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直到时光尽头》 第1章 那时花开 1 好友秦薇曾经对苏念安说过,全世界的女人都喜欢顾西洛,只有你从来不把他当回事。苏念安每每听到这句话时总是一笑带过。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将顾西洛这个名字印在脑海里的了。若不是那一年曼彻斯特的惊鸿一瞥,她大概永远也不会注意到总是站在人群里,个性张扬,不守规矩的坏孩子--顾西洛。 顾西洛是个十足的坏孩子,他不懂规矩,他从不恪守原则,他花心,生活迷乱,甚至连笑里都带点坏孩子气。这就是他给苏念安的第一印象。 那一年的曼彻斯特,漫天大雪纷飞,平安夜的城市大道上荡漾着欢庆的喜感。苏念安耷拉着脑袋坐在公园的长石凳上,身后忽地响起诡异的喘息声,她不由得回头,看到一张俊朗的侧脸,上面带着不羁的淡笑。 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正狂乱接吻,苏念安只愣了一秒,脸便刷地一下变得通红。视线在男子身上来回扫,男子耳垂上耀眼的钻石耳钉散发出诡异的光芒。 “嘿,小家伙,你父母平时就是教你怎么偷看别人接吻的吗?” 那是顾西洛对苏念安说的第一句话,苏念安清楚记得那时的自己,仿佛有电流袭遍全身,整个身体因为他富有磁性的声音而变得兴奋和僵硬。那一年苏念安十九岁,在欧洲已经算是半个小女人了。她咬着嘴唇瑟瑟发抖,甚至忘了思考为什么在曼彻斯特的街头,这个男人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会是中文。 后来顾西洛告诉她,那是一种直觉,是他对东方女子特有的敏感。 顾西洛是西班牙人,他有深墨色的双瞳,英挺的鼻梁,白皙的脸上线条分明,五官深刻立体。他的母亲是中国人,他的父亲是中西混血儿,而他身上流着两个国家的血液。他的中文,熟练得连苏念安都自叹不如。 苏念安一直以为,那次曼彻斯特的初遇只是她生命里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她跟随学校公演,在曼彻斯特的七天,她记住了一个叫顾西洛的男子,以及那一抹不经意的淡淡的坏笑。 最近的巴塞罗那,总是重复着阴雨绵绵的天气。苏念安租住的公寓时常会在凌晨出现停电现象。物业管理人员说是因为天气而导致电压不稳。这对生活日夜颠倒的苏念安来说,无疑是个不小的困扰。 于是她只能在临近午夜的时候,选择前往小区附近的星巴克进行无线上网。生活有时就是这样奇怪,当初拼命想学的音乐,以为会钟爱一辈子的小提琴,在毕业那一年被自己彻底丢弃。如今的苏念安只是靠写字谋生的芸芸女子中再普通不过的一个。 苏念安是个务实的人,她从不幻想物质上的满足,对她来说金钱除了能不让自己饿肚子睡大街没衣服穿,没有任何用处,所以她从不强求自己因为钱而去做不愿意的事情。 而顾西洛则正好相反。已经二十七岁的他,脸上仍时而会出现当年的痞气笑容,她始终记得那个爱惹是生非的坏孩子,即使现在,站在能够俯瞰世人的位置,他还是觉得不满足。他得到的太多,而他想要的却始终太少。 但他毕竟是属于上层的人,在马德里,在巴塞罗那,没有人会不知道顾西洛,因为他有个鼎鼎有名的父亲和家族,更因为他爱惹是生非的性格。 苏念安至今还记得三个月前从马德里别墅搬出来的时候,他脸上闪过的复杂的痛苦之色。 他总会不断地问她,是不是真的忘了从前发生的事情。 而她每一次都只能无奈地摇头,她是真的不记得了,十八岁那年的成年礼上,她发生了重大车祸,醒来之后除了自己,她谁也不记得,就算是与秦薇,也是在失忆之后才好不容易重新找回的友谊。 苏念安一直不知道顾西洛为什么总固执地问她同一个问题。她从来不问,而他也不说。可是时间却将他们丢弃在了两个空间里。所以明明都是在西班牙,明明她在巴塞罗那,而他在马德里,却在刻意分开的三个月内连一次面都没有见上。 苏念安偶尔会嘲笑自己的优柔寡断,她一直固执地认为王子和公主的故事只会发生在童话里,顾西洛是王子,而她却没有具备做公主的潜质。 星巴克的waiter已经熟悉苏念安,苏念安不过坐下五分钟,一杯香浓的卡布奇诺很快便出现在眼前。她朝面前这个有些腼腆的女孩微微一笑,这真是一个美妙的城市。 上网,例行公事地查看邮箱,却意外收到来自秦薇的邮件。 苏念安有一瞬间的恍惚,然后快速点开来。 照片上的男人她再熟悉不过。他一身黑色皮衣,v领t恤,露出性感的锁骨来,脸上则带着标志性的坏笑。倚靠在他身边的金发女子一身比基尼,古铜色的肌肤在夜店昏暗的灯光下显得迷人而充满诱惑。 苏念安的嘴角慢慢上扬,其实这才是真正的顾西洛。顾西洛是个坏孩子,他不管世人的看法,他骄傲、张扬,他爱被宠爱被包围。 照片上的男人,闭着眼睛。 她轻轻移动鼠标,在右上角的叉叉上重重一按。 星巴克的冷气其实算不上开得太低,可是在这样的夜里,苏念安还是觉得有些凉意。她把自己放松,整个人陷进柔软的沙发内。电脑屏幕照亮她一半的侧脸,周围出奇的安静,只有幽幽回荡着的萨克斯曲还能证明这里并非只有她一人。 2 秦薇说过,人在难过的时候尤为脆弱,而脆弱的时候往往会发生出乎意料的事情。苏念安一直都对秦薇的乌鸦嘴嗤之以鼻,可是直到星巴克的大门在安静悠扬的萨克斯曲中被重重推开,她才忽然发现自己的措手不及。 顾西洛永远都是人群中的焦点,更何况现在的星巴克里几乎没有其他客人。苏念安心跳加速,慢慢将自己埋进沙发里。她只希望顾西洛并未发现自己,三个月前离开时那尴尬的一幕犹在眼前,而她实在不确定,现在与顾西洛再见,是该说你好,还是该说好久不见。 顾西洛身边的女子,拥有骄人的身段和姣好的面容。 苏念安听到顾西洛略微疲惫的声音穿过萨克斯曲,轻易传到自己耳边。 “我累了,下次再约。” 女子不甘地努了努嘴,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转身离开。 顾西洛望着女人离开的背影,始终面无表情。 其实他并不是真的累了,而是在街角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到那个娇小的身影俏皮地钻进了星巴克。那是一个让他放在心底很多年的人,对他来说她就像空气一样。人离不开空气,他离不开她,是同样的道理。 顾西洛一直都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这些年来兜兜转转,可是只有在那个小女人身上,才有他想要的那种安定。他知道,也许任何一个女人都会在长久的相处中对他产生感情,可苏念安是个例外。 顾西洛不喜欢与人亲近,那会让他有危机感,他也不喜欢别人随意揣测他的心思,所以他没有朋友,即使有也屈指可数。 顾西洛理了理自己的衬衫领口,他不是个会留恋过去的人,所以身边的人来来回回,他从来不会在意。全世界都以为,顾西洛的眼里心里永远都只有他自己。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里还装着另一个不被别人知晓的她。 就在苏念安愣着的空当,一个黑色身影重重地在她面前坐下。她眨了眨眼睛,终于确定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人不是幻觉。此刻坐在她面前露出一脸坏笑的男人,不是顾西洛还会是谁。 苏念安有些头疼,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可还是被他发现了。 她朝窗外努了努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那个女人很漂亮。” 顾西洛耸了耸肩,“在我眼里,所有女人都一样,除了我想要的那一个。”这番话是暗示又似调情,让人似懂非懂。 苏念安低叹一口气,收起笔记本电脑。 “咖啡我喝完了,你继续,请允许我先告辞了。”苏念安起身走出几步,忽又折回去指了指顾西洛的衬衣领口。“呃,我觉得那个口红的颜色太艳了,不如下次让你的女伴试试低调点的颜色吧。” 说罢,她抿嘴嘲讽一笑。在星巴克木质边框玻璃门的一开一合之间,顾西洛就又失去了苏念安的身影。他失落地垂下头。其实苏念安哪里会知道,他为了看她一眼,仅仅只为了一眼,已经在这里足足等了一个下午。 他清楚地记得三个月前苏念安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她说,顾西洛,其实你不过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可是你的孩子气有时太过犀利,很容易刺伤别人。 他一直记得这句话,因为在过去漫长的岁月之中,她是唯一一个能将自己看得如此透彻的女子。但是她不会知道,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顾西洛,其实也有要害。他怕他们之间会越走越远,而最后,他就连站在她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顾西洛拿起苏念安用过的马克杯,杯身还依稀留有温热。他将自己的嘴唇覆在上面淡淡的唇印上,就像吻住了她柔软温暖的唇,百合香的清淡流连鼻尖。 他喜欢苏念安身上的味道,那是种独特的味道,不同于其他女人身上的浓艳香水味。苏念安是那么一个不同的女子,让他在她面前显得越发渺小。 闭着眼睛,嘴角的弧度慢慢上扬。他想起从前与苏念安相处的三年间,自己不知有多少次因为闻不到这味道而惶恐失落,他怕一个转身,她已经不见。所以每每在顶楼的露天阳台上看到她娇小的身影之后,他都会不自觉地松一口气。 3 在苏念安的认知里,顾西洛曾经交往过的所有女朋友中,罗琳娜无疑是最出挑的一个。这个俄罗斯名模是顾西洛去年在t台走秀上结识的,顾西洛对女人的嗅觉有时候比狗还灵敏,他可以准确无误地知道每一个女人的弱点。而这个俄罗斯女人,却让顾西洛的玩性收了一个月之久。 所有人都在猜测,罗琳娜会是顾西洛的爱情终结者。 于是在那个有些阴雨绵绵的午后,苏念安靠在顾西洛家的豪华顶楼上,好奇地对着顾西洛打趣道:“花花公子,这个罗琳娜的魅力难道真的大到让你甘愿放弃大把挥霍感情的美好青春吗?”顾西洛手里的威士忌已经见底,他墨色的双眸泛着诡异的晶亮,冲着苏念安微笑。 “现实和理想总是有差距的,也不见得我顾西洛非得喜欢那种拥有魔鬼身材的美女。” 这句话,不仅否定了之前很多人的猜测,也间接表达了他选择妻子的双重标准。其实苏念安真的很想看看,在恶魔顾西洛的身体里,是否隐藏着天使。 手机发出刺耳的响声,在午夜的城市街道上,显得突兀。这个时候会想到苏念安的,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里除了秦薇,再无他人。 “苏念安,城市大新闻,顾西洛居然被爆出有私生子,这得让多少女人为之心碎。”电话那头的秦薇显得十分亢奋,在苏念安一个hello还没出口之前,她已经率先接过话语权。苏念安的心跳有一瞬停止,她皱了皱眉,私生子?果然很像顾西洛一贯的作风。 “好了秦薇,顾西洛就算现在有一个五岁大的孩子站在我面前,我都不会觉得奇怪,所以你安心就寝吧。” 她毫不犹豫地挂掉电话,并且很不厚道地关了机。今夜的心情本是极其浮躁的,却在这个冰凉的午夜忽然平静下来。 二十岁的苏念安是什么样子呢?是一个心怀梦想,却又恨透了所谓梦想的女孩子。所以在放弃了从小就爱着的小提琴后,她来到了马德里--西班牙的首都。她喜欢这个城市,充满热情,整个城市都萦绕着艺术的气息。 这是苏念安从小就梦想来到的地方。一个行李箱,就将她从中国一个南方小城带到了马德里。坐在城市广场露天咖啡馆里,她盯着自己花白的手机屏幕发呆。当初只是一个冲动,就来到了这个所谓繁华的大都市,如今才恍然发现,她竟连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正在她犯愁之际,一只大掌忽然覆盖住她盘起来的发丝,不经意地抬头,对上一双墨色深瞳。心里似被针扎一般,密密麻麻的疼,又有种酥酥痒痒的感觉。 “嘿,小家伙,一年不见,你又长高了。”那张笑着的脸,与一年前在曼彻斯特看到的那张桀骜狂野的脸渐渐重叠。 苏念安心里似有暖流划过,虽然他们算不上相识,但能在陌生的国度再次相逢,这不能不说是一种缘分。想到这里,她竟不由得朝他露出微笑。 顾西洛环视着她,视线只在她白皙的脸上停顿片刻,便又飞速移开。 “你没地方去吗?”他问。 苏念安是个老实人,何况在如此窘迫的困境下,于是她乖巧地点了点头。 顾西洛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即一把拎起她的行李箱,“既然这样,就住在我家吧,我不常在家,所以你不必担心会爱上我。” 苏念安是在那个时候才发现这个男人心里的自信有多么膨胀,是个极其自恋并且自我,同时又缺乏安全感的男人。 顾西洛的家位于马德里西部富人区,是一幢两层的田园式别墅,苏念安看到这栋别墅时有一刻的呆滞,下一秒她几乎想掉头走人。这样的房子她住不起。她一向仇视那些把金钱当白纸的有钱人,没想到顾西洛也算其中之一。 “难不成你打算露宿在大马路上?”顾西洛对着准备离开的苏念安冷声讽刺。苏念安一顿,脊梁僵直。 “我住在这里,恐怕对你不是很方便吧?”她亲眼见过当初在曼彻斯特他是怎样拥着那个女人亲吻的,当时苏念安就觉得,这个男人绝非善类。 顾西洛的嘴角开始上扬,脸上出现玩世不恭的笑容,又是那个标志性的坏笑。可是苏念安在那一刻却仿佛看到他笑容背后淡淡的无奈。她忽然被这个男人迷惑了,大概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笑起来的样子有多邪恶。 “苏念安,这里只是我一个人的家,所以你可以安心住下。” 顾西洛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孩子气,让苏念安忽然一怔。她呆呆地望着他,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如果记忆没有出现差错,她记得她并没有向他做过自我介绍。 顾西洛明明看懂了她的疑惑,却固执地不去解释。他一把拉过苏念安的行李箱,径自走进屋。苏念安脸上闪过尴尬,匆忙跟了上去。那个时候,她娇小的身影跟在他身后还显得有些吃力,顾西洛的家很大,从大门口走到正门几乎要花去五分钟的时间。她就那么小心翼翼地跟在顾西洛的身后,只因为在那时,这个男人似乎是她唯一的依靠。 其实顾西洛并不是个坏人,至少在她流落于陌生的马德里时,是他收留了几乎身处困境的她。直到现在,苏念安偶尔还是会忍不住猜测,当初为什么自己会义无反顾地跟着一个陌生人住进了那栋别墅呢? 4 三月的巴塞罗那,阳光明媚。苏念安漫步在石块铺砌的古老路面上,整个人仿佛都置身于中世纪的欧洲。想象多一些,浪漫多一些,现实少一些。 超现实主义的哥特式建筑风格随处都可以见到,巨大的灰色石头给这座城市增加了厚重感,也自然而然的和这座城市融为一体。 毕加索、高迪、米罗,这座优雅的城市将她喜欢的画家、建筑家的艺术表现得淋漓尽致。她走进他们,远离他们,实实在在感受到的是一种精神上的满足。这里的太阳曾经给艺术家们光明,现在同样会偶尔照耀一下她。 只是偶尔,脑海里盘旋着那个男人坏笑时的样子,还是让她忍不住蹙起眉头。 私生子?这样的词和顾西洛联系在一起,苏念安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妥。顾西洛是名人,名人最需要的就是用话题来保鲜。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害怕自己也会在不知不觉中沦陷,才会那样义无反顾地离开马德里。苏念安低头嘲讽地笑起来。 街角的转角处,罗琳娜的出现是个意外,就像此刻苏念安在心里盘算着是要上去打招呼还是干脆绕道而行,对于罗琳娜,苏念安始终喜欢不起来,这个女人太过强势,并且妖艳。 最先看到苏念安的是罗琳娜。今天的罗琳娜穿得十分性感。 她走到苏念安面前,轻松地打招呼,就好像两人早已是熟识多年的好友。 “我以为你回国了,没想到是来了巴塞罗那。” 苏念安淡然一笑,眼睛始终望着别处,“巴塞罗那比马德里更适合我。” 罗琳娜脸上的笑容有瞬间的僵硬,她忽然抬起手腕,右手中指上的钻戒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刺得苏念安不禁眨了眨眼睛。 “不好意思,我赶时间,下次有机会我们再聊。”罗琳娜向苏念安道别。那只右手不断挥动,仿佛在炫耀着什么。 苏念安一直不懂,为何罗琳娜会把她当成自己的假想敌,她的炫耀和警告似乎弄错了对象。 下午,苏念安接到了来自秦薇的电话,电话那头只匆匆交代了两句就挂断了。她有片刻茫然,最后只得无奈前往秦薇口中的那个地方。 巴塞罗那市中心街角的尽头是几家club,虽然不在最繁华的地段,却在这个城市中有不错的口碑。所谓不错,也就是说能让人乘兴而来,兴尽而返。 苏念安记得秦薇最常去的一家club叫golden。她认识里面的酒保以及常常在夜间一脸忧郁地弹琴的琴师。 秦薇常说,那个男子美好得犹如天使,让人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那是苏念安第一次在秦薇脸上看到憧憬和向往。要知道,从前的秦薇,哪个男人不是围着她转,她又何须为了一个男人夜夜厮混酒吧。 正是下午三四点的样子,golden还没有开始营业。酒吧内一片昏暗,高跟鞋踏在地板上发出细微的声响。酒吧正中央,那架精致的水晶钢琴安静地摆在原地,没有了那个男人的弹奏,显得异常死寂。 苏念安在吧台边的圆桌前坐下,熟稔地为自己倒上一杯威士忌,酒杯的晶亮折射出她身后的情景。熟悉的香水味在下一刻侵入鼻尖。本能地闪躲,肩膀却被人快一步按住。她被迫转身,对上顾西洛的双眼。 “cris,没想到我们这么有缘。”苏念安笑着打招呼。确实有缘,昨晚是第一次,今天是第二次。两次像是被刻意安排好的相见,在苏念安眼里显得分外可笑。 顾西洛没有笑,脸上难得现出严肃的表情。他一边堵住苏念安的嘴巴,一边小声提醒,“外面有蹲点的记者,等安全了你再出去。” 苏念安瞅着他,讽刺道:“难道这不是你顾少一手导演的戏码?” 顾西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并没有叫你来这里。” 闻言,苏念安的神色微变,想起秦薇那通奇怪的电话,也正是秦薇让她来这里的,那么现在,秦薇在哪里呢? 顾西洛根本顾不得许多,他拉起尚在发呆的苏念安朝酒吧后门的出口走去。他是这里的常客,对地形一清二楚。 酒吧后面的小道上阴暗潮湿,苏念安被空气中的浑浊呛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猛烈地咳嗽。顾西洛掏出自己的手帕让她蒙住鼻子。 苏念安在接到他的手帕时不由得愣住。那条手帕,还是在顾西洛去年生日的时候央求她买的。事实上现在已经极少会有男人用手帕了,可是顾西洛显然是个另类。当然这条手帕也价值不菲,几乎花掉了苏念安足足一个月赚来的稿费。 到了街口的路边,她被顾西洛一下子塞进红色的敞篷车内。保时捷飞快掠过街边,扬长而去。 苏念安有些担心地瞧了瞧顾西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而后说道:“我说,你确定这样不会比刚才更加张扬吗?” 顾西洛挑了挑眉,不置可否。这个男人永远都是一副我为王者的嘴脸,有时候让人极为抓狂。她终究还是放弃了与顾西洛理论的念头,重重地靠在真皮车椅上。与顾西洛在一起的时候,让她越来越心悸,她从来不知道,和这个男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远到这样的地步了。 第2章 纠缠不清 1 说来也奇怪,像顾西洛这样的男人,却从不沉溺于烟草和酒精。为此苏念安曾经无数次嘲笑他假装正经,可顾西洛却更正经,“我风流,但我更爱惜我自己的身体。” 那样一本正经的顾西洛仿佛还在昨天。彼时,他们真的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奚落这个笑起来孩子气的大男生。可是此刻,他们之间的关系,竟然因为那一份若有若无的爱意而变得渐渐疏远起来。 顾西洛将苏念安送到小区楼下,他看着苏念安下车,对他笑着说再见。苏念安还有那么一个习惯,习惯在跟别人挥手的同时转身离开,永远只留给他一个清晰的背影。 顾西洛记得,苏念安其实是异常活泼的女子。她骨子里的男孩子气有时候会膨胀,而他就成了她发泄的对象。 至今,他仍记得他们三年来的点点滴滴,从来舍不得遗忘。 马德里的阳光相较于曼彻斯特要明媚许多。顾西洛喜欢午后坐在顶楼的露天帐篷伞下喝一杯咖啡。他记得苏念安也是十分喜欢的。 她是个以写字为生的女子。在顾西洛的印象里,只要是她睁着眼睛的时候必定是在笔记本电脑前疯狂地敲打键盘。顾西洛喜欢她坐在自己身边安静写字时候的样子,她长长的睫毛一上一下,像有一个天使在上面跳动。 “嘿,苏念安,其实你可以不用这么辛苦的,你只要做我的女朋友,我的房子我的车子,乃至我的信用卡存折就都是你的了。”有一次顾西洛这样对正因文思枯竭而写不出东西来的苏念安说道。 苏念安一个白眼横向他,嫣红的唇畔微微上翘,依旧是平时对顾西洛的招牌讽刺笑容,“顾少,你老子赚钱也不容易,我就不劳烦你照顾了,你身后那些女模特还排着队等你开心的时候宠幸呢。” 顾西洛一下直起身来,他将头趴在桌上,露出一副受伤的表情,然后半开玩笑地问她:“苏念安,我就那么没魅力吗?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你怎么可能不爱上我?难道你真的只爱女人?” 苏念安横他一眼,选择保持缄默。 “那为什么你面对我这样一个帅哥,一点都不动心?”顾西洛不死心地追问,他知道苏念安不会给他想要的答案,但他还是固执地问了。 苏念安大大的眼睛转了又转,随即认真地点了点头,一副恍然大悟样子,“这是个问题,请容许我好好想一想。” 顾西洛将脸埋在手臂里,心里暗暗升起一股挫败感。其实对于苏念安,从一开始顾西洛的挫败感就从未消退过。他不愿意像对其他女人一样对她,毕竟她是他心里唯一真正藏着的人。 除非她爱上他,否则他绝不会让她知道他对她的喜欢。 至少在那时,他的确是这样想也是这样做的。 顾西洛想着她从前笑的样子,但已经看不到苏念安的身影了。他发动引擎,车子扬长而去。 顾西洛想做的事情,从来没有失败过。很久以前,他曾经也那样义无反顾地想要为她做些什么,可他发现,苏念安固执得如同一个孩子,她从不肯轻易接受他对她的好。 车子在一家私人会馆前停下,这是巴塞罗那上层精英经常光顾的地方,顾西洛亦是常客。 装修豪华的会所内,各界人士如云。 顾西洛在吧台前坐下,视线扫过远处昏暗的沙发角落。他对waiter叮嘱几句,一口将杯子里的威士忌饮下。放下酒杯的同时,身边已经多了一名金发美女。 女人双手托着下巴,漂亮的眼睛打量着他。这个男人桀骜不羁,年轻俊朗,又有着殷实的家底,的确算是每个女人都会期待的情人,况且他从来都十分尊重女性。 顾西洛玩世不恭地轻笑,大手抚上女人的长发,忽然就想起了苏念安那一头乌黑的发丝。也许,黑色才更适合他一些。他在心里揶揄自己道。 “cris,你多久没来这里了?” 顾西洛收回手,眼睛半眯起来,就在女人主动想凑近他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一种厌恶,那是对这些年来生活在灯红酒绿里的自己的厌恶。 顾西洛猛地站起来,女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个踉跄往后倒去,一甩手将路过的waiter手中的酒杯打落,顿时人仰马翻。安静的会所内一下骚动起来,所有视线都探向顾西洛所在的位置。 女人一脸窘迫,她不解,平日里彬彬有礼,对女人总是十分尊重的顾西洛哪去了。 顾西洛冷哼一声,起身准备离开,昏暗的视线中,他身体猝然一僵,视线僵硬地落在此刻正倚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的苏念安身上。 就好像在很久以前,倚在他房间门口面无表情看着他和其他女人上床的苏念安一样。 2 很多人影在顾西洛面前一晃而过,然而他的眼里只看得到她。她面无表情,一副旁观者的姿态。他恨透了这样的苏念安,冷漠疏离,却偏偏只对他如此。为何这么多年,偏只有他沉溺于此,而她始终站在彼岸。 苏念安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出去。 初春的巴塞罗那一到傍晚气温骤降,苏念安的脸被风吹得通红,长长的发丝飞扬在空中,顾西洛仿佛看到那一年第一次见到的苏念安。 他自嘲地低头讽笑,可笑的是,那一段两个人的记忆,却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一个人的寂寞是两个人的错,那么两个人的寂寞又是谁的错? 苏念安忽然转过身,冲顾西洛笑笑。 “家里的钥匙可能是落在你车上了,所以只能跟着你过来,否则我要流落街头了。”她耸了耸肩,一脸无辜,眼神里还泛着俏皮。 顾西洛皱眉,“打个电话就行了,何必还跟来?” 苏念安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到他面前,可怜兮兮地说:“天地作证,我不是存心要跟踪你,实在是手机没电了,你知道我家附近没有公用电话。” 她的模样逗乐了顾西洛,顾西洛伸手拉住她,“以为你一个人在巴塞罗那至少能成熟一些,没想到还是这样丢三落四。”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自然的宠溺让苏念安微微一怔,但是很快她就收敛起自己的错愕。顾西洛从前也是这样跟自己说话的,只是三个月时间,却已经遥远得让她有些记不清了。 苏念安果然在顾西洛的车里找到了自家钥匙。一把钥匙穿在一个精致的小娃娃钥匙圈上。 “念安,回马德里吧,巴塞罗那不适合你,你一个人,我始终放心不下。”顾西洛看着她孩子气般满足的笑容,心里微微动容。 “巴塞罗那当然适合我,至少比马德里更适合我。”苏念安的语气又带上了刺。这里当然比马德里更适合她,马德里的顾西洛让她厌恶,而在巴塞罗那的顾西洛,至少还能让她心存留恋和感激。 顾西洛的手握成拳头,他看到她眼里的敌意,猛然转过头去,心里一阵窒息。 “随便你。”顾西洛说道。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原来一个人的眼神也可以这样伤人。 他有他自己的骄傲,他当然希望苏念安能留在自己身边,但像苏念安这样的女子,内心脆弱敏感,勉强她只会让她越来越疏远自己。 苏念安看着顾西洛的跑车奔驰而去,一如他奔放的心。顾西洛是个无法被掌控的人,他活得洒脱张扬,他从不顾及世人的眼光,他只看得见他自己,这样的他让她如何放下戒备。 “苏念安,千万别让爱你的人难过,否则会遭报应的。”身后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苏念安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不就是下午一通电话将她叫到golden,而自己却不知所踪的秦薇吗? “如果这样算爱我,那就让我遭报应到万劫不复好了。”苏念安耸了耸肩。她从来不认为一个没有心的男人可以真心去爱一个人,若真是这样,那么这样的爱也太廉价了些。 秦薇摇了摇头,“枉我千万百计给你们创造条件,你们两个这么拧巴着也不别扭。” 果然如此。苏念安了然于胸地看向秦薇。今天的秦薇一袭水蓝色长裙,外衫罩在长裙外,有一种知性的美,只是与她的性格不太相符。 “今儿个没围着你的天使打转?”她记得最近秦薇像一只发情的禽兽,日日与golden里的钢琴师厮混在一起,按照秦薇自己的话说,那是一种恋爱的感觉。 “天使暂时离开了,于是我找不到我的丘比特之箭了。”秦薇脸上忽地被蒙上一层阴影,她抱着自己的双臂仰头望天。 苏念安了解她,没有人比苏念安更了解秦薇,在难过的时候,她喜欢抬头望着天空。秦薇说看着天空的时候能让人摒弃心头的杂念,苏念安是真的相信秦薇这句话,至少对秦薇来说的确是这样的。 顾西洛喜欢驾驶跑车带来的刺激感。他曾经说过,宁愿轰轰烈烈地度过一生,也不要默默无闻地渐渐老去。他就是一个活得张扬的人。 所有人都不理解他。他以为苏念安了解。可是现在,就连苏念安都开始渐渐对他疏离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不再像从前那么亲近自己了呢?在分开的三个月里,他一个人面对着空荡荡的房子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后来他终于发现,不只是在某一刻,而是在很早的时候,苏念安就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可爱的小女孩儿了。 她忘了他们的曾经。她以为,那一年的曼彻斯特,她看到他与别的女人接吻的那天,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可是她不知道,早在他十七岁的时候,她就已经是他生命里唯一的阳光了。 那个在黑暗泥泞之中朝他伸出双手的粉嫩小女孩,他至今都还记得。 车子猛地一个急刹车。顾西洛整个人重重撞了上去。他的头搁在方向盘上,身体已经痛得麻木。他多想回到三个月前,如果那个时候的他知道后来的苏念安会选择离开,他一定不会选择干那种蠢事。 其实这又何尝不是他对自己的不自信。不会有人知道,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顾西洛,居然会害怕苏念安的不在意。就连苏念安自己都不曾了解。 3 三个月前的马德里,西部富人区。 田园式别墅的顶部天台,苏念安闲逸地品尝着手里的卡布奇诺。 她是个生活日夜颠倒的人,所以常常是顾西洛玩得正起劲时她已经倒在了被窝里。除了顾西洛偶尔出现在别墅里,苏念安几乎是见不到顾西洛的。 手机猝然响起,里面只有秦薇的一句话。苏念安关掉手机满不在乎地一笑,可还是忍不住起身下了楼梯。 电视里的画面很清晰,顾西洛正在接受采访,而他身边的罗琳娜,不经意间握过顾西洛的手,两人十指交缠,顾西洛居然没有拒绝。 在苏念安的印象中,顾西洛有着轻微的洁癖,他不喜欢别人接触自己的身体,除了上床。那么这是不是代表,这个能和他十指交握的罗琳娜对他来说是有些特别的呢。 那是顾西洛少有的接受媒体专访,就是在这样一个看起来不那么正规的采访里,罗琳娜公开承认了顾西洛向自己求婚,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她甚至进而透露了两人的造人计划。而一旁的顾西洛自始至终都是沉默,不承认亦不反驳。看上去更像是一出某人自导自演的好戏,可是,演给谁看? 苏念安坐在松软的沙发上,淡淡的麦香传进自己的鼻尖,她整个人都陷了下去。许是昨夜并没有睡太久,居然就那么沉入了梦乡。 后来还是不知何时回来的顾西洛叫醒了她。 她看着他,两人相对无言。不知道要说什么,该说恭喜,还是该说再见。 最后,苏念安淡淡地笑了笑,“我是真的不知道你要结婚了,要是知道,我也不会霸在这里这么久,你放心,我明天就出去找房子,不会让你为难。” 她假装什么都不在意,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酸涩从何而来。两个同在屋檐下的人,一方要结婚了,另一方却一点也不知情,无论如何都会觉得难堪,她给自己找了这样一个借口。 经过顾西洛身边的时候,她被他一把拉住。 顾西洛的眉宇间挂着淡淡的疲倦,“你不必……” “我觉得这里已经不适合我了。”苏念安抢过他的话,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更加坚定自己的决心。 她知道顾西洛要说什么,可他越是这样越是让她觉得难堪,这样的施舍,她从来都不需要。 三天后,苏念安搬出了顾西洛位于马德里西部富人区的别墅,站在玄关的楼梯上,只有简简单单一个箱子。住在这里三年来,她像是一个随时准备离开的人,并不为自己添置太多东西。 “顾西洛,再见。”那是她在那幢别墅里对顾西洛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时的顾西洛面无表情,他居然连一句再见都不曾给过她。 4 苏念安不知道,她与顾西洛之间究竟算不算孽缘。 再一次和顾西洛相遇,是在一个星期之后,那也是最离谱的一次。 巴塞罗那的林间小道上总是泛着淡淡的温暖,阳光透过枝叶折射出斑斑光点来。西班牙人喜欢在午后坐在路边的露天咖啡馆里小憩,久而久之,苏念安也在不知不觉中养成了这种习惯。这里是她经常光顾的地方,她喜欢这个与它名字一样温暖的露天咖啡馆--sunshine。 顾西洛的第三次出现,一身邋遢,下巴处还冒出密密的胡楂来。 这个男人是决不允许自己英俊的脸上留有胡楂的,可是此刻,站在苏念安面前的男人真的是那个生活有品位,气质非凡的顾西洛吗? “小姐,麻烦借个位置。”顾西洛一脸疲惫,在苏念安愣愣地移出一个位置之后飞快坐下。 苏念安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了。周围谈天的路人纷纷朝这里看来,苏念安显得局促尴尬。 她拉了拉顾西洛脏兮兮的衬衫。“嘿,你是被谁赶出来了,怎么会这么一副窘迫的模样?”苏念安蹙着眉头,可是眼里却有着淡淡的俏皮。 那是久违了的感觉。苏念安总是这样,脸上波澜不惊,可遇到她认为有趣的事情,眼里总会有种俏皮感。顾西洛看在眼里,竟有点留恋起来。 “你难道没见过我跟人打架后的样子吗?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顾西洛毫不在意地瞥了她一眼,同时西班牙语的脏话几乎脱口而出。 苏念安微愣,她自然见过顾西洛打架后的样子,可那也是三年前的事情了。自从他们住在一起后,她再没见过顾西洛动粗,哪怕是一些细微的动作。 顾西洛眼中闪着晶亮,好看的墨色瞳孔望着她,长长的睫毛微微上翘,一颤一颤的,像是有水汽冒在上面。 苏念安差点沉沦其中。顾西洛就是有这样的魔力,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可以将人的魂魄都勾走,不过苏念安是异类,每每在几乎沉沦进去的时候就能立刻清醒过来。所以顾西洛常常会挫败地说,苏念安为什么你跟其他女人不一样。 其实苏念安只是没有告诉他,不是她跟其他女人不一样,而是她不愿意像其他女人一样被他征服,然后再被抛弃。所以她总是时刻提醒自己至少要把持住自己的心。 苏念安抓起皮包,居高临下地盯着顾西洛。 “我家的浴室可以借你用一下,我家的洗衣机也可以借你用一下,但请你用完之后立刻滚蛋。” 顾西洛挑了挑眉,“苏念安你太没良心了,我豪华别墅至少也借你住了三年之久,你那小公寓借我多用一下会怎样?” 苏念安知道跟顾西洛讨价还价永远没有尽头,她一个转身就要离开,却被顾西洛适时拉住。 “好啦好啦,只要能把我这身乞丐装换了,随你怎么折腾。” 顾西洛终于投降,每次对于苏念安,他总没有更好的法子能够制伏她。 第3章 被遗忘了的回忆 1 记忆里面,那个笑起来会温暖人心的女孩子,似乎已经离顾西洛越来越远了。 莲蓬头里的冷水肆意冲刷在顾西洛身上,顾西洛闭着眼。他能感觉到外面的苏念安此刻焦躁不安,这个女人表面上的倔犟,其实掩藏着内心惶恐的脆弱。 想到这,他不由得笑了起来。 十七岁的顾西洛,是曼彻斯特街头的小霸王。没有人不惧怕他,他有妖冶的面孔,有谜一般的家世,甚至连打架都比那些街头黑人要厉害许多。就像他父亲形容他的,顾西洛是个坏孩子,太傲太狂,离经叛道,终究会被所有人唾弃。于是顾西洛就真的朝着他父亲说的那样发展,他桀骜不羁,他年少张扬,就算无数次挨打后依旧默默起身,朝着对手挑衅地笑。 在曼彻斯特,人们毫不犹豫地将所有的嘲讽给了这个只有十七岁的孩子。顾西洛没有母亲,有人说顾西洛的母亲是在外面有了男人,最后生下了他。 有人说,顾西洛不过是顾家为了门面而无奈留下的私生子。 对于这些说法,顾西洛都一笑置之。因为就连他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否则为何明明他的家是在西班牙,却被独自放逐在了这个陌生的国度呢。 顾西洛没有朋友。就像他父亲诅咒的那样,他被所有的朋友所唾弃。所以十七岁那一年的右腿粉碎性骨折之后,顾西洛一个人安静地睡在曼彻斯特市中心最普通的病房里。 隔壁床的那个小男生,每天都会有人给他送来各种美味佳肴。他的母亲会在晚上讲故事给他听,每每在这个时候,顾西洛总会刻意转过身去背对他们。 母亲,是他生命里最脆弱的一个环节,他不允许自己的脆弱暴露在外人面前。 那个冬天异常寒冷,顾西洛在逞强了三天之后终于还是在病床上昏迷了过去。脑袋火烧一般滚烫,思绪变得纷乱。他在黑暗里几度前行,却几乎迷失了方向。 后来,似乎有一双手按住了他狂躁不安的身体,终于,他还是在痛苦中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那抹让他感到安心的温暖,长久停留在他被汗水濡湿了的额头上。 那是顾西洛在病床上睡得最踏实的一次。一夜无梦。 醒来的时候,他看到一张白净的面孔。那人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微微地颤抖。那是一个陌生的小女孩,脸蛋上甚至还有着淡淡的潮红。她趴在他的病床边睡着了。 顾西洛从来不是会怜香惜玉的人,十三岁的时候,他就已经学会了上床。多少女人迷恋上他桀骜不羁的笑容和肆意迷离的墨色瞳孔。 可是此刻,他居然不忍心去叫醒这个看上去似乎并未发育的小不点。 昨夜那双手,会是她的吗? 小女孩的睫毛上还挂着点点露珠。 顾西洛就那么看着这个粉粉嫩嫩的小人儿,眸间依旧一片冷漠,脸上面无表情。 习惯冷漠的顾西洛从来不需要人来同情。他这么想着,执拗地转过头去。 可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让原本熟睡的小人儿慢慢睁开了眼睛。她似乎有些迷糊,小手擦着自己的眼睑,在看到顾西洛的时候动作一顿,随即欣喜地笑了起来。 “哥哥你醒啦,昨晚你大喊大叫的像是在做噩梦,可吓死我了,幸好后来你总算安然入睡了,否则这个病房里的人可都要陪着你折腾一晚上了。”女孩的笑容,如同冰天雪地里的一道光芒,灼伤了他常年冰封的心。 顾西洛一听,整张脸立刻铁青起来。 “谁稀罕你充当老好人。”顾西洛淡漠地甩了甩手,厌恶地把她试图来探自己额头的小手甩开,刻意忽略心底异样的情愫。 小女孩微微一愣,小脸皱巴巴的,像是要哭出来。 顾西洛从不受人照顾,从六岁被送到曼彻斯特,十一年的时间里从来都是他自己照顾自己,死也好活也好,那都只是他一个人的事情而已。 也许是真的被顾西洛的冷漠吓得有些害怕,小女孩只愣了一会儿就匆匆跑出了病房。 顾西洛嘲讽地冷笑。果然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好意都是需要回报的。所以他不需要,自然也无须回报。 十分钟后,令顾西洛有些意外的是,小女孩又出现在了安静的病房内。只见她手里端着两碗白粥,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 她走到顾西洛对面的床铺边,那是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小女孩熟稔地将白粥送到老人手里,小心地叮嘱着他注意烫,而后又端着另一碗粥走到顾西洛面前。这让顾西洛有些意外。 “我没有多余的钱,只买得起白粥,一碗是给那位老爷爷的,另一碗给你。”小女孩笑得一脸天真。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阳光,几乎刺痛顾西洛的心。 顾西洛一顿,僵硬地转过头去。 “我不喜欢喝粥,麻烦你拿回去,因为一闻到那个味道我会觉得恶心。” 恶毒的语言,是专属于顾西洛的标志。他习惯对任何一个人冷漠,包括对他自己,装作不稀罕,也就觉得无所谓。 小女孩早已经渐渐远去,病床边那碗白粥还冒着热气。他伪装的冷漠,难道一点都不让那个小人儿感到畏惧吗? 对面病床上的老人,忽然放下手中的粥碗,打量起顾西洛来。 顾西洛是个极为敏感的人,他一下子就感受到老人投来的目光。 “小伙子,人家小女孩自己也没多少钱,省下来给你买粥喝,你就算不喜欢,也不必说这么伤人的话哪,可惜了那小女孩的一片好心啊。现在的小孩子啊,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老人对着顾西洛说完,似乎很无奈地摇着头继续喝粥。 顾西洛看到老人一副满足的样子,视线再次转向病床边上纯白的瓷碗。 最后,他还是喝下了那碗粥。淡淡的味道沁入心间,十分温暖。那是顾西洛十七年来吃到的最美味的佳肴。 2 顾西洛再见到那个白净的小女孩儿是在三天后。他对面病床上的老人即将出院,小女孩儿乐颠颠地跑来送行。她的视线在触及顾西洛的时候,朝顾西洛露出甜甜的笑容。顾西洛别扭地移开视线。 他还是不习惯被人这样对待。或者说已经习惯了被冷落的他,已经不再习惯这种被人惦记的感觉了。 小女孩扶着老人出了病房。原本就不大的空间里,顾西洛的手指微微颤抖。他终于还是将目光移到了不远处的门口。那里已经一片空旷,他的眼睛慢慢地紧眯起来。 已经有多久,没有被人惦记过了?似乎从六岁开始,顾西洛的生命里就只有他自己,于是他只有学会冷漠,才不会被外界的冷漠所伤害到。 顾西洛靠在床上,右腿有些隐隐作痛。粉碎性骨折,意味着他至少要在医院里躺上差不多三个月,因为即使回家,也没有人可以照顾他。 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其实又有何妨,他本来就是被遗弃的人,有什么资格去渴求那些本不该属于自己的柔软? 自哀自怜间,一只热乎乎的小手忽然握住他紧握着的拳头。顾西洛睁开眼睛,小女孩儿已经趴在他的病床边,揉着他冰凉的手自言自语道:“哥哥不痛,念安给哥哥吹吹。” 顾西洛的眉头蹙成一团,不禁哑然失笑。这么小的孩子,居然已经能够看出他会痛了。从来不让人轻易碰触的顾西洛,居然没有甩开小女孩的手。 他盯着她。她的脸很干净,皮肤白皙,大大的眼睛圆溜溜地转着,那双黑色的眼睛有顾西洛从未见过的光泽,她的笑甚至淡淡地蔓延开来,侵染了他的神经,一寸一寸进入他的细胞。 对,天使。这是顾西洛唯一能够找到可以形容眼前这个女孩子的词语。 后来顾西洛知道了小女孩儿的名字--苏念安。中国人的名字,而他恰好也有个中国名字,顾西洛。 苏念安与他对床的老人其实并不相熟,苏念安说,那个老人一生孤独,孤苦无依。她时常会去他家陪他说话解闷,老人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孙女一样疼爱。老人的家就在医院附近,苏念安十分欢快地说道:“所以哥哥,你不用担心,我以后天天来看你。” 小孩天真的戏言,若是当真,未免显得太过可笑。所以这句看似承诺的话,顾西洛也只不过当成笑话看待。他从不认为人心可以这样纯粹,就算单纯如她,也不会因为一个陌生人而天天往医院里跑。更何况那个时候的顾西洛骄傲自私,不屑与人亲近。 可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意外出现的苏念安,打破了顾西洛长久以来在心里堆积成的对人性的不信任。 从那以后,苏念安几乎天天陪顾西洛说上一两个小时的话。有时候她会带些吃的来,大多都是女孩子爱吃的小点心。她的笑容就像春日里的阳光,每一天都感染着他冷漠的神经。 冬天的曼彻斯特,让人觉得寒冷却浪漫。 顾西洛喜欢这个城市,甚至有些迷恋。这个城市是和马德里不一样的,相较于马德里,曼彻斯特似乎更为含蓄浪漫。 他转过头,笑望着趴在身边正呼呼大睡的小女孩儿。 苏念安是个信守承诺的孩子,她每天都会来陪顾西洛闹上一会儿,尽管时间并不长,却在这一个月里让顾西洛渐渐习惯每天等待她的滋味。 居然是这样一个小女孩儿,融化了他心底那一层冰冷的薄冰。 顾西洛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发丝。漆黑的发丝十分细密。他一下一下轻柔地抚着,眼底渐渐有了些许笑意。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静静地看着一个人了?顾西洛不记得了,因为从懂事开始,他没有朋友,所有人都不愿意跟他说话。他孤傲,他冷漠,他用所有恶毒的言语去刺伤每一个试图靠近他的人。 一开始的时候,他对苏念安也是这样的。 只是苏念安真的是他十七年来见过的唯一和其他人不同的孩子。她不会被他的话刺伤,她在他每每冷脸相对的时候总是淡淡地笑着,仿佛从来不会受伤。 那双眼睛澄澈清明,在清澈的眼睛中,顾西洛似乎看到了狂傲又自大的自己。 恍惚之间,手下的脑袋似乎动了动,顾西洛收起思绪,眼睛带笑,静静等着她抬起头。 苏念安永远都是活泼又好动的样子。睡眼惺忪之间,她的小手揉着自己的眼睛,嘴里念叨着:“哥哥你怎么不睡会儿,说好来陪你的,反倒是我自己睡着了。” 顾西洛摇了摇头,视线停留在她嘟着的粉嫩小嘴上,心底深处似乎有一团柔和渐渐会聚,再也挥之不去。一个人只有在陷入绝境的时候,才会转过头去看看身边的人。顾西洛的心早已在绝境的边缘,于是有一只小小的手,握住了他的心。 只是顾西洛没有想到,那一个冬日里阳光明媚的午后,竟然会成为他生命中与十三岁的苏念安最后相处的时刻。一个月的相处,成了他记忆里最永恒的画面。 而最后,他竟连一句再见都没来得及对她说。 顾西洛一直不敢去想,那个时候的苏念安到医院之后找不到自己,会是怎样的手足无措和慌乱。他一直都不愿意看到,她微微皱眉的模样。 他的苏念安,应该是属于阳光的。 不辞而别并非他本意,可是有时候,现实的残酷是那个时候的他无力与之抗衡的。 恶魔顾西洛,也有他无奈的一面。他可以与全世界为敌,却不能否认自己姓顾这个事实。 六年。他没想到,一别就是六年,错失了六年之后,那个被他记在心里的女孩子,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时,竟然茫然恍惚。他以为她是在生气,可是没想到,那一次的不辞而别,竟然成了他生命里唯一的遗憾。那个总是会对着自己甜甜微笑着的苏念安,竟然就那么完完整整地把他从自己的记忆中切割出去了,毫不留恋。 顾西洛烦躁地闭上眼睛,一拳砸在面前的玻璃镜面上。 不是这个样子的,那个时候笑得如天使般的苏念安分明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到底是什么让她变成这样,又是什么没收了他当年最爱的阳光和笑容? 一瞬间,玻璃碎片飞溅开来,玻璃镜面支离破碎。鲜血沿着他的手掌一滴一滴落在米色的云台上,在水汽氤氲之间慢慢晕染开来。 浴室的门在下一刻毫不犹豫地被打开,苏念安站在门口死死盯住里面发生的一切,脸上立刻通红一片。顾西洛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她立刻转身,狼狈地把浴室的门拉上。抚着胸口急促地呼吸,她满面通红,心跳快得不能自已。她这是怎么了,只是听到里面玻璃碎片的巨大响声,却忘了里面的顾西洛正在洗澡。她尴尬地站在原地,背抵着浴室门,进退两难。 可是,她分明看到了云台上触目的殷红,还有一地的玻璃碎片,顾西洛手上的血红更是触目心惊,让她的心蓦地一疼。这个男人,总有办法让人为之心疼。 她靠在露天阳台上,今天的阳光有些晃眼,可打在身上并不难受。她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其实顾西洛一直都是这样的,他的身上几乎哪里都有伤痕。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顾西洛的身体了,可在那一瞬间,她还是会措手不及,笨拙得如同一个孩童。 是他们感情生疏了,还是根本就没有真正熟稔过?这些年,他们的人离得很近,可两颗心之间却总是隔着那一道鸿沟,怎么都无法跨越。他不进,她也不进,两个站在原地的人,要如何互相依偎? “你刚才的表情,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十六岁少女。”顾西洛忽然出现在苏念安身后,清冽的声音里满是嘲讽。 苏念安下意识地想与他保持距离,可才一动作,腰间忽然被他握住。他一个转身,把她困在双臂之间,大手攫住她的下颚,唇狠狠地压了下来。这是顾西洛一直想做的事,这一刻,他不打算克制自己。 酸酸甜甜的味道,就像苏念安的人。不冷不热,不咸不淡。 可是苏念安的眼神几乎让顾西洛感到绝望。这个女子,一脸冷静地看着他,眼中没有情欲,没有拒绝,也没有防备。 他们的身体贴得很近,他紧紧拥抱着她,不管多么努力,还是无法碰触最深处的她。他在离开她双唇的时候,低头轻轻地嘲讽自己。顾西洛,哪个女人不把你当回事,可偏偏这个女人,永远都只对你无所谓的样子,又何必总是这样作践自己? “我替你包扎一下手上的伤口。”苏念安眼里闪过一丝慌乱,趁着这个空当推开他,犹豫片刻又拉起他的手往里面走。顾西洛没有动,眉宇之间尽是孤傲。然后,他轻轻甩开了苏念安的手。 他抬起头,眼里带着嘲笑,“苏念安,你相不相信,只要我顾西洛一句话,有的是女人争先恐后地来讨好我。” 苏念安看着他,忽然也笑了。 “顾西洛,我相信。”没有一点犹疑,就好像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她自然相信,因为这个世界上,顾西洛从来就什么都不缺。他不缺钱,不缺爱,不缺名,不缺利,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 第4章 无可奈何为哪般 1 顾西洛摔门而去。 苏念安一直都知道,顾西洛的心像风,而风又怎么可能会停留? 她拿出手机拨通秦薇的号码,连她自己都没发觉,三个月的独自生活里,她的心性居然改变了那么多。现在回想起来,似乎从来到西班牙开始,她就一直受着顾西洛的照顾。这三年来,她一直都被顾西洛保护着,而几乎忘了在异国独立生存的方式。 从前的她不依赖任何人,现在的她却在不知不觉中渐渐被他宠坏。 电话在响了三声之后被接起。 “hello,亲爱的苏念安小姐,今儿个怎么有空想起我来了?” 苏念安皱了皱眉,秦薇此刻一定跟那个琴师在一起,否则语气也不会如此欢快。 “没事,我只是忽然想通了一件事,想跟你分享分享,不知道秦小姐是否有这个美国时间赏脸一起吃个饭呢?” 电话那边的秦薇扑哧一笑,“苏念安,有什么话就直说,我实在受不了你这一套。” “那么今晚八点,我家附近的星巴克见。”苏念安笑着挂了电话。 她发誓她真的不是故意要打扰秦薇与那个帅哥琴师约会,她只是忽然想通了很多事,那些事梗在她心头令她抑郁难安,她必须说出来让自己的思绪得到疏解。 顾西洛三个月前的种种举措,如今想来仿若还发生在昨天,可她怎么会不懂呢。只是太害怕,于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她害怕在她动摇的时候看到他满是嘲讽的笑脸。顾西洛从来是个玩世不恭的人,没有人可以看透他,他也从不轻易让人看透。他是一个危险的男人,一旦染上,就会像毒瘾一样泛滥成灾,再难戒掉。那么多女人不惜代价地往里跳,结果却始终逃脱不了分手的结局。 既然如此,那么苏念安又有什么理由去做一件早知结局的傻事呢。 尽管她知道,自己对于顾西洛来说或许有些特别,可谁又能保证,这种特别不是建立在他还未得到她的前提下。 她自嘲地一笑,伸手抚过被顾西洛吻过的唇。那上面还留有顾西洛的味道,淡淡的古龙水味。 “天,苏念安,我真是太佩服你了,整个欧洲恐怕只有你会这么对待顾西洛,顾西洛过去的二十七年里,大概从没像今天这样狼狈过。” 安静的星巴克内,角落靠窗的位置,苏念安将白天的事情告诉秦薇后,秦薇不可思议地说道。 大概谁都会有秦薇这样的反应,因为从来顾西洛永远是故事里掌握主导权的一方,可今天他却成了被主导的那方。 优雅的小提琴声,诡异而寂寥。是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苏念安一直都很喜欢,淡淡的忧伤,欲哭无泪的无奈。 “所以说,三个月前他和罗琳娜忽然那么大方地在电视里宣布结婚的消息,其实只是为了试探你吗?”秦薇搅拌着手里的咖啡,漂亮的脸蛋因为兴奋而透出潮红。 苏念安点点头,又茫然地摇摇头。她并不真的确定,可是直觉告诉她,三个月前的那一场戏,不过是演给她看的罢了。 顾西洛是何等骄傲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下身段去对一个女人说,嘿,我喜欢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他不会,苏念安了解他。他是一个带刺的男人,浑身上下都十分锐利,让人望而生畏。 苏念安知道他对自己有好感,甚至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可是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若是接受,他们之间那份纯粹就会荡然无存。 她是个害怕受伤的人,所以不喜欢无谓的付出。而顾西洛,恰恰也是这样的人。这样的人,一旦付出便一定要索取同等的回报,哪怕少了一点点都会成为一场灾难的导火线。 “秦薇,你说两个骨子里相同的人在一起,是不是注定是悲剧?” 秦薇摇了摇头,显然她不敢苟同。 “苏念安,其实你跟顾西洛一点都不像,从前的你阳光开朗,并不是像现在这样的,不过也许是顾西洛让你真正长大了。” 秦薇是苏念安最好也是唯一的朋友。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陌生的城市,只有秦薇会朝她伸出援助之手。她记得十八岁那年的车祸,让她失去了所有从前的记忆。 从此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就是那样一无所有的时候,出现在医院的秦薇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与她抱头痛哭。 也许是那种久违的感动,才让苏念安又拾回了这段友谊。 后来苏念安去了巴塞罗那,再后来在马德里的伯纳乌球场,她见到了一身棉白衬衣的秦薇。 当时的秦薇说:“嘿,苏念安,我是来看球的。” 苏念安哪里会知道,其实秦薇从小到大一直都是球盲,会在马德里的伯纳乌出现,也是因为知道那个时候的苏念安一定会出现在那里。 因为苏念安一直都是皇家马德里的忠实球迷。秦薇有时候会很奇怪,明明是个女孩子,为什么骨子里却跟男孩子一样喜欢看球,并且由衷地热爱足球这项运动。很久以后秦薇才知道,原来顾西洛也是喜欢的。 2 重新回到马德里的顾西洛,下飞机的那一刻就被一群黑衣男人围住。 他无奈地跟着他们钻进那辆黑色宾士,除了那个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所谓的父亲,没有人会用这种方式邀请他。 顾西洛在心里低咒一声。窗外的风景一掠而过,有些事情想要刻意遗忘,却总是被记起。马德里的街道,圣天广场的露天咖啡馆,曾经承载了多少关于他们的记忆,在这一刻竟灰飞烟灭。 那是马德里位于市中心的高级写字楼。顾西洛有多身不由己,就有多憎恨这个地方。他年迈的爷爷说过,他是顾氏唯一的依靠;他尚在壮年的父亲说过,他是他生命里唯一的失败。 顾西洛不喜欢他的父亲顾均远,他们就像两只带刺的刺猬,相互打击和报复。 顾西洛被带进了位于二十四层的行政办公室,那是他父亲的办公室。 他看到顾均远坐在宽大的牛皮老板椅上,金色的钢笔握在手里,在阳光下异常刺眼。 顾西洛笑着在他对面坐下。 “从来不干正经事,被一群女人包围着让你这样开心?”顾均远极度不满自己儿子如此不礼貌,但又刻意隐忍着怒气。 顾西洛一笑,“您该知道您儿子也就只有这点能耐了。” “你……”顾均远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这个儿子总有办法轻易将他激怒。 顾均远抬头,碧蓝的眼睛半眯,透露出危险的气息。 他的银色头发显得有些刺眼,脸上的肌肉紧绷,手指在桌上一下一下地敲打着。只有顾西洛能看得出来,此刻的顾均远定在心里算计着什么。 “cris,凡事要有个分寸,你那个所谓的女友名声并不是很好,我希望你和她尽快做个了断,顾氏的脸面经不起你这么丢。” 顾均远又继续低下头去,所以他也没有看到,顾西洛脸上展露出来的讽刺笑容。 他当然知道他这个伟大的父亲口中的女人是谁。 的确,罗琳娜的名声似乎真的并不怎么样。想当初会在电视上公开承认他们的关系,并且默认她四处传出有关他们婚讯的消息,也只是想试探一下苏念安罢了,只可惜到最后他终究还是一败涂地。 墨色的眼睛一眯,邪魅的笑再度扬起。 他顾西洛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没有得不到的。 这个世界上若是曾经有一个人真心对你,你是否也会付出同等的真心去对他呢? 这是秦薇抛给苏念安最后的问题。然后,身边的秦薇呼呼大睡起来。 她们喝了酒,秦薇醉了,苏念安没醉。似乎醉了,又似乎极度清醒。这个问题她没有答案,但是秦薇有。 秦薇说,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她会付出比他更多的真心去对他。秦薇一直都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孩儿,她骨子里有着西方人的狂野和执著。 可是苏念安不同,她没有秦薇乐观的心态,所以她害怕付出,更害怕没有回报的付出。 深夜的巴塞罗那,安静萧然。这里距离城市的闹市区尚有一段距离,那里的灯红酒绿与这里形成鲜明对比。 苏念安睁着眼睛愣愣地望着乳白色的天花板。忽然觉得,这真不是一个适合自己的城市。 马德里不是,原来巴塞罗那也不是。 一旁茶几上的手机忽然振动起来,幽白的光芒中她看到“顾西洛”三个字。她拿起手机,蹑手蹑脚地快速走到阳台上。为什么选择避开秦薇?她也没有答案。 冷风吹散她的发丝,她的背抵着冰凉的落地窗。 接起电话,电话那头很安静,只能听到细微的呼吸声。 “顾西洛。”苏念安轻轻叫了一声。 那边应了一声,鼻音有些浓重,大概是喝了酒。 “苏念安,你还记得十三岁的自己是什么样子吗?” 苏念安拿着手机茫然摇头,她记得很早的时候自己就告诉过顾西洛,关于十八岁之前的记忆,她全部不记得了。 电话那头传来清冷一笑,“十三岁的苏念安喜欢笑,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小酒窝。小手很柔软,喜欢拽着别人四处做老好人。十三岁的苏念安很惹人喜欢,但是有人却因为不辞而别而辜负了她,那个人始终很想知道,那时候的苏念安在不见了他之后,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苏念安的眉头已经紧紧蹙在了一起。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手已经紧紧握拳,指甲嵌入掌心之内,微微的刺痛。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里更多了几分淡然,“顾西洛,我说过,在我十八岁的时候出过车祸,我不记得这些事情了。”她试着耐心地又解释了一遍,尽管她知道顾西洛很清醒。 “我当然知道,所以在这个时候,除了我自己我谁都无法怪罪,谁叫当初是我先离开的呢。” 夜幕下,路灯的光亮照在苏念安没有表情的脸上。 可是为什么,顾西洛,三个月前的你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三个月后的今天,面对这样的苏念安,你就放不开手了呢? 电话内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苏念安抚着自己的心口,如果此时此刻这个男人就站在自己面前,她是不是就会义无反顾地跟着他走呢? 可是,两个同样没有安全感的人在一起,要怎么相互取暖? 终于,苏念安还是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她的身子沿着冰冷的落地窗慢慢下滑。 为什么心里对顾西洛的排斥会那么强烈。她总是试图控制自己心里为他而绽开的悸动,可是那份悸动随着顾西洛不断的出现而越加雀跃,也让她开始变得分外害怕,害怕终有一天她会沦陷在这份美好当中,不可自已。 第5章 只不过是过客而已 1 苏念安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顾西洛有防备之心的,因为分明记得,从前在马德里的时候,他们从未像现在这样疏远过。 他们之间的感情永远在朋友之上,在爱情之下。在苏念安的眼里,顾西洛一直都还只是一个孩子而已,尽管他的年龄比自己大四岁。 比如他喜欢狗,常常会在自家室外的泳池内跟狗狗比谁的游泳速度比较快。 比如他很喜欢孩子,于是会经常跑去隔壁家跟那家的小孩子玩躲猫猫。 再比如他很爱漂亮,小镜子从来都不离手。 这些都让苏念安觉得无奈又好笑,这一面,似乎除了她就再也没有别人知道。在世人面前的顾西洛冷傲不羁,狂妄自大,甚至骄傲得不可一世。 苏念安一直都很害怕,在这样的顾西洛面前,自己究竟算什么。或者她多希望,他其实也只不过是把她当成了某一年一不小心在巴塞罗那街头捡回的一个孩子而已。 可是显然顾西洛并不是这么认为的。 在顾西洛越来越炽热的眼神里,苏念安再也无法骗自己。如果言语可以搪塞过任何一个人,那么自己的心是怎么都无法骗人的。 顾西洛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并没有谁会被谁刻意记住,但是他却会记住她。 他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里的火热烧得苏念安几乎无路可逃。 大概是在那个时候,她就开始极为害怕和他单独相处了,并且在潜意识里,开始排斥自己对顾西洛的那些好感。尽管除了那些不堪的过去,顾西洛真的算得上是很好的男人。 可是苏念安始终记得,一个人若是先失了心就输了。 她知道,他和她都不愿意输。 星期天的早晨,苏念安如期把稿子交给了出版社,鼠标点下发送的那一刻,心里一块大大的石头猛然落地。她轻松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重重地靠在皮质椅子上。 一个人一旦安静下来,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比如现在的苏念安,忽然想到了那一夜顾西洛那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她始终不愿去猜测那时的顾西洛是怎样的心情,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的他心情一定极差,因为她真的已经很少再听到他用那样的语气说话了。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呢?她拿出手机,拨了那个熟悉的号码,可是没有按下拨通键,她对着手机屏幕,莫名地发起呆来。 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一直都如此飘忽不定。 从去到马德里的第一天开始,顾西洛对她的态度就非同寻常。那时候的苏念安并未深究,可后来再仔细想来,才发现顾西洛对自己的好,已经不止是对于一个陌生人的好了。 她当然知道顾西洛想知道什么,他不止一次地试探过她是否还记得从前的事。 很可笑的是,她似乎总是给不了他想要的答案。 手机忽然振动起来。沉思中的苏念安被吓了一跳,她死死地盯住手机屏幕。在看到“秦薇”两个字的时候终于松了一口气。可是为什么,心里竟有些小小的失落? 她接通电话。 “念安,我失恋了,我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电话那头秦薇沮丧的声音骤然响起。 苏念安听罢笑了起来。 “念安,直到昨天我才发现,brian居然是同性恋,并且他居然爱着golden酒吧的老板。” 苏念安挑了挑眉。brian她自然是知道的,就是秦薇常常围着打转的那个琴师,秦薇每每在描述那个男人的时候,眼里总会散发出耀眼的光来。 可是,那么美好的男子居然是同性恋?她嘴角一扬,无言以对。 “所以秦薇,你现在的心情是不是比坐云霄飞车还要刺激?”苏念安没心没肺地对着手机冒出这么一句。电话那头沉默半晌,忽然响起了忙音。 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机片刻,终于起身抓了皮包往外冲。她几乎敢肯定,秦薇此刻一定在借酒消愁。 2 秦薇的公寓和苏念安住的地方是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苏念安住在城市的最东边,而秦薇恰恰是在最西边。 她打车到秦薇住处的时候,外面已经开始下起了小雨。 巴塞罗那阴雨绵绵的天气,是苏念安最最喜欢的。她喜欢那种淡淡的忧愁感,虽然那常常会让她觉得十分抑郁。 她敲了三下门,没有人来开门。于是她熟练地从门口的地毯下面摸索了半晌,掏出一把精致的钥匙。 秦薇有个不好的习惯,就是习惯预留一把钥匙放在地毯下。因为她常常会忘了带自家钥匙,为了不至于流落街头,有一天她终于想出了这么个法子来。只是苏念安有时候会想问她,难道她不怕有人知道这个秘密,把她家都搬空吗? 屋内一片昏暗,酒精夹杂着烟味。空气中烟雾缭绕,沙发上躺着瘦削的秦薇,整个人看上去凌乱憔悴。 苏念安皱了皱眉,在她面前蹲下。 茶几上满是空啤酒罐子,烟缸上插满了烟头,烟灰被弹得到处都是。 “秦薇,秦薇。”她叫了几声,无人回应。 苏念安在柔软的毛毯上坐下,认真看着秦薇的睡颜。秦薇从来都不会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在苏念安的记忆里,秦薇似乎从来不用为没有男朋友而发愁,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为情这样受伤的秦薇。 或许每个人的心里,都会有一段真正的感情要留给那个唯独属于自己的人。秦薇留了,可是最后才发现,那个人居然不是她的。 秦薇醒来的时候,苏念安已经准备好了一桌子菜,全部都是秦薇爱吃的。 苏念安靠在桌边,笑看着一脸茫然的秦薇。 “头疼吧?瞧瞧你那一茶几的啤酒罐子,再瞧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简直是不要命了。” 秦薇的视线跟着苏念安挪到了茶几上,那上面凌乱不堪,烟头烟灰撒了一桌子,到处都是空了的易拉罐。 她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猛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试图让自己更加清醒些。 也是昨天这个时候,秦薇跑去酒吧找brian,他一个人坐在钢琴前发呆。 她像献宝似的将手里的大蛋糕一下子举到了brian面前,并且伴随着一句“生日快乐”,她给了brian一个大大的拥抱。 只有秦薇记得昨天是他的生日,并且一直记在心里,比记自己的生日还要虔诚。 可是brian却一点一点地将秦薇慢慢推离了自己。 秦薇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她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这个男人真的有一双漂亮的眼睛,碧蓝的眼珠里散发出迷人的光芒来。 秦薇一直都喜欢这样纯粹的西方男子,虽然他的中文实在有些蹩脚。 brian的脸上没有表情,他的视线只是淡淡地从蛋糕上移过。 “秦薇,我不是你要的那种男人,所以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在一起比较好。” 秦薇的脑袋轰地一下,像是有什么在瞬间崩塌了一样。她皱着眉,不明白brian突然之间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如果不要在一起,怎么当初她赖上他的时候他不说呢,怎么当初她说她喜欢他的时候他不说呢,又怎么,在那个平安夜的时候他捂着她的手替她取暖的时候不说呢。 “所以brian,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理由呢?” 秦薇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她永远都是太过冷静的女子,纵然失败,也要骄傲地昂首离开。更何况这根本就不算失败,她只是不懂,这个笑起来如此阳光的男人,为什么几乎是在一夕之间,就对她如此冷漠了。 brian的指尖在钢琴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搭着,钢琴发出闷闷的沉音,听上去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哀怨。 “因为,我是gay,我没有办法爱上一个女人。”那样淡漠的话,带着无所谓的声音,慢慢地传进秦薇的耳内。 秦薇的眉头紧紧地蹙在一起。gay?喜欢男人吗?秦薇在听到他的话的时候,心里居然没有一点儿震惊。西班牙很多地方,gay是再普通不过的一种人,他们活得惬意,可是却又隐忍。这个国度,又是极少承认同性恋结婚证的国家之一。 秦薇深吸一口气,“所以brian,这就是你要跟我分开的原因吗?”其实秦薇很想问的是,既然如此,那么当初在她还没有陷进去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她他不能爱她? “是的秦薇,因为我爱上了这间酒吧的老板。” 秦薇笑了。看,如此正当的理由,她又有什么理由再死气白赖地留在他身边? 秦薇只能不断在心里安慰自己。幸好,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很长。幸好,她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陷得那么深。 秦薇忽然抬起头,双目艰难地看向一直沉默的苏念安。 “念安你看,多么义正词严的理由,你说我要是还赖在那里不走,是不是就有些太不识相了呢。”秦薇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闪耀着的光像是对自己的一种无言的嘲讽。 是的,多么嘲讽,她居然爱上了一个gay。如果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她还有办法可以让他爱上自己,可是她没有办法让一个人的性取向在短时间内转变。 苏念安摇摇头,“亲爱的,我记得前阵子你还老是在我面前说着那个琴师有多么优秀,美好得多么像一个天使,没想到世事变迁,这回也轮到你了。” 秦薇皱眉,“苏念安,你是不是该有一点儿同情心?我现在失恋了,你这一桌子菜算是打发我了?” 苏念安坐在沙发上,替自己点燃了一根烟。 其实她已经很久没有再抽烟了,从前,她以为烟是可以排除烦恼的一种最有效的东西,可渐渐才发现,烟不过是把烦恼驱逐到了离心脏最近的位置罢了。 那些东西越积越深,最后反而变得让人无所适从。 她盯着夹在手指中间细长的女士烟,洁白烟身在一点点地燃烧着。她吐出了一个大大的烟圈。烟雾缭绕之间,苏秦安轻轻说道:“秦薇,我想回国了。” 她是真的想回国了。从前义无反顾地想要来到西班牙,结果现在,她居然如此想念家乡。至少在那里,她不会在一打开电视机时,就看到无聊人的采访。 她不愿再去看那些别人演给自己看的戏码。她真的感到疲倦了。 其实苏念安一直都没有告诉秦薇,那家酒吧,brian弹琴的那家酒吧,幕后的老板,就是顾西洛。 顾西洛喜欢女人,他不是gay,所以brian又怎么会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是个同性恋呢。苏念安并不是有意想隐瞒秦薇。 只是有些事,brian这么做这么说,必然有他自己的道理。 秦薇在苏念安身边坐下,她大大的眼睛盯着苏念安看。 可能是真的太久没有看到苏念安这个样子了,她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苏念安,我早就说过,你抽烟的样子是最风情的,瞧瞧那小样,真的就跟个文艺小青年似的。” 苏念安睥睨了她一眼,似乎是在说,我本来就是。 秦薇安静下来不再说笑,她双眼呆呆地盯着凌乱的茶几。 “念安,你真的要回国了吗,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呢?” “不知道。”苏念安摇了摇头,“也许是明天,也许是下个月,也许是明年,谁知道呢。” 她终究还是有些放不下这里,虽然这个国度并没有给她留下太多回忆,可至少让她认识了顾西洛。不,顾西洛是她在曼彻斯特的时候就认识了的,这个国度至少让她有了跟顾西洛相处的机会。 苏念安嘲讽地笑笑。她还是不能否认,内心深处对顾西洛的渴望。 那一种好感,凌驾于朋友之上,却又远不及爱情。 3 从秦薇家出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午夜,外面的雨下得更加肆无忌惮。 巴塞罗那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地中海气候总是让苏念安措手不及。 她打了车,却没有回家,转而去了golden酒吧。 深夜的迷乱,舞者的狂欢。这是巴塞罗那的一大特色。 午夜,从各个酒吧出来的人走路都东倒西歪的。苏念安看着他们似笑非笑的样子,心里像是有一个巨大的黑洞在无止境地扩大。 golden是顾西洛在巴塞罗那第一个投资的酒吧。按照顾西洛的话说,那些正正经经的投资他不想干也不屑干。他是个叛逆的人,别人越是想让他往东,他就偏偏喜欢往西。 苏念安一直都知道,顾西洛与他父亲之间的那些隔阂和心结。这大概也是致使顾西洛如此叛逆的一大原因。 golden并不像其他酒吧那样混沌热闹。这里十分安静,偶尔有酒保调酒时发出声响。 她站在门口,看见酒吧中央那架水晶钢琴前的brian。 就像秦薇说的,这个男人简直就是天使,此刻他闭着眼睛,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肆意驰骋。这真是一个才华横溢的男人。 在西班牙,有很多像brian这样满腹才华却得不到机会施展的人。所以他们只能夜夜流连于酒吧或是咖啡馆,为了谋生,只能屈居在这样的小地方,而离大舞台渐行渐远。 苏念安绕过大大的酒吧,在酒吧后面的一扇铁门边站住。她知道brian每次在表演完之后都会通过这里离开,今天当然也不例外。 等了约莫十分钟之后,那个在黑暗中看上去有些孤寂的身影终于出现。 苏念安并不认识brian,他们甚至不曾说过一句话,所以她忽然觉得,自己这样无缘无故跑来找他,是不是显得太唐突了些。 最后还是brian认出了她。 这个西方男子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忽然停下脚步,他的脸上渐渐现出笑容来。 那样干净的笑容,显得纯粹而又漂亮。 “你是cris的angle。” brian说话的时候显得有些开心,他露出洁白的牙齿,让苏念安对他的好感不由得加深。 但是她不是顾西洛的angle,她大概最多只能算是他的过客。 苏念安冲着brian轻轻一笑。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自然而然的亲切感,不像其他琴师给人一种高傲不可接近的感觉。 “我是秦薇的朋友。”苏念安开门见山,她并不打算拐弯抹角,她相信brian也是聪明之人。 brian眉毛一挑,显然并不意外,“她还好吗?” “她好不好,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说自己是gay很有趣吗?你以为我不知道,这家酒吧的老板是顾西洛?还是说你真的喜欢男人,喜欢顾西洛?” brian忽然收敛了笑容,他碧蓝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苏念安。 苏念安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咄咄逼人,她的目光不自在地从他身上移开。其实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只是秦薇是她生命里唯一的朋友,她不愿意看着她哭,更不愿意看着她被人欺骗而显得彷徨无措。 brian脸上有着苏念安难懂的复杂表情。其实苏念安一直都知道的,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意被他人知道的隐私,所以苏念安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对待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她在心里低低地嘲讽,忽然觉得其实自己从前的那些坚持,都是可笑的错误。 “miss苏,因为cris对你的喜欢,所以一直以来就算没有见过你本人,我还是觉得你一定是个让人觉得温暖的女子。可是现在看来,你似乎并不如我想象中的那样。”brian耸了耸肩,显得有些无辜,脸上掺杂着失望的神色。 苏念安淡淡地笑。 那又怎么样呢,她从来也没有意愿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温暖的女子,更何况这些年来,温暖这个词离她已经越来越远。 苏念安就是苏念安,在别人眼里她是怎么样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brian,我也一直以为,至少你还是个优秀的男人,今天一见,果然也跟我想象中的差距很大,看来我们还真是彼此彼此。” 秦薇一直说,这个男人有多么温暖,那双碧蓝的眼睛有多么澄澈,可是为什么她看不到呢,反而让人感觉多了一份凛冽。苏念安有一刻不敢去看brian的眼睛,因为那双眼睛隐隐透露着危险的气息。她向来是敏感的人,决不会看错。 这个男人,绝不会仅仅只是琴师那么简单。 “所以呢,苏小姐今天来找我,就只是为了兴师问罪?”brian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女人。能让顾西洛那么眷恋的女子,brian几乎就只知道一个苏念安。这个苏念安,居然就被顾西洛念叨了这么久。 苏念安的眸光越加冷淡起来。她忽然开始不喜欢眼前这个男人了。其实并没有秦薇说的那样好,只是一个人在陷入爱情里的时候,往往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过是来警告你,既然已经选择远离,最好就不要再靠近。你是不是gay,对我而言根本不重要。”苏念安说完,转身消失在酒吧后面潮湿的弄堂内。 漆黑的空气里,有烟酒刺鼻的浑浊味,在一点一点侵蚀着brian的神经。 他嘴角慢慢上扬。这真是一个有趣的女孩儿,怪不得就连一向狂傲的cris,都对她如此迷恋。 苏念安穿过层层人群,她在酒吧外的栏杆边站定,并不断抚着自己的胸口。 其实刚才,她确实有那么一些紧张。可是当秦薇伤心的脸忽然出现在脑海里时,她就什么都不在意了。 她猛然觉得讽刺。 苏念安,为什么面对别人的爱情你可以这样勇敢,面对自己的爱情的时候就连那千分之一的勇气都没了呢。难道人真的是对自己看不透吗?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指关节处早已经泛白。 三天后,苏念安在自家门口遇到了好久不见的顾西洛。 但这一次,顾西洛并不是以来访者的身份出现。 他站在苏念安的对门口,正指挥着一群人来来回回地搬东西。 苏念安如果还看不出来他想做什么,也就枉费同居三年来好不容易累积起来的对他的了解了。 她靠在门边,面无表情。她了解顾西洛,他冷漠外表下的那颗心,其实很单纯。他像个孩子,一旦下定决心想要得到什么东西,在得手之前绝不会轻易说放弃。 那个时候的苏念安很想告诉顾西洛:她不是东西,她有自己的想法和执著。他不该再用三年前的那种方式来对待她。 顾西洛在很久之后才走到苏念安面前。他脸上的笑让苏念安浑身不自在。她忽然觉得在顾西洛的骨子里,也许并不像他表面所表现出来的那样不可一世。 开始的时候苏念安不懂,这些年来一直伪装,他到底累不累。或者说这只是一种潜意识里的自我保护,日复一日,也就成了习惯。 “真不凑巧,我们变成邻居了。”顾西洛说话时脸上玩世不恭的神情,为他平添几许孩子气。 “所以现在你是打算长住巴塞罗那了吗?” 顾西洛看上去有些无辜地摆了摆手,“恐怕这阵子我们得经常见面了,毕竟住在对门想不碰面都难,你说呢?” 她看到他眼里稍纵即逝的促狭,那种感觉就像是已经经历过了许多次的冷落,于是也就渐渐学会了自我安慰。 在苏念安的记忆里,顾西洛这样的天之骄子,是不该有这样的眼神的。 那天苏念安难得亲自下厨,做了许多顾西洛从前爱吃的菜。 她从来没有刻意地去记过顾西洛爱吃什么,然而不用细想,这些东西自然而然早已印在了脑海里。习惯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和顾西洛成了邻居,让苏念安潜意识里有了些许的排斥。 当初会离开马德里,不过是希望能够远离顾西洛而已。可是没想到,仅仅是过了三个月,他们之间就又隔得这样近,近乎只隔了两扇门而已。 她不喜欢藕断丝连,更不喜欢纠缠不清。更何况他们之间,本也没有那种层面上的意思。 她给秦薇打电话,秦薇已经比前两天好了很多。她又会笑着像从前那样逗苏念安开心了。 两人都安静下来的时候,秦薇才幽幽地叹出一口气来。 “苏念安,你完了,有一个男人居然从那个城市追到了这个城市,你真比我幸福多了。” 苏念安不答。她在挂掉电话的时候下意识地往旁边的阳台看了看,那里一片空荡荡。 秦薇并不知道,这样的幸福从来都不是苏念安想要的。 她想要的爱情,细水长流,并不一定轰轰烈烈。可是顾西洛给不了她。 在顾西洛搬来苏念安隔壁的第二天,她终于在当地的报纸上看到有关顾西洛有私生子的消息。尽管在这之前,秦薇早已告知过她。 她记得那个时候自己只是淡淡地一笑置之。因为顾西洛有私生子,对她来说一点都不奇怪。直到亲眼看到这个消息时她才隐约认知到,心里似乎有某道伤痕,正在不经意间一点点裂开。 门铃忽然响起,来人正是报纸上的主角--顾西洛。 顾西洛微笑着,手里拎着苏念安最爱吃的起司蛋糕。他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好似沐浴过后独有的清香。 她斜倚在门边,并没有让他进去的打算。顾西洛显然也看出了她的意思,不由得皱了皱眉。 “什么事惹你不高兴了?”他眼神有些古怪地问她,“瞧,我带了你爱吃的起司蛋糕来,现做的,对你够意思吧?” 苏念安笑了笑,“我难道没有告诉过你,离开马德里之后我就不再吃起司蛋糕了吗?”淡淡的一句话,却让顾西洛正欲往里面去的双脚猛然顿住。 这是再清楚不过的暗示,如果顾西洛还听不出来其中的意思,那就太不知好歹了。 “苏念安,你一定要看到我狼狈不堪的样子才觉得心满意足吗?”顾西洛的语气比刚才僵硬了许多。 其实他真的不喜欢这样同苏念安讲话。可是为什么,从前以为是最了解自己的人,这一刻让他觉得这样陌生。这样的苏念安,跟外面那些等着看他笑话的人又有什么两样呢? 他们就那样僵持着,如同过去的很多时候。 “顾西洛,我们之间不会有未来,你不要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了。”苏念安清冷的眸光里泛着淡淡的光辉,顾西洛从她清明的瞳孔里看到自己苍白的脸。 这是苏念安第一次对他说出这么清楚的话来。她叫他,放开她。 顾西洛从前觉得,如果这一生苏念安不爱他,那么他绝不会让她知道他爱她。 因为这样就代表,从一开始他就会输得一败涂地。可是错了,纵然他不说又如何,他还是在她淡漠的眸子,虚假的冷淡前输得一败涂地。 “顾西洛,我们也只不过是过客而已。所以,给彼此一些空间吧。”苏念安正色道。 从前,她是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的,因为顾西洛至少让她心动,可是他那么多的是非,她不愿也不想去承受。 从一开始苏念安就知道,爱上顾西洛注定要承受比别人多出很多的东西。爱上顾西洛的女人,必须去承受他的笑,他的泪,必须承受他的喜悦和痛苦。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需要那么完完整整地与他一起分享。 这样很幸福,可是,心太累。 顾西洛墨色的瞳孔让人看不出情绪来,他半眯着眼睛,拳头慢慢握紧。咽喉似被人掐住,痛得他呼吸越发困难。 终于,他的双眼猩红起来,淡然又坚定地说:“苏念安,放弃你,下辈子吧。”他近乎咬牙切齿。 这个女人,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会温柔地喊着“哥哥不痛”的小女孩了。那个小女孩去哪里了,就连顾西洛自己也不知道。 第6章 到最后谁都没有留下 1 苏念安,放弃你,下辈子吧。 苏念安直到一个星期之后都还记得那天顾西洛说出的这句话。那是她第一次从顾西洛眼中看到真正的凛冽。那是一种习惯性的阴霾,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戾气,让苏念安忍不住害怕。 不是害怕他会对她怎么样,而是害怕顾西洛又变回从前的顾西洛。 在不知不觉中,她离他越来越远,而他也并没有在原地等候。 后来苏念安将这件事告诉秦薇,秦薇十分夸张地问苏念安你是白痴吗? 秦薇说,你们相处了三年,你怎么就一点儿都不信任他呢?顾西洛虽然风流,但绝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来。有私生子,简直是天方夜谭。你真的太不了解顾西洛了。 苏念安笑笑,也许秦薇是对的,她真的不了解顾西洛,她甚至有些自以为是。所以就算明明在心里根本不相信那样的事情,可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也不给自己留余地。 只有苏念安自己知道,她只是不想给自己留后路而已。 因为顾西洛,从来不是她想要的那盘菜。 夜里又开始停电,苏念安盯着骤然关闭的电脑屏幕发呆。 她憋了几个小时写出来的东西,竟然就在一瞬间全部失去。她开始痛恨这个小区给自己带来的麻烦,一边收拾手提电脑准备去附近的星巴克打发时间,一边碎碎念着以后一定要换房子。 打开门的时候,恰巧看到顾西洛站在对面的房门前。 苏念安显得有些尴尬,自从那一天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顾西洛。白天的时候也尽量避免跟顾西洛碰面,可是这个时候,三更半夜,寂静无人,他们就这么面对面站着。 漆黑的楼道里,顾西洛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没有笑容,亦没有问候。 他掏出钥匙开门,然后砰的一声,巨大的关门声在这个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这是顾西洛第一次对苏念安这样冷漠,真的是打从心底里的冷漠。这让苏念安感到惶恐不安。 她再也没有心思出门,回身进了自己的房子。 她一头倒在沙发上,才发现从刚才开始,她的心脏就一直加速跳动着。 那晚苏念安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她烈焰红唇,风姿绰约,她被一个男人拉着疯狂地奔跑着,那个男人手心传来的微凉让她看到前所未有的害怕,她看不清那个男人的脸。她从他身上找不到一点熟悉的感觉。 可是忽然,一身鲜血的顾西洛突兀地出现,他站在巨大的菱形吊灯下,灯光衬得他的脸异常可怕。 再后来苏念安就被那个梦惊醒。醒来的时候外面阳光明媚,已经没有了昨夜的阴霾。可是她的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一点点沿着她的发丝滴落下来,似乎是在提醒着她昨晚发生的一切。 那么真实的感觉,让她几乎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那么一身鲜血的顾西洛,其实是在控诉着她的无情吗? 其实苏念安知道,顾西洛表面表现出来的不羁,只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已。 没有人能够在还是孩子的时候就接受自己被放逐他国的事实。 所以顾西洛内心的隐忍,根本不是外人能够看穿的。他把自己的心隐藏得太好,他甚至从来不让别人看到他的心,进入他的心底。 不熟知顾西洛的人在接近顾西洛的时候,对他的第一个印象一定是,这个男人太狂傲了,以后注定悲寂。 顾西洛就是长时间在这样一种诅咒中生存下来的。 苏念安有时会很心疼那样的顾西洛。可是她的心疼无处安放,因为告诉他就等于输了自己。他们都是不愿意认输的人。那像是一个巨大的缺口,在他们之间越来越深,到最后,结局天注定。 当媒体铺天盖地地开始谈论顾西洛因为传闻中的私生子与家族决裂的消息的时候,苏念安终于还是忍不住再次回到了马德里。她其实很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明明想保持距离的是她,现在不远千里跑来只想看看他好不好的又是她。 这样算不算是欲拒还迎呢。苏念安自嘲地笑。 以顾西洛和他父亲同样刚毅的性子来说,闹到决裂这样的地步再正常不过,幸而他还有个极为疼爱他的爷爷,所以真的想要脱离家族,恐怕并不是那么容易。 媒体大多喜欢夸大标题,吸引看客的注意,其中有多少真实,无人知晓。可就算是这样,苏念安还是回到了从前她跟顾西洛住在一起的别墅--位于马德里西部富人区的别墅。 顾西洛没有发现她,倒是他的爱犬一声声叫着出来迎接苏念安。 苏念安抱起它的时候,才看到了同一时间出来的顾西洛。他们之间隔着一段距离,她只能看到顾西洛眉眼间忽然的失神。 她走上去将狗交给顾西洛,“它又胖了很多,看来你养狗真的很有一套。” 顾西洛并不理会苏念安刻意找出来的话题,“你怎么来了,这里现在有很多走狗等着挖掘新闻,你什么时候也想起做新闻女主角来了?” 他挖苦着苏念安,然后转身走了回去。 苏念安何尝不知道这些?可是心里的欲念,让她放不开手。那个时候说出的那句话大概是真的伤到了顾西洛,否则现在,他又怎么会把她一个人丢在门口。 顾西洛的房子,还是和苏念安三个月前离开的时候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顾西洛懒洋洋地靠在皮质沙发上,一手抚摩着爱犬身上的毛发。 这样的感觉对苏念安来说陌生又熟悉,因为顾西洛从来没有如此冷漠地对待过她。她忽然有些不适应,是不是从开始决定回来的时候就注定这一切都是个错误的开始? “苏念安,你知道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你的同情。”顾西洛的声音冷如清泉,点点落进她心里。 她终于觉出苦涩来。她当然知道他在别扭什么,顾西洛的骄傲向来不容人侵犯。 苏念安走到顾西洛身边坐下,松软的沙发立刻凹了下去。 “顾西洛,我最给不了你的恰恰也是同情。我只是来看看你,仅此而已。” 顾西洛看了她许久,晶亮的眸子里有淡淡的光辉,忽而讽刺道:“一个孩子而已,居然变成了所有人用来攻击我的利器,苏念安,你说这是不是太过可笑了些。” 苏念安的手瞬间握紧,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内。 顾西洛,一个孩子而已,却可以成为一些人心里永远的痛。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吗? “那么这个孩子,是谁的?” 顾西洛漫不经心的目光瞬间看向苏念安,他的眼睛一点点眯了起来,墨色瞳孔有妖冶的气质,压迫感一瞬间袭来。 苏念安知道,他一定在恨,恨所有人对他的不信任。他一定对他父亲解释过,可是没有人相信他。他的内心像个孩子一般,更需要的,其实是被温暖。 “顾西洛,只要是你亲口说的,我就相信。” 她再也不忍看他眼中受伤的酸楚,那是一个让人心疼的孩子,隐忍着多少无奈和心酸。这个被所有人不看好的男人,活在不被看好的家族里,承担着爷爷的疼爱和期望,承担着父亲的威严和冷漠,承担着所有人等着看他笑话的沉重压力。 顾西洛终于放开了手里的爱犬,小狗一溜烟跑了出去,只剩下空调冷气发出的声音。 “苏念安,那个孩子,不是我的。”顾西洛一字一板地说了出来。就像苏念安希望的那样,他给出了否定的答案。那一刻,苏念安真的松了口气,像是压在心底很久的东西,忽然就消失不见了一般。 她忽然低下头去,是对自己的嘲弄。苏念安,承认吧,其实你对他,也像他对你一样。只是为什么,就少了那一份承认的勇气呢。 良久,伴随着顾西洛有些急促的呼吸,苏念安终是点了点头,脸上努力漾开笑容来。 她明亮的双眸盯着顾西洛,“我相信你,顾西洛。”就算全世界都不相信,但是我相信。 顾西洛凑到苏念安面前,他伸手,小心地把苏念安揽在怀里。 那样轻柔的动作,根本不是顾西洛的风格。他把头靠在苏念安的肩头,闭上了眼睛。 这个女子,总是让他的内心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所以就算是刚才那一秒他内心还如波涛般汹涌,但是这一刻真的已经安静如斯了。 2 时间真的是很奇妙的东西。 苏念安倚在大大的落地窗前,看着面前大大的园子。就在几个小时前,她明明还在另一个城市,可不过短短几个小时,她就到了顾西洛的身边。 马德里是一个充满诱惑的城市,它性感,美好,火热,却同样让人觉得孤寂。 她一直都相信顾西洛,不管是那一天顾西洛赌气似的说着相不相信会有很多女人来讨好他,还是这次他义正词严地说那个孩子不是他的,她都相信。 就像第一次被顾西洛带到这栋别墅的时候,她相信顾西洛不是一个坏人。这种相信很冒险,但同样能填满人心中的刺激感。 顾西洛从浴室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苏念安抱着双臂靠在窗口的样子。 她实在很瘦,单薄的身子在阳光下显得异常单薄,仿佛随时都能消失不见。 顾西洛蹙着眉,手握成拳头。 这些年,他为自己画地为牢,他沉沦其中,她却始终站在彼岸。 他们之间的距离,何止这几步而已。她心里的那扇门始终不愿为他敞开,他走不进去,而她不肯出来。 苏念安忽然回头,对着顾西洛轻轻一笑。她指了指窗外刚刚才出现的一辆黑色加长轿车,“外面似乎有人找你。” 可是那个人迟迟没有从车上下来。苏念安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顾西洛看到那辆车的时候,墨色的瞳孔闪过一丝阴鸷。苏念安始终记得这样的眼神,那是黑暗一面的顾西洛,是从来不让人看到的顾西洛。 车里的人,一定不简单。 只是苏念安怎么都没有想到,原来顾西洛与他父亲的关系已经僵持到剑拔弩张的地步了。这对父子就像是互斗的狮子,在斗争面前失了原有的冷静和理智。 那个看起来不可一世的中年男子,有着和顾西洛一样的高贵和骄傲。他们眉宇间有种相似,在看到对方的时候,眼神会迸发出火来。 顾西洛不让苏念安下楼,所以苏念安只能坐在玄关处的楼梯台阶上,听着下面不断传来的冷嘲热讽声。 这是苏念安第一次知道,原来顾西洛一直都是这么跟他父亲相处的。原来他表面的风光背后,背负着的是包括自己父亲在内所有人的看轻。 原来这就是顾西洛,看上去很完美,实则脆弱如玻璃。 苏念安记得,从前的顾西洛从来不会用这样的语气跟任何一个人说话,所以很自然的,苏念安以为这就是那个她认识的顾西洛,玩世不恭,骄傲狂放,不可一世。 可是原来顾西洛伪装出来的坚强,竟然这么坚不可摧,让人看不到一丝缝隙。 楼下忽然传来玻璃猛烈的撞击声,接着是碎片落地的清脆声音。只是那么一瞬间就让苏念安猛地跳了起来。 她起身弯腰向下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头鲜血的顾西洛。 他背对着她,她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苏念安的心剧烈跳动,骄傲的王子也有溃败的时候。 安静的客厅内充斥着血腥味和冷笑声,都是顾西洛发出的。 顾西洛看上去一点儿都不在意,他冷漠的笑声像是一把利剑刺穿苏念安的心。 “所以我亲爱的父亲大人,该发泄的都已经发泄完毕,是不是可以请您先移驾?我这里似乎有点儿不欢迎您。”顾西洛桀骜的声音似无声的耳光,狠狠地打在他父亲的脸上。 “顾西洛,你……”顾均远全身开始发起抖来,他指着顾西洛的手微颤,就连站在楼梯上的苏念安都可以感觉到这个男人周身散发出来的戾气,更何况是离他不过几步的顾西洛。 “好,好得很,我顾均远居然生出这么一个孽障来,真是好得很。私生子,未婚妻,很好。”顾均远气得几乎连话都有些说不清,而后他甩门而去。 苏念安怔怔地盯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顾西洛。 为什么不告诉他父亲那个孩子不是他的? 为什么不告诉他父亲,关于未婚妻只不过是一场可笑又荒谬的游戏而已? 她走到顾西洛面前,只见他额头上破了一个大口子,鲜血不断流出,沿着他的发丝流下。苏念安颤着手,想去拭去那些血迹。 可是顾西洛一个闪躲,她伸出的手扑了个空,停留在空气之中。 顾西洛自嘲地笑笑,“不要脏了自己的手,不值得。” 他有些落寞地转身,朝洗手间走去。 “可是,为什么呢,把自己伪装成冷漠的人,就那么快乐?”苏念安问。 她发现自己对顾西洛的了解,原来真的还没有到什么都明了的地步。他们之间隐隐的隔阂,若隐若现,看不见听不到。 顾西洛转过身来,脸上露出淡淡不羁的笑容。那是个让苏念安觉得害怕的男人,因为就是在刚才那一刻她才发现,原来她真的从来没有看透过他。 “苏念安,我本来就是坏孩子不是吗?坏孩子就该有坏孩子的样子,这才是他期望看到的我。”顾西洛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隐隐透露出来的悲凉,让苏念安恍然间心惊肉跳。 她上前握住顾西洛的手,有微微的凉意传来。 苏念安冲着他笑,“我替你包扎伤口。” 这是苏念安第二次跟顾西洛说同样的话,上一次顾西洛甩开了她的手,并且问她相不相信,只要他愿意,会有一大堆的女人来讨好他。 这一次,顾西洛只是乖乖地跟着苏念安的脚步,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他额头上的伤口很深,看得出来,他父亲是真的恼了,否则怎么忍心对自己的儿子下这么重的手。 她替他贴上薄薄的纱布,纱布上隐隐透露出鲜红来。脸上的血痕被擦干净后,一下子就又是原来的顾西洛了。苏念安的手指滑过顾西洛的脸庞,他似乎有些微微的颤抖。 他的眸光变得幽远而又深刻,那双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苏念安。 “其实,说些好话并不会怎么样。” “苏念安,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热心肠了?”顾西洛打断她。 苏念安微愣。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热心肠?她只不过是不想他吃这样的闷亏罢了。他有亲人就该好好珍惜,否则将来就会像她这样,孑然一身,无依无靠。 那样的滋味才是真的不好受。 苏念安成了第二天报纸的娱乐头条,这是后来秦薇来电告诉她的。秦薇说,苏念安恭喜你终于火了一回,莫名其妙的苏念安拿了顾西洛平时订的报纸来看,立刻怔住。 报纸上穿着白色毛衣,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的女人,正是她。 她站在顾西洛的房子门口,顾西洛看着她,从拍摄的角度来看,顾西洛的眼神显得含情脉脉。只有苏念安才知道那个时候顾西洛在看到自己的时候,眼神有多么冷淡。 原来西班牙狗仔的跟拍能力和编造故事的能力一点儿都不比英国的差。苏念安忽地自嘲地冷笑。 “喜不喜欢做女主角的滋味?”顾西洛戏谑的声音瞬间在身后响起。她茫然抬头看向上身赤裸的顾西洛,水正沿着他的发丝一滴滴落下。 “你知道这对我来说没什么,但对你来说,损失的不只是名声而已。”苏念安皱着眉。 没想到面前这个男人只是不在意地一笑。 他蹲下来和苏念安平视,“苏念安,你又说错了,顾西洛最没有的,恰恰就是名声。” 清冷的眼睛相互对视着。苏念安有时候会很不懂这个男人到底在乎什么。他满不在意的样子,反而让人猜不透。顾西洛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种致命的诱惑,那一种诱人探寻的刺激感并不是每个男人身上都有的。 可是他吝啬得一个人都不愿意给。 他曾经给过苏念安,可是被苏念安亲手拒绝了。 “cris,不要这样,你不该是这样的。”苏念安忽然摇了摇头。 记忆里的顾西洛不该是这样的,十九岁的时候,在曼彻斯特的惊鸿一瞥,让这个男人的身影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脑海里。那个时候,这个男人邪魅的笑颜,虽然带着阴鸷,但是却依稀能看到淡淡的阳光。 可是几年后的今天,人还是那个人,笑容也依旧如昔,可是那点阳光却再也看不见了。他左耳那颗钻石耳钉,在阳光下闪出刺眼的光辉,让苏念安不由得闭上眼睛。 苏念安一直以为,记忆可以停留在十九岁那一年的曼彻斯特,至少那时候对她来说,陌生的顾西洛还会对着自己叫着小家伙。可是现在的顾西洛,纵然还是对自己很好,但是那种纯粹的感觉已经再也找不到了。 苏念安现在才懂得,其实无非就是我爱你,你不爱我的游戏而已。 顾西洛忽然起身,随意地用浴巾擦了一下自己的头发,随即笑了起来。 “苏念安,我们交换条件怎么样?我跟我父亲澄清。你,留在我身边。” 苏念安皱起眉头,这是一个太不公平的交易,明明两种都是他想要的,而她看上去似乎什么都得不到,反而还限制了自己的自由。她看向顾西洛,孩子气的笑又出现在他的脸上。苏念安最爱的,就是这样笑着的顾西洛,让人心疼,又觉得无奈。 3 顾西洛给了苏念安考虑的时间,但他大概是害怕被她拒绝,因为对苏念安来说,实在没有接受的理由。她不愿意留在顾西洛身边,所以才会在三个月前远走巴塞罗那,那么顾西洛好与不好,或者他做什么样的人,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连苏念安都不知道,为什么在顾西洛说出这句话的那一瞬间,自己竟然没有拒绝。她看到被他自己压制在眼底的隐隐的期望,拒绝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 苏念安想顾西洛大概就是自己的一个劫,只有踏过了这个劫,她才能看到海阔天空。 苏念安对着手提电脑的屏幕发了一下午的呆。该怎么办呢?她似乎越来越不喜欢看到顾西洛皱眉头的样子了。 明明他们之间只是朋友而已,为什么现在,就到了这样暧昧的地步呢? 她跟秦薇打电话,秦薇只是嘲讽她。秦薇说全天下最傻的傻瓜就是她,秦薇说朋友两个字可以用在任何人身上,除了她和顾西洛。 苏念安承认,这一份感情是比朋友之间的情谊要深一些,但是远远不到爱情。 隔壁房间传来大力的摔门声,苏念安跑过去看。 只见顾西洛半蹲着靠在门口,门把手因为刚才剧烈的冲击已经掉了下来。他掩着脸颊,十分痛苦的样子。 苏念安心惊,一下跪倒在他面前,“怎么了cris,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顾西洛忽然抬头,那双好看的眼睛直直望进她的心底。他猛然伸出手,将苏念安狠狠地困在自己怀里。那样用力,就好像要将她糅进自己的身体里。 顾西洛终于安静下来,他的头靠在苏念安肩上,手上的力道却没有一点放松的意思。他看上去像是累了,靠在苏念安身上一动不动。 苏念安叹了口气,他们之间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那种朦朦胧胧的淡淡情愫几乎把苏念安折磨疯了。她不懂自己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顾西洛,大概是因为潜意识里的害怕受伤。 顾西洛似乎是整个世界的中心,所以他理所应当地以为所有人都该围着他转。可恰恰苏念安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感觉,她不喜欢像个傻瓜一样只能跟在别人身后。 她要的是自己一个人的快乐。那些她渴望得到的自由,顾西洛给不了。 从前的苏念安的确是这么想的。可是现在,身边的这个男人透露出这样无助的一面,让苏念安的心在片刻就软了下来。 她看到了他活在怎样的一个环境里,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不被所有人爱的男人,却执意地想要活得比任何人都肆意,都快乐。 苏念安一直认为,顾西洛比自己更坚强,更有勇气。她到现在才发现,原来那个时候的离开,两个人居然谁都没有留下。在她转身的时候,顾西洛也已经转身。 所以当两个人再回头去看的时候才发现,身边的人早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不见了。 第7章 如果你愿意 1 那个夜晚苏念安彻夜难眠。白天的时候顾西洛对自己露出无助的一面,让她心里更加难安。她太了解顾西洛,以至于面对这样的他,自己开始惶惶不安起来。 就在苏念安闭上眼睛的时候,身边的位置忽然凹陷下去。 她心惊,却在下一刻被抱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随即,顾西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让我抱抱,我什么都不会对你做,只要抱一会儿就好。” 顾西洛的声音似乎带着雨后的清新,让苏念安难以拒绝。这个骄傲的男人,用这样的口吻跟她说,只要抱一会儿就好。 苏念安觉得有些悲凉,眼泪顺着眼角慢慢滑落。狂妄桀骜的顾西洛,什么时候会对女人这样呢,也只有对她,一向骄傲的他才会放低姿态。 苏念安,你还有什么不满的呢? 可是终究,苏念安还是跨不过去那一道坎,或者说在潜意识里,她很想爱。可是有一个东西束缚住了她,让她没有那份勇气去承担未知的未来。 漆黑之中,苏念安握上顾西洛冰凉的手,“cris,我答应你,但是我不保证我会像你对我一样对你。” 苏念安不保证,她会像顾西洛爱她那样爱他,就连她自己,都没有那个自信。 身边的人轻轻一颤。苏念安感觉到了顾西洛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他一定不敢相信,为什么才半天的时间,就让她改变了主意。 顾西洛把苏念安掉转过来,他们面对面。漆黑的空间里,只听得到对方轻微的呼吸声。 顾西洛的眸子很亮,似乎可以收敛世界上所有的光芒。 “你什么都不用做,你只要待在我身边就好。” 顾西洛的声音又恢复了自信,手上的力道有些加重,把苏念安的头按在自己怀里。天知道,他有多渴望这一刻,苏念安真真切切地在他怀里,他可以毫无顾忌地拥抱着她,亲吻着她的发丝。 这个小女人让他又爱又恨,想放却又舍不得。 第二天顾西洛向他父亲澄清,那个孩子不是他的。 那时苏念安就站在那幢写字楼二十四层的行政办公室外,顾西洛的父亲顾均远办公室的门口。 苏念安看到这对父子终于没有再像上一次见面时那样剑拔弩张。 他们心平气和地谈了一下午,最终顾均远只是一句“这件事情我会解决”来做收场。 对于顾西洛的事,苏念安一直都是选择不闻不问的。不是不想了解,而是太了解了就会有种莫名的生疏。 顾西洛这样的男人,从来不愿意被人束缚。而苏念安,正好也是这样的女人。 午后,顾西洛回到家中。苏念安不在。 他怔怔地倚在苏念安的房间门口发呆。他很害怕,只要出去一会儿,那个好不容易才答应留下来的女人就那么消失不见了。 顾西洛从来不知道,有一天自己居然会爱得这么卑微。从来,只有女人央求他,为什么在苏念安面前,所有的应该都变成了不应该,而所有的理所当然也被悄然打破。 顾均远说,罗琳娜不是个好女人,那么苏念安呢? 至少顾均远对苏念安的印象不错,否则在顾西洛回来的路上,他那跟他一样不可一世的父亲不会一句话都不说。 顾西洛有些烦躁地扯掉自己的领带。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自己还是那个在曼彻斯特混吃等死的小混混,至少那个时候,还有苏念安的关心,还有那抹温暖的笑容。 苏念安说,她十八岁的成人礼上发生了车祸,所以她忘记了十八岁以前的所有记忆。 那么这究竟是谁的错呢?是上天和他们开了一个玩笑,还是这一切本就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顾西洛常常想,如果那个时候他没有不辞而别,如果他执意把当时只有十三岁的苏念安带在身边,那么现在,他们之间就不会变得这样冷漠生疏了吧。 顾西洛一直都知道,苏念安是个孤儿。至少她从来不在他面前提起过有关她亲人的事。 那是个看上去十分冷漠的女子,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淡淡的清高。 大概,写字的女子都是如此的。顾西洛嘲讽地笑笑。 顾西洛转身的时候与刚巧上来的苏念安撞了个正着。 苏念安挑了挑眉,戏谑地盯着顾西洛。 “你是来视察民情的?看看我有没有卷铺盖逃走?”顾西洛心里想什么,苏念安从来只要一看就能猜得八九不离十。三年的时间,已经足够让她把这个男人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分表情都记在心里了。 苏念安一直纳闷,这样深刻的记得,难道真的不是爱情吗? 至少顾西洛没有让她有甘愿放弃所有只留在他身边的冲动。在苏念安的认知里,爱情要么轰轰烈烈,要么平淡无奇。可在他们之间,两种感觉一种都没有。 “我来看看你吃饱了没,我请你出去吃饭。”顾西洛双手插在裤袋里,笑着耸了耸肩,面对苏念安的挖苦,他从来都是能闪则闪。苏念安是个软硬不吃的人,所以顾西洛不愿意让她觉得伤心。 苏念安皱了皱眉,看了看自己腕上的手表,下午三点半,这个点儿顾西洛请她出去吃饭,是吃午饭还是晚餐? “我记得你似乎没有喝下午茶的习惯。” “一个人的习惯是可以改变的,并不会一成不变。苏念安,你也该改改你对我说话带刺的习惯。” “说话带刺?我怎么不觉得?”苏念安把自己刚刚从旧书店淘来的书小心地放在书柜上,打算把外套脱下。 可是顾西洛一把制止了她,替她拿了皮包就朝楼下走去。 苏念安不得不承认,顾西洛做出的决定,是怎么都改变不了的。 2 苏念安没有想到,顾西洛带她去的是一家中式餐厅。 餐厅今天才刚刚开业,顾西洛熟门熟路地把苏念安带到了二楼的包间。 那是个十分精致的小房间,没有西方装饰的华丽,多了一分朴实和平淡。这是中国特色。 苏念安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可是她明明记得,从前的这里是一家时装店,怎么才三个月,就变成了中式餐馆?而且这里的华人一向不多,就算开了一家中式餐馆,生意也不见得会有多好。 苏念安疑惑地盯向顾西洛,“这地方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顾西洛虽然从不正正经经地去经营家族企业,但是对于赚钱,他是从来都不含糊的。苏念安秉持的原则是钱只要够花并且饿不死自己就行,但是顾西洛的原则却是,生活一定不能亏待自己。 而金钱,就是生活的前提。 顾西洛替苏念安点了一杯红酒,他脸上有淡淡的潮红,并不回答苏念安。 苏念安几乎已经知道,这家餐馆的幕后老板,大概就是顾西洛了。 “这家餐馆开在这个地段并不赚钱,恐怕你要赔得血本无归了。”要知道这个地段的租金不菲,来往的也都是些社会上等人士,恐怕没有多少人会喜欢吃中国菜。 可是顾西洛却无所谓地笑笑,“这个餐馆本来就是为了你一个人开的,家里没有中国厨师,以后你想吃什么可以打电话给这里的老板,他们会给你送过去的,怎么样,我体贴不体贴?”苏念安闭了闭眼,这个男人从来花钱如流水。顾西洛打定主意做什么,就绝不会改变的。那种执拗的性子,倒是跟她真的有几分相似。 但是不可否认,这是苏念安在西班牙这三年来吃过的最地道的中国菜。那样熟悉的味道,居然让她开始想念家乡了。 她有些伤感地放下手里的筷子。 倒是顾西洛用惯了刀叉,根本不习惯用两根筷子夹菜。他的动作很慢很别扭,苏念安看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顾西洛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要不是为了你,我至于这么折磨自己,连一顿饭都吃不好吗?”苏念安莞尔,她替顾西洛夹了菜,其实顾西洛根本不用这样勉强自己的,这里虽然是中式餐馆,但是苏念安不相信连一副刀叉都没有。况且这里除了厨师就都是西班牙人,要一副刀叉,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顾西洛见苏念安笑了,他怔住。 “又看见你这样笑的样子,真好。”这是他的心里话。他真的已经很久都没有看到这样笑着的苏念安了。三个月来他们各自为政,顾西洛已经再也不愿意想起那个时候的感受了,所以现在苏念安在自己身边,他觉得真的很好,也很幸福。 尽管苏念安也曾说过,她不保证自己会爱上他。 但他是顾西洛,所以顾西洛有那个自信,就算现在的她对他没有他对她那样的感情,但是谁又能保证以后会发生什么呢。 秦薇到来的时候顾西洛已经不在家里。最近,顾西洛每天都按时去公司报到,不再像从前那样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这也是顾西洛当初让苏念安留在身边的条件之一,他会变成世人所期望的那样。 只是苏念安一直都想知道,世人所期待的顾西洛,那真的是顾西洛吗?或者说,真的是她想要,并且认识的那个人吗? “苏念安,你好样的啊,这么快就又回来了,顾西洛现在真的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看来爱情的魔力果然很伟大。”秦薇靠在苏念安房间的小沙发上,仰头望着雪白的天花板说道。 “看来你恢复得很好,压根就看不出失恋之后的情绪波动。” 秦薇忽然坐起身子,直直地盯着苏念安。 “因为我忽然发现了一件事。爱情是不可以勉强的,无非就是我爱他他不爱我而已,我秦薇又不是没有人要,找一个爱我的人难道还不容易吗?” 苏念安对秦薇淡淡一笑。 她了解秦薇,所以更知道秦薇喜欢把伤放在自己的心里,不让别人发现。这就是秦薇让自己骄傲的方式。这个女人有着很多人所没有的坚强和刚毅,苏念安有时候会觉得,这样美好的女子,为什么身边却始终都没有一个王子可以保护她呢? 后来苏念安才知道,因为秦薇从来喜欢的都不是王子。 秦薇说她是公主,所以她不需要王子。她只要一个小矮人,可以真心对自己好,永远都陪在自己身边,那就足够了。 的确,秦薇的家世在她们生活着的那个城市是很显赫的,这样的她,当然不需要另一个家世同样显赫的男人来衬托。 “苏念安,顾西洛真的是一个很好的男人,所以你要好好珍惜。” 苏念安终于敲下最后一个回车键,关了电脑。她转了个身,跟秦薇对视。 “我前阵子让你订的东西,订好了没?” 秦薇脸上的笑容立刻收了起来,她好看的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苏念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一定要这样吗?凡事都给自己留条后路,反而会让人变得更加不勇敢。” 苏念安点了点头,“我知道,秦薇,但是我更清醒自己现在处在什么样的位置。” 苏念安当然知道。从前,她也是个凡事不给自己留后路的人,所以那一年即使身无分文也要来到西班牙,所以三个月前,即使知道会跟顾西洛闹得不愉快也执意要搬去巴塞罗那。 可是现在的她,已经懂得了怎样才能更好地生活。 给自己留后路并不是不勇敢的表现,而是给自己多一个选择而已。 苏念安清楚地了解,像顾西洛这样的人,像风一样,风怎么可能为一个人而停留呢?况且苏念安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是那个让顾西洛停留下来的人。 她从来都很清楚地摆正着自己的位置,站得不高,到时候摔下来也就不那么痛了。这就是长大了的苏念安,懂得隐忍,以及思考。 秦薇那样的眼神,是苏念安很害怕的。 秦薇有一双几乎媚惑的眼睛,每次在看着苏念安的时候都让她觉得有一种被人看穿的滋味。以至于很多时候在秦薇面前,苏念安必须要把自己隐藏得很深很深才能不害怕被秦薇看穿。 秦薇离开的时候只对苏念安说了一句,她叫她做的事情她都已经做好了。 苏念安感激地对秦薇笑了笑。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只不过是一张飞往中国的机票而已。 这里毕竟不是苏念安的家,而顾西洛也未必就是她的良人。所以苏念安一直随时准备着离开,只怕有一天,顾西洛真的对她已经厌倦了。 她转过身,在路过顾西洛房间的时候停下脚步。顾西洛的房间很大,到处都是他的照片。 墙上的巨幅写真,那个桀骜的男子脸上带着不羁的笑容。 那个满是魅惑的,痛苦的,无奈的,狂妄的,同时又是脆弱的眼神曾经让苏念安舍不得说再见。 苏念安不懂,为什么单单是一张照片,却可以让她在他的眼神中看到那么多的情绪。 顾西洛这样的男人,总是让人产生两种完全相反的极端。爱他的人爱他的一切并且爱得死去活来,不爱他的人甚至想出各种方法去搞垮他。 可是无论面对哪一种人,顾西洛似乎都十分不屑。在顾西洛的脑海里,从来没有“服输”这两个字。他像个孩子一样挑衅着所有人的耐心,可偏偏面对苏念安时却总是一副乖宝宝的样子。 苏念安问自己,那一份情,难道自己真的看不到吗?她摇了摇头。不是看不到,而是不愿意去承认,因为她一直都清楚地知道,如果承认了,就意味着她也要付出同等的感情了。那是苏念安不愿意的。 就在苏念安准备躺下的时候,高跟鞋刺耳的噔噔声传进她的耳朵。苏念安皱了皱眉,显然是一个女人,顾西洛的房子虽然大,可除了每个星期都有固定的清洁工来打扫,家里没有用人,吃的用的都是顾西洛自己解决。 那么现在这个正走上来的女人,又会是谁? 苏念安的房门,在下一刻被重重地推开。 她看到一脸傲气的罗琳娜站在门口,一身黑色皮衣,性感妖娆。 “苏,我还以为三个月前你真的已经打定主意离开了呢,你真的以为cris会爱上你?难道你以为现在是在演灰姑娘的电影吗?” 苏念安耸了耸肩,对她无奈地笑笑。 “灰姑娘最后至少比她那些心术不正的姐姐要幸福许多,毕竟她才是真真得到王子的人,罗琳娜你认为呢?” “你还真是不知死活。” 罗琳娜从皮包里扔出一大沓照片来,无一例外都是顾西洛和其他女人进出酒店的照片,不同的照片不同的女人,顾西洛脸上的笑十分真切。 苏念安认真地拿起照片看了很久,然后才抬起头皱眉问道:“这些,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3 苏念安一个人坐在顶楼的露天敞篷下,搅拌着的咖啡已经由热到冷。 罗琳娜在苏念安面前永远讨不到好处,苏念安一直都知道。只要什么都不在乎,就没有什么能够伤害到自己。 所以在罗琳娜一脸狼狈地走了之后,苏念安却还是对着那些照片发起呆来。尽管真的如她自己所说,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可她的心里,还是像有很多小虫子在爬着似的,让她感到格外难受。 苏念安放下照片,淡淡地笑了笑。其实她根本不应该介意,如果她真的生气,或是去质问顾西洛的话,那么罗琳娜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只不过,苏念安不喜欢被人欺骗的感觉。而顾西洛,已经不止一次欺骗她。 指尖滑过微凉的桌子,苏念安对自己嘲讽地笑笑。谁在谁的心里面又是真正特别的呢,她想,也许是真的自己想得太多了。 顾西洛回来的时候苏念安完全没有发觉,直到一双手从背后蒙住她的眼睛,苏念安心里一惊,随手把照片往自己的口袋里藏。 顾西洛发现了,在苏念安身边坐下,“藏什么好东西呢,至于我一来你就藏得这么严严实实吗?来,给我看看。” 他说着就要往苏念安的口袋里探去,苏念安一个侧身躲过了他不安分的手。 “这么神秘?连看一眼都不给?” 苏念安认真地点了点头,“这东西不能给你看。” 其实并不是不能给顾西洛看,而是苏念安不想顾西洛以为自己也是那样的女人。原本她大可以把这些照片交给顾西洛,告诉他是罗琳娜给自己的,以顾西洛的性格,怎么都容不下罗琳娜了,可是转念一想,顾西洛毕竟是有点喜欢罗琳娜的,这样一来,似乎对谁都没有好处。 顾西洛知道苏念安的性格,她不打算让他看的东西,无论他怎么说怎么求她也不会拿出来,于是只好作罢。 “明天去见见我的爷爷吧,他很想见见你。” 苏念安的笑顿住,“你爷爷怎么会知道我?” “还不是我告诉他的,我告诉他有一个女孩儿让我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就是因为有她在我身边我才像现在这么踏实,然后爷爷就说,是什么样的女孩儿居然让你都收了心,带来给爷爷看看。” 顾西洛笑得十分灿烂,还指手画脚地学着他爷爷说话时的语气。他那样的样子十分孩子气,那种简单的快乐,好久都没有出现了。 可是苏念安却高兴不起来。她不是傻瓜,她知道去见他爷爷意味着什么。 “cris,改天吧,这两天我有些忙,而且身体状况也不大好。” 苏念安刚想起身走人,顾西洛却拦住了她的去路。 那双墨色的眸子直直盯着她,不给她一点退缩的机会。 苏念安跟顾西洛站在顶楼的敞篷下,四目相对。可是两个人都把心收了起来,不让任何人看清,特别是对方。 顾西洛看着苏念安一脸冷漠的样子,她一直都是这样,在面对他的时候,就算是笑着的,那笑里也似乎蒙上了一层阴影,有时候让顾西洛连分辨的能力都没有。 “你是怕去见了我爷爷从此再也摆脱不了我对吧?”顾西洛忽然嘲讽地笑了起来。他太了解苏念安了,这个女人更懂得如何保护自己,见家长意味着什么,她不会不清楚。可是她给出的答案和反应让他措手不及。 “cris,你想得太多了,我并没有这么想,我是真的有些忙,过一阵子再去看你爷爷不也是一样的吗?” “那不一样。”顾西洛忽然大吼一声。可是苏念安不明白为什么不一样,早见晚见都是见,又何必在乎这几天的时间呢。 “cris,你不要无理取闹,我现在还要赶一份稿子,晚点再说。”苏念安不想再跟顾西洛多说,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顾西洛是个执拗的人,跟她一样,打定主意的事情不会改变。 就像现在,他打定主意了让她去见他爷爷。而她却打定主意不去。 “苏念安,你到底为什么要逃避?我不信你心里一点都不喜欢我,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怎么都不肯让我知道呢。” 身后顾西洛的声音带着一点嘶哑,苏念安几乎可以想象他现在的样子,可是这就是他们选择了的生活方式。 苏念安早就说过,两个相同的人要在一起,必定有一方要退让。可是恰恰,他们两个人之中没有一个人愿意退让。所以这样的场景也是迟早会出现的。 只不过比她想象的来得更早一些。 她转过身去看着顾西洛。这个男人的骄傲,狂妄,不羁,曾经都是苏念安极为厌恶的,可偏偏对她,他的这些性格却全都会不经意地消失。 他是真的对她好,她一直都知道。 可是她同样了解,顾西洛从来没有想过她要的是什么。 而苏念安也从来没有说过,她想得到的是什么。这就是为什么,两个人在一起,明明距离很近,可是貌合神离。 “cris,我们都是不会退让的人,所以每次都要弄得两个人都不快乐,你明明知道,但为什么要擅自做出这个决定呢?你又能不能告诉我,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顾西洛闭了闭眼,是啊,他明明知道他们是这样两个执拗的人,为什么还要擅自做主呢。这是顾西洛在面对苏念安的时候常常会出现的无助感,因为面对她,似乎每一次最后退步的都是自己。 那么既然如此,他怎么仍放不了手呢? “苏念安,为什么你不能放开你的骄傲,退让一次呢?”顾西洛低着头,苏念安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但是那一句话还是让她的心不由得一紧。 退让吗?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的苏念安如果再退让,那么她还剩下什么呢? 他们又一次不欢而散,并不是她不肯退让,而是她明白,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顾西洛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只满足于现状?他从来都是需要别人来成全他的。 但是苏念安做不到。 冷战,似乎已经成为他们之间固有的相处方式了。 从前的三年里,也没少过这样的情景,只不过这次有些不太一样。 傍晚的时候,苏念安去楼下倒水,正巧碰上拉着行李箱准备下楼的顾西洛。 她讽刺地笑笑,这次是要玩离家出走的把戏了吗?顾西洛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呢? “准备去度假?跟哪个女模特?俄罗斯那个,还是意大利那个?” 这样毫不在意的戏谑,几乎激怒了顾西洛。 顾西洛闭了闭眼,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告诉自己,这是苏念安的自我保护方式,他了解,不应该冲着她发脾气。可是这个女人就像带着利爪的猫咪,总会让他抓狂。 “念安,我不想跟你吵,我现在马上要出发,一个星期后会回来。” 苏念安耸了耸肩。无所谓,反正终究还是要离开的,倒不如少抱一些希望,不至于让自己沉溺得太深。 她下楼倒了杯冰水,上来的时候顾西洛仍旧站在原地,他皱着眉,盯着白瓷的地板。 苏念安指了指楼下,“你的车已经在外面等你了,你不是要马上出发吗,该不会是被定住了,连动都动不了了吧?” 顾西洛总算是有了些反应,他对着苏念安微微一笑,拿了行李箱下楼。 可是走到一半,他忽然停了下来。 他背对着苏念安,“你知道吗,我最讨厌看到的,就是你总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苏念安,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有没有让你在乎的东西,哪怕只是一样?” 苏念安的脚顿住,握着马克杯的手不断战抖。 在乎?十八岁那年的车祸让她失去了所有的过去,她早就已经不知道在乎这两个字的意思了。一无所有的人,有什么可在乎的呢? 良久的沉默,是对彼此的一种枷锁。 顾西洛忽然淡然一笑,“从前有人说过,对自己冷漠才是真正的冷漠。苏念安,你对自己,永远比对别人更加冷漠。”顾西洛的话,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态度,穿透苏念安的心。 脚步声渐渐远去,苏念安站在楼道的玄关处。顾西洛那句话,似乎有歧义。 对自己冷漠才是真正的冷漠。但是顾西洛不知道,这也是一种最好的自我保护方式吗? 她不想伤心,所以只能用冷漠来伪装自己。不在意,也就无所谓失不失去。 这大概就是他们不同的地方。顾西洛尽管冷漠,可他心里有着自己想要的追求。而她,平淡地过日子,就连那些小小幸福,对她来说都像是一种奢侈。 有的时候,她真的很羡慕秦薇。那样的性格,到哪里都会是公主。美好,开朗,率真。 秦薇说过,当一个男人真心对你的时候,千万不要去伤害他,更不要去考验他的耐心,因为那是一种犯罪。 苏念安没想到,最终她真的走上了秦薇口中说的这条不归路。 她想自己是不适合恋爱的,因为把心包裹得太严实,有时候连自己都看不清那里面的真实想法,这样的自己又怎么去让别人看透看懂呢? 苏念安从前以为,是顾西洛太骄傲太狂妄,现在她才觉得,也许是两个人的骄傲才演变成现在这样的境地。 顾西洛的父亲顾均远的到来,让苏念安原本就慌乱的心更加烦躁。她不是个傻子,在顾西洛离开后顾均到远来,显然目标就是她。 苏念安与顾均远坐在楼下的客厅里,她也只是在电视和报纸上见过这个传奇的中年男人,顾西洛从来没有提起过他的父亲,苏念安知道他跟父亲的关系一向不好,所以也从来不问有关他的家庭的事。 可是不问和不知道,并不代表就能安静地过日子,更何况是像顾西洛这样的大家族。 顾均远高傲地打量着苏念安,那神情看上去比顾西洛还要骄傲,至少顾西洛是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苏念安的。 良久之后,顾均远才笑了起来,“没想到,居然是个中国女孩儿,长得跟他母亲一样漂亮。”顾均远的话,让苏念安微微一颤,她知道顾西洛的母亲是个中国人,可是从顾均远的嘴里说出来,居然觉得有些不适应。 顾均远在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嘲讽,像是一种无声的讽刺。 苏念安轻轻一笑,“您是来找cris的吧,他刚才拉着行李箱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顾均远依旧笑着,但那笑让苏念安渐渐变得慌乱。她也不知道怎么了,从来面对任何事都十分镇定的自己,在面对这个中年男子的时候,竟然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苏念安似乎有些了解,为什么他们父子的关系会变得那样僵了。这个男人的气场太强了,让人连想要靠近的欲望都没有。 顾均远笑着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张支票来,放在苏念安面前。苏念安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 “苏小姐需要多少钱,可以自己在这张支票上随意填,机会只有一次,苏小姐要好好把握啊。”这句话,就算是傻瓜也能够明白其中的意思。 多么诱人的条件啊,这就意味着,就算她填上一个亿,这个男人也会如数奉上吗? “全世界人都知道顾先生有钱,但是我觉得,钱应该花在刀刃上,而不是这么个糟蹋法,顾先生您觉得呢?” 顾均远眼睛半眯起来,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最终面无表情的脸上多了几分阴险。 “苏小姐是聪明人,我相信我们双方都不愿意浪费太多的时间。” 苏念安望着那张空白支票,要不是碍于顾均远此刻正在自己面前,她真想大笑。 所有认为用钱能够买到一切的人,她都嘲讽和鄙夷,甚至唾弃。 客厅内的时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时间流逝,而顾均远看上去显得再也没有耐心。 “只要苏小姐心里有个合理的价格,我觉得一切都好谈。” 苏念安忽然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面前这个男人。她是疯了才会坐在这里任他这么侮辱。 “顾先生用这样的方式赶走过多少个女人?顾先生该不会以为现在的顾西洛,还是从前那个会被您这些钱就打败的小屁孩吧?一个不懂得尊重孩子的父亲,我实在想不出一个应该来尊重您的理由。” 直到现在,苏念安终于可以理解顾西洛眼里时常会出现的阴霾。这样的父亲,有和没有,又有什么两样?一个不懂尊重他的父亲,又凭什么要他去尊重?她忽然觉得顾西洛是个可怜的男人,不被家人理解的人是最可悲的。 这一刻她突然庆幸自己没有家人。或者说有,但是她不记得了,所以也就不再记得那些也许可能存在的悲哀。 顾均远霍然起身,周身散发出来的阴鸷气息可以将苏念安生生地淹没。苏念安淡然地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她从来不怕任何人的干涉,她不认为一个本就一无所有的人,还有可以被人打击的地方。 顾均远眯着眼睛,打量了她许久。最后居然又笑了起来,“好,很好,中国女孩儿,真是有骨气,我等着看你们能撑多久。我儿子,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们之间不会超过半年。” 苏念安摇了摇头,“不,顾先生,全世界最不了解您儿子的,大概就是您了。” “你……”顾均远一时气急败坏,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苏小姐最好相信我的话,游戏开始,就没有可以退出的机会了。” 这是顾均远在临走前留给苏念安的最后一句话。只是真可笑,她苏念安究竟是顾西洛的什么人,为什么要站在这里接受他父亲看上去理所应当的嘲讽和耻笑呢。 苏念安整整一个晚上都在打顾西洛的电话,可永远都是不在服务区内。她闭了闭眼,强迫自己有足够的耐心。 “顾西洛,三个小时之内不给我来电话,我立刻收拾东西走人。”这是苏念安留的最后一条也是唯一一条留言,之后她烦躁地把手机扔在书桌上。 她需要让顾西洛知道,她不是他所谓的女朋友,所以她一点儿也不想自己默默地承受这些。她所遭受的不公平,她要全数还给他。因为原本这些嘲讽,就不该是给她的。 两个小时过去,苏念安盯着自己的手机,手机仍没有反应。 她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这是她给顾西洛下的最后通牒,到凌晨一点钟,只要顾西洛不来电话,她立刻就从这里搬离。 她知道顾西洛是在故意躲着自己,也许是那天自己的态度刺激了他。因为,顾西洛从来不会让自己的手机进入盲区,这是她认识他三年多来,唯一的一次。 第8章 时间知道我爱你 1 苏念安的行李已经被整齐地摆放在了门口,她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手机屏幕。 距离她说的三小时,还有二十分钟零十秒。可是顾西洛的电话迟迟没有来。 苏念安整个人蜷缩在沙发上,她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顾西洛居然这样冷漠。她以为那个对全世界冷漠的男人,至少在对自己的时候会有些不一样的,可是没想到,这次他竟如此冷漠。 苏念安起身拉起行李箱,毫不犹豫地走出顾西洛的别墅。 既然都是输,二十分钟或是两分钟,不都是一样的结局吗? 苏念安是在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顾西洛在自己心里的位置,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那个男人的呼吸,像是在任何时候都充斥在自己心间。 她记得他生气时候的模样,高兴时候的模样,甚至偶尔撒娇时候的模样。 她最喜欢的,是那个会跟他的爱犬随心所欲地在游泳池游泳时候的顾西洛。只有那个时候,这个男人才是真正的自己。 这个地段是富人区,一向都是西班牙的名门望族居住的地方,所以很自然的,住得起这些别墅的人,用不着搭公交车或者出租车。 苏念安的行李虽然不重,但是独自走在凌晨两点的路上,还是让她有些心悸。 四周安静得听不到一丝人声,偶尔有车子从身边飞速掠过,尾气甩出的烟雾像是对她无声的嘲讽。她想她大概是第一个拖着行李箱在富人区步行的穷人了。 她打电话给秦薇,深夜两点半,那个还在梦乡里的女人,在听到苏念安的求救之后高呼一声,然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让苏念安在原地等候。 苏念安并不知道秦薇是否还在马德里,她只是赌一赌而已,没想到她的运气一向都那么好,这一次也不例外。 苏念安蹲坐在一幢哥特式别墅的外面。这幢别墅的建筑是苏念安喜欢的风格,在顾西洛的房子的二楼,只要转头就可以看到。她不知道这幢房子的主人是谁,但是一定会是一个十分有品位的人。 苏念安正暗自出神,一束灯光忽然照在自己脸上。她猛地闭上眼睛。太刺眼了,她试图用手去遮挡,就在同一时间,车子的喇叭声忽然响起,像是在催促着她赶快上车。 苏念安眯着眼睛奇怪地看去,难道是秦薇来了?可是该不会这么快才对。 她站起来,迎面的宝蓝色跑车上,一身银色西装的顾西洛走下车。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远,所以苏念安可以轻易感觉到此刻的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怒气。 “上车。”顾西洛冷冷地抛下两个字。 可是苏念安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并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听他的指令的,至少苏念安不会。他的父亲在白天的时候用金钱侮辱了她,她不允许在晚上的时候,还要再受他的气。 “苏念安,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这个时候的顾西洛已经咬牙切齿,他脸上面无表情,看着苏念安的眼神越发的寒冷。 上车?去哪?回到半个小时前她走出来的那幢别墅? 苏念安对着顾西洛摇了摇头,“我不上车,我也不回去,顾西洛,现在我要回到我原来的位置。而你在什么位置,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苏念安学着顾西洛的神情,试图让自己的声音也变得和他一样冷漠。 事实上苏念安根本不用刻意伪装冷漠,因为她对顾西洛从来都是冷冷淡淡的。 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他们之间又回到了原点,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那一点点温暖,在顷刻之间荡然无存。 也许是在他要求她去见他爷爷的时候。 也许是在他父亲用钱来侮辱她的时候。 也许是在刚才,顾西洛的声音冷漠得如寒冰的时候。 顾西洛一步步走近苏念安,每走一步,他身上的戾气就重一分。他的表情让苏念安有些微微害怕,顾西洛从来不会对自己露出这种神情,那是一种怨恨和埋怨。 直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只剩一个脚步的时候,顾西洛才停下来。他微微低着头,看着苏念安的眼睛。 “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苏念安眨了眨眼睛,忽然变得有些迷茫。他是问为什么她不愿意靠近他,还是问为什么她要离开这里呢? “cris,你父亲认为我接近你只是为了钱和名利,你认为呢?” “这些你都稀罕吗?”顾西洛反问,晶亮的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眼前的女子。 顾西洛的心隐隐作痛。如果这些她稀罕,那么他反倒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把她牢牢绑在自己身边了,可是偏偏苏念安什么都不稀罕,才让他变得这么患得患失。这个女人像毒药,而他越染越深,最终深陷其中。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沉默,看上去永远那么尴尬。苏念安低着头,她身边的行李箱不大,看在顾西洛眼里却分外刺眼。 顾西洛一把将苏念安的行李箱提起来扔进自己的车厢,拽住苏念安的手就往自己的车走去。苏念安措手不及,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他粗鲁地按进了跑车内。 “顾西洛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要你留在我身边。”顾西洛淡淡地一笑,而后发动引擎。车子沿着苏念安来时的路一路狂飙。虽然只有一小段路,可顾西洛还是加足了马力,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张扬。 顾西洛本来就是张扬的男人。可是苏念安还是看到了他在慢慢改变自己。他开始隐藏自己真实的性格,他开始变得不再那么跋扈,甚至开始变得像世人期望的那样,开始渐渐磨平自己的棱角。 可是这真的是她想要的顾西洛吗?苏念安问自己,却始终没有答案。 车子停在花园的时候,谁都没有下车。 苏念安已经冷静下来,她转过头看向顾西洛。 “cris,我不喜欢被人误会的感觉,所以请你父亲以后不要用他自以为是的聪明来侮辱我。” “恰好,我也不喜欢被误会,所以苏念安同学,请你以后也不要用你自以为是的聪明来揣测我。”顾西洛笑了。 苏念安无言以对。 因为顾西洛说得对,所以她居然连反驳的理由都找不到。 有人说,时间是治愈伤口最有效的东西。 可苏念安心里的那块空缺治了三年,却仍旧如三年前那般。 苏念安有时候会想起一些模模糊糊的画面,大多是她自幼生长的那个中国的南方城市的画面。有时候又会有一些凌乱的片段,片段中的那个男子像顾西洛,却又不完全是。 她被这样反反复复的片段折磨得再也没有精力去编故事,于是邀了秦薇去逛街。 从那天之后,顾西洛就很少出现在家里。确切地说,除了睡觉的时间,苏念安几乎看不到顾西洛。虽然从前他也没那么多的时间在那幢豪华的别墅里流连,但是现在,却连吃个饭的工夫都没有了。 “秦薇,我观察了一个星期,总结出一个结论,那就是顾西洛在躲我。”苏念安手里捏着星巴克的咖啡杯,坐在马德里广场上的喷泉边,一脸抑郁地对着身边的秦薇说。 秦薇睨了她一眼,“顾西洛躲你?下辈子吧,我看他黏你倒是黏得紧。那天大半夜的我还看到他那么紧张的表情,你们两个远看近看都是天生一对,所以苏念安你到底是在别扭什么,就从了顾西洛吧!他条件那么好,你不知道后面有多少女人追着等着。” 苏念安厌恶地瞥了秦薇一眼。 “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富家子弟,因为有钱,所以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目中无人的样子让人觉得讨厌。” “可是苏念安,你明明知道顾西洛并不是纯粹的富家子弟。” 苏念安奇怪地看着秦薇。不是纯粹的富家子弟? 她耸了耸肩,“抱歉,秦薇,我一直都觉得他是富家子弟中的典型,没看出来他跟其他人有哪里是不一样的。” 秦薇怔了怔,随即淡淡地笑了笑,把视线转移到了别处。 苏念安是真的忘了,所以她当然也不记得顾西洛的那些过往。似乎她对顾西洛的偏见总是深刻而又没有理由。秦薇一直不知道,苏念安刻意与顾西洛保持距离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就算是不记得从前的种种,但是顾西洛那样对她,她怎么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呢? 秦薇眼睛半眯。她记得十八岁之前的苏念安,是在曼彻斯特长大的。确切地说,苏念安的童年,全部给了那个城市。她是在十八岁的时候发生重大车祸,忘记了所有的事情,也包括她。 秦薇一直觉得,苏念安一定是潜意识里想忘记一些什么,于是就真的忘记了。 苏念安的家庭并没有给过她多少快乐,甚至痛苦多于快乐。所以在她失忆之后,想当然的没有人愿意她想起来。因为那样,苏家就可以完全甩掉这个包袱。 而秦薇也不希望重生的苏念安,还记得那些隐瞒在心里的痛苦。所以她不告诉她。而苏念安像是有感应一般,也真的什么都不问。 只是那时候的秦薇真的很想问一问,难道连她口中常常提起的那个哥哥,在曼彻斯特给过她短暂快乐的那个男孩,她也不愿意再记得了吗? 苏念安奇怪地盯着秦薇,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秦薇没有反应。 她碰了碰秦薇的胳膊,秦薇这才如梦初醒,冲着苏念安淡淡地笑笑。 “你想什么呢,咖啡都已经见底了你还喝?”苏念安皱着眉,很少能看到这样失神的秦薇,在她的记忆里,秦薇一直都是极度自信的女人,按照秦薇自己的话说,她是都市潮女中的先驱者。所以这样的秦薇,真的很少会有想一件事情想到忘我的时候。 秦薇朝苏念安摇了摇头。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看到了在广场外的顾西洛。 顾西洛不是一个人,他身边的女人秦薇自然认得。 苏念安顺着秦薇的视线看去,眼睛徒然眯起来。逆着阳光,她看到顾西洛笑得开心的脸和那个女子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苏念安一直都清楚,像顾西洛这样的人,怎么会耐得住寂寞呢?他从来都是不喜欢一个人的,他内心世界里对寂寞的厌恶是苏念安不能想象的。 苏念安当然知道这些,所以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她居然一点都不难过。 或许找不到难过的理由,也或许知道那是刻意伪装出来的虚假,所以她一点都不在意,甚至有一些庆幸。 苏念安站起来朝顾西洛走去,秦薇没有阻止。她向来都是好事主义者,能看一场免费的精彩好戏,似乎对她来说并不吃亏。并且秦薇一直觉得,苏念安就是缺乏这样的刺激感,顾西洛在之前三年里对她的保护太好,让她一点危机感都没有。 苏念安抱着双臂,在顾西洛身边站定,笑着对他招了招手。 顾西洛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有一些尴尬,但是只是一瞬间的工夫,他又变回了那个永远玩世不恭且气定神闲的顾西洛。 “这么巧,跟一个朋友来这里放松一下。”顾西洛笑着说,没有一点不自在。 苏念安的视线停在眼前这个女子身上。 这个女人是跟顾西洛从前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一样的。她看上去很清纯,白皙的脸上有双漆黑的瞳孔。苏念安忽然呼吸一窒,心跳瞬间加快。 为什么面对这个女人会有这么熟悉的感觉,这个女人看上去似乎是东方女性。 苏念安闭上眼睛,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好痛,脑袋像是快要爆炸了一般,她紧蹙着眉头,拳头慢慢握紧。 这是在十八岁那年车祸之后,痛得最剧烈的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让苏念安的心有痛的感觉。那种感觉很熟悉,对她来说却又很陌生。 顾西洛立刻抱住苏念安,扶她在一边的木椅上坐下。 “怎么会这样?”他皱着眉问道。苏念安的脸色一片苍白,明明刚才还有些红润的,却在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苏念安伸手轻轻推开他,并摇了摇头。她始终闭着眼睛,但即使这样,她也刻意要跟顾西洛保持距离。这是苏念安的骄傲,她从来不愿意将自己的狼狈展现给别人看。不管是顾西洛,还是秦薇。 2 过了十分钟,苏念安才终于微微缓过神来。心口的那种痛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强烈了,可那份不安却越来越重。 “你好些了吧?”一个陌生的女声忽然响了起来。 苏念安微愣,这样纯正的中文,绝不会是西方人说的。 她看向一直安静地站在顾西洛身边的那个女子,标准的鹅蛋脸,长长的头发被高高地扎成马尾,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娴静气质。 苏念安皱了皱眉,“你也是中国人?” 她看到那个女子脸上的笑容一顿,眼中闪过试探的意味。她凑近苏念安,轻声说道:“我也是华人,我叫苏黎黎,很高兴认识你。” 苏念安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好巧,她也是华人,她也姓苏,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缘分呢? 可苏黎黎眼里的审视,却让苏念安浑身不自在。 就在这个时候,秦薇忽然出现,她的眼神很冷淡,是苏念安从来没有见过的冷淡。 只见她抓过苏念安,不顾顾西洛诧异的眼神,拽着苏念安快速消失在广场之上。 苏念安甚至连再看一眼顾西洛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秦薇带离了那个纷扰繁杂的地带。 广场后面是一个安静的露天咖啡馆。秦薇要了一杯拿铁,她握着马克杯,抬起头仰望着碧蓝的天空。 苏念安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秦薇。秦薇的眼中似乎有着隐忍,那是一种想爆发却又无处宣泄的悲凉。并且她能够感觉得到,秦薇不喜欢那个叫做苏黎黎的女子。 “为什么?”苏念安淡淡地问。 秦薇终于看向她,眼中有着诧异,似乎在问: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喜欢那个女孩儿?” 秦薇忽然讽刺地笑了起来,她放下手中的马克杯,身体微微向前倾斜,一脸戏谑。 “苏念安,难道你喜欢她?我还真没看出来,你连自己的对手都喜欢。” 苏念安皱起眉头,“秦薇,我从来不惧怕顾西洛身边的任何女人。” “可是那个女人不一样。她会把顾西洛从你身边抢走。相信我。” 那个叫苏黎黎的女孩,会将顾西洛从她身边抢走吗?秦薇的表情看上去并不像是在开玩笑,可是苏念安仍旧不那么在意。 她轻轻抿了一口最爱的卡布奇诺,然后淡然地对秦薇说:“亲爱的,如果那么容易就会被抢走,那么这个男人一点都不值得我珍视,你说呢?” 秦薇不再说话,她搅拌着手里的咖啡,动作有些呆滞。秦薇一向都是自持的女子,不会在任何场合失态。所以苏念安一直以为,秦薇的心里一定住着一个邪恶的天使,让她不时有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姿态,这个女人是苏念安见过的最为两面性的女人。 “苏念安,总有一天你会为你的自信后悔的。” 秦薇淡淡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传进苏念安的耳里。苏念安听罢,耸了耸肩。 后悔吗?那就等到那一天再说吧。至少现在在她看来,她一点都不在意顾西洛会跟什么样的女人在一起。 他们住在一起,但是彼此之间却有各自的隐私权和交际权。 苏念安和秦薇在马德里广场的路口分手,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秦薇说她要回巴塞罗那了,于是苏念安只能挥手同她告别。 两个城市离得其实并不远,可苏念安总有一种仿佛要好久才能再见到秦薇的感觉。还有,她还没弄懂秦薇看到苏黎黎那种厌恶的眼神,究竟是因为什么。 她最终还是带着那样的疑问回到了顾西洛的别墅。 大大的房子,虽然被装修成了暖色调,却还是掩不住散发出一种冷漠的气息来。 这幢房子,就像顾西洛。尽量给世人一种温暖的感觉,可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冷漠,是再温暖的笑容都无法磨灭的。 苏念安重重地躺在了床上,她需要一些时间去消化今天看到的一切。 包括那个看上去有些神秘的,叫做苏黎黎的女孩子。 顾西洛曾经说过,他喜欢东方女子。东方女子总是给人一种神秘气息。也许在西方人眼里,遥远的东方有太多值得探究的东西,包括女人。 可苏念安觉得,这绝不是一种单纯的巧合。 因为在西班牙这个国家,华侨算是极少的。所以顾西洛为什么单单对东方女子特别敏感呢? 楼下忽然传来声响。苏念安被惊起,她猛然起身,跑向玄关口往楼下看去。 是顾西洛回来了,只不过和往常不同的是,他身边带了白天时候苏念安看到的那个女人--苏黎黎。 苏念安眯起眼睛。她记得从三年前自己第一天来到这里的时候,顾西洛就告诉过她,他不会带女人来这里。所以三年来这栋房子除了苏念安和平常打扫卫生的阿姨,几乎没有女人出入。 那么现在,又可以再增加一个苏黎黎了。 苏念安面无表情地站在楼道上。 苏黎黎艰难地扶着顾西洛。苏念安就那么冷冷地看着,也不上前帮她一下。 她现在知道,为什么秦薇会不喜欢这个女孩儿了。 因为这个女孩儿的眼神那么的不纯粹,带着一种功利和阴谋的阴霾。 在他们即将走上二楼的时候,苏念安指了指自己对面的那个方向。随即,对苏黎黎冷冷一笑。 “他的房间在那里,半夜的时候,可不要爬错床了。” 苏念安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嘴巴也会这么恶毒。她看到苏黎黎微微一怔,然后骄傲地对着她笑。 苏念安不在乎。这个世界上她最不在乎的,就是顾西洛的女人对她示威。已经经历太多了,所以,现在反而开始觉得很厌烦。 苏念安托着下巴数天上的星星,然后拿出手机给秦薇发了个信息。 她说:秦薇,你猜猜这个苏黎黎,能在顾西洛身边待几天。 过了很长时间,秦薇才回过来一条没头没脑的信息--这要看你的心情。 苏念安笑了笑,看她的心情吗?这次,可不见得。只是苏念安总觉得,这句话里带着莫名其妙的意思,让她一时猜不透,更无法想象秦薇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怎么样的。 半夜的时候,苏念安听到隔壁顾西洛的房间内传来咆哮声,那是顾西洛的声音,带着近乎野蛮的气息。 苏念安坐起身子,抱住双膝坐在床上。顾西洛不是个喜欢被人摆布的人,即使在他醉酒之后。 接着是门被大声甩开,楼道口传来细细碎碎的脚步声,苏念安笑了起来。她早就知道,顾西洛不会随便带女人回来。 显然这个苏黎黎,一点也不了解情况。 苏念安房间的门,在下一刻被顾西洛一脚踢开。她皱了皱眉头,盯着眼睛还有些红肿的顾西洛。 “为什么让她进来?”顾西洛怒道。 “你醉了,她扶你回来。”合理的解释。 顾西洛笑了,他半眯起眼睛,露出暴戾的表情,“苏念安,你就那么希望别的女人爬上我的床?你就对我那么敬而远之?” 苏念安无辜地摇了摇头,她摊了摊手说道:“cris,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明明是你自己带她来的,为什么要怪罪在我头上?” 顾西洛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苏念安身上。这个女人,永远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就算是下午在广场上的时候,她眼里流露出来的伤痛如此强烈,她依然可以在下一刻掩饰得很好。这就是他爱了那么多年的女人,把自己的心紧紧锁住,不让任何一个人进去,也禁止自己走进任何一个人的心里。 这样的苏念安,真残忍。 顾西洛闭了闭眼睛,要怎么样才能让自己的心不那么痛呢?为什么这个女子只要轻轻一个微笑,或是淡淡的一个眼神,就可以把他的心刺伤。而她自己,却又一点都不在意。这究竟,是谁欠了谁? “苏念安,你认识她。”顾西洛询问她,可语气却是肯定的。 苏念安诚实地摇头,“cris,这个城市我只认识你,这个国家我还认识一个秦薇。其他人我一个都不认识。所以请你不要再用这样的方式来试探我,即使她是一个中国人,即使她跟我同姓,也不能证明我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试探?”顾西洛的声音在这一刻真正冷了下来。他握紧拳头,忽然笑了起来。那笑里的阴霾是苏念安再熟悉不过的。这个男人只有在真正难过的时候才会这样笑。 “苏念安,原来在你眼里我做任何事都是试探?你又以为你自己是谁,凭什么可以一次次毫不费力地伤害我?” 顾西洛慢慢欺近苏念安。空气之中,冷漠的气氛骤然加重。 苏念安开始害怕这个带点痞气的骄傲男人了。她了解顾西洛,正因为了解,所以此时此刻顾西洛的表情,是让她害怕的表情。 他们之间好像再也回不到从前的那种温馨了,似乎最近他们在一起,就会相互伤害。苏念安察觉不到心底的痛,可她不是傻子,在说着那样的话的时候,心底的漠然并不是真的无所谓。 可是她就是不喜欢顾西洛跟苏黎黎在一起时笑得开心的样子。对于那个女人,就像秦薇表现出来的那样,苏念安喜欢不起来。 顾西洛离苏念安越来越近,可那样的靠近在苏念安看来是十分不正常的。顾西洛的眼神告诉了她一切,他眼里的怒火已经旺到连掩饰都不屑的地步了。 顾西洛狠狠地捏住苏念安的下巴,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唇压到了苏念安的唇上。 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他看到这个女子毫不在意的笑,居然第一次真正动起怒来。 他一直以为,苏念安不过是不会表达自己而已,可是没有想到,她是真的不在意。如果在意,她不会看着别的女人进了他的房间而一点反应都没有。 归根究底,顾西洛最终发现,一切都不过是他一相情愿地自欺欺人而已。就连那些曾经被自己视如珍宝的回忆,在这一刻看来也像是一种讽刺。 苏念安的瞳孔猛地放大。这不是顾西洛第一次吻她了。第一次的时候,是在她巴塞罗那的公寓里,顾西洛不顾一切地吻了她。这一次,顾西洛已经是不顾一切,却多了一份缱绻。 苏念安慢慢眯起眼睛。顾西洛的眼睛是闭着的,所以他当然没有看到她眼中散发出来的淡淡忧伤。 她又让顾西洛难过了。其实明知道有些话并不适合在现在说,可苏念安有自己的骄傲,她不允许自己在别人面前显示出脆弱的一面,特别是在这个男人面前。 可是,这样的吻究竟算什么? 只是顾西洛为发泄自己怒气的一种途径吗?苏念安的心,慢慢紧缩起来,她讨厌这样的自己,面对顾西洛沉重而又温柔的亲吻显得那么无所适从。 这个男子总是用自己的方式一意孤行地以为她也喜欢。其实到头来,不过是把他们推向了两个极端而已。 许久之后,苏念安终于把手抵在了他们中间。她微微一用力,可顾西洛却更加用力地抱住了她。他离开她的唇畔,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你怎么总是不明白我呢?”顾西洛的声音有些落寞,抱着她的手慢慢收紧。 不明白吗?苏念安问自己,是真的不明白,还是打从心底里觉得不屑。 她不喜欢跟别人抢,也不喜欢去争,如果这个男人是要靠她去争取才能得到的话,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掉头就走。 这就是苏念安,努力跟任何人保持着距离的苏念安。 “cris,你没醉。”苏念安淡淡地说。 顾西洛忽然抬头,四目相对的时候,他的眼里泛起戏谑。 “对,苏念安,我没醉,我们都没有醉,可是却比醉了的人还要神志不清。” 他说完这一句话,放开苏念安。脚步声消失在空气中的时候,苏念安终于感觉到了寒冷。 原来顾西洛给的温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深入了骨髓。 只是苏念安不需要这样的温暖,因为深入骨髓的东西,要跟随她一辈子的。而她最不想要的,就是无休止的纠缠。 有些东西,既然从一开始就选择丢弃,那么在中途就不该想着按原路再回去找寻。那样,是对自己的一种欺骗和不信任。 3 苏念安觉得,有时候一个人的意志,原来真的可以左右一个人的生活。可是现在的她,却留在顾西洛的身边,笑看着他做出那些荒唐举动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这样的感觉,似乎每天见到顾西洛,已经成为她生命里的一部分了。可是她却倔犟地不愿意承认。 苏念安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会受上天眷顾的人,所以自然也没有任何期许。 秦薇离开了马德里,苏念安就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可是苏念安没有想到brian的出现。brian像是一个魔导师,在苏念安的神经极度不清爽的时候,忽然出现在她面前。 苏念安对brian的印象并不特别好,也许因为秦薇,也许因为他脸上总是带着伪装的面具。 可谁说苏念安没有戴着面具呢。所有人,都只是想要保护自己而已。 brian闲逸地在楼下的沙发上坐下,似乎对这里十分熟悉。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加冰,然后看着苏念安笑了起来。 苏念安皱了皱眉。 “一个月不见,你似乎又变了不少。”brian的声音带着戏谑,传进苏念安耳里。 苏念安不置可否,她挑了挑眉,并不反驳他。 “cris不在家?” “brian,有话直说,我不喜欢跟人拐弯抹角。”苏念安没有那个耐心跟他耗时间。 brian点了点头,“苏念安,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直拒绝cris,不过你不用回答我,因为我并不是来问你这个的。我是想让你,从这里搬出去。” 苏念安心里微微一怔,从这里搬出去,这是什么意思?这房子是顾西洛的,就算要赶人,也要顾西洛亲自发话,为什么要让brian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她摇了摇头,“brian,我不认为你有让我从这里搬出去的权力。” brian看着眼前的东方女子,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儿,很多事情一点就通,所以从来不愿意跟女人打交道的他,会愿意坐下来跟她说话。她跟秦薇一样,都是可爱的女孩儿,所以他也愿意去帮助她,可她似乎并不领情。 “你该知道,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提出忠告,我忠告你,一定有我的理由。”brian捺着性子对苏念安说。 可苏念安从来也不是个会随意听取别人意见的人,就是因为她的执拗,才让她跟顾西洛之间的关系变得这样紧张。苏念安当然知道为什么,可是她不说也不问,别人的事情对她来说,她压根就没有一点兴趣。 “不好意思,brian,恐怕你的好意要被我拒绝了。我从来都不喜欢别人来指挥我做事。”苏念安不喜欢别人告诉她应该怎么做,或者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 她有自己的处事原则,所以她不管今天brian有什么原因要她离开这里,只要顾西洛没有说,她就绝不会离开。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她绝不会让自己违约。 brian一口将威士忌喝下。这个女人的心思跟其他女人实在很不一样,她竟然一点都不问为什么,这出乎他的意料,他以为,她应该像所有女人一样奇怪地问为什么。 可是她不。 就在两个人僵持的同时,顾西洛忽然出现在门口。 苏念安看了他一眼,脸上依旧是淡漠的表情。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对话已经简短到不超过五句,说得多,尖锐刺耳的话就会随之冒出。两个人都会感到疲惫。 苏念安想也许当初答应顾西洛留在他身边就是一个错误。可她却让这个错误延续到了今天。两个人都不快乐,为什么还要相互拧在一起不放手呢? brian站起来走到顾西洛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顾西洛拉住正要离开的brian,眼角瞥见苏念安自顾自地上了楼。这个女人,每次都在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他有时候会害怕,是不是有一天,当他真的一不注意,再回头的时候,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了。 顾西洛看着brian,他知道brian今天来的用意是什么,若不是知道他会来,顾西洛也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回家。 也幸好他及时赶回来了,因为他分明听到brian在跟苏念安说,让她搬离这里。 顾西洛看着他的眼睛越发的冷淡下来,他靠在门上,双手插在裤袋里。 “brian,我记得我说过,我的事不需要别人多管闲事。” brian笑了笑,好像早就料到顾西洛会这么说。他看上去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那样的表情让顾西洛想抓狂。 顾西洛不想再跟他纠缠不清,他转身打算进去。然而brian的声音却阻止了他。 “cris,你现在做的事,要是让她知道了,她绝不会原谅你的。”brian的声音很轻,却还是顺利地把顾西洛留了下来。 顾西洛站在那里,藏在口袋里的手不住的握紧,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不会原谅吗,现在的他还有什么选择?那个女子像毒药一样让他上了瘾,这个时候说放手,他不愿意,更不甘心。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苏念安,所以他当然知道苏念安知道后会怎么样。 可顾西洛愿意赌一赌,至少对他来说,这是唯一可以改变两个人目前状况的途径。 “brian,以后,不要出现在苏念安面前,否则我不会客气。”顾西洛下了最后通牒。 站在他身后的brian,无奈地笑。 他看着顾西洛走上楼的背影,这个男人永远只信任自己,就算知道结果不会是自己想要的,也会凭着自己的想法一意孤行地走下去。 所以这样的顾西洛,要怎么跟苏念安走到一起呢?明明是两个相同的人,一样的固执,一样的执拗,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除了彼此伤害和偶尔的温暖,还剩什么? 只是因为不甘心的话,那么这样的顾西洛,就真的不是他所认识的顾西洛了。 brian能看懂苏念安眼里的防备是什么,所以他更加可以确定,站在顾西洛面前的女子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子。 苏念安这样的人,爱上了就是一辈子。而不爱的话,就算要了她的命,她都不会去爱,哪怕一点点。 第9章 爱情流浪在世界之外 1 爱情的轨道,总是循着它固有的轨迹转动。而苏念安的和顾西洛的亦是如此。 他们两个人之间,那种淡淡的暧昧和疏离,总是让人遐想联翩。就连苏念安自己都开始分不清,这样的关系算是朋友,还是情人。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阳台上的苏念安身上。 她穿了一件白色毛衣,水蓝色的牛仔裤。就是这样随意穿着,从来不刻意装扮自己的女人,让顾西洛这样牵挂。 顾西洛站在苏念安房门外,远远看着这幅画面。 一个女孩儿晒着阳光,雪白的毛衣被一层金色笼罩,没有华丽的外衣,也没有耀眼的钻石,可是却让人忍不住心动。 事实上苏念安的容貌,就算不上妆也是十分漂亮的,她的漂亮中带着一分慵懒的气质和洒脱,她是一个特别的女孩,在顾西洛认识的女人当中,苏念安是与众不同的。 她跟那些女人不一样,她是个写字的女子,但她从来没有想过利用自己来达到她的目的。顾西洛知道,只要苏念安愿意,她的书的销量就会远远不止现在这些。 可是她有自己的骄傲,始终守着自己的灵魂不被污染。 她始终都将完整的自己好好藏了起来。 顾西洛走近她,在她身边蹲下。苏念安似乎睡着了,她靠在椅背上,书搁在自己脸上用来阻挡阳光。这个女孩从来不是个会在意自己形象的人。 咳咳。顾西洛轻轻咳嗽了一声。 苏念安瞬间惊醒,她拿掉自己脸上的书,皱眉盯着他看。 “吵到你了?”顾西洛问。 苏念安合上书放在膝盖上,然后看着他,“有事?” 正如苏念安自己的性格,她说话从不拐弯抹角。她明亮的双眸盯着顾西洛,眼中淡淡的疏离感还是和顾西洛在巴塞罗那时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一样。 其实在顾西洛的认知里,苏念安真的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太多太多。至少顾西洛认识的她,是温暖的,善良的,性格中带点小俏皮。 可现在的她,偶尔有温暖,但更多的是冷漠,而似乎只对顾西洛冷漠。 他不知道为什么。 “明天陪我参加一个舞会,好不好?”顾西洛讨好似的把头靠在她的椅背上,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苏念安想了想,笑意隐隐展现,“cris,你是想把周围的桃花都挡开吗?要知道那些虽然算不上极品,但也很稀有,你真舍得?” 顾西洛眨了眨眼睛,“你答应了?” 苏念安耸了耸肩,“你没意见,我当然也没意见,白吃白喝白玩,我乐意奉陪。” 顾西洛没有想到苏念安会答应得这样爽快。一时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自己的喜悦,于是他跳起来在苏念安的额头上轻轻一吻,可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却让苏念安的心悸动了一下。 她避开顾西洛的视线,慌乱地把视线移到手中的书上。 此刻的顾西洛笑得像个孩子一样,笑容里的光芒灿烂得让苏念安的心一下子飞跃起来。 苏念安没有想到,顾西洛口中的舞会会是那样豪华。 她穿了一袭水蓝色的丝质长裙,是顾西洛在一天前买给她的。长裙是露肩的,一开始的时候苏念安有些排斥,可是顾西洛说,这样的场合,大家都是穿这个。她没有办法推托,只能应了他。 果然跟顾西洛说的一样,舞会上的女子个个婀娜多姿,穿得极少,有的甚至整个后背都露了出来。苏念安不喜欢这样的场景,这是和她的世界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她开始恍惚起来,怎么那个时候就那样答应了顾西洛呢。 顾西洛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回过头对她轻轻一笑。这样的笑让苏念安原本焦躁的心安静下来。有顾西洛在身边,至少她可以不用担心自己会在什么时候出丑。 回头的时候,苏念安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穿着黑色晚礼服的女子是好久不见了的罗琳娜。今天的她很漂亮,甚至妩媚到了极点。 她们视线相对的一瞬间,罗琳娜举起了自己的酒杯对苏念安点了点头。 苏念安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忽然觉得,这里的自己像是一个披上了白天鹅的外衣的丑小鸭,就算这件外衣再如何漂亮,丑小鸭依旧是丑小鸭。 顾西洛离开苏念安身边的时候,罗琳娜不知不觉走到了她身边。 罗琳娜的视线望着最前面舞台的方向,工作人员正在准备接下来的游戏要用到的道具。 “我以为你不会喜欢来这种地方。” 苏念安转头看着她,“你对我很了解,我确实不喜欢。” “那么,又为什么要来呢?”罗琳娜的目光忽然变得犀利起来,她的语气像是质问一般,直辣辣地传进苏念安的耳朵。 苏念安皱起眉头,“我有自己的人身自由,我去什么地方,交什么朋友,恐怕还轮不到罗琳娜小姐来干涉吧?” 罗琳娜忽然神秘地笑了起来。她转身走开,两步之后又折了回来,在苏念安耳边轻轻说道:“我打赌,你会后悔今天来到这里,接下来的故事会非常精彩,你最好看得仔细一点。祝你今晚玩得愉快。” 罗琳娜娇笑着走开的同时,苏念安看到了一身露背装的苏黎黎,她笑得十分优雅,站在她旁边的是顾西洛。一脸笑意的顾西洛。 苏念安慢慢低下头去。也许罗琳娜说得对,她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又为什么要来呢?不过是一场自取其辱的游戏而已。 苏念安转身想离开这个地方,却在刚刚转身之际,手腕被人拉住。她回过头看着顾西洛。 顾西洛皱着眉,“你要去哪里?” “回家。”苏念安淡淡地说。 从见到苏黎黎的第一眼开始,苏念安就不喜欢这个女人。心里像是被某一种情绪卡住了似的,就是对这个女人无法喜欢起来。 “你答应了我来的。” “我已经来了。我记得我没有答应过你要完整参与这场游戏。” 他们就像两个相互伤害的刺猬,彼此争锋相对,明明身上已经被对方刺出了许多个大大小小的伤口,却还不依不饶。 就在这个时候,整个优美的会场,原本明亮的灯光,大大的宴会厅上豪华的水晶吊灯忽然爆炸,全场在一瞬间变得漆黑一片。 伴随着水晶碎片的掉落,顾西洛本能地想抓住苏念安,可手在身边摸索了很久却再也找不到刚才那个身影。他心里有片刻的焦急,然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会场已经开始失控起来,脚步声一浪高过一浪,女人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这真是一个可笑的晚会。 苏念安安静地立在一边,黑暗中她看不到顾西洛在哪里。胳膊处有隐隐的刺痛传来。她摸了摸,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鼻尖,大概是刚才玻璃碎片掉下来的时候被划伤的。 “大家安静,我们现在正在抢修,立刻就会恢复,请大家冷静下来,站在原地不要动。” 人群之中忽然传来有力的声音,可即使是这样还是没能平息整个会场的骚乱。 “大概在这里,只有你还能如此冷静地冷眼旁观这一切。”苏念安的身后,忽然传来冷冷的声音,有些耳熟。 苏念安循着声音回过头去,她看不清对方的脸。 苏念安淡淡地笑了笑,“不是还有一个你也同样冷静吗,苏黎黎小姐?”她叫出了对方的名字,从她的声音里苏念安就可以辨别出这个女人是谁。 “是吗?大概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吧。”苏黎黎的口气显得有些不在意。 “不。”苏念安固执地摇了摇头,“我跟谁都会是一样的人,唯独跟你。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所以不要把我们归为同一类人。” 这样毫不客气的话,从来都只有在苏念安口中才能说出。 但是苏黎黎并没有在意,她冷笑一声,从苏念安身边走开。“其实,我也不屑。”这是苏黎黎在黑暗中对苏念安说的最后一句话。 不屑吗?那么对她来说,目标就只有一个顾西洛吗?苏念安皱眉暗自猜想。 灯光骤然亮起,苏念安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下意识地伸手挡住自己的眼睛。 然而她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某一处,苏黎黎对自己投来的仇恨的一眼。 顾西洛拨开人群,终于再一次看到苏念安。刚才的那一刻,他的心里纠结成了一团。他为自己抓不住这个女人而感到惶恐不安。 顾西洛猛地抓住苏念安的胳膊,“你的手怎么了?” 苏念安看了看自己雪白的胳膊上,有两道不深不浅的伤口,伤口处还在流着血。 她不在意地说:“可能是刚才吊灯爆炸的时候被掉下来的玻璃碎片割伤的,不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顾西洛所表现出来的担忧,苏念安居然下意识地说了一句不疼。 顾西洛刚刚舒展开来的眉头再一次蹙在一起,他抓起苏念安的手往出口走去。而他的脸已经完全冷下来了。 苏念安不懂,虽然她一直都知道这个男人善变,可是不知为什么此刻他会如此生气,脸色铁青不跟她说一句话。 经验告诉苏念安,通常在这种时候,不跟顾西洛说话是最好的选择。所以她跟着顾西洛上了车,跟着顾西洛朝莫名其妙的方向驶去。 2 苏念安总以为像顾西洛这样的人,眼里心里应该都只有自己才对。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保证自己不受伤害,而顾西洛是一个太害怕受伤害的人。 他防备世界上所有的一切,包括最原始的亲情。 顾西洛曾经说过,她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能够看穿他的一切,看透他的喜怒哀乐。可是苏念安却觉得,这样的了解对她来说犹如万丈深渊,一旦接近,再也无法退缩。 苏念安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男人对自己如此执著,强烈得超出她的想象。他身边的女人那样多,却没有一个能够真正留在他身边。 到最后,他的身边依然还只有一个她。 可是苏念安一向不喜欢算计与被算计的游戏。就算那是无意的,或是善意的,对她来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她的执拗有时候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她很在乎最真实的自己,不愿意向内心的不确定妥协。秦薇说,这样的人会活得很累。可是苏念安觉得很惬意。 顾西洛带苏念安去了附近的小诊所,医生简单替她包扎了手臂上的伤口。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可顾西洛偏偏不允,他阴霾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为什么那个时候你要逃离我的身边?”外面的夜色很漂亮,冷风吹过,她的发丝飞扬,有一种迷离的美。顾西洛就那么看得入了神,然后才幽幽地问道。 苏念安看了他一眼,想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 她转过头,视线盯着不知名的方向。为什么逃离?她也不知道,那个时候只是出于一种本能,很本能地往后退,很本能地想离他远一点,所以就按着自己的心意做了。她从来也没有想过为什么,因为苏念安要做的事情,从来也不会对自己说原因。 他们之间的相处,很多的时候都是用沉默来应对的。顾西洛在苏念安面前不习惯主动开口,而苏念安也不是个喜欢说话的人,于是两个人在一起,就只能对着空气各自发呆。 “苏念安,你怎么从来都在我们之间隔下一道墙,让我走不进去,而你自己也不走出来呢?”顾西洛的声音很轻,分不清是对苏念安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苏念安蓦然抬头看向顾西洛。这个男人有英俊的面容,澄澈的双眸,还有性感的薄唇,都让人那么迷恋和不舍。可是偏偏全世界的女人都稀罕他,只有她苏念安不把他放在心上。她怕若是一旦放在心上,就再也无法从心底将他撤掉。 如果说以后的某一天她会哭着求他留在身边,那么不如永远不要给自己一个把他放在心上的机会。 苏念安的眸光渐渐变得犀利起来。她动了动嘴巴,清冷的声音在这样的夜里没有一点感情,“cris,不要试图用别的方法来试探我,你知道我从来不吃这一套,并且那样的方式让我很厌恶。” 她看着顾西洛,眸光已经变得冷漠。 顾西洛看着面前的女子。这就是他一直想要守护的女子,这就是他爱了那么多年,记挂了那么多年的女子,此刻站在他的面前,说着他的方式让她觉得厌恶的女子。 顾西洛何尝不觉得那样的方法有些卑鄙,可是这个女子从来不给自己任何机会,他像个傻瓜一样看着她等着她,每次到最后,留给他的永远都是落寞。 既然如此,那么他为什么还要顺着她的心意呢? 顾西洛有自己的想法和方式。在非常时期,他从来不排斥用非常手段。 他抓住苏念安的胳膊,力道很重,让苏念安原本平稳的身体一不小心,就靠在了他身上。 顾西洛身上的酒气,直到现在苏念安才隐约能够闻到。 他的酒量很好,但他从不喝多。他总是能在这样的场合保持着足够的冷静和清醒。 “苏念安,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跟我在一起,要么离开我。” 顾西洛的声音,在这个有些阴寒的秋天,显得格外寒冷。 苏念安望着那墨色的澄澈双眸,这是顾西洛第一次对她提出这样的要求。要么留下,要么离开,多么简单的选择题。 苏念安笑了,她一直都知道,为什么从来不把女人带回家的顾西洛,会破天荒地把苏黎黎带回家,然后在苏念安毫不在意的时候又对她大发脾气。为什么一向在苏念安面前与其他女人保持着距离的顾西洛,唯独跟苏黎黎在公共场合形影不离。又为什么,他总是有意无意地在苏念安面前提起苏黎黎。 这一切,原来也只不过是一种试探而已。 这些年来,顾西洛试探了她一次又一次。她真的已经疲倦了。没想到在这样的夜里,这个男人也终于疲倦了,给了她两个选择。留下,或者离开。干净利落。 苏念安在顾西洛澄澈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苍白的脸颊。这就是此刻的自己,面无表情,甚至带着淡淡的冷漠。 她讽笑。苏念安,原来经过了那场车祸,你真的已经自私到只要自己一个人就足够了。 苏念安微笑,上前一步抱住顾西洛的脖子,在他唇上轻轻一点。 她感觉到了顾西洛的颤抖。 然后,就在冷风之中,一袭水蓝色的女子在路灯泛黄的灯光中笑着转身,动作优雅而大方。 那抹瘦削的身影,款款而去,不给人留下任何遐想的空间。 顾西洛也笑了。他慢慢蹲下来,抱住自己的身体。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是一场注定会输的赌博,可是天知道,他有多么不甘心。 明知道会输,却仍旧控制不住自己说出那两个选择。他已经再也受不了自己爱着的女子,明明在自己身边,可是心离得那么远。 他们的心中间,隔着一个太平洋。而她,这些年来始终站在彼岸。 顾西洛无力地靠在诊所外面的路灯杆下。他低着头,修长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孤单的身影,像是对自己的一种无声嘲讽。 他想,也许从前对苏念安的执拗,真的是一种心魔。这种心魔时时控制着他,让他一直放不开手。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将就,那么苏念安和顾西洛,从来也不是会将就的两个人。苏念安对爱情的执拗,已经近乎洁癖。 而顾西洛,除非是心里的那个人,否则要他牵手,谈何容易。 苏念安坐在房间的阳台外,她喜欢这幢房子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这幢房子可以让她随时看到夜里的美景。马德里的天空很空旷,苏念安一直喜欢的就是这个城市的天空,让人感到安宁,没有纷争。 可是如今,这座城市已经离她越来越远。 有人说,落叶归根。所以到最后,一个人最终还是要回到生长的地方。苏念安当然也不例外。 可是,那个城市带给她太多的伤感。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回忆,其实只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方式而已。而她,终究还是记得一些的。 苏念安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她从来不是个做事拖泥带水的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因为顾西洛,才让自己一直计划好了的行程一再搁置。她想,现在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两个人在一起太累。苏念安从前就知道,两个同样没有安全感的人,同样害怕没有回报的付出,这样的两个人难以在一起。 如果早就已经预计到了结局,那么她希望不要开始。说她执拗也好,固执也罢,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有爱情洁癖的人,在她的爱情观里,要么不爱,一旦爱上,两个人的世界里就只能有彼此。 而顾西洛这样的男人,不可能永远只关注一个女人。他是那样洒脱的一个人,像风一样让人抓不住,摸不着。这样的男人很可怕。所以苏念安不愿意去碰触。 “真的已经决定回去了?”电话里,秦薇略微沙哑的声音传进苏念安的耳里。 苏念安十分疲惫,她闭着眼睛半躺在床上轻轻应了一声。 “嗯,很久之前就决定了,要不是因为cris那时候的执著,恐怕现在早就已经回到熟悉的土地了。” “所以,苏念安,你是真的一点儿也不在乎这里的人和事?一点儿也不在乎身边是不是少了谁?”秦薇的语气像是带着些怒意,在这样的午夜显得十分寂寥。 苏念安对着黑暗摇了摇头,握着电话的手心已经开始渐渐冒出冷汗来。 “秦薇,我从来不在乎。和自己有血液关系的亲人都可以毫不在意地伤害,那么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我可以相信的?爱情吗?别傻了,世界上最不可信的就是爱情。” 苏念安不相信爱情,所以一开始就注定顾西洛会输得一败涂地,只是苏念安没有想到,在故事的结尾,自己竟然有些许伤感。 “你真的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吗?一点点都没有吗?苏念安,你真的一点儿都想不起以前的事?”秦薇的声音在一点点变小,到最后终于还是被外面突然而至的雨声淹没。 苏念安挂了电话,她清楚地记得秦薇最后问她的话。 临睡前,她对着窗外哗啦啦的雨笑了笑。 不记得了,一点都不记得了。而且,从来也没有记得的必要。 3 秦薇怔怔地对着外面的雨发呆。几个小时前,苏念安打电话要她帮忙订回中国的机票。 那个女子轻笑着说,秦薇,我要回去了。 似乎也是在一个月之前,苏念安曾经说过,她想回国了,但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秦薇以为,那不过是苏念安心情不好时的一种发泄,可是她没想到,原来都是真的,那个在西班牙停留了将近四年的女子,真的是已经到了离开的时候。 秦薇还记得苏念安对这个国度的执著,她从来也没有见过有这样的中国女孩,会如此热爱着与自己毫无关联的另一个国家。 这个女孩儿就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可是十八岁车祸那年,这个好朋友的脑海里就完全把她驱逐出去了。 如果不是她的努力,她和苏念安两个人,现在应该天各一方了吧。 可是,秦薇有时候真的很想问问苏念安,从前你心心念念想着的那个男孩,如今一直守在你身边,你怎么就看不到了呢? 顾西洛的痛苦秦薇看得到,她看着他强忍欢笑,甚至还要装出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每每在那个时候,秦薇总是不忍去看他。一个男人的骄傲让顾西洛选择不去过问苏念安的过往,可是并不代表他不在意。 秦薇一直都看得出来,顾西洛是想等着苏念安亲口告诉他。 可是顾西洛,现在的苏念安什么都不记得,现在的她从来也不记得你,你到底是在奢求什么呢? 顾西洛是个聪明的人。秦薇不敢肯定苏念安对苏黎黎是否还有记忆,但她几乎可以肯定,顾西洛一定知道苏黎黎的身份。所以他才会三番五次地让苏念安见到她。 这样的试探无疑是一种愚蠢的方式。因为苏念安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对她的怀疑和试探。尤其是顾西洛。 苏黎黎,原本是和苏念安同父异母的姐妹,可是十八岁之后,苏念安的记忆里再也没有了那个使她感到痛苦的家庭,所谓亲情,早在那一刻灰飞烟灭。 对苏念安来说,她的世界里除了她自己和顾西洛,大概就只剩秦薇了。 秦薇可以肯定,苏念安真的不记得苏黎黎,她看着苏黎黎时的表情和眼神,就好像看任何一个陌生人一样。 顾西洛,大概只是想验证一下,苏念安口中的失忆,到底是真是假吧。 可是有时候,得到了一些东西,失去的反而会更多。 顾西洛是聪明人,苏念安亦是。这样明显的试探,苏念安不会感觉不到。 秦薇替自己点燃一支烟,烟雾纷飞,在这个有些潮湿的雨夜,显得分外冷清。 如果说苏念安的世界里还有一个顾西洛的话,那么秦薇的世界里,就彻底只有她自己一个人了。那些从前的爱情,早就被现实无情地摧毁了。 虽然她至今还记得,那个会在golden酒吧里优雅地弹着钢琴的天使琴师。 可是现实却将那些美好的画面割得支离破碎,到最后,她仍旧什么都抓不住,只能对着空气,一次又一次寂寞地吐着烟圈。 顾西洛一夜未归。苏念安只能安然地躺在床上对着乳白色的天花板发呆。 要不要告诉顾西洛呢,毕竟有三年的时间是在一起的,现在就算要回国了,也该跟他说一声才是吧,做不成情人,难道连朋友都没得做了吗? 天微亮的时候,只有苏念安一个人在清晨的阳光下站在顶楼的露天敞篷内。 订的是早晨九点半的飞机,所以她必须提早两个小时出发。 她给顾西洛留了字条,拖起行李箱离开了这栋她曾经住了三年的别墅。 苏念安的行李不多,她从外面看向身后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房子,忽然有一种不舍。 这个房子是曾经包容了她三年的房子,而房子的主人是一直爱着她,她也有小小心动的男人。可是骄傲如她,却在这样的时刻毅然放弃了可能发展成恋人的机会。 苏念安是个有始有终的人,可这一次她开始了,却没有能够到达终点。 她很抱歉,对于顾西洛,她的内心里一直都有强烈的愧疚感。一个男人能对她这样好,她应该知足了不是吗?可为什么又一次一次地去挑战他的耐心呢? 飞机起飞的时候,苏念安有一刻的出神。她呆呆地望着外面马德里碧蓝的天空,这是她从前梦想的城市,可是如今却毅然决定离开。 究竟是什么,让她变得没有勇气再待在这个自己曾经喜欢的地方呢? 她低着头,发丝遮住那双明眸,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小小自私,可是对于顾西洛,她除了抱歉什么都不能做。 苏念安在飞机上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梦到顾西洛满脸鲜血的面庞,那双眼睛带着指责和不满盯着她看。她拼命地想要闪躲,却怎么都无法逃脱这个自己编织的心网。 那双幽怨的眼睛,让苏念安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等到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早已经满头大汗了。她怔怔地盯着自己冒着冷汗的手心发起呆来。 苏念安突然不知道,做这个决定,是对还是错。 飞机缓缓地在s市的机场落地。苏念安站在熟悉的机场内,一时间竟然手足无措。 这就是她的祖国,这就是她从小生长的城市。 可是这个城市已经再也无法带给她那种温暖的感觉了。这些年她一直生活在马德里,所以在s市的她没有朋友。唯一的朋友秦薇,如今也远在西班牙。 苏念安甚至不知道,自己回来之后要做什么。可是没有理由的,她就是固执地想要回来,固执地坚持自己心里的意念。于是就真的回来了,没有准备地踏上了这个对她来说熟悉却又陌生的城市。 s市西郊边的公寓还是一如那年离开时候的模样,苏念安放下手中的行李,抬手抚上满是灰尘的桌面。 这里已经空置了整整三年,这三年里没有人来过这里。 苏念安轻笑,她坐在松软的沙发上,麦香味钻进鼻尖,她开始变得异常清醒。也许不说再见,是因为没有勇气,是因为害怕,以后就真的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所以她宁愿选择在顾西洛不在的时候离开,也不愿意面对顾西洛,残忍地说着抱歉。 顾西洛回到别墅的时候,里面已经再没有人了。他对自己苦笑,其实该来的总是会来,他又何必再去强求那么多。 他当然知道,苏黎黎就是苏念安的妹妹,同父异母的妹妹。 从一开始,顾西洛根本没有想过要用苏黎黎去试探苏念安。可是直到苏黎黎忽然告诉他,苏念安并没有失忆。 顾西洛不信。这些年来,苏念安从来不记得从前的他和那些往事。除了秦薇,她跟所有人都不来往,甚至于从来没有提起过关于亲人的任何话题。 尽管从很早的时候苏念安说十八岁那场车祸让她失忆,但顾西洛始终对这个说辞保留看法。他想相信她,却不愿意去相信那样的事实。 直到以后,在两个人三年的相处中,顾西洛再也没有理由为自己辩解,说那只是暂时的。没有一个人会假装失忆,也没有一个人会在没有失忆的情况下从来不提起自己的家人。所以到最后顾西洛才真的相信,苏念安没有说谎。 然而苏黎黎的出现,又是另一个开始。 这个女子在眉宇之间跟苏念安有几分相似,她们都有倔犟的眼神。苏念安的是淡漠,而苏黎黎的是热情。 这是两个截然相反的女子,身上却流着一半的相同血液。 苏黎黎说,我可以帮助你试探苏念安是否真的失忆。 那时候的顾西洛,脑中一片混乱,他没有点头,可两个人已经当做是一种默许。 只是顾西洛没有想到,最后的结果却是这样。 苏念安是真的失忆了。没有人会想要拿自己的过去开玩笑。 顾西洛一个人呆呆地坐在苏念安平时最喜欢坐的木质藤椅上。他抱着自己的头,视线盯着冰冷的地面。 可是苏念安,为什么你从来不肯正视自己的感情呢?为什么总是要用那样的淡漠来拒绝我一次又一次的热情。你不知道,那样对我来说是一种煎熬吗? 顾西洛有一刻开始恨起自己的愚蠢来,居然宁愿相信别人,也不愿意去相信苏念安。他握紧了拳头,而后又无力地垂了下去。是一种什么样的勇气,才能让她如此坚定地保护着自己的心,不愿意为任何人敞开。 这么多年来,现在的苏念安是顾西洛见过的所有人之中,将自己的心保护得最好的一个。 他看着桌子上那张在阳光下闪着光的纸张,像是对他的一种讽刺。 上面写着:cris,我要回去了,有时间欢迎你来中国找我玩。 瞧,这一次躲得更远了呢。她回中国了。另一个国度。 还是一样调侃的语气,可多了一分淡淡的无奈。有时候,顾西洛恨死了苏念安该死的固执,只要她想逃离,就一定能逃得离他远远的。 可是他的这一份还没开始的爱要搁置在哪个阴霾的角落里呢? 他们的爱情,在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流浪在了世界之外。 两个人,心里想的,却永远都是怎样给对方一个可以逃离的空间和理由。 第10章 搁浅的回忆深处是虚无 1 s市不是巴塞罗那的地中海气候,白天和夜里的温差几乎不大。 习惯了地中海气候的苏念安,忽然觉得有些不适应。 其实不是不适应这里的气候,而是对这个城市,她从来也适应不了。 似乎,这个城市承载了所有关于她十八岁之前的记忆,而十八岁以后的,她都给了西班牙那个热情的国度。 而恰好,这个城市带给她的记忆,她已经永远都不记得了。 苏念安推开明亮的落地窗,站在阳台的阳光下肆意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现在是北京时间早上七点,那么马德里现在该是午后两点左右,通常这个时候,顾西洛如果在家,应该是坐在别墅顶楼的敞篷下喝上一杯黑咖啡。 很奇怪,从前每天相对,却总也没有那样的感觉。 直到现在两个人相隔万里,她才渐渐发现,原来那个人在自己的心里居然牢牢地占据着某个位置,根深蒂固。 顾西洛一直都被苏念安小心地藏在小角落里,不被别人发现。 她藏得太过小心,所以在没有回中国之前,就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心里还藏着另外一个人。 有人说时间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其实距离也是。 而苏念安和顾西洛之间的距离,永远都会隔着那一颗偶尔莫名远离的心。 手提电脑有收到新邮件的提示,苏念安对着碧蓝的天空笑了笑。每天多笑一点,就会多一分快乐。 她赤着脚在落地窗前的毛毯上坐下,电脑放在木质的小矮凳上。 是秦薇发来的邮件。自从苏念安回国之后,秦薇几乎隔三差五就会发封邮件给她。 她点开来,秦薇发给她一个大大的笑脸,下面有一行字。 亲爱的,为了不让你忍受寂寞,我决定两天后飞来s市陪你。 苏念安笑了笑,一直以来她们两个似乎谁也离不开谁。当年她义无反顾地选择远走西班牙,秦薇后脚就跟着她到了那个对她来说陌生,甚至一无所知的地方。 这次她回来了,于是秦薇也跟着回来了。 这所谓的缘分,真的将她们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可是为什么,有些缘分,却都是缘浅呢? 正当苏念安打算关掉电脑的时候,一封邮件忽然再一次闪动,依旧是来自秦薇的。 这一次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点开来。 是一些照片。顾西洛和他的新朋友们,大部分是苏念安不认得的,唯一认得的也只有苏黎黎,那个在照片上站在顾西洛身边的女子。他们在庆祝着什么,不管他们在庆祝什么,苏念安都知道那与她无关。 没有她的日子里,他快乐如昔,这就足够了。她希望他是快乐的,尽管此时的她不快乐,或者说有一点点的失落。 苏念安不知道,秦薇发这一组照片的用意是什么,但她忽然释然了。 顾西洛永远都不会让自己变得狼狈,尽管她仍旧能够看出他强颜欢笑的脸上其实并没有那么真实,但他真的成功地让自己看上去十分快乐。 对,是十分快乐。那些假装着的,尽管是假装,却也是快乐。 苏念安从来不知道,原来两天的时间可以如此漫长。 自从秦薇说过两天之后飞来s市,她几乎时时刻刻都在期盼那天的到来。 可是事实证明,当一个人心里越是期盼某一天的到来,就会感觉时间过得越慢。 不过终于还是在s市的机场见到了许久未见的秦薇。秦薇拖着大大的行李箱,她给了苏念安一个大大的拥抱。 苏念安喜欢这样的感觉,等待一个人,过程尽管苦,但结果是好的。 这样的感觉顾西洛给不了,所以她也不愿意去等。 还是那个她一个人走出来的机场,那时候是一个人,而现在,身边多了一个秦薇。 “亲爱的,我不在的日子里,有没有想念我?”秦薇揽住苏念安的肩膀,朝苏念安挤眉弄眼。那样可爱的表情,是秦薇独有的。 苏念安瞪了她一眼,“有那么一点点,但是秦薇,真的只是那么一点点而已,所以请你千万不要误会。” 秦薇脸上现出伤心的表情,“苏念安,我为了你,连在西班牙那边的天使都不要了,你却只想我那么一点点,你让我觉得很伤心。” 苏念安喜欢跟秦薇的这个相处方式,两个人简单地说着一些话,相互调侃,甚至嘲讽,没有一点恶意。秦薇是她生命中最重要也是唯一的朋友。 对于从前的苏念安来说,她的记忆里除了秦薇,再无其他,甚至没有亲人。 秦薇理所应当地住在了苏念安的公寓里。事实上在这个城市,秦薇根本不愁吃住,她家境富裕,光是自己的房子就有好几套。可她却执意要跟苏念安一起窝在这个小小的公寓里。用秦薇的话来说,那是两个人的快乐。 其实苏念安知道,秦薇只不过是不想让自己寂寞而已。 她从来都是那么善解人意的人。 晚上,她们并肩而睡。两个人在黑暗中盯着天花板,谁都没有睡。 “你真的不再记得这个城市了?” 苏念安摇了摇头,“不记得了,并且忘记了的东西,就说明不该存在,既然这样,我更没有去记得的必要。” “念安,你总是太理性。”秦薇叹了口气。这样的苏念安不得不让人心疼。因为太过理性,所以对待爱情,苏念安变得谨慎胆小起来。 苏念安笑了笑,转过脸盯着秦薇,“秦薇,我从来不觉得理性是一个贬义词。” “可这会让你失去很多。” “比如呢?”苏念安哑然失笑,有些时候面对自己的生活,秦薇似乎比她更加焦急。 秦薇不再说话,她知道苏念安想听什么不想听什么。在这样的夜晚,其实谁都不必隐瞒自己。 “念安,他很想你,尽管他从来不表现出来。” 秦薇说完这句话,闭上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想念吗?如果想念,那么那些照片又算什么呢?苏念安讽刺地一笑,这样的想念是不是太廉价了呢?而他身边依旧不乏女人,这样的顾西洛,谈何想念? 其实很多时候,苏念安从不否认自己的自私,可是在自私与受伤之间作选择,她永远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这就是她的性格,注定了十八岁之后的她只为自己活着。 秦薇来了之后,总会在苏念安面前提起顾西洛。 她说顾西洛是在假装快乐。 她说顾西洛强颜欢笑的背后有多么狼狈。 她说顾西洛整夜整夜地买醉,甚至开始酗酒。 她还说…… 很多很多有关顾西洛的事,一句句说到苏念安的心坎里,却又一次次被她自动屏蔽在离心最近的位置。那个男人的轮廓,总会清晰而又模糊地出现在脑海里,苏念安有时候会想,到底他在自己的生命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如果只是过客,又为什么有一种不同于别人的刻骨铭心在里面? “念安,你发什么呆?”秦薇忽然放下手中的时尚杂志,俯身看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盯着电脑屏幕发呆的苏念安。 苏念安被秦薇的声音惊得回过神来。她恍惚了一阵,才回过头去对秦薇笑了笑,“没事。” “没事?”秦薇从松软的沙发上坐起来,探手在苏念安的额前一摸,冰冷一片。 “亲爱的,我知道你心里有事,我想说的是,把心里的事放在一个潮湿的地方,总有一天会变质的。你懂的。” 苏念安当然懂秦薇的意思。 心事,就是用来放在心里的。苏念安一直是这样固执地认为的。可是放在潮湿阴霾的地方,终日不见一丝阳光,终有一天会腐烂,会变得不再是她喜欢的。 苏念安坐在柔软的毛毯上,心里满满的心事。 那些关于顾西洛的事,有些被她自动过滤,有些却是真真实实被她在不经意间摆进了心底的。她不得不承认,那个男人对自己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可这种吸引力,是她一直都不愿意承认的。 下午的时候秦薇带苏念安去了一片墓地。对于那片墓地苏念安没有印象,可分明却很熟悉的。她们在其中一个墓碑前停下来。 苏念安看过去,墓碑上有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女子很漂亮,很有气质。 十八岁那年车祸之后,秦薇指着照片上的女子对苏念安说,那是你母亲。 而现在,已经不再需要秦薇的提示,因为苏念安早就已经把照片上的女人牢牢记在了自己心里。那是她母亲。 可她从来不问秦薇,有关自己的家人、身世、父亲的事。 在医院的时候,十八岁的苏念安一个人躺在冰冷的病床上。她一无所有,甚至没有记忆。 除了秦薇,没有一个人来那间病房探望她。 出院之后,苏念安坚决不问任何关于自己家人的问题。 家人是什么?家人不就是应该在自己最脆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给予温暖的人吗? 只可惜,在她需要温暖的时候,没有亲人伸出手来。 所以,固执的苏念安从来都认为,自己没有家人。不需要,所以也就不在乎。 可是她爱墓碑照片上的那个女人。那个在秦薇嘴里,优雅大方又得体,并且始终都爱着自己的女人--她的母亲。 2 苏念安慢慢地蹲下身来。今天她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衫,是刻意为了她母亲而穿的。 尽管苏念安对于自己的母亲没有一点印象,可是秦薇说,她的母亲很爱她。 苏念安相信秦薇,所以相信秦薇说的话。 她伸出手小心地拂去墓碑上的灰尘,很仔细地把照片边沿上的那些水迹擦干。 这里像是常年没有人来过了,相较于周围墓碑的干净,她母亲的墓碑显得有些脏。 “他们从来也不来看她吗?”苏念安怔怔地问。 秦薇轻轻应了一声。 当然不会来看,那样一个大家族,对于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几乎无可留恋。 连自己亲生女儿都可以丢弃的男人,还有什么是可以让他留恋的? 秦薇在心里淡淡地想。可是这些她不会说,因为苏念安从来不想听。 苏念安起身,挽起自己的衬衫袖子。 她把周围的杂草一根根拔掉。秦薇想帮她,被她拦住了。她笑着对秦薇说:“让我尽点孝道吧。”直到这个时候秦薇才能够感觉到,这个女子其实并不是完全冷漠的。至少她心里还有那么一些留恋的东西。至少这一份她完全忘记了的亲情,还残留在她心里。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那么一点点。 秦薇站在苏念安旁边,看着一向淡漠优雅的她认真地清理自己母亲的墓碑。那种感动在心底渐渐蔓延开来。 这就是母女。就算所有的记忆都被遗忘,就算阴阳两隔,可身体里留着的血液,是怎么都割舍不掉的。 那是一份从出生开始就已经被深深嵌进骨子里的感情,是任何东西都代替不了的。 后来天空忽然微微下起小雨来。初冬的s市,天气变得有些阴晴不定。 苏念安最后擦干净墓碑上的那张照片,对着秦薇满意地笑笑。 那样的笑是秦薇许久都不曾看到的笑,那种带着年少的痴狂的笑,不知不觉中居然已经离她们这么遥远了。 苏念安说要请秦薇吃饭,秦薇欣然接受。 对于s市,其实她们两个都已经不那么熟悉了。相较于这里,她们似乎更加怀念西班牙街头的露天咖啡,怀念偶尔在午后小憩片刻品杯咖啡的那种悠然自得。 只可惜这里不是西班牙,她们也只能抱着那样的回忆继续生活。 “念安,你觉得苏黎黎怎么样?”在餐厅里,秦薇忽然问坐在对面安然看着菜单的苏念安。 苏念安头没抬,“秦薇,这个问题你在马德里的时候已经问过我了。” 秦薇不依不饶,“可你当时并没有回答我。” 苏念安叹了口气,她抬起头来,望着秦薇的双眸。 “那么秦薇,你是想要我说什么呢?为什么她一定要成为我们讨论的话题?” 苏念安不喜欢那些对自己来说无关紧要的人或事成为自己或者身边的人探讨的话题,因为那证明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或事,已经彻底进入自己的世界了。而她,恰好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又是漫长的沉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苏念安开始渐渐喜欢沉默。 她发现自己想说的话越来越少,或是自己想做的事也越来越少了。 转而又开始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写出来的文字也渐渐变得苍凉。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但直觉告诉她,这不是什么好事。 餐盘一个接着一个上,可是苏念安已经完全没有了品尝美味的心思。尽管这些菜看上去十分精美。 她像是例行公事般把什么都随意往嘴里塞,但吃不出味道。因为心里满满的都是苦涩。 许久之后,秦薇终于还是停止了手中的动作。她认真地看着对面的苏念安,然后说道:“念安,难道你没发觉吗?苏黎黎和你,有那么一点相像呢。” 苏念安夹着菜的手微顿,然后还是假装若无其事地放进自己眼前的精美瓷碗里。 她抬头随意看了一眼秦薇,“哦?像吗?我怎么没发现?” 她不是没发现,而是她从来不曾认真地去看过一个人。这三年来,苏念安的性格一天比一天冷漠。她从来不会仔细看身边的人或事。 要说认真看过的,仔细想想,大概也就只有顾西洛一个人。可仅仅是一个顾西洛,就已经让苏念安看了三年都看不透了。 就在秦薇沉默的时候,苏念安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秦薇,你到底想说什么?” 秦薇心里有事的时候,从来都会表现在脸上。最明显的就是她蹙紧了的眉头,紧紧蹙在一起,仿佛是给人发出的一个信号,告诉别人此刻她很不爽或者很纠结。 秦薇深吸了一口气,才又默默地看向苏念安。 “她是你妹妹,你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妹,苏念安。” 秦薇的话像是一颗定时炸弹,到了特定的时间,忽然引爆。 周围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停止流动。秦薇看到苏念安的手微微颤了颤。她知道苏念安一直都很排斥过去,所以她从来也不说过往的事。 可是现在,苏黎黎和顾西洛走得越来越近。 不是有人说过吗?一个男人在感情空窗期或者最脆弱的时候,身边出现的女人往往都能够轻易得逞,她真怕顾西洛到最后会败在苏黎黎手里。 那个女人有多少把戏,秦薇向来是知道的。可是苏念安明明也喜欢着顾西洛,为什么要这样委屈自己,假装什么都不在意呢?这样对苏念安来说,真的好吗? 苏念安挑了挑眉,嘴角微微上扬,“怪不得,大家都姓苏。可是秦薇,你让我知道这些,是要提醒我什么?” 在马德里的时候秦薇不说,偏偏到了这里才忽然告诉她,原来大家是一家人。可是这个一家人,还真是讽刺。 “她现在在顾西洛身边,整天陪在顾西洛身边。念安,你不觉得,你该做些什么吗?” 苏念安听罢低下头去,沉默良久。 原来,那个叫做苏黎黎的女子,还真的喜欢顾西洛呢。 那个自己所谓的同父异母的妹妹,跟自己爱上了同一个人? “秦薇,我承认,对于顾西洛,我的确有那么一点好感。但我从来不认为,一个会随意就沦陷的男人值得我去做些事情挽回。你懂我的意思。” 苏念安的眼神里,永远是波澜不惊。纵然遇到再大的事,她也仿佛总是能够从容面对。 对于苏念安这点,秦薇一直都很钦佩。 因为如今这个浮华的世界,已经真的很难再看到像苏念安这样澄澈明媚的双眸了。 秦薇忽然皱起眉头,“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她对顾西洛有好感,那么明显的表现,全世界的人都看得出来。”苏念安随意回应了一句。 秦薇摇了摇头,“不是,我是说前面一句,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你跟苏黎黎是同父异母这件事情?” 一般人,特别是一个失忆的人,对自己的从前一无所知的人,为什么在得知这个事实的时候,一点都没有感觉到惊讶呢?秦薇皱眉盯着苏念安,心里有一种强烈的想法充斥着她的整个心脏。 苏念安瞥了她一眼,“不然你要我怎么样?跳起来欢呼雀跃吗?” 秦薇忽然握住苏念安冰冷的手,显得有些激动,“念安,你都记得对不对,你已经记起来了对不对?” 苏念安皱起眉头,慢慢把自己的手从秦薇的手里抽了出来。她摇摇头,“抱歉,我什么都不记得,秦薇,你今天很奇怪。” 秦薇愣住,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很奇怪吗?她也觉得,今天的自己很奇怪呢。对一个已经失忆了那么多年的人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她想自己今天是真的有些不正常了。 可是她看着苏念安的眼神,那眼神明明在闪躲着什么。 她从小就认识苏念安,对于苏念安的任何举动她都能够了解。这样的苏念安,到底是在躲自己,还是害怕被人看透? 其实秦薇多希望,苏念安真的能够想起她的那些过去。纵然有不好的,却也能够得到自己的那些幸福。 不管是苏念安还是顾西洛,现在的他们,都太苦了。 傍晚,冷风吹散她们的发丝。秦薇说要会老朋友,所以在半路就跟苏念安告别了。 在这个城市,苏念安只有秦薇一个朋友。就如同从前在西班牙一样。 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是个被世界遗弃了的孩子,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就连当下都不能完全把握。可是转念又觉得,这样的人才是真正无忧无虑的呢。 然而,苏念安忽然停下来问自己:这样的自由,真的是自己想要的自由吗? 孤独,无依,漂泊。 路灯泛黄的灯光拉长苏念安的身影。她踩着自己的影子一步步向前。 就算不是自己从前的初衷,可这条路已经开始走,就再也没有停下来的理由了。 苏念安只希望有一天,当她走到路的尽头的时候,能有一个人站在那里,笑着握住她的手。 那个人的手掌不需要有多宽大,足够温暖足矣。 那个人的怀抱也不需要有多坚实,足够包容下她即可。 3 是谁说过,心里想着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就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苏念安停在公寓楼下,泛黄的路灯灯光下,那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就那么立在那里,他低着头,双手插在裤袋里,一身银灰色西装,却还是给人一种玩世不恭的感觉。 苏念安的视线往别处移了移,最后停留在他脚边的那个不大的行李箱上。 他们之间现在隔着的距离,不过十几步而已,可是苏念安忽然觉得十分举步维艰,她甚至怎么都迈不开那第一步。她该如何装作快乐地跟他打招呼呢?自从回到这个城市,对于苏念安来说,就连假装快乐,也成了一件奢侈的事。 最后还是顾西洛意识到了什么,猛然转过头去看向不远处的苏念安。 顾西洛在看到苏念安的时候笑了,笑得很孩子气,他大大的酒窝十分好看。 “我等了你快三个小时。”顾西洛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埋怨。 苏念安笑了笑,终于还是在顾西洛的注视下往前迈了一步。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似乎能给她勇气的,一直都是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可是她却连停下来偶尔靠在他肩膀上休息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你看,每次都要我先走出一步,你才肯跟着走出一步。如果换做是别人要怎么办呢,难道就那样僵持着?”顾西洛嬉笑着开玩笑,似乎已经有半个月没见了,在看到面前这个女子的那一刻,顾西洛才知道他有多想念苏念安,发疯一样地想念。 苏念安笑着耸了耸肩,“那就不走出去了,谁会在乎呢?” 她的语气带着满不在意。确实,除了顾西洛,谁会在意她呢?她脆弱的小心脏再也经不起那么多的折腾了。她想要平静的生活,只是生活似乎从来不愿意给她带来平静。 苏念安把顾西洛带回自己的公寓。公寓里面漆黑一片,她摸索着在墙壁上找吊灯的开关。 然而下一刻,一股力道从身后把她猛地一拉,她跌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顾西洛冰冷的唇触碰到她温热的颈脖,引起苏念安的一阵轻颤。 很奇怪,苏念安在那一刻居然忘了拒绝,她任由顾西洛从背后抱着自己。也许是连自己都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想念这个怀抱了,于是就遵从自己内心的决定不去拒绝。 这个男人,一直都是让苏念安感到矛盾的男人。 顾西洛紧紧抱着苏念安。记忆里,苏念安极少会这样安分地任由自己抱着,没有一丝反抗。 他闭着眼睛,她发丝的清香沁入鼻尖。这是只属于苏念安的味道。 他伸手托起苏念安的下巴,在黑暗中准确无误地找到她的唇。 他吻了下去,很轻柔地在她的唇上吮吸。起初,苏念安还有些抗拒,直到那个吻已经渐渐强烈起来,苏念安才终于放弃了挣扎。罢了,就那么任性一次吧,她要的从来也不多,一个怀抱足矣。苏念安舒展开紧蹙的眉头,任由自己靠在顾西洛的怀里渐渐沉沦。 安静的空气中偶尔有卡车的气鸣声,窗户没有关,冷风吹进来,沙沙的声音显得格外嘹亮。苏念安抚着自己的胸口靠在墙上,她闭着眼睛。 站在她身边的是顾西洛,急促地呼吸着,手却握着她的另一只手不曾松开。 半个多月,十八天,他就已经开始想她想得快要发疯了。他以为,任何一个女人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他以为,就算没有苏念安他一样可以过得很快活。他真的以为,那个不识好歹的女人不会对他的生活产生那么大的影响。 然而一切都不过只是他以为而已。 以为只是以为,永远都不会是事实。 如果他能抵得过那种痛入骨髓的想念,那么此刻的顾西洛就不会像个疯子似的站在这个地方。 忽然,吧嗒一声,吊灯立刻发出煜煜光芒,原本漆黑的房间瞬间变得明亮起来。 苏念安抚了抚自己的嘴唇,然后走到客厅为顾西洛倒了一杯水。 顾西洛在沙发上坐下,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 苏念安喜欢赤着脚走来走去,这个习惯他是知道的。 “要在这里待多久?”似乎觉得这样沉默的气氛显得有些尴尬,顾西洛试图找些话题,可是问出来的话,却永远都是这样没有深度又没有意义的。 靠在落地窗上的苏念安皱了皱眉,“这里是我家。”言下之意就是,这里是她家,她自然是要待在家里的,这个问题问得很没有水准。 顾西洛微怔,眉宇间流露出淡淡的伤感。 “你从来不称那个地方是家。”他低低呢喃了一句,声音很轻,可还是一字不差地传到了苏念安耳里。 她忽然觉得有些伤感。是啊,她在那里生活了三年,却从来没有称过那里是家。是因为从一开始,她就知道有一天,她还是会回到这个生她养她的城市吗?可是至少在当初,苏念安踏上西班牙那片土地的时候,是从来没有想过要回来的。 苏念安别过头去。城市的夜空,漂亮却又迷茫,就像这一个繁华的大都市,纸醉金迷,却容易让人迷失最初的自己。 “家就是家,怎么都改变不了的。”很久之后,苏念安才轻轻冒出这一句话来。 这是她回来之后才渐渐领悟的道理。没错,家就是家,就算漂泊到了什么地方,总有一个地方是在离心最近的位置。而那个地方,就是家。 顾西洛后来在苏念安公寓里的沙发上睡着了。他修长的身体蜷缩在一起,枕着自己的手臂。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他均匀地呼吸着,似乎睡得十分安稳。 苏念安想他大概是真的累了。因为他从来不会在陌生的地方随意睡着。 她拿了毛毯替他盖上,然后盘腿在他对面的毛毯上坐下。 直到第二天苏念安醒来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竟然就那么坐了一夜。视线转到沙发上,顾西洛已经不见了。她看向门口的方向,秦薇的拖鞋还安然摆放在那里。 昨晚,秦薇没有回来。而她,坐在这里看了顾西洛一夜。 顾西洛,真的是一个十分好看的男人。苏念安想着,重重地靠在了后面的沙发上。 苏念安以为,顾西洛昨夜的突然出现,不过是一个梦而已。可是她没有想到,梦竟然能够延续。而那个男人真真切切地站在她面前,面带微笑。 苏念安握着门把手,微微地颤抖。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当自己内心期盼一件事发生的时候,那件事会突然成真。 似乎从很久以前,老天就开始不那么喜欢她了。所以她的每一个愿望,都会被上天自动摒弃。顾西洛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泛白的牛仔裤,手里拎着一个包装好看的纸袋。 这场景,像极了几个月前在巴塞罗那的时候。 那个时候苏念安心里想的是如何拒绝这个男人。 而几个月之后,同样的场景,苏念安心里想的却是如何留住这段记忆。 苏念安侧了侧身让顾西洛进去。 顾西洛有些惊讶,然后晃了晃手里的纸袋。 “这里实在有些偏僻,我找了好久才在市中心找到卖起司蛋糕的西餐厅。” 顾西洛自顾自地在客厅的毛毯上坐下,那个位置是昨夜苏念安坐着的位置。 其实苏念安真的可以不必想那么多。因为顾西洛的行李自始至终都放在门口,他若要走,怎么会把行李留下? 顾西洛小心翼翼地把蛋糕拿出来,冲着还站在门口发呆的苏念安招了招手。 “还不快来,我知道你没有吃早餐的习惯,所以大老远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起司蛋糕来。” “我记得……” “我知道。”顾西洛忽然不耐烦地打断苏念安的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想说你已经不喜欢吃起司蛋糕了对吧。可是苏念安,你真的觉得骗自己很好玩?一个人的口味,怎么可能说改就改,你是把我当成了傻瓜,还是把你自己?” 记忆里面,似乎顾西洛从来不跟自己这样说话。 苏念安觉得双腿有些发麻,她走过去,在顾西洛对面坐下。如果说在马德里的时候,苏念安内心有许多层防备的话,那么回到了中国的苏念安,面对此时的顾西洛却是不设防的。 面对这样的顾西洛,苏念安再没有理由勉强自己维持表面的冷漠。 究竟是一个城市的转变改变了她,还是眼前这个男人改变了她。她不得而知。 苏念安习惯在吃起司蛋糕的时候配一杯黑咖啡。 可是眼前,一块起司蛋糕,一杯果汁。然后是笑得十分干净的顾西洛,一脸满足的样子。 “cris,我喜欢黑咖啡。” 顾西洛点头,“我知道。但是黑咖啡只能在适合的时候喝。” 苏念安挑了挑眉,“我习惯在早晨起来的时候喝一杯黑咖啡。” 顾西洛无奈地摊了摊手,“所以你一直都有严重的胃病。苏念安,喜欢的未必是最好的,你必须找到合适自己的才行。” 苏念安无言以对,一语双关的游戏他们经常玩。而通常都是顾西洛胜的机会比较多。 喜欢的不一定是好的,也不一定是适合自己的。 不喜欢的也并不一定就不合自己的口味。 苏念安轻轻抿了一口果汁,似乎味道还不错。 第11章 行走在爱情的交叉口 1 顾西洛就这样在苏念安的公寓里住了下来,而秦薇在第二天就很自觉地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准备打道回府。临走前,秦薇还朝苏念安抛去了一个暧昧的眼神。 苏念安皱了皱眉,转头看向坐在客厅地毯上打着游戏的顾西洛。 随着关门声的响起,不大的公寓里顷刻安静下来。只有噼里啪啦地敲击键盘的声音。 苏念安甚至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这个家伙会这样理所应当地留在了这里?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抱歉,这个城市我只认识你。”顾西洛的视线不离电脑,嬉笑着对站在远处打量着自己的苏念安说。 “你可以住酒店。”苏念安脱口而出。 其实苏念安并不是不想让顾西洛住在这里,而是怕原本一直坚持着的东西会随着他的到来而土崩瓦解。那是她一心筑起来的墙,被推翻了,她怕以后再也没有那个勇气重新筑起。 顾西洛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眼神复杂地看着苏念安。 顾西洛想起,很久以前也是有那么一个小女孩这样看着自己。只不过现在那个小女孩长大了,并且再也不记得自己了。 念安,我要怎么说,你才能够知道,那段属于我们的记忆被我一直好好地珍藏着。 顾西洛不禁握紧了拳头。他从来也没有想过,爱一个人会是这样难的。 从前的顾西洛要什么有什么,他又怎么会这样刻意地去对一个人好。可是偏偏,那个他想要对她好的女子并不领情。 “苏念安,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说违心的话会被雷劈。”顾西洛沉着脸,声音有些压抑。 苏念安怔了怔,与顾西洛沉着的脸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带着顽皮的眼神。 她摇了摇头,为自己倒了一杯冰水。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能有什么使苏念安停留的话,那么大概就只有顾西洛了。 苏念安总是不能真正地将他摒除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就像秦薇说的,顾西洛很想念她。她又何尝不想念那个会对自己好的人呢。 “打算在这里住多久?”苏念安忽然回过头去,问还在发呆的顾西洛。 “住够了就回去。” 苏念安其实很想再问问,这个所谓的住够了到底是什么概念,但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顾西洛是个喜欢自由的人。他活得肆意,永远只跟着自己的喜好走。没有哪一个人或者哪一个城市能够留得住他,除非是他自己愿意。 “那么,祝你在中国玩得愉快。” 苏念安笑了笑,放下手中的马克杯,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世界真是奇妙。明明前几天还是分隔两个半球的人,此刻居然会住在同一个房子里。 就像感觉不到时间的间隔和城市的距离。 顾西洛真切地坐在她家客厅的毛毯上。 那是个她心里想念却从不肯承认她想他的男人。那是个被她刻在心底深处不愿意被提起的男人。那更是一个懂得如何对自己好却又执拗的男人。 那是属于苏念安一个人的顾西洛。 初冬,外面的凉风已经变得格外阴冷。顾西洛穿着厚厚的灰色毛衣,坐在人民公园的广场上看着在远处写生的苏念安。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苏念安也会画画。从前在马德里的时候只知道她靠写字为生,没想到原来她还靠画画来赚取生活费。 忽然之间,苏念安对于顾西洛来说似乎很神秘,他这才发现原来不只是她对他,就连他对她,都了解得不够透彻。这样的两个人要说在一起,真的有些可笑。 清晨的阳光下,苏念安面色红润。漆黑的长发被简单扎成马尾,显得干净利落。 这是顾西洛所熟悉的苏念安。他记忆里的苏念安,从来不涂脂抹粉,跟那些常年围绕在他身边的女子有着很大的差异。 顾西洛的记忆,一下子又回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就连呼吸都觉得美好的季节。 十七岁的时候,他在医院里认识的苏念安,有着很多同龄人都有的纯净笑容。 顾西洛常常从她的笑容里看到美好的单纯,那是他很少看到的笑容,眼神清澈得让人一望就能感觉到她心里的波动。 顾西洛是个绝不向任何人任何事妥协的人,所以理所应当的,面对苏念安时,当发现自己渐渐再也放不开手的时候,他宁愿握紧也不愿委屈自己。 顾西洛就是这样的人,什么世俗,什么距离,在他眼里就是狗屁,所有的一切只要是他想要的,他就绝不会受任何人影响。 可是偏偏那个时候的他却最没有选择权,甚至连自己的人生都糟糕得一塌糊涂。 顾西洛的父亲对待顾西洛的态度向来都是任其自生自灭的,所以在曼彻斯特的时候,除了给他丰厚的生活费,几乎连看他一眼都嫌多余。就是那样嫌恶的眼神,才让以后的顾西洛对这个所谓的父亲产生强烈的距离感和生疏感。 顾西洛记得那日午后,原本他是等着苏念安的到来,可是在半梦半醒之间,有人把他弄醒,然后他看到三个身着黑色西装笔挺的男人。 他们说是来接他回家的。 家?这么多年了,他早就忘记自己有家了。 脚上的不方便,让他根本没有半点反抗的能力。于是最终还是被扛上了那辆轿车里。 只是那一个午后,从此变成了他记忆中最痛苦的午后。 从此之后,他们再次相见,却形同陌路。 他记得她,她却忘了他。如此简单而又明了。偏偏他看不清,一直都看不清。 顾西洛还记得,十七岁后第一次回到马德里时爷爷慈爱的笑容。 爷爷说:“cris,以后爷爷再也不让你受苦了。” 顾西洛很想笑,他其实很想告诉那个白发老人,该受的都已经受了,又为什么要在他忽然找到阳光的时候又再次将他带到黑暗中呢? 只是终究为着爷爷的那一份爱,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以为,不过是萍水相逢,却没有想到,那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此在他心里驻扎,再也挥之不去。 苏念安收了画架,转头看去的时候,发现顾西洛正在发呆。 她坐在远处静静看着顾西洛。 其实顾西洛真的是一个长得极好看的男子,轮廓分明,特别是那双墨色眼睛,有说不出的吸引力。 但凡是女子,大概都会深陷在他的眼神中吧。 只可惜苏念安早已经对这些免疫。 这些年,苏念安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在身边停留过的,又都离开了。大抵自己是没有福气去享受幸福的,因为总有不幸伴随着自己,所以对于所谓的幸福,苏念安也不再有所强求。 只是她没有想到,顾西洛会如此执著。 顾西洛看到了苏念安,他起身走到她身边,将画架往自己肩上一背。 苏念安皱了皱眉。顾西洛是那种在人群中就能一眼认出来的男子,修长的身形,英俊的脸庞,还有西方人特有的气质。这是一个气质非凡的男子,背着一个画架似乎并没有损害到他的气质。 苏念安摇了摇头,走在他身侧。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跟顾西洛一起走了。 在回来前的那段时间,几乎跟顾西洛间接地闹别扭有差不多一年之久。只是那个时候似乎还一点都不觉得那是一种乐趣,如今想来,似乎那样的时光才更显得弥足珍贵。 “cris,其实你应该早些回去,你的家族需要你。” 顾西洛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动作微小到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忽然伸手揽住苏念安单薄的肩膀,似乎这些日子她又瘦了。 “我知道谁更需要我,所以苏念安,你不需要来权衡我心里的价值观,那是我的事情。”顾西洛朝她笑笑,露出霸道的坏坏样子。 苏念安觉得有些无趣,她收了声音,目光直直地盯着地面。 手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被顾西洛握在了手里。 顾西洛的手很大,很温暖。记忆里面顾西洛一直都是个有些冷漠的男子,所以苏念安没有想到,他的手掌居然让她有种温暖的感觉。那种感觉一直延续到她心里。 有人说,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随着时间的转移,一个人会被另一个人改变,一个人的习惯也会跟着另一个人的习惯而转变。 可是奇怪的是,他们明明没有在一起,手却可以那样自然地握在一起。 似乎在苏念安的心里,对顾西洛已经不那么排斥了。 从马德里到s市,原来转变的不只是心境,还有苏念安对顾西洛的感情。 距离不是阻隔感情的唯一阻碍,却是可以让原本固执僵持着的两个人一点点软化心里的坚持。 两只手紧紧相握,像是在宣告着什么。可是在苏念安的心里,渐渐溢出一种满足。 原来从前的固执,只是因为心里的不确定。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让苏念安一直捉摸不透自己对顾西洛的情愫。 原来,人真的可以随着环境的转变和时间的推移而改变。 “cris,你不要回去了。”苏念安忽然停下脚步,看着顾西洛。 他们拉着手,中间隔着一点距离。 顾西洛笑了,苏念安很久没见过笑得这样好看的顾西洛。 他点点头,说:“好,苏念安,我再也不回去了。” 2 在苏念安那么多年的独自生活里,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生活可以用幸福两个字来形容。可现在她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对,就是幸福。因为早晨醒来的时候,能够第一个看到的是顾西洛,因为每每在午后的时候,身边坐着的还是顾西洛。她从没有想过,自己能这样平静地跟顾西洛生活在一起。 只是有时候,生活往往就是这样,给了你一颗糖之后又无情地再把那颗糖收回去。 秦薇有时候会说,苏念安你有时候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你没有良心。 对于这一点苏念安从来都不否定。只有苏念安自己知道,该对什么样的人好,而对什么样的人她应该连瞧都不瞧一眼。 有些人,她会像牛皮糖一样黏着你,让你连呼吸的空间都没有。而苏念安最不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人,比如此刻站在她面前正对着她优雅地微笑着的苏黎黎。 秦薇说苏黎黎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但是她对这个妹妹却完全提不起兴趣来。 “家里来客人了?”顾西洛的声音从卧室里传来,他穿着睡衣,神采飞扬,在看到苏黎黎的时候顿住脚步,眉头慢慢蹙了起来。 苏黎黎开心地朝顾西洛打了个招呼。 “我出去一下,你们慢慢聊。”苏念安抓起自己的皮包,在一个优雅的转身之后消失在自己的公寓。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那一刻到底在心慌什么,明明那个家是她的,她却没有勇气面对那里面的两个人。 或许是连自己都对心里的自己不那么确定,所以才选择最简单的逃避方式。 苏念安给秦薇打电话,秦薇很快就到了市中心的星巴克内。 苏念安喜欢星巴克,不管是在中国还是在西班牙,无论是在哪一个城市,她都喜欢星巴克给自己带来的那份心理上的满足感。有人说喝咖啡是一种享受,的确,所以就算是有严重的胃病,苏念安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咖啡香浓的味道。 “所以苏念安,你现在是刻意为自己的情敌制造机会吗?”秦薇在简单地听了苏念安为什么约她出来之后,觉得有些荒谬地大声问道。 原本安静的气氛,一下子被秦薇打破。 周围有人看过来,秦薇窘迫而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然后瞪了苏念安一眼后压低声音,“你有病。” 苏念安耸了耸肩,她也觉得自己有病,在看到苏黎黎的那一刻,唯一的想法就是逃离,远远地逃离。 “你应该跟她正面交锋,难道你到现在还不相信cris对你的感情?” 苏念安无所谓地摇了摇头,“我不是不相信他,我是不相信我自己。” 秦薇猛地咳嗽起来,漂亮的脸蛋扭曲成一团。直到稍稍能平静住自己的心情的时候,她的目光扫向苏念安,变得讳莫如深。 这一句话包涵的东西太多太多了,秦薇甚至开始不确定,自己刚才在苏念安眼里看到的一闪而过的那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苏念安,试探地说道:“所以念安,其实你一直都没有忘记是吧?” 苏念安转头看向窗外。 午后慵懒的阳光,肆意地洒在路上的行人身上,光亮似乎在他们身上镀成了一层金。 没有忘记吗?也许吧。只是有些记忆,苏念安一直认为,忘记要比记得更好一些。或者她只想记住那些该被记住的,而忘记那些该被忘记的。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呢? 母亲说过,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就是她的丈夫,也就是苏念安的父亲。 可是苏念安直到现在都很想问问母亲,那所谓的爱,难道就是用死亡来表达的吗?真正爱着的人,会让一个女人死得这样毫无尊严可言吗?而那个人还是他的妻子,曾经与他共患难的女人。 在苏念安很小的时候,母亲就把她送到了曼彻斯特。那是一个在十二月的时候会异常寒冷的国度,语言、生活习惯,所有的一切都要一个八岁的孩子去适应,幸而苏念安从小的性格就极为乐观活泼,所以她依旧能很坚强地生活下来。 她从来不知道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不问,她母亲也从来不说。 父亲在苏念安的记忆里,一直都只停留在八岁前。只是母亲一直都告诉她,她的父亲很爱她,只是那种爱他无法轻易表达。 十三岁的时候,认识顾西洛,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苏念安记得那个时候在医院,就是那样一张桀骜不驯,有着跟自己同样孤独眼睛的少年,在瞬间进入自己心底。 顾西洛的眼神很冷,苏念安记得他那时看自己的眼神,充满敌意和防备,那种戒备深沉得不像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她还记得自己忐忑地握住他的手的时候,他眼里的那种不屑。 第一次认识的时候顾西洛就是这个样子,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却让苏念安深深地喜欢。 后来,后来是因为什么才分开的呢? 好像是因为,那个原本属于顾西洛的床位,在那个静谧的午后忽然就空了。她焦急地拉住护士姐姐的手,指着那张空床问顾西洛呢。 护士姐姐平静而又淡漠地说,出院了。 出院了?连跟自己说一声再见的机会都没有吗? 苏念安觉得自己小小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那是她在曼彻斯特唯一认识的朋友,有着墨色瞳孔,面冷心热的顾西洛。 同样是十三岁,秦薇通过越洋电话告诉苏念安,她的母亲死了。 苏念安问她,为什么。 秦薇说,不知道。 对,不知道为什么会死,似乎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的母亲为什么会死,于是这样的死成为所有人心里一个解不开的谜团。 那一年,似乎全世界都在阻止她回国,以至于她连自己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 再回国,已经是在三年后,秦薇握住她的手说,念安,阿姨走时很安详,所以不要哭,不要难过,阿姨在天上会过得很好。 苏念安只能愣愣地盯着秦薇。过得很好吗?为什么她却觉得这是另一种悲哀呢?为什么她又会觉得这只不过是另一个悲剧的开始跟延续? 在那座老式大宅里,是苏念安第一次看到比自己小三岁的苏黎黎,还有那个雍容华贵、一身貂皮的女人。她优雅的姿态和一副女主人的架势,深深刺痛苏念安的眼睛。 秦薇说,那是她的继母,叫沈安林,是她父亲在母亲死后一年娶回家的。 在这样一个对苏念安来说陌生的房子里,她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小的时候,母亲的那种绝望和无助。 有一句老话是这样说的,男人一有钱就会变坏。 但是苏念安不知道,原来有些男人有钱之后就会变得丧心病狂。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夜晚,她在父亲的书房门口听到的那段最真实的记忆--关于她母亲的真正死因。 强暴,这样一个骇人的词,在那个打雷下雨的夜晚,深深地刻进她十八岁的心里。 母亲被强暴,周围人的唾弃,以及父亲的厌恶和另结新欢。 呵呵,原来不过是这样老套却足够残忍的手段呢。在苏念安的记忆里,她母亲一直都是个温柔的女子,大家闺秀,这样一个女人,怎么会懂得奋起反抗,除了默默接受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她还能做什么。 然后,书房的门忽然大开。苏念安一脸漠然地站在门口,盯着眼前的两个人。 她的父亲和她的继母。多么般配的两个人。 她看到父亲脸上的惊慌以及继母的骇然。 那分明就是一种害怕和极力想要掩饰却找不到适合的词语的窘迫。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父亲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但仍旧没有任何感情。 苏念安的眼光淡淡扫过他们,“睡不着。” 然后转身,砰的一声,将自己关进房间,隔绝在那个世界外面。那是一个肮脏的世界。就算只能断断续续听到那么一些话,她也能够猜测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傻瓜。 于是在苏念安十八岁的成人礼上,那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深刻而沉重地撞击在她原本不再坚强的心上。 药水刺鼻的医院病床上,苏念安盯着白色的天花板,氧气罩还没有被摘除,脚上的石膏,脖子上的固定套,以及手臂上缠着的一层又一层厚厚的纱布。 那是一场足够严重的车祸,苏念安左侧肋骨断裂,心肺受损。所有人都说,这个女孩儿醒不过来了。但是偏偏一向命硬的苏念安,在那个阴雨绵绵的早晨忽然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了双眼红肿的秦薇。 苏念安不说话,甚至在以后身体稍好一些的日子里,她也学会了用沉默面对一切。其实,她不过是不愿意开口说话,不愿意去面对那些过往而已。但她仍旧记得,父亲是来看过自己一次的。 医生说,苏念安认不得所有的人,记不得所有的事。现在的她就像一张白纸,面对自己一片空白的记忆和生活。 她看到她父亲隐隐松了口气,然后他们四目相对。苏念安的目光呆滞,其实真的很想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那些曾经的美好。 那么不如就忘了吧,忘了,就不会痛了。 于是,就真的忘记了。全世界的人都以为苏念安失忆了,就连苏念安自己都以为,那些过去真的都已经消失了。而她也可以重新开始,活得更加精彩。 可是有些东西是像烙印一样的,刻上了就注定无法抹去。 3 秦薇搅拌着咖啡的手在看到苏念安并不否认的态度时猛然顿住。她的瞳孔慢慢紧缩起来,心里像有一根针在密密地扎着,很疼。 她以为苏念安是真的失忆了,却原来这不过是一场戏中戏而已。而她却跟着苏念安的剧本演得渐入佳境,竟真的以为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秦薇低头自嘲,笑自己的无知,更笑这所谓的友谊居然如此脆弱。 苏念安转过头,目光炯炯地盯着秦薇。其实并不是刻意要隐瞒,而是连她自己都以为已经忘记了。她不想记得,既然所有人都不提,那么又为什么要让自己心里的伤痕展现得那样赤裸裸呢?毕竟,这样的结果似乎对很多人来说都是极满意的,比如她的父亲。 “秦薇,你知道,那个时候除了我自己,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苏念安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漠然,是她一贯说话的语气和态度。 秦薇知道,她当然知道。 在医院的时候,苏念安的父亲只来看过她一次,甚至在以后她住院的两个月时间里除了她,似乎再也没有人去看过苏念安了。 秦薇一直都知道,那场车祸并不真的只是意外。然而她不愿意去查,甚至有些害怕面对。如果一切都跟她猜测的一样,那么苏念安要怎样去面对。 庆幸的是,苏念安失忆了,她再也不用抱着那些痛苦的回忆一个人活着。 秦薇真的以为,车祸后的苏念安是一个重生,却没有想到,原来不过是一个悲剧的开始而已。 秦薇太了解苏念安,苏念安淡漠的性子背后有怎样的坚强和不服输。她血液里流淌着的那些恨意,并不是短短几年就能遗忘的。 也许她忘了问,假装不知道,假装忘记了,大概比记得更加痛苦吧。 然而秦薇的思绪霍地变得混乱起来。她忽然觉得自己不被重视,甚至不被需要,而可悲的是她一直以为,她会是苏念安生命里唯一的挚友。 秦薇霍然起身,手指在微微颤抖。 “念安,总有一天你会为了今天这样的隐瞒而感到后悔的。”秦薇半眯着眼睛,星巴克略显昏暗的光线下她看到苏念安嘴角扬起优美的弧度。 她会后悔的,因为那个守着她那么多年的男人若是知道真相,不会原谅她。 苏念安的视线对上秦薇的,一直以来秦薇都对自己十分温柔,甚至带着近乎亲人般的怜惜,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跟秦薇说过话了。 薄唇微启,苏念安扬起笑意,她倔犟地摇了摇头。 “我不会后悔。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让苏念安后悔。” 即使后悔,她也不会说出来,假装不在乎就会真的不在乎了,她一直是这样认为的,谁都不是谁的谁,所以谁都不会离了谁而无法生活。 顾西洛如是。 秦薇无奈地摇头,闭了闭眼睛,“念安你错了。那个男人对你的感情炽热得可以将你灼伤,而这样的你根本就不配得到这样执拗的感情。” 秦薇走了,苏念安看到她眼里隐约显现的怒意。是因为她,还是因为顾西洛?不经意间,她又想起顾西洛那张充满孩子气的笑脸,没有半点虚假,纯净得如同天使。 顾西洛靠在落地窗前的玻璃栏杆上,这是苏念安平时最喜欢靠着的位置。 她喜欢在午后的时候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透过指缝间的缝隙看碧蓝的天空。顾西洛承认,中国的天空没有马德里那样湛蓝,但是中国有一个苏念安,所以就算放下一切,他都认为是值得的。 苏黎黎刚走不久。他至今仍记得在马德里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有着和苏念安一样好看的笑容,但是只要一眼就几乎能够分辨出她们的不同。 然后苏黎黎走到他身边,搭了一下他的肩膀说:“你好,我是苏念安的妹妹。” 只这么一句话,让原本准备转身离开的他停了下来。 不是因为她火辣的身材,姣好的容貌,也不是因为她纯正的中国话,而是因为“苏念安”三个字。她说,我姐姐没有失忆,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她编织出来的一个骗局。 顾西洛不相信,他不相信一个对过去一无所知的人会假装失忆,如果是这样,那么她的演技真的太过高明。他信苏念安。 然而,内心对她的渴望却如此强烈。在听到苏黎黎说我可以帮你试探我姐姐的时候,顾西洛才真正发现,原来对于苏念安的一切,他竟然如此强烈地渴求着。 可是,现实总是跟理想背道而驰。 就像苏念安,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他跟苏黎黎之间达成的某种协议。 但是顾西洛仍旧愿意相信,苏念安是真的记不得从前了。因为那双纯净的双眸中找不到一丝瑕疵,甚至从未听她提起过从前,或者家人,或者朋友。 钥匙插入孔咔嚓的声音,乳白色的房门被打开,又关上。 苏念安站在门口看着倚在自己平常最喜欢的地方的男人,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真是一种特殊的感觉,回家的时候不需要对着一室的清冷默默地发呆,也不需要想着今晚该是饿肚子还是吃泡面,更不需要在对着电脑屏幕的时候想起的是另一个模糊又熟悉的身影。 可是秦薇说,这样的她不配得到他的感情。 苏念安嘲讽地对自己笑笑,换了拖鞋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顾西洛蹙眉,跟着她走了过去。他觉得自己似乎再也难以看透这个女子。 他跟着她进了房间,在柔软的大床上坐下,看着她脱下外套,打开电脑。 “怎么了,心情不好?” 苏念安笑着摇了摇头,“她走了?” 正说着转过身去的时候,一个温暖的怀抱从后面圈住了她,温热的呼吸萦绕在她颈边。 苏念安身体僵了僵,有些不知所措。 顾西洛抱着她的手渐渐缩紧,在她耳边轻声问道:“是不喜欢看到她,还是在生气她来找我?” 苏念安蹙眉,其实并不是生气,她只是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如秦薇说的那样不配。在面对顾西洛的时候,她从来都是可以坦然相对的,他没有欠她,她也没有欠他,那么为什么,就算她没有忘记他,但是不说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是不想说出来,那些记忆,好的或者坏的,都只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不是吗? 苏念安在他怀里转了个身,双手抵在他的胸口处。 “cris,如果有一天你想要离开了,不必跟我说再见,轻轻走开就好了,知道吗?” 顾西洛的眉头皱得更紧。这不像是他认识的苏念安会说出来的话,手上力道不自觉地加重。 “世界上只有一个苏念安。” 顾西洛墨色的双眸中闪着点点光辉,炽热的唇覆上苏念安冰冷的唇畔。 苏念安闭上了眼睛。秦薇说得没错,顾西洛的感情炽热得可以将她灼伤。可是这种伤,让她觉得很温暖。 第12章 我们会越爱越深 1 苏念安是在猛然之间发现,她已经开始越来越依赖有顾西洛在身边的日子了。 她至今还记得那天夜里,顾西洛清冷的声音在自己耳边低低响起。 他说,苏念安,世界上只有一个你,所以顾西洛也只会爱那唯一的一个苏念安。 不被感动是不可能的,但是苏念安不敢去想,这种深刻的感情背后,到底有多少痛楚。 她清楚地记得在马德里的顾西洛,从来不是这样会将深情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来的人。她承认,因为在乎,她居然开始害怕了。 星期天的早晨,顾西洛起来得很早,他站在浴室的门口看着仍然睡着的苏念安。 她白皙的脸上带着微微的潮红,长长的睫毛微颤。这是他眷恋的女子,他爱她一身的傲骨,即使痛也从来不说出来。他心疼她隐忍的倔犟,即使心里已经千疮百孔也都微笑着面对。这样的苏念安,让他打从心底里心疼。 床上的人微微动了动,苏念安揉着眼睛,看向距离自己几步远的顾西洛。 她笑了。这样的感觉真好,每天早上一睁开眼就能看到这个男人。 顾西洛跨上几步,从身后抱住了苏念安,让她靠着自己。 苏念安把玩着他的手指,随意问道:“怎么今天这么早?” 顾西洛的下巴抵在她头上,温热的气息喷洒出来,“我要回马德里一趟。” 清秀的面孔,在晨曦的照耀下更显刚毅。苏念安微微一抬头,看到了他略微紧绷的下颚。胡楂已经冒出来了,她伸手去碰了碰,很刺人。 “要回去多久?”她眨着大眼睛问。 “一个星期。” 苏念安眼中闪过不易觉察的失落。一个星期不长,但对她来说,也并不短。在开始习惯跟另一个人生活在一起之后,就算对方只是不在一天,她都会觉得十分漫长。这种习惯和从前在马德里跟他一起生活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现在的他们看上去更显亲密,而不是像从前那样相互猜忌,相互质疑。 顾西洛看出苏念安的失落,心情忽然大好。他大手抚上她的额头,声音带着宠溺覆在她耳边说道:“一个星期不会太久,等我回来,我们一直在一起。” 这样的声音对苏念安来说更像是一种蛊惑,这句话像是魔咒一般,在下一刻就牢牢地印进她的心里。我们一直在一起。这是多重的承诺,她不确定她是不是承受得起。 苏念安回身抱住顾西洛。这个男人的怀抱,居然已经让她贪恋到了这种程度。 她靠在他精壮的胸膛上,闷闷地说:“cris,你会回来的,对吧?” 顾西洛挑了挑眉,“当然,你在这里,我怎么会不回来?一个星期而已,很快就过去了。” 顾西洛是在下午的时候搭车去机场的。苏念安没有送他,也没有陪着他一起下楼。 记忆里面,似乎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够这样扰乱她的心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苏念安变得不再那样自信,她从前以为,不爱就不会给自己任何希望。可是没有想到,其实这句话是相反的。 不给自己任何希望,就不爱了。但是为什么,她从来没有给过自己,也没有给过他任何希望,她怎么就爱了呢,而且还爱得那么深。 苏念安再见到苏黎黎,是在顾西洛走后的第二天,午后静谧的画室里。 苏念安人生最大的爱好除了写字,就是画画。s市市中心一个最著名的画室,其中幕后老板之一就是她。之所以说之一,是因为老板不是只有她一个。 她没有想到,会在那里碰上苏黎黎。更没有想到,似乎苏黎黎跟她的最佳拍档关系匪浅。 苏念安的最佳拍档,也就是这个画室的另外一个幕后老板--许尚阳。 许尚阳是典型的富二代,大学毕业之后靠着家里的势力很快就有了自己的公司。然而他的志愿却不只是做一个商人,刚巧遇上了苏念安这样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于是就合资办了这个画室。说来也巧,这个画室在推出之后似乎还真的赚了不少钱,以至于让苏念安即使偶尔偷懒不想写字的时候,也不至于被饿死街头。 苏念安站在画室门口,笑看着里面两个谈笑风生的人。 苏黎黎喜欢有钱人家的公子哥,苏念安一向都知道,也十分了解她的口味。所以她才会对着顾西洛那样眷恋。 若不是门口的风铃经风一吹响了起来,恐怕里面的两个人还在忘我的境地而忽略了门口站着的苏念安。 是许尚阳先发现她的。他在看到她的时候,眼角都笑弯了。 “念安,什么时候回国的,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应该让我替你接风才是。” 许尚阳对苏念安一向很好,是哥哥对妹妹的那种好。如果说有秦薇这个朋友是她苏念安一生最大的福气的话,那么有许尚阳这样一个拍档,应该是她一生最大的幸运了。 苏念安笑笑,“才回来没多久,许总公事繁忙,怕打扰了你。” 许尚阳收起笑容,佯装生气,“不要笑话我了,让我都觉得无地自容了。” 视线在一瞬间跟许尚阳身后的苏黎黎相交。那一瞬,不知道是不是苏念安的错觉,苏黎黎眼中的敌意和恨意,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来。 苏念安很想笑。恨意?恐怕她比苏黎黎更有资格表现出那种刻骨铭心的恨意吧。苏念安不打算理会她,径自跟许尚阳嘘长问暖。 到后来,还是许尚阳忽然想起身后还有个人,于是挠了挠自己的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冲苏黎黎招了招手。 “黎黎,给你介绍一个好朋友,苏念安。”转而又看向苏念安,笑着介绍起来,“念安,这是我最近刚交的一个朋友,苏黎黎,真巧,你们都姓苏。” 苏念安的眼皮都未抬一下,接过他的话,“是很巧,苏这个姓很抢手,是吧,苏小姐?” 苏黎黎脸上有一刻的惨白,最终只是简单地朝苏念安笑了笑就匆匆告别了。 “奇怪,本来还约好了中午一起吃饭的,怎么一个人先走了?”许尚阳皱了皱眉。 苏念安看着他这个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许尚阳真的是一点也没有变。纵然在商场上如何厉害,可那样精明的头脑,一旦遇上女人就会瞬间短路。但苏念安不否认,他是一个好男人。几年来,他一直都在帮助她,包括试图让她恢复记忆,虽然她并不是真的需要。 许尚阳是一个思绪简单的人,倒不是说他傻,而是他更愿意以一种单纯的心态去看待这个世界。这是苏念安永远望尘莫及的。所以她愿意跟许尚阳做朋友,去感受他感受着的这个世界。 苏念安跟着许尚阳去到s市郊区的一个教堂。 这个教堂苏念安分明是记得的。就是十八岁那年,她出车祸的这个教堂。 可是许尚阳不知道,他甚至眼带笑意地告诉苏念安,“这个教堂是整个s市最出名的,很多新人都会选择在这里结婚,所以这里被很多人称为幸福教堂。” 苏念安淡淡一笑。 幸福教堂吗?可是幸福背后那种无力感,又有多少人可以了解。不是每一个看上去美好的东西背后都是一片纯净的。许尚阳毕竟太过善良,甚至太过简单。 他们坐在教堂最前面的长木椅上。 苏念安睁着大眼睛侧头盯着许尚阳。他闭着眼睛,在祈祷着什么,表情十分诚恳。 苏念安忽然很想看看这个好好男人是不是也会有狼狈的一面。 她转了个头,视线不经意地划过外面绕着窗户的藤枝,淡淡说道:“秦薇也回来了。” 身边的人没有声音,不去看也可以知道,一定是面无表情的。 记忆里面,秦薇那样勇敢地站在操场上大声叫着“许尚阳,我那么喜欢你,你喜欢我一下会死啊”的场景,似乎还犹在昨日,只是时间将所有的人都隔绝在莫名的空间之外。 所以不管是苏念安还是顾西洛,或是秦薇还是许尚阳,其实都真的回不去了。 那时候的单纯,那时候的美好,那时候的纯净,甚至是善良,都是人性最真实的体现。而现在,剩下的都只是虚无缥缈而已。 没有人会永远站在原地等你,就像没有人会一生只爱一个人一样。苏念安一直都相信这句话。她相信爱情,但是她不相信永恒。所谓永恒,只是相爱的人自己欺骗自己而编织出来的谎言罢了。 身边的男人,在沉默了片刻之后,才转头笑着看向苏念安。 “我知道,她过得很好。”许尚阳的声音带着一种魔力,悠扬的磁性,让人忍不住被他吸引过去。 这是个和顾西洛完全不同的男子。看惯了顾西洛的桀骜和不羁,再看眼前的许尚阳,苏念安竟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可是明明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许尚阳笑起来迷人的酒窝,让苏念安忍不住皱起眉头。 “念安,我一直认为,很多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就算想要回到最初,也不会再有最初时候的那种悸动。所以一切,顺其自然吧。” 许尚阳温柔地说着,然后起身,在苏念安的目光下一步步迈向教堂的门口。他的脚步铿锵有力,像是某一种信念在支撑着他。 苏念安不知道那些话是说给她听的,还是说给秦薇听的,抑或是说给他自己听的。但是明明发生过了的事情,真的过得去吗? 苏念安和秦薇相遇在夜色下的人民公园。 秦薇一个人坐在长椅上,双腿晃悠着不知在想什么,以至于在苏念安靠近的时候她都不曾发现。其实只是一个巧合罢了,苏念安只是随意走走,却在这个地方碰见了几天不见的秦薇。 苏念安在秦薇身边坐下。她们之间的感情,不说话的时候,很生疏。 “还在怪我瞒着你?” 秦薇转头看她,眼中带着晦涩。其实是不怪的,她能够了解苏念安的心情,她只是感叹自己三年来竟然一点都看不出来。不应该是这样的,朋友之间怎么会这样相互欺骗呢?可她该死的却能够谅解苏念安。 “念安,我们那么多年朋友,你知道我不会怪你。”秦薇苦笑。 “下午的时候,我跟许尚阳在一起。”苏念安忽然看向秦薇,眼睛直视着她。 秦薇跟许尚阳,在大学的时候一直玩着你追我赶的游戏,直到大学毕业后以秦薇的出国而告终。苏念安记得那个时候的秦薇说,她累了,再也玩不起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了。 其实苏念安又何尝不是,她也累了,所以倒不如忘记,很多游戏,她再也玩不起。 秦薇在听到许尚阳这个名字的时候,止不住地讽笑自己。当年自己那么喜欢的人,现在却像陌生人一样,一个城市,两个世界。 “所以,我还是更喜欢brian一些,至少他可以坚定地告诉我他不爱我。” 是的,至少那个像天使一样的男人可以很坚定地告诉她,秦薇,我不爱你。而不是像许尚阳这样,说着秦薇,我不确定我是否会爱上你。 对秦薇来说,后者的话无疑是一种讽刺,那是对她的侮辱。 所以根本没有必要记住这个人。 苏念安把秦薇的头轻轻按在自己的肩膀上。她不喜欢看到秦薇眼里偶尔流露出来的落寞,那不是秦薇该有的。她认识的秦薇,骄傲自负,漂亮大方。 苏念安记得,那时候秦薇大二,傍晚的夕阳落下,路过操场的时候秦薇拉住苏念安的手臂,大声叫道:“念安你看,就是那个穿着10号球衣踢足球的,他叫许尚阳,我好喜欢他。” 秦薇是个大方的女孩儿,对她来说喜欢一个人和讨厌一个人一样,从来不需要有所隐瞒。 所以那一年整个大学都在传,艺术系的美女秦薇在追金融系的才子许尚阳。 美女才子,没有比这更登对的了。只可惜最后,当秦薇大声在操场喊出“许尚阳,我那么喜欢你,你喜欢我一下会死啊”之后,他们之间的交集彻底结束。 后来,几乎在苏念安飞去西班牙的同一时间,秦薇也飞去了西班牙,她说她要疗伤。 只是三年了,苏念安还是看不清,秦薇所谓的伤到底愈合了没有。 苏念安抬手抚着秦薇的后背,这是一种无声的安慰。她突然发现,除了这样,自己居然再没有什么可做的了。秦薇是个坚强的人,对他人露出软弱就是对自己的嘲讽。所以一直假装坚强的秦薇,从来没有流眼泪。 秦薇的眼泪,只留给她自己。 2 顾西洛回西班牙,其实也只是为了见一见爷爷而已。那时候什么都不顾地飞去中国,没有跟任何人打过一声招呼。直到前几天,父亲打电话来说,爷爷病重。 顾西洛可以不顾其他人,却唯独不能不顾他的爷爷。记忆里面,似乎只有爷爷才会真的对自己好。在所有人都唾弃他厌恶他的时候,是他爷爷站出来保住了这个孙子。顾西洛记得十七岁的时候,刚刚从曼彻斯特到马德里,就是他白发的爷爷护在他身前说,顾西洛是顾氏家族唯一的继承人。 这是爷爷保护他的唯一方式。尽管,顾西洛其实并没有真的那么在乎所谓继承人的身份。 可是顾西洛错了。他没有想到会被人暗算那一层,更没有想到有人会拿爷爷病重这样的事开玩笑,而那个人,刚巧就是他的父亲,顾均远。 顾西洛坐在马德里市中心的一幢哥特式别墅内,冷眼看着眼前的场景。 很好,居然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要他回来的骗局。他看着爷爷略微闪躲的眼神,不难想也该猜到,对于父亲的这种手段,爷爷是默许的。 顾西洛一直都知道,他的父亲是个精明的商人,更是个阴险的政治家。他们两父子从来都是斗得你死我活的,再没有比他们更缺乏感情的父子了。 顾西洛没有兴趣再玩这样的游戏。他霍然起身,朝爷爷笑了笑。 “爷爷,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以后不要拿这种事情开玩笑,这样的欺骗我并不喜欢。”顾西洛很真诚,至少在对爷爷说这话的时候是这样的。 银发老人更是显得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视线转向了别处。一大把年纪了,却要用这样的手段联合自己的儿子把自己的孙子从中国骗回来,实在不是高明的举止。 顾西洛转身欲走,压根儿没有把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沉默着的父亲放在眼里。是不需要放在眼里的,因为对于父亲顾均远,顾西洛一向都喜欢不起来。 “放下手里的庞大家业和责任不管,跑去中国逍遥快活。你到底在想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你才能稍微有些男人的责任和担当?” 顾均远的话适时响起,对待顾西洛他从来都是指责多过赞赏。在顾西洛的记忆里,父亲似乎从来都没有对自己说过一句好话。有时候他真的很想问一问,为什么他对待自己的儿子就像对待自己的敌人一样,尖酸且刻薄。 顾西洛转了个头,双手插在裤袋里,脸上痞痞的坏笑再度扬起。这是顾西洛标志性的笑。 庞大的家业和职责,恐怕所有人都知道,他顾西洛一点也不在乎。 顾西洛吹了吹口哨,扬起眉毛。年少的意气风发,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我在想,怎么样得到我想要的,摒弃我不想要的。”顾西洛朝自己的父亲坏坏地笑。他知道,父亲最讨厌的就是这样的他,带着痞子气的轻浮。 他的父亲是个严苛的人,为人谨慎严肃。而他顾西洛,却恰恰是和他父亲完全相反的人。 顾西洛与顾均远面对面站着。有一种凛冽的寒意渐渐渗透他们之间。顾西洛曾经也努力过,是不是能跟自己的父亲稍稍拉近一些距离,但不到一天他就放弃。 有些人是无论如何努力都成不了盟友的,所以顾西洛不愿意再浪费那个时间。就算全世界都不谅解那又如何。who care? 顾西洛双手插在裤袋里,靠在客厅金色的廊柱上。有一种战争一触即发的感觉,但是顾西洛仍然觉得,有他爷爷在,他跟他父亲之间的战争似乎永远不可能明朗化。爷爷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疼他的亲人,而顾西洛也给予了他最多的尊重。 “那么爷爷,我还要回去收拾一下东西,就先回去了。”顾西洛冲着一直坐在沙发上不曾开口的银发老人笑着招了招手。他跟他爷爷的相处方式一直是这样,没有长辈与后辈之间的那种严谨,亦没有老人与年轻人之间的代沟。 银发老人一脸慈祥地冲顾西洛点了点头。 顾西洛笑着转身的那一刻,顾均远冷冷的声音像一根利刺一样狠狠刺进他心里。 “那些女人,爱的只是顾西洛的身份,而不是你这个人。” 顾西洛的身子猛然一顿,他停在门口,嘲笑似的看向自己的父亲。这就是他的父亲,从来不肯对他说一句好话的父亲,从来都只跟外人一样等着看他笑话的父亲。世人所期待的顾西洛,不过是没有棱角的可怜虫罢了。 顾西洛冷笑一声,余光冷漠地瞥了一眼顾均远。 “我们会越爱越深,i always believe.” 这是顾西洛在离开那幢大宅的时候对顾均远说的最后一句话。也许,这不过也是他为自己找的一个借口而已。他一直相信他们会在一起,却没有把握苏念安也会是这样想的。 顾西洛一路沿着干净的街道往市中心的golden酒吧走去,这个时候brian应该是在那里的。当初走得太过匆忙,连一声再见都没有对brian说过。 果然,昏暗的酒吧还没开始营业,钢琴前的男子,手指在琴键上一滑而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顾西洛倚在门口,脸上戏谑的笑意再度扬起。 “要不,带着你跟我一起去中国追爱?”顾西洛张扬地笑,连眸光中都带着细微的快乐。 brian转头看了他一会儿,“看来,你似乎找回你想要的东西了。” “不,中国有句话叫做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顾西洛是受过中国教育的,所以对这些当然不难理解,但是brian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一头雾水,水蓝色的眼睛闪出不解和疑惑。 中国文化很难懂。顾西洛一直这样认为,所以他并不打算向brian解释这句话的含义。 “我是来告诉你,明天下午的飞机飞中国,你如果有兴趣可以跟我一起,我订了两张机票。” “不回来了?”brian皱眉问。 顾西洛挑了挑眉,“这么多年,在哪里不是个混,现在多个中国又何妨?” brian却不赞同地摇了摇头,“cris,不值得,你终归要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那个地方不是你的家。” 顾西洛打断他,“brian,你知道,我从来没有家,所以在哪里对我来说都一样。” 顾西洛说的没错,他从来都没有家。不管是从小生活着的曼彻斯特,还是后来回来的马德里,抑或是只生活短短几个月的巴塞罗那,对他来说都不算是家。 可如今,顾西洛却认定,有苏念安的地方就是家。就算那个地方不是生他养他的国度又如何,顾西洛仍然愿意固执地守在那里。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心里装着一个人的感觉,并且同时也被那个人想着念着的感觉,竟然是这样美好的。 从golden酒吧出来的时候,顾西洛从心底感到一种解脱。这是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感到连呼吸都是一件快乐的事情。摆脱从前阴霾的生活的同时,也开始迎接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未来。苏念安对他来说是个太不能确定的因素。 他一直都知道苏念安心里的害怕与矛盾。但是这一次,他不允许她再后退。若是两个人永不止步地一步步往后退,那么最终他们之间还剩下什么呢? 顾西洛在飞往中国的飞机上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那是他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梦魇。 梦里,一身红衣的苏念安鲜血淋漓,全身上下妖冶的红色刺得他睁不开眼睛。苏念安的双眸血红,雪白的手臂上是片片淤青。 她的笑是那样美好而苍白。脸上的表情像罂粟花一般,带着绝望而妖娆的美。 苏念安说,顾西洛,此生你我天上人间,从此再无瓜葛。 顾西洛看着她的影子慢慢消失在自己面前,想伸手去抓住,手却在下一刻穿透苏念安的身体。她不过是一个透明人而已。苏念安对着顾西洛笑,像是嗤笑一般,她的笑声如同梦魇,深深扎入他的脑海。 再然后,顾西洛是在挣扎中清醒过来的。 他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毛毯大口大口地喘息,冰水沿着咽喉快速下肚。那是一个太可怕的梦,太真实的感觉,让顾西洛心里的恐惧难以消散。 他看向窗外。碧蓝的天空,大朵大朵的白云飘浮而过。在距离地面三万英尺的高空,顾西洛第一次感到了无谓的绝望。那是一种想抓住却又够不到的无奈。顾西洛想,几个小时后见到苏念安,他一定要牢牢地拥抱住她,让她好好留在自己身边。 那个梦魇在剩下的旅程里折磨了顾西洛将近八个小时,当飞机缓缓落地的时候,他才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他从来没想过坐飞机会是这样一件让人绝望的事情。 机场外的顾西洛站在候机室门口,他的行李不多,只有一个不大的行李箱。他一直幻想着当他落地的那一刻,那个娇小的身影能够出现在他面前。 顾西洛低头自嘲地笑笑。明明是发过信息给苏念安的,是她没看到,还是根本不愿意来?似乎,他从来都抓不住苏念安的心呢。尽管有那么一段时间,苏念安看上去比从前要乖顺许多,可顾西洛就是知道,苏念安对谁都会不忍心,唯独对自己心狠手辣。 然而,就在抬头的瞬间,白色棉布裙的女子却赫然出现在他面前。 顾西洛眼睛半眯,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慢慢松开。 3 顾西洛很想紧紧地拥抱住苏念安,很想谢谢她在他那么想念她的时候能够出现在他面前。 顾西洛从来没有想过苏念安会真的出现在机场。记忆里面,她对自己的态度从来都是不冷不热的,这是一个让人感到挫败的女子。然而此时此刻,那个穿着白色棉布裙的女子,就那样安然地站在自己面前,让他有种恍惚的错觉。 苏念安对着顾西洛笑。是的,那是记忆里最熟悉的笑,是顾西洛最喜欢的。 “怎么晚点那么久,你害我在机场等了两个小时。”苏念安轻轻对顾西洛说。 顾西洛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握住她,“中途出了些意外,抱歉。” 苏念安诧异地看向他。顾西洛怎么会说抱歉?这是一个如此骄傲不羁的男子,怎么会对她说抱歉?苏念安的瞳孔有一瞬间的紧缩,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酸涩得让苏念安几乎掉眼泪。 她记得是谁说过,如果一个男人肯为了你改变,就说明他是真的爱你。 那么现在的顾西洛,算不算是一种改变呢?放弃家人,放弃事业,放弃那么多东西,只身来到她身边,那需要的不仅仅是一种勇气。 在顾西洛刚来s市的几个日夜里,苏念安真的很想问问他,如果这次来他什么都没得到,是不是会后悔。可惜终究没有问出口,也许是怕听到肯定的答案,也许是不忍看到他眼里隐忍的倔犟,总之现在的他真实的在自己身边,那便足够了。 苏念安回到家的时候,昏暗的楼道口有一个黑影。那人倚靠在墙上,因为天色有些黑了所以看不清那人的模样。被顾西洛握着的手忽然紧了紧,她看向顾西洛,顾西洛的目光却变得有些复杂。 在苏念安转过头去的时候,那人从黑暗中走出来,对着他们笑。 是苏黎黎。 苏念安有些厌倦了,她不喜欢纠缠不清,同样不喜欢被别人纠缠。虽然苏黎黎纠缠的并不是她,可仍是让她有种厌恶感。 苏念安从顾西洛的掌心里缩回自己的手,她从前不喜欢苏黎黎,现在同样不会喜欢。在和苏黎黎擦肩而过的时候,苏黎黎戏谑的笑声却在她耳畔响起。 “我是来找你的,苏念安。” 苏念安停下脚步,她看向苏黎黎。眼前的女子双手抱胸,眼神中的桀骜似曾相识,那是跟顾西洛一样的眼神,是对这个世界不屈服的倔犟。苏念安皱起眉头,苏黎黎怎么会跟顾西洛有同样的眼神呢? 苏念安很想对她说一个“滚”字,因为从来她们之间就无话可说,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或是将来,苏念安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跟苏黎黎之间永远不共戴天。 “苏念安,可不可以请你不要再抢我的东西,我知道你从来都厌恶我,可我们好歹姐妹一场,你能不能放过我?”苏黎黎骄傲得像个公主,这些话有些刺耳,那仿佛是一个骄傲的女皇在质问着别人为什么要拿她喜欢的东西一样。 苏念安嘴角抖了抖,她往后退了几步,笑了起来,“苏黎黎,我可不可以这样说,你看重的东西,我苏念安从来都不稀罕。放过你?那么你有没有想过要放过我呢?” 苏念安跟苏黎黎像是在对峙。一旁的顾西洛站在阴影里,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顾西洛的眼神讳莫如深,目光一直停留在苏念安身上。 他记得当初在马德里,苏念安是不认识苏黎黎的,可是今天这一番对话,明明就听出了她们关系的不寻常,如果说这样还不足以证明她们从前是旧识的话,那么一直以来都不断出现在苏念安面前的苏黎黎,该算是一种间接的暗示了吧。 他不认为苏黎黎是个会无缘无故缠着别人的人。 苏念安眼睛微眯,就是在刚才那一瞬间,她忽然知道了苏黎黎的用意,她只是在逼自己承认自己并没有失忆而已。而她口中所谓的她的东西,不是许尚阳又会是谁。苏黎黎看许尚阳的眼神,带着爱慕与崇拜。那么,她又为什么要不断接近顾西洛呢? 苏黎黎上前一步,逼视着苏念安,“所以,你根本没有失忆,你一直都记得我们之间的过节,对吧,苏姐姐?” 苏姐姐,多么讽刺的字眼,出自眼前的女孩口中,让苏念安很想笑。是嘲讽的笑,全世界谁都可以喊她姐姐,唯有苏黎黎不能,也没有这个资格。苏念安很想承认,是的,她不愿意再去隐瞒,那种将仇恨和痛苦独自埋在心里,并且要装出什么都不记得的快乐模样,她实在有些做不到了。当初,如果不是那样害怕面对,现在也不用如此难以抉择了。偏偏还是在顾西洛面前,如果时间倒退,回到一个月或是一年前,那么就算仍然是面对这样的情况,苏念安也会为了那一点点的快感而承认这个事实,可是现在,一切都失控了。 苏念安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忽然笑了起来,“苏黎黎,你不但人长得漂亮,编故事的水平也着实一流,不当作家有些可惜了。” 苏念安慵懒的声音传进顾西洛的耳里。 顾西洛看向她,直觉告诉顾西洛,她在逃避。可是为什么逃避?似乎无论答案是哪一种,都足以让他感到悲哀。 苏黎黎脸上一闪而过的诧异显示了她此刻微微的狼狈。苏黎黎是公主,公主从来不允许自己输,公主需要做的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人对自己的阿谀奉承。但偏巧,苏念安就是那个不会阿谀也不会奉承的人,于是她们之间,注定永远不可能风平浪静。 倒不是说苏念安容不下她,而是从一开始,是她先容不下苏念安的。 苏黎黎紧握住拳头。苏念安很聪明,她知道,所以才挑了有顾西洛在她身边的时候,可是没有想到,苏念安的心真的比石头还硬。她本来以为顾西洛会是苏念安心里唯一的缺口,可是没想到,就算少了一个缺口,苏念安依然可以很好地生活。 苏黎黎不怒反笑,眼中的寒冷忽然转暖。她笑着抱了抱苏念安,“好吧,毕竟我们姐妹一场,有些事有些人,妹妹让着姐姐也是应该的。” 她又转过头看向顾西洛,“你要看紧了哦,我这个姐姐可是很吃香的,当心一不留神,就满盘皆输了。” 苏念安与顾西洛面对面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顾西洛的目光始终盯着眼前的女子。而苏念安,只是随意翻着手里的时尚杂志,似乎刚才那段插曲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生活片段罢了。 可是为什么,她什么都不跟自己解释?顾西洛的眉头紧紧地蹙起,他觉得这个女子其实对他一点都不在乎。顾西洛一直觉得,真心能够融化一切,可是在面对苏念安的时候,他又觉得,真心不一定什么时候都管用。 顾西洛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冰水,一口气喝下。如果不这样,他会掩饰不住心里的烦躁。偏偏那个女子,还这样安然地坐着,像是在等着看他的笑话。手里的玻璃杯被攥在手心,顾西洛微微用力,玻璃碎片应声落地。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用力,在苏念安诧异地转头看向他的时候,顾西洛只是轻轻地一笑说:“家里的杯子太脆弱了,该换一换。” 苏念安的表情渐渐变得古怪,她看到顾西洛掌心内浅浅流淌出来的鲜血。这个男子似乎从来都喜欢自己折磨自己,当初在巴塞罗那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一拳打在浴室的玻璃镜上,这一次虽然不像上次那么严重,可毕竟是掌心。 “cris,你是在怀疑什么?”苏念安终于放下手中的杂志,正视顾西洛。 顾西洛内心的敏感程度一点都不比苏念安低。苏念安了解顾西洛,他从不会主动去问什么,却要求别人对他坦白。她不知道他们之间如今这样的关系算不算是情人,但毕竟她是有些喜欢顾西洛的,总是这个男人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能够伸出手拉她一把。对于顾西洛,苏念安感激不尽,可又不愿意被他束缚。那是一种矛盾的感觉,就好像此刻,其实她真的不必解释什么,可那番话听上去那样诡异,顾西洛一定在想究竟是为什么。 可是他不问,什么都不问,他在等着她主动回答。 顾西洛随手拿了纸巾往自己手上一擦。凡事只要牵扯上苏念安,顾西洛原本骄傲的冷静就会消失殆尽。曾经的顾西洛是个坏孩子,是个所有人都不愿意接近的坏孩子,可就是这个坏孩子,被那个愿意牵起他的手的苏念安驯服了。 这个世界的美好,往往都只有那么一瞬间,可是如果时间倒退,顾西洛很想让时光停止在那年冬天曼彻斯特的医院,他第一次遇见苏念安的时候。犹记得,那个时候的小家伙,可爱得让人心疼。 可如今,长大了的苏念安,不复当年的样子。她变得冷漠,凡事都不在意,她身上的戾气有时候会伤到他。可是明明记忆里的女孩子,并不拥有这样的阴霾。 “念安,我想喝粥,那一年的曼彻斯特,你为我买过的第一碗粥。” 顾西洛的目光直逼苏念安。可是终究,他还是失望了,苏念安眼光中明显的闪躲,几乎撕碎他的心。就是这样闪躲的态度,让顾西洛渐渐陷入自己一个人的深思。 第13章 想念是无声的利器 1 有时候,顾西洛会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阳台上想苏念安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是否世事变迁,原本喜欢着的女孩子其实早已变了样。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变化,那么他们之间是不是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开始慢慢起了变化呢? 顾西洛的掌心还在隐隐作痛,但他仍然不愿去想苏黎黎那些话的意思。以男人的直觉,他大概能猜到那些话是说给他听的,当他看到苏念安瞬间微变的神色时就已经猜到,一切,其实都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可是,苏念安为什么要选择欺骗呢,还是真的有逼不得已的苦衷? s市开始进入雨季,连绵不断的阴雨天,忽然让苏念安有种在西班牙的错觉。巴塞罗那的天气常常都是这样,阴郁的雨天能够让人变得烦闷不安,正如此刻的苏念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顾西洛之间独有的默契消失不见了? 明明知道,顾西洛放下所有来到这里需要多大的勇气,怎么偏偏就是放不下自己心里的固执呢。她拨弄着手腕上的紫水晶。原本以为,紫水晶能够给她带来好运,紫水晶象征爱情与事业,可是没想到,一个人若是自己没有那个意愿,不管是什么都不能给自己带来好运。 好运,从来都是只有自己才能够给予自己的。 苏念安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看来还是要自己先妥协才行。顾西洛性格里的叛逆因子,有时候是连自己都十分害怕的,更何况这一次,似乎理亏的真的是自己。 她走出房间,外面客厅内鸦雀无声,如果不是阳台上那个背对着她的身影,她很难想象在这样安静的屋子里,原来是有人存在的。 她走过去,在顾西洛面前蹲下,白玉般的手指握住顾西洛的。十指相扣,给她一种一辈子的错觉。如果能这样一辈子交握着手,十指相扣,也实在是一件幸福的事。 苏念安将头靠在顾西洛腿上。 “cris,相信我好不好?”她声音很轻,似是忍住了许多的心酸。 顾西洛听到苏念安的声音,胸腔的酸涩微微泛起,他们之间真的还能够用“相信”这个词吗?如果曾经对苏念安的相信换来的是现在这样若有若无的怀疑,那么这一切究竟算什么? “相信是要同等给予的,苏念安,你又有多少事情是值得我相信的?从一开始,你就像是一个谜一样闯进我的世界,随后出现的苏黎黎,号称是你妹妹,又后来关于你是不是真的失忆这样的问题,我已经再不想去揣测。难道从一开始,我给你的不是信任吗?还是你真的什么都感觉不到?” 顾西洛的眼中渐渐浮现出痛楚来。 错了,也许从一开始就错了,那样的深情换来的只是像小丑一样的虚假,付出的感情不被珍惜,是否说明他的感情太过廉价?而苏念安从来连向他解释都不屑,由始至终,只有他像个傻子一样执意要将她留在身边,这样的执拗究竟值不值得? 他开始审视起这个问题来。 顾西洛的爱恨同样十分强烈。要么爱,要么恨,从来没有第三种情绪。而对于苏念安,他不愿意恨。他望着苏念安那张苍白的脸颊,内心的不忍翻江倒海,可是他知道此刻若是对她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 顾西洛,对自己残忍了那么多年,怎么就狠不下心对她残忍一次呢?他抚了一下胸口问自己。胸腔内的烦闷一刻不停地充斥着他整个心脏,好像下一刻就要爆炸一般。 十七岁的时候,顾西洛以为自己会孤独终老。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孩,带给他唯一的阳光。他以为,若时间静止,他们会像那个时候一样毫无心机毫无防备地握住对方的手。十年过去,其间经历过六年的空白与想念,一年的短暂相见,以及三年的朝夕相处,没想到,没想到最终仍然换不来她的一丝感情。 他是顾西洛,不被世人看好的坏孩子顾西洛。他是恶魔不是天使。可为什么,如果早知道最终得不到,又为什么要将他从黑暗中拉出来?没有感受过阳光的话,当然也就无所谓失不失去,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坏孩子,为什么十三岁的她就认定了他是个好人呢? 顾西洛伸手抚上苏念安的脸,她眼中只有凄凉与苍茫。是经历过怎样的惨痛,才会让那双原本充满童真的眼睛染上尘埃。此刻她的眼神,像是在告诉他太多太多的往事,这样的眼神不是一个对过去一无所知的人会有的眼神。 顾西洛似诱哄般的说:“念安,来,告诉我,十三岁的你是怎么样的?” 苏念安在那一刻,终于泪如雨下。十三岁到二十三岁,整整十年,那被尘封在岁月里的往事,就在顾西洛那样低沉的声音中鲜血淋漓地被剖解开来。那段鲜血淋漓的过去,像是在无声地告诉她,属于她的记忆就算她如何不想要,也终究只能是她一个人的。 苏念安紧紧抓住顾西洛的衣袖。十三岁的她是什么样的?天真,单纯,以为全世界都是好人。那就是苏念安十三岁时候最真实的写照。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她又怎么会去帮助顾西洛呢? 顾西洛眼神逐渐深沉。答案已经很明了,苏念安的反应不就已经告诉了他所有吗?还有什么理由再这样自欺欺人下去?早在一个月前他就已经开始怀疑,可是他宁愿相信,他宁愿选择对苏念安始终如一的信任,什么都不问,连偶尔对她的试探都充满了愧疚。他以为,她终究是会看到他的隐忍的。可是他错了,如今的苏念安只想着怎么样才能够保护好自己不受伤害,又怎么会看到他的痛苦? 顾西洛抱着苏念安的手一点点松开。想念是一种无声的利器,刺得他鲜血淋漓。如果当初能够控制住心里那份渴望,不将她留在自己身边,又怎么会把自己弄得这样狼狈?这些年来,他唯一败过的人就只有她,就只有苏念安一个而已。 他心甘情愿地被她伤害,却反而是一种错误。 如果世事变迁,到最后问顾西洛,这一生最舍弃不了的是什么,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是苏念安。可是如今,他的回答却变成了他最舍弃不了的,是这些年来自己画地为牢的感情,那被他铭记在心里的感情。 顾西洛从苏念安公寓里离开的时候,外面竟开始下起雨来。他笑了笑,伸手接住滴落的雨水。迎面而来的人是秦薇,顾西洛站在公寓楼下的门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秦薇有一些诧异,她看到顾西洛身边的行李箱,皱了皱眉。 “要走?”她问。 顾西洛移开视线,“没有留下的理由。”是的,没有留下的理由,十年,他已经筋疲力尽。这场你追我赶的游戏原来由始至终,到最后都只有他一个人在努力。而这样的努力在苏念安眼里根本什么都不是,何必还要逞强。这些年,他也已经疲倦了,不停地追逐换来的只是她一次次冷淡的回应,谁还能保证保持心里的平衡? 他累了,厌倦追逐了,厌倦跟随她的脚步,眼里只有她一个人了。 “cris,你应该相信念安,没有人比你了解她。”秦薇其实想解释什么。苏念安只是不懂得表达自己而已,她心里想着念着顾西洛,可嘴上从来不说。 顾西洛笑着摇了摇头,“我也以为我们会越爱越深,抛弃我自己的国度,抛弃我拥有的一切,只为了她一句话我可以不顾一切地来到这里,可这些年对她的信任换回了什么?秦薇,我不是神,我也有累的时候,我厌倦了。” 听顾西洛说厌倦了的时候,秦薇心里没来由的紧张。如果连顾西洛都开始觉得厌倦了,那是不是代表着苏念安与他之间的故事即将结束?一直以来,都是顾西洛执著地追逐着苏念安的脚步,然而如今,当那个追逐的人累了,被追逐的人又从来不懂得主动,这一场游戏就注定无疾而终。 当秦薇看着顾西洛远去的时候,恍惚间以为这一场梦真的苏醒了,不管是在梦里的人,还是始终徘徊在梦外的,顾西洛的离开,宣告着一切的彻底结束。 那段十年的感情,随着苏念安的自我保护而停止。该说是苏念安的错吗?可谁经历过了那样的黑暗之后不懂得保护自己呢?可是不是苏念安的错吗?如果一开始她能够勇敢承认自己其实是记得顾西洛的,是不是结局就不会如此? 顾西洛想要的,也只不过是信任和坦诚而已。他介意的,只是苏念安明明记得,却在他面前伪装了三年。 这样的欺骗是他接受不了的。那样骄傲的男子,只肯在苏念安面前才懂得低头的男子,给了苏念安三年的港湾,却终究还是在最后一刻选择了放手。那是一种怎样的疼痛,十年都不曾放手,都舍不得放手的顾西洛,却在那一刻,决定放苏念安自由。 公寓门没关,秦薇在门口看到坐在沙发上的苏念安。长长的头发垂直而下,遮住她的脸颊。她蜷缩在沙发上,整个人抱成了一团。这样的坐姿,代表她内心没有安全感。 记得很多年前,那个十八岁劫后重生的苏念安,也时常会用这样的姿势坐在病床上。秦薇记得那时的苏念安双眼空洞,在神志稍稍清醒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两眼呆滞地盯着她,然后呆呆地问了一句:你是谁。 就是这句你是谁,让秦薇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那样坚强的人,却在她十八岁的成人礼上,遭遇了如此灭顶之灾。那场车祸背后的真相,秦薇和苏念安都心知肚明,假装失忆,其实只是想更好地保护自己而已。 秦薇了解苏念安,她只是想活着,如此简单而已。只有对过去不记得,一无所知,才能彻底消除其他人对她的戒备和防范。 秦薇走过去,拨开苏念安的长发。苏念安的脸上挂满了泪痕,双眸几近空洞,却仍旧对着秦薇努力挤出微笑来。这是一个多么坚强的女子,每每总是在这样的时候强迫自己露出笑颜。 “念安,没有人强迫你笑,你该对自己好一点。”秦薇很心疼,她总是不愿意将自己难过的那面展现出来,将苦涩狠狠地咽进自己心里而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这就是苏念安,永远认为自己坚强得无人能及。 苏念安对着秦薇笑,她摇了摇头。视线传向窗外,大雨倾盆,顾西洛还是离开了。其实她早就知道会有那么一天,他们之间的路总不好走,十年,一个轮回,却终究还是什么都不曾留下。也许是太过骄傲了,两个如同刺猬一般的人在一起,只会刺伤对方而已。他们已经真的走到了穷途末路,这样的结局是必然。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埋下了伏笔,只是她还不甘心,而他还不放手。 “秦薇,这就是给我的惩罚,惩罚我这些年明明想念他,却永远告诉自己已经将他遗忘。惩罚我想在他身边,却总是用不在意的言行刺伤他。这就是报应,该我的怎么都躲不掉。”就算是在这样的时候,苏念安仍旧是笑着的,除了笑,她想不出该用什么表情来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她笑,笑自己的残忍,笑自己的懦弱,笑顾西洛终于解脱,笑他们最终还是敌不过命运的嘲弄。 在马德里的时候,苏念安时常会跟着顾西洛去看足球。马德里有自己的球队,伯纳乌球场上的人声鼎沸是她一辈子无法忘却的欢愉。她跟着顾西洛一起呐喊,只有在绿茵场上,作为球迷的她才能尽情地宣泄自己。那几年,她断断续续地跟着顾西洛疯,才发现这个在外人眼里的骄子,其实也有不为人知的那一面。顾西洛说他喜欢看球,因为在球场上可以尽情发泄自己的烦闷,在那里没有人会将你当成异类看待。 苏念安也记得,同样是那年在伯纳乌球场上,顾西洛低沉的声音在球迷的呐喊声中显得真实而又亲切。 他说:念安,此生你不来,我不走。 2 连日来的烦闷,让苏念安开始茫然失措。事到如今,能怪谁呢?只能怪当初自己的隐瞒。顾西洛了解她,同样她也了解顾西洛,顾西洛气的并不是她的隐瞒,也不是她总是刻意伪装出来的对他的不在乎,而是她的不信任。像顾西洛那样的男子,不会甘愿被一个女子如此践踏感情。 苏念安靠在落地窗前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徐徐落下。秦薇走之前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可如果让苏念安再重新选择一次,她一定会跟从前一样。她心里的恨,并不会因为一个顾西洛而改变,如果可以,如今也不会走到这样的田地。 顾西洛离开后的一个星期,苏念安终于可以很好地安静下来。她想过很多,越是这样,顾西洛的样子就越是清晰。他的一言一笑,他的快乐总是会不时出现在她脑海。人生有多少感情可以重来?她因为对自己过分保护而伤害了另一颗原本全心全意属于自己的心。苏念安还记得十三岁那年,遇见十七岁的顾西洛,以为只是过客,却不想在多年以后渐渐成了永恒。她始终都忘不掉,那一年十七岁的顾西洛身上所表现出来的不同于同龄人的成熟,以及那双墨色瞳孔中散发出来的妖冶气息。那是一个有致命诱惑力的男孩,十七岁却拥有那样冷漠的眸子。 后来是在苏念安十九岁时,那时六年过去,依旧是在英国的曼彻斯特,再次见到了记忆里的熟悉面孔。顾西洛变了,不再是六年前外露的傲气,他比六年前要内敛许多。苏念安在那一刻,害怕得不敢呼吸,她只能呆呆看着那个记忆里的熟悉身影拥着别的女子。其实那些年想知道顾西洛的事情并不难。她知道他变得比六年前更加强大,知道他有傲人的地位,知道他的生活有多么风流,可每次那双墨色双眸里却从未有过他该有的快乐。只有苏念安知道,这样的顾西洛根本不是最真实的顾西洛。 那时顾西洛笑着揶揄她,而苏念安再不能像六年前那样天真地喊他哥哥。她用惊慌失措来掩饰自己的狼狈。她相信自己的演技,顾西洛一定看不出来。那时候的苏念安早已学会遗忘,假装不记得,就会真的不记得了。她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 二十岁,在终于厌倦了国内的生活之后,她拉起简单的行李,只身前往西班牙。沐浴在马德里金灿灿的阳光下,她盘算起自己的住处。却没想到,缘分,让他们再一次不期而遇。 又是顾西洛,那个笑起来总是带着邪气的男子。记忆里已经不再是十七岁的男孩,彼时,顾西洛已经是二十四岁的男子。二十四岁男子身上该有的稳重,顾西洛身上也有,可苏念安却觉得刺眼。顾西洛长大了,也成熟了,一点点走向世人所要求他成为的那个样子。她忽然觉得悲哀,眼前的男子像是提醒着她,残酷的现实能把曾经最锋利的棱角磨平。 二十岁的苏念安,就那么被二十四岁的顾西洛带回了家。十三岁在曼彻斯特,十九岁在曼彻斯特,二十岁在马德里。似乎苏念安每走一步都和顾西洛拉上关系。她也曾经想过,是不是真的太有缘分,才会让他们即使过了六年,依然能够重逢。 顾西洛对苏念安很好,那种好小心翼翼,带着不经意的冷漠。顾西洛那时候一定是极为害怕的,有些感情如果表达得太过露骨,反而会是对对方的一种伤害。顾西洛是个男子,却也拥有那样的细腻心思。 可是他们之间自那之后,相处的方式却渐渐变得微妙。明明在记得一个人的时候要假装根本不记得是一件很难的事。二十岁的苏念安,甚至还不知道心里对顾西洛隐隐的喜欢究竟是不是爱,就已经开始刻意伪装起自己。那道防线,多年来从未被打破,即使偶尔顾西洛会低沉着嗓音问她是不是还记得从前的事情,就算内心如何摇摆,苏念安始终如一地说,不记得了。这是一种最好的自我催眠方式,至少那时的她,是真的希望自己不记得了。 跟顾西洛在一起生活的三年,是他们重逢后最快乐的三年。顾西洛的性子较之十七岁的时候已经变化太多。很多时候,苏念安在顶楼阳台上朝下看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萌生出一种错觉,在纷乱人世中似乎除了他,一切繁华都已经成了背景。 那是除了母亲和秦薇,这个世间唯一在乎她的人。 顾西洛从来不说喜欢,也从不轻易将自己的喜怒哀乐表达出来。是后来苏念安才渐渐明白,那时的顾西洛只不过想让她自己发掘他的感情。对一个满身傲骨的男人而言,轻言爱是一件艰难的事。 三年,顾西洛给了苏念安很多很多,最重要的是他给了苏念安梦寐以求的所谓安定。尽管苏念安甚至从来不把那里当成家,可是直到如今她才终于肯承认,因为有顾西洛,才会让她在那些年里有那种安定感。顾西洛给她的重生,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 苏念安重重地将头靠在沙发背上。她睁大眼睛怔怔地望着乳白色的天花板。就是因为他对自己的爱,才成为她肆无忌惮伤害他的武器吗?她很讨厌说后悔,可是此刻,没有人知道她心里的悔意有多么强烈。 顾西洛,你说你爱了十年,我又何尝不是。你又怎么知道,那十年间我受想念的煎熬一点不比你少呢。不是不爱,是因为太爱,才怕深陷之后再找不回来时的出口。 苏念安掏出手机,按下熟悉的号码。指尖在手机上敲打的声音,却让她的心变得冰冷。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心,在那一刻变得格外荒芜,一点点往下沉,最后坠入深渊,再也看不见来时的路。 顾西洛并没有回西班牙。事实上他本是打算回去的,却在机场遇见了秦薇。 他眼睛半眯,淡淡地盯着站在不远处的女子。她跟苏念安是完全不同的人,如果苏念安是属于黑暗的,那么秦薇就是属于阳光的。顾西洛记得,苏念安最信任的朋友,也一直都只有秦薇一个而已。 他们坐在机场内的咖啡馆里。顾西洛坐在阴暗处低着头,长长的睫毛下垂,掩饰住此刻眼底的倦意。他很少会跟秦薇这样单独谈话,从前他眼里心里一直都只有一个苏念安,对苏念安身边的人或事都极少注意,与秦薇也只是淡淡的交情。 秦薇搅拌着手中的咖啡,试图打破这样尴尬的沉默。她猛地看向眼前的男子,黑黄的微卷短发,高挺的鼻梁,以及紧抿的薄唇。这是一个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算是完美的男子,唯独美中不足的是他每每看人时的那种孤傲和不屑。 这大概就是顾西洛固有的待人模式,那种倔犟的阴霾性格,跟其他男子有着本质的区别。 “我觉得你还是该听听她的解释。”秦薇说。 顾西洛握着咖啡杯的手一顿,视线停留在暖暖的咖啡上。解释?如果一开始她肯和他解释,他们又何至于走到这一步。从开始到结束,不,确切地说也许在她心里从未开始过,自然也就不会有所谓的结束。在几个小时后的现在,顾西洛仍在想,是不是自己太过深爱才给了苏念安肆意伤害自己的机会。 她从来都不曾说过爱字,他却可笑地想要许她一生的爱。一直以来他都像是个小丑一般围绕在她身边,她开心的时候会对自己笑,不开心的时候就什么都不说。顾西洛累了,也再没有那个精力去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他微微抬了抬头,墨色的瞳孔中带着深不见底的阴暗。这才是最真实的顾西洛。 “解释永远都是掩饰真相的借口。况且我们之间从来不需要解释,因为苏念安从来都连掩饰都不屑。”他轻笑,是对自己清醒的认知,既然这样,倒不如他放手,还双方自由。 “你该了解了解她的故事,没有哪个人会在那个时候那样坚强,念安真的已经足够坚强,可我不知道是不是就是因为这样才伤害到你们之间的感情。但对于十年来从不曾抛弃她的你来讲,很多事情在没有了解之前妄做决定,到最后受伤的依然只是你们两个,不是吗?”秦薇有些激动,音量也比刚才大了许多。苏念安从来都不说,并不代表她心里就不想,秦薇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如果现在让顾西洛走了,他们之间就真的结束了。 顾西洛身子一颤,眸间微微黯淡下来。他怎会听不出秦薇话里的意思,可这样三番两次的包容与等待,他开始觉得不值。忽然,顾西洛起身,目光淡淡地转向另一边。 “我想,她不会后悔。”他轻轻地说,然后拉起身边的行李箱,缓慢走出了咖啡馆。 最终,顾西洛还是没有回去。不是因为秦薇的那番话,其实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事到如今,他还留在这个城市究竟有没有意义。十年心里的信仰在顷刻间崩塌,那种无力感对他来说犹如灭顶之灾,可他甚至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让自己陷入了这样一场荒芜之中。 酒店的落地窗前,能看到这个城市的夜景。顾西洛倚在窗口,墨色的眼中流光潺潺。从前无数个夜里,那些想着苏念安的夜里,他也总是这样盯着外面万家灯火,怎么都无法入睡。 指尖沿着冰冷的玻璃窗户慢慢滑落。他睫毛微微下垂,唇角却是不经意地上扬。从前无数个夜里,他也曾经喃喃地问自己,要怎么样才能留住她。 可是直到现在,顾西洛才近乎绝望地发现,不管自己付出多少,她似乎总也不肯接受或在意。她清冷的眸子里总是闪着淡漠。如果从前他还能骗自己,那是因为她不记得过去,那么直到真相大白的今天,他要用怎样的借口去掩饰这几年来她表现出来的不在意和无所谓。 那三年间,假装出来的不记得,难道仅仅是为了掩饰她的那些过去吗?秦薇说,在很多事情没有了解之前妄做决定,到最后受伤的依然只是两个人而已。可是她不知道,当一些事情真相大白之后,受伤的永远都只是那个付出较深的人。 顾西洛忽然一拳重重地打在玻璃落地窗上。身体慢慢滑落,他单膝跪在地上,头一直垂着。良久之后,才有一滴泪落在地上。苏念安,这些年我对你的好,难道你真的一点都看不到吗?难道你真的没有心吗? 记得十七岁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是十三岁的她执起他的手告诉他什么叫信任。可是十年后的今天,依然是那个她,彻底粉碎了他心里近乎癫狂的十年信任。十年岁月,他由一个叛逆少年成长为一个能担大任的稳重男子,可直到如今他才发现,所有一切,早在十七岁分开的那一年就已画上句号。 是他贪恋了,是他妄想了…… “哥哥,你的眼睛好漂亮……” “哥哥,你怎么从来都不笑呢……” “哥哥,你不知道你笑起来有多好看……” “哥哥,你看我们的手,握得那么紧,我们是不是就不会分开了?” “哥哥,我没有钱,只买得起一碗粥。” “哥哥,他们都说你是坏孩子,可我知道你不是。” “哥哥,我们好像都没有家人,那我们就当对方的家人好不好?” “哥哥……” 梦里,小女孩童稚的话语不断重复,一点一点侵蚀着顾西洛的心脏。恍惚间,他伸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心脏。疼,很疼……就在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之间,双眸猛地睁开。大滴的汗水沿着发丝流在雪白的枕头上,眼眶已经湿润。他不知道,枕头上的水迹,是汗水,还是泪水…… 第14章 咫尺之间是永恒 1 有人说过,咫尺之间可以是天堂,也可以是地狱。而苏念安的咫尺,无疑是地狱。她跟顾西洛分开四天了,九十六个小时,五千七百六十分钟。只是四天,她才终于体会到顾西洛那时的感受。四天她就忍不住了,十年,顾西洛是如何忍受的? 苏念安再也不能否认,顾西洛付出的是比自己要多出好几倍的感情,那感情如影随形盘旋在顾西洛身边。如果是从前,苏念安只要封闭自己的心,就可以假装不爱,假装不想。可现在,那颗被自己好不容易才封闭了的心因为顾西洛再次打开之后,要怎样才能封闭?她真的还能再毫无愧疚地对自己说,她不记得了吗? 是记得的,却一直被自己藏在了最深处。以为忘了,记忆却清晰无比。一切,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游戏。而她深陷其中,以为这样就是清醒,却让自己陷入了更混乱的泥沼。 苏念安没有想到,在离开西班牙后的今天,居然还是会再次看到那个被秦薇比喻成天使的男人--brian。brian看上去风尘仆仆,脸色十分苍白,他在看到苏念安的时候,下意识地往里探了探。 苏念安知道他在找什么,侧了个身,让他进门。brian没有动,他站在门口,好看的碧蓝双眸紧紧盯着她。良久才有些无奈地吐出一口气,“苏,你真是辜负了他。” 苏念安全身猛地一震。辜负吗?也许是吧,顾西洛付出的十年深情她无以回报,到最后还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让他离开了自己。她也曾问过自己,是不是真的希望如此,可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只有上天知道,在顾西洛付出十年感情的同时,她也同样折磨了自己十年。他们,只是找不到一个可以相爱的身份而已。在顾西洛之后,苏念安再没喜欢过任何一个人,她始终记得那个十七岁的桀骜男孩,用冰凉的手蒙住自己的眼睛说着不哭。 “cris直到离开马德里前,都还十分坚定地说着,你们会越爱越深。他也是用这句话回击他父亲的,在他父亲对他进行打击的时候,他只是用这句话来告诉他父亲你们有多么相爱多么幸福。我始终记得,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异常坚定。对cris来说,没有哪件事比爱你更需要勇气,爱你,就像呼吸一样,不需要任何提醒。” 记忆里面,brian一直不是个会多管闲事的人,他总是一个人静静地沉浸在自己的旋律之中,偶尔会流露出小伤感,面对别人的事从来不发一言。 是永恒苏念安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秦薇都告诉你了。”是肯定的语气,在这个城市,除了秦薇,brian不认识任何一个人。 “苏,我真希望,那场车祸你是真的死了,至少这样可以彻底终结了这场无望的爱。”brian的声音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冷淡。 苏念安的心脏似乎有一刻停止跳动。他希望她死吗,就死在那场车祸中?悲切的眼中染上一丝阴霾。她笑了起来,“brian,我也是这样希望的。” 她也是这样希望的,她多希望那一年的车祸可以真正将她脑海里的记忆彻底删除,即使走到今天,她仍旧可以问心无愧地说她是真的不记得了。可一切,终究只是她的一相情愿,有些事情早在那一年就埋下了伏笔,没有人可以逃得过命运,也没有人可以真正敌得过宿命。也许,这就是命。 brian无言,他叹了口气,重重地靠在门口的墙上。还有什么可说的,这两个人,一个拼命地爱着却骄傲得不肯说出来,一个小心地爱着却以为自己已经真的忘了。两个这样强势的人在一起,注定不能一帆风顺。他一直记得,每每顾西洛想起那个在他十七岁的时候给过他温暖笑靥的女生的时候,那种从心里溢出来的满足与爱恋。那是一个男人给一个女人最深沉最炽热的爱。 “cris现在在哪里?”brian张了张苦涩的嘴唇轻声问道。在中国,顾西洛并没有熟识的人,不在苏念安这里,那么他会在哪里?他查过s市的出境记录,并没有顾西洛的名字。 苏念安茫然地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顾西洛在哪里,如果她知道,她一定会去试着向他解释什么,尽管连她自己都知道,那解释有多么苍白无力,可就是不愿意顾西洛就这样离开自己的世界。一切都不该这样发生,怎么到最后依旧只有她一个人在这里挣扎着呢? brian无奈地摇了摇头,果然,苏念安从未主动去接近顾西洛,也从没主动去关心过他。在她眼里心里,顾西洛对她的好都是理所应当的。这样的女子,不知道顾西洛为什么还要这样不遗余力地爱着,难道这么多年来,他真的一点都不累吗? “cris真是傻,爱上你真是傻,他本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对他的好,却执意选择要把那些好那些温柔都给你。可到最后还是逃脱不了黯然退场的结局。”brian只是很想笑,他只是觉得不公,付出多一些的人永远不能得到同等的回报。 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那个中国女孩儿那么喜欢自己,可自己却不能够将同等的喜欢也给她。果然很多事情都是相对的,尤其是感情,并不是付出多少就能得到多少,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哪里有绝对的公平。 他朝苏念安摇了摇头,“他不是孩子了,料想也不会出事,倒是你先看看自己如今这副模样吧。”他对苏念安说了声再见,就如同来时一般匆匆地离开。 苏念安愣在那里,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内。brian说得没错,顾西洛原本可以享受万千宠爱,可是因为一个自己,他甘愿隐忍自己的情感。那个桀骜的男子,那个骄傲的男子,那个笑起来带着痞子气的男子,那个永远不服输永远自信的男子。那个……她一直深埋在心底的男子…… 顾西洛,如果我说对不起,你是不是会笑着给我一句没关系呢…… brian找到顾西洛的时候,漆黑的酒店套房内充斥着浓重的烟味。顾西洛不嗜酒,却会在心情不好或者烦躁的时候用烟来麻痹自己。常常在他无奈的时候,选择用烟来消除自己心里的烦恼。 这是brian印象里近几年来顾西洛抽得最凶的一次。从十七岁顾西洛被顾均远派人接回马德里开始,brian就跟顾西洛成为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他们一起创办了马德里最负盛名的琴行,因为brian喜欢弹琴。他们一起开了golden酒吧,因为能让自己得到一个可以随时想要欢愉的地方。他们也一起经历过人生的低潮。 他亲眼看着顾西洛怎样从一个男孩转变成一个坚强的男人。 十七岁第一次见到顾西洛的时候,他眼里的淡漠和对任何人的防备,是brian见过的所有人中表现得最强烈的。就是因为那一抹仇恨的眼神,让同样叛逆的自己记住了顾西洛。 是在那一刻,brian确信,顾西洛一定会是自己的盟友。 他们有相同的家庭背景,有相同的成长环境,还有近乎相似的叛逆。只不过brian并不像顾西洛那样张扬,顾西洛的张扬是对自己的保护,而brian对自己的保护,是小心翼翼地掩饰自己的内心。 年少张扬的顾西洛,恶魔顾西洛,坏孩子顾西洛,被很多人讨厌的顾西洛。brian看着他一步步艰难地走到现在。十年间,曾经那个孩子如今已经成长为一个可以保护自己心爱之人的大男人了。可是十年的努力,那个他一直努力等待着的女子,在哪里? brian在卧室的地毯上看到了颓废的顾西洛。 他靠在浴室的移门上,头发湿淋淋地滴着水,他的脸被淹没在一片阴暗之中,只能依稀看到精致的侧脸。窗帘隙缝间的光亮停留在顾西洛垂着的双手上。 brian走到窗口,刷地一下拉开窗帘。 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又变得透亮起来。刺眼的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毫不留情地打在蹲在地上的男人身上。顾西洛没有反应,他依旧靠在那里。 “cris,一个女人而已,就把你打击成这样了?你不是说过,等回到西班牙,还要和我一起打天下的吗?”brian皱眉盯着他。 这样的顾西洛真不像顾西洛。犹记得那时候骄傲的顾西洛,对世事都充满信心,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在brian的记忆里,从来没有顾西洛做不到的事,这个男人总是无所不能,为了朋友可以不顾一切。可为了苏念安,却可以发狂发疯。 良久,房内才响起顾西洛的声音。他抬头看向brian,双眼布满血丝。 “很傻对不对?”他问,更像是在问自己。 brian无法摇头,也无法点头。很傻,却更值得被人珍惜。在如今这样的物质社会,已经很少人能有这样纯真的感情,该说他们相遇在错误的时间,还是该说顾西洛爱错了人? “cris,你爱过就好。”最终,brian只能艰难地挤出这么一句话。 原本准备了很多在见到顾西洛的时候大谈特谈的道理,在看到他抬起头来的一瞬间,brian什么都说不出口。实在,不忍心再打击这样情深的他。因为,至少顾西洛还相信爱情,不像他。 2 就在brian来到顾西洛所下榻的饭店的第三天,苏念安忽然出现在房间的门口。 brian开门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他没有想到苏念安会首先踏出那一步。从前无论什么时候,永远都是顾西洛最先妥协,而苏念安总是处在被动状态,没想到现在角色转换,顾西洛却成了被动的那一个。 他有些担心地转头看向屋内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看风景的顾西洛。这些天顾西洛的情绪已经好转很多,也不再像开始时的那样难以控制自己的心情。这时候苏念安的出现,会不会打破这刚刚才平静下来的世界? brian为难地看着苏念安,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也许她现在出现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我来找他,我想跟他说几句话,几句就好。”苏念安的声音沙哑,语气里带着恳求。 她在恳求他?brian皱了皱眉,这样的女子,他实在不忍心拒绝。侧了个身,他给苏念安让出一条道来。苏念安感激地对他一笑,脚步慢慢挪了进来。 她不知道,原来有一天,她最没有勇气面对的,就是顾西洛那样单薄悲伤的背影。是那个男子,给了自己三年的港湾;是那个男子,在十年时间里将自己铭记;是那个男子,一次次抓住自己的手从不舍得放开。 该怎么跟他说,她内心那个巨大的黑洞在一点点地吞噬着她的心,让她在过去那些年里蒙蔽住了自己的双眼;该怎么跟他说,她记得他甚至喜欢他,却不知道这样的爱是不是无望;又该怎么跟他说,她对他冷漠,是因为她在惩罚自己,惩罚自己家从前对她母亲的冷漠,所以她惩罚自己跟母亲一样备受心里的煎熬。 苏念安慢慢走到顾西洛面前,顾西洛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衣。 s市已经入冬,这个时候穿得这样单薄,显然是在折磨自己。她垂着头,眼神暗淡无光。 “去穿件衣服吧,这样会感冒的。”张了张嘴,只能说出这句话来。 顾西洛缓缓转过头去,见她低着头,目光直直地盯着地面,紧绷的嘴角勉强地扬了扬。 “你来干什么,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来看一个失败者的笑话?”他的语气很冷,几乎冷到了骨子里去。苏念安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冷漠的顾西洛,这是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冷漠。 “cris,我……”苏念安抬起双眸,想要辩解什么,可话到嘴边,只有一个我字。有太多的话想跟他说,那些年来的阴霾,内心苦涩的过往,可是却无从说起。 也许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他知不知道这一些又有什么重要呢?唯一重要的是,他已经不再信任自己。 顾西洛的心在那一刻,渐渐地沉了下去。他原本想,如果苏念安肯向他解释,无论是因为什么,他一定义无反顾地握住她的手。可她给他的,却只是一个我字和长久的沉默。 他轻笑,笑得那样肆意洒脱。 顾西洛,你还在做什么梦,梦早就已经醒了,为什么不愿意面对现实? 他转了个头,语气僵硬,“你走吧,我们放过对方,不要再纠缠了。” 苏念安僵在原地,她曾经想,她怕看到的不是两个相爱的人互相伤害,而是两个爱了很久很久的人突然分开了,然后像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她受不了那种残忍的过程,因为不能明白当初深入骨髓的亲密,怎能变成日后两两相望的冷漠。 而如今,她和顾西洛正是徘徊在十字路口的边缘。印象里,依稀还是那个十七岁的少年,桀骜的侧脸半隐在阳光下,他总是习惯扬着嘴角却全然冷漠的表情。他很倔犟,痛也说不痛,总试图用微笑掩饰心里的脆弱和恐慌。 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在过去十年间对她念念不忘,再次相遇后又小心翼翼地守在她身边,忍受她莫名的淡漠和疏离。那个时候他一定很痛吧,就跟现在的她一样痛,喉咙酸涩,心如刀绞。 苏念安终于砰的一声跪倒在顾西洛身边掩面大哭。她哭得歇斯底里,仿佛要把过去几年的委屈通通哭出来,这些年她从不放任自己哭泣,想哭的时候努力忍着,最绝望的时候把眼泪硬生生吞回心底。第一次,有一个理由可以让她近乎疯狂地哭泣。 她终于明白这个世界没有什么过不去,只是有的人站在原地不肯离开。十七岁的顾西洛固执地站在原地等待当年带给他第一缕阳光的女孩儿,十年光阴,他终究等来了,可他不再是十七岁时的他,而她也不再是十三岁的她。 一只大手抚上头顶,苏念安极力抑制住抽泣,她闻到顾西洛身上熟悉的味道夹杂着浓郁的烟草味,这些年来,他始终未曾改变。 大手穿过发丝,熟练地绕过肩膀把她带进怀里,顾西洛收紧臂膀紧紧地圈住她。最后一次,他告诉自己,就这最后一次放纵自己,或许一直以来活在过去的始终只有他一个,然而要他如何放弃这个早已融入骨血的女子?他一直想象着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地老天荒,关于未来,他认为顾西洛身边一定会有苏念安。 然而还是错了,生命经不起等待,而爱情经不起错过。 他柔软的唇吻上她的眉心,一点点向下移,苏念安闭上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泪微微颤着,细密的吻一路向下,最后停在她唇边。他毫不犹豫地吻上她,撬开她微启的红唇与她唇齿缠绕,越吻越深,越吻越让他放不开手。 怎么办苏念安,如果现在不放了你,日后你会不会怨我? 顾西洛迷离的眸子闪过一丝清明,他收紧放在她腰间的手,忽地狠狠咬破她的唇角,苏念安微微吃痛,眉心紧皱起来,全身无力地倚靠在他温软的怀里。 顾西洛低头看了她许久,拇指一遍遍摩挲过她的眉眼,鼻梁,嘴唇,下颚,最后轻轻一笑,推开她站起身来。他侧过身,清泉般的声音在冷风中响起,如同最后的绝唱。 “苏念安,我累了。”他闭着眼睛一字一板地说。六个字,如同一纸判决书将她判了死刑,而她甚至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 他说他累了,所以她不该再来纠缠他,不该在那样对待他之后还放不开手。苏念安自嘲地想,原来秦薇说得对,她果然是个极其冷漠又自私的人,她这样的人,根本配不上顾西洛的爱。她抬起手,颤抖着握住他的手指,指尖微凉,如两个堕入深渊的绝望的人相互聊以慰藉。 只可惜,他们还是擦肩而过。 苏念安稳住自己的身体,从背后环抱住顾西洛,湿润的脸埋进他白色衬衫,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她把头抵得更低了。十三岁的苏念安遇见十七岁的顾西洛,那些岁月,多美好。 她踮起脚,热气吹过顾西洛微红的耳垂,轻声说:“顾西洛,再见。” 再见,如果可以,那么就再也不要相见。请不要再见到像她这样自私的人,为了保全自己利用别人的感情寻求短暂的慰藉。因为贪恋他独有的温暖,所以始终不愿告诉他她没有失忆的真相。 顾西洛,那一场旧梦,何止你一人深陷其中,我亦无法自拔。只是如今的我,留着残缺的身体和暗黑的心理,又怎么还会是你当年所认识的女孩子?所以顾西洛,再见。你说你累了,这一场你追我赶的游戏,原来最终还是耗费了我们彼此所有的心力。 十八岁之后,苏念安再也没有见过父亲苏成博。这个男人随着那年的车祸,如同所有被苏念安刻意遗忘的记忆般被她拉入黑名单。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可以永远不记得这个人的名字和模样。 可是现实始终不如人意,苏念安也无法像孩子那样任性地把眼前站在门口的苏成博拒之门外。可她毕竟心存芥蒂,对于这个父亲和那个家,除了仇恨,她想不出还有什么词语可以形容她的感受。 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即使两鬓已白,也掩盖不住他身为成功人士的光辉。苏念安站在门口,冷冷打量这个该被自己称为父亲的男人。 最后还是苏成博先开了口,声音迟缓,“念安……我是爸爸……” “苏先生。”苏念安不耐烦地打断他,“您今天刻意来找我应该不只是为了叙旧吧?有话不妨直说,我们都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苏成博愕然,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已经六年不见的女儿会如此冷漠。他对女儿的印象还停留在她十六七岁的时候,文静温婉,性子像极了她母亲,那时她在家不常说话,总是一个人默默无闻。而现在在他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他的女儿吗? 纵然在商场上驰骋这么多年,也足以称得上心狠手辣,可在这个自己亏欠了的女儿面前,苏成博反而紧张起来。他僵硬一笑,“念安,不请爸爸进去坐坐吗?” 苏念安清冷的眸子没有一丝感情,侧了身让他进屋。她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会在此刻出现在自己面前,但直觉告诉她不会有什么好事。她这个爸爸,早在很多年前在她心里就已经死了,何况苏念安也实在不想把这样一个人当成自己的父亲。 “念安,这些年是爸爸对不起你。”苏成博环顾女儿狭小的公寓,四十平方米的公寓,不足苏家大宅的八分之一,愧疚感徒然涌上心头,这些年他终究还是无法释怀。 苏念安冷笑,双手抱胸站在门口冷眼看他,“苏先生,您对不起的何止我一个?” 不理会她话里的弦外之音,苏成博蹙着眉头看向她,“念安,你外公很想你,你也知道外公年纪大了,你妈去了以后他就只剩你一个外甥女了,老人家身体不好,可心里一直惦记着你,你是不是……” 苏成博没再往下说,他相信苏念安应该明白他的意思。这个孩子虽然从小跟他就不亲近,可她像她妈妈,懂事聪明。 “苏氏遇到了麻烦,恐怕苏先生想让我外公出手相助是真,帮助我和外公团圆是假吧。”苏念安一字一板地说出,声音不冷不热,听上去却尽是嘲讽之意。 她当然知道最近苏氏陷入了经济和丑闻双重危机。公司内有高层挪用公款,导致目前正在运作的项目无法注入相应资金,合作方纷纷要求撤资。另外,苏氏的总经理,也就是苏成博现任妻子沈安林出轨,与夜店男模当街拥吻,成为如今商界头条丑闻。 苏氏的股价因此一跌再跌,资金久久无法回笼,再加上丑闻被肆意扩大宣扬,大多银行根本不愿贷款给苏氏。一个也许即将面临破产的公司,纵然从前交情如何深厚,银行也绝不会冒如此大的风险公然拨款。苏氏如今几乎已经到了绝境。 这就是商场,现实而残酷,前一刻也许还是朋友,下一秒便已经是敌人。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所以也没有人会去做明知亏本的买卖。 苏成博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被自己女儿看穿意图对他来说是莫大的羞辱。这些日子以来,所有事情压得他喘不过气,公司被挪用的公款不是一笔小数目,加上董事会施压,股东们已经开始失去耐心,如今又加上沈安林的丑闻,股价已经跌到了一个苏氏完全不能承受的地步。如今的苏氏,就像一个空壳,外表是好的,里面早已腐烂。 除了老爷子,他想不出还可以找谁帮忙。那些平时所谓的朋友,在这个时候不是开会就是出差,电话永远无人接听,行踪永远飘忽不定,果真是人心冷漠啊。 很多年前的某个夜晚,苏念安也是这么看着苏成博的,当时她透过房间缝隙看到床上的两人,听到苏成博用几乎嘲讽的语气说:“那个女人早就该死了,安林,这辈子我只要你,也只爱你一个。” 多年以后,当年那个抛妻弃女的人,如今成了被人背叛的那个。可这样的惩罚不足够弥补苏成博当年犯下的恶行。他该受的还远远不止这些,她母亲受过的苦,她母亲因为怎样的理由惨死,她都会原封不动地还给他们--那些假装以爱的名义杀人的凶手。 眼里的阴霾渐渐散去,苏念安忽然拉开大门送客,眼神漠然地盯着楼道口的黑暗。他们父女俩从来无话可说,她除了身上流着他一半的血以外和他没有任何瓜葛,而他除了提供精子以外也从没履行过一个父亲该有的责任。 两不相欠,再好不过。 “念安,爸爸欠你的都记在心里,爸爸老了,已经经不起折腾了。苏氏说到底最后还是你的,你就算不帮爸爸,那至少苏氏也是你妈妈生前的心血……” 不等他说完,房门砰的一声震得巨响,走廊上的音控灯猛然亮起。苏成博呆呆地望着眼前这扇大门,他们父女,这辈子心里始终隔着一条鸿沟,怕是到死都无法逾越了。 他苦笑一声,明知道希望渺茫,还是忍不住来求自己的女儿。因果报应,这果然是他的报应啊,什么都是要还的,这世上从来没有白占的便宜。 3 如果我突然消失了,你会不会发疯一样找我,然后因为找不到我而难过? 这是苏念安在昏黄的灯光下看到顾西洛被其他女人搀扶出来时想到的,她靠在酒吧对面的灯杆上,直到路过的车头大灯照在对面两人身上,她才看清他身边的女人是谁。 苏黎黎。她这个妹妹果然无处不在,阴魂不散。 凌晨两点的酒吧门口,苏念安忽然觉得一切都那么荒唐。她一眼就能认出人群中的顾西洛,从前都是他在看着她,如今她站在空旷的马路对面,他却再也看不到她了。 这是什么来着?按照秦薇的话说,叫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低笑一声,寂静的夜里忽然响起尖锐的急刹车声,苏念安循声望去,便见自己等了很久的人狼狈地跌坐在路中间,整个人犹如一潭死水,在酒精的刺激下目光迷离而呆滞。 司机骂了几句,转道离开。这时苏念安已经走到了那人身边,眯眼俯视面前跪坐在地的女人。 “需不需要我帮忙,沈总?”拉长的声音充满嘲讽和揶揄,被唤作沈总的女人蓦然抬头,在见到苏念安的那一刻,脸上又惊惧又恐慌,最后又转而镇定。脸部表情的变化足以用精彩两字形容。 沈安林被身旁的年轻男人搀扶起来,还没站定,那讽刺的声音又冷冷响起,“这就是沈总的新欢?啧啧,看上去也不怎么样,这些年沈总的品位一点也没改变。” “苏小姐大半夜跑来这里,不是为了看我出丑这么简单吧?” 苏念安瞅了她一眼,沈安林和六年前相比一点都没变,可就是因为这样,让她又想起自己已经死去十年的母亲。那时母亲整日对着空荡荡的家郁郁寡欢,一夜白头。而如今的沈安林风姿犹存,反而让苏念安对她的恨更多一分。她永远不会忘记在母亲尸骨未寒时苏成博与沈安林相携回家的场景,那足以割她的心,滴她的血。 “只是想来看看当年不择手段拆散别人家庭的沈总,如今是怎么饥不择食地甩开当年苦心抢来的丈夫转而爬上别的男人的床。”苏念安耸了耸肩,笑得一脸轻松,“原来沈总喜欢精壮型的,怎么,苏成博满足不了你了吗?” 正是酒吧打烊时间,从酒吧出来的人越来越多,视线纷纷朝他们这边投来。向来爱面子的沈安林脸色惨白,这么多年来苏成博对她亦言听计从,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冷嘲热讽,当下一扬手,清脆的巴掌打在苏念安脸上,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这么说话?你妈是怎么承欢在别的男人身下的你怕不知道吧,不干不净的东西,也佩来教训我?” 脸上火辣辣地疼,可心早已麻木了。如果不在乎,苏念安压根不会感到任何疼痛。她不在乎沈安林,所以这一巴掌也不过只是一巴掌而已。她抚了抚自己刺痛的左半边脸,诡异地笑出声来,“那么沈总就等着看看,我究竟有没有资格和你说话。” 蓦地转身离开,身后沈安林的叫骂声渐渐模糊,她知道自己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远了。那天苏成博找过她后,她便想看看如今的沈安林是什么样子,还是不是从前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果不其然,这样的女人就算身处困境也绝不会放低自己的姿态。 就跟苏黎黎一样。苏黎黎和沈安林不愧为母女,一模一样的性格。 苏念安没有回家,她在展望台边的水岸上坐到凌晨五点。清晨的第一缕光线升起,天边开始泛起鱼肚白,她把脑袋搁在膝盖上,目光放空。这个城市她离开了将近六年,六年时间足以改变太多,物是人非,这已经不再是她记忆里的不夜城。 是在这一刻,整个城市最寂静无声的时候,苏念安才恍惚间觉得,能让她牵挂的人太少了,而牵挂着她的人亦不多。她孑然一身,始终只能画地为牢,站在彼岸笑看别人的生活。 可是始终会有一个人被藏在心底,无论世事如何变迁,依旧不曾遗忘。而她心里的那个人,被她亲手埋葬在了过去。那些回忆,竟成了她如今最宝贵的财富。 苏念安,你真可悲。 她如此嘲笑自己,笑着笑着却把脸埋在膝盖上哭了起来。她想她是个可悲的人,任何人活在这世上都有梦想和坚持,唯独她没有。 回到公寓时已经快到早晨八点。清晨的空气伴着淡淡清香,这些年来苏念安生活时常日夜颠倒,已经很少会在这样的早晨尽情享受新鲜空气了。她摸索着上了楼,正要掏出钥匙,冷不防被突然从阴影里走出来的人吓了一跳,钥匙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苏念安眯了眯眼,瞳孔慢慢紧缩起来。 对面的人一步步朝她走来,面如死灰,眼神夹杂着憎恨厌恶。终于,光线打在来人年轻姣好的脸上,发丝有些凌乱,但依然无损少女美好的容颜。 苏黎黎的眼神如寒冰一般盯着苏念安,手握成拳头,只有这样她才能克制住自己不掐死眼前这个女人。 苏念安弯腰拾起钥匙,正要开门,冷冷的声音忽地从耳边传来,“苏念安,是你做的对不对?” 钥匙在孔内停顿,她皱了皱眉转头,不明所以。 苏黎黎冷笑一声,“装什么蒜,昨天我在酒吧门口撞见你和我妈争执了。你动作还真快啊,不但让你外公放弃帮助苏氏,还让人调查我妈,把我妈挪用公款的事告诉爸。你在报复对不对?我早就该想到你这样的人怎么会突然想到回国,苏念安,自从你回来之后,家里就好像隐藏了一个定时炸弹,随时可能爆炸。你现在很得意对吧?你要替你妈报仇对吧?可你怎么能,那也是你爸啊。” 苏念安眸光瞬间转冷,她边开门边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也没兴趣知道你家里发生什么事,我们以后最好不要再见面。” 苏黎黎一把抵住房门,毫不示弱地吼起来,“苏念安你就是故意的对不对?我妈现在这样难道还不够吗?丑闻满天飞,你还想让她怎么样?拿命陪你吗?你妈都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你居然还想着报复,我妈就算再怎么十恶不赦也不过是争取自己爱的人而已,你不能因为那个意外就把所有的账都算在我妈身上。” 苏黎黎倔犟地咬着下唇,她不想在苏念安面前流泪,那会让苏念安更看不起自己。她一直不愿意插足上一辈的恩怨,对苏念安这个姐姐虽然偶尔会厌恶,却并不恨。可是昨夜,当自己回家的时候,看到母亲目光呆滞地瘫坐在沙发上,家里像被打劫过一样一片狼藉,她的心就不可抑制地疼了起来。 母亲看到她,终于哭出来,“黎黎,这么多年了,你爸从来没有打过我,平时连骂一句都舍不得。可今天,他居然……居然打了我……我也不想挪用公款,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让苏氏陷入危机啊,那也是我的心血啊……”母亲泣不成声,这是二十多年来,向来强势的母亲第一次在自己面前示弱。苏黎黎受不了母亲流泪,那些眼泪打在她心上,让她心如刀绞。 一时间,走廊上安静得可怕,苏念安的眼神已经冰冷,唇角轻轻上扬,露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她的笑很漂亮,两个酒窝似乎可以温暖人心。可此刻,从前温暖的笑早已冷然一片,漆黑的瞳孔似有光线闪过,隐隐透着不悦。 “苏黎黎,我告诉你,你和你母亲,还有苏成博,你们一家欠我的,一辈子都还不清。”苏念安咬牙切齿地说道,彻骨的恨意从来没有如此刻这般强烈。苏念安从来没有想过报复,就算当初刚得知那些事最悲痛的时候,她也从未想过报复,可纵然如此,她还是无法安然度日。她见不得沈安林好,每每看到沈安林,她就会想起母亲以泪洗面的模样,每当这个时候,总似有上万只蚂蚁在狠狠啃噬着她的心。她想忘记,可发生过的事情无论如何都无法磨灭,沈安林的存在时刻提醒着她那些年母亲多么忍气吞声,多么委曲求全,又是如何含恨而死,甚至至死连自己的女儿都见不上一面,连自己挚爱的丈夫都不曾对她有一点留恋。 她凭什么不能恨呢?没有谁比她更有资格恨。 苏黎黎瞪大眼睛,仿佛第一天认识苏念安。这样的苏念安让她觉得陌生,在她印象里,苏念安淡然从容,从未曾像现在这样把情绪如此真实地展现出来。她不禁后退一步,心里的愤怒积怨到一定程度,然后她不可遏制地扬手给了苏念安一个巴掌。 清脆的一声,在这个寂静无人的早晨透着清冷与疏离。苏黎黎手掌微痛,唇角颤着。 苏念安没有还手,她擦拭着唇角,努力让自己保持微笑,“你和你母亲在十小时内一共给了我两巴掌。苏黎黎,我一直在想,我究竟欠了你们什么,会让你们把我当成眼中钉,肉中刺。现在我才明白,有些人这辈子注定只能站在对立面,那么既然如此,如果有机会摆在我面前,我绝不会再手软。像你母亲那种人,根本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我想,警察一定会很有兴趣知道,当年夺走我妈生命的那场车祸,究竟是意外,还是其中另有蹊跷。”诡异的笑容还未完全散去,一道房门已经把她们隔在两个世界。 苏黎黎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呆滞许久,终于瘫软在地,掩面失声痛哭。她一直努力维持这个家的平稳,爸爸爱妈妈,她是被所有人宠爱的小公主,可是那场车祸,不仅是苏念安心里的痛,更是她一辈子的梦魇。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如此提防着苏念安,害怕终有一日苏念安会抢走她和母亲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可是苏念安消失了,她走得远远的,而她和母亲也终于过上令人称羡的日子。 如果不是母亲发生那样的事……母亲还是那个高贵大方的苏夫人,而她亦是苏家的千金小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然而她想要的,一切的一切都在无意中慢慢消失,那么她唯一爱着的那个男人,最后是不是也会消失? 苏黎黎哭着哭着就笑了,她觉得可笑,那个男人从来不属于她。他心底装着的那个人在他心里住了十年,十年,又有多少人能等待一个人十年? 苏念安,你以为你不幸吗?究竟真正不幸的人又是谁? 苏黎黎哭累了,终是颤抖着脚步离开。她太不冷静,看到母亲哭成那样,唯一想到的能做的就是来找苏念安兴师问罪。可她有什么立场?那时,害得苏念安被迫流浪异国的,不正是她们母女吗? 随着脚步声的远去,昏暗的楼道终于安静下来,死寂一般的沉寂。 终于,从拐角处闪出一个颀长身影,顾西洛额前的发丝紧贴着额头,眼里闪过一抹痛楚,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终于挫败地闭上眼睛。 第15章 假如我不需要爱情 1 苏念安从来没有想过,有生之年还会再见到自己的亲人。此刻她坐在s市高级写字楼顶层的董事长办公室内,手心满是汗。她一直都知道母亲出身大户人家,却在年轻的时候爱上一无所有的苏成博。年少时的爱情让他们紧紧相依,母亲不顾家里人的反对执意和苏成博登记结婚,甚至甘愿在苏成博最落魄的时候为他怀上孩子。 后来孩子出生,苏念安的外公,也就是母亲的父亲,终是看不得女儿受苦,亲自将苏成博栽培成商场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并帮助其开创了苏氏企业。 如果不是苏成博后来的背叛,苏念安想如今的他们一定家庭美满。母亲死后,苏念安再也没见过外公,十三岁那年和不辞而别的顾西洛分开后,年少的孩子在伤心之际被人匆匆遣送回国,见到的却是母亲冰冷的尸体。 她有很长一段时间说不出话来,十三岁到十八岁的五年间,她被关在苏家大宅里,一个人失魂落魄,如行尸走肉。苏成博找了老师教她功课,那时的苏念安已经有些许自闭,不跟任何人说话,对任何人都充满戒备和敌意。十三岁时,苏念安第一次意识到,也许最亲的人并不一定最爱自己,也有可能是伤害自己最深的人。 这么多年,苏念安唯一恨的是在母亲走前,她不曾见到母亲最后一面,这会是她这一辈子的遗憾。岁月隔得越久,她越是想不起母亲的容颜,悲伤的,快乐的,欣喜的,茫然的,无助的,那个被岁月一点点侵蚀掉的可怜女人,如果最后知道自己会是这样的结局,当时还会不会义无反顾地为那个男人付出一切? 红木雕刻的办公门被人打开,苏念安忽然坐立不安,双手不断来回揉搓着,好像这样就能减轻一些自己心头莫名的紧张。她瞪着眼睛不敢眨,直到早已满头白发的老人出现在视线里,她才惊觉眼眶不自觉间已经酸涩难忍。 “外公……”她低声呢喃,这个世界上,唯一还会牵挂她的亲人。 老人一怔,伛偻的身体微微有些摇晃,但还是极为镇定地握住手里的手杖。 “是……念安吗?”这一声念安,隔着年月,将祖孙俩完全连在了一起。苏念安腾地一下起身,的确是记忆里慈祥的外公,只是头发白了,从前挺直的背有些弯了,脸上的皱纹清晰可见。她的外公真的老了。 老人伸出手,哆哆嗦嗦地抚过苏念安的长发,眼里闪过泪花,用手背抹了抹,安慰地频频点头,“好,好,外公终于找到你了,你妈妈在地下,也终于可以放心了。” “外公……对不起外公……”她不该这么自私,一个人在国外自我放逐这么多年,而忘了这个生她养她的城市还有从前最最疼爱自己的外公。 老人拉着苏念安在落地窗前宽大的沙发上坐下,祖孙俩聊了很多,苏念安将这些年自己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老人,但多半却是报喜不报忧。她的外公老了,有些事情已经过去,就没有再被刻意提起的必要了。 苏念安的内心在这些年第一次有了属于亲人的归属,尽管顾西洛曾经填满过她的心,但亲人的位置却不是他可以填满的。 顾西洛。她刚刚才光亮的眸子忽然又黯淡下来。他现在好吗?这么多天来唯一一次见到他,便是那天夜里在酒吧门口,他和苏黎黎相互偎依,那种亲密现在想起来,依旧能刺伤她的心。如果不是心里的执念,如果不是当初自己害怕面对,潜意识里逃避而假装失忆,那么她和顾西洛又会是怎样一番场景呢? 那个骄傲张扬的少年,那个不羁的男子,那个日渐成熟稳重的男子,每一面的顾西洛,都被苏念安牢牢地记在心里,可也只能在心里。那些过去,对她来说如同珍宝一般,只能被小心地隐藏着。她喜欢着十七岁时的桀骜少年,会用冷漠的眼神注视着她的顾西洛,会用冰冷的手指小心拨弄着她发丝的顾西洛,会没有防备安然对她笑着的顾西洛。 曾几何时,那个被她藏在心底的人,已经离她越来越远了。讽刺的是,是她亲手把他推离了自己身边,而她能做的,只有远远地望着他。他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那样骄傲俯瞰众生的男人,除了仰望,她还能如何? “念安,搬来和外公一起住吧,外公老了,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了。”老人苍老的声音透着无奈悲戚。苏念安心疼起来,这些年,苍老的外公又是如何忍受丧女之痛,孤独度日的呢? “外公,我不走了,我一直留在这里再也不离开了,我会常常去看外公的,您还是住在山顶的别墅吧?我一直记得路。”苏念安微笑,没有答应外公的要求,却做下留下的承诺。 老人了解自己的外孙女,和女儿一样,外表看上去温婉,内心刚硬倔犟,一旦决心做一件事,不到最后誓不罢休。若当时他能极力阻止女儿嫁给苏成博,结局是不是就…… “外公……”苏念安迟疑了一下,眼光闪躲,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但有些事情必须要弄清楚。深吸一口气,她才调整好呼吸再度开口,“关于苏氏……外公是不是曾经也想过要出手相助?” 一提到苏氏,老人脸上的笑容立刻隐去。苏念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一刻她仿佛看到外公脸上漠然的冰冷。也许,就算是亲人,也有其不为人知的一面。 “念安,他去找你了对不对?他要你求我帮苏氏?”毕竟在商场上驰骋了大半辈子,老人又如何会看不出苏念安的这一点疑惑?苏成博的为人他最是清楚,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况且他也从来没把念安当成女儿看待。 苏念安一惊,本能地点头。等意识到要否定时已是来不及,当下羞愧地低下头去。她知道外公一定恨极了苏成博,亲手害死女儿的凶手,身为父亲的哪个不恨? 老人把脸扭向一边,手还放在念安的头顶,像小时候那样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抚摸。“念安,就算外公不动手,以苏氏如今的财政危机也撑不了多久,外公只是加快了苏氏垮台的进度而已,你爸爸……应该受到些惩罚。” 苏念安沉默下来,外公虽说年纪已大,但在商场上也是能说上些话的人物,只要老人家开口说几句,以苏氏现在的状况,根本不会有人出手相救。怪不得那天苏黎黎会那样跑来指责自己,原来早在那时,或者更早以前,外公就已经开始报复苏氏了。 那么为什么,苏成博又说外公想见她,只要见了她外公就会答应出手救苏氏呢? 浑浑噩噩地走出办公大楼,苏念安站在十字路口,迷茫而恍惚。老人尽管依依不舍,但还是放了外孙女离开。苏念安知道,从小到大,外公一直是最疼自己的,从来舍不得让她受一点委屈,正因如此,外公才不想强留她下来。她什么都懂,真的什么都懂,却控制不住自己与他保持距离。 这些年,苏念安早就习惯对每一个人都保持距离,那是她孤身一人时养成的自我保护方式,不管对方是谁,不管身在何处。 她想,她是个自私的人。 2 苏家大宅再不复往日的灯火通明。苏成博不耐地扯了扯领口,连日来的奔波早已操碎了他的心,那些白眼和奚落他不是没有预料到,只不过真正面对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仍有点措手不及。 这是他第一次在前妻去世后开始怀念起她来。不得不承认,他所拥有的一切,除了自己的努力,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前妻娘家的帮助。前妻的父亲,也就是他从前的岳父,给了他高人一等的地位,同样又在他如今走投无路的时候狠狠把他推下地狱。林老爷子几乎断绝了他所有后路,苏成博这一生自从娶了前妻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挫败过。 林老爷子当初说,只要让他见到自己的外孙女念安,就答应往苏氏注入资金,可转身却翻脸不认人,祖孙俩相见,过后过河拆桥,这的确是林老爷子的作风。 至少在s市,林老爷子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 他懊恼地仰头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再过二十四小时,苏氏的股票一旦崩盘,银行便会上门催债。同时,无法将资金投入新项目,合作方势必会以毁约名义向法院提起诉讼,到时他苏成博拼搏大半辈子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将会付诸东流,整个苏氏也将濒临破产,他会成为s市最大的笑话,因为一个女人而栽了跟头的笑话。 脚步声由远及近,苏成博闻到一阵熟悉的香水味,那是沈安林最爱的玫瑰味道。 身边的沙发凹陷下去,可空间里安静得久久都没有丁点声响。苏成博按捺不住,睁眼看到正兀自发呆的沈安林。 对沈安林,连苏成博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抱着怎样一种心态,她没有前妻那么安守本分。这么多年了,她待在他身边照顾他,也为他打江山,可他心里却总有根刺在那里,无论时光如何流逝都无法轻易拔掉。 气氛僵硬起来,许久,苏成博才扯了嗓子冷声问道:“为什么背叛?”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挪用公款的背后竟然另有他人指使,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日日和他同床共枕的妻子。 沈安林脸色一僵,最后还是笑了起来,她一点也不否认,“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知道了。” 苏成博脸上已经有暴风雨前的迹象,他极力稳住自己的情绪,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受不了诱惑,因为我需要钱,因为我现在所做的通通只是在向你讨回曾经欠我的而已。”沈安林面目狰狞起来,她没想到,自己每说一句,心里的痛就更深一层。她以为有一天可以硬下心肠跟这个男人潇洒地说再见,可二十多年啊,她和这个男人在一起二十年多年了,就算当初的怨恨有多深,也早就已经淡却了。 这个时候,苏成博脸上非但没有出现沈安林以为的惊讶,反而出现几抹沉痛之色。 “苏成博,这十年来我一直在想着要怎么才能让你身败名裂一无所有。我等这一天等了十年,没想到终于让我等到了机会,如果不是你那个曾经的好岳父无意中帮了我一把,我想苏氏也不会完蛋得这么迅速。哈哈哈,这就是报应。当年你我联手谋杀你前妻,现在你又一只脚踏进了监狱,你等着吧苏成博,警察早晚会查到当年那起车祸的真相,到时候,不管你怎么神通广大,也逃脱不了吃牢饭的下场。哈哈哈……” 沈安林像疯了一般,笑着笑着眼泪就不可抑制地流了出来。下一刻,呼吸猛然一窒,脖子被人轻易掐住,力道一点点加重。 “沈安林,原来这几年公司一直不顺利,都是你从中作梗。”苏成博咬牙切齿。 “没错。” “你故意和那些男人鬼混,也是为了让我难堪给我戴绿帽子,想让我成为整个s市的笑话。” “没错。” “那个合作计划,早不发生事情晚不发生事情,偏偏在合同敲定的第二天需要注入资金时才被揭发有人挪用公款。公司财政严重亏损,也是为了更进一步打击我,让我再无翻身之日。” “没错。”一模一样的三个回答,残忍到极点。 苏成博这时候反而冷静下来,怒极反笑,手里的力道却在一点一点加重,“那么,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做这些的理由了。” “苏成博,我要让你死,我要杀了你,再杀了我自己。”沈安林的声音近乎尖锐,因为氧气的缺失,她脸上的血色已经荡然无存,“当年你和你前妻的婚礼在即,林老爷子为了彻底解决后顾之忧,索性派人到我家来闹事。而你,明知道林老爷子所做的一切,居然没有阻止,反而一门心思想做他的好女婿。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知道我沈安林勾引有妇之夫,未婚先孕,要多下贱有多下贱。因为不堪流言飞语中伤,我爸才会突发心肌梗死而去世,我妈才会中风变得神志不清。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暗地里为了讨好林老爷子对我做的那些勾当?我妈本来活得好好的,就算中了风神志不清,至少人是活着的,可那天你一出现她就突然失足落水。苏成博你告诉我,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你当全世界的人都是你前妻那样的傻瓜吗?我妈怎么死的,我和你一样清楚!” 到最后,沈安林几乎已经咆哮起来,因为生气发怒,整张脸憋得一阵红一阵白,青筋突起,无不显示着她此刻的疯狂。 可这一切,对苏成博来说同样是个噩梦。他一直刻意压抑自己不去回忆,那是梦魇,能够把人生吞活剥的梦魇。 当年还是穷小子的苏成博娶了名门之后,为此他少奋斗了几年,却赔上了自己青梅竹马的初恋。林老爷子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他明明知道林老爷子要对沈家下手,那时却鬼使神差的没有阻止。后来他才知道沈父因为女儿的事而病逝,而沈母也中了风神志不清。那天他只是想去看看他们而已,不承想沈母一个人坐在河边,看到他后立刻两眼发亮,面露狰狞,凶狠地朝他扑了过去,出于本能,他反手一推,沈母就那么落水了。 他没有去救沈母,沈母就是在那天被淹死,虽然警察最后断定这只是一起意外,可只有他知道,他就是那个真正的杀人凶手。 后来的他一直对沈安林百依百顺,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要赎罪。他没想到,原来沈安林根本就知道一切真相,而她也是有目的地接近他,找机会一步步击垮他。 “很意外是吧?苏成博,你这个人的确没有人性,连给你带来荣华富贵的前妻都可以狠心杀害,连自己的女儿都可以不管不顾。你这样的人,早就应该去死。”到最后,沈安林已经歇斯底里,她一把挣开苏成博掐着自己脖子的手,狠狠地在苏成博胳膊上咬了一口。 不,就算这个男人死也不足以解她心里的仇恨。她恨苏成博,恨那个女人,恨苏念安,更恨造成这一切悲剧的林老爷子。 苏成博眼神变得锐利,眼光如刀子一般扫过这个疯狂的女人,这个女人如此陌生,他几乎不认识她。他不敢想象,他居然把一个时时想着怎么弄垮自己的女人留在了身边。 突然,刺耳的玻璃碎裂声响起,客厅内的两个人同时回头,只见一脸惨白的苏黎黎呆呆立在楼梯口,眼神除了迷茫,还清晰可见恨意。 沈安林心里一窒,嘴唇颤抖起来,“黎黎……你怎么会在这儿……” “妈,都是真的?”苏黎黎闭了闭眼,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回答她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那么,我是爸爸的女儿吗?”她又问,一向娇气又骄傲的苏黎黎,此刻居然还能冷静地问出这样一个关键性问题来。 苏成博也转眼看向沈安林,怀疑和沉痛分明在眼里艰难挣扎。 “是,你当然是他的女儿。你身上流着他的血。” 苏黎黎感觉自己像被人狠狠甩了一巴掌,全身的力气在那一刻被完全抽离。关于苏念安母亲的那起车祸,苏黎黎也曾经隐隐听到些许传闻,但她从来没有当真。就算那天苏念安以此威胁,苏黎黎仍相信那次车祸不过是个意外。可亲耳听到这些的时候,再也控制不住的愧疚和耻辱深深填满她的心。 原来,果真是他们对不起苏念安,原来苏念安说的没错,他们一家欠她的这辈子都还不清。苏念安的外公欠了沈安林,而沈安林却欠了苏念安。 苏黎黎一步步往后退却,眼里是从来没有过的陌生和绝望。她不能接受自己的母亲是这样一个疯狂的人,也不能接受自己的幸福家庭其实是报复阴谋的产物,那么这些年她算什么呢?他们人前恩爱的模样又算什么呢? “黎黎,你去哪儿?回来。”沈安林脸色一变,上前想抓住苏黎黎的手。 苏黎黎厌恶地一口气冲到门口。 “妈,你让我在她面前抬不起头,你把我一直以为的幸福彻底碾碎,你怎么能那么残忍。”苏黎黎吼叫着,转身冲出家门。 在苏念安面前,苏黎黎一直觉得无比优越,她有父母疼,有幸福的家庭,而苏念安没有,同样一个父亲,却只有她一个人享受到父爱,而苏念安则被完全遗忘在世界某个角落。苏黎黎一直觉得自己比苏念安优越,也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苏念安的东西就该是她苏黎黎的。 然而此时此刻,苏黎黎觉得自己就像个跳梁小丑,也许苏念安早就已经在心里鄙夷唾弃她,只有她像个无知的傻子,在苏念安面前炫耀着自己所谓的骄傲和优越,却不知道原来自己的父母竟是杀人凶手。 3 午夜静谧的街头,昏黄的路灯漾着淡淡的水汽,升腾起一溜烟白雾。偶尔汽车发出刺耳的刹车声,似乎要将沉睡着的人们从睡梦中揪出来。 苏黎黎无处可去,最终停在顾西洛的公寓门口。如果说这个城市还有谁能让她留恋,那么除了顾西洛再无他人。事实上除了父母,她根本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 按了门铃,耐心地等在门口。出乎苏黎黎的意料,门很快被打开,顾西洛穿戴整齐,还没有睡下,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眉头习惯性地微蹙。 “我没地方可以去,不介意收留我一个晚上吧?”她似开玩笑的口吻,不是没在这里留宿过,自从顾西洛和苏念安分开后,她虽千方百计地接近顾西洛,可这个男人的心如磐石一般坚硬,每次即使她耍无赖留在这里,他也绝不碰她一下。对他来说她只是个可有可无的陌生人。 顾西洛堵在门口,并没有要让苏黎黎进门的意思,俊朗的脸颊蒙着一层阴影,冷声道:“不方便,请你立刻离开。” 很难想象这话会从向来绅士的顾西洛口中说出,苏黎黎知道顾西洛这个人,就算再讨厌,也绝不会在这个时间段让一个来找他的女人立刻离开。她顿时意识到了什么,视线猛地向灯光柔和的屋内扫去,浑身血液瞬间冰冷。 皮质沙发上,苏念安安静地闭眼躺在那里,脸上异样的红晕,和着橘黄色的灯光,交织成一幅温暖柔和的画面。睡着的苏念安一脸孩子气,少了清醒时眉宇间的倔犟和防备,让人忍不住想要疼惜。 “这就是你让我立刻离开的原因?” 顾西洛眯起眼,脸上已经露出明显不悦,“你似乎并不是我什么人,是谁给你权利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话?” “顾西洛,我喜欢你,我比苏念安更喜欢你。” “所以呢?”声音更冷,顾西洛身上已经隐隐透出危险,“你喜欢我,那是你的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女人喜欢我,难道我都要喜欢吗?” “你……”苏黎黎后退一步,觉得今天的顾西洛有些不一样。 “苏黎黎,别再挑战我的耐心,也别再出现在苏念安面前,你知道我的底线,一旦触及,我绝不轻饶。”这才是真实的顾西洛,冷冽,果决,认定是自己的东西无论如何都要好好保存,绝不允许他人蓄意破坏。纵然他对苏念安有怨有恨,却不代表别人可以随意损坏他收藏的珍品。他冷哼一声,不留情面地把苏黎黎关在门外。 苏黎黎当然知道顾西洛所谓的底线是什么,但凡触及苏念安,他的神经便会立刻高度紧张,张扬肆意的顾西洛被一个女人吃得死死的,而那个女人根本不领他的情。苏黎黎在黑暗中忽然笑了起来,谁说爱上顾西洛的女人最可悲,最可悲的是被顾西洛爱上的女人才对。 那种想得不能得的悲哀,不管是顾西洛还是苏念安,都已经品尝得够深够彻底了。 柔和的灯光打在客厅内的两人身上。顾西洛盘坐在地毯上端详着沙发上因醉酒而熟睡的人。依旧是他所熟悉的眉眼,微微抖动的睫毛,小巧的鼻梁,还有樱桃般诱人的小嘴。顾西洛忍不住上前触碰她柔软的唇,一开始是浅尝,随着她若有若无的回应,他渐渐加深了这个吻,舌头长驱直入和她的纠缠在一起,满嘴的酒气带着她身上独有的清香,一波波袭击着顾西洛的理智。 顾西洛离开她的唇畔,湿吻一路向下,咬住她白润的耳垂细细啃噬,在脖子上留下浅浅淡淡的嫣红。感觉身下的人似乎微颤,却并未醒来。他忍不住想要更多,然而终究只在她锁骨处轻轻一吮,生生抬起头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个女人一直是他渴望着的,从十七岁到二十七岁的十年间,他从来没有停止过对她的思念,当思念成殇,他要拿什么来拯救自己那颗无法再完整的心? 顾西洛觉得自己着了魔,而苏念安就是他的魔障,看不到她,他会发疯一样地想她。他像个小偷似的跟在她身后,看到她醉倒在酒吧又气又心疼。只有在这个时候,苏念安才是完全属于他的,他才能从她舒展开来的眉心里偶尔看到当年那个小女孩的点点踪迹。可是这样,终究是自欺欺人,他叹息一声,冰凉的指尖沿着她的轮廓轻轻摩挲。 念安,假装不爱你,和假装你爱我,究竟哪样更残忍一点?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死角,自己走不出来,别人也闯不进去,而顾西洛的死角就是苏念安。他也终于相信,时间再也回不到开始的时候,他和她初识时那段无知无畏的温暖光阴。 宿醉的后果便是苏念安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她一边眯着眼睛观察眼前陌生的公寓,一边在心里回想昨夜发生的事情,酒吧,喝醉,然后就不省人事了。她一直自认为是个极为克制的人,可终究也没能控制住自己的颓势。 感觉到一道冰冷的目光打在自己身上,苏念安凭着感觉回头,身体蓦地一僵。 顾西洛靠在玻璃门边上,初晨的阳光打在他身上晕起一团光辉,挺拔的身影充满诱惑,看得苏念安忍不住想拥抱他。她还记得他怀抱的温暖,坚实的肩膀宽阔而安全,每次都能扫去她心里的阴霾。 可如今,他们两个人咫尺天涯,连最简单的问候都成了最奢侈的事情。她不知道,她的刻意隐瞒,她的假装失忆,在顾西洛心里便是背叛,从小被全世界背弃的人,承受不住欺骗和漠然,尤其那是被他所珍视的人,他恨不得掏心掏肺,把全世界所有最好的都塞进她怀里。 她低着头,心跳快得要跳出嗓子口。 “别再喝醉,不会每次都那么刚巧碰上我。”顾西洛的声音有些沙哑,也许是一夜未眠的缘故,眼睑下有一层淡淡的阴影,眉头轻微地蹙着,极力提醒自己同她保持距离。 苏念安肩膀一抖,“嗯”了一声,她意识到自己该离开了,可这空气里还有顾西洛的味道,她舍不得。自他说放手以后,她只能在梦里见到这个男人,梦里的他每次面容模糊,总背对着她不肯看她。她想那是因为他还怨她。 “cris,对不起。”她认真地说,鼓起勇气去看他的眼睛。 顾西洛半眯着眼睛似要把她看得彻底,眉梢处印着几许光辉,削去他独有的孤傲冷漠。 他淡淡一笑,忍不住打趣道:“你对不起我什么?” “我……”苏念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恐慌,“我不是有意隐瞒你,你知道那个时候,全世界的人都放弃我了,除了假装忘记,我真的别无选择……有好几次我想告诉你实情,可我又害怕,我不确定你是不是真的还记得那时还是孩子的我,我……” 她慌乱地解释,越急越没有章法,这一点也不像平常的她。 还是顾西洛打断了她的声音,他走过去挨着苏念安坐下,修长的手指抚过她的额头,拂去散乱的刘海,被他触碰到的每一寸肌肤都麻得让她战栗,原来她根本抵抗不了他的温柔,从前到现在,从未改变。 “念安,你认为像我这样一个男人,如果不是对从前的回忆过于留恋,会闲到在大马路上随便捡一个女孩子回家养着?如果不是我对从前的你还念念不忘,会每天无论多晚都要回家过夜?如果不是我对你太在乎,你能过得这么逍遥?次次都轻易伤到我?”她分明看到他眼里深刻的沉痛,那是一种失望,惆怅,更多的是心冷。 她的确没有想过,没有想过如顾西洛这般冷漠骄傲的男人怎会随意在大街上与人搭讪,也没想过一向不恪守原则作风随意的他为何无论多晚都坚持回家过夜,第二天与她一同用餐。过去,是她把自己包裹得太严实,而忘了看看身边的他做出了怎样的努力。 如果……如果当时她肯放下心里的戒备,好好看着这个男人,那么也许她早已能够得到现如今心里所奢求的幸福。 “念安,我喜欢着的女孩,她有明媚的笑容,眉眼间阳光温暖,她单纯地相信每一个人并坚持对任何人好,她始终相信这个世上好人总比坏人多,明明生活拮据却坚持买粥给需要的人喝,会不计回报地照顾素不相识的老人并真心待他好。这个女孩从我十七岁那年住进我心底,到现在整整十年,深埋于心,从没遗忘。我那时想,就算你忘记了又如何,只要我坚持对你好,坚持把你留在身边,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来的。哪怕需要十年,或者二十年,都没关系,我相信你我都等得起,可是我居然忘了,时间是最残忍的东西,它能让你遗忘,同样也能让你逃离。” 苏念安的眼眶渐渐泛红,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来滴在手背上,她贪婪地望着他,像要把他的面貌深深记进心里。 对不起顾西洛,我那时不知道原来你这么苦,我不知道原来还有人比我更苦。 “甚至在你避我如蛇蝎离开我的那段日子,我还是时不时问自己,如果我就这么一年一年地爱下去,是不是就成了你的一辈子。苏念安,你告诉我,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很傻?” 苏念安泪流满面,哽咽地拼命摇头。她从来没有奢望过有这样一个男人对自己用情如此,她连自己都不爱了,何德何能被别人深爱? 顾西洛攥紧了拳头,目光始终没有停留在身边的人身上,他仰头靠在沙发背上冷嗤一声,“假如我不需要爱情,或者对你的在意能够少那么一点点,我想我永远不会低下骄傲的头颅。” s市喧嚣的街道,车子扬起尘埃,孩子们的嬉笑像对苏念安的嘲讽。她紧紧抱住自己,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把自己隐匿起来。就算阳光再热烈,也温暖不了她寒冰一般的心。 原来世界上最心痛的事,并不是你冷漠地说已经不在意,而是你放手了,我却深刻地留在遗憾里不能忘记,就算痛彻心扉也无法放声痛哭。 离开前顾西洛最后对她说:“我一直在找当年那个纯净的女孩,找了十年,我想念她。苏念安,你把她还给我,好不好?” 她哭着落荒而逃,无论怎么擦拭都无法阻止眼泪停下。她绝望地发现,在很早以前她就已经失去了和他说再见的机会,而她如此畏惧,怕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记忆里的美好,终将只能成为苍白的回忆。 她也想就那样舍弃一切追随他而去,把所有他想要的都给他。可明明发生过的事情,让她如何当做从未发生?被最亲的亲人背叛抛弃之后,她又如何再去找回当初的单纯善良?那些单纯那些善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当年还是孩子的她有多么愚蠢,她好不容易为自己铸造了一座坚不可摧的城堡,又怎么还能让它再轻易地土崩瓦解? 4 年少的时候我们都以为自己可以为爱情死,其实爱情死不了人,它只会在你最疼的地方扎上一针,然后我们欲哭无泪,我们辗转反侧,我们久病成医,我们百炼成钢,从此我们再也不相信爱情。 十三岁的时候,苏念安遇到顾西洛。那时还是孩子的她不懂为什么长得那样好看的哥哥会一脸冰霜,后来她想到妈妈曾经说的,不快乐的人脸上没有表情。她笃定他一定不快乐,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她就有一种莫名的冲动:她想给他快乐。 可快乐是个什么东西? 她买粥给他喝,讲故事给他听,替他按摩跑腿,陪在他身边逗他开心,尽管冷漠如他,最后终于还是没有防备地朝她露出笑容。 她觉得他笑起来真好看,于是越发喜欢看他笑的样子。她住的地方其实离医院很远,可孩子时候的坚持总是带着一点固执,她坚持每天去医院看他,陪他说话,有时候困了就趴在他身边睡觉,每次醒来时都能看到他也正认真地看着自己。她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感情,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很喜欢他看她,那种好像全世界就只有她一个人的感觉。 突然有一天,美梦忽然破灭。就如同时针指向十二点,而灰姑娘终究只是灰姑娘。她弄丢了笑起来十分漂亮的顾西洛。她拼命地找他,跑遍曼彻斯特冰冷的街头,最后跌坐在车站的台阶上大哭起来。孩子的无助和彷徨,在那时深深扎进她心里,她才终于意识到,朝夕相处了一个月之久的大哥哥真的不见了,并且她和他再也不会相见。 一个月后,那样的想法被印证。她被爸爸派来的人带回国,参加妈妈的丧礼。十三岁的年纪,已经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 她无法相信,温柔善良的妈妈居然会突然死去,她死死拽着妈妈早已冰冷的手不肯放,大声咆哮喘息,最后昏死在亲戚们的指指点点中。 醒来的时候妈妈已经入葬,她一个人待在自己的小房间里不肯迈出一步。过了两个月,爸爸的新妻子进门,这个家再也没有了她的容身之地。爸爸不喜欢她,从小她就知道,爸妈的感情并不好,妈妈总是委曲求全,在爸爸不在的时候终日以泪洗面。就连把她送出国,也是爸爸执意坚持的,妈妈心里纵然舍不得,可为了这个家她早已习惯了忍气吞声。 她从来没有怪过妈妈,真的。十三岁的她很懂事,只要妈妈能幸福,就算她孤身一人在国外,又有什么关系?可母女俩的委曲求全,最后换来的却是妈妈冰冷的尸体和爸爸更加冷漠的对待。新妈妈对她不好也不坏,始终隔着一层肚皮,防备自然是少不了的。 就是在那时,十三岁的苏念安患上了轻度抑郁症,直到十八岁车祸之后才被彻底治好。 眼睛忽然被一只手掌覆盖住,暖意流遍血液,熟悉的百合花香,属于秦薇特有的味道。苏念安从记忆里醒来,额头冷汗涔涔。她已经很少去回忆那段时间的往事,有些事绝口不提,所以可以自欺欺人,假装早已忘记。 她耷拉着脑袋,呆滞片刻。 “苏念安,你在折磨你自己。”秦薇叉腰站在她面前,柳眉微蹙,年轻的脸蛋朝气蓬勃,让她打心眼里嫉妒。 “我哪有。”越心虚,声音越是小了起来。 秦薇一屁股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揽过她,“你打算窝在家里多久?外面翻了天了你知不知道?我说你什么时候能学会不那么龟头龟脑,面对现实很难吗?” 面对不难,可是承认过去很难。苏念安歪着身子看她,不明白她口中翻了天是什么意思。那夜宿醉之后,她只不过在家待了五天,隔绝了与外界所有的联系。 有时候她会抱着膝盖发呆,夜半寂静时大口大口喝冰水。她想他,很想很想,又很疼很疼。想得她疼得弯下了腰低声抽泣,只有在那个时候她才能纵容自己哭泣,才能赋予自己肆意的权力。 秦薇踌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听说你爸那公司起死回生了。” 苏念安呼吸一滞,瞬间呆愣,而后才笑道:“那不是很好,那是他一辈子的心血,能保住自然再好不过。” “念安你不用隐瞒,其实你知道是谁在打击你爸对不对?你说实话,看你爸处在绝望边缘你心里是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她淡淡回应,起身为自己倒了杯冰水。胃里火辣辣的难受,她需要平复内心的急躁和无处可逃的心慌。 秦薇紧追不舍,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苏念安,“是你外公对吧?念安你知道是你外公,你也知道你爸现在这个境地,只要你外公说一句话就能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玻璃碎裂声突兀响起,秦薇不再做声,她看到苏念安脸色煞白,嘴唇还死咬着,最后对她说:“我外公要是真有那么大能耐,当初我妈就不会死得这么不明不白。我知道秦薇你在想什么,你唾弃像我外公这样仗势欺人的人,可你有没有想过,那人是罪有应得,就算他今天被抓去坐牢,或者枪毙,我也绝不会为他流一滴眼泪。我没有帮我外公一起对付他,就已经很对得起他了。” 苏念安口中的那人,自然是父亲苏成博。她知道外公在对付他,她不参与,亦不反对,这些年,她早已忘了当初的怨恨。如果她还怨恨他,说明她还在意他。而她一点也不想去在意他,她希望生命里从此再也没有父亲这个称呼,没有苏成博这个人的存在。 秦薇低低道了歉,“你爸那公司,其实根本坚持不了多久,顶多再有半天就要宣告破产,法院也发了传票准备没收你们家那座大宅。可昨天晚上忽然有人答应注资,资金第二天就到账了,还收购了苏氏百分之五十六的股权。你爸虽然还是老总,可最大的股东已经易主了,那个幕后神秘人才是现在苏氏最大的老板。你说奇不奇怪?” “兴许是他从前生意上的朋友。” “你爸如果还有这样的朋友可以依靠,至于等到法院传票?至于等到这最后时刻?” 见苏念安沉默,秦薇也颇有自讨没趣的感觉,悻悻闭了嘴。自从回国后,苏念安越发沉默了,从前是懒得说话,现在是压根不爱说话,她有时会担心苏念安是不是又回到了十三岁时那种轻度抑郁症的阶段。 有些回忆并不适合长时间藏在心里,那只会一点点腐蚀自己的内心,让自己再也无法从过去挣脱出来。所以秦薇才会希望苏念安能彻底从那段不愉快里走出来,苏念安连眉梢都带笑的时光仿佛仍在昨天,而身边这个漠然的女孩,让她这样陌生。 如今的苏念安变得难以让人看透,眉宇间多了几分漠然,清冽的眸子波光分明,尖锐得直刺人心。这不是让人熟悉的苏念安。 许尚阳打电话约苏念安喝下午茶,秦薇的目光有片刻犹豫,顿时方寸大乱,匆匆告别离开。我们总是喜欢用双重标准去看待别人,可以对别人仁慈,却不能对自己残忍。可以义正词严地开导别人,却把同样的自己锁在门内不愿出来。所以秦薇可以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劝慰苏念安,却无法让自己真正释然。 毕竟那个男人,她曾经真心实意地爱了三年,用这一生全部的热情追逐过。受了伤,只懂自己舔舐,逃得远远的,再也不愿意碰触那些是非。 她承认,她和苏念安一样,在面对感情时都是胆小鬼,懦弱无胆。 第16章 这些,都是你给我的爱 1 许尚阳靠在车子边,额前的碎发紧贴着额头,视线落在远处两个身影上,身子轻轻一僵,随即又恢复如常。几年过去了,他心里的女孩子始终不曾改变,还是那样张扬的身影,肆意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假装坚强。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她缠着他不放,她喜欢把头枕在他肩窝上咯咯地笑,然后趁着他不注意在他脖子上轻咬一口。她的眼睛总带着笑,仿佛世上再无难事。那时他觉得这个女孩子怎么能每天都活得这样没心没肺呢,可正是因为这样大胆而狂热的追逐爱恋,反而让他心生畏惧,在发现对她的喜欢越来越深的时候举步不前。少年时的他觉得他们没有未来,他给不起她想要的未来,如今他给得起了,那个女孩子却早已不在原地。 命运就是这样,没有人会始终站在原地等你,你没有理由让一个曾经掏心掏肺爱你的人为了一个不确定的未来浪费整个青春年华。这太残忍,所以当秦薇说等他的时候,他毅然斩断了他们之间的情丝,以为会随着时间逐渐遗忘,却发现思念如蔓藤般疯长,在日复一日的煎熬中生根发芽,成为他生命里再也逃脱不了的劫难。 肩膀被人轻轻一拍,眼前是苏念安白净的脸蛋。他苦笑一下,绕过去替她打开车门。他看着秦薇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漆黑的眸子深邃幽远。 苏念安不禁想到顾西洛也是同样的眼神,是不是俊朗的男人都有一双能让女人深陷的眼睛?同样的幽深,同样的深不见底。 “你后悔吗?”她单手支着脑袋,几缕发丝俏皮地飞扬在风里。 许尚阳眨了眨眼装傻,“不后悔,你胃口不大,喝个下午茶不用多少大洋。” “装傻很好玩?” 许尚阳耸了耸肩,修长的手指轻打着方向盘,“这个问题你比我更清楚。” 她不说话了,目光掠过窗外,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是她的家乡,可二十三年来她在这里生活的时间极为短暂。她一直被这个城市排斥,如同她一直被自己的家庭排斥,明明可以幸福美满,却要刻意装作什么都不在意。 很小的时候,她就已经学会为了母亲忍受委屈,尽管那时还是孩子的她不懂为什么妈妈总是一个人睡在宽大的双人床上,而爸爸总是彻夜不归,就算偶尔回来也大多只在书房过夜。 长大后才知道那是因为他们之间没有感情,有人说男人可以和任何女人做爱,哪怕他不爱那个女人。可总是有一种男人,只愿意和自己爱着的女人做爱,那种身心交融的激烈碰撞才是那部分男人想要追求的。 “尚阳,这些年你交过女朋友吗?” 许尚阳紧抿着唇,脸廓优美的线条显得尤为坚忍,“交过,只是没有一个人能让我找回当初那种激情。我觉得我可以和她们之间任何一个在一起,却无法许诺她们想要的一辈子,也无法容忍自己的心装下其他人的影子。你瞧,这真是讽刺对不对?有些报应始终会来,不管时间早晚。” 苏念安了解这种感受,因为她也曾痛彻心扉地感受过。其实她不是非要等他,只是等了他就再也无法等别人了。许尚阳也是这样的感觉吧,因为心里某个角落曾经被人深深地抚慰温暖过,所以再也找不回当初那种柔软温润的触感,那种单纯的掏心掏肺,年少时不顾一切的喜欢,这些也都随着年华逝去只存在于他们记忆里。 年少的时候,以为爱很简单很纯粹,以为我爱你,我就什么都可以为你做,为了你,可以离家出走,可以放弃前途,可以抛弃另一段感情。然而,当我们渐渐成长,才发现爱并不如我们想象的那么美好,我们也远不如自己以为的那样坚定勇敢。 那是一家刚开业不久的法式餐厅,偏暖的色调,完全的法式风格。餐厅中央漆黑的三角钢琴倾泻出优美柔和的曲调,带着淡淡的伤感一波波沉痛地袭击受伤的人们。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苏念安立在餐厅门口,目光定格在近处的男女,小两口似的甜蜜笑容,亲密暧昧的举动。以前,她总觉得两个相爱的人互相伤害是一件极傻的事,吃醋这样的事永远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可亲眼见到时,她才明白什么叫嫉妒。 一种想见不能见的无奈,他身边的位置,曾几何时唯独属于她,如今被另一个女人霸占,却是她自己亲手把他推出去的。 苏念安拉住正欲上前的许尚阳,眼光闪躲着。 “我们换个地方吧,我不喜欢这里。” 许尚阳蹙了蹙眉,敏感如他,立刻发现她突然落寞的原因,心下了然,牵起她的手二话不说转身离开。 手心处传来他温凉的真实触感,男人的手都那么宽大,稍稍一握就能把女人的手包裹住。也许因为他们同病相怜,她也收紧手指握住他,希望自己仅存的一点力量也能传达到他身上。 “苏念安,她过得好吗?”声音很轻,惹得苏念安怔了怔。 许尚阳松开她,两人坐进车里却是各自无言。 许尚阳对过去早已不再纠结,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可以忘怀的人,他当初拿得起,同样也放得下。可今天再次见到秦薇他才深刻意识到,有些人并非不念,而是被刻意放在了选择遗忘的位置,那个位置除了他自己谁也无法到达,一旦触碰,注定血肉模糊。 当初那么激烈执著地在一起过,女孩子飞蛾扑火般的爱情,叫他怎么能轻易忘记。可就算记得又能如何?他们分开五年,五年,长到可以让她为了另一个男人奋不顾身,就像当初对他那样。时间太可怕了,总是在不经意间告诉他们错过的再也回不来。 “她?好啊,很潇洒。爱过一个人,失过一次恋,然后全然不在意地投入到另一段感情中。她的男友不固定,可是爱上的却只有一个。” 心在绞痛,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当真正听到她曾经爱过另一个男人时,他发现自己疯狂地嫉妒,嫉妒那个被她爱上的男人,那个男人可以牵她的手,亲吻她的唇畔,拥抱她的身体,而这些原本该是只属于他的。 “很傻,苏念安,我们都很傻,爱得太傻了。”他轻叹一声,发动车子离开。 苏念安回眸,目光所及之处便是顾西洛清冽的身影,看上去有些急切,薄凉的背景如海市蜃楼,一切都像是虚幻。他立在那里,似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身后追出来的人她再熟悉不过,那个曾经甩了她一巴掌,她该叫妹妹的女孩儿。 顾西洛,其实我并不奢求很多,如果时光可以倒流,而我知道此刻自己这样在意你,那么我宁愿敞着鲜血淋漓的心,也不愿让你活在一个人的回忆里。假装不在意比假装忘记更苦,这苦,已非我所能承受。 假如时光原谅了我,那么你还能回到我身边吗? 顾西洛握紧拳头,酒精刺激着他一触即发的神经。s市不是马德里,没有五彩斑斓的夜灯,也没有午夜喧嚣的街头,伊比利亚半岛上的马德里拥有温暖的阳光,而中国南方的这座城市,有的只是让他心冷的寒意。 他突然间不明白,当初不顾一切地追来究竟为了什么。一个残酷的真相,还是一段无疾而终的初恋?无论是哪一样,他都不想放下。骄傲狂妄的顾西洛一直坚信,能够站在苏念安身边的男人只能是他,然而午后,她见到他时落荒而逃的身影,两只交握在一起的手彻底粉碎他固有的自信,那一刻,他觉得他好像真的失去她了。 “十亿人民币买一个徒有空壳,经营亏损得一塌糊涂的公司,cris,不要告诉我那是因为你钱多到没处花。”是brian,安静时像天使的男人。 顾西洛歪扭着身体艰难地靠在街头的栏杆上,玩世不恭地挑了挑眉,“是又怎样?” “我不认为你是一个慈善家,如果不是因为那个人是苏念安的父亲,你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对吧?”brian了解顾西洛,为了她他什么都愿意做。 “十亿元买她良心的安宁,很值。” brian上前一步,目光咄咄逼人,“也许她根本不需要这份善心,也许她早就盼望自己父亲垮台,如果不是你力挽狂澜,也许她已经得偿所愿。” 顾西洛打了一个酒嗝,额前的发丝被汗水浸透,浑身酒气,可又十分清醒。他认真地对brian摇了摇头,“她不是这样的人,如果她父亲倒了,迟早有一天她会后悔。我能为她做的太少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她迷茫时为她铺好前路或者找好退路,让她无论怎样都可以全身而退。她很苦……”最后变成了一个思念成疾的醉酒男人无意识的自言自语,这些都是清醒时候的顾西洛永远不会说出来的话。他从来就是这样,能为她做的他义无反顾,他把她看成自己的责任,对她怨恨再深,也无法让她一个人挣扎在泥沼中。 可是念安,你怎么能让别的男人牵你的手?站在曾经属于我的位置? brian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他拿顾西洛没办法,没有人可以拿顾西洛有办法。他骄傲的自负,冷漠的孤傲,可他其实还只是个孩子罢了,不懂怎么样才能把苏念安留在自己身边,更不懂如何对这个世界妥协。生活就是这样,不是你左右它,就是它来控制你,我们活在这个世上,别无选择。 借酒消愁曾经是顾西洛最不屑最嗤之以鼻的行为,他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如此,最悲哀的,大抵莫过于想醉,却无论如何都醉不了。 心底满满的柔软,时而酸涩,已经有多久,没有活在她给的温暖里了?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2 林老爷子坐在老宅客厅的宽大沙发上,表情严肃,不怒自威。 苏念安手心都是冷汗,这个老宅她只来过几次,也都是在儿时偶尔跟着母亲来的。母亲和娘家的来往并不频繁,记忆里,母亲是个极为独立的人,骨子里有着中国女子特有的传统,认为自己既然已经嫁出去了,凡事便不该总往娘家跑。 老宅给苏念安的印象是森然,从小到大她都觉得这座宅子处处透着一股阴风,也许宅子里的家具大多是老式红木做的,所以总给她错觉,觉得自己是一不小心踏进了民国某处遗留至今的老宅。 老人见到苏念安,脸上立刻绽开笑容,花白的鬓发平添几许沧桑,微微令人动容。 苏念安双手平放在膝上,如儿时犯了错的孩子般紧张。外公很疼她,可她仍对这个亲人觉得陌生,毕竟他们分开太久了。 “念安,来公司帮外公吧,外公除了你没有别的亲人了,这么大的公司迟早要交给你打理的。”苏念安轻轻一颤,不是没有想过外公会如此要求,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外公是个专制的老人,做起事来雷厉风行,那时妈妈就很怕他,几个月才会回来一次,每次也都待的时间都不长。 发丝倾泻下来,遮住她微卷的睫毛,抽搐半晌才开口,“外公,您真的觉得我适合坐在您如今的那个位置上吗?” “念安,你有这个天赋,只要你愿意,外公会为你铺好所有道路,没有人会为难你的。” 苏念安难过地摇摇头,“可是外公,我终究只有二十三岁,这个年纪的人无法承受大风大浪,您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江山不能毁在我手里。” 林老爷子皱了皱眉,“你怎么就敢肯定结果一定是坏的?” “因为我太了解我自己了,我很胆小,遇上事情唯一想到的就是逃避。假如有一天只剩我一个人的时候,我会迷茫,会不知道该如何做,我能做的就只有躲得远远的。”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当初她就是这样,为了讨爸爸欢心,为了让妈妈在那个家能够有稳定的生活,明知道爸爸不喜欢自己,她就主动提出要去曼彻斯特跟姑姑一起住。她知道妈妈舍不得让她走,也一定不会亲手把她送走,所以就让她自己主动离开好了,反正除了妈妈,对那个家她根本一点也不留恋。 后来妈妈死了,对顾西洛她也是如此,她怕再受到伤害,牢牢地封闭自己,不去在乎,就没有人能伤得了自己,又是逃避。这次更甚,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她假装失忆,理所当然地把过去封存在时光之中,那些人那些过往,她一点也不想记得。特别是,在知道了那样的真相之后,心寒的她,还有什么理由再去记得? 林老爷子不在说话,睿智的眼睛里似在斟酌什么,微微眯着,这个时候的他看上去不再那么慈祥,宛如正坐在高级写字楼里精明的决策者,给人沉重的窒息感。 “念安,外公不会逼你,只是你知道,外公老了,你母亲走得早,外公只想有个亲人能陪在外公身边。这个家太大了,又实在太冷清了……” 苏念安心里不忍,走过去把头轻轻靠在老人肩上,像小时候那样抱住外公,“外公,我不会走远的,我这次回来之后就再也不走了。我会守在你身边,你也是我唯一的亲人啊,以后只要外公好好的,我就什么都不在意了。” 林老爷子拍拍苏念安的手背,自己的外孙女又怎么会不了解,这孩子性格像极了她母亲,表面上温和,骨子里却有不服输的倔犟,比男孩子更要强,光看她眼神里隐藏起来的光芒就知道了,她也是关不住的那类鸟。 苏念安没有问外公关于苏氏的事情,既然外公绝口不提,说明他并不愿意讨论这个话题。有些事不知道远比知道要来得幸福。可她不一样,她虽然喜欢逃避,但凡事却喜欢一清二楚,不能容忍别人对自己有一点隐瞒,特别是当隐瞒她的这个人是她在意的人。 难道这便是她的结局吗?一个人在这座满是回忆的城市里终老,也许会结婚生子,也许会孤独终老,可是这个城市没有她喜欢的阳光。 专属于马德里的明媚温暖。那个城市有她思念着的人的味道,那个城市有她可望而不可即的温暖,还有她曾经午夜梦回时的点点滴滴。 顾西洛,在这一刻我这样想你。离开马德里后我从没停止过想念你,可是为什么你不在我身边,为什么每每回头,你的身影却总是遍寻不到,让我一个人在自责和愧疚中慢慢沦陷,越发厌恶这样的自己? 也许,所谓咎由自取,大概就是苏念安此刻的境况。她思念他,却在心底抗拒他,这是一种绝望的矛盾,她觉得她得了一种病,思念是一种病。 苏念安拿起手机,手指熟稔地按下那串早已铭记于心的数字,却迟迟按不下拨通键,许久,她才发了两个字给他:安好。 除了问好,她居然找不到可以和他说话的理由。曾经亲密的两个人,竟然是以这种生疏的方式表达着自己心里的想念,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无奈。 顾西洛的电话很快回了过来,不是不知道他的性格,也想过他会来电,她站在街口的咖啡店门口,冷风吹起她米色的棉麻长裙,像极了画中不谙世事的女孩儿。 “怎么了?”电话里传来久违的男声,伴着细微的嘶哑,说不出的有磁性。 苏念安紧握着手机,耳根阵阵发烫。一个“我”字卡在喉咙,却怎么都发不出声。一时间,少年时的顾西洛,久别重逢时的顾西洛,成熟隐忍的顾西洛,玩世不恭的顾西洛,各种姿态的他一一在脑海掠过。原来那些年的假装忘记,更加深了她对他的铭记,她甚至清楚地记得他每个小动作,笑起来时孩子气的脸,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亮得人睁不开眼来。 “苏念安?”电话那头的人迟疑了一下,连名带姓地叫她。那时他叫她念安,现在他叫她苏念安,不过一个姓,却仿佛把他们两个隔绝在两个世界里。 苏念安闭了闭眼,心里想着放手吧,好好和他说一声再见,然而脱口而出的却是,“cris,我们似乎从来没有在一起好好地吃顿饭,在这个城市。” 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这些话如同本能一般,听上去好像已经在脑海里练习了许久,就这么自然地说了出来。 顾西洛沉吟片刻,声音有些低沉,“今天晚上,我来接你。” “好。”她笑了,道了声再见后挂了电话,一身轻松。 也许她想要的只是证明他还在意她,或者她只是在给自己找一个借口,一个能与他面对面坐在一起的借口,那时他那么想给她她却避如蛇蝎的东西,如今她可望而不可即。 顾西洛挂了电话,靠在沙发上疲惫地揉着眉心。已经许久不曾醉过酒,脑袋昏昏沉沉的,就连刚才的电话都显得那么不真实。他闭着眼又发了一会儿呆,也许,她是在意他的,在他说要放手的时候。 真的能够放开手吗?如果能,他又何必吃力不讨好地拼命挽救那家早已千疮百孔的公司?brian说得对,他不是个慈善家,可他希望她快乐,至少在以后的某一天,当她回过头去审视自己的生活时不会因为当时的片刻犹豫而后悔一生。 他是比她更了解她自己的人,他相信苏念安一定知道在背后打击苏氏的究竟是谁,甚至只要她一句话,林老爷子定然会停止所有对苏氏的打击行为,可是就算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刻,她都不曾开口说个“不”字。 那个沉静的女孩儿,玲珑一般的心,表面越是镇定心里越是慌乱,那时的她一定迷茫透了,不知道天平应该往哪边倾斜,是疼爱她的外公,还是纵然不爱她却始终是至亲的父亲?顾西洛不愿意看她为难的样子,只要一想到她把自己关在屋里空洞无助的眼神,他的心就绞痛。他给了苏氏十亿元,又找了圈子里能利用的关系,这才勉强暂时将苏氏保了下来。 但顾西洛的根毕竟不在s市,有些事他能力有限,能做的也只有这样。林老爷子是穷追不舍还是松手,全凭苏念安一个答案。顾西洛能给她的,也只是那么一个喘口气的时间。 他能平静地希望苏念安忘记那些不好的过去,却无法对自己的父亲释然,两种极端的情绪如冰火一般在心内交替。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喜欢用双重标准要求别人,却不懂约束自己。 市中心平湖边的公寓楼下,顾西洛在抽完第三支烟时终于打电话让苏念安下来。他的烟瘾不大,在马德里时每天至多也只抽一到两支,这段时间却猛然翻倍,连指尖都泛着淡淡的烟草味。 苏念安远远地朝他小跑过来,简单的马尾,白色t恤和棉麻长裙,像隔壁研究院的学生,简单得如泉水。 她身上有青草的味道。顾西洛不自觉地漾开笑容,忘了当初是自己说要放手。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到两步,许是跑得急了,苏念安两颊上微微泛着红潮,她不自然地冲他笑,双手在胸前不知道该往哪里放。顾西洛只是轻轻地笑,打开车门示意她上车。 苏念安好几次用余光偷看身边的人,很清淡的烟草味,他看上去没什么异常,就是因为这样才让她心生沮丧,难道说只有自己在思念中煎熬吗? 顾西洛把她带到一家山顶餐厅,餐厅的天花板是透明的玻璃,一抬头能看到星光灿烂的夜空,这是一家浪漫的餐厅。 “我在s市生活了五年,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家有格调的餐厅。”苏念安抬头瞧着星空不由得感慨。 “只要有心,没什么做不到的。” 她突然回过神来,清澈的眼睛看向他,他眉梢间的清冽仿若回到许多年前,那个曼彻斯特下着雪的夜晚,少年玩世不恭的笑里尤带冷冽,一双眸子如隔着一层薄冰,教人心生防备。 顾西洛点了中式的菜色,他细心地剥着虾,很认真的模样,仿佛那是一件再重要不过的事情。他认真起来表情有点儿小固执,眉头微微蹙着,白净修长的手指灵活转动,即使是这样的他,仍然让人觉得无比优雅。 “听说这里的海鲜很地道很新鲜,我吃不出个所以然来,你尝尝。”他十分自然地将一小盘剥了壳的虾推到她面前,又拿方巾仔细擦拭自己的双手。 是了,苏念安终于发觉从刚才开始一直萦绕在心间的怪异是什么了,她分明记得顾西洛从不碰海鲜,他有轻微的海鲜过敏,又怎么会如此认真地剥虾? 见她神情呆滞,顾西洛的心也不由得紧了紧,“怎么?不合胃口?还是最近不能碰海鲜?”他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为她剥虾的举动过分亲昵。 “从来没有人像你对我这么好。”她羞涩地开口,心里无比酸楚。 顾西洛沉默下来,苏念安不敢再多说话,只管自己闷着头吃东西,可无形之中的压迫感如影随形,让她无论如何也自在不起来。果然,接下来他们之间没再说过一句话,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地闭口不谈,气氛怪异到了极点。 回去的时候顾西洛跟在苏念安身后,女孩子瘦削的背影飘在风里,似摇摇欲坠。他有一瞬间的恍惚,手指慢慢收紧,薄唇抿着,就那么看着她安静地走到他的车子边等待着。那一刻某种柔软填满顾西洛的心,让他再也不愿从这种感觉中走出来,他想就算让他这么陷下去他也甘愿。 “也从来没有人像你一样让我想就这么一直对你好下去。” 他低声说着,眉梢慢慢溢上满足的笑意。 3 要怎样爱,才能始终如一融入骨血般的守护?很多年后苏念安才明白顾西洛给自己的爱多么深刻,那些都是他给她的爱,而她却在漫长的岁月里逐渐迷失了方向,迷雾湿了她的眼睛,所以她才会看不见那个男人对自己的好,感觉不到那个男人对她的爱。 如果那时,她能偶尔回头看看,她一定会发现骄傲的顾西洛总是低着头,黯淡的眸子闪着疲倦却又倔犟的坚持。那些年,她以为是他先丢弃了她,后来才渐渐明白,在错失的彼此里,唯一坚持着的始终都是他。 顾西洛是那样的人,说了再见,便再也不见。而他对她,却做不到。 清冷的公寓死气沉沉,于顾西洛而言,有苏念安的地方才是家。马德里西部的别墅曾经是他的家,后来在她离开后仅仅是一幢房子,一幢毫无生机没有半分价值的房子。 他把玩着手机,屏幕上清晰闪着苏念安的笑,是在不经意间抓拍的,他竟连一张与苏念安的合照都没有。 顾西洛忍不住叹口气,视线终于缓缓移向坐在对面的男人,眸子一下子冷淡起来。 “苏总登门造访,有事不妨直说。”他懒洋洋地靠在沙发背上,指尖摩挲过屏幕上温婉的笑容,冰凉一片。 苏成博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以他的年龄和资历,要看透一个人太容易,可眼前这个年轻人他却看不透。即使到了如今,他仍然猜不透顾西洛为什么要帮他。如果不是当初到了紧急关头,他决然不会如此大意地接受一个陌生人给予的橄榄枝,那是一件危险的事。 “容我冒昧,顾先生和小女是什么关系?”虽然迟疑,他还是面不改色地问出口。关于顾西洛的事,苏成博从女儿苏黎黎口中多少是听说过的,但女儿总是不肯多说,所以他也只知道这个顾西洛来头不小,其余一概不知。 可是那天,苏成博在苏念安的公寓楼下看到顾西洛送她回家,凌晨十二点,如果不是那种关系,谁会在这样敏感的时间送女方回家?何况那时顾西洛看着苏念安离开的眼神,多少带着缱绻和留恋,明眼人一看便知其中深意。 顾西洛眼睛里闪过一丝戏谑,笑意更深,充满讽刺,“不知道苏总指的是哪个女儿?” 苏成博一惊,额头开始冒出虚汗,顾西洛那嘲讽的一瞥像是把他的旧事全部看穿了,可是怎么可能,这明明只是一个年轻人。 他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我的大女儿,苏念安。”对方毕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如今也是苏氏的大老板,苏成博再傻也没傻到得罪自己的财神爷,顾西洛一看就不是简单的人。 顾西洛忽然起身,居高临下地打量眼前这个男人,“苏总在这个时候才会想起自己还有个叫做苏念安的女儿?那么过去那么多年里,苏总是鬼混到了哪个狗洞里忘了这些往事?” “你--”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口气嘲讽过苏成博,苏成博被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他站起来和顾西洛对视,然而顾西洛的气场从来都强大无比,盛气凌人的顾西洛,让人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顾西洛收紧了拳头,冷笑,“苏总,我对苏氏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所以请你以后对她好一点,如果让我知道她在苏家受了什么委屈,我保证苏氏会比那时更惨。” 他冷声威胁,心脏处猛地缩紧。没有人可以让苏念安不快乐,既然没有人在意她,那么让他去在意她好了,让他为她撑起一片天,在他给她的羽翼下安心生活。他的念安,让他一个人来心疼。 “顾先生想必早已把我调查得很彻底,我不信顾先生不知道苏念安她到底是不是我女儿。”苏成博心里多年的秘密,在这个年轻人面前居然如此不堪一击。顾西洛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是他的眼神更冷,骇人得要杀人。 “我不欲探究苏总和尊夫人的陈年往事,我只在意一个人,只要那个人好,我保证这些往事会随风消散。如果她过得不好,那么苏总和尊夫人就一起去牢里做一对难夫难妻吧。” 顾西洛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他不明白自己的心怎么会那么痛,他可以忍受自己父亲对他的冷漠疏离,却无法看着苏念安不被她自己的家人接受。正因为他了解那种痛,才不舍得苏念安也经历一遍,那毕竟太残忍。 苏成博深深看了眼面前的顾西洛,这个男人气场之强大,是他在商场驰骋半生都未曾见过的,冷漠到了骨子里去的男人,又怎么会有那样一片一往情深?不管是林老爷子,还是这个叫做顾西洛的年轻人,似乎每个或帮他或摧毁他的人,都跟苏念安有着剪不断的牵连。 苏成博自知不宜久留,刚要拉门离开,门外忽然砰的一声巨响,屋内的两人脸色皆是一白,苏成博拉开门,外面空无一人,仿佛刚才那声音根本没有存在过。门口,那株用来装饰的花树被摔得粉碎。 “是黎黎。”苏成博捡起地上的手机,他认得这是女儿的手机。 顾西洛冷哼一声,表示根本没有兴趣知道刚才究竟是谁在外面。只要不是苏念安,是谁对他来说没有区别。他的目标明确清晰,从开始到现在,始终只有一个。 我们的一生,总有一个人会一直住在我们的心底,不管时光如何转换,不管世事如何变迁,始终都会牢牢占据离心脏最近的位置,却永远只能告别在回忆里。身边的人来来往往,总有一个位置一直空着,不是不想开始新生,而是忘不掉过去,于是我们宁愿迷失在回忆里,也不愿清醒地面对生活的现实。 苏念安一次次回想那晚顾西洛神情间的倦意和冷漠。过了这么久,她已经无法再如开始时那样心无旁骛地与他说话。她会紧张,会害怕,会恐慌,她不舍得对着他的背影来缅怀那些还来不及开始就已经草草收场的过去。 那晚她问顾西洛:“这算不算散伙饭?那时你说,你累了,希望我们都放开彼此的手。” 顾西洛眉宇间流露出淡淡的忧伤,他别过头去,车窗在路灯下反射出凄凉的神色,他淡淡地说:“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就是什么。” 没有迟疑,没有不舍,也没有眷恋。他就那么毫无眷恋地把她彻底推出了他的世界,而她好不容易堆砌起来的勇气,也仅仅换来这样一顿珍贵的晚餐。曾经那么喜欢的人,为什么他能说放就放呢? 苏念安一直承认自己是个极度自私的人,她害怕受伤,躲避顾西洛对她的好,却在顾西洛对她放手之后又开始埋怨为何放弃是如此轻易。她永远只想到自己会痛,却忘了去思考顾西洛是不是也会痛。多年以后,苏念安总陷在那段自以为是的荒唐回忆里,才发现越是想弥补他,伤他却越深。其实她从来都不知道如何去好好爱一个人。 她心里的顾西洛是个孩子,他会在阳光透过云层映射在人身上的时候一个人待在绿茵场上,他会面朝天空面朝大海面朝太阳面朝翔鹰肆意地躺着,他会张开四肢努力去拥抱空气拥抱晨曦拥抱温暖,哪怕明知会摔得粉身碎骨,他也会像天使一样笑得一脸无害,他也会捧起她的脸蛋把她记到了心里去。他会是个孩子,被人疼惜宠爱着。 可她心里的他是十七岁的他,二十七岁的顾西洛有她所不熟悉的隐忍和沉稳,有他少年时极力排斥的世俗和圆滑,这些都不是真实的他,也不是苏念安记忆里喜欢着的他。 有好几次,她躲在角落里看神采飞扬的他,骄傲得不可一世,那独一无二的骄傲劲儿也一直是她热爱他的地方。那些对他毫无缘由的依赖,毫无理由的向往,如滋生的毒物一天天生长起来,教会她什么是得到与失去之间的恐慌。 是的,苏念安害怕,害怕这样好的男人终将不属于自己,害怕过去十年只有自己一个人像傻瓜一样守着那仅仅只有一个月的回忆。她怕痛,那种失去生命里重要的人的痛,她无法经历第二次,所以狠心地伤害他,也伤害自己。 可是,她怎么会不懂他?年少的他是个调皮的孩子,他聪明,他张扬,他潇洒,他爱惹是生非,从不恪守原则,这些不过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孩子习惯性竖起的保护层。 当时的他一定在想:如果你们不爱我,至少你们记住了我。 这是一个孩子出于本能最原始的渴望,渴望被人爱,于那时的顾西洛而言却如同珠穆朗玛峰那样高不可攀,遥不可及。 睡意正浓时,苏念安忽地接到秦薇的电话。秦薇在电话那头有些语无伦次,听上去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念安……我们……他……无论如何我们都是朋友……我们这么多年了……我和他,我和他……”苏念安完全听不懂秦薇究竟在说什么,不好的预感猝然跳上心头,她猛地坐立起来。 “秦薇怎么了?有话慢点说,发生什么事了?”她没有发现自己捏着手机的手心居然冒出细密的冷汗来。 电话里很安静,她听不出秦薇究竟在什么地方。终于过了一会儿,低低的啜泣声通过话筒传来,声音渐渐大了起来,最后秦薇放声痛哭,哭得那样惨烈那样痛苦。苏念安认识秦薇差不多二十年,乐观张扬的秦薇什么时候哭得这样伤心过?可是发生了什么,让她这样失态? “你在哪儿?秦薇你在哪儿?”苏念安越是焦急,越是找不到头绪来。 电话终于在一片嘟嘟声中变成忙音,再回拨过去,那边已经不在服务区。 苏念安急得手忙脚乱,手足无措之际才发现自己能找的朋友少之又少,第一个蹦入脑海的是顾西洛,而她却打电话给了许尚阳。 许尚阳只是沉默,呼吸沉重,听苏念安说完后一声不吭。苏念安紧张地死抓住手机,轻颤着问:“是因为你对不对?秦薇是为你哭的对不对?” 对方还是没有半点出声的意思。 苏念安终于吼起来,“许尚阳你心里哪怕对秦薇还有一点点在意,你就不该在这个时候玩沉默是金的把戏,秦薇会伤害自己的,她那么极端,她会的!” 苏念安也跟着哭起来。她了解秦薇,秦薇那么要强的一个人,伤心的时候从来不会让她知道,可这次她没能控制住,一定是难过到了极点,才会想要有一个人陪着自己。可苏念安不知道秦薇在哪里。 半晌,许尚阳的声音才不急不缓地传来,“我会找到她的,你别哭了,休息一下吧。”然后就挂了电话,这不是她认识的许尚阳,那时的许尚阳对秦薇那般在意,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 会在秦薇撒娇使坏的时候一脸包容地把她使劲往自己怀里按,会在秦薇伤心难过时宠溺地拍着她的背低声安慰。曾经的爱情以为会是一辈子,当初的两个人现在却都变了样。 就像如今的苏念安与顾西洛。 分开他们的不是距离也不是所谓的第三者,而是可笑的对爱恐慌症。 纵然如此,苏念安在听到许尚阳的保证后还是冷静了下来,许尚阳是个有担当的男人,他说他会找到秦薇便一定会。 天蒙蒙亮时手机里蹦出一条短信,告诉她知道秦薇的下落,让她去位于城西的皇廷酒店。苏念安忙不迭地赶往那里,天还没大亮,灯火通明的大堂只有几个值夜班的服务员。 她敲开信息里提示的房号门,如同一个死刑犯等着最终的判刑。心突突地直跳,不敢想象房门打开之后会见到怎样一幅场景。 出乎她意料,开门的人是她怎么都不会想到的人。 苏黎黎长发披散,身上穿着薄薄的丝质睡衣,大大的领口露出大片皮肤,雪白的皮肤上触目惊心,一点点深深的吻痕和着青紫和紫红,在灯光下说不出的刺眼。 苏念安不用想便能猜到刚才发生过什么。她紧紧握着拳头,指关节泛白。 “秦薇呢?”强压下来的声音还是忍不住抖了起来。 苏黎黎轻轻一笑,妩媚至极,妙曼的身姿被包裹在蚕丝睡衣下,性感迷人。她靠在门边,故意露出胸前更多的肌肤。那里就在刚才还被人疼爱过。 “我以为你会更好奇,这些吻痕是谁留下的。” “没有人有资格让你作践自己,只有你自己。”苏念安目光深沉,全身血液慢慢冲顶。 哈哈哈。苏黎黎笑了起来,“姐,你真以为自己什么都能掌握吗?你真以为那个男人真的对你死心塌地?你什么都不知道,被他蒙在鼓里,还自以为是地以为他其实真的喜欢你,你不觉得这样很傻吗?” 她称苏念安为姐。苏念安知道苏黎黎只有在打击报复她的时候才会乖巧地称她为姐,就像现在,她成功地刺痛了苏念安的心,不管她身上这些吻痕是谁留下的。 苏黎黎仰起头,目光盯住呜呜作响的排气扇,可惜地摇了摇头。 “顾西洛给了爸爸十亿元,他也在我走投无路上那个老男人的床时说,反正都是卖,不如卖给他,这十亿元就是他预付的酬劳,不过可惜,我最后还是没能爬上他的床。” 她转过头盯住苏念安,“你知道吧,苏氏能度过这次危机,就是顾西洛在背后帮忙,他不仅出资还出力,硬生生把苏氏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 苏念安仿佛被人当头浇下一盆冷水,彻骨的寒冷,连牙齿都忍不住打战。她不知道,她的确不知道苏氏能化险为夷都是顾西洛在背后撑着,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以他的睿智,一定知道那一切都是外公策划的,可他却公然站在了苏成博那边。 心里像被扎了无数个小洞,折磨得她胃部开始绞痛起来。 苏黎黎的眼中一瞬间闪过报复的快感,眼神进而变得凶狠起来,说出苏念安一辈子也不愿听到的事情。 “我没能爬上他的床,不过我却爬上了许尚阳的床,你看这些吻痕,全部都是他在我身上留下的。就在刚才,一个小时前他的身体还和我纠缠在一起,他爱了我好几次,他说他爱我,只有我的身体才能和他如此契合……” 啪--还没说完,苏念安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胸口上下起伏,因为生气而全身颤抖着。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生气过,那比苏黎黎直接报复她还要让她难受。因为自己的关系,她让最好的朋友痛哭难过。 苏念安没有哪一刻是像现在这样清醒而客观地认识到,自己这样恨苏黎黎,恨沈安林,恨苏家大宅里的每一个人。 4 从清晨到夜深,苏念安不知道自己这一天是怎么度过的,她漫无目的地游走在s市的每条街道,每一个她曾经和秦薇去过的地方。她对这个城市的记忆甚少,只记得那时秦薇总牢牢牵着自己的手,试图把自己的快乐传递给她。 她坐在以前两人常去的教堂里,几年过去了,这里还是什么都没变,变的只有她的心境,比从前更荒凉,更不知所措。 直到许尚阳打来电话,苏念安才从自哀自怜中惊醒过来,她握紧手机,指骨泛白,然后跌跌撞撞地拦了出租车回去。许尚阳在电话里说找到了秦薇,他们正在她家楼下,电话里的声音嘶哑低沉,仿佛受到了什么重大挫折,沉重得开不了口。苏念安恨自己该死的敏感,她那该死的第六感,每每都让她觉得不安。 她几乎是软着腿下的车,远远看到路灯下的两个人。许尚阳弓着背坐在地上,身后的秦薇还趴在他背上,将脸完全贴在他冰凉的颈脖里,秦薇的双手就那么紧紧地环抱着身前的人,死死地抱住,就好像只要她不撒手,这个人就不会从眼前消失一样。 这样的秦薇,苏念安只在那年她和许尚阳分手时见过,而如果现在的秦薇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只能说明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她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舍不得放手,又害怕一不小心就弄丢了自己心里的挚爱。 就在几天前,秦薇还躲许尚阳如蛇蝎,这会儿却是完全的依赖姿态。她的脸被许尚阳遮住,苏念安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哭,心瞬间狠狠地揪紧,几乎用了全部的力量才让自己一步步走向他们。 许尚阳把秦薇放到苏念安的床上,刚想离开,就被受到惊吓的秦薇猛地拽住衣角,怎么都不肯让他走开,许尚阳空洞的眼神霎时注满温柔,轻柔地拍拍秦薇的额头。 “我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你睡一觉好不好?” 秦薇瞪着大眼睛,明明眼眶里已经蓄满了眼泪,还是固执地没有流下来。许尚阳是她的软助,是她这辈子怎么伪装坚强都打不开的死结。她曾经以为开始另一段感情,甚至用当初对许尚阳那样的热情去追求另一个灵魂纯洁的男孩子,以为这样就可以放开那段沉重的过去。时间兜兜转转,她仍是回到他的身边,像多年前那样,深深的,深深的心痛。 “不走,可不可以?”她吸了吸鼻子,觉得身体冷极了。他的温柔,她全部埋藏在心里,这一刻想要好好回忆,发现记忆也开始变得模糊。 她觉得自己快要忘记他的好了。 许尚阳皱了皱眉,想到了什么,忽地挥开秦薇的手跌跌撞撞地逃开。他十分惊慌,以至于连站在门口的苏念安都被他撞倒在地。 就在秦薇呆滞的片刻,许尚阳落荒而逃,逃窜般离开这个小公寓,也等同于离开秦薇的生命。人的一生被同一个人放弃两次,每次都倾尽所有感情后却被放弃,不知是一种悲哀还是一种幸运。 寂静的夜里,秦薇号啕大哭,像个孩子一般歇斯底里。她把自己裹进被子里,泪水浸湿了整片洁白的床单,为什么每一次她好不容易试图让自己走近一步,就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就会迫使他更加远离她? 这哭声仿佛一寸一寸地剜过苏念安的心,鲜血淋漓,她仿佛被人掐住了咽喉,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她知道秦薇是有感情洁癖的人,她要的男人不只是心,连身体都要做到始终如一的归顺,而许尚阳就在昨夜失了身体,他的身体背叛了她,把两个人隔离在触不到的世界,彼此心伤,默默流泪。 秦薇该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让自己走向他,而那个男人却等不到她,把另一个女人拥在了怀里。这背叛算不得背叛,却远比背叛更伤人心。 苏念安跪坐在床边,头抵着床沿。大半夜过去了,许尚阳再也没有回来,而秦薇的哭声时高时低,抽抽噎噎着,终于在天亮之前渐渐停止。苏念安觉得像秦薇这样的女孩子,坚强得太让人心疼了,那个时候许尚阳怎么忍心离去? “他们上床。他拥抱她,一遍遍吻她的唇说,我爱你。他们完全交融在一起,契合得让我心痛。可是我算什么?这么多年过去,我和他早已完结,那么我算什么?我究竟有什么立场去伤心难过?” 哭了一夜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秦薇根本不在意,一双眼睛空洞无神,“这样一个耐不住寂寞的男人,究竟有什么好?可为什么除了他,别人就是不行?我都已经放下那些过往试图靠近了,他凭什么可以一点都不伤心地把我推开,无动于衷地和别的女人上床?” 苏念安忍了一夜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扑上去抱住秦薇,哭道:“忘了吧秦薇,我们把他忘了吧,他有什么好呢,凭什么非他不可呢?我们忘了吧。” 秦薇仍直直地盯着天花板,眼神寂寥。 “怎么忘呢?融入骨血的东西,要怎么忘掉?那么多爱,那么多恨,我好不容易把恨放下了,只剩下爱了,可是他却不在了。我们有什么错呢,有什么错呢?我们只是相爱而已啊……” 她喃喃自语,终是泣不成声。心里的那道坎一旦崩溃,便一发不可收拾。而如今的秦薇便是,苏念安忽然觉得,秦薇的情绪在许尚阳挥开她手的那一瞬间,早已崩溃。 一觉醒来后,秦薇很安静,安静地对苏念安微笑,安静地洗脸整理衣服,又安静地离开,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一个荒唐的梦,梦醒了,而心就不会痛了。 苏念安用冷水把自己泼醒,许久之后才拨通了林老爷子的电话。手指一直冰凉,冷到了心里去。有些人可以为了自己隐忍,却见不得自己重要的人受到伤害。她正是这种人。 敲开顾西洛公寓门的时候,苏念安的手仍是颤抖着的。她以为那次晚餐之后便是结局,而她和他也会在不同的世界各自生活着,没想到相见来得这样快,又如此措手不及。 顾西洛的眼光在她身上打转,嘴角往上翘了翘,而后侧过身让出道来,终是沉默地把她引到沙发上坐下。 苏念安开门见山,拿出一份合同和一张支票放到玻璃茶几上向顾西洛那边推了推。 顾西洛扫了一眼,眉毛微挑,审视她,“什么意思?” “这是一份股份转让书,还有买你股份的十亿元支票,我希望你可以将苏氏的股份让给我。”人总是把自己想得太过脆弱,而忘了自身潜力的强大,殊不知当真相出现的那一刻,心潮的平静远远出乎自己所料想的极限。 就像苏念安在得知帮助苏氏重生的正是顾西洛之后,心里除了释然再无其他。没有愤懑,也没有怨恨,是一种淡然的惆怅,仿佛早已在心里猜测到,以一种平静的姿态接受既定的事实,或者她还可以揶揄地说上一句:哦,原来真是他。 不错,原来真的是他,她喜欢着的顾西洛,说着爱她的顾西洛。 “如果,我说不呢?”顾西洛沉下脸来,笑意收敛在嘴边,明亮的眸子阴晴不定,却定定地望着她。 苏念安慢条斯理地起身,准备收回茶几上的东西,“如果你不愿意,那么是我冒昧了,我收回这些东西,以后也不会再来打扰你。”转而以一种决绝的姿态看他,“但是我会用更加激烈的手段,去讨回过去几年来受到的不公,要么鱼死网破,要么他生我死,这个死结到了该解开的时候。” 顾西洛猛地一拳砸向玻璃茶几,茶几上霎时多出一条裂缝,可见他有多么恼怒,用了多大气力,再抬头时眼里已微微有些血红,“你是在威胁我吗,念安?” 苏念安摇了摇头,“不是,我是在让你做出选择,我在逼我自己。” “你会痛的。”顾西洛抖动着咽喉,闭眼轻轻吐出这句话。胸口的抑郁挤压了许多天,终于让他开始恍惚起来。他的女孩,他竭尽全力不让她受到伤害,为什么偏偏她要闷不吭声地往前冲呢,哪怕头破血流,也执意不再回头吗? 他们从来没有以这样一种方式相处过,苏念安不去看他,说不怨是假的,其实她不怪他,没有立场去怪,她只不过也和很多女人一样会去猜忌,猜忌他为什么要帮苏成博,猜忌他和苏黎黎之间究竟有怎样的关系。然而猜忌也只是猜忌,她不去问,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保存她刻意维持的尊严。 我们都怕受到伤害,却往往不知在伤害别人的时候,自己才是受伤最重的那一个。 顾西洛的手背上依稀是殷红的一片鲜血,他呆呆地盯着毛绒地毯。因为苏念安总爱赤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累了的时候会盘腿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打盹,以前在马德里时她总是这样,久而久之,这个习惯也被顾西洛保存到现在,以至于当初买下这幢公寓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在客厅铺上了一大块高级毛绒地毯。 那时他心满意足地想,这样他的念安就不会因为时常赤脚而感冒了。可惜他没有等到她,没有等来她进驻这个他为她而设的家。 “你后悔吗?”他收起颓丧的眼神,狠狠闭了闭眼。 苏念安不明白他问她后悔什么,她不是个喜欢说后悔的人,讨厌那些说着如果当初怎样却又不珍惜现在的人。 她说:“不后悔。我想做的事我都去做了,最后结果是什么样都与我无关。” 顾西洛笑了,抓起笔在那份协议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自始至终连看都没看一眼旁边那张支票,他递给她,“明天我会让律师去苏氏进行公证,二十四小时后你会成为苏氏的掌门人。” “谢谢。”她达到了今天来的目的,但心里除了荒凉,没有一点快乐。 “我想过不了多久,你会明白什么是后悔的滋味。” 顾西洛转身回了卧室,用力摔上门。他在生气,他是怒极了才会这样,越平静,越是危险。这是个让人把握不了的男人,没有人能预测到惹恼了他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包括苏念安。 当你对一件事逐渐陷入迷茫的时候,不知道该如何做的时候,除了坚持,别无选择。不给自己留后路的人都是决绝的人,以一种狠绝的姿态看待每一件事情,要么成功,要么失败,结果只有两种。而所谓第三种选择,远不在这些人的考虑范围之内。 面对质疑和指责,或许还有丁点儿的鄙夷,善良的人通常会选择避而不见,这是善良的本能,习惯用伪善的目光看待这个世界。 所以不管苏念安如何伪装自己多么憎恶眼前的人,也无法让顾西洛忽略她与生俱来的纯善。就是这样的苏念安,才让顾西洛在十年前失了心,守护了她那么多年。 眼睛是骗不了人的。她的眼睛那么清澈,如春日里旷野上的淙淙溪水,教人移不开眼去。 会议室内鸦雀无声,所有董事无一不瞪大眼睛,仿佛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的确算是个笑话,曾经在s市几乎可以呼风唤雨的苏氏,竟在一个月内两次易主,一次比一次更加令人瞠目结舌。 而最惊讶的莫过于苏成博和沈安林。 沈安林的瞳孔逐渐放大,眼里闪出不可思议。 苏念安轻笑,眯着眼睛,如果此时她看到这样的自己,一定会惊讶于自己跟顾西洛这般相似。一个人在不知不觉中会被另一个人改变,她的笑也随着和他的朝夕相处而带上一丝不被自己察觉的距离感。脸上分明写着生人勿近,笑起来却如春风般清爽。 就在苏念安接受着来自众多敌意的质疑目光时,顾西洛斜坐在宽大的皮质老板椅上淡淡开口,“以后这位苏小姐就是苏氏的最高决策人,我手头持有的百分之五十六的股权已经全部转到苏小姐手上,当然,除了老板办公室换了个人之外,对你们而言没有任何变化,你们大可不必忧心。” 这话听似安抚,实际却是警告。警告那些心有不轨的人,警告那些妄图往上攀的人,更警告苏成博和沈安林,苏念安是他护着的人,想动她没那么容易。 顾西洛死心了,他死心地想,既然这些是她想要的,那他通通给她,就这么宠着她护着她,做她最坚实的后盾,让她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至少还有个怀抱可以依靠。他是那样温柔地看着她,心里的痛都痛到了骨头里去。 也早已忘了当初是谁一次次下定决心对她放手,又一次次放纵自己对她好。这是一种本能,如同呼吸一般让他无法戒掉。 苏成博已经愣在那里,会议室里的人群渐渐散去,现在只剩下四个人。苏成博定定看着苏念安,问她为什么。那语气里的恼怒和羞愧,恰是苏念安曾经最想看到的。 她的目光很冷,让苏成博感到陌生。女子的声音冷如冰,“为什么?你该去问你的好女儿究竟是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她总跟我过不去,总喜欢跟我抢东西!我根本对她造成不了任何威胁,苏家大宅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整个苏氏我更是连个边都沾不上,我倒是想问问她为什么老把我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欲除去而后快。” 她第一次对自己的父亲说这么多话,完全没有女儿该有的谦卑和尊敬。一个父亲,十多年来从未尽过该尽的责任,那么她又何必敬他重他,这段亲情从来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沈安林忽然扑了过来,苏念安未来得及反应,被狠狠地攫住脖子,眼前一黑,呼吸立刻一窒。 “黎黎怎么你了?嗯?黎黎难道对不起你吗?你做姐姐的难道不应该把好东西让给妹妹吗?你不就是存心报复我吗?报复我代替你妈成为苏家的女主人,报复我让你一个人在异国他乡这么多年,你不就是恨我吗?嗯?”沈安林疯了似的歇斯底里,手上力道不轻反加重。 苏念安脸色惨白一片,就在她以为不能呼吸时,脖子上的手一松,她整个人瘫软下去,却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拥住,紧紧地抱在怀里。 顾西洛眼中透着杀意,寒意由心升起。刚才是他狠狠甩开了沈安林的手,没有人能在他面前伤害她,他也决不允许她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受到伤害。 “苏总,麻烦管好苏太太,否则我不保证我们不会在公安局见面。”他冷声警告,低头看怀中的人全身无力,沉吟片刻后,弯腰将她拦腰抱起走了出去。 每一步都是这么沉重。苏念安把脸埋在顾西洛滚烫的胸膛前,紧紧咬着的嘴唇渗出一丝鲜血。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姓苏,除了这个姓,那个家还给过她什么?她所谓的父亲,曾经孩童时的她百倍讨好想要的父爱,讽刺得似个噩梦。 好笑吧,居然会有一个女儿将自己的父亲看做是个噩梦。而她却希望这个噩梦可以永远深埋进土,她一点也不想记起那些伤心往事。 顾西洛坐进车里,把她置于自己腿上,修长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俊朗的脸立刻阴冷一片,眉梢处几许阴霾,隐隐透露着他的不悦。他心疼地抚过她裂开来的嘴唇,上面还隐约有丝丝鲜红。他的念安,为什么总是这么不听话,为什么总是这么爱逞强,又为什么总是明明知道不是自己想要的结局,但只要下定了决心,还是会不顾一切地去做? 他拥紧她,把她按进自己怀里。胸前一片湿意灼伤了他的心,他竟也跟着她红了眼眶。 “我早说过,你会痛的。”他的手掌轻拍她的后背,给她足够的安抚。 他总是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总是知道什么时候的她最痛,连她都不知道,原来那些自以为的不在意,当真的发生的时候,左半边的心脏还是会忍不住抽搐。 她伸手环住顾西洛,似一个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死死拽住不放。在顾西洛面前,成年后的苏念安,二十三岁的苏念安,第一次露出了孩子气的固执,也第一次放下心里的戒备,完完全全靠近他。 顾西洛,假如生命里我们不曾遇见,假如那年的曼彻斯特我不曾去医院,或者你不曾因为打架而粉碎性骨裂,那样的我们还会不会在此生相遇?如果不曾遇见,我还是那个我,偶尔做做梦,日以夜继的开始奔波,将自己流放在白天与黑夜,淹没在那个喧嚣的城市之间。我也不会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你,肯全心全意对我好。把你刻进我的心底,让我每每在孤独时一个人慢慢回味那些有你的日子,让我发现只有你才能让我心碎,也只有你才能让我百看不厌,想要好好把你珍藏起来。 你教会我爱情,却从来没对我说过“我爱你”,可是你对我的情,远比这三个字更深重。 “顾西洛。”怀里传来苏念安闷闷的声音,顾西洛想把她的头抬起,她却往他怀里蹭了蹭。 顾西洛身体轻轻一颤,好看的眉宇还是倦意浓重,听着她一遍遍叫着自己的名字,心里被幸福填得满满的,抱着她的手臂缩紧,再也不肯放手。他怎么放得了手,如果可以,十年前他就该放手了,又何必等到十年后的今天。 “顾西洛,对不起。”车厢里静悄悄的,苏念安的声音漾在空气里,久久化不开。她偷偷把脸一侧,脸上的泪痕还没完全干,白净的脸蛋潮红一片,微卷的睫毛上尤带泪滴,分外惹人怜爱,像极了年少时的她。 顾西洛挑着眉,等待她接下来的话。过往的经验告诉他,在她对他说对不起的时候,基本不会有什么好事。每一次的对不起,换来的无一例外是他心里的刺痛。 苏念安吸了口气,圆润的耳垂通红,“cris。”她又叫他,迟迟没有声音。 他难得有耐心,平静地望着她。柔和如水的目光给了她勇气,她忽地在他唇上一吻,柔软的唇畔紧贴,虽然只有轻轻一下,也足以让顾西洛震惊。他从来不敢奢望的……只有在她醉酒意识不清时他才敢对她做的……亲吻…… 他扳正她,让她直视自己,表情极其认真,“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念安?” 苏念安只是温和地笑,“cris,你还要我吗?” 顾西洛手指猛地缩紧,瞳孔渐渐放大,只是盯着她,并不说话。如果不是苏念安太紧张,她一定会发现此时顾西洛身体颤抖得厉害,一颗心脏,仿佛下一刻就会破膛而出。 顾西洛眼里的清冷慢慢幻化为热烈,掩不住喜悦,连嘴角都飞扬起来。他唇畔微动,便被她的掌心捂住。她心里小鹿乱撞,突然又手足无措起来,不断地摇头,喃喃自语道:“你不要回答我,你不要我也没关系,我要你。” 我要你,远比我爱你更加动听。 那个时候,顾西洛才发现,苏念安也会怕被他拒绝,于是抢先堵住他的话,孩子气地对他说我要你。 他乐呵呵地笑,明亮的眼睛闪闪发亮。念安,你又何必害怕,无论如何,我都只会要你,也一直都只要你一个人。 第17章 一生只要一个你 1 顾西洛过去的二十七年里,从未像现在这样满足。想要的人近在咫尺,温和的睡脸尚在面前,他冰冷的手指沿着女孩子的轮廓轻轻往下,这是他钟情了十年的女子,如今终于安然躺在自己怀里。心的某一侧,被幸福填得满满。 在他的印象里,以成年人的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苏念安,极少有脆弱失控的时候,她是个隐忍的女子,他看着她,如同在看着自己的影子。他们是那么相像的人,彼此渴望着,却不敢更近一步。顾西洛甚至想,只要她在自己身边,其他的事情又算得了什么?金钱,名利,还有那一切浮华背后的奢靡,这一切于他而言,远不及苏念安千分之一重要。 他如此迫切地想把她藏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给别人伺机偷窥的机会。 怀里的人动了动,青丝散在洁白的枕头上,缠了顾西洛五根手指。柔软的触感,鼻尖隐约闻到的发香,是她喜欢的百合香味。 苏念安睁开眼,怔怔望着逆光看着自己的男人。她的表情有些呆滞,许久才露出笑容来,竟主动伸手环住他的腰身,往他身上靠了靠。 “我以为我又做梦了。”她闷在他怀里说,鼻音浓重。 顾西洛失笑,他以为只有自己被回忆折磨得体无完肤,没想到她也一点不比自己好过,既然如此,当初他们是在干什么?怎么把彼此摆在了那样的位置相互伤害?他拍拍她的肩膀,温厚的手掌将掌心的温度带到她身上。 “这不是梦,不信你捏捏自己的脸,看看会不会痛。”他本欲开个玩笑试图缓解两人之间的尴尬,不承想她真的狠狠捏住自己白净的右脸,随即表情一个扭曲,一阵吃痛。 顾西洛愣了愣,看着她白皙的脸上出现一抹淡淡的红痕,忍不住心疼起来,轻轻替她揉搓,“这么用力做什么?你见过梦境这么真实的吗?” 哪里会有梦境是这么真实的?可以真实得感觉到她身体的温度,发间的香味,熟悉的温和笑意。这个傻女孩,原来比他更加害怕这一切不过是浮云,原来她对他,与他对她是一样的。 顾西洛抬起苏念安的下巴,眸子望进她的瞳孔,“念安,我们在一起,永远不分开了。”那些分离,他忍受得太久太久,已经一刻都不能再忍了。他好不容易等来了她的妥协,从此以后决不再轻易放手。他要把她圈在身边,在她身上打下他的标签--顾西洛的标签。 苏念安垂下了眼,片刻的犹豫已经让这个男人身体一僵。她不骗自己,她想和他在一起,甚至结婚生子,从此家庭美满。可是她这样的人,真的配得起拥有这些幸福吗?这个男人这样好,真的会只属于她吗? “cris,永远这个词太可怕了,你我都承受不起。永远太远,你只许我一个现在,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话音刚落,热烈的吻如暴风雨般袭来,狠狠欺住她的唇畔。顾西洛抓住她的手,十指缠在一起,紧扣,牢牢地握住。 他们疯狂地接吻,似要弥补过去十年来的空白,当思念成灾,记忆的匣子一打开,便成了灾,而他们,再也躲不过想念,忘了挣扎,忘了伪装,只愿这一刻成为永恒,两个人,皆是彼此怀抱的唯一。 顾西洛从不轻易承诺,一旦承诺,便是一生一世。苏念安的一辈子,他给得起,同样也要得起。这个狂妄的男人,从一开始就对她势在必得,只是一路过来太过坎坷,让他几度看不清前方的道路。幸好,她还认得回来的路。幸好,她也同他一样,对这段感情心存留恋。 秦薇的状态每况愈下,曾经的笑靥在如今的秦薇脸上,看去更像一种无声的宣泄。这是秦薇表达坚强的一种方式,她是这样的人,不喊痛,不哭泣,如同什么都没发生,可这些都是真真切切存在的,无论她如何自欺欺人也无法改变现状。 苏念安想,她会回到顾西洛身边,大概是不愿自己也如秦薇这般,直到失去了才发现那个人有多重要。她不愿自己和秦薇一样,也不愿顾西洛成为那样的许尚阳。 她轻叹一口气,把秦薇的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秦薇,好起来吧。” 秦薇的脸蹭在她的脖子间,不知不觉颈脖处一边湿润。秦薇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败,直到许尚阳转身离开,她才恍然觉悟,那个会捂着她的眼说不哭我们一辈子在一起的男孩子已经再也不会回来了。 曾经那段炙热的感情被燃烧在青春最感伤的时节,他们在爱得最热烈的时候戛然而止。她无度挥霍情感,妄图找回曾经熟悉的温暖。而他孑然一身漂泊,眉宇间的漠然无人敢主动亲近。他们都给了对方可以靠近的机会,又都在机会来临的时候不自觉地后退一步,所以能怪谁呢,谁让他们总是……这么没有缘分。 “念安,我想出去走走。”秦薇低哑着嗓子,眸子紧闭。 苏念安低头想了一会儿,听到门铃响,犹豫片刻,透过猫眼看到门外的男子,不由得愣住。她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秦薇,秦薇也看着她,一脸了然。她动了动嘴唇,最终开了门。 门外的男人眉宇间尽是疲态,见到苏念安后嘴角微微一扯,笑得很勉强。 秦薇忽然抓起手边的杯子,奋力向门口砸去,许尚阳不闪不躲,瓷杯结结实实砸到头上,瞬间有鲜血沿着发丝流下,瓷杯落地粉碎,如同他们之间的感情,彻底破裂。 “你还来这里干什么?那不是最爱你的女人吗?你滚回她身边去,我看到你就觉得恶心。”秦薇激动地大吼起来,忽然脸色一白,弯腰对着垃圾桶一顿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进食,胃里一阵空,怎么还会有东西可以吐出来。 鼻子一酸,眼泪就那么流了下来。她是骄傲的秦薇,无人能及的秦薇,她是那样忠于自己内心的想法,她爱了就是爱了,从未想过会放低姿态去求得任何人的归来,即使那时被brian拒绝,她也依旧可以昂着头颅骄傲地说一声再见。 然而许尚阳,那个曾经疼她到骨子里的男人,面对她卑微的请求,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那个人是最爱我的人”便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他把她的自尊践踏在脚底,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嘤嘤哭泣,没有半点心疼与怜惜。 秦薇终究是想通了,错过的,想要回头,太难太难。像顾西洛那样的男人少之又少,又有几个男人可以忍受十年的孤寂,只为了等回那个她?即使无望,也始终相信他们能够在一起。她忽然有点羡慕念安了。十年,不是每个人都能坚持的。 苏念安不知道后来他们怎么样了。她不认为那个时候自己留下会是正确的选择,心里堵得慌,没再看许尚阳一眼,侧身闪了出去。很多年前,他们还是很相爱的一对,那时苏念安看着他们会想起曾经在曼彻斯特的十八岁的顾西洛。 她总是会想,如果他们没有分离过,后来又会是什么样子。或者说,她和顾西洛也会像当时的他们一样,爱得毫无保留,又恨得撕心裂肺。爱情是两个人的事,一旦扯上太多其他纠葛,必定无法长久,更何况年少时的感情总是和着一份冲动,以为在一起就是一辈子。 她在楼下见到了苏黎黎,拳头猛地一紧。 “是不是很想甩我一巴掌?甚至在心里恶毒地诅咒下一秒我就被迎面而来的大卡车撞死?”苏黎黎面无表情地说,一脸的嘲讽。 苏念安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她们是名义上的姐妹,但彼此厌恶着,苏黎黎憎恨着她,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呵呵,我曾经也是这么诅咒你的,每日每夜地诅咒,希望苏念安这个人能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苏黎黎笑,转头看她,“很可怕吧?我就是这么恶毒的人,所以只要是你的东西,我都会不遗余力地去抢过来,得不到,就毁灭。让你最好的朋友受伤难过,比起你自己受伤,更让你觉得寒心痛苦吧?” 苏念安蹙眉,后退一步,“你不爱许尚阳。” “爱?”苏黎黎表情夸张,“这个世界上有谁值得我去爱的?连亲人都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把你推入火坑,还有什么值得信任,还有什么人值得去爱?” 苏黎黎眼里的恨如烈火一般,仿佛也烫到了苏念安,苏念安全身发冷,她终于还是证实了自己的想法。苏黎黎会和许尚阳在一起,完全因为秦薇是苏念安最在乎的朋友,所以她要让苏念安难过。她也并不是喜欢顾西洛,因为顾西洛是苏念安喜欢着的人,她便毫不犹豫地去抢夺。她本不欲与人争,奈何别人不放过她。 “你究竟想要什么,苏黎黎。”苏念安揉了揉眉心,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忽然十分想念顾西洛,那个男人总会在她需要的时候适时出现,宽厚的肩膀给她依靠,不知不觉间他成了她勇气的源泉。他依赖着她,她也依靠着他。让她再也难以否定,他们是天生需要在一起的人。 “我失去的东西,你还不了。” 苏黎黎的声音仿佛来自很遥远的地方,低沉的带着颤音,似有什么难言之隐,禁了声,可眼里的愤恨不减反增。她那样恨恨地望着苏念安,仿佛苏念安是个杀人凶手。 如此阴冷,刺骨。 苏念安在一个星期之后才终于明白过来苏黎黎当时那句话的真正含义。她带着顾西洛去见外公,旧时的老式宅子总是有些沧桑。顾西洛虽有一半中国血统,却从小长在国外,自是完全西方化,一见那座宅子,眉心不由得一皱。 “很中式。”他笑着如是下了定义。近来他比从前更爱笑了,不是那种外放的笑,而是内敛,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抹隐隐的微笑。苏念安有时会情不自禁地问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现他笑起来这样好看。 宅子外很静,平常会有用人在外候着,今天门前空无一人。苏念安正要去推门把手,里面传来的声音蓦地让她停止动作。 “林老以为自己就干净吗?您手里沾着的鲜血难道还嫌少?连自己的外孙女都不放过,林老才是真正心狠手辣的那一个才对吧?”苏成博的声音隔着一扇古木雕门,清晰地从里面传来。 苏念安的心脏强烈不安地加速跳动。 顾西洛预感不妙,急忙伸手去推,手却被人狠狠抱在怀里。他蹙眉盯着她,明明已经苍白了脸色,还一脸固执地对他摇摇头。她看着他的眼神带着乞求,他一下子便心软下来。 如果……如果他知道那时的心软会让他珍爱的她变成后来的模样,他就是硬了心肠,也不会让自己有片刻的犹豫。 “外孙女?”林老爷子冷笑,“苏总是指哪个外孙女?我林某的女儿早逝,生前从未生育,又何来外孙女一说?” “就算不是亲生的,养了那么多年也是有感情的吧?难道林老对念安就一点感情也没有?” 林老爷子笑着摇头,那笑比冰更冷,“苏总是要我对害死我女儿的凶手之女有感情?连苏总你都对她无法抱有感情,就该知道,我林家又怎么可能容下一个野种?” 苏念安的手已经抖得不成样,死死咬住嘴唇,脸上血色全无。下一句话,把她全身的意识全部抽离,一片空白。 “沈安林和别的男人生下来的野种,苏成博你养了这么多年倒养出乐趣来了。” 大门被人狠狠踹了一脚,剧烈的震动让客厅里的两人同时回头,眸光大骇。顾西洛阴沉着脸,一手揽住苏念安,目光锐利地扫过他们。 “收回那句话。”顾西洛阴冷地命令道,完全不顾在场的两人都该算是他的长辈。 他不会在乎,他是高傲狂妄的顾西洛啊,怎么会在乎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伤了他念安的心,就该为此付出代价。野种?明明那是他那么多年求之不得的珍宝,竟然被人践踏至此?怀里的人缩成一团,小手死死拧住他浅灰色的毛衣,连他的心也跟着抽痛起来。 苏成博脸上尚有惊惧之色,反而林老爷子却一脸淡定,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无论何时喜怒都不形于色。 气氛瞬间冷却,苏念安只能手足无措地紧依住身边的顾西洛,若没有他,恐怕她早已瘫软在地。她忽然想,也许这个世界根本与她想象的世界完全不一样,而她却像个傻瓜似的付出真心,渴望得到一份安定。 如果,当你发现最亲的人原来是离你最遥远的人,最信赖的人一步步筹划着怎样利用算计你,你会怎么做呢? 苏念安似乎能够了解,为什么苏黎黎会那样痛恨自己了。因为如果角色对换,她想她会比苏黎黎更恨。凭什么,那些本该她承受的事情却让另一个女孩儿承担了下来?那样恨,那样不甘心…… “我们的家务事,可否请顾先生先行回避?”林老爷子终于开了金口,看向苏念安的眼光不复往日的慈祥,反而多了几许厌恶。 顾西洛挑眉,不羁地笑,“你们那些芝麻绿豆的家务事我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可涉及念安的,再小的事都是我的事,我要是走了,你们欺负她怎么办?”他笑得像个孩子,但在场的人都看出来他眼中的冰寒,他是不容小觑的对手,既然可以轻而易举保下苏氏,难保日后不会把林氏也搅得天翻地覆。 林老爷子不看他,对着苏念安开口,“你想必也听到了,你并不是我的亲外孙女,也不是你母亲的亲生女儿。”老人头发花白,曾经在苏念安眼里慈祥的外公,如今像陌生人一般,用冷漠疏远的口气同她讲话。这算什么?挑明真相? “你父亲也不是苏成博,这一点,他很清楚。”老人轻咳一声,没了下文。 命运总是让人觉得神奇,进而又绝望地发现再一次被作弄。有谁能忍受自己听到这样一个事实?活了二十三年,发现恨着的父亲不是生父,发现爱着的母亲不是生母,发现慈祥的外公一转眼就变了态度,发现唯一站在身边的人却是曾经自己使劲往外推的人。 苏念安反手握住顾西洛的手,指尖冷得吓人。她死死握住他,十指相扣。这个世上,也许她只剩下他了,也只有他会不顾回报义无反顾地对自己好。 深吸一口气,声音竟出奇平静,“那么,我是谁呢?” 我是谁呢?爸爸不是爸爸,妈妈不是妈妈,外公不是外公,那我是谁呢? “你母亲是……”苏成博转过头,艰涩开口。 “你母亲是……我现任太太,沈安林。” 2 摧毁一个人固有的信念需要多长时间?十分钟,或者更短? 顾西洛把苏念安抱在自己腿上坐下,眼见她脸色渐渐惨白,一句话都说不出口。要说什么?说这些其实他都知道,但都隐瞒着她?他总以为,他能把她保护得很好,至少这些会带给她绝对伤痛的事实,他可以为她隐藏,让她一辈子都触不到真相。不知道就不会感到伤心,也不会流露出如此绝望的表情。 苏念安呆呆地盯着苏成博,他说,她是沈安林和其他男人生下来的孩子,那个男人当年抛弃了沈安林,沈安林肚子里却有了她。 当时苏成博放弃了青梅竹马的恋人沈安林,不知道沈安林也同时背叛了他。前妻是个善良的女子,她对沈安林深感愧疚,一直认为是自己才让他们两个分开。所以那年沈安林在生下苏念安而患上产后忧郁症时,前妻毫不犹豫领养了这个孩子,被她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疼爱的苏念安。 前妻无法生育,把所有母爱都给了这个孩子。可苏成博对这个孩子打从心底里排斥,这个孩子的存在仿佛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他:自己的女人与人偷情而给他戴上了绿帽子。他怂恿前妻将还是孩子的苏念安送出了国,等苏念安回国时前妻已经因一场车祸丧生。彼时他也娶得恢复正常的沈安林,他和沈安林之间唯一的骨肉,从来只有苏黎黎一人。 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苏成博用很少的字眼道完那段甚少为人知的过往。苏念安始终安静,那是别人的故事,她只是故事里的意外,微不足道。她终于可以了解为什么父亲总是不喜欢自己,为什么母亲终日以泪洗面,那时无法生育的母亲在苏家,自然没有任何地位可言,尽管家世雄厚,到底只是个女人,她首先还是个妻子。 可是母亲不是她的母亲。她的母亲居然会是沈安林,被冠以继母之名的女人,从来没有给过自己一分好脸色看的女人。 而她的父亲是谁,她都不知道。 她轻轻靠在顾西洛怀里,感觉这个男人揽着自己的力道在不断加重,身体贴合着她一起颤抖,她死死抱住他,目光涣散。 顾西洛看得心疼,他的念安何曾有过如此脆弱的时候,那么阳光的一个小姑娘,笑起来能融化冰雪的一个小女孩,此刻在他怀里蜷缩成一团,抖得不像话。 “在苏黎黎身上,发生过什么?”明明身体颤抖得厉害,声音却又出奇镇定。苏念安觉得心脏朝着一个不知名的方向急速下坠,而她即将失去这颗心。 苏成博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却再也不肯多说一句。碍着林老爷子在,有些话自然说不得。 苏念安不会看不出来,她冷笑,对着老人,“外公是将我当成工具了吧?当成打击报复他的工具?妈妈的死让外公不甘心,所以外公要慢慢地折磨他们,不让他们有一天好日子过,对不对?那时苏氏的危机,也是外公一手导演的好戏,对不对?” 老人眼睛一眯,并不否认,“你很聪明。只不过,你口中的妈妈,只是我的女儿,并非你喊的那个身份。”接着,他换了一种近乎陌生的姿态,冷冷地道,“说起来,你应该是害死你妈妈凶手的女儿,沈安林的女儿。” 凶手两个字直刺苏念安,她瞬间面如死灰。不错,她是杀人凶手的女儿,她的亲生母亲是个可怕的女人,她曾一度把沈安林比喻为白雪公主的后母,没想到有朝一日,后母成了亲生的,真正对自己好的那个,才是所谓的后母。 顾西洛拳头猛地握紧,目光不动声色在林老爷子身上一顿,拦腰抱起苏念安大步离去。他有预感,再多留一分钟,她会崩溃,曾经认定的事实,拨开面纱后的真相如此丑陋,一时间谁都难以接受。 他错了,他应该在一发现苗头不对的时候就拉着她不管不顾地掉头走人,他宁愿她永远不知道这个真相,找个理由把她带回马德里,从此再也没有人能够骚扰她。或者刚才,他不该因为一时心软而停下手里的动作,让她听出蛛丝马迹来。 回到家,顾西洛沉默地把苏念安放在床上,手指拂过她的发丝,发现她的下嘴唇皮破了一层,满口鲜血。他猛地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张开嘴,洁白的牙齿上满是刺眼的殷红。他跪坐在她面前,额头抵着额头,近乎哀求的声音,“念安,不要这样好不好?看看我好不好?我们把那些忘了好不好?” 顾西洛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隐约有几分恐惧盘踞在心里,无法安下心来。 静谧良久,苏念安突然大力扑倒面前的男人,整个人向他倾去,急切地在他唇上啃噬,力道大得能磕破皮肤。她疯狂地吻他的眉眼,鼻子,唇,下巴,再到喉结,最后停在他胸前,终于低声哭泣起来。 胸前湿润蔓延,滴到了心里去。顾西洛一脸怜惜地抱住她,像抱孩子似的把她固定在胸前,她一定是怕极了,才会做出刚才那样出格的事来。 “不怕,念安,我在这里,我一直在你身边,哪儿都不去。” “我们回马德里吧。”带着哭腔的声音尤不清晰,女孩子已经抬起头来,脸上挂着泪水,“cris,带我回马德里吧,再不回来了,我们再也不回来了。” “好,我们回家。”顾西洛抚着她的长发,眉宇间是说不尽的温柔。 这么多年了,他第一次说着如此柔软的话,只有对她才能倾尽所有温柔,带着她回到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家。 他和她的家。 自那日后苏念安整日躲在公寓里,不出门,不见人,生命里除了顾西洛不再有其他人。她安静地看他忙碌,他闲暇时视线离开电脑也会对她报以微笑,如夫妻般默契。他许诺给她一个家,他想要的家有了她才算完整。 苏念安很少亲自下厨,顾西洛根本不知道这个小女人还会做饭。那天他从电脑前抬起头来,忙得昏天暗地,房间内已经不见了她的人影。厨房里隐约有肉香飘来,是他爱吃的糖醋排骨。他靠在厨房边,看着里面瘦削而忙碌的女子,心下生起一股满足感。 他看着她,这样安定和谐,好像他们是已经生活了一辈子的老夫老妻,丈夫公事繁忙,妻子理家,为丈夫做喜爱的食物。他走过去,忍不住在后面圈住她,下巴搁在她颈脖处,轻轻吮吻。 苏念安觉得痒痒,挣扎了一下,他抱得她更紧。 “哎呀你出去,厨房里油烟味太大了,一会儿就能开饭了。”苏念安有些急了,想把顾西洛撵出去,顾西洛却来了兴致,挽起袖子站到她身边。 “我给你打下手,有什么需要洗的和切的?” 苏念安瞪大眼,他是大少爷,生活内外从来需要别人伺候,什么时候会做这些?可偏偏突然心生不忍,想就这么把他一直留在自己身边,就算看着他也好,瞧那双黑檀般的深瞳,隐隐的笑意温暖了人心。 他们之间,最初是她给了他阳光,后来是他给了她温暖。他们一直以为对方是自己奢望不得的,不曾发现两个人无论失了谁,那份独有的温暖也会跟着随风散去,遗失在纯美的记忆里。 两个人都是修养极好的人,饭桌上没有一点声响。顾西洛很自然地替她夹满菜,扒一口饭,偷偷瞥她一眼,似乎回到了学生时代,小心翼翼地偷窥,害怕一不小心便打断了这份宁静。 苏念安放下筷子,目光落在他身上。有些迟疑,然后手慢慢握成拳头,开口唤了他一声。 “怎么?”顾西洛嬉笑,漂亮的眼睛冲她调皮地眨眨。 她微怔,定下心来,“他……我是说我外公……对苏黎黎做过什么?” 空气冷寂,顾西洛唇边的笑凝结,尽管只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就被他不动声色地带过,还是轻易被苏念安捕捉到了。她了解顾西洛,情绪不外露的他,很难让人找到破绽。 “你怎么能如此肯定我会知道呢?”忽然觉得一切都是假象,连眼前的女子也是他自欺欺人的幻觉,一切虚假又真实得可怕。 “你从一开始不就已经把我调查得彻彻底底了吗?我不相信那些私家侦探会放过任何与我有关的消息,除非你给他们的薪金实在太少。”她摇摇头,不假思索地嘲讽。 顾西洛的心凉到谷底,手指一寸寸冰冷。怀疑试探这样的词,他以为永远不会出现在他们身上,所谓信任,他给得起她,却没想过她是不是愿意给他,多傻的自己。 “念安,只要你开口问,我一定会告诉你。你何苦处心积虑做这些来讨好我?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人?” 她为他做饭,让他觉得心满意足,得到家的错觉。原来,她做这些原来不过想从他这里得知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去。她真聪明,知道用什么方法将他击得溃不成军,只是这样,已经让他的心抽痛,从前和现在,她比他更了解他的弱点。 “苏黎黎在十五岁的时候失过身。”顾西洛淡淡开口,走到窗口为自己点燃一支烟。他一直避免在苏念安面前抽烟,因为她对烟味一直很敏感,容不得自己身处的空间有半点烟味。果然,他看到那个女子在餐桌边微微皱了皱眉,一双眼睛却死盯着他,如同一潭清泉冰冷彻骨。 “多年前苏成博被卷进一桩行贿案件,当时涉案人员包括市政府一些官员,很多公司老总和机关干部都被限制自由,接受调查。后来,苏成博找你外公帮忙,你外公托关系找到省某领导处,事情很快得到解决。” 说到这里他狠狠吸了口烟,白烟缭绕,顾西洛整张脸被淹没在烟雾里,看不出神情来。 “但是苏成博也因此欠下一个人情。省领导有个儿子,从小有隐疾,性格暴戾,领导得知苏成博家里还有一个女儿,便想为自己儿子许一门亲事。苏成博刚刚才脱险,根本不敢和领导作对,不得不答应下来。可一个月后当时只有十五岁的苏黎黎却在自家被人强暴,左胸下肋骨被人挤压变形,躺了整整一个月才恢复过来。她为此自杀过两次,但都自杀未遂,之后就演变成了如今这种局面。那个强暴她的人……就是省领导的儿子。” 胸口被人重重一击,顾西洛每一个字都扎进她心里,痛得她似乎连呼吸都忘了。她想起苏黎黎愤恨的眸子,与之重叠的是在马德里相逢时的笑靥如花,那时的她……怎么还能笑得那样粲然? “省领导是外公托的关系,所以这一切也都是外公筹划的?”她艰涩开口,最亲的人不再是记忆里的人,一种深深的恐慌紧紧扼住她,迫得她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我不知道。”顾西洛摇了摇头,一支烟燃尽,他轻轻摁灭,目光黯淡,“念安,是不是在你心里,一旦有个芥蒂,便觉得什么坏事都是这个人做的?” “除了外公,我想不出还有谁有动机。苏黎黎说得对,也许……这些本应该是我承受的。”什么叫心如死灰?如今的苏念安就是。 前尘往事恍如一梦,那不是她的梦,上一辈的恩怨却将她纠缠至此。这些恐怖的过往她一点也不想知道,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她不期望回到很小的时候与母亲相依为命的那段时光,她只期望回到几个月前,她一定会告诉那时的自己,这辈子,别再回到s市这座城市,哪怕在马德里终老,亦比如今幸福。 这些真相,残忍,扭曲,阴暗。如同午夜梦回时那一双看不见的血腥的手,掐住她最后一点命脉,让她痛不欲生。 顾西洛走过去,伸手把她按到自己怀里,即使她在他身边,还是无法让他安下心来。抱在怀里都无法肯定,这个人是不是属于自己。他薄凉的唇抵在她的额头,贪恋地亲吻着。 念安啊,就留在我身边吧,就让我来照顾你吧。如果是我,一定不会让你卷入这些纷争,这些又与原本的你有何关系呢? “原来……我才是那个多余的人。这多可笑,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曾经以为的家人都是陌生人,曾经憎恶的人是至亲,却相看两厌。还有什么比这些更加讽刺的?我说我讨厌苏黎黎,可我有什么资格讨厌她?她才是最可怜的那个不是吗?” 苏念安泪如泉涌,那些信念一夜之间被摧毁,荡然无存,连这个怀抱也不能再给她任何走下去的勇气。如果没有回来该多好,她依然活得不快乐,依然觉得生活索然无味,却永远不会绝望。至少那样她不会被这些真相伤得血淋淋,还能为自己编织一个美妙的梦境,告诉自己她也曾经有过一个家,母亲爱她,外公疼她,尽管父亲淡漠。 原来,一切只是梦境。 顾西洛不敢离开苏念安身边一步,她睡得很熟,眉眼只有在熟睡的时候才会舒展开来,樱桃般的嘴唇,上面依稀有几道裂痕,是在极度隐忍的情况下被自己生生咬破的。这是个不服输的女孩,渴望得到这个世界的爱,上天却总待她甚薄。 他想把她从前缺失的爱都补回来,想让她快乐,笑得没心没肺,像十三岁时那样,笑一笑,整个世界为之一亮。他自己缺少的,他想全部补给她。如果她不问,他绝不会告诉她一个字,但倘若她问出口,他也绝不会有任何隐瞒。这是他爱她的方式。他多么想让她幸福。 顾西洛多么希望苏念安好,希望得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保护她,让她不受伤害。 3 苏念安开始时常在夜里做噩梦,有时夜不能寐,睁着眼睛到天亮。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完全失去了掌控,常常眼睛干涩得要死,想闭住,不到一分钟又茫然睁开。 偶尔在难得睡熟时从噩梦中挣脱出来,怔怔地抚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梦里,是母亲惨死在车下的血肉模糊的景象,是沈安林疯狂的叫骂,是苏成博恶魔般的算计,是苏黎黎厌恶的眼神。这些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密密的网将她网住,她找不到出口,亦不知道该如何前进。 她没有见过母亲车祸现场的惨状,但梦里的景象那么真切,好像她亲身经历过一般,殷红惨烈的血流成河,面目模糊,甚至分辨不出那曾经还是个面容姣好的女子。 十年前那个夜里,隔着一道门,苏念安曾经清楚地听到事情的真相。那时她尚小,不懂恨,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恨。她的心里总是对父亲有一种模糊的期待,因为从来没有亲近过,所以更加渴望得到父亲哪怕一点点的关爱。 然而什么也没有,父亲除了淡漠的眼神,留给她的永远只有决绝的背影。 当年沈安林算计母亲,事后苏成博纵然指责过,最后还是选择了纵容。他毕竟对那个女人比对她的母亲好,他满心的爱意都给了曾经的初恋,而她母亲不过是他享受荣华富贵的踏脚板,等他功成名就之后就毫无意义。所以,他看不到母亲的眼泪,看不到母亲每况愈下的身体,也看不到他在看着另一个女人时有一个女人同样也用充满爱意的眼光看着他。 他默许了沈安林对母亲的伤害,也默许了十八岁那年她的车祸。 想到这里,苏念安不寒而栗。她不懂一个女人要有怎样的心肠才能如此狠毒,沈安林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幸通通还给了她母亲。她让母亲也经历一遍那样肮脏的刻骨铭心,连死都无法干净地死去。 那场车祸,究竟有多少人为因素苏念安已经不愿再去提起,那么多年过去,她还是和当初一样,从未想过翻旧账。她很庆幸自己得到了母亲宽容的品质。即使揭发他们,即使把他们送去监狱,她的母亲,这个世界上最疼爱她的妈妈也再也回不来了。 冤冤相报何时了,当年母亲定是抱着这样的心态,才总是一味隐忍,她始终觉得自己欠了沈安林的,却忘了有时候善良也会将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妈妈,就算我不是您的亲生女儿,这个世界上也再也找不出一个比您更爱我更在意我的人了。苏念安笑着笑着,眼眶渐渐湿润。也许还有一个顾西洛,也会把她当做宝贝捧在手心里,即使她任性,她有多么不好,即使她隐瞒他,假装忘记,他仍站在她左右。他对她说重话,可每每过后又会放不下心。如果不是真正在意,淡漠如顾西洛,绝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因为她乱了心。 门轻轻被推开,一道光线从外面射进来。苏念安抱着膝盖蜷缩在墙角,眯着眼睛望去。 顾西洛在身边坐下轻叹一声,大掌搭上她的头发揉了揉,“做噩梦了还是又睡不着?” 苏念安一震,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但凡她有一点点好或不好,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她眼眶一热,本能地低下头去藏起自己。 “你这样下去不行,念安,等我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好,我们回马德里吧。” 苏念安不说话,视线越发模糊,一滴眼泪最终还是滴落下来,溅到顾西洛另一只手背上。 顾西洛觉得异常烫手,胸口一紧,把她往自己身上靠了靠。她总是爱逞能,痛也说不痛,难过也说快乐,恨也觉得无所谓。他隐隐感觉害怕,她太平静了,从那天知道自己的身世到后来他告诉她那件事,她表现得一点也无所谓,仿佛那只是别人的事,与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以他对她的了解,越是这样,越该小心谨慎地看着她,不能让她出一点差池。 “一个星期。”顾西洛随即又立刻摇头,“不,三天,再给我三天时间把这里的事处理妥当,三天后我们回马德里,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他近乎乞求的声音,第一次卑微的姿态,漆黑晶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锁住她。苏念安喉咙一紧,藏在膝盖下的手握得骨头都痛,心脏剧烈地疼痛。她多想抓住这个男人的手,再不管从前以后,任他带她进入属于他的世界。她多期待有他的未来,她守着他,他护着她,相守到老,眼中只有彼此。 他们有相同的童年,被放逐的灵魂,一段短暂却刻骨铭心的记忆。他们那么契合,再没有人能填补他们心里的空缺,纵然那个人再好,也比不得心里的彼此。 他们并没有刻意等待对方,而是在漫长的岁月中终于领悟,不是非要等彼此,而是等了那个人,就再也不能等别人了。 一个人一生没有多少感情可以消耗十年那样久,而她何其有幸,等来了他,等到了他。 苏念安狠狠地扑过去抱住顾西洛,用尽所有力气去拥抱。如果可以,她想补偿给他那些年的空白,那于他们而言始终是种遗憾。不辞而别,连再见都来不及说出口,从此了无音信。你相信吗?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居然还能在茫茫人海中相遇,居然还能坚持不懈地走到一起。若不是他的用情,她又怎会如此幸运? “好,顾西洛,我跟你走。我们在一起。”她把脸埋在他胸前,先前的阴霾被一扫而空,仿佛只要有身边这个人在,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顾西洛一顿,从没想过会真正从苏念安口中得到承诺,就算在如今她最为窘迫无助的时候,他也了解她的骄傲决不允许她低头。可是在亲耳听到她说好的时候,整颗心还是忍不住狂跳起来。如此兴奋,如此奋不顾身地想把她糅进心里,把她渗入骨髓,从此两两相伴,再也不分开。她只有他,而他只要她。 顾西洛哄着苏念安睡下以后才离开。苏念安的睡眠本就不好,这阵子更是大不如前,他哄了许久她才微微入眠。他想这是他此生最重要的人,他一定要好好守住她,让她成为他最美最幸福的新娘,弥补这么多年无人关爱的空缺。 他的念安这样好,又有什么理由被全世界放弃?那是他们没眼光,忽略了这样一个宝贝,在他眼中,世间万物抵不过她温柔一笑,温暖直入人心。 顾西洛记得那一天的天气极佳,湛蓝的天空,大朵大朵飘浮着的白云,阳光并不十分热烈,清风吹在身上舒适异常。那一天他得到了苏念安在一起的承诺,甚至开始计划两个人的未来,他会给她一个家,给她所有曾经渴求的温暖关爱,把她宠得不像话,让她能有十三岁时那样干净纯洁的笑。 他真的是那样想的,从此以后,天长地久,两两相伴,直至老死。 可是就在那一天,他还是把他的念安弄丢了。他说好会带在身边好好守护不让她出任何差池的女孩儿,当有一天脸色苍白心跳微弱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除了深恶痛绝的恨意,更掀起多年来被隐忍在心下的暴戾和狠绝。 那是他珍藏多年的人,连他自己都不忍心伤害,话都不忍说重,却被别人残害至此。 病床上的女孩儿脸色惨白,没有一点生机,靠着氧气罩才能勉强呼吸。她安静地睡在那里,轻如羽毛,仿佛随时都会消失。洁白的床单,衬得她的脸色更加骇人。 顾西洛一遍遍揉搓着苏念安的手,试图把自己的温度传递给她,不停地看身边的电子仪是否运转,或者出现什么异常。他只能如此无助地靠着这一个小小的冰冷的仪器才能确定他的女孩是否还有呼吸,还能正常心跳。 他不断在恐惧和自责中来回煎熬,苏念安昏迷了两天,他就如同在地狱里徘徊了两圈,每一次都艰难地走出来,又看到她毫无生机苍白的容颜。 如果那一天不是因为brian忽然来电,他就不会在她睡下以后出门。或者如果不是他对苏成博还留有一丝余地,害怕日后有一天苏念安会因为当时他的见死不救而埋怨自责,他就不会把她一人独自留在公寓。 他怎么会把她一个人丢下呢?他怎么能把那样害怕的她扔下而去帮助曾经憎恶抛弃过她的敌人?他怎么忍心呢? 他猛地甩了自己一个耳光,顾西洛,你当时一定是昏了头,才会忘了守着她,才会忘了要把她好好藏起来不让人窥探。 顾西洛把脸埋在苏念安冰冷的手背上,终于低声抽泣起来。多年来好不容易筑成的坚强,一步步把自己变得强大到让人畏惧,练就一副百毒不侵的心肠,金刚般坚硬的冷心。终究还是在这一刻撕下所有的伪装,变得无比脆弱。他无法掩饰自己心里的恐惧,无法猜测究竟还有多少个这样的日夜等着自己。那是他的支柱啊,支撑着他走过十个年头,支撑他踏过万水千山走到现在,他如何能不害怕失去她。 残破的童年,不堪的身世,冷漠的家庭,鄙视嘲讽自己的父亲,他曾经有多么落魄就有多么渴望得到她。他曾经觉得自己那么肮脏那么不堪,孤傲得没有一个朋友,坚强得就算血流成河再也站不起来也不喊痛,若不是她的出现,他真的以为这就会是他的一辈子,黑暗残忍血腥,而又无望。 是她给了十七岁的他曾唾弃并且不屑的温暖和阳光。她是第一个肯主动对自己笑的人,是第一个会问自己饿不饿痛不痛的人,是第一个会毫无保留地抱住他说哥哥不痛的人,也是第一个没心没肺肯对他好的人。 那些人,他们只会对他说你就是个野种你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他们会说你笑起来太妖艳太诡异难怪你爸都不喜欢你。他们还会说顾西洛你就是生活在最底层的人,连你爸都说你离经叛道会被所有人唾弃,你这样的人怎么不早点去死呢? 只有她会对他说哥哥你笑起来真好看,哥哥你不要难过明天起来就能走路了,哥哥我每天都来陪你说话这样你就不会觉得寂寞了。 多可爱的孩子,稚气白净的脸上有无暇的纯真。彼时的她是个洋娃娃般的孩子,纯净如水的眸子温暖得能溢出阳光来。 而顾西洛,正是因为贪恋这阳光,才会对她恋恋不舍,难以放手。是她给了他那么多年来想都不敢想的温柔,一直生活在黑暗里的人,一旦照上阳光,便如毒瘾一般越陷越深,再也戒不掉。他也果真没有再戒掉,一上瘾便是十年。 这个肯对他好的人,唯一会担心牵挂他的人,他的念安啊…… brian倚在门口,蹙眉深思。他有多久没见过顾西洛哭了?除了儿时被遣送出国时哭得肝肠寸断,这么多年过去,他再也没有见过那样的顾西洛,他甚至连情绪都极少外露。纨绔子弟,玩世不恭,顾西洛喜欢用这样的面具伪装自己,而在那一片灯红酒绿香酒奢靡的世界里,brian一直都清楚顾西洛眼中的清醒和倔犟。他演戏给别人看,也给他自己看,可惜他不是个好演员,或者说他的眼睛太诚实,诚实得不愿撒谎。 他是个自制的人,即使心情再不好心事再重应酬再烦客户再重要,也绝不允许自己喝醉。顾西洛总是时刻保持清醒,就好像随时等着谁的回归,日复一日的,眸子里淡淡的期许从未散过。 如果不是恰巧,brian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被大众歪曲误导下真正的顾西洛。他曾将闭眼看似喝醉了的顾西洛送回家,却在到了门口后回头望进一双清冷漆黑的眸子。那双眼睛清醒冷漠,没有一点醉酒迹象。那是brian第一次知道顾西洛有这个习惯。 他问过他,为什么强迫自己活得如此清醒,当时的顾西洛回答了什么? 好像是:如果连我都不清醒,她就更回不来了。如果在她回来的时候而我又醉得一塌糊涂意识迷糊,那她找不到方向迷路了怎么办呢? 顾西洛是这样回答他的,低着头,发丝贴在额头遮住眉眼,眼睑下淡淡的一圈阴影,说话时眼神空洞又无助。 “cris.” 顾西洛仍趴在床沿,纹丝不动,但brian知道他听着。 “我查过公寓监控录像,那天只有沈安林去过,是在你离开后半个小时,苏念安开的门。” 空气凝滞了几秒,伴着鼻音浓重的低声冷笑,顾西洛扶了扶额微微抬头,“我早该想到,如今能给念安带来如此巨大杀伤力的,除了她这个正牌亲生母亲还能有谁。”他咬牙切齿,几乎想把那人生生掐死。 brian迟疑片刻,顾西洛眼中的阴戾他许久未见,现在反而有隐隐担忧。他望向病床上的女孩,岔开话题,“念安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诊断?” 顾西洛撇过头,嘴角温柔向上一扬,指尖细细划过她的五官。 “心源性休克。应该是反应过激造成的,导致心力和呼吸衰竭,也许……还会出现脑功能障碍。”他顿了顿,胸口上下起伏。 他的坚强,只在苏念安面前溃不成军。他想念她笑起来两个浅浅的梨涡,想念她眉眼间时常浮现的忧郁,还有她看着他时眸子里不知名的寂寥。 明明她就在他眼前,他却觉得他们的距离遥远得堪比一座城池。他那么想念她,她怎么舍得不睁开眼来看看他? brian欲言又止,他其实很想问问顾西洛,如果苏念安再也醒不来了怎么办?或者即使醒来了,她傻了,或者疯了,他又该怎么办?可无论哪一个问题,对如今这个男人来说都太过残忍,沉重得让他无法接受。苏念安是顾西洛生命里的阳光,没了阳光,要怎么生存?也许也会活得很好,比以前更好,但失了灵魂,便如行尸走肉。 就像……就像十年前十七岁的顾西洛第一次回到马德里时那番场景,不堪入目,连回忆都觉得痛。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顾西洛忽然兀自开口,他背对着brian,宽阔的肩背已经足以支撑起两个人的未来。 brian并不诧异,顾西洛的洞悉力向来强悍,何况他在他面前也从不掩饰什么。 “她傻,我守她一辈子。她痴,我护她一辈子。她忘记了,我还有很多个十年陪她想起来,再也没有什么能让我们分开。” 第18章 时光回到相遇的最初 1 顾西洛习惯了等待,他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等来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她。其实他一直期盼着的,也只不过是那么一瞬而已,他从未要求过苏念安许他一生,一生太漫长,他不忍牵绊住她,她是他如此珍视的女孩。 很久以前,他习惯站在楼道的转角处,安静地望着她趴在阳台上清晰的背影、慵懒的姿态、偶尔孩子气的笑容。在她最难过的那段日子,他想能用什么去交换她的笑容呢?哪怕只有一瞬也好,让他知道她还在他身边,她没有不快乐。 可苏念安并不好,事实上是非常不好。顾西洛在她醒来后不到一分钟内就发现了异样。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内他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他害怕得要死,想念得快要发疯,然后,在他还回忆着她笑起来颊上两个浅浅的梨涡时,一不小心撞上了那双懵懂彷徨的眼睛。 顾西洛狠狠闭了闭眼,没错,这个躺在病床上,正满脸审视地看着他的,不就是昏迷了几天的苏念安吗?他的念安,安静地躺在那里,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他。 顾西洛激动的手指微颤,他抚上她的额头,手心满是冷汗。 “念安,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顾西洛忍不住放轻声音,俯下身把脸贴向她。 女孩子嘴角动了动,氧气罩内升腾起一片水雾,他知道她想说话。 苏念安好不容易蹭开氧气罩,眼睛立刻泛起雾气,那眼神是顾西洛从未见过的怯弱,分明熟悉,又想不起来曾经在哪里见过。然而,她看着他,低低喊了句,“哥哥……” 这一声仿若来自遥远的轻唤,让顾西洛彻底呆滞。这是十三岁的苏念安才会唤出口的,是他们两人之间的小秘密。重逢后,当年的他们都已经长大,她再也不曾唤过他一声哥哥,他也不再喜欢揉弄她长长的发丝,敲敲她饱满圆润的额头。 女孩子眨了眨眼睛,白净的脸蛋泛红,水润得让人想捏一把。她的眼光停在他身上,嘻嘻地笑,“哥哥的腿怎么样?好了没有?还痛不痛?” 顾西洛喉咙哽住,一种难言的痛楚蔓延全身。女孩子天真的笑颜,澄澈透明的眸子,那是十年前的她,不是现在的她。他伸出手点了点她的鼻子,嗓音喑哑,“念安,你……还记不记得进医院前发生了什么事?” 几乎是试探,带着犹疑和不确定,她的笑容太过纯净,没有伪装,也没有虚假,对他来说却太过陌生。十年后的苏念安面对任何人都会理所当然地充满戒备,她不会毫无保留地笑,眸光中永远有让人看不懂的迷雾。 苏念安有些迷茫,摇了摇头,问他:“不是发烧或者吃坏肚子了吗?那是什么?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哥哥?” 她的样子不像在开玩笑,况且以苏念安的性子,绝不会幼稚到这种程度。一种预感在心里一闪而过,顾西洛猛然起身,因为动作太大,几乎掀翻原本倚着他的苏念安。 “先睡一下,饿不饿?有什么想吃的吗?” “粥。”女孩子不假思索地回应,“要比我以前买给你吃的更好吃,如果能再加一点儿皮蛋和瘦肉就更好了。”一想到皮蛋瘦肉粥,她馋得几乎连口水都要流下来。 顾西洛温柔地拍拍她的头,“好,那你乖乖等我回来,不许乱跑也不许乱动。” “你保证十分钟之内回来?”她拽着被子,一脸期待。顾西洛不禁有些好笑,眼前这个人表现出来的模样分明就是个孩子,瞧她那一脸期待的样子,哪里还有从前的理智和清冽? “好,十分钟之内就回来。”忍不住地宠她,习惯性地顺从自己内心的想法。 苏念安终于从昏迷状态中清醒了过来,尽管如此,顾西洛却一点也没感到轻松,心情甚至更加沉重。他咨询了苏念安的主治医师李医生,将苏念安醒来后的一系列症状描述一遍,李医生的眉头越蹙越紧,看上去并不是个好兆头,顾西洛也不禁跟着紧张起来。 “情况难道很不好吗?”还有比她醒不过来更糟糕的情况吗? 李医生摇摇头,沉思片刻,“她所表现出来的这些举动,与她原来的习惯大不相同对吗?” 顾西洛点头。 “也变得跟以前完全不一样,突然有些孩子气?” 顾西洛仍是点头,手心微微濡湿,黏糊一片。 “我要先给病人做一个全面检查才能断定病因。”李医生说罢便往苏念安所在的病房走去。他是s市目前这个科目最权威的医师,顾西洛当然不会质疑他的专业水平,可是他就是挪不开步子,脚上仿佛被灌了铅,有千斤重。 等了许久的苏念安已经准备好要埋怨顾西洛了,可一见进来了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立刻闭起嘴巴安静起来。眼睛往李医生身后看去,找了很久都没找到顾西洛。她的皮蛋瘦肉粥……苏念安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瞅瞅挂在墙上的钟,已经过了二十二分钟,哥哥怎么还没回来?李医生笑容十分慈祥,走近揉揉她的发顶,“醒来之后感觉怎么样?” 苏念安抿嘴想了想,说:“脑袋胀,然后……饿……” “其他地方有没有不舒服的?比如胃,或者心?” 苏念安一脸迷茫地摇头,她又不是生了什么大病,心怎么会痛?顶多脑袋胀胀的,像是快要爆炸一般。她不以为然,“医生,你有见到哥哥吗?就是跟我在一起的那个长得十分好看的男人,他说十分钟内回来,可都过了二十多分钟还没见着影子。”怕医生不相信,还像煞有介事地指指墙上的挂钟。 站在门口的顾西洛一阵胸闷,全身肌肉紧绷,无力地斜靠在墙上。那样天真幼稚的表情,纯洁无瑕的脸蛋,干净的眼里没有一点污染。那分明是他怀念着的,十三岁时初遇的苏念安。今天之前,他一直渴望找回那个她,直到今天,看到长大了的念安,却完全十三岁时稚气未脱的模样,他才感觉到心里阵阵发痛。他把她弄丢了。十七岁的时候弄丢了一次,二十七岁的时候又找不见那个已经让他熟悉的她。 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不过离开一个下午,竟已经物是人非。 李医生将检查报告递到顾西洛面前的时候,顾西洛正兀自发呆。这份报告只等了一天时间,于顾西洛而言却漫长如一个月。苏念安因为他的不守信用而跟他闹起别扭来,那时他两手空空回到病房的时候,苏念安漂亮的眼睛瞪得浑圆,鼓着腮帮子气鼓鼓地说:“我要跟你冷战。”之后便成了这样,她完全把他当做了空气,对他不理不睬,一个人悠然自得。顾西洛看着这样的她越发恍惚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又会变成另一种模样,这样的她总觉得不真实,远非他想要的女孩。 “由不同原因作用于大脑,一定程度破坏了大脑相对稳定的功能状态,而导致情感、意志行为等精神活动出现异常。”李医生顿了顿,面部表情有些不大自然,“通俗来讲,苏念安患上了臆想症,这是精神病的早期症状……” 啪--顾西洛一掌重重拍在桌上,眉头紧蹙,一双眼睛冰冷地瞪着李医生,“她不是精神病,她很正常。” 李医生不怒反笑,“顾先生觉得她很正常是吗?二十三岁的成年人表现如同十三岁,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也只停留在那个阶段,或者说顾先生认识的她从前就是这个样子的?顾先生应该比谁都清楚,现在和从前,苏小姐表现出来的模样有多么相反和极端。” 顾西洛猛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他,“我再说一遍,她不是精神病,她是正常人。” “精神病症状早期症状轻且不典型,往往不为人注意而延误了最佳治疗时机,从而给病人带来不良后果。很多人往往都是这样,认识不到这是精神病而耽误了治疗,我不明白顾先生为什么对精神病这三个字如此忌讳。” 李医生似笑非笑,这个年轻人的脸部肌肉明显抽搐,如果不是极力隐忍住怒气,下一刻很可能会揍上自己一拳。可惜什么都没发生,顾西洛不是平常人,自有别人没有的修养和隐忍。 “除了这个,其他身体状况怎么样?” “出奇的好,心脏完好无损,任何机构没有得到定点损坏,脑部有轻微血块凝结,不过问题不大,时间一长就会自动散去。” 换言之,苏念安如今是个臆想症患者,除了精神状态出现问题,她的身体机制结构和正常人无异,一个因心源性休克而苏醒过来的病人,状况好成这样,根本前所未见。 “很好,那么请李医生准许我明天就替她办出院手续。”顾西洛嘴角一冷,起身准备离开。 “她一定对过去某段回忆或者某件事情反应异常激烈,所以才会不惜为自己编织一个美妙的梦境,用来忘却那些不想记得的过去。如果我猜得没错,她现在的样子,在潜意识里应该是她认为最美好的时光。她为自己缔造了一个假象,忘了现实带给她的伤害,让自己回到了那时。这很大一部分源于心理,这才是她的病症所在。顾先生,我必须提醒你一句,臆想症虽然只是精神病早期症状,但绝不容小视。” 李医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交给顾西洛,“这位算是我的故友,留美硕士,精神科专家,如果顾先生需要帮助,可以随时联系他,我会提前打好招呼。” 顾西洛面无表情,指尖颤抖,捏紧了名片不发一言,转身离开。走廊上很安静,沉重的脚步声清晰可闻。顾西洛的目光失了焦距,再也看不清前方的道路。 他倚在病房外闭了眼,脑海里全是苏念安冷然的目光,那双漆黑的眸子总透着睿智和防备,曾经让他发了疯似的想要接近并占为己有。如今,孩子气的苏念安,他最初喜欢着的,会温柔地叫自己为哥哥的女孩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却是以这样一种完全不正常的方式。 狠狠一拳砸在墙上,震得旁边的饮水机一阵晃动,触感麻木,没有一点疼痛感。顾西洛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墙上,脸上一片湿意。他攥紧了手里的名片,薄唇不停颤动着。 我该拿你怎么办,念安,这样的你我该怎么办?你又该怎么办?不是说好我们在一起吗?不是说好一起回马德里的吗?为什么你不等我,反而把自己弄丢了呢?我怎么总是等不到你呢?不是太早,就是太晚。我们怎么总是在错过呢? 念安,我们曾经真的拥有过彼此吗?完完全全,连灵魂都算在内,你也和我一样,想念着挣扎着怀念着,对吧? 可是这次,我要怎么才能把你找回来呢?念安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回来? 顾西洛为苏念安办妥了一切手续,第二日天一亮就把她接回了家,他的公寓,完全以她的喜好设计装修。苏念安一进屋就盘坐在客厅大而柔软的毛绒地毯上,笑嘻嘻地对他说:“我喜欢这个屋子,是我想象中的家的样子。” 顾西洛有些动容,在她身边坐下让她靠着自己,大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过她长而密的发丝,“念安喜欢怎么样的家?” 苏念安托腮想了一会儿,“温暖,有孩子的笑声,有爸爸妈妈,丈夫妻子,嗯,冬暖夏凉,让人有依靠的感觉。” 呵呵,多美好的幻想。顾西洛自嘲地想,他果真要的一点也不多,对他来说,有她的地方就是家,其他对他而言,顶多只能算是房子,也许可以换来金钱,却换不来温暖。 “念安,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吗?我们去旅行怎么样?”他把苏念安抱起来圈在自己怀里。 苏念安立刻兴奋起来,抓住顾西洛的手腕,“我们去西凉市怎么样?南方一座繁华的小城,有海滩,很浪漫。” 顾西洛的脸瞬间阴沉下来,触到脑中某根神经,猛地断裂开来。他忍不住自嘲地笑,原来冥冥中有些事真的已经注定了吗?西凉市?西凉市…… 他记得那张名片上的地址,也是在西凉市。 2 苏念安确实与从前大不相同,顾西洛有时候会觉得,她像是又变回了十几岁时的自己,思想举动幼稚。李医生说,她如今表现出来的种种都是她为自己臆造出来的假象,而这些,是她曾经极度渴望而不可得的生活。 顾西洛的手指抚过她丝滑的长发。这个女孩,他想把她糅进骨子里去,与她在一起多一分钟,就越不想离开。她趴在他腿上安心地闭眼熟睡,唇角微微向上扬着,似乎在做什么梦,连梦里都十分快乐。他已经很少能看到这样的苏念安了,完全没有防备的,收起了利刺的,宛如一只猫般安顺。 她只是……在思想上一下子小了几岁罢了,这有什么呢,如果这就是她想要的,他大可以给她。宠着她爱着她,给她全部的注视和温暖。她想要被人关心的感觉,他就时时在她身边,直到她厌烦为止。 顾西洛承认,他心里有小小的自私,就算苏念安一辈子都是现在这副样子又怎么样,至少这样的她看上去快乐一些,笑容里少了许多虚假,多了几分真诚。假如她一辈子都活在过去不愿醒来,他自会为她伪造另一份记忆,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都将永远从她脑海里删除,而他赋予她的,会是崭新的回忆,安稳的生活。 他的确这样想过,甚至享受现在,只有现在她才会极度依赖他,没了他仿佛整个世界都塌了一般。他享受这样的感觉,被一个人如此迫切地需要着,是一种深刻的幸福。 可顾西洛终究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尤其当面对的人是苏念安时,他那股子戾气和孤傲便会自动隐去。他最终还是拿出了那张名片,犹豫了许久才与对方取得了联系。 他可以将她留在身边一时或者一辈子,但他无法保证有一天,当她清醒过来时不会怨恨他曾经眼睁睁看着她迷失而不相助,那样的眼神太绝望,他不容许她身上再有绝望出现。 爱一个人时,便是想着要让对方好,即使违背自己的意愿,即使明知有一天会后悔莫及,还是会拼尽全力,为对方付出所有。 到达西凉市时已是夜晚八点。夏日的冷风吹在身上,清爽舒适。苏念安兴奋地抱着顾西洛的胳膊东张西望,眼里有孩子气的好奇,如初生儿对这个世界完全感到陌生。他笑着用手拂过她嘴边的几缕发丝。 “先去酒店,你饿了一下午了,不是早就嚷嚷着饿了吗?” “我们去吃什么?海鲜吗?西凉市的海鲜最有名。”苏念安眼泛亮光,一脸期待地摇晃他的胳膊,她知道撒娇对他最有用。 顾西洛淡淡看了她一眼,不为所动,“海鲜吃多了容易过敏,拉肚子。” “我没这个毛病,我吃多少都没问题。”她立刻接口,看得出来真是想吃海鲜想坏了。 顾西洛订了相邻的两个单间,落地窗刚巧面对海滩,景色别致怡人,夜晚五彩斑斓的灯光,如同海市蜃楼,迷茫了人心。 他自是疼她的,最后还是拗不过她,叫了满满一桌子的海鲜。她平素最喜欢吃这些东西,可他从不能碰海鲜,一丁点都不行。若是清醒时的她定是知道这些的,可现在的她根本就是个孩子,哪里还能记得这个? 他看着她狼吞虎咽,两颊被塞得鼓鼓的,心里一阵温暖,就连这样看着她吃也觉得心满意足。顾西洛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他要的从来都不多,只要有她在身边足矣。 顾西洛看着她,念安,我喜欢这样的你,那么你喜欢怎么样的自己呢?现在的你,至少是真的快乐,而无须假装幸福。这样久违了的快乐,我们都等了太久。 第一次见到谭卓骁,是在一个细雨绵绵的午后。顾西洛通过李医生给他的名片联系了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却已然成为精神科专家的医生。那时他正带着苏念安等在精神科专家会诊室内,苏念安手足无措,双手不断揉搓,明显感到不安。只见她眼里慌乱失措,不时瞥他一眼,顾西洛知道她在害怕,她虽为自己臆造出一个假象,但不代表她智力下降,来精神科看病意味着什么,她自然知晓。 顾西洛蹲下来与她平视,修长白净的手指拂去她额前的发丝,口气温柔,“怕?” 苏念安摇摇头,“不怕,可是你看上去很不好。”她说着,伸手就去轻抚他苍白的脸,他是个俊朗的男人,眉头喜欢蹙着,平添了几许沧桑。明明只有二十七岁,可仿佛已经经历了世间种种,岁月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让他从一个桀骜不驯的男孩成长为沉稳隐忍的男人。 顾西洛心狠狠一动,张开手臂拥住她,“念安,你只是精神上出了些问题,相信我,不会有事的。”医院对她来说是不可磨灭的痛楚,她对医院的排斥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这是她心里的伤,顾西洛始终小心谨慎地记得。可如今,她面无波澜安坐在这里,反倒让他心里多了几丝担忧。 诊室的门被人推开,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从外面进来,高瘦修长的身形,俊朗的脸,与顾西洛相似的冷漠和疏离。苏念安和顾西洛同时回过头去看他,那人只向他们微微颔首,就在桌子的另一端坐下。 白大褂外面的胸牌上分明写着:谭卓骁。 谭卓骁靠在软椅上,扬了扬手里的病历卡,他有漂亮的薄唇,是个好看的男子,只是眼神太过清冷,与人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顾西洛潜意识里认定这绝非是个简单的人,至少不会仅仅只是个医生。 “你们难道不认为更应该先去脑神经科或者心脏外科看看?”男子的态度不冷不热,清冽的声音悠悠响起,没有半分突兀。 顾西洛蹙了蹙眉头,“当初导致休克的主要原因来自心理,并非大脑,何况她的心脏功能良好,挂精神科再正常不过。也是李医生向我们极力推荐谭医生,相信谭医生能治好她。” 谭卓骁似笑非笑,一双清眸端详着他们,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苏念安不喜欢被人这样盯着,像是早已被人看透一般。是不是如他们这般高高在上的男人都会有如此的眼神?深邃漆黑,总让人心里莫名紧张惶恐。顾西洛当初也时常会用这样的眼光打量她,令人完全看不出的深意。 两个男人对视许久,眸光间达成一种默契,顾西洛也许不会知道,正是因为自己眼中某些情绪与这个谭卓骁如此相似,日后的他们才会成为真正的朋友。谁都没有想到,以为只是萍水相逢,却成就另一段友谊的诞生。 谭卓骁耸了耸肩,满不在意,“臆想症并非什么大病,她现在失了一部分记忆,也都是暂时性的。我看过她先前拍的片子,如你所说,脑部和心脏没有一点问题,唯一让她患上臆想症的根源恐怕来自心理。心源性休克是心理受到极大刺激而造成的,如果我猜得不错,她在休克之前,见了或者听了什么自己并不喜欢且一直极力排斥的人或事吧?” 男人如鹰一般锐利的目光淡淡扫过面前瘦削的女子,心脏轻轻一颤。她和自己心里的那个人如此相像,同样脆弱的眉眼,苍白的脸色,目光里的害怕和闪躲。男人的唇角不禁动了动,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该怎么治疗?”顾西洛避重就轻,苏念安见过沈安林,沈安林一定说了什么话刺激到了念安,否则念安又怎么会成了现在这样?至于沈安林究竟对她说了什么,他自然不得而知。沈安林不会告诉他,而另一个知道内容的人,此刻正在自己身边,已经把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她为自己臆造的梦境里,没有关于这一段的记录,可见她恨透了真相。 “固定看心理医生为她进行引导,尽量让她和普通人过一样的生活,悉心照顾她,让她多与朋友亲人交流,从而战胜不良心理状态和悲观消极的情绪。切记,无论什么时候,在她还没有所好转之前,千万不要让她一个人,臆想症患者敏感多疑,有时候也会做出一些伤害自己的极端举动来。” 顾西洛很是佩服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医生,说话条理分明,淡然从容。他当然不会质疑谭卓骁的专业水准,来之前他就查过他,这个精神科新晋医生的履历表丰富得堪比高级餐厅的菜单。最重要的是,顾西洛总觉得谭卓骁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分明比刚才温和很多,他莫名产生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尽管他根本不知道这种莫名其妙的错觉究竟从何而来。手背忽然被一只温暖的手掌覆盖,他转头,对上苏念安带着笑意的眼睛。 苏念安脸上有些红,不好意思地说:“我可不可以出去一下?我想去卫生间。”说完脸更红了。 顾西洛当下扶她起来,不由分说就要陪着她去。 “很近的,外面转角就是,我自己去就好了。”苏念安拒绝他,觉得顾西洛像大人一样总是无时无刻管束着自己,没有一点自由。 当着外人的面,顾西洛不愿让她不悦,自从她醒来之后,他几乎已经习惯屈就自己照顾她,以前从没做过的事现在也一件一件开始学习,凡是关于她的事,他都不愿让人代劳。那是他的念安啊,理应由他照顾。 直到女孩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才有个声音伴着戏谑在耳畔响起。 “你该庆幸她只是轻微的臆想症,而不是其他精神病。”听不出来,究竟是揶揄还是自嘲。 “所以谭医生的意思是我该放鞭炮庆祝一下这个不算好结果的结果?”顾西洛挑了挑眉,一脸的清高桀骜。 面前的男子在就诊单上奋笔疾书,沙沙的写字声在安静的诊室内响起,精神科不同于其他科室,没有刺鼻的药水味,也没有如同菜市场般的喧嚣,西凉市第一人民医院的精神科是出了名的,就算李医生当初不卖这个人情给他,如若他想为她看病,最后还是会来到这里。 “她看上去其实和以前没什么不一样,只是有时候智商会一下子回到十年前,维持时间长短不一,突然又会莫名其妙地从那种状态中抽离出来,又回到本来的样子。除了失去部分记忆,不管在清醒还是在臆想状态,那些记忆她都不记得。” 顾西洛回想起苏念安第一次回到十年前时的情景,她睁着大眼睛,手里捧着一碗早已冷却了的白粥献宝似的盯着他,嘴里喊着哥哥,一下触动他心里最柔软的某根弦。有时,她却又在他深陷其中时忽然清醒过来,惨白着脸安静蜷缩在角落不说话。虽然她总表现得很快乐,笑容也总是明媚,可眼神的空洞并不能骗人。 一直在低头写字的谭卓骁忽然抬头瞥了他一眼,淡笑似有似无。他放下手里的钢笔,小心地放回口袋,状似漫不经心,“你足够幸运了,至少她不是精神分裂,不用时常担心忽然什么时候她便会做出过激的举动伤害到自己,也不用总徘徊在急诊室门口忧心忡忡,更不用害怕有一天当你看到她时只剩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而你还有太多事来不及为她做,太多话来不及对她说。那种恐惧,才是令人绝望窒息的。” 顾西洛感觉到谭卓骁身上在这一刻散发出寂寥和漠然。那是一种强大的自控能力,迫使着自己将最真实的情绪掩盖在表皮之下,而最深处究竟牵挂着什么,谁也不得而知。看不透的人才是真正的高手,顾西洛承认,一开始他看轻这个医生了。 他接过谭卓骁递过来的病历卡,淡淡扫了一眼,脸上肌肉抽搐,终问出口,“她的病情……会恶化吗?她这样的状态会持续多久?” “悉心照料,不至于会恶化,心理上的疾病不像普通病情可以用药物控制,这些都要依赖周围环境和身边人的努力。每周最好固定一次看心理医生,她应该没有大碍,痊愈只是时间问题。另外,你应该清楚她失去的部分记忆是什么,既然她刻意想忘记,那么在恢复之前,最好也不要让她再接触那段记忆,否则到时病发,谁也担保不了会有什么后果。” 顾西洛跟谭卓骁出去的时候苏念安正蹲在楼道窗口,身边似乎还有一个人,两人正愉悦地聊着什么,顾西洛在她脸上看到许久未出现的明媚阳光。他走过去,一道阴影立刻打在两人身上,苏念安抬手挡住,耍赖假装没看见他。 “不闹了,我们该回去了。”顾西洛低叹一声,越来越觉得似乎自己多了一个女儿,俯身把她从地上拉起,他这才看清苏念安身边睁着大眼睛的女孩子。女孩很瘦,清瘦苍白的脸,但五官却十分标致,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尤为水灵。 “向晚,又坐在地上,上次吃药打针的苦头忘了吗?”身后响起不咸不淡的声音,顾西洛和苏念安同时回过头去,一身沉稳的谭卓骁抱着双臂,眉头微皱。 只见女孩子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猫似的起身扑到谭卓骁身上,双手紧紧环住他腰身,谭卓骁稳住她的冲力,无奈地揉揉她的碎发。 “我们去看海好不好?”女孩子一脸期待地看着谭卓骁,大眼睛里溢出流光来,亮得能照亮整个世界,“这个苏姐姐想看我们西凉市的海,我们带她去看好不好?” 谭卓骁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最先与顾西洛眼光相对。顾西洛拍着苏念安的肩膀轻轻安抚,她难得这样愉悦,他实在不忍扫她的兴。 “谭医生,不知道是不是可以赏脸一起吃个饭?”顾西洛是聪明人,知道女孩子和谭卓骁关系匪浅,谭卓骁虽然看上去对女孩子十分宠溺,但凡事还是由谭卓骁说了算。 女孩子不住摇晃谭卓骁的胳膊,谭卓骁颇为头痛地揉了揉眉心把她拉离自己,“周末我有空,到时候可以和向晚陪你们在西凉市走走。” 算是答应了下来,女孩子立刻喜笑颜开,蹦到苏念安面前。 “苏姐姐,我叫向晚,我们周末见哦。”单纯稚气的笑容,如果不是脸色过于苍白,应该也是十分美丽的女孩子。顾西洛想着,对谭卓骁点了点头,对方微微颔首,拉过女孩子就走。 动作看上去很粗鲁,却是完全把她护在了自己怀里。 苏念安看得有些失神,怔怔靠在顾西洛身上。午后的细雨已经停止,微微露出阳光来,从窗外折射进来,清楚照在她白皙分明的脸上。 顾西洛手指在她脸颊上来回心疼地摩挲,她似乎又瘦了一些,整个人也少了几许生气。 “总觉得……那个叫向晚的女孩子跟我很像……”她躲在他怀里喃喃自语,柔顺的发丝散落下来,轻易遮住面部表情。 我们总会在不经意间发现与自己相似的人,于是产生好感,进而越走越近。无关任何情感,只是在那人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莫名觉得亲近。 苏念安第一次见到向晚时,便是这种感觉。没有生疏,似久违了的朋友。 3 自从来到西凉市,苏念安夜晚能睡着的时间越来越长,不再像以前那样夜不能寐,整夜整夜的发呆失眠。这也从侧面证实了谭卓骁说过的话,那些她刻意想要忘记的,是再不能出现在她生命里了,除非她痊愈。 周末一早,苏念安早早就起来把自己打理一通,跑进厨房很认真地下了两碗馄饨。顾西洛从小生活在欧洲,口味自然完全西式,可这几个月和她在一起,已经不再像开始时那样挑食了。苏念安喜欢顾西洛为了自己这种小小的改变,一想起来,心里会很甜。 他们约在市中心广场见,顾西洛和苏念安到的时候他们已经等在那里了。向晚从车窗探出半个身子来冲他们挥手,笑得牙齿晒太阳。苏念安不禁被她的快乐感染,也跟着笑起来。 “从这里过去的话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我也有好久没去过海边了。”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向晚看上去根本还是个孩子,瞧她兴奋得手舞足蹈的模样,倒比苏念安显得更加快乐。 一旁的谭卓骁冷着脸看她一眼,好动的向晚立刻乖乖缩回座位,讨好似的挽住他的胳膊。 “怎么总是长不大。”谭卓骁叹了口气,俯身为她系好安全带,又把她的坐姿调整到舒适位置。无论怎么看都不像表面表现出来的那般冷漠。 一路上都是两个女孩子不停说话,大有相见恨晚的架势。苏念安自从醒来后,心性大不相同,整个人乐观外向许多,向晚又恰恰是个开朗的女孩子,这样一来整个车厢顿时有了不少生气。反而是两个男人各自沉默着。顾西洛揽着苏念安的肩头,心中隐隐感到满足。而谭卓骁则认真开着车,只偶尔瞥一眼身边这个好动像猫一样的女孩子。 向晚怕谭卓骁,每每只要他一个眼神,她就会自动往后一缩,虽然不出几秒又会恢复刚才的坐姿。 他们玩了整整一天,夕阳西下的时候海滩上被一层金黄色覆盖,金灿灿的一片。苏念安见过马德里的海,却是第一次看夕阳下的海。这令她狂跳不已的心脏渐渐平静下来。她倚在顾西洛身上,笑开了眉眼。 苏念安喜欢这个叫做向晚的女孩子,只比自己小三岁,可脸上永远挂着纯真的笑容,温暖到了人心里去。向晚有双漂亮的眼睛,比夜空的星星还要灿烂,苏念安以为,这样的女孩子,应该是被上天眷顾的,是美好到极致的代表。 可她忘了,外表越是表现出来的东西,越是容易与心里想的背道而驰。比如她,假装不在意自己时而清醒时而疯癫,是为了能让顾西洛安心,但她无法欺骗自己,也无法阻止自己去想那些遗失的记忆。 所以在看到向晚瞳孔紧缩,痛苦蜷缩起来瑟瑟发抖的样子的时候,苏念安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她只能蹲下去抱住向晚瘦削的肩膀,可她抖得越来越厉害,下唇被咬出了血,有丝丝血丝印出唇角。 “你怎么了向晚,告诉我你哪里不舒服?”苏念安急得满头大汗,夜晚的凉风吹不去浮躁的焦虑,她终于在人群中找到救星,才来得及喊一声顾西洛,那边已经有人箭一般冲过来。 是谭卓骁,苏念安愣住的空当,人重重被推开跌坐在地上。 顾西洛皱眉护住苏念安,眼见谭卓骁苍白的脸现出深深的恐惧,这样淡定的一个人,手指居然也在微微地颤抖。 谭卓骁用力扳开向晚的口,果然,一口白牙上全是鲜红。只见她瞳孔涣散,发丝有些凌乱,整个人如木偶般被人操控,身体缩在一起小得不像话。男人没再犹豫,轻松把她抱了起来回酒店。 苏念安紧紧抓住顾西洛的袖口,她看到那样的向晚,心里居然害怕起来,不是怕向晚会有任何不测,而是怕自己有一天也会像向晚那样忽然情绪失控。她脑中闪过这么一个诡异的念头,眼神越发深沉下去。 顾西洛揽住她,沉默不语。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守护的东西,这个叫谭卓骁的男人,似乎和自己一样,苦苦守着那抹阳光,期待雨过天晴,有彩虹能划过生命,从此春暖花开。 酒店昏黄的灯光下,瘦高的身影斜倚在安全梯口,手指上夹着一点明亮,周围若有若无的白雾尚未完全散去。谭卓骁低着头,目光直直盯着自己的脚尖,直到烟头燃到手指才回过神来,手指传来清晰的痛意,他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扔掉烟头。 冷笑一声,随手将烟摁灭在一旁的窗台上。 “她怎么样了?”同样清冷的声音,脚步声走近,停在他面前。 谭卓骁轻轻一笑,“已经睡下了,这次折腾的时间似乎更长了些,足足两个小时。”他呼出一口气,俊朗的脸上充满自嘲。 顾西洛仔细看他,从某种程度上讲,他们是同样偏执的人,一旦认定,从此再也不肯放手。 “什么样的病?” 楼道口阵阵冷风吹过,谭卓骁的脸在昏暗里忽明忽暗,让人看不真切。但顾西洛还是看到了他绝望的神情,他闭着眼睛,竟扬起了嘴角。 “精神分裂症,狂躁或者抑郁。发作前没有任何预兆,不分时间地点,如同一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爆炸了,让人措手不及。这可真不是什么好事儿,对吧顾先生?” 顾西洛眉头紧皱,难怪那时谭卓骁会用那样的语气对他说你该庆幸不是精神分裂症。他虽然不是医生,也从没接触过此类病人,但也知道患有精神分裂症的人完全不由自己控制,狂躁的时候会忍不住伤害自己,而抑郁的时候便会想着以死来了结自己的生命。 那么谭卓骁,一个精神科医生,就是每天活在这种恐惧中的吗?害怕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心里牵挂着的那个人已经做下无可挽回的事,所以视线总也离不开她,盯得死紧。 “连你都没有办法治好她吗?你明明自己就是医生。”顾西洛没能忍住,靠在他身边仰头望着暗黑的天花板叹气。 “顾先生,我只是精神科医生,心里的伤我治不好也没法治,除非病人自己愿意走出来,否则想要借助外力完全康复根本不可能。”谭卓骁讥笑,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莫大的讽刺。 “所以……只有当她自己想走出来的时候,才会回到从前的样子吗?” “以我多年经验,以及这两年和向晚朝夕相处得出的结论,的确是这样子的。病人的心里会有自己设下的结,那个结何时才能解开,只有病人才知道。在潜意识里,他们害怕着某些过去,从而造成脑神经错乱,精神出现扭曲。不过你不必担心,苏小姐的臆想症属于轻微型,不会对身体造成很大伤害。” 顾西洛的眼光扫向身边的男人,觉得这一刻他们的情况居然如此类似。两个同样冷漠的男人站在一起,探讨着关于爱人的问题。 “那么,对你来说,向晚究竟算是你什么人?病人,还是爱人?” 谭卓骁的目光在顾西洛话音刚落的瞬间变得极为锐利,顾西洛淡淡地迎上他的视线,毫无畏惧。他顾西洛从没有畏惧的东西,从小便是。 “顾先生,我虽是医生,却不是圣人,没有哪个医生会对自己的病人照顾到这种程度。我认为你这个问题,是变相否定了我个人的情感,并不值得深究。” 顾西洛耸了耸肩,第一次有了与人交好的想法。他从小就叛逆孤傲,长大后收了性子,变得沉默寡言隐忍内敛,久而久之,他们都说顾西洛是个阴阳怪气的人,骄傲又不可一世。顾西洛这一生从没主动与人示好过,他也不懂该怎么与人示好。但他认为,或许谭卓骁会是个好伙伴。两个男人心照不宣,彼此沉默。昏黄的灯光打在身上,又不知是触动了谁人的心弦。这一夜,四个人,注定无眠,为着相似的境遇和绝望。 苏念安和顾西洛只在西凉市待了五天,第六天的时候他们坐上了离开这座江南小城的航班,不是回s市,也不是去中国任何一个地方游玩,那架飞机漂洋过海,最后的目的地是马德里。他们最终还是要回到那个阳光充沛的城市,苏念安记得马德里的阳光和金海岸,她记得很多事情,唯独不记得之前几个月发生了什么。她的记忆像被人刻意抹掉了一般,有时幼稚得如同孩子。 为什么会想到回马德里?苏念安只知道身边这个男人会是自己的依靠,而马德里是他的家,对现在的她来说,有顾西洛的地方就是家,那么他去哪儿她便去哪儿,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她追随他的步伐。再也不会在醒来的某一天,明明阳光如此温暖,却再也找不到那个想握手的人。 顾西洛温柔地拂开苏念安额前的碎发,她睡得很安详,嘴角还向上扬着,许久不见她睡得这样熟,他心里反倒安下心来。离开的最后一天晚上,苏念安和向晚睡在一起,他知道她喜欢那个瘦削的女孩儿,那女孩眼中的倔犟和从前的她是如此相似。 还有谭卓骁那个男人,连顾西洛自己都不相信,几天时间就让他们熟稔起来。谭卓骁是那种凡事不动声色,内敛而温和的人,可一旦动起怒来,又让人心生畏惧。顾西洛见过因为向晚发病拒绝进食而大发雷霆时的谭卓骁,那时谭卓骁的眼里只有害怕和恐惧,分明没有一点怒意,他定是在生自己的气,气自己没有将那个女孩子照顾妥当。 就像顾西洛也总是会时常在夜半时埋怨自己当时的疏忽,他总是想,如果当时他能对念安稍稍不放心,也许那什么该死的臆想症就不会出现在她身上,她也不会因为这样而经常神志不清,茫然无措。 顾西洛的眼神越发柔和,近乎执著的不舍和心疼。他的念安受了太多的伤,太过坚强独立反而成为别人伤害她的理由。那些年月,十三岁之后的她,连最疼爱她的母亲都去世了,她一个人孤苦无依,究竟又是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态度过的?十八岁的生日,成人礼,本该是女孩子雀跃欢呼的日子,可她却在那天遭遇了人生的最低谷。 有多少人能承受那样残忍的事实?纵然再坚强的人,也终究会被最爱的人所伤,而那个人,恰恰还是多年来渴望得到关爱却从来也未曾用正眼看过自己一眼的父亲。 念安,如果……你知道那年的车祸根本不是一个巧合,如果你知道那个背后想要置你于死地不惜买凶杀人的主谋正是你曾经最最敬仰爱戴的父亲,你的心,又会裂开多少条缝隙?又该痛成什么样子? 顾西洛一直没有告诉苏念安关于那场车祸的真相。他的念安从前不快乐,那么至少在他身边的她应该品尝快乐的滋味。只要她留在他身边,那些伤痛不管深浅,终有消失的那一天。 所以,现在偶尔会神志不清的你,也许才是真正快乐的吧?因为不记得,所以更不需要失望伤心,所以也无须去承担那些恶意的苦果,深尝被自己亲生母亲算计谋害的刺痛。 顾西洛忽然后悔了,也许他不该帮苏成博,也不该让沈安林如此轻易就能接近苏念安,他甚至残忍地想,这两个人若就此消失在他们视线里的话,他的念安会不会就少痛一点? 苏念安是被轻微的呼气声弄醒的,脖子还有痒痒的感觉。她睡眼惺忪醒来时,人已经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米色带花的天花板极其眼熟。腰身被人紧紧搂着,很用力,几乎要把她糅进胸膛里去。 “cris。”她叫了他一声,男人将脸埋在她脖子处轻轻吻着,只低声哼了一声。 苏念安有些头疼,她居然睡得这样熟,连什么时候下的飞机回的这里都毫不知晓。她环顾四周,这里与从前无异,是顾西洛位于马德里西部富人区的公寓,曾经给过她一个家的房子。 “念安。”顾西洛唤她一声。 “嗯。” “念安,念安,念安……” 苏念安眉头紧了紧,他是怎么了?怎么会用这样脆弱的语气叫她? “告诉我为什么会突然想回来这里。”顾西洛这才抬起头来,眸中几许深沉,声音嘶哑,似在极度忍耐着什么。 “因为我也想试着看看为喜欢的人奋不顾身会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苏念安难得回答得如此坦诚,但顾西洛却知道,那是因为她对某些事情的忘怀,才能真正卸下包袱对他坦白。 顾西洛眯了眼,大手抚上她的后脑勺,两个人额头抵着额头,连呼吸都混合在了一起。苏念安顿时红了脸,这气氛诡异又暧昧。 “能有一个人无论在自己变成什么样子的时候都坚定不移地守在身边,这样真的很难得,对不对?”苏念安别过头,额头靠上顾西洛的肩头,轻轻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 顾西洛当下就明了,她是在感慨谭卓骁和向晚之间的感情。向晚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发作起来常常伤害自己也伤害别人,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子,却被身为大医院精神科主治医生且前途无量的谭卓骁视为珍宝,那份感情实属难得。 他抬起她的下巴,逼迫她与自己对视,精亮的眸子熠熠生辉,似乎灼伤了她的眼。 “你想要的也会实现,并且会比她更好更幸福。念安,你信我。”他目光中的炽热,充满期许而急切,仿佛是想极力证明着什么。那再也不是从前骄傲的顾西洛,那只是一个想将心爱之人留在身边的痴心男人。天长地久,若只是一个人的,则不如不要。 苏念安笑弯了眉眼,圈住顾西洛的脖子凑上去吻了吻他的唇角。顾西洛心里一颤,这是苏念安第二次吻自己,带着午后清新的浪漫,蜻蜓点水般擦唇而过,单是这样已经让他忍不住心悸。他清楚明白自己的渴求,他想要的一直都很多,贪婪地想把她据为己有,别人多看一眼都不行。这就是顾西洛的本性,对自己范围内的东西,一定牢牢护住。 “所以我跟着你来马德里啊。cris,请你也信我,虽然我不记得一些事情,有时也会不清醒甚至疯疯癫癫,但我还是分辨得出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也懂得衡量对我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她说得极其认真,眸光里的光彩让顾西洛的世界一瞬间五彩缤纷起来。 如果这样还不足以证明她对他的感情,那么还有什么能让他相信呢?顾西洛控制不住自己,狠狠吻住她的唇,深吻一路下滑,移至锁骨间,重重吮吸,留下属于他的痕迹。 这个女孩子,是他想留在身边,捧在手心,一辈子都不愿放手的。他等了十年,这路太漫长,幸而他们都没有迷失方向。 很多时候我们总是活在自己的幻想里难以自拔,总在想,那个人是不是还是如从前那样爱我,是不是也会偶尔彼此想念,甚至会傻得想在那一刻满世界地疯跑找他,为的就是能看一眼那个被自己心心念念着的人。可是却忘了回头看看走过的足迹,太过自信能拥有未来的一辈子,反而忽略了生活带给我们的磨砺。 顾西洛也以为他可以就这样和苏念安一辈子,他们会一起慢慢到老,会有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男孩像他,女孩要像她,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他们会在傍晚手牵手散步在马德里昏黄的街头,偶尔看一两场话剧或者画展,会在午后坐在露天阳台偎依成一团,喝一杯亲手煮的咖啡。 顾西洛梦想中的生活,与苏念安在一起的日子,就是这样平平淡淡却无比幸福。他一直认为怎样的生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身边的人是否正确。 苏念安被顾西洛照顾得很好,来马德里近一个月以来已经很少再出现幻觉,也很少再神志不清。在马德里的私人心理医生告诉她,她已经几近痊愈,但她仍然想不起被自己刻意抹去的记忆。顾西洛总会心疼地拍着她的额头说想不起来就不要再想了,我会养你一辈子。 后来她真的没再刻意去回忆,某段记忆被自己刻意忽略,定不是什么好事,也许顾西洛是对的,她不该去想。 那天顾西洛回来得很晚,苏念安习惯枕着他入睡,他不在的房子冷冷清清,她便一个人蜷缩在沙发上等他。接近凌晨才等到了他,他身上满是酒气,步履甚至有些不平稳。 苏念安急忙跑上去扶住他,顾西洛微眯着眼,冲着她嘿嘿傻笑。他喝了很多酒,因为酒气几乎淹没客厅内放置的青竹香蕈。 他从来不会如此失态,做事也一直有分寸,怎么今天反而把自己灌得这样醉?苏念安很艰难才把他扶到房间,用湿毛巾为他擦拭脸蛋。 “怎么喝成这样呢?”她喃喃自语,暗自懊恼自己怎么没早打电话给他。不承想下一刻整个人被人猛地一扯,重重撞进男性精壮的胸膛。 她还来不及反应,顾西洛已经利落地翻了身,把她整个人压在身下。苏念安心脏狂跳,脸上一片通红,暧昧流淌,连气息都局促不稳。 微凉的手指细细抚过她的脸,顾西洛用力甩甩头,一定是太想念她了,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她的幻影。他禁不住苦笑起来,笑着笑着,眼里就有点点湿意滑出,温热的眼泪滴到苏念安脸上,烫疼了她的心。 第19章 是谁疼了谁的心 1 宿醉,醒来后头痛欲裂。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射进来,清晰打在女孩子白净的脸上。顾西洛怔了怔,头脑略微清醒,看自己的长臂被她枕着,她的衣衫被褪下了一半,雪白的颈脖和锁骨处触目惊心的点点殷红,视线再向下,就连胸口都同样被烙上了痕迹。 顾西洛脸色猝变,心一惊一疼,该死的自己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他视如珍宝那么重视的一个人,他居然用这种方式对待了她,还是在他极度不清醒的时候。顾西洛万般懊悔地努了努嘴,抽出手臂小心起身冲了个冷水澡。顾均远犀利冷漠的眼神尤在脑中,痛得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水流进入鼻尖一阵酸楚,颀长的男子就那么弯着腰猛烈地咳嗽,似乎要把肺都咳出来。眼泪和着水流顺势而下,他第一次觉得命运如此可笑,连自己的爱情都由不得自己控制。 那是他的父亲,在给了他最黑暗的童年之后剥夺了他少年时期的梦想和追求,如今,连他最心爱的人也要一并剥夺。 “总之,这辈子你们无法在一起,如果你偏要一意孤行,两败俱伤的局面你无法收场。”这是顾均远离开之前最后对他说的话,别有深意,难道他一直极力隐瞒的往事,真的到了真相大白的时候了吗? 那么……念安要怎么办呢?他的念安,那么敏感,那么容易受伤,那么坚强的能扛住所有的事情不吭一声,痛了从来不会掉眼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意着的这个女孩子,坚强得让他觉得痛恨? 苏念安在浴室门口踌躇许久,里面水声不止,顾西洛已经进去快一个小时,仍没有半点要出来的迹象。从昨晚到现在,他种种行为都透着诡异,这不是真实的他。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门,顾西洛蜷缩在角落,莲蓬头的水肆意洒在他身上。她心里一惊,立刻跑过去拧紧开关,大浴巾往他身上一盖,瘦削的身体几乎环绕住他。他抬眼时眼圈还微红,整张脸湿淋淋的一片,不知是眼泪还是水流,往日里深邃幽暗的墨瞳里是她所不熟悉的迷茫和惊慌。 苏念安喉间一紧,心紧缩起来,痉挛般的疼痛。红唇主动贴上他冰冷的额头,却被他一把推开。 顾西洛停顿几秒才反应过来,顿时手脚慌乱地把她捞回来护在怀里,“会感冒的,冷。” “你知道,却蹲在这里淋了大半个小时。”苏念安耷拉下脑袋,似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我已经习惯了。”他打横抱起她轻轻放上床,指尖划过她细腻皮肤上的殷红,苏念安脸一烫,身体轻颤起来。 顾西洛的眼神渐渐迷离,他半眯着眼。管他什么真相,什么世俗眼光,他顾西洛看上的女人无论如何都只能留在自己身边,哪怕全世界都反对,他也在所不惜。他等了十年才得到她,要如何才能放手? “念安,想不想回曼彻斯特看看?” 苏念安一抬头,额头触上顾西洛的下巴,是她的错觉吗?为什么她总觉得在她身边的这个顾西洛有些不一样? 顾西洛目光柔和,吻住她的耳垂,“念安,我们私奔吧。” brian斜靠在吧台边,下午六点的光景,并非营业时间。偌大的酒吧内只有两人,逆着光,整个人被埋进阴影里。有些人,心里总是藏着太多事,无论如何都无法释然。念念不忘的结果,便是彻底沉沦。 顾西洛从不顾及世俗眼光,他离经叛道,孤傲倔犟,但苏念安不同。他多了一个她,从前的潇洒劲一去不复返,正如brian说的,顾西洛,你现在真是个世俗的男人。 谁说不是呢,寂寞了那么多年的灵魂好不容易被人拥抱,怎么舍得再离开?顾西洛再如何傲慢狂妄,终究也只是一个男人罢了,有谁不希望能一辈子守着相爱之人? “真的要去曼彻斯特?”brian晃着酒杯,隔着透亮的玻璃依稀能瞧见对面男子紧绷的脸。 顾西洛挑了挑眉,“你以为我是开玩笑的?” “cris,这不是你的作风。”brian声音微懒,瞥了他一眼,“真的要将苏氏置于死地?” “你说呢?”答案不置可否。 “当初不知是谁花了大力气保住苏氏,现在居然又要把曾经自己一手扶上来的东西摧毁,你一点也不会觉得可惜?你该知道,苏氏现在是苏念安的。” 顾西洛的眼光越发深沉下去,暗潮汹涌,似乎要把什么彻底撕裂。他闻言残忍一笑,“该让他们也尝一尝,什么叫做绝望。” 顾西洛就是这么一个人,睚眦必报,更何况对方还触犯到了他的底线。 苏念安被迷茫地架上飞机的时候仍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她眨眨眼睛看向拥着自己的顾西洛,那个总是带着一张桀骜面具的男子哪里去了呢?私奔?这样的他们就算是私奔了吗?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心安理得地一辈子在一起? 她小心地扯了扯他的衣袖,“你告诉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顾西洛笑容一滞,但很快就若无其事地掩盖掉。仅仅只是那么一瞬间的工夫,但还是清晰地落到了苏念安眼里。她敛下眉,听到他说:“能有什么事?在我眼里,除了你的事,什么事都只是小事而已。” 情话多动听,没想到有一天骄傲的顾西洛说起情话来也会这么肉麻,也跟其他热恋中的男人无异,为博卿一笑已经知足。 “cris,你不坦白。”苏念安撇了撇嘴,睫毛下淡淡的一片阴影。何止不坦白呢?顾西洛从来就不将自己的世界向她敞开,对他的生活、朋友圈子、工作,她一无所知,他只把她圈在他的世界,仿佛全世界她只要一个他就足够了。 只有苏念安知道不够,远远不够。她很贪心,渴望知道所有的他,而他展现在她面前的,永远只是那么微小的一部分。是不是十三岁分开之后的十年,已经来不及再让她了解这个男人了呢?他们明明离得那么近,手心贴着手心…… 顾西洛心里一动,把她抱住往自己怀里挪了挪,好笑地抬起她赌气的下巴,“怎么了?跟我闹上别扭了?” 她扭过头去,眼眶已经一片湿润。他怎么会知道,那些天他的反常让她如何害怕,从不酗酒的他喝得酩酊大醉,她又怎么能够安心入睡。 是不是……在不知不觉中,他也已经觉得她是个负担了? 顾西洛没有察觉到苏念安的异样,也许真的太过疲惫,他靠在苏念安肩上便沉沉睡去了。这些天整夜的失眠,没有一刻睡得安稳,也只有在她身边,才能让他静下心来。 苏念安低头看去,顾西洛脸上带有满足的笑意。她失神,这个男人究竟是什么心思,为什么她总也看不透他呢?十三岁时,她还只是孩子,二十三岁,她已经长大,他却比她成长得更加迅速,仿佛一夜之间,他们之间的差距已经不再只是这十年空白的差距那么简单了。 顾西洛,你究竟隐瞒了我什么呢?你总以为用自己的方式待我才是对我最好的,你怎么就没问问我,我是否愿意被你这样对待呢?你怎么不想想,有些事情也许知道比不知道要好,至少在暴风雨来临之前,我不会茫然得手足无措,成为别人眼中的笑话。 曼彻斯特的街头阴雨绵绵,湿滑的路面像极了那年圣诞节。他们在市中心租了一套单身公寓,为期一个月。她问他为什么要出来这么久,他笑着说因为他们是私奔来着。 真的一点都不好笑,顾西洛越是反常,苏念安越是觉得这种幸福即将到头。他们之间从来都是顾西洛努力维系着,如果有一天连他也放弃了,苏念安不确定自己是否有勇气也如当时的顾西洛那样勇敢,用尽力气不顾一切地去追逐未知的未来。 越想越是恐慌,苏念安整个人都郁郁寡欢,就连两个人独处也让她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终于有一天,苏念安还是迷了路,在曼彻斯特的十字路口茫然看着人来人往,心里渐渐了然。 她想顾西洛怎么会弄丢她呢?他把她护得那么严实,生怕她不小心就走丢了,对她那么在意的一个人,又怎么会放她独自在陌生的国度呢?苏念安不敢去深思,她走到路口,在一家店门口蹲下来抱住双臂。 思绪有些凌乱,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早上出门的时候顾西洛还笑着替她打理衬衫,温柔得不像话。叮嘱她要好好跟在他身边,可是才不过几个小时,他们就那么分开了。偌大的曼彻斯特,苏念安找不到回去的路。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阴雨已经停了下来,温度却降得更低了。苏念安紧紧自己的小外套,手掌碰到一张卡片状的硬物,拿出来一看,脸上血色顿时全无。那是一张银行卡,上面贴着一张小小的标签:密码是你生日。身上还有她的身份证以及护照。 她再也忍不住浑身颤抖,像被人扼住了咽喉,呼吸不过来。她徒然瞪大眼睛,捂住自己的胸部剧烈干呕,胃里空空的,什么都吐不出来。眼泪湿了一脸,和发丝粘在一起。她不是傻瓜,知道这意味什么。这张银行卡也不是她的,而是顾西洛的。顾西洛早有预谋,他给了她钱,然后放她在异国他乡自生自灭。 可是为什么?这算什么? “顾西洛……顾西洛……你用这种方式来侮辱我,也侮辱了你自己啊……这是为什么?那我们之间究竟算什么呢?”苏念安把脸埋进臂弯里,泪流成河。她哭得歇斯底里,在陌生的异国街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有多么失败啊,她离开顾西洛竟然心痛成这样子,但……就算要分开,至少让她走得有尊严些吧,这样算什么?一场你情我愿的爱情游戏?到后来他厌倦了,选择用这种方式做个了断? 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便会忍不住去讨他欢心,用自己的卑微去换取他片刻的笑容,却忘了如此作践自己让自己失了尊严,这样的爱,还算爱情吗? 那张银行卡还被紧紧攥在手心里,掌心上被刮破了几道口子,有血痕凝固在上面。苏念安如同一座雕像,三天来蹲在原地一动不动,不吃不喝,没有任何表情,目光空洞,宛若活死人。原本漆黑如缎的发丝已经有些枯燥,凌乱地飞扬在冷风里。双眼凹陷下去,面色难看,原本就已经足够瘦削,如今好像风一吹就会被刮走似的。 顾西洛,我在等着你,从马德里到曼彻斯特,我们最初相遇的城市。可是你在哪里呢?是不是我乖乖等在原地,你就会回头把我找回去了? 第四天了,顾西洛靠在椅背上对着窗口。她不在身边的第四天,曼彻斯特从早上开始下了整整一天的雨。不知道她回国了没有?在找不到他之后,她应该会先想办法回国吧?来曼彻斯特之前他已经咨询过为苏念安诊治的心理医生,除了遗失部分记忆,苏念安的臆想症已经基本康复,那么已经如常人一般的她,应该懂得如何保护自己了吧? 心绪烦躁起来,他用力撕扯衬衫领口,两颗扣子被拉扯下来,他全然不顾,一口喝下一大杯威士忌。只有用酒精麻痹自己,他才不会去想她粲然如星的眸子,可每次越是醉酒,眼前越是出现更多她的幻影。笑着的,哭着的,手足无措的,痛苦的,还有……绝望的。 顾西洛被猛然惊醒,手心渐渐握成拳头。心脏剧烈起伏着,几乎喘息不过来。他忽然低下头撑住自己的额头,轻轻啜泣起来。眼泪一滴一滴滚烫地落地,而他的心被撕裂成几片,除了她回到他身边,否则心再也无法完整。 她是你妹妹。她是你妹妹。妹妹。梦魇般的声音啃噬着顾西洛混沌的意识,脑袋快要裂开来,疼得他呼吸局促。那份调查报告的内容至今还清晰地印在顾西洛的脑海里,那时他双目猩红,恨不得将全世界都毁灭。 当年强暴了沈安林的男人,顾西洛怎么都没想到居然会是顾均远,他的父亲。那天顾均远找上他,凌厉的目光刺入他眼中。他的父亲顾均远是个手腕专制雷厉风行的男人,顾西洛明白,顾均远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顾西洛并不惧怕他的威胁,没有人能威胁顾西洛,但他却怕苏念安知道这不堪的真相。 兄妹乱伦?这算什么?在他们相爱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这个残酷的事实,顾均远犯下的错误,为什么要拿他们的爱情来陪葬?他们只是互相需要彼此拥有,这又有什么错呢? 可是顾均远却说他们不能在一起,苏念安是沈安林的女儿,换言之,他们两个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兄妹两个字,当时如一柄利剑生生剜开他的心,仿佛一夕之间整个世界崩塌,而他的生命也从此残缺不全。他不敢告诉苏念安,这是怎样一种肮脏的感情,又是怎样一段不被世俗承认的爱情。她那么干净的眸子,他好不容易才扫清了那些阴霾,于心何忍。 顾西洛一直以为自己可以看淡一切,只要他们在一起,还有什么是比在一起更加重要的呢?但日复一日,当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对她的渴望时才发现有些感情在现实面前是多么无力,他们拼了命要在一起,到最后成了别人眼中的笑柄。 掌心依稀还残留着苏念安温暖的体温,就在那天早晨,他们还那么亲热地拥抱接吻,隔了短短几个小时,他亲手把她扔在了曼彻斯特纷扰的街头。那时他看着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一点点在自己视线内缩小,只觉得心里开了一道口子,永远无法再愈合。她是他的阳光啊,没有了阳光,他要如何再回到那片黑暗当中? 重重一拳猛地打在玻璃写字台上,深厚的玻璃裂开一条隙缝,折射出顾西洛几近扭曲的脸颊。顾西洛,你以为把她从身边推开就了结了吗?就真的能忘掉了吗?你太天真了,十年时间也没有让你将她遗忘,短短几天怎么够?她一定很害怕,她是那么信任你,可你都做了些什么?你居然把曾经努力呵护着的人丢弃在了异国街头。 顾西洛猛然想起什么,骤然起身,脚下一滑,被连续绊了好几下。他顾不得这些,发了疯似的跑出去。大雨打在身上,瞬间模糊了视线。他怎么忘了,念安虽然曾在这里待过,可根本就不认得路,更何况她如此固执,没有得到他肯定的答案之前,她又怎么会走?还记得记忆里那天,她趴在自己耳畔,用温柔的声音轻声说:“cris,天涯海角都不能再把我们分开。假如有一天我们其中一个走丢了,记得不要乱跑,另一个人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对方,知道吗?” 顾西洛想他一定是被冲昏了头脑,才会忘了当时苏念安难得的温柔许诺,才会把心底那么喜欢的人亲手推出去。她该是多么无助! 他越想越难受,眼泪伴着雨水疯狂涌出,原来他不是不会流泪,而是只有在面对她时才会露出被压抑许久的真性情。那些年在顾均远严厉的管教下,顾西洛早已失去属于正常人的哭笑的本能。他会笑,并不代表真的开心。但他也绝不会哭,哭泣代表了软弱和妥协,在这之前,他的字典里从来没有这两个词语。 顾西洛猛地在街角对口停下,心口疼得发慌,胃痉挛般的疼痛起来。他借着旁边的墙壁支撑住自己的身体,微微弯身,一双眼睛贪恋地注视对面蜷缩成一团的小人儿。还是那天出门时穿的那身衣服,隔得再远他也能感觉她在颤抖。从店内走出来的女人不知和她说了什么,她纹丝不动,似乎惹恼了那女人,女人朝她身上狠狠踢了两脚,而后又折了回去。 顾西洛脑中一片空白,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眼前一黑,险些跌倒在地。老天,难道她坐在那里等了他三天吗?她三天都在原地等他,一步都不曾离开。 顾西洛,你究竟做了什么?他闭了闭眼,胃里恶心得想吐,再也不管那么多,抬腿冲了过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再也不放开她的手,就算被唾弃被诅咒,他也不要再放开她了,没有苏念安的顾西洛,如行尸走肉,和死人又有什么两样? 苏念安被一股力量带入怀中,低垂的睫毛微微一颤,然后是不可思议地想抬头去看看他,却被顾西洛牢牢按在怀里。她的脸颊贴在他心跳的位置,已经绝望了的心终于慢慢苏醒过来,她后知后觉地环住顾西洛的腰身,闷闷地在他怀里哭出来。 秦薇说过,能让你哭到声嘶力竭的人,是你此生最爱的人;能让你笑得没心没肺的人,是此生最爱你的人。 这两样顾西洛都做到了。她趴在他身上大哭出声,连日来的委屈和害怕在看到他时猝然决堤,没有人能明白她心里的恐慌,如同一个落入深海的溺水者,好不容易才等来将她救离海面的勇士。她一度以为,他们再不会有未来了,那个口口声声说着对她不离不弃的男人,再也不会出现在面前,以后的日子她只能靠着那些回忆独自缅怀。 可,他仍是来了。 苏念安哭肿了眼,仰起脸迫不及待地亲吻他的唇,撕扯之间不知咬破了谁的唇畔,血腥味弥漫在两人口中,如此真实的感觉,终于将他们失却的魂魄一点点拉了回来。 “我没走……他们赶了我好几次,我不敢走……我知道你会回来找我的……我就知道,cris,cris……”大雨里,她的声音极度嘶哑,泣不成声,心疼得顾西洛眉头紧蹙。 他的念安啊,他的女孩啊,傻女孩,你为什么不骂我不打我,甚至不质疑我怪我呢? 顾西洛闭上眼睛把脸紧紧贴上她的,感受到她温热的气息,连日来的空虚终于一点点被填满,他感受到她真实的存在,心里的空缺一点点复原,他知道他早已万劫不复。 橘黄柔和的灯光打在两人身上,女孩子脸颊潮红,嘴唇泛白。顾西洛蹙着眉,一次又一次为她擦拭身上的冷汗。从把她带回来起她就开始发烧,喂她吃了退烧药才微微缓解下去,可一只手仍死死抓着他,仿佛一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 她是在害怕吗?害怕那样的遗弃会再一次出现。她那么坚强,纤瘦的身子抱在怀里几乎只剩下了骨头。脸色比以前更差,阵阵青白,不复往日一点神采。 顾西洛在她身边躺下,一只手从她脖子下穿过去让她枕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腰,把她贴向自己。他无法相信,四天前分开时还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再回来时居然已经变得这么狼狈不堪。昔日的靓丽被一点点磨逝,漂亮的眉眼始终挂着一丝不安,他怎么把她变成了这个样子?他问自己那时怎么狠得下心,进而不断自责,心疼得无以复加。 到了后半夜,苏念安被汗水捂醒,身体极不舒服地扭动起来,感觉被人钳制着,一道阴影已经盖了过来。他紧张地撑起身体打量她,语气带着浓浓的焦虑,“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了?” 苏念安的眸子混沌,想起了什么,又黯淡下去,灼热的气息萦绕,她用低哑的声音轻轻说:“我热了,想去洗澡。” 顾西洛二话不说把她重新推回被窝仔细掖了掖被子,“我去放水,很快,你再躺会儿。” 看着那抹孤傲的身影,苏念安眨着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无声滑落。 他再回来时抿嘴沉默着,不发一语把她从床上打横抱起带入浴室。浴缸上热气氤氲,引得她身上轻颤起来。 见他纹丝不动,根本没有要离开的打算,苏念安不禁红了脸,干咳一声,“你可以出去了,我要洗澡。” 顾西洛顺着她身姿的曲线,修长的手指停在她胸前,很自然地为她解开睡衣扣子。苏念安一惊,急急抓住他异常滚烫的手,心加速跳动。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身体因为他的接触而发生细微变化,她混沌的目光在一片氤氲中越加迷离。顾西洛喉结微动,深深吸口气,终是颓然放下了手,在她脸颊上吻了吻,转身出了浴室。 苏念安仍坐在云台上,胸口裸露在空气里的皮肤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热度,她无法再让自己平静下来。她不明白,顾西洛怎么这样善变,让她比以往更加无法看透,近得了他的身,进不去他的心。 2 brian在电话那头揶揄地笑,说着cris我就知道你没这么潇洒说放下就放下。顾西洛一手支着话筒,笑意蔓延到了眉梢,苏念安正一心一意捣鼓着下午刚买回来的十字绣,明明什么也不会偏还一副认真学习的模样,嘟着红唇的小嘴可爱极了。 brian轻轻咳嗽一声,知道好友没在认真听自己说话,不由得低叹一声。从前他觉得就算所有男人一恋爱就会变成傻瓜,至少顾西洛不会,现在看来顾西洛不是不会,他只是在过去十年里极度压抑自己,因为那个会让他变成傻瓜的女孩子还没有出现。 “cris,我觉得与其纠结你和她之间的兄妹关系,不如去调查一下你的身世,毕竟,没有人知道你母亲究竟是谁。” 顾西洛笑意微顿,手指敲打着玻璃写字台,这话倒是提醒了他,只是他如今已经不太再在意这些了。他有他自己的生活方式,苏念安既然选择抓住他的手,就应该始终站在她身边,不管日后发生什么事。 “brian,我总觉得你话里有话,直说无妨。”优雅的嘴角划出漂亮的弧度,与投来求救目光的苏念安四目相对,他从未觉得如此幸福。 “呃……或许……也许……你不是顾均远的亲生儿子也不一定……”brian小心斟酌着措辞,顾家以及顾均远,这一切都曾经是顾西洛的禁忌,纵然关系铁如他们,顾西洛也定是说翻脸便翻脸的。 果然,顾西洛嘴角的笑逐渐消失,眼神蓦然变得冰冷,高深莫测道:“我该说什么?谢谢?好了brian,我自有分寸,我和她后天回马德里。再见。” 大力挂掉电话,声音吸引了苏念安,顾西洛走过去从身后圈住她,亲吻她白净的脖子,惹得她身体一阵酥麻。 苏念安笑着闪躲,“别,痒痒的。” 他闻言更加放肆地亲吻,重重地吮吸,直至留下专属于他的吻痕,才满意地把头搁到她肩头,“还没研究出来怎么绣?” “我没碰过这种东西,好难哪,你会吗?”苏念安有些泄气,身为一个女孩子,连十字绣都不会,她只觉得羞愧。 顾西洛哭笑不得,大手揉乱她的黑发,“连你都不会的东西我怎么会?”说着从她手里丢掉那张图纸,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走,我们出去吃饭。” 苏念安心不甘情不愿地被顾西洛带出公寓。对于曼彻斯特,顾西洛再熟悉不过,这里有他的童年,有最阴霾的回忆,最绝望的从前。他裹紧苏念安的大衣,与她十指紧扣,仿佛天长地久。 那是一条昏暗的街道,不同于外面的绚丽繁华,仿佛是被隔绝了的一个黑暗世界,到处充满着酒气和糜烂。街道两旁各式各样的酒吧,破旧不堪的小食店,还有三三两两集结在一起的黑人,大多都是少年,十六七岁的样子,痞里痞气,吊儿郎当。 苏念安往顾西洛身边缩了缩,眉头自然地皱起来。她不喜欢这里,太阴暗了,这里的人大多是曼彻斯特社会最底层的人,抢劫赌博吸毒,无恶不作。远处电线杆后一男一女有规律地律动,霎时红了她的脸,她别过头去,视线与顾西洛相对。 顾西洛心里似被什么堵住了一般,握着她的手加重了力道,带她绕过深巷,最后在一扇破旧的门前停下脚步。这是一座极其破烂的小屋,窗户上破了很多洞,门漆几乎脱落光了,很重的霉味沁入鼻尖。 苏念安不解地看向身边的顾西洛,顾西洛抿着唇,伸手轻轻一推,突如其来的漆黑让她不适应地闭了闭眼。屋内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只有一张很小的木板床,以及一个很小的柜子。她强忍下想要呕吐的冲动,心间涌现出一股莫大的心酸来。 顾西洛突然回过身来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后颈,那么用力地想要把她糅进怀里,害怕一个不小心,她又会从自己面前消失。 “cris,你怎么了?为什么带我来这个地方呢?”苏念安轻抚他的后背,希望能安抚他不安的情绪,忽地想起了什么,目光中探出一抹悲悯,“这是……你从前生活着的地方,对不对?”感觉这个男人身子重重一颤,苏念安更证实了自己的想法,猛地抱住他的腰身,心疼得一遍遍亲吻他的胸口。是了,十七岁前的顾西洛是独自生活在曼彻斯特的孤儿,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在社会最底层挣扎着度日如年。他逼迫自己强大,因为想要生存下来,想对着那个将自己抛弃的父亲骄傲地笑,他无所不做,只要能让自己活下来。 “念安,这个房子,我住了十年。”顾西洛的声音有某种不知名的悲伤,不知是感触抑或是憎恨,他从来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描绘自己儿时度过的这十年光景,那是他此生最黑暗的时光,被鄙夷,被抛弃,被轻视,被所有人唾弃。 苏念安抬起顾西洛的头,这张清秀的脸上此时落下了雨滴,泪水滚烫,滑进她的心间。他的眼神太让人心酸,晶亮的瞳孔中是她自己苍白的脸颊。她太爱这个男人,太想让这个男人好了,她渴望他能快乐,如果她在他身边才能让他忘却那些痛,那么她愿意与他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cris,你想说什么呢?就算你曾经在曼彻斯特的街头乞讨那又怎样?我喜欢的依然还是你,十七岁时会对着我开怀大笑的顾西洛,后来会把孤苦无依的我带在身边照料的顾西洛,守了我四年仍对我无微不至照顾的顾西洛,现在还是那么爱我的顾西洛。我喜欢的只是你,不因为你是顾家的人,也不因为这个姓氏后面的财富,我爱着的,是在我绝望无助最困难的时候从来对我不离不弃的你。所以cris,关于你的过去,为什么一定要耿耿于怀念念不忘?如果是我,怎么舍得你吃那么多的苦?” 顾西洛清冷的眸光雨雾渐浓,终于狠狠湿了眼睛,泪水一滴一滴落到她脸上,两个人的眼泪,已经分不清是谁的。这是顾西洛第一次在她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软弱,把自己无助的一面彻底表现出来,他压抑了很久,久到已经忘了不是谁天生就需要坚强的。他也有哭的权利。 他们在狭小黑暗的空间内彼此拥抱,以一种决绝的姿态,仿佛全世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他们是如此爱着对方,想要对方过得很好很好。苏念安靠在顾西洛胸口,心闷得连呼吸也不平顺,过去几年,她究竟是怎样狠心,才会假装失忆一次次从他身边逃开呢?现在在他身边,一旦上瘾,却是再也无法放手离开。 苏念安,你真是自私的人,只有在自己受伤孤寂的时候才会把他抓在手里不放。那么当时的他,究竟是以一种怎样绝望的心情守在自己身边的呢? 双手环着他,忽然抬头吻住他的唇,完全没有半点技巧可言。可她仍不放手,只知道这一刻她想要他,要这个等了自己十年的男人。最后两人都软了下来,苏念安全身无力,差点跌倒在地。幸好顾西洛眼疾手快,一把把她抱回怀里。 “顾西洛,你愿不愿意嫁给我?”突如其来的,苏念安语出惊人,眼里闪着局促,仍在痴痴傻笑着。 顾西洛一惊,揽着她的手一顿,逆着光,脸上的表情被阴影遮盖,他默不做声,头低下去与她的额头抵在一起。 “苏念安,你愿不愿娶我?”学着她的语调,顾西洛也笑着开口。她笑得那样好看,仿佛大束阳光射入屋内,让他的心温暖起来,忍不住想要索取更多。 “我愿意。”她想也不想地迅速回应,在他脸上重重一吻。她愿意,过去那么多年都是他守着她等着她,现在换她来守着他,她一定不会再让他难过,至少在她身边的他,一定要肆意欢笑,不再压抑,不懂苦痛。 她这二十三年,活得太糊涂,没有目标,不懂争取,愤懑挤压于心,不敢发泄。可始终相信,终有一个人能带她远离这样的境地,那个人此生只爱她,只牵她的手,只吻她的唇,会紧紧地拥抱她,宠溺地把她圈在怀里叫一声宝贝。这个人,她终于等到了。他们相遇在最清贫凄苦的时光,两颗心相互依偎取暖,他以为她是他的阳光,她也以为他是她的天堂。那些过去再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会在一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们亦会在曲终人散的时候尽力拥抱彼此,再也没有什么人什么事可以把他们分开,他们痛得太多太多了,那么多年的画地为牢,终将一起沉沦。 回到马德里的苏念安,右手无名指上多了一枚银戒,简单的款式,里圈刻着顾西洛的英文名,他也有一枚一模一样的,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与她的凑成一对。 顾西洛起初想买钻戒,却被她一口拒绝。大多数女人爱戴的东西并不一定适合她,她了解自己,钻石的光芒太过耀眼,朴素的银戒才最适合这样的她。顾西洛并不强求,只一味宠溺地随着她的性子挑,最后便挑中了这款对戒,便宜的价格,她却十分喜欢。 brian和秦薇同时出现在顾西洛家门口的时候,着实让苏念安有些意外。这两个人,曾经经历过一段不尴不尬的过往,现在却能如此坦然地走在一起,不知是该佩服两人的意志,还是该庆幸他们没有成为陌路人。 秦薇一眼就瞧见苏念安无名指上的银戒,冲她暧昧地挤了挤眼。苏念安脸上一热,把手往衣袖里塞了塞,却被顾西洛执拗地抓出来放在手心里。他们十指相扣,旁若无人的样子。她喜欢这样和他握着手,最最亲密的方式,掌心贴着掌心,没有一点缝隙能隔离他们。 “终于圆满了?”brian似笑非笑,修长的手指托着下颚,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打量,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顾西洛不着痕迹地挡回他的目光,言语间多了些警告,“莫非你很失望?” brian失笑,这个男人护苏念安护得这样厉害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可现在平添了几分害怕,可能顾西洛自己都不确定关于那件事他是否真能瞒住苏念安。不过……他今天带给他的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应该不算坏消息吧? brian挑了挑眉,无惧顾西洛锐利的眸光,笑得更加玩世不恭,“顾少,能和你单独谈谈吗?” 顾西洛不动,反而苏念安一下把自己的手从他掌心抽离出来,起身拉住秦薇,“正好我也想和秦薇说说话,不如我们去庭院?” 她无视顾西洛微蹙的眉头,一溜烟拉着秦薇消失在客厅。 “她对你倒挺认真。”brian嬉皮笑脸,完全卸去从前优雅从容的高贵气质。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顾西洛一起混了这么多年,不知不觉中也染上了些顾西洛的习惯。 “你想说什么?”顾西洛开门见山,不欲多谈的架势。 “你爷爷前几天见过一个女人。”brian抿了口咖啡,满嘴香醇的咖啡味,又补了一句,“貌似还给了一大笔钱,然后那个女人就此消失在西班牙了。” “那又如何?”顾家是大家族,其背后有多少见不得光的事,一件件拿出来说怕是一天一夜都说不完,更何况只是见一个女人给了一笔钱,这样的事情发生频率不低,十七岁以后的顾西洛早已习惯。 brian忽地坐直身体,脸上尽是高深莫测,“往深了去想,你不觉得奇怪?别怪我多事,那女人跟你倒有几分神似……” 顾西洛忽然起身,目光不悦。与他相识这么久,brian自然知道这是他动怒的前兆,及时闭嘴,原以为这个消息至少会让顾西洛紧绷的神经稍稍缓解,没想到他表现出来的是完全抵触的态度。难道顾西洛根本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或者他根本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母亲究竟是谁吗?可明明……从前的他是如此渴望…… 顾西洛视线移向落地窗外,语气平淡,“那个女人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对你口里的这件事情一点兴趣也没有,想知道什么我自己会去查,你撤了那些私家侦探吧。” brian皱眉,“也许你和苏念安并非亲兄妹,你难道不奇怪身为父亲为何却对自己的儿子如此冷淡吗?也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是你不知道的。” 顾西洛摇摇头,“brian你错了,是不是兄妹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那时我脑子短路,以为把她送走就能切断这份念想了,可我连四天都熬不过,怎么熬得过以后漫长的那么多年?我和她是什么关系只要我们自己知道就好了,是知己,是情人,也会是夫妻,但那两个字,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在我们面前提起,尤其是在她面前。” 对兄妹两个字有多么抵触憎恶,只有顾西洛自己知道。这两个字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和念安之间这份感情的可笑,让他一个人来担负这些就好了,他的念安不需要知道这些。 brian终究没再说什么,也许他自己没意识到,在他每次说出顾西洛也许不是顾均远亲生儿子的时候,总会加深顾西洛心里阴暗的自卑感。顾西洛是个没有母亲的人,从小生活在别人的指指点点中,父亲虽然从不爱他,但至少他不是孤儿,不是无父无母。如果连顾均远都不是他亲生父亲的话,顾西洛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庭院里的两人玩得不亦乐乎,秦薇身上的白色衬衫被泼了水之后透明化,里面黑色的痕迹清晰可见,她又羞又气,瞪了一眼笑得欢快的苏念安。 秦薇想,有多久没见苏念安这么笑过了?苏念安十八岁发生车祸之后到现在,整整五年时间,几乎已经忘了什么是快乐,却在五年后的今天重新拾回了曾经欢乐的笑容,而这些全部都是那个叫做顾西洛的男人给她的。那个男人把她带出阴影,教会她快乐地呼吸,张扬地大笑,也教会她怎么去爱怎么去守护自己最在意的人。 苏念安的重生,是顾西洛给的。苏念安每次想到这,心里止不住的甜蜜。 秦薇放下护在胸前的双手,在苏念安身边坐下,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念安,那些……你记起来了吗?” 苏念安眸子闪过迷茫,随即苦笑地摇了摇头,“想不起来,从前刻意去想的时候头还会痛得厉害,现在即使用力去想,脑袋也不再有一丝一毫的感觉了。不痛不痒,根本找不到那些记忆的一丁点痕迹。” 她深思的模样,让秦薇不禁动容。她从没想过,在经历了那样可怕的休克之后,患上臆想症的苏念安还能恢复如常。可显然她低估了顾西洛的能力,他不但让她康复,更让她学会了如何真正欢快地笑,撕下原本伪装的面具,苏念安仍是个二十三岁的女孩子,拥有最美的年龄,最单纯干净的笑容。 “也许……不记起来会更好,有时候糊涂一些,反而多一分快乐。”秦薇怔怔地说,手指慢慢握拢,又轻轻松开。如果她也可以像念安那样选择性失忆的话,也许今天的她不会这样痛苦,连难过都无处发泄。 “可那毕竟是曾经发生在自己生命里的事情不是吗?就算是不好的,也终究是属于自己的啊。”苏念安嘀咕着,这就是她固执的地方,不肯假装糊涂。 秦薇笑开了,像从前那样揽住苏念安的肩膀,在她脸颊上重重一捏,“念安你要幸福知道吗?以后就留在马德里,再也不要回去那什么该死的s市了,还是马德里的阳光比较适合你。”那是伤心之地,如果可以,再也不要回去了。那里的人那里的事,没有哪样值得你留恋。 “秦薇,你跟尚阳还好吗?你们……” “我们不可能了。”秦薇打断她,目光转向别处,低了头,一字一板说,“他订婚了,和苏黎黎。你说多可笑,口口声声说着爱,却终究还是要娶别的女人。不过那才是我爱的许尚阳,有担当有责任,倘若那一夜之后他还能理所当然地跟我在一起,我反而会疏远他。” 秦薇想起那时自己对他的刻意讨好百般纠缠,求着他留在自己身边,现在想来多少有些可笑。一个注定无法属于自己的男人,就算强留在身边也不会觉得快乐。那时是她傻,忘了失去的不能重来。他们早在多年前就已经错过。即使没有苏黎黎,也注定无法走到一起。 “不爱了吗?” 甩了甩头,秦薇眼中隐隐现出泪光,她吸了吸鼻子,拍掉苏念安凑过来的脑袋,“不是爱就能在一起的,我没有你这么幸运念安,有个男人肯等你十年。我和他都太不坚定,才会走到现在这样。这也说明了我们不够相爱,假若真的爱得坚定,又怎会忍受不住寂寞空虚?”所以她不怪许尚阳,当时的怨恨如今也已经淡化,她只怪他们缘分不够,是他们不够相爱,做不到始终如一。年少时的那种喜欢也只能成为被各自缅怀的回忆。而她希望以后的某一天,当他们在街头不期而遇,还能微笑着向对方道一声你好,这样便已经知足了。 顾西洛执意要送他们,留苏念安一个人待在家里,叮嘱的话说了一大堆,仍是放心不下。brian在一旁取笑,“放不下就别送我们了,我们有脚,走也能走回去。” 顾西洛瞪了他一眼,身体被苏念安往外一推,“你去吧去吧,总是把我当成小孩子,我又不是只有十岁。” 虽然这种宠溺苏念安极度享受,可有时也会觉得顾西洛对自己的保护太过头,而让她失掉了原本的自立能力。就在他们走后不久,昔日故人忽然造访。苏念安从猫眼探去,一眼就认出造访者正是顾西洛的父亲,曾经用钱给过她许多难堪的顾均远。 她皱了皱眉头,这人虽然是顾西洛的父亲,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对顾均远一点也喜欢不起来。他那种狗眼看人低的架势时至今日她仍然清清楚楚地记得。 要不要开门呢?踌躇之间,目光掠过无名指上的戒指,苏念安垂下眼睑低叹一声,还是伸手拧开了门把手。终究要面对的不是吗?就算现在还能逃避,可是将来呢?只要她选择跟顾西洛在一起,顾均远是她必须面对的长辈,她不可能逃一辈子。 顾均远在苏念安对面坐下,不怒自威,一双眼光审视般的扫过她,苏念安脸上的笑有些僵硬,双手不由得纠缠在一起,心跳加速。她害怕眼前这个威严的男人,可他是顾西洛的父亲。 “伯父您好。”想着应该说点什么,开场白却仍是最老土的方式。 顾均远根本不领情,唇角扬起一抹笑,看在苏念安眼中却是讽刺与不屑。她很早以前就知道顾均远看不起自己,或许除了在家世上能与顾家匹配的女孩子以外,顾均远这样的人大概谁都看不起。 沉默许久,久到气氛僵硬起来,顾均远才不慌不忙地开口,语气有些咄咄逼人,眼神更冷得让人心惊胆战。 “苏小姐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跟顾西洛在一起,苏小姐不会有好结局。奉劝一句,离开他,越快越好,从此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3 brian已经猜到顾西洛有话要问自己,否则以他对顾西洛的了解,这家伙绝对没这么好心会送他们回来。送走秦薇之后,顾西洛将车停在路边,点燃一支烟抽起来。车厢内烟雾缭绕,刺鼻的烟味萦绕开来。顾西洛想若是念安在身边,大概又要翻白眼,然后将他手中的烟夺走了。他想着,嘴角笑了起来。 brian受不了这样的顾西洛,挠了挠头问他:“说吧,有什么想知道的?” 顾西洛不答,直至吸完最后一口烟,才缓缓回头,半眯了眼,透着几丝危险,“那个女人现在在哪里,我要见她。” 果然,嘴上说不在意,其实心里还是想知道那些事情的吧。brian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字条,“我只查到这个,至于她还住不住那里要看你的运气了。” 顾西洛展开来点点头,“嗯,你可以下车了。” brian愣住,“可是这里离市区还有一段路程,顾西洛,你过河拆桥也不用做得这么明显吧?” 顾西洛淡淡看了他一眼,猛地一踩油门,车子飞速而去,车里的brian惊魂未定,身体摇摆不定,死死抓住一旁的车柄不撒手。 这个世界有多少事情来得及让你说后悔?又有多少人是值得放弃自己的信仰和快乐去包围守护的?对顾西洛来说,苏念安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回到家的时候已是夜晚,八九点的光景,于马德里而言不过是晚餐时间。然而房子内静悄悄的漆黑一片,顾西洛摸黑走到玄关处打开灯,客厅里没有那个女孩的身影。一股莫名的心慌涌现,他几乎一口气冲到了二楼转角尽头的房间。指尖扣在门把手上,久久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顾西洛,你在害怕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强烈的不安? 客厅里没有灯光笼罩,也没有人等着他回家,这一切让他都觉得怪异,要知道此前不论他多晚回家,苏念安都会在客厅留一盏灯给他,也总固执地蹲坐在沙发上等他回来。每每她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对他说你回来了,他的心就瞬间温暖。这是家的感觉,顾西洛渴望了二十七年的家。 他轻轻叩响门,试图将心里某种焦躁压制下去。没有回音,门是虚掩着的,门把手一松,自然而然地摇曳开来。顾西洛犹豫了一下,还是蹙眉踱了进去。 苏念安的房间有淡淡的青竹香精味道,很清新很自然,不同其他香水那般浓艳刺鼻。落地窗边的角落里赫然蜷着一团黑影,隔着夜风青丝飞扬。他快步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手掌自然地拂过她的发丝,却触到她冰冷的皮肤。 “念安,怎么不开灯?坐在这里会感冒的。”马德里白天黑夜的温差较大,地中海气候往往便是如此。顾西洛边说边揽住她的腰往上拉,黑暗中,女孩子的脸抬起的瞬间还是刺痛了他的心。 他没想到,黑暗中的她竟是泪流满面,连眼神都带着绝望。 手指所到之处皆一片湿意,自从回到这里,苏念安再没有这样哭过,他急忙把她圈在怀里,薄唇亲吻她的额头,“怎么了念安?发生什么事了?” 怀中的女孩终于压抑不住,低声啜泣起来,肩膀一上一下地抖动,嘤嘤的哭声撞进他心里,让他疼痛难忍。她哭,他会比她更难过。她痛,他会比她更痛。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总是他爱她多一些深一些。可是只要她在身边,谁付出的感情多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苏念安像个孩子似的趴在顾西洛怀里,张开双手死死抱住他的腰,唇好似抵在他胸口处,急促地喘息,顾西洛的嗓音渐渐低哑下去。 “cris,你说我们真的能在一起吗?我们真的可以在一起吗?为什么你爸爸说像我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和你站在一起呢?为什么呢?爱情难道可以用金钱地位来衡量吗?”她哽咽着声音,可见已经努力压抑哭了很久,强迫自己不哭出声来。 顾西洛身体狠狠一颤,眸子徒然转冷,半眯起来,一丝阴霾流淌而过。他收紧臂膀,心里却莫名害怕起来。顾均远来过了,趁着自己出门的空当来找念安,那么他究竟跟她说了什么呢?关于那件事是否提起过?他不可能让念安知道那件事,一旦暴露,他们之间真的就将走向陌路,不管结果如何,这都不是他能承受的。 顾西洛抬起苏念安的脸,轻柔地吻住她的眼睑,一点点吮吸她的泪,咸咸的味道,痛了他的心。 “念安,告诉我,他跟你说了什么?”他试图诱哄,苏念安最招架不住的便是顾西洛宠溺的语气,他已经完全把她看透。 脸上痒痒的感觉,顾西洛没有停下自己的唇往下移,她整张脸几乎被他一一吻过,奇怪的是他的唇所到之处都开始滚烫起来,触电一般酥麻。眼神逐渐迷离,她很努力地对上他的目光,抱着他的脖子蹭了蹭,“cris,娶了我的话,你爸爸会怎么样?” 顾西洛嗤笑一声,“他能怎么样?念安,我是个成年人,娶谁是我的意愿,没有人能左右得了我,哪怕那个人是我父亲。” “可是那样……也许会让你们父子原本就紧张的关系更加……” “我不稀罕。”顾西洛冷然打断她,直视她的目光,将力量一点点传到她身体里,“听着念安,在顾西洛心里,亲人就只有两个。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也只有两个,一个是你,一个是我爷爷。这个世上最先给我温暖的是你,接着是我爷爷。你们两个是我的底线,没有人能动得了你们。至于父亲,那个二十七年来对我不闻不问,把年幼的我一个人丢在异国他乡的男人,他只是我父亲,也仅只是父亲而已。” 这话代表着某种坚定,亦是顾西洛对苏念安的承诺。对顾西洛来说,他和她之间原就没有任何阻碍,唯一的阻碍便是她自己的心。那时她假装失忆不肯接受他,如果她肯用心体会,他又怎么会让后面那些事情发生? 念安,你怎么不懂,我们之间的阻碍从来都是你啊,除了你自己不愿意以外,还有什么事什么人能阻止我们在一起呢?长相厮守,并不只是存在于梦里。 苏念安愣神,怔怔地望着面前的男子。她不确定,这样不顾一切的相爱究竟算不算是错误。他们之间的阻力太多,从十三岁到二十三岁,十年间,他们都成长为内敛的人。然而是他给了她独有的宠溺,给她软弱的理由,给她放肆哭泣的机会。 是他真正把她当成了宝贝那般珍爱,捧在手心里亦怕受伤。而这样一份深情,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辜负不了。可……不被家人祝福的爱真的可以天长地久吗?他们真的可以只顾自己,而忽略亲人的眼光?她只是想要被祝福,想同他天长地久而已,若这爱是被人看扁抑或不被看好的,那么这天长地久又该要多勇敢? 谁都知道顾西洛的性子向来说一不二,他做决定的事没有人可以改变,尤其这件事涉及他在乎的人。因此当苏念安被拉到当地民政局的时候,仍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一份《申请结婚登记声明书》被摆在眼前,她才弄清楚顾西洛究竟想做什么。 “cris,你疯了。”苏念安瞪大眼睛,一把甩掉手里的钢笔。 顾西洛眸子立刻转冷,淡淡扫她一眼,依旧专注于自己那份声明书,虔诚地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填写,“念安,就只有这一次机会,错过了,我不确定以后还会不会再带你来这个地方,你可以考虑清楚你到底要不要我。” 苏念安完全愣住,怎么也没想到顾西洛会出此下策,结婚……对她而言这么遥远的事情,此刻真实地摆在面前,对象是那个自己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她该感到欢喜的不是吗?她想过要嫁给他,却不是以这样的方式。 男子刀削般的下巴勾勒出好看的线条,对着她的右半边脸微微染着红晕,眉头蹙着,尽管被掩饰得极好,她仍是能从他紧皱的眉头内瞧出几许紧张来。多俊朗的男人,多英俊的容颜,多深刻的感情,他微笑着为她拂去发丝时的温柔,他坚定地把她拥进怀里时的决绝,他守护在她身边不离不弃时的坚定,他给她宠溺给她勇气时的不安,他把她当宝贝不容人窥探伤害时的小心翼翼。这眉眼时而温和时而坚毅时而尖锐,可每一种姿态都是她爱的样子。肯为一个苏念安奋不顾身的人,世间只得一个顾西洛。 再没有人会这么傻了。 苏念安忍不住抚上顾西洛的脸,那眼那眉那鼻梁,还有那两瓣薄唇,都是她熟悉的,以后也将完完全全属于自己。她笑开来,执起笔照着他的样子认真填声明书,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这一片情意她辜负不了,只得加倍还过去。 顾西洛心里一颤,极力克制的颤抖终于渐渐停歇下来。他瞥了眼身边的女孩子,认真的模样,仿若中学考试的学生。他以为……他以为她最终还是会拒绝,苏念安这样一个清冷的女孩子,骄傲如她,在这样的情况下又怎么会同意和他结婚?可她还是郑重地在最后一行里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回过头对他粲然一笑。这笑那么美,似乎一笑全世界都亮了。 顾西洛挑了挑眉,从她手中接过那份声明书,和自己的交叠在一起交给工作人员。所有证件一应俱全,只需十分钟就能办成结婚证。不能怪他逼她,他了解她,如果不是以这样极端的方式逼迫她做出选择,他们之间的隔阂只会越来越深。苏念安是害怕受伤的人,她爱他,却也对感情不那么坚定。若昨天顾均远上门那样的情况再多来一次,顾西洛不确定这个女人是不是会卷铺盖逃跑。所以他必须在她退缩之前让她失去离开的资格。 苏念安永远都记得那天的马德里,阳光如此灿烂,湛蓝的天空大朵大朵的白云飘浮而过。她成为他的新娘,他握着她的手,掌心紧密相贴,好似永不分离。后来顾西洛把她带到附近一座教堂,牧师早已恭候多时,苏念安看到秦薇手中纯白的婚纱,那头的秦薇眼角犹有泪光,一步步朝她走近。 “念安,你是全世界最美的新娘。”秦薇笑道,忍住不让眼泪流下。苏念安受了太多的苦,等了太长的时间,总算这个男人没有辜负她,她也没有让这个男人失望。 苏念安在教堂里端的隔间内换上婚纱,秦薇为她化上淡妆,嘴角一直噙着笑,“没想到会是我亲手把你嫁出去,念安,这感觉真特别。” 想起昨夜,顾西洛嘶哑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让半睡半醒间的秦薇吓了很大一跳。顾西洛说他要准备婚礼,就在第二天,希望她能联系教堂主持一切相关事宜。秦薇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幸好brian人脉广,婚纱、教堂、牧师都在早上联系安排妥当。秦薇再次看向苏念安,仿佛回到很多年前的某一天,那个笑起来会露出两颗小虎牙的腼腆女孩子,如今穿上婚纱,亭亭玉立,将为人妻,也会为人母。 都说穿上婚纱的那一刻是女人一生最美的时候,秦薇终于信了这句话。穿上纯白婚纱的苏念安,是她认识她十多年来最美的时候,她是秦薇见过的最美丽的新娘。 苏念安忍不住将头靠上秦薇的肩膀,在这里她只有这么一个朋友,“秦薇,我会幸福的,对不对?” 秦薇红了眼圈,揉揉她的头发,“你当然会幸福,有哪一个男人能等待十年不变心的?你相信他,也要相信你自己。念安,要坚强,知道吗?” 在秦薇怀里的苏念安哭成了一团。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的婚礼,但是有顾西洛,有秦薇,有brian,有为他们证婚的牧师,有十年来相互思念的回忆,已经足够了,再不能要求更多了。 当一身纯白的苏念安被秦薇带出隔间走向顾西洛的时候,顾西洛觉得似乎自己眼前有蝴蝶缓缓飞过,那样真实而梦幻的场景。迎面而来的是他的新娘,是那么多年来心心念念无法忘怀的女子,那是他爱的女人。 brian为伴郎,秦薇为伴娘,安静的教堂,两个人的婚礼。两颗寂寞了十年或者更久的心的结合,当他们握住对方的手,才明白什么叫深爱,什么叫相濡以沫,什么叫天长地久,什么叫长相厮守永不弃。 西班牙牧师微笑着注视他们,以西班牙语一字一板清晰问出口,“顾西洛先生,你是否愿意娶苏念安小姐作为你的妻子,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她,对她忠诚直到永远?” 顾西洛心底仿佛被一簇阳光暖暖地射进去,填满他孤寂多年的灵魂,他虔诚地看她,说:“我愿意。” 牧师转向苏念安,同样慈爱的眼神,“苏念安小姐,你是否愿意嫁给顾西洛先生作为他的妻子,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活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他,对他忠诚直到永远?” “我愿意。” 身后的秦薇,终于掩住嘴控制不住地低啜起来,这么多年,念安终于等到了。brian小心移动脚步,手掌拍拍她的头顶,目光和煦,揽了她的肩让她靠着自己。发间熟悉的清香飘来,记忆里仿佛已经是极其久远的事情。 顾西洛和苏念安互相交换戒指,依旧是他们在曼彻斯特买的对戒,戒指顺着对方的手指套入自己指内,这两枚戒指对他们来说是婚姻的象征,完美的圆环代表着生命与爱,象征着他们永恒的爱情。 顾西洛在神的面前亲吻他的新娘,梦想了十年的妻子。他的妻子,苏念安。 “从今以后,你不再被湿冷雨水所淋,因为你们彼此成为遮蔽的保障;从今以后,你不再觉得寒冷,因为你们互相温暖彼此的心灵;从今以后,不再有孤单寂寞;从今以后,你们仍然是两个人,但只有一个生命。唯愿你们的日子,美好直到天长地久。” 最后,牧师郑重宣布,“现在,请允许我向大家宣布,顾西洛先生与苏念安小姐结为夫妻,让我们一起为他们祝福。” 静谧的教堂,他们拥抱在一起,紧紧依偎。秦薇和brian的掌声响在耳畔,湿了两人的眼睛。 从今以后,相信你,爱护你,无论生老病死,毫无保留地爱你,许下对你爱情和信任的承诺,直到永远,天荒地老。 第20章 一辈子暖暖的好 爱情有时候不分时间,也不分对错,只有爱得少或者爱得多。苏念安在成了顾太太之后,对顾西洛越发百依百顺起来。顾先生乐于见到自己太太每每忙活在厨房的娇小身影,他喜欢在她忙得手忙脚乱的时候,从身后圈住她,吻她细白的脖子。 顾太太每次总会皱着眉抱怨烹饪西餐怎么那么麻烦。其实并不是烹饪西餐麻烦,而是对苏念安而言,能烧得一桌完整的中餐也是件极为困难的事,但为了顾西洛,她愿意认真去学。她想给他最好的,尽一个妻子该尽的所有义务。尽管顾西洛常常会心疼她,每每看到她雪白的手指上一道道细小的伤痕,便会板起脸不让她再进厨房,但到了下一次,她仍然围着围裙在厨房里手忙脚乱,远看大有一副家庭主妇的架势。 日子过得很平顺,顾均远没再上门找过他们,顾西洛只在婚后第二天带苏念安去看望了爷爷,告诉老人他们结婚的消息。老人完全没有苏念安以为的盛气凌人,十分和蔼慈祥,望着他们的眼光充满慈爱,让苏念安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头发花白的爷爷。 老人握着苏念安的手连声用西班牙语说着好,顾西洛调皮地对她眨眼说爷爷对你很满意。苏念安很想说她对爷爷也很满意。难怪顾西洛会那么敬爱这位爷爷,老人看人的眼光里完全没有高傲和不屑,与顾均远的眼神全然相反。顾西洛十七岁回马德里后是被老人一手带大的,在顾家只和爷爷的关系较好,而如果不是爷爷总前后维护着顾西洛,像顾西洛这样闹腾爱惹是生非的性子,大概早被顾均远赶出顾家大门了。 苏念安曾问顾西洛为什么在顾家只有顾爷爷疼他,她记得那时顾西洛漆亮的眸子略微黯淡下去,一笑带过,并不打算深说,只说因为很小的时候是顾爷爷把还是婴儿的他抱回了顾家抚养,没有顾爷爷,也许今天的顾西洛会活得比十七岁前更加悲惨。 的确,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没有尊严,没有骄傲。一身傲骨也终将被现实的残酷折翼。顾西洛说,顾爷爷给了他第一次重生,而她给了他第二次重生。她很心疼他,疼得整颗心都要扭曲了,只有努力紧紧地抱住他,把自己的温度传递到他身上,她知道他一定能感受得到。 又一天傍晚,秦薇突然出现在苏念安家门口,被一辆深灰色吉普送来。苏念安没看清坐在驾驶位上的男人是谁,但她记住了车牌号,嘴角浮起一抹坏笑。 “秦薇,我记得当时brian拒绝你的理由是,他喜欢男人。”苏念安一路嬉笑着歪倒在皮质柔软的沙发内。顾西洛不在家,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嬉笑。 秦薇脸上一红,微微有些恼怒,扑上去挠苏念安的痒痒。苏念安最怕痒了,每一次都要求饶才能迫使秦薇收手。秦薇自然猜出苏念安话中的意思,原本她也不打算瞒她。她忽然坐起来,发丝散落下来,脸蛋潮红,出神地望着苏念安。 现在真好,念安不再是那个隐忍快乐的女孩子,不再极力压抑自己的喜怒哀乐,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顾西洛几乎给了她无尽的宠爱,恨不得把她捧上天去。从出生起就不被亲人待见的苏念安,幸而遇到了顾西洛这样的男子,对她偏执地爱着,坚持着一步步把她从阴暗处带了出来。这样的苏念安真幸福。 “前几天在巴塞罗那碰到了苏黎黎,还有她的未婚夫。”秦薇吸了口气,语气平淡无奇。原来时间果真可以将一个人的影子从另一个人的脑海中带走,所以就连现在想起许尚阳,秦薇都会觉得那再平常不过。甚至没有痛,只有深深的遗憾,遗憾自己最终没能跟那个人白头终老。 苏念安的笑声止住,低头想了一会儿才抬头看向秦薇,“是……许尚阳吗?他们……好吗?” “当然是许尚阳,他都已经快当爸爸了。念安,苏黎黎怀孕了,已经两个月了。” 怀孕了?是吗?原来时间已经过了这样久,久到已经足够酝酿一个新生命的诞生。苏念安目光有些呆滞,手掌不知什么时候紧紧握成拳头。 “念安,你想起来了对不对?那些被你刻意忘掉的某些回忆,你记起来了是吗?” 苏念安的神色平常。她早该知道在秦薇面前自己根本瞒不过去,或许不只秦薇,如果连秦薇都已经瞧出端倪来,顾西洛自然也早已发现了。只不过他从来都不说,他认为不提起对她才是最好的,她想要忘记,他就陪着她当个哑巴。 “念安,忘掉吧,那些过去藏在心里该有多累。你值得过更好的生活。”秦薇停顿一下,轻咳一声才又道,“苏黎黎让我转告你一句话。她说,从前是她太固执,其实你和她一样都身不由己,都是被命运摆弄的可怜人。她向你说声对不起,希望再见面,不会是仇人。” 仇人?苏念安摇了摇头,抿嘴苦笑。她从来没想过要与苏黎黎为敌,自己最绝望最困难的时候,她也没有想过仇人这两个字。她们只是没有做姐妹的缘分,仇人这个词太过沉重,她无法也不愿承受。 不恨吗?那时是恨过的吧?如果不是顾西洛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她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想起那段让她难堪到近乎绝望的过去。她是残缺的人,至少她的性格已经残缺。恨又如何?怨又如何?到最后才发现,一切都是浮云,她连选择的权利都不曾拥有。 她自然是记起来了,可也不愿再去提,如果没人提起,她会把这个过往藏在心里一辈子。她可以依靠顾西洛,但有些事情必须由自己承受。 “秦薇,brian是个好人,真的。”苏念安突然转移话题,显然没了继续刚才那些话的意思。 秦薇一愣,随即轻笑,“我当然知道他是好人,可如果每个好人都要我去喜欢的话,我不是太博爱了吗?” “你在逃什么呢,难道你不知道,当初他会编那样一个荒唐的理由来拒绝你,是不想你日后后悔难过吗?他是怕你心里还残留别人的影子,只不过想找个可以依赖的对象,他只是不想你伤心。”苏念安蹙了蹙眉,这些还是婚后的某日顾西洛告诉她的。 顾西洛说,brian爱秦薇,但他把感情看得十分高尚,认为两情相悦的两个人在一起才是最神圣的,否则就亵渎了爱情二字。而当时的秦薇在追求brian的时候,眼里心里还是别人。brian知道秦薇只是通过一些人一些事在寻找着过去某个人的影子,而他不愿意成为那个人的影子,也不愿意秦薇因为放不下过去而游走在各色男人之间伤害自己。这些年,如果不是brian在暗地里替秦薇解决不少麻烦,想必现在的秦薇也不会过得如此洒脱。 于是拒绝,编着牵强的理由将两个人隔离。一个你爱着的人向你表白,而你却在她眼里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任谁都无法忍受。那时brian狠心拒绝,想必也不比当时的秦薇好过多少。 我们总以为自己受的伤最多最重,却没有看到有人因为自己一时的执念而伤得更深。如果在当时的某一刻,能够各自回过头去看看,也许结局就会完全不一样。 只可惜他们都是骄傲的人,注定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秦薇垂下眼睑,“我们都说了给对方时间和机会。念安,我很羡慕你。” “你如果不是那么死抓着过去,也许现在该是我羡慕你。”苏念安低叹一声,重重拍过秦薇的肩膀。 有时候,身为女人的她也不懂女人的心思究竟有多复杂,明明极其简单的一件事却偏偏要想得多样化。不就是爱,或者不爱吗? 屋里只剩下苏念安一个人,她走到二楼房间外的阳台上。阳光尽管温暖,还是让她的心一点点冷却。她慢慢地蹲下,在角落里抱住自己的膝盖。以为,嫁做人妻的自己会比从前更坚强,实则只是被顾西洛保护得太好,他从不碰她的伤口,长久以来,居然让她自己也忘了曾经的痛。 她记得那时,心源性休克之前,沈安林来找过自己。沈安林面部扭曲的表情,这一辈子都无法从苏念安脑中抹去。她多么希望一直不要想起来,可越是逃避,那些画面越是清晰。忘掉了不代表没有发生过,发生过的事情不管被忘得有多彻底,总有迹可循。 她记得沈安林那时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沈安林说:“苏念安,这样的感觉很痛很痛吧?是不是像有人在活生生地剜你的心脏呢?可是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比你更痛,你身上流着那个人的血,让我觉得那么恶心那么嫌恶。” 沈安林说:“被你叫做妈妈的那个女人,你该知道吧,也是我买凶让人撞死她的。车祸完全就是一起意外交通事故,我做得很棒吧?噢,忘了还有你十八岁成人礼的那场车祸,如法炮制,只可惜你命大,死不了。” 沈安林还说:“你知道什么是野种吗?母亲不是自己的母亲,父亲不是自己的父亲,到头来原来自己什么都不是,没有家,没有亲人,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恨那个男人,所以苏念安,我永远不会承认你是我的女儿。你的存在就像是时刻在提醒着我当年那荒唐不堪的场景,你的亲生父亲强暴了我,你根本不该存在于世的。” “那么,又为什么要生下我呢?”苏念安那时脸色惨白,心绞痛,紧握着拳头无力反驳。 沈安林发了疯似的冷笑,“为什么?你以为我愿意吗?你以为我有多么愿意生下一个野种?怀胎十月被人绑着困着,几乎难产而死。你根本就是我命里的克星,如果不是身不由己,就算一尸两命我也绝不会留下你这个祸害。” 这之后呢?这之后她便忽然觉得心脏猛地收缩,疼痛难忍,呼吸一窒,就那么倒了下去。她甚至想,就这样让她睡下去也好,真相如此残忍不堪,毁灭她所有的信念,她要怎么支撑下去? …… 那便是她的母亲,那便是她那么多年怨恨着以为抢走自己家庭却原来是亲生母亲的女人。苏念安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不让自己因为难过而颤抖。过去那么久,她发现其实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恨沈安林。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生活的方式,都有选择要怎样生活的权利。即使她不是沈安林心甘情愿生下来的孩子,即使那么多年来她从来也没享受过来自亲生母亲的爱,即使她连自己究竟是谁都不知道。 她的母亲,沈安林,也是可怜之人。沈安林有轻微的抑郁症,苏念安一直知道,现在她才明了,也许便是那年被强暴之后患上的,也或者是生下她之后。难怪沈安林从不喜欢她,看她的眼神总充斥敌意和排斥。 苏念安很想笑,扯动了嘴角,只扯出一丝怪异的表情。可是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呢?那分明是从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啊。血脉相连,为何他们之间却是孽缘?当真没有做母女的缘分吗? 苏念安这才发现,原来顾西洛给了自己那么多,他医治她心里的伤,给她所有不曾享受过的宠爱,也在不知不觉间淡化了她心里的偏执和愤恨。心里有恨的人,眼里不会有光明,而他给了她一眼阳光,给了她任性的权利,还有一个幸福的家。 马德里城郊外一座残破的小屋,在别墅纵横的小区里实在不扎眼。顾西洛坐在小小的破旧沙发上,对面的中年女人低着头,惶惶不安的模样,似乎想抬头看看他,又极力忍耐着不让自己泄露了情绪。 顾西洛打量小屋,大概三十平方米的空间,很小,空气里有股霉味,大概是谁家的车库被这个女人租来当了屋子住。 他皱眉,直截了当开口,“我不想拐弯抹角,也不想做亲子鉴定,你只要告诉我真相,是,还是否。” 女人身体猛地一抖,凌乱的长发枯燥而没有光泽,双手死死扣住木质茶几,抖动着嘴唇问:“先生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顾西洛眯了眯眼,眸中闪过一丝危险,“我希望你能明白,我这次不是来询问,而是证实,你只需要回答我yes or no。”他忽然嗤笑一声,声音放低,多了几分压迫和威胁,“你应该知道,我爷爷能派人查到的事情,我一样能。” 女人震惊地抬头,被岁月侵蚀过的脸尤为沧桑,未老先衰,额头的皱纹以及两鬓间的点点花白清晰可见。顾西洛粗粗掠过,不去理会心里异样的烦闷。他告诉自己,他只是来弄清楚真相,并非上演一场感天动地的母子相认,何况他也没有这个兴致。 女人看了他许久,终于掩面大哭。哭得肝肠寸断,仿佛要将那么多年的苦楚都尽数宣泄。顾西洛冷冷地看着她,即使她不说,他也已经了然,这样的态度他早该猜到。 顾西洛闭上眼睛,手掌不知在何时紧握成拳头,胸口上下起伏,沉闷的钝痛。以为自己已经强大到再也没人能伤到他,才发现是他太骄傲自负,这个世上能伤到他的人何其多,亲情,爱情,都成为他某个时段的痛。 “把刚出生还不足月的孩子送给别人,二十七年来不闻不问,好像从来没有生过孩子一般,你怎么忍心。你就笃定,我在顾家一定会过得很好?你就笃定,我不会因为不是顾家人而夭折,甚至死于非命?”他喉咙沙哑,原来顾均远从不把他当儿子看待是有原因的,他本就不姓顾,凭什么去争那些宠爱? 被一个人放逐在曼彻斯特过那样低下的生活,已经是对他的仁慈。以顾均远的手段,当年还是孩子的顾西洛就算不小心死于非命也绝不会惹来别人任何怀疑。可见顾老爷子其中周旋了多少。像顾家这样的大家庭,却子息单薄,几代皆是单传,如果不是顾均远因为那场事故而无法生育,顾老爷子也不会出此下策,抱养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作为顾家的嫡孙。 顾家的嫡孙啊,多尊贵的身份。金钱、地位、名利都唾手可得,意味着顾家庞大的基业最后都将尽数落入手里。旁人看来如此崇高的地位,那么多年来却是顾西洛心里的结。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一直都不是,可他真正想要的,除了苏念安又没有人能给。 没想到黄粱一梦,这一切本就不该属于他,而他鸠占鹊巢那么多年,顶着顾姓活了二十七年,到头来竟然只是一个愚不可及的笑话。他终于开始明白,顾均远为何对他如此排斥。 “钱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他们给了你多少钱,让你连自己的骨肉都可以贱卖?” 女人哭得喘不过气来,唯一能说的只有一声声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谁?这世间谁对谁错?顾西洛早已分不清了。 “你爸爸患了癌症,我必须筹钱帮他治疗,那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啊。那个时候走投无路,一筹莫展,如果不是顾老先生找来,我们一家早就相会黄泉了啊……”女人抽抽搭搭地总算说完一句完整的话,却被顾西洛一句话吼了回去。 “我宁愿那个时候就死了,也好过来这世上走一遭过那样的生活。”顾西洛失去理智。那样的生活,没有光明,永远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整日在惶恐不安中度过,几天几夜不敢合眼,生怕再也睁不开眼来看看这个世界。这样的生活,都是拜他母亲所赐。多讽刺。 顾西洛用力踩下油门,暗夜狂飙。车速快得惊人,呼啸而过的冷风如刀割般划过面庞。他眼里身上满是戾气,自十七岁回到马德里之后已经极少出现这样的顾西洛了,冷酷得像要杀人,以至于连在golden酒吧见到顾西洛的brian都忍不住被吓了一大跳。顾西洛冷着脸,要了瓶酒独自隐没在黑暗的角落里。 灯红酒绿,仿佛把他与这个世界隔绝。两瓶威士忌下肚,整个人颓废地靠在沙发里。他想也许当初念安会选择遗忘是对的,因为记得,远比遗忘更痛苦。铭记对于他来说太过苦涩,不堪的事实让他如何做回当初天不怕地不怕的顾西洛? brian一把抢走顾西洛手上的酒瓶,平常时候好好先生的模样荡然无存,他蹙眉盯住眼前的顾西洛,如此失常的他,实在让brian觉得意外。 “cris,凌晨两点半,你居然会把苏念安一个人留在家里?”brian眉毛一挑,这倒是件奇怪的事。自从顾均远找过苏念安之后,顾西洛从来不会让苏念安一个人待在家里。他把苏念安保护得很好,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顾西洛猛地清醒过来,眼里充满血丝,眸子里的迷茫渐退。对啊,他还有念安,就算没有家人又怎么样,他还有念安。他的念安和他一样长久生活在绝望黑暗之中,她那么坚强,他怎么能懦弱? 抓起车钥匙起身,一个踉跄又跌回沙发内。他低咒一声该死,这次人还没站直就已经被brian扶住,brian揉了揉眉心,颇为头疼,“cris,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一点也不像当初游戏人生的你,那些为你倾心的女人见了得伤透心。苏念安成了你的弱点了。” “我心甘情愿,让她成为我的弱点。”顾西洛一点也不客气,全身重量往brian身上压,眉头难得在今夜舒展开来。 或许是他一直把自己圈禁在一方天地,别人进不来,他亦走不出去,所以才会变得离经叛道,骄傲张扬,不顾世俗眼光。年少时养成的习惯,二十七岁的他仍学不会改变。如果不是自己的坚持和苏念安同样心心念念的无法忘怀,他注定会被困死在自己的禁地,慢慢腐蚀溃烂。 顾西洛靠在庭院门口,二楼的窗口尤亮着灯光,门口一盏小灯散发着昏黄的灯光,渐渐温暖冰冷的心。有人在家等着他回来是一件多幸福的事,幸福到此刻胸腔内盈满感动,只想快些见到他的妻子。他打发走了brian,嘴角扬起愉悦的笑容。 还没够到门把手,门已经先他一步被打开。月光下,穿着纯白睡衣的苏念安宛如天使,眸如星光,熠熠生辉。他想这才是此生自己最大的财富,没有父母,没有家人,至少还有一个苏念安让他念念不忘。 顾西洛控制不住心里的悸动,温柔地把苏念安揽进怀里,嗅着她发间的清香,大手抚过她丝滑的长发,如此真实的感觉,并不是在做梦。 苏念安双手抵在他的胸口,眉头蹙着,“你怎么了西洛?又是烟又是酒,我记得你以前不热衷这些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他如此放逐自己。 揽着她的力道更紧,顾西洛将头埋在她颈脖间,湿滑的唇一处处啃着她的肌肤,留下滚烫的痕迹。苏念安的身子渐渐软了下去,整个人几乎被他圈进怀里,只能依靠他的力量勉强站立。不承想下一刻,天旋地转,猛地被他打横抱了起来。苏念安惊呼一声,双手圈住他的脖子。 顾西洛一声坏笑,咬住她的耳朵往楼上卧房走。 夜光透过落地窗照进两人的卧室,他将她轻柔地放在床上,倾身覆上去,“念安,要个孩子吧,我们要个孩子吧,要孩子过得比我们幸福千倍万倍,会有母亲疼父亲爱,会享尽所有的宠爱,不吃一点苦。” 苏念安顿时红了眼圈,泪水沿着眼角滑落,一直哭一直哭。顾西洛吻住她的眼睑,用温热的舌头一点点卷过眼泪流过的痕迹,“傻瓜,哭什么呢,要个孩子,好不好?” 她拼命地点头,怎么不好?为这个男人生儿育女是她最大的梦想,她又怎么会不愿意?顾西洛待她如此,连在这样的时候都会征求她的意见,这个世上还有谁比顾西洛对她更好?比顾西洛更珍爱她? 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顾西洛薄凉的唇覆上她的,年轻的身体紧紧贴合在一起,从此眼中只有彼此,用温暖救赎过去孤独饥饿的灵魂。 人生之大幸不过如此,遇见相爱之人,相知相守,彼此宠爱。他们何其有幸,在有生之年遇到对方,终究没有因为外界的纷扰而错过彼此。 第21章 结尾:最重要的小事 苏念安怀孕三个月的时候,看着顾西洛不怎么熟练地在厨房为自己烹制食物,她乐得眉梢都是笑意。顾西洛烧的红烧排骨永远很咸,煲的鸡汤鸡肉永远不嫩,鱼汤永远去不了那股子腥味,但苏念安就是觉得这个男人做出来的东西是全世界最好吃的。 他看上去无所事事,整天闲在家里陪她。可苏念安总会在半夜惊醒的时候摸到身边的位置冰凉一片,然后在书房内找到熬夜处理公事的他。 他十指不染纤尘,每天却比她早起一个小时把楼下的毛毯打理得干干净净,避免她被杂毛刺得不舒服。他给还未出世的宝宝买很多的衣服和玩具,俨然是溺爱孩子的父亲。 这样的顾西洛,在努力试着做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那些小事,只要关于她的都是最重要的。 苏念安的肚子渐渐隆起,有了细微的圆弧,胃口更差了些。顾西洛愁眉不展,她却靠在沙发上淡淡地说:“有个长辈在家里才有经验些。” 顾西洛猛然一震,身体僵住,半天没有说话。苏念安见他反应不似想象中那么激烈,又说:“cris,把你妈妈接来这里住吧,我们都没有经验,有些事还是要大人打点才放心些。” 顾西洛眼光出现闪躲,把头扭向一边,“我随时可以打电话问医生。” “医生不是每天只关照你一个病人的。”苏念安无奈地叹口气,这个固执的男人,根本还没把心里的结打开。他那么幸运,母亲还在眼前,不好好珍惜,等到以后没了机会,怕是后悔都来不及。 最后顾西洛拗不过苏念安,一个星期后把母亲带回了他们的家。苏念安等在门口,一脸笑盈盈地为他们开门。顾西洛蹙了蹙眉,二话不说把她招呼到沙发上坐下。 顾西洛的母亲看上去有些局促不安,苏念安对她微笑,乖巧地叫了声妈妈。 许是这声妈妈让女人放下了戒备,笑容也不似开始时那般拘谨,苏念安和她聊开来,才发现顾西洛的母亲是个温婉的女子,与她养母多有几分相似,心里对她的好感不由得大增。 顾西洛的母亲便住了下来,照料苏念安的生活起居。一段时间下来,原本瘦削的苏念安竟多长了一圈肉,乐得顾西洛没事就喜欢捏苏念安的脸。 母子俩的关系仍旧僵硬,不尴不尬。但来日方长,苏念安有信心这一份隔阂总会随着时间烟消云散。 苏念安生产前一个月,秦薇和brian终于不再别扭地搅在了一起,秦薇的笑里多了几分明媚,brian也不再总是绷着脸。顾西洛也接到了来自远在中国的谭卓骁的电话。 近一年没联系,两人却完全没有感到生疏。谭卓骁问明苏念安的情况,恭喜顾西洛她痊愈并即将喜得贵子。最后谭卓骁说,他和向晚在一起了,婚礼定在阳春三月,希望顾西洛和苏念安到时能出席。顾西洛自然答应,寒暄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十一月底,苏念安在凌晨两点的时候生下一个女婴,顾西洛在手术室外哭得眼睛红肿。她每痛苦地叫一声,他的心就痛一分,跟着她一起痛。脸色惨白的她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顾西洛几乎扑上去握住她的手。 “念安我们再也不要孩子了,生孩子怎么让你疼成这样。”他心疼得眼眶又红了一圈。 苏念安虚弱一笑,“孩子脾气,生孩子哪里有不痛的。” 顾西洛却不再说话,默默地跟着护士走进病房。留下后面的秦薇和brian面面相觑。这么幼稚的顾西洛,平常实在难得见到,也只有在苏念安面前才能有幸瞧上一眼。 顾西洛在病房里守了好几天,一步都不肯离开。孩子一直都由他母亲抱着,顾西洛只偶尔看一眼,那么小那么软的身体,他怕自己力道过大伤了她。 苏念安眨眨眼睛,“cris,我要看孩子。”又补充一句,“要你抱着给我看。” 于是顾西洛手脚僵硬地把软绵绵的女儿抱到苏念安跟前,小家伙眉眼间像极了顾西洛。都说女儿和父亲是前世的情侣,顾西洛忍不住腹诽,这么小的一个女娃怎么就和我成了前世的情侣了? “cris,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你取。”顾西洛把问题又抛回去。 苏念安思忖片刻,道:“叫悠然吧,一世悠然,快快乐乐。” 顾西洛吸了吸鼻子,笑道:“顾悠然,很好听的名字。女儿,你有名字了,你要记得是你妈妈给你取的,小悠然。”他对着女儿说,看那模样,自己倒还像个孩子。 “cris,能给你一个家,给你一个孩子,真好。” 顾西洛停下逗弄女儿的手,“念安,我会让你跟孩子平平安安,一世无忧。” 苏念安摇摇头,“我要的从来不是锦衣玉食,我要的家,有你,有我,有孩子,还有妈妈,就已足够。” 我要的一直都不多,从前不过贪你一个拥抱,现在为你生儿育女,贪你的一生一世。这样的我太幸福太幸福了,都不敢闭眼,怕一睁开眼,那些幸福都是幻觉,幻化为泡影无影无踪。 顾西洛看得懂苏念安,空出一只手来握住她的,十指紧扣,一生一世,地老天荒。 那么长久的一生,多庆幸有你陪我一起过,多庆幸有你在身边不离不弃,始终相信我会得到幸福。天长地久,从来都是两个人的。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