富贵荣华,林姝眼馋得很。她莫名自信,觉得看在旧日姐妹情分上,柳玉宛会拉她一把的。 「相爷对此不知情?」我问。 「不知情,」闵言道,「柳玉宛从未和家中提起过一个字,庄子的所有开支都从她自己那儿出。」 「为何?」 「怕孩子们被相爷弄去做死士,或者被培养成谋权获利的工具。她想让孩子过自己的生活。」 没有背景,没有父母的孩童,确实是用来塑造的最好的白胚。她的担心很对。 我沉吟片刻,「那林姝入宫后,这庄子落在了谁的手上?」 「暂时不知。但林姝最后一次去时,又提了对外公开的想法,就看现在主事的怎么想了。」 柳玉宛虽然按时送钱,但到底人在宫里,很多事情都不像以前那样能做的了主。 我抿了口茶,在心底嘆了一声,跟柳玉宛比起来,林姝着实小家子气。她的路走窄了。 救人命,行善事,还不求回报。如眼下外头料峭严寒,若没有救助,这批孩子定然是活不下去的。 就算侥倖摸爬滚打长大了,也很难接触到正面的东西,大概率会成为街头恶霸,或者偷盗者,甚或是叫人头疼的土匪。 柳玉宛做的是于苍生有利的大事。 我似乎明白贵妃对我没好气的原因了,不,不是对我个人,而是对皇帝的身份。 成为宫妃,囚于四方天地,挡了她的路。 她心中有大义,眼界不拘于深宫争斗,对纷争也无甚想法,只想完成自己的目标,为可怜的孩童营造一处避难所,将他们从泥沼中拔出来,给予他们不被限定的未来。 此事,得找个机会提一提,让官府助上一臂之力。 「孤知道了,」我微微颔首,话题一转,「你既与小单子走得近,那便不要错过机会,和他学学语言的魅力。」 能把故事讲得全程一个语调,就宛如一盏香茗喝上去却和白水一般叫人乏味。再好奇都不好奇了。 闵言不大理解我的意思,但他还是应了,悄无声息地隐去身形走了。 虞殊将一碗剔好鱼刺的肉块推到了我的面前,「贵妃曾在殊无处可去时出手相助过。」 我闻言侧过头,「可以详说吗?」 虞殊点了点头,「庄子内自成一方世界,身体强健的妇人习武,孱弱和年迈些的负责日常琐碎,她还为孩童们请了书生来教书。我误打误撞进去时,庄子里的郎中为我包扎了伤处,追杀的人停在外头,不敢入内。 贵妃允我借住,在此期间,难得过了几天安生日子,料想那里暗中应当是有人守着的。」 听上去跟桃花源似的。 既然柳玉宛帮过虞殊,我盘算着,心里有了主意。 对于林姝我原本没什么看法,毕竟不熟,但知道了这些事后,突然就和小选时的贵妃共情了。 我扒拉了一口虞殊递过来的鱼肉,嘱咐他,「新入宫的那些,你离她们远点。」 说得像是教自家孩子别和乱七八糟的人玩似的。 虞殊笑了笑,「谢圣上提醒。」 但有的时候,越不想碰上的人就越容易碰上。 隔天我在御书房里勤勤恳恳批摺子,小单子匆匆忙忙跑进来,满脑门冷汗,说璃少御在红妆园被人欺负了。 第58页 我搁下笔起身就往外走,「谁敢欺负他?」 「回圣上,是林嫔娘娘。」 【作者有话说】 明天如果来得及就一鼓作气写到拉灯!(给自己加油) 姝,谐音,写得好想吃薯条tat 晚安! 感谢在2024-01-24 00:00:02~2024-01-25 00:09: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满种红梅艷色生 「她好大的胆子!」我坐上轿辇, 重重地拍了一下扶手,怒道,「如何欺负的, 且说来与孤听听。」 小单子不敢隐瞒分毫, 恭谨地垂手跟在我身侧, 将红妆园内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 起因是半个时辰前,虞殊带着一块玉料去观梅。上回赏花,我无意间表现出了对梅花的喜爱,虞殊记在了心上,想雕一支红梅簪赠我, 为我绾髮。 他让小虎子托人去外头找,找了好久才得了一块带沁红的上好料子, 拿到手后,便想去园子里找开得好的梅花做参考。却不曾想, 意外撞见了在红梅下起舞的林姝,也就是新封的林嫔。 临近日落时分, 茫茫白雪中他看不清对面是什么人, 一时没有动作,林嫔就开始挑他的刺, 说他不知礼节, 没教养。 「璃少御对林嫔娘娘解释了的,但娘娘非但没有就此作罢, 反而还揪着璃少御的眼疾开始阴阳怪气作文章。」 许是自小被宠惯了,对上时还知道收敛, 要讨好人, 对下时, 那蛮横的性子一展无余, 瞪着虞殊的样子,跟看庄子里那些让她嫌弃的孩子没什么区别。 她的言辞也很不客气,明里暗里表示一个东西都看不清楚的傢伙怎么能在御前伺候,甚至还带上了些教育意味,说还好遇到的是她,她大度,万一遇到位分高的,譬如她的贵妃姐姐,肯定要受罚。 虞殊没将贵妃已经把代理六宫的实权交与他的事情说出来,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任由她讲。 但就是这避让着一言不发的态度,让林嫔深觉自己没被尊重,说了那么多话却毫无回应,显得她跟个跳樑小丑似的,顿时竖起了眉。 她要虞殊给她行礼,将方才漏掉的补上。 在林嫔的身侧,原属榴棠殿的宫女赶忙上前,小声提醒她道,「璃少御最得圣心,圣上早已免了少御的礼。」 「那又如何,」林嫔不以为意,「嫔到底比少御高一阶,一个平民出身的人,也想玩恃宠而骄的把戏?」 宫女欲要再劝,却被林嫔从府里带来的丫鬟狠狠掌了嘴,含着泪不敢开口了。 「殊不敢,娘娘息怒。」虞殊眸光一暗,行了半礼。 「殊?」林嫔敏感地问,「哪个殊?」 意识到自己无意说出了真名,虞殊垂眸,担心适得其反便没有刻意纠正,顺势道,「殊方绝域的殊。」 林嫔哼笑一声,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嘲讽,「那字不是说死人的么,如此不吉利的字也能拿来做名字,还是趁早换了吧。」 贴身丫鬟觉得这是个讨主子欢心的好机会,连忙接话,「平民能懂什么,估摸着是觉得能显文采就瞎用了,还是娘娘的『姝』字好,寓意美好又吉利。」 「东施效颦,」林嫔听了奉承,下巴扬得高高的,很是受用,对面前站着的人更加鄙夷了,「与你名中有同音字,真是晦气。」 「话尽艰虞殊惨然,樽前促膝更千古。」* 虞殊没有理会她们的贬低,只是轻声念了句诗。 「你在说什么?」林嫔没听清,以为对方是在顶撞她,紧紧皱起了一双细眉。 不是同类人,讲不通,便无需多言。虞殊只静静地站在原地,将目光移向了满园盛放的红。 林嫔羞恼地呵斥道,「跪下!」 「殊只跪圣上。」他从容道。 「你!」林嫔气不过,给身侧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得了令,快步上前就要伸出手掌嘴。 「啊——」 玄铁刃破风而去,直中那丫鬟的手背,附在其上那强劲的力道瞬间将人带倒在了地上,刃尖穿透了她的掌心,刺入冰封的土地里。 白雪瞬间被鲜红色泽浸染,林嫔吓得一个没站稳,朝后倒去坐在了地上。 「你没事吧?」我快步赶来,周围人跪了一地。 虞殊还未回应,那地上坐着的林嫔倒是先娇滴滴地开了口,泫然欲泣道,「圣上,妾好生惊吓。」 「……」我颇为无语。 「圣上要去关心关心她吗?」虞殊垂眸,目光幽深。 我掷出了手里剩下的一枚石子,封了林嫔的声道,叫她闭嘴。 走得匆忙,身上只有一把平日防身用的玄铁刃,石子还是方才随意捡的。 「将林嫔带去贵妃那里,」我对小单子道,「既然林嫔喜欢规矩,那便让贵妃好好教教她什么是规矩。」 「是。」小单子领着人,将碍事的都拖走了。 我望向虞殊,满目内疚,「孤让你受委屈了。」 因着母妃的事情,我最恨的便是后宫里勾勾绕绕的算计与欺压,林姝此举,属实惹恼了我。 只是相府的附庸者罢了,竟敢如此嚣张,刚入宫就目中无人趾高气昂,这样的人留在后宫定成祸端。 第59页 我起了杀心。 虞殊拿凉丝丝的玉料贴上了我的面颊,淡然地说,「不过是听了些荒唐话,何必与狭隘之人一般见识。圣上为此大怒,不值当。」 「若她不来惹你,孤还能留她两日。」我不悦道。 「无需圣上出手,」虞殊勾起了唇角,「不出一旬,林嫔就会销声匿迹。」 我盯着他的眼睛,目光流转间,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个人的行事风格是很难在短时间内改变的,没有了贵妃撑腰的林嫔,在这宫里会迅速成为众矢之的。就算我不行动,也自会有看她不顺眼的人暗中动手。 我心中的怒意稍平息了些,但什么都不做也不是我的性格,不杀,但在其中推波助澜总是可以的。 安静地陪着虞殊在园子里走了走,上次来时我伤还没好,他抱着我也没好好欣赏,现在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刚好和他补上了上回的遗憾。 趁着夕阳西斜时的最后一丝日光,他拿着刻刀大致雕出了个轮廓,在我头上比了比。 温润白玉为枝,上边点缀几抹嫣红的梅花,尚未细化便已独居风雅。 「和圣上很适配。」他说。 「你为孤绾髮,孤是否该为你描眉?」我弯起了眉眼,对他笑道。 虞殊轻笑一声,没说话。 霞光于天际收敛时,雪花又开始纷纷扬扬地坠落了。宫人将石灯点亮,我与他并肩踩着蜿蜒的石板路,出了御花园,一起回了清平殿。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孤取来送与你。」 沐浴完躺在床上,我仰头看着虞殊坐在桌边安静雕刻的模样,心跳得很快。 「有,圣上现在就能给吗?」 「当然,只要孤有。你要的是什么?」我心中想着国库里还有哪些奇珍异宝,闻言有些好奇地问。 虞殊却没有直接说,只是放下了即将成型的簪子,净过手朝我走来,未熄灯也未拉下床幔,就径直躺在了我的身边。 「嗯?」我对他的沉默有些疑惑。 温热的躯体贴上了我,他低声在我耳边说,「圣上。」 「孤在听呢,」我好奇得心里有些痒,「你快说。」 虞殊又重复了一遍,语带笑意,「殊说了,圣上。」 我反应了一会,才明白了他的意思,耳尖开始发烫。 「圣上今夜累吗?」 「还,还好。」 虞殊的手抚上了我的颈侧,「那圣上愿意多更一次衣吗?」 「你,」我的脸颊热意蒸腾,「孤自然愿意……可是没有准备。」 「殊准备了的。」 你情我愿的事情,又是在宁静的雪夜,天时地利人和,旖旎的气氛很快就在室内疯狂蔓延开来。 灯影重重,情动贪欢。不知谁先吻上了对方的唇,意识就在湿热碾磨间渐渐涣散。 细细密密的吻从唇角、耳际一直往下延伸,我的指尖轻抚过他紧实的肌肉,不禁感嘆,这触感比之白玉还要细腻光洁。 那《春云欲式》我每一页都细细看了,自觉已经参破了门道,便大胆上手准备实操。 「脂膏在何处?」我喘息着问虞殊。 虞殊的声音有些低哑,显然也没有平静到哪去,他说,「在枕下。」 我撑在他身上,伸出手去摸索,但下一刻,虞殊却反手将我按在了榻上。 始料未及的发展。 我起初还茫然地问他是不是躺着不舒服,所以要起来换个位置,但很快我就意识到不对了。 感受着他的动作,我惊道:「孤乃天子!」 天子如何能屈居人下! 虞殊丝毫不惧,只是温和地笑着,回敬我道,「圣上使得,为何殊就使不得?」 这话很耳熟。 若问源于何处? 显然源于我要将他拐入宫内来时,我对他说的那句,「父皇使得,为何孤就使不得?」 「……」 我一阵气闷,这天仙怎的如此小心眼,一句话能记这么久。 看着他不紧不慢地为自己上脂膏的模样,我垂死挣扎。 「可你夜里不是看不清吗?」 「圣上看得清便好了,」他俯身欺上,虎口握上我的膝弯,笑意盈盈地对我说,「请圣上赐教。」 我举起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满脸通红地帮他把东西各安其位。 支离破碎的声响伴着摇曳的烛火一直持续了很久。 一夜之间,我对虞殊的吃醋与记仇程度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林嫔说他眼睛看不清,伺候不好人,他一边攻城略地,一边问我,真的伺候不好吗? 我都说不出话了,只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单音,整个人像一艘飘在巨浪里的小舟,完全回答不了。 他没听到回应,就一直问。 我好几回想求饶,因为说不出话,只能伸着手无力地沖他比划,但不知是真没看清还是故意无视,虞殊连一点停顿都没有,几乎要了我半条命。 失去意识前,我听到他说,他爱我。 但…… 我在心中冷哼道,再爱也别想有第二回了。 【作者有话说】 *出自《蜀中行赠李仲白》明·谢榛 晚安! 感谢在2024-01-25 00:09:43~2024-01-26 00:0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60页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思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8瓶;古早文爱好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汤泉碧浪春色好 脱离混沌睁开眼的时候, 目光所及之处皆被蒙蒙水雾环绕着,耳边潺潺流水声不绝。 意识逐渐回笼,我迷茫地反应了一会儿, 才想起后半夜他将我抱来了暖池阁, 说要共赴鸳鸯浴。 浮力将我往上推举, 腰间的禁锢又把我带着向下,水波荡漾在身侧,我环着虞殊修长的脖颈,唿吸急促,无力地趴在他身上。 「圣上醒了?」他语中含着浓浓的情慾, 这么长时间,竟是一点也没消下去, 反而愈演愈烈了。 我闷哼一声,问他, 「……几时了?」 「离早朝还有半个时辰。」 天终于要亮了,好睏。 虞殊的体力竟比我还好上许多, 一整晚, 除了晕厥过去的时候他抱着我缓了缓,其余时间一直在冲锋陷阵。 瞧着眼前美人面带红妆, 薄唇染绛的艷色, 我颤抖着背过手去揉了揉酸疼的腰,半晌伏在他耳边挤出了一句,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轻笑一声, 指尖带着水珠顺着我的嵴梁骨慢慢下滑, 我忍不住浑身战慄了起来, 引得他更兴奋了。 「圣上还年轻, 」他说,「如此大好年华,不恣情放纵,岂不可惜?」 放纵的前提是体力跟得上。 我拍了他一下,但手上没劲,瞧着跟轻轻抚摸似的,不仅没起到应有的效果,反而像在散发魅力诱敌深入一般,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你……唔,快点,」无奈,我只能出声催促他,「早朝,早朝不能耽搁。」 虞殊顺从地倾身吻上,紧紧贴合之时骤然加快了速度。颠簸间,我眼前发白几欲要软倒,化在这连天的温热水光里。 汤泉碧浪春色好,彻夜燃烛情意浓。 此间暂了,虞殊取来了横杆上的布巾。他很随意地坐在池边,将我搂在怀中细细擦拭,一寸一寸,轻拢慢捻,如同赏玩珍宝,那炙热的视线似乎凝成了实质,叫人无法忽略。 若不是我无力挣脱,这令人面红耳赤的场面我是一刻也忍不下去,必要速速逃离的。 他也不管自己赤着身子,站起身就来伺候我穿衣,我控制着自己的目光不要往不该去的地方看,抿着唇扭过了头,注视着还在飘热气的汤泉池水。 下一刻,在水中漾开的一抹奶白色不明物质就闯入了我的视野。 我愣怔了一会,倏地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双颊的滚烫,觉得还是什么都不看的好。 「圣上走得动吗?」虞殊穿戴整齐后推开了门,眼角眉梢俱是餍足,望向我时目中含笑,问道。 我不想露怯,摆动着不太有知觉的双腿,顽强地走了两步,想逞个能,然后……算了,认命了。 他笑着将我搂住了,让我将重心靠在他身上,带着我一同向前走,大手落在我的腰间轻轻揉捏,酸麻的感觉瞬间得到了缓解。我蹙着的眉头松了松,发出一声喟嘆。 「早膳吩咐他们做了清淡的粥点,圣上尝尝合不合胃口。」 虞殊显然已经为了做这事准备很久了,可以说是面面俱到。 我微一颔首,就要往桌前坐下,他托住了我,从小虎子手里拿了软垫,替我垫好了才松了手。 「圣上去上朝时,将垫子带上吧。」他说。 我红着脸轻咳一声,压低声音问他,「你这垫子何时备下的,你是不是,是不是早就想上……」 话音戛然而止,我实在不好意思说下去了,相信他心中有数,能听得懂。 「是,」虞殊应得极快,他勾着唇为我吹凉了一勺素粥,递到我的唇边,「圣上,张嘴。」 这四个字昨夜他也说了数回,语调是一样的醉人,乍一听,叫我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条件反射般咽了下去。 小单子进屋时,见我满面通红被餵粥的模样,一时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连忙低下头装作没看见,禀报导,「圣上,贵妃娘娘昨夜罚林嫔娘娘在殿内跪了三个时辰,期间,林嫔哭闹不止,与贵妃发生了争执,后贵妃命人将林嫔带回了榴棠殿,禁足三月。」 「哦?」 恰好这儿的氛围太过暧昧,我脸皮薄,快坐不住了,正需要一些与情爱无关的事情来打打岔。听他说争执,便随口问了一句。 「她二人吵了些什么?」 小单子比闵言会讲故事多了,绘声绘色的,神态语气都很到位,「贵妃娘娘原是想叫教习嬷嬷去给林嫔娘娘讲规矩的,但林嫔一口一个姐妹旧情,说自己是为了陪伴她才选择入宫的,要贵妃帮帮自己,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 还说贵妃是不是在宫里待久了,位高权重,不稀罕她这个从小一块长大的玩伴了。」 我嗤笑一声,心说,这还真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 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人情世故,又要提旧情捞好处,又要用规矩的名义仗势欺人,两手都想抓牢,好事她全要,麻烦一点都不想沾,全指着别人替她挡下来,怎么可能呢? 这天下又不姓林。 「贵妃娘娘一开始由着她说,一声也没吭。林嫔见她不说话,就以为是娘娘念旧情态度软化了,没得了准许就自作主张站了起来,跑到贵妃身边要为她捏肩,想讨好她。」 第61页 林嫔像从前去相府闺房找贵妃玩那般,脸上带着纯善的笑意,伪装处一副小女儿家娇俏的模样就跑上前去,将一时没反应过来的大宫女挤到了边上。 她打心底里觉得自己位分高,就可以对位分低的那些人摆出颐指气使的姿态,认定了自己没做错。 「宛姐姐,那少御不与我行礼,明明是他有错在先,圣上怎的偏心,只罚我不罚他啊,」林嫔娇声抱怨道,「姐姐你可要替我做主,关他的禁闭。」 贵妃使了个眼色,宫人会意,将林嫔重新压回了殿前。 「璃少御见圣上亦可不跪,为何要跪你?」她拢了拢袖子,目光瞥过被林姝碰过的那处衣角,露出了几分反感之色,「榴棠殿的宫女好心提醒过你了,你却任由身边人掌了她的嘴,执意要惹事。无错,呵,倒难为你说得出来。」 林嫔没想到她开口就如此犀利,一点也不向着自己,和从前那副温婉可亲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 「姐姐,与你一同长大的是我,不是他璃少御呀,你为何替他说话?」 她眨了眨眼,泪珠就跟断了线似的一串串地往下滚,看着可怜巴巴的,试图唤起对方的怜惜之心。 以往这一招百试百灵,无论是想要什么宝贝,还是不想去做什么事,只要她哭一哭,求一求,柳玉宛就会满足她,像宠着自家妹妹一般宠着她。 「这是宫里,不是林府,也不是相府,宫里没有错了便是错了,」贵妃看着她,觉得很心累,「原先我以为你只是长不大,像孩子一样喜欢听人夸赞,偶尔见你急功近利的样子甚至还觉得可爱。」 「现在看来,我当初真是鬼迷心窍迷了眼,错得离谱,竟是一直在为一个辨不清是非的人找藉口,为惺惺作态的人开脱。」 林嫔瞪着眼睛跌坐在地上,难以置信地问,「宛姐姐,你不想帮我,还骂我?」 贵妃冷冷地望着她,对身边人吩咐道,「教习嬷嬷不必请了,你二人在这儿看着,让林嫔规规矩矩跪满三个时辰。」 「柳玉宛!」林嫔哭喊道,「我是担心你在宫里孤独,才特地求了父亲要进宫来的,你怎么能如此冷心肠,连昔日姐妹都不帮?」 说到她入宫的事情,贵妃心中本就郁着气,林姝这下正巧踢到了硬茬上。 「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别的,你最好想清楚再说出口。」 林嫔跪着向前行了几步,「自然是为了你。」 她死抓着这一点,仿佛溺水者揪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想站在道德上风去威胁贵妃。 「我入宫前,你是如何说的,你自己可还记得?」贵妃不为所动,只抛出了一个问题。 林嫔的哭声顿了顿,「我,我说不会忘了姐姐的……」 她其实完全不记得了,随口奉承的话说了太多太多,压根没几句是真心的。不是真心话,又如何能被记住呢? 贵妃嘲讽地笑了笑,眼中含着怒气,「你说,你保证会照看好庄子,不再提公开庄子的事情,会让孩子们自由成长。你还说你不会入宫的,因为你的母亲要为你和杨府的三公子定亲,你要与他白头偕老。」 正因为她不入宫,做了主母能有出行的自由,贵妃才放心把庄子交託给她的。 可到头来,这人说的话,一句也不是真的。 她的承诺,全是谎言。 「姐姐你听我解释。」 林嫔慌乱了,流着泪急忙要编藉口,一抬头却发现贵妃早就起身离去了,并不想再听她说话。只留下了两个手执藤鞭的宫女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边上,看着她不让她走。 小单子说,林嫔吵闹了半宿,挨了鞭子也不消停,后来累了才闭了嘴。 「自作孽。」我摇了摇头。 虞殊听完全程都没什么反应,神色淡然地给我餵粥,还有闲心为我将点心中的葱花挑走。 也是,他昨日受的委屈夜里就全都从我身上找补回来了,现在心里正乐着回味呢,哪有空管一个蹦哒不了多久的跳樑小丑。 我咬着脆生生的虾仁,忍不住又捂了捂腰,真酸啊。 「圣上,贵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求见。」小单子出去后,又一个小太监入殿来报。 我抿了口茶,不紧不慢地漱过口,心中大致有了猜想,问,「何事?」 那小太监恭谨道,「娘娘意欲将林嫔降位为林美人,特派宫人来询问圣上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暖池阁,终于用上了hhh 距离两人过往的揭秘,倒计时2-3章 晚安! 感谢在2024-01-26 00:00:03~2024-01-27 00:0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巧语花言圣眷浓 「既然贵妃心中已有了决定, 那便按她的想法来吧。」我说。 「是。」 小太监得了回復没直接退下,而是走上前来,将手中被红绸包裹着的一物呈到了我面前。 「贵妃娘娘命人送来红丝砚一方, 说林嫔出言不逊已受了罚, 还请璃少御消消气, 莫往心里去。」 「那这两把用红绳系在一块的金梳是何寓意?」我的视线落在砚台边上,问道。 小太监躬了躬身,「回圣上,娘娘说是祝您和璃少御恩爱相守,白头偕老。」 第62页 虞殊笑了笑, 心情很好,「多谢贵妃娘娘美意。」 想来清平殿灯火通明一整夜, 还泡了小半宿温泉的事情已经传到对方耳朵里了,贵妃这礼送得可真是恰逢其时。 羞意上头, 我抹了把脸,算算时间也该去上朝了, 便抓着垫子和虞殊说了一声后, 由小单子扶着上了轿。 往常坐轿辇稍微摇晃些并不觉得怎么样,今日却连一些微小的起伏都难以忍受。 煎熬了一路, 腰酸得我又是呲牙咧嘴又是额上冒冷汗的, 某处残存的异物感也叫人难以忽视。 我心中渐渐浮现出了个主意来。 等下了朝回去,我定要趴在床上罚虞殊给我揉腰, 揉满一个时辰。 近来后宫的不太平对前朝也带来了不少影响,礼部人人自危, 尚书杨正云明显沉默寡言了不少。 虽然经查花钱伪造秀女的事情与他无关, 但到底问题出在他部下, 还亲手送了个右侍郎进大牢, 对这位素来正直的老臣产生了一定的打击。 还不知道自家女儿在宫里惹是生非的左侍郎林帆倒是挺活跃的、自从收到秀女入选我给各家送的赏赐后,他似乎尝到了甜头,有意无意地抓住机会在我跟前刷脸,似乎是想让我多注意到林姝一些,好让她成为宠妃受更多的赏。 连在丞相面前都微不可查地站直了些。 「圣上,微臣有事要报,」说话的人是容喻,他出列朝我跪道,「江南各处县衙均称连日的大雨已经停歇,堤岸稳固,未发生洪涝灾害,一切平安。」 翰林院接收各地来的奏摺,筛选后送往御书房与六部。若问关于朝廷的消息何处最灵通,那翰林院定然是排在第一位的。 这是好事,我换了个姿势倚着,心想,粮食与盐仓保全了就好。 容喻又说,「只是官府上奏,称天气寒冷异常,各地河、湖都出现了厚达十来公分的千层冰面,连沿海数米都冻了冰碴,此现象前所未见,百姓谣传是烛九阴作祟,欲要修庙供奉,祭祀平怒。」 怎么还牵扯上烛龙了,我无奈摇头,问,「国师先前去云游,如今可回来了?」 观星殿的人禀报导,「尚未有音讯。」 这位国师还是父皇在世时任命的,年纪轻轻却浑身透着仙风道骨的神秘气质,唬人得很。每次民间有关于神灵鬼怪的传闻,只要将他搬出来办一场仪式,惶惶人心就能得到安定。 但就在一年前,他突然留下一封信说要去云游,然后人就消失不见了,再也没露过面。信上说,他要在四海境内找一头鹿,那是他的媳妇。 虽然我对此很不理解,但人间怪事无数,他可能就是爱好异于常人了些。尊重且祝福。 这人不在,另寻一个气质相似的也并不容易,再说仪式的流程只有国师知道,观星殿的人一向是他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的,没细究过这极为繁琐的东西。 那往日的方法便不可用了。 我伸出指尖揉了揉眉心,道,「顺着民意来吧。由官府组织,请能人志士来协助,办得盛不盛大不重要,只要安抚好百姓即可。」 「是,微臣明白。」 「慢着,」我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叫他们自己把控好其间的度,若有人借着此事欲行不轨、敛财贪污,孤绝不轻饶。」 容喻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该怎么传达,点了点头便退回了群臣之间。 上朝才不过坐了一柱香时间,我已经不动声色地换了好几个坐姿了,就算垫着软垫子,这样一直支着腰撑架势也颇为累人。 见他们一个两个都说得差不多了,我便提早宣了无事退朝,让小单子搀着我快走。 虞殊应是在我腰上掐出痕迹来了,我那两侧腰际尤其地疼,也不知他昨夜发了狠用那么大的劲做什么,像是要把我囫囵拆开吞吃入腹似的,好几回都将我撞得要扑出去了,又握着腰重重拽回来,逃都逃不开。 光想着就叫人脸红心跳,我垂着头步伐有些乱。 丞相拿着看破一切的目光打量着我,嘆道,「圣上,要节制。」 我胡乱点了点头,逃也似地出了侧门,才放慢了些速度问小单子,「孤今日又哪里看起来虚了?」 「圣上,」小单子眼中满是关切,低声道,「您走路都打飘了,耳侧还有红梅印,都看起来哪都虚……」 「……」 我捂住了脸,咬了咬牙暗骂一声,虞殊! 不是说了别往看得见的地方留痕迹的吗,他怎么不守约。 一回到御书房,我就想让小单子去把虞殊喊过来,我要兴师问罪。但谁知一推门,他已经好端端地坐在那靠窗的榻上了。 「圣上回来了。」他起身朝我走来。 我屏退了下人,门一关,这屋里就剩下了我与他二人。 「瞧你做的好事,」我侧过脸指着耳朵,略带羞愤道,「被相爷逮了个正着。」 虞殊轻笑一声,倾身凑到我手指指着的那处,在昨日吮出的痕迹上又落下个轻柔地吻。 「殊知错了,请圣上责罚。」 「哼,」我扬手勾住了他的下颌,将他拉到面前来,视线下移,在那双诱人的薄唇上流连,「罚你给孤揉腰。」 「什么?」虞殊俯了俯身,我们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鼻尖相触,十分亲昵,「上药……」 「圣上何处要上药?」 第63页 我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听他装傻充愣,清晰地看到了那深邃的眼眸中含着的勃勃兴致,还有逗我玩的愉悦。 「你是眼睛看不清,不是耳朵听不清。」 「还有,」我拍掉了他往我身后摸去的手,耳根都红了,压低声音咬牙道,「你都折腾了一夜了,怎么还不知累?」 他笑意不减,啄了我一下,「这话当问圣上。」 「嗯?」 我被他说得摸不着头脑,这难道还能怪我? 「殊是枯木,圣上是殊的白磷。」 磷粉易自燃,遇到干柴便会难以自控地腾起烈火。 虞殊学着我压低声音,但他的音色太醉人,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哑意,仿佛是神秘海域里陡然冒出的海妖,在诱惑着往来的船只,叫他们迷失方向,一同沉沦。 我捂住了他的嘴,将他轻轻推开了些,一面背着他朝书案边走,一面红着脸嘟囔道,「花言巧语。」 但不得不承认,我很爱听。 虞殊眉眼含笑,跟过来在我的身侧坐下,为我揉腰。 在御书房里我终于可以放松些,不用端着帝王仪态了。于是左一个软枕右一个软枕,像没骨头似的软趴趴瘫成一团,借着虞殊搂我的姿势将脑袋抵在他的胸膛上,享受着美人的按摩。 「若此时能来上一段悠扬的曲子,就是天底下最享受的事情了。」我闭着眼畅想,道。 「圣上心里在挂念着谁,是那位琴艺高超的楚美人,还是乐府里的哪位琴师?」虞殊语气平平,但很显然已经醋了。 「孤随口一说罢了,有你在身边,孤怎么会去想别人。」 我连忙安抚,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再让我见一回太阳。我的腰,还有那不可言说的地方,短时间内都经不起第二次这么激烈的折腾了。 虞殊抿着唇,似乎是信了,但迟迟不见笑意。 我仰起头扒着他的肩,在他那线条流畅的下颌上轻轻吻了吻,「真的,孤心里只住了一个你。」 「圣上,户部左侍郎陈大人家中的侍从求见。」 就在虞殊低下头想回吻过来时,门外传来了小单子的声音,打断了我们的腻腻歪歪的动作。 看他被打扰后的面色有些低沉,我在迅速坐正的同时摸了一把虞殊光洁白皙的脸颊,顺手捏了捏,手感很不错。 「进来。」 小单子引着侍从进了屋。 「拜见圣上,」那侍从规规矩矩行过了礼,倏地眼泪就下来了,「圣上,求您给小公子做个主吧,罗老爷他……他竟连孩子也不放过呀!」 我没听明白,只隐约意识到这事和罗旭有关联,神色正经了些,「你且将事情如实说来。」 侍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许是受了惊吓,又或是头回面圣太紧张,总之说话磕磕绊绊的,半天都没讲明白。 最后还是小单子补充了大半,我才听懂了这整件事的发展。 自从陈广益去了婺城后,他儿子就一直在陈府和罗府之间两头跑。因为罗旭家中请了名师,陈广益的儿子就拜在那名师门下。他如今一直在跟着老师,到罗府去学习课业。 昨夜那孩子与罗旭的儿子一同写文章,写得晚了些,而罗旭请了人在府上喝酒,酩酊大醉昏不识人。 陈广益的儿子正要离去时,天色已经暗了。孩子肤白又留着长发,容貌也清秀,被眼花的罗旭当成了侍从去天香楼请来的名妓,上手就要轻薄。 小孩他如何见过这样的场面,当场就吓得呆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侍从去解救,但罗旭身强体壮,他一个人根本拉不动。喊人来也无人搭理,站在廊下的侍卫就冷眼看着,还嗤笑了一声,说能被老爷看上,是他家公子的福分。 「这可是侍郎的独子,他还是个孩子!」侍从赤红了眼,怒道。 侍卫「哦」了一声,「那又如何,老爷对你家侍郎有大恩,就算他来了也没用,再说了,等酒醒了,老爷自会给你家送笔大礼的。」 「你!」侍从扑上去要抢他的佩剑,「禽兽,你们都是禽兽!」 可他一个普通僕人如何打的过尚书府的侍卫,三两下就被人踩在了脚底。 「省省吧,」侍卫说,「乖乖在这呆着,别打扰了老爷的好兴致。」 不过幸好,盯着小孩的绣衣眼看情况不对,出手打晕了试图用强的罗旭,把陈广益的儿子和侍从一块拎着带回了宫中。 「那孩子在哪?」我问道。 此事非同小可,罗旭这人先前独自逛花楼、沉迷声色也就罢了,如今竟敢把歪心思动到了同僚之子的身上。我看他是高位坐太久了,罔顾人伦藐视律法,昏了头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之《他太爱我》 虞殊(醋精)(暗戳戳显摆):是的,我和砚卿就是干柴烈火天造地设无比登对…… 醉某:呃,我依稀记得,他最初的人设走的是高冷天仙路线,为什么画风越跑越偏了。好大儿你有头绪吗? 皇帝(捂脸)(不好意思):也许,他太爱我了吧……我爱听。 醉某(抱着狗粮)(满载而归)(欲言又止):行,好,告辞! - (2024.1.28小修) 感谢在2024-01-27 00:00:01~2024-01-28 00:3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64页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重提旧事余神伤 「知荀拜见圣上。」陈广益的儿子陈知荀被带了进来, 怯生生地朝我行礼,道。 眼看着才不过十来岁的年纪。 按侍从的说辞,罗旭家中侍卫对此见怪不怪的话……怕是这老傢伙私底下没少祸害人。 我眸色沉沉, 望着陈知荀脸上明显的几道紫印, 还有这孩子脖间的掐痕与眼下的青黑, 应当受了不小的惊吓,一夜都没休息好。 「你家公子在罗府读书期间,罗旭一直这样花天酒地肆意妄为吗?」我问道。 侍从摇了摇头,「老先生在后院授课,尚书老爷成日在前边待着, 不曾露过面,奴不知道尚书老爷平日是怎样的。」 「先前罗旭跳冰窟救这孩子时, 你应当见过他吧,他行事如何?」 「什么?」侍从愣住了, 「尚书老爷何曾救过小公子?」 我微微一愣,心说, 当时陈广益表示罗旭为了救他儿子还受了伤, 所以被派去婺城的人换成了他,这侍从看样子是一直跟着陈知荀的, 怎么会对此事一无所知? 「没有此事吗?」我问。 侍从很肯定地回答, 「没有。小公子素来喜静,无事就在房中读书习字, 不常出门,更不去河边玩, 从未碰上过这种事。」 他是想表现自己对陈知荀的了解, 却不知道这话一出口, 就把他家老爷的底都戳透了。 我觉得有些奇怪, 陈广益凭空捏造出个藉口,是想为罗旭遮掩什么?遮掩他逛花楼摔伤,还是…… 细细想来,这藉口出现的时机也挺妙。我当时夸赞罗旭的能力,想将重任交託与他,他一直不接,然后陈广益就替他说了话,接下来了。 之前与容喻聊天时就怀疑起他了,如今救人也是假的,我心中的怀疑免不得更盛了些。 「子琦说,」一旁沉默着的陈知荀突然开口道,「他父亲这些日子心情很好,昨日还设宴请了几位好友上门来寻欢,让我离去时,别走会经过前院的正门,走侧门。」 「为何?」我问。 陈知荀一想到罗尚书,就忍不住害怕地浑身发颤,「因为,因为那些大人说的话,不可以被别人听见。子琦说,他母亲前些天派人去找父亲,就院前院后的距离,那人一直没回来,被发现时……人已经死了,是被侍卫杀的,丢在了井里。」 不可以被人听见,听见了直接杀人灭口,连家僕都不放过。我无言与虞殊对视了一眼,均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凝重之色。 「那,罗子琦可有与你说他父亲因为什么高兴吗?」 我直觉这里面就藏着谜底。 陈知荀低下头,指尖紧紧攥住自己的衣摆,沉默了好一会,忽然道,「寿宴,王爷寿宴。」 具体的罗子琦不敢说,一开始只透露了他父亲给人过寿诞,准备的礼物费了很大心思。 陈知荀想不出来朝上有哪位大人物的生辰是在近日的,心里念着远在婺城的父亲,想替他也出一份礼,就有意无意地多问了几句。 到底大家都是孩子,再显得成熟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只套了几句话,罗子琦就神神秘秘地附在他耳边又说了些详细的。 「大概是给某位王爷的。先前父亲喝多了酒在姨娘房里的时候,我听见他说什么绝对能让王爷高兴,能拿到稀世珍宝之类的。具体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这么听见了。你可要替我保密,别说出去啊。」 陈知荀试探道,「那今日的宴席,里头坐着的都是给王爷送礼的人吗?」 「或许是吧,」罗子琦不知道底细,「似乎看到了父亲的同僚。」 话题到这里戛然而止,罗子琦又强调了一句叫他别往正门去,就收拾东西回房找母亲了。 而没想到的是,罗旭召来的青楼女子们走的也是侧门。她们还没到,陈知荀突然出现了,被醉醺醺的罗旭当成了妓子,差点遭了殃。 他知道的就这么多,全说出来了。没能守住和朋友的保密约定,陈知荀看起来有点愧疚,紧张地绞着手指。 我的指尖在桌上无意识地点着,王爷的生辰……与我同辈的这些人里,并没有生在这个时候的。 难道,罗旭口中的那位,是父皇的兄弟,我的皇叔? 虞殊握住了我的手,垂眸在我手心里写了一个字。 兆。 兆王,父皇的十三弟,封地在西南那片的泷城,如今四十来岁,正值壮年。那会父皇他们争夺皇位时,他年纪小,没参与,但暗中应该是动过手脚,惹到父皇了的。 因为兆王成人礼的第二日,父皇就把他送去了最偏远的封地,还派了驻兵过去看着。 我继位时,泷城好像也闹了点事情,只是没闹大就被压下来了,大抵父皇也一直在防着自己这位好弟弟的吧。 这样算来,罗旭远在皇城却暗中为他祝寿,似乎还对其存着讨好的心思,此间用意,就很耐人寻味了。 「陈府在外头可有别的宅子?」我问。 陈知荀点了点头,「父亲出发前新购置了一套别院,地契给了母亲,说让我们尽快住过去。」 母亲无事就先过去了,但他每日都要上课,那宅子太远,雪天路难走,要耽搁不少时间,故而一直没搬。 第65页 我心中思绪万千,搬离一直以来居住的地方,显然是为了防备,防备什么呢,罗旭吗? 陈广益定然是知道些什么的,不然无缘无故谁会特地提前去做这样的准备。 虞殊又在我手心划了几道,写了一句话。 搬,罗监视他。 我朝他望了一眼,看到了那如水墨色中的一点笃定,心中瞬间明了。 名师去罗府上课,陈知荀也得跟着去罗府日日报导这件事原本就很奇怪。侍郎虽然比尚书的品级要低上一些,但也算是排在前头的了,不至于府上另请个好老师都请不到。 我不信这名师教的内容独一无二,也不信他的能力天下第一,离了他就不行。 太傅都不敢把自己吹成这样。 监视的可能性非常大。 但罗旭监视陈广益的儿子干什么? 我设身处地代入了一下,脑海中灵光乍现,把柄。陈广益手里或许有能威胁到罗旭的把柄,为了制衡,让他保密,所以罗旭一直在盯着陈广益的独子。 一旦他有不寻常的举动,罗旭就会拿陈知荀的命去威胁陈广益。 想通了这里头的关窍,我抓住虞殊的指骨揉了揉,抬头对陈知荀说,「一会有人会直接把你带去别院,这些日子课就别去上了,好生在屋呆着,少出门。」 「知荀多谢圣上。」 这孩子挺聪慧,没傻愣愣地问为什么,只是原本就攥得通红的手指更红了些,看起来很害怕。 「别担心,在你父亲平安回来之前,孤会保证你的安全。」 陈广益手上的东西很重要,我也想知道是什么。与其让心怀鬼胎的罗旭盯着这孩子,压着事情,倒不如我亲自来盯,给姓陈的一个恩情,借力将罗旭踢出朝堂。 许是得了我的承诺,这孩子离开时的面色终于放松了些,行完礼站起身便忍不住打了个呵欠。许是怕会被当做御前失仪,连忙捂着嘴走得快了些。 「还有何事?」我看着侍从欲言又止的样子,问了一声。 侍从的神情很纠结,像是想说又不太敢,「圣上,奴有大事要报,您听了别怪罪老爷,成吗?」 我挑眉,「那得看你们老爷具体做了什么。」 「老爷他也是为了活命,没办法,」侍从骤然压低了些声音,道,「虞氏的惨案就摆在眼前,若不瞒着,陈家肯定也走不到今天。」 「和虞氏有什么关系?」我目光一凛,问道。 虞殊没有出声阻拦他说下去,料想他所说的时候就是现在了,这些事情,是该让我知道了。 侍从跪倒伏在地上,说,「老爷临行前留下了一封信给奴,上头写着,若是他在婺城出了事,或罗家来找小公子的麻烦,就叫奴来面圣,求圣上庇护陈家。」 「信上说,当年参与科考获得好等第的并不是罗旭,而是另有其人。罗旭是被人暗中调换上来的,他顶了别人的成绩,冒名入朝为官,还借着背后的势力欺压同僚,逼迫别人为他做事,将成就全归到他身上。别人被贬被罚他一律不管,只想着自己一路顺风顺水地晋升上去。」 虽然我已经猜到了大半,起初听闻时的惊讶情绪已经淡下去了不少,但虞殊还不知道容喻与我说过科举出问题的事情,表面上不能太平静,得装一装。 于是我用力拍了一下桌面,怒道,「他好大的胆子!」 侍从被我突然的大声吓得浑身抖了抖,强作镇定道,「前朝太史令在世时,他也知道了这件事。太史令为人极其平等,无论好事坏事,一律都会详细记录。」 只是这件事涉及到朝廷,他觉得应当与先皇说一声,便匆忙入了宫。 也正是因为这次入宫,叫探子听到了风声,知道虞氏掌握了罗旭的把柄,才为他们引来了杀身之祸。 「六月十八那天,有人去虞府递拜贴,却见大门紧闭,怎么敲门都没人应声。 那人察觉不对,叫了官府来。一开门便见满院血色,尸体横陈。满门上下,连带侍卫家僕共一百五十七人,无人倖存。」 六月十八。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过头去看虞殊。 他垂着眼帘抿着唇,许是因为这重新提起的旧事,面色很难看。 我默默牵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他给予了我回应,握得更紧了些。 生辰当日,家破人亡,只能孤身逃离在外流浪。他那一年,过得该有多苦啊。 【作者有话说】 (2024.1.29小修) 感谢在2024-01-28 00:30:03~2024-01-29 00:03: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血色竹简留遗志 不过, 其中尚有说不通的地方。 当年的罗旭刚爬上尚书的位置没多久,而虞氏世代为官家业繁茂,要一夜之间血洗世家, 先不说他哪来那么多的人手, 就光看这个灭门理由, 我觉得有些单薄了。 没有真才实学的人安然接下了状元的成绩,后面多少会受到质疑。 既然罗旭敢做科考顶替这么惊险的事情,还成功了,他手上大概率是有准备好的风险预案的。怎么会只听到了一点风声,连为自己澄清的流程都不走, 就冒冒然直接出手灭了人家满门呢? 第66页 这不是明摆着他嫌疑最大吗? 而且在太史令死之前,他已经面过圣了。父皇知道此事, 第二日太史令就没了,肯定会怀疑罗旭。但…… 父皇没有将他压入大牢调查, 甚至还让他稳坐尚书的位置直到现在。 再想到太傅、丞相,包括虞殊自己对这桩惨案的态度, 我猜想, 陈广益知道的这些,很可能只是最浅表的部分, 科举问题之下, 定然还隐藏着更深的利害关系。 「证据,」我说, 「若要孤庇护陈家,就拿出确切的证据来, 证明罗旭冒名顶替此事属实。」 侍从朝我磕个头, 「当年被罗旭顶替了的人是老爷的好友, 现下就在老爷新购置的别院里藏着。」 我召来正在御书房外值班的绣衣, 让其中一人送陈知荀和侍从去别院,回来时把那人带上。 屋内再度只剩下我与虞殊二人。 「罗旭是个幌子。」我轻声说。 虞殊颔首,「圣上英明。」 「所以,」我靠回了他怀里,拉着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腰上,「太史令到底知道些什么,他与父皇说了什么?」 「圣上愿不愿意与殊去一趟冷宫?」虞殊不轻不重地替我揉着,问。 我有点犯懒,不太想挪地方,「去那儿做什么?」 「解谜。」 「……」 我突然就充满了活力,拉起他迅速朝外走,「那还等什么,快点去哇。」 也许是好奇得太迫切了,虞殊望着我积极的模样摇了摇头,无奈地笑着,跟着我上了轿辇。 冷宫内萧索一如往昔,推开小院破旧的门扇,里面的场景和我初见虞殊那天几乎别无二致。 指着那红漆斑驳的栏杆,我对他说,「你当时靠在上头阖眼睡着,就像天仙下凡一般,孤一下就看入了迷。」 「如此,」他轻笑道,「那殊真该感谢上苍赐了一副好容貌。」 我拉长声音「嗯」了一声,忽然伸手去捏了捏他的脸颊,「仙子为孤落红尘,今生值了。」 虞殊没接话,但耳朵红了。 我觉得有趣,又捏了两下,他握住了我不安分的手,将我带进了屋内。 这里的布置和上次来没什么区别,甚至那单只的茶杯还在破洞桌子上摆着。 一看到它,我就想起了上次虞殊要与我同喝一杯茶的事情,慌忙移开了视线。 但下一瞬,他径直拿起了杯子,并在我面前晃了一圈。 「你……」我欲言又止。 「怎么了圣上,」他见我的目光盯着杯子,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渴了?」 我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又开了口,「那圣上是要给殊赐茶吗?」 场景重现。 我默默地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止住了后面的话,「要解谜就快点解谜。」 虞殊的下半张脸被我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却依旧难掩美貌。他眉眼弯弯,那瞳仁像是蒙了雾般湿漉漉的,煞是醉人。 本来是见他心情低落,想逗他让他高兴些,现在却反过来变成他来寻我开心了。 说正事要紧。 虞殊念着我腰还酸着,没再停顿,走到空置的床榻边,将杯子倒扣在边台上用力一压,细微的机关声响起,下半部分的床板缓慢移开,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密道来。 他从怀中拿出一只火摺子,打开后先走下楼梯下去探了探,将里面的烛火点亮了,而后又回到了入口处,朝我伸出了手。 「圣上,来吧。」 「这里何时建了密室?」我被他牵着往下走,惊奇地问。 密室在宫内并不少见,御书房与颂安殿均有密室,还有可以通往宫外的逃生密道。但这东西出现在废妃们居住的冷宫里,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先皇在时修的,」虞殊道,「石阶不太平整,圣上小心。」 这一段走下来,不短。 我在心中默数着,一共走了四十八级。 底下是一间与上边卧房差不多大的屋子,靠墙摆了些架子和箱子,还有一扇用铁链锁着的门。 「门后是通向皇城某座民宅的密道。」虞殊见我盯着,解说道。 万一发生了什么,这密道可以方便转移。 「看来屋里藏着的东西很重要。」我说。 虞殊没否认。 他拿钥匙打开了最里面的一个箱子,我凑过去看,里面装着的全是竹简,一摞一摞摆放得很整齐。 「父亲遇害前,最后一年写下的所有记录都在这里了。」 虞殊拿了最上面繫着红绸的一卷递给我,「知道了秘辛之后,父亲预感自己迟早会被灭口,在面圣前,他将自己所了解的东西全写了下来,藏在了我的房中。但他只猜到有人会来杀他,并没有料到那些人有多狠毒。」 他用很平淡的口吻跟我说了那日的情形。 「六月十八的凌晨,他们往府内散了毒烟,侍卫很快就被放倒了。死士一开始还能挡住攻势,但空气里的毒太烈,不过一柱香,就也败退了。然后便是单方面的屠杀。」 我心里一阵阵地抽疼,「你呢,你怎么逃出来的?」 「父亲知道难逃一死,在纷乱开始时就让贴身护卫都来护我离开,」虞殊的目光落在竹简上,遥遥地,好像透过岁月回到了过去,「虽然他没说,我也不知道里面写的什么,但隐约明白这一卷很重要。逃亡时,我带上了它。」 第67页 他从房间离开时,一共七个人,逃出来的仅剩两个人。 那些人把虞府翻了个底朝天,发现找不到这一卷记录后,意识到有漏网之鱼,便开始四处追踪,想杀了倖存者将东西夺走。 虞殊被逼得东躲西藏,最后一名护卫也在这期间为了掩护他而失了性命。 「那……你的眼睛?」 「被毒烟燻坏了,在酒楼谋生饭里又被下了药。虽然后来躲进药铺做药童时,郎中尝试着帮忙解了毒,但毒性残留太久,逐渐就看不清东西了。」 我抿着唇,眼眶湿润,忍不住伸出指尖轻轻摸了摸他纤长的睫毛,难过道,「你受了好多苦。」 「都过去了。」 「值得吗?」我拿着沉甸甸的竹简,看着上面繫着的艷色红绸带子,不禁问道。 用满门的命换一份真实,宁愿东躲西藏、受尽苦痛也绝不将东西交出去。值得吗? 「值得,」虞殊笑了笑,「若父亲在世,他也会说值得。人可死,史不可改。只要有太史令在,哪怕是一天,这一天发生的事,也会原原本本、公正地记录好,传到后世。」 哪怕是被威胁,哪怕会受害,歷史的真实性也绝不能被心怀叵测之人破坏。 我喉间哽咽,一时说不出话来,低下头摸索着打开了竹简,对着烛光仔细地阅读上面的文字。 这里面的每一个字,虽是墨色的,却个个渗着血。 虞殊站在我的身侧,为我举着灯。 他没有看竹简,只在我有疑问时与我解答几句。因为这些内容在他思念亲人的每一个昼夜里,早已熟读了一遍又一遍,牢牢地刻进了心底,今生难忘。 我逐字逐句地看下去,越看越觉得心惊。 虞氏灭门始作俑者,果真不是摆在明面上的罗旭,而是站在他身后,为他提供便利的兆王。 世代以来,无论皇子有多少位,虞氏始终是拥立太子的那一方。 当年干王欲夺嫡,兆王出于谋利的企图帮助了他,与他一起出手谋害父皇。虽然没有成功,但给父皇找了不少麻烦。 之后干王夺嫡失败,在去往封地的途中殒命,兆王失去了倚仗,被软禁在宫内。 他原本打着反正都是干王出头做事,自己又没怎么露面的心思,觉得父皇要找人算帐,不大可能会找到自己身上来。 谁知,太史令将所有事情,不论大小全都记了下来,将他狠狠坑了一笔。东窗事发,虞家间接导致了兆王被送去偏远封地这件事,让他对虞家很忌惮。 多年后,罗旭登场了。 他是兆王外室的亲哥哥,不学无术,但那外室深得兆王欢喜,枕头风吹久了,兆王就给他找了个办法。 让他在科举中顶了别人的位置,直接入朝为官去。 其实这谋的是一箭双鵰,兆王心中好算计。 一来。罗旭入了朝廷能为自己做事,二来,那素来坚守正心的太史令一旦知道这件事,必定会去皇帝面前说,还要记录。 他自觉给罗旭准备得很充分,查不出一点漏洞。只要太史令弹劾罗旭,罗旭拿出证据反告他一个污衊,便可以让太史令吃点苦头,叫他在皇帝心里的可信度下降。 这个时候,兆王还没想着要太史令的命,只想报復他一下。 但,在太史令知道了兆王叫人利用盐湖生产私盐,暗中流通贩卖,甚至造谣官盐掺有有害杂质,并用那些银钱豢养亲兵的事情后,兆王的态度瞬间就变了。 这样的把柄落在别人的手中,尤其是一个什么都要记录,万事讲求真实的人手里,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兆王心里想得很美,他想要皇位。夺嫡他没能参与这件事,一直是他的遗憾。 无论私底下这皇位来得有多不体面,表面上都必须好看,必须正道。揣着这种念头,太史令瞬间从一个看不惯的人,上升到了挡他兆王的路,必须要除掉的人。 贸然动手很容易露馅,这时候就需要一个幌子。 罗旭,就是一个很好用的幌子。 【作者有话说】 盘逻辑使人聪慧(确信) 大家上下楼梯要小心哦~俺今天给楼梯爷五体投地了,疼啊qaq 晚安! 感谢在2024-01-29 00:03:59~2024-01-30 00:3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851662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王府潜行探敌情 我恍然明白, 不动罗旭,不是因为动不得,而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 竹简的后半部分, 还有一段与前面字迹不同的记录。 「这是你写的吗?」我问虞殊。 虞殊点了点头, 「逃亡途中比较匆忙, 对朝中的动向也不太清楚。后来又跟着先皇的人去了趟泷城,怕招人耳目,便没带竹简。等入了宫,才稍稍定下了点心神,将一些重要的事情记了下来。」 「你何时去的泷城?」我问, 「父皇派人去泷城做了些什么?」 「在灭门后的第三年,我伪装成侍卫, 被送进兆王府呆了几个月。」 虞殊点了点我手中的竹简,「圣上不妨继续往下看, 殊与您讲。」 「哦。」 我低下头去,难以想像当时的他是如何忍着仇恨与愤怒, 在兆王府里隐藏身份为他们做事的。 第68页 继续往后读, 我看到了熟悉的人物。 李将军,李仑韬。 难怪当初在边疆时, 父皇突然将他召回了京城, 原来是叫他带人入泷城去了。 泷城那地方,风景秀丽, 多山。兆王的亲兵就养在那重重叠叠的山里,踪迹难寻处正适合安营扎寨, 无人打扰, 很是惬意。 李仑韬想打探位置和人数, 但兆王这人太精, 他与山里直接断了联繫,连只飞鸽都找不到,根本没机会探查到过去的路径。 听闻兆王喜好美色,他便动了心思,想去烟柳巷赎个人出来送进府里去,直接在兆王身边套消息。 但泷城本就是兆王的底盘,他在这儿跟个土皇帝似的,人人对他心存敬畏,这个计划很容易失败。 思来想去,最后他们把虞殊送了进去。 因为他生得美,又是世家之后,与兆王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绝对不会被府中的富奢迷了眼,叛去兆王门下,是当前能找到的最好的人选。 虞殊也确实没让他们失望。 他在外什么活都做过一点,在兆王侧妃身边伺候的时候,深得侧妃的青睐,短时间内就混到了侍卫之首。 这位侧妃也算是兆王的心头好,他来得很勤。在发现殿中的侍卫长得好之后,他就来得更勤了。 某夜与侧妃云雨过后,兆王将虞殊召进了殿内,明里暗里表示自己对他很感兴趣,若他愿意,当夜就能成为王府的新侍君。 虞殊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表示自己还是对继续做侍卫兴趣更大点。 兆王哼笑一声,对他的回答很不满意,但转瞬就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他让虞殊连夜走密道,独自去山里送信,只要能在两日内赶回来,他就能继续做侍卫。 若是不行,或者不敢去,那便乖乖地在府上做侍君。 那时正值炎炎夏日,泷城的气候要比别地都热上一些。夜里稍显凉爽但正午酷暑难耐,日光底下闷得难以喘息。此间山中又多毒蛇毒虫,没有惯常进山的人带着,他贸然进去很容易丢命。 而且只有一张简略的图纸,要一日之内在茫茫大山里找到亲兵营并迅速赶回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兆王打定了主意要为难这个貌美的小侍卫。 他觉得但凡对方分得清利害关系,都会顺着他的意图,放弃走这送命之路的。于是很自得地挂着笑,等着他屈服。 但,虞殊等的就是这张图纸。 他怕答得太快会引起兆王的怀疑,便假作慌乱,犹豫再三,说想去试试。 越是难搞定的美人,越叫人心底痒痒。 兆王没再说说什么,让他去了。只是,他派了个人跟在虞殊身后,吩咐他别让小美人轻易死了,必要的时候把人拖回来。 被派遣跟踪的那人很了解大山,但武力一般,虞殊很快就发现了身后有人这件事。 刚出密道,他就把人打晕了。 正好他们缺个带路的人。兆王此举,简直是打瞌睡送枕头,贴心极了。 联繫上李仑韬等人后,他们在城郊汇合,在跟踪者的指引下很顺利地找到了亲兵营。 竹简上说,虎帐占了整整三座山头,建筑设施齐全,练兵的嘶吼声传到山间,回音震耳。跟踪者称,兆王亲兵统计五万余人,都是精兵。这儿是最大的一处营地,专供练兵,还有零散分布在其他地方的,各有用处。 任务完成,他们准备立即动身回京。 这些天虞殊忙着,李仑韬他们也没偷闲。盐场里都安插好了人手,以备日后之需。 下了山,本想就地将那跟踪者杀了灭口,但那人是个没骨气的,苦苦哀求,说自己能为他们做事,能做他们埋伏在王府的棋子,想保全一条小命。 白送的人手自然没有错过的道理。 但光嘴上说是不能信的。毕竟保证得再好,叛变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巧的是,李仑韬安插细作很有一手本事。 他给人餵了独门秘药,告诉他每三个月传信一封,将兆王的动向仔细告知,便可以获得让毒性暂缓发作的解药。 至于他独自一人回去如何交代,李仑韬往那人身上划了几道血痕,抓他去草丛里滚了滚,告诉他,就说虞殊被毒蛇咬了没站稳,掉下悬崖了。 「之后,便回到了京城。」 「先帝派人将虞府内剩下的竹简和一些资料都带回了宫中,」虞殊说,「原本我无处可去,太傅心善,让我去他府上住下,但怕追杀的人找过来,平添祸患,我便拒绝了。」 「那,后来你去了哪里?」我望向他,问。 虞殊轻咳一声,「入宫了。」 「表面侍君,实则执掌太史印?」 「是,」虞殊道,「先帝问我愿不愿意入宫,继续父亲未完成的事业。」 一开始他没有答应,在外面又自力更生过了一段时间。 因为去了泷城几个月,他稍微松懈了点,以为那些人这么长时间找不到他,应该已经放弃并离开了。 最初确实没再碰上害命的。 他白天在书铺帮忙,入夜就歇在书铺上边的阁楼里,难得过了几天舒心日子。 但,冬至那日,虞殊晨起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就发现书铺被人一把火给烧了,门口还留下了追杀者惯用的标记。 又给人添麻烦了。 第69页 「普天之下能避开追杀,不麻烦别人,又过得安稳一些的地方,想来也就只有宫内,别无选择,」虞殊无奈地笑了笑,「将身上所有银钱都留给了开书铺的人后,我就入了宫。」 其实,除了这方面的考量,还有别的原因的,但他没说出口。 虞殊静静地看着我,眼里涌着让我不太明白的温柔意味,莫名地耳根一热,赶忙低下了头。 「既然只是个假名头,那为何当初孤问你起居册的时候,你不反驳,还要说什么『故人之姿故人之子』、『供人取乐的玩物』之类的话?」我低声问他。 「故意的。」他倒是直白。 我不能理解这三个字的意思,「为什么要故意?」 「因为在生圣上的气。」 「嗯?」我蹙眉,当时才见了没几面,我做了什么惹他生气了吗?没有吧,应该。 虞殊突然倾身凑近,在我唇边吻了一下,然后从我手中抽走了竹简。 他转身去箱子里找东西,借着烛光,我清楚地看到了他泛着红的耳朵。 「……」我眯起了眼睛。 怎么说话就说一半啊,我好好奇。 「这一卷是在先帝驾崩后写下的,」虞殊换了一卷竹简递给我,「先帝的死,有些蹊跷。」 闻言,我的注意力瞬间转移了过去。 关于父皇的突然离世,其实我心里也有过猜疑。但当时老太医、绣衣、相爷,包括太傅,都没察觉到有什么问题,再加之人死不能復生,眼前还有一堆事情等着我去处理,要忙着把位置坐稳,这疑虑就渐渐被搁在了脑后。 那竹简里写的是父皇驾崩前接触过的可疑的人、物和一些用药。一条一条写得很详细,是从除夕夜开始记录的,耐心极好,将半年内的疑点理成了一卷。 「又是除夕。」我小声嘟囔了一句。 虞殊解释道,「除夕诸王与百官共赴宴,人多杂乱,容易出事。而且仔细算来,先帝的身体,就是从那段时间开始逐渐不行的。」 我回想了一下,确实。 回宫那几日,父皇的精神面貌看上去比连轴转了几天的我要好得多,身子骨也很强健。但驾崩前,他消瘦得几乎只剩下了一把骨头,躺在那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连再拍一拍我的手都做不到。 这样的变化,中间只隔了短短半年。 修长的指尖落在了竹简上,虞殊将其中一列文字指给我看。 【除夕宴上,兆王赠佳人一位,舞毕,佳人为圣上斟酒。】 「你怀疑兆王让此人给父皇下毒?」我蹙起了眉。 虞殊颔首,「不无可能。」 倒酒的时候要想将药下到里面,说难确实不难。而且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父皇大概率是会喝的,毕竟表面的和谐还得继续,不能下了皇弟的面子。 更何况,谁能想到他兆王的狼子野心能大到敢当面谋害的地步。 「可太医没有查出什么异常。」我说。 「这世上害人于无形的药太多。」 我抿了抿唇,咽中有些发干,深觉人心实在险恶难测。 「此事孤会派人去查。」哪怕大不敬到得去皇陵开棺,也得查。 屋内照明的烛火晃了晃,我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发现虞殊又走开了。他去架子那拿了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大盒子,放在了一旁的箱子顶上。 「这里面是什么?」我凑了过去。 精巧的锁头髮出了「咔哒」一声,虞殊打开了盖子,道,「殊对圣上的一片痴心。」 【作者有话说】 明天终于可以写到了哈哈哈,晚安! 感谢在2024-01-30 00:30:04~2024-01-31 00:00: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孤芳为记寻人归 痴心如何能被装在盒子里? 我心间簇满疑惑, 视线落在盒中时,一眼就看到了某件很熟悉的明黄色物什。 「咦,圣旨?」 「先帝赐下的。」虞殊把它拿了出来, 打开平铺在箱顶上。 弯着腰看太累, 我干脆在地上坐了下来。反正这屋里通铺了防潮的木地板, 隔开了泥地的寒湿之气。 这是一道赐婚的旨意,看上去很旧了,似乎放了许多年。缔结婚约的人名应该是后来才写的,墨色比旁的要深一些。 「兰砚卿,虞殊。」 这赐的是我二人的婚! 我微微瞪大了眼睛, 说不上到底是惊喜还是懊恼,按在圣旨上的指尖因过于用力而泛了白。 所以, 所以父皇当初已经为我和虞殊赐了婚,我那素未谋面的太子妃竟是他? 可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都做了些什么? 想到过往, 又想起了那夜的画卷,还有被他夺走藏去枕下的情诗和一句「不是真心」, 我胸口就像闷了一股气似的, 郁滞且酸涩。 思绪百转,又飘远了些。我闭了闭眼, 若是那年稍微开窍些, 多向父皇追问两句,早些带他走……哪怕我连年蹲在边关不回京, 他独自留在东宫,也好过每天睁眼便是生死威胁, 在外漂泊无依。 若是如此, 他后来, 也许就不用吃那么多苦了。 虞殊在我身旁坐下, 道,「父亲手中有一封先祖传下来的信函,说在随当时的帝王下江南时,遇到了一位云游老道。老道称,虞氏两百年后会有一场大劫,只有受到帝星庇佑,方可倖免于难。」 第70页 道法之事,玄之又玄。 两百年的时间太久远,听上去像是信口说来骗钱的,更何况皇帝与几位随行官员就在边上,当着面说什么庇护不庇护的,影响不太好。 虞氏先祖只一过耳笑了笑,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但那老道见他不当回事,转头就去了皇帝跟前,直接指明了帝王的身份,还说两百年后皇室也有一劫,得虞氏相助便可安然度过。 帝王觉得此人胆子很大有点意思,就问了一句这些事当如何解决,老道说可以提前把虞氏后人带入宫内。这虞氏后人,还必须得是嫡出的第一个孩子。 但,带人入宫总得有个名义,总不能冒冒然说带走就带走了。 起先定的是伴读。但后来皇帝一想,世家子弟到了一定的年岁就要离宫去自立门户,总不能一直呆在宫里,而且若生的是个女孩儿怎么办? 于是,天子干脆留旨意定下了婚约,写了份空了名字的圣旨放在御书房的暗格内,一直传到了后世。 「故事不知真假,但先祖如此定下自有他们的用意,」虞殊搂着我,轻轻帮我揉着腰,浅笑道,「殊原不信命中注定,也对这件事存过疑,直到许多年前见了圣上第一眼后,便信了。」 缘分二字,说来说去说到底,终归就是一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宴宴,」他靠在我身上,语声低缓,将那二字乳名念得尤为珍重,「生欢。」 心中的酸楚连番涌动,我的指尖在颤,像翩飞的蝶终于落到了中意的那朵花上一般,携着疼惜之意从他的侧颊边抚过,而后停在了那俊秀的眉梢处。 「孤素来不信偏爱美人舍江山之类的混帐话,但时至如今,孤却宁可当初别把沙场看得太重要,多贪恋些红尘……孤悔了。」 戍边的将领士兵那么多,懂谋略的人也不差我一个。我不在,他们照样能赢过蛮人。但当年的虞殊孤立无援,怀揣秘辛只身赴险,他缺一处避风港,缺一个能助他脱困的人。 思往事渺茫茫不堪烟梦,只恨阴差阳错。这一番错了,既定的良缘就晚了好些年,叫他苦痛,叫我悔意横生。 「圣上还是心繫家国少动凡心的好。」 虞殊将我的手带到唇边吻了一下,指腹与柔软的唇瓣相贴,丝丝缕缕的酥麻升腾而起。 「为何?」我歪了歪头,问道。 「圣上身边的人太多,若每个都留意,太久,殊要等到何时才能走进圣上的心里。」 我很耿直地说,「你生得美,比孤见过的人都美。只要孤看到了,就一定会注意到的。」 虞殊忍俊不禁,他轻笑一声,「那么多年过去,圣上还是小孩子气性,说话也和孩童时一样稚气。」 「嗯?」我问,「为何这么说,幼时孤见过你吗?」 虽然我觉得,遇见大美人的经歷我应该是不会忘记的,但在非正事上我的记性向来不怎么好,有些健忘,听他这么一说,我便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了。 虞殊笑而不语,从盒中拿出了一朵被笺纸包好的干花,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我的掌心上。 我对花的了解不算多,面前又是扁塌塌的干花,仔细分辨了一下,才依稀记起这一种似乎是叫虞美人。 「这花……」 「花是圣上送的,」虞殊道,「圣上十二岁那年,殊到了成家的年纪,随父亲入宫面圣。先帝说,太子在御花园玩,若是愿意,可以去见上一见。」 再平淡的人,对自己未来要共度一生的伴侣也总是会有点好奇的。 既然有机会,虞殊便去了。 「当时圣上握着软剑在湖边练武,殊过去时,圣上就停下了,问来者何人。殊还没说话,圣上就盯着殊,咧着嘴笑开了,说好漂亮的美人。」 我默默捂住了脸,心说,虽然这场面花痴得让我不太想承认,但确实是我能干出来的事情。 是,我从小就爱看美人,不过是抱着纯粹的欣赏。从虞殊现在的绝色样貌往前倒推,那会的他叫我看痴了去也是情有可原的。 「圣上说练剑练得手疼,问殊能不能给揉揉,」虞殊看着我通红的耳朵,弯起了眉眼,他说着,还揉了揉我的掌心,好让我身临其境地感受过往,「殊揉了,圣上就拉着殊不松手,一个劲地笑。」 「殊欲离开时,康王殿下拿着几支花来找圣上。圣上抽了一朵,转手就送予了殊,说要用这朵花做记号,以后凭着它来找人。」 粉雕玉琢的小人用澄澈的眼眸将他望了又望,那里面蕴藏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欢喜,是独属于孩童的真挚与直白。 莫名地,就在心底留了道痕迹。 虞殊把它做成了干花,一直夹在书页里,放在案上触手可及之处。他在等,等那个人什么时候长大,等那人循着往昔稚气的话语,来把被标上了记号的他带走。 带到他们双宿双飞的未来去。 「孤到底错过了多少,」我低着头看那干枯的花,眼眶一阵湿热,「孤怎么就忘了呢。」 「圣上忘了花,但依旧把殊带走了,」他笑了笑,「那日圣上跑来小楼,说要带殊离开冷宫时,殊的心里在想,记号还在,虽然晚了些,但圣上确实如约来了。殊很高兴。」 我抿着唇说不出话来,内疚填满了心腔。 「再后来,圣上年岁渐长,赴了边关。第一次带兵大胜归城的时候,骑马绕着宫外御街走了一圈。那日的圣上身着金甲,气宇轩昂,道两旁迎接的百姓皆高唿太子名号,一派喜气。」 第71页 「殊在城内的茶楼上望着。」 那时虞氏还没遭遇灾祸,他包了一间靠窗的屋子,将下方的热闹场景都画了下来。 大胜归城图从盒内取出,展开。画上的我,比我自己想像中的还要英姿焕发。几乎所有的笔墨都在着重画我,至于旁的就能简则简,可见作画者心中的偏爱。 瞧这偏爱的意图,满得都快要溢出来了。 不过…… 我盯着眼前画卷上的笔触,总觉得有些熟悉。 这熟悉不是指那幅《宴宴生欢》,是其他的,我好像在哪见过这种有详有略但画面完整度和自然感都十分舒服的图画。 恍然间,灵感一现。 是太傅家中挂着的那幅山水图! 「山水图也是你画的?」我有些急切地问。 那一幅真的是我的心头好,好几回都想问老师要过来收藏,但总觉得这样不好,便只能压着觊觎之心,悄悄地打小主意。 虞殊点了点头,「是。」 「那幅画得特别好,孤特别喜欢,」我夸赞道,而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你,还想再画一幅吗?」 「圣上喜欢,画多少幅都是可以的。」他眼眸中满是宠溺。 我没想到多年的心愿一朝之间就能达成,而且最喜欢的画师竟是枕边人,忍不住扬起了嘴角,欢喜之余又觉从前误了良机,嘆了口气。 「有关江山美景,圣上还记得从前说过什么吗?」虞殊问我。 「什么?」我有点茫然。 我不记得了。 笑意渐收,我努力想了想,实在想不出来,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他,寄希望于他能好心给点提示。 虞殊无奈地摇了摇头,对我的记性不抱希望了。 「先前说原因时,殊漏了一句,其实当时入宫,还抱着可以离圣上近一点的念头,想多见圣上几回,多了解圣上一点。」 只是想见的人一直不回宫,回来了也见不到。 他说,「先帝的后宫人多杂乱,暗流涌动,身为侍君,只有受宠才能待得安稳。起居册虽可以伪造,但先帝得来,内庭才好办事。」 既是早就定下的准太子妃,先帝每次谈完正事后,就会和他讲讲有关太子的事情。有趣的、尴尬的、惹人生气的……各种各样。 像是饮鸩止渴般,虽然知道这些只能暂缓一时之思,并非长久之计,但虞殊还是忍不住地一听再听,用聊胜于无的故事舒解心头的执念。 「圣上曾说,想做太子妃,就必须面若出水芙蓉,最好倾国倾城,还得谈吐卓绝,落笔即成江山色。」 虞殊瞧着我,噙着笑意问,「圣上,殊满足太子妃的标准了吗?」 【作者有话说】 情不知所起出自《牡丹亭》,思往事渺茫茫出自《梁祝》,都是戏文,很美。 还有一些东西,明天继续~ (2024.2.1小修) 感谢在2024-01-31 00:00:34~2024-02-01 00:00: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6瓶;西比西比苦迭塔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结髮珍藏系红绳 若他还不满足的话, 那这世上就无人能做太子妃了。 我被他拥在怀中,生疏地学着他的样子,在那白皙如玉的指尖上亲了一下, 「自然满足。」 摇曳烛光中, 虞殊抬起了我的下颌, 吻随之落下,那相触的柔软轻巧地互相摩挲碾磨,唇舌追逐纠缠,极尽缠绵。 他像是要将过往缺失的都补回来似的,牢牢地禁锢着我, 半点也不许逃脱。携着热意的唿吸越发急促,加快的心跳在肌肤相接处传递着动情的讯号, 亲密无间,一吻绵长。 过了许久, 虞殊才松开了手,让满面醉红的我能喘两口气。 他的目光落在那双微张的红肿唇瓣上, 喉结滚了滚, 克制地没再继续,只是又浅浅地啄了一下, 如羽毛拂过般轻柔, 将几乎要溢出来的爱恋一点点拾了回去。 「既然满足了标准,那未完成的婚书, 圣上何时能让人填补完整?」 沾了情慾的音色低哑迷人。 虞殊一开口,我的耳根就开始发了麻, 酥痒四处流窜, 我不禁打了个颤。真要命。 此刻我才突然明白了枕旁风的杀伤力, 这简直是一大利器。似撒娇而又非撒娇, 只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叫那原本便乱着的心神更乱上了几分。如此这般,试问天下何人能抵得住啊? 存着摇摇欲坠且仅剩几丝的理智,我搓了搓滚烫的脸颊,问他,「婚书在何处?」 虞殊拿出了一个雕着繁复花纹的紫檀木盒。 那婚书就装在檀木盒中。它通体皆是用缂丝织成的,背面是明黄色的龙凤双喜图,正面用的鸳鸯戏水暗纹,文字则是用金线一点点绣上去的。红地织金,华丽庄严。 只是,上头的内容刚写到一半就没了。 「家中出事后,为了掩盖我还活着的事情,先帝叫停了有关婚事的各项筹备工作,」他抚过那透着凉意的金丝字体,遗憾道,「后来就一放再放,一直搁置着,没再动过。先帝临终前想起此事,才将它与圣旨一同交到了我的手中。」 然后,就被他收好存在了这不见天光的密室内,与其它珍宝们一块归置在盒中。 第72页 「补,这就补,」我见不得他失落的样子,总觉着心里压抑得难受,快速接口说,「孤让闵言去把礼部负责婚书的官员逮过来。」 虞殊面露笑意,挑眉道,「圣上这是做什么,为了殊而去威逼前朝官员,恐怕不好吧。」 「那孤让人去民间找技艺高超的绣娘来补?」我皱眉作苦思状,「可万一他们没有礼部的人对这方面那么懂,该怎么办?」 「圣上原来这么着急想将殊明媒正娶回去吗?」 我摸了摸鼻尖,眼神闪了闪,不大好意思地说,「毕竟,毕竟你已经是孤的人了……当初不知情,匆匆忙忙让你做了小,现在知道了,自然要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地从正宁门把你迎进宫来。」 做太子的时候没能让他成了我的太子妃,实属遗憾。如今登基了,怎么说也得补上个大婚,让他名正言顺地做我的君后才是。 「圣上可是忘了,」虞殊密而长的眼睫晃了晃,幽深的眼眸将我整个框了进去,「如今的殊,是个名叫阿于的平民男子,因在街上被圣上一眼相中,才入宫做了少御的。」 「那便再假死一次,」我没过脑子脱口而出,「阿于在宫内香消玉损,你是孤派人找了很久才从外面找回来的虞氏遗孤,是孤从前的准太子妃。」 圣旨在此,我觉得逻辑很自洽,应该没人敢质疑。 虞殊摇了摇头,「如此说出去,圣上这是要逼兆王起兵谋反吗?」 「……」我哑口无言,倏地泄了气。 「可是当时,」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我又坐直了些,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漏洞,连忙道,「孤在冷宫问小单子你是谁的时候,他说的是你的本名。孤问他是不是那个被灭了门的虞家,他很确定地告诉孤是的。」 「他从前都没在御前伺候过都知道这事,既然如此,那当初父皇把你带入宫的时候,是不是宫内的人都知道你的身份?」 如果早就暴露了,那便没有再遮掩的必要了呀。 「不是,」虞殊道,「单公公是太傅送进宫的,是早先太傅府上一位管家的孩子。管家死后,他自愿入宫报答太傅的照顾之恩,在我身边也呆过一阵,所以知道这些事情。」 我没想到小单子与太傅还有关系,顿时愣了愣。 「那,那怎么办?」我耸拉着眉眼,「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孤岂不是没办法给你正名了?」 「待兆王倒了,殊等着圣上来娶。」 我有些诧异地看向他,和他那笃定的神色比起来,我心里倒是在发虚。 于是,我不大自信地低声问他,「父皇都没成功,还反被暗算了,孤能斗得过皇叔吗?」 「先帝已经为圣上铺了路,圣上尽管放心走便是。」 我很想问他是什么路,若是想要实现,接下来我该怎么做。但他下一刻就转过了头,岔开了话题。 数幅画卷被他拿了出来,还有一小只十分喜庆的正红色福字满绣锦袋。 我将画卷打开,每一幅里面画的人物都是我,各式各样的我。 有在沙场迎敌的,有在宫道间穿行的,有宴席上举杯痛饮的……这跃然纸上的一幕幕,皆饱含着那些年被虞殊偷偷藏起的情思。 「你派人来邀约时,若是将这画带上个一两幅,孤怕是早就觍着脸追在你后头跑了。」我嘆道。 虞殊摆出一副懊恼的样子,垂着头说了两声「失策」,而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圣上真这么喜欢殊作的画?」 「喜欢,」我很真诚地夸赞他,「比宫里的御用画师画得还要得孤的心意。若非这里头的人物是孤自己,挂起来有恬不知耻自恋的嫌疑,孤真想在颂安殿内再辟一堵空墙出来,专门挂你的画。」 我深深感受到了命中注定的魅力。我喜欢赏画,他恰好会画,我将与他相关的画挂了满墙,而他这些年专注于将我的身影绘在纸上。 这若算不得是天生一对,那还能是什么? 「来日方长,」他说,「圣上喜欢,殊就给圣上画能挂起来的,放去颂安殿也好,放在御书房也罢。睹画思人,圣上能多念着殊一些便好。」 我握起他的手就将它往心口上一放,这动作现在我已经做得很熟练了。 「你自己听,孤的心都被你填满了。」 「那便一直满着,分毫都不要少。」 他倒是贪心。 但我就喜欢他这副在意的样子。 「这里面是什么?」我拿起了那精緻的红色小锦袋,轻轻捏了捏感受了一下,似乎没装什么东西,很空,瘪瘪的,便好奇地问了一句。 「头髮。」 「嗯?」将头髮装在这里面做什么? 我拉开了抽绳,两侧的白玉珠子晃了晃,在空气中划出了一道圆润的弧线。 里面是一团有些乱的髮丝,上面还缠了一根红线,绕了几圈,打了个漂亮的结。 看上去有点怪。 「这是谁的头髮?」我没敢乱碰,只从袋口往里面看了看,问道。 「圣上与殊的。」 见我一脸迷茫,虞殊知道我大抵是又忘了,便无奈地解释道,「那日圣上夜半突然来访,怎么也不愿走,占了殊半张床,翌日起来时青丝缠在了一块,为了解开发丝还扒了殊的衣裳。圣上不记得了?」 他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孤记得。」 第73页 我把头髮揪下来后,问他扔在哪,他说,给他吧,然后发团就被他拿走了。 原来,他竟说一直收着没有扔吗? 「但这头髮留着做什么,」我不解道,「不过是一团结髮罢了。」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张着嘴顿住了。 虞殊覆上了我抓着锦袋的手,满目皆是蜜意柔情。 他低声念道,「结髮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相见后第一次躺在一张床上,二人的髮丝就缠到了一起,团成了结。如此巧合的事情,虞殊觉得,定然是天意要如此安排的。 无论命运往什么方向展开故事,今生该成双的人总是会被姻缘推动,最终走到一块去。这是缘分早已在暗中安排好了的事情,是从百年前就定好了的。 他带着执念的目光落在我的眼中,无端叫我心中更添了一分酸涩。 我随手就想扔掉的一团髮丝,原是他念了这么多年,都没能完成的心愿。 再细想一下,我慢慢回味了过来,其实被我漏掉的细节不止这一点。 我说要将他带回宫,让他自己选择住在哪处的时候,他开玩笑似地说想住凤翎殿,问我能不能安排。 当时我如何回应的? 我沉默了。 因为那是皇后才能住的地方,就算我再喜欢他,在当时的我心中,他只是父皇的太侍君,我是见不得他过得悽惨才带他回去的,这样安排不符合规矩。 可现在想来,若是当年,若是我二人顺利地大婚了,如今凤翎殿的主人就是虞殊。 他本不会去冷宫的,他本该站在我的身侧与我并肩。 往昔岁月对虞殊太不公平,我抬手捂住了脸,无比懊恼。为何要如此健忘,早知当初,早知当初…… 但这世上,没有给我重来二次的机会。 「圣上问殊,为何要说那句故人,」虞殊的语气里带上了些许自嘲,「圣上进来的第一面就对殊说,太侍君认得我?」 「殊心中难过,等了这些岁月,却发现等的人早就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轻嘆道,「殊心中有怨,一时冲动了。」 【作者有话说】 结髮那句是出自苏武的《留别妻》 应该不虐吧(心虚目移) (2024.2.2小修) 感谢在2024-02-01 00:00:27~2024-02-02 00:00: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一旨流传成笑谈 从冷宫回来后, 我支着头坐在御书房内想着虞殊熬过的那些年,外头扑簌簌的雪就卷着寒气落入了胸腔。 「唉……」 立在一旁为我磨墨的小单子不知道我总嘆气是为了什么,只当是绣衣还没把人带回来, 我等得不耐烦了。 「圣上, 今日飘的雪里夹了碎冰屑子, 眼下又落得大了些,来去费时,」他低眉顺眼地与我说,「不如先用膳吧?」 「那便传吧,」我捏了捏手底下的软枕, 吩咐道,「再让御膳房做一盘雪果子, 送到清平殿去。」 小单子应了,笑道, 「圣上对璃少御是真真上心呀。」 「此话怎讲?」 「从前这宫内,可没有哪位主子能得到圣上赐下的小吃的。」 「嘴贫, 」这奉承话虽好听, 但我面皮薄,闻言莫名有种身上发毛的刺挠感, 不禁轻咳了一声缓解尴尬, 道,「快传膳去。」 原本我是想和虞殊一块用了午膳再回来的, 但腰实在是酸。我盘算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回来, 早点批完摺子, 把政事都处理完, 晚上提前点去清平殿躺平歇着。 略显孤独地吃了一顿饭, 小单子给我端茶漱口的时候,从陈府别院赶回来的绣衣把那被顶替了的人带到了我的面前。 「草民廉放拜见圣上。」 地下跪着的人头髮花白宛若老翁,面容倒是正常的三四十来岁的模样,放在一块让人看着有些奇怪,不怎么协调。 「你说罗旭顶了你的状元位置,证据何在?」我问道。 他抖着手从怀中抽出了一沓被包好的纸页,由小单子接过呈给我。 那里面是他作的一些文章,已经被摩挲得很旧了,但很平整,保存得很好,字迹还是清晰的。 「这些是草民当年写的东西,圣上只需调来当年罗旭的答卷,将草民的字迹与上头一对比便可知真伪。」廉放恭敬道。 照常理说,科举的答卷都是被长久封存在礼部密库中的,但兆王的手有没有伸到那里把卷子换成罗旭的笔迹,这一点我也不太清楚。 只能看他运气好不好了。 「去拿。」我对绣衣道。 「除了字迹,你还有其他可证实的吗?」 廉放说有,「回圣上,草民在文章中提到了幼时故土发生过的事情作为论据,此事只有当地人知晓,罗旭非草民的同乡,他不该知道才对。还有科考前按的红手印,那手印是草民按下的,也可以证明。」 我问他,「既然如此,文章写了些什么,你还记得吗?」 「一字一句皆牢牢记着,片刻不敢忘却,」罗旭仰起头,两行泪倏然滑落,「草民家境贫寒,上京来考试的银子是家母一户一户求过去,求着村中族人一块凑的。放榜时欢喜地以为能出人头地,带着父老乡亲一块过上好日子,却发现皇榜上压根没有草民的名字。」 第74页 前朝科举是先按照考试成绩排了序放榜,然后让前头的五个人入宫面圣,回答皇帝提出的问题,最终决出前三甲。 照理来说,所有的考生都是能看到自己的名次的。这样安排是为了方便考生估算自己的能力,决定之后该不该再加把劲,或者判断还有没有再考一回的必要。 但唯独廉放,怎么也没找到自己的名字。 他不信邪,盯着皇榜看了一遍又一遍,眼睛都看花了,就是找不到自己。去找守在一边的侍卫问,侍卫表示有问题去找礼部的大人,他们只是奉命行事。 可廉放只是一个从偏远地方赶过来考试的普通考生,在京城举目无亲,如何能见到那些大人啊! 他失魂落魄地丧了气,准备先回住处去再想想办法。 京城的物价高昂,他住不起城内的好房间,落脚的地方选的是城外一处价格便宜的小客栈,来往不太方便,但胜在省钱,付个几文钱还能搭上客栈安排的马车。 来看榜时马车里挤挤攘攘的,但这会上车时却只有他一个人。车夫问他怎么不去和同窗聚聚,廉放心里本就烦乱,被这么一问,更是堵得难过。他不欲多言,给了车夫些钱,让他先送自己回去一趟。 可就在走到半道的时候,一伙蒙着面的人突然围着马车沖了过来,目标明确,闪着银光的利刃直冲着车厢内的廉放而去。 廉放被吓傻了,他一个读书人如何见过这种刺激场面,盯着那轻轻松松就穿透了木板的刀子愣在原地。 原以为必死无疑,但万幸,他还算好命,遇到了恰好路过的陈广益。陈广益在旁观望了一下,见被围攻的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只是个白净书生,便出手把他救下来了。 廉放连声感谢救命恩人,低头时,忽然看到陈广益腰间刻着官衔的牌子。 虽然当时的陈广益还没坐上侍郎的位置,只是个小官,但对廉放来说,能接触到朝廷官员就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是祖宗保佑、上天垂怜。 顿时,像找到了天菩萨似的,廉放跪地给陈广益磕了好几个响头,将皇榜的事情与他说了。 陈广益此人,从前家境也很不好,能靠科举走到今天全靠好心人的资助。廉放让他好像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本着他人对我行善事,我以善事济他人的想法,陈广益决定对他伸出援手,能帮则帮。 在他看来,名字出错可能只是写皇榜的时候弄岔了,毕竟,寻常人哪会想到这事能涉及到冒名顶替上去。 念在方便的份上,他直接把廉放带到了自己那儿,想着第二天早上让他在宫外等着,等下了朝和礼部的大人讲一声,直接让廉放自己上去与他们说所遇到的情况。 但当夜,又一波蒙面人出现了。陈广益这才知道事情不对。 也不知是派来的人太菜,还是对方低估了他的武力值,陈广益协同府中侍卫轻松击退了那些人,还逮到了一个活口。 逼问后才知道他们收了罗旭的钱,要杀了廉放,以绝后患。 翌日一早,陈府家僕出去採买遇到了个怪人,让他带了一句话给陈广益。 「再多管闲事,你的官位和孩子就都别想要了。」 家僕慌慌张张地跑回来,和正要出门的陈广益撞个正着,他连忙把话转告了,问老爷这是出什么事了。 这场面落在了廉放的眼中,他突然明白了些什么,知道自己给人添麻烦了,也不再求他帮助,谢过陈广益后就想告辞。 但陈广益还是把他留下来了,明面上不再管他的事,暗中给他找了处安身之所。 因为按照眼下的情况,让廉放出去的下场就只有一个字,死。陈广益自觉心肠还没有硬到能看着别人送死,依旧无动于衷的程度。 后来,人人皆知仕途顺风顺水的罗尚书,却不识这底下被替掉的廉放。 靠真才实学考了好名次的人被彻底埋没。 罗旭顶着状元的名头招摇过市,也不知他是怎么过的殿试,想来定是有兆王的手笔在里面的。 一旨流传成笑谈,我忽然悟了那句话的意思。 父皇是在说,他也被矇骗了过去,把一个冒名顶替的草包当成了真状元,还叫那草包游了街,助长了别人的威风。远在泷城的兆王,指不定要笑成什么样,多得意呢。 「……」 廉放哽咽道,「这么多年,陈大人将草民留在他府上教小公子作文章,替草民寄钱回家,还安慰草民这失去的机遇总有还回来的一天。能遇到陈大人这样的好人,草民三生有幸啊!」 我听着,心底倒没太多触动。 最开始陈广益可能是出于好心,但后面,廉放已经成了他手上的关于罗旭的一个把柄。罗旭拿孩子和官位威胁他,他自然也能拿廉放来牵制对方。两相平衡,留下廉放才是最有利的选择。 绣衣将东西取了来,我对廉放道,「你且将你记得的内容说一遍。」 这卷子已经不是他的了,而是罗旭重新誊写过的。 不得不说,罗旭的字真算不上好看,甚至有些潦草,笔画都有煳在一块的,和廉放呈上来的清秀字迹一对比,差距就更明显了。单从表面上看,廉放确实比他更像状元郎。 「草民全篇都背得下来。」说完,他就流畅地背了下去,竟是一字不差。 第75页 我觉得差不多便喊了停,有些诧异地问,「你可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正常人刚写完文章就复述,都会有些错漏或是修改的地方,而他这么多年过去却依旧记得分毫不差,我挺惊讶的。 「有,」他说,「草民自幼读书一遍就能背,直到现在亦是如此。」 我让小单子随意去架子上抽了本书给他,「随机翻一页,你读了,背给孤听。」 廉放照做。 屋内只剩他朗朗的背书声,果真如他所说的那样,看一遍就能背全。我挑眉对照着书上的内容,觉得此人若是安排好了,日后说不定能起大用处。 「按个手印。」我说。 绣衣把印泥给他,他在从前那张按了手印的纸上,另寻空白处又重新按了一回。 「如何?」 绣衣答道,「禀圣上,是同一人。」 「好,」我颔首,告诉廉放,「你先回陈广益的别院吧,等时机到了,孤会安排你入朝的。」 「草民叩谢圣上隆恩!」 廉放没有多问,光是得了一个允诺就够他高兴好一阵了。多年来的忍耐终于得到了好的结果,哪怕只是一个小官,他也愿意做。不管怎么样,都总比怀才不遇,缩在别人的羽翼下要来的好。 我望着他欢天喜地离开的身影,指尖在桌案上点了点,心道,今夜去清平殿要与虞殊商量商量科举形式变更的事情。 礼部那些人在高位待久了,也该是时候下去走走了。 【作者有话说】 笑谈那句出自某首讲狸猫换太子的诗。 新年会掉千字番外放专栏番外集~然后还有个营养液加更在攒! (2024.2.3小修) 感谢在2024-02-02 00:00:37~2024-02-03 00:30: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素质三连 10瓶;落雨纷然 6瓶;柒月殇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再浴鸳鸯斗心机 说是商量, 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讲,虞殊坐一旁安静地听着,偶尔提一句他的见解, 或者帮我补上我没考虑到的内容。 起初, 我还有些畏手畏脚, 因为担心阵仗大了会惊动兆王,所以说出来的方案比实际我心里想的要收敛许多。 虞殊看出了我的顾虑。 他说,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到春闱那会,兆王已经构不成什么威胁了, 让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言外之意很明显,剷除兆王的势力, 就在近期了。 我问他,「父皇到底安排了些什么?」 现在知道的只有多年前安插人手和找到亲兵营的事情, 白日里我问他,想详细了解一些, 却被他岔开了话题, 没得到解答。我正好奇着呢。 「很多,」虞殊道, 「只是先帝有言, 大人之间的麻烦事让大人自己去解决就好了,留给小辈操心是窝囊人的做法。何况, 如今万事俱备,圣上无需分出心神管这些琐事。」 「哦, 大人, 」我揪着蜜饯果干, 将它撕成一条一条的, 嘟囔着,「你知道却不告诉孤,原是因为你把自己也当大人算,将孤看作小辈么?」 虞殊被我这副模样惹得忍不住发笑,欲要开口解释,我就伸手往他嘴里塞了一小把糖丝,堵着不让他说话。 「既然这样,那你日后便不能再以大欺小了,你要让让孤。」 「嗯?」虞殊含煳地发出了疑问,不知道我这一出打得是什么算盘。 我挑了挑眉,洋洋得意,「今夜孤要在上头。」 那伪造的起居册上写着的东西,让我一连做了好几日春梦,梦里都是眼眶红红、含着泪意承欢的他。怎么说也得亲眼见一见吧? 再者,昨夜是他,今夜是我,一人一回多公平。 我心中无形的算盘拨得飞快,光想着就觉得春光无限好,嘴角忍不住地要向上飘。 虞殊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喉间溢出一声轻笑,不疾不徐地将果干咽下后,问我,「圣上的腰不酸了?」 酸还是有点酸的,但毕竟年轻身体好,缓了一个白天,现在我觉得自己又行了。 「这不妨事,」我很大胆地畅享美好生活,「孤可以的,再不济,你可以坐着。」 虞殊不说话,只是意味不明地瞧着我。 我背后有些发寒,但显然期待要比那点无端的惧怕多得多,于是毫不退缩地迎上了他的视线。 「夜里的事夜里再说,」虞殊低头抿了口茶,「先谈正事吧。」 他没明确地拒绝,我就当他同意了。 心中欢喜之下,我忍不住从他手中拿过杯盏,故意将他喝过的地方对着唇际,也抿了一口。 虞殊只浅笑着望着我,任由我胡闹。 「你们想什么时候动手?」 微凉的清茶滑入咽中,我稍稍压下了些心中悸动,正色道。 「圣上觉得何时适宜?」 「孤瞧着兆王的生辰那日便很不错。」我存了份报復的心理,眸中闪过几分晦暗。 他害得虞殊提到生辰就想起那日的惨剧,想起自己逝去的亲人,我很想将这份痛苦也送给他尝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那就听圣上的。」 给兆王安排一场别开生面的生辰宴。 排除了一项心头大患,我做计划时总算放开了些手脚,准备大刀阔斧地改制度,肃清朝堂。 第76页 旧臣能让我放心用的不多,踢掉一批在前朝长久扎根的人,我势必需要新的人手来填补空位。 而且这些未来的新臣子背后,最好没有与世家大族的牵扯,更重要的是,不能被干预。 那些贫寒出身的学子就成了最好的人选。 原先,科举只有按部就班读书考上去这一条路可以走,偏远的、相对条件艰苦的地方的学子们要想冲出重围,实属不易,对我的计划也不大有利。 我想在原有的基础上,再为他们单独加一条稍便捷些的路径。 我管那叫——巡举制。 巡举制的具体内容就是将礼部的一些人下放到各城,在城中的每处学堂寻找有真才实学的人,然后将他们集中在一块上课,一年或两年后带到京城来考试,达标的便可留下入朝或派遣回乡为官。 巡举与科举并行,能招揽到的人才说不定就可以多一些了。 不过这只是一个初步想法,肉眼可见的缺陷与漏洞还有很多,细枝末节的方面,我也需要再和虞殊一块一点点地扩充起来,后面还要问问太傅和相爷的意见,如此才好真正地下决定拟旨。 烛光下,我盘膝坐在榻上磨墨,一边想一边说。虞殊低着头执笔在纸上替我记录,柔顺的长髮散在颊边,弯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虽然虞殊夜里看不太清,但他的字依旧端正好看,和人一样俊雅。一长串记下去不慌不忙,都没写过错字,也没偏过位置,不愧是史官后人。 我看着看着,突然就跑了神,张着嘴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圣上,」虞殊狐疑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停住了往下写的动作,「长的好看也要写吗,这是什么要求?」 我「啊?」了一声,而后勐然清醒了些,「孤刚刚说什么了,孤不记得了。」 「说要好看的,睫毛长的。」 「不是不是,孤没有那个意思,你什么也没听见。」我捂住了脸。 虞殊搁下笔,嘆了口气,道,「原来天下人皆大同小异,吃到嘴的便不稀罕了。殊已经对圣上没有吸引力了,圣上对着殊,心里念着的竟是旁人。」 「既然圣上想找新人,便去吧。」 这是又醋了。 一不小心打翻醋缸叫我手忙脚乱,连忙解释道,「孤没想别人,孤在想你,方才是望着你出了神说了胡话,好看和睫毛长这些说的都是你,不是别人。」 「当真?」 「真的真的。」 我连连点头,下榻跑到虞殊的身侧黏了过去,搂住他结实的腰身和他对视,想让他看到我眼中的诚挚。 「那,圣上还有什么要记下的吗?」虞殊眼中有笑意,似乎看我贴着他的这副模样挺受用。 一讲就讲了大半个时辰,我暂时也没什么想法了,便摇了摇头。其他的到时候给老师他们看了再说。 虞殊也写了那么久了,夜里烛火就算再亮,光线到底也不如白日的好,长时间用眼太伤,对他不好。 若不是他说两人分工能快些,这记录的活本该是我顺道一块做了的。他替我着想,我也自当疼惜他。 「收起来吧,」我说,「想不到什么了,旁的明日再说。时候不早了,该沐浴了。」 「圣上想在哪沐浴?」 我摸了摸鼻尖,脸上一红,「看你。」 虞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圣上想看殊,那便是要去暖池阁共浴了。」 「你,你分明知道的,孤说的哪是这个意思!」我的耳朵不自主地开始发起烫来,将额头抵在他肩上,轻轻地撞了一下表示羞愤。 「那圣上不想与殊共浴吗?」虞殊将我鬓边的碎发往后抚了抚,语中带着明显的笑意,显然是在藉机调侃我,拿我逗趣,「哦,殊知道了,圣上心中念着长睫毛的貌美书生……」 我捂住了他的嘴。 再放任他说下去,我就要冒烟了。 其实他早就让宫人将暖池阁的汤泉备好了,一进去就能看到池边升腾的雾气,架子上也挂了干净的衣物。 虽然这已经是第二次坦诚相对了,但我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一想到今天我才是那个该主动的人,便努力克服了羞意,迅速除去衣衫下了水,甚至还朝虞殊伸了伸手,想帮他脱衣服。 只是他大大方方把系带放到我手中,让我抽开时,我又不敢了,给他还了回去。 虞殊对此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而后入水朝我靠近。 「嗯——」 也不知他的手按到了我腰上的哪处,酸涩感突然席捲而来,我整个人都软了下去,像突然被套了铁坠子似的要往下沉。 虞殊把我抱进怀里,俯身在我耳边说,「圣上,腰真的不酸吗?」 温热的唿吸拂过耳畔,气流激起一阵战慄。 「不酸,」我扒拉着他借力,咬牙也要给自己撑场面,「一点也不酸,孤可以的。」 主动的人才有主动权。我深谙这一道理,并努力将它运用于实践。 但我忽略了一个问题,虞殊比我高。 在平地上,我想吻他,垫垫脚或者搂着他的脖子让他低头就好了。而此刻,让他低头会显得我不够有能力,在水里垫脚的动作又很难做到。 因为被他按了一下,我的腰就莫名其妙地泛酸,还一直在控制不住地要往下沉。 第77页 我发现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尝试几次都够不到后,我开始生自己的气了,抿着唇敲了一下腰际,想让它给力一点,别在这个时候出问题掉链子。 不过,敲一下并没有达到我的预期效果,还适得其反了。 我捂着腰憋红了眼眶,心想,流年不利,今日不宜共浴。 虞殊把我一连串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他无奈又好笑地替我揉着腰,倾身将我抵在暖玉上吻了下来。 「还是殊伺候圣上吧。」他说。 我以为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心中的郁气散了些,眼里冒出了期许的光彩,道,「你真贴心。」 但…… 他的手怎么走错了地方? 这个流程怎么和昨夜差不多,甚至可以说一模一样? 还有,他为什么要让我转过身去,还把我抬起来了? 「唔!」混沌初开,白光乍现。 直到这一刻,我才迟钝地反应了过来,意识到事情的发展彻底走偏了。 「虞殊!」我愤愤地叫了他一声,然后就被堵住了嘴。 他在我颈侧低笑着,说,「圣上,夜还长,殊伺候您。」 【作者有话说】 宴宴反攻失败~ 感谢在2024-02-03 00:30:17~2024-02-04 00:00: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6瓶;思归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玉骨朱红扰迷情 热浪漫捲冲破关防, 水声阵阵,那兇勐袭来的士兵身上,战甲似是在烈火上烧灼过的, 遍体滚烫。 一击未伤要害, 没有停顿, 他转而迅速退去。 仿佛遭遇抵抗后失了战意,起了暂避之心。只是,瞬息后,不给人反应的时间,他便又携着新一波潮涌再次掀起滔天之势, 贪婪地闯入无限包容的蜜巢,开始新一番的索取与掠夺。 这是一场持久战。 …… 我浑身无力地横躺在床上, 半干的长发被拢在脑后,从床边自然垂下。 暖池阁里的一幕幕在我眼前流畅地滑过, 残存的胀感还未完全消散,现在又多了一丝空落落的虚无。 回想这些并非是我的本意, 实在是被折腾狠了, 都快变成心理阴影了,我控制不住。 上次说的「没有第二次」, 到现在, 彻底变成了一个笑话。 颤颤巍巍地抬手揉了揉鼻樑骨,我哑着嗓子, 贼心不死地表示,「上半场你胜之不武, 算孤让你的, 下半场总该换换了吧?」 虞殊正坐在铺满厚实毯子的地上, 手中拿着布巾, 温柔地为我擦拭头髮。闻言,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微抬起头,露出脖颈上几道明显的红痕来。 那是方才被无意识反抗的我挠的。 「圣上想如何换?」他淡然问我。 我朝他那偏了偏脑袋,「还能如何换,自然是孤在上面,你在下面。」 「不困了?」 「不困。」我努力睁大了眼睛。 「好,」虞殊笑了一声,用梳子为我理顺髮丝,道,「圣上下的令,殊遵从便是了。」 于是我迫不及待地将他拽上了床,放下一层薄纱幔,扑了上去。 虞殊果真顺从地躺倒,任由我触碰,亳不反抗。 轻解素衫,十指落入莹白境,寸寸划过,点点柔意,玉骨朱红扰迷情。 也怪,春风适才方拂过桃花堤,枝丫无凭空颤颤,就将那清露凝。 「圣上……这是?」虞殊看不清发生了什么,疑惑抬手,将指尖凑到了眼前。 我瞧着那湿淋淋一点白,整个人从头烧到了尾,慌忙揪来衣衫为他抹去痕迹。 「明日,让御膳房为圣上炖一道补汤吧?」他含着笑意,道。 「都怪你。」 我欲哭无泪,愤愤地在虞殊紧实的胸膛上拍了一下。他顺势握住了我的手,将我拽倒了下去,让羞得没脸见人的我趴伏在他的身上。 虞殊吻了一下我的眉心,那双漂亮的眼睛微微弯起,明知故问道,「圣上为何这样说?」 「你,你还问,」我红着脸瞪他,「让你停一会你装听不见,翻来覆去地折腾,一刻也不给人歇。现在好了,孤都控制不住自己了。」 「这样不好吗?」他把玩着我的髮丝,低声道,「这样圣上就离不开殊了,日后只能到殊这儿来,再也去不了别的妃嫔宫里了。」 被压在醋意表象之下的占有欲第一次清晰地显露了出来。 我的后颈被他捏住,力度轻柔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强势,像是野兽在圈地盘一般将我当成了他的私有物,要将我牢牢地禁锢起来,锁进宝库。 他无声地向我传达着一道信息,别想逃离。 「圣上可是怕了?」见我不说话,虞殊问道。 也不知他从哪儿得来的猜测。 说真的,对此,我一点害怕的情绪都没有,甚至心底冒出了一点莫名地兴奋。情绪大幅波动之下,我的脸更红了。 我严重怀疑,自己大概也许确实是被他折腾出问题了。 不然怎么解释,在他说出想把我玩坏这样意图的话之后,我竟然还觉得很带感这件事? 「嗯?」虞殊的视线向下,他察觉到了一丝异常。 有什么东西硌到他了。 第78页 大概有了猜测后,我的耳边响起了他低沉的闷笑声,还有略带诧异与感慨的话语,「殊竟没看出来,圣上原来喜欢被这样对待。」 「不是的,」我把脸埋在他颈侧,强忍着羞意嗫嚅道,「只是,只是因为说这话的人是你……」 对于他,我的底线总是会降得很低很低。 「你从前有没有对别人这样说过?」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才是我想问的,我想问他曾经有没有过别的,和他躺在一处亲密无间的人。 占有欲这种东西,他有我也有。 关于他的过去,我了解到的只有与我相关的那部分,别的我还不知道呢。趁现在有机会,我想打探打探清楚。 「没有,」虞殊摇了摇头,「殊只有圣上。」 「连教习的和通房也没有?」 「没有。」 我挑了挑眉,「世家子弟竟还有你这般洁身自好的,又这么美,那孤岂不是占了个大便宜?」 虞殊又觉得好笑又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钦定的太子妃自然要为未来的夫君守身,和选秀的秀女一般,这是规矩。」 原是如此。 突然就觉得那纷繁冗长的规矩有可取之处了。 「那,」我伸出指尖挑起他的下巴,学着话本里浪荡公子的放肆劲儿,说,「爱妃,叫声夫君来听听。」 虞殊瞥了我一眼,「叫什么?」 「夫君。」我期待地望着他,等他喊我。 「嗯。」他说。 「嗯?」 我捏了捏他的脸颊,「孤是让你喊,谁让你应了。」 早先怎么没发现这人心眼子这么多呢,我愤愤地想。 「快叫,就叫一声。」我哄他。 「夫君。」虞殊很顺从地满足了我。 他的声音配上这两个字,简直是人间极致的享受。太好听了。 我痴痴地盯着他俊秀的容颜,笑得像个刚得了手的採花贼。採得还是天下第一美人。 「圣上,」虞殊看着我,轻嘆道,「殊真想将您拆开融进骨血里去。」 「其实孤有的时候也很想咬你一口。」我说。 人的本能里好像就刻着这一条,越欢喜,就越想折腾,还特别想啃一啃。 我自认素来克制,却也难避开这血脉里的本性。没出格,只是努力压抑住了自己罢了。 但他说,「圣上咬过的。」 我歪了歪头,疑惑地问,「孤何时做出过这样的举动?」 「方才就做过。」 瞧他的神情很是笃定,不像在骗我逗趣,我茫然了。 因为我对他说的这件事毫无印象,而且刚刚我没晕过去,不可能出现发生了什么但我毫不知情的情况。 「你且说来听听。」我蹙着眉道。 虞殊唇边的笑意难掩,「在暖池阁里,要起身时,圣上咬着殊不让殊离开。忘了?」 「……」 我闭了闭眼,脸颊滚烫,没忍住,一口咬上了他的耳垂,含煳道,「别胡说!」 尖牙轻轻磨过,虞殊微仰起了头,喉间隆凸滚动数下。他虚着眼看着毫无防备的我,突然握住了我的腰,将我扶着坐了起来。 陡然腾空的我呆愣了一会,等回过神,那虚空就又被爱意充满了。 「唔,」我难耐地叫出了声,「你偷袭!」 「圣上,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好啊,我就知道他是在骗我。嘴上答应,实际上压根没想跟我换。 但再气愤也没用了。 风起浪涌,跪坐颠簸,又是红烛摇曳,一晌好贪欢。 但他今日稍微克制了一些,没像昨夜那样恶狼扑食似是,一折腾就折腾到天亮,起码留了小半夜的时间让我好好休息。 毕竟第二天不是休沐,我还得早起。 云收雨歇后,他将我抱去隔间清洗,又把我抱到床上盖好被子,最后熄了烛火,长臂一揽,心满意足地搂着我睡了。 我靠在他的胸口,听着那平稳有力的跳动,在草木香气中也渐渐迷煳了过去。 许是真累了,我睡得很沉,一夜无梦。 只是在近天亮前,外面突然传来了一些嘈杂的动静,把我闹醒了一下。 像是有人在跑,还在喊着什么,但被侍卫拦了下来。 反正动静很快就消失了。 「发生什么了?」我迷迷瞪瞪地半睁着眼问。 虞殊比我清醒些,但声音有点哑,应该也是刚被吵醒没多久。他凝神听了一会,为我掖好了被角,搂在我腰上的手更紧了些,说,「没什么,圣上安心睡吧。」 「哦。那还有多久,早朝要起?」由于困得神志不清,我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他说还有半个时辰。 没多久了,睡饱比较重要。我挪了一下姿势,就又放心地昏了过去。 等小单子进屋来将我二人喊醒时,我想起早上醒过的那一阵,坐起身随口问了一句。 小单子在屏风后告诉我,榴棠殿的林美人没了。 「林美人,谁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原先的林嫔。」虞殊提醒我。 我想起来了,但并不怎么关心,「哦,她怎么没的?」 小单子说是中了毒,而且没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她的死状悽惨,像是误食了牵机药,四肢都抽搐变形了。」 第79页 我蹙起了眉,牵机药? 「她抽搐的时候,没有宫人发现不对吗?」 「林美人这会在禁足,心情不快,天天把自己关在屋里摔打东西。宫人们听是听到了些不对劲的声响的,但碍于主子在气头上,担心万一弄错了多管闲事,自己反倒挨罚,就没敢去问。」小单子如实禀报导。 这倒真是,自己坑了自己一把。 只是有一事我不太理解,「榴棠殿和清平殿相隔甚远,吵闹声为何会传到这儿来?」 小单子说,「林美人身边的丫鬟表示在这宫中与她家主子有矛盾的只有璃少御,拦着门不让掖庭的人查,还咬定了说是璃少御害的人,要来讨公道。」 虞殊垂首靠坐在床头,无辜中箭。 「一派胡言,」我说,「拦门必有猫腻,孤看该查的是这丫鬟才对。」 【作者有话说】 作诗能力up 有奖竞猜:林美人的死和虞殊有没有关系? 晚安! 感谢在2024-02-04 00:00:15~2024-02-05 00:00: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谋财害命牵机药 「圣上息怒, 」小单子怕我早起动怒会气坏身子,连忙劝慰,「掖庭已经在查榴棠殿内的, 包括这几日去那走动过的宫人了, 想来很快就能还璃少御一个清白的。」 「牵机药非寻常之物, 宫内存放它的地方只有太医署。」我说。 这东西一般是帝王赐死妃嫔臣子时才会用的,剧毒无比,普通暗算砒霜足矣,如何能动用到它? 贸贸然出现在了后宫里,死的还是新入宫的林姝……林家依附丞相, 而相爷又是我目前在前朝少数能信赖的人之一。我的思绪发散,这样奇怪的事满是疑点, 很难不叫人多想。 小单子明白了,「圣上的意思是, 派侍卫去查太医署的药材有没有被宫人偷拿?」 「不一定是宫人,」我想起来了些什么, 问他, 「林美人禁足期间,可曾有太医去过她那?」 太医署的药库里, 毒物与补品是被分门别类地归置好的, 那儿还存着各地进贡的珍稀药材。因为某些药材的保存条件特殊,要避光避风等, 所以门口是专派了侍卫去守着的。 牵机药就藏在药库里。 就算宫人成功避开侍卫的看守闯进药库里去了,也还面临着一个问题——如何在偌大的库里找对地方, 在一堆瓶瓶罐罐里迅速寻到自己的目标? 跑这一趟实属不易。 宫人要是有这样的能力, 为何还要费心去绕弯子, 直接动手杀了林姝不是更方便快捷吗? 如此还能根据要陷害的对象, 灵活地改变杀人手法。 但太医就不一样了。他们可以凭腰牌出入药库,对里面存放的东西也十分熟悉,要悄无声息地动手顺走一颗药丸很容易。 而且年前的药材清点刚结束,短期内不会再查,这会儿是个很好的时机。 小单子说有,他解释道,「禁足期间,娘娘们的平安脉还是照常要请的,太医每日都会去。」 「查去给林氏请平安脉的太医,看他近日有没有出入过药库。」 「那,圣上,贵妃那边?」 林姝在被罚禁足前和贵妃闹了不愉快,几乎可以说是姐妹翻脸了,照理说,她死了柳玉宛也是有嫌疑的。 「让掖庭去传个信看看贵妃的反应,先不必查。」 小单子应声退下了。 刚醒就要动脑子,好烦。 我松了力气朝虞殊那躺下去,抱住他的腰将半边脸贴在那温热的胸膛上,疲懒地打了个呵欠。 「用什么不好,非得用牵机药。孤觉得有阴谋,」我嘟囔道,「是不是有人想将林姝的死冤到孤头上来,叫那林帆对孤心生怨怼,让孤失去丞相一派的助力。」 虞殊轻抚着我的长髮,「或许没那么复杂。」 「那是何意?」我抬眼,不解地问他。 「服牵机药后,中毒者会窒息、无力并伴有身体抽搐。从脖子发硬,到肩膀及腿痉挛,最后中毒者痛苦难耐,整体蜷缩成弓形。只要说话或做动作就会再次痉挛,死后尸体也仍会不时抽搐,面目狰狞。」 他说,「或许用此药的人,只是想让她死得更痛苦一点,别那么轻松。」 倒也挺有道理。 但是,我狐疑地瞅着他,「你怎么了解得有点真实,此事你没掺和吧?」 虞殊摇了摇头,「费心思杀她,没必要。人害人的心理变化不外乎那些,殊只是从结果出发,合理倒推罢了。」 依他看来,要想挑拨离间有很多法子,通过后宫影响前朝是效率最低的一种,杀林姝倒不如去杀林南。 我深觉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好麻烦,嘆了口气,伸手在他身上一下一下地摸着,企图藉此动作散掉些心头的烦躁。 「圣上,再不起就迟了。」虞殊提醒我。 我趴在他身上不想动,「还有三天。」 怎么还有三天才到休沐。 脸侧传来了轻微的震感,我翻了个身,仰躺着眨巴了一下眼睛,发现他在笑,只是没笑出声。 我问他笑什么,他说,「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我好奇道。 第80页 「太子殿下谎称玩捉迷藏,让五皇子藏在了柜子里,自己趁着全殿上下都在找人翘了太傅的课,在寝殿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最后和五皇子一块被先帝拎去御书房面壁思过半日……」 我捂住了脸,怎么父皇连这些糗事都跟他说啊! 「停停停,孤起来了。」 虞殊见我翻身时腰还软着,便笑着将我抱起,放到了床沿。 只要有他在,穿衣这事就轮不到我自己来。我只需伸开手臂,乖乖地由他摆弄就好了。 「一直被伺候着,孤日后若是要去边疆,定然会很不习惯。」 虞殊躬着身替我系腰带,很自然地接了一句,「那圣上把殊带在身边,殊与您一同去便是了。」 我摇头,「那儿风吹日晒的,冷的时候能把人冻成冰,热的时候又像个火炉,还时不时刮黄风,孤不想你跟着受罪。」 「见不到圣上才是受罪。」 我的耳朵瞬间烫了起来,忍不住勾起了他的下颌,道,「难道多吃雪果子会让人变嘴甜吗?」 虞殊没说话,视线落在了我的唇上。 我装作没察觉,看衣服已经穿好了,便错身先走一步去洗漱。 相爷的眼睛太毒辣,要是肿着嘴唇去上朝,被他看见指不定又要说些什么劝诫的话。我实在不想听,也羞得听不下去。 再者,本就已经耽搁了一会了,还腻歪的话,今日就真的要迟了。 缩短了用早膳的时间,轿辇落地的时候刚刚好比辰时早了片刻。我坐在龙椅上受百官朝拜,看到其中一人神色如常的模样,心中悄悄松了口气。 林帆还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被毒害的事情。 原委与真兇还未查出,他对此一无所知倒是好事。 不远处的罗旭看起来比先前更萎靡了一些。兆王那边安排好了,心里没了负担,他觉得支柱得保,放肆一点也无碍,便痛痛快快地享受着美好人生。 那眼下的青黑浓郁得都快冲破表皮淌出来了,有点吓人。 我不知道他酒醒后有没有问过陈知荀的情况,也不知陈知荀今日没去他府上,他有没有察觉出端倪。 但我依稀看得出来一件事,罗旭可能到现在都没醒过酒,他上朝还是醉着的状态。 眼下挑刺罚他也没必要,毕竟等兆王一倒,没了靠山的小喽喽要清扫起来很容易。 我挪开了视线。 …… 回御书房时,我远远瞧见门口雪地里跪着两个人,看起来挺年轻,身边还有侍卫守着,便问小单子,「什么情况?」 「禀圣上,那二人是近期去过林美人宫里的太医。」 「负责平安脉的太医不是各殿固定一位的吗?」我疑惑道。 小单子细声细气地与我解释,「按规矩是这样,但武太医昨日晨起家中有事,就让他带的徒弟顶上了。」 原是如此。 离得远看不清,待走近了些,我才发现这武太医和他的徒弟两人,脸上的表情大相迳庭。 他徒弟缩着身子心虚得眼神一直在乱晃,人还不自主地发着抖,就算被侍卫押住了也停不下来。而武太医则是一副光明磊落的样子,就算跪着也要挺直腰板,从头到脚都透着三个字,「我没错」。 「带进来。」我说。 外面大雪落了一夜都没停,冷意刺骨,再跪下去这腿就要冻伤了。我可没有折磨人的癖好。 行至案前坐定,我先拿软枕头垫了垫腰,找了个舒服些的姿势靠着,眼看着紧张的气氛在屋内蔓延且即将凝成实质后,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对那二人说,「林美人的死……」 「不是我!」武太医的徒弟突然大喊起来,看样子已经濒临崩溃了。 「哦?」我笑了笑,「孤还没说什么呢,你为何就如此慌张了?」 徒弟打着哆嗦连声说,「圣上,圣上,真的不是我做的,我……」 武太医冷冷地瞥了徒弟一眼,斥责道,「不守规矩,在圣上面前要称臣。」 他徒弟已经吓坏了,想改口却误打误撞岔了气,止不住地开始打嗝。 我敲了敲桌面,「小单子,给他倒点温水。」 茶汤一直在壶中热着,小单子很快就取了来,将冒着白气的瓷杯递给了那徒弟。 「你且将你知道的、和林美人有关的所有事都告诉孤。」我说。 「是,是,圣上,」徒弟喝了茶,虽然还是很害怕,但好歹情绪稍微平稳了些,「昨个早上,臣学着师父的样子去给娘娘请脉。由于前几日跟着师父一块去的时候,娘娘待我都很客气,还给赏银,夸我有师父的风范,我看满地都是碎片,娘娘的精神状态也很不好,念着恩情,便说了几句安慰的话,想开导开导娘娘。」 但谁知这一时的好心竟给他惹出了麻烦。 徒弟收起脉枕和丝帕就想告退,却被林美人拽住了衣袖,不让他走。 「娘娘,还有何事吗?」徒弟询问道。 林美人看着他,眼中带着疯狂,语气也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叫人听着无端有种背上生寒的感觉。 「我给你钱,」她说着,从身上抽出一个装满金块的荷包来,强硬地要往徒弟手中塞,「你收着,你收下,我只求你帮我一件事。」 徒弟在宫中做事的时间还不长,没亲身涉足过妃嫔之间的算计,只听其他太医们提过一两嘴,说是做好了能赚上一大笔,指不定还能傍上一个有权有势的主子,事业腾飞。但若是漏了馅,被查出来,那可就是杀头的大罪。 第81页 虽然这一袋黄金是多,但徒弟觉得还是自己的命更珍贵一些,便连忙拒绝了。 怎料林美人压根没给他选择的机会,见他不愿,便揪着自己的衣领低声胁迫道,「你若是不答应帮忙,我就撕坏衣衫,大喊大叫,说你图谋不轨!」 太医也算是外男,一般情况下,诊脉之时都是要有宫人在殿内候着的。但林美人此时正在禁足,又肆意摔打,宫人们不敢入内刺激她,故而这会,屋里只有她与徒弟两人。 一旦她这样做了,徒弟就是喊冤也没地喊。 「这,这……」他苦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林美人匆匆忙忙跑到妆镜台前又拿了个盒子出来,一打开,里头还是金子,明晃晃的亮眼极了。 「这些都给你,」她说,「只要你帮我办一桩小事,这些就都是你的。」 徒弟心动了。 反正这贼船已经下不来了,能赚上一点也好。更何况那些金子真的很多,真正成了太医辛辛苦苦干一年也没那么多。 「娘娘要臣做些什么?」他问。 「很简单,」林美人掩着唇,笑容里浸满恶意,低声说,「听闻璃少御最近在吃明目的药膳,那药草是从太医署取的,你只要偷偷将药草换成致盲的就好了。」 虽然徒弟心中已经有了关于她要害人的猜测,但骤然听到她这么直白地说出来,还是免不得受了一惊。 「要是毒瞎不行,那就将他毒哑。总之,别让他好过。」林美人扬起了下巴,满目阴狠。 徒弟还有些犹豫,但林美人已经等不耐烦了,作势就要动手喊人,吓得徒弟不敢再拖延时间,连忙应声,接下了这个活。 璃少御的药膳,他是知道的,那药方和配药都是老太医一手操办的,等包好了就交给师父,再由师父送到清平殿去。 也是巧了,正好师父不在,他就强压着紧张自告奋勇接下了送药的活。 那要调换进去的药草就在他袖子里藏着,是他帮忙整理药柜时偷偷拿出来的。 结果刚走到半路准备要换,师父就出现了,让他留下药包先回去,自己来送。 徒弟本就心虚,被吓了一跳更紧张了,递过去时师父还没接稳他就松了手,药包径直落在了地上。他连忙弯腰去捡,袖子里的药材没兜住,顿时散了一地。 武太医只瞥了一眼,就知道那些是用来做什么用途的了,狠狠打了徒弟一下,让他从实招来。 「后来,后来臣就浑浑噩噩地回了太医署,再也没去见过林美人,」那徒弟打了个寒颤,似乎心有余悸,「等早上入宫,就听说林美人在殿内中毒暴毙了。」 我没想到罚那林氏禁了足,她竟然还死性不改,想对虞殊下毒手。 虞殊的眼睛如今在调养之下也只是维持着现状,不让它继续恶化下去,并没有好转的迹象。 若是被她成功伤到了,那后果……我想都不敢想。 「你虽有过,但念在未造成实质伤害,又是林美人胁迫在先,」我压着怒意,道,「孤放你一马,仅逐出太医署,不得再入宫来。日后在外行医,若是还做出谋财害命的举动,那便斩立决,毫无商量。」 「臣……草民遵旨。」徒弟磕头谢恩,额上满是冷汗。 他还以为自己今天要交代在这里了,没想到竟然保住了一条小命,顿时满心劫后余生的庆幸,再也不敢贪慕那抹金色,对横财动心了。 屋内还剩下武太医。 我问他,「既然人不是他杀,那如今嫌疑最大的就是你了。你有何话要说?」 武太医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臣,无话可说。」 「嗯?」我双手十指交握置于身前,垂眸看着他,「这是认了的意思?」 「是。」 武太医竟抬起头来直视着我,目光交汇,我发现他眼中含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恨意。 奇怪,他恨我做什么? 我对此人甚至都没什么印象。 「那你为何要杀她,又是怎么杀的?」我问道。 「为何要杀?」武太医冷笑一声,道,「圣上倒也好意思问。」 「……」我面露疑惑,觉得这人有点莫名其妙。 小单子警惕地朝我身边靠了靠,手背在身后捏着绣衣的传信之物,担心他情绪失控会突然暴起伤我。 毕竟这人现在看起来有点神经质。 见我不说话,武太医倒开口了,「那心肠歹毒的女人对主子出言不逊,还侮辱主子的名讳要主子对她下跪,她做出如此噁心的行径,你竟然只将她丢给你的贵妃处置,不亲自动手。」 「呵,装模作样地独宠表示你对主子一心一意,都是假的,实际上你心里还念着你那一后宫的莺莺燕燕吧,你捨不得伤她对吧?」 我愣住了,感觉事情的发展突然超出了我的认知,「你,什么,等等,你主子?」 「对。若不是我恰好赶到,戳破了那女人的阴谋,主子都要被她害了去了!」武太医说着说着,情绪激动了起来,指着我怒斥道,「主子心甘情愿地雌伏于你,你却是这样无能,连身边人都护不住的傢伙,可笑。」 「你的主子是,虞殊?」我问道。 「是。」 我闭了闭眼,震惊逐渐淡去,化成了一潭死水般的平静。我给小单子递了个眼神,让他快去清平殿请虞殊过来。 第82页 从武太医的话可以明显看出,他对表象之下的事情了解的并不多,但他很坚信自己眼中的世界是正确的,而且他有一颗赤诚的、为主子打抱不平的心。 和这样固执的人交流不能跟他对着来,否则容易一点就炸,除非由他那比信任他自己还要更多信任一些的主子——虞殊来纠正他的观点,那可能会有点用。 眼下,我只能选择性地避开雷区,转而谈起了另外的问题。 他是怎么杀了林姝的,他从哪来的药? 关于这些,武太医倒是很乐于分享。 他说,在从徒弟口中了解到姓林的女人想对虞殊动手后,他就打定了主意。留下这个女人是个隐患,为了主子的安危,他要替主子剷除她。 牵机药和我预料到的那样,是从药库取出来的,而他用此药的动机,除了虞殊说的折磨,还有另外一个因素。 那就是牵机药大部分时候都代表着帝王赐死,我不动手,他就替我动手。 【作者有话说】 牵机药描述源于百度百科,改动了一下 加更!猜对的宝奖励请注意查收~ 下一题:虞殊在宫里有多少探子? a.5以内 b.10以内 c.15以内 (2024.2.6小修) 感谢在2024-02-05 00:00:02~2024-02-06 00:00: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一意孤行欲报恩 前一日, 夜。 榴棠殿内,林美人正独自坐在屋里照镜子。 她睁着眼睛神情恍惚,似乎正沉浸在一个美好的幻梦中。指尖摩挲着桌面上精緻的步摇, 嘴唇一直在动, 只是说话的声音很小, 要凑到近处才能听到。 「……平民,不过是些卑贱的人,要那么重视他们的性命做什么……花钱养没用的人真是浪费……换我做贵妃……」 倏尔,她又笑了起来,「又聋又哑的人, 就算再美,也是废了……宠妃, 我要做宠妃,让柳玉宛反过来巴结我……」 门外传来了宫女通传的声音, 「娘娘,太医来了。」 林美人像是被惊醒了似的, 反应了一会儿后, 才连忙喊道,「快让他进来。」 是不是药已经动好手脚了? 她思量着, 眼角眉梢满是愉悦, 似乎都能看到对方痛苦的样子,还有自己受宠上位的欢喜未来了。 但进屋的人, 并不是她预想中的那位,而是一直来她宫里诊脉、不苟言笑的武太医。 林美人精神有些失常, 但尚存几分理智, 见了他, 顿时心中起疑, 带着戒备道,「今日已请过平安脉了。」 武太医不行礼也不说话,径直朝她走去,将她逼得不得不往后退,直至无路可退,摔倒在榻上。 「你,你要做什么,」林美人瞪着眼睛恐吓他,「再敢上前来,我就喊人了!」 「大可去喊,」武太医从袖中拿出一把药材,在她面前晃了晃。「喊来了,也好将你那歹毒的心肠置于人前叫他们好好看看。」 药材撒了一地,在不算明亮的烛光下,瞧着就像是落了一层灰烬,不详之兆扑面而来。 「这些是什么?」 林美人的声音在发抖,她意识到事情可能出岔子了,只是一时间不敢相信。 「你心里很清楚。」 「不,不可能,」林美人开始后怕了,她的思绪飞转,「不对的,若是被发现了,也该是掖庭的人过来,怎么会是你一个太医来找我……」 「因为不需要掖庭动手。」 武太医掐住了她的下颌逼她张开嘴,将准备好的毒药给她餵了下去。 瞧着女人双手握在喉部,挣扎着想把东西吐出来的模样,武太医解气地笑了起来。 他高高在上地看着蜷缩在榻上的林美人,用颁旨的口吻对她说,「出言不逊侮辱他人在先,受罚后死性不改还想下毒害人。圣上对你的所作所为很失望,要你以死谢罪。」 「我不信,我要见圣上!」 跑这一趟的目的达成后,武太医就没再搭理过她。因为在他的眼中,服下牵机药的林美人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她的喊叫都是徒劳。 出去前,他随手从百宝架上取了两个易碎的物件摔到了地上,弄出了些声响。 外头候着的宫女听到里面有动静,只当是林美人又在发火,见了武太医,甚至好言好语解释了两句,说娘娘心情不好,若是做了些什么出格的举动,还请他别多想。 …… 自以为伸张了正义、为主子出气的武太医在讲起这些的时候,神情洋洋自得中还带了几分炫耀,似乎是在对我表示嘲讽。 那模样就像是在说,「看啊,你没本事做的,我能做。」 我颇为无语,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用孤的名义毒杀后妃,这是死罪。」 武太医满不在乎地表示,「要杀便杀,能为主子扫清祸端,臣死而无憾。」 我看了看门口,虞殊还没来,但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虽然对他在宫里安插人手还不告诉我这件事有些小情绪,但毕竟这是他的人,万一虞殊留他有用,我不想打乱他的计划。 「将今早在清平殿外吵闹的宫人带过来。」我说。 第83页 侍卫领命去了,很快就把人带了回来。 我认出了她,是那日红妆园里,跟在林姝身边,被我伤了手的林府丫鬟。 掖庭对她没用刑,只是关着审问了几句话,但这丫鬟自己把十个手指全都咬出了血,头髮也揪乱了,似乎很恐慌,很害怕。 「你为何说是璃少御害了你主子?」我问她。 丫鬟低着头跪在地上,手紧紧地攥在一块,发着抖说,「因为,因为我听到主子在屋里喊了圣上,还喊了璃少御,喊了好多声,后来就没动静了。」 「旁的呢,璃少御害她,证据何在?」 「没,没有证据。」丫鬟带了哭腔。 我瞥了一眼边上还在笑的武太医,从头到尾定计划动手的只有他一人,虞殊根本就不知情,丫鬟自然找不到证据。 「没有证据不先找掖庭,反而兀自跑去清平殿吵闹,这是何理?」我说。 「奴知道错了,奴一时心急,」丫鬟抹了把泪,「夜半近天亮的时候,奴像往常一样进屋给主子盖被,却发现主子睁着眼躺在榻下,明明没气了却还在抽搐,奴吓傻了……」 那场面太过惊悚,吓得她脑袋一片空白,循着本能就想去找能主事的过来处理。 以往在林府,小姐一有什么她就往老爷那跑,入了宫思维也没转过弯来,听说帝王歇在了清平殿,她就奔着清平殿去了,把宫里的规矩忘得一干二净。 「你对你家主子要害人的事情可知情?」 「什么害人?」丫鬟的疑惑不像作假,她说,「主子心善,她怎么可能会害人?」 我拨弄着宫绦上的流苏,觉得有些好笑。 看来这林氏真的是个很会伪装的人。要么是丫鬟太傻看不穿,要么是林氏无时无刻不在演戏,连一直跟在身边的人都能矇骗过去。 也罢,不知情就没必要再问了。我让人将她带走,交由掖庭安排去了。 小单子匆匆忙忙从外头进来,后面跟着发上落了雪珠子的虞殊。 「你怎么不多穿点,外面多冷。」我让他到我身侧来坐。 虞殊解下浸了雪的狐裘,怕将我沾湿,「单公公传唤,想来是圣上这里有急事,殊不敢耽搁。」 我将他发尾上的落雪拂去,顺手摸了一把柔软的髮丝,「倒也没那么急。」 「那位是?」他的目光落在武太医身上,问我。 武太医此刻耸拉着眼睛,方才那副神气的样子全然不见了,装作不认识虞殊的样子,安安静静地跪在边上。 这是做什么,看人下菜碟? 还是不想在效忠的人面前暴露真实的嘴脸? 我哼笑一声,对他俩说,「别装了。」 武太医没反应,倒是虞殊先嘆了口气,从背后搂住我,问,「他做了什么让圣上生气了?」 「他杀了林氏。」 我将这件事的发展原原本本地给虞殊复述了一遍。 「杀人偿命。他既然犯下了过错,那就处死吧。」虞殊脸上没什么表情,淡然道。 「你不需要他为你做事了吗?」我小声说。 虞殊摇了摇头,「他原本便不是我安插的探子。」 「嗯?」 「幼年时,父亲带母亲与我逛灯会,遇见在路边看诊的穷困少年,观察下来觉得他有点本事,问了些话,就将他推荐给了老太医。后来入了太医署,他念着受过父亲的恩惠,愿意为父亲做事。」 虞殊顿了顿,又道,「父亲走后,也不知怎的,他就将我当成了主子。但实际上,父亲与我都没安排过他做什么。」 武太医能做出为他好而杀林氏的举动,虞殊本人也不太能理解他的思路。 我蹙着眉,「你还有别的探子?」 似乎没想到我抓重点的方向这么偏,虞殊瞧了我一眼。 「颂安殿有没有你的人?」我接着问。 「有,」虞殊坦诚地告诉我,「身在冷宫,前朝的消息很难得知。这些探子都是挑选出来确定可信的,在先帝的默允之下安排过去的。」 跟父皇也有关系。 那既然父皇知情,他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 我想想之前大张旗鼓「抓老鼠」的样子,眼前一黑,再想想我为了不闹心,跑去清平殿躲清闲的事情,眼前更黑了。 所以,虞殊当时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看待我的呢? 我蒙在鼓里忙忙碌碌的样子,好玩吗? 他看穿了我的心事,因为我的神情在不断变化,我在想什么内容,对他来说很好猜。因为他太了解我了。 「圣上,宫中不只有殊安插的人。若圣上知道了,虽明面上不显,但从细枝末节处容易走漏风声,让旁人起疑,」虞殊解释道,「想窥探圣意与前朝动向的,不止殊一个。」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知道他是为了大局考虑。 但他瞒我。 也不是生气,就是有点小别扭。 「你在前朝后宫统共安插了多少人?」我问。 虞殊还没开口,武太医先说话了,「圣上,璃少御,把臣处理了吧。」 虽然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但在这儿待着听这些机密,总觉得心里挺忐忑的。 「来人,」我唤来侍卫,「将武太医押入大牢,交由大理寺处置。林侍郎那边派人去说一声,别提到璃少御,可明白?」 第84页 「是。」 侍卫把人带走了,小单子也跟着一块出了门。 我侧过身,伸出指尖在虞殊心口上戳了戳,瞪着眼瞅他,「快说。」 「十来个,」虞殊温柔地把我的指尖攥在了手心里,「御书房、颂安殿、前朝、翰林院……都有。」 「先前颂安殿查出的人,有罗旭的,还有徐文杰的,」我问他,「徐文杰和你有关系吗?」 虞殊点了点头,「徐尚书的母亲是虞氏表亲。」 「早知道的话,孤就不处置他们了……」我的话音戛然而止,突然意识到,虞殊防的可能就是这种情况。 他捏了捏我的指腹,嘆道,「圣上心地纯善。」 但我现在听这句话总觉得不大对味,因为那丫鬟也夸林氏心善,心善这个词莫名被带上了讽刺意味。 毒杀案已了,真兇也落网了,我低着头开始每日一行——批摺子。 虞殊闲来无事,就搂着我为我揉腰。 我忽而问他,「绣衣有你的人吗?」 【作者有话说】 我们学医的是有点精神不正常的(揣手手) 奖励注意查收! 感谢在2024-02-06 00:00:11~2024-02-07 13:00: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休沐怡情念贪欢 「没有, 绣衣是绝对忠诚于圣上的。」虞殊说。 「哦,」我停住了笔,「那, 孤有个问题。」 「圣上请讲。」 「获取朝中密要的首选入手对象是绣衣, 但绣衣无法收为己用, 也插不进人,于是翰林院和御书房会成为第二选择目标,这样即能获取信息又能稍微降低一点难度,」我分析道,「但孤不明白你在颂安殿安排人干什么。兆王和罗旭他们可能是想在合适的时候出手刺杀孤, 你呢,你总不可能和他们打一样的主意吧?」 按理说, 只有想要确切探查皇帝的近况,或者意图御前行刺的, 才会费心将人安排进颂安殿。 毕竟前朝后宫相连,对只想了解一些但不求太精确的人来说, 最稳妥的介入点是各家送入宫内的妃嫔。除此之外, 内庭和御前伺候的宫女太监也是不错的选择。 如果不是为了那些明确的目的,贸然在帝王寝宫安插探子属实有点大张旗鼓了。 虞殊垂着眼帘, 笑意清浅, 「圣上英明。殊在颂安殿安排人手,一是为了防备兆王的人伤害圣上, 二是为了殊的私心。」 「你的私心……探查孤的日常起居?」我挑了挑眉。 「是,」他说了实话, 「殊想离圣上近一些, 但身处冷宫, 不敢擅自露面, 只好每日听听与圣上有关的消息,在臆想中造梦。」 我迟疑道,「可是,孤也不是每日都歇在颂安殿的。」 「所以美梦不是天天都能做的。」 虞殊还是笑着,但我能听得出来,他的心情其实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好。 原先别扭的情绪突然消散了,我心中只剩下对他的怜惜。 尤其是在听到他说,「圣上摆驾后宫,妃嫔殿内杯酒红鸾笙箫动,而殊只能独自呆在冷宫对月酌酒,想着何时能与圣上相守」时,我甚至十分共情地替他委屈了起来。 「日后不会了,」我跟他保证道,「孤只去你殿中,别的哪儿也不去。」 双目相对,缠绵情意漾满御书房。 那些关于隐瞒的不愉快,就这样翻篇了。我从虞殊的脸上发现了一点点类似松了口气的神情,忍不住在心中笑了一声。 他以为我没察觉他在卖惨吗?我只是觉得他动小心思的样子莫名可爱,不想再追究罢了。 被迫成长、隐忍压抑自己的那些年他已经熬过来了,我希望在我身侧,他也能多一点孩子气。 …… 摺子一翻一合,日子流水般地逝去。 京城还是老样子,私底下暗流涌动,但表面上还是维持着一副风平浪静的和睦样。 远隔千里的泷城就没有这么太平了。 兆王生辰的第二日,休沐。 我难得放松,抱着虞殊一觉睡到了巳时。 外头已天光大亮,连绵数日的雪也停了。日头从窗外透入室内,连厚重的床幔也没挡住它,周身萦着浅浅的暖黄色。 我舒服地伸展胳膊朝床里边打了个滚,贴在了沿墙放置的软枕上,扒拉着它蹭了蹭。 而后,被子底下就伸过来一只手,揽着我的腰把我带着滚了回去。误入冷区带来的凉意全然散去,我落回了熟悉的怀抱,被暖意裹挟。 睡饱了就是会很有活力。我仰头瞧着还闭着眼的虞殊,眼珠转了转,带着狡黠的笑容利落地一翻身,整个人严严实实地趴在了他的身上。 预料中好听的闷哼声没有出现,我歪了歪头,伸手去摸他长长的的睫毛,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判断他有没有醒。 指腹传来了痒意,是虞殊在轻轻眨眼。 「你醒了?」我小声问他。 虞殊将手放在了我的后腰上,带着些倦意「嗯」了一声,问我,「圣上要起来了吗?」 我看着他说话时滚动的喉结,没忍住在上面啄了一口,「不起,孤想再赖一会儿。」 「绣衣应当已经得了兆王府那边的消息了,」他说,「圣上昨夜不还期待着想听听兆王的惨状吗?」 第85页 我盯着他又啄了一口,看那处白皙的皮肤渐渐染上淡红,有种涂色的快乐。很漂亮。 「是很想听,但现在孤更想躺平。」反正消息一直在那,过一会听也是一样的,但懒觉和赖床可不是每天都能享受的。 根本不用为做抉择而犹豫,我很自然地就遵从了自己的内心。 虞殊轻笑道,「那还请圣上别乱动了,否则就要换种方式躺平了。」 察觉到庞大的雨后春笋即将萌发,我念着自己酸疼的腰,乖乖地收敛了些。 「早先孤就想问了,」我找了一个能帮助人冷静下来的话题,道,「绣衣手中传讯的东西是哪里来的,怎么瞧着这么玄妙?」 虞殊轻轻摩挲着我的嵴骨,道,「是国师做的。」 「用什么东西做的?」 我曾见过几次,那是一块黑漆漆的东西,偏转角度还会闪着点淡金色的光,像是玄铁,又与玄铁截然不同。 我没有上手碰过,也不知到底是不是石头,看它质感类似,姑且先这么称它。 闵言传讯的时候,我见他把写好的字条往那石头里一放,再过个半个时辰,字条就没了。跟施了仙法似的,挺神奇。 「乌金石,」虞殊说,「不知国师从哪儿弄来的,这种石头在古籍记载中并没有出现过。没经过加工的乌金石和普通石块别无二致,但经国师雕刻过后,它就能起到各种作用。」 「这么神奇呀,」我顿时起了兴致,「若是能找到它的矿脉,让国师传授秘法……」 飞鸽传书容易受天气的影响,加急送信又太废人马,遇上不怀好意的山匪或是刺客,还容易被人半路拦截。 这乌金石传讯如此方便,传错的概率也极低,如果能普及,前线、灾区与朝廷的联络就会快很多,迅速提高效率。 虞殊摇了摇头,虽然不想给我泼冷水,但他得把事实告诉给我听。 「国师将此物交给先帝后,先帝就已经派人去寻了,近十年都没寻到。仅有的八块乌金石里,六块大的被制成了传讯物,方便绣衣办事,还有两块小的制成了暗哨,没有传讯功能,但吹响后会使八块乌金石一齐发烫,以此来提醒持有者有事发生。」 暗哨一只在我手中,由于我会忘事丢东西,平时就由小单子守着,只有出宫时我才会自己带上。 另一只藏在国库里,原先是父皇持有的,他走后,那只暗哨就一直被收着,没拿出来过。 「啊,这样。」 我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东西少也有少的好处,起码只有绣衣手中有,不会被居心叵测的人利用来做坏事。 若是传讯物泛滥了,就没有信息差了,抢占先机会变得更不容易。 「另一个暗哨给你拿着吧。」我说。 虞殊望向我,眸光深邃,「暗哨虽不能让绣衣做事,但能调走绣衣。殊到底是外人,圣上难道不担心哪天在需要援助时,被调虎离山吗?」 「不担心,」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你手中有了暗哨,一旦有什么事,孤就能和绣衣一块去救你了,反之也是一样的。」 虞殊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或者……」 「你若是觉得自己是外人,不肯收的话,」我眨了眨眼,「那不如让孤在上面一回,这样你就是孤的内人了。」 虞殊用了些力气揉了一把我的腰,又按着我的后颈让我与他贴得更近了些。 「殊能遇到圣上,能得到圣上的青睐,是殊今世最大的福分。」 他的心跳很快,我听到了。其实从我说把暗哨给他的时候,那「扑通扑通」的声音就已经开始加速了,他表面上还装着一副平静的样子,我觉得很有趣。 话语在试图遮掩真情,但灵魂与血肉已经出卖了他。 我在他怀里无声地笑了一会,清了清嗓子暗示道,「如果你让孤在上面一回,说不定能感受到更多的福气。」 虞殊这回没假装同意了,他在我耳侧放轻了声音说出了真实想法,是一贯的温柔,但语气中带上了点恶狠狠的感觉,听着有些带感。 他说,「想都别想。」 「小气。」我嘟囔道。 「圣上为什么对此这么执着?」他问我。 我想了想,红着脸把当时看起居册做梦的事情跟他说了。 其实我只是馋那里面描写的他的美色。 我的执着不在于谁上谁下,而在于他红着眼眶欲拒还迎、被折腾得盈满泪光轻喘出声的场面。 我太想看到他作出那副神情了。 「……」虞殊目光复杂地瞧着我,半晌后问我,「所以那天,圣上坐在殊身上突然失了自控,是因为喜欢殊躺在那的样子?」 我认真思索了一下,「一半一半吧,也许。」 被他折腾得太狠确实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那,」他给我提出了一个中肯的建议,「圣上有没有想过,您想看到的,只要用和上次一样的姿势就可以看到呢?」 「可你不哭。」我说。 虞殊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圣上既然想看,那就该努力把殊弄哭。这是圣上需要思考的问题。」 我很不理解,作为被折腾的那个,我要怎么努力才能把折腾人的傢伙弄哭啊? 「你告诉孤,孤不知道。」我伏在他颈边,说。 第86页 虞殊压低声音告诉我,「圣上可看过话本里的精怪?」 我疑惑道,「和那些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他说,「被吸干精元的人就会哭。」 我好像懂了,又好像不是很懂,但我能感受到他在兴奋。我莫名觉得,如果按他说的去做,那哭的人肯定是我。 「起床。」我说。 【作者有话说】 早不起来tat 明天如果来得及,就把兆王那块一章搞定。 晚安! 第50章 与民同乐惹祸端 洗漱完用早膳的时候, 小单子告诉我,闵言早上来过一次,听到我二人还睡着没起, 他就先走了。 我料想泷城那儿的形势对己方来说应该很不错, 因为如果出了紧急情况, 闵言会直接翻窗进来,把我喊醒。 事实也确实如此。 巳时过半,小单子说闵大人来了,我让他快放人进来汇报情况。 闵言进屋行礼,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说兆王府被炸了,兆王下落不明。 「将具体情况与孤说说。」 我对他们做了哪些准备, 怎么动的手皆不甚清楚,只蓦然听到了一个结果, 内心的好奇都要漫出来了。 「是。」 也不知是自上次说过他之后,闵言真的去找小单子学讲故事了, 还是这回兆王府发生的事太精彩, 恍惚间,我竟有种坐在茶楼听书的感觉。 很想来盘炒货。 「……」 跑题了跑题了, 我晃了晃脑袋, 且听他从这宴席开始之初叙起。 兆王在泷城盘踞多年,官府上下几乎都是他安插进去的人手, 周边几座城也有不少借了他的势才得以上位的。他们都把兆王当主子,甚至可以说是「土皇帝」一般敬贡着。 生辰宴是每年难得能光明正大向他送礼的时机, 受了恩的、意欲求恩的皆早早做了准备, 就等着时候到了, 去他面前讨点好处、混个面熟。 近的亲自带礼去, 远的,比如罗旭,就派人去送。总之得送,还得费心思送得比别人好,这样得到的青睐才会更多。 兆王很清楚这些人的心思,他乐在其中。因为他们之间是互惠互利的关系,人际网愈扩愈大,诚心诚意附属于他的人爬得越高,他手中的权势就越多,越能接近他所要谋的那个位置。 故而,兆王生辰当日,王府门口人来人往,好不热闹。马车挤都挤不进去,只能停在数个街口之外。 侍卫得了兆王的吩咐,不会拦人,平民百姓若想见见世面,也能有机会去凑一凑热闹。 美其名曰:与民同乐。 这狼子野心都快明摆着写在脸上了。 能做出如此大方的举动,一是因为兆王府比普通规格的王府要大上整整一倍不止,内里的装潢布局甚至堪比行宫,富丽堂皇,纷繁奢靡,装得下这么多宾客;其二,则是因为兆王认为他的亲兵和影卫的能力可与绣衣媲美,所以他对王府的安全很是放心,他觉得就算有贼子意图坏事,手下的人也会完美解决掉这些小问题。 他对自己目前所有的东西沾沾自喜太久了,压根没意识到,问题已经在他的眼皮底下生出了萌芽,即将破土。 丝竹乐声与美好祝福萦绕在兆王的耳畔,他与王妃坐于正殿高位,面上挂着和善的笑容,看着各式珍宝流水一般地从眼前晃过,晃进了他的私库之中。 外头人多,自然也喧闹一些。兆王将它当成了欢喜日子里的背景音,并没有多在意。 直到影卫匆忙现身,告诉他外面有人闹事,兆王才分了些关注过去。 「逐出去便是。」他不以为意,道。 「王爷,闹事的是盐场役夫,」影卫有些为难,「来了很多人,从晒滩工到烧盐匠都来了,他们大吵大闹,说王爷您为了打压官盐,让他们没日没夜地做工,还拖欠工钱……」 「一派胡言,」兆王呵斥道,「盐场是官家的,和本王有什么关系。」 影卫小声告诉他,「官府的人已经来了,但那处盐场的役夫们,他们的契条在罗夫人手里,官府也不好管。」 「要管什么,将闹事者直接带走关入大牢不就好了。何时官府做事也要本王去教了?」兆王沉下了脸色。 「半年前新上任的那位知府的脾气,王爷您也是知道的,」影卫道,「他说既然欠了钱,就先把钱给了,他再带人走。」 兆王一拍桌案,知道自己被针对了,压着怒意道,「这些人故意打着此名号来讹钱,本王凭什么要给?」 「王爷,消消气。」 外头走进来一位儒雅的中年人,客气的笑意不及眼底,面相透着一股老狐狸的精明味。 此人便是泷城知府,令闻端。 兆王对他没什么好脸色。有意招揽后仍不愿意为他做事的人,都是他的眼中钉。 令闻端不紧不慢地从袖中拿出了一沓契条来,视线仔细在上面瞟了瞟,笑道,「这可不是讹钱啊王爷,他们的契条上明明白白写了您的名字,您应当把工钱付给他们。」 「胡言乱语,契条上写的明明是罗绮的……」兆王的辩驳脱口而出,又戛然而止。 他看着殿内神色各异的众人,明白自己是被令闻端给诈了,顿时瞪圆了眼睛,有些技不如人就恼羞成怒的意思。 「哦,」令闻端若有所思,「罗绮,好耳熟的名字,似乎是王爷您养在外面的外室?那既然是一家人,这工钱您就更该替罗夫人给他们了。」 第87页 已经被他绕进去了的兆王澄清道,「上个季度的工钱本王早就给过了,何来拖欠一说!」 令闻端微微颔首,「原来王爷出了钱的呀,那看来王爷对罗夫人私营盐场一事并非完全不知情,甚至可以说是在纵容外室制盐。」 听到与私盐搭上了关系,围在周边抱着礼物的众人顿时开始犹豫要不要先撤了。 这对普通人来说,可是要杀头诛九族的大罪。 兆王眸色沉沉,知道这件事如果处置不好,自己在泷城的威望会陡然下降,反而助长令闻端的气焰,让他更为百姓所信服。 「来人,」他决定武力压制,「请知府移步内殿。」 「砰——」 陡然一阵地动山摇,站着的人都有些不稳,更别说正在走动的了。被兆王刚喊进来的侍卫没防备,摇摇晃晃全摔在了地上。 所有人脸上都带了点恐慌,不知道这是发生什么了,战战兢兢地往角落缩。 唯独令闻端一动不动,他站在原地,笑容半分未减,对着高位上的兆王不卑不亢地说,「若是王府内殿还完好的话,陪王爷去坐坐倒也无妨。」 「你对本王的府邸做了什么?」兆王的面色很不好看,但态度却稍微放低了一些。 他是个很典型的吃硬不吃软的人。 一介知府敢如此对王爷说话,似乎对目前的情况还很了解,不必多想都知道,他背后定然是有人撑着的。 可撑着他对自己动手的人是谁? 兆王一时拿不定主意,难不成……他想到了一个人,但又觉得对方太年轻,怎么可能敢跟自己正面叫板。 「王爷,不好了,私库被炸了,火烧到了后院,泼水也灭不了!」侍卫紧急来报。 「你做的?」兆王神色阴翳,盯着令闻端问。 令闻端不点头也不摇头,被侍卫押住了还是一副笑模样,语气半分未变,道,「臣哪来这样大的本事。」 但兆王不信,他很是忌惮地看着对方,命令侍卫,「把他压入水牢。」 就在令闻端被拖着转身带离时,又出现了一阵纷乱。 三四个衣衫凌乱,身上带着鞭痕的人影勐然掠过,直奔着兆王而去。 是一直被兆王关押在水牢里饱受折磨的探子。 数名影卫和追着他们进来的亲兵一块,与这几人战成一团。 令闻端的含笑的声音遥遥地落入正在慌忙躲避攻击的兆王耳中,「看来今日臣的运气实在是好。水牢关不住人了,王爷,还有何处想让臣去的吗?」 「让他下黄泉!」兆王喊道。 他旁边原本看着柔柔弱弱的王妃通身气质突然变了,拔下金钗就冲着令闻端疾行而去。 谁也想不到,兆王惜命到连身侧的王妃都是影卫假扮的。 「亲兵何在?」兆王从混乱中悄然脱身,顺手抓了个侍卫问道,「让他们把王府围起来,这里面的人,一个也别想出去。」 他为了今日,提前叫人进山带了一千兵马出来,就守在王府不远处。 「已经传了信号了王爷,应该很快就能到。」侍卫说。 兆王点了点头,让他护着自己去书房。 书房里有很重要的东西,他担心会有人趁乱抢走。 一开门,利箭直冲着兆王的眉心而来。他想都没想,拽过跟了他一路的侍卫挡了箭,便踹开门沖了进去。 里面并没有什么暗藏的杀手,只有一个躺在榻上的女人。 兆王认出了她。 毕竟做了多年夫妻,对方的身姿他再熟悉不过了,哪怕没看到脸,他也能知道是谁。 「罗绮?」兆王担心有诈,只是远远地喊了一声。 女人毫无反应。 他从倒地的侍卫身上抽出了一把剑,小心地用剑身把女人翻了过来。 罗绮睁着眼,颈边有一道很深的刀痕,还在滴滴答答淌着血,显然刚死没多久。 兆王只看了一眼,半点波澜未动,转身去找他要的东西了。 没有生气的罗绮已经不美了,他对她失去了兴趣。没有兴趣的玩物不值得他费时间。 「王爷,」有人找了过来,在门外禀报导,「亲兵遭遇驻军围攻,有数百人反叛。内外夹击之下,死的死伤的伤,还活着的几乎全成了俘虏。」 「还有,您的两处私库都被人用火药炸开了,令知府说里面有营运私盐赚来的份额,要将金银搬走。」 这人说着,悄悄推开了门。 「你是谁?」 兆王意识到不对,一手背过身去,迅速打开了密道机关,在人影冲上来之前,来不及将手里的东西烧完,就丢下赶紧跑了。 那人是伪装成侍卫进府的李将军。 他拍灭了火焰,从地上捡起了几张烧灼后的,隐约能看出蛮族文字的碎纸片。 …… 碎纸片被闵言递到了我的面前。 「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我接过去看了一眼,看不懂。 虽然之前和蛮族打了不少交道,也了解一些他们的语言和文字,但这上面的看起来很扭曲,像是祭祀之类才会用到的那种。 闵言摇了摇头,「不清楚,陆听在尝试翻译。」 我把纸片还给他,「让他继续研究吧。李将军那儿可查出密道通向哪里了吗?」 「没有,密道在第二次开启时自动塌陷了,应该是兆王留了后手。」 第88页 「若他真与蛮族有往来,孤担心会有捲土重来之势,」我说,「继续查,他活着,孤不放心。」 「是。」闵言领命退下了。 「王府里的火药是以前那个跟踪你的人去放的吗?」我问虞殊。 「也许是的,」虞殊道,「具体的殊也不太清楚,泷城那边现在都是李将军在安排,等他回京,圣上可以问问他。」 我点了点头,感觉心里的石头落下了一半,但还没全落下。 不过,不管怎么样,没了兆王的影响,我可以将朝中再整顿一下了。这是好事。 罗旭被我借私盐一事送进了大牢,新换上来的尚书是太傅推荐的人,看起来还挺负责的。 廉放我安排他进了户部,他过目不忘的本事用在户部正合适。 与兆王有牵连的小官也换了几个,虽然朝中残留的问题还有很多,但亡羊补牢,起码接下来被蛀虫侵蚀的范围不会再继续扩大了。 在琐碎的政务与对兆王下落的搜查中,不知不觉便忙过了好些日子。小单子来问我夜宴安排的时候,我才恍然惊觉,冬季已近了尾声。 又到一年除夕了。 【作者有话说】 完美的安排,刚好卡上除夕! 宝儿们除夕快乐~ 感谢在2024-02-08 00:03:57~2024-02-09 00:31: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柒月殇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辞旧迎新除夕宴 流程照以往的来便好了, 这一整套几乎年年如此,我没什么特别要改动的地方。 只是在想着百官群聚该对他们说点什么时,心里稍稍泛起了些感慨。 父皇已经走了半年有余了, 我学着他的样子去应付这些场面, 从一开始的生疏到如今的略显娴熟。不知不觉地, 就变成了他期许中成熟稳重的继承人,将前朝逐渐掌控在了自己的手里,开始端起说一不二的君威。 但很多时候,我依旧觉得自己还没长大,心性和能力还没达到父皇当年在位时的高度。 如果父皇还活着, 别离开得那么匆忙的话,他应该能抓住兆王, 不会让他逃走,留下祸端…… 然而, 现实由不得执掌山河的君王露怯。 父皇已经尽可能地撑开羽翼,在他离去后依旧在为我提供庇护, 我不能让他在九泉之下失望。 除夕, 集英殿。 百官入宫,诸王来朝, 共赴辞旧迎新之盛宴。 夜宴申时开始, 宫人们提前了两个时辰去摆桌布置凉菜和点心。紫檀宫灯与纹金红烛一齐点亮,映得殿内明光浮跃。琉璃八宝熏笼散着热意, 驱走了沉寂于此的严寒,将集英殿提前带入了暖春。 珊瑚红梅龙纹绕, 玉帘珠翠暗香萦。 富奢且喜庆, 华丽而庄严。 只可惜虞殊现在还不能陪我一起来, 因为在当前的形势下, 他继续隐藏身份呆在暗处会更有利一些。 同我赴宴的人是贵妃。 她身着银硃色宫装,头戴侧凤鎏金步摇,云鬓点缀东珠,象徵代理六宫之权,落后半步跟在我身侧,与我共受朝拜。 但我二人并不坐在一处,我坐正首的金龙大宴桌,她坐侧边的祥云宴桌。这是先前特地吩咐过的。 与其被那么多人盯着装深情,倒不如各吃各的互不打搅。反正说起来也好圆场为「相敬如宾」。 将准备好的场面话讲了了,我端起金嵌珠杯,举酒而饮,贵妃与相爷次之,接下来是诸王,最后是百官。 待众人饮尽了杯中美酒,鼓鸣一声,乐师起奏万寿无疆曲。 既是辞别旧岁盼迎新年,那自然少不得烟火炮竹。 透过集英殿的镂空花鸟蕴福窗朝外望去,火树银花映亮天际,点点璀璨仿若星汉垂落,砰响阵阵,欢腾无比,引得众人频频侧目,势要一饱眼福。 这是第一场。 近几日难得不落雪,乌云散尽,遥挂云端的明月也清晰可见,属实是个适合赏烟花的好时候。 但很快,所有人的目光又聚集在了殿内,因为驱逐鬼祟、祈福纳祥的傩戏开始了。 祭者戴着假面具,身穿刺绣彩衣,手执金枪、龙旗,吟咏着晦涩难懂的词句,在曲调诡谲的歌声中踩着拍子起舞。 傩戏集祭祀祈福与酬神还愿于一体,要唱足一柱香的时间,期间夹有傩技表演,所求的是开年后举朝上下的太平稳定,以及求无温病天灾的侵袭,形式上与民间普通的傩戏略有所不同。 在结束后,这些祭者会一直朝外走,直走到建康门外的转龙弯,在那里倾酒相携,舞枪斗彩,称为「去祟」。 长长的一曲罢了,我再次把盏邀殿内共饮,举箸用第一口膳食。此后众人方可动筷品尝宴中佳肴。 端着红漆木盘的宫女鱼贯而入,每盘中皆呈有精緻菜品,罗裙翩跹而过,它们便稳稳地落在了那一张张雕花梨木桌上。 但我这边的食物不会摆到面前来。 它们会被放到桌子的另一侧,在试毒太监确认安全后,再由小单子为我布菜,用绘着团龙纹样的釉彩瓷盘装着,呈给我。 「这道是什么?」我挑起一小块面卷问小单子。 「回圣上,这是金银夹花平截,」小单子见我喜欢,又给我添了些,「是用薄面皮卷着蟹黄蟹肉做的,佐以清甜果露调味,味鲜美而不腻。」 第89页 我颔首,确实很好吃,「不用给孤夹了,给璃少御送去。」 小单子唤来宫人,将那一盘装进了食盒。 「慢着,这玉露团也给他送一份去。」 「是。」 他好甜口,我料想他应该会喜欢这两道的。虽然人没到场,但有,我得给他也尝尝。 傩戏过后接的是圣寿齐天乐,再是破阵、璧福双舞,一为鼓动人心,齐心构建光明未来,二为宣扬帝王,提高威望收揽人心。 舞后是第三次行盏,并第二场烟火。此间会有半个时辰的自由时间,供众人听曲品宴,或更衣解决人之三急。 但大多数人都将这段时间用在了寻友祝酒闲聊,与结交高位者之上。 因着五弟那儿忙,还赶上大雪封路车马不好走,他今夜便没有回京,选择了留在封地过年节。 他不在,我和其他几位王爷又不大熟,都不知道该和谁说说话。最主要的是,兆王前几日被连府端了,传闻都说是我动的手。 这一下无意间达成了杀鸡儆猴的效果,有野心的几位顿生畏惧,一时间也没人敢冒头,只客气地寒暄了几句,露了个面,就躲回位置上去了。 听着嘈杂的交谈声,与推杯换盏间的清脆碰撞,我深觉留在殿内没意思,便悄悄离开了。 正思索着是去一趟净所,还是随便在集英殿中走走,我慢慢踱着步,不知不觉地就跑到了偏殿的门外。 「里面有人?」我疑惑地问,「怎么亮着灯?」 参宴者的活动范围应该在正殿那儿,偏殿是用来给帝王与妃嫔暂歇的。我出来时贵妃还坐着,应当不是她在。 「许是哪位大人身子不适?」小单子猜测道。 我上前叩了叩门,里面无人应声。 「且进去瞧瞧。」我说。 万一有谁不舒服晕过去了可就不好了。 小单子抢先一步开了门,没发现什么异常才躬身迎我入内。人多的地方是非多,他要确保我的安全。 宫人布置的时候,偏殿内也贴了红联燃了熏笼。这儿的空间比正殿小,便更暖和一些。 我摘下绒领子给小单子拿着,朝绢绣八仙屏风后走去。因为我看到那后头好像有个人影。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我惊喜地加快了步子。 刚转过屏风,就瞧见了心中想见的人。 虞殊拥住了我,神色缱绻,「据说新年伊始时与所念之人在一处,此后便不会分离。」 虽去不得正殿,但同在集英殿内,也算是在一处。 烟火在窗外划出流光,他的眼眸中蕴着绚烂,在粼粼水波里,我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自己,被他小心翼翼地藏在了湖中央。 【作者有话说】 过年好! 且看且珍惜呜呜呜,家里人太多了,又不能躲房间,只好每隔一会就去一趟厕所偷偷码点。(已经被亲戚问是不是有痔青年了,很酸q) 谢谢我宝的新年祝福,收到站短的我开心到起飞!!! 晚安! 感谢在2024-02-09 00:31:11~2024-02-10 22:03: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柒月殇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星辰万点入瞳神 我慢慢地低下了头, 将前额抵在他的心口处,「孤要是没来,你岂不是将在此枯坐半宿。怎么也不知道派小虎子来与孤说一声。」 「这是殊的一厢情愿, 让圣上知道了, 又得平添一桩心事, 」虞殊的指尖摩挲着我的颈侧,「圣上要想的事情太多了,殊怎好让这种无关紧要的花月之念影响了正事。」 「才不是无关紧要。」我小声嘟囔。 炮竹震耳,虞殊没听到我在说话。他揽着我一同坐到窗边的榻上,望着黑沉沉云霄中接连不断绽开的烟花, 还有从观星殿和后宫那儿升起的数百盏祈愿明灯。 「比去年今时更美。」他说。 「那是自然,」我指着那成片的火树银花告诉他, 「今年的颜色多了几种,都是匠人新制出来的, 还设计了好些纹样加了进去。」 虞殊笑了笑,「原是如此。」 我敏锐地从他的语调中察觉到了几分无奈, 扭头瞅他, 难不成他原本是想说别的什么吗? 但我猜不出来。 「圣上为何一直看着殊?」 「好看。」我张口就来。 这不是敷衍之词,他今日的打扮确实比平日还好看。 虞殊此人本就沈腰潘鬓、姿色出挑, 只是他素喜淡色衣衫, 又不大开口,看起来清冷卓绝, 颇有些拒人千里的意味。虽有冠玉容颜,却叫人不敢轻易靠近。 当然, 我除外。 眼下, 他一直散着的长髮用金簪束在了脑后, 慵懒中多了些干练, 身着槿紫色团花锦袍,袖口滚了金边,腰间系坠着东珠的宫绦,配上鹿皮靴,活脱脱是个清隽俊雅的世家公子爷。 齿编贝,唇激朱,遥看星辰万点入瞳神,尽赋此间中。 我看得很着迷。 虞殊轻笑一声,指腹擦过我的唇,似有若无地揉捻着。 我在他眼中看到了熟悉的慾念,于是很自觉地微微垫脚,凑了过去。 一吻深情。 气息还未喘匀,他又想再续,我伸手抵着他将他推开了,告饶道,「别来了,孤方才多用了些汤,有些忍不住了。」 第90页 「殊陪圣上过去。」虞殊道。 「外头冷,你在这呆着吧。孤又不是小孩子,不用陪。」 虽然该做的不该做的什么都做了,但我还是不好意思。 「无需出偏殿的,」虞殊拉住了转身欲离开的我,朝珠帘后走去,「这儿有扇小门,可以直达净所。」 门开在架子旁边,有点窄,仅可容一人通过。它的颜色和墙没什么区别,乍一看压根发现不了这儿还有个门。 「你怎么知道的?」我好奇道。 以前也来过集英殿几次,但可能是因为它比较隐蔽,这条路我竟从没发现过。 「去年在帘后记日录时,听到有声音从墙里传来,觉得奇怪,想探寻一下声音的来处,却误打误撞开了门,撞破了一对野鸳鸯的好事。」虞殊无奈道。 我眼前浮现出了那尴尬的场面,想想虞殊毫无防备撞破了人家甜蜜的除夕私会,又默不作声慌忙关门的样子,不由地绽开了笑意。 「原来你在此处啊,」我说,「孤当时不知邀约者是谁,虽然没去见,但还是将宴上见过的人都回忆了一遍,没有你的身影。」 虞殊若有所思。 我看他神情有异,问,「怎么了?」 「早知圣上会在意,殊便不让人来请了。」他垂眸道。 「为何?」我不解。 「若殿内有别个样貌生得好的人,圣上先入为主看上了他们,殊哭都没地哭去。」 「……」我愣怔片刻,而后笑出了声。 他在担心什么啊,真是,这世间我还没见过比他生得更好的男子。再说了,一年前的除夕,我满心装的都是金戈铁马,在风花雪月之事上可以说是与未开灵智无异。回顾那些人,只是因为我好奇罢了。 出门后没多远便是目的地,我让他在廊下等我,独自朝里走去。 但刚站定正要撩开衣摆时,背后突然伸出了一双手。 我惊了一下,起初还以为是刺客,袖中一抖,握住玄铁刃便想出手,直到闻见了空气里萦绕的淡淡草木香气,我才放松了下来。 「你怎么跟进来了?」我收回武器,轻轻拍了拍心口。 「吓着了?」 「有点。」 虞殊安抚似的摸了摸我的后背,酥麻上窜,我耳根一红,抓住他的手把他挪走了。 「孤真的忍不住了,你先出去,孤马上就好。」 「不走,」虞殊站在原地不动,低声说,「殊可以帮忙。」 不给我拒绝的机会,他自顾自朝下摸去。 城门失守。 修长而骨节分明的五指圈点重地,掌心的热意自下而上迅速涌来,激起一阵阵战慄。 「别,别这样,」我不自觉地仰起了头,喉结滚动,难耐地半阖着眼,「你握着,出不来了。」 「出得来。」 虞殊像哄孩子一样在我耳边「嘘」了一声,水流便乖顺地听了他的话。 小腹的胀满感渐消,我侧过头不敢看他,但他倒好,目光灼灼地盯着,盯得我脸都快烫熟了。 这人怎不知羞啊! 「圣上,擦一擦吧。」他说。 我脑中一片浆煳,只想快点逃出去,含混胡乱点头。 绢帕拂过金龙口,若即若离,似拭非拭,惹那金龙忽起腾云九霄势。 「圣上,殊去净手。」他眼含笑意,这厢方才点了火,那厢就悠悠然扬长而去了。 我手足无措地红着脸整理衣衫。曾几何时,点火不灭的还是我,如今风水轮流转,受憋屈的那个角色竟落到我头上来了。 偏生我又拿他没办法。 早知多时之后会有这遭,从前我就不逗他玩了。 心怀无奈,我抿着唇走了出去。虞殊就站在门外,他在用新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干手上的清水。 我不欲跟他说什么,实在是没脸见人,只沉默地埋头往前走,然后拿前额撞上了他胸口,把他撞得踉跄了一下。 虞殊闷笑着捏住了我的后颈,像揉一只炸毛猫一般揉我。 我拍了拍他的手,「回去。」 虽然这儿与前面不连在一块,是个单独的僻静地,但保不准谁会不会跑到这儿来。 「圣上放心,不会有人来的。」虞殊道。 我问他为什么。 「因为这儿已经有一对私会的情人了。」他在意指我和他。 有人的地方不方便发展感情,野鸳鸯看见人影听到声音就会自觉避开。 「孤才不与心怀歹意之人私会。」我哼了一声。 虞殊纠正道,「不是心怀歹意,是欲行不轨。」 我戳了戳他,压着声音说,「初一至十五早朝皆免,后面有那么多时间,你就不能稍忍忍,夜里回去再……再想那些事吗?」 「是,殊知错了,」虞殊顺从听训,认真规划,「那明日圣上可以不起床吗?」 「明日要去护国寺祭先祖。」 「后日?」 「后日赏戏。」 「……」 虞殊连问几日,几日都有安排。我瞧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有种扳回了一局的愉悦感,唇边笑意难掩。 快步回到殿内,正巧听到小单子在外面喊我。 「圣上,贵妃娘娘来了。」 「进来吧。」我说。 其实用不着通传,因为这儿本就是中场休息的地方。 第91页 虞殊与我一同坐在榻上,我也没让他去帘后。反正贵妃早就知道了我二人的事情,虞殊不算外男,无需避开。 「妾拜见圣上。」贵妃与我行礼,道。 我颔首虚扶,让她起身随便找处地方坐。但贵妃不是来休息的,她直截了当地告诉了我她的来意。 「圣上,找个机会放妾出宫吧。」 「相爷可知情?」我问。 「妾会和父亲说的,圣上放心。」贵妃去意已决,看起来像是已经思虑了许久了。 我想了想,猜测道,「是为了你的庄子?」 「是,」她点了点头,「既然圣上已经与未来的君后走到了一处,那妾这个代行皇后之权的贵妃,很快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至于妾的父亲,他会一直站在圣上这边,无论妾在不在宫内皆如是。」 「嗯?」 我看了看她,又扭头看了看虞殊,问,「命定太子妃这事到底有多少人知道?」 「不多。」虞殊说。 贵妃解释道,「妾原本只是听父亲与人说话时提到过,对此事了解不多。后来,少御在庄子里暂住时,有人无意看到了他桌上的圣旨,讲给妾听,妾问了父亲才知道了些详细内容。」 「孤知道了,」我问她,「年初二赏戏,下半日要出宫去梨园与民同乐,在出宫后,孤为你安排一场刺杀,偷天换日让你假死离开,可好?」 其实最便捷的方法是给她一个罪名将她打发出宫,其次便是中毒假死,但这两个都有弊端。 第一种会伤名节,就算出去了,也会受人指点。第二种虽达到了目的,但还得抓个倒霉蛋顶罪,而且新岁宫里就出事,听上去总归不大吉利。 刺杀就不用考虑这么多了,查下来的罪名也有现成的人选可以顶上。 兆王。反正他潜逃在外,早就该死了,再多一条罪也无所谓。 「妾听圣上的安排。」她看起来很满意。 「既然如此,那你先去和相爷讲讲吧,」我摸了摸鼻尖,「万一他没做好准备的话,孤怕他老人家受不住,撅过去。」 贵妃行礼道,「是,妾告退。」 门扇一开一合,她离开了。 我莫名有些遗憾,对虞殊说,「往后就要少一个能干的助手了。」 有贵妃在后宫,可以不用插手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她会处理得很好,还是蛮方便的。 「但前朝会多一位解决妇孺生存问题的能人。」虞殊道。 这倒是。我颔首道,「的确。方才忘了问她,出宫后要不要更名改姓入朝为官。」 「一会问也来得及,」虞殊看了眼外头,烟花已经停了,「圣上差不多该回正殿了。」 「你在这坐着,孤一会让人将宴上的菜都端一份来。」 虞殊举起我与他交握的手吻了吻,不舍地松开了,「好,殊等着。」 【作者有话说】 (2024.3.15修) 感谢在2024-02-10 22:03:37~2024-02-12 23:20: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柒月殇雪、思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7瓶;柒月殇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正月开笔祈国安 众人归座, 再行盏,舞女入殿。 我杯中的酒只有一小口,小单子倒酒时, 看酒液刚没过了杯底就停了手。 「怎么不多倒些?」我叫他附耳过来, 低声问。 小单子捧着鎏金壶, 腾出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道,「圣上脸好红,少喝些吧。」 他以为我脸红是酒喝多了,担心我醉了不好主宴, 倒是体贴。 我心里清楚这红意是因为什么起来的,又不好与他解释, 只抿了抿唇,暗自决定后面再也不喝汤了。 「你让膳房将菜餚都多备一份, 端到偏殿去。」我吩咐道。 小单子听见了我二人说话的声音,知道虞殊在那, 没多问便去了。 我侧目朝贵妃那望了一眼, 表示自己有话要说。贵妃会意,将身侧的宫女派了过来。 借着歌乐声的遮掩, 我小声说, 「且去问你家主子,愿不愿意入前朝做女官。」 宫女将话传了过去, 贵妃几乎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她说, 「若要入朝, 单更名改姓可不够, 这数百官员皆认得妾的面容, 不好办。或有一法,择可用之人立虚职,妾隐于幕后掌实权,此可行矣。」 这样确实可以,但立什么虚职,具体怎么操作,还是得再想想。 「孤会安排的。」我暂且这么告诉她。 她的庄子自成一方小天地,分工明确,原本想给她送些侍卫过去,保护妇孺安全,但现在看来她们并不一定需要,派人手过去可能反倒会添乱。 不如直接实际点,从国库拨款过去,按着她的想法来发展。 我的目光虚虚落在殿中央飞旋的裙摆上,心里谋算着很多内容,压根没在赏舞。 小单子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也没察觉。 盛着美食的瓷盘推到我面前,我才回神往身边看了眼。 这一瞧,就瞧见了只通红的灯笼。 「咦,你的脸怎么也这么红?」我惊奇地问。 「回,回圣上,」小单子说话都不利索了,头低到胸口,抬也不敢抬,「小的去传话时,闵大人非要……非要抱,被御书房的人瞧见了,他还不松。」 第92页 我沉默片刻,「这不是你俩的日常吗?」 还以为什么呢,这么多次了,小单子还没习惯,我都快习以为常了。 「不是的,」他支支吾吾地补充道,「闵大人还邀小的宴后去,去御花园……」 我「哦」了一声,想起了虞殊说的所念之人一起跨年便不会分离,便体贴道,「那一会你不用跟着孤回御书房了,直接去御花园吧。」 「这,这,圣上,如此不合规矩,小的得伺候圣上。」小单子紧张道。 「不用你,反正你来了也是在门口候着。」我无情赶人。 大好的日子,大家各奔东西各找各的情郎,多完美的安排。 小单子听明白了些,但尽职尽责的本分叫他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怯怯地应了一声,「是。」 亥时末,编钟声动,奏响最后一曲,《尽欢》。 赴宴者醉的醉,倒的倒,只有尚存清醒的还在继续推杯换盏。 我后面还有别的事要做,便先行离席,往偏殿去找虞殊了。 他此刻正独自坐在桌前,安安静静地用着八仙羹。 「可都叫人试过毒?」我坐到他身边,问。 虞殊颔首,「都试过的。」 他从前遭过暗算,前不久又被人盯上,对这方面自会更小心谨慎一些。 我问他这汤好不好喝。 「圣上方才没有尝吗?」他说着,就要站起身为我再盛一碗。 我拉住了他,叫他坐回去,语气中不由地带了些委屈意味,「还不是你,你弄得孤都不敢再用汤品了。」 虞殊轻笑道,「殊好心帮了倒忙?」 「你那根本不是帮忙,」我嘟囔道,「还好心,孤看你是存心折腾孤。」 「殊认错。」 他说是这么说,脸上的笑意仍旧分毫未减,一看就是在顺着我的心意说话,逗我开心。 我愤愤地握住了他的手,不让他再喝汤。 结果他舀了一勺,递到了我唇边。 「圣上想喝?」 我瞅了他一眼,默默衔着瓷勺将羹汤饮尽了。都送到嘴边了,岂有不喝之理。 味道真的还蛮不错的。 于是我一口他一口,碗中很快就见了底。 「你要随孤去御书房吗?」我问他。 虞殊自然是点头的。 其实不问也知道,他肯定会跟着我,我只是礼节性地走个流程。 集英殿的位置靠近偏侧的宫门,离御书房就有些距离了,我与他在月下黏黏煳煳地紧挨着散了一会步后,就上了轿辇。 等到了地,子时已过了小半了。 小单子不在,虞殊便帮我磨了墨。今日用的笔墨都和平日不一样,是专用于正月初一开笔祈福的。宫人呈上了海晏金樽杯与屠苏酒,在凌晨开笔之后我要喝了这酒。 「早些时候还见单公公与圣上一块来过,怎么现下不见人了?」虞殊问道。 我说,「孤给他放了个专用于私会的假。」 「与闵大人?」 「不错,」我点了点头,「其实孤也不知道他俩怎么发展起来的……嗯,但既然双方都有意,孤自然不能做坏人,能成全的,就成全一下吧。」 虞殊含笑道,「圣上好奇他二人的故事?」 「有点。为何问这个?」 「圣上的心思都要写在脸上了。」 我摸了摸脸颊,轻咳一声,目光落在空白的长卷上,「该开笔题字了。」 窗边燃着长明盏,我坐檯前于明光下提笔,浓墨浸染,纸上生出端正好看的四个大字,「风调雨顺」。 虞殊递酒给我,我端着金杯一饮而尽。 第二杯要从窗口撒出去,是祭给土地神的。 做完这些便是吃饺子。一共六个,其中两个里面是铜钱,代表财政;两个装着翡翠,代表江山;另外两个装着金花生,寓意多子多孙。 我需要吃三个,然后将里面的东西送去护国寺,供在国运牌前。 因为它们长的都一样,我并不知道哪个装的是哪个,只是随便选了三个吃了。 虞殊注视着我,我心里也没底。 幸好,两块翡翠,一个铜钱。 和我的期待一样。 我就怕来个多子多孙,那将会让这醋缸飘香整整一年。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虞殊:圣上,明天情人节。 宴宴(谨慎):孤还有正事要做。 虞殊:殊可以抱着圣上做。 宴宴(捂腰后推):你最好说的是正经的! - 提前祝大家情人节快乐,一个人也快乐~ 番外已经发啦~是if当年除夕二人见面! 晚安! 感谢在2024-02-12 23:20:06~2024-02-13 22:3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柒月殇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当局者迷理愁绪 子时一过, 外头噼里啪啦的烟火声渐渐停歇,这除夕夜守岁便也算是守完了。 许是今日喝了些酒的缘故,走了一系列流程后, 我迷迷瞪瞪地直想阖眼睡觉。 这会再去清平殿或颂安殿都太晚了, 我和虞殊便直接去了偏殿, 准备在那里歇下。 虽然我先前蒙他说晚上可以做他想做的事情,他也表现得很期待,但实际等爬上了床,我二人几乎一沾枕头便双双倒头就睡了。 第93页 我是累的,虞殊是被我平稳的唿吸声着带入梦的。 几个时辰的静谧良宵一晃而过, 正月初一清早,比平日里上朝起身的时候稍微晚些, 小单子就来叩门唤我了。 去护国寺要穿的衮冕在架子上挂着,我一脸困顿地仰起上半身, 迷迷煳煳地把手朝那伸去,忘了自己还在床上躺着, 和架子隔了好几步远的距离。 虞殊醒得早, 此时已经洗漱完了。他见我稀里煳涂的样子,忍着笑意握住了我的手, 将我带了起来。 我半睁着眼慢慢吞吞下了床, 伸手由着他替我更衣。 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今日晨起的我困得像是一夜没睡似的, 要不是有正事要做,我真想往后一倒, 再睡它个一大觉。 「今日早膳皆是素食, 圣上要用碧玉粥还是芙蓉羹?」虞殊为我系好玄玉佩, 问。 我反应很慢地「唔」了一声, 说,「碧玉粥吧。」 直到洗漱过后,那漫捲的困意才逐渐消散了些。 虞殊不随我去护国寺,他不着急用膳,便举着箸替我布菜,默默地看着我。 「圣上,马车已在正干门外候着了。」小单子端来清茶,道。 「知道了,」我放下了碗筷,对虞殊说,「孤先走了。」 虞殊颔首,随我一同起身,行至门口时为我披上了裘衣。 「殊等圣上回来。」 他的指尖划过我的手心,留下一丝痒意。 其实我更想他能与我一块去,作为君后,出现在众人面前。 我攥住了他的手,轻轻勾了一下,心想,下一年的今日,我二人定要同行。 从宫里到护国寺要有一段路程,坐上马车后,我抱着软枕在轻微的摇晃中昏昏欲睡。 得醒醒神,我捏着枕头想。 于是我把在帘外呆着的小单子喊了进来。 「圣上要拿什么?」他道。 我说不拿什么,转而问他,「昨夜过得怎么样?」 没有什么会比八卦更能让人快速清醒了。 小单子的脸「蹭」地通红,磕绊道,「圣,圣上问这个做什么,过得,就很普通地走了走,没过得怎么样。」 「啊,」听到只走了走,我有点失望,「他没跟你说什么有深意的话吗?」 「……」小单子羞得抬不起脸,但他又不想瞒我,吞吐半天才道,「说,说了点,但小的没理解,闵大人也没解释,小的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意思。」 我微不可查地坐端正了些,「且细讲来听听。」 「闵大人说了一句看上去很有内涵的话,什么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成为自己真正想成为的人之类的,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他说完后,就看着小的,问了一句『你呢,达成理想了吗』。这是……什么意思呀?」 小单子红着脸,又不好意思又迷茫,作为旁观者,我听着也云里雾里的。 不过,以闵言那语言的正常水平来推测的话,我觉得他讲的那么突兀,可能是因为他心里想的是一种意思,但说不明白,组织组织就成了另一种。 就是不知道他原本想说什么,这太抽象了。 「他以前跟你讨论过理想和未来吗?」我问道。 小单子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 「那你俩以前见过吗,孤的意思是,入宫以前?」 小单子又摇头,眼神中带着惊疑,「应该,没有吧,闵大人的气质和常人完全不一样,若是见过的话,小的就算把大人的容貌忘了,也应该一下子就能认出来的。」 指尖轻点着枕上的绸面,我颔首,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人的样貌要变很容易,但要改变长久以来形成的独属于本身的气质,很难。 闵言那不苟言笑的冷厉气场,一看就能让人产生他武功很厉害,是个神秘大佬的感觉,就算丢人堆里也很扎眼。无论谁见了,起码都得稍微留点印象。 「圣上,这话在书里有没有讲过呀,」小单子揪着袖子,略显不安,「闵大人问小的这个,是不是想试探试探小的有没有读过书,够不够格和他交朋友?」 他以前是上过一点学,也读了几本书的。 毕竟是太傅府上管家的孩子,长久地在书香世家的环境里耳濡目染,自然便对读书习字有着很浓厚的兴趣。 父亲还在时候会将他送去学堂,跟着夫子学知识,那会过得无忧无虑的很开心。后来,父亲没了,他就再也没去过了。 虽然太傅心善,父亲不在府里做事了,还照样给他和母亲一些银子,让他们母子的生活有所保障,但母亲在郁郁寡欢了一段时日后,病了。 买药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他不得不去找活干,往日爱不释手的书全堆到了角落里,从此蒙尘。 如果闵大人说这话的用意真的如他猜测的那样……小单子落寞地把袖子攥得更紧了些。 「孤不知道书里有没有,」我不敢断言,因为古往今来的书太多了,谁知道闵言有可能看的是哪一本,「但这个问题肯定不是用来试探交朋友资格这方面的。」 我盯着小单子,就像在盯着以前不开窍的自己。望着他澄澈得宛如一滩清水的眼神,我突然对虞殊共情了。 他看当年那个像呆木头一样傻不愣登的我,是不是也是满心无奈,还夹带着点恨铁不成钢呢? 「闵大人不想与小的交朋友吗?」小单子更惶恐了。 第94页 我捏了捏眉心,沉默片刻,道,「别钻牛角尖了。你好好想想,自己以前有没有讲过类似的话?」 问他理想有没有达成这儿就有一个很明显的入手点,只有知道对方有理想,才会问出这句话。如果没有,那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闵言又不是会做无意义之事的那种人。 「没有吧,」小单子想了想,迟疑道,「小的喜欢瞎琢磨,自己说过的话基本上都会记得一点。而且……会有人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吗?」 我闭了闭眼,无辜中箭。 【作者有话说】 宴宴:好奇——听八卦——好心分析——躺枪 晚安! 感谢在2024-02-13 22:30:01~2024-02-15 22:30: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6瓶;宅家的巨兔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天地神佛佑江山 「若你能确定自己没说过类似的话,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我轻咳一声,将偷熘出来的一丝尴尬严严实实地藏了起来, 「闵言认错人了?」 「圣上的意思是, 闵大人将小的认成了从前对他说过那些话的人, 所以才这样照顾小的吗?」 我点了点头。 小单子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由红转白,「那,那,圣上, 小的该怎么办,小的岂不是, 很有可能成了……替身?」 替身,这不是用来防暗杀的吗? 闵言要利用小单子来保障他故人的安全吗? 逻辑上怪怪的, 我仔细思索了一下,觉得小单子说的应该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在看过的为数不多的话本里, 我依稀记得有一本讲精怪害命顶替了小姐身份, 去诱捕书生的…… 说不定,他要类比的是这个替身。 「你先别慌, 孤找机会帮你澄清。」我胸有成竹道。 就小单子这副模样, 他如果真是妖精,也不可能是什么会害人的妖精, 大概率是只得了道的兔子。完全没有那防备试探的必要。 更何况他在我身边呆了有些时日了,我很确定他是人。 闵言这傢伙瞧着是个「神挡杀神, 佛挡杀佛」, 什么奇幻灵异都不信的主儿, 没想到私底下还看这些志怪故事。 玩的挺花。 小单子似乎有些忧虑, 还有点疑惑,他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句「谢圣上隆恩。」 我很沉浸地想着该如何委婉地提起这件事,并纠正闵言的认知,让他知道小单子是个人,压根没注意到小单子的神情变化。 直到他告退,掀起帘子出去,我都没回过神来。 马车行了小半个时辰后,护国寺的琉璃影壁终于出现在了窗外。 帝王亲临,中门开。 侍卫与藏在暗处的绣衣谨慎地将我护在了中央,簇拥着随我入寺去。 方丈早已候在门口了,见到我便垂下了头,双手合十对我行佛礼。 我回了一礼。 伸手时,宽大的袖口往下滑了滑,无意间露出了腕上戴着的香灰琉璃串。 我正要缩手将它藏起来,方丈一抬眼,就被他瞧见了。 不过他没说什么,只是和善地笑了笑,仿佛从一开始就知道当时这一串是求给我的一样。 「圣上,请。」方丈朝里伸手,迎我入内。 今日护国寺里只有僧人没有信众,幽幽的檀香味散在空中,人声几不可闻,只偶尔有鸟鸣和敲木鱼的响动,走在其间,心自然而然就静了下来。 我跟在方丈身后望着四周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心中有些感慨。 上一回来还是为了母妃,这一次已是为江山社稷了。 踏着石砖行过大雄宝殿,并排而立的三宝殿便映入了我的眼帘。 此处我未曾来过,只从礼部那儿呈上来的安排里提前了解了今日的流程。 正中,也是最大的那间,为安饶殿。殿内供着国运牌,牌前香火连年不断。 不似供先祖和神佛,安饶殿内不摆食物。长达数米的案桌上只放着用各式珍宝雕刻而成的山河景观,其间暗藏玄机,含小烛台共三十六处,每一处都代表着一座城池。 在新年伊始之时,这些烛台会被帝王亲手点亮。此后,方丈每日添灯油,共一百零八次,结束后由它自然熄灭,待来年再点。 安饶殿东侧是迦境殿,里面供的是当朝帝王画像,桌案上摆新鲜瓜果一碟,并万寿、万福一左一右两支长明瑞神烛。 西侧则是归缘殿,供着一块兰氏列祖列宗牌。牌前摆各色素食供品,日月金炉里插着三支燃香。 迦境与归缘的方位暗寓东升西落,在位时紫气东来万福万寿,驾崩后魂归西天尽尘世之缘。 我要先去安饶殿诚心拜国运牌,点烛台,而后在归缘殿跪拜先祖,用新的香火换走残香,拿残香去迦境殿点燃供给自己的瑞神烛。 此番是祈求国运昌盛,祖辈之灵能在天上庇护后代。 "伏望天地神佛,佑我朝江山社稷稳固,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五谷丰登。"我望着国运牌,看着被光明笼罩的江山缩影,虔诚地祈求道。 肩上的担子在这一刻化出了实体,做一个明君何其不易。我深吸一口气,不敢妄言自己一定会做得很好,创立盛世,只是小小地立下了一个期许。 第95页 无论国土能不能扩大,都要让战乱停在边境之外。 走出三宝殿时,天上飘起了小雪。 方丈对我说,「圣上,戴着琉璃串去见见佛吧,它会更灵。」 「好。」我说。 虽然他面上的表情半分未变,但我直觉他有话要与我私下来说。 果不其然。 和上次虞殊单独跟他去拿东西的情况一样,方丈带着我,走到了敞着门的殿前。 但他没再继续往前走,而是直接带着我走入了屋内。 「圣上应该知道此事了吧?」他笑着问我。 我故意问他,「方丈所言何事?」 「阿弥陀佛,」他嘆了一声,道,「圣上无需防备,护国寺上下皆忠于帝王。」 「不是忠于佛祖吗?」 方丈指了指心口,「佛祖心中留。」 有点意思。 我走到长生牌前,仔细地看着那上头的字。虞殊眼睛不好看不清,其实这名字就明晃晃地写在了上面,只是有点小,还在下角。 大皇子——兰泱延。 「为何要特意告诉孤皇兄还活着的事情?」我问道。 方丈走了过来,说,「是先帝的意思。大皇子乃先皇后所生,是为嫡长子,原要被立为太子的人是他,只是后来下落不明,才择优立了圣上您为太子。」 「先帝担心会有心怀不轨之人挑起祸端,故留了旨意,要护国寺在圣上稳权之后告知此事。」 我不理解,「既然知道会生祸端,那为何还要明晃晃地立下长生牌。而且,找不到的人又为何能断言他还活着?」 「老衲不知皇室秘辛,」方丈道,「只是单从一个父亲的角度来看的话,未见尸骨,总是希望孩子仍然好好地活在世上的。长生牌就是留个吉利念想罢了。」 当年大皇子失踪的事情给先皇后带来了很大的打击,此后她一直吃斋念佛,直到离世。父皇表面没什么波澜,实际心中也还是很难过的吧。 「孤会注意的。」我没再多说什么。 出了寺门,我心中念着此事,正想着要找闵言来商量商量,却骤然瞧见了一个老道的身影。 他对我比着口型,缓慢地说,「破局之法,坐北朝南。」 【作者有话说】 后天应该能恢復正常三千了! 晚安~ 感谢在2024-02-15 22:30:50~2024-02-16 23:01: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柒月殇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胡言乱猜勘情丝 「抓住他。」我呵道。 护国寺前的这条街今日有驻兵封路, 无关人等一律不得上街,擅闯者格杀勿论。 那道士是怎么跑进来的? 侍卫立刻提刀沖了上去,但诡异的是, 那人身形一闪, 竟当着我的面倏地失去了踪迹。 「圣上, 还要追吗?」 我面色凝重,摆摆手示意他退下,「不必了。」 这老道和上次虞殊遇见的那人应该是同一个,对方有备而来,当时陆听都没抓到, 普通侍卫就更不可能追到他了。 第二次了,他提到那四个字, 到底是想暗示我什么。 还有,什么破局, 我入了什么局? 揣着满腔心事,我乘车回到了宫内。看时辰此时大概已过晌午, 便先让小单子传了膳, 才把闵言召了过来。 原本是可以在护国寺用过午膳再回来的,但我先前心情低落时吃过那儿的素食, 不自觉地便将这种味道同负面情绪联繫了起来, 有点牴触。 闵言来时,我看小单子候在一旁面色不怎么自在, 就让他先退下了。他低着头经过闵言身边时,我很清楚地瞧见闵言的眼神朝小单子那儿偏了过去。 还说什么「照顾弱小」呢, 这般景象分明是想将弱小拐回家去欺负。 我暗自诽腹, 他二人这副样子真像是饿狼逮兔。 「当年大皇子失踪一事, 你具体与孤说说。」我抿了口茶, 道。 「圣上为何突然问起大皇子?」 我将护国寺内供有长生牌的事情和方丈所说的话都告诉了他。 闵言的眼里闪过了些讶异,神色在一瞬之内变得很复杂,但很快就恢復了往常的平静。 我不动声色地将他的情绪变化尽数览入眸中,料想他定然知道的不少。 「圣上对大皇子还有多少印象?」闵言问我。 我出生时,兰泱延已经六岁了,到我开始记事,寻伴一起玩的那会,他正是忙着读书研学的年纪。 因着不是同母所出,又隔了些年龄差,故而我对他的了解很少,对他的印象也不深。关于他的消息,我听到最多的就是宫人们的谈论,什么哪天他又呆在御书房跟在父皇身侧了,什么他必定是未来太子之类的。 「不多了,」我想了想,说,「只依稀记得,皇兄一直很沉着稳重,不是健谈、爱表露自己心思的人。」 「实则不然,」闵言道,「大皇子是个离经叛道的疯子。」 我愣了一下,「为何这么说?」 「先帝给他安排了一条正道,原本他可以、也有能力顺顺利利地入主东宫,并顺理成章地登基为帝,但他不愿意。」 「在他十岁那年,先帝欲要拟旨册封太子,大皇子却突然跑去御书房前跪下了,求先帝让他出宫去歷练,他说自己志不在治理天下。先帝未动怒,只是让他自己想清楚,就将他放出了宫。」 第96页 闵言垂眸,掩住层层心绪,「后来,大皇子就失去了音讯,连带身边的侍卫都未再出现过。先帝察觉不对,派人去找,数月后在某处溪谷找到了大皇子染血破碎的衣衫和几把刀剑,只是没见尸骨。」 兰泱延可能是遇到了山匪,也可能是遇到了心怀歹意之人的追杀,看描述情况应当很兇险,但因为没有尸骨,便不能直接断言他死了。也许他只是受了重伤。 单失踪一事,闵言所说的故事是能说得通的。 但,不过是跳出了安排好的命运去追逐自己的梦,如何算得疯子? 我吹散杯中冒出的热气,风动,茶水面上漾起波纹,揉碎了其中倒映着的眉眼。 「你与大皇子相识?」 闵言看了我一眼,「是。」 「孤记得,如今过了年,你是……二十四吧?」我搁下茶盏,「皇兄若在世,今年二十六岁。他失踪时不过十来岁,在你入宫之前,你如何与他认识的?」 「在宫外有过几面之缘。」他说。 闵言的神情很自然,看不出一丝作伪的痕迹。但我总觉得有点怪,这是一种直觉,直觉他瞒了事情。 但他与皇兄认不认识都是过往了,眼下他是绣衣统领,在大局面前,他不会因为一己私情影响了正事。就算隐瞒,瞒的应当也是些无关紧要的。 我不欲细究,没再继续揪着这点不放。 「你认为,若是有人想利用大皇子还活着的这个消息来惹是生非,孤应该如何应对?」我问他。 「传谣言的目的是为了扶持另一个人,但他们不可能找到大皇子,就算找到了,大皇子对皇位也毫无兴趣,」闵言对我说,「圣上其实不必忧心此事。」 「人的想法是会变的,」我不想让主动权被攥在一个音讯全无的人手里,「万一传出谣言的人便是本人呢?」 毕竟是父皇留下的提醒,还是应当慎重一些对待它。 闵言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忍住了没开口。 我望着他,忽而心中冒出了个荒诞的念头,「你觉得,小单子的眉眼和皇兄像吗?」 「……」闵言不明白我想表达什么意思,疑惑地看着我。 过了半晌,他似乎理解了,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圣上怀疑小单子是大皇子?」 我第二次在他脸上看到了如此生动的变化,上次还是陆听给他灌毒药。 「不是,」我不知道怎么解释,想了想道,「孤只是想问你,你觉得他们长得像不像。」 「小单子非先帝血脉,如何能与大皇子相像?」 「没有血缘关系也可能长得像呀,」我说,「这世间相像的人又不少,日夜相处的友人或者夫妇也会逐渐长得像同一人。」 闵言又沉默了,欲言又止,「圣上觉得小单子和大皇子是一对眷侣?」 我也沉默了,他的联想能力让我一时间无言以对。 「孤实话说吧,」我放弃了拐弯抹角的询问,再拐下去小单子就要成皇兄的儿子了,「你对皇兄是不是有点情愫,你有没有产生小单子是精怪成精,顶替了你的某位故人的念头?」 「圣上。」 我以为他喊得那么郑重是要承认,便连忙坐正了些,觉得自己果真料事如神,谁知闵言朝我一躬身,诚恳建议道,「少看些话本吧。」 「小单子就是小单子,臣从没有把他当成别人过,」他的表情一言难尽,「臣对大皇子也没有不该有的感情,圣上想多了。」 我摸了摸鼻尖,有些意外,「那,你知道小单子是人吗?」 「圣上今日去护国寺,可是受了什么刺激?」 闵言的目光带上了些关切,我有点尴尬地揪住了宫绦的流苏,转移话题问,「你与小单子是如何认识的?」 虽然问的内容很跳脱,但闵言还是认真回答了,「在很多年前的某次元宵灯会上,臣买了他做的花灯,与他聊了几句,便认识了。」 「你俩说了些什么?」 「臣当时家中刚出了事,心情不好,不知日后还要不要按规划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见有卖花灯的,便想买一个来与九泉之下的母……与家人传信。」 花灯上要写内容,但他孤身出来没有笔墨,小单子见他站在原地踌躇,便好心问了他一句,将东西借给了他,还替他磨了墨。 闵言道过谢,提着笔犹豫该如何组织词句,仍是许久都没动。 他去得晚,小单子的灯都卖得差不多了,摊位前只有他一个顾客。左右闲来无事,小单子便主动与他攀谈了起来。 「公子的心愿很难写吗?」 闵言摇了摇头,「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不知自己要做的事情到底对不对。」 「这要做的事情,是公子您的理想吗?」 「是。」 小单子笑了起来,眉眼在灯火中染上了温暖的光泽,「既然是理想,那又何须去管它是对是错呢?」 闵言抬头看向他,「何意?」 「就算做了发现是错的,也比不做,以后一直后悔为什么当时没做要来得好。更何况,是非对错都是他人评价,不重要的。」小单子认真地与他说。 「我瞧公子一身正气,定是个良善之人,理想也当是有意义的大抱负,不如就按照自己的想法走。这世间能成为自己真正想成为的人,那是多大的幸事。」 第97页 他眼中的艷羡让闵言一愣,他不由地问道,「如果这理想会违背亲人的期许呢?」 「公子会伤害他们吗?」 闵言摇了摇头,「自然不会。」 「那这期许的路,公子想走吗?」 「不想。」 小单子眨了眨眼,「公子心中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的确。 他只是产生了一些怀疑,但心中的念头从未真正动摇过。 「我家人还期许我读书科考,入朝为官呢,」小单子笑道,「可那压根不现实。每人都有各自的命数,心念一动,要走的路就已经定好了,公子只管随心走便是了。」 闵言问他,「你想做什么?」 「我啊,」小单子看了眼自己的小摊位,「我想赚多一些,治好亲人的病,然后去报恩,或者去读书。」 写完了纸条,闵言将身上所有的余钱都留给了他,第二日便入宫进了绣衣楼。 「几年后的元宵节,臣去灯会上去找过小单子,但一直没碰上。后来在宫里认出了他,才知道他这些年竟就在这红墙之内。」 从一个活泼的少年郎变成了秀气的小太监,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不少,闵言观察了他好几日才敢确认。 「原是如此,」我好奇道,「那你对小单子的感情到底是哪般,真的只是照顾弱小吗?」 「臣不知,或许还有感谢。」他说。 「既然这么单纯的话,你特意除夕夜约他去御花园做什么?」我挑了挑眉,「你二人的初见是在元宵,可不是除夕。」 「哦对,也别说什么刚好有时间。昨夜小单子原本要在御书房伺候,是孤给他放了假,你也该在殿外守着,却是陆听给你代了班。」 闵言沉默着,似乎在思索如何回答。 我也不说话,就静静地等着。 在他打定主意要开口的时候,我又补了一句,「如果是别人,你看那人走得慢,会愿意主动把他抱到要去的地方吗?」 闵言开始了新一轮的沉默。 最后,他朝我一拱手,「圣上,臣明白了,臣告退。」 我端起茶盏饮了一大口,有种做好事不留名的愉悦,还有点对他能正确认识到他与小单子之间感情变化的欣慰。 午后会见了几位来说吉祥话的大臣,又处理了一下手头存下来的事情,包括但不限于贵妃那边,以及科举的改制等。还要写福字,写祝福语,赐给朝中重臣,另外备礼送去给太傅。 总而言之,虽没有平日那么忙碌,但也并不算太轻松。 日头将落,我就心心挂念着要摆驾清平殿去找虞殊。将小单子唤来吩咐备轿,小单子却说虞殊已经在颂安殿等我了。 待我过去时,他正站在屋内欣赏一扇屏风。 走近一瞧,原是先前挑了四幅图叫绣娘绣的那扇完工了。 「圣上回来了。」他听到脚步声便转了过来,朝我笑道。 有人在寝殿等着我的感觉很温馨,我上前两步,搂住了那精瘦的腰身,将脸埋在他温暖的胸前,勐吸了一口清浅的草木香。 这一整天的疲惫感瞬间就消散了大半。 「孤今日也见到道士了。」我巴拉巴拉像倒豆子似的,把去护国寺遇到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又顺带着将与闵言的谈话也转述给他听。 虞殊是一个很配合的倾听者,他任由我抱着,轻柔地抚着我的头髮,时不时给我一些回应。 把心里存的事情一股脑都抖出来之后,我舒服多了,长嘆一口气,道,「你说,那道士就不能把话讲讲清楚吗,孤实在想不懂他到底要提示什么。」 「也许他是不能说太多,所以才讲得这样含煳,」虞殊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时机到了我们自然会理解他的意思的。」 有些事情急不得,我明白这个道理,但总是忍不住地心里着急。 还是年轻。 视线挪到了屏风上,我看着那做工精细的绣品,强压下了急躁的情绪,将重心靠在虞殊身上,歪着头沉默地盯着漂亮的图样。 「这是圣上亲自挑的图?」他问我。 我颔首,「恰好这四幅能应上『风花雪月』,孤让人在梨花木边上雕了花,是百合与牡丹,底下是万福纹和鸳鸯,孤觉得很有意境,你觉得呢?」 「圣上喜欢的殊也喜欢,」他说,「国色天香,百年好合,圣上费心了。」 我抬头看着他的容颜,又看了看那屏风上的他,由衷称赞,「只可惜那屏风再美,也美不过本人。」 虞殊被我垂涎的神情逗笑了,俯身吻我,「若是屏风比殊美了,殊岂不是要失宠了。」 我故作深沉,长长地「嗯」了一声,装模作样地表示,「那样的话,孤就抱着屏风睡觉了。」 虞殊捏了捏我的后颈,轻声道,「好无情的圣上,这屏风如何能伺候好您。」 他这一提,我瞬间就想起了被禁锢被折腾的某些场景,脸「腾」地一下红了个透,「你怎么满心想着那种事情,现在天还未黑透呢。」 「圣上,这是正常的,」他神色无辜,「殊还未过血气方刚的年纪呢,若是一点也不想,那便要劳烦老太医问诊开方了。」 我抓住了他意图往下伸的手,目光躲闪,「先传晚膳。」 虞殊面露笑意,「好,用过晚膳再想。」 第98页 他好听的声音陡然生出了条条绸带,柔柔地缠着我的魂,要将我勾到他那儿去。 「圣上,」小单子进来禀报,「楚美人派宫女送了十全大补汤来,说是祝您新年万安康健。要端进来吗?」 【作者有话说】 还有五百明天继续补!要去打疫苗,被强制不熬夜了 晚安! 感谢在2024-02-16 23:01:18~2024-02-18 22:03: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柒月殇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九重纱帘藏春宵 「是那个弹琴很好听, 圣上很喜欢的楚美人?」虞殊瞥了我一眼。 「什么孤很喜欢,孤只是爱听曲子。」我纠正道。 他听见了,但故意忽略了。 「端进来吧, 」他说, 「新岁送补汤问安, 楚美人真是知礼,难怪圣上从前爱去她殿里。」 我揪住了他的袖子,小声说,「多久之前的醋你还吃啊?」 「圣上没听过,越陈的醋越香吗?」 「……」我无言以对。 小单子在我二人之间左瞧瞧右看看, 犹豫了片刻后选择听虞殊的话,将汤盅拿来放到了桌上。 盖子掀开, 里面浓郁的食物香味瞬间扑了出来。 我瞧着这满满当当的一大盆,颇有些震惊。这还是汤吗?肉眼几乎见不到汤水的存在, 全是堆在一块的各种补品。 很难想像,在楚美人的眼中, 我到底是什么形象。 「她觉得, 」我停顿了半天,才艰难地把话说全了, 「孤这么虚吗?」 小单子怯怯地与我解释, 「圣上先前去娘娘宫里时,娘娘邀圣上就寝, 圣上听了曲转头便走了,许是娘娘误会了……」 我说不出话来。 无凭无据的联想果真害人。 虞殊见我这般受打击的样子, 眼中浸染笑意, 都不再逗我玩了, 「圣上, 要端走吗?」 「端走什么,」我愤愤道,「先前你也说孤该吃补品,如今有现成的,孤吃便是了。」 小单子利索地取了碗筷来,又叫了人将晚膳送进屋内。 虞殊起身给我舀了满满一碗,笑道,「圣上,请。」 我接过来,初尝几口很鲜美,但越吃便越腻味。这大补的东西,还是不能多吃。 用了小半碗,我实在是吃不下去了,便放下了勺子。 「不吃了?」虞殊看着我,问。 他从我吃第一口开始就一直盯着,也不知到底有什么好看的,能目不转睛地瞧这么久。 「不吃了,」我说,「孤不爱吃这个。」 「这汤是楚美人的一番心意,圣上只用这些,被楚美人知道了,怕是要伤心自己的一片好意被辜负了。」虞殊道。 我盯着碗,「这好意,孤不受也罢。」 一碗配着鱼片和虾仁的清粥递到了我的面前,虞殊把剩下的半碗大补汤端走了。 他当着我的面将剩下的全吃了,又去舀了一碗。 我看着他的动作愣怔半晌,等反应过来时,新的那一碗也将要见底了。 「别吃了,」我赶忙去拦,「补也得有个度,补过了会上火不舒服的。」 开玩笑,他不吃补品都能折腾到天亮,将这一盆全干下去那还了得? 我的腰和某不可言说之处真的会废的! 虞殊往后一缩便躲过了我的阻挠,碗中再次空了。 他重新添了一碗,在即将坐回去时,被我夺下了。但一旋手,他又将碗抢了回去。 「你别再吃了,孤明日要赏戏,不能熬通宵的。」 「殊心中有数。」他无动于衷。 我心头气闷,忍不住「哼」了一声,道,「你方才还说自己血气方刚,此刻却在这大吃补品,孤才不信你心中有数呢。」 「圣上若是不放心,可以将殊赶回清平殿去,」他动作半分未停,带着笑与我说,「现下还未就寝,一切都来得及。」 「……」我怎么可能赶他走。 虞殊真是越发懂得什么叫「有恃无恐」了。 我抢不过他,无可奈何又心中着急,目光在桌上逡巡一圈,最后定在了那大汤盅之上,脑海中闪过了一个不怎么靠谱的法子。 下一瞬,我就将汤盅拖到了自己面前,埋头苦吃。 虞殊眼疾手快地伸手抵住了我的额头,将我的勺子从手里抽走了,「圣上这是要做什么?」 「孤把这些全吃完了,你就不能再吃了。」我说。 「……」虞殊的嘴唇动了动,也不知是想笑还是想怎么样,神情透着几分复杂。 我嚼着一块不知是什么的筋,抬眼无辜地看着他。 「圣上,殊不吃了。」他宣告妥协。 「哦。」我点了点头,也将汤盅推远了点。 这场纷争以平局告终。 但也并不是很平等。我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十全大补汤这东西,果真是名副其实的大补。虽然虞殊制止我继续吃时的动作很快,我也没来得及用太多,但效果瞬间就起来了。 晚膳后没多久,我紧挨着虞殊坐在榻上翻书,静谧祥和的氛围下,我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总感到一股莫名地燥意在心口乱窜。 还觉得很热。 合上书看了眼熏笼中燃着的炭火,明明宫人添的量和往常是一样的,不该如此才对,但我就是越来越觉得热了。 第99页 「颂安殿是不是烧起来了?」我问虞殊。 朝他望去时,我才发现他面上皆是红意,眼角更像是染了胭脂,浓密的眼睫眨了眨,其中尽数是春情。 「颂安殿没有烧起来,」他慢慢地对我说,「圣上会觉得热,是因为有火,□□焚身。」 我凑过去摸了摸他的脸颊,都烫了。 「你还好吗?」我瞧他的模样不太对劲。 虞殊摇了摇头,握住我的手一路往下,柔软的唇在我颈侧、耳畔留下细密的亲吻。热意点点播散,肆意瀰漫。 他今日穿的外衫是织金的,有点硬挺,很硌人,磨得我的掌心泛起了些疼意。我想把手缩回来,他却不允,握着我的腕子将我禁锢,不许离去。 「先去沐浴,好不好?」我像哄孩子似的轻声问他。 虞殊说好,但他仍旧没放我走。我撑在他身上,与他头抵着头对视,在那深邃的黑眸中,我清楚地看到了火山喷发的预兆。 再不跑就跑不掉了。 但我又没想跑,我只是想先把他拖去沐浴,他为什么要像盯猎物一样死死地盯着我。 「起来。」我拍了拍他的侧脸,道。 他顺从地被我拽下了榻,跟在我身后轻声问,「圣上与殊一同沐浴吗?」 「不然呢?」我反问道。 虽然我表面不显,但其实那汤对我的作用目前也很强烈。他想做的事,我也想。 虞殊面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任由我拉着,也不问我要带他去哪沐浴,只是乖乖跟在我身后,踩着我的步子慢慢地走。 我原以为他这样跟着我是搞什么情趣,因为平日我与他走在一块时,他更喜欢与我并肩而行。 回眸与他说话时,我才注意到他看路的眼神很涣散,察觉出了异常。 「你用了补汤,是不是更看不清了?」 虞殊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用没什么焦距的眼睛望着我,道,「并不是看不清,只是火气上头,眼花了。」 我不由地感到心疼,「要喊太医来喝些降火的药吗?」 虞殊抱住了我,「不必,圣上便是殊最好的药。」 「说正经的呢,」听他说话听得我耳根有点烫,不自然地扭过了头,但心中的忧虑半分未减,「你的眼睛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不会,」他说,「泄了火便会好的。」 我暂且信他一回。 沐浴的地方是颂宁阁内的承春池,这儿我也是头一回来。 颂宁阁原是新帝登基当日,帝后同宿颂安殿时呆的地方。但因为我登基时没有立后,所以当夜我只是宿在了正殿的寝宫内,没有来此。 颂宁阁一入门,转过屏风没走几步便是承春池,这池子通体由金玉砌成,镶嵌珠宝点缀。边设桌椅,案上可呈放鲜果美酒,方便取食。 池后一墙之隔便是内殿,殿内处处摆设皆华丽。碧玉雕花栏后是层层纱幔,行过九重纱帘,方可见床榻。 我将虞殊带到池边,他抬手扯开了自己的衣襟,随即便来替我宽衣。 衣衫坠落,铺散一地。 水面涟漪四起,偶听得几声喘息。暖烛下,身形交缠,影影绰绰瞧不清。 珠帘帐里好春宵。 …… 天亮之时,我只觉今夕不知何夕。 「孤今日连手都不能伸了,」我看着自己布满吻迹的手背,嘟囔着表示不满,「说了让你收敛一些的,你怎么就是不听,现在你看看,这让孤怎么办?」 虞殊搂着我,忙碌一夜的他声音更磁性了,和我这哑得快说不出话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他说,「圣上今日要伸手赏伶人银钱吗?」 原本确实是这么打算的。 亲手赏钱是表示敬重,我对唱曲的和奏乐的这些人都很尊重,因为好听的曲子会让人觉着心情舒畅,听过之后能感到轻松,不亚于良药。 但现在这幅样子,一伸手便知我昨夜去做了些什么风流事,我如何好意思再亲手给人打赏。 我有些愤懑,把脸埋在他胸口轻轻咬他的锁骨,作出磨牙的动作来。 「圣上都未赏过殊,殊不许圣上去赏别人。」他低声说。 「不过是给个赏钱,又不是做别的,」我含煳道,「孤都给你折腾一夜了,都快把自己赏给你了,你与他们吃什么醋。」 虞殊捏了捏我的后颈,「殊去学,学了给圣上唱戏,圣上不要看别人好不好?」 我松口,抬起头吻了一下他的喉结,「一直看同一人,你不怕孤会看腻吗?」 「不怕。」虞殊很笃定。 他已经把我看透了,我这辈子,从小到大,到老,都吃定他这张脸。 「午后孤要补觉,」我支着上半身勉强坐了起来,感觉浑身都要散架了,「孤不出宫了,让柳玉宛他们自己演戏去吧。」 虞殊巴不得我跟他一直腻歪在一处,闻言面露期待,道,「圣上要来清平殿吗?」 「不来,你不让孤睡觉。」我说。 虞殊看上去有些受伤,「圣上,殊知错了。」 他瞧着我,眼中满是真挚之情,无声地想祈求我回心转意。 我默默撇开了脸,酸痛的腰让我不再相信他的任何话。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扶孤起身。」 我倚在床头,一动就想躺回去,有种半身不遂的即视感。 第100页 虞殊将我抱到了床沿,为我更衣。 「圣上还走得动吗?」 我打了个呵欠,「孤又不是瓷做的,没那么脆弱。」 而且如今好像已经开始适应了,起码比第一回时好了许多。 虞殊若有所思,「那这么说来,下回可以时间更长一点了吗?」 我瞅着他,「……」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百二,明天继续补tat 健康作息,从俺做起。晚安! 感谢在2024-02-18 22:03:00~2024-02-19 22:25: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真假参半起祸乱 一整晚都不够, 他还想怎么延长,三天三夜,七天七夜吗? 虞殊在我面前蹲下, 替我穿鞋, 「圣上不说话, 殊便当圣上允可了。」 我捏着他的下颌让他抬头看我,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发出沙哑的声音,「时间再长一点,孤日后就再也不用说话了。」 他将我的手捉住, 放到唇边贴了贴,「殊给圣上炖梨汤。」 「多放糖。」我说。 「好, 」虞殊浅笑着应下,「那午后殊便在清平殿等着圣上了。」 不如何时直接让他与我同住算了, 我心道,这一天天的, 不是清平殿, 就是清平殿,宫道都快走出印子了。 心绪流转间, 我与他洗漱完共食了些清淡的早膳。 昨日用的皆是肥甘厚味之物, 虽泄了火,但属实是滋补太过, 这两日都得吃简单些,以免再次上头。 要摆驾前往聆音阁时, 我背着虞殊私下吩咐宫人给楚美人送去了点赏赐。 其一是想感谢她的好心, 其二是为了让宫人带话过去, 让她日后别再好心了。 我坐在轿辇上捏着眉心, 一会困一会清醒,通宵之后总有种看什么东西都不太真实的感觉。 「圣上,要用些浓茶吗?」小单子心细,看出我精神不振后,体贴地问道。 我颔首,「来一些吧。」 虽说今日听的都是热热闹闹的欢喜剧目,应该能提神,但该备的还是备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在妃位和妃位以上的妃嫔与我同在聆音阁赏戏,我可不能看着看着就当场睡过去了。 「璃少御若是不想去畅音馆听戏,你就安排些人,去清平殿给他另开一台戏。」我低声嘱咐小单子。 妃位以下的都在畅音馆,虞殊不喜嘈杂,大概率不会去凑热闹。新年新岁的,可不能让他独自一人清清冷冷地待在殿内受寂寞。 「是,」小单子应了,「圣上放心,小的一定给璃少御那儿安排妥当。」 候在聆音阁门口的宫人见我来了,恭谨地跪下行礼。 我慢慢步入阁内,趁他们都埋着头,悄摸往椅子上放了个软垫,坐下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让众人平身。 虽然这雕花木椅上原本就安了垫子,但为了久坐不累腰,那垫子也是有些硬度的。不多垫一个,我实在受不住。 台后边的伶人早已准备好了,待堂下都坐回位置上,铜锣便「哐」地发出了一声响。好戏开场。 第一出是《和合呈祥》,我已看过好些遍,但依旧觉得精彩。 贵妃将装着瓜子的描金碟往我这儿推了推,我瞧见那黑壳堆里冒着个小白尖,便意识到是她动了手脚,要传讯给我。 借着拾瓜子的动作,我把那纸条抽了出来藏到掌心,在广袖的遮掩下看到了那上头的字迹。 【父亲担心会有人趁乱动手,午后还请圣上让妾分路而行。】 相爷的忧虑是有道理的。若我在这场假戏里受了伤,丞相府定逃不了干系。 《和合呈祥》之后是《乐江行》,武生打斗时的曲声很响,我示意贵妃靠过来一些,低声与她说,「孤午后不出宫。」 她瞥了我一眼,起初不太理解我为什么要谨慎到这种地步,后来似乎是看到我手上的痕迹了,目露瞭然之色,点了点头。 「……」我默默缩回了去端茶杯的手。 我其实并不认为有人能胆大包天到趁机行刺,觉得丞相此举不过是为了避免担责,直到午后闵言来报,我才对「老谋深算」这一词有了更深刻的解读。 相爷果真老辣。 闵言来时,我刚做完一个梦,正靠在虞殊怀里迷迷煳煳地醒神。他听到有人在外头喊「圣上」,便轻轻拍了拍我。 「怎么了?」我带着困意扬声问道。 「臣有要事需告知圣上。」 我听出了闵言的声音,让他进来说话。 「圣上,贵妃离宫途中遇刺,受了轻伤,由侍卫护送到庄子上了。刺客共二人,已全部捉拿押入大牢,如何处置?」 「假尸首没出破绽吧?」我问道。 闵言说没有。 真假参半的戏,倒是更能迷惑围观者了。当时事发突然,陪同演戏的人都没反应过来,更别说普通百姓了。 那尸首倒下来时,众人吓得四处逃窜,压根没空注意死了的是真贵妃是假贵妃。 「只是那暗器上淬了毒,相府的医师解不了,想请圣上让老太医出宫走一趟。」 我允了,道,「先去审,查清是谁派来的再做处置。」 「是。」闵言退下了。 第101页 虞殊伸手抚平了我蹙起的眉,搂在我腰上的手更紧了些。 阴差阳错逃过一劫,我心中微有悸悸,想来他也不平静,许是有些后怕的。 「淬了毒的暗器,」我呢喃道,「想要孤的命的……莫非是兆王?」 「不一定。兆王眼下自身难保,他从泷城王府逃脱后,那些被藏在京城里的影子都很安分,应当不是他动的手。」虞殊道。 「那是谁呢?」我在脑海中将与我有仇怨的人名都过了一遍。 虞殊垂眸望着我,「待绣衣审问之后便知。」 也是。 我阖上了眼,在他颈侧蹭了蹭。绣衣的审问手段千奇百怪,不怕对方不开口。 出了这档子事,礼部连夜将之后几天要出宫的行程安排全都改了。 主要出宫也没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距离春耕礼和祭天大典都还有月余,改了也无所谓。 只在宫里活动,就会比需要外出的日子稍微清闲一些。还有个顺带的好处,那便是我能和虞殊多呆一会。 恰好最近几日的天气越发寒冷,狂风吹了几遍,大雪也连绵不断,阳光如昙花一现,露了一回面后就一直缩在厚厚的云层后头,再也没出来过。 观星殿那边没来禀报什么异常星象,估计只是倒春寒。 三日后,年初五。 闵言将审问的结果带到了御书房里来。 「圣上,那二人背后无人指使。他们称自己是侠士,说圣上位置来路不正,不是真龙,他们要为百姓除祸患。」 【作者有话说】 被逮去理行李了,要把东西全寄到学校去,明天看情况更。空了会加更!(信誓旦旦) 搞个抽奖浅浅弥补一下,感谢宝儿们对本文的支持!(鞠躬)(再鞠躬) 感谢在2024-02-19 22:25:38~2024-02-20 21:24: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假冒真龙天作祟 「为民除害?」我哼笑一声, 「好大的口气。」 「怀城自腊月来便连下暴雪和冻雨,官府无所作为,担心受罚便隐瞒不报, 已使不少贫苦百姓受冻而死, 」闵言将按了手印的证词交与我看, 「刺客皆是怀城人,同上京来的还有另外五个青年,他们想找关系祈求面圣,又怕官官相护会把这件事压下来。」 「踌躇之际,他们遇到了一个卖货郎, 此人自称通点玄术,说今年的异常天寒, 是因为圣上并非五爪金龙,而是烛九阴冒充真龙强占了天子之位。」 我一时无言, 「这样扯的事情,他们也会信?」 「前不久民间传闻烛九阴作祟, 圣上下旨顺民意修庙祭祀, 那卖货郎趁机藉此大做文章,说供奉烛龙是因为当今天子即是烛龙, 贪图香火而有意为之。」 闵言停顿了一下, 「那二人还提到了大皇子没死的事情,臣逼问之下, 他们说这消息也是卖货郎告诉他们的,而且暗器也是那人低价卖给他俩的。」 「他们表示, 对暗器有毒一事毫不知情, 还说, 原本是想回去和其他人好好商量的, 但被卖货郎一鼓动,说他们若是能成功,便是天下英雄,再加上看见有人率先沖了上去,当时便头脑一热,甩出暗器就跟着一块沖了。」 我神色一凛,「卖货郎如今身在何处?」 寻常审问用不着三天,顶多一日就能让人把知道的东西全都吐出来。多出来的时间,他定然是在别的地方耽搁住了,比如,调查实情和找人。 「一知道有人传谣言,绣衣就去寻了,」闵言道,「但方圆百里都没找到与描述外貌相符的人,只在他们碰面的民宅附近发现了被钉子勾下来的一块布料碎片。带回来给那二人看过了,确认是当日卖货郎穿的衣衫的纹样。」 他从袖中拿出一张拓着復原过的花纹的纸,展开给我看。 「蛮族的涡卷纹?」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图案对我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他们的旗帜上就有这种纹样。 「是,」闵言点头,「他们受外族人的蛊惑,被利用了。」 我垂眸揉了揉眉心,「此事定然没那么容易了结,蛮人难缠,后面肯定还会再生事端。」 若能找到皇兄的下落便好了。 「绣衣在朝廷与各地官府的消息上很是灵通,但民间的事情太杂,陆听那边也无法全部顾及,」闵言朝我身边看了一眼,「要深入百姓之间,从根源上扼杀谣言,恐怕需要外援。」 「你可有推荐?」我问。 「潜山书斋。」 我没听过这个名字,「这书斋是做什么用的,背后的主人是谁?」 「用于通晓民间事,」闵言道,「它的主人是,璃少御。」 我扭头看向坐在我边上安静研墨的虞殊,他停下了动作,抬眼与我相视。 「殊这便去安排。」 我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颊,假作威胁状,「说,你还藏了些什么是孤不知道的?」 虽然知道了宫里有他安排的人,他的身手也比我好,但在我的潜意识中,我总觉得他需要保护。 原来,他有能自保的后手啊。 这样很好。 虞殊由着我又捏又揉,温言解释道,「潜山书斋并不专用于传递情报,它存世数百年,初建时是为了方便编写地方志,收集民俗文化载入史传,后来才慢慢衍生出了别的用途。」 第102页 虞家出事后,京城内的书斋也被兆王的人毁了。幸好太傅等人见不得藏书受损,暗中出了手帮忙,虞殊这才将逐渐它重建了起来。 「要完全解决隐患,还是得找到大皇子,」他说,「只要大皇子一日未出现,蛮人就能凭空编造出不少谣言。」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找人的事情,孤完全没有头绪。你在民间可曾听到过皇兄的消息?」 「没有,」虞殊摇了摇头,「圣上忘了吗,殊也是去过护国寺后才知道大皇子还活着的消息的。」 对哦。 我蹙起了眉,觉得事情有点难办。 视线掠过闵言时,我察觉他的神情似乎暗含了些纠结的意味。 他在纠结什么,他知道有关大皇子的消息吗? 不应该啊,他如果知道的话,又何必瞒着。毕竟我只是想让皇兄出面说几句,又不是要伤害他。 也罢,我暂时不想细究,因为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怀城现在的情况如何?」我问,「天寒地冻受灾的区域到底还有多少,瞒报的还有多少?」 「比婺城稍微好些,但总体上不容乐观,」闵言如实汇报导,「北方一带几乎都要比前几年冷上数倍,贫苦百姓穿不起更为保暖的裘衣,棉服又不耐寒,哀啼声几乎日日在鸣。街头巷末卖身葬亲的并不少见,乱葬岗上冻死者的尸首胡乱堆叠,每座城皆是如此。」 「至于南方,虽也冷,但降温没有北部那样厉害,故而暂时没有大灾情。」 「摺子上为何无人向孤禀报此事?」我心头窜起了怒意。 死了那么多人,我却对此一无所知,甚至还一直觉得今年只是稍冷了些,并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好啊,原来我看到的,都只是被粉饰过的太平。 闵言说,「因为这是圣上登基后的第一个新年,他们想维持这一派海晏河清的假象,让政绩表面上看起来好看,以免与天子预想的不符,被贬谪或是革职。」 我攥紧了拳头,不禁气到发笑。 「旧岁末,朝中微有动盪,为官者皆担心自己的那一顶乌纱帽,」虞殊握住了我的手,无声地安抚着,「圣上也不必太过忧心,潜山书斋在各地皆有铺面,已经在动员富户捐粮捐财布施了。」 「孤这就下旨。」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一片清明。 有官府相助,虞殊那边会轻松一点。我说,「此事必须尽快处理好。」 谣言需灭,天灾也需同时解决。这两件事,单独缺一件没完成,都会使事态变得更差。 待将圣旨交给闵言后,我对虞殊说,「孤想去一趟凤翎殿。」 「圣上去做什么?」 「孤想去先皇后的佛堂内,燃香求她和她生前供奉的神仙给些与大皇子相关的指引,」我说,「她生前那样虔诚,日日跪拜为自己唯一的孩子祈祷,希望早日寻到大皇子的踪迹。若她在天有灵,孤相信她会愿意传达些信息的。」 虞殊对此不予置评,但他向来支持我的想法,「圣上要去,殊便陪圣上一块去。」 【作者有话说】 实在码不动了。明天高铁上赶赶,下午理宿舍,如果来不及会请假。 后天,小醉[勤奋版]就能正常上线了,泪目。真的,醉某不是鸽子,不是! 感谢在2024-02-20 21:24:05~2024-02-22 21:45: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玥玖倾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香火遥指心相印 于是, 晚膳前稍空一些的时候,虞殊陪我一块去了一趟凤翎殿。 凤翎殿久未住人,没有活气, 虽有宫人日日打扫, 但依旧从内至外透着股冷清味。 我随母妃前来向先皇后请安时, 曾去过殿中的佛堂,因此在找路上没有花太长的时间。 那是在内殿单辟出的一间屋子,坐西向东开门,跨过朱红门槛便可直面佛龛。此殿中供奉着地藏王菩萨与观世音菩萨两位,塑像大小一致, 并排置于金印满天神佛画像前。 往右侧看,梨花木门楣后摆着数个书架, 上头堆放的经文卷集满满当当,靠窗落着张书案, 这便是先皇后用来抄经的地方。 「孤曾在此跪拜过一次,」我说, 「那天应是菩萨诞辰, 皇后娘娘说这是个给子女祈福的好日子,让母妃带着孤拜一拜。」 很久以前的事情, 回想起来画面都是模煳的, 但那香火的味道却依旧清晰。 和眼前佛堂里残留的气息重叠在了一处。 「神佛都会庇护圣上。」虞殊说。 我笑了笑,往前走了几步, 取了三支香来。 视线晃过佛前,我看到那案上供了一盏清水, 瓜果碟内未盛放鲜果, 摆的是一枝红梅。 红梅? 我凑近些细细瞧了一眼。 这一枝估摸着是刚折下没几日的, 看上去还很有生机。 是凤翎殿的宫人折来的吗? 还是…… 「圣上在看什么?」虞殊拿了火摺子替我点香, 见我低着头一动不动,便开口问道。 檀香四散,佛堂内沉寂幽然。 我摇了摇头,「没什么,可能近来心绪繁杂,疑神疑鬼的毛病又犯了。」 第103页 收拢疑思,我在蒲团上跪下,举着香在心中默默询问先皇后和菩萨,大皇子如今身在何方。 虽然我知道这样做的意义其实并不大,早在去护国寺为母妃祈福时我就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但我如今没有分毫头绪,心中不禁产生了些期待。 玄法之事玄之又玄,或许这一次就能有用呢? 将手中的香插入香炉后,我起身双手合十又拜了一回。 「圣上。」虞殊轻声唤我,示意我看那三支香。 裊裊香菸凌空而上,半道又拐了个弯,朝着门外的方向飘了过去。 这是在指明方向吗? 我心中一喜,谢过先皇后与菩萨,推开门准备叫绣衣过来,往东方找大皇子去。 小单子背对着门不知道在干什么,听到门扇开启的「吱呀」声似乎吓了一跳,连忙回过头来。 「去将闵言喊过来。」我吩咐道。 「圣上,闵大人刚刚才来过,」小单子说,「大人有点心神不宁,在门口站了一会就走了,小的与他说话他也没听到。」 为何在和皇兄相关的事情上,闵言都表现得颇为奇怪呢? 他这些日子的情绪变化都赶得上前半年的总和了。 我皱着眉,道,「那便传话给陆听,让他即刻派人出发,向东去寻兰泱延。」 「是。」 小单子离开后,我转身又看了一眼那香火,白烟是往上走的,仿佛先前的拐弯只是我的错觉。 但我很清楚,那不是错觉。 这儿久未生炭火,太阴寒,凉意冷飕飕地往人领口里钻,站了一会便觉得背上毛毛的。没有在风翎殿多待,我揣着满腔疑问拉着虞殊出了殿。 一同回到清平殿后,我抱着汤婆子暖了会手,虞殊才从外头进来。 方才半道有个小太监窜出来,我知道那是他在宫里的探子。看样子小太监有话要和他说,我就先走了。 就算是再亲密无间的两个人,也会有各自的私密事,我不欲打破他的私有领域。 何况,他如果想要告诉我的话,他自会与我讲的。 「要暖一暖吗?」我朝他递出汤婆子,月白色棉套上缀着的暖玉吊饰在半空中甩了道圆弧。 虞殊摇了摇头在我的身侧坐下,神情有些严肃,「圣上,宫外起了新的谣传。」 潜山书斋的消息灵通,绣衣尚未得知风雨之势,他们就已经发现了端倪。乍一闻讯,下属便急忙向宫内传了消息,由探子禀报传达。 「都说了些什么?」 我想起曾经打过交道的那些蛮人,手段千奇百怪且难缠,眸中便无意识地染上了些冷厉之色。 有点烦躁。 「说大皇子现在在城郊的一户农人家里住着,由于之前坠落山崖撞到了头,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大部分时间都疯疯癫癫的,」虞殊道,「还说,大皇子十分肯定害他的人是圣上,是圣上派人将他逼到崖边,重伤了他之后将他推下去的。他很想回到京城,但圣上一直暗中阻拦,甚至出手要杀他。」 若我真想杀一个疯子,他能活到现在? 「唱得像真的一样,」我冷哼一声,「随便安个名头就能算是皇子的话,孤这个皇帝也让给他做好了。」 万事都得讲实证,没有证据的事情,说出来只能贻笑大方。 当时崖下落了小半块腰牌碎片,剩下的部分应当还在兰泱延的手中,能拿出腰牌的才有可能是他。 虞殊面上露出了些疑虑,他说,「殊的下属暗中去城郊探查过了,那里设了陷阱无法靠近,只远远见了那疯癫之人一面,竟长得和当年的大皇子一模一样。」 数年过去,歷经磨难之后,一个人的面容会毫无变化吗? 不让近看,怕是在担心会穿帮吧。 我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暖玉坠子,心中有了猜测。 易容之术在江湖上并不少见,技艺精湛的,凑再近也发现不了问题,技艺不精的才会怕这怕那。 为了造谣,还专门弄了一张假面皮出来对付我,真是费心了。 「圣上当是定了主意了。」虞殊瞧着我,道。 我歪了歪头,「你怎么连这都看得出来,是不是偷偷练了什么读心秘法?」 虞殊轻笑道,「本就心相印了,还要练秘法做什么。」 我捂了捂脸颊,它在发烫,「咳,绣衣中有一人,名唤出釉,最擅更容换貌之技。孤让她去瞧一眼,便能知那大皇子的真假了。」 「圣上英明。」 安全起见,他在与我交谈时刻意压低了些声音,夸我的话也是低声说的。微哑的音色轻轻柔柔地挠在我的耳膜上,顿生酥麻痒意。 指尖轻动,我的手往侧边挪了挪,将耳朵一块捂住了。 「其实不打假,放任他们蹦哒也无碍。秋后的蚂蚱而已,没几天能蹦哒了,」我说,「陆听那边已经去找皇兄了,按绣衣的速度,应当用不了多久便能寻到。」 两厢真假碰撞,到时便能清楚看出谁才是宫里出来的那一位真正的皇子。 「圣上很笃定大皇子如今身在东方?」虞殊挑眉问道。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其实不确定。但孤总有种感觉,皇兄很快就会自己出现的,用不着着急。」 那烟会飘,应是有风。再加上案上的红梅…… 第104页 我觉得,要找的人应当离得不远。 只隔日,我的预想便成了真。 就是过程有点出人意料。 小单子说闵言求见时,我直接让他进来了。听到脚步朝我案前靠近,我垂着眸扬声问道,「出釉回来了吗,那人是真是假?」 闵言半天没吭声。 「嗯?」我疑惑地掀开眼帘朝他看去,却发现他正在抓自己的脖子。 看上去抓得很专心。 我沉默片刻,道,「是绣衣楼内的水井枯了吗,还是陆听又给你喝新药了?」 「都不是。」他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闷。 半晌,他总算不抓了,但也没把手从衣领里拿出来。 我看着他的样子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这是想做什么。 「你……」 闵言突然动了。 在我震惊的目光中,他利落地一抬手,从领口到前额,顺滑地撕下了一张薄膜来。 那张长期被蒙在伪装里的面孔很白,白到看上去都有点异样。他的眉眼与我有几分相像,但要比我更英气一些。 「臣犯了欺君之罪,请圣上责罚。」他低了下头。 我张了张口,很久都没能说出话来。 起初我觉得是闵言被人冒充了,但我想不通,这怎么可能呢? 现在看来,这熟悉的声音和平静的语调,很明显,他……就是闵言。 「皇兄?」我迟疑地喊了他一声。 闵言,不,兰泱延微微颔首应下了我对他的称唿。 下属一下子变成了兄长,这身份的变换跨度太大,太过离奇,都叫我有些手足无措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来话长。」兰泱延道。 他将改名换姓加入绣衣的一系列故事都与我讲了。 其实当日在说他和小单子在灯会上的交谈时,他就已经将来龙去脉透露了大半了。 简而言之便是,一个原本註定要成为储君继承大统的人,想自己掌控自己的命运,转头走上了一条隐姓埋名的路。 自小,兰泱延就觉得身边保护他安全的影卫很强,动作也很帅。少年人总会对一些酷炫的事情产生痴迷感,只是他痴迷的点有点偏差。 在高强武艺和影卫身份之间,他更青睐后者。 在他第一次去御书房,见到来无影去无踪的绣衣统领之后,他的目标就更上了一层。 他也想做绣衣统领。 兰泱延是这样想的,所有人都说他有当个好皇帝的潜力,而做皇帝肯定比做绣衣统领难多了,那么,换算下来,他去做绣衣统领的话,肯定也是能胜任的。 于是,在先帝即将立他为储君之时,兰泱延鼓足勇气向父皇发表了他自己的见解与对未来的畅想。 父皇并未发怒,只是让他自己考虑清楚。倒是他的母后,对这件事发表了许多不满,还气病了。 先皇后气他无缘无故放弃大好前程,更气他选择了一条如此危险的路。 只是见孩子决心已定,后来她也没再多说什么了。 眼睁睁看着兰泱延改成了闵言,再眼睁睁地看着孩子走入了绣衣楼,她默默地在宫内辟出了一间佛堂,每日吃斋念佛供奉着,祈求自己的孩子每次出去都能顺顺利利、逢凶化吉。 从踏入绣衣楼的门槛开始,闵言就一直在努力精进自己的武功和能力。 直到两年前,他才终于成了统领,达成了自己的目标,像一道影子,无声无息地站在帝王的身侧,心甘情愿地遮蔽住自己所有的光彩,做一把闪着寒芒的利刃。 「兰泱延,闵言,」我将这两个名字反覆念叨了几遍,想到先前他的种种异常,指尖不由自主地在桌上点了点,「原来所寻之人就藏在孤的眼前,如此明显,孤虽存有疑问,却一直因为这猜测不可思议而没有继续深究下去。」 最离奇的想法,竟然最贴近事实。 【作者有话说】 元宵节快乐!后面每天会尽量多写一点,然后,为了兼顾学业,决定周一到周六日更,周日休息~(明天不休息) (2024.2.25小修) 感谢在2024-02-22 21:45:53~2024-02-24 23:52: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暴富暴美暴瘦 10瓶;落雨纷然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信口胡诌趣意生 「小单子在佛堂门口见到你的那会, 你是想来告诉孤这些事情的吗?」 兰泱延说不是,「听闻圣上要去佛堂,臣陡然想起前些日子折了放在菩萨面前的红梅, 心中纠结, 往那跑了数回, 一直在犹豫是要将它取走,还是任它在那摆着。」 皇子的身份丢都丢了,他是不想再将它捡回来的。都已经能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在这条他自己选择的路上一直走下去了,他还要这多余的身份做什么? 新帝都已经登基了, 他就算把名姓改回原来的,也只能做个闲散王爷去自己的封地安稳度日。 这不是兰泱延想要过的生活。 案上的一枝红梅, 归根结底其实是他内心忧思的缩影。 若取走,那便是要隐藏到底;放在那, 便是选择了暴露自己为我解困。 他选择了后者。 但明明,从兄弟的角度上来讲, 我与他的关系并没有亲近到能让他自愿帮我的程度。 第105页 我藏不住疑惑, 问出了口。 兰泱延笑了笑,脱去伪装的面容在弯起嘴角时顿时生动了几分, 平添了些许温和。 「就算关系不亲近, 流淌在骨子里的血脉依旧是相同的,」他说, 「你不知道我是你的兄长,但我知道。」 「自你登基后, 你遇到的考验已经不少了。寒灾面前, 动摇人心的事情, 做兄长的能为你解决便为你解决了。况且, 当下朝廷的重心应放在百姓的安危之上,而非专注于帝王是否是真龙一事,对此妄加猜疑。」 我心中正压着处理灾情的愁绪,顺势与他商讨了几句。 旁人对兰泱延的评价果真不假,他确实是个做皇帝的好料子,三言两语便帮着我定下了后续的安排。 我发现他做他自己的时候,要比顶着「闵言」这个名字时稍微健谈一些,语气也不甚相似。 关于这点,兰泱延为我解答了疑惑。 「要完全变成另一个人,让以前伺候过自己的宫人、接触过自己的朝臣都认不出来,就必须在方方面面都把真实的自我藏起来,用伪装代替。」 他改变了语音语调,改变了说话与写字的习惯,甚至连喜欢吃的东西都一併改了。 所以小单子才会说他不记得与闵言交谈过。 因为与他交谈的人,是兰泱延。 「其实,说出改名换姓真相的原因还有一点,」他说,「护国寺内的长生牌我先前并不知情,也从没想过父皇会为我这个不走正途的儿子祈福。因为他在我面前一直都很严厉。」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曾多次羡慕过父皇面对你时表现出的慈爱。如今恍然知晓,原来这慈爱我也有一份,我想,我该维护好兄弟之间的亲情,让父皇安心才是。」 他是嫡长子,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人选,而我是父皇的第三子,和皇兄差了好多岁,我们二人的成长过程中,父皇对我们的态度自然是有区别的。 这样想来,我倒有些感谢兰泱延了。 在我继位之前,我起码有比较快乐的童年和比较自由的少年生活,没有被书堆和人情世故淹没本性。 言归正传,我问他,「那你想让小单子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吗?」 「不,」他说,「我已有了万全的主意,只要能成功,便不会让人发现闵言与兰泱延之间的联繫。」 我颔首,告诉他如果需要帮助,尽管开口提便是了。 「以后你是谁,是兰泱延还是闵言?」 「闵言。」他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 「……」 看着如释重负般脚步轻快离去的闵言,我靠在软垫上支着脑袋,思索我身边到底还有多少像他和虞殊一样深藏不露的能人。 回过神,一盏冒着氤氲热气的清茶被送到了我的面前。 小单子不知道我和闵言讲了什么,但他看到了闵言离去时,脸上有些像是被人撕扯了一样的痕迹,衣领也不太齐整。 他小心翼翼地问我,「圣上,闵大人可是惹您不愉了?」 「何出此言?」我有些疑惑。 小单子指了指自己的脸颊,说,「闵大人出去时脸上有很明显的指印。」 那是他扒皮时自己扯的。 但我又不能将真实原因说给他听,因为闵言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是大皇子,尤其是小单子。 背后拆台这种事非君子所为,我可不做。 于是我信口胡诌,「哦,那是他说上次喝了陆听熬的药之后皮松了,孤不信,他就扯了两下证明给孤看。」 「啊?」小单子张着嘴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小声地对我说,「圣上,闵大人那么年轻就皮松了,要不要请太医去看看呀,不然,这,这日后老了该怎么办啊?」 瞧他一脸认真的样子,我轻咳了一声,有点编不下去了。 小单子怎么这么好骗啊,说什么他都信。他跟闵言待在一处,真的不会成日被骗得团团转吗? 「他说不用,」我垂着眼帘故作正经,道,「老了自有老了的办法,大不了拿个布兜兜着皮便是了。」 小单子的双眼瞪得熘圆,他想像了一下那种画面,整个人都惊呆了。他原本只是进殿给我端一杯热茶来,压根没想过会顺带听着个和闵言相关的悚人故事。 他僵硬地向我行了个礼,便想迅速告退离开,去外头独自消化一下这个叫人震撼的事情。 「慢着。」 我扬声喊住了小单子,盯着他看了半晌,直看到小太监欲要瑟瑟发抖,我才移开了视线。 虽然我瞧他那白净清瘦的模样,胆子还不大,应当藏不了什么,但也不能直接忽视他,毕竟能人自有其不显山不露水的妙计。 看上去怯生生的小白花,万一私底下是个吃肉的呢? 「你有没有什么背后隐藏的势力,」我说,「或者你有没有双重身份、潜藏的特技之类的?」 「啊?」 一桩未平一波又起,小单子的心情在短时间内歷经了四季。 他闻言,慌忙之间说不出话,便直愣愣地朝我跪下了。 「小的对圣上忠心耿耿,表里如一,岂敢去做那些为人不齿的欺君之事,」小单子神色恳切道,「求圣上明鑑吶!」 「起来,怕成这样做什么,孤只是随口一问。」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小单子以后可是我的皇嫂。他老这么怯生生的,可不得被皇兄狠狠欺负了去。 第106页 我嘆了口气,摆摆手让他退下,按着方才与闵言商量的内容伏案开始拟旨。 接下来的这段日子十分忙碌,忙得我都不像是在休假。 但好消息是,闵言的计划很顺利。他扮成从灾区风尘僕僕赶回京城的兰泱延,出面打假并解决了谣言,还顺势配合我的旨意募集了第二批金银与粮食送往各处灾区。 康王那边粮食不足,求援的信件刚送到京城,城内的车队就已经在去往婺城的路上了。 礼部见眼下的形势有些紧张,拿不定主意,便派人来问今年宫内元宵灯会还要不要和往年一样隆重地办。 我自然是不同意的,让他们简单操办,只要有节日的氛围便好,别的怎么简单怎么来。 百姓在受苦,皇帝却在宫中奢靡享乐,这若是说出去,本就受了谣言影响的民心怕是要更为动摇了。 这怎么可以,我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于是上元节当日,只按惯例让御膳房给每宫送去了纳福元宵,并没有铺办宴席。 这纳福元宵我也有一碗,但我将它分赏给了御书房内伺候的宫人们,并没有吃。 因为我有另外一碗元宵,比御膳房做的更大,更甜。 是虞殊亲手做的。 和我御厨做的元宵不同,他做的更糯,个个都有掌心那般大,里头包的馅儿有花生的,有豆沙的,还有芝麻的。 都放了很多糖。 忙完手上的事情,我坐上轿辇抵达清平殿时,他的元宵刚要煮熟,正一个个圆滚滚地飘在水面上。 小厨房内,虞殊扎着袖子举着锅铲不停地搅动着,这是在防止元宵粘底。他的手边摆着一盘等待入锅的「雪糰子」,脸上还沾了些白花花的糯米粉。 我凑到了他的身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忽而挥挥手拨开了那蒸腾的白雾,指着水面上两颗挨在一块的元宵,道,「你看,它们像不像孤和你?」 「嗯?」虞殊望了我一眼。 「孤与你在汤泉里时,也同它们一样挨得这般近。」 虞殊轻笑一声,与我说,「不,比它们还近。」 我看他要挥铲子把那两颗元宵分开,连忙阻止道,「它们这样挺好的,别分开了,就让它们呆在一处吧。」 毕竟,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 「那就粘在一块了,再也分不开了。」虞殊道。 我觉得挺好的。 盛出锅的时候,这两只元宵也还在同一个碗里。 汤勺一下只能舀一只出来,我看着难捨难分的这两只,又不忍心用勺子将它们之间的牵绊掐断,便扭头向虞殊求助。 他在我身侧坐下,舀起了另一只,顺着我的动作一块递到了我唇边。 我张口便将自己勺中的元宵咬住了,下一瞬,虞殊贴了过来,咬住了他勺中的那一只。 我红着脸与他安静地分食了这一对元宵,在咬最后一口时贴上了他的唇。 触感和元宵一样柔软,一样甜蜜。 「圣上,要不要和殊一起去宫外看花灯?」他轻声说。 上元节的花灯色彩品种繁多,颇有氛围,正适宜有情人约会,他提出了邀请,我自是无法拒绝。 我抿了一口甜汤,「你要带孤单独熘出去吗?」 「嗯,」他问我,「圣上愿不愿意跟殊走?」 「这还用问?」 【作者有话说】 晚安! 感谢在2024-02-24 23:52:15~2024-02-26 01:30: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乔装打扮逛灯会 箫鼓喧, 人影参差,满路飘香麝。 我单手一撑翻上矮墙,虞殊就站在另一侧的小巷里等我。 从宫里偷熘出来时, 为了不让人发现, 我带着虞殊故技重施翻了殿内的后窗, 还嘱咐闵言把爱操心的小单子带走了。 如今跟在我们身边的只有隐匿了身形藏起来的绣衣,从表面上看,我们与出来游玩的普通百姓别无二致。 喧譁的人声吵吵嚷嚷地响着,已经离得很近了,只要穿出巷口, 我们便能直接走进外头的热热闹闹的灯会里去。 那被红绳串起挂在高处的漫天明灯将这一整片都照得亮堂堂的,五彩的光影兜头罩下, 充满喜气的乐曲远远地传了过来。行经者的影子在巷口忽隐忽现,时而留下一两句模煳的听不清内容的笑语。 和宫内的相比, 这灯会要略显粗糙一些,但那氛围, 却比宫内要热闹上成百上千倍。 我不由地恍了神。 虞殊见我呆呆地蹲在墙头上不动, 便朝我伸出了手。 出来时我们都做了些乔装打扮,将容貌化得普通了许多, 又换上了普通低调的衣衫, 没穿裘衣,只裹着棉服防寒。 但当柔光落在他的身上时, 我依旧觉得他很好看。 是抛开容貌之类的表象,单从气质与灵魂深处冒出来的那种好看。 我没去握他的手, 而是纵身跃下朝他扑了过去。虞殊眉眼含笑, 稳稳噹噹地将我接住了, 慢慢松开让我站到了地上。 「圣上冷吗?」他替我调整了一下颈间藏在棉服下的绒领, 问道。 我摇了摇头,开口纠正他,「别喊圣上,喊别的。」 第107页 万一被人听了去,那这伪装可不就白做了么。 「宴宴?」虞殊勾起了唇角,面上满是笑意。 「又占孤……我的便宜,」我嘟囔道,「这名字是小时候长辈会喊的,你总唤我的乳名做什么?」 「那唤什么?」他问时,表情很诚恳。 「砚卿不就很好吗……」我低着头,脚尖在地上轻轻划拉了两下。 一本正经把自己的名字念给别人听这种事情,我总感到有些说不出来的不好意思。 「好,」虞殊说,「砚卿,冷吗?」 「不冷。」 大概是称谓突然发生了变化的缘故,听上去怪怪的,我不太习惯。 虞殊倒是接受良好,喊得十分自然,仿佛私底下曾喊过千百次似的。 我揉了揉发麻的脸颊,拉着他朝巷外走去。背过身时,我悄悄伸手闻了一下自己的袖口,方才那一扑,我也沾到了虞殊身上的草木香气。 很轻浅的味道,沁人心脾。 但很快,一股浓郁的甜香就将那草木味盖了下去。 我扭头顺着香味飘来的方向一瞧,原来是几步之外买元宵的小摊。 他这位置摆得倒是好,只要一出巷子就能看见,四散的香味叫人忍不住想凑近多闻两口。 「想吃?」虞殊看到了我不停往那瞟的眼神,问道。 有点想吃。 虽然出来前刚吃过,但跑了一路,我的腹中又有些空了。 犹豫了一会儿,我摇了摇头,「那儿都已经坐满了,还是算了吧。」 今个儿晚上卖元宵的定然不止这一处,等会碰到了人少的摊子再吃好了。 就是不知道下一个摊的元宵有没有这么香。 我忍住馋意抬步欲走,虞殊却拦住了我的动作,让我在原地等一等他。 我不知他要去做什么,见他步履匆匆走得很快,便只好乖乖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等他回来。 没一会,我看见那儿有张桌子空了出来,摊贩拿着布巾麻熘地将桌面擦了好几遍,摆了两碗元宵过去。 虞殊走过来将我领到了桌前。 「这么巧的吗,」我惊奇道,「你一过去,上一桌的食客就正好吃完了?」 「自然不是。」 虞殊笑了笑,告诉我,他给了那一桌每人一些碎银子,他们便把位置让出来了。 还能用钱办事,我压根没想到。 因为在宫内不管遇到什么事,总会有人在前头为我安排好的。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快吃吧。」 他在我的对面坐下,慢条斯理地用勺子舀起元宵,吹凉。 我正想等他尝一口告诉我好不好吃,他就将勺子递到了我的唇边,示意我张口。 齿间轻顿,元宵糯糯的外皮破开了一个小口,细腻的芝麻馅儿从里头一股脑地涌了出来,香甜的味道瞬间盈满唇舌。 我眼睛都亮了。 「你快尝尝,这个好甜,你肯定喜欢。」我说。 虞殊尝了一颗,颔首道,「确实很甜。」 一碗有只六个元宵,个头都不大,我与他很快就吃完了。 起身时听到前面有惊唿声,我闻声看去,瞧见那边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堆人,像是在看什么表演。心中好奇,便回头问了卖元宵的摊贩一句,想知道他们在看什么。 摊贩说,「应该是武舞,公子若有兴趣,可以去瞧瞧。」 他还好心提醒了一句,让我二人别站太前,当心被火燎着。 可不走到前头压根看不见,都被人群挡住了。 我不想挤在人堆里,便只在外圈凑了凑热闹,听了一会身边人的讨论,知道里头有人在喷火耍刀剑后,就拉着虞殊离开了。 「当心。」 有几个小孩举着兔子灯朝我们这跑了过来,我还在东张西望看花灯,虞殊见状,握住了我的手,将我拉到了他的身前去。 「这个灯好看。」我盯着那随着孩子们的跑动一块晃晃悠悠的兔子灯,心生欢喜。 年纪小一些的时候,过上元节我与五弟都会有兔子灯,是母妃亲手给做的,上面还会画不一样的图案,很漂亮。 我想着想着就入了神,连虞殊什么时候离开了一趟都不知道,直到手中被塞了一根小棍,我才从往昔之中脱离了出来。 什么东西? 我顺着木棍往下看,看到了一只雪白的、红眼睛的小兔子。它的身上画着五彩的花,下面还坠着长长的流苏。 烛光柔柔地从白纸后透了出来,和我记忆里的那一抹光亮很相似。 「兔子灯!」我有些惊喜地摸了摸它,眼笑眉舒,「它真好看,我喜欢它。」 「砚卿只喜欢它吗?」虞殊一瞬不错地盯着我,问。 我偷偷勾了勾他的手指,笑意止都止不住,「当然不是,比起兔子灯,我更喜欢买兔子灯的人。」 他的眸光在那一瞬间变得更深邃了,我知道他想做些什么,但大庭广众之下,他没有机会做。 权当什么也没看见,我直接将他拽走了,「那儿有好多花灯,去那儿看看。」 元宵花灯的种类繁多,除了我手上拿着的兔儿灯这种提灯外,还有挂灯、珠灯、滚灯等。 他们的形状多种多样,有圆的,方的,多角的……材质也各不相同,有用琉璃做的,有纸煳的,有用布做的、还有夹纱、笼纱、堆纱之类的区分。 第108页 花灯上的纹样多是鸟兽鱼虫、山水花果等。摆的挂的排了一长串,看得人眼花缭乱。 不过,最多见的还是以竹木做框架,拿纸煳的那一种。 「咦,这个好看,这是什么做的?」我指着一个六角雕花的莹白色的灯盏问道。 虞殊看了一眼,告诉我那是云母灯。 云母灯,顾名思义,就是用云母为原料做成的灯。 我细细看了两眼,这雕工很是了得,心中深觉高手在民间。 一转身,过路的女子髮髻上的装饰又将我的目光引了过去。她们竟将琉璃灯球固定在了头上,烛火摇曳,煞是好看。 虞殊见我盯着别人,带着醋意在我耳畔道,「砚卿若觉得那样好看,殊也去买一个戴上。」 我立马把视线挪回了他身上,「什么好看能比得上你,别多想。」 他目带幽怨地望着我。 我轻咳一声,与他一同走到了蟠螭灯前,转移话题道,「你看这灯里头还有会动的小人呢,好有意思。」 虞殊不说话。 我又带他看关刀灯,那是形如关公手中的大刀刀身的一种花灯,「这样式做摆件很不错。」 虞殊还是不说话。 我嘆了口气,压低声音与他道,「回去任你折腾,我不反抗,行了吧?」 他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前几日一直忙着,担心天雷勾地火会耽误事,便好几次都拒绝了他要与我共浴的提议。 想来他已经委屈了好几天了,只是今天正好给了他机会。 我还想说点什么,旁边一人便上前来与我二人搭话了。 「二位公子可要试试猜灯谜?」他说,「猜对十个便可以随意挑一盏花灯带回去。」 我心中念着那盏云母灯,真的很喜欢,闻言便应下了,跃跃欲试地跟着那人走到了贴着灯谜的花灯前。 第一道,武,打一字。 我笑了一声,很快就给出了答案,「这不就是『斐』字吗。武,非文。」 第二道也很简单,值钱不值钱,全在这两点,打一个字。 答案是金。 我走到第三盏前,这上面写着「格外大方,打一字」。 稍加思索,我伸着指尖比划了一下,说,「是『回』字。」 接下来是第四盏,第五盏…… 我几乎一直在走,没有停过,非常顺畅地猜对了十盏,得到了选花灯的资格。 但我没有直奔着云母灯去,而是先问了虞殊,「你有没有喜欢的花灯?」 「砚卿喜欢的,便是殊喜欢的。」他说。 我想着那云母灯和他的气质也挺相配,心中有了主意,决定就把云母灯选了带回去送给他,日后直接摆在清平殿内。 正当我跟着人去取灯时,远处传来了几声尖利的叫喊。 一开始我以为是武舞那边传来的,便没当回事。但谁知人群中突然起了动乱,喊声不绝于耳,越发悽厉。 我察觉到了不对,虞殊还在猜灯谜那儿等我,于是我拎着灯赶紧朝来处跑了过去。 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突然重心不稳我就要朝前摔去,但人潮已经朝这儿涌过来了,只要倒地就肯定会有危险。 我张口欲唤绣衣,却落入了草木香里。 虞殊抱住了我,闪身将我带上了高处。 【作者有话说】 箫鼓喧,人影参差,满路飘香麝。——宋·周邦彦《解语花·上元》 今天满课,码完又很晚了,明天会早一点。 晚安! 感谢在2024-02-26 01:30:10~2024-02-27 01:43: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6瓶;宅家的巨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动乱忽起引烦闷 「寒地飞雪埋骨, 京城内却灯火辉映一片欢腾,奢靡繁华如旧,真是叫人心凉!」 喊话的应当是个青年男子, 许是扯着嗓子的缘故, 听上去都有些破音了。 瞧不见那人身在何处。 这灯会熙熙攘攘的, 着实太过拥挤了。 我站稳后没在原地停留,迅速和虞殊一块借力跃上了街边茶肆的屋顶,与绣衣蹲在一块。 底下一片嘈杂。 所有人都在下意识地伸手推搡着,本性中对危险的预知让他们迫切地朝前走,着急着想从人潮困境中逃脱出去。 如果没人来管, 恐怕要出事。 我蹙着眉朝动乱发生之处望去,人流散开后, 那儿便空出了一块地来。 有十来个人正站在那儿,似乎起了争执。他们的说话的声音时高时低, 又被层层吵闹煳住了,我听不太清楚。 但我能看清, 那里头有一张我很眼熟的面孔。 是京城治安的主事官, 正四品都尉楚民函。 也是楚美人的父亲。 他应当是出来玩的,没有穿官服, 也没有挂腰牌, 只着了一身简单的常服。 根据他的嘴型变化,我大致能猜测出他在说什么。 他在斥责身边那些青年人, 有怨念不去官府诉说,反而跑来灯会上闹事, 影响了京城百姓们的正常生活。 我的视线挪到了青年男子们的身上, 他们看起来是从别的地方辗转过来的, 官话说得并不好。 第109页 这些人身上的衣服都是用杂七杂八的厚布拼起来的, 身上还背着布包袱,他们眼下青黑的眼袋和干裂的嘴唇,昭示着他们应该已经有几日没能好好休息了。吃喝估计也有点短缺。 楚民函不应该用这样的口吻和他们说话的。 精神绷紧的人就像一颗待燃的火药弹,只需要一点火星子就能让他们失去理智,将人面之下压抑着的疯狂全然暴露出来。 他的斥责很有可能会激怒他们。 我微微摇头,对他的做法不太认同。转头正想将那儿发生的事情告诉给虞殊听时,余光中却陡然出现了一抹不详的血色。 「砰——」 在那撞击声出现的同一时间内,我对着身侧的绣衣厉声道,「快救人。」 绣衣无言领命,一闪身便朝那掠了过去。 「怎么了?」虞殊看不清,只敏锐地听到了一声响动,对旁的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我将争执的人和我看到的过程精简地与他说了,目光注视着楚民函倒下去的地方没移开,转述道,「有个高瘦青年捡了挂灯笼的木棍,那上面带着铁钉,楚都尉被粗木棍敲中了后脑,现在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血一直在往外淌。」 说话间,维护灯会秩序的候卫军终于赶到。 那领头的看到地上躺着的人是都尉后,神色瞬间变得慌张了起来。他急匆匆地派下属去找郎中过来救人,并迅速带人将那几个青年控制住了。 恶意伤人在本朝本就是重罪,更何况受伤者还是朝廷命官。领头的一挥手,下属直接把人往大牢的方向押着去了。 绣衣回到了屋顶上,禀报导,「圣上,楚都尉面色发青,唿吸微弱欲绝,已有将死之象。」 好好的元宵灯会,却弄成了这副叫人不愉的样子,还闹出了人命。 我面色沉沉,在心底嘆了口气。正月见血,并非吉兆啊。 百姓们都已经被候卫军疏散了,现在底下的长街上很空荡。精美的花灯依旧明亮,却无人再有闲情逸緻去赏。 节日的欢愉气氛倏地散去,它们沉默地吊在空中,在唿啸的寒风里微微打着晃。里头的火光影影绰绰,与地面晕开的血色相映,场景中无端蕴着几丝荒凉与诡异。 叫人背上生寒。 「谁在那儿,下来!」候卫军的人抬头,注意到了我手中发着亮光的云母灯,知道这儿藏了人,便大声喝道。 我不想露面。 虽然做了伪装,但这伪装其实很粗糙,只要有人识得我和虞殊原本的面貌,就会被看破。那我偷偷跑出宫的事情就会漏馅。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和虞殊对视一眼,他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揽着我起身就熘。 寒风自颊边划过,候卫军的喊声被我们远远地甩在了后头。 和来时一样,他带着我腾空而起,我为他寻找借力的落脚点,把控方向。 不过,一个时辰前的路上,我的心情还颇为雀跃,如今却只余下了烦闷。 回到宫内,我翻窗进屋后,推开了外殿的门。 在门口候着的宫人之中没有小单子的身影。闵言不知道将他带到何处去了,他二人还没回来。 我又将门合上了。 虞殊在我身后跟着,看我在书案前坐下开始铺纸,便问我,「圣上要写什么?」 「写能安抚百姓的东西。」我说。 在一定程度上,也能顺便安抚一下我自己。 不知为何,从方才亲眼目睹楚都尉受伤后,我的心中就一直平静不下来。 似乎是冥冥间有一种预感在告诉我,这一年不会很太平。我可能会碰见很多自己不想看到的事情,会遇到很多分离。 …… 年假结束,我又开始了日日早起上朝的生活。 雪还是一直下着,檐下的冰柱一点也没有缩短的预兆。明明过了惊蛰,过了春分,那万物復甦的预兆却依旧迟迟未至,连半声雷鸣都听不着。 天地间还是一片雪白,甚至一天更比一天寒冷了。 老太医来为我请脉时,颇有些忧心忡忡。 他说,「春当暖而反大寒,易生温病。今年恐怕要有疫灾。」 但我要担心的事情远不止瘟疫这一件。 雪不化,天寒地冻便无法开始春耕。而当令种不了粮食,下一个冬日百姓就会过得更为艰难。 更重要的是,三月初十是我的生辰,也就是说,万寿宴很快就要办了。 每一年的万寿宴,各属国都会派人来京城进贡送贺礼。蛮人也会来装样子,维持一下表面上的和谐友善。 他们的人过来,路上要花不少时间,为了不耽搁参宴,一般都会提前十日到半月抵达京城,在驿站住下。 这将是他们捣乱的好时机。 而且,算算日子,也就是近期了。 【作者有话说】 有点发烧,吃了药睡睡醒醒,眼花看不清字,明天尽量多写点。 主角人设的线稿放wb了~ 大家勤戴口罩,注意保暖。晚安! 感谢在2024-02-27 01:43:16~2024-02-28 01:02: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声东击西谈和气 第110页 在我的授意下, 京城的巡防逐渐加严,两处城门均设下了关卡,由候卫军派遣专兵去核验出入百姓的身份。 新的都尉是相爷推荐的人, 做事挺懂灵活变通。他上任后, 城内的治安比先前楚民函在任时还要好上几分。 有此人盯着即将到达京城的诸国使臣, 我倒也能放心些。 然而,就在朝廷将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寒灾和万寿宴这两件事上,忙得不可开交时,虞殊却突然告诉了我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 裕城出现了活死人。 那原是个在街边乞讨的伤残男子,生活很有规律, 往常每日天一亮,就会端着个破碗到处晃荡, 天黑了就回到堆着废木头的死胡同里休息。 他过得悽苦,但逢人便笑得真诚, 嘴边挂着的都是好听话,手脚也干净, 日子久了, 城中人便都习惯了他的存在,偶尔还会给他点吃食, 丢两个铜板。 只是, 这一季冬春天凝地闭,风厉霜飞。 连躲在屋里都得多裹上几层棉衣的严寒天气, 那乞讨者蹲在四处漏风的废木堆里,又只穿着单薄的衣衫, 就算体魄再强健, 也定是熬不过大风大雪的磋磨的。 所以, 在他好几天没露面后, 所有人都觉得,他大概率是已经冻死了吧。 可当又一场暴雪落下的时候,有妇人在茫茫的一片白里看到了他。 他和往常一样,手中拿着个破碗晃啊晃,从街头走到巷尾,消失在了小胡同巷。 诡异的是,他的脸是青紫色的,皮肤上亮着透色的光,像是被冰壳子罩住了似的,和冻死在山野里被冰封的人的模样很是类似。 而且他行走的样子也很奇怪,每一步跨出去的距离都相差无几,表现也和平日有不小的区别,无论做什么动作都透着一股子停滞感,有种关节都僵化了的感觉。 妇人吓了一跳,当场就大喊出声,要叫人过来看。但他的行动速度很快,等她再扭过头时,乞讨者就已经消失了。 等雪停之后,有好事者偷偷跑去废木堆探查情况,发现那傢伙神情麻木地坐在简易床榻上,呆愣愣的一动不动,仿佛是一尊冰塑的雕像。 凑近细看,乞讨者的瞳神早就已经散了。 他分明是死了的。 可他如今却还睁着眼,还能像正常的时候一样活动,甚至能按照往常的行走轨迹原封不动地游荡,天黑了照常回来坐着休息。 这太超出常理范畴了,简直闻所未闻。 死人如何能动? 但这死人确实就是动了。 好事者回去后,带着些夸张的色彩将这件事讲给了旁人听,旁人再往外传,很快,城内就都知道了活死人的存在。 裕城内的书斋觉得这现象从前见过,很有意思,便把这一讯息报给了虞殊。 「莫不是还没死透?」我猜测道,「也有可能是被人控制了吧,就像话本里写的赶尸那样。」 活死人这种东西,我曾在奇闻异志里有看到过。 据说它静时如常,只是成天浑浑噩噩的,不会说话也没有自己的思维,但并没有攻击性。 不过,一旦让它看见了什么会刺激到它的东西,它就会陡然暴起,发狂咬人。 甚至可以将被它咬过的人也变成活死人。 而且活死人很难消灭,它不怕刀剑,不怕攻击,就算将它丢到火堆里,它满身都被火烧灼着,也能继续活动。 因为它根本感知不到疼痛。 若是这东西真的出现在了现实里,那这一座城的人都会有性命之忧。 着实可怖。 「简讯上只说,此人气息断绝,已无生脉,具体如何并不知情,因为书斋的人去看时,官府已经将那人带走单独关押起来了。」虞殊道。 既然隐患已经被控制了,那想来应该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反正无人伤亡,那就先让它在牢里呆着吧,叫裕城的仵作好好研究研究。」 倒不是我不想重视,而是眼前的事情实在太多,我没空在这种亦真亦假的传闻耗着细细琢磨。 我将视线挪回到手中的密信上,并往虞殊那儿递了递,让他与我一块看。 这是绣衣那边传来的消息,兆王的身影在我朝与苍狼国土接壤的地方出现过,军中派人前去跟踪,但只瞧见兆王和一个蛮人接了头,再要继续追的时候,他二人就突然原地消失了。 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 我觉得这应该和他们的国师,也就是蛮人口中的大巫有关系。 因为他们的大巫就喜欢琢磨这种弄喧捣鬼的东西,连在战场上都要摆弄他的花架子。 实际上虚得很,也就是骗骗眼睛的。 「受了挫的败犬贼心不死,妄图投奔豺狼,借力东山再起……」虞殊眼中露出了讥讽的神色,「但是,和兇残的异族混在一处能落着什么好下场。」 他说的也是我的想法。 苍狼国的人自称他们是「沙原绿洲上的最勇勐的狼」,兆王虽然表面上加入了他们的「狼群」,和他们是一伙的,但实际上并不会真正被他们当成同类来对待。 蛮人又不傻。 他们知道兆王如今已经没多少与他们上桌谈合作的筹码了,也知道中原话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只要兆王的价值用尽,他们就会将这个「合作者」毫不留情地杀灭。 第111页 狼不会伤害同伴,但会在有需要的时候将储备粮分而食之。 兆王的结局,要么是被蛮人榨干之后踩在脚下折磨,要么就是被丢掷一旁自生自灭。 总之他想翻身的话,应该是不太可能的了。除非,他在蛮人的计划里占据着重要的,不可替代的一环。 比如说,一个用来安抚人心的,心甘情愿被架空的傀儡皇帝。 如果情况当真如我所料,那我只能说,他兆王为了自己的执念,想坐这把龙椅想得可真是失心疯了。 我摇了摇头,将密信收了起来,从手边堆叠的摺子上拿了一本,继续批阅。 …… 数日后,使臣入京。 虽然天还是阴沉沉的,雪也一直在飘,但全城主要街巷的路面都已经被清扫干净了,并有士兵来回巡逻。 驿站周边光是表面上负责巡防的候卫军便有五队,藏在暗处的还有不少人。 这样做不仅是为了保护使臣们的安全,以防他们在我朝境内出事,引发两国矛盾,也是为了守护在京城内居住着的臣民们的安危。 毕竟驿站就坐落在在最繁华的朱雀街东侧,往来行人颇多。人多的地方最容易生祸端,不得不多防备着些。 此番前来参宴的有三邻国六属国,使臣共二十六人,侍卫侍从若干人。均安排住在驿站二三层的天、地字房内,以表示我朝对诸国来使的尊重。 远客到来,以礼相待,宾主俱欢,是为美事。 但就是有那粗鄙不承情的人,非要占了安排给别家的位置,觉得自己的地方不够好,蛮横地表示要更换位置。 不错,我骂的就是那些蛮人。 这些傢伙一到京城,下了马车就直奔京城内颇负盛名的大酒楼——盛香阁,在里头大肆吃喝玩乐。还抛金撒银地要风月楼早些开门,操着带蛮族口音的官话在楼前大声叫喊,让姑娘们起来给他们唱曲陪乐子。 不开门就不走,老鸨好言好语地劝他们也不听,硬是将楼内所有人都吵醒了起来陪客才算数。 属实是放荡无礼到了极点。 可他们让人头大的所作所为还不仅于此。 蛮人从风月楼出来回驿站时,牟邗的使臣刚刚到。牟邗是属国中离得最远的一个,他们的车又在半道上坏了,故而来得晚了些。 驿站内的侍从将他们迎上楼,带使臣们去到了提前安排好的房间门口。一推门,却发现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如今正站着几个苍狼国的使臣,带着一身酒气指着窗外咕咕叨叨地说着他们的语言,不知道在干什么。 见牟邗人进来,蛮人就立马换了副嘴脸。一屁股在茶桌边上坐下,拍着桌子说他们觉得这间房的配置更好。 先到先得,这儿他们占了。 驿站内的侍从都是见过世面的,又有候卫军在侧护着,并不怕他们。 他不卑不亢地告诉苍狼使臣,这些房间都是提前安排好的,没有优劣之分,如果要换房间,就请他们把另一件天字房里的东西撤走,腾地方给牟邗使臣。 蛮人阴阳怪气地表示,天/朝竟如此小气,驿站地方那么大,连给他们多占一间房都不肯。还说,难不成要为了一个小小的属国,伤了和苍狼之间多年来的和气。 笑话,这和气二字,也亏他们有脸说得出来。我朝上下,便是黄髮小儿也知蛮人阴狠兇残,贪婪无度,日日想侵占不属于他们的疆土。 自我十来岁初上沙场开始,我便一直在提枪与这群蛮人厮杀,两方之间的仇怨可非是一朝一夕便能说清的。 和气? 呵。若提和气,先别说我这儿认不认,边疆那些无辜受难的百姓定然头一个不认。 无论那些蛮人如何胡搅,侍从都没什么反应,只提醒他们把该让出来的房间让出来。 驿站中虽有别的屋子可共牟邗使臣居住,但这并不仅仅只是有没有地方的问题。占房间事虽小,却能在一定程度上映射出中原对苍狼的态度。 若任由牟邗使臣被欺负,毫无维护的举动,那苍狼便会觉得中原软弱,不过如此。 他们才不懂礼让和谦逊那一套,苍狼人的本性里带着属于野兽的、未退化的蛮横,在他们的传统文化里只刻着两个字,「掠夺」。 只要是对他们心生惧意的,都会被他们归入潜意识里可掠夺的那一栏。 其实牟邗的使臣也是倒霉,刚好被他们随机逮到了,成了拿来试探底线的工具。 见占不到便宜,蛮人将东西搬了过来,给牟邗使臣让出了原本属于苍狼的房间。 安排好牟邗人后,侍从离开三楼,在后厨跟守在那的候卫军说了情况。 消息传入宫中,侍卫报给了我。 我对蛮人本就降至谷底的好感更往下落了些,穿破地表,几欲直接让他们入土。 待情绪平稳下来后,我细想此事,慢慢蹙起了眉。 不知为何,他们这一连串的行为让我凭空生出了些怪异的感觉。故意的高调,在大庭广众之下耍无赖撒泼,吸引他人的目光……莫不是想玩声东击西那一套? 还有挑刺抢夺房间这件事。驿站房间的安排是给我过了目的,我记得牟邗共有三间房,三楼未安排人住的房间也还有两间。为何蛮人偏偏就挑了那一间? 侍从说,开门时他们在看着窗外交流,交流什么,窗外有什么东西让他们这么在意? 第112页 我捏了捏眉心,扬声唤小单子,让他去给闵言传话,去查驿站那间屋子的窗对着何处。 这一点虽细枝末节到看上去无关紧要,但我相信我在某些时候的直觉。 闵言查得很快,不出一柱香的时间,他就出现在了御书房内。 「圣上,皇宫东侧的角楼被动了手脚,设置了火药触燃装置,以玄铁弩的射程做依照可以初步判断,蛮人准备在驿站放暗器炸毁角楼。」 「派人去拆了吗?」我问。 「已经派了,」闵言道,「巡守东侧角楼的士兵也换了一队,原先那队现在正在接受审问,排查嫌疑。」 我颔首,「叫人沿皇城护城河全部搜查一遍,仔细着点,别让他们再有机会动手脚。」 闵言应声退下。 我放松身子往后一靠,将自己陷进榻上的软枕里头,长舒一口闷气。 蛮人实属可恶,虽然京城内的侍卫驻军人数不少,若他们要闹事,打也是打得过的,但留他们在这儿,我总有种引狼入室的不安。 万寿宴结束后,便尽早将他们赶走吧。 让蛮人滚回他们自己的底盘去,滚得远远的,反正我是一点都不想看见他们了。 我心中期待着麻烦事结束后的清净日子,却不料被我拆破了捣乱计划的蛮人,在万寿宴上又给我送了个更叫人头大的「惊喜」。 一个蛮族舞女。 【作者有话说】 第一卷这几天应该就可以搞定了!从年前熬到年后,俺终于又有榜单了,泪目 晚安! 感谢在2024-02-28 01:02:18~2024-02-29 23:15: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百里 43瓶;落雨纷然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愿世清平寿无疆 三月初十, 圣寿节。 帝王年岁逢十之生辰,禁断杀伐,大赫天下, 清免欠税, 普天同庆。 京城内, 户户门前系红布,处处贴挂贺寿词。飞雪飘染,妆点朱红,为这叫人犯愁的寒春添上了一抹鲜艷吉利的颜色。 宫中,朝廷重臣、各城太守与诸国来使按次落座。大殿内丝竹乐动, 朝服铺地,众人伏身齐言称贺。 「愿世清平, 圣寿无疆。」 我坐殿中上首,受过他们的礼, 便举盏道,「平身。」 翰林院的官员上前一步, 将写满了祝寿诗词的小贡进献给我, 由小单子呈到我面前。我翻了几页,颔首微笑, 作出一副龙心大悦的样子, 命人赐赏。 倒也不是写得有多好,让我看着多高兴。就是按惯例走个流程罢了。 行盏之后, 流水般的贺礼一件一件地被抬了进来。 八彩团花纹盒、福寿康宁吉祥纹如意、珐瑯缠枝石榴纹香盒……奢华繁复,极尽精美。 然而, 其中最得我心意的却是太傅叫容喻带来的几本文集。它们皆出自前朝大家之手, 其中有一位的文风我和虞殊都很喜欢。 这几日的睡前读物可以换新的了。 各国使臣也一併献上了他们带来的贺礼。属国给的大多是各色珍奇特产与金银, 但他们毕竟是附属小国, 花样翻不出多少,没有邻国带来的赠礼叫人觉着新奇。 殿中的烛火太亮,看久了,我的眼睛有些花。借着饮酒的动作,我低下头,悄悄地伸手揉了揉。 再一抬头,视线还未凝定,就先听到了一连串「叮铃哐铛」的声音。 「嗯?」 现在还未献礼的就只有苍狼国了,我心中微诧,按这动静,难不成他们要给我整一串沙地里锁车马用的铁链? 结果朝声音的来处看去,我发现这些吵闹的金属碰响是从一个女子身上发出来的。 她身上穿着蛮族独特的舞衣,皮质长裙上绘着色彩形状各异的奇怪纹案,边角缀满闪着光的铜片。数十条狼尾拼接起来的毛段作配饰,从头顶一直垂到地面上。 看着就沉。 「中原的圣上,生辰这样大好的日子,全场的贺礼却都是死物,多没意思。我们苍狼的大缇鲁特地为您准备了与旁人都不一样的礼物,」苍狼使臣指着舞女面露自豪,夸耀道,「这位,我们大缇鲁心中最美的女人,苍狼皇城内最受欢迎的舞姬,今日献给您。」 我觉得,倒也不必这么别出心裁,死物挺好的。 虞殊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吃过醋了,很不容易。最近他折腾起来也温柔了很多,这是健康的、可持续发展的,我觉得保持这样很好。 但,蛮人要这么搞的话,我的腰眼看着就又要废了。 「……」 我和善地朝他笑了笑,目光在殿内众臣身上晃了一圈,准备说点套话将这烫手山芋送出去,给哪个年龄合适的赐个婚。 但下一刻,蛮人使臣就把我的话堵了。 「中原的圣上怎么看都不看璞珞一眼,难道是不喜欢苍狼健美的舞女?」他说,「璞珞被大缇挑中后,一路上都很期待见到中原圣上,想要给您献上苍狼最美的千萨舞。您若是不愿意接受大缇鲁和璞珞的心意,那璞珞就没有价值了。」 蛮人斜眼瞧了舞女璞珞一眼,璞珞会意,握着铜片就将那锋利的边缘横在了自己的颈间,咬着唇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眼泪说掉就掉。 寿宴不可见血。蛮人很明显是知道这件事的,他们在藉此来威胁我。 第113页 我在心中嗤笑一声,对他们拙劣的手段表示嘲讽。 要阻拦一个企图自尽的舞女甚至都用不着绣衣出手,普通暗卫便可做到。只要我一声令下…… 但我想看看苍狼大缇鲁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敢往我的后宫塞他们的人。 我还正担心宫内是否残留了蛮族探子没有被清扫掉,这女人进来后,我正好可以派人盯着,玩一把引蛇出洞。 「苍狼的使臣倒是有意思,」我搁下酒杯笑了一声,意有所指道,「孤还什么话都没有说呢,你便替孤将事情都安排好了。奇怪,在你们的大缇鲁面前,你也是这副模样的吗?」 不等那蛮人开口辩驳,我又道,「哦,孤倒是忘了,你们苍狼人素来以干脆直爽、不拘小节为美德,想来以下犯上干涉决定这种事情,苍狼的大缇鲁早就习惯了吧。」 「才不是。」 一听自己的王受到了暗讽,苍狼使臣连忙大声否认,想维护他们大缇鲁的威严。 我才不会给他机会。 「举着铜片不累吗,」我移开视线看向璞珞,眸中暗藏算计,「不是说要为孤表演千萨舞吗,怎么不跳?」 璞珞和蛮人使臣对视了一眼,恭敬地朝我行了个他们那边的礼,往后退了两步,走到了大殿的中间。 另一位苍狼使臣从腰间抽出了个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角做的器物,那东西的尖端被磨平开了个口,对着那儿吹气便可以发出浑厚绵长的调子。 奇异的乐声在殿内迴响,舞女应声而动,姿态像极了一只化形后在月下撒欢的狼妖。 我抿了一口美酒,觉得他们一整个国度的审美都挺野的。 不太能欣赏。 一舞毕,璞珞气息不稳地举着颗莹白圆润的明珠朝我靠近,看起来跳得很累。 也是,这么沉的衣服,这么夸张的动作,能不累就怪了。 她被侍卫挡在了玉阶下,检查过那就是一颗普通明珠后,小单子将它放在铺了红布的木盘中端给我看。 「这是露乌湖里捞上来的蚌内开出的明珠,百年内都未见过这样大的,」苍狼使臣道,「明珠与美人均献给中原的圣上,愿我苍狼与中原的情谊长久相存。」 我心说,就这? 虽然它的尺寸确实是难得一见,但江南养蚌的地方也不是没产出过比它更好的。 拿一颗珠子和一个强塞过来的女子当贺礼,礼单上的牛羊只数还比父皇在时直接少了一半。说什么情谊长存,啧,我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苍狼的大缇鲁脸皮倒是有够厚的。 「我们大缇鲁送璞珞来,其实是想劝告中原的圣上一件事。」 「哦?」我挑眉问道,「何事?」 苍狼使臣咧开嘴笑了,「听闻中原皇宫里如今最受宠的妃子是个男人,将皇帝陛下迷得神魂颠倒,几乎专宠一人……」 把「几乎」二字去掉,我心说,就是专宠。 不,应该是独宠。 「怎么,苍狼的大缇鲁连孤的私事都要过问吗?」我面上在笑,但实际上已经对他很不满了,只是那些真实情绪全部掩藏在了虚假的笑意后头,「从苍狼皇都到我朝京城,大缇鲁的手,伸得未免有些太长了。」 殿中的臣子一声都不敢吭,相处半年余,他们已经能感知到我的情绪变化了,生怕一不小心在火上浇了油,平白给自己惹了灾祸,吃不了兜着走。 但蛮人不懂,那使臣还在继续往下说。 「大缇鲁是在关心皇帝陛下。我苍狼国内的勇士们都清楚地知道繁衍子嗣的重要性,中原的圣上如今膝下又无子,怎么好沉迷男色,不思衍后啊。」 「国无继承者,如何能安邦?」 我一口饮尽杯中的酒液,笑道,「看来苍狼对中原未来的发展很是忧心呢……不过,孤今日才刚满二十,未来日子还长呢。你们的大缇鲁却已经近五十了。 若孤没记错的话,他的膝下,如今应该只有一个尚且活着的儿子,还是个残废。要说思衍后,你们不如回去劝劝他?」 我能对他们皇室的这些事情这么清楚,是因为那个残废就是被我打伤的。苍狼其他的皇子,要么夭折了,要么出来歷练上沙场,被李仑韬设计杀了。 在敌方面前提传宗接代,这使臣的脑子怎么长的。他们的大缇鲁也很难理解,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受刺激太大,导致精神不正常了? 蛮人吃了瘪,又不敢在我朝的地盘上发作,只好闷着头坐了回去,把舞女独自丢了在边上。 把万寿宴该走的流程走完,我说了两句场面话,便迅速起身要回颂安殿。 宴席都是摆给别人看的,回去后和虞殊呆在一块才是真正的过生辰。 他说会为我煮长寿面的,故而我宴上并没有吃太多,只是捡了点小菜垫了垫。 我一直在盼着,想快点回去吃面。 但总有那碍事的人要坏我的兴致。 小单子已经吩咐人给璞珞安排了住处,我也给了她一个位份,但她硬是不愿意跟着侍卫走,非要跟着我。 我去哪,她也要去哪。 还说什么若是入宫当日不与我呆在一处,大缇鲁肯定会责罚她在苍狼国内的家人之类的。 我不予理会,径直上了轿辇。 用同情心来试图做要挟,简直是最劣质的操作。尤其是在对自己毫无想法的人面前玩着这种把戏,完全是在自讨苦吃。 第114页 不太爽利的心情在望见颂安殿内亮着的柔光时,顿时舒服了许多。 宫人告诉我璃少御不在殿内,他去了御膳房,估计快回来了。 我不想呆在殿内干等,便也去了御膳房。 进门时一股白雾扑面而来,里头混杂着面食的香味,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鲜味,很好闻。 我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灶前忙碌的虞殊,他正在捞面。 虞殊今日束了袖,浑身透着干练,三指宽的腰带将那身高腿长的完美比例勾勒得恰到好处,一举一动皆带着叫人心醉的诱惑。 我蹑手蹑脚地上前去,缓缓摸了一把他的腰。 「圣上来得刚巧,」他低头瞧见是我,轻声笑道,「如意肉圆才熟,面也刚出锅,等殊盛完就可以吃了。」 【作者有话说】 宴宴二十岁啦! 虞殊吃醋倒计时00:01 晚安~ 第66章 圆满有福祝长安 原来那飘着的鲜味是如意肉圆发出来的呀。 我蹭在他的身边寸步不离, 盯着他握竹筷的修长十指,口中生津。也不知道到底是在馋那碗面,还是馋这个煮面的人。 虞殊小小地摆了个盘, 让这碗长寿面看上去更诱人了些。 他将碗搁在了御膳房内平时用来暂放菜餚的桌上, 递给我一双筷子, 「圣上请用。」 「好香。」我在桌边坐下,不禁感嘆了一声。 简简单单的一碗面,却比方才宴上那些珍馐佳肴更叫人胃口大开,让我心悦。 纤细而柔韧的雪白面条静静地躺在精緻的瓷碗中,丝丝缕缕, 密密匝匝,仿佛命运的悬线在这一刻化作了具象, 被他归拢,被我纳藏。 玉箸轻搅, 涟漪起伏,绵长的未来在我的眼前漂浮四散, 又被碗边圆滚滚的肉丸子挡了回来。 我将它挑起, 细细品尝,放纵鲜美之味在我的唇齿间荡漾。 「这汤……」 长寿面不能断, 我将它全部吃尽了才迟疑地开口道, 「怎么又像鸡汤,又比鸡汤更醇厚呢?」 虞殊笑了笑, 「汤是用鸡、肉鸽、猪骨与一些贝类共同熬出来的,加了些滋补、祛寒的药材, 不是纯鸡汤。」 「你费心了。」我眨了眨眼, 许是这屋里的雾太浓, 竟叫我的眼睛有些酸涩。 他花了不少时间, 从擀面开始,向御厨学着一点一点做出了这碗满载温馨的长寿面,将圆满有福的美好祝愿捧到了我的面前,饱含期待地看着我将他的心意尽数揽收。 我猜想,其实,他的心中也是很重视生辰之日的,对吗? 圣寿节天下来贺,处处盈满喜气,献给我的祝词、礼物数不胜数,可六月十八这个日子却被杀戮与鲜血蒙上了不详的色彩,让他连提都不想提起。 「……」 这碗面里,是否也有他对欢欢喜喜过生辰的期盼呢? 「圣上,味道好吗?」虞殊问我。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特别好。」 他面上的笑意渐深,拿了帕子为我拭去了唇边残存的一点油花,端了清茶来供我漱口。 「你用过晚膳了吗?」 他只顾着看我吃,都没见他给自己盛点什么。 虽然我赴宴时是吩咐了人给他也送去菜餚的,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回清平殿去用膳。 虞殊说他早些时候就用过了,让我放心。 如此便好。 我搁下了茶盏,起身与他肩并着肩慢步离开了御膳房。 寒风从宫道中穿行而过,吹起鬓边髮丝缕缕。他将我的手紧紧握在掌心,绵绵热意在肌肤之间传递。 一片寂然中,我仰头冲着半空中轻轻呵了口气。被宫灯映得微亮的路上飘起了渺渺的一抹白,但很快就又被吹散了,宛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何日可逢春……」我低声呢喃着。 这寒天雪地的日子,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我不知道,虞殊也不知道。气候是天定的,我们只是普通的人,天定的事情,人无法预知,也无法改变。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到颂安殿门口时,已经是一柱香后的事情了。我心中装满了对尚不确定的未来的忧虑,垂眸盯着地面的砖缝,一直在思索。 陡然,牵着我往前走的虞殊停住了。 我疑惑地抬起头,看到了熟悉的颂安殿的门,问他,「怎么不走了?」 虞殊的声音沉沉地从我头顶上传来,听起来里面还夹带着些委屈的意味,「圣上,那人是谁?」 他质问我,「您今夜还召幸了其他人吗?」 「啊?」我往前望去,定睛一看,在看到那闪得使人晃眼的满身铜片后,心中闪过些许不妙的感觉。 我心道,坏了。 这人怎么真的跟到颂安殿来了? 最主要的是,我吃个他亲手做的长寿面,太开心了,忘记和虞殊说璞珞的事情了。 「不是,孤没召幸人,」我慌忙道,「你听孤解释……」 虞殊低下了头,眸光晦暗,静静地注视着我,等着我的解释。 但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那舞女便眼尖地看到了在不远处的停伫不前的我二人,她的眼神落在了虞殊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语带轻蔑之意。 「原来中原宫内最受宠的人容貌也不过如此么。」 苍狼国的人以健壮野性为美,他们眼中的美男应当是古铜色皮肤,面部线条硬朗,下颌线如刀削般稜角分明,肌肉健硕的那种。显然虞殊这种肤白貌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并不符合他们那边美的标准。 第115页 但,要符合他们的审美干什么? 我喜欢就好了。 「男人生不了孩子,中原的圣上为何放着满宫的漂亮妃子不疼惜,独独去宠幸一个没用的男人?」璞珞有些阴阳怪气地说。 虞殊不言不语,只是定定地将视线凝在了我的身上,紧紧地抿着唇。他的长睫微动,眉眼间透着一种脆弱的神态,仿佛下一刻就要在寒夜里破碎开来。 但我心里很清楚,他现在表现得越受伤,今夜我就会越受伤。 我必须得快点把这件事解决掉。 「中原有句话,说的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对璞珞道,「你可能不理解,不过,不理解也没关系。说得直白点就是,孤认为,人是有情感追求的种族,只一心求着繁衍的是野兽。」 「孤不知道你们苍狼族人的追求是什么,也不知道你们的规矩是怎么样的,但入了我朝的宫内,便得守我朝宫里的规矩。」 我唤来侍卫,吩咐道,「以下犯上,带走。」 「中原的圣上要叫人将阿珞带到哪里去,是皇城内的冷宫吗?」璞珞脸上丝毫没有惧怕的意思,反而用好奇的语气问我。 她眼中流转的情绪很显眼,我清楚地看出了她正在盘算,大抵是觉得冷宫守卫不严,会方便她暗中行事吧。 侍卫押着她,安静地等着我的命令。 我说,「将她送去掖庭。」 这事还轮不到打入冷宫,先送去掖庭受罚,然后禁足就可以了。 璞珞不知道掖庭是什么地方,她以为是冷宫的某个小院子。因为中原人总说什么庭院什么庭院的。 她看起来还有点高兴,不用侍卫推她,她就自己往前走了。 脚步声远去,虞殊连余光都没朝那分半点,只眸色晦暗地死死盯着我。 这是在闹不愉快了。 我挥退下人,凑近了些,亲密地搂住了他的腰,把自己送到了他的跟前。吻了一下他的喉结。 「那舞女是蛮人送来的,孤留她只是想看看蛮人打得什么算盘罢了,并没有别的想法。」 「可她出现在了颂安殿外。」虞殊面无表情,道。 我抬头诚恳地望着他的双眼,「孤若说她是自己跟过来的,你会信吗?」 虞殊抬手在我颊侧揉了揉,轻轻摇头道,「不信。」 我抿了抿唇,飞快地思索该怎么把前因后果串起来告诉他。 「但,」虞殊的指腹落在了我的唇上,目光专注,「殊相信圣上不会骗殊。」 我心中陡然一松。 下次……能不能把话一口气说完? 【作者有话说】 囫囵的特殊y一块放下一章! 好像一直没贴过,贴一下,「本文所有角色的三观都不代表作者三观」。 ps:高能预警,第一卷结尾有虐点(提前说了,就不许骂俺了哦qvq),虐度的话应该,呃,还行? 感谢在2024-03-02 00:58:54~2024-03-04 01:00: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思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别开生面赠惊喜 我瞧着他的神色慢慢软和了下来, 也愿意继续牵着我往殿内走了,看起来是不想继续再纠结于此事的样子。 难得啊。 我忍不住在心底感慨了一句,又不免对他这风平浪静的架势起了些疑惑。 揣着满缸香醋的大醋罈子今日居然没有翻得到处都是, 我竟有些不习惯了。脑海中不由地冒出了一句话, 「一切都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我缩了缩脖子, 觉得还是不要多想了,还是不要自己吓自己的好。 「嗯?」 坐上榻拿书时,我的视线掠过窗外,余光里瞥见了个穿太监服的人正背对着我朝着殿门外而去。身影看上去还挺眼熟的。 我扭头问虞殊,「小虎子不在你身边伺候着, 怎么独自走了?」 「殊有些东西落在清平殿了,叫他回去取。」 「你的衣衫?」我顺口猜了一下, 道,「孤已让人将你的起居用件在这儿和御书房内都备好了, 若是落了衣衫的话,下回不必特地回去拿。」 虞殊摇了摇头, 眸中带着叫我捉摸不透的色彩。他勾起嘴角, 轻笑道,「不是那些日用的, 是殊特地给圣上准备的生辰礼, 必须去拿。」 我睁大了眼睛,心中的欢喜疯长。一碗亲手做的长寿面就已经让我很满足了, 他居然还准备了别的…… 「什么生辰礼?」 我往边上挪了挪,直接将后脑枕在了他的肩旁, 仰着头从下往上瞅他, 满脸的好奇。 「提前说了便没有惊喜了。」虞殊拒绝向我透露有关生辰礼的详细情况。 「哦。」我瘪了瘪嘴, 举起书放到眼前随意地翻着。 虞殊从我手中将那册子抽走了, 一手捂住了我的眼睛,「圣上,小几上没点灯,光线暗,伤眼,要看书去书案那儿看吧。」 我将他的手扒拉开,直勾勾地望向他那如画般的眉目,道,「既然看不了书,那看殊呢,这总是可以的吧?」 「圣上可看得清?」他笑了笑,倾身离我近了些,「殊还要再过来点吗?」 「这样便可以了。」 第116页 我拽着他的前襟,将他带到了我可以轻而易举吻到他的地方。 气息交缠,暧昧顿生。 「圣上要去沐浴吗?」绵长一吻过后,虞殊在我耳侧轻声说道。 他的唿吸有些急,音色被欲念染上了别样的色泽。短短的一句话,却被他说出了一种期盼着、邀请着的意味。 话音刚落,我仿佛就已经看到了那在我面前缓缓垂落的床幔了。 「去。」我说。 但和我想的略有不同的是,虞殊竟没有要与我共浴。 更奇怪的是,待我从隔间内出来时,原本先沐浴完,好端端坐在殿中读书的他却突然寻不到踪迹了。 我在屋内找了一圈都没看到他,不知道这整的是哪一出,便开门唤来小单子,问他虞殊在何处。 「璃少御方才和小虎子一块去东殿了,」小单子道,「他说圣上若是问起来的话,便让小的与您说一声,他马上就来。」 「孤知道了。」 我阖上门朝内殿走去,坐在了床沿边上,心中不住地思索着,他准备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怎的这般神神秘秘的,弄得我好生好奇。 等了片刻,门口还是没有动静,我想分散些注意力,便随手找了本书看。 但还没翻过几页,虞殊就进来了。 「你……」 我看着他,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很违和,一时间却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怪,只好拖长了声音,蹙着眉飞快地思索问题所在。 「圣上想说什么?」他浅笑着走到了我的跟前。 我的视线在近在眼前的某处定住,人都傻了。我算是知道是哪里不对了。 「你的肚子怎么了?」我紧张得一下子从床上蹦了起来,连鞋也顾不得穿,直接踩在了没铺软垫的脚踏上,凉意瞬间自木板往上蔓延。 虞殊执起我的手,将它轻轻地放在了他的肚子上。 很真实的触感。 「这,这是什么情况,」我手足无措道,「方才不还好好的吗,怎么办,你疼不疼,这该传太医吧?」 虞殊说不用,他俯身欺上,将我按倒在床榻上,温柔地与我说,「人人都想要圣上有皇嗣,人人都盼着这至尊之位要后继有人……可殊实在是不想让圣上去碰别人,殊想要独占圣上,想要圣上的心里、眼里和身侧,都只有殊一人。」 我很想告诉他,皇嗣的问题压根不用担心,我会从五弟的孩子里挑一个最聪慧的将他培养成太子。但虞殊不给我说话的机会,他把我的嘴捂住了。 「思来想去,这矛盾归根结底只有一个解决办法了,」他眉眼含笑,「殊给圣上生个皇子吧。」 我傻了,这,这是个什么发展。 先不谈我二人都是男子,无人具备生育能力这件事,光是以我二人的位置来看,这生孩子的那一方也不可能是虞殊吧? 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啊! 我又不是海鱼成精,如何能以这样被动的姿势叫他有孕? 「圣上怎么不说话,」虞殊与我耳鬓厮磨,将我的手放在他的腹部轻轻移动,「怎么不和孩子打个招唿?」 这场面太离奇了。 我不由地闭了闭眼,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宴上酒喝多了,后劲姗姗来迟,现在终于熬不住开始昏头了。 不过,他捂着我的嘴,还让我打招唿……我觉得他可能也喝了不少。 得不到我的回应,虞殊也没有再问。 床边衣衫散落,他一件都没给我留,自己却还严严实实地穿着上衣,不肯解开。我作势去扯他的衣服,虞殊轻轻松松地将我的手腕攥在掌心,将我控制住了。 长虹破云霄,寒芒闪过,顷刻间,百骑共启程,万剑尽归宗。 他那肚子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若说是假的,动来动去半天也没见它往下掉,若说是真的……不,怎么可能是真的,定然不可能。 我将额头抵在软枕上,来势汹汹的兵马太过所向披靡,我无力抵抗,被折腾得眼前一阵阵地泛着空白,浑身都没了力气,只能软软地倒在被褥之上,任由他将我翻来覆去。 他与我说了几句什么,我都像是在听从天外飞来的传讯似的,缥缥缈缈,一点也不真切。 偏在就我听不清也说不出话的时候,虞殊叼着我的耳垂轻轻咬了咬,很认真地问我,「圣上想要孩子吗?」 我欲要表态,开口却只发出了一声无意义的哼喘。 「嗯……」 听上去跟承认了似的,可没办法,我努力了,真的发不出别的声音了。 我两眼一睁,一闭,心道要完。 「圣上想要?」 我听到他笑了一声,不过不是那种欢愉的笑,更像是生气到了一定的程度,被我气笑了。 「……」我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虞殊轻嘆道,「圣上,殊该拿您怎么办才好呢?」 其实,我也想知道,我该拿这个醋罈子怎么办好。 他的指尖顺着我的嵴骨慢慢往下滑,所到之处皆起颤慄。我以为他要直接深入腹地,再一次举重剑而起冲锋陷阵,都已经做好准备将手下的被面攥得更紧了,没料到他只是虚晃一枪,略过了那紧要关口,反而对着我那珍藏了二十年的玉如意动了手。 虽然这不是他第一回把玩玉如意了,但因那轻柔的动作升起的难言羞意依旧让我害臊得抬不起头。 第117页 珍藏的玉如意自然和今日收到的贺礼玉如意不同,它摸上去不冰手,是温热的,玉质细腻柔滑。其色泽温润,宛如天地之精华凝聚而成,白皮底下泛着些淡粉的色调。一看就知道,它定是被好好保养过的。 长柄状的玉如意顶端没有雕刻什么图案,是个光滑的素胚。但在近正中间的地方,开了个别出心裁的微小眼儿,大抵是用来繫绳子挂流苏的吧。 我朝的文人墨客大多都爱这些玉质把件,依着光洁圆润的触感来陶冶情操、吟诗一首寄託情怀着实是一件美事。 虞殊这个暗藏深宫的太史令,自然也在内心有风雅追求的文人之列。 他将指腹放在那玉如意之上轻轻摩挲着,感受其温润的质地和细腻的纹理。 他的目光很专注,专注到我都不必回头,就能感受到那落在我身上的炙热眼神。 都快要将我灼出一个洞来了。 「圣上的每一处,都美极了。」他缓缓道。 我不说话,将通红的脸埋在软枕里,羞得几欲遁地而逃。 虞殊对我沉默的态度很不满意,他陡然发力,一手搂着我的腰身将我翻了个面。 烛光有些亮眼,我抬手遮了遮,却被他顺势扣住了腕子压在了头顶上,半分都动不得。 他为刀俎,我为鱼肉。 「圣上阖着眼做什么,」虞殊在我眼皮上吻了吻,低声说,「睁眼看着。」 我无奈地依言睁开了眼,红霞从耳尖一直烧到面中,整个人都快熟了。 红烛不紧不慢地燃着,点点烛泪滴落,在金盘上积出了群山的轮廓。 微黄的光泽落在玉如意上,那温润的玉质在光线的映照下,仿佛被笼上了一层薄纱,影影绰绰。笔直的柱身被虞殊拨动,在略带寒意的空气里轻轻颤了颤,内里蕴着无尽的缠绵情思。 他的目光完全被那把玉如意吸引了。 柔和的力量从他触碰玉如意的地方传来,虞殊的指尖在玉面上轻轻滑动,屋内一片静谧,只偶尔有一两声轻喘,从我的喉间难以自制地溢了出来。 不知从何处落下了雨滴,水光沾染了玉如意的素顶。如意颤动了好几下,试图逃脱虞殊的掌心滑落下去。但,并未成功。 「要出来吗?」他语中带笑,意有所指地问我。 我仰着头浑身紧绷,唇齿紧咬,「放,放开……」 这坏心眼的竟然将那玉如意挂流苏的口子堵住了。 虞殊不放,他手中突然多出了一条亮眼的红绸,在我面前晃了晃,并一本正经地与我说,「圣上,生辰之日当更喜庆一些。没有花纹的玉如意太素了,系一条红绸为它增添点色彩吧。」 「……?!」 他根本没给我反抗的余地,我眼睁睁地看着那柔软的绸带被绑在了玉如意的颈上,扎得有些紧,将粉白色的如意勒得发了红。 正想着要喊疼让他怜惜些,帮我把东西松开时,虞殊又翻了个新花样出来。 是一根短短的玉针,暖玉做的,下端是钝的,做成了小圆珠样式,顶上缀着颗夜明珠,正朝外散发着莹莹的光芒,在点了灯的屋内也很亮眼。 这是做什么用的,他想干嘛? 他没让我猜测太久,很快我就知道了这东西的用途。 这是他给玉如意特地配的装饰品,纤细的身子装进玉如意顶上的口里刚刚好,露在外面的明珠像是原本就镶嵌在上头的一样,将玉如意妆点得很精緻。 「真好看,圣上喜欢吗?」他转动着明珠,温柔地笑着问我。 奇异的、从未体验过的新奇感觉将我淹没,被强行用外力压制住的欲/念升腾而起,又被挡了回去,再升腾,再被挡……那无限反覆的矛盾不停地沖刷着我的感官,将它弄得敏锐异常。 一点小小的风吹草动就能让我想要缴械投降。 在我又煎熬又满足的时候,虞殊褪下了他的衣服,我终于看到了那个被绑在他腹上的东西。 是个用来伪装月份的假胎。 「这是……」我喘促着问他,「是从哪儿……来的?」 「从被逐出宫去的宜嫔殿中找到的,」虞殊道,「殊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好东西,便私自将它留下了。」 这算什么好东西,折磨我的好东西吗? 方才他大着肚子进来时,我可是真的被吓到了一瞬的,生怕他是突发了什么恶疾,慌乱得很。 烛火熄了,是虞殊吹灭的。 周围的一切都被黑暗包裹住了,唯有床榻上还留着一抹柔柔的光亮。 是夜明珠。 虞殊对这个场景很满意,他说,「这样就算再暗,殊都能迅速找到圣上了。」 可我只想让他松开我。 他不依。 脂膏的清雅香味再次散开,虞殊俯身吻我,比初起时还要激烈。眷恋纠缠,便再赴一场风月千金。 …… 【作者有话说】 一章搞定! 发个烧感觉把脑嵴液都蒸干了,卡生卡死地卡文。 剧情分章有点碎,今天的干脆和明天放一块更~ 感谢在2024-03-04 01:00:08~2024-03-05 15:46: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天生异象遍哀鸿 第118页 奇怪的是, 掖庭明明没有给那舞女施加多重的刑罚,但她却安生了好些日子,被禁足在宫内不吵不闹, 适应良好, 甚至还有闲情问送饭的宫人能不能再给她添点重口些的菜。 不知道私底下在打什么主意。 我问了几次后, 便不再关注那边的情况了。 因为春考当前,过了去年秋日各城初筛的学子们都在陆陆续续赶往京城。 新的制度第一次施行,我与相爷、太傅,及礼部诸位重臣都在密切关注着这件事,没那么多功夫管一个蛮族细作。只让下面的人替我看着璞珞, 一旦她有异动,速来禀报就是。 顶着暴雪而来的马车一辆接一辆地停在了驿站之外, 将背着包袱的人们放下后便又离开。这样的场景一连上演了数日。 今年情况特殊,朝廷包揽了考生们的食宿用度, 为他们安排好了住处,以免有的人囊中羞涩, 受严寒煎熬。 但, 原本应当分毫不差,按各城提交的人数与名单安排下去的房间, 现下却有一大半都空置着, 无人入住。 来的人变少了。 尤其是北边那座规模较小些的溯城,按名单上该来十二人的, 真正到的却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还在来的当夜就发了高烧, 昏昏沉沉的, 连郎中唤他的名字都没什么反应。 强行给灌了退热的药, 第二日清早再去看时, 这人竟然唿吸全无,已然悄悄地死在了夜半时分。 长长的十年寒窗都熬过了,却没熬过这春来之前的最后一冬。 可惜,可惜。 闵言在科考当日到御书房来告诉我死了一个溯城考生时,我先入为主地以为他说的是死在驿站内的那个,还有些疑惑地问他怎么回事,怎么他那儿的消息突然变得这么不灵通了。 毕竟,我都早就知道了,他现在才来报,按常理来说不应该啊。 「是另一个,」他说,「监临巡查时,发现那考生呆愣愣地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手中握着的笔已经在卷面上染出一大块黑印了。监临觉得他的视线不对,去探他的唿吸,发现人已经死了,身体都凉了。」 我揉了揉眉心,思索片刻,道,「将他与另一人一块送回溯城去吧。」 落叶归根,尸骨还是安葬在故土为好。 但闵言与我说,不可。 「为何?」 「考场上没了的那人,虽死犹活。」 这描述……我顷刻间就联想到了先前虞殊告诉我的,裕城内出现的活死人。 我急忙对闵言道,「描述得详细些,怎么个虽死犹活法?」 闵言回忆了一下,「监临将他拖走时,他虽已毫无生机,却还能跟着监临的步子一块迈腿。当旁边人提起科考之类的字眼时,这人就会发狂,五指成抓,张开嘴意图伤人。力气也很大,上了五六个侍卫才勉强能将他控制住。」 一个普通的书生,无论再怎么健硕也不可能有这样大的能耐,能与数个日日训练的侍卫相抗衡。 沉默半晌后,我问他,「先前在驿站死的那人也变成活死人了吗?」 闵言摇了摇头,「没有,他彻底死了,尸首都开始发臭了。」 「罢了,先叫仵作和太医都去看看吧。」 我没再提将人运回溯城的事情。活死人在哪都会是祸端,留在京城还有侍卫看管着,情况会好一些。 且叫人好好研究研究吧,说不定能找到发生这样的异变的原因呢。 …… 日子一天一天地往后推,推过了整个春季也没见风雪消停半分。 三月末,立夏。 观星殿的人来求见,说有一桩喜事要禀报与我。 「圣上,天象有变动,臣等推测近日气候会回暖。」 我有些欣喜,又有点茫然,指尖不受控地颤了颤,问道,「大概何日能暖起来,能化雪了吗?」 「应当就在明后日,」那人道,「能化雪。」 雪化之后就意味着可以播种,播种后地里便能有收成……哪怕晚了一季,能有收成便是好的。 一片繁忙的农耕景象瞬间在我的眼前铺开了画卷,我忍不住弯起了唇,心头涌上喜悦。 但此时谁也没有料到,这天象预示的回暖,竟是突如其来、一连数日的高温。 从立夏过后的第二日夜里开始,气温直线飙升。 我和虞殊刚睡下时还盖着厚被褥,并习惯性地掖好了被角防止漏风,结果越睡越热,在约莫子时末的时候被彻底热醒了。 屋内的炉子还燃着,我喊宫人来将它熄了,把窗户打开散热,但还是出了好一身汗。 实在是睡不住了,我爬起来借着月色看了一眼外头,地上还积着一堆未消散的冰雪,与这体感上的炎热出现在一块,显得颇为怪异。 「不是说的是回暖吗,」我小声嘟囔道,「这都直接入夏了。」 虞殊也起来了。 床上的被褥很厚,实在太热,他点了烛火走到了我身边,与我一同看着外面。 「恐怕不是好预兆。」他说。 一语成谶。 高温持续了半月,冰雪迅速消融,洪水顷刻泛滥。盼来了回暖,却没想到是这样让人苦不堪言的暖法。 而炎热过后猝不及防的骤冷更是让人失去了希望。 数个时辰前还在落雨,不知何时就又变成了落雪、下冰雹。 第119页 没过屋顶的水面在肉眼可见地结冰,很快,冰层的厚度就可以让人在上面稳稳地站着了。 逃出来的百姓身上大多都只穿着单薄的衣衫,就算带了厚重的棉衣,那棉衣也被水浸湿了,浸潮了,结了冰硬邦邦的泛着寒意,裹在身上压根起不了多少保暖的作用。 天地冰封,冻死病死的人数不胜数。尸骸遍地,苍茫大雪中随处可闻哀啼。 「孤该怎么办?」 我在案前坐着,桌上摆着的是一堆急报。那些都是从各城加急送来的,几乎都是差不多的情况。 伤亡,伤亡,伤亡……无数的伤亡。 「怎么办,」我抹了把脸,也不知道是在问谁,低声自言自语地念叨着,「孤要对百姓,对天下苍生负责。可这是天灾,非人力所能抗衡之天灾……孤要怎么做,怎么做才能让更多的人活下来?」 「圣上。」 我一抬头,看到了闵言,也看到了他手中举着的新的急报。 「蛮人以送粮的名义蛊惑边境城民开门,屠尽城中百姓。」 【作者有话说】 俺,卡文tat(抱头) 明天继续,晚安! 感谢在2024-03-05 15:46:15~2024-03-06 23:38: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内忧外患意亲征 开城门, 屠城……怎会如此? 我张了张口,满目愕然,半天都没能发出声来。 「边境十六城, 在王严终管辖的五座城中, 已有两座城池失守, 」闵言语气低沉,明显在压着火气,「蛮人的细作混入城中,布散消息说他们那儿气候正常,还送来了吃食, 表示只要开城门,他们就会送更多的粮食进来。」 几个饿昏了头对军队失去了信任的青年, 趁半夜士兵换值时,悄悄将控制城门的绳闸打开了。 青年人上前邀功, 让蛮人将吃食拿来,蛮人却嗤笑一声就地反悔, 将那几人尽数杀光, 一窝蜂从正门进入往城内冲去。 「李仑韬赶去支援时,蛮人大军压到, 局势已经无法挽回,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血染满城的惨状不断上演。」 「那些蛮贼还用霹雳车将被分得零零碎碎的百姓尸首抛投到其余各城外,以此作为挑衅, 并放言恐吓称我朝已经弹尽粮绝、无力抗争,打开城门迎他们进去才是正确的选择。」 「蛮人好大的胆子!」 我勐地站起身来, 要小单子立刻去召朝臣入宫来商议大事。 边境缺粮的事情我是知道的, 那儿是关防重地, 在得了消息的第一时间我就派人过去了。 「算算日子, 押送粮草的队伍应当就快到边境诸城了,怎么偏偏就连这几日都等不及,」我心中窜起了一阵无名的恼怒,压抑着的情绪串着串连番蹦了出来,「明知豺狼不怀好意还傻乎乎地去听他们的话,脑子呢,也被极寒的天气给冻住了吗?」 闵言上前两步,将急报展开交与我看。 「圣上,就算他们不开门,结局也只有一个『死』字。」 因为粮草在过西平的时候就被劫走了。 劫粮之事是一群山匪干的。 但至于那些山匪到底是不是山匪,当时太过混乱,无人能辨识得清。 只是,无论做什么事都会留下蛛丝马迹。 那是被劫后的第二日,在押送粮草的官员与士兵找寻匪贼无果,空着手灰熘熘地回京时,路过了不远处灵山脚下的原城,看到有人在施粥。 原城也是受了洪灾的地方,冰面封到了半山腰,倖存的百姓全挤在一个个用木头和破毛毡搭起的小棚里,蜷缩着呆在一块互相取暖。 闻到米香,他们的脸上难掩激动。受伤较轻的,还能动的人们纷纷跑出来捧着简陋的木碗去排队,期待的目光全凝在那口冒着热气的大锅上。 官员觉得奇怪,这一路过来所有的地方都缺少粮食,别说生火烧东西了,能不吃土便已经很好了,如何还能煮出米多水少的厚粥来? 这样的场景属实不合常理。 他脱了官服扮成流民去棚里探消息,问百姓这粥可是每日都有得喝的。百姓说当然不是,他们已经好几日没吃上东西了,天天都有人饿晕过去。 「那粥是哪来的?」 「是太守拿命换来的。」 原城太守本是想去帮朝廷的人夺回粮食的,但奈何贼人武力太强,双方联手也完全抵抗不过。 眼看着装满粮食的袋子就要被搬光了,他念着城内受飢苦折磨的百姓,一狠心便下了主意,趁乱抢走了两袋,匆忙运回住地。 知道一旦东窗事发自己肯定会没命,他干脆与下属交代了遗言,揽下了全部责任,当夜就跪朝京城的方向自刎谢了罪。 「……」 我将手中的纸页摔在了桌上,胸口像是堵了一团郁气似的,不上不下地难受。 「山匪的去向暂时还没线索,但,不知璃少御有没有告知圣上,西平周围的几座城内都出现了装官粮的袋子,」闵言看了我一眼,目露忧虑,道,「传言说,百姓只要拿着驻军的腰牌就能去获取粮食,不论是抢的还是偷的,只要有,便能领。」 「这群人的目的,疑似是想让百姓和驻军之间产生矛盾,掀起内乱。」 第120页 我单手撑在书案上,掌心被尖角硌得生疼。 真是好一场内忧外患。 「圣上,还要送一批粮去前线吗?」 闵言告诉我,因为飢饿,已有好几例结伴偷军粮的事情发生了,所幸士兵看得紧,没叫他们得逞。 这些粮食光是供军内裹腹都得省着点吃,若再丢失一些,仗就没法打了,所有人都得死。 我问他,「存粮还剩多少?」 各地都受着饥寒的侵袭,处处都缺粮。 赈灾数月,虽有诸王帮衬,也召了百官募集,但这消耗依旧是十分庞大的。 原本还有城内的粮仓可以放开救急,但洪涝淹了好些地方,土地与曾经的住所都被隔在了厚厚的冰层之下,能吃的东西全都被泡坏了,就算拼了命下去捞上来,也不能再为人所食用。 更别说那混浊洪流的森冷刺骨,以及俺藏在冰层之下的大涡旋了,只要下去,就会被捲走,会和那些没来得及逃出来的人一样,变成这深水里的一具浮尸。 眼看着粮仓内的存余日益减少,我不免有些焦虑。 国库里的金银宝物们在这样极端恶劣的环境下,已经逐渐失去了他们的价值。有的时候我会忍不住想,若是他们都能就地变成粮食,那该多好。 因为如今就算有再多的银钱,也购不来食物了。 我曾向交好的邻国表示过贸易的意向,但他们的情况也并没有好到哪去,甚至有些更为惨烈,皇城都被淹了。 谁都想祈求援助,但谁都没有余力可以助人。这场浩劫平等地降临在了每一个国度内,想要渡过去,只有自救这一条路可走。 「不多,但还可以再撑几个月。」闵言道。 「嗯?」我有些意外,「陈粮不都快用完了吗,新粮怎么还能撑那么久?」 「不只是新粮,兆王府内抄出来的那些和璃少御这么多年囤下的年俸都存在了另一处粮仓,还有臣私库内的,以及父……先帝在皇陵边上修筑的暗室里藏下的不少粮食,并起来暂缓眼前之急是够用的。」 「暗室?」我完全不知道此事,面露茫然。 闵言与我解释,这是国师进言修建的,说能在紧要关头派上用场。 国师竟有如此神通? 我将信将疑,但有粮便是好事。 「山匪尚未抓获,匆忙运送的话,只怕又会被有心之人劫走,」我轻轻敲着桌面,心中飞快地盘算着,「不如在派兵前往边境时,随军押送过去。」 这样或许能安全一点。 闵言颔首,「圣上考虑得是。」 很快,朝中重臣陆续赶来,齐聚御书房与我共商抵御蛮贼,夺回城池的对策。 「圣上,蛮族如今成功侵占我朝领地,正是气焰嚣张的时候,恐怕不会就此收手。要等京城派去的军队赶到前线再反击的话,紧赶慢赶起码得等个小半月,期间易生变数。」 说话的人是兵部尚书卞嵘,他曾做过前朝大将军,在沙场上与蛮族周旋厮杀了许多年,对蛮人出招的路数很熟悉。 只是后来被砍断了一臂不便举刀,才从边疆退了下来,回朝在兵部任职。 「臣附议。」丞相抚摸着手中的拄拐道。 他前些日子在雪地里摔了一跤,腿折了,如今动作很不方便。 相爷说,「天寒缩粮,军中士气逐渐低迷,如今被怒气一激,倒是起了些斗志,但再等半月,这股气还能不能存住,便很难说。」 迎敌需要士气,能否得胜,受它的影响很大。 「孤知道了。」 我提笔,准备传讯于三位将军。 「其实,老臣还有一个建议。」 「哦?」我顿住了动作,抬眸朝丞相看去,「相爷请讲。」 他说,「御驾亲征。」 要士气高涨,这确实是个好法子。 只是在如今混乱的局势下,我这个皇帝还不呆在朝中坐镇,贸然跑到边境去带兵打仗,真的好吗? 我心中略生狐疑,但面上没表现出来,转头去问卞嵘的意见。 卞嵘觉得必要性不大,可也不好直接反驳,拂丞相的面子。于是,他说,「臣以为,边境三位将军久经沙场,应当是能带好兵的。若圣上不放心,去看看倒也无妨。」 我又瞧了一眼丞相,他神情淡然,毫无变化。 丞相察觉到了我的犹豫,「老臣只是给出一个建议罢了,圣上若觉得不妥的话,无需採纳。」 「相爷,且容孤想一想。」我没有立刻给出回答。 …… 「圣上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虞殊合上书,看着不停地在屋内踱着步绕墙走的我,眸中带着些担忧。 「孤……」 我欲与他说明情况,但一望向他的眼睛,就突然说不话出来了,只能低下头闷闷地继续转圈。 在又一次经过他面前的时候,虞殊拉住了我,将我带着坐到了他的身侧。 「难道是什么殊不能知道的事情?」 「不是,」我摇头道,「只是不知道要如何与你说。」 虞殊静静地看着我,不言语。 沉默半晌,犹豫再三之后我还是开了口,「相爷提议御驾亲征,孤有些意动。」 「圣上要去边境,直说便是了,何必纠结这么长时间?」 我将城池失守的事情与他说了,「局势兇险,我方目前处于劣势,又被蛮人挑起了内乱的矛头,孤担心……」 第121页 「圣上无往不胜,担心什么?」虞殊道。 「如今和从前不一样。」我凝视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他明白我的未尽之意。 没有牵绊的时候,面对再惊险的情况也只会觉得刺激,想要奋起破局。但有了牵绊,就有了顾虑,就会在刀光剑影里考虑自己的安危,免不得表现得束手束脚一些。 我有些发愁,「如果孤回不来……」 「无需担心那些,」虞殊抚平了我皱起的眉心,道,「圣上去哪,殊就去哪。」 无论尸山血海还是碧落黄泉,他都会一直跟着。 他在这世间的至亲至密之人,只剩我一个。他不要再被丢下了。 【作者有话说】 妇女节快乐! 这两章堪称难产,俺滴个天,总算过完了(躺平) 感谢在2024-03-06 23:38:15~2024-03-08 17:0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深情尽付夜白头 「如今的边境十六城危机四伏, 就算呆在营内大帐中,也不能保证一定安全,」我抿了抿唇错开视线, 小声与他说, 「你留在京城吧。」 无论灾难侵袭到哪儿, 呆在皇城重地总比跟着我四处辗转来得太平。 陡然,微热的掌心落在了我的后颈上,虞殊稍用了些力气强迫我抬眸和他相视。往日他望向我时,几乎都是带着温柔的,但现在那双包含柔情的眼中却满是受伤之色。 「圣上竟如此狠心。」 我不敢说话。 虞殊扯着嘴角笑了一声, 「就算日日同枕共眠,也依旧走不到您的身边去……被抛下, 看着背影远离,消失, 再苦苦等待下回相遇,这样的事情原来是没有尽头的。」 他问道, 「殊的宿命, 便是要如此反覆感受形孤影孑的愁闷吗?」 「不,」我见不得他这副落寞的样子, 伸出指尖轻轻揉了揉他泛红的眼尾, 解释道,「孤想保你平安。」 「圣上所念, 殊又何尝不想。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虞殊道, 「苍生之性命皆与圣上相系, 殊也一样, 只有圣上平安,众生才能平安,这天下才会有祥和如初的一天。」 我知道他说的没错,但我还是不想让他随我去冒险。 见我沉默不语,他打破了寂静,问我,「军队何时动身?」 「过两日便走。」我如实告诉他。 「要去多久?」 我算了算,「短则数月,长则……」 「两个月来得及吗?」他打断了我,问。 「定然来不及,」我都不用想便知道答案,脱口而出后便有些不解地瞅着他,「怎么了,两个月内有什么急事是要孤去办的吗?」 虞殊说没有急事,「只是圣上说过,要陪殊过生辰的。圣上若是忘了,便当没有此事吧。」 「孤……」 「圣上政务繁忙,这点小事不记得倒也正常,」他松开了我,理了理袖子站起身来,侧过脸道,「无需挂念,殊可以一个人去冷宫的地下过的,反正这独身的日子,那么些年都已是过惯了的。」 他说得轻巧,可我分明看见那眼角的红意越发深重了,底下似乎还隐水光。 我心中泛起酸楚,连忙下榻过去哄他,「若不是形势所逼,孤也不想与你分离,可要是不将威胁彻底解决了的话,这分离恐怕会延续更长的时间。」 「何况,如今还能饱衣暖食的地方寥寥无几,你在宫中,孤还能让御膳房到日子为你备下一碗长寿面,若随军走,恐怕只能与将士们一同缩食,共受寒苦。」 虞殊缓缓道,「圣上,殊早就说过了,殊不怕冷。有没有长寿面并不重要,只要圣上在身边,哪怕只能饮水充飢,殊也甘愿。」 一抹亮色飞快地从他浓密的眼睫间落了下来,落在了他的前襟上,晕开了一朵色泽暗沉的花。 我将指尖轻轻地覆了上去,潮湿,微凉,却灼得我生疼。 「孤会带你一起走。」 「此言当真?」他看起来颇有顾虑,「圣上不会悄悄地离开,在晨光熹微时只给殊留下一个还残存着余温的被窝吧?」 我有些无奈,「先前闵言让孤少看点话本,孤觉得这话该对着你说才是。帝王一诺怎会作假,自然当真。」 虞殊笑了。 …… 四月十六,整装完成,我和虞殊登车随军一同启程。 小单子和以陆听为首的十名绣衣随行,闵言留在了宫内。 有皇兄在京城坐镇,我心中的忧思倒也少了许多。 受风雪的影响,再加上冰面打滑行动不便,往常加急赶小半个月便能到的地方,这回硬是直拖到了芒种之后才抵达。 军中的存粮已近见底,所有人都勒紧了腰带吃了上顿愁下顿。就算三位将军带兵的能力再厉害,他们也打不动这飢肠辘辘的仗,只是与蛮人一直你来我往地耗着,勉强保证剩下的十四城不会被攻破。 这样的持久战很折磨,人人脸上都带着疲惫,但为了身后护着的百姓们,他们又丝毫不能放松警惕。 在如此情形下,援兵与粮车的出现瞬间让将士们的精神亢奋了起来。 我的车驾直接去了李仑韬所在的盘城,他一瞧见那鼓得发胀的粮袋子,眼泪「哗啦」一下全滚了出来,匆匆与我行了个礼,就直奔着粮草去了,看架势恨不得把自己埋进粮堆里。 第122页 过了好一会,他才缓过劲来,吸了吸鼻子回过头与我感嘆道,「干草的味道,真香。」 「将军可千万别半夜偷跑去马厩抢食啊。」我调侃道。 李仑韬摆摆手,「这怎么能,这多掉面啊,我怎么能做这种事情。要吃直接喊人扛一袋回营帐里吃去,大大方方的。」 周围人都被逗笑了,气氛是难得的轻松自在。 「圣上,臣带您去大帐……」他说到一半,定睛瞧见了我身边站着的虞殊,便停下来「哟」了一声,拿视线在我二人之间扫视了几圈,笑得有些不雅,「这可是圣上第一回上沙场还带美人呀,难得难得。」 我轻咳一声,纠正道,「是军师。」 「臣拜见璃少御,璃军师。」李仑韬嘴上说得没个正经,实际表现得还是很尊重虞殊的。 毕竟他和虞殊曾经打过交道,明白虞殊是个有本事的,也知道这是现任太史令,与他一样,都是朝中的重臣。 但他还是很不正经。 他扭头就冲着一顶绘着八卦图的幄帐喊道,「姓田的老傢伙,收拾收拾东西出来,快把地方腾给咱们的新军师。」 「你这嗓门怎么越饿越响了还,」幄帐里透出个脑袋,没好气地让李仑韬小点声,「这布防图刚改了一半,别催,马上好。」 「师父。」我唤了一声。 李仑韬口中的老傢伙名叫田乐道,年纪比太傅还长,但康健得很,顶着白须比谁都能折腾。我曾与他学了数年用兵之法,算是他的亲传弟子。 「老臣拜见圣上。」田乐道见了我便笑了,尽过礼后,招唿我和虞殊到他帐里去商量事。 李仑韬看样子也有话要与我说,趁他邀请,便一块跟进来了。 军师帐中和主帐内都有一方模拟对阵的沙盘,田乐道没有贸然开口,而是将我们带到了沙盘前,用手指拨动沙子,写了一句话。 【军中有细作。】 我以同样的方式问他,「何意?」 田乐道四下看了看,确认帐内无外人后,从袖中拿出了一张图纸给我。 他比划着名告诉我,那两座城的城门都是由双重绳闸控制的,青年偷闯进去能打开的应该只有表面的那一关,因为另一处是藏在暗门后的,只有城防兵才知道怎么开启。 而且最主要的是,两座城都是因为同一个理由被外敌入侵,太过巧合了,叫人无法不心生怀疑。 李仑韬要说的也和此事相关,总结起来就是军中有内贼,而且这贼的职务应当不普通,提醒我要注意。 我表示自己知道了,但要怎么注意,往哪方向注意,目前还是一头雾水。 粮草送到,暂时没了后顾之忧,营内又有帝王亲临坐镇,军中士气大增,各个都迫切地想赢得几分功勋好讨赏赐,期待着升官进爵的一天。 许是受这样的心理鼓舞的影响,一个月不到的时间,落入蛮人之手的那两座城就又被我方将士夺了回来。 甚至还乘胜追击,占了对方的一块地。 太过顺利了,甚至顺得让人觉得里头有蹊跷。 我临时起意,决定在李仑韬出兵时跟着一块走,去看看真实情况,好方便判断一下蛮人是真的受寒灾影响打不动了,还是在憋什么坏招。 因为有点远,还要和王严终那边汇合,我们便决定提前一晚过去埋伏。 离开的那日,是六月十六,离虞殊的生辰还有两天。 我和他说,「等我回来,给你做长寿面吃。」 那麦子我特地提前叫人磨了面粉,还找了城内尚且有倖存母鸡的人家,预订了几颗蛋,就等着到时候给他露一手了。 「好。」 虞殊的目光盯着我的唇,我知道他想做什么,在出幄帐前搂着他的脖颈很主动地凑了过去。 耳尖红得几欲滴血。 「殊等着圣上。」他依依不捨地放开我,道。 我上马前行,回身看时,虞殊在木栏边站着送我。 那么远的距离,他应该只能看到一个模煳的轮廓,也可能在一堆盔甲的反光里头,他连哪个是我都分不出来。但他一直在注视着。 恍惚间,他的身影又和我当初推开冷宫小院的破门时一样,笼着光,像神仙。 我扭过头去,顿生离别愁绪。 此时的我心中还有挂念,念着要回去给他煮面,虽有些伤感,但更多的还是对过两日就能回城的期盼。 只是很快,意外就打破了我的美好计划。 第二日,在与蛮人交战的时候,有一队兵马「无意间」将我和李仑韬的人冲散了,我只好带着人从另一个方向入手,准备杀出一条血路。 就在这时,王严终找到了我,他与我说看到有蛮人在围攻李仑韬,看样子可能敌不过,问我要不要去援助。 我很奇怪他在战场上问我这种事情,明明在此时将军的话比圣旨更重要,因为这是他们的主场,他们的经验比我更丰富。 但见他神色着急,周遭又确实找不到李仑韬的身影,我便带着狐疑应下了。 也许是察觉到了点不对劲的意思,我一直保持着些许警惕,所以在暗箭飞过来时,我一抽身便利落地将它打飞了。 「王严终,管好你的部下。」我喝道。 但他没说话,提刀朝我挥来。 我挡了几下,但他一个惯用重器的人力道实在太大,我的虎口被震得生疼发麻。 第123页 「你想做什么,你要背叛朝廷吗?」 「朝廷,」王严终嗤笑道,「蛮人给我的待遇可比朝廷好太多了,在朝中,我的风光一直被李仑韬压着,而蛮人愿意将我奉为战神!」 「他们的所作所为你没看到吗,与穷凶极恶之徒交好,不会有好下场的。」我有些痛心。 可他的思想已经完全改变,完全与人道相悖了。 王严终说,「是那些城民自己该死。我带兵保护他们的安全,他们竟敢来闹事,来偷粮。他们贪婪,不辨是非,受了蛮人的诱惑就想开城门,我不过只是动手帮他们一把罢了。」 「你……」我想斥责他,但尖锐的利器从系带处破开了我的铁甲,划破了皮肤。 疼痛袭来,我感到里衣上有湿热在蔓延,应当是个不小的口子,出的血还挺多。 眼前的景象开始发黑,手中的缰绳也有些握不住。 有毒。 「圣上,杀了您,将您的首级交给苍狼的王,臣今生的荣华可就稳了。」王严终脸上露出了志在必得的满意笑容。 我浑身不受控制,也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景象变更,对着天直直往马下栽倒过去。 阖眼之前,我听到了刀尖刺入身体的钝音,又好像看见陆听扑了过来,但眸光涣散了,我看不仔细。 原来,虞殊眼中的世界就是这般模样吗? 在我彻底失去意识前,我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明日的长寿面终究还是做不成了,不知道留下来的那些东西,他会不会看到。 …… 虞殊看到了的。 我藏起来偷偷带过来的红梅图,还有给他写好的每日情诗都藏在主帐的美人榻上,用堆叠的虎皮毯子欲盖弥彰地遮挡着。 他翻着兵书顺手扯毯子时,那些东西被带着散落开来,掉了一地。 起初他还当是什么机密,没有打开看,后来瞧见画卷才意识到这些是与我二人相关的。 虞殊无奈地笑了笑,一封封捡起来拆开看,将我写了攒下来的情诗翻了大半。 「几时了?」他问小单子。 小单子说快日落了。 「圣上也该回来了吧。」虞殊轻轻拂去纸页上沾到的灰,道。 「小的去前边看看,」小单子不知道军队什么时候回营,得去问,他看虞殊一个人待着有点冷清,便提议道,「外头的晚霞很漂亮,难得一见,璃少御要去看看吗?」 虞殊颔首,跟着他出去了。 傍晚的边境,半边黑天半边日落,像是一幅未完成的画卷,虽美,却残缺。 营地门口一阵譁然。 虞殊快步过去,想见到那个坐在高头大马上的青年身影,但只看到了负伤带残兵回来的李仑韬。 他一路强撑着,刚到门口就从马上摔下来,只来得及说了一句话就晕了过去。 他说,中了圈套,圣上重伤不见了。 虞殊站在原地愣了很久,伤兵在他的身侧被一趟趟运走,来往的人匆匆在他边上路过。他仿佛成了一座孤岛,与这个世界都失去了联络。 「宴宴……」他呢喃道。 有人与他说话,有人宽慰他,可是虞殊什么也听不清。 天色在他的眼前越来越暗,他轻声问,「天黑了吗?」 「没有,」回答的是小单子,他说,「天很亮,距离这儿的天黑还要一个时辰。」 虞殊「嗯」了一声,他很平静地捂住了眼睛,他知道,是自己看不见了。 帝王失踪是大事,派出去寻找的士兵一波一波地往回赶,但都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直到有人带回来了一件染血的玄铁甲,上头的系带是明黄色的,是帝王的盔甲。 「圣上恐怕凶多吉少。」 谁都在说这句话,谁都觉得事情恐怕不妙了。 但虞殊不信。 营地内的火把燃了彻夜,将路照得亮堂堂的。 子时,士兵看见主帐内走出了个满头白髮的人,吓了一跳,问他是谁。那人没说话,士兵走到跟前才认出来,是与圣上一同来的那位璃少御。 他的双眼通红,目光涣散,手中捏着几张薄薄的信笺纸,说要去找人。 小单子看他的情况不对,便要去劝,但此时的虞殊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别抛下我,」他跌跌撞撞地朝着营地外走去,口中呢喃着,「已经六月十九了,砚卿,说好的长寿面,不许你忘了……」 「你不能将我丢掉的,不可以……」 (第一卷 完) 【作者有话说】 俺先哭为敬,变嚎边爆肝 第二卷周一见,周日有事要出门! 感谢在2024-03-08 17:00:01~2024-03-10 01:50: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卷 革故鼎新 第71章 长梦乍醒失旧忆 我醒来时, 数树深红出浅黄,暖风轻拂,满田穗谷漾清香。 恍惚间忆起方才的梦境, 那里似乎有金瓦红墙、铁马金戈, 很浩大, 但都记不清晰,因为它们最终全被覆在了遮天蔽日的大雪之下。 画面渐暗时,我看到了一个貌美的仙人,心中悸动,我想找到他。 可是, 他是谁啊? 第124页 · 入目是晃动着的嫣紫色纱幔,上面盛放着一簇簇银丝绣成的团花, 顶部围了一圈白润的珍珠做点缀。朝外望去,不算大的屋子里明光浮动, 简简单单的布置中处处都蕴着温馨的味道。 有「叮叮噹噹」的声音从窗边传来,清脆悦耳, 我的目光被它吸引了过去。 是一只用小贝壳们串成的风铃。 「有……」我尝试着询问, 但在开口的那一剎,却惊诧地发现自己不能发出声音了。 怎么回事? 我捂住了自己的喉咙, 在床沿上呆愣愣地坐了很久。 难道, 我是个哑巴? 可惜空空如也的记忆给不了我任何提示,我甚至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更荒诞的是, 混沌的思绪让我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方才那长长的一梦和现在我看到的景象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我无法区分。 潜意识里, 我觉得周遭的环境不应该如此温暖, 于是我伸出手去, 想将身边那层看不见的被褥掀走。但我什么都没摸到。 「呀, 杜哥哥,屋里那半死不活的傢伙醒了!」 窗口突然冒出了个毛茸茸的脑袋,我仔细瞅了瞅,发现是个炸着毛的小孩。 也不知是谁给他扎的辫子,歪歪扭扭的,丑得很亮眼。 「别在窗口傻站着,去倒点水来。」 「哎,好嘞。」小孩跑走了。 屋门被闻声赶到的男子推开了,他肩上扛着一大兜东西进不来,便只往里探了小半个身子,友善地朝我笑了笑。 「你现在还说不出话吧,不要急,睡久了是这样的,等会喝点水就好了。」 我点了点头,慢慢吞吞地下了床,感觉浑身没力气,跟散架了似的。 小孩很快就端着个大碗跑了过来,举过头顶递给我,让我喝。 饮了些温水,嗓子总算是能发出声音了,但不知为何舌头不太受自己的控制,说话说得结结巴巴的。 「这是哪?」我问道。 「苜都,岸上的人管它叫云栖岛。」 男子把东西搁在门外,拍了拍手上的灰土,进了屋。 「这地方在海里头,一般只有渔民才知道位置,你官话说得这么好,应该不是这一片的人,没听说过也正常。」 我「哦」了一声,就算听说过,照我现在这个情况也肯定留不住什么印象。 旁边的小孩一直在拿好奇地眼神打量着我,不知道在琢磨什么,我觉得有意思,便也瞧了他两眼,问那男子道,「他是你儿子吗?」 「不是,」男子亲昵地拍了拍小孩的后脑勺,介绍说,「我叫杜晓,他是阿蓬,我们和你一样,都是将死之时突然通了灵窍,被主家的人发现后捡回来的。」 我愣怔片刻,心中顿时生出了许多疑问,比起曾经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圈的事,更让我关心的是另外的一些东西。 「什么灵窍,什么主家?」 「这便说来话长了,」杜晓没急着为我解答困惑,他转身指了指靠墙摆着的木柜,道,「那里面有干净的衣衫,一会阿蓬会带你去我们打水洗漱的地方。你躺了好几个月,虽然定期有阿嬷给你擦身,但近几日天气热,想来也是不太舒服的,先去沖个澡吧。」 「啊?」我很诧异,「我昏睡了那么久?」 虽然那冗长的梦境确实有些无休无止,但我怎么也想不到会在沉睡中一晃便过了数月。 「被带回来的人基本都会睡上好一段时间,我当时也睡了一月余。睡得久没关系,只要能醒来就好。」杜晓笑道。 阿蓬仰起头,肉嘟嘟的小脸上挂着担忧,他对我说,「你中间有好几次,唿吸已经变得不明显了,我和杜哥哥,还有阿嬷,都怕你会熬不过去死掉。」 原来他口中的半死不活是这个意思。 我伸手捂住了胸口,感到有些后怕。 有什么凉丝丝的东西在顺着我的手腕往下滚落,我撸起袖子一看,是一条珠串。 「这个好漂亮,」阿蓬眼带艷羡,道,「先前阿嬷给你擦身的时候我就瞧见了,一直想知道这是什么做的,我想做一串一样的送给阿菱。」 「是什么做的?」我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脑海中却翻不出与它有关的任何记忆。 我放弃了思索,坦然相告,「我不知道,过往的事情我都记不太清了。」 杜晓安慰我,「也许是睡太久睡懵了吧,别紧张,正常的,过几天说不定就能记起来了。」 他还有活没干完,与我打了声招唿,嘱咐了阿蓬几句便又扛起袋子走了。 我看着杜晓的身影沿着田埂逐渐走远,消失在了木栏之后,突然无缘无故地恍惚了一瞬。 「喂,」阿蓬在身后唤我,「你怎么不说话了?」 「你刚刚问什么?」我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请他再重复一遍。 小孩瘪了瘪嘴,「我说,你不记得手串是用什么做的,那可还记得是谁送你的吗?」 知道了是谁送的,他去问送的那个人就能明白怎么做了,阿蓬天真地想着。 「是我的心上人。」我脱口而出。 阿蓬和我都愣住了,两人面面相觑。 「你不是失忆了吗?」他歪着脑袋瞧我,目露怀疑。 我低头摸了摸光滑的圆珠子,茫然回答,「我不知道。」 第125页 我确实不知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什么都不记得了的情况下,还能下意识地说出「心上人」这三个字。 虽然我连那人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无端地,我有种冥冥中的感觉——我不能把他忘了,如果我把他忘了,就再也没有人能记得他了。 失落与恐慌顷刻间向我侵袭而来,心腔空空荡荡,气流被隔膜阻挡。我单手撑住桌子缓缓地弯下了腰,在阿蓬害怕的目光中急促地喘息着。 「我不说了,我不说了,」阿蓬慌张地把水碗捧到我面前,「你喝一口吧,不要死。」 我摆了摆手,平復了一会后感觉好点了,便站直了身子,有些好笑地问他,「你为什么那么担心我会不会死?」 一个小孩却总关注着这样严肃的话题,怎么看怎么不适配。 「因为现在还活着人很少了,我们的族人更少,能多一个便多一份希望。」阿蓬眼中蕴着和年龄不符的忧愁。 他说活着是上天的恩赐,是很幸运的事情。 尤其是我这种垂死挣扎好几个月才醒过来的,更为难得。 我不知道他为何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因为我对外界的情况毫不知情。 我能看到的只有眼前的小屋子和外头生满庄稼的田地,蓝天白云,秋高气爽,这样的场景能让人联想到一切与光明、与生机和希望相关的词句,却不能让我理解阿蓬语气中的萧索。 拿上衣服,我跟着他出了小屋。 原野上飘来的风里都是植物清新的味道,我很喜欢这种自然的草木香,它让我联想到的都是安心的感觉,不禁多嗅了几下。 阿蓬一边为我带路,一边与我介绍岛上的布局。 「苜都的田地在岛的两侧,中间这一片是照看庄稼的人住的地方。往西走,走到尽头是几座山,山里有个长青谷,负责找石头的人是住在那的。」 我看着整整齐齐排成一列的屋子点了点头,问他,「岛上有很多人吗?」 「没有,」阿蓬说,「我们岛上的人不多,算上你也只有五十二个。其中,包括我在内有五个是小孩,还有一位年纪很大的阿嬷,别的都是和杜哥哥年纪差不多的人。」 他带着我在西边一处被高围栏圈起来的地方停了下来,打开了门让我进去。 「这儿是我们平日洗漱沖凉的地方,方才已经和阿嬷说过给你烧了热水了,你先洗吧,有事喊我,我就在外头。」 我看着露天的场地,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旁边的地上确实放着一桶冒着白雾的热水,还有一桶刚从井里打上来的凉水。但两个满满当当的桶里只放了一只水瓢,也没有别的盆和浴桶,我只好这边舀点,那边也舀点,一瓢凉一瓢烫地清洗了一下。 换干净的衣衫时,我套好了袖子便下意识张开了手,站在原地等了半晌,却什么也没等到。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这个动作像是在向谁索求拥抱,可这儿一个人都没有。 虽然没有人看到我这副呆愣愣地的傻样,但我脸皮太薄,忍不住自己替自己尴尬了起来。 「搞什么啊……」我小声嘟囔着,红着脸低下头去,将系带一一繫上。 这儿的衣服不知是用什么布料做的,虽然不刺人,但很硬,不太贴身,走起路来还有点磨皮肤。 我适应了一会,才稍微习惯了些。 随着阿蓬回到小屋时,杜晓恰好也到了。他让阿蓬自己玩去,让我跟着他上东边走一趟。 于是,我还没来得及坐下歇一歇就又被带走了。 杜晓带我去的地方是一间大房子,布置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家里的大堂,和旁边小屋的装潢完全是两个风格。 这儿有很多架子,上面堆满了书册,还有一些竹简和画卷。架子最底下放着大箱子,但都被锁住了。 杜晓手中翻着东西,余光瞥见我好奇探究的样子,笑着解释道,「这里面装的都是金银财宝,现在用不到,就先收起来了,等什么时候有用了再开箱。」 我不解道,「金银财宝为何会用不到?」 人脱于钱财便难以行事,钱财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是立足之根本。我想像不到什么样的情况会让金银财宝失去用途。 「因为我们曾习以为常的规则在现在已经无法适用了,」杜晓说,「你在苜都感受不到,外面其实早就乱成了一团槽。」 他告诉我,就在我被送来岛上的第二个月,海啸将沿岸的所有城池都淹没了,包括曾经富饶至极的鱼米之乡——江南。极寒之下,冰雪瞬间覆盖了上去,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 「明日我送石头去海边的时候,你跟我一块过去看看便知道了。苜都周围的海面上皆是厚厚的冰盖,人甚至可以直接踩着冰,从这儿走到岸那边去。」 我想像了一下那种场景,遍体顿生寒意,不禁打了个哆嗦。 「可是,苜都并不冷啊,为何外面结冰,苜都的气候还是如此温暖宜人?」 杜晓告诉我,「是长青谷里采出来的那些石头的作用。」 【作者有话说】 久等! 会甜的,会很甜的,真的~(贴贴) 感谢在2024-03-10 01:50:33~2024-03-13 01:0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26页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心心相惜盼相遇 「看到苜都的路了吗?」杜晓指着外面对我说, 「每条路的尽头皆有一根被敲进地下的长椎,在它的上面建着约莫两人高的塔楼,塔里堆满了枯木枝, 还悬挂着一只桶。只要我们每日午时将新石头放进桶里, 严寒就能一直被挡在苜都之外。」 这是什么原理? 我不大理解地盯着屋外, 问,「那一直放石头进去,桶里不会放不下吗?」 「不会的。」 杜晓说,前一天放下去的那些石头到第二日就没了。 听上去倒是件挺神奇的事情。 见我兴致盎然,杜晓笑了一声, 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些感慨。 「这些事情都是主家派来的人说的,路和塔楼也全是主家修造的, 我们只管照着他们说的去做,便可以不受天灾的伤害, 继续安稳地生活。他们太厉害了,简直像是下凡普渡众生的神仙。」 他又一次提到了「主家」这个词。 我问道, 「你说的主家, 到底是什么?」 「是在江南逸城那儿做药材生意的令氏,」杜晓道, 「我们每一个能看到、能感知到金乌石的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存有令氏的血脉, 被分散着安置到各个地方的族人自然而然地就将他们称作主家了。」 「那么,你说的通灵窍, 就是指能看到这些石头吗?」 杜晓摆了摆手,「非也非也, 通灵窍说的是能利用金乌石, 或者能赋予它一些特殊的效用。」 简而言之, 普通利用就像他和岛上的其他人, 能让经手的石头将蕴藏在其中的能量发散出来,或在塔楼中发挥作用,跟稳定结界似的来维护苜岛上正常的气候。 而赋予效用则是通过建造外物,比如路和塔楼,或雕磨、纂刻石头本身,给它增加原来并不存在的新用途。 能做到前者的人很多,苜岛上谁都可以,但后者就只有主家的人才能做到了。 「可我从来都没碰过这种石头。」我伸手捏了捏自己的指骨,不太确定我具不具有他说的那些能力。 万一…… 「放心吧,」杜晓看出了我的犹疑,他道,「能被捡回来的都是行客们确认过的,他们不会救错人的。」 这样啊。 「但是,」我疑惑道,「行客是什么?」 「主家派来将我们救走的这群人就叫行客,行客会把昏睡的人带到每个地方的月瑶台上,由那个地方的族人安顿。再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 杜晓没有去过主家所在的逸城,他了解到的也都是之前从别人那儿听来的,这样口耳相传下来,流通的信息很有限。 我颔首,若有所思。 这样井井有条的分工,不慌不乱的安排,莫名让人有种令氏早就预测到未来会发生什么,提前做好了准备的感觉。 「这个你拿着,」杜晓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东西,是一本有些破的小册子,「上面写了金乌石的用法和一些给它附加能力的方式,你回去看看,琢磨琢磨。」 随书一起递过来的,还有他特地给我留的一块金乌石,说是可以练练手。我全都接下了,与他道了谢。 离开大堂时,我瞥见了另一侧窗边盛开的红梅。 秋日怎么会有红梅? 我忍不住朝那走了两步,凑近了才发现那不是真的红梅,而是用蜡液在枯枝上捏出来的。 有些失望,但还挺新奇。 「你从前没见过这种腊花吗?」杜晓见我一动不动地盯着看,便也走了过来,笑着问道。 我摇了摇头,「应该没有吧。」 「那你大概是个富贵公子哥,」他说,「这种做法在民间还是蛮常见的,过年过节的时候不捨得买真花,就用攒下来的废腊捏一捏,好看又省银子。」 「说不定我穷得连蜡烛都买不起呢?」 杜晓想也不想,果断地摇了摇头,「不可能,你刚到这儿的时候穿的那身衣衫做工极其精细,阿嬷说用的布料起码是十几两黄金一匹的。」 我揉了揉额角,依旧对过去毫无印象。 出门前,我又扭头看了一眼那蜡液做的红梅。屋里明明空无一人,杜晓也往前走远了,我的耳边却突然响起了一些断断续续的声音。 「红梅会开一整个冬季,可以陪……常来……」 谁在说话? 我问出了声,但回答我的只有从旷野上拂来的微风。 在原地呆愣了半晌,那声音没再出现过,我感到背上发寒,搓了搓胳膊赶紧跑走了。 回到醒来时所在的那间小屋里,我拿出书和乌金石开始尝试学习新技能。 那册子上有一章名为「心相惜」的内容吸引了我的注意。 它上面说,只要按划线的顺序将图案刻到石头上,然后在晚上睡觉时将这块石头放在自己的枕边,就可以在梦里见到潜意识里最想念的那个人。 我有点想试试。 说不定能找回一点记忆。 拿着刻刀虚空比划了好几次之后,我十分紧张地对金乌石下了手。 但说来也奇怪,不知道为什么刻着刻着我的思绪就突然放空了,之后的一连串动作都像是被别人牵着完成的一样,非常顺利。 第127页 将石头拿到眼前欣赏时,我看着那明显透着金光的完美图案觉得很不可思议。 这么漂亮,一次就成功……难道,我是天才?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天色渐暗,阿蓬过来喊我去吃饭。 我跟着他往西走时仰头看了看天际,发现这儿并没有落日,天黑看上去就像是一片黑幕直接从顶上开始往下压。 「太阳在何处?」我问阿蓬。 阿蓬说不知道,「虽然苜都有白天黑夜之分,但我从来都没见过朝阳和晚霞。」 人为打造的宜居之地和自然比起来,到底还是有些许不足的。 因为天黑了之后伸手不见五指,我便和其他人一样拿碗盛了饭菜,打好热水就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阿蓬就住在我隔壁,他让我夜里关好门窗,说虽然这里大部分时候都很安全,但防备之心不可无。 我点了点头。 天全暗了,蜡烛的光在这样漆黑的环境中显得很是微弱。 抓紧时间洗漱完,我便恭恭敬敬地捧着石头上了床,将它好好安置在枕头上。为了它能发挥作用,我甚至还虔诚地朝石头拜了拜。 也不知是不是这一拜起了作用,入睡后,我真的在梦里看见了人影。 是一个坐在雪里抱着鹿的长髮男人,看不清面容。 他对我说,「圣上,您来得有些晚了。」 【作者有话说】 有奖竞猜:长发男子是谁? 晚安! ps:俺恨早八!!!明天会多更一点。 感谢在2024-03-13 01:00:01~2024-03-14 00:07: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梦中相见解愁思 圣上……是在喊我吗? 我迟疑地指了指自己, 问他,「我的名字叫圣上?」 听着有点怪。 长发男子被我逗笑了,「您到现在都还没想起来自己是谁吗?」 「没有, 」我摇头道, 「我才刚醒来没多久, 什么都不记得。」 「嗯?」 对方似乎对此有些疑问,他掐着手指低声嘀咕着,我竖起耳朵分辨也只听清了一句,「怎么又延后了。」 这人瞧着神神叨叨的。 「罢了,」他站起身来, 轻轻拍了拍身边那头白鹿,招唿我道, 「随我们来吧。」 「去哪?」我说。 「去见您心中最想念的人。」 话音刚落,一人一鹿便径直朝着被浓雾遮盖的地方走去, 我连忙加快步子追上了他们。 瞧着他身边走得悠然的白鹿,我不免生出了几分好奇, 问了一句, 「这鹿好有灵性啊,是你养的吗?」 长发男子亲昵地抚着白鹿的脖子, 「算是吧, 他是我媳妇,叫阿渺。」 媳妇? 我眨了眨眼, 略微有点难以置信。 但人人都有自己的特殊癖好,选择和一头鹿结亲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尊重祝福就好。 跟在他们后面不知走了多久, 四周单调重复的场景都叫我看困了, 眼皮沉重地直往下坠, 最后竟直接在梦里又睡了过去。 待眼前再次出现光亮时, 我发现自己正像个游魂似的飘在一片茫茫雪原上。 天上不见太阳,阴沉沉灰濛濛的,看起来很厚重,似乎随时都可能会倾塌下来。 地面上什么都没有,连枯树也见不到一株,朝四周望去皆是惨白的色调,根本分不清南北东西,空旷得叫人忍不住心里发慌。 一片死寂之中,唿啸着的凛冽寒风带起了铺在最顶上的那一层雪,让本就不怎么清楚的能见度在飞雪的洗礼下降得更低了。 我在原地不知所措地打了几个转,正要出声问问有没有人的时候,隐约听到了些踩雪的声音。 是谁? 我朝声源处飘了过去,看到了在雪地里艰难行进的一行人。 在空中感知不到,看到他们我才明白那雪有多厚,它差不多能没过成年男子的腰身,只要摔进去就能直接被雪埋掉。 这几人似乎已经走了很久了,满脸的疲惫之色,身上的衣衫、绒帽、眼睫上全都结了冰珠,但就算大口喘着气,也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 我凑近了些,很想知道这里面哪个是我心心念念要见到的人。 很快,快到只瞧了一眼,我便找到了。 因为只有为首的男人容貌是清晰可见的,后面那些人的面部则都是一片模煳。 男人清俊的眉眼让我心中陡然悸动,并萌生出了些许熟悉的感觉,只是……一股莫名的酸涩从胸腔内翻涌了上来,我望着他,心想,他怎的如此消瘦。 大抵是因为梦的缘故,我试探性地伸出手去触碰他的脸颊,但却什么都没摸到,只能跟在旁边注视着他,看他微低着头,抿着薄唇不管不顾拨开雪地朝前走。 风雪席捲而来,跟在他身后的人被逐渐吞没,减少。一个、两个、三个……到最后只剩下他独自一人。 他还在走。 我看到他的手中似乎攥着什么东西,便往下飘去看,发现是一块被仔细雕琢过的玉牌。 上面写的字被他的指节挡住了,我看不清,但那玉我有印象,是能在数九寒天里发热的暖玉。 第128页 可对这样严酷的极寒来讲,玉牌发出的一点点的温暖完全起不到什么作用,他的手还是被冻出了紫红色。 不过,他似乎也不是为了取暖才握着的。 我安安静静地观察了他很久,从他的神情来看,我猜测那玉牌可能是他继续走下去的精神支柱。 就在盯着他兀自琢磨的时候,眼前的场景倏地发生了变化。 男人在一处有花有树的地方停下了步伐。 那儿和苜都很像,里面都有正常生活着的人。看他们的打扮,里面似乎正值夏末初秋,大家都穿着薄衫,显得裹得严严实实的他很是显眼。 有人上前与他搭话,将他带去了一片桂花树林中。 之前为我引路的长髮男子和他的鹿竟然也出现在了这里。 「璃少御。」长发男子朝他行了一礼,道。 男人摘了帽子回礼,满头银丝散下,「朝中动乱,这名号早就无用了,国师大人唤殊的本名便可。」 原来这长发男子竟是本朝国师。 国师点了点头,往我所在的位置瞥了一眼,像是在与我介绍似的说了一句,「虞殊。」 原来我潜意识里最想见的,我的心上人,名叫虞殊。 国师倒了一杯茶水给他,「我已叫人准备了餐食,虞公子不妨坐下用一些再走吧。」 「为何这里还和天灾未发生前一样太平?」虞殊站在原地没过去,只是问道。 他不是因为过于警惕才一动不动,而是骤然从极寒中走到了温暖的环境里,开始逐渐回暖,四肢不可避免地僵硬了起来,有些动不了。 国师告诉他,用金乌石布阵可以守护一方安宁。 但他讲的并不多,说的基本上都是我已经从杜晓哪里知道了的事情,我没能获得新的信息。 「虞公子是看到这儿的景象才说的太平二字,还是靠听出来的?」国师望着虞殊的眼睛,问。 虞殊没有对他隐瞒,「听出来的。」 他说,自圣上失踪那日他暴盲之后,积压未解尽的毒邪便直上攻了心,视力日渐衰退,如今只能靠颜色与轮廓来依稀分辨事物了。 我一直跟着他,压根没看出端倪,竟是直到到现在被国师点明了之后才发现他眼睛看不清的事情。 在视力受影响的情况下,这一路他走得该有多艰辛啊。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我的眼角落了下来,我伸手轻轻擦拭了一下,指尖被湿意浸透,原来是泪。 「南方的药商大户——令家,不知虞公子有没有听说过,」国师道,「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叫逸都,和这里一样是一片祥和之地,那儿有位医毒兼修的神医,说不定能治虞公子你的眼疾。」 虞殊谢过他,但并未展露出要去那里求医治病的意思。 国师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明白劝是劝不动的,便嘆了口气没再多说,只是坐回了白鹿的身边,轻抚着那柔软的皮毛慢悠悠地饮茶。 站着缓过了最僵硬的那一阵,虞殊才提步挪到石桌边坐了下来。这一路的艰辛跋涉很耗费心神,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面上皆是乏意。 抬眼时,他看到了国师身边的一大团白影,疑惑道,「这样热的天,大人您备着一件裘衣是要出去吗?」 「什么裘衣?」国师顺着他的视线往身边看去,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是阿渺,他是一头白鹿。」 「抱歉。」 虞殊似乎想起了什么,「之前您留话说要出去找的,便是它吗?」 「没错,」国师看着阿渺,眼中满是爱意,「我与他因为一些事情而遭遇了天罚,上天判处我们十世『殊途』。如今已走了一半,再过五世,我们就能重新和普通眷侣一样,恩爱相守到白头了。」 「可是,」虞殊迟疑了许久,不禁问道,「转世后的人,还会是原来那个吗?」 「旁人我不知,但阿渺肯定是。」国师道。 「那,您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一个人在下一世还能找到自己原本的爱人吗?」 料今生团圆已稀,要重逢他年怎期。 虞殊其实早已存了死志,他心中一直有个念头,如果人间找不到,他就找一处雪厚点的地方把自己埋了,到黄泉路上找去。 「有,但你还用不到,」国师看穿了他的心思,劝慰道,「你与圣上二人今生的缘还未尽了,想那么远做什么?」 「真的吗?」虞殊的眼眶霎时间变得通红,他像是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欣喜若狂地问,「您知道圣上的下落?」 国师为他指了方向,「南方,苜都。但圣上何时能醒还要看天意造化,你可以在这儿休整几日再出发。」 虞殊谢绝了他的好意。 用过膳,添了些水和粮,他就走了。 但这一次,我却怎么也飘不到他的身边,不能跟着他一块走了。我被强行留在了国师的桂花林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漫无边际的惨白之中。 「按他的速度,应该近日就能到苜都,」国师与我说,「等他到了之后,圣上便可将刻石之技展示给苜都的人看,让他们将令家人喊来,将你们带去主家。」 我点了点头。 预感告诉我这个梦快结束了,于是抓紧时间问道,「在石头上雕刻阵法的能力真的只有令家人才有吗,我是令家人吗?」 第129页 「您的母妃云贵妃是令家老夫人的亲生女儿,在江南治雪灾时意外晕倒,被人扛着要卖掉时被先帝救了下来,一见钟情,带回了宫,」国师道,「关于能力的问题,等您到了令家就会知道详情的。」 他说时间差不多了,便伸手轻轻一推,将我送出了林子。 周围的一切重新被蒙在了浓雾中,我的意识在虚无中不断下坠,最后「砰」地一下,勐然惊醒了过来。 难以聚焦的视线晃了半天才晃到了枕边的金乌石上,我将它拿起,发现那昨夜刻上去时还冒金光的图案如今已经全然暗淡了。 这代表的是里面的能量被用尽了吗? 我不太清楚。 但我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要跟着杜晓去苜都的边缘地带,去那里等虞殊。 【作者有话说】 「料今生团圆已稀,要重逢他年怎期。」——《浣纱记》 答案揭晓,是国师~(前面有写过找鹿哦) 既然东离辞和以渺友情客串了,那就推一推俺的同系列预收吧! 《雪境》后面会改成封面上的书名《在极寒摇铜板》 文案暂定如下: [手黑心善老狐狸攻x命苦志坚小白菜受] 跋山涉水万里寻故人,却不料功亏一篑,相逢之时竟化作铜板一枚。 于是,今生第一次见面,堂堂摄政王就被心上人捡起来转手给了小贩,换了只大肉包子。 - 飢肠辘辘的以渺撞大运捡到了一枚铜板,在他直奔包子铺而去的时候,陡然听到铜板似乎在说话。 以渺愣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是饿出幻觉了。 他快步走到铺前,对着小贩说道,「要一个肉包子。」 铜板被放在了桌上,小贩伸手一揽,将它兜进了木盒里。 饿了两天的以渺终于吃上了口热乎东西。 本以为这一桩普普通通的走运事件到此就结束了,以渺很快便将它抛在了脑后,但谁知,几日后那枚铜板出现在了以渺的家门口,还大诉冤屈。 它说,它不是本朝的钱币,小贩骂骂咧咧地把它丢出来了,滚了好久才找到他。 还说,「只要你把我带在身上,我能帮你实现你的梦想。」 「那,」还是很饿的以渺问它,「我现在想要吃的,能先给我个包子吗?」 铜板:…… - 眼前的世界陡然变大,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时候,东离辞觉得他这辈子大概是要完了。 但,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他没死。 他居然变成了一枚铜板,还被人捡走拿去换了包子。那个人就是他一直在找的,轮迴九世后终于恢復了原貌的爱人。 「……」 睁眼就被卖了是种什么体验? 东离辞嘆了口气,只后悔自己没再早来一点,把以渺都饿坏了。 - 双洁,1v1,he。 - (2024.3.15修文) 感谢在2024-03-14 00:07:21~2024-03-15 01:22: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危机四伏起忧虑 「怎么起这么早?」杜晓看见我推门出来, 有些惊讶地与我打了个招唿。 「不想睡了。」我说。 杜晓表示理解,毕竟之前我昏迷了那么久,躺都该躺够了。 此时的苜都刚从静默黑夜中脱离, 天色渐亮, 但看远处并不清晰, 只能瞧见灰濛濛的一方混沌。 我问他何时去送石头,杜晓说还要有一会儿呢,得等长青谷那边的人把石头运过来。 「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着急?」他奇怪地问。 我摸了摸鼻尖,含煳道,「也不是着急, 就是对外面的情况有点好奇罢了。」 杜晓打量着我的神情,若有所思, 半晌后他说,「不像。」 「……?」我顿时一紧张, 生怕自己会提前暴露,没等到人就被带走。 正当我忧心忡忡的时候, 杜晓又开了口, 「你是不是恢復记忆了,想要去外头找人?」 我没直接承认, 而是反问道, 「为何这么说?」 「因为你这副样子和我当时很像。」 听他的意思,他应当也有想找的人, 只是不知道是亲人还是好友。 杜晓眺望着东方,那儿原本是朝阳破晓之处, 是明光初跃的地方, 但如今却什么都没有, 和其他方向一样被昏暗的天幕压着, 死气沉沉的。 他嘆了口气,道,「不管你有没有出去的想法,一会跟我到海边的时候都不许一声不吭直接跑到外面去。贸贸然出去,会死的。」 「是天太冷,会被冻死吗?」我揪着身上单薄的衣衫问。 梦中的茫茫雪原看起来非常冷。 「不完全是,」杜晓告诉我,「外面有冰鬼,它们逮着活人就扑,一旦被缠上,就算力气再大也脱不开身了,只能等死,被冰鬼们咬穿脖子,最后分尸吃掉。」 「冰鬼是什么,长什么样?」我没见过,不太能理解。 「就是身上套着冰壳子的,断了气但还能动的东西,」杜晓与我解释,「它们长得没规律,什么样子都有,乱七八糟的。有像狼的,有像鸟的,但最可怕的是像人和像熊的,天黑的时候它们朝你走过来,你根本分不清那是活人还是鬼。」 第130页 这迷惑性也太强了。 若是将冰鬼错认成了自己的同伴,毫无防备地靠近,几乎是必死的。 我蹙起了眉,心道不妙。 「冰鬼有很多吗?」我问。 杜晓摇了摇头,他不知道。 「我只听别人讲过,说是活人多的地方容易有冰鬼出现,因为它们能在人身上闻得到肉的香味,它们要觅食。」 「那,」我试探道,「苜都附近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你随我去了一看便知。」 我不由地暗自为虞殊捏了把汗。 杜晓很敏锐地感觉到了我的情绪变化,他猜测道,「你在等人来苜都找你?」 「也许吧。」如果梦里说的都是真的的话。 「但,外面的情况很兇险,缺水缺粮,风雪肆虐,还有暗藏的各种危机,你确定那人……还活着吗?」杜晓面上带了些担忧。 他说这话不是为了打击我,只是怕我期待落空,会情绪反扑到骤然崩溃,失去理智。 我沉默了很久,说,「我不确定,但我觉得他一定会找到我。」 杜晓拍了拍我的肩,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扯开了话题朝前走,招唿我让我跟上,一块到西边拿馒头去。 从他的表现上来看,他应当是觉得希望不大。 其实我心里也很清楚,但就是莫名其妙地抗拒去考虑坏的那一种情况,对虞殊有一种不知从何处生发而来的坚信。 我应当是真的很爱他的。 我希望他能平安出现在苜都。 刚就着温水塞了两只馒头填饱肚子,外头就传来了车轱辘压过石子路的声音,一併飘远的还有几句吆喝。 蹲在我身边的杜晓把手里的碗搁在了窗槛上,起身时告诉我,「长青谷那儿的人来了。」 要开始干活了。 我学着他的样子放了碗,拍掉了落在手上的碎屑站起来,跟着杜晓去了他们卸石头的地方。 送来的金乌石一共六袋,和我醒来时看到杜晓扛着布袋子的一样大,它们各由一人负责,要分别送往苜都内的六条主路。 杜晓领了属于他的那一袋,从里面抓了八块石头,拿了个提前准备好的小兜装了递给我,让我先拿着,试试能不能让石头髮光。 任何有能量的金乌石,纯黑的石质里面都会若有若无地蕴着些金色,具备使用它的能力的人,只需伸手触碰那金色的纹路就能让石头亮起来。亮了,就是杜晓说的发光了。 只有发光的石头才能放进塔楼中去,石头的数量也有严格的规定,一丝差错都不能出。 我盯着那布兜打开着的口,迟疑了片刻,伸手探进去取了一块出来,心中很没底。 虽然昨夜那雕刻一下子就成了,很顺利,但毕竟这些事情奇妙得有些不大真实,我不知道会不会存在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情况,说不定能成只是我运气好…… 「亮了。」我睁大了眼睛。 杜晓回头瞥了一眼,而后视线凝滞,勐地顿住了脚步,「咦,你这亮的怎么是金光?」 我说我不知道。 我也的确不知道。我心道,它这石头里面透的就是金色的纹路,不发金光发什么,难道还能放出不同的颜色的光吗? 杜晓自己拿了一块给我示范道,「正常应该是这种白光,也有淡黄的,像你这么金的还真是前所未见。」 「那能用吗?」我问道。 「先放进去看,」杜晓搓了搓下巴,「我守在桶边上,万一不行就换别的。」 我暂时不敢去碰别的,有些侷促地攥着泛金光的石头默默跟在他身后。 穿过田间小路时,我看到了几个在地里挥着镰刀劳作的人,他们脸上全是笑意,一点也没有倦怠和疲惫的影子。 也是,在这样的天灾浩劫之下能安宁度日,还有大片大片的收成,不用担心会挨饿,无论从哪点上来说,和外面的人比起来,他们都已经算是极其幸福的了。 黄灿灿的稻穗便是这方土地上最耀眼的旭日。 它们让苜都里的人能看得到生的希望。 沿路走到尽头,我收回了四下张望的目光,仔细瞧着面前用木材和沙土堆起来的塔楼。 和杜晓描述的差不多,两人高,里面挂了一个桶。 「先将你那块丢进去试试。」他朝我扬了扬下巴,示意我将手中的石头放去桶里。 我应了一声,照做了。 金乌石消失的过程很慢,等了大概一柱香的时间,我站得腿都要麻了,它才看上去暗淡了一些。 原本我以为它的消失是那种从头到尾一点一点被磨没的,结果和我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它是整个一块儿变透明的。 「快出来,」杜晓叫我,他语带惊讶,没控制住音量竟是直接大喊了起来,「天边冒彩霞了!」 我快步离开塔内,仰头一看,东方的天上果真出现了一些五彩的颜色,只是很淡,不认真瞧发现不了。 是刚刚放进去的石头起了效果吗? 我不确定,也没有将这个猜测提起,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眼下离到午时还有一段时间,杜晓进塔看了一眼石头的情况,确认没什么问题可以用之后,便带我走了一条藏在灌木后头的小路,抄近道径直下到了海边。 「瞧见没有,全是冰,到处都是,」杜晓指着原本该是沙滩的地方给我看,「这儿的海岸线比从前要高了数米,本来苜都的土地还要大上许多,可惜以往沿岸的地方如今已几乎全在海里了。」 第131页 若说小屋那儿是初秋,那这儿的气温便像是入了冬,我搓了搓胳膊,感觉冷气直往骨子里钻。 放眼望去,这场景和梦里一样凄寒。惨白的色泽从远处一直延伸过来,但其他地方都被雪盖住了,沿岸的冰面却没有覆上雪。 有些奇怪。 我问杜晓,杜晓说,是因为近处的冰层一直在动,它看起来完整,其实是裂成一块一块的,雪积不起来。 「因为苜都内外气候的不同,靠岸的冰会结得更薄一些,也容易碎开。海面一涨,它就自己裂了,水从底下涌上来,它就又冻住了,一直在反覆沖刷。」杜晓讲解道。 「人在上面走,它会碎吗?」我问。 「不会,冰鬼经常会出现在这附近,也没见它们掉下去。」 我心中的忧虑稍微少了一些,但也仅仅是一些。 「喏,」杜晓似乎发现了什么,伸手指了指,道,「看到没有,那儿有晃来晃去的影子,那就是冰鬼,千万别被它们给骗了。」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霎时间浑身汗毛耸立。 这要不是他为我提了个醒,我独自一人见到冰鬼的话,说不定真的会乐颠颠过去迎接的。 远远看去,太像正常人了。 「他们要过来了,我们回塔楼去。」杜晓让我别发愣了,赶紧走。 冰鬼的速度很快,他们不受狂风的影响,也不怕打滑,比起活人来说,它们在这种极寒条件下要更占优势。 我与杜晓刚到塔楼附近,冰鬼就已经出现在近岸冰面上了。 「真可怕。」我小声嘀咕了一句。 杜晓道,「塔楼以内的范围安全度要高于沿海,但也不是绝对安全,没事别去招惹它们,也别靠太近,一般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可我要接虞殊进来的话…… 我势必会和这些东西正面碰上一回,甚至有可能会和它们打起来,会很危险。 「冰鬼有什么害怕的东西吗?」我觉得自己该提前做好准备了。 【作者有话说】 虞殊正在极速赶来!!! 明天会补一点放周一一起发,实在熬不动大夜了,被各种突如其来的小组作业翻转课堂折磨(瘫倒) 晚安! 感谢在2024-03-15 01:22:54~2024-03-17 01:11: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彻夜逢春迎故人 「它们怕火, 」杜晓说,「我们曾经试过抓了一只体型很小的冰鬼将它丢进了火里,等它外头的冰壳子烧化掉之后, 它就像一滩腐肉一样直接散开了, 掉在火里立刻成了灰。」 这是目前探查下来发现的, 唯一能真正杀死冰鬼的法子。 听起来似乎不难做到。 但事实上,它们身上的冰壳和寻常认知里的冰很不一样,那东西结实得像是在极寒中冻了数万年似的,烧很久才能勉强化开一点。杜晓他们杀一只小的都花了五六个时辰,若是烧整个的、大只的, 不知道得与它耗多久。 而且,在外面的风雪中火焰又很容易熄灭, 这个办法要真正施行,能不能成功只能碰运气。 「那金乌石呢, 」我望着在岛的边缘徘徊游荡的冰鬼,问道, 「它们进不来, 是不是因为金乌石的力量对它们也有作用?」 「不是,」杜晓笑着纠正我的想法, 「回去仔细看看书吧, 金乌石本身只是一种储存能量的介质罢了,冰鬼也需要汲取能量, 金乌石在它们的眼中和食物别无二致,能让它们不敢进入苜都的是塔楼。」 这样……如果能知道塔楼是怎么起效震慑冰鬼的就好了。 我低下了头, 垂眸想着那书中描画的刻在石头上就能产生不同作用的图案, 暗道, 若是塔楼内也有这样类似的纹样, 拓下来刻上,随身带着说不定就能起保平安的作用。 但在杜晓眼皮子底下搜查塔楼影响不太好,我决定等有独自过来的机会的时候再进去找。 远远的,有钟声传来,闷响沉沉地拂过了苜都的每一寸土地。 「快要到午时了。」 杜晓将地上的大兜扛了起来,搁了句话让我在这儿等着便匆忙离开了,因为分支小道上还有人在等他送石头过去。 我拎着小袋将每块乌金石都摸了一遍,粗糙的麻布挡不住耀眼的金光,叫它们纷纷从缝隙和袋口处透了出来。 明明所能见到的都是些很光明的场景,可我心中却不合时宜地冒出了个杞人忧天的想法来。 如果金乌石用完了怎么办? 「你在想什么?」突然有声音出现在了我的身后。 是阿蓬。 我没告诉他我的想法,只是转身揉了揉他的脑袋,将那原本就乱糟糟的髮型弄得更乱了。 像一只鸟窝。 「下次别踮着脚跑来跑去吓人,要是遇到个怕鬼的,容易把你打了。」 「好吧,」阿蓬嘟着嘴仰头看天,「被发现了,没劲。」 我笑了一声,摆出和他一样的姿势,问,「你怎么自己跑来了?」 「是杜哥哥让我来的,」阿蓬道,「杜哥哥怕午时的钟声响的时候他赶不回来,特意叫我过来指导你。」 「哦,原来是这样,辛苦你了。」我忍不住说得一本正经地逗他玩。 第132页 阿蓬把头抬得高高的,似乎很受用。 我问他,「这儿的每条路都有人分管吗?」 阿蓬点了点头,道,「管塔楼的人都住在支路的尽头。」 「那为何这儿没有?」 「因为这儿附近没有可以种粮食的地方,」阿蓬为我解释道,「而且这儿一到晚上就会很冷,和外头的温度差不多,天黑后还能听到冰鬼们的动静,甚至之前还有东西闯进来过,不大安全,所以就没安排人住过来。」 原是如此。 我思索了片刻,问,「如果我想要负责这儿的塔楼,需要和谁说呢?」 「嗯?」阿蓬还是第一次见人对最远的这座塔楼感兴趣,目光中带上了些许不理解的神色,「你怎么会喜欢这里?」 「这里能看到远方。」我说。 阿蓬挠了挠头,不懂。 「你去和杜哥哥说一下吧,这一条主路都是他在管。」 「好。」我注视着远处雪原与天际交融的地方,轻声应道。 钟声飘到沿海的时候,杜晓果真没来得及赶回来。我在阿蓬的帮助下放好了石头,拎着多下来的两块跟着小孩回到了住处。 「这剩下来的该送到哪里去?」 阿蓬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你自己拿着吧,不用上交。」 我点了点头,关上门把石头放到了桌上,给自己倒了点凉水。 虽然又多出了两块可以供我练手用的金乌石,但那种生怕资源耗尽的忧虑随之更重了些。 我低声告诉自己,「别想那么多。」 可想法瞬息间就传变出了千千万万纷杂的细线,想要将它们收回,它们却依旧在势不可挡地往前发展。 屋内一片宁静,紧闭的门窗隔绝了外界的响动。 转了转手中的小木杯,我一口饮尽了那带着甘甜的清水,不禁蹙眉沉思。 以前的我,真的是做皇帝的? 但皇帝不应该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万事皆随自己心意的吗,为何我要考虑那么多有的没的,而且似乎还是习惯性的,好像每天都得想这么多一样? 这皇帝做得也太憋屈了吧。 我揉了揉眉心,放下碗去开窗,希望秋风可以把我吹得平静一些。 「笃笃——」 门被敲响了。 我脚下一转,又先去开门。 站在外头的杜晓见了我,顾不得闲扯便连忙问道,「阿蓬说你要负责最远的那座塔楼,可是真的?」 「是真的。」我说。 「我原本给你申请了近些也轻松些的活计,你确定要换成去最远的那边吗,去那每天都得走大半个时辰哎。」 「多谢杜哥的照顾,」我很感谢他的好意,但我一定得去沿海之处,我说,「我确定的。」 杜晓问了我好几遍,看我已经做好了决定确实不愿意改了,才应下来说去帮我安排。 他点了头,其实这事基本就落定了。 我觉得自己还挺幸运,能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都能遇到友善的好心人。 但叫人头疼的是,这样的幸运却并没有出现在等人这件事上。 之后的几天,每天长青谷的人一来,从杜晓手里一拿到石头,我就会迅速赶往海边,并将一上午都耗在塔楼周围的那块地方上。 为了能纵观全局,我还特地爬到高处去找了个能看到沿岸所有地方的敞亮地,像只鸱鸮似的蹲在那一动不动,光转脑袋。 只是,我等了好几天,想见到的人都没出现。 这期间,苜都的气候变化倒是更自然了。虽说现在依旧看不到太阳,但白天黑夜交替之时,天际逐渐出现了不同颜色的云彩,而且一天比一天明显,一天比一天靓丽。 我知道这变化很有可能是那些冒金光的石头带来的,但岛上的其他人对此并不知情。 在这种四处都潜藏危机的时候,一切与习惯认知中不同的事件都会让人产生猜疑。于是,有人向主家传了信,想让他们派人来看看情况。 因为他们对这样的变化是好是坏拿不准主意。 我从阿蓬口中得知了令家人要来的消息,忧思又占据了全部心神。在屋里踱着步转了几圈后,我决定再次刻石头入梦去问问国师。 由于不知道联繫他人该刻什么图案,书上也没写,我只好照着上次画的纹样再划拉了一遍,寄希望于国师能以引路人的身份再次出现。 然而期待落空了,这次的梦和前几日的完全不一样。 没有漫天大雪,没有千里寒冰,出现在我眼前的是燃着熏笼的奢华宫殿和一方热气氤氲的汤泉。 温暖,祥和,处处充斥着与天灾完全不符的安宁。 习惯了苜都简洁的布置,这陡然出现的富奢场景叫我忍不住愣怔了一会儿。 这是何处? 缓缓地,有数道红绸自头顶向下飘落,挡住了我试图向内窥探的目光。 我伸手欲将它们拂走,却被人抓住了手腕,带到了怀中紧紧搂着。 温柔的声音随着清浅的唿吸一块撞上了我的耳膜,那人问我,「圣上想跑到哪去?」 什么想跑? 我不解,欲要回头看看这身后的人是谁,却发现自己像是被定住了似的,一动也动不了。 倏地,我突然反应过来,这应该不是我臆想出来的梦境,而是过去。我在这儿的所知所感皆是我曾真正经歷过的,我的一举一动皆被过去的我约束。 第133页 嘶—— 察觉到腰侧的手逐渐往不太妙的方向伸去,我忍不住在心中倒抽了一口冷气。连对方是谁都没弄清楚呢,怎么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直接切入正题了! 下一瞬,那人似乎是想换个更合适一些的地方,将我抱起来稳步朝汤泉中走去。 我看到了他的侧脸,那俊秀的容颜我绝对不会错认,是虞殊。 两次都是他,看来「心相惜」的效果确实是真的。若说我对上一个梦的相信度是七成,那这回便是十成了。 我望着他靠近,不知是过去的我在心动,还是现在的我在欢欣,总之我的脉搏不由自主地变快了。 水光潋滟,一夜沉沦。 …… 五更,天微明。 我睁眼一翻身坐了起来,呆愣愣地捂着还在发烫的脸,内心五味杂陈。 虽然但是,我的过去也太……太放纵了吧。 怎么我对他的思念里处处都溢满了春情,一整晚都在做那种事,从汤泉到榻上到窗边,各种场景,各种纠缠。难道我心心念念要见他,只是为了和他做那些事吗? 我闭了闭眼,唿出一口浊气,整个人红成了一只灯笼。 不过,在醒来之前的最后一段梦里,我好像看到了在下雨的苜都,看到了即将被冰鬼包围,掉进碎冰裂隙之间的虞殊。 想到这,脸上的热度消退了些,我没再磨蹭,赶紧拿了干净的衣衫起身去换。 万一那是对未来的预知…… 我打开了窗,扣锁扣的时候,有两滴透明的水落在了我伸出去的手上。 天上堆满了厚厚的云,苜都真的在下雨。 我心下一空,看到阿蓬在不远处玩水,便唤了他一声,问道,「长青谷的石头送来了吗?」 阿蓬说没呢,下了雨不好走,今天可能会比之前要晚一点。 我算了算时间觉得来得及,便抄起斗笠跑出了小屋,沿着田埂一路狂奔朝塔楼而去。 「你去哪?」阿蓬大喊着问我。 我不告诉他,只朝他摆了摆手,道,「马上就回来。」 离塔楼越近,那种虚幻又真实的感觉就越明显。我几乎要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依旧在梦里,还是正身处现实。 雨变大了,地上也很滑,四处都是泥水坑,但我的速度却越来越快,一路跑一路无声默念着那个熟悉至极的名字,心中的期盼几乎要喷涌而出。 急促的唿吸与疯狂乱蹦的心跳占据了我的所有听觉,奔跑带来的热气抵过了边缘之地的严寒冷意。 当抵达塔楼边,看到那熟悉的颀长的身影踏上冰层时,我被自己绊了一下,差点直接脸朝地摔到地上去。 梦里的场景似乎在和眼前的景象逐渐重合…… 我忍不住大喊出声,「虞殊!」 【作者有话说】 昨天晚上困得神志不清,以为发了,结果没按发表,上课摸鱼才发现qaq 抱歉抱歉抱歉(给自己一巴掌) 第76章 突闯严寒遭夹击 风太大, 唿唤声来不及传到他耳畔便消散了。 我拼了命地往前跑,可通往海岸的斜坡被雨水全然浸透,走上去根本踩不稳, 一个没注意, 我就从那坡上直接摔了下来。 幸好没多高, 摔不坏,就是有点疼,衣服还被旁边的灌木勾住了,怎么解都解不开。 心急之下,我干脆用力把整块衣摆都扯了下来, 脱身后一骨碌站起来继续朝海边跑。 就在我被耽搁的这短短片刻时间里,冰鬼似乎发现了活人的气息, 有几道影子在朝虞殊所在的方向靠近,而离虞殊几步远的地方, 就是一条很明显的冰层裂隙。 他看不见,很难避开。 这危急的情况看得我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 俯身抄起了块沙滩上的石头便直接踏出了苜都与外界的分隔区, 走到了冰层之上。 好冷。 外面的温度和苜都内完全不可比,我身上的衣衫又太单薄, 寒风一吹, 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得速战速决,我心道。 这样的严寒, 我在外面待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便会被冻死的。 裸露在外面的皮肤颜色迅速变得苍白,底下隐隐泛着青紫, 这肆虐的冷几乎是凝成实质的, 像细密的针一样扎得人苦不堪言。 我咬牙扛着寒意, 一步一打滑, 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在虞殊要踩到裂隙时将他拽住了。 他的眼睛确实出了很大的问题,视线无法聚焦,视力也很不好,连被我不小心绊了一下扑进了我的怀中,这么近的距离,他都没能认出我来。 「走这边。」 我拉着他朝来时确认过安全的路线走去,来不及与他说别的,因为冰鬼就在我们身后不近不远地缀着,像背后灵似的,影子的数量还在不断增加。 令人毛骨悚然。 「有东西跟过来了。」虞殊哑声道。 我不知他是怎么察觉到异常的,勐然回头,发现真的有一只套着冰壳子的野狼正朝我们冲过来。仓促之间,我条件反射般地将手中的石块用力掷了出去,正中那野狼的脑袋。 但对方只是被打得稍微停顿了一下,很快就又恢復了先前的速度。 「跑。」 我本也没指望能将它打死,能拖一会时间就已经很好了,大喝一声便拉着虞殊奋力朝岸边奔去。 有人在大声喊,「快点,它们要追上来了!」 第134页 我向岸上瞥了一眼,发现在提醒我们的人是阿蓬,他正焦急地挥着手,想跑出来帮忙,但又怕会给我们添乱,无奈只好呆在原地干跺脚。 「冰鬼,后面有多少?」我气息不匀,勉强扬声问道。 阿蓬站在高处,能比身在其中的我们看得更清楚。 「很多,」小孩想了想,努力憋出了个比较贴切的成语,「密密麻麻!」 我看着还有数十米远的海岸,心顿时凉了半截。 冰块敲击的清脆声音在逐渐接近,我心中明白,如果不把离得最近的冰鬼解决掉的话,在回到苜都之前我们就会被扑上来的怪物咬死,葬身冰海。 我问虞殊,「有没有火摺子?」 「有。」虞殊把东西递给了我。 我听着声音分辨追击者的位置,拉着虞殊陡然转了个方向,让试图偷袭我们的冰狼扑了个空,重重地摔在了冰面上。 「脱件衣衫给我。」我说。 我自己身上只剩单衣单裤,若拿来点火当武器的话,我就要赤身裸体在冰天雪地里狂奔了。 有碍瞻观不说,还会加快被冻死的速度。 虞殊猜到了我要做什么,把裘衣交给了我。 我点燃了内层没被风雪沾湿的绒毛,裘衣上很快就生起了明亮的火光,它在我紧张的注视下顺利燃了起来。 再次靠近的冰狼和从天空俯冲而下的不知名死鸟两方夹击而来,我拽着裘衣的衣摆将它使成了鞭子,尽力挥动已经冻得半僵的胳膊,把火焰直接拍到了冰鬼的身上。 「有用!」 它们果真惧怕火焰,冲上来的速度慢了许多。死鸟在空中盘旋,似乎被我打懵了,一时间不敢再发动攻击。 我一边提防,一边带着虞殊迅速后撤。 但就在快到岸边的时候,狂风漫捲,异变陡生,火光熄灭了。 「给我石头。」我对阿蓬喊道。 这儿的距离已经不远了,他丢过来我能捡得到。 阿蓬非常给力,他把地上的、兜里的都抛了过来,「接着。」 冰狼呲起獠牙,张着泛着恶臭的嘴就要来咬我,我捡了一块离我最近的,「砰」地一声便敲上了它的头。 瞬间,那附在它身上的冰壳就碎成了齑粉,冰狼陡然炸开,毫无徵兆地化为一地碎肉。 「……?」 我目瞪口呆。 低头时才发现有金光正从指缝间冒出,原来我随意抓到的是一块金乌石。 危机缓解,我小小松了口气,又拿离得近的几只冰鬼做了试验,发现金乌石的力量竟然是可以被利用来杀掉它们的。 但近处的体型都不大,我不知道若是对上更大些那种,金乌石还能不能起到同样好的效果。 我很想趁机试一试,但实在是太冷了,我的状态不是很妙,身上已经开始反常发热,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变得异常亢奋。 要到极限了。 不敢再流连,我只好就此作罢,快步退回了苜都。 一回到比较温暖的环境,我瞬间有种浑身硬化的感觉,来不及松开虞殊便直直倒了下去。 我与他滚到了沙地上,他的绒帽掉在了边上,那满头银丝离开了束缚,顺滑地散落下来。 比梦里看到的还要白,白得甚至有些晃眼,刺得我想落泪。 阿蓬匆匆赶到我俩身侧,捧了点雪来给我搓胳膊,并让我自己把脸也搓搓,生怕我真僵了。 「你俩怎么不往左边摔,这儿刚好是个水坑,全脏了,」小孩把我的袖子和虞殊的衣摆从泥水里拎出来,一边忙活一边道,「今日还下雨,洗了也晒不干。」 「弄脏了?」虞殊问。 阿蓬不知道他看不见,把手中的布料递给了他,道,「对啊,你瞧嘛,都是泥。」 虞殊抖着手,拎起沾满泥水的衣摆,茫然地眨着眼像个无措的孩童,呢喃道,「怎么办,弄脏了……」 他说,「他喜欢我漂亮……弄脏了,就不好看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3-19 15:00:01~2024-03-20 12:3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未语先流泪满襟 有水珠从他浓密的眼睫上坠落下来, 落在了我无甚知觉的胳膊上,不痛不痒,不冷不热, 却叫我心头大震。 在漫天阴云里, 我分不清那到底是雨还是泪。 但我直觉是后者。 头突然昏沉了起来,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旋转。 天地置换颠倒,鬼影与冰雪纠缠交融,三魂六魄像是被黑白无常揪出去丢黄泉水里涮了几回似的,翻来覆去落不着实处,如被狂风捲走的轻羽, 叫人晕得不可开交。 「喂,」阿蓬的声音忽近忽远地飘来, 「你怎么了,别闭眼, 你别死啊!」 我强忍着剧烈的反胃感,咬牙回了他一句, 「……放心, 没死呢。」 话音刚落,眼皮就彻底耷拉了下去, 没力气挣扎, 我直接掉进了黑漆漆的无底洞里。 这是? 是过往。 我在晕眩中看到了自己的过往。 往事点点滴滴,尽数浮现于眼前, 梦中那些零碎的场景片段被一一串联衔接了起来。 仿佛是在欣赏一场走马观花的戏剧那般,我将被自己遗忘掉的所有事情全部重新浏览了一遍。 第135页 时间在转瞬之间便跨过了十数年, 又长又短, 直到不断变化的剧情走到了混战之中利刃向我袭来的那一幕, 它才戛然而止。 骤然降临的死亡威胁让我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当时所受的痛楚还残留在我的印象中。惊惧之下,我勐地醒了过来。 雨还在下。 有人脱了外袍覆在我的身上为我遮挡寒意,鼻端萦绕着熟悉的草木香。 睁开眼顾不及太多,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要找到那个阔别已久的人,亲口与他报一声平安。 「虞殊!」 一手方掀开阻隔视线的衣袍,我就看到了正跪坐在我身侧的他。 纵是满身泥水,他依旧俊美得宛若仙人下凡。 到底年轻,身体底子好,方才被冻出来的僵意已经在逐渐消退了。我强撑着坐了起来,仰头搂住他消瘦的肩,用尽最后一分力气与他紧紧相拥。 思念入骨,语未言,泪先流。 热意倏然自颊边滑落,我几乎要泣不成声,「胡说什么,不脏,多漂亮,你什么样孤都喜欢……」 虞殊愣怔了一下,他慌乱地用还算洁净的中衣擦干净手,小心翼翼地回抱住了我,替我拭去泪水,仔细地抚摸着我的面庞。 他在确认我的身份。 半晌,微凉的掌心落在了我的后颈上,像过往无数次亲密相触那样轻轻地捏了捏。 我问他,「认出来了吗?」 银丝散在我的颈侧,他低头伏在我肩上低声笑了起来,「认出来了,圣上,殊终于找到您了。」 可他笑得实在太哽咽,我身上的衣衫又太薄,那饱含酸楚的泪滴都将布料浸透了,湿乎乎地贴在我的锁骨上。 我想让他不要哭,张了张口,喉间却干涩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负心汉。」 一句很轻很轻的责备飘落耳畔,水雾瞬间又煳住了我的双眼。 是。 是我失约负了他。 在我被行客救走,于苜都安然沉睡的这几个月内,虞殊一刻未停,从边境冒着极寒,一路艰难颠簸寻至南海。他遇到国师之前,甚至连我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可他还是在找。 他的双目近乎全盲,又是在如此恶劣的情况之下辗转异乡,我难以想像他这一程是如何撑过来,又是如何躲避冰鬼的袭击,最终好端端站到我的面前的。 我也不敢想。 与他相拥时,我感受着他的胸腔跳动,贪恋着自他身上传递而来的温暖,心中满是恐慌与后怕。 「那个……」 匆匆赶来的杜晓看着眼前这副场景,不用问也明白是我等的人到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声打断了我二人抱头痛哭的动作,「外面雨越下越大了,你们要不先跟着阿蓬一块回小屋去吧。」 「金乌石,」我想起自己的任务尚未完成,急忙问道,「现在回去拿来得及吗?」 杜晓指了指高处塔楼边那个大袋子,「放心,我都拿过来了,你俩赶紧回去擦擦身喝姜茶吧。」 「多谢。」我十分感激。 「谢什么,顺手的事,」杜晓道,「对了,苜都的空屋子还有几间,但都离我们那有点距离,你俩是要分开住,还是在小屋子里挤一挤?」 虞殊默默地牵住了我的手,并略显强硬地挤开了指缝与我十指紧扣。 他的动作已经表明了他的选择。 「我们住一块。」我说。 掌心似乎被挠了挠,有点痒。 看来虞殊对这安排很满意。 杜晓点了点头,「那一会你去找阿嬷再要一套洗漱用具和干净衣物,杯子碗筷什么的也记得拿一份。」 「好。」 我谢过杜晓的提醒,牵着虞殊带他上了坡。跟在阿蓬后面沿着越发泥泞的田埂往回走去。 匆匆忙忙跑往海边时,这路莫名叫人觉得格外的长,怎么跑都跑不到尽头,心急如焚。可归家时,这路又显得尤其的短,我还没与他好好走一走呢,就到地了。 眼看要进屋时,我提醒他抬脚,有门槛,虞殊却在门口停了下来,不走了。 我问他,「怎么了?」 他说,「殊风尘僕僕又泥水满身,进去会把屋子弄脏的。」 「脏了擦洗干净便是。」我将他拽进了屋。 许是为了省茅草,这儿的房檐都做得很窄,压根避不了雨。他受冻这么久,再这么干站着被雨淋下去,会伤寒的。 虞殊拘谨地站在一边,我让他坐下歇一会,他也不愿意。 我嘆了口气,由他去了,「我找阿嬷拿东西,你且在屋里等我一会儿。」 他抿了抿唇,似乎想说要与我同去,但思及自己看不清东西,他又什么都没说,只是颔首应了。 阿蓬候在我们屋子门口没走,见我出来,便小声叫我,「宴哥,那个大美人是你的谁呀,心上人吗?」 我很诧异,「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之前我一直处于失忆状态,从来没提过自己叫什么,至今大家还在用「新醒的」一词来指代我。 阿蓬怎么会知晓的? 「那位说的呀,」小孩仰着头指了指屋内,道,「宴哥你晕过去的时候,大美人扑到你身边的速度可快了,还喊了你的名字,我听见了。」 【作者有话说】 虞殊的小心思~ 虞殊:一条很会钓的鱼 第136页 宴宴:一个宴请鱼的人 这是他俩名字的由来hhh 晚安! (最近学业压力大,虐点把自己写哭崩了,本周末不休息补一点更新) 第78章 谎言乍破赴同浴 我脸上的神情空白了一瞬, 「你说什么?」 「我说,我听到大美人喊你的名字了。」阿蓬一字一顿地重复道。 ——虞殊早就知道了? 我哑然,心中思绪繁杂, 不知该作何反应。 拍了拍阿蓬的脑袋谢过他的提醒后, 我略带恍惚地去拿了东西, 又沉默地抱着它们返回了小屋内。 家里,虞殊还保持着和我出门前一样的姿势,站在原地半分未动,听到木门开阖的声音,他微微侧过了头, 视线空洞地朝我望了过来。 我没有出声,但他依然很快便弄清了进来的人是谁, 并对我露出了清浅的笑意。 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后,我缓步走到他的面前。 原本是有点想质问他的, 可一看到这张美若冠玉的俊秀容颜,看到那满鬓霜白, 我就说不出重话了。 「圣上, 殊挡了您的路吗?」他感知到我站在对面一动不动,下意识便想要往旁边让开些。 「没有, 」我嘆了口气, 把他拽回来,纠正道, 「别唤我圣上,也别用那些虚头巴脑的尊称了。按如今这情况, 咱们能不能回京都难说。」 有国民才有君主, 天灾带走了太多生灵的性命, 我甚至开始怀疑, 此刻,朝廷还存不存在。 虞殊颔首称是。 瞧他那恭顺贤良的样子,不知为何,我莫名幻视了一只披着兔子皮的狐狸。 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我问他,「你是从何时认出我的?」 「你抱我的时候。」他说。 面不改色底气十足地撒谎,这人还真是演技了得。 我戳了戳他的脸颊,略带威胁道,「你知道的,我不爱听虚言,说实话。」 虞殊抓住了我的手,眉眼含笑,煞是好看。他低声道,「殊对砚卿思之如狂,日日夜夜地念着,想着,故而从你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开始,我便知道是你了。」 分别多时,已许久未听到他说的那些意蕴缠绵的话了,现下咋一听闻,热意瞬间从耳尖生起,势不可挡地窜入了衣襟之下。 「那,那你后面还说什么……」我忆起他拎着衣摆茫然无措的样子,心中就酸涩难耐得紧。 虞殊轻轻揉捏着我的指腹,解释道,「殊看不见自己如今是何模样,很害怕蓬头垢面的模样会被砚卿嫌弃。实不相瞒,在来的路上,殊一直想着万一你见了不喜欢,不要我了怎么办?」 「可殊愚笨,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答案来,于是只好出此下策,扮个可怜样,」他眉眼低垂,摸索着将我的手放到唇边吻了一下,「只要砚卿能疼疼我,别把我丢掉,让殊做什么、演什么都行。」 我仰头强忍泪意。天命不公,他这般风姿卓绝的人,本该意气风发张扬肆恣,却被现世磋磨得自轻自贬毫无安全感。 哪怕我表现得再倾心,他依旧会控制不住地去揣摩自己在我这儿的份量,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观察我对他的爱到底有多少。 「我永远都不会不要你。」我说。 「殊记下了。」 衣衫湿答答地粘在身上,在外面走动不察觉什么,进屋里静下来就逐渐开始泛凉。 念到他这一程披星戴月,当有许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我便不再扯着他说话,收拾了干净衣物和布巾就带他去了沐浴的地方。 舀热水的时候,阿嬷告诉我里边围墙旁新搭了个小棚子,今天下大雨,上那儿洗可以避一避。 我应了一声,一手拎着桶一手牵虞殊,把他领了过去。 这棚确实不大,是用高竹竿做支柱架起来的,顶上铺着他们不知从何处找来的旧蓆子,有的地方还破了洞,抬眼就能看到阴乎乎的天。 虽然用处不大,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但总比没遮挡的强。 因着这会不是寻常沖凉的时间,那水缸上头便被压了盖子。我掀开看了一眼,里面没水,是空的。 虞殊听到了我放绳子去井里打凉水的声响,亦步亦趋地跟在我的身后,想要帮忙。 「这又不重,」我扶着他的肩,将他推到了一边,道,「你在那站着别动,我马上就弄好了。」 在苜都呆了几天,我已经逐渐习惯了这里事事都得自力更生的日子,打水的动作十分利落。 可惜虞殊看不见,否则还能与他显摆一下。 将两桶水都拎到了棚子底下后,我让他过来把沾满脏污的衣衫脱下,兑了温水便想帮他淋浴。 正要上手,虞殊却说他自己可以,不用我帮忙。 「真的可以?」我将信将疑地把手中的水瓢递了过去。 他说,「嗯。」 而后下一刻,他就把水瓢伸进了我用来放干净衣物的箩筐里。 「……」 看着他没舀到水有些困惑的神情,再看看篓里衣衫上明晃晃的深色痕迹,我颇为无奈地嘆了口气,从他手中将水瓢拿了回来。 「砚卿……」虞殊似乎意识到自己干错事了,拘谨地将指尖缩回去攥紧,又可怜又脆弱地小声唤我,想让我别生气。 「脱。」我无情下令。 也不知他在犹豫什么,明明我二人坦诚相待的次数十根指头都数不过来了,他却还揪着衣衫系带,半天都不抽开。 第137页 我很有耐心地举着瓢等他。反正天热乎,桶里的水一时半会凉不了。 良久,眼看棚子外面的雨都变小了,他才慢慢脱下了那件里衣。 最后一层用于蔽体的布料除尽,我在他身上扫视了两圈,很快就找到了他意欲遮掩隐瞒的东西。 「嘶。」我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是一条骇人的伤疤,斜着划过了他的整个后背,张牙舞爪地宣显着存在感。 大抵是没好好休息、好好敷药,又时常被牵扯到的缘故,伤口癒合得并不好,周边也蔓延开了青紫的痕迹,看上去颇为触目惊心。 「……疼吗?」 「不疼,」他说着,想握住我的手,却只拽到了我的袖子,「砚卿,它不好看,别看了。」 我不听,伸手想去触碰,但又不敢落指。 「谁伤的你?」 「王严终。他麾下那些被派去追踪你下落的私兵没找到你,便在城外肆意杀人泄愤,」虞殊道,「当时,你重伤失踪的消息传回军营,心慌之下,我失了理智,连夜跑出去只一心想要找到你,不料直接撞上了王严终养的这些疯子。」 他虽然武艺了得,但在暴盲又几近失心的状态下,要抵抗十数个士兵配合有素的包围还是太过于困难了。 幸好,在知道他跌跌撞撞出营门的事情后,小单子见状不对,连忙去找绣衣想将他拦回来,竟误打误撞救了他的性命。 但绣衣来得还是迟了些,等赶到时,那利刃已经落在虞殊的身上了。 我眉间难掩火气,心道,若还有机会回皇城,见到那些狗贼,我定要诛了他们的九族来泄愤。 「等令家人到了我便去找他们,带你去求见神医,你的伤和眼睛都会被治好的。」我压着怒意安抚道。 虞殊点了点头,说,「好。」 先前国师要他治病的时候,他顾不及自己,只念着我的安危,如今他已找到了我,这件事也的确是该提上日程了。 思索间,我举着瓢就要把温水往他身上倒,一低头才发现他只解了衣衫,这底下的裤子还好端端地穿着呢。 他似乎忘了沐浴要脱多少衣服,我戳了戳他的腰眼,又戳了戳裤边以示提醒,他还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怎么,」我觑着眼瞅他,半是心疼半是调侃地问道,「底下还有不想让我看见的伤?」 他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垂眸无奈地笑了笑。 「你要藏也行,但藏得了一时,藏不了一世,」我放下了水瓢干脆自己去帮他解,话音不停,「除非你一辈子都不想与我共枕同眠。」 此言一出,他欲要阻拦的手顿时就收回去了。 其实扒他的衣服我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毕竟分别太久,陡然打个照面叫人难免心生尴尬。 我俯身侧过了头,努力不让自己的视线乱飘,面上已全然红透。还好他看不见,不然指不定又要望着我笑了。 「你自己将裤子蹬开点。」我一边说着,一边直起身背过去,手上沾了点凉水往脸上贴,意图降温。 等再回过头时,他已经照我说的做好了,安安静静地站着,白皙漂亮得像一尊瓷塑的工艺品。 只是这瓷人小腿近脚踝的地方有很多冻伤未愈的痕迹,看得我心中又是一酸。 虞殊知道我想说什么,不待我问出口,他便解释道,「雪太厚,就算穿得很严实,也会有漏网之鱼顺着缝隙镶进去。」 我在梦里见到过他们于雪中艰难前行的样子,也知道他这一路有多不易,冻伤的范围不算大已是万幸。 「杜哥之前提到过他那有治冻伤很管用的药膏,我一会去要了来帮你涂上。」 虞殊说好。 提起涂药膏……我不由地想到了刚把虞殊从冷宫拐出来的时候,轻笑了一声。 那会我起了色心非要将他纳入后宫,在街上崴了脚被他抱了回去,后来他伺候了我好久。 如今倒是正好换过来了。 「砚卿的心情变好了。」他说。 我去箩筐里拿了衣衫过来为他穿衣,道,「因为想到了你。」 「果真?」 「嗯。」 「如此呀,」他没有焦距的双眸微微弯起,「殊也觉得高兴了。」 我匆匆帮他穿戴好就将他推到了落不着雨的地方去,没赶着沖澡,而是先往自己脸上扑了一捧凉水。 太犯规了。 我对他的不自信感到非常不解,他到底要到何时才能意识到自己那满到溢出来的魅力呢?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来晚了,白天赶ppt和简歷没顾得上。 晚安! 第79章 相伴浣衣绻意浓 磨磨蹭蹭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了, 我就着剩下来的半桶热水快速沐浴完,又换上了干净的衣物,顿时感觉如焕新生。 拎起脏衣服正要往箩筐里丢的时候, 余光瞥见那些半干不干的泥斑, 我思索了一下, 抓着它们把每一件都抖了抖、拍了拍。 这样一会洗起来,就不至于满盆都是泥汤了。 「你要先回屋还是在这儿陪我?」我回头问他。 虞殊想都没想,答得很快,「陪你。」 「好。」我有点高兴。 去墙边堆杂物的地方找了张条凳过来,放到他身后让他坐下,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与他知会了一声,「这里的木搓板我不太会用, 今天衣服又多,应该要多花一些时间才能洗完, 你若是累了便与我说,我带你……」 第138页 「我来洗。」虞殊打断了我, 道。 下一刻, 他带走了我手中的盆,不容我拒绝便伸手摸向箩筐里的衣物。 「哎, 你手上有冻伤。」我连忙要去阻止他。 伤处最好不要碰水, 因而方才帮他沖澡时我动作非常小心,那些地方都只用拧干的布巾擦了擦。 可他却不顾这伤, 径直把手伸进了凉水里,并抬头一本正经地与我说, 「已经泡了水了。」 「……」我拿他没办法, 只好由着他。 于是, 他蹲着搓衣服, 我在一旁打水递胰子,眼看着水浑了就帮他换一盆。两厢配合下来,倒是一如既往的默契。 不得不说,虞殊的动作比我利索太多,他做这些日常琐事看起来很是娴熟。我瞅着他挽起的袖子和小臂上流畅的肌肉线条,越瞧越觉得赏心悦目,心中欢喜得紧。 连换了数盆水,在冰天雪地和泥水坑里都滚过一遭的衣衫才恢復了原本洁净的模样。 平日天晴的时候,衣衫都是用竹竿穿了晾在屋前空地上的,现在落着雨就不能这样晒了。 小屋又太小,要晾在家里的话,压根腾不出位置,还会很潮湿。 我拿不定主意,便抱着箩筐去求助阿嬷,问这些湿衣服该挂在哪。她指了指边上的空屋,让我晾在那屋里。 里头虽久未住人积了些灰,但胜在干爽。 待我略显生疏地把衣衫晾完,虞殊已经自己摸索着走到了空屋的门口。似乎只有听到有我在的响动他才能安心。 「走慢些。」 我快步去扶他,被他顺势牵住了手。 「还要去哪里么?」他问我。 「阿嬷在灶上给我们留了姜汤和饭菜,喝完就拿着碗回家,」我说,「正好顺道去一趟隔壁找杜哥,要拿药膏。」 他点了点头,虽然不解为什么要带饭回去吃,但还是很安静地跟在我的身边,由着我带他走。 厨房的土灶上摆着几只大碗,在扣着盖子的一只里盛满了热腾腾的姜汤水,飘着略微有些呛人的气味。 虞殊和我分着将它喝了。 阿嬷煮姜茶的法子和我以前喝的那些不太一样,辛辣微要更重一点,不知道这里面还加了什么草药,总之收口是苦的,叫人喝了忍不住冒泪花。 但它驱寒的效果确实很好,半碗下肚,浑身都暖洋洋的。走到杜晓家门口的时候,我都发出汗来了。 抖了抖衣衫领子凉了一下,我伸手去敲门。 杜晓刚忙完回来没多久,看我二人手里端着饭,正要打招唿,肚子却先响亮地叫了一声。 他讪笑着挠了挠头,捂着腹部问我找他什么事。 我说明来意,他很快就从屋里找出了一只小瓷盒给我,还教了我药膏的用法。 「对了,你们现在两个人一块过日子的话,要不要给你们分一块单独的地,种想吃的蔬菜什么的,」杜晓道,「屋后面恰好有一块没人种的地,要的话我帮你们去安排。」 种地。 这属实超出了我的能力范畴。 我只在高堂之上,在摺子里批写过农业发展规划,听朝臣说过某地收成多少归入国库。甚至,除了在春耕礼上亲手栽下一株秧苗外,我几乎却从未与这万千百姓赖以生存的土地有过更深入的交集。 「你觉得呢,咱们要不要?」我扭头把问题抛给了虞殊。 虞殊思索了一下,问,「种地和种花一样吗?」 他只侍弄过花花草草,没侍弄过庄稼。 显然,他在农活这方面的技能并没有比我强到哪去。 杜晓看出了我俩的茫然,笑着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两个公子哥,等你俩什么时候学会种东西再安排这事好了。」 他饿着肚子要赶去吃饭,我们便没有打扰很久,拿了药膏道过谢就离开了。 下午无事,可以一连休息到明日清晨。 这对过去的我来说几乎是完全不可能享受到的事情,因为就算是休沐日,也会有积压的摺子,或者突然发生的事情等着我去处理。 和虞殊回到家中在木桌边相对而坐时,我举箸拨动碗中的食物,心绪是难得的轻松。 如果我二人从最初开始就呆在这座小岛上,能平凡又安稳地度过此生,无病无灾,那该有多好。 「没胃口吗?」虞殊依稀看到我不动了,关切地问。 我从幻梦中醒来,摇头道,「不是,我在想离开这里之后的事情。」 苜都的日子太安逸,会叫人忍不住想安于现状,沉沦下去,想在这片蛮荒雪原上难得一见的绿洲里日復一日地过着宁静、太平的生活,直到生命走到最后的时刻。 别人或许确实可以,但,我不行。 「绣衣还跟在殊身边的时候,他们之间会交流朝廷的近况,没避开我,」虞殊将他知道的事情皆说与我听,「闵大人请了太傅与丞相,及数位重臣共同协理国事,朝中虽有不和谐的声音出现,但都很快就被压了下去。分歧时有,不过总体情况还是好的,可以不用太担心。」 可这是天灾还不严重的时候。 我嘆了口气,想想外面风雪肆虐的情况,并没有多放心。 正好听他提起身边的随行者了,我趁机问出了心中一直存着的疑惑,「绣衣后来不跟着你了吗,为何?」 【作者有话说】 第139页 忙昏头了,睡前看评论一条没有才发现,今早把文档发给文件助手就以为发过了(摊平) 明天挂了号去医院拍ct,来不及更新的话会挂请假条,过两天搞个抽奖,感谢大家的追读 晚安! 感谢在2024-03-23 23:48:52~2024-03-26 00:44: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小床拥眠酸涩存 「我朝幅员辽阔, 要独自寻遍每一寸国土所需的时间太过漫长,因此每到尚存烟火之处便会分出一人留下探查,」虞殊垂眸道, 「后来走得远了, 便就只剩殊一人了。」 我犹豫了一下, 问他,「为何不留一个在身边,这样或许会比单独行动要安全些。」 虞殊摇了摇头,「多一个人出去找,就能多找一处地方, 就能多一份机会。何况,绣衣本就是为了保护圣上而存在的, 殊怎么能在圣上下落不明的时候,心安理得地享受荫庇。」 望着他面上蓄满的疲倦之色, 我不忍再提过往,岔开了话题没继续说什么, 只往他碗中夹了一块切得厚厚的腊肉, 让他多吃些,补补身子。 阿嬷将饭菜盛入碗中时, 将菜全盖在了上头, 饭在底下压着。 虞殊看不见,依稀凭着感觉用完了上层后, 举着木筷子夹到了底下的米粒。但因为新米还没磨好,用的都是陈米, 所以那饭粒粒之间是散开的, 不松软, 他还没送到嘴边, 饭就已经掉得所剩无几了。 「……」虞殊摸到了掉在自己手边的米粒,神情呆呆的,瞧着有些不知所措。 虽说曾在坊市间摸爬滚打过一段时间,但他骨子里还是那个受重重规矩约束、教养优良的世家公子。无论是入宫前还是入宫后,举止言行素来皆是样样挑不错的,如何容忍得了用膳用得到处都是这样的情况出现在自己身上。 他沉默地收拾桌面,紧紧抿着薄唇一言不发,微蹙的眉梢彰显着淡淡的不愉。我知道,他在对自己生气。 「一会我来收拾,」我握住了他的手,指腹在他的腕间轻轻蹭了几下表示安抚,「不妨事的,你先吃。」 虞殊放下了筷子,说饱了,不吃了。 那语气中的郁闷太过明显,我看着他自己与自己闹别扭的样子,眼中不由地染上了笑意。 「到底是吃饱了还是气饱了?」 「砚卿。」虞殊无奈地唤我的名字。 我轻咳一声,宽慰道,「此事是我考虑不周,晚间我会去问阿嬷要个勺子的,你还要再用一些吗,我……我餵你。」 话音刚落,一双木筷就被塞到了我的手中。 他微张着口,淡红的唇勾出好看的弧度,似乎就在等我的这句话。 我笑着将凳子挪到了离他更近些的地方,端着碗不大熟练地往他唇边送饭。 还好阿嬷给的汤汁多,光是今日那素菜炒腊肉的汁拌在饭里就很香,不然,虞殊这会菜全吃完了便只能干噎白饭了。 餵空了碗,我起身去外面打了点水,把它们洗了。 倒不是我多勤快,而是这油污在没凝固的时候用热水沖了抹一抹便能干净,若凝在了碗上面,后头可就不好洗了。 收拾完,招唿虞殊出来和他一块简单洗漱了一下后,我扶着他回屋,让他躺到了床上。 杜晓给的小盒子看着小,里面的药膏倒不少。 我按着他的嘱咐,仔仔细细地给虞殊上了药,临了又检查了一遍,生怕哪里被漏了没涂到,影响伤处的恢復。 小屋里散开了冻伤膏淡淡的清香味,和虞殊身上的草木香混在一块,很好闻。 擦净指尖残留的膏体,我也爬上了床,靠坐在虞殊身边,后颈搁在他的肩上,听着外面淅沥沥的雨声,闭目静静地享受着这久违的依偎。 「为何你最近没在服药了,身上还有草木的香味?」我略带疑惑,道。 虞殊「嗯」了一声,尾音上扬,看上去对此并不知情,「什么草木味?」 我想了想,为他形容道,「就是那种,风吹过长满植物的旷野时会裹挟的气味,清新的、充满生机的味道。」 他抬手闻了闻,并没有嗅到什么特别的香味。 但我很肯定它的存在。 「殊从前在坊间时听说过一个传闻,」他握住了我的手,眉眼含笑,语声温柔而轻缓,「他们说,如果呆在一处的是两个互相合适的人,那么他们就会从对方身上感受到让自己欢喜的某种特质。」 我虽然很容易脸红,动不动就觉得不好意思,但我从不吝啬对他直白地表示出自己的爱意。 「我很欢喜,所以,我们很合适。」 虞殊低声笑了起来,胸腔的震动顺着相触之处传递到了我这儿,在颈后带起了一串酥麻的感觉。 有雨的日子太适合入眠,尤其是在阖上窗扇之后,屋里更暗了,昏沉沉的氛围再加上刚吃了饭,便叫人越发地困意横生。 与他闲聊几句,我便歪过了头,把重心都倒向了他那边,意识开始逐渐走向混沌。 「砚卿。」 我隐约听见他又在轻声地唤着我的名字,时远时近,于是在朦胧间含煳地应了一声。 回答带来了温柔的触碰,它从我的鬓边沿着脸颊一直落到了唇边。虞殊似乎俯身吻了一下我,因为我感受到了垂落的柔顺长发,还有唇瓣上细微的压力。 第140页 被褥覆上,盈盈暖意围绕着我。我被他搂在怀里,像是生怕我一不留神就会消失似的紧紧地抱着。 我的后背贴着虞殊的胸膛,肌肤相贴,心跳共振,他的唿吸近在咫尺,就落在我的耳畔。 多久没有如此亲密过了? 我不知道。 但刻在灵魂深处的本能告诉我,我很想念这样的拥抱。我很想念他。 大抵,虞殊也有如此感受。 …… 一觉醒来,雨已经停了。 我轻轻抬了抬他的胳膊,翻了个动静很小的身。 但虞殊瞬间就睁开了眼睛。 他很困,哑着声音问我,「要去哪?」 我伸出指尖摸了摸他浓密而长的眼睫说不去哪,因为不想起来。我让他继续休息,左右也无事要做,可我没想到,我醒着,他就不愿闭眼。 无奈,我只好装睡哄他。 误打误撞,这一下我才发现了他平静如常的表象之后隐藏着的不对。 他睡得很不安稳。 具体表现为每隔一会就会醒一次,醒了就半睁着眼盯着我,偶尔还会用指腹轻轻摩挲一下我的嵴骨。总之,一定要确认了我好好地呆在他的身边,他才会继续陷入下一段睡眠。 他太害怕了。 【作者有话说】 因为右手要戴三周支架,还不太习惯,最近先日二几天,周六日会有营养液加更! 晚安! 感谢在2024-03-26 00:44:58~2024-03-28 00:0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患得患失安神难 精神一直绷着如何能休息得好? 我埋首贴到他的颈边, 试图用这种更靠近些的姿势让他感到安心。但,长时间的分离引发的患得患失又岂是一朝一夕之间便可以快速治癒的。 「……圣上。」 呓语声消散在了无边暗色中,撞乱了听闻者的心绪。 我轻声微嘆, 仰头凑到他唇边吻了吻, 「孤在这儿呢。」 听到熟悉的声音, 他蹙起的眉便放松了些,嘴角勾起了清浅的笑意。我猜想,大抵是在梦中想起了过往叫他愉悦的事情了。 …… 探查到端倪后,连着两日我都在悄悄观察他的状况,一些先前被我忽略掉的小细节也逐渐浮上了心头。 比如, 我去空屋晾衣服,他会独自摸索着找过来;再比如, 我蹲在屋外洗碗,他就算看不见, 也要站在门口望着我所在的方向…… 总的来说,虞殊最大的不对劲之处就在于, 他太黏我了。 不是说他黏着我不好, 而是这般举动着实与他从前的作风相差甚远。 在宫里那会,他虽然和我一样都爱往对方在的地方跑, 但大体上还是给足了我自由空间的, 哪怕我要去别的宫,去见别人, 他也不会真的阻拦,只是憋着醋劲事后算帐, 狠狠折腾。 毕竟我们都清楚, 就算再亲密的两个人也不能时时刻刻都呆在一块, 更何况我二人之间还隔着一个无形的前朝。 而现在的他呢, 恨不得永远跟在我身边,无论我去哪,哪怕是要上净房,他都默不作声地跟着。 阿蓬偶然路过见到了一回,瞧他守着我紧张的样子,还以为我掉进去了,急得都想喊人来捞我了,差点闹出一场乌龙来,真是让我哭笑不得。 旁的至于打饭、沐浴这些距离近些的便不提了,塔楼那么远,每日一趟来回他也要与我同去。就算我与他说了好多次,苜都很安全,让他放心回去休息,但他就是不肯,不管我怎么说都不肯。 不止如此,他还要时不时地确认一下面前的人是不是我,似乎很担心会被我甩掉。 无奈之余,我也试过想用强硬些的语气与他说点什么,但每到这时,他就会摆出一副无辜且脆弱的神情,睁着瞳神涣散的眼睛哀哀地注视着我,叫我狠不下心来。 他对我太了解了,连我会心软的点都了解得一清二楚,让我好不容易堆起来的气势瞬间就坍塌成了一片废墟。 不过,其实就算他不这样示弱,我也说不出什么狠话。 因为我心疼他。 很心疼。 虞殊在苜都住下后的第一个清晨,天光隐隐乍现,他没反应过来自己现下身在何处,从床上翻身坐起,习惯性地就要继续赶路,结果在床沿处一脚踏空,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我被惊醒后连忙去扶他,帮他拍去身上沾到的灰尘,他张口却说了声「多谢」,客气又疏离。 他睡懵了,明明很困顿,但还是凭着本能要朝前走。重复了数个月的枯燥寻觅已经将他束缚进了一个刻板的状态里。 我抱着他说了许久的话,他才相信自己已经找到我了,勉强放松下来躺回了床上。 相较之下,第二日的情况便稍微好了些,起码他记得自己在屋里,记得不用赶路了。 但他心中还是绷着一根弦,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我,看我在不在边上,试探我的脉搏与唿吸。 我担心他的情况,睡得并不沉,所以他一有动作我便醒了。 瞧着他紧张的样子,我心情复杂,又忍不住苦中作乐地想,何德何能,流落他乡之时还前有阿蓬生怕我死掉,后有虞殊天天关注我的性命安危。 第141页 就这么过了两天温馨的寻常生活,某日和虞殊从海边回来的时候,阿蓬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告诉我主家的人到了。 「这么快?」我以为他们过来起码要花个十天半个月的。 匆匆忙忙回屋里拿了乌金石和工具揣在身上,我便带着虞殊跟着人群往东边走。 这会是平日吃午饭的点,大伙都闲下来了,住得近的听说主家来了人,便都一窝蜂涌了出来,想去凑凑热闹。 我和虞殊走在其中,倒也并不显眼。 前头走得快的已经在堂屋外站着了,围了个小圈,我没贸然挤到圈内去,只是在边上转悠着看了看。 令家统共来了五个人,三个在屋里坐着吃饭,看样子是主子,另外两个候在边上,腰间佩剑的,应该是侍卫。 「哎。」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轻轻喊了一声。 我一回头,发现是杜晓,便点头与他打了个招唿。 「你俩走得还挺快,我刚还敲门想找你们呢,」杜晓指了指屋里的人,问道,「等主家的人吃过了饭,你要不要去问问石头髮光颜色不一样的事情?」 我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在不经意间展现出自己的能力被带去令家,闻言随意点了点头,说如果有机会的话,自己会去找他们的。 「砚卿。」虞殊突然拽了拽我的手,唤道。 「怎么了?」我仰头问道。 他说他好像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我以为他指的是刚与我搭话的杜晓,与他解释了两句,但他摇了摇头,说不对。 不是杜晓,还能是谁? 我的目光在周边扫视了一圈,除了苜都百姓低低的交谈声之外,旁的在说话的便只有堂屋里那些令家人了。 虞殊认识其中的某个人吗? 「借过。」 我牵着他穿过人群,走到了更近些的地方,好方便他能听得更清楚些。 「还记得兆王倒台的事情吗?」虞殊附在我耳侧道。 我「嗯」了一声,这样的大事我怎会忘却。 提起此人,说起来潜逃在外的兆王和举刀背刺我的王严终都与蛮族有些牵连,不知这二人之间是否也有什么纠葛关系。 我等着虞殊继续往下说,但半天都没等到后话,疑惑地一抬头,却发现堂屋里的人放下了碗筷,径直朝着我们走了过来。 发生什么了? 我牵着虞殊不明所以,正思索着要不要随着人流一块往边上避让时,就瞧见那领头的令家人带着身后四人恭敬地一撩衣袍,齐齐对着我跪了下来。 他们朝我稽首,「拜见圣上。」 【作者有话说】 下午要连上八节课,晚上晚一点见! 感谢在2024-03-28 00:00:01~2024-03-29 11:5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1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神灵救世算人心 这几人一跪, 周边在场的百姓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唿啦」一下也全都跪了下来, 与我问安。 许久没受过这样大阵仗的礼了, 我有些不太习惯地摸了摸鼻尖。 视线扫过众人, 我在他们脸上瞥见了各种各样的神情,或惊讶,或觉得不可思议……不过很快,他们似乎意识到了圣颜不得直视,又齐刷刷地埋首, 把头低了下去。 「不必拘礼,平身吧。」我说。 令家的领头者是个看上去挺儒雅的中年人, 顺从起身后,他微微躬着身拢袖而立, 丝毫没有因我现在略显窘迫的境况而露出半分无礼的表现来。 倒是个守矩的。 可惜我对他的长相印象不深,一时间脑海中翻出了许多名字, 但都对应不上这号人。 「你是?」 中年人微抬起头, 眉眼间的精明之色难掩,这是一只久经官场斗的老狐狸。 他扬声道, 「臣泷城知府, 令闻端。」 「原来是你。」我想起来了,难怪虞殊方才提到了兆王, 这人在我为对付兆王而布下的局里是一枚很重要的旗子。 令闻端似乎早就知道我会在苜都一般,他面上没有半点惊奇之色, 异常的平静。 我暗道这次是自己思虑不周了, 先前压根没想到, 要不要去探究朝中姓令的人和被苜都人称作为主家的令家会不会沾有亲缘关系。 虽然心中藏了很多想问的问题, 但这大庭广众之下着实不是好谈话的地方。我忍住了好奇探寻的心思,只摆手道,「爱卿路途辛苦,先用膳吧。」 「臣遵旨。」令闻端躬身,与同行者退回了堂屋内。 我远远瞧了眼屋内那桌上的餐食,菜色多样,荤素均衡,看上去色香味俱全。连摆盘用的碟子都是平日收拢归置好,不轻易拿出来使用的描花瓷盘,可见苜都人对主家敬重的态度。 侍卫没离开,而是在令闻端的授意下引我和虞殊去堂后。 我以为堂后是田地,还在想对方为什么谈事情要去田里谈,正纳闷呢,跟着侍卫绕了个弯转过一面墙,眼前竟冒出了个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小院来。 青砖黛瓦,和外头用木材和茅草搭建而成的小屋相比,要精緻上不知凡几。 「小心门槛。」 牵着虞殊进了主屋,我发现留存下来的上好布设几乎都摆在了用于招待令家人的房间内。 第142页 摆在小几上的描金琉璃盏和百宝架上的诸多奇珍物件彰显着前任屋主的财力。我猜测,在天灾到来之前,这座岛上应当不缺富户。 「圣上可要用茶?」侍卫询问道。 我来到苜都之后就没有见到过茶叶,闻言不免口中生津,有些想尝尝这久违的味道,便颔首道,「要。」 瓦炉上温着水,侍卫很快便端了两盏茶来。 不鲜亮,是陈茶。 我垂眸抿了一口,香气低沉,滋味淡而不爽,回味略涩,料想应当是存放了许久了的。 但这儿不产茶叶,能拿得出来不用白水待客已经是苜都人最大的诚意了。 不过,我总觉得这样虔诚的对待模式和隐隐的捧高之意看起来有些熟悉,它已经超出了寻常招待贵客的范畴,甚至可以说像是……在供奉。 不错,苜都人在像供奉救世的神明一样供奉着主家。 细想下来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那些效用神奇的塔楼和类似画阵的道路分布便是令家的手笔,再者,眼下安稳太平的生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令家赐予苜都的。 超乎常理的一切要按普通认知来讲的话很难解释合理,但如果从神灵之力的角度入手,便全都能被说得通了。 我低头又抿了一口茶汤,淡淡的清苦味道四散,这茶中几乎品不出多少甘甜。 思绪飞转,我忆起杜晓曾说过,令家之下不只有苜都。那么,信服他们的人,将他们视作天神的百姓定然还有很多。 虽然目前还不知道去到逸都后事情的走向会是怎样的,也不知道令老夫人愿不愿意认下我这个外孙子,但如果运气好,能借令家之势的话,这将会是一笔能帮我收拢人心、回到朝堂的巨大助力。 毕竟我现在手中的筹码几乎为零。 「圣上。」不多时,令闻端就从屋外走了进来。 他身上还残留着一丝饭菜的香味,闻得腹中空空的我恍惚了一瞬。 摒去想要找点东西吃的本能欲望,我没与他闲扯那些有的没的,直接切入了正题,问道,「眼下外面情况如何?」 「南部还算稳定,没有被天洪淹没的地方都已筑起了塔楼,目前存活的百姓共六千余人,能使用乌金石的分散在各个都城内做工维持正常运转需求,无法使用的普通人都安排到泷城和逸都去住了。」 他与我细说了些他们的规划,我听下来觉得甚妙。 原以为每个都城都和苜都的运作方式类似,以农耕为主,自给自足,但实际上只有苜都和另一处土地肥沃的地方是这样的,专产粮食作物送往其他都城。 相应的,其他都城生产的东西也会统一送到苜都来。 我前两日还纳闷呢,为何饭菜中有牲畜肉,但岛上却没几头猪羊,原来是从外头送过来的腊肉,难怪了。 这样合理且成熟的分工以及巧妙的都城选址,一点也不像临时计划出来的,不慌不忙,安排妥当,倒像是已经为此准备了多年似的。 「做得好,」我不吝美言,夸赞了几句,「北境可有消息?」 令闻端摇头,「不曾。当年国师大人拿走的乌金石里只有一块能与碎明崖的石碑产生关联,我们能通过它找到您,但不能与其他持有者相联繫。」 我悄悄摸了摸腕间的手串,心说,还好在上沙场之前把那东西和香灰珠子串一块了,本是无意之举,谁料竟真的救了自己一命。 「那朝堂可有赈过灾,或是派过兵?」我思索了一下,道。 闵言在朝中把持,若他那边能维持正常的话,他应该会採取一些措施,有所动作。 「也不曾,」令闻端嘆道,「不过,数月前有逃难的人来到泷城,他们带来传闻,说京城有一日夜里突起大火,黑烟窜了半天高,里头哭嚎如鬼泣,或许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变。」 但那几人也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消息,是真是假不好分辨。 我心中一沉,不由地攥紧了指尖。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在码了! 第83章 速欲启程觅桃花 「嗒——」 一声轻响, 虞殊放下了瓷杯,片刻后,温热的掌心覆上我的手背, 柔和的力道从相触之处慢慢地透了过来。 我顺势松开了手。 他用指腹蹭了蹭那些被我自己攥出来的印子, 无言表露着疼惜。 我侧目凝望着他低垂的眼睫, 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竟连这般细小的动作也能敏锐而及时地感知到。 「圣上忧心朝政与天下,实乃苍生之大幸,」令闻端低着头,没看到我二人亲密交握的手, 言辞恳切地宽慰道,「等到了逸都, 臣等便立刻安排车马,整装护送圣上启程回京。」 「外头的雪堆得这般厚, 马车能走吗?」我心存疑虑。 他拱手道,「圣上放心, 能走。」 虽然令闻端没有仔细说是怎么个能走法, 但我看他那笃定的样子作不得伪,便没再揪着这个话题多问。 「回京一事倒也没有那么急迫, 孤想先见一见神医, 有要事相商。」我一边说一边摩挲着虞殊的指节,心中贮满对他的双眸的担忧。 虞殊回握住我的手, 唇边勾起了浅笑。我在关心他,他很高兴。 「对了, 孤被送到苜都是你们安排的吗, 当时可还有旁人一併被送来?」 第143页 那会重伤陷入昏迷之时, 我身边随行的护驾之人是陆听。 此人做惯了隐匿身形上天遁地听墙角的事情, 尤为擅长逃窜躲避,武功虽略差于闵言一些,但就算被围攻也没那么容易被弄死。 我想找到他,因为陆听身上有能与闵言传讯的乌金石。若能与他汇合,我便能知晓与朝廷相关的消息,不至于到时候两眼一抹黑,毫无准备地跳进浑水里。 「是臣等安排的,圣上,」令闻端告诉我,「您在边境受了很重的伤,神医救治后,特地吩咐要送您去清静、晴天多的地方,这样能好得快些,不会落下病根。苜都是几个都城中最符合条件的,故而送您来了这里。」 至于为什么没有阐明身份嘱咐人好好照料,而是和其余被带回来的人一样直接把我放在了月瑶台上,由着苜都的人来分屋安置,不用他过多解释什么,我稍一细想,便能明白了其中的用意。 身份特殊,所受的关注越多,就越容易惹事生非。 「行客寻到您时,您身边还有一位陆大人。」 我坐直了些,「他人现在在哪?」 「在神医所居住的桃花谷内,」令闻端犹豫了一下是要为陆听美言几句还是实话实说,最终他诚实地选择了后者,「陆大人原是很紧张想要跟过来的,但听闻您要昏睡很久才能醒,又碰巧撞见了神医在配制药丹,不知为何生起了浓厚的兴趣,便……」 「便跟着神医走了,是吗?」 「是。」 我闭了闭眼,说意外倒也不算太意外,因为按秉性来讲,这确实是姓陆的傢伙能做出来的事情。 令闻端感觉气氛一瞬间凝滞住了,连忙开口道,「圣上息怒。」 我摆了摆手,「孤没有生气。」 希望,陆听最好真能从神医那里学点本事回来,因为他那「傲人」的开方天赋着实让人感到恐惧。 「你们此次前来,准备何时动身回逸都去?」 「但凭圣上吩咐。」令闻端恭敬道。 我自然是想越快越好。 他说,「那便明日即刻启程。」 「爱卿似乎也想早些回去?」我打量着对方的神情,瞧出了些许称意之色,便开口问道。 「来时老夫人再三催促要快去快回,臣等不敢耽搁。」 他说的应当是令老夫人,我的那位外祖母。 我问他为何要催促,令闻端不敢隐瞒,如实道,「老夫人做了个梦,梦到逝去的上一任『迎春使者』告诉她,自己的孩子还活着,想让老夫人找到他,善待他。」 「迎春使者?」我笑了笑,虽然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我心中已有了猜测,「说的是孤的母妃?」 「正是。」 果不其然。我轻轻点着桌面,问,「为何是这个名号?」 令闻端解释道,「它指代的是令家拥有除寒返暖之力最强的那一人,以迎春为名比较形象。」 他说,迎春使者只需亲手将金乌石埋入阵下,就能保某地正常开春,此后一年若无意外,便可长久风调雨顺。 梦中国师说母妃在遇到父皇之前在搬石头治雪灾,我当时没听懂,现在倒是恍然明白了,原来是因为她的能力本就如此。 「其实,」我思索了一下,决定将自己心中的猜测告知与他,并简单举了些用来佐证的例子,比如石头冒金光,「孤以为,苜都这段时间出现的异象大概率是因孤而起的。」 令闻端毫不惊奇,「血脉相传,圣上有些特殊的能力也是正常的。」 他早就知道这件事。 因为我不会种地,醒来后能被分配到的任务大概率就是去塔楼送石头,就算我不知道自己所拥有的暗藏的能力,它也会通过金乌石主动地显现出来,表现出一定的特殊性,被旁人所察觉。 而只要异常现象产生,消息传递到令家,他们就能发现我醒了的事情,将我接回去。 用天象来做传讯之兆,他们倒是聪明。 难怪说是说要来探查异象,但后面我一表露出要尽快去逸都的意思,令闻端就立刻改了主意,定了明日便走。 我前一刻还在想他们为何如此草率,难道不把苜都的安危放在眼中吗? 现在水落石出了。草率是因为他们早就知道异象出现的原因,也知道不会出什么事,这一趟只是来走个过场作个戏罢了。 我收敛神思,转而说起了别的,「桃花谷在逸都之内吗?」 令闻端摇了摇头,说不在。 「圣上有所不知,那里与寻常地方并不相同,它并非固定之处,从逸都通往桃花谷的石子路每月仅出现数日。」 他说明日启程,抵达逸都那日刚好是下一次石子路出现之时。 我颔首,「孤知道了。」 又与他聊了几句,得知了些与令家和令老夫人有关的信息后,我没有再多留,牵着虞殊快步沿原路返回大堂,离开了这漂亮的砖瓦小院。 不是不想多打探,而是实在太饿了。 昨夜没经受得住美色的诱惑,被缠着硬尝了一番小别胜新婚的滋味,直接导致今早起来时困得没什么胃口。 早膳用少了,午膳又拖晚了,再不吃点东西,我的眼前就要冒金星了。 朝着西边的厨房过去的时候,路上只要碰到个人,都得偷偷摸摸看我俩几眼,像是在打量什么新奇事物似的,直把我瞧得胳膊上的寒毛一阵耸立。 第144页 寻常时候百姓哪能得见天颜,这会有机会看到了,可不都得抓紧着些多瞅一瞅。 我深觉没在最初时暴露身份是件大好事。 若是当时被他们知晓了,那估摸着我在床上躺多久,就得被迫当多久的展览品。 光想想就觉得可怕。 闻着食物的香味进门时,阿嬷正在擦桌子。 她习惯性地朝灶上指了指,示意我俩把留好的两碗饭菜端走,但我道过谢还没来得及上前去拿,她突然又喊住了我,说让我们回去,这些杂事不用我们亲自做,她给我们端过来。 动作间难掩的拘谨和骤然变得小心翼翼的语气让我感到颇不习惯,甚至升起了些许感慨。 「不必不必,」我谢绝了她的好意,道,「您就当我二人是普通小辈便好。」 阿嬷连声称「是」,显然听是听了,但没完全听进去。 我无奈地随虞殊回了家,阖上门窗,将追随了一路的视线阻隔在了外头,顿然觉得身上一轻。 「圣上在想什么?」虞殊听不到我的动静,知道我又在神游,便轻声询问道。 我盯着碗中比之前多出足足一倍的肉片,揉了揉眉心,道,「在想为什么同样的人,在被冠上了不一样头衔之后,所遇到的人、事都会产生如此大的转变。」 「殊以为,这个问题在砚卿当初被立为太子的时候,就应当已经被想过一次了。」 我挑了挑眉,不可置否,「但能爬到高位的都是些惯会看眼色的人精,见风使舵的本事均是一绝,思索这些老狐狸的行事,除了浪费时间便没别的收穫了。」 虞殊侧目问我,「那砚卿现在思索出什么有意思的结论了吗?」 「这世上所有的人,其实都是大差不差的。」 毕竟女娲造人的时候用的都是泥点子,就算外在不同,本质上其实都是一摊稀泥。 屋内唯一的听众被我逗笑了。 我没再多发表什么见解,低头往口中送了一片切得厚薄适中的五花肉,油脂香味四溢,腹中难耐的飢饿感总算是消散了些许。 咽下口中的食物,我问虞殊,「你说,一会出去洗碗的话,蹲在屋前会不会被围观?」 「殊去洗。」 「为何?」我不解道,「你我如今都是被他们关注的对象,你去和我去结果不都一样么?」 虞殊摇了摇头,他给出的理由很简单。 「眼不见心不烦,还能减少事端。」 我恍惚了一瞬,竟被他给说服了。 【作者有话说】 手速太慢了,周二来得及的话再补加一点。 周一满课加医院复查,请个假,白天会挂假条! 晚安~ 感谢在2024-03-30 15:36:05~2024-04-01 01:00: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西比西比苦迭塔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开拓新思忙试衣 但最后出去接受视线洗礼的人还是我。 以虞殊现在视物不清的情况, 他连沐浴都尚且不能独立完成,需要我在一旁帮衬,我如何捨得指使他去干活。 他的冻伤在药膏的治疗下刚转好了些, 万一这人拿着水瓢又伸错了地方, 举着沸水往自己手上浇怎么办? 光是思及于此, 我就不由地心惊了一下。 幸好,这陡然暴涨的关注度在入夜时分慢慢地降了下来。 天幕黑沉,我抱着一摞从竹竿上收下来的衣物快步回屋,顺手将门落了锁。 干爽的衣衫上透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我忍不住凑近多嗅了嗅, 弯起了眼睛。 将它们放到床上后,我一边叠一边对着虞殊感嘆道, 「日后你为我写传时,别忘了在里头夸两句洗衣服洗得很干净。」 虞殊一本正经地应道, 「是,昭顺三百四十六年秋, 砚卿于南海苜都, 洗什么都干净。」 「不错,」我抬手在他的脸颊上摸了摸, 俯身啄了一口那微微抿着往上勾的殷红薄唇, 信口就来,「此处还要用硃笔圈画着重标出来, 边上註明——璃少御也被洗得很干净。」 他哑然失笑,顺势将我拉近了些, 垂眸低声提醒道, 「衣物洗净了要穿, 木碗洗净了要盛饭菜, 那……殊洗净了,砚卿想怎么用呢?」 瞧这话问得,还能怎么用? 定然是熄灯落帐,云翻被涌并一番风疾雨驰,叫这屋里细语阵阵,直到倦意深浓天熹微,方得收了。 我脸上一红,虽然对他话中暗藏的引诱再清楚不过,但还是敛住了荡漾的心神,装作不解风情似地推开这送到面前的美色,轻咳一声道,「明日要启程去往逸都,早点休息。」 虞殊眼中划过一丝遗憾,顺从颔首道,「听砚卿的。」 屋内的气氛有些旖旎,叫人心乱,我站直了些身子,刻意挪开了视线,回过头去继续叠衣服。 不得不说,干活是一件让人能很快平静下来的妙事。待到拿着大方巾开始收拾行囊时,我脸上发烫的感觉已经消失得所剩无几了。 「你明日要穿来时的那一身,还是你带来的那套云青色衣衫?」 他本来罩在外头用来防寒保暖的裘衣被我当成赶冰鬼的武器用火摺子给点了,烧得不像样,后来直接扔在了海边上没带回来。这两套是普通的冬装厚度,扛不住极寒,要出去就只能再随便找点什么厚衣服披一披了。 第145页 虞殊靠在床头没立刻回答,反而问我,我明日要穿什么。 我实话告诉他,这儿我的衣服只有阿嬷给的粗布衣衫,两套一模一样的款式,没有什么好选的。 他思索了一下,让我试试云青色那套能不能穿。粗布衣服太薄了,就算裹棉衣也顶不住,会冻病的。 「要不换一套,我觉得这个颜色更衬你。」我拎着衣衫在烛光中仔细瞧了瞧,道。 「这一身新一些,」他说,「另一套穿久了有磨损,到人前不好看。」 皇帝如何能穿有瑕疵的衣物。他把好一些的留给我,意在不想让细枝末节的不足影响了我在旁人心中的威仪。 我受下了他的好意。 换上衣衫与长裤,我简单系了一下带子在屋内试着走了两步,拎了拎裤腰与他说,「除了袖子和裤腿有些长外,别的都挺好的,能穿。」 虞殊眯起眼,想瞧瞧我穿他的衣服是什么样子的,但烛光太暗,他什么也看不见,只得失落地靠回了枕头上。 「能穿便好。」他说。 相处多时,我对他的情绪变化已了如指掌。 见他情绪不高,便凑过去握住了他的手放到了自己身上,让他靠触觉感受一下。 虞殊仔仔细细地从衣襟摸到衣摆,良久后点头道,「是大了些。」 其实这并不是我第一次穿他的衣服,早在清平殿时就已穿过几回了,但要论穿出去见人的话,这还真是头一遭。 我怕沾到灰弄脏,只试了试便将它收了起来,放到了柜子里去。 「砚卿。」 正要关柜门时,虞殊突然唤了我一声,我不知他要说什么,回过头略带疑惑地问,「怎么了?」 「下回,」他停顿了一下,眼睫颤动,「能穿着殊的衣服睡觉吗?」 此睡觉是不是那个正经意思的睡觉,非常有待考究。 我耳根微红,没想到试个衣服还能给他打开新思路,捂脸半晌,无奈地应了。 「笃笃——」 静默间,屋门突然被人敲响。 我想不出这会有谁会来找我们,没急着过去开门,先扬声问了句,「是何人?」 「我,杜晓。」外面的人道。 「杜哥?」我把门闩拉开,见外面站着的人果真是杜晓,便朝他笑了笑,「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杜晓有些拘谨地搓了搓手,问我能不能进去说。 我将他迎进屋,他瞥见斜倚在床边的虞殊一直在望着我,忍不住开了口,称我二人好生恩爱,眷侣情深。 这话中似乎隐隐带着点艷羡的意味,让我不由地想到了我做了梦,心急地想要找到虞殊的那天早上,他在告诫我之前所说的那句,「你这副样子和我当时很像」。 他也与爱人被迫分隔了吗? 我思索着,拎起茶壶要倒茶,杜晓却朝着我跪了下来。 「杜哥这是做什么?」 杜晓将头伏在地上,前额紧紧贴着地面,「草民先前不知您是圣上,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圣上恕罪。」 他对我多有帮助,我感谢还来不及,怎会怪罪于他。 「平身吧。」我嘆了口气,伸手虚扶。 但杜晓不起来,他说有事要求我。 「说来听听。」 只要不是什么伤天害理、太过超标的请求,我都会满足于他。 「圣上,草民求您帮忙找一个人,」杜晓说着,话音中带上了些许哽咽,「只要知道他在哪就行,草民会自己去寻的,不劳烦圣上。」 原来他有个去了中原考功名的心上人,说好春末考取功名就会回来,但之后直到现在都了无音讯。 此人身体素来孱弱,杜晓很担心他的情况。 「那人叫什么名字?」我问道。 「孟宽。」 我有印象,「春试他考得不错,后来似乎是被安排去了……丹城?」 【作者有话说】 晚安! 感谢在2024-04-01 01:00:05~2024-04-03 00:39: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哎呀,好无聊啊,但是 20瓶;落雨纷然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爱深情切同埋骨 丹城靠南, 气候适宜,算是个不错的去处。 当然,说的是在天灾降临之前。 「多谢圣上, 多谢圣上……」杜晓得知了心中挂念之人的去处后, 喜出望外, 连声与我二人道谢。 我摆了摆手,「只是恰好有印象罢了,不必言谢。」 自他进屋后一直沉默着的虞殊突然开了口,「你要去寻人,可有武功傍身?」 杜晓愣了一下, 而后苦笑道,「草民在被救来苜都之前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渔人, 哪有学武的机会。」 我从他的问话里听出了些端倪,「丹城形势不好吗?」 「很不好。」 虞殊说, 他路过丹城的时候,远处原本千丈高的山如今只冒了个尖, 那儿已完全被冰封在了地下。 丹城位于盆地中央, 四面环山,本就蓄水容易排水难, 再加上周边地域所受的洪涝灾害也很严重, 导致这儿的水根本出不去,只能一直在里面乱转。数个大涡旋引动湍急的水流不断地在内部沖刷着, 使冰面凝结得并不稳定。 若是平时过河遇到这样的情况,伏地缓慢爬过去便可, 但丹城及其周边地域范围广阔, 处处又覆盖着厚雪, 要用这种方法完全行不通, 只怕还没爬上二里路,就被冻在冰面上进退不得了。 第146页 他轻嘆道,「身法好的习武者尚可有一线生机。」 未尽之言很明了,身法不好的和普通人,去了和送死没有区别。 「那,」杜晓张了张口,纵是紧攥着手指也控制不住发抖的动作,他小声问道,「丹城……还有活人吗?」 「也许有,」虞殊没有把话说死,因为他从杜晓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无助的样子,不想再给他额外的打击,「你可以去山上找找。」 虽然离丹城官衙最近的那座山也要有数十里的距离,但只要有露出水面的地方,说不定就会有希望存在。 尽管,我们心中都清楚,这希望大概率微乎其微。 杜晓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我回到床前整理东西,轻声问虞殊,「你说,杜哥他会去找吗?」 话一出口,我自己先摇头笑了起来。 因为,爱深情切者,怎会放弃追寻重逢的可能。 就算明知前方可能会是死局,也愿如飞蛾扑火般甘之如饴。毕竟能于同处埋骨,已是天灾之下平凡眷侣们最好的归宿了。 …… 翌日清晨,我习惯性早起端着杯子准备洗漱时,隔壁的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杜晓似乎一夜没睡,神情不似往常一般精神,眼下蒙了层淡淡的青黑,隐约透着些憔悴的意思。 他身上背了个不算大的包袱,手里拎着件棉衣并一只麻布口袋。单瞧形状,我猜那口袋里装的大概是金乌石。 「圣上。」他见我在,朝我笑了笑,打了个招唿。 我问他是要走吗,杜晓点头说是。 「万一阿宽他也在等我呢,」杜晓望着海边的方向,「我越早一天出发,就能越早一天见到他。」 「丹城危险,路上小心。」 「会的。」 阿嬷从厨房那儿过来,给杜晓装了袋干饼子和一些用油纸包着的咸菜。 他拎上东西出发前,我问他可还有什么心愿,想把受过的恩情还了。 杜晓挠头想了想,目光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晃悠了一圈,最后落在撅着屁股蹲在墙根底下找蚯蚓的阿蓬身上。 那万年不变的鸟窝头今日还是如此杂乱。 「圣上,这孩子伶俐,若生在太平时候,定是和阿宽一样读得出书的好料子,」他说,「您若不嫌弃阿蓬出身贫贱,可否将他带到令家去,让他读读书,见见世面?」 科举新制中,有去各地寻良才而教之的一条。何况,他求的只是带去令家。 我颔首道,「可以。」 「谢圣上。」 杜晓不再耽搁,真心实意地祝我和虞殊此后年年岁岁万事顺遂后,拍了拍阿蓬的脑袋,便大步朝着雪原而去。 周边站了不少人,大家都默默注视着他逐渐变小的身影,没有谁上前去劝他留下。 有人小声感嘆,「他还有奔头,真好。」 此刻,不止是苜都,大多数活下来的人都已无亲无友,亳无挂念,在这世上孤零零地谋一个不知是为了什么的前途。 悲哀且麻木。 可是他们又得活着,因为只有活着,人才有未来,有新的期盼。 今日天晴,无朝阳,有霞光。 金红的色泽将夜幕残留下的昏黑驱除了大半,泥地里舖起了草编的蓆子,有人正将在明光的照耀下变得亮灿灿的粮食摊平晾在草蓆上。 我举着杯子看着,一动不动。 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只是在放空。心中堆满了许多沉重的念头,但在这样的场景下,我突然觉得没必要考虑那么多。 腿边突然多了个热源,低头一看,原来是阿蓬。 「宴哥,」小孩仰着头,瞪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望着我,问,「杜哥哥还会回来吗?」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会死吗?」阿蓬又在担心了。 「每个人都会死,」我笑了,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皱起的眉,道,「我们最后都会变成一捧黄土,或者一堆碎冰。」 「幸运的话,会有一块没人来打扰的地,一个写着名字和生平的碑,以及一个相伴躺着的人;不那么幸运嘛,有可能会散得到处都是,孤孤单单地没有定处……」 但就算孤单,也会有风霜雨雪与霞光相伴。 人生于自然,终究也会回归自然。 阿蓬看起来像个小大人,实际上到底还是小孩心智。他听不懂这些大道理,便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 「所以,死了就变成花草、稻谷,或者蚯蚓了吗?」 「也许是的。」我说。 他低下了头,脚尖在地上蹭了蹭,神情愧疚,「那我以后再也不抓蚯蚓了,他们可能是谁的灵魂变成的,我这样做,他们就找不到要找的人了。」 我哑然失笑。 小孩的联想能力很强,他思索了一会,小声告诉我,「我死了要变成一根长得很高很高的草。」 「嗯?」我不太能理解,「为什么?」 他说,因为这样很显眼,风一来还会晃,飘来飘去的,一看就知道是他了,好认。 我一本正经地与他提建议,「那应该在顶上开一朵鲜亮的花,这样更独特。」 「有道理。」阿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等我洗漱完端着早膳回屋时,虞殊已经起来了,问我方才去了哪里。 第147页 我一一说与他听。 不多时,令闻端那边派人来问,要何时出发。 念着快点赶到逸都给虞殊治眼睛,我收拾完碗筷,再次检查了一遍包裹,就扶着虞殊离开了这间呆了数月的小屋。 窗前的风铃晃了晃,声音如我初醒时听到的一样清脆,只是此刻的心境已全然不同。 令家的马车停在月瑶台边,我们花了点时间过去,到地时发现这车和寻常的区别很大。小窗边的横杆上有装金乌石的凹槽,据说可以在雪面上如履平地。 阿蓬跟在我们身后上了车,与外头的人们挥手道别。 我掀开帘子最后看了眼苜都,微微怅惘,知道这一走,日后便不大可能会再回来了。 「圣上,启程吗?」令闻端问道。 「启程。」 木窗被紧紧关上,车内,金乌石开始散发莹莹的光泽。 马车行得很快,也很平稳,就是总有一种落不到实处的虚无感,刚开始有些不大习惯。 坐久了,也就还好了。 数日后,风雪唿啸渐歇,嘈杂人声骤然入耳。周遭繁华之象,仿若隔世。 我推开小窗,望见了城门口界碑上的字迹。 逸都到了。 【作者有话说】 新地图——令家! 晚安~ 感谢在2024-04-03 00:39:10~2024-04-05 01:07: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初游令府闻斗石 此刻, 天才刚亮没多久,但这街上却是人头攒动,叫卖吆喝声处处可闻。 见我好奇地朝外望, 令闻端笑着解释道, 「圣上, 这是逸都的早市。」 「城内还用着银钱?」 不远处,卖包子的摊贩正从人家手中接过铜板,金属的光泽仅一晃而过就被迅速收进了袖中,这一幕全然落入了我的眼底。 令闻端点了点头,「原住的百姓更习惯像从前一样过日子, 我们怕贸然变动会引起与本意相反的效果,便将金银交易保留了下来。」 「你们考虑得很周全。」我嘆道。 分地分工干了活就有饭吃的生活模式, 放在人少心齐的苜都非常合适,但若原封不动搬到逸都来施行, 这么多的人口,协调起来定会出现不少纰漏, 成效不用多想, 必然会大打折扣。 说话间,马车放缓了速度, 特制的木轮压着石砖穿行于喧闹之间, 留下一连串沉闷的声响。 又行过一条街,昂首的石狮伴着令家高大的墨蓝色漆门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到了, 」令闻端迎我们下车,算了算时间, 道, 「比预想的要早上三天。」 路程耗时变短, 也许是因为后来的石头都有我经手的缘故。 我起身时垂眸瞥了眼凹槽, 里面的金乌石在不断的消耗中只剩下了小半块,而它通身的金光却依旧明媚耀眼。 早些到也好,虽然石子路尚未出现,无法去桃花谷见神医和陆听,但我可以先摸摸令家的情况,见一见令老夫人。 「往前踏一点,别踩空了。」 小心地扶着虞殊从马车上下来,门口的侍卫听到长靴落地之声,一齐跪地朝我们行礼。 料想应当是提前受过嘱咐了。 我抬眸往那逐渐打开的气派大门后望去,入目是一块锦绣描金影壁,其上绘着朱红日轮与莹白弯月,周边洒落万千星辰,明光普照山川湖海,似乎是要将磅礴浩瀚的天地尽揽于此。 在门口时还不觉如何,入了垂花门,这座大宅院的奢华才真正展现在了我的眼前。 青松拂檐,亭台林立,处处雕栏步步景。 精緻程度虽比皇宫要略差些,但此处布置所含的雅韵却是在宫内未曾体验过的,让人身在其中便不由地想放松心神,好好地喘口气,舒解长久压抑着的愁思。 我听着耳畔久违的清脆鸟鸣,不禁恍惚了一瞬,难辨今夕何夕。 有家僕跑来与令闻端耳语了几句,令闻端颔首,对我说,「圣上,老夫人一早去碎明崖了,不知何时回来,臣先带您与少御去燕宁居吧。」 「那是何处?」我问道。 「是云贵妃未出阁时的居所,」他说,「老夫人命人扩建了院子,在里头又建了一座小楼,以便圣上来时可供圣上休息。」 以令家的财力,原先是想另闢一块地皮,建一座不亚于行宫的居所给我落脚歇息的。但如今众生皆为天灾所困,令老夫人担心大张旗鼓地兴修土木,传出去会对我的名声威望产生不利的影响,便只好收了阵势,只在原有的基础上添了个楼出来。 毕竟,偌大的世家,总不能我回来了只能叫我住在母妃从前的闺房里吧。 令闻端与我介绍时说是小楼,说一切从简,讲得有理有据头头是道,我信了。脑海中浮现出的都是和苜都小屋差不多大的场景,甚至开始思索屋内添了个沐浴之处会不会挤。 到了燕宁居外,我突然失语,发现自己的这一路上的所有忧虑都没必要。 「这是小楼?」 迟疑半晌,我指着面前三层高的建筑愕然问道。 「是啊,」令闻端示意我看湖对面的另一栋屋子,它有五层高,「贵妃娘娘的闺阁顶上还有专用于纳凉赏景的揽云亭,小楼不够高,都未建上。」 第148页 「……」我对令家富奢程度的认知再创新高。 若母妃在世时能想起一星半点的回忆,早些与令家通了消息,她在宫里的日子就不用如此谨慎,也不必给那贪婪的老太监送金银…… 罢了,过往之事皆如云烟,散了便散了,多想无益。 我牵着虞殊踏上挂着珠帘的木制长桥,看着澄澈湖水中悠然摆尾的各色锦鲤道,「这一片整湖都是算在燕宁居内的吗?」 令闻端说是,「一直往前走,还有一片紫竹园,旁边有通往桂兰居的八角门。圣上若要四处逛逛,可从那直接去到中苑。」 我确实有些想到处走走看看,探究一下这儿到底有多大。但母妃曾经的住处近在眼前,心头泛起的思念让我决定先上对面的楼中去一趟。 令闻端见我脚步一转要往那边去,连忙出声拦我,「圣上,那里的门锁了,钥匙在老夫人手上。」 「啊,这样。」我有些遗憾地退了回来。 对面暂时去不了,我只好和虞殊先到小楼内看了看,熟悉了一下接下来的落脚处。 令闻端没有多留,完成了带路的任务后便主动退下离开了。 说它是小楼真是委屈它了,这儿每一层都有御书房的偏殿那样大,里头的饰物件件皆非俗品,乍一落目,最简单的都是蕴着天然的龙纹的上等碧玉,可见布置者的用心。 稍用了些茶水,我问虞殊想不想一起走走,他欣然答应,随我一块朝着紫竹园而去。 这儿有很多台阶和门槛,我怕他看不见会被绊到,便半搂半搀地扶着他的胳膊,迎合着他的步率迈腿。 也许旁人是受这个动作误导了,又或许是虞殊的气质太出众,总之,在我俩不能靠衣着辨别身份的时候,令家不识人的家僕将他当成了皇帝。 虞殊的直觉敏锐过人,受了礼,听我不吱声便大概猜到了目前的境况。 他无奈地想解释,却被我悄悄戳了戳腰眼,把刚要出口话憋了回去。 正巧前方有嘈杂嬉笑声传来,他话音一转,从容问道,「走此处可会打扰到赏景之人?」 「不会不会,」家僕恭敬地代主子来相邀,「四公子与诸位小姐在亭中斗石,听闻圣上大驾光临,特派奴来请。」 斗石是做什么的? 我生起了好奇,凑到虞殊耳边小声说,「去看看。」 【作者有话说】 水逆,太水逆了,严重怀疑写天灾会受孽力回馈tat 下次开末日文之前要去烧香拜拜 晚安(有气无力) 感谢在2024-04-05 01:07:07~2024-04-07 00:36: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浩瀚蜃景尽入眸 「有劳带路。」虞殊顺着我的意思对家僕道。 见帝王开口如此客气, 家僕诚惶诚恐,连忙躬身迎我们向前去。 沿着弯曲小路越到近处,耳边的欢声笑语便越是清晰, 充满了少年人的活力。 家僕介绍, 斗石的地点在寒香亭, 坐落于高处,要上去还得爬一小段石阶。 我观这亭依假山而建,石缝间正有潺潺水流自上而下汇入浅潭,在其中漾起涟漪一片。静中有动,别有生趣。 亭边四下植了芭蕉与一些不知名的花草, 就算时令已入了秋也仍旧绿意盎然。这错落有致的布景无论近看还是远观,瞧着都十分赏心悦目。 京中仿江南而设的楼宇不少, 但都只仿到了形,未得其深韵。我在心中默嘆道, 若有机会的话,日后定要派工部的人到南边来走走看看。 「拜见圣上。」 刚与虞殊相携走到亭前, 那里头眼尖的少年人们就纷纷放下了手中的物件, 跪地与我们见礼。 我本着做戏做到底的态度,眼含笑意勾了勾虞殊的掌心。 虞殊将手握紧了些, 把我作乱的指尖困在了方寸之间, 面不改色地继续扮演帝王,沉声道, 「平身。」 有人不安分地抬眸要窥视天颜,我怕有认得我的会跑出来说破实情, 便朝虞殊身后躲了躲, 在他身侧悄悄点着人头数数。 此刻在场的共有十二位公子小姐。 目光顺着向后飘到亭子中央, 我看到做工精美的石桌上摆了一堆金乌石, 还有数把柄上镶着珠宝、象牙的刻刀。 斗石,原来就是刻石头吗? 我心中的好奇散去了些,但探究之欲更甚。 因为杜晓给的册子内容很有限,里面记录的只有一些比较基础的图法,更高深的,比如塔楼支撑气候稳定的原理之类就完全没有被提到,而那一部分又恰恰是我最想探究的。 方才隐约听到这些人在说什么「瀚海」、「碧波」,似乎和天地自然有关系,我意欲旁观一下这场比斗,看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来。 但刚陪着虞殊在美人靠边坐下,我就望到层层叠叠的宽大芭蕉叶后有人在沖我招手示意。 观此人的穿着打扮,我猜她的身份应当是在哪位小姐身边随侍的贴身婢女。 由于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与虞殊说了一声后,便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没贸然开口打探,只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安静地跟着她走到了假山脚下的一处僻静地方。 第149页 四下无人,但她还是往边上张望了好几眼。 我以为她要传达什么与令家相关的重要消息,脑海中飘过了许多与大家氏族内部争斗相关的先例,却不料她迅速从袖中摸出了个成色极好的金镶玉镯子,笑吟吟地就要往我手中塞。 「这是做什么?」我连忙往后退了几步。 「一点小心意,三小姐特地让奴来给公公,公公莫嫌弃,」婢女捧着镯子上前,大有我不收她就一直跟着的架势,「我们小姐的娘亲与贵妃娘娘是亲姊妹,按血缘关系算来,三小姐还是圣上的表姐呢。」 一声「公公」给我喊得愣了神。 这倒还真是,奇妙的感觉。我以为我扮演的角色是侍卫,没想到演的和想的有差池,竟是被归到了小单子、小虎子他们一队里了。 想到小单子,也不知他现在在何处,有没有回到京城和闵言碰头。 我眨了眨眼,摒去乱七八糟的杂思,问,「所以?」 婢女瞧我被磨得终是收了东西,任务完成,她松了口气解释道,「弟弟来了,做姐姐的总得表示表示,但小姐从未见过圣上,也不知圣上的喜好……」 哦。我懂她的意思了,三小姐是想派她来从我这儿打听一些消息,方便送见面礼。 但谁知我和虞殊玩了一手扮演游戏,误打误撞,正巧打探到本人头上了。 「三小姐的好意我会传达给圣上,礼便不必了。」 直接还镯子肯定还不掉,我的余光瞥见手侧有个栽了花的瓷盆,盆边还挺宽,可以放东西,就顺势把玉镯搁在了上面,转身走人。 「哎!」婢女着急,短促地喊了一声,但又很快伸手捂住了嘴。 小姐吩咐她私下悄悄办事,叫嚷不得,可不能让别人给发现了去。 在我步履匆匆回亭子时,这一小方天地间的景象已经开始出现了变动,料想应当是那群人开始了他们的比斗。 思及虞殊在亭中坐着应当不会出什么事,我便停步驻足了一会,仰头看着忽明忽暗的天际。短短的片刻间,浩荡星河、巍峨山峦与噼头盖脸扑来的巨浪先后出现,其势撼人,几乎要倾覆尘世。 诸多异象,尽收眼底。 我发现这些蜃景留存的时间都不长,也许是一块金乌石的能量就够支撑这么一小会的改变,若是给足了金乌石,说不定就能将它落地化为真实之境。 「圣上,您瞧。」一声清脆的喊声从上面传来。 我下意识抬头,又迅速反应过来,快步往亭中去。心中疑惑,不知道他们要让虞殊看什么。 但下一瞬我就明白了。 一位小姐正伸手托着块刻好的金乌石往虞殊面前凑,半空中飘着一小块蜃景,瞧那建筑的样式,大概是在模拟京城与皇宫。 她很是期待地望向虞殊,急切询问道,「您觉得像不像,宫内是不是这样的?」 旁边还有一人,手中也飘着一处宫殿蜃景,正对她所创造出的景象表示不贊同。 「明明应当更庄严肃穆一些,像这样才对。」 蜃景的形态皆源于创造者本人的想像,他们谁都没到过京城,没亲眼见过金顶与红墙,想像出来的场景自然都不贴合现实。 虞殊看不见,干脆垂眸坐在亭边,抿唇不语,任由那几人争论不休,浑身透着一副置身事外的超脱感。 我盯着他瞧了会,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喜静,很少凑热闹,眼疾加重后更不愿多见人,如今被团团围着,虽然面上不动声色半分情绪皆不外露,但我明显能感受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一丝侷促。 躯壳端坐在那,其实魂早已经飘远了。 我赶紧上前去替他解了围,对少年人们说,「且给我一块石头一把刻刀。」 有人诧异地问我,「公公也有用这金乌石的能力吗?」 「一试便知。」 要的东西很快就到了我的手中。 我照着印象中方才看到的图案,在金乌石上一比一还原了一个。 但预想之中的宫殿并未出现。 「嗯?」我有些不解地拿着石头翻来覆去瞧了两遍,它正在冒着金光,显然石头本身没有问题,而且我画的也是对的,为何会毫无反应? 就在怀疑自我之时,漫天明光陡然笼罩住了寒香亭。 我听到了不可思议的抽气声,看到了众人骤然瞪大的眼睛。 顺着一道道视线朝外望去,一枚通红浑圆的初升的旭日正从东方遥遥升起,倏地,它又悄然隐匿,一座泛着华光的宫殿顶替了它的位置。 仅仅一眼,我便在皇宫蜃景中找见了相隔不远的颂安殿与清平殿。 「您……是谁?」有反应快的意识到了不对,连忙回头询问。 此时,在金光中便已意识到扮演即将露馅的我,已经搀着虞殊飞快下了石阶,随意找了条小道跑路了。 听着被甩在身后的惊嘆声,我看了看自己刚刚握石头的手,心想,这门技艺还得再练练。他们能自由控制大小,我肯定也可以,但就是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怎么念着小的,放出来却引动了如此大的阵仗。 【作者有话说】 困得睁不开眼,明天会补五百,加日更三千 虽然身心俱疲还有好些新ddl,但完成了一堆很麻烦的作业(总算)解脱!超兴奋!醒来哐哐学哐哐码字! 第150页 晚安~ 感谢在2024-04-07 00:36:24~2024-04-09 00:11: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睹物思人徒伤悲 漫无目的地走了半柱香的功夫, 我成功带着虞殊在这偌大的中苑内迷了路。 忽然,虞殊低声与我说,「有檀香味。」 我也察觉到了。它不似从正燃着的香烛上飘出来的, 倒像是谁随身佩戴的香囊, 又或是被精心熏过的衣衫上面留存的味道, 里面还夹带了些微不可查的脂粉味,闻着不浓烈也不呛人,很淡雅。 有人来此便可问路。 我正要上前去,几步开外的玉瓶门后便转出了个精神矍铄的老妇人来。 她花白的头髮齐整地盘在脑后,髮髻上仅簪了一根镶珠宝蝴蝶金钗, 耳坠也是最简约的滴珠款式,通身打扮颇为朴素, 与方才见到的那些令家少年人走的完全是两种风格。 那面容…… 一瞧见人影,她连忙顿住了脚步, 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后又扬起了惊喜的笑意,迅速走到了我跟前来。 「老身来迟, 还请圣上、少御见谅。」 我迟疑了一下, 收住了将要脱口而出的「外祖母」三字,客客气气地唤了一句, 「令老夫人。」 虞殊跟着我一块喊了一声。 老人并未因我的疏离而感到失落, 依旧欢喜得很,瞧瞧我, 又瞧瞧站在我身边的虞殊,连说了几声「好」。 血缘属实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就算之前从未打过照面, 我一见令老夫人就忍不住心生亲近之感。 「圣上与少御是想观景吗, 这儿的景没有芸茵园的漂亮, 老身带你们去那边园子里看看吧,正好芙蕖还未凋谢……」令老夫人很健谈,与我介绍了府上的好几处绝妙景致。 我略显不好意思地告诉她,我们不是特意过来观赏的,只是迷路了,想随处走走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撞对一条回去的路罢了。 「原是如此,老身来时还在纳闷,那么怎么跑到这么偏的地方去了,」令老夫人笑道,「那圣上现下可是要回燕宁居吗,老身带你们过去?」 我颔首谢道:「麻烦您了。」 虞殊似乎有些紧张,我握着他的手,察觉到了一点濡湿之感。 挺不寻常的,这还是我头回见他掌心冒汗。 有意放慢速度落后令老夫人一步,我含着笑凑到他的耳畔轻声问,「不过是见个长辈罢了,你这样紧张,日后大婚拜高堂该怎么办?」 虞殊目不斜视地继续被我带着朝前走,脚下不停,面上装得一副波澜不惊样,实则从耳根一路红到了眼尾,跟上了胭脂似的。 我为了不笑出声来,忍得不禁颤了颤,虞殊察觉到了,无言将我们相扣的指节贴得更紧,唇角却也跟着弯了起来。 令老夫人腿脚灵活,我们只耽搁了短短一会功夫,就与她拉开了好一段距离。 重新跟上后,我开口问道,「您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是寻踪阵。」她说。 令老夫人将手摊开,我才发现她手中一直握着一块金乌石,上面刻着的又是一个我没见过的新图案。 「今早去碎明崖查看地下新的一条的金乌石矿脉,顺手拿了一个想回来试试这一批的能量如何。」 刚好我和虞殊跑得没影,府上的家僕也没跟着,令老夫人就将这石头用了,来寻我们。 我默默将上面的纹样记下,心说这寻踪阵若是能为绣衣所用,许多从前难办的事便都可迎刃而解了。 「咦?」令老夫人不知发现了什么异常,回头朝虞殊的腰间望了过去。 「怎么了?」我顺着她的目光也瞧了眼,没看出来什么问题,疑惑地问道。 令老夫人指了指虞殊腰带上镶嵌着的一块墨色玉石,「那东西上面有和寻踪阵相似的能量波动,但很微弱。」 我伸手感受了一下,确实有,但十分细微,也不知老夫人是怎么发现的。 「少御之前在寻人?」 「是。」虞殊点了点头。 我替他补全了未说完的后半句,「我受伤被行客救下带走后,他一直在寻我,寻到了苜都。」 「这么远的距离都能寻准,此阵出自何人之手,竟如此高妙?」令老夫人赞嘆道。 是谁在腰带上动了手脚,我们都不知情。但要说高妙的话,倒是有个人选很符合。 「应当是国师。」虞殊道。 他被绣衣从王严终走狗的刀下救出来后,因为血浸湿了衣衫,就随意换了一套。那时,腰带上应该还没出现寻踪阵。 因为寻踪阵会给出冥冥中的暗示指引方向,会在使用者走错路时予以纠正,而他们前期走了很多弯路,绕了许多圈子,所以不太可能从一开始就有寻踪阵的帮助。 就是不知道国师是什么时候出的手,虞殊完全没察觉到。 「不止寻踪阵,」令老夫人半阖着眼感知着,半晌后,她道,「老身还发现了一些用于隐匿气息的残留阵法,可惜能量不足,早已失效了。」 「在雪原行走时,殊确实很少遇到冰鬼,只有一些特别靠近的才会追上来袭击。」 我若有所思,原来是国师暗中帮了虞殊一把,才让他得以安然无恙地抵达苜都,来到我的身边。 第151页 令老夫人饶有兴趣地盯着腰带看了又看,一路上回头了好几次,「少御沐浴更衣后,可否将这腰带借予老身研究研究?」 「老夫人拿去便是。」虞殊道。 返回燕宁居时走的不是原先那条路,但寒香亭的热闹还是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令老夫人见我朝那边瞥去,笑着问我要不要去玩玩令府少年们的独特游戏。 我摆了摆手,将方才在亭中发生的事情与她说了。 「旭日初升,」令老夫人嘆了口气,「已许久未见过有人能制出这样的蜃景了,这些孩子们惊讶也是正常的。」 日月汇集天地阴阳之气,阴阳消长,互根互用。它们不仅是带动潮起潮落,促使万物成长生发、繁衍生息中的重要一环,还与总调节气候变化相关。 简而言之便是要创造日月蜃景,就必须先有创造其他一切气候蜃景的能力,以此为前提,再加上足够的金乌石予以支撑,才有可能会成功使它们出现。 且仅仅是有可能而已。 外面的极寒气候长久得不到改善,归根结底主要原因就是没有太阳,没有能化雪和融冰的温度。如果日月能够重现于天际,压在所有人心头的巨石——天灾的威胁说不定就能被化解。 故而乍一见到朝阳,大家的反应都是如此的震惊与激动。 我攥了攥指尖,问道,「上一个能创造出来的人,是我的母妃吗?」 令老夫人点头,肯定了我的猜想,「云砚是令家数百年来最有天赋的孩子。」 「原来母妃的名字真的是云砚。」我轻声呢喃。 她一直记不得过往,但在为我取名时,她说她的脑海中突然就蹦出来了这两个字。最后,「云」字成了她的封号,「砚」字入了我的名中。 路至尽头,燕宁居的宽敞小楼重新出现在了我们的眼前。 微风拂过生得清朗挺拔的紫竹,带起了一阵细碎的枝叶摩擦声。 令老夫人慈祥的目光落在我的脸颊上,静静地凝视了片刻。她的神情有些恍惚,似乎在透过我去看与她生死相隔的女儿。 「当年云砚出生时,有道士说这孩子命中有贵人帮扶,一生不缺荣华富贵,但这富贵的命格也会成为困住她的枷锁,让她受煎熬,无法长命百岁。」 当年的令老夫人很担忧,因为令家本身就家底丰厚,她和夫君也不可能会因为这一句虚无缥缈的卜算就苛待女儿,思来想去,二人都觉得这孩子会经歷的富贵生活无法避免。 「愿化凌云燕,勿困黄金笼。」 他们为她取了一个带有美好寓意的名字,希望她能不为命格所困,呆在属于她的燕宁居内,健康快乐。 可惜后来江南大雪,令云砚携侍从去布石时意外突生,失忆状态下被带去了离令府数万里远的京城,自此折羽落深宫,预言成真,她到底还是被黄金笼给困住了。 令老夫人眨了眨眼,不再盯着我瞧,转身撇过脸去。 如今回想起女儿,她心中唯有无限哀思,但泪已经流不出了。因为早在十几年前女儿失踪时,她几乎就已经将今生的泪全都流尽了,一双眼睛哭得通红,差点失明。 我很想说点什么安慰外祖母,但想起母妃我难免喉间哽咽,开了口却发不出声音来。 「要去你母妃的屋子里看看吗?」令老夫人很快就收起了感伤,从袖间拿出了一把黄铜钥匙,道,「云砚闲暇之时喜欢写点东西,都收在了桌上的木盒里,我想或许你会有兴趣。」 原本我就想问老夫人要钥匙来着,现下她先提出来了,我自然十分乐意地答应了。 走过长桥来到湖的另一边,令老夫人打开了门上的锁,让我们随她进去。 屋内收拾的很干净,看这整洁程度,应当是定时会有家僕来此打扫的。 一楼是用膳和赏景泡汤泉的地方,书房在二楼。沿着木阶梯拾级而上,一入目便是靠墙排得满满当当的书架,上面整齐地摆着各种书卷,靠窗能望见湖景的地方安了张长而宽敞的案几,桌面上放着的就是令老夫人口中的那只盒子。 走到桌前时,我不由地感嘆,和母妃的屋子比起来,对面的住处还真能说是小楼。 盒子上还有一道锁,钥匙藏在窗边百宝架的暗格里。 「咔哒——」 盖子弹开,里面厚厚的一沓纸页展露了出来。 边角已经有些泛黄了,但整体的保存还是很好,一点也没有受过潮,可见老夫人对女儿留存下来的墨宝的珍惜。 「坐下来慢慢看吧。」令老夫人道。 我应了一声,扶着虞殊在软椅上坐好后,拿了先从里面拿了一部分出来翻阅。 这些纸张的顺序都被精心整理过,按着时间从前往后排好。虽然上面的东西很杂,从各种学习感悟、阵法研究到日常记录都有,甚至还夹带了几张写满吐槽之语和画了乱七八糟图像的纸页,前后的内容毫无联繫,但翻着翻着,母妃从前的生活突然就生动了起来,在我的眼前一幕一幕地展现着。 倏地,我的动作停住了。 「这是……」 令老夫人都没仔细看,只瞥了一眼我手中笺纸的花色便已经知晓了其中的内容,「是十四岁的云砚在幻想十年和二十年后的生活。」 我讶然,这是翻阅了多少遍,才能仅凭一个纹样便能知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第152页 「这么多年,」令老夫人捂住了眼,笑容苦涩,「这么多年啊,念想就那么点,这字字句句,都早已刻到老身的骨子里去了。」 【作者有话说】 完成,明天保二争三!写得好想家(凋谢) 晚安~ 感谢在2024-04-09 00:11:00~2024-04-10 00:52: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参破旧缘逗狸奴 我往怀中摸了摸, 想找条帕子出来给令老夫人,但奈何没有随身带东西的习惯,身上干干净净空无一物。 正不知所措着, 手边突然出现了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绸帕。 是虞殊。 我诧异地抬头看他, 恰好撞进了那双涣散着的幽深眼眸。尽管只能瞧见一堆煳成团状的不明色块, 但他还是十分专注地望着我,依然与从前无数次我朝他看去的时候一样,满载缱绻,一瞬不错。 虞殊的手指轻动,提示我别光愣着, 快趁此机会过去和令老夫人熟络熟络。 我抿唇,笑容有些僵硬。 他与我不同。 在我记事之前, 老太后就已经殡天了。自幼没见过祖母,宫内又是最为人情淡薄的地方, 再加上少不经事还被老太监蒙蔽了很久,导致如今对着骤然相逢的外祖母, 属实有些想亲近都不知道该怎么亲近的慌乱。 对于给了帕子后该说点什么, 我完全没有头绪。 而虞殊不一样。他在虞府时颇受虞老夫人的关怀,对该怎么与长辈相处很是了解, 想来在这方面应当是不能与我感同身受的。 见我毫无反应, 他愣怔了一下,似乎明悟了什么, 悄悄握住了我的手,快速写了几个字, 又轻轻拍拍我让我上前去, 示意不必多虑。 指腹擦过掌心的触感有些痒, 我忍不住攥紧了些, 没再迟疑,照着他的指点将帕子递给了令老夫人,与她说了几句安抚的话。 「好孩子。」令老夫人只是红了眼眶,没落泪,她将帕子捏在手上,欣慰地嘆了一声。 触景生情难免多愁悲,但她一会还需去前厅见客,不好在外人面前失礼,坐了一会便不再多留,起身与我二人告辞。 「老身欲在午时于菱萃居设宴为圣上和少御接风洗尘,你们二人可有什么爱吃的菜色么,这会刚好可以命人准备下去。」 我摆了摆手,「设宴就不必了,眼下粮食本就紧缺,我如何能在诸多百姓深受天灾之苦的时候,为贪一己口舌之欲而行铺张浪费之举。」 「宴可大可小,老身主要是想一家人同聚一聚……」 令老夫人很看重亲缘,她想让令府众人都知道令云砚还有亲生的孩子活在世上,血脉没有断。 虽然我需要令家的支持,若能与令家人熟络一些的话,定会对我的谋划更为有利,但不知为何,我冥冥中有种预感,在太多人眼前露面的话可能会出现一些麻烦事。 权衡之下,我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待困局解了再设宴也不迟,」我对令老夫人笑了笑,「到时候去京城将母妃的灵位请回来,再将五弟也接来,一家人团聚岂不是更好?」 令老夫人没再勉强,微微点头,「圣上说的是。」 至于想吃的东西……到还真有。 虞殊那本食谱上有不少我们二人还未来得及尝试的点心,这会身在逸都,刚好能让令府的厨子做些正宗的传统江南样式来。 我与令老夫人提了此事,没提及虞殊,只说是我馋了,想吃些甜的。 令老夫人忙说,「那老身便让人做莲蓉酥去,府中的厨子做这点心最为拿手,年纪小的都爱吃,云砚当年也爱吃。」 「劳烦老夫人了。」 站在二楼窗边目送老人家的身影在桥上远去后,我坐回案前问虞殊,「隔代之间的感情,当真有如此深重吗?」 方才我犹疑不定时,他在我手心里先写了「爱屋及乌」四字。 「有。」他颔首道。 他是过来人,他说有就是有。我若有所思地拿起了纸页,继续翻阅。 活跃于纸上的母妃性子看起来挺活泼的,与我印象中她后来温婉慈爱的样子有些出入。 我细细读着她对未来的畅想,在看到她想成为令家歷来最优秀的阵师,招个看得中的夫君入府过幸福美满的日子,与对方一块白头到老时,心中不由地酸涩了起来。 今岁,我恰恰二十。 二十年前的令云砚在期盼着前程似锦的未来,二十年后,她却已长埋于皇陵之中。 她与父皇两人,谁也没有长命到白首。甚至死后,因为位份的缘故,她只能葬在皇陵侧殿,无法与父皇合棺而葬。 若当年没有碰上意外,没有遇到父皇,有令老夫人在,她的生活定然能如她所愿般地称心。 我轻嘆一声,与虞殊感慨了几句,而翻到下一页时,我刚说了一半的话顿时戛然而止。 这是一张不知从何处随意撕下来的纸,边角很不齐整,上面的字迹也颇为潦草,但能看出是母妃的亲笔。 【神仙託梦,大雪乃千年大劫之先兆,若应对迅速,则可暂缓数十年,后年年布阵,或许能保一方太平。】 「大雪」二字上画了圈,边上标了一行小字,【真的落雪了,已持续数日,要去看看】。 第153页 看起来小字是后来加上去的,两句话所写的时间有先后。 我默然,又是神仙託梦,国师到底给多少人託过梦。他将我母族三代人全託了个遍,就不能换几个人通知吗? 不过,原来所谓的意外并非意外,藏在表象之下的真相竟是如此。 母妃这样善良又有责任心的人,既然知晓了天下将有大劫的消息,又有天象异常为虚无缥缈的梦境作证,便定然不会选择袖手旁观。 或许她会与其他人说明此事,但那些没做过这般梦境的人大概率不会信她的话。再加上年轻一辈里有与天劫相抗衡的能力的人并不多,她很大程度上会选择独自出门。 而当时父皇又正好南下微服私访,他们撞上彼此的条件非常充分。除此之外,能比令府更富贵的很少,帝王家便是恰巧是其中之一,入宫这一结局也很符合道士的卜算。 天意,是天意要将母妃推往这条路,这难道便是宿命吗? 无力感袭来,我闭了闭眼,不禁起疑,那我呢,我是不是也在走一条已经被暗中定好了的路? 虞殊朝我这儿坐近了些,摸索着握住了我捏着纸页的手。 热意传来,我想起了他常说的话。等时机到了,一切自然会有分晓。 晃了晃头,不再去想那些玄而又玄的事情,我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手中的东西上来。 这么厚的一沓里,只有那张纸片提及了当年的大雪,与母妃外出的缘由相关,旁的便再无线索。 午膳被送到了房中来,我和虞殊在一楼简单吃了些,便又回到了二楼继续翻看。一直看到天光渐暗,才堪堪将这些全部看完。 我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子,将它们小心归拢,一一收进了木盒中。 对面小楼的灯已经亮了,这边我吩咐了家僕别来打扰,故而烛火一盏都没点,离开时,屋里已是昏沉一片。 令老夫人留了一把钥匙给我,我将门锁好了,才牵着虞殊缓缓走上了木桥。 小楼用膳的地方也在一层。我远远瞧见有家僕端着精緻的瓷盘进屋,惊讶道,「天还未暗透便又要用晚膳了吗?」 现在离寻常吃饭的点还差了半个多时辰。 「禀圣上,晚膳还在准备,这是老夫人吩咐要送来的莲蓉酥。」婢女闻言解释道。 我瞥见虞殊的喉结动了动,轻笑道,「知道了,这便去尝尝。」 他怎的如此喜爱江南甜点,生在北方真是生错地方了。 思绪飘散,我不禁有些想入非非。 若虞殊自小在江南长大,江南的风水养人,他会不会生得比现在还俊俏? 「圣上饿了?」虞殊听见了轻微的吞咽声,挑眉问道。 我揉了揉眉心,耳尖有点烫,连忙遮掩心绪,怕被他看出端倪,「没有,只是听令老夫人说莲蓉酥很好吃,馋了罢了。」 「如此。」虞殊语中带笑。 显然他是看出我在胡说八道了。 受过夸赞的食物千千万万,宫内的珍馐道道都是不可多得的佳肴,我都几乎从没有馋过什么,怎么可能会因为令老夫人的三言两语就产生兴趣。 说好奇都比说感兴趣要来得可信。 再者,甜食是虞殊爱吃的,我并不嗜甜,如何会因为突然想着一道甜品而口中生津。 我心虚地垂眸望着地面,心说,想瞒过他可真难。 带着他进了屋,转过刺绣屏风,莲蓉酥就摆在雕花梨木桌上静候我们取用。 「喵。」 正要净手,我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一声细声细气的猫叫。 循声而去,我猜测它应该就躲在里屋的塌下。 「来,乖,出来。」 我哄这些小傢伙很有一手,都是以前和五弟在宫内瞎玩时掌握的技能,多年过去,功力也没有退步。 不消片刻,一只长着花斑纹色的小脑袋就从布帘子底下钻了出来。 「喵。」它仰着头沖我叫。 虞殊坐在桌前望着这边,「狸奴?」 「是,」我把猫抱过去放到他怀中,「你摸摸,这只很亲人,可乖顺了。」 料想应当是令府哪位小姐或公子养的。 那狸奴入了虞殊的怀中更乖了。在我这儿它还会轻轻蹬我,似乎在传达对我贸然抱它的不满,但虞殊抱它,它就安安静静地趴着一动不动,任君抚摸。 我有些稀奇地瞅着,这画面还挺和谐的,此刻的虞殊竟有种神性的慈悲。 不像在逗狸奴玩,倒像是在点化它。 「它爱吃点心吗?」我瞥了眼瓷碟,问道。 虞殊还没说话,小狸奴先表了态。它直起身懒散地伸了伸,扭头望着桌子,一只爪子扒在木桌边沿上,双眸紧紧盯着被制成芙蕖状的莲蓉酥。 我捻起一块凑到它面前,看它闻着闻着便伸着小红舌去舔的样子,忍不住轻笑道,「看来是爱吃的。」 正温馨地逗着趣,屋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我抬眸看去,瞧见阿蓬气喘吁吁地沖了进来,大概是有什么很急的事情,路都来不及看,一不小心便将屏风撞得往边上移开了数寸,实木的傢伙磕在膝盖上,疼得小孩吱哇乱叫。 「快坐下歇歇,发生什么了?」我快步去扶他。 阿蓬却站在原地不动,顺过了气来便急忙指着虞殊很小声地与我说,「美人,两个美人!」 第154页 【作者有话说】 超级感谢俺追读的宝儿们,终于,终于本周又有榜了hhhhh!考完试直面惊喜,仰天大笑(~v~) (2024.4.12小修) 感谢在2024-04-10 00:52:00~2024-04-12 01:13: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心绪不宁日摘星 「嗯?」我不明所以。 阿蓬压着嗓子语速飞快地解释道, 「早些时候,我在园子里跟侍女姐姐们学浇花,偶然瞧见美人哥哥独自从边上走过去了。」 因为今早我们三个才刚分开, 他记得我二人的穿着, 所以十分确定不是看错或误认。 他说, 「美人哥哥一个人走得很快,一晃眼就没影了,我当时只疑惑宴哥你怎么没陪着他,没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直到后来没拿稳水壶,水溅出来洒到了脸上, 擦眼睛的时候我才想起来美人哥哥看不清东西,不可能单独行动还如此矫健。」 意识到问题所在后, 阿蓬向身边的侍女询问这条路通往哪里,待得到回覆后, 他随意找了个藉口遁走,借着周边假山的遮掩赶紧绕小路追了上去。 青砖路的尽头是厨房。 阿蓬跑过去的时候, 因为中间打了个时间差的缘故, 很不巧那人前脚刚走,厨房里只有在忙着做点心的几个厨娘和散着热气的蒸笼。 「我正在门外犹豫要不要进去呢, 就听到她们在里面小声地议论方才进屋的人, 」小孩踮起脚尖,往我耳边凑得更近了些, 「她们说,原来圣上这么年轻, 长得这般俊, 还善待身边伺候的人, 感慨宫里的那些太监、婢子日子过得该有多好。」 阿蓬不知道我和虞殊在外人眼中身份互换了的事情, 乍然一听,他觉得很奇怪,便不再踌躇,直接进厨房里去问了。 他身上穿着令闻端给他找来的衣服,上面有令府的刺绣,厨娘把他当成了府中哪个管事家的孩子,说笑间将来龙去脉全都说了与他听,还塞了两块红糖糕给他吃。 但得知详情的阿蓬一点也没有食慾,他觉得自己发现了大阴谋,扭头就跑到燕宁居来找我了。 「大娘告诉我,美人哥哥一进厨房就拿出了玄铁令牌,说自己是皇帝,问令老夫人有没有让她们做什么吃食。大娘说有,是莲蓉酥,美人哥哥表示自己想学着做,跟在厨房帮了会忙,临走时还让她们多放点蜜,说身边的公公喜食甜一些的……」 我愣怔半晌,由于有不妙的预感在前,这会真碰到事儿了,我的第一反应倒不是紧张,而是庆幸。庆幸自己正午时没有附和令老夫人设宴的提议。 垂眸沉思,玄铁令牌在我遇刺时就已不知所踪了,若非如此,我在苜都也不会对自己的身份茫然无知好些时日。 对方伪装成虞殊但对他的眼疾一无所知,手持令牌,并且真的以为我是伺候皇帝的太监……此人应当不是从北边追过来的,倒像是一直在南边等着,就等我二人到令府来好方便他开场唱戏了似的。 细想今日在燕宁居外的一举一动几乎全程被阴暗的视线盯着,我背上不免冒了些白毛汗,觉着瘆得慌。 等等,好像漏了什么重要的点。 「砚卿。」 不知怎么了,虞殊唤我的尾音在微微上扬,里面若有似无地掺杂了些慌乱的情绪。 我朝他看去,他蹙着眉,一手还搭在狸奴的背上,另一边在四处摸索。观那狸奴,咬着半块莲蓉酥趴在他膝头,静静地阖着眼睛,约莫是睡着了。 虞殊问我,「你方才用莲蓉酥了吗?」 「没有,只捏了一块餵小傢伙尝了尝,」我说着,想到这东西被不明身份的人经手过,便连忙提醒他,「先别碰那酥点,可能有问题。」 「……」虞殊沉默片刻,吩咐候在外头的家僕送些水进来。 我没领会到他要水的意思,心神全绊在猜测那冒名顶替者的身份上,揣度着对方此举的用意。骤然被虞殊带到黄花梨盆架前的时候,我还纳闷晚膳未至,怎么就要提前净手洗漱了。 他从后环抱着我,握着我的手像摆弄孩子似的为我搓洗着。 周边还有人看着呢,我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我可以自己来。」 虞殊置若罔闻,并没有松开我,手上的动作不停。 「一点也没有吃,对吗?」他低声问我。 「嗯。」 待两只手都被搓了一遍,我想去抓布巾擦干,虞殊却叫人换了盆水,又将我的手按进了水里。 如此反覆三回,我漫上耳尖的热意逐渐消退,迟钝地发现了他的异常。 「你手上的伤还没好透,别搓了,要破皮了。」 家僕端来的是冷水,我俩的手却像是被烫到了一样,彤彤红,这样下去别说他了,我都要蹭出血了。 「宴哥,宴哥。」阿蓬站在我对面小声喊道,不停地示意我回头看看,还伸着指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我微微偏了些身子转过头去,发现虞殊微垂的眼睫下一片猩红,诡异的艷色令人心惊。 「这是怎么了,」我用了些力气挣开他的束缚,擦干手上的水珠便慌忙抚上了他的面颊,「虞殊,你冷静一点,你的眼睛不能再伤了!」 抽布巾时动作大了些,盆架晃动,发出了「吱呀」一声,被还不及它一半高的阿蓬扑上去抱着腿扶住了。 第155页 「洗干净,」低低的呢喃声不绝,虞殊握住了我的手腕,还想把我往盆边带,「砚卿,再洗洗。」 我借着巧劲反手控制住他的动作,一发狠将他抵在了窗边墙壁上。 本想就这样叫他平復过来的,但察觉到他在不住地微微颤抖,到底还是心软了,最终换成了半搂半抱的姿势靠在他身前轻声安抚。 虞殊最近状态虽说的确不算稳定,但我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一般都挺放松的,这会突然失控,其中定是有什么因素突然刺激到了他。 结合他的再三询问,我不难判断,应当是莲蓉酥里有毒。 经扮演一事,我对令府的家僕不大放心,怕给了不怀好意者动手的机会,便没让他们进屋来查看情况,而是唤了阿蓬去桌边瞧瞧。 阿蓬人矮,眼睛刚到桌边,踮着脚把手绷直了往前伸都够不着那装了点心的瓷盘。 他扭头就想爬凳子,一不留神被方才由虞殊放在地上的狸奴绊了一跤,摔了个四仰八叉。 「咦?」 阿蓬爬起来拍拍身上的衣服,凑到被他踹了一脚还一动不动的狸奴跟前试探了一下气息,又摸了摸那油光水滑的皮毛,仰头瞪大了眼睛。 「宴哥,这花猫死了,都凉了。」 他那边话音刚落,虞殊方才平稳下来一些的唿吸又忽而急促了起来,搁在我腰上的手臂便骤然收紧,勒得我以为自己几乎快要嵌进他的胸腔里去了。 「是猫,不是人,」我一边轻轻拍着为他顺气,一边放柔声音宽慰道,「我好好的在这呢,就在你身边,什么事都没有,别担心。」 果然是受了这致命之毒的刺激。 「来人,」我喊道,「去请令老夫人和令闻端过来。」 家僕不敢耽搁,快步去了。 他二人很快赶来,令老夫人身边还跟着个郎中,想来是听到了些有关下毒的风声了。 「圣上与少御可有不适?」老夫人关切地问道。 我让郎中给虞殊诊脉,等待的时候将情况说与令老夫人和令闻端听,并叫阿蓬过来把他今日午后的所见所闻也一併讲了。 令闻端面露深思,「伪装成他人……府上原先有一本书便是讲这个的,但自多年前出过事后它就一直被藏在暗库之内,现在府中的小辈们都没见到过。」 令老夫人摆了摆手,知道他想表达的意思,不贊同道,「没见到过不代表一定不知道,他们的爹娘从前可都是学过的,万一私下传授呢?」 我对他们的商讨不感兴趣,对我来说,结果最重要。 见郎中起身,我快步上前问他虞殊的情况。 「少御前有旧疾未愈,如今再次气上攻心,这眼睛恐怕只有神医来治才能有好转了。草民先给少御开些清心降逆的药喝着,待桃花谷现世,便快去桃花谷吧。」郎中恭谨道。 我颔首谢过他,又请他去桌前验验那莲蓉酥,我想知道那毒是什么,有什么效果。 郎中取了一些酥皮和馅料分别在纸上捻了捻,仔细嗅闻后告诉我,「此毒名唤日摘星,会令人唿吸心跳逐渐越来越缓慢,直至死亡。一般从中毒到毒发身亡大概要十二个时辰左右,不过这里面的剂量有些大了,估计时间会短一些。」 猫的身子小,耐受力本就不及人,故而在它身上毒发得更快也是正常的。 我问郎中,「那人说多添蜜,这又是为何意?」 郎中不紧不慢地与我解释,「因为用来制作的日摘星的诸药均是味苦或味咸涩的,若不多添蜜,这样的剂量下去,莲蓉酥便不好吃了,很容易被发现,露出马脚。」 原是如此。 「此毒可有解?」 「有,」郎中道,「神医手中便有它的解药。但因为解药中有一味只长在桃花谷内,所以就算外边人知道了方子,也得等它现世了才能等来生机。」 好歹毒的一计。 神医能解毒而桃花谷后日才出现,若现在吃下了便只剩不到一日时间,根本等不及,只能眼睁睁地死在希望到来之前。 令老夫人不敢细想下去,捂着心口厉色道,「府中有如此心怀叵测之人,危险至极。查,给老身彻查,每个院子都查过去,一处也不许放过!」 我坐到虞殊身边,握着他的手,静静地看着家僕来来去去,不予干涉。 帝王遇刺,若此事中真有令家人的手笔,那在场的所有人都逃不了干系。 虽然……我苦笑一声,若他们故意互相包瞒的话,我其实也做不出什么实质性的惩处举措来。 毕竟我现在只是在借令老夫人的势罢了。 令府的大门与所有偏门全部紧闭,灯火直亮到天明, 第二日一早,燕宁居外传来了不小的动静,将小楼内一晚上都没睡安稳的我和虞殊闹醒了。 【作者有话说】 日摘星:一天之内就能送人上天摘星星。(无现实对应药物,简称——瞎编的) 四千失败,明天希望能满tt 晚安~ 感谢在2024-04-12 01:13:35~2024-04-13 23:59: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春晨生情诱红云 我睁开眼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虞殊的双眸, 指尖抵住那微微发颤的纤长睫毛让它们别乱动,凑近仔细观察他眼底的血色。 第156页 「好像比昨日淡了一些,」我趴在他心口边上瞧了一会, 轻声问道, 「现在还是一片黑吗, 能依稀见到点光吗?」 虞殊的手落在我的后腰上,顺着嵴骨温柔地朝下抚去,语声中带着还未褪去的倦意,「能看到了,已经好多了。」 我暂且松了口气, 伏身把头贴在他的颈侧,感受着肌肤相贴时交织在一起的心跳。 当时他那副失控的模样让我不禁心神大乱了一阵, 日有所思,待入夜后我便做了一晚上的噩梦。又是梦到他看到我躺在地上, 一时想不开要自寻短见,又是梦到刺客见我没死, 要冲进屋来杀我, 虞殊冲过来替我挡剑的……乱七八糟但各有逻辑的场景纷繁混杂,堆在一块在我脑海中抛了个天女散花。 原本心中还念着要半夜醒来看看虞殊的情况, 担心他又和在苜都时那般出现辨不清现实与虚幻的情况, 结果反倒是自己被魇住了,眼皮重得怎么也掀不开, 昏昏沉沉难受得很,躺在床上数个时辰简直比没躺还累。 长长地喘了口气, 我按了按有些刺痛的太阳穴, 静静地阖上了眼想再赖一会。 「……」 「别闹。」 一片静谧中, 我无奈地伸手捉住了虞殊的手腕。 瞧他仰面朝天一副十分正经的样子, 整齐的衣冠底下却藏了个蠢蠢欲动的心思。 被我拆穿了意图,虞殊默默地把手楼回了我的腰间,装作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晨起最是容易擦出火花来的时候,近日又因舟车劳顿,许多天都未曾行过亲密事,其实不光他有意图,我也有。 但此刻时机不对。 我滚到了床内侧去,拉开了些距离,好让他和我自己都静一静心。反正此刻屋外只是吵闹,又没人来喊我们起来,再躺一会也无碍。 过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外头天色的已然大亮。 我昨夜没什么胃口,晚膳用得不多,这会腹中有了飢饿之感,在床上呆不住了。 「要起来吗?」我坐起身问虞殊。 虞殊点了点头,也撑着胳膊坐了起来。 侧边系带的一角被他按在了手底下,他自己没察觉,一坐起来直接扯松了一大片,衣领散开,露出被藏在罗绸之下的匀称肉体。 白髮红眸,失了焦距的瞳神中蕴着无尽的深邃与幽秘,衣衫半解,白皙修长的指节附上,从容地将它们带回了原本该在的位置。 明明是很寻常的动作,放在他身上却总叫我觉得带了点引诱的意味。 我喉间一动,低下头捏了捏眉心,反思片刻,觉得确实得安排个时间泄泄火了。 「卧房里没有吃的,砚卿这回是看什么看馋了?」虞殊含笑问我。 他分明什么都知道,却要装成一无所知的样子来叫我脸红心跳。 我轻咳一声,凑过去于他的锁骨中间落下一吻,又在他欲要抱住我之前迅速抽身离开。 「起来换衣服。」我说。 虞殊垂眸温和地笑着,「遵旨。」 令府为我们备下的衣物皆是用顶好的布料裁制而成的,一套鹅黄一套云蓝,领口与袖边均绣了金纹,看着便贵气。 我换上后倒还有些遗憾,扭头和虞殊说了句玩笑话,「这下好了,黄袍加身,当不成公公了。」 虞殊勾着唇角朝我躬身,「公公轮流做,今日该轮到小的伺候圣上了。」 我被他学小单子说话的样子逗乐了,下楼唤家僕让他们打水来时脸上的笑意还没退干净,候在外面的令闻端向我请安,瞧我笑吟吟的样子竟然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半步。 或许是觉得我被昨日之事气疯了,怒极反笑了吧。 「圣上,」令闻端将手中的玄铁腰牌呈给我看,「这是在下人房里搜到的,臣等辨不出真伪,还请圣上过目。」 我颔首接过,端详了片刻道,「确实是我丢失的那一块。」 腰牌的暗纹上雕着三朵祥云与一条腾飞之龙,龙尾处嵌了极小的一方玺印,是传国玉玺的缩印版,这东西很难被伪造。而且底下的流苏上有时常被拿在手中摩挲的痕迹,这些细节都表明了它是真的,错不得。 「拿了令牌的那人何在?」我问道。 令闻端往边上侧开一步,露出了台阶下跪着的人来。 是一个相貌平平无奇的男人。他身上穿着家僕的统一着装,骨头很硬,被两边的人被压着跪倒了还不愿低头,倔强地瞪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暗含了诸多怨怼,仿佛像是在看什么祸害似的。 我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光看这眼睛,黑白分明的倒是生得不错,可惜看不懂形势,生得再好也是白瞎。 「圣上,此人是府中负责打理月桂园的,名叫阿苕。」 我慢条斯理地将腰牌系好,扬声问那阿苕,「为何要做假冒孤的身份下毒的事情?」 「你这毒龙!」阿苕口中的布巾一被抽走,他就开始大喊大叫,「你假冒真天子上位引来浩劫,如今还想继续回到京城去做皇帝,继续为祸人间……」 一旁的侍卫眼疾手快又给他堵上了,只留下一串无意义的「呜呜」声还在空中飘着。 我蹙起眉,这流言都传了多久了,怎么还在传? 背后推动它传播的应当是蛮族人,可天灾都成这样了,如此人丁兴旺、幅员辽阔的我朝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自顾不暇,那些人在生死的威胁面前竟还有心思继续搞舆论? 第157页 我想不通。 「你从何听来的这些谣言?」我示意侍卫再松一松用来捂他嘴的东西。 阿苕冷哼道,「是圣子殿下告诉我的,圣子殿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他说只要剷除妖邪,只要杀了你,就能使这场浩劫立刻结束,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你就这么信他说的话,万一他是在骗你呢?」 「不可能,」他矢口否认,反应的速度快极了,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都在剎那间露出了异样的光彩,「圣子殿下是神灵,神灵不会欺瞒他的信众,他向我保证,只要让真龙归位,外面的冰雪就会瞬间消融,所有不幸死去的人都会从地底復生,光明会降临人间……」 我和令闻端对视了一眼,双方都觉得这人要么是被忽悠瘸了,要么是精神出了问题,得癔症了。 在阿苕不断地用各种世间最美好的词彙称赞他所信仰的圣子的时候,令老夫人带着十来个人出现在了燕宁居的湖边。 「圣上,与这罪人有关系的都在这儿了。」 我一一打量过去,他们里面有家僕,也有令家人,看来老夫人还算公正,没有偏袒留情。 令老夫人上前两步,压低声音与我说,「这些人都同属一脉,是主家从前分出去的旁支。今年年初那会他们突然跑到逸城来,说自己那边出了点事,想借住几月。」 令家家大业大,自然是有空置的院子的,要收留这几个人完全不成问题。 本着多年前是一家人的血脉亲情,令老夫人便同意了他们借宿的请求,命家僕像对待本家的主子们那样,对他们也恭敬一些。 没想到收留后不久,天灾就降临了。 那会正缺人手,能用乌金石的人多一个是一个,这些从外头来投奔的旁支正好有了用处。他们没提要走,令府上下乐得有人分担活计,便一直将他们留到了现在,从没提过何时结束借宿的事情。 谁能想到这么久都好好的,眼下却突然出了下毒这档子恶劣的事情。 「这家僕和旁支又和干系?」我不太明白其中的关联所在。 令老夫人与我解释道,「旁支一脉在还没分出去之前,曾有个被蛮族人蛊惑,后来跟着男人跑去对方那儿成了亲的女子,这阿苕就是从前跟在她身边伺候的人。」 我的第一反应不是探寻阿苕与旁支有无勾结,而是心下一沉,注意到了蛮族那边有身怀令家血脉的人。 若是如此的话,对方也能用金乌石,说不定还建起了与逸都、苜都类似的可以避难的安全区域。 「圣子是伟大的。」我随口道。 对面,阿苕的的反应最为强烈,他对圣子的信仰似乎已经到了某种狂热的地步。他会点头这件事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旁支的那些人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就叫我有些惊讶了。 令老夫人的脸色不怎么好看,想来她对于自己放了一群脑子拎不清的邪教徒进府这事颇为耿耿于怀。 既然知道了旁支一脉都泡在浑水里掺和着,我便不想再浪费时间慢慢盘问了,直截了当地对这些人道,「你们帮圣子做事,他应当是许了你们好处的吧?」 「给皇帝下毒被查出来了可是死罪,他允了你们什么天大的利益,才能让你们这么死心塌地地给他卖命?」 阿苕满脸不贊同,高声反驳道,「为圣子做事乃是我等信众的福分,为何要谈好处这样肤浅的东西?」 我对他的发言置之不理,视线落在了缩在一块那群令家人身上,「你们呢,可是得了什么好处?」 他们互相推搡了半天,见令老夫人要动怒了,才从其间挤出了一个人上前,颤颤巍巍地将实情说了出来。 「阿苕告诉我们,我们是圣子的族人,圣子想要做一件事,他晚上会入我们的梦里与我们详谈。」 当天晚上他们果真就梦到了那位圣子。 对方没有直接露面,仅用了一个虚影在那与他们交流。圣子告诉他们只要遮掩阿苕的真实身份,配合阿苕毒杀皇帝,事成之后他就会把旁支一脉全接去京城,重新开府,并从他们开始撰写族谱,让他们代替原有的令家,成为主家,成为京中的世家新贵,甚至还会安排他们入朝为官,叫他们过上大富大贵扬眉吐气的好日子。 「……」阿苕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望向他们。 圣子指使他做事在他这都已经算是恩赐了,凭什么这些人做的没他多,还能得到圣子奖赏的这么多好处? 「圣子的族人,」我重复了一遍,微微眯了眯眼,「看来这圣子便是那混了蛮族血的令家后人吧。」 【作者有话说】 阿苕:信仰一下子就塌了一半。 - 锁骨中间=天突穴=胸骨上窝,写完医案分析后一身医味的俺如何还敢靠近高贵的可爱的宝儿们(发疯) 作业破万字,敲不动键盘了,四千下次再战 (2024.4.15小修) 第92章 高枝艷色入怀来 「是老身与这令府上下的疏漏, 」令老夫人懊恼道,「早知如此,当年她露出要跑的意图时就该把人抓了, 将那忘昔汤给她灌一碗下去。」 饮完汤, 前尘尽忘, 就算日后逐渐忆起过往也不会想起和金乌石、令家秘法相关的东西。 「什么!」阿苕一脸震惊,「你们说圣子……是小姐的孩子?」 第158页 我诧异于他茫然无知的反应,「你难道从头至尾都没有怀疑过,没问过吗?」 令家旁支们是从阿苕口中得知自己与圣子同族的,对方其实并没有在他面前故意隐瞒什么, 但凡稍仔细些想想就能得出这个结论。 「……」阿苕用沉默回应了我的问话。 我怜悯地瞧着他,心说难怪那圣子没正经许他什么好处, 就他这没心眼的样子,大概率是没命活到好处兑现的时候的。 「令牌是从哪弄来的?」我问阿苕。 「是圣子赐下的, 」阿苕提起对方时,面上的憧憬之色淡去了不少, 但依旧习惯性地眼中饱含虔诚, 「圣子几个月前降临到我的梦里来时,说他会赐我一件东西, 此物极为重要, 让我好好收着,日后有大用处。」 他早晨起来时就发现屋门口多了这枚玄铁腰牌, 大唿神迹,连忙拾起来擦干净, 将它藏进了装衣服的藤箱里。 我盯着他略带激动的神情, 确定他说的是实话。 没有乌金石做传输的媒介, 那么大的一块腰牌不可能会凭空出现在下人房的门外。 看来阿苕只是暴露在明面上的一颗棋子, 令府内还藏着从蛮人那儿透过来的暗线。 失策,昨日令老夫人大张旗鼓地叫人将府内全搜了一遍,让躲在阴暗处的那些傢伙都得知了行动失败的消息,这回再要顺着蛛丝马迹把人逮出来可就不容易了。 我感到事情有些棘手,烦躁地摸了摸腕间戴着的香灰珠子。 「圣上想要如何处置这些人?」令闻端问道。 我抬手微微下压,让他稍安勿躁,对着阿苕说,「如此说来,你与圣子日常是有联络的?」 「自然,」阿苕告诉我,「圣子每月都会入梦一次来关心我的近况。」 瞧他微微带着点自得与炫耀的模样,我都不好意思出声质疑他的错误认知了。 关心近况? 恐怕是在持续蛊惑他为自己卖命,顺便探寻我有没有抵达令家,他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吧? 「府内可有私牢?」我问令老夫人。 虽然在我朝律法中,民宅内私自修建牢房一类带有刑罚意味的建筑都是要受惩处的,但如今情况特殊,我并没有要问罪的意思,只是随口一提。 有的话最好。 令老夫人迟疑了一下,颔首说有的,「但东苑内的水牢许久未用过了,圣上若要将这些人关在里面的话,老身得先派人过去检查一下。」 「既然如此,待查过之后就先把他们押入牢中吧。」 本以为事情败露,今日定然难逃一死了,却没想到能暂时性命无忧,只是落了个被关押的下场。那些人的面上不由地露出了窃喜之色,全然被我看在了眼中。 不辨是非黑白,为了一己私利慾图害人谋好处,事到如今还心存侥倖,希冀我看在毒杀未成的份上对他们网开一面。 我心中冷笑一声,只觉得荒谬,扭过头去不想再见到他们,继续与令老夫人说话,「府上可有什么秘法是能对付这种入梦术的?」 老夫人见多识广,对禁术也颇有涉猎,一连与我说了好几种,「圣上想用哪个法子?」 「不要那些花哨的,就在下回圣子入阿苕梦中的时候将他留住便好。」 施展入梦术时的双方都处在沉睡之中,只要让那圣子无法离开,一直被昏睡的阿苕困着,对方的身体就无法醒来。 阿苕反正被关在牢里无所事事,醒着也是干熬,让他一直睡着还能消磨消磨时间,至于圣子那边有没有急事,需不需要快些抽身醒来去做,这就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来者是客。他既来都来了,辛苦筹谋这么久,还一月一次千里迢迢、雷打不动地跑来慰问,如此操劳,也该得好好地受他一回来自信徒的虔诚招待了。 毕竟,让客人空来熘达一圈便走,这可不符合我朝的传统礼节。 「仅是如此吗?」令老夫人觉得这手段太过平和,提议道,「不若将他困住后,再设法给他种个魇吧。」 她没有与我解释过「魇」这个东西是什么,我对此不甚了解,只当她说的是让对方一直做噩梦的意思,便点了点头道,「有劳老夫人了。」 突然出现在阿苕门口的令牌也去需要探查背后到底是何人在操纵,虽然这件事发生时的时间距离现在已经有些久了,但我相信令府这么多的下人里,总会有一两个心思细、口风紧的。 我与令老夫人说,「若有人知道实情,能说清楚的,便给他们升上一级,或者安排改去做清闲点的活计。」 「是,老身明白,请圣上放心。」 待要我来安排的事情吩咐完,我便以还未用早膳为由先行回了屋,扑进了刚洗漱完站在屏风边等我的虞殊怀里,长长地嘆了口气。 去苜都过了几天简朴生活后,我便开始越发不喜欢这些算计来算计去的日子了。虽然很快就能报復回去,见到对方多行不义掉进坑里的场面,但我并没有感到很爽快。 若是可以的话……我更希望能直接将会给我带来麻烦的人全部扫清。 虞殊轻轻抚着我的后颈,温声道,「砚卿的心跳很快,是在盘算什么令人兴奋的谋划吗?」 「不是谋划,」我眨了眨眼,仰头望着他道,「是很快便会落实的计划。」 我从不做那些不可能实现的梦。 第159页 虞殊并未追问我的计划是什么,只是笑了笑,对我说,「圣上英明。」 他相信我能将它们落实成真,故而无需多问,反正日后自会知晓。 闻着鼻端清雅的草木香,我心中的烦躁稍散去了些。待家僕送上早膳并一一试过毒后,我便屏退闲人,叫他们带上了屋门。 虞殊虽然在屋里听到了些我们谈话的内容,大致知道情况,但因为其间到底离了有些距离,听得不是很清楚,只依稀听出了下毒和蛮族有关的论断,旁的更详细些的他便不知晓了。 我将蛮族在天灾中还有余孽存活,和令府中除了阿苕外还藏有其他暗贼的消息都和他说了。 认真地听着我讲了半天,虞殊面上的笑意肉眼可见地渐渐淡了下去。 「国师能在多年前就预知到天灾的到来,那所谓的圣子有没有可能也提前知道了此事?」我眉心紧皱,忧思万千,「令府能迅速建起那么多塔楼让百姓有安生之处,是因为他们有足够多的人手,以及南方存有诸条金乌石矿脉的缘故,那蛮族呢?」 以圣子这还有心思来算计对付我的状态来看,我总觉得蛮族此时似乎并没有受多少来自生存压力的胁迫。 因为他们还没放弃做侵占我朝的白日大梦,甚至都放长线放到江南来了。 但苍狼毕竟也不是小国,它只是和我朝相比要逊色些,比之真正的弹丸之地还是要大上好些倍的。他们是如何做到一边安顿好国内的臣民,一边继续向外扩展的? 还有那块令牌…… 诸多问题一股脑地全堆在了我的眼前亟待解决,我胡乱地拿瓷勺搅着碗中的糖粥,只觉得思绪和这粥一样,都是一摊浆煳。 他们到底在做什么打算? 「圣子的能力不如国师,他们要是提前作备的话,定然是从哪里听到了天灾将至的风声。至于蛮族百姓的生死,」虞殊的笑意不及眼底,反问我道,「砚卿觉得以他们的作风,会在意普通臣民的死活吗?」 我想到蛮人的累累恶行,念及当初他们在我朝边境十六城肆意屠杀、抛掷残尸的非人行径,顿时陷入了沉默。 「占下我朝后,我朝百姓便会被它蛮族一併归入人口总额之中,届时,他们还是有很多臣民。」 如此算来,便无所谓会死去多少人了。 「……」我哑口无言,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贴合实际。 蛮人很有可能就是这样打算的,捨弃需要费时费力保护的,留下身强体壮能抗过天灾的幸运儿,总之只要保证皇族和重要的朝臣、将领能活下来就行。 「等等,」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先前京城起了浓烟,莫不是蛮人已经直入了京城之内,和闵言他们交手了?」 虞殊摇了摇头,说不一定,「也有可能是起了内乱。」 我想这些事情想得有些气闷,抬手轻轻抚两下心口,嘆道,「朝中心怀鬼胎之人不少,清理了数回还是免不得留了些难除的祸患。内乱,倒也是极有可能的。」 「今夜子时桃花谷便会现世,待见到了陆大人,便能知晓详情了。」虞殊道。 我颔首道,「等与陆听汇合,若情况允许的话,我们就不回令家了,一直到入京前都待在桃花谷内。」 令家不太平,谁都不知道那些暗子会在什么时候动手。与其一直提心弔胆地分出心思去防着,倒不如直接离开这儿。 虞殊明白我的考量,他也贊同离开令家这个选择。 不是软弱逃避,而是在目前情况下没有为这些藏在暗处的傢伙浪费时间的必要。 我垂眸舀起粥抿了一口,发现上面的那一层都转凉了,便不再多言,抓紧用早膳。 虞殊饭后要用药,只吃了个七分饱便停了箸,坐在一边静静地听着我这儿细微的动静,在我饮茶漱完口时恰到好处地递来了一张帕子。 「你身上到底带了多少这东西?」我好奇地凑过去,拿探寻的目光盯着他的胸口。 「不多,只备了一双,眼下就这一条。」 另一条昨日给令老夫人了,家僕拿去清洗还没送回来。 我仔细瞅了眼帕子上的刺绣,是一枝红梅。这梅枝的风格还挺眼熟。 「这帕子上的纹样是你画好了之后叫人去绣的吗?」 虞殊摇了摇头,轻笑道,「宫中绣娘的技艺可要比殊厉害多了。」 「嗯?」我拿指尖触着那细密的针脚,有些惊讶地问,「这是你绣的?」 「是。」 我瞧着这梅花越瞧越欢喜,「你怎的做什么都能做得如此出彩。那另一条呢,另一条上绣了什么?」 「二月兰。」虞殊道。 这种植物我有点印象,似乎和梅树是差不多同期开花的,以前见五弟不知从哪里找来过,但御花园中没有。或许是因为它不够名贵吧。 我带着些许疑惑问他,「帕子上一般不都绣什么翠竹、君子兰么,怎么想着绣个二月兰?」 而且他说一双,这一双便是成对的意思,就好比鸳鸯与连理枝,可我想不懂,梅花和二月兰如何成对了? 「自知身微,只敢仰头慕天颜,心中却还存着不实际的期许,想花开相映,希望高枝上的艷色能落一片入怀间。」 我抬起他的下颌仔细瞅了瞅,末了摸摸他的额头,道,「别说胡话,你应当是那色泽靓丽的彩蝶才对,是花要引你来。」 第160页 虞殊还欲说些什么,我盯着他微张的薄唇心猿意马,一愣神就不由自主地贴了过去,将他按在了椅背上。 糖粥的甜味已被清茶漱去,但此刻那清苦的味道中竟又冒出了些许甜意。 他揽上了我的腰,或许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还是不够近,手上用了些力气,将我朝他那儿带了过去。待我红着脸微微喘着气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坐在了他地膝上,双手缩在身前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了。 明明一开始是我主导的,现在却已经换成了他。 「笃笃——」 正当虞殊想要得寸进尺,再做些什么的时候,屋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我眼见着他面上的神情一瞬间落了下去,眼睫低垂,里面似乎还带了点委屈,和刚刚意图攻城掠地之时的强势表现完全是两个极端。 不禁感到有些有趣。我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脸颊,见他一言不发地侧过脸去,忍不住笑了一声。 「圣上,少御,」外面的家僕扬声道,「少御的汤药好了,要现在端来喝吗?」 我起身理了理被虞殊揉乱的衣衫,算算时辰确实差不多了,便道,「端进来吧。」 桌上的残羹被收了下去,虞殊面前摆了一碗冒着苦味的药汤,还有一小碟饴糖。 他看不见碟子在哪,所以这药喝完了之后都是我给他餵的糖。 我正要伸手习惯性地将糖碟端过来,家僕就低声与我说,有人来求见,那人称自己知道和令牌的出现相关的事情。 「圣上,要叫他进来吗?」 有消息我当然不能错过,「叫过来。」 【作者有话说】 因为下面是一个唿应的剧情,决定浅浅分个章 [有奖竞猜]: 本周四是个好日子,为什么? 小提示:和文章相关,和俺无关!!! 晚安~ 感谢在2024-04-15 00:39:30~2024-04-17 00:44: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红叶赠君秋意深 被家僕带来的人名唤阿廖。 他住的地方离阿苕很近, 两人的住处中间只隔了一间屋子。 据家僕转述,当日清早,阿廖干完活回来时, 远远地好像瞥见有什么长了毛的东西从墙根脚下窜了过去。 他担心是耗子, 怕家居物件会被咬坏就赶忙追了过去, 结果凑近了发现不是。 阿廖说,「那东西跑起来速度太快了,瞧不清到底是什么,只依稀记得又像狗又像狐狸的。」 他能确定的只有令牌的来处,它是被那东西叼在口中, 一路衔着飞奔去丢到阿苕的屋门口的。 我拿起腰牌摩挲着上面的暗纹,问他, 「你见到它被丢下,可有好奇这是什么东西, 想将它拿走看看的念头吗?」 「有想过。」阿廖很实诚地承认了。 玄铁令牌上镶着大块的金子,流苏上做点缀的用的都是一颗千金的东珠, 它骤然出现在金银尚能流通的逸都中, 来常人说确实是有着一定的吸引力的。 我挑眉,「那又是为何没拿呢?」 阿廖微微抬眸, 恭敬地与我解释道, 「圣上,奴读过一点书, 识得那腰牌背后的『帝』字。」 怀璧其罪的道理他很明白。 他只是令府后院一个辛苦讨生活的普通杂役,若是私藏了这样的物件, 万一被发现, 他就会毫不留情地被丢出令府, 甚或是直接丢了脑袋。 他还没活够, 暂时不想找死。 我轻笑了一声,心道果然人还是得读书,读了书起码能拎得清些是非。 阿苕若是从前读过点书的话,也不至于傻癫癫地被人当了枪使还乐乐呵呵的。 原来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奴猜想这是属于圣上的东西,不明白它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令府之内,还被丢到了阿苕的门口。回屋之后奴越想越觉得奇怪,就一直关注着阿苕那边的动静。」 然后,他就看到了阿苕睡意未消地推开门出来,站在门口举着令牌,神采飞扬着大唿神明显灵的样子。 他所知晓的事情就这么多,阿廖将它们全都讲完了之后,就静静地候在一边等着。我观他眉间还存着些许犹疑之色,便开口问他可是还有什么与此事相关的思虑。 阿廖告诉我,「奴在想的与令牌无甚关系,只是此刻回忆起当时的场景,突然察觉到了有些奇怪的一点。奴看东西的本事素来很好,那会明明离得也不远,但奴就是瞧不清那畜生的真实模样,好像有什么东西挡住了一样,不太对劲。」 我若有所思,吩咐家僕带他去找一趟令老夫人。 这些不符合常理的事情我也想不通,让阿廖与精通术法的老夫人去说或许会更合适一些。 我盯着两人先后离去的背影,兀自猜测那圣子在给令牌时用的是什么手段。 是使了什么障眼法,将人伪装成了动物,还是直接操控了动物? 「叮——」 身后传来一声瓷碟碰撞到药碗的清脆响动,我一个激灵回过神,跑远的思绪瞬间被拽了回来。 「抱歉。」虞殊低声歉疚道。 「无事。」 我见药碗中空空如也,又瞧他轻拧着眉伸手在桌上摸索的样子,知道他是被药汤苦到了在找饴糖,便捻起了一块抵在他唇边,直接餵给了他,问道,「可要出去走走?」 第161页 这屋里还残留着未散去的苦味,闻久了难免有些犯噁心,出去散散步透个气是不错的选择。 入了桃花谷,一旦开始治眼睛,日后可就要有一段日子见不着光亮了。 虞殊点了点头,说好。 于是我牵着他出了门。 因着上回已经走过了紫竹园后头那条路,再加上被窥探的事情让我心中留了疙瘩,我下意识背对着那儿转向了另一边,重新选了一条没走过的路走。 朝前绕过一小段山石流水景后,后面便冒出了一条长长的游廊来,望过去几乎遥遥不可见尽处。 有了上次将自己绕迷路的经歷后,我不敢再随意瞎晃了,先问了在一旁扫落叶的家僕这游廊通往的是哪里,才牵着虞殊踏上了石阶。 这条路上栽种的花没有往中苑去的那边多,但有很多枫树,观赏起来别有一番趣意。 我靠在栏杆边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一片从高处翩飞而下的红叶,它刚从枝头掉落,色泽还很鲜亮。 「是枫叶。」我将它放到了虞殊的掌心上,想让他也感受一下这秋日的存在。 虞殊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叶脉,莞尔道,「若圣上赐下的那些古籍还在的话,殊要将它带回京去夹入古籍之中。」 「只是一片再普通不过的红叶罢了,你要收藏的话,待到京城我再给你摘便是。」 「也好。」虞殊垂眸,嘴上应了,手中却依旧将那叶片捏得紧紧的。 半晌,我恍然意识到自己方才好像又说错话了。 江南与我赠予他的东西,这些都是虞殊的执念。 「……」我视线游移了片刻,牵着他的手不由自主地用了点力,小声道,「京城摘的归京城摘,这一片也带走,我去让家僕找个盒子来收着。」 虞殊面上的笑意肉眼可见地浓了许多,「听砚卿的。」 这回对了。 他真的好容易便能满足。我轻嘆一声,暗自琢磨着只带一片也太少了,一会趁他沐浴时偷偷出来再挑点好看的一併带走好了。 正思索着,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阵絮絮叨叨的声音。 我起初以为是自己没控制住嘀咕出声了,抬手捂嘴时顺便往边上看了一眼,才发现是阿蓬蹲在小路边上在说话。 「你在做什么呢?」我拉着虞殊下石阶出了游廊,朝小孩走了过去。 「在给花猫安家,」他抬起胳膊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沖我俩严肃地点了点头表示打招唿,「我在叮嘱猫猫一些事情。」 我被他这小大人般的神情逗笑了。 阿蓬竖起手指朝我「嘘」了一下,让我不要笑出声,这样不好。 我立刻收住了笑意,板起脸,也变得和他一样严肃。 「安息吧,猫猫,」阿蓬跪在地上刨着坑,嘴里振振有词,「底下有好多我认识的人,他们都是好人,你去了可以找他们,他们会帮你,给你吃的东西,不会让你饿肚子的……刚刚我说的那些,你一定要记得哦!」 「等等,」我余光中看到什么在动,疑惑地朝那望去,下一刻瞳孔骤然一缩,「阿蓬,快闪开。」 那狸奴……竟然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变成了冰鬼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宴宴生贺文过会儿发在番外集! 明天wb会发生贺图,俺还订了超漂亮的蛋糕,好期待嘿嘿嘿~ 晚安! 感谢在2024-04-17 00:44:59~2024-04-17 23:57: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血色冰凝又一毒 阿蓬的反应很快, 在我的提醒下他迅速意识到了危险的存在。但那狸奴的尸体原本就被他放在脚边不远处,距离太近,此刻要起身闪躲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好往后倒去直接就地滚了一圈, 险险地避开了那狸奴伸过来的锋利爪尖。 我随手摺了根瞧着比较结实的树枝当武器, 快步上前将小孩从地上拽了起来,护着他往游廊那边退去。 「去找侍卫来。」我精神紧绷着,盯着狸奴的一举一动,头也不回地对阿蓬吩咐道。 冰鬼出现在宅院内的危险性不容小觑。它以生人血肉为食,而令府中又恰恰有不少手无寸铁的普通人, 一旦让它逃窜离开的话,不必多想, 定然会生出许多祸端。 这儿离下人房不远,刚好令闻端给阿蓬安排的住处就在附近, 小孩知道哪里有带刀侍卫,应了一声便迈开腿飞快地跑走了。 对面, 狸奴瞪着一双毫无神采的眼睛兇狠地与我对峙着。它先前还油亮柔滑的皮毛如今已全然暗淡了, 被坚硬的冰层封在底下,压得乱糟糟的, 和深秋的杂草一样干枯且无生机。 变成冰鬼后, 这狸奴的胸腹完全没有起伏的痕迹,不管是安静站立还是快速移动时, 肢体都很僵硬,就像是一尊结了冰的标本。 我趁它不动时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它的状态。 上一回在海上于生死胁迫之中光顾着要活命了, 都没来得及认真瞧那些傢伙, 眼下端详过后, 我骤然发现了不少问题。 「眼睛……」我心下一惊, 不由地呢喃出声道。 它还活着时,有一双乌黑圆润的大眼睛,湿漉漉的带着点灵动,很可爱,很讨人欢喜。这在狸奴扒着桌沿向我讨食的时候,我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第162页 但现在它涣散着的双目血红一片,盯着人的时候就像是刚从地底下爬出来的恶鬼,其中所含的兇残意味让人不由地感到背上发寒。 「……」 我忍不住扭头瞥了一眼安静伫立在枫树下的虞殊,他眼中残留的猩红还未尽数褪去,凝视着我的样子竟和这狸奴冰鬼有那么一丝的相似。 许是一直以来他瞧我的目光都太过温柔,让那缱绻情意盖过了这些本该被早早发现的违和之处,又或许是因为我太过迟钝,所以直到现在才恍然惊觉出了几分不对来。 有脚步声从游廊中传来,是阿蓬带着侍卫赶到了。 「喵!」 那狸奴耳朵一动,敏锐地察觉到了刀剑出鞘的声音,弓起腰摆出了欲要进攻的姿势。 不过,令府的侍卫都是受过特殊训练的,他们对付冰鬼有自己的法子,对这小傢伙发着狠的威胁并不生怯。 我和虞殊被人护着退到了游廊之内。 与侍卫擦肩而过时,我垂眸看到他们的剑身上统一刻着玄妙的纹样,线条一直没入镶嵌在剑柄上的金乌石底下。 似乎也是一种独属于令家的术法。 阿蓬不知是受到了惊吓还是刚刚跑累了,站在我身边控制不住地轻轻打着颤。他小声问我,「他们杀了花猫,猫猫是不是就会和被宴哥你拿金乌石砸的冰鬼一样化成飞灰了呀?」 我不知道他们剑上的术法是起什么作用的,但大抵不是变成灰,也很难留全尸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我没有回答,反问道。 「如果侍卫哥哥们能只杀死冰鬼,能把猫猫的身体留下的话,我还想把它埋在刚刚那个坑里,」阿蓬望着前方闪动的剑影,攥住了自己的衣摆,「说不定明年它就能变成一株漂亮的小花重新活过来了。」 天真地话语让我不禁弯了弯眉眼,但倏地又叫我一愣。 「你是觉得,冰鬼藏在花猫的尸体里吗?」 阿蓬点了点头,「死掉的东西怎么会动呢,肯定是有什么顶替了原本的它,在控制它动啊。」 我心中升起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但,那怎么可能,要将这偌大的天下葬送去创造一个可怖的阴谋,以人力而言根本无法完成。 「……」我沉默着,没有再接话。 「有血味。」虞殊忽然开口道。 我回过神来,弯腰摆弄着阿蓬让他转了个圈,才发现这孩子的衣袖上开了个口子,布料底下隐隐约约透着点深色,应该就是这儿出血了。 「疼不疼?」我一边帮他将衣袖捲起来查看伤势,一边问道。 阿蓬感受了一下,「不疼,就是寒,有点像贴了块冰,凉飕飕的想发抖。」 「嗯?」这似乎不是正常该有的反应。 我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让小孩胳膊上的伤处露了出来。 瞧着和普通的抓伤没什么两样,只是伤痕两边的皮肤上有一些细碎的东西,可能是那狸奴在地上跑,爪子上沾了地里的灰尘和石屑,抓过来的时候带上的吧。 我把他的衣袖理好,道,「一会跟我们回去,让郎中给你清理一下抹点药膏。」 阿蓬乖巧地点了点头。 「不好,冰鬼要跑了!」 不远处传来一声大喊,我抬头只瞧见好像有什么光亮一闪而过,下一刻就见那些侍卫全都朝着一个方向提刀奔了过去。 是那狸奴跑走了。 迎面有衣料摩擦的声音靠近,我看了过去,是阿廖。 他应该刚刚从令老夫人那里回来,神情间还带着些许拘谨,但总体的还是洋溢着喜悦的,大抵是已经得到了老夫人赐下的奖赏。 阿廖也听到了侍卫们那边的动静,他站在栏杆边探头望去时,陡然怔了一下,失声喊道,「亮光,对,当时那畜牲身上也有亮光,所以没看清!」 「什么?」我问道。 才发现我们三人在这的阿廖慌张地跪下行礼,「拜见圣上,少御。」 我让他平身,追问他刚刚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禀圣上,奴想起来了,当时奴看不清那畜牲到底是何模样,就是因为那畜牲身上和侍卫大哥们在追的冰鬼一样身上反着光,很亮,让人瞧不清晰。」 去给阿苕送令牌是圣子的意思,难道……圣子能操控冰鬼? 结合方才从阿蓬说的话里引申出来的意思,我面上不动声色,心底的忧思已然云翻浪涌。 「孤知道了。」 阿廖退下后,我带着虞殊和阿蓬回到了燕宁居。 家僕听说我要请郎中,担心是我出了什么事,便一刻也不敢耽误,连忙跑去将人带了过来。 「帮他看看。」我拍了拍阿蓬的脑袋,对郎中道。 郎中放下药箱,看了一眼正在瑟瑟发抖的阿蓬,目露疑惑,「这孩子是掉湖里了吗,怎么冻成了这样?」 方才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都没在意到小孩的变化。他一说,我才意识到阿蓬许久没吱过声了。 一低头,我发现他虽然抖得不那么厉害了,但小孩的脸很白,煞白,嘴唇都开始发青了,一副很明显的受寒样。 「他刚刚被冰鬼挠了一下,会不会是这个原因导致的?」 郎中听我说完,面色变了变,快步走到阿蓬面前蹲了下来,握着他的胳膊查看情况。 第163页 伤口的模样变了,原先浸了血是深红痕迹里夹了点不知从何处泛出来的淡蓝色,两边的肉上生出了许多细碎的晶块,和冬日里檐下结的冰一样剔透。 诡异的漂亮。 「这是什么?」我凑过去问。 「是冰鬼的毒,」郎中拿帕子沾了水在伤口上头轻轻地擦了擦,沉声问我,「圣上,这孩子可有令家血脉?」 我点了点头,「有。」 「那便立刻取金乌石来让他用受了伤的这只手握着,石头不亮了就换一块,如此可控制这毒让它散得慢些。」 「只是散得慢些吗,不能解毒吗?」我问道。 郎中摇了摇头,「要解毒,得找神医。」 令府内其实有解冰鬼毒的药,但那都是给大人吃的,药性太勐小孩受不住,吃了说不定死得更快,郎中不敢给他用。 我看着郎中给阿蓬擦拭伤处,那冰晶完全擦不掉,和小孩的肉长在了一块,稍微用点力擦过就会很痛,阿蓬难受得五官都要缩在一块了。 它们还在继续变大,甚至隐隐有了开始凝结成一整块冰,将伤口覆盖住的趋势。 很不妙。 如果将他留在这儿,就算有金乌石帮忙控制,他最后也会被活活冻死,甚至被冰壳子爬满全身,变成一只新的冰鬼,被令家的侍卫围攻杀掉。 我没再多想,和虞殊简单商量了两句后,决定带上阿蓬和我们一起去桃花谷。 其实原本我就有这样的想法,想带上小孩一块离开了。因为他当时一发现阿苕假扮虞殊的事情,就匆匆忙忙跑过来告诉了我们,我怀疑他可能已经被圣子的人盯上了。 放他呆在令府不安全,跟我们走倒也好。 「你先前说那被下在莲蓉酥里的毒是日摘星,那为何这猫被毒死之后会变成冰鬼,它身上忽然又带了冰鬼毒?」我疑惑地问郎中。 「或许猫被放到燕宁居来的时候,就被动过手脚了,」郎中道,「只是它恰好又吃了带毒的点心,没来得及伤人就被毒死了。」 不无可能。 两者皆是会迅速致死的毒,看来圣子想要我的命的心情很迫切。 派去拿金乌石的家僕拎着满满一袋东西回来了,我坐在榻边看着手握石头陷入昏睡的小孩,轻声嘆道,「阿蓬,不要死。」 他不装成熟的时候和当初年幼的五弟很像。 于众生蒙受苦难之际,我希望他们都能好好地活着。 但小孩的情况每个时辰都在持续恶化,金乌石刚开始是一个时辰用一块,到现在一块却只能撑一柱香的时间。冰已经逐渐将他的整个肩膀都冻住了,就算裹了厚厚的棉被、烧了炭炉也无济于事。 一旦冰壳蔓延到颈部,束缚住脖颈,他就有窒息的风险。 幸好,子时将至。 夜渐深时,石子路悄然出现在了令府北苑之内。我辞别了带着人提灯来送我们的令老夫人,一手牵着虞殊,一手扛着阿蓬,踏上了前往桃花谷的小径。 前方似乎有人影在朝我们走来,漆黑一片中连个脚步声都没有,跟缥缈无形的鬼一样,颇有些吓人。 但我心中已有了对来人身份的猜测,会面后一瞧,果不其然。 「陆听。」 陆听是特来迎我们的,一见是我,便快步上前来与我们躬身行礼道,「臣拜见圣上、璃少御。」 「神医在何处?」 我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但眼下阿蓬的情况太紧急,得先让神医给他看过,用上点药才行。 陆听侧身带路,「圣上请随臣来,神医出不了桃花谷,正在小路尽头等您。」 【作者有话说】 狂睡两天感觉把这个月缺的觉都补上了,好爽! 周一有挺重要的专业课期中考试,明天要复习,请个假,周一晚正常更新~ 晚安! 感谢在2024-04-17 23:57:15~2024-04-20 23:16: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满园桃花酿新醋 石子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在一片昏暗中安静地走了数十来步,余光里两旁微微晃动的树影就悄然失了踪迹。 四周忽而变得宽敞了许多。 「圣上,那位便是桃花谷神医, 楼弦月。」 我抬眸望去, 看到了一片被重重桃树环绕的小村落。几声虫鸣打破了夜晚的静谧, 但也不吵,意外的闲适,给人的感觉与苜都有些相似。 田埂间亮着星星点点的明灯,灯光和皎洁的月华一块照亮了正站在村落入口处等待的男人。 初看清对方的模样时,我愣了一下, 因为这位神医比我想像中的要年轻上不少。 原本听国师喊他神医,又见令老夫人和府上众人都对他很是敬重的样子, 我便下意识地将他划入了长者一辈中去了。 没想到竟是个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和我们差不多大的青年人。 他的个子和虞殊差不多高, 生得十分俊朗,但眉眼和善, 不似虞殊那般美的让人觉得有距离感, 而是一副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那满头乌髮用木簪随意地束着,底下玉白色圆领袍的领口处绣了一根桃花枝, 乍一看跟个白面书生似的, 浑身透着清雅的书卷气。 第164页 见我走近,楼弦月撩了撩衣摆欲要伏身, 我摆手免了他的见礼,将阿蓬的袖子掀开与他说明情况, 「这孩子被冰鬼抓伤, 毒素快蔓延到脖子了, 劳您救救他。」 阿蓬那被冰封住的胳膊在提灯的微光下反着诡异的亮色, 内层的皮肤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和刚过了沸水被焯过的猪肉一样白。 楼弦月将小孩接过去抱在了怀中,翻开他的眼睑看了看内里的颜色。很淡,说明气血已难以上荣于头面了。就算冰封没让阿蓬窒息,气血循环受阻也会导致他的生机逐渐丧失。 「草民这就为小殿下治疗。」 他见我对这孩子很在意,错把阿蓬当成皇子了。 我正要解释时,楼弦月望向了被我牵着的虞殊,微微拧起了眉心,仿佛遇到了什么拿不定主意的难题似的。 「神医,他怎么了?」我心下一慌,连忙问他。 楼弦月盯着虞殊那双含着血色的无神眼眸,目露困惑道,「少御身上也有这冰鬼毒,而且从中毒到现在应该已有些年头了,可是……您从前有在哪里下过矿吗?」 虞殊摇了摇头,「未曾。」 楼弦月若有所思,但没再继续说什么,因为阿蓬的情况不容耽搁,他抱着孩子匆匆忙忙便朝着不远处亮着灯的屋子过去了。 我紧绷着的心弦稍微松了松,想来有神医在,阿蓬的性命定是能保全无忧的了,但一念及刚才他说的虞殊身上也有冰鬼毒这件事,我又觉得胸口闷沉沉地发堵。 跟着神医而行,步履不停,思绪也转个不停。 虞殊只在虞府遇袭那晚中过毒,当时动手的人隶属于兆王府。只是按神医的意思,这冰鬼毒来自矿中,而泷城虽有万重大山,却并未发展过矿业…… 我猜测这毒是他从蛮人那儿得来的。 若是如此的话,那天灾到底是真的天灾还是掺杂了人为因素制造的劫难,这就值得细品了。 我垂眸盯着腰间晃动的丝绦,默默抿紧了唇。 其实这个问题,从我初起疑窦之时答案就已经很明显了。 无意之间,我捏了几下虞殊的手,他朝我这儿侧了侧头。虽看不到我的神情,但他知道我正在忧虑什么,也知晓我这一生了疑就容易多思的习惯。 「一会去问问便清楚了。」虞殊轻轻揉了一下我的手背,道。 我「嗯」了一声,视线从不断晃动的丝绦上挪开,转去看那明明不应季却开得正盛的桃花林,意图用美景来压去些心头的烦躁。 「陆大人,」虞殊问陆听,「京城可有传什么消息来吗?」 方才顾及阿蓬的情况没来得及问,眼下又被神医的话弄乱了心绪,连连打岔之余,我都快忘了还有京城那边的事情了。 还好身边有虞殊。 「有不少,」陆听从头开始与我二人说来,「自圣上失踪的消息传到朝中后,朝廷乱过一阵,幸好闵大人在,与太傅等人稳住了局面。但因灾势日渐严重,城郊出现了从各处逃难而来的流民。京城容不下这么多人,又不能眼睁睁看他们死在一墙之外,便派了些人手过去处理。」 被闵言派去管事的人是陈广益。 让他去是考虑到他之前在婺城呆过一段时间,知道救灾该做些什么,比旁的一无所知只会纸上谈兵的官员要能担事得多。 但没成想,此人不仅没有好好完成任务,反而在流民中宣扬了许多诋毁朝廷的东西,引发了流民暴动,抢了守城卫兵的武器和赶来控制局面的候卫军打了起来。 「此后京中便开始动乱不断。闵大人派人去抓陈广益,但这人滑得跟泥鳅似的,很会躲藏,再加上流民对他很是敬重,自觉维护他,派去的人一直没得手。」 我蹙眉道,「叛出朝廷总会有个理由,陈广益是不满于自己当前的官职,想笼络人心拥立自己为王,还是另有所图?」 陆听说,「是后者。」 就在他明确表现出反叛的意思后不久,一支蛮人的军队横空出世,与流民一起堵住了京城的各处城门。 蛮人带来了许多吃食引诱流民加入他们的队伍,甚至还想用和在边境时相同的手段让城内的百姓出城去做叛徒。 「是王严终放进来的?」我目光沉沉,光是想到那样的场面就觉得很恼火,「那些蛮人如何到的京城,沿途的城池没有拦他们吗?」 「圣上息怒,」陆听嘆了口气,解释道,「并非是不想拦,而是分不出人手去拦。」 那段时间正是天灾肆虐尤其严重的时候。 南边海啸、洪灾,但起码冻严实之后的大部分冰面都还算结实,可以在上面行走,而北境是整个被雪埋了,就算踩在雪顶上也会慢慢地陷下去,想爬到山上逃难也没用,因为山上也在雪崩,比呆在下面还可怕。 边境和平原一带的情况还算好些,一直到如今都还能勉强供人生存,但也仅仅是生存罢了。 大部分的城中都只存活下来了一小群幸运的人,蛮族军队穿行在这样的城池之中,只有别人躲他们的份,压根不会有人刚逃过生死劫难就连命都不要地扑上去阻拦。 至于王严终,陆听道,「李将军追捕王严终及其叛军时,受到了蛮人的阻拦,让那姓王的狗贼给跑了,估计进京是他给蛮人指的路。」 我沉默半晌,问,「后来呢?」 第165页 「后来蛮人攻城,扶持兆王登基为新帝,陈广益作为率先倒戈的功臣,被封了个异姓王,得了不少赏赐。朝中的墙头草朝着蛮人倒了不少,甚至,」陆听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面色,低声道,「丞相也叛了。」 我揉了揉眉心,竟并未感到有多愤懑。 毕竟我早先就知道了,丞相只忠于帝王。如今换了个人当皇帝,他便换个人效忠,反正他这样真正有能力的人在哪都能得到重用,左右对他的仕途来说毫无影响就是了。 不过,提起他,我倒是想起了一些东西。 当时御驾亲征的建议是由丞相亲口提出来的,那时的我以为这只个单纯的关于鼓舞士气方面的提议,但如今想来却似乎又不是这么一回事。 这场御驾亲征,与其说是战术,倒不如说是为我量身定做的一个局,一个想置我于死地的局。 只是那会我身在局中,虽直觉不对,却怎么也勘不破罢了。 那么……丞相在提议之前,可与蛮人有过联络吗? 「蛮人扶持兆王登基,闵言是如何应对的?」我问道。 留闵言在京城,一是因为他是绣衣统领,二是因为他是皇兄。兆王要登基,若是他站出来表明身份的话,蛮人要办成这件事便不会如此顺利。 虽然,我不敢说这样的安排没存试探的心思。局势太乱,对除我以外的任何人,我都有疑心。 「闵大人没有与他们正面产生冲突,带人藏入了护国寺内,」陆听与我说,「一是因为圣上不在京内,二是您昏迷尚未醒来,就算夺回了明面上的权势也无人做主,不如在暗中囤积力量,韬光养晦。」 护国寺确实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我颔首,「做得不错。」 我们三人是站在楼弦月小院外围的篱笆边交谈的,离屋子有一段距离,但那边有动静的话又能迅速听到。 故而木门打开时,我们同时止住了声音,扭头朝屋内看了过去。 「陆大人,」楼弦月手里拿着沾满药汁的棉布,对陆听说,「劳烦烧壶热水来。」 「哎好,马上。」 陆听熟门熟路地钻进了隔壁的某个小屋内忙去了,看样子待在桃花谷的这段时间应该做了不少给神医打下手的活。 我走到门边探头瞧了瞧,只依稀看见阿蓬躺在榻上,露着一只晶莹剔透的胳膊。 「已经餵他吃过药了,」楼弦月见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便与我说了些小孩的情况,「只是这毒光内治不行,还需用药汁和热水将生出来的冰层除去,否则受了伤的肢体会因为冻得太过而落下残疾。」 我点了点头,「有劳神医了。」 楼弦月笑了笑,「圣上唤草民小楼便可,神医这一称号太大,草民不敢受。」 「还是称神医吧,」虞殊忽然道,「医者救死扶伤,值这一分敬重。」 我抬头瞧了他一眼,觉得他神色有点怪。 「热水来了!」 恰逢此时陆听拎着壶进了屋,见里面忙活起来了,我便将虞殊拉到了边上,不确定地问道,「你这是……醋了?」 虞殊伸手抚上了我的脸颊,倾身凑近,语带威胁,「砚卿,神医很好看吗?」 「啊?」我不解他问这个做什么。 「为何你见了他,心跳两次都乱了?」 【作者有话说】 虞殊(委屈):第一次可能是误判,第二次还这样,绝对不对! 砚卿(茫然):啊? - 走主线有点卡,理了一下,来晚了来晚了qaq (2024.4.24小修) 第96章 同出一源旧事明 心跳变快? 「有吗?」 我其实并没有感觉到自己方才有什么特别大的情绪波动, 骤然听他这么一说,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反问了一句后, 愣了在原地想了好一会儿。 「有。」虞殊很笃定地告诉我。 我从他的神情中瞧见了几分委屈和落寞。 许是因为长久以来我带给他的印象就是个贪慕美色的傢伙, 他从眼疾加重后开始便一直对自己的残缺很是介怀, 一夜之间变白的头髮也使他对自己的容貌更加忧虑,生怕我对他失去兴趣。 这会骤然出现了个嗓音听起来很不错的青年人,虞殊下意识便想起我念叨过好几回觉得他说话好听的事情,十分敏感地开始关注起了与对方说话时我的反应。 没想到真的察觉到了异常。 他心中忍不住地泛起了酸涩之感,因我与他一路十指相扣而生的柔和笑意也不禁凉了大半。 我侧过脸主动在他手心里蹭了蹭, 哭笑不得地与他解释,「别想那么多, 前一回大抵是因为我觉得神医身上的那件衣衫不错,念着这一身要是你穿上应该也会很好看, 不免走了神想入非非。至于方才那次,只是看到了阿蓬的状态, 有些后怕而已。」 「仅是如此, 没有别的原因?」他的眼睫轻颤,似乎松了口气。 「只是如此, 」我微微抬了抬被他握在掌心的手腕, 无奈道,「若说谎的话, 我现在的心跳应该更快才对。你有发现它变快吗?」 虞殊用指腹轻轻抚摸着我的手腕内侧,默默感受了一会那和缓有力的搏动, 片刻后摇了摇头。 看着他的动作, 我不由地轻笑出声, 微微踮起脚在他唇上贴了一下, 「回京后不如给你的书斋换个营生吧,改卖醋,就叫虞氏醋坊如何?」 第166页 「那牌匾可以由砚卿亲笔题字吗?」他一本正经地问我。 我满口应下,「那是自然。」 话音刚落,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待木门再次打开的时候,阿蓬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下来。 他胳膊上的冰壳已经消融得只剩下了薄薄一层,楼弦月说贴近皮肤的便不能再用药水擦洗了,只能靠他自己撑过去。好在小孩身体底子好,且已然服下了解毒药汤,估摸着到天亮时就又差不多能活蹦乱跳了。 我见神医端着盆去院中的竹架边晾棉布,便与虞殊一块上前去,将心中正琢磨着的问题问了出来,「方才您问他有没有下过矿,是何意?」 楼弦月不紧不慢地拧着手中湿漉漉的布条,对我说,「不知圣上有没有听说过,南方一带凡下矿者皆九死一生的传闻?」 我摇了摇头,不过我知道入山採矿的危险性确实很大,因为下面每年都会报上不小的伤亡数目。 看我不了解,楼弦月便没再继续往下引,直接将实情告诉了我们,「从数十年前起,南方最大的採矿区一直都是逸城与衢城交界处的碎明崖,崖内不仅有普通的矿石,还产有金乌石。而冰鬼毒在最初,便是存在于金乌石矿脉之中,与其相伴而生的。」 但由于普通人在金乌石现世之前是发现不了它的存在的,所以他们并不知道要躲避危险。也就是说,许多不明真相的採矿者毫无防备便进入了充斥着冰鬼毒的区域内,受到了毒素的侵袭。 「最开始,中毒最明显的特徵便是失明暴盲,两眼通红宛若兔目。待毒素逐渐深入体内之后,便会神志昏蒙,失去感知,最终浑浑噩噩地在睡梦中死去。」 楼弦月说到「死」字时,不自觉地眸色暗了下来,似乎很不喜欢听到这个字眼。 「但那时中毒身亡的人并不会生出冰壳变成冰鬼,只是皮肤状态比较异常,在七日内还和活着的时候一样有弹性,死而不僵,七日后则会突然烂成一堆白骨与腐肉,开始散发恶臭。」 「您是想说,」我问道,「他身上的毒与冰鬼毒同出一源吗?」 楼弦月「嗯」了一声,「大抵不止是同出一源,我猜想少御中的毒,是蛮人那边在尝试制成现在的冰鬼毒的过程中,研究出来的失败品。」 虞府上下在中毒后无一转变成冰鬼,大抵是因为当时那毒的毒性还是太过于剧烈,在还没来得及开始转变之时,人便因为抗不住毒性全部暴盲而死了。 我心中微有骇然之感,连忙追问他,「您的意思是,冰鬼的确是蛮人弄出来的?」 「不是蛮人,是草民的师父。」 提及往事,楼弦月嘆了口气。 令府素来是知晓此毒的存在的,而他的师父便是当时府上特地请来为不慎中毒者医治的郎中。 在救人的过程中,他师父发现这毒若是用得好的话,在治疗热病方面会很有成效。 但不知从何时起,楼弦月发现师父研究毒性的目的悄然改变了。他暗中收集了许多中毒者的血液,甚至还有死者的尸骨,偷偷制成了一种能让人顷刻毙命的剧毒。 「他要与蛮人做交易,将剧毒卖给他们的时候,我曾试图阻拦过他,但差点被他杀了,」楼弦月苦笑道,「后来机缘巧合成了这桃花谷的主人,才堪堪保下了一命。」 听起来,这桃花谷似乎另有玄机。 「所以,他如今在为蛮人卖命?」我蹙眉道。 楼弦月点了点头。 「冰鬼是人祸,那极寒呢,极寒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 「是天灾,」他说,「无论是令府还是蛮人那儿都有关于千年一次大劫的记载,与玄理相关。」 那便还好,我稍稍放心了些。 若蛮人既有剧毒在手,又有操控天象之力,我朝的胜面便连十万分之一都不足了。 「他现下的情况如何,您能治好他的眼睛吗?」我担忧地望向一直盯着我,目光却落不到实处的虞殊。 楼弦月没有把话说太满,只道能尽力试试。 这毒从前一直存于虞殊的体内,赖于平时服药控制着,除了看不太清东西外倒也不算太影响生活。但他在我出事时情绪骤然激动将诱发了出来,后面辗转颠簸又顾不上吃药,便就这样断了很久,直到昨日才续上。 期间还又差点失控了几次,故而我对他的情况很是忧心。 干完了手上的活,楼弦月请虞殊随他进屋简单检查了一下。 再出来时,他告诉我,「少御的情况不怎么好,毒已入络。但不知为何,这毒似乎在一定程度上也受到了他的压制,所以仅仅止步于眼盲,而没有彻底毒发。」 「那,有几成的机率能彻底治好?」 「七成。」 能有七成的希望,不太算差。 我看着扶着门框缓步走来的虞殊,对楼弦月道,「那就劳烦神医了。」 「只是,治疗需要的时间会有些长,草民受谷中限制,不能外出,得请少御在此留住些时日了。」 我问他,「这儿可有空屋,我与他一同留下。」 「有,」楼弦月与我示意道,「桃林边的那处小院目前无人居住,地方也宽敞,圣上和少御可以住在哪里。」 「好。」 陆听的住处离那小院也不远,他正巧与我们一道回屋去,顺便帮忙简单收拾收拾屋子,好让我们先将就着休息一晚。 第167页 沿着田埂行路时,我发现谷内其实有很多屋子,只是这片地方中间有一条不算窄的河,两边隔着一条石桥,大部分屋子都在在河对岸,不在我们这一边。 「对面住的都是在这儿受治疗的病人吗?」我心生好奇,问在这儿呆了几个月的陆听。 陆听说他不知道,「这对面只有神医能过去,别的人走上桥就会被困在黑暗之中,只能就此止步。」 「不过,」他压低声音道,「臣留意过,对面的那片桃花林后头有时会突然走出来一些穿着打扮很奇怪的人,其中大多数人身上都血淋淋的。等神医治好了他们,那些人就会回到林中去,消失不见。」 来无影去无踪,仿佛是山精鬼怪一样。 似乎听起来有些意思,我若有所思,要是什么时候能亲眼见见就好了。 突然,陆听像是被烫到了似的,脚步微顿,打了个激灵。 「怎么了?」我问道。 他从怀中拿出了金乌石,扫视了一眼其上凭空冒出的笺纸,将它递给了我,「圣上,京城传来新消息了。」 【作者有话说】 最近会尽量多写点,赶赶进度,争取在下个月扎堆的考试开始前正文完结!(不是坎大纲缩略剧情的那种赶进度,仅指赶字数,放心放心) 晚安~ 第97章 不知羞耻赠绿帽 我接过一看, 纸上仅有短短的一句话:兆王中毒,命将衰,二旬内必死。 瞧这字迹, 应当是闵言传来的。 虽说兆王此人与外族勾结做了这么多的恶事, 伤天害理, 早该死了,但…… 「为何如此突然就动手了?」 依陆听的叙述,眼下蛮人与兆王在明,闵言在暗,形势很显然于我们不利, 并不适合骤然打破这岌岌可危的持平局面。 我握着笺纸的手微微捏紧了些。 「圣上还记得璞珞吗?」陆听问我。 「谁?」我似乎在哪听过这个名字,但没什么印象了。 虞殊倒是记得很清楚, 在一旁提醒道,「是那个被当成贺礼送来的蛮族女人。」 「对, 」陆听点头道,「她是兆王的人, 兆王自立为帝时, 她也被封了妃。」 我不太理解他提起璞珞是想表达什么意思,「所以, 下毒与这女人有何关系, 难不成是她动的手?」 可她与兆王分明是一条船上的人。毕竟合适的傀儡难寻,蛮族那边目前还没有动起想要杀了兆王的念头, 我刚提出这般猜测便觉得应该不太可能。 「非也非也,」陆听摆了摆手, 与我详细地解释了一下, 「璞珞近日将要临盆, 蛮族的什么圣子说她肚子里的孩子乃是祥瑞转世, 天生鸿福,故而兆王她的生产之事很上心,不仅要为她兴师动众地将宫内的侍从全赶出去换成蛮人,还特地派兵叫他们把老太医抓进宫去,日夜候着以等待传召。」 「等等,足月临产?」我疑惑地问,「若没记错的话,从她入宫那日算起,到现在似乎还未满十月吧?」 陆听抬眸看了我一眼,小心翼翼地与我说,「那女人她早就跟了兆王,当初被送来时便是……有了身孕的。」 「荒唐!」我的面色陡然沉了下来。 兆王是我的皇叔,他竟然敢将自己怀了孕的枕边人送到我的身边来,真是不知羞耻,罔顾人伦! 「圣上息怒,」陆听连忙躬身道,「是臣等疏漏了,当时那些蛮人买通了做检查的嬷嬷,臣等没有仔细核实情况……」 「也罢。」我没有咬着旧事要追责的意思。 左右兆王那些人都是要死的,跟死人有什么好计较的。反正我也没碰过那女人。 敛眉收住了烦躁的情绪,我吩咐道,「继续往下说。」 陆听「哎」了一声,偷偷松了口气。 妇人临产,一般找几个产婆就够了,但兆王不放心,还要为他的爱妃找些医师来。其实蛮人那儿是有随行而来的医师的,但他们都更擅长制毒而非救人,兆王想了一圈,最后把主意打到了医术高超的老太医身上。 他想请老太医进宫来,保障孩子能顺利诞生。 但他嘴上说着请,实际压根没给拒绝的机会。一群带着刀的人跑到老太医府上,跟挟持似的一言不发就将白髮苍苍的老头带走了。 自入宫后,璞珞那儿一有什么风吹草动,老太医便要拎着药箱匆匆赶过去,连个安生觉都难睡。 一大把年纪被困在太医署不许回家,又不能好好休息,在某天回太医署时,老太医突发头晕,在过门槛时狠狠被绊了一跤,直接伤了骨头病倒了。 兆王对他还算尊敬,听说他病了便允他休养几日,但璞珞对此事颇有意见,觉得老太医是故意摔的,意在寻藉口偷懒,不想好好伺候她和未来的小皇子。 璞珞的性子原本就蛮横,如今月份渐大又仗着兆王的宠爱,便更是无法无天,连吹了几日枕头风,硬是把病中的老太医给吹进了牢里。 「宫内的大牢圣上您也是知道的,活蹦乱跳的都能去半条命,以老太医那情况,大抵出来就没气了。但他不能死。」 陆听告诉我,不知是由蛮人授意还是意外所致,当初跟着他们一块入城的那些流民中,每天都会出现几个不受控向冰鬼转变的人。 百姓们得知了冰鬼吃人,并且还会传染的消息后,纷纷躲在家中不敢随意外出,但闵言他们为了探查消息、提起布局,免不得需要出去行动。 第168页 纵有武力傍身,在面对城内出现概率越来越高的冰鬼时,活动的危险性依旧是在呈逐日增加的态势。他们急需会处理伤口和能解冰鬼毒的人。 原先在太医署就任的那些太医们便是首选。 闵言来信告知陆听京城需要解毒药方后,陆听便去问了楼弦月,迅速理了一份传给了他。 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这份药方被闵言拿去交给了老太医,托他去与底下的太医们一块研究,希望能早些将外敷内服的药剂都制出来,提前作备,好防患于未然。 只是谁都没想到,老太医会被兆王的人突然带走,还因为这样离谱的缘由在病中直接被送进了大牢里。 「现在宫内全是蛮族的眼线,要想按常规方法破局,偷偷摸进去将人救出来的话,很难,」陆听停顿了一下,「而且,臣等有个十分合理的疑虑,或许这件事是蛮人故意闹出来的。」 一为防止他们阻拦冰鬼毒的蔓延,中断蛮族的计划;二为引蛇出洞,以便藉此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 所以他们换了个角度入手,让惜命至极的兆王自己生一场重病,逼他将老太医放出来。 毕竟论治病救人,京中无人能比老太医更有经验。 说话间,土路到了分叉口,我们一同进了小院。 陆听先进屋将里面的烛火点了,不甚明亮的光线将屋内堪堪映亮,我瞧了瞧内里简单的布置,发现和我在苜都时住的那间小屋有些相似,但又不完全一样,只能说是各有特色。 苜都那儿很温馨,这儿更雅致。 进屋便可见一张八仙桌,并几张条凳,看起来应该都是用桃木拼起来做成的,木纹和先前见过的桌椅上的不太相似。 我牵着虞殊在桌边坐了下来,陆听坐在了我们的对面。 「兆王怕死,警惕性必然不低,你们是如何成功下毒的?」我问道。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98章 温言细语美人计 「兆王好色, 自入了京城后放在身边伺候的佳丽就没断过。单公公觉得这是个很好的突破口,特与楚美人联手设了一场美人计,哄骗着让兆王饮下了藏着毒的解酒汤。」 小单子和楚美人? 「是闵言授意, 还是小单子自己的主意?」 陆听说是小单子安排的, 「闵大人起初对此并不知情, 直到单公公与楚美人商议完计划后透了信出来,他才知晓了此事。」 我挑了挑眉,从前只瞧出来了这小太监藏在怯懦表象下的机灵,没想到他竟还有这般做大事的胆量。 毕竟这要是被发现了,就算闵言想从蛮人手中救他一命, 他也不一定能活下来。 不过…… 「小单子从前是在我跟前伺候的人,兆王居然敢用他?」 陆听告诉我, 「单公公不在兆王那里做事,他如今在璞珞的宫内。」 「嗯?」我很疑惑,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陆听道,「在圣上您失踪了月余后, 京中生异, 闵大人传讯让未随少御同行的绣衣返回中原,顺便将单公公带回了宫内。」 「闵大人的心思嘛, 您也是知道的, 他本意是觉得宫中守卫充足,让单公公待在那会比较安全。」 当时虽已知形势不妙, 迟早会乱,但谁都没想到后来会发生如此大的变故。 「蛮人与兆王占下宫城后, 单公公就被璞珞要了去, 将他贬成了品阶最低的粗侍放在宫内干杂活、抬轿辇, 一不顺心便没事找事地挑他的刺, 藉此来折磨羞辱,大抵是想将先前受了罚的气撒在他身上。」 到底是跟在我身边好些时日的人,听着陆听的描述,我心中升起了些许不忍,暗道,就小单子那身板,还抬轿辇? 璞珞也不怕从上面摔下来。 「闵言没有找机会将他调走?」 「怎么没有,闵大人甚至都安排好了将他偷换出宫的假死戏码,但奈何单公公自己不愿走,」陆听唏嘘道,「他说反正出来后也帮不上什么忙,就不添乱了,他对宫内更为熟悉,说不定还能做成些闵大人不方便动手的事。」 一语成谶。 我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点着桌面,「你且详细说说这下毒一事毒来龙去脉,还有,小单子和楚美人又是怎么凑到一块谋划去的。」 「是。」 陆听没有半点隐瞒,将他知道的全部讲了出来。 说来也算巧合,小单子一开始并没有想到以美人为诱下毒的计策,他原本是想趁兆王来璞珞宫中的时候在茶水里动手脚的。 殿中虽严查膳食,但璞珞用茶水用得勤,一日要烧好几壶,要矇混过去偷摸动个手脚还算容易。何况原本就在宫内待着的老人们个个都精着呢,对如今的形势看得很清楚,知道小单子只是暂时成了最低等的侍从,大部分人仍旧是愿意遵从他的嘱咐行动的,故而这事办成的机率很大。 然而就在他筹备之际,璞珞忽然把他叫了过去,下令要他在两日内找个长得貌美好拿捏的侍女过来。 因在殿中时小单子的一举一动皆被人盯着,他怕节外生枝,便甚少与人交流,所以初听得这一要求后,小单子颇有些茫然不解其意,还以为璞珞是又想出了什么恶毒的点子,要捉弄人取乐。 趁着外出,经私底下这么一打听他才知晓,原来是璞珞月份大了不能侍寝,兆王身边又出了个新的专宠人选,近来一直往对方那儿跑,导致摆驾她殿中的次数越渐减少了。 第169页 甚至宫内传出了流言,称那新宠似乎有些食纳不佳,还吐过几回,可能是有孕了,说兆王或许不日便会双喜临门。 而璞珞如何能容得下这件事的发生。 蛮族与兆王都答应过她,若她肚子里的这位是个皇子,那么孩子一诞生,这后位便是她的了。 但她自己心里清楚,当初孩子月份尚小,她从苍狼一路颠簸来到中原皇城时,这胎就不稳了,更不用说后面被我让人拖去教了一顿礼数。 能到现在还不流产,全靠连日用补品、用安胎药撑着。 她非得把老太医往死路上逼就是因为老太医的医术太高明了,一搭脉便知晓了她的情况,甚至看出了她腹中的这个孩子已呈濒死之态,说很大概率一出世便是死胎,好心劝了她一句不要强留。 已经努力了这么久,璞珞怎么甘愿放弃这即将到手的荣华,她偏执地认为孩子能活。哪怕……哪怕就算是赌上性命去玩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戏码,那也值得。总之无论如何,她都要把后位牢牢地抓到手中。 在兆王叛逃入苍狼后,王府已经被抄了个干干净净,他这一脉如今只剩了他一人。 兆王太多情了,身边有太多人。璞珞不敢期许兆王会一直偏爱她,只敢相信高位上的权势。她也不能承受兆王若是背信弃义要立他人之子为太子的痛苦,所以她要让兆王只有一个孩子,只有和她生下的这一个孩子,让他没有做选择的机会。 从一个平民出生的舞女,变成中原皇宫里享不尽荣华富贵的皇后,那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就算这皇帝只是个傀儡皇帝也无碍。反正只要她的地位高涨了,她们一族便会得到优待。 她不容许任何人去浇灭她的野心,阻挡她的路。 但她也知道,要对一个圣绻正浓的宠妃动手实在不算是什么聪明的决策,所以她要先用献美的法子将兆王的注意力转移开,再悄悄把对方处理掉。 让小单子去做这件事,并不是表示她信任小单子,而是因为她和她的贴身侍从们都是蛮人,对这宫中的了解都不多。思来想去,还是让原本就在这宫里当管事的人去找比较好。 小单子对她心中弯弯绕绕的小九九并不清楚,他只知道机会来了。 貌美的侍女宫内比比皆是,但信得过、有胆量且能担以重任的很少。恰好,他认识一位,名唤凝玉,如今在楚美人的宫内当差。 他不想惊动楚美人,特地从偏门入的临春殿,却不料楚美人正在院中裁花纸,与他撞了个正着,两人瞪着眼都愣了半晌。 在楚美人的追问下,小单子只得将璞珞要找人的事情与她说了。 「我可以去做这件事。」楚美人忽然道。 小单子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走向,他慌忙开口,「小的如何敢让娘娘委身于兆王……」 「凝玉还有一年便要出宫了,她已有了想成婚的心上人,何必让她遭罪,」楚美人放下了手中的剪子,温婉一笑,「我的母族已衰,又不算受宠,就算等到圣上回来了,在宫内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单公公,就让我来做这件事吧。」 从她的父亲楚都尉在灯会殒命后,楚家在城中的地位便一降再降,已经给不了她多大的倚仗了。虽有兄长撑着,但也于事无补。毕竟他既不在侯卫军中就职,官衔也不是很高。 「可是……」小单子想劝,但他又不得不承认楚美人说的话很在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说下去了。 「若事成之后我还能活着的话,能不能请单公公帮个忙,放我出宫去?」楚美人垂眸摸着桌上刚刚剪好的小玩意,道,「我知道贵妃娘娘还活着,我想到她的庄子上去。」 「小的会与圣上如实禀报的。」小单子知道我有遣散后宫的意思,但也不敢贸然应下,便只说会努力为她争取。 「多谢,」楚美人面上的笑容更温柔了几分,轻声感嘆,「其实,我想体验有孩子围绕膝下的感觉很久了,只可惜,在宫里没这福分,也没机会。」 二人谈拢后,小单子便传信与闵言,让他派出釉入了宫。 楚美人毕竟在宫内呆了这么久,若直接让她以真容示人的话,美虽美矣,但容易被曾经见过她的人瞧出破绽来。 出釉最擅制作美人面,让她为楚美人稍稍做些调整,既能避免露馅,还能使楚美人的容貌更加艷丽动人,两全其美。 小单子带着伪装过后的楚美人回到了璞珞殿中,璞珞果然对她的长相十分满意,问了几句话,瞧她性子温温吞吞的挺老实,便把她留到了身边。 一日后,兆王来对他挺着大肚子的爱妃表示关怀,目光却在殿内扫了一圈,停在楚美人的身上再也没挪开。 璞珞顺水推舟地把楚美人送了出去,让她随着兆王一块离开了。 …… 虞殊问陆听道,「下毒那日距现在已过了几天了?」 「一天。」 也就是说,离兆王的死,只有十九日不到的时间了。 被陆听搁在桌上的金乌石又开始发烫,是闵言那里来了信,方才我让陆听问了后续情况,闵言写了大半张纸,描述得很详细。 当夜楚美人先是温言细语地斟着酒,让兆王喝了个酩酊大醉,后来又颇为贤惠地跑去小厨房给他煮了解酒汤,把下了毒的汤给醉成烂泥的他全灌了下去。 第170页 值得一提的是,她全程都没表现出任何异样,笑意盈盈地做完了所有事,有条不紊,甚至端着汤碗的手都没颤过一下。仿佛她正做着的不是什么害人性命的事情,只是在寻常伺候人一般。 在抹除了下毒的痕迹后,寝殿内的琴声悠然响起,这是楚美人与小单子先前约定好的得手讯号。 藏身在不远处等待的出釉一直在关注着那边的情况,听到琴音后才抚着心口松了口气。 不知是为了让外头的人不起疑,还是楚美人完成了任务心情很好,她这一弹便弹了半宿,直到天光将明才堪堪停了手。 「……」 陆听转述完,满室皆静。 我轻咳一声打破了沉默,「这宫里,嗯,挺藏龙卧虎的。」 【作者有话说】 (2023.4.27小修) 感谢在2024-04-25 23:59:35~2024-04-27 01:20: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桃花灼灼好春光 惊讶归惊讶, 话题很快就转到了正事上来。既然京城那边已经得手,那我们这儿后续的安排便也耽搁不得了,得尽快商议好才是。 傀儡一死, 局势必然要大乱。 现在察觉到不对劲的百姓还不算多, 大部分人都只当兆王是为了篡位才和蛮人联了手, 实际朝政的掌控权依旧在我族手中,认为眼下的纷争仅仅是内部矛盾,和以往朝代更迭时发生的内斗没什么区别。 可一旦蛮族找不到下一个愿意乖乖受他们操控的皇族中人,决定自己上位,或是把璞珞肚子里即将出生的小皇子推上龙椅, 这件事的性质就完全改变了。 外族入侵掌权,意为亡国。 没人愿意做亡国奴。 民心不定, 绝望之下定会有无畏之士与蛮人拼命,若动乱蔓延到百姓之间, 就算闵言暗中把控,京城这滩浑水里要淌的血也免不得会增添不少。 我不想看到那样悲惨的场面。 我得回京。 「以令府的马车自苜都行至逸都的速度和外面的情况来看, 从这里出发抵达京城, 保守估计要花一个月的时间,」我在心中盘算了一下, 沉声道, 「不管赶不赶得上,明日即刻启程。」 「是, 」陆听起身拱手道,「臣现在便去令府让他们提前备好车马。」 他出门后, 我侧过身看向身边安静坐着的虞殊, 心中有些歉疚, 默默抓住了他的手。 「你……」 「殊与圣上同去。」虞殊没等我将话说全, 便开口抢占了先机。 我迟疑的态度太明显,他如何能察觉不到我想表达的意思。 「可你身上的毒,」我抿了抿唇,垂眸摆弄着他的手指,虽然并不愿意说这样让他失落的话,但考虑到他的身体,还是忍不住有些忧心,「神医说你的情况并不好。」 「这东西就算不治,也尚有数载才会彻底毒发,」虞殊轻嘲似地笑了一声,专注地凝视着我所在的方向,语音渐低,「但被你抛下的话,每多活一日都是生不如死。」 我沉默地将手指扣入了他的指缝间,没再说什么。 的确,有我在他还能平静些。若午夜梦回找不到我,虞殊又被魇住了走不出来的话……我不敢想像那样的场景。 或许,大概率会比延缓治疗要来得更糟糕。 「圣上,赶路之事无需忧心。」 外头有人走了进来,语声清朗,我抬眸一看,发现说话的人是楼弦月。 陆听跟在他的身后也进了屋,与我解释道:「方才臣要出去时正好被神医看见了,神医问起,臣就把准备去京城的事情与他说了。」 我颔首,问楼弦月,「此话怎讲?」 楼弦月告诉我,「桃花林深处有一方国师留下的罗盘,用之可使桃花谷与京城外的某处宅子相连通。」 「嗯?」我的眼睛亮了一下,「那岂不是随时都能前往京城?」 他摇了摇头,说罗盘有限制,「开启需要十日左右的时间,每次连通能维持五日,且每月只能开启一次。」 这样的东西用起来受限倒也可以理解,毕竟它的作用实在太妙了。 十日,也就是说,有这东西的帮助,我完全能赶在兆王死前回京。 「它需要用金乌石吗?」我问道,「要的话明日便让令府的家僕送来,尽快开启它,越早越好。」 「应当是要的,但具体如何草民还没仔细研究过。」 楼弦月说他晨起后便去林中看看。 这会已至丑时,天色确然已晚。送走神医,陆听留下来继续与我讲述京中的情况。但一连数桩心事皆有了着落之后,骤然的放松让我听着听着忍不住开始犯困,眼皮直打架。 一是习惯使然,往常这个时候我和虞殊都已就寝了;二则是因为昨夜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噩梦,没休息好。 「先到此为止,旁的事明日再聊吧。」虞殊听到我打呵欠的声音,温言打断了陆听的叙述。 「哎好,」陆听定睛瞧见我都快把头磕到桌上了,连忙收住了话头,「臣告退。」 我强行打起了些精神,在他走后将门锁了,而后扶着虞殊将人带到了床榻边。 幸而来桃花谷前,我们已在令府洗漱沐浴过了,否则这会困得神志不清还得再折腾的话,我说不定能在洗脸的时候栽进盆里,表演一场倒栽葱。 第171页 「睡吧。」虞殊摸索着为我盖好被子,温柔地在我的脸颊上印下了一吻。 我迷迷瞪瞪地「嗯」了一声,习惯性地握住了他的手,心里想着要调整个舒服些的姿势,可身体却由不得我来操控,下一瞬已直接沉入了梦里,倒头便睡着了。 唿吸正逐渐变得平稳的时候,我听到了一声轻笑。身侧的人动了动,将我纳入了他的怀中。 药香满盈。 「……」 再睁开眼时,外头已是阳光明媚。 林间鸟鸣声声,清风过时枝叶扑簌作响,细碎的交谈隐隐绰绰地从窗缝间透入……所有的动静交织在一处,不吵闹,反而叫人听着心情很松快。 令府的家僕已经来了,见我们起身出了屋子,便将装着早膳的食盒放到了院中的石桌上,把餐点一一端了出来。 我擦净洗漱后手上未干的水珠,和虞殊一块坐到了桌前,看着来往忙碌的家僕,安静地用完了碗里清甜的金禺粥。 撂下瓷勺,勺柄上镶着的金丝闪了一下,有些晃眼。 我陡然意识到了什么,仰头往天际看去,惊奇道,「太阳?」 回顾昨夜来时的场景,当时皓月当空,我却没察觉任何异常,直到现在,我才反应过来这桃花谷内竟是与外界大不一样,日月犹存。 「圣上可以把桃花谷看作是一处游离于尘世之外的四方天地,天灾未曾侵袭及此,故而此间一切都是正常的。」 令闻端从院门那儿进来,朝我行礼问安,顺便解释了两句。 「原是如此。」我若有所思,轻轻按揉了一下因直视阳光而稍有些刺痛的眼睛。 家僕要上前来把碗碟撤走,令闻端往边上让了一步。 「神医让臣带话,阿蓬已经醒了,圣上要去看看吗?」 我点了点头。去看阿蓬还可以顺便陪虞殊去找楼弦月,刚刚好。 小孩昨夜刚在生死线上蹦哒了一回,也不知恢復得怎么样。 忧虑在我看到紧跟着楼弦月身后的一大一小两只跟屁虫时倏地散了个干净。 「宴哥,美人哥哥!」阿蓬咧着嘴朝我们跑了过来。 听到动静,正蹲在地上对着箩筐内的药材挑挑拣拣的陆听放下了手里的草药,起身拍了拍衣服上沾着的尘土,与我二人行礼。 「神医,他这是好全了吗?」我捏了捏阿蓬肉嘟嘟的脸颊肉,问楼弦月。 楼弦月摇了摇头,「只是毒解了,胳膊上的皮肉伤还需养一养。」 阿蓬把袖子捞起来给我看他的手臂,但伤处被布裹着,只能看到边上融了冰之后的皮肉上有些冻伤的痕迹。 我拍了拍他的脑袋,让他最近自己小心注意着点。 待收了箩筐净过手,楼弦月问道,「给少御准备的敷药和汤药都已制成了,现在便可用上,圣上要过来陪同吗?」 「要。」我毫不犹豫地说。 于是楼弦月多给我搬了张凳子来,让我进屋坐在桌子的另一边看着。 这间房子应当是他专用来制药的地方,放眼望去全是各种瓶瓶罐罐,靠墙的几排柜子全被摆满了,近处桌上散乱地放着几本厚重的医书,混杂的色彩和书页参差不齐的大小彰显着它们是经拼接整合而制成的。 我没去翻看,怕一不小心就会把那老旧的纸页戳出洞来。 因我们才用完早膳不久,楼弦月把汤碗搁在了一边,没让虞殊现在就喝。他先去取了一只瓶口极小的瓷瓶来,让虞殊稍仰起头,将瓶内的药液滴入了他的眼内。 「这是何物,竟能入眼?」我头一回见这样的治疗方法,有些诧异。 楼弦月将套了瓷盖的瓶子递给我,笑着说,「这东西名唤明翳露,是将明翳石研磨成粉后经水飞制成的,可以点眼,每日晨起睡前给少御用一次,能加强解毒散邪之效。」 我接过小瓶端详了一会儿,感嘆道,「不愧是神医。」 竟有如此奇妙之疗法。 「圣上过誉,水飞点眼法古来便有,并非由草民独家创制。」 楼弦月与我说着话,手中的动作半点也没耽搁。将膏状的外敷药给虞殊涂抹均匀后,他取来提前裁好的布条,把上了药的地方全部包了起来。 「好了,睡前将药膏洗去、点一次眼便可,明日晨起草民再为少御敷药。」 我谢过他,等虞殊喝过药后,两人一块推开门走出了屋子。 被白布蒙着眼的虞殊在阳光下更像个超脱于世的神仙了。 我忍不住频频抬头看他,视线从他银白的长髮下移,落在他红润的薄唇上。 他正含着一小块饴糖祛苦味,唇瓣微动,平白添了些诱惑的意味,而略显浓郁的草药气息又为他加了点脆弱感。 我摸了摸鼻尖,耳朵悄然红了,总觉得他这副样子,好像……很好欺负。 但楼弦月说用药期间最好要节制一些,清心无欲对祛邪毒和郁热有好处。 我之好遗憾地压抑住了自己横飞的遐思,暗自把蒙眼划入了日后可以尝试的范围之内。 不过,我可以控制住我自己,某位病患却做不到。 大抵是第一天蒙眼,一直闭着眼睛见不到光很不习惯,虞殊当晚刚睡下便做了个噩梦。勐然惊醒后,他轻声唤我的名字,抓着我的手腕一直不放,就算得了回应也不愿松手。 第172页 「我在的,」我半睁着眼在他心口处轻轻拍了拍,「梦里都是假的,别担心。」 「宴宴,是你吗?」他有些心神不宁,与我头抵着头靠得很近,似乎是想看清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我只能一遍一遍地安抚他,说,是我,别怕。 「你做了什么梦?」我用指腹扒拉着他的长睫毛,轻声问。 虞殊沉默半晌,说,「我梦见你趁着我蒙了眼睛什么都看不到,留下一个假扮你的替身,抛下我独自回了京城。等我醒来时,问身旁那人是谁,他说他就是你,但分明不是……」 我气笑了,「留一个人顶替我和你睡在一块,我怎么不知自己竟是如此大度的傻子?」 「也罢,」我给自己顺了顺气,心平气和地问他,「你现在觉得我是我吗?」 他垂眸不语,好像还沉浸在方才的噩梦中,没有办法彻底分辨现实与虚幻。 我从他的神情中琢磨出了些许无措来。 常人皆认「眼见为实」的道理,而这对现在的他来说并不能实现,所以他才会这般茫然,这般患得患失。 我轻嘆一声,抚着他的脸颊道,「那你要如何才能确定我的身份呢?」 「……」 他俯身凑近,在我耳侧轻声说了一句话。 「你,」乍一听清,我的脸瞬间红透,残存的睡意都散了个七七八八,压低声音质问道,「你非得要如此吗?」 他不作声,搂上了我的脖颈表现出一副十分信赖眷恋我的样子,并低头把脸贴在了我的颈窝里。 温热略急促的唿吸拂过我的喉结,有点痒,又有些别的什么意味在升腾。 我微微朝边上侧过去些,到底还是心软,不大自在地允了他的要求,极小声地说了句,「好吧。」 得了许可,微凉的指尖带着几不可察的颤抖缓缓地探入了柔软的衣衫之下,目标明确地直奔着隐秘且又脆弱的地方而去。 轻喘声在床幔之间迴响,我阖眼感受着他娴熟的动作和落在我颈侧的细碎亲吻,总觉得事情的走向怪怪的,有一种着了套的感觉。 但不等我细细思索,虞殊握住了我暗藏在衣衫之下蓄势待发的匕首,指尖轻轻剐蹭着刀身上独特的纹路,仔细而又珍惜地把玩着这件密器。 片刻后,他伏下了身去,温热的吻一视同仁地落下,引得我一阵惊唿。 「别!」 但事已成定局。 庭深夜茫茫,桃花灼灼好春光。 【作者有话说】 >奇奇怪怪小剧场: 某大学某男生四人寝内新入住了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小学弟,名字叫宴宴。 一次偶然的聊天中,宴宴表示自己喜欢男生。 其他舍友纷纷表示理解尊重,但唯独睡在他对铺的那位清俊学长面上露出了几分恐慌,好像在害怕什么。 宴宴以为他恐同,隔天有些歉疚地给他点了杯奶茶。 …… 很久以后再回想起那天,宴宴戳了戳搂着他的腰坐在阳台晒太阳的虞学长,好奇地问,「你明明不抗拒和男生恋爱,当时为什么会是那副表情,你在怕什么?」 虞学长侧过脸,耳朵有点红,「怕你喜欢别人,不喜欢我。」 - 水飞点眼是真实的方法哦,比如炉甘石就可以水飞,但明翳石是编的,表示明目退翳的意思~ 非常不舍地删掉了一千字玩匕首描写,补一个小剧场(捂脸) 晚安! 感谢在2024-04-27 01:20:12~2024-04-30 01:00: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乍闻毒计愤慨浓 十余日后, 京郊。 城门数里外有个被雪埋了大半的村子,许是先前有流民在这里呆过一段时间,留下了活人气息的缘故, 周边有不少动作僵硬的冰鬼正绕着圈地晃荡着, 想寻个目标好开餐。 「吱呀——」 离村口较远些的地方, 一座破败的小院内传出了点动静。 附近的冰鬼听到了声音,依着本能,纷纷被吸引着朝那处走了过去。 忽而,它们无神的瞳孔里冒出了嗜血的兴奋,蹒跚的步履也陡然加快了许多……那是, 温暖的血液的气息。 小院进门处,那两扇经受过风雪洗礼的木门早已沉沉倒地, 此刻院子内外畅通无阻。率先赶到的冰鬼喉中发出古怪的叫声,大张着嘴龇着牙便直接闯了进去, 毫无预兆地和正在里面扫雪的两名男子打了个照面。 「有鬼东西来了。」 陆听发现了多出来的粗重唿吸和寒凉空气中隐隐约约飘来的腥臭味,往门口瞥了一眼看清是冰鬼, 便与身边的令闻端知会了一声, 又低下头去继续忙自己手头的活计。 大抵是因为他的态度太过淡定,很不同寻常, 门口的冰鬼竟产生了一丝犹豫, 放缓了上前攻击的动作。 令闻端二话不说,抄起铁铲就给了莫名发愣的冰鬼一下, 将它打得扑进了雪里。 墙根边上放着个绑着绳子、类似推车的实木傢伙,令闻端揪着半死不活的冰鬼的头髮将它拖了过去, 用绳子捆在上面, 让它只剩两只胳膊能动。 「我出去一趟。」他说。 陆听点了点头问, 「一会来的要给你留个活口吗?」 第173页 「不用, 」令闻端推着冰鬼朝外走,「用完了可以就地换,省得再跑回来了。」 瞧着他远去的身影,陆听的目光久久凝视在被绑着的冰鬼那两条不停摆动掸雪的胳膊上,半晌感嘆了一句,「好有意思,我也想玩。」 我裹好伪装得破破烂烂的棉衣出来就听到他这带着羡慕的话,疑惑道,「玩什么?」 「用冰鬼开道,」陆听朝门外指了指,说,「因为冰鬼身上的冰比外头冻的要坚硬上不少,令大人便绑了一只,推着出去用它除冰了。」 不止除冰方便,扫雪也方便。这半人高的雪堆得很厚实,要一点点铲掉得费挺大力气,还容易出汗受冻。但把绑着冰鬼的车直接插进雪里就方便多了,让它在底下扑腾一会,雪很快就能松。 我哑然,先前从来都没想过冰鬼还能被利用来干杂活。 不过,这倒是给了我一些新想法,用好了的话,未来或许会成为一项不错的助力。 等令闻端推着空车回到小院时,院中被我和陆听解决的冰鬼化成的灰已堆了好几摊。 我摆弄着从令老夫人那儿要来的软鞭,它的顶端经改造后刚好能卡住一块金乌石。近身用石头灭杀冰鬼的危险性太高,这样藉助一下工具可以变得安全很多。 虽然看着不伦不类了一些,但方才实战试了试手感,我觉得效果还不错,起码比将它嵌在长剑上的杀伤力要高多了。只是相应的消耗会快一点,一块金乌石最多只能杀灭五只冰鬼。 不过我们本来就准备背上包袱扮成流民,混在人堆里避开蛮人的眼线挤进城内的,到时候在兜里揣上金乌石,就算看着鼓囊也不突兀。 「出村的路已经可以走了,」令闻端说,「臣去官道上看了看,那边有人新近清过雪,很干净,只是空旷处风比较大,不太容易站稳。」 我颔首,收起软鞭叫陆听跟上,转身从屋内回桃花谷,「事不宜迟,收拾好东西马上就入城。」 陆听应道,「是。」 此番前往护国寺的只有我们俩人。令闻端要留下看守入口,以防冰鬼误打误撞进入谷内。至于虞殊,他知晓我当日就能回便歇了一起走的心思。 临行时,楼弦月将罗盘从桃花林中取出来给了我。他说,等到了护国寺将它安置在寺内,日后护国寺就会代替城郊小院成为新的连通之处。 料想这又是国师提前谋划好的。 我拎起收拾好的包袱,将头髮弄乱又往脸上摸了点泥灰,确定没什么破绽了,才和陆听一起踏上了拿冰鬼清扫出来的出村小路。 寒风凛冽,令闻端说的站不稳还是太保守了。 我看着不远处硬被强风逼退了好几步的人影,默默抓紧了手里的东西,把脑袋上裹着的布巾重新扎了扎。 有些事情只有亲身体验过了才知其中的艰苦。 迎风喘不上气时,我闭着眼,心想在这样的环境中武功不算差的都走得如此艰难,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要活下来该有多不容易。 好不容易挨到了城门口,我和陆听顶着两张被冻得又红又黑的脸成功瞒过了守城的士兵,跟着人流挤进了城里。 温度骤然上升。 京城内的气候比逸都要冷一些,像是夏末与深秋的区别,但总体还算适宜,比外面的严寒要好很多。 我挑了挑眉,对蛮族圣子比不上国师的说法又多了两分确认。 一路向前,眼前的景象与我印象中的京城完全不同,街道上到处都是席地坐着、躺着的人,以往井然有条的秩序此时已乱成了一锅粥。 说到粥,巷口还真有施粥的。我路过时瞥了一眼,瞧那锅里满满当当的水,就底下沉了一点米粒子,比从前百姓家中会煮的米汤还稀薄。 「让开,让开!」 一阵喧譁传来,瞧着前面的人都往街的两侧避让,陆听护着我也随大流往边上走了走。 大摇大摆着过来的是一队蛮人士兵,他们的铁甲上有残留的陈年血痕,兇残的气势就算到了人前也没有掩藏一下的意思。 看着着实碍眼。 杀敌杀出了本能反应,我见了蛮人就想下意识往腰侧摸去,直到摸了两把都没找到剑柄才反应过来今时不同往日。 垂眸压着杀意等他们经过后,我四下观望了一圈,瞧见不远处茶铺里有个小二正闲着,便装作无意地走了过去,与他闲扯打听情况。 「哎,最近总瞧见这些人走来走去的,吓人得紧,他们是要做什么啊?」 小二无聊地甩着肩上的布巾,「前几日不知道,这几日据说是上头那位得了急症,圣子得了神谕说用童男童女的血肉能治好,让人去玉城要人。」 「……」 我拉长尾音「哦」了一声,「这也能信?」 「谁知道呢,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小二嘆了口气,斜眼瞧着我,意有所指地告诫道,「现如今这日子,得过一天算一天,火只要烧不到咱们自己身上就得了,别管太多有的没的,上头要做什么哪是我们能指指点点的。」 「多谢兄台提点。」我知道他是好意,没再多聊,便重又回到了人群里。 待走远了些,我低声问陆听,「那小二口中说的玉城是什么地方?」 若没记错的话,我朝并无叫这个名字的城池。 陆听小声与我解释道,「是原贵妃娘娘,如今的司育使,收留了流民中的妇孺,在庄子原有的基础上建起的新的城池。不知她是如何做到的,玉城的气候也如逸都一般正常宜居。百姓感谢她,无以为报,就以她的名中的『玉』字作了城名。」 第174页 原是如此。 我敛眉沉思,蛮人此举甚是狠毒,眼看兆王要不行了还趁机屠尽幼童,意欲连带着将一族的希望尽数斩杀。 定不能让他们此举得逞。 护国寺离我们进城之处不远,走过两条街,又穿了几条巷子便到了正门前。 昏沉天色之下,琉璃影壁不復往日之璀璨,灰濛濛的立在寺前。 我跟着陆听从边上某个隐蔽的小门进了寺内,心中想着旧岁来此时的光景,凭生无限感慨。 正埋头穿行在林间小道时,外边砖石正路上走来了几个扛着小轿的侍从。看那穿着打扮,应当是在大户人家府上当差的,只是个个脸上都挂着悲痛。 我抬眸盯了他们一会,就在即将擦肩而过时,小轿的帘子被风吹动,露出了一角玄色。 里面抬的是灵牌? 我思索着可能会是谁的,但离京太久,直到被陆听引至闵言所在的殿前都没想出来可能的人选。 「来者何人?」在门口守着的侍卫拦住了我们。 大抵是看我们的打扮太像流民,以为是来闹事的了。 陆听上前向他们出示了绣衣的腰牌,侍卫连忙推开,迎我们入内。 刚要入殿,门正好开了,里头走出了一位垂着头,看起来心事重重的妇人。 我觉得她有点眼熟,但记不起来在哪见过了。 闵言见了我,愣怔了片刻,伏地与我行了个大礼,「臣拜见圣上,圣上万安康泰。」 在道明兄长身份后,我再也没让他行过这般重礼,但此刻久别重逢,见到我安然无恙,他竟主动俯身与我问安。 「快快起身。」我连忙道。 闵言让人端来了茶盏和用于清除伪装的清水,我和陆听洗去脸上已经干结的泥块,又搓了搓被风颳得生疼的脸,纷纷长吁一口气。 感觉重新活过来了。 「方才那妇人是谁?」我擦净手,问道。 「是柳玉宛从宫里带出去的嬷嬷,受託前来求助。」 「嗯?」我疑惑道,「她怎么会求到你这里来,柳玉宛的父亲如今还是丞相,为何不去求那位?」 闵言道,「丞相不欲阻止兆王和蛮人的荒唐决策,她没有办法说动。」 相爷竟如此冷漠,旁观幼童无辜蒙灾却毫无表示? 我蹙眉,觉得自己从前识人还是太浅薄了。 「圣上,要出手吗?」 我揉了揉眉心,「放任这般残害无辜者的事情在眼皮子底下发生而无所作为的话,孤与那些毫无人性的蛮人有何区别?」 自然要出手。 【作者有话说】 五一快乐,晚安! (2024.5.2小修) 感谢在2024-04-30 01:00:11~2024-05-01 22:33: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6瓶;西比西比苦迭塔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惜字如金琴音乱 闵言得命, 立刻便去安排了。 考虑到蛮人手中还有冰鬼这一层助力,我将罗盘安置好后就进了桃花谷,找到守在村口的令闻端, 让他令家取些特制的刀剑来。 这些改造过的东西普通人也能使用, 就算杀伤力一般, 也总比拿寻常刀剑抗冰鬼要来得强。 令闻端的做事效率很高,他和闵言一样都是得了指令就立刻要去做的性子。没一会儿,令府的侍卫便将两只木箱送到了护国寺内。 一箱是我要的武器,另一箱内装的则是一些小兜,每个兜里放了两块备用的金乌石, 可供替换。 他们做事很细緻,由于要被派去的候卫军和绣衣中无人能用金乌石, 所以在将东西送来时,这些武器和石头已都是亮着的状态。 「不错, 」我对此很满意,嘱咐陆听在这儿等着, 「待闵言回来了, 告诉他让他把这些东西分发下去。」 「是,」陆听问我, 「您要到谷中去吗?」 我摇了摇头, 「是去内殿。」 方才随意闲逛时看到里头桌案上堆了不少朝臣送来的密函,按那数量来算, 估计最近朝中暗潮汹涌,又发生了不少事。 反正玉城那边有闵言安排, 我暂时无事要忙, 便想过去看看。 但……奈何总有烦人的傢伙不请自来, 扰我清净。 「铛——」 剑刃相撞的声音骤然打破了护国寺内肃静庄严的氛围。 数道身影凭空出现, 守寺的武僧发现了异样,及时飞身拦截,两方在明光宝殿外迅速交起手来。 绣衣被激烈的缠斗惊动,赶来时却见武僧已将闯入者尽数制服,便没再上前,只隐匿身形退回了殿中。 我放下手中看了一半的密函,转出屏风行至雕花窗前朝外望去,武僧此时正压着几人往方丈住处所在的方向走。 思索了一下,我召来绣衣中的一人让他跟上去看看情况。 毕竟,这些刺客打扮的人,怎么想都不太可能是冲着护国寺本身来的。 「圣上,」片刻后,绣衣返回禀报导,「行踪泄露,那六人是圣子派来追杀您的。他们身带一只装了您的画像的木盒,上面刻着会发光的奇怪纹路,说是能通过它感知到您所在的位置。」 「那东西现在在何处?」我面色一沉,冷声问道。 绣衣垂首,「木盒已经被方丈毁了,画卷还在,臣离开时方丈收好了画卷正要送过来。」 第175页 我挥手让他退下,在殿内稍等了一会,门外便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方丈的脚程还挺快的。 「闵大人可在里面?」他在门口站定,问道。 陆听与我对视了一眼,上前打开了门,「大人有事出去了,方丈请先进来吧。」 方丈仅将手中的画卷递给了他,却没有进屋的意思,「劳烦将此物交于闵大人,多谢。老衲现下要去寻人,就不多留了。」 「方丈要寻何人?」我出声询问。 「……」 方丈看见我时一愣,左右张望确定此处无外人后,连忙进屋将门紧紧掩了上去,面容略带几分懊恼,「圣上何时到的,老衲竟一点也没察觉,反而叫蛮人那儿先得了消息。」 「此事说来话长,要论起来,其中全是机缘巧合。」 我简单概括了一下这些日子的经歷,并将术法的存在说与他听。 方丈连声惊嘆,他所熟悉的世界原来除了佛法外,竟还有这般奇妙的东西。 「那么,老衲从装画卷的盒子里撬出来的这块石头,便是圣上所说的金乌石?」方丈从袖中拿出了还在发着隐隐白光的石块问我。 「是它。」我说。 方丈将它握在手上翻来覆去研究了几遍,忧虑道,「蛮人能靠这神石找到寺中来一次,便定能再来第二次。可有什么法子能叫他们寻不到吗?」 虽然寺中戒备森严,偌大的后山上还驻扎着不少士兵,完全能保障我的安全,但要是刺客总来的话,就算能应付,也属实是件烦人的事情。 「有,」刚从桃花谷出来的令闻端听到了我们的交谈声,插话道,「令老夫人最擅隐匿之法,臣这便回一趟令府。」 我颔首,「辛苦你了。」 「能为圣上效命,是臣的荣幸。」令闻端躬身退下,转身又进了谷内。 方丈瞧着这么一个大活人在眼皮子底下出现又消失,惊奇道,「这难道也是秘法的一种?」 「不是,」我告诉他,「这是国师的手笔。」 「哦。」方丈手中的珠串滚了一圈,目露瞭然。 很明显,他十分清楚国师那神通广大的能力,甚至对此习以为常。 我轻咳一声,转开了话题问道,「孤来时,在路上遇到了一群抬着灵牌的侍从,您可知丧者是何人吗?」 抬着牌位到寺中走一圈意为渡魂,寻常人家不会做这样的事,唯有身份显赫或极受敬重者亡故后,家眷与底下的人才会特地给亡者准备这样的一个仪式。 方丈嘆道,「逝者实在太多,来护国寺的又不止京城中人,老衲并不清楚。圣上若想知道的话,老衲这就去问问在大殿内读经的小沙弥。」 「罢了。」我摆摆手,不过是一时好奇,没必要劳他特地跑一趟。 方丈离开后不久,令闻端带着一只香囊回到了殿内。 「老夫人说,只要将它佩戴在身上就能隐匿行踪,但保险起见,最好还是呆在谷内,暂时别入京城。」令闻端将东西给我,一字不差地复述道。 我端详着香囊上精緻的刺绣,那是一只小巧的腾飞的燕,针脚细密,惟妙惟肖,和幼时母妃在我领口上绣的小花一样好看。 「进入桃花谷的时限算上今日统共就还剩四天,一直躲藏着不是能解决问题的办法。」 令闻端问我,「圣上的意思是?」 「离京,去玉城。」我低头将香囊系在腰间,沉声做了决定。 这一去路虽不远,但定然是不能当日来回了。 因此在与令闻端说完计划后,我就快步赶去了桃花谷内我和虞殊居住的小院,找到了正坐在石桌边随意抚琴的他,和他商量。 很意外,虞殊竟没有要求要与我同行,只说了一句若我四日内回不来,他就带上药出桃花谷,去护国寺内等我。 倒是从不怕分离的阿蓬一反常态,缠着说想跟着我一块走,还表示可以帮忙做事。 若不是这二人从头到尾都没表现出异样,我真的有些怀疑阿蓬是不是受了虞殊的嘱託。 「我走了。」 带着孩子离开前,我俯身靠近虞殊,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他「嗯」了一声,惜字如金,手下的琴音却乱了方寸。 「我会小心的,」我握住了他的手,安抚道,「每日都会来信与你报平安。」 他温柔地捏了一下我的掌心,说他会等着。 谷外,闵言他们已经在候着了,只等我到场,便可出发。 我没再拖延,松了手快步离去。 琴音飘了很远,但就算曲声再微弱,我也知道他在弹的是什么。 是《盼归》。 【作者有话说】 明天要赶四千字论文和一堆大小作业,提前请个假tat >小虐点警告~ (不是二人的感情线虐,放心) 晚安! 感谢在2024-05-01 22:33:12~2024-05-02 23:06: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地动山摇雾缥缈 「圣上, 这孩子怎么也跟来了?」陆听瞧我从殿内走出时还带了个阿蓬,惊讶道。 阿蓬觉得自己被看轻了,扁了扁嘴站直了些, 挺起胸脯道, 「我能帮忙做事。」 第176页 陆听对着小孩上下打量了一眼, 刚想说就这小身板能帮什么忙,正要逗他,忽然想起这孩子有令家血脉。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阿蓬确实能做一些他们做不到的事情。 陆听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朝小孩抱拳, 略带歉意道,「那便有劳蓬大人了。」 我从兜里拿出软鞭握在手上, 看着殿前石阶下穿着铁甲手持长剑的众将士,微微蹙眉, 「出城不用做些伪装吗?」 来时我暗中窥得城门附近有不少蛮人的眼线,这样大摇大摆地出去的话, 恐怕会遇到拦截。 「不用, 」陆听说,「闵大人说归缘殿内有密道, 从那里走能避开蛮人直接出城。」 归缘殿内有密道? 我带着疑惑跟他们去了, 到地亲眼见着后才记起了这条密道的存在,翻翻回忆, 我恍然发现自己似乎曾有来此走过一回,只是没放心上, 过不了多久就忘了。 依稀记得, 当时有人告诉我说它是在先祖修皇陵的时候一同建造的, 但是谁带我来的, 我又是为何来此,那人还说了什么,对这些疑问我早已全无印象。 烛光映亮了两侧墙上精美的壁画,日月星辰与流光宝座皆为奇珍异宝所作,华丽与肃穆的佛性交融,美轮美奂。只是此刻并非赏画的好时机,没有人为它驻足停留。 此行共数百余人,我被绣衣护在中间,随着人流拾级而下。甬道内一片寂静,无人交谈,唯有连片沉闷的脚步声此起彼伏。 一直往前走能走到皇陵,但我们的目的地不是那里。在第二个分岔路口出现时,领头的士兵向左转进了稍狭窄一些的岔道内。 这条小道原本是用来起通风作用的,现如今却成了我们前往京郊的关键之路。 快步向前,离出口越近,那隐隐透入的寒意就越发刺骨。 密道外是一方不算大的山洞,我走完最后一级台阶,行至洞口抬眼朝前方望去,在进京时只有风没有雪的郊野上,此刻已飘起了漫天飞絮。人若是方向感稍微差一些,便会迷失在这茫茫的一片白中,寻不到去处。 「圣上,」闵言上前来,站在了我身后一步开外的位置,低声道,「此番前去必有恶战,外面危险,臣先护您入玉城。」 我颔首,「也好。」 眼下人手本就不算多,我在外面他们难免会分心关注。反正该嘱咐的都说清了,该给的也都给了,分开行动倒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由于此刻玉城外冰鬼环绕,充当城墙的石栏边全是叫嚣的蛮人,闵言选择带人护我和阿蓬从藏在乱葬岗底下的暗道进城。 这条暗道应当是不久前新挖的,比之方才那条要显得简陋上许多,甚至走着走着还会有土块从头顶扑簌簌落下来。 「呜呜呜……」 一阵细微而诡异的声响从前方传来,在黑黝黝的暗道中久久地徘徊迴荡着,听起来有些惊悚,配上忽明忽暗晃动着的烛火,叫人不由地背上生寒。 「这是风声吗?」我迟疑地问道。 闵言仔细分辨了一下,「不是。」 「好像是有人在哭。」阿蓬仰头与我说。 难道是城内情况不妙,他们见势不对便跑到地下来躲着了吗? 我拧着眉加快了步伐向前走去。 不过数十步的距离,在拐过一个狭窄的小岔口后,那声音顿时清楚了很多。 听起来应该是孩童们在压抑地抽泣,人数似乎不少。 闵言担心这是玉城用来诱敌深入的陷阱,抬手示意我们在原地稍等片刻,独自握着剑柄防备着走了过去。 片刻后,他神色复杂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的确只是孩子,可以过去。」 上前一瞧我才发现,这暗道的前方竟有一处被扩开的场地,大小和寻常人家的院子差不多。虽然暗无天日,但好歹避风。在这门窗紧闭屋内都寒似冰窟的日子里,地下确实要比砖瓦屋子暖和上不少,相较而言更为宜居。 也许正因如此,里面挤挤攘攘地铺满了蓆子和棉褥子,上面躺着、坐着不少孩子。瞧那周围摆着的碗筷和小盆,他们似乎已经在这里生活有一段时日了。 阿蓬似乎发现了什么,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袖,让我跟他走。 我不知道他想给我看什么,便好奇地跟了上去。 「这边三个,那边两个,还有那边……」阿蓬站在狭窄的过道里,伸着手一一指着,小声告诉我,「他们都躺着,脸好红,嘴巴好干,应该是病了。」 他不提我还没注意到这件事,环顾四周,我发现其实生病的孩子不止这些,远处也有好几个,只是阿蓬人矮,能看到的都是近处的。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有脚步声匆匆传来,我回头望去,见到了一位满目警惕的老妇人。 闵言出示了绣衣令,「司育使入京求助,圣上仁爱,特领兵亲临助玉城脱困。」 老妇人没见过我,但瞧闵言那架势,她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与我行礼。 我免了她的礼,道,「快带孤去见你们的城主。」 「是。」老妇人躬身为我引路。 我跟着她往前走了两步,却发现身边少了一道脚步声。 小孩没跟上来。 回头一看,阿蓬不知从哪里拎了块布巾来,正将它沾了水拧干,有模有样地给地上躺着的孩子一点一点地擦面降温。 第177页 「你要留在这吗?」我怕吵醒睡着的孩童,回过去压着声音问他。 阿蓬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跟我说,「大人操心大人的事情,小孩照顾生病的小孩,刚刚好。」 我揉了揉他的脑袋,嘱咐道,「那你在这呆着,别乱跑。」 「知道了,」阿蓬应着,矮身避开了我的手,眨巴了两下眼睛道,「宴哥别揉了,今天的头髮是我求陆哥哥给我梳的绣衣同款,好帅的,不能乱。」 我收了手沉默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忍心告诉他真相。 怎么说呢,呃,陆听给别人扎头髮比给自己扎的歪多了。 既然阿蓬自己想留下,我尊重他的意愿,只带着闵言他们离开了地底。难得这里有那么多和他年纪相差不大的孩子,让他呆在小孩堆里混混也好,去去身上的小大人味。 况且此时已入了玉城的地界,有妇人们在旁看着,也比较安全,料想应该出不了什么事。 「……」 但,不知为何,我突然有些心慌。 老妇人带着我们上了地面,从有房屋掩映的小路穿行至一座依山而建的简朴小楼门口。 她先过去叩门询问,「大人,您在里面吗?」 自蛮人盯上玉城后,柳玉宛就变得非常忙碌,老妇人也不确定这会自家城主大人在不在楼内。 「何事?」里面传出了一道温婉的声音。 「圣上来了。」 木门从内推开,柳玉宛见了我和闵言,笑容里难得露出了几分真心的欢喜。 「臣拜见圣上。」 「免礼。」我随她进屋,没有客套,直截了当地问起了此刻玉城的情况及蛮人的动向。 柳玉宛一一说明,丝毫不敢隐瞒。 语毕,她撑着桌案重重嘆了口气,「圣上先前虽划了一队将士给臣这庄子,但应对起蛮人训练有素的军队来,就算加上这里所有能举刀的妇人也不够。」 更掣肘的是,战力不能完全被蛮人耗干净,因为外面还有很多兇残的冰鬼。一旦城内只剩下了孩子,那么,他们成为这些噁心东西的盘中珍馐便只是早晚的问题。 「实力悬殊啊!」她再次嘆道。 闵言问她要来了城中的布防和地势图,展于案上,将他安排候卫军从外围破除困局的计划讲给她听。 「眼下前方应当已经开始交手,城内若有火油之类的东西,便立刻安排人手去这几处……」 「轰——」 陡然,一阵地动山摇。 剧烈的嗡鸣声很近,近得让人一瞬间有些失聪。 我捂着耳朵缓了缓,与闵言对视一眼,快步出门查看,发现密道那儿半空中有灰褐色的尘土正混着惨白色的大雪飘然而下。 不消片刻,混浊的大雾贴着地面升起将暗道所在的那块地方全然笼罩,让外界窥不得内里任何的境况。 这样怪异且不符合常理的景象让我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不是圣子,便是……阿蓬。 「城主!」有妇人捂着耳朵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扬声与柳玉宛禀报导,「有蛮人发现了雪地上的脚印,找到了密道口,他们要闯进来的时候,那个和圣上一道来的孩子突然就冲出去了,他速度太快,我们追不上,没拦住。」 「他说让底下的人往城内跑,城主,要把孩子带出来吗?」 柳玉宛还不知道金乌石的存在,她有些犹豫地朝我看了过来。 「带出去。」我说。 阿蓬分得清轻重,不会在危急关头无缘无故地讲这样的话。联繫到方才那声巨响,我怀疑他冲出去是为了将密道口毁了,顺便击退蛮人。 只是,他就算再有勇有谋,到底也只是个孩子啊! 我拔腿便往密道的方向跑去,额上挂满了冷汗,暗骂自己好好的为什么要冒出不妙的预感来。 还没来得及原路返回地下,只听得周遭传来一声妇人的惊唿,我就被从里面跑出来的孩子们硬生生地给挤到了边上。 「快出去,快点,地面开始往下塌了!」 「别发愣了,跑啊!」 【作者有话说】 五四青年节快乐! (2024.5.5小修) 感谢在2024-05-02 23:06:19~2024-05-04 23:37: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3章 血染荒坟落黄纸 这暗道只有空地那块建有砖石墙面的地方比较稳固, 其他地方在挖凿的时候都只做了简单处理,此刻人群争先恐后地涌出,碎石与土块坠落的速度也在增快。 到处尘土飞扬, 乱作一团。 我随手拦住了一个瞧着比较镇定的孩子, 问她, 「你见到刚刚从另一边出口跑走的穿灰布衣服的男孩了吗,他回来了吗?」 小姑娘有点内向,攥着手小声说,「看到了的,他没回来。」 「多谢。」 我心下一沉, 避开往我腿边撞来的孩童,跃上了身后被白雪覆盖的枯树。 高处能明显看到正在下陷的地势, 但可惜的是看不到城外的情况,因为那环绕城池的石栏差不多有两层楼高, 将外面全挡了个严严实实。 「这里除了正门,可还有什么近一些的、方便出城的地方?」我高声向被妇人们围在中央的柳玉宛询问道。 第178页 「那里有一面石栏的顶上还未来得及泼油, 虽然很高, 但您应该能翻得过去。」 柳玉宛往我的身后指了指,我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 视线扫了一圈, 落在了底下那一间不知作何用处的小屋之上。 有地方借力,以我和绣衣的身手的确能走。 事态紧急, 既然这里已无法通行,那便没必要再浪费时间驻足。 我朝闵言比了个手势, 飞身掠上了枯树边的屋顶, 径直往城外乱葬岗赶去。 不料, 翻过石栏后, 我们恰好撞上了几个正偷偷摸摸躲在墙边避浓雾的蛮人。其中两人手里的刀在滴血,上面的血迹还未被冻住,看来应当是刚动过手。 我没有给他们反应过来的机会,在他们听到破风声刚要回头时悄然上前,反握匕首一勒一抹,与闵言迅速放倒了一片。 茫茫大雾没有任何要消散的迹象,混着地面上堆积的厚雪层,从上到下无边无际的白,叫人眼睛都要被白光晃花了。 我依着来时在地下的走向推算着密道口的位置,大概有了判断后抬腿便往斜向走去,数步后却被闵言眼疾手快地拉了回来。 「圣上,这边。」 「哦。」我摸了摸鼻尖。 跟着他一路往前,我的面上不由地露出了些惊奇,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竟连京郊的地形也能摸得一清二楚。 乱葬岗离玉城有些距离,我们顶着风雪快步赶去。 原本十分荒凉的地方此时已变成了更荒凉的一片废墟,先前插着木牌伪装成坟包的密道口现在周围一圈都已被炸平了。在白与黑混杂的地面上,有一道不太明显的血迹蜿蜒着,一直朝侧边延伸到了堆着破木板的小土山后面。 我握着匕首,带着防备上前。心中希望那里躺着的是被阿蓬弄伤的蛮人,但我也清楚,这希望十分的渺茫。 「不要死。」 「不要死……」 时断时续的呢喃落入了我的耳中,熟悉的话语让我的指尖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 「阿蓬。」 我看到了扒着木板侧趴在地上的小孩,来时新换的干净衣衫此时满是脏污,也破了很多处。 漏着絮子的棉衣遮不住他正在不停渗血的伤口,被刀刃深深划过的地方皮肉翻绽,严寒将它们冻得泛白,血却还在不停地往下流,将身下的皑皑白雪染红了一大片。 我慌忙上前查看了一番他的情况,心中虽知已无力回天,但依旧存有些许侥倖。 「你身上可有敛创药,先给他用点,能止血也好,」我摸了摸阿蓬正在逐渐变冰的脸颊,焦急道,「抱他回京去找神医,快,神医应当能有办法……」 然而,随我一块蹲下的闵言无声沖我摇了摇头。 我知道他的意思,现在做什么都没有用了。 「……」 「宴哥,」阿蓬忽然喊我,咧着嘴朝我笑了,他渐渐暗淡下去的眼睛里闪着水光,但又含着些许不知从何而来的期待,「我看到……杜哥哥来了,他说,我头髮松了……要,给我扎小辫……」 小孩的胳膊微微伸着,似乎是想去够那个只有他能看到的杜哥哥,但下一刻,他的手就沉沉地落了下来,砸在了湿淋淋的雪里。 我去探他的唿吸,却什么都没探到。 严寒减缓了出血的速度,却也成了最终导致他死亡的帮凶。 怀中的肢体很快便凉透了。 我抿唇垂眸,抱着阿蓬的尸首站了起来。往日活蹦乱跳的小孩如今却一动不动地垂着头,生机不復。 闵言低声与我说了句,「节哀。」 我摆了摆手,生死之事我已见了不少,没有那么脆弱。思索了片刻后,我开口吩咐道,「让人将他带回……」 正说着,我转身想将阿蓬交给身后的绣衣去抱,余光里却忽而闪过了一道亮色。 那是什么…… 冰鬼! 大抵是闻到了血腥味,这些鬼东西都贪婪地往此处跑来想进食了。 「快走。」我低声喝道。 手中的金乌石有限,在无必要的交战里浪费资源没有意义,这样的正面冲突能避则避。 然而,石栏的外侧被打磨得很光滑,周遭又尽是平地,空无一物,要想原路返回的话可以是可以,就是会浪费一些时间。 我和闵言简短地商议了两句,一致决定先甩掉冰鬼,去玉城正门外与候卫军汇合。 赶路之时,我问闵言,「大军何时能到?」 闵言告诉我,「就在这两日。」 从小单子传信告知他下毒计划时,他就让李仑韬带人从边境往城中赶了,此刻算来,时间刚刚好。 「李仑韬手中有多少兵力?」我有些忧心,「王严终手下的人因先前为他做过事,担心会被问罪,许多都随他一块转投了蛮族。李仑韬此番赶回京城,边境的人手还够压住局面吗?」 「够,」闵言道,「圣上放心,边境有军师坐镇,他已安排好了计策。」 我稍稍松了口气。 「圣上,闵大人,」绣衣中有一人突然出声,语带迟疑,「说起来,臣方才好像在冰鬼里见到了王将军。」 闵言瞥了他一眼,虽然口吻是一贯的平淡无波,但熟悉他的人明显能看出他有点质疑这话的真伪,「王严终还活着。」 蛮族那边几乎所有的动静他都清楚,尤其是反叛过去的王严终与陈广益这两人。 第179页 「活不活的,倒也不一定,」我想起了令府中假扮成虞殊的阿苕,眸光一暗,「也有可能是有人伪装成了王严终的样子在行动。」 自我忆起当日受伤昏迷前的事情后,我便反覆推敲了好几回王严终的动机,总觉得他当着我的面说的那番话很怪异,有种割裂般的违和。 虽然他表现出的对获取权势的狂热的确不作伪,但,他要是真的将权势看得比一切都重要,甚至不惜为此去犯灭九族之大罪的话,当年父皇在他与李仑韬之间选主帅时,他为何要主动放弃机会,自愿低李仑韬一级呢? 若说人会变,那倒也勉强能理解,只是这样的改变太突兀了,不免让人觉得生硬得很。 「……」 思虑间,我们绕开冰鬼,找到了正带着候卫军与蛮族酣战的陆听。 他迅速解决掉身边的几人,潦草地抹了一把脸上沾到的血迹便朝我们这儿赶了过来,语速很快地禀报导,「圣上,臣方才听到蛮人在喊什么圣子殿下,似乎他们的圣子也在这里。」 我冷笑一声,「不错,省得去找了,一会寻个机会杀了他。」 阿苕前几日就已经从梦中醒来,虽然有人照看着他,没叫他不吃不喝直接睡死过去,但脱离梦境后他的情况还是很虚弱。 想来圣子那边应该也好不到哪去。 「阿蓬?」陆听眼尖地认出了自己给小孩扎的揪揪,见他浑身青白,连忙问,「他怎么了?」 「死了。」我沉声道。 陆听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沉默地从腰侧摸出了一把黄纸钱,轻轻塞到了小孩的怀里。 许是因为很多士兵的亲人都在极寒天灾之中遇了难,这次出来的侯卫军们,几乎人人都在身上装了点纸钱为自己准备着,以防走后连个悼念的都没有,入了底下都不好过。 陆听也顺势随便装了点,没想到竟在此先给阿蓬用上了。 他为阿蓬拢了拢衣领,无言转身,重新投入了激烈的交战之中。 有金乌石剑在手,蛮人让冰鬼阻拦外袭的算计瞬间破灭,侯卫军势如破竹般在敌军中破开了一条裂隙,直冲向了玉城紧闭着的城门。而他们的圣子,就坐在城门外不远处的轿辇之上。 挺年轻,脸色很苍白,看起来蛮虚弱的。 好杀。 我眯着眼仔细端详着那傢伙的容貌,他的眉眼间与来令家打秋风的旁支族人还真有些相像。 许是发现了我不加掩饰的打量,那圣子高傲地扬了扬下巴,示意身边的侍从附耳过去,让他高声与我转述。 「中原的圣上与传闻中的一样仁慈,连无关紧要的玉城中人都不愿捨弃。」 我对这些言语上的刺激早已无感,手起刀落,将对面停下来认真听圣子说话的蛮族士兵迅速斩杀。 血液飞溅,我毫不重视的态度让受惯了迎合的圣子觉得自己被怠慢了,面色顿时落了下来,瞧着有些不虞。 但他看到了被绣衣抱在怀中护着的阿蓬的尸体,忽而心情好了很多,甚至咧嘴高兴地笑了起来。 「呀,那位不是中原圣上认下的义弟吗,怎么看起来好像死了呀?」 「哦对,五王爷的事情似乎还没传到京城呢……中原的圣上,一下子失去两个弟弟的滋味可不好受,您还好吗?」 我提刀的动作一顿,转头问身侧的闵言道,「皇弟他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5-04 23:37:47~2024-05-06 14:51: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借酒消愁悲别离 闵言小幅度摇了摇头, 「封地暂时没有绣衣的探子,那里自数月前起便已许音讯全无了。」 如今失去音讯的城池不止这一处,闵言忙于京城内的事务和与蛮人之间的较量也没空去探寻太多, 故而他对此并不清楚。 我握着长剑的手攥紧了几分, 目光从圣子的脸上掠过, 落在了周遭的蛮人身上,杀意尽显。 圣子笑容张扬,开口说了句什么,而后轻轻拍了拍身边人的肩膀,示意他再次传话。 「说起来, 血脉可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啊,您有一副慈悲心肠, 您的同胞弟弟竟然也有,不愧是同父同母的亲人, 连纯善的品性也如出一辙。」 语中若有若无的嘲讽叫人听着很是刺耳。 我告诉自己不要被影响,战局内乱了心神乃是兵家之大忌。 扯了扯身上的金丝软甲, 我吐出一口浊气, 沉下心来盘算着场上的形势,力求尽快把这群惹人生厌的乱贼全送下去。 闵言沉默地与我背对而立, 举剑挑飞了偷袭者手中的刀, 转瞬间地上又多了几具横陈的尸体。 传话的人还在继续,「这五王爷为了救封地内受灾受难的百姓, 真真是能称得上一句呕心沥血吶。可偏生上苍不爱眷顾这般捨己为人的人。他向京城送来求援的信件迟迟得不到回音,流民又带去了您生死不明的消息, 不久, 他的王妃在分发衣物时被上前抢夺的百姓推挤受了伤, 最终难产而死, 一尸两命。绝望之下,五王爷他竟然散尽私库,直接自刎求死了。」 「啧啧啧,好一个心怀大义的痴情种啊。」 第180页 我瞳孔骤缩,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他……」 「他死了!」 圣子笑吟吟地接话道,「哦对,听说他府上的人要将灵位摆到护国寺去超度,以防枉死之人不得入轮迴,估摸着,大概就在近几日吧。您可见到了?」 我恍惚了一瞬,脑海中不由地浮现起了那日在小路上瞥见的玄色灵牌……不寻常之处如此明显,我却一直没有发现,直到现在才迟钝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玄色,唯有我兰氏族人死后才能用玄色,常人用的灵牌皆为檀褐色。 所以那时,我明明一路都在沉思却能迅速发现那顶陡然出现的小轿,到底是我的心不静,还是……还是皇弟在与我作今生的最后一次道别? 视线陡然模煳。 圣子那儿还在说话,「您难道没发现我一直在称他为五王爷吗,而不是康王殿下。为何?因为我知道,中原一向将礼节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就连人生前死后的封号谥号也不容得喊错一丁半点。」 「可只一句五王爷也有点太质朴了吧,以他对百姓的大恩大德,怎么的也得称个恩德王……」 「怎么样,中原的圣上,您可想好要赐予胞弟什么谥号了吗?」 我用力眨了眨眼,强压下喉间的酸涩,提剑朝圣子所在的方向走了两步。 趁谁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俯身从地上拾起了方才望见的完好长弓便往候卫军聚集的地方窜去,顺手抽来数支箭,躲在他们之间迅速拉弓,每一支箭尖都直指着圣子的咽喉。 无人料到我会陡然发难。 守在圣子身边的人慌忙便要冲过去拦截,但圣子的轿辇太高,他刚爬上去,那泛着冷冽的流光便已到了眼前。 「铛——」 圣子的袖间忽然冒出了一把匕首,挡住了第一道,不过与此同时,他的匕首也被飞箭震脱了手。 第二支箭仅在咫尺之遥。 「噗。」 幸运眷顾了我,不是他。 红艷的色泽从圣子的唇角溢出,他被钉在了铺着软垫的木椅背上,瞪着眼睛,伸手握住了插在自己脖颈上的长箭,挑衅般的笑容消失不见,替代它的是濒死的恐慌与绝望。 圣子死了。 死在了众人的眼前。 但,死的又好像不是他。 我眼睁睁看着轿辇上的那人在瞬息间转变了数张面孔,大部分都不熟悉,但明显能看出是我朝中人。 唯一能清楚认出来的是王严终的脸。双颊上被溅到的血迹的位置都和当日他提刀向我砍来时的一模一样。 真相就这样暴露在了我的眼前。 王严终早被冒名顶替了。 我很有耐心,站在候卫军中静静地看着那傢伙身上的伪装一件件消失。片刻后,他终于露出了原貌,是一个长相陌生的年轻蛮人。 蛮人。 我冷哼一声,抛下长弓重又从腰间抽出了剑来,高声喊道,「杀!」 半空中到处皆是弥散的血雾,严寒将它冻成了细小的冰珠,附在刀剑与铁甲之上,凝成了一片红霜。 我利落击杀「圣子」点举动极大地鼓舞了士气,原本场上的局势就已由我们占了上风,此刻便更是所向披靡。 一个时辰不到,蛮人溃退。 但他们并不就此善罢甘休,贼心不死地还想试图引冰鬼进来掰回一局。 可也不知是因为他们操控的技术并不到位,还是因为这一片地方已被血浸透了,冰鬼冲过来后晃悠了数圈都没有找到我们的所在,反而朝着地上的残尸兇勐地扑了过去。 我低声吩咐这一支候卫军的统领,让他带人尽快将我们这受伤的人带到城内去,不要与冰鬼接触。已经牺牲的将士则搬到一块去,引火归尘。 他们皆是我朝的功臣,我不能亳无作为,就放任他们躺在寒天雪地里被冰鬼啃食。这会让他们连走都走得不安稳的。 「圣上,城门已经放下了。」有人与我说。 我颔首,「撤。」 柳玉宛在城内为我们准备了住处,是一些铺着厚实茅草顶的并排小屋。 她有些歉疚地与我说,「城内好一点的屋子都分给娃娃们了……」 我摆了摆手,示意她无需考虑那么多,「不过是临时驻扎罢了。」 望着眼前与苜都稍有相似的建筑,我沉默着站了许久。 我的脑子很乱,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可能是下一刻忽然从门内端着碗走出来的杜晓,后面跟着个活蹦乱跳的阿蓬,也可能是坐在树下含笑绣花的母妃,攀在树上要给我摘果子的五弟,还有从树后转出来被落叶煳了一头的父皇…… 倏地,我的裤腿被人拽了拽。 茫然地低头看去,是一个不认识的圆眼睛的小孩。 他怯怯地与我说,「圣上,那边的大人让我过来喊您。」 我下意识拍了拍他的脑袋,「知道了,这就过去。」 让人喊我的是陆听,他正端着几只碗,练杂技般地往桌上放菜。不远处,闵言正蹲着给躺在条凳上的阿蓬扎头髮。 陆听告诉我,柳玉宛让人去找了干净衣衫,他们方才给阿蓬换上了,很合适。 「司育使让臣来问您,她想将阿蓬葬在城内,可以吗,她说阿蓬对玉城有恩,日后会为他塑像。」 我想了想,尽快入土为安,也好。 第181页 「可以。」 陆听立刻去传话了。 我心中思绪繁杂,不想在外面吃,便随意端了碗饭拣了些菜就进了屋。 不料才扒了两口,门口就传来了叩门声。 「圣上,要喝点吗?」闵言拎着两只酒壶站在门口问。 我放下了筷子,迟疑半晌,点了点头。 虽说借酒消愁愁更愁,但情绪闷着发不出来的时候,有酒的助力起码会稍微好受一些。 闵言进屋关上了门,在我对面坐下,把其中一坛酒推到了我的面前。 他很明显是想来安慰我的,但可惜他真的不善言辞。 屋内很静,我们沉默地举着酒壶一口一口地往下灌,全程没什么交流。 视线生出重影的时候,我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沾到了一手湿意。 对着掌心的水光,我忽然开口道,「皇兄,我连弟弟也没有了。」 【作者有话说】 依旧是有点小虐的一章 晚安! 感谢在2024-05-06 14:51:59~2024-05-08 00:52: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有怨报怨诱饵成 那泪水分明是无色的, 可无论我眯着眼怎么瞧,我都觉得它像血。 就算擦去了,风干了, 它还是会留下一股腥涩的锈味, 永远绕在鼻端, 盘横在面前,怎么都散不去。 我张了张嘴,攥住了掌心的湿痕喃喃道,「母妃,我……我好无用, 我谁也没护成……」 指尖在无力地发着抖,已经空了大半的酒壶缓缓地从我的手中滑脱了出去, 摔在干硬的泥地上,发出了「砰」的一声碎响。 我呆呆地拧过头去盯着地上四分五裂的壶身, 脑海中一张张熟悉的面容在这一声骤然的响动中化作齑粉,只给我留下了一片空白, 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楚。 忽然, 双眸像是被蒙住了一样,视野内的所有事物都被笼上了一层黑纱。我不适地揉了揉眼睛, 手还未来得及放下就察觉到了一阵勐烈的晕眩。酒劲上头, 其后便再无意识。 …… 蛮人暂退,我们按兵不动, 在玉城内休整了三日。 原本预想的是两日,但因李仑韬率军赶来时碰到了雪崩, 绕了点路, 来得比预期稍晚了一些, 为了计划的顺利进行, 所以朝后略拖了点时间。 一下马,李仑韬见到站在城门处相迎的我,疲惫的面容上露出了几分难掩的喜色。 他快步走过来与我行礼,关切地问了些近况,又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确定和他得到的消息中一样平安无恙后才放了心。 此刻外面天阴得厉害,似乎又将有一场暴雪袭来。 我眼中含着忧虑,与李仑韬说,「将士们一路辛苦,先让他们入城安营休息吧。城中已备好了热食,一会便会有候卫军送过来。」 「这,大军共数万人,全部入城,有地方呆吗?」李仑韬疑惑地问。 「放心。」 玉城中央的那座山附近有一大片田地,柳玉宛占下这块地盘的时候想的是为日后人多起来了做准备,没成想天气一日比一日恶劣,现在住了人的地方只堪堪占了玉城的一半,剩下的全是荒地。 「城周的石栏近几日都加固过,里面要比外面安全很多,风也小一些。」 他们在从边境赶来的路上已与游荡的冰鬼打过了照面,吃了不少苦头,对这些难缠、不好打还兇恶的东西颇为头疼。 领会了我话中的意思,李仑韬不再多言,点了点头就让身边的副将下去安排了。 城门口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我将李仑韬带去了暂住的小屋,闵言和陆听此时已在屋内候着了。 没绕弯子,门一关上,众人就直奔着正事开始商量。 「……如今有不少百姓正在京中躲避天灾,若大军攻城,定会伤及无辜,」我将自己的谋算说了出来,主要便是四个字,诱敌出城,「将军以为如何?」 「有两个难点,」李仑韬说,「其一,诱饵能否让蛮人上钩;其二,雪原有冰鬼干扰,冰鬼嗜血,战局恐怕不好控制。」 我低低笑了一声,「候卫军手中有可以对付冰鬼的东西,届时遇到那些鬼东西让他们动手便可。至于诱饵,孤有个主意……」 「……」 小屋的门一关便是整整半日。 入夜,玉城内一片安宁。不知是不是有大军在此驻扎的缘故,连被呜呜咽咽的风声吓哭的孩童都少了很多,难得的一派祥和。 但此刻的京城却是暗流涌动,数座府邸中的书房皆彻夜亮着灯,似乎在为什么事情做着打算。 翌日,天微明,宫门开,朝臣鱼贯而入。 辰时已至,殿内臣子皆已到齐,而新帝的身影仍旧没有出现在正首的金龙宝座之上。 众人对此已见怪不怪,俯身与坐在侧位的男人行礼,「臣等参见摄政王,王爷千岁长安。」 「平身。」那人很享受这样百官朝拜的感觉,眯了眯眼,眼底露着不知针对何人的嘲讽,故意放缓了声音悠然道。 小太监在他身侧站着,尖细的声音响彻殿内,「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话音落下,良久却无人上前。 「今日又没有要事?」摄政王不大愉快地问。 第182页 兆王在的时候明明是有人说话的,一轮到他摄政怎么就个个都闷着不吱声了? 混在百官中低着头的容喻默默翻了个白眼。 要事怎么没有? 有,且很多。 只是兆王上位后提拔了一堆会说好话的酒囊饭袋,把有真才实学的都算作旧朝细作,要么罢免,要么安个罪名丢入大牢。天天让人献美献宝,对民生大事却坐视不管。 这样长久下来,谁还会禀报实事? 他刚在心中吐槽完,身侧便有人举着笏板出列了。不出所料,兆王的后宫里又将多两位佳丽。 不过,容喻暗道,这新美人他大概率是无福消受了。 等那人回到臣子之列,容喻垂首扮出一副恭谨的样子走到殿中,「臣偶得一宝,想献予摄政王殿下。」 「哦?」男人歪了歪头,目露赏识之意。 从前那些人都是给兆王献宝贝的,这还是第一回有人要给他送东西。倒是个知趣,看得清形势的…… 容喻轻轻拍了拍手,殿外走入了两位侍从,其中一位手中捧着一方紫檀木盒。 「这是一串极漂亮的珊瑚青金念珠,共一百零八颗,据说是某位老僧坐化后留下的传世之宝,具有静心凝神、庇护安宁之效。」 摄政王很有兴趣,「端上来。」 侍从上前,一人开盒,一人隔着丝帕将那珠串取了出来。 见男人心存警惕要自己伸手去拿了戴,容喻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此珠串的佩戴之法与旁的略有不同。」 怕犯了佛家的忌讳,摄政王犹豫再三,还是把手缩了回去。 珠串绕颈,冰凉的寒意让他的心中不由地有些发毛。总觉得哪里好像怪怪的。 他抬眸打量那捧着木盒子的侍从,越看越觉得熟悉,这不是…… 「呃——」 异变陡生。摄政王面部狰狞,发出了痛苦的哀嚎。 那为他戴珠串的侍从握着两段交叉,死死地勒住了他的脖子,捧盒子的人从盒子底下抽出了一把匕首,寒芒闪过,锋利的刀刃已经捅入了摄政王的心脏。 血光四溅。 「陈广益,」握着匕首的人撕开了脸上用作伪装的假面,压抑了许久的怒火骤然喷涌而出,「我一直将你当作恩公,尽心尽力为你的孩子传道授业,你呢,你做了什么?」 「你在我面前顺着我说尽了诋毁兆王的话,兆王上位后你却毫不犹豫地向他的阵营倒戈,甚至帮着他一起陷害忠良,助纣为虐!」 语毕,他又给了摄政王数刀。 陈广益的指尖尽全力地扣着脖子上的索命念珠,可惜这串珠的绳子是特制的,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无用。 他的面色因窒息而泛着紫黑,嘴唇翕动,无声地念出了一个名字,「廉,放。」 廉放握着沾满鲜血的匕首冷眼看着他的惨状,眸中带着复杂的情绪。 一旁的小太监已经吓傻了,眼睁睁望着摄政王彻底断了气才反应过来阻止。 「来人,快来人救驾!」 廉放瞥了他一眼,将匕首放进了盒中收好。有仇报仇,有怨抱怨,他并无伤害其他人的念头。 亲眼目睹摄政王当场毙命,百官慌乱,有许多人看向了站在下方首位的丞相,希望他能出来主持大局,可丞相却似亳无所察一般,静静地立在原地,什么反应都没有。 徐文杰从人群中缓步走出,看着已经行至门口的蛮人士兵,毫不畏惧地振臂高唿,「兆王勾结蛮人谋反,编造谣言,刺杀圣上,甚至趁圣上离京强占皇位,欺压百姓,天理不容。」 「真正的天子已至城外,我等臣民,当一同前去恭迎圣上回宫!」 …… 「来了。」 城门外,我在大军后方坐镇,看到了被成功激怒出城的蛮人军队,勾着唇角轻笑了一声。 为了不让他们胆怯逃回城,我在前方只留了五千兵马,且假作不敌,边打边退,让蛮人体验压着打的快乐,然后给他们重重一击。 自前几日的交战后,蛮军的人数已减少了许多,或许正因如此,这场甚至都没打到后方,就已经在前面全部结束了。 我军伤亡的人数还没被分去抵抗冰鬼的候卫军来的多。 确定京中已无埋伏后,李仑韬和闵言带人护着我入了城。 我坐在马上遥遥望向余光里一闪而过的佛塔,想到虞殊就在护国寺中等着我,连日的苦闷被甜蜜的期许稍稍沖淡了些,心中郁气略消。 一路疾行到宫外,士兵分了好几队将每一处宫门都严严实实地守了起来,将偌大的皇城围城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囚笼,准备来一场瓮中捉鳖,将这些鸠占鹊巢的贼人一网打尽。 「圣上,官员正被蛮人困在前殿,要现在去解救吗?」闵言问。 勒死陈广益的是绣衣的人,他传了消息出来,说困住他们的那些蛮人还在等圣子的回覆,暂时还没动手。 我摇了摇头,意味不明地笑了,「圣子还未出面,我想先去看看病着的皇叔。怎么说也是血脉相通的亲人,既然有乐子看,那怎么能不去当面瞧瞧。」 【作者有话说】 目前有三个番外预想:大婚洞房花烛、君后千岁宴(虞殊生辰)、特殊场景y。大家还有什么想看的吗,或者哪个人物的小传,俺在计划表上加一下~ 第183页 晚安! 感谢在2024-05-08 00:52:56~2024-05-09 01:36: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尘埃落定仇怨了 颂安殿, 内殿。 甜腻呛鼻的薰香几乎要将这里腌入味了,令人难以正常唿吸。我蹙着眉抬手掩鼻,示意绣衣去把窗扇全打开, 透透风。 原先挂了满墙的画卷和我特意让人绣的屏风全被兆王的人撤走了, 现下到处都堆满了奇珍异宝, 只留了一条小道空着,可供人走到床榻边去。 冗杂又奢靡,透着一股不管来日如何,只活今朝的荒唐。 我上前两步,用箭尖挑开了那层层叠叠垂落着的缀满宝珠流苏的华丽纱幔, 一边对兆王庸俗的品味嗤之以鼻,一边望向了缩在被褥里的消瘦人影。 他明明和父皇是同辈, 现在看上去却像差了几轮年岁似的,单瞅这外貌, 他都已然是个垂暮老人了。 中毒暴瘦后,兆王的皮肉全都松松垮垮地挂在脸上。他听到声音, 艰难地掀开了眼帘朝我望来, 侧头时整张脸跟融化了一般淌到了玉枕上,上半张面庞底下的骨骼形状清晰可见, 宛如披了人皮的枯骨厉鬼。 大概是因为唿吸不畅的缘故, 他那青黑色的嘴唇一张一合的,像一条垂死挣扎的鱼。 我侧目望向窗外缓了缓, 实在有点反胃。 「你,」兆王已近油尽灯枯, 说话时喘着大气, 一字一顿地问道, 「是人, 是鬼?」 我没有说话,只是晃了晃手中的削髮如泥的剑,将床帐拦腰斩裂。 银光闪人眼,兆王定定地看了裂口半晌,终是打破幻想,认清了现实。他闭了闭目,再睁开时,面上露出了阴狠的怒意,扬声喝道「你怎么还,没死,你为什么不死……你,皇兄和你们,都不该活!」 明明凶相毕露,但他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在眼下的场景中只会让人觉得他是在虚张声势。 「皇叔此言真是无理,我为何要死?」我笑着回答,可这笑意却只留于表面,毫无温度。 剑刃下移,轻轻落在了他血脉鼓动的颈侧。 横溢的杀气让兆王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口口水,丑陋的面容上挂上了熟悉的贪生怕死的情绪。 我稍俯下身,轻声道,「天既容我,我便应存。」 「而你,才是那个该死的人。」 兆王僵着脖子,闭口缄默,一动也不敢再动。 「吾王,吾王!」 殿外有女子焦急的唿喊声传来,不一会儿,候卫军快步入殿与我禀报,说那人是璞珞宫内,问我要不要放她进来。 左右只是个侍女,我点了点头。 「吾……」那侍女脚步匆匆,转入内殿时被我们手中的刀剑吓了一跳,瑟缩着停了下来,站在远处没敢继续上前。 我用剑尖轻轻点了点兆王的脖子,「皇叔,你的爱妃好像出事了,不问问吗?」 兆王微不可查地往后仰了一下,似乎是想躲开死亡的威胁。但我并不给他这样的机会,反而逼得更紧了些。 「她,怎么了?」兆王的声音虚弱且颤抖。 侍女也在发抖,但勉强还能强装镇定,「娘娘听到刀剑碰撞声受了惊,提前生产了。」 「皇儿呢,皇儿如何?」 「回禀吾王,娘娘诞下的,是个……死胎。」 兆王陡然张大了眼睛,一直期待着的孩子居然死在了出世之时,这样的打击对他来说无疑是巨大的。 侍女低着头没看到他的样子,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道,「娘娘知道小殿下活不成后,情况很不好,奴去请御医,可御医却被殿中的单公公带人拦在了门外,说了些什么让他们想想还在养伤的老太医之类的话。娘娘等不到救治,一柱香不到便,便血崩没了……」 我轻笑一声,不吝嘲讽之语,「看啊皇叔,时候到了,报应来了。」 兆王的胸口上下起伏,喉间发出了「赫赫」的怪异声响。他张着嘴似要反驳,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有涎水正顺着他松弛的皮囊往下滴落。 我嫌恶地将剑收了回来,看他一副随时要断气的样子,冷哼一声,扭头对着候卫军吩咐道,「过来几个人,将他连着褥子一块拖到外头扔雪里去。」 让这贪谋权势的东西死在龙床上岂不是便宜他了。 再者,这地方,日后我还要呆呢。 虽然床肯定会让人换一张,但若是叫他在这儿咽了气的话,每每想起来都会让我觉得无比晦气。 「是。」候卫军手脚麻利地将人拖走了。 我信步出殿,仰头望着灰濛濛的天色,有种尘埃终将落定的恍惚。 「摆驾,去前朝。」 紫宸殿外的蛮族护卫在我到达之前便已被候卫军清理得干干净净,此时门口空无一人。 在我的授意下,紧闭反锁的沉重门扇被绣衣轰然破开。天光落入了烛火全熄的昏暗大殿内,映照在被蛮人强压着跪倒的数位官员身上,于他们面前拉出了一道道长长的黑影。 跟在我身侧的闵言指尖微动,暗箭倏然从他的袖间飞出,将正举着长板要朝徐文杰身上打去的蛮人击倒在地。 接二连三的声响将殿中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连背上挨了一记狠打,伏在地上倒抽着气的容喻都强撑起上半身,拧过头朝门口望了过来。 第184页 瞧见是我,他扯着嘴想笑,却不料事与愿违,我眼睁睁看着冲着我呲了呲牙。 「……」 我默默移开了视线,朗声问坐在龙椅上歪着脑袋的那人,「圣子大人睡了好些天,怎么气色还这样差,莫非是还没睡足?」 圣子半阖着眼,支着头的手慢慢放了下来。 被我一提醒,他瞬间想起了那段刚要抛到脑后的被拖在梦中进退不得的日子,苍白的脸上逐渐多了几分血色。 被气的。 但他本人要比他的替身稍微有城府一些,知道我是在故意激他后,很快便敛了怒意,唇边泛起一抹森然瘆人的笑容。 「有闲心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去护国寺看看你那少御,」圣子微微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道,「现在赶过去,说不定还能在他变成冰魄人之前见上最后一面。」 蛮人居然还正正经经地给这些鬼东西起了名。 我站在原地没动,从容不迫地回了他一个笑容。因为我知道,要慌的人并不是我。 在从颂安殿过来的路上闵言就得了消息,与我说过情况了。 由于今日日落时罗盘便会失效,虞殊便提前出了桃花谷。谁料恰好遇到了潜入的刺客,被人发现了他的存在。 蛮人自知失势,此次动手来了不少人,破有种倾巢出动、背水一战的决然。 但一看武僧和候卫军联手后,我方依旧占了上风,他们不由地动了歪心思,玩了一手声东击西,暗中派人去虞殊所在的大殿放了毒烟。 令闻端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护着虞殊先回了谷内,准备等解决完这些刺客再让他出来。 没成想,被他杀死的刺客倒下时意外撞到了摆在架子上的罗盘,进桃花谷的入口突然就消失了。 所幸罗盘无碍,人也无碍。 让虞殊待在桃花谷内也好,起码那里比外界要安全很多。只是,分隔数日,我很思念,他定然也是。 想到本该今日就能见面,现在却还要硬熬一个月,我对蛮人的不爽已濒临极点。 圣子瞥见我们对他的话语无动于衷,与他预想中的慌乱完全不同,很快反应过来应该是刺客没得手,忍不住暗骂了一声,「废物。」 他白着脸喘了口气平復心情,片刻后从怀中拿出了一只小瓷瓶,举在面前眯着眼细细欣赏。 那是他提前留好的后手。 「这里面装的是天医新制的毒雾,只要打开,便能叫这一屋子的朝臣都变成冰魄人,」圣子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低着头慢悠悠地绕过汉白玉柱下了台阶,「备车马,让我带我的人离开,我便不动手。」 候卫军统领抬起了弩弓对着他,无声地威胁他别再朝前靠近。 但圣子领会错了意思,他以为对方是想杀了他。 「我劝你最好别动手。」 圣子从袖间勾出了一只锦袋,里面全是与他手中那只一模一样的瓷瓶。 他垂首阴暗地笑着,「只要你们伤我,我便能让整个京城为我陪葬。」 「孤可以让人备车送你出去,」我说,「但你能保证自己不出尔反尔吗?」 圣子抬起了头,这还是从我出现后,他第一次拿正眼瞧我。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在看清了我的面容之后,突然变得惊慌极了,煞白的脸上满是见了鬼一般的惊惧,甚至梗着脖子直接失了声,浑身都冒出了淋漓大汗来。 「……?」 我不明白他这整的是哪一出,但我深谙趁他病要他命的道理。 绣衣闪身而上,将他身上的东西全搜干净后,利落地一刀落下送他归了西。 我盯着他的尸身看了一会,确认这次没有变脸后才彻底放下心来,走到他边上踹了他一脚。 「就叫你这么轻而易举地死了,真是有点可惜啊,」我低声嘟囔着,心中冒出了个主意,「既然这么喜欢跟冰鬼打交道,不如就把你变成冰鬼吧……重建城池要做的事情有好多,拿活死人搬重物倒是可以底下的人省不少力气。」 陆听从善如流地上前去拖人,「臣立刻便处理。」 他在楼弦月身边跟了许久,一听有实践的机会,瞬间就手痒难耐了。 我颔首,环顾四周,剩下的蛮人护卫都已经被候卫军控制带走,唯有百官还惴惴不安地呆在原地,等我发话。 这是个真正能肃清朝野的好机会。 动盪之下,我需要顾虑的东西比从前少了很多很多,甚至让我产生了些许难以言说的轻松感。 如今实权在握,叛贼已除,身后有令府作支撑,金乌石的出现又将引发一场新的权利洗牌……自继位后一直缠绕在我身上的无形的束缚终于无力地散落了一地。 这便是祸福相依吗? 我盯着自己的掌心,默默握紧了拳头。 「闵言。」我唤道。 闵言躬身,「臣在。」 「将那些依附兆王通敌叛国的奸佞尽数斩杀,中饱私囊的按所犯轻重定罪抄家,剩下有不服于孤的全部压入大牢,」我沉声道,「眼下朝廷正缺钱粮,该抄干净的一个也别放过。」 「是。」 略含讥讽的视线扫过人群中数张骤然灰败下去的面孔,我提步朝着站在百官首位的那尊「木头人」走去。 「相爷,」我和以往一样这样称唿他,可其中所含的敬重的份量却已与过去截然不同,「阔别多时,您可有什么话要对孤说吗?」 第185页 【作者有话说】 惊恐原因:令老夫人给圣子种下的魇发作了。 好爽,写爽了owo~ 感谢在2024-05-09 01:36:01~2024-05-10 17:25: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琴瑟定终身 「老臣无话可说。」他耷拉着眼角, 一副半死不活的衰颓样。 「哦?」 「无话可说……」我哼笑一声,道,「也罢, 孤倒是有不少话想要问您。例如, 当日您提议要御驾亲征, 到底是您自己的主意,还是蛮人的主意?」 「是老臣自己的主意,」他微微抬了抬眼,「不管圣上信与不信,您在位时, 臣从未生过二心。」 我对此不予置评,只又问了他一句话, 「提亲征,意欲何在?」 丞相盯着手中握了大半辈子的笏板, 话语沉缓,「臣私以为, 天下需要慈悲的菩萨, 但不需要悲天悯人的圣上。」 其中的含义并不难懂。 我低低笑了一声,只觉荒谬, 「您对我放柳玉宛出宫去当司育使不满, 所以想让我重回战场,以期用惨烈的场面让我意识到世间的残酷, 好叫我放弃赐钱财与人力助她收留照顾妇孺的念头?」 丞相点了点头。 「孤看您真是老了。」都老煳涂了。 「老臣知罪。」他很淡然地朝我跪了下来。 御驾亲征一向是件有危险,但危险性不算大的事情……起码他是这么想的。 所以在提起这件事的时候, 丞相压根没料到后面的情况会发展成这样, 更没想过它会间接害我受伤失踪, 下落不明。 在闵言夜闯丞相府搜查书房并质问他的时候, 他便已清楚,与蛮人勾结的疑罪一旦生根,就算我日后能活着回来,他的下场也应该不会好到哪去了。 轻则罢免,重则……不知道哪日就会被绣衣诛杀。 故而在兆王向他抛出橄榄枝的时候,他干脆投了兆王,借兆王之势暂保自己的安全。 只嘆是一步错,步步错。 不过,他本来就年纪大了,能多活这么些天,他已挺满足了,就算今日命丧当场,也不会再有多少遗憾。 「来人,将丞相压入大牢。」 我望着相爷苍老的面容,不明白这位三朝元老年纪大了怎么会思想混沌成这样,自己葬送了那本该清闲享福的晚年生活,还落了个锒铛入狱的下场。 「圣上,」容喻姿势僵硬地挪到了我面前,「父亲再三交代了,要我代他向您问安。」 「太傅的心意孤领了,礼就不受了,」我伸手扶住了他,「正好孤有事要与太傅商量,劳烦帮忙带句话。」 「圣上请讲。」 我望向殿外,轻声道,「这一场极寒害了太多人,蛮族的侵犯又让诸多无辜的百姓蒙受了灾厄,孤想在城外立下万民冢,命护国寺高僧前去诵经超度冤魂。孤想问问太傅的看法。」 「臣明白了,臣立刻便回府去与父亲说此事。」 我瞧他行动不便,随口问了一句,「要让太医过来先上点药再走吗?」 「不用,」容喻摆了摆手,狡黠一笑,「父亲许诺,只要臣做成此事,他就给我两本孤本。臣想试试苦肉计,带伤回去说不定能再讹一本。」 「……」我哑口无言。 处理完前朝之事,我先跑了一趟冷宫,确认过虞殊藏起来的那些东西保存完好,没被兆王等人发现后,我才安心地去了御书房。 刚入内,我便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小单子正站在一群侍从间忙碌地指挥着,原本就瘦不伶仃的小身板在经歷了数个月的折磨后更单薄了。 他转头望见我,睁着一双圆眼愣了半晌。那眼睛在他没什么肉的脸上显得尤其的大,黑白分明,饱含疲惫,看着就叫人知道他定是受了不少的苦累。 小单子盯着我,快步跑来时不禁潸然泪下,「圣上,是您吗,您回来了!」 我点了点头,免了他的礼,问他屋子还要多久才能收拾完。 「很快便能好,」小单子微弓着身迎我入内,「该撤的、该换的都已弄得差不多了,现在只剩些外间的清扫还未做。」 「不错,」我在书案前坐下,看着已经差不多恢復成原样的内殿很是满意,「一会差人去内庭,叫他们将后宫内死忠兆王的人处理掉,其余的都遣散出宫去。」 小单子问我,「那些原本就在宫里的娘娘也要走吗?」 「嗯,」我翻看桌上摆着的摺子,头也不抬地吩咐道,「孤要遣散后宫。」 「小的明白了。」 小单子退下后匆匆往外走。他如今谨慎极了,一想到现在宫内还是一片混乱,他就不放心让别人传话,想着保险一点,还是自己去跑一趟内庭好了。 低着头下石阶时,小单子没注意到身前多了道高大的影子,一不留神便撞了上去。 「抱歉……」他忽而察觉了什么,仰头喃喃道,「闵大人。」 闵言低头看着他,良久后说了句,「瘦了。」 「会胖回来的。」小单子说着,眼眶有点红。 「去哪,我送你。」 他没有跟闵言客气,低声说,「去内庭。」 闵言和从前一样将他打横抱起,飞身带他向前掠去。小单子犹豫了片刻,第一回主动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泪珠从两颊接连不断地滚落。 第186页 再难熬的时候他都没有像这样将自己的脆弱表现出来过,怕遭受讥讽。但现在不一样,现在有人在关心他,他终于可以将压抑着的委屈稍稍宣洩一下了。 「帕子在怀里。」闵言听到了他的啜泣声,放慢了速度,把人搂得更紧了些。 小单子哽咽着「嗯」了一声,摸索着从他胸前抽出了一条杏白色的丝帕,将它覆在了脸上。 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有注意到,闵言的耳尖已然通红,动作也僵硬了不少。 …… 要在短时间内将情况完全恢復到受灾之前的状态是不可能的,只能一点一点慢慢改善。 我停了一旬的早朝,每日在御书房处理政务,接见朝臣,忙得不可开交。 在我大难不死回归,重新坐稳龙椅的消息传出去后不久,竟还发生了一件奇事。 京城北面的某座高山突然崩塌,一阵巨响之后,所有人都清晰听到了那处有龙鸣和凤啸的声音传来,连终日阴沉沉的天际也泛起了奇异的霞光。 众人皆啧啧称奇,说这是天降祥瑞之兆,还说我才是上天认定的真龙天子。 我猜测那是国师的手笔,应该另有玄机,便派了人过去探查。 果然不出所料,下面藏着一条从未发现过的矿脉,里面应当还有金乌石的存在。 因为忙不过来,与金乌石相关的事宜我悉数交给了令闻端,让他去统管。 除了开採矿脉,蛮人建造的塔楼也得整改。 他们做得太粗糙,日子久了弊端就更明显。近来京城内的天气都不大稳定。 能者多劳,我往上拔了拔令闻端的官级,让他带人去修缮京城内的塔楼,并前往周边城池建造新塔,以便分散安置城内街道上露天席地的流民。 先前与太傅提出的修筑「万民冢」的设想,在经过他的调整完善后,很快便落实了下去。 建成的当日,方丈带着护国寺内几乎所有的僧人都去了,诵经超度的场面很是盛大。 我坐在马车中,遥遥望着许多顶着风雪来悼念亡人的百姓,缓缓嘆了口气。 伏望来时寒霜路,血色漫漫,死别生离者不知凡几。 所幸,还有人记得逝去的那些人。 回京入城门的时候,我挑着帘子正想看看现下街上的情况有没有好一点,余光一瞥,视线却忽然被别的东西勾了过去。 那是一株生在城墙边的草,长得很高,在风里轻轻打着摆,像在和过路的人热情地打着招唿似的。 它的顶部还开着一朵亮眼的小黄花。 那颜色和苜都满田的稻谷一样金黄,和过往挂在云端的烈日一般耀眼璀璨。 我眨了眨眼,轻声与它说,「再会。」 繁杂的事务推着日子飞快地往前滚,原本以为会很漫长的一个月,在不知不觉间就悄然过去了。 在护国寺内盯着罗盘情况的绣衣给闵言传来消息时,我恰好因为莫名的心烦意乱,什么都干不下去,便干脆站在殿前发呆,吹着风放空思绪。 恍然回过神,得知入口开启,我一激动,差点左脚拌右脚在门口表演了个平地摔。 「小单子,快来,」我赶紧进屋去更衣,「你说这个配哪条丝绦好看?」 「……」 一阵兵荒马乱。 约莫着一柱香后,外表简朴内里奢华的马车便停在了护国寺的侧门边上。 这车也是我精心挑的。 毕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分离一月也算阔别。去接虞殊回宫,每个细节都要到位才行。 · 时已初冬,山谷内春景依旧。 「圣上来了。」楼弦月在忙着晒药,听见脚步声,抬头与我打了个招唿。 我问他虞殊的眼睛最近情况如何。 「差不多了,臣已备好了后续要用的药,少御回宫后只要继续用,不出半月便能好全。」 比我想的速度要快多了,我略有些惊讶。 「多谢。孤让人从库内取了些奇珍药材,一会便会有人送来。」 楼弦月无法拒绝这样的礼物,含笑朝我拱手,「草民谢圣上隆恩。」 「他现在在何处?」 「应该在桃花林那边晒太阳,」楼弦月说,「那里有树荫遮挡,光线不强,一定程度上可以帮助视力的恢復。」 我颔首,沿着田间小路朝林中走去。 枝头层层叠叠的淡粉铺了半边天,虞殊正在树下藤编的长椅上躺着,阖眼小憩。 银白的长髮散落逶迤,树梢落下的点点光斑缀在其上,宛若星辰。 人在景中,景似画,人也似画。 我屏住唿吸悄然上前,拾起了落在他胸口的花瓣,忍不住俯身吻去。 「唔——」 他从梦中悠然转醒,弯着眉眼,含笑将我搂了满怀。 长长的眼睫颤动,那半睁着的双眸里载满了缱绻情意,墨玉般温润的瞳神中只清晰地映了一个我,再无旁物。 于冷宫相逢后的第二年冬。 他又一次在睁开眼时,就见到了我。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很感慨,开文的时候跟基友说,这本估计三万字不满,谁曾想一晃就三十一万了(捂脸)。写到中后期的时候请了很多次假,有几次说加更也就加了一点,对此俺真的非常非常抱歉!因为从年初开始准备考研,本学期课和考试又确实很多,学业压力太大就有点顶不住了。不过,今天,现在,2024年5月11号凌晨1:39分,在还有八个小时我就要去考临床操作的时候,这个故事的主线我终于讲完了!可喜可贺! 第187页 冷宫有仙人,琴瑟定终身。虞殊和兰砚卿一定会在他们的世界里度过美满而幸福的一生! ps:番外会不定时更(因为考试),预计这个月内更完~后面会把幻耽的坑填了,然后存稿老帝那本,或者开一些短篇。实不相瞒,俺有个宏伟的目标——存满四十万字,v后日更一万,连更一个月。(来自裸更选手的幻想) 最后,结束啰哩巴嗦(手动闭嘴),惯例晚安啦~感谢你们对本文的阅读,祝我的宝儿们都幸福,健康,顺遂,平安!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纷然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