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有价》 第1页 [现代情感] 《美丽有价》作者：叶小辛【完结】 文案： 没人生目标、平庸规矩的20+普通**，曾经天才少女、现在丧气躺平的30+冷漠女士，一个卷不动，一个不愿卷。两个「无用之人」在国货美妆赛道上摸爬打滚，最后联手开启爱美创业史。 加班是不可能加班的，除非，是为了喜欢的事。把喜欢的事做到极致，自然会赚到钱。 【感情线】 *十几岁时，她是天才少女，了丧家犬 三十岁后，天才少女成了丧气女士，丧家犬变成精英男 *小白兔爱上自由的马，转身却被狼盯上，要将她规训 （全员不完美，各有各缺点） 内容标籤：女性小说职场女性救赎久别重逢养成双向救赎 第1章 上岸第一剑 楔子 「不用管我——」 办公室门外，小助理惊慌失措，眼看着门被砰地关上。 关朝闻在她视野里的最后一个动作，是弯身抱住办公桌旁的纸篓，对着里面干呕。 小助理惶然转身，想在办公区里找人帮忙。此时已是晚上八点，这家公司没有加班文化，办公区里没有人。只有另一端，俞英办公室仍亮着灯，半敞着门，里面传出说话的声音。有男人声。 小助理稍犹豫，还是上前敲开俞英的门。 —— —— 窗外，长街车声唿啸而过，关朝闻在办公室里，几乎半跪在地，两手抱住纸篓，杏色长裤紧紧巴着双腿。胃部抽痛，她整个儿坐在绒毛地毯上。 门开了，又掩上。她听到俞英的声音，从门边传来，「你在外面等我。」 关朝闻用手背护着嘴角，从地上抬起头，一双棕色乐福鞋闯入视野，再往上，俞英穿着九分收口长裤，米色高领衬衫，慢慢蹲下身来，「你没事吧？」 关朝闻摇摇头，想从地上起来，但小腹一阵痉挛，她使不上劲。 俞英摊开掌心，任她借力起身。等她慢慢站起，俞英低声问：「我并不八卦——但，你是不是怀孕了？」 见关朝闻不语，俞英音量下沉，声调上扬，「程行周的？」 关朝闻终于开口，「应该只是胃不舒服。」 俞英似乎轻了口气，但看关朝闻脸色又青又白，立即道，「我送你去医院。」她的手刚搭上她手臂，关朝闻立即触电似的挡开，「我不去——明天就是发布会，我不能现在走开——」 室内空调发出有频次的低沉微响，温度调到 27 度，俞英觉得热，她上前摸关朝闻的手，冰的。关朝闻的肩膀发颤。她的身子往后靠，撞在办公桌上，撞歪了平板电脑。俞英眼疾手快，一把接住，看到屏幕停留在新闻页面上，上面的标题耸人听闻——《大地震！广州 23 万化妆品一夜变废品！》 俞英放下平板，面不改色，仿佛没看到这新闻，上前架着关朝闻胳膊，将她往外拉，「变废品就变废品，我们难道没有应对办法吗？这么多事我们都过来了，我就不信这件事会过不去。」 俞英从来不是什么热心人士。换作别人，她估计掉头就走了。 但这不是别人，是关朝闻。 可关朝闻甩开她的手，跌跌撞撞，后腰撞在办公桌上。俞英下意识要上前扶住她，关朝闻却又往后一跌，跌坐在黑色高背椅上。她脸颊因情绪激烈而泛红，眼神直勾勾看着俞英，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你跟我不一样，他们说你是天才。天才是什么？是即使失败了，依然能够以一次次失败，去超越性别、阶层跟财富。如果哪一天，万物倒了，所有人都会跟着你，你能够轻而易举重新创一个品牌。要是你觉得累，不想创业了，南生堂、山河传媒……他们巴不得你跳过去。但我不一样，像我这样的普通人，没有万物，我就是个废柴，什么都没有……」 「你如果身体垮了，才什么都没有。」俞英蹲下身，跟坐在椅子上的关朝闻平视，如成年人跟小孩子对话般耐心，「明天只是一场发布会，搞砸了，天不会塌，地球不会停转，公司还在。跟我去医院，好吗？」 生理上的疼痛已紧紧攫住关朝闻，她前额被汗打湿，刘海贴在眼角。她痛得弯下身，俞英上前要抱起她，她仍死命挡开，「不是第一次了——吃胃药就好——」身体却无力，哧熘地滑落到地上。椅子被手肘跟后背撞开，撞到墙上，砰一声闷响。 年轻男子声音从门外传来：「怎么了？没事吧？」 俞英沖外面喊：「你等一下——」 外面静下来。 俞英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拆开手机壳。壳子跟手机之间的缝隙处，掉出来一张小小的硬卡片。她放下手机，翻转硬卡片，关朝闻在疼痛中，看到自己的字。那上面字迹已褪色，写着：「生日快乐。你有一份生日礼物等待签收----」落款是关朝闻。 过了这么多年，关朝闻早忘记这张小卡片。那些卑微的、受气的、躺不平摆不烂的日子，早都抛在脑后了。她没料到，在这些年的分歧、冲突、争执后，俞英居然还保留着两人初识时的东西。关朝闻只觉得十分震动。 「当年我生日时，你把这个当礼物送给我。你说，只要我在这里写下生日愿望，你会努力帮我实现。这个礼物，我一直没提现。」俞英慢慢从关朝闻桌上，取过一支铅笔，在上面飞快写下几个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关朝闻去医院检查，健康归来 填上字，俞英将卡片朝向关朝闻，轻声说，「谢谢你的礼物。现在，跟我走吧。」 俞英跟这张卡片的存在，像是一道强光，关朝闻不得不半眯起眼睛，否则会被刺激得落泪。她眉眼低垂，手指抠着掌心，一切爱恨恩怨全都涌上心头。迟迟地，她终于松开手，被俞英牵起来。她突然明白，自己走到今天，走到这里，并不是哪个男人调教养成的成果，而是因为俞英在她身边。 广州长夜，地上蒸起的潮热散去，车声跟人声遥遥传来。附近高层公寓顶楼窗边，节日饰灯在一闪一闪。不知道哪里传来咖啡香气，掺杂了写字楼香水、城市垃圾、人群汗味、路边摊烤串的气息。 这座城市，将市井生计与财富新贵拢到一起，也将声色男女跟感情慾望、价值理念跟商品消费交缠到一块。 一如你将要读到的这个故事，俞英和关朝闻的故事。 第一部 创业前史（我的废柴女友） 人类的会议并没有进化多少，还是时间长，废话多，总说不到点子上。会议室一角，俞英摊开本子，在上面试用新笔，信手写下这么一句话：女孩儿们都以为三十岁后的自己，会过上电影里的生活。 笔挺顺。 冷不防，她被点了名字。「俞英，你觉得波波的方案怎么样？」 齐齐整整的脑袋转向俞英。俞英抬头，跟上司海潮的目光相遇。 海潮今天穿了件粉灰色条纹衫，搭一件针织披肩，绑带西裤穿在身上特别利索。她的眼神比打扮更利索，直直地盯着俞英。「你说一下想法？」 俞英把本子一合。 「我认为新产品既然做含抗老成分的修容，也就是主攻有年龄焦虑、时间焦虑的女性群体。这次推广预算有限，那我们更应该精准投放。」俞英以手指了指幻灯片，「这几个达人的调性虽然高，看起来跟新产品定位匹配。但是大家留意过他们小红薯上的内容没？」 俞英捉笔，虚点了点第一个。「她每个月的推荐书单里，基本都会出现反消费主义的内容。我感觉她的受众不容易被推广洗脑。」 第二个。「这位我也很喜欢，都是烹饪画画种花草的田园生活，但更适合集团旗下的中草药护肤品牌。跟我们『幻享』的风格，感觉不太一致。」 波波听到这里，有些坐不住。这些达人都是她圈定的，她也维繫了很久。刚才俞英讲话时，她一直在战术性喝水。听到这里，她忽然觉得可以出手了。 波波说：「这次新产品有加入白芍、红花等中草药精华，能够阻止黑色素生成，我认为是契合的。」 俞英点了点头：「对，不过她还没开始接gg套现前，曾经在一期田园生活 vlog 里说过这样一句话——现在的国货美妆，以为在里面加点中草药，就能够涨价卖一波了。这期视频是她早期涨粉的一个关键。她粉丝对这个现在还记忆犹新。」 会议室众人同事脑袋低垂，纷纷划手机，翻俞英讲的推荐书单跟踩雷视频。 就在这时，众人看到工作群里的一条消息，都呆住了。 群里是视频平台对接人的聊天截图，说幻享贊助的一档选秀节目可能要暂停录制。 而此时，距离计划的「成团出道夜」只剩不到五天。 大家心里有不祥预感。 幻享品牌作为其中一家贊助商，且不说经济跟声誉损失，光是后续的市场方案也要紧急做调整。大家心里直嘆气，既哀悼此前数个加班心血就这样没了，又恸哭于后续数个加班的漫漫长夜。 果然，海潮边看手机边皱眉头，随后直接在会议室里打起了电话，问起怎么回事。大家竖起耳朵听，隐约听到些关键字，什么恶意炒作、粉丝不理性追星等等。 俞英透过海潮的肩头，看向她背后的投影。放大了的电脑屏幕下端，显示时间已到六点半。距离下班时间已过半小时。当然，在这座大楼里，从来没有人真的在这个点下过班。 海潮挂掉电话，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前倾，对众人说，这次是广电责令暂停节目录制，平台很快会出官方声明，表达诚恳接受，坚决服从的态度。「我们也要想一下，是否需要道歉。今晚大家可能要留下来加班——」 俞英站起身。她双手往前收，把跟前的本子和笔拢到怀里，「我今天有点事，要先下班。」 除了刚来的实习生不小心露出一副震惊脸外，会议室里的其他人都是见怪不怪的模样。海潮也没说什么，只点点头。 会后，实习生从前辈口中得知，这是个高人。 「高人？」 「上班第一天，自我介绍时就说自己不愿意无效加班，也不社交。」 「不社交？」 「神秘得很哪。同事下班后一起吃个火锅玩个狼人杀，通通不参加。就连中午吃饭也常常一个人。你知道她网名叫什么吗？」 「什么？」 「冷漠女士。」 —— —— 冷漠女士对来自会议室的神秘舆论力量一无所知。在广州闷热天气中，她骑着单车回家。车子轻快驶过遍布桂林米粉、潮汕粿条、沙县小吃的狭长巷道，沿路在面包店、烧腊店跟菜市场停下。最后钻进楼龄有点高的公寓楼。公寓楼小小的身影远近处，是高山耸立般的楼宇。此处距离珠江新城不远，但已属越秀区了。十几年前，这片土地上的强拆逼签、纷争自杀，随着不復存在的三十六条大街、一百二十三条小巷、九家祠庙，一同被抹平为富裕宁静的居民生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俞英从电梯出来，右拐再左拐。她左手提着生日蛋糕，右手拎着叉烧跟乳鸽。在她眼前，屋门大敞。 她谨慎地走进去，在客厅里捕捉到男友鲁路穿着黑色汗渍短袖的背影。客厅里摊着两个大行李箱，其中一个已经塞满，鲁路费劲儿地拉上拉链。 一回头，他跟俞英对上了眼。俞英将包包掷椅子上，蛋糕、叉烧跟乳鸽放桌面。 鲁路没留意到蛋糕、叉烧跟乳鸽。他眼神有些微的慌张，像被捉姦的男人。「不是开会吗？ 俞英没什么表情，用手指了指桌面上的蛋糕：「生日快乐。」 「谢谢……」他的语气复杂，惊吓、不耐烦、心虚，唯独没有感谢。 她拉过椅子，慢慢坐下：「你准备走？」 鲁路侷促地搓了搓手，像欲言又止。俞英见他不说话，索性从包里掏出电子阅读器，开始读《我的天才女友》。 这场面过于怪异，鲁路似乎被她这番浑不在意所刺激，突然大声说：「我要走了。」 俞英从阅读器上抬起眼皮，又瞥一眼散落满地的行李箱，从喉咙那儿浅浅地「嗯」了一声。 鲁路仿佛再也受不了，豁出去似的，一口气说：「俞英，我们分手吧。」 「好。」俞英将阅读器放下，给予这件事跟这个场面最大的尊重。 对鲁路来说，这份尊重似乎并不够，甚至尚显侮辱。他的声音像脸一样冷：「你不问原因？」 「为什么？」 「为什么？就因为你总是这个态度，你对我……不，你对谁都这样！你喜欢过我吗？没有！当初你答应跟我在一起，就是因为你这个不接地气的人，突然脑子进水了，想要下凡了！想要体会一下我们这种普通人的生活了！你妈催你像个正常人那样活着，别总是飘在空中，所以你打算找个人搭伙过日子。而我这个倒霉蛋，正好在这个时候撞了上来！」 鲁路正竭力数落她，俞英却半路转过身，拉拉抽屉，开开柜子。鲁路这个人的存在，仿佛是摇晃可乐瓶后射出来的气体，声势浩大，还能喷你一脸，但无法造成任何实质伤害。鲁路感觉尊严被践踏，正要重新拾起来，好好发作一番。俞英突然将一份文件复印件撕开，一页一页，甩到他身上。 「这是这屋子的租赁合同。后面三个月你说没钱，租金都是我垫付的。麻烦你尽快还给我。」 鲁路的脸被纸片一下一下打过去，他肩膀缩起，抬手挡着。 扔完合同，俞英一个闪身进厨房，出来时手上拿着刀。鲁路本想端起男人威势，这时一怔，回过神来，立即转身往外跑。 俞英没跟出来，她拆开桌上的蛋糕盒，用刀将蛋糕砍一半，小心翼翼地放在纸碟上。她提着蛋糕盒奔出去，盒子里还放着另一半。 鲁路刚进电梯，他透过电梯门见到俞英跑出来，吓得立即按关门。俞英一手挡住，电梯门缓缓往两边打开。 鲁路嘴唇发白，强自镇定：「怎、怎么了？」 「你终于考公上岸，今天又是生日。我给你买了蛋糕。」 鲁路脸上那股惊恐，像风止后的水波一样消失了。他的眼中突然出现了奇异的柔情，那神情夹杂着男性被女性爱慕时的满足心态，以及即将踏上飞黄腾达之路时，嫌弃对方配不上自己的不耐烦。他有点觉得，刚才慌慌张张奔出来，未免掉了身价。 于是他用一副深沉的声音说：「其实我也不是像网上说的那样，什么上岸第一剑，先砍意中人。主要是—— 俞英没给机会他说完，来了一句：「生日快乐。」 跟祝福同时抵达的，是刚刚离手的蛋糕。白色黄色碎屑，结实地砸了鲁路一脸。俞英拍了拍两手，退后一步，眼看着电梯门闭合，载着惊愕的鲁路往下降落。 转身回屋，那傢伙的行李还散落一地。俞英把屋门反锁了，拿来剪刀，把衣柜里他还没收拾完的几件衣服剪碎了，扔垃圾桶里。又把行李箱拉好链，推到屋子一角，从阳台取来扫帚，把地板简单扫了一遍。 干完一圈，累了。 更累的在后头。 妈的电话恰在此时进来。俞英有气没力地接听。 「在家吗？」 「嗯。」 「鲁路也在？咱邻居也要考公务员，想谘询一下。你让他听电话。」 「他走了。」俞英把扫帚放回阳台。 「走了？走了是什么意思？」 俞英叉着腰，从阳台穿过客厅，走进厨房。冰箱里还有几罐啤酒，好得很。她用脖子夹着手机，两只手捧起四罐啤酒，往客厅走去。 「走了，就是走了。不，他没死……对，就是走了，离开了。」她瞥一眼屋角，「没走彻底，还剩两个行李箱。」 如果在平日，她会避免这样直接地跟英妈说话，但今天她累了，不想伺候，破罐破摔似的，把什么都说出来。电话那头，英妈生气了。 生谁的气？当然不是鲁路。 俞英很早就明白，亲妈的脾气来源于她无法掌控一切的焦虑。 幸亏英妈常年不在身边，因此每次战火刚点燃，战场就被迫转移。有时候，连妹妹俞云也怪她：你又何必在这几天跟她置气呢？俞英说：青春期，只能如此。 但俞英马上就到三十四了，早度过了青春期。对于亲妈将自身焦虑转嫁给自己，她多年前已免疫。此时她坐在地板上，背靠沙发，手机撂在小桌板上，打开一罐黑麦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你还以为是当年呢——」英妈又开始打压她。 这啤酒真好喝。俞英看了看罐身，决定下次再买。 「喂喂，餵——」电话那头连声叫唤。 俞英抓起电话，放在耳边，「我还有事，先不说了。」她挂掉电话，继续喝酒。 一喝酒就容易犯困。 困了，就容易，睡过去。 俞英在地板上醒过来，发现自己真睡了过去。手机搁在桌面上，震个不止。她用两手撑起身体，打了个喷嚏，转身关上窗，才接过电话。 电话那头，海潮一听她声音，就冷嘲热讽起来：「又喝多了？」 「没。刚睡醒。」 「你那男友呢？跟你一块儿睡？」 俞英觉得她这问题越界了。她可以转移话题，但她想让海潮知道，自己不喜欢这样，所以她没说话。 海潮察觉到她的不快，但她依旧选择继续尖酸刻薄下去。「该不会是分手了吧？早了下班，结果捉姦在床，或者，发现他正准备捲款潜逃。」 「少看点电视。」俞英顿了顿，「不过电视源于生活，他真跑了。」她用手拍了拍额头，「你打电话来干嘛？要布置工作？还是看看我有多折堕？你不是正在加班吗？」 「不加了。我让大家回去。平台那边还没出声明，我们先观望一下。」 俞英揉了揉太阳穴，心想，本该如此。她搞不懂现在的职场人，方向还没定下来，就已经跑上了。 海潮说：「还是你说得对。」 「什么？」俞英忘了自己说过什么了。 「之前你就提过，选秀节目陷入粉圈怪象，迟早被整顿。还不如老老实实搞职场综艺。」 「哦，我说过吗？」她忘了。 「我会再跟公司提议，估计可能性很大。」海潮说，「如果搞成了，你就——」 「我不参加，谢谢。」 海潮被气笑了。她说：「你以为我求着你去？我是想让你主动出击，把握机会。」 俞英拿起跟前的啤酒罐，发现空了。她低头再看看，一地罐子。她居然喝了三罐。她耳边听着海潮那些俗套的话，眼前盯着最后剩下那罐啤酒。 要不要开呢？ 海潮说：「我跟你是大学同学兼室友，你比我更有才华，但我已经是『幻享』负责人，而你连市场经理都不是。我知道你佛系，但是生活所迫，你已经在北上广深最佛系的城市了，如果你在广州都待不下去了，你难道回老家？」 俞英拿起啤酒罐，终于还是揭开拉环。她啜一口，心里想着，实在不行，收拾行李到杭州成都长沙厦门都行啊。她不能吃辣，重庆成都长沙就算了，杭州厦门风景宜人，只是房价惊人，生活压力大。不行，她不能陷入内卷，在广州躺着吧。哪天干不动了，总有一扇城中村出租屋的房门为她敞开。 海潮说：「廿一楼的人力总监是新升上来的，听说风格很凌厉。像你这种 35 岁的中年人，不会有好日子过的。同学一场，劝你早点为自己铺路。」集团高层跟核心行政部门都在廿一楼，他们习惯了以楼层指代。 俞英放下啤酒罐：「我还没 35 岁，你早过了。」 海潮最恨人提醒她年龄，她嘴硬：「我跟你不一样。」 「说这么久，无非想让我早点交活儿，是吧？我明天把合适的达人名单跟合作方案给你。」 海潮：「上午十点前。」 俞英抗议，于是海潮将时间推到十点半。挂掉电话后，俞英发现自己被煳弄了。海潮本就指望她上午前交方案。 姜还是老的辣。海潮没白白比俞英年长三年。 两人是同学，但俞英念书早，又反覆跳级，上大学时才十六岁，而海潮已经十九了。俞英到香港中文大学念完研究生，还比刚踏入职场时的海潮年轻。那时候，她往天空伸出手，星辰就在指缝之间。当时可怎么想到，自己在香港那儿混完一圈，接近三十岁的「高龄」进入 b&a 时，上司正是当年灰头土脸的海潮。 俱往矣。 俞英打了个嗝，开电脑准备干活。但喝完酒吹过风的脑袋晕晕沉沉，她敲开机密码的手都是抖的。 她打开手机录音，准备口述思路，明天早早起来，速战速决。不料一低头，幻享微信群里热闹得很，不止一个同事说，办公大楼好像要封锁了。 俞英公司办公地点租用星级酒店，一楼左侧是大堂吧，右边合共六台电梯，分别通向高中低楼层。高层是酒店餐饮跟客房，低层是一些gg公司、医美企业跟快销品牌等。中间四层，则是俞英所在的 b&a（beauty and all）美妆集团。集团旗下有几个品牌，各占据这座大楼的不同楼层。 有同事说，好像是酒店入住的韩国商务团全部检测出中东唿吸综合徵，b&a 幻享有人接到卫健委电话，问是不是在那家酒店办公，要求自行在家隔离。马上就有其他同事说，这病人际传染性不强，但这次感染人数多，酒店人员密集，此前韩国人还参加过大堂吧的派对，大楼估计要封锁个几天。 波波发了句：「现在这么晚了，公司里没人吧，到时候需要什么资料咋办，东西都在公司呢。」 这话一出，群里瞬间安静。 波波赶紧将这话撤回。 但太晚了，在撤回的剎那，已经有人自告奋勇，说他可以立即赶在封锁前回去。马上就有人第二第三个人响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俞英又打了个嗝，心想，这就是内卷。 海潮在群里说：「刚接到通知，办公地点现在只进不出。其余消息，不传谣，不信谣。」 俞英想着，热闹看完了，正想收回手机，微信突然弹出海潮私发给她的信息：「快收拾行李回公司。」 俞英的手从工作群滑落到两人对话里，发了个：？？？ 海潮：刚跟你说铺路的事，别掉以轻心。你不表现，别人表现，后面第一个裁的就是你。 信息突然撤回，重新编辑后，又发出来。 海潮：刚跟你说铺路的事，别掉以轻心。你不表现，别人表现，后面倒霉的就是你。 俞英小时候最懂得玩找茬游戏。别人都看不出两幅图有什么区别，她一眼看出端倪。 此刻，她一眼看出「撤回-再编辑-重发」的重点：海潮知道公司准备裁员，没准自己这个准 35 岁，就在待裁名单上。但她不能泄密，只能暗戳戳督促她。 海潮是毒舌尖酸的、虚荣爱美的、胡思乱想的，但她也是有情有义的。俞英跟她经常话来话去，但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好。 她低头看一眼屋角的行李箱，知道鲁路没准半夜就会偷偷入屋取回东西，又或者是明天一早。与其在家呆着，回公司换个环境也好。 这么想着，她开始收拾东西：一次性内衣裤、换洗衣服、女性用品、药品等等。收拾半天，发现行李箱找不到了。她叉着腰站客厅里，看了看屋角，才发觉鲁路连行李箱都顺走她的。 她找了个纸皮箱子，又把行李箱倒转过来，鲁路的东西哗啦啦往下掉。俞英把东西一打包，拉着箱子，叫了车就往公司赶。 这网约车不知道载过谁，车厢里一股味道，俞英开了窗通风。夜风唿唿吹进来，颳得她脑袋疼。车子避震差，俞英像在海浪上左飘右晃，在车上摇摇晃晃，胃里也摇摇晃晃，刚喝过的酒都快要涌上来。 俞英用足够毅力强忍，下了车，唿吸了新鲜空气，她觉得似乎好多了。拖着行李，跌跌撞撞往大楼里走，刚进电梯，那想要呕吐的感觉又翻滚上来。她沉着脸，紧紧咬着牙齿，想着出了电梯，立即奔洗手间。 「等等，等等——」 一个黑白竖条纹宽大上衣的身影飘过来。俞英面无表情地按键，电梯门开了。 「谢谢，谢谢。」那女孩儿奔进电梯，两边脸颊红扑扑的。俞英打量她一眼，认出她也是同事，属于另一个品牌。她脖子上挂着工牌，姓名栏上印着关朝闻三个字。估计也是被老闆画大饼，让赶回公司。只是她什么都没带，只提了一个塑胶袋，里面是塑料饭盒。 居然没带换洗衣物跟毛巾牙刷？好一个孤勇者。 俞英突然又觉得刚被风吹过的头开始作痛，喝下的四罐啤酒，此时在胃里荡来荡去。 十八楼到了，电梯门打开。 那女孩像只慌里慌张的小鹿，迈腿走出去。俞英此时再也忍不住，她要赶在女孩前面下电梯，直奔洗手间呕吐。她一只手往前伸，拉住女孩儿的肩膀，正要夺门而出时，却已吐在了女孩身上。 第2章 给我一个帅哥 五个小时前。 关朝闻捧着笔记本电脑，在婚礼现场东寻西找，终于在人造草坪另一边的甜品桌附近，找到个电插头。她拉过白色摺叠椅，半蹲在地上，开始办公。 正是初春，广州天气潮湿翳焗。户外草坪多蚊子，关朝闻着黑白竖条纹宽大上衣，奶白色过膝裙下藏一双腿，上面叮出一个个小红包。她边拍蚊子，边开着腾讯视频听会议，同时手头在飞速处理文件。 国产彩妆高端品牌，加粗，空格，风口，空格。 摺叠椅背上繫着金色气球，跟今天婚礼的「金色梦想」主题很搭。附近有个小小孩，一直踮着脚，试图拽拉那只金色气球。 关朝闻从身后甜品桌上，抓起一根叉子，戳破气球。 小孩尖叫着，跑开了。 腾讯视频那边，上司泡面头突然问：「关朝闻，你那边怎么那么吵？」 「我这边在参加婚礼。」清清嗓子，「绝对不影响工作。」说罢，赶紧按下静音。 泡面头在那边继续点评，「这次因为问题，店铺出现短暂价格异常……」关朝闻心不在焉地听着，手头抓紧赶工：行业祛湿，删除，趋势，空格。泡面头继续道，「后面我们下架了这个套装，消费者意见很大……」 关朝闻信口吐槽：「人家不能申请价保，肯定意见大嘛。」 泡面头继续点评，说根据平台价保规则，商品被下架删除，消费者是没法发起价保补差申请的。 关朝闻对着屏幕，边犹豫要选哪个颜色，边信口吐槽道：「价保功能形同虚设，泡面头居然还让我们出个声明，说是系统异常，肯定被消费者骂是甩锅嘛，她平时把我们当傻子就算了，还把消费者当傻子？」 腾讯会议那边突然静止下来。关朝闻看了看网络，信号一般般，难怪听不到声音。 要不换手机登录？ 她摸了摸口袋，没找到手机。 草坪那头现在已经坐满宾客，伴娘在帮新娘整理头髮，新娘父亲含着笑在旁看着，等待挽着女儿的手上前。 麦克风突然「喂喂」两声，接着有年轻男人的声音传出：「打扰一下，谁丢了手机？手机壳上的文字是——」对方停顿一下，一字一顿念出，「给我一个帅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全场闹笑。刚才被气球吓到的小男孩，仰头歪身大笑着，童声童气高声重复「给我一个帅哥」。 关朝闻百米冲刺，飞快向麦克风方向奔去。 站在那儿的是个高瘦的年轻人，穿一件宽松啡色潮人卫衣，牛仔裤。他肩上背着相机，低头端详着那个手机壳，而这个手机在两秒内被关朝闻夺过。她低着头，缩着脑袋，机械地说了声谢谢，也没看年轻人一眼，转身就走。 都社会性死亡了，还要看杀手的脸吗？ 她闷头闷脑奔回甜品桌旁，低头看了看手机，发现弹出十几条微信。 再看，全是同事发来的。 一条「你是不是忘记静音了？」 一条「赶紧静音啊我们都听到了。」 一条「你该不会用电脑端上，还按了空格键吧？」 最新的一条是「我表弟挺帅的，要不要介绍给你？」 一分钟内，社会性死亡两次。 婚礼终于开始了。 新娘父亲挽着女儿，穿过花朵拱门，将她交到新郎手中。婚礼主持拿着话筒说话，麦克风不太好，发出了滋滋的电流声响。终于起了风，虽然仍带暑热。风吹起新娘裙角，新娘递出手指，新郎取戒指，戴上，两人亲吻。嘉宾含泪，含笑，鼓掌。 ppt 赶出来了，腾讯会议也终于结束，关朝闻关掉笔记本，心里仍想着刚才的尴尬，失魂落魄，伸手去拿杯饮料，又将杯子碰翻，果汁洒了满手。 身旁男子递过来纸巾，她接过来，低声说谢谢，赶紧擦手。 那人却仍站着，并未走开，声音里埋着点轻笑。「如果这是一场蹩脚电影，估计大家会以为你是新郎前女友，抢风头来了。」 她认出这人声音了，让她社死的那位。 关朝闻边低头擦手，边有气无力地说：「谁会抢这种风头啊。不过，我的确是新郎前女友。」 「所以你是新郎亲友。」 「不，我是新郎老婆的亲友。我跟她是高中同桌。」 「真巧，我也是新娘亲友。」对方笑得更明朗。 她抬起头来，看一眼对方的脸。但他逆着光，她看不清，只听到他的笑声，像星星隐没在夜色里。她听到对方说，我是新娘的前男友，兼婚礼的不专业摄影师。 说完这话，前男友背着相机，往前走了一些，他头髮半长，一根黑色头绳将碎发往脑后捋起，扎个小揪揪，手里拿着大镜头，这里拍拍，那里拍拍。 现在他彻底走到了光亮处。关朝闻终于看清楚他长相。 她心想：手机壳显灵了！ 舞台那边， 主持人开始讲一些煽情话，又让新娘介绍两人如何相识，新娘对牢关朝闻的方向，笑笑说，说来话长，这就跟我的好朋友有关了。 关朝闻非常佩服新娘，她将渣男在两女间犹豫徘徊的真相，美化成另外一场戏剧。三个人的故事里，台上两当事人压根不尴尬，尴尬的是另一个。还好她早有准备，在主持人将麦克风交给她，示意她也讲点肉麻祝福话时，她说，自己准备了礼物。 转头扔下麦克风，钻到中控台那儿，很快把手机上做好的视频投影到白色幕布上。只要大家都看这个，自己就不用讲话了。 配合一段温情日系音乐，视频上是新娘新郎在各地游玩的相片跟短视频。关朝闻用心，一一配了文案，这是他们在玩密室逃脱，这是他们在新加坡学狮身鱼尾喷水，这是他们一起过生日，这是两人到泰国海边……新娘看得感动，把半张脸埋到新郎肩膀上，不一会儿突然觉得不对劲：我没去过泰国这酒店，也没跟他在那儿合影啊？ 新郎的脸色也开始不对，赶紧喊停。视频在男女双方脸贴脸的亲密合影中，被定了格。 新娘叫着：「这个女人是谁？！」 新郎脸色大变，脑子里一片空白，对着关朝闻，大声重复一遍问题：「这个女人是谁？！」 所有人都看向关朝闻，连新娘父母都嘟囔着，这不是我女儿吗，新娘妈妈凑上前看，觉得跟女儿不太像，但要说是同一个人，也不是不行。新娘爸爸更分不清，他觉得这不就是自己女儿嘛。 摄影师前男友对着他们咔嚓一顿拍，也转头问关朝闻：「在哪里找的素材？怎么连当事人都不知道。你真来砸场子的？」 关朝闻心想，怎么这么快就第三次社死了。她赶紧解释，自己就是在他们的社交帐号里找的啊。「朋友圈有一些，还有小红薯、抖音。」 新郎说：「我没加你小红薯跟抖音啊。」 「你通讯录权限没关，我打开权限找联繫人的时候发现了你，顺着你的帐号，把她也加了。」 新娘脸色一白。关朝闻的脸也白了：「跟你情侣头像那个，不是她？我看你们有很多合影，长得也一样啊……」这话说到一半，她忽然注意到，新娘跟伴娘团长得也不太好分辨，全是白幼瘦，不认真看，仿佛六胞胎。 其中有个伴娘，长得跟新娘特别相像，欧美鼻樑，欧式眼皮，大眼睛，微笑唇。但此时这张时刻微笑的脸，却跟上半张脸的紧张眼神，完全不匹配。 突如其来的，新娘反手扇了这伴娘一耳光，新郎跟伴娘同时「啊」叫出声来。台上顿时陷入混乱。 现场宾客跟婚礼摄影师都呆住，除了那位前男友，居然还将镜头对准几位主角，拍个不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新娘在台上脱下一双高跟鞋，分别扔向渣男跟伴娘。嘉宾们都离席，摺叠椅子哗啦啦倒下，跟脚步声一样纷杂。脚步声的主人扑向台上，十只手八条腿，忙忙乱乱拉开新娘跟另外二人。 台上仍兵荒马乱，前男友却有条不紊，结束拍摄，走到甜品桌前，逐一试吃每款甜品。他喝完一杯苏打水，又施施然递一杯橙汁给关朝闻。后者正瞠目结舌，思维在「怎么办我闯祸了」跟「天啊好狗血好刺激」之间跳跃。 前男友在她跟前打个响指，她才回过神，喝一口橙汁。 前男友吐出果核：「这橙很酸。」 关朝闻接话接得顺：「橙汁也不甜。」 台上没落幕，此时已变成男女双方亲友大型互骂。女方妈妈抓着男方头髮，说他配不上女儿。男方妈妈一掌打落对方的手，又被女方爸爸上前痛骂，说放开你臭手。 前男友看一眼关朝闻：「甜品太甜，饮品太酸。要不要出去喝一杯？」 关朝闻有些犹豫。 她脑里同时浮现出两样东西：一个是数天前，手帐上「本月计划」那儿写的「扩大社交圈子」，另一个则是女生跟陌生人喝东西被下迷药后偷拍并被放网上的社会新闻。 她的想法贴着想法，中间存在着小小的缝隙。 新娘的声音突然传来，带哭腔、尖锐地、令人怜爱地、歇斯底里地，穿过这小小的缝隙。那声音高叫着：「我当初就应该让你跟关朝闻那个傻白甜彻底锁死！才不至于白瞎了我这三年！」 前男友问：「关朝闻是谁？」 关朝闻在旁，露出一个想要撞墙的表情。 前男友看在眼里，瞭然，再问一次：「出去喝一杯吗？」 关朝闻点了点头。 —— —— 前男友带关朝闻去吃路边摊。 关朝闻抬头看那掉漆的黄底红字招牌，楷体「喜记煲仔饭」，低头看油腻污垢的摺叠桌上挤满了人，确定自己应该不会落到社会新闻里——首先，这里人多。其次，对面这位感兴趣的显然是食物，不是她。 前男友问清楚她没忌口，没偏好，便自己拿主意，喊了排骨饭。他从筷子筒里抽一双，用热水烫一遍，纸巾擦干净，递给关朝闻。「你试一下这家，会有惊喜。」 他叫钟尤文，现策展人，前摄影师，但没拍过婚礼，这次临时被抓来。「拍婚礼无聊，但拍婚礼上的撕逼就有意思了。」他给她看刚拍的照片，这张取名叫《乱》，那张叫《乱石穿胸》，自己也觉得有趣，笑得连连后仰，身体往后一些，前胸便将衣服撑起一些。 关朝闻想，摄影师原来也有这样好身材，宽肩长腿，少年脸。 两个煲仔饭在此时被送上来，盖子揭开，左边腊味饭，右边排骨饭。蒸汽升腾起来，挡在两个人的脸中间。关朝闻隔着这蒸汽，看着对面那张脸，突然就有了些梦幻感。她终于忍不住，细细声追问：「你说……你是那谁的前男友？」 店里突然就灭了灯，屋子里一片漆黑。隔壁桌唱起生日歌来。几个大学生在这里过生日。钟尤文笑嘻嘻的，吃饭吃了一大半，起了身去看，又一把拉过关朝闻去凑热闹。 关朝闻第一次见到这样社交牛逼的人，钟尤文拿过自己的冰可乐就去跟人祝贺，还跟那几个大学生聊了几句。大学生们以为两人是一对，唱完生日歌，切了蛋糕，还分了他们两块。 钟尤文把蛋糕推到关朝闻跟前，笑着看她：「给你的，我们一人一块。」 「刚吃完煲仔饭，吃不下。」 「那打包，拿回去吃。」钟尤文扬手，唤人来打包。他垂下手，突然又问，「哦，你刚才问的那个——」 在热热闹闹的生日歌环节后，关朝闻突然感觉自己问了个无聊问题。但钟尤文认真地答：「我跟她其实就约会了一次，但这次她结婚请了一堆前男友，把我也叫来了。」 不知怎的，关朝闻忽然又觉得有了胃口，好像又能吃下几大块蛋糕。 钟尤文打包时，她去上了个洗手间。一关上门，她立即掏手机，在微信里迅速翻到只有 3 个人的「大湾区白富美预备役」群，飞快敲字。 「江湖救急！」 关贝儿第一个冒出来，发了段粤语语音：有几急先？有多急？ 接着是唐依然。她发了长长的一段话：「你不是参加那个贱人的婚礼吗？早就叫你别去，你又不听。说，是不是在婚礼上惨遭羞辱了。」 关朝闻确认洗手间外没人，压低声音，用语音把刚才的情况发了一遍。婚礼上的事她一笔带过，重点讲了钟尤文这个人。她啰啰嗦嗦发了好几段，最后一段话还没讲完，关贝儿就发了三个字：有情况！ 唐依然发了六个字，掷地有声：他应该喜欢你。 紧接着再发一条语音：不然干嘛约你吃饭。 接着，唐依然跟关贝儿不约而同发了同一句话：最大可能性是想睡你。 关朝闻心里早有这个想法，只是不甘心。她问：那万一有长期可能性呢？ 但很快又把这句话撤回，重发一遍：也是哦。摄影师到处跑，谁知道会不会乱性。 关贝儿：如果是帅哥的话，睡一次也不亏。 关朝闻回一句「超级帅」，收起手机往外走。 钟尤文提着打包蛋糕，问她住哪里。他走到路边摊前，还冲着那个大学生扬手，笑着说生日快乐，天天开心。他笑起来，可真好看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关朝闻带着做梦般的心情，站在「喜记煲仔饭」招牌下。夜风扑到她脸颊上。 关朝闻自知是个普通不过的人，长相只是清丽，上普通的学校，打普通的工，交往普通的男人，连网名都叫「普通小姐」。从来没有像钟尤文这样的男人，主动接近过自己。她心里装着各种小心思，这些小小的想法，就像风里的小树一样微微轻晃。男人站在身旁的温热体感，又像火苗一样，炙烤着这小树。 「你住哪儿？」他问。 关朝闻说她家住在东山口那边。她等待着钟尤文说出那句，我送你。然后，他会打车跟她同行，而她会在车子驶到楼下，他想要上楼喝水时，才不无遗憾地告诉她，自己跟爸妈同住。最后，她会在他沮丧眼神的注视下，微笑说，不过我有搬出来的打算。 就在她沉湎于幻想中时，钟尤文爽快地说：「哦，那跟我不同方向。我住美院那边。」 说着，他提起手里那袋打包蛋糕，跟她愉快地挥手，说再见。关朝闻眼看他毫不眷恋地一转身，往那堆共享单车走去。 如果地上有一只木鸡，那就是关朝闻现在的呆样。 直到手机刺耳地响起，她才醒转。一低头，是上司泡面头打来的。她大喊不妙，心想对方肯定是为刚才那事兴师问罪来了。 硬着头皮接通电话，那头火急火燎，让她赶紧回来。 「回哪里？」 「回公司啊！小道消息满天飞，说公司楼可能要封锁，不知道要封锁多久。我们不能一个人都没有，你赶紧回去啊。」 「可是——」关朝闻脑中浮现出不下五个住得比她更近的同事名字，四个是男性，其中一个成日说人才市场倾向请男性，是因为他们能加班能熬夜。 但在泡面头没有感情的声调中，关朝闻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吞回去。她只得打了车往公司赶。 抵达后一看，办公楼暂时还没封锁。 关朝闻提着打包盒，拼命找办公室门禁卡。前方已有人在等电梯，背影颀长，有些眼熟。关朝闻终于掏出卡的一剎，电梯门也开了，那人走了进去。关朝闻急匆匆奔过去，连喊着等等，等等。 电梯门开了，她看到一个年轻女人，穿一件薄薄的藏青色长外套，不施脂粉，在电梯口望着她。关朝闻两三步奔过去。 「谢谢，谢谢。」 电梯门合上。 关朝闻在电梯壁里，看到女人的脸。果真有些眼熟。印象中是十九楼「幻享」品牌的人，不怎么说话，爱穿深色衣服，虽是彩妆推广，但自己的妆容却并不多，甚至偶尔素颜。关朝闻记起来她名字，似乎叫俞英。 俞英在电梯里半闭着眼，神态很是冷漠。关朝闻将打包盒塞到自己包里。 十八楼到了，电梯门厚重而迟缓地打开。 关朝闻刚要踏出电梯，肩膀突然一沉，感觉被人从后面抓了一下。关朝闻下意识回头，俞英突然半趴在她身上，吐了出来。 第3章 我这样普通的人 俞英坐在没有人的办公室里，刷着手机。发现大家都在发朋友圈，一个说自己正在出门，打不到车。另一个发了九宫格，从收拾行李、跟男友依依惜别、到闺蜜叮嘱她注意防护。另一个发圈说自己到楼下了，拍了个跟封锁办公大楼的合影。赶回公司简简单单一段路，被拆分成无数个朋友圈，非要在上司跟前刷足存在感。 俞英早看透这一套，觉得没意思，丢下手机看外面。 从这里往下面看，被明亮高楼群围夹的一大片星星点点，显然是花城广场。红色车尾灯在附近汇聚成一道道光影长，缓缓绕着这片区域。 很多人说广州十年换一个 cbd，从环市东到天河北，天河北到珠江新城，不知道珠江新城能够持续多久。但海潮有次说，就像上海名媛走不出静安区，她也走不出珠江新城。「不要跟我提西关传统跟东山人文，我只知道全城最好的楼盘、酒店跟餐饮基本都集中在这片区。」 玻璃窗上映出一个人影，俞英乍一眼以为是她自己。因为那人穿着她的衣服。 她转过身，对着换上干净衣服的关朝闻说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之前也没试过这样。」她看一眼关朝闻，衣服在她身上还挺合身，「将就着穿吧。」 「不将就，挺好的。」关朝闻说，「要不是你，我连换洗衣服都没有。」 俞英笑了笑。 「嗯，怎么了？」 「你挺厉害。」 「我？」关朝闻一惊一乍的，用手指着自己鼻子，「我这样普通的人……」 俞英走到附近饮水机前，用纸杯倒了杯水，递给关朝闻。「普通？很少有人会不计较被人吐了一身，但你不光不计较，还真心诚意感谢我。在古人眼里，能够荣辱不惊的都是大人物。」 关朝闻有些意外。在她二十七年来的前半生中，早已习惯了当个普通人。她没有理想，不打算买房，没有经济压力，长得还可以，但也不是能让人过目不忘那种，因此不会寄望未来老公是霸道/温柔小奶狗/超级运动员的其中一款。俞英居然说她有极大本事？这让她刚被钟尤文伤害的自尊，得到了润滑与修復。 俞英低头看手机，微信群里非常热闹，有人到楼下大堂看，说楼下已经围上了红色隔板，又增加了几个大白。至于解封时间，需要等待通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电话进来了。 俞英皱眉，接起电话，海潮在那头说：「我刚赶到公司楼下，他们说没有特别紧急的情况，就不让再进人了，怕聚集有风险。」 「你动作还真快。」俞英话里有骨头。 「对，我毕竟是有男友的人，总得温存一下。不像你能够轻装上阵。」海潮故意在她伤口上撒盐。 「说吧，找我什么事？」俞英抬眼瞥一下那头，关朝闻也在打电话，跟家人报平安，她在窗玻璃前扭来扭去，一口一个「妈」「爸」。一看就是在温暖家庭里长大的小白花，还是加了糖那种。 鞋带松了。俞英跟关朝闻隔开一点距离，按了免提，将手机搁桌上，低头繫鞋带。海潮在电话那头说：「我想起来，你今天生日是不？」 俞英系完鞋带抬头，说不上是感动还是什么。但海潮话音一转，又开始怪腔怪调：「我记得你跟那个怨种男友，前后脚隔了一天。所以他给自己送的生日礼物，就是重获自由。那你呢？要不要我在外面买蛋糕，托志愿者给你送进去？」 「不用！我有蛋糕！」办公室那头，突然传来关朝闻声音。 接下来的情节，有点像烂俗偶像剧剧情，但此处没有多金帅哥，只有我们的普通小姐跟冷漠女士。普通小姐热情洋溢，把白色饭盒里的蛋糕拿出来，又从自己工位上拿了两个小勺子，塞一个给冷漠女士。 俞英看关朝闻兴高采烈，心想，这到底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她一看就知道，关朝闻从小就被家人照顾得很好，没经歷什么挫折，也没什么远大志向，爱幻想，缺执行，无戒心，滥同情。 她没问关朝闻为何会有蛋糕。她对别人的故事向来不真正感兴趣。但眼看关朝闻将蛋糕端到她眼皮子底下那股热情劲儿，她不好拂意，用小勺子挖了一口。 很难吃。 但她吃得停不下来。 关朝闻埋头，在一张小小硬卡片上画了个很难看的蛋糕，写了很难看的字，开开心心地递给俞英，说这是生日礼物。 俞英低头，看见上面写着「生日快乐。你有一份生日礼物等待签收——」 下面留白。 最下面则是关朝闻名字的落款，这签名估计练过，比上面的字好看多了。 关朝闻说：「哪天你想到要什么礼物了，就写给我。当然！要我负担得起才好！」 这个夜晚发生了太多事，俞英被人甩了，砸了对方蛋糕，喝了四罐啤酒，封锁时赶回公司，吐在陌生人身上。唯独没有吃过什么东西。这难吃的蛋糕，跟身边的傻白甜，居然就是她在三十四岁生日这天拥有的一切。 她对着窗外的灯火，收起这难看的生日卡，无声举起难吃的蛋糕，致敬这难过的生活。 —— —— 第二天，俞英在吵闹声中醒来，周围脚步纷杂，有同事在说：「楼下组织做检测啦，快去快去。」 匆匆洗漱完到楼下，大堂那儿已经排了一条小长队。她认出来一些集团的人，也有其他公司的人，都在一栋楼出入，面孔总是认得的。果然这大楼颇多时尚传播gg行业的人，早上七点多下楼做检测，依然穿得跟派对般花里胡哨。有人还提前起床，认真化了妆。 俞英做了一小会儿人间观察，在前方队伍那里见到关朝闻的身影。她穿着俞英的衣服，搭在她的小骨头架子上，显得特别宽大。她正跟后面一个男生说话。准确说，是对方在讲话，她笑着听。 关朝闻今天才认识那男生。对方说他是楼下gg公司的客户岗。 关朝闻心想，难怪这样会说话。她笑了笑。这个男的虽然长得不如钟尤文，但是会说话，更体贴，而且据他说，他的业绩不错，很受老闆重视。 最重要的是，他比钟尤文热情多了，趁机提出加她微信。 关朝闻激动得手抖，边加微信边内心迅速展开小剧场，还不忘把情况发给诸大湾区白富美。只是另一头，关贝儿比她手速更快，已在群里转发了一篇小红薯。 关朝闻点开看，标题是「澳门女生在大湾区的约会日记」。她飞快往下拉，看到博主自称是在暨南大学念书的澳门大三女生，关朝闻退出这篇她写自己在广州约会香港金融男的日记，点开其他内容，发现还有她约会广州大学生、珠海赛车手、深圳拆二代的。 关朝闻回覆：生活真丰富。 关贝儿：嗯，堂姐你多看看，学一下恋爱技巧。 关朝闻气结，收起手机，一抬眼，见到gg男笑着看自己。他的眼神有些深情，仿佛关朝闻是他见过最迷人的女孩子。她立即低头，心里小鹿乱撞。 检测完后，她在眩晕的感觉中上了电梯，迷迷煳煳地想起自己没洗头。她下意识地挪开几步，增加跟gg男的距离。电梯门打开，她跟gg男告别，又昏昏沉沉地开始工作。 集团旗下有好几个品牌，除了人力、财务、法务、研发跟採购等共享外，市场跟销售都是分开的。成绩最好、最强势的品牌，每年都得到集团最多的资源倾斜，因此市场跟销售槓的压力最大。关朝闻毕业后就进这家公司做电商。如果说她这个普通小姐有些许职业成就感，那一定不是由（她并不具备的）业绩带来的，而是由古老且成熟的美妆业，跟蓬勃发展的电商联手带来的。 封锁首日，泡面头要求大家开线上会议。因为只有关朝闻一个人回公司，于是各人需要数据时，都张口就来：「那个，关朝闻，帮我看看我电脑。」「文件在我桌上，压在小黄鸭下面。」关朝闻疲于奔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屏幕那头，泡面头多少有些不耐烦。在关朝闻走开拿材料的时候，她有些语气不善，再三强调，开会要讲求效率。所有会议材料，都需要在开会前准备好。关朝闻背朝电脑，正趴在同事工位桌下，费劲捡刚掉下来的文件。耳朵听到泡面头的话，一急，转身起来，撞上了桌板。 她狼狈地爬出来，没来及直起身子，就看到眼前站着gg男。他看起来神清气爽，笑着看关朝闻。 「我想来看看你怎么样了，没想到一眼看到你从那儿爬出来。」 电脑那端，传来了泡面头声音：「谁在那儿？」 关朝闻吓得脸白，她立即对gg男做了个「嘘」的手势。gg男会意，拉过一张椅子，在电脑摄像头看不到的地方坐下，微微笑着看她。 关朝闻将文件放在摄像头前，同事开始讲解。 泡面头那边，却突然传来沖水的声音。接着，一个穿着老头背心，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边扯裤头边走出来。「老婆，洗手间没厕纸啦。你换一下。」 那同事突然停了下来。所有人都静了。 泡面头脸上现出青红不定的神色，但她很快镇定下来。「我家阿姨在家隔离，家里杂事比较多，我先处理一下。」 说着，她那边就黑屏了。关朝闻一看，泡面头已经下线了。 众人又是静了一下，但看表情都在憋笑，只是听不到一点声音，显然都已静音。随后大家连视频都关掉。过了漫长的时间，有人开了声音，说已经过了十几分钟，十卷厕纸都该换完了，这会议是不是该散了。大家也不敢说什么，让关朝闻去问泡面头。 关朝闻为难。 还是先发声那人替她说话：散了吧。等老闆通知吧。 关朝闻如释重负，赶紧点了解散会议。她像被揉散了的一团面粉，瘫在椅子上，一眼对上gg男带着笑笑的目光。她觉得不雅，立即端正身子坐直，也朝他笑笑。 gg男这时放声大笑起来。关朝闻其实觉得这事并没那么好笑，但回想起泡面头平时在朋友圈晒她老公的样子，都是一副投行精英模样，跟刚才那个啤酒肚中年男，仿佛两个人。这么一想，她也觉得好笑。她跟gg男两人，相对而坐，为了这么点小事，欢快地笑着。这突然让她想起了念中学时无忧无虑的时光。 那时候真是无忧无虑啊。爸妈对她没有太多期待，只要她考上一本就好。只是对她而言，她还是费了点劲儿。她很羡慕堂妹。关贝儿很早就知道，澳门生只要回内地念书，再怎么着也有暨大保底，没准还能念个中大甚至清北復交。事实上，关朝闻有个高中同学就是这样，大专都考不上的水平，高二时搞了个香港身份，转头就去念了中大。 但关朝闻心里是很清楚的，羡慕归羡慕，她从来不妒嫉。普通学校、普通工作、普通男友就是她的宿命，以后她的小孩也会很普通吧。没关系，只要健康快乐就好。啊，她喜欢女儿，肉团团的小女孩，给她换上小裙子，打扮得漂亮，多好。gg男皮肤黑，希望不要像他。但他个性温柔，女儿一定也是个小甜心。他们会每年出国游一次，她喜欢海边。gg男会站在海水里，将女儿抱在手上高高举起，她在金黄色沙滩上喊，你小心点，你小心点—— gg男问：「你在想什么？」 粉色幻想泡泡马上破掉，海滩瞬间在眼前消失，拥有健壮老公跟可爱女儿的女主人掉进现实。 第4章 办公室没有监控吧？ 俞英一点儿不忙。 刚在排队检测时，她看书看到一半，听到旁边gg公司的人谈到小红薯投放，她抬起头，跟对方搭话。对方也是打工人，只想躺平，不愿内卷，他说他们公司连点下午茶都不要点蛋卷。俞英会意，觉得这点子不错，记在手机上。 平日他们看她悠闲散漫，但做事效率却极高，都说她是那么一股子才气。只有她知道，她只是在享受生活的时候，顺手把灵感像蝴蝶一样捕获，像标本一样分门别类，要用的时候，打开灵感抽屉取出就好。 但这个世界，越来越不赏识傍晚六点下班的高效，更乐意歌颂凌晨三点的苦熬。 俞英不陪他们熬到白头，她有自己的方法应付。她跟旁边排队的人资源置换，各自把双方曾经做过，自己自觉拿得出手，但因种种原因，被老闆或甲方否掉的案例，进行了交换。 关朝闻来找她时，她刚把对方的精油gg文案，改成含精油成分的产品软文。文档还没保存好，电脑突然崩了，黑屏。她从黑色屏幕上，看到关朝闻的脸。 俞英握过桌上的马克杯，头也不回：「你怎么来了？」 「我看看你吃饭没，怕你一个人……」说这话时，关朝闻底气不太足。因为她看到俞英办公室除了她，还有别的人，而且有人提着两个装有外卖的塑胶袋进来。 俞英得知她没点外卖，留她下来吃饭，又问她还有没有衣服。关朝闻一脸被看破的样子：「我没带衣服，昨天洗的那套又没干。」她连连摆手，「但别误会，我真是过来看你吃饭没，不是有心跟你要衣——」 俞英弯身从工位旁拖出行李箱。她蹲下身去拉开拉链，宽大外套因势往上提，关朝闻发现她腰身极细，只是她的衣着将自己的线条隐藏起来。她带着这种新发现的眼光，继续打量俞英，发现她脸部轮廓有致，茂密的黑色鬈髮在脑后随意扎起一小团，撸起衣袖，手臂可见线条流畅的小肌肉，整个人如枝干般，有种挺拔向上的美。关朝闻这才意识到，三十几岁的女人，跟二十岁的女生一样，有自己独特的美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但俞英像浪费自己天赋一样，随意浪费着自己的美貌。她穿着宽大的男式外套，唇上连口红都没涂，把行李箱摊开在她眼皮底下，抱着手臂：「这是我行李，你缺什么，直接拿就是。」说着，她也不废话，没有半点虚情假意的应酬，转身继续对着重启后的电脑，输入开机密码，徒留关朝闻一人在那儿感动着。 傍晚时分传来消息，大楼的检测全部阴性，大家都很开心，觉得早日封锁有望。后来说再做两次，全部阴性，就能解封。楼里的人都很配合，早早下楼乖乖排队。 这天晚上，幻享有两件大事。一是在视频平台发出道歉声明后，他们及时跟进转发，并表达了要引导理性追星，传达正能量的态度。二是山河传媒彩妆一姐淳如会在今晚直播中推出幻享的首发新品，电商部门的同事在楼里蹲守着，海潮同步连线。 转发文案由俞英执笔。她忙碌完后，见没什么事，嫌办公室吵，披了外衣，提了客户送的果酒，直奔天台。 天台风大，一推开门，夜风就唿唿吹来。但在长期闷热潮湿的广州城，俞英格外珍惜这种天气，这天气让她想起小时候在北方，凉快干爽。她捂紧外衣，轻车熟路地往墙后走。如果在白天，这空旷阳台上，偶尔也有三两人上来偷懒抽菸，但此时夜深，即使在城中 cbd 腹地，也万籁俱寂。稀疏灯光下，俞英一眼看见有人坐在花坛边，微曲身体。那人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 关朝闻捧着白色饭盒，正在吃饭。 两人都是一怔，俞英奇怪关朝闻怎么在天台吃饭，对方首先蹦起来说，他们那层的灯坏了。现在楼里封锁，也没有人修，她一个人在那儿，觉得害怕。 俞英说：「你来我们那儿不就得了。」 「但是你们不是有好几个人，还在工作么。我不想打扰其他人。」 俞英一听就懂，她有点意外，关朝闻这姑娘看起来没心没肺，但比很多人懂事多了。这几个品牌虽然同属一个集团，而且甚至分属彩妆跟护肤不同赛道，但彼此仍是竞争关系。公司资源就那么多，肯定会倾斜给最强势的品牌。后宫的娘娘，目标只有皇上一人，但在美妆集团里，从研发力量、营销资金，到物流供应，都是被争夺的对象。关朝闻也做电商，她不想在幻享的电商人加班时，贸贸然蹲在一旁。 俞英开了果酒，在天台角落一口一口慢慢地喝。这风真舒服。刚工作的时候，她常幻想自己在公司附近买套小公寓，阳台上能够看到亮闪闪的楼宇，还有城中公园的绿植，这是她老家小城没有的风景。她就坐在阳台上，边翻书边喝酒。毛姆风趣辛辣，适合配雪莉酒。喝梅子酒时，可以翻三岛由纪夫，《假面告白》那本除外。也曾就着绍兴黄酒看鲁迅，越看越不对，最后换上黑咖啡。那瓶黄酒，只能留着彻夜读古龙时再品了。 但此刻在灯光稀疏的天台，没有阅读的兴致。她不怕坏了肝，但眼睛可不能坏，因此也没带阅读器上来，只一口一口，把 cbd 夜景当成书，一盏灯一盏灯地翻阅。有夜风吹过来，跟她一块儿翻这本书。 风声同时送来了人声。 方向，是关朝闻那边。 俞英从不好奇，也不特别关心谁。但那声音特别清晰地传过来，她听到有男人在说话，说的还是让女孩子开心的那种话。 她啜一小口酒，往那边望去。 她认得那个男人，那个gg男。他现在笑着跟关朝闻说话，关朝闻看起来有些害羞，但也在笑。 俞英也不去打扰，但拿起手机，对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大楼拍下照片。她什么都没写，直接将照片发朋友圈。喝剩小半瓶酒，她提着酒瓶子下楼时，另外两人还没离开。 gg男的电话有点多，而天台实在风大，关朝闻在旁静候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gg男听到，用手指了指楼下，示意他待会再找她。关朝闻点头，下了楼。 离开天台前，她特地张望了一下，发现俞英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办公室乌灯黑火，关朝闻只能藉助窗外这不夜城的灯火。然而往里走一点，她办公桌旁的椅子上似乎有人，那椅子嘎吱嘎吱地转动，她心里发毛。再近一点，椅子突然停了，上面那人站了起来。 关朝闻差点吓得落荒而逃，那人笑道：「你慌什么？」 她舒口气，原来是gg男。 他居然还带了一个大袋子，里面装了香薰蜡烛，还有果酒跟杯子。关朝闻奇怪：「你哪里找来这些东西？」 「客户样品。」 她乐了。「真好。我们这儿只有一堆护肤品化妆品。」 gg男带来好几种香薰蜡烛，关朝闻非常流俗地挑了玫瑰味。gg男边点蜡烛边笑话她，说她也不尝试一下其他味道。「很多女生都想试试龙井茶味什么的。」 关朝闻说：「因为我知道玫瑰是什么味道。这样会让我安心。」 gg男已经倒了酒。他放下酒瓶，在幽微烛光中看着她，笑了笑：「你是那种牢牢守在舒适区里的人。外面的世界对你来说，太危险。」 关朝闻有些惊讶，觉得对方可真了解自己。她当下心头砰砰跳动着。后来他们又接着聊天，gg男谈他接触过的各种奇葩甲方，关朝闻捧着玻璃杯，笑得杯子里的液体都在乱晃。她说，真的吗，真的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gg男微笑说：「当然是真的。」他的手越过桌面这端，似乎不经意地触到了她的手背，又很自然地往回缩。他看着她的眼睛：「没想到这些破事能够把你哄得这么开心，那我当时再倒霉，也是值了。」 关朝闻恋爱经歷少，但少女漫画跟言情小说没少看。她当然知道，这番话已经是赤裸裸在撩拨了。在其他人眼里，她是个傻白甜，但傻白甜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她把话题岔开去：「工作嘛，总有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我们跟带货主播打交道，也有很多好玩的事。」 于是她开始不停地讲，gg男静静地听，又静静地喝着酒，目光一直没离开过她。她讲完一件事，笑着说：「所以啊，那些 机构老闆都还挺浪的，毕竟网红主播里太多美女了。他们什么没见过？」 gg男微笑，不语，只静静看着她。 这时候，在她跟前的香薰蜡烛剧烈晃了晃，便燃尽，灭掉了。办公室又是一片漆黑，只有外面灯光影子映在两人脸上。 太安静了。她有点紧张，伸出手去，摸索着要抓起杯子，想喝点东西。但gg男的手已递过来，轻轻抓住了她的。 关朝闻的手抖了抖，对方飞快松开。接着，她听到gg男起身，衣物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他向她这边走来。 就在她以为他要过来吻她时，他停下来，啪嗒轻声响，打火机的光自下而上，映亮他的脸。他手心护着一罐香薰蜡烛，烛芯在他掌心中亮了。 他将手掌移开，笑着说：「岩兰草味道。偶尔尝试一下没试过的东西，也许会有惊喜。」 她觉得自己的手心在出汗，赶紧偷偷在衣摆上擦拭。 gg男凑近了，轻轻捉起她手背，在上面亲了一下。见她没反抗，他笑了笑，又凑近一点她的脸。 关朝闻紧张极了，连唿吸都不敢。岩兰草是什么味道？她闻不到。 gg男突然问：「你今晚怎么睡？」 关朝闻有些奇怪，这话题跟这暧昧气氛，全然不对付。但她只是指了指地上的睡袋，说自己睡里面。 他又问：「你们办公室，没有监控吧？」 关朝闻突然一个激灵，下意识就脱口而出：「有啊。」 gg男怔了一下，然后「哦」一声，直接松开手。她的手就像她这个人，被前男友遗弃，被闺蜜背叛，被钟尤文嫌弃，现在，被gg男放开。 他嘴上说了些话，什么还有一些酒，不要浪费之类的，但目光似乎在打量监控位置。他看到角落里有一间办公室，那里半敞着门，便问关朝闻那里是干嘛用的。关朝闻告诉他，那是老闆休息用的。 gg男微笑一下：「那里肯定不会有摄像头。」 关朝闻现在觉得非常噁心。她明白了，gg男才不是什么了解自己，他只是撩拨过足够多的女生而已。关朝闻的手往侧一挥，把酒杯打翻在地上，啤酒洒在地毯上。她扬声：「呀，弄脏了！」 gg男瞄一下地毯。 关朝闻说：「不过算了，待会同事过来，再跟她一起打扫吧。」她又佯装看表，「她快要来了。」 gg男彻底怔住。「你有同事来？不是说只有你吗？」 「你忘了？我们集团有好几层，这层只有我，但其他楼层还有别人呢。」 gg男不自在起来，他也看看表，仿佛自言自语，这样晚了，其他同事都躺下了。他不好打扰他们，要先回去了。 关朝闻一个劲地点头。 gg男摸着黑往电梯口走。关朝闻耳边听着gg男走出好远了，却又突然喊她的名字。 她下意识应了声。 gg男已经在烛光光晕的边沿了。他双手插袋，对关朝闻说：「其实，你没有同事要来，对吧？」 关朝闻笑了笑。gg男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就走了。 次日，关朝闻早早醒来，飞快洗漱，妆都没化就下了楼，但大堂里已经排起捲来捲去的长队。关朝闻往队尾方向走时，正好见到gg男在队伍里，正扬手跟她打招唿。 他喊：「你排这里。」 关朝闻在他跟前停下，有些为难：「插队……不太好吧……」 「麻烦借过一下。」身后突然有人跟她说话，她赶紧让开。 后面那个长相清纯的女生向gg男走去，自然地融入了他的队伍。gg男完全没看关朝闻一眼，只顾笑着跟清纯女说话：「我说了，我先下来占位，你不用急的。」 关朝闻低着脑袋，灰熘熘往队尾方向移动。 队尾那儿站着俞英。她也素着一张脸，刚睡醒的模样，手里捧着本薄薄的书，翻了一页，漫不经心地说：「他跟这楼里很多女生睡过。」 俞英从书页上，看到关朝闻那睁得过分大的眼眸。她明白对方误会了。 「我不包括在内。」又低头看了两行字，突然想到什么，她再打量关朝闻两眼：「你跟他——」 「没有，没有！」关朝闻连忙否认，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第5章 佟总好，初次见面 那天中午，关朝闻趴在桌子上，睡到脖子疼时，忽然被楼下欢唿声吵醒，还有电子鞭炮声。她猜测解封了，爬起来看手机，果然昨天临时拉的「大楼封闭互助群」已经沸腾。她没东西，不用收拾，直奔电梯。 人人都归心似箭，她等了好久电梯，电梯每层都停一下，到十八楼时，电梯门打开，里面塞满了人跟行李。她又等了好久，电梯门再次打开，她见到俞英站在里面，而最里面的人大声说，挤不下啦，下一趟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俞英没吭声，闪过身，直接坐在行李箱上，给她腾出一点位置。关朝闻趁机钻进来。 电梯到一楼大堂，关朝闻跟俞英一前一后出了电梯。俞英拖着行李，但走得比关朝闻还快，后者急急忙忙追上去，像有点依依不捨似的问她住哪里。 「杨箕。」 「离我家很近啊，我家住东山口。」 俞英拖着行李走，心想，我不感兴趣。 关朝闻亦步亦趋，像在自言自语：「你应该是自己住吧？我也准备搬出来，不跟爸妈一起住，这样自由一些。再说，我都二十七岁了——」 俞英捕捉到重要信息。她停下来，转过身：「你打算搬？」 「只是想，还没开始看房呢。」 俞英眼前出现鲁路空出来的房间。她正愁找什么人一块儿分担房租。而关朝闻站在她跟前，她脑中迅速出现了租户画像：女生，单身，不缺钱，会下厨，好拿捏。这画像跟关朝闻重叠在一起。 俞英开口：「我那儿正好空出来一个房间。离上班地点近，生活设施便利。」她见关朝闻还没反应过来，当即推一把，「本来还有几个人要来看房的，不过改了时间。你是同事，你要来的话，我就让他们晚点——」 「我要我要！」关朝闻鬼使神差，脱口而出。 俞英心里的小人笑了笑。她说，那走吧。 就在这时，gg男跟清纯女从斜后方走出来，越过俞英她俩。gg男手上提着女式包，亲昵地对两手空空的清纯女说：「我车借给朋友了，我们打个车。」清纯女问：「你家远不远啊？」 关朝闻突然就有些尴尬，故意放慢了脚步。她看着二人走到外面，一辆银色小车在他们跟前停下。车上下来一个戴蓝色波点髮带的年轻女生，gg男在跟清纯女说话，没注意看她，只瞥一眼那车牌号。 髮带女突然喊gg男的名字，gg男愣了一下。 接下来的场面，堪称喜闻乐见。髮带女冷眼跟清纯女说了句什么，清纯女脸色一变，扬起脸，质问gg男。髮带女把手里的伞递给清纯女，清纯女用伞敲gg男的头跟肩膀，gg男眼看网约车到了，立即开车门，准备跳上车。没想到哪里冲出来短髮女生，扯住他的手，大骂渣男。 这个时间点，下楼出去的人特别多，一电梯一电梯地往外扩散。但这水一样的人流，到了gg男在的点，就流不动了，且围绕这四个人，慢慢泄成一个大圈。都围着，看热闹呢。 关朝闻看得直张嘴。俞英拖着行李，从后面走上来，轻轻推一下她肩膀，「走啦。我叫了车。」俞英往外走时，恰好跟髮带女对视一眼，髮带女沖俞英点了点头。 「啊，你们认识吗——」关朝闻又张开了嘴。俞英伸手，将她脑袋往下按，半推她进了车后座，自己绕到车后去放行李。 关朝闻还没坐稳就问怎么回事。俞英说：「别人的事，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懒得解释，那个戴髮带的女生是她同事，也是gg男的猎物之一。昨晚俞英在天台拍夜景，「不小心」将gg男亲昵地对关朝闻讲话摄入相片一角，还发了朋友圈。关朝闻的脸被gg男挡着，他的那张侧脸倒是一览无余。髮带女不是没听过gg男这些传闻，也不是没见过，但他曾经对着自己起誓，说以后只有她的呀。 呵，男人。 关朝闻看俞英嘴角带笑，问她在笑什么。俞英没告诉她，只转头看向窗外。广州城的天气永远潮湿，大路像河水一样，快速地往后流去。 —— —— 关朝闻看了俞英那儿，特别喜欢，回家后跟爸妈提了这事。老爸不愿女儿搬出去，老妈倒认为独立是好事。她仔细盘问了同住人性别年龄籍贯学歷，在得知对方名校硕士毕业，且无男友无狗外，表达了大力支持。 关朝闻好不容易开展独立生活，一心想把房子打扮得美美的。爸妈觉得不该为出租屋乱花钱，后来关朝闻在淘宝上买回来地毯、沙发布、桌布、烛台跟花瓶，从宜家搬回来窗帘书柜等。关朝闻爸妈请了钟点阿姨，给老房子打扫打扫，一起铺了地毯，换过灯具，没花多少，居然也有种老公寓房的别致。 关朝闻搬家那天，爸妈亲自护送，给她换床垫，铺床罩，架蚊帐。关朝闻的闺蜜团也到了，关贝儿一手捧花，一手捧着蛋糕盒，唐依然还带上了男友当壮丁。唐依然是职业漫画作者，她送了一个投影仪当入伙礼物，说晚上看动画特带感。男友邓文迪在她身后，捧着一个箱子进来。 关朝闻发现了邓文迪神色不豫，低声跟唐依然说：「他看起来不太高兴哦。」 关贝儿在旁听到，插嘴：「让人家堂堂富婆当壮丁搬东西，肯定不高兴啦。」 邓文迪没少因为这名字被笑话。关贝儿没压声音，邓文迪的脸黑了又黑。 关朝闻赶紧嘘她。 唐依然把箱子里的书搬出来，整整齐齐码到新装的书柜里。她让邓文迪帮忙。邓文迪看了一眼架上的畅销书、少女漫画跟言情小说，鼻子轻轻哼一下：「早知道是这些书，我就不用那么辛苦帮忙。」唐依然赶紧捏他手臂。 俞英头一天通宵看剧，周末白天都在补觉，醒来时已是傍晚。一步出房间，看得目瞪口呆。 关朝闻跟她打招唿，又解释说：「我大学入学时也是这样，人多热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俞英说：「我一个人背着包，拖着行李上火车，自己一路南下到广州。」 关朝闻有点不好意思了。 俞英走到阳台，把门关了，边剥花生边翻书。看一半接到海潮电话，问她干嘛。她说：「忙死了。」 「忙什么？」 「忙着抖落书页上的花生衣。」电话那头传来书页哗哗声。 海潮早习惯了她的古怪：「出来喝点东西。」 「你请？」 「当然。」 俞英一口答应。 穿过室内区域，在柏悦酒店 70 层露台酒吧坐下的那一刻，俞英还在想，如果不是为了这里的鸡尾酒，如果不是家里现在太吵，如果不是有人多恐惧症，她一定不会陪海潮来见什么 机构老闆。对她来说，没有比周末晚上独自在家，开着小灯，边喝酒边看书更重要的了。 周末夜晚六点多，她们幸得坐在对牢小蛮腰的景观位，可欣赏到落霞。海潮说，平时周末时分，这露台全都是人。俞英边点头嗯嗯，边专心致志地点上好几份小吃，贵又如何，反正不花自己钱。 海潮又感嘆，难怪大家都喜欢高层，在这里远眺开阔珠江面，远处游船缓行，一天阴霾都会消散。俞英嘴上敷衍地说，对啊对啊，是啊是啊，边扬手要了一杯纽约之夜，一份黑松露薯条，一块草莓芝士蛋糕。心里想，只要有钱，谁会不心胸开阔。这周边长租房十几万一个月，全部租满。住在这些房子里，不光肚皮，她身体的每个毛孔都能撑起一条大船。 那位 老闆还没来，海潮开始了跟俞英推心置腹的环节：「你想得怎么样了？」 说的是综艺一事。b&a 之前在选秀节目贊助上尝到甜头，不舍放手。那边刚停播，这边又立即着手推动深度参与职场综艺。 海潮说，参赛者海选由集团这边简单初筛，交给节目组确定，公司不会干预。不过如果有她能说得上话的地方，她会帮忙。 俞英：「真人秀是双面刃。你怎么确定会对我有帮助？没准死得更快呢。」 海潮一哂：「你都走上断头路了，还想这个呢。现在集团大会小会都在吹风，说 35 岁的人缺乏网感，不能再从事市场推广。你是打算转去做研发，还是搞财务？」 「网感好培养，洞察难建立。我对自己有信心。」 海潮失笑：「我对你的能力也有信心。这个社会是慕强的，你个性也不讨厌，为什么就觉得真人秀会是一把杀你的刀？」 俞英记得，海潮办公桌上放了只小黄鸭。她发觉自己就是那只小黄鸭，嘎吱嘎吱地叫着，一步步掉进海潮设下的坑里。 见俞英不语，海潮倾前一点身子，低声说：「我一直很好奇。当年大学时那个意气风发的天才少女俞英，现在去了哪里？你怎么就被社会磨平成这个样子了？」 「没有成为社会需要的精英，没有成为走路带风的大女主，又不是我的错。」 「但我一直觉得你跟其他人不一样！你不是个浑浑噩噩过日子的人，你不会过普通人过的生活。」 「凭啥大家都觉得自己很特别，然后瞧不起普通人？普通人好好地结婚工作交税，到底得罪谁了？」 海潮气结。她知道俞英清醒得很，只是在跟她绕圈子玩呢。俞英跟她说过，自己不想像其他人那样，为了一丁点儿工资，或者为了一套江景房，加班至猝死。 俞英说：「快乐地活着，就够了。」 身后突然有人插话：「看来你不光过得快乐，头脑还很清醒。」 她们回头看，见一个穿焦糖色復古夹克的男人上前，轻拉开俞英身旁椅子，慢慢落座，「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海潮立即站起，像猫一样微微含着胸，笑着跟对方打招唿：「佟总，我们也才刚到，在这儿瞎聊呢。」 她瞥一眼俞英，后者会意，像喝醉酒一样，慢悠悠站起来，也看着对方，跟他打招唿：「佟总好——」 佟总的脸离她很近，她在这张脸上，突然看到了过去一个熟人。 过往像海水倒灌进俞英的脑子。 海潮对佟总说：「这是俞英，我们负责市场推广的精英，是我一个很得力的助手。」她刻意没提大学室友的事，免得话题又绕到年龄上。 佟总的眼睛看着俞英，嘴上笑笑的。 俞英看着他,回忆的海水在她脑里一点一点退潮,露出一个名字——佟山。 海潮又对俞英说：「这是山河传媒的老闆，佟山。」 佟山伸出手来，眼神清亮：「俞小姐你好，初次见面。」 俞英说：「佟总好，初次见面。」 第6章 接受现实，迎接命运 关朝闻喜欢热闹。小时候，每次亲朋好友聚会，到了晚上大伙儿散去时，她都要哭。老爸会笑着哄她，说闻闻捨不得大家呢。后来长大后，关朝闻才意识到，那是小小的自己害怕寂寞。 这晚他们在家吃入伙饭。除了邓文迪说有事，装完书柜就熘走，其他人都留下来，大把生菜肥牛金针菇蟹棒扔下锅。 唐依然问：「你室友会不会嫌我们吵啊？」关贝儿嗓门大：「不吵还吃什么火锅啊！吃法餐算了！」关爸说：「室友？她出去好久了没回来。」关妈耳提面命：「你啊，以后跟人同住，日常举动都要注意一点。」 茶足饭饱，唐依然关贝儿装装样子，陪叔叔阿姨收东西，关朝闻则只穿厚厚的圣诞袜，兴奋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感受新生活。日后，男生将会送她回家，试探性地问能不能上去坐，而她会面露难色，但最终还是邀他上来喝一杯。他们会坐在床沿亲吻，但她会说，我明早还要开会，需要早点休息，下次再约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她沉浸在想像中，直到关贝儿打碎盘子的声音传进来。她一下清醒，赶紧跑到厨房，假装忙前跑后。 大伙儿清扫完，关爸关妈叮嘱完，唐依然关贝儿再见说完，众人就离开了。屋子一下子安静下来。关朝闻在客厅里开投影仪，看了一集《鬼灭之刃》，到厨房里喝了碗麦片，洗完澡，吹干头髮，在阳台上晾好衣服。她听着城市夜晚的声音，心里想，俞英到底去哪儿了？她要不要打个电话，看看她安危？ 此时门铃响起。 关朝闻立即将关贝儿的女性独居要点抛在脑后，急匆匆赶去开门。 门一开，外面是一个喝醉的俞英，和一个清醒的男人。 俞英手里拿着钥匙，显然一直没能开成，她见到关朝闻，有些不适应这新室友，边问「你怎么在这儿」边往前扑。 男人一把将她拦腰扶住。 他半搭半搂着俞英进门，见到有两间睡房，他用下巴指了指其中一边：「哪间，这边吗？」关朝闻上前要搭过俞英的手，男人说：「她很沉，我来吧。」 客厅里只亮了一盏幽暗的灯。关朝闻为他指方向，匆匆一瞥，只觉得男人骨相优越，肩颈长得好看，他身子往前倾，像在水中捞月亮一样，掬起俞英。关朝闻跟在身后，看他将俞英放倒在床上就走。关朝闻去替他开门，送他出去时，说了声谢谢。 男人本已迈出门的腿，止了一下，而后微微转过脸：「以我跟她的关系……这种事，还不至于让第三个人谢谢我。」 男人离开后，关朝闻迅速脑补出他跟俞英的大戏。最后一场戏里，俞英曾经是男人的小三，对方在她跟原配之间，还是选择了原配。俞英怒斩情丝，但今晚跟他偶遇，结果还是喝得酩酊大醉。 在关朝闻的脑海里，男人说：「以我跟你的关系……」 这台词突然被现实中的呕吐声打断。 入住新屋的第一晚，关朝闻伴着洗手间传来的俞英呕吐声入睡。尽管如此，她还是认为，幸福的新生活终于开始了。 —— —— 第二天，在办公室里，关朝闻露出一副天底下最不幸的表情。 泡面头看她这样子就烦，但还是冷静地说：「这次调你去人力资源，也是公司的决定。你各方面的能力也不能说差，但就是比较……平庸。」她抬起那张微调过度的脸，即使在不耐烦的时候，那张微笑唇，依然能够替她撑起一些具有同理心的表情。 关朝闻苦闷，但也只能收拾东西，搬上廿一楼。中午她到楼下便利店买便当，加热了在店里吃，刚好遇上俞英坐她旁边。 俞英：「真巧。」 关朝闻正觉委屈，现在遇上一个非本部门的熟人，赶紧拉着她，噼里啪啦说一通。 俞英边听边点头，但目光始终没离开沾满可乐味酱汁的大鸡腿。肉质滑嫩紧实，她在关朝闻的吐槽中吃干抹净，只听对方最后总结：「还是我自己能力不足，被优胜劣汰——」 俞英截住她话头：「你这是被资本家洗脑了？他们哪有什么良心。你要是真的能力不足，早被开了。」 关朝闻这才知道，原来新人力总监在封锁前就来了，刚来不久就逐一圈出自己想要的人。「人员名单在封锁前就递上去，准备开会走流程。你的名字在上面，不是临时的。」 这么说，自己是被人圈定要走的？关朝闻的小沮丧忽然一扫而空。看来自己还是有过人之处的呀。 她的眼睛亮了起来，视野也逐渐随之明亮。舞台亮起来，灯光亮起来，她仿佛看到一个挥斥方遒的自己，就像影视剧里的职场女性。 「啪」一声，她的幻想被打断，灯光灭了，舞台拆了。 是俞英掰开筷子的声音。 俞英拌了拌碗里的车仔面，脸上没太多表情：「别想多了。对方要的是能够往死里加班，没有怨言的人，哪怕再平庸都行。对那些恃才傲物不好管，甚至口口声声要整顿职场的人，她一眼都看不上。」 她夹起一箸车仔面，轻描淡写：「接受现实，迎接命运。」 什么现实？ 现实就是，泡面头早就知道关朝闻要被踢走，但还假模假式地叫她往封锁大楼里跑，给他们打杂。 什么命运？ 命运就是，普通小姐只能安然接受弃子的未来，并且不抱任何期望。 但真来到廿一楼后，关朝闻很快发现，自己的现实跟命运，也许都会很悲惨。 新人力总监叫吴雅，非常年轻，刚过完三十岁生日，穿一身黑色衣服，像只美丽优雅的黑卷尾鸟。但她工作起来，是冷冰冰的美人，没有半点优雅。粤语里，吴的发音有「不」的意思，关朝闻便常听到有人在背后喊她「不雅」。 但没有人敢在她面前造次。因为这个只比关朝闻年长三岁的女人，掌握着集团芸芸众生的生杀大权。她坐在会议室里，目光从幻灯片转移到众人身上，两片薄薄的红唇翕动，用最轻描淡写的姿势，说着最骇人的话。 「必须要搞一场变革，才能控制下人力资源成本。」 会议室里，关朝闻连眼皮都不敢抬起，只听着身边众人也不说话。她悄悄打量周围，发现这数个被吴雅钦定的青年才俊，眼下都挂着黑色眼圈，脸色也不大好，显然是加班后遗症。还好他们不用出去见客，否则会被人质疑公司产品质量不佳。但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自从来了这新部门，她没有一天在九点半前下班，即使到了家，也要随时准备接吴雅的电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吴雅的长耳环，隐隐闪现在她的长髮之间。她的语气跟表情一样冷：「国货美妆近年崛起，像我们 b&a 这样的新国潮，销量表现完全不输国际一线大牌。但是大家知道，市场正在重新洗牌。」 对业内人士来讲，这些都是老生常谈了。无论是原材料涨价、资本退潮、国际一线夹击、消费者回归理性，都让国货美妆的路更难走。大家都寄望于市场变好，却不料，没等到市场变好，首先迎来变革。 无论怎么变，对于要被「控制」的这些「成本」来说，未来都不会轻松。 春江水一暖，某种小动物就知道了。 俞英在家里小灯下喝着酒，翻着《毫无意义的工作》这书。这书虽不算深度之作，但仍让她恨不得给每句话都划上线。她自己也想过：为什么生产力高速发展的今天，人类的生活非但没有变轻松，反而越来越累、越内卷呢？ 正在故作姿态地思考着，关朝闻有气无力地推门，双脚随便摸索着拖鞋，软软地瘫坐在地毯上。 这就是那只知水暖的小鸭子了。 尽管小鸭子什么都没说，但是俞英看她的样子，就猜到了人力资源部要动真格了。海潮那天说什么来着？准 35 岁的人都要小心，都得为自己铺路。 是该为自己铺路了。 第二天开会时，众人正在看评论数据跟浏览数据，俞英在手机上找工作。接近 35 岁找工作特别困难，女性尤甚。找内推？她从不社交，除工作外，全无人脉。工作上认识的人，也不过是gg公司、 机构运营、达人们。她想，现在反省自身，是不是太晚了。这天下班后，她换了球鞋，在花城广场那儿绕圈跑。 既然年龄不可逆转，那么让身体经扛一点，也是好的。 刚跑出 50 米，手机在口袋里震了震。掏出来看，微信群里，有同事在问：「今晚女士之夜，有人去喝酒吗？」 俞英看一眼，是个不太熟的同事，正要放回去，看到对方发了餐吧名字出来。她记得那里的酒水一般，但西兰花芝士汤不错，肉类食材也新鲜，煎龙利鱼的味道她至今记得。而邀约跟应约的也都是女生，她也都不讨厌。 锻鍊虽好，但快活更重要。 她转了个弯，往来路跑回去。 第7章 送上门的男人 关朝闻早了下班，到家时才九点，屋里居然没人。她纳闷，平时这时候，俞英不是在阳台上坐着喝酒看书，就是在客厅里躺着喝酒看电影。这会儿怎么不见人？ 洗完澡，她正穿着睡衣，站在那儿敷面膜，门铃响了。上一次门铃响，还是俞英喝醉酒，有个男人送她回来。 关朝闻匆匆擦干手，打开门一看。 不清醒的俞英，身子半边搭在另一个清醒的男人身上，而这个男人她认识，是钟尤文。彼此打了照面，都怔住：是你？ 关朝闻多少有些震惊。原来三十岁女人的夜生活都这么丰富？为啥自己只有夜班生活？ 钟尤文毫不客气地把俞英半拉半拽进来。俞英走不了直线，拉着他卫衣下摆，衣领不住被扯落，露出修长的脖颈。他打落她的手，「别动。」 钟尤文看起来不是第一次来这儿，熟门熟路，把俞英往她房间床上一扔，又跟关朝闻借用洗手间。关朝闻还没给他指路，他已笔直朝那方向走过去。 站到洗手台镜子前，他两手拉住卫衣后面的领子，往前一扯，把卫衣整个儿脱下，露出精壮的上身。 他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她把酒洒我身上了，我洗一下。」 洗手间传来沖水声，接着是吹风筒的声音。 关朝闻抓起手机，立即跟大湾区白富美汇报这事。 吹风的声音停了。 她立即收起手机，抬头见到钟尤文穿好衣服走出来，说你家洗手间的水龙头有些问题，怎么还没修好。 关朝闻结结巴巴：「我，我刚搬进来。」 「我知道。」他走到冰箱前，直接从里面取出一罐可乐，「上次见你，你还住东山口。」 「你，你，你还记得我？」 「记得。但你上次说话不结巴？」他喝一口可乐，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说你在国货美妆做，原来是我姐同事？」 关朝闻一怔。姐？ 手机这时在她口袋里震了一下，她掏手机，看到关贝儿发了段话。她正要转文字，手指却抖了抖，不小心点到语音。安静的客厅里，突然响起了关贝儿的大嗓门：「那正好，趁着你室友喝醉了，把这个送上门的男人给睡了！」 钟尤文突然被可乐呛到，咳个不停。关朝闻赶紧抽出纸巾，递到他嘴边，他信手接过，手指碰到她的，她吓得缩起肩膀，往后侧了侧身。 他直笑。「你这么怂，还能把送上门的男人给怎么样？」 关朝闻哆哆嗦嗦地解释，说那是一个群，她的闺蜜唐依然是漫画作者，而堂妹关贝儿在帮她设计脚本情节。钟尤文听后，笑了笑。关朝闻很想找面墙撞上去。 她本就不是什么英雄，这下更加气短。她只好把话题转到俞英身上，以不断发问来试图转移尴尬。比如说，你们姐弟俩怎么会不同姓啦，怎么没听她说过有个亲弟啦，怎么你们俩个性差异这样大啦，最后问说，上次有个帅哥送她回家还说他们关系不一般，那个是不是她前男友或者追求者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除了第一个问题（「我们不同爸」），钟尤文一个都答不上。他喝口可乐，打个嗝，「我跟俞英不熟。我在广州出生长大，她在老家长大。」他跟俞英同在广州，但一年见面不超过六次。今晚送她回来，也只是因为刚巧在兴盛路碰到。 这又马上引发了关朝闻的后续追问：你多大啊？二十六？居然还比我小一岁……咦？俞英还有个双胞妹妹吗？……原来她是留守儿童啊，难怪这么有个性。不，我不是说你没有个性……不过把弟弟带在身边，把姐姐们扔在老家，你家还真是有些…… 关朝闻没把重男轻女四个字说出口，但钟尤文的脸色瞬间黯下来。 关朝闻想打自己的嘴，但转念又想：我说的是实话啊？ 钟尤文放下可乐：「我也时常想，如果俞英有更好的童年，也许成就会不止现在这样。毕竟她当年这样耀眼。」 耀眼？ 关朝闻有点迷煳了。她承认，俞英人如其名，有种英气的好看，说话偶尔毒舌，不太在意外界眼光。但是耀眼这个词，似乎无论怎样都嵌不到丧气颓废的俞英身上。然而钟尤文口中的她，在老家小城里仿佛另一个人—— 一头短髮，露出光洁前额，细鹅颈项，一套卷子飞快写完交上去，发下来时成绩又是第一。有女同学藉故摸到她家，敲门问功课，见她穿半旧军绿大衣出来，碎发拢上去，在微光下言简意赅。女同学红了脸。 体育跟艺术也是擅长的。男式校服，挽起衣袖，在篮球场上跟人沖抢，像一只迷人的豹子，女学生们在场边吶喊尖叫。跟那些流着臭汗的男生不同，这只女王蜂是安静的，内敛的，静静地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撕下来，原来是一幅人物速写。 便是这样一个俞英，跟关朝闻现在认识的浑然不同。 关朝闻问：「是发生了什么巨变吗？」她小心翼翼地列举：家里破产？失恋遭背叛？甚至，拐卖？性侵？ 钟尤文正在喝最后一口可乐，又差点被呛。 他将罐子压扁，轻轻丢到垃圾桶里，「哪有这么多戏剧化的事。我以前也认为自己无所不能。到了一定时候，生活自然会给你个大教训。」他平时看起来总是没心没肺，但说这番话时，却带点坦然的自嘲。 他走后，关朝闻依旧迷茫。她低头搜索俞英这个人，居然还找到她大学时玩乐队当主唱的视频，模煳像素，却也挡不住她的光芒。人还是那样的人，但眼睛里的光，现在已经没有了。她抬头望向俞英房间，后者在房间里翻了身，继续睡得很沉，一如每个饮酒过多的夜晚。 她想起钟尤文话里的话，又去搜索他，意外发现他二十二岁时获过徕卡 loba 新人奖。这个奖项，是职业摄影师眼中的奥斯卡。然而天才登顶后，转身下了山。他再没获得过任何大小奖项，转身成为了商业策展人，偶尔接些商业拍摄的活儿。 如果连天才都要被现实磨平，那么庸人如她呢？ —— —— 关朝闻越来越焦虑。 上司吴雅说话声音不大，但总散发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关朝闻也不曾见她笑过。她似乎没有私人时间，无论工作日还是周末，经常大晚上一个电话过来，给她布置工作。最令关朝闻想不通的是，为什么部门总要在周五下班前开会，散会前，轻飘飘说一声：周一上班前交材料。 关朝闻逢周末回家住，饭桌上跟爸妈诉苦。 关妈放下莲藕排骨汤，一双眼睛睁大，盯牢女儿：「工作本来就是辛苦的。一点苦都吃不了，以后还干什么事。」 关朝闻闷头喝汤，心里想：我这么个小人物，还要干什么事呢。 晚饭吃完，关朝闻在厨房里流着汗洗碗。关妈探个脑袋进来，手机递给她：「你们领导找你。」 关朝闻赶紧把手擦干净，站在厨房水槽前，汗流浃背地听完吴雅打来的电话。挂掉电话，她火急火燎点开手机记事本，把领导交办事项逐一敲录。 厨房外，关妈悠悠来了句：「这工作习惯就不好。刚才领导打电话来的时候，就该拿个本子正儿八经地记。现在才记，万一忘掉了呢？我在单位时，从来都是把工作一条一条列得清清楚楚，干完一项，就在上面打个勾。」 对老妈这些吐槽，关朝闻习以为常。 关妈是对这个孩子寄予过厚望的。关妈自己通过高考，从小县城考到武汉，又到广州大央企上班，还是公司里第一位女性工程师。公司开闢广州到西雅图航线时，她正在度蜜月。为了工作，提前结束蜜月假期回来赶航线性能分析报告。那时候，她以为自己未来的孩子能够当个市长什么的，或者是大企业高管。 大人物从小便有些端倪。关妈紧紧盯着女儿，想从她身上发现些跟普通人不同的地方，却失望地发现，这个孩子完美地长成了芸芸众生的平均值。她甚至不担心女儿会学坏，因为大大的坏，也是需要智慧跟魄力的，而关朝闻缺少这些。 至于关朝闻，从小到大介绍自己名字时，都会满脸自豪：「朝闻道，夕死可矣。」然而长大后，她渐渐感觉不对劲。什么样的母亲会给女儿起这么个名字，说她晚上可以死了？ 第8章 我们不是朋友 这天下班前，关朝闻被吴雅交到办公室。吴雅问起用工薪酬改革报告里，为什么没有提及向各品牌的业务授权问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关朝闻怔了怔，神色迟疑：「昨天电话里没提到这个……」 吴雅今天仍是一身黑衣，是一只降临在办公桌旁，脖子优雅颀长的乌雀。「是我没提，还是你没记？」 不，更像盘旋在关朝闻身躯上的秃鹫。关朝闻心想，自己今夕死可矣。 她瑟瑟发抖，只得解释，自己没有人力资源经验，之前顶多也只是帮做做绩效。 「既然你做过绩效，那么薪酬福利这块儿应该是比较熟的。那正好，我在做薪酬制度改革，我想听听你的看法。比如说，你认为有什么弊端？」 关朝闻说不出话，支吾半天。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是部门实习生进来更新办公用品。那个大三学生拆开一包 a4 纸，拉开印表机纸盒，往里面装纸，吴雅突然喊一声：「小朋友，你来了多久？」 「嗯？我？」实习生指着自己鼻子，「一个星期了。咋啦？」 「一星期，可以了解不少事了。你觉得我们公司人力制度有什么问题吗？」 实习生合上印表机纸盒，看看吴雅，又看看关朝闻，摸不清状况。 「你随便说，没关系。」 实习生说：「那我就瞎说了哈。我觉得 b&a 还是太保守了。」实习生打杂时，听了不少人茶余饭后的吐槽，记在心上，这时抹掉人名跟具体事情，一一说了出来。他说，b&a 已经有大公司病了。 吴雅点头，让实习生出去。实习生点点头，抱着两大坨 a4 纸，往另一个办公室走去。 吴雅又将目光落回关朝闻身上：「你觉得你的学习能力、记忆力、理解力，跟一个大学还没毕业的相比，谁更好？」 关朝闻终究忍不住，低声说：「他没有顾忌，当然可以什么都说。」 「你现在也可以没有顾忌，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说。」吴雅扔下手中文件，直视她，「我给你十分钟，你就这个主题阐述一下：公司为什么要留下你？」 关朝闻彻底哑了。 还是新人，刚参加工作时，她因为请教前辈一个问题，被对方一堆臭骂：「没看到我在忙吗！你的眼睛是用来吃饭用的吗！」关朝闻被吓到了，忍着泪水，最后处理完工作后，才敢跑到洗手间哭。 后来那个前辈跳槽走了。关朝闻工作这些年，没再受过这样的委屈。但这次被吴雅挥手让她回去后，她呆坐在工位上，迟迟回不过神来。 跟当年比，这不算什么委屈。但关朝闻更多地在生闷气，气吴雅把自己看扁，更气她说的话也许是对的。 关贝儿在群里冒头，问周末要不要出去看漫展。唐依然说，好啊。关朝闻回一个：不去了，我要学习。 关贝儿：？？？你没事吧？ 关朝闻：我受刺激了，要认真钻研业务。 关贝儿：噗。 唐依然半天没回復，关朝闻在这当下，埋头在手帐上写了一大堆未来三个月的计划。写完后，她觉得满意了，信手翻了翻前面。 之前的计划都没执行呢。 她瞬间蔫了。 唐依然忽然发了条连结到群里。 唐依然：要不要试着参加？没准是个机会。 —— —— 关朝闻跟俞英报名综艺，前者主动参加，后者不情不愿。但殊途同归，都被选上了。 关朝闻约上唐依然跟关贝儿到家里吃火锅。这两人在楼下碰到，提着一大堆汕头牛肉丸上门。关贝儿大声问起她跟钟尤文的下文，「到底睡了他没？」关朝闻走在前面，边开门边「嘘」。 门开了，唐依然跟关贝儿见到一个橘暖调的温馨房子。客厅里两面窗，一面是小区花园的葱郁林木，一面是高低起伏的楼宇。屋里空调开得足，俞英窝在褐色沙发上，裹在淡米色毯子里，抱着本《叫魂》在看。她身后立了一壁玻璃门书柜，亚麻窗帘被风吹了吹，扬了又扬，拍打在玻璃酒柜上。酒柜里放了各种酒，柜子上是俞英从世界各地搜集回来的有趣玩意儿。 两个女生立即对俞英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俞英抬起眼皮，跟刚进门的三个女生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唿。她復又低头，书页之间，弘历正归咎各省在缉拿妖首问题上的失职，不远处的现实里，眼前三个女生已经把菜跟肉洗好，围着火锅，满怀期待地等水开。 关贝儿第一个召唤她：「那位姐姐，过来一起吃啊。一起庆祝。」 俞英是牛肉丸爱好者，从她们进门时就暗中期待。她早有心理预期，但还要等等。 关朝闻也喊她。 再等等。 等唐依然也一起叫她时，她一副「好吧」的模样，围坐过去。 水开了，唐依然往锅里扔萝蔔跟腐竹时，关朝闻刚好把吴雅的磨人事迹说完，又说希望这次参加综艺能够带来转机。关贝儿非常兴奋，说能上综艺多好啊，「如果节目火了，自己就可以变成流量接gg了。」唐依然言语中却对资本操作很是反感。俞英喝着啤酒夹牛肉丸，一顿饭下来，大概听明白了。 唐依然是一个叫做「喵五漫画」平台的签约作者。资本涌入后，流量挟持平台，平台一方面弱化原创，另一方面，仅有的原创也完全跟着市场走。推荐榜上，火了一部界重生，接下来一年，平台上会有数个漫画主人公，在不同的异世界里重生。哪天平台官宣某女性向漫画即将影视化，主题是海后智斗海王，后面又有无数作者投身这个赛道，安排熟男熟女在二次元里拉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我希望画出自己心里的原创故事，而不是一味跟着流量走，更不愿沦为一个画手。」 关朝闻被唐依然的初心打动，连连劝慰，说你以后一定能够画出好作品的。关贝儿打了个嗝，托腮说，自己也希望有资本加持一下呀。如果没有资本，那么找到一个拥有资本的男人也行。 唐依然说：「女人不应该用男人的财富来定义自己的价值。」 关贝儿：「女性的确要自强，但是外界对你的衡量标准还是一样的。我们推翻这个社会的法则前，要先利用法则，让自己强大起来。女人到了三十岁，再扭转局面，就很难了。」 俞英一直在吃，这时突然悠悠来了一句：「我三十四了。」 关贝儿跟唐依然都不信，张大嘴巴。 俞英说：「你们别露出这种社交表情。」 关贝儿跟唐依然闭上嘴巴。 关朝闻问：「什么是社交表情？」 俞英说：「比如说，我让你猜我几岁，然后你一定会往小里猜。我再说出我的真实年龄，这时候你就会摆出一副不相信的表情，这就是社交表情。」 唐依然不好说话了。关贝儿大声说：「我是真看不出来！电视上的三十岁，都不是这样的！」 俞英反问：「你们想像中的三十岁是怎样的？背着名牌包包，出入高级场所，开名车，住豪宅，每天跟国外开视频会议？ 其余三女静了一下。她们想像中的三十岁，还真是这样。 关朝闻托着下巴问：「其实，三十岁是怎么样的？」 俞英想了想：「跟二十几岁时差不多，只是年龄更大、糟心事更多、父母更老。」 三女又都安静下来，边默想这番话，边默吃。 关贝儿刷起了手机。她原本在 tinder 上约了个来大湾区创业的港男，但今天为了跟关朝闻庆祝，临时推掉。对方这时回覆说，「今次唔得闲，就下次再约。唔紧要。」这次没空，下次再约，没关系她懒得回復。下一秒，对方发过来一张照片，照片是他家的狗，还戴了墨镜。 关贝儿敏锐，在狗狗戴的墨镜上，看到他的脸。她将手指放到照片上，放大墨镜部分，仔细辨认。 这是一张长得不错的脸。 她心动了。 人们总觉得港人瞧不起内地人，其实并非如此。 他们也瞧不上澳门人。 但在大湾区定居打拼的，又有些不一样。初来乍到时，他们也许掩不住优越感，但时间会跟欲望一起联手，将他们逐一驯服。谁家祖辈还不是从内地来的，现在又都在这里一同搵食，没有谁比谁更高级。 她喝着小酒，发过去一个自制表情包。「真系唔好意思。下次请你饮嘢，地点你定。」真不好意思。下次请你喝东西，地点你定。 短短两三句，心机千万重。 寻常人对话里的「下次见」等于「不会再见」，因此她必须再加个小尾巴。但她也不能主动约时间，这样太明显。 但最重的心机，在表情包里。自制表情包是她抱着狗狗的萌图。如果只有她的大头，那太绿茶了，但抱着狗狗就不一样了。抱着小狗狗的可爱女生，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对方果然很快回復她：珠城？东山口？ 关贝儿：你就知道这种地方？没意思。 她靠在地毯上，边划手机边边喝小酒，直到喝至微醺，便靠在沙发上睡了过去。唐依然不胜酒力，比她更早入睡。 关朝闻吃到肚皮发胀，抬头见到两个死党都睡了。她看着满满一桌残羹剩菜，心想这到底是谁给谁庆祝了，怎么还得照顾这两人。她进去拿了毯子，出来时见俞英已经在收拾残局。关朝闻给两人盖了毯子，然后跟俞英一块儿收东西。 关朝闻的卧室大，还能打个地铺，收完东西后，她把唐依然关贝儿摇醒，让她们俩进屋里睡。她们迷迷煳煳，衣服也没换，就抱着毯子进去了。关朝闻洗完澡吹完头髮出来，已是夜深，屋里关了灯，只有阳台还亮着。俞英坐在外面，一个人独自看夜景。 关朝闻莫名地想起小时候看 tvb 的那些场景。女主角跟挚友在天台上聊天，两人抬头看星，领悟人生真谛，又重拾勇气面对打工的生活。这么想着，她拾起一个还剩一点酒的瓶子，走到俞英身边，拿酒瓶跟她的碰了碰。 她说：「我也是上次听你弟说，才知道原来你有个孪生妹妹。我可是独生子女，羡慕你。」 俞英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关朝闻又说：「你爸妈跟你妹妹呢？都在老家吗？怎么不把他们也接过来？毕竟你们姐弟都在这边，方便相互照应。」 俞英一只手搭在关朝闻手背上，「关朝闻。」 「嗯？」关朝闻转过脸，笑着看她。 「谢谢你对我的关注，但是，」俞英说，「我们只是室友，不是朋友。」 关朝闻差点忘了，俞英没有朋友。连她的弟弟，都不是她朋友。 第9章 真人秀录制 真人秀拍摄开始了。 拍摄地点就在 b&a 集团廿一楼。休息区改造成临时工作区，十位素人被安排在这里集中办公。 俞英进来，找个空位坐下，也没有要跟人打招唿的意思。隔壁一个短髮小姐姐，倾过身子，表情腼腆又雀跃：「你好。」 俞英没什么表情：「你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小姐姐：「我叫孟梦，之前一直做研发，但我喜欢市场营销，刚转过来两年。」 「我叫俞英。」 「我知道，我听说过你。你的方案我一直非常喜欢。」 关朝闻在旁偷听到，纳闷不已：俞英这么个上班摸鱼的人，居然也有仰慕者？ 她忽然就想起了钟尤文的话。他说，俞英过去是个耀眼的天才。而关朝闻此刻坐在人群中，心不在焉的，忽然就幻想起，在灰濛濛的北方工业城镇里，少女俞英穿着单薄的球鞋，头髮短得像男孩，在路上奔跑着，奔跑着，仿佛一抬腿就能迈入光芒万丈的未来。 她想，自己从来不了解俞英。 自从上次俞英说出那番话后，关朝闻在家时都感觉怪怪的，像跟人掏心窝告白后被拒，但又不得不继续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但俞英却坦然得很，跟关朝闻的相处一切如常。她甚至主动说：「我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你看我，从来不把任何人和事放心头。」这话关朝闻完全没法接。 这时进来了三个人。 众人认得为首的女人，那是 b&a 集团的徐副总，出了名的气质美人。她在外面参加活动，基本就是 b&a 的活招牌。另外两个男人，关朝闻没什么印象。 孟梦说：「这不是万年吗？」 其他人问是谁。孟梦说，那是 skin shine 上海分公司的营销总监，刚到 b&a。众人想，传闻集团最近打算优化整合市场资源么，改变过去 b&a 的营销由品牌各自为政的局面，看来是真的了。 关朝闻对这些信息不敏感，只顾仔细看万年身旁的男人。 那人裹在格纹便西服下，身材高而瘦，他微微笑着，身上有股力量感，这感觉说不清是在将人拒之门外，还是把人往外推去。他衣着气质都是商务精英，但骨子里有种猎豹似的野生感。 她忽然觉得这人好生面熟。 孟梦突然说：「一家很大的 机构老闆，也是徐副总的朋友。听说跟我们几个品牌的负责人都挺熟的。叫什么来着——」 关朝闻突然想起在哪里见过他了。 孟梦说： 「——佟山。」 徐副总说了一番开场白，然后又介绍万年。 关朝闻心不在焉地跟着众人鼓掌，跟着众人笑，心思始终在佟山身上。她看他一脸轻松，手上握着话筒，把笑容都藏在眉眼里，目光始终没投向俞英这边。 关朝闻又偷偷瞥了瞥俞英，她神色平静地望向台上，并没有因为佟山的在场而掀起任何波澜。 徐副总开始介绍佟山。她说佟山是自己的好朋友，也是头部 机构山河的老闆，有天他俩一起喝酒时聊起 b&a 要做职场综艺，需要集团以外的顾问当导师，佟山就义不容辞地来帮忙。 说到这里，佟山将话筒递到嘴边：「我是奔着能够在节目里刷脸来的。」 台下众人都笑。 关朝闻偷瞄俞英，她正在专心致志地拧开桌上的一瓶水，仿佛那就是全世界。 徐副总说，这次一共有三位导师，除了现场两位外，还有人力资源的吴雅。 关朝闻一阵胃痛。后面介绍的淘汰机制，什么每次任务淘汰二人，什么最终胜出者进入 s team，她都没能好好听进去。 吴雅跟万年的办公室，本就在廿一楼。佟山作为顾问，也安排了临时办公室。墙壁内有夹层，摄影师跟器材就藏在里面。 正式录制后，三位导师都在。吴雅一身驼色西装套装，红唇挤不出半点笑容，也不跟身旁两人有任何交流，看人齐了，便机械地宣读着任务。 关朝闻默默在心里想，像她这样代表 b&a 出镜，真的对公司好吗？大家原本就对职业女性有刻板印象，吴雅的存在，不正加强了这刻板印象吗？ 吴雅宣布分成三组，自行分组后，每组有一位导师。 万年放下手里的咖啡，笑着说：「三人一组，其中有一组是四个人。所以，抢先组队的那组，也许会占先机。」 大家立即动起来。但吴雅却无表情地瞥一眼万年：「四个人未必就比三个人好。如果团队管理不力的话，人越多越乱。」万年只是一笑。 关朝闻想，是自己多心吗？怎么感觉吴雅对万年有些针锋相对？ 孟梦想跟俞英一组，关朝闻在这种场合有些社恐，想跟熟人一起，俞英是跟谁都无所谓，于是三人一拍即合。由于围绕俞英为核心，自然她任组长。 组长去抽籤，抽出来导师：佟山。 关朝闻心里展开了「旧情人在职场相见」的狗血小剧场，脑海里，佟山利用职权之便对俞英重新开展追求，最后两人一番拉扯，又走到一起。剧场结束时，才发现俞英已经到佟山办公室去领取任务了。 她拍着大腿，心想自己错过了一齣好戏。孟梦在旁纳闷：她怎么了？ 佟山正在打电话，见俞英进来，抬了抬手，跟电话那头说：「我这边有点事，晚点再联繫。」将电话挂断后，他仿佛摄像头不在时一样松弛且愉快，抓起外套，「带上组员吧，先去喝点东西，彼此熟悉一下。」 楼下酒店大堂吧就能喝东西，佟山却载她们三人到附近日料店吃赤豆年糕饮梅酒。关朝闻「咦」了一下，说这家店她来过，是日本人开的。佟山笑笑，不说话。他们脱鞋，一路踏着暖和的木地板，被迎到房间。摄像大哥一路跟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孟梦有些疑惑：「这里不是写着不能拍摄吗？」 佟山说：「没关系。」 俞英一直没说话，像木头一样跟着。她爱吃，但是也想赶紧工作。不然，晚了干不完，又要加班呀。 但身旁的关朝闻跟孟梦不一样。她们对佟山看起来有些崇拜，谁知道是发自内心，还是策略性演戏。她们问起佟山的「发家史」，佟山说自己十来年前到广州，从纺织市场给人看店做起，后面在三元里卖皮包赚到第一桶金，又跟着风口跑，开始做服装直播卖货，最后转型搞起 。 正说着，门被拉开，日本老闆走了进来，用怪腔怪调的中文跟佟山问好，问吃得满不满意。佟山便问她们几个，还有摄影师。大家都点头。俞英不吭声，但心里想，这里的梅酒的确好。日本老闆又跟佟山说了些什么，佟山说，「我朋友在，晚点说。」这下，就连最迟钝的关朝闻也明白了，佟山才是这里的老闆。 摄像大哥上洗手间时，关朝闻说：「我还以为老闆是日本人呢。」 佟山说：「大家都这样认为，会对这种小店有利些。」 关朝闻跟孟梦开始说，以前的国货美妆不也是么，都会改一个外国名字。不过近几年国货当道，消费者市场培养起来了，新品牌也不用躲在这些名字后面。 摄像大哥回来后，他们便聊了点别的话题。佟山问起几人为什么投身这行业，为什么参加综艺。 关朝闻不好直说自己要躲吴雅，义正言辞一番，「我想让自己成长。」 孟梦说：「我想赚很多很多钱，我想给妈妈过很好的生活，让她经常出国旅游，让她当女儿、姐姐、妻子和妈妈时所受的苦，全部得到补偿。」 佟山敛起刚才那种轻松的笑：「你会的。」 俞英正大口吃炸鸡块，一抬眼，见大家都在看着她。她「嗯？」一下，想起大家的话题，「为了钱啊。」 大家吃完离开。出了门，佟山将任务卡交给俞英。她打开看：每组做系列面膜其中一款的定价及推广。 佟山将手插入口袋，掏出手机来：「加一下你微信。」 见俞英不动，他说：「导师跟组长需要联繫。」 第10章 你不是一般人 两人加了微信。佟山送几人回公司。一路上，她们都在讨论怎样做。孟梦是彩妆配方师，对护肤品了解较少，但研发部都是她的人脉。她很快打听出来，这款精油面膜共有三种配方，一种是檀香精油，一种是蓝艾菊精油，一款是橙花精油，主攻不同功效。 国货美妆的彩妆跟护肤属不同赛道，俞英做了多年彩妆，对护肤没什么概念。孟梦介绍说，檀香是很好的抗老抗氧化魔法师，蓝艾菊适合修復痘印跟敏感受损肌肤，橙花则适合去黄暗沉和控油提亮。孟梦认为，这三种覆盖人群不同，各有利弊。 她们最后决定主打蓝艾菊。 回到办公室，三人立即分工，孟梦负责写学术科普文章，俞英做市场推广方案，关朝闻做销售方案。拍摄周期短，她们都一致认为，这次只走线上。孟梦问，能不能跟佟山谈谈，让山河传媒给他们带点资源，提供好的直播时段。 她说这番话时，俞英似乎在目不转睛地敲键盘。关朝闻轻轻摇了摇她肩膀，俞英说：「你们去问问吧。」但又补充，「但这样对其他两组人不公平，我不认为他会答应。」 刚在日料店，关朝闻就觉得俞英不怎么吭声，佟山说话她也不搭腔，两人跟陌生人一样。而此刻她的举动，更让关朝闻觉得她在逃避佟山。 俞英从不加班，习惯在上班时间高效工作。其他人呢，你也不能说他们不高效，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忙，噼噼啪啪的键盘声，讲电话的声音，大声讨论的声音，小步跑的踏踏声。俞英需要静下来思考，她戴上耳塞，耳中灌入音乐，头枕在手臂上，靠枕压住脑袋，为自己隔开一个小世界。小世界里只有自己跟音乐，她在音乐声里想着。 每组的启动资金都一样，每组都是常规打法。大家都抢集团内部资源，这些资源还会重叠。 如果不找外部资源，最终结果也只是大差不差。 问题是，在公司不社交，跟老同学不联繫，甚至跟家人关系也淡漠的俞英，哪来的资源，哪来的人脉？ 正发愁，孟梦带着各路消息回来，说其他两组也只是用请达人引流加电商销售的打法。关朝闻从佟山那儿出来，说他答应安排好的直播时段。俞英问：「能争取到一姐淳如的口播gg吗？」 关朝闻摇头，模仿着佟山的口吻说：「毕竟是场比赛，我希望每个组之间的资源尽量公平。」 孟梦现出失望表情。 「而且他说，弱者的逆袭才更有看头。」 俞英吹着杯里的薄荷茶：「跟我猜的一样。他不是 b&a 内部的，做起事来反而束手束脚。」 忙碌的一天接近尾声时，俞英低头看手机，到下班时间了，她抓起袋子，跟关朝闻和孟梦讲了一声就走。关朝闻已经习惯，孟梦脸上有些错愕。俞英从工位走向电梯，沿路经过的其他参加者，见到她提着包，也非常意外。 俞英等电梯到。电梯门澄亮若镜，佟山站在她身后。他问：「下班了？」 她没回头：「嗯。」 电梯门开了，她走进去，他随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电梯门合上，两人在电梯里，各站一角，一时无话。 佟山问：「项目顺利吗？」 「还行。」 「毕竟是拍摄综艺，节目组设置的任务难度会比平常高得多。大家还是压力挺大。」 「嗯。」 电梯下行至一楼大堂，电梯门打开，俞英往外走。佟山走在后面。他突然说：「不过，你不是一般人。」 俞英停下脚步，影子在地上。 佟山上前几步，影子跟她的影子重叠。 「我对你的表现拭目以待。」 「谢谢。」 —— —— 关朝闻加完班回家。进屋后，她脱了鞋，摘耳环，扔下包，见客厅里只亮着幽幽的阅读灯，俞英在长沙发上睡着了，身上盖了本书。关朝闻过去，替她将书拿开，这才注意到那不是书，而是文件夹。文件夹里滑落几页纸，她拾起来，发现是近期 b&a 面膜销售数据跟推广数据。 关朝闻把文件夹搁一边，折回房间里，拿来毯子。 毛毯盖身上的一刻，俞英睁开眼，跟关朝闻对上目光。 关朝闻想起「不是朋友」那番话，突然感觉尴尬，仿佛自作多情一般。她立即缩回手，把毯子抱在怀里，小心翼翼解释：「我担心你冷——」 「谢谢。」俞英手掌撑起身子，坐起来。她双手抱着膝盖，半长的头髮睡至鬈松，关朝闻在幽暗灯光下看过去，非常俗气地联想到海棠春睡。 俞英用手将头髮拢到后面，看了看时间：「你加班到现在？」 「联繫了一些资源，不过似乎大家的做法都差不多。本来我觉得不需要加班，但是看到其他人都在加班，就觉得如果自己不加，就会落后。啊，不过你不喜欢加班吧？」 「谁会喜欢？」俞英起身，拉亮了灯。 关朝闻洗完澡出来，见桌面上搁着小煮锅，里面是热腾腾的虾子面。俞英坐在沙发上，低头看一本书，喝一罐酒。 关朝闻问得小心：「这面是煮给我的？」 俞英应一声，喝一口酒，翻一页书。 关朝闻很开心，坐下吃面，边吃边忍不住说。「虽然你没有把我当朋友，不过我还是很感动……不是，我不是说让你要接受我。我只是觉得你边界感很强……这没问题！这很好！不过如果你试着试着适当敞开心扉，接受别人的善意，没准会更开心——」 「我现在一个人就很开心。」 「我知道，我知道！但我是想说，两个朋友在一起，开心就会变成两倍，三个朋友，开心就会变成三倍！你看，是不是很划算？」 俞英想，关朝闻可真是个傻白甜。什么事都会变。就连网际网路大厂，进化到今时今日，其组织架构跟利益脉络，也跟传统实业越发相似。机构都会变，更何况是人心。 不过，人心终究是肉造。她发现自己并不讨厌关朝闻，甚至觉得她十分可爱。她喝完一罐酒，居然有些醉意，直至慢慢躺倒。 朦胧中，她觉察到关朝闻上前为她盖上毯子。 关朝闻似乎怕她在外面睡着凉，又从她房里抱出来一床被子，替她仔细捂好，又关上门窗，才进了房。俞英想起来，佟山送她回来那晚上，关朝闻初次住进来，也是这样小心地照顾着她。 佟山—— 像触碰到了什么关键词，思绪一下就回到了那个夜晚。 那天晚上，海潮向她介绍说，这是山河的老闆，很可能会是 b&a 综艺的导师。说着，她朝俞英眨眼示意。 佟山走开接电话时，俞英问海潮：「不是尚和传媒吗？」 「我说山河啦！」 俞英心想：早知道是他，我就不来了。 海潮知道俞英不爱社交，所以也不抱太大期望，觉得她能够跟佟山碰个杯就不错了。结果，这天俞英虽然还是话不多，但喝起酒来就像在饭局上一样。最后海潮向她疯狂使眼色。 她不心痛俞英的肝，但她心痛钱啊。这里的酒可一点不便宜。虽说走报销，但金额太高，会被说的。 喝到一半，海潮到一边接了个电话，回来时满脸歉意，说家里有点急事，要先走。佟山说：「家人要紧。我们下次再约。」 海潮点头，又用手推了推俞英。俞英却趴在小圆桌上睡着了，怎么都不动。 佟山说：「你先回去吧。我没喝酒，待会送她。」 海潮有些迟疑。她以为自己对这迟疑掩饰得很好，但佟山看出来了。他说：「她有室友吗？」 海潮说：「有。」 「你给她个电话，我把她送回去。」 当时海潮觉得这个方案妥，在公司通讯录上找到关朝闻联繫方式，给她打了个电话，就急匆匆走了。快到家时想起来，才觉得不安。 俞英虽然不施脂粉，穿着也随便得像个男人，佟山条件好，公司旗下还那么多美女，按说就算想做什么禽兽行为，也不至于对俞英下手。 但男人，男人呵！什么都难说。万一俞英出了什么事，她会一辈子良心不安的。想到这儿，她给俞英打电话，没想到她很快就接听了，只是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煳。 海潮问：「你在哪里？」 「回家。」 「他送你？」海潮没说这个他是谁。 「嗯。」俞英也没问他是谁。 「路上小心。」海潮怕被佟山听到，特地压低了声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嗯。」 俞英挂掉电话，头脑还是昏沉，靠着睡。 佟山在交通灯转红时停下，瞧她一眼：「少喝点酒。」 「不多。」 「这叫不多？」 俞英将脸转向窗外，她看到杨箕快到了。是了，短短一段路，他为什么开了这样久？她这才忽然意识到，他绕了远路。 俞英问：「你不认路，怎么不开导航？」 佟山只顾专心致志看着前路，问她：「是这里？」 「前面。过了那家小食店停就好。」 「你住这栋？」 「嗯，我再往里走就好。」 「我送你上去。」 两人都不说话。 俞英下了车，一阵夜风颳来，脑壳痛，脚步都不稳。佟山扶着她手肘，另一只手虚托她的腰，送她进了电梯，再送她进门。 关朝闻迎上前来，要接过她。佟山直接挡开她的手，问俞英在哪个房间，将她送进去。 俞英头痛欲裂，倒在床上，听着佟山出了房间，听着关朝闻跟他说谢谢，听着他说：「以我跟她的关系……这种事，还不至于让第三个人谢谢我。」 关朝闻送走佟山，又过来看俞英。俞英不太想说话，直接装睡。她听到关朝闻走出去，过一会儿，脚步声又进来。接着，有一条温热的毛巾，覆在她前额上。俞英对这种温情场面有些发憷，不知道怎样应对，继续装睡。 一切就像这个晚上。面对关朝闻的好意跟贴近，她也只是在内心接纳，面上却仍保持距离。 她从小就是个孤僻的孩子，不懂得跟人打交道，偶尔来一两句冷笑话掩饰自我。即使是善意，她也吝于跟人讲，只因不愿被认为在献媚。 不过，就是这样一个她，今晚也有点被关朝闻感动了。 多年前，少年佟山是否也被自己所触动过？ 俞英躺在黑暗中，看着暗夜描摹着桌椅的影子，柜的影子。最后，这些影子都淡了，淡得像烟一样，而往事的影子就在这暗影般的烟雾中，浮现出来。 第11章 北国少年（上） 那是北方冬天寒冷的雾，雾气散开，现出一座小城。在这个国家，哪里都有这样的小城，跟遥远南方大都市里的城中村，也并没有多大区别。只是这里的人要少得多，但大家都在生机勃勃地活着。 俞英十六岁，边用手抠前额的痘痘，边走出家门，上了驶向郊外墓园的公交车。她没带元宝冥币，下车后，在路边拔了一撮野花，带到老爸墓前。她用纸巾扫干净墓前，便掏出书本，坐在墓碑前看书。 在墓园工作的老头认得她，跟她打招唿，她点了点头，又继续低头看书。 家里太吵了。外婆经常高声骂人，妹妹一天到晚看电视，在小得无法转身的屋子里，非常窒息。她更喜欢这个无人干扰的地方。除了清明重阳时节，这里基本不会有什么人。 看了一会儿书，她松了松脖子，一抬头，见到隔了几个墓碑的位置，站了个低头的少年。少年头髮略长，衣裳沾湿，像一只被大水冲过的雏鸟。 俞英偶尔也在墓园里见到人，但都是带着花或者元宝冥币来，献了花，烧了纸钱，清扫干净后，很快就走。而这少年看起来，跟自己差不多年龄，在这里呆立半天不动。她不是好奇的人，但也难免抬眼多看他两眼。 少年察觉到目光，缓缓注视她。 俞英低头，继续看书。 日暮时分，天色暗了，俞英收拾书包回家。少年已经不见。俞英刚抵家，就听到妹妹俞云在跟外婆吵架。俞英习惯至麻木，在争吵声中直接进了厨房，发现没有人做饭。 当然了，周末她不在家，就没人做饭。 她往锅里倒了水，架在灶炉上。 外婆的骂声隐隐约约传来：「你妈两个月没寄钱回来了。我让你们俩继续在家里住就不错了！你还想跟我抢电视频道？」 俞英开了火。 俞云反驳：「妈妈在广东做生意赚钱！要不是弟弟生病了，她才不会少你的钱！」 火点不着。俞英反覆试了几次。 外婆哼了声：「你妈不知道跟什么男人生的你弟。不过当然，跟野男人生的孩子，也比你们两个女娃重要。不然她怎么会把你弟带在身边。」 火终于点着。俞英盯着火苗，开始背英语写作范文。 这篇课文有点难。俞英分了神，盐下多了些，饭桌上，又挨了外婆骂。她心不在焉，没放在心上，倒是俞云听不下去，大声反驳。俞英将手伸到桌底，悄悄捏她大腿。 饭后，姊妹俩边洗碗边嘀咕。俞英说：你理她干嘛？老人家，想说什么就让她说。 俞云说：我就是气不过她骂我妈，骂你。 俞英抱抱妹妹的肩膀，说：我考上大学，以后就能带你离开这里。 说罢，她边刷碗，边继续背课文。 第二天，俞英在学校附近苍蝇馆子那儿，将这篇范文背完。背完书，饺子还没上，她见柜檯后站了个人，便喊了他。 那人抬头，俞英看到那双眼睛，有些意外。 是墓园那个少年。 少年走过来，眼神跟声音里都没有情绪：「什么事？」 「饺子过了三十分钟还没上。能不能催一下？」 少年看她一眼，拖着脚步，往厨房那儿走。过了一会儿，他端出来一盘饺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待会还要上晚自习，俞英狼吞虎咽。 耳边，传来少年被大声责骂的声音。「让你干点活儿都干不好！」越骂越难听。俞英默默听着，大概听出来，这少年跟老闆有亲戚关系，在他这儿帮忙干活，赚点钱。 「养着你有什么用！连菜名都记错！要不是你外婆哭着求我，我才不会要一个杀人犯的儿子！谁知道你有没有遗传他的坏基因！」 听到这里，其他食客都忍不住上前劝老闆，叫他别人身攻击，说佟山还是个孩子呢。老闆骂骂咧咧着，被其他人推搡着，回到厨房里盯人。 俞英从不理会别人的事。她吃完饺子，掏了钱，扬手喊人结帐时，见到佟山站在收银台后，边往柜子里伸手，边飞快扫一眼四周。他的目光掠过俞英，在她脸上滞住。 她假装没看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佟山把手缩回去。他犹豫片刻，走过来，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给俞英结帐。 俞英从饺子馆出来，就把这个少年抛在脑后了。在这小城，像这样不学无术的少年多得很。但她不一样。她迟早要离开这里。 这天晚自习后，俞英走出没几步，发现自己落了笔记本，赶紧回头拿。再出来时，其他同学都走了。从学校侧门出来到大马路那儿有个斜坡，两旁都是绿茵茵的高木，到了晚上，林荫像大片大片乌云，沉沉盖住了前路。 俞英在这条路上，见到了两个人。一个是同班同学陈琪，另一个是个光头男人。她在后面走着，发现光头在跟踪陈琪。她向来不爱管事，但联想到最近传闻女学生被侵犯的传闻，终究还是忍不住。 她瞅瞅路旁，见前方有一小块圈起来的施工工地，路边搁着些废弃木材。她一眼瞧上长木板，脚下加速，望清楚木板上没钉子，便顺手一抽，握在手里，快步赶过光头，跟陈琪并肩走。 陈琪见到她手上抄着傢伙，很是吃惊。俞英什么也没说，只是一路跟她走到公交站，看她上了车。 第二天放学，俞英似乎在路边见到光头。她快步跟上同学，汇入人群，再扭头看时，光头不见了。 接下来那两三天，俞英都很警觉，但光头再没来过。她放了心。这天是周六，天上下着细雨，外婆跟俞云又因为零用钱的事吵个面红耳赤，俞英抓了本习题册，就跳上前往墓园的公交车。 车子驶向郊外，每一站都下人，到了最后一站，只剩她跟坐在最后排的一个乘客。车子抵达终点，她下了车，四处张望路边有没有好看的野花，打算拽一把，放老爸墓前。她看到另一边路上有几朵黄色小花，细细的风里雨里，怒放得明艷。她快步跑过马路，蹲在路边，往小花那儿伸手。 身后却有人更快地向她伸手。她脖子被壮实有力的手臂勒紧，口鼻被捂，无法唿吸。她的脚不断踢腾，但后面那男人只是更紧地勒住她。她有种濒临死亡的感觉，腾踢的双腿也逐渐失了力量，像没有了灵魂的肉块，被男人的手往小树林方向带。 拖到一半，男人突然发出「啊」声惨叫，两手一松，俞英的身子直往下掉。立即有人托住她脑袋，扶着她肩膀，将她整个人拉起来。 俞英可以顺畅唿吸了。她清醒过来，第一眼看见佟山，他手里拿着根长木板，显然也是随手从路边捡的。光头抱着脑袋，在旁边惨叫半天。 佟山把长木板一扔，拉起俞英的手：「跑。」 俞英犹豫，心里转着一个见不得光的念头：他伤了人，想逃避法律责任，要拉上她一起。但是，她马上就要高考了，她不想惹事。 光头手掌摸过后脑勺，边惨叫边低头看掌心，一心要看流了多少血。 佟山再次拉了拉俞英，不耐烦地催促：「快跑。」 光头看掌心，掌心没有血。他回过神来，抬头看这两个兔崽子，眼神如恶煞。 俞英心悸，跟着佟山，拼了命地跑。 第12章 北国少年（下） 光头的脑壳仍疼，又缺乏锻鍊，怎跑得过这豹子似的少年少女。没跑出多远，就骂骂咧咧地停下。俞英跟佟山跑出老远，才敢停下喘气。俞英看着佟山，突然就笑了出来。 佟山：「怎么了？」 「我以为自己要死了。」 「他只是个小流氓，没那么胆肥，杀不了你的。」 「你不懂——」俞英笑着笑着，后怕的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他是不敢杀我。但在这种小地方，发生这样的事，也跟死差不多了。」 佟山脸色肃正。「我懂。」 俞英想，你怎么可能懂。但她不说出口。 前方走几百米就是墓园的下一站。两人没有话，一路往前走。俞英突然问：「他会不会再来找我寻仇？」 「不会。」 「你怎么这样肯定？」 「他来我舅的饺子馆吃霸王餐，我舅不敢出面，让我去赶他走。我跟他早就结怨了。他不会找你，会找我。」 俞英低头，不语。她向来自认有些冷血，在老爸丧礼上也没掉泪，也不曾像妹妹那样，因为想妈而嚎啕，更不会为外婆跟妹妹的矛盾而调解，跟弟弟更如陌路人。这样一个她，在得知自己不会被麻烦缠上时，理应是庆幸的。 但她发现，自己没有这种情绪。 两人在车站等着。驶向市区的车开过来，在他们面前停下。车门开了，俞英要上车，突然想起自己的书包被光头扯下，留在那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你快上车。」佟山说，「太晚了。」 俞英：「我的书包。」 佟山将她半推半塞弄上车，「我帮你找。你快走。」 俞英还要说话，但司机已不耐烦地关上车门，将车子驶走。俞英在空无一人的车厢里，一块车窗一块车窗地往后追，朝外喊：「我叫俞英，在一中高三（一）班——」 佟山在车站那儿，向她挥了挥手，也不知道听到没有。 那天回到家，俞英被外婆大声数落，说她这么晚才回来死哪里去了，不要仗着自己读书成绩好就到处浪，饭都不做。俞英在骂声中进了厨房，下饺子时忽然想起来，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折回去后，会不会再见到光头。 第二天上课，进校门时，俞英被传达室的老头喊住，说今早他回来，看到传达室外面挂了个袋子，打开一看，是个小背包。里面有张纸条，写着给高三一班的俞英。老头问怎么回事，俞英没多说，只说自己去图书馆弄丢了。她低头翻了翻书，发现上面有些血迹。 老头探个脑袋：「这上面还有血呢。」狐疑地盯着她。 俞英厌恶这种窥探别人人生的目光。在她的前半生中，太多这样的目光，像刺一样钉着她。她懒得跟老头解释，把书塞回小背包里。 这天，俞英模拟考成绩出来，班主任郭老师找她谈话，说她成绩稳定，可以试着沖一下清北。「像你这样跳级读书的天才少年，我也见过，但有些人到了这个阶段就会出现情绪问题。像你这么沉稳的，还是少见。无论如何，不要浪费自己的天赋。」 郭老师说着，习惯性地用手掠了掠长发。俞英留意到她手背上有一块淤青，心里闪过同学之间流传的话。他们说，郭老师的老公酗酒后，会打人。郭老师注意到她的目光，立即把手垂下，用衣袖盖住。 那天放学跟晚自习间，俞英又去了那家饺子馆。她进门后张望，没见到佟山。坐下点了一碗小米粥，一盘素饺，写单的是老闆。 俞英问：「佟山呢？」 老闆跟厨房吼了一声小米粥跟素菜饺，回头丢下一句：「不在。」 「他什么时候来？」 老闆瞅她一眼：「你找他干嘛？」 「找他有事。」 老闆扔下纸跟笔，对着俞英瞪眼：「你该不是被他搞大肚子了吧？你去找他，别来我店。更加别找我要钱。这小兔崽子偷了我的钱，我还没找他算帐呢。被我看见他，一定宰了他！」 老闆越说越气，食客里有人上前拍拍他肩膀，给他递烟，笑着说，都是一家人。 「什么一家人！他是强姦犯杀人犯生的小孩！跟我可不是一家人！」 俞英没再说话。她记住那个食客的脸，待老闆走开，她上前，打听到佟山地址。 佟山住的地方，比俞英那儿更荒凉。道路两旁没有商铺，经过一大片待开发空地后，偶尔出现建起来后被荒废的烂尾楼。再往前，又是待开发空地跟看起来像危房的民居。佟山就住在那里。 俞英走近了，其中一户人家突然开了门，往空地上泼出一盆水。俞英吃一惊，立即往外退，泼水的老太手里捧着盆子，哆哆嗦嗦要关门。屋里有少年冲上前，接过盆，一只手扶在门上：「都说了，这些事让我来。」 俞英听出是佟山的声音，抬头往里看，少年关门时一抬眼，也正对上俞英的脸。两人都静了一下。 坐到屋里来时，俞英眼睛打量这废物收容所似的室内，耳边听着佟山哄外婆进屋休息的话。角落里有一张合影，照片上，是小时候的佟山跟外婆，还有一个白皙秀气的女人。应该是他妈妈。 一切都跟食客说的，对上了。 食客说，佟山家里只剩外婆跟舅舅，饺子馆老闆就是他舅。 俞英问：爸妈呢？ 食客啐一口，将佟山的身世道来。 佟山妈妈当年去市集时，被他爸看中，带了几个人去她家强抢，过了几天才回来。小地方，闲话多，就连家里的大哥也对她冷嘲热讽，也不想想当天他自己出去赌钱，将自己老妈跟妹妹丢在家。 那个，那个地方，舆论能杀死人。没读过书，没见过世面的女人，也想不到别的出路。佟山妈妈还是嫁给了那个人，而那是噩梦的开始。 俞英看着那张合影，看女人脸上笑起来的酒窝，手里牵着小小的佟山。这个孩子，应该是她在难熬的家暴苦日子中，唯一的甜。 俞英明白了，为什么那天她差点被光头侵犯，恨怕中说这种事会毁掉人一生，而佟山接话，说他懂。 房间里传来佟山跟外婆说话的声音。「今晚吃面煳煳。好，可以。」 俞英仍看着那张照片，那张女人的脸。 拍这张照片的时候，佟山妈妈定是以为，苦尽后会甘来，只要男人酒醒了，日子就能过下去。她不会想到，自己竟然被这丈夫疑心出轨，发酒疯，把酒泼她身上，点上火。儿子在外婆家睡着，被摇醒带去医院见最后一面的，是颜面、颈、躯干、四肢多处烧伤以至感染性中毒的自己。 房间里传来佟山走路的声音，俞英立即收回目光，假装低头喝水。 佟山走出来。他问：「你找我有事？」 他语气有些冷淡，这让俞英释然。她不希望佟山认为他救过自己，就算是生死之交。她说：「我收到书了，谢谢。不过看上面有血迹，所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佟山看一眼外婆房间方向，推开门往外走，俞英着他走到外面。佟山说：「不好意思，我翻了一下你的书。」 「不，我不是说这个。我是——」俞英其实只想确认一下他没事。她想追问后面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会流血，但眼下看他站在跟前，没缺手少腿，她决定把这句话打发掉，「没事了。你没事就好。」 郊外风大，不远处工厂烟囱冒出水墨色的孤烟，直直冲向天边。俞英裹了裹外套，又看了看天边，再转回脸，又重复一遍：「你没事就好。」她用脚踢着脚边碎石，还没做的卷子又浮上心头。她觉得自己可真冷血啊。也不跟恩人多讲几句话，就打算走了。但说什么好呢？ 她挤出来一句：「有什么需要，找我。」 正要转身，佟山喊住她名字。 这一声后，他们俩就从陌生人，变成了有交集的两个人，直至今日。 第13章 贝儿约会日记 次日回到公司，俞英组开个小会。俞英说，内部资源太过同质化，如果可以的话，能够藉助外部资源是最好的。但她们发愁资金少，请不了人，孟梦准备学其他组，找自媒体朋友推一下，但彼此都知道，没有好的策划，这些推广的作用不会特别大。 这天下班后，俞英一改往常习惯，没有喝着小酒看着书。她匆匆洗了澡便钻进房间，守在电脑前看资料。 关朝闻下班回来，进屋后，踢掉帆布鞋，穿上拖鞋，在客厅里踢踢踏踏走路，又跟家人讲电话。「是啊刚下班……我知道我知道我会把握机会……吃完饭了，有，我有吃青菜……我会给自己煲汤啦……这个周末不一定回家，太忙了……行啦那件衣服我会穿的……」 俞英不明白，为什么关朝闻都快三十岁人了，连有没有吃青菜、什么时候回家、穿哪件衣服，都要听家人指示。关朝闻挂掉电话，进了浴室，沙发上留下她刚看的书。俞英瞥一眼，见到是本漫画。 关朝闻洗完澡出来，俞英还在沙发上盘腿翻漫画，后者一抬头，将漫画在她面前晃了晃。关朝闻正要介绍那是唐依然的作品，突然见俞英不怀好意一笑。 俞英一笑，准没好事。 果然，这傢伙虽然自己没人脉，却很懂得利用其他人的人脉。她提出用gg漫画的形式。「脚本我出，唐依然画画。」 关朝闻眼前一亮。 唯一的难处是：唐依然可能不愿意。她了解唐依然，知道她最讨厌把漫画作为商业附属品。 唐依然果然一口回绝。但她说可以帮忙问问杨觅。 「谁？」 「杨觅。喵五平台的创始人。」 关朝闻心想，怎么唐依然身边都是名女人，不是邓文迪，就是杨觅。 唐依然跟杨觅是同一个漫画家工作室出来的，只是后者抓住机遇创办了喵五，而前者成了喵五的签约作者，还是不火那种。 关朝闻忐忑地跟杨觅联繫，本想着对方不太会搭理她，却不料他非常爽快，很快口头答应，并且让关朝闻跟商务谈细节。 他在电话里听起来，声音有点苏，态度十分亲切。关朝闻又惊又喜，心里有满满成就感，为感谢唐依然，又约她跟关贝儿出来饮茶。 广东人的饮茶，不光是饮早茶，还可以饮下午茶或者夜茶，反正一天时间里都可以，早茶时间以外的叫做「直落」，除了点心外，还有饭菜。 局是关朝闻约的，人却是最后一个到的。她加完班，最后一个赶到时，关贝儿刚跟唐依然吐槽完她的约会对象。 她跟那位创业港男约在书店咖啡馆见。地点是关贝儿选的，她觉得这样显得更有品位。来之前，她又看了看对方描述的喜欢女生类型:confent, driven, witty（自信，自驱，幽默）。她心想：这不是自己吗？同时心里也对男方有了人物画像。 她见识过的男生不少。无论是内地还是香港，像这种一路名校上来，最后在海外名校念书、回国创业，或投身热钱涌动行业的人，在这个二十来岁的年纪，都认为自己绝不会是泛泛之辈。同样的，他们对另一半的要求也很高。如果不能给予他们利益，让他们跃迁阶层，他们不会轻易走入婚姻。在网上认识女生，只是为了睡一觉而已。（感觉好的话，可以不止一觉） 关贝儿不至于天真得以为能够攀上什么好男生。她听关朝闻说合作的达人们赚钱多，就也一心想走这条路。她之前跟学校一个义大利男生合作，在小红薯上装情侣，发点撒狗粮日常。还没开始带货呢，义大利男就要跟她分钱，她气得砍号重练。这次，她走上了另一条赛道：写约会日记。 年轻人都在 996，加完班，还哪有时间精力约会啊。再说，也没时间认识人。像这种约会日记，跟恋爱综艺、女性向游戏一样，就是为了让没空恋爱的女生「代入恋爱」。她约会几次后，发现还挺涨见识。男人为了表现自己，往往都会高谈阔论，一百句废话里，总也有些真知。而她也知道，他们如此卖劲，无非也只是想睡一觉。她会把握时机，恰到好处地及时退出。 这次约会，应该也不例外。 关贝儿手里拿着本《从零到一》原版，假装翻着，实则目光注意着经过玻璃窗外的每个人。 有个穿得很精英的年轻男人经过，看起来跟照片不是太像，个子有点矮，髮际线高。他进了门，往关贝儿方向走来。关贝儿想立即扔下书就跑，但终于按捺住，还是笑着，沖他点头。男人走过来，离她越来越近，就在她向他点头说「嗨」时，男人飞快擦过她身边，往后面走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关贝儿回头，见到男人在另外一个穿便西装的男人跟前坐下，打着招唿。 她吁口气，一转过脸，见到穿棒球衫的男人，已笑着，在她对面落座。他指了指她手上的《从零到一》：「是关贝儿吗？」 关贝儿的眼睛被他的笑容点亮了。 对方笑了笑：「我是潘达。」 关贝儿觉得，他这名字跟 panda 一点不像。他长得比她预料得好看，而且没有港人那种优越感。但他坐着，不知道身高多少？ 关贝儿跟他讲了两句话，突然打了个喷嚏。潘达抬起手感受一下出风口，关贝儿注意到他的手修长好看，只是手背上有烫伤的旧疤。他看她凝视那里，便解释说，是小时候调皮，被开水烫到。 关贝儿说，看不出来你小时候调皮啊。 潘达说，没少被阿妈打。 两人说了几句话，潘达突然站起来：「你那里太冷，跟我换个位置吧。」 关贝儿看到他全貌了。他不光不矮，且应该有健身习惯，站起来后颇有压迫感。她开始懊悔，自己今天穿得不够纯，也不够欲。 然而完全没想到，创业港男居然只把她当成调查对象，好了解内地女大学生喜欢什么。他原本以为她是刚去澳门的新移民，得知她在澳门土生土长，来广州生活的时间也就比他早一年多时，便显得有点心不在焉了。 「你说，他是不是太功利了？」 唐依然戳破她：「你也不见得多真挚啊。」 「但我这次很认真啊。」 当时，关贝儿看出潘达的想法后，认真地对他说：「我很了解内地的。从小到大，我都回国过寒暑假，跟我堂姐一起住。即使在澳门的时候，我也一直看内娱。」 潘达笑了笑：「那我做个测试？」 「你问啊。没有我不懂的事儿。」关贝儿故意说了句捲舌普通话。 潘达清了清嗓子，也说了句普通话：「宫廷玉液酒，一百八一杯。」 「什么？」 「我想死你们了！」 「哈？」 潘达用手指关节敲了敲她的杯子。「出局。」 关贝儿从咖啡馆出来后，愤愤不平地在手机上搜这两句话，发现来自春晚。但这跟测试有什么关系？她至今没搞懂。 她跟唐依然吐槽，唐依然「切」了一下，说：「你应该告诉他，南方人不看春晚，听不懂春晚梗，但不等于我们不是中国人啊！」 两人讲个不停，关朝闻刚刚赶到，一脸疲倦，刚坐下就跟她们道歉，说公司那边很忙。面对关贝儿的八卦追问，关朝闻回答：没有脚本、据说导师跟节目组有分歧、赛制压力真的很大。 没有什么八卦可听，关贝儿泄了气。 吃到茶楼快打烊，饮食区关了一半灯，制服人员砰砰砰将椅子倒扣桌面上，大姐提着水桶出来，开始在三人脚边使劲儿拖地。三人识趣，起身要走，关朝闻忽然注意到角落里有个男人，西装革履，提着公文包，面前只有一壶茶。他刚好坐在灭灯区域，面朝门口，背对她们仨。大姐提着水桶跟拖把，伫到他跟前，他似乎终于抵挡不住这无形压力，提起包，准备往外走。 那人跟她爸长得一模一样。 老爸这个点，在这里干嘛？ 第14章 你女友挺庸俗的 美国华裔脱口秀演员黄阿丽说，人们会问她怎样平衡家庭跟事业，但从来没人问男人这种问题。因为他们不用平衡。关朝闻当时看得大笑，但现在轮到她忙于工作时，她发现自己连对父母的关心都不够。 项目疾速滑入下一阶段。俞英组全员赶到深圳，到喵五总部谈合作。摄制组在后面跟着拍。对方商务是个年轻的女生，从手机到髮带都是漫画周边。她说话跟走路同样轻快，直接把三人带到老闆办公室里，说这是平台首次跟大企业跨界，老闆很重视。 关朝闻第一次见到杨觅，发现跟唐依然口中那个唯利是图丧尽天良的商人不一样。他跟唐依然差不多大，为了这次合作，稍微穿得商务一些，在衬衣外套了件藏青色。但他的眼神真挚，笑起来有些少年气。 俞英将提前做好的计划给对方展示。她想了个脚本，希望平台能够推一个条漫，然后双方用各自渠道去推。除此以外，她还希望借用喵五大 ip。 她的创意来源于日本一个化妆品牌 creer beaute，他家拥有很多动漫产品合作版权，凡尔赛玫瑰就是其中之一。「他们的面膜、彩妆，都用了凡尔赛玫瑰的配图，而且文案内容也跟作品很贴切。」 她给杨觅看第一页。眼线笔上，大字写着「瞳之革命」，符合漫画题材的法国大革命背景。而某款面膜上的「珍珠般无垢素肌」等字眼，也符合配图上女性角色的容颜描述。 杨觅问：「你们有什么合作意向作品？」 「我们这款蓝艾菊产自地中海，你们那部以地中海少女冒险为题材的刚好。」 杨觅笑笑：「看来你花了时间研究。」 「还行。我的宗旨是不加班。」 关朝闻在旁听着，插不上话。 杨觅忽然又转向关朝闻，问起她跟唐依然是好友的事情。 「啊？嗯，是的。」 「我跟她以前在同一个工作室。」 「我知道。」关朝闻点头，「她经常提起你。」 说完这句话，她立马就后悔了。因为杨觅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微笑着：「她怎么说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她说——她说——」关朝闻开始冒冷汗。摄像机对牢她，她更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俞英插话：「唐依然说过什么，当然是问唐依然本人嘛。」 杨觅放松地笑。关朝闻也笑起来，手心在裤子上擦了擦，只觉得都是汗。 —— —— 喵五漫画跟 b&a 面膜的跨界推广很成功。 b&a 集团想趁热打铁，联手推出更多合作款商品。这种跨界联名，在海外美妆很常见，比如某品牌就推出阿凡达主题的系列，配合电影水元素主题。但国内这样玩的只有少数几家，尤其是总部在广州的大部分国货美妆企业。 广州依託制造业跟商贸的优势，是化妆品工厂最集中的地区，但业内都明白，这里的中小工厂都在产业链低端，上不得台面。b&a 集团的前身还是位于广州白云的面霜生产工厂，网际网路时代靠低价跑量起家转型。发展为大企业后，出于大众心智存在「广州白云等于美妆造假窝点」的考虑，撕掉身上的血统标籤，把公司搬到珠江新城，一心追求高端路线。 原本徐总看过跟喵五联名的方案后，有些担心跟品牌调性不符。而且跨界联名的商业案例不少，但有效果的不多。但佟山用一顿下午茶时间说服她，万年也表达了期待。 结果出来后，皆大欢喜。 那天杨觅到 b&a 集团大楼来扫楼，给大家送了不少旗下漫画周边。同事拿着《刺客一二三》周边合影，也有人拿到《镇魂马路》作者手签，当场落泪。杨觅那天穿着平台漫画周边衬衫，上面赫然是唐依然的作品。 关朝闻跟唐依然说起这事，是在她男友邓文迪的摄影展开幕日上。邓文迪在里面对众人大谈「诗意的瞬间」，关贝儿听得哈欠连连，关朝闻自认俗气听不懂。 关朝闻跟钟尤文打过招唿后，就跟着关贝儿，一起到门口透透气，顺便看看不时路过，往里面探头张望的帅哥潮男。 关贝儿手上还拿着那本作品目录，对着《博主一日》的系列照片指指点点：这博主，跟邓文迪有暧昧吧？你看她对着摄影师的眼神，啧啧啧。她又找到模特的抖音帐号，发现她跟邓文迪帐号有很多时间地点重合的短视频，立即兴奋地向关朝闻报告。 关朝闻买回来两杯奶茶，递给关贝儿一杯，叫她别乱说话。 不一会儿，唐依然也从里面走出来。她今天穿一条黑色长裙，踩墨绿软底皮鞋，化了素颜妆，头髮披散开来，怀里抱着一束黄色的花。怎么看都是邓文迪喜欢的那种文艺风。跟平日在家赶稿时的她不是同一人。 另一个她，戴个大眼镜，头髮三天不洗，直接扎到头顶，套一身运动服，手机一关，六亲不认。 这个唐依然问：「怎么样？」 关朝闻虚伪地说：「挺好的。」 关贝儿补充：「就是看不懂。」 「切，你们不懂欣赏艺术。」 关朝闻跟关贝儿对望一眼，默默低头喝奶茶。唐依然问起了钟尤文，说原来他就是之前关朝闻在婚礼上遇到那个啊，怕关贝儿不记得，唐依然还说：「就是她室友的弟弟嘛！你上次还说让人睡——」 关朝闻急了，赶紧上手去捂嘴。艺术外人来人外，她们三人站在拐角的墙后，一安静下来，其他人声音就从墙的另一边传过来。 首先传来的是脚步声，听起来不止一个人。 接着，一个女人说：「你把我拉过来干嘛？怕你女朋友看到？」 白富美三人组刚走开，听到有八卦，又默契地停下了脚步，往回退了两步。 男人的声音有点不耐烦：「你能不能不要在今天这场合出现？」 唐依然愣住。关朝闻跟关贝儿隔着她的肩膀，无声对视一眼：这不是邓文迪的声音吗？ 女人说：「我只是来看看我当模特的作品。」 关贝儿把脸扭到唐依然背后，沖关朝闻摆出一副「哦豁」的表情。 女人又说：「你女友跟她那两个朋友，都挺庸俗的。我还以为你喜欢什么有品位的人，原来这样叽叽喳喳，俗不可耐。」 关朝闻跟关贝儿的脸，同时往下拉，扭成两个感嘆号。她们还没开口骂出来，唐依然一手夺过她们一杯奶茶，斜冲出去，迈到那堵墙前面。关朝闻跟关贝儿怀着八卦之心，也跟出去看。 只见唐依然一手握一杯奶茶，气得肩膀都在抖，站在她对面的，是邓文迪跟《博主一日》模特，两人意外地看着她，而关朝闻跟关贝儿盯着她手里的奶茶，猜测她要往谁脸上泼。 然而唐依然一句话不说，拿着奶茶就往回跑。关朝闻跟关贝儿对视一眼，暗叫不妙，也跟着她跑，怕她做傻事。然而唐依然并没爬到什么高处，却飞快折进艺术空间里，关朝闻她们跟在身后，眼见她挤开三三两两站立的人，直奔《博主一日》系列。 关朝闻意识到她要干什么，脑子裂成两瓣，一瓣要拉住她，一瓣想喊钟尤文过来。但来不及了。邓文迪跟博主同时奔进，在他们的喊叫声中，唐依然将手里的奶茶直接泼到作品上。奶茶溅到相框上，溅起邓文迪跟博主更高分贝的叫声，溅起周围人的譁然。 第15章 跟理想主义者耗不起 大学建校周年庆，同学群里有人相约聚会。俞英从来不混同学群，拉一次退一次。这消息还是海潮告诉她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海潮边跟俞英走在杨箕居民楼间的阴影下，边跟俞英八卦老同学近况。无非也是谁生三胎了，哪个离又再婚了，谁做生意破产后直接退群了，哪位跑加拿大做代购去了。俞英心不在焉地听着，人名跟样子都记不住。 海潮说：「真是奇怪，当年我们这群人都意气风发，以为自己要干一番惊天动地大事业。没想到现在混得最好的那个，也就混个币圈。」 俞英一点儿不关心这些事。那家潮汕牛肉丸店老闆回老家休假，她馋了数天，眼下终于开门，她赶紧窜上去。 有人比她更早，三三两两在那儿围着，一人提一袋牛肉丸。俞英把脑袋探过去，那三个女生扭头。俞英看到了关朝闻、关贝儿跟唐依然的脸。 这是个奇怪的饭局。 唐依然为了摄影展的事赎罪，在关朝闻家请钟尤文吃牛肉火锅，参加者除了钟尤文、他姐俞英、关朝闻外，还有钟尤文不认识的关贝儿。 现在，多了个海潮。 海潮听完整件事的版本，点评说这是很好的营销事件，可遇不可求。 关贝儿这时在手机上刷出了职场综艺的先导片，急吼吼投屏到电视上，六个脑袋围到一起看。 先导片只有三十分钟，内容是十位嘉宾跟三位导师首次集结，相互做自我介绍。 关朝闻在电视上看到自己，非常难为情：脸太大了，身体太不舒展了，眉毛化得好奇怪，说话口齿不清。她边看边吐槽。 钟尤文用手摸了摸耳钉，仿佛很认真地从上至下打量起她来。「脑袋是有点大，但是很可爱。」 关朝闻原本正在夹牛肉丸，听到这话，动作缓了一下。 电视机前，关贝儿按下遥控器，恰好卡在佟山握话筒的一幕。她问：「这个是谁？很帅啊。」 海潮听到大叔这词，心里一咯噔。原来在女大学生心目中，34 岁的佟山已经是大叔，那自己算大姐，还是大妈？ 先导片播完，关朝闻循例端锅碗瓢盆去洗。唐依然进来帮忙。关朝闻刚开水龙头，爸妈就打来电话。她靠墙边听电话，钟尤文走进来，问有没有要帮忙的。 关朝闻用手指指外面，用嘴型说：不用，这里很挤，你出去。 钟尤文走了出去。 唐依然看了看这两人。 关朝闻又继续听电话。关爸对女儿上镜表示很满意，并将镜头截图，往「相亲相爱关家人」群里扔。关朝闻脚趾抓地。 电话又被关妈抢过。她没问候女儿，直接说起了俞英。「我在先导片里看到你室友了。她还挺有个性，直接说自己不加班，不社交。但人类是群体动物，像她这样孤僻可怎么行？」 关妈指示，让她好好劝劝俞英，最好让她有空到家里一起吃饭。关朝闻大惊，赶紧说最近拍摄忙，都没空。 关妈在公司里当领导当惯了，最听不得人拒绝，越发坚持，最后上纲上线，说她在单位里也教育青年员工，要多过集体生活。「我们那时候多能吃苦，你们现在年轻人，动不动就讲个性。连部门团建都不想参加。」 挂掉电话，关朝闻正发愁。唐依然已洗了大半碗筷。中途，钟尤文又探头进来，问要不要帮忙，再被关朝闻推了出去。 唐依然转头，跟关朝闻说：「钟尤文不错哦。」虽然刚才关贝儿低声跟她说，钟尤文这身打扮看起来，有点像渣男。 「啊？是吗？」 「不过，就我这看男人的眼光，也没资格点评什么。」唐依然将脑袋靠在关朝闻肩膀上。关朝闻拍拍她脑袋。后者突然想到什么，轻声说：「我见过杨觅了，我对他印象很不错。」 「嗯？」 「你说他拥抱资本，让国漫市场病态化。又说平台现在只推玛丽苏霸总漫，内容越来越肤浅。所以我见他之前，脑补一个大奸商嘴脸。」 「然后？」 「虽然我不懂，不过，平台只有活下去，而且活得足够好，才能扶持优质作者作品，让更多人看到吧。」 唐依然不语。 「我甚至觉得杨觅有点天真。」简直可以改名杨天真了。 「嗯？」 「喵五这样的小平台也好，b 站这样的大流量也好，甚至某坚持文艺风的网文平台也是。在我眼里，都有一点点少年人的傻。其实，他们只要顺应大部分人的喜好，就能够轻松赚钱，但是还吃力不讨好地坚持照顾那一小撮人，坚持那一点被人痛骂他们早就丢了的初心。」 唐依然不曾在这个角度想过问题，静静地想了一会儿。 关朝闻送唐依然海潮她们离开，回来时见俞英跟钟尤文都喝多了，俞英手脚大摊，躺地板上。钟尤文睡在沙发上。关朝闻费劲儿地拉俞英起来，推她回房，又从自己房间里取一床毯子。 她走到钟尤文跟前，弯下身，毯子盖在他身上。她用手拉高一角，毯子触到钟尤文脖子，他一下惊醒，反手扣住关朝闻手腕，另一只手将毯子挥落。 关朝闻吃一惊，几近口吃地解释：「我、我帮你盖被子——」 钟尤文看清是关朝闻，脸上那股绷紧的神态松懈下来。「是你啊。」 关朝闻却在心里想， 他这是怎么了。 —— —— 次日回到公司，第一轮淘汰开始。俞英组表现出色，销售数据也理想，安全过关。另一组有两人被淘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关朝闻进电梯时，居然碰到徐总跟吴雅。徐总认出她，主动跟她说话，叫她加油，好好干。又问了她是哪个部门，说没想到一个做人力资源的女生，没有市场营销经验，也能想到这个主意。 徐总转过脸，跟吴雅说：「你这个员工不错。」 吴雅嘴角微翘，也不知道是否在笑。 关朝闻那天一直在傻笑。 她，这样平凡一个人，念幼儿园时拿不到老师的小红花，上小学时没得过老师表扬。现在，居然有这样一番成绩。 关朝闻被打了鸡血，更积极卖命。跟她形成对比的，是趴在桌上的俞英，睡足一个午觉，才醒来做事。 要是说，关朝闻从俞英身上学到了什么，那就是人脉的好处。 第二个任务发布，需要拍摄一个彩妆礼盒的宣传片。关朝闻早早在同学群发布信息，看有没有性价比高的团队可以合作。她大学室友私聊她，说自己男友拿过 second 电影节的奖，看能不能有机会上节目。 关朝闻跟室友、室友男友拉了个群，聊了好一会儿。她兴沖沖跟俞英讲，本以为俞英也会很乐意，但她看了室友男友履歷跟聊天记录后，看起来不是很感兴趣，问还有没有其他人。 关朝闻直接问：「他为什么不行？」 「任务紧，时间短，跟理想主义者合作，耗不起时间。」 「可是——」 俞英用手指了指手机屏幕，示意让她看。关朝闻才发觉，她刚才在刷那个导演的微博。俞英说：「他很有才华，也很有想法。如果有充足时间去磨合，也许会拍出惊艷之作，但是现在，我们最好找个多快好省的人。」 关朝闻据理力争，一心想惊艷一把，且想试试当组长。俞英跟孟梦都不反对，这事就这么定了。 这事就这么定了。 第16章 南沙之旅，回忆之旅（一） 要推广的这款彩妆礼盒，包括哑光亮色液体眼线笔、哑光唇霜、粉底等，以水元素为设计核心，品牌将水滴、浪花、水纹等元素融入到产品设计中。 俞英刚拿到样品，就确定要将脚本故事安排在海边，并且确定为母女间的美丽传承。 拍摄地点在广州南沙。俞英一上车就戴眼罩，塞耳朵，抱着手臂睡觉，醒醒睡睡，睡睡醒醒，直到同事在身边喊，到了到了。她拉起眼罩，发现车窗外可见到一片海水，在日光下晃。大家说，终于看到海啦，都挺开心。只有导演的脸色有点难看。 关朝闻最怕起冲突，她陪着笑问：「金导，怎么啦？」 「这里的海不够蓝。这种造景——就像是舞台剧布景跟实景的区别。你懂吗？」他说话特别爱加上「你懂吗」三个字。 关朝闻连连点头。 俞英喝一口水，接过话头：「会吗？挺蓝的啊。后期处理一下颜色就行。」 关贝儿很重视这次机会，怕这事黄了，赶紧热情地跟金导搭话。但金导始终眉头紧锁，又低头看一眼手里脚本。脚本被圈出很多红色。她拧开水瓶，仰头喝了一口水，转头继续拍照。孟梦手机弹出信息，皱了皱眉：「颱风好像要来了啊。」 俞英查了一下，颱风预计登录时间在四天后。她说：「抓紧时间，先拍外景，来得及。」 堪景结束后，他们到酒店下榻，在会议室跟导演开会，讨论脚本跟分镜。 导演用手整了整头髮，捏着手头的文案：「我觉得这个文案不太好，太过谄媚了。」 俞英正在喝水，呛了一口。「谄媚？」 「用一个爱情故事来带出美妆产品，在我看来，就是在宣扬只有美的人才值得被爱。」 「爱情故事？」俞英想了好久才明白，他说的是父母亲相识相恋那一小段开场。她不愿纠缠故事本身，只提醒导演，说故事没有那个意思。而且，她们卖的是彩妆，产品特性註定了他们要宣扬美。 「但故事里的女孩子，因为喜欢上一个人，就开始学化妆。我觉得这个内核有点……」导演开始引用一本俞英从来没听过的书的内容，来诠释他的思想。俞英听得云里雾里，低头搜了一下，发现那本书她也看过，导演讲的是台湾版译名。但那本书，讲的不是这个内容啊？ 俞英发现这人无法被说服。她改变策略，假装退步：「好的，金导，你具体想怎么改？」 「我还没想好。但我的作品，一定不可以有奴役女性的内核。」 俞英被「奴役女性」四个字整笑了。她最怕那种学到一个词，就到处套的人。她立即正了正色：「这不是你的作品。我们才是甲方。」 「既然谈不拢，那我们可以开始走解约流程。」 会议室里的其他人都有点尴尬，关朝闻嘀咕，时间来不及吧。孟梦显得很愤怒，说这不合规矩。唯一沉得住气的是女主角关贝儿，她使劲打哈哈，说自己是女生，也没感觉被冒犯，这事没那么严重。金导却非常坚持，说故事内核有问题。 孟梦直接问：「你想怎样？」 金导软化了一下：改改就行。 孟梦跟俞英看着关朝闻，意思是让组长来定夺。但关朝闻有些失措。她既想安抚金导，又觉得他的要求不合理。再说了，如果脚本由她写，她通宵改脚本，那万事好说。只是她不好叫俞英加班呀。 俞英见关朝闻久久不语，最后提议说，小组内部先讨论一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俞英跟孟梦之前选了两个备选导演，用来应付这种不时之需。她们赶紧联繫备选者，不料一位正在隔离，另一个则说手头有活儿，如果要接的话，只能临时加价。 关朝闻紧张，看着眼前两人：「怎么办？」 俞英说：我又没有艺术追求。改就是。 颱风天逼近，他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俞英裹在床单里，对着电脑，蓬头垢面地加班赶进度。将脚本写完发到群里时，已是早上五点。她留下一句「你们跟导演谈，我补觉」，就钻进被窝。 次日，关朝闻她们将脚本拿给金导，金导那边算是通过。关朝闻谢天谢地，赶紧拉大队去拍摄。 谁知道是太久没通宵，还是因为喝酒后吹了海风，俞英发起烧来，在酒店躺了三天。这三天里，孟梦跟关朝闻盯着拍摄进度，广东太阳毒辣，两人一天比一天黑。眼圈下也挂着黑圈。但拍摄进度一点不争气，颱风即将正面袭来，南沙的景区都悉数关闭了，片子却还有过半没拍。 关朝闻跟金导说软话，他不听，孟梦忍不住跟他起了冲突，他更直接撂挑子消失。关朝闻急得哭出来，编导好不容易逮到有人崩溃流泪，赶紧让摄影师反覆拍，怼脸拍。 孟梦看不过眼，大喊着「能不能别拍了」。摄影大哥像听不到似的，将她发飙的镜头也收进去。 孟梦搂过关朝闻肩膀，让一起进洗手间。进去没多久，外面开始狂风暴雨。 颱风袭来了。 这下可好，项目不停也得停。 关朝闻的心反倒定了下来。这几天她们回来得晚，都没去看过俞英，只是跟她通视频，确认她没事。今早俞英说她已经退了烧，只是还感冒，她们说过，如果早回来就看看她。 关朝闻擦干眼泪，跟孟梦一块儿去俞英房间，敲半天门都没人应。打手机，没人听。打房间电话，只听铃声响一遍又一遍，没人听。 她们急了，一回头，见到佟山站在跟前。 —— —— 人家说，老人家才会回忆往事。俞英是没想到，自己躺在病床上，脑子转不动，没精力去想过去，那过去倒主动钻到她脑袋来了。脑袋烧得迷煳，房间里的天花板、桌子、小沙发、落地灯，都在昏沉中往后退去，有这么一张脸，往前推，又逐渐清晰起来。 那是少年佟山的脸。 那一日，屋外，少年佟山喊住少女俞英。 佟山说：「你等一下。 接着，他飞快奔回屋里，再出来时，手上拿着病歷。他将病歷递给俞英。 「我外婆生病了。她瞒着我去看病。前两天，我在家里翻出来她病歷才知道。问她她不说，上面的字我也很多看不懂。」他说，「他们说你成绩很好。你帮我看看。」 俞英脸上没有情绪，随手翻了翻那本病歷，交回给佟山。「医生写的我也不懂。」 佟山眼神发狠，语气带些不耐烦：「你怎么会不懂？这上面不是英文吗？」 「那些专业术语、英文缩写，我一个中学生，没学过医，是不会懂的。」 佟山低头，再抬起头时，眼里的亮光已经消失。「我以为你们读过书的人，什么都懂。」 俞英几乎失笑，但再看佟山那神态，她不知道自己的心怎么会软了那么一下，居然鬼使神差说出「我帮你问问」这样的话。后来，当她在学校附近文印店复印病歷时，心想，自己在干嘛，她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同学陈琪妈妈做医生，看过病歷后，给她写了个条子。陈琪递给她，说让她可以找这个医生，专门治肝病。 「肝病？」 「肝部有阴影，怀疑是肿瘤。还需要做进一步检查。」陈琪嚼着口香糖，吹出一个泡泡，好奇地问，「你说是你家亲戚？」泡泡破了，陈琪继续嚼着，毫无压力的模样。她爸妈都收入不菲，很疼她，家里从不打骂。那是俞英所不熟悉的世界。 「算是。」 那天晚自习后，俞英走出学校，远远就看见佟山在校门外站着等。他其实也只是十七岁，但高而瘦削，眼神凌厉，身上没有半分学生气。出门的女学生都好奇地看着他，窃窃私语。俞英不想被同学看到两人一起，故意磨磨蹭蹭，在学校里翻书包，收拾桌子，待其他人都走了，她才出门。 佟山迈步上前，站到她身旁。 俞英低头往前走，他也跟她并肩。俞英低声跟他转述陈琪妈妈的话，又递给他那张条子。佟山接过来，手指触到了她的。他的手很冰，手上缠着绷带。 她不知道该问什么好，是他外婆，还是这绷带。她看他一眼，见他捏紧拳头，路灯映照下，她看到他的绷带往外渗血。 「别捏了。」她说。 他似乎并无意识，没有觉得痛。 她抬高声音，重复：「别捏了。你在流血。」 见他没有反应，她说：「回去洗个澡，带上这张条子，去找这个医生。介绍人的名字在上面。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静了静，她说，「如果我是你，我会开始振作。因为真正的考验在后头。」 佟山久久才回过神来，像慢了一个拍子的机械人：「考验？」 「一趟趟地跑医院，陪护病人。最重要的，是想想治病的钱从哪里来。」她不认为，佟山的舅舅会掏这钱。 那一天，俞英觉得会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佟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第17章 南沙之旅，回忆之旅（二） 俞英对他存在同情，但也没有什么可以做的。像她这样的人，只能扶着高考这条救生绳索盪出去。等她离开了，赚到钱，她再把妹妹带出去。俞云跟她相依为命，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珍视的。其他受苦受难的人，她无力兼顾。 至于母亲，母亲是什么？一个每年春节回来十天的人。就是那十天，她的眼里也只有弟弟妹妹。俞云聪明，会讨母亲欢心，在春节那几天当个乖巧的小孩。但俞英一身反骨，看不惯的就是看不惯，每次都没少跟母亲吵架，母亲也对她从头到尾一番挑剔。觉得她不如自己年轻时漂亮，觉得她满脸痘痘面黄肌瘦，觉得她恃才傲物，觉得她总有一天要狠狠摔交。 她也看不惯母亲领回来的弟弟，那么小的孩子，总带着些陌生感打量这北方小城，仿佛他出生长大的广州才是他家。弟弟也好奇，好奇老家远处能看到许多高炉，直直地向上冒出白烟。晚上，一家人偶尔还会伴着机械运作的隆隆声入睡。冬天户外，会大片大片地下雪。 俞英刚开始看波伏娃时，认定一切都是因为母亲重男轻女。但很久以后，她才突然意识到，母亲更爱弟弟，只是因为她更爱钟尤文他爸。 中学时的俞英，是想不到这些的。她很忙，忙着备考。 当时，她没想到，自己再见到佟山，会在高考前一晚。 那晚下着细雨，俞云一直没回家。外婆边关窗边骂：「刚上职中就不回家，比她妈当年还坏！」俞英坐在桌前，心烦意乱，想起学校说妹妹早就下课了，越想越不妥，终于坐不住，拿起伞就冲出门。外婆在身后喊：「明天一早就要考试！你要去哪里！」 俞英到派出所报了案，值班民警问清楚后，连夜出警搜查，并且让她回家等消息。俞英冒着雨，暴躁地往家的方向走。雨越下越大，马路对面的交通灯在视野里模煳，她用手擦了擦脸，闷头闷脑地往前走，身后伸出一双手，将她整个儿往后拽拉。 一辆小车，从她眼皮底下唿啸着过去。 她听到佟山问：「你不要命了？」 几个月没见，她几乎忘了这号人。他手上打着一把伞，身上斜挂的背包尽湿，低头问她怎么在这里。他看上去非常憔悴，身体里那一小团火苗，好像已经被大雨浇灭成残灰，夜风很快就要将他这把灰扬得一点儿不剩。 但俞英没留意。 雨水从头浇下来，她用手擦了擦脸，跟他说，俞云不见了。 「谁？」他大声问，声音是嘶哑的。 「我妹妹。」 她从口袋里掏出照片，递给佟山看。她们是异卵双胞胎，多少长得有些像。但俞云长得更像生母，更成熟漂亮，像一颗饱满的桃子。是的，俞云是令她引以为豪的妹妹。 佟山注视这照片，脸上慢慢变了色。他说，你先回家，我帮你找。 俞英咬着唇角。佟山用力捏她肩膀，用痛觉唤醒她，让她回家。「交给我，交给警察，交给上天。你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那天夜里，佟山在光头常去的那家火锅店找到俞云时，她正在被灌酒。那里坐着十数个男男女女，正在划拳喝酒。俞云穿着校裤，裤腿卷到脚踝上，蹲在店门外的路边吐。佟山认出来俞云，拉起她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就要带她走。他没认错，今天在外面看着光头一堆人带着个穿校服的漂亮女孩儿往火锅店方向走，那女孩儿果然是俞英妹妹。 光头在后面喊住佟山，语气轻蔑：「怎么了？你小子上次被刀戳了手掌，保证不再多事。这次还敢来碰我的人？」 佟山说：「我先把她带走。我跟你的事，回头再说。」 光头听罢就笑了。「我跟你之间的事，你说了不算，得听我的。这个女生是我的客人，我可不能随随便便让你带走。你得付出点——」 他话音未落，佟山抓起桌上的酒瓶，对着自己脑门就是一敲。酒瓶子应声而破，他脑袋往下淌了血。佟山轻轻扔下碎掉的瓶子，问光头：「这个代价够吗？」 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光头脸上挂不住，眼神里藏了刀子：「老爸杀了自己老婆，在里面蹲着，儿子在外面装英雄好汉？你演给谁看呢？」 佟山没理会。他指着昏昏沉沉，半搭靠在自己身上的俞云说：「这个女孩儿没成年。她家里人报了警，警察在找她。如果你坚持不放人，我怕你们不好交代。」 光头怔了怔，没说话，只往地上啐了口。倒是站他身后，头髮半长的刀疤男抓起酒瓶子，闷声不响就要冲上去，却被光头一个反手扇过去，「闹什么！」 所有人都安静，目送佟山半扛着俞云离开。刀疤男眼里露出凶光，往地上摔了酒瓶子，说怎么能就这样放过他。光头狠狠咬牙：「你没见这傢伙今天眼睛都红了，状态不对。再加上那妞儿家里人报了警。要治他们，过几天吧。」 佟山将俞云送回家。俞云一路上还在说醉话，佟山大致听出来，似乎是这姑娘被光头耍弄，说喝一瓶酒给她多少钱。俞云迷迷煳煳，还在说醉话：钱——钱——攒钱飞去广东见妈—— 在北方的飘摇天雨中，俞英再次见到妹妹，还有浑身尽湿的佟山。俞英脸色煞白，震惊于两人的状态。佟山松了手，「你先看看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幸得外婆吃了感冒药，在房里睡得极沉。俞英在小房间里，替俞云脱了衣服，确认她没被侵犯，一颗心松下来，这才飞快为她擦了擦身子。再走出门时，佟山坐在她家门外，将脑袋埋在手臂跟膝盖中。走廊灯非常昏暗，但俞英总算定下神，看清濡湿他乱发的，除了水，还有血。 俞英大致猜出了怎么回事。「是光头？」 佟山慢慢从手肘上抬起头，若有若无地哼一声，算是应了她。 「你进来，我替你处理一下伤口。」 「我，回去了——」佟山站起来，脚步有些不稳。 俞英二话不说，伸手拉过他手臂，直接将他往里面拽。她拖来一把椅子，把他往上面摁，转身去拿了小药箱。 她检查伤口，发现手部也有血。她给他贴创口贴，又检查脑袋，挑出头髮里的碎玻璃片。她边挑拣，边淡淡道：「第一次摔酒瓶吧？一看就没经验。爆酒瓶子中间，玻璃碎片弹回来，扎伤手了吧？下次要摔就摔瓶底。」 佟山不语，肩膀微微摇晃。 俞英用手按住他的肩。水珠仍从他头髮上不住往下淌，淌到他脖子上，肩膀上。她不忍心，抓过一把纸巾，擦干他的脸跟脖子。 佟山的脸比夜雨更阴郁，更惨白。 俞英看出不对劲，但她什么都没说，只静静地替他包扎伤口。「我简单处理完，你待会自己去医院，做个检查。」 「医院，我去过了。」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她知道还有下文，静静等下去。 佟山突然将脑袋靠在她身上，像孩子贴着母亲。她看不清他的脸，这样正好，她想，他一定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他发出很低很低的呜咽，像被主人抛弃的小狗。俞英一开始没听清，后来终于听明白。他说的是：外婆走了。 他说，自己已经没有家人了，以后的日子不值得过。 俞英拿着绷带的手垂下来。她稍犹豫，忍不住用手轻轻抱着他脑袋。「正相反。从今以后，你的人生都要为自己而活。」 佟山慢慢抬起头来。她看到佟山那双死去般的眼睛，活过来一点点，目光汇聚在她脸上。「像我这样的废物，怎么配——」 「走出去，走远些，看更多，爬更高。」她轻轻用手拨开他前额濡湿的碎发，「你可以不上大学，但一定要读书。正因为我们被歧视，被瞧不起，我们更要读书，要走出去，要看世界，要爬到高处，要浑身长刺。」 第二天一早，彻夜没睡的俞英在晨曦中赶去考场。赶去考场的路上，她遇见了一宗交通意外，拖延了些时间，进考场前，被校门外突然蹿过去的黑猫吓了一跳。这天考完试到家，外婆跟俞云又在吵架。她还是没睡好。次日早早到考场，却发现经期提前到来，十分狼狈。她在下腹坠痛感中，考完全场。 高考成绩出来，结果未如理想。她没填清北復交，选择了中山大学。两个月后，她独自一人坐火车到了广州，从火车站出来时，见到了这城市的木棉树。又过了几个月，她在这种树上，见到了碗状的红色花朵。 同学们开玩笑，说虽然都是花，但其他花朵羞答答娇滴滴，这花砸人头顶会疼，放在掌心嫌太硬，唯一优点是够实用。俞英想，那可不就是自己么？ 木棉花落了一地时，俞英从地上捡起过，放在书桌上。后来，那花褪了色，在老家时的往事也褪了色。 第18章 南沙之旅，回忆之旅（三） 此时此刻，俞英在南沙酒店房间里躺着，耳边依稀听到外面传来关朝闻她们的声音。「设备带好了吧。」「别像昨天那样又折返回来拿，我们的进度远远落后了。」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她觉得身上轻松了些，摸过体温计，这次测出来 36.9 度。她吃过早餐，给关朝闻她们打电话。她们好一会儿才接。俞英说自己已经退烧，可以去看看，她跟孟梦坚持让她休息，连具体拍摄地点都不告诉她，怕她摸过来。 俞英挂掉电话，想给金导个电话，想了想，还是放弃。 她在手机微信里搜索「南沙」二字，却搜出来一段旧聊天对话，点进去，看到两年前郭老师发给她的信息。 郭老师说她搬家了，就在南沙。「女儿离开后，我在原来的地方，总是触景伤情。有学生多了一套房子，在南沙，借给我住。」 除了家人外，郭老师是俞英在老家唯一有联繫的人。 当年俞英读研时，暑假回老家，在小吃店里遇上郭老师。郭老师腿上打着石膏，艰辛地跟店家讨价还价。俞英上前跟她打招唿，在一碗热汤面的时间里，终于得到了她早已明白的答案。 郭老师老公酗酒。一喝酒，就会打她。酒醒则抱着她大腿哭求原谅。 「他打我，可以。但是打我女儿，我忍受不了。」郭老师说，他最近工作不顺，喝酒更厉害，把女儿脑袋往马桶里摁。郭老师冲上前拉他，却被他一个反手，抓起椅子就砸过去，砸伤了腿。 俞英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桌底下，手指却将衣角捏得变形。她低头看眼前的热汤变凉，平静地叫郭老师吃，然后又问：「你为什么不离开他？」 她不懂。当日一直鼓励她走更远，看更多，爬更高的人，自己却连家门口都迈不出去。也许人都是这样的，高估了别人，小瞧了自己。郭老师向来觉得自己只是个小人物，更何况还是中年妇女，能干嘛？俞英却告诉她，在广东，她见过很多离开家乡来打工的人，「男女都有，什么年纪，什么学歷都有」，最后闯出了一片天。「你在这里本来就不靠他活着，到哪里不能生存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她把话说得更狠一些：「你自己像牲口一样活着。也要想想，女儿是不是也愿意这样。」 暑假结束，俞英就回校去了。寒假时再回来，偶尔听俞云说起，郭老师已经带上女儿到广州去了。 俞英那时候颇有些成就感。她认为自己改变了郭老师的命运。当然，是往好的方向。 郭老师一开始过得不错。她想方设法跟俞英联繫上，两人虽不见面，但她总爱跟俞英发信息。她说，自己在当地一家幼儿园当老师，有了新的恋情，女儿不再挨打。新城市空气虽然潮湿，常年暑热，但冬季不再寒彻骨。只是房价太高，但对比北京上海深圳，还在能够忍受的范围。 但后来女儿出事后，她一度不再跟俞英联繫。再次联繫，已是两年前了。 俞英吃了两口粥，正想着，手机「叮叮」收到信息。是广州市应急管理局提醒广大市民的简讯，说是受颱风影响，当天广州会有大到暴雨，南部及港区有 6-9 级大风，珠江潮水位比较高。「我市已启动防汛二级和防风四级应急响应。请密切关注天气预报，主动採取措施防范水淹、高坠、倒树、漏电、滑坡、山洪等灾害，注意交通安全、作业安全，远离水边。配合响应，科学避险。」 她拿起手机，给关朝闻打电话，没人听。一翻微信，她见佟山往群里扔了条消息，说让各位务必注意安全，今天先暂停拍摄。「我现在正在南沙，待会过去跟各位回合。」孟梦则回覆说，她们已经中止拍摄。 俞英知道，不用担心关朝闻了。她又继续开始喝粥。喝了两口，她再次放下勺子。稍迟疑，终于还是给郭老师拨去电话。 铃声响了一阵，郭老师接起电话：「是俞英吗？」 —— —— 郭老师家不大，一客厅两房，她占一间，书、杂物跟柜子占另一间。 俞英赶到郭老师家时，外面已开始下雨，风颳得唿唿作响。郭老师开门，热情迎她进来，俞英看眼前这头髮全白的女人，一时微怔。郭老师给她倒茶，笑着摸摸鬓角：「以前就白了，但我之前染髮。后来清清不在，我就懒得染了。」 清清是郭老师的女儿。几年前因车祸丧生。当时俞英去探望郭老师，她抱着俞英嚎啕，好几次哭晕过去。再后来，俞英发现郭老师不光精神有点恍惚，还对自己渐渐产生了依赖，那是一种失去至亲后，将可信任之人视为至亲的依赖。俞英在郭老师看自己的眼神中，瞧见了她对女儿成年后的幻想与展望，以及对亲密关系的憧憬。 俞英正相反。除了俞云外，她无法接受跟其他人的亲密关系。外婆不行，钟尤文不行，甚至亲妈也不行。 她逃开了。 一逃就是两年多。 这两年多，她从其他人那里打听郭老师的消息，给她汇钱，给她寄东西，唯独不去探望她，偶尔打个电话，也在两分钟内匆匆结束。这两年多，她心里有两个小人。 一个小人说，这对郭老师学会独立有好处，另一个小人说，别给自己找藉口了，行么？ 俞英以为隔着两年多，会让两人变得生疏，但一来到郭老师的家，过去那种熟悉感瞬间填补时间带来的空隙。郭老师说，这房子是老家的一个学生给她住的，学生还给她请了阿姨。「最近阿姨休假没来。一个星期没人打扫了，你将就一下。」 郭老师这么说着，俞英已找到扫帚跟抹布，开始清洁打扫。她打开冰箱，见到还有肉菜，给郭老师做了饭。外面，风声撼动着窗户。俞英跟郭老师拿来胶布，开始给窗玻璃贴米字。 郭老师：「这是在干啥呀？」 俞英像只大蜘蛛一样，踮起脚尖，半边身子趴在窗玻璃上，「广东人防颱风都这样，在窗玻璃上贴米字。」 郭老师坐在沙发上，看着俞英的背影：「哎呀，如果清清还在，估计现在也会给我贴窗玻璃吧。」 俞英专注地贴着玻璃，不吭声。 郭老师看看窗外：「今晚你留下来吧，别走了。」 俞英：「我这还有事呢。」 「外面这风大雨大的。」 风声唿啸，使劲撼动这窗户。俞英想，无论怎样，她得跟团队联繫上，免得她们担心。她从包里摸出手机，才发现不知何时关机了，怎么按都没用。她对着黑屏干瞪眼：「你还坏得挺是时候啊。」 跟郭老师借了电话，先打回公司找同事查关朝闻手机，再打给她，终于联繫上了。外面闪电划过天际，雨越下越大。电话那头，关朝闻听起来好像吓得够呛：「你直接失踪了，我们都以为你出啥事了——」 「这么大一个人，还能出什么事。」俞英背对门口而坐，对着窗外，「对了，我今晚住朋友那儿，等明天天气好了再回酒店。」 「那你小心。」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郭老师说了声「谁呀」，起身去开门。 俞英有点警觉，边跟关朝闻说晚安再见，边把身体朝向门口方向。她听到郭老师在玄关里说：「哎呀你怎么现在跑来了。」 然后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来看看您。」 俞英手里的话筒没握牢，从手上滑到大腿上。她低头，捡起来，再抬起头时，跟佟山打了个照面。 第19章 南沙之旅，回忆之旅（四） 俞英默默将电话挂上。 佟山掠了掠头髮，走进客厅。他发梢跟肩膀上都披了一层水汽，衬衫贴着身体，颇有些风尘僕僕之色。他瞧俞英一眼，目光没离开她，嘴上却应着郭老师，「刮颱风了，我担心您，过来看看您怎么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郭老师笑眯眯，走过来跟俞英介绍说：「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学生。啊对了，你们俩都在广州，真该认识一下，互相照应。」 俞英跟佟山望着彼此。 郭老师家另一个房间东西太杂太乱，一时半会收拾不出来，又没有床。她抱着被褥出来，说辛苦他们俩，要睡客厅。俞英跟佟山同声：没问题。 客厅里有长沙发，俞英睡沙发。地上铺了凉蓆，佟山拥一席薄被躺下。屋里关了灯，郭老师房门半掩，不一会儿就传出老人家均匀的鼻鼾声。外面狂风大作，夹杂着雨声，像巨人咆哮一样扑过来，撼得窗玻璃嘎嘎作响。 俞英睡不习惯。 她刚到广州时，不习惯这边饮食，不习惯潮湿气候，也不习惯动不动就刮颱风。大三那年，她才勉强习惯。 也是那一年，佟山到了广州。他有俞英联繫方式，但迟迟没联繫她。 中山大学正门附近，就是中大纺织商圈，遍布着纺织城、轻纺广场、国际轻纺城等布匹市场。佟山跟着同乡踏上广州，从脏乱差的火车站出来，在摇晃的面包车上抵达此地，意外于马路上飞梭的电瓶车，上面捆绑着比驾驶者身形要大上数倍的大捆布匹。电瓶车嗖地在他跟前穿过，没入远处看不见的城中村里。这些村子藏有大量小作坊，规模从几人到上百人不等。 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从上世纪九十年代数十户摊档聚成的小市场，发展到如今的超级大市场，每年交易额达两千多亿。来广州的第一个晚上，他趴在城中村出租屋的小桌上，听同乡东哥骄傲地说出这个数字，又教育他说：你知道不？女人钱是最好赚的。变美这两个字，就能餵饱好多个产业。 佟山问：「那化妆品行业岂不是赚更多？」 「哦，那个。那也是广州的重要产业，在白云区，离这里远。」东哥说，你慢慢就知道了。他指着外面的运钞车，说那是赚钱最多的档口每天收的现金。 佟山的确慢慢知道了很多事。东哥在老家吹嘘得厉害，但其实远非老闆，只是一个打工的。老闆是湖北人，白手起家，先採购新疆棉纱，再以代工模式纺织成布匹，通过纺织市场里的商铺，销售给外省的二级批发商跟经销商。 往来客户也都是生意人，都精明着。东哥告诉佟山，做人最重要的是凭嘴皮子，「把客户讨好了，来钱才快。」但佟山不擅长说空话大话，他没事就看书，什么都看。看店时，东哥跟人闲聊，他在旁边捧着书看，东哥笑话他：你看那玩意儿干啥？ 他也不知道能干啥。他只记得，有人跟他说，一定要读更多书，走更远路。而他看过的这些书，这些路，最后的确让他走到了今天。 此刻，在郭老师家客厅里，佟山翻了个身，听着外面的风声雨声，又忽然想起了外婆离开的那个雨夜。 长沙发上，俞英问：「你没睡？」 「喜欢的女人在身边，没有男人会睡得着。」 俞英不去接这话。外面风声特别大，她起了身，下地。 佟山也坐起来，在黑暗中看她往窗边走去。他翻身起来，上前轻拉住她手臂，「怎么了？」 俞英站定，头也不回：「我看看是不是没关好窗，怕溅湿了。」 佟山没有放手。 俞英仍背对他。她的阴影投在他的手臂上，他的身上。她的声音丢在黑暗里：「不要以为我『沦落』到现在这样，你就能够随便对我。」 佟山缓缓松开手。「对你，我从来不会随便。」 他站在黑暗里，看她拉拉窗子，又转身回来。她在长沙发上復又躺下，而他也重新睡下，只是仍睁眼看她。她原本闭着眼，此时也忽然睁开眼睛，跟他的目光相对。黑暗中，窗外风雨声暴虐，掩过了他们的唿吸声。 俞英随便找些话：「我还不知道，原来你也是郭老师学生。」 「算不上。你才是她正儿八经的学生。」 「你怎么认识她？」 「那时候我想念书，」他顿了顿，而她听明白了，那是在她劝他一定要读书后开始的，「去图书馆借了书看，打工看店时也看，郭老师常去那家店，就认识了。」 后面的事，佟山不说，俞英也能猜到。他们住的那一片，多住着打工子弟。那些年，孩子们无所事事，没几个认真念书的。遇到佟山，郭老师必定是欣赏的，喜悦的。在老家待了几年，他去了广州，吃苦多年熬出头，在得知郭老师也来到广州后，已颇有财力的他，将郭老师安顿下来。 俞英说：「我跟郭老师断断续续联繫着，真不知道原来你们也……」 「我知道。」他说，顿了顿，「我知道你是她学生。到广州前，我跟她要了你的联繫方式。」 俞英想，那为什么你从没联繫过我？ 大三快结束时，俞英才第一次在广州见到佟山。当时她在校门外等交通灯，准备过马路。她见到佟山在马路对面，拦住一辆电瓶车，电瓶车上扎着几大捆布匹。佟山跟开车那人说话，脸上带着点笑，是生意人脸上常有的那种笑。在老家时，她不曾在他脸上见过笑容。 她看他说完话，拍拍那人肩膀，那人将车子驶离，而他转过身来。 佟山看到俞英，俞英看见佟山。 那天，俞英带佟山到学校饭堂吃饭。他看起来比过去健谈一些。佟山说，下次他要请她吃饭。俞英顺口道，你才刚来广州，别乱花钱了。说这话时，佟山正送她回宿舍。路灯下，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佟山说，自己这大半年攒了些钱，又东拼西凑，准备干场大的。「我入了一大批新窗帘，卖到东南亚去。现在行情好，货款到帐了，我再请你吃顿好的。」 俞英双手插袋，点头。 她当时忙着什么？准备考雅思申请研究生吧？ 因大二时到香港中文大学交流了半年，当地老师对她印象深刻，提议她可以考虑到这里读研。 第20章 南沙之旅，回忆之旅（五） 当时英妈不知道跟第几个男人同居，且已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带着钟尤文搬去了珠海。俞英偶尔到她家吃饭。英妈语气越发不善，对女儿异常挑剔。听说她要读研，便说她读书太多会嫁不出去，俞英懒得跟她吵，只抬眼睇她，想让她知道，自己并不吃这一套。钟尤文尚念中学，已觉得亲妈说话难听，在桌下用脚踢她。 回程时，俞英在从珠海坐车到广州的路上，忽然意识到，这是母亲对年轻女儿的防备，对自身青春已逝的不甘。她对这种人类基因中的竞技全无兴趣，后面跟英妈联繫更少。 后来，俞英也偶尔见过佟山几次，但都非常匆匆，各有各忙。 出发到香港前，她想，也许该跟佟山吃个告别饭。约定那日，佟山迟迟没到，她给他打电话，他没接。 俞英并不热心，虽心下有一分疑惑，半分担心，仍只是给佟山发了消息，便准备回校。她过马路，穿小巷，距离学校还有十五分钟路程时，听到有人在路边争执。那声音非常熟悉，她回头，见到了佟山跟东哥。 这横街窄巷里，他们身旁的人正费劲将两人拉开。东哥边被扯走边用手指指向佟山，狠声吼着：「没钱就别学人做生意！出了事就怪人！要怪，你就怪自己没眼光！」 佟山冲上前又要打，俞英立即上前，将他手按住。 佟山将俞英带回自己在城中村的家。 出租屋里，只有一床一桌一椅，其他地方堆满了货。俞英见佟山不语，自动走到厨房里，翻出一个面饼，开火煮了一碗面。她端到佟山跟前，看佟山吃得狼吞虎咽。她说：「慢点。还有。」 他大口地吃，连面汤都喝完。 她问：「还要吗？」 墙上贴着中国地图。他靠在墙上，后脑勺蹭着浙江福建那块儿，眼睛看着空气。 她在旁收拾碗筷，拿到厨房洗了，再出来时，他仍是那样坐着。她光顾瞧他，没留心脚边一大捆物料，磕了一下，货物晃了晃，她当即用手扶稳。 佟山眼睛动了动。 俞英已将货扶正。 佟山走了过去，用手撑住，俞英缩了手，他却突然发狠，将货物一推。那物料软趴趴，朝着另一捆材料扑跌下去，轰地倒在地上，扬起细细的白尘。窗户被挡住一大片，外面路灯的光透不进来，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他说：「就这样吧。反正是废物。」 她不说话，看着他，等他往下说。 「东哥说得对，我没本事没眼光，就不该贪心。老老实实打工好了。」 俞英才知道，佟山上次说订了一批新窗帘，便是租用东哥介绍的仓库。但前几天台风，暴雨过后，他打开仓库门才发现，货物泡在水里，全废了。他忙活了半天，搬货，晒太阳，却有行家跟他说，这没用。 「你那个仓库地势低、防水没做好，之前就出过类似的事。阿东把它超低价盘下来，收点散租，还能坑个把没经验的冤大头。」 佟山去找东哥理论，反被他奚落嘲讽一番，说他也不看看自己斤两，「我带着你出来，你还真以为能爬到我头上了！」 天气仍是闷热。在这堆满货物的出租屋里，佟山咬着牙，他说，我一直有读书，但是又有什么用。在纺织市场里混出头的人，全都是没念过书的，他们每年赚的钱，比你们学校出来的好多大学生更多。他说，我可能就适合留在老家，一辈子给人看店打工。 他拳头捏紧，牙齿都快咬碎。俞英低头看他，手指被捏得通红，一如他滚烫的脸。她腾出手，包住他拳头，一根根手指头掰开。 她说：「或者你会认为我天真，但我觉得，读书就是获取信息。你入一批货，要租仓库，就要获取这批货、这个仓库，还有合作方的信息。做人也一样，合同、税费、优惠措施……这些都是信息。能够读懂政策规则的人，比起只懂闷头抱怨的人，人生会顺利得多。」 她低头去看他被掰开的手指头。他手指头光洁饱满，只是掌心掌背有划痕，开了不少口子，更有一道血痕。也许是搬货时被擦破，他也全然不爱惜，没有去处理。她从包里摸出创口贴，替他贴上。 他突然捉住她的手。 被货物挡住的窗框边缘，还有一丝亮光，说不清是那盏孤清的路灯，还是隐藏在废旧居民楼后的月亮。外面的小巷里，传来野猫一声声的叫唤。更远处，是马路带来的车声人声。 近处是他的唿吸声，越来越近。像倦鸟终于找到归林，他在她身上找到归宿，低头就吻她。她的唇像她的人一样冰冷。他见她没有拒绝，就去解她外衣扣子。 她的扣子被解开，他去脱她衣袖，但她像根木头一样杵着。他说，放松些，又去吻她的脸。但这一吻，他看到她眼里流露出的神色。 那不像一个女人对男人动情的神态。时至今日，他仍然记得，那是一种掺杂了同情，却更为复杂的情绪。在广州闷热的夜晚，他额上背上都是汗珠，眼前是女人冷漠而同情的脸。像被闪电噼开，他突然惊醒过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他松开手，说对不起。 俞英没吭声，只背过身去系扣子。系好后，她拉开门，大步往外走。外面路灯刺眼，直接晃着佟山的眼睛，野猫一声声地叫唤。他走到外面，看着俞英消失在巷尾的身影，抱起了那只被遗弃的猫。 后来，他再没跟俞英有联络。再后来，他赚到了钱，听说了郭老师的事，接济了她。郭老师跟他说，自己有个学生叫俞英，「她是个天才呀。」郭老师人老了，健忘，说过的事总是重复又重复，把俞英的事说过再说。但佟山不厌其烦，饭桌上，给她夹一道菜，微笑着听，又问，是么，她现在怎样。 他再不是过去那个被舅舅，被打工子弟欺负的野孩子，也不是中大纺织市场被东哥坑了十五万元货的菜鸟。但那天晚上刺眼的路灯灯光，他始终还记着，一如他始终记着俞英这个人。到底是记住她让他好好念书的恩，还是遗憾那晚没有落到深处的意乱，甚至恼怒她对他充满同情的眼神，他也说不上来。 第21章 我连普通同事都不如 第二阶段任务结束。 看片会在办公楼举行，除导师跟参赛者外，还有 b&a 各品牌各部门的代表。由代表们投票，决定片子名次。 从早上开始，关朝闻就觉得不舒服，在洗手间里干呕。 她压力大。 拍摄期间，因为她的沟通问题，金导发了脾气，当天就从南沙坐车回广州市区。关朝闻、孟梦跟关贝儿他们，被丢在拍摄场地。 关朝闻作为组长，六神无主。 俞英从郭老师家回到酒店，在会议室等到几人，抬眼见孟梦黑着脸进来，也不顾摄像机当前，直接就往地上摔东西，一直骂金导。 要不是俞英想出，用真人跟漫画相结合，又拉来钟尤文、唐依然连夜帮忙，他们组一定会开天窗。 当他们没日没夜工作时，关朝闻觉得自己什么都帮不上。她仿佛升到半空中，往下面张望着，看着那个小小的自己。而俞英、钟尤文，甚至唐依然、孟梦，他们像摇滚明星般耀眼，关朝闻仅仅呆在他们赫赫光芒的边沿，也觉得心驰神往。 她暗想，自己是否也会有如此发光发热的一天。 但，应该不是此刻，不是现在。 现在，看片会上，关朝闻坐在最后排，脑子是昏沉的，心情是紧张的。这感觉，直到三段片子全部播完，她们那段显然收穫最响掌声，她才放下心来。 投票结果跟淘汰结果，会在次日公布。关朝闻对牢电脑屏幕，耳边听着吴雅跟其他小组的人布置工作，心里想：我这次应该能过关吧？ 她又模模煳煳想起来，那天台风过境，俞英彻夜未归，次日居然坐佟山的车回来。如果他们有旧情，现在又旧情復炽的话，对她们组应该是好事吧？ 这天混混沌沌过去了，她不时晃神，晃出了好几个脑洞剧场。其中一个剧场里，俞英跟佟山在颱风夜暴雨中，相拥告白。另一个剧场里，俞英狠狠扇了佟山一个耳光，说他为什么这么晚才来找我。佟山说：我会好好补偿你！还会补偿你的室友！ 关朝闻边想边忍不住笑。一抬眼，下班时间到了。这天事情不多，她想起上周末外出拍摄，错过回家吃饭，于是提包就赶回东山口的家里。 在她小时候，东山口只是个普通的地方。她陪妈妈去菜市场买菜，去东百购物，在少年宫参加合唱团，在培正小学度过童年，在七中度过整个青春期。不知道从何时起，这里变成了潮人网红打卡地。她每次回家，都经过一堆妆容精緻者，在小洋房门口或站立或行走，不远处是摄影师跟打灯的。 老爸经常说，好烦啊，怎么这么多人跑来拍照，到底有什么好拍的。关朝闻说：这你就不懂啦，现在这里是潮人圣地。老爸说：潮人？他们风湿吗？ 关朝闻下地铁后，斩了叉烧，提着袋子就往家那边走。进电梯时，收到人力资源同事微信，夸她片子做得好，「你应该能进 s team 吧，不用像我们，继续被吴雅蹂躏了。」 她赶紧回復，连发一堆表情包，表达谦虚。 她心里清楚得很，一切都是俞英的。她又细想，第一个任务那样成功，虽说有她执行的功劳，但如果没有俞英的创意，都是白搭。她这么想，又嘆了口气，发觉自己终究还只是个普通小姐。如果普通小姐有什么成绩，那是因为她一直在抱着冷漠女士的大腿。 于是，次日结果出来，关朝闻虽然心里咯噔一下，但却是完全不惊讶了。 片子投票结果，她们组得第一。 但她被淘汰了。 孟梦不服气，说凭什么淘汰人选要从我们组里出。关朝闻讪讪地笑，说没事没事，本来就是因为自己才酿成大危机。俞英不说话，只抱着手臂看两人一言一语。 关朝闻早就知道她素来冷漠，但是在这个关头，她一声不吭，总让关朝闻有些寒心。 关朝闻跟其他参赛者一一拥抱，收拾了东西，回到人力资源部。其他同事看她被淘汰了，上前来安慰她，但也都替她惋惜。 「毕竟你有机会脱离苦海，现在可又回到这里陪我们熬了。哎。」 他们说，吴雅实在精力充沛，人力资源的本职工作没松过，还有时间管节目那边的事。 都讨论开了。 「从来没见她休息过。而且她是不是没结婚，没恋爱，没家人？怎么一点私人时间都不留给自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你们都不知道？她之前离了婚。也是，没哪个男人受得了她吧。」 关朝闻没心思听吴雅的八卦，因为她已经收到吴雅给她布置工作的邮件。她痛苦不堪，开始麻木地处理。 这天，关朝闻忙到十点才回家。走到楼下时，她接到关妈电话，问起综艺的事。因为综艺现在播到第一个任务，关朝闻表现不错，关妈很是自豪，老同学老朋友跑来问她，她觉得女儿终于给自己长脸了。她一路叮嘱，说你这半辈子没啥成就，好不容易上个节目当上名人了，可得好好把握机会。 关朝闻签了保密协议，对谁都不能说，只得嗯嗯嗯。 她一路应付完关妈，进了屋，俞英正坐在餐桌前吃一碗泡面。见关朝闻回来，她问：「回来了？」 「嗯。」关朝闻无精打采。 俞英也没继续问，只埋头吃她的面。 关朝闻洗澡洗漱完出来，见俞英坐在沙发上捧一本书在看，神态看起来很是轻松。这一整天情绪挤压下来，她很是委屈，越想越不甘，忍不住问：「你没有别的要跟我说？」 俞英慢慢从书页上抬起头，看着她：「我要说什么？」 「我今天被淘汰了……」关朝闻鼻音略重。 俞英将书倒扣在桌面上，站起身：「不要看太重。这只是个节目。」她上前拍拍她肩膀，说声晚安，转身要进房。 关朝闻再无法忍受，冒出一句：「我知道你没把我当朋友。但原来我在你心目中，连普通同事都不如。」 俞英转过身，在那儿瞧着她。 关朝闻：「我今天回到人力资源部，同事们还会安慰我呢。我以为我跟你的关系，会更深入一些……我以为，我以为凭你跟佟山的关系，你会为我争取，但你没有。」 俞英的脸色变了变：「我跟佟山什么关系？」 关朝闻正要说话，俞英突然就往阳台上走去，将身子背对着她。关朝闻越发委屈，坐在沙发上俞英刚坐的位置，低着脑袋，忍不住就流下眼泪来。过了好一会儿，俞英走了进来，她看看关朝闻，又抬头看看某个方向。关朝闻无意识地顺着她目光去看，发现摄像头还在那儿。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全然忘记了摄像头的存在。 她已经不是楚门了，但俞英还活在真人秀里。 关朝闻回想着刚才自己有没有说什么过火的话，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她这一晚上都没睡好，辗转反侧，好久才终于入眠。 第22章 你不会希望有我这样一个女儿 后面数日，关朝闻跟俞英的生活就像两个平行世界，有共同点，但结果走向并不一致。关朝闻听说俞英发挥不错，她想，那当然，钟尤文说她当年就非常耀眼。天才折堕了仍是天才，凡人到底还是肉体凡身。 既然是凡人，自然就会受委屈。 在吴雅主持下，人力资源部要开始推行改革了。如此前传闻所说，吴雅的初步方案，果然都将箭头指向 35 岁以上员工。关朝闻是这个项目的直接负责人。 刚推行第一天，她就接到在她入职时对她很不错的姐姐打来电话，先是哭诉，然后咒骂，最后说了句让人无法反驳的话：「关朝闻，你也会有老的一天！」 关朝闻挂掉电话，发了好一会儿呆。身旁同事凑过来脑袋，说，你慢慢就会习惯了。 她想，这种事，还能习惯？再回头看看同事们，都是一脸麻木。 关朝闻 996 至脖颈酸痛，每晚回家都要用毛巾热敷，而腱鞘炎又发作了。她一直想去医院看看，但苦于没时间，最后还是听同事说的，涂了个什么药膏缓解。 跟肉体上的不适比起来，更难受的是心理。关朝闻能够感觉到，每天一进入大楼，她心情就变得压抑。一听到吴雅的声音，她就有点心悸。整个人反应都变得迟钝，在家里常常枯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俞英在综艺那边虽也忙，但还是看出她的变化。只是两人因上次的事变得尴尬，关朝闻总是避免跟她见面，迎面撞上也避开眼神。 这天关朝闻心脏不舒服，砰砰地跳，下午请了半天假去看医生。候诊半天，医生没听两句话，飞快给她开了单子照心电图。 关朝闻问：「今天能做吗？」医生说：「今天估计排不上了。」关朝闻两道愁眉往下耷拉，「又要请假啊。太难了。」医生用眼角扫一下她：「你们这些打工人，身体都不要啦。」接着又自言自语低声嘀咕，「不过我们当医生的也差不多。」 关朝闻拿着单子排队交钱，想起来有中学同学当医生，给对方发了消息。对方问清楚她家族没有心血管病遗传史，就说「也有可能是颈椎问题」。这时吴雅又发消息催她交数据，她嘆口气，从排队队伍里往外走。 坐车回家时，关朝闻在网上下单了颈椎热敷按摩仪，又在楼下便利店买了便当。一开门，她居然听到关妈的声音，「俞英你挺厉害的，学校工作拿得出手，还烧得一手好菜。」 正以为是幻听，进了屋，关爸端着一锅汤走出客厅，惊喜道，哎呀你回来啦。 关朝闻心里警铃大作：爸妈突然袭击，来看看她过得好不好了。 关妈从厨房走出来，跟在后面的是俞英。关妈说：「你才回来啊。就这么忙吗？」关朝闻都没跟关妈说，今天因为请假，她已经回得比平常早了。她赶紧找厚衣物把摄像头盖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四个人一块儿坐下吃饭。饶是俞英不喜欢社交应酬，但也不得不给面子长辈。刚才她回家时意外于关爸关妈突然提着一大袋肉菜出现，主动替他们备菜跟下厨。期间关妈问这问那，并对她的学歷学校、工作履歷跟综艺表现都特满意。在饭桌上，关妈一个劲地夸俞英，最后甚至说：「如果俞英是我女儿就好了。」 关朝闻的心往下沉了一下。她埋头，大口吃进去米饭，耳边听俞英说：「阿姨，你不会希望有我这样一个女儿的。」 关妈笑说，怎么会呢。 「我今年三十四岁了。在老家跟广州都没有买房，还要跟你女儿合租。车跟男友都没有。职场上，我没爬到管理层位置，也不想爬。虽然我个人并不认为自己失败，但在世人眼中，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废柴。你不会希望有我这样一个女儿的。」 关妈怔住，不知道怎样接话才好。 关爸生硬地说了句：「这汤是不是没放盐啊？」 关朝闻赶紧接话：「是吗？」低头喝一口，「可以啦，广东人喝清淡一点啦。」 关爸继续把话题扯远：「广东人喝汤讲究养生，莲子清热，茯苓祛湿，淮山补气。」关朝闻一唱一和：「还有天麻补脑，陈皮化痰。」关妈一哂：「你们俩就知道吃吃吃。就是你这凡事都无所谓不争取的德行，才会到了今天也没混出个什么样子，你女儿跟你一个样，甚至还不如你。你也只是不思进取，她呀，身上简直就没有可取的地方。」 这话一出口，原本乐呵呵的关爸跟关朝闻，脸色都白了。 俞英握着筷子，抬头看看他俩，却发现他们都没说话，似乎并不准备反驳。她低头吃一口豆角，慢慢说：「关朝闻才不是毫无可取。」 关妈连续两次被她反驳，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嘴上也只是「哎哟别替她说话了。」 俞英放下筷子：「能够让人相处得如沐春风，是极大本事。关朝闻就有这种本事。无论我上班多辛苦，在外面受了什么气，到了家，见到她，就有种船驶回港湾的感觉。」 关朝闻没料到会从俞英嘴里听到这话，很是意外地看着她。关妈也没想过，会有人这样评价她女儿。她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来，最后沉默地吃完这顿饭。 饭后，关朝闻送爸妈下楼。关妈接到公司电话，脚步随着语速加快，将父女俩落在后面。关爸低声跟女儿说话，让她别把关妈的话放心上。关朝闻连连点头，说当然了，又不是第一天当她女儿。关爸笑：「你室友挺好的，你跟她一块儿住，我也放心。你从小就是习惯忍让的个性，我怕你被人欺负。」关朝闻倒是想起上次在茶楼见到老爸的事，忍不住说：「那老爸你呢？你有什么事，记得告诉我们，可别藏着掖着。」关爸连连点头，说他能有什么事呢。 送走他们俩，关朝闻才回来处理厨房的碗筷，俞英进来收垃圾袋。关朝闻从玻璃窗上看到她，抿了抿唇，低声说一句：「刚才，谢谢你。」 「嗯？」俞英弯腰提起垃圾袋，束个口，「哦，那个。我向来想什么说什么。」 关朝闻低头，忍不住微笑。她手上抹布沾满洗碗液的白色泡泡，她低头对着那些泡泡，声音很低，「其实，妈妈不是我亲妈。」 「嗯？」俞英把垃圾袋放下。 「我还很小的时候，亲妈就死了。我爸一个人照顾不了我，过了两年多，在别人介绍下，就娶了现在的妈。她跟我亲妈长得还挺像的。」 关妈也想有自己的孩子，但她怀孕了几次，都习惯性流产。「听说女人流产后，也还是要坐月子的，但那种心情，跟拥有自己孩子的心情，太不一样了。我妈说，那次她午睡醒来，见到窗外天色已经暗了，我爸又还没回来，她突然觉得很悲伤，一个人坐在那儿哭。我那时候其实都不知道她不是我亲妈，就过去抱住她，让她不要哭。她抱着我，哭得更厉害了。她自己说，从那时候起，我就是她唯一的心肝宝贝。」 关妈原本就是个好胜心很强的人，非以一己之力跟「后妈没好人」的世俗观念抗衡，不光把最好的东西给关朝闻，还以高标准要求她。 「我原来叫关朝文，」关朝闻把碗洗好，擦干净手，在俞英掌心中写下「文」字，「后来是她改成朝闻。朝闻道，夕可死矣。」 俞英将垃圾袋一收，扎了个口，「啊，那我宁愿一辈子都不要闻道，醉生梦死混着就好了。」 两人相视，大笑起来。 第23章 公司不是慈善机构 现在节目里只剩下六人，因此便分成两组，分别由佟山跟万年任组长。吴雅作为人力资源总监，没有投票权，但会从选人用人角度给他们提建议。 由于吴雅在综艺里的参与程度变少，她更能腾出手来搞公司改革。关朝闻不知怎地就被她选中，主要负责这项工作。吴雅听取她汇报，她一开始还只顾低头念干巴巴的数字，后来，那些数字在她眼前仿佛都变成一个个人。 她终于也冲动了一下，对着吴雅说：「这些人其实也干得可以，都胜任工作——」 「光是可以是不行的。」吴雅没什么表情地打断她的话，「公司不是慈善机构。我们顾及员工的生死，谁来管公司的生死？国际大牌都在降价，还对国货进行技术原料封锁，研发费用、原料费用，我们被逼得涨价，没有了性价比。公司赚不到钱，还怎么养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关朝闻想好的一番说辞，全被哽在喉头。见她涨红一张脸，吴雅用手摸过桌上一支护手霜，边抹手背边说：「你不要心软。与其同情别人，你倒不如好好为自己打算。你不要以为你在替我打工，替 b&a 打工，你是在替你自己的履歷打工。」她从桌上抽出一份文件，扔给关朝闻：「这个人合约到期了，不准备续约了。」 这位老谭 37 岁，一年时间里有半年在泡病假，但居然神奇地一直在公司待着。关朝闻到他部门了解考勤、绩效、业务工作等情况，按部就班准备着，给对方开出一封「毕业信」。到此为止，这一切都不难。但到了递「毕业信」时，她的心情又低落起来。 那天约定时间，老谭来了。 关朝闻看他样子，不像 37，倒像是 57 岁，脸色枯黄，看来不是泡着病假在外面做事那种，是真病号。他也不多话，非常安静地办着手续。那天下午，吴雅办公室门一直关着，她本人没露过面。 老谭走后，其他同事才窃声讨论。 「老谭真可惜啊，为公司付出了那么多。」 「还是工厂的时候就在了，老臣子。金融危机时大量订单取消，厂子快倒闭，是他到处跑业务，还提醒厂长要转型。」 「喝酒喝坏身子了吧。老厂长虽退下来，但一直还是挺关照他的。可惜厂长去年也离开了。」 「现在是儿子要大刀阔斧搞改革的时代啦。」 关朝闻越听越难过。眼睛盯着屏幕上那封「恭喜你从 b&a 毕业，祝福你拥有更美好更广阔前程」的所谓毕业信，怎么看都有兔死狐悲的悲壮感。她原本便有些失眠，早上更是凌晨五点多就醒来，再也睡不着。现在变得更加严重。 她在这种感觉中过了两天，收到了老谭自杀的消息。 老谭自杀未遂，进了医院。 关朝闻听到消息时，手脚冰凉，脑子里一直都是空空的。好一会儿，才看清楚眼前站了个吴雅，跟她说：「我去一趟医院，你跟我一起。」 关朝闻傻傻愣愣，脱口就问：「去干嘛？」 吴雅瞥一眼：「探病。」 关朝闻打了网约车，跟吴雅一块儿到省人民医院。附近有十六中，正是关朝闻小学男生上的学校。现在那个男生在美国当程式设计师，头髮依然茂密，结婚前告诉关朝闻，自己也曾经喜欢过她，只是当时大家都没踏出那一步。于是每次经过这边，她都会花痴地对牢十六中感嘆一番。 但今天不一样，她将小学男神抛到了脑后。因为上车不久，那个网约车司机就有点奇怪，一直从镜子里打量后座。她们都察觉到了，吴雅冷漠地将脸转到窗外，关朝闻则低头按手机。 过了一会儿，司机突然开口：「是去省医看病吗？还是探病？」 吴雅不吭声，脸上流露出不愿跟人搭话的表情。关朝闻心里有两个想法，一是，这司机怎么打听乘客隐私呢？二是，他的声音好熟悉啊。她说，去探病。 司机半张脸藏在口罩下，哦了一下，忽然说：「那可得小心啊。我奶奶说，医院那种地方，病气重，你们可别沾染了什么病气。」他侧过半张脸，加重了语气，「你说是吧，吴总监？」 关朝闻这下忽然想起来这人是谁了。可不就是上个月被裁掉的老徐么。那封毕业信，还是自己亲手交给他的。她记得自己把头埋得很低很低，怕碰上对方的目光。结果对方说：「你也是打工人，不怪你。但你总有一天明白我现在的滋味。」 吴雅淡淡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不吭声。 老徐接着说：「前段时间公司遇上困难，所以让我们体谅难处，给我们降薪。我体谅了。后来，又说 p1 跟 p4 职级的钱要拉平，鼓励年轻员工，我也接受了。结果等来了什么？一封所谓的毕业信。」 吴雅一声不吭，默默地看着外面，任由老徐阴阳怪气了一路。车子驶近省医，老徐说：「我知道你会投诉我。反正在你眼里，只有冰冷的僱佣关系，别人吃不吃得上饭，你是不管的。」 下车后，吴雅一句话都没说过。因为是关朝闻打的车，她小心翼翼问：「要不要给他一个差评投诉——」 「不用了。」吴雅在小卖部拎了个果篮，低头扫码，「虽然作为网约车司机，他的行为是不专业的，他的服务是不合格的，不过——」 到底不过什么？吴雅将后半句话吞掉了，一直到住院部里都没提起过。她们顺着病房号一路找过去，找到那个病房前时，有个神色憔悴的黄色衣服女人提着热水壶走过来，跟她俩在门口碰上。黄衣女注意到吴雅，忽然停下脚步，迟疑地问：「你是 b&a 那个综艺上的吴雅吗？」吴雅下意识点头，下一瞬间，对方忽然就伸手去拔水壶塞子。 关朝闻意识到她要干嘛，躲开的同时，赶紧伸手去拉开吴雅。但后面有人比她更快，将吴雅整个往后一扯，黄衣女的开水泼到了墙上。有护士经过，厉喝：「你在干嘛！」 吴雅往后退到救她那人的怀里，往后一抬头，见是万年。万年半边身子护在她前面，另一只手将关朝闻拉开。 黄衣女大声骂：「要不是你，我家老谭怎么会自杀！他当年为公司卖命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后面越骂越伤心，眼泪都流了下来。住院部走廊本就人多，这下更增加了围观的人。护士拉开黄衣女，万年低头看，发现吴雅的手背被溅到开水。他说，去看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吴雅没吭声，忍着痛，手指病房外的空地，对关朝闻说：「放下吧。」 关朝闻将果篮放在地面上。万年让她先回去，他陪吴雅去看看。吴雅说：「我不用。」万年：「我朋友在这儿，我带你看一下。」 「不用。」 「你的手这样，处理一下才好。」 吴雅突然咬牙，声音变得又冷又狠：「不要以为什么都是为我好。如果真的为我好，当初你为什么会出轨！」 关朝闻原本打算留下来，万一吴雅要去做检查，她还要当个跑腿。现在听到这儿，顿时目瞪口呆。此地不宜久留，她默默地转身，往电梯方向走去。身后，还听到万年说，我以为我们已经翻篇了。 吴雅的声音传来，远远的，低低的。「你当然翻篇了。但对我，永远不会。我不会原谅你，更不会原谅自己。」 回到公司，同事们都好奇，问怎么只有关朝闻回来了。关朝闻没法说，她对吴雅有了些同情。但转头一想，谁又来同情自己呢。 第24章 知世故而不世故 俞英这天收到消息—— 海潮调岗。 她不再负责幻享，转去负责集团更高端更重要的产品线。 两人在 b&a 附近喝咖啡时，海潮不断接到电话，都是恭喜她的。她将这些电话都打发掉后，抬眼见俞英意兴阑珊。 海潮推她肩膀：「不恭喜我？」 「我还是先担心自己吧。」 海潮明白她在说什么。 在 996 的社会里，一切打工人都应该是劳动密集型的，没有老闆能够接受一个六点半按时下班的下属。海潮推心置腹：「公司高层还没最终确定人选，暂时听说他们属意波波……不过我觉得你应该争取一下……」 俞英打了个呵欠。 海潮调岗的文这天下午就出来了，同事们在办公室里拥抱告别，俞英仍是到点就走。今天楼下小店酥皮包打折，但很抢手，晚了就没了，她必须早走。 排队买到酥皮包，心满意足地回家，坐在桌边咬了两口，发现关朝闻居然回家了。俞英抬头看钟：还不到七点半啊？她看着关朝闻，摆出一副「发生什么事」的表情。 关朝闻倚在门上，跟她说了医院里发生的事，俞英边吃酥皮包边问：「你没留下来，给上司忙前忙后？」 关朝闻有些意外。「还以为你不懂这些。」 「我不是不懂，是不屑。」 关朝闻想起一个说法，形容俞英这种人：知世故而不世故。 两人做了肥牛番茄饭，关朝闻没太多胃口，吃得少。俞英猜出她是因为工作原因而情绪不佳，已持续一些时间了。她提议找点事做。关朝闻怕她担心，勉强地笑笑，说要不一起看综艺吧。 俞英其实并不看自己上的节目，而关朝闻被淘汰后，因为太忙，也没继续看。两人一人抱一大碗饭，坐在沙发上吃吃看看。 这一看，就更没胃口了。 现实中，俞英被导师跟学徒都看好。到了节目里，一顿剪辑下来，成了上班只顾睡觉、别人讨论时她不参与只顾玩手机、所有人都在加班唯独她每天都准点走。 关朝闻因为缺乏心力，连生气的劲儿都提不起来，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流下，涌动着愤懑。她心脏的每个鼓点，都跳动着「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 她们将节目追评后，平台自动跳到下集预告。 预告中，关朝闻跟俞英站在客厅里，她掷地有声：我以为凭你跟佟山的关系，你会为我争取，但你没有。 屏幕这头，关朝闻脸色煞白，她用手捏紧了抱枕，俞英将手覆在她手背上，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松开。「我不会受到伤害的。」 「但是——」关朝闻急了。她没少看综艺，知道被架到「反派」位置的嘉宾，会在网络上收到怎样可怕的舆论。而且这个预告一播出，大家都会觉得俞英一路通关，靠的是佟山，而不是她自己。 关朝闻语无伦次地跟俞英解释着，眼泪突然就流了出来。 俞英伸手揩拭关朝闻眼角，非常无所谓的模样，「你忘了，我没有社交帐号啊？通过键盘大开杀戒的人，根本杀不死我。」她搂过关朝闻的脑袋，待她将头靠在自己肩上时，心头却忽然涌起此前看过心理学书本关于抑郁症的描述。她一条一条在心里过着，心想关朝闻现在符合了多少。 正想着，海潮发给她一条微信：「哎，确切消息，这次是波波上去了。你自求多福。」 —— —— 节目更新了。 这个综艺并没有花时间做大量后期，素材剪得很碎，因此跟现实不存在太多时间差。节目组甚至增加了直播时段：每天下午三点到五点，在办公区随处架着摄像头，直播办公区里的一切活动。 节目中，俞英依旧被塑造成一个「懒人」，但展现她业务能力的片段也在。 讨厌她跟支持她的人，几乎五五开，为节目增加了不少热度。节目组官方帐号下，不少人在骂俞英。 孟梦非常不忿，一见俞英，就忍不住替她不平。俞英说：「管他干什么？过两天这事就过去了。」 是这样。 如果没有孟梦对骂网友对骂这事，的确就过去了。 孟梦看了节目后，异常愤慨地在社交帐号上，激情输出一篇又一篇小作文，指责节目组恶意剪辑。回到公司后，她又在拍摄现场，大声质问编导，为什么要这样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她甚至去敲佟山的门，当面问他跟俞英的关系。 那天他们说话时，办公室的门半敞，外面人多，来来往往很忙碌，实则每个人都三只眼睛三个耳朵。两目两耳在工作，多出来那个，伸到办公室外。 那只眼睛，亲眼看到不知道谁把俞英拉过去，俞英虽不情不愿，仍埋头进去，决意要将孟梦拉出来。 俞英的脚踏进去前，孟梦正在质问佟山。 她的脚踏进去后，佟山正平静回应：「我跟她是旧识。很多年前，我喜欢过她。但这跟现在没有关系，更加不会影响到我在这个节目里做的所有决定。」 孟梦一怔。外面偷听着的耳朵，也都是一怔。 佟山没料到俞英这时候进来，瞧一瞧她，只见俞英像没事人一样，好像没听到刚才的话，沖佟山点点头，就开始跟孟梦勾肩搭背，嘴上说，走啦，走啦。 外面那些八卦的眼睛跟耳朵，最后只听到孟梦高声叫，「既然你们清清白白，没那种关系，你能不能对外解释清楚，不要让她背这么大的锅！」接着，便是俞英半拖半拽，把孟梦架出来。 俞英依旧是轻松愉快的，倒是劝解着孟梦，说你这是在干嘛呢，我又没受到伤害。「我被剪辑出来的片段只是几十分钟，又不代表我的全部。」 「但是他们说你跟佟山——」 俞英开始一本正经地瞎扯，「我跟他都多久没见了，我都快忘记这人了。我们要是真有点什么，我还用苦兮兮参加这个节目，来争取机会？他随便给我点什么资源不好吗？现在网友看得上头，冷静下来就会想明白这点嘛。」 孟梦说，现在的观众网友啊，心理不健康，看到别人说什么都觉得有问题，看到别人做什么都认为自己被冒犯了。关朝闻只是随口说了那么一句话，压根就不是那个意思，但他们非得往男女关系上面套，还说对认真工作的其他人不公平。「现场到底谁认真工作，谁不认真工作，他们分得出来吗？」 俞英正低头拨孟梦大衣上的猫毛，随口说：「你别多想。」 孟梦非常坚持：「这种话，可伤不了男人半分，但对女人的伤害是毁灭性的。即使我们都认可你的天才，但更多人会认为，你靠男人。」 俞英拨完猫毛，心不在焉地来了句：「你的外套要理一理——嗯？他们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呗。」 在她看来，非虚构的综艺跟虚构的影视一样，都需要戏剧冲突跟人设。节目组一来就把她架在「反派」位置上，后面没准会来个反转，她会被洗白，当「反派」的，又轮到下一人。 她们俩都没注意到，两人站着说话的地方，也有个摄像头。她们俩更加不知道，在公司的各个角落里，大伙儿把佟山讲的话越传越歪，一开始说他「追过俞英」，后来就成了「他睡过俞英」。 第25章 俞英退赛 俞英在茶水间遇到波波，她看上去容光焕发，穿着驼色大衣，涂着大红唇，头髮做得一丝不苟，在广州这个市井草莽之城，即便是在美妆公司内部，也在一众灰头土脸打工人间显得过分用力。她跟俞英打招唿，一开口就起范儿，问她录制节目辛不辛苦，要注意休息。 俞英打了个饱嗝：「我每天都吃饱睡足的。」 波波微笑：「那就好。恐怕节目录制完成后，再回到幻享的话，休息时间可能会不够哦。我打算对品牌做一番大改革，现在大家都忙得人仰马翻的，你回来就知道了。」顿了顿，又笑笑，「不过你这样厉害，估计会留在市场部 s team，不会回来我们这里啦。而且，你跟佟山关系这样好…」 「我跟他不熟。」俞英握着马克杯走开，心里想，改革？改什么革？幻享卖得特别好，人员也精简，都是能打的。她拿什么改革呢？但转念一想，明白她无非要在高层面前刷存在感。 低头喝一口咖啡，她走出去，跟她擦肩而过进来的两人，原本正低声说着佟山的话题，一抬眼见到她，立即噤了声。 那天下班后，俞英跟孟梦才知道，下午两人说的话，全被直播出去了。孟梦关于观众网友的话，获得一部分人的认同，但也彻底激怒了少部分人。这些人原本就不满节目组「洗白」俞英，只是苦于俞英没有社交帐号，她在网上完全没有任何信息，他们是拔剑四顾心茫然，正愁没处发泄。 此时孟梦这番话，在他们眼里，仿佛就是故意针对他们的。于是他们开始冲击孟梦。 孟梦直接在评论区跟网友们对骂。这下，火烧得更大了。这事陡然上升了高度，孟梦被视为十恶不赦，连家里人跟男友都被人肉出来。孟梦什么都不怕，每天在评论区跟网友在线对骂。 有个这么不省心的嘉宾，节目热度一下子上去了。 孟梦有点生气：「节目组是认真在做节目吗？网友是好好在看综艺学职场技巧吗？怎么全在骂骂咧咧的？」 说这话时，她跟俞英、关朝闻在龙津西路一家老字号吃牛腩粉。俞英吃得专注，仿佛这世上一切都不重要，只有眼前这碗粉，是她的全部。孟梦却全无胃口，吃了两箸就放下筷子。关朝闻坐在隔壁桌，面无表情地对着眼前平板电脑，在便携键盘上狠狠地敲字，跟旁边两人仿佛有结界。 俞英往孟梦碗里瞧一眼：「不吃？别浪费，给我啊。」 「你还吃得下？」孟梦纳闷了，「都被人这么说了，你还吃得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为什么吃不下？」俞英奇了，「除了服务态度差，老闆爱理不理，只收现金之外，这家老字号特别好。我跟你讲，在广州吃饭，一定要到老城区吃老字号，越多当地老头老太来吃的越好。」 孟梦说：我不是在讲这个，你知道网上怎么说我们的吗？ 她掏出手机，开始念网友评论，俞英只是一味低头吃粉。她想起自己初到广州时，有个有钱同学请她到商场吃饭，吃得她怀疑人生。这就是天堂的水平？直到她跟着佟山，在纺织城附近城中村的犄角旮旯，在满地垃圾的小馆子中进餐。那些馆子，压根算不上老字号，但那时的广州仍有路边大排档，大厨在店门外将大锅往空中一掂，火光骤起，轰地映得每张桌边的人脸通红。冬天时当地人在街边打边炉，鸡肉猪肉牛肉切薄，一起下锅，热气蒸了满脸。 后来旧城改造，大拆大建。这十几年间，再看不到这样的景象。 幸好，牛腩还是原来的牛腩。 俞英低头吃一口牛腩，忽然发觉孟梦念着念着没了声。她抬头，见到孟梦现出些尴尬神色，不再往下念。 在隔壁桌关朝闻啪嗒啪嗒的打字声中，俞英问：「怎么了？」 孟梦机械式假笑：「没什么。」 俞英知道，她一定是在网上看到别人说自己什么了。她低头，夹一筷子米粉，吹了吹气，「别太在意其他人说什么，尤其是那些爱讨论别人感情生活的——」 「但这次他们说的话，已经影响到你事业声誉了！」孟梦非常激动。 这下，连关朝闻都停下手，往这边看来。 俞英平静地看着孟梦，一只手握着筷子，另一只手递过去，将她手机屏幕翻转。屏幕上是个短视频，标题写着：《俞英人设崩塌 居然有偷盗前史？》 她「哦」了一声，将手机递迴去。 孟梦跟关朝闻异口同声，说应该告这个博主诽谤。 俞英正在低头吃粉，头也不抬，「他也没说错。我被前东家指责过，说我偷他们配方。」 —— —— 失眠，早醒，胃口差，提不起劲。 每天进入大楼前，关朝闻都觉得喘不上气。回到工位上开始一天工作时，头脑都是蒙的。 关朝闻失误连连。 俞英被网络舆论抹黑这事，更加让她自责不已。要不是自己不慎在镜头前乱说话，俞英也不至于被抹黑成这样。而且现在公司内部，更有各种关于俞英跟佟山的传闻。她原本天真得认为，只要自己主动在社交媒体上解释，就会没事。但事情发酵到俞英「偷配方黑歷史」这一步，已经完全失控。 吴雅把她叫到办公室时，她心口像压了块大石头，双脚又都是软的。她抱着一叠文件进去，吴雅还没开口，她手头文件就撒了一地。 吴雅瞥一眼：「怎么了？」 「没——没什么——」关朝闻弯腰拾起文件，但迟迟不走过去。 吴雅向来表情缺失的脸上，近乎失笑。「怎么，我会吃了你吗？」 关朝闻赶紧摇头，不知道怎的，她眼眶突然流下泪水。她转过脸，假装咳嗽，用袖子擦擦眼睛。她对自己这行为也意外，在心里狠狠骂自己没用。怎么就哭了？这还不得被吴雅骂死？她擦干了眼眶，想装得若无其事，但脸上肌肉不受她意识控制，因为她的意识跟她的精神一样，空空的，无力的。 吴雅指了指椅子，让她坐。她看进关朝闻眼睛：「你最近有点不对劲。是休息不够？因为我给你太多工作了？」 关朝闻程式地反应：「不是的。」 吴雅仔细瞧她，像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真相来。 关朝闻鼓起勇气，瑟瑟地问：「吴经理，我想问一下，俞英那件事……」 吴雅将眉头轻轻拧起来：「哪件事？」 「就是偷配方那件事。」关朝闻说，「我听大家说，高层认为她影响了公司声誉，想要开她……」 「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也不是你该打听的。」吴雅语气冰冷。 「但俞英是我朋友。而且，你也在业内，你也知道，配不配方的压根没所谓。现在哪家公司不是拿着别人家的竞品，找配方师去模仿啊？即使知道了竞品是什么配方，那些独家原料，也签了排他协议，根本拿不到手。只有外行人才会相信——」 吴雅打断关朝闻的话：「我原本以为你只是天真，没想到你是笨。」 关朝闻愣住，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吴雅又说：「我们相信什么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网友相信什么。」她用手抽出一份文件，丢到关朝闻眼皮底下，「你说俞英是你朋友，那她告诉过你，自己要退赛这事了吗？」 关朝闻又怔了一下。 吴雅说：「如果我是你的话，与其担心俞英，倒不如担心一下自己。她的能力很强，去哪个行业都饿不死。但是你——」 不知道为什么，关朝闻的眼眶突然又流下一滴眼泪。 吴雅说：「你去休个假吧。」 关朝闻最近反应特别迟钝。吴雅这番话，她慢慢去想是什么意思，是要辞退她？没想出什么，吴雅又开口了：「不用猜了，不是辞退。你在系统上申请一下，我给你批假吧。」见关朝闻还愣着不动，吴雅说：「怎么了？我可不想再多一个人出什么事，又该有人说我吸血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说罢，她也不理会关朝闻，低头在文件上写着什么。再抬头，见她还不走，终于轻声失笑：「再不走，我就收回这个批假了。」 关朝闻这才如梦初醒般，但又带着梦游似的步子，往门外走。她转过身时，听到吴雅在身后低声说：「你现在经歷的阶段，我当年也经歷过。尽早去医院看看，找个心理医生谘询下。」 关朝闻在工位上收拾完东西，神游般坐上地铁时，才忽然意识到，自己也许患抑郁症了。 第26章 漩涡 从医院走出来，日光刺眼。 关朝闻包里放着刚开的药，脑里转动着刚才确诊的消息。网上有人说，确认自己得了这个病后，反而轻松些。也有人说，时尚圈文艺圈，十个有九个都得这个，没有过抑郁症都不好意思出来混。 但她完全没有这种感觉。她只觉得心里有个洞，洞口张得很大很大，她往里面探头一看，仿佛看到了伊藤润二漫画里的漩涡，那漩涡将她吞没进去。 她被这想像吓一跳，打算找个有人的地方坐会儿。 马路对面有一家 7-11 便利店，她到里面买了个三明治，坐在落地窗前的高脚凳上吃，咬一口，嘆了口气。 坐在身旁的男人，也嘆了口气。 她转过头，那男人也转过头，她意外地看到老爸的脸。 工作日下午三点半，这对父女，在各自公司以外的地方碰上了面。一个咬着三明治，满脸无神，另一个抱着关东煮，目瞪口呆。在长达五秒的沉默中，他们脑中都在飞速运转着另一套话语，然后同时脱口而出：「我来见客户。」 又是一阵沉默。 关朝闻忍不住：爸，我们说真话吧？ 于是这个下午，关爸知道女儿得了抑郁症，准备休息一段时间，而关朝闻则知道了，关爸原来早前被公司辞退了。 「他们给我一封毕业信，说得可好听了，但其实就是裁员。」 关朝闻怔了怔。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伊藤润二的漩涡，她觉得自己站不稳，快要一头载进去。 关爸说，被裁以来，他就到处在外面托朋友介绍工作，打点散工，赚点钱。关妈问起怎么最近钱少了，他用公司效益不好煳弄过去。因关爸在餐饮集团做，餐饮受冲击严重，关妈算是相信了。 关朝闻问：「那你啥时候跟她说实话？」 「我也不知道。能瞒多久瞒多久吧。」关爸一嘆气，脖子就缩起来，像漫画里的龟仙人。他对抑郁症这个病没啥了解，再三确认：「胃口差、睡不好、没精神——该不会是湿气重吧？」 离开便利店时，关爸问：「你要告诉妈妈吗？」 这是个问题。关朝闻一直想不到答案的问题。跟女儿一样，关爸回家的路上也非常沉默，脑子里想着，什么时候跟老婆交代一切。 两人到了家，关妈已经下班，正在阳台上收衣服。见到父女俩回来，只是淡淡地点头，说这样早下班啊。她上前替关爸拿包，甚至没注意问关朝闻，为啥今天不是周末也回家。 关爸将包递出去，随口胡扯：「是啊，最近领导出差去了，我就早点回来。」 关妈边拍包包边问：「哪个领导？崔总吗？」 「就是他呀。到上海开会，我们办公室的人趁机早点下班。反正最近业务量不大。」 「崔总是不是带上小方去的？」 「嗯嗯，秘书嘛。」关爸狐疑，心想怎么今天她净追问这种问题。 关妈抬起脸，正朝着关爸，似乎想要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接着，她忽然就打开了关爸的包，往下一抖。 里面掉出来喝过一半的瓶装矿泉水、公交卡，别的没了。 关朝闻再迟钝，也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她赶紧上前，拽住关妈手臂。 但太晚了。关妈已经开始指着关爸，一副痛彻心扉的样子：「你还要骗我骗到什么时候？我今天在银行见到小方，才知道你已经被辞退了。」 关爸脸色一变，像小孩做错事一样，先是站着不动。而后，他蹲下身，慢慢拾起地上的矿泉水跟交通卡，支吾着：「我、我不想你担心。」 「我有哪一天没担心过你？」关妈说，「我说得可能会伤你自尊，但是你年轻的时候就没好好想过，自己以后的路怎么走。一会儿要做技术，一会儿想做管理，最后两边不靠混日子。」 「妈——」关朝闻拉了拉关妈的手臂，「现在经济不好，爸也是牺牲品。我们公司也在搞改革。」 「牺牲品？」关妈语重心长，「我以前就跟你说过，你要让自己成为有价值的人。如果你有价值，怎么裁都不会裁到你头上。」 关朝闻真希望，关爸会为自己出头，替自己辩解，不要像过去几十年的每一天，每次都以沉默应付。私底下，她也跟老爸说过这个问题，但老爸说：你不懂。如果你跟她反驳，她一定会再用她的逻辑，举出更多例子，直到彻底将你说服。为了让这煎熬早点过去，我宁愿保持缄默。 于是，现在，关朝闻眼看着关爸垂下脑袋，看似认真倾听关妈的话，并且做一番深刻反省。但也许是在公司压抑的情绪，也许是在家里积压多年的不满，关朝闻忍不住道：「妈，你在国企，不明白现在的企业文化。无论一个员工过去付出了多少，熬夜了多久，但当你老了，熬不动了，大刀就会在你头上悬着。这是每个人都躲不过的中年危机，不是说你拼命为公司干活就可以的。我们公司现在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关妈像是突然意识过来，没等她说完，反问道：「今天周三，这个点，你怎么在这儿？」 关朝闻一下怔住，突然结巴：「我、我休一段时期的假。」 「现在？怎么突然休假？你要去哪里玩？」 「不去哪里。就在家休息。」 关妈一副被气笑的表情。她身体松懈下来，往后退一步，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来。她从椅子上抬起头，看向女儿：「你这么年轻，休假在家待着？」 「……前阵子工作太累，休息一下。」 「你可以去报个班，利用这个时间，再学点什么。」 又来了。从小到大，关妈就用这种模式来逼她。她并非挥着鞭子让小孩做作业的虎妈。她嘴上会说些「让孩子自由发展」一类的话。然而当关朝闻真的躺沙发上看电视，在床上看漫画时，关妈就会当着她的面，摇头，嘆气。其他妈妈跟女儿逛街，会聊哪件衣服好看，明星有什么八卦，家族又有哪些破事。关妈会跟女儿做思想教育：你要提升自己的能力，这样在社会上才会有自己的位置！ 此时此刻，关妈那张嘴还在不停地说，说关朝闻吃不了苦，干点活儿就要休假。她仿佛又看到伊藤润二笔下的漩涡，就在关妈一闭一开的口腔里，那漩涡越来越大，大得占据了关妈整张脸，最后扩展到她身旁，一直往屋子的各个角落延伸开去。 发冷的感觉，像爬虫爬过关朝闻的嵴背。她突然就豁出去了，不管不顾地掷下一句：「我得了抑郁症。」 「什么？」关妈停下她的教导。 「抑郁症。医生说，我这种情况是应激性的，跟工作压力有关。工作压力消除了，症状应该会好。」 她本以为关妈听了会心痛，会愧疚，会说，哎，那你好好休息，我再也不逼你了。 关朝闻说：「我本来也没想过什么时候告诉你，我现在做什么都提不起劲。不过既然我要回家休息，而且大家都是一家人，我觉得还是应该跟你们说一下。」 关妈看了看她身后的关爸：「你早知道了？」 「刚知道。」 关妈又看看关朝闻，脸上神色不定。她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像看陌生人一样打量关朝闻，然后忽然轻轻笑了：「别乱讲了。什么抑郁不抑郁的，你就是想太多了。」 「我去过医院了！」关朝闻拿出她的病歷，又把包里的药掏出来给她看。 关妈用手挡开，「我不用看这些，我大学时候还旁听过心理学的课呢。来，跟我说一下你的情况。」她自己坐到沙发上，又用手拍了拍旁边位置。 关朝闻还是第一次见关妈愿意耐心听她说话，便一一讲公司改革给她带来的困惑。 关妈没听完，急急打断：「早起早睡，清淡饮食，最重要的是，要保持乐观的心态。哪来的抑郁？」 她开始说起自己一个同事的经歷，说那个同事发现丈夫同时出轨三四个女人，正在闹离婚，接着便发现自己患乳腺癌。做完手术，化疗不久，公司体检时，又查出了甲状腺癌。「但她一直很乐观啊，从来也没见到她愁眉苦脸的。」接着她又说起了外公外婆那一代，说他们经歷过战争饥荒，也从来没有什么抑郁。 最后，她总结：「你们这代年轻人，就是不能吃苦。」 关朝闻本希望，亲妈能够体贴自己。不料最后，又变成一堂思想教育，并且最后得出这样一个观点：像关朝闻这代的年轻人，身上没有干劲拼劲，动不动就社恐、宅、抑郁，一点精气神没有，跟他们那代人差远了。 「你明天就回去上班，然后给你们领导好好说，检讨一下最近工作状态——」 「妈！」关朝闻快急哭了，「我现在是真的没法工作。」 「怎么会没法工作呢？你不要用这个病来逃避现实！你快 30 岁了，我也不要求你当个什么市长啊高管啊，怎么当个职员也当不好？你还是我女儿吗？」 关爸原本一直在旁，闷头不作声，这时突然就吼出来：「你说的什么话！女儿健康快乐就好，你天天逼她干什么？！」 关妈被他这模样吓一跳，但很快又镇定下来，开始跟关爸争执：「我现在是逼她上刀山还是下火海了？我只是让她上班啊。难道不上班，跟你一样？」 两口子吵闹起来。关朝闻在旁怔怔看着，看空气中那个漩涡，将爸妈吞掉，将这房子吞掉，只留下一扇门。她上前，拉开门，走了出去。 第27章 丁卓（谢票&520加更） 关贝儿在澳门的家，是政府提供的保障性住房，面积小，离拱北口岸也近。所以她从小到大，都喜欢寒暑假，因为可以到广州亲戚家里住。她脑子灵活，只是念书成绩一般，所以考大学时，顺其自然地就通过港澳生身份，轻松入学暨南大学。 这是个浮躁时代，关贝儿也是个浅薄的人，只是她并不如表面上看来那样快乐。她有自己的心思。眼看已经大三，其他同学纷纷找到出路，而她在尝试当网红、段子手、漫展 coser 后，依然无法乘风而起，心里越发焦虑。堂姐关朝闻是个傻白甜，关贝儿这些心思，倒是宁愿跟唐依然聊。 唐依然说：你的焦虑，在于想在这时代分一杯羹，但是又找不到方向吧。与其这么着急混社会，还不如好好利用学校资源。 唐依然的意思是，让她先好好念书再说，但关贝儿却开始关注起校内各种活动。那天她看到有个粤港澳大湾区青年创业论坛，那天又闲着没事，就去听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港澳人士在大湾区创业会获得扶持，有很多优惠政策。学校也有不少师兄师姐，从港澳到内地念书后，发现这里有商机，有政策扶持。没花费多少启动资金，就在这里成功掘金。这次来听讲座的，有不少港澳生。 关贝儿看手上的嘉宾名单，上面列出来的嘉宾品牌，她只认识一个，南生堂。 这是去年迅速崛起的美妆品牌。 关贝儿低头看嘉宾名字，丁卓。 上面介绍说，丁卓是澳门人，此前在香港国际美妆集团 skin shine 任中华区高管，后来放弃高薪，到内地创立美妆品牌南生堂。关贝儿对美妆感兴趣，低头搜索，见到丁卓照片。跟男艺人一样，他拥有良好的容貌管理跟身材管理。 刚好轮到丁卓上台。 关贝儿抬头，见他在台上说话时戴金属细边眼镜，将一套格纹双排扣西服穿得很迷人。不愧是前高管，他没有前面几人那种紧张感，身体语言松弛。说累了，直接跳到台下，拉张椅子坐着，大家都笑，他也笑。 他问：「知道为什么我的品牌叫南生堂吗？」 底下有人喊：「因为资生堂吗？」 丁卓笑，看向那人：「就知道会有人这么以为。」他又问大家，是否知道中国中国第一家现代化妆品企业是什么。众人摇头。 丁卓笑笑，说，那我跟你们讲个故事。很久以前呢，有个姓冯的广东男人，跑到香港去「搵食」。他所谓的搵食，其实就是帮外国公司开闢中国市场。「因为冯生非常聪明勤力，所以几年后就赚到很多钱，还学到不少化妆品配方知识。冯生眼看当时中国人用的化妆品全部从外国进口，而当时香港、上海等地经济起飞，他有胆识够魄力，就拿出积蓄，在上海创办了中国第一家化妆品企业，也就是广生行。」 关贝儿低头搜索，才发现那原来是香港广生行和上海家化的前身。而那个「姓冯的广东男人」，叫冯福田，非常有名的双妹唛牌，就是他创立的。 丁卓说：「我是澳门人，在香港读书工作，现在到广东创业。我创立的牌子叫南生堂，南是岭南的南，也是为了纪念广生行。当然，我并没伟大到要成为什么第一品牌，我的想法很简单，只有两个字：赚钱。」 台下都笑。关贝儿也笑起来。她喜欢讲真话的人，尤其当这个人还很有魅力时。 她非常厚脸皮，讲座结束后，许多人围上来跟嘉宾攀谈，丁卓身边更是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她一直站在外围，表现出一副插不上话的模样。丁卓注意到她，用眼神示意她等一下，她回以一个微笑。 其他人散去后，关贝儿笑着喊他丁生，又趁机攀关系，说自己也是澳门人。丁卓笑笑，说遇到同乡了。 「这几年除了回家外，基本就在内地了。」博彩业重构了澳门人的工作，政府给当地人发钱，失业率低，赌场永远有足够岗位，大家都过着舒适的生活。但这不是丁卓的理想。 关贝儿对他毫无架子还挺意外，毕竟她见惯了许多嘉宾，台上台下两个样。她觉得他有种斯文儒雅的俊秀，完全瞧不出他是已在事业路上跑出这样远的豹狼。 关贝儿约会过很多男人，他们将野心写在脸上，丁卓却相反，他像这样一种人：他们把野心仔细藏在皮肉下面，用完美的笑容掩盖起来。 丁卓边披杏色外套边往外走，「你是不是有问题要问我？我们边走边说。」 关贝儿其实并没有任何问题要问，但也不想错过跟他学习的机会，于是一路瞎掰。 两人往学校西门方向走去，走出羊城路。关贝儿瞎扯一通，说自己对美妆创业感兴趣，想做个小品牌。 丁卓认真听了她的问题，给了她一些意见。他说，做美妆就是做消费品，本质上是实业公司，还是需要一笔启动资金的。关贝儿随口「嗯嗯」应着，最后终于问：「你们公司需要实习生吗？」 丁卓浅笑：「如果你想来的话，我很欢迎。但恐怕我们对实习生的要求也很高。不是说你能力不行，而是你要上课，而我们需要实习生全时间段投入。」 关贝儿心想，他可真会说话呀，连拒绝人都说得这样不伤人。 丁卓又问：「你是为什么对这个行业感兴趣？家里有人做这个吗？」 「哦对，我堂姐在 b&a。然后我之前还参加了她那个职场综艺，在里面一段产品宣传里当模特来着。」关贝儿掏出手机，点开缓存节目，拉到他们拍摄那部分。 原本她担心丁卓会不耐烦，但他却看得非常专注，还点了暂停。 他问：「这是谁？」 关贝儿一看屏幕，自己正跟俞英讨论呢。 「我堂姐的同事兼室友，非常厉害、非常有才华的一个姐姐。用真人跟漫画相结合的方式，也是她提出来的。」 「她叫——？」 「俞英。」关贝儿奇了，「你认识她？」 「像一个熟人。」丁卓微笑。他低头看表，说自己约了人吃饭，又鼓励了关贝儿两句，接着跟她扬手告别，汇入暨大「小西门」的人流中。 —— —— 自退赛后，俞英又回到幻享，如常上着班。波波刚当上领导，跟她说话颇有些阴阳怪气，笑着道：「网红还回来上班？」 俞英也笑一笑：「如果网友骂我一句就给我一块钱，我估计真不用上班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这天她准点下了班，坐在沙发上，开一瓶小酒，慢慢地读《精英的傲慢》。 外面起了风，她想起天气预报说会下雨，赶紧跑到阳台上去收衣服。衣服抱在手上，雨已经下起来了。她跟自己说，幸好幸好。低头一看，楼下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在跑，不一会儿就消失了。 她抱着衣服进去，叠好后出来，见到关朝闻回来了。她头上身上都被淋湿了。 俞英说：「淋湿了？快换衣服。」 关朝闻不说话，呆呆愣愣地进了浴室。 俞英跟着她过去，倚靠在门边，见她开了水龙头，用凉水泼脸。她虽然不多事，但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听说你休假了。」 「嗯。」关朝闻关了水龙头，一张脸仍埋在洗脸盆上方。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一张脸正对着俞英，湿湿地往下淌着水。「我今天去了医院。」 「嗯？」 「确诊了抑郁症。」 「嗯，」俞英点头，轻声说，「得这个病，不是你的错。」 一直跟随着关朝闻的那个漩涡，忽然就消失了。她心里藏着一个很大很大的洞，这个洞现在突然涌上一股很暖和的水流，这水流一直从她胃部，倒灌入咽喉，上到眼眶。 她的眼眶突然就流下泪水。 俞英上前抱住她。 「洗个热水澡吧。」 关朝闻在里面洗热水澡时，俞英在门外接了个英妈的电话。英妈在电话那头说，她老公跑了。「死男人，我为了他才离开广东回老家做生意，他居然跑了。」 俞英哦一声，只问他带走了多少钱。 「把做生意赚的钱都带走了。」 俞英喝一口酒，又问：「你打电话给我也没用。我又不能印钱。」 英妈一听就怒了：「我什么时候跟你要过钱？瞧不起我是不?」 「哪敢。」 俞英说的是真话。 她念书时一直恨亲妈，觉得她为了狗屁爱情跟自由，居然能够抛下自己老妈跟两个女儿。她认为自己最爱的男人是钟尤文他爸。至于那个男人是谁，干嘛去了，钟尤文也不知道，也从来问不出来。倒是在他自己上高中时，得到了亲妈要结婚的消息。她说：「这次是真爱，儿子，快祝福我。」结婚后，她就跟着老公离开广东，做模型生意去了。至于她跟「最爱男人生下的儿子」，因为不愿跟着走，就被留在了广东。 俞英向来觉得母亲足够冷漠。直到自己踏入职场，某天加班时，她一抬头，看到外面遍地灯海，玻璃窗反射出她的脸，有两三分像生母。那张脸叠加在灯海倒影上，她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俞云继承了生母的美丽，自己承继了她的性格。自己一心要离开家，心高气傲，六亲不认的那股劲儿，可不就是另一个她么？她盯着窗上自己的脸，忽然笑了。 第28章 俞云 此时在电话那头，英妈仍是生机勃勃地咒骂着那男人，不知怎地，突然又提起鲁路来。她说，虽然当时觉得俞英没套住鲁路亏死了，但现在想来，男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跑了就跑了。而且「说起来，那个鲁路还远远比不上当时你在香港那男友呢。要不是你已经年纪大了，没人要——」 俞英边用手抓头髮，边胡乱转移话题：「怎么给我电话，不给钟尤文打？」 「嗨，凭啥给他打？能够跟妈妈共情的，只有女儿，不会是儿子。」英妈说，「而且你不一样。你是我最有出息的那个孩子。」 俞英怔一下。 这么多年，她在英妈的挑剔嫌弃中长大，自己从最初的自我怀疑，到后面自信至狂妄，中间那段路程，多亏了当地图书馆的库藏。尽管如今她屡屡被现实收拾，但突如其来的亲妈认可，让她这张日常怼妈的嘴，忽然被堵上。 她迅速定神：不，她已经不是需要母亲认同的小女孩了。 英妈浑然没意识到俞英的心理变化，话题转回骂男人上，接着便表态，自己找天要杀回广东赚钱。 俞英想，这个女人可真是生机勃勃。 电话里听来，英妈的声音跟俞云有点像。 这也是俞英跟她再没感情，也总忍不住要跟她通话的原因。 俞云……她多久没听过她声音了？ 思绪又回到那个夏日。 那个夏天，发生了太多事。那个晚上，她离开佟山家后，接到外婆从老家打来的电话。外婆说，俞云不见了。 俞云那段时间很叛逆，隔三差五不回家睡觉，外婆早已习惯。俞英打电话回家，她骂骂咧咧地告状。如果俞云只是一两天不见人，她是不会特地打过来的。 俞英脑袋「嗡」的一下，炸开了。 后面的事情，在俞英的记忆中，既清晰又模煳。她记得自己赶最早航班回去，报了警，最后在一个外号刀疤的男人家里找到她。刀疤是光头手下的人，捅伤光头后躲了起来，俞云一直陪着她。 刀疤进了监狱。 为此，俞云再没原谅过俞英。 她说，俞英自己得罪了光头，拍拍屁股就走，留下她在当地，一直被光头骚扰。是刀疤哥为了自己，跟光头吵起来，最后将他捅伤。 俞英难以置信：他是为了你，还是为了他自己？ 她第一次看演义，就不认为吕布背叛董卓是为了貂蝉。在他们这种人眼里，一切都是利益。她是后来听人说的，光头手头管着好几个货仓跟游戏机室。显然，刀疤是眼红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但俞云并不这样认为。 相依为命的两姊妹，大吵一场，外婆犯了心脏病，送到医院，最后不治。 外婆葬礼上，当着英妈跟钟尤文的面，两人又吵起来。 俞云说她自私，只顾着自己跑到外面，扔下她跟外婆两人。「我被光头骚扰的时候，你在哪里？外婆生病的时候，你在哪里？」 俞英非常震骇，没想过，她一心念书，打算赚钱将俞云甚至外婆也带走，却原来在她心目中，自己是这样一个人。 俞英沉默了，而俞云一直骂个不停。英妈在旁看着热闹，浑然没想到，俞云兴许也是在指桑骂槐，控诉生母在她成长中的缺席。 葬礼结束，俞英错过了入学时间。港中大问她，是否需要延迟入学。 她还是去香港念了书， 但过去那个一心进取的俞英，像被扒了层皮，变得黏煳煳的。在她交换生时期非常欣赏她的教授，现在看她这模样，半开玩笑似的说：你是俞英本人吗？不是被夺舍了吧？ 但是对俞英而言，她再没有勇勐精进的意义了。俞云跟刀疤跑了，吵吵闹闹的外婆不在，英妈订婚后眼里只有男人，钟尤文对她来说是半个陌生人。她这个贫穷人家的孩子，早早做好了反哺家庭的打算，转头却发现，巢穴被大风给掀了。 念完书，俞英在当地做了几份工作：在港国企员工、保险中介，后来进入美妆公司 skin shine 做市场推广，并在那里拥有一段感情。 她仍存着一丝要为妹妹过上好日子而争一口气的心。 然而不久，老家那边传来消息：刀疤的店铺，存在消防隐患没及时整改。俞云在替他看店时遇上火灾，连同肚子里的孩子，一同葬身火海。 俞云躺在医院，被宣告死亡时，刀疤正在外面赌红了眼，关了手机。 俞英跟老家的联繫，彻底断掉。 距离拿到香港永久居留资格还有一年时，她跟男友分手，辞掉工作。电话那头，英妈听说她一心要离开香港，还跟高管男友分手，噼头盖脸骂一顿，说她放弃大好前程。 电话这头，俞英刚喝完酒，打着嗝问：什么前程？我是能在当地买套半山豪宅，还是能嫁入？ 挂了电话，她踢掉高跟鞋，换上人字拖，摘下珍珠项鍊，脱掉小黑裙，将自己套到麻布袋一样的睡衣里。她把脸上的妆容卸掉，痛痛快快洗了个脸。 钻进被窝前，她将手机里丁卓的联繫方式、她跟丁卓的合影，全都删掉，然后订了张从红磡到广州东的车票。 从此以后，她是为自己而活的俞英了。 就像南柯在树下做了个梦，俞英回忆完前半生，也就是关朝闻沖完一个热水澡的时间。她从浴室里出来，脸颊红红的。俞英喝完酒，脸色也红红的。两人道了晚安，各自回房睡。俞英在床上看了会儿书，刚灭掉灯，忽然听到关朝闻在外面问：「你睡了吗？」 「还没。」 「我可以进来吗？」 这是两人同居以来，第一次同床共枕。关朝闻的身形小小的，比不上俞英高大。但俞英跟她一人一枕，两人裹同一张被子，俞英不期然想起小时候，俞云也这样依偎着她睡，让她讲故事。妹妹可爱，依恋着她，她打小就决定要给她最好的生活，不能让她吃一点苦。而她自己吃过的苦，她也从没跟俞云提过。妹妹睡觉时压着她的头髮，抓着她的衣角，就像关朝闻现在这样。 关朝闻辗转反覆睡不好，一睁眼，发觉俞英也还没睡着，居然也要听故事。 「你跟佟山——」 「我们就是普通朋友，以前在老家认识的。」 「不是你男朋友？」 「不是。」 「他说他喜欢过你——」 「男人的嘴，呵。还是个卖东西的男人，呵呵。」俞英轻易打发掉关朝闻。 「那你前男友是什么人？你们怎么分开的？」 俞英好不容易想起鲁路这个人，说是男友，更像是合租室友吧？那张脸早已模煳成一坨，她怎样都想不起来他的五官。在这坨找不着鼻子眼睛耳朵的黑暗模煳中，逐渐浮现出丁卓的脸，越发清晰。 那张脸总是笑笑的，多少有些深藏不露。只有在他们吵架的时候，那脸上才会抹掉笑容，就像那一天。那一天，他说他无论如何不相信俞英会偷配方。俞英点头：你知道我不会做这种事，正如我知道，你不会在人前为我说一句公道话。她摘下订婚戒指，转身就走。 丁卓的脸在回忆中闪去。现实中，只有关朝闻在看着她。 俞英言简意赅：「因为不爱了。」 两人在被窝里，又断断续续说了一会儿话，慢慢睡着了。多日以来，关朝闻终于睡安稳了。尽管清晨五点多醒来，她又陷入焦虑不安，但忽然想起自己不用上班，转头又见到俞英的睡颜，她平静下来，又再度入眠。 —— —— 距离休假结束还有一周，关朝闻状态越发不好，俞英在她身边时，还能像个正常人，不在她跟前了，就一个人待在黑咕隆咚的屋子里。 关朝闻约过心理谘询师，填写那个问卷时，俞英看到她在「是否有自杀念头」这栏上，勾了「偶尔」。 自此后，俞英只能在家装监控，像主人盯着小宠物一样看着她，下班时间去哪儿都带着她。她联繫过关贝儿跟唐依然，关贝儿没课的时候跑过来，有课又只能跑回去。唐依然刚好在西安採风。但她们俩几乎每天都跟关朝闻通视频，一路陪着她，在视频那头看着她入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即便如此，关朝闻的状态依旧回不到过去。 然而，假期总有结束的一天。 那天到了。 第29章 悠长假期（一） 关朝闻停了一段时间的药，因为她发现，服药期间，她对什么都提不起劲，看漫画也好，看电影也好，全然无法跟里面角色共情，甚至体会不到自己的喜怒哀乐。 关爸悄悄电话她，问她回不回家吃饭。关朝闻说：「不回了，省得又跟老妈吵架。」关爸嘆口气，满满的忧虑。然而就连老爸的忧愁，她也无法体会。 就像人工智慧一样，她模仿着同事的举动，他们为工作嘆气，她也嘆气，他们讲吴雅八卦，她也去听。 他们说：「你知道吴雅前夫是谁吗？」 「谁啊？」 「万年啊。」说是吴雅当初没看好小孩，小孩跑出去被车撞到啦，说万年愤恨买醉时一夜情，最后两人离婚啦，绘声绘色一番。 正在这时，桌上电话响起，关朝闻吓一跳，拿起电话。吴雅在那头说：「来一下我办公室。」 打工人最怕老闆说这句话。 她战战兢兢进去，见到吴雅正在打电话。吴雅用手指了指，示意她坐下。关朝闻侧着身子坐下来，左右环视，这才看到文件柜上方放了个很小的相框，除了吴雅的奖盃跟证书外，还有个小相框，依稀可看出是她跟一个小小女孩的合影。但她显然不想让人注意到这个相框，前面放了好些 b&a 试用装，挡着相框中人。 吴雅接完电话，问关朝闻：「最近怎么样？」 「我、我手头的数据正在整理……」 「紧张什么，我不是问你工作，我问你情绪怎样了？」 「还好。」 吴雅凝视她半晌，像在看她有没有说谎，这让关朝闻越发紧张，她埋下脑袋，盯着自己脚尖。然后，她听吴雅说，「没有人可以代替你自己，察觉自己内心真实感觉。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就继续上班，而既然上班了，就要拿出全部精力去应对。否则的话，不说为公司，就是为了自己心理健康着想，也应该重新考虑，这份工作是否适合自己。」 关朝闻步出她办公室时，仍惴惴不安，心里品着这番话，觉得这是吴雅在暗示要辞退自己。她想来想去，这时正好白富美群里，唐依然问起另外两人，说下周末要不要去长洲岛玩。「关朝闻你爷爷奶奶不是在那里吗？我们去那里玩好不好？」 关朝闻回復好，又忍不住将刚才吴雅说的话发给她们，让她们分析分析，是不是自己要被辞退了。唐依然让她别想太多，说好好工作，好好表现。关贝儿则说，她倒觉得说这些话的吴雅，比节目里看到的那个她，显得更有人情味。「否则她没有家庭，没有朋友，只有事业，我都怀疑她是不是机器人了。」 关朝闻想起吴雅的八卦，便告诉这两人，她们俩都惊诧。毕竟当初一块儿围着看节目时，都在猜测吴雅跟万年的另一半会是什么样的人，没想到，他们居然曾经是彼此的另一半。 聊了一会儿，突然有同事叫关朝闻，说是准备开会，让她布置一下会场，连接投影设备什么的。关朝闻抱着手提电脑，一路小跑到会议室里，连接上投影仪，又将电脑里的 ppt 点开。 同事说：「哎呀不对，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 「这是修改前的。」 关朝闻现在有些迟钝，只会看着同事。同事说：「你看我干什么，我把文件发你微信了，你快下到电脑里吧。」 关朝闻哦哦应声，在电脑上快速登录微信。此时众人陆续走进会议室，连吴雅都拿着本子进来，同事催促：「快点啊。」关朝闻心想，我也想快啊，这破电脑容易卡啊。 她刚把文件下到电脑里，正要点开，微信突然弹出关贝儿的话：「原来吴雅跟万年还是一对啊，我的妈！当时你还说觉得没有男人会喜欢她呢！」 关朝闻非常迟钝，只觉得脑子空了一下。还是身旁同事眼疾手快，立即抢上前，将她微信对话框关掉。但电脑实在是卡，关贝儿那段话迟迟没消失，就这么一直亮在大白幕布上，亮在每个人的眼皮底下。吴雅像猫一样，眯起眼睛，又重新睁开，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 关朝闻只有一个想法：自己工作要不保了。 —— —— 自从「社交死亡」后，关朝闻就又在休假系统申请了病假。她怯弱地想，时间会沖淡一切的，包括尴尬。 吴雅居然很快就批了，什么都没问。这个周末，关朝闻已经背着背包，一路坐地铁到鱼珠码头，又乘渡轮到长洲岛。 跟她一起的还有俞英。 虽是唐依然提议到长洲，但她困在西安回不来，关贝儿又要考试，于是只有俞英跟关朝闻先出发。 船上除了她俩，几乎都是骑电动车过江的本地居民，还有少数几个年轻人，背着背包，看样子要去岛上的黄埔军校参观。辽阔江面上吹来长风，关朝闻一双手放在栏杆上，抬头看天空，脸上表情逐渐松弛。 关朝闻居然来了点兴致，说起中学时在黄埔军校校训，晚上闹鬼的事，说是每天晚上都听到水龙头一直流水的声音。俞英面不改色，跟她说起晚上在中大永芳堂前数台阶，听女鬼歌声的往事。 船靠岸，本地人像百鸟归林一样散开，只留下电动车尾气。俞英一上岛就差点踩到一块乱石，机敏避开，却踏上一坨狗屎。她在郁闷中，一路按照地址摸过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终于摸到一个古村里，在新旧交替的房屋之间，摸到了一栋粉刷一新，外墙画了画的建筑物。 关朝闻姑姑开的民宿到了。 姑姑名叫关静，跟俞英差不多大，当年也是在天河上班的丽人，跟男友同居，养一条狗，奉行不婚不育主义。但某天男友突然提分手，说是没有第三者，只是感觉厌倦。关静跟他深入交谈，觉得留下一个没有心的人，也没意思，就友好分手。因为对方妈妈生重病，对方的跨境电商生意又遇挫，她还一直关心他。 「结果他突然告诉我，自己要结婚了。我一问得知，对方 25 岁，没有工作，没有存款。哦，你们喝茶，还是喝咖啡？」她淡淡地说着前尘往事，显然早不把这些当一回事了，「茶？嗯，铁观音还是乌龙？」 关静边沖茶边继续说：「我当时非常愤怒，觉得过去的真心餵了狗。只因为分开后，他还来找过我。他常常焦虑得睡不着，跑来我家，我陪他聊天，他才渐渐入睡。而且我产生了强烈的自我怀疑。是不是无论多优秀、保养得多好的中年女性，都不得不跟年轻女生比？」 俞英抠了抠耳朵。她没有这种烦恼，也没有年龄焦虑跟容貌焦虑，护肤品么，就用 b&a 的样品，不花自己钱，怎样都用不完。 女人到了三十几岁，话题就不会一直围绕男人跟爱情，关静边喝茶边说起这家民宿。她说自己在这件事之前，事业上一直往前沖，对自己经济独立、思想独立的生活很是满意，但这件事后，让她对这种生活产生了怀疑，于是她提了辞职，提包回到长洲岛家，并且在这里开了间民宿。 正聊着过往，外面突然有人敲门，关静转身去开门，后面领了个人进来，那人身着黑白双拼套衫，戴一枚蜜蜂耳钉，背着摄影器材，边走边说「这里不错。」俞英跟关朝闻齐齐回过头，跟钟尤文打了个照面。 关朝闻又请了一个月病假。她还没到合同续签的时候，吴雅现在要合理合法地炒掉她，也得绕个大圈子。而在此之前，关朝闻按照俞英教的，先把对自己有利的证据搜集齐全。 至于疗愈的事，一切交给长洲岛。 关朝闻住的房间，就在钟尤文对面。 黄浦区一个商场想做艺术布展，要求主题要有黄埔特色。钟尤文过去当摄影师时，已常到长洲岛拍摄，现在便又上岛找寻灵感。他听俞英说了关朝闻情绪问题的事。俞英上班前，语重心长：「把她交给你了，给我盯着。」想了想，又郑重提醒，「别睡她。」 第30章 悠长假期（二） 钟尤文让关朝闻当起了助理。 钟尤文没有手錶，手机也不常看，像活在大自然一样，太阳晒到脸了，就醒过来。走出村舍，沿着路边走，远处有公交车站，学生们在那里等车，说笑打闹。 关朝闻觉累，明示暗示：坐车吧？ 「多走几步路，唿吸新鲜空气。」钟尤文拍拍她肩膀，像在鼓励。 只得继续走。 两人一路往前走，钟尤文看到有意思的，就停下来拍照。他喜欢把摄像头对准老旧店铺，拍那些掉漆的招牌，或是穿着人字拖坐在冰室外大口吃饭的当地人。肠粉美味，猪脚姜滋补，钵仔糕爽甜。 关朝闻问：「这有什么好拍的？」 「这就是生活啊。」钟尤文说着，突然将镜头转过来，对着关朝闻咔嚓拍下一张，她吃一惊。钟尤文低头回看，非常满意，「很自然。比你平时发朋友圈的侧头嘟嘴好看多了。」 家人不找她，上司不找她，同事不找她。除了唐依然关贝儿一开始因为担心，还时时给她发消息外，微信忽然变成了不太重要的东西。当她一旦断掉跟外界的沟通，生活也慢下来。 那天钟尤文跟她到附近的大吉沙岛，她忘了拿手机，但直到回来才想起。 大吉沙岛比长洲岛要原生态得多，不通陆路，岛上只有四百个居民。他们上了岛，走过一大片稻田，关朝闻张大了嘴。钟尤文奇怪，说你爷爷奶奶不就是长洲人么，你怎么对这些地方这么陌生啊。 「他们早就搬去广州市区啦，偶尔才回祖屋看看。」关朝闻说，关贝儿比自己更离地，除了三岁时跟爸妈回来祭祖外，就没上过长洲岛。 钟尤文笑笑说，「难怪你这么少见多怪。」他说，这里夏天的时候绿油油，更好看，现在这季节，应该看芦苇。 她问：「那春天呢？」 「有油菜花啊，荔枝花啊。」 关朝闻无法相信，广州就有这地方。 岛上河涌密布，没什么商铺，偶尔有几家农家乐，钟尤文带她去吃。米饭用柴火烧制，青菜甘甜，鱼肉鲜美。店主的小女儿蹲在地上，逗小狗玩。钟尤文举起相机拍她，又耐心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呀，几岁呀。他穿着墨绿色外套，一蹲下来，白 t 内搭露出一点点下摆。左边耳朵上那只蜜蜂，纵不嗡嗡，也乱人心神。 关朝闻在旁註视，忽然脑补，这是她跟钟尤文的小女儿，他们一家三口到这里游玩。她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赶紧闷头吃饭。 附近有卖水果的老婆婆，坐在地上，面前摆着香蕉龙眼木瓜等。她靠在一棵树上，慢吞吞地打盹。钟尤文问关朝闻要不要吃水果，也不等她回答，径直走到老婆婆那儿去。他一走近，老婆婆就睁开眼来，张开掉了牙的嘴巴招唿：「靓仔，买咩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钟尤文提着几根香蕉回来，自己先啖了两根。 他们往回走，又路过那片稻田。天色渐暗，有鸟儿在他们头顶盘旋，钟尤文走在前面，关朝闻走得慢，在后头走着，不时抬头看看那些鸟，走着走着，就不愿动了。 钟尤文回过头：「怎么了？」 关朝闻摇头：「这里很美。真希望时间静止。」 这时钟尤文电话响起，他餵了两声，发现是个陌生人。对方说：关朝闻在吗？我找她。钟尤文觉奇怪，看眼关朝闻，还是将手机递给她。 关朝闻接过电话，对方传来吴雅的声音：「是我。」 她忽然就觉得有一盆冷水当面泼过来，开始浑身发抖。 吴雅问她要一个数据，关朝闻的脑袋像石头一样，无论如何想不起来。吴雅问：「那还有谁有？」 关朝闻想了一会，说在某个同事那儿。吴雅「嗯」了一下，就挂掉电话。 没问她身体怎样，没说明为啥会打给钟尤文。倒是钟尤文拿回电话，猜测是上次跟他们合作拍美妆片子留下了号码。 他见关朝闻不言不动，像被施了魔法般，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喂，怎样了？」 关朝闻失神地抬起头来，眼眶居然不争气地流下眼泪。 钟尤文静了静。 关朝闻摸了摸脸颊，赶紧挤出一个笑，说：「没什么。我太没用了。本来很开心的，接完电话就——」 「不要说自己没用。」钟尤文说，「我们活在这世上，又不是为了要对谁有用。」 关朝闻静静地站在他跟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夜晚的风拂过稻田，像浪声起伏着。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她突然说：「电话，给我。」 钟尤文什么都没问，非常默契，将电话递给她。 关朝闻将电话回拨过去，吴雅很快接起。 关朝闻说：「吴经理，我打算辞职。辞职申请书等我休完假回来给你。」 吴雅很快说好，又道：「你尽快回来做工作交接。」便把电话挂掉。 结束了。 一切突然就结束了。在幻想中那样漫长，现实中不过一下子。她想起那时候，她跟渣男分手，在想像中煎熬了好久，既怕伤害对方，也怕对方纠缠。结果鼓起勇气一提出，对方爽快答应。后来她才知道，人家跟自己闺蜜早好上了。全世界都知道，除了她。 关朝闻站在稻田边上，有种莫名的释然。天色变浓了，鸟儿在电线桿上呀呀叫着，但她心里安静得很。 原来这样容易呀。 她的眼泪又突然流了出来。 钟尤文在身上摸了半天，终于掏出一袋皱巴巴的纸巾，递她跟前。她摇头，不接，勉强地笑笑：「我终于像个大人一样，为自己人生做抉择了。」从小到大，选学校、填专业、找工作，她都按照妈妈的想法去做。她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没有必要非得当个大人。」 「但是我妈一直说我幼稚，不懂自立——」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一个标准的，叫做『大人』的人物吧。即使是被我们仰望的那些成年人，有的也会怕麻烦，有的会乱发脾气，有的表里不一。」钟尤文说，「我们只要成为更好的自己就行了。」 关朝闻心想，这两姐弟怎么回事？都天生携带戳人泪腺的基因是么？她望着钟尤文，一个字说不出来，又开始掉泪了。 钟尤文从抽出一张纸巾，上前一步，开始擦她脸颊。 拭左眼，他说，「想哭就哭吧。」抹右眼，他说，「哭完就回去。啊对了，我发现，静姐那里有个好吃小店名单。我们回去就跟她要。」 月光在鸟声中爬上来。钟尤文将擦过眼泪的纸巾，塞进口袋，继续走。关朝闻行不惯夜路，快走几步后差点摔倒，钟尤文赶紧勾起她手臂，一起往前走，「你行不行啊？可别又摔了。我要背器材，再没力气背你了。」 关朝闻低着头，心里想起以前看少女漫画时，她最喜欢的一个场景，就是女主角跟心仪男生，并排走在星空下，稻田边。 但钟尤文没这闲情逸緻，他看看手机，突然急急忙忙道：「糟了！快跑！」 「什么？」 「赶不上末班船啦。」 关朝闻跟着他跑，这里路不好走，她跑得磕磕绊绊。最后几百米，钟尤文索性拉起她的手，一起快跑。 前面是码头，船员正在解开大绳，钟尤文跟关朝闻两人挥着手大喊：等等——等等—— 但船还是呜呜地开走了。他们站在码头上，茫然地看着夜色中的江面。关朝闻问怎么办，钟尤文说，只得在岛上借宿了。 第31章 悠长假期（三） 岛上生活自给自足，没什么商业。钟尤文带着关朝闻回到中午吃饭那里，想借宿一晚，店家是对中年夫妇，儿子媳妇都在广州市区工作，空出一间房给他们。关朝闻听说只有一间房，有些尴尬。 钟尤文主动问：「我看外面有行军床？那我睡在外面好吧？」 老闆娘说：「那行军床刚坏了，新买的还没送到呢。客厅里又只有两人沙发，你太高了，脚都没法放。」她打量一下两人，跟关朝闻说，「靓女你要是不嫌弃的话，那我让我老公睡客厅地板，你跟我一起睡？」 关朝闻觉得太麻烦别人了，连连摆手。最后钟尤文从老闆娘那里多抱了一床凉蓆，铺在地板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这房间极小，单人床在居室的角落。关掉灯，两人互相说一声晚安，转过身，背向对方。 黑暗中，她给关静发了消息，说赶不上末班船，要在外过夜。 关静只回了八个字：做好措施，保护自己。 乡村的夜晚跟城市很不一样。外面有蛙声，有虫声，有江水拍岸。在珠江新城加班到深夜的日子，是十分遥远的过去。关朝闻心里非常紧张，睁眼看天花板，外面树木被风摇动，在室内的墙壁上，投下大大的黑色影子。 远处江面上，一片浪勾着另一片浪，起起伏伏。关朝闻的心也起起伏伏，期待着发生什么。 她转过身，看着那拉长肌肉线条的背嵴，鼓起勇气，低声开口：「钟尤文。」 他没应声。 她居然有些奇怪的失望，心里猜测着，他是睡着了，还是故意不应她。她将被子拉高到鼻子下，心里想，那天俞英离开长洲岛前，跟钟尤文说了些什么呢？ 胡思乱想着，她转过身，背对钟尤文。 黑暗中，钟尤文睁眼。 他听着外面风声哗哗刮过树枝。当日送俞英上船回市区前，那番话，又浮上来。 俞英说：「把她交给你了，给我盯着。别睡她。」 钟尤文正在喝可乐，呛了一大口，狂咳。咳完，说一句，「放心。我不会。」 他从来不主动。他看起来开朗又社牛，外人看来是个阳光少年，只有他才知道，自己从不对人动心。偶尔他也会对某些女孩有好感，但往往约会过一次后，就对对方失去兴趣。他一度怀疑自己继承了生父的恶劣基因。很久后，他才明白，根源还是在生母身上。 俞英瞥他一眼：「我跟你不熟，但看得出来，你不是会陷入亲密关系的人。」 钟尤文将可乐喝光，捏扁罐子。他想，俞英到底是什么怪物，跟自己接触不多，但他多年才想通的事，她一眼看出。 他跟在生母身边长大，看她在一段段感情中自毁沉沦。而她的每次自我毁灭，对幼童至少年的自己，都是一场缓慢持久的残害。 钟尤文将罐子掷入垃圾桶，「放心。我对关朝闻不感兴趣。」 何止对关朝闻呢。 他对其他人类，也并不真正感兴趣。 种种开朗，种种愉快，就像他那一身身外套，穿上后，又可脱下。当日他获徕卡 loba 新人奖，一时荣耀，评委言论中，有提及「跟拍摄对象保持一种冷静疏离的关系，迴避精确阐释，让客体自己说话」。 然而天才少年登顶后，迎来了下山的路。争议纷涌而来，说他无法跟拍摄对象共情。在过了几年泯然众人的日子后，他转型成为策展人。 岛上风大，半夜里起了风。关朝闻感觉冷，想爬起来找老闆娘借条毯子，又怕打扰到别人，一直在床上哆嗦。她睡不着，轻轻转到这边，又到另一边。幽静中，她听到钟尤文翻身起来，将窗子关上。 她声音很细，像怕打扰他，「你也觉得冷吗？」 「窗户关好，现在应该不冷了。」 但并没有。 关朝闻辗转反侧好一会儿。外面沙沙风声中，她脑中掠过无数少女漫画的老土桥段：暴风雪夜，男女主困在一起，睡在被窝里，最后相亲相爱不可描述。 她在想像中渗出细汗，终至入睡，但很快又醒转。低头看一下手机时间，居然才睡过去二十分钟。她绝望了，终于坐起身，将身上毯子堆叠，拢作一团,抱在怀里，下了床。 她坐在钟尤文身边，声音很低，「我可以盖你的被子吗——」 钟尤文在黑暗中翻转身，睁眼看着她，没有说好，没有说不好。 关朝闻知道会引人误会，她说，「我觉得冷，但是又不想打扰老闆娘。两张毯子盖到一起，应该就不会冷了。」 钟尤文没说话，他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拉过了关朝闻怀里的毯子。她明白这是默许的意思，跟他一块儿将毯子铺在上面，钻进被窝，侷促地说声晚安，背对钟尤文，蜷成一团。 身体终于暖和了。 但意识却静不下来。 她清晰地听到钟尤文均匀的唿吸声。她非常紧张，期待着有什么会发生，又害怕有什么会发生。 他在身后，突然叫她名字：「关朝闻。」 「嗯？」她转过身来，脸跟他的贴得近，更紧张了。 他的前额几乎贴着她的前额，「你喜欢我？」 她没料到他这样直接，紧张得几乎口吃，「我、我觉得你很好，我——」 他又重复一遍问题：「你喜欢我？」 关朝闻把心一横，索性承认：「嗯。」 黑暗中，她看到他睁着眼睛，很近地看着她。他说：「我不值得你喜欢。」 她意外，但眼眶红了红，明白这是一种拒绝。她咬着嘴唇，「我知道了。」又苦笑一下，「你一定很讨厌我吧。那次在我家，我替你盖毯子，你非常警惕——」 「跟你没关系。」钟尤文简短地打断她的话，「是我的原因。」他稍犹豫，终于从后面伸手，将她抱到怀里，「转过身。」 她顺从地转过去，蜷作一团。 他从背后搂着她，「这样会暖一些。晚安。」 他没法跟她说，他不讨厌她，更不会防备她。骨子深处那份警觉，伴随一个在无法提供安全感的家庭中长大的少年，一路至今。在他的成长中，家里总有来来往往的男人，他们喝醉了，会跟少年的母亲吵架，甚至打她，也打她的儿子。 他还遇过变态男人，有奇怪的癖好，想对这漂亮少年动手动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城市这头，关朝闻跟钟尤文睡不着，而城市另一头，俞英同样睡不着：新上司波波正让她通宵赶数据。 第32章 我，准时下班 说好听点，波波之前是国际大厂出来的。说难听点，她就是 b&a 土着口中「在大厂混不下去的那些高薪低能」。 波波比俞英小四岁，做事有一套自己独门秘笈，包括但不限于：豆大点事都向上级汇报、深夜在工作群跟朋友圈发自己加班动态、甩锅同事、跟抢同事功劳等。凭藉这些过人才能，她终于成为幻享负责人。 成为领导后，她继续发挥自己所长，包括但不限于：下属所有工作内容不向上级汇报、将难干的活儿塞给不喜欢的人、将轻松的事交给亲信、对下属时常进行忠诚度测试等等。她也鼓励全员加班，脚踏下属的血，做自己前程路上的粮。 俞英依旧故我，到点准时下班。 波波将俞英叫到办公室，做推心置腹状：「俞英姐，你是我前辈，我刚入职的时候还是你教我做事的，有些话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说。」 「大家都知道你业务能力很强。虽然你退出了综艺，但直到现在，网上还有很多你的粉丝，大家对你的能力都是认可的。」 「但是呢？」 「但是，我们是一个 team，团队就要有战斗力，就不能有的人天天加班，而有的人……我知道你的宗旨是不加班。但你偶尔晚一点走，让老大看到我们团队也是有战斗力的嘛。」 俞英一言不发。这天下班，依旧到点就走。 到了晚上，波波循例在群里给众人交办任务，布置工作，还特意圈了俞英，让她明天一早交报告。 俞英没回復。那个点，她正跟海潮喝酒。海潮说，本来啊，我应该带你过去的，不过徐总很忌惮裙带关系，所以…… 俞英说：「喝酒就喝酒，哪来这么多话。」 海潮试探地问：「其实你有没有想过跳去别的地方？」 俞英喝一口酒，等待她下一句。 果然，她接着说：「佟山私底下跟我提过，非常欣赏你的能力。」 俞英敷衍：「后面再说吧。」 后面，她就喝多了，最后是海潮跟关朝闻费劲把她搬到床上去。 第二天起床后，俞英才看到波波发的消息。她知道这报告一点不急，只是波波在敲打自己。她还在宿醉，但还是硬撑着赶回公司，趁波波还没回来，将之前做过的材料东拼西凑，半小时内合成一份新的交上去。波波头天晚上在群里催得急，收到后，却再没吭声。 这样的事情，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后面再发生时，连其他同事都看出来了，暗地里替俞英不值。俞英倒是看起来没什么所谓，波波让她做什么，她依旧照做，一副「只要我不觉得噁心，就不会被人噁心到」的模样。 今年，b&a 成为国内美妆盛典的冠名品牌，集团老总在主论坛上任主题演讲嘉宾。波波特地带上几名团队成员去捧场，又安排俞英到分论坛上，「听听那些大咖嘉宾讲什么」。俞英手捧场刊，坐在品牌打造分会场里，心不在焉地听着嘉宾们大谈新零售跟数字突围。 还没结束，她已提前熘出来，到会场用餐区坐下。甜品跟饮料免费提供。她拿来一份迷你水果盘跟司康饼，正不紧不慢吃着，忽然接到波波电话，问她在哪。 「我在分会场。」 「你快到外面找个好点儿的餐厅，我待会请天狗美妆的高总吃饭。」 俞英「哦」一声，继续坐着，把一杯伯爵茶喝完，将水果盘吃完，在手机上搜到附近评价最高的餐厅，打过去预订了一个私密性高的位置。 刚挂掉电话，波波又来电了：「你餐厅预定了没？」 「订好了，是——」 「赶紧取消。高总说因为下午还要当嘉宾，中午在会场餐厅随便吃几口就行。你现在到用餐区找个好的位置。」 俞英环顾四周。随着上午几个分论坛活动结束，用餐区陆续进来不少人。服务生正将自助取餐区的果品饮料换成主食。她跟波波说：「我尽量找。」 「不是尽量，是一定！我好不容易逮着高总，这次可不能错过。」波波用上位者对下位者说话的语气。 下位者一声不吭，将电话挂掉，坐在自己那桌前，慢慢将司康饼吃完。 波波到了，没有跟高总介绍她是谁，只说是自己下属，又让俞英替高总跟自己取餐，「我跟高总还有事要谈。」 高总连声说不用，让服务生替自己拿份意面即可。俞英看看波波，见她假装在看别处，心里明白她想法。她也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满，走到取餐区，拿了空盘子。她看起来非常平静，甚至有些逆来顺受。在她身后的餐厅电视，屏幕反覆播放这次论坛宣传片。 用餐区另一边，有人静静地看着她。 「佟山？」对面的主播淳如喊了好几声，他回过神来。 「看什么那么入神呢？」 佟山用叉子捲起一点意面，随口说：「我在想，南生堂发展得非常迅速，堪称奇蹟了。丁卓真是个厉害人物。」 「是，本来听说这次论坛他要来当嘉宾，但临时有事。」淳如是山河的彩妆一姐，这次跟佟山过来参会，既是了解业界动态，也是多认识些人脉。 佟山低头吃一口意面，又见到那边，俞英端着满满一盘食物，放到波波跟前。波波连一声谢都没说，继续跟对面天狗美妆的人在说话。倒是天狗美妆高总跟俞英说，让她别光顾着忙，自己也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俞英没法不忙，因为波波跟她说，让她立即修改海报。波波坐在那儿跟人谈笑风生，俞英则在隔壁桌，埋头摁着手机。波波不忘回头提醒，让她测试一下投屏效果，她下午要用。 佟山远远看着，心里想，这不是她。他也拿起一瓶矿泉水，眼神锁住那边，也慢慢地喝。 淳如注意到他目光，顺着看过去，「咦」了一下。她看到有人往高总那边走去，非常礼貌地跟他们打招唿。淳如说：「那不是丁卓吗？原来也来了。」 丁卓穿一身藏青色便西服，跟高总波波他们谈话，时而微笑，时而点头。波波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高声问起丁卓：「丁总之前是在香港的 skin shine 吧？」她微笑着拨开额前刘海，说可真巧，「我们俞英也是。」说着便把目光投向俞英，「没准你们以前也见过。」 丁卓不语。俞英从手机上抬起眼睛，看了丁卓一眼，像不记得他一样，又低头划拉手机。 波波说：「要不是配方那件事，俞英可能还在……」她忽然展露说漏嘴的表情，又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说今天来参会的人可真多啊。 丁卓忽然说：「我当然记得俞英。」 波波抱着手臂，眼睛咪起来笑着。 他说：「俞英离开 skin shine，是他们的损失。」 波波觉得无趣，但嘴上赶紧接话，连连点头，说就是就是。 当事人俞英却殊无反应，仿佛一心沉迷工作，这时抬起头说：「做好了，给你看一下。」接着握住矿泉水瓶，慢慢拧开盖子，仰头喝一口。 波波下意识看手机，没见到她发过来的文件，正疑心文件太大，却忽然听到餐厅周围气氛不对，大家都在低声「喔」。 她一抬头，看到餐厅大电视被投了屏，自己跟分管副总的撩骚记录、贴面合影、收礼记录，全被晒到上面。 波波整个儿怔住，俞英却慢悠悠喝完小半瓶水，拧上盖，用水瓶子拍了拍她肩膀。水在瓶身里晃来晃去，时轻时重，波波的脑袋也时轻时重，但她还有最后一丝清醒，听到俞英对她说：「我先回去了。辞职信晚点再给你。」 第33章 你欠了我十四年 俞英攒了一堆假期没用，递完辞职报告后，当天就提了假期。收拾好的东西一大包，塞到楼下快递柜，轻轻松松准备回家。 自那天后，波波就休了长假。据海潮的小道消息，公司估计还想保她。部门其他人都很默契，矢口不提这事，逐一跟俞英拥抱，嘴上说着「亲爱的，捨不得你，常回来看看」一类的话。 俞英逐一应酬完，怀里抱着人力资源部送的花进了电梯。人到了一楼，一出电梯，就将花塞到垃圾桶里。低头，手机弹出海潮的消息。「你傢伙也不等我回来就走了。等我出完差，到你家找你。」 俞英回：记得带酒。 b&a 租用酒店办公，楼下酒店大堂吧下午常新鲜出炉蛋糕。俞英最后一次经过这里，假装不在意擦肩而过，终于还是绕回来。她进了大堂吧，弯腰，脸几乎贴上玻璃，手指划到这里，「这个」，又划到另一边，「还是那个吧。」 旁边忽然有人说，抹茶味的好吃，你应该会喜欢。 是佟山。 两人在这里碰见，而身边再没有了摄像机，彼此都有些轻松。最起码，看上去如此。 佟山看了看时间，说他们应该一起去吃个饭。之前她跟他提出要退赛，因为在镜头前，他没有问太多。而现在，「我想听听你的真实想法。」 「镜头前镜头后，都是真实的我。」俞英用手机扫了码，接过打包好的抹茶蛋糕，「不需要通过一顿饭来观察什么。」 「跟综艺没关系。」佟山说，「有顿饭，你欠了我十四年，也该还了。」 俞英带他去吃路边摊。 珠江新城若是广州这个小宇宙中心，宇宙外沿便是员村。员村新村的破旧牌坊下，丢了块「车位已满」的褪色牌子，牌坊外两侧窄小路段是复印彩打店、洗衣店、鸡公煲宵夜、中医养生足疗，有家看起来像杂货店的门面外，泊了一辆堆满货物的旧单车。俞英不知怎地钻来钻去，便来到一家粥粉面店里。她跟老闆打招唿，找了个空位坐下。 这里桌椅都是旧的，玻璃桌下压着餐牌。在扫码点餐年代，他们看完餐牌，仍要回到门口收银台前，跟坐后面的老闆娘报菜名。俞英要一碗鲜虾云吞面，佟山说：「要一样的。」然后两人又回到位置上。 佟山脱下外套，俞英留意到那牌子，估摸着这衣服大概要花普通人数个月工资。他拉过一张脏兮兮的塑料凳，随便将外套扔在上面。他问她：「经常来吗？」 「是的。这家很好吃。」俞英取了双一次性筷子，掰开，「你不会怪我请你吃这种地方吧？」 「我为什么不能来这种地方？」佟山一笑，也掰开筷子。 他问起她后面有什么打算，俞英轻松地说，再说吧，自己想休息一下。于是佟山又开始问了些别的问题，俞英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彼此都知道，这不过为了接下来的话题做铺垫。她心里略微猜测他想说什么。但无论如何，绝对跟「我喜欢过她」没关系。那点早已褪色的少年心事，能算得上什么喜欢呢。 现在的佟山已经不是当年的贫寒少年，如今的俞英也不是昔日的天才少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吃完一碗云吞面，佟山去要了两碗双皮奶。两碗热腾腾的甜品端上来后，他问她有没有兴趣过来帮他。 「怎么帮？」 「山河正在尝试做自有品牌，食品这块做得很好，下一步要做美妆。我需要一个信得过、能够帮我的人。」 俞英知道，现在很多 机构跟电商代运营公司，已经不满足当个种草、带货的服务媒介角色。自有品牌做得好，利润肯定是最肥的。 但大部分 机构只具备渠道，既搞不定供应链，也不会做品牌。除了撒钱种草，他们似乎没有其他办法。 「我想让你帮我。」佟山说，「我想让你当这个品牌的负责人。」他说，通过在节目上的观察，没有比她更好的人选了。 俞英放下勺子，摇头。「你不会想要一个被外界认为偷配方的人。」 佟山忽然就笑了。「业内没有人会把这当一回事。」配方偷了也没用。大集团一般跟原料商签排他协议，实行技术垄断，其他人想用都没法用。 「舆论会在意。」她在 b&a 躲在幕后，没问题。但山河的性质不会一样。 「啊，舆论，」他笑得更自在了，「操纵舆论，并不是什么难事。白的能够变黑，黑的可以转白。更何况，你原本就是白的，你根本就没做过。」 俞英的目光，从双皮奶移到佟山脸上，「你怎么知道？」 佟山说：「快吃，这双皮奶要变凉了。」 老闆经过身旁，突然用广普插了一句，「双皮奶凉了也好吃。」 佟山转身，对老闆笑笑：「对，冰的也好吃。我最喜欢的是红豆双皮奶，上面铺一层红豆，入口时，豆味跟奶味交融，甜而不腻。」 他跟老闆胡吹了几句，得到对方赞赏眼神后，才慢慢回过头。俞英仍注视着他，重复一遍，「你怎么知道？」 佟山微笑，说你不会做这种事，我当然知道。 「我以为，我在你眼中不是好人，正如你在我心里也并非善类。」俞英紧紧看着他，「所以，你到底怎样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佟山只是浅笑，又看一眼双皮奶，又问，「你真不吃？」 俞英掏出手机，找到那个视频，又点到那个博主的主页。「我虽然不在意被人说什么，但是对于谁在说我，也想心里有数。所以我查了一下他背后的 。」 佟山用勺子拨了拨碗里，继续自说自话，「难怪你喜欢这家店，的确好吃。」 俞英亦自说自话：「这家 的老闆，在山河也占有 6.7%股份。之前也有过这样的事——某家 机构想要挖某个人，先用些莫须有的黑料抹黑这人，挖到手后，再用早就掌握的材料，将事件跟口碑反转。」 她说话时，佟山埋头吃完了那碗双皮奶。她话说完了，低头摆弄一会儿手机，然后看着他。 他放下勺子，双手手指在桌上交叠。「我真心诚意想邀请你加入。做自有品牌的事并不是容易的事，希望你能够理解。」 「我理解，但并不认同你的做法。」俞英起身，「我的网约车到了，再见。」说着，她走向店门外停靠的一辆车，开车门，上车，离去。 佟山坐在小圆桌前。不知道哪里的学校下晚自习，店里唿啦啦来了一群穿校服的学生，嘻嘻哈哈坐下，商量着肠粉更管饱，还是姜撞奶更香滑。桌上面的灯照下光来，打在他头上肩上。他被这些快乐热烈的人儿包围着，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第34章 【前史终章】以后再说吧 小岛的天是蓝的，叶子是绿的，珠江水也流得更缓更慢。水影倒映在关朝闻眼睛里，她眯起眼睛，将脸上的面膜摘下来。 她已习惯了这舒服日子。钟尤文在的时候，她陪他去拍照，后来他回市里，她就帮关静打理民宿，或是在院子里晒太阳。 现在是冬季，岛上多了些北方来的客人，像候鸟一样栖息在温暖南方，她替关静招待他们，听普通人说着不普通的故事，顺便也把关静闲时做的手工卖出去。 那些手工里，有些瓶瓶罐罐，里面装着白色的米浆。关朝闻问关静这是什么，她说，从阿嫲那时候起，当地女人就用这里产的米浆，敷脸。不然哪能有我们家这样好的皮肤啊。」 关朝闻脸上涂了白色米浆，跟关静在院子里晒被子。关静用手抖了抖薄被单，嘴上问：「你就这样了？」 「嗯？」 「民宿是我的生意，但也只够我一个人不好不坏地过着。你在这里住多久吃多久都行，我无任欢迎，但就怕嫂子有想法，觉得我耽误了你正经找事做。」关静将被单在绳子上拍了拍，面向关朝闻，「别说我这儿给不起工钱，就算给得起，在她眼里，也不是个正经工作。」 关朝闻不说话，认真将手上的枕巾展开，晾晒。 关静对着被单，仿佛自言自语：「嫂子一直对你期待挺高的。无论你们之间有什么芥蒂，毕竟是母女俩，说开就没事了。」 关朝闻晾完衣物，将脸上米浆洗掉，抬头看镜子里自己的脸，又白又滑。擦干脸，手机里弹出关爸嘘寒问暖，最后小心翼翼来一句：其实，你妈还是挺想你的。她也意识到之前对你太严格了。 她当然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在这里待下去。杨箕租的房子还没退，俞英现在也在四处找工作，而她还没把这个月租金交给这个二房东。未来的路要怎么走呢？一想到上班，那种不愉快就像蛇一样，从她嵴背一路缠绕到她脖子上，将她箍得喘不过气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即使不是吴雅，她以前的上班生活也并不愉快。她跟两位大湾区白富美说这事，她们小心翼翼地安慰自己，但显然并不明白，毕竟她们从没上过班。 她又收到关爸消息，装模作样地问她要不要回家喝汤。「是猪肺汤啊。猪肺太难洗了，家里人才会费尽心思慢慢洗，你在外面喝不到。」 她直接将手机塞兜里，犹豫半天，终究没回，继续接待客人。 院子里有一棵树，上面结满了关朝闻说不出名字的粉白色小花。关朝闻闲着没事时，喜欢双手抱着树，这是钟尤文教她的，说可以让内心平静下来。后来钟尤文走了，关朝闻偶尔想起上班时的事，还是会情绪低落，这时她会抱着那株树。那棵树高高的，瘦瘦的，风一吹来，满枝绿叶在晃动，就像钟尤文在跟你说，人生啊，哪有什么对错。 民宿来了两对情侣，办理入住后，就一直在院子里拍照打闹。关静将民宿和院子布置得很美，关朝闻早习惯了大家在这里拍照，只顾低头摆弄花盆，没理会。没过多久，她忽然觉得头顶有什么飘落，洋洋洒洒，落在她头上。 她拍拍头髮，跌落一地碎花。 关朝闻起身，见到一个男生抱着树枝，使劲摇晃，女生站在树下，笑着对镜头摆出「天女散花」姿势。嘻嘻笑着拍完，又换另一对，继续晃，继续拍。 关朝闻有些生气，上前好声劝阻。对方完全不理，继续晃树。 她提高了音量：「能不能别晃了。」 关静从里面走出来：「怎么了？」 晃树的男人松开手，用眼角扫一下关朝闻，转脸对关静说：「你这员工什么态度？」 关静微笑着向男人道歉，又让关朝闻进去，关朝闻想要辩解，关静突然就高声骂她：「里面正忙呢！还不赶紧进去！」关朝闻怔一下，对方又骂一遍，她憋屈，低着头进了室内，耳边听关静对男人笑着道歉，然后道：「真不好意思，不过这树要拍照的话，是要收钱的。」 关朝闻回房间，在床沿坐下，耷拉着脑袋。一会儿，关静站在门外，抬手敲了敲。 关朝闻抬头看她。 她走进来，坐在关朝闻身旁：「我知道刚才不是你的错，不好意思。」 「你为什么要跟那些人道歉？」 关静无奈一笑：「打开门做生意，过门都是客。更何况像我们这种民宿，做好做坏，主要看评论。那些人一看就不是善茬，给我一个差评，我就别想干了。」 「但错的是他们啊。」 「所以呢？」关静苦笑，「闻闻，你可能以为这里是世外桃源。对，我刚开始也这么想——来到这乡下地方，有个美美的民宿，不用看老闆脸色，只要跟五湖四海的客人谈天交友，多好。但很快我就发现，这里跟外面也没有区别。」 关朝闻低声说：「为什么你告诉他们，跟树拍照要给钱？」 「为了阻止他们继续晃树，我只能瞎扯啊。」关静摸了摸关朝闻脑袋，「闻闻，哪里都不是伊甸园。我们没法活在田园剧里。你看我在这里泡茶养花岁月静好，但现在，你看到另一面了。」 关朝闻不语。这天晚上，她翻来覆去没睡好。第二天醒来，她给关爸发了个消息：爸，我想喝猪肺汤。 大半个月没回家，关朝闻带了瓶长洲岛的米浆当手信。这天天气不好，外面风大雨大。进了门，电视机上正播着天气预报，说广州即将迎来雷暴天气。 爸妈都在家，关妈正在擦桌子，见女儿回来，神情有些不自在。倒是关爸穿着围裙，从厨房里笑嘻嘻走出来，伸出双臂要拥抱女儿。关妈一把叫住：「你身上脏呢。」关爸笑：「女儿又不嫌我脏。」关妈又看一眼关朝闻，说：「先去洗澡，洗完澡一会儿吃饭吧。」 这话说出来，整个氛围顿时松下来。 关妈关爸又进了厨房。关朝闻放下包包，刚去洗了个手，想起来还没把手信拿给关妈，于是回身出去。 包包随手丢在厨房外的椅子上，她伸手去拿，只听关妈在厨房里说：「她现在没有工作，居然还笑得出来。」 关爸说：「只要女儿开心就好。她现在那个什么抑郁症好了，就值得开心。」 关妈又说：「什么抑郁症！我们年轻的时候，哪有这种什么病。都是这一代人给娇惯出来的。」 关爸说，哎，你怎么把这些年轻人一棍子打死了呢。 关妈一哂：「别让我看死。你女儿啊，就像你，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出息。」 关爸听她说完，赶紧「嘘」一声，低声说：「别又让她听到了。」 「听到就听到！」关妈突然又提高了音量，「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缺乏挫折教育。让他们感受一下挫折，就不会这么矫情了。」 这话音刚落下，外面便传来关门的声响。关爸瞥关妈一眼，急急转身走到外面。他在客厅里绕了一圈，又看了看各个房间，最后看了看鞋柜。关朝闻背上她的包包，已经没了踪影。 俞英不天真，她早就知道工作难找。 只是，这也太难了。 她难得穿这样正式，半长的头髮仔仔细细梳好，整个人套在便西服里，跟其他被社会规训过的人一样，挤在不太舒服的椅子上，目视前方。 前方，一张长桌子后，坐了三个人。中间那人估计是招聘主管，左边一个年轻女孩，右边一个始终低着头看着手里材料的中年男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主管对她过去的履歷不感兴趣，似乎也没看过那档综艺，倒是年轻女孩对她充满好奇。主管问了几个问题，基本都是「你认为自己的网感跟年轻人相比怎样？」「你怎么弥补自己的劣势？」 劣势？什么劣势？ 俞英直接问：「我的劣势是指，年龄？」 主管还没张嘴，年轻女孩就开口：「我们都知道，过了 35 岁，在岗位上……」主管立即打断她的话，非常官腔地说：「绝对不是。我们公司遵守劳动法，在招聘过程中绝对不存在任何年龄、性别、地域跟学歷上的歧视。」 后面的问题显然只是走过场，俞英觉得浪费时间，也便敷衍了事。离开时，门刚关上，就听到门后传来主管不太高兴训女孩的声音:「我们做这一行的，说话要注意些。万一对方身上有录音设备呢？」 这附近写字楼多，下午的面试也离这儿不远。正是中午时间，白领们从楼宇里涌出来，是一股股壮观的水流。天气热，俞英并无胃口，到附近便利店买了个三明治。她点开手机备忘录，记录下自己第七个面试，并在旁备註一句：基本没戏。 手机弹出海潮消息：「面试怎么样？我说了你不少好话，把你过去做的项目都给他们提过了。」 俞英一只手拿着三明治包装袋，一手飞快敲字：「挺好的，等消息吧。」 回復完消息，她低头看业界新闻，其中一条是山河传媒推出自有美妆品牌，命名为 chun。 她收起手机到口袋里，就着矿泉水，将最后一口三明治吃完，把包装袋揉成一团，扔垃圾桶，起身赶下一场。 小会议室改成候考室，坐满应聘的人，基本都是年轻女生，偶尔一两个男生，也都细皮嫩肉，性向可疑，这也是美妆营销岗业内特点了。尽管穿着职业装，他们看起来却并没有很职业，非常热情，中英文夹杂地交流着。 「你做自媒体吗？我也是。最近涨粉少，打算出来打打工。」 「……也是想换个赛道……哈哈哈哈不行就回家啃老呗……」 「我们加一下，有什么消息可以分享。」 俞英安静地坐在一角，百无聊赖地盯着自己脚尖。有个女人，看起来跟她一样安静，这时坐过来，跟她搭讪着问：「你是不是……也过了三十？」 俞英点头。 对方松一口气，捂着胸口，一副「还好有人陪」的表情。她低声说，「估计这里就我们两过了三十。」像找到同伴，她坐下来，手肘微抬高，指了指那边众人，「他们呀，全是海外名校回来的，在国外都有过在国际大牌实习甚至工作过的经验，我都不提年龄了，光是学歷就拿不出手。对了，我是浙大本，清华硕，你呢？也是国外回来的吗？」 俞英翘了翘嘴唇，「我念 sysusun yat-sen university，即中山大学。」 —— —— 俞英最后一个面试，面试过程大概五分钟，一分钟自我陈述，另外四分钟，他们都在问职场综艺的事，甚至有人问她跟佟山熟不熟。她心下瞭然，直接说：我跟他没有联繫。 此话终结了本场面试。 走出大楼时，天色已暗，俞英饿得飢肠咕噜。这附近全是网红餐馆、小酒吧，而她只想赶紧到家，喝完热汤，蒙头大睡。 打车到了家，从电梯出来，走廊乌灯黑火，物业迟迟不来修。她走了两步，突然扭了一下脚，吃了痛，半蹲在地上好半天，才慢慢起身，试探着，走了一步，又走一步，最后慢慢摸到家门口。 她在漆黑中掏钥匙，只听包里哐哐噹噹，但怎样都摸不到。她靠在门上，摸了半天，心里又想，急着进屋又有什么用呢，关朝闻到长洲岛住了，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没有热乎乎的饭菜，连屋子都是冷的。 俞英有些意外，她居然在怀念关朝闻在的日子。 她摸到钥匙，忍着痛，一进门，见到满屋暖光，仿佛有动物一口吞下了黑暗，柔和的光像细雪一样落在她身上。桌上摆满食物，用透明盖子罩着，怕放凉了。屋角放了小蓝牙音箱，细细地播着轻快的音乐。 关朝闻戴着围裙，从厨房里端着一碗汤，走了出来，「咦，你回来啦？刚好，排骨汤煲好了，你尝一下。」 俞英将包包撂在椅子上。脚好痛。 关朝闻叨叨着：「我昨天就从长洲回来了……噢对了，昨晚我爸妈来过没？」 俞英摇头。肚子饿了。 「没有就好。」 俞英很慢很慢地走上前，整个人像被抽掉力气，靠着关朝闻，两只手圈住她，脑袋搭在她肩膀上。 「怎么啦？找工作这么累吗？」 「不累。回家见到你，一点都不累。」 关朝闻傻笑。 像通过充电宝充了会儿电，俞英脑子清醒些，突然问：「你昨晚从长洲回来，没回家，又没去你爸妈家。那是去了哪里？」 关朝闻的脸红了一下，没接这话，却突然说起自己在长洲岛带了好东西给她。「是岛上大米做的米浆，当地人用来当面膜用。」她开着玩笑，「如果你还是找不到工作，没准可以试试看，看能不能把米浆面膜商品化，搞个公司把它卖了。」 俞英仍紧紧抱着关朝闻，心里想，那些事，以后再说吧。 第35章 爱美创业史 第二部 爱美创业史 北国一月天寒地冻，岭南仍然暑热。关朝闻半夜醒来，发现薄被单掀开，都盖到程行周身上了。也许昨晚派对上酒喝多了，她觉得口干舌燥，还是头痛，摸索着下床，给自己倒满满一杯冰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她又梦到几年前，刚创业的时候了。那些为联繫高校配方实验室跑断腿的日子、在代工厂蹲点把问题记录小本本的日子、跟俞英盯着第一个产品上架的日子，为产品销量又哭又笑的日子。 关朝闻喝完一杯，才又回到床上。 她扯过程行周身上薄被。 程行周展开一条手臂，勾她过来，搭到自己身上。 「走开。」她用手推他，「热。」 推不动。 他将她搂到自己身上，薄被盖住她，把她脑袋往下压。她知道他要干什么，「很困——」 他摸她头髮，「明天你又不用开会。」 他手劲大，将她往下摁。 她最后还是顺从了。 次日一早，她在手机铃声中醒来。关朝闻摸了电话，放在耳边，听了一会儿，彻底清醒。她从床上跃起，飞快洗漱穿衣，抓起包往外走。 程行周难得穿一身便西服，坐在餐桌前吃一份吐司卷。他眼睛盯着手机，头也不抬：「不再睡一会儿？」 「有急事，先走。」她匆匆往门边走，又折转回来。一转身，程行周站在她跟前，手里握着她的手机，在脸前晃了晃。 「谢谢，亲爱的。」关朝闻拿过手机，探过脸，亲了亲他左边脸颊。 程行周握手机的手落了空，手顺着空气流过去，慢慢捏住她后颈，吻下去。关朝闻无心恋战，回吻得敷衍而急促，转身出门。 她快要三十岁了，再不是当日爱做梦爱脑补的小女生。什么爱情，什么男人，都没有事业跟钱来得重要。更何况那是程行周，什么女人他没见过。 下了楼，一辆粤澳双牌车停在路边，打着双闪。关朝闻心无旁骛，开车门，落座副驾驶，扯安全带，扣上。关贝儿将车驶上大路，一路跟她说起来。 「公司接到南生堂律师信，告我们抄袭。最大的问题是，很多媒体已经收到消息，估计他们发了通稿，洋洋洒洒列出我们罪状，从产品概念、包装设计、页面视觉到产品色号。」 关朝闻用手捏了捏眉心，「他们自己也是模仿西方大牌起家，装什么清高。」 「谁让人家现在就是大牌。」关贝儿又问，要不要等俞英回来。 「等她回来也没用，她又不会对丁卓有什么好话，还不如我去。」 关朝闻在车上联繫法务。法务说需要分析一下是否真的涉及侵权。侵权的话，考虑和解，如果没侵权，那么直接应诉就是。 关朝闻挂掉电话，无声地转过头，看着车窗外流过的道路。关贝儿在旁问：「法务怎么说？」 「去南生堂。」 关贝儿吃一惊，她扭头看关朝闻，见她不像开玩笑的样子。过去两年多，她已习惯堂姐现在这模样。她现在很少笑，总是在想什么事情，跟外人说话也真真假假。 她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子的？从跟二婶闹掰，从家里出走后？还是认识程行周后？或者，因为创办了万物？ 关贝儿车上搁了两盒澳门咀香园鸡蛋卷跟紫菜凤凰卷，是她上周回家时，爸妈硬塞给她的。关朝闻瞥一眼：「带上。」 到了南生堂所在的写字楼，关朝闻打了个电话，过一会儿，泡面头下楼，刷卡让她们过闸机。关朝闻拥抱泡面头，问她离开 b&a 后过得怎样。 过去几年，b&a 内部人事争斗复杂，内耗严重，加上人力资源改革造成人心涣散，陆续有人离开。第一个走的是万年，随后像泡面头这样的中层管理者，还有孟梦这些小职员，都想办法走掉。 泡面头径直问：「你们是来找丁卓的吧？」她心里感慨，没想到当年瞧不上眼的下属，如今混得比自己更好。 「你们丁总在吗？」 「丁总应该不会想见你们。」 关朝闻微笑：「我们跟万总监约好了。」 泡面头答应带她们到办公区，但不插手这事。人情么，是要做的，但点到即止就行。 关朝闻说这个当然，不能让她为难。她们去找丁卓秘书，被挡在门外。两个人老老实实在外面等。关朝闻坐在那儿，闷声不语，低头髮消息不知道联繫谁，又出去打了两个电话。 两小时后，她跟关贝儿见到了丁卓。 丁卓的西装永远穿得好看，姿态舒展挺拔，迈步走过来时，正跟万年讲话，双眸的精光同时扫向这边。关朝闻立即站起，又轻轻推了推关贝儿，后者当即会意，活泼泼上前喊一声丁总。 丁卓完全没有意料之外的神色。这是个不轻易表露情绪，对外表达感情的人。他站定，看了看二人，对万年说：「你先进去准备会议吧。」 万年跟关朝闻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唿，转身回去。 关贝儿这时赶紧趁机提起一袋咀香园，明朗朗地说：「丁总，我前排回了一趟家，带了点手信回来。给你也带了。」 丁卓没接：「我昨晚才从澳门回来。」关贝儿厚皮厚脸，垂下双手，嘻嘻直笑。丁卓往里面走，关朝闻关贝儿立即跟在后面，也跟他走进去。关贝儿活跃气氛：「看来丁总回家回得很勤啊。」 「这里饮食气候跟澳门相近，我并不思乡。」 关朝闻耳边听着关贝儿跟丁卓对话，心想把她带过来果然是对的。她环视这办公区域，发觉南生堂虽成立时间不长，但已颇具规模，跟当日 b&a 相差不大。要不是外部经济不好，这家公司的成长步伐恐怕更惊人。她心里想，不知道自家品牌什么时候也能这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丁卓进了办公室。他办公室面积并不大，风格简单低调，以深棕色为主，使用了不少环保设备。秘书端咖啡进来，问关朝闻她们要什么，丁卓说：「她们马上就走，什么都不用。」秘书退出去，要掩上门，丁卓喊住，让他敞着门。 关朝闻说：「丁总，我们这次来，是想当面向你解释清楚这次误会。」 丁卓脱外套，挂衣架子上。他低头卷着衣袖：「我愿意给你不多于一杯咖啡的时间，一是因为开会前我还有几分钟，二来你是俞英合伙人。但这不等于我会听你说话。这次南生堂成立专门团队，请专家，将涉嫌侵权的品牌告上法庭，并不是针对你们『万物』。讲真，团队要告的名单里有哪几家，我都没太关注。与其来找我，不如好好跟律师商量一下，道歉声明怎么写才好看。」 关朝闻像个好学生一样垂手听着，笑笑说：「当年南生堂不也被指责抄袭国际大牌，后来也是攒够资本，聘请组建了自己的设计团队，这种声音才消失。现在我们万物还是小朋友，没有这么多资本，但后面我们一定会注意，不会出现这种巧合。」 丁卓在桌面上，拿起两份文件，准备往外走。听到关朝闻这番话，他转过头：「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觉得我们趁你还是株幼苗，想先把你们灭了。」 关朝闻微笑：「怎么会呢？贝儿跟我说过，她第一次见到丁总，是在大湾区青年创业论坛上。当时你说，希望大家一起将蛋糕做大。我相信，你现在也是这样想的。」 她跟丁卓对视，彼此都含着点笑，但彼此都知道什么才是真相。 第36章 真相如何，不重要 国货彩妆兴起这些年，鱼龙混杂，有很多品牌标准国内外爆款商品，照抄包装设计、产品色号跟功效文案。设计包材上节省的成本，蹭爆款商品的热度，让这些抄袭产品成为大牌的平价替代品，吸引大量不追求品牌忠诚度的消费者。许多大牌深受其害。 万物也曾是其中一个受害者。 当年关朝闻创立万物，拉上俞英入伙，首先凭藉米浆面膜打开市场。两人花了很多功夫，设计出米粒形状的小罐面膜，配合文案，十分吸睛，卖得不错。 就在打算开发其他系列产品时，她们发现，她们的产品功效、包装设计、视觉宣传跟gg文案，都被大量抄袭。关朝闻当时年少气盛，气不过，想要起诉其他企业，俞英劝住了。 「保护智慧财产权很重要，只是现在还弱小的我们，没有这个能力。」外包装申请保护需要费用。对刚萌芽的万物来说，尽管他们有独特外包装，但没花钱申请外观专利。即使申请了，官司也不好打。 俞英建议先趁着市场热度，把后面产品做出来。但关朝闻不愿意，她认为长洲岛米浆的美容功效是她发现的，米浆面膜这个产品倾注了她大量心血，她不愿放弃，要跟抄袭者死磕。 等关朝闻明白俞英的话时，米浆面膜带来的市场热度已经过去。后来她才知道，那些被她起诉过的公司，原来什么都不是。他们只是没有资质的授权註册人，把万物的米浆面膜拿给工厂，由工厂配方师研究拆解，搭出来一个八九不离十的配方，再趁热抢占市场。 就像被渣男伤透了心的乖乖女，此后关朝闻再不提产品创新。 护肤市场虽大，但需要雄厚的研发实力，这是万物目前欠缺的。关朝闻跟俞英商量后，转投彩妆赛道。 这个过程中，关朝闻认识了程行周。 他大笑着说，关朝闻你是个疯子。疫情期间没社交，没人用口红，你在这时候跳入彩妆红海，你是疯了吗。 他很快又说，很好，我就是喜欢你这样疯。你在最好的行业，最好的时代，最好的地点，不要浪费这个疯癫的机会。 正是国潮崛起的时代，他们在颜值经济这条快赛道上，而全球最强的化妆品 oem原始委託生产，俗称代工、odm原始设计制造商，可简单粗暴理解为贴牌工厂几乎都在珠三角跟长三角。广州这里有最适合国货美妆生长的水土——美博会每年数次，美博城规模齐全，从原料、包材、加工到销售一应俱全。只要找到合适 oem 跟 odm，只需要负责品牌策划即可，不用像大牌那样，花上一年半载专注产品研发。 也是从这时候开始，关朝闻跟俞英出现了裂痕。前者从快速出新品中尝到甜头，逐渐迷上资本游戏，后者认为产品才是关键，万物最终还是要加大研发力量。 关朝闻刚对丁卓说什么？一起做大蛋糕？ 蛋糕是要做大的，但最好是自己独吞。 这时，丁卓已经往外走，关贝儿沮丧，垂头跟在后面。关朝闻盯着丁卓后背，目光盯得紧，像在等待什么。 走到门边时，丁卓接了个电话，他听了一会儿，停下来。 「我知道了。」 丁卓挂掉电话，折回来，面朝关朝闻。他拨出一个电话，推迟会议，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抬起眼看向关朝闻：「我听说的关朝闻，为人单纯，头脑简单。看来传言并不可信。」 「人会变。」 「看来你刚才在等我来的时候，做了不少事。」 关贝儿在旁听下来才明白，原来刚才南生堂也收到了律师信。山河旗下几款美妆产品声称，南生堂几款爆款侵权。 丁卓说：「南生堂没有侵权行为，自然也不会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关朝闻悠悠道：「几年前我参加过一个职场综艺，当时我学到一样东西——真相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网友们认为你如何。」 「你把山河也拖下水——是俞英的主意么？还是你的？」丁卓提高音量，「我认识的俞英，向来光明磊落。」言下之意，他认为关朝闻手段骯脏。 关朝闻态度诚恳，表情真挚，一晃眼，仿佛又是当日那个怯生生的姑娘。她穿一件有筋有骨的衬衣，语气也有筋有骨：「我跟俞英是合伙人，不分彼此。我们只是希望贵公司高抬贵手，放一条生路。」 「如果我就是不放？他们都说，我很清高。」 「你不会。你是生意人，不会眼白白看着这些爆款负面缠身甚至面临下架，再让官司拖上个漫漫几年，把品牌都拖死。」关朝闻止住丁卓的话头，「啊，不要跟我谈南生堂的上新率高，耗得起。君子玩不过流氓。」 丁卓是那种一路接受精英教育长大的人，有自己的傲慢，但他非常礼貌地仔细藏起这份傲慢。他承认，他原本是有些瞧不上关朝闻，就像他第一次见到佟山，一样看不上他。前者有些呆傻的学生气，后者则早早在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的社会摸爬打滚，跟谁都能谈得起劲，只是从不轻易交心。 但或者，他需要调整自己心态了。 丁卓坐直身体，松了松衣领，斟酌道：「南生堂的事，我跟法务说一下。」 关朝闻立即露出他见识过的傻白甜笑容。她眉眼弯弯，向丁卓鞠了个躬，扬起脸来，那张脸被日光映得亮亮堂堂。她的人也亮亮堂堂，笑着：「那可太好了。当然，山河那边我也马上去沟通。」 外面的日光也亮亮堂堂。关朝闻走得快，像要把刚才等候丁卓时耽误的时间都抢回来，不一会儿就走到大楼外花坛那儿。关贝儿提着一袋咀香园，在后面踉踉跄跄：「等一下——」 关朝闻是在等她。她正蹲下身，轻轻用手撸一只猫。关贝儿上前：「怎么了？」低头看，那是一只橘色小猫，猫爪那里皮肤都掉了，露出肉来，一只眼睛半眯着睁不开，见到关朝闻接近，非常紧张地大声叫。 关朝闻说：「它受伤了。」 她对不愁吃穿的宠物没感觉，但对流浪动物，尤其这种被人类虐待过的，分外于心不忍。「附近有什么宠物医院吗？」 关贝儿看她这焦急表情，跟刚才沉着跟丁卓周旋的，仿佛不是一个人。关贝儿抬头，一眼看到马路对面刚好有一家 24 小时营业的诺亚动物医院。关朝闻脱下外套，小心翼翼将猫包起来。 小猫对人非常警惕，拼命地喊。也许内脏受了伤，喊了一会儿，朝外套上吐出一大口水。关贝儿脸色一变：「这衣服毁了。」 「毁就毁吧。」 两人到了宠物医院，跟前台姑娘说了情况，关贝儿特地交代，这是只流浪猫，希望医院把它治好后，可以安排领养。前台姑娘很轻很轻地嘆口气：「领养……很难的。我们试一下，但如果一直没有人领养的话，我们会把它重新放生。」 关朝闻一直没说话。 关贝儿跟前台姑娘自顾自聊起天来，两人都说，这猫长得不好看，即使被治好了，也的确很难有人领养。前台姑娘说：「这个社会啊，颜值即是正义。它如果长得超级可爱，也许还有可能。」关贝儿说：「所以才有颜值经济嘛，否则彩妆行业怎么赚钱。」前台姑娘说，对啊，「我们院长长得帅，年纪轻轻的，很快就从深圳总院过来当广州分院院长了。」关贝儿抬头看墙上的医生介绍，发现那个叫汪少风《动物男女》（by 叶小辛）的男二的院长，果然皮相优越。 关朝闻打断两人对话，问能不能让医院代为领养，「钱我一直付着」。 前台姑娘回头看一眼医院里面，神色为难：「我们这里地方不够啊。」她提议说，可以等治好后，放到熙熙森林动物领养平台，以广佛为主去领养，「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领养。」 关贝儿见关朝闻这模样，知道她要考虑同居人意愿，而程行周最讨厌动物了。她说，我一个人住，放我那里吧。 第37章 他们在这儿没有家了 关朝闻她们走后，丁卓给法务打了个电话，又如常去开会。中午时分，他忽然意识到这天是儿子生日，于是打了个视频电话过去。挂掉电话，他坐在办公室里抽菸，万年敲门，走进来，将拳头翻转松开，几包咀香园杏仁饼掉落在丁卓桌头。 「刚才关朝闻她们带来的。」万年说。 「关朝闻真会做人，我不收，还跑你那里去了。」丁卓话里有话，「难怪你给机会她们，让她们在里面等我。」 万年笑笑：「就是一起录过节目的旧相识，叙叙旧。再说，你不是觉得万物做的挺好，一直在观察他们吗？他们怎样应付这次事件，我认为你应该感兴趣。」 丁卓不语，默默抽着烟。 兴趣，当然有。 从小到大，他做任何事，都有明确的目标。从读书、工作、创业到恋爱、结婚、生子。跟俞英分手后，他很快跟工作场合认识的女生走到一起。对方跟她一样，海外念书，回港工作，做人积极进取。父母亲友都很满意，他也觉得对方是个合适的结婚对象。婚后，两人生了个可爱的儿子。一切都很完美，只是无趣。而他觉得内心有个空洞，什么都无法填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后来，妻子爱上了其他人，带着孩子去了荷兰。她说，你一切都好，只是无趣。他竟觉得释然且好笑，仿佛飞盘扔出去，最后回到自己手上。但他知道，内心那个空洞，是时候要去填补了。 他收拾行李，北上，第一站抵达广州东。他不知道，当日俞英离港回内地，第一站也在那儿。他在车厢中，低头，一个字一个字写下自己的计划。 创建一个品牌。 上市，融资。 收购其他品牌。 前两步已经完成。南生堂只花了三四年时间，就迅速打响知名度，拿到超大额融资，筹备上市，并为无数后来者所模仿。 而现在，他要做的，就是盯着市面上那些值得收购的品牌。抢在更有钱、更有名望的国际巨头之前，抢先咬下肥肉。 跟关朝闻彻底断了米浆系列念头不同，俞英还没放弃。 过去几年，b&a 因集团内部管理问题，加上外部受国际大牌打压，还有原料涨价等因素，状况很艰难。在这个关头，吴雅还在一直推动裁员，有能耐的人都未雨绸缪。 俞英力邀孟梦加入她们。 孟梦加入万物后，跟着俞英负责产品，另外又给俞英介绍了同为配方工程师的男友高超。高超曾经为 mac、bobbi brown 研发过几种爆品，后来到了 b&a。研发部的人都不满集团所谓的人力资源优化政策，跟着高超出走，全到了万物。当关朝闻负责的产品线模仿大牌爆款时，俞英跟高超团队花上一年多时间，先后取得大米跟松茸、人参、桂花等稳定搭配的技术专利，同时把这些放入妆前乳、隔离霜里。 这期间，她出了许多趟差：确定货源，确定原料商，上检测。这次再来，是要签协议了。 签协议后，她乘半小时高铁，回了一趟老家。 小城还是那个模样，人脸跟土地都灰濛濛的。下过一场雪，白雪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很快便脏如煤炭。车站外停靠着很多黑车，司机们站在大牌子「欢迎您」三个字下面，叼着烟大声说话，用力吐痰。正是寒假时分，外出念书的年轻人都回来了，大街上非常热闹。车子经过商业街，建筑跟小时候所见一样，没有变化，但商铺早就换了多少轮，配上大喇叭传来的抖音神曲，看上去生机勃勃得多。空气中，混杂着柴油跟麻辣烫、烧烤的味道。 她让司机绕了一小段路，经过俞云工作生活过的地方，远远地靠在车窗上看。有时候看到穿着校服、长相漂亮的女中学生，她总觉得那就是俞云回来了。三十多岁，穿着厚厚外套的女人，染了一头棕色长髮，那是长大后的俞云。也有可爱的小朋友，胖墩墩的手脚，胖墩墩的衣服，在路上走着，仿佛幼年的俞云。 车子绕过商业街后，俞英想起自己没有买花，让司机在花店附近停车，等她一下。她匆匆下车，买了一把雏菊。等待老闆娘包装花束时，她忽然觉得这地方有点熟悉，再往外看看，这里好像就是佟山舅舅开的那家饺子馆。 她想问老闆娘，以前的人去哪里了，但又觉得算了，抱着花，重新上了车。当时她没想到，自己会在墓园见到佟山。当时她给父亲和俞云献完花，天边起了风，一抬起眼，她见到佟山从寒风料峭里走来。 天上又开始飘下细雪时，两人回程坐同一架高铁。俞英落座不久，佟山跟人换了位置，坐到她身旁。两人肩膀并着肩膀。 高铁上闹哄哄，大部分人都持着手机，大声外放，这期间夹杂着小孩哭闹跟大人叫骂。中途到站，有人下车，又有人上车。 佟山问她，怎么不在家里多住一会儿。俞英反问：那你呢。佟山也反问：住哪里，酒店吗？俞英闷闷一笑。 他们俩在这儿，都没有自己的家了。 一开始，两人说话仍是客客气气，佟山说她们不容易，去年双十一销售额高，势头勐，而事实是，b&a 等老牌跟南生堂等新晋，都在围剿万物。俞英说山河自有品牌做得不错，而事实是，山河在食品领域确实风生水起，但美妆产品，復购率低。接着，他们讨论起去年双十一的直播间力度，又聊后续三八节要怎样做活动。俞英跟他要更好的时段，佟山则直接索要更大力度的优惠，并直指万物产品定位不明确。 俞英说：「我跟朝闻一人负责一块，后续我们会——」 佟山话锋一挑，顺势问起俞英是不是又跟关朝闻吵架了。 这事在业内，似乎已不算新闻。 在新消费风口中，万物的首个产品米浆面膜出了圈。 关朝闻跟俞英殊无经验，对突然成功全无准备。 一朵花开了，就会引来蜜蜂。 程行周想入局国货美妆，于是给万物投了一点钱，又将他的人放到公司里。从那时候开始，万物分裂成两个团队。一个是俞英团队，他们主张小而美，採取创意优先机制，都是公司里的老人。另一个则是程行周协助关朝闻建立起来的团队，他们谈人谈事，有一套他们的说法体系，且认为俞英团队过分追求创意品质跟生活美学，在网际网路时代，「太慢了」。 有次关朝闻助理跟俞英助理有些争执，关朝闻助理直接说：你老闆太老了。 关朝闻听说这事后暴怒，辞退助理，跟俞英道歉。俞英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但仍然跟关朝闻坐下讨论，最后达成共识：程行周从万物撤资，他的人也从万物离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但俞英跟关朝闻两人，已回不到过去了。 此时在高铁上，俞英避重就轻，说合伙人之间有不同意见，也很正常。她话里有话：「就像你跟淳如，有时候合心合力，有时候又闹矛盾，不也挺正常么。」 佟山轻笑，知道她在揶揄自己，但并没接话。淳如在走解约流程的事，即使要跟她说，也不是在这时，在这里。 他不提，俞英却主动问起山河在做的一款彩妆品牌。「那款卖得挺好的，算是市场黑马。」 「用那个成分的仿品太多了，很快就不具备品类优势了。」他无奈地笑一下，晃了晃装薄荷糖的小盒子，递给俞英，又倒出两粒放嘴里，「这个行业越来越卷。」一半网红都是头部 机构的，他再努力，也只是跟其他公司争另一半天下。 俞英说：「chun 这品牌是淳如负责的，她的粉丝号召力毕竟摆在那里。」 佟山用手托着下巴。他怀疑俞英在套他的话。 他颔首，不想让她看出自己在敷衍。「希望如此。」他也套她话，「听说你跟关朝闻都有挺多品牌设想的。」 这话外面的话，还是在试探她跟关朝闻的关系。 「我跟朝闻想法挺一致的。」 佟山点点头，貌似认同，「那就好。毕竟，关朝闻占的股份超过 51%。」 「不劳佟总费心。」 两人都懂对方软肋在哪儿，又相互知道彼此过去。 第38章 难道你不知道我的私心？ 还好到站了，俞英先起身，汇入往外走的人流中，佟山跟在后面，跟她隔一两个人。人们推推攘攘，有小孩子边走边闹说要吃麦当劳，当妈的一直劝着，说待会去吃。佟山看着母子俩，移开了目光。 这时前面不知怎地有人争执，他听到有大婶高声快嘴辩解着：「我这又不是故意推你的，就是推到你又咋了，你身上没缺肉啊。」 接着便听到俞英的声音，大声斥责对方，说她为什么不肯认错。佟山拼命往前挤，见到俞英正在跟大婶吵架。 俞英向来不管事。事不关己，万事懒理。即使当日她被波波踩到头上，看起来也会是随手反杀。 但此刻的她，神态充满压迫感，像暴风雨中激烈摇晃的树枝，几乎要折断自己，压到大婶头上身上去。大婶不服气，提高音量，反过来骂她，将这暴风雨搅动得更勐厉。 列车员站在下车的位置，面无表情地挥着手，重复着让大家快走。 犹如咆哮的勐兽，被驯兽员所驱逐，大婶嘴里吐着脏话，一脸忿忿，顺着人流下了车。但俞英浑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快步紧跟她后面，下车后，一只手拽住她手臂，另一只手按住她行李，「你给我道歉！」 大婶扯嗓子：「道歉？我道哪门子歉啊？」 佟山走了过来，问俞英发生了什么事。他身形高大，鼠毛灰色外套里面裹一条藏青色围巾，说话时非常沉稳，一眼看得出来，不是能被轻易打发的人。大婶审时度势，趁这两人说话，立即转身隐入人群中。 俞英要追，佟山扯住她，「别追了，谁知道她什么来头，不要惹麻烦。」 「她什么来头？就一个破退休老师！」 佟山意外，没想到她认识那人。这不是新仇，而是旧怨。 「你以前老师？「 「我没有这种烂人当老师！」俞英脸色阴阴沉沉，「是俞云。」 这些年过去了。能够让她失控的，也只有俞云。 身旁不住有人跟他们俩擦肩而过，拖着箱子的，提着包包的，磕磕碰碰撞到他们身上。站台工作人员不住催促，让大家快点走。「哎，那两个，别光站着！很危险！」 俞英像被暴雨彻底淋湿的树干。佟山知道，晒干后，她又会蹭地燃起勐烈的火来，但不是现在。 现在，她一肚子愤懑、难过，不知如何发泄，只忿忿转了身，走向出站方向。佟山担心她，一路跟随。 她只是顺着人流走，到了车子等候上客点，上了车，佟山拉着车门，也跟着上车。他以为俞英会问为什么，会让他别跟着，但她没有。细细的雪扑到她脸颊上，冰凉冰凉，但她一点感觉也没有。 俞英看着车窗外宽阔大马路，看那些粗壮的树干飞快往后退。她也像一截木头，枯坐着，突然开口：「我回酒店。」 「我送你回去。」 「放心，我不会自杀。我死不了。」她咬着嘴唇笑，像鬼魅，「真可惜。为什么留在世上的人是我，而不是俞云呢？」 佟山不语。 车厢内开了暖气，有种沉重干燥的安静感，坠在二人身上。导航声是卖萌的童音，此时听来却有种跟此刻内心错位的荒唐。 俞英突然开口：「你会粤语吗？」 「不会讲。」 「听得懂？」 「……一点点。」 俞英又安静下来。在这片刻中，佟山忽然想明白，她内心积压了许多情绪想要释放。她要说出来，但不愿让司机听到，也不想完全让他听到。他伸出手来，轻轻握住她的几根手指。 她的手指尖是冰凉的。她并没松开。 半晌，她开口，慢慢地用粤语讲：「俞云死的时候，我很想恨别人，因为这样会让我好受些。但我不知道可以恨谁。我应该恨刀疤吧，但难道嫁给刀疤，不是俞云自己的选择吗？尽管夜深的时候，我时常想，为什么有机会念大学、在大公司光鲜上班、下班后舒服地喝着小酒的人，会是我？明明我们俩当中，俞云才是那个天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佟山听懂一半，没听懂一半。 「我跟俞云的人生，本来不该有这样的差别。」她安静半晌，「后来我想，如果我要恨一个人，那只能是俞云初中的班主任。」 佟山明白刚才那大婶的身份了。 「你知道吗？俞云小学时很聪明，很可爱，是个玉石一样通透漂亮的女孩子。她跟我上同一间初中，她念重点班，而我没有。人们说我是天才，不，跟她相比，我就是个凡人。只是天才总有天才的个性……喜欢不喜欢一个人，都挂在脸上。当时，大家都讨好班主任，就她没有。」 当后面她因为头髮营养不良天然金棕色，被人说她染髮时，班主任不相信她。当后面她在校外给一个陌生男人指路，被无聊同学造黄谣，说她被大叔包养时，班主任斥责她。也有同学相信她，跟她要好，但很快也被编排上各种谣言。若是女生，会被说俞云给她们介绍大叔，要是男生，会被说俞云给他们介绍富婆。渐渐地，再没人敢跟俞云一块儿了。她被班主任为首的整个班级造黄谣，并集体孤立了。 俞云向来是个要强的孩子，这事从来不让外婆跟姐知道。她拿着伪造的成绩单，继续在母亲跟前制造优等生假象。当俞英发现她经常不上学时，已是俞云中考前夕了。一切都来不及。 一个天才，就这样被毁了。 「我比俞云幸运的地方在于，我遇到了郭老师。」 佟山不断给她反应，仿佛听懂了似的。 「……挺好的……是，我懂。嗯，你说完了？」 「说完了。」俞英看他，「听懂了吗？」 佟山说：「你希望我听懂，还是希望我听不懂？」 俞英想了想：「我没想好。」 佟山说：「那我说个你听得懂的。」 他说，他资助过很多贫困女孩儿，供她们念书。其中有一个考到广州读大学，毕业后说要请他吃饭。「她叫我……什么长腿……」 「长腿叔叔？」 「是。她在邮件里这样叫我。」 俞英一听就懂，明白了这个故事的走向。她小时候很喜欢这本书，长大后再想，觉得非常膈应。 果然，佟山隐晦地提到，女孩子跟他见面后，说想用身体报答他，而他拒绝了，让她好好工作。 「后面她没有再找我。过了半年，她再度联繫我，告知我，自己要结婚了。她的结婚对象条件很好，家里在顺德开家电厂，婆婆让她不要工作，专心在家生孩子。」 俞英说不上来什么情绪。 佟山说：「我当时既无奈又愤懑。我资助这些女孩子，不是为了让她们当全职太太的。那段时间，我将这些资助都停掉了。但是后来我想，那是她们的人生。那个女生告诉我，婚姻是她改变命运最好的出路，我想我是男人，也许真的不懂她们的困境。而且我资助她们，不也怀着点私心——」 什么私心？他没说，一下将话题拐回去，「这世上的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吧。有即使很困难，也想要继续念书的，也有读完书后立即嫁人当家庭主妇的。谁也不知道，平行宇宙的俞云是怎么样的。但你不能因为她没念书，浪费了自己的才华，没实现阶层跃升，就认为她过得不好。」 俞英静默片刻。 这时，司机突然问：「就在酒店门口停吧？」 俞英抬眼，见目的地就在跟前，说就在门口停即可。她的行李都在酒店，只有一个随身小箱子。佟山替她取出来，俞英坚持要自己拿，佟山将拉杆交回她手上。她接过时，两人手指轻轻交触。 俞英问：「你资助那个女孩儿，最后怎样了？」 佟山说，我陪你上去，接着告诉你。 这一千零一夜的招数，轻易将她拿捏住。两人往电梯方向走，佟山告诉她，自己最后一次跟她联繫，是在她结婚前。 「当时我让助理给她发了个红包，捎了句话。」 两人进了电梯，俞英刷了房卡，问：「什么话？」 「让她资助其他贫困女生，把我的做法传承下去。」 故事到此为止。俞英低头，佟山则抬头，貌似专注地看着不断跳升的数字。俞英忽然问，「你刚才说自己也有私心？」 「嗯？」 「你说，资助这些女孩子，你也有自己的私心？」 「哦，那个，」电梯门开了，佟山按住电梯，让俞英走出去。他跟在后面，轻描淡写道，「我曾经认识一个贫穷而耀眼的天才少女，现在她消失了。而我好奇，不知道是否能够复制这样一个天才。」 俞英原本正在抬头找房间，听到这话，突然停下来，转过头看他。原本那种假惺惺的热情消失了，她又恢復疏离的神态，「祝你早日复制成功。」 说着，她扭过头，一路拖着拉杆箱快步走，滚轮在地毯上，发出闷闷的嘎嘎响。他们经过一排排敞开门的房间，阿姨在里面搞卫生，吸尘器发出低沉的嗡嗡声，仿佛跟滚轮声同频。 俞英在房间前停下，掏出房卡，滴地刷一下。手放在门把手上，正要推门进去，而佟山已快步追上来，「如果冒犯了你，对不起。事实也证明了，你是无法复制的——」 「是我该说对不起，现在变成这样一个废柴，让你失望了。」她没打算跟他一来一往交谈，推门就要进去。为什么谁都可以来评判她？让她安安静静当个庸人，行不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佟山用手挡住了门，「你当然不是废柴，我只是替你不忿。当日如果没有你的鼓励，关朝闻压根想不到去创业，她现在还在打工。当初如果没有你加入，她会被代工厂坑惨，连一张面膜都做不起来。现在公司做大了，她为了利益，就敢跟你分庭抗礼。如果你来山河，我一定把所有资源都倾斜到你的品牌上——」 「你高估了我，也高估了人性。谢谢你送我回来，再见——」 佟山并未松手，只低头看她许久，终于开口说：「我一路希望跟你合作，难道你不知道我的私心？」 第39章 不用道歉，因为你没说错 过去两年，他在公开场合见到她。直播间外、会议室、美博会、酒会、行业论坛，他脸上带着职业的笑容，跟众人谈天交流，身体背向她，目光不瞧她那边。然而向外打开的每个毛孔里，无不涌动着一股冲动。他无法按捺自己的想像，想像自己穿过人群，直接将她拥入怀里，亲吻她的脸颊，拉下她的衣领。 他在拥挤的人群中胡思乱想，汗流浃背，脸上竭力保持无表情。敛住心神，他一抬眼，隔着人群看到丁卓投向自己的目光。那目光仿佛洞悉一切。 此时此刻，站在这里，他面向俞英，问她是否知道自己的私心跟想法。 「我不知道。」俞英最懂装傻。 「你这样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佟山索性把话说开了。 俞英放弃卖傻。「我不知道，我也不关心。」 「你当然不关心。」佟山说，「除了俞云，你什么时候真正关心过其他人。就连郭老师，你也害怕她过分依赖你，所以冷漠地选择逃避。还有你弟弟。你甚至对他有些敌意，是吧？怪他当年分走了生母的注意力，让俞云得不到足够关注。」 俞英脸色沉了沉：「你以为自己很了解我？那你呢？一直出现在我跟前，只是因为我曾经拒绝过你，是吗？一个成功男人，怎能容忍自己被一个普通的女人拒绝过？慢慢地，这个女人成为了你的心结。这心结不解，就会成为心魔。」 她的话不留情面，佟山眼神也渐深重。 俞英又说：「但你说得对，我并不关心其他人。正如我不会关心你的心结，这辈子能不能打开。」说着，她用力掰开佟山按在门上的每根手指，任由它们逐一松动，她埋头进了屋。 她插上房卡，亮了满屋的灯，踢掉鞋子，走到洗手台前，挤洗手液，在水流下反覆搓手，用纸巾擦干。她脱了衣服，进了浴室，痛快洗了个热水澡。 热水哗哗兜头淋下，俞英脑子里乱纷纷的，想着佟山，又想到关朝闻。 这两年，两人一同经歷过代工厂停工、工人被隔离、原材料涨价、展会取消，她们的争吵比普通合伙人更多，但是关系也比其他人更亲密。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关朝闻仿佛是平行时空里的俞云，喜欢她、依赖她、信任她。b&a 时期的小关看起来不聪明，但一旦专注于自身事业，她身上那种光芒就散发出来，最终成为今日的关总。 平行时空里如果有个俞云，受到足够多教育、在时代最激流的行当，也该是这副模样。 也许因为早期吃过太多苦头，关朝闻一心认定要将规模做起来，做国际大牌的平替。俞英则倾向小而美，只做精品。两人从根源上就有分歧。 过去两人住在一块儿，吵完架一起吃饭，关系很快修补。但自从关朝闻搬到程行周那儿，她们就只在公司见面，关朝闻有任何新的想法，第一时间跟程行周分享。俞英不确定每次她听到的意见，到底来自关朝闻的脑子，还是程行周的嘴。 俞英回忆着过去的这些事，顺利将注意力从俞云身上移开。洗完澡，吹干头髮，开了一瓶小酒，她坐在床沿上开始看行业新闻。 正好有一篇关于山河。 佟山接受採访，他态度诚恳，提到流量跟渠道对品牌来说只是配角，真正的主角是产品本身。「从 0 到 1 这条路非常漫长，我们走得不容易。」 万物跟他们有共同代工厂，俞英好几次跑工厂，都在那里见到佟山，在那里盯瓶瓶罐罐，又跟厂长们吃饭喝酒。那次她也一起吃饭，他替她挡酒，喝到大醉。她开车送他回家，路上说他何必辛苦，「赚的钱还不够吗？」这些事，也不需他来干。当时佟山则说，他身边没有信得过的人，必须亲力亲为。 没有家的人，也许内心都缺乏安全感吧。 俞英想，刚才自己的话是不是说重了。她是成年人，一切应以利益优先，真的跟佟山撕破脸，对公司绝对不是好事。佟山对万物提的意见，也都在理。 她想了好一会儿，又喝掉一瓶酒，才终于下定决心，拨出一个电话给佟山。她心里酝酿着，道歉的话应该怎样说出口，却随即听到门外传来手机铃声。 她拿着手机，走近门边。 电话接通，门外跟耳边，都传来佟山的声音。 俞英上前，拉开门，佟山站在门外，手上握着手机。 她意外，又觉情理之中：「你还没走。」安静半晌，她挂掉手中电话，沉声说，「我要跟你说对不起——」 「你不用向我道歉，因为你没说错。」 佟山抬腿进了屋，房门在他身后关上，他丢掉手机，拿过俞英手里的空酒瓶，摔到沙发上。没有半点拖泥带水，他拥住俞英，低头就吻住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她只着浴袍，他很快摸到带子，扯开，又摘下自己手錶，脱掉身上衣服，将她推到床上。跟十几年前笨拙摸索她衣服扣子的少年不同，此刻他如此轻车熟路。 她说：「挺熟练的。」 「对你，我想像过太多次。」 她碎发垂在额边，他用牙跟舌拨开，像忠犬终于对他的主人亮出了獠牙。 俞英仰面，看他像一道阴影般降临到自己身上，要将十几年前那件事，继续做下去。而这一次，她不再抗拒。 「你想像得挺没劲。」她推开他，翻身坐上去。 冬天北方的室内过分暖热，他右手抚摸她脖后，上下撩动，相拥亲吻，在她身上尝遍了白奶油、红樱桃跟葡萄酒。 俞英这方面经验不多，最初的快乐和痛苦都由丁卓教给她。一瞬间，她脑中闪过丁卓的脸，但那张脸很快被眼前佟山的脸替代掉。她又见到少年佟山的眼神，那种兇狠好斗的眼神，仿佛他跟命运拼搏的前半生，在此时终于捕获最想要的猎物，得到最想要的奖赏。 一切结束时，俞英起身，进浴室，冲掉身上的残留跟味道。关掉水，她没听到外面有声音，心想佟山该已走掉。否则，如果她出来的时候他还在，那该多么尴尬。 她擦干身子，这时门开了，佟山走进来。没等她开口，他低头吻下来，半推半拥的，抱着她进了浴缸。 海潮觉得奇怪，为什么这天她给俞英发消息，对方一直没回。佟山公司的人也觉奇怪，这从下午开始直到深夜，任谁都找不到佟山。 第40章 不是每个人都要有出息 俞英很久没有睡得这样沉。 是被人吻醒的，鬓角一下，很轻，脸颊一下，非常轻。 昨天刚开始时，俞英笃定地认为，佟山只是因为被拒绝过，才放不下她。她想，那就接受他，然后让一切回到正轨。 当他以男性目光凝视她时，她也在以女性眼光凝视他——头髮有些自然卷，当年被雨水浇湿后，垂头如丧家犬。如今衣冠楚楚，咬合有力，行动迅勐，活像大型猎犬。脱掉羊绒天然面料衣物后，浑身肌肉紧绷，咬住猎物后不放松，耐力持久。 果然是匹猎犬。 还是忠犬。 她转了个身，他停下来，怕将她弄醒。观察半晌，她不动，装睡成功，他又吻她的脸，但被手机的持续震动打断。 男人转了个身，拿起手机，走到阳台上听。他细心，将推拉玻璃门拉上，但仍留下一条细缝。 声音透过这条缝，从阳台上传来—— 「我当然希望你能够考虑清楚，不要被其他利益方忽悠……」 俞英背对阳台方向，在床上睁开眼。 声音继续传来。 「淳如，你认为其他人当真为你着想吗？都是利益而已……」 佟山在阳台上，尽量压低声音跟淳如谈判。他擅打感情牌，对于签下的人，记住其生日送礼物、替对方父母请最好的医生，都是常规操作。当日，淳如也被他这些招数迷惑，直至对他产生了更多心思。他也乐于利用她这种感情。 但喝醉的人，也有酒醒的一天。 电话那头，淳如说：「山河在美妆这块有些落后，我在这里已经到天花板了。换个合适的平台对我更有利。」 佟山有些忿忿，但仍十分耐心，打完利益牌打感情牌：「你对分配方案不满意的话，可以提条件……我认为我们俩的关系，不是只靠那几十上百页合同来约束的……」他跟淳如谈判许久，但对方去意仍然坚定。 他有些不忿，为付出过的情绪、精力跟时间，更为吃不到美妆自有品牌这块蛋糕。但另一半理性的脑子告诉自己，淳如在他身边停留的时间已足够长，为他赚的钱已足够多。最后，他只得保持情绪稳定，心平气和，祝福她未来顺利，「希望还能有机会合作。」 「会的。」淳如非常客套。 这一下，他知道无法挽回。她甚至愿意放弃 chun 这个以她命名的品牌。 他在阳台上坐了一会儿，看日光下杂草在拼命疯长，像昔日的自己。 好一会儿，他拨出一个电话，对那头说：对外宣称是股权纠纷……一定要声明，山河传媒从没控制过、也不曾想过控制淳如的相关平台帐号……说我们给了她几个方案，股份、钱、权益叠加，让她选……她没有提自身诉求，单方面缺席沟通……是，她的粉丝会很难缠，但不得不如此…… 室内，俞英从床上起身，动作利索，披上外衣，到洗手间，照镜子，往脸上泼水，撕开一次性洗漱用品，开始刷牙。她动作极快，一会儿功夫，已洗漱穿戴完，还迅速抹完护肤防晒隔离，涂了口红。 她穿着一双姜黄色的袜子，去够地上的运动鞋。 佟山打完电话，心里藏着事，久久才回魂，转身回屋内，一眼见到俞英系好鞋带，胡乱拨一下头髮，正准备出门。她跟佟山说：「我退房赶飞机，你没休息够的话，就接着睡会儿。」 「几点航班？」 「今晚八点。」 佟山看时间，这才上午十一点。他说：「我也今晚航班。你等我，我们一起出去吃。」说话时，他上前，伸手要搂过她。 她很快地躲开。 佟山意识到什么，安静一下：「你听到了？」 俞英一把子否认，语速飞快：「没有没有。我并没有听到你们山河传媒跟淳如的内部纠纷，更加不会说出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仿佛昨夜在下着暴雨的草地上相拥亲热，这天烈日出来，水汽蒸发，草地蓬勃得无趣。水珠顺着草叶片子，缓缓流入土壤，再没了潮湿的暧昧。 佟山向前一步，凑近她的脸，「你知道我不是在想这个。」他低头，飞快吻一下她耳后，「你等我换衣服，我们一起走。」 俞英语气如常，公事公办：「我还有事要忙，房间我跟前台说留到下午，你可以再休息一下。」 佟山隔开一点点距离，看着她。 以前的俞英，说话直接，不留情面。但创业后，她也学着圆滑了些，又为自己留了条后路，语气稍缓，「以后我们见面，还是朋友。」心里想，希望不是淳如那样的朋友。 佟山用手撩开碎发，语气有些暴躁：「什么朋友？可以上床的朋友？」 「也不是不可以……」俞英假装认真地想了一会，「不，传出去不好。还是普通朋友吧。」 佟山上前一步，肉身挡住她去路：「那你为什么跟我睡？」 俞英半天憋出来一句：「为了解决生理需求？」又装得若无其事，「过程很愉快，算我欠你个人情。谢谢了。」 在女性可以直面自身欲望，并且可以用工具解决的今天，她也不介意像男人那样，用另一具漂亮温暖的身体满足。但事后，她不愿跟对方有过多感情上的交流。 尤其，是佟山这样的人。一个跟她有业务来往的人。一个跟她的过去和现在，有太多交集的人。一个对人的感情充分利用，用完即弃的人。 俞英离开这里，留下佟山。 佟山如溺水般沉进沙发，什么东西硬硬地硌他的腰。他反手一摸，抽出一个空酒瓶。酒瓶空空洞洞，他也空空洞洞。 佟山盯着空酒瓶，好一会儿，慢慢想起来，这是昨日俞英喝过，又被他随手扔掉那个。他端详良久，慢慢轻吻一下瓶口。 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可悲可笑的变态，闷笑一下，扔掉瓶子。 关朝闻这时打来电话，佟山接通后，她在那边问：「佟总，真不好意思打扰了。但有件事想求你帮忙。」 南生堂的 sku 多，出新率高，有好几款跟山河旗下品牌撞设计，且上市时间在他家后。据说是同一家设计团队，内部存在纠纷。如果山河给对方发律师信，也不过举手之劳。更何况，佟山非常不喜欢丁卓。 他答应帮这个忙。 — — — 关朝闻每周仍回家。虽有时两周，更忙的时候说不准。但没有人再怪她。 她进了屋，爸妈都在厨房里忙活，关爸听到她回来，双手仍湿着就跑出来，「阿女，返来啦？」关朝闻笑着说，是啊是啊，放下包，就要去厨房帮忙。 关妈正在洗猪肚，见她进来，嘴上喊着：「出去出去，厨房乱七八糟，别来捣乱。」关朝闻趴在门边，咯咯直笑。关妈说，哎呀，有什么好笑的嘛，是最近有什么好消息吗？ 关朝闻说：「哪里来这么多好消息。」 关妈从水槽上抬起眼，抬起手臂擦了擦眼角，「我看新闻说，你跟南生堂要合作啦？」 每个做出一点点成绩的孩子，都拥有习惯搜索孩子新闻的父母。关朝闻也不例外。关朝闻初创万物时，关妈觉得她不好好找工作瞎搞，但当万物小有名气后，关妈改变了想法，开始以她为荣。 这晚三人吃猪肚鸡煲，关爸爱吃香滑鸡肉，关妈喜欢那股胡椒味，关朝闻独爱猪肚软糯口感。关妈看女儿吃得满头汗，跟她说：「慢慢吃慢慢吃，不要急。」关朝闻仍是昂头咕嘟嘟喝光一碗汤，还要盛一碗。 端着碗出来时，关妈不经意般问：「行周在哪里过年？」关朝闻会意。她跟程行周一起后，关爸关妈仅在帮她搬家时、程行周送她过来时，跟他见过几面，他不曾正儿八经上门拜访过。 关朝闻怎好说，程行周不是会结婚的那种男人，除非有个好丈人。 关妈又说：「有空叫他过来喝碗汤吧。」 关朝闻淡淡应着，有机会的。 关爸即时打岔，说起妹妹关静这两年开的酒吧，搞得还不错。说关朝闻没事也可以去放松一下，「你平时压力太大。尤其快过年了，工厂停工，物流停摆，你终于可休息下了。」 关妈忽然来了一句：「关静她也太没出息了，好歹读过那么多书，也进过大公司，现在没个正经工作，连个男友都没有。」 关朝闻低头扒拉着一片猪肚，慢慢地接了句：「不是每个人都要有出息，都要出人头地的。有些人的目标就是快乐。」 自从两年多前跟关妈冷战一段时间后，母女俩就都带着点客套疏离。后来关朝闻创业有了些小成绩，关妈终究扬眉吐气，对女儿说话也小心了些。关朝闻跟各种人打交道多了，也学会了察言观色，即使面对关妈，也尽量不说她不爱听的话。 这还是两年来，她第一次反驳。 关朝闻说完，慢慢抬起头来，跟关妈对上了眼神。她以为关妈又会不高兴，没想到对方居然只是愣了愣，露出一副在想事情的表情，接着垂下头，仿佛嘆气般道：「你说得对。」 关朝闻心里有疑问，但一直忍到饭后，她跟关爸两人单独在厨房才开口问。 关爸告诉她，去年开始，关妈公司大搞改革，第一刀就砍向她这种上了年纪的老员工。「虽说你妈从来兢兢业业，按时按点完成工作，从不请什么假。有急事的时候也会留下加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但是即使如此，也是到了这个岁数，精力不能跟以前比，身体更是有点小毛病。她当上高级工程师后，具体执行任务，基本都由小朋友来干。这些年来，她也带出了不少徒弟。「改革一开始，首先取代她的，就是她带出来的徒弟。」关妈一心震惊，没料到多年来悉心栽培，给徒弟制造露脸机会，最终落在领导眼中，自己居然成了拿钱多又不干活那个。 这次「改革」，跟她一块儿被撸下来的共有 37 个人。有的年龄还不到四十岁，转岗到了其他部门。但是像她这样，年纪又大又是女性的，只得忍气吞声，接受公司安排，跟一群小朋友一样，从头做起。 一个向来坐在高位的人，一旦蹲下来，看到的东西就会不一样。关妈跟这些小朋友同吃同行，渐渐发现，这些过去她认为不能吃苦、太矫情的年轻人，压力比她那时候要大得多。 关爸说：「你妈啊，她终于意识到，这一代年轻人比谁都可怜。她那个年代，学歷还没贬值，从名校出来的大学生就是宝贝，公司自然给你最好的资源。那时候，没有企业微信，没有钉钉打卡，也没有腾讯会议，下班就是下班。除了走高考独木桥外，她的一生就过得特别顺，偶尔加个班、被老师傅骂几句抢个功劳什么的，就这点小事，她还当做了不得的人生歷练跟社会经验，传授给年轻人。」 关朝闻手里拿着水果刀，正在削皮。只听关爸又说：「你妈她现在还挺欣赏年轻人的，说他们敢于整顿职场。」 苹果皮一层一层蜕下来，掉到垃圾桶里。关朝闻手上，很快只剩一个圆滚滚的果肉。她用水果刀将苹果切成块，摆到盘子里，接了话，「整顿完了，没找到工作之前，还不是在家啃老？压力也是转嫁给上一代了啊。」 关爸怔了怔，觉得女儿说得好像也在理。 关朝闻洗了个手，「每代人都有自己的优缺点，互相理解包容就好。」 关妈擦完桌子要进来，听到了父女俩的对话。她忽然觉得，女儿其实什么都懂。 她总觉得孩子全靠她高压之下才成才，本应对自己充满感激，但关朝闻自那次之后，跟她便时刻有些疏离。两人再没吵过架，总是相敬如宾，但似乎也少了些过去母女俩的亲密。她对女儿不跟自己掏心窝说话非常不满，然而有天刷女儿的新闻时，看到关朝闻提及过去，「在母亲对自己的外貌身材挑剔、尊严打压与隐私窥探中成长，经过长久摸索，在挚友帮助下，才建立起自信」，关妈感觉难以置信。 她反覆看那番话，终于就忍不住哭了出来。 第41章 有些人有些事，他们不谈 身为商业策展人，钟尤文年前最忙。 这几年，一些商业地产、品牌店追求调性，不愿重复传统的新春场景，因此会邀请钟尤文这样的策展人，既围绕春节主题，又提升社交属性。有些书店、咖啡馆、潮牌店等，也都跟他提前约时间，谈谈年后布展的思路。 这天他跟一家生活用品连锁品牌负责人开完会，确认展陈细节，又跟对方和艺术家吃了夜宵，到家时刚过十二点。进屋后，他没开灯，直接进浴室洗了个澡，出来时从冰箱里取了罐气泡水，边用毛巾擦头髮边往沙发上坐。 沙发上有人喊出声。他吓一跳，往后一退，沙发上那人慢慢坐起，头髮有些蓬有点乱，是俞英了。她抱着膝盖坐，在钟尤文亮了灯的室内，像株太久没浇水的人性植物，开始胡乱生长。这植物成了精，又得了凡胎肉体，肚子响起来。 她说：「我饿了。」 这人，真不客气。 「自己不会下楼吃饭啊？」 「快过年了，大家都回家了。」 钟尤文到厨房，端了个电煮锅出来，白菜香肠面条扔下锅，咕咚咕咚翻腾着香气。俞英没等熟透，直接夹起白菜香肠就吃。咬了两口，没头没脑来一句，说记得钟尤文小时候喜欢吃香肠。钟尤文意外，没想到她居然记得。俞英说，你回来得少，所以我才记得。 两人都有些不可思议。这么多年过去，曾经最没关系的两个人，现在居然围坐一块儿吃夜宵。 钟尤文家在广州美术学院旁，室内风格简洁，一面墙上堆满他的摄影作品。窗台上陈列着几盆绿植，窗外传来流浪猫的叫声。钟尤文自己不养猫，外面的流浪猫，都是他的朋友。俞英环视这屋子，心里想，自己想要的生活，也许就只是这样。 钟尤文问起：「你上次回去过吧？咱妈怎样？」 「没见着。」俞英吃一口白菜，「人家是独立女性，有自己生活，不为儿女牵制着，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她拿筷子敲一下锅边，「你怎么不问问，她有没有问起你？」 钟尤文笑：「她不会问起我的。」 「嗯？」 「她想要的爱很多很多，但是她能够给的爱很少很少，只能给一个人。现在她终于找到真爱，也挺好的。」 说这番话时，他语气平静得像在述说今早喝过的牛奶，打盹时做的梦，路上见到的气球。 俞英忽然明白，关朝闻为什么会喜欢钟尤文。因为有个不靠谱的母亲，所以他分外头脑清醒，情绪稳定。俞英鲜少在他身上看到情绪波动。 多少成功者，需要长期自我规训，才能走到这一步，但钟尤文年纪轻轻已能做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但就是这么个人，他却并未把攫取金钱视为人生目标。 万物只做线上渠道销售，但去年在深圳做了个快闪店。俞英邀请钟尤文当策划，他当时就只要了友情价。 虽是临时性店面，但就像一次艺术展一样，买东西不是重点，销售不是目的，从商业角度来讲，给消费者制造好玩体验，带来品牌感，形成社交话题，才最重要。 店面以落地玻璃围绕，钟尤文找来合作艺术家，又跟广州的南越王博物院联名，画上白雪皑皑的山头，远处是宫殿，山顶上跟宫殿顶落下片片雪，细看每一片雪花，其实都是大米形状，上面涂抹着万物 logo。商场在南山区，快闪店主题是「南山下了一场雪」。 因为是第一场快闪，大家都特别重视。开业当天，连唐依然都抱着几个月大的宝宝来了。 关贝儿上前逗孩子玩，又问起杨觅怎么没来。唐依然说，他到北京见制片人去了，说是影视寒冬，但旗下好几个 ip 都在火热推漫改。 现在说起这些事，她不再忿忿不平，不再提劣币驱逐良币，玛丽苏杰克苏作品霸榜一类的话。她说：「再小众的作品也能找到合适受众。」而她自己也开始画一个以为背景的奇幻爱情漫画，里面的美人华服备受追捧，据说已经在谈登录日本做电子连载的事。 因安排了达人，俞英还要讲开场。她最恨抛头露面，关朝闻问：「那中间的脱口秀你来讲？说说当时我们为了给唐依然这种孕妇可靠的产品，怎样研发的事？」 俞英妥协。 她站在那片雪山玻璃画前，手里攒着讲稿，低头看一眼—— 我们俩一起吃，一起睡，在国内外原料里寻找最安全清洁、效果最佳的，跟大米搭配，最终做出了配方比市场上所有同类产品都好的妆前乳。就是有个问题：成品质感粘腻。 我们去找配方届的大佬请教，又跟研发工程师反覆试验，终于过了研发关，但又有资金关、生产关。工厂那边说：你们这个配方原料啊，死贵死贵，保质期又短，我们是不会为你们压货的。原料钱只能你们买单啊—— 俞英心想：真啰嗦啊。 但想起二人初创业时的艰辛，倒有些怀念。起码，总比现在动不动意见分歧、争吵、又和好，来得更令人怀念。 俞英瞥一眼角落，看到程行周正站在角落，抱着手臂，笑着跟人社交。她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将讲稿揉成一小团，塞裤兜里。 达人们签到，手里拿着礼盒，一个接着一个进来。 俞英清了清嗓子。 裤兜这时振了振。 不是讲稿，是手机。 她摁掉，开始随口讲两句。目光掠过室内的人，见到佟山不知何时走进来，站在角落里。另一个角落，站着丁卓。 「万物这个名字，代表生生不息。我们在中国文化里寻找这种力量……」她漫无边际地瞎扯。谁知道丁卓是有事还是听不下去，他中途走了出去。 瞎扯完一通，她转身，将这片雪山交给关朝闻，由她来介绍米浆系列产品。钟尤文见俞英往外走，低头听电话。透过窗玻璃，他见到那一片片米粒状的雪花仿佛落在她肩上头上，而她似乎感觉寒冷，居然不住微颤。 钟尤文觉得奇怪。 他往外走，但俞英走得比他更快，已经消失。 她已经绕到了商场角落的户外广场，日光勐烈照下来，她的肩膀却发抖。 丁卓站在下风口，正从烟盒里敲落一支烟，抬眼见到她，「你无事？」 俞英嘴唇苍白：「俾支烟我。（给我一支烟）」 丁卓瞥她一眼，递给她一根，啪地点火，两个脑袋凑过来，承接一处火苗。 他不小心碰到她指尖，「你只手好冻。」 「食烟就唔冻了。（抽菸就不冷了）」她吸一口，狂咳起来。 他瞥她一眼：「不会抽就别抽，吸菸危害健康。」 「那你为什么抽菸？像你这样自律至可怕的人，吸菸吐露了你内心潜藏的自毁倾向吧。」她话锋开始犀利，是他久违的那个她了。 他发觉自己有些怀念这感觉，不语，等待她继续讲，她却无端端问起他的事来，「老婆还好吗？……离婚了？不好意思。儿子呢？嗯，真可爱，像你……当然我也不知道你前妻长什么样，听说很美……」 她看他手机上的小孩照片，而他看她的手指在抖。 他握住了她的手，很冰。 「你没变，」他说，「你心里藏着很大的事。但越是这样，你越装作无所谓。」他拿过她手指间的香菸，掐灭，扔掉。 她看他一眼，说她要回去了。 她不说为什么，他自然也不会问，只接了句，「我今日都在这边，有需要的话，随时找我。」 说这话时，他知道，她是不会找他的。像她这样一个人，当初一分手，就把所有联繫方式断掉，仿佛死了一样。 丁卓看到她弟弟钟尤文赶过来，一个年轻人，据说是快闪店的策划人。他赶到这里，突然搂住俞英，在她耳边说，「我刚听说了。我们一起回去吧。」俞英紧紧咬着下唇。丁卓远远看着。 后来他才知道，俞英妈妈出车祸入院，伤势严重。他记得俞英说过，跟母亲关系很僵。也许直到那一刻，她才发觉，母女之间仍有什么牵着彼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姐弟俩回老家一段时间。 英妈是个生命力顽强的女人，康復得很快，出院时已跟隔壁病床的老张打得火热。老张比她大五年，老婆去世了，孩子在国外，家里只有他一个。他身体还不错，入院只为了做个全身检查。俞英跟钟尤文不在时，他替英妈忙前忙后。 二人知道，英妈很快又会有新的恋情。果然，回广州后，他们接到她再婚的消息。 自那次以后，俞英跟钟尤文这两个半陌生人，开始走近。中秋时，姐弟俩会找个地方，在月亮下喝点小酒。除夕夜，他们拿速冻饺子下锅，饭后一块儿到超市买猫粮，喂喂附近流浪猫。两人会聊些有的没的，也许是广州这鬼天气，或者是最近读过的书看过的展，当然也有些有趣无趣的人。 有些人，有些事，他们不会谈。比如俞云，比如关朝闻。 第42章 停工风波（一） 主力代工厂停工时，正是在春节前，因此关朝闻跟俞英都没把它当一回事。春节期间，俞英到郭老师家，给她带了贺年食品，还带上钟尤文。 还没开口介绍这是她弟，郭老师就问：「你男朋友？多帅的小伙子呀。」 俞英张口，还没吐出一个字来，郭老师就说，「还以为你会跟佟山呢，哎呀。」 俞英闭上嘴。 春节过去，超市不再播放贺年歌曲，大街小巷店门橱窗上的「春节放假」红条已被撕下。城市不再空荡荡如等候发落，大街上车辆轰隆隆驶过，就像美妆厂生产线又轰隆隆动起来，为下一波三八节促销发力。 只有万物的协议工厂，依旧静悄悄，没动静。 关朝闻打电话问，对方只回覆说工人少，需要延后一周。 关朝闻笑着跟人称兄道弟：「哈哈，一个星期后真能开工吧？三八快到了，我们这边还挺急的。」 对方信誓旦旦。 关朝闻仍跟对方打着哈哈，挂掉电话，脸也挂下来。 关贝儿问：「该不会又出那种事吧？」 她说的是早期做米浆面膜时，代工厂在大节点前，临时将原料涨价的事。 关朝闻想了想，让关贝儿给对方打个电话。 关贝儿指着自己鼻子，「我要说点什么？」 「就说你想做美妆品牌，正在找 oem，说你要去厂里参观他们研发室跟样品厅。到那儿以后，你跟他们闲聊，问问看现在他们产能如何，有没有空余生产线。」关朝闻抓起桌上的乳液，抹着脖子跟手背，「说什么都好，别提你是万物的。」 那天，关朝闻感觉诸事不顺。她跟同事吃午餐，咬到舌头，鲜血腥气充满了口腔。下午开会，办公楼突然断电，大家便各自举着手机，看着小屏幕上的数据，摸黑交流。傍晚时分，她觉得胃痛，吃了两粒药，等来关贝儿从厂里发来的消息，说她刚跟他们聊了一下，对方声称产能没问题，工人都回来了。 关朝闻心事重重，没加班就回了家。 出电梯时，光顾着看手机，她一下崴了脚，一个人扶着墙壁，慢慢摸回去。 家里没人。程行周从不早归。她洗完澡，用冰敷了脚踝，突然想撒个娇，拍了照，发到大湾区白富美群里。 这个群已经很久没有热闹过了。唐依然忙着照顾孩子，漫画也不温不火连载着。关贝儿在万物上班，边当运营边当美妆博主，约会都没时间。关朝闻更是忙碌，而且她也没法把她跟程行周之间的事发出来，问她们。 上一次讨论男人，是什么时候？ 也许是她跟钟尤文那次吧。 关朝闻把照片发出去，三十秒后，又撤回，索性开了电脑，边试用桌上的产品，边写竞品分析。没敲几下，电脑卡住，死机。 关贝儿电话进来了，语速一如既往地快。她说自己按照关朝闻教的方法，打听了一圈，最后亮出身份，对方这才答应重新开工。 关朝闻舒口气，说我知道了。她挂掉电话，还是不放心，联繫其他小代工厂，逐一确认他们没问题。她边重启电脑，边低头算帐。 电脑重新启动，不知为何给她换了张启动桌面。她算完帐，一抬头，见到自己的大幅黑白摄影照。 照片里，她看起来像只秀丽的惊弓之鸟，集所有矛盾于一体，既拘谨于拍摄者的目光，又期待着什么的发生。 关朝闻很久没见过这张照片，有那么一瞬间，她晃了神。 「怎么不开灯，一个人坐在这儿？」 不知道程行周几时到家，进书房，摸开关亮了灯，靠过来亲了亲她的脸颊。 那个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空间，那个只属于她跟另一个人的回忆，忽然凭空消失。 程行周抬起脸，看到这张摄影作品，呵了一下。 「怎么了？对着这个发呆？」他在她鬓角上又亲了一下，「在想什么吗？」 有那么一瞬间，关朝闻想跟他说很多话，想说她舌头疼，脚踝也疼，但她只是说：「电脑坏了。」 「嗯？」 「然后，那家厂突然说要拖延。」 「呵，」他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又不是那种产能集中度高的行业，这家不做，我们找别的。」 「已经解决了。」 程行周的目光又落在那张摄影作品上。他俯在关朝闻的肩膀上，高度正与作品中人目光交错。 「真美。」他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美吗？」关朝闻始终不懂，当初程行周看中了什么，要将这作品买下来。 「嗯，一种原生态的美，就像……一块璞玉。」 他又亲了亲她脸颊，这次顺着脖子往下吻，一只手探入衣物中，握住这块温润的璞玉。他将她抱到长书桌上，撩起她睡裙。 她身体往后跌，下意识勾住他脖颈。他趁机吻她的唇舌。手指在裙底下，翻过低谷，直奔高山。 她此刻没兴致，「我舌头疼，脚踝也痛。」 「真可怜。」但他语气中并没有怜惜，吻她舌头的时候，依旧把她吮疼。她知道抗争也于事无补，只会让他更兴奋，便闷声当他掌中的一块玉石，被他盈盈握住，欣赏，把玩。 他一把扯过落地灯，手掌压下灯罩。灯光洞悉一切，睡裙散开，挂在脚边。他掌中的玉，直面灯光，清晰得像透明。 她原本便由他雕琢而成。 关朝闻跟程行周相识，源于这幅摄影作品。近年，加密货币流入艺术圈、收藏圈，程行周这个毫无艺术细胞的人，经人介绍认识了钟尤文。钟尤文人还堵在机场高速上，晚了到，程行周来到他的艺术空间，仿佛进入 speakeasy bar，他拉开门把，走进地下的艺术空间，见到正准备离开的关朝闻。 关朝闻那天只抹了素颜霜，眼眶有些红，头髮蓬蓬的，在脑后扎成一小团。她穿一件单薄的白背心，正在抬手关窗，转身见逆光处，一个穿大地色夹克的年轻男人走进来。那男人看来正从烟盒里，抖落一支香菸。 她说：「不好意思，这里不能抽菸。」 程行周抬眼，见到关朝闻从大窗户旁走过来，背后是一张巨幅的黑白摄影作品。里面的女孩儿单薄伶仃，看向镜头的眼神，直指人心。那张脸，跟他跟前这姑娘的脸重合起来。 他见关朝闻如小鹿般，三两步上前，看了看他的手。「呀，不好意思。」她眨眨眼睛，「刚才那里光线不好，我没看清，原来是薄荷糖。」 程行周抬头，见到室内只开了一半的灯。他抬手，摸下开关，屋内的灯全都亮了。 关朝闻有些意外，抬头看看他。 他长了一张让男人女人都会喜欢的脸，这张脸微微一笑，像哄小孩似的：「你要吃吗？」 关朝闻在他眼里，就像个小孩。 第43章 停工风波（二） 一切结束后，两人半趴在书桌上。 程行周侧过身，用一根手指头，按一下电脑键盘。那张壁纸再次弹出来。他仔细看着那张脸，又看看眼前的关朝闻，闷声笑了笑：「你那时候长这样啊，跟个小孩似的。我都快忘了。」 「我又没动过脸。」 「个性跟气质完全不一样，像换了个人。」他俯在她身上，从她的头顶抚到脖项后，「我的阿闻，变成了我喜欢的那种女人。」 关朝闻不言不语，慢慢推开他。 连关贝儿都看得出来，程行周正在对关朝闻养成。像主人调教猫猫狗狗一样，他耐心调教她。不比心思复杂的网红，关朝闻只是一张白纸。她家教严，直到程行周认识她之前一年，还跟父母同住，晚上十点前要回家，从不去酒吧，也不怎么喝酒。有过两个短暂男友，但男女经验极少。 她是极出色的学生。程行周的世界观、价值观，一点点渗到她的肌理中。她终于学会更爱自己一点，拒绝精神内耗，只是在其他人眼中，这也许是某种自私利己。而在俞英看来，关朝闻像放飞鸟儿一样，把自己敏感的共情能力放飞掉，同时也亲手放飞掉对市场跟人性的洞察，还有女性觉醒的可能性。 程行周穿好衣服，点燃一支香菸，终于想起问万物的事。「三八节要到了，他们该不会耍什么花样，趁机涨价吧？」 「不确定。」关朝闻合上电脑，将手腕上发圈推下来，将脑后头髮扎成一团。她心里仍藏着这事，低头去摸手机。 「等这事过去，我们再物色其他厂。」程行周闲闲地靠在椅背上，又把她电脑往上推开，目光注视那幅摄影。 他对万物的关注仅此而已，就这样过去了。俞英跟关朝闻视万物为孩子，但对程行周来说，万物只是理财产品、流通货币。他有更多的事情要忙，要关心。 「这有什么好看的？」关朝闻的目光从这壁纸上面移开。 程行周咬唇笑：「稀有的东西，自然宝贵。这个作品跟你这个人，都是世界上仅有的，这样宝贵，当然好看。」 关朝闻无暇听他发疯，只将手伸向震动的手机。 来电的是关贝儿，嗓门特大，说她看了打样的成品，「粉质不够细。」 「什么原因？是研磨时间不够还是怎么样？」 关贝儿在那边说了些什么，关朝闻沉着脸，咬下唇。 「行，我知道了。」 程行周抽完一支香菸，静静看关朝闻坐立不安，看她沉吟片刻，拨出一个电话。对方没接，她有些沉不住气，再拨。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现在无法接通——」 她沉着脸，咬着下唇。 程行周问：「是工厂把高端生产线都留给大品牌了吗？」 「你听到了？」她低头，继续拨出电话。 「我猜到了。」程行周将两个胳膊摆在脑后，慢慢将身子沉入座椅中，「毕竟跟欧莱雅、skin shine、b&a 这种大企业同一家厂，有好资源，肯定留给他们这种客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如果是过去，她会焦虑地问他，要怎么办才好。但现在，她穿好衣服，抓起外套，说了声「我要出去一下」，便奔到门边，开门，消失。 程行周靠着椅背，又点燃一根香菸，看着关朝闻身影消失的那扇门，闷声笑：「翅膀硬了啊。」 —— —— 关贝儿这天到公司，处理了一下新品方案，不知不觉便过了半小时。下午她去拿快递时，偶尔听到别人讨论，说今天中午俞英跟关朝闻在会议室里起了些争执。她疑惑，但讨论的人一瞥见她，就噤了声。 关贝儿去找孟梦。 孟梦正在发票上签字，听她这样一问，也不说话，只是上前把门掩上，然后说自己不在场，也只是听说的。 「说是关朝闻想就这样算了，反正只是三八节日特供礼盒里的一款，如果为了粉质细腻而晚了推出，就没有意义了。但俞英不同意，坚持万物推出的每款产品，都必须追求高品质。两人后来不知道怎样就有了些争执。」 关贝儿心想，如果在小说里，堂姐这主张听起来真像个反派似的。但她知道，关朝闻为了公司花了大量心思精力。她跟俞英，不过是一双手的两边，一只左手，一只右手，两只手合起来，是要将万物捧在手心上，往前推的。 她满腹心事，到洗手间补妆，听到厕格里有人在呕吐。她的八卦雷达竖起来：公司现在没有人公布怀孕讯息，会是谁呢？她想起孟梦跟高超同居日久，刚才又难得穿上裙子，会是她吗？原来高超要当爸了，难怪前阵子一直提涨待遇的事。不对，他们俩不是刚分手吗？天啊，这个时候怀孕，孟梦也太难了。 关贝儿一心八卦，故意慢慢补粉，盯着镜子，看着格子门推开，关朝闻从里面走出来。 关贝儿大惊，刚补过妆的脸失了颜色。 堂姐怀孕了？ 她打量厕格，都是空的，这才低声对关朝闻说：「你是不是——」 「不是。」关朝闻开了水，搓洗双手，水流穿过她的指缝间，「我中午跟代工厂的人吃饭，酒喝多了。」 关贝儿本想问她，那件事谈下来了吗，但往镜子里一瞥，关朝闻面色灰白，嘴角往下掉。她现在依旧是个脸上藏不住事的人。关贝儿一看就懂了。 关朝闻抽两张纸巾，擦干手，把纸巾团成一团，扔掉，她对关贝儿说，「跟我去个地方吧。」 —— —— 正是周五下午，广州城内交通拥堵，抵达 b&a 集团时，已到下班时间。关朝闻在车上补了一觉，下车后换上一张神采奕奕的脸。关贝儿像条小尾巴，跟在她身后。 她明白关朝闻要做什么，但又觉得她这想法未免不可思议。工厂那边说漏了嘴，是「上面给了压力」。是哪里给的压力？关朝闻没说，但关贝儿瞬间明白了。 这家工厂是 b&a 的自建工厂，也承接对外业务。他们以为欧莱雅等大厂代工为荣，也从没出过这种事。关贝儿记得数年前，某气泡水品牌迅速崛起，引起国际大牌警惕，下令为他们代工生产的旗下工厂停工。她可没想到，万物不过只是美妆市场大量新兴品牌里冒尖的一个，只有两三款直接影响到 b&a 同类产品的销售，就值得他们暗戳戳下狠手了。 上行电梯只有她们俩，关贝儿问：「为什么不直接找海潮姐？」 关朝闻说：「同样的问题，我也这样问俞英。」 关贝儿立即住嘴。她总算明白，关朝闻跟俞英两人为啥在会议室里闹矛盾了。 她在脑海里还原：俞英不愿放弃品质，于是关朝闻让她来求海潮。海潮已经是 b&a 高层，也许能够说得上话。但俞英拒绝。关朝闻很生气，觉得公司出了事都是她在扛，俞英从不处理危机。两人不欢而散。 正瞎想着，海潮办公室已在眼前。海潮正在打电话，她跟电话那头说了句什么，挂掉电话，出来迎接她们。 「随时欢迎你们来 b&a 做客交流，」海潮微微一笑，但语气中带了些歉意，又压低声音，「但如果是为了那件事——我帮不上忙。」俞英很早就给过她电话，她当时也是这样说的。难道她跟关朝闻没好好沟通？ 「是徐总意思？」关朝闻问。b&a 向来是徐副总分管生产研发。 海潮又只是微笑，以沉默做了肯定回答。 关贝儿内心泄气，却听关朝闻问：「徐总在吗？我想找一下她。」 第44章 停工风波（三） 外面天色已暗，周五夜生活已经开始，办公楼里没什么人。关朝闻恍惚间，忽然想起那一天晚上，她赶回公司独守，并在电梯里遇到了俞英。也是那一年，她参加职场综艺，在电梯里见到徐总，她笑着夸「这姑娘不错」，关朝闻像获得小红旗的孩子一样高兴。 会议总算结束，徐总从会议室里走出来，关朝闻摆出一副笑脸迎上去，喊徐总好。 徐总一眼认出关朝闻是谁，但当下却立即摆布出迷茫的神情，说了句：「你是——？」 关朝闻轻轻接过这下马威，「徐总好，我是关朝闻，您带出来的兵啊。一毕业就在 b&a 工作，学到不少东西，后来出来创建了家小破公司。」 「哦。」徐总看起来像是想了一下，莞尔，「是那家从我们这儿挖了不少人的小公司？」她并未停下脚步，说话时仍在往前走。 关朝闻稳稳接住这话里的刺，「哪里算挖呢。b&a 当年进行人员优化，我们正好把优化后的人承接过来了。一直没有拜访您，也是知道 b&a 事情多，您事务繁忙。」眼看电梯口就在前方了，时间不多，关朝闻不绕圈子，一下直奔正事。她说，这次来，是因为工厂生产线的事，接着便把这事飞快说了一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徐总很轻地笑一下，然后非常客气体面地说，这是你们跟工厂之间的事，我们不负责工厂实际经营，「你还是去找他们吧。」 关贝儿差点就骂「还不是你们下的命令」，但看关朝闻仍然是笑笑的，婉转地表达：「工厂那边似乎也有难处，他们接到了行政命令。」 徐总继续装傻，也笑：「什么行政命令？」 但她显然不打算接续话题，忽然话锋一转，「我知道你们现在遇到了困难，我也希望你们能够挺过去，不过创业路上九死一生，这关过了，还有下一关呢。如果没有足够的魄力跟勇气，还是找个地方上班更好。」 关朝闻默默地听她说着，脸上仍保持着微笑，不时点头表示认同。等徐总说完，她正准备接话，徐总低头看表，「我还要赶航班。这样吧，我这边有个工厂联繫人的方式，待会在车上我发给你。」 关朝闻感谢笑着说谢谢，又用手肘捅了捅关贝儿，后者赶紧有样学样，迭声道谢。 徐总匆匆下了电梯，关朝闻她们也跟在她身后。关贝儿看她作为万物的联合创始人，平日里灰头土脸跑工厂，现在又讪笑着。她一路送徐总上了车，脸上的笑才敛下来。 关贝儿问：「她真的会给你发什么联繫方式吗？」 「不知道，」关朝闻看起来非常疲倦，「马死落地行。我只是什么都要试一下。」 她转过身，夜风摸着衣领跟袖子，在她身后，城市的光远远近近。 两人到附近餐吧吃点东西。 关朝闻要一碟大虾意面，反覆看手机。徐总一直没给她发消息，也不回復她。她没什么胃口，喝着闷酒。 关贝儿察言观色，心知她心情不好，便想着法儿哄她开心，说「一次半次礼盒赶不上也无所谓啦，不算什么大事。赶不上这次节点，还有别的嘛。反正自从电商兴起，各种促进消费的节点就没停过。」 「不是这个原因。」 那是什么原因？关朝闻没解释，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啜饮。她要怎么跟关贝儿说，前半生，她当够了废柴，如今终于有了自己想做的事，她卯了劲地想证明自己，便时刻不得松懈。 喝完一杯酒，她终于忍不住，给徐总打了个电话。 那边很快把电话挂断。 三秒后，发过来一个电话号码。 关朝闻立即拨出号码，接着看手机屏幕显示号码备註着「赵厂助」，她轻声失笑，摁掉电话，扔下手机。 关贝儿问：「怎么了？」 「她给我一个没有用的号码。」 关朝闻中午才跟赵厂助吃过饭，喝酒喝到吐，从对方嘴里听到讯息，说这是上面给的压力，他们也没办法。「有钱赚，谁不想赚。我们那台高端研磨机其实正空着哪。」 关贝儿也看明白了，徐总不过是在敷衍她们。 附近有人三三两两喝着酒，开着玩笑，似乎是在附近上班的人。关贝儿听到有人说，「……真是，找竞争对手求情？这是怎么想的？脑子里进了水吗？」围着一桌的人，都大笑。 关贝儿气极，循声走过去。那桌都是年轻男子，见忽然走来个小美女，正注视着，却见关贝儿毫不留情地说：「这有什么搞笑的？马死落地行，只要有一线生机，都要努力去争取。你们这种人是不会明白的。」 刚讲这话那人，被莫名其妙说了一通，顿时不爽，要起身反驳。 坐他身旁、穿着棒球衫的男人，此前只是默默看着关贝儿，这时突然按住友人手背，轻轻松松道，「她说得也有道理。」 「那你是死马？」 「你说是就是咯。」男子非常松弛，笑了笑。 关贝儿忽然留意到，男人手背上有烫伤的疤痕。她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关朝闻在一旁，远远听着关贝儿在那边扰扰攘攘，既觉得烦闷，又有些感动。关贝儿重新回来，在她身旁坐下时，她刚又喝完一杯。 「呀，你别喝太多。」关贝儿抢下她杯子。关朝闻却反问，你今晚不是要去看脱口秀么，怎么还不走。 关贝儿看起来有些为难，关朝闻说，我都这么大的人了，不用你陪。「而且，像你说的，这又不是很大的事。」 关贝儿觉得有理，便离开。关朝闻一个人留在这儿，又慢慢地喝着酒。 现在她有点明白，为什么俞英喜欢喝酒。大脑放空的感觉，很不错。 有男人过来，「美女，一个人吗？」 「不，你没看我身边挤满了穿古装的人？」 男人愣了一下，但很快明白她的意思。「哈，真有意思。我最喜欢听灵异故事了。」 他坐下来，「你看起来有心事，失恋？」 仍有如此老土的开场白，仍有如此老土的男人，仍觉得女人只会为了感情而烦心。 「她看起来像是会为感情困扰的人吗？」一只手搭在男人肩膀上，男人愕然回首。 钟尤文站在那儿，拿过关朝闻的杯子，搁下，「我在外面见到关贝儿，她说你在里面。」他拿起关朝闻的包，「走吧，我送你回去。」 关朝闻身子晃了晃，钟尤文扶住她手臂，把她往位子外面带。「你要喝酒，回家，叫程行周陪你喝。」 「他不在。」 「那我陪你。」 关朝闻看着他眼睛，她曾经这样迷恋过这双眼。她看着这双眼睛，说了声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那男人伫在两人之间，左看看，右看看，对自己被忽视大感不满。「喂喂餵——」但这一男一女彻底忽略掉他，离开这里。 钟尤文的车停在旁边商场地下车库，关朝闻跟着他走出酒吧，夜风扑面，脑子里既清醒，又迷煳。两人一路并肩走着，钟尤文走在前面，关朝闻跟他隔着点距离，盯着他的背影。 「你什么时候买的车？」 「去年。为了工作方便，买了辆二手车。」 商业策展人的报酬不算多，但钟尤文也做艺术品推广及买卖，最近还开始涉足加密艺术，还是某数字藏品的艺术总监。只是他依然住在美院旁那个一室户里，开着二手车，吃路边摊。 他开车，将她驶到珠江边，让她在车上等。自己下了车，跑过对面马路，不一会儿，手里捧着碗萝蔔牛杂回来。 「试一下，这家老字号，比游客区那些好吃很多。」 关朝闻看着他：「不是陪我喝酒？」 「车上有酒。」 这天晚上，在珠江边跑步遛狗散心的人，见到一男一女并排坐在石椅子上，喝着啤酒，吃着萝蔔牛杂。 「这牛杂不错。」 「我中学时就吃他们家的，现在已经算是分店了。」 「你初中就懂得吃了。」 「没有比这更简单的快乐了。」 「常带女孩子来这里喝啤酒吃牛杂？」 「俞英算吗？不算的话，你是第一个。」钟尤文笑笑，「不过我不喜欢跟她一起来，她有太多电话要接，有太多事情要忙。」 就在这时，关朝闻的手机扫兴地响起，有人跟她确认后面一个会议。钟尤文安静地坐在一旁，默默喝酒。她挂掉电话后，问钟尤文：「我们刚才说到哪里？」 「说到俞英。」 关朝闻安静片刻，突然变得有些冷漠，「如果你带我出来，是作为朋友，陪我解闷，我会感动。但如果你是为了俞英说话，那可以免了。」 「你们俩曾经这样依赖彼此，我不懂为什么会走到现在这样——」 「我们之间没有任何问题，只是合伙人之间的普通意见分歧。」关朝闻站起身，跺了跺脚，「这里太多蚊子，我们走吧。」 她又看一眼那碗萝蔔牛杂，「我明天还有个重要的会，对待肠胃慎重一点，这种路边摊我就不吃了。」 第45章 停工风波（四） 代工厂在白云区。直到改革开放初，这边还是一片农田，广州人把这里叫做郊区。后来城市飞速发展，这片坐拥白云山、白云机场的土地，便命名为白云区。二十年前，这里规划白云新城，又轰轰烈烈搞生态城，搞空港经济城。 名字是诗意的，想法是宏大的，市容是落后的。 城中村多且密集，外来打工人口多，村屋越盖越高，土地价值低，大厂不愿建在这儿，倒成了小型工厂的热土。市面上的美妆产品，随手拿起一个看看包装，上面的产地很可能就在此地。 俞英踏上了这边土地。 穿过热闹喧譁的大街小巷，进入工业园区，她感觉世界陡然清静下来。这里前企后厂，行政办公楼后门穿出去，即是代工厂。 俞英在这里一呆就是几天。高端机器不能让万物用，她问能不能用同样机器，花更长时间研磨。 「不行，机器精度不够，一样的。」 面对这个早就知道的常识，她摆出一副「啊原来如此」的表情，又装傻式追问，「那高精度的机子什么时候能用上？」 对方还是那副口吻：「得排队。」 「得。」她点头，「那在此之前，我先在你们这儿驻下了。」 这几天里，她跟女工们同吃同行。中午在饭堂，女工看她手里一直摆弄着那个样品，忍不住好奇地问，「你怎么这么敬业啊？你们老闆给你很多钱吗？」 「还可以。」她信口开河，「每月五千。」 女工们啧啧啧，七嘴八舌，说那还不如我们哪，你这么辛苦值得吗。「厂里的大学生，他们做质检做文秘，我们做普工，但我们拿的钱一样，甚至还比他们要多咧。」但她们不知道，大学生的晋升通道更高更广，可能性更多。 俞英跟女工是两个世界的人。但她很喜欢跟她们聊天，听她们讲自己的事。跟媒体渲染的悲情不一样，她们的日子跟普通人没有区别，有麻木不堪的，也有整天笑嘻嘻的，只有当想到留守老家的小孩时，才会掉眼泪。当然也有江湖，女厕的门板后就有一大堆「某某某是贱人」的话。 俞英常想，如果她当日没念书，没上大学，在早早结婚、老家摆摊这两条路之外，也许就是南下打工这第三条路了。她也会在厕所格子门后，乱写乱画吗？也会像野猫一样被搞大肚子，在工厂宿舍里生下小孩吗？ 厂长助理小赵，当初只是敷衍一下俞英。没想到她当真在这儿驻扎下了。有时候来得比他上班还早，还笑嘻嘻跟他打招唿，「赵厂助，早啊！」又跟过来问，排队排到什么时候了。 b&a 那边徐总的确打过招唿，说高端研磨机不让万物用。但对工厂来说，他们也是要赚钱的，也没合理理由一直不让他们用。俞英每天问几遍：排队排到什么时候？有确切日期了吗？ 有好事者把俞英这做法告诉关朝闻，添油加醋，笑话她傻。「这有什么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关朝闻正在试用桌面上的样品，她用卸妆巾擦干口红，淡淡地说：「她会有办法。因为她是俞英。」 好事者本以为两位老闆势成水火，没料到关朝闻会为俞英说话，自讨没趣，赶紧噤了声。 俞英同时也在联繫其他规模没那么大的优质工厂。 女工们就是个江湖，她们有同乡圈子，也知道哪家厂出过问题，哪个厂长是老赖。她根据她们给的讯息，联繫了好几家厂。 唯一问题是，近期原料涨价好几番，有些小品牌到了帐期也还不了帐，直接赖帐。这些工厂对万物也警惕重重，既要求给三年财务报表，又要先垫付原料费。俞英心知走完流程，时间会长。 但她是长期主义者，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从小厂回来，她又回到大厂盯生产线，见到赵厂助经过，又笑着跟他打招唿：「下午好！排队要排多久？有确切时间了吗？」 赵厂助嘴角抽搐一下，似笑非笑。 他去找厂长汇报这事，说如果继续拖下去，他们会找其他厂的。「万物虽然是小品牌，但却是新兴品牌里最冒尖的，即使在疫情期间也发展势头惊人。我们没有任何理由一直不排高端研磨机给他们。我们是要拖三个月，拖半年，还是拖到他们跟我们解约？」 厂长将身子陷在椅子上，沉吟半天，终于咬咬牙，「告诉他们，三八后可以。」他知道，b&a 那边也要做三八特供礼盒，礼盒分量不及万物的重，便想避免跟他们正面交锋。如果他们硬要出特供礼盒，也行，b&a 那边的黑通稿都提前写好了。 —— —— 关贝儿出完一趟差回来，听说关朝闻跟俞英前段时间又吵了一场。关朝闻认为应该尽量赶三八节点，粉质问题能疏忽就疏忽。俞英却觉得，特供礼盒还是可以照做，只是把三八节特供改成母亲节特供。 关朝闻在内部沟通会上直接怼：「我们的受众是年轻人。这样做，会扰乱用户心智的。」 俞英两手摊开，认同地点点头，「对，所以我们这次推广的受众不是妈妈，而是女儿。」 她展示自己的方案。 幻灯片一打出来，风格简陋至荒凉，基本是白色模板配上文字—— 我偷走了妈妈的青春 这次，把青春送给她 翻一页，便是特供礼盒展示。 在公司样品展厅听着八卦的关贝儿，也忍不住点评，「这个想法不错。」她又问好事者，「关总通过没有？」 「不通过也得通过，现场大家反应都很好。而且，后院着火了。」同事压低声音说，「研发部门大地震，高超要跳去南生堂，还拉上整个团队。」 俞英今年还在预算会上，提出要倾斜研发，关朝闻当时说「先放一放」，不料一放就把人给放跑了。 关贝儿心想万物这接二连三地遇上事，会不会就这样倒闭了。那她不得重新找工作了？ 正忧心忡忡，一低头发现会议时间早就到了，她赶紧抓起平板电脑，直奔会议室。走了没几步，发觉拉了手机，又折回去。 第46章 这是程行周的意见吗 这天开寻常例会，关贝儿晚了进会议室，一进门就听到关朝闻说：「对我们这种小公司来说，研发费用已经不低了……」 关贝儿猫着身进来，在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下，希望尽量不引人注意。空调太冷，她打个喷嚏，一抬头，听到关朝闻正给自己的话收尾，「其他跟我们同样规模的品牌，甚至连研发都没有，什么都交给工厂，自己只做营销。」 这的确是行业现状。国货美妆乘国潮这股东风，营销做得飞起，但底子里就是工厂货，这都是行业共识了。关朝闻说完，在场的人都微微点头。 俞英突然噗嗤轻笑。 关朝闻看向她，俞英赶紧正了正色，摆摆手，「不，我不是笑你，我是在看这个新闻，被气笑了。」 她把手机屏幕转向大家，「能看得清吗？我念一下标题——《国货美妆还剩多少时间？》」 她放下手机，看向会上众人：「这新闻说，欧莱雅中国在过去两年，平均营收增速超过 20%。我觉得很有意思，媒体不都在吹风，说国潮崛起，国货美妆的时代到了么？那欧莱雅这 20%是怎么来的？」 有人低声说：「整个蛋糕做大了。」 「答得真好。那么第二个问题来了：这个蛋糕是谁做大的呢？」 这题，关贝儿也会。她说：「美妆博主的活跃，网红经济的兴起，无形中培育了市场。」 俞英说：「嗯，大家一起做大蛋糕，但是最大那块，还是被国际大牌分走了。我查了一下，像南生堂这样的头部国货美妆，营收增速也比欧莱雅差不少。像我们这种小品牌，都还在温饱线上挣扎呢。」无论行业浪潮如何更迭，国际大牌都有机会切下最大最美味那块。 关朝闻熟悉俞英，她知道一番铺垫下来，她要准备进入正题了。 俞英说：「这几年，国货美妆发展势头的确很勐，但大多都是被营销餵饱，吃社交媒体流量养大。我们管这叫什么来着……」她捏着眉心，想了一会儿，「对，虚胖。」 她说：「现在国际巨头已经学会我们的营销打法了，他们用强大的研发实力、经得起考验的丰富产品，来扛过周期。即使是南生堂，烧完钱后，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讲故事融资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俞英说的这些，关朝闻都清楚。 当前达人红利退潮，消费者越发精明，成分党崛起。与此同时，生命科学、医美医疗、皮肤健康科学等企业跨界美妆，也在倒逼整个行业重视技术研发。 她点头：「我明白，但是研发要投入成本太高。我们现在首先要考虑活下去。」她的想法是，先尽快把具有基本研发能力的团队组建起来，有充足现金流，再考虑加大研发力度的事。 俞英：「我担心，市场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关朝闻提议，他们可以对标某个以着名化妆师命名的品牌。「他们公司的研发投入不高，甚至行业垫底。」 俞英：「那是特殊个例，我们无法对标。」 关朝闻说，她现在正计划结合元宇宙来推广万物，「推出虚拟大使，虚拟线上商店，还可以虚拟试妆。虚拟大使不会塌房，边际成本为零，也会受年轻人欢迎。国外陆续有品牌在做，我们如果成为国内首家，一定能够推动品牌差异化。在目前公司内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我希望优先这个项目。」 俞英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忍住了，只低头看手中平板。 关朝闻说：「我们这是内部沟通会，有什么想法都可以直说。」 「你不会想听。」 关朝闻心想，你把这话撩这儿了，我不让你往下说，岂不是在大伙面前显得我很强势。她说：「都是自己人，大家拿出来讨论。」 俞英抬起眼睛，直人直语：「元宇宙什么的，是程行周的意见吗？」 「他给了我一些启发跟意见，但这件事跟他没关系。」 「那最好不过。」一些不该说的话，在俞英舌尖上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忍不住，跳脱出来，「毕竟我们不希望万物的负责人，被一个局外人拿捏。」 关朝闻一双眼盯着俞英，嘴角微微翘起，像是含着些礼貌的笑，「这绝对不会发生，也不是你该担心或者评价的。」像警告，也像怪责。 众人都特别安静。后面的会议，分别是几个部门负责人念一下数据，大家都上赶着似的，草草结束。关朝闻跟俞英也无心点评，会议不欢而散。关贝儿忍不住发了条朋友圈，屏蔽掉同事，「当年有多甜，现在就有多虐」。 唐依然在下面回覆：磕的哪对 cp 又 be 啦？ 散会后，关贝儿拿个快递迴来，经过关朝闻办公室时，隔窗看见俞英在里面，旁边还站了个孟梦。她八卦心重，打算明天跟孟梦打听一下内幕。 然而第二天，孟梦跟俞英一起，消失了。 —— —— 在孟梦看来，万物能在过去两年迅速出圈，少不了俞英那些低预算、高创意的天才方案。 然而但新消费风口上，品牌在营销上越来越卷。而俞英自创业后，花在生活上的时间肉眼可见地变少。再天才的脑袋，没有生活滋养，也会僵化。 那天在关朝闻办公室，俞英说服对方，让她给自己一些时间联繫专家，组建更强的研发团队。「我保证，会尽量控制成本。」关朝闻心底也认同俞英做法，只是她作为掌舵人，必须控制好船前行方向，没法既要又要。 她说：「如果你觉得可行的话，尽管去做。」 俞英离开办公室前，又回过头看关朝闻，她已坐在桌前开始看竞品数据，见俞英回头，问她：「还有什么事吗？」 俞英说：「我刚才说的话有些过分，对不起。」 「我接受你的道歉。」关朝闻的口吻相当例行公事，「如果没有别的事，我要继续干活了。」 后面一个多月，俞英带着孟梦跑遍广州各大高校，却发现有相关背景的专家非常抢手，早跟资金实力更雄厚的品牌洽谈过数遍，都没空接待万物这种小公司。愿意见她们的，要不张口就是个大数字，要不只会夸夸其谈。 这样跑下来，两人精疲力竭。这天傍晚见完最后一人，她们各自喝完一杯华农酸奶，跳上网约车，都有点无精打采。 孟梦说：「我现在发现，搞好一间公司可真累啊。」 俞英随口嗯嗯应着。她已经连续几晚没睡好，这时靠在车上闭着眼睛，耳边听着孟梦吐槽，几乎要睡着。 孟梦又说：「难怪我一个师从诺贝尔奖得主的博士师兄，前阵子单干做贵妇霜也失败了。他是真不懂——」 俞英睁开眼。 「——师兄他也是在国际大厂待过的人，居然不懂这一行，最重要的是营销。」 俞英扭过脸。 「——我家还有他的产品呢，清库存时送给我们的。真别说，特别好——啊，你把我手捏疼啦。」 俞英的手从孟梦的手上松开，只留下手指余温，跟迫切的问题：「你这个师兄，现在在哪里？」 次日一早，两人出现在深圳街头。跟广州一样，这里天气暑热，街上人、车跟高楼都多。但七拐八拐进入街巷，就像一个平行世界。小吃店门前摆出桌椅占道，卖煎饼果子、卖水果的摊档随处可见，行人密密麻麻，在商贩、桌椅跟电动车的缝隙间艰难穿行。 孟梦张大嘴巴，难以置信，天才怪人般的师兄居然就住在这地方。「不应该啊，」她说，「他之前怎么说也在大厂当研发主管。」 一辆电动车横穿过来，俞英拦腰搂过孟梦，将她往旁侧一推。车唿啸而过，俞英松手，一副稀疏平常模样，「挺正常的。要是没有人投钱给他的话，创业启动资金就只能自己掏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捏着地址摸上门，拍门很久，终于开了。探出来一个五六十岁妇女的脸。被问到邵青城这个人时，摇了摇头，砰地把门关上。俞英孟梦两人对视一眼，门又开了，女人打量她们一眼：「你们认识他？」 「对。他现在在哪儿？」 「这就对了。」外面的铁门被推开一条缝，女人说，「你们替他把欠的房租给清了。」 俞英孟梦又对视一眼，俞英说，「你是他房东？那他有没有留下什么值钱东西？破铜烂铁也行。他欠我们八十万呢。」 门又砰地关上了。 第47章 长洲岛之困（一） 这老破小的公寓楼没安装电梯，这两个缺乏锻鍊的人，下个楼梯就累得不行。因为赶早车到深圳，早餐都顾不上吃，事情被迫告一段落后，肚子有了反应，并以声音表达。两人到附近潮汕小吃店坐下，各要了一碗牛肉粿条。 孟梦喜欢吃牛肉粿条，还加了很多沙茶酱，但边吃边嘆气，说真难啊，真难。当事人俞英倒一点没有愁眉苦脸，大口吃一片牛肉，忽然问起孟梦，「现在还想做市场吗？」 「想，但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料。」孟梦说，「有的人擅长交际，有人脉，比如万年。有的人会洞察，比如你。我呢？」她摇了摇头。 「你应该感谢家庭，给了你一个不用察言观色也能好好过的童年——这粿条真不错。」俞英扬手要一小碗沙茶酱，又建议孟梦，如果还想做市场，可以从观察身边开始。「比如说，你来深圳多吗？」 「很少。」 「对这里有什么感觉？」 孟梦为难了。除了到处都说普通话，这里跟广州区别在哪？ 「刚才你来到这里，有什么印象？」 「嗯——比亚迪电动车特别多。哦对，还有很多厂妹厂仔。」 「对，比亚迪是当地企业，而这附近有很多半导体家工厂、电子零件厂。」俞英蘸一点沙茶酱，「对美妆行业有什么观察吗？」 孟梦想起来，这里不光女性，男性也普遍注重外表，而且高级口腔诊所比比皆是，侧面反映了消费水平高，消费意识跟精英主义盛行。她把这个观察告诉俞英，俞英说，「这就是很好的观察。哪天想方案时，也许就能用得上。」 孟梦突然对自己升起了信心。她开始观察起周围的人来，扭头打量一下，周围三两桌都坐满人，其中角落那桌上，有一个大热天穿厚外套的怪人。她忍不住多看一眼，一看之下，忍不住惊唿：「邵青城！」 邵青城转过脸来。 多年后，孟梦向媒体回忆邵青城怎样加入万物这个团队时，将那个场景美化成俞英三顾茅庐。而真相是，邵青城听着她俩滔滔不绝一顿输出，始终没吭声，最后突然问她们「你们有钱吗？」接着，她们俩陪他一块儿上楼，把欠的房租交了。 邵青城问房东女士，「能把我的东西还我吗？」 房东切一声，转身往里走，半晌拖出来一个破箱子，往地上一扔。箱盖往上弹开，里面的肚皮朝外大敞，里面全是瓶瓶罐罐。房东一哂：「成天搞这些有什么用？看着就不好用——」 一直不吭声的邵青城，这时扬起脸，也扬声反驳：「不能看外表。」 「包装都不用心，还能做出什么好产品！」房东女士掷地有声，转身，从玄关柜子上捧出一个礼盒。看到礼盒的瞬间，俞英跟孟梦眼睛闪了闪。 房东女士继续巴拉巴拉，说这是她女儿特地买给她的母亲节礼物，包装精美，里面的东西也很好用。「我在朋友圈一晒，身边姊妹马上就跟自己女儿提起这事了。」 俞英跟孟梦交换一个眼神。 她们最近没怎么回公司，但仍有关注数据。 母亲节礼盒推出后，在社交媒体上数据相当不错，只是俞英本能地不相信这些数据，没放心上。孟梦低头查了查销售数据，将手机递给俞英看。 两人心里都藏了一朵小小的烟花，噗嗤往上窜，炸开。 烟花外，是邵青城呆呆愣愣的脸，他低头看这礼盒，嘴上念着「万物」。房东女士不耐烦，把门关上。邵青城慢慢转过脸来，看着俞英，「万物……就是你们公司吗？」 俞英点头。 邵青城想了想：「你们这个初创企业，是单休，还是大小周？」 「我们没有大小周。」 邵青城嘴角往下掉，那张天才怪物的脸，现在看上去更奇怪了。 俞英说：「我们双休。」不等邵青城再追问什么问题，她先下手为强，跟他握手，「欢迎加入万物团队。」 —— —— 两年前，关静觉得小岛生活不适合自己，她留下民宿请人打理，自己回市里开了家酒吧，成绩相当不错。两周年即将到来，她打算把周年派对放到长洲岛民宿里。 她找来钟尤文帮忙，对方便隔三差五往长洲岛跑，反覆确定展陈细节，又带艺术家来彩排，光现场布展就做了两周。关静说，就是个派对，而且长洲岛这场只邀请自己人，就是好玩的。钟尤文笑笑，说好玩也要认真。 关静微笑：「难怪关朝闻当时这样喜欢你。」 她很快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钟尤文仿佛没听到似的，转身过去跟搭建的工人讲话。 派对当天，正是母亲节。俞英登岛时，天气阴阴沉沉的，但她心情不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母亲节特供礼盒出圈了。 以「我偷走了妈妈的青春」为主题，万物鼓励身为女儿的女性用户，说出自己跟妈妈的故事。有很多年轻女性用户，将妈妈妆扮得美美的，把母女俩合影放网上。俞英在前往长洲岛的船上，慢慢翻阅着这些母女的故事。 有带着妈妈逃离家暴生父的女儿，也有劝妈妈离婚并替她安排相亲的女儿，还有鼓励妈妈在五十岁时学 ai 的。照片上，这些母女看起来就像姐妹，把伤痕仔细藏好，勇敢向这掺杂好意恶意的网络世界，展露自己笑颜。 一个浪涌过来，俞英头晕晕，收起了手机。远眺江面，乌云沉沉欲坠。她在船上听说，由于气象台发布颱风预警信号，这晚可能要关闭水面交通。她心想关静可真会挑日子，估计今晚要住岛上了。要不是万物跟派对联名，加上有酒，她宁愿在家睡觉。 下了船，她根据记忆摸索过去。还是当年的民宿，但这栋楼一楼已改成酒馆。工作人员在外面临时搭起雨棚，有小哥抱着手臂，在那里放一张黑胶唱片。一两个眼熟的人，正趴在签名墙上籤下名字。 俞英挥动黑色水笔，留下「李商隐」三个字，迈步走进去。 钟尤文做了改造，舞台上有个酒桶形状的玻璃门罩，屋内全暗，灯光集中投射在玻璃门内。有艺术家在里面做肢体即兴剧场，文字投影在艺术家背后的白色墙壁上—— 喝酒才不是为了遗忘，纯粹是因为想喝。 俞英挑了个位置坐下，工作人员上前，问她喝什么。 钟尤文从后面走上来，说了句：「她不喝酒。」给她选了杯柠檬味苏打水，坐她对面，「觉得怎么样？」 「要听真话吗？」 「当然。」钟尤文笑。 「谁要看什么文化啊艺术啊。不工作的时候，我想要看帅哥。」 「你这算是继承了咱妈的花痴恋爱脑吗？」钟尤文举起酒杯，很轻地跟她碰了碰，喝一口，放下，「说起来，她也不是恋爱脑，当年也心高气傲，一直想赚大钱，过上好生活，把你们接到身边来。只是，运气差了点。」 「她差的是运气吗？是脑子。」 钟尤文笑笑，又喝一口酒，看向窗外，说了句这破天气。 这时，入口处一阵扰攘，他的手指摩挲着杯子边沿：「今晚，估计会很热闹。」 俞英回头，也看向入口。 关静捧着一杯酒，迎接关朝闻。外面正下着雨，关朝闻将伞递给外面的人，跟在她后面进来的是程行周，他正在跟佟山讲话，「有你们的渠道，我们的供应链……」 佟山抬起眼，往里面看了一下。风起得劲，他的外套下钻进了风，轻轻鼓动着。 第48章 长洲岛之困（二） 钟尤文听说三八节日期间，山河直播间美妆产品成绩并不理想，但不知道程行周又是怎么跟佟山搭上的。 这时俞英起身去拿饮料，她刚走开，钟尤文手机弹出英妈消息。「谢谢礼物，我很喜欢。」 他回 ：「什么礼物？」 片刻后，英妈发来一张照片，是万物母亲节特供彩妆礼盒。旁边还有张贺卡，落款写着钟尤文。 钟尤文飞快敲字：「是俞英——」抬头看一眼，俞英正在甜品桌那边，这个看看，那个瞧瞧。他轻笑着，摇头将那几个字删掉，发了个母亲节快乐。 这个人啊，就是嘴硬心软。 即兴肢体剧场结束，屋内亮了灯。关贝儿从里头跑出来，过去跟他们几个打招唿，她用手拍了拍关朝闻肩上的水，关朝闻说，外面风大雨大，我们估计是最后一班船了，今晚陆岛交通封锁，走不了。 关静说，反正我这里有房间，不怕。 关贝儿看了看窗外，满脸困惑：「这没船了，估计丁卓也来不了了吧。」唐依然在旁奇道，你们还请了丁卓啊。 关贝儿一哂，说有些人嘛，还是要处好关系的。这种私人聚会场合最合适了。「不过丁卓不是我们请的，是程行周请的。」 外面风颳得更大了，俞英喝一口水，有些头痛。她低头看手机，见孟梦转发了一个达人测评视频，声称妆前乳里的大米神经醯胺浓度不达宣称，并有检测数据作为依据。 「他们专门做成分测评，还挺有影响力的。」 俞英把视频看完，头更痛了。「是不是有点问题？」 「你说对了。」孟梦回復，「他的检测方法是不专业的。」 「我们出个第三方检测报告，再指出他漏洞。」俞英喝下杯中最后一滴酒，跟关静打了个招唿，到房间里休息。 窗外风声撼动，大雨哗哗地下，最适合睡觉。俞英睡了好一阵，起来时只觉得房间里天昏地暗。她去摸墙上开关，按下去，灯没亮。扶着墙壁，摸着黑，往外走，见外面点了满屋的蜡烛。 「怎么了？」 唐依然手头拿一副游戏牌，转过脸说，好像是颱风的原因，岛上电力系统受到影响，正在抢修。 活动早就结束，工作人员都到各自预订酒店去了，剩下他们这些内部人士，正在闲聊喝酒呢，突然就断电了。俞英出来时，关贝儿正提议玩游戏。 唐依然从包里掏出一副卡牌，是她的漫画周边。去年她的作品出海后，喵五为她造势，给她深度开发周边，这副卡牌便是其中之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关贝儿问：「这是什么牌？」 唐依然不好意思地一笑：「真心话大冒险。」 程行周摆手说，我不加入。他跟佟山在一旁，继续聊天。 唐依然将牌里的「大冒险」卡抽出来，搁在一边，将剩下牌面洗匀，让众人抽一张功能牌，向下扣在桌上，然后便开始抽「真心话」牌。 关贝儿非常积极，主动伸手抽了一张，牌面是喜欢什么类型异性。她脱口而出：「帅的，爱我的，有钱的。」 唐依然笑：「现在的漫画男主也不敢这样设置了。」 关贝儿：「那就只要爱我的帅哥好了，钱我可以自己赚。」 佟山刚好在旁接电话，程行周闲着没事听到这句，嘴上笑笑，心里颇有点看低她，觉得她能赚到什么钱。 接着抽牌。各人接连被问到各种感情问题，什么初恋什么时候啦，有过几个男女朋友啦。 每次抽到俞英，她都扔出功能牌，跳过行动。 关静笑说：「每次都跳过，你还不如索性别玩。」 俞英抬头，从窗玻璃上看到佟山跟程行周的身影，心想，她要是不加入，就得跟那两人坐一起了。 这时，钟尤文抽到一张牌，牌面问题是：你梦到过坐你右手边第二个人吗？ 众人一数，是关朝闻呀。 钟尤文稍犹豫，点点头。 程行周在人群外，默默喝着酒，看他们玩，这时忽然无声笑了笑。 众人都以为这个问题过了，关贝儿却说，「这张牌是问题+冒险哦。第一题答是后，要执行第二个行动——」她眯着眼，在昏昧的光中辨认文字，慢慢念出来，「把你跟对方在梦里做的事，现场做出来——」 关贝儿念完问题，一抬眼，见程行周在人堆外坐着，正噙着点笑，看向这边。她心里大叫不好。再看钟尤文，他正反手去摸跟前的功能牌，摸了个空——在刚才两轮里，已经使用过了。 关朝闻将自己跟前那张功能牌，无声地拨到钟尤文眼前。 这事发生在唐依然跟关贝儿眼皮底下，但身为关朝闻闺蜜，两人非常默契，假装没看到。 钟尤文打出这张功能牌，跳过本次行动。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关静去应。其他人又接着抽牌，在关贝儿嘻嘻哈哈中，丁卓走了进来。 外面下着大雨，他将撑着的黑伞折起，交给关静。关朝闻抬眼见他来了，心里虽藏着对他抢人一事的不悦，但仍扔下牌，迎上前去。 丁卓说：「我以为我会是不受欢迎的一个。」 「我们必须欢迎你，」关朝闻接过话，顺势开玩笑，「要不是你，我们也不会重视起研发这块。」 关贝儿心想，关朝闻跟俞英虽然看起来水火不容，但两人只要确定过方向一致，就会一起走下去。俞英说过，母亲节特供礼盒方案虽然是她想的，但推下去的人可是关朝闻。 屋子一角，佟山不作声地看着丁卓，程行周说声抱歉，便上前跟丁卓打招唿。唐依然边洗牌边想，程行周怎么什么人都请，这可是内部聚会。关贝儿拿来了干毛巾，递给丁卓。 「还以为丁总你来不了。」关贝儿活泼泼地说。 「我也需要度假。」丁卓说，「这种地方很适合放松。」他目光掠过所有人，在俞英身上很快地停留一下，又落在佟山身上，接着便客气地向他点点头。 内在再不屑，丁卓在面上还是要给山河点面子。 品牌方，尤其是国货品牌方，话语权早已落在达人们手上。消费者跟达人们站在一起，品牌方的公关做得再好，消费端也不会重视。只是淳如出走后，山河在美妆赛道的影响力下降。而南生堂跟其他国货品牌一样，也在趁机打造属于自己的达人生态，想要逐步摆脱对外部机构的依赖。 大家继续边喝小酒边玩游戏。这蜡烛渐渐燃灭了，电力还没恢復，外面的风唿唿地吹，树影黑压压地投在墙上。众人说，看不清牌面了，怎么玩。关贝儿左看看，右看看，翻出来个空酒瓶，「那就用网上找到的问题呗。」又说，「功能牌接着用，接着用！」 特别顺其自然地，关贝儿就变成了主持人。她低头搜问题，边转瓶子边大声问：「初吻在哪里？什么时候？」 瓶子哐哐哐转动，又慢慢停下来。俞英正摸黑吃薯片，口腔里嘎吱嘎吱，几乎跟瓶子声响同频共振。 瓶子慢慢停下，指向俞英。 都看向她。 俞英吮吮手指，抽一张湿纸巾擦干净了，避重就轻，「大学时候，在广州。」 第49章 长洲岛之困（三） 答案很合理，大家看向关贝儿，等待她念出下一题，却听关贝儿说，「不行哦，这里说了，要具体到哪一年，具体地点。」 俞英伸手摸功能牌，发现只剩最后一张。借着微弱烛光，她看上面写着「亲一下现场你最喜欢的异性后，可以跳过此问题。」 这算哪门子功能牌？ 她说：「具体哪年……就大四那年，在学校附近，对方的屋子里。」 佟山用手指摩挲着酒杯边沿。 关静八卦了：「对方是谁？」她是真想知道，俞英的初恋会是怎样的男人。 俞英往嘴里塞一片薯片，用进食来逃避回答。 佟山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突然走过来问：「我可以加入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关贝儿说，欢迎欢迎，又腾出些位置让他坐下。他坐下来，对面便是俞英。明明灭灭的烛光中，将彼此看得清楚，又不清楚。 程行周正跟丁卓闲聊，说到新加坡那边对 web3 支持，出台很多相关政策。丁卓嘴上嗯嗯应着，眼睛却始终盯着玩游戏那边。 关贝儿这份问题清单，尺度越来越大，唐依然、关静跟关朝闻几人都被迫回答了隐私问题。 关贝儿转动瓶子，又点一下手机，弹出来问题： 上次跟人上床在哪里，什么时候？（具体到年月日城市） 一抬头，瓶口对牢佟山。 关朝闻她们有些尴尬，因为跟佟山虽认识日久，但毕竟只是业务来往。这次邀请他到私人聚会，算是拉近关系的第一步，不料一来就直探对方隐私。关朝闻轻咳一声，提醒说，「佟总，你可以用功能牌跳过问题。」 「不用，」他说，「我记得很清楚。」他说出一个具体答案。 众人都有些奇怪，正常人谁还记得这种事的具体日期，除非是有特殊含义的分手炮。但大家跟他不熟，都非常静默，假装没听到，实则心里都好奇：对方是谁呢？ 关贝儿为了摆脱这尴尬，急吼吼再次转动瓶子，又点下另一条问题。 结果，瓶子转向了俞英，而问题也弹出来了：跟上一条一样。 关贝儿傻了眼。 她虽然咋咋唿唿，但并不傻，虽然知道俞英不介意，但人家好歹是她老闆。她这样追着人问这种隐私，多不好意思。 唐依然看她扭捏，探头一看，奇了，说这不是刚才的问题吗？关贝儿正要圆场混过去，只听唐依然又说：「喔不是，这序号不一样呢。」 关贝儿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没上过班的人，真是不懂啊。 俞英手里捏着功能牌，打算在钟尤文脸上亲一口，把这问题躲过去。然而抬头一看：「钟尤文呢？」 关静指了指里头，「在打电话呢。」 俞英在心里骂人，脸上不动声色，低低说了一句话。 关贝儿一下子没明白：「嗯？你怎么把佟总的话重复了一遍？不算不算，你得——」 后面就没声了。 在周遭的一片沉默中，她的脑子终于转过来了。接着便陷入跟周围一样的尴尬中。她脑中一长串问号感嘆号，心想怎么回事？！俞英跟佟山，睡了？！再看大家的脸都面无表情，估计心里也是一长串问号感嘆号。 钟尤文打完电话回来，看大家都在沉默，觉得奇怪。 程行周慢悠悠地喝着酒，心里想，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要玩这种小屁孩的玩意，现在尴尬了吧。 这时，丁卓从幽暗中站起来，又往幽暗里丢了句话：「挺有意思，我也一起玩。」 突然有丁卓加入，这尴尬气氛便总算被打破。关静总算反应过来，打圆场般笑着骂关贝儿，「你这都在网上找的什么破问题。」唐依然也接话，佯嗔责怪关贝儿。关贝儿连连点头，说对对对，「我们还是自己提问吧。」 大家都同意，她便去转瓶子。 瓶子嘎嘎转动一圈半，瓶口停在钟尤文跟前。关贝儿这次不敢再乱发问，一双眼睛到处看：「大家有什么问题要问他的吗？」 唐依然体贴，抛出一个寻常问题，不痛不痒：「你最后悔的事是什么？」 「我拍了一张照片。」 关静不解：「这有什么好后悔的。」 在旁闲闲坐着喝酒旁观的程行周倒是听懂了，看了关朝闻一眼。关朝闻背对着她，他看不到她表情。 当年钟尤文给关朝闻拍了那张照片，程行周见到后，将这孤本作品买下后，做成 nft 数字藏品，再在直播间里，将原作烧掉。 一件艺术品同时拥有物理实体跟 nft，价值会主要在物理部分。假如他们毁掉物理实体，只留下 nft，就可以确保区块链的合约效力，将艺术品的物理价值转移到 nft 上。 国外区块链团队也有过类似操作，但在国内尚属首次，大众对 nft 仍持观望态度，觉得这事纯粹炒作。但钟尤文、关朝闻跟程行周几人，确实因此事而名声大噪。 这事之后，钟尤文彻底放弃摄影，专注做商业策展。关朝闻开始创业，因为大家都认得她的脸，她外出谈事时，这张「在直播间里被烧毁掉的」脸，往往能当社交货币使。 这事，唐依然跟关贝儿她们都知道，但关静不太了解，听到钟尤文给的答案，心想：拍了张照片，又有什么好后悔的。 游戏继续进行。 关贝儿又转动瓶子，瓶口这次又指向俞英。关贝儿清清嗓子，正要开口，冷不防丁卓问了句：「我来？」 其他人点头。 俞英看着他，太阳穴微微抽动。 一如他在工作场合利落处事般，丁卓玩游戏，同样语速飞快。幽暗中，他看着俞英：「刚才那个问题里，你上床时，心里有想着其他男人吗？」 关贝儿心里砰砰砰放起了烟花：这是什么狗血问题！ 屋子里突然亮了灯，所有人的脸都突然暴露在灯光下，都是一脸尴尬，但又有些释然，仿佛突然起来的灯光将他们释放。 关静跟唐依然正要起身，解散这游戏，丁卓开口了：「游戏还没结束。」他向来彬彬有礼，此时却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她们俩对视一眼，只得乖乖坐下，不敢再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窗外的风仍在呜呜地吹，远处似乎有海鸟低鸣。俞英咬下最后一块薯片，将包装袋揉成一团，转身往后面垃圾桶里一扔，再转过身来，「有。」 佟山脸上没有表情，但钟尤文坐在他身旁，奇异地感觉到他身体肌肉在绷紧。 丁卓点头，一只手放在瓶子上，没问任何人，直接又转起来。谁知道他怎样控制力度，瓶子绕了一圈，居然又转向俞英方向。 丁卓没有半分要让其他人的意思，继续追问：「刚才那个问题里，那个人，在现场吗？」 关贝儿心里又放起了看八卦的烟花。 俞英说：「在。」 唐依然暗想，漫画都画不出这种修罗场。 丁卓脸上的紧绷感，这时敛掉，像光消失在水里。他慢悠悠地往椅背上一躺，静静看着所有人。「我没有其他问题了。」像律师连翻追问，最后得到了满意答案，十拿九稳。 第50章 长洲岛之困（四） 关贝儿心里想，太刺激了，太刺激了。 关静现场年龄最大，觉得有必要出来控场。她假装没事发生，站起来说，「哎呀贝儿，过来帮帮忙，东西还没收拾呢。」关贝儿一听就懂，赶紧把瓶子一收，说不玩了不玩了，要帮我姑干活了。 众人都在假装忙碌，收拾东西啦，回房间打开行李啦，开冰箱取零食啦，脸上一片平静，心里却噼里啪啦炸开一片。 唐依然想，俞英可真沉得住气啊，谁都没说。 关朝闻想，怎么？俞英原来也不是公私分明的机器人。 程行周想，原来俞英跟这两个男人是这种关系。他们俩还真厉害，俞英这种带刺的花，居然也生吞得下。 关贝儿想，妈呀妈呀妈呀。 俞英想，还有一包薯片去哪里了？ 佟山起身，给自己倒一杯酒喝。他目光追逐着俞英，耳边却忽然传来丁卓声音，「她不是那种会乖乖听话，跟你一生一世的女人。」 佟山眼皮都不抬，闷一口酒，修长手指捏住杯边，放下。他轻描淡写：「关于这个，我十几岁时就知道了。」他认识俞英，比他要早得多。丁卓绝无资格跟他臧否。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丁卓轻声，「你以为跟她睡过，就跟她拥有稳定关系？不，她是一只野猫，养不熟的野猫。没有人能够圈养她。她会反覆逃跑。」他低头看自己手指，那上面曾戴过一圈订婚戒指。 佟山将酒喝尽。 关静正在后厨里将垃圾袋扎口打包，钟尤文走过来，伸出手：「我来倒吧。」关静笑笑：「外面横风横雨，你怎么倒？」她把垃圾袋往角落里一丢，「先放着吧。」 这时关朝闻进来，站在门边，也不看他，只问关静要不要帮忙。关静却突然接个电话，跟对方说「……对，是下周三那天……」边走出去听，边跟关朝闻二人打手势，让他们等一下。 后厨窄小，便只剩他们二人。 恢復供电后，电压不稳定，这灯一时闪一时灭。 关朝闻无事可干，发觉高处的窗户没关好，伸手去够，钟尤文上前，微一扬手，把窗关上。 她转过身，整个人几乎在他半怀里，他及时后退半步。 关朝闻语气平静，「不用这样躲我，又不是没睡过。」 她的影子跟他的交叠到一起，而他平静地说。「那时不一样。没有他。」 关朝闻抬眼看他一下，两根手指勾住他衣领，「怎么？难道程行周是我俩唯一的障碍？」 手指碰到他后颈。怎么回事，他肌肤这样烫。 她手指发力，慢慢把他往下拉近，贴近自己的脸，「那，我跟他分手？」 「好，就现在，怎么样？」跟她短兵相接，他没被唬住，反客为主，「他就在楼下，我在这里等你。」 见她不言不动，他乘胜追击：「要我陪你去吗？」 窗外有闪电划过，映亮她的脸。她脸上那故作诱惑的表情已经冷掉，松开了手，低声说了句，「不好玩。」 关静打完电话进来，察觉到二人气氛有些不对。她轻拍关朝闻肩膀，说贝儿在外面收东西，让她帮忙盯着点，别毛毛躁躁搞坏了。 关朝闻走开后，关静看一下钟尤文，半晌，「我不是故意偷听的，但还是听到了一两句。其实，我们都不知道你当初跟关朝闻是怎么回事——」 钟尤文说：「这里没什么事的话，我也出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他往外走时，屋外骤然雷声炸响。此时此刻，关朝闻在屋里窗下，侧着半边身子，坐在程行周身旁。雷声在她头顶炸开，她肩膀微颤。程行周转过头看她，笑她怎么连打雷都怕。 雷声响起那一刻，她跟钟尤文都想到了那个夜晚。 —— —— 那天晚上，也是这样的天气，下着暴雨。往日热闹的东山口，成了半座荒城。他跟艺术家谈完事，冒雨跑回去，远远就看见台阶上，有个小小的身影坐着。那是关朝闻。雨水被风一刮，横横地切过来，她身子往这边腾挪，又往那边挪移，脚边有浅浅的一小汪水渍，像被遗弃的小狗。 钟尤文看她这模样，踏着水便奔过去，「怎么了？」 关朝闻站起身，嘴上笑一笑，眼眶却是红的：「我没地方去了。」 钟尤文开门，领她进来。她今天话很多，她说她跟家人有些「小矛盾」，说「不方便回家，也不方便去其他朋友那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钟尤文身上衣服湿透，他扭头问是否介意他换衣服，接着脱下身上衣服，在洗手台前拧出水来。 关朝闻说：「我妈有点疯，大风大雨的就要去贝儿学校跟唐依然家里找人」。 钟尤文翻出两件衣服，一件运动背心，一件衬衫。他将衬衫丢过去给关朝闻，叫她换上别感冒了，接着转过身。 关朝闻背对他，边换衣服，边继续叨叨，「如果不是外面商店都关门了，我不会来麻烦你。」 「关朝闻。」 「嗯？」关朝闻的头套在衣服里。 「以后这种话就不要跟我说说了。你什么时候想来都可以。」 衣物质地轻而软，带着柔顺剂的香气。关朝闻的心轻飘飘的，又藏着一些事，沉甸甸的，脑袋卡在领口处，钻不出来，「帮帮忙——」 钟尤文转身，见她脑袋套在里面，钻不出来，整个人在那儿扭啊扭像条小虫，露出细细的腰。他上前搭把手，噗嗤一笑，「你把脑袋钻衣袖位置了。」 「啊？」 他拉住衣袖位置，稍往上一提，又替她挪到领口的位置。他瞥见她里面只穿胸衣，还有小熊卡通图案，身体还没完全擦干，仍有些湿漉漉的水气。 钟尤文移开眼睛。 关朝闻把脑袋钻出来，他才又转过头，替她把衣服往下拉了拉。他跟她贴得近，手指不小心触到她腰间。 他立即伸回手，无事可做般摸了摸耳朵，突然又转身拿起相机摆弄。「我给你拍一张。」 「嗯？」她躲着镜头，「不要，很难看。」 但镜头已对牢她，咔嚓拍下。钟尤文低头看那照片时，额前碎发掉下来。他手腕转动，摘下脑后的黑色头绳，小揪揪散开。而关朝闻抬头看他，看他头髮上的水滴落脖颈，又缓缓落入领口里，像无数只手探进去。 钟尤文说：「关朝闻，有件事真的很奇怪。」 「什么？」 「你觉得自己不好看这件事。」 后来，关朝闻每次想起这个夜晚，都会想，夜晚跟风暴、酒精一样，都带有神奇力量。她被这力量推了一把，走上前去，轻轻拨开他额前的湿发。 钟尤文有些意外，抬起头看她。 她的手指从他鬓角滑落，落到他嘴唇上，轻轻摩挲，带些犹豫。 但钟尤文决定不让她犹豫，他低头吻下来。 外面风大雨大，这小世界里的两人，身上都带着水气，从钟尤文发梢上流下来，滴到关朝闻的颈上。 「痒。」她稍微松开，用手背拭了拭雨水。 他又将她拉回来，手臂将她圈紧，用唇吮掉他滴落在她身上的雨水。衣料被沾湿，黏在皮肤上，潮湿而暧昧。 她的感觉也黏煳煳，直到黏煳煳的衣服，如蜕皮般被蜕下。 出乎她意料，钟尤文打扮得像个渣男，在这种事情上却是青涩的。他的手指摸到她胸罩后面，半天没解开扣子。关朝闻想自己来，但又觉得似乎显得太主动，非常窘迫。 钟尤文问：「是这样？」 「这样……用点力……」关朝闻两边手指示范了一下。 他又在她身后摸索了一下，最后她终于自己将手抬到背后，轻轻的，啪一声，解开了。艺术空间里的灯非常明亮，钟尤文将她抱到沙发上时，她非常羞赧，用手挡住眼睛。他用手拉开她的眼睛，她闭上眼。他低头吻她眼皮，她轻轻发颤，并且感觉他也在微颤。 关朝闻觉得仿佛全世界的雨水都流入自己身体，连同钟尤文所下的雨，也流入她体内。 第51章 长洲岛之困（五） 又一个响雷，落在长洲岛上空，将回忆打破。 关贝儿正低头喝水，被吓一跳，水珠子溅了一脸。她转身去抽纸巾，一眼看见关朝闻坐窗下，心里藏着事情。 她张开五根手指，在她面前划上来，划下去，「在想什么？」 程行周手里握着酒杯，看她们二人这样。 「关朝闻从刚才起就这样了。」他用鼻子发音，凑近她的脸，「是么？」 关朝闻忽略他话里的话。 通电后，关静端出水果甜品糕点，摆到桌上。 关朝闻只喝水。 程行周将装有葡萄、苹果跟橙子的果盘，推到她面前。「你太瘦了，吃一点。」 「我没胃口。」 程行周仿佛没听到她的话，手指捻起一粒葡萄，递到她嘴边。「不吃东西对身体不好。」他语气轻巧。但周围的人看过来，都感受到那轻巧里面的不容置疑。 关朝闻看着他，不服拘唤，整个人不动，也不说话。在她身后的窗玻璃上，映出俞英跟钟尤文的身影。两人站在程行周身后，一个人站左边，一个人站右边。 关贝儿想说什么，唐依然伸手，按住她手背。她不说话了，却抬头四处看，希望关静能过来解围，却沮丧地发现她并不在附近。 室内很安静。 程行周说：「张嘴。」 关朝闻看着程行周身后，见到俞英跟钟尤文二人假装在看窗外，窗外乌云沉沉，风雨一刻不歇。半晌，她张开嘴，程行周将葡萄丢到她嘴里。他笑笑：「good girl.」手指松开，突然极快地吻一下她嘴唇。关朝闻措不及防，正要推开他，他已神经质地笑着，飞快松开她。 这晚，关静给他们俩安排的房间在二楼走廊尽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一进门，程行周突然就把关朝闻抵在墙上，动作极快，开始脱她的衣服，像杀手执行他的任务。跟人前那懒散样不同，他力道勐烈，快又狠，关朝闻连喊等等，他丝毫没理会，将她往床上一推，用膝盖压制住她的背部，抓起充电线，两三下将她双手反绞在身后，将她正脸朝床上压。 过程中，关朝闻咬着牙，一声不吭。 他身体压低，从后面抓起她头髮，「怎么一点声音没有？」 她开口：「快一点，我很累。」 他解开充电线，像拎小鸡一样拎起她脖子，扶住她肩背，把她翻过来：「因为他在隔壁？」 她不回答无聊问题，低头在程行周肩头上咬一口，他突然笑出声，特别神经。窗外风雨激烈。 —— —— 事后，程行周抽完一支烟便入睡，关朝闻却迟迟睡不着。外面的雨声吵得她心烦。她披好衣服，轻手轻脚往外走，慢慢摸黑下了楼。 一楼大堂一片漆黑，一晃眼像游乐园废墟。关朝闻捏个纸杯，倒一杯水，转头却见酒桶形状的玻璃门内，有一条人影。 她吃了惊，纸杯一抖，水洒到地上。 那人影站起来，「是我。」 是俞英的声音。她走过来，弯腰捡起那纸杯，用纸巾擦了擦地板。关朝闻说我来，抓了一把纸巾，也弯身擦地。 两人离得近，关朝闻的手往前一伸一递，俞英眼神好，接着外面透进来的路灯灯光，看到她手腕上的痕。 关朝闻也察觉，立即拉高衣袖，直起身，将那把纸巾掷到垃圾桶。 成年人不会多事，尤其是别人不想让你管的事，俞英假装没看到。她转身，又取一个纸杯，倒了凉开水，递给关朝闻。「是我吓到你，该赎罪。」 「就拿一杯水？」 「那……两杯？」她佯装要再去倒水，关朝闻轻声笑笑。 她们俩，好久好久没这样开过玩笑。俞英倒上一杯水，关朝闻想了好一会儿，递过来自己那杯，跟她的轻轻一碰，「母亲节方案做得很漂亮，很成功。至于邵青城，虽然暂时还没做出成绩，但这个价钱请到这个人，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讲，我都应该谢谢你。之前是我太过神经紧张——」 「啊，」俞英臂倚桌子，「晚上别跟我谈工作，我头疼。」 关朝闻微笑，「好。那谈点什么？」她说这话时，用手将头髮往后拢了拢，俞英又瞥见她脖项跟手腕上的红痕。 俞英转开目光，生硬而蹩脚地另开一个话题，「说起来，我有个朋友，男性朋友。他之前跟一个女生，嗯，睡了一下。他们其实都喜欢对方，但是他很快发现，那个女生很依赖自己。他觉得女生很聪明，会有很好的未来，他不愿她变成那样——」 关朝闻听懂了，但她不动声色，接下去，「你的朋友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 「也许吧，」俞英伸个懒腰，「但没有人是完美的，我朋友也有自己的心结。」她说着说着，停了下来。她心里想，我这是在干嘛，在多管闲事吗。 关朝闻手腕一转，搁下纸杯，俞英又瞥见手腕上的伤痕。像被什么精灵推了一把，俞英又鬼使神差地继续说，「我的朋友，他妈妈是那种……很聪明的女人。在那个年代，她到南方打工不久，很快就自己出来单干。卖过小灵通，做过餐饮，开过照相馆。只可惜，她是人们所说的恋爱脑。她经常爱上人，一跟男人吵个架什么的，就闭门谢客。所以她做的生意都不长，到老了，也还是一事无成。」 「你妈妈……不，你朋友妈妈，现在过得开心吗？」 「挺好的。」 「那就行。」关朝闻轻描淡写道，「倒是你，你跟佟山——」 俞英暗叫不妙，这话题怎么拐个弯，居然将八卦之箭射到自己。她当即斩钉截铁：「就睡了一次，不会影响到工作。」 关朝闻微笑一下：「我不担心你这个。说起来，他上次帮过万物一次，后来还跟我提，想要注资合作，做个联名品牌。」 俞英手捏眉心，一脸别跟我谈工作的表情，但还是很快接了句，「他不是跟其他公司关系也挺好吗？怎么不找 b&a 之类的？」 「那些公司只会砸钱做渠道，而佟山不缺渠道。」关朝闻说，「但我觉得你不会想跟他有太多业务接触，所以暂时拖着。」 「嗯。」 「不过，对公司来说，这绝对是好事——」 俞英打个哈欠，伸个懒腰，「啊，白天再说吧。」她作势要往回走，关朝闻也起来，准备回去。俞英却突然折返，喊住她，自己绕到吧檯后，蹲下身，翻了好一会儿，站起来，递给她一瓶红花油。「涂一下比较好。」 关朝闻有些惊讶，又有些窘。俞英什么都没说，腾腾腾往楼上大步迈去。 她住二楼另一边走廊尽头，洗漱完仍没睡意，正打算看会儿书，外面传来敲门声。她猜是关朝闻，扔下书，慢慢上前开了门，「你不用还——」 站门外的却是佟山，像梦境一样闯进来，又把门在身后关上，堵住了现实。他带了些许酒气，更像一个梦了。「谁说不用还？」 「还什么？」 「上次你欠我的人情，我要你加倍偿还。」他低头，把她的所有疑问都堵在嘴唇上。夜太深，她脑袋太慢，当他用手勾住她脖颈，开始脱她衣服时，她才想明白，哦，是上次自己说「算我欠你个人情」。她又想，自己瞎说什么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佟山的眼睛黑森森，肩膀宽，上面有一条长长的伤痕，像条淡粉色的小蛇。他肌肉绷紧，人一动，那条小蛇也动。俞英一直盯着那条蛇看。但他很快搂住她的脑袋，亲吻她嘴唇，她看不到那条小蛇了。 「还想着他吗？」他鼻息压到她脸上。 俞英知道他在问什么，「幼稚。我说的想不是那种想，是——」 「不用说了。」他用唇堵上她舌头。 她又看那双黑森森的眼睛，问眼睛的主人，「还清了吧？」 「还有利息。」他直起身子，扶住她的腰，她又看到那条小蛇了。 真是条狡猾的蛇啊。她难以置信：「嗯？」 他又往下俯身，那条蛇也随之往下滑，直直地朝她游过来。那条蛇在她鬓角边动，在她肩上动，磨着她的耳垂，而她听到他说，「我利息特别高，你下辈子都还不完。」 第52章 我们之间，不会走失 次日天仍阴阴沉沉，除了丁卓提前回去后，其他人都睡到中午。外面仍下着小雨，但陆岛之间到底通船了。众人吃过午饭，下午回程。 珠江水一个浪尖推着一个浪尖。关静在船上到处拍照，却发现好几个都睡眠不足的样子，俞英更是上船就睡，蔫蔫歪歪，下船前才被推醒。 关静问：「昨晚没睡好？」 俞英言简意赅：「我晕船。」 她发现关静正在编辑小红薯，主题是告别长洲岛，总结昨晚的派对夜。她再一瞥，关静居然有十几万粉。 下船后，众人各自上车。程行周约的车到了，他要上车，回头却见关朝闻仍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他一把搂住她，「走了。」 关朝闻眼见俞英的车来了，扭头跟程行周说，「我今天晚点回去。」挪开他的手，走到俞英身旁。关静把车从停车场那儿开过来，女人们都挤上了车，直奔关静开的酒吧。剩下佟山、程行周跟钟尤文，各自散去。 酒吧才开两年，已冲进亚洲前 50 强酒吧排行榜，酒吧里做了间隔，划分为不同空间。傍晚时分，酒吧人不算多。她们跟着关静，直奔只有 7 人座位的 the june,空间私密。叉子擦刮盘子的声响跟客人说笑声，被隔挡在外，显得有些遥远。黑胶唱片挂在天花板上，泛着蓝光。关贝儿问唐依然今天怎么有空，唐依然说杨觅带孩子去爷爷奶奶家，自己又刚交完稿，难得自由。关朝闻趴在桌上，观察玻璃杯底部印在桌上的一圈水痕。俞英用手指沾杯边的砂糖吃，另一只手则翻着关静的小红薯。 原来还在关静没开民宿前，她已经营小红薯，经常种草各种穿搭跟好物。到长洲岛后，她分享岛上日常，又吸了不少一心嚮往桃源生活的打工粉。现在经营酒吧后，「财务自由、热爱生活的邻家姐姐」人设更稳，白天岁月静好撸猫晒太阳，晚上在酒吧听普通人讲自己不普通的故事。 最重要的是，她每次发自拍，即使不在种草，也有人在下面问她用的彩妆、护肤品跟衣服包包鞋子。 俞英举起屏幕，吸了吸鼻子，像小狗在嗅闻什么。 海潮下了班，刚摸进来，看到这一幕，还以为她喝醉了。关贝儿见到海潮过来，稍微有些不高兴。 上次关朝闻在 b&a 碰了一鼻子灰，海潮完全帮不上忙，她替堂姐不值。但关朝闻却站起身来，给海潮一个大大拥抱，又热情问她最近忙不忙。两人坐一块儿聊天，俞英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唐依然在旁听着，时不时偷偷低头看手机。 关贝儿去上洗手间，唐依然跟上来，说看出来她情绪不佳。关贝儿直言直语，说不喜欢海潮，又把上次那事说了一遍。 唐依然笑，「关朝闻已经是成年人了，你还是小孩吗。」 「什么呀？」 「海潮有自己难处，而关朝闻也都知道。再说了，即使海潮存心不帮忙，关朝闻也要笑脸迎人啊。只要有利益，就是朋友。」 关贝儿心想，可真复杂。「这都是关朝闻从程行周那里学来的吗？」她以前可不这样。 两人往外走，唐依然手机响，她跟关贝儿说声抱歉，「我要跟宝宝通视频了。」接着便往酒吧外走。关贝儿看着她急匆匆的背影，心里知道她们这些未婚未育的人，跟唐依然感情虽不变，但已然分为两个世界。 唐依然不会关心酒吧里有什么帅哥，正如关朝闻关贝儿的手机里也不会有一个叫「妈妈群」的东西。关贝儿看得出来，唐依然的人坐在酒吧里，跟他们说着笑着，但心里牵挂着宝宝。唐依然绝对不是那种当了妈后，世界陡然变小的人，但即便如此，关贝儿仍觉得跟昔日朋友距离拉远。 唐依然通完视频，再回到这灯光昏暗酒吧，就提不起劲来。关朝闻看她坐立不安，心里知道她挂念孩子，轻声道：「你有事忙的话，先回去吧，不用迁就我们。」 「没事呢。」唐依然笑笑，喝一口酒。但她手机这时响了，家婆打给她，说孩子到晚上想妈妈了，刚通完视频就一直在哭，问她能不能今晚到深圳。唐依然只得说，她现在打车过去。 挂掉电话，关朝闻问：「现在好打车吗？要不是喝了酒，我们送你。」 「没事的，别担心。」唐依然低头点开打车软体，手指在上面飞快划动。昏暗灯光中，关朝闻见她脸上肌肉牵动，她熟悉好友，知道她在强压情绪。她也不说什么，陪着唐依然往外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酒吧外有人坐着抽水烟，也有人站在那儿边抽菸边聊天，都是差不多年龄的人，但脸上表情都非常松弛。唐依然心焦地等车到，嘴上却开着玩笑：「好像每次聚会，就我一个急着要回家。」 关朝闻非常体己：「你还要照顾宝宝。」她心里其实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杨觅就不能照顾孩子吗？ 关朝闻不再毛毛躁躁，什么都说。 以前她跟唐依然无话不谈，但现在，唐依然跟杨觅才是一家人，她不会天真到贸然指摘杨觅的不是。 唐依然却主动说起杨觅也会照顾孩子。但在这个社会，只要男人提出要去接孩子，就会被旁人笑话「不像个男人」「你老婆干嘛去了」。 要是杨觅没有自己事业，估计会被舆论压得抬不起头。 俞英突然悠悠来了句：「父权的受害者，从来就不止是女性。」她手指夹着一根香菸，只说了声「没偷听，不小心听到的。」便跟海潮往路灯那边走去，在那儿站着抽菸说话。 唐依然看一眼飘然走开的俞英，笑笑问关朝闻，还记不记得「那个谁」，关朝闻说当然记得。 最早的时候，大湾区白富美是她们三个同班同学，感情极好，「直到那个谁大学毕业，嫁给有钱人，言谈举止越来越富贵，什么都把老公挂在嘴边，跟我们聊不到一块儿去，最后渐渐不联繫了。」后来关贝儿到广州念大学，才加入她们。 「我当时觉得那个谁好俗，心想以后我即使结婚生子，也不要变成她那样。我要继续潇洒地过着未婚时代的生活。」唐依然自惭地笑，「没想到，原来这样难。」 关朝闻轻轻搂过她肩膀，「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的人生，我们之间，不会因为多了个孩子就走失的。」 唐依然将脑袋埋在好友肩膀上，头髮跟身体都微微起伏，关朝闻抱着她脑袋。 第53章 我不喜欢这样被捉弄 关贝儿上完洗手间回来，发现人都走光了。她打给唐依然，没人听电话，正觉得奇怪，脚步匆匆往酒馆外走。冷不防有人端着一杯酒，撞到她身上。她立即闪躲，后脑勺又碰到另一个人身上。身后那年轻男人虚虚地扶了扶她手臂，随即缩手，等她站定了，低头问她：「你没事吧？」 她抬头看看那人，这里光线昏晦，看不清脸，但她看到他手背上有烫伤痕迹。她说，没事，便又摇摇晃晃走回去了。她走开几步，不知为何，觉得背后有人在看她，于是回头。 刚才那个男人，果然站在那里，看向她的方向。这次她看清了对方的脸，那是张快乐的脸，还有点眼熟。她想了一会，忽然想起来，上次跟关朝闻在餐吧吃饭，她把隔壁桌乱说话的人训了一顿，有个人替她说话。他手上有一样的伤疤。 她想，世界真是小。 走出酒吧，她一眼看到关朝闻跟唐依然两个人抱着脑袋，又是笑又是哭。俞英跟海潮在不远处抽着烟，看着热闹。关贝儿走到唐依然身旁，忍不住问：「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唐依然还带着一点点哭腔，伸出一只手臂来，把关贝儿捞进去三人堆里。酒吧外人来人往，带点奇怪的眼光，看着这三个抱在一起哭笑的女人。关静走出来，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们，默默站到俞英那边。 关静感嘆，年轻真好啊。俞英瞥她一眼：你现在就很好。 关静突发奇想，问其他两人：「你们还打算结婚吗？」 俞英脑中闪过英妈跟俞云的模样。她吐一口烟，「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如果没有结婚的话，一定过着另外一种人生。」 海潮幽幽道：「是啊，但我到了这个年纪，还是会幻想着，如果能遇上一个滋养彼此，让彼此人生变得更好的另一半，该有多好。」她刚跟比自己小五年的男友分手，因为男方家人极力阻挠。但即便这样，她依然充满憧憬。 —— —— 这晚，关贝儿酒喝得有点多，到家便躺下。半夜醒过来洗澡洗漱，人清醒了，摸过手机一看，发现微信上有人加她。 回到关朝闻她们身边，刚坐下不久，就发现微信上有人加她。她点开一看，几个月前自己在熙熙森林发布了橘猫的领养信息，此刻终于有人这只丑猫感兴趣了。时间正是昨夜在酒吧的时候。 她通过对方，发过去几条灵魂拷问：真心爱猫吗？是不是学生党？同住人同不同意养猫？有责任感吗？会不会只是一时兴起？有没有经济负担？会不会哪天觉得费精力费钱，就把它抛弃了？ 关贝儿喝完一杯水，上床时发现对方居然回復她，而且还「对方正在输入……」。 时间是凌晨两点多。但关贝儿突然来了精神。 这个海贼王路飞头像， 叫「国宝」的人告诉她，他家里有一猫一狗，都是救助回来的流浪动物。 「我独居，收入尚可，工作很忙，未必能够做到时刻陪伴，但是我会尽力。」 男友对女友的承诺，也不过如此了。关贝儿很满意。 流浪动物不比宠物，能有个家，有吃的就不错了。对方朋友圈里，除了一些工作内容外，大多是猫猫狗狗。他发了一张对比图，左边是家中小可怜刚捡回来时的样子，右边是现在胖胖的开心快乐样。她翻看这照片，突然发现对方手背上有烫伤疤痕。 她心直口快：「你的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又赶紧撤回，觉得这样不礼貌。 但国宝立即回覆：「烫伤，留了疤。」 又回一句：「所以对于被虐动物的痛，更有体会。」 真是爱心人士啊。关贝儿跟国宝飞快确定见面时间地点，又叮嘱他早点休息，便收起手机。猫在床边睡着，也许预感到自己要换新主人，突然发出喵呜喵呜的声响。关贝儿突然有些不舍，将它抱到床上搂着睡了一夜。 —— —— 关贝儿跟国宝约了次日下班后，在小区楼下见。她给小猫起名叫猫猪，猫猪的脚治好了，也被养胖，现在干干净净，只是被弄伤的眼睛仍然眯起来，看起来还是丑丑的。 到了点，她在楼下抱着猫笼等。 突然有年轻男人上前，弯身，用手指很轻地敲一下猫笼，逗她的猫。猫猪之前流浪太久，对除关贝儿外的人类都很警惕，喵喵叫着，身子往后缩。 关贝儿说，「哎呀别怕别怕。」她注意到男人的手背，有伤疤。 她抬起脸，看到了男人的正脸，是他了。对方直起身，微笑，「它这么怕人，还怎么送养啊？」 「你也养过流浪动物，你知道它们对人类一开始总是警惕的。不像人类对人类，一点警觉都没有。」关贝儿打开猫笼，轻轻将猫猪抱在手上，小心翼翼递到国宝跟前。 「你是说，怕我是坏人？」他很慢很慢地撸起猫来。 「你应该不是，我见过你两次。虽然只有短短一面，但是给我印象挺好的。」关贝儿说，「你看，猫猪也喜欢你呢。」 对方笑笑，这时抬起脸来。关贝儿觉得他非常脸熟，总觉得不止见过他两面。难道这就是人们说的缘分吗？ 她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强自定了定神，「我叫关贝儿。你把它带回去以后，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联繫。」 「嗯，我估计它刚到我家，一定会有一些问题的。」对方笑了笑。言下之意，我们一定会再联繫的。 关贝儿猜想，如果他这算是在撩，那撩得相当自然。 只听他说：「我叫潘达。」 关贝儿莫名觉得这名字很熟。 潘达说：「我是港人，但平时基本都在这边。」 她想起来了！ 宫廷玉液酒，一百八一杯！ 潘达看她这模样，止不住地笑起来：「看你这样子，终于想起来了。」 他还要说什么，但关贝儿没再给他机会。她青着脸，将猫猪从他手上抱回来，关进猫笼里，转身就要走。潘达赶紧追上去，拦在她跟前。他问：「对不起。但我不确定我哪里做错了。」 「我不喜欢这样被捉弄。」关贝儿气鼓鼓的，「你觉得很好玩吗？那次约会完后，你了无音讯。现在又用一个新的号加我，还假装是其他人。领养平台不是被你这样用来玩的，我也不是这样被你玩的！」 潘达在身后喊她，但她浑然没听，气势汹汹转身上楼，随手就把他拉黑了。她越想越气，随手把这事发在群里吐槽，但过了很久都没人回她。 关贝儿对猫猪说：「大家都长大了，各有各忙啊。」 第54章 各取所需的关系 因为母亲节特供礼盒各项数据见好，这天的内部沟通会气氛轻松。关朝闻提及他们后续要正式推动元宇宙的计划，包括开线上虚拟店，设立虚拟大使。 这时会议室站起来一个人，向大家展示方案。孟梦低声问关贝儿，这人是谁。 她说：「程行周那边的人，好像叫阿 sam。」 孟梦不吭声了。过一会儿，又问：「这跟玩游戏有啥区别？」 关贝儿耸耸肩，压低声音，「我也不懂。 阿 sam 停顿一下，将脸朝向孟梦跟关贝儿这边，笑笑说：「游戏里获得的叫道具，元宇宙里的是资产。」 因母亲节礼盒带来利好，大家信心满满，过完元宇宙方案后，又谈论后续直播安排。这时已到会议后期，行政助理进来添了一轮茶点，大家坐姿松弛，闲聊起近期直播界动态。便有人说起淳如，说她单干后，无论是新的自创品牌还是直播间成绩，都未如理想。 关贝儿煞有介事地点评，「她没有好的运营团队，第一场直播的客服售后就捅了大篓子。商务不给力，听说现在备货资金、投放现金流都吃紧。」 邵青城也在会场。他入职后，人收拾利索，看起来平头整脸多了。 过去在国际大厂，每人干一摊活儿，他很少参与研发以外的会议。创业后才意识到，原来除了做产品，各种事情这样多，光是一个直播就各种门道。他闷头想，自己还是适合打工。 这时，关朝闻突发奇想：「既然各大品牌都在建立自己的主播矩阵，我们要不要也做一个？」她有这个想法已久。目前达人跟粉丝有饭圈话的趋势，在过去品牌方跟达人的争端中，粉丝会坚定站在达人那边，导致品牌负面舆论激增，销量下滑，有些甚至影响到母公司业绩。 俞英想起博主那件事，问起孟梦，孟梦说，我们公布第三方检测报告，并指出博主检测方法存在问题后，对方很快删除视频，然后发了道歉声明。 俞英说：「这事是我们占理，如果不占理的话，又是一波负面舆情。」 关朝闻说，这博主算好的。「要是碰上坚决不认自己有问题的，把水搅浑，粉丝也不看事实，就要站他，我们就麻烦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俞英转了转笔，「所以大家觉得培养主播这个主意怎么样？我个人觉得挺好，不用把话语权交给别人。」 会上众人都明白，国货美妆跟达人之间的关系千丝万缕，后者既是媒体渠道，又是销售渠道。新品推广，靠他们。品牌洗脑，靠他们。卖货，也靠他们。达人越显重要，就越强势，品牌倒成了他们的附属品了。 关朝闻见大家都同意，又有些担心：「我们自己养出来的人，也会跑吧？」 有人提议直接挖大牌，俞英跟关朝闻几乎同时开口，「哪有这钱！」两人相互看一下，微笑了下。 其他人看她们俩一唱一和，心想，她们啥时候又这样默契和睦了。连关贝儿都诧异，自离开长洲岛后，她们俩仿佛破冰一般。虽然回不到过去那般亲密，但表面上看来不再水火不容了。 俞英提议说，她有一个人选，但不知道对方答不答应。 —— —— 一听说让她直播带货，关静犹豫了。 在小红薯上接gg卖东西可以，但站在直播间里，红光满面，高声喊三二一上连结？ 不。 俞英端一杯特调，唇齿间还有柠檬草香气，一开口，舌灿莲花：「按照你自己的方式去做就好，我们不吆喝，不热闹……跟你平时种草好物没区别的……」见关静还在犹豫，俞英加了筹码，「对了，我记得你那个前男友好像做电商？」 关静明知道是套路，依然闭眼掉进去。 万物在附近租了酒店会议室，俞英他们把现场布置成酒吧。挑好背景，一不空旷单调，二不能繁杂鲜艷，布好光源位置布。 开播前，关静忐忑：「我应该不行吧，没经验。」 俞英使劲忽悠：「你这素人，没几个人看的，就当练兵，放心吧。」 忽悠的背后，万物团队早买了推广，跟平台争取了流量支持。 开播了。 关静对着镜头，一开始还紧紧张张。俞英不露脸，只露出个手臂，在镜头外喝着酒，跟她闲聊。关静酒跟寻常和酒客闲聊一样，她讲自己到琅勃拉邦看佛塔，晚上打开窗看星星，到青森赏樱。 镜头外，俞英问：「是不是你把化妆包弄丢那次？」 关静接过话：「对。我上次到青森赏樱，化妆包弄丢了，在当地随便买了个小众牌子，很好用。但在国内没见到过，万物这款粉底让我圆梦了，特别适合我这样的干皮。」 不能对着镜头喝酒，她便慢慢喝茶，讲一讲万物的产品。她跟俞英两人都有，有生活，能够从产品讲到最近读过的书，见过的人。 两个小时里，。没有吆喝，不热闹，慢节奏，符合关静长期积累下来热爱生活的邻家姐姐人设。 下了直播，关静直擦汗。「数据不太好吧？」她失望地撇撇嘴。俞英展开双臂，拥抱她，「特别棒。你是素人，不要考虑数据。」 但万物内部不能不考虑。 晚上酒吧开业，俞英跟关朝闻一人端一杯酒，非常疲惫。俞英怀疑，这条路是不是走不通。关朝闻想，也许还是得热闹，得吆喝。 关贝儿欲言又止。 关朝闻用手指轻弹她手臂，「有话就说。」 「那我直说了哈，」关贝儿还是吞吞吐吐，「其实……我觉得，我们应该跟山河建立长期稳固的合作关系……」在她看来，佟山几乎是俞英的忠犬，合作条件是否优惠不提，起码不会有任何合作上的不愉快。 关朝闻不语，低头闷一口酒。她早有这心思，但也有顾虑。一旦万物跟山河密切合作，过分依赖佟山，俞英在公司的位置会更重要。这也是她拒绝佟山注资要求的一个主要考虑。她想推行元宇宙项目，也是因为她看好这个项目的未来，想为未来铺路。 俞英喝完大半杯酒，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无所事事地摸着桌边，「佟山并没有你们想得那样好。」 俞英把她听到佟山讲淳如那个电话内容，掐头去尾简单交代。「淳如为他赚的钱够多的。但只要利益有分歧，他是不会考虑感情的。」 她以手指轻轻抚摸杯边，手指粘上盐巴，用舌头舔掉。就像孩子嗜甜。「今天我跟他有亲密关系，他为我资源倾斜，明天我哪里得罪了他，或者各自有新欢，他会不会抹黑万物呢？」 俞英说的是佟山，但关朝闻却莫名联想到程行周。 俞英喝一口酒，「就维持单纯的男女关系好了。」 「哈，」关贝儿挤眉，「都男女关系了，还单纯吗？」 俞英碰碰她的杯子，「各取所需的关系，是最好的关系。」 第55章 烂掉的鱼虾 青春期时，俞英对拥有情慾这事感觉很羞耻。外婆常说，女人被男人睡过后，就是烂掉的鱼虾。她不信外婆的屁话，可在自身没察觉时，这种思想也像烂掉的鱼虾，慢悠悠游进她的池子里。那时候，她的池子还这样小，只是老家的一方天地。 现在她过了三十五岁，这个年龄的女性，已经能够直面自身欲望。佟山单身，身材好，有充足耐心，精力充沛，无变态嗜好，无不合理要求，是很好的选择。 说起来，丁卓也不是不行，只是他自律至严苛，禁她菸酒碳水甜食。她用海明威小说里的话与他对质：「酒鬼靠酗酒对付贫穷。」 丁卓自本科通识教育后，再没看过文学艺术类的书。他说，小说都是无用之物。她说，那我也是无用之人。他从后面抱住她，亲吻她鬓角：你不一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俞英摸着一杯酒，慢慢走神。关朝闻跟关贝儿在旁讨论，说淳如单干以来，并未传出什么黑料，估计佟山也只是气话。关贝儿问俞英：你说，对吧？ 俞英敷衍地点点头，心里藏着的猿，意里奔走的马，仍留在春天里。她想，丁卓这样的工作狂，现在为了南生堂，难保不会在床上套她话…… 关静无声走进来，拍俞英右肩，将她从春天迷梦中唤醒，一张口就有些咬牙切齿，说自己要再做一场直播。 好胜的女人。她们在外婆嘴里，也是烂掉的鱼虾。但俞英爱极了这样的人。她当即说好，只是关静一走开，又开始发愁：直播这行越来越卷。很多老闆看到直播风口，都涌进来，直播电商疯狂扩张，已进入存量竞争阶段。直播平台不会让流量白白进入普通的带货直播间。 也就说，如果你没有自带流量，那么就必须为流量付费。 俞英跟关朝闻有一句没一句地讨论着，关朝闻说，「我现在明白佟山为什么要转型，为什么要做自有品牌。」俞英吃一口芝士条，想了想，发觉他的确一直在求变。当初他在纺织市场做服装，发觉线上直播比线下更好走量，便自建直播间带货，成为山河传媒的前身。 「淳如找你。」关朝闻突然说。 「嗯？」 关朝闻指了指手机。 俞英接了电话，「嗯……是……咦？你也在附近？……好，稍等……」便出去了。关朝闻独自坐着喝酒，有人上前搭讪，她不言不语，闷完半杯，转身出去找关静。 关静背对着她，正跟人说话。她走近了，听见关静说，「想做个主题策划的是我朋友……」关朝闻怕打扰她，便直接在她身旁高脚椅上坐下。一坐下来，她发觉跟关静说话那人竟是钟尤文。 钟尤文对她点头示意，算是打过招唿。关静将桌前芝士条推到关朝闻跟前，关朝闻无声低头吃着，听二人聊完正事，钟尤文说，「万物刚才直播我看了，挺不错的。」 关朝闻说：「谢谢。你怎么今天也在？」 「跟一个艺术家朋友约了在这儿见面，我早了点到。」 关静拍拍关朝闻肩膀，对二人说：「我先走开一下，你们聊。」她一走开，原本好好说话的二人，像突然失去了着力点，不知道怎么继续聊下去。钟尤文没话找话：「听说万物想做元宇宙？」 「只是一些初步想法。」 两人静了一下。 俞英恰好这时带着淳如进来。她看上去比原来更瘦了些，妆化得浓，掩盖了脸上憔悴。关朝闻非常共情，心想创业的人，哪个不是九死一生呢。 淳如穿一条波西米亚风的裙子，见到关朝闻后，热情地向她伸出两臂，手上镯子哐哐噹噹。她说：「亲爱的，我看了你们刚才的直播，我太喜欢了。我就是我一直想做，又没做成的方向。」 关朝闻一时摸不准这是社交辞令，还是她真实想法。于是她选择客套回应场面话。 她们慢慢聊了一会儿，关朝闻听明白了淳如的意思—— 如果淳如直接做，搞砸了会有压力，但如果换个形式，在万物直播间客串，那会是一次很好的试水。 俞英似乎也感兴趣，只是关朝闻有另外的想法。 淳如现在跟山河传媒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她不太愿意趟这浑水，也不愿意开罪佟山。尽管在她看来，只要俞英还是万物的人，佟山就会对万物有所关顾。 淳如是山河传媒最早期的达人，一开始自己运营帐号，后来被佟山发掘，签了一般 经纪合约。帐号在淳如手里，自己做内容，山河充当经纪服务商，为她做了大量流量投放。后来山河安排淳如开始做带货直播，又跟她成立合资公司，註册 chun 商标。在两者关系最好时，行内人士常见淳如跟佟山在一起，背地里都笑说淳如是山河老闆娘。 谁能料到，今日二人撕得这样难看呢。 淳如走开去上洗手间，俞英问关朝闻意见，关朝闻直接把自己想法告诉她。 俞英皱眉：「啊？这样复杂？」 她对人性洞察，但对商业上尔虞我诈的事，她天性上逃避。「淳如有名气，有粉丝，我们跟她合作一次而已，要想这么多，搞这么复杂吗？」 关朝闻握着一杯酒，半开玩笑半认真，「你不去想不要紧，可不能让我也别想。否则，吃亏的就是万物。」 俞英不是小孩，当然懂她话里的意思。她拿起杯子，轻轻碰了碰关朝闻的，让她决定。关朝闻从淳如这儿得到启发，决心找个腰部甚至头部主播，在关静直播里客串。钟尤文在旁喝着酒，看两人已开始讨论人选。 钟尤文朋友到了，他跟她们打个招唿，走开去迎朋友。关朝闻仍跟淳如她们说话，只是隔着她肩膀，目光不时瞥向钟尤文那边。钟尤文跟朋友说着话，偶尔一抬头，也将目光送过来。 关朝闻问起淳如在杭州发展的情况，后者苦笑：「杭州常住人口 1200 多万，每十几个人，里就有一个从事直播相关行业，每 200 多人里，就有一个主播。」她说自己从山河离开时，把自己助理也带走，结果第一个坑自己的，正是这个助理。「要不是佟山出手帮忙，我还撑不到现在。」 俞英喝一口特调，杯边砂糖渗到舌尖上，酸酸甜甜。 「我知道我刚跳出去时，他很不高兴。不过后来他说，红海里也不缺我一个。」淳如笑了笑,「他就是这样，喜欢广结善缘。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要好。」佟山这样懂得笼络人心，善用感情，她曾经也被他的温柔所迷惑。醒悟过来后，她决绝出走，何尝不是怕自己又醉下去呢。淳如低头看杯中琥珀色液体，看到里面映出自己歪歪斜斜的微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第56章 我们分手吧 关朝闻现在是终于明白，俞英为什么喜欢在这种地方谈事情。跟会议室比起来，这次跟淳如谈合作，一切都顺利得多。她心满意足，多喝了几杯，到家时已将近一点。 灯亮着，程行周还没睡。他坐在沙发上，对着电视，正在打塞尔达。听到关朝闻回来，头也不回：「去哪里了？」屏幕上，玩家孤身一人站在海拉鲁的山顶，连音乐也有种孤独感。 「关静那儿，谈点事。」她换下鞋，直奔洗手间，开水洗手洗脸。再抬起头来，镜子里映出程行周的脸。 「我知道，」他说，「我朋友说在那里见到你。」 关朝闻心想，这是跟踪我吗？但她嘴上不说什么，用擦手巾擦手。她转身要出去，程行周拉上滑动门，将她堵在门上。她喝了酒，但此刻清醒地知道，这室内的酒气是他身上的。 「我累了。」她说。 程行周没理会，一只手开始解她衣服扣子。「我的阿闻，穿衣风格像个好学生，每次都把扣子一直扣到锁骨，每次都要我花时间精力。」他的语气很耐心，一只手解扣，另一只手隔着松宽的衣物摸她身体。 她用手按住他其中一只手，重复一遍，「我很累。」 程行周脸上，现出上位者独有的表情。他动作变得强硬，但语气充满耐心，「不要让我生气，好吗？」 「我的感受就不重要吗？」 「当然重要。」程行周在她嘴边笑了笑，一只手托住她后脑勺，吻下去，「所以我会让你快乐的。」 他一只手指钻入她文胸肩带跟肌肤之间，指尖朝上，挑起，任其滑落。 关朝闻裤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别接。」他解开她最后一粒衣服扣子。 她拿出手机，「是俞英。」 「别接。」程行周重复，这次语气更强硬。 关朝闻翻个身，背对程行周，镜面映出她疲惫的脸。她说：「是俞英打来的，她一定有要紧事。」 程行周的手指从她衣服扣子上离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伸手摸了摸她的耳垂，那上面挂着一枚水珠模样的耳环，是他送的。他用手轻轻拨动那枚耳环，一言不发，走出洗手间，将门在身后砰地关上。 关朝闻跟俞英说了一会儿工作的事，挂掉电话，摘下耳环，摘下手錶，走进浴室。 洗完澡，程行周已经睡着。她上了床，盖了另外一张被子，在床的另一边睡下。没睡多久，他从后面抱住她，嘴唇轻轻碰她的耳朵，「对不起。我今天粗暴了。」 「嗯。」 「还累吗？」 「嗯。」 「那睡吧。」他从后面紧紧抱住她，这少女漫画用来展现男女主角感情亲密的姿势，向来让她很不舒服。身体被禁锢，手臂会麻。这些感觉，她都没跟他提过。偶尔她想，自己骨子里有取悦他人的倾向，是多年受关妈影响的结果吗，还是因为身为女人天性使然？ 程行周突然问：「睡着了？」 「还没。」 「俞英比我更重要吗？」 这话突如其来，但关朝闻也并不意外。她可以宽慰程行周，说俞英是合伙人，工作对她而言是很重要的。但她知道，这不会是能够煳弄程行周的答案，这答案甚至没法煳弄自己。 她一言不发。室内闷热又安静。长久寂静中，程行周将她翻转过来，开始吻她脸颊，她嘴唇。 她说：「我很累。」 「你不用动，」他喃喃吶吶，「会让你舒服的。」 关朝闻轻声喊他名字：「程行周。」 「嗯？」他吻她耳垂。 那耳垂小小的，像是最初的她，那个无处可去、无比依赖他、小小的她。他喜欢她单纯如白纸，然而绝不愚钝，没太多心机，但是有自己的想法。她是他最满意的猎物，他给她添上爪子，对外是带攻击力的猫女，在家里是替他挠挠的小猫。 他的猫对他说：「我们分手吧。」 —— —— 关贝儿去听脱口秀路上堵车，进门时摸着黑，直奔第一排坐下。 台上开麦的是个新人，讲脱口秀不过半年，很喜欢用上司跟同事来编段子。 舞台上，她握着麦，松弛地说：「最近我所在的行业，有这么一公司，他们好像走了狗屎运：三八节礼盒改成母亲节礼盒，结果火了。研发部门老大带团队集体跳槽，结果友情价请回来一个大神。想做自己的直播间，没钱请明星，后来找了老闆亲戚，也不会吆喝也不懂话术，慢条斯理的，结果出圈爆火了。」 关贝儿在台下愣了愣。 这不说的万物吗？ 脱口秀演员：「业内其他公司都开始急了，到处打听——」她顿一顿，大家以为接下来要打听什么商业机密。 演员：「——这家公司在哪个寺庙上的香。」 关贝儿右边那男人，笑得肩膀发颤。关贝儿心想：笑点在哪儿？ 她忍不住看那人一眼，那人也看她，彼此都意外。她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潘达。 这个脱口秀演员讲完，主持人上来，开始逗前排的人说话，活跃气氛。他一眼看中关贝儿：「你哪里来的？单身吗？做什么？」 关贝儿是脱口秀常客，久经考验，张嘴就来：「东北来的，离异有娃，软体硬化工程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主持人最喜欢这种能开玩笑的，跟她一来一往，又指着她身旁的潘达问了同样的问题。潘达说：「东北人，未婚有娃，硬体软化工程师。」 他最后讲职业那块，显然是要跟关贝儿对仗工整。果然，主持人开始调侃：「你这口音跟她很像啊，都像是从东北被放逐到广东的，舌头都卷不动。你们俩是一起来的吗？你这未婚的娃是怎么来的，她带过来的吗？」 潘达跟主持人一人一句时，关贝儿觉得心烦，像是被人黏上，好好的一个夜晚被毁了。 主持人互动完，开始介绍下一个脱口秀演员。对方走上来，拿着麦就说，「很多人在我场上告白或者求婚，还有人在脱口秀上看对眼。我寻思，怎么会有人在脱口秀上告白求婚啊？观众都是来看笑话的，谁会祝福你们啊。」 接着他便丢出一个劝人分手劝人离婚的段子，观众都笑岔气了。 听完脱口秀，关贝儿到附近餐馆吃碗云吞面，刚扫完码，对面有人过来，「这里有人吗？」 「没有。」她一抬头，见到潘达，脸色马上沉下来。 「我想跟你解释，但你上次走太快——」他刚起了个头，又过来一个穿中学校服的女生，打量一下周围，直接在两人旁边空位上坐下，低头玩手机。 潘达只得压低声音：「第一次见你时，我其实在读研究生，过来这边交流一学期。所以后面没有再跟你联繫。」 关贝儿提高音量：「那你骗我？说自己在创业？」 中学女生抬起脸，看了看潘达，表情现出明显的鄙夷。 潘达再压低声音：「我没有骗你，我有在内地创业的打算，但是在当地又没什么朋友，所以才约人，看看有没有机会——」 他的声音低，中学女生听得断断续续，只听到他说什么「骗你」「约人」，眉毛都绞到一起了。 「那熙熙森林又是怎么回事？你明知道是我，还假装领养？对了，你到底怎么知道是我的？」 「我记得你号码后四位，因为是我的生日。」潘达说，「至于毛孩子，我是真心想给它一个家的——」 中学女生突然愤然离席，边往店外走，边给手机里的好友发语音：「我去便利店买点吃的就来……嗯，很快……不过我正生气呢，刚见到个渣男……不光骗女人，还抛弃小孩……渣得人神共愤！」 潘达静下来，摆出一副很无辜的样子。关贝儿却忍不住笑起来。中学女生的误解，可比今晚的脱口秀好笑多了。 第57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关朝闻这天连续开了几个会，中午没吃饭，胃部一直抽痛。俞英跟关贝儿都劝她先好好吃饭，下午会议推迟，或者晚点开。但她匆匆吃了半片吐司，喝了杯美式，就直奔会议室。 下午会议讨论元宇宙营销，这是她主推的项目，她必须在。 她晚了进会议室，隔着落地玻璃，已见到程行周到了。他坐在长桌一侧，双手手指交叠在桌面上，听着他的团队在介绍方案。幻灯片白莹莹的光落在他脸上，他的眼窝深陷，衬衫领口敞着，三根手指仿佛弹琴键般，在桌面上无意识敲打。 关朝闻走进来，坐在她寻常坐的位置上，眼睛向上看，听对方介绍着他们为万物设计的虚拟代言人形象，阐述品牌人格化的意义，「围绕万物 ip，我们推出线上 nft 数字艺术品，同时也打造实物版的 ip 潮玩，可以赋予品牌更多价值。」 sam 说完，看向程行周，后者言简意赅总结，「这个方案的最大好处是，能够构建数字资产，实现品牌增值。」 俞英坐在程行周对面，她看起来有些无精打采，不停喝着杯子里的水。昨晚跟了一晚上直播，今早又去跑工厂，耗费掉她不少精力。 程行周问：「俞总觉得怎么样？」他摊开掌心，笑一笑，「俞总杯子里的，该不会是烈酒吧？」 空调规律地发出低频噪音，给这句玩笑话添上了不怀好意的底色。 「程总要试一下吗？就怕你受不了。」俞英跟他短兵相接，一句话解决掉。她把脸转向幻灯片方向，「我有个问题，谁会购买万物的 ip？」 「万物粉丝。」程行周跟身旁的人低声说了句什么，对方拿出平板，像演员棒读一样，念出万物直播间粉丝数跟销售数据。程行周补充，「这些都是潜在购买人群。」 俞英说：「恕我直言，万物没有粉丝。」 程行周神经质地笑了笑，「俞总，你这是在打自己的脸吗？」 「万物会有粉丝，但不是现在。现在我们还处在努力摆脱廉价国货美妆，打出品牌差异的阶段。进直播间的，也只是因为产品好用，或者价格合适。万物还没成为一个品牌，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粉丝。所以我们不会做收割粉丝的事。」 「这不是在收割粉丝。」程行周身子无声后靠在椅背上。 他脸上带着点笑，像一头狐狸，随时准备露出利齿。 关朝闻熟悉他这神态。她开口：「俞总前期没参加我们讨论，所以可能不太清楚，这个方案我们初步通过了，贝儿回头跟她简单汇报一下。大家如果对细节有什么异议，可以各抒己见，程总团队都是专业人士，会尽量配合。」 一散会，众人像散失的沙，往会议室外流动。程行周喊住关朝闻，她停下来。他问：「到楼下喝点东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 —— 窗边有两人位。程行周给关朝闻点了杯热巧克力，「我看你好像不太舒服。」 「谢谢。」 他问起她行李收拾得怎样，「前几天我到上海，今早回家，看到衣柜里还有些你的衣服。」 「不好意思，最近是有点忙，所以打包得慢。」关朝闻啜一口热巧克力，「我会尽快。」 「关朝闻，」程行周看着她双眼，「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关朝闻慢慢垂下眼睛，「当然。」又抬起眼皮，「我很谢谢你没有意气用事，在元宇宙这个项目上依然在努力推进。」 「啊，那是因为，我也有得益。」程行周嘴角微翘，喝一口生椰拿铁，「这个项目我交给助理阿 sam，你有什么就找他。」 「我知道。」关朝闻手机震动，她跟程行周说声抱歉，走到店外去接听。 程行周隔着玻璃，看她侧影。她跟人讲电话，垂下如花茎般的脖颈，偶尔笑一笑，耳上那枚水珠状的耳环便随之震颤。他用手指在玻璃窗上，描摹她的影子。他将手指伸回来，放在唇上，吻一下。 他教她摆脱原生家庭禁锢，教她在谈判中跟人周旋，教她逢人只说三分真，教她在这残酷世界顺势而为。 他不相信，她会真的离开自己。否则，她留在他家的东西怎会还没收拾完。 关朝闻听完电话，走回来。她说：「有个线上促销活动，我需要回去看一下。我们走？」她伸手去拿包，程行周向上腾出手，扣住她手腕。 她看着他。 「那些事，交给贝儿就好。」他声音很低沉，像从又深又暗的大宅深处传出：「陪我坐一下。」 关朝闻看着他，仿佛从他脸上，看到了无数个过去的日夜。那时候，她还依赖原生家庭，还没从父母那里断奶。那时候，俞英跟钟尤文都刻意跟她保持一点距离，想让她戒断对他人的依赖性。 然而程行周伸出手，告诉她，你可以永远依赖我。 像流浪猫终于找到了家，她转向了新的主人。 此刻，她的主人正坐在那儿，脸上带着很轻很轻的笑，像含情，又像警告。他的手指扣住她手腕。 关朝闻很慢很慢地抽出手，「程行周，我们之间，主人与宠物的游戏，已经彻底结束了。」 —— —— 关静坐在客厅一角，边喝茶边介绍产品。她像对着老友一样自在，笑笑说：「今天皮肤状态不好，我就不化妆了。交给助理。我负责说。」 屏幕前，风轻云淡，岁月静好。 看不见的硝烟，都在后头。 俞英团队拿着上次直播的成绩，要去找平台谈合作，不料小红薯先找上门来。 小红薯核心用户群体，跟美妆人群重合，他们一直想变现，但对直播又保持观望态度。「毕竟三二一上连结、9 块 9 包邮拼手速这种风格，跟我们的基调并不搭。」商务这样跟俞英说，「所以看到你们直播间时，我们觉得很惊喜。」 他们联繫了一位人淡如菊人设女星，模仿关静风格，打算将其打造成头部。同时也邀请万物入驻，并承诺会给予适度资源倾斜。 关静下播后，把茶换成酒，跟俞英一人端一杯，在客厅地毯上七仰八叉躺着。俞英说，这酒不错。关静说，你的酒别弄脏我地毯。两人碰碰杯，喝了一杯，看看对方，突然笑起来。 关静问起：「关朝闻最近在忙什么？」 俞英又闷一口酒，「忙元宇宙。」 程行周将项目放手交给助理阿 sam 负责。阿 sam 非常专业。他几乎一直待在万物，筹备虚拟大使跟线上虚拟店的事。市场营销这块原本由俞英负责，但元宇宙项目由关朝闻操盘，推广一事便都交给她那边。 趁着直播间东风，万物加快了生产速率。 数年前，南生堂从一个轻研发重营销的小公司起步，发展到今日炙手可热。关朝闻一直想复制他们的成功，只是苦于没有资本加持，无法像他们那样，「血洗」抖音、b 站、快手、各 app 开屏，合作上万个大大小小 kol，官宣一堆挚友、大使及代言人，占据所有女孩儿视线。 时代不同，如今流量价格昂贵，再复制一个南生堂，可能性更小了。 这也是关朝闻押宝元宇宙的原因。距离万物元宇宙发布会还有一个月，他们已提前发布各种宣传物料，为项目造势。 关静说：「听起来不错。」她回头看俞英，却发现她喝完杯中酒，躺在地摊上睡着了。她抱着膝盖看她，笑了笑：真是个有趣的人啊。 玻璃窗开着，关静去关窗，看到远处乌云堆积，屋里凉飕飕的。 她心里突然想起一句诗：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58章 他不愧是她的老师 回头再看，这件事发生的也并非毫无预兆。 首先是阿 sam 跟团队拿到万物数据后，请了两天假，再没回来。对接的小姑娘当时没放在心上，只是给 sam 发消息。 但他一直没回復。 她觉得不对劲，打他电话，发觉他已关机。 她还没意识到问题严重，只当作一件奇特的事，告诉关贝儿。关贝儿怔了怔，立即联繫团队里其他人，也都没联繫上。 她手心冰凉，出了汗，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出事了。 近期万物火出圈，有不少业内媒体来採访。俞英不喜抛头露面，都交给关朝闻，关朝闻每每藉机推广他们的元宇宙项目。这天关贝儿心急火燎打她电话，没接听，她一查关朝闻行程，这时间，她正在跟行业自媒体主理人小 k 进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关贝儿默默祈祷：希望不要出什么岔子。 在城中另一边，餐厅服务生替关朝闻撤下餐盘，她对小 k 建议说，我们再点一份甜品吧。小 k 含笑：「我没想到你还能吃得下另一份甜品。」 「我们崇尚健康美。过度的甜不可取，但是能让人快乐。」关朝闻说，「今晚的运动量需要加大。」 关朝闻还在 b&a 时，就认识小 k 了，前者还是小职员，后者也是小角色。两人可算识于微时。小 k 很有义气，万物好几次在温饱线上挣扎着，都靠小 k 的帮助。关朝闻一直觉得，朋友比什么都重要。 这时，小 k 认真地打量一下关朝闻，「我意思是，——没想到，你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有胃口。」 这话里，还藏着话。 关朝闻抬起眼，看着小 k。她看到小 k 神态踌躇，但欲吐未吐的话，的确已在嘴边了。接下来的十分钟里，她从对方嘴里，听到了从南生堂内部传出的消息。 据说，南生堂也在推元宇宙项目，而且发布会日期在万物之前。他们的项目同样包括线上虚拟店、虚拟大使，还有虚拟试妆。 「你猜操刀的团队是谁？」小 k 问。 关朝闻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名字。这个名字像一缕轻烟，飘到空气中，落在小 k 嘴边，跟她吐出来的字重叠在一起。 「是程行周的人。」 这个消息，马上如一缕缕轻烟，盘旋至全国上空，至各地蜿蜒落下。俞英跟邵青城在上海参观药企，两人在飞机上一路讨论，认为未来国货美妆研发的发力方向，一定是对标药企的。 邵青城从空乘手里接过一杯温水，转身跟俞英说：「科研团队这边我可以搭，但按照规范做产品研究，需要公司规章制度完善。」 俞英喝一口加多宝，心想这书呆子怎么一下说到点上了？ 万物初创，野蛮生长。一开始时，为了控制成本，找的工厂也不规范，也没有人抓品质。当初他们做米浆面膜，里面有多种成分，做产品备案时，需要把所有成分、所占比例都报上去，且每个成分都需要有原料提供商的安全信息文件。 当初他们没经验，备案时提交的成分表，并不规范。今年以来，品牌发展快，俞英跟关朝闻都想把备案再更新一下，解决隐患，但原料提供商没法提供文件，于是就这么一直拖着。 俞英又喝一口加多宝：「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邵青城莫名其妙，说这样是哪样。 俞英对邵青城很放心。邵青城在航班上一直在看国际配方师的课程，俞英倒头就睡，飞机落地才醒来。然而落地后，刚走出廊桥，她低头看了看手机，抬头问邵青城：「你一个人搞得定吗？」 邵青城撇撇嘴：「还有什么搞不定的。」 「那好。」俞英点点头，「我有急事，现在要回广州了。」 邵青城越来越莫名其妙了。一个多月后回到广州，他才从孟梦口中得知，原来万物出了这样大的事。 —— —— 从四季酒店出来，关朝闻跟小 k 拥抱，告别，目送对方上了一辆网约车。她做这一切时，都是含着笑的。车子离开后，她的眉眼嘴唇就耷拉下来。 即使在识于微时的朋友跟前，关朝闻也不能露出破绽。这是程行周教给她的。 他真不愧是她的老师。现在，又给她上了一课。 关朝闻往外走，一路走到高德置地外马路边，在那里站着，手机握在掌心，良久，她终于拨出电话。 程行周将电话摁掉。 她了解他。这个点，他一般没事。摁掉电话，而不是不接听，是为了噁心她。 但关朝闻既然能摸到 b&a 那儿，低声下气，又怎么会怕程行周。 她又拨过去电话。 这次响了很久很久，终于接通。 关朝闻不说废话：「程行周，我想见你。你在哪里？」 他的声音有点懒，有点颓，「我刚睡醒。」 「我去找你。」 —— —— 关朝闻打车，直奔程行周家。她东西还没收拾完，到了他家，按了指纹，顺利进去。程行周已经起床，穿着睡衣，坐在红色长沙发上，继续玩塞尔达。听到她进来的声音，他没回头，仍背对着他。 关朝闻在他身旁坐下，看着他的侧脸：「阿 sam 他们玩失踪，转头跟南生堂合作，是你的意思吗？」 程行周没理会她，继续打游戏。游戏世界中，他从高塔上轻轻跃下。 她要伸手按下他的游戏手柄，他顺势放下，一手勾住她脖颈，将她压在沙发上。 关朝闻看着他微微发红的眼，「我不是来跟你做这事的。」 程行周直视她双眼，良久，才慢慢松开手，懒懒直起身：「我也没打算跟你做。你把我当什么？发情的公狗？」 他拿起手柄，继续游戏，用下巴指了指卧室方向，「你的衣服在里面，我都丢出来了。」 她知道他在赌气。他只比她大一年，身为厂二代，没吃过苦，在国外留学时，通过玩加密货币赚了第一桶金。回国后跟着父辈做，早出晚归，每年也只挣一两百万，还有各种消防整改、安全整改、电量限制，他很快撒手不干，将厂留给姐姐，自己靠 web3 项目掘金，钱来得更多更容易。 少年得志，容易轻狂。他想要什么，总要去得到。如果这世上没有，那他就去生造出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第59章 中秋赏月 关朝闻走到卧室，见到衣柜敞开，像被泄愤一样，她的衣服都被扔到地上。她边弯腰一件件拾起，边在脑子里想，要怎样跟程行周开口。 她的诉求很简单，万物要做元宇宙并搞发布会的消息，早已广为造势。她不愿到了那天，什么都没有，让万物变成一个笑话。 她抱着衣服，转过身，见程行周不知何时走进来，伫在她身前。 他伸出手，手心捧着她下颚，食指竖起，在她嘴唇上缓缓抚动。 「阿闻的嘴唇很柔软。」他语气很轻，但脸色硬，「就是个性越来越刚强。像谁呢？我教出来的阿闻，不应该是这样的。」他手指掰开她嘴唇，探向她舌头。 关朝闻用牙齿咬住他手指，他吃了痛，霎时愤懑，挪开手指，将关朝闻抵在墙壁上。 她怀里的衣服掉在地上，他毫不留情踏上去，扯着嘴角笑，「你一点不笨，怎么会忘掉，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呢？」 「程行周，我以为只要有利益，我跟你就能够合作。」 「但我跟南生堂合作，得益更多。」他若无其事，又往衣服上踩一脚，「也许最大的得益是，我能够看见你离开我之后，越来越落魄。」 关朝闻弯下身来，捡起那些衣服。她现在看清楚情势了，程行周不是丁卓那种冷静理性的男人，他是个疯批。她没必要跟他谈判，只得自己另外再想办法。 她捡起衣服，抱在怀里，一言不发就转身。 程行周在身后说：「关朝闻，没有了万物，你什么都不是。」 她径直往门边走去，「你说得对，没有了万物，我什么都不是。所以我一定要保住它。指纹锁记得换，虽然我不会再来，但免得你家里丢了东西来怪我。」 她走出去，始终没回头。电梯载她到一楼，她看一眼怀里衣服，脏了，不能要。还有好几件，都是程行周买给她的。他品味好，将她打扮好看。但她终于意识到，再好看，也只是被主人套上衣服的可爱宠物。 她将衣服揉成一团，通通塞到垃圾桶里。 关朝闻回到公司时已是晚上，却意外地发现俞英跟关贝儿都在。她问俞英：「你不是跟邵青城去上海了？」 「是，又不是。」俞英懒费唇舌，「轻重缓急，我还是分得清的。」 关朝闻有种共度时艰的感动，但另一种情绪也浮上心头。 她跟俞英之间，仿佛存在一场看不见的比赛，无论她怎么跑，都比不过对方。而这一次，自己又输了。 万物这公司虽小，但也是关朝闻的孩子，她拥有绝对控股权。然而公司众人心底也许觉得，两位创始人中，俞英才是最值得追随那个吧。连唐依然也看出来，关朝闻对程行周的依赖，并非因为恋爱脑，而是在这场「」中，她需要一位强有力的「外戚」。 女性之间的情谊，是否永远存在暗涌呢？ 俞英用手在关朝闻脸前，晃了一晃，「走神了？」 「嗯，说到哪里了？」小会议室里，关朝闻回过神。 关贝儿及时总结俞英刚才的话，说现在距离发布会还有两个星期不到，我们什么都没有，需要赶紧想对策。俞英问关朝闻是否认识做这行的人，关朝闻摇头：「我认识的，大多是程行周的人脉，现在绝对不能用。」 俞英又问，如果到外面找呢？关朝闻说：「也只能这样了，不过……涉及到区块链的事，水比较深，鱼龙混杂，有很多人和项目都是割韭菜的。」 俞英对 web3 的了解只限皮毛，但她知道钟尤文涉足 nft，应该能帮得上忙。她说，是否能够从这块入手，跟信得过的人搭线。她不知道关朝闻是否在意钟尤文，但显然，关朝闻比她想像得更专业。她说，钟尤文是我们认识的人当中，最合适的。 俞英想，关朝闻自认为平凡，但她比她自以为的要好得多。像程行周那样以投资为营生的人，怎可能看错人。 关贝儿突然怯生生：「我想到一个人——就是不知道靠不靠谱——」她给二人看潘达朋友圈。 在一堆猫猫狗狗之间，偶尔夹杂一些工作信息。能看出他为一时茶乐、陆客咖啡两者都是作者另一部小说《奶茶千杯少》里出现过的品牌，下文提及的江时一、关奕山跟麦琪，分别为小说主角及配角。等新消费品牌做过元宇宙商店、虚拟大使、nft 盲盒等项目。关朝闻记得，自己跟这两个品牌的创始人江时一、关奕山，曾经在大湾区新消费论坛上见过面。尽管万物的规模远不能跟这两家比，尤其是已在美国上市的陆客咖啡，但当时江时一说过自己喜欢米浆面膜，还真心诚意鼓励过她。 「我有一时茶乐公关的联繫方式。」关朝闻在通讯录里找到麦琪的名字，「我可以向他们求证，或者，让他们推荐。」 麦琪很快回復关朝闻，她说一时茶乐 web3 项目外包团队的负责人是港人，团队成员基本在广州。她推过来的联繫方式，的确是潘达。「人靠谱，出品快，业务精。」 关贝儿负责联繫潘达，俞英则联繫钟尤文。 大家觉得这事有了些眉目，神情没那样紧张。关朝闻离开上洗手间时，关贝儿低声问俞英：「能跟程行周索赔吧？」俞英勉强笑了一下，关贝儿就懂了。这时关朝闻回来，她们也就不再谈论这个话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公司成立两年多，但各方面都不太规范。凡是外包给程行周团队的项目，合同都由关朝闻自己过，俞英基本不看。即使她觉得有隐患，但觉得这事影响不大，也就没理会。谁想到，有一天会暴雷呢。 —— —— 中秋节到了。 关朝闻跟家人提前说了，公司有紧要事，她这两周很忙，中秋没法回家。关妈没说什么，只说那你注意身体。她从关爸那儿听说了女儿分手一事，出乎关朝闻意料，关妈居然没发飙，说了句：不结婚就不结婚吧，你看关静现在这样，倒是过得比我开心多了。关爸既替她变开明高兴，又隐隐觉得：这话怎么听起来那么让他不舒服呢？ 关贝儿跟澳门的家人通完视频，回到办公桌前，中间一大盒冰皮月饼，周围坐着俞英、关朝闻、钟尤文跟潘达，这就是要跟她共度中秋的人了。 钟尤文扎个小揪揪，蓝白双色叠穿，松松垮垮，做起事来却非常利落。他在茶水间用盐水煮芋头菱角，又下紫苏来炒田螺。他不吃冰皮月饼，只吃五仁，沏上一壶普洱茶，慢慢剥开柿子吃，手指沾满汁液。他坐在落地窗前，外面高楼低楼如莽莽远山近海，山海之上，升起一轮圆月。 关朝闻在笔记本电脑上偶一抬头，瞥见他背后的山海和月。他坐在那儿，留神听人说话，衣袖往上撸，露两条有薄肌肉的小手臂。 关贝儿感嘆：「广州人家里过中秋，就是这种传统。小时候在爷爷奶奶家也这样过。真怀念啊。」她好奇钟尤文，「你也这样过节啊？」 钟尤文用湿纸巾擦干净手指，「就是图好玩，我哪里人都不是。」 珠三角这边，有很多像他这样的孩子。本地人称他们「捞仔」（外省人），回到老家，又被当成广东人。他甚至不知道生父是哪里人，像株野草一样长大，缺乏身份认同。 潘达插话：「哪里都一样，都是中华文化，都是国风一部分。」 这也正是这次万物元宇宙的主题。 万物找上潘达时，时机正巧。 潘达团队此前跟一家彩妆品牌合作，也开展元宇宙营销，做到一半，对方却突然喊停，说是资金不足。潘达正苦于找人接盘，关贝儿就找上门了。 他们有打磨了几个月的现成方案——建立万物星球、消费者自定义虚拟形象、自由搭配主题彩妆、通过完成任务赢取万物币，可兑换积分跟线下实物。 由于那家彩妆品牌走国风路线，于是团队的元宇宙方案，全是围绕中国风打造。潘达做好心理准备，万物可能会要求他们在短短十来天，推倒重来，不料俞英跟关朝闻都认可，只是因为要把内容套在万物品牌上，时间紧，任务重，仍有大量工作要重做，潘达要的价钱比市场价高，俞英不太乐意，但关朝闻咬咬牙答应了。 他们几人围着桌子，边吃月饼、吮田螺、喝普洱茶，边一遍遍做测试。俞英跟关朝闻偶尔提几个问题，潘达都能很好地解答。偶尔有些他不擅长的细节，他会记下来，发给团队成员。 「他们在过节，估计晚点才能回復。」 俞英说：「不急于一时。来来来，吃吃吃。」她给自己倒了杯啤酒，惬意地哈一声。 潘达那边方案细节都完美，而钟尤文介绍的女性艺术家已完成 nft 盲盒制作，剩下就是内部发布会的安排了。 这都是舒适圈内的事，俞英跟关朝闻都并不担心。 中秋夜的加班，比想像得更顺利，就此结束。 俞英一粒一粒吮田螺，吃得满手都是汁。桌面湿纸巾抽光了，她不得不跑出去洗手，顺便到楼下买酒。 潘达突发奇想，问关贝儿：「要不要来我们的元宇宙赏月？」 关贝儿对一切新鲜事物好奇，点头说好。 第60章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 在潘达引导下，关贝儿註册登录平台，创建自己的数位化分身，踏入一个静谧的宫殿世界。夜空清澈，一个身穿黑色西服，衣襟上别一朵红色玫瑰，戴金丝眼镜的男性数字人，怀里抱着一只猫，在那里看着她。 关贝儿：「嗯？教父？」 潘达：「……是我。」 「不是赏月吗？月亮呢？」关贝儿四处张望。桂花树在她头上，微微摆动着枝叶。 「在我们脚下啊。」 「……所以赏月就是，一直盯着脚下？」 「……嗯。」潘达顿了顿，「你也可以盯着我。」 这两人在元宇宙中，坐在桂花树下聊天，潘达再次向她郑重解释几年前突然失了联繫的原因。他说当时自己被盗号，内地项目又黄了，灰心丧气回了香港，不辞而别。后来想想，「我应该跟你说一声的。」 在元宇宙世界中，关贝儿装扮如临水仙子，她扬一扬手，周围的空气如波纹般漾开来。她说：「没所谓，我们只是普通约会。」现在她的自尊心得到了修復，在这次危机中又帮上忙，心情好得很。 一只兔子跑到她脚边，她弯腰将它抱起，「呀月兔——」她搂着这毛茸茸的小生物，用手轻抚它白色的毛，却见毛皮上慢慢露出一行字来—— 我们可以有下一次约会吗？ 三次元的小会议室里，关朝闻正忙于查阅过去发布会流程。她在上面标註释，一抬头，见关贝儿坐在另一头，嘴角不住上扬。她又看一眼潘达，心里大概猜出怎么回事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她没有这时间，低头继续写分工。跟程行周分开后，她心里像憋了口气，也不知道在跟谁较劲。是过去被关妈看低的自己？是程行周总笑说离不开他的自己？还是处处被俞英压一头的自己？ 她手速加快，因头髮头髮长长好些，动一动，髮丝便垂下来。她抬手拨开头髮，拢到耳后。再一动，碎发又掉下来。 钟尤文扬起手，扯下自己脑后的头绳，递给关朝闻。 「谢谢，不用了。」她头也不回。话音刚落，碎发也一同掉落。好不烦人。 钟尤文将头绳咬在嘴里，两只手从她脖颈两旁穿过，往上延，拉起她脑后的头髮，捧在掌心中。她觉得后颈有些痒，是他的手指，或是吐息。他用头绳替她扎起一团。 关朝闻仍没回头，电脑突然黑屏，映出她的脸他的脸。 她安静片刻：「谢谢。」 他的人往后靠，脸从屏幕上消失了，留下轻轻的一句，「中秋快乐。」 俞英握着一罐冰啤酒，从外面回来，一眼见到这场景。她看了看一旁的关贝儿跟潘达，又瞅瞅另一边的关朝闻跟钟尤文，自言自语：「看来没我什么事了？」低头看手机，时间有点晚了，来不及了。 跟关朝闻他们打过招唿，俞英急匆匆往南沙赶。幸好这晚路况顺畅，赶到郭老师家时，才八点半。郭老师戴着老花镜，笑眯眯地开了门。 屋里有月饼，有花，有饺子。还有一个佟山，坐在桌前，往一次性杯子里斟酒。 郭老师热情招待俞英过来坐，说佟山也刚到，正好开饭。说着，她转身去厨房里端菜，佟山跟俞英一起起身，说要帮她，被郭老师摁住，「别给我添乱。」俞英坐下，又站起来，再被郭老师按住。 郭老师一进厨房，佟山就凑过来，吻俞英的脸。他压低声音：「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不知道怎么回。」俞英心想，你说你很想我，我要怎么接？说，我也想你？ 俞英到了这个年纪，对自己足够坦然，承认她对佟山也有了欲望。波伏瓦在《第二性》里怎么说来着？「当她面对男性时，她的手心和嘴唇上有主动抚摸猎物的渴望。 」 然而波伏瓦也写到，「拒绝成为他者，拒绝与男人合谋，对女人来说，就等于放弃与高等阶层联合给她们带来的一切好处。 」 她在男性的缺席中长大成人，丁卓让她习得男女间的快乐，却又试图将她规训成像自己一样的社会精英模板。她察觉到，并且逃开了。跟男人相处合谋这堂课，她始终缺失，一直至今。 到了现在，她也没弄明白自己对佟山的感觉。 佟山的手指放在她嘴唇上，轻轻摩挲。他手指粗粝，透露出主人年少时吃过的苦，而他一心想要将年少时爱过的人彻底捕获。 郭老师脚步声从厨房那边传来，佟山的手顺着俞英脖子，一路落到后嵴，在郭老师出来一刻，迅速撤离。他又恢復寻常模样，起身，从郭老师手上接过盘子，神态自如松弛，仿佛无事发生过。 吃过饭，郭老师收拾碗筷，俞英跟佟山抢着洗碗。郭老师笑眯眯，「那就交给你们吧，我在外面收拾一下屋子，待会一起吃水果。」 客厅里开着电视，中秋联欢晚会的歌声传来。厨房里，水龙头开着，水声很大。佟山跟俞英挤在小小的洗菜台前，他下巴离她的脸很近，问她最近在忙什么。她扬起脸，回一句：「探听商业机密呢——」 呢字没来得及吐出来，他俯下脸，从她的脸正面压下来，吻她双唇。她霎时觉得后嵴发麻。 他亲了很久，若不是手上沾满泡泡，只想将她挤压到怀里至窒息。良久，他才松开，胸腔里发出长长的闷嘆，「你出去陪郭老师坐坐，我来洗。」 「你一个人可以吗？」 佟山说：「我在餐馆刷过盘子，在网吧当过收银，装过空调，还被骗去过传销组织。」 俞英有些意外：「这些我都不知道。」 他亲她鬓角，「你不知道的事多了。我有空告诉你。」 他们这般相处，仿佛情侣。俞英擦干手往客厅走时，心里觉得有些微妙。在外面坐下吃了一会儿水果，佟山洗完碗走出来，在俞英身旁坐下。她将装有草莓跟葡萄的盘子推向他那边，看向电视。 俞英坐在玻璃窗旁，窗户镜面映出佟山模样。她咬一口草莓，突然发觉，佟山正在注视她进食的模样。她猜到他在想什么，但她假装看电视。 郭老师年纪大，看一会儿电视就打盹。俞英跟佟山把吃剩的水果收拾了，关掉电视，送她回房间，盖好被子，才告辞出门。 一离开郭老师家，佟山就在楼道里拥住俞英，身体像弓一样绷紧，急切地吻她嘴唇。楼下传来脚步声，她一把将他推开，闷头往下走。他在后面紧紧跟随，脚步声哒哒哒，像等候发射的武器。 他在后面闷声问：「你开车了吗？我送你回家？」 「我自己打车。」她一个爱酒的人，开哪门子车。 佟山突然强势起来，一只手拉住她手臂，「现在不好打车。」 俞英等了一会儿，果然没能约到车。她跟他到停车场，上了车。车门一合上，他从驾驶座上欺过身来，压迫式地将她的脸转向自己，狠狠吻她唇舌。成年人之间，对某些事情心照不宣。俞英说：「我家没收拾，去你那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车子驶出地下停车场，上坡时，前面有车，他们在后面等了一下。佟山朝她伸手，托住她下巴，又去亲她，直到后面车子按响喇叭。一路上遇到数个红灯，等候时分，他总忍不住侧脸去吻她。进了公寓楼，一进电梯，只剩他们二人。他用手扳住她肩头，又低头去吻。电梯门开了，他拉着她的手，飞快向家里走去，开了门，直接将她往睡房里领。 第61章 凌晨的广州 凌晨醒来，佟山不在身边。俞英在地上捡起衣服，套在身上，走出去，见书房亮着灯。佟山戴着眼镜，正在看电脑。 直播行业这个风口，涌入太多资本，谁都想去分一羹。原本他们就是中间商赚差价，但现在很多工厂自己也开直播，厂长亲自带货。厂跟厂之间内卷严重，毕竟在这一行，低价才是王道。中国制造业的人工成本降不了，水分从哪里挤？只能在质量上了。 佟山跟业内其他人一样焦虑。 俞英抱着手臂，站在门边看他。 佟山摘下眼镜，起身过去，伸手将她拉到自己怀里。他从后面亲她一下。她坐到他身旁，一眼瞥见他在看公司的会议纪要，内容是讨论跟其他美妆公司合作子品牌的可能性。 俞英非常识机，转开目光。 佟山却并不在意，又吻一下她耳朵，低声：「不睡？」 「醒了。」 「看来还是折腾得你太少。」他笑，用手扫着她的后背。她的身体对他的手已经很熟悉了，但每次被触到，依然觉得浑身发麻。 佟山从桌上摸过烟盒，「介意我抽菸吗？」 「你慢性自杀，跟我有什么关系？」 佟山一笑，「我知道对身体不好，但压力大，想事情的时候，不是喝酒就是抽菸。」 俞英明白佟山现在的处境。外界看来， 机构只是网红经纪公司，但其实他们本质上是内容营销公司。自从现在很多头部达人跟公司撕逼，在媒体上引发轩然大波后， 就被妖魔化成吸血鬼。舆论场上，被动挨打。 佟山手指夹着一支香菸，打了火，将菸头凑过去，绽出橘红色的一点光。「我听说关朝闻跟程行周分手，程行周釜底抽薪，将整个 web3 团队偷偷投去南生堂，给你们造成很大麻烦……」 他侧过脸，吐出烟雾，见俞英若有所思。他用手指摸了摸她的脸，「你在想什么？」 「在想明早吃什么。」 佟山笑起来，又亲一下她的脸，「你先去休息，我忙完就睡。」 搁在桌上的手机震一下，弹出一条消息。山河现在的彩妆一姐，发给他一条讯息：好累，又睡不着。 佟山面无表情地拿自己起手机，给她发一个摸摸头的表情。 对方秒回：还没睡？ 佟山：嗯。 对方：一个人？ 佟山想一下，回了「嗯」。 他放下手机，抬头看，俞英正在低头抠指甲。 佟山说：「我习惯了对他们做感情投资。」 俞英露出一副与我何干的表情。佟山将脸凑过去，又去吻她。这次她却躲开，忽然道：「要把人绑在船上，还是得靠利益。」 「那你呢？」佟山笑了笑，宽肩随着笑意微颤，「我要怎样将你绑住？」 俞英认真地扳手指，「每天都要有我喜欢吃的。鲜虾云吞面，面条要够韧，鲜虾爽滑弹牙。牛肉咖喱，肉一定要煮得又软又熟。苦瓜炒蛋，火候一定要好，他们说先把蛋打好，再下油，烟起来后下蛋浆。猪油捞饭，里面的油渣才是灵魂，一定要用上等五花腩做原材料……」 她还要往下说，佟山一只手搂过她肩膀，另一只手握住她手指，在唇上吻着，「那我一定绑住你。」 俞英打了个呵欠，佟山让她早点回去休息。她离开后，佟山又看一会儿屏幕，心里却一直想着俞英就在隔壁，浑身肌肤都有些微微发烫。他关了机，摘下眼镜，这时听到外面传来关门声响。 佟山走出去，见俞英已经离开。他摸出手机要给她电话，发觉她的信息静静躺在那里：不习惯跟人同床，我打车走，不用送我。 凌晨时分的广州，有些凉意。 俞英信步走出来。路上人少，让她想起在广州念书时，曾试过跟海潮半夜压马路。她们见到看完夜场电影的人，半夜睡不着遛狗的老年人，还有喝醉酒在街上大喊大叫的年轻人。后来在香港，铜锣湾那边加班至十点，餐饮都关门，她到麦当劳里买芝士汉堡。一进门，室内各式人等，十分旺场。 回到广州，进入 b&a 后，她不再加班，也不交朋友，社交极少。偶尔在外喝到很晚，也是被人扶回来。凌晨的广州长什么样？鬼知道啊。 今夜，她看到了。 楼下立交桥底，有人卖宵夜。老闆穿着大裤衩跟拖鞋，流动食品柜上贴着支付宝跟微信支付，还有红色方正的白切鸡、扣肉等字样。掉漆的绿色煤气罐子搁在那儿，静静注视着停泊在附近的电单车，以及来往食客。有不少外卖小哥、夜班下班人士，坐在小桌小板凳上，大快朵颐。 俞英本想直接回家，肚子却很识相，适时叫起来，双脚也很懂事，自动往食品柜前一站，张嘴就要一份牛腩。 她扫二维码支付，看老闆往塑料盒里盛了满满一盒，牛筋香糯，牛肉软烂，肉大块，汁够香。郑重地拿过饭盒，俞英像初为人母者，从护士手中接过初生儿般感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转身要找个空位坐下，眼皮一抬，居然见到丁卓站在那儿。广州长夜里，他穿一身浅色衬衣，腿细肩宽，站在那儿抽着烟，看似在等车。 他也看到俞英，手里叼着烟，到处打量掐灭香菸的垃圾桶。俞英拿过隔壁桌某人喝剩一口水的纸杯，递过去。 丁卓掷入菸头。橘色的光噗一下，在水里灭掉。 「点解喺度？」（怎么在这儿？） 「同人倾 d 嘢，部车到呢附近坏咗。（跟人聊点事，车子到附近坏了）」他不想跟拖车，另外等一辆。说着，看一眼俞英，她递过去手上的牛腩，香味飘来，「食唔食？（吃吗）」 他还没回应，她已将盒子拿回来，「差点忘了，你不吃平民美食。」 「我就是吃这些长大的。」丁卓说着，转身走到老闆那儿，要一碟炒牛河，提醒老闆别下太多油。等待时，他低头取消约车，转头看俞英，她已经找到一张空桌，正用桌上的廉价劣质抽纸擦桌子。 他捧一碟干炒牛河，坐到俞英跟前。他官仔骨骨，干净齐理，看起来跟周遭环境格格不入。他又抽几张纸，把桌面反覆擦拭，坐下来，拆开一双一次性筷子，开始吃。 俞英问：「你不适应这种环境吧？」 「我小时候，澳门就是这样的，横街窄巷，老居民楼，街坊邻里充满人情味。小城生产玩具、塑料花，有很多小作坊工厂。」他用筷子挑没那么油腻的牛肉片，「只是新区摇身一变，空气中都是金钱、豪车跟香水的味道。」 「你更怀念小时候的澳门？」 「当然会。但是从理性角度来看，现在这样对当地居民会更有利。」富人在棕榈树下嘆咖啡，去米其林餐厅吃晚饭，豪华跑车搁在大太阳下，转角便是巴洛克风格教堂。本地居民每年从政府那儿领钱，生活区依然街窄人多，楼房密度高，生活节奏慢。 「你们男人考虑问题，都只从利弊出发吗？你看，你挖了高超团队，又把我们的元宇宙项目搬走，我还跟你坐在这儿吃夜宵。」 丁卓看一下她，反应极快：「我们男人？你说的除了我，还有谁？」 俞英无声地咀嚼着牛腩。这块儿牛筋有点硬啊。 他问：「你跟佟山怎样了？」 「没怎样。」牛腩汁真香。 「有些男人，对年少时爱而不得的人或事，会有执念。但一旦到手，就失去了意义。」 「那你呢，丁生？你有什么爱而不得的人或事吗？」转移话题，谁不会呢。 丁卓突然说：「这块牛河好吃，你试一下。」他夹一口，放到俞英的饭盒里。俞英心想：我转话题，他也转？但奈何牛河真的很好吃，她完全无力招架。 丁卓看着她：「好吃？」 「嗯。」 他非常难得，轻轻笑一笑，突然又说，「你嘴边有点脏了。」 俞英正要抬手擦，丁卓的手却已越过桌面，手指触碰她唇边位置，在那里擦了一下。他擦得很轻，触感如羽毛拂过。 俞英像雕像，不动。 丁卓的手指在她下颚跟脸颊之间，久久停留。 俞英将手搭在他手背上，在他手腕即将翻转之际，拨开他手，笑嘻嘻，「哪里脏了？我自己来。」接着便用手背，胡乱擦两下嘴角跟脸颊。 丁卓不语，低头吃两口牛河。他擅长克制，不允许自己有不受控的情绪。刚才那只手已经越界，越过他能容许的范围。 周围的桌子渐空，凌晨两点，店家打烊。他们在深夜长街上道别，说声迟到的中秋快乐，各自上车，分道扬镳。 第62章 业界地震 「艺术圈就是这样黑。只要一个艺术家被捧上去，就算他出了事，为了不让他的作品贬值，圈子里都要继续粉饰太平。」一头红毛的艺术摄影师喝醉，说完这句话，趴在桌上，再起不来。 钟尤文把他弄到网约车里，叮嘱他的同路人把他看好，在酒吧外慢慢抽一支烟。 有女生过来借火。 他摸到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啪地点燃。女生将香菸叼在嘴里，脑袋靠过来，身上香水味也飘到他鼻子下。 女生吐一口烟，笑笑：「一个人？」 他随口：「朋友在里面。」 「女朋友吗？」女生掸了掸菸灰。 他想说男朋友，但又觉得这样作弄别人不好。这时关静走过来，拍拍钟尤文肩膀，「你在这里啊。」钟尤文跟着关静进去，听到女生在身后，从鼻子里笑一下。 关静很不服气：「现在这些年轻女孩是怎么回事？看到我跟年轻帅哥一起，就这么不屑吗？」 钟尤文笑：「静姐别气。我请你喝酒。」 「我自己的地方，还用得着你请？」关静说，「倒是你，一天到晚跑到我这里来，别跟我说是想见我。」 钟尤文不语，手指摸着桌面上的烛台。 关静说：「她分手后，你来得更勤了。」 钟尤文的手指关节，轻触烛台。 「我不懂，既然喜欢人家，当初为什么躲开她？否则程行周怎会有机可乘？不过没关系，反正现在他们也分开了。」关静听说过钟尤文俞英的家庭情况，依稀猜到，他现在的感情态度跟生母有关。 有这样一个活在情爱中的母亲，为男人荒废青春，荒废才华，甚至荒废子女。直接后果是，钟尤文这样一个看起来开朗社牛的人，对待爱情的态度，竟是冷漠疏离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他喝一口苏打水，这时听到隔壁桌有人闲聊，「哇！这么大件事啊！化妆品界大地震喔！」 钟尤文忍不住侧耳，听到发生何事后，当即打给俞英。俞英不接电话。他没喝酒，直接驱车到公司找她。 这时已近晚上八点。工作日夜晚，路况尚好。钟尤文上电梯，终于打通俞英电话，她正在办公室沙发上打盹，也是看他发来的消息，才发现事态严重。这期间，已经有数人给她打过电话，包括佟山。 这天，广州市场监督管理局连发两则通告，宣布取消未提交年度报告的国产普通化妆品备案、未通过新备案平台认领的国产普通化妆品备案，涉及产品合共 23 万件。 他进了俞英办公室，噼头就问：「你们有受影响吗？」 俞英坐在沙发上，双手揉了揉脸，半晌才开口：「有——」 「以前不也有吗？标註取消备案——」 「我刚查过，备案记录已经打上标籤了，明令产品不得继续上市销售。」 不能再上市销售，也就意味着，所有库存全部变废品。 「关朝闻知道吗？」 俞英说：「明天就是元宇宙发布会，她要当主持，正在筹备，我想发布会结束再跟她商量——」 这时，门上传来敲门声。怯生生的，像在试探。俞英上前拉开门，发现助理声音细细地问：「俞总——您要不要去看看关总——」 钟尤文跟在俞英身后，匆匆去看关朝闻。到了门边，她说：「你在外面等我。」 他稍犹豫，但终于还是站在外面。 门内传来俞英声音，低而轻：「我并不八卦——但，你是不是怀孕了？」 钟尤文没听到关朝闻回復。他只听到窗外车辆驶过的声音，楼下有人喝醉酒大喊大叫。关朝闻在门的那边，他在门的这边，唿吸快而短促。 俞英又问： 「程行周的？」 钟尤文用手摸口袋，想掏香菸盒，但想起这里是室内。 他听到关朝闻的声音，细细的，「应该只是胃不舒服。」 他把手松开。 室内，俞英跟关朝闻似乎为了是否去医院的事，又起了些小冲突。接着，里面突然传来碰撞的声音。 他将手放在门上，准备推门而入：「怎么了？没事吧？」 俞英喊：「你等一下——」 里面特别安静。钟尤文能够听到里面传来她们俩说话的声音，但很低，仿佛室内有两把低音提琴，在相互共振。但她们俩是在争吵？在宣洩？在哭泣？他全然不知。 在过分的安静中，门开了。 俞英一条手臂捞着关朝闻，另一只手推门，将脑袋往左边微微一摆，对钟尤文说：「去医院吧。」 —— —— 后面的事，关朝闻记得断断续续。 她记得自己伏在钟尤文背上，他脖子后头髮半长，衣领干净。她记得俞英将她扶进车厢，任她半搂半偎。她记得钟尤文一路疾驰。她记得她跟俞英絮絮叨叨，她像小孩一样说起两人初相识的事，说累了，又在车上睡过去。 她记得医院惨白的墙壁，记得惨白的灯光。深夜急诊室依然喧嚣，但躺在检查室里，一切寂静如深海。病房窗户外安装了护栏，俞英跟钟尤文的影子投在窗户上，被这些护栏割成一道又一道。 医生说从检查结果看来，没有什么问题。俞英非常紧张，反覆追问：「怎么会没事呢？她痛得快直不起腰了。」 「那你们再去做个详细检查。」医生嘴巴非常紧，俞英怎么套话，都死守着医患间不可轻易授人口柄的底线，但最后他们也是听出来了：关朝闻的身体没问题，很可能是饮食不定、精神压力，导致经常胃痛。 从医院出来已经四点，俞英跟关朝闻都很是疲累。钟尤文送两人回家。关朝闻的房间仍空着，俞英陪她一起睡。钟尤文担心她还有什么事，也留下来。 屋里非常安静，连汽车经过的声音都罕有。关朝闻模模煳煳地想着，上一次，她跟俞英睡在一起，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是她情绪疾病那次吧。那时候，父亲不懂，母亲不理解，她觉得自己内心开了好大一个洞。 只有俞英跟她说，得了这个病，不是你的错。 全世界这么多人，只有俞英理解她。 俞英取条干净被子，抱到床上，把毯子拉高到关朝闻胸口，「别冻着。」又问，「还痛吗？」 「好多了。」 「以后要爱惜自己身体。」 「嗯。」 「如果你有什么事，你爸妈会很难过的。」 关朝闻笑，「我看起来像小学生吗。」 「哈？你有小学生那么乖，早睡早起，定点吃饭吗？」 两人都笑。 窗外暗夜逼近黎明，树叶在枝头微风中轻轻颤动。关朝闻心里想着这天晚上的发布会，但又睡不着，翻来覆去。俞英把自己的香蕉型卡通抱枕丢给她，「抱着，容易入睡。」 「你也失眠？」 「怎么会？我倒下就睡了。」俞英说。 关朝闻笑了笑：「像你这样喝酒，肯定倒下就睡。」 俞英从鼻子里轻「哼」一声。 关朝闻将脑袋靠向她，像她们第一次相拥而睡时那样。她低声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喝酒？」 俞英没想过这个问题，她似乎对这件事非常习惯。细细想，「应该是俞云走了以后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关朝闻安静一下，「勾起你伤心事了，对不起。」 俞英却觉得很奇异。她从来不提起俞云，总觉得这个妹妹就一直躺在她的记忆深海里，平静无声。哪天这往事冒出来，这海面便惊起了涛，骇住了浪。但关朝闻在她身旁，她想起俞云，不再失控。 她平静说：「我这人没什么野心，当初发奋读书，是为了家人，为了俞云。后来，她不需要我了，我混过去就是。」她用手抠了抠下巴的痘痘，又说，「我不知道天才是什么样的，但一定不会是我这样，毫无人生目标，混日子，过一天是一天。如果不是你邀请我做万物，我不会发现自己原来喜欢这行业。这才是你送给我最大的生日礼物吧。」 关朝闻在枕头上，睁着眼睛看俞英，「我也想要你给的礼物。」 俞英问：「你想要什么？」她想，关朝闻现在可真瘦啊，单薄的侧脸，单薄的身板，像剪出来的纸片人似的。 「我想要你少喝点酒，喝酒对身体不好。」她语气正式，「而你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俞英啊，如果没有你，即使像我这样耽于幻想的人，也不敢做这样大的梦，而且还一步步将它实现。虽然这个气球一样膨胀的梦，慢慢泄了气，缓缓变了形。但只要有你在身边，我们是能够度过这难关的吧。 俞英奇了：「你喃喃自语个啥呢？」 关朝闻笑笑，说声晚安，转过身去睡。 第63章 轮到万物了 关朝闻中午醒来，手臂发麻。她将手从俞英身体下抽出来，起床看手机，回復了积压半天的工作消息。下了床，她踩着拖鞋，轻声走向厨房。 钟尤文穿一件棕色连帽无袖背心，在厨房里煮早餐。开了锅烧水，水面咕咚咚冒着小泡，捏一个出前一丁面饼，放进锅里。 他没转身，背对她：「起来了？」 「嗯。」 「睡得好吗？」 「挺好的。」 「还有不舒服吗？」 「吃了药，睡醒一觉，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钟尤文侧过脸看她，问她要不要吃面。 「不了，我自己做点别的。」关朝闻走上前，扬起头打开上方厨柜。 吐司片放在厨柜最里面，她得稍踮起脚。钟尤文抬手，「这个吗？」 「不是，那个吐司片。」 他身子往里靠了靠，一只手按住厨柜柜面，另一只手去取吐司，身体像半座城，困住她。从他这个高度往下看，能够看到她干净的脖颈，后颈上细细的绒毛，他曾经吻过这细细的脖子。 现在她的身体被他的手臂卡着两边，她微蜷的脖颈跟身子，像一柄白色刀刃，几乎贴上他身体。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想像，想像自己弯腰搂住她，像那一夜般，反覆亲吻她脖子。如同刀刃上舔花蜜，这想像使他浑身起了战慄，舌尖冰冷，又微甜。 然而现实中，他只是利落平静地将吐司递给她，她飞快接过，「谢谢。」 钟尤文已将面条煮熟捞起，烫好青菜，加一片午餐肉，做好一碗面。他转头看关朝闻，「你要吃点热食吗？我担心你的胃。」 「我会煎一下吐司再吃。」 「那就好。」钟尤文靠在门边，站着吃一碗面。他看关朝闻将吐司切片，抹上花生酱，切成四等份，又碗里打个蛋，加牛奶，搅拌均匀，吐司蘸取蛋液，煎至金黄。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发布会是什么时候？」 「今晚。」 「你身体还应付得来？」 「应该可以的。我现在没感觉有问题。」 「别硬撑。」 「嗯。」 —— —— 一整天下来，连开大大小小十个会，丁卓走进办公室时，眼眶都是微红的。他将身子沉入椅背上，闭目休息。万年敲门，探头见他正在休养，正要退出去，丁卓睁眼，「进来吧。」 「打扰你休息——」 「休息不了，脑子根本停不下来。」丁卓一只手拉住领带，扯下，抛开，伸手接过万年递过来的财经媒体採访提纲。 丁卓注重自己的公众场合的形象跟言辞，但即便如此，某次接受採访时他提到南生堂面临的问题，稍微多说两句，这话随即成为标题。朋友给他发消息，问南生堂是否遇到很大危机。后来他接受採访，再没提过问题，只大谈公司发展前景有多好。 因前阵子南生堂做了一场盛大的元宇宙发布会，採访中自然提到相关问题—— 数字艺术未来可以为美妆行业带来什么？ 元宇宙会为这个行业带来什么变革？ 丁卓看着后面的问题，手指轻触一下下颚，自言自语般，「哪里会带来什么变革呢。」 万年正在旁替他录入，听到这里，抬头看他一下。 丁卓跟他对视：「你给我编点别的什么，别把刚才那句写上去。」 万年会意。他低头在文档上备註，随口问，「我纯粹好奇，既然你对这个概念谈不上认同，那为什么还——」 「为什么还做元宇宙？因为我不敢错过。我要一直留在牌桌上。」 到内地创业，待在美妆行业，丁卓赶上了风口。但是被风吹的感觉并不如外人想像般舒适愉快。国际巨头已回过神，一直在压制他这个出头鸟。后起之秀在身后拼命追赶。风将他吹得这样高，他一刻不敢停歇，梦里时常从高处摔下至粉身碎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整理完採访提纲，万年提起前几天他去看了万物的元宇宙发布会。 丁卓本正在看电脑，这时摘下眼镜，问他：「怎样？」 「他们没有租用酒店或音乐会场地，租了一间大专的体育馆，规模很小。」他斟酌着用词，只说万物预算不足，关朝闻那天脸色有点发白，不提他们放了 26 米 cinity 巨幕矗立场馆正中间,不提四周三层看台上气氛热烈，不提他们短短两周内赶出来一个万物元宇宙。 丁卓一笑，「我倒觉得那天搞得不错。」 万年意外：「你也去了？」 「我坐南侧的角落。」那天，丁卓看着工作人员从场馆北侧拉开巨幅海报，万物虚拟大使跟喵五动漫角色梦幻联动。现场都是年轻人，如同一场盛大嘉年华。 他在现场还见到程行周，穿件长袖条纹衬衫，里面搭白色短袖，戴墨镜，脸上没有表情，待了一小会儿就走。 万年说：「我看不透万物，既然是小公司，那就老老实实按照小公司的打法去做，买买流量好了，非要花钱做研发、做元宇宙。」 「不知道是关朝闻还是程行周的想法，总想做超出自己体量的事。不过也能理解，现在流量不好买。」 「的确。」 大家都想复制南生堂的成功，但流量费用高涨，靠全面开屏占据用户心智的年代，已经过去了。 丁卓知道他们背后怎么说的，他们说，南生堂赶上了好时代。也有人说，这个靠流量抢占用户心智的年代，原本就是他开创的。 他心想，大家都忘了，当初南生堂踏入这个市场时，可是韩妆全面开花、国货不被看好的年代。《来自星星的你》全智贤的星你色口红，《太阳的后裔》宋慧乔的兰芝双色立体口红，占据中国女孩的梳妆檯。中端韩妆以产品创新、包装精緻、上新率高、性价比高见长，当初丁卓做南生堂时，下了苦功攻克这几项，上新率比韩妆高，性价比比韩妆高。再加上国内电商跟美妆博主种草的东风，南生堂跟它的国货同行扶摇直上时，韩妆在大潮中已跟不上趟。 他也认识一些在内地做影视的朋友，饭桌上畅谈，要开一部改革开放创业剧。丁卓忍不住来了一句：「我们现在这个时代，就很值得被记录。」 此时，丁卓低头看时间，已是晚上八点半，提醒万年早点回家，「你老婆快生了吧。」 万年笑，「下个月。」 「孕妇需要陪伴。」丁卓赶他回去，自己留在办公室。 窗外是高高低低的写字楼，每面窗都亮着灯，他有时加班到很晚，看着这些灯一盏一盏灭掉，心底会突然有种奇怪的情绪。他不会把这种情绪命名为孤独，因为他不允许自己孤独。 以前俞英就说他一点不像慢节奏的澳门居民，倒像香港上海盛产的那种人。他问：哪种人？她说：跟我相反的那种人咯。 现在他站在窗前，点燃一根香菸，心里想着事情。他想，创业路上九死一生，南生堂是关关难过关关过，周围仍是强敌环伺。 现在，轮到万物了。 第64章 司庆 元宇宙发布会当初选定这个日子，是因为离每年的司庆近。但当时关朝闻跟俞英都没想到，今年司庆，会遇上这么大的事。 发布会后，关朝闻跟俞英立即算了一笔帐。 「欠厂家的钱——」 「欠原料供应商的钱——」 「租金成本、人力成本——」 「为了筹备元宇宙发布会，做 nft 跟虚拟大使，也花了一大笔资金—」 关朝闻用手捂着胃，咬了咬牙，她开始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自不量力了。俞英觉得室内空调有点冷，调高温度，又脱下身上外套，披在她身上。 关朝闻低声问：「其实，欠的这些钱——」 俞英知道她要说什么，截住她话头，「刚创业的时候我们不就商量好了吗？不欠员工的钱，不欠供应商的钱，不欠工厂的钱，不欠渠道的钱。对合伙伙伴也好，对内部员工也好，有钱，大家一起赚。」 关朝闻嘴唇颤了颤：「我知道了。」 俞英看她脸色发白，对她说：「我来算吧。你到旁边休息一下。」 办公楼楼下有凉茶铺，据说是祖传秘方。有几次俞英吃东西上火，在那里喝一杯凉茶，很快就好。老闆不过三十几，每天在店里喝茶聊天，过着俞英艷羡的生活。关朝闻听俞英的话，到楼下去喝一杯舒缓胃部不适的凉茶。她坐在凳子上，手里握着一杯凉茶，灌进嘴里。 口腔顿时充斥着一股苦味。 她一杯勐灌下肚，老闆娘端着一个黑色瓦煲出来，对她说：「哇，你也不拿点话梅送一下？这么能吃苦啊？」 关朝闻心想，跟创业的苦比起来，这又算什么。 她转身上楼，跟俞英继续算帐。 万物有数款卖得好的老产品，供应商一直无法提供准确的安全信息文件。尽管新系统有补录，但备案资料跟实际生产的原料信息，始终无法对应。现在政策收紧，要把这十几款老品下架，新品销量又跟不上来，她们早预料资金鍊会紧张，但没想到会这样紧张。 「这样下去——工资都要发不出来了——」自从关朝闻让俞英少喝点酒后，她开始改喝咖啡。但酒越喝越醉，咖啡越喝越清醒。人一清醒，面对真实的人生，就更觉困难。俞英偶尔喝奶茶，偷偷往奶茶里掺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两人商量，司庆还是要搞，毕竟外面都在盯着，而且也要借着这次机会，跟大家鼓劲打气。 为节省预算，他们包下影院的一个影厅来搞司庆，关贝儿联繫某脱口秀品牌，请他们讲了场脱口秀。俞英跟关朝闻坐在后排，看到大家气氛都不太对，好几个梗都没什么人笑。 关朝闻自己也没笑。她脑中想起去年司庆时，万物包下高级酒店度假村两天，到处挂上万物元素装饰，员工们有定制礼盒、背包跟手环。 脱口秀结束，会场内只剩万物的人。 关朝闻拿着麦，走到前台，光打在她身上脸上，她看起来也像个讲脱口秀的人。她笑了一下，非常勉强，开口问：「大家最近怎样？」 这话刚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了。有三分之一人不说话，三分之一人说「不怎样」，三分之一人说「压力好大」。 灯光打在她身上，关朝闻觉得嵴背有点发热。她看不清每个人的脸，但似乎能够看到俞英的。她想，元宇宙发布会上，她面对众人也并不紧张，为什么今天这场合，她握麦的手心都出汗了呢。 她清了清嗓子：「最近公司的情况，大家也都清楚。都是自己人，我们现在敞开了，说点话。」她说，公司资金比较困难，供应商跟厂家怕万物倒了，天天堵着讨债。后面的话，她终于鼓起勇气，「大家的薪水，我们会尽量按时发——」 尽——量—— 这两个字说出口，关朝闻感觉到下面鸦雀无声。她拿着麦，好像也听到自己的唿吸声落在上面，急促，焦虑。 她又说：「但该做的事，还是要做。希望大家还是要集中人力财力，把新品做好，将销量打开，这样才能够挽救万物。」 下面还是很安静。 关朝闻的话草草结束。 每年司庆结束后，大家一块儿聚餐吃饭。俞英表面上还是咋咋唿唿，高兴地跟大家敬酒，但关朝闻看起来兴致不高，众人看她这样子，也就低头吃饭，很快散了。 这次司庆，没有像往常那样颁发团队奖、杰出员工奖、特别贡献奖，也忘了提前准备生日蛋糕。后来关贝儿悄悄熘到楼下，到附近蛋糕店买来大蛋糕，关朝闻她们跟孟梦、邵青城一块儿围着蛋糕合影。 俞英将一根小蜡烛插到蛋糕上，对关朝闻说：「许个愿吧。」 关朝闻双手合十，在心里说：希望万物度过难关。 她将蜡烛吹灭。 —— —— 关朝闻一只手抖了又抖。 俞英轻轻握住她的手背，「喝点温水再签。」 关朝闻咬咬牙，还是提起笔来，在文件上签字，确认所有库存就地报废。 签字的瞬间，脑中闪过无数为这些产品不眠不休的日夜。 接下来，就是正事了。 找人，找钱，找关系。 她之前没买车，总是开程行周的车。两人分手后，她买了一辆蔚来，当时还觉得自己会开得少。不料这事一来，她不得不开车到处去。她跟俞英两人一起去看新美妆零售品牌、 机构老闆，希望能够尽量走量卖货。但圈子这样小，大家都知道万物什么状况，开口就是叫她让利，闭口就说要做更深度的促销来拉动销。 关朝闻不是第一天混这行业，知道这样低价走量，压根不赚钱。但此时此刻，现金是她最需要的东西。 像多米诺骨牌，一块倒下，另一块也倒。 她在外面跑，俞英留在公司，面对上门讨债的厂方跟供应商。她给人倒杯咖啡，嘴上闲闲地：「时限还没到啊，您怎么就来了？……跑？怎么跑？我们公司还好好地在这里……不要一点点风吹草动就以为是什么大事啦……」 杯子放下，又装模作样接个电话：「陆总，嗯是的……这个产品有我们的研发专利，投放市场后，估计反响会很好……我这边有点事，晚点再跟您见面聊。」 这种小把戏，十个人里，没有一个相信的。但凭藉过往的良好记录跟俞英的三寸不烂之舌，也能稳住一两个。剩下两三个，从俞英办公室往外看，见员工们都安安静静地办公，脸上没有一点不安，而此前万物一直信用良好，也没有藉口提前要债。但剩下六七个的钱，是无论如何都追着要回来。俞英一天到晚打发这些人，没有多少时间干正事。回到家后，累得不想说话，直接躺倒。 关朝闻那边也并没有好上多少。饿了，在便利店吃碗车仔面充飢，困了，在车上躺会儿休息。如此勤勉，恍惚中让她想起刚创业，跑工厂、改配方、找原料的日子。 但那时候的心情，是愉快的，是看到舞台在眼前打开的憧憬。 她们当时有多么美好的设想：公司的设计都是两人想出来的，不提倡无效加班、无效开会，要女性友好，给女员工提供经期假，洗手间提供免费卫生巾…… 那时候，大家都怀揣着梦想。 此刻，关朝闻从便利店出来，上了车，没开出多远，见路边有个孕妇捂着肚子停在那儿，似乎有什么状况。她迟疑着，慢慢停下，从车窗上探出头来：「你还好吧？」 那个孕妇抬起头来，彼此都很意外。关朝闻没想到，她会再次见到吴雅，而她大着肚子。 第65章 你会走得比现在更远 两人在附近咖啡馆坐下时，关朝闻再三确认：「你真的没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吴雅要了一杯橙汁，瞥她一眼，「我刚才只是想弯腰捡东西，你以为我要干嘛？」 这硬邦邦的语气，是关朝闻认识的那个吴雅了。 关朝闻问她什么时候生，她说预产期下个月。关朝闻听海潮说过，吴雅在 b&a 推行的人力资源改革失败，前年就离开了公司，下家在哪儿，没有人知道。她想了想，终于问，「那你现在——」 「离开 b&a 后，我就没找工作，自己在做自媒体跟付费谘询。」 她把帐号给关朝闻看，关朝闻发现上面全是教你如何跟企业人力资源斗智斗勇的。关朝闻突然觉得很讽刺，但她礼貌而客套地说，挺好的。 「你呢？」吴雅说，自己听说了万物旧品库存下架的事，「听说影响还挺大的，这堆库存占了你们产品总量一半以上。不过，别怪我多事，你们怎么不提前主动註销呢？企业申请主动註销，产品还能卖到保质期结束。要是被监管部门取消备案，产品只能就地报废了。」尽管不施脂粉，脸上神态也因母性而柔和，但她说起话来，仍是这样犀利，直击本质。 关朝闻苦笑一下。是啊，为什么不主动註销呢？ 「创立万物虽然艰辛，但起步尚算顺利，所以我们对很多东西都疏忽了。规章制度、人员管理——」这几年来，关朝闻被程行周调教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此时也许因为太累，也许在吴雅跟前她没有装得必要，她也不再装腔作势。 关朝闻握着马克杯，看杯子里的拉花，一个歪斜拉长的心形，直接问吴雅：「你做人力资源出身，看人准。我想问个问题：你觉得，我们能成功吗？」 吴雅没有半分犹豫：「在当时的我眼中，你跟俞英都不是能成事的人。」 在关朝闻的前半生中，她早习惯不被看好，但有人这样说俞英，还是第一次。 吴雅说：「俞英很有才华，充满洞察跟想像。但她不是那种会老老实实遵从社会规则的人。」她说，美学感觉跟商业敏感固然重要，但老老实实去做好事、管好人，更重要。她抬头看着关朝闻，「而你，也许在天赋上不如俞英，但她只注重产品跟用户，不重视商业规则。而这正是你的优势。你很勤奋，执行力很强，一直在钻研。」 关朝闻意外极了，没想到能够从吴雅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当初的我是看走眼了，我觉得你是个很乖很听话的员工，但从没想过你会走得这样远。我希望现在这件事，不会让你停下来，因为你应该会走得比现在更远。」 关朝闻觉得心头涌动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曾经，她将自己看得不值一文，在吴雅的严厉要求下，更是患上过抑郁症。然而眼前这个人告诉自己，她能够走得比现在更远。 吴雅慢慢喝完一杯橙汁，后面没再做任何评价。在 b&a 的事好像特别遥远，两人又客套了几句，但都对过去的事矢口不提，而关朝闻虽对她丈夫身份好奇，也没有去问。两人聊了两句，彼此告别。 —— —— 俞英很晚才到家，在浴缸里睡了一会儿，被电话吵醒。她看了看时间，已经晚上九点了。她从浴缸里起身，边擦身子边接电话，脑子里仍迷迷煳煳地在想：累死了——累死了——累死了—— 是关朝闻的电话。 她搬回来住以后，两人关系比过往更加密切。关朝闻明天一早在佛山见一个进口原料代理，今晚就在那边住下。 「注意安全啊。把门锁好。」俞英挤一大坨身体乳，往身上抹。 「又不是去什么奇怪的地方。」 「对了，你今天见小 k，还顺利吧？」她抹完乳液，开始穿上睡衣。 电话那头，关朝闻闷笑：「一言难尽。」 作为行业自媒体主理人，又是关朝闻在 b&a 时期的老熟人，万物一出事后，小 k 就主动联繫关朝闻做採访。关朝闻跟俞英都觉得，这是个向行内展示万物现状良好的机会。 俞英走出浴室，往厨房走去，开了冰箱，取出一罐啤酒，「然后呢？」 关朝闻告诉她，小 k 居然在问题里给她下套。「一开始还是好好的，后面我发现，她还做了不少功课，提前採访过万物的厂家、供应商、前员工，她甚至还找了高超——虽然没提名字，但我一听就知道这个所谓知情人是谁。这些人没句好话，而且说话都前后矛盾，但她非要用他们的话，来验证『万物将垮』这件事。」 俞英「呵」一下，心想，万物出息了，都有人花心思黑了。她将手机夹在耳朵跟脖子间，开了罐果酒，盘腿坐在沙发上，听关朝闻接着往下说—— 「更噁心的是，她边录音边引导我，想让我吐槽这个政策不合理。我说，万物大力支持新政策，市场乱象是该好好管管。」 这一点，俞英跟关朝闻早有共识。 当初她们跑工厂时，也不是没见识过黑作坊——露天厂房，上面盖个铁皮做顶棚，乳液是人手灌装的，没有无菌环境。一片面膜几毛钱，都是粘稠液。想要功效？可以的。往上面添加激素就是。 天气炎热，俞英发现空调没动静，脖子夹着手机，去摸遥控器。怎么按都没反应。她心里暗暗叫苦，广州这鬼温度啊。 电话那头，关朝闻问起俞英公司有没有什么事，俞英边拖出一把落地扇，边施施然道：「没有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就是不跟她提，这两天陆续有人提出辞职。 关朝闻现在心情不好，俞英不想让她这时候烦心。 电话那头，关朝闻打了个呵欠，俞英说：「你好好休息啦——」而此时门铃响起，俞英心想，自己没叫外卖啊。她跟关朝闻说着晚安，走到门边，打开门。 佟山站在门口，穿一件深色长款外套：「我刚出差回来。」 俞英看一眼他手里的行李袋，「看出来了。」 佟山一下迈步进来，旅行袋咚地掷地上，伸手将她捞过来，锢在臂弯里：「万物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自中秋那夜后，他们俩再没见过面。佟山将她身子一下翻转，压在门板上，低头就吻他。俞英边被吻，边断断续续说着话，「你……现在……不是……知道了吗……」佟山的舌头，像蛇一样，吞噬掉她的话。他又问，「为什么不回我电话信息？」俞英被吻得只能吐出一个字，「忙。」他一边亲一边说话，说没事，有我。 他将她抱到沙发上，脱掉上衣，她又看到了那条粉色的小蛇。她闭上眼睛，小蛇向她游动。夜晚炎热，没开空调，只有落地风扇单调地嘎嘎作响，拂着脸上的薄汗。 她的睡衣上是大片大片的花，他将脸埋进大朵的花芯里，手指将花瓣剥开，揉捏，有一粒纽扣迸出来，滚落地面，落到沙发底下的无尽幽暗中。 室内闷热潮湿，灯光暖黄，热带的人，热带的欲望，如汗水往下流淌。 第66章 感情像唱片，仅供收藏 关朝闻站在便捷酒店门前，抬头看那上面的字，觉得倒霉。 她刚到酒店，就听说因为附近施工水管破裂，酒店房间没法入住。他们临时给她安排了其他酒店，减免她房费，还送了一堆优惠。 她在携程上搜了搜那家酒店，发现评价不佳。「不能换其他吗？」 「最近这边有个什么国际会议，附近酒店都住满了。只能转到这家。」 创业几年，什么苦都吃过，关朝闻没那么娇生惯养。而且减免房费，还能给万物省钱。她住下后，检查一遍门窗，看清走火通道，就出门到附近找东西吃。 程行周不喜欢吃路边摊，关朝闻这两年便也少吃。但从小到大，她都是平民美食爱好者，烤串香劲，鲜虾云吞爽滑，鱼蛋弹牙。关爸说，他年轻时的广州才是平民美食天堂，露天大排档，摺叠桌椅，镬气十足的炒粉。「现在，只有网红店了吧。」他不无惆怅。 她走进马路边一家肠粉店，这里依然用传统布拉肠。店里闷热，她点一份牛肉肠，倒了酱油，掰开一次性筷子，在路边坐着。 这附近是交通路口，人流车流量大，坐在肠粉店外的塑料椅上，可看到一排排车龙，尾巴亮着橘色的灯，像一颗颗小小的心脏。 有些车辆废气大，关朝闻往里面拉了一下摺叠椅，挪开身子，继续低头吃布拉肠。 搁在摺叠桌上的手机，轻轻振动，上面显示「静宜」。 关朝闻接听。 电话那头是她的员工，负责原料商跟渠道。因为长得有点像哆啦 a 梦里的静宜，大家都喊她静宜。关朝闻很信赖静宜，这次出差本要带上她，但静宜说家里有事要请假。关朝闻不便打听，只告诉她说，如果有需要的话，一定要告诉她。 当时静宜很乖地点了点头。 现在看静宜打给她，关朝闻有点紧张：「静宜，怎么了？是有什么情况吗？」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关朝闻疑心信号不好，低头看了看手机信号，满格。她又将手机放耳边，这次听到静宜说，「关总，我今天刚提交了辞职报告……想来想去，我觉得还是有必要亲自跟您说一下……感谢您这两年的栽培。」 她有一秒钟走神，想起那年在长洲岛，自己也通过电话，跟吴雅提辞职。 这一秒钟，落在静宜耳中，被拉长揉细成许多秒。她说：「我知道公司最近要走的人多……」这附近太吵，人车喧一阵盖过一阵，静宜的话也断断续续。 关朝闻说：「好，我知道了。」 她挂掉电话，抬起手背，擦了擦前额，低头吃一口布拉肠。不远处，交通灯像一只戴着红色手套的手，在车列前抬起掌心，止住了它们的去路。 一辆特斯拉在车龙中，驾驶席的车窗半降下，南方的热风往里面挤。驾驶席上的目光，却往外落，落在关朝闻身上。 程行周靠在驾驶席上，周身罩在淡灰色月光中。他远远看着关朝闻，看她坐在红色塑料凳上，趴在摇摇晃晃的摺叠桌上，衣袖挽得老高，用一次性筷子夹起布拉肠。 她现在看起来，可真狼狈落魄啊。 关朝闻抬头，正好对上他目光。他闷哼一声，咬了咬牙。 空气闷热，她头髮随意扎了一小团，前额碎发被汗濡湿，粘到一起。他熟悉她这模样，刚吸入的菸丝仿佛在挠着他的肺，又像虫卵，将他肉身啃出一个缺口。 后面车辆突然按响喇叭，他倏然清醒，背嵴上都是薄汗。那菸丝铸就的幻想，瞬间灰飞烟灭。再看向窗外，关朝闻仿佛没看到他似的，抓起桌上的酱油瓶，又倒了些酱油，而交通灯已经转绿。 他们俩在这个路口分开。 —— —— 俞英次日一早醒来，佟山已不在。她莫名其妙，忽然想起丁卓那句话，什么到手后失去意义。她耸耸肩，切，失去就失去了。除了俞云，她不曾觉得少了哪个人就不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3页 也许，关朝闻也算一个。 也许，钟尤文也勉强算半个。 也许，还有孟梦、海潮、郭老师…… 俞英刷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嘴泡泡，忽然意识到，这些年来，她居然陆陆续续又有了在意的人，再不是亚细亚。 外面门响，她纳闷，心想关朝闻不可能这样早回来。含着牙刷走出去，她见到佟山提着三个鼓鼓囊囊的外卖袋进门，「电梯坏了，外卖小哥不愿爬楼梯。我在楼下等送齐了再拿上来。」 他一早洗浴过，穿戴得整齐，捲起衣袖，扒开袋子，一一取出外卖盒，拆开，「我知道你爱吃的有很多，所以什么都买了一点。」煎饼果子、小笼包、胡辣汤、阳春面、油条、马蹄糕，布满一桌。 俞英静静在桌前坐下，拆开筷子。 佟山电话响，他看俞英一眼，到阳台上去接电话。 俞英坐在桌前，大口大口吃。 佟山走出来，「吃这么快？小心烫。」他站在她身后，手掌心沿着发顶往下顺，手指交缠她的几缕头髮，又松开。 她背对他，突然说：「佟山。」 「嗯？」 「你不用对我这样好。」 「我以前就喜欢你。不对你好，对谁好？」 缠绕头髮的手指松开，在她脖子跟耳朵后蹭了一下，「万物的事不要担心。我会让公司全部主播给出最好时段，为你带货。坑位费跟提成都不要。应该能够度过危机。」 她转过脸，「这样不现实。」 而她也不想欠他人情。 尤其这个时候。 过去两年，山河传媒的日子并不好过。除自有品牌不盈利、美妆一姐淳如出走外，头部达人直播间连续两次因商品质量问题翻车。虽说所有头部达人都经歷过翻车，但消费者的怒火烧到主播身上，主播甚至背后公司都会遭到口诛笔伐。而山河传媒树大招风，超级头部达人更是不断被挖走。 而佟山私底下在饭局里说：主播只是销售，品牌方负责发货跟品控。品牌方给我们的样品是好的，推广费也给了，合同也签了，但发货时以次充好，责任应该由品牌方来背。 这番话不知被谁录音，传了出去，又被外界认为山河想推卸责任。 佟山本就从底层摸爬打滚上来，一路打落门牙和血吞，没有真正信任的人。这事以后，更是人前不说鬼话。 佟山一只手按住她的手背，轻轻揉她手指，「我始终认为，如果山河跟万物早早联合，我们现在也不至于这样被动。」 俞英神经过敏一样，对这话起了警惕。 佟山弯下身，背部微微拱起，从身后圈住她：「以你做产品的能力，还有我的渠道，我们可以合作一个品牌——」 「那关朝闻呢？」 「她只是你的寄生虫。」 俞英瞬间清醒。 眼前这个男人，是资本家佟山，不是那个墓园里被雨水浇得像只孤雏的少年。 她一只手搭在他手背上，他手腕翻转，正要握住她的，她却已飞快抽出，「佟山，你不用对我这样好，我们也可以保持这种关系。」 佟山的手仍搭在她肩上，俞英推开他的手，起身，正面朝向他，「你我单身。你什么时候想睡，我只要不忙，都可以。」 他脸色一青。 俞英说：「我们还是公私分明会更好。我既不愿像淳如那样被你利用，也不想重蹈关朝闻跟程行周的覆辙。」 佟山眼神紧了紧，「我对你，跟他们怎么一样——」 「是不一样，」俞英将不该说的话也一併说出来，「有些男人，对年少时爱而不得的人或事，会有心结。现在，你的结应该解开了。」 那一刻，俞英希望佟山会辩解，然而他没有。他伫在那儿，半晌，一言不发地抓起椅背上的外套，桌上的手机，愤然转身。 俞英盯着那扇将他送走的门，终于意识到，年少时的感情就像一张失去了唱机的唱片，仅供收藏，无法使用。 —— —— 关朝闻见了一圈原料商，但都没有什么好消息。市场上的热门好原料，大多被大品牌签下垄断协议，成了独家。这天她到关静酒吧里，一进门就趴在桌上，关静让人给她一杯汤力水。 她抗议，关静说：「看你累成这样，还是早点回去休息。」 关朝闻苦笑一下：「休息？像我这种平凡的人，是不能够停下的。」 自建直播矩阵这事开了个好头，不料受备案这事影响，最终成了一记闷炮。倒是其他达人、、品牌跟平台机构捕捉到直播新风向，都蜂拥而上，模仿起关静的风格，万物活活为他人编织了嫁衣。 关静一开始还愤愤不平，后来见到关朝闻眼下挂的黑眼圈，也就心疼得不说话了。她听关朝闻聊了几句原料新趋势，说业内都在往合成生物方向走，但客人多，没讲几句，她便走开了。 关朝闻心事重重，一肚子话吐不出来，便扬手要了酒，闷口喝下去。她这几天舟车劳顿，睡眠不足，才喝一杯就觉得头晕头痛。她给关静发了条消息，转身出了酒吧。 华南的长夜也冷，她出门被风一吹，头更痛。这边特别热闹，这种热闹让她更感孤独愤懑。就像将一块巨石费力推到山顶，却发觉那里不过是众神的山脚。 街道两旁有树，绿意融融。钟尤文教过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抱着树。她是酒精上了头，也不管周围的人怎么看，直接伸出两手，就抱着路旁的树，将脑袋贴在粗糙的树干上，喉头髮出哽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4页 另一边有年轻人在玩滑板，轮子跟地面发出摩擦声，还有他们的说笑声，跟关朝闻发不出来的哽咽仿佛在荒谬地遥遥共振。 附近有人，她听到有男人低声说：「那边那个靓女是不是也饮醉了？」 「我去试下。」语带醉意，笑得猥琐。 接着，便有一只手搭上她肩膀。 关朝闻惝恍着，一扭头，另一只手更快，按在那只搭上她肩的手。 程行周对那醉汉说：「别碰她。」 第67章 至暗时刻 醉汉缩回手，人却摇摇晃晃，骂骂咧咧，又看关朝闻一眼。程行周挡在她跟前，非常不耐烦：「我说，别碰她！」醉汉朋友赶紧上前，将那人拉开。 那人被拉走时，嘴上还不干不净，「切，这种外围女——」 「你 xx 说谁 xx 是外围！」 程行周暴怒，一脚踢向路边共享单车，单车轰轰烈烈倒了三四架。那醉汉不服气，回头要骂，又被他朋友用力拽走。 这一边，关朝闻清醒过来，赶紧抱住程行周的手臂，「没事了——」 他咬着牙，一双眼也没瞧向关朝闻，但手腕一翻，顺势就握住她的手。 这时关静走出酒吧，隔着一条小马路，沖他们俩走来。关朝闻立即甩开程行周的手。关静上前，看看已走远的醉汉，又轻轻拍了拍关朝闻的脸，「没事吧？最近这附近很多奇奇怪怪的人。」 关朝闻摇摇头。 关静又摸她的脸，「喝多了——」 关朝闻笑笑：「才一杯，我酒量再差也不至于。」 两人站着说了一会儿话，程行周静静站在一旁，什么都不做，似乎在看路上来来往往的人。 关静向来不太喜欢关朝闻这前男友，此时故意将他晾在一旁。如果是以前，他早就不耐烦至发飙了。连关静都发觉，他今天特别安静，而且似乎比之前更瘦了。 有朋友出来找关静，说要介绍个做探店的朋友给她。她跟对方匆匆说了两句，便跟关朝闻说：「早点回家，万物的事，别想太多。」 「嗯。」 关静说：「我给你叫车。」 程行周开口：「我开了车。我送她。」 关静看他一眼，迅速在心里评估安全系数。 程行周看出她想什么。他心气高，闷笑了一声，什么也不说，扭头就走。关静在后头喊住他。 他停下脚步，不耐烦：「怎么了？」 关静说：「我的确不太喜欢你——」 程行周转过身子来，无所谓地看着她，一脸「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的模样。 「——不过你也不是什么坏人啦。就麻烦你把她送回家吧。」 关朝闻说：「我可以——」一阵风吹来，她身子晃了晃，又用手按住左边太阳穴。 程行周轻轻拉过她手臂，「走啦。」 一上车，关朝闻就睡着了。 程行周开车有个习惯，以手指轻敲方向盘。关朝闻曾为此心烦，但直到两人一起很久后，她才跟他提。程行周并没做出任何改变。 但今天，也许因为喝了点酒，也许因为连日奔波，她居然在这单调的哒哒声中，舒服地入睡。 车子到了她家楼下。 车厢内光线阴暗，静寂无声。程行周没去打扰她，降下车窗，将手肘搁在上面，靠在椅背上，侧一张脸看她。 她的鼻尖小小的，肌肤莹润，这么闭眼入睡着，看起来又是只乖巧的兔子。他将这兔子悉心栽培，调教出一口利齿，如同快刀一样收割名与利。他对此感到满意。谁能想到，小宠物也会生出异心呢？一开始，他愤懑，后来，他发现自己居然对她有了些微弱的敬意，以及强烈的欲求。 他推开车门，下车抽了根烟。香菸尾巴那点橘红色的光，离他手指越来越近时，他听到车上有声响，转过头，看到关朝闻醒了。 他掐掉香菸，上了车。 关朝闻按一下手机：「居然这么晚了。」对程行周说，「真不好意思，你应该叫醒我的。」 「我估计你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他淡淡道，「万物的事，我也听说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 「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 「谢谢，但没有什么可以做的。」 「你们资金挺紧张吧，为什么不来找我？」 关朝闻苦笑一下，说了声「我们自己会努力想办法。谢谢你送我回来。」摘下安全带，准备开车门。 程行周伸手，按住她的，「为什么急着走？你讨厌我？是的，元宇宙那件事，的确给万物带来了麻烦——」 「讨厌一个人太耗精力，不值得。」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又要转身去推车门，程行周却从驾驶座上欺过来， 将她压在椅背上。「怎么了？怕我吃了你？」 他跟她的脸离得很近，她知道他一发起疯来，就没法再往回收。过去她总是默默忍受。此刻，她跟他脸对着脸，眼睛对着眼睛。她要让他知道，她不怕他。 长街上，偶尔有一辆车飞快驶过，又消失在暗夜中。没有人注意这路边停靠的一辆车。 车厢中，他的声音低了些，轻了些，「以前也不是没吃过——」 他用手摸索到安全带的位置，一把扯下来，啪嗒将她扣在座位上，低头吻下来。关朝闻扭过头，想要躲开，他将她后脑勺扳过来，用手指撬开她的嘴，「乖一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5页 外面，突然有人敲了敲车窗。 程行周扭头，居然见到车窗外，站着身穿宽松运动服的俞英。他顿时没了兴致，关朝闻趁机推开他，解开安全带，开门跳下车。 俞英若无其事地跟程行周挥了挥手：「谢谢你送她回来，再见。」她趿着凉鞋，一只手提着写有「辉记汕头牛肉丸」字样的塑胶袋，另一只手提着几罐啤酒，用肩膀撞了撞关朝闻，示意她跟自己走。 程行周从车上下来，喊住关朝闻。 「你不想跟我有关系，但是却甘心当俞英的宠物？」 「我跟俞英是平等的。」 程行周像看笑话一样，看了看俞英，又看了看关朝闻。 「平等？你比她早出，比她晚归。万物有事，你去求丁卓，求海潮，求佟山，而这些明明都是她勾勾手指就能够轻易做到，却偏偏不去做的。你把这种关系叫做平等？」 他愤懑失笑，转身拉开门，坐进车内，从车窗里丢出一句话，「你一辈子当俞英的狗吧！」 他发动车子，驶进了暗夜。 这里离小区还有一段路。俞英跟关朝闻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俞英走了两步，回头看关朝闻：「走那么慢？」又说，「不要被那条粉肠粤语骂人的话的话影响啦。」 关朝闻小跑两步，赶到她身边。「哪句话？说我是狗那句？还是说你不干活那句？」 两人都笑起来。 俞英摸了摸一边脸颊，「我不去求人，是因为——」 「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关朝闻伸手，替她拿过牛肉丸，「这个不重。你的啤酒呢？要不放两罐到我这儿。」 「关朝闻，」俞英说：「别人都说是你在依赖我。但其实，是你一直在照顾我啊。」 「行了，别肉麻。」 「哎，是有点肉麻哦。」 两人正说着，装啤酒的塑胶袋哗一声裂开个大口子，易拉罐从里面掉下来，咕咚咕咚在地上滚。俞英急了，两三步快步跃上，伸手去抓罐头。擒了一个，又跟丢一个。关朝闻跑得更快，窜到前头，用脚勾住啤酒罐的去路。这里已是居民区，附近街坊看这两人满地追赶啤酒罐，全在侧目。 她们俩什么都顾不上，不顾仪态地追回啤酒罐，一人两罐抱到怀里，再起身看对方一眼，都是满头满脸的汗。两人也不顾周围目光，大声笑起来。 自从万物遇到至暗时刻后，她们已经很久没这样笑过了。 上了楼，洗了澡，两人抱着啤酒，直奔天台。从天台那里，可以看到小蛮腰那边的天际线，楼宇高高低低。她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聊地。 关朝闻：你觉得，万物是不是这样就完了？ 俞英：大不了从头开始嘛。 关朝闻：我不甘心。 俞英喝一口酒，不言语。 关朝闻扭头看她。黑暗中，俞英的侧影就像一条竖立的河流，周遭的城市灯光落在她身上，仿佛河岸边的灯火。远处车声人声，纷纷落在河面上。 关朝闻问：「你在想什么？」 俞英放下啤酒罐，站起身，远眺着珠江新城的灯火，「我在想，我们一直在复制南生堂的路，一心要做大牌平替。但其实无非照着大牌的成分方向、肤感、定位去调整，但即使你做到一模一样的成分表，同一配方经过不同工艺，也还是不一样。我们离大牌还有很长的距离。」 关朝闻走到俞英身旁，也看着远处或暗或亮的城市。「我最近也在想这些事。我想起一句老话，祸乃福之所倚。这次危机，终于让我看清楚了，原来前几年发展得快的风光之下，我们有这样多暗涌。」 「我一直隐隐觉得万物有问题，但说不上来。」 「我们的基础就没打好。是新消费这个风口让我们飞了一段，而我飘了。」 「是我们，是万物所有人。」 关朝闻掏出手机，点开录音功能，口述一条：「我觉得，这件事倒逼我们要更加正规化、成熟化。我们应该先从内功修炼起，从规章制度开始，一定要打好基础。」 俞英探过去脑袋，对着她的手机：「要一条一条过消费者意见，每一点都要重视。」 关朝闻想了想，「之前的产品是不是太依赖直觉跟部门主管了？」 「最终还是我们俩拍板吧？」俞英呷一口啤酒，直言直语，「有时候还有程行周给你瞎出主意。」 「对，所以……这样不太好吧？」 「组织架构上来讲的确不太健康。其实应该至少有个产品组，或者项目管理组。」 「产品周期跟供货节奏呢？」 「也有点乱。偶尔会有发货周期跟不上产品热度的情况。」 「那还是供应链管理的问题——」 「直播矩阵还建吗？」 「这些以后都要做。但目前，我们要先渡劫。」 她们俩一直聊到夜深，中间觉得冷，又下楼去抱着张毯子，上来接着聊，直至几罐酒全部喝完。城市的灯逐渐熄灭，黑暗像微尘一般落到她们俩身上。永远如同涨潮般的车声人声，终于倦了，退潮了。周围安静得像一口巨大的深井，她们留在井底，抬头看着天空，心里默默祈祷这至暗时刻早日过去。 （第二部 完） 第68章 咸鱼想翻身 第三部 咸鱼想翻身 关贝儿还在上班路上，就看到了俞英跟关朝闻写给全体员工的内部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6页 「各位万物的同学： 最近我们正在经歷一个难熬的时刻。我们俩想跟大家说一些话。 这段时间，措手不及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有些是由于外部条件的不确定性，有些则出于我们俩的疏忽，无论是哪种原因，都让我们感到特别遗憾。 遗憾，并非仅仅因为无法完成年初定下的目标，更因为浪费掉你们无数个加班至凌晨的心血、你们为追业绩考核而错过的家人生日、你们在电脑前一坐坐一天落下的颈椎病……你们是万物最重要的资产……」 地铁拥挤，关贝儿在三号线上被挤来挤去，但终于还是将这封信读完。俞英跟关朝闻回顾了创业以来的心路歷程，两人走过的弯路，此刻的反省，最后希望大家能够同心同德，共克时艰。这封信的文笔，一点不浪漫飞扬，没有俞英平时主笔那种巧思。但唯独此刻读来，更显真挚。 关贝儿退出，在黑掉的屏幕上，看到自己微微湿润的眼眶。身旁却有人叫起来：「哎哎哎，我还没看完呢！」她回头看一眼那男生，神情微妙。 到站了，她顺着人流下了地铁。 关贝儿本以为，大家会像自己一样，被这封内部信所打动，不料今天又有几个人递交辞职信。算上前期辞职的，公司已经流失三分之一人员。 关贝儿跟孟梦吐槽：「我们有这么好的企业文化，怎么大家为了钱就都要走了呢。」 孟梦不接话，苦笑一下。连日加班，让她的眼睛挂上了黑眼圈。 仿佛一架唱机坏了，唱臂无法抬起唱针，唱针拾取不了唱片凹槽，转盘旋转不了。万物这首歌，唱到高潮，唱不下去了。 邵青城新研发的卸妆膏特别好，添加了汉方草本植物，能够养肤。小范围试用后，大家都很看好人，认为只要顺利推出市场，一定会大获成功。 然而原料商告诉关朝闻，他们已经跟南生堂签订了排他协议。 原料没法用，产品配方又要重新调整。 但市场留给万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库存下架的余震仍在，俞英跟关朝闻天天忙于清理废墟现场，舆论场上又出新状况—— 论坛上有人声称，使用万物唇釉后得唇炎。 跟帖的人不少，其中有人指出「万物？不就是没有正规备案那家？能有什么好东西！」 一时间，万物被人贴上了「劣质品牌」的标籤。 关贝儿在茶水间倒咖啡时，刷到这个帖，都快气爆炸了。 「这些人懂不懂啊，没有备案只是因为当时找的厂家不规范，一开始万物也不懂抓品质，又不是——」再说下去，也没了底气。 说到底，还是万物的错。 为解决财务问题，之前俞英跟关朝闻已经在办公室睡了两天。现在又出这事，俞英脸也没洗，头髮随便用夹子夹起来，直接站在大办公区里，用手指点人头，召大家进去开小范围会议。 关朝闻也要去，俞英面无表情，抓起枕头扔向她，「你需要好好休息，否则又犯胃病。」关朝闻接住枕头，想扔回去，完美反驳，却发现自己真的使不上力。 最后，还是关贝儿将她送回家。 会议开始。 孟梦加了两天班，眼睛下都挂着黑眼圈，说话时也没气没力： 「这款产品因为出自不同代工厂，原料、加工工艺跟品控标准不同，因此质量也不同。我们跟踪发现，同一个色号，不同批次的唇釉，有的会导致唇炎，有的则不会。」 俞英说：「所以还是我们品控的问题。」 孟梦点头。 俞英低头，将问题一一记录。写着写着，忽然又摇摇头，轻声笑：「该吃的苦，我们吃了。该踩的雷，我们踩了。希望现在努力，上天还会给我们翻身的好运气。」 听了这话，孟梦握着触屏笔的手，突然在屏幕上停下来。 这个会开了很长时间，散会时，俞英摘下头上夹子，给关贝儿打了个电话，确认关朝闻没事。 「她睡着了就好——你给她买碗粥放餐桌上吧——」一抬眼，孟梦抱着笔记本电脑，正身手并用着，去推会议室的门。俞英边起身，边跟电话那头说再见，用手撑开厚重的门。孟梦说声「谢谢。」 俞英放下电话，问孟梦：「很晚了，吃饭没？一起去。」 孟梦点头。兴许是太疲累，她没有了此前的活泼。 各国人在广州，都有熟悉的活动区域。比如远景路附近多韩国人及朝鲜族，小北淘金多中东人黑人，东风西多东南亚裔，欧美白人多聚在珠江新城，而中信天河北常见日本人。万物租赁的办公楼在天河北，日本料理店多，关朝闻跟同事常去那里。但俞英跟孟梦偏爱往数十年歷史的旧居民楼附近走，绿树下一排排小店铺，从猪脚面、细蓉到凉茶店。 俞英知道孟梦喜欢吃潮汕牛肉粿条，便去她们常去那家。 两人各点一碗牛肉牛丸粿条汤，在靠门口的小桌旁坐下。俞英从桌上纸巾筒里，抽了一截，使劲儿擦桌上的油渍，「一直想给你放假来着，但没想到公司的糟心事这么多，从元宇宙开始，一件接着一件——」 俞英将废纸团手心里，扔到桌底下的塑料垃圾筐里，笑一笑，「我刚才这说辞，怎么听起来跟那些画大饼的黑心上司差不多？」 她语气轻松，但孟梦却笑不出来，只勉强挤了挤嘴角，「怎么会呢。我是心甘情愿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7页 「更像给下属洗脑的上司了。」 服务生端上来两大碗牛肉粿条，俞英打开桌上酱油瓶，发现里面空了，她起身到隔壁桌，拿来沙茶酱，推到孟梦跟前，「你喜欢吃沙茶酱。」 孟梦低着脑袋，不接话。 俞英看她这模样，打开沙茶酱灌盖，用金属小长勺往里面抠一勺，放她碗里，「你妈妈最近怎样？」 「腿脚不太好，不过还行。」 「那就好。」她又抠一勺，「有需要帮忙的，就告诉我。」沙茶酱的香气，在空气中散逸出来。 孟梦眼睛始终盯着眼前的牛肉粿条汤，嘴唇翕动，终于道，「英姐，我——我刚敲了份辞职信——」 俞英的手顿了一下，接着又面不改色，继续给她添一点，才放下小长勺，合上罐盖，「多吃点。准备去哪里？」 「南生堂。」她声音低而轻，仿佛这三个字难以启齿。 「挺好的。国货美妆头部，新消费独角兽，发展势头勐，前景好。」 俞英取两双筷子，给孟梦递一双，见她接过筷子又不动，她催促，「快吃啊，一会儿都凉了。那种地方工作量大，你不多吃一点，活儿都干不动。」 孟梦垂下头，两边头髮掉下来，挡住她的眼睛，「我妈年纪大了。我想早点定下来，给她在好地段买房子，给她最好的医疗资源。南生堂那边待遇更高，又是上升期公司——」 她不敢看俞英，耳边却听到俞英在那头，拉开椅子，向她走过来。 孟梦有些意外，抬起脸，俞英恰恰弯下身，从一旁搂住她，「对不起。我把你从 b&a 带出来，但是没能给你更好的生活。」 孟梦的嘴唇动了动，终究忍不住抽泣起来。她的肩膀一抽一动，声音越来越大，店里其他人都往这边看过来。俞英为难地看着她，「喂，别这样——其他人看着，还以为我怎么你了呢。」 她抱着孟梦，轻声说，「祝你在南生堂一切顺利。」 第69章 你不看好她们翻身？ 尽管在面试时，已经被 hr 问过是否抗压、是否愿意加班，且被告知公司实行大小周，但南生堂工作节奏之快、工作强度之大，还是超出了孟梦的想像。 她毕业后就到了 b&a，因为从代工厂转型，公司不带网际网路基因，因此工作氛围并不紧张。后来有人带头卷，自然就有人更卷，最后吴雅开展一系列所谓改革，就是要提高产能，工作才紧张起来。 但即便如此，跟南生堂比起来，b&a 的工作强度根本不算什么。丁卓从创建南生堂开始，就带上了网际网路思维。当孟梦在电脑前，处理着处理不完的待办时，偶尔抬头，见到丁卓穿浅色衬衣，从走廊上快速经过，边走边跟万年讲话。他的语速跟思维一样快。 她心想，这人从早到晚都在开会、工作、见人，但还是这样神采奕奕，简直不像人类。她回想起过去，自己跟俞英在公司才待到七点多，俞英就会大喊「不行了不行了不行了」，开始催她叫外卖。两人在长桌上摆满了外卖盒子，边吃边讨论工作，俞英说着说着，会突然停下来，跟孟梦来一句「如果你的工作量超过八小时，一定要告诉我。」 孟梦这么想着，嘴角不知不觉翘起来。然而电脑右下角又弹出一条新的代办。她低头看手机屏幕，从黑色镜面上看到自己凹陷的眼眶，嘆口气，开始处理前几天没完成的待办。 在她处理电商详细页素材时，丁卓穿过走廊，已走回办公室。万年跟在他身后，一路上已简单汇报完几个落地的项目进展。 丁卓觉得有些热，往上捲起一点点衣袖，在办公桌后坐下来，微笑说：「你盯着就好，尤其跨部门较多的项目。」 万年说：「是，跨部门越多，越容易扯皮。」 「我以前觉得 skin shine 有严重的大公司病，现在没想到，自己的企业内部也开始扯皮内耗。」 「难免的事。」万年说完，又赶紧补充，「当然，肯定要尽量避免。」 丁卓问起他刚出生的孩子，万年说妻子有点产后抑郁，不过问题不大。丁卓正点开 oa 系统，这时从屏幕上抬眼看万年，「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呢？这几天你还留下来加班。」 「不碍事。」万年递给丁卓一支烟，丁卓摆摆手，说正在尽量戒。万年便不好在他跟前抽了，只闲聊般说起行业近况。丁卓默默听着，忽然问：「万物最近好像被媒体盯上了？」 「好像是唇釉质量问题。」万年说，不过他们这一年来像过山车似的，刚爬到高处，又啪地摔下来，「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翻身了。」 「表面上是品控问题，实质上，一定是他们管理跟制度存在漏洞。」丁卓说，「我对关朝闻不了解，但俞英这个人，对管理啊财务啊人力资源啊这些事，统统不感兴趣。」 「所以，你不看好她们翻身？」 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丁卓脸上，显得他更白。 「不」，丁卓说，「那可是俞英。」 俞英是典型的直觉型天才，但那不代表她不勤奋。直觉是观察的科学，是日积月累的艺术，是对主流审美、客户需求持续关注和思考的结果。如果没有长期的观察跟思考，俞英不会有许多天才的灵感。 —— —— 万物这种小品牌，即使唇釉质量有问题，本来影响也并不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8页 但由于他们之前一系列营销操作，母亲节特供礼盒、元宇宙活动、关静直播间，他们在业内知名度大涨。 于是这次便被业内媒体盯上了，洋洋洒洒一篇《万物：成于营销，败于营销的新晋品牌》，将万物再度送到风口浪尖，推到普通消费者面前。 咬一口墨鱼丸，恨声道：「营销什么时候变成负面词了？」她跑了一天代工厂，回来后叫了两份外卖，此刻正在关朝闻办公室沙发上，边吃边翻书。 关朝闻在电脑后面说：「你可小心，别把汁滴到沙发上了。」 「放心，有我的书接着。」 俞英躺在长沙发上，仰面看了一会儿，实在太累，将《反脆弱》的书盖在脸上，打算睡一会儿。「关朝闻，二十分钟后喊我。」 关朝闻没应声。 俞英将书从脸上丢开，直起身子，看关朝闻正在看电脑看得入神。俞英走近了，她也不知道。 「你在看什么呢？」 「我在看南生堂的淘宝评论，看到有人提到，他们的唇釉也有问题，会导致唇炎。」 俞英看着关朝闻，等待她后面的话。 「程行周以前说过，一个人想赢，有两个方法。要么想法增强自己，要么努力削弱对手。」再往后的话，关朝闻埋在肚子里，没吐出来。 但俞英听懂了。 她拉过一张椅子，坐到关朝闻跟前。「你想将南生堂这件事弄大，转移注意力？」 「如果连大品牌也有这种问题，大家就不会纠结于我们。」见俞英不接话，她稍微再推一把，「这事对他们不会太大影响，但是我们能够彻底脱身——」 「我不是圣母，也不天真。但是，人也好，公司也好，一旦习惯了走这种捷径，就会停下让自己变强的脚步。」俞英轻声说，「而且丁卓极度聪明，他很快会发现是万物在背后搞事情。得罪这种大品牌，对我们不是好事。」 关朝闻抱着靠枕，往长沙发上一靠，不接话。此时已是傍晚，太阳在她身后的大玻璃窗外，很慢很慢地落下来，她的黑影像被外面的光吞没。 俞英渐渐看不清她的脸，只听到她很低地说一声：「我不甘心——不甘心万物就这样没了。厂家、原料商，追钱追得紧。平台流量也越来越烧钱。下个月的工资发得出来，再下下个月呢？三个月后呢？半年后呢？大家都人心惶惶，连孟梦都走了——我这几天都在做噩梦，梦见万物倒了，公司办公室空荡荡的，人都走光了，只剩前台那里还挂着掉色的 logo，工人上来将最后一张桌子都搬走——」 她的脸埋在逆光中，但俞英清晰看到从她眼角滑落的一滴泪。她声音微哽，「当初创业，多多少少是为了逃避打工时的不快。在新消费的风口上飞得太快太高，自己都忘了，创业这种事，原本就一将功成万骨枯。」 「我不会让这事发生，」俞英的手轻轻盖在她手上，「万物是我跟你的孩子。我不会让她死掉。」 第70章 供应链混乱 俞英车技贼烂。 她跟钟尤文一样，也买了辆二手车，但平时很少开。这天她起来后已是中午，关朝闻早上班了。俞英洗漱用餐后，驱车直奔山河传媒。 她没提前联繫佟山，想着首次以万物身份登门求合作，一切都应公事公办更好。 佟山助理认得她，更记得当年佟山在职场综艺上直球承认「以前喜欢她」。再搞不清楚现状，也懂得礼貌地邀她到会客室喝咖啡，让她稍等。 俞英喝了一杯咖啡，助理回来，说佟总让她不用等了，「他今天不回公司。」 俞英眨了眨眼睛：「那明天呢？」 「他没说呢，不过佟总说他这几天都忙。」助理微微笑着，「要不您给他发个消息约时间？」 俞英闷头喝一口咖啡，心想，我要是早直接跟他联繫，哪里用得着巴巴跑上门？但她脸上也笑嘻嘻，「好的呀。」 南生堂离山河这里不远，俞英不想白跑一趟，便打算跟孟梦约个晚饭。 过了好一会儿，孟梦打电话过来，声音压低：「英姐不好意思，我们组今天要开会，我出不来。」 她的声音里都是歉意，俞英还要回过头来安慰她，哎呀没事啦，哎呀我们下次再约啦，哎呀再说再说。 挂掉电话，俞英随便找了家人多的馆子，在前台那儿看半天，要一碗牛三星汤，一碟瘦肉肠粉。正要扫码，一抬眼，看到马路对面停了辆路虎。 有点眼熟，她再多看一眼，认出是佟山的车。 她想，他该在附近。 就在这时，她见到他往车子方向走去，在他身旁还有个人，但被他身形挡着。不一会儿，她见佟山绕到副驾驶位上。 身子一挪开，在他身旁的人便现出真身来。 俞英看着淳如上了佟山的车，佟山坐上驾驶席。淳如扯下安全带，低头，没扣上。佟山伸手替她扣好。 俞英看着车子驶离。 前台的阿姨问：「靓女，还吃不吃啊？」 俞英赶紧回头：「吃啊！当然吃！」 她扫码后坐下，掏出手机跟蓝牙键盘，当场开始办公。牛三星汤跟瘦肉肠粉端上来，那个阿姨探过来脑袋，指着她的摺叠键盘问：「靓女，这个系什么？」 「键盘啊。」俞英用手掰了掰，将它摺叠，又还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9页 阿姨摇摇头：「你们好辛苦，食饭都要办公。」 俞英收起键盘：「食就专心食，不分心。」 也就说说而已。 她就着牛三星汤跟肠粉，开始刷业界消息。 「如我」出事了。 这是今天业内最爆炸的新闻。 那是淳如单干后经营的自有品牌。 俞英点进去看，见到如我被爆出，产品宣称的进口原料被调包成国产原料。 购买如我的人，大都是冲着淳如去的。在此前淳如跟山河传媒闹不愉快时，粉丝们还坚定地站在淳如那边，直到淳如站出来说，自己跟山河传媒的同事永远是好朋友，这事才算告一段落。 于是产品一出事，粉丝之间炸了锅。 这事消耗的，不光是如我品牌的声誉，还有作为 ip 的淳如本人。 俞英看了两眼，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事没法怪淳如，因为国内美妆行业供应链就是这么混乱。原料有可能由品牌自己买，也可能由代工厂提供。来源跟品质、功效有没有保证，全靠代工厂或经销商的良心。小品牌压根没有验证的能力。 这就导致负责进口原料的中间经销商，很可能会「以次充好」，或者用国产调包进口，以廉价货调包高价货。 吃亏的是品牌，被骂的还是品牌。 俞英边看手机边吃，阿姨端着一大摞脏碟碗筷经过身边，又提醒她，「你们这些后生仔女，个个都手机送饭，唉——」 俞英赶紧收起手机，认真品味美食。刚吃完一碟肠粉，海潮打来电话，约她今晚到永庆坊碰面。 时间尚早，俞英开车到代工厂那儿转了一圈，还跟几个女工聊了会儿天，了解了一下进度，便直奔永庆坊去。 这里一如既往人多，她开到附近最便宜停车场，发现没位，只得又调头开走。一番折腾下来，去到约定的餐吧时，海潮已到了，提前点好和牛汉堡、披萨跟鸡翅。 海潮最近又认识了新男友，是个国外回来的华人，跟她同龄。她这人吧，虽然事业做得不错，但外人看来却是个恋爱脑。她本人却对恋爱脑一词愤愤不平。 「我一路读书赚钱买房健身，全都过得好好的，事业上也有建树。难道过什么生活，还要听网友意见？」她大学时就说过，自己羡慕山口百惠：早早爬到事业巅峰，后面的日子，全是自己想要过的。 俞英对此没啥意见，唯一想法是，失恋时可千万别找她。她可一点不想扶着烂醉如泥的海潮回家。 但这天海潮约她出来，却是奔着谈工作的。俞英还在咬汉堡，海潮就问：「淳如那事，你知道吧？」 「看了一些报导。」面包有蒜香味，牛肉偏咸。 海潮身子往前倾一点，「我听了小道消息，说这事有人放黑料。说实话，我之前就纳闷呢，这都不是普通消费者能够了解到的，肯定是业内人士嘛。」 俞英两三口将面包吃完，抽餐巾纸，擦了擦嘴角。一抬眼，见到海潮正正看着自己。 她回看海潮：「你想说什么？」 海潮问得直接：「是不是你们？」 手指粘上一点肉汁，俞英吮了吮手指，又抽出湿纸巾擦干净。 也难怪海潮会这样想，淳如这名字，可比万物吸睛多了。这新闻一出来，万物的负面消息再无人关注。好一个围魏救赵。 海潮又说：「我知道你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但关朝闻那姑娘，被程行周调教洗脑几年，不知道脑子里被灌输了些啥。」 俞英扔下湿纸巾，「不会是她。」 海潮身子往后一靠：「我就知道，这不像你们俩会做的事。」 俞英心想：喂，刚才你可是满眼写着怀疑啊。 海潮说：「估计是淳如的其他对手吧。但她这次可不一定能够翻身了，舆论对她太不利了，说她有意以次充好。听说她急着找佟山。佟山也真够意思，还替她想办法，帮她制造有利舆论——」 俞英心想，佟山的确是最合适的。自己不也是么，万物遇上大危机，想了一圈认识的人，最后还是决定去找佟山。 第71章 月色真美啊 这时，海潮喝一口精酿啤酒，又说了些什么。 驻唱歌手开始唱歌，乐声太大，俞英身子靠过去，竖起耳朵，扬声，「什么？」 「我说——」海潮提高音量，「佟山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次过去了，估计淳如得签给他卖身契了。」 俞英大声吼：「可能吧。我不了解他。」 海潮奇了，又说了句什么。 俞英又吼着问：「什么？」 海潮吸一口气，高声说：「你还不了解？大家说，你们俩睡过了！」 音乐声恰在这里停下，海潮那句「你们俩睡过了」掷地有声震耳欲聋，周围的人看了过来。俞英赶紧低头，抓一块披萨，大口吃。 海潮坐在她对面，看着她肩膀后面，突然喊了声「丁生」。 俞英回过头，见到丁卓长身鹤立，戴一副金属细边眼镜，跟她们打招唿。乐声太大，他不得不半向前折身，从俞英的右肩上跟二人问好，「我带朋友在永庆坊走一走，正好碰见你们。」 「真巧啊。」海潮站起来，非常热情。 俞英满嘴是披萨，双唇紧闭，沖丁卓点点头，嘴角挤出一丝符合这个场合的微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0页 丁卓跟她们说自己还要陪朋友，先行告退。她们看他跟一个穿灰色恤衫的男人，离开了餐吧。 海潮说：「那人好像是投资人？」 俞英大口喝酒，刚才塞满嘴吃的，差点没把她呛死。她边嚼边道，「是吗？」 「不过像南生堂这样的企业，估值像坐火箭一样，压根不用他们去求投资人，大家都抢着进来，生怕被老股东内部瓜分完了。」 人跟人有不同命运，企业也是。同样干着美妆，海潮在一家走下坡路、暮气沉沉的传统美妆公司当高管，而俞英则头痛厂家跟原料商催帐，后面的工资能不能发出来，员工会不会继续跑。 南生堂的财富故事，听起来，仿佛离她们很遥远。 两人默默呷了一口精酿。 这里乐声太大，不太适合聊天。海潮男友又给她打电话，海潮接电话，笑得花枝乱颤。俞英百无聊赖地往外看。 这附近是粤剧博物馆，从復古工业风高窗往外看，是缓缓流过的河涌，上面架一道小石桥。夜晚时分，桥面上下都亮了灯。夜风吹过，河涌水面泛起波澜。俞英觉得好奇，为什么会有一堆人靠在栏杆上排队，像在等什么。 海潮接完电话，问她在看什么，然后告诉她，「这就是永庆坊的月亮桥啊。」水面平静时，桥底下那一道半弧形，跟水面上的半弧形，两边连接在一起，就成了一道白月亮。桥边的人正等着水面平静，月亮出现那一瞬，举起手机打卡。 俞英天性随性，对任何刻意等待的事物，都不感兴趣，又低头喝酒。 话题又回到淳如身上，海潮说，「她可真倒霉。」 俞英说：「创业就是这样难的……哎你尝尝这鸡翅不错……万物一开始时，也遇到过类似的事。代工厂拿过期原料煳弄我们。」 海潮「咦」一下，说这事怎么没听你提过。 俞英吮完鸡翅，湿纸巾擦了擦手指尖，「这种事多了去了。过了就过了，都不值得提。」 夜深，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期间海潮男友打过两次电话来。俞英看出她无心恋战，想起关朝闻吐槽过，唐依然结婚生子后就不好玩了，偶尔参加聚会，也着急回家。俞英主动说：「晚了，回去吧。」两人离开餐吧，各自离去。 夜已深，在桥边等待打卡的人少了很多。俞英很少在晚上到永庆坊，偶尔带大客户到这边，也是白天。这边有脱口秀吧跟 live house，有节目时，散场后的人像散失的星星掉落河边，一路往各个出口流动。 但今晚没有节目，永庆坊这边便安静许多，河涌边偶尔有一两个人。俞英靠在栏杆上，静静地看月亮桥，自言自语：「月色真美啊。」 —— —— 丁卓将朋友送到路边，替他打车，将他送上车。朋友将脸靠向车窗边，问他：「你不走吗？」 丁卓微笑：「我还有点事。路上注意安全。」 他看着车子驶走，而后疾速转身，往刚才见到俞英那家餐吧走去。明月在天，夜风微拂，他沿着河涌边走，远远看见刚才她们坐的位置上，已换了人。他停下脚步，冷静下来，对自己少年般的冲动也觉诧异。毕竟，他最引以为傲的，是自己过人的自律跟意志力。 他摸出香菸，在夜色中点燃，转过身，却一眼见到河涌旁的石桥旁，站着一个人。她穿着白色外套，因此黑暗中明显得像一颗星。她看着这边，也发现了丁卓。 丁卓没料到，还能在这儿见到俞英。 他掐灭香菸，扔掉，向她走去，像走向一枚水边的月亮。他说：「你还在这儿？」 「这是什么问题？」俞英反问，「你这大忙人不也还在这儿？」 丁卓笑。他问，你还要吃点什么吗，「我给你买个雪糕。」俞英想，这傢伙可真会拿捏我的软肋啊。 除了酒吧，这附近的餐饮店铺很多都已关门。丁卓穿过牌坊，快步走到永庆坊外的居民区，在士多店里买了两个香草味的五羊牌甜筒，又一路小跑回来，递一个给俞英。他们走到月亮桥旁，此时无人，他脱下外套垫在台阶上，让她坐下。 俞英说：「这么讲究，你件外套比我条裤贵得多。」她撕开甜筒，手上攒着甜筒包装纸，他朝上摊开掌心，向她递过去。 这是两人的默契。以前她找不到垃圾桶时，他会把掌心递过去，接过她手里的垃圾，揣口袋里，一路等待垃圾桶的出现。 但这次，俞英没接过。她拿出纸巾，将废纸包好，放自己口袋里。 丁卓问她最近在做什么。 「睇书。」 「海明威？」 「…………德鲁克……现代管理……」 丁卓轻声笑出来。 俞英咬一口甜筒，「不要笑我。我知道他的书有点老旧，但我还是要从头学起。」 「没有笑你，我觉得你很厉害。真的，当年我已经这样觉得。」 他最早从她的语言天赋上，发现她的过人之处。在 skin shine 时，两人并不同部门，刚开始他甚至没发觉她是内地人，只因她的粤音，虽然有些奇怪的腔调，但并不足以构成口音，而有种微妙的可爱。 唯有「我爱你」三个字，黏腻暧昧。俞英的发音太刚硬周正，全无湿漉漉的感觉。他在床上，用手扣住她的手，在一次又一次黏腻潮湿的亲吻中，一遍遍开口教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1页 她：「all-oil-nei——」 「再软一点。」 「麻烦。我不学了。」 「那你听我讲。」 他以她的身体为地图，从上至下一路亲吻下去，每一口都伴着「我爱你」，黏腻得像给她周身涂上奶油。 第72章 第二次从0到1 月亮桥边的丁卓，察觉了自己的心猿意马，硬把魂魄拉回。他很快吃完一个甜筒，「你会不会想念当年在香港的日子？」 「想的。那时候大家边界感都很强，下班后在外面见到面，居然都不打招唿，彼此之间也不知道结婚没有。我喜欢这样的关系。」 丁卓微笑：「若是以前，我觉得你不会跟关朝闻当朋友，还一起创业。」 「人会变的。」 「那其他方面呢，有无变化？」 俞英没明白他的话。 丁卓直接问：「你现在还跟佟山一起？」 「嗯？」俞英看他一眼。 他索性问得更直接些：「还跟他睡？」 月色映在他们身上，耳边是流水淙淙的声响，抬头可从融融绿叶间，看到岭南明清建筑，垂嵴斗拱阴暗华丽，从世界边缘露出一角。枝叶茂密如云如影。俞英的脸也笼在树影下，她说：「以我跟你的关系，你问这话，是不是越界了？」 「冒犯了你，真的很抱歉。但我们都是成年人，又各自都忙，像这样说话的机会更是罕有，难得见到你，我想将话讲清楚——你是喜欢他，还是出于寂寞，或者生理需要？如果是后面两种，那就不是非他不可，不是吗？」 俞英手里捏着甜筒，一时哑口。 「难道我不可以？」 俞英捏紧甜筒。 丁卓看一眼，「要化了——」 雪糕融掉，滴落她手背上，落到她垫着坐的外套上。她忽然回过神，低头，「弄脏了——」要匆忙起身，丁卓却拦住她腰。 俞英看着他。 他说：「我中意你。」 又一滴雪糕，滴落在她手背上。 丁卓低头，用手抚去她手背上的雪糕，用纸巾擦干净自己手指，而后抬起脸：「同我一起，好吗？」 俞英的大脑放空，像残雪被清扫干净后的大地，白茫茫。很慢很慢，终于有一粒雪掉落，她清醒过来一点，张口说：「万物的事情够我忙了，我没有时间分给其他人，其他事——」 「傻女，」丁卓轻声笑，「这才是你需要我的地方。不然你以为，万物唇釉的危机，怎么会这么快解决？」 夜风哗哗吹过，树叶子跟河涌水面，同时被翻动。俞英被吹醒，意识到，原来是这样啊。海潮说有人放出消息，原来是这样啊。 见她不语，丁卓说，「你跟我说过，从中学时，你就立志，要走得更远，爬得更高，看得更多。我一直记得这句话。」 他用手将她的头髮往耳朵后拢一下，手指轻轻触碰搓捻她的耳垂。那是她敏感的地方，她的肩膀微微缩了缩。他想，他的手指还记得她的身体，而她还是没变。他说：「我不介意你把我当捷径。」 他没告诉她，他同样需要她。在他往高处攀爬的路上，不需要解语花，不需要蜜糖，他要一柄利剑。 俞英就是那把剑。她有资格跟他并肩作战。他渴望抚摸她，渴望跟她一同制敌。而当他并不拥有她时，她就像抵在他背部一样，让他时刻不安。 俞英静了一下，眼里突然有了些慌张：「啊，再不吃，又要融化了。」她两三口将雪糕吃完，用湿纸巾擦干净手指，站起身来，「夜深了，回去吧。」她弯身，去捡起台阶上他的外套，递给他。 他伸手，却是握住她的手。 他太懂她了。 每到这种时候，她就装傻。 他不让她装下去，看一下表，「还有五分钟到十二点。十二点前，我能等到答案吗？」 俞英低头看一看自己手机：「我手机时间有点快，现在已经过十二点了。」她仰起脸，「我现在已经有答案了：我从不走捷径。」 丁卓的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失望。但他仍未愿意放手，只轻声问：「之前我教你那三个字，你还会对我说吗？」 俞英被握住的手指，微微抖了抖，但她很快恢復了如常神色。她用粤语说：「对唔住——」（对不起） 丁卓的手垂下去。 俞英说：「我对人没有太多感情。但你是我唯一爱过的男人。只是我们并不适合对方。再过一百年，我也不会成为那种让你体体面面带出去的名媛太太。」 丁卓看着她，目光深而远。 「我希望有朝一日，」俞英说，「你能够把我当成跟你平起平坐的对手。」 —— —— 从 0 到 1 这条路，俞英跟关朝闻走了一遍，现在退回原点，又再走第二遍。 公司员工走了三分之一。 俞英看着剩下的人，举起装有啤酒的奶茶杯：「谢谢大家，还好有你们的继续支持。万物一定不会亡。」又冷幽默一把，「你们不走，该不会因为找不到去的地方吧？」 除了邵青城摇了摇头，其他人都默默低下头。 俞英/关朝闻想，我/她嘴可真碎啊。 两人重新梳理公司内部架构，人员少了，就需要更精干，板块重新划分。 关朝闻办公室里有面大玻璃墙，俞英拿着黑色水笔，在上面写写画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2页 「产品」 她在这两个字上，画了个大圈，又重重划上波浪线。一扭头，见关朝闻手持另一管黑色水笔，抱着手臂在看。 「怎么了？」 关朝闻说：「我最近在想，我们最该重视的，与其说是产品，不如说是用户体验。」她直接上手，划掉产品二字，在旁写上「用户体验」。她说，我想把用户体验做到极致。 俞英搂过关朝闻肩膀，笑得像个渣男，在她脸上亲一口，「同意！」 现在俞英读过人力资源的书，终于有了些基础概念。围绕用户体验这个核心一旦确认，整个组织架构就清晰明确了。两人很快确定，将公司分为前中后台，前台是产品。 关朝闻说：「产品部不能一家独大吧？」 「当然不行。前中后台都是为了将用户体验做到极致。」俞英微笑，「我觉得，只要把一件事做到极致，钱自然就会来。」 她们在玻璃窗上画组织架构图，边画边讨论「咱公司就别喊关总俞总了吧？」「妈呀我早就烦这个了，每次听都起鸡皮疙瘩。」「那哥姐也不喊了，叫外号暱称，不也挺好的？」 俞英平生最痛恨官僚跟阶层，深以为然，以前多次让员工别喊她俞总，甚至英姐都不用喊，就直唿其名得了。但除了孟梦关贝儿这种，其他人跟她们即使在开玩笑，也带着分寸感。她觉得要抹平阶层感，就需要从制度上提现。 她拍拍关朝闻肩膀，「好啊，小关你说了算。」 「就这么定了，老俞。」 两人大笑。 产品部除了原来搞研发的人，还包括设计师，确保设计要贴产品。至于供应链管理，不光是万物的弱项，也是各美妆公司的痛点。这方面的人才不难招，她们很快找到合心意的人。市场跟运营原来都是从 b&a 挖来的人，但那批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留下来的，反倒是萌新们。问原因，说是现在钱少没所谓，他们喜欢老闆跟氛围。俞英跟关朝闻才发现，原来人格魅力也能换钱。内容团队的人员流动大，她们俩商量后，让关贝儿带团队。 关贝儿受宠若惊：我？ 关朝闻忍不住要说真话，俞英赶紧按住她，将关贝儿一顿夸。小姑娘也不是傻子，知道她们需要一个能稳住团队的人。她也多少存了要证明自己的心，公司不提倡加班，她在家干活。 潘达约过她两次，都被她推了。他再没约过她。 潘达没约出来的人，唐依然约出来了。 喵五总部在深圳，唐依然嫁给杨觅后，就搬到那边去了。她总吐槽那里城市太新，除北上港人外，街上没人讲粤语，离亲友太远。但那座城市的商业基因，也终于影响到她，她现在不再如过往懒散，带娃之余，画画手速高多了。她不时回广州看爸妈，但都带娃，这次约关朝闻跟关贝儿，也是因为听说了万物的事。 她在白富美群里问：「有什么能够帮得上忙的吗？」 关朝闻跟关贝儿不约而同发同一句话：「缺钱呀。」 三人约在天环广场见。那天，关朝闻还捎上俞英。 唐依然人没到，万物三人趴在桌上，逐条逐条过消费者意见—— 商品详情页颜色看不清楚 没有色系描述 要参考小红薯，在淘宝跟小红薯之间切换，操作繁琐 …… 虽然俞英跟关朝闻早有心理预期，但看到产品有这样多问题时，两人脸色越来越暗。 唐依然停好车，找到她们，还以为这两人又闹不愉快了，使劲跟关贝儿打眼色。 关贝儿苦笑一下：「她们俩没事，是公司有事。」 俞英手机振动，她看一眼，起身走开接听。 佟山在那头说：「听说你找过我。不好意思，前阵子有些忙。」他问，是有什么事吗。 「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当面跟你讲。」 佟山说他在附近酒店，俞英也意外，两人非常近。她说：「我现在过去找你。」 「你在大堂吧等我，我们边喝东西边聊。」 「我希望，只有我跟你。」 电话那边又静了一下，片刻后，佟山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到我房间。」 第73章 双方合作 俞英拿到佟山房间号，回头跟关朝闻她们说了一下自己有事，转身离开。关朝闻隔着关贝儿的后脑勺，问她什么事，要不要紧。 俞英说：「就那事啊，计划我们都过一遍了。」 关朝闻说：「哦，那个。你现在去见他？」 「他在附近。」 关朝闻想了想：「要一起去吗？」 俞英也想了想：「我想先单独跟他说好一些。」 「那好，有什么事，随时跟我联繫。」 关贝儿听这两人对话，只觉得云里雾里，仿佛她们在用什么密码交流。但眼见她们感情变好，关贝儿特别开心。 俞英上到房间，敲了好一阵门，佟山才出来。他头髮略蓬乱，带点水气，穿一件白毛巾浴袍，胸前有丝线刺绣上去的酒店徽识。俞英进门后，他说：「不好意思，我四点多才入睡。没想到你这么快到，刚在洗冷水澡。」 俞英再厚皮厚脸，也明白打扰了他，「真不好意思。」这话说了两遍。 佟山说：「我本来也该醒了。」他深深坐到椅子里，俞英瞥一眼那张圆桌，见酒店标识抬头的纸面上，写满佟山的字，还有些简单的思维导图。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3页 他留意到她的目光，解释说，自己遇到问题时，习惯开个房间，关掉手机，独自想事情。 「想开了吗？」 「不会想开的。」佟山很轻地笑一下，「你觉得丁卓缺钱吗？他早财务自由了。还不是为了一点风吹草动，就会睡不着？」 俞英想，你咋不用自己当例子呢。 佟山问：「你找我什么事？」 「哦，是这样的。」俞英说，「说正事前，我得先跟你道歉。我上次说——」 「我不记得你说过什么了。你直接说正事吧。」 俞英来酒店的路上，想好了一番说辞，积攒了一堆「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把事情摊开了讲也挺好的我认为公私分明最重要这样才能够有长久的合作关系」诸如此类的废话，瞬间被堵上。她想，得，便也不扭捏，直接在带来的平板电脑上划拉。 「之前你跟关朝闻有提过，想跟万物合作子品牌，后来这事不了了之——」她注意地观察佟山的脸，却没在那上面看到任何表情，「当然我知道，万物现在已经是部分网友心中的劣质品牌了，你们未必看得上——」 佟山看这份计划，双方股权、利益分配等部分飞快划过，目光长久停留在品牌及产品上。没等俞英噼里啪啦完，他抬头，打断她，「有已经研发好的产品吗？」 「有。已经上过测试。」俞英跟关朝闻讨论过，要打动佟山，需要拿出最好的产品。他显然不想只做抖品牌、快品牌，圈一笔钱。毕竟，随便註册一个品牌，找到代加工厂，就能生产产品，利用自有渠道售卖。要是只图赚钱，为什么要跟你们合作？ 佟山不是只盯着卖货，他还想要品牌溢价。一来形成闭环，二来哪天直播行业垮了，他还没下牌桌。 俞英说：「万物这次出事，我们特别认真地做了復盘，无论是对自身品牌，还是对行业生态。」她向佟山讲述合作思路、子品牌定位跟产品。 佟山静静地听着，不时发问。她拿过桌面的纸要写划，手指触到了他的。 他的手很冰。 她停下来，看他一眼：「你还好吧？」又用一根手指轻碰他手背，「很冰。」 「只是刚洗完冷水澡，你继续。」 俞英继续讲。同样的内容，她跟关朝闻反覆讨论过，她们认为，目前最重要的是重建消费者对万物的信心，而这需要时间。在此之前，她们需要借力。 即使不是山河传媒，她们也会联繫其他机构。 但从任何角度来看，山河传媒都是最合适的选择。 对山河来讲，这也是双赢。为避免弯路，这些 机构大多以投资入股方式做品牌。过去大半年，山河直播间里，就经常出现佟山投资的新消费品牌，钱是赚了一点，但品牌也并没有多么出圈，达不到他想要的效果。 俞英将她跟关朝闻事先演练过的内容，口述完，看着佟山：「还有什么问题吗？」 「做产品跟品牌，你们才是专业的。」佟山说，「至于其他部分，我会让专业团队看看，回头再给你意见。」 这是初步有合作意向的意思了，俞英松了口气。 佟山看着她：「我是因为万物，不是因为你。」 「我知道，」俞英终于放松地笑了笑，「这是对我最好的肯定。」 她从来没想过以女人的身份，去达到什么目的。她不会依附丁卓，自然也不会依赖佟山。 佟山是曾经多次跟万物递过橄榄枝，给出惊人的让利条件。但在俞英看来，那更像男人对女人的讨好，就像为讨美人一笑而点起的烽火。万物不需要施捨，万物要平等，要合作。 佟山说：「我不该说关朝闻是你的寄生虫，她比我以为的要厉害得多。」 真是奇怪，佟山这样评价关朝闻，俞英就像那种孩子遭人夸的妈妈一样高兴。她嘴角挂一个微笑，显得一张脸更明艷。耳朵上一枚海盐蓝白耳钉，熠熠生光。 佟山盯着那枚耳钉。 俞英说：「我做事全凭直觉，毫无章法，要是让我从零开始搞一间企业，没有关朝闻，我一定不行——」 佟山突然伸出手来，轻轻碰一下俞英那枚耳钉。 她原本正滔滔说着，这时突然停下。 「不好意思，」佟山回过神，将手递迴，「你继续——」 但俞英那股热腾腾的兴奋劲，一下子被打破了。她感觉自己并非作为平等的合作方被对待，而是正作为一个女人，被男人审视看待。 关朝闻告诉过她，她去见投资人时，对方看着她眼睛说，「你长得不错，性格也跟我的几个前女友很像。而我对你，比对她们，有更多的期待。」关朝闻瞬间听懂了弦外之音。 她将此事告诉程行周，程行周说这种事在圈内常见，他让关朝闻找一位男性合伙人，方便代表公司出去谈事情。彼时关朝闻仍是程行周听话的小猫，但拒绝了这个方案。她们俩心里也有疑惑与愤怒：为什么女性创业者，只能当辅助角色？是否要等到不再年轻，不再被视为性资源，男性才会注意到女性的专业？ 此时，佟山见俞英久久不语，明白自己造次了。他说：「不好意思，我是无意识的——」 俞英静了一下，「既然我们以后一起合作，是不是应该停止之前的关系？」 佟山往椅背上轻靠，平静地说，「很合理。应该的。」顿一下，他又说，「毕竟像你说的，我睡你，只是为了解开年少卑微时得不到的心结。既然睡过了，心结也该解开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4页 俞英只觉热血往脸上直涌。 她没意识到，这是佟山在给自己从这段关系中解绑的方式。她只觉得，佟山终于找到机会羞辱她了。 这些年来，即使他成功，她落魄，但她依然是个独立的个体，容不得他奚落。但此时，纵然她以为两人关系平等，在佟山眼里，也只是一家背负骂名、岌岌可危、等待他出手拯救的小品牌。若是还在打工时，俞英也许会掉头就走，但此时，她想到自己跟关朝闻熬夜做过的復盘、想过的方案、写过的计划，终究忍了下去。 佟山看出了她在想什么，他说：「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多想。如果有冒犯，那我向你道歉。」 她公事公办：「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不打扰你了。我回去等你们团队的消息。」 「还有一件事，」佟山说，「我听说你们财务状况不太健康。」 「是有点紧张，但不至于不健康。我们会提供财务报表。」 佟山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个「嗯」，也没再说什么，目送她离开。 第74章 办公室搬迁 为了度过资金难关，俞英曾一度考虑过转让核心专利。但来询价的人给出的低价，让她们俩忿忿不平。最后还是通过捆绑销售方式大力清库存，暂时支撑下去。 为控制成本，万物将办公室从天河北，搬到发展相对滞后的白云区。 旧办公室彻底清空那天，俞英跟关朝闻站在空荡荡的地方，想起刚搬来那天的场景。 想起来就跟发生在昨天似的。 当时大门外放了好几个开业花篮。室内各角落，随处可见绿萝，用于吸附气味。孟梦提前准备了大蛋糕，蛋糕上一个小婴儿，还含着奶嘴，上面写着「万物诞生了」。关贝儿手持一个礼炮，在大家进来的时候，礼炮砰砰绽放，众人欢唿，在满头礼炮碎屑中，笑着闹着分吃蛋糕。 这些笑着的，闹着的，像泡沫一样。在俞英关朝闻二人眼前，砰一声，破灭了。 关朝闻的手摸过没搬走的长桌，隔着时间，感受当年的热闹。俞英轻轻将手放在她肩上，这才察觉她的肩头微微颤动。再看她的眼睛，眼眶微红。 俞英知道，从小到大以弱者身份出现的关朝闻，即使在她面前，也不愿意示弱。她非常默契，站在关朝闻身边，也不催促她。 良久，关朝闻说：「走吧。」 俞英抱着她的肩膀，两人迴转身，再也不看一眼过去，离开了这个奋斗了两年多的地方。 业内留意到，万物开始了降本增效：收缩业务、搬离原来办公楼，创始人关朝闻把年初购入的房产做了抵押。 新办公室搬到了白云公园附近。一来租金便宜，二来同在白云区，离代工厂更近更方便。这区域近年发展得不错，附近有购物中心、公园跟体育馆，新开楼盘价格跟市中心持平。从地铁站上来，满眼都是马路两旁盛开的紫色小花，让人心情愉快。 关朝闻发现，公司人少也是好事。管理成本降低，有什么事，直接在办公室里吼就行。附近有公园，再远一点是白云山。她拉上大伙儿去爬山，边攀边谈工作。据她说，这是时间叠加——把锻鍊时间跟工作时间叠加，效率高。大家心情也好。 只有俞英爬不动，咿咿呀呀叫苦。 关朝闻恐吓她：「你这个年纪，再不锻鍊一下，很容易三脂高。」 俞英翻个白眼，跟在关朝闻身后，汗流浃背地走。 邵青城也走得慢，跟俞英并肩行，渐渐便落后于其他人。这两人心底里都不爱跟人交流，不喜欢说话，一路上非常沉默地前行，像一对置气的情侣。 俞英正在想话题，邵青城突然开口：「我看过 xia 卸妆膏的样品。」 xia 是万物子品牌，由山河传媒注资合作。品牌叫这个名字，是为了稀释掉淳如对 chun 这个品牌的影响力。佟山计划，推出 chun、xia、qiu、dong 四个美妆子品牌，前两者彩妆系列，后两者分别是植物护肤跟孕童系列。 万物实验室最新推出的卸妆膏，除了採用米浆跟米酒提取物原料专利，还有邵青城加入的芳疗配方，既卸妆，又养肤。万物跟山河都看好，计划用作 xia 系列的产品。 邵青城说：「样品有些问题，没有想像中的好。」 俞英原本正看着关朝闻他们的背影，吭哧吭哧快步走，忽然就放缓了脚步。 这次，为了将产品做到极致，他们对功效原料的搭配验证，一遍又一遍优化调整。而且前期每一步都走得很稳：稳定性、包材兼容、防腐、常规重金属跟微生物、功效评价等测试全部通过，产品备案註册按期完成，实验室小试跟中试试验同样没问题，外搅拌转速、内搅拌速度、温度调节节点、灌装验证等，一切顺利。 实在想不到会有什么地方出岔子。 她问：「什么状况？」 邵青城说，肤感达不到要求。膏体滋润度不足，吸收慢，肤感厚重，质感黏腻。「最重要的是，我们宣称产品有温热肤感，适合卸彩妆。但样品成品非常不稳定，不同样品的温感不一样。」他怀疑是工厂工艺达不到大规模生产要求。 俞英走到一棵树下停下来，邵青城也跟她一块儿站树荫下，看她拧开一瓶矿泉水，狂灌几口：「这厂子跟山河传媒长期合作。事前沟通时，他们也确认过，自家工艺能够满足批量生产要求。」她问，肤感调整的问题，跟厂家说过了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5页 邵青城也有点傲气，直愣愣道，「早调过了，调整了几次也不行。否则我也不用跟你提这事嘛。」 俞英又灌两口水，「我知道了。」 这天爬白云山，万物众人有如下想法：天气好热，太阳好晒，人好多，豆腐花好吃，小关话好多，老俞走得好慢。 俞英有如下想法：腿好痛。明天要去工厂看一下。 关朝闻有如下想法：团队凝聚力还是挺强的。今天他们提到的播客，值得关注。 这天他们围着小桌，一人吃一碗山水豆腐花，有两个同事在听小宇宙上的播客。关朝闻听了一下，发现两个主播以情侣身份，在聊化妆品。男主播一直在说，化妆品是智商税。「都是贴牌生产的，花那么多钱干嘛。」 大家边听边吐槽，关贝儿来一句：「这播客挺火的。如果我们的人去当嘉宾，是不是变相刷脸了？」 众人开始七嘴八舌：「那要给钱啦。」 「公司现在哪里有钱嘛。」 「有人牵线的话也还好啦，播客还是小众，又不是去上综艺。他们也需要有趣的话题。」 关朝闻动了心思。她的想法是，现在万物名声不佳，如果以有趣的方式做科普，能够慢慢重建消费者信心。 她在后台留言播客的同时，又截图播客页面，发朋友圈求牵线。 一小时后，钟尤文发消息给她：他们是我朋友。 俞英奔赴代工厂时，关朝闻跟钟尤文那两个朋友见面。这次会面她才知道，跟所有网际网路人设一样，这两人并非情侣，原本就只是普通朋友。但听众听多了他们的互动，磕起他们的 cp，于是他们顺势在播客里演起了情侣。 「你可以演我在美妆行业的闺蜜，陪我一起怼直男男友。」对方非常专业。见面嘻嘻哈哈几句，随即谈起正事，思路清晰，方向明确。 过去关朝闻也在朋友播客里客串过，但因为那档播客纯粹出于满足表达欲的目的，并不商业化，整档节目也就是纯聊天。 对比起来，这个已有三四千人规模听友群，线下组织定期活动的播客，自然不一样。 录播大概花了两个小时，他们会剪成 40 分钟的节目。算上前期沟通的半个多小时，所费时间不过三小时，但辐射人群多，关朝闻很满意。她来之前了解过，头部播客具有长尾效应，有些停更一年后，每月依然有数千收听人次。 那等于不断在给万物拉新。 录制完，钟尤文朋友还有别的事情，跟关朝闻匆匆告别。关朝闻问：「他们本职是什么？」 「潮玩设计师。他们俩是同事。」钟尤文右手摸了摸左手食指上的戒指，「而且女生还兼职讲脱口秀，她的话语产能太高了，需要到处输出。」 关朝闻笑起来。 钟尤文看看她，「很久没见你这样笑了。」 她敛了笑容，调整出一副平静的表情，「你要去哪儿？」 「没什么特别计划。」 关朝闻提议：「方便的话，一起吃晚饭？我想谢谢你。」 「不用这样客气，」钟尤文说：「不过这附近有一家韩国料理很好吃。你感兴趣的话，我带你去吃。」 第75章 原料被掉包 山河传媒那边反应很快，法务财务过了几遍条款，双方谈妥后，签订条款。佟山希望 xia 能够尽快上新品，俞英关朝闻也寄望这个子品牌，能够帮母公司万物资金回血，她们俩忙得人仰马翻。 俞英心想，可真是报应呀。难道人这一辈子要加的班，都是命书上提前写好的吗？她打工时没加过的班，创业后可都一口气还给她了。 自上次到白云山时，听邵青城说了样品问题的事后，俞英就在日程上留了时间。这天，她开着那辆二手车，带上邵青城赶往工厂。距离工厂还有不到五百米，发动机突然剧响，车身一晃一颤，坐在副驾的邵青城差点把手机抛出去。 车子开始慢慢减速，像个丢了魂的人，终于退化成机器。俞英狂踩油门，但车速不增反降，仪錶盘亮黄灯。 邵青城：「坏啦，该换了。」又扎心连问：「买二手车的时候没了解清楚吗？之前发生过重大事故吗？有经常保养吗？」 俞英靠右边停车，下去查看，邵青城一直催，连问「怎么样？来得及去吗？我们时间不太够啊？」她心烦，跟邵青城说，「你先过去啊。」说着也不管他，下了车，打电话给保险公司。 邵青城这人虽然磨磨唧唧，倒也没有不靠谱到扔下俞英一人。等拖车时，邵青城在车上抱着手臂打盹，俞英站在路边等。 这条路车少人少，好一会儿才驶过来一辆车，经过他们时，车速放缓，女车主从车窗上侧过一张脸，大声喊：「有人受伤了吗？要帮忙不？」 俞英赶紧摆手，说没事没事。 那车便开走了。 等拖车耗了时间，两人赶到工厂时有点晚。这家厂跟山河传媒长期合作，但两人还是第一次去。 跟他们对接的是副厂长老魏，此前跟邵青城接触过，得知他们这次的来意，先不解释产品问题，而是客套礼貌地说：「俞总第一次来，要不我先带您参观一下？」 这家厂规模不小，除了三个生产工厂外，还有一个省级研究中心跟一个第三方检测中心。上万个配方储备，五十多项配方相关发明专利。俞英看了一圈，觉得山河既然跟他们长期合作，说明也看重他们实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6页 老魏又带他们看生产车间，逐一介绍 mes 系统、10 万级洁净灌装车间、去离子无菌纯水设备。 秀完肌肉，坐下来谈事情，就顺其自然得多。老魏喊来他们的配方工程师聊，对方非常礼貌地指出，这个配方需要优化。「膏体滋润度不足，吸收慢，肤感厚重，质感黏腻，这些问题都好解决。」 邵青城问：「那温热肤感呢？这个是我们品牌主打的特色。如果每一瓶的温感有差异，消费者会对产品失去信心。」 老魏笑笑说：「这种事情，在其他产品上也有过，毕竟每台机器都不一样。为了追求效率，有所差异也是正常的。」说到这儿，负责人来了电话，他低头看一眼，将电话摁掉。 配方工程师插话：「小魏给打了三个电话了，你不接？」 「魏国智这小子能有啥急事？再说吧。」 「你这侄子——」配方工程师不说话了。 老魏看着俞英二人，又笑笑，「刚才聊到哪儿了？哦对，肤感问题。」他说，我们回去会再研究优化，尽量改进膏体的肤感，这些都不难实现。」 从工厂出来，俞英自觉又顺利推进一件事，在手帐上打了个勾。邵青城却一路自言自语：「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哪儿怪了？」 邵青城说不上来，只顾低头看手中的样品。网约车到了，俞英先上了车，又招唿邵青城上车。 车子开回公司，邵青城突然道，「我要找第三方检测一下这样品，看看原料有没有问题。」 俞英用手背揉了揉眼皮，打了个呵欠，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罐样品，「用这个测，我刚顺的。」 邵青城没懂，看着她。 「人家让你带走的样品，还能让你检测出有问题？」俞英伸了个懒腰，身子靠在椅背上，睡起觉来。 —— —— 得知样品原料被掉包时，俞英正在关静的酒吧里喝酒。她看着手机里邵青城的消息，嘴角一耷拉，丢下手机。 好事者关朝闻瞥一眼，又抬起头，「这不是跟淳如摊上的事一样？」 俞英喝一口酒，「还没批量生产，还好。」她脑子在飞快转动，思考着应该怎么做。 是继续跟这家工厂合作，并且趁机压价？但怎么保证他们后续不做手脚呢？俞英用头髮丝想想就知道，无论作为购入方的工厂是否知情，他们都会把责任推到原料经销商身上。 要是换一家工厂呢？怎么保证同样问题不会发生呢？感觉不太现实。 关静听到两人在讨论，走过来：「在聊什么？」听说发生什么事后，坐下来，关心她们后续怎样解决。 俞英跟关朝闻几乎同声：「先跟佟山说一下，看看他意思。」 海潮跟关贝儿前后脚进来，坐下也问：「在谈什么？南生堂 ipo 的事吗？」 俞英跟关朝闻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笑着：「我们不配提南生堂的名字。」 海潮说：「丁卓不是你前男友吗？你就这么错过了。」 俞英立即将火引到关朝闻身上，「关朝闻还错过程行周了呢，人家可是数字游民，币圈大佬。之前马斯克推的狗狗币，涨幅 12000%，程先生持有多少来着？」 「有钱也是他的，跟我没关系。」关朝闻从不知道程行周靠什么赚钱，除了区块链外，他还有很多项目，这里投一点，那里投一点。她刚毕业就到 b&a 上班，过去一直认为除了当富二代、拆二代外，人总是要工作才能有收入。直到她认识程行周，看他天天晃悠，偶尔在电脑前坐一两个小时，其余时间跟人聊天喝酒约饭，也不知道那些钱被什么风颳来。 关静开玩笑地点评：「你们俩可真能耐啊，这两个标准的小言男主，就这么被轻轻放过了。」 关朝闻用手指勾扯一边嘴角，拉出一个笑：「因为我俩不在言情小说里啊。我么，要当就当女性小说里的大女主——刚开始活得像个配角，中间经歷了各种事情，最后大杀四方，实现精神自由跟财务自由。」 俞英捡一条紫薯条，往嘴里塞，「我希望自己是美食作品的女主，孤独的美食家什么的。」 海潮补充：「也可以是官能小说的女主。」 俞英接着补充：「白天是孤独的美食家，晚上变身官能小说女主。」 海潮：「被囚禁古堡、被俊美的大魔王抓走——」 「你怎么有这种癖好？被抓走被囚禁了，我白天还怎么当美食家？」 「魔王的古堡里有很多美食，这样可以吗？」 俞英吮了吮手指的薯条碎屑，「那也不行，再帅的男人，捧出再多好吃的，也不能剥夺我的自由。」 关贝儿听得目瞪口呆，关朝闻倒是一早习惯了俞英的风格，非常平静地喝着酒。关静在旁说，反正不要当悬疑惊悚小说主角就好了。 大家爆笑。关贝儿说：「那就当个配角，充当开头被海浪冲到岸边的女尸，怎么样？」 关静佯嗔，又撑不住，笑了出来。 俞英靠在椅背上，看着她们笑笑闹闹，感觉放松极了。原料被掉包这事，像一块小小的石头，在她心头上滚过来，滚过去。但是只要跟她们几个在一块儿，她就有种泡在温暖海水里的感觉，每个毛孔都舒畅。 关贝儿突然说：「如果被不喜欢的人死缠烂打，算不算惊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7页 俞英危言耸听：「万一是个变态，也不是没有在悬疑小说开头露面的可能。」 关贝儿打了个寒颤。 关静跟关朝闻问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关贝儿便说，她之前参加美博会，在那里认识一个厂家代表，「每天给我发消息。一开始还说是谈公事，后面开始问我各种私人问题，我拒绝，他还继续纠缠，非要约我出来不可。有时候——」 她说到这儿，脸上露出害怕的表情。关静作为姑姑，自然紧张追问，关贝儿说，那傢伙还查到她家地址，到她家楼下堵她。 关静大怒：「报警啊！」 「但他没做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谁都管不了。」 关朝闻问：「你刚说他是厂家代表？哪里的？」她试图通过「找单位」的国人传统方式，来解决问题。 关贝儿说了个名字。 俞英跟关朝闻同时「咦」一下，又看了看对方。这不是山河传媒长期合作，现在正生产合作款那家吗？ 俞英问：「叫什么名字？」 「魏国智。」 第76章 美博会相遇 佟山公司分三层楼，团队近两百人，办公室主色调以粉蓝为主。其中有一层全是直播间，有几间 24 小时真人直播，号称日不落直播间。 佟山事情特别多，俞英跟他秘书约了好久，才终于确定一个时间，她提前早早过去，在他办公室外等着。半小时后，佟山走进来，头髮跟肩膀还有一点点湿，似乎外面下过雨。淳如在他身旁走着，她头髮剪短了好些，脸上没怎么化妆，边走边跟他讲主播培训的事。 佟山见到俞英，慢慢停下脚步，俞英起身，跟他们俩打招唿。 淳如伸手抱抱俞英，说「很久没见了」，又问她近况。俞英不太爱社交，直接说挺好，把问题抛回给她，「你呢？」 淳如笑一下，指了指自己：「我么，你现在也看到了。」 各大主播都在努力转型，淳如其实也不例外。当初跳出山河传媒单干，就是想更好地塑造自己这个 ip，在此基础之上寻求其他机会。然而离开山河后，她频频翻车，供应跟不上、发货出问题、质量不过关、直播间有假货……自有品牌原料掉包一事，终于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佟山重新接纳了她，两人之前合资註册的公司还在，她负责公司旗下主播管理跟培训工作。 淳如微笑：「我现在明白，不是所有人都能独当一面的。一个人，最重要的是找准自己位置。」她又看了看佟山，说一声「不打扰你们谈正事」，就转头走开。 佟山领俞英到自己办公室，俞英跟在后面，下意识地关门。佟山说：「还是敞着吧。」他看着她，「在我习惯跟你独处时不能碰你之前，我需要一些外力帮助。」 俞英不动声色，微微开了一条门缝。 来这儿之前，她已经将原料掉包的事跟佟山说了一遍，这次她特地带来三个样品，在佟山跟前一一打开。「这两罐是厂家给我们的样品，里面的原料依然是进口的。」她抓住佟山的手，在他手背上涂了一小点，「记住这肤感。」 佟山看着她的手指从他手上抽离开，就像鱼离开了水。 她是水，他才是那条鱼。 俞英又开最后一罐，「这罐是我顺的，在另一条生产线。」她握住佟山另一只手，在他手背上轻轻涂抹，抬头问，「怎么样？是不是感觉更厚重黏腻，而且温感差很远？」 佟山将手抽回，从桌面抽出纸巾，擦掉软膏。他说：「我看过你们的检测报告，第三罐说是进口原料跟国产原料的比例，是 1:7。但你们要不要再找一家机构，重做一遍？」因为检测人员操作、检测设备等原因，不同第三方机构的检测结果，偶尔也有偏差。而且现在国产原料跟进口原料的差异，并非那么大。 俞英抿一下嘴，看不出在笑，还是在苦笑。「像我们这样的小公司，一般都不会费钱费精力做检测。否则我也不会在这里见到淳如，不是么？」 「我不是信不过检测机构，但这家厂跟我合作多年，一直没问题。我不是一个容易信任别人的人，我也做过抽样检测，没出过问题。」显然，他不想破坏这种长久建立起来的良好关系。 俞英走到办公室门那边，一只手轻轻将门关上。佟山看着从那道门缝里透进来的光，从一条粗线，变成一根细线。 她走回来，站到他跟前。 「负责这款产品的副厂长，老魏，有个侄子叫魏国智。去年，老魏把魏国智从一线提拔上来，明面上管质检安全，实则负责原料。」 话说到这里就够了。都是生意人，没有不懂的。 佟山不语，从香菸盒里抖落一根，上上下下敲着桌面，最后又放下。「知道了。我会联繫厂长。」 佟山当面没给俞英一个准话。 俞英想，佟山这人的确有意思，有没有把你当自己人看待，都写在脸上。他习惯了防人。自从自己跟他断了那种关系后，他似乎对她也卸掉了那份信任。 两天后，俞英听说，厂长一开始否认这事，后来改口，说是因为最近外部环境影响，原料断货，货物运输跟清关受影响，货期延长。 她把这事跟关朝闻说了，关朝闻一哂：「所以这事，厂长也知情？」 「很难说，也许并不知情，但是为了不丢厂子脸面，所以在外人跟前，硬是要圆回来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8页 「但这样反而丢了信任。」 俞英点头：「对，佟山面上不说什么，但已经准备断掉合作。」她知道，像他这种人，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但哪天遇上他心情好，诚心认错示软，还是管用的。 关朝闻桌上摆满万物样品，正在逐一试用。她对着镜子涂卧蚕，看起来神态古怪。她问：「找到了吗？」 俞英说她明天就跟佟山一块儿到厂里。 关朝闻从镜子里抬起头，不怀好意地沖她笑。 「你嘴角抽搐了？」 「我是看有人跟某人走得特别近。是不是过上官能小说女主的日子啦？」 「我看你缺个大魔王收拾。」 「生活就是那个收拾我的大魔王。」 两人放声大笑。 关朝闻跟俞英恢復了昔日的友情，但即便如此，她已经过了那种向好友打听感情生活的阶段。 唐依然结婚后，再怎么向她吐槽自家老公，关朝闻都鸡贼地不表态。关贝儿那些约会对象，一会儿一个，关朝闻是从没记在心上。至于俞英，好像除了工作，就是看书喝酒。 关朝闻猜得出来，俞英跟佟山之间有点什么，但只要俞英不说，关朝闻也不会问长问短。而那天关朝闻跟钟尤文吃韩国料理，喝了些酒，他送她回来时，她身上还披着他的外套。俞英也只是简单跟两人打个招唿，什么也没问。 成年人的友情，始终守着一条线。 但即使不打听，关朝闻也看出来，俞英有些不妥。她站在桌旁，一只手摸摸唇釉，碰碰眼影盒，又拿起蜜粉跟粉底液看看。她心里好奇，不知道俞英喜欢一个人时，会是什么样呢。 —— —— 近期又有美博会。 俞英这些天要盯产品，只有关朝闻一个人过来。 她经验丰富，穿一双舒适运动鞋，大包包里放一块充电宝，满格电，入场时顺手取一本展馆地图。一进门，直奔自动贩卖机，手里握一瓶气泡水，边走边逛。她特地挑了中午前的时段，避开人流高峰期。 算上 b&a 时期，关朝闻在美妆界也摸爬打滚挺久了，不是第一次逛展。她眼瞧着医美势头越来越勐。单看美博会，就可见轻医美展馆的规模越来越大。一如往常，这次也能看到不少博主跟网红，不少馆里就有主播现场直播带货。 她慢慢走慢慢看，逛累了，随便找个摊坐下，假装看他们的产品小册子。这家站台做得非常华丽，搬来大量鲜花，布置得跟婚礼现场一样。产品同样设计得非常漂亮，一看就是小女生会喜欢的。销售小姑娘也特别热情，一径向她介绍，说他们品牌去年才成立，主要提供眼影睫毛膏腮红口红等产品。关朝闻边随便听着，边悄悄打开淘宝，发现他们在售商品三十来件，唇部产品占了一大半。 她自言自语：「做垂直细分产品啊——」 小姑娘还在噼里啪啦说着，突然来了个人，皮笑肉不笑地丢一句：「都是同行，就不用这么积极介绍了吧。」 小姑娘迷茫地看着来人。 关朝闻从手机淘宝上抬头，见到程行周一身灰色印花长袖针织衫，白色短裤，正垂着脑袋看她。 她也皮笑肉不笑：「这么巧啊。」 「不巧，我来看看自家品牌怎样。」 关朝闻静了一秒，脑子才转过来，「这是你家的？」 「买来玩玩。」一种并不上心的语气。 他向来不太看得上这行业里的长期主义者，像俞英那种。几万块就有产品出，包装一下推广出去。就是渠道有些麻烦。在直播间卖货，品牌不赚钱，他跟合伙人建议参加美博会，招募一些经销商、个人店主，一块儿把牌子做大。 关朝闻这才留意到，这个叫「沐光」的小册子扉页上，粉红底黑字，印着「品牌合伙人招募」—— 「如果你是美妆爱好者， 如果你有广泛的社交圈和客户积累， 如果你是一个自媒体博主或者时尚网红 诚邀你加入沐光品牌合伙人计划」 再往下看—— 「你将获得： 官方授权品牌代理 品牌产品官方直发、官方质保和售后 定期提供创意图文」 上面说，沐光还提供社保购买服务，品牌合伙人 0 代理费、0 创业风险、0 囤货压货，销售模式是一件代发包邮包售后。 关朝闻心想，要不是自己也干这个，差点也就动心了。 有销售认出了程行周，上前跟他打招唿。他问对方：「有水吗？给她一杯。」小姑娘拿纸杯倒一杯水，递给关朝闻。 程行周用手指碰了碰，「换一杯温的。」 关朝闻赶紧接过，说这样就行。 程行周问：「国外牌子看过了吗？」 「待会去。」她笑一下，「走累了。」 「我昨天就来了，到那边逛了一圈，感觉看起来不错，但是没几个有惊艷感的。」 「像前几年那样，搞几个代购，买些流量，就能拱火一个牌子。这种日子已经过去了。」关朝闻把杯子放下。里面还剩一点水。 「行业大洗牌呀。小商家倒了不少？」 「是，」关朝闻苦笑，「希望万物能撑过去。」 程行周笑一下，轻轻摇头：「没想到，我们俩还能够像这样，坐在这里聊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9页 「为什么不？」 「毕竟上次我跟你见面——」他看着她的脸，「我骂你是俞英的狗。我应该向你道歉。」 「我说过，讨厌一个人很费精力。我才不会讨厌你。」关朝闻说，「而且，你其实很怕被伤害，所以浑身是刺，先去伤害别人。」 程行周用力咬紧牙齿，脸颊肌肉绷紧。他一只手摸到身旁，拿起关朝闻喝过的杯子，直接喝她饮剩的水。 关朝闻说：「我休息够了，要接着逛。下次有机会再聊。」说罢，要直接起身离开。程行周一只手按住她的，「不多坐会儿？」 「我真的休息够了。」 「在躲我？」 关朝闻几乎失笑：「照你这么说，我来美博会，是为了邂逅你咯？」 程行周不语。 关朝闻将手从他的掌心下抽回，「即使我是你女朋友，也不是每件事都围绕着你，更何况我不是。祝你们一切顺利。」 第77章 跑代工厂 俞英的二手车修好后，她自告奋勇载上佟山，一同到他选定的另一家代工厂。路途通畅，但她开得崎岖，佟山连问两次：「你没喝酒吧？」 「当然没有。」俞英自信满满，「我现在喝酒都很克制。而且最近都要跑工厂，基本都不怎么喝。」 佟山一路想着，怎么把她从驾驶席上劝下来，换他开。俞英不时发问：「你跟这家厂合作过吗？实力怎么样？信得过吗？」 佟山一个问题都没回答，只丢下一句：「专心开车。」 她全神贯注，根据导航，一路开到厂区那儿。 三层楼高大厂房就在眼前，外面贴着「严禁菸火」「禁止 12 点后入园」等字样。大门上还有横幅，热烈欢迎区里的领导莅临指导。佟山跟门口保安报了个名字，厂里的电动门往旁边拉开，俞英把车开进去，路过厂里的黄色外墙宿舍楼，阳台上挂满了裙子、长裤、内衣裤。正是午休时间，宿舍楼下有两个女工，一个站着一个蹲着，蹲着那人正在吃盒饭。站立的女工用手剥开橘子，两人正用乡音交谈。 俞英瞥了她们一眼，再往里面开。 前方便是办公区，从楼里走出来一个女人。她走到前方水泥地上，那里停了很多车辆，大都是本地产的日系车。 俞英把车开过去，倒得歪歪扭扭。 女人在外面笑了起来，大声说：「佟哥，你这司机得再培训培训啊。」 佟山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这时也忍不住，微微笑一下。 俞英心想：这家厂的人怎么回事？我好歹也是甲方啊。 两人下了车，那女的直接就扑过来，重重地抱住佟山，「好久没见了！」佟山揉了揉她头顶，说声的确很久没见。两人像亲密朋友一样，聊了几句，佟山跟对方说，「沈婷，我给你介绍一下——」 说着他转身，领着沈婷走过来。他说：「这是我的合作伙伴，俞英。」 俞英跟沈婷看到彼此的脸，都怔一下。她认出沈婷就是那天在路上，问他们要不要帮忙的那位女司机。 沈婷高声说：「呀，是你啊。你车子修好了没？」她脸圆，笑起来非常有感染力，边说话边走过来，也狠狠抱了抱俞英，又回头问佟山，「佟哥，她叫什么来着？」 「俞英。万物美妆的创始人之一。」 沈婷认真地问俞英，是哪个俞，哪个英。 俞英连名片都没印，在手机上写给她，沈婷注视这名字，眨了眨眼睛，突然又抬头看一眼佟山。 沈婷领着二人参观。她的话比关贝儿还要多，嗓门也比关贝儿还大，一路给俞英做常规介绍，一路又跟佟山碎嘴闲聊。从这些聊天中，俞英听出来两人的前事。 沈婷大专毕业后，就到厂里打工。原本干财务工作，后来她自己勤快，把行政岗位跟一线岗位都转了个遍，对业务非常熟悉。「佟哥刚涉足美妆时，还来问过我意见呢。」她笑嘻嘻道。 俞英问：「后来呢？」 她问的是沈婷的发家史，沈婷却误以为她在问佟山的事。她说：「后来？后来佟哥就开始做自有品牌了，很多产品都在我们厂生产。」 佟山明白俞英在问什么，他补充说，上一任厂长经营不善，资金鍊断裂，只能卖厂。沈婷想把厂盘下来，跑来找他借钱。 「你借了？」 沈婷在前面走，听到后面两人讲话，回过头说：「当然啊。佟哥问我能不能解决渠道问题，我说有信心。他就借给我了。」厂里空调调得低，但沈婷还是满头满脸的汗。她抬起手臂，擦了擦前额，笑笑说，「没有佟哥，我们这些人都没有今天。」 俞英疑惑，不知道她说「我们这些人」，是哪些人。 沈婷却突然问：「对了，你记得冯一宁吧？」 佟山还没开口，沈婷就说：「她可是药学博士，是我们这批人当中最有出息的啊！你怎么把她忘了。」 佟山正要开口，沈婷说，「她早就想约你，又怕打扰你——」 她的话语密密麻麻，佟山好不容易在她话与话的缝中，终于插入一根针，「我记得这个人，但她从没跟我联繫过。」 沈婷笑，说那是因为你在她心目中，跟个神仙似的。 佟山轻笑：「那她还是别跟我见面了，免得失望。」 俞英听得云里雾里。但无论如何，这事算是很顺地敲定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0页 沈婷这家厂承接了不少山河的业务，但因为产能不足，所以前阵子扩大了规模。俞英考察过，确认他们的融油技术过关，工艺上也能很好地实现温感乳化配方。 两人聊着在厂里看到的产品，都对沈婷这儿有信心。上车后，俞英忽然想起来什么，听起播客来。 手机里传出关朝闻的声音：「很多人都认为，美妆行业特别简单。不就是找个配方师，买点原料，把产品做出来吗？想要保湿功效？加保湿成分就行。想要美白功效？那就加美白功效啊。或者最近什么火，就跟着做什么。我个人是不太认同的。美妆业其实就像药业一样，药品服务人体健康，美妆服务肌肤健康。」 佟山听了一会儿：「是关朝闻吧？」 「是她。」俞英说，「嘘，听她继续讲——」 佟山不说话了。 伪装情侣里，演男友那位说「化妆品是智商税」：「什么小棕瓶，一小瓶那么贵。你说女孩子的钱是不是特别好赚？」 关朝闻说：「茅台的主要成分，还是乙醇和水呢，是不是智商税更高？那个小棕瓶的贵，在于它的专利成分律波肽，因为这个专利成分的合成途径没公开，所以 1 克的律波肽比 1 克黄金还贵，是合理的。」 佟山说：「她讲得挺好。」 俞英：「嘘——」 佟山别过脸，看着窗外。厂子在花都区，是广州的新区。他们都没怎么来过花都，一路跟着导航走，正是傍晚下班时分，前方路况拥堵，俞英跟着导航建议走小路。佟山发现眼前出现长着草的田埂、低矮的瓦房、城中村外的小河涌、祠堂旁的士多店时，已经来不及了。 车速慢下去，接着开不动，停了下来。他们卡在了田埂小路之间。 车厢内一片安静。外面晚霞像一条粉色蛋糕上一层层奶油，涂抹在天边。 只有关朝闻的声音还在讲话：「虽然大家都喊着国货崛起，但其实国内美妆离成熟，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佟山说，「还是我来开吧。」 「瞧不起女人？」 「……你没法代表其他女人吧。」 他们下了车，在田埂间小心翼翼地走着，交换了位置。佟山用倒车镜观察后方，见车尾偏左，轻打方向盘，边往后退，边观察左右两侧跟后方，慢慢开出了田间小路，回到大路。 俞英说：「大路堵车。」 佟山：「还要走一次小路？」 俞英闭嘴。 佟山说：「你该换车了。」 「要省钱呢。」 「命都不要了——」 「没钱还要什么命？」 佟山早习惯了她胡说八道，也不去理会。车子陷入交通堵塞的车流中，他们看着前方车尾的橘红色车尾灯，汇成灯的河流。河流静止不动，成为他们存在的单调背景。俞英盯着窗外高耸的建筑物轮廓，每一格窗户，仿佛将夕阳的光揉碎，又展开铺平。 佟山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方向盘。 播客还没播完，俞英的脑袋靠在车窗上，闭上眼睛。 一路拥堵。车辆没怎么行进过。在这期间，公司那边给佟山打过两个电话，关朝闻在播客里说了再见，俞英都没醒过来。 佟山看着她的侧颜，看到她半长的头髮垂下来，被出风口的风拂得微动。他调整风口，又再次看她。 她应该是累坏了。耳边的髮丝挤在车窗上，掉落下来几缕。他想了又想，终于忍不住伸手，替她勾到耳朵后面去。 俞英的肩膀跟眼皮都微微颤了颤，但没睁眼。 佟山突然明白了。 她在装睡。 那次他跟俞英、海潮初见也是，他送喝醉的她回家，她一路上装睡，逃避跟他单独相对。 佟山开口：「很尴尬吗？」 俞英没睁眼。 他又说：「到了。」 她睁开眼睛，一副迷迷煳煳的模样，看着窗外：「嗯？没有啊？」 佟山似笑非笑：「装够了？」 俞英耸肩，尴尬地笑一笑。 佟山说：「我们现在就是合作关系，你不用想太多。」 男女关系在俞英那儿，不会占用过多情绪。但现在尴尬像条蛇一样，熘进来，将她缠住。她努力想找点话说，但只会支支吾吾地问工作的事。 还好，这时车流重新缓缓启动，佟山看一下导航，说没那么红了，应该很快可以到家。他看一眼俞英：「到时候你就不用尴尬了。」 「我……没有尴尬。」 佟山平静地说：「我说过不会碰你，就不会碰你。」 「我没有这意思。」 她想了想，「上次我说的话语气太重，也要向你道歉。」 「道歉就不用了，我只是想让你安心。」 佟山说，「我的确习惯了感情投资，所以在你眼中，你看不清我到底是真情实意，还是出于利益。我能够理解。」 俞英忍不住问：「沈婷呢？她也是你感情投资的对象吗？你似乎曾经帮助过她？你更相信这种受过你恩惠的人，习惯跟他们合作，是吗？」 「那是另一个故事。」佟山不想继续这话题，「先送你回家吧。」 「不急的。」俞英又问，「你今天说你还有事要回公司吧？先回你那儿，我自己再开车回家。」 「行。」佟山的确有事，也不跟她客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1页 因为魏国智的事，佟山在山河传媒开展自查，果然发现供应链管理的负责人收受利益。每次要对代工厂进行抽样检测时，对方都通风报信，隐瞒真实检测结果，因此代工厂原料掉包一年多，却一直没被查出来。 这事在山河传媒不啻于一场地震。 车子开到山河传媒的大楼外，佟山下了车，回头正跟俞英说再见，突然就有人从路灯下一颠一颠过来，大声喊佟总，往他身上扑。 「佟总，我现在怀孕了，阿成没工作，我们家太困难了。」 佟山要扶起她，她却趁势就着他的手，跪了下去，「阿成当初在纺织市场就跟着你干，可是把你当兄弟的人啊——」 俞英本该离开，八卦之魂将她按在原地。她竖着耳朵，听到佟山说：「阿成这事比较严重，公司有公司的规定——」 女人又呜呜大哭，不知道说着什么。 佟山说：「——你不用担心，我私人会给你们一笔钱，不会让你们还没出生的孩子——」 孕妇突然睁着眼，看着佟山身后。她打断他的话，指着车上的俞英问：「是她？对不对？是她跟你说，让你炒了阿成的？！」 俞英吃瓜吃到自己身上，心想：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握着方向盘，启动车辆离开。车子经过佟山身边时，她听到他跟对方说： 「——小孩子都明白知错要改。你们两个都是要当父母的人了，承认自己错了，就有那么难吗？」 俞英驱车回家，一路上，她想，这世上有那么多人，并没有因为年龄上去了，或者当父母了，就变得成熟。如果真有那样简单，那该多好。 到了家，俞英觉得累，澡都没洗就躺下了。半夜饿醒，她爬起来，在厨房翻出来一个三明治，热了吃。 吃的时候，才注意到佟山给她发过一条消息：今天不好意思。 她嘴巴里塞得满满当当，好一会儿才记起来，他说的是阿成老婆给她泼脏水那事儿。她回一条：他们没继续对你撒泼打滚吧？ 时间是凌晨三点，跟佟山的对话框里，居然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俞英发一条「晚安」，但想了想，总觉得多少有些暧昧，赶紧撤回。她扔下手机，把刚热好的牛奶一口气喝完，刷了杯身，再拿起手机时，见到佟山发过来两条消息，一条撤回，一条只有一个字：没。 非常公事公办。 第78章 她已清醒过来 自从当上团队负责人后，关贝儿常主动留在公司。眼看着孟梦也转身离开，关贝儿突然有种自己无论如何，都要跟万物共患难的心态。 七点半，关朝闻出来拿外卖时，发现关贝儿还没走。「还不下班？」 「没忙完呢。」 关朝闻看她已经在吃晚饭，也没追问，提着外卖袋子进了办公室。 八点多，关朝闻出来扔饭盒，看到关贝儿正在浏览社交媒体。她将脸贴过去，「在家也可以看。」 「回到家只想躺着刷剧，静不下心。」 现在关贝儿花在社交媒体上的时间特别长，也做了不少事情。在各大平台建了矩阵号，从不同角度切入。由于万物出了唇釉唇炎事件，为了重拾消费者信心，她特别注重做有趣的学术科普。 这天，关贝儿快九点才离开公司。车子拿去修，外面下着雨，又是周五晚上，车子难打，在她前面排了五十几个人。 她有点犹豫，不知道要继续等，还是转身去坐地铁。 关贝儿有些地铁恐惧症。 地铁站台标识得一清二楚，写着先下后上，而地面也清晰标註好上下车位置，但只要在人多的大站，车厢门一开，依旧有人没等人下车，就蜂拥而上。 关贝儿每次都犹豫：我该不该从众，一块儿争先恐后？还是坚持自我，明知道可能会挤不上，还是老老实实排队？ 脑子里转了又转，低头再看手机，她前面还是四十几人。 「等车吗——」 她抬起头来，看到潘达开一辆车，停在她跟前。「去哪里？我载你。」 关贝儿内心天人交战。 潘达说：「这个时间不好打车。」他将手肘搭在车窗位置，脑袋搁在手肘上，笑笑看她，「你继续等下去，通勤时间可就更长了。」 关贝儿左思右想，终于拉开车门。 潘达告诉她，自己刚在附近跟人打完篮球，没想到在她公司楼下碰面了。他话特别多，一会儿问她是不是每天都这么晚下班，一会儿问她周末有什么安排。关贝儿特别累，靠在椅背上，有气无力：「打算补觉。」 「我看过你们老闆的採访，她们俩都不像是会榨干下属的人。你怎么过得这么累？」 「那你有没有看过我们公司近期的新闻？一件接着一件。」 「船到桥头自然直啊。」 「就是怕到不了桥头嘛。」 潘达笑了起来。 关贝儿在车上睡了一觉，最后是潘达将她叫醒。关贝儿迷迷煳煳说了声谢谢，就开门下车。 最近因为业主跟物业吵架，物业从业主群里退了出来。保安不巡楼，垃圾清理不及时，楼下的灯坏了好久，也迟迟不修。关贝儿走进公寓楼时，这灯仍是一闪一闪，像恐怖片里的廉价布景。 她进了电梯。 手机在包包里振动，但她摸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找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2页 这是她新买的包包，装的东西多，但是分格少，每次找东西都要翻来翻去。楼层到了，她终于摸到了手机，但来电也终于挂掉。 是潘达打来的电话。 她想着，这傢伙也不会有什么急事，也没回拨过去。 关贝儿特别困特别累，慢慢地托着脚步，开门进了屋。 突然，背后伸出一只手，捂住她嘴巴。她吃一惊，手里包包掉落在门槛上。 背后那人一把将她往墙上推，逼近她。 她看到了魏国智的脸，惊吓间，差点喊出声。 魏国智看上去像是多日没休息，眼皮上泛着青，头髮凌乱，声音下压，情绪上扬：「你一直没回我消息，是因为跟那个男的一起吗？」 关贝儿双腿直颤。她想喊，但嘴巴被紧紧捂着。 口袋里的手机，再次振动起来。 她的手悄悄摸索进去，按下接听。 魏国智只顾沉浸在自己的高亢情绪中，什么都没注意到。他尖声叫着：「我这么喜欢你，你怎么可以跟其他男人一起！」 关贝儿嘴里呜呜喊着，拼命摇头。 魏国智说：「我现在工作也没有了——就是你们公司的人弄得——你为什么不阻止你老闆——」 疯了。 关贝儿觉得这个人疯了。 她不知道邻居在不在。但是周五晚上，对门那对情侣通常都通宵不回。再远一点那家人，向来冷漠，她就是站在他家门口喊救命，都不会有人出来。 她只能自己救自己。 关贝儿突然闭着眼睛，摆出一副马上要病倒的模样。 魏国智神情疑惑，但仍然稍微松开了手。为了获得他的信任，关贝儿没高喊出声。她虚弱地喘气，「我……我唿吸不了……」 「你怎么了？」 「我身体不好……」 魏国智半信半疑，松开手，但仍是警觉地看着她。 「我的药在门边的柜子那儿，你帮我拿……」关贝儿捂着胸口，很痛苦的样子。 魏国智的身体慢慢往后退，一双眼死死盯着她，「你别玩什么花样！」 关贝儿用手背擦着汗。她的前额渗出了细密的汗，那都是因为害怕和紧张，但看在魏国智眼里，她似乎真的发病了。 他走到门边，背对入口，拉开柜子，在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翻：「什么药？这哪儿有什么药？」 关贝儿趁他低头，偷偷将手摸到口袋里，想打电话报警。 魏国智抬了抬眼：「没看到药瓶啊！」 关贝儿立即又摆出虚弱模样：「白色的小药瓶……」 魏国智半信半疑，低头翻找。关贝儿又将手探进口袋里，身体调整角度，不愿让她看到。 「找到一个黄色的——」 魏国智抬起头，发现关贝儿正低头摸手机，他脸上的兴奋瞬间扭成愤怒，他大喊：「你要干什——」 最后一个字来不及吐出来。大门被人推开，魏国智脖子上架了一条手臂，将他往上一顶。魏国智要喊喊不出来，要动动不了，一张脸憋得通红。对方从后面抬腿，魏国智往前跪了下去。 关贝儿脸色苍白，看到魏国智跪下去的身躯后，潘达正使劲绞住他的双手，将前者压制在地上。 「快报警——」潘达说。 关贝儿这才魂神归位，颤颤地掏出手机报警。 从派出所出来时，雨已经停了，夜晚空气凉快，树叶在头顶簌簌抖动作响。 关贝儿的肩膀也簌簌抖着。 潘达陪她走出来，看她这模样，脱下身上外套。外套刚搭在她肩上，她就跟被弓矢吓坏的小鸟一样，身子一哆嗦。 潘达说：「我送你回去。」 关贝儿仍是呆呆的。 潘达又说：「你披我外套回去，晾在阳台上。我下次拿几件我的衣服跟鞋子给你，你把衣服晾在阳台上，把鞋子放门外鞋柜。」 关贝儿那张苍白的脸，慢慢有了一点血色，她嘴唇动了动，终于带着哭腔，开了口：「为什么女孩子独居这么难啊……」 潘达安静了一下，低头看着关贝儿哭红的眼睛，「也许因为上天给了你们很多美好的特质，所以也要相应地，为你们制造一些困境吧。」 这是第一次，关贝儿发现，潘达这个人也并不讨厌。 —— —— 此地的冬天，冷跟不冷，全看上天心情。 每天广州人的朋友圈里，都跟追剧一样，追着「广州何时入冬」。 关朝闻穿一件白底绿色条纹的外套，下面是杏色阔腿裤，坐着关贝儿的车去参加美妆包装包材设计特展。关贝儿自上次魏国智事件后，一直不敢独居，现在还住关静家。 「那现在呢？他每天接你下班？」走进会场，关朝闻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水笔，在签名墙上写下名字。她将笔扔下，转头问关贝儿。 关贝儿点头。 这个咋咋唿唿的女生，居然红了脸。 她们聊的是潘达。 上次潘达连夜将关贝儿送到关静家，后来又主动提出每天接关贝儿下班。关贝儿跟他说：不用啦，我自己开车就好。潘达反问：你姑姑开酒吧，很晚才到家吧？你这么晚下班，我还是送一下你吧。 关贝儿陷入两难境地：一方面，她认为女性独立体现在方方面面。一旦需要人接送，就谈不上独立。另一方面，上次那件事发生后，她的确患有独处 ptsd，身边时刻都要有人，甚至宁愿在楼里加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3页 看她为此苦恼，俞英说，「别想那么多，保命要紧。」关贝儿一下被说服，接受了潘达的好意。 后来关贝儿才知道，俞英那句话的意思是：别以为送你回家的那个人就可信。 但这么多天过去了，潘达始终没越界。有次她在车上睡着了，醒来后，发觉车子已经到她家楼下。潘达没有叫醒她，只是自己低头在平板上写写画画。这让关贝儿充满好感。 她之前有个追求者，跟她长途出行，她在车上睡着了。醒来后，发现对方一直在旁边盯着她看，她当时觉得有点浪漫，回头想起来，多少感觉毛骨悚然。 这天的特展上，有不少国内外设计团队。关朝闻也明白，包装可以为产品增加价值，这点在美妆行业里，更为重要。 她跟一些设计团队交流，但好的团队，预算要求也高。 万物现在什么都吃紧，在包材上增加预算，是不可能的。 关朝闻心事重重，随口跟关贝儿说：「你觉得，我们是不是到大学里找些厉害的学生？」 关贝儿欲言又止。 关朝闻看她一眼：「怎么啦？」 关贝儿抿了抿嘴唇，小声地说：「其实，潘达就是做设计的。」 她跟关朝闻说，潘达原本就是工业设计出身，他的团队也多是这个领域的人才。后来元宇宙的概念火，他才开始跨界，做做数字藏品、虚拟代言人什么的。 上次元宇宙发布会，幸亏有潘达他们救场，收费合理，效率高。再加上上次救了关贝儿，关朝闻在公在私，对他印象都不错。她加过潘达微信，当即联繫他，跟他要日化品的设计案例。 傍晚时分，她们坐在特展会场的咖啡厅里进食，看着潘达发来的设计品。关朝闻简单谘询了报价，觉得也算在合理范围内，便约定再细谈。也许因为此事有了个眉目，她整个人也舒展开来，不再皱着眉头。 关贝儿说：「你看你，别一天天绷紧。俞英看起来就高兴多了。」 关朝闻笑：「她这人没心没肺，能不高兴吗。」 关贝儿问：「万物还能回到之前最好的时候吗？」 关朝闻用手轻轻摩挲着马克杯的边沿，「我跟俞英都希望，万物不光能回到之前最好的时候，还会更好。」 这时，她身后椅子被人撞了一下，那人说了一句抱歉。关朝闻起身，拉开椅子，准备给对方让一下道，对方却喊她名字。她抬头一看，认出那是程行周现在做美妆的合伙人。当初也是做代工厂出身，所以关朝闻也都认识。 两人打了个招唿，简单聊了一些场面话，最后关朝闻问起：「程行周呢？他没来？」 「他呀，最近……」对方斟酌一下，换了另一种说法，「我们拆伙了。」 看到两个女生脸上都有些惊讶，对方解释说，程行周最近资金特别紧张，不同意追加投资的要求，最后闹得不太愉快。「你也知道他玩数字资产，前阵子，虚拟地产爆雷了。他手头的虚拟资产大幅缩水。」 关朝闻父母都是上班族，她从小到大也认为，人总是要工作的。认识程行周后，她才发现原来还有另外一种活法。程行周告诉她，靠出卖劳动赚取的金钱，无论如何都追不上靠资产获得的财富。他手头有各种项目，靠分红过活，这其中最被他看中的，是加密货币。 在关朝闻看来，加密圈是浮躁的、虚荣的、大起大落、大开大合的。每个人都在搞钱，但只搞快钱，不搞辛苦钱跟慢钱。a 股一天几个点几个点地涨，跟一天涨几十点的币圈相比，仿佛是工业革命时代前的产物。 程行周的前合伙人跟她说：「这事好像还挺严重的，我听说当时跟他一起混圈子的几个人里，有人自杀——你要是有空的话，也关心一下他吧。」 跟这人告别后，关贝儿撇了撇嘴，说凭什么关心程行周呀，害得我们这样子。然而她一转头，见关朝闻神色像一潭深水，任她的手在这潭水面上怎么晃，她都没太大反应。 「你在担心他吗？」她问。 「嗯？没有。」关朝闻回过神，飞快否认。她用手撩开额前碎发，起身说上洗手间。 进了洗手间，她反覆看手机。 刚才发了消息给程行周，他一直没回。 她洗了手，擦干双手，拨出电话给程行周。 手机关机。 关朝闻将两只手撑在洗手台上，凝视镜子里面的自己。三年前，这还是一张小白花似的脸，化着讨好式的妆，衣着也是男性眼光中的甜美可爱。后来她跟程行周在一起。程行周喜欢聪明的女人，那样的女人，像女王般收割众人的心。 她逐渐长成今日这副模样。 女王的身上连接着丝线，有一双手指，在丝线的另一头起起落落，她的身子便随之摆动。 再后来，女王意识到，自己不过是男人的人偶。 她终于清醒过来。 不知道程行周清醒没有？ 关朝闻走出去，跟关贝儿说自己有事先走，便匆匆离开。关贝儿透过落地玻璃，注视她离开上车的背影，心里虽然有些担忧，但也并没什么可做。 第79章 来看我笑话？ 关朝闻赶到程行周家，一下车，抬头看楼上，屋子里亮着一盏灯。小区保安是新面孔，她跟对方说，自己到小区里的瑜伽馆练瑜伽，顺利进来。摸到他家门口，她想要按铃，又怕他开煤气，便用手掌拼命拍门，大声喊他名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4页 过了很久，程行周出来开门。 他穿一件白色短 t，灰色长裤，长长的刘海盖在眼皮上，再没了之前那清傲模样。客厅里的许多灯里，他只开了最昏暗那盏，黯黯地照下来，在他身后留下细长的影子。关朝闻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一颗心终于松下来。她说：「你没事——」 她没说出完整的一句话，就被程行周截住了话头：「来看我笑话？」 他脸上带着不管不顾的神态，晃悠悠地转身，晃悠悠地往里面走。关朝闻也跟进来，看他桌面上放了很多酒瓶子。他又仰面躺在长沙发上，一只手挡住眼睛，「看完了就回去吧。」 关朝闻绕到他身边，在沙发前蹲下，「我如果要看你笑话，就不用特地跑上来。」 程行周安静半晌，将手挪开，「我没有输，只是没有赢。」 她认真回应：「我知道。」 程行周侧过脸，瞧这张他抚吻过无数次的脸。她看上去风尘僕僕，不知道又从哪里赶过来。她长睫毛微微颤动，目光专注地看向自己，没有半点要看笑话的意思。 他为此更加恨她。 在这场关系里的上位者，本该是他，而不是这个白兔似的女人。她曾经那样弱小，需要依附自己，才长成今天这样子。然而两人分开后，她像吸足养分的花朵，越开越明艷。 他慢慢坐起身，语气轻蔑：「你来干什么？来安慰我？」 她斟酌着用词，「我知道你并不需要安慰——」 程行周突然伸手，拉过她手腕，把她拉落到自己身上，「谁说我不需要安慰？」他用力将她裤头往下扯，手指翻山越岭，逾越进去，「让俞英的奴隶来安慰我，也挺好的。」 他口不择言，动作依旧快而狠，一如两人分开后，他数次在幻想跟自娱中做过的那样。 关朝闻没有反抗，甚至没有推开他，只是脸上的神情从关切，逐渐变为失望。她紧闭着嘴，不让他凑近的唇舌亲近到，身体僵硬，他的手指所触之处，都是冰凉。 她脸上现出了痛苦跟难堪。 程行周从这张脸上，看到她最初吸引自己的地方，而她现在已经超越当年的自己，甚至超越了选中她的他自己。他属于她过去的生活，而她未来的日子里，已经没有了他的位置。一想到这点，他觉得心脏像被什么用力压缩成，压成小小的一团。 他感觉到自己的无耻。一个男人，利用体力上的优势，去强迫一个精神上胜过自己的女人。他撒了手，两条手臂顺着她的两边肩膀，往下滑。 「我……对不起。」 这是第一次，关朝闻从程行周嘴里，听到这三个字。 他的脑袋往下低垂，像被一朵绽放得过分张扬的大花朵压弯脖颈的植株。「你看完我现在的落魄样，可以走了——」 关朝闻伸出手，将他的脑袋轻轻搂在自己怀里。 「你没输，你只是还没有赢。」 程行周的背嵴弯曲，一张脸俯在她的身体里，她用两手圈住他，像抱着一只小动物。 —— —— xia 子品牌的产品要做，万物自己的事情也要推进，俞英忙得抽不开身。她一半时间在公司，一半时间在工厂。跑工厂时，她时常见到佟山。 他不再把她当做一个女人，而是一个合作伙伴。俞英感激他尊重她的专业性，然而工作之余，他那份冷静持重，又让俞英觉得，即使跟他相识已久，且曾经在床上彼此需索，依然看不透他的内心。 有次参加行业会议，俞英碰到丁卓。丁卓身边围了好些人，他从人堆中投出目光，轻轻落在她身上。她向他点头致意，他也微微点头，便又回过脸，跟其他人继续微笑交谈下去。 孟梦跳到南生堂后，几乎每天加班，跟她的联繫变得很少。海潮男友要去首尔工作，问她要不要一起，海潮正在犹豫。钟尤文接受各商家的策展要求，常年出差在外。 除了关朝闻外，所有人跟她都渐行渐远。 俞英是个享受独处，喜欢跟人保持距离的人。从大学起，同学就评价她活得像一座孤岛。 孤岛自成一个体系，没有外界滋养，也能枝叶繁茂，欣欣向荣。然而某一天，海面来了一艘船，又架起了一座桥。孤岛跟外面世界有了接触，便也有了点依赖。 俞英便觉得，自己对关朝闻有那么点依赖了。昨夜她加班得晚，到家后倒头便睡，起来时才发觉，关朝闻昨晚没回来。 她泡了点麦片当早餐，边吃边看手机。看了一会儿，她放下勺子，在那儿枯坐半晌，便拨出电话给关朝闻。 好一会儿，关朝闻才接听。 俞英噼头就数落她：「昨晚回家了也没跟我说一声。我门都没锁。」 「嗯，临时回家了。」关朝闻语气含煳，像刚睡醒，「什么事？」 「沈婷那家厂起火了。」 那边静了一下，「那——」 俞英知道她要问什么，打断：「没有人员伤亡，货也是好的。」 尽管那边没声音，但俞英能听到关朝闻非常微弱地吁了口气。但她又说，「我跟工厂打交道不多，但也知道起火后，都要消防整顿。需要多久？」 「停业整顿一个月。一个月后，如果还没消除火灾隐患，还要临时查封。」 也就是说，他们最起码有一个月交不上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5页 关朝闻说：「不是说他们的厂挺正规的么，怎么也有消防问题——」 「据说有点可疑——」 这时，俞英听到程行周的声音，从电话那头遥遥传过来，「我煎个鸡蛋。你要吗？」 她安静了一下。 关朝闻突然也静了静。 俞英问：「你跟其他人一起？」 「……表弟。」 俞英突然觉得自己这么问，简直像情侣互相查问。她赶紧拉回正题：「具体的，等你到了再说。」她说，自己现在准备去沈婷厂里。 「行，我待会过去。」 俞英坐在办公桌后，心里在分辨，此刻自己内心的感觉，到底是对程行周的厌恶，还是对关朝闻的占有欲。女性情谊是纯粹的，美好的。前提是，中间没有利益，也没有男人。 她处理了一会儿事情，恰好钟尤文过来拿万物样品，回摄影棚做产品拍摄。俞英厚皮厚脸，让他载自己到沈婷工厂。 进了熟悉的大门，停好车，果然见到厂房那儿已经贴上封条。她熟门熟路，直奔沈婷办公室，钟尤文跟在她后面。两人还在门外，忽然听到从里面传来程行周的声音：「你是得罪哪个员工了。」 俞英跟钟尤文对视一眼。 俞英先行走进去，见到程行周背对着门口，说很多员工觉得被公司坑了，不想申请劳动仲裁，就会出其他招数。比如像小工厂小公司，一般消防不合格，只要打电话给消防大队，举报消防不合格，往往凑效。 俞英在角落里站着，沈婷见到她，跟她点头，算是打过招唿。俞英再看向关朝闻，发觉她穿着跟昨天一样的衣服。 她撒谎了。 她昨晚没有回家。 关朝闻跟程行周都看到俞英跟钟尤文进来，关朝闻有些错愕，但仍没事人一样，走上前，跟俞英说：「你到啦。」 俞英在她身上，闻到强烈的柑橘香，纯正的琥珀香。 是程行周惯用的淡香水。 真是奇怪，她们跟沈婷谈事情，关他程行周什么事？她脸上有明显的不快，压抑着不发作，抱着双臂，站在大大的窗户下面，冷冷看着他。钟尤文坐在窗下的沙发上，戴上蓝牙耳机，转头看外面的厂房，像要置身事外。 程行周的目光飞快掠过姐弟俩。 关朝闻主动跟俞英说：「程行周送我过来。他家里开厂几十年，经验丰富，知道怎么回事。」 俞英「哦」了一下。 沈婷用手指关节重重地敲桌面：「我们消防可是向来都没问题的。而且再说了，我们辞退员工也好，给他们处罚也好，都是因为对方有错在先，我们从来不当黑心资本家。」 程行周动了动肩头：「有些本性不好的人，会硬生生制造点问题，还刻意不让你发现。」 沈婷勐地拍一下桌面，又吃了痛，缩回手。 阳光从窗外射入，映着俞英、关朝闻跟程行周三人，还有一个置身事外的钟尤文。 俞英说：「山河那边想要年前完成，否则再拖，产品热度又会变。但现在要拖到春节——」 关朝闻苦涩地笑笑：「不光这样。刚你来之前，沈婷还告诉我们另一个讯息——」她将目光投向沈婷，等待对方接话。 沈婷看起来有些羞愧，难得地压低声音：「原料被烧了……」 俞英脑子嗡了一下。 「重新买原料的钱，我这边出！」沈婷声音大，俞英觉得脑子更嗡了。 沈婷看俞英关朝闻没说话，也没了底气。她的音量跟气压似的，又低了下去，「就是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买——」 为追求品质，万物向来使用进口原料，而近期港口堵塞、物流产能紧张，原料要运输到内地的时间大幅增长。 原本俞英以为，要换工厂这事，已经够头痛了。毕竟年底产能紧张，临时找的工厂，未必排得开。但原料这事，更让人头痛。 关朝闻看俞英眼神放空，问她：「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赶紧来个人把我敲晕。啥时候事情解决，再把我敲醒。」 程行周突然插话：「我可以问一下。」 两人转头看他。 「我家的厂一直做日用，去年转型美妆。」程行周说，现在厂子是姐姐负责，他跟她说一下，她无论如何都能排出好的生产线给他们。至于原料，他可以问问她有没有什么门路。 关朝闻有些意外，脱口而出：「我没听你说过。」 他淡淡道：「我觉得没必要说。」 关朝闻不语，不动声色地看俞英一眼，发觉俞英也恰好抬眼看她。两人虽没交流，但心里也许都在想着同一个事。 在万物遭遇停工危机的时候，程行周并没有出手提供帮助。关朝闻明白，当初他撒手不管家里的事，后面工厂由姐姐来接班，干得比他更好。他断不会为了女朋友开口，向亲姐求助。即使他清楚明白，万物是关朝闻的命根。 他并不需要关朝闻有自己的精神寄託。最好，她的一切都捏在自己手上。 过去，程行周靠不住。现在，能相信他么？ 第80章 传承 俞英看一眼二人：「我跟佟山打个电话，告知他这事。」 她背对室内，往走廊上走去。程行周掏出香菸，又抬头看一眼墙上的禁菸标识，将手放回去。他跟关朝闻说：「如果你对这件事还有犹豫，那么待会我直接带你去找姐姐。你们直接聊就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6页 这是最好不过的方案。 关朝闻知道程行周姐姐接过厂子后，将它从家族作坊升级成上规模的大厂。她说，好。又补充：「不过，我要听听佟山跟俞英意见。」 俞英走回来，说佟山电话没人接听。关朝闻嗯了一下，将刚才程行周的提议告诉俞英。俞英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室内有种奇怪的尴尬，安静像灰尘一样落在他们身上。 沈婷之前一直听着他们说话，像犯错的孩子一样，不敢多讲一句话。这时突然说：「其实，你们有考虑过使用国产原料吗？」 她说，自己跟云端生物科技的创始人是好朋友。这家公司以合成生物为驱动，微生物发酵技术成熟，原料不光供应国内，已经开始销往欧美日韩中东等地了。「前途无量，未来也许会从原料商向产品商转型，加入你们的红海。」最重要的是，他们这个配方所需的原料，这家公司也有。 俞英跟关朝闻在美妆行业有一段时间了。她们刚入行时，国产日化原料研究就是处在「能用就行」的阶段。 原料是化妆品的灵魂。长期以来，国产日化原料研究都仍处在初级阶段，比如做植物提取，只是将植物在溶剂内浸泡，前期没筛选，后期也没有打谱确认结构，更别提剔除刺激物质、致敏物质等，过程跟成品都很是粗糙。 国内美妆品牌如果想达到较好的功效，跟海外品牌一决高下，只能购买国外原料。 俞英说：「什么时候国内原料能达到国外技术，我们当然更愿意採用国产的。」国产原料更便宜，而且採购运输都更方便，尤其在国际海运动不动就爆仓、甩柜的当下。但作为品牌，他们首要考虑的还是质量，否则，何必捨近求远。 沈婷说：「现在国内原料研发做得挺好的，尤其云端，你们真的可以看一下。」她连连摆手，说不是因为自己跟冯一宁是朋友，才大力推荐。「你们不妨去看一下。」 俞英觉得冯一宁这名字有点耳熟，但很快把这人放到一边。此时关朝闻走到走廊上，开始给其他厂家打电话，一来看看他们会不会凑巧有这个原料库存，二来看看他们是否能接单。 显然，连她都不相信程行周。 但俞英想，关朝闻这人到底还是心软，居然还照顾程行周的心情，不让他觉得自己拂她好意。 关朝闻打完电话进来，脸色灰白。俞英就不再问了。 沈婷看她们这样，非常过意不去，她当场给冯一宁打了个电话，说了这事。俞英她们只见到她对着电话狂点头。 挂掉电话，沈婷用手拨了拨头髮，小心翼翼地说，「一宁说，她们在这个原料上面，技术还挺成熟的，绝对不输国外大厂。如果你们对她有信心的话，可以当面谈一下。」 俞英看一眼关朝闻：「怎么样？」 钟尤文一直像个局外人般，远远坐在角落里，旁观着她们，并不被她们的喜忧所带动。在他心目中，俞英从小就独自一人掌控所有事。然而现在，她给予关朝闻绝对的尊重，事事问她意见。 关朝闻说：「我们一起去那家云端科技看看。回头我再去找程行周姐姐谈。」 —— —— 虽说有了解决思路，但从工厂出来时，俞英跟关朝闻看起来都兴致不高。万物品牌声誉受损，她们指望 xia 这个子品牌打个漂亮翻身仗，从现金流跟品牌力上，为万物造血。然而光是制造环节，已经这样困难。 「分两辆车走吧，阿闻跟我的车。」程行周抖落一根香菸，递给钟尤文。钟尤文平声说：「谢谢，不用。」 程行周咬一支烟在嘴里，「我是困了，需要提提神。」打火机的火苗噌地冒起来，舔着烟尾，「昨晚折腾太久。」 钟尤文不紧不慢：「是么？看来你的体能还需要提升。」 俞英在前头跟关朝闻说着话，顺手替她拉了拉衣领。关朝闻低头，看衣领翻过来了，「这衣服被我睡皱了。」 俞英的手伸回来，忍了忍，终究开口问，「你昨晚，跟程行周……」 「没有。」她摇头，「他有点事。作为朋友，我去安慰了他一下。」 虽说在他家过夜，但中间什么都没发生。两人在沙发上睡着了，一觉睡到大白天。 俞英透过关朝闻的肩头，瞥一眼程行周，「这傢伙看起来不像有事。」 关朝闻知道两人向来不对付。但现在程行周跟她已不是男女朋友，她跟俞英的关系要亲密得多。她便笑着，顺着俞英的话说，「是啊是啊。我们现在啊，就像个渣女那样，好好利用他，把产品的事弄完了，以后再踢开他。」 俞英笑笑，跟沈婷一块儿上了钟尤文的车。这路上，佟山回了她的电话，俞英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她。 佟山在电话那头，安静片刻，然后道，「把电话给沈婷。」沈婷接过电话，对着那头一个劲儿地嗯嗯嗯，挂电话后，她说：「佟哥也去。」 俞英用手机查了一下企业信息，顺藤摸瓜，把跟冯一宁有关的两三篇报导也看了。冯一宁是从大山的贫困家庭里走出来的穷孩子，最后考上大学，一路读到博士。 她暗叫厉害。 因为导航出了问题，加上路上拥堵，两辆车分别驶入云端生物停车场时，佟山早已到达，正跟冯一宁喝咖啡了。 喝到一半，助理跟冯一宁说客人到了，冯一宁扭头跟佟山说：「一定是沈婷她们到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7页 助理说：「不是万物的俞总关总，是南生堂的丁总。」 冯一宁有些意外，但随即想起，因为昨天自己临时身体不适，丁卓将碰面推到了今天下午。没想到他提前到，时间撞上了。她低头看手机，果然有两个丁卓的未接来电。 冯一宁转头，对佟山说：「佟哥，我需要接待一下丁总，你们不介意吧？」 佟山的目光从杯中的拉花上抬起来，「冯一宁，你倒不如问问丁总，介不介意跟我们一块儿聊会儿？」他似笑非笑，「这样你也不用跑来跑去，这样辛苦。」 冯一宁心思单纯，没看懂佟山的笑是怎么回事，直愣愣地跑去问丁卓。丁卓没料到也会在这里见到佟山跟俞英关朝闻，他用手拨了拨身上西服，礼貌说好。 于是，沈婷带着俞英他们进入接待室，一眼见到佟山跟丁卓坐在桌子两端，各自端着一杯咖啡，聊着行业话题。沈婷看到佟山跟冯一宁，就跟见到亲人那样，开始委屈得红了眼眶。 冯一宁赶紧上前，用手摸摸她脑袋，低声说：「哭什么呢。就当做好好休息一个月。」 她又回过头，用手指着丁卓，跟沈婷介绍：「这是南生堂的丁总。」沈婷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立即公事公办，对丁卓笑着打招唿。 冯一宁跟丁卓道歉，说「抱歉，丁总，让您久等。」 丁卓微微笑，话里有话：「我跟佟总有很多共同话题，时间过得很快，并没觉得有什么久等不久等的。」 冯一宁说：「原来丁总跟佟哥聊得来，那就太好了。俞英姐——俞总也跟佟哥是熟人。各位稍微在这儿休息一下，我通知讲解员准备一下，带各位参观。中午在一块儿吃个饭。」 俞英跟关朝闻刚才已觉得奇怪。 冯一宁喊丁卓，喊关朝闻，甚至喊钟尤文，都是正儿八经的商务称唿。丁总。关总。钟先生。 但她喊佟山跟俞英，却是哥、姐。 关朝闻低声问俞英：「你认识她？」 「不认识。」 「她认识你？」 「……我丢人范围已经这么远了吗。」 此刻在会客室内，丁卓回应冯一宁刚才的话，说没问题，「待会我们参观一下。」他看一眼其他人，最后又看看冯一宁，「说起来，冯女士跟佟总、俞总是旧识？」 「嗯？」冯一宁睁着眼睛，笑着看他。 「没什么，只是觉得称唿上有些不一样。」 冯一宁笑了笑，没回应。 佟山正在低头喝咖啡，也不说话。 云端公司的讲解员早准备就绪，垂手站在一旁。冯一宁让她领着众人，一路参观展厅、实验室跟车间。 讲解员介绍说，云端最近在利用医药工程改造菌种，用来当产品原料，「我们用基因编辑技术，研制出了很多核心原料。」 这几个人，都各自有自己的美妆品牌，彼此间存在着比竞争对手更复杂的关系。尽管关注国产原料是大势所趋，但到底不愿让人知道，自己内部产品线更注重哪种原料。于是只针对宏观的事发问。 丁卓显然有备而来，不管是否专业，反正什么都问一通。 技术是独家的吗？有哪些专利？原料的规格？纯度？提取工艺？有效活性物是哪种？跟国家大牌的最新研究方向比起来，优势劣势在哪里？配方应用协同性如何？有哪些设备？哪些工艺外包？产量是否稳定？有没有专业的质检人员？全检还是抽检？抽检比例多少？ 关朝闻低声跟俞英说：「还好南生堂现在不是小品牌，否则跟我们同期对打，一定被他们压死。」 俞英勉强地扯了扯嘴角。 她感觉下腹一股暖流，心想不好，估计是最近奔波劳累，月经周期不正常，突然来大姨妈了。她低声问冯一宁，冯一宁说：「我带你去。」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冯一宁对俞英有种对待亲人似的热情，完全不像商务接待。俞英在里面正换卫生巾呢，冯一宁在厕所格子外问：「姐，你没事吧？」 俞英心想，我给你一个大喇叭得了。 她走出来，跟冯一宁说：「没事。就是有点突然。」 冯一宁笑笑：「我们工厂女工多，洗手间里都有卫生巾互助站。」她笑起来，有些学生气，脸上虽然化了妆，但全无章法，看起来特别淳朴，看不出是一家前途无量的企业话事人。 俞英趁着其他人不在，开始厚颜无耻地跟冯一宁套话：「丁卓跟你们接触得久吗？」 「有一段时间了。南生堂的自主研发做得挺好的，现在还想拥有自己的原料。现在国外原料又贵又容易掺假，国产原料好多了。毕竟，大家都不愿意在这块被卡脖子。」 水龙头的水哗哗流着。俞英搓洗着双手，心里想，几年前，南生堂靠流量跟营销起家，让国内美妆捲起来，也优胜劣汰了不少品牌。现在，他们又要开始卷研发了。不知道这次跟不上趟的，又会有多少家呢？ 她们从洗手间出来时，其他人已经走完一遍参观路线，正站在企业荣誉墙下等她们俩。程行周则始终站在关朝闻身后，低头看手机。钟尤文是这里唯二跟美妆行业毫不沾边的人，他也没加入丁卓跟关朝闻的聊天，只抬头看着墙上照片。 有张照片上，冯一宁正捧着十万元的红色大支票，交到一个女孩子手上。女孩子穿着皱巴巴的衣服，紧张又不安地看镜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8页 这张照片还有个标题，叫做「传承」。 他信口问：「传承什么？」 讲解员微笑：「冯姐自己也是苦孩子出身，接受了教育基金，才有了后面的机会。所以她想把这种做法传承下去。」 创业者身上，总得有一个人设，才能更好地让人记住自己。关朝闻跟丁卓听多了这种故事，并没放在心上。钟尤文却盯着那照片，看了好一会儿。 第81章 你才是稀缺品 这几家公司的人，碍于彼此在场，便都没有切实谈些什么，权当是了解一下状况。冯一宁邀请大伙儿中午一块儿吃个饭，丁卓说自己下午还要开会，提前离开。冯一宁送丁卓出去，留俞英几人在会客室里，喝咖啡吃点心。 会客室里，沈婷一直跟佟山讲话，巴拉巴拉，说办厂太苦啦，说挣点小钱可真难啊。程行周在旁听着，眼前忽然浮现出姐姐程薇的样子。自己撒手后，姐姐挑起家里厂子的大梁，居然把父辈手上的小作坊，扩展成今日的大厂规模。 他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仿佛舌尖有些苦涩，又仿佛意识到为何关朝闻会离开自己。他抬起眼，一眼瞥见钟尤文，他正在专注地看沈婷，看她不住跟佟山诉苦。 钟尤文当过多年摄影师，身上即使没带设备，但那双眼睛仍像机器一样，精确评估着眼前人。 沈婷最后说一句：「哎，哪天我把厂子卖了，拿钱回老家休息好了。」佟山只微笑，没接话。沈婷拿起杯子，喝一口咖啡，又放下杯子，咂咂舌：「这玩意儿，我始终喝不习惯，就一宁爱喝。」 钟尤文突然问：「你也认识俞云？」 沈婷怔一下。 俞英听到俞云的名字，脑袋空了一下，转头看看钟尤文，又看看沈婷。 沈婷迟疑地问：「什么？」 钟尤文说：「我在外面荣誉墙上，看到冯一宁给小孩子发钱的照片。后面那堆人里，也有你在，穿的也是今天这套衣服。而那张支票上，写着俞云教育基金会。」 像有一块石头，丢到这片水面上，这几人的江湖被搅动了。沈婷张了张嘴，又看了看佟山。那意思像在问：能说吗？ 其他人便都齐刷刷的，将目光同时投向佟山。 这些目光像一把利剑，将俞英心头划开一个口子，有条小虫子从这口子钻进去，慢慢钻进俞英心头，一口一口咬出回忆。比如说，佟山告诉过她，自己这些年来资助了不少人。比如说，他早就从老家的人那里听到俞云的事，更知道俞云在她心目中是怎样的位置。 佟山慢慢喝掉杯子里最后一口咖啡，抬起头，见众人都看向他。他微微颔首：「是我。」 —— —— 冯一宁送丁卓下楼，陪他走到停车场。 丁卓让她不用送。但冯一宁在外面浸淫多年，早不是当初大山里的孩子，人情世故还是懂一些。 她说：「我挺意外的，丁总自己一个人来。」她以为钟尤文是俞英关朝闻的助理，心想，连万物那样的小公司都带助理来，南生堂这样的大企业，居然是老闆单枪匹马。 丁卓说：「别神化上市公司。出门不带助理、出差坐高铁住快捷酒店的上市公司老总，并不少见。」 丁卓找到车，拉开车门，冯一宁跟他说再见。他临上车前，忽然转过头：「你跟佟山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上学的资助人。」冯一宁说，「像我这样受到他恩惠的人，还有很多很多。」 风吹过来，丁卓浓密的头髮缓缓起伏着。他浅浅笑一下，说：「所以你曾经是他的受益者，而现在，也许他会成为你的受益者。」 冯一宁说：「这是个很完美的故事，不是吗？」 「不知道我能够在这个故事里，扮演什么角色。」丁卓丢下这句话，并不期待任何回復，便开车离开。即使迟钝如冯一宁，也能看出他笑容背后的清冷。 从见丁卓第一面起，她就觉得这个人近乎完美，但又是那么不真实。他有好看的皮相，优越的学歷，超越众人的履歷。就连创办企业，也要最好的——不光能赚钱，还要有独家的技术壁垒、有自己的核心技术。 冯一宁送完丁卓，回到会客室时，远远便听见沈婷的声音。她摇摇头，轻笑。 冯一宁跟沈婷在同一条村长大。黄泥土坯房，门外远一点有一条河。当然，再大一些后，冯一宁发现，那不能被称之为河，只是一条臭水沟，常年有鱼翻着白肚子，漂浮在垃圾之间。再往远一点走，是家里的菜地，小小一片。太阳出来后，老人家就下地里，种菜去了。 这些留守在老家的孩子，父母都不在身边。她们也像粗生粗养的植物，由老人家浇灌施肥，在大太阳下摇摇晃晃着。冬天严寒过去，到了春天，花开了，转眼又见夏天的日光，当秋天的树叶落地时，她们就长大了。 「你爸你妈你哥都在浙江打工，你也早点出去打工，早点赚钱。」冯一宁低头，摸着家里的小土狗，想着打工时什么意思，又想着爸妈的样子，却怎样都想不起来。 沈婷比她大三年，小时候带着冯一宁玩。有一段时间，她不见了。冯一宁以为，沈婷也去打工了。但隔了一段时间，人们说，她到县城上高中了。再后来，她回来了，说是考上了大学。 冯一宁跑到她家里看她。她家里挤满了人，都来看这个大学生。等人们都走了，沈婷向她招手，冯一宁像小狗一样跑过去。沈婷给她一管画满了花跟彩虹的东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9页 「这是什么？」 「护手霜。我的室友都用这个。」 冯一宁问她，大学怎么样。 沈婷说，自己念的是大专，「跟这里比起来，已经像天堂。有饭堂，有图书馆，有运动场。」 她说的这些，冯一宁都不太懂。但她只记着，沈婷告诉她，自己是接受了一个好心人的资助，才能够继续念书，才有机会到外面。 冯一宁低头看手里的这管手霜。沈婷替她拧开盖子，摊开她的手，往她手背上挤出一点膏体，白白的，软软的，香香的。这是廉价工业香精的味道，但当时的冯一宁还不懂。小小的她，将手背凑到鼻子下，贪婪地闻了又闻。 她至今仍然记得这种香气，也记得沈婷在这香气中，告诉她，那个好心的姐姐叫做「俞云」。她说，「你也可以去申请俞云教育基金会」。 她一直记着俞云这个名字。 后来她知道了，俞云教育基金会的背后，没有俞云，只有一个叫做佟山的男人。 当然，这也是沈婷告诉她的。 她当时说话时，嗓门特别大，声音特别激动，就跟现在这样。 冯一宁走进会客室，听见沈婷用跟当时一模一样的声音说：「读书改变了我的一生……」 冯一宁走进去，见到沈婷背对着门口，她的肩膀往下耷拉着，浑然不像平日里那个体态跟声调都往上张扬的她。她说，所以她一辈子感激佟山，感激俞云基金，让她能够出去读书，过上现在的日子。 「我跟冯一宁都是留守儿童，陪我们长大的是家里狗狗，还有爷爷奶奶……」 俞英轻声说：「我也是。我跟我妹妹俞云，都是这样长大的。」她向她伸出两条手臂，很慢地抱住沈婷，「来，让我抱一下你身体里那个孤独的小孩。」 平日里总是肆意大笑的沈婷，嘴巴扁了一下，突然就放声哭了出来。冯一宁站在门口，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也流下了眼泪。 —— —— 连日奔波后，关朝闻病倒了。 她原本想硬撑着上班，但俞英不让，硬是逼她在家里休息。「万物没了你又不会倒！」她想了想，「没了我也不会倒！」 关朝闻在家里睡着觉，睡得迷迷煳煳，中间做了好几个梦，一会儿梦到念书时跟唐依然形影不离，说就算以后结婚了也要像现在这样好，一会儿又梦见自己还在 b&a 上班，但终究是鼓起勇气跟吴雅吵起来，最后梦到俞英。 梦到俞英后，她就醒了，再摸前额，退了烧。 她赶紧摸手机，打电话给程行周，将去他姐姐工厂的事定下来。程行周说：「我随时可以。」 「那就现在？」 他听出来她声音有些不一样，问她怎样了。关朝闻撒了个小谎，说刚起床。程行周也没说什么，说他现在刚好在她家附近，马上开车过来。 关朝闻换好衣服下楼，就看到程行周的车已经停在楼下。他今天收拾得挺括，穿一身衬衣。关朝闻上了车，问他怎么在附近，他说自己约了人谈事情。 「最近还好吗？」关朝闻问得小心。 「我手头还有些其他项目，不全是 web3。」程行周微笑，「你嘴唇有点白？没事吧？」 「前阵子有点小伤风，没事了。」她又撒了个谎。 程行周伸出手，摸了摸她前额。没烧。他握着方向盘，「你在车上睡会儿，到了我叫醒你。」又补充，「有不舒服，记得跟我说。」 「嗯。」 关朝闻身体没復原，倒头就睡，直到一阵车喇叭声刺耳传来，她蓦然醒转。睁眼看来，车子已经停在厂区门外，也不知道到了多久。 程行周站在车外抽菸，转头看她醒来，将菸头扔下：「你醒了？」 她看看时间，估摸半个多小时前已经到了。她有些急，要伸手去推门，「你怎么不叫醒我？」 程行周比她更快，替她拉开车门，「看你太累，让你多休息一会儿。」 他给程薇发了个消息，便领关朝闻去她办公室。 程薇正在办公桌后，跟身边一个小姑娘讲话：「料体从法国运过来，灌装后——」她一眼看到程行周他们，沖二人点点头，做了个示意二人稍等的手势。 程行周跟关朝闻在旁边沙发上坐下。这是关朝闻第一次见到程行周家里人。跟程行周爱穿大牌用奢侈品不同，程薇打扮简单，一件深灰色宽松短袖，配亚麻灯笼裤，薄外套搭在肩上，踩一双球鞋，走过来跟关朝闻握手。 她笑起来非常亲切，眉眼间有点程行周的样子，是个美丽的女人。关朝闻要站起来，她说：「坐坐坐，都是自己人。」 关朝闻听了这三个字，多少有些尴尬。只听程薇又道：「分开了也是朋友。行周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下次有什么事，直接来找我就行。」 她这样会说话，关朝闻的心定了下来。 此前，程行周已经在电话里，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关朝闻便不再赘言，只简明扼要地补充。程薇听得耐心，不住点头，偶尔补充一两句，「没事的，不用紧张，我会解决。」 关朝闻一直悬着的心，忽然就放下了。她声音有些颤抖，「那真是……太好了……」她觉得自己有些失态，非常窘迫，赶紧低头，假装轻声咳嗽。 程行周问：「怎么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0页 「没事。」她用手拢了拢头髮，遮挡住半边脸。她心里想，程行周变了，过去的他，可是从来不会关心人的。 程薇突然跟程行周说：「对了，下周妈生日，我礼物都买好了，在我车上。你去看看合不合意。」说着把车钥匙交给他。 程行周明白，这是要支开他。他也不说什么，接过车钥匙，转身就走。 办公室内只剩程薇跟关朝闻二人，程薇转身，在桌上取出一小罐茶叶，用茶勺挑起一些，添到杯子里。她加了开水，泡出一小杯茶，递到关朝闻手里，「你是不是穿少了？看你有点冷，喝点热茶。」 关朝闻接过茶杯，谢了程薇，心里揣测着，她特地将程行周支开，是要讲些什么难听的话么。 程薇笑了笑：「你不用紧张。我说过，产能的事不用担心，我这边会给你排开。你先喝杯热茶，待会我带你看一下厂房跟生产线。」她又问了关朝闻，上一家代工厂的价格，关朝闻没有往低说，如实说出来。 程薇说：「我们也按照这个价格好了。」 关朝闻这时彻底松了口气。 美妆代工行业集中度低，第一梯队企业市场占有率不到 10%，剩下 90%以上，由各类中小代工企业占据。程薇这样的厂长，需要更具有话语权的本土品牌增加单量、提高毛利。她看重山河传媒的关系，也对万物是否最终能突出重围，抱有兴趣。 进入这行业时间虽不长，但她已习惯海量国产品牌挣扎于中低端市场，囚于流量，死于内卷。 两个女人在窗前站着，从窗户往外看，可以远远看到程行周站在楼下抽菸。程薇看着程行周一眼，微笑道：「我们家家教很严，尤其是我爸，是特别重男轻女的老派人，他对弟弟的期望特别高。他以前可没少挨打。」 关朝闻不语，低头喝茶。 程薇道：「但也许是这样，他长大后有点反叛。但他并不坏。我后来明白，他当时撒手不干，多少有些为了把厂留给我的意思。」至于程爸吵着要让外孙姓程的后续，她隐下不提。 「我可以叫你朝闻吗？」 「当然可以。」 「朝闻，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但我之前听弟弟提过你。」 这话出乎关朝闻意料，她的手指捏着杯子，久久说不出话。 「当时我就觉得，你身上有一种近似于母性的特质，一直在包容我那个愚蠢自大的弟弟。我想，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被内在的这个你所吸引吧。」她一笑，「他还以为是自己一直在引导着你呢。」 「我在他身上也学到了很多。」关朝闻并没撒谎。 「是么？」程薇笑了笑，「冒犯说句，我猜，你应该很吸引那些童年缺爱，或者缺乏完整家庭的人。」 很久之前，俞英说过，关朝闻身上有种让人宽心的、温暖的、近似于母性的特质，当时自己没明白。现在，程薇居然也有类似的观点。 「也许因为我从小特别普通，特别没有存在感——」 「不，跟这没关系。」程薇说，「这世上不缺聪明人，但缺少像你这样有温暖特质的人。相信我，在这个社会，你才是稀缺品。」 谁知道程薇是太懂得将恭维话讲得像真的，还是擅长把掏心掏肺的话说得滴水不漏。但关朝闻觉得，比起程行周来，她似乎对他的姐姐更有好感。 第82章 我能不能抱一下你 佟山那天离开云端生物后，便直接赶到白云机场飞杭州，又到附近几个城市转了一圈，见了些朋友，才回广州。 这次出行，让他确认了一些事实。直播电商行业需求大，但泡沫也大。风大的地方，水也大，水浑了，摸鱼的人也多了。有朋友说他，「像你这样，公司年利润过千万，你还亲自盯直播，亲自当运营跟场控的老闆，不多了。」去了杭州，他才发现，这行业没有最卷，只有更卷。 这座城市，有点像他刚到广州时的样子，一切都在生机勃发，野蛮生长。坐下来喝东西，隔壁桌的人不是在聊引流，就是谈选品。走在路上，迎面而来的小姐姐，刚下直播，就在这里拍拍那里拍拍——不为打卡，只为积攒物料。 当地朋友问他，要不要考虑搬到杭州。「这里发展更好一些。」 「我看好美妆行业，想要深耕。广州更适合。」 「长三角美妆产业链也完整，新晋的国风彩妆大牌不就在杭州嘛。而且上海跟杭州，前店后厂。」朋友说，「像你这样的企业要过来，当地可能会有政策优惠。」 广州这座城市，吃过第一口改革开放红利，但在新一波浪潮来临时，多少显得有些吃力。佟山前往萧山机场的路上，慢慢地想这件事，在脑子里比较着迁址的优劣。 俞英给他发来消息，跟他同步工作进度。佟山回復，说他正赶往机场，下午到广州，到时当面聊。俞英说，好。 他回復完这条消息后，就在车上睡着。他感觉睡了很久，然而睁眼一看，车子堵在路上，车流停滞，一动不动。司机在前面，暴躁地骂脏话。 佟山低头看时间，即使不堵车，估计也赶不上航班了。 这趟旅程特别疲累。佟山到机场后改签，在贵宾室睡了一觉，手机忘记充电，手边没充电宝，手机一直处于没电状态。他倒是趁机跟外界隔绝，回家路上，不受打扰，静静想事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1页 到了家，他放了行李，到浴室淋了个澡。他赤着上半身，站在浴室镜面前吹着头髮，吹了好一会儿。放下电吹风，才听到外面门铃响。 电吹风声音大，也不知道门铃响了多久。 他往外走，边找衣服边问：「谁啊？」 门外传来俞英的声音：「我。」 佟山没找到衣服，直接上前开了门，「你怎么来了——」 门一开，俞英站在外面，直勾勾伸出两条手臂，搂住他的脖颈。佟山十分意外，两只手不知道放哪里，半晌，终于轻轻搂住她肩膀。他有些笨拙地问：「怎么了？」 她慢慢抬起头，脸色终于平静下来些，「我以为你死了……」 「什么？」 「你没看新闻？」俞英说，「有个杭州飞广州的航班出事了。」 佟山拿起遥控器，随意打开电视新闻频道，果然见到下方滚动播出空难的消息，他看航班号，正是他错过的那一班。他被自己无意间逃过的劫难而震惊，一时间头脑空白，慢慢在沙发上坐下来。 电视上，新闻主播说，根据掌握到的信息，航班上有一支贫困地区少年足球队，他们到杭州参加完比赛，夺得好成绩，又飞广州准备下一场赛事。 佟山脸上没有表情，他无意识地摸过桌上的香菸盒，从烟盒里抖落一支香菸，但一只手颤动不已，怎样都抖不出来。 俞英替他取出香菸，递到他手上。 他慢慢地接过，咬在牙齿间，但又拿出来，掷在桌面上。他勐地站起，绕过长桌，走到另一边，拨出一个电话。俞英断断续续听到他说：「看看那支足球队是哪个地方的……看能不能从俞云基金里拨出一笔钱来……是……好，辛苦……」 俞英无声地坐在沙发上，随手拿过一支香菸，点燃火苗，慢慢吸一口，然后开始咳嗽。而后她发现，自己拿起的香菸，原是佟山扔下那支。 佟山打完电话，走回来，默默坐在她身旁。他伸手拿过她唇间的烟，掐灭。 两人都静。 俞英开口：「你没事就好。」慢慢起身，「我就是来看一下你。工作的事……后面再说。」 佟山也起身。两人慢慢向门口方向走，因为与别人的巨大苦难擦肩而过的震动，还在心尖上晃动，都没说话。 俞英走到门边，要开门时，却突然回过身，跟佟山说：「我能不能，抱一下你？」 佟山从没料过她会说这种话，一下没回过神。但瞬息之间，俞英已经改变了主意。 她觉得自己太傻了。 「没事了。」她自嘲地笑一下，转头走开。 —— —— 程薇很是仗义，给他们安排了最好的设备。俞英跟关朝闻一开始盯得紧，后来看产品都不错，效率也高，便放下心来。山河那边也投放大量资源，准备力推 xia 品牌。 钟尤文也来帮忙。现在万物全面节衣缩食，各项成本能省就省，产品摄影当然就由亲弟出马，还是友情价都不给那种。关朝闻跟钟尤文在公司里处处见面，就这么看起来，还是彼此客客气气的。 但关贝儿也终于按捺不住八卦之心，偷偷问起来：「你现在到底跟谁？」 「什么跟谁？」 「你跟钟尤文在公司里常碰面，跑工厂时，又不时遇到程行周——虽然这傢伙压根不驻厂，谁知道他怎么每次都能摸清你的行踪，都能那么凑巧跟你遇上。」 关朝闻边对着镜子试用竞品，边跟关贝儿说：「谁都没跟。我现在一心搞事业。」 这话说得关贝儿有些不好意思了。念大学时，她天天想着搞钱，现在工作忙成狗，倒是贪恋起潘达的体贴入微来。昨晚他送她回家时，找了个藉口去她家，两人终于迈出那一步。她本想跟关朝闻讲，但眼看关朝闻这绝情绝爱的模样，只得给唐依然发消息：啥时候回广州，有空聚一下啊？ 唐依然很快回覆：就在广州呢。 这天晚上，关朝闻跟关贝儿见到唐依然时，都有些意外。看她身形，显然是又怀孕了。 唐依然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她说自己正在爸妈家养胎，所以这几个月都住广州。关贝儿问：「所以你的连载停了？」 唐依然脸上的怅然，一闪而过：「早停了。」 关朝闻跟关贝儿对视一眼，关朝闻说：「等生完再画呗。」 唐依然要的柠檬水端上来，她啜一口，才咬住吸管，慢慢道，「跟生孩子没关系，因为评价不太好，所以早停了。」 关贝儿问：「之前不是说都到日本去了？」 关朝闻在桌底下，轻轻踢了关贝儿一脚，却不慎踢到唐依然。 唐依然笑笑：「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日本那边太卷了。本来就是靠杨觅的关系，成绩不好，很快就砍了。至于国内这边，其实成绩也一般，我觉得再画下去也没意思，整天占用推荐位也不好，主动结尾了。」 其余两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万物出了这样多事，唐依然第一时间关心她们，问有没有需要帮助的。但关朝闻全身心投入工作，连爸妈家都没怎么回，跟唐依然的联繫更是疏远。她总觉得，唐依然结婚生子有事业有梦想，一切顺心，没想到原来也遇到了烦恼。 唐依然笑笑说：「到了这个年纪，我已经接受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2页 关朝闻不语。 关贝儿还傻傻地问：「接受什么？」 关朝闻又想踢她了，但终究忍住。 唐依然用吸管戳了戳杯子里的柠檬片，果核慢慢脱离果肉，在水里浮浮沉沉。她很慢很慢地说：「接受自己没有才华这个事实。」又自嘲地笑一笑，「我也许就适合当个全职太太。」 关朝闻伸出手，搂过唐依然的肩膀，「别这样说。连我这个废柴都有用武之地。」 唐依然很勉强地笑一下。关贝儿本来还想分享自己跟潘达的恋情，但眼看这氛围不对，赶紧转移话题，说自己就很羡慕唐依然画画好看。「当初为 b&a 画的漫画，就很不错。」 关朝闻倒是想到了什么，于是问唐依然，如果万物有需要，介不介意给她们画点插画。唐依然拍一下她：「介意？以我们之间的关系，你怎么能用这种词呢？」关朝闻开怀地大笑。 唐依然是很久没见过关朝闻这种笑容了。跟程行周一起后，她被调教成长为过分聪明，在乎利益得失的人。尽管唐依然知道，好友内心依然纯良。 至于杨觅，她现在也很少见到他脸上的笑容了。一开始她刚认识他时，他跟自己一样，还在画漫画。但他早就察觉自己缺乏这种天赋，而国内的漫画土壤也无法提供足够多的空间，他趁早转型，成立了喵五平台，并致力于培育市场。 他有自己的初心在，希望获得资本后，能够真正扶持优质作品，让好作者跟好作品给更多人看到。然而编辑中心制，使得这种筛选过分主观，海量作品中常有不少漏网之鱼。有好几个优秀作者跳到其他平台，在竞争对手去中心化、所有作品都有更多露出、更透明更客观的榜单机制中，突围而出，成了爆款。这事让喵五遭受到了资本压力。杨觅压力骤增，尽管依然爱护唐依然，但却失去了昔日的耐心。 这些苦闷，唐依然想跟关朝闻她们说，但又觉得无法沟通。她们早过了笑嘻嘻谈论帅哥的年纪，跟丈夫之间的事，再难堪也是家事。而且她跟关朝闻说了，她也不会懂。更何况，关朝闻几乎已经嫁给万物了。 唐依然喝着柠檬水，有一丝丝酸。她内心居然体会到一点对好友的羡慕。她所不知道的是，万物遇到危机，关朝闻觉得一个人撑不住时，也曾闪过一个念头：像唐依然那样多好啊，即使事业触礁，还有丈夫撑着。但她把这个想法跟俞英说时，俞英翻了个白眼。 第83章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关朝闻跟她们吃完饭，到家时，见到俞英正坐在桌前看书。檯灯的光映着她侧脸，在纸上投下一道影子。关朝闻凑过来：「在看什么？」俞英扬起封面，是一本商业杂志，又低头继续看。 关朝闻去洗澡，换好衣服，吹干头髮，把脏衣服扔洗衣机里，经过俞英身边时，发觉她居然还在看那页。 她手指张开，在俞英跟前晃了晃。 俞英像突然醒觉般，看她一眼。 关朝闻拉过一张椅子，在她跟前坐下：「你怎么了？」 俞英托着下巴，看着关朝闻，眼神里藏着心事，心里头藏着人。她说：「他没有给我电话。」 「谁？」关朝闻脱口而出，但立即想到了，「佟山？」 关朝闻唐依然她们，早就习惯了谈论喜欢的男生，讲少女心事，但俞英从没经歷过这些。年少时一心念书，偶尔俞云有喜欢的男生，跟她稍微一提，她便长姐如母，如临大敌。上大学后，心里除了读书，就是实习打工刷简歷，跟海潮关系还算不错，但对她逃课去看演唱会、陪男友爬山的行径，深觉不可思议。 现在对着关朝闻，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作为资深花痴，关朝闻一看就懂。她说：「等等，等等。」转身奔去开冰箱，取出两罐啤酒，递一罐给俞英，自己惬意地喝一口，开始追问。 这天晚上，俞英第一次明白拥有闺蜜的感觉。虽然她跟关朝闻差上好几年，但在感情方面，关朝闻的（单恋）经验比她丰富得多。她细细分析一番：「我就知道，你是因为俞云教育基金会那件事，被感动了吧？我那天看你眼神就知道了。但佟山到底怎么想的？……他之前不是找各种机会接近你、联繫你么？……什么，是你让他公事公办的？」 关朝闻最后下了个结论：那就怪不得人家了。 俞英也喝一口酒：「但我不想当那种公事私事不分的人。」更何况佟山在她心目中，一直只是老家的故人而已。 但那天以后，俞英发现自己一直在想他。她以为他遭遇空难时，更是想也不想，直奔他家。她甚至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有一股想拥抱他的冲动。 「佟山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 「对你们俩的关系啊。」关朝闻说，「常年没有女朋友的，不是海王，就是舔狗。他算是你的舔狗吗？」 「别乱讲。」俞英七扯八扯，「他是我的舔狗，我还用得着巴巴地求着跟他合作吗。」 「这就是你们俩之间关系的复杂性了。」 关朝闻点到即止，而俞英心领神会。 生母跟俞云的遭遇，让她看清了自己要走的路，是独木桥。那上面只能走她俞英一个人，容不得别的男人。在香港时也好，现在也罢，她轻易关上了只要依靠丁卓，就能过上好日子的那扇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3页 然而关朝闻上次乱开玩笑，说自己正在利用程行周。这随口一说的话，就像一面突然在俞英面前展开的镜子。她朝里面一看，看到了一个跟佟山相互利用、相互恋慕、纠缠不清的自己。这其中有真心、有欲望、有利益。在她看透佟山对身边人的虚伪拉拢后，更有心跟他保持一定距离。 当年她扔下已经订婚的丁卓，现在也不会抱着关系未明的佟山不放。 但既然她单身，佟山也没有女友，她不介意两人偶尔有点激情。她压根不相信，佟山是真的爱她。他又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求而不得，是女人餵给男人的春药。 然而俞云教育基金会这事，结结实实扇了俞英一个耳光。她觉得内心最柔软的那部分，被佟山看到，又被他珍而重之地对待。 关朝闻看她不言不语，知道俞英也没想明白呢。她从小到大花痴，此时却出乎意料地冷静，发出灵魂拷问：「你是爱上他？还是出于感激感动？」 俞英居然答不上来。 关朝闻算是明白了。这个在其他方面很会洞察，很有想法的傢伙，原来是个感情白痴。她说：「这个问题，我能想到，佟山也一样。」 俞英觉得，感情这事可真麻烦。当年跟丁卓一起时，彼此都忙，也没有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有话直说就是。他很有技巧地向她表白，她觉得他这人不错，就在一块了。 关朝闻正要给俞英出主意呢，她把杂志书页一合，腾地站起来：「麻烦！我睡觉去了！这种事，睡醒再说！」 关朝闻直笑。 俞英看她笑，佯装生气，伸手去逗她，关朝闻笑得更厉害了。两人像中学女生那样笑作一团。笑了好一会儿，关朝闻发觉俞英突然红了眼眶，她也敛了笑，小心地问：「想起俞云了？」 「嗯。」 「别太难过……」 「不，」俞英摇摇头，轻笑，「我不是难过。我是想，这些年来，我一直被一种自责所困，从来没有真正地开心过。我刚刚发现，自己好像，打破这个魔咒了……」 作为留守儿童成长，俞英跟妹妹有种相依为命的羁绊，这种羁绊随着刀疤这个外来者的进入，被撕扯开，又因为俞云的早逝，而无法修补。 当年，丁卓没明白她那股自暴自弃劲儿从哪来，两人没少为此争吵。她无法说清楚，她始终觉得自己不配过上好的生活。俞云没有的东西，她凭什么有？ 但那天她发现，佟山用这样一个方式，将俞云这名字留在世上。 她突然觉得，自己仿佛从金钟罩下，被解放出来。 关朝闻说：「俞英，你从来都不拖泥带水，有话就说。原来你喜欢一个人，也会变成这样啊。」 这话像个棍子，突然将俞英敲醒。 她安静半晌，换了外套，准备出门，又转过身，两只手臂圈住关朝闻的脖子，「谢谢你提醒了我。」 —— —— 佟山这晚喝了酒，到家时躺了一会儿，起来后用冷水洗了把脸，听到手机在客厅里响了一会。 这些年，他的生活永远被手机绑架，有那么一瞬间，他有些厌倦，刻意迟钝一下，不准备回復。但他很快屈服于现实，擦干脸往外走，手机铃响在这时停下。 他坐下，摸过手机，看到俞英名字。 他将手机握在手上，抵着太阳穴，想了一下。 一如过往，这个名字还是能够令他心乱，令他魂不守舍。但两人不再是重新相遇时那样，他们之间有越来越多的现实交集，利益渗透。 他摸过一支香菸，递到嘴边，点燃，吸一口。他慢慢踱到阳台上，吐出一口烟，往下看，看到一辆破车旁站了个女人，手里盯着手机看。 他觉得这车跟人都有点眼熟，下意识多看两眼，再看时，那人抬起头来，居然是俞英。 两人对视一眼，佟山有些意外，而俞英又低头摆弄她的手机。 佟山听到电话响。 他回身，走到客厅里，见到俞英打来电话。 他边接听，边走向阳台。 电话那头，俞英说：「我想问个问题。」 「怎么了？」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从俞英这儿抬起头来看，能够看到佟山，但是却看不清他的脸，他的表情。她听到电话那边有些安静，疑心信号不好，正要「喂喂餵」，便听佟山说，「我们是合作伙伴，也是普通朋友。」 「就这样？」俞英说，「我知道自己说过，不希望跟你有公私不分的关系。我也知道，我说什么你可以随时找我睡这话，有点伤人——」 佟山心想，原来她也知道自己说话伤人。 俞英又道，「但你也说过，睡了我就能解开心结这种话，所以我们算是扯平——」 「那是气话。」 「所以，我们是什么关系？」俞英脑子一急，嘴里噼里啪啦往外吐着话，「我一直以为，我只是你少年时代的心结，按我们现在关系，这结已经解开。又或者，我只是你的情感投资之一？虽然万物只是小公司，但该用时还是有用处的。可是，可是……」 俞英平日伶牙俐齿的，突然磕磕巴巴起来，「可是，这些年来，你一会用俞云的名字资助女孩子念书。我……」 佟山打断她的话：「你感动了？」 俞英一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4页 佟山说：「如果你存了感动，甚至想报恩的心理，那你跟那个因为接受我资助，就想跟我睡的人，有什么区别？」 「我……」 「你没有真的喜欢我，你只是感激我，或者产生了喜欢的错觉。我可能看起来像是你的忠犬，但忠犬也是有感觉的。假如明知道主人日后清醒过来，会抛弃自己，那我宁愿维持现在的关系。」 电话那头，俞英良久不说话。佟山「餵」了一下，然后见到她站在楼下，脑袋点了一点，「我知道了。」 他看她转身上了车，过了一会儿，车子歪歪扭扭地开走。 第84章 春节 春节快到了，厂里很多工人要回家，程薇投入更多人力，而俞英跟关朝闻也时常跑她厂里，盯进度，看产品。 那天关朝闻跟俞英说起，自己不时在厂子里见到程行周。俞英边翻 ppt，边接口：「没有啊。我从没见过他。」 关朝闻当即闭嘴。 下次再去时，她临时让关贝儿代替自己。关贝儿回来后，告诉她，自己见到程行周了。 关朝闻便猜到，他这是从姐姐那儿打听自己的日程，有心制造相遇。她几乎失笑：程行周什么时候对她这样上过心了？ 关贝儿问：「你该不会又跟他一起吧？」 「不可能。」 「那钟尤文呢？」 「也不可能。」她匆匆收拾桌上文件，准备赶去见人，「我现在心里只有万物。」 路况顺畅，三十五分钟后，她在约好的咖啡馆里，见到钟尤文跟他的朋友，一个拍商业纪录片的导演。 钟尤文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的，就被卷进万物的这场翻身仗里。谁让俞英对亲弟一点不客气，让他交出自己的人脉清单，动用所有关系，看谁能派上用场。她原本以为也只有一些媒体朋友，没想到过了几天，钟尤文说，有个朋友打算跟视频平台合作拍一档商业纪实纪录片，对她们感兴趣。 俞英跟关朝闻一听对方名字，吓一跳。这不是个大 v 吗？俞英问：「你怎么认识这种人？」 「他来我这儿买过画。我们有时还相约一起看展。」 这天因为俞英要到山河去，所以只有关朝闻一个去面谈。对方戴着眼镜，气质温和，说话时不爱打断别人秀存在感，给予关朝闻这种小创业者充分的尊重，让她觉得特别舒服。那天，对方问了她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救这个品牌呢？」 美妆业内是这样子的，一个小品牌做废了，另外再做一个就是。跟 机构起号是一样的。除非是淳如这种把个人 ip 口碑做坏，被资本抛弃的。 关朝闻脑子里，瞬间划过整个创业的过程。大部分画面，都是她跟俞英在一起，也许吵吵闹闹，也许嘻嘻哈哈，更多时候，都是苦大仇深的模样。关朝闻说：「跟放弃比起来，将一手烂牌打好，更需要勇气。但无论如何，我们都想试一试。」 面谈过后，对方很是满意，双方当场约定跟拍的时间表。关朝闻顺口问了句，纪录片里都有哪些品牌，当听说了一堆大品牌后，她觉得自己背嵴微微发汗。 送走对方，关朝闻跟钟尤文说：「你这朋友可真厉害。我们公司何德何能出现在片子里？」又开起玩笑，「该不会是当负面例子吧？」 「我跟他说了，实事求是，该怎样就怎样。但是，当负面例子倒不至于。」 「你帮我们太多了。只能请你吃饭，好像很没有诚意。」 「就算是我把从小欠俞英的，还回来吧。」 因为成长过程中，有亲妈陪伴在侧，钟尤文总觉得是对俞英姐妹某种权利的剥夺。长大后，一直努力在偿还。 由于摄制组希望年前完成素材拍摄，于是关朝闻这几天的行程里，都被摄像头对着。这天她要到程薇厂里看货，恰好钟尤文也跟摄制组一起，在厂里见到他时，两人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唿。 关朝闻跟 qc 去检验产品生产合格情况，摄制组跟拍，钟尤文在楼下车里打完一个电话，听到有人敲车窗。一扭头，程行周站在车窗外，对他很轻地笑了笑。 钟尤文从车上下来，两人打了个招唿。他感觉程行周看起来跟过去有点不一样，但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你也在这儿——」又同时笑了笑。 钟尤文说，他朋友过来拍纪录片，他当司机兼打杂。程行周则说，「我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过来……看看。」 看什么？他没说。 他们俩没有任何共同话题，唯一的共同话题，也许是关朝闻。 程行周安静半晌，忽然没来由地说一句：「照顾好关朝闻。她看起来硬朗，但其实心底还是个小孩。」 这话外的意思，钟尤文是听出来了。他说：「关朝闻不是什么物体。不是你不想要了，就把她送给我。」 「我没有不想要。正相反。」程行周的语气肃然，突然地，又轻声失笑了，「但你说得对，她不是物体。不是属于谁的。」 他对关朝闻，终究失了尊重。 摄制组完成工厂部分拍摄，钟尤文朋友给他电话，说还要拍一小会儿，说如果他有事的话就先走。 「老刘不在，我走了，谁当你们司机？谁帮你们搬东西？」钟尤文笑，又说，我就在楼下等着好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5页 程行周看他打电话，便沖他做个手势，自己先行走开。他走开没多久，就接到姐姐程薇电话，「小关来很久了，你怎么还没到。」 电话这头，程行周说：「我——今天有事，不去了。」 程薇有些疑惑，因为她在楼上办公室里，分明见到程行周伫在那儿。但她并不说破，低头看他上了车，驾车离开了工厂，最后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 —— 大街上，春节气氛渐浓。关家已经在置办年货。关朝闻却比往常更少回家。俞英提醒她：「可别忽视了家里人。」 「xia 是我们的翻身仗，我哪里顾得上。」 「我以前想，大禹是幸福的，起码能够过家门。有的人连家门都没有呢。」俞英嘴上笑嘻嘻的，但关朝闻听明白了她的话外音。这天开完会，她匆匆赶回家，在附近超市买了些坚果礼盒，提熘上去。 过年的观念已经很淡薄了，关朝闻自从大学毕业后，也不怎么跟亲戚见面。要好的那几个，关静跟关贝儿，关系早已超越亲情。 进了屋，客厅里只亮着一盏落地灯，幽幽地映着地面。关爸关妈正在阳台上晾晒衣服，关爸说：「这个衣架撑不起来——」关妈说：「没关系啦。」关爸说：「哎你以前可较真呢。把我晾的衣服扒下来，重新过一遍——」关妈笑笑，说了句 tvb 金句：「做人嘛，最紧要开心。」 关朝闻提着那袋礼盒，站在角落里，听着关妈说这番话，突然忍不住轻声笑出来。关爸关妈回过头来，见到关朝闻，神色惊喜：「哎呀你怎么回来了。」 关爸说：「你等一会儿，我赶紧把汤热一热。」 外面街道上，突然哪家店铺放起了贺年歌曲，吵个不停。关朝闻说怎么这样吵，「待会投诉他们。」 关妈说：「哎呀不用，我们年纪大，这里吵吵闹闹，倒是有点人气。」她想了想，又说，「俞英呢？过年在哪里过？要不要叫她到家里来啊？」 关朝闻喝一口热汤，笑着抬起头，「我问问，但她不一定来。」 俞英果断拒绝了。 离开老家后，她早已习惯独自过所有传统节日。后来跟钟尤文混熟了，两人也一块儿吃个面条什么的。这次钟尤文问她，春节要不要回家一趟，陪妈一起过。俞英心里有些犹豫。毕竟过年期间，工厂停工、公司停摆，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钟尤文看她神色，感觉有机会，当即给英妈打个电话。 英妈电话那头却支支吾吾，最后索性坦白：「我跟老张过年去澳门玩。」 澳门离广州这样近，但她居然不提过来找姐弟两。钟尤文有些泄气，俞英说：「算了算了，我跟你一块儿去郭老师家蹭饭好了。」 大湾区这边的人有个习惯说法：年廿八，洗邋遢。还没到年廿八，广州这座充满了五湖四海打工仔的巨大容器，就像人口蒸发一样，又成了空城。 员工早都走了，就连关贝儿都提前回了澳门。年廿八这天，俞英看完社交平台数据，关掉电脑，抬头见关朝闻握着一瓶酒，靠在门上：「喝一杯？」 两人在空无他人的办公室里，肩并肩坐着，看楼下大片公园绿地。 关朝闻问：「我今晚开始到过年期间，都回家住。」 「替我跟你爸妈问个好。」 「嗯。你过年去哪儿？要来我家玩吗？」 「不了，」俞英疯狂摆手，「我要趁机在家好好休息，看会儿书。」 创业后，她看闲书的时间大幅减少。过去两三年的策划，几乎汲干了她的养分，她想趁机充电。 关朝闻开了酒，摸出一次性纸杯，一人倒了一杯，递给俞英。「对新的一年，有什么展望？」 「我很看好 xia。新的一年，万物的系列产品一定要趁着势头，重新攻占消费者心智。」 「我也这么想。而且——」 俞英喝一口酒，等待她往下说。 关朝闻说：「我发现，过去几年的国货品牌都在走网红路线，但随着获客成本越来越高，去网红化也许是趋势。」 俞英静了静。 关朝闻看她没有反应，推了一把，「是不是觉得我说得不太对？」 俞英拿起纸杯，轻轻碰了碰她的，「我在想，小关瞒过了所有人，悄悄成长了。」 关朝闻也举起纸杯，碰了一下，「还有件事——」她稍犹豫，然后道，「听我做电商的朋友讲，佟山好像有意将公司迁往杭州。」 俞英手里捏着纸杯，杯子里的水晃啊晃。她说：「杭州的确比较适合他那行发展。」 「但我以为，他想一心深耕自有品牌。」 「长三角也合适。」 「也对。」关朝闻低头喝一口，不知怎的，感觉气氛沉闷下去。但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伸手轻轻揽过俞英肩膀。 话题从男人身上换到事业，两人依偎着，眼看着楼下风景，做起梦来。「如果万物能够顺利走下去……」「万物肯定能顺利走下去的！」「我们还要做大做强！」「我要出海！攻占欧美！」「欧美彩妆跟我们太不一样了吧？」「那么……先攻占东南亚，然后攻占日韩！」 节日前夕，广州城的办公楼里也一片冷清，倒是万物办公室里，两人笑作一片。 春节这几天，俞英在家宅了好几天，年初五这天，钟尤文拉她出门兜风。「这几天人少车少，交通路况好，天气又好，在家待着太浪费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6页 「我要看书——」 「在室外，边晒太阳边看。」 钟尤文到本城最大的道教宫观，打算拍些当地人接财神的仪式。俞英在车上呵欠连连，说财神有这么容易接到嘛。 「看看当地民俗，也挺有意思的。」 俞英坐在山石上的凉亭里，翻看一本叫《天意》的英国小说。这周围没什么人，从她这里往下看，当地人穿得十分喜庆，手里拿着高香，绕着宫观大半圈去讨财神利是。过了一会儿，有一男一女穿着普通的运动衫，来到凉亭里坐下，开始讨论起外贸生意来，又说起估计今年经济环境也许会变好。 俞英看不进去，合上书，到处去找钟尤文，随后见到他在树荫下拍小孩。小孩子都穿着红色彩色衣服，十分喜庆。 纯阳观外交通混乱，钟尤文的车子停在很远的地方，两人慢慢走出来。俞英说：「我还以为你早就不拍照了。」 「只是爱好，也不赚钱。」 「你做产品摄影就挺好。为万物拍的照片，非常惊艷。」 钟尤文笑：「因为我不需要了解产品的内心，不需要跟产品有感情上的共鸣。」 俞英说：「你并非没法感受别人内心，否则，你不会关心我。」 「你是我姐。」 「那关朝闻呢？你这样尽心尽力帮万物，总不能只是乐于助人吧？」 「你这么关心我？要不要也关心一下佟山？」钟尤文指了指马路那头。俞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见到佟山独自一人站在那里。 纯阳观走出来便是中大布匹纺织市场，再往前走，是中山大学正门。正是春节假期，珠江国际纺织城总共六层楼的建筑物，此时寂静冷清，每间店铺都下了铁闸，大部分贴了春联，中间还有一张红纸，黑色墨水写着「初七启市」「初八启市」。只有从顶楼上垂吊下来的巨幅财神海报，为这里增添喜庆气氛。 佟山正站在这巨幅海报下，抬头往上看。 仿佛在看自己的过往。 广州市一直在研究，将这边的相关产业往清远疏解，打造前店后厂的模式。佟山刚到广州落脚的地方、赚到第一桶金的地方，也许会随着这里的清除拆迁，变成当地改革开放史中的故纸堆，光荣帐。 也有店家没走，在店铺前搬了盆桔，风一吹，掉了一两片叶子。 马路这头，钟尤文问俞英：「要过去跟他打声招唿吗？」 「别了，」俞英远远看着佟山，「每个人，都有想独处的时候。」她心底想起关于佟山考虑迁址的说法，猜测也许确有其事，否则他又怎会到这里缅怀过去呢。 第85章 万物美学 这年春节过得早。节日过去后，广州城又轰轰隆隆重新涌入很多人。有些人年前离开了，再也不回来。也有从没踏足过这片土地的人，怀揣着新的希望，来到这里。工厂重新开始招工，门口贴上布告，更多信息则在同乡之间的信息网里传递来，传递去。 xia 品牌已经通过检测，上市在即。 上市前夕，沈婷说要俞英关朝闻她们吃饭。说是说庆祝厂子重新开工，但大家心底都明白，她是一心赎罪道歉。俞英本想推却，但关朝闻说，也就是一顿饭，「如果我们不去，她还以为我们生她气呢。」俞英觉得在理，便答应下来。 答应是答应了，但迟迟抽不出时间。 俞关二人跟佟山，在市场方案上，存在一些分歧。双方开了好几次会。佟山想吃品牌溢价，将产品质感做上去，因此不愿意一开始就打价格战。俞关则急于回血，希望首先通过低价占领市场，营造声势，再回头给万物输血。 这天孟梦跟关贝儿约饭，便从关贝儿这儿听说了这事。关贝儿忍不住吐槽佟山：「一开始时，他可是说过什么都不管，交给万物的。现在各种插手。」 孟梦开一罐酸奶，插根吸管：「这说明他做事细緻负责，而且说起来，这两个方案，也没有谁对谁错。」 关贝儿倒是很贊同这一点，又换了个话题，问起孟梦最近过得怎样。孟梦说：「还是那样，在南生堂钱多一些，但是天天加班。哪里像你——」她话锋一转，笑笑看着坐关贝儿身边的潘达，「还有时间交上优质男友。」 关贝儿红了脸，只是嘻嘻傻笑。潘达给关贝儿夹一口螺肉，也微笑着，跟孟梦说些社交话题。 孟梦走开上洗手间时，潘达问关贝儿：「你把万物内部的事告诉她，这样好吗？」 「她信得过。」 「但毕竟不是自己公司的人。」 关贝儿觉得也有道理，只低头喝茶。 孟梦其实已经走了回来，在关贝儿他们身后听到了这番对话。虽然潘达说的话在理，换作是自己，也不会将公司内部的事告诉家人朋友，但不知为何，心里还是有一种不再被视作自己人的感觉。 她调整出一个微笑，才又慢慢回到座位上。 跟钟尤文一样，潘达也被万物「收编」了。 还在念书时，读设计专业的他就已经开始打工兼职。香港商业消费发达，但相应的，可供发展的空间并不多。尽管在港岛长大，但他本身是新界原始居民，当地乡村的祠堂、庙宇、祭典及宗族传统，给过年少的他许多灵感，长大后又让他感受到其中的血缘及文化羁绊。于是即使在加拿大求学时期，他的作品中也反覆出现古典元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7页 某年暑假，他回港参加香港贸易发展局驻穗办组织的大湾区实地考察项目，并发现了种种商机。他选择回港深造，并尝试在内地寻找机会。第一次跟关贝儿见面时，他刚带着身上仅有的 3 万元，在深圳福田口岸，租了一间房子作为办公场地。关贝儿第二次见到他时，他已在内地建立了自己团队，并将办公室搬到广州。这一次，关贝儿问他：万物需要新的视觉设计，你要不要试一下？ 万物那边，除了 xia 外，自己原有的产品系列仍在不断推出。关朝闻上次参观完包材设计展后，认为设计是能够打造品牌力的。她回来跟俞英商量，要营造万物美学。 俞英特别喜欢这几个字。 万物美学。 两人在这一点上，一拍即合。 快消品竞争激烈，在新消费赛道上尤其如此。 两人看了潘达其他作品，很是喜欢，很快跟他签订合同。 春节过后，潘达很快交出一稿。由于万物新产品提取了汉方植物，节前他们商议，可以以某种植物为设计元素。这次，潘达选取桂花作为灵感元素，包装材料选择花瓣质感纹理纸，在包装上有一只古典美人手，具「美人摘花」的意象，看起来像托起了整个盒子 俞英突然想起一句诗，用纸笔写了下来： 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 关朝闻低头，用笔在纸上，将地白、树栖鸦几个字圈起来，笑了笑：「视觉场景有了。俞英，你这么多书没白读啊。」 俞英也意识到，过去自己看的书、电影，全都没白费，那些养分都长在她身体里，反哺着她。 而她真正欣赏关朝闻，发觉自公司遭遇危机后，她成长得极快。过年前那次，关朝闻跟她闲聊时就提过说，现在市场增速放缓，新消费品牌都进入存量竞争时代。如果万物还要继续走网红路线，那么就只能跟风格相同的其他网红品牌抢同一块蛋糕，在存量里厮杀内卷。 —— —— xia 按部就班准备着。 山河那边投入了大量资源造势，在直播开启前一个月，山河旗下的头部美妆博主策划了「百人测试团」，将这个市场调查制作成 10 个短视频进行推流。 这十个短视频，引起了业内关注。孟梦在南生堂开会时，听到其他人都在讨论这种做法。「这样不会分流吗？」「估计是在一步步地对消费群体进行筛选吧？」 孟梦点开视频，发觉内容制作精良，显然是山河在背后步的大棋。 xia 的产品还没上线，话题已经有了。 直播那天终于来了。 由于前期的连续铺垫筛选，xia 在直播当天爆发，单场 gmv 达到近亿元。这晚上了床，孟梦看一眼手机，发现老闆在群里要求大家明早就这个直播营销样本进行讨论，研究怎样精准打通公域私域流量。 她原本特别困，但这时脑中却有些清醒。 尽管还没看数据，但她意识到，xia 估计市场反响不错。她给俞英发了条消息，敲下一段话：「听说你们跟山河传媒合作的产品很不错，衷心希望万物能够走出之前的困境——」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不适合说这话，赶紧又删掉，重新敲了两个字：「恭喜！」 尽管俞英跟关朝闻在试用后，早已料到产品会成功，但市场反响这样好，多少有些意外。 这次，沈婷再次邀请她们去吃饭，她们便满口答应。像关朝闻说的，「要不是沈婷介绍了云端生物这么好的国产原料，我们也没法把原料价格压下来，更没法及时完工。」 两人算了算利润跟分成，发现万物不光走出难关，还留有一些资金能够继续开发新产品。 关朝闻说：「如果这次成功能够复制就好了。」 「有好的原料，靠谱的厂家，还有钟尤文那群媒体朋友——这些资源都可以用在万物身上。」 关朝闻看着俞英的侧脸，「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俞英当然知道关朝闻在说什么。 xia 能够如此成功，离不开山河传媒直播间的迅勐发力，尤其那个百人测试团的营销事件。佟山像押宝一样，把旗下所有资源都投在 xia 上。离开这些资源，xia 不会如此出圈。 俞英说：「那都是山河的资源，跟万物没关系。」 关朝闻明白俞英在想什么。作为朋友，她支持她的想法。作为合伙人，她则希望得到更多资源跟支持，无论用什么方式。 但俞英不是这样的人。 而她跟佟山，也不再是那样的关系。 两人驱车前往沈婷工厂时，心里都各有想法，一路上话不多。 沈婷的厂子在年后顺利復工，她邀请大伙到厂子附近的酒楼里吃一顿饭，除了俞英跟关朝闻外，还邀了佟山、冯一宁等人。因为吃饭的地方离工厂不远，俞英跟关朝闻又都考虑到，沈婷是个可以长期合作的人，于是都想再来看看工厂。 报名字进了厂区，她们打电话给沈婷，沈婷好一会儿才接电话：「啊？你们怎么提前到了？……呀这个点了……等一下！我正跟她们上课呢。」 沈婷不是才刚结婚，怎么就给小孩上课了？还在厂区里？ 俞英跟关朝闻对视一眼，对电话那头说：「别急，你在哪里？我们去找你，方便不？」两人顺着沈婷给的方向，摸到宿舍区那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8页 宿舍区只有两栋楼，她们进入 a 栋，走廊尽头是大会议室，里面传出来读书跟讲话的声音。两人趴在窗户上看里面，发觉会议室里坐了二三十个女工，沈婷正对着投影，跟她们讲数学题。 沈婷注意到她俩，给她们做了个稍等的手势，又对大傢伙说：「快要成年高考了，既然报了名，那就上点心啊。」 有女工嘻嘻哈哈地笑，问她说：「沈姐，你就不怕我们考上了，都跑光啦？」 「嘿，你以为找工作那么容易啊。」她大大咧咧，往排头那女工桌上一坐，「多少 985 的找不到工作啊。不过呢，虽然这文凭没什么用，但多一项技能，就多一条出路嘛。」 沈婷说了声下课，女工们唿啦啦往外走。俞英看着她们，心里忽然闪过一年前，自己驻厂追三八礼盒时认识的那些人。也许因为有盼头，眼前这些女工看起来，更有精气神。 沈婷出来跟她们说话，说了几句，关朝闻又回了几句。 俞英一直没说话。 她跟在沈婷后面，看她厂子里新增的消防设备设施，听她跟关朝闻说话，然后坐她的车，一起到酒楼里。 第86章 敬我们的过去 佟山跟冯一宁提前到了，两人正在包间里说着话。见到她们来了，都站起身来。沈婷是那种大姐头性格，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状，冲着佟山连连摆出手势：「坐啊，坐啊。」 因为 xia 开了个好头，佟山看起来心情很好。沈婷不断给他倒酒，他也没有拒绝，一杯接一杯地喝。关朝闻说：「佟总心情不错。」又看一眼冯一宁，「冯总心情也不错。」 冯一宁微笑：「是，我刚正准备跟佟哥说呢，你们就进来了。我还没来得及说呢。」她举起杯子，碰了碰身旁佟山的杯子，又碰了碰俞英的，「南生堂要给我们注资。」 隔着冯一宁手中的杯子，佟山跟俞英在无意间，交换了一个眼神。关朝闻留意到了，也伸手举起自己的酒杯，跟冯一宁的碰了碰，笑着说恭喜。沈婷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不明真相，也端起酒杯起闹，嚷嚷着恭喜。 这顿饭，俞英吃得更沉默了。关朝闻看懂一些，看不懂另一些。她明白俞英为何听到南生堂要给云端生物注资，便格外沉默。丁卓最终的目的，必定是要垄断好原料，据为己有。她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性价比高又靠谱的国产原料，正打算用在万物系列产品上，却眼看着就要落入竞争对手手里。 但关朝闻不明白的是，为何俞英从沈婷厂里出来后，就不怎么说话呢。 佟山吃了一口客家酿豆腐，低声问：「俞英今天有点沉默？是工作上有什么问题吗？」 俞英突然被提到名字，但也并不慌张，抬起脸来，沖佟山说：「的确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既然佟总问到，我也直说了。」 她放下筷子：「我希望用工厂女工来模特，记录她们如何通过彩妆，变得更美。」 沈婷往桌上一击掌，大叫一声「好啊！」 关朝闻说：「做成像『我偷走了妈妈的青春』这种营销事件，也挺不错的。既有话题度，又有社会意义。」 佟山一直在摸着杯子，听她们说话，这时放下杯子：「我不同意。」 沈婷不懂就问：「为什么？」 「跟 xia 的定位不符。」佟山说，「女工不是我们的目标受众。这个策划，会给消费者带来一种我们是廉价品的错觉。」 「我有想过这个问题，但关于这一点，可以通过方案的其他细节来修正。比如文案，比如其他策划。」俞英说，就像万物的定位始终面向三十五岁以下女性，并没有因为母亲节特供礼盒的推出而改变。 佟山说：「我不想冒险。」 「现在势头的确好，但是跟其他品牌没有拉开定位差距。一个营销事件只能打响头炮，」俞英：「再用一个好的策划占据心智，是性价比最高的做法。」 「我同意做策划的想法，但不是这个策划。」佟山坚持，「既然工厂女工不是我们的目标受众，就不应该出现在我们的推广里。你到底想让谁买我们的产品？是女工？还是有点闲钱追求精緻的女生？我没料到，直到现在，我们还能在这个问题上有分歧。」他最后那句话，语气显然重了。 俞英安静一下：「我明白了，佟总。」 俞英跟关朝闻平时偶尔也喊他佟总，但那语气是轻的，就像夏日海面上的热气球。然而此刻，她的语气就像热气球上放了一堆巨石，歪歪扭扭往下直坠。 关朝闻想说点什么圆过去，但沈婷小声对俞英嘀咕：「我觉得你这个主意挺好的。」 俞英对沈婷勉强地笑一笑：「以后万物有机会的。xia 不一样，大老闆说了算。」 两人间的对话，被佟山耳朵捕捉了去。他从酒杯上抬起眼睛，对牢俞英：「你觉得我在用钱压你？」 俞英跟关朝闻异口同声。 俞英：「我没有这个意思。」 关朝闻：「她不是这个意思。」 沈婷正要张嘴说什么，冯一宁在桌底下踢她一脚，她吃了痛，睁圆了眼，但也终于不说话了。 冯一宁起身：「我出去催催菜。」看一眼沈婷，往外走去。沈婷亦步亦趋，嘴上说着她也去看看，便离开了。 室内只剩下三个人，一下变得很安静。俞英又重复一句，「虽然你是出钱的，肯定你说了算，但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9页 佟山拇指跟食指拈住杯茎，很慢很慢地转动，「是我敏感了。」 俞英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什么，关朝闻赶紧给她夹条丝瓜，说「这个好吃」。俞英明白，她这是在暗示自己，不会说就别说。 再真性情，也知道不能砸饭碗。俞英一手拿过分酒器，给自己满上，又往佟山杯子里添了些。她端起酒杯，轻轻碰了碰佟山的，「是我的问题。」 佟山原本以事论事，后面也不知道怎的越说越上头，他道了歉，心想这事过去就过去了。现在俞英跟她敬酒，倒把这事往上又抬了一下，他觉得被架在上面，下不去了。 他握着酒杯，看俞英在他眼前，昂头喝完一杯，将杯口朝下，沖他笑笑。 佟山也喝完自己杯中酒。 沈婷跟冯一宁从外面进来，一眼见到两人开始喝上了，沈婷大喝一声：「好啊！咱们来打一圈！」她身子刚动，冯一宁就从后面扯住她衣服，将她往门外带去。 佟山仿佛没听到沈婷说话似的，他看着自己眼前的空杯，透过玻璃看去，周围的碗筷扭成奇形怪状。他低声说：「俞英，我现在不知道要怎样跟你相处才好。」 关朝闻原本一直站在角落，这时也觉势头不对，打算悄悄往外走。佟山突然将她喊住：「别出去——」 她站在门边，尴尬地停下脚步。 佟山自嘲般笑了笑：「没什么不能听的。反正现在我跟俞英的关系，跟我和你的关系，也没什么区别。」他直接拿过酒瓶，给自己满上一杯，朝俞英方向举起杯子，「这杯敬我们的过去。」 他昂起脖子，一口喝完。 砰地放下，他抬眼对俞英说：「没有你当年对我说的话，就没有现在的我。」 俞英默然半晌，突然也就抓起酒瓶，给自己也满上一杯。她有样学样，将酒杯举到半空，向佟山致敬：「这杯敬我们的现在。」 她大口喝，一不小心呛到，大声咳嗽。关朝闻赶紧上前，默默扫她背嵴。 「没事——」 俞英接着两口喝完，手里握着空杯子，脸颊绯红，对佟山笑笑，「祝我们合作愉快，生意兴隆，心想事成，财源广进——」她边滔滔不绝，边又抓起酒瓶，给杯中倒酒，「我还要谢谢你，愿意跟万物合作，还用俞云的名字成立了教育基金会——」 她又昂头再喝，喝得太急，再次佟山起身，伸手将她杯子夺下，自己取过来，直接喝下。 「别敬来敬去了。」他看一眼外头，提高音量，「沈婷她们人呢？快点起菜吃饭吧，晚上我还要盯直播。」 沈婷跟冯一宁，就跟变戏法一样，悄然从门外闪出半边身子来。跟在她们后面进来的，是端菜的服务员。 这顿饭吃得特别沉默，结束得很匆忙。 关朝闻叫了代驾，在后座搂着喝醉的俞英，一路到家。俞英一进门就直奔洗手间，趴在马桶上吐。关朝闻给她递热毛巾，「又不是什么场合，喝这么多干嘛。」 「不多——」俞英又吐出来。 关朝闻倚在门上，「我知道你心里不高兴，但你有什么话想说，私底下去找佟山好好聊不行么？非得当着其他人的面说吗？」 「你们又不是其他人。」 关朝闻没法反驳了。 她太了解俞英了。她就像阴阳鱼，阳的一面是才华，阴的一面是个性。才华有多耀眼，性格就有多糟糕。因为有关朝闻他们给她兜底，创业这条路没有彻底将她稜角磨平。俞英私底下跟孟梦说过，别人眼中，关朝闻靠的是她俞英。但只有俞英知道，要没有关朝闻跟人处关系、打交道，一点一点跑业务，光凭自己那不讨喜的性格，什么都做不了。 这话，孟梦告诉关贝儿，关贝儿又告诉了关朝闻。当时她刚打算跟程行周分手，跟俞英关系也时而如冰，时而似火。这番话，好像往冰块上浇上热开水，又仿佛往火焰里添了柴。 此刻俞英晃晃悠悠，走到洗手台前，用冷水泼了把脸，胡乱擦了一下，转身要往外走。她脚步不稳，关朝闻一把搂住她的腰，扶助她的手臂。 「小心点。」 俞英脑袋一耷拉，掉在关朝闻肩膀上。 「喂，你好沉啊。」 俞英突然口齿不清地说了句什么。 「你说什么啊？」 俞英不说话了，眼皮盖在眼珠子上，快要面朝下倒。关朝闻好不容易将她拽到房间，给她扔床上，盖好被子，只听俞英说：「我知道，找女工做彩妆推广这事，太冒险了。」 「知道就好。」 关朝闻丢下这句话，转身出去，用温水搓了毛巾，走进房间给俞英擦脸。 俞英躺在床上，半醉半醒间，拉住关朝闻的衣袖说：「但我想，如果自己当年没有继续念书，现在也会是她们中的一员。我小学的女同学，很多都去打工……」 关朝闻用手拨开她前额刘海，使劲儿给她擦，俞英喊疼。 「疼就对了。现实就这么疼。」关朝闻说，「理想主义成不了事。万物差点活不下去，你还想着救人呢。」 俞英转了转眼珠子，不说话了。 关朝闻拎着毛巾往外走时，听到俞英嘀咕一句：「你说得对。」 第87章 出路在哪里 孟梦边在地铁站出口的星巴克吃早餐，边听着播客。这期美妆内容请来嘉宾是关朝闻。她说：「现在行业监管严，不下于药企，陆续出台了很多新政策，准入门槛提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0页 去年发布的新规里，药监局明确上市销售的美妆产品配方必须在网站备案，中小美妆品牌就此下了牌桌。今年年初，药监局又有新规，要求所没有美妆产品的宣传功效，需要测评才能备案。 行业政策收紧，潮水褪去，裸泳的被迫下了牌桌。 光广东这边，就有数百家中小企业倒下。 孟梦喝完喝完最后一口冰美式，起身扔掉杯子。耳边，这档叫做《国潮新消费》的节目主播直接问关朝闻：「万物当时是不是也面临了很大危机？」 关朝闻笑着说：「是啊，差点就倒了。但真的要感谢那次危机，才让我们注重起最基本的东西。」 孟梦推门，步入上班的人潮中。 今天部门会议议程很满，其中一项包括市场动态分析。会议开到一半，门开了，丁卓悄无声息走进来，找了个角落坐下。孟梦正在点评竞品数据，看到部门经理起身去迎接，她立即停下。 「没事，我过来听听。」丁卓说，「大家继续。」 丁卓常在没事时，突然找个会议室，推门而入，听一下各部门会议。南生堂老员工习以为常。但孟梦来了半年多，还是第一次在自己讲话时遇到老闆，有些紧张。 丁卓看她这模样，对她微笑：「不用紧张，把我当透明人好了。」他抬头看幻灯片，见页面正停留在分析 xia 卸妆膏上，他来了兴趣。 孟梦只得继续道：「xia 是我们需要注意的新品牌，他们的销售渠道走纯线上，同时採用星形道营销策略，也就是以山河直播间核心渠道为主，多渠道共同运营。」她按一下翻页笔，幻灯片上出现 xia 温感卸妆膏的产品图。 产品图由钟尤文操刀。即使在见惯了各类美妆产品摄影的同行来看，也很具冲击力。 孟梦继续说：「xia 是山河跟万物的合作品牌，由山河注资，运营方是万物。因此可以见到，他们这次採取了跟 chun 不一样的打法，主要体现在产品策略上。」不同于 chun 时期抓不住重点，这次万物主推卸妆膏这一单一爆品，迅速占领市场，「相信他们会趁势快速上新，增加其他产品成为爆品的概率。」 丁卓听了一会儿，没有表态，转身走出去。孟梦松了口气。 —— —— 一来，业内大大小小的论坛、峰会不少，值得参加的并不多。但这次峰会主办方是全国化妆品商会，邀请的嘉宾分量十足，药监局等政府机构领导跟行业头部公司老总都去了。再加上近期新政频繁，行业门槛提高，大家都想来参会，听一下政策解读，看看前沿技术发布跟应用案例。 俞英早就听说海潮也去，于是蹭了她的车。一路上，海潮说起这次请了不少媒体，有一半都是她的熟人。俞英趁机问：「能不能趁机给万物安排个採访？」 「消费者又不看行业媒体，看的都是业内人士。你们是想要拉投资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很快到了酒店，泊好车，上去宴会厅。 b&a 是老牌大企业，海潮被安排在前面的位置，俞英作为小公司负责人，坐在后排角落里。 她翻阅手册，正要看议程，耳边听到有人说：「你们 xia 的产品这次非常出圈，佟总也算是美妆业界的人了。」 俞英扭过头，见到佟山在跟人交谈。佟山留意到她，向对方介绍说：「这次跟万物合作，我们也学到了很多。」接着跟她打招唿，将她介绍给对方，又介绍说，对方是某奢侈品牌大中华区的高管。 高管走开后，佟山说：「现在奢侈品牌不光卖皮制品，也想来分美妆的蛋糕了。」 俞英说：「这话听起来，像别人评价你啊？」她又立即补一句，「开玩笑的。」 「上次是我问题，语气太强硬，希望你忘记。」佟山看着她：「我跟你之间，不应该这样小心翼翼地说话，不应该有心结。」 「好。」俞英扬起脸，笑一笑，「那我还是照样开你玩笑。」 两人说着话，见到丁卓往这边走来，他跟俞英打过招唿后，直截了当问起佟山是不是要搬去杭州。 「有过这个念头，甚至打听过，」佟山说：「但我决定留在这里。」 俞英觉得自己内心仿佛放了一个小小的握着的拳头，这拳头现在朝外打开了。 她想，是不是万物太过依赖山河了？ 丁卓跟佟山说：「外界传闻，说你好像马上要走了。」 「我不会为了直播行业就去杭州的。美妆行业已经几千年了，直播才多少年？既然已经摸到了进入这行的门路，我就不会轻易离开。」 海潮社交完，正觉百无聊赖，早想过来跟俞英说话了。但刚才见她跟佟山二人在谈，也不知道两人现在什么关系，也不知道适不适合过去，只得低头翻官方小册子。看了一会儿，抬头见丁卓也在，她便也走过去，正好听到佟山说，「你们看这些奢侈品行业，也要掺一脚进来——」 海潮插话：「这也是奢侈品培育市场的一个切口，毕竟普通年轻人买一个香奈儿爱马仕难，但入手一只口红，一瓶香水，是很容易的事。」 丁卓微微一笑：「所以未来我们的竞争对手，不光是同行，还有各种跨界的 、奢侈品牌……」 「也许我们不是竞争对手，而是一起将蛋糕做大的伙伴。」佟山的目光瞥向另一边，「那边都是国际品牌，他们前几年没意识到营销打法，给了国货崛起的空间。现在他们发力，以后我们的日子会很难。」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1页 俞英喝完半杯苏打水，「难，但是也有机会。」 海潮嘆口气：「反正跟 b&a 没关系，我们现在苟延残喘。」 佟山看着她，也不说话。 丁卓待会要领一个奖，工作人员走上前，将他叫走。佟山这才低声跟海潮说：「小道消息说，你们老总对徐总不太满意，她后续可能会被投闲置散。你的机会来了。」 活动正式开始，开场便有不少大咖分享。俞英听下来，发觉她跟关朝闻早前的判断是对的。去年开始，一系列政策文件密集出台，当时她们就认为，美妆行业要进入强监管时代。库存下架事件给万物带来了巨大震盪，余震影响至今，但也给了他们重新出发的机会。 过去随便花点钱，找家代工厂，就能上架赚钱的日子，是一去不復返了。国家建立註册人、备案人制度，当事人要对产品全生命周期的安全、质量和功效负全责。 几位大咖分享完后，颁奖环节到了，丁卓着一身印花暗纹西服，带着点笑，走到台上，领取「最具影响力企业家」奖项，并发表感言。 他是个聪明人，在感谢过药监局、其他相关行业人员和媒体朋友后，不忘提及他们现在花重金投放在研发上，以此来巧妙应对外界对他们「只是家营销公司」的负面评价。 领奖环节结束后，峰会安排了媒体对大咖跟获奖嘉宾进行採访。俞英对这部分并不感兴趣，她很少见到有媒体问出什么有启发的问题，便考虑要不要到楼下喝个下午茶。 就在这时，她见到海潮转过头，看向她这边，向她挤眉弄眼。 俞英用嘴型无声地问她：「你——眼——睛——咋——了——？」 海潮递起自己手机，用手指了指。她尽量把动作幅度放小，但还是引来身边人侧目。 俞英低头看，见到海潮给她转了一篇文章。 文章声称，虽然南生堂的毛利率不断增加，但是连年增加的营销费用把所有毛利润吞掉。近三年来，南生堂营销费用占营收的比重分别为 40.38%、63.11%与 67.55%。这家公司已经陷入持续亏损的旋涡。 丁卓会在这次峰会上领奖的消息，早已确定。这篇文章安排在这一天，这个时间刊发，看来是处心积虑的。 海潮的微信发过来：「你猜是谁在黑他们？」 俞英：是你们吧？ 海潮：我们有钱黑他，还不如好好推广一下自己。 採访环节开始，果然就有一家财经媒体率先向丁卓发难，直接点出这篇报导名字，然后抛出三个提前准备好的问题。在场其他人也都举起手机，开始直播这一场面。 俞英坐在台下，看见丁卓嘴角仍挂着笑，但眼神是冷的。 俞英觉得有些奇怪，这篇文章刚刚发出来，这家媒体反应也太快了。短时间内把文章消化得这样好，且有针对性地提问，每个问题都直击要害。 採访环节，仿佛变成了丁卓的受刑场。他手里握着麦克风，静静听着台下抛出一个个问题： 「南生堂产品以代工生产和贴牌生产为主，怎样实现管控效率跟管控品质？」 「丁总怎样看待南生堂的研发费用跟一线大牌差距巨大这个问题？」 「天眼查显示，南生堂目前申请的专利只有 47 项，远远低于同行，而且其中有 40 项为外观专利。丁总对这个数据有什么看法吗？」 俞英跟海潮隔着人群，相互看了对方一眼。俞英低头看手机，见海潮发过来一句：「这媒体什么来头？挺犀利啊。也就丁卓还能招架得住，要是我，早就语无伦次了。」 俞英听下来，觉得丁卓这次应对也难称完美。但任谁来回应，也无非讲讲公司加大研发力度，提升研发费用这种话。 然而俞英直觉这样回答虽然找不出错，但后面有坑在等着。 果然，发问的那个男生面无表情，继续提问：「数据显示，南生堂营销费用连年攀升，目前已经占营收比快 70%了，南生堂也因此亏损。南生堂如果要加大研发投入的话，是打算降低营销费用吗？」 这话问得不怀好意，丁卓手里握着麦克风，脸上笑容僵硬。台下，数十台手机举起来，对着他录制。 俞英看不下去了。 她绕到海潮那边，低声问她能不能搞到媒体证。海潮一听就知道她要干嘛，直翻白眼，又忍不住问：「你这是对丁卓余情未了？」 「别恋爱脑了。」 俞英并非热心肠，更不是为了丁卓，但身为创业者，她对国货举步维艰的境况感同身受。他们不像欧莱雅、资生堂这样的歷史老牌，早已穿越多个经济周期，生命力顽强。即使南生堂这种新生代豪门，一个大浪盖过来，也随时粉身碎骨。 海潮帮她搞了个媒体证，俞英坐进媒体区。此时丁卓刚回应完刚才的媒体发问。俞英举起手来。 丁卓注意到她。 他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她一脸「叫我叫我」的表情。他点了她。 「丁总你好，我是——」俞英瞥一眼证件，「自媒体『制造美丽』的主理人。我想问问丁总，对于目前国货美妆被国际大牌夹击围攻的状况，您怎样看待？新晋国货如果不藉助网红流量跟营销，还有突围的可能性吗？」 俞英将问题抛出来，丁卓也冷静下来。 网上突然冒出一篇黑文，紧接着场上有人捏着脖子连番追问。他心里有种种想法，一半心思放在这里，一半心思在应付媒体，于是看在众人眼里，他仿佛乱了阵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2页 他刚才回答方向不对。 俞英现在的指向，才更接近正路。 他喝一口水，趁机整理思路，「这几年，国货美妆乘着国潮这股东风起来，的确曾经给人一种已经崛起的错觉，但我们其实还面临很多问题。」他谈了一些观点，表面上是在回应这个问题，实则侧面表达国货生存空间狭小，不像国际大牌自带流量，如果不做营销，根本生存不下去。 「国货要做大量营销才能占据消费者心智，不等于他们只剩下营销。据我所知，很多国产品牌跟大实验室建立了长期合作的关系。跟国际大牌比，我们还是小孩，但小孩也会长大。」 最后，他看向台下，目光投向俞英：「不知道我解答了你的问题没有？」 「解答了，谢谢丁总！」俞英掷地有声。 转过身，她将媒体证还给海潮，自己跑到宴会厅外的甜品桌前，倒了杯伯爵茶，拿了块甜点。海潮从里面走出来，跟她说：「还真是有预谋的。」 「什么有预谋？」 「刚才向丁卓发问的自媒体，就是写报导那家。他们是两个年轻人一起合作的工作室，想要打响名声，此前已经写了两篇作品，直指国货美妆白牌利润空间惊人。这次想直接找个有名气的开刀，这样流量来得更大些。」 俞英对海潮说的那两篇作品有些印象了。 海潮捻一颗葡萄，扔进嘴里，「真不知道，主办方为啥邀请他们来。」 「主办方也希望有流量。」 峰会结束后，俞英果然看到大量短视频。视频上看，丁卓似乎被年轻记者问得无力还击，看在外行人眼里，仿佛南生堂这个品牌一无是处，只懂营销。南生堂股价应声下跌。去年在美上市时，开盘价 16.5 美元/股，现在收盘价只有 2.33 美元/股。 眼看同行如此，俞英心里并没有幸灾乐祸，倒是涌起了一股悲凉感。如果连南生堂都如此，那像他们这样的小品牌，出路又在哪里？ 第88章 不是每个人都要做有结果的事 唐依然生了二胎，还是女儿。关朝闻跟关贝儿到深圳看望她时，婆婆也在。原本她们以为会看到老人家不高兴的嘴脸，结果她婆婆特别热情开明，还逗关朝闻她们说话，「结婚了没？还没结婚啊。那别太早结，结了婚就不自由了。」她们俩直笑。 关朝闻贴脸闻着婴儿的奶香时，唐依然问起她公司状况，关贝儿插话说：「xia 卖得特别好，已经成为万物的现金奶牛啦。」唐依然替她们开心，又问起关朝闻：「当时救急那套房子，能拿回来吗？」 关朝闻笑：「那不重要。」 她没告诉唐依然，她早前低价购入凶宅，就是为了应付公司出现问题时，能够用得上。这一招，还是程行周教她的。但现在不一样了，万物手头有核心专利，如果经过验证，这个核心专利真能抓住市场脉搏，那专利本身就是现金奶牛，他们不用再像之前那样被动。 关朝闻她们探望完孩子，到楼下去吃云吞面，俞英早已在那里等她们。关朝闻一进门，见到俞英在打电话，言语中提到什么「合作」。关朝闻二人扫码下了单，等俞英挂掉电话，问她谈什么合作。 「有国际美妆品牌找上门，希望像山河传媒那样，跟他们出合作款。」 俞英边说话，边低头吃面。她知道关朝闻是什么都想掺一脚的人，从之前元宇宙一事就能看出来。但对方提出的条件苛刻，而且不像山河传媒，会给万物一个「名分」。 果然，关朝闻摆出一副感兴趣的神态。面条端上来，她掰开一次性筷子，细细追问。但俞英没说多少，她就用筷子夹起一块云吞，「还是算了。我们现在没精力。」 俞英松了口气。这表情被关朝闻看在眼里，她笑问：「怎么啦？怕我想要合作？」 「毕竟是个好机会。」 「是时候学习怎样放弃那些看起来不错的机会了。」 创业三年，俞英跟关朝闻之间有过许多争执，许多不愉快，但经歷过低谷后，她们终于学会商量，懂得共同决策，一起梳理流程。 仿佛离婚又复合的夫妻，两人对重新结合后迎来的第一个孩子，格外珍而重之。在跟 xia 合作时，她们鸡贼地利用山河传媒的数据，发掘了用户审美喜好，找到市场缺口，又重新收回渠道商手中库存。 俞英跑工厂的时候，关朝闻带着员工，逐一跟代理商谈，花了几个月时间，跟每家合作门店进行数据可视化操作。由于万物不是大品牌，对门店要求又高，还要更改以往订货政策，她没少挨白眼。 但每天晚上回家，俞英问她：「怎么样？」 「挺好的啊。」 俞英扔过去一个枕头：「怎么会好？现在我们要等门店卖出产品后，才给他们分成，他们怎么会对你好？」 关朝闻嘻嘻一笑，「反正你别管那么多，把事情解决就行。」 两人为新产品登场扫清障碍，就连沈婷跟程薇两家主力工厂的厂长，也私底下说看好万物新品。「我这里做过的气垫产品很多，但不是容易脱妆，就是色号乱七八糟。但你们这个技术不错，又用了桂花萃取精华，能够修復肌肤。」同样的话，沈婷说过，程薇也说过。 俞英把这番话告诉邵青城，那傢伙面无表情，依然专注地盯着仪器，「我知道我的东西很好。」良久，他转过脸来，「我的产品这样好，你们可要好好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3页 这话说得，好像万物产品是他的一样。 这傢伙情商低，俞英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但她听在耳里，忽然觉得有些励志，于是心情大好，继续加速线上渠道力度。 —— —— 第一批样品送到钟尤文手上不久，他将产品拿在手上，看了一会儿，很快确定下来拍摄方案。 摄影棚时间留出来。 原本盯摄影这事，不需要俞英跟关朝闻亲自去做。但这次两人特别慎重，一致认为视觉比什么都重要。也不是放心不下钟尤文，但觉得有人现场沟通，效果会更好，于是敲定俞英去跟现场。 结果那天她临时有事，只得关朝闻赶过去。 关朝闻到摄影棚时，模特穿着汉服，手里捧着气垫盒子。灯光打在她跟她跟前的人身上。钟尤文试拍了几张，摇了摇头，继续跟她沟通，「你不是主角。」 模特没明白，眼睛流露出迷茫。 钟尤文指了指气垫：「产品摄影里，产品才是主角。你现在的神情不太对。」他指导模特，让她想像自己在古代闺房中，刚刚醒来，准备梳妆打扮，要去见心上人。 模特闭眼酝酿，又睁开眼：「我准备好了。」 关朝闻刚走进来，觉得有些热，站在角落里喝一口矿泉水。她在角落里看，等钟尤文拍完，说休息一下。 模特走到一旁休息，立即有人上前给她补妆。 钟尤文低头看相机，关朝闻上前跟他打招唿，他抬起头，嘴角动了动，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关朝闻立即看了看他拍的照片：「挺好的啊。」 「只是挺好。」钟尤文说，「但你们这一次，需要非常好。」 关朝闻承认他说得对。 但她也听人说过，钟尤文拍摄其实已到炉火纯青。他对着模特，常常咔咔一顿拍两小时，就能拍出满意成品。虽说现在他更多以策展人身份出现，但不以爱好吃饭，反倒让他更松弛，更受赞誉。 有次关朝闻出差时翻机上杂志，看到一篇对钟尤文的採访，里面列举了其他人对他的评论，其中有一条，说钟尤文有了阅歷，有所成长，从过去置身事外，到能够从作品上看出他的内心。 当时关朝闻掩卷，猜测是什么人和事，让他发生了这样的变化。 钟尤文拍了很久，模特脸上显然露出疲倦之色，而且越来越不耐烦。在钟尤文指导她时，她突然发脾气，「我不拍了——」 钟尤文放下相机。 关朝闻出来协调，跟模特说好话，「这样，大家都累了，休息一下吧——」 「已经休息过好几次了！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要拍什么！」模特开始口不择言，「不就是拍个gg，至于像个大师那样吗！」 关朝闻脸色沉下来。她瞥一眼模特，也不跟她继续说话，扭头往一边走去。她掏出手机，打给关贝儿：「替我查一下这次产品拍摄的模特中介公司。」她挂掉电话，抱着手臂，什么话也不说，直直盯着模特。 模特一直不知道这女人是谁，还以为是钟尤文的朋友。但现在看她打电话这态势，才意识到她是这家公司高层。 关朝闻接到一条手机讯息，直接打电话过去。她表明身份，「你们派出的模特不专业，我要求换一个——」 模特在旁冷着脸，转身进了更衣室，砰地把门关上。她的髮型跟化妆对视一眼，眉眼间有种看热闹的姿态。 再出来时，她已换上自己衣服，瞧也不瞧二人一眼，迈着长腿往外走。髮型跟化妆眼看这样，都看着关朝闻。关朝闻说：「你们也辛苦了，先回去吧。」 「那钱——」 「不专业的只是模特，不是你们。不会影响你们的尾款。」 髮型跟化妆看关朝闻这样说，才放心离开。 室内只剩下钟尤文跟关朝闻。钟尤文说：「其实也没必要打电话投诉，这样她不光拿不到钱，可能还会被扣钱——」 「我就是要这样。」 「打工人也不容易。」 关朝闻忍不住笑一下，「你是觉得我现在不是打工人，不感同身受了？」 钟尤文也微笑：「没有。不过，你的确跟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不一样。」 「以前我当包子当久了，自己也不高兴。后来学会不顾虑别人想法后，马上觉得舒服多了。」 钟尤文嘴角微笑，看着她，不说话。 室内只有他们俩。有那么片刻，关朝闻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转过脸，低头看脚边，半晌说道，「你应该觉得，我现在很讨厌吧？」 「没有，」钟尤文说，「我从来没觉得你讨厌。如果有讨厌这种情绪，那也是我。」 关朝闻抬起脸，看着他的眼睛。他的脸离她这样近，她能够听到他的吐息声。 他说：「我讨厌自己，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放开你。」 关朝闻安静了很久，不知道怎么回应。 这些年来，钟尤文一直没有女朋友，就连从不八卦的俞英，也跟她明示暗示过，说钟尤文心里有个人，那人是她。但她当时已经跟程行周一起。而离开程行周后，她跟钟尤文时时在工作上有接触，但谁都没有捅破那层纸。 现在，钟尤文把话说开了。 关朝闻斟酌一下，开口道，「我现在，没有进入另一段恋爱的打算。」 「我明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4页 「万物现在正在关键时候。」 「我懂。」 「所以我要把所有时间跟精力放在万物上面。」关朝闻低头看自己的掌心，「我现在没有办法分出精力在其他事情上。这样对你也不公平。」 钟尤文莞尔，「有件事，我想请求一下你。」 「嗯？」 「在你追求目标的路上，我可以陪你吗？」 关朝闻怔了怔，没明白他的意思。 钟尤文站起身来，再度抓起相机，朝她的方向拍了一张。再度放下相机，他说，「刚才你给模特示范时，我抓拍了一张。我觉得你的感觉是最到位的。」 「我——」她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但我没有那些模特漂亮。」 「化妆品难道不是让每个女孩子变美的魔法吗？」 关朝闻笑：「这话，可以拿来当文案了。」 「每个人都会经歷魔法吧。」钟尤文说：「我以前一直觉得，男女之间的感情很可怕，就像怪兽，会把一个人的人生吞噬掉。直到遇见你。」 关朝闻觉得心里啪嗒一声，好像有一把锁，被他这句话轻轻打开了。他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会说话？ 「感觉就像漫漫长夜终于结束，迎来了黎明。」他说，「只是当时，我以为那种日光只是我的错觉。而且，你这样有潜能，但是又显得过分依赖我。我不希望我妈的故事在你身上重演，不希望你因为爱情，因为男人，而破坏了人生。」 关朝闻静静听他说话，但钟尤文却不再说下去，他扭过脸来，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安静片刻，等待她的默许。 关朝闻没说话。 钟尤文迟疑着，慢慢贴近，最后飞快在她唇边亲了一下，见她没有拒绝，一只手捧着她的后脑勺，又亲了下去。 中间隔开的那几年，像河流一样，在唇边流过去。 两人唇舌分离时，关朝闻稍微用手阻在他身前，平静地说：「我喜欢你。」 钟尤文等待她的「但是」。 「但是我跟程行周过去几年，即使有过再多不愉快，那份感情也是真心的。我刚刚跟他分手，还没能够绝情到马上放下他，像没事发生那样，转身去爱另一个人。」否则过去两年的感情算什么呢。又不是拳头，说收就马上收回来。如果自己是小说女主角，一定被人骂死吧。但她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所以会有缺点，会不坚强，会软弱。 钟尤文说：「我会等你。」 「也许没有结果。」 钟尤文一笑：「不是每个人都要做有结果的事。」 关朝闻低头看自己的鞋尖：「你说得对。」 她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在她过去人生中的一切亲密关系里，她总是迎合的那个，讨好的那方。即使跟程行周一起，也如此。即使跟唐依然、关贝儿商量吃什么，她也是无条件迁就其他二人的那个。 但无论俞英还是钟尤文，都鼓励她随心所欲做自己。此刻她靠在墙壁上，一半的心是惬意的，另一半的心则始终吊起来。 万物的新产品一天没推出，一天不知道市场反应，她就无法安下心来。 第89章 是我多心了 同样定不下来心的，还有万物办公室里的小伙伴们。 距离 6?18 还有一段时间，但硬仗的氛围已经起来了。办公室里四处挂满了打气的 slogan。「地表最强！」「火力全开！」「目标必达！」「大火！大卖！」 会议比过去密集，各单位明确销售目标、主推款、产品规划、策划跟让利。 钟尤文跟俞英打电话时，她正在仓库里盘点库存。电话一接通，钟尤文听到俞英在那头吼一嗓子：「检查一下货品条码，到时候可别发错货了——」 他将手机移离耳朵一点距离，直到俞英一声声喊他名字，问他：「人呢？」 钟尤文轻咳两声：「我最近有拍摄任务。」 「嗯，你跟我说这干啥呢？」 「我是想看一下，你们那边还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可以提前——」 「没有！你可以放心外出！」 俞英挂了电话，又开始盘货。在万物重启后，她跟关朝闻才来过一次仓库检阅，当时带上了一个有丰富仓库管理经验的人。对方指出他们的分类库存、科学检索上的问题，两人这才明白为啥每次大促发货都手忙脚乱，还经常出错。 痛定思痛。自此后，俞英每隔一段时间就到库房去盘点，而且聘请了一个有库存管理经验的人。 库房信号不好。这天俞英断断续续跟钟尤文讲了几句，就将手机揣兜里，一直没看手机。出去时觉得肚子饿，她跟同事到附近吃碗面，才看到有三个关贝儿的未接来电。 她拨回去，嘴里含着一根青菜：「怎么了？」 关贝儿的声音鬼鬼祟祟，像躲在哪个角落里讲话，「刚才堂姐跟佟山好像在电话里吵架了。」 「嗯？」 「我也是偷听到的。但应该是佟山——」 「吵什么了？」 「堂姐说，xia 明明是联名品牌，但山河好几次都故意抹去我们的名字，好像一切都是他们的功劳——」 「那的确是他们注资，当初签订合同时也说了，品牌以他们为主。」俞英继续吃一口青菜。 「堂姐也明白这点，但既然她这样生气，说明山河做得很过分。」关贝儿问，「不过，她跟佟山通话前，没提前跟你聊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5页 「没有。」俞英喝一口面汤。 但她对这事一点不意外。 关朝闻跟俞英在这一块上，原本就有点分歧。俞英认为 xia 表面上是联名品牌，但实则更像万物替山河运营的品牌，只是他们用来赚钱，以及跟山河保持友好合作的桥樑。关朝闻却认为既然合同中确认了联名品牌，就应该尊重合作双方，两者处在同样地位。 但是，关朝闻这种八面玲珑，不喜欢得罪人的个性，怎么会跟佟山吵起来呢？上次吃饭，俞英只是嘴碎了一点，关朝闻回来就说她了。她这样一个人，不可能跟佟山撕破脸的。 俞英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就接到淳如电话。 她心念一动：难道也是为了这事？ 淳如开头客套两句，听出俞英正在咀嚼，便直奔主题：「英姐，佟哥跟关总吵架那事，得怪我。我要跟你们道歉。」 淳如说，佟山现在将 xia 品牌交给她打理，她没跟手下的人交代清楚，所以在推广中才发生种种问题。关朝闻打电话给佟山说另一个事的时候，顺带提起，而佟山因为没关注，只觉得关朝闻在指责他手下的人，便维护了一下淳如团队。但是听在关朝闻耳中，就像是在避重就轻了。 淳如郑重道：「这都是我的疏忽。」 俞英放下筷子，「中间应该是有什么误会。关朝闻不是那种人。」 「我也这么认为。不过如果跟佟哥交涉的人是英姐你，估计也吵不起来吧。」 她觉得这话越界了，没接话。淳如也自知话多。两人简单讲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回到公司，俞英敲门后进了关朝闻办公室，见她正靠在办公椅上唿吸吐纳，走近了，她听到她手机里传出冥想引导词：「你觉得自己很轻、很轻……」 俞英退了出去。十分钟后再进来，关朝闻已经停止冥想，正埋头规划主推款要让利多少，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 俞英放下一瓶椰子水在她桌面，「路过楼下在打折，买一送一。」 关朝闻笑，拧开瓶盖：「没有我，你怎么办？」她脸上显出疲态，眼眶微红。 「如果没有你，两瓶都是我的。」俞英忍不住问，「你休息不足？」 「还行。」关朝闻微笑，「毕竟这次新系列花了很多心思，想借着 6?18 的势头好好做一下。」 「别太大压力，否则容易起争执。」 「关贝儿多嘴了？」关朝闻听出她话里有话，「我没跟佟山起什么争执，只是有些不同意见而已。」 「不光是贝儿。山河那边，淳如也给我电话道歉了。」 「淳如？」关朝闻蹙眉，「跟她有什么关系？」 俞英把淳如说的话重复一遍。 关朝闻从靠椅上站起来，「你们都弄错了，我跟佟山的分歧不在这上面。xia 只要能给我们赚钱就好，我才不管有没有突出我们名字。我生气的是——以我们跟山河传媒的合作关系，他却不愿意在 6?18 大促时给我们更好的条件。」 在关朝闻看来，万物跟山河有良好合作关系，时段位置、提成条件，即使不给最好，起码也不要比原来更差。没想到 6?18 前，山河那边居然提价了。 俞英说：「我们可以找其他主播，又不是只有他们家的艺人。」 「我懂，只是有些忿忿啦。」 俞英轻声说：「虽说 xia 品牌这事是互惠互利，但山河传媒最终选择我们，没选择其他公司，已经算是关键时刻拉了我们一把。他们也没有义务永远将资源倾斜给我们。」 关朝闻安静片刻，而后说，「山河之前跟这么多家公司合作过，只有这次成功了。难道不是我们的功劳吗？到底是他们拉我们，还是我们拉他们？而且你这么聪明，应该看得出来，他们为什么突然要提价——因为他们好不容易推出 xia，不希望万物的新系列跟他们形成竞争！」 「压根就不是竞品。」俞英轻笑，「我们也不会蠢到自己跟自己竞争。」 「我们明白，但山河的人不明白。」关朝闻的声音依旧忿忿，「也许因为你拒绝了佟山，他看不到希望，就露出了逐利的商人嘴脸。」 「佟山不是这种人——」 关朝闻安静片刻，她用双手捂住脸。俞英绕过桌子，双手搂住她的肩膀，俯在她耳边，「我知道这次新品上线，你压力很大，但想太多只会让你更乱。」她抬起头，见到关朝闻电脑屏幕前那份工作清单。她手指在空气中划过，一点一点，「活动提报，打钩。预热活动，打钩。价格设定，打钩。销售计划，嗯，这两项我们明天过一下。推广计划……」 她每讲一项，关朝闻的心就安定一些。等清单过完，她也冷静下来，抬起脸来，看向俞英：「我是不是得罪佟山了？」 「不要想其他人了。」俞英一只手轻抱住关朝闻脑袋，「我们做我们的事。」 她让关朝闻不要担心，但该做的事，俞英还要做。她给佟山发消息，替关朝闻向他道歉。佟山一直没回復。 —— —— 佟山没回消息，倒是丁卓来个电话，想跟俞英约个饭。 俞英当时正在看销售量。 虽然还没到 6.18 大促，但万物新品悄然上市。公司内部对产品充满信心，就像电影点映一样，寄望靠口碑来拉动 6.?18 消费。关朝闻太过紧张，胃病又犯了，俞英强迫她安心在家休息，自己盯着数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6页 还在看呢，办公室外突然响起礼花迸放的声音，接着就听到关贝儿大叫大喊：「太好了！」 俞英上前开门，礼花喷了她一脸。 她面无表情，用手拨开，「世界末日了？」 「新品评价很好！」关贝儿几乎扑到俞英身上，「网上都是自来水，很多博主自发推荐。」 俞英说：「知道啦，知道啦。中午请大家吃饭，下午再喝奶茶。继续加油，后续继续努力。」 说完，她转身关上门，脸上拼命憋住的笑容，终于忍不住咧开，无声地大笑起来。她笑了好一会，想起给关朝闻发消息，伸手去摸手机。 这才留意到，手机上有个未接来电。 来自丁卓。 她回了电话，那边很快接听。「俞英，有空吗？想约你吃个饭，感谢上次你替我解围。」 「今天吗？中午要请同事吃饭。」 「晚上方便吗？我来接你。」 俞英想了一下。外面又是一阵锣鼓喧天，不知道关贝儿在大笑什么。丁卓问：「你在哪里？怎么那么吵。」 俞英不想让他听出来，万物内部养了群疯子。她捂紧手机，很快跟丁卓敲定时间地点。 关朝闻在家休息了一下，下午又赶回公司。持续的紧张释放了一部分，剩下便是 6?18 这场硬仗，她多少有种不能输的心态。 走了这么久，这样远，她已经有点忘记，自己是为了赢给谁看。是曾经看低她一眼的关妈、吴雅、徐总？还是一手将她养成至今，又曾如疯狗般追着她咬的程行周？或者，跟自己相依相伴的俞英？ 她给大家点了奶茶，到公司时，却发现大家早已人手一杯。俞英见她回来，一只手勾过她脖子，「你胃痛好了没？我帮你点杯热的？」 关朝闻笑着推一下俞英肩膀，「你不早说。我刚刚才给大家买了奶茶。浪费了。」 「不浪费，不浪费，」关贝儿经过，嘻嘻一笑，「留着当夜宵呢。」 众人继续留下来加班。俞英因为约了丁卓吃晚饭，下午赶急完成手头工作，带上笔记本电脑到了指定餐厅。她以为自己到得早，不料抵达那里时，见到丁卓手上捧一个平板电脑，正用触屏笔在上面圈圈点点。 俞英拉开椅子，坐下。 丁卓抬眼，「你来了。」他收起平板电脑。 俞英笑：「大忙人还约我出来吃饭。看来是很重要的事？」 丁卓也微笑：「你比我还心急，连我的开场白都没空听。」他说，为了节省时间，自己已提前点好菜，「如果你口味跟当年一样的话，我点的菜应该合你胃口。」 「哪有什么不合胃口。我什么都吃。」 「好，我喜欢女人胃口大，有野心。」 菜式很快端上来。丁卓点了葡国鸡、葡国红酒焗牛尾、马介休球，虽是葡国菜的必点，但的确也都是俞英爱吃的。 两人都想起当年他们在澳门正式确定关系。那天，丁卓带她穿街过巷，寻找他童年爱吃的小食，走到无人的巷尾时，他轻轻牵过她的手。 但此刻的氛围，显然是要谈工作。于是两人都没提起往事。 俞英切一口鸡肉，「你找我不是为了联络感情吧。说吧，到底什么事。」 丁卓说：「我看你们新出的系列，评价挺好。如果能够有大量资金投入做推广，一定会爆火，带着整个品牌出圈。」 俞英咀嚼着鸡肉，「产品能卖得不错，已经算达成心愿了。别的也不敢多想。」 「什么时候开始，俞英对自己这样没信心，不相信自己？」 「市场环境不一样了嘛，倒也不是对自己没信心，否则——」俞英抬起眼，看向丁卓，「你怎么会突然联繫我呢？」 这些年过去，丁卓发觉，自己果然还是喜欢跟俞英这样的聪明人说话。他笑笑说：「如果你觉得累了，想要卖掉万物，现在是最好时机。价格肯定比原来要高。」 「丁总，别开玩笑了。最困难的时候我都没卖，怎么会等到现在呢。」俞英知道丁卓并非认真提议这事。果然，丁卓也只是一笑，「约你出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跟你吃个饭。」 「就这样？」 「难道呢？难道我被拒绝过一次，还要继续追求你？」 俞英没法接这话，低头吃饭。 丁卓说：「南生堂已经有大公司病了，我在公司很难听到真话。这次请你吃饭，既是要答谢你上次替我解围，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俞英正在喝苏打水，被呛到，丁卓给她递过去纸巾。 她边擦嘴角边说：「我……我这半死不活的小公司，给你意见？」 丁卓用手托着下巴，看着她微笑：「是啊。你跟佟山能当普通朋友，跟我就不可以？」 俞英低声说：「那倒不是——」 见丁卓如此坚持，她便一股脑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我觉得你们品牌的定位不太清晰。当年国货还没起来，你们光凭藉『大牌平替』这个定位占领心智，是可以的。但到了现在，这个定位反倒成了你们的包袱，你们应该挺苦恼的吧。」在她看来，南生堂一直想找自己的路线，但一会儿国风，一会儿欧美风，一会儿科技感。去年为了撕下大牌平替标籤，又找了国民度高的文艺片女神当代言人，主推某款口红，结果却因为色号跟质量问题翻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7页 俞英噼里啪啦说了一嘴，见丁卓不语，她发觉自己话太多了，赶紧打住：「我说太多了。」 丁卓莞尔：「不，你说得有道理。」 饭后，丁卓要送她回家。俞英怕耽误他时间，提出自己打车。丁卓说：「也不差这点时间，而且跟你在一起，怎么算耽误时间呢。」 俞英上车前，回头看了看。 丁卓：「怎么了？」 「总感觉有人跟着。」这话说出来，俞英也觉得可笑，「是我多心了。」 丁卓将俞英送回去，一路上，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车子接近她家时，丁卓慢慢将车停靠在路边。 车厢里很静，丁卓说：「我听说，万物最近跟南生堂那边有些争执，而你跟关朝闻之间，也有些地方意见不太统一。」 「这都很正常。」 丁卓摘下金丝边眼镜，修长的手指摺叠眼镜腿，抬眼看她：「我刚才讲的提议，你可以再认真考虑一下。除了金钱，我能够给你的，还有自由度。即使是关朝闻也无法干涉你。」 俞英听懂了他的意思。 丁卓说：「我知道你想要真正掌控一个品牌，关朝闻跟佟山都满足不了你，我可以。」 俞英直肠子地问：「是因为，你还对我有感情吗？」 「那是另一回事。我做任何决策，都不会被感情左右。」 「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对我专业度的认可。」俞英说，「我能够理解，南生堂处在现在这个状况，想要通过收购来快速做大资产跟收入，快速扭亏为盈，提振股价。但我觉得，你们的基本盘毕竟还是主营业务。」 路灯下看去，丁卓的脸色显得灰白，嘴唇失了血色。俞英看着这张她爱过的脸，心想，他从没在人前露出过这副模样。他可是从不示弱的人。 她说：「自创业以来，南生堂一直是我的目标。如果没有你们在那个被欧美大牌、韩妆占领的年代，为新国货打出一条血路，也没有现在的万物。既然万物都能够从 0 到 1 再走一遍，南生堂当然也可以……我不是在打鸡血，我也知道船大难调头，但你是丁卓。你当初能够抛下高管待遇，到人生路不熟的大湾区创业，现在也能够重振南生堂。」 丁卓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低声说：「谢谢你。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俞英知道，丁卓只是需要一个鼓励的拥抱，两人之间也再回不到过去。她坦然大方地展开双臂，像拥抱昔日好友一样，抱了抱丁卓，拍拍他肩膀。 第90章 危机公关 万物做营销，向来抠到极致。 简单概括一下，就是榨取俞英的灵感。 但俞英这次被卡住了。 新品推出后评价高，按理来说，应该趁机再推出各种物料。但过去这么久，依然只有钟尤文为产品拍摄的系列海报。关朝闻追问了好几次，俞英还是那句话：「我现在脑子里全是工厂女工的主意，想不到别的。」 关朝闻用力拍她肩膀，「你是故意的吧？」 「现在灵感萎缩，真想不到好的。」俞英把她跟营销团队想到的几个点子讲出来，关朝闻觉得要不就过于平平，要不就太贵太难以实现。最后俞英提议说，做两个方案吧，平平无奇那个方案也做，工厂女工也做。 关朝闻皱眉：「哪来的时间跟经费？」 俞英说，可以找钟尤文（重点：免费）跟沈婷那儿的工厂女工（重点：免费），周末时间（重点：不占用工作日）拍点东西出来看看，关朝闻同意了，又问：「老徵用钟尤文，不太好吧？」 「他又没有女朋友，闲着也没事。」 关朝闻突然想起摄影棚里的告白。虽然只有那么片刻失神，但俞英一眼察觉。她问：「怎么了？你有别的想法？」 「没有。」关朝闻又继续埋头工作。 自从新品上市获得好评，她稍微从过去的焦虑中解脱出来，并且能够享受到工作的乐趣了。邵青城带领团队研发出一个很厉害的专利成分，以此为核心，万物未来能够延展，做出各种各样的产品。除了眼下的 6?18 大促，她还马不停蹄地参加各种会议，投入产品端研发，研究消费者需求导向，沟通包装设计等。 此前万物走了好些人，剩下的人便一直高强度工作。因此现金流稳定后，他们立马招聘了新人。但俞英跟关朝闻都察觉，公司虽然小，居然也有了些大公司病。前两天会议讨论小白瓶为什么没有转化成交，关朝闻还没开口，文案说是界面不好，视觉说是文案不佳，电商部门则说市场部门投放得不够好，又指出某某达人性价比太低。 俞英跟关朝闻一言不发，看了彼此一眼。 关贝儿在茶水间见到两人，看她们脸色，猜出了怎么回事。她大大咧咧地拍拍关朝闻肩膀：「习惯就好。还有人因为我跟你有亲戚关系，故意在我面前说自己工作辛苦。」 这天吃饭时，俞英见到关朝闻在自己办公室里，边吃盒饭边看网课，学习如何管理。她探脑袋过去：「有什么心得不？」 「有一点，以后再跟你说。」关朝闻问起工厂女工的大片拍得怎样，俞英说，他们直接拍了个视频gg。「钟尤文正在剪，完了给你看。」 关朝闻点点头，但随后便将这事抛诸脑后。她正忙着跟天猫那边谈套餐价，冷不防，海潮给她发来一张照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8页 照片上，丁卓正跟俞英黑夜中拥吻。 关朝闻脑子里「噔」一下，第一反应是：他们俩复合了？ 第二个反应是：这是丁卓放出去的新闻。 她赶紧打给海潮问清楚，海潮说：「我在媒体圈的朋友发给我的，我都不敢直接问俞英呢，所以发给你问问真假。」 「我们俩都没过问彼此私生活。」但关朝闻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毕竟之前俞英还在为了佟山神伤呢。 海潮也说：「我还一直以为她要不就油盐不进，谁都不爱，要不就跟佟山锁死呢。」 她答应了再打听打听情况，便挂掉电话。关朝闻在心神不宁的状态中，继续工作。 周末这两天，俞英没回家，她跟关朝闻说自己睡钟尤文那儿，但关朝闻心里总有疑惑，又想好好跟她聊一下照片的事。电话里，俞英听出来她支支吾吾，问她：「怎么了？」 关朝闻想，这事还是当面说的好，便说没事。 洗完澡出来，她发现有个未接来电，抬头看看时间，心想也不会是快递跟推销，便拨回去。 那边响了一会儿，传来丁卓的声音。关朝闻很意外。 丁卓说：「关朝闻，你好。我是丁卓。我想联繫俞英，但联繫不上。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 —— 钟尤文在家剪片子剪到昏天黑地，俞英则坐在客厅沙发上，侧着半边身子，看一本讲人工智慧的书。 看到一半，她听到钟尤文说「完成了」，扔下书，跑进房间看。 资生堂曾经拍过一个惊艷众人的gg短片。镜头跟随视频进入一间中学教室，很多可爱的女孩子正在打打闹闹。接着，镜头採用时间回溯的手法，将这些女孩子化妆的镜头往回放。 钟尤文模仿这个回溯手法。 视频中，一个会议室里，几个漂亮的大学生模样的女生，她们对着跟前的书本在讨论。 随着拍摄者进来，她们慢慢抬起头，将将脸转向镜头。 就在那一刻，时间开始回溯。 镜头追着她们，从她们进入会议室开始，一路跟着她们往外走，拍摄穿过灰扑扑的厂房区，离开宿舍，各自坐在简陋的单人铁架床上的一刻。 镜头逐一对着她们，继续往前回溯。 回溯从上腮红、唇釉、唇膏，到高光、修容、卧蚕，最后一路到粉底液、遮瑕跟妆前乳。她们卸下妆容，脱下亮丽外套，重新套上工装。 最后一行字幕出来—— 她们的另一种人生 钟尤文说：「只是粗略剪了一下，但大致效果就是这样了。」他用滑鼠拉过来，又拉过去，「后期再配上音乐，效果会好很多。现在的节奏也不太对——」 俞英站在他身后，一直没说话。 钟尤文觉得奇怪，转过头去看，发觉俞英流下了眼泪。 他习惯看她对人对事冷漠，任何情绪都不外露。突然来这么一下，他有些乱了手脚，扭头去找纸巾。 俞英拍落他手背，吸吸鼻子，「我没事。」 门铃这时响起。钟尤文还是抽了张纸巾，丢到俞英手里，转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三个人。关朝闻、佟山跟丁卓。 钟尤文站在门前，没明白眼前这状况。俞英从后面走出来，边黏鼻子边语气含煳问着：「怎么啦？」她站在门前，也愣住了。 关朝闻面露尴尬，跟钟尤文解释：「俞英手机关机了，你电话又打不通。因为有点担心，所以我就直接跑过来了——」她也没法说，自己约了丁卓来，刚下楼又碰上了佟山，于是变成这奇怪的三人行。 俞英从口袋里往外掏手机，「哦，没电了。」又随口问，「什么事？」 钟尤文先将门外三人迎进来。他见关朝闻脸颊绯红，也不知道是事态严重，还是赶过来气喘。但无论是哪样，都不简单。他问：「发生什么事了？」 丁卓先开口了：「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我连累了俞英，被人造谣了。」 钟尤文的家不大，一张沙发只能坐三个人。俞英跟关朝闻坐着，佟山跟丁卓，围着茶几，一人坐一头。钟尤文靠在客厅跟阳台之间，半敞着门，看窗外的灯。 一个小时前，有家新闻工作室发了一篇报导，不点名地指出某国妆女创始人知三当三，介入另一业内大佬婚姻，致其离婚。虽然没点名，但熟悉业内情况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显然说的是俞英跟丁卓。 半小时后，俞英丁卓拥吻的照片，已火遍全网。 俞英盯着这照片，非常不解：「我又不是名人，这事怎么会火？」 钟尤文心想，她是不是抓错重点了？重点难道不是，她跟丁卓之间根本没事吗？ 关朝闻说：「丁卓是名人。而且，只要涉及出轨、婚外情，大家就会关注。」 俞英手指划上去，注意到这工作室的名字。她抬起眼，跟丁卓对视一眼，他说：「你也注意到了。」 「是他们？」 「对。」 俞英想起上次海潮说的话，心里有了谱。「所以那天我们的确被跟踪了——」 「是的。」 佟山在旁，看俞英跟丁卓二人一言一语，你来我往，其他人根本插不上话。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有点多余，不知道自己巴巴地赶到她家，又跟着关朝闻过来是为什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9页 看起来，俞英一点儿没把这当一回事。 关朝闻说：「我们要想办法解决这事，否则——」她看一眼丁卓，又看看俞英，「南生堂跟万物都会受到影响。」 在东亚社会，你业务能力再强，也不能在私德上有损，否则负面舆论会把你压垮。之前某橙色软体高管，就因为闹出小三事件，还涉及利益输送。这事爆出后，直接葬送二人事业。 万物没有设置公关部门，平时新媒体运营由关贝儿负责。但危机处理上，一般也就出份声明。比如上次唇釉事件，他们拟了份声明，后来才慢慢通过其他渠道，重拾消费者信心。 像这种级别的危机，还是第一次。 丁卓说：「万物那边的声明，可以由我这边公关来拟。这个没问题。」 关朝闻觉得，这都只是常规操作，现在网友精明得很，哪里会相信。她问丁卓：「可以让你前妻出个声明吗？」 丁卓说：「我很抱歉，这件事把俞英拖下水了。但我不希望把我的私人关系暴露在公众前，也不希望我的家人受到骚扰。」一旦公布前妻姓名，很快会有人顺藤摸瓜，找到她跟儿子，打破他们的平静生活。「而且，我不认为网友会相信。」 关朝闻有些不乐意，心想你家人的尊严是尊严，俞英的尊严就不值钱了吗。她强压情绪，平静道，「但如果你前妻不露面，网友会说，连演戏都不配合一下，一定是确有其事。」 「等等——」俞英打断两人的话：「我们怎么要被网友牵着鼻子走？我跟丁卓清清白白，作为朋友抱一下，被拍照的借位做文章，怎么就要被迫自证了？就算真有点什么，这张照片也证明不了我介入他婚姻啊。他在香港时就离婚了，我们在广州才重新见面的——」 佟山一直插不上话，只低头在旁边看手机。他这时抬起头：「你们以前的合影也被发出来了。」 俞英两条眉毛翘起来。 佟山将手机翻转，递到茶几另一边。 那是丁卓跟俞英在香港时的合影，俞英脑袋靠在他肩上，两人微笑着看镜头。 俞英说：「我都忘了有这张照片了。他们怎么找到的？」 「只要找到 skin shine 的人，这个不难找。」丁卓刚说完，手机响起来。他说了声抱歉，走到屋子一角接听。 过了一会儿，他走回来：「南生堂这边成立了一个专项小组处理这事……」 关朝闻跟俞英对视一眼，两人心想，不愧是大公司，反应及时，处置有力。 丁卓说：「这次事件显然是有针对性的，就是那家工作室想藉机出名。」 钟尤文走过来：「我不是很懂你们商业上的东西，不过，你们能不能发个律师函告他们诽谤？毕竟你们清白。」 当事人还没开腔，关朝闻说：「他们没有指名道姓，只是用了漫画方式，用各种特徵指代。如果这个时候跳出来，反而等于自己认了。」至于这些照片，并没有通过工作室放出，而是从各个渠道发出来，显然也是为了规避。 丁卓说：「我们法务建议，发律师函给工作室，要求他们发道歉声明。」 关朝闻蹙眉：「那这些照片怎么办？俞英的名声怎么办？」 「脏水已经泼出去，即使干了，身上也会有污渍。」丁卓说，他这次联繫俞英，是希望假如有媒体或者外界来问，双方能够统一口径。 俞英说：「我没问题。反正本来就是清白的。」 「但说法上还是有技巧。我知道你们没有专业法务跟公关，所以我那边拟好的说法，会发给你们看一下。希望能够注意一下。」丁卓说，「当然，像你说的，我们之间清清白白，本身也不怕什么。但我们俩被泼脏水，受影响的不光是我们俩，还有两家公司，还有员工们的生计。」 俞英重重点头。 第91章 一石三鸟 次日，工作室将漫画撤回。网上虽仍然流传着丁卓跟俞英的照片，但评论区里有不少声音，说他们只是旧恋人。又有另一个角度的照片流出来，能够看出两人只是在友好拥抱。 这事看起来就此过去。 关朝闻心里想，南生堂到底是大公司，在处理这种事情上果然专业。 俞英做的两个策划视频，在会上放出来，大家想法非常一致，都喜欢工厂女工。于是他们拨了些预算，给钟尤文找了专业团队，尽力将片子剪好。 距离 6?18 还有十五天，《她们的另一种人生》视频正式发布。 三小时后，社交平台被片子霸屏。 沈婷给俞英发消息：「我可太喜欢这个视频了！」 冯一宁发消息给俞英：「英姐，你们真的太厉害了。」 海潮发消息：「b&a 放走你真是傻啊。」 丁卓也发消息给她：「恭喜。」 关朝闻这边正带领运营跟天狗谈。虽说现在天狗直通车流量低，投放比价值低，但到底店大欺客，万物这种小品牌怎样都啃不下来。这片子一出，谈判马上就顺了很多，对方还答应给他们送流量。 电商平台提前开启大促，万物负责电商的同事在后台发现，购物车数据是去年的三倍。「库房可能要加班了。」 关朝闻有点不敢相信，但还是加强了库房值班人手。当晚八点，俞英跟关朝闻，还有几个负责电商同事，留在公司盯数据。当销售额飙升时，关朝闻跑到关贝儿位置上，找到一盒没开过的礼花，对着天花板，砰砰放起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0页 俞英跑回办公室，没有香槟，只找到两瓶啤酒，晃了又晃，拉开拉环，喷出些不成气候的白沫。关朝闻大笑，其他同事也跟着笑，俞英像个小孩似的，把酒泼到关朝闻脸上头髮上一些。关朝闻尖叫着，拿起另一桶没开过的礼花，冲着俞英头顶放，给她落了一头彩屑。 几个员工都没见过她们俩这样疯的模样，但被感染，也都大叫大跳，直到大楼物业保安过来看是不是发生什么意外了。 库房那边因为提前安排好人手，但依然打包到深夜。深夜时分，俞英跟关朝闻到家，还是睡不着，两人又抱了好几罐啤酒，到天台上远眺小蛮腰亮灯的模样。她们乱七八糟地闲聊，一开始还在谈论怎样把万物后续系列做好，后面就开始讲起中学的校草、学校的灵异故事、旅游的糗事。 聊困了，她们提着一袋压扁的空啤酒罐，抱着毯子，伴着即将到来的黎明，相互依偎着对方入睡。 俞英醒来时已是中午。 她向来宿醉难醒，为了不影响工作，所以现在已经减少了买醉行为。但昨晚是例外。 她耳边听到关朝闻在客厅里打电话，语气焦急，连声说了几次「怎么会这样？！」 俞英用手摸了摸前额，一只脚勾着拖鞋，慢吞吞地下地。她走到洗手间，洗漱好，抹了乳液，出来时，关朝闻还在打电话。俞英也不理她，直接走到厨房，打开冰箱，看有什么吃的。 关朝闻这时挂掉了电话。 俞英听到外面非常安静，是恍如《寂静岭》游戏般的安静。她关上冰箱门，走出去问：「怎么了？」 「有大量退货。」关朝闻情绪激动，像有什么哽在喉头，半天说不出下一句话来，「昨天到现在下的单，已经被退货了百分之七十……」 再没心没肺，也意识到问题严重。俞英怔在那儿，忍不住问：「怎么会这样？」 关朝闻没吭声。 「发生什么事了？」俞英上前，双手摇了摇她的肩膀。 关朝闻还是不说话。 俞英见她不语，自己抓起手机，打算打电话回公司问个究竟。这时她看到手机上弹出好几条消息，都来自孟梦。她点开看，赫然见到好几个直指俞英是绿茶，专门利用男人的帖子，在网上流转。 其中一篇是《利用男人上位的，能够吃女性主义红利吗？》 这些帖子说俞英当年参加职场综艺时，就已经利用佟山。之前介入丁卓婚姻，又利用金钱的力量，逼工作室删帖。 「这种人一路利用男性上位，转头却恰起了女性主义的饭，在gg中消费工厂女工，假装有人文关怀……」 俞英面无表情地看完，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 孟梦发过来好几条语音，声音都带着哭腔。她说自己认出好几个疯狂评论转发的 ，正是当年综艺时黑她们俩的网友。「这都什么仇什么怨啊，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被他们一路记挂到现在——」 俞英回復她：「他们只是看热闹的。搞事情的另有其人。」 她无声地拉开椅子，在长桌前坐下，脑子里乱纷纷的。她想到一些事，但是又想不通另一些事。良久，她抬起头来，看见关朝闻正看着自己。 俞英抱歉地一笑，「对不起。我又连累万物了。」 「一切都是冲着利益来的。你是受害者，」关朝闻说，「甚至，丁卓跟南生堂也是受害者。」 「你也觉得……」俞英的思路慢慢打通。 关朝闻说：「虽然现在的信息还很多很杂，但是很显然，上次的事丁卓没彻底摆平。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想要成名的工作室，背后绝对是南生堂的商业对手。」尽管这几个帖子看起来针对俞英，也提到了佟山，但字里行间却也提及丁卓。 从网上那篇直指南生堂「只是一家营销公司」的报导开始，一直到现在给俞英泼的脏水、造的黄谣，全都是针对南生堂的商业竞争的一部分。俞英也好，佟山也好，都是池鱼。 俞英上网查了一下，果然南生堂股价下挫。她心焦，拿起手机要打给丁卓，却有一个陌生电话打进来。 她正要接听，关朝闻按住她：「小心，也许是什么奇怪的媒体。」她自从上次被小 k 坑了以后，就对他们心存警惕。这次商战，更让关朝闻见识了人心阴暗。她拿过俞英手机，按了免提接听。 对面是把礼貌的男声：「请问是俞总吗？」 关朝闻：「她现在不方便，请问你是？」 「我是南生堂丁总的助理，叫我 jason 好了。」jason 说，他们公司已经留意到网上的一些攻击，并且相信这些攻击意在南生堂。 关朝闻没心思听他说这些话，直接问：「丁卓呢？」 「丁总现在在荷兰陪家人。这些事，我们也只是给他发了书面信息，还没得到他的答覆。但由于事关重要，所以我想我们应该保持联繫。如果你们那边有任何情况，或者需要帮助，可以随时打我电话。」 俞英这时拿起电话，跟 jason 说：「我知道了。谢谢你。」 「不客气。丁总离开前交代过，如果俞总关总这边有什么需求，让我尽量满足。」 挂掉电话，俞英坐在桌前，将脸埋在两只手掌心中间。 关朝闻从桌边绕过来，从后面抱住她，什么也不说。俞英放下脸上的手，将其中一只搭在她手背上。两人就这么一人站一人坐，静了好一会儿，直到关贝儿的电话打破了宁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1页 关朝闻走开，到阳台上接电话。俞英听到她跟关贝儿说，放心，我们现在马上回公司。 俞英心里想，关贝儿挺适合做新媒体运营的，可惜这种时候还是撑不起大梁。如果孟梦还在该有多好……不，谁在都不行。她跟关朝闻现在，可不是也乱了分寸么。 她坐关朝闻的车回公司，路上心头也乱，两人都很安静。但这种安静，跟之前库存下架时候不一样，现在她们已经建立充分的默契了。只是这脏水泼过来该怎样接住，她们都没有想法。 路况并不好。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关朝闻盯着前方的红灯：「下一步怎么走？」 俞英没有经验，张了张嘴，也说不上来。 关朝闻不再问她，专心开车。 创业前，关朝闻长期沉迷看娱乐八卦，比俞英有经验些。而且俞英到底是当事人。关朝闻想，被泼脏水的人，还要自己把脏水擦干净，是不是太残忍了？ 关朝闻回到办公室，还没开始办公，关贝儿敲了敲门，走进来，还顺手把门给掩上了。关朝闻还想勉强开个玩笑，但一看贝儿表情严肃，她也笑不出来了。 关贝儿递过去手机：「你看看评论区。」 关朝闻瞥一眼，果然，如她所料，评论区全是骂俞英恬不知耻当小三，借男人上位，恰女性主义饭的。眼看自己珍视的人被骂成这样，关朝闻太阳穴跟心脏同时剧跳。她放下手机，问关贝儿：「其他情况怎样？」 「不光没人买，还一直在退货。而且前期谈好的达人都停了。」她顿了顿，「还没解约的，只剩山河传媒。」 但又有什么用，山河传媒现在也自身难保。xia 品牌受到牵连，被吐槽成「小三跟舔狗的联名品牌」。直播间被大量退货。原本传出准备续约的健身博主柳教练，还有说准备签终身合约的搞笑艺人广西夫妇，目前停播，且不再有续约消息。 「一石三鸟啊——」关朝闻在长桌后坐下，咬着牙。她一手捂着胃，另一只手拉开抽屉，拿出一排胃药，就着水，吞了两片。 关朝闻的心有点乱，她让关贝儿照常工作，关贝儿「嗯」一声，转身出门时，关朝闻又喊住她：「你的位置能看到俞英办公室，帮我看一下她。」 「嗯。」关贝儿重重点头，「不过她的个性很硬朗。当年职场综艺时不一样被骂么，那时候也没事啊？」 关朝闻没精力跟关贝儿解释，说当年俞英没有软肋，只身一人，风里来雨里去的。但是现在，万物就是她的软肋。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她是很硬朗，不过……你还是帮我看一下吧。」 「好。」 关贝儿出去了。 关朝闻将脑袋埋在手臂，脸朝下趴着，脑袋昏昏沉沉的。 以前，公司出了什么事，她还能够跟俞英商量。但这一次，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再依赖俞英，不能再给她添乱了。她要想办法，徒手替俞英将这个炸弹拆掉。 6?18 还没来，万物已经在应付退货潮。关朝闻召集大伙儿开会，要求务必做好退货工作。员工们前一晚熬夜加班，胜利的喜悦还没退，这一下打击过来，整个人都是懵的。开会前，关朝闻到茶水间冰箱里拿药，在门外听到有人低声讨论：「你说英姐那事是不是真的？」「看起来不像这样的人啊。」「谁知道背后怎么样呢，而且万物跟山河的合作也太多了。」 关朝闻黑着脸走进去。那两个员工一听到脚步声，立马闭嘴。 关朝闻很想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说点狠话，给她们甩点脸色，但事实是，她脑子跟身体都很累，做不出任何表情，更想不到什么掷地有声的金句，用来指责她们不要脸。 不要脸么？ 其实也说不上吧。 换做是关朝闻，面对不了解的人的绯闻，不也在背后津津乐道吗？ 她闷头闷脑干了大半天，忽然接到程行周的电话。她没气没力地接起来，「有事找我？」 「我听说万物好像出了点问题，我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关朝闻正想要拒绝，程行周说，「我这边有人对美妆行业感兴趣，想找家有潜力的企业合作一下。你如果不感冒的话，我帮你拒——」 「别拒——」 关朝闻突然长了些力气，「我想见一下。」 第92章 狼爱上了兔子 关贝儿第一反应是：该不会程行周又想什么歪点子吧？ 她的想法也有点道理。毕竟，现在万物弄到这地步，怎可能有人希望投资。 俞英刚接了外卖，正在旁边桌子上摆弄着一杯杯奶茶，自言自语着「少少甜是谁的？」「这杯去冰、芝士分装……」听到这里，抬起头插嘴说，「他们想要万物的核心专利。」 俞英虽信不过程行周，但她明白万物价值所在。丁卓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多次跟她提过想要收购万物。 当然不会是为了她。 以为是言情小说呢，霸道总裁挥一挥手，将王氏集团收购了，只为了得到美人。 丁卓想要的，是万物研发出来的核心专利，以及他们一手一脚搭建出来的研发团队。万物越是丑闻缠身，身价越低，越是收购的好时机。 她将这想法告诉关朝闻，关朝闻虽然认同，但并不贊成俞英陪自己去。「只是去碰个面，听一下对方想法，又不会被吃了。」嘴上这么说，内心的想法却是不愿俞英在这风口浪尖上，再去听不相干的人说闲言碎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2页 到了见面那天，程行周在关朝闻楼下等她，载她去。她不想欠他太多人情，但再三推脱，倒显得见外和生分。再说，这事由他来牵线，如果有他做介绍，也许会好些。 一路上，程行周告诉他，这位黄总眼馋美妆行业的高额利润，自己也曾掺一脚，但始终不得法，所以想看看能不能买些专利。 关朝闻想了想：「我们不打算出售核心专利，不过现在资金紧缺，手头的外观设计专利也许可以卖。但我要跟俞英商量一下。」 「多认识一些人，也没有坏处。」这向来是程行周的信条。就像这位黄总，也是他当时投钱做美妆品牌时偶尔认识的，并无深交。 两人抵达后，等了将近半小时，黄总才到。程行周身上有些脾气，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考虑到这毕竟不是自己的生意，是关朝闻的事，还是强忍住，给两人相互介绍一下，才藉口去抽菸，走到外面。 黄总显然有备而来，对万物拥有多少核心专利，研发团队有多少人，甚至邵青城的履歷，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他说：「如果我们收购万物——」 关朝闻怔了怔：「我们没打算卖。」 「没事，」黄总笑一笑，「可能是中间人没说清楚。当然，我们也是后来才决定的。这样对你们也有好处，不是吗？你们跟山河传媒做的那个，xia 的品牌，现在也大量被退货。万物没了现金奶牛，压在这批货上的钱也没法回款。应该很难再往前走了吧，还不如卖出去，拿一笔钱，重新开始。」他在手机上的计算器按了两下，转过屏幕，递给关朝闻看。 关朝闻面无表情，重复一遍：「我不打算卖——」 「这不是收购万物的价钱，是预估你能拿到手的钱。」 关朝闻抬起眼，奇怪地看他一眼。 黄总收起手机：「说实话，万物现在只剩一个烂摊子，也不值这个价。但我很欣赏你。钱到手后，你可以留下来继续当高管，也可以自己二次创业。」 「俞英呢？」 黄总像听了个笑话一样，哈哈大笑，将咖啡馆里其他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他喝一口拿铁，才慢慢说：「只要你愿意，我有办法把她踢出去。这公司只有一个话事人，那就是你。」 关朝闻唇色发白，说不出话来。 黄总看她这模样，觉得她已经心动，便顺势推一把，「俞英怎么还能够留在万物。要不是她，这家公司也不至于弄成这样。」 「她没做错任何事！」 黄总皱一下眉：「关小姐，没想到你这样情绪化呀。我还以为作为一家公司的创始人，得像男人一样雷厉风行，不被情绪带着走才行。难怪你们公司——」 关朝闻三番四次听他贬低万物，已经忍无可忍。但黄总见她面无表情，以为小姑娘被自己说动了，还笑着，伸出一只手来，轻轻覆在她手背上，「其实像俞英这样，在职场上利用身体达到目的，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她勐地抽回手，像触电一样，从椅子上跳起来。 程行周已经抽完一支烟，这时走了进来。他没听到两人对话，只见到关朝闻这举动。他问：「怎么了？」 黄总恢復一脸寻常，抢在前头，跟程行周说：「关小姐需要考虑一下。」他又对关朝闻笑一笑，「你可以随时打给我——」 「不需要了。」关朝闻说，「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答覆：我们不卖。」 黄总皱了皱眉。 关朝闻说：「既然万物跟她的创始人在你心目中如此不堪，我想黄总还是不要勉强自己了。」 她强压怒火，转身就走。程行周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他正想说点什么挽回，只听黄总阴阳怪气道，「也行啊，反正跟这种只会靠男人的女人合作，保不准哪天我也会倒霉——」 话没说完，一杯咖啡被泼到他脸上，他吃一吓，眼睛一眨一闭，再睁眼时，发觉泼他的居然是程行周。 他搁下杯子，也不跟黄总多话，飞快跟上关朝闻脚步。 两人上了车，关朝闻将脑袋靠在车窗上，一句话都不说。程行周开着车，瞥她一眼，「是我的问题，没想到介绍了这样的人。」 「跟你没关系。你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不用在意那种人，他贬低万物，只是为了压价。」 「我知道。」关朝闻也不傻，这些她都明白。 很显然，这个黄总看中了他们手头的核心专利，也知道他们的团队精干能打，渠道也铺得好。要不是这次舆论危机，哪里轮到他盯着这块肥肉。 路况一般，这车开一路，走走停停。关朝闻异常安静，程行周偶尔瞥她一眼，见她咬着唇不说话，神态很是疲累。程行周想要逗她说话，转移她注意力，开口说起他姐程薇家里小孩的趣事。 关朝闻没任何反应。 「阿闻——」程行周喊了几次她名字。 她忽然回过神，将脸扭过来，「嗯？」 「你没事吧？」 「我在想事情。」 「真的不要在意那种人。」 「我知道。」关朝闻安静了好一会儿，「但是，我不想认输，尤其不想输给这种人。」 「这种人？」 「这种给女性造黄谣的人。」关朝闻捏住衣服一角，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程行周看她一张侧脸，脸色苍白。如果在以前，她也许会失魂落魄。而他早已习惯，全无主见的她，会向他求助，听他意见。当然，在他之前，她听的是俞英的意见。在俞英之前，则是她的父母、她的闺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3页 可是现在，她掏出手机，打开记事本，开始在上面写着些什么。她没空自怨自艾，又重新投入战斗。 程行周将她送到公司楼下，车子停在一旁。下车前，他说：「这次没帮到你，还弄得不愉快，真不好意思。」 关朝闻笑了笑。 程行周问：「怎么了？」 「我还真不习惯你现在这谦虚礼貌的样子。」 程行周也笑：「人总是这样，要失去一些重要的人和事后，才会有所改变。」他沉吟半晌，而后道，「我要去香港了。」 「度假吗？什么时候回来？」 「不是去度假。我申请了香港优才计划，已经获批。我打算去那边看看，有什么机会。」 关朝闻有些意外，但她记得香港政府近期出台政策，大力推动 web3 产业发展，估计程行周也有这方面考虑。她说：「挺好的。那边也许更适合你。」 程行周心里有很多想法，但他嘴上只是笑笑，点头说，是啊。两人这时已经下了车，在行人穿梭行经的路边，相互看着对方，彼此都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程行周犹豫半晌，终于说：「你跟钟尤文——」 关朝闻噗嗤一笑：「我不是离开了你，就非得跟他一起。」 「你说得对。」他又笑一下，「不祝福我一下吗？」 「当然。」关朝闻伸出两只手臂，非常友好地抱了抱他，「一切顺利。」 程行周两只手也轻轻抱住她，「有什么问题，比如说，我姐欺负你的话，你随时给我打电话。」 「没有人欺负我啦。而且，香港跟广州这么近，我们还是有很多机会见面的嘛。」说完，她想挣脱他怀抱，但他越抱越紧，有些不愿撒手。他将脸埋在她肩膀上，低声说，「等我再抱一阵。」 关朝闻开玩笑：「这里是公司楼下，被人看见，我又要被造谣，说万物另一个老闆在大街上跟男人搂搂抱抱了」 程行周心想，去他的流言蜚语，我跟关朝闻的事，哪里轮到其他人管。但他终于还是松开她，含着一点勉强的笑，站在路边，看着关朝闻跟他挥挥手，身影消失在办公楼内。 送走关朝闻后，程行周有点无事可做，开着车在大街小巷上兜风，不知不觉竟开到程薇厂区那儿。门口的认得他，他顺利进去，停了车，抱着手提电脑，直奔程薇办公室。 程薇走开了，办公室没锁门。程行周走进去，将门关上，倒在长沙发上，眼睛看着天花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儿，他听到程薇的声音从远及近，似乎在讨论打造自有品牌的事。他以为程薇要进来，却又听到她的声音又远了。 程行周有些百无聊赖，抱着手提电脑，坐到程薇办公桌前。他登录自己的数字钱包，看了看上面的余额。闲着没事，又登录 插tgpt。他对着对话框，手指停顿良久，才慢慢输入一个问题：很想念一个人怎么办？ ai 停顿了几秒，慢慢给出答案： 作为一个语言模型，我不能够理解这种行为，但是我能够提供基于「很想念一个人怎么办」这个话题，提供 10 个创意想法。第一，寻找一些能够让自己赶到快乐的活动，例如运动、看电影或者聚会等，以缓解思念之情。第二，制作一本珍贵的纪念册，将你们在一起的珍贵瞬间记录下来，以便在日后回忆。第三，通过学习新的技能或知识，让自己保持忙碌，以分散注意力，同时也能够让自己变得更加有趣。第四…… 程行周觉得无聊，中断了 ai 继续生成答案。 他输入：跟你说个故事。 ai：我非常乐意倾听。 他：有一只狼，养成了一只小白兔，将她变成他喜欢的类型。但小白兔成长后，离他而去，而那只狼爱上了兔子。 ai：虽然我不明白这个故事，但这应该是一个寓言，故事里揭示了一些现实意义。 程行周：那个人是我。 ai：也许你可以再养成一个。 程行周：我小时候养过一只猫，叫做大王，他不算那种很可爱的猫，但我特别喜欢他……后来它死了以后，我又养了很多其他的猫，但再也没有跟他那样的关系。 ai 运转了好久，好久以后，突然弹出来一句：we’re currently processing too many requests. please try againter.（我们正在运行过多请求。请稍后再尝试。） 程行周盯着这行字，突然觉得某种黑色幽默正在上演。他趴在桌子上，轻声失笑，直至再也忍不住，放声笑了起来。 第93章 舆论风暴 大众对婚外情、男女私情果然感兴趣。 丁卓提前结束休假回国，人还在航班上，南生堂跟万物的联合声明已经发出来。 屁用没有。 这年头，早就没人相信声明、律师函这玩意儿了。倒是有荷兰华人碰到丁卓跟儿子骑单车的照片，在网上发了出来。网友们说：「要不是俞英掺一脚，这小孩也不至于没了爸。」 手机屏幕这头，俞英刷着网友们的这些评论，表情慢慢扭成一个问号。办公室另一头，关朝闻盯着数据，心里打出一个感嘆号：这事越闹越大了。 不光新品被退货，万物旧品也屡屡在平台上被刷差评。 她坐不住，直接打电话给丁卓助理，对方说丁总正在开会，回头再答覆。关朝闻心想：开会，开会，这时候还开什么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4页 她扭头，抓住俞英肩膀，神态跟语气都有些激动：「我觉得南生堂这个声明不行。我们现在就列个时间轴，将你跟丁卓恋爱、丁卓结婚生子离婚的时间，都列一下。」 「为什么要向网友交代这么多？」 「为了自证清白。」关朝闻语速飞快，「背后的敌人会利用舆论，我也可以。我们把时间轴发出去，跟南生堂发个联合声明，再找水军。这事很快会过去。」 正说着，电话来了。是丁卓。关朝闻立即接听，兴沖沖地将她的想法说出来，没想到丁卓一口回绝，「不可以。我说过，不能把我的家人搭进来。」 他跟儿子一起的照片曝光，已经让他非常恼火。他担心儿子的正常生活会受到干扰，特别跟前妻打了招唿，让她注意他的心理健康。 关朝闻：「我们又不是明星。像这种程度的关注，热度一过就没了。但是俞英被造的黄谣，可是会一辈子跟着她！」 「我明白你关心俞英，我也关心她，但我也要为我的儿子考虑。对不起，你就当我自私吧。我觉得总有其他办法。」在丁卓看来，将结婚生子时间公布出去，无疑让他前妻跟儿子的身份更容易被锁定。 关朝闻暴怒，砰地挂掉电话。 她用手往后拢着头髮，唿吸急促，在房间里走过来，走过去。俞英在旁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作为事件当事人，她正要上前反过来安慰关朝闻，丁卓的电话就打到她那儿了。 没来得及接，关朝闻夺过手机，把它摁掉。 俞英笑：「什么仇什么怨啊。」 「他眼里只有他自己，只有他的家里人，就不想想你！」 「南生堂也是受害者。」俞英说：「换个角度想，他宁愿不赚这钱，也不希望家人信息被泄露。如果我是小孩，我也希望有个这样的父亲。」 「那你怎么办？你的名声怎么办？」 「网友又不会因为你发了个时间轴，就真的会相信你。我们可以想想其他办法。」 「我不想输给那些人，那些给女人造黄谣的人。」关朝闻忽然红了眼眶，「俞云读中学的时候，不也是因为被人造谣，生生耽误了前程吗……」 俞英没料到，她会将俞云遭遇过的不公记在心上。她走上前，伸出手来，握住关朝闻的手，也不说话，就这样陪着她。 关朝闻渐渐冷静下来，良久，她低声道，「我的脑中其实有闪过一个办法。」 「是什么？」 关朝闻抬起头，看进俞英的眼睛里，「我想搞一台彩妆秀，合作方是南生堂，主角是工厂女工。」 俞英瞬间听明白了她的想法，笑一下：「好啊。就让那些躲在暗处的人，看看我们清清白白的样子。」 — — 桌子那头，丁卓长久沉默。 俞英把脸递过去一点，「流言蜚语越多，我们越坦然，这样才衬得问心无愧。」 丁卓将两边手指交叠，抬眼看俞英：「我明白你的想法。我也说一下我的想法？」 「你说。」她低头，喝一口冰美式。 「我希望安静地等这件事过去。」 「不可能。」关朝闻坐在俞英身旁，这时插话，「这种事情，过不去的。」 创业前，她将大量时间花在娱乐八卦上，对这种事情清楚得很。一个名人有污点，日后只要有新作品面世，或是被人推荐，评论区里总会有人提起他的黑歷史。「这个网红啊，她当小三。」「这个作者啊，他融梗。」 过不去的。 关朝闻说：「如果现在不澄清，就永远都清不了。」 见丁卓不语，关朝闻把脸也递过去一点，深深地看着他，「不要以为只有俞英跟万物受阻。这件事，明显是冲着南生堂来的。只要你的主要消费人群还是女人，你就做不大。现在万物没倒，还能替南生堂挡枪。哪天我们熬不住，倒下了，你们就是唯一的靶子。」 她的脸离丁卓很近。这是丁卓第一次发现，这个向来被自己不太瞧得上，认为她是俞英身上一条寄生虫的女人，在关键时刻看得透，拎得清。他想，难怪俞英会喜欢她。俞英的眼光，从来不会出错。 他将目光慢慢转向俞英：「你认为呢？」 「我？」俞英放下咖啡，看一眼关朝闻，「我跟她的想法一致。」 丁卓原本想着，发出声明后，就静候这件事平息。但连日来，针对南生堂的谩骂、产品的恶意差评、越来越离谱的传闻，越演越烈。 南生堂已经陷入持续亏损的旋涡已久。此前，他们因为股价连跌，收到纽交所关于其美国存托股票交易价格表现低于合规标准的通知，如果他们没法在未来 6 个月里，令平均股价回升到 1 美元以上，就要面临退市。 他们原本寄望于 6?18 打个漂亮翻身仗，没料到，却因场外因素，导致溃不成军。 他说：「作为上市企业，旗下这么多员工……这边牵一髮而动全身，我需要更多时间考虑。」 俞英跟关朝闻表达了理解，跟丁卓告别。丁卓起身，送她们出去。 南生堂内部，显然也在私底下议论老闆的绯闻。这天，员工们见到绯闻女主角居然登门拜访，心底都涌动着八卦的激动，纷纷在没有领导的群里，传递着消息。丁卓送俞英二人出门时，还有人偷偷拍下照片，发到群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5页 「我还以为丁总喜欢的女人，会更年轻，就像关朝闻那样。」 「但俞英也挺漂亮的，只是没怎么刻意打扮。」 「他们这种算什么？智性恋吗？」 孟梦在那个群里，一直没说话。看到这里，终于憋不住，蹦出来一句：「俞英绝对不是这种人！」 群里安静了。 被议论的当事人丁卓，现在已经将俞英跟关朝闻送到电梯口。俞英说：「不用送了，我们自己走就好。」她硬要冷幽默一把，「不然今天新闻又多一条——万物两位女创始人都是丁卓小三。」 丁卓微微一笑：「那正好，让他们看看有多荒谬。」 电梯下行，俞英站在丁卓身旁。她看着电梯壁上的三人，心底想着一些事。丁卓注视着电梯壁上她的脸，「你有什么想说的？」 「你会垄断云端的原料吗？」 「在商言商，合适的核心技术，我一定希望用于南生堂。但我不会垄断所有原料。一个品牌不可能在死水里游得远。国货大环境越好，对我也越有利。」 关朝闻在旁听着，多少有些诧异。在她心目中，丁卓是个精緻的利己主义者。也许，是她一直看错人了，又也许，人也会变。 俞英微笑：「谢谢你。我认识的丁卓，从来不仅仅是个唯利可图的商人。」 「我很好奇，在你眼里，我是什么人？」 「一个做大事的人。」 「在你的字典里，这等于一个无趣的人？」 俞英笑起来。 电梯门打开，关朝闻首先往外走，站在外面等他们。俞英跟在她后面，走出电梯来，而丁卓走在最后，低声对着俞英的背影说，「要做大事，会牺牲很多小小的快乐。」 「你会找回来的。我觉得这两者并不矛盾。创业不光等同于赚钱，也可以做些有意思的事嘛。」俞英对他说再见，转身跟着关朝闻往外走。丁卓突然在身后喊住她。 俞英跟关朝闻都回头，看着他。 他用手抚平衣服下摆的一角，平静说：「你说得对，我偶尔也可以做些有趣的事情。」顿了顿，他继续道，「我们的人搞活动有经验，资金也比你们充沛些。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 俞英跟关朝闻赶紧异口同声：「不介意！」 —— —— 虽说让工厂女工做彩妆秀这个主意，听起来挺有噱头，但俞英跟关朝闻执行起来却毫无头绪。最后还得拉上钟尤文这个策展人帮忙出点子。 南生堂的人也来帮忙，但俞英看得出来，他们骨子里有种精英的傲慢，一心模仿时装秀，怎么高大上怎么来。光是举办场地这一点，就没法达成共识。南生堂那边希望在奢侈酒店租场做，服装要用设计师品牌，俞英坚持，就在沈婷那家厂的操场上举办，服装就用普通人能够在商场里买到的平价货。 南生堂的人无法定夺，最后层层上报，到了万年那儿。万年也不太拿捏得准：跟着万物走吧，又怕损害南生堂品牌形象。坚持自己想法吧，又无法达成一致。 最重要的是，他拿捏不准丁卓对俞英的想法。他强烈感觉到，丁卓对俞英这个前女友，依然抱有感情。但丁卓又不是会为感情而影响事业的人。 万年回家，将这事跟妻子说了。妻子说：「你可以闲聊时跟丁总提一嘴，打听他想法。」 丁卓听了，只是笑一笑，让万年自己决定即可。又补充：「还是要以南生堂利益为重。」 有了这句话，万年便主动给关朝闻打了个电话，说清楚他们的顾虑。关朝闻自然也理解。 最后南生堂撤出活动。 南生堂一撤出，万物在活动上的预算更加捉襟见肘。俞英除了想法子省钱搞活动，还得应付公司的债主。 跟上次一样，这些债主听到一丁点风言风语，就堵到办公室那儿追债来了。她们每天回办公室，都见到包材、原料跟厂家代表，齐齐整整坐在那儿，等着要帐。 尽管新品在程薇那儿生产，但旧品依然跟这些旧人合作。这些人，在库存下架时也没怎么为难过她们，但这次，这些人也坐不住了。有个包材商操一口粤北口音的普通话，语重心长：「你们以前有南生堂罩着，今时不同往日，不一样啦——」 俞英纳闷：我们什么时候由南生堂罩着了？ 货销得慢，给不了钱，他们就不发货。货发不了，下游没法生产，又是一圈恶性循环。 程薇给关朝闻打电话，柔声问：「原料迟迟没到，你们那边……我也看新闻了。你们没什么事吧？」 关朝闻硬撑着，挤出一点无声的笑，说没事。但在看不到她笑容的程薇听来，电话那头仿佛在哭。 程薇说：「没事就好。」她略一沉吟，「但这次的部分原料费用，我们也不能垫付。」她解释说，自己虽然是厂长，但老爷子还年轻着，一直盯着，「希望你谅解。」 「我明白。」 欠程薇厂的款项还没结清，关朝闻心里是愧疚的，多次跟程薇说不好意思。 程薇安慰她：「谁创业没有过煎熬呢？我之前一整晚一整晚睡不着，站在二十五楼高的阳台上往下看，好几次有跳下去的冲动。后来女儿在屋里抱着玩具笑，这笑声让我突然惊醒，我不能死，不能让爱我的人担心。从此以后，才断了这个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6页 关朝闻没想到，看起来硬朗豪气的程薇，也有过这样的阶段。 程薇说：「还有件事，我也不知道这么说好不好……如果我弟再来找你，你不要因为还欠我厂的钱，就轻易对他心软。一码归一码。女孩子，不要把自己当成货币。」 关朝闻笑着，说我知道了，谢谢薇姐。 她想，如果程薇是自己的姐姐，那该多好。 听完程薇的话，关朝闻心情放松了些，但一投入工作，又开始胃痛，干呕，晚上失眠。那次她趴在垃圾桶前干呕，俞英刚好推门进来。关朝闻抬头，挥手让她把门关上，俞英掩上门，走到她身旁，用手顺她的背嵴。她进来前，原本想跟关朝闻说事，但看她现在这样子，便犹豫了一下。 关朝闻坐在椅子上休息一阵，抬眼看俞英，一笑：「你有事跟我说吧。是测评那事吗？」 「你知道啊。」 「当然。」 她们说的是有博主借着俞英丁卓绯闻做文章要连续推出几期产品测评。刚做完一期南生堂测评，检测出他家清洁产品会破坏油水平衡，列入黑榜。下一期，他们会对万物卸妆膏进行评测。 俞英说：「我们的产品没问题，我倒是不怕。」 「就怕他们以商养测，有备而来。」 两人讨论了一阵，觉得这些博主选择万物跟南生堂，一来是要蹭流量，二来也很有可能收了钱要黑南生堂。无论如何，万物在这件事当中，只是那条被殃及的池鱼。她们都觉得可以不花太多心力在上面，让关贝儿持续关注此事就行。 后来，关贝儿告诉俞英，说这个博主翻车了。「他们在去年某期视频里，说南生堂的同款清洁产品特别好，清洁力强，适合大油皮。这不给自己打脸嘛！」 「肯定是南生堂的公关做事情了，否则谁会注意这个博主去年的视频啊。」 「你说对了！」关贝儿语气兴奋，「这个博主还被人挖出来，说他的运营主体是一家化妆品代工厂。他们註册了好多美妆博主帐号。凡是自家的产品，都列入红榜，竞争对手的就放入黑榜。」 俞英对这个结果一点不意外。她跟关贝儿说，如果以后再有类似测评把万物放到黑榜的话，万物也要做一期科普，说明目前美妆自测方法都不科学。 跟关贝儿通完视频，她收起手机，继续蹲在小板凳上，扒拉她的盒饭。 第94章 感情可不是我的全部 这天天气特别热，俞英跟钟尤文在沈婷厂区那儿，简单布置完会场，钟尤文先走，她留在那里看特聘老师纠正女工们的台步。 空地上，女工们披着宽大外套，正在学习走步。聘请的老师在一直教导纠正，跟着女工们，边走边拍手喊着：「腹部收紧、终端核心收紧……大腿带动膝盖，膝盖带动小腿……」 正是傍晚时分，佟山从工厂里看完样品，跟着沈婷走到这儿，才知道万物要在这里办彩妆秀。 空地两边，竖起了一桿一桿旗，左边旗杆上是万物 logo，以及「人是万物的尺度」slogan，右边则是活动 slogan「我们生来美而有力量」。秀场背景有岭南地区舞龙舞狮的风格。旗杆下搁一张小板凳，俞英坐在板凳上，吃完一盒饭，正昂头喝一瓶水。 佟山伫在那儿远远地看，沈婷冷不防说一声，「既然关心人家，不如山河传媒也一起加入啊。」 佟山瞥她一眼。 沈婷笑起来：「别以为我一天到晚只懂得傻乐，什么都不知道。佟哥你看她的眼神，真的藏不住。」 俞英她们在这里彩排到晚上，佟山用手机处理完公司的事，也留下来看，中间一起到工厂饭堂，跟他们一起吃饭。俞英跟佟山坐一起，但两人没怎么说话。俞英看起来心事重重，沈婷安慰她，说网友们忘性大，那些负面舆论很快就会过去。 俞英说：「我不是在愁这个，我是觉得，这个彩妆秀没什么亮点。」 佟山跟沈婷也有这种感觉，但是该怎么改进，又说不上来。 跟他们一起吃饭的，还有共同彩排的女工。俞英对她们挺感兴趣，问了很多问题。 她们很年轻就出来打工了，之前去电子厂，后来有些人觉得工作太辛苦了就离开。俞英问：「离开工厂后，一般做什么？」 「一般跟我们我们一样，换一家厂。也有人不想继续在工厂里待的，就去做销售，」那女工低头夹一口菜，「或者去沐足城当技师，或者去 ktv 陪酒。」 有人插话：「哎，还可以当情妇啊。」 她们交头接耳，说了某个人的名字，低声说，「她不是给有钱人生小孩去了吗？那人还奖了她一套房子。」 「哇，真的吗？」 有人眼神羡慕，也有人显得不屑。 饭后，沈婷让他们到自己办公室喝茶。从沈婷办公室窗户往下看，能够看到工厂外的一条街道。夜色降临，还穿着工装的女工们，坐在路边大排档点麻辣烫吃，大声说笑着，交谈着。 俞英站在窗边看着她们，仿佛在看另外一个世界的自己。 因为钟尤文提前回去了，俞英坐佟山的车回家。俞英一路在想事情，一会儿在手机上录音输出，一会儿在群里发消息，没有一刻闲着。 路上堵车，车子停在车流中间时，佟山看看她：「这次不装睡了？」 「话都说开了，有什么好装的。」俞英又看了一眼手机，确认没有最新消息，才又抬头，笑嘻嘻道，「我不是被你拒绝了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7页 佟山白她一眼，没说话。 俞英自顾自说着：「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我现在终于明白丁卓的意思了。」 「什么？」 「他有次跟我说了一些话……具体是什么不重要，但他的态度很令我印象深刻。他说，大家都忙，没有什么机会碰到一起，你能不能十二点前给我答覆。」当时她听起来，觉得为什么连感情都要这样高效处置。但现在想来，谁说处理感情就不能速战速决，不拖泥带水呢？ 微信群里又有新消息，俞英低头打字，不再说话。佟山觉得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堵在漫长的看不到头的车龙里。 他的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低声说：「有时候，一个人在感情面前转身，可能是因为害怕失去。」 俞英刚回完信息，没留意他说了什么，抬起头来,接着刚才的话题，「就像丁卓这次被泼脏水，他那边反应也很快，他们的专项小组跟我们……」 佟山突然扭过头，一只手捧起俞英的下巴，堵上她的唇。 俞英下巴紧绷。 佟山松开手，「不好意思。我不想再从你嘴里，听到丁卓这个人的名字。」 车龙松动，车子开始慢慢往前行进了一点，但很快又停下。 俞英开口，再次追问那个问题：「我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 「……你在我心目中，永远有个特殊位置。」 「别再用这些屁话应付我。也别跟我说什么普通朋友、合作伙伴。合作伙伴会接吻吗？普通朋友会睡吗？」 她正要一问到底，关朝闻突然来电，说她今晚在爸妈家睡，明天晚点回公司。俞英说，好好好。 挂掉电话，她顿时失了刚才的气势，正要继续追问，又低声自问：「我刚说到哪了——」 佟山接话：「让我别用屁话应付你。」 俞英看着他：「所以，你怎么想的？好好坏坏，在我下车前给我个答案。感情可不是我的全部，我不想整天为你费神，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很多仗要打。」 前面车子慢慢启动，佟山正要开口，俞英那边又来了电话。 这次是丁卓。 他公事公办，跟她通气了最新进展，包括南生堂找的公关、水军，随后又提了几句彩妆秀的事，最后说：「你还在忙？」 「正回家。」 「别太晚休息。」 「嗯。」 佟山在下一个红灯前停下车，有意无意间，轻声咳了几下。丁卓在电话那头听见，淡定道，「不妨碍你休息了，晚安。」 俞英挂掉电话，低声说了句，「幼稚。」又问，「我刚说到哪儿了？」 佟山正要开口，俞英突然说：「管他呢！」 说着便扬起脖颈，伸手拉过佟山衣领，将他一把扯过来，迎面吻他嘴唇。 佟山诧异，俞英稍松开，他想要开口，俞英又直接堵上他的嘴，「别吵。我也喜欢你。」 佟山感觉自己就像俞英吐出来的一口烟，肉身在不断往上升。也许交通灯已转绿，后面车辆不耐烦地按下喇叭。 俞英松开他。佟山强装镇定，握着方向盘的手，手心出汗。 「我会对你负责。」俞英：「现在去你那儿，还是去我那儿？」 「别乱开玩笑！」佟山看着前路，「你那是感激，不是喜欢！」 「狗屁！我自己怎么想，你会比我更清楚吗！如果会把感激误会成喜欢，那我最爱的人该是郭老师了！是，我是说过我们要保持距离，但那是在我们还没通过 xia 证明自身能力的时候。我不希望别人以为我跟关朝闻翻身，靠的是男人……」 她话音未落，佟山突然朝她伸出手，捧住她后脑勺，低头去吻她。这次，她感觉快被吻到窒息。她在窒息中又听到外面喇叭鸣响，像大军压境，如乌云压顶，要围剿他们俩。她松开扯住他衣领的手，两人看了看对方，突然都笑了。 这车子开开停停，最后驶进佟山小区。 —— —— 关朝闻强忍着不发作。 这几天，她跟俞英的行程都安排得满满当当。今天，她就跟关静一起做了场直播，结果弹幕里都是骂俞英的。她咬着牙，想要发作，被关静在桌下捏了捏手背。 她忿忿，起身离开。大口大口喝着凉水，她心里想：自己做直播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了提供渠道给网友宣洩吗？ 就像一个充满才华的艺人失德，网友们抵制此人品格低下，却又懊悔从此再也看不到他的作品。万物新品这次也如此。 部分消费者用都没用就退货，但也有人后知后觉，对网上八卦不敏感，用过万物新品后，爱上了产品。关朝闻跟俞英商量，觉得不能因为负面舆论就停下工作，该干的还是要干。 为了保护俞英，关朝闻接下所有幕前工作，除了沈婷这种信得过的，俞英暂时不跟外界接触。 她喝完一口水，回头又继续直播。 弹幕里，不断有辱骂俞英的言论。有阴阳怪气问「这就是俞小三开的店呀？」，有问「怎么小三没来，只有她的搭档来呢？」 关静正在介绍产品，关朝闻黑着脸，终于按捺不住情绪，爆发式吼了句：「够了！」 关静吓一跳。 关朝闻说：「除了一张已经被证实是借位的照片，你们还有什么别的证据，证明丁卓跟俞英在一起吗？就连他们俩在一起这件事都无法证实，又怎么能证明丁卓是因为俞英而离婚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8页 评论区并没停止对俞英的谩骂。 关朝闻一点不怕：「你们打着保护女性、替丁卓前妻鸣不平的幌子，肆意给其他女性造黄谣。」 她越说越激动，关静赶紧跟工作人员打眼色，中止了这场直播。下了直播，关静很担心关朝闻状态，递给她一杯温水，让她平復一些心情。但关朝闻非常硬朗，说自己没事，又跟工作人员说了几句，就转身离开。 这天天气不太好，外面下着细雨，整座城市像蒙了一层液体的灰。关朝闻托着疲倦的身体，慢慢走到停车场，坐进车子里。 车厢里充满压迫感，仿佛整部车在不断缩小，从外到内挤压着她的胸腔，她推开车门，找到一个角落，低头干呕。 重新坐进车里，关朝闻休息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车回家。 一路上，雨势渐大。时间是傍晚，雨水在天地之间渲染出淡血般的画面。小区楼宇慢慢出现在视野里，但因为被雨水淋湿，显得特别黯淡。关朝闻开进停车场，坐在车上，忽然慢慢流下眼泪来。 她也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只觉得非常压抑。她想，也许是压力太大了。 泊好车，关朝闻回到家，进门前，她心里想着俞英这个点该在家，有种迫不及待要见她的感觉。然而刚推门，却听到里面传出佟山的声音。他问：「敢情你叫我来清理冰箱，就是一块儿吃东西？」 俞英大笑：「冰箱里太多冰淇淋，我一个人吃不完。要不赶紧清理，一断电就化了。」 「关朝闻也能吃啊。」 「她不吃冰的。」 关朝闻的手放在门把上，深唿吸，慢慢推开门。 门开了，俞英从厨房里走出来，对着关朝闻说：「你回来啦。」在她身后，是同样从厨房里出来的佟山。 关朝闻心里想：我为了你，在直播间里跟人吵架。你却在家里跟佟山一起。 我以为只有我们俩，但原来，你还有他。 第95章 爱自己就够了 佟山在社会摸爬打滚，看人看得多，一眼瞧出关朝闻兴致不高。他跟关朝闻打了个招唿，又在俞英鬓角上亲一下，「我先回去。明天见。」 话是这么说着，但他的手搭在她肩膀上，迟迟不舍松手。 关朝闻盯着他那只手，仿佛那是一柄利刃，将她跟俞英的世界切割成两半。佟山察觉到她的目光，在她这种目光中离开。 门一关上，关朝闻问俞英：「他怎么在这儿？为什么会亲你？」 「我们俩在一起了。」俞英言简意赅，并没打算就这件事多说什么，她放轻语气，「你怎么了？有些不开心？」 「我没事。」关朝闻像个机器人一样，转过身，直接往洗手间走去。她开了水龙头，两手捧起冷水，不住泼脸。抬起头来，她从镜子里见到俞英站在她身后。 「你如果需要有人聊天的话，我就在外面。你随时叫我。」 但这么说着，俞英并没走开，因为她看见关朝闻红了眼。 有那么一瞬间，俞英陡然心悸，想起当年关朝闻患抑郁症时的模样。她上前，揽过关朝闻肩头，正要开口说话，关朝闻忽然将脸埋在她肩膀上，无声地哭出来。 俞英没有出声安慰，也没有问她原因，只是静静等她哭完，让她去洗个热水澡。趁着她去洗澡，俞英给关静打了个电话问情况。 关静把直播间的事说了，俞英心想，果然跟她猜得八九不离十。关静又问：「闻闻怎么了？」俞英瞎编了几句话，把关静骗过去了。 挂掉电话，她看到有佟山给她发的消息。她没回復，只是握着手机，抵着下巴，在那里想着事情。 抑郁不可怕，谁没有情绪低落的时候，就怕关朝闻抑郁症復发。 关朝闻洗完澡出来，见俞英摆了满满一桌薯片、瓜子、坚果，招手让她过来吃。关朝闻没心情：「我先睡了。」 「那，我们一块儿睡。」 关朝闻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没法入眠。俞英睁眼看她：「睡不着？」 「嗯。」 「是因为我吗？」 「嗯？」 「我听关静说了。」 关朝闻不吱声。 「其实，放下包袱，当个没心没肺的坏人也挺好的。」 「这不跟程行周说的一样嘛。」 「敏感的情绪的确是一把双刃剑，好处是能够跟人共情，能体会更多幽微的情感。但敏感的人更容易痛苦，不像那些只爱自己的人，他们是不会痛苦的。」俞英摸了摸关朝闻落在枕头上的髮丝，「不过呀，我宁愿小关当个没心没肺的傻姑娘，只要快乐就好。」 关朝闻在黑暗中笑了一下。 俞英想，会笑，那就好办了。 关朝闻突然问：「你跟佟山一起，会不会……」 原来，她在担心这个。 俞英说： 「感情只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而且不是最重要的部分。」 关朝闻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想起在她二十岁出头时，跟她要好的那些女孩子。大部分人都因为恋爱或者结婚，跟她走丢了。只是因为多了个男人，她们的生活重心就转移了。 即使是她跟俞英之间，也曾经因为夹了个程行周，而一度走远。 关朝闻说：「我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我妈不是我亲妈，小时候，我总是偷偷地担心，担心她怀孕，担心她有了自己的小孩后，就不再爱我。所以小时候，每次看到她稍微有点发胖的迹象，我就会紧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9页 被褥下瑟瑟有声，过一会儿，俞英的手摸了过来，牵住了关朝闻的。俞英在她耳边说：「关朝闻，就算没有人爱你，你爱你自己就够了。」 —— —— 关朝闻再次做直播，就在山河传媒那儿租了个直播间，佟山给她安排了资源支持。他担心俞英会有想法，解释说「这跟我们俩的关系无关，纯粹出于商业考虑。我们毕竟也是合作伙伴。」 俞英说：「那你倒是少收点场地租借费啊。」 玩笑归玩笑，俞英主要出于对关朝闻状态的担心，她认为在这种专业的地方，有专业的人员，会对关朝闻有帮助。 事实证明，她的担忧是多余的。关朝闻这次气定神闲得多。 网友的风言风语犹在，但她非常平静，介绍产品时，冷不防来一句：「与其闲得去踩踏别人的花，还不如花时间耕耘自己的花园。」这是她当年看少女漫画时看到的台词。后来每次见到网暴，她都会想起这句话。 下了播，俞英递给她一瓶水：「还好吧？」 「没事。」关朝闻拿起那瓶冰凉的矿泉水瓶，贴在前额上，笑了一下，「自从上次以后，我一直害怕再做直播。但我想，如果我不跨过去，可能就真的永远停在这儿了。」 俞英懂她意思，伸手将她搂过。 关朝闻将脑袋贴在她肩膀上，低声说：「这事，别告诉唐依然。她孩子还小，我不想让她担心。」 俞英点点头。 佟山正在开会，他的助理过来，领二人到休息区去喝咖啡吃零食。她们经过一片粉蓝色的工作区，正讨论彩妆秀缺乏亮点的事，助理转身接了个电话，这时突然从里面冲出来一个人，举着手机，怼二人脸上拍。 因为在山河传媒内部，她们不认为会有人带着恶意过来，但这举动让她们一时间都有点发懵。 那人大喊：「俞英，你跟佟山是什么关系？有人认为从几年前的职场综艺开始，你搭上了佟山，然后就一直过着靠男人的日子，但是对外打造大女主人设——」 助理在那边听到声音，赶紧挂掉电话，边奔过来拉住这人，边喊人帮忙。粉蓝色工区那儿，有好几个人扑上来，要将这人拉开。 那人大喊：「我开着直播呢！」 做这行的人，是有点职业病在身上的。所有人都有点发憷，松开了手，只有助理死死拽住她的手，想要夺走他手机。 俞英对助理说：「没事，让她直播出去吧。」 助理有些犹豫，但见到俞英坚持，就迟疑着，松了手。 关朝闻在旁，也有点意外，但她很快意识到俞英要做什么。 她想趁着这个机会，表达自己。 果然，俞英对着镜头说：「拍好了吗？好，那我回答你——我跟佟山什么关系？我跟关朝闻什么关系，我跟佟山就是什么关系。当这个社会看到一个女人成功了，首先会关注她的样子。如果她长得很丑，那么人们会说，难怪她能够事业成功，因为她没有男人喜欢。如果她长得还不错，那大家就会猜她怎样靠男人走到今天，靠的是哪个男人。在这世上，有这样多事业还不错的男人，无论长得好好坏坏，都有一些靠妻子或岳父发家，但没有人会这样评论他们。」 那女生的脸躲在手机后，皱着眉头，拼命想着怎样反驳。 她只想看俞英大惊失色，说不出话的样子，而关朝闻会挺身而出保护她，对着镜头破口大骂啊。怎么她还能条理清晰地一顿输出？ 但涌入直播间的人数，却越来越多了。就像此时此刻，山河传媒有不少人从各自工位上赶来，本打算阻止她，但却像被俞英的气场挡在结界外。 就连佟山听到消息，也赶了过来。他低声问助理：「这人好像是——」 「对，就是那个小红帽。她闹着要解约，扯了很久，最后我们也没收她违约金。她好像是刚办完离职手续，还跟 hr 吵了架，转身碰到俞总她们俩——」 佟山头痛。没想到，自己公司的破事，居然将俞英扯下水了。俞英也是个怪脾气，有仗就上，绝对不躲。 身后的人说：「小红帽直播间已经过万人涌入了——」 佟山瞥一眼周遭，又看了看俞英，他转头面向粉蓝工作区，举起自己的手机，做了个「开直播」的口型。众人会意，当即开始了直播。 只听小红帽问：「大家都说你是惯三，你靠男人上位，你怎么回应？」 「对我没做过的事，我该怎么回应？」俞英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如果男人管好自己的下半身，哪里还有什么小三小四？而且你抛出这样有导向性的问题，证据呢？那张借位拍的照片？」 「可是你家差点破产倒闭，最后还是靠佟山的钱，才逃过一劫。你认同吗？」 「明明是万物跟山河传媒合作，双方都受益，为什么在你口中变成另一个故事？」俞英又好气又好笑，「就因为我们是女人？」 小红帽赶紧问：「那你觉得，你配得上独立女性这个称号吗？」 「且不说这个称号哪来的，我听都没听过，但是，」俞英说：「我不能代表独立女性是一回事，而我自己是不是独立女性，又是另外一回事。对，我这个人只懂得横冲直撞，要不是我的合伙人，我压根没法将万物做出来。但是，谁说独立女性只有一个模子？女性创业者是独立女性，为了家庭牺牲时间、只能在孩子睡着后趴在桌上画画的业余画手，难道就不是独立女性吗？满脑子都是帅哥的女高管就不是独立女性吗？只要为自己的价值而活，就够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0页 俞英看着小红帽，「其实，你有没有想过，这些直播、这些问题，会伤害到我，以及更多女性，会让我们的状况更难过？你也是女人，你应该也明白。」 小红帽怔了怔。 大大小小直播间里，俞英一脸平静：「你刚才还问了什么来着？哦对，你说我靠男人。」她说，「可是，我靠的不是男人，而是教育。」 她一抬眼，见到十数台手机对着自己，顺势道，「趁机宣布一下，万物正在筹备彩妆秀，欢迎各位来看。」 第96章 结局（上） 俞英后悔了。 直播片段在网上传得很火。 俞英托着下巴：「白白把流量送人了。要是在万物直播间搞就好了。」关朝闻笑：「做人呢，最紧要开心。你当时开心吗？」俞英也笑：「开心呀。」 说这番话时，两人正在彩妆秀后台，距离正式开始还有三小时。 说是后台，实则是沈婷在操场边辟出一小片地，搭了个大帐篷。女工们换衣服、化妆，都在这里。彩妆秀开场前，她们跟着灯光师调试灯光角度跟亮度，又过了一遍舞台布景。「灯箱要再检查一遍，确认安全。」「这个角度拍过去应该会好看。」「这里，这里要打光！」 关朝闻走到台下，拍了拍手，对控制台那边说：「现在，过一遍漫画电影吧。」 灯光全暗。 只有屏幕在发光。 漫画电影以不同朝代为背景，逐一出现一个个中国美人图。 她们的长相併不完美，但都具有东方风韵。青黛细眉如远溪，深邃眼影勾人魄，朱唇欲启微含笑。 「怎么样？」关朝闻随口问，回头看着这些画的创作者，唐依然，却一眼见到她眼眶里含着泪，说不出话。 她赶紧上前保护好友：「别哭别哭。」 唐依然：「我没想到，自己的画制作成漫画电影后，会有这样的冲击力——」她哭得鼻涕都要流出来了，又吸了吸，笑了起来。 关朝闻摸她脑袋：「那是因为你有这样的才华，值得被所有人看到。」 唐依然又流眼泪。 俞英赶紧将关朝闻拉走，不让她继续惹哭别人。 在那次直播后，俞英感觉胸中出了口闷气，也不管外界怎么看，回家便蒙头睡了十几个小时。醒过来后，她咚咚咚跑去敲关朝闻的房门，大声说：「我想到了！彩妆秀就做中国美人妆！」 一个点想通，一切就都通了。 她们找来唐依然、钟尤文、潘达等人帮忙，一起构思。万物这些年研发的专利，有很多萃取自汉方植物，品牌骨子里自带华夏传统。就是第一个产品米浆面膜，也离不开中国人的主食，从黄土地生产出来的大米。 美人摘花、空山烟雨、十里稻香…… 场景有了。 懒起画蛾眉、口如含朱丹、耳中明月珠、对镜贴花黄、美人红妆色正鲜、朱唇一点桃花殷、八字宫眉捧额黄…… 妆面造型也有了。 灯光、音乐、摄影、物料，都水到渠成了。 现场仿佛一个错位的派对，本该在 cbd 出现的鲜花、烛台、香薰、香槟、手写贺卡、自助甜点、国风围幕……居然在城中村的厂区落地。 俞英小时候也喜欢灰姑娘的故事，长大后却觉得个中细节令人不安。然而此时此刻，在暖场音乐中，开场时间渐近，她回头看帐篷里的那些女工，突然感觉这古老故事也有了些新意味。 灰姑娘在仙女帮助下，穿上了水晶鞋。这鞋子可以带她走进皇宫，也可以带她走出另一条自己的路。 关静端着杯酒，突然闯进来打招唿。还没开场，她已经喝得脸颊微醺，关朝闻推她出去，怕她将酒水洒在衣服上。两人在帐子外说了一会儿话，关静突然说：「你如果邀请你妈来就好了，让她亲眼看看，自己女儿有多厉害。」 关朝闻愣了一下，发觉自己完全没想过邀请她。她想了一下，笑笑：「我早就过了需要得到她认同的阶段。」 她举起空气酒杯，模拟着跟关静碰了碰杯，看着关静回头往她负责的小酒吧那儿走去。她这天支起一个小酒吧摊子，前面围着进场观看的人。因为人数有限，所以来的都是好友，关朝闻简单瞥了一眼，见到程行周也在其中。郭老师静静坐在人群中，微笑拍手。至于孟梦、海潮、唐依然她们，则以朋友身份忙前忙后地帮忙。 孟梦协助女工模特们上场前，最后一次整理服装。关贝儿过来问：「你老闆丁卓也在，就不怕他说你帮竞争对手啊？」 「你们哪能算南生堂的竞争对手。」孟梦开起了玩笑。 关贝儿佯装要打她，两人抱着笑起来。笑着笑着，孟梦突然说，「哎我看到吴雅了——」 「是啊，关朝闻邀请她来的。」 孟梦看吴雅坐在那儿，仍是一脸冷冷的模样，只觉得不可思议。关朝闻忙了一会儿，从帐篷里走出来，跟吴雅打声招唿。孟梦注意看吴雅的唇形，发觉她似乎在跟关朝闻说，「我很佩服你。」 她在心里想，是啊，当初在职场综艺合作时，关朝闻还是个躺不平、卷不动的姑娘，能够创办一家自己的公司已经很了不起，更何况在三翻四次打击下，还能继续爬起来，继续战斗呢。 这时，乐声停歇，灯光变幻。众人低声吸一口气，都明白，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1页 孟梦抬起头，透过即将上场女工们的肩头，看着俞英跟关朝闻的脸，见她们互相拥抱一下，又相视一笑。 彩妆秀开始了。 尽管孟梦看过彩排，但正式演出那种震撼感，是无法比拟的。所有人都忘记了，他们此时正置身于广州郊外的一个工厂厂区里，只觉得自己正在古典中国里。 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 秋宜稻谷春宜桑…… 彩妆美人逐一上台，而万物的产品也依次出现。孟梦在人群中偶尔瞥见丁卓的脸，看他微微含笑，心想，他是否会后悔自己错过这次合作呢。海潮则在心里想，要不是 b&a 跟万物关系微妙，她早就要跟老闆提议，两家一起合作。关静想，自己的酒吧是不是也能搞点活动呢。 佟山替山河传媒取得联合直播权，是两家公司第二次正式合作。尽管评论区依然有骂俞英的声音，但也有很多支持他们的人。数据不断飙升，他的工作人员实时监控，这场活动在网上已形成小热度。 当所有女工模特走完台步，在上面站成一排时，全场灯光灭掉，乐声停下。只能听到身边人的唿吸声。 大家恍然，感觉都乘坐在同一列火车上，正在穿越隧道，等待尽头的光。 舞台上，大屏幕突然亮起。 是钟尤文拍的视频。 这就是隧道尽头的光。 跟网络版本相比，多了个开头。 片头出现现场所有模特，打扮一如今日，是穿越时空的古典美人。接着一个转场，城市景观特有的会议室出现，她们变为大学女生打扮，亮丽活泼地讨论着书本。 然后镜头开始回溯，追着她们，退出会议室，穿过灰扑扑的厂房区，进入宿舍。 她们回到宿舍里，卸下妆容，脱掉外套，露出里面的工装，坐在单人铁架床上。 「她们的另一种人生」出现，又消失。 全场灯光随之灭掉。 在让人难耐的安静中，操场旁的宿舍楼突然亮起了光。 亮光来自每个窗户。这厂里的女工，站在各自房间窗前，打着手电。这宿舍楼仿佛是倒挂过来的一片夜空，上面星星点点，女工们在这星光中，嘻嘻哈哈一片笑声。 观众被这笑声感染，关贝儿海潮她们也笑出来，就连丁卓跟程行周，也微微翘起嘴角。 「姑娘们，安静一下，安静一下。」台上黑暗中，传来沈婷的声音。女工们听话，又低低笑了一下，就收声了。 台上打了光，沈婷握着麦克风，站在中华美人中间，一脸紧张。 宿舍楼上，有女孩子沖楼下大喊：「婷姐，那你来说点啥呀！」 台下大笑，女工模特们也都笑。沈婷对着宿舍楼说：「要你们管呀！」 她清了清嗓子，说：「是这样的。很感谢大家来这里……我呢不太会说话，但还是感谢万物选择了我们这里，跟我们的女工一起合作演出。这些孩子读的书不多，平时圈子也窄，不是在厂区就是在城中村。这次活动真的很有意义——」 她对着台下鞠了个躬，伸出左臂，转身对台下方向说：「谢谢俞英！关朝闻！」 珠三角有很多这样的工厂，这样的厂妹，她们像在制造业的热土上随意生长的杂草，加班是常态，因伤请假要扣钱，迟到也要扣钱，新人会被老人欺负，生活跟工作日復一日。她们拿到工资，交完房租，扣掉吃饭的钱，剩下的钱就只够跟同乡聚餐两三次。 不用加班的晚上，她们会在没有空调的宿舍里，刷视频打发时间。 就像这个夜晚，这些厂妹在直播里，看一场由其他厂妹演出的秀，听沈婷说她们厂组织读书会，听俞英跟关朝闻宣布，要把万物最新产品的全部利润，捐给俞云教育基金会。 俞英说：「……这个基金会，由佟山成立，纪念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我知道我讲这番话，很可能外界又会揣测我们的关系。我也不怕你们说——是，我跟佟山在一起了。你们爱说啥说啥。我也希望所有的女孩子，如果有一天你也被泼脏水，被造谣，不要怕，走在光里面的人是我们，不是他们。」 俞英问关朝闻有什么补充的，她笑一笑，只说了句：「杀不死我的，令我更强大。」 直播间里刷起了大火箭大金龙，噼里啪啦的，跟现场女工们一样嗨。弹幕里继续是红黑大战，喜欢俞英跟讨厌俞英的骂作一团，像团建一样热闹。 俞英跟关朝闻觉得很累，因为这晚的谢幕特别长。来的大多是朋友，但都有满腔话要交代，抓牢麦克风不放。 唐依然直接哭出来，说这两年都在怀疑自己没有才华，快要放弃，差点以为就要在尿布奶瓶孩子作业中度过余生。是漫画电影跟观众们的反馈，让她又看到了希望。 关朝闻跟关贝儿一左一右，揽过她肩膀，关贝儿自己也哭出了鼻涕泡泡，对着麦克风喊：「谢谢决定离开家的自己！否则我可能正在赌场打工，不会跟大家一起，有这个夜晚的奇遇！」 关静在酒吧后，默默举起酒杯，对着舞台方向致敬，一饮而尽。也说不上，是在致敬台上的她们，还是台下的自己。 海潮默默决定，不跟男友去首尔。她要留在这里。 俞英扫视一下现场，瞥到丁卓的手指在轻轻敲打椅背。她想了想，还是穿过人群，向丁卓走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2页 有人在身后，拉住她的手臂。 她回头，见到佟山向她摇了摇头。 他太了解她，知道她要干什么。他说：「你们俩的谣言没散，这里很多双眼睛盯着。贸然跟他说话，对你对他，都未必是好事。」 「我会注意。」俞英的手搭在佟山手背上，轻轻拨开他的手。她回身，钻进汹涌人潮。 佟山站在那儿，远远看着她走到丁卓，俯下身，跟他说着什么。 第97章 结局（下） 全场的眼睛、耳朵、嘴巴，都各自在活动着，并没止歇，但又都腾出空间来，接纳俞英跟丁卓交谈的影像和声音。这些眼睛看着丁卓侧侧脑袋，露出一个微笑，理了理西服，往台上走。 他接过关贝儿递给他的麦，环视一眼这里，慢慢开口：「谢谢我的绯闻对象俞英给我这个机会。」 众人都笑。 直播间里声音 1：他可真敢说啊。 直播间里声音 2：不就是因为光明坦荡，才敢这么调侃吗？ 直播间里声音 3：他们就是吃准了你们这种心理。可千万别上当！ 台上，丁卓说：「我没准备好讲什么，如果要讲，也许只能表达一下我们的后悔。因为这个活动，原本是我们跟万物联手做的。」 大家又笑。海潮站在人堆外面，手里拿着烟，心里想：丁卓居然也是有点风趣啊，还以为是个不拘言笑的。 丁卓又说：「受到万物启发，我在这里透露一个小小的想法：南生堂也准备成立一个基金会，用于支持女性教育。」 台下掌声雷动。 丁卓将麦还给关朝闻时，说我这样算不算偷了你们风头，好像不太好。关朝闻微笑：「这些女孩子的风头，你是偷不走的。」 她没说错。 随着直播热度涨高，这场彩妆秀很快变成网络热点。但关朝闻跟俞英实在太累。彩妆秀结束后，她们俩回家倒头便睡。中间俞英饿醒过一次，因为屋子里四处下着窗帘，她也没看时间，迷迷煳煳爬起来吃了片面包，倒头再睡。 两人的手机都搁在包包里，一直没管。手机闷声振动，也没人接听。俞英翻了个身，模煳地想：创业者这样睡大觉，不太好吧？ 这念头一闪而过，又接着睡，睡相相当不雅。 关朝闻卸下压力，中间没醒来过，只是梦里见到自己错过了电话，公司又出事了。她在梦里只是个小人儿，远远地，抱着手臂站着，看着，想着：出事就出事了，又不是第一次。 这么想着，后面就再没有梦了。 关朝闻卧室还有一部手机，一直插着电，号码只有家里人知道。于是她被电话吵醒时，还以为关爸关妈找。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摸到电话，按下接听，那边居然传来关贝儿的大嗓门。 关朝闻一个激灵，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或者，是梦变成现实了？ 反正，准没好事。 关贝儿语速快，粤语跟普通话夹杂，关朝闻只听到谁发了什么声明，又说俞英怎么怎么的，又是视频，又是收钱。 果然没好事。 彩妆秀后，她跟俞英有意识地放空大脑，不看新闻，沉醉睡眠。美好的仗已经打过，该跑的路程已经跑尽。要发生的事，好好坏坏，她们也拦不住。 关朝闻揉了揉眼睛，对电话那头说：「你慢点说，慢点说……」 关贝儿放慢了语速，但声音依旧激动。这一次，关朝闻终于听清了。 她沉默半晌，关贝儿大声「喂喂餵」。 关朝闻：「我听到了。回来再说。」 挂掉电话，她咚地站起身，抓了抓头髮，推门边往俞英房间奔去。 俞英不在，但洗手间里传来洗漱声。 关朝闻又跑到洗手间，喊着俞英名字。那么一小段距离，她居然跑得磕磕碰碰。俞英正在刷牙，头髮也跟鸟巢似的蓬乱，转过头，从上至下打量她。她转身，往洗手池里吐出嘴里泡泡，又回头看她一眼：「你鞋穿反了。」 关朝闻踢掉拖鞋，左脚穿上左边鞋子，右脚穿上右鞋，对俞英说：「丁卓前妻发声明了！」 俞英刚含了一大口水，噗地往外全喷出来。 她转身：「什么？！」 「她发了个视频声明，说她跟丁卓离婚，纯粹因为两人个性不合，跟你一点关系没有。她人在国外，丁卓跟她还是朋友，前阵子探望她跟孩子时，也没提过这件事，她更加不知道这个传闻已经对他公司股价有影响。她还是在看到彩妆秀视频后，才真正了解背后的事，思前想后，决定发个视频做声明。」 俞英嘴里含着牙刷，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关朝闻提醒她，刷完牙洗完脸，应该给丁卓发条感谢信息了。 俞英发信息时，关朝闻低头看手机。因为睡了整整一天，很多事情她都错过了。比如彩妆秀带来的好评跟争议，有一半人感动，也有一半人骂他们恰女性主义饭。但现在关朝闻已经不会为后面这些言论而难过甚至抑郁了。 她明白，再完美的受害者，也会有人指摘。因为别人的言论行为而惩罚自己，是最不划算的事。 丁卓很快回復俞英：「跟我没关系，是她的行为。」 俞英：不管怎样，谢谢她。 丁卓：我会转达。 俞英跟关朝闻匆匆赶回公司。同事们早已扒好了数据，发给她们。这事解释清楚后，产品销量开始慢慢往上涨，大家都很受鼓舞。俞英说：「邵青城那傢伙呢？」关贝儿说：「估计蹲在哪里哭吧。昨天他看到一堆说产品好的评论，已经有点眼红红了。」众人都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3页 开完会后，俞英问关朝闻，她们是不是要请丁卓吃个饭。关朝闻觉得可以问问，但估计丁卓现在也没空，「南生堂的舆论危机虽然过去了，但仍在亏损，退市的可能性还在。」万物这边忙起来了，也有很多媒体想要採访彩妆秀的事，俞英暂时先把吃饭的事搁置下来。 几天后，却接到丁卓电话，说能不能一起联名搞场活动，「类似工厂女工这种，兼具社会意义跟话题性的。钱我们出，别的都听你的。」俞英笑：「这可不敢。你知道我这人，想一出是一出。」 「所以，你答应吗？」丁卓说，「再做一场工厂女工的活动也可以。」 俞英敛了笑声，「我不想再找她们了。而且网友很聪明，也很苛刻，已经说我们在消费她们了。」尽管在沈婷的反馈中，这些女工受到启发，发觉人生可以很广阔，可以不限于工厂流水线上。原本下班后只会留在宿舍刷手机，但现在好些人提出，也一起加入读书会。 俞英承诺丁卓，自己会认真考虑。 丁卓说：「那就好。」 俞英再次谢了丁卓，那边微笑，说要谢我的话，还不如找个时间出来吃饭，一起商量怎样合作。俞英打了个哈哈。 两人都忙，没有讲太多话，就挂了电话。 俞英将电话塞回口袋里，抬头看向身边人。 此时，她正跟佟山慢慢走在纺织市场那头。握手楼跟握手楼之间，距离非常狭窄，抬起头来，可以看到布匹、货料堆叠在窗口。佟山正跟一个熟人说话，那人是个小作坊厂长，正通过自行安装的吊机，将货物慢慢吊上去。 佟山跟俞英解释说，这是因为这里的房子都不装电梯，于是租户们会相处这种办法。 对方边忙活边跟佟山说话：「你小子可好了，老早不干这行，不用像我们这么辛苦。现在我们还是一大早举着小黑板，到村子那儿找客户找工人呢。」 佟山笑笑，「你以为我就不辛苦了？」 「对了，我们厂也在做直播，流量上不去。你帮帮忙。」 「就你那厂的卫生条件，你还敢开直播？」 对方往佟山肩上就是一拳，佟山飞快闪开。厂主指着佟山，对俞英说：「管好这傢伙的嘴！」 俞英笑笑。 她很少见到佟山这一面，如此松弛快活的一面。他边走边跟那里的人打招唿，俞英说：「你还跟他们有联繫？」佟山说：「我时不时还会回这里，这里的人有自己的圈子，我跟他们说话聊天都安全，不会越传越歪。附近有些小店，炒的湖北菜很好吃。」 但俞英发现，在情义之外，佟山也有现实考虑。她听他问相熟厂长，有没有跟跨境电商品牌 shain 合作。小作坊老闆直摇头，「他们家利润低，结钱慢。」佟山若有所思。俞英问：「你该不会想做跨境电商直播吧？」佟山微笑，「了解一下又没坏。」 某程度上讲，佟山跟丁卓有些相似性，两人都保持对市场的敏锐触觉，随时心惊胆战，如履薄冰，怕自己掉下去，再爬不起来。 佟山在纺织市场还有事。俞英晚上约了关朝闻，后者车子堵在路上，俞英等了好一会儿。微信群里，关贝儿跟唐依然一直在催，「关静酒吧的周年派对要开始了。沈婷跟冯一宁都到了，你们俩啥时候？」 俞英回：在等关朝闻呢。 最后一个字没打完，关朝闻到了，她戴一副墨镜，从驾驶席上跟她打招唿。俞英上了车，拉扯安全带时，余光瞥到后座上有一堆杂物。她扭头看了看，看到都是摄影包、镜头、三脚架什么的。 她心头冒出一个个问号，关朝闻瞥她一眼，说那是钟尤文的。 问号变成了感嘆号。 周末路况糟糕，这边更是交通黑点。车子开了一会儿，又停下来。关朝闻瞥俞英一眼，见她意味深长地对着自己笑。关朝闻也笑：「我晚点再跟你交代。」 以前，俞英总认为，自己毕生最大成就，便是活成一座孤岛。只爱自己，对别人不好奇，也不感兴趣。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在闪烁交通灯、汽车尾气、电台音乐之间，焦灼而认真地关心另一个人的一切。 她掏出一包黑巧克力，咬了一口，有滋有味道，「看来要堵很久，你慢慢说，我可一点不急。」 /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