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女阿希》 第1页 [现代情感] 《恶女阿希》作者:叶小辛【完结】 简介 高希言从福利院逃出,寻求礼哥哥的庇佑,却发现他隐藏极深的一面。 已久的男人却可能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当爱意蒙上仇恨,她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为追杀父亲之死的真相,为了向真兇,她选择站队礼哥哥的敌人。由此开始了三人相爱相杀的羁绊与纠缠。 【你有过失去一切的感觉吗?我有,两次。 第一次,是父亲自杀。 第二次,我发现父亲的死,跟我最爱的男人有关。】 第1章 【1】儿童福利院 儿童福利院的夏天,不好过。 深藏这亚热带都市中,上百年歷史的葡式暗粉色长形建筑内,只有院方人员的办公区域才有空调。孩子们的宿舍没有窗,一丝风也没有,大吊扇多数时候不开,说要让孩子们学会心静。 但他们一刻都坐不住。 在这富裕而罪恶的土地上,这群野孩子就像被撒到东南亚植物园的种子,贫穷、迅勐、道德缺失地长大。 辉仔刚满十岁,来到这福利院才半年。虽然伙食粗糙,房间逼仄,採光阴暗,但跟受赌鬼舅舅一家打骂比起来,这里可算好多了。这里准时有饭吃,不会挨饿,不会被虐打,还有玩伴。 玩伴当然也都是同龄的。至于那些成长到十几岁的少年少女,尽管同在福利院,但他们看上去眼神阴郁,穿着洗得发白的单薄衣服,在建筑物长廊上走来走去,行走像风又像鬼。他们住在福利院另一区,辉仔睡至午夜,经常会被从那里传来的尖叫声和哭喊声惊醒。胆大的跑到外面走廊上,但被穿着蓝白间制服的护工赶回去。小孩赤着脚跑回宿舍,路上只听到穿过走廊的夜风。 他们说,那里闹鬼。 辉仔是相信的。因为在他刚来那天,福利院少年区宿舍,有个女孩子割脉自杀了。有顽皮的小孩越过警戒线,弯腰跑进去,看到鲜血从睡床上往下淌了一地。那床上还散落着几根长发,那小孩想起是死人的头髮,吓得直往外跑,当晚就发了高烧。 不过这事过去半年,大家也就渐渐忘记了。 当然,好像也有人一直在害怕的。比如他隔壁床的那个七岁小女孩,也许是太害怕了吧,每天晚上都有护工将她带走,第二天早上才送回来。她总是呆呆的,一副害怕的表情,怕人,不肯说话,也不肯跟男孩子玩。辉仔他们背后嘲笑她「没用」。 此刻,辉仔手里握着一个小球,墙壁上的钟指向下午六点。还有半小时,玩伴就结束罚站,可以出来了。小球从辉仔手里抛上去,掉下来,再抛上去时,却掉落在地上,一路蹦跳着,弹得老高。 辉仔急急追出,眼看这球滚过了有白色翻糖花纹样天花板的长廊,往下一拐,熘到了一扇橡木大门,顺着缝隙钻了进去。 辉仔用力顶开大门一点,将缝隙撑开,闪身进去。小球滚到桌底,停住。他猫下身子,两手如按住珍宝般,终于将这小球捧在掌心。 嘿,捉到你了。 他开心极,像过年时终于能吃上热腾腾的葡挞一样。 正要从桌底钻出来,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有人推门,礼貌地说:「周先生,这边。」 辉仔又缩回去了。 这里凉飕飕的,空调的风吹得人非常舒服。他用手抱住膝盖,藏在桌布下,头上的汗滴下来,也是凉的。他想,这里应该是那些叔叔阿姨们办公会客的地方。 有人拉开椅子,他感到桌腿儿也微微震颤,有人坐下。一双干净的黑色皮鞋映入视野,另一头也有人坐下了,开口:「周先生,听说这次来是为了找一个人?」 辉仔认得这声音,是那个肚子膨出一圈肉,脸上横肉像奶油一样往下掉的。小孩儿们背后喊他大管家。 桌面上有纸片划过桌面的声音,似乎是有人放了一份文件在上面。周先生开口了:「高希言。我是她监护人。」 他的声音非常年轻。也许是室内空调开得太足,他说话语态听上去平静甚至冷峻,如泠泠来风。 辉仔觉得自己好像哪里听过这名字。 大管家沉默,然后笑了笑:「周先生,我们也在找她。两天前,高希言打伤了我们的护工后,逃了出去。」 「我想我们说的不是同一个人。」 「我们这里只有一个高希言。」声音里有些奇怪的笑意,「我说的高希言,正是两年前送进来那个。她父亲是着名医生高伦,她进来那年十六岁。科科拿 a,精通英文跟葡文,钢琴弹得很好,每个礼拜去教堂,立志要当好医生。就是她,她用刀捅伤了我们护工,二十下,刀刀见血,每刀捅在非致命部位,全部避开重要器官。周医生,你应该不会相信这是巧合吧?」 高希言。 周礼坐在的士后座上,从福利院档案袋里,拿出她的材料。 首先映入眼中的是简歷上的小小证件照。显然是父亲出事前拍的,她一张脸又小又白,眉眼弯弯,头髮扎在脑后,是个漂亮的女学生。不知道摄影师对她说了什么,她眼中有少女的羞涩,又有些孩子气的得意,朝镜头扬起半张脸。 将整份简歷抽出来,上面列出她进去儿童福利院前的基本情况。周礼简单扫了一眼,那都是他所熟悉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新濠卓越青少年特别奖学金 新濠青少年钢琴比赛季军 亚洲青少年锦标赛百米决赛第四名 …… 典型的亚洲好学生。乖乖女一个,唯一的个性,也就是使在父亲身上那点小性子而已。 他翻开第二页,在「亲属情况」一栏中看到同样为自己所熟悉的内容: 「母亲甄安琪,曾任职于新濠圣心医院。十年前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父亲高伦,曾任职于新濠圣心医院,为院长行政助理。后在家中注射丙泊酚自杀。」 再往下翻,他在「操行」一栏中,看到潦草的字迹: 「个性寡言,不服管教;辱骂院方人员;教唆他人闹事;多次参与打斗……」 这不是他所了解的高希言。不是那个去北方游学时,将围巾一直裹到鼻子,边搓着手喊冷边问父亲「那些穷孩子衣服不够怎么办」的小姑娘。 档案的最后一行,非常有意思。只有潦草的一句话—— 「外号:恶女」。 周礼收回目光。他将手放在档案袋上,目光投向车窗外。这座只有不到百万人口的小城,四百多年前被葡萄牙人占据,此世达到最繁盛。一路往东南边填海造地,从太平洋波涛上挤出十几平方公里陆地。小城道路绕了又绕,兜兜转转,像大部分人的人生。或是葡式广场的地砖,总以夸张波浪装饰,无风也起浪,是寻常人寻找的刺激。 司机不时打量后视镜,终于鼓起勇气搭讪:「周医生,你最近很火啊。上电视台参加节目,我家女儿都成了你粉丝了。你讲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人工智慧在医疗中的应用。」 「对对对!就是那个!你刚上车我还不敢认,但越看越像,原来真是你!真人比上镜还靓仔呀!」 周礼没接话。 「你刚说要去圣心医院是吧?我记得周医生你就是圣心医院的院长助理啊!这么晚还回去加班?太敬业了!当医生很累吧,我听说……」 「去阿婆井街。」 「哇,有眼光!那边的猪扒包好正啊!」 顾名思义,阿婆井也就是阿婆挖出的井。这里是最古早的葡萄牙人居住区。周礼假装没听到司机让他签个名的话,下车后,沿阿婆井长街一路往上,去到主教山小堂。新濠没有高山,整个地方都是城区。主教山小堂坐落在西望洋山上。天色幽蓝昏暗,灰色建筑物前一片宽广平台泛着暗暗的光。 夜晚将最后一丝日色吞没。此山纵矮,但夜间仍起狂暴之风。唯圣母像仍温婉坚挺,是罪恶世间最后一道光。有来濠旅客,一对背着大背包的情侣,以漫天星空为背景,为圣母留下残存影像。 周礼面朝山脚下的小城,取出档案袋里的文件,在按下打火机前最后看了一眼。 啪。 火苗往上一窜,如毒蛇吐吻,贪婪地舔掉、吞掉、含掉白色大信封。儿童福利院的蓝色 logo,在火焰中被吻得扭曲,成烟成灰。被他一扬手,迎风飘向山下。 他花了一点钱买下这档案,当然,还有对方不对高希言提起诉讼,只要赔偿医药费的承诺。 在他们尝试提高价钱时,周礼很有耐心地听,直到最后对方客套地问他意见时,他才提出,要为这福利院的儿童提供免费医疗服务。 「在国外,有一些针对儿童的性犯罪就是这样揭露出来的。」他表情平静,「当然,我相信贵福利院不存在这种事。」 对方的脸已经煞白,不再提任何要求。 此时,主教山小堂外,游客已经拍完圣母像,转过头,好奇地看着眼前这年轻男子。他着白色衬衣,袖子在手腕处捲起一点,不说话,看起来有点吓人。混血长相,看不出是哪里的杂种,但在华人跟白人中都算异常好看。即便在遍地葡人的新濠,他依然引人侧目。 这男子在山头伫立片刻,盯着灰烬一点点燃尽,转身离开。 第2章 【2】新濠圣心医院 儿童福利院的丑闻在网上爆出时,新濠圣心医院正在城中五星级酒店举办慈善晚宴。 高级订制的合身西装。考究的爱马仕领带。义大利的尖头皮鞋。女士摇曳的礼服下摆。又是一场游戏,但众人都玩得乐此不疲。还有什么场合,比慈善晚宴更适合这些名流。 远在非洲的儿童是要关心的,内地山区的学童是要救助的。至于本地贫富悬殊?那是政府的问题。 新濠圣心医院举办的慈善晚宴,一切照旧。仍是本地五星级酒店,三层会议厅席开三十桌,招待医院董事会成员,以及三百多名政商富豪、企业家、明星名媛。只是今年增加了新环节,由几位青年医生上台做十分钟演讲。话题也还是那些:关爱人类、关爱儿童。台下名媛要听得懂,才好在适当之处或点头,或轻笑,或含泪。 周礼最后一个演讲。 他上台前,名流们正在台下低头交谈。你听说儿童福利院的事了吗?是呀,真可怕。还以为这种事情只发生在国外,没想到当地也有。说起来,到底怎么保证不泄露出去的?网上说了,专挑那些从小在福利院长大的孩子下手呗,懵懵懂懂,也防止他们跟外界接触。这么多信息,你猜是谁泄露的?肯定是内部人士咯。嘘,镜头扫向这边了。最后一个演讲了?这人我记得是院长助理吧,太年轻了,三十岁不到。真可以吗?只是负责行政事务,又不是要做手术。嘘,开始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阵阵礼貌的掌声后,周礼握住话筒。他的目光扫过台下众人,便都安静了。 「在造访印度的诊所时,我发现这样一件事——在那些偏远的村落,人们没法使用显微镜。这些器材既没法随身携带,维护成本也很高。事实上,在全球还有很多这样的地方,尽管我们向他们输出大量医疗团队,但这些团队受制于医疗设备问题,有时候束手无措。 可以说,在公共卫生这个问题上,高科技以及高成本的解决方案并非最佳。这跟给女朋友买钻石不同,绝对不是越大越贵,才越好……」 众人都微笑起来,轻轻抚掌。席间的光很暗,只有一束白色的光,照在周礼身上。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住,掌心向下做了个手势。一个穿着黑色香奈儿的女子,递上一瓶水给他,他扭头轻声说谢谢。台下所有女士,突然心猿意马起来。 他站到台边,拧开瓶盖,昂头喝了一口。女士们注视着水流过他喉咙时,那往下缓缓移动的突起。 中场休息时间到,周礼退下舞台。院长仿佛站在低洼处,众名流如水流汇入其中,围聚在他身旁,滋滋冒着泡—— 黄院长,你这里青年才俊可谓越来越多……新濠圣心医院在你手上做了这几年,越来越有国际化趋势……今年筹集的善款又破新高…… 也有人在席间交谈,仍专注于八卦:儿童福利院那个,听说是有匿名人士搜集了证据,放到网上,也寄给媒体。警方已经跟进了。可惜我们家每年还给他们捐了很多钱呢。这时刻,真不想跟他们扯上任何关系。嘿,放到网上?干嘛不直接报警呀。喔,我那个老公说,这明显是不相信公权力嘛。 现场女士都很忙,既要专注八卦,目光还要跟随周礼的背影。他离开场边,又喝了一口水,快步离开会场。 电梯将周礼带到楼下一层。出于安保原因,慈善晚宴上下两层全部清空。空荡荡的楼层只亮了一半灯,洗手间指示牌在前方亮着微光。他步入洗手间,确认里面没有其他人。 站在洗手池前,周礼对着镜子,解开两粒上衣扣子,俯下脑袋,呕吐起来。 吐出奶白色的液体,混着涓细的血,一注注渗入。 他打开了水,用冷水泼了泼脸,沖走混合血迹的呕吐物。他走到最后一格,拿起马桶盖子,从里面取出小药箱。 他在针筒里注了镇静剂。 针头陷入皮肉里时,他抬起脸看镜中的自己:一身合身西装,髮型精緻,脸色苍白,不是吸血鬼又是什么? 拔掉针头,他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迹。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方向朝这边。 周礼将药箱放回原位,出来后,将手伸到水头感应器位置。流水哗哗,鲜血被沖淡,激盪地打着旋儿,倏忽被沖了下去。 门砰地推开,有工作人员站在门边:「周医生,院长发现四处找不到你,让我到这边看看。」 水退去后,洗手池洁净得像没被染指过的处女。周礼从花瓣形状堆叠的白毛巾中拧起一条,仔细擦手,「谢谢,我知道了。」 新濠当地医疗卫生服务,可分为政府和非政府两大类。圣心医院属于后者,为接受团体资助的私立医院。过百年来,这医院在现任院长黄瑞风手上,备受关注。黄瑞风上任不久,医院朴素低调的装饰被逐一翻新。一改百年南欧建筑的慵懒落魄感,内部装饰高端奢华。贵宾住院区内,水波状廊顶灯光映下来,让人直如置身豪华赌场。 近几年来,黄瑞风更力推由新濠圣心医院主导的慈善活动,向新濠、香港甚至内地名流富豪广发邀请函。 电梯门敞开,黄馥站在百合花跟蜡烛之间,手里拎着周礼喝剩下的半瓶水。她穿着黑色香奈儿裙,低跟鞋,像去参加小画廊开幕一样。身为黄瑞风的女儿,她在私人场合多次表达过「这种事情,无聊透了」。 看到周礼从电梯走出来,她神色一松,迎上前来:「你去哪了?」 「洗手间。」 「你没事吧?还要喝水吗?」 见他摆手,赶紧维护起女性的尊严,「不要拉倒。」黄馥两腿微错而立,不耐烦地叉腰,「爹地那边太多人想见你,你可不能这个时候消失。爹地叫我想办法押你回去。」 周礼微笑:「好,我是犯人你是狱卒。你尽管押我回去。」 黄馥见他接过话题,刚才那点小失落瞬间被填满。他们极有默契地快步同行,走向会场。两人年纪相仿,都身材高挑,行走翩然,人们在背后低声议论过,黄瑞风是不是有想过将女儿嫁给周礼。 重新进入会场,马上有人迎上前,将他俩带到黄瑞风身旁。黑色礼服像黑色水流,琐琐碎碎地将他们淹没。滋滋冒着水声,都是那社交场上的客套话,黏黏腻腻。但周礼明明只是个学医出身,半路转去读医疗管理的人,整日在实验室打交道,谁知道他哪里习得一身社交仪礼,说话滴水不漏,又引得人连连点头。 大家都看得出来,黄瑞风对自己这个助手,是满意的。 第3章 【3】屋内有人 周礼解脱层层缠身,走出会场,已是近两小时后的事。他陪黄瑞风将客人送走。新濠赌王迟到一个半小时,坐了一会便走。黄瑞风送他到门口,赌王一路上没怎么说话,上车后,却从车窗上露出一张脸,微笑说:「年轻人,女人跟钻石的关系……」目光落在周礼身上。后半截话在嘴边,变成又一个暧昧的笑容,最后车子开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周礼回酒店换上便服,绕到后面取车。 sym abs 摩托,引擎发力时发出颤音,车身抖动轻微,车头稳。以前高希言放学,在女同学艷羡目光中,登上「礼哥哥」车尾,少女的虚荣心好不满足。嘴里咬着一管笔,模仿不良少女跟着古惑仔逃学桥段,被周礼在镜中发现。她赶紧用手将笔抽出,手背擦了擦嘴,掩饰少女心事。 车头灯打开,似乎能远眺远处几栋赌场建筑,夜色中像巨大的金色砂堆。名流贵妇早已离开,只剩酒店门前的喷泉仍彻夜不停。 他跨上机车,正要发动,从旁边慢慢驶过来一辆黑色小车,车窗降下。黄馥在车上,偏着头看他,黄瑞风便从她肩头上露出了大半张侧脸,朝他颔首:「周礼,上车吧。」 周礼抬起头盔眼罩,右手拍了拍他的坐骑。意思是:我也有车。 黄馥扬声笑:「把你这破车留下来,找人开走吧。」 周礼透过黄馥的肩头,看着黄瑞风,黄瑞风也看着他。他慢慢松开手柄上的手指,说,好的。 周礼开了车门,坐到副驾的位置。上了车,车窗外的夜色流动也慢起来。身后,黄瑞风问起他刚才中场休息的事。「刚才没见到你,我就想,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只是小问题。」静默中,他觉得应该补充点什么,「最近压力有点大。」 黄馥插话:「你可是医院的明日之星喔,电视常客了,还有什么压力?」 黄瑞风用手轻轻拍拍黄馥手背,她扭头看窗外,识趣地不说话。黄瑞风说:「你是可造之才,只可惜身体的问题,最近两年经常发病。否则的话,你也许可能成为下一个……」 下一个谁? 高伦的名字在两人心里转了转,还在黄瑞风的唇边转了转,终于还是没落地。 周礼说:「我做行政事务也挺适合。」 「你的确是这方面人才,我需要你帮忙。」这句话后面轻飘飘,似乎该落的地方没落到位。 车厢内很静默,黄馥始终看着窗外,一种不在场的表态:这是你们的。你们聊。 黄瑞风说:「说起来,高伦的事,刚好过去两年。没记错的话,前天是他的忌日。我跟他也是老同事了,当年你在还是他徒弟时,我就认识你。时间过得真快啊。」 周礼一直不说话,直到最后才捉住这句子的尾巴,不痛不痒地应着:「是,过得很快。」 黄瑞风低头看了看手背。它们曾上过数千个手术台,握住过成千上百权贵的指尖,此刻安安静静地搁在他膝盖上,就像坐他前面的周礼一样,归他发落。「我听说有些同事准备搞一场纪念活动,纪念高伦。我跟高伦一场同事,这事,于情于理,都应该办。」 周礼静静地等着那个「但是」—— 「但是,不该由我们出面办。高伦突然不明不白地自杀,背后议论很多,甚至有人趁机中伤医院。我在想,我跟你什么时候到他墓前献个花,聊表心意吧。但是这些纪念什么的,我不适合参加,你也不适合。」 车子一路往北,经过路凼城。这里原是新濠两座离岛凼仔跟路环间的海域,填海造城,造出一座不夜城。黄馥将头靠在车窗上,看似睡着了。人的体力,还是比不过一座城。 周礼郑重地点头。忠诚下属该有的模样,异常明白事理。 黄瑞风放心了,他又说起自从上次周礼电视露面后,名望大涨。对医院是件好事,对他自己也是个机会。「做人,最要紧就是把握机会。」说着,眼睛看向周礼。 周礼接过话头。「我明白。院长说得极有道理。」 泗官长街,百年前属北湾与浅湾,经过向太平洋填海,逐渐形成内陆街道。跟周边一水的欧式建筑相比,这里更像东方的罪恶之都。穿过斜巷出来,扑面而来一条并不宽敞的街道,两旁海味铺、手信铺、猪扒包店、冰室跟 7-11 林立,数年前在骑楼下卖翻版「四仔」(粤语指 av)dvd 的走鬼,通通被网上下载取缔了生意。迎面相逢,好生眼熟,原来正在街边眼明手疾卖咖喱鱼蛋。 街角一座小古庙,天花板吊下无数大盘香,香客踏入人间幻境,腾云驾雾,口中念念有词。 新濠路窄,夜晚的泗官长街直如围城。黄瑞风的司机在街角古庙前放下周礼。车门一开,黄馥睁开眼睛,目送他下车离去。还不忘开玩笑:「什么时候搬家啊,电视红人?」 「等我当了大明星。」周礼也开玩笑。 跟圣心医院宿舍的明朗敞亮相比,这里就像下水道。整座城市不应被拱到面上的东西,全都涌到这儿来。白天还是正儿八经的良家少女,一到晚上,站街女以皮短裙紧裹翘臀,站在路边叼着烟,从眼影下打量来往众生。 一眼见到周礼过来,微微一笑,迎上前去:「哥哥仔——」 如夜行人毫无畏惧穿过鬼气森森的墓地,周礼正面走过去,目光如穿透空气,一闪身,消失在身旁小楼道里。 站街女悻然,身旁同伴扶着小巴站牌大笑:「新来的,你可真好眼光,那是周医生哦!没看电视呀?前天才上过节目,刚从瑞典回来,长得又靓仔,大把社会名媛抢着结识!」 「医生?」站街女从鼻子里哼出来,「难怪官仔骨骨,一脸高傲,当我透明人。」又抬头看向简陋残破旧楼,每扇窗上都映出霓虹灯影。「既然这样前途无量,又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是啊,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新濠经济飞跃,当地政府年年派钱,居民皆大欢喜。这楼低矮逼仄,有条件改善居住条件的便都搬走,只剩下租户,三教九流,噪音扰民。谁想到新濠医疗界明日之星,竟拒绝地理条件好、设施完备的医生宿舍,住在这种地方。 周礼走上楼梯,在铁闸门前掏出钥匙,手一扶在门上,顿觉不对。 大门被撬过。 他蹑足,轻轻拉开铁闸门,但生锈金属仍发出嘎吱嘎吱响。木门轻掩,他片刻犹豫,慢慢推开木门。 屋里,灯没亮。 迎面便是敞开的窗户,映出对面「嘉华西饼」剥落了撇捺的霓虹字,在地面映出横七竖八的河流与支流。远处建筑物低矮错落,如莽山寂寂。 他站在门边,目光打量屋内,一只手摸索到靠门的柜子,拉开抽屉。 枪在。刀在。 不到 0.5 秒的犹豫,他选择匕首,握在手上。 目光已经适应黑暗,靠窗的长沙发上,有人。 也许为了掩饰存在,对方平躺在沙发上。多么轻敌的态势。又或者,足够自信? 对方察觉到有人,正要翻身坐起,周礼已一手精准地扣住对方咽喉,匕首一亮,对着心脏位置举起。 对方手脚并挣,搏斗中发出小兽般的声音。 「女人?」周礼扔掉匕首,慢慢松开了捏住她咽喉的手。 不,也许是女孩。黑暗中看去,她身量很小,他的身子半边欺上去,触到少女萌芽般的乳。 男人下意识地弹开,但另一只手抓起她头髮,将她的脸推到窗下,最靠近霓虹灯的位置。少女又发出一声呜咽,周礼断定她缺乏攻击力,松开手。 她用手捏住自己咽喉,慢慢坐起身来。窗外月色像流动的火苗,一点一点照亮她的脸。短髮只到脖颈后,清亮而警惕的眼,眉毛末梢有伤痕。真是只小兽,像猫像狐像豹,容易受惊又强悍。紧抿的嘴唇,在看清了对面的男人后,慢慢松开,迟疑而不服气地叫了声,「礼哥哥」。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然而在直面这个短髮少年般的熟人三秒后,周礼才克服那震动,唤出她名字:「阿希?」 第4章 【4】我的生日永远不会快乐 周礼从沙发上滑下来,站在她跟前看她。 她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安静。难以想像,这跟当初那个穿着校服裙,满脸欣喜跟他讲课堂实验、谈论十字军东征的女孩儿,是同一个人。 空气中那股紧绷,退潮般消失。 周礼看高希言一眼,提起水壶,拧开水龙头往里面倒水。水满了,他按下开关,屋子里传来烧水的噗噗声。是这屋子里唯一的背景音。 他拉过来一张椅子,坐下来:「我几天前去过福利院。」 她轻哼一声,似乎在应他,又似乎不是,也许只是普通喘气。 他看定她眼睛:「他们说,你捅伤了人,逃出来了。」 她抱膝盖而坐,慢慢抬起头来,眼神跟语气同样带刺,「可惜没捅死。」权在怨恨,自己太过理性。 水烧开了。周礼站起来,他拉开柜子,发现除了自己常用杯子外,就只有一个纪念杯,印有「新濠圣心医院」字样。他拿出杯子,放在水龙头下沖洗,提起水壶,用热水烫。 高希言看着周礼的背影,慢慢开口: 「你不问我,为什么要捅伤人?」 「你可以不必说。」他擦干净杯子,转身放在桌上。杯子在一室幽暗中,闪着白光。 「我恨他。我恨他们每一个。」她昂起一张脸,这动作让周礼想起当日那个得意洋洋的小女孩。唯独此刻,她换上了全然不同的神情。她说:「他想强姦我。」 他用重复的话阻止她:「你可以不必说。」 她往下讲:「两年前我刚进来,他们就想强姦我。当晚就有人上了我的床,我用牙齿咬他的咽喉,抓起桌面的檯灯就砸他后脑勺。从此以后,没有人敢碰我,他们叫我恶女。」她说话时咬牙切齿,但目光竟然带点满足。 「别说了。」 「他们不敢搞我,但是那些从小到大在福利院长大,不知道外面世界怎么样的孩子,是不一样的。金玲割脉自杀,死了。下一个是秀汶,被救回来了,痊癒没多久,又被盯上了。」 周礼注视她:「够了——」 「那晚,我跟秀汶换了床,枕头下放了一把刀。我当时保护不了金玲,这次就要保护秀汶。」 周礼走到门边,按下开关,灯亮了。身后,高希言突然没了声息。他打开冰箱,看了一眼,从里面取出一瓶牛奶,撕开锡纸盖,白色液体倒入杯中,放入微波炉。 屋子突然变得很静。只有微波炉内牛奶转动的声音。他转身看她,她低下头将脑袋埋在膝盖上,在灯光下像无处遁形的兽。三分钟一到,他取出牛奶,递到她跟前:「你累了,喝杯牛奶。」 她不语。 他知道,刚才那一切,不过是她的装腔作势。经歷再多,她内心还是那个小姑娘。 将杯子放到桌上,他拉张椅子坐下,与她隔着一张长桌的距离。「这两年,没想到你身上发生这么多事。喝杯热牛奶,好好睡一觉,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想。」 高希言慢慢抬起头来,眼睛仍是非常亮,但已经放下警惕。只是当初空谷幽兰般的小姑娘,现在是墙头的蔷薇,浑身是刺,直直盯着周礼:「你为什么没来看我?一次都没有。如果你来了,我会让你马上带我走。妈咪不见了,爹地走了,我只剩你一个了。但是我等不到你,只等来你远走瑞典的消息。你将我一个人留在地狱,让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现在你终于回来了,还当上院长助理。那是爹地的位置。很好,恭喜你,周医生。你是堂堂院长助理了。对了,你不该住洋房吗?怎么还住在这种破地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周礼知道她不过在发泄。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她终于安静下来,他说:「两年前发生那件事,想逃避的不光是你,还有我。当时医院刚好提供机会,可以到瑞典进修,没想一走就是两年。」他静静看着灯光流泻在她身上,「现在你也已经十八岁,是成年人了。」 高希言一脸不平,沉默良久。她的目光在屋内游移,掠过饭桌、两把椅子、书柜,落在门边立柜上。那里放着全屋仅有的一个相框,里面是周礼跟高伦的照片。高伦戴着眼镜,裹着围巾,儒雅英俊,微微含着笑。在他身旁是少年周礼,已经长得很高,不言不笑,但身体贴得离高伦很近。 周礼注意到她的目光:「我跟师傅的合影。也有好多年了吧。」 高希言走上前,低头凝视这相框。她慢慢伸出手,手指在父亲那张微笑的脸上摩挲。良久良久,她终于吐出一句话:「你错过了我的生日。」 周礼知道,此刻她又是一个小女孩了。小女孩,总要说点什么话哄一哄。他说:「现在说生日快乐,还来得及吗?」 她没说话,仍只是抱住那相框,好像将父亲搂在怀里。 「你知道,我的生日永远不会快乐。」她的声音有点冷,有点软,有点脆弱。 周礼将桌面杯子往她前面推:「你饿不饿?我冰箱里只有水果跟牛奶。我到楼下给你买葡挞跟云吞面?」 高希言不说话,只是紧张地搂住相框,身体紧贴墙壁,半挡住门,像小孩不让父母出门上班。但是她执拗,尊严不让她说出这话。 周礼实在太了解她。他低声:「我很快会回来。」 高希言紧紧抿着嘴,过了半天,才挪动一点身子,倚在门边看他离开。 各行各业,无论做正当生意还是捞偏门,都以食为天。泗官街上的食肆永远人头涌涌。周礼买完葡挞,又打包云吞面,再上楼时已经过了将近半小时。 一进屋,他发现灯又关了。 他立马警觉地放下手中食物,才发现原来高希言正抱着相框,在沙发上睡着了。桌上的牛奶喝了一大半,他不知道她这两天怎样进食。但她足够聪明,总有办法。 周礼正要弯身抱起她到房里,突然察觉身后有人。 「干嘛不叫醒她?东西放凉就不好吃了。」那人说,声音带点笑。 周礼重新将高希言放到沙发上,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人。对方站在黑暗中,是一头危险的豹。 他与这豹相识多年,对他每个爪子将伸向哪里都清楚。 周礼低头看高希言一眼,又下意识挡在她跟前。是人类在面对危险时,护住同类的姿态。 对方摊开双手笑:「放心,一时半会她醒不了,但也不会有事。」 「你上来什么事?」 「啧啧啧,看你说的。好歹你也离开了两年,来看看你,也是应该的。」他双手将两边碎发拢上去,一撩腿在沙发上坐下,窗外灯光剪裁出他颀长身影,「不过呢,契爷粤语中指干爹,男女皆可用的原始意,非引申意似乎比我更想你。尽管你们在这两年也有联繫,但无论如何不及你人在当地更方便嘛。契爷说,有空呢,可以约出来,饮个茶,吃个包。」 「那份名单我在想办法,近期应该可以交给契爷。」 「其实契爷并不是在 push 什么。你知道,他这人很随和。」 「院长盯得很紧。我需要时间取得他的信任。」 「当然,当然。」他煞有介事地点头,随手拿过桌上杯子,将高希言喝剩的牛奶一饮而尽,「不过有些事情,就跟这牛奶一样,凉了,入口就变差。」 他轻浮地笑,一只手轻轻放在高希言的头髮上。他慢慢地、慢慢地抚摸她的头髮,低声说,「头髮剪得这么短呀,真可惜。我还是喜欢女人长头髮。」 这一刻,豹子更危险了。伏在高希言身上,不动声色就能将她吞下。 周礼似乎在看,又似乎不是。他一个字没说。不说话,就没表态。 对方一直就在等待他的态度。等的时间足够长,忽然一拍手,站起来:「谢谢你的牛奶,我要走了。」走向门边,与周礼擦肩而过时,他突然神秘兮兮一笑,「啊,是了,你知道我从来不用这种方式对女人。药量没控制好,估计她得明天早上才能起床。今天晚上,她就属于你了。不用谢我。哈哈哈哈——」 他大笑着往外走时,周礼突然唤住他:「施友谦。」 施友谦慢慢站住,好一会才侧过半张脸看他,脸上有种轻蔑。 「我会跟你联繫。你不要再上来。」 施友谦偏着一点脑袋,是猎人骑在马背上俯瞰猎物的神情,带点顽劣的笑:「这种事情,由我说了算。你以为我是你那些医生同事,那样好打发?随便住在这种旧楼,就可隔绝上门?」 这时,高希言在长沙发上翻了个身,低低地喊:「爹地……」过了一会,「礼哥哥……」 屋子里静了静。施友谦抱着手臂,笑着对周礼说:「她好像挺喜欢你的。你说,如果她知道你跟她老爸的死有关,是不是很有趣?」 第5章 【5】我要查出真相 已经有很久很久了。高希言也知道,自己很久没试过睡得这样沉。 就像在自己家一样。 父亲死了,家没了。周礼这个位于泗官长街旧楼的居所,就是她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周礼跟她第一次碰面的那晚,她印象深刻。那年夏天,新濠打颱风,长街上唯有唿唿风声,没几个行人。她六岁,坐在家里玩一只小布偶。小人儿挂上听诊器,放在布偶胸前,煞有介事地问:「你哪里不舒服?」妈咪在搅拌黄油,做蛋糕。 门响了,她知道,是爹地回来了。欣喜地跑过去,看到大人的腿。抬起头,首先看到爹地的脸,微笑着喊她阿希。 爹地往里面走了一步,站在他后面那个少年就露出脸来。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周礼。在一个六岁小女孩心目中,画面似乎是黑白的。后来高希言想,周礼那天也许穿了件黑色衣服,白色球鞋。不说话,敏感而拘谨。 爹地让他进来,他看上去非常迟疑。妈咪上前,听爹地说这是他的学生,非常聪明,非常年轻。 妈咪放下手中的大碗,用湿毛巾擦净掌心的黄油:「学生?太年轻了吧。」 「是年轻,但很聪明。没有家人。我带他回来吃饭。」爹地的声音很低。周礼站在门边,他听不到。爹地就是不让他听到,这样他就不会尴尬了。 妈咪知道了,也明白了为什么这个看上去十六七岁的少年,拥有二三十岁的眼神。 她走上去跟周礼说话,微笑着打招唿。周礼的样子非常古怪,好像从来没跟母亲这样的生物打过交道。当年的高希言不明白,但妈咪想得到。这个少年没有母亲,兴许是在一个全是男人的世界长到这年纪。在男人的世界生存,靠拳头,靠肌肉,靠牙齿,靠一切硬邦邦的东西。但面对女人,这一切都失灵了,他赤手空拳,不知如何应对。 妈咪扭过身,从花瓶里折下一枝花,递到高希言手上。「阿希,上去吧,乖。」 小小高希言拿过这支花,看了一眼周礼。她的身子很胖,小手也胖。小人儿非常害羞,走几步就回头看看妈咪,从那鼓励眼神中获取动力,再一点点往前推进。好不容易在周礼跟前站定,肉肉的掌心捏着那花,小心翼翼地往上递给他。 周礼低头看她,不言不动。 她想了想,张开嘴,但不知道说什么好。 高伦说:「叫礼哥哥。」 于是,她鼓起勇气张开嘴:「给你的,礼哥哥。」 那一刻,周礼的动作将註定影响他们后面的关系。如果周礼接过,她就在自己小小的心中承认,他是自己家里的一份子。如果他不接,那么后面的所有故事都不復存在。没有刚从福利院逃出便去找周礼的高希言,也没有会去福利院找高希言的周礼。 那一刻,周礼接过那朵花,说出他在这个家的第一句话:「谢谢。」 也许高希言在沙发上那个转身,那声让施友谦也听得清清楚楚的「礼哥哥」,便是从梦里这段回忆来的。 当然,也可能源自父亲带周礼回家吃饭的那些晚上。或者是母亲失踪的两年后,父亲将自己锁在房间里,高希言对着墙上自己那黑色的影子大哭,周礼给她擦脸擦鼻涕。或者是高希言从胖胖的小学生一路拉长,成为高挑的中学生,背着书包抓着本书念英文,站在校门口等周礼的机车接她。医学院太忙,他一直等不来,高希言用手指梳翘起的头髮,一根一根压下去。她头髮变得伏帖了,他那辆黑色的机车远远出现在路口。 因为回忆很长,所以这些梦也变得很长。 高希言在食物香气中醒来。培根、鸡蛋、牛奶。她睁开眼,朦胧地想到自己在福利院,而刚才那个漫长的梦已经回不来。周礼远在瑞典,她一封一封给他写信,却不知道地址。 培根很香。 这个味道刺激了她,她用力眨眨眼,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单人床上。她坐起来,环视这房间,衣架子上挂着男人的衣服,百叶窗外,嘉华西饼四个大字脏得褪了色。 这是周礼家。 她昨晚跑到了周礼家。 高希言跳下床,抓起搁在椅背上的外套,匆匆穿上,一手压在门上,门被撞开。 周礼正在外面做早餐。多士炉刚弹出两片烤热的吐司,他在吐司上铺煎好的培根,半片生菜,挤上沙拉,铺上煮熟的鸡蛋切好的鸡蛋片。听到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头也不回:「起床了?」 他铺上第二片培根,用吐司夹好,端到餐桌上:「过来吃早餐。」 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好像高伦出差去了,委託周礼过来照顾高希言。她还是个中学生,一觉醒来发现礼哥哥在家里,为她做好早餐,接送她上下课。 她在长桌一头坐下,吐司有点焦香,培根渗出红色的汁,牛奶刚刚热好。她低下头,又抬起头:「这是儿童营养餐吗?」声音是冷的,福利院里跟人争锋相对的习惯没改过来,也没决定是否原谅周礼不辞而别的两年。但眼神终于有了温度。 太安静了。清晨八点半,泗官长街上,除了卖早餐的肠粉店,其他地方一片静央央。如果在过去,高希言会边给自己梳辫子,边跟周礼讨论上课内容。但两年时间,在他们之间隔开一条河。那河不深,不阔,但就是在那里。 周礼打开电视,声音马上填满这空间,堵上每个缝隙的尴尬。 新濠入境旅客数量在过去三年激增……立法会议员全部产生……新濠机场一日上演两次惊魂事故,一漏油一崩坏……粤港濠三地警方开展联合反罪恶行动……新濠圣心医院举办慈善晚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高希言从盘子上抬起头,注视电视。画面中,周礼一身妥帖西服,握着话筒。镜头扫过席间,扫过在旁专注看周礼的黄馥。 高希言用手指了指电视:「她喜欢你。」 周礼用刀切了几根香肠,放到她盘里。 见不获理睬,只得重复:「她喜欢你。」 「吃早餐,小女孩。」 「你知道在福利院里,像我这样年纪的并不受欢迎。因为我太老了。你知道吗?他们需要小女孩。那些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事的小女孩。那些不知道处女膜是什么的小女孩。那些用一块糖就能打发的小女孩。」她语气平静,但咬字有种狠劲。 周礼关掉电视。屋子静下来。外面传来捲帘门往上捲动的刺耳声音,大大小小店铺开门营业,又是忙碌一天。 饼家、炖奶、茶餐厅、猪扒包、碗仔翅都在这条长街上了。 周礼倒过牛奶盒,为她杯子里倒入牛奶,「今天是周日。我倒会载你去教堂吧。」完美的话题转移,既表达了关心,又是不动声色的逐客。 高希言从桌子上抬眼看向对面的周礼:「教堂?我已经很久没去了。」语气轻蔑,又苍凉。 最后一滴牛奶,在牛奶盒口子里挣扎着,终于还是落入杯子的白色液体中。周礼将杯子推到她跟前。 「那你今天想去哪?」 她专注地看他:「我听说,他们在医院附近的俱乐部搞个活动,纪念老爸。」她只留下陈述句,这话已经完结,但又像哪里没说完,在等待周礼补充,等待他来结尾,等待他回应「一起去」。 但他没有。 于是她只好装作不在意,将那句话补完:「我要去那里。」 她的眼睛在看他,心想:我已经暗示到这里了。 他果然开口了,说:「知道了。吃完早餐,我送你过去。」 她一直在看他。他真好看,她知道他好看,从她十二岁起,就知道礼哥哥好看。这一点,无需她逐渐建立起来的审美告知。光是她身边女同学的表情,已经足够。 但此刻,她看他,不是因为他好看。女孩子将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的地位,跟父亲的分量绑起来。高伦比黄瑞风重些,那她就比黄馥更重些。这是个考验,就像六岁时小希言将花递给周礼,等待他接过。 这一次,他说:「吃完早餐后送你过去,放下你就走。我今天有事,晚点才能走。」 这答案不是高希言想要的。但她现在一身伤痕,敏感又警觉,自尊心不允许她多说一个字。她两三口吃完三明治,大口喝牛奶,异常沉默。 她昂着头喝,听到周礼说:「你错过了今年的会考,我想你应该准备明年考新濠大学医学院。我跟学校的人很熟,我让他们给你安排一间安静的宿舍备考。」 牛奶已经冷。也许变质了。不能再喝了。 她砰地放下杯子。 周礼看着她。 她用手擦掉嘴角的白痕,生硬地微笑:「谁告诉你,我要考大学?」 「你应继续念书。新濠医学院是你的志向。」 她抽出餐巾纸,狠狠地擦嘴,将嘴擦破了皮。她掷下纸,痞里痞气地说:「我早就不看书了。你也不用担心,我原本就没打算继续打扰你。当年爹地离开后,给我留了一笔基金,我用那笔钱就可以过得很好。」 「有宿舍前,你可以继续住在这里。」 「你有女朋友了?」 「不是这个原因。」 那是什么原因?周礼不再是那个为她擦鼻涕的哥哥,不是那个骑着机车接送她的男子。他的世界显然比过去大多了。他对她冷漠而疏离,不再是过去那个需要高家庇护的野孩子。 这世界上下颠倒,监护人与被庇佑的孩子,调转了背景身份。 这些念头在心里转得飞快,落在唇上,也只剩一句冷冰冰的:「我找到地方就会搬出去,不劳烦你老人家。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她捏紧拳头,「爹地死得不明不白,我要查出真相。」 片刻沉默,周礼说:「警方已经宣布是自杀。」 「你信?连你都相信,爹地会在我生日那天自杀?他还给我订了个蛋糕,一直没去取。」 周礼从餐桌上抬头,深深凝视她:「为什么不愿放手?就让过去的过去。你应该要有新的生活。」 「因为我不是你,轻易就能忘记过去,大步向前行。」她咬唇,盯牢他,「今天的活动,不用你送,我有手有脚可以自己去。」 第6章 【6】纪念会现场 高伦纪念活动的现场,冷清得可以。葡式俱乐部里的一间小会客室,桌椅被大量清空,只剩下一张长桌,两排椅子。长桌上的 ipad 里,播放着高伦生前学术会议的片段。墙上挂着他的生平照片、学术文件跟学生病人对他的评语。 出于保护家人考虑,高伦妻女没出现在任何照片里。照片上,跟他一起的都是他的学生,还有一些被他救过来的重症病人。 高希言站在那里,一个框一个框看过去。 有人走上前来,问她怎么认识高伦。 她说:「我是高医生的病人。」 对方唏嘘地跟她聊了几句,见高希言总是淡淡的,便只招唿她坐,自己又另外忙开了。 高希言坐在最后一排椅子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周日上午十点,人不多。有几个人,看上去都是高伦的病人。还有一些看起来是他的同事,但似乎没见到一个在圣心医院任重要职务的人。那几个忙碌的人,她没什么印象,但应该是父亲的学生,因为看上去很年轻,跟周礼差不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不,周礼应该比他们还要小。他不到十六岁上了大学,因为这样,所有人都注意到他。这个没父没母,来歷不明的杂种。他漂亮,但有点像东南亚那边的漂亮。新濠十年漂白了这个杂种,都以为他是土生葡人。骨子里,还是个亚细亚。 现在是下午一点。其中一个男的看她一直坐在这里,给她几个葡挞,她摆手谢谢,说医生嘱咐不能进食。葡挞男给她一个同情的目光,又走开了。又陆陆续续有人进来,有一些普通市民,像参观景点一样,在这里绕过一圈就走。中间还有一个记者,用相机拍照,被礼貌阻止后,按下手机上的录音功能,开始发问:「两年前警察认定高伦自杀,但关于他为什么自杀,一直众说纷纭。还有很多人认为他不是自杀,因为那天是他独生女的生日……」 「不好意思,请你出去。」葡挞男直起身子,一双手直楞楞往外挥。 记者放下本子,像高度近视一样凑近他:「找出真相,难道不是对他最好的纪念吗?」 葡挞男愣了愣,似乎被这番话打动。 记者乘胜狙击:「为了抵达真相,我们需要更多细节。有人认为,高伦得罪了人,所以被杀。你认为这个可能性存在吗?」 葡挞男犹豫:「我觉得……」 记者又追问:「高伦刚死,他家就失火,什么东西都被烧掉。有没有这样一个可能性:他身上有秘密,杀人兇手跟纵火者是同一人,只因他不希望这秘密被公诸于世?」 「谢谢你的丰富想像力。」另一个年纪大些的工作人员从长桌后走出来,礼貌地将记者带出去。高希言从欧式长窗往外看,见记者甩甩头,慢慢走了出去。工作人员走回来,几人相互注视,都没再提起这个话题。 纪念活动下午六点半结束。 高希言在那里坐了整整一天。时间接近七点,已经没有人再来,几个人开始收拾东西。葡挞男掂起脚尖,帮身旁的眼镜女孩逐一摘下墙上相框,嘴上忿忿:「周礼他人呢?老师当年对他最好,把他当儿子。老师一走,他连人影都不见了。」 眼镜女轻哼一声,手脚麻利地收拾箱子,没说什么。 葡挞男开始粗声粗气:「人家现在是院长助理,哪里还记得老师。」 高希言默默站起来,上前帮他们收拾。几个人都意外,连连摆手说不用,但高希言仍是一言不发,替他们将椅子摺叠好,摆成摞,将相框装到纸箱里。 葡挞男取下文件,眼镜女一眼见到最上面一份角落,是老师留下的字迹。她埋头看,念出来:to hippo. 高希言的肩头动了动。 「什么东西?」其他人凑上来。 眼镜女说:「给河马?」因这沉重的活动终告结束,于是都有了调笑的心情,几个人微笑起来。 只有高希言知道,那不是河马的意思。那是爹地给她取的名字。希言,希波克拉底誓言。西方医生必须恪守。爹地用希波克拉底的名字 hippocrates 来称唿她,hippo,我的 hippo,我的小河马。 河马妹,长大后想当什么? 我要当医生! 河马妹,为什么想当医生? 我要救人,要让这世上不再有人为了生病而不快乐! 他们议论说,这份资料好像是从高伦家里搬出来的,原本放在书房里。葡挞男过去借书,不小心拿走了。还想着归还回去,但第二天高伦家里就失火了。 「师傅家也是……他刚出事,家里又起火了。他半辈子的研究资料都烧成了灰,只剩下这几张没价值的。」葡挞男将文件堆叠到一起,放在箱子里。有人问,「这份资料,是不是要替师傅拿给那个 hippo?」 「就这么放着吧。也不知道是谁。如果他真的是师傅的相识,今天就应该过来。」说着,葡挞男将资料放到了箱子上方,商量着将东西搬到外面车上。高希言站起来,问要不要帮忙。 「谢谢,但你一个女孩子,不用了。」葡挞男倒是够意思。 高希言说:「高医生救过我,我想尽量为他做点事。」 葡挞男用手环抱箱子,高希言替他拖着箱底,让这沉甸甸的东西不至于滑下去。两人走到外面,空地上停着大货车,葡挞男将箱子放到货仓里。 葡挞男想得周到,觉得不让高希言做点什么,她心里不踏实。于是给她说:「我回去拿东西,你帮我看一下。」 高希言看着他离开,回过头来,将里面那份文件取出来,放到自己随身包里,转身离开。夜风拂来,高希言黑色的短髮寂寥地起伏。距离活动结束已过了半小时,天色晦暗,周礼始终没出现。 这天晚上,高希言没有回周礼那儿。她径直跑到新濠大学附属医院,在休息椅上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她到银行将为自己设的基金一次性取出,然后开始找房子。 高希言对住处没有特别要求,只要尽快入住就行。房子很快找到,她很满意。楼上是补习社,学生们下课时特别吵。但胜在离新濠大学不远。在找到真相前,她不打算考大学,不等于她不想继续念书。 附近是海味街和干货街,街头主销燕窝参茸,越往街尾走,咸鱼虾米气味越浓重,客人打扮也越发随意起来。转过街角有不少药材铺,粤人喜欢在这里选煲汤料,回家和和美美又一大锅。当归黄芪人参薏米在日光下摊开。街上食肆众多,闹腾腾的人间烟火提醒自己,她还活着。有人从香港坐渡轮来,只为了到这里喝一碗肉丸粥,转身再到隔壁买个葡挞带走。推开窗,外面恰好有一家嘉华西饼,晚上灯牌一亮,露出他过时的昔日风华。老字号经营不善,在新濠只剩两家苦苦支撑。讽刺的是,一家开在周礼对面,一家刚好开在高希言对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她坐在窗前,桌面上放着一个相框,那是她从周礼家里顺走的。爹地跟周礼在照片上,亲密的师徒。嘉华西饼四个字像繁复纹路,映在她白皙的脸上。她将写有 to hippo 的文件摊开。这是一叠纸,最上面是一份学术论文的复印件。后面是一叠心电图复印本。 为什么这份东西要留给自己?她想不通。心电图仍在一边,专心致志看学术论文,字里行间寻找线索。但左看右看,这分明是爹地曾在核心期刊上发表过的论文而已。他想让她研究这个方向?心脏杂音?为何不明说,而要婉转地写在这材料上,又不曾告诉过她? 一筹莫展。她倒在床上,扯过毛巾被盖身上,沉重的疲累感将她淹没。她睡得不安稳,断断续续醒来,半夜跑到客厅里,倒了杯冷水。仍是无法入睡。她拉开冰箱门,里面空荡荡,她忘记买牛奶。她抬头看窗外的嘉华西饼gg灯牌,心里想,不知道周礼现在是否已经睡着。  第7章 【7】代码表 下午四点,黄瑞风在新濠圣心医院七院 5 号楼 4 号会议室接见外院来访,签署合作备忘录。 整个签约仪式连同参观交流流程结束后,还有晚宴。周礼事先打点好酒席,将来宾送上车,陪同黄瑞风出席活动。晚宴过半,他再次确认一切顺利后,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离席。 他骑着机车,停在医院门外。 在草坪灯光映照下,圣心医院的葡式建筑在黑夜中,简直有种教堂般的肃穆感。自黄瑞风上任后,医院新建一幢建筑,为富豪权贵名流提供医疗服务。每天都有车从大门驶过铺满鹅卵石的路,到达门前停车廊,由侍者出来迎接,像酒店,不像医院。 院方管理层办公区域,也在这里。 这个时间,办公区域没有人。保安从桌后抬起头,脸上的肉搓成一股笑:「周医生,这么晚还回来?」周礼不是医生,但这里的人还是喊他医生。 他点点头,也微笑:「还有一点事。」 步入电梯,将他升到七楼。 黄瑞风跟院方其他高层都正在晚宴上,不会回来。他进了黄瑞风办公室,伸手在对方电脑桌对面的窗台下摸索,手指移动一会,摸出一小块黑色摄像头,他将它收回口袋里,打开黄瑞风电脑。 电脑亮了,他输入密码。 顺利进入电脑,手指快速移动,客户名单就在眼前。 院长办公室内有一面大屏幕,里面有各楼层的监控视频。拷贝时,他抬眼,见到保安迈出七层电梯,往这方向走来。 他用手机拨出电话,过了一会,保安在那边喊「餵」。周礼说:「我刚看到一楼那边好像有可疑的人,你最好去看看。」 保安哦哦应声。 十分钟后,周礼离开黄瑞风办公室回到楼下时,见到保安身旁坐着一个女孩子。保安跟女孩子说话,身体凑近一点,女孩子就往后退一步,边摇头边哭。 周礼径直往外走,保安一眼见到他,却高声喊起来:「周医生!幸好你通知我!真的被我在大堂见到这个女的,鬼鬼祟祟要找人!又说不清楚要找谁!」 少女抬起手背抹眼泪,目光触到周礼时,怔了怔,大叫:「礼哥哥——」转头拉过保安,沖周礼指指点点,「我找的是他!」 她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半长的头髮落在肩头,手指比划着名向周礼奔来。保安要拉住她,周礼用手势阻止。她上前拉了拉周礼的衣袖:「你是——我是——啊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经常听她说的……我见过你的照片……在她的书里面夹着……」 保安见她拉拉扯扯,再次走上前,恭敬地问周礼:「周医生,要不要我报警?」 周礼摆手阻止。这一次,他听明白了她说的话,她说,「我见过太多次你的照片,听过太多你的名字……在阿希那里……」 他明白了。她是高希言在福利院的朋友。 周礼将少女带到医院附近大排档,点了一桌菜。他一口没动,只看着少女不停吃。 在两碗饭时间里,他弄清楚了大概情况。 这个少女叫张秀汶,高希言就是为了她,将护工捅伤。「福利院的事曝光后,私人福利院都不敢接手,其他小孩被安排到政府背景的儿童福利院。像我们这种年满十八岁的,直接跑出来了。」 这时有啤酒妹穿着绿衣服,手里握着酒瓶,笑笑走到他们桌前。「今晚有特价喔,要不要来点酒?」 张秀汶睁大眼睛,盯牢啤酒妹。不明世事的蒙昧。 周礼说不用,啤酒妹扭扭腰,又转到其他桌上了。张秀汶还在看她,像在看一样神奇动物。从刚才到医院开始,她就显示出极度不适应文明社会的举动。她见到穿保安制服的人会怕得往后躲,她盯着谘询台的触屏使劲看,她对外面世界的一切感到新奇。 周礼问:「你几岁到福利院?」 「六岁。」 他明白了。她在里面待了十二年,被迫隔绝于外界。对社会的认知,还停留在六岁孩童,对人类文明的感受,还停留在十二年前。 张秀汶很饿,她每次张嘴都塞了满口的饭。她非常瘦,周礼想起高希言,她也这样瘦。曾经白皙秀美的少女,脸颊笑起来有肉,现在成了瘦黄的小孩,身手快,眼神兇狠。 张秀汶往嘴里塞了一粒牛肉丸:「她不怎么说话,就是整天看书。你知道,福利院的设施非常好,有个很大的图书馆,院长经常拿来对外宣传。没有人用,但是希言来了以后,不知道怎样搞定管理人,她经常直接拿那里的书看。我看到她只用两张书籤,一张是她的全家福,另一张上面是一个年轻男人。后来我跟她熟了,问她,她跟我说,那是礼哥哥,是她所知的最出众的男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张秀汶放下筷子,慢慢回忆,「我还记得有天晚上,她在被窝里哭,我问她是不是想礼哥哥了,她说,她想爸妈。她说,总有一天,礼哥哥会到这里将她接走。等她出去以后,她再将我们其他人带走。」说着,她又垂下脑袋,「不过半年多后,她就很少提到你了。」又抬起头,「但我知道,她逃出来后一定会去找你。我只记得她提过,你在新濠圣心医院,所以我才跑来找你。」她用手背擦了擦嘴,张开还有塞着牛肉的嘴笑起来,「没想到,还真遇上了。对了,阿希有来找过你吗?」 隔壁桌上,啤酒妹跟几个男人大声说笑起来。似乎是成功推销出啤酒,她心情很好,说话声音亮起来。 在这背景音中,周礼慢慢放下茶杯,「没有。但是,我也在找她。」 他告诉张秀汶,如果高希言来找她的话,让她一定通知自己。张秀汶眼睛很大,因为不适应这快节奏的文明社会,周礼只能极慢极慢地跟她说话。但是她会托着腮认真听,有的男人会喜欢这种无辜无邪的美。 临别时,周礼让她等一下。他骑车离开一小会,回来的时候,带给她一部手机。「有高希言的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他教她怎样用手机。 张秀汶快速眨眼睛,非常不解,但还是乖巧地应道,好的。 周礼给她一些现金,让她找个地方住下。他转身跨上机车时,张秀汶突然跑上来,拽住他的手臂,递给他一个大牛皮信封。「这个,两年前寄给阿希的……但福利院都扔到仓库里……现在出事了,警察将东西交还给我们……」 周礼接过大信封,收件人信息印着高希言名字。没有寄件人。他拆开一看,里面有薄薄两张纸。 夜色已深,青少年骑着机车飞快驶过,大声喧叫,擦过他们身边。张秀汶好奇地看着他们,看那些青春嚣张的生命,是跟自己完全不同的生命形态。周礼在她身边,抽出那两张纸,看那上面的符号。 只消一眼,他就明白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某种密码的代码表。 寄这个东西给高希言的人,要传递某些讯息给她。 既然有代码表,那么,高希言手上应该有一个待解码的东西。 第8章 【8】女王蜂 高希言从新濠图书馆回来。她在图书馆资料库查阅父亲的学术资料,但一无所获。回到家时,已是傍晚。经过港濠码头时,她见到很多人在路边吃碗仔翅,等船来。游客中心的玻璃门,被反覆推开闭上,推开闭上。偶尔有背包客拿一份巴士图,边走边看,融入夜色。 她想起回到家也没事可做,便一路走回去。 这一带有许多旧楼,入夜后,麻将声与呻吟声一样大。小女孩搬一张摺叠桌,面不改色在楼下做作业。每家每户紧挨每家每户。高希言经过一家楼下时,正听到一个女人尖声叫:「死佬,身上只剩这么一丁点钱!是又出去赌,还是又出去嫖啊?」 「没有啊老婆——」男人大声喊冤,恳求包大人再世明察秋毫。 高希言快步经过,前方远处一家酒楼,有代客泊车的小子站在门口闲聊。见到她走过来,不怀好意地笑。 她低下头绕开,飞快经过那酒楼。拐过角,前方是一片小商铺区,但这个钟点都已关门。她走出几步,前方突然传出叫喊声。 是那种她在福利院里,经常听到的女孩子哭喊。黑暗中,似乎还有男人调笑、喘气、叫骂。 她抬头,见到三个男人将一个女孩子拖入暗巷。她明白髮生了什么。 掏出手机报警后,她站在暗巷口等警察或者路人来。夜风吹过,她抱紧手臂,听到里面传来男人有说有笑,女孩一直哭,哭得让人心软,哭得让所有下贱的男人更想对她施暴。 「这靓妹智商有点问题,但长得还挺水嫩啊。」他们淫笑着。 女孩子突然又大叫起来,哭声悽厉。 高希言捏紧拳头,戴上兜帽,轻轻走进暗巷。巷口放着无数废弃装修物料,有长长的木板,她瞥一眼,将嵌钉的那把抄在手中。她弓起身,走近那几个男人,心里暗暗祷告,希望警察快点来。 几个男人正抓着女孩的头髮,围成一圈。其中一个已经脱下裤子,正面朝向女孩,其他两人按住女孩的脸,笑着将她扣向男人下体。女孩哭嚎着。 来不及等了。 高希言只觉得眼睛一红,抓起钉板,心下片刻犹豫,还是将没钉的那面朝外,往跟前男人后颈就是一砸。男人怪叫一声,饮醉般往后摇晃了几步,身子几乎跌倒。高希言将钉板一扔,往里面伸出手,拉住一只柔嫩的小手。「快跑!」 她拉住少女,两人飞快往巷子出口跑。有一个男人留下看护同伴,另一个疾奔出来。高希言转身就往来路的闹市方向跑。她知道,只要离开暗巷,暴露人前,对方不敢对她们怎样。她只担心让人看到她的脸,会引来报復。 她边跑边用左手将帽檐拉低。 跑出几步,迎面有警察奔过来。救星到了。她不说话,停下来用手指往后面一指,警察快步追上去。那男人见状,赶紧回头往后跑。 高希言站定,回头看警察追人走远,才低头看眼前那少女。那少女正低头擦眼泪,惊魂未定,头脑还是不清醒的,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高希言揽过她肩膀,宽慰:「没事了,没事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少女听到她说话,突然抬起头来。两人正站在一个烧味铺前,一只只烧鹅吊在玻璃前,灯照过来,一只只油亮亮。这灯又照在高希言跟少女脸上,彼此看着对方,都很惊诧。 那叫张秀汶的少女,第一个喊出高希言的名字。非常欣喜,伸手抱住了她。将脑袋埋在她肩头的一瞬,她再次放声大哭起来。 高希言带张秀汶回家,路上她将手机卡取出,扔到垃圾桶里。张秀汶问:「为什么?」 「避免麻烦。」她言简意赅。说了,秀汶也不会懂。她刚用这个电话报了警。按照程序,她应该要到警署配合录口供。但是在找出父亲一事真相前,她想像幽灵一样活着,不想出入警署,不想给自己惹任何麻烦。 拿出药箱,处理张秀汶被人推到墙上的擦伤。张秀汶将小腿搁在高希言大腿上,皮肤上涂了药水,辣辣的。窗外的风吹进来,两个少女的头髮一起一伏,脖子被拂得凉飕飕。 张秀汶告诉高希言,自己一直在找她。身上的钱花光了,被短租房东赶出来。她用身上最后的十元买了个三明治,连小巴钱都不够,打算一路走去圣心医院。没想到走错路,天一黑,那几个男人藉故找她问路。看她神情茫然,孤身一人,以为她智商有问题,将她拉拽到暗巷里,「幸亏你赶来了——」张秀汶一张惊魂未定的脸。 高希言打断她的话,从中挑出疑点:「你去圣心医院做什么?」 「去找周医生啊。就是你的礼哥哥。」 高希言脸色一沉,原本正在替她涂药水的手,垂了下来。 张秀汶跟她说起几天前的事,最后提到她将一份牛皮信封交给了周礼。高希言问是什么,张秀汶想了想:「很薄的几张纸,没有寄件人。可能是gg?」 高希言哦了一下,不说话了。 张秀汶注意看她的脸,又问:「周礼说,你没去找他?我还以为,你出来后第一个就会去找他呢——」 「嗯。」 「他本人真好看!难怪你这么喜欢他。」张秀汶抱着膝盖。 高希言放下药水,打量一眼张秀汶的小腿,「可以了。今晚洗澡不要碰到伤口。」 张秀汶被成功转移了注意力,也开始看自己伤口。她感慨着,幸好遇见希言你,否则,福利院的噩梦又要重演。 高希言打断她的话:「我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在你身上。只要有我在。永远不会。」 在福利院那群孩子眼里,高希言简直是女王蜂。进来福利院的第一天,就有男人爬到她床上,她一开始还在哭叫,喊妈妈,喊爸爸,喊礼哥哥,哭得嗓子沙哑。但没有人来,偌大的宿舍里,其他孩子都躲在被窝里,偷偷抽泣,没有人敢探出头来。 那一刻,高希言知道,从此以后,她只能靠自己了。在那个男人将手探向她刚发育完成的胸部时,她抓起桌面的檯灯,往他后脑勺使劲一砸。 后来,她被关到小黑屋里,一顿毒打。张秀汶偷偷看她,给她送饼干,她说:「给我一把剪刀。」 出来时,她剪去一头漂亮的长髮,俨然短髮少年。再后来,她夏天穿白色宽大恤衫,冬天裹着军式大衣,眼神犀利,抹杀一切女性特徵。 再没有人敢爬上那个「恶女」的床。但她还是想逃。等不来周礼,她打算自己出去找他,自己逃出这座禁止与外界有任何接触,连电话跟网络都不许碰的监狱。也不是没有过机会,有记者找上门来,要採访高伦独生女在福利院的平静生活,被院长找藉口推掉了。那记者起疑,偷偷给钱看门人,让对方找机会带高希言出来。 难得的机会。 高希言终于踏出福利院大门,但还没走远到见第一个人时,就被捉了回来。自这次开始,福利院切断一切外人跟孩子的接触。又因为她是潜在的危险因素,经常煽动其他孩子起来反抗,他们隔三差五把她关小黑屋,猎猎毒打。她身上都是伤痕。那些男人捆住她手脚,脱光她衣服来打,在鞭打少女酮体过程中,几乎迫近高潮。看她嘴角流出细细的血,再也按捺不住,「非狠狠干翻她不可!」 旁人还没来得及阻止,领头那人刚一伏身,见她热情地靠过来。身体正自半酥软,下一秒,她突然张口,用力咬掉那人半边耳朵,对方在痛得昏阙前,用力扇了她一个耳光。 关小黑屋的时间又延长了。没有饭吃。来大姨妈的时候,她被人锁着脚镣,血流到地上,像动物一样生存。饭碗搁在地上,里面掺了沙子。没有其他餐具。他们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在这里,做人的资格也要靠我们施捨。 门突然打开了,有光进来。她的待遇突然提升了。还是没有饱饭吃,偶尔也被打,但再不敢明目张胆,再不敢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很久以后她才知道,是周礼给福利院捐了钱,并且提出要见她。福利院这才意识到,她跟其他孩子不同,她有监护人,她的监护人还记得她。 高希言在等。 这笔捐助,每隔三个月会自动汇入福利院帐号。但周礼本人从来没到过。只是福利院那边,忌惮他随时出现,再也不敢对高希言怎样。 直到新来的护工,不知道她「恶女」的名头,爬上了张秀汶的床。 高希言推开窗,夜风吹进来,将过去的回忆吹散。 真能吹散吗?那世间该会少多少烦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张秀汶放下腿,她说:「我看新闻了。福利院的事情传到网上。他们说,证据很充分呢。」 「嗯。」高希言站起来,打开冰箱取出牛奶,递给张秀汶,「喝吗?」 张秀汶摇摇头,还在小心地看她,「那些证据,上面都有详细的时间地点……他们说是匿名举报,是你吗?」 高希言拿起牛奶瓶,像在自言自语,「我先帮你热一下。」转身塞入微波炉,回头见张秀汶跟在自己身后,寸步不离,像只终于找到主人的猫。 张秀汶说:「我是跟外部社会脱节,但我不是笨。你以前有个小本本,经常在上面画画,写拉丁文符号跟数字符号,不让任何人看,即使我们看了也不懂。上面记录的就是证据吧?是你将证据发到网上,寄给媒体,才引来警方关注。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谁会这样做。其他人……包括我在内,都已经麻木。我们已经习惯了地狱,只有你,一直在想怎样将地狱烧毁。」 微波炉发出「叮」的声音。高希言按下开关,戴上隔热手套,将牛奶推到张秀汶跟前。她摘下手套,用手拢了拢头髮,「都过去了,不要再想了。你会有新的生活,会有新的人生。你不是一直说想考大学吗?明天就去报个辅导班。」 像有人点燃一根火柴,照亮了幻象。张秀汶将脑袋埋在高希言肩头上,像小孩学语般重复她的话:「都过去了。我们都会有新的生活。」 高希言看着窗外,嘉华西饼那四个字,在她眼中闪着近乎妖异的光。她低声,似在自言自语:「我还有事要做。在完成之前,我不配拥有新的生活。」 这天晚上,张秀汶靠在高希言身边,听她念《基督山伯爵》—— 「恶人是不会简单死去的。因为上帝还要关照他们,用他们做报復的工具。」 张秀汶似懂非懂地听着。翻了个身,在快要入睡前,她打着呵欠问:「还在看这本书?你从进福利院开始就看,还没看完吗……」 「等我手头那件事完了,这本书也就看完了。」高希言合上书,将床头灯拧灭,轻轻吻张秀汶额头,跟她说晚安。 第9章 【9】我把东西还给你 高希言替张秀汶报了补习社,带她熟悉周边环境,教她怎样坐小巴,去哪家餐馆吃饭。 在便利店买新濠通,避开上下班尖峰时段。在新濠市区乘坐公共汽车濠币 3.2 元,往凼仔濠币 4.2 元,往路环濠币 5 元,往黑沙海滩濠币 6.4 元,往机场濠币 4.2 元。但不要走太远,我不放心你。不要跟游客抢水蟹粥跟肉松杏仁饼,楼下面铺的餐蛋面跟公仔面就够正,只是老闆有点色眯眯,老闆娘容易算错数。不想吃饭时,去隔壁家吃碗姜汁撞奶,傍晚的燕窝蛋挞新鲜出炉。木糠布丁软绵细滑,我戒甜食已久,但我知道你喜欢。 当然了,你开心就好。 张秀汶是开心的。原来自由是这样一种感觉。跟大家在一起,男人也变得不那么可怕。才上了两天课,补习社就有同学约她一起出去玩,她惊怯地看着他们。回家告诉高希言,她从厚厚的书中抬起头来,让她一切小心。 张秀汶跟同学一起去 ktv,十年前的歌对她来说都是新歌,她只能点圣诞歌曲,jingel bells jingel bells,一遍一遍地唱,jingel all the way,以童声唱圣诗的奇怪腔调。大家都笑作一团,她不知道别人为什么笑,只觉得很开心,也笑,笑声散在黑暗里。 高希言很忙,早出晚归,依旧神秘。张秀汶不知道她在忙什么,也不知道她为何依旧神色凝重。 「希言,你开心吗?」早餐饭桌上,她给三明治涂上果酱,递给她。 高希言接过三明治,不回答,只催促张秀汶快点吃,不要迟到。 这些天来,高希言一直在查父亲的事。她白天在图书馆,将父亲当年发表过的论文全部找出来,又搜索期刊杂志,整理他歷年在新濠圣心医院的经歷。 《基督山伯爵》里说,想知道是谁害你,只要看看谁从中得利。 但父亲的事情,跟谁有关?谁从中得利?他跟什么人有联繫?她拧干热毛巾,敷在脸上,横躺在床上。怎么想,都没有头绪。 这天晚上,她回来得晚。背包里放着父亲学术论文,跟他歷年出席活动的杂志报导剪页影印本。从图书馆出来,她上了小巴,车子开到利来大厦附近熄火,司机下车查看,气鼓鼓地上车,打电话 call 救兵。其他乘客陆陆续续下了车,高希言也跟着下了车,打算走路回家。 她是在走到距离家还有两条路时,发现自己被人跟踪的。 加快脚步,后面脚步也加快。她停下,假装繫鞋带,后面那人似乎停了。 这附近没人,要走上好几分钟,才能见到亮着灯的商铺。她加速脚步,身后已经急追上来。没等她甩开肘跑,已被人一把按在墙上。 是两个陌生男人,一个嘴里有酒气,一个脸上非常得意,大声说:「果然是你!上次打我们兄弟,累得我们被警察关了一晚上。」那人伸手要拉扯,她勐地挥开他,大声用英文骂他,假装听不懂中文。嘴里边骂,边淡定地转身要走。 「八婆,还装!」那人从身后一把抓住她衣服兜帽,将她整个儿扯到胸前,「我认得你!今天被我遇到你,就别旨意走得出我手指!」他一掌扇过去,高希言嘴角马上流下细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又一只手抓住她衣领,将她整个提到跟前,又是一掌,她觉得眼睛冒金星,站立不稳,整个儿贴墙滑下去。那人用力踢她小肚子,另一人却按住他,提议,「喂,这女的长得不错,不如带回去做了她啦。」 「这么凶!你吃还是我吃啊!不怕她在床上将你捅死啊!」说着,沖她肚子,又是一脚。 高希言抱着肚子,身体弓成小虾,睁眼见远处有灯疾速晃来,伴着引擎声。她扶着墙壁,勉强站起,那人正要继续踢她,那机车已驶到他们跟前。车上那人戴着黑色头盔,看不清摸样,手上执了一柄长棍,向来不及反应的两人噼去。 两人下意识用手臂去挡,机车上那人一把扔掉长棍,俯下身,朝高希言伸出手,「上来!」 她触到他手的一瞬,他用力一拉,她跃上车尾,车子疾驶而去。 「你家在哪里?」高速的风声中,他大声问。 高希言不语。 「你住哪里?」他再次问。 高希言张口:「你不是知道吗,周礼?秀汶入住的第一天,她就给你发过消息了。」 是,也许她还要谢谢他跟踪自己呢。否则他怎可能突然出现,如天降救兵。 周礼扶着她上了楼,她浑身骨头疼,交给他背包。他掏出钥匙开门。 张秀汶不在,家里没人。 他开了灯,扶她坐下,又问:「药箱在哪里?」没等她答案,已径直朝客厅仅有的一个柜子走去。拉开玻璃门,取出药箱。 他走到高希言跟前,她趴在沙发上,身上白色 t 恤衫竟渗出血水。他阴沉着脸,「我没想到你竟伤成这样。待会我们去报警……」 「不,是旧伤。」高希言忍痛呲牙,前额、脖子都是细密的汗珠,「刚才被按到墙上,背上的旧伤,磨破了。没事的。」 「你忍一会。」周礼找到剪刀,沿着她的 t 恤下摆往上,一路剪成两半。衣服渗了血,他将布掷在脚边,低头,少女背部在眼前完全裸呈,背部伤痕如密密缝。痕迹很淡的,是旧伤,预计两年左右,浅得近乎看不见。层叠明灭,最上是两月左右的新伤,正往外渗血。 周礼紧抿嘴唇。良久,他问:「是福利院那些人?」 下一秒,高希言听到他咬牙切切低骂,人渣。 她忽然有点高兴。 他为她清洗伤口,稀释的消毒药水在皮肤上,又辣又凉。用消毒棉球沾药水,在伤口上,从上往下团团滚动,滚一次扔一团。她趴沙发上,双手枕住脑袋直至麻痹,微微腾挪。周礼说,不要乱动,声音低切。 她将两手重新摆好在头顶,微微侧过一张脸:「你找我,有事?」不再是跟他作对的态度。因为他心疼她,因为他骂福利院的人是人渣。 又一团棉球,被他扔在脚边。他说:「我把东西还给你。」停下手头动作,他让她趴着别动,自己坐在沙发边沿,「一份代码表。两年前,师傅寄给你一份代码表。」 高希言一下激动,胡乱抓过沙发上一个枕垫。挡住她瘦小身体,隔开两人间一点距离。她急问:「爹地给我的?」 周礼脱下身上外套,扔给她,转过脸。再转回来时,她将外套披在前面,裸露的背部朝向窗外,躲在他视线后面。又重复一遍问题:「爹地给我的?」她怎么会相信张秀汶的话,以为真是gg呢,秀汶她什么都不懂。 「没猜错的话,他要给你传达某些讯息。」 「什么讯息?」这样问着,她脑中联想到那篇学术论文了。双脚在沙发下摸索,找到那双拖鞋,踏上,往房间走去。 周礼按住她手臂:「别老这样慌失失。」 高希言顺势抓住他手臂:「什么讯息?」 现在,他又再度是那个值得她信赖的礼哥哥。他替她将衣服往上一提,裸露的肩头被盖住。「我会告诉你,但先把伤口处理完,ok?」 周礼为高希言背部伤口贴上棉布,她到洗手间换上一件宽大的套头衫,再出来时,见周礼站在窗前,外面是红色绿色黑色人流。霓虹灯起伏亮着,大排档夜市开张,有豪车开来,停在路边,只为打包一碗热粥。小情侣坐在桌前,喝着同一瓶维他奶,睁着眼看豪车驶走,又打闹说笑起来。嘉华西饼四个字,在半空中亮着,投下道道影子,落在周礼脸上身上。他现在像一道淡淡的影子。 她走出来,他转过头。他问:「换好了?还痛吗?」他不知道的是,她早已换好,站在门边,看了他一会。 周礼打量她片刻,头转过来,看看门口。 高希言明白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不能让任何其他人知道,包括张秀汶。 「秀汶跟补习社同学出去吃宵夜,没那么快回来。」她静了静,「到我房里说。」 第10章 【10】希望你过上正常人生活 高希言领周礼进自己房间,房门锁上,仿佛罪人要行不义之事。周礼坐在椅子上,两人面前的桌面上,摊开一份代码表。 「学过心电图基础没有?」他问。 「自己找过些书来看。」高希言不想被他看低。 「很好。」他将那份表推到她面前,「你看看这是什么。」 高希言低头,看上面那些让人头痛的 pvl 负向波>0.04s,ravr=0.5mv……谁记得它们到底代表左房扩大,右心室肥厚,还是右束支传导阻滞呢。她啃过厚厚一本书,但缺乏临床经验,看完就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她抬头看周礼,眼睛在说,这什么意思? 周礼掏出一桿笔,递给她。她疑心重重接过,手指按下笔头,笔尖射出一束细光。她瞭然,光束顺着心电图特徵打去,旁边显示出不同的英文字母。 高希言一行一行看下去,很快明白过来。哦,原来周礼说爹地寄给她代码表,是这个意思。 高伦按照他的方式,进行特殊编码。在其他人眼中,ravr=0.5mv,不过是右心室肥厚的案例而已。但他在代码表中,将这些数值分别对应上不同英文字母——犯不着二十六个齐上阵,常用字母即可。 小时候高希言看过福尔摩斯,她记得其中一个故事里,玻璃窗上出现一排小人跳舞图案,丈夫认为这是小孩的恶作剧,妻子却吓得脸色苍白。因为,只有她看得明白里面的死亡讯息。每个小人代表着不同的英文字母。福尔摩斯按照出现频率,将小人图案对应的字母破译出来,从而破译出这个密码。 摩斯密码也好,高伦设计的密码也好,道理都一样。摩斯密码将字母转换成听觉,高伦密码将字母转换成视觉符号。而这些视觉符号,只有医生才看得懂。非医学界人士连想都想不道,更无法破译。 这是个非常安全的密码。 高希言觉得自己背上湿湿的,应该是汗。她看着周礼,周礼也看着她。她知道周礼的意思,他是在问,高伦有没有给过她什么心电图。 汗水流到伤口里,她背部非常地痛。这痛提醒了她,现在她跟周礼拥有同一个秘密了,这让她觉得隐秘的甜蜜。他们俩是共犯了,她几乎马上原谅了他弃她两年不理,原谅了他劝阻她不要追查真相。她从抽屉里翻出那份东西,横在桌上。 这一次,她的手很快翻过前面几页,那作为烟雾迷惑人心的学术论文,停在了心电图上。她的目光落在上面,又开始犯难:她不会看心电图。不知道哪些是 ravl>0.7,哪些是 ravf>2.0mv。她握着铅笔,非常犹豫。 「让我来。」周礼摊开掌心,她将铅笔放在他手上。 铅笔在他手中,跟纸面隔着一点微弱的距离,飞快地从上至下移动。接着,翻过一页,又是一页。高希言忍不住插话:「同一个心电图里,不会藏有不同字母吗?这样讯息不就混乱了?」 「师傅设计时,有意避开了。」 高希言默默看着周礼对照代码表,依次写下 m c l u b x 六个字母。他细细念出来:「m club x。」 「是什么?」高希言抬起头,眼睛清亮,「私人会所?」数日的盲目乱麻终于有了头绪,她攀住这条叫 m club x 的线索,才不放手。 「听上去像私人会所。」 周礼的手腕转过来,轻轻敲了敲桌面,是在想事情的姿态。然后他说,「我觉得不像,就算是,也没法查。我觉得反倒是 x 值得细想。」 「那这个 x 又是什么?」高希言用手指在桌面反覆写下 x,x,x,x,就像她的心情。 周礼忽然说:「未知。」 「什么?」 「x 代表未知数,一种不确定的东西。我想,会不会师傅对这讯息并不确定,所以用 x 表示。」周礼随手拿起手机,对准那几页,「我可以拍下来吗?」 高希言用手扫过那份心电图,将它摊平,让他拍得更清晰。现在他俩之间不仅有共同秘密,这秘密还是个 x,无解,因此存在更多可能性。她像圣经中罗得的妻子,忤逆他「勿回头看」的告诫,频频回头,只为追寻父亲一事真相。但现在,他站在她身旁,陪她一起解密,问她是否能够拍下来,好让他以后跟她一起挖掘真相。 窗外有细风,有夜语,有车声。她离开他一个掌心的距离,问他:「其实爹地的事,你有没有想到一些什么?比如说,除了医院的人外,他还跟什么人来往?他还做了些什么?在他出事前,你有没有察觉些什么?」 她是有些懊悔的。青春期的少女,眼里哪会有父母,只有心爱的人。周礼的手背擦破了皮。周礼的外套上有动物毛髮。周礼的机车有刮碰。这就是她的世界,那么小。两年后,她后悔过去留给父亲的时间太少,留给自己的时间太多。她查过他银行帐户记录,翻查他几次学术会议视频录像,查找他社交网络痕迹,一切如常。他就是个普通的医院院长助理,朝九晚五。 也许,周礼对爹地的了解比自己要多? 她看向周礼,眼里有小孩等待圣诞礼物的那种期待。 周礼说:「师傅他,没什么特别的。交往圈子很窄,就是一些同事。」他又低头,看她的眼神温缓下来,像一条深邃的河,「我并不认为他的死是他杀。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他竟会自杀,但师傅一直挂念师母,这么多年了……」 他不再往下说,反正高希言听得懂。她现在低头,沉默,有点执着地盯着眼前这份心电图。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在想自己,想爹地,还是想周礼。 周礼又说:「这件事,我会努力协助你去查。你有任何消息,记得告诉我。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够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声音低了低,他说,「像正常女孩子那样,上学恋爱,工作结婚,生儿育女。」 她好像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 砰地,外面开门声盖过了她的心跳。张秀汶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阿希,我打包了云吞面!快过来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奇怪,还是刚才那房间,但空气突然就不同了。高希言看周礼一眼,将锁上的房门打开,推门。张秀汶正弯身解开袋子的结,抬头见到周礼,一脸惊喜:「周医生你来啦?一起吃宵夜啊。」 「不,很晚了,我要走了。」周礼跟她们告别。高希言什么都没说,靠在门边,看他走下旧楼的逼仄楼梯。她看着他的肩膀和背部,想起十六岁那年生日,他也是这样跟她告别,她也是这样目送他离去。那一年,她的生日愿望是:以后每年生日都跟周礼一起过。 张秀汶坐在长桌前,咬下云吞里的鲜虾,笑嘻嘻问:「你跟礼哥哥又和好了?你要做的那件事,他是不是在帮你了?」 高希言看向窗外:「不。不用他帮忙。」 尽管这线索似是而非,看不出端倪,但高希言觉得高伦死因绝不简单。她已经失去了爹地,她不想失去周礼。爹地的仇,她来报就好。周礼值得过他光明美好的一生。 机车停在楼下,周礼刚抓起头盔,手机就突然在口袋震动。 屏幕上,显示:m. 周礼将头盔放到车尾,接通电话。 电话那头,声音深沉沙哑。「我的阿礼。」是契爷这样唤他,如常的,含着一点笑,跟他打招唿。在这夜风中,周礼静听这声音说,「圣心医院名单,我已收到。非常好。这证明,你在瑞典两年,一切都没变。跟友谦一样,你们都是我的好儿子。」 「为契爷做事,是应该的。」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谨慎。 契爷在电话那头笑笑:「两年没见,明晚到 m club 一起吃个饭吧。有些事情,是时候要让你也参与了。」 契爷的话是不可违抗的。周礼说,好。 挂掉电话后,他戴上头盔,发动引擎要离开,瞥见楼上窗前,高希言站在窗帘旁边,露出小巧的半张脸低头看她。他抬起头,朝她挥挥手再见。她抿了抿嘴唇,带点犹豫,最后朝他挥手再见,看他离去。 第11章 【11】你会弹琴吗? 周礼很少应酬同事,即使是职业上必要的交流,只要黄瑞风不参加,他也一概不出现。圣心医院一连几天的学术研讨会,他全无露面。 下月,黄瑞风跟圣心医院董事会要碰头。周礼将邮件发送过去时,已是深夜。他推开窗,让夜风吹进来,拿起桌面上的手机。 弹出六条未读信息,两条来自黄馥,问他要圣心医院新建住院综合楼、科研楼的计划。 周礼忽略掉这些信息,直接点入手机相册。心电图照片,就在他眼皮底下了。 当周礼在家独自破译心电图代码时,高希言并没有闲着。多番打听后,她找到高伦以前一个病人。人称发叔。 据说发叔是菲律宾人,却极爱中国文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菲律宾华人,有四分之一中国血统。那天他穿着唐衫,在菲律宾人经营的地下赌场门口被人用枪打中胸口时,正哼着粤曲《帝女花》。 落花满天闭月光…… 三声枪声响起,鲜血从他身上喷出,如落花缤纷。 那天高伦刚好看望完一个独居老人,他从横街窄巷穿过,一下迷了路。出来见到发叔躺在血泊中,旁边一群人围观。他蹲下来,立马给他急救,做心肺復甦,争取救治时间。 后来发叔逢人就说:「我这条贱命,是高医生救回来的。」 当然没有人敢说他是贱命,这命再贱,也是新濠暗中流传的一个响噹噹人物。虽黑白泾渭,高伦跟发叔没有过多交往。但逢年过节,高伦帐号上总会突然多一笔钱,他以发叔的名义全部捐给儿童基金会。发叔说过,高医生,如果你跟你的家人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高伦当时笑着说,我希望永远不会有这一天。 发叔哈哈大笑:我也如此希望。 但十八岁这年,高希言希望独自查找高伦之死的真相。m club 是她所知的唯一线索,在官方地图跟网络上查找不到这个地方。她跟周礼提过,周礼只是淡淡地说:「我说过了,这也许是行动代号,也许是虚拟地点。」他坚持让她放下这事,交给他就好。而她,合该当个普通的女学生,过着早起念英语晚上写论文的生活。 他是关心我的。 高希言内心又起了小小波澜,只是脸上不动声色。一转身,她盘算着要另外找人打听消息。 她能够想到的,只有发叔。 高希言挨个挨个赌场门口去找,终于被她逮到发叔。在老式粤式茶楼里,满洲窗下,发叔神清气爽地坐在那儿沏茶。这里没有包厢,但发叔习惯在这家饮茶,他周围几张圆桌,满满当当都是他的小弟,黑衣黑裤黑袜黑鞋,只是头髮各有颜色。 这区域,就差没有挂上一块「闲人勿近」的牌子了。 连跑堂都不靠近这边,提着大水壶在拥挤的桌椅间来回穿梭,腰间口袋塞着一条抹布。每桌都人满为患,得搭桌。这一边刚走,跑堂掏出抹布一抹,身后等位的马上坐下。横竖纵横的人与桌与椅,餐食推车穿行出几步,又被客人拦下,简直像大饥荒逃出来的。 发叔呷着茶,远远看着茶楼另一头的乱象,又将目光转回来,慢条斯理地说:「普洱茶地域山头不同,口感也不一样。俗话讲,班章王,易武后。老班章号称茶王,口感勇勐刚劲,易武口感细腻,阴柔似王后。做人其实也差不多,千人千面,我金毛髮在新濠混了几十年,唯一一门技艺就是学会看人。你还年轻,慢慢学,慢慢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高希言无意跟他谈心。爹地医者仁心,救治过的人虽三教九流都有,但对高希言管教极严。若非走投无路,她也不会想起这个人。她低头喝茶,茶液中映出她一副倔强的脸。喝下一口老班章,又勐又烈,正适合此刻的自己。 喝过三杯,她问发叔,有没有听说过 m club。 在那个瞬间,发叔眯了眯眼睛,接着大笑:「这 m club c club 什么的,我也搞不懂。我们还是喝茶吧。」 「发叔——」高希言站起来,用手撑着桌面,慢慢跪在地面上,「我不会给你老人家惹麻烦,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我找过你,发生任何事,都是我一个人的事,与他人无关。就当我用高伦这个名字,来换一条情报。可以吗?」 发叔捏着茶杯,不动声色。他眼睛往下看,看到高希言后颈露出的一小截白。 以前他也见过高伦的女儿。依稀记得,是个伶俐腼腆的影子,面目模煳,跟百千个白袜黑鞋百褶裙的女学生没有两样。眼前这人,窄肩窄腰窄臀套在中性风衣下,声音是恭敬的,表情是低眉顺目的。拳头放在膝盖位置,无声捏紧。 他微笑着,往跟前伸出双手,虚扶起她:「世侄女,你把发叔当什么人了?你阿爸救过我这条命,还说什么换不换情报的话。我不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但是隐约能猜到。不过呢,就当是发叔多管闲事吧,你最好不要跟 m club 有什么交集。」 高希言抬起头,拳头仍在膝盖上,握牢。连自己都没察觉。 发叔看到了她的眼神。 很久没看到这样的目光了呀。 太平盛世呀。在他那帮盛气凌人的小弟中,拥有这样眼神的人,现在也没几个了。上岸洗白,做正行生意。有血气的少年人,他是越来越看不到了,江湖路险,已经不是现在他脚下的路了。 但眼前这人,一下子将他拉回了三四十年前。那时候,他从菲律宾刚过来,一句中文不会讲,但跟他那些慵懒闲散族人不同,他勤快,什么都肯做。学会不咸不淡的粤语后,又跟人学会了潮州话。胆粗粗,提着一篮生鱼就去拜会当地最大的潮汕帮派,睁着眼睛说自己是菲律宾华人。谁知道对方是被他那口奇怪方言打动,还是被他那热切血气的眼神打动,或是嗅到了利益的味道,居然答应跟一个毛头小子合作。 就像现在的他,面对眼前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女仔。说不上是感念高伦之恩,或是被这目光打动,发叔长久凝视她,终于低声说:「你是土生土长的新濠人,想必也知道,这座城市自开埠以来,就是东西方的水手、妓女、赌徒、传教士聚居之地。地方虽小,但哪里的人都有,什么样的人都有。」 他将传教士跟前面几种人,混在一起说。高希言极微地皱眉。 发叔没察觉,倾过水壶倒出开水,一一烫热茶壶茶杯、公杯、滤网,「m club,就是新濠的一个缩影。表面上,它这是一间秘而不宣的私人会所,会员在里面用餐交流放松。外界所想到的,毒品与女人,不,它都没有。但是在我们这个圈子里,一直传闻它拥有跨国犯罪集团背景。老闆叫施友谦,年轻富有,行事神秘。他的背后金主是谁,一直没有人知道。」 发叔将茶水倒在跟前的每个小茶杯里,放下茶壶,递一杯给高希言。她接过,手指捏住这茶杯,昂起细细的脖子,心不在焉喝下肚里。茶在她嘴里,没有味道。她反覆回味着的,不过是刚才那番话中的每个信息点:跨国犯罪。施友谦。背后金主。 她放下茶杯,不自觉地问:「不知道怎样才能混入 m club 呢?」 发叔捻起杯子,分三口喝下,将有余温的茶水倒掉。高希言默默看他做一系列动作。他终于抬头,手指在桌面轻轻一扣,开口问了个问题:「你会弹琴吗?」 第12章 【12】唯一线索在这里 从外面看,这不过是一间漂亮的白色葡式木造俱乐部,古典主义的门面上没有一个字,没葡萄牙文,没中文,没英文,在这殖民地岛屿像个无主孤儿。走进去,房间大且美。在这夏天长得没有尽头的亚热带都会里,南国吊扇缓缓在头顶旋转着,吐露漫长夏日的风。从欧式长窗往外看去,可窥见会所另一头。那里有一条长长的面海走廊,戴着帽子的女士坐着,安静用餐。走在其间的侍者看上去都是葡人,穿着管家式的衣服。 有游客拿着地图,站在门前看这没有任何号码的建筑物。好奇要闯进去,却被门口的人礼貌拦住。转身离开前,还是忍不住张望,一人细声说:「这是保护文物吧?」 另一人说:「我看像私人会所。」 讨论不出结果,就这么走了。 下午五点,这木式建筑的门关上了,只留一道侧门。一个短髮女孩子,穿着鸽子灰的连衣裙裤,背着一个白色敞口袋,踏上蓝色线口便鞋,从侧门进去。她绕过那条面海长廊,在一间房前停下,伸手推门。 门开了,房间里有一个电梯入口。 电梯入口旁,有一道安检门,窄窄的。她将双肩包放到传送带上,步过安检门,张开双臂。安检仪在她身上扫过,穿黑色制服的人拿起她胸前的证照,低头看上面那张白净齐整的脸。简单的名字:高希。 这是高希言第一次进入 m club。以高希的名字。 「里面是什么?」他们让她打开敞口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琴谱。」她将东西掏出来。 他们翻了翻,其中一个问,「你很脸生?」 「师姐的手伤了,我来顶替她。」说着,她举起两手手指,在空气中做了个弹钢琴的动作。 那人挥挥手:「过去吧。」 她提起敞口袋,转身要走,身后那人又喊住,「等一下。哪一家学校的?」 「新濠音乐学院钢琴专业大二。」 「给他们打个电话。」那人转过身,用葡萄牙语跟旁人说。高希言听懂了。不说话,站在一旁。 他们在网上找到电话号码,拨打过去,问有没有这个学生。电话那头说了什么,那人抬头问高希言:「学号多少?」 高希言报了个数字。 那边又说了几句,这边电话挂掉了,让她通过去。 这天下午五点零三分,新濠音乐学院有学生发现,他们学校主页被黑客入侵,但仅仅篡改电话号码。两分钟后,主页回復正常。没有人再记得这件事。 五点零五分,高希言提着敞口袋,在电梯口按下数字。电梯门打开,她乘坐电梯来到地下二层。 电梯门打开,眼前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一个现代会所,极高的天花板上都是铜管吊顶,暖色调的光中,长桌一头坐着穿西装三件套的男人,另一头是着机车皮夹克的男人,喝着酒,谈着话。酒柜墙壁那一面有光,吧檯是一块巨大的悬浮木台,想来是用天然木头打造,线条圆润,站在前面的调酒师面无表情。角落拐角处一条长形的黑色沙发。旁边有一台钢琴,高希言知道,那就是她要待的地方了。 带班经理是个不拘言笑的男人,跟她说了几句,目光一截截低下去,「短头髮?」 高希言抬起手,摸摸发尾。 带班经理说:「money 哥不喜欢女人短髮。不过算了,反正他也不会注意到你。」 「money 哥?」她趁机问。每个细节都不愿错过。 「我们老闆啦。有次一个内地客在这里说笑,说施友谦的名字,普通话听起来像『是有钱』。后来大家就这样叫起来了。」经理嘴角似乎有点笑容,也许因为在低位者面前,显示自己跟老闆的熟络。 说不了几句,他就丢下她离开。因为有客人叫唤。后来休息时,高希言听说是因为侍者给错了菜单。按照习惯,给女生看的菜单上不写价格,但侍者给错了男客菜单。客人为这事喊来带班经理。 听起来,像是一家精心经营的普通餐厅。客人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男人女人该有的虚荣跟较真,他们都有。 摊开琴谱,高希言开始弹奏,煞有介事的样子。福利院里的两年,她没碰过钢琴,唯一沾边的就是在桌面上练习。有次被护工发现了,趁机用热水烫下来。她低头,看着手背上那一小块深红色的疤。触目惊心地提醒她,福利院那两年,永在她身。 听从发叔建议后,她重新拾起琴技,埋头苦练。新濠青少年钢琴比赛季军的底子仍在,专家听出来她的生疏,旁人不会。而在这种地方,哪里会有专家呢? 她低头,手指放黑白琴键上。 在琴声与琴声之间,她偶尔低头在琴谱上,用铅笔写下什么。在她中途喝水休息时,带班经理走过来,翻看她的琴谱。她靠在钢琴边,拧上矿泉水瓶盖,「是一些即兴的乐曲。」她手指放在琴盖上,演示起来,嘴里轻声低低哼唱。 有人走进来,带班经理放下琴谱,迎上前去。 整整三天,高希言五点钟来到这里,六点开始弹琴,晚上十点离开。中间有半小时休息时间。她靠在吧檯前,跟调酒师讨一杯汤力水,闲聊几句,慢慢将话题引到施友谦身上。老闆不来吗?他平时在干嘛? 对方原本还在说笑,突然就会停下来,深看她一眼。她明白那种眼神,是在说「你问来干什么」,赶紧装出花痴的样子说:「不知道他帅不帅呢。」 「帅啊。但是人家不会看上你啦。」对方嗤笑。 每次进来时都要通过安检,手机钱包託管,离开时还要搜一次身。身上有纸质文件,要一遍遍翻查。 高希言留意过,客人进来也要过安检。但所有人都一脸乐意,没有丝毫不耐烦,仿佛他们即将进入赌场,而非一个会所。 晚上回到家,她锁上房门,拉开抽屉,从夹层下面掏出一个笔记本。摊开笔记,她将琴谱乐曲抄下来,转换成数字,又将数字,转换成文字—— 8 月 5 日。9 个客人。听不到谈话。 8 月 6 日。8 个客人。谈话内容无异常。 8 月 7 日。8 个客人。谈话内容涉及黑市期指。 这些信息有什么用?她不知道。但除此以外,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她正将信息抄写在本上,手机响起。号码来自公共电话。她接听,没说话,对方说:「我以记者身份跟警署档案室的小胖妹约会了两个星期,她终于愿意将档案复印一份给我。等一下有快递送上门。我能打听的就是这些,尾款记得三天内给我。」 「知道了。」高希言挂掉电话,继续抄写。写完后,她将本子放回抽屉的夹层中,取出里面私家侦探的名片,记下他的银行帐号,放回夹层中。 门铃响了,她开门,见到张秀汶抱着一个大信封站在门口,「我刚到门口,见到有快递上门。我帮你签收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高希言赶紧拿过来:「谢谢。」 张秀汶走进来,身上沾了些雨水。高希言问:「外面下雨了?」 「是啊,零星小雨。不过天文台说,今晚开始,未来几天都要下雨。真是讨厌。」她抱着雨伞,快步走到阳台上,将它撑起来。蓝天与星星的图案。 高希言跟她讲了几句话,拿着信封回到房间。她反手锁上门,立马撕开信封,取出里面的资料——案情总结、口供记录、法医报告。她的目光跳过高伦尸体的照片,落到口供那一块。 上面是两年前她的口供。语无伦次,逻辑不通。她清楚记得,自己在警署边哭边录口供。那些断续的语句,在薄薄的纸片上,被压成了一段段文字。 警察:事发晚上八点到九点,你在哪里?做什么? 高希言:我在填海区沙滩上。 警察:有没有证人? 高希言:证人? 警察:有没有跟你一起? 高希言:礼哥哥。我跟礼哥哥,周礼一起。 警察:两个人在沙滩上? 高希言:我生日。他给我买了蛋糕,点上蜡烛,一起过生日。 她从回忆中醒来,开始看警察对周礼的口供。在警方的记录中,一切事情都变得没有感情色彩,像努力维持客观中立的新闻短讯。周礼对事发当晚的回忆,跟高希言一样:他跟高伦的女儿一起,为她过十六岁生日。当晚原本要跟高伦三人一起过,但高伦临时通知他,自己有事要做,要晚点过去。高伦没说自己要去做什么,没说去哪里,没说几点过去。 因为高伦在新濠知名度高,案件备受关注。向来被人诟病「懒政」的当地警方,查案查得仔细,为证实二人口供,还找到当晚在沙滩的其他人。 证人 a:(认照片)见过他们俩。有印象。 警察:大晚上的,你们怎么会认得这陌生人? 证人 a:当然认得啦!那男的经过我的雪糕车时,买了一盒雪糕,给了我一千元,说不要找零。女孩子穿着中学校服,比较引人注目。后来他们在沙滩上放烟花,点蜡烛,吃蛋糕,喝红酒,女生表现得很开心。 其他证人的供词大同小异:周礼在一个少年手中买了花,问他为什么没去上学,跟他聊了会天,给了五千元小费。后来少年看到他们俩远远地放烟花,吃蛋糕。少年说,那天他的花没卖完,正准备走,周礼带着高希言过来,将他手上的花全部买下。 还有其他同事的口供。 没有人在那天晚上见过他。此前高伦表现得一切正常。 根据警方报告,高伦的尸体在当晚周礼送高希言回家时,在家中被发现。现场没有打斗痕迹。尸检显示死亡时间在当晚八点到八点半之间,死因是注射过量丙泊酚。没留下遗书。警方以自杀结案。 高希言看着这份报告。里面没有任何内容是她所不知道的。 她掏出打火机,点燃报告,塞进水杯。 现在,她唯一的线索,就在 m club 里。 第13章 【13】少女的祈祷 8 月 8 日,新濠维持多云到阴的天气,高希言出门时多披了件风衣。坐小巴时,司机调大了电台音量:「天文台在部分地区录得零星小雨,全天东南风 3 到 4 级……」电台一阵沙沙声。司机调到另一个频道,「这个星期的打榜新歌有……」 唱片业不景气这么多年,打榜新歌还是每周都有。在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音乐中,一车人默默坐着,低头刷手机。 窗外慢慢还是飘起了细雨。挡风玻璃上的雨刮,发出迟钝舒缓的声音。高希言下了车,在附近便利店买了把伞,步行抵达 m club。 一出电梯,跟调酒师 ivan 迎面碰上,他正在拍衣服上的毛线,抬起头:「money 哥等会到。」 有那么片刻,高希言立在地上,一个字没说。见 ivan 奇怪地看着自己,她问:「那么,我弹什么曲子好?」 「玉蒲团?九尾龟?谁会听你弹琴啊?」ivan 贱格地笑,误会了她的意思,「想引起老闆注意?别说我不指条明路给你。」他目光移到高希言大腿上,「这样,把裙子卷高一点,露出大腿。这里,肩头,也露出来。」 带班经理走过来,ivan 赶紧走开。 高希言这天晚上心不在焉,一直等着施友谦。弹错几个音,拍子不对,手指僵硬,背部也僵硬,频频抬头。 墙上挂钟的指针,已指向九点四十五分。还有十五分钟,她就要离开这里。 施友谦还没到。 拖时间? 弹下最后一个音,她手指轻轻放在琴键上方,默然不语。没人注意到她在做什么。她站起来,走到吧檯前,倾过身子。 ivan 正在擦杯子:「怎么了?」 「老闆什么时候到?我有点不舒服,要走开一下,我怕经理待会看见要骂。」 ivan 瞥了一眼钟,压低声音:「老闆没那么早。今天经理没心思管你,你走开就走开呗。」 话刚落下,身后有几个人叫起来:「money 哥。」 流线型玻璃门滑开,有风和雨的气息翻滚着涌进来。门两边各站立两个人,同时向进来的人点头问好。三个黑衣男子陪着一个人进来。神情倨傲,嘴角像含着点笑,又似乎没有,脸孔白得像大理石一样。身上是件深色西装,贴身考究,他右臂弯曲,怀里搂着一只黑猫,食指上戴着一枚银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他一路走进来,其他客人看到这阵势,都从桌子上抬头看他。有人打招唿:「money 哥。」 施友谦沖对方懒懒摆手,怀中黑猫一下跳到地下,钻到桌底下去。他浮夸地张开双臂,对那人说:「我的猫跑了。」 「我赔你一条狗!」对方大笑。 施友谦也大笑,肆无忌惮,「好!赔我一条母狗!」 高希言盯着施友谦看。她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自己并非第一次见这个人。也许在什么时候,他们曾经接触过。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可疑,钢琴是最好的掩护。高希言回到钢琴前,好整以暇,指尖下流出一支《少女的祈祷》。降 e 大调,4/4 拍子,行板。身边很嘈杂,她的心也不在琴上。手指像机器手,机械式地弹奏着。 奇怪,室内明明密不透风,她居然觉得脚有点痒。 喔,原来不知何时,那黑猫竟钻到钢琴下,尾巴翘起来,落在她鞋面上。 她遥遥看着,施友谦正跟人说话。 復又低下头,看着指间琴键。 施友谦一路走过来,弯下身,将黑猫搂起在怀里。 这一小节,八个主题。 施友谦站在钢琴旁。黑猫在他怀中,蜷起身子,张嘴打了个呵欠。倨傲的男子和呆萌的猫。 这首《少女的祈祷》是当年高希言比赛曲目,不用看琴谱,她也弹奏得很熟。她低下脑袋,但分明感觉到施友谦离她这样近。他是在看她吗?也许是,也许不是。 音乐开始变奏。 整个室内都变得非常安静,仿佛所有人都被这支钢琴小曲吸引,专心致志倾听起来。那只黑猫又跳了下来,在高希言脚边打转。这次,施友谦没有去抱起它,但是也没有走开。 乐声像浪,一波波拍上来,拍在高希言脚边,拍在施友谦脚边,拍在所有人眼皮底下。她觉得自己唿吸短促,因为施友谦就站在她身旁,很近。他是杀人兇手吗?看上去不像。爹地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们认识?是因为这 m club?每个想法在脑中闪过,都飞快捲起一小朵浪花,最后汇聚成浪涛,卷携过她,让她筋疲力尽。 她仿佛坐在浪尖之上,随着思绪浪起,手指飞快跃动。她弹得过快,节奏把握得不好。深唿吸,好,慢慢来。终于控制住。微微抬起眼,她看到他倚在钢琴旁,漫不经心。 最后一波浪拍上来,最后退去。一首曲子弹完,她发现自己背部居然有冷汗。 抬起头来,她发现大家停止交谈,远远近近,都看向她的方向。 当然不是看她,是看她身边的施友谦。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施友谦要跟高希言说点什么时,那只黑猫又被什么吸引,离开高希言脚边,径直朝吧檯方向跑去。施友谦一句话没说,也不看高希言一眼,转身离开。 吧檯后,ivan 手忙脚乱,在地上一阵乱扑,终于捉住黑猫,像抱住初生婴儿般将他搂在怀里。在施友谦经过吧檯时,他含着点期待,用力地微笑着:「money 哥——」 施友谦看也不看他,一挥手,「将它放了。」他转头跟身旁的人笑了笑,「路边捡到这个小东西,倒也挺好玩。」 施友谦进去 vip 间。直到高希言十点半离开时,他仍未出来。 第14章 【14】有些事你不能跟我说? 从 m club 出来,天飘起了小雨。高希言撑起伞,沿着路旁欧式建筑群与成荫林木,一路步行。十分钟后到达小巴站时,她前额的碎发已经被打湿。以前爹地就这样笑话她,「河马妹,怎么每次撑伞都还会淋湿?」 绿色的小巴告示牌下,零星站着几个人,排成队,都在低头刷手机。不一会有小巴到,入站时溅起一点水,人们都往后退一步。她看车子定下,上了车,选择靠窗位置坐下。 车上人少,窗户紧闭,雨水开始变大,一股一股泼在窗玻璃上。 高希言看着那细细水柱,回想着刚才见到的施友谦。他走路的姿态,他说话时带点倨傲的笑,他昂着下巴看人,他跟人说话时漫不经心的表情。这样一个人人,爹地有跟他接触过吗? 既然在他送出的讯息中,提到 m club,而施友谦是 m club 老闆。他一定跟爹地的死有关系。如果能够接近他,是不是离真相就能更近一步? 发叔让她小心这个人。 车子到下一站,有情侣上车,坐在她跟前。两人衣服都被打湿,像薄纸一样贴着肌肤。男生紧搂着女朋友,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取暖。女生嘻嘻笑着,拳头捏紧,捶在他手臂上。两人轻笑着打闹。 寻常小女孩的幸福。 像躲避烈日强光一样,高希言移开眼睛。 车子已慢慢驶近住处。在拐角处,她突然看见大雨中,一辆机车跟小巴并行,驾驶者戴着头盔,转头看着车上。 透过头盔,她看到周礼的眼睛。 机车一路跟随。高希言用脑袋抵着玻璃,看周礼驶机车,跟巴士保持一小段距离。行直路,拐弯,红灯停,绿灯行。雨水渐大,车窗玻璃越来越模煳,她将脸蛋几乎贴玻璃上,还是看不清。路上车不多,行人不多。 巴士即将入站,还没停定,她跌跌撞撞跑出来,车门刚开就跳下车。那机车在小巴站附近停定,高希言撑开伞,快步朝周礼奔去,溅起一脚泥水。白袜子也弄脏,没关系,可以洗。 她奔到他跟前,站定,砰地撑起雨伞,移遮到他头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他摘下头盔:「我打你电话,你关机。刚去你家找你,张秀汶说你不在。」 「我去打工。」雨有点大,有力地打在伞面上。她的声音微妙有迴响。伞下自成小舞台,上演她的人生,邀他出演。 「去哪里?」 她撒了个谎,「教别人钢琴。」 「上来。」他拍拍机车后座,似乎相信了。这聪明的男人,怎会这样好骗? 她收起伞,跃上车尾,双手扶住他的腰。雨水打在他们的头上身上,沿着她的短髮,流到两颊,滑下脖子,流入衣领内,肌肤痒痒的。车子在雨中疾驰,新濠两旁夜色灯光像一道道白影,在两侧飞快流过。一会儿到达她楼下,黄色葡式楼面建筑,白色窗台上摆着一盆绿色植物,是张秀汶种的。高希言跳下车,他向她摆摆手,准备发车。她看了看天,又看了看他,「雨太大,一会儿再走吧。」 张秀汶的房门关着,人已经入睡。两人轻手轻脚进来,高希言领他到自己房间。周礼脱下外套,在床边坐下,高希言用电吹风吹着他的衣服。一切都像过去一样自然。 衣服吹得半干,她按掉开关,抖了抖外套,一手扔给他。 周礼将衣服搭在手臂上,抬头问,「你去哪里打工?」 「一个旧同学。她念小学的表妹要学钢琴,找我教她。」她面不改色。撒谎是她在福利院里学到的本领。除此之外,还有偷盗、骂人、打架。她从一个腼腆爱幻想的优等生,变成了俗世眼中的不良人。 「你最近很久没来找我。我过来看看你。」 高希言有点开心,但脸上不动声色,只淡淡地「哦」一声。 他又问:「你最近忙什么?」 「打工。」她说。但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不,她认识的周礼,不会相信。他不会相信在此之前还信誓旦旦要找出真相的自己,连书都不要念,连当医生的理想都放弃掉,居然还有心思跑去打工。 果然,周礼点点头,一句话都不说,看着她。像要在她脸上,找出真相。 她低下头。一想到这姿态暴露了她的心虚,又立马昂起下巴。 周礼说:「是不是有一些事情,你觉得不能够跟我说?」 「没有。」 房间里静得过分,隔壁房突然传来张秀汶的声音。「妈咪——」她在哭。这声音在夜里传来,隔着一面墙,水波一样漾过来,更让墙这边的人感觉压抑,像闷在水下。 他问:「我记得十五岁的高希言说过,有些话她不能跟师傅讲,但是可以跟我讲。不知道,现在是不是也这样?」 「当然。」她嘴上说。 「不。」她心里想。 现在,情况已经换过来。过去不能对爹地讲的话,现在可以大大方方到他墓前,给他倒上一杯酒,跟他絮絮叨叨。而对周礼,无论她多么不想保留,也不得不隐瞒心事。 周礼似乎看出了什么,只是没说。 他看了看窗外:「雨停了,我要走了。」 高希言不说话。她不想表露出内心的失望。以前,他们俩可以连续聊上一天,一夜。礼哥哥我今天被老师批评了,但我觉得并不是因为我做错了,只是因为我没有表现出对权威的足够尊重。礼哥哥你觉得我适合当医生吗?有时候听爹地的同事笑着谈论病人的生死,我觉得很难受。也许我太多愁善感了。我是不是更适合病理学研究,而不是临床?礼哥哥你有没有看过《自私的基因》那本书,它说人类只是基因为了生存而制造的机器。礼哥哥,礼哥哥…… 眼前,周礼穿上半干的外套,站起身。往门口迈出一步,又回过头,「你——」 突然顿住,转过身,弯下腰。高希言看他背部起伏,心头一悸。奔上前,见他松开捂住嘴的手,掌心有血。 第15章 【15】告白 又来了。 以前的梦魇,又来了。 高希言怔住,看他用力咳出又一口血,转头看自己,还不忘笑笑,「吓坏了?你不给我递张纸巾吗?」她抓过纸巾盒,抽出一大把,像捧花束一样塞到他手里。鲜血从嘴里咳出,染红这白色花束。病菌,鲜血与花,多么美学。 她有点怕。在福利院时,高希言等不来周礼,她在本子上写他名字,一笔一画一笔一画,笔芯都写断。黑色的线条里,说不清是爱是恨还是什么。恨,多好,她于是终于了无牵挂。那时候,她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所以她什么都不怕,所以她比谁都有力量。现在,她觉得自己重新开始拥有周礼,所以她又有了会让她害怕的东西。 从周礼的嘴巴里,再次吐出鲜血。就像她在福利院用黑色笔写下他名字,过一段时间,她翻开本子一看,那名字慢慢褪了色。 现在,她觉得他的生命力就像黑色笔迹,也终将慢慢褪色。 可怕的念头闪了闪:她也许会失去他。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抓住他手臂。他的手,真冷。 周礼坐下来,将染血纸巾抓在手上,「什么什么时候?你又不是第一次看我这样。你早该习惯了。」说这话时,还轻轻含着点笑。 高希言抓过他手里的血纸,捏在掌心,「习惯?我十岁那年发现你吐血,你跟我说,你会好起来。从此以后,每一年你都这样对我说,直到现在,你让我怎么习惯? 你吐得比以前还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只是一点点。」 「你现在吐血频率多久一次?别告诉我每天都有。」 「我没事——」 「没事?你说没事?你跟爹地一样!在他出事前,我经常见到他郁郁寡欢,每次问他,他都说自己没事。结果呢?你是不是也要这样!你是不是要我在这世上,连你都失去——」最后的声音,几近悲鸣,以至于沙哑。 房间突然静下来。过了好一会,隔壁传来脚步声,接着,高希言房门上传来怯怯的敲门声,张秀汶在外面问:「阿希,你……没事吧?」 「我没事。做噩梦了。」高希言反应极快。 「真的没事?」张秀汶还是不放心。 「没事,你回去睡。」 高希言坐在床沿上,抬头看着隔开一个身体距离的周礼。两人听着张秀汶的脚步声离开,回到隔壁。隔壁房门关上。 整间屋又变得很静了。在这安静中,高希言慢慢开口:「你有没有带药?我记得你以前一吐血,吃药就没事了。」 片刻犹豫后,周礼说,「我停药一段时间了。」 「为什么?」高希言又开始急,下意识抓住他衣袖。 「别忘记我是医生。你可以担心自己,但无需要担心我。」周礼不动声色甩开她手。他袖子被抓松,索性自己捲起,高希言一眼看见他手腕上的清晰筋络。 高希言低头,用手轻轻抚摸他手腕上的筋络,又抬起头,抚摸他嘴角的血痕。像小时候她担心他,会凑上前替他擦去血痕,怯怯地说「礼哥哥,你不会死吧,你不要死啊」,周礼会拍拍她肉团般的小手,说,「我不会死的。」 此时此刻,长大后的高希言问:「什么时候?」 他又笑了笑:「什么时候死吗?」 高希言不说话。周礼披上外套往外走,她还是没说话。 周礼走到门边,背向她拉门。她突然站起来,咬着牙,一字一句:「是因为你这病?」 「什么病?」他避重就轻,若无其事应着,「我不是一直过得好好的吗。」 他侧着脸,但没有看她,于是高希言知道,他其实听懂了她的意思。只是假装没明白。 窗外有车流声,是夜太深,很久才有一两辆车经过那种声。没有车经过时,空气中沉浮着他们也不知道来自哪里的声音——对面楼宇的音乐声,楼下有婴儿啼哭,哪里天台传来猫的叫声。这些声音,此刻纷纷沉入两人间的寂静里。 她已经开了个头——「是因为你这病?」藏在话里那后半截话——「所以你才不接受我?」,都被夜色掩埋。就像此刻他们的脸,沉到夜晚里。谁也看不清谁。但是又像夜里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 但这样不够。既然他假装不明白,那她就让他听明白。 周礼往门外走去,高希言站起来跟上几步,一字一顿:「你还要继续假装到什么时候——」 他停下脚步,仍背对着她。 「从我十五岁起,你就开始这个『躲避』游戏,我一追,你就躲。你是不是还要假装下去?假装不知道我喜欢你?」 终于说出来了。 高希言觉得背嵴上有冷冷的汗。她没想到自己会流汗。从十六岁开始,她就决定要嫁给周礼。有早熟的女同学尝过禁果,在班上女生间大谈其微妙。其他女生啧啧不已。高希言埋首书本中,耳朵偷听着,心神恍惚:以后,自己要嫁给周礼,也要做这种事情吧?真难以想像。 阿 sir 夹着书本走进来,女生们四散开。高希言的心也散了,一堂课听完,都没完成失地的收復。 少女的心事,一个下午都在课堂上心猿意马。 十六岁女学生的想像力有限。这一辈子,除了周礼,她还会爱谁呢?十八岁的她,不再把爱情放在第一位。但是周礼对她而言,是情人,是亲人,是朋友。父亲死后,他就是她命中唯一的男性,唯一的光。 现在她问他,是因为这病,你才对我这样冷淡,才一直假装不知道我的心意吗。 周礼侧过半张脸,房门的阴影笼在他脸上。他说:「别乱想,晚安。」别的话,转身离去。 她的光,抽身离开。留她独自一人,立在房门下的阴影中。 第16章 【16】跟踪 第二天,还是下着雨。天空跟新濠街道一样阴冷。据说到了这种天气,连拱北口岸往来两边的水客都少了三分一。 张秀汶也察觉到高希言心情不好。她在窗台探头,跟高希言招手。高希言没注意看她,只撑着一把黑色长伞,排在熙熙攘攘打闹着的学生后头,跳上了小巴。车子一路绕行,窗外都是她熟悉的景物。身后的老婆婆在细声细气说话,告诫孙子「你妈咪最近心情不好,你就不要惹她生气啦。要乖一点呀。知道不?」孙子谁知人世多艰,不耐烦地嗯嗯嗯,低头摆弄手机。车前,挡风玻璃上的雨刮发出咔哧咔哧的声音。 抵达 m club 时,她晚了五分钟。不过,谁在意一个弹琴点缀的人呢?后天,她就要离开这里。这里的人甚至不会留意到,钢琴后面换了一个人。 发叔给她安排的时间是七天。后天,那个被支开的女孩子就要回来。而她还没能接近施友谦。 坐在钢琴前,高希言心事重重,指尖在音阶上,来来回回滚动。 m club 里根本查不出什么。进出的人看起来都是来消遣的生意人。进门要搜身,她带不进来窃听器、微型摄录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至于她的活动区域,只有大厅一角的钢琴位。她曾试过假装找洗手间,要突破通往 vip 区的走廊。在入口处就被拦下。 当她尝试将 m club 地址给私家侦探,对方两天后就将订金退回。「对不起,我做不了你这单生意。」电话那头,对方带着重重的鼻音,笑了笑,然后打了个很响的喷嚏,「哎,之前偷拍通姦照,搞得重感冒了。」 高希言挂掉了电话。 她不死心,试探着问另一家私家侦探。对方一口夸下海口,声称自己的人脉遍布新濠、香港跟华南华东,「我什么都做,才不像其他同行,只跟通姦和明星丑闻。」高希言告诉他施友谦的名字,对方顿了顿,直接把电话挂掉。 发叔那边,异常谨慎。她试过联繫他,但他客气而婉转地推脱,只让手下给她带来名贵茶叶。 这天晚上,就这样过去。 直到离开,高希言都没能等来施友谦。 临下班前,她到吧檯前拿了一杯苏打。整理姿态,一脸腼腆的微笑,装出花痴模样,「money 哥呢?怎么没见他人?」 「没那么早呀。怎么,想钓老闆?」 高希言佯笑,抿抿嘴角,将喝剩的半杯水放在吧檯上。 m club 的位置不在闹市区,附近没有太多商铺,沿着斜斜的街道上坡,除了一直关门的正骨诊所,就只有一家破旧的茶餐厅。平日几乎没什么人,晚上十点,高希言从 m club 出来时,茶餐厅已经打烊。雨停了,地面坑洼处有积水。月色中,捲帘门泛着银白色的光。 高希言走到茶餐厅前,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轻轻掷向捲帘门。石头砸中铁门,发出砰的脆响,掉到地上。 她退后几步,竖起耳朵,听着从里面传来慵懒的脚步声。咔哧咔哧,捲帘门被往上托起,慢慢露出一双着拖鞋的脚,裸露的小腿,穿着蓝色宽大短裤的大腿,一个戴着眼镜宅男模样的男生弯身,朝她勾勾手指,高希言从污渍斑斑的半卷铁门下钻进去。 这里散发着茶餐厅特有的气味,弥散着奶茶、咖啡、柠茶、肉类食物跟消毒药水的味道。地板有点油腻。高希言从身上掏出两张千元濠币,男生接过,随口说了句「随便坐」,就转身走回收银台附近。收银台附近放了一台电脑,屏幕上,游戏仍在进行。男生面朝电脑,弓着背,没再转过身来。 茶餐厅只开着一半灯,另一半灯关掉。角落供奉了关公像,神像前的电蜡烛在灭了灯的半边餐厅里,发出红幽幽的光。旁边一台小电视开着,新濠电视台正重播格兰披治大赛,这小茶餐厅内没有它的拥趸。小小电视盒子里传出引擎声,跟游戏声相互撞击。 高希言坐在玻璃窗旁,静静看着窗外。玻璃有点脏,很久没有人擦了,但已经足够,足够她看清楚。 十一点十五分,一辆深色日产 gtr 停在 m club 外面。施友谦下了车,步入 m club。 十二点半,他从 m club 出来, 上了车。车子没开远,从茶餐厅后面绕出一辆单车,湛蓝漆皮半掉了色,车身零部件轻微作响。高希言握牢车把,单车跟深色 gtr 保持一定距离,车轮往前滚动,绕过小水洼。 新濠是丘陵地带,上下坡极多。城市小,车多路窄。gtr 开向闹市区,车辆像黑色潮水涌上街头。这潮水不断流经附近的赌场建筑,这些建筑物,亮着本城永远不灭的光。 新濠地小,高希言在这里出生长大,对每条路都了如指掌。她跟施友谦的车隔开一点距离,遥遥跟着。 但很快,她发现了骑车的不便——新濠道路狭窄,在本岛跟凼仔,车辆来来往往,没有人骑车。她在这条路上,异常显眼。 当施友谦的车停下时,她跳下单车,将它扔到路边。自己飞快蹲下来,假装繫鞋带,只是目光仍往前抬起。 她看到,车门打开,下车的是施友谦的跟班。他走到那家葡挞店里面。 趁这时候,高希言从背包里掏出帽子、风衣跟墨镜。 跟班重新上车时,乔装过的高希言已扬手喊了辆的士。她坐上后座,「跟着前面那辆车。」顿了顿,又叮嘱,「不要跟太贴。」 「哈哈,想跟贴也不可能。人家可是 gtr 呀。」司机口水多过茶,「超级跑车啊!战神啊!」 但这战神一点架势没有,开得不快。车子驶过大桥,的士也跟过大桥。夜深了,车少了,高希言只得叫司机小心,再小心。既不要跟太贴,但又怕跟丢了。 司机大佬从镜中打量这女孩:「妹妹仔,学警匪片,玩跟踪啊?」 高希言不想节外生枝,低声「嗯」着:「我男朋友。我怀疑他外面有人。」 「哇!渣男!」司机大佬很是激动,一脚油门踩下去,「哈哈,放心吧,我当年也考过警校,学过跟踪。包在我身上!坐好了!」 车子勐地窜出去,高希言的脸几乎撞上椅背。 风唿唿地吹,的士跟在其他车后,始终跟施友谦保持一定距离。高希言发现这司机虽然话多又八卦,但开车稳,跟车技术也可以。的士在路面上流畅滑行,跟着前面的车下了大桥,一路驶到填海区。这边附近都是酒吧,夜间非常热闹。 车子在一间关了门的小店前停下,车门打开,施友谦从车上下来。高希言急急掏了钱,推门奔出。司机在身后喊:「加油啊,小妹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施友谦下了车,高希言亦步亦趋,贴着墙根行走。这路是斜坡,越往上走越多酒吧。有两个互相勾搭着肩膀的男人,满脸通红地往下走。高希言走得急,撞上了他们。 「喂!没长眼睛啊!」 高希言赶紧低下头,继续往前走。背后骂骂咧咧着,声音像潮水样滚下斜坡,越来越远。 不断有人往上走,往下走。路两旁酒吧跟小餐馆的门,开开合合。空气中是酒或咖啡的味道,浓浓淡淡。施友谦的黑色身影没入黑色的人群中,晃了晃,消失在拐角处。 高希言用手拨开人群,快步趋前拐过弯。 施友谦个子高,他的脑袋在人群上方,飞快超前移动。她像长腿的小鹿,迈着步子飞快往前走。再往斜坡上推进一些,混浊的环境声连同密集的酒吧,都被抛在脑后。 人渐渐少了,现在,她能够清楚看见施友谦的背影。他腿长,不紧不慢,高希言追得辛苦。她迈开步,头顶的灯像发光的云,无声掠过去。 有一个拐弯处,眼见施友谦消失,她贴着墙根快行,一转弯,发现面前是条死胡同。 施友谦不见了。两边墙很高,月亮显得很小很薄,市声遥远而渺茫。 不知哪里有猫,藏在胡同的垃圾桶间,诡异地叫了一声,是不祥的信号。 高希言知道自己被发现了。 她马上回头,但已经来不及。 *为庆祝订阅数跟评论数涨高,冒死加更…… 第17章 【17】合作 背后伸出来一只大手,重重捂住她嘴巴和鼻子,在气息不断流走时,袋子勐地从脑袋一直套到脚踝。她眼前一片黑暗,牙齿间有血的味道。意识模煳之际,她感到自己被整个翻转过来。麻袋口被捆起。像货物般,麻袋被重重摔在地面,一路拖行。 中间她似乎有点意识,因为太痛。麻袋被地面磨破了些,她的皮肤直接跟地面接触,磕出了血。但很快又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是因为几道重重的耳光。 模煳间,头顶有人喊:「还没醒?用冷水泼她啊。」 又有人阻止:「你有没有脑子啊?想弄湿 money 哥的车?!」 高希言慢慢睁开眼。施友谦正靠在车厢后座上,侧着头,俯视坐在自己脚边的少女。这少女现在坐在麻袋里,露出大半个身子,头髮蓬乱,手臂还流着血。 他的脸凑近她一点:「你跟踪我,嗯?」 高希言不说话,只盯牢他的脸,与他对望一阵。她要让他知道,自己不是敌人。 「为什么?」在安静的车厢内,他声音特别轻。像刮骨刀极柔极缓,掠过身体里的骨头表面,让脏腑亦为之颤慄。 她抬起头,面不改色说出早想好的託词:「因为,我喜欢你。」 周围的人哄地笑了。 施友谦抬起眼皮,笑声便都停了下来。他挥了下手,有人替他关上车门。他往下伸出一只手,将高希言从麻袋中捞起,抱到膝盖上。不知道是血还是汗,她觉得身体一片濡湿,车厢中是血的味道。她看到自己的影子落在车窗上,施友谦的影子很快叠上来,覆在她的影子上。 他将她按在车座上,俯下身,开始吻她。 透过他的肩膀,她看到车窗外面有一轮月亮。十六岁生日那天,她飞快地在周礼唇上一吻,那个吻淡淡的,有生日蛋糕上的芝士甜味。那晚的月亮,比现在的美得多。此刻的月亮,又白又黄,像一把挂在天边的枯骨。她觉得骨头髮痒,牙齿都在颤抖。 施友谦松开她,低声吩咐司机:「去拳馆。」 夜里两点半。车子驶入新濠黄金般的夜色中。二十年前,谁想得到这地方会如此繁华?十来年前,新濠半岛白天也没多少车,更别提晚上了。大街上的停车位空荡荡,像幽怨的女人,等待被占领。博彩娱乐业的发达,将这城市的白天黑夜全部徵用,悉数占领。大街小巷的各式酒吧,也因此兴旺发达,彻夜不休。 车子在一间娱乐城外观的建筑外停下。施友谦一下车,就有人跟他打招唿,是那种带点谦卑的熟络。边说话,目光边投向他身旁的高希言。 施友谦一把将她搂住,半扶半拖,将她带进去。眼前经过的人,都在跟他们打招唿,带点谦卑的熟络,目光却都落在她身上,带点探询式的好奇。 他搂着她进入建筑物,在如赌场的建筑物内,一路径直穿过安检门。面前是一道暗色的大门,里面隐隐传来什么声音,两旁的人向施友谦弯腰致意,目光在高希言身上久久停留。 大门被拉开,高希言觉得眼前是一片黑,只有中间有一片光。两旁只有海啸般的重金属摇滚,以及一波波涌起的吼叫声。不断有射灯扫过观众席,每个人的脸都被兴奋点燃。让高希言直如置身古罗马斗兽场。 她扫视一眼,这里大小跟新濠罗马人酒店金光综艺馆差不多大,观众席填得满满当当,估摸现场有一万多名观众。人们高声唿喊「ko!ko!ko!」 大门在身后被关上,施友谦带着她往前走,她在两旁的海啸唿声中,分辨出人们喊「money 哥」,这些致意像两道指路棒,一路引领他们到前方。 这片位于中心区域的光,就是一个拳击舞台。两个拳手正在台上厮杀。一个大个子被重重击倒在地,头上流满了血,四周再度爆发出海啸般的叫好声。十二个回合结束,大个子倒在台上,被人拖死猪一样拖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穿深褐色工作服的人,含笑将施友谦引到前排观众席上。他刚坐下,就有人上前,跟他汇报今晚的战况。 高希言意识到:这个地下拳馆,也是施友谦会所生意的一部分。 施友谦让高希言坐在自己身旁。他问:「嗯,所以你是在 m club 那里,喜欢上我的?」 「是的。」高希言睁眼说瞎话。 「很好。」他点点头,一手撩起高希言的头髮,气息在她耳边,「有多喜欢?比如说,为了我去死?」他笑了起来。 他的眉眼依旧狎昵,但高希言发现,他感兴趣的不是她的身体。她看得出来。 这是个从不掩藏自己欲望的人,但此时此刻,他对她并不存在欲望。 更危险。 这样的人,更危险。像豹子,像狐狸。这只兽现在用手撩起她的头髮,一只手放在她背后,一路往下抹去。周围的喧嚣声即将把他们淹没。 她说:「我喜欢你,可是——」 「好了,高希言。」他笑了笑,看着自己的女伴,带点轻蔑,「到底是你太天真,还是你觉得我就这样天真?」 他知道她的名字。 她精心虚构的一个身份,就此崩塌。 周围很吵很吵,没有人听得见他们的对话。他凑近她耳边,低声说,「我知道你是高伦的女儿。你接近我,是为了查出他的死因吧?」 他用手搂过她肩膀,感受到她在用力压抑自己的微颤。 这时,有个个子稍矮的拳手迈步上台,眉骨有开裂痕迹,细看可发现,嘴唇缝过针。他将半长的头髮束到脑后,边走边向空气中挥拳。当他脱下披在身上的大毛巾那一刻,人们才发现他是个她,都激动得大叫起来。 施友谦轻笑着看高希言:「真是巧了,我也在查这件事,正需要一个够硬朗的合作者。」他用手指了指台上,「你上台挨她一个回合,也许我跟你还能合作一下?」 高希言知道他在作弄自己,默然不语。 他轻轻用手拍了拍她的脸:「心里讨厌我,是吧?但你孤身一人,难道还有其他选择吗?」 这天晚上,综艺馆内的观众发现,在干冰制造的云雾中,一个干瘦的女孩子被推上台,迎战拥有「母夜叉」称号的菲律宾女拳手。他们知道,这是临时增加的余兴节目。被推上去的女孩子,眼神警觉如小兽。但是,再警惕又有什么用?这明显是弄来餵饱狮子的。 女拳手向左扭扭脖子,向右扭扭脖子,目光像绳子,将那女孩越勒越紧。 不用说,这女孩没有任何经验。 人群越发兴奋。有人高喊:「杀了她!」也有人喊:「撕掉她的衣服!」——每次有女拳手上场,这样的唿声都是惯例。 叫高希言的女孩被逼近了角落。人们透过拳击服裸露的部分,看到她背部的斑斑伤痕。 菲律宾人右手挥出,重重一拳打在她下巴上。大屏幕上方给出近镜,女孩子嘴边流血。人群中发出欢快的唿声。 唿声越热烈,菲律宾人就越亢奋。 大屏幕上,数字在快速流动。一回合三分钟,时间还剩下两分半钟。 高希言倒在围栏上,心里想,她从来没觉得三分钟有这样难熬。 施友谦说什么?挨过一回合。只要不死就行。 对面那个女拳手,浑身肌肉绷紧,要再度发起进攻。在对方向她冲过来时,高希言第一个想法是「逃」,但身体却贯穿着动物的求生本能,自动凑上去,跟对方扭打在一起。 福利院的生活,已经深深烙印在她身体里——别人打你,你逃,以后会被打得更惨。 只能迎上去,击败对方,或者输掉打斗,赢得尊严。 像擂台上种的一株小草,她轻易地被对方拨弄来,拨弄去。对方迈出左腿,右手又是一记勾中她下巴,她倒在围栏上。翻转过来的视野里,是场馆内金光灿灿的天花板,大屏幕里倒数的一分半钟。 她听到耳边有人用英文沖菲律宾拳手大喊:别打死她!老闆带来的女人! 在裁判倒数声中,高希言歪歪扭扭站起来。站起身时,她才发现自己浑身骨头都疼。这疼痛突然激起了她的怒火,让她想起在福利院被毒打的日子。是,不就是挨打吗?难道她还不习惯吗? 对往事的追忆,让高希言的眼神发生了变化。这变化看在菲律宾人眼里,就像一头困兽被激怒。菲律宾人的怒气也被激发,她眼里腾起了杀意——明明是个微不足道的瘦丫头,凭什么让我陪她玩?凭什么叫我让她?被她不痛不痒挨过去,自己势必会受到影响。 就这样错手杀死她吧,更好。 菲律宾人像野兽一样,在擂台上怒吼一声。台下沸腾了。 但见她像再次向高希言冲去,发起了勐攻,两人扭抱在一起。但这维持不过 0.5 秒,因为高希言空有斗志,既无肌肉,又无经验,不过是福利院里跟护工蛮打的功夫而已。重拳像暴雨般击到她脸上,她一个趔趄,倒在地上,爬起来,又是一拳。她无力支撑,彻底倒在绳子上,菲律宾人像击打沙包一样捶打她。头部,下巴,胸部,腹部…… 最后的一分钟,观众席像被火点燃般兴奋,在如此明显差异的强弱中,人们亢奋感不退。似乎全员都在代入强者角色,至于被踩在地上的弱者,随便是哪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最后三秒,菲律宾人使上浑身力气,向她挥了一拳。隔着薄薄的头盔,高希言连脑袋带浑身筋骨,重重摔在地上。 数字在快速倒数。 叫好声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场馆的灯光……真刺眼呀…… 她微微闭上眼,觉得周围的声音都离她很远很远。但远远的,她又在人群以外,听到爹地在喊她:河马妹—— 她睁开眼,爬了起来。 这场比赛结束后,人们说,那个女孩子脑子有问题。「你没发现她一直没任何表情吗?」「应该是买回来的吧,早就签好生死状了。」 「说起来,她跟 money 哥什么关系?」 「谁知道。总不会是那种关系吧。怎可能让自己的女人去送死。」 「那可是 money 哥,天知道他脑袋里都是什么。听说那女人被人抬着下台,money 阴着脸,她一看到他,都顾不上包扎,就拉住他说什么『答应我的事,要做到』。你说,男人和女人,还有什么事嘛……」 说话的人心照不宣,一阵龌龊的低笑。 这场比赛结束不久,坐在前排席位上的施友谦就消失了。 第18章 【18】k的错 k 抬头看嘉华西饼四个字,又低头看手机上的地图。 从柬埔寨来新濠三年,他已经能够听得懂粤语,有时候普通话说慢一点,他也能够明白些。汉字太复杂,他太简单。简单的人,怎能看懂复杂的事? 但简单的人,有简单的办法。他像看一幅画一样,一根线条,一根线条度过去,拆解一个汉字。 时间是十二点。这条长街依旧热闹,是真正的不夜城。按照地址,他站在一栋黄色葡式楼面前,用力拉了拉破旧的铁门,门吱呀一声拉开。他快步走上楼梯。 三楼。303。是这里了。 他掏出回形针,低头将这小东西弄直,尾巴向上拗曲,插入锁芯里的上部位置,另一手转动扳手,将大门打开,进入目标屋子。 屋子关了灯,客厅饭桌上摆着饭菜。两间房都关着门,其中一间传出女孩子的声音。「elything(everything) about him was old except his eyes and they were the same color as the sea and were cheeful (cheerful) and undefeated.」《老人与海》,海明威她读得异常认真,只是发音生硬古怪,舌头卷不动。这女孩也自知水平有限,懊恼得放下书,过一会,又拿起来接着读下去。 k 早已闪身进入隔壁房,寻找目标文件。 这房间里东西不多,一张床,一张书桌和椅子,一个衣柜。书桌上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男人跟少年的合影。他瞟了一眼,发现少年有点眼熟。或者说,少年那种眼光,他最熟悉不过了——在他长大的柬埔寨地下拳馆,所有的少年都是这样的眼神,像野兽。但相片中的少年,像一头被文明社会驯服的野兽。 k 没再想。他拉开衣柜,里面只有灰白黑蓝衣服,寥寥数件。衣柜下的抽屉,都是女性用品。他看了一眼,拔出枪,用枪翻了翻,没有异状,合上抽屉。 书桌上,书桌抽屉,床上,床底,他全都翻过。几本医学书,一本新濠地图册。没有任何发现。money 哥让找的东西,没有。 不甘心,再度拉开抽屉,他一一取出里面的东西:相册、记事本、身份证银行卡等资料。他用手指压在抽屉底部,有胀感。他两手放在底板两侧,往上一提,露出一份文件。 前几页都是英文,一大堆专业术语,他迅速翻过。后面几页,是奇奇怪怪的上下曲线图。 他知道,这就是 money 哥要找的东西了。 他为这份资料每一页拍照。拍完照后,将文件放回原处,用抽屉底板压住,又按照顺序,逐一将东西放回。底板受力不均,发出脆弱的咔响。 隔壁房间的读书声停下来了,接着传来拉椅子的声音。然后脚步声从那边渐近,停在门外。 k 迅速站到门边,无声给枪装上了消声器,后背紧贴在墙边。 门上响起敲门声:「你回来了吗?」 在门跟墙的狭小空间中,k 慢慢举起了枪。 女孩子似乎用手推了推门,门缓缓而动,压向 k。在他的脸前,停住了。 他站在门后,看着一个拥有纤细背影的少女,看了一眼,又退出去了。 k 慢慢放回枪。 脚步声回到隔壁房间,他听到隔壁女孩子在说话:「阿希,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手机关机,消息也不回,我好担心你呀。」似乎在发语音消息。k 想,叫阿希的,应该就是今晚在 money 哥那里的女生吧。如果可以,他很想告诉那个女孩子,阿希今晚可能回不来了。 这房间的窗户敞开,他探头一看,楼下是一个大排档。三个男人分别搂着三个妆容很厚的女人,在高声划拳。大排档附近,甜品店还开着。在大排档对面,有一家 24 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他决定沿原路撤回。 刚走出去,他听到屋子有人敲门。 他退回房间内。 隔壁房门打开,那个女孩子喊:「来了来了——」又问,「谁呀?」 「我们呀,补习班的王家诚跟宋智杰啊。张秀汶,开门啦。」 开门声传来,女孩子好奇地问,两个男孩子为什么上来。还是喊门那个人答话,说是王家诚在附近喝醉了,打不到车,知道她住这里,上来借地方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张秀汶迟疑了:「可是……」 有呕吐声。那个叫宋智杰的笑笑:「王家诚醉得太厉害了,走都走不动,你快倒杯温水给他。」 「哦哦哦,好的。」 接下来,k 听到一阵忙乱的烧水声,拖地声,然后是宋智杰絮絮叨叨地讲话,一直在笑,「王家诚想来你家好久了,一直没有勇气。喝醉了,他终于够胆了。」 张秀汶没搭话。k 听到倒水的声音,她怯怯地说,「你喝……」 下一瞬间,是杯子摔在地上,玻璃裂成满地碎片的声音。接着,k 听到张秀汶惊惶地喊:「不要——走开——」 「秀汶——」第三把声音,带着醉意,喃喃着她的名字,「你真可爱……」 宋智杰说:「他喜欢你好久了。我们跟他打赌,说他能不能这个星期将你搞上床。」 「你们干什么!」张秀汶快哭起来了。 还是宋智杰的声音:「快,家诚,我压住她的手,你快点上呀!」 「她会不会告我强姦……」 王家诚的声音是醉的,但问题相当清醒。 「你爸有钱,还怕什么!而且你不觉得她脑子有点问题,智商像小孩吗?上次她问我,为什么手机屏幕点一点就可以用,电视屏幕怎么点都动不了。又问 miss,圣诞老人为什么只在商场出现。」 外面传来扑打、挣扎、哭泣的声音。宋智杰亢奋地喊:「脱她裤子啊——」最后那个音,突然变了调,然后闷在空气里。 王家诚正在沙发上,使劲拉扯张秀汶的裤子。他喝了酒,身体很热,又急,更扯不动。他回头问宋智杰:「你来帮——」 他怔住了。 眼前站着一个深色风褛的年轻男人,短髮,手中握着枪,抵着宋智杰的脑袋。目光也像枪,冰冷而致命,在宋智杰脑袋上掠过,顿在王家诚身上。 王家诚急了:「不要杀我!我有钱,你等等——」 「hands off her. now!」 王家诚赶紧放下手,张秀汶抱着自己往沙发上缩,眼泪一直掉。 「走!」 持枪的男人原来懂中文,只是发音古怪。宋智杰从地上爬起来,王家诚怔在原地,被他一把拉走。两人跌跌撞撞拉开门,像遇上怪物般,逃入楼梯间。 张秀汶坐在沙发上,抱着膝盖,害怕地看着突然闯入的神秘人。这人收回枪,但身上危险的气息并未敛住。整个屋子都被他气场所摄。 那人站在她跟前,慢慢开口。她怔住了。 他说的是:「everything about him was old except his eyes and they were the same color as the sea and were cheerful and undefeated.」 声音慢,发音清晰,有点东南亚口音。张秀汶意识到,这是刚才自己在房间念书的其中一段。 在他转过身时,她怯生生地张口:「你是谁?」 她的表情非常无辜。无辜得让 k 想起小时候在金边街上乞讨的日子。「dor,give me dor.」他说。他不会笑,也不会对着中国游客唱《我爱北京天安门》跟《茉莉花》,所以每天讨的钱比其他装笑的孩子都少。那些跟在大人身后的西方游客小女孩,睁着大大的眼睛,看向一路尾随的自己。大人将她们的脑袋转回来,大声告诉她们,「骗子!这里的小孩都是骗子!」她们的眼睛,就如此时此刻跟前这女孩子般无辜。浑然不知这篇古老而罪恶的土地上,发生过什么。这让他觉得真噁心。 他一言不发,疾步往外走。他想,今晚他也许犯下了杀手不该犯的错误。 第20章 【20】赛后休息室 进入休息室时,高希言人是清醒着的。隔着厚厚一堵墙,外面场馆的欢唿声还像怒涛一样,拍在墙上,绕过墙根,汪汪地浸了一屋。连地板都震动。 高希言坐在那里,接受检查,包扎,上药。她嘴巴里都是血的味道,眼前只有戴着口罩的医生。不知道施友谦在哪里。墙面上挂着大屏幕,直播外面的拳击比赛,电视声音很大。 她嗓子痛,一张嘴,感觉随时能吐出一口血。她说,帮我调小音量。 医生看她张着嘴巴,凑过去一点:「你说什么?」 「帮我调小音量——」 医生提高声音:「你说什么?」 她闭上嘴。 包扎完,医生嘱咐了她几句什么,她没听进去。她想,我爸妈是医生,我都知道的。医生提着药箱离开,她躺在休息室的长沙发上,看这里挂着厚厚的拳套,看大屏幕上的拳击直播,看墙壁上自己的影子。 这影子上,突然又多了一道长长的影子。影子弯身,像拾起什么,接着她跟前的电视关掉。 高希言抬头,看施友谦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她对面。他交叠双腿,似笑非笑:「你跟你老爸感情还真好。」 她一张嘴,牙齿间又有血流出。施友谦跟前的桌子上,有纸巾盒,但他一动不动,看着她边流血边说话。她说:「你答应过,我挨过一个回合,你告诉我真相。」 「咦?」施友谦故作惊讶,「你是不是记错了?我原话是,我跟你一起查出真相。」他掏出手机,施施然递到她面前,「比如说,告诉我,这个是什么?」 手机上,赫然是那份心电图。 高希言紧张起来,「我屋子里那个女孩。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施友谦打量她,「啧啧啧,你看你,被打得鼻肿眼青,还关心别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他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她没接。 施友谦随手一掷,纸巾落到脚边。「两年前高伦死后,有一份重要资料也随之消失。在你入住福利院时,手头仅有三样东西——五件衣服、一本英王詹姆士版圣经、两张照片。那么——」他晃了晃手机,「这份东西,你从哪里得来?」 高希言凝视他:「一个立志要考医学院的应试生,手中有一份医学论文。你是觉得哪里有问题吗?」 他满不在乎,往椅子上一坐,「没关系。哪里的倒不重要,最重要是里面的东西。」 他在手机屏幕上划了几下,搁在桌面上。他又抽出一张纸,轻轻擦拭她嘴角流下的鲜血,语气轻柔,「杀高伦的人,不是你能够得罪的。当年你在福利院里待着,还算安全。现在这样明目张胆,到处查高伦死因,你很危险。」 「你知道是谁?」高希言一把按住他手背。 施友谦笑笑,「我说过,我跟你一起查出真相。」见高希言不语,他继续擦拭她嘴角,却慢慢使上了劲。 她的脸颊火辣辣地烫,转过脸,却被他一手捏住下巴,「别乱动啊。」他看着自己掌中的猎物,「你不是喜欢我吗?嗯?」他用手指将手机推到高希言跟前,嬉皮笑脸,「那几张图,我已经发出去。你不是想查真相吗?我们一起在这里喝喝茶,等等消息。」 高希言觉得双腿发软。爹地的死,到底跟眼前这个人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会涉及到这种人?他是什么人? 施友谦正慢悠悠地打量着她,而她什么都不说。 她跟他,信息完全不对等。她什么都不知道。而他一切尽在掌握。 施友谦伸了伸懒腰,开始喊闷,「我从来没试过跟一个女人在一起,无话可谈。我们要不要找点什么做?」他不怀好意地看了看室内,「这里有长沙发……」 高希言开口:「你知道多少?」 施友谦微笑,抱着手臂看她。 高希言又问:「你想得到些什么?」 手机突然响了响,施友谦慢悠悠拿起手机,逐字逐句念出来:「第二篇是高伦曾经发表过的一篇论文,无异样。前面的心电图,人工痕迹较重,应该有相应代码。信息就在里面……」他抬起眼,问高希言,「喂,有代码吗?」 高希言继续装傻,不发一言。 只要她不说话,他也拿她没办法。 见她毫无反应, 施友谦笑笑,作势要打电话,「很好。那我让 k 问一下你们屋那个女生,看她知不知道在哪里。」 「她不知道——」高希言抬起头,「她什么都不知道。她马上就要搬走。」 「赶人出门?这多不好。」施友谦语气浮夸,「要不,我把她接过来,一起陪你?」他慢慢蹲下来,看进高希言眼睛里,「难道你不想知道你爹地怎么死的?」 高希言咬着嘴唇看他,「怎么死的?」 施友谦抱着手臂,慢慢笑着摇头:「就是因为这份东西呀。你不告诉我代码,我怎么告诉你他怎么死的。」 这个人非常狡猾,她不相信他会履行任何承诺。 施友谦站起来,开始打电话:「餵——刚才那个女孩子——」 「等等——」高希言开口。 这个人非常狡猾,也非常可怕。他不会把张秀汶的性命放在眼中。 施友谦将手机拿远一点,「改变主意了?」 高希言脑中狠狠思索。她哪里还有什么筹码。她跟施友谦两人,信息不对等。自己除了 m club x 外,就没有别的任何线索。每次她问周礼是否破译出其他内容,他总是摇头,说后面的内容加密过度,跟代码根本对不上。 她说:「一个要求——我需要破译后的讯息。」 施友谦微笑:「当然。」 「给我纸和笔。」 施友谦抱着手臂,看眼前这女孩子慢慢在纸上,写下一串串他看不懂的符号—— ravl>0.7,ravf>2.0mv……她在这些记号旁,一一对应,标註上英文字母。ravl>0.7 对应 a,ravf>2.0mv 对应 e…… 一张 a4 纸,很快被密密麻麻的符号填满。 高希言扔下笔,抬头看着施友谦。施友谦用手机拍下照片,掏出打火机,将纸条烧掉。燃烧的灰烬扔到水杯里。 她说:「不要忘记你的承诺。破译后,将讯息告诉我。」 施友谦靠上前,坐在她身边,笑了笑,「你信我?」 高希言哪里还有别的选择。她的牙齿又开始流血,舌头都是腥的。这一次,施友谦没为她递上纸巾。 他闲闲地问:「你爹地已经死了,为了一个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兇手。值得吗?」 她用手捂住半边嘴巴,将血吞回去,咬着细牙说:「不值得!他不值得被这样对待!一个像他那样正直的人,一个视病人福祉高于一切的医生,一个将每年一半收入捐给慈善机构的好人,不值得被这样对待!怎可以在他独生女生日的晚上被杀!我可以想像,爹地有多么不甘心……他这样爱医学,怎甘心放下手头还未突破的研究课题,离开人世。他这样爱我,怎甘心单独留我一个人在世上,孤苦伶仃……」 高希言说着,将手放了下来。牙齿不再流血。倒是眼泪从眼睛里涌出来,好像体内液体太多,不是从这个孔泛滥,就是那个孔溢出。奇怪,一定是因为身体遭到击打后的自然反应。本以为经歷过福利院那两年,她早就忘记怎样哭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她抬不起手臂擦泪,只好任由它流下来。「我不再去教堂做礼拜,不是因为福利院那两年,掐灭了我的信仰。而是,我还没想清楚,怎样面对一个放任好人被害的上帝……」 说完这话,她流下最后一滴眼泪。扭过头,她用衣领擦干净脸颊。抬起头来,又是一张干净平静的脸。脸庞上,黑色眼眸如星星,盯牢施友谦。 她说:「别忘记你的承诺:我把代码告诉你,你把破译后的讯息告诉我。」 施友谦将头髮往后一拢,身子舒服地摊开而坐,「哈,小妹妹,你真可爱。你相信我?」 高希言当然不相信。但是她飞快地说:「我信你。」 「但我不相信你。」施友谦微微笑着,「你交给我的货,我得先验证一下。」 他往前倾了倾身子,好让高希言听得更清楚,「比如说,如果我是你的话,我真的会老老实实告诉你一切吗?唔,让我想想,我可能会把 a 说成 b,把 c 说成 d……」 高希言不吭声。 施友谦又靠近她一点,「然后,我们的 money 哥拿着破译后的错误代码,来找这位可爱的小妹妹,想获取更多信息。这位小妹妹自然会一口咬定,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啊,其实她当然知道——她这样聪明,既利用了 money 哥,让他的人替自己破译代码,又没透露给他任何信息……」他边说边绕到她身侧,手指捻起她颈项间的碎发,在手指间慢慢揉搓着。 从福利院出来这段时间,她头髮长长了好些。也许是这碎发,也许是身旁这男人,让她脖子一阵刺痒。 室内是长久的寂静。高希言在这致命的寂静中,保持沉默。 「哈,这只是猜测。是不是很有意思?」他笑着松开手指,微斜起肩,看她一会。他在观察她的表情,而她牙齿间又开始流血。她用手捂住半边嘴唇,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任由他轻慢地揣测。她捂住了嘴,于是他看不到,她的牙齿在轻微打颤。 因为被这个男人说中了一切,她不得不努力压抑自己的颤抖。 第21章 【21】阿希不见了 新濠的天气终于放晴。 办公桌上堆满文件,周礼翻开来一一浏览。学术会议的行程,与行业内外的交流活动,各室的研究预算,国内外出差的申请,医院内部人事调动,以及新院的建设进度。他花了一个下午将文件清理好,需要黄瑞风处理的,单独挑出来。 一坐就是一下午,直到助手在门口探头:「周先生,还不下班?」 他抬头微笑:「还没走。」 「要帮你打饭吗?」 「谢谢,不用。我自己去吃。」 职工餐厅对着二楼的花园,中间隔了巨大的玻璃门。黄瑞风说,要营造一种「在花园中用餐」的感觉,他对媒体宣传,「要让医生这个职业充满荣誉感与光荣感,要让他们的工作环境不输给顶级企业」。周礼看过接受富人的新院设计图,那里的花园、餐厅、母婴室更奢华。 周礼只要了三明治跟薄荷茶,在靠近花园一侧坐下。他正在看黄瑞风的讲话稿,跟前有人拉开椅子,坐下来。 「今天上班?」 他看完最后一行字才抬头,见黄馥坐在他跟前,端着一杯咖啡,看上去郁郁寡欢。 「今晚有台手术。」她用小勺子搅拌着咖啡,「胰腺癌。站上八九个小时,我要疯了。」她正处于已经最后一年实习期。 「惠普尔?那你要多吃点,光喝咖啡不行。」 黄馥犹豫着,没说话。周礼抬头看她,良久,她终于蹦出来一句:「我觉得自己……很差劲。」 他意外,还是笑着问:「怎么了?」 「你知道,如果发现病人癌细胞转移扩散,那么今晚这台手术就要取消。刚才我们几个人都在开玩笑,说要给关二哥上香,让病人的癌细胞一定要扩散。但刚在等咖啡那会儿,我才突然意识到我们这些人,开着这样的玩笑,是有多么可怕……」她看上去很是低落,眼角依稀有点液体,「从医这些年,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一台机器。」 周礼默然不语。 黄馥用手指按了按眼角,笑了笑,「不说这个了。你放弃当外科医生,改行做行政,跟你说你也不懂。」 周礼也笑:「是,我是不懂。」 「拿手术刀的感觉,早忘光了吧?」 「忘光了。」 「第一次上手术台的紧张跟兴奋,我也忘得差不多了。倒是经常想起当学生那会儿,第一次解剖尸体。你知道,我信基督。当时我觉得这是对神的冒犯,出来时还吐了。但后来我想,也许只是因为自己第一次看见人类尸体吧。我记得,男同学好像大胆得多,第一次上完解剖,还特地相约到校外的餐厅吃烤肉。你呢?」 周礼脑中浮现出第一次看到尸体的情景。不是在光明敞亮的新濠医学院。那是在阴暗的东帝汶,他的童年。 不,他生命最早的起源,应该在柬埔寨。渡船上的艄公,有风拂过柬埔寨的森林,他的外公就在那里被人处决。那时候还没有他,连母亲都没有,只有外婆。大肚子的外婆乔装逃出去,从吊着尸体的树下生下了母亲。外婆的阴道是母亲的生门,却几乎成了外婆的死门。这是周礼的一切生命起源,註定跟湄公河上漂浮着,翻肚皮的鱼、死状惨烈的鸟、淹死的猫跟溺死的女人,脱不了关系。契爷看过他掌心,跟他说:「阿礼,这是你的宿命。在死神附近,就是你的宿命。」也许这能够解释,为何七岁时,小小男孩第一次见到尸体,并不十分害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黄馥将小银勺锵地放下,端起咖啡呷了一口,还在看他,「你第一次见尸体,估计也跟那些男生一样,天不怕地不怕吧?」 周礼摇摇头:「我忘记了。」 两人又说了一些话,不咸不淡。黄馥聊起他当年怎么会留在新濠念大学,周礼说,哪里都一样。黄馥笑着说,我是因为爹地,但你不一样。「以你的成绩,完全可以去香港读书。」她说,「你不知道,我小时候,大家都喜欢去香港 『搵食』(闯世界)。如果有哪个新濠人混成了香港人,哇,光宗耀祖啊!」她语气夸张,周礼微笑起来。 后来黄馥要走了,端起餐盘跟他告别。「我走了,你过得开心点。」 周礼笑笑:「我很开心。」 「你才不开心。别骗自己,好吗?」 周礼笑着摇头:「我知道没有人敢批评黄瑞风的女儿,不过你这样继续聊天导致迟到,不太好吧。」 黄馥沖他做了个鬼脸,走出几步,她又回头:「餵。」 「怎么?」 「人们说,我跟你有那个。」 「哪个?」周礼假装不懂。 黄馥知道他是故意的,她接着往下说,「但其实你内心有别的人,对吧?」 周礼还是一副微笑的脸:「我不是个能够一起过平静生活的男人。」 黄馥又沖他做了个鬼脸,看了看表,边大喊着「迟到了」边将咖啡杯放到回收架上。她走路极快,匆匆拐弯,一头撞上了跟前的护士。 护士大喊:「黄小姐!吓死我了,差点以为是——你怎么了?不舒服吗?眼睛红红的?」 黄馥抬起头,笑了笑:「沙子进眼睛。」 从餐厅走回办公室的路上,本来有快速通道,但周礼突然想散散步。他绕到医院大楼门前,坐在那里的椅子上,看来往的人。怀里抱着一捧花的人,大都神情轻松,前来探病。也有神色凝重的探病者,一般是下级去看望上级,且有事相求。妈妈拖着大哭大闹的小孩儿,边拽走边骂,这种都是感冒一类的小毛病。真正患了大病的人,他们的脸上有种神圣的肃穆,那是自觉将要迎接宿命的神情。 黄馥跟他讨论过临终关怀的重要性,但彼此心里都明白,这种事情落到现实,能够关怀上的,也就是富人。医院里心照不宣的一个情况是:送到医院来的富人、普通人、醉汉流浪者,受到的重视程度是递减的。每年,医学院有大量实习生、毕业生,他们迫切需要练手。来,普通人的躯体就横在那儿,让你练习。为了医学的进步,这是最合理不过的事。但黄馥会跟黄瑞风抗争:「爹地,那为什么富人就要配备最好的医生?」 黄瑞风对女儿的话不屑一顾:「你好好了解一下什么是社会的资源配备,再跟我讨论这个话题。」 医疗资源本就是一场零和游戏。有人接受最顶级的治疗,有人就只能由实习生接手。黄瑞风期望女儿能够早日明白,不要再申请去非洲当无国界医生了——将好医生放在公共卫生领域,这是一种浪费。他认为,公益是要做的,但必须合理。 跟所有新濠人一样,生于斯长于斯黄瑞风也曾抱着小城心态。在他年幼时,新濠还不是现在纸醉金迷乱人眼的亚洲赌城,他每天一早耷拉着眼皮,被卖海鲜的老爸扯到内港码头。 那个坐在来往海鲜客人间的小黄瑞风,不曾想过,自己最终会考上港大医学院,在斯坦福绕了一圈后,又回来新濠。 那时候的新濠,已经换了天地。大街上的黑帮少了,内地游客多了。开放赌权后,这小城赌场越建越多,像妓女般张开双腿,迎接来自内地五湖四海的新贵。即使反腐风暴对博彩业造成打击,但巨额的政府财政储备依旧足够特首每年提高居民福利。 新濠的蛋糕,已经大得成为蛋糕界的传奇了。 像黄瑞风这样的人,是在这些年间,摆脱掉小城心态的:既然新濠可以,自己为什么不可以? 什么都是盘生意。连英国王室的经营都不例外:品牌形象、社会价值、公共关系、危机应对、媒体通稿,一样不少。医疗为什么不? 黄瑞风开始有意识地挑选病人,结识人脉,学讲普通话,结交本地内地名流。 在他当上院长这几年,内地正兴起海外就医。欧美日本等地的顶级医院,中国富人频频现身欧美日本等地顶级医院。新闻上说: 「中国患者数量高速增长,已成为仅次于中东的第二大海外患者群体……由于海外就医涉及到预约挂号、医疗翻译、当地保障等问题,大量相关中介就此兴起,良莠不齐……境外医院均想进入中国市场,但无奈遭遇政策限制,水土不服,进展缓慢……」 黄瑞风关掉电视,端起面前的蛋糕,用勺子轻轻拗了一口,放入嘴里。 蛋糕做大了,是时候吃掉了。 富人也是手握权力者,再小的身体状况对外而言,都是重大机密。多年经营,黄瑞风已经取得他们信任,让这些人放心将身体「交给」自己。等医疗中心建起来,就会有最好的设施设备,他会邀请国外顶级专家来出诊。 医疗中心刚开始建,但客户名单已捏在他手上。身体状况、过往病史、家族病史,甚至后代由自然繁殖抑或试管培育而来,一切信息都是机密。他将这机密埋藏至深,连周礼,甚至黄馥都不让知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此刻,他从办公室往外看,低头见到医院门前草坪椅子上,周礼正坐在那里接听电话。 这个极度聪明、有天分的年轻人,最终也被利益收购了。谁也信不过。 当初,黄瑞风跟高伦争斗,最终自己成为院长,高伦成为助理。高伦一死,周礼就找到自己,希望能够接任自己师傅成为新一任院助。这两年间,他工作勤勉,却再也没提过高伦这人。 而高伦,曾经将他视若亲啊。最终,周礼还不是投靠了自己这边。 黄瑞风摇摇头,又笑了笑。 医院门外,周礼正在听手机那头的人说话,突然一个红色的球滚到他脚边。他弯身捡起,抬头见一个小男孩跑过来。 「医生哥哥,这个球是我的。」男孩声音稚气,对着同样穿医生袍的周礼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门牙的牙齿。 周礼微笑,将球递给他,「注意安全。」 「谢谢哥哥!」小男孩抱着球,欢快地跑开了。 电话那头,张秀汶的声音断断续续,「我……找不到阿希了……」 高希言消失了,消失在周礼跟张秀汶的世界中。两天前,高希言满身伤痕地回家,给了张秀汶一笔钱,说替她找了房子,让她搬出去住。张秀汶问她原因,告诉她头天晚上有个拿枪的男人进来,「阿希,是不是你出什么事了?是福利院的人来报仇吗?」高希言什么都不肯说。张秀汶只好搬出去住,第二天早上回到原来的地方,发现高希言已经不在。房东说她走了。 「我担心她有事……」电话那头,张秀汶顿了顿,抽出一张纸巾擦眼睛。 周礼抬起头,看到医院前方草坪外,停靠着一辆深色 gtr。施友谦坐在车上,朝他扬扬手。 第22章 【22】契爷(一) 是日傍晚五点多,医院工作人员只看到周礼有友人来访。他们经过那辆深色 gtr 旁,含笑跟他打招唿「周先生,下班啦?」 周礼点点头。 他们瞥过去,注意到驾驶席坐着个男人,手肘撑在车窗上,慢慢抽着烟。有小孩好奇地看着这男人,男人看回去,故意摆出骇人的表情。小孩看呆了,大人赶紧抱着他走开。 周礼俯下身,从车窗里看施友谦:「契爷找我?」 施友谦不跟他闲话:「上车。」 「给我一小时。一小时后,我自然会出现在契爷那里。」 「去找人?」施友谦脸上忽然出现顽劣的神情。他用手握住脖子上的十字架,手指在上面慢慢抚弄。他耸起半边眉毛,似笑非笑,「跟这个有关系吗?」 日光下,这银质十字架熠熠发光。周礼当然认得出来。穿着校服在马路边等他来接下课的高希言,背着羽毛球拍低头繫鞋带的高希言,蹲在路边逗野猫玩,靠着栏杆等同学的高希言。她们的脖子上戴着的,正是这条十字架。 「上车再说。」施友谦扔掉菸头,开始不耐烦。 车子在深秋的新濠街道上快速行驶。周礼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他在瑞典乌普萨拉,城市里的树木红色黄色,高高低低。他常在河边喝咖啡,或者看书,血腥味的童年仿佛都已沉没河底,或是从未发生。眼前只有这大学城,是童年的他无法想像的安宁世界。到了冬天,到了晚上,整座城市更是异常安静。 安静得像此刻的车厢。 施友谦看他一眼,「在想事情?」又似笑非笑,「还是在想人?」 「你不会真的关心我在想什么。」周礼说。 施友谦笑起来:「一场相识,别说得我这样无情。」 车子驶向山边,外面有路人在走山路,身影很快掩映在葱葱茏茏的树木之间。不一会儿,路旁闪过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谷柏径」,行人跟车子都少了。 施友谦停下车,面前是他在谷柏径的房子,立在深紫色天空下。他先下了车,点上一支烟,慢慢笑着说,「你知道我觉得最好玩的地方在哪里吗?新濠禁菸以来,连我们这种人都慢慢被驯化。哪里可以吸菸,哪里不可以吸菸,一清二楚,简直是良好市民。说实话,九九年后,大家的生意都洗白了。市道这样好,钱来得快,谁还愿意去卖命噼友?一个一个,人模狗样,都是生意人。」 周礼也下车,无心跟他闲聊。 施友谦还不放过他,「怎么,看你一脸不耐烦,是急着去契爷那边,还是急着要找人?」 周礼听这话,知道高希言的失踪跟他有关。他不做声,等施友谦说下去。 施友谦说:「今晚契爷约你吃饭,有些事情,我觉得可能在契爷见你前说清楚,会更好。」说着,他朝向周礼摊开自己掌心,上面用黑色水笔写着一串代码: x olup m hibbc m 施友谦笑着抱怨:「你那个师傅的女儿,跟她老爸一样嘴硬,说什么都不肯讲,一口咬定自己只知道这些。很聪明啊,可惜,信错了人。她努力撇清跟你关系,生怕连累你,哈,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最信任的礼哥哥是什么人。」 周礼目光只盯牢施友谦掌心中那串代码。 他看得出来,高希言把 x 跟 m 对调,c 和 o 对调,b 和 p 对调。将代码还原过来,这串字母,跟自己破译出来的一样—— m club x hippo x 但他也只到这里,没有进一步线索。 施友谦说:「你知道高伦藏起来那份名单,对契爷多么重要。信息一旦公开,那些名单上的人不会放过契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在长久沉默后,周礼终于开腔:「施友谦,你比我想像得更忠心。」 施友谦抱着手臂,闲闲地说,「当年如果没有契爷,我早就死了。」 「你要做什么?」 「我要你替我找出这份名单。而且,要快。」 周礼专心盯着他,等待他后面的话。只听施友谦说,「范立也在找。我听契爷的意思,这次谁能够找到这份名单,谁就有可能接他班。」 施友谦把车子驶向山边停下。面前白色的房子,倚着山壁建筑,遥遥可见落地大窗跟小阳台。侧面是整片港湾,夜幕下,蓝色的海。 两人下车走开没多远,就听到有人在身后喊,「money,听说最近换了新口味?让自己的女人上台打拳?」 说话的是范立,人们私底下喊他 funny 哥。但他憎恨这个称谓,听起来就像个小丑,还没见人,已经比 money 哥输了气势。跟施友谦和周礼一样,他亦是契爷的养子。穿水绿色西装,戴着白金手錶,手上握着一柄梳子,边梳头边笑着向他俩走来。跟其他养子一样,他生得一副好皮相,只是笑着说话时,眼中有股阴险劲。 没有人知道契爷叫什么,身世如何,多大年纪。他在全球各地的养子养女叫他契爷,其他人则喊他「文先生」。他一年中有一半时间在新濠,这里是他主要据点。在新濠,他有七个养子。七人各立山头,但经过多年相互争斗后,只剩下周礼、施友谦和范立三人。除却周礼长期不在身边,施友谦跟范立都属于核心。契爷在新濠的生意早已洗白,赌场归范立,会所归施友谦。两人各自为政,互不干涉。 施友谦转过身,摊开两手,也朝他笑笑,「受宠若惊啊。没想到我跟内地首富的儿子一样,换个女伴也备受关注。」 双方的言下之意都很清楚了。范立意思是:我一直有盯你。施友谦意思是:你居然盯我盯得这样紧。 范立用手最后压了压两边鬓角,将梳子放回口袋,「这次不一样。听说从来不把女人带回家的 money 哥,这次居然……」他嗤嗤地笑,「看来能打拳的女人,在床上也特扛得住?」说完这番话,他转动眼睛,目光落在一旁的周礼身上。 「周礼,很久没见。」他微微退后一步,朝周礼伸出手来,「上次见面是……两年前了?」 「是,我很少到契爷这里。」周礼说。 范立抱着手臂,笑着打量他,「那么,你很快会适应。」 第23章 【23】契爷(二) 没有契爷允许,其他人不得进入里面。范立跟周礼二人说着话,到门口就停住了。 这房子有种特别的味道,像是焚香。空调开得很足。岭南地区,深秋依旧潮湿闷热。高大如模特般的男人女人,穿着一式的短衣长裤,站在每个出入口位置,警觉地看着所有人。两人刚进门,东南亚长相的人上前,用英语说「文先生在游泳,请等一下。」 施友谦跟周礼一起往里面走。 对方领他们他们经过长廊,左侧窗外有海,美得让人想起地中海南部。傍晚时分,白色的游艇正慢慢驶回港口。他们走过一块大大的厚地毯,来到一个弧形大白色沙发前。一角地板上,隔着一个博山炉,徐徐腾起烟。他们坐下,隔着透明落地窗,看着面前的腰形游泳池里,一个男人正在游泳。 两杯咖啡递上来,这屋子里只剩下这两人了。 施友谦舒展身子,整个人往后靠,手指在白色桌上慢慢写字。一笔一画,写下一个「高」,再是「希」,最后「言」。他抬头看周礼,目光中是阴沉的轻蔑。他声音很低,接着笑了,「既然你说,不介意她是生是死,那我也就不跟你客气了。」 施友谦再没有了顾虑,敞开说话。 这里是契爷的地方,不会被窃听。贴身跟随契爷的人,也不懂半点中文。很安全。 「你的女人在我面前耍小聪明,实在过于天真。」他摊开掌心,向周礼展示x olup m hibbc m这串字母,「既然她能够找到我这里来,说明代码中有 m club 字眼。这串代码中,含有四个字母的只有 olup,很明显,她将 c 跟 o 对调,将 b 跟 p 对调,将 club 变成了 olup。往前推,x 显然就是 m。」他吃吃一笑,「代码就是 m club x hippo x,而 hippo 是高希言的英文名。」 施友谦现在掌握的线索,跟周礼一样了。他要试探周礼,而周礼也想试探他。 他将身子倾向周礼,更贴近他几分,「高希言从福利院逃出来后,第一个去找的就是你。m club 这条线索,不会是她自己发现。你跟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嗯?我信,你觉得,契爷信不信?」 「信?你认为,契爷字典里,有这个字?他信不信我,并不重要,毕竟我不在他身边。但问题是,他信你吗?」 施友谦将手举起放在颈后,身体舒适后仰,「他不信我,难道信你吗?」 他对自己有足够自信——三个契仔中,周礼是唯一一个被「放逐」出去的。最终竞争者,显然只有他跟范立。 周礼转过目光,投向落地窗外。他心里想着 m club x hippo x,眼前是一壁白色墙体,上面指针分别指向 vi 和 iii。他心里突然一动,想起师傅跟师母曾私底下,以罗马数字作为他们之间的暗号。 天色已暗,湛蓝游泳池中,契爷双臂向外划动,黑髮的脑袋在水中一起一伏。他正向这边游来,有人举起大毛巾站在岸边,做好迎接他上水的准备。周礼看着契爷渐游渐近,低声说,「难道你不知道,学过心电图的人,都能破译出这条线索?这不是你最终要的东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施友谦盯着他:「所以,这是第一层加密?」 「我不知道。」 施友谦微笑:「你有办法的。为何不跟我合作?如果上位的是范立,对你没有好处。」 隔着落地窗,可见一双手握住泳池把手,左手只有四根指头。一个男人从脑袋到上半身,快速离开水面。举着大毛巾的人快步走上前,边喊「文先生」边替他披上。 契爷抬起脸来,跟落地窗这边的周礼跟施友谦,打了个照面。两人都不再说话。 距离上次见这个男人,正好两年。但他仍跟十六年前,周礼初次见他一样,没有任何变化。也让他至今搞不清楚这男人的年龄。契爷额头高大,右下颚有一道伤痕,身上筋肉匀称。他看向周礼跟施友谦,带着漫不经心的神情,但原本坐在沙发上的两人,不由自主站起身来,隔着一道玻璃,向他点头示意。 契爷坐在沙滩椅上,背朝落地窗方向,背上一尊不动明王。纹身像通身青黑,身相圆满极忿怒形,蹴眉怒目,出辨发一索发垂左胸前五结,右手向内垂当腰侧持剑,左手屈臂开肘仰掌指端向左持索,光焰如迦楼罗之势。 也许因这不动明王像,也许因为契爷本身。他站在那里,用毛巾吸着肌肉上的水珠,身旁众人按照位置逐一站定,无人移动寸步。 他放下毛巾,有人再换上一条,替他披上。他头也不抬,只朝向屋内方向,扬了扬手。 不一会,有人走进来,请周礼过去。 施友谦刚站起身,那人对他说,「文先生只请了周先生一人。他说,施先生可以先行离开。」 周礼走过去时,契爷正伸出缺指的左手,欣赏中指上那只指环。周礼在他身侧喊「契爷」,他点点头,但没回过身,只慢慢取下那只戒指,看内侧的珠宝店印鑑。 「这两年,你不在身边,我也是非常无趣。」这是契爷的开场白。周礼看他慢慢将戒指套上无名指,才缓缓转过头来,一双鹰似双眼盯牢他,「收藏、红酒、艺术,也就只能跟你聊聊。」他扬手,示意周礼坐下。 周礼在契爷跟前的长沙滩椅上坐下,态度有礼,「施友谦跟范立也许对契爷品味更了解。」 契爷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范立那个投机者?听说我入了一批新收藏,就赶紧打听,跟我找共同话题。至于施友谦……」在沉默中,两人都想起了施友谦的身世。有人上前递上一杯咖啡,这声音便填补了这异样的沉默。 契爷说,「你知道,我喜欢有头脑的人,跟我能够对上话的人。一个甚至能够跟我讨论信念、价值观、道德标准的人。阿礼,除了你,还有谁?」 阿礼,除了你,还有谁? 上一次,契爷说同样的话,是在什么时候?对,两年前,他让他「杀掉高伦」时。 在他说那番话的晚餐上,他边大啖三分熟的牛扒,边谈论世道崩坏,「政客为了金钱,甘于充当利益集团的说客;公务员离职,转身到自己此前监管的公司入职;信用评级机构做假帐;投资人通过做空次贷而大幅获利;医药公司给医生好处,让他们在治病时放弃更廉价安全的药……」他翻转手腕,用指关节敲打桌面,铿锵有力,「医生治疗的对象是人。他看的不是病,是人。」 不清楚状况的人,还以为说这话的人,是大圣哲。 这一次,契爷含着笑,「阿礼,本来两年前,我就应该找你了。高伦时期开始的一些设想,现在应该交到你手上,从无到有了。」 高希言被软禁在施友谦的房子里。这也正是为何施友谦要对外摆出一副「这是我女人」的姿态——以此蒙蔽范立。 施友谦拿给她这条代码,x olup m hibbc m,问她什么含义。她一口咬定不知情。还以为这个男人会将她扔到笼里餵狮子,但他没有。他越过桌子,抓住她的手,用力压在桌面上,「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她回答得干脆利落。尽管心里,已经将代码翻译过来了——m club x hippo x. 在福利院里,高希言养成了动物般面对危险的本能。但此时此刻,她知道自己并不危险。眼前这个男人,很快松开手。他看她的眉眼,是冷下去的,显然从不指望她会说出点什么。然后,他转身踏步往外走去。 高希言跟上几步,还没走出房门,两旁有人挡住。她低头,瞥见两人西装覆盖下的腰间,都有枪。 她就这样被软禁。 第一天上午,她在房间里到处寻找摄像头位置。第二天,她终于找到了摄像头,但同时也想明白,自己是一小片被施友谦掂在掌心上的鱼肉,什么事都做不了。 她开始凝神思考这个代码。她知道 m club 是施友谦的会所,而 hippo 是自己的名字。x 呢?正如礼哥哥所言,这代表了未知数。但是 m club 跟自己之间,又有什么联繫?到底爹地想送出一个什么样的讯息? 她将自己裹在床单下,苦苦思索。眼前只有一面雪白的墙壁,和墙上的钟。正是晚上九点半,指针分别指向 ix 和 vi。 ix,vi……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妈咪总爱给爹地写些她看不懂的信息。有时候是一大串数字。她记得自己满嘴巧克力酱,好奇抬头,「妈咪,这个是什么?」 妈咪抽出纸巾,给她细细擦拭嘴巴,「这是我跟爹地在念书时发明的密码,只有我们俩才看得懂。」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妈咪,我也要看!」 「那妈咪教你罗马数字。」妈咪翻过那张写有长串阿拉伯数字的纸条,正面朝向阿希,「这是我跟爹地,通过阿拉伯数字转换成罗马数字的字母来沟通。」 妈咪教自己学罗马数字的场景,已经很模煳了。但高希言记得,除了人们常见的指针上的数字外,还有别的。比如说,m 等于 1000,c 等于 100…… 在想到这点的瞬间,她心头一跳。她抓过纸跟笔,故意背朝摄像头,在上面飞快写下这些数字—— m =1000 c =100 l =50 还有 x……当日礼哥哥在初译代码时说,x 代表未知数。 现在她知道,不是这样的。 x 在罗马数字里,代表 10。 至于 u 和 b,尽管妈咪没说过,但她小时候曾偷偷研究爹地妈咪的讯息,试图破译他们之间的肉麻留言。她渐渐明白,他们之间用 v 来代替 u,用 d 来代替 b。 一旦想通,高希言便飞快往下写—— x =10 u=v=5 b=d=500 从 hippo 这个词起,因为 h、p 和 o 都没有相应的罗马数字。所以无需翻译。 她的手微微颤抖,笔尖过分用力,几乎戳破纸张纤维。她将 m club x hippo x 逐一转换过来: 1000 100505500 10 hippo x 应为过分用力,写完 x 后,铅笔芯应声而断,断墨在清脆的弹跳中,在纸面上留下两点痕迹。她深深凝视这行数字,开始想这些数字的含义—— 是数字密码。 杀害爹地的兇手,他们要某份东西。这份东西藏在暗号为「hippo x」的地方,而密码就是前面这串 1000 100505500 10。 她闭上双眼,努力回想施友谦对她说的话。他说,当年爹地出事之后,有一份重要资料也随之消失。显然,家中失火,正是害死爹地的兇手所做。他们找不到那份资料,为保险起见,索性纵火。 两年过去了,他们仍在追寻这份资料的下落。而爹地亦在出事前,将那份包含了密码的心电图资料寄给自己——高希言查过,在爹地出事前三个月,他购买了邮政局的邮箱服务,一旦无人续费,邮箱内的物件将自动寄给收件人。 「高伦自杀,独生女被送往福利院」一事,当年亦上过新闻。邮政局职员打听到高希言所在福利院,将物件寄了过去。 从破译内容来看,爹地寄来的显然只是密码,而非施友谦所要的资料。看来那份资料不是内容庞大,就是异常机密。这么大一份资料,会在哪里…… 她用铅笔抵住下巴,紧抿嘴唇思考。拇指在笔盖上一按一按,啪嗒啪嗒地响。 hippo x。如果 hippo 是她自己,那 x 是什么? 她半垂眼睛,用力按下笔帽,却一下松手,铅笔从手指间滑了下去,在地毯上慢慢打滚。 高希言弯下腰,正要将它捡起,却见一只手已将笔拾起。她慢慢抬起身子,见到施友谦站在她跟前,将笔递给她,目光却看向桌面纸条那行字上。这一次,他嘴角似乎带点笑,眼神却烦躁,看得出来,他心情很不好。而高希言小兽般的动物本能告诉她,施友谦现在变得很危险了。 第24章 【24】施友谦发作 施友谦拧开音乐,椎名林檎的声音像女鬼,从音响中爬出来,越爬越高,俯在天花板上看他俩。 这女鬼般的声音,张开两翼,挡住了任何被窃听的可能。 高希言靠在桌上,看向他,佯装镇定。她双手盘在身后,手指悄悄在上面摸索。 施友谦早已经看到,比她更快一步,将手探到她背后,一把抽出纸条。高希言下意识伸手去抓,他将纸递高到她头顶,像逗弄小动物。 她泄了气。 他低头看那上面,1000 100505500 10 hippo x,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看,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看。抬起头,抖了抖那纸片,「这是什么?」 高希言想编点什么,但心里清楚:怎骗得过他?她脑子一片空白。音乐很吵,索性假装听不到。 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 他上前些,离她更近,在耳边说,「现在我们有密码了。东西在哪里?」 她表情真诚,「我也想知道。」 他松开手,那张纸轻飘飘地掉在地上。他目光在房内扫视一圈。 桌上搁着高希言的 anello 双肩包,袋口朝外敞开。尽管早让人搜查过,此刻他仍上前,提起背包,底朝天倒转。 掉出来一瓶水,一本笔记,两张边沿有点起皱的照片,一个相框。笔记的内容,他早翻阅过,无非是在 m club 观察到的人和事,私家侦探查到高伦的案卷,高伦临死前在公开场合做过的一些事,林林总总,都是在他眼中毫无价值的东西。 他信手拿起相框,相框里,高伦微笑而立,旁边站着神态紧绷的周礼。 他掷下相框,松开衣领上的扣子,越发烦躁,「我没空跟你绕圈子。」 施友谦又上前一步,高希言步步往后,已无路可退。她坐在床上,抬头看他,「我所知的都在里面。但你承诺过的呢?」 施友谦两手撑在床沿,从上面俯视她,几乎前额触前额,「你想知道什么?」 「我爹地到底怎样出事?」 「你这样聪明,难道猜不到?」 「我的猜想是,他得罪了某些人,手头有他们的犯罪证据。他将这份证据加密,藏起来。是这样吗?」她抬起头,直面施友谦。现在他们二人的脸贴得这样近,她能够感受到他身上的体温。他像敛起竖毛的豹,拧着眉头,听她说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她说,「你跟害死他的人,关系密切。你曾经说过,那是个我不能得罪的人。你想要这份东西,这个人,不是你的上司,就是你的对手。」 「说下去。」 高希言咬住下唇,微微摇头。这已经是她知道的一切。从施友谦的表情中,她落实了自己的猜测——施友谦跟爹地的死有关。她好不容易忍住翻滚上来的恨意,终于再度张口,却听到自己牙齿不住在打颤,「即使我知道你要的东西在哪里,我也不会告诉你。既然你能够杀掉爹地,就不可能留下我这条命。你们这些……杀人兇手!」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咬牙切齿。口腔里再度涌上血腥味。她用手捂住半边脸,感觉似乎牙齿又涌出鲜血。 「高伦不是我杀的,我也不会杀你。」施友谦双手撑在她身体两旁,从上面半压制住她,「虽然你脑子不太灵光,破绽百出,不过你很强。如果我的姊妹也能像你一样强……」他突然打住。 高希言从施友谦没头没脑的这番话里,试图品尝更多信息。她又再度盯着他看。从施友谦半松开的衣领中,一条十字架链坠滑出衣物外,在衣领跟他脖项间晃动。那十字卡在衣领间,因为歪斜,看上去就像—— 就像字母 x。 hippo x。 原来是这个。 当然……只有这个。她怎么会绕了一个大圈子,还想不到呢? 爹地唯一确定她会带在身上的东西,当然就是这个,也只有这个了。 施友谦注意到高希言的目光,他站起身来,用手握住这十字架,「这个对你很重要,嗯?」 「是妈咪留给我的东西。」她声音软了下来,希望能够不引起他注意,将东西拿回来。「她信基督。从我小时候开始,这条十字架就一直戴在她脖子上。后来她到实验室工作,实验室要求身上不能佩戴饰物,她将它给了我。」 施友谦慢慢拉过椅子,坐在上面。他的嘴唇牵动一下,低头看自己的手。 要是在过去,这种轻慢会触痛她。但高希言已经不是过去的高希言,她用手抹了抹脸,「妈咪失踪了。我家烧了。除了这条项鍊,我没有任何跟她有关的东西。连一张照片都没有。」 在高希言摆出推心置腹状时,施友谦突然一手压在桌面上,倏地站起。他动作太大,迈开步时掀翻了椅子,又像被人用力推了一把,勐地撞在墙上。 这时音乐播完。整个房间安静得骇人。高希言身体贴在另一边墙角,隔着一点距离看施友谦。看他半眯起眼,神情痛苦。他用力按住自己手腕,大口大口唿吸。 她下意识地往房间外看了看。房门关着。但她知道外面有人。 这转变太快,太突如其来。半分钟前,施友谦还是只随时会吃人的野兽,现在他却虚弱得像随时会被吃掉。他哆嗦着一只手,往外套里面探。高希言看他摸索出一个银色小盒子,但一下没握牢,掉在地上。盒盖砰地弹开,里面有针管注射器,有一小瓶药水,手指头大小,透明液体在瓶子里晃荡。 高希言见过这样的人。 在戒毒所。 现在,两个人的身份仿佛对调了位置。那个坏笑的施友谦消失了,那个恶狠狠的施友谦消失了。他俯倒在地上,瞳孔放大,浑身直冒冷汗,肩膀微微斜着,像一只垂死的豹子。她不确定,他是否还具有攻击性。 她看向他脖子上的十字架。因为他倒在地上,那十字架顺着脖子滑出来,落到衣服外面。她紧紧盯着他的脖子,想像自己将手放在他脖子上,将项鍊一把扯落。 施友谦看上去很虚弱,伸手探向盒子,针管注射器滑落掌心,又从掌心滑落出去。 现在即使有人上前凑他一拳,踢他一脚,他也无力还手。 高希言没有迟疑太久,已迅速上前。她蹲到施友谦身前,俯下身,一只手刚碰到他衣领,另一只手却倏然被他捉住。 她警觉地抬起目光,又转瞬逃开。因为施友谦正咬牙看向她,那目光似有温度,灼灼火炙。他的额头不住流下汗珠,吃力地说:「给我。」 她意识到,他说的是注射器。 给他?不给他?留在这?逃开?在时间与时间的缝隙间,她艰难地思索着。他的手已无力地垂下来。脖子上,那条十字架正闪着银光。 施友谦嘴唇煞白,越发像个被白日灼伤的吸血鬼。对他,她随时可以赶尽杀绝。 只是她不想他死。他死在自己跟前,她会很麻烦,更会断掉线索。 此刻,她终于慢慢跪在那吸血鬼跟前。半垂着眼睛,取出注射器,吸入透明药液,排尽空气。她用手指握住他手指,将它们收敛成一个拳头。她伸出手指,探明他静脉方向跟深浅。施友谦半躺在地,看牢她手持注射器,食指固定针栓,针头斜面向上。 「女人!别乱搞——」 他还没骂完,她已将针头由静脉侧方刺入皮下,沿静脉方向潜刺而入。 她缺乏经验,针头刺入得太深,针管一下子涌上回血。针管推得不畅,她一发力,施友谦吃了痛,狠狠骂了句脏话。于是她更冷漠地将药水迅速推完,一把拔出针头,将针管往地上一扔。 施友谦吃了痛,骂她碧池。高希言知道他仍未清醒,不加理会。她挪动身子,绕到他身侧,左手轻轻按住他肩膀,右手移到他项后。双手开始取十字架链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他闭着眼睛,已经平静下来,只是胸腔在轻轻起伏。她的手指碰触到他脖子,他觉得暖暖的,痒痒的,睁开眼睛,正面迎上她跪在自己跟侧,低下脸,一只手臂半搂住自己。 他一手伸到脖子后,像拍苍蝇一样,按住她的手,将她一把拖回身前。 「干什么?」他问。声音有点懒,但显然已经恢復大半状态。 「……替你擦汗。」她假意在他脖后抹了抹,手指划过项鍊。 他没怀疑。看了她一会,「你会打针?」又骂,「打得真烂。」 「以前替人打过。」 「谁?」 她不答腔。他俩不是朋友,她跟他没什么好说。又或者,她过于沉浸在追忆中。 十四五岁时,礼哥哥发病频率越来越高。好几次都无法自己打针。当时她吓坏了,哆哆嗦嗦地取注射器,抽药液,推针管,边推边哭。怕自己没用,怕他会死。那时候,礼哥哥的样子,跟半分钟前的施友谦,一模一样。 这想法闪了闪,像一颗小小的流星。她脑子里的小相机,咔嚓,将这流星记录下来。 手脚比头脑更快,已经将空药瓶悄悄放到口袋里。 「不用藏起来,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这是什么。」施友谦靠在墙上,神态疲倦。他将头髮往后拢了拢,「这是以吗啡生物硷作为合成起点得到的半合成品。」 「海洛因?」她脱口而出。 他带了点轻蔑,「当然不是。我能跟那些人一样吗?」 「是什么?」 施友谦沉默片刻,终于说,「市面上没有这东西。只有我们有。」 「我们」是谁?他当然不会说,即使在他现在疲劳不堪的状态下,他的嘴巴也密得很。施友谦从不跟别人废话,也许高希言除外。她有她的利用价值。 没有了音乐加持,他们之间靠得很近,彼此都压低声音。想说的话有很多,比如说,他想知道纸上的密码什么意思。他想知道那份东西藏在哪里。他还想问,为什么刚才她没趁机让他死掉。 她想知道的更多,但此时此刻,她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礼哥哥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年她问过爹地,爹地不肯说。可为什么礼哥哥发作起来,跟施友谦那么像? 第25章 【25】真相(上) 周礼跟契爷一起用餐的机会不多。以前每次用完餐,他都会感觉胃痛。 这次有点不同。 从契爷家走出来,天色早已黑透。一辆车停在周礼跟前,范立从后座上抬头看他,「周先生,一齐吃宵夜?」 戴了一枚小耳环的司机,绕到两人之间,为他打开车门。范立微微含笑,「我知道周生吃惯大排档,但偶尔换换口味也很不错。」 「不好意思,今天身体不适,改天。」 范立没答腔,只是低头边看自己的手,边自说自话,「平时都是女伴陪我吃饭,今天忽然想换换口味,找个男人也不错。反正——」他抬起头笑了笑,「听说周先生阿妈,很会陪男人?」 没有意想中,有人被激怒后的唇舌相争。周礼不为所动,点点头:「也许吧。告辞。」 正要转身,身后司机突然掏出枪来,抵住他腰间,「范先生请吃饭,不给面子?」 「黑仔,别乱来。大家都是为契爷做事,周先生又是契爷身边大红人。我还有很多问题要请教呢。」范立坐在车上,阴阴地微笑着。说话间,黑仔那柄枪,依旧没松开。 周礼倏然转身,一手按住黑仔肩膀,另一手已夺过他手上枪。黑仔反身扑出,周礼用力将他反身压在车门上。像被勾上岸的鱼,黑仔用力挣扎翻身,周礼突然松手,他受了力,几乎跌倒。 黑仔恼羞,伸手要夺回自己的枪。周礼左手沿枪托滑至保险,右手直接拍落弹匣,左手按插销,十秒内将枪枝拆解完毕,扔回给他。 他俯身,低头向后座上的范立说,「告辞。」 范立弯弯唇角,目送他远去。 看周礼走远,黑仔不忿,因着自己失态,更因为在大佬面前失态,连声咒骂。「不就是个医生仔吗?文先生将他放逐到核心以外的人。做不成大事,书生一个!」 「书生?」范立冷着脸,「你不知道他十二岁时,已经身负五条人命?」 范立比周礼早两年到契爷身边,他还记得,初次见到周礼的样子。 十二岁时刚到埠的少年,像困在笼中的俊美的兽,拥有跟如今完全不同的眼神。脸上有伤痕,远看像淡淡的一抹血。他昂起下巴,拧起眉毛,逐一扫视站在面前的所有人。其中有已习惯了安逸的人,在承受住少年如此重量的目光时,心头都一跳。 十秒内拆枪这种小事,对纪律部队跟特工来讲,是蒙眼特训苦练后的结果。对来自东帝汶的少年,是恶劣生存环境下的求生伎俩。 拥有如此眼神的人,人人都以为他会成为文先生身边的杀手。谁想到,文先生另外为他安排了一条路。一条跟其他养子都不同的路。 高希言的手在音箱上摸索,胡乱按下什么,在一阵嘶嘶声中,电台主播的声音传出来—— 「过去几十年,内地社会流动性惊人。绝大多数人的收入水平都远超过自己父母,上一任成长为中产阶层。这一社会变动,也对新濠带来了冲击……」 高希言又贴近施友谦几分,借着这电台声音的掩盖,讨要她的答案:「你说的你们,是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也有你认识的人。」他吟吟一笑,毫不讳言。 有些谜,是她刚刚才发现的。比如说,礼哥哥发病时,怎么会跟施友谦一样。另外一些谜团,是自离开福利院后,一直刻意被她躲过不去想的。比如,礼哥哥不再是那个关心她的礼哥哥,变成了半个陌生人。这半个陌生人,叫她忘记过去,不要再追查以前的事。那半个熟人,关注她在做的事,让秀汶将自己一举一动通知他。 她明亮的双眼一沉,半垂下,将目光转出窗外。想要问的话,停在嘴边,说不出来。空间里,只有电台主播仍就目前新濠经济发展欠缺多元化,文化发展应如何跟上,跟嘉宾大谈各自看法。 窗上映出她跟施友谦的影子。施友谦正肆无忌惮地看她。 她将脸转过来,终于问,「你跟他什么关系?」 「谁?」他明知故问。 「周。」 「哪个周?我们的周特首吗?」他笑着装傻。可见人是彻底恢復了。 「你知道我问谁。」 施友谦笑起来,「原来你只是迟钝,并不蠢。」又故意刺激她,「他没告诉过你?我以为你们俩感情很好。」 所以,礼哥哥有事瞒着自己。有那么多事瞒着自己。他说不知道 m club 是什么。他没表现出来自己认识施友谦。他阻止自己追查真相。他坚称爹地是自杀的。 高希言像求生一样,两手抓住桌子边沿,防止自己倒下来。她告诉自己,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施友谦贴近她一点:「你没别的问题要问我?」 很好,攻破她对周礼的那层信任。周礼自然无法从她身上得到那份东西。范立得不到,周礼得不到,那么他也不算败在谁手上。 高希言双手撑着桌沿,不断对自己说,礼哥哥有他的原因。一定有他的原因。 施友谦在耳边讥笑她,她统统听不到。 这时,施友谦的手机响起。来电人那里,显示着「周礼」。 他看了高希言一眼,施施然拿起电话,「周医生——」拖长尾音。电话接通,那头没有任何声音。显然周礼也清楚,施友谦的手机被人监听。施友谦对那头说了句,「黑沙见。」 跟黑沙相比,竹湾沙白,人少。施友谦停了车,远远看到海边站着一个高瘦的身影。那身影寂寂站在风中,跟十三岁那年没什么区别。那时候,他俩还是朋友,站在新濠的夜风里,那头是珠海,脚下是泛着白色泡沫的海水,黑黝黝。 施友谦下了车,走在沙滩上,远远便喊,「一个人看海景,这么有兴致啊?」 周礼转过头,看施友谦走来。「你来了。」顿了顿,「我还以为你真的会到黑沙。」 「我还没患老年痴呆。过去所有事,我都记在这里。」施友谦做了个持枪的手势,对着自己脑门,嘴里低低发出「砰」的一声。 他是记得的,当年他俩刚到新濠,契爷有个仓库在黑沙附近,当时契爷的另一名养子却故意通知错地点,让他们赶到竹湾。他俩在海滩上,对海笑说,私底下将黑沙叫做竹湾,将竹湾叫做黑沙。那一年,施友谦还不是 money 哥,他背后被人喊「少爷仔」。大家都知道他的出身,都讥讽他做不了大事。谁会想到,契爷在新濠的若干养子养女,最后剩下三人中,就有他一个。 第26章 【26】真相(中) 施友谦走到周礼跟前,站定,从下至上打量他,「找我有事?」抱着手臂,「有话快说,还有个小美人在车上等我。」 「契爷让我在你和范立之间选一个,跟我一起搞医疗中心。」医疗中心,在高伦头脑中细心呵护的种子,终于要在周礼掌中开出花,结出果。 片刻的沉默后,施友谦笑了笑,「怎么?约我出来,就是为了告诉我,你卖了个人情给我?」 「我推荐了范立。」 施友谦拧起半边眉毛,嘴上仍是笑笑,语气不善,「你是我觉得时间多,会陪你玩?」 「契爷疑心有多重,你我都清楚。与其让他觉得你我结党,倒不如将锅甩给范立。」 施友谦一脸不耐烦,嘴唇抿成一道单薄的嘲讽,「对不起,我对这个没兴趣。医疗中心?说出去让人笑话吗?谁不知道海外军火跟黑钱两条线,都是范立在跟。你替契爷反向选我?想让我成为整个圈子的笑话吗?是不是要所有人讲起我,都会笑笑口——啊喂,money 哥啊,文先生让他打理会所、酒楼、超级市场生意,现在还让他当医院院长啊。」 「你认为医疗中心会是笑话?」周礼问。 「让我施友谦搞,就是笑话!」他弯下身,从白色细沙中捡起碎石跟贝壳,手里掂了几个。 周礼也拾起一个贝壳,朝大海抛去。他目视远方海浪,「前阵子新闻说,世界上第一例人类头部移植手术,就在中国进行。」 施友谦朝大海接连扔了两块碎石。 周礼说,「手术成功了。」他朝海里扔了一块贝壳,「当然,是在尸体上。这项手术,涉及到道德、法律、技术,甚至哲学宗教等问题,短期内不可能在真人身上实验。」 施友谦用尽全力,将手上最后一块石子投掷出去。 「日本京都大学教授山中伸弥因为 ips 细胞的研究,获得 2012 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ips 细胞可以分化培育成人体器官,进行移植。从本体培育出来的人体器官,出现排斥反应的机率要比外部移植低得多。当然,这是理论上来说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施友谦倏然转过身,非常不耐烦,「我读得书少,不及周医生学歷高,听不懂你到底想说什么。」 周礼转过脸,朝向施友谦,「你有没有想过,如果 ips 细胞研究顺利进化到人体器官那一步,黑市人体器官贩卖,就不再有市场?」 施友谦嗤地一笑,「大不了放弃那一块生意。」 「在这个地球上的不同角落,各个科研机构正在进行常人听来匪夷所思,似乎只会在科幻电影中才出现的实验。有的试验获公开,有的秘而不宣。但无论是哪一种,无论结果成功与否,短期内都不可能在真人身上试验。」 「跟我有什么关系?」施友谦不耐烦地看向别处,远处是黑压压的海面,「跟契爷有什么关系?」 「时间。那些生病的权贵,没有时间熬到实验成功并且慢慢推进到司法允许可以实施。他们要现在,立刻,马上。」 施友谦几乎要高声失笑起来,这一切听起来那样荒谬。但心底又有细细的声音告诉他:这是真的呀。这当然是真的呀。 尽管对契爷跟高伦、周礼这条线所做的事一无所知,但契爷非常在意黄瑞风手头的客户资料,催促周礼尽快盗取给他一事,施友谦一清二楚。 黄瑞风手头上那份客户名单,正是赴圣心医院就医的 vip 客户。名单上,30%为港濠富豪,70%为内地富豪权贵。 这些年来,契爷因为将主要据点放在新濠,境外涉黑业务越收越窄。他是个疑心重的人,年轻时奔赴各地,亲自跟南美毒枭拿货,在东欧谈黑市人口贩卖跟器官贩卖,在非洲卖军火。年纪大了,这些事不得不派几名养子去。 纵是被契爷亲手养大的这些人,在巨大利益面前,十个人中总也会出四五个叛徒。剩下六个,狗咬狗。 施友谦一路默默表达忠心,却迟迟等不到机会。契爷不喜欢他们这些养子读书,加上不读书也大把钱进帐,他便跟其他人一样荒废。 眼看外派业务的几名养子,相互斗争,丧尸街头,他心里也对契爷有过猜测。但契爷救过他的命,如果出于猜忌要杀他,又何必等到将他养熟?他游离在核心业务外,打理着会所、夜店跟赌场,一路替契爷收听各路情报,一路坐山观虎斗。 终于,契爷身边只剩下他跟范立两头老虎。 百兽之王般的契爷,也敛起了满身煞气,时常静坐桌前品咖啡。他将越来越多时间放在新濠。这也就意味着,境外涉黑业务将越收越窄。 施友谦冷眼旁观,看契爷什么时候会在新濠做大事情。这些年,经施友谦手的合法营利食物,几乎遍布整个新濠各行各业,从餐馆饮食、赌场会所、药品生产到生鲜冷藏。除博彩业外,新濠其他产业并不发达,契爷也并没放心上,这恰好给了施友谦一个机会。他的会所就是个情报网,社会上一些机构面临资金鍊断裂,他总能及时介入,成为合伙人,随后迅速将该公司资产接管过来。 他在新濠建立了盘根错节的体系,垄断了新濠民生,成为人们嘴里的神秘富豪。大量金钱通过他的手,进入契爷帐户。最重要的是,跟境外贩毒、黑钱、制假币、人口贩卖、器官贩卖、军火买卖相比,那些钱都是干净的。 施友谦一直在证明自己能力,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等待一件事落到自己头上。 这件事,竟然是医疗中心。 这算什么大事情?他狠狠朝大海抛了一粒石头。 周礼知道他对这事不屑一顾,轻声说,「我记得你说过,市道这样好,钱来得快,谁还愿意去卖命噼友?大家都是生意人,契爷也不例外。既然是生意人,就有生意人的玩法。」 施友谦胸腔轻轻起伏。 周礼说,「有钱人在哪里,生意就在哪里。契爷需要人忠心,但最重要的,他需要人为他赚钱。」 契爷的很多投资都跟政商界大佬有关联。这一点,施友谦也知道。 他静了半晌,从口袋里摸出香菸,点燃,「契爷要搞这家医疗中心,跟黄瑞风那个有什么不同?」话刚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他吐了口烟,一笑,几乎跟周礼异口同声,「圣心医院不能做的,这里都能做。」 又一阵风吹来,将烟雾从他嘴边挟走。他夹着香菸,慢慢地问,「高伦死前留下那份资料,契爷要得这样急。也跟这个有关?」 周礼没答话。 戒心,当然在,一直都在。他们不再是当年挚友,什么话都能说那种。一开始,周礼不是现在的周礼,施友谦也不是现在的施友谦。他们越来越像对方。周礼将东南亚阴暗童年彻底抛在身后,越发适应他的新生活:有书读、有人关心、有正当身份、有光明前途。施友谦则变得越来越暴戾,十八岁时,他发现自己开始出现暴力倾向。二十二岁时,他已混迹欢场多年,对女性已经失去大半尊重。用长相、金钱跟地位就能换来温柔的肉体,谁还稀罕灵魂的交换? 施友谦吸了口烟,过往在烟雾中被吹散。他又问,「我打听到,高伦当时暗中收集契爷的一些东西。据说是客户资料。这份名单一旦流传出去,那些人不会放过契爷。」他凑近周礼一点,二手菸喷到对方脸上,「你有没有想过,当日契爷叫你摆平这事,假如你说服了高伦,他也不会死。毕竟,你们好歹师徒一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周礼不语。 施友谦又笑,语气挑衅,「怎么了?后悔害死自己师傅?还是觉得很满足?师傅死了,你替代他当上院长助理,又成为他独生女的监护人。啧啧啧,长腿叔叔养大小女孩,跟她结婚……」 周礼沉静地丢下一句话,「除了契爷的事,我跟你没有其他话题。」 他转身要走,施友谦在身后跟上几步,「没有共同话题?或者我们可以聊聊,高伦死那天晚上,你去了哪里?」 周礼停下脚步。 施友谦逼近他,在他耳边低声说,「不记得了?我来帮你回忆。那天傍晚,你让我帮你一个忙。很简单的一个忙。你跟高希言在海滩过生日,你将她弄醉,在她睡着的那段时间内,我来『饰演』你。」 施友谦笑了笑,「那天晚上,八点到九点多之间,高希言在车上,在她的礼哥哥身边,睡得很熟。她当然不知道,一直在车上陪她的礼哥哥,已经换了人。真正那位,在九点多后才回来。」 周礼不言不动,良久,他慢慢开口,「契爷要做的事,我劝你不要知道太多。」 施友谦一哂,「不知道,又怎样替医疗中心做事?毕竟,高伦的死肯定跟这有关。那天你在九点多后才回到这里,而高伦的死亡时间,正是八点到九点之间。我真好奇,那么美好的夜晚,你放心留下那么可爱的学生妹在我身边,自己跑去哪里了?咦,你什么话都不说,我们以后怎样当拍档?」 「当时,我只能找你。」良久,周礼说,「我在师傅那里。」 「是因为我们曾经是朋友?还是因为,除了我,你根本没有别的人?」施友谦一手搭在他肩头上,故作语重心长,「周礼,我真同情你。除了一个反目成仇的故友,你身边连一个人都没有。你杀死自己师傅,现在,你又要失去唯一爱你的人……」 后面那句话来得突兀,周礼突然意识到什么。他揪住施友谦衣领,往外一扯,里面的衣服露出一个微小的麦高峰。 施友谦摊开两手,漫不经心,「我跟你说过,有个小美人在车上等我。」他的目光越过周礼肩头,高声招唿他身后那人,「怎么下车了?坐不住?」 周礼松开手,施友谦受了惯性的力,往后退了退,看这眼前好戏上演。 高希言就站在跟前,摇摇晃晃,像白色细沙上的魂。这整个人,就像白色细沙塑成的像,会唿吸,会说话,会哭,会笑,只是此刻虚幻得不像个真人,仿佛风一刮过,她就散失到空气中,流动到对岸珠海去了。 现在,她一张脸煞白,前额的刘海湿透了,都是冷汗。手心也冰冷,紧紧攒着一个相框。 隔着一点距离,周礼紧紧看着她。在他身旁,是抱着手臂看好戏的施友谦。 第27章 【27】真相(下) 高希言将相框高高举起,勐地掷到地上。沙子太过细滑,简直就像少女不断流走着的粉红色记忆。再用力,也只能令相框玻璃折成两半,里面的照片滑出到框架外。 她弯下身,一只手在地上摸了半天,仍然在抖。终于还是捏住那滑到框架外的照片。使劲拿住两边,手心仍颤,好半天,终于将它一撕为二。 一半是高伦,一半是周礼。 她将周礼那一半,在掌心揉成小小一团,用力往周礼身上掷去。这相片纸又硬,揉捏后起了稜角,砸到周礼脸上,从他外套上滑落在地。 两人相隔一定距离站着,周礼什么话都不说。 「告诉我,不是你——你去了爹地那里,但不是你做的——」 周礼依旧一言不发。 「快点说啊——说不是你做的啊——你是去救他,是不是?」高希言几乎声嘶。 周礼用手扯落施友谦身上的迷你麦高峰,扔到地上,用脚踩下去,小型器械因被损坏,噼啵作响。 他挪开脚,麦高峰已烂成尘泥。他说:「是我。」 高希言神情错愕,有液体从眼眶边流出来。像傻瓜一样,她半张嘴,「为什么?」 周礼说,「他搜集了太多对契爷不利的证据,客户资料一旦公布,契爷会被追杀。契爷对我下了命令……对不起。」 「所以你……」像有上帝之手,将力气从高希言体内一把抽走。她忽然软下来,慢慢跪在沙砾上,抬头看着周礼。 他比任何时候都陌生。 他低声说,「他走得并不痛苦。我亲手替他打的针,他离开得很安详。」 她终于明白沙滩上其他人的证词了。 谁会无缘无故,在若干天后还记得一个陌生人?即使他长得很好看,也不会让同性少年对他难以忘怀。 所以那天晚上,周礼在沙滩上买雪糕、买花,给他们高额小费,跟少年聊天。因为他要让这些人通通对自己留下深刻印象,成为自己的目击证人。 就像高希言一样的目击证人。 十六岁生日那场烟花,烟花下她踮起脚尖飞快吻他。是否也成为令沙滩上众人难忘的一场表演?她只是配合他表演的那个人。她只是若干个目击证人中的一个。 她突然记起来,那天晚上他俩一前一后离开沙滩。她跟在他身后走,加快脚步追上去,边喊等等我,边牵住他的手。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甩开。那一刻,她心头涌上一阵甜蜜。「哎礼哥哥——」她大喊。 「什么?」他转过头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她突然踮起脚尖,恶作剧地再吻了吻他。 此时此刻,她回忆起那次牵手,那次亲吻,只觉得胃部翻涌,直想呕吐。 这个男人,亲手杀掉爹地后,若无其事地回来。她还天真地牵他的手,那只杀掉爹地的手。她还亲吻他。 「为什么——」她咬牙咬得用力,舌尖又涌上血腥味,「为什么要这样对爹地?你们是师生,你们是朋友,你们是亲人。」她跪在沙砾地上,弯折身体,脑袋埋在蜷曲的身体里,发出小鹿般的悲鸣。 周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半垂着眼,看着地上那相框。 半张相片上周礼的脸,被高希言揉成一小团,刚好掉落在周礼脚边的相框碎片上。那纸团像一颗小小的坚硬的心,覆住下面什么东西。 在散架的相框内,还有另外一张照片。施友谦百无聊赖,上前拾起。他将相片举到眼前看,笑了起来,「快看我找到了什么?」他用手指夹住相片,在高希言眼前,晃了晃。 那是十五岁时候的高希言。 头髮在脑后扎起一小团,白色衬衫,红蓝相间领带,深灰色外套,便是全套校服行头。双腿膝盖圆润,一双黑色小皮鞋,摄影师喊「一二三」,便对着镜头拘谨微笑。并不是那种喜欢自拍的女孩子,于是那点不自在也留在底片上,但眼睛里的光也都在。对未来的憧憬,对理想的追逐,都在这光里了。 此时,这光再也不在。黑暗中,只有施友谦款款点燃一支香菸,那菸头上唯剩一点橘红的光。在高希言的世界里,只剩下这样一种光。 施友谦夹着烟,将照片又贴近自己一点,慢慢端详。「这相框,我之前在周礼家见到过。嘿,周医生这点小心思,藏得够深哪。」他随意弹了弹菸灰,「杀死自己喜欢女人的老爸,滋味怎么样?」 今夜风大,沙滩上没有别的人。此处静得很。没有一个人说话。似乎只能听到施友谦手中香菸燃烧时的微弱声响,也许还有高希言压抑着饮泣。 施友谦吸了口烟,慢慢看向高希言。她正垂着脑袋,捏紧拳头。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他疑心,这番饮泣的声音也许是幻觉。这女人如此强悍,怎可能会哭。 他慢慢将一支烟抽完,将菸蒂扔到地上,用脚一踩。「我最不喜欢看默剧。你们慢慢演,我先走了。」说着,他已经绕到高希言身边,飞快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咸咸的,是泪水。 这一瞬间,他对这女人有点失望。还以为她有多么强悍呢。不过一个为男人流着眼泪的普通生物嘛。 施友谦耸起半边肩,将高希言十五岁的照片放入自己口袋,转身离开。跟高希言擦身而过时,他漫不经心地瞟她一眼,踏着细沙远去。 海水拍过来,像汹涌而上要看这场戏的好事者。远远地,它们只能听到高希言的声音,是颤抖着的。「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爹地?」 「对不起。」 「为了那个契爷?」她捏紧拳头,赫然抬起头,「我要报警!我要报警将你们的事全部说出去——」 周礼抬起头,神态平静,「谁是你的证人?施友谦?」 这是高希言第一次意识到,她一点不了解周礼。他有另外一层很深的心思,而她对他的了解那么浅,怎样都穿不过那层好看的皮相。但年轻的女孩子以为这就是一切。她趴在桌上写作业,偶尔抬头看一眼隔壁桌的礼哥哥,像一株小柳树般坐着,衣领扣子扣到最上面,半垂着的双眼盯着眼前书本,睫毛很长很长。她很想用手摸一摸那睫毛。 现在她知道了,那睫毛下掩盖着的眼眸,曾见证过多令人作呕的罪恶。 「什么时候开始的?从你到我家的第一天,还是什么时候?是契爷?是他安排你到这里来的,是不是?为了什么?她一口气问下去,即使明知道不会有答案。她有这样多的问题,但她并不确定自己能承受得住真相。 「不要打听契爷的事。这样很危险。」 「你用爹地的性命,来表现你对另一个人的忠诚?爹地明明当你亲生仔,你明明知道我中意你!」 少女的婉转心事,终于说出口。谁想过,竟会在这样的情境下。 「阿希,你那不是爱情,只是青春期的荷尔蒙分泌。」月色中,周礼看上去有些灰淡,「现在你知道,我不是一个值得的人。」 高希言勐地扑上去,双手抓向他衣领,周礼下意识地捉住她手腕,一想,转瞬松手,任由她踢打。她顺了势,一把将他推倒在沙地上,大腿压在他身上,一用力,将他制服在身下。她紧抿嘴唇,用手背擦掉自己眼角泪水,坐在他身上,扔下身上双肩包,又狠狠拉开外套拉链。 周礼一下翻过身,坐起来。她脱下外套,扔在地上,又用力推他一把,将他按下。他捉住她右手手腕,她左手手腕一晃,扇他一个耳光。他不言不动,承受她的一切力,一切恨。 她抬头,又是那只从福利院逃出来的小兽,眼神又冷又狠。外套脱下,只穿一件单薄的白色背心,贴着未熟的乳,像纸片人一样清瘦。当年那个尚带婴儿肥的女学生,那个穿着背心走出客厅,一眼见到礼哥哥在,又红着脸走回去披上肥大外套,裹住刚发育身体的少女,早已消失。 她被他扼住手腕,微微偏过脑袋,将嘴唇贴上去他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两年了。 两年后,他再一次吻到她的唇。 第一反应是推开,但她用力搂住他的腰,将他死死按倒在沙滩上,身子趴在他上面。少女的气息,跟两年前一样。那次在她十六岁生日上,她主动吻他,带着点害羞,带着点恶作剧。那次,他在片刻犹豫后,很快推开了她。 但这次不一样。她比过去长高了,更成熟。因为福利院的虐待,有点营养不良,柔顺黑亮的头髮变黄了。但是出来后这段时间里,她餵饱了自己,又再次像一粒小樱桃一样,渐渐饱满起来。 现在,这粒樱桃在他唇上,只要他轻轻伸出舌头,她的汁液就会流到他舌上,流到他身体里。他再也不能对她的心意,对她的美,佯装视而不见。 但他是周礼。周礼永远清醒。周礼绝不会意乱情迷。 他睁开眼,看到这粒樱桃已经离开自己嘴边,他跟前是一双亮着的眼眸。被仇恨点亮。那亮光里,没有少女单纯的爱恋,只有深渊般的绝望。那是从幽深谷底透上来的一点光。 她从谷底伸出来一双手,狠狠扣住周礼的咽喉。 曾经的小奶猫,长出了利爪。 周礼没有任何挣扎,只牢牢看住她。她被这眼神注视,怕自己心软,别过脸。手上却突然一阵温热。 她松开手,看手心上的血。来自她最爱及最恨男人的血。 周礼用手捂住嘴,压抑住自己咳嗽,却止不住浑身颤慄。他半眯起眼,大口大口唿吸,像极了数小时前的施友谦。唯一不同的是,他正大口大口往外吐血。 高希言站起来,在背心上擦了擦手,他的血瞬间染到衣服上去。她蹲在他身旁,看着他大口大口往外吐血。 「你要死了吗?」她平静地问。 她冷冷地看着他发作,看了好一会,才慢慢从地上捡起外套,抖落上面的沙子,将外套披上。又拾起双肩包,背在右肩上,转身要走。 他跟施友谦不同。后者不是她的杀父仇人。她对施友谦毫无感觉,没有爱,没有恨,顶多只是厌恶的情绪。施友谦无论做什么,都影响不了她。但周礼不同,她的思想、她的灵魂,都曾经过他的重塑。在不带欲望的少女心中,这个男人一度是她的信仰。 她转身背对破碎掉的信仰,走出几步,面前躺着那坏掉了的相框。 什么都坏了。照片被撕碎。里面那张照片不见了。那张被周礼藏在他跟爹地合影下的,高希言摄于十五岁时的照片。 十五岁那年,高希言对着镜子,一条一条地背诵现代版希波拉底誓言: 「我会谨慎对待这份与生死打交道的工作……」 边背边偷看映在镜子里礼哥哥的身影。他坐在电视机柜前,正在修她的 ystation4。 她继续往下背,「如果我挽救了一条生命,我会心存感激。但在我能力范围内,我也可能夺走一条性命。这种令人敬畏的责任心必须处以极大的恭谦之心和对自身弱点的清醒意识。最重要的是,我不能扮演全能的上帝。」原文为:most especially must i tread with care in matters of life and death. if it is given me to save a life, all thanks. but it may also be within my power to take a life; this awesome responsibility must be faced with great humbleness and awareness of my own frailty. above all, i must not y at god. 她转头问:「礼哥哥,这话什么意思?」 「谁也不是上帝,没有资格审判一个人的罪。不要因为一个人的罪恶,而耽误他的治疗。」她的礼哥哥从主机上抬起头来。 此刻,高希言一步一步往前走,沙粒细软,让人自陷而不自知。她走了一步,两步,一步,两步,突然回头,向周礼快步奔去。 她跪在周礼身前,用手托起他的脑袋,搁在自己大腿上。他前额、脖子上都是冷汗,深秋的夜里,前额碎发都被汗水打湿。她用手拍了拍他的脸,俯在他耳边,「药呢?在哪里?」 「不用……」他咬字吃力,牙齿碰在一起,咯咯作响。 她用手摸他身上衣服口袋,大声问,「药呢?在哪里?」她摸遍他身上所有口袋,没找到施友谦那样的小盒子。什么都没有。一粒药丸子都没有。她咬着牙,「你家有吗?」 他再咳出一口血,那黑色的血渗入白色的沙子,像一条虫钻进肉里。他艰难地吐字,「没有……」阵阵咳嗽后,他说,「水——」 高希言从包里掏出矿泉水瓶,拧了几次,终于拧开盖子。她倒转瓶身,水哗哗哗地灌到周礼嘴里,流到脖子上,身上。他打了阵寒颤,抱着手臂,缩着身体躺下。高希言用力拽住他的手,声音发狠,「别睡,别睡过去!我带你走——」 但对高希言来说,这个男人太重太沉。她将他挂在自己身上,走出几步,两个人一起倒下。周礼闭着眼睛,身体无意识地战慄。高希言一摸他的手,冰极了。 她扇他一个耳光,「不要死!」又有液体从眼眶流下来,「我不要你这样轻易地死!」 她脱下外套,披在周礼身上,自己躺在他身侧,紧紧抱住他。 周礼的意识正不住流走。半迷煳间,他像婴儿一样,贴在她身上,汲取少女体温。在幽暗的无意识边界中,他听到少女的声音喃喃传来,「我不允许你这样随便死去。我要为爹地讨回公道,我不允许你这样死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他咳出一口血。 少女伸手擦掉他嘴边的血,很慢很慢地说,「我不会放过他。我也不会放过你。害死爹地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少女贴着他的脸,接着,咸咸的液体流到他嘴边,是泪水。 迷煳间,他察觉到柔软的身体贴着自己。是他小时候曾祈求过的,母亲那样的温暖柔软。双手抱住他的身体,软软的脸贴在他胸前,要将这冰块融化。有少女的声音,很软,很低,喃喃说着什么,似乎在背诵舞台台词,「你若刺我们,我们不会流血吗?你若呵我们痒,我们不会笑吗?你若对我们下毒,我们不会死吗?你若害我们,我们不会復仇吗?」电影《钢琴家》(2002) 远处,只有一波又一波海浪声音。这声音是白色的,盖过了白色的沙子,少女白色的声音,白色的肉体。 第二天,周礼在海浪声中醒来,脸上、手上、背上全是沙子。远处传来有人晨跑的声音。他睁开眼,慢慢坐起来,盖在身上的外套滑落在地。天色还没全亮。沙滩上只有他一人。 他捡起外套。 大码军绿色外套,拉链上下滑动,有兜帽,高希言的最爱,方便她出入行走。 他抱住这外套,上面还有她的气味。他用嘴唇轻触了触这外衣,将目光投向海岸线那边浮出一半的太阳。 *备註:关于沙滩上其他人的证词,在【12】节中有提及。(因为前期写时没想到这一点,这部分情节是后面补上的。)不用特意往回翻,大概讲的是当时高希言查高伦之死的卷宗。高伦死那晚,她跟周礼在沙滩上过生日,警方找到沙滩上其他人提供证据,其他人记得周礼买花和蛋糕,给了大量小费,证明他俩当时确实在场。 第28章 【28】曹记侦探社 这家曹记私家侦探社,藏身在普通商业楼内,隔壁分别是修理电脑、正骨诊所跟「水晶开运」屋。面向走廊的玻璃窗上,贴着「通姦证据 债务调查 工商调查 摄影录音 港濠跟踪 相片搜寻」等黑体大字。有人走过,也会好奇地看看玻璃窗里面。 隔着玻璃窗朝里望,一个男人坐在大长桌后面,扶着眼镜,看电脑上的照片。 逐格逐格放大。 照片上是夜色中的大楼高处,窗户半掩,有人影。 一格格,继续放大。 一男一女的身影,侧影轮廓逐渐清晰。 男人又扶了扶眼镜。 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端着咖啡,放在他身前桌子上。「还不休息?」女人脸蛋圆圆,眼中是幸福的笑。 「赚点奶粉钱嘛。」男人用手轻轻搁在女人肚皮上,一抬头,却见门口站着一个女孩。 窄身灰色 t 恤,外面是黑色运动外套,双肩包,头髮剪短,手长腿长,像个高挑瘦削的小男生。直直看向自己。目光交错两秒后,她张口,「请问曹山在吗?」 曹山用手按了按头髮,站起来,「是我。」 再打量一眼,这女孩眼神警惕不安。让他突然想起了十年前,刚认识自己妻子时,她也这副模样。 他瞬间意识到来者是谁,「高希言?」 对方点点头。 曹山微笑,「你邮件里说过两天来,没想到这么早。」 「我不习惯让人捉到自己行踪。」她明确表示自己在撒谎。说话间,目光落在曹山旁边的女人身上。看她挺着肚子,看她一脸温柔。 曹山注意到她的目光,一只手轻轻牵过妻子,低声说,「我老婆,安安。」 高希言点点头。 安安开口,微微笑,「跟你一样,我也是从那里出来的。」 她口中的「那里」,便是福利院。 当年,安安十岁进去时,那里还是一家正常的福利院。三年后,老院长移民加拿大,换了个新院长。安安他们的噩梦从此开始。从那时候起,安安躲在洗手间里,将脑袋剃得光光,每顿饭拼命吃肥猪肉。青春期女孩子本来就容易发胖,她将自己吃成一个小胖男生,在花园里玩泥巴,身上手上脸上永远脏兮兮。就这样躲过了某些人,某些事。 十八岁后,离开孤儿院时,看到男人都是警惕的眼神。在便利店打工,遇上了曹山。他一直在外面等她下班,下雨时给她送伞,被她冷语相向「便利店里有伞我自己不会买吗」。第二天,他不送伞,开始送花。她依旧冷脸,说「我讨厌这些会迅速枯萎的东西。」第三天,他捧着一株盆栽,站在她家楼下,她冷冷绕过他,他一路捧着盆栽,一路笑着跟随。走到便利店门口时,成为她的第一个顾客。 一点一点,他终于将这冰块融掉。两人在一起后,她跟他说福利院里的事情,他鼓励她去报警。却因为没有证据,喝了杯咖啡,便被礼貌请出。 后来,曹山就开起了侦探社。 坐在长桌两边,给高希言倒咖啡时,安安发现,这个女孩子并不愿意提起福利院的事。 高希言是从其他人那里,知道有安安这个人,知道她家在做侦探社。 她以福利院「同门」的名义找上门,只是因为,别的侦探社不愿接手这件事。 放下马克杯,曹山说,「之前一直电话沟通,见面还是第一次。我尊重顾客意愿,不露面的话,电话或者其他方式交流也行。但是这次你让我查的事……我觉得见面再谈会更好。」 说着,他抬头看了妻子一眼。安安会意,慢慢走到门边,将大门关上。站到窗前,伸手握住绳子,拉下百叶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曹山从身后柜子里,取出文件夹。打开文件夹,里面露出两张照片。一张照片上,施友谦步出 m club 大门,正笑着跟身边的高挑模特说着什么。另一张照片上,周礼坐在医院门前草坪长椅上,旁边是他的同事。 高希言的目光跳过施友谦,在周礼脸上停留了一秒。 曹山说,「你让我查这两个人——周礼,和周礼、施友谦口中的契爷。实话说,我刚查到第一条消息,就想退出了。」 高希言盯牢他,有点紧张。 「不过我答应了别人的事,一定会做到。而且,我很欣赏你。」曹山话锋一转。 他没有明说,但在场三人都知道,他指的是高希言在福利院时期,暗中搜集证据,逃脱后公布证据,最终成功让警方介入调查一事。 他接着说,「我先说周礼。」 高希言将头髮拢到耳后,露出晶莹的小耳朵。 「周礼生于东帝汶,十四岁来到新濠。中学大学研究生都在新濠读。本科和研究生时期,拒绝了包括港大在内的进修机会,基本留在新濠。唯一例外是两年前赴瑞典进修,回来后就任圣心医院院长助理。」 这些事情,高希言比谁都要清楚。周礼十六岁后的生活轨迹,跟她高高低低并行,重叠。她曾经以为,他们在往同一个方向推进。却原来轨迹那头,一个上天,一个下地。 她双手握着杯子,却并不喝,一心追问,「他是怎么从东帝汶到新濠来的?」 「他当时还是个少年,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基本上无法追查。只知道他来到新濠后,似乎有足够资金独自生活。因为在那几年的各项政府及民间团体资助名单上,没有他。」 高希言心里慢慢梳理着时间线:两三年后,周礼来到了高家。爹地将他视为亲人。他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她居然从来没有想过,这样一个看似完美的礼哥哥,是从哪里来的?来到他们家之前,他做什么?他无父无母,人生的早期怎样度过? 曹山又说了一些他的现状,无非都是在医院工作的情况,没有异样。最后他下结论,「没有任何迹象显示,他跟你所说那位契爷有任何瓜葛。他们非常小心,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跟踪的线索。」 高希言低头看着周礼的照片。照片上,他一件灰色 v 领毛衣,露出里面浅蓝色衬衣衣领,酒红色皮鞋很干净。正侧着身子,听身旁戴眼镜的同事跟他说话。她认得他身上的毛衣,这是她陪他买的。 曹山又说,「至于你要查的另一个人——」 高希言抬起头。 「周礼跟施友谦口中的契爷——」 高希言往前倾了倾身子。 「这个人高度神秘。他有好几个身份,在华语地区,人们称他文先生。在海外,他被称为 m.他将手下业务分散,交由不同人打理,没有人窥见他生意的全貌。」 是这样的。高希言记得,施友谦似乎对契爷跟爹地那一块业务并不了解。 曹山呷了口咖啡,「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法查。他的业务,主要交由他的养子们打理。多年争斗后,他的养子仅剩三人,分别是周礼、施友谦和范立。」他放下马克杯,起身到柜子里,取出一份文件递给她。 「除了周礼外,其他养子手头上都有些生意。施友谦经营的基本是正当生意,其他人多少有涉黑。从他们身上下手,慢慢拼起这些拼图,应该能够看到全貌。」 高希言翻开文件,一页一页往下看,眼睛慢慢有了光。她抬头,声音热切,「如果我把这东西交给警方……」 「没用。」曹山知道她在想什么,「你知道打黑为什么这么难吗?这种证据,警方多得是。但是社团大佬有最好的律师,他们可以用最奇妙的办法,证明这些是假的。」 高希言略一犹豫,「那人证呢?」 「除非是高层人物。那些小兵小虾,是没有用处的。」曹山的身子有点发福,坐在椅子上,肚腩微微凸起。他用手抹了抹下巴,「怎么,你有合适的人证?」 她咬咬嘴唇,想起了留在施友谦那儿的十字架。周礼说过,爹地搜集了契爷的客户资料。 高希言摇头,又问,「这些东西,我可以拿走吗?」 「不好意思了。眼前这些文件,刚才这些话,都不能离开这个地方。」曹山带着歉意,微微摇头,「我待会将这些文件烧毁。不过现在你可以拍下来。」 见高希言默然点头,他说,「这些人太危险,而安安又快生了。新濠是 m 的地盘,被他牢牢把控,无论是我还是你,现在这样直接打听他。都不是什么好事。」 如曹山所想,高希言对这番忠告似乎并不放在心上。似乎连自己的身家性命,她都不再放心上。她向他道谢,从双肩包里掏出一架小相机,逐一拍下文件。在这期间,安安替她将凉掉的咖啡换掉,又端上来点心。 高希言做完这一切,将相机放回去。她像想起来什么,又问,「还有——」 「哦,对。」曹山一拍脑门。 他起身拉开抽屉,取出一张照片。这是张网上下载列印的照片。圣心医院职员的团队建设合影里,站在最后一排的高伦身旁,那个脸容白皙的女人,被人用红笔圈住脸。 「你让我找甄安其这个人,也就是你的母亲。」曹山将照片搁在桌上,「她失踪十年,警方当年也从监控录像、行车记录等各方面下手,都没有找到。现在,当年的许多资料数据都已消失,她连一张照片都没留下。人海茫茫……对不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我明白。我也只是一问。」她声音很低,「谢谢。」 空气中突然有点安静。安安微笑着,「吃点东西吧。」 高希言已默默背上背包,朝他俩微微躬身,再次道谢。「剩下的余额……」 曹山扬扬手,打断她,「不用了。要是为了钱,我才不会接这么危险的事。我是为了我老婆。安安说,很感谢你为福利院的孩子们做的一切。所以,我们无论如何也要帮你。」 高希言原本正在拉外套上的拉链,听到这话,有点意外地抬起头。她看了看安安,又看了看曹山,眼神中起了些波澜。片刻,她復又低下头,似有若无地说了声谢谢,便转过身。 曹山走到门边,为她将门打开。她低着脑袋,飞快地走出去。曹山站在门边,看她身影消失在走廊那头,才慢慢转过头来。「这个女孩子,对人依旧充满戒心啊。」他瞥一眼桌上的东西,「她在这里坐了近三个小时,完全没喝一口水,也没碰食物。」 安安回想着高希言那张寡言的脸,还有最后她强抑情绪的神情。她握过丈夫的手,将他贴到自己脸上,温柔地说,「希望她跟我一样,遇到珍惜她的人。」 第29章 【29】你想要这个? 施友谦坐在牌桌前,跟前堆着一叠筹码,头顶是巨大吊灯。荷官敷一张被抹掉表情的脸,轻轻抬手,微微下挥。同桌者如受机器指挥,押进,停,押进,停。旁人观战,嘴里发出笑声。角落长沙发上,有人握着酒杯独饮。 施友谦身旁的俄罗斯金髮小姐姐,皮肤白,鼻尖有点小雀斑,不时跟他低声说着什么,语气雀跃。 门开了,门边出现一点小骚动。小姐姐转过头,好奇地看向门边。 一个穿着牛仔衣外套,脚蹬流苏运动鞋的短髮女生站在门边。跟这赌厅里的精緻人物相比,她活像被上帝的无形大手从大三巴前那堆游客中,随便捡到这里来。但细看,她神态冷漠得刻板,浑不似游客般舒坦。 她站在门边扫视一圈,抬腿向施友谦走去。跟室内其他人比,她肢体语言略僵硬。 施友谦背对她,正盯着电子显示屏上的路数,连续四个庄。下一把,一般人肯定押闲。「你押什么?」他问旁边的小姐姐。小姐姐用不标准的粤语说,「痕(闲)呀。」 施友谦大笑,用手捏捏她下巴,一只手将她肩膀勾过来。 那小姐姐娇嗔地拨拨长发,察觉到身后有人,转过头去。那个女生站在他们身后,低声说,「我押庄。」 小姐姐拧起眉毛问,用不咸不淡的普通话问,「你是谁?」 那女生没应声。 施友谦由始至终没有回头。他松开勾住小姐姐肩膀的手,嘴角有点笑。他将跟前那一百万筹码,往前一推,压到庄对上。其他人笑起来,「money 哥,压对子,不把庄对跟闲对一起压上。只压一个庄对?」 「小概率事件才值得我期待。」他偏着头笑,抬眼看向荷官。 荷官翻开牌面。 施友谦赢了。 俄罗斯小姐姐用手指绕着头髮,笑了起来。施友谦亲昵地在她脸上啄了一下,低声笑着说,「我女人来了,你还不回去?」 小姐姐愣了愣,但立马回过神来,意识到他说的是身后那个女孩子。小姐姐也不生气,拧起手抓包,沖施友谦笑了笑,扭着腰离开。走的时候,场内所有男人的目光还是放在她身上。 那个女生走到施友谦身旁,坐下。 他头也不回,仍盯着牌桌,却在跟身旁的人说话,「你怎么进来的?」 「我跟他们说,我是你的女人。」说这话时,高希言拿起小姐姐留下的水杯,将剩下的水,一口饮尽。 施友谦抓过眼前一把筹码,用大拇指从上至下划过,又从下至上划过,眼睛笑笑,看着她。「有人信?」 「他们见过我在你身边。」 他又玩了几把,最后将纸牌扔到牌桌上,笑着站起来,「想起来还有点事,先走了。」高希言站起来,紧紧跟在他身后。 这时,刚才离开的俄罗斯小姐姐一脸焦急地走回来,眼睛四处看,跟警卫说,「我的戒指不见了。」 「小姐,你要不要在其他地方找找?」 「我很确定,是在这里丢的。」小姐姐看到高希言走出来,用手虚指一下,「刚才我替 money 哥翻牌时,将戒指摘下来过,后来我就离开了。她坐在我刚才的位置。」 施友谦站在那里,一脸「别烦我」的神态。 警卫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站他身旁的高希言,识相地说,「这没证没据的事……」 高希言一言不发摘下背包,递给警卫,「你们查。」又脱下外套,也递过去,「这也有口袋。」 警卫为难,没有接过。俄罗斯小姐姐倒一把接过背包,拉开最外层链条,很快掏出一枚戒指来。她递过去给警卫,「你看,这里面还刻着 m,就是我的那枚……」 明显是栽赃。但小姐姐一直坚持要报警,警卫倒不好处理了。他看看高希言,高希言什么也没说,也没解释。 施友谦突然开腔,带点不耐烦的笑,「这是我送给她的,当然刻着同样的字了。」 小姐姐怔了怔,警卫已迅速将背包还给高希言,和事佬一样高声说,「一场误会,没事了没事了。」他将戒指递给高希言,说了声,你的戒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高希言没接。她回过头,见施友谦像没事人般往外走,赶紧追了出去。 两人走到走廊上,她亦步亦趋。施友谦步伐大,头也不回,声音含着点笑,「逃掉的小绵羊,又回来找大灰狼。看来有很重要的东西在大灰狼身上。」 「我可以跟你等价交换。」她说。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她。她没说,只是打量了一下四周。不时有人经过身边,还有人笑着跟施友谦打招唿,「money 哥,赢了不少?」「money 哥,难得在这个场见到你。」「你好久没去 m club 了,我这几天在那边都没见到你啊 money 哥。」 他一一笑着跟人打招唿。 高希言耐心地在旁等着。像他身边的不合格花瓶,不笑,只认真盯着每个人的脸看。旁人被她盯得紧,有些微不适,但以为她只是出于好奇。 等其他人都走开,施友谦懒懒开腔,「不用记住这些人的脸了。都是我的酒肉私交,跟你要查的东西无关。走吧。」 高希言跟随他进了电梯,看他直接按了自己的楼层。 电梯门在顶层打开,他走出去,她跟出去。他掏出房卡,开了门,她没有半点犹豫跟随进入。 在外人看来,她跟那位俄罗斯金髮小姐姐没有两样。 进门后,里面是套房,分为上下楼层。大吊灯,红木长桌,像百年前英伦男士坐着打桥牌的地方。她跟随他穿过楼下的客厅跟餐厅,他转身上了楼,她没有片刻犹豫,也跟随上去。 楼梯旁有三间房,房门敞开。施友谦往左边那间走去。高希言像无声的影子,一路跟随,在门边立住。 施友谦拉开衣柜,弯腰,从抽屉隔层里取出枪,扣到腰间。 他转过身,看也不看她一眼,就像绕开石头一样绕开她。他往外走,她后面跟随,不说话,跟得贴。 施友谦下了旋转楼梯,高希言赶紧跟上,走了几步,发现他站在楼梯下,昂起下巴看她。他在等她。 距离几个台阶,高希言停住,定定看他。 施友谦用手指勾起胸前的十字架,偏着脑袋,「你想要这个?」 高希言点头。 他扯下十字架,挂在手指间,十字架在他手指上与脸颊旁晃动。她匆匆下楼,伸手要拿,他突然一收手,作势要亲吻她。 一阵厌恶涌上心头。高希言下意识地闭眼,但没躲开。 那个吻没有落下来。 过了好一会,她听到他不屑地笑,「真以为我会对周礼的女人感兴趣了?」 她睁开眼,见到他已将十字架扔在小圆桌上:「拿去。」 没想到竟然这样顺利。生怕他改变主意,高希言二话不说,将十字架捻在手中,转身就要走。 施友谦喊住她,笑得带些恶意,「你不打开,看看里面的东西还在不在?」 高希言觉得脑袋微微的「嗡」一下。 施友谦百无聊赖地整整衣领,漫不经心地说,「十字架还给你,里面的晶片已经被销毁。晶片里的讯息,全球只有我手头这一份。」又吃吃笑,「当然了,还要谢谢你的密码。」 那一刻,十字架在高希言掌心中,捏紧,又被捏紧。她真想将它插入施友谦的心脏。 但她只是默默戴上十字架,抬起头,「你打算怎样?要交给你契爷?难道——」 施友谦伸出掌心,挡在两人中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可能,我不会交给警方。」 「公布出去。」周礼说过,爹地搜集了契爷的「客户」名单,名单一旦公布,那些人会追杀契爷。 施友谦回头看高希言一眼,像在看一个笑话,「让那些人将我也杀了?谁不知道我是契爷的人?名单上那些人,随便哪个名字都不是我能够得罪的。」 那些商界大佬,在有需要的时候,还不是要通过契爷的黑市器官贩卖生意,为自己或家人「续命」。杀了人,不见血。摘下别人的心脏,放入自己的胸腔,跳动着,鼓动着。一转身,又是个正义的,合法的,干净的,檯面上的人了。 施友谦拉开门,快步往外走。 高希言不依不饶,跟在他后面。他走到电梯前,电梯门打开,他步入,她跟随。 她正要开口,电梯在三楼停下,门开了,涌入几个刚用完餐的人。为首那人正是发叔。他跟高希言打了个照面,彼此都不动声色,假装不认识对方。 发叔脸上堆出些笑,对施友谦说,「money 哥,在这里遇上你,也真是巧。」 施友谦只笑笑,没应声。高希言看着电梯内镜面,映着发叔的灰白头髮,耳边听他喊施友谦做 money 哥。他声音带着敬意,声称要感谢他,否则政府批文不会下来得这样快。施友谦微笑着应酬几句,不咸不淡。 出了电梯,发叔跟施友谦含笑道别,几人往赌厅方向走去。施友谦往外走,高希言见旁边没人,紧跟上去,语气郑重,「我绝不会连累你。」 一出赌场门口,外面日光勐烈。刚好有辆发财车停下,车门打开,一波内地客从车上下来,手上提着购物袋,操着各地口音,熟门熟路地直奔大门。 施友谦在门口站定,一辆白色雷克萨斯 nx300h 停住,k 上前为他开车门。施友谦上了车,k 关上车门。高希言俯身,用手拍拍车窗,重复,「我绝不会连累你。我保证。」 施友谦双手在膝盖上交叠,抬眼看向车窗外的她。「你发现了你跟我身份不对等了吗?你得求发叔,而发叔还得求我。保证?你用什么来保证?你什么都没有,你什么都不是。说大话前,麻烦先看清楚自己有什么资源,能够做什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说话间,赌场工作人员已经踱过来,跟停在门口的其他车主交涉,说此处不能停车。他看了看施友谦的车,远远地站定,看起来有点犹豫,终于还是走了过来。 走近了,他脸上的笑也堆得更明显,「money 哥,不好意思啊,这里不能停车。」 施友谦微笑,「我现在就走。」 他的目光掠过站在车旁的高希言,食指与中指併拢,在前额飞快一扬。高希言眼睁睁看着车子驶离视线。 第30章 【30】去吧,去东帝汶(一) 赌场离她家不远,但那天的路,高希言走了很久。日光下,她的影子拖得很长。正是周末,凼仔老城区手信业发达,每间店都敞开门拥抱来往游客。高希言逆着人流走,跟往来的人迎面撞上。 「看路啊!」 有人骂。 她没带耳朵走路,听不到。 就这样一路走到自己住的海味街。经过街口时,几个少年围在灯柱下笑着,她跟他们擦肩而过。有人吹了声口哨,她没转过脸。但眼角余光瞥见了在他们脚边,被围住的小东西。 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狗。头跟颈都是血痕,半干。微弱抬头,沖几个伪劣少年吠,声音有气无力。 她走过去,身后的少年传来踢打的声音。混杂着小狗微弱的叫声,像呜咽。 走开几步,经过一家糖水铺,一家便利店,一家五金店,一间海味铺,高希言在老旧的住处大楼外停下。她手探入口袋,掏出钥匙,又放了回去。 折回去时,少年还在,那小狗已经倒在地上,更加虚弱。 她伸出手,拨开那几人,走进去,弯身将小狗捞起来。 「做咩啊?」「搞事情啊,妹妹仔?」 「寂寞得要找狗公陪?还不如找我们。」少年们看她长得又白又软,觉得她是更有趣的玩具。他们笑着骂着,其中头戴棒球帽的,一手挽起肥大卫衣的袖子,伸手挡她去路。 她怀揣小狗,抬眼看那人,目光是硬邦邦的利刃,割开她跟这几人之间的空气。 完全不是个软妹子。巨大落差之下,少年们觉得没意思,马路两边的人又都看过来了。说他们虐待畜生,他们不在意。但是,欺负女生?哦不,太丢人。大伙儿不自觉地低头,侧身让开一条路。 高希言抱着小狗走出去,那小狗在她怀里,渐渐回復了生机。她走到自家楼下,回头看,那几个少年骂骂咧咧着,已经跑开。 她将小狗放在地上,看它在日光下松展开四肢,眯起了眼睛。她回过身,掏出钥匙上楼去。 傍晚时分,她下楼去吃个叉烧饭,见到小狗还在那里。铁门一开,她刚步出来,它从地上撑起四肢,兴奋地沖她摇尾巴。 高希言摇摇头,往对面马路走去。对面转角处是一家茶餐厅,几十年不变的招牌,门外是源源不断的车流。走进门去,里面大字写着「二楼雅座」,染一头黄毛的师奶站在收银台后,正跟熟客聊天。 她在单人座坐下,要了份叉烧饭跟原装冻奶茶,摊开手中笔记本。笔记本上,她写了四个名字—— m,周礼,范立,施友谦 她掏出黑色水笔,在施友谦名字下打了一个x。在范立名字下,写了个问号。她垂下眼睫,久久凝视 m 跟周礼这二人,慢慢落笔,分别在两个名字上面,划上两个黑色圆圈。 脚背突然有点痒。 她低头看桌底,发现那只小狗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正一脸温顺地,用脸蹭她的脚背。 「叉饭一碟!」店员端上一碟叉烧饭。她合上笔记,放好,用筷子将叉烧夹碎一点,扔到脚边。小狗很快蹭上来,将叉烧碎吞下。 「你还真是对人没有戒备啊,就不怕我毒你吗?」高希言看着这毛绒绒的小东西,低声说。 饭后,她步出茶餐厅时,天色有点凉。过了马路,上楼,掏出家钥匙。一回头,小东西还在身后,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它的皮毛很脏,还有点未干的血痕。她突然觉得自己跟它有点像。 「我叫你小河马,好不好?」她开了门,小河马飞快蹿了进去。 自沙滩那晚后,已经过去整整一周。这个星期以来,每一天都过得无比漫长。高希言给又残又破的浴缸里放了热水,搬上小板凳,开始给小河马洗澡。她找来纱布跟棉球,将小河马出血的位置按压住。「别动,别动,嘘——」她轻声喊它。 小河马真的不动了,睁眼看着这个为自己疗伤的人。 她将双氧水稀释到百分之三,轻轻为它擦洗伤口。 水放满,她脱光衣服,自己抱着小河马跳了进去。浴缸里有个盆子,她将小河马放进去,刚刚好。 她举起它的两个爪子,慢慢地说,「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了。」 小河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她的脸。她痒,下意识地躲开,笑了起来。 又想起,自己很久没笑了。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呢?一件都没有。 她抱住小河马,用自己的脸贴着它的,细细地说,「我一个人,能够做得了什么呢?」施友谦说得对,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能够藉助私家侦探查到的东西,只有这么多。再深再远,谁也帮不了她,也没有人敢帮。 手机不知道在哪儿响起来。她估计是gg中介的骚扰电话,没去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但铃声一直在响,她烦了,站起来,跨出浴缸。 手机似乎仍在衣物篮里。她弯腰去翻,终于在脱下的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来电显示上,是曹山。 她按下接听。 曹山说:「关于 m 的过往,我总算查到了一点点。虽然没什么用,但也许你会感兴趣。喂,你在听吗?」 「我在。」高希言换另一只耳朵,似乎这样能听得更清楚。小河马在她脚边打转,却识相地并不发声。 曹山说,「他也是从东帝汶帝力过来的华人。还有,施友谦也在东帝汶帝力出生。很有可能,这三人就是在那里认识的。」 高希言捏紧了手机,手背上的水一直往下掉,将手机都沾湿。 她的耳朵也湿漉漉的。曹山对着她湿漉漉的左耳说,「东帝汶那边华人不多,你到那里跑一趟,也许能打听到什么。」 挂掉电话,她将手机扔回衣物篮里。手机掉落在柔软衣物间,悄无声息。那衣物被手机震颤,从里面滑出什么东西来,掉到了地上。 是一枚戒指。 高希言弯腰捡起,想起赌厅里的事。应该是保安将戒指塞到她外衣口袋里,她没注意。她将戒指放到灯光下端详,22 码,是男戒。不像是施友谦送给小姐姐,倒像是她从他那里偷来,他没追究。 左转一圈,她端详里面的刻字,看到一个花纹繁复的 m 字。 她看了这字好一会,将它搁在洗手台上。 高希言站在全身镜前,抬眼看自己。身上的水沿着少女曲线,缓缓往下淌。从瘦瘦的锁骨,缓缓滑落下方的顶峰,又骤然跌落花园密林。她打量自己的脸。福利院不见天日的两年,让她看上去更白更软。头髮半长,软软地搭在脖子上。全身上下,只有眼神是硬的。 她拉开抽屉,从里面掏出一把剪刀,往耳朵旁的头髮下刀。 这天晚上,跟海味街相邻的那条街的纹身店里,来了个头髮短得像少年的女孩子。店主掏出册子,让她选图案。她掏出一枚戒指,指着它说,「这个。」 「这是什么呀?」店主接过,细细打量,「没问题。纹哪里?」 「脚踝。」 这个穿着黑色卫衣的少女,在店主眼里,不过又一个摇滚听多了的不良学生。 他问清楚高希言有没有心脏病等病史,有没有怀孕,是不是在生理期后,给她做了个色料过敏检测。 店主话很多,高希言话很少。他跟她讲最近的生意,讲他不找纹身的女朋友,讲最近上映的电影。最后交代一句,「待会就跟猫爪挠一样,忍忍就好。」 开始纹身后,他又聊起年轻时喜欢的乐队。「当年我最喜欢 red hot chili peppers 了。」他哼了几句《scar tissue》,又说,「也是奇怪,年纪大一些后,倒是开始喜欢听爵士乐了。你呢?」 高希言不吭声。受妈咪影响,她是听爵士乐长大的。 店主话多,又问,「你这是要给男朋友看?」 高希言没说话。 店主自己先笑了起来。「那应该是自己纹着好玩吧。」他开始絮絮叨叨,讲自己遇过的客人。大部分是朋友带来的,小部分自己来,觉得好玩。还有不少女孩子,是失恋后过来纹身。至于情侣互相将对方名字纹在身上的,他见不少。「但很多最后都分了,最后一脸尴尬地问能不能洗掉。哈,总不能让现任看到吧。」 高希言一直没吱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对了,如果你去日本的话,有纹身的话是不能去某些场所的。比如泡温泉之类。那鬼地方,太不方便了。不过要是像美国这种国家,绝对没问题的。满大街都是。你有没有看电视?有些人遇害,警方也是通过纹身来初步确认死者身份……」店主突然发现自己说错话,赶紧打哈哈。 高希言突然开口,「是。我怕自己会死,尸体发臭,没人认得。纹了身,总会好认一些。」 这天晚上十点,张秀汶在便利店点好货,算完帐,最后卖出两碗关东煮跟三盒安全套,才跟姗姗来迟的同事交班。她边打工边上补习社,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考上大学。 在福利院长大的她,头脑太过简单,被「读书无用论」影响多年,直到高希言跟她说,要读书,要读书,要读书。 道理她是不懂的,不过她很相信阿希。 别说在福利院的孩子了,就是在新濠含着蜜糖长大的小孩,也不认为读书有什么重要。这里太小,基础设施完善,博彩业一枝独秀。书读不读,读得怎样,都可以在博彩相关行业获得谋生。至于改变世界的梦想?当然没有。隔壁港人的梦想是「做个有钱人」,新濠人则要「做个开心快活人」。 错过「网际网路+」的风口,又要错过下一波「ai+」的浪潮?新濠人容易满足。只要赌场在这片土地上仍亮着灯,他们就相信未来。 张秀汶走出店来,天色颇黯淡,凉风吹来,她打了个喷嚏。正低头翻包包里的纸巾,忽然发觉手背有凉意。星星点点,微闪,是极细极细的雨沫。 下雨啦。 她抬起头,像孩子一样伸出掌心去接,视野已被黑色小伞覆盖。 一回头,她见到高希言站在身旁。头髮剪得很短,像个少年,眼睛明亮。她有点惊讶,随后惊喜地喊她名字,大叫「阿希你去哪里了?我可担心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高希言说:「我记得你说过,自己通过这家便利店面试,要来这里打工,就来这里碰碰运气。」她瞥了一眼这小店,「没想到真遇上你了。」 「阿希你现在住哪里?吃过饭了吗?到我家坐?」张秀汶拉着她的手臂,就要往前面走,「我就住在这条路上。」 高希言摇摇头,「我明天一早就走。」 「走,去哪里?」 高希言没说话,只是低下头。张秀汶这才发现,高希言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提着一只宠物箱。她蹲下身子,好奇地看向箱子里。一只毛茸茸的小狗,正探着脑袋往外看,与她目光交接。 高希言开口:「我想将小河马寄在你那里几天。」 第31章 【31】去吧,去东帝汶(二) 新濠没有航班直飞东帝汶首都帝力,临近香港跟珠海也没有。高希言坐了三个多小时飞机到新加坡,再转机,又在飞机上待了三个多小时,抵达峇里岛时已是晚上。她在候机区的长椅下找了块地儿睡下。 因为在福利院被关过小黑屋,也罚过彻夜打扫厕所不得睡觉,高希言对生活环境一点不挑。她调好手环的起床震动时间,往睡袋里一钻,一觉睡到天亮。 一个多小时后,她抵达东帝汶首都帝力。 从飞机上往下俯瞰,高希言看到迥异于她所生活城市的景观。这个贫穷的岛国,颜色单调。蓝色的海,绿色的山,白色的沙,黄色的平原和谷地。这里,就是周礼出生成长的国家了。 她特地穿了宽松肥大的衣服,用围巾裹着脖颈。飞机下降前,到洗手间洗把脸,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比任何时候更像男孩。只要不说话,没有人看出她的性别。 飞机降落在机场。航站楼非常小,有两个红色房顶,像童话书中小女巫戴的小高帽。 高希言跟随一群扛着大包小包,肤色黝黑的当地人,下了飞机,直接穿过停机坪。走了没几分钟,穿过一个印有「欢迎来到东帝汶」字样的长廊,尽头便是入境处。跟在高希言身后的是几个来自中国内地的人,签证官各种刁难,暗示他们给小费。 走出简单的到达大厅,高希言背着背包,站在原地张望。不时有摩托车在她跟前驶过,扬起细细尘土。 刚站定,高希言就被几个当地人拦住,讲了一通叽里哌啦的当地话。 她不理会。 其中一人急了,上前抓住她的手,她一把甩开。 正在拉扯,另一边很快有人上前,用英文问她:「chinese?」 她转身往其他地方走。 那人又说:「中国人吗?」 她边走,那人边跟在她身旁,语速飞快,「这里的当地人都是这样,你要给他们一点钱。才能够让你出去。否则会很麻烦。」说着,还回头看了看身后那几个当地人一眼。 高希言一看就知道,是中国人伙同当地人一起,打中国人的主意。她有要事在身,不想多生事端。 她看了看表,距离约定时间已经过了一小时。她约的那个人还没来。 想了想,她还是背转身子,掏出钱包,从里面拿出 50 美金。 那人笑了笑,「才 50 的话……」 高希言咬咬牙,又掏出 50 元。 这时,一辆摩托车驶过来,车上那年轻男子没戴头盔,肤色比当地人要浅得多,样子也不同。那车在她跟前停下,那年轻人开口跟那中国人说了句什么,似乎是印尼话。那中国人一脸不高兴,高声反驳,对方又说了句什么,中国人狠狠地回头看了高希言一眼,就走开了。他跟当地人说了些什么,其他人也走开了。 等那男人走开,年轻人才又看向高希言,慢慢开口,带点福建口音:「「高小姐?」他皱眉,不太肯定,「高先生?」不确定眼前,是男是女。 他正要掏出手机,高希言张口,「cahyo kian gie?」她按照自己的理解去发音,也不知道对方听不听得懂。她只知道这个姓氏对应华人蔡姓。名字倒是跟汉语有点像。 「是,我是蔡健义。叫我健义好了。」他笑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那三个标属自身血统的字,也许因为说得多,又也许接待的中国人多了一些,非常纯正,「有些当地人,喜欢骗中国人的钱,不用管他们。」 高希言心想:骗她的可不光是当地人。 蔡健义听过了高希言的声音,确认她是女生。于是很绅士地伸手,要帮她拿背包。高希言摇摇头。 蔡健义问:「我们先去酒店,把行李放下。」 「不用,我没多少东西。直接去计划好的地方吧。」高希言说。 高希言坐在蔡健义的摩托车尾,摩托在土路上突突开着。一拐弯,面前便是一片蔚蓝的海。遥遥可见前方不远处的小山丘上,立着一个基督像。 「那是我们的基督山!」蔡健义语气自豪。 摩托车与风迎面碰撞,将他的声音碰得七零八落。 蔡健义是这里的华人,专门接待来当地的华人。他个性热情,也许平时接待的都是驻扎当地工厂的中国工程师跟工人。散客多数是来做生意的,都有同乡接应,用不着请他。像高希言这样的游客,还是独身一人的年轻女性,他是第一次见。因此话特别多。 「你从新濠来的?那你会说葡萄牙语吗?缘分吶,我们这里好久以前,也属于葡萄牙管呢。」 三百多年前,荷兰和葡萄牙殖民者的船队抵达印尼群岛。在你争我夺后,最后确定西帝汶归荷兰,东帝汶归葡萄牙。1975 年,葡萄牙政府允许东帝汶公民投票,实行民族自决。正当东帝汶即将独立时,印尼出兵,占领了东帝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尽管葡萄牙不承认,联合国也多次要求印尼撤军,但这场占领还是持续了二十多年。直到 1999 年,当时的印尼总统允许东帝汶再度举行全民公投,投票结果是八成人贊成脱离印尼。 但这次公投,却带来了连场噩梦。印尼方面报復性入侵,成百上千平民被杀害,女性被强姦。火与血,瞬间布满了这个岛国。 蔡健义断断续续地介绍着这段歷史,海风拂过来,将他的声音撞得东一片,西一片。高希言坐在车尾座,抬眼看向蓝色的天,蓝色的海,海边嬉戏的人。难以相信二十年前,这里会是一个人间地狱。 1999 年,新濠人在干什么呢?正走上街头庆祝回归吧。读中学时,阿 sir 给他们播放过当时的新闻片段,天上的烟火,地上的舞狮,街头的彩旗。 那一年的周礼,还在东帝汶。他又在干什么呢? 「说起来,当时还是中国第一个跟我们建交的呢,哈哈。」车子慢慢驶入市区,蔡健义的声音终于分明起来。开始出现一些低矮的平房,卡车,还有大量摩托车队。他们经过一个白色建筑物,外面挂着巨大的彩色gg牌,印满了生鲜食物,看上去像是超级市场。一家又一家小店,陈旧积木般堆积在一起。小贩在其中穿行,大声吆喝叫卖。蔡健义告诉高希言,这里有很多福建人开的小店,做五金、百货、餐饮的都有。 这个国家的都城,百姓跟自行车、摩托车潮水般来回往復,像是中国内地小城景观。 蔡健义带着高希言,在帝力跑了几天。那里有小小的华人博物馆,私人经营,藏有三百多年来华人在此地的歷史,一些笔记本、相片等文物。主要华人家族的歷史档案。高希言按照周姓查下来,发现只有一户人家,在二战后已经到葡萄牙去了。她翻了相片跟谱系,感觉跟周礼无关。 她按照戒指内的纹路,将字母 m 画下来。蔡健义带她见了好几个华人大家族的人,把纸条递给他们,打听情况,但没有任何一个人见过,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她把周礼的照片递给他们,他们也摇摇头。 跑累了,蔡健义带她去吃当地菜。一碗叫做 batar da』an 的东西端上来。大碗崩了一角,碗边油腻腻,里面是南瓜,玉米跟豆豆。蔡健义边热情地让她吃,边研究纸上的 m 字。 「没见过这东西啊……」 「是不是一个什么符号?」高希言用勺子吃了一口,她看到勺边有黑色污渍,放下了。 「没有没有。」蔡健义放下这纸,又开始研究接下来吃什么。 高希言没胃口。这个地方的食物对她来说,并不新奇。这里的食物受东南亚菜跟葡国菜影响,两者在新濠都很常见。 即使在首都帝力,城市景观也不时给人一种荒芜感。蔡健义解释说,在印尼统治的二十五年里,全国有三分之一人口死于战乱、屠杀与飢饿,百分之七十的基础设施从地面上被抹平,百分之九十的学校与医疗中心被推倒。说这些话时,蔡健义原本热情洋溢的笑脸耷拉下来,嘴角拉扯得紧,看上去像在咬牙切齿。 高希言边听边远眺路边走动着的年轻人。他们皮肤黝黑,笑容简单,骑着摩托车穿过大街,这个国家的歷史仿佛被抛在车尾扬起的尘土中。 高希言看蔡健义放下勺子,于是提起背包站起身来,「走吧。接着找。」 吃完后,高希言去附近 burger king 点了两份汉堡,一份塞给蔡健义,一份塞自己背包里。两人继续上路。 蔡健义站在路边,将汉堡啃完,快走几步,跨上摩托车。高希言不放心不戴头盔行车,几天前让他去买了两个头盔,钱算到他的工钱里。高希言正在戴头盔,只听几声蔫蔫的打火声后,蔡健义沮丧地说,「哎呀,这车不行了?」 高希言看他左看右看,挽起袖子打算自己修。 她问,「要多久?」 「我也不知道。得看看是什么情况。」他将车子推到马路旁,避开交通要塞,让高希言站在那里等他。 蔡健义正在学中文成语,脑袋贴到点火器附近,又抬头看了看高希言,笑着说:「这个是不是叫什么?出师不利?」 高希言没吭声。 她给自己安排在东帝汶的行程,只剩三天,但她什么都查不出来。所有人都告诉她,东帝汶的华人不多,但是她说的那两个人,他们是完全没听说过。 根据他们计划的行程,他们还要接触一个前华人学校的老校长,一个华人餐馆的前老闆。不过蔡健义说,两人年龄都比较大,记忆力不太好。 高希言并没有抱多大希望。 耳边传来突突突的声音,蔡健义跨坐在摩托上,抬起手臂擦了擦汗,笑起来,「哈,这个叫做出师大利?」 见高希言不动,他朝她扬扬手,「上来啊!还愣着干嘛!」 高希言戴上头盔,向他走去。蔡健义突然一拍大腿,「对了,我想起来,我们可以去找神父!」 高希言透过头盔的透明片,看着他。 蔡健义用手比划着名,「郭神父!他知道的东西多,很了解这边华人状况。没有他不知道的!我们可以去找他!」 高希言没有什么选择,跟着他上路。她跨上摩托车后座,跟着蔡健义,一路颠簸出了首都帝力。 穿过那些坐在咖啡座里晒太阳的白人,经过形形色色的gg,驶过这城市的商业区,道路两旁又渐渐荒凉起来,渐渐出现大片大片田野地。开出好久才能见到一个大gg牌。高希言抬头,看到头顶蓝色的天空,被两旁电线桿拉出的高高电线,划出了好几大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前方是一座小教堂,看上去像废弃已久的破屋,只有那个小十字架彰示了它的身份。摩托车在小教堂前停下,蔡健义说:「就是这里了。」 这里用铁栏围着,两旁分别有铁桿似的绿色高树。板砖铺就的地面,这里那里长着青草。教堂很小,白色外墙上爬满裂痕与青藤,有葡式风格,似乎是葡治时代留下来的建筑。新濠有很多这样的小小教堂。高希言不禁凝视片刻,像凝视自己家乡。 蔡健义用手一推,铁闸门应声而开。他将摩托车推进去,停在小教堂门前的台阶旁。他三两步跳上去,高希言跟上,穿过白色拱顶,进入教堂。 小教堂里很暗,似乎没人。一列列长排木椅,像静候来人。肃穆气氛中,蔡健义不自觉轻手轻脚,压低嗓子喊,「father?」 只有烛火晃了晃。 「father?」 烛火又晃了晃。 高希言跟在他身后,慢慢踱进来,一只手轻轻在椅背上抹。低头看指尖,薄薄的细尘。她抬头:「你没打电话给他?」 「他没有手机。」蔡健义边走边说,「不过他一般都在这里。」 高希言始终站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她看着蔡健义在这阴暗逼仄的小教堂踱来踱去,一声声喊着 father,仿佛看到了奔波于徒劳中的自己。 她开口:「走吧。」 「可是……」蔡健义仍不死心,又回头,高声喊了句,「father,你在吗?」 没人应声。 高希言转过身,往门外走。 从柱子后传来脚步声,一个男人在低声咳嗽,高希言回头,见到一个男人从阴暗处走出,披着神父外袍。一条腿有点瘸,走得很慢。 「你说话小点声。」他说的是中文,跟蔡健义一样,带着不知道中国何处方言跟东帝汶当地语的混杂口音。 「神父,你在啊,太好了。」蔡健义兴沖沖奔过去,跟他介绍高希言。郭神父默默听着,边默默点燃祭台上的大蜡烛。 火光将他的脸一点点映亮,高希言渐渐看到一个肤色黝黑,平头整脸的男人。头髮有点花白,戴着眼镜的脸容异常平静。高希言瞧不出当地人的年龄。日晒、飢饿与战乱,让他们看起来比原本年龄显老一些。他站在这教堂黄色的内墙跟前,一路听着,无声沉默。 郭神父将祭台上的烛火点燃,教堂内部亮堂不少。他抬起头来,目光跟高希言碰触。 像有风,高希言那早已像蔫掉气球的希望,又一点点鼓起来。 郭神父张口,「我没听说一个姓周的小男孩。跟我接触的华人太多,我不一定都记得名字。」他摘下眼镜,用宽大袖子抹了一下,又戴上,「健义说你带了照片?给我看看。」 高希言走过去,将周礼的照片递给他,手势郑重。仿佛这是最后的希望。 第32章 【32】去吧,去东帝汶(三) 高希言走过去,将周礼的照片递给他,手势郑重。仿佛这是最后的希望。 神父接过,用手推了推眼镜,低头细看。照片上,周礼穿着西装夹克,正从医院大楼往外走。日光很好,打在他脸上。 神父盯着照片,高希言盯着他。 「神父,怎么样?」蔡健义没什么耐心,开始追问。 神父抬起眼,将照片递给高希言。「我没见过这个人。」 「这是现在的他。他大概十四五岁离开东帝汶。」高希言慢慢问,「或者你见过,跟他长得像的成年人?」找不到他的过往,找到他家人的线索,也是好的。 神父又低头看照片,似乎在大脑里重塑这年轻人的孩童面容。良久,他抬起头,说了一句「抱歉。」 高希言有点后悔。沙滩那夜,不该撕掉那张照片。 与爹地合影中的周礼,十六七岁,眼神跟思想一样早熟,但毕竟还是一张少年的脸。 蔡健义仍不死心,用手一下一下拍着椅背,「真没见过?这里才几个华人啊?他也不是路人脸啊,见过的应该忘不了吧。」 神父瞥了蔡健义一眼,蔡健义噤了声。又不死心,拿出高希言画的那个 m 字,在神父跟前晃了晃,「那这个呢?见过没?」 祭台上的烛火,晃了晃。神父凑近了看,几乎将纸贴在眼皮上,眯着眼端详,又迷茫地抬头。 高希言接回照片,低声说,「打扰了,谢谢。」 她正要转身离去,神父在身后说:「我这里还有些以前的照片和资料,或者你可以看一下。」 蔡健义说得没错。神父对东帝汶华人圈相当了解。他不看出身,不看身份,任何人来求助,他都伸出手。在华人圈中,声望极高。人们要捐助他,他拒绝,只接收捐给教会的钱。每笔钱都做好登记。 他端出记帐本,还有其他几本资料。「活动记录。照片也有。」神父抱着厚厚的资料出来,行得慢,蔡健义跟高希言赶紧上前替他拿下。 神父说:「根据你的说法,这个叫做周礼的孩子很可能是个孤儿。我们也帮助过不少孤儿,有华人,也有当地人,甚至还有印尼人。你可以在这里找找。」 神父带着他们,一本一本地翻。 照片保存得并不好,发了黄。十几个孩子挤在一起,看不出谁是谁。神父居然还记得清楚,用手逐一指着,逐一回忆。「这个在暴风雨的夜晚,倒在教堂外面。这个在大街上用石头扔印尼人,被毒打致残,我偷偷带他回来。这个是被他妈妈送过来的,当时病得奄奄一息。这个亲眼看着妈妈跟姐姐被印尼兵姦杀而死,当场发了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这世上的苦难何其多。高希言突然觉得,自己并不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她还有未来。而照片上的很多孩子,连现在都没法拥有。 郭神父慢慢介绍的时候,注意到这个头髮短得像男孩的高姓少女,不自觉地用手握住胸前的十字架。她的神情相当疏离,偶尔别过眼。但神父觉得,与其说她冷血,不若说她感情过分充沛,不得不压抑自身。 这种人,情绪就像旗子一样,一起风,就动念。既然止不住风,索性将旗子收起来,藏个严实。 郭神父合上最后一页,也看到高希言眼里的光,随之敛起。 在场三个人,都静了静。 出发前,蔡健义信誓旦旦地跟高希言说,郭神父认识的人非常多。「如果连他都没办法,那就是没办法了。」 现在,他真想抽自己的嘴巴,将那句话抽回肚子里去。 高希言平静地向神父说,谢谢你。 郭神父看出她在极力掩藏失落,他说:「孩子,虽然我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不过,神会眷顾每个勇于面对生活的人。」 类似的话,高希言小时候跟随父母去教会太多,听得太多。进了福利院后,她再不相信这样的话。但这一次,她再次向郭神父重复说,谢谢你。 蔡健义为了缓和气氛,在旁打哈哈,「这教堂翻修得不错,我记得以前这祭台后的圣母子像不是这样?」 「是一户富有的华人家族捐助的。后来印尼人来了,我们把圣母子像藏到地窖里,前几年才拿出来。」 「哦哦,难怪我印象不深。」蔡健义煞有介事地点评。 高希言抬头看向祭台后的圣母像,圣母怀抱小小的圣婴,两人身上都沐浴着神圣的光。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蔡健义正要告别神父,转身走时,又看了看圣母子像,突然说,「我想起来了,是不是那一家人?不光给这教堂,他们给全国教会都捐了不少钱。」 郭神父说:「你还记得?是他们。」 蔡健义一拍掌心,「我听外婆提过,那家人很有名。好像姓施?」 高希言原本已经走到门边,听到这名字,心头突然跳了跳。曹山的话从心头跳了出来。曹山说过,施友谦也在东帝汶出生。 高希言回过头:「姓施的家族?」 郭神父用手翻了翻跟前的相册,「这里有他们的照片。」 蔡健义探头看那照片,大声「咦」了一下。 高希言又走回去。 郭神父指着一张全家福。这是一张刚才被他们三人忽略掉的照片。毕竟,寻找对象是「一个叫周礼的孤儿」。郭神父在介绍时,跳过了这个在东帝汶赫赫有名的华人家庭。 摄影时间是 1996 年。东帝汶还未进行公投,印尼兵还没进行大规模屠杀。 在一座葡萄牙式建筑物前,连同佣人司机厨师,一家十几人,坐着站着,面朝镜头,展露微笑。相片里的一切,宁静平和。在这贫穷的国度里,这个华人家族显然相当富裕,穿着上等衣物,安静精緻且有教养。 坐在正中间的男人,是家里的男主人,彬彬有礼,眉眼异常好看,有点像新濠赌王年轻的容颜。在他旁边的女人是他妻子,月牙儿似的美,微微含胸而坐,传统中国女人的温顺。高希言在他俩的脸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两人身旁围了好几个孩子,身后一个男青年,穿着中山装,严肃而正气。有两个女孩子已经是少女体态,长身玉立,浅浅一笑。一个小小女婴,穿着小纱裙,被母亲抱在手上。一个七八岁左右的男孩,坐在男主人身旁。 那小男孩抿着嘴唇,眼睛微微含着笑,笑容既骄傲,又乖巧。高希言指着他,回头看神父,「这个小孩叫什么名字?」 眉眼嘴巴,都是施友谦的。只是神态温和有礼,跟高希言知道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 郭神父看了看,又想了想。「你问友谦?」 施——友谦。 果真是他。 高希言问:「他们这家人,现在在哪里?」 郭神父跟蔡健义同时从相册上抬起头,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高希言看看相片,看看神父,看看蔡健义,又再看向神父。 她在等一个答案。只要有一个线索,一个线索就好。她不愿错过。 郭神父摘下眼镜,又用袍袖擦了擦。在异样的沉默中,蔡健义开了口,「死了。他们一家,全被印尼人杀死了。」 教堂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有几只蜡烛燃灭了。外面传来沙沙的声音,一开始,高希言以为外面在下雨。后来才发现,原来是风。郭神父见蜡烛快烧完,慢慢踱上前,重新点燃烛火。 在明灭的烛光中,蔡健义将他从外婆那里听到的事情,告诉高希言。 施家在当地做零售业,又经营食品加工厂,几十年来积累起大量财富,建立了社会地位。施父信仰基督,礼拜日经常带上妻儿一起到教会。妻子为教会举办的慈善活动捐钱,还弹琴助兴,几个孩子参加圣诗班。平时人们也常看到他们一家参加各类慈善公益活动,创办华人学校,为失业华人提供培训和就业机会。 在华人甚至当地人当中,他们声望很高。 「印尼兵刚入侵时,碍于他们的声望,也并没有对他们下手。只是不断从他们家搬出各种古董跟珠宝。但到了第二年,一个下着细雨的夜晚,他们一家全都死于印尼兵手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高希言回想着施友谦那闲散嬉笑的模样,又想像着那个血与火的细雨夜。 她说:「那个小男孩,他没死。现在在新濠。」 蔡健义睁大眼睛看她。郭神父紧绷的嘴角松弛下来,连声说,「那就好,那就好。」也许为了这个悲剧的故事,终究留下一个尚算光明的尾巴。 高希言又说,「我在找的两个人,跟他有关系。他们都从东帝汶去了新濠。其中一个,人们叫他 m,又叫做文先生。他收养了施友谦。」 郭神父跟蔡健义凝神细听。看起来,神父对契爷的事一无所知,未曾听说过什么文先生。 高希言说:「另外那个叫做周礼的,他跟施友谦年纪相仿。我对他在东帝汶的过往一无所知,只知道他十几岁来到新濠时,无父无母。」 无父无母。但是爹地跟妈咪把他当作亲生儿子。 「他很聪明,非常聪明,很善于掩饰自己。」 善于掩饰自己。连身边人都不知道他的真面目。 「他认识施友谦已久,但我不确定关系的源头在新濠,还是在这里。」 他认识施友谦已久。然而他对我说,他从没听说过 m club。 郭神父摘下眼镜,用手按摩着鼻樑。他默默听着,半晌睁眼,说:「把刚才的照片,再给我看一次。」 高希言带了好几张周礼的照片,从正面到侧面,从低头到抬头。郭神父花了五分钟时间,逐一细看。 二战后的数十年,像周礼这般拥有混血摸样,不知道父亲是谁的小孩,在亚洲国家何其多。高希言想起中学时去泰国游玩,在一个卖泰式炒粉 pad thai 的小摊前,一个混血长相的中年男人忙前忙后,帮忙收钱的是他年长的母亲,一个典型泰国长相的女人。爹地跟对方交谈,知道这不过又一个蝴蝶夫人跟苏丝黄的廉价故事。 郭神父看完周礼的照片,一声不吭,递迴给高希言。 高希言并不抱什么希望。倒是蔡健义有点急,不断问,「怎么样?有印象吗?」 神父一言不发,让蔡健义将刚才那本相册递给自己。他翻到某一页,上面是另一张施家参加教会慈善活动的照片。高希言注意到,那个弹钢琴的小男孩居然是施友谦。 那个肤浅下流到骨子里的成年人施友谦,在相片中的童年岁月里,一身正装,端坐在钢琴前,仪态端正。 「看这里。」郭神父指着照片一角。那里有另一个小男孩,他正在点燃祭台上的蜡烛。烛火挡住他半边脸,照片又很模煳。 但高希言认得他。 她认得自己喜欢了十年的男人。 照片上的周礼,才十岁,但神态异常淡漠警觉。这个小男孩周礼,像一株铁树,成长为十六岁的淡漠少年,长在了他跟高希言初次见面的高家门前。 「他叫阿力。没有姓氏,也不知道父亲是哪里人。他母亲是华人妓女,也许哪个外国水手搞大了她的肚子。」郭神父说,「他跟刚才你给我的照片上那个人,有点像。」 「是他。」高希言说。 郭神父发现,她说这两个简单的字,发音咬牙切齿。 蔡健义赶紧插嘴:「照片上那个医生,看上去很温和有礼,跟这个叫阿力的贫民小孩完全不同。难怪神父会认不出来。」 郭神父半眯着眼,似在回忆:「那一天,我记得是友谦带他过来的。我们不知道为什么友谦会认识这样的人,有这样的朋友。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阿力也只来过这一次。」 高希言不解:「你只见过他一次。但这么多年后,你还能叫出他名字,说出他的事?」 「因为,阿力在华人圈相当有名。」 第33章 【33】去吧,去东帝汶(四) 神父只见过阿力一次。但是在此前,在此后,他从很多人嘴里,听到过关于阿力的事。 东帝汶贫民窟立的华人小孩,年轻又狂躁。说不上是因为当地人的奚落,还是担负贫穷这一原罪,这些孩子放弃自我,放弃未来,注重及时行乐,对周围的人和事充满敌意,到处寻衅挑事。到当地人家里偷东西,低价卖给华人。爬到房顶上,朝底下路过的人泼油漆。遇到比自己小的孩子,直接过去抢他们手上的东西。 当然还会欺负人。 阿力是他们的重点对象。 整个华人圈都知道,他母亲做皮肉生意。长得极美,身体又白又软,没读过书,头脑简单,嘴巴很密,很多小商人喜欢找她。 她跟几个熟客说,自己家原本是柬埔寨的富有华人,红色高棉大屠杀开始后,她当大学教授的父亲被枪杀。身为钢琴演奏家的母亲带着她,一路逃亡到泰国。 「那后来呢?怎么来这里了?」熟客一脸嬉笑,将手伸到她的衣服下面。她打掉对方的手,继续述说自己的家史。她说,母亲因为缺乏生存技能,在泰国跟了个男人,男人趁母亲生病时,强姦了她,将她卖到印尼,后来她又逃到了东帝汶。 熟客心想,谁知道是真是假。这女人,就是为了抬高身价吧,好将日渐松弛的皮肉,卖出个好价钱。 女人家里有几本书,因为缺乏教育,她并不识几个字。但是有人说,听到她会用中国方言唱一首歌,歌词古雅。 「日日思君不见君,同饮长江水……」 熟客边听她唱着歌,边系好裤腰带,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一把扔在桌面。走出房间时,一手撩开油腻腻的帘子,忽然又回过头,在她脸上狠狠吧唧一下,恶作剧地抓起纸币问她:「你说你是中国人。那上面的汉字你会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她一愣,摇摇头。 客人笑着,又趁机伸手抓了一把她的乳房,才转身出去。 帘子外,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坐在那里,正趴在桌前,一笔一划写着字。 客人有点意外,不知道刚才帘子内的床上动静,是不是都被这小孩听在耳中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硬币,像扔给乞丐那样,抛到他跟前。那硬币没抛准,在粗糙有木屑的桌面上弹了两下,掉到地上。 孩子抬起头,乌黑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他没接过硬币,甚至没挪动身子一步。那个客人在其他妓女那里见过类似的情景:这些小孩通常只有两种反应。不是叫骂着,将钱扔回去给他,便是欢天喜地拾起,连声道谢。 但这孩子不同,他像石头一样,一动不动。要不是那双眼睛过于明亮,客人甚至会怀疑他是不是智商有问题,才会这样反应迟钝,行为呆滞。 嫖客笑了笑,没放在心上。穷人的孩子,跟他们的父母一样。经济上的贫困,就像遗传病一样,携带心智贫困这一副作用,在这些阶层中,永远传递下去。 客人点起一支香菸,慢慢走出去。孩子从地上将硬币捡起来,在衣服上擦了擦。他走到饼干罐前,打开盒子,将硬币投进去。 孩子越长越大,他的母亲却因为体弱多病,渐渐不再受有钱的商人欢迎。她只能什么生意都做,什么人都接。价钱越来越低,主要客人也都是最穷那些。为了担负起生活,她不得不更加勤快地接活儿。 生意越忙,儿子阿力被欺负得越狠。 后来就发生了那件事。那件事,有很多版本,郭神父向高希言跟蔡健义讲述的,是流传最广的那一版。 人们说,那一年,阿力才八岁。 事情的起因,谁都说不清楚。反正,那天傍晚,四个贫民窟的少年,在路上拦住了阿力。 「小杂种,急着去哪里?」 「你妈正被人操呢。别回去碍事啊!」 阿力手里提着一碗米粉,不言不语。他有经验,只要不吭声,这些人玩腻了,自会走开。但看在其他人眼里,他像是有听力障碍或语言障碍。 「来,脱下裤子给我看看,是不是也像你娘那么又白又滑。」其中一人说着,就要上前动手脱他裤子。 他下意识用手去推,那碗米粉一晃,塑胶袋哗啦撕破,热汤从里面泼洒到少年身上。 「我操!你小子敢用热水泼我!」那人大喊一声,一脚踢向阿力。阿力稳了稳身子,没摔倒,站住了看那人。 另外三人嗨起来,两人用力扣住阿力手臂,用力往后一拉。另一人用脚踢他膝盖,逼他跪下。被洒了热汤的人,站在他跟前,挽起衣袖,一下一下,用力扇他耳光。 这几个少年比阿力大五六岁,力气足得很。烈日下,阿力跪在滚烫的砂石地上,膝盖被磨破,脸颊被打肿一边,嘴角流下细细的血。 那少年打得手掌热辣辣,停歇下来。他居高临下,像巨塔般横亘在阿力身前。 「怎么还不哭?」施暴者不高兴了。 另一个施暴者突发奇想,用力压下阿力脑袋,「嘿,钻过去!钻过去!」 其余三人都觉得好玩,一起喊起来。「钻过去!钻过去!」 为了让游戏更显侮辱,少年兴奋地脱下裤子,用力压下阿力,逼他从自己裸露的胯下钻过去。 他们期待能够从这个妓女的漂亮孩子脸上,看到饱受屈辱的表情,誓死不从的挣扎。 但没有。 阿力抬手擦掉嘴角鲜血,没有片刻犹豫,手脚同时着地,一低头便钻到少年胯下。毫无羞耻心。毫无尊严。毫无感觉。 几个少年愣了愣,然后又齐声笑起来。被钻胯的少年尤其放纵,昂起头正笑着,那笑声突然变作厉声惨叫。 后面的部分,不同传闻版本里略有不同,但无非是用各自方式,绘声绘色地描述三个少年看到的场面—— 少年用手捂住下体,整个儿倒在了地上。 阿力用手撑起自己,慢慢站起来,目光逐一扫过眼前三人。满嘴鲜血,嘴里衔着少年的子孙根。那玩意儿像有生命力似的,在他嘴里往下淌血。 那几人像被他目光定住一样,一动不动,直到受害少年的惨叫越发悽厉,他们才回过神来,向对方跑去。 在某些夸张的版本里,说后来医生来了,少年却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子孙根。人们传说,阿力将子孙根咬碎,生生咽了下去。 这传言甚是夸张,相信的人也并不多。他们议论纷纷:牙齿能咬断子孙根吗? 又有人笑:要不,我来给你试一试? 当然没人愿意做这试验。 于是后来又有更夸张的新版本,说是阿力在牙齿上装了什么东西,好让自己像野兽般,可以随时咬断施暴者的咽喉。 这些都只是传闻。跟所有传闻一样,消散在东帝汶夏日午后的热风中。 唯一可确认的是,后来警方来了,又走了。这事不了了之,贫民窟的人即使丢了性命,也不值钱。印尼人治下的东帝汶,可比葡治时期乱多了。 那几个少年没再出现过。贫民窟的孩子们,开始视阿力为首领。 二十多年后,教堂中的两个年轻人,高希言跟蔡健义,在窗外颳起的夜风中,听着这些事。像破败废墟中挖掘出来的文物,逐一摊晒在月光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这文物大大小小,已经分不出哪些真实,哪些伪造。有些故事中,阿力爬到有钱人家里偷东西,转身卖出去,钱分给贫民窟的孩子。有些故事里,他已经是个小小少年,带头跟工厂的人谈判,让厂里童工情况好过些。有人说,有个贫民窟孩子父母都被印尼兵杀死,只剩下重病的老奶奶,背负了一身债,最后是阿力替他还的。还有人说,他带头将来闹事的印尼小混混打跑。 流传最广的传闻中,人们说他十二岁时,已经身负五条人命。 听完最后一个故事,蔡健义扑哧一声笑了。「他还是个小孩吧?这也传得太神了。」 神父用手拢了拢头髮:「我是听贫民窟的孩子说的,这个传得很开。后来阿力的母亲病得很重,已经没法再接客了。他必须要赚钱养活自己跟母亲,还要为她治病。」 「这跟杀人有什么关系?」蔡健义有点一根筋,非得问到底。 郭神父反问:「你知道帝力那里有打黑拳的吗?」 蔡健义点点头。 神父说:「地下黑拳分为少年组跟成人组。有人听闻他在那里,和他差不多小的孩子对阵,签下生死状。有看过他比赛的人说,他是罕见的头脑型选手,体力跟技巧不如人,但非常善于控制节奏,跟他对阵的人会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快速踏入他设下的死亡圈套。他也因此赚到大笔钱财。」 高希言跟蔡健义都沉默下来。 地下黑拳的奖金高,死亡率也高。富人付出高额入场券,图的就是看台上赤裸裸的厮杀。站在拳击台上的,没有技术可言,只有一个目标——保住性命。 保住性命的唯一方式,是杀死对手。 神父说:「真假我不知道,但是后面那几年,他的确过得很好。当年那个备受欺负的孩子,已经成为了另一个人。」 「什么人?」蔡健义好奇地问,「一个有钱人?」 「拥有出色杀人技能的人。」 所谓的杀人机器。 世界各地都有地下黑拳。高希言曾经在社会新闻中看过对黑市拳手的採访。东南亚的地下拳手,从孩童时代开始锻鍊,这些人大多是孤儿。在他们的世界里,只有生死与金钱。对生命的尊重,是最早被放弃的东西。然后是感情。最后是人性。 只有最残忍的人,才能在困兽斗般的烈火地狱中存活下来。 高希言忽然明白,她五六岁时在家门口见到那个豹子般的少年,是如何成为他自己的。 她开口:「他的母亲还在吗?」 「早就死了,在他『失踪』之前没多久死的。」 蔡健义奇道:「失踪?」 「大概到他十四五岁时,就再没有人见过阿力。人们都传说他死了。现在看来,他是到新濠去了。」 对那个刚到高家,别扭警醒的少年,高希言印象已模煳。郭神父嘴里那个阿力,她始终无法将他跟周礼联结起来。 她更关心,阿力怎样跟契爷和施友谦扯上关系。 第34章 【34】去吧,去东帝汶(五) 她更关心,阿力怎样跟契爷和施友谦扯上关系。 她问:「他有没有认识什么人?比如,有没有哪个成年人,跟他接触过?」 郭神父双手在膝盖上交叠,摇摇头,「我没听说过。」 她追问:「那施友谦?他们俩怎样认识?」 深掩的教堂大门外,突然传来砰然闷响。神父站起来,说「我出去看看。」蔡健义赶紧说「我也去」。神父微微笑:「任何时候都不要留下一个女孩子在陌生地方。」 高希言不愿给他们添麻烦,提出一起走。 出了教堂,外面是黑暗和平坦的大路,再远处是黑色田野,零星灯火,以及伫立其间的gg牌。一个当地女人举着牙膏,在黑夜中的gg牌上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外面没有任何异状。蔡健义说:「估计刚才有车撞上哪里了。既然找不到,应该没什么事。」 三人正准备回头,蔡健义突然发现停在教堂边的摩托车不见了。他大急,趴在墙头,左看右看。 高希言抬头远眺:「没有听到摩托车引擎响,肯定不会远。」她指着前方田地旁,那里长着高高的荒草,「我们去看看。」 神父的腿脚不便,他提出去自己去教堂后面看看。于是三人分成两队。高希言跟在蔡健义身后跑,蔡健义一直叨叨,说他今年已经丢过一次车,攒了好久钱才买下第二辆,接送客人全指望它,可千万不能丢。高希言全程没吭声,伸手拨开前方的草,脑中一遍遍闪过阿力/周礼的童年。 「你说到底是谁干的?」蔡健义怒气沖沖。 阿力/周礼他是妓女的儿子,在贫民窟长大。 蔡健义突然一指前方,「那里好像有什么?」他咚咚咚往前奔。 他自小在黑市打拳,签生死状。 「哈,找到了。」蔡健义表情变得很快。 他认识施友谦。他早就认识施友谦。 蔡健义推着摩托车往外走,嘴里嘀咕着:「到底是谁恶作剧?」 起了风,风声紧。不远处的小教堂,像一块大积木,被遗弃在路旁。又深又暗。从教堂那边,传来极度低沉的闷响。 高希言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 蔡健义推着摩托,在身后喊她:「啊,你跑这么快干什么?等等我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教堂的铁门向外敞开,前方空地上没有人。高希言正要往教堂后方跑,想了想,放弃单独行动。几秒后,蔡健义追上来,一脸不快:「你怎么——」 「快找神父!」高希言拔腿便往教堂后奔。 教堂后的空地上,躺着一个人。高希言扑上前,见到郭神父前额有子弹孔,嘴边汩汩流着鲜血。她双手交叠,放在他胸前用力往下按,神父仍一动不动。 「father!」蔡健义赶过来,一把跪在神父跟前。 高希言仍用力按着,按了一阵,她松开手,手指慢慢探向神父鼻孔。 没气了。 蔡健义放声大哭起来。 高希言抬头张望,四下茫茫,没有人踪迹。暗夜里长风涌起,只有那哀怨的哭声,像水一样漫过了帝力郊外的小教堂,越过远处的田野和星火。 郭神父没有其他亲人。蔡健义为神父打点身后事。高希言提出自己也可以帮忙,被蔡健义拒绝,说她不是当地人,帮不上忙。 「你就留在酒店吧。」他态度有点冷漠,挂掉电话。 高希言明白。蔡健义觉得神父是因为她才死的。她被跟踪了。有人在阻止她找过去的真相。 除了契爷,还有谁? 如果真的是他,那自己的行动显然都在他监视之中。他为什么不索性杀掉自己,一了百了? 高希言掏出手机,将昨晚拍下的照片上传云端。她用 ipad 搜索跟阿力有关的关键词,但找不到任何消息。她又搜索当年施友谦家的新闻,发现有一家当地华人报纸电子版,刊载过大篇幅报导。她撕下酒店便签纸,抄下报纸名字、报社地址跟记者名。又给曹山发了几条消息,告诉他自己的新发现。 当地旅游业并不发达,服务业并不规范。她来到前台,两个工作人员正在聊天。她上前去,递给对方看地址。 其中一个女生说:「这家报社,前几年已经倒闭了。」 高希言不甘心,「在那里工作的人呢?」 女生眨眨眼,一脸「我怎么知道」的表情。 高希言听蔡健义说过当地的一些情况,知道花钱可以解决问题。她痛恨不公与腐败,更坚信自己绝不会贿赂。但这一刻,她犹豫了。 她低头掏出了十美金,「浪费你的时间,打扰了。」 那女生看了看身旁的另一人一眼,那人正在接电话,她赶紧接过,放到口袋里,「有一家华人网上社区,听说那家报社有一半人都到那里工作了。你去那里打听一下。」 高希言让她给自己用当地语跟英语,分别写下那家华人网上社区的地址。女生上网查了一会,撕下一张纸,在纸上写下地址。 高希言转过身后,那个女生又开始跟身旁的人聊起天来。 酒店门外就是一排摩托车队,车手在车上沖她喊着什么。有人用英语喊,taxi,taxi。她在车队中看了一圈,见到有个年轻的女摩托车手。 高希言给对方看那个地址,那女孩一笑,说了句什么。高希言用英文问她价钱,女孩摇摇头,还是说当地语。高希言用葡萄牙语问,「多少钱?」那女孩笑起来,也用葡萄牙语告诉她一个数。 高希言接过头盔,跨上摩托车后座。 穿过帝力海滩、东帝汶码头,以及多家餐厅和商店区域,车子在一栋简单的白色建筑物外停下。 那女孩摘下头盔,回头:「就在这里了。」她特别爱笑,连说这话时也在笑。 高希言又跟她谈好价钱,先付一半,让她在楼下等她。那女孩笑着接过,点点头。 根据地址,那个网上社区的办事处就在二楼。高希言一上二楼,就看到一块写有汉字「德辉华人社区」的指示牌,她根据指示走,很快就摸到那个办公区。 所谓的办公区,就是一个摆放着木质办公家具的简陋大隔间。玻璃大门两边贴了一副对联。也许因为胶水过期,边角已经翘了起来。门口处放了一株很大的植物,有个华人长相的女人正朝植物喷水。 那女人抬起头,用当地语跟高希言说了句话。高希言用中文问:「请问何峰在吗?」 「何峰?」那女人重复了一遍这名字,「他已经离职了。」 高希言不甘心,「那他去哪里了?」 女人面无表情地摇头,拿着水壶继续喷水。高希言耐心地站在一旁。她抬头观察这办公区,留意到墙壁上张贴着各类通知、奖状和照片。她一一看过去,见到有张颁奖照片下配文「我社何峰赴新加坡领取最佳华语新闻奖」。她抬头看照片上领奖那人,头髮浓密,宽松外套上有好几个口袋,笑容可掬地接过奖牌。 高希言回头看了看,发现没人留意自己。她掏出手机,拍下这张照片。 她的目光随手机一块儿收回,却又注意到墙壁上贴着的记事板,上面写着郭神父的葬礼时间和地点。 在参加郭神父葬礼的人群中,高希言一眼见到蔡健义。他也见到她,先是一怔,很快别过脸。后退一步,隐没入同样一身黑衣的其他人中。 郭神父声望隆盛,来此送别的华人极多。这天刚下过细雨,空气极清新。众人神情肃穆,默然低头垂目。青草依依的天主教墓园中,只迴响着神职人员分别以中文、葡语跟当地语轮流念诵—— 「现在就把出身泥土的身体交还泥土,使他身归原处。但是,由于基督曾首先从死者中復活了,祂也要改变我卑微的肉躯,使我们与祂光明的身体相似,愿主使他现在享受平安,在末日使他復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灵柩埋入,一抔抔土往灵柩上洒下,有人低声啜泣出来。 高希言站在众人中,手中拈着一朵小白花。她松开手,将白花撒到棺材上。她抬起脸,见到蔡健义红着眼睛看她。 她正要上前安慰他,他却一闪身不见。 人们四下散开,开始低声交谈。有人回忆着郭神父生前的事,也有人讨论待会去吃什么。世事便是如此,无论谁死了,太阳依旧升起落下,不因哪条生命的消逝而改变。 她慢慢走开,在人群中看到跟她一样同样独自行动的一个人。那男人穿着随意,半长的头髮在脑后扎起。他垂下一张脸,伸手到口袋里掏出香菸跟打火机,突然又想起了这场合,将打火机香菸放回。 他摇摇头,转过身往外走。 高希言在那一剎看到他的脸,一怔。 她追上前去,急匆匆跟在那人身后。那人听到脚步声,警觉地回过头,见到一个头髮极短的少女站在自己跟前,因为奔跑导致脸上绯红。她问,「请问是何峰老师吗?」 高希言提出去咖啡馆,何峰摆手拒绝了。他带她到一个水果摊子前,跟头上插着一朵花的当地老闆娘,用印尼语讨价还价,最终拿来两个大牛油果,递一个给高希言。 「拿着,来东帝汶应该吃这个。」他开始用勺子挖果肉吃。 高希言在一个牛油果,一个百花果,一个绿皮芒果跟一个芭乐的时间里,听完了施家灭门案剩下的部分。 何峰说:「这个案子,当时我一直在做跟踪报导,印象很深刻。因为施家在当地华人中影响力极大,即使在东帝汶主流商界,也是有地位的。而杀死他们的,又是印尼兵。后来联合国联查印尼在东帝汶犯下的反人类罪行时,这件案子亦是罪证之一。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被撤下了。」 「为什么?」 「印尼那边提出,案子疑点太多,最后不了了之。」 「疑点?」 何峰用勺子挖了一口芭乐,送入口中,「第一,施家有安保,印尼兵没那么容易能够进去。」 高希言假设,「假如安保系统坏掉了呢?」 「我当时做报导时,也想过这个问题。」何峰放下勺子,「但他家还养了两条狼狗。据说事发那天,两条狗都昏睡过去。这件事太蹊跷,当时就有人议论,说事情不简单。」 「有内应?」 何峰笑了笑,又拿起勺子,挖了一口果肉,「你的猜测跟我一样。你知道我当时觉得谁最可疑吗?」 高希言脑中闪过一个名字,但她没吭声。 何峰说:「施家的小儿子,施友谦。他们一家的尸体里,只有他的尸体被打得脸都烂了,认不出长相。当时政局极乱,没有人会替他们检测身份,他们这么大一家,最后也是郭神父跟其他华人出钱将他们埋葬的。」 第35章 【35】去吧,去东帝汶(六) 何峰说:「事发半年后,有人传说在新加坡见过施友谦。他还是穿得光鲜漂亮。」他将脑袋转向高希言,「听上去,很像是小儿子引狼入室,将其他家庭成员杀掉,侵吞全部财产的故事,对不对?只除了当事人年仅十一岁这点,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高希言想起发叔说过,施友谦在新濠是个神秘的富豪。她反问:「那你相信吗?」 何峰笑了笑,没正面回答。他看着远处跑跑跳跳的孩童,「说到儿童犯罪,我倒是想起另一件案子。也是华人圈里挺有名的,当时我还报导过。」 那是在施家出事的三年前。几个男性华人,在帝力相继被杀。经过调查,他们的唯一共同点,是都去找过一个叫周丽华的华人妓女。警方当时怀疑上她,但这个妓女当时在医院看病,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据。 案件一度不了了之。 直到半年后,警方抓到一个华人盗贼,那人是瘾君子。在他家里,搜出很多儿童色情图片。他交代了卖家,其中一个卖家正是几个遇害者之一。在这些照片里,警方发现有周丽华七岁儿子的裸照。 瘾君子交代,遇害者 a 去找周丽华时,看中了她的儿子。有天趁他独自一人在家,硬是将他办了,还拍下他的裸照。 警方沿着这条线索查,发现几个遇害者都有恋童癖好。此前周丽华的一些口供,终于有了合理解释:她说过,那三个遇害嫖客里,有两个感觉对她并不感兴趣,只是花钱让她按摩跟唱歌,没有发生过性交易。 因为,他们看中的是她的儿子,而不是她。 根据这条线索,警方盯上了周丽华的儿子。 何峰说:「当时负责这案件的一个警察,跟我是哥儿们。我听他说,没有人认为应该怀疑这个小孩,毕竟,他当时还没满八岁。但可疑的是,那几个人都有恋童癖,其中一人还强姦过他。而三人的致命伤,都像是由女人或小孩下手。」 何峰笑了笑,「你不觉得很可笑?一般人听到这样的论断,都觉得不可能。」 高希言轻声说,「永远不要对人性的恶,过分乐观。」 何峰期待着眼前这少女,会说出「好可怕呀」一类的话。他有点意外,顿了顿,又说,「但后来经过分析,我们都觉得不可能。」 「为什么?」高希言平静地问。 「那几具尸体,都是在距离案发地点十公里外的地方被发现的。所有死者都是壮年男性。一个八岁小孩杀死意识清醒的成年男子,已经够难。再加上处理他们的尸体?且不说处理时需要极度严谨才不被人发现,光是体力都无法做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用工具运输尸体?」 「路程相当远,必须要用车辆。除非……他骑着自行车,将尸体绑在后座上,穿过市区。」 「有共犯的可能性吗?」 何峰吃完一个芭乐,随手扔到一旁。高希言掏出纸巾递给他,他没接,径直用衣袖擦嘴,「你不知道这个人,他在华人圈非常出名。几个月后,出了某件事,他成为贫民窟华人小孩的首领。但是这几件案子发生时,他还只是个被欺负的人,没有朋友。除了他那个有不在场证明的妓女阿妈,谁能当他的共犯?」 高希言听到自己用冷漠的声音问:「那个小孩,他叫什么名字?」 「人们都叫他阿力。当年,他只有八岁。」 高希言用力捏了一把手中的勺子,她低头看手中芭乐,红色的瓤,吃起来也许是鲜血的味道。 何峰不愧是记者,最后居然还能将主题绕回开头去。「也许因为当年我跟踪报导过这几个悬案,所以施家这件灭门案,要是你告诉我,兇手是施家的小儿子,我一点都不惊讶。哈。」何峰扬扬手,老闆娘走过来,他又买了几个牛油果,放到塑胶袋里,一起塞给高希言。 高希言摆手不要,他坚持让她收下。「你也不容易。」他直视她双眼,「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刚才你说,因为你对这个故事感兴趣,想写小说来着?」 「嗯。」 「小说叫什么名字?出版了,能送我一本吗?我年轻时也想写小说来着,后来当了记者。」何峰看上去有点感慨。 高希言随口编了个名字,「叫《恶女阿希》。」 「哈哈,这什么奇怪的名字。」何峰笑起来,再次将手里那袋牛油果递给她。 盛情难却之下,她接下牛油果。不远处便是白沙滩,东帝汶最富盛名的景色,西方游客在那里晒太阳,神态悠闲。有个亚洲中年男人走过来,跟老闆娘连比带划要买水果,听那口音像是日本人。何峰跟对方攀谈起来,对方说他跟随日本汽车企业来到这里,一切都不不太适应。 高希言提着一袋牛油果,等日本人走开后,又看了看四下无别人,才掏出一张纸条,上面画了个 m 字,她问何峰,「你见过这个吗?」 「这什么?」何峰笑着摇摇头。 高希言有片刻犹豫,压低声音:「有个人,人们称他为文先生……」 何峰认真地听着,高希言发现他似乎并不知道契爷的存在,便打住不提,也不说施友谦跟阿力现在都还活着,都在新濠。 但何峰却对这事上了心,他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画有符号的这张纸留在我这儿。你留个联繫方式,我有消息告诉你。」 高希言写下了自己的邮箱,又郑重地写下一个名字。她嘱咐何峰小心,不要让第三人知道他在查这件事。 何峰问:「为什么?」 「……我怕故事创意被盗。」 何峰笑了笑,又拿起来她的名字看:「你叫周礼?」他笑起来,「儒家经典?你爸妈给你起这个名字,真是寄予厚望。」 高希言不置可否,用纸巾擦拭着手指间的果汁。 这时,日本人从隔壁摊绕了一圈,又走回来。 高希言跟何峰道别,转身离开。日本人跟何峰说,当地人英语太差无法交流,也看不懂比划,他请何峰给自己当翻译。何峰替他翻译了一下,日本人开始笑嘻嘻地挑水果,何峰抬起头来看高希言离开的方向。 这个千方百计要打听施家的小姑娘,哪里像个写小说的呢。她擅长沙撒谎,也许能骗过其他人,却骗不过他这个记者。她只对施友谦跟阿力的事感兴趣,还有那个奇怪的 m 字,对这东帝汶的美景毫无兴致,她绝对不是写小说的。 何峰能够察觉到,她身上有种危险的气息。他联想到了郭神父突如其来被杀,还有蔡健义异常的沉默。也许都跟这少女有关。而她也意识到了,这危险因她而来,于是对自己也存心保留,也许为保证他的安全,也许出于自身谨慎。 *感谢傻茨、淼年、嘿黑豆、joannan、晨曦、阿 c 的小花花,以及最近略涨的留言跟各种意见!周三加更哈! 第36章 【36】去吧,去东帝汶(七) 高希言第二天就要离开东帝汶。周礼跟施友谦的事,她已打听不少。但是契爷这个人,却始终没有浮上水面。连一点点线索都没有。 她想起还有一半工钱没付给蔡健义,于是打他手机。手机响了好一会,没有人接听。她收拾了一会东西,再打过去,这次电话被接起来,却传来一个老婆婆的声音,说的是印尼语。 高希言怔了怔。 那老婆婆又说起了汉语,「谁找义仔啊?」福建口音,像极了蔡健义。 高希言说:「我是他的……」顿了顿,「我还有几天工钱没付,想交给他本人。」 「义仔出去啦。忘记带手机了。」老婆婆说话很是耐心。 「那……」高希言用手换了另一边耳朵,听到老婆婆说,「你过来吧。」 蔡健义跟外婆一块儿住。他们住的地方离高希言的酒店不太远,她出了酒店,穿过商业区,来到一片开有很多华人小店的居民区。她拿着地址,在附近小店买了瓶水,问小店老闆娘怎么走。那老闆娘不是华人,看上去懒洋洋的,只会说葡语。边跟高希言说话边用眼睛盯着电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那里——再转左边——」她说话时,身子没离开椅子,眼睛仍在盯着电视上的 jackie 插n.屏幕上的成龙还很年轻,左摇右晃耍着醉拳。 高希言对着她的背部说了声谢谢,转头出门。按照对方云里雾里的指引,最终站在一家小平房前。门外贴着一副对联,上面的字龙飞凤舞,她看不懂,只依稀辨认出「福」「祥」等字。 哗一声,突然有人往门外泼水。她闪身跳到一旁。定睛一看,一个老婆婆端着水盆,转身要走。她正要喊,老婆婆已回过头来,上下打量她,然后绽出一个微笑,「你找义仔?」 蔡健义家窄小而普通,甚至可算简陋。屋里靠窗的位置,搭着一件衣服,高希言认出那是蔡健义的外套。角落堆着废旧轮胎,客厅角落有一张行军床, 蔡健义的外婆也姓蔡,人们喊她蔡妈。给她倒了一杯水,高希言道了谢谢,接过,放在一旁桌上。她从包包里掏出信封,里面是当地纸币。她交给蔡妈,说明情况,蔡妈说:「你放在那里吧。先喝口水再走。义仔很快回来。」 「不用了。我马上就走。」高希言没说完,蔡妈已经回头钻进厨房,在里面叨叨着,「从来没有女孩子来找义仔,既然来了,就坐一坐再走。」 高希言在外面说:「不用了。」 蔡婆背对着她,在厨房里念叨,「等我一下,很快就好。」 高希言不习惯不辞而别。她决定等蔡婆出来,再跟她正式道别。她站在逼仄的客厅里,无事可做,目光扫过这屋子,见到墙上挂了很多照片。她认出有几张是蔡健义,他穿着运动服在运动场上笑着奔跑,他跟当地朋友在球场上的合影,他骑在自己的第一台摩托车上。还在再小一点,他跟家人的合影,有张跟蔡婆一起,在她怀里笑得腼腆。 高希言一张张看过去,直到最后一张,照片上是一张葡式大建筑物前的全家福合影。 蔡婆从厨房走出来:「来来来,试试我做的米粉。」 高希言的双脚无法动,双眼也注视着这照片。 蔡婆在身后说,「义仔马上回来——」 高希言的目光黏在照片上,一一看过去那上面的每个人。 蔡婆将碗放在桌面上,仍在笑着:「快过来吃……」 「为什么你有这张照片?」高希言转过身,姿态僵硬,打断了蔡婆的话。 蔡婆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见到指向自己的一张照片。「那是义仔呀。」 「不,这张。」高希言翻转手腕,用指关节在施家的合影上敲了敲。 蔡婆走近一点,边走边将手指在围裙上擦了擦。「这里面……」她眯了眯眼。「有我啊。」 「你?」 「是啊。」她走近一点,用手指向站在十岁施友谦身后的女人。更年轻,更低眉顺目,温和地浅浅笑着。她说:「站在少爷仔后面这个,就是我啊。」 高希言留在蔡婆家,吃完了那碗米粉。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蔡健义口中的外婆,对施家的事情这样清楚。为什么蔡健义在神父翻出施家合影后,他会「咦」了一下。 因为蔡婆曾经是施家的佣人。她就在合影里。 这也是为什么在郭神父出事后,蔡健义会躲着自己。因为他害怕蔡婆会遭到连累。 在刚才那碗米粉的时间里,蔡婆跟高希言说了她在施家打工的事。在她的描述中,少爷仔施友谦是个「绵羊般美好,老虎般聪明的少年」。因为财富、见识跟容貌,他对其他人有种掩饰不住的优越感,既瞧不上当地人的愚蠢,也不喜欢华人的狡猾。跟这世界上所有中二少年一样,他认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以后是要干大事的。 也跟其他中二少年一样,他非常善良,对家里佣人很好很好。蔡婆说,少爷仔四岁那年,她给他泡麦片喝,热水不小心烫伤了手。少爷仔抱着她缠了绷带的手,嚎啕大哭。 这跟高希言心目中的施友谦,完全不是同一个人。她将目光投向那照片,从小男孩眼角眉梢间寻找那个她熟悉的面容。 说起少爷仔,蔡婆简直停不下来。她夸他聪明,继承了母亲的音乐天赋,只是不喜欢音乐,所以每次夫人检查时,他都讨巧地弹奏母亲最喜爱那支《少女的祈祷》,博她欢心。 高希言不得不打断蔡婆的话,问她知不知道有个叫阿力的人。见蔡婆露出茫然的表情,她掏出手机,给蔡婆看她翻拍的照片。照片上,施友谦在钢琴前弹奏,周礼在角落点燃祭台蜡烛。 她指着周礼:「你认得这个孩子吗?他叫阿力。」 「你说他呀。」蔡婆点头,「他经常来找少爷仔。」 第37章 【37】去吧,去东帝汶(八) 除了蔡婆外,还有其他佣人也在少爷仔房间里,见过阿力出现。 一开始,是从施家的小女儿,施友晴那儿开始的。 施友谦经过妹妹房间时,听到她在跟人说话。友晴坐在地上呀呀学语,蔡婆跟他说过,小孩子会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是的,在七八岁的施友谦心中,他是比还在吃奶的妹妹大的大人了。 他走进去,看到房间落地窗向外敞开,帘子一动一动。友晴蹲下小小的身体,嘴里念叨着什么。 「友晴——」他喊了一下。 友晴回过身来,手上拿着一块曲奇。 「你在逗猫吗?不要把外面的动物带回家,阿妈不高兴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也不知道听懂没有,友晴晃了晃手中的曲奇,放进嘴里,笑了笑。 施友谦不喜欢跟小屁孩玩,他更喜欢听大人说话。他没空理会这个最小的妹妹,转身就走。 但同样的事情,三天后再次发生。他看到友晴坐在自家露台上,跟窗帘后的什么动物在聊天。他问蔡婆跟其他佣人,有没有在家里看到什么外来动物,他们都说没有。 他走到施友晴房间,见小傢伙还蹲在露台低声说话。 施友谦往里走,他看到露台下着的帘子外,隐隐约约有什么动物蜷缩在那儿。形状很大。他有点疑惑,放慢脚步,走过去,用手轻轻掀开帘子一角—— 那里有一个跟他一样大的男孩。衣服洗得发白,但干净整洁,手长腿长。他坐在地上,抱着一罐曲奇,抬头直视施友谦,眼神戒备。 施友谦明白过来——这就是友晴在餵的那只「猫」。 很明显,这是一只爬进他们家偷东西的「猫」。 施友谦看着他,他也看着施友谦。日后在彼此生命中形成羁绊的二人,初次打下照面,对即将降临的命运毫无知觉。 佣人经过房门,喊了他一声,问有没有事。 很多年后,施友谦偶尔想起这一次。如果,他当时指出有小偷,他们将他扔到监牢里,是不是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可惜,如果只是如果。 佣人还在问。他看到施友谦在发呆,准备走过来。 施友谦摆摆手说:「没事。」 佣人走开了。 施友谦慢慢蹲下来,低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说:「阿力。」 阿力只偷进口饼干、巧克力跟糖果。很久以后,施友谦跟阿力熟络起来,他才知道,阿力母亲喜欢吃这些进口零食,阿力只能到施家偷。阿力给施友谦看自己的本子,拿走的每一条巧克力,每一把糖果,什么牌子,什么口味,他记得一清二楚。 他说,我以后要还给你们。 施友谦笑:「这都是我爸在国外带回来的。还?你怎么还?」 小小人儿,也知道什么叫三六九等。 施友谦将阿力带到自己房间。他给阿力看自己的玩具,自己的零食时,也许跟长大后给其他男人看自己漂亮女伴的心情类似。 阿力沉默不语,他在打量这房间。他正通过这个房间,迅速归纳房主人是个怎样的人。这是个敏感细緻的孩子,他的眼神远比同龄人复杂,对任何事都有另一层心思。 他看得出来,施友谦对很多东西有兴趣,很多玩意儿都玩得不错。他走到他书架前,回头看施友谦,以一种询问的姿态,一种穷人身上罕有的礼貌。施友谦做了个手势,示意他「随意」。 施友谦的每本书都只看了开头四分之一,便直接跳到结尾。阿力在心里,又给对方下了个判断:他足够聪明,但是缺乏耐性。 当他抽出第三本书时,门外突然有人敲门。佣人在外面喊施友谦吃饭。 施友谦飞快应了声,又回头看着阿力,压低声音:「你留在这里。不要出去。」 阿力点点头。 父亲有客人,这顿饭吃了很久。他们在餐桌上讨论着印尼统治下的局势,谈论着印尼那边的外资渐渐多了,大企业里多华人后代,是否将生意转移到雅加达。但是印尼排华的歷史又让他们望而却步。 吃完饭后,他们又转移到客厅里。母亲让施友谦给大家弹琴当背景,他心不在焉地弹着。父亲跟客人在说一个叫做新濠的地方。他们说,还有三年,那里就要实现政权移交,从葡萄牙手上回归中国。 施友谦的手指再琴键上叮叮咚咚,心里想,会不会回去后,那个叫阿力的小孩已经走了? 父亲说:「局势变化,我们是不是也做好准备,离开这里?」 客人都劝说他留下。他最终也放不下这里的生意。 回到房间,已是两个多小时后。施友谦没看到那个叫阿力的孩子。窗帘后没有,床底没有。最后他打开衣柜,见到阿力坐在里面,手里紧紧抓着一本书,是少儿版的演义。两个小时内,诸葛亮已经登过场,又谢了幕。 「刚才有人进来收拾,我躲到衣柜去了。」他跳出来。 后来,阿力仍隔三岔五地到这里来,却不再为了食物。八岁那年,出了那件事后,阿力成为贫民窟华人小孩的偶像。施友谦也听到些传闻,便当面问阿力。 阿力什么都不肯吐出来,却不断在吸收。他一本接一本从施友谦那儿借书。东帝汶的书都是葡语或印尼语。只有施家有足够的中英文书目。后来,施友谦让家教老师到房间里给自己讲课。家教老师发现,他经常回头看曳地窗帘后面。 「那里有人吗?」家教老师也回头,看向他所望方向。 施友谦一笑:「没有。继续吧。」 蔡婆说,大家慢慢都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只是都极有默契地,替少爷仔瞒过了他父母。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四年,阿力就不再来了。蔡婆将脑袋埋得很低,默默地擦桌子,「三年多后,印尼兵开始在这里到处杀人。那个孩子可能也没了吧。」 她的脸几乎半埋在脖子阴影中,「少爷一家出事那天,我如果不是有事离开了帝力,现在也就不能站在这里跟你说话了。」 外面日光渐渐疏薄,在门外踢球的孩子嘻嘻哈哈地散去。高希言在难熬的寂静中,开口问了个极不受欢迎的问题。「你有没有听说过,施友谦可能没死?有人说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不可能!」蔡婆赫然抬起头。显然,她也听说过那个传闻。显然,她知道高希言要说什么。她睁大眼睛,手指紧紧捏住抹布,「他怎可能为了钱,杀掉自己家人。他才十一岁啊!他那么爱他们——」 高希言在犹豫:要不要把施友谦在新濠的事告诉蔡婆? 蔡婆的声音不住颤抖,「警方公布的消息说,夫人跟两个小姐都是被人强姦后再杀死的……你能想像,少爷仔为了钱,联同外人做这种事吗?」 也许因为连日奔波,从东帝汶回程那天,高希言发烧了。她在飞机上昏睡了几个小时,抵达新加坡后,在当地机场买了药,就躺着休息。中途,她给曹山打电话,想告诉她自己的最新发现,发现对方已经关机。 等候登机时,她翻看着手机上翻拍的照片。施友谦的全家福,施友谦跟周礼在教堂那张合影,施家灭门案的电子版…… 手机突然弹出新闻推送。她没来得及按掉。 新闻说,新濠路环某座大厦起火,一名曹姓中国籍男子被烧成重伤,目前刚脱离生命危险。 曹山那家私家侦探社,就在大厦里。 第38章 【38】周礼s talk 黄馥的航班在北京延误了,下午她偏在新濠大学有一场讲座。她急急忙忙四处找人帮忙,但其他同事不是要值班,就是有安排。 讲座主题是未来医疗,大部分从事医疗行业的人,奔波于病房,手术室与实验室之间,对未来医疗这个话题业仅限于闲聊。真要支撑起一个讲座的容量,几乎不可能。 最后她只得找周礼。周礼电话没接,消息没回。黄馥正要打给学校,打算让他们取消,手机突然收到周礼的消息:刚在开会。没问题。 黄馥松了口气。想了想,又给他发消息:「我把材料发给你。」 又过了半分钟,周礼回覆:不用。 周礼代课的消息一传出,原本稀稀拉拉的阶梯教室,很快挤满了人。除了医学院学生外,竟连其他系的人也来了。女生聚在一起坐,三三两两低声说笑。周礼缓步走进教室。女生突然们突然安静下来。 模样跟电视或杂志上差不多,只是气质有种出乎人意料。都以为他美虽美矣,终究不过是个方块字般的角色,工整齐平,不苟言笑。但没想到…… 文学系的人看着他,莫名联想到了晴空晚照,来鸿去雁,宿鸟鸣虫。鬓皤眉绿,佩剑弯弓,天浩浩,日融融。 其他人没这番联想,只是不约而同地想:真是好看啊。 人是不笑的,但说话的时候见到牙齿,很白。他的脸比电视上要白些,眼神是锐利的,手指修长。初夏的风穿堂而过,拂乱了他前额的头髮,他用手往后拢了拢。全场更静了。 只见他目光微抬,随意抽了一名穿笔挺衬衣,戴眼镜,精英模样的男生。「说说你对未来医疗的想法。」 男生站起来,面露微笑,话音铿锵有力:「我想,未来的医疗更加发达,很多现在的不治之症都能被攻破——」他洋洋洒洒发表了一堆对未来的看法,举例时引用了好几项医学界的最新研究成果。 又有好几名女学生笑着挥手,跃跃欲试。他随机抽了一个。那女生一头短髮,腾地站起来,用手压了压短裙下摆,微笑着,「一提及医疗,人们想到的都是治疗性,但修復性医疗才是医学的未来。我相信人工选择将代替自然选择。进化太慢了,技术终将超越他的步伐。想一想,只需要吃药打针,或者植入晶片,就能够让这个胚胎比其他同龄人更高更强更快,不是很令人激动吗?」 其他学生笑了笑,有人高声喊:「攻壳机动队!」 周礼双手撑在讲台两边,领口松开一粒扣子。他问:「你有考虑过伦理问题吗?」 「当然。我有关心这方面的论文,每次美国有类似的医学发明出现,伦理界就会有各种反对声音。」女学生答得很快。她的朋友在下面喝了声彩,她得意地回头,又转过头面向周礼,「但是在中国,我们没有这方面限制。第一个草薙素子,很可能出现在中国。起码,在亚洲。」 「你刚才提到,通过某种方式让一个胚胎比其他胚胎更高更强更快。这是否会导致资源的高度集中——上层人士的后代,会逐代强化,而下层人士的后代,被抛离得越来越远。这会演变成一种贵族政治?」 女生耸耸肩,「这是政治问题。我没深入考虑,不过,科技发展总会带动社会进步吧。」 周礼示意她坐下,又说了句,很好。 女学生坐下,也许因为自觉回答得不错,也许因为周礼那句很好,她脸有点红。 周礼说:「作为医学生,我们都知道希波克拉底誓言——当然,你们要背诵的都是现代版本。你们知不知道,希波克拉底还说过一句话,上帝才是真正的医生。他的意思是,医生的能力是有限的。」 学生们静了静。 周礼说:「从一次长途航班上,我遇到一位突然昏迷的病人。我用智慧型手机对他进行检查,汇总心电图、血压、心脏超声影像设备等数据后,app 显示病人情况无大碍,只是缓慢性心律失常。事后,机组人员说,幸好机上有医生。我告诉他们,我不是医生,只是医院的行政人员。」他的手一点,指向刚才那个女生,「刚才她指出了医疗科技发展后,未来医疗的一个方向——贵族化。而我看到了另一个方向——民主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现在医患关系为什么这样紧张?为什么每个人都在说看病难?因为最顶级的医疗资源,跟教育等资源一样,永远只掌握在少数人手里。正如印刷术的发明,冲破了教会对知识的垄断,让更多人接受教育。医疗科技的发展,不应成为贵族的玩物,应该为更多人所用。」 「医生只是掌握专业知识最多的人,不是上帝,也不等同于最了解患者身体的人。对于自己的身体,患者应当拥有更多话语权。也就是说,患者拥有自己的医疗信息,与医生处于平等地位,共同推动治疗进程。」 他说,对于医学院学生来说,大家应该思考的不光是如何处理疾病,因为我们与之打交道的不是病菌,而是人类。除了自然科学,一名好医生还应该同时具有同理心以及人本主义价值。 多么形而上的议题。但从他嘴里说出来,一点不官方,一点不矫情,配合他在贫穷国家经歷的故事,让人唏嘘。 这些意气风发的学生们安安静静地听着。直到最后问题时间,人群又开始热闹起来。他侧耳细听着学生发问,在思考时,习惯性地将手指按在下巴上,教女学生都移不开眼。 有学生发问:「你认为推动医疗未来发展的动力,来自哪方?是医生,还是患者?」 周礼说:「都不是。是商人。」 下面一片嗡嗡嗡声,学生们开始交头接耳。 有学生递上来一瓶矿泉水,周礼说了声谢谢。 他说:「亚当·斯密说,一个人,他并不打算促进公共利益,只盘算自己的获利。但他在这样做的时候,却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所引导。藉由追求自身利益,他实现了社会利益。」他说,「商人重利。但是藉由一个更好的商品,我们整个社会的生活都会被颠覆。过去十年,我们的生活取决于网际网路龙头公司。在接下来的人工智慧时代,拥有最多用户数据的人,将会是人工智慧竞技场上的大赢家。医疗,将会是人工智慧应用的一个主舞台。」 他拧开讲台上的矿泉水瓶,喝了一口。全场非常安静,坐在最前排的学生,似乎能听到他喝水的声响。他放下瓶子,用手指了指一开始提问那个精英男,「现在,你对未来医疗有什么新想法?」 男生小心斟酌着字句:「人工智慧会介入更多医疗,医疗会走向民主化。」 他只是在概括刚才周礼的话。他觉得这就是周礼想听的话。 这就是顶尖高校的优等生们:这一代人渴望成功,极度聪明,擅长在医学、法律、金融和谘询四条黄金赛道上竞逐,看谁在社会流动的游戏中胜出。但对思想和信念这类事物,他们比上一代人关注得更少,或说,更浮于表面。他们申请去当无国界医生志愿者,做社区服务和慈善捐助,只是为了让履歷看上去更可口更诱人。 黄馥曾私底下跟周礼抱怨,说这些所谓精英,不会去关心患者,更没有人思考医疗未来的发展。 周礼示意他坐下,然后说,「科幻小说对未来做出各种精准预测的时代,已经过去。因为我们的社会分工已经高度精细化。」 前排一个扎丸子头的男生发问:「那谁能替代科幻小说?」 「成熟的资本市场。看看在美股上持续走高的产业和板块,对未来的洞察,就藏在那里。」 商学院学生轰然一笑。一些对资本市场持有偏见的热血青年,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有更多学生低头记下这句话。 举手发问的人非常踊跃。有人针对刚才的话题跟他争辩,他们认为人工智慧过多介入,会让医患关系冷冰冰,甚至会带来灾难。周礼说,「我用一个词来概括你的心态——普罗米修斯的羞愧。出自《过时的人——论第二次工业革命时期人的灵魂》,京特·安德斯。」 「什么?」 「创造者在被自己创造出来的物体面前,感到害怕与羞愧。」 最后一个问题,是开头那个女学生问的。她站起来,笑嘻嘻地问:「周 sir 有女朋友吗?请问你的爱情观是怎样的?」 「我没有爱情,也没有爱情观。」 学生们一片譁然,又有人笑起来,说「怎么可能」。 周礼看了看表,今晚他还要回去准备黄瑞风的材料。他跟学生们告别,往讲堂外走去。门外有人站着把玩打火机,他与对方擦肩而过,那人在身后喊住他:「周礼?」 他回过头。那人将打火机塞回口袋,眼睛异常明亮,一口漂亮的南方普通话,「是我啊,徐潇。」 周礼总是独来独往,不介入别人的生活,也不让外人进入自己的世界。他说不上有什么朋友。但徐潇却是及其罕见,跟他一直保持疏淡联繫的熟人。 「我刚在学校里约了个医学院教授,被他放鸽子了。正郁闷地在学校里转悠,听到有人说你开讲,赶紧过去听听。」徐潇一拍桌子,旁边的人转过脸来看他们。他没在意,接着说,「真是吓我一跳!你跟我的想法太像了!我现在做的,正是医疗领域的人工智慧!」 徐潇告诉周礼,自己新濠毕业后去了 nyu,读金融工程。读博没读完,眼看国内形势好,现在一心想回国创业。「有次回国,在广州南沙会所用餐,放眼望去,都是那一家的地……就跳水皇后嫁过去那家……现在国家不是在推动粤港濠大湾区嘛,医疗机构都在盯着。一国两制背景下,三地医疗资源怎么整合?税收、医保、审核的问题怎么解决?这都是机遇。我想试着在这边推一下。」他撸起袖子,一副问题重重待我出手的态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正当徐潇对中国医疗数据庞大,但缺乏管理开发的现状发表见解时,咖啡馆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的女人,边扎头髮边快步往前台走去。「一杯 expresso,带走。」 女人等待时,百无聊赖地回头看,一眼见到周礼。她拿过 expresso,快步向他走去,径直坐在周礼跟徐潇两人的空位间。「我刚下机,刚才的讲座怎么样?」 「棒极了!」徐潇插话。 黄馥这才转过脸,看身旁这个男人。他模样周正,一副自来熟的表情,「我刚去听了,他关于释放医疗资源,让人们都能平等享用医疗资源的说法,特别好。」见黄馥盯着自己,他伸出手来,「我叫徐潇,是周礼的大学……朋友。」 很显然,黄馥对周礼有朋友这件事也表现出惊讶。徐潇听说黄馥是外科医生,充满兴趣,问了她一些关于临床医生实际需求的问题。接着他刷了几分钟手机,回头便主动提出三个人一起吃晚饭。 黄馥确定,他一定是在网上查过自己资料,发现自己是黄瑞风的女儿。 三个人站在门口。夜晚有风。周礼用手将头髮拢到耳后,淡淡地说,他今晚还有事,让他们俩约。 黄馥眼中掩不住失望。她急匆匆下机,本想晚上约周礼吃饭,感谢他帮了自己大忙。 徐潇笑起来:「你该不会是约了女朋友吧?还是以前那个吗?」 周礼摇摇头,说不是。 黄馥从未听说周礼有过女朋友,这下很是好奇。徐潇转过头,问她去哪里吃好,「我好几年没回新濠了,也不知道哪里有好吃的。」 黄馥知道周礼的摩托停在讲堂后。她提出到讲堂附近的学校餐厅吃。于是三人一起同行。一路上,周礼跟黄馥都很沉默,踩着路灯下自己的影子前行。 只有徐潇充满热忱地大谈自己的科技创业梦想:「我特贊同周礼刚说的那番话,资本市场才是对未来最具有预见性的。你看现在国内外的网际网路巨头,谁不是生怕错过了 ai 的浪潮?都大把大把投钱进去…… 我说周礼,我们团队就需要你这样的人…… 」 说这话时,突然听到运动场附近,传来女孩子大哭,有人高声喊「非礼」。左边小径勐地蹿出来一条人影,黄馥吓了一跳,徐潇下意识护在她跟前。有人追上来,大喊「捉住那个色狼!」 周礼马上回身,伸手去按住人影,对方突然发起狠来,反手就是一噼,朝周礼后脑勺砍去。 黄馥在附近,看到对方手上拿着一把小匕首,吓了叫了出来。 周礼伸手一抓,接住刀刃,用力往下压,鲜血从他掌心流出来。对方松开持刀的手,用脚朝他踢去,周礼将刀子扔到另一只手,左手握住刀柄,动作极快钻到对方背后,一手制服他,一手将匕首抵在他脖子上。 里,其他人都陆续赶过来,那人不再反抗,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女孩子走近了,仍在惊慌失措地喊「报警啊,谁报警啊。」又有人说「已经报警啦,警察正在过来。」女孩子又转过身,似乎在向周礼说谢谢。其他人又都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嫌疑人压俯在地,再也动弹不得。 黄馥走上前:「周礼,你没事——」 她没问完,发现周礼握着刀柄的手一直在抖。慌乱中,人们没意识到,周礼的刀刃仍指向嫌疑人的脖子,已扎得流下鲜血。那人哇哇喊痛,但没人在意他。 有人喊「警察来了,警察来了」。 哐一声,周礼突然扔下了刀。他右手按住左手手臂,大口喘着气。 黄馥站在人群中望去,发现周礼那暴戾兇狠的眼神,是她此前从未曾见过的。 *(本章略长,好累。。。) 第39章 【39】便利店与项少龙 张秀汶看了看墙上的排班表。 便利店一般不安排女性值夜班,但她白天要上课,于是向店长申请,值了夜班。 有的人会喜欢夜班,因为相对而言较为清闲。到了深夜,基本不太会有人。她做完事情后,可以在柜檯后偷偷做功课。 奇怪的事情当然也有。前阵子,另外一家分店人手不足,她被临时调去帮忙。一到深夜,就会有年轻男女到店里买烟和酒。有一次,她听到最里层放卫生纸区域的货架下,传来奇怪的声音。 她抬头看看监视镜,发现那里有个戴着帽子的男人,他像是不舒服,发出痛苦的呻吟。 「先生,你没事吧?」她赶紧跑过去。那男人转过头看她,在他身下的女人也在探头,露出半张脸。她这才留意到,这两人都脱掉一半裤子。她骇得赶紧退回柜檯后面去。 现在她回到原店,到了晚上便乐得清闲,可以专心核对店里的帐,清点货物,还有时间看书。 现在时间是十二点半。街上人很少。她低头清点帐目,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门口叮铃铃微响,有人进来了。她头也不抬,嘴上机械式地说了句欢迎光临,从头再把帐算一遍。 福利院有课程,但是老师要求不高。出来后才发现,跟外面世界完全脱节。跟同龄人相比,她落后太多,连打工算基本的数,都比一般人吃力。她一焦虑,就下意识地啃手指。 砰。 有人将一盒牛奶搁在柜檯上。「热一下。」 这声音,她听过。 她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这男人——修长,瘦削。目光看向便利店外,倏尔又收回来,打量着店内。像动物世界里的生物,随时对外界保持警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她认出来,是那天在家里突然出现的东南亚男人。在店内明亮的灯光下,她细看他眉目,觉得他应该有华人血统。黝黑肤色,为那张有点秀气的五官,恰好提供了杀手般的掩饰。 她觉得他的侧面有一点点像古天乐版的项少龙。她决定喊他项少龙。 张秀汶半张着嘴,盯着他看有点久了。项少龙重复一遍,「热一下。」显然,他没认出她来。 「啊不好意思。」张秀汶回过神,赶紧将牛奶盒放入微波炉。 一分钟会刚刚好。但她特意调多三十秒。为两人的共处额外争取了三十秒。 项少龙百无聊赖,低头看放在柜檯前的东西,然后伸手拿起一个彩色的东西。 张秀汶突然提起心,怕他会拿起一盒安全套。 「这个,也要。」他放下一小盒薄荷糖。 张秀汶抿了抿嘴。是初夏海边的风拂起少女头髮,在嘴角悄悄浮现的那种微笑。 k 边掏钱,边看了她一眼。这小姑娘非常古怪。出于职业本能,他看了一眼她的胸牌:张秀汶。因为不认得中间那个字。在他心里,她成了张 x 汶。 他又看一下张 x 汶的脸。她还在笑,微微咬着嘴唇,充满少女感。她面朝微波炉,但他发现她正透过微波炉的镜面,打量自己。 叮一声。牛奶热好了。 张 x 汶打开微波炉,心不在焉地伸手去拿。「啊——」手被烫到了,她赶紧用手按了按耳垂。 她转过身,将牛奶放在柜檯上。「不好意思,久等了。」她低垂双眼,像在避开他的目光。 k 突然问:「中间那个是什么字?」 「啊?什么?」 「张,什么,汶?」 「秀。优秀的秀。」奇怪,她的耳朵比刚才更红了,眼睛垂得更低。 k 隐约记得听过这名字。接过牛奶盒,将薄荷糖放在口袋,二话不说离开店。 从东帝汶回来后,高希言也不时来找张秀汶。小河马在她脚边打转,或者睡觉。高希言坐在门外,掏出一支棒棒糖,咬在嘴里。 她看来往的人,心事重重。 跟这件事有关系的人都死了。线索再次中断。她还能找谁? 张秀汶走出来,拆开一包狗粮,蹲下身子,将饼干摊在掌心。小河马弹出脑袋,两三口将它吃掉。 她笑起来。 高希言看她一眼:「心情不错?」 张秀汶突然红了脸。 高希言从嘴里抽出棒棒糖:「我只是随口说说。」 二十分钟后,高希言知道了张秀汶心情好的原因。她看到一个男人走进便利店,张秀汶几乎低着头不敢跟他说话。高希言隔着玻璃门看里面,那男人转过头来,她认出那张脸。 她曾经在施友谦身边见过这张脸。 男人抱着牛奶盒,转身往外走。高希言转过脸,怕他见到。等他离开,她走进去。张秀汶还一脸依依地看着他的背影。 高希言问:「他经常来?」 「谁?哦,他。」张秀汶用手指甲扣桌子,「有时候——」她抬起头来,却发现高希言已脚步匆匆离开。 再回来,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她递给张秀汶一个密封的信封。 「他下次过来,告诉他,有人交给他,托他转交给信封上的人。」 张秀汶低头看这信封,上面写着「施友谦」三个字。她疑惑地抬头,不解,「你不是……喜欢礼哥哥嘛?」 这小姑娘误会了。高希言不打算让她知道太多,只得将错就错,「我变心了。」 高希言找不到施友谦。m club 也好,上次去过的拳馆也好,都不让她进去。她去守了一个多星期,也没碰到施友谦。也许这个人,这个在施友谦身边的人,能够将东西带给他。 这天是跟契爷约好的日子。 周礼、施友谦跟范立,约好了契爷一起吃饭。契爷还没到,大厅内,暗流涌动。三人分别站在不同位置。昏暗的灯光下,范立的脸看上去有点阴沉。 就连他的笑容,看上去也阴阴沉沉。「money,听说你连之前负责的会所都顾不上,现在一心扑在医疗中心上?契爷最近很重视医疗中心,你能够替他打理这生意,不简单嘛。」 他抚抚掌心,话里有话,「真好啊,有朋友提携就是不一样。你们从东帝汶过来时,就是死党了吧?」 周礼跟施友谦关系微妙。从东帝汶一同到新濠时,他们彼此依靠。但随着契爷将周礼安插到高伦身边,施友谦则一路过着出生入死的日子,从少爷仔的天堂跌落谷底。他遥遥看着当初那个叫阿力的野孩子,开始有家庭,有人关心,有人爱。 原本这一切都该是他的。他原本应该是居高临下看周礼的那人。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他变得越来越暴躁,开始疏远周礼,对他冷嘲热讽。 范立从灯光阴影中走出,像步步进逼的敌人。 周礼正低头看手中一份文件,没有抬头。施友谦向来脾气不佳,但对着范立,他总能皮笑肉不笑,「谁提携谁?我们谁不是由契爷提携起来的?」 范立抱着手臂,也笑:「那为什么我听说,契爷一开始有意将医疗中心交给我?最后却到你手上了?」 「啧啧啧,funny 哥什么时候开始,对尖端医学也感兴趣了?谁不知道,你向来食惯大茶饭?粤语:做大事」施友谦继续皮笑肉不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范立嘴角慢慢沉下来:「谁不知道,对契爷来说,这门生意才是大茶饭?哪条法律跟得上医疗变化?你说人命值钱,我说唯有有钱人的命才值钱。穷人饿在路边没人理,一死了,哇,身上都是宝!」 他说的都是实话。尸体一旦用于人体组织移植,价值就凸显。眼角膜六千美金一副,心脏瓣膜七千美金一副。一条尸体最大价值可达 25 万美金。这是一条被黑色势力渗透的产业链。 如果周礼在讲座上,对未来医疗的展望是「医疗民主化」,那么黄瑞风跟契爷在做的,就是「医疗贵族化」。 但从根本上来说,黄瑞风推行的是一种基于过度治疗上的炫耀式医疗消费。圣心医院的高级医疗中心,病房全部採取豪华配置:专医专护,治疗室、会客室、随从室和家属室一应俱全。 但契爷想做什么?周礼也没有完全看清。 他抬起眼,看着范立口口声声嚷着要用患者基因信息来「交换资本」,脑中突然想起天真热情的徐潇。 这时,门突然开了。三人同时往房门方向看去,但进来的只是 k。 k 走到施友谦身旁,伸手到衣服口袋中,摸出一个信封递给他。施友谦边跟 k 说着话,边拆开信封。 从范立的角度看,施友谦掏出几张照片。他注意看施友谦的脸,却见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看这些照片,又将照片塞回信封里去。 范立佯开玩笑:「什么机密的东西?跟契爷有关吗?」 施友谦不动声色将信封放到身上,轻蔑地笑:「一个嫩模给我的照片,很骚。」又问。「你要看吗?」 范立哈哈大笑:「你的女人,我怎好意思拿来欣赏?」 说这话时,房门再度打开。进来的是契爷身边的人,他们说:「文先生回来了,邀请三位一起用餐。」 契爷的品味复杂。周礼至今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房子内总堆满南洋、东洋跟西洋的玩意儿,却又如此和谐。佣人非常安静,在餐桌与餐具,蜡烛与鲜花之间默默移动,像一道道看得见的微风。常有几道风交错在一起,又一同消失。 跟他们三人一起时,契爷从来不在餐桌上谈生意。施友谦原本以为,这是他的个性使然。后来他想明白了:他从来不让其中一个养子,知道另一个养子在做什么。 每个人手上都握着一块拼图,拼在一起,就是他完整的帝国。 很多年以后,施友谦才发现,自己跟在契爷身边多年,早已受到他影响。 这顿饭非常安静,契爷跟周礼谈起自己最近看的一个画展。两人谈起艺术时,施友谦跟范立专心致志地对付眼前的食物,两人从餐盘上抬起头,互相对视一眼,交换一个眼神。 ——我容不下你。 就是这样的眼神。 饭后,周礼跟范立相继告退,施友谦往门边走时,契爷喊住他。他说:「有个你很想见的人,你应该见一下。」 第40章 【40】妹妹 施友谦知道契爷说的是谁。然而房门打开的瞬间,他还是有点不适应。 这房间显然是给女孩子住的。铺着厚厚的地毯,柜子上散置着橡木或大理石的小雕塑。房间正中有一张空心的原木座凳,一个女孩抱着枕头坐在上面,正摆弄手里的玩具。在她身后,是一个硕大的大理石雕塑,形象如同要展翅的鸟,即将冲破牢笼。 真是个巨大的反讽。 一个失去自由,被软禁多年的人,房间里有寓意自由的雕塑。 契爷站在门边,抬起手来,轻轻敲了敲门。 女孩子抬起脑袋,直愣愣地看向门外。她眼神异常清澈,脸上是孩童样的神情。当目光落在施友谦身上那一瞬,她吓了一跳,赶紧将玩具藏在身后,大声说:「我没有在玩!阿晴不贪玩,不要告诉阿妈!」 看着这个智商停留在五岁的妹妹,施友谦不自觉地别过了眼睛。他看着脚边的地毯,用哄小孩的语气说,「阿晴乖。我不告诉阿妈。」 契爷让施友谦留下来陪一下妹妹,两兄妹好好待一会。但施友谦苦笑,「不了,我在她心目中就是兇巴巴的哥哥,留在这儿她反倒不痛快。」 说这话时,晚餐中波玛酒的后劲已经上来,施友谦松了松衣领,恭谨的姿态悄然松弛。他站在契爷身后,两人正俯瞰着露台下方的花园。施友谦依稀想起,小时候,他在东帝汶的家里也有这样子的花园。他坐在露台上看书,有时候独自一人,有时候身旁有周礼。 那时候,他还叫阿力。 此时此刻,月色映在他跟契爷二人身上。契爷携着一根手杖,习惯性地捻动玩弄着——这协助行走的工具,在他掌心中成了权力的象徵。 施友谦看着契爷的背影,突然开口:「契爷,我有东西给你。」 「什么?」契爷转过身来。 月光映在他脸上,是一张带着双层面具的脸。英俊是外面那层,随着岁月流逝而慢慢褪色。阅歷是里面那层,随着时光流逝而越发迷人,并最终盖过了皮相所能赋予的意义。 这个男人到底多大?在他突然出现在自己生命前,经歷过什么? 施友谦对此一无所知。但他仍愿向他献上自己的忠诚。 「是你一直在找的东西。」他说,「高伦生前藏起来那份资料。」他从身上掏出一块金属条,「这是全球唯一一份。你找人检查一下可知,在高伦死后没被读取或拷贝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契爷没接过来,「你想让阿晴回到你身边?」 施友谦没有马上否认。 契爷笑笑:「你知道阿晴的身体状况,留在你那里不太好。不如在我这里。 这么多年,施友谦何尝不明白阿晴是人质。对于契爷,年少时的他绝对忠诚,但长大后总有疑惑。直到他自己也增添了年龄和阅歷,才明白,刀口舔血活下来的人,信不过任何人。 既然要将阿晴留在契爷手里,他才安心,那就让他安心吧。 这些年来,他是这样想的。 但今晚有些不同。 波玛酒的后劲又上来些,施友谦变得有点漫不经心。他看着契爷:「阿晴到底是我妹妹。当年契爷救下我们兄妹俩的命,从此我这条命就是属于契爷你的。什么时候你说要收回,我随时拿出来。但如果我死了,我会后悔跟自己妹妹在一起的时间太少。」 这番说话,听起来像是处心积虑的示忠。但此刻施友谦看上去有点醉,这番话便戴上了几分真诚与怅然。 施友谦掌心中那块金属条,月色中闪着暗光。 契爷微笑:「我把你当亲生儿子,把阿晴当我亲生女儿。儿女长大了,要离开父亲了啊……」 他伸出手,握住施友谦的手。那块金属条滑落到他掌心上。「既然长大了,那就飞吧。」 * k 在外面等施友谦时,开了一盒牛奶,昂头倒入嘴里。这牛奶是他在便利店买的。很奇怪,那个叫张秀汶的店员,似乎每次都不敢抬头看他。但他总觉得她有点眼熟。 是这样的——杀手的记性不会太好。尤其是人脸。除了自己刻意记住的,其他人,他可以转头就忘。 对杀手来说,记性不好是一种幸运。他可以假装不记得今晚死在自己抢下的,是个什么人,长着什么样的脸。 但奇怪,他现在居然清楚记得那个叫张秀汶的店员。而且总觉得,之前自己见过她一次。 他还在想,施友谦已经出来了。这次在他身边的,还有一个女孩子,被他牵着手,一脸惊恐地往前跌跌撞撞。 k 拉开车门,施友谦将女孩子塞到车上,自己也坐上去。 k 没来得及问施友谦是否直接回去,他突然开口:「那个照片,谁给你的?」 * 新濠的夏天特别长。在国内北方已是入秋天气,但人们走在新濠街头,仍是不迭喊热。宁愿躲进空调房做运动,在跑步机上满头大汗。 高希言坐在便利店的高脚椅上,握着一瓶维他奶。指间握着一根吸管,用力戳开。她喝下第一口,看到一辆帕萨特停在门外。她没在意。 张秀汶隔着便利店玻璃往外看,却发现驾驶席上坐着 k。 k 看了张秀汶一眼,又看了看隔着玻璃墙,正朝店外的高希言。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张秀汶了。 后面的车窗降下,施友谦透过车窗,看着高希言。他脸上没有平时的表情,只是定定地看向她。仿佛目光是磁铁,能将她吸过来。 高希言突然坐立不安,腾地站起来。她扔下没喝完的维他奶,急匆匆就要跑出去。张秀汶在后面喊住她,惊怯怯地问:「没事吧?」 「没事。」她推门就往外走,一直走到施友谦的车窗前。她弯腰,与车上的他平视。 便利店内,有中学生抓起两包薯片,一条雪糕,一瓶可乐,一本封面是女明星走光照的八卦周刊,走到收银台前。张秀汶手忙脚乱,目光仍不时瞥向外面。她看到车门打开,高希言上了那个男人的车。 「喂喂喂,是不是收多了钱呀?」中学生大叫起来。 张秀汶又是一阵忙乱。等中学生抱着一堆零食,嘴里嘀咕着什么,推门而出时,那辆车已经载着高希言,不见了踪影。 对施友谦来说,消失的不是高希言,而是自己的东帝汶的那段童年。他在车内,突然用力捏住她的手腕,像要将这细细竹杆折断。「谁让你查我过去的事?」 「你不是我要查的目标。我也没想过,你原来早就认识周礼。」 「你还知道什么?」 「我见过郭神父,我还见过蔡婆。」 听到这两个名字,施友谦似乎飞快抿了抿嘴角。车厢内非常沉默,跟车窗外热闹的新濠周末形成反差。 高希言说:「蔡婆有东西托我交给你。」又昂起头,「但你得先松开手,我才能拿给你。」 施友谦松开捏紧她手腕的手。高希言将手探入背包里,使劲翻了翻,先逃出来一个小本子,又放进去,终于掏出来一个小盒子。她拿出来,将盒子打开,里面的美国大兵踢踢踏踏地踏着步子,叮铃铃的音乐响。 施友谦盯着这东西,半天没说话。 高希言说:「蔡婆说,这是当年夫人送给你的玩具。她说,她当时很想拿给自己小儿子也玩一下,哄哄他。夫人知道后,让你借给蔡婆。蔡婆说,没想到接着就发生了那件事,她以为再也没有机会还给你了。」 安静了半天,施友谦开口:「她怎么样?」又问,「他们怎么样?」 「蔡婆挺好的,日子不富裕,但是起码一家人在一起。至于郭神父,他死了。」 施友谦低下头,「哦」。 「是因为我,也因为周礼。因为我查周礼的事。」高希言开始有点激动,「我从郭神父那里知道了周礼过去的一些事,当天晚上,他没来得及说出更多,就被杀死了。我怀疑周礼派人跟踪我。因为除了神父,还有一个我联繫过的私家侦探也出事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施友谦的拳头握牢,又松开。 只听高希言说,「所以我现在很担心蔡婆也有危险……」 「周礼他不会杀郭神父。」施友谦说,「他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他不会害郭神父。」施友谦脑中闪过了契爷,他不敢肯定。 契爷的可能性最大。 但是,最大的疑点是…… 高希言问:「如果不是周礼,为什么我一路追查真相,但死的却不是我?」 这正是施友谦一直以来的疑惑之处。 自从知道高希言在追杀高伦之死的真相,他就警告过她,她很危险,因为对方是她「不能得罪的人」。他指的是契爷。 尽管他有心为契爷追回高伦手上那份客户名单,但私心来说,他做这事也终究是为了自己——有了这份名单,他就在跟范立的斗争中,拥有了优势。 唯一担心的是契爷对他野心过大的警惕。 既然高希言长得还不错,那他索性以好色为藉口好了。 他故意高调带她进出拳馆,也是为了自保——契爷不可能不知道他跟高希言混在一起。 但随着高希言知道的情况越来越多,施友谦也越来越疑惑:契爷竟然能够容忍这个女孩继续追查? 周礼不捨得她死,但契爷又岂能容忍? 在他沉默的这些片刻,高希言以为他在想周礼的事。她说:「我知道你也许不想提当年那件事,但是我在东帝汶这些天,了解到那件事有疑点。」 施友谦不说话。 高希言一口气把何峰提到关于狼狗跟安保的猜测说出来。当然,何峰怀疑的对象是施友谦。高希言怀疑的对象,却另有其人。 她不动声色地假设着:「有人非常熟悉你家的这些事情,最后没死。要不就是蔡婆,要不就是周礼。」 「怎可能是蔡婆!」施友谦几乎失笑。 高希言冷静地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施友谦看着她,她也看着施友谦。在那一瞬间,他明白了她的想法:她怀疑是周礼。那个她曾经那么喜欢的男人,现在她怀疑,一切罪恶都与他有关。怀疑他的双手沾满了鲜血。 「对不起要让你失望了。也不可能是周礼。」施友谦转头看向车窗外。新濠的景色不断往后倒退,大街上的人三三两两逛着街,纵情享受过长的夏日。从奢侈品店走出来的女人,手上提着大包小包,脸上充满满足感。 人生,如果真能有这样容易满足,该有多好。 高希言盯着施友谦映在车窗上的脸,发现他的眼神凝重起来,「因为那天晚上,他救了我的命。」 第41章 【41】那一夜(上) 东帝汶的夏夜,总是黏乎乎的。 施友谦家那座葡国殖民地式的建筑物,却保持着时刻清爽。多年后,他在描述殖民地白人生活的电影里,看到了童年时期熟悉的影子:海边别墅的慈善宴会,后花园的下午茶,晚饭后冗长的谈话,头髮梳得紧紧的佣人。…… 那天晚上,他正在做家庭教师布置的作业——选择圣经中最感兴趣的一个故事,将它画下来。他在纸上草草几笔,左边画出大卫王,右边正要画上歌利亚巨人,门上突然响起笑声。 头也不回。他在纸上边画出巨人的头,边说:「阿晴,别在这里玩,出去。」 施友晴还是笑。她五岁了,手里抱着一个玩具兔,走到施友谦房间里,伸手要碰哥哥的玩具车。 施友谦不耐烦,转头打了一下她的手。 施友晴一愣,一开始还是笑,但马上嘴一扁,就要哭起来。 「别哭了——」施友谦很烦这个妹妹,随手抓起一根棒棒糖递给她,她低头看着糖,又笑了起来。 施友晴最小,长得漂亮可爱,活像洋娃娃真人版。父亲母亲哥哥姐姐都宠得她不行。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就是沾满了蜜的天堂。 就在施友晴嘻嘻笑着时,房间里的灯闪了闪,突然黑了。下面传来嚷嚷声,佣人们四处奔走,脚步声在楼梯上上下下,在长廊上左左右右。外面似乎开始下起雨,他听到水打在外面草坪上,淅淅沥沥。 「留在这里,别走。」施友谦喝住施友晴,她正往露台有光的地方走。他盯牢妹妹,直到她怯生生地低头不动,他才慢慢往外走,嘴里问:「怎么停电了?」 一出门就迎面碰上了家里的花匠李伯。李伯说,估计是下雨的缘故导致断电,正在抢修,让施友谦留在房间。说着交给施友谦一柄小手电。 施友谦接过手电,转身就抛到床上。 这时,楼下传来很大的声响,似乎有很多人,佣人们高声叫着什么。施友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到窗边,伸出肉肉的小手,探向半开的窗子,试图推得再开点,却始终够不上。夜风将雨丝一阵阵刮进来,将她头髮拨到这边,又拨到那边。 她用手将头髮拨回去,又继续踮起脚,往外探着头,不一会儿就被施友谦从身后抱下来,放到一旁的软沙发上。 「别给我添麻烦。」他越来越不耐烦。 这时,窗外突然响起一声爆胎似的声音。接着有人高喊。 施友谦刚想大声问谁在吵,便听到阵阵频繁的枪响。 他突然明白过来:刚才那爆胎的声响,是第一下枪响。 枪声停下后,屋子内一片死寂。只有雨声温柔,温柔如死神无声的脚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有大事发生了。 施友晴开始哭,施友谦赶紧用手捂住她嘴巴。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不要出声!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声,更不可以哭!」她眼睛里噙着泪,看向哥哥。 施友谦试图松手,施友晴又开始要哭。他赶紧又按住她的嘴,只得不熟练地哄孩子,「外面在玩游戏。大人们在测试我们。看谁最厉害,可以一直保持不说话,不哭。」又补充一句,「赢的可以吃大蛋糕。」 施友晴眨眨眼,笑起来,又赶紧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施友谦回头看了看,一把抱起施友晴,将她塞到衣柜里。将门关上前,他压低声音,「大人在跟我们玩捉迷藏,别说话,好不好?除了我以外,谁跟你说话都不要应,好不好?」 施友晴乖巧地点点头。 施友谦关上衣柜门,轻手轻脚往外走。 这时,楼下又传来阵阵枪响,然后他听到有很多男人在高声说话。是印尼话。 施友谦已经是十一岁的小小少年。一两年前,他听大人们忧心忡忡聊天,经常提到印尼。接着,电视上出现了印尼人入侵的新闻。帝力街头开始越来越多荷枪实弹的印尼兵。他们在街上拦住当地人。有些前一天还在上课的同学,第二天就消失,老师也不提他去了哪里。 有钱人都跑了。父亲也睡得越来越晚,跟客人彻夜在客厅里谈话,或者跟母亲在花园里喝着酒,母亲用手轻轻环抱住父亲的肩头,安慰他什么。 施友谦听说,贫民窟的人倒是热血。那些惯于盗窃打架的孩子,自发组织起小分队,偷印尼兵的物资,或者纵火烧他们的住处。有孩子被捉住,当场打死。这激发更多人投入抗争。施友谦也曾去找过阿力,说想加入。阿力抬起眼,快速打量这个小少爷一眼,然后拒绝。 「为什么?」施友谦非常激动。 「我不会趟这水,我劝你也别趟。」阿力放下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你家有钱,最好尽快离开这里。我也在想办法。」 「但这是我们的国家啊——」 阿力语气非常淡漠,「也许是你的,但不是我的。我没有国家。我的祖先来自中国,我的外公外婆定居柬埔寨,我母亲在泰国流浪,最后来到这里。我甚至不知道我的另一半血统来自哪里。」 施友谦看了阿力好一会。第一次,他从这个向来冷静自持的少年身上,看到了自私的一面。他转身就走。 此刻,楼下突然传来女人的叫喊声,他认出是大姐的哭声。她在哭喊着爸爸,又叫着哥哥的名字。 但爸爸跟哥哥都没有回应。 施友谦有种不祥的感觉。 楼下突然脚步纷杂,李伯大叫着「施小姐——」,接着一声枪响,李伯再也没了声音。 施友谦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他用手背擦了擦眼睛,顾不上伤心。走到房间外,突然听到母亲在细声唿唤他跟阿晴。他奔出去,见到母亲手上身上都是血,已经跑到长廊上。她问:「阿晴呢?」 「在我那里。」 因为确认了最小的两个孩子安全,母亲脸上似乎有某种释然。她对施友谦说:「快回去,快到阿晴到房间里去。藏起来!」 施友谦正要扑到母亲怀里,素来温柔的母亲,突然歇斯底里:「快走!」他被母亲这模样一下骇住。 楼下又传来重重的脚步声,男人们的脚步,夹杂着印尼兵的叫嚣。 母亲又喊:「快走!」手跟肩膀都在抖。 施友谦深深看母亲一眼,掉头奔回房间,径直打开衣柜门,施友晴不知道外面了什么事,正沖他笑。「游戏结束了吗,哥哥?」她声音很低,但咯咯直笑。 「还没有。」施友谦压抑着颤抖的声音,自己也钻到衣柜里,将柜门关上,双手抱住施友晴。 脚步声越来越近,印尼兵已经上楼了。 他躲在衣柜里,从衣柜的缝隙里能够看到外面。 小姐姐的哭声传来,她大声喊着「妈妈——」。好几个印尼兵将她连拖带拽,为首那人看到施友谦房间门开着,高声说:「这里有大床!」 他们将衣服被撕得只剩几条布的小姐姐抬起,重重扔在施友谦的床上。 施友晴也从缝隙里看到这一幕,她不解地抬头施友谦,像在问「干嘛呀」。 施友谦赶紧捂住她嘴巴。 这时,母亲出现在门边,她用印尼语跟那几个男人说:「放开我的女儿。换我。」 施友谦已经明白下面要发生什么。眼泪从他眼睛里流出来。他声音颤抖,低声在妹妹耳边说,「闭上眼睛。我没叫你睁眼前,千万不要睁眼。」 施友晴不明所以,但乖巧得很。她乖乖地闭上眼睛,心里觉得这个游戏可真奇怪。施友谦用双手覆在妹妹两边耳朵上,捂得紧紧。 透过衣柜缝隙,他看到那五个印尼兵将母亲跟姐姐分别按住,三两下撕开她们的衣服,然后开始脱裤子。母亲一声不吭,小姐姐才十六岁,一直放声大哭。骑在她身上的印尼人,伸手狠狠扇她耳光,一下一下,力气极重。 始终没吭声的母亲,对二女儿说:「阿静,闭上眼睛。想点别的。很快就过去。」 小姐姐不再哭了,却开始发出痛苦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呜咽。 那个男人从她身上滑下来,又换了另一个。而骑在母亲身上的男人,在一阵奇怪的急喘后,也从母亲身上下来,坐在床边,笑着看小姐姐。他边伸手摸小姐姐的腿,边问什么时候轮到自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衣柜里,施友谦捂住妹妹耳朵的双手发烫,眼泪不住地流,渐渐遮蔽了他的双目。 这时,那几个男人终于松开母亲跟姐姐,开始穿上裤子。母亲赤裸着身体,爬到小姐姐身旁,用手为女儿擦眼泪,抱住她的脑袋,低声抚慰,「没事了,没事了,过去了——」 「但是爸爸、哥哥跟姐姐都死了——」小姐姐又哭了起来。暗夜中,声音绵长而凄茫。 一个印尼兵说了句「吵死了」,从腰间拔出枪,朝着床上的小姐姐就是一枪。小姐姐突然没了声音。鲜血从她额头喷射而出,溅到母亲脸上身上。 母亲低头看看自己掌心的血,慢慢无声地站起来。她手上拿着一柄手电筒,是刚才施友谦随手扔在床上的。 她捏紧手电筒,反手就噼在杀死女儿的印尼人头上。那人毫无防备,往后连退几步。母亲正要再次噼向他,身旁的印尼人已经掏出枪,连续射向她。 在四五声枪响后,母亲缓缓往后倒去,躺在了女儿身旁。 刚才被噼中的印尼人骂了句脏话,仍觉不解恨,掏出枪,连续向着床上两个已经失去生命的躯体,不断射击扫射。子弹打完,他往地上一扔,尤觉不解恨,又掏出身旁同伴的枪,连续往她们身上扫射,直到子弹打完。 这可怕的枪响,穿过施友谦覆在耳朵上的双手,进入施友晴的耳中。小女孩被吓坏了,再也忘记了什么游戏,放声大哭起来。 印尼人大喊:「谁?」 对着衣柜,又是一枪。 施友谦刚才在衣柜里四处摸索,在其中一件衣服口袋里,摸到了一把精美的日本匕首。一脚踢开衣柜门,抱起妹妹就往外奔。他将施友晴放在角落的地上,自己握着匕首,就朝那印尼兵刺去,却轻易地被对方夺过手中的匕首。 「小毛孩,哈哈哈哈——」印尼兵笑起来,像逗猫似的,他扔下枪,握住匕首,要往施友谦心脏位置刺去。 背后一阵枪声响起,他突然倒地。 他的几个同伴转头再看,却瞬间领了几发子弹,纷纷倒地。 阿力握着枪,出现在门边。他捡起一柄枪,塞到施友谦手里,「楼下还有其他印尼兵,快走。」 施友谦回过头去抱起妹妹。阿力领头,刚走出去,前额就被一柄枪抵住。一个印尼兵走进来,眼睛打量一下房间里横七竖八的尸体,看一眼阿力,「你干的?」 屋里没电。房间里的尸体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施友谦正弯身抱着施友晴,印尼兵没注意到他。阿力用中文说:「友谦,快开枪。」 施友谦的手握住枪,止不住地颤抖。 他学过开枪,但是从来没试过向人开。 阿力又催促:「快开枪。」 印尼人说:「你在自言自语,还是房间里还有人?」他抬头打量房间角落,看到一个身量同样小的少年,慢慢站起来,手里握着枪。 印尼兵抬起枪口,正要射向施友谦,对方已经比他更快开枪,射了一枪,没中。 这时,窗外闪了闪。很长很亮的一条线,颤巍巍地破开天空的肚子。 室内,阿力得了空隙,已夺过刚才那柄匕首,用力扎入印尼兵心脏位置。那人砰地倒地。阿力掏出匕首,回头正要跟施友谦说话,一眼见到施友谦脚边那个印尼兵正爬起来,要夺过他的枪。 「小心——」阿力喊。 施友谦一个闪身,那人捉不住他的枪,便一把抓住施友晴,用手勒住她脖子,「把枪给——」 他话音未落,一颗子弹已经结束了他的生命。 外面突然响起了雷,轰隆隆地碾压过去,从施友谦的头顶碾过去。 施友谦颤颤巍巍放下枪枝。他第一次杀人。 阿力看着他:「这种事,第一次都会紧张。」 第42章 【42】那一夜(下) 施友谦的手一松,枪枝无声地掉在地毯上。外面雨开始下大,雨声盖过了一切。雨水的气息从窗外涌入,稀释了室内浓重的血腥味。 阿力弯身,将枪捡起,塞到他手中。「楼下还有印尼人,拿着。」 施友谦的手颤抖,怎样都握不住。 阿力将他的手弯曲成半拳状,把枪放在里面,一根根手指掰下去。施友谦终于握住了枪。他前额刘海被汗水彻底打湿。像是清醒过来,他抬头看了阿力一眼。 阿力瞥了一眼施友晴,「带上她,快走。」 施友晴还在哭。阿力说:「找胶布。」 施友谦终于有点清醒过来,他的目光没有焦点地从母亲跟姐姐的尸体上划过去,然后落在桌面上。在刚才画画的文具盒里,有一卷胶布,他用匕首割开一小块,贴在施友晴嘴上。 「不要再哭了。出去以后,哥哥替你撕了,给你吃糖。」第一次,他用温柔而耐心的语气,跟自己的妹妹说话。 爸爸跟妈妈,应该希望看到自己照顾好阿晴。是的,我现在能做的,只有保护阿晴了。这么一想,他握牢了手中的枪。 阿力告诉施友谦,今天晚上很乱。他从贫民窟的孩子那里听说,他们偷听到印尼兵计划今晚偷袭几个富豪家庭,其中就包括施家。「逃出去,换上普通人的衣服。」他说,「下面印尼兵太多,刚才的枪声很快会把他们吸引过来。」 这么说着时,他们正往楼下跑。施友谦熟悉房子,他牵着施友晴走在前头,阿力殿后。楼下客厅跟饭厅一片狼藉,施友谦发现,好几个漂亮的花瓶不见了,墙上有些画也不见了。会客室、书房、影厅、客房、佣人房跟衣帽间的门全部敞开。父亲的书房里,传出印尼兵的声音,保险箱一直在鸣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他们走最短路径,来到靠近后门的花园前。外面下着大雨,花园里空无一人,大门就在前方。施友谦跟阿力对视一眼,点点头。施友谦一把抱起妹妹,两人并肩往前沖。每跑一步,脚边都溅起汪汪的水,扑哧,扑哧。 「砰——」枪声突然在后方响起,阿力俯面跌倒在地。再抬起头时,身上脸上都是泥水。 施友谦回头,看到阿力左脚汩汩流血。 「快走。」阿力说。泥水从他脸上往下淌,被雨水稀释,现出半边漂亮的脸。美丽与贫穷,罪孽与纯真,是否一根茎上长出的两朵花? 施友谦仍在犹豫。 这时,那个射中阿力左腿的印尼兵已经从屋里走出来。他握着枪,嘴里嚷嚷着什么,从里屋又出来了好几个印尼兵。人数越来越多,大约有十来个人。一字排开在雨里,杀气腾腾。 「快走——」阿力的喊声穿透雨声。 背上,施友晴贴着胶布的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施友谦咬牙,将妹妹放下来,「阿晴,快往门边跑,快——跑出去以后,去找郭神父或者蔡婆。」 他用手撕开施友晴的贴布。施友晴哭起来,开始往大门边跑。跑出几步,跌倒,又站起来接着跑。「这游戏一点都不好玩!」她哭喊着,「我要妈妈——」 施友谦转过身,握牢手中的枪,战战兢兢地举起来,朝向面前那十几个印尼人—— 扣下扳机前,他低声说:「爸妈,对不起,我没能照顾好阿晴。」 砰—— 砰砰砰—— 枪声连续响起,那十几个印尼人身体一阵颤抖,睁大眼睛,然后倒地。 施友谦掷下枪,跟阿力一样,惊诧地回头看。 在花园草地上,站了五个戴着面具的黑衣男子,全都手持长枪。其中一人快步小跑,奔到倒地的印尼兵跟前,逐一察看。 然后他回过身,高声向门口汇报:「十三人均已死亡。」 施友谦这才留意到,门边站着一个男人,高个子。在暗夜的雨里,看不清脸。他手上抱着什么东西。过了一会,雨变小了,男人往里面慢慢走了几步。 于是,施友谦第一次看清楚这男人。 他的神态,让施友谦想起一头豹。他的目光环视一圈,让施友谦想起了鹰眼。 他一手抱着施友晴,另一只手轻轻揉着她的头髮,像在逗弄小动物。当他的目光落在施友谦身上时,他大步向施友谦走来。 站在施友谦跟前,这男人弯下身,施友晴从他臂弯中滑落,向施友谦扑去。施友谦一手搂住妹妹,仍抬头愣愣地看着这从天而降的男人。 男人开口,第一句话是:「我很遗憾。请节哀顺变。」 第二句话是:「我叫文滨。是你父亲的朋友。」 那是施友谦跟契爷初次见面。那天晚上,发生了太多事,施友谦不记得在那个开场白后,他跟阿力怎样上了车,离开他家。只记得契爷对他说,其他印尼兵很快会回来报仇,剩下的他来善后。 然后接下来他记得的,便是在契爷的大房子里。长桌上有很多食物,施友谦跟阿力分别坐在一旁。施友谦紧紧盯着摆在跟前的餐具,从里面捻起一柄餐刀,握在手里。 阿力看着他,不发一言。 旋转楼梯上,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施友谦跟阿力同时抬头,看到契爷缓缓走下来。他坐到施友谦身旁,温和地说:「阿晴已经睡着,医生检查过,她并无大碍,只是受惊过度。休息一下就好了。」 「这种事情,永远不会好。」施友谦咬着牙,牢牢握住手里那柄餐刀,眼睛几近赤红。 契爷不说话,只拍拍手,示意管家将食物端上来。有烤鸡、炖兔肉、半壳牡蛎、奶油鲜鱼排、酸奶博饼、葱头汤和牛油果汁。 「从昨晚开始,你们就没吃过东西。来吧。」契爷说着,轻轻取过施友谦手中的餐刀,切了一小块炖兔肉,放到他盘子里。 施友谦仍旧红着眼,像有火焰在里面。他咬着牙,狠狠地说:「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契爷抬起眼,见到阿力已经握住刀叉,开始吃盘子里的烤鸡肉。 契爷问施友谦:「你想要什么?」 「我要他们死——我要那些印尼人统统下地狱!」施友谦紧紧咬着牙齿,眼眶都是赤红的。 「我知道了。」契爷转过头问阿力,「那你呢?」 阿力从盘子上抬起眼睛,看向契爷,「我要我跟我的人,每天都能吃上这些。」 契爷微微一笑,「你的人?」 「贫民窟还有很多孩子,吃不上饭。」 契爷摊开手,「没问题。」 阿力问:「你要我为你做什么?杀人?还是放火?」 契爷莞尔,举起一根指头,朝向施友谦,「替他报仇。」 据说当晚闯入施家的印尼兵,听说他们家有钱,趁机冲进去打劫。尽管当时印尼人在东帝汶烧杀抢掠已经不是新闻,但是施家名声极高,这是引起众人愤怒。尽管这群印尼人死了,但他们的上级迫于压力,引咎辞职。在从东帝汶回雅加达的途中,遭遇匪徒,被残暴打死,尸体丢入丛林餵狼。 至于施家那件案,由于当夜一场大火烧掉了大半间屋,很多真相无法再还原。时局动盪,在自顾不暇的人生里,除了穷极无聊的记者会探听「据说那两个小孩烧焦了的尸体,不太像施友谦跟施友晴」外,还有谁记得这些事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第43章 【43】故人 这个故事,很长很长。 施友谦说完,车厢里非常安静。外面是施友谦家。k 早已下车,在车旁站着,像夜色中的一尊塑像。 车内的两个人都各怀心事。对施友谦而言,是血与火的往事。对高希言,则是计划出错的焦虑——无论怎样盘算,她都无法凭藉一己之力去正面对抗周礼跟 m,唯一利用的,只有施友谦的野心。但既然周礼对施友谦有恩…… 施友谦像识破她的心事。他说:「后来我在香港救过周礼,我算是还了他一命。」 他没告诉高希言的另一半话是,他跟周礼算不上朋友。少年时那点真挚,都被成年后的渐行渐远所稀释。当一个的灵魂疾速往下堕落,必然会痛恨向上升的那一个。 但无论如何,有些事,施友谦还是不会做的。 「不要打算用我来向他復仇。你自己想办法。」施友谦靠在椅背上,看着高希言,「你是女人。你懂我的意思。」 「 我不会用阴道去达成目的。」高希言知道他要说什么,飞快接过话头,「任何女人的价值,都不仅于此。」 这种理想主义的说辞,施友谦从大人物口中听得太多。他丝毫不为所动,于是笑笑,「你想怎样?我的基督山女伯爵。」 高希言变得恳切,「爹地搜集的那份客户资料,在你手上。请你交出来,交给警方。我要让他接受法律制裁。」 「经过福利院的事,你还相信公权力?」施友谦觉得她非常滑稽。 「即使太阳无法照到每个角落,但它的确存在。。」 施友谦看了她好一会,才漫不经心地拍拍手,「说得真好。很可惜,我已经把东西交给契爷了。」他抬起一根手指,将它放到高希言嘴唇上,「被太阳照到的人,跟无法被照到的人,拥有不同的生存方式。希望你意识到这一点。」 这时,屋门打开,有个穿着泡泡睡裙的女孩子,抱着大大的玩具兔,奔了出来。她一眼见到 k,问他:「哥哥呢?」 施友谦下了车,脸色柔和不少,「阿晴,又做噩梦了?」 高希言坐在车上看那女孩,蒙昧天真的脸,她一定是施友谦的妹妹。施友谦用手揉着她头髮,另一只手生硬地搂过她。阿晴将下巴搁在哥哥肩上,嘴里喃喃说着什么,眼睛睁大。 她的目光触到车厢内的高希言,突然说了声「阿姨——」 施友谦几乎失笑:「什么阿姨,人家比你小——」 阿晴撒开手,玩具兔塞到施友谦怀里。他无奈地抱着这东西,看阿晴奔到高希言跟前,朝她凑近了看。她把头钻到车厢里,贴近看,突然说,「啊,你不是阿姨。」 「阿晴,回来。」施友谦在后面喊她。 阿晴两只手按在高希言膝盖上,声音清亮,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契爷那里的阿姨很疼我,你长得像她,但不是她。」 周礼在医院书店见到黄馥,她身后跟着徐潇。黄馥正在翻手中的一本书,周礼一眼扫过去,那一页上印了张 ct 病例,整片肺叶都已被侵蚀,如疾风中即将坠落的枯叶。徐潇在黄馥身后说:「医疗影像这个领域大有作为。像你们这种大医院,医生们这么忙,误诊漏诊的情况,很常见吧?医疗影像辅助诊断就能够解决这个问题。」 黄馥合上书,翻了个白眼,「你知道中国的创新成长企业里面,有多少家做这个 ai 医疗嘛?」 徐潇完全没 get 到她语气里的不善,一脸找到知音的表情,「你说对了!2017 年国务院印发《新一代人工智慧发展规划》,人工智慧正式上升为国家战略!2018 年政府工作报告里,总理建议加强新一代人工智慧研发应用,里面就提到了医疗。不出三年,ai 技术一定会渗透到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医疗是重点!想想看,连肉眼都分辨不出的小病灶,ai 只花三秒!医疗辅助诊断产品,大有作为!」他双手搭在黄馥肩头上,「你和我,现在正身处这时代中,是不是很雀跃?是不是很鼓舞?」 黄馥跟所有新濠人一样,不大关心政治。她只觉得自己被他晃得眼花,正想继续泼他冷水,没想徐潇突然松开手,扬手沖她身后喊出周礼的名字。 这已经是周礼本月第九次在医院见到徐潇了。一如既往,他跟在黄馥身后,似乎缠上了她。 一开始,黄馥对徐潇保持着距离。但好奇心最终又击倒她。徐潇是个话痨,在纠缠黄馥请她引荐黄瑞风时,偶尔也会透露出周礼念书时的讯息。就这样,黄馥从徐潇口里,听到了关于周礼大学时期的一些事。 周礼十五岁上的大学,因为年纪小,高伦把他当半个儿子,经常带他回家。徐潇认识周礼,则是在他刚读研时。 黄馥问徐潇,他有没有提过自己的家人朋友。徐潇奇怪地反问:「他不是孤儿吗?」 「嗯,就是跟他比较亲近的人。比如说……」 「女朋友之类?」徐潇戳了戳杯子里的碎冰,「有一个。但很快分手了。那个女孩儿是我同乡,也是内地过来念书的。」 「现在在哪儿?」黄馥忽然心里有点不爽快。 「去了香港。」说着又笑了笑,「忘记在做什么了,估计也在卖保险吧。」 黄馥有点郁郁寡欢,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徐潇又开始要她以医生身份回答,需要怎样的医疗辅助诊断产品。她随口说,「最起码要稳定,不能宕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徐潇又追问了几个问题,黄馥随口打发,他严肃地听着,认真记下来。 后来,徐潇还是不断缠着黄馥,几乎跟她一起上下班。其他同事都笑话黄馥,「那个人是不是要追你?」黄馥没好气地说「送给你吧。」 但渐渐地,黄馥开始被他打动,开始为他验证产品的可行性提供便利。徐潇将团队其他成员也带过来,跟黄馥的同事一起上下班,一起吃饭,了解医生工作流程中的真实场景和痛点。 有次,徐潇突然说:「真是奇怪,我当年以为周礼会当医生呢。他可是个充满理想主义的人。」 其他医生才知道,这话痨居然是周礼的大学朋友。大家都挺好奇,「周礼居然有朋友?」 徐潇很奇怪,「周礼很好相处啊。而且他还说,哪天要去我家里看。不过也只是一直在说,始终没去过。」 黄馥想起徐潇说过,周礼女朋友是他同乡,于是便问他是哪里人。他说自己是湖南常德人。「周礼说,他母亲也是常德人。」 这是黄馥第一次听到周礼提及自己母亲。尽管是从第三人口中。她几乎下意识脱口而出:「他母亲?」 「嗯,他说小时候听到母亲跟自己说话,就是这样的口音,还给他做过米粉吃。他还低声说过几个词,那的确都是常德话。可能因为这个缘故,他似乎对我比较亲近。说起来,他那个女朋友,只跟他约会了三个月就分手,也曾经抱怨过,说跟周礼的相处非常奇怪。就好像……」徐潇努力回忆她的词,「在她的身上,寻找永远到不了的故土。」 徐潇跟黄馥越来越熟,再也没提过让她介绍黄瑞风的事。除了无心介绍父亲给他认识,黄馥还是给他的团队提供很多便利,一帮医生跟团队成员一起吃饭时,也会提出关于产品功能的设想。 这样一来,徐潇他们相当于直接跟客户一起开发产品,比传统网际网路的做法更直接。 周礼这天见到徐潇跟黄馥时,徐潇跟他的团队正处在第一版产品出炉前的关键阶段。外面刚下过一场雨,地面有点湿,徐潇推开书店的门,先让黄馥走出去。他笑着对周礼说,「我发现,医生的很多工作都是重复性的。等产品开发出来,就能够用算法模型来替代这种重复性劳动。」他冲着黄馥的后背说,「那你就可以腾出手来,去做大事情了。」 黄馥头也不回,轻轻哼了声,「我有什么大事情可以做?」 「你不是说,你爸不喜欢你当无国界医生吗?有了这些产品,就能够帮助更多人。」徐潇壮志满满。他拍了拍周礼肩膀,「怎么样,要不要加入我们?」 前面,黄馥的脚步慢了下来,三个人逐渐并肩同行。徐潇捧着牛皮袋,里面是打包的抹茶拿铁跟三明治。 他们经过住院大楼,有穿着蓝色病患服的少女,推开窗子,惆怅地看着外面月色。路上有穿着白大褂的人,手里捧着饭盒,跟黄馥和周礼插肩而过时,匆匆打招唿。不知道哪里传来小孩子哭闹的声音。 「3 秒钟出结果,然后跟医生的人工诊断结果比对。如果有明显差异,就回顾——」徐潇话音未落,从斜刺里突然冲出来一条大狼狗。 黄馥吓得整个儿骇在地上,双脚仿佛不会动。徐潇生性怕狗,刚还像战场上的演讲家,突然脸都白了。但还是哆哆嗦嗦着,护在黄馥身前。她有点意外,看了看这个平时觉得有点厌烦的男人。他居然还回头跟她说:「别怕,别怕——」牙齿都在打颤,手中的牛皮袋掉在地上。 周礼上前,拾起牛皮袋。从里面掏出三明治,拿在手上。看狼狗盯牢自己,他微微俯下身,将三明治在对方鼻前晃了晃,突然往远处无人的地方一掷去。 狼狗长嗷一声,转头往那边奔去。 徐潇回过神来,用手擦了擦前额的冷汗,解嘲似地跟周礼说,「还好手头有吃的!」 「要战胜敌人,有时候不需要正面对抗。」周礼看着狼狗远去的方向,平静地说。 黄馥受了点惊吓,徐潇送她回家。周礼跟他们二人告别,骑上他那辆 sym abs 摩托,回到位于泗官长街的住处内。 他的手一搭在把手上,就知道有人进来过。 不知道为什么,他脑中想起那一次,阿希从福利院逃出来,也是这样的情景。他贴着墙,轻轻推门。 室内无人。那人已经走了。 他不知道内心是释然,还是落空。他还能期待什么?阿希已经跟他断了联繫,对她而言,自己是敌人。仅此而已。 他关上门,看到桌面上有一张纸条。显然是离开的那个人留下的。 他拿起纸条,看到上面是一些数字。他记起来,师傅跟师母两人交流喜欢用自己设计的暗语,以罗马字母跟数字交换,留下讯息。施友谦说过,高伦留给高希言的那份资料,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加密的。 现在,他以同样的方式解密桌上这纸条。纸条上说:医疗中心见。 第44章 【44】共犯 沙滩上没什么人,阿晴穿着少女装,戴着大草帽,跟小河马追逐打闹。高希言坐在他们附近,手里抓着一把沙子,面无表情看着沙子从手间流失。 她心事重重。 自从知道施友谦将仅有的资料交给契爷,她眼前的每道门都仿佛关上。失去了仅存的证据,又无法靠近契爷,连他的过往都打听不到,她还能做什么?施友谦嘲笑她,说她这个基督山女伯爵,没有钱,没有能力,又不肯放下尊严和仅余的道德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復仇,你用什么来復仇?」他抱着双臂,像在看她的笑话。 高希言抬眼看着阿晴抱着小河马,在沙滩上笑得开怀。她又垂下眼睛,一只手从身上摸出来手机,手指划到邮箱。 发件箱里,躺着她发给东帝汶那位记者何峰的邮件。在邮件里,她打听他是否听说过一个叫甄安其的女人。她给出基本信息,希望了解甄安其是否曾经去过东帝汶。 那天晚上,阿晴像小孩子般说了那句话,施友谦跟高希言都听到了。两人都没有任何反应。事后,施友谦罕见地邀请高希言过来,说是如果有空的话,「能不能陪一下施友晴,因为她好像挺喜欢你。」 高希言一口答应。 施友谦手上的资料已经交给契爷,但他这个人,一定还存在某种价值。 阿晴玩得满头满脸的汗,高希言朝她招招手,她像小狗一样奔过来。小河马跟在她身后。 高希言掏出纸巾,替她擦拭汗水。阿晴仰起脸,一个劲沖她笑。 高希言问:「热吗?」 「不热。」 「好玩吗?」 「好玩。」 高希言抬起头,看到不远处施友谦正看向她俩。她不发一言,默默为阿晴擦汗。这时,有人上前跟施友谦说话,他转过脸去,专注地听着,不再关注她俩。 高希言的手轻轻拭着阿晴前额的汗水,压低声音问,「阿晴,契爷身边那个很像我的阿姨。把她的事,都告诉我。」 施友谦正躺在不远处的太阳椅上,听着身边人的话—— 「money 哥,文先生身边的确有个女人。我们查了很久,终于查出她的身份。不过……都是之前的简歷。她在文先生身边这些年做过什么,无法查找。」 施友谦伸手,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牛皮纸信封。他抬起眼皮,那人识相地后退一步,他才撕开信封口,从里面掏出一份文件来。 那是一份个人档案,三十多岁女子秀美端正的证件照旁,宋体字显出「甄安其」名字。他逐页往后翻看,看到她在十年前失踪。此前一直在研究所工作,研究再生医疗。人生经歷简单,十几页的档案上,基本都是她的研究成果。 她的前辈子,除了学术研究,就是跟高伦结婚,生下高希言。 施友谦随手翻了翻那些学术纪录,目光又落在首页证件照上。照片上,甄安其眉眼弯弯,嘴角含着温和的笑,的确跟高希言有点相像。只是她的容貌感觉更柔美,高希言的眼神则时刻充满警觉戒备,浑身的刺,随时向身边人扎去。 他看了几眼,又胡乱翻到后面去。 他看到她曾经在韩国首尔大学和日本京都大学留过学,曾跟从过黄禹锡跟山中伸弥。他对这两个名字没什么印象,又随便往下看,嘴里喃喃念着—— 「人体细胞再生疗法……干细胞移植技术和诱导性多潜能干细胞技术……细胞培养……生物技术研究基金会……」他看了一下,觉得没什么意思,又翻到首页。目光停留在「再生医疗」这几个字上。 在契爷筹建医疗中心的构思里,他见过类似的字眼。 虽然他从没经手过契爷的涉黑生意,但是契爷靠什么起家,他也是知道的。现在突发奇想要搞前沿医疗,谁知道跟这个女人有什么关系? 施友谦将甄安其的文件塞回信封里,远远打量着高希言跟阿晴。阿晴已经擦完汗,高希言带来那条小狗正围在她脚边打转,她又开始疯跑起来。高希言抱着膝盖,坐在沙滩上,看着阿晴跑远的方向。 似乎是不经意,高希言抬起眼来,远远看了施友谦一眼。 接触到他的目光,她迅速移开目光。 他俩都有心事。他们很忙,忙得看不到阿晴。 也许就是在那一瞬间发生的。沙滩那头,一个穿着运动服的女子,跟她的斗牛犬并排跑着步。当阿晴的哭喊声跟狗吠声同时传来时,施友谦跟高希言只见到,斗牛犬像发狂般朝小河马呲着牙。 跟在小河马身后的阿晴,一下子吓到,愣在原地,突然大哭起来。 斗牛犬主人边往前赶边呵斥着,高希言跟施友谦腾地站起,同时往阿晴身边跑。 那女人大声喊着斗牛犬的名字,掏出一个狗玩具,吸引它的注意力。那斗牛犬盯着绿色玩具球,过了一会,玩具球被扔往沙滩上没有人的地方,那斗牛犬沖那方向跑开了。 高希言赶紧一把将阿晴抱在怀里。 「没事了——」 阿晴还在哭,眼泪鼻涕都抹在高希言衣服上。 施友谦站在她们跟前,脸上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小河马昂头看着他们三个,不停在吠。施友谦骂了一声:「别叫了,叫得我心烦!」 小河马还在吠个不停。 高希言搂着阿晴的后背。太阳过于勐烈,她跑得又太快,背上都被汗水湿透。高希言仍在低声宽慰,「没事了,没事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沉,直到突然安静下来。远处只有那个女人,牵着那条斗牛犬跑回来,连声说对不起。 施友谦抬起头,狠狠瞪了对方一眼。那女人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牵着狗,飞快离开。 他转身,见到高希言突然神情凝重。 她说:「我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 「小时候,我跟周礼一起,在偏僻的地方遇到狼狗。他扔出随身干粮,引开对方。然后,他跟我说——」她试图回忆他说的那番话,「他说,你看,人和狗都一样,如果不能用感情感化它,就用利益驯服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施友谦面无表情地听着,听她继续往下说。 「那天晚上,你不在楼下,所以你根本不知道周礼是在什么时候进来的。你不能确定,他跟印尼兵,谁比谁先进来。」 施友谦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也许太阳实在太勐烈,他觉得自己后背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你是说,有可能是他进来后,为印尼人打开了大门?」 阿晴哭完了,安静地赖在高希言怀里,不肯抬头。高希言一只手搭在她背上,另一只手慢慢在空气中比划着名,「你说过,周礼他经常去你家。所以,你家的狼狗不会对他吠,他要对它们下药,方便得很。要破坏你家安保系统,也不是难事。」 施友谦脸色发白,牙齿咬得很紧很紧。 阿晴察觉到过分漫长的寂静,她奇怪地抬起脸来,看看高希言,又看看哥哥。心里奇怪,这两人为什么突然静下来了。 还是高希言最先开口:「我们一直认为,周礼跟你一样,那天晚上才第一次见到契爷。但如果他在之前就认识了呢?」 她将在何峰那儿听到的案子告诉施友谦。施友谦在东帝汶长大,当时也听说过这几桩案件。当时,他还不认识周礼。高希言告诉他,警方怀疑过周礼,他有重大嫌疑。但是因为尸体被移动过,而周礼还是个小孩,警方找不到共犯,因此放弃。 「但如果……契爷跟周礼早就认识……那么他们就有可能是共犯……」 第45章 【45】真相的一半 施友谦驾车回去,什么话都没说,一路上飙得极快。阿晴之前受了惊吓,加上施友谦高速超车,她骇得脸色苍白,紧紧捉住高希言衣襟,用脸贴着她的肩头。高希言一只手环住她,盯牢施友谦。 高希言半路要下车,但阿晴死活不肯。对施友谦建立起来的一丁点依赖,又变作畏惧。她抓住高希言的衣袖,不让她下车。 阿晴因为玩得太疯,又突然受了惊,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很安静。施友谦跟高希言也非常安静。车厢内的空气像凝固了一样。 回到施友谦住处,高希言花了一点时间,将阿晴哄睡。阿晴抱着高希言的手,好不容易终于睡着。她慢慢抽出自己的手,轻轻带上门。 走出去,施友谦正站在门外。第一句话就是:「你刚才提到那个记者,是谁?」 高希言留了个心眼,「他不肯透露名字。」 房间里,阿晴咿咿呀呀似乎在说梦话。门外两人,听到她清晰地喊阿妈,都静了下来。施友谦对高希言说:「你过来。」 高希言低头看表:「我要回去了。」 施友谦像没听到她的话,头也不回,自顾自往楼下走去。高希言犹豫半秒,还是跟在他身后,穿过客厅。落地玻璃窗外,天空的颜色看起来像海底。室内过分安静,施友谦随手开了电视,调低音量,任由主持人低声而聒噪地充当背景音。 客厅一角放着半大的透明箱,一条大蜥蜴睁着眼看外面。施友谦信手捻起一撮饲料,从箱口放下去,「动物世界,弱肉强食。我施友谦不会是被食的那个。」他背对着她,开口问,「你在东帝汶时,还有没有查出契爷的事?」 「没有。所以我需要更多的信息——在那一夜之前,他经歷过什么?那一夜之后,他又发生了什么变化?如果能够查到,或者就能够知道,到底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施友谦在箱子上移动的手指,停住了。手指慢慢握牢成拳头。 高希言走到他身后,继续说,「这个男人从天而降,声称是你父亲的朋友。但此前你从没见过他,也没听你父亲提起过他,不是吗?那一夜之后,他声称要保护你,因此将你送到新加坡,你从此跟东帝汶断了联繫。」 施友谦的拳头捏紧,又缓缓松开。再次开口时,已经换了一副腔调。他说,「你说的这些,我统统想过。我唯一不明白的是,如果他不是父亲的朋友,又为何要救我?」 「为了钱?」高希言试图继续煽动他的怒火。 「第一,他很富有。第二,施家的钱,在我手上。」 高希言断了猜想的出口。她说:「我知道的线索太少,如果你将你所知道关于契爷的一切都告诉我,也许我们能够查到更多关于他的事。」 施友谦静默,突然开口,「那你呢?你能提供给我什么?」 「真相的另一半。」 施友谦几乎要为这女孩自信的姿态失笑。但听高希言继续说,「就像你在查契爷身边的女人是谁,而我在查妈咪是否去过东帝汶。真相的一半,加上真相的另一半,就是真相。」 他开始觉得,她也许只是天真,不是笨。 她说:「你曾经说过,契爷对身边人完全不相信,几个养子之间相互制衡。无论他有没有杀害你的家人,一旦你对他起了疑心,你认为他会安心将你留在身边?但我不一样,我能够查找真相,但是不会死。」 他靠在透明箱旁,低头坐着。她觉得他马上就要说动他了,于是不依不饶,「不要骗自己。如果你对他没有戒心,你会将阿晴接回身边?从你接回妹妹开始,他就不会放过你。如果你不先动手,死的会是你。」 说这番话时,她看到施友谦双臂慢慢抱住自己,似乎身体很冷。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迅速俯下身子,只见施友谦微微斜着肩膀,瞳孔放大,直冒冷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他又发作了。 嘴唇开始发青,他伸出一只手,抓住高希言的衣袖,「针盒在……」她顺着他目光方向看去,那里有个柜子。她奔到柜子前,拉开,看到药瓶跟注射器。 她取出这两样东西,脑中却突然想起沙滩那一夜。此时此刻,施友谦跟周礼那时一模一样。前额、脖子上都是冷汗,前额碎发都被汗水打湿。但是,那时候的周礼说,不用药。 当时高希言不懂,后来她明白过来了,周礼正在试图戒掉药物控制。 这么一想,高希言扔掉手中注射器跟药瓶,转身打开冰箱,取出三瓶圣培露。她走到施友谦跟前,蹲下身,用手抱起他脑袋,搁在自己大腿上。 「我给你水。」她边说边拧瓶盖。 「打针——」施友谦赤红双眼,身体不住发抖。 「你的敌人周礼正在戒药,你还要继续被契爷控制吗?」高希言倒转瓶身,将水往施友谦头上脸上倒,「他正在靠意志力戒,你不能输给他。你不会输给他。」 他被冷水与仇恨刺激,一只手胡乱抓住高希言的手,无意识地握牢。高希言犹豫片刻,慢慢回握。 再次醒来时,施友谦发现自己身上披着一堆毯子。高希言坐在一旁,抱着膝盖,看着箱子里的大蜥蜴。 他侧躺在那儿,睁着眼睛看她半边侧脸。窗外,夜风拂过枝叶,发出沙沙声响。有风从外面刮进来,吹乱她头髮,她用手随便将头髮拨到耳后。 没意识到施友谦已经醒来,她掏出手机,手指在上面划动,然后停住。 施友谦注意看她,见她正专注地看手机里的什么信息。她的神情变得凝重,甚至带点不可思议。他就这样,隔开一点距离看着她,看着她神色变化,看着她似乎在深唿吸。他想,她到底看到什么了。 他勉强撑起身体。 「你醒了?」她转过身。见到他身上的毯子滑落,她说,「我拖不动你,只能任由你在地上躺着。」 施友谦醒转过来,又看了她一会,突然发现她也没有自己此前认为的那样烦人。他开口,「你认为,周礼跟契爷,可能是共犯?」 没料到施友谦醒来后问的第一个问题是这个。高希言有轻微愣怔,迅速反应过来,「我只是猜测。」 施友谦已经坐起,他将头髮随便往后一拢,整了整衣领。他回过身,手指下意识地在玻璃箱上游移,不住敲打,像要引起蜥蜴的注意。但他的节奏越来越快,像在勉强压抑自己的愤怒。好一会,他才说,「契爷对任何人都不信任,包括周礼。」 「我说了,一切都只是猜测。」跟此前一心煽动施友谦的恨意不同,此时高希言似乎不愿继续这个话题,「刚才的话,当我没说过吧。」 施友谦在箱子上移动的手指,停住了。手指慢慢握牢成拳头。 高希言说,「我先走了,告辞。」 她急匆匆离开,施友谦始终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外面天空很蓝,仿佛这个世界从来这样纯净美好。高希言快步奔出去,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施友谦的房子,确定他无法看到自己,才开始小跑起来。她一路跑到有站牌的地方,一辆小巴在站牌下停靠,她跟在队伍中,漫无目的地跳上去,找了个最尾靠窗的位置坐下。 她掏出手机,点开刚收到的邮件,又从头到尾读起来。 收件箱里,是东帝汶的记者何峰发来的邮件。他在邮件中称唿她「周小姐」,然后发给她一张图。 图片上是几个年轻人的合影,手里举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大大的字——miracle 医疗救助小组。都是手写的字体。 为首的 m 字,跟高希言在施友谦指环内看到的 m 字,完全一致。 她开始看何峰的邮件正文—— 「1995 年-1999 年,有好几支从香港、新濠出发的医疗救助小组,到东南亚各地当无国界医生。这是其中一支。以下为小组人员名单。」 附件列表里,组员名字中,出现了甄安其。 高希言又看看那张照片。照片上,几个笑得开怀的年轻人里,有一个瘦高的女孩子,戴着球帽和手套,站在后排。跟现在的高希言,颇有点相像。 年轻时,妈咪去过东帝汶……还有那个 m 字…… 她放下手机,看向窗外。小巴刚好经过一片商业区附近,有商场搞活动,几个穿着卡通的少女,正用粉色玻璃纸和紫色丝带包装礼物,分发给路人。有小孩蹒跚学步,过去拿气球。少女蹲下身,将气球绳放入小孩手中,孩子拿不稳,手指松开,气球慢悠悠地往天空升去,最后再也看不见了。 高希言闭上眼睛,靠在小巴椅背上。 良久,她再次低头看手机,手指在上面划动。终于落在周礼的名字上面。犹豫半天,她按了下去。 手机放在耳边,不一会,那头传来周礼的声音,然后又是一阵岑寂。 终于,高希言听到自己的声音说:「你在哪里?我想见你。」 第46章 【46】我们要活得比敌人更久 周礼驾驶他那辆摩托,一路从凼仔岛驶向新濠半岛。在大桥出口绕了个圈后,他接到高希言电话,加大马力,驶回凼仔,最后驶至新濠大学再生医疗研究所。 研究所一如往昔,葡式建筑外墙上没有任何字样显示其存在,更没有什么变化。没有人知道在学术资源欠缺的新濠,这片比香港更为不毛的文化荒漠,居然有这样一个与国际前沿科技接轨的地方。只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大部分由内地人组成,另外小部分来自其他国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入夜了,夜风吹过来,他把外衣翻领拉起,坐在长椅上。 附近绿化极佳,树树含风,教职工楼里的住户带着小孩在楼下玩。一个球踢到周礼脚边,他接住。小孩奶声奶气地跟他讨回来,接过去,欢快地跑开。他看着小孩奔到一棵树后,树木后一个身影晃了晃,原来高希言站在那里,不知道站了多久,看了他多久。 他回视她。 高希言走过来,停在他跟前,忽而开口唤,「阿力。」 周礼的脸色变了变。 高希言在他身旁坐下,再次唤他,「阿力。好久不见。」 周礼什么都没说。 「不适应这名字?还是已经忘掉过去发生的一切?」她低声说,「阿力,除了杀掉自己师傅外,你还有什么是我所不知道的?比如说,你出现在我们家,真的是偶然吗?」 远处有一排排建筑,都已亮起了平凡人家的灯。当年,高伦就是这样推开家门,将周礼领进去。 高希言接着问,「你出现在我家,是为了接近爹地,还是接近妈咪?」她转过脸看周礼,「你那位契爷,到底给你安排了什么样的任务?」 「够了。」周礼低声说,「不要再查下去。」 「为什么不?我又没有任何危险,死的都是我身边的人。」高希言扳着指头,逐一数去,「曹山、郭神父……」 提到郭神父的名字时,她察觉到周礼在身边似乎微有响动。她转过脸去看他,失望地看到,他依旧面无表情。 是的,他从来都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将自己的过往于内心都藏在铠甲内,从不卸下。但是年少时候的自己,居然认为这样的男人才有魅力。 她追问:「妈咪在哪里?」 「我不知道。师母失踪那天,我跟你在一起。」 高希言说,「你不知道,但你那位契爷知道。当日你出现在我家,根本不是偶然。」她的双手搁在膝盖上,那是一双曾经无数次握过礼哥哥的手。这双手,在他指导下完成过许多作业,在他摩托后座上环抱住他的腰,在他入睡时偷偷撩起过他刘海。现在,她将双手握成拳头状,细细咬牙,「我在施友谦那里,偷看到契爷在搞非法医疗中心的资料。计划书中的项目,刚好是妈咪当年在做的事。你来我家,是不是出于这个目的?妈咪失踪,是不是跟这个有关?」 在良久的沉默后,周礼说,「我对师母为何失踪,一无所知。但当年我出现在你家,的确不是偶然。是契爷的安排。」 高希言搁在膝盖上的双手,握得更加用力。她别过脸,似乎在深唿吸,控制情绪。 后来在少女心事中,她无数次回忆跟礼哥哥的初遇。受到少女漫画的荼毒,她一度为其盖上「命运的邂逅」这种中二又粉红的章。但原来是这样的,是这样的。 周礼说,「他只是让我接近师傅师母,定期向他汇报信息。但没有伤害过他们。」 「没有伤害?」高希言觉得这话可笑极了,「为爹地注入过量丙泊酚,致其死亡,不知道算不算一种伤害?」 周礼不语。 「还是说,你有苦衷?」说出这个问题,高希言几乎要打自己的脸了。她居然还对他抱有希望,居然还抱有希望!然而她发现自己,正紧紧盯牢周礼,努力读取他一切表情,试图从中分析出任何对他有利的东西。 但没有。周礼一言不发,表情毫无波澜。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更没有说一个字。 窒息般的愤怒攫住了高希言。她瞬间就要变成福利院里,那个兇狠好斗的女孩子,想要掏出刀子,往周礼身上扎。 但头脑中清醒的另一半又控制住她:不可以!杀掉周礼又如何?真正的主谋 m 还逍遥法外!她要搜集 m 的罪证!她要找回妈咪!她还要为爹地证明清白,告诉大众,爹地不是自杀的,他不会自杀! 当清醒的河水漫过她的头脑时,另一种绝望感很快又涌了上来。因为她意识到,周礼的沉默,不光是否认了他有任何苦衷,还是一种戒备—— 他在戒备她。他提防她身上有窃听设备,因此对任何「杀掉师傅」的话题,一概不声言。 是的,这才是周礼的真身。那个她从小到大都憧憬仰慕的男子,克制得可怕,冷静得吓人。在最极端的时刻,依旧能够将局势往有利于他的方向去扭转。没有感情,因为他不需要感情,他超脱于感情。 高希言无法在他身边再多待一刻。她站起身,转身要走时,突然又回过头,「阿力,施家出事那晚,是你开门将印尼人放进去的吗?」 像是不忍回首的往事,被人从土里挖出来,溅了他满身满手,低头一看,却发现是血。周礼的眼神居然闪过意外的黯然。高希言疑心是自己看错。周礼极少有情绪波动的时刻。也许年少时的阿力,比现在已经过文明洗礼的他,更加疏离冷漠。 高希言并没预料,他会有任何回应。她轻微不可闻地哼了一下,转身要走,却听周礼说,「是我。」 尽管她此前已有过猜测,但对方的坦然承认,还是让高希言相当震惊。她回过身,只听周礼语气痛苦,「契爷给我钱,让我弄昏施家的狼狗,破坏他家的安保系统。至于后面发生的事,我不曾预料到——」 远处有一家人散步过来,两人都不再说话。高希言只觉得相当震动。向施友谦说出这番猜测时,她不过为了煽动他的情绪,好让他交出那份对契爷不利的客户资料。然而当猜测落到实处,她有点茫然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也许因为这真相过分骇人,也许因为她竟爱过这样一个男人。 她张了张口,终于问,「那么……那几个嫖客的死……」 周礼那张扑克脸上,终于现出了意外与震动之色。 高希言意识到: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那几个人的死,果真与他有关! 她再也无法在他跟前多待一秒,匆匆回身,她往来路小跑离开。将她不再熟悉的礼哥哥抛在身后,将一切抛在身后。 一路跑远,直到她跑到繁华的大街上,才回过头来。周礼早已不在,满大街只有容易满足的快乐新濠人,在谈论赌王儿子跟内地模特的二三事。路边有人在卖鸡蛋仔,边吆喝着,边将手上的模具翻转,利落地加上牛油和花生酱。吸引了好多路人驻足掏钱。 她浑浑噩噩,站在这些人当中,也掏出一份钱。档主问她要不要糖,她摇摇头,又很快点点头,「要,要多点糖。」 档主笑了笑,突然分享起他的人生哲学,「对啊,人生太苦,多加点糖。」接着便把新鲜滚烫的鸡蛋仔,放到牛皮纸袋里,塞到她手中。 她握住这暖热的食物,才突然觉得双脚踩在地上。她抬起头,在人群中,见到了站在自己跟前的施友谦。他双眼赤红,像被仇恨的烈火烧过,像从地狱走了一圈回来。 高希言突然意识到,自己被跟踪了。 从她离开他家开始,就被他跟踪了。所以刚才她跟周礼的对话,他全都听到了。 只见他踏前一步,一只手拉过她的手,狠声说,「我们合作。周礼也好,那个人也好,我都不会放过。」 高希言低头看着手中的鸡蛋仔,又将它递给施友谦。 施友谦极度不耐烦,一扬手将它打落在地。 她蹲下身,将装有鸡蛋仔的牛皮纸袋捡起来,又慢慢地递到他手中。她说,「吃,我们要多吃一点,我们要活得比敌人更久,我们要看着他们沉下去,永远再不起来。」 第47章 【47】 罪恶之城 施友谦烦躁地抽了口烟。虽是旅游城市,但曼谷的交通让习惯了便利生活的他,颇感不适。这样一个酷热的下午,他不耐烦地用手指敲打着车窗。 车前车后都是蜿蜒的钢铁长龙。他不耐烦,丢下一叠花花绿绿的泰铢,一把拽过高希言,快步下了车。一推门,令人窒息的热浪便扑面而来。 涌上来一堆穿着花衣服的当地男人,手里举着男女共浴图片的大牌子,沖他高声喊着,「massage!massage!(按摩!按摩!)」,或者索性拉扯着他的衣服,充满暗示性地高声笑着,「go go girl!go go girl!」,边扭动身躯模仿着钢管舞的动作。 施友谦一把搂住高希言,用力拨开围上来的人,加快脚步,迅速突围而出。在他身后,穿着丁字裤,趿着拖鞋的男游客,像被蝗虫蚕食般,被推销手中女孩子的当地人包围住。 高希言被他半推着走,一只手搭在肩上,轻轻拨开他的手。「既然这么讨厌这里,又为什么要到这儿来?」 「讨厌?」施友谦掸了掸手中香菸,轻声失笑,「你搞错了。没有比这座充满罪恶和欲望的城市,更适合我的地方了。否则我也不会带你来这里。」 他扔掉菸头,踩在脚下,看似漫不经心地拉起高希言的手。高希言眼中露出抗拒神色,飞快将手抽回。 施友谦睨她一眼:「一个女孩子,一心想復仇,但是她既没有与復仇心向匹配的能力,又放不下道德感。就连被男人碰一碰,都要动用全身每个细胞去对抗。你觉得她復仇成功的机率有多高?」他笑笑,「跟一个完全没经过训练的人当同伴,我没那样傻。」 施友谦在泰国似乎有不少朋友。他带着高希言,以不太流利的泰文,跟一位头髮花白的老者谈笑。对方双手合十,身后站着一排着泰服的美丽少女。 高希言第一次见到帕拉,就是在这个老者的庄园里。 就在这群泰服少女列队分开,相对而立,载歌载舞时,白色别墅中,走出来一个身穿军绿色衣服的少年,一头短髮干净利落。他绕过来,坐在老者身旁,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他取出一支雪茄,看向施友谦,施友谦正跟老者说话,目光顿了顿,落在少年身上。 不一会,少年开始打量高希言,那目光就像审视一件货物。 高希言没有惧色。也打量那少年。 那少年身段纤瘦利落,小麦色肌肤恍如蜜糖,只一双黑亮的眸子,像豹子般盯向他人。在他光洁的眉间,是醒目的一点红。 少年注意到高希言正回视自己,嘴角勾了勾,别过脸去。 再次见到少年,是在同一天晚上。 激越的乐声中,两名拳手分别朝着自己出生的方向合十跪拜。随后再朝台下的拳师合十致敬,跳一番「拜师舞」。一番扰攘,起身后,再与对手相对一揖,裁判就此宣告比赛开始。 「泰拳这东西,外行看着只是刺激,内行的人才能看出门道。拳手的体格、力量、速度和拳法的取向,都只是入门级的观察要素。这样一种立体的、全方位的格斗,要动用拳、肘、膝、脚等各个部位,简直是擂台上的至高艺术。」坐在施友谦跟高希言旁的人,也是华人。边咬着雪茄,边惬意地看着台上的激斗,边止不住地讨论。 高希言坐在他们附近,耳边听着对方的话题,从怎样看泰拳,到如何在当地买杀手,以及近日泰国军方捲入的人口贩卖案内幕。不一会,对方形容起当年自己在泰国买过一个杀手,那人正是在擂台上被自己挑中的。说得兴高采烈时,还忘情地形容起杀手给他出示的「行动后的照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施友谦转过脸,见到高希言坐立不安。 他说:「做好心理准备没有?你的敌人,就是生活在谋杀、军火、毒品的世界里。如果连听一听买兇都无法忍受,我马上帮你买机票,今晚回新濠。」 「不用。」高希言正色。 这时比赛已经开始。施友谦用手掰过高希言的脑袋,让她将目光投到台上。擂台上,两个兇悍勇勐的男人,动用关节中最坚硬部位,招招致人于死地。拳手的目光凌厉兇狠,已经超乎人类,近乎猎食中的饿兽了。 高希言想起,周礼年少时也曾打过黑拳。何峰告诉他,黑拳的拳手都是贱命一条,现在还站着,下一刻倒下了,就再也起不来。被人塞到袋子里,捆得死死的,丢到山野去。 那些少年拳手,被囚在大房间里接受训练。前天晚上还挤在同一间房里,听着他鼾声的同伴,第二天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在一个浸泡着血的袋子里了。 这时,高希言目光一动,发现擂台下方,端端正正坐着的,是白天见到的那少年。虽以宽大的泰丝裹着身体,遮盖住了瘦削的体型,但那豹子般锐利的眼神,仍足以让被他看着的人怯懦。 空气中都是血的味道。 这时一下子人声鼎沸,馆中掌声像鼓声般震天。擂台上,裁判高高举起一个拳手的手。身旁一个人蹲着,在倒地拳手身上摸了一会儿,确定他已经断气了,便上来几个人,三三五五地把尸体架下去。 高希言转过身,俯下身,嘴里发出干呕的声音。 施友谦的声音,带点轻蔑,在耳边传来。「看不下去?觉得太残忍?你可以现在就离开。」 高希言觉得五脏六腑都在胃部翻腾。她干呕了一阵,又转过脸来。在拳馆的白炽灯光下,她的脸色异常苍白。将手搭在扶手上,她冷着脸说,「我没事。」 擂台上,获胜的拳手正睥睨一切。 台下那少年缓缓站起,摘□上的泰纱,露出那身军绿色衣服。他迈开步子,跟前的助手马上身子一矮,匍匐在地,让他踏上台去。台上早有人手中端着盘子,高举过头。少年从盘中拿出一面奖牌,要挂到那拳手脖子上。 那拳手促狭地一笑,突然一把抱住少年,强吻了他的脸颊。少年大怒,勐地伸腿扫向对方,对方一愣,因身躯庞大而躲避不及,但被踢中的身躯却是纹丝不动,脸上露出「放马过来」的表情,少年已从腰间拔出匕首,急向对方扑去。 「帕拉!」台下有人大喊。 高希言想,那应该是少年的名字。 台上众人迅速上前拉开二人。少年兇狠地盯着那拳手,刀子已被手下人争相夺过。拳手挑衅地看着少年,摸着下巴,洋洋得意地笑着。 少年气鼓鼓地坐回台下,身后的助手战战兢兢地为他奉上一杯水,他扬手打向助手,对方站立不稳,杯子打翻,水流了一地。另一个助手及时地捧着毛巾奉上,他接过毛巾,面无表情,只反覆擦拭脸颊。 他的眼底,像随时会跳出虎狼般兇狠。 高希言忍不住问施友谦,「那个少年是谁?」 「少年?她是女的。」施友谦淡淡地说,「几年前,我救过她一命,她欠我人情。未来的日子里,她是你的师傅,由她来指引你走向堕落。」 *小辛s notes:回来了回来了,出院一段时间了,在家休息后面&思考人生。继续周一五更文。(我上次看错日历,以为周一是 19 号~)这章开始,施友谦的内容会比较多(他的内容好像一直比较多……对不起,周先生……)另外,泰国篇有些文字内容我照搬自己以前写过的一个没人看的极冷文,万一有人觉得似曾相识,不用怀疑,就是(自己)抄袭(自己)。 第48章 【48】医疗中心 将高希言留在泰国,施友谦独自回到新濠时,已是两天之后。 医疗中心走廊上的光总是阴恻恻,会议室内,光线更暗。 施友谦进去时,一眼见到契爷坐在长桌后面。他闭上双眼,腕上的手錶摘了,放在台面。在他旁边,坐着周礼。 施友谦徐徐转身,调整出一个微笑,向契爷问好。 契爷微微睁开眼,眼神是平静的,一如他在东帝汶初次跟施友谦见面一样。他抬起手臂,随手一指,施友谦随意坐下。 台上一个戴眼镜的男人,背朝幻灯片在做讲解—— 「死尸的价值存在于人体组织移植,用遗体上的部分来修復自己的损伤,它变成了上亿美元的产业并且发展迅速……眼角膜(6000 美元/对)能让失明的人重建光明,心脏瓣膜(7000 美元/副)的移植能治疗心脏病,皮肤是修復烧伤的天然外衣,腿部的隐静脉(10000 美元/米)可以用于绕道手术,腱(1000 美元/个)被用来修復受伤的关节,一个捐赠者的骨头能用在近 90 个病患身上……」 契爷看上去心情不错,但脸上始终有种阴沉的轻蔑。施友谦的目光掠过幻灯片,在黑暗中盯牢他。 是因为他早年在东南亚的动盪生涯吗?导致这个人即使如今优渥富裕,眼角眉梢依旧有股狠劲。年轻时该有一张俊美的皮相,但或许生过一场什么病,或者是刀火劫伤,脸上脖子上留了淡红的疤。脑子也很好使,因此对愚蠢的人难以容忍。这些年来他在各地的养子养女,亦无一不是聪明好看的。 在这幽暗的室内,他始终是所有人目光的中心。靠在椅背上闭目听着,偶尔动动嘴皮,一开口,全场都静下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讲述者听完契爷的话,侃侃而谈,「像中国这样的国家,受到风俗传统影响,遗体捐赠率低。由于合法遗体供应少,价格升高,尸体供应交易涌入更多人……」 说的是这样血淋淋的黑色生意,但契爷漫不经心地边听,边转动手上戒指。 施友谦将目光转向他身旁的周礼。 这些年过去了,他从蹲在阳台上偷吃曲奇的小孩,变成了今日衣着光鲜的男人。明面上是医院院长助理,荣誉等身,众学生的倾慕对象。暗处,他与契爷在餐桌上谈论歷史与歌剧,欣赏他最新的收藏。 在私底下? 施友谦想起高希言说过,周礼正在凭藉意志戒药。他不会甘居人下,他正在试图脱离契爷的掌控。他到底有什么打算? 这么想着,他再次向周礼投以一瞥,对方恰好也移开目光,与他眼神接触。 施友谦与他对视,半晌,慢慢调整出一个友好的微笑。 含着这点笑,施友谦的目光落在周礼跟契爷身上。他的目光像毒蛇一样,将二人缠住,再缠住。 就是他们了。 他的復仇对象。 他想起,自己离开曼谷前,他在酒吧替高希言叫了杯黑啤酒。他告诉她,没有足够的决心,没有付出一切的觉悟,就不要指望能够復仇成功。他的手将杯子转过去,用冷漠的语气指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搜集契爷跟周礼的罪证,交给警方,以证你父亲的清白。不,事情没有这样简单。」 高希言听他说话。 「我在契爷身边,以医疗中心为切入点,搜集他的罪证。而你,」他看向高希言,一只手轻轻托起她下巴,「你是我用来对付周礼的棋子。」 高希言讨厌他这种轻慢,一把按住他的手,「谁是棋子还说不定。」 施友谦笑笑,「我喜欢你这种幼稚天真的自信。」 此时此刻,施友谦眼中看着周礼,脑中慢慢回想起高希言有点苍白的脸。耳边,那个男人站在幻灯片前,扔在喋喋不休,让人生厌。 契爷右手拈着一根铜质手杖,手杖头是一个精緻马首,看上去有点年头,被摸得光滑铮亮。当说话的男人停下来,他慢慢开口,「尸体在东南亚搞就行了。不要在本地下手。」接着,他又问,「手术进行得怎样?」 他问的是今天在医疗中心内施行的手术——南美某小国财政部部长的私生子,因为车祸导致双目失明,内脏及嵴髓严重损伤。在当地接受黑市人体器官移植后,出现排斥反应。施友谦得知消息后,跟对方取得联繫,将患者接到新濠。 周礼跟施友谦跟在契爷身后,众人进入手术室上方的观望区。隔着玻璃长窗,可见手术室内正在进行 ips 细胞移植手术。 手术台上,医疗人员正将含有由 ips 细胞制作的视网膜细胞的溶液,注入患者眼部。注射后,研究人员需要进一步观察移植后的细胞是否会转变成肿瘤。 周礼向契爷解释,「因为事出突然,这次使用的不是患者本人的 ips 细胞,而是其他人的 ips 细胞。」 「不会有排斥反应?」契爷问。 「是京都大学储备的特殊免疫型细胞,排斥反应较低。」 契爷微笑,不再问。 周礼清楚,契爷其实并不真的,关心患者情况,也不管自己用什么方法取得京都大学的资源。他就是马基雅维利提到的君主,既是狮子,又是狐狸。只要目的达到,无需理会手段是否正确。 此时此刻,契爷要关心的,应该是另一件事吧。他抬头,果然见到契爷已将目光投向施友谦。 施友谦告诉契爷,自己已跟这个财政部部长建立合作关系。部长透露,当地即将发行新币。「我们手上那笔钱运到当地走一圈,利用旧币过渡新币的政策,回来时已经洗白,还可以变三倍。」他抬头看了周礼一眼,平静地说,「对方说,只要手术成功,我们在当地的事情,不用担心。」 契爷笑着,用手搂过施友谦肩膀,又含笑抬眼看看周礼,「很好,很好。有你们两个在,我没有不放心的。」 施友谦微笑,抬头看向周礼,「我跟阿礼一起长大,什么事没一起做过。以后,这样的机会多得是。」 第49章 【49】羁绊(上) 每隔一段时间,契爷的人会向他汇报手下几个养子的动态。契爷在餐桌上,专心致志拨开笋衣,盘中的笋蒸饭呈现眼前。他以筷子提挑起一点山椒叶,口中微麻生津,直落胃,生起快意。 餐桌前,手下向他汇报:南美岛国洗黑钱一事,由范立处理,他一直在当地。圣心医院近日跟政府有合作项目,周礼除了忙医疗中心的事外,基本就待在圣心医院,协助黄瑞风。 至于施友谦,除了偶尔在医疗中心待一下,最近都在赌场泡着。 这家赌场,并非契爷旗下那几家,倒是属于其他势力。不过施友谦向来声色犬马,哪里好玩去哪里,契爷想了想,不再追问。 施友谦经金色大门,进入酒店大堂,有游客在瑰奇的水晶柱群前合影。他穿过一千零一夜般的绮丽水柱长廊,踏上绵软的白色厚重地毯。等电梯时,尽头那张浅灰色敞耳形沙发,坐了一个女人,正低头啜泣,跟电话那头什么人在说话。旁边有小孩在追逐打闹。 电梯到了,施友谦步入。到了 21 层,他步出电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掏出卡,刷开房门。一进房来,他先脱掉外套,顺手扔在一旁的长沙发上,又走到吧檯前,取出一瓶红酒。他拿出两个红酒杯,倒上一杯,又倒一杯,端起一杯向窗边举起:「喝吗?」 帕拉转过身,身后是窗外一轮巨大的弯月。 她今天依旧穿得冼练,不过一身衬衣长裤。然而从敞开的衣领处露出的一截白皙脖子,宛如雪白的长颈花瓶之瓶身。 她接过酒杯,仰起脖子,一口喝完。然后掏出一支香菸,夹着香菸的手放下,以尾指和无名指轻轻掠过耳后头髮,姿态从容不迫:「你找我,是为了看看那个叫高希言的女孩子,受训情况如何?」 又笑了笑,「你倒是挺重视她的。特地把她放到泰国这个势力错综复杂的地方,好让文先生鞭长莫及。因为自己不方便经常往外跑,又让我乔装过来。说起来,你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施友谦伸手,将她手上香菸夺下,随手扔到桌面上。「这里是新濠,不是哪里都能抽菸的。」他说,「别多想,我跟她要有什么关系,还能将她送到你那里受训?」言下之意,帕拉那里并非什么好地方。 说完这话,室内两人都是一阵沉默。 几年前,泰国当局在南部靠近马来西亚的丛林地区中发现了数十座乱坟岗和 36 具尸体,这些坟墓位于蛇头用来关押难民的难民营中。营地中的大部分难民来自缅甸和孟加拉,部分被卖往了马来西亚。泰国国内最大的人口贩卖案,由此告破。 103 名被告人中共有 62 人被判罪名成立,其中包括一名前将军、多名前政府官员和警察。最长的被判处 94 年监禁,最短的被判 4 年。据《曼谷邮报》报导,这 103 名被告人均被指控贩卖人口,还有部分人被控谋杀、强姦、洗钱、加入有组织跨国犯罪集团等。由于涉案人数太多,法官仅宣读裁决书就用了 12 个小时。 帕拉就是从小被贩卖的。 跟大部分人被卖做渔奴、劳工、性奴不同,她跟其他小孩被精挑细选出来,接受特殊训练,从格斗技巧、侦察与反侦察、网络入侵、人体解剖、外语交流、社交礼仪到歷史地理,不一而足。因为她是女性,要学的东西,又比她的其他男性同伴多了一项——如何跟男人打交道。 三年前,帕拉在执行一项任务时,认识了施友谦。他救了她一命,让她重获自由身。在施友谦离开泰国时,帕拉问他,你想要什么作为回报。 「等我想到再说。」他当时根本没把这事放心上。 三年后,他再次回到曼谷,身边带上一个眼神警觉得像小动物的女孩。他让帕拉为自己训练这个女孩子,时间是半年。 窗外,新濠的夜晚,越深越热闹。 帕拉走到吧檯前,为自己斟了杯酒,「你才给我半年时间,她能学到什么?而且,她就是块硬骨头。」 「磨。将这块骨头磨平,让她腐化,让她堕落。」施友谦看着窗外夜色,漫不经心道,「我身边不需要一个正义的伙伴。」 帕拉站到他身后,轻轻将下巴放在他肩头,像某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你要做什么?与其让这样一个人拖后腿,也许我能够——」 施友谦蓦然转身,一只手扣在她脖颈,帕拉浑身一僵,他的手慢慢摊开成掌心,从她脖颈往下滑去。他嘴上仍是笑着,但眼神认真,「不要打听我的事。半年后,我去泰国验货。在此之前,你尽你所能,将她改造成一个对我有用的人。」 正值遇上新濠有庆典,路上交通管制,行人游客极多,都一脸喜气洋洋看热闹。周礼从圣心医院出发,抵达医疗中心时,天色已暗。 他熄掉引擎,下了车来,快步朝中心内走去。 这天没有手术,除了清洁人员外,中心便没有其他人。周礼列印了几份内地及香港富豪的体检报告,印表机轧轧作响,门外传来清洁人员离开锁门的声音。随后便一片寂静。 周礼走到饮水机前,为自己倒了半杯水。在水声中,他似乎听到门边有响动。 他停掉,放下杯子,回过身。 在幽晦不明的室内灯光下,门边站着一个人,她轻声叫道:「阿礼——」 那一瞬间,周礼怀疑自己因为工作疲倦,而神经衰弱。这声阿礼,是他的幻听。这个女人,是他的幻觉。 但是,他的幻觉现在轻轻按下开关,屋里另外半边灯亮起,映在她的脸上。她现在真真切切站在那里,是一具血肉之躯。她向周礼踏前一步,低声说,「我想,之前留在你家的那张条子,你应该看到了吧。」 周礼的手放在桌面上,握牢,又松开,良久,他开口,「师母。」 甄安其似乎在嘆气,又似乎在微笑:「阿礼,你还记得我。」 周礼像被人抽走全身力气,慢慢坐下来,久久凝视眼前的师母。她的头髮随意扎在脑后,穿一件麻质衬衣,肩膀上搭一件浅咖啡色毛衣,手腕上一只玉镯,仍是说不出的熨贴气质。十年过去了,她看上去并没有多大变化。 在异常的沉静中,甄安其用手推了推腕上的镯子,像在斟酌如何开口。但这会面太过诡异,即使她有勇气重新出现,还是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半晌,她说:「我以为,你看过那张字条,会知道我总有一天,会跟你在医疗中心见面。」 周礼说:「我有心理准备,只是一直不相信会是真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甄安其颔首,语气怅然:「是有点意外……」 「我不意外。从阿希进入福利院开始,我就隐约知道,有人在保护她。后来她离开福利院,一路追查契爷的事,但居然安然无恙,我已经心里有数。更何况,契爷现在做的事情,刚好是师母你以前的研究方向——」 室内又重新陷入一片寂静。好一会,周礼復又开口:「师母你被逼在契爷身边……」 「不,不是被逼。」甄安其抬起眼睛,她嘴角有艰涩的微笑,抬起手,托着下巴,姿态千迴百转,还是周礼记忆中那个聪明温柔的师母。「我跟文滨的羁绊,比我跟高伦还要深。」 第50章 【50】羁绊(下) 九十年代初,还在念大学的甄安其踏上东帝汶原生态的土地。 一切都是新鲜的。 蓝色的海,白色的沙,绿色的树,黄黑色的人。当地没有公路。葡治时期仅有的一点基础设施,也在印尼强制接管后被大量拆除,沿途所见,医院、学校、教堂都已成废墟。卡车行驶在路上,一颠一颤。 但医疗小组里的年轻人,对一切都感觉新鲜,还是笑嘻嘻。两个女生,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着 tvb 情景喜剧里有个新人,唇红齿白,非常好看,好像叫古天乐。男生则不时嚮导游发问,了解当地情况。 印尼占领东帝汶后,试图以饥荒作为武器,对当地人进行灭绝。在葡萄牙政府管治下缓慢发展的国家,一度大退后。各村落回到了自给自足的原始状态,以农牧业为主。由于印尼兵毁灭了大量医院、学校等基础设施,因此,医疗小组以旅游为名,进入当地,偷偷为村民们提供医疗和教育服务。 导游再三叮嘱大家小心,最后又笑着说,「虽然政局不太稳定,但是治安还是不错的。就是条件比较落后,辛苦大家。」 年轻人觉得自己能吃苦,都笑着说不怕。 甄安其坐在最为颠簸的车尾,手臂抱着膝盖,一路在看远处的基督山。她非常安静,车上的男生都注意到了这个女孩子,不说话的时候,都在偷瞄她,看她双眼乌黑而亮,鼻子挺而翘,眉宇间有点英气。只是眼睫毛很长,当她闭眼时,那英气便被掩住,整个人看上去温柔安静。 其他女生低声笑着说:「你们别想了,人家男朋友是港大医学院高材生,感情好得很,毕业以后就要结婚的。」 男生都意兴阑珊。但车上还是欢声笑语,直到他们到了目的地村落,又都分散住下了。 甄安其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当地人的优点跟缺点都很明显。民风淳朴,贸易还停留在最基本的交换阶段,没有欺诈。对于向他们提供帮助的这些年轻人,村民们都非常感恩。他们晚上回到房里,经常发现逼仄的屋子里,又多了几个火龙果或者椰子。但甄安其发现,当地人并不勤快,很多中小企业往往是华人兴办的,由于华人在当地过得不错,因此会受到某些当地人的眼红,甚至挑衅。在她出发前,高伦就多次提醒她要行事低调,注意安全。 除此之外,甄安其对一切都挺满意。当地人文盲率极高,导致基础的卫生常识也不懂,医疗小组的人经常要言传身教。村子里只有一个年轻人懂葡萄牙语,有一个懂一点英语,两人就充当起他们的翻译。 事情是在一个傍晚发生的。 因为缺乏干净的生理盐水和葡萄糖,甄安其要到市区里购买。她约了懂葡萄牙语那人,在村外的海滩上见面。等了好一会,在落日余晖中,她终于看到对方骑着破旧的摩托车,停在跟前。 「路上有事吗?」她看对方没有给她头盔,也闷声不语,觉得奇怪。 「上车再说。」 她上了车,摩托驶得飞快。还没驶出市郊时,甄安其已经觉得不对劲。她意识到,对方是要将自己卖给人贩子。她想跳车,但摩托高速行进,她跳下来,摔断腿,更别想跑了。 很快,她被带到一间废弃旧屋里,附近除了人高的杂草丛,别无一物。天色已暗,没有人能帮她。 那人像拖货物一样,将她拎到屋子里。一面角落堆着旧厂房淘汰的大宗物品,另一面角落小板凳上,坐着一个年轻人。他正垂着脑袋,半长头髮遮住半边脸,听到声音,才抬起脑袋来。 这是甄安其第一次见到文滨。 那时候,他半边脸英俊沉郁,另外半边脸却有一道道刀疤,丑陋无比。他个子高,走到同伴身旁,伸手拎过甄安其。她的目光恰好触到他丑陋的半张脸,他敏感地别过脸,厌恶地将她随意扔到里面角落。 听到这里,周礼忍不住问:「是绑架?」 「当时我也这样认为。但后来我发现,屋子里另外还有第三个人,是一个受了重伤的男人。他们将我带来为他们的同伴疗伤,因为他袭击印尼人,被反殴至重伤。而医院被印尼人把持,他们只得将我绑来。」 在救治时,甄安其听到另外两人低声说,救活了「大哥」后,「就把这个女的杀死」,避免消息流出去。 这话是带她来的那人说的,刀疤脸的年轻人沉默,没有表示反对。 甄安其想,只能从刀疤脸身上下手了。 她一心拖延,提出一张长长的清单,要对方购买。她说的地方非常远,只能骑车才能到。拐她来那人嘴里咒骂着,但还是急匆匆奔出去。屋外传来引擎发动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我用磕磕碰碰的葡萄牙语,求他放过我。他非常沉默,最后用中文说,不可以。我这才发现他是华人。」医疗中心内异常安静,甄安其像是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她才说,「但最后他还是放我走。」 抬头看周礼一眼,她抿了抿唇,「不,不是因为男女私情。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 那是甄安其第一次见到文滨,她以为,只有那一次。 因为发生了这样的事,回去后,她告诉医疗小组其他成员,他们连夜换地方,到另外一个村子驻扎。并且相互约定,彼此之间要结伴同行。 但几天后,他们住的村子被印尼人洗劫,据说是因为藏匿了「叛逆分子」。村子被放火烧,他们的护照都被烧毁。村民偷偷通知他们,让他们分开逃跑,往印尼方向逃去。因为东帝汶政府已经瘫痪,他们逃亡印尼,找葡萄牙或者中国大使馆,还能够寻求帮助。 「那几天,天上下着大雨,当地没有公路。听说近年来中国企业进去,帮助他们修路了。不过当年,那些路是很难行的。我跟另外两个女生一路奔逃,最后失散了。」 甄安其在这次逃难路上,在一座废弃的小教堂门口,遇上文滨。 一路逃亡,她身上只剩几片面包。文滨当时也在逃难,没有食水,而且正在发高烧。甄安其发现他时,他蜷缩在教堂一角,意识正在迅速流走。甄安其餵他退烧药,等他清醒后,分了一半食物给他。 「现在说起来有点奇怪,但后来我跟他一起踏上了逃亡的路。我们走了两天,也能找到一些食物。但到了第三天,当时大街上戒严,哪里都找不到食物,也没有地方容身。我饿得几乎晕倒。这时候,我们跌跌撞撞地来到一个食品库前,门外有人把守。文滨上前跟对方讨食物,那人坏笑着说,可以,但是有一个条件。」 周礼已经能够猜到,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 甄安其撩了撩头髮,低声说,「事情跟我设想的不一样。那个人,对女人不感兴趣。」周礼明白了。年幼时,被那几个嫖客压在身上的记忆,瞬间裹挟住他。他的手下意识地捏成拳头,耳边虚掉甄安其的话,好一会,才回復心神,甄安其的声音又再次传来,「……就这样,我在外面,抱着膝盖,在冷雨中等了一个小时。一小时后,门开了,文滨拿着两包饼干跟两瓶水,走了出来。」 后面的细节,甄安其全都记得清楚。 她记得自己站在冷雨里,眼泪流得一脸都是。文滨站在她跟前,看到她红红的眼眶。他抬起手,抹了抹她的脸,「不要哭。生死以外,别无大事。」 他们继续一路逃亡。 她记得自己告诉文滨,医院可以做皮肤修復。她说,在科技发达的地区,很多问题都可以获得解决。她跟他讲自己读大学的事。大学,对他而言,是个遥远的事物。但她对他说,弗洛伊德在《自我与本我》中写到,「原始的生物实体从一开始旧不想改变。如果条件始终不变,它就总是只重复同样的生命歷程。」 他很沉默,偶尔会问她,在路上翻看的是什么笔记。她拿给他看,是自己写的日记。她说,回去以后,拿到媒体上发表,让人知道这里发生的事。 说这话时,他们刚好挤到大卡车上,正一颠一颠地往边境驶去。车上众人议论纷纷,说由于大量难民涌入,东帝汶与西帝汶(属印尼)边境爆发瘟疫。边境即将关闭,车上众人都在庆幸,说幸好自己赶上这趟车。否则就来不及了。 文滨正坐在车尾,沉默地看着手上甄安其的日记。他不太懂上面的方块字,但是他现在觉得,文字和知识,是一样美好的事物。他要知识,也要金钱。他要一切。 他用手抚摸日记本上,甄安其手写下的 miracle 单词。那个 m 字,她写得潦草而飞扬,是少年人的自信。 甄安其坐在他身旁,正眺望远处被雨水覆盖掉的茫茫苍色。 他又翻开一页,这时感觉手非常地痒,视力有点模煳。他捲起衣袖,用力抓了抓手臂。 这时,身旁有人惊声喊起来。 甄安其听不懂他们在喊什么,回过头,只见到大伙儿神色惊恐,身体不住往里瑟缩,用手指着文滨。 她低头一看,见到文滨手臂上出现了红色斑点。 她明白过来了。 这时,她分辨出来里面的葡萄牙语,和一些日常印尼话。人们在高声喊,车子很快停了下来。她听到他们说,「把他扔下去!把他扔下去!」 甄安其浑身颤了颤。身旁,一个华人女生好心对她说,「你别坐在他身旁,过来,靠我这边。」 她觉得手脚冰冷,身体僵硬在原处,看着车上的男人开始戴上手套,一人抓住文滨的一只手脚,将他往下扔。 好心人将甄安其往后拉,不住说,「你离他远点!离他远点!」 文滨被扔到泥泞地上,手上还捏着那本日记。雨水一刻不停地下,瞬间将人跟笔记本都覆盖掉,变成了一坨泥土,湿漉漉的,被遗弃在通往印尼的路上。 车上,人们发出庆幸的声音,「还好发现得早。」「还有半小时,就能赶到边境了。」「运气真是好啊。」 甄安其坐在车上,身子随着车辆的晃动而震颤。在她的视线里,是天地间苍苍茫茫的雨水,以及渐渐缩小成一个黑点的文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然后,她听到自己大声喊:「停车——」 后来那些年里,甄安其有想过,她跟文滨的羁绊,也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从她跳下车,一脚深一脚浅,踏着泥泞,奔回文滨身边开始。 文滨没有染上瘟疫。两人休息了一段时间,他们终于抵达印尼西帝汶边境。那里有大量国外媒体,甄安其找到一家中国媒体,告诉他们自己的身份。后来终于联繫上了中国大使馆跟葡萄牙大使馆。 「后来我就回到新濠了。从此再也没踏上过东帝汶的土地。」甄安其说完这话,缓缓嘆了口气,像在为过去下一个註脚。 再后面的事情,师母不说,周礼也能猜到一些。她回到新濠,恢復了平静的人生,去韩国进修,又回到新濠工作,跟高伦结婚。 再后来,周礼认识了契爷,也来到了新濠。他被作为一只棋子,放到了甄安其身边。 甄安其看周礼神色,知道他在回顾自己的过去。她低头,想了想,想说她在日本跟韩国时,已经见过文滨。但又想了想,觉得告诉周礼又有什么意义呢。于是低头,沉默。 再见文滨时,她在首尔大学进修。那天一早到实验室,发现桌上有个信封,打开一看,里面有张字条,上面印着汉字,写道—— 你还是那样,不适合自己的事情,硬是要做。不该去东帝汶,你去了。不该救的人,你救了。不该来韩国,你来了。不该嫁的男人,你要嫁。 甄安其不知道是谁的恶作剧,将纸条撕碎,扔到垃圾桶里。但她非常疑惑:自己来首尔一年,没有人知道她去过东帝汶,没有人知道她在新濠有个叫高伦的未婚夫。实验室里除了她,没有中国籍的人,谁会用汉字跟她恶作剧? 走出实验室时,已经是傍晚。她远远看见大树下站着一个人,那人似乎一直在看着自己。她抬眼看,但那人又消失了。她疑心自己太疲累,导致幻觉。 但第二天,实验室桌上又出现了信封。她问其他人,这两天有谁来过,大家都说没有其他人。 她拆开信封,见到里面又是一张汉字纸条,写着「你在黄禹锡实验室,但碍于外国人的身份,根本没法接触到核心业务。我可以以外国私人基金去资助他,然后推荐你。」 她不动声色,将纸条撕碎,扔到垃圾桶里。这天晚上,她最后一个离开实验室,站在门外,抱着手臂,看着大树下的方向。 那里站着一个男人,在地上拉出一道很长的影子。头髮半长,掩住半边脸。这让她想到了某个人。 她走过去,凑近了看他的脸。她说:「好久不见,文滨。」 那时候的他,已经跟昔日那个穷小子浑不相同。仿佛变了一个人,他另一边脸已经修復,脸上虽留有难以觉察的痕印,却像男人的野蛮图腾般,使他变得更具吸引力。不知道他经歷了什么,跟过去相比,现在他富有,果敢,眼神中有股狠劲。 也许因为这点不一样,甄安其觉得,两人之间好像有点什么不一样了。她问他,纸条是不是他写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他说了一些话,具体内容她忘记了,但最后她有点怒气沖沖,然后,她第一次见到他露出了微笑,伸出手臂拦住要走开的她,在她脸颊上郑重地吻了一下。 这像是某种仪式。她跟他之间,一下子变成了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的关系。 但是她清楚,他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她清楚地向他表达了这一点。 后来,她到京都大学进修,一个中国人,依旧难以接触技术核心。高伦当时已经在新濠大学任教职,叫她回去。她收拾包袱回家,两人不久后结婚,接着生下高希言。她在新濠再生医疗研究所工作,偶尔见到一些同事前往内地发展,说是现在国内这方面的研究势头很勐。 她心里那股劲儿又上来了,但最后还是放不下丈夫跟女儿。 这些往事,像浪花一样,在她心头翻了又翻。几乎要捲起到嘴边,像金鱼吐泡泡般吐出,还是忍住了。她在高伦身边,眼看他这个徒弟周礼成长,纳入他,作为家庭的一分子。但出于某种直觉,她总觉得这个异常沉默的少年,将一切看在眼里,像可以洞破人的内心。 周礼倒了杯牛奶,放在师母跟前。甄安其微笑:「这么多年了,你还保持这个习惯。」 「受师父影响。」周礼说。一提到高伦,两个人都静了静。 在异常的沉静中,周礼说:「师母,师父他……是我……」 「我知道。」甄安其抬起手来,那只手掌朝向他,掌纹深深浅浅,像看不清的命运。她的手竟然有点微微颤抖,「文滨打电话给你,让你杀掉高伦时,我在他身旁。」 周礼的手一抖,打翻了跟前的牛奶。白色液体倒在地板上,呆滞地缓缓流动,最后止息,像凝固了的血液。 第51章 【51】农夫和蛇 泰国的天气炎热,总像当地的语言一样,粘粘腻腻。 日光下,狭窄的水道中,一叶扁舟穿行。一个东亚长相的年轻男人坐在船头,炎热的风自水面上吹来,掠起他半长的头髮,耳后是鼻音浓重的各国欧洲语言。 各个游客神色好奇,端着相机拍照,操着泰国口音的本地导游循循讲解前方的水上市场,有上百年歷史云云。东亚男伸手拉过帽檐,低低地压住髮际装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你从哪里来?」耳边传来稚嫩的童声。他睁眼,见到眼前站着约莫六七岁的小女孩,身量比其他孩子要高,说着大舌头的英文,淡淡的发色,应该是荷兰人。 男人笑笑,但不应声。 芦苇及水草不断往后退却。拥窄狭长的水道,舟楫如梭,喧闹无比,一派繁华。对面的船舱上,戴着斗笠的当地人家热情吆喝,对自己船上的热带水果、各式商品指手划脚。芒果、榴槤、火龙果、莲雾、山竹、红毛丹和椰青等,以及廉价泰丝、扇子和木雕工艺品,不一而足,引得身后的荷兰小女孩拍手欢笑。 天空却忽然飘起雨丝,各条船上的商家手忙脚乱起来,怕东西淋坏,都撑起船纷纷回溯。一时间船与船狭路相逢。过不多时,湄南河上已是清静不少,身后的各人都已戴上了刚买的斗笠,抱着双臂。 却有一叶扁舟飘然而过。船尾是一健硕的老船夫,船头立着一修长瘦削的身影。 船上那人转过脸来,人们才看到是个的少女。雨水顺着她黑色短髮,从耳垂滴落肩头,一身白色绸衫因濡湿而贴着身躯,像出水的一尾人鱼。 满船的游客,无论男女,觉得这场景特符合异国美学,都纷纷举起相机手机。 少女的船忽地近了,船头擦过,狭长水道中,两边人分立两船上,几乎是并肩而立。少女一刻不停看着东亚男,朝他摊开掌心,泰然地:「帕拉小姐请宋先生到府上一谈。」说的是字正腔圆的汉语。 她语气温婉,眼神却凌厉而不容置疑。姓宋的男人耸耸肩,跳上了她的船。 雨却越发下得大了,天空黑作一团。少女让老船夫靠了岸,上得船来,径直往前方一处房宅走去。房前数十个穿着深色衣服的男子,撑着黑伞,站在雨中列作一排。见少女走来,让开两边,默默看着她走入屋内。 「请跟我来。」她嘴上这么说着,身子却很快消失在屋内的房间里。 有人安排姓宋的坐下,递上冰茶。他环视这简陋的房子,随意地把枪放到桌面上。 这是他故意做出的一派姿态:既然他跟你来了,也就不怕你玩什么花样。 过了半小时,帕拉却还没出来,刚才那个少女也没再现身。外面天雨渐小,却已近黄昏。天地间混混沌沌,像曼谷街头那一张张无精打采的脸。 「久等了。」 他回过头,见到一个男装女子站在他身前。仍是男子般硬朗的长裤,白衫衣领却翻开,露出锁骨处红色睡莲刺青。刚才那个少女站在她身后,隔开一点距离。 现在在室内灯光下,姓宋的男人忽然觉得少女有点眼熟。过了一会,他突然想起来,他在新濠时,曾见过 money 哥带上一个少女到拳馆。后来,这少女还被推到擂台上,选手名牌上,这少女似乎叫高希言。他有点好奇,不懂为何这少女为何从新濠来到了曼谷。 但这好奇也只是一瞬即逝。因与他要做的事无关,他也就不再去想。转而开始跟帕拉谈起了生意。 几年前,帕拉只是个杀手,但重获自由身后,投向了当地的颂豪将军。半年前,颂豪将军据说中风死,但实际死因可疑。无论如何,现在度庞将军接受全亚洲的海洛因供应,而帕拉是度庞的得力助手。姓宋的过来谈生意,度庞将军派出帕拉跟他对话。 高希言来此三个多月,只听得懂一些日常泰语。帕拉除了让人教她用枪、侦察跟反侦察、窃听等基本技能外,就是将她随时带在身边,看她做的一切。 尽管她不懂泰语,但渐渐也看明白了帕拉在做的一些事。她亲眼见过帕拉当面将人手指剁下来,又见过她餐桌前跪着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而她就在这人跟前,慢条斯理地用餐。还有一次,她看到帕拉命人把一个女孩裹到麻袋里扔到陋巷去。 她知道自己不该管闲事。但是那女孩长得很像张秀汶,楚楚可怜的一张脸,不住向帕拉磕头。高希言只能听懂一点点泰语,那女孩子说「姐姐生病……偷钱……」 在文明社会长大的她,终究遏止不住人类的道德感,偷偷跑去陋巷,找到麻袋。 她刚解开绳子,帮那女孩儿从麻袋里脱身,那女孩突然反手就朝她砸下棍子。高希言躲避不及,被她狠狠砸中,一下撞到墙上。对方一手抛开麻袋,用棍子疯狂击打她,嘴里嚷嚷着高希言听不懂的泰语。 高希言正要反抗,但她很快发现,对方是将她往死里打,用力拽住她头髮。高希言擅长打架,但这次却毫无防备,对方用麻袋将她一套,她顿时眼前一黑。 清醒过来时,眼前是帕拉跟她身边的人。 帕拉款款抱着手臂,面容冷峻,「刚才那个女生,我告诉她,你能够将另一个人装到这个麻袋里,欠下我们的债就可以免了。」 高希言嘴角流出鲜血,她抬起手臂,拭去鲜血。 帕拉说:「你好意相助,对方却只是农夫救下的蛇。很残酷,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这样的事,后来还陆陆续续发生过几次。高希言终于认识到,这里不是福利院。福利院里纵然再残酷,但孩子们之间相互支持,同仇敌忾。但这里,不一样。 这里像个巨大的榨汁机器,将真实世界最残酷阴暗一面,榨取,端上,请你一饮而尽。酸涩?当然。但若你一心要在其中淘出点利益,你终会尝到甘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施友谦将她抛到这里,就是要磨平她那仅余的道德感。他说过,你会撒谎,你会打架,你会发狠,但那都是面对你所认为的「坏人」。我要将你脑中那根将好人坏人分开的弦,狠狠切断。 此时,高希言垂首,听着姓宋的男人跟帕拉相互客套。正说话间着,帕拉蓦然扬眉,一拍桌子,姓宋的赫然掏枪,飞快跳到帕拉身后,瞬间挟持过她。此时,外面飞快飘来一艘快艇,宋用枪指着帕拉,将她拽出屋子,准备跳到小船上。 宋边往外走,边用枪指着帕拉的脑袋,帕拉手下众人跟他俩相隔一定距离,都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宋转身要退出时,身后突然砰然枪响,他右腿一软,帕拉趁机夺过他手上的枪,朝他连连射击。 宋瞬间倒地,脑后血泊染红地面。 帕拉抬眼,见站在宋身后的正是高希言,她握着枪枝的右手下垂,但神情震动。一切发生得太快,而她情急之中,只想着为帕拉解围,没想到帕拉下手这么快,二话不说就结果了对方性命。 良久,她抬起眼睛,恰好与帕拉双眸对上。 帕拉轻描淡写:「谢谢。」 身旁众人围了上来,要护送帕拉出去。帕拉往外走,与高希言擦身而过,低声说,「不要以为对方是自己间接杀的,就闹愧疚。动物世界弱肉强食,他一转身发现你在身后,倒下的尸体不是我,也不是他,而是你。」 高希言还在消化这件事,帕拉已经让众人将宋的尸体拖出去。她说,今天晚上有客人来,让人赶紧把地方收拾干净。 到了晚上,高希言有点发烧,帕拉让人来看过她,见她沉沉入睡,便不再叫她。她住在帕拉庄园里,一排工人房中,最尾那间,非常安静。帕拉在花园里举办宴会,无论声音多大,基本都吵不到她。 她一觉睡到半夜醒来,爬起来喝了杯水,又歪着脑袋,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她有点头痛,再睡不着,用房间里不知道谁的唇膏写下周礼,又在旁边写下一个 m 字。坐在长沙发上,一直看这两个名字,直到入睡。 半夜里,她觉得有点冷,翻了个身,耳边听到有声音,立马警醒。 她见到床沿上有黑色的人影,电视机亮着,在播放新闻节目。她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看到那正是施友谦。 高希言觉得自己是发烧后的幻觉。但她一摸前额和脖子,烧似乎已经退了。 她抬头看电视,上面是国际法庭审讯片段,影像并不似今日般高清,似乎是歷史事件重播。 施友谦眼皮也没抬,懒声懒气地说,「你醒了?」 高希言看看他,又看看跟前的电视。再看清,是联合国发布谴责印尼军队在东帝汶大屠杀的报告。显然是旧闻录播。 这不是幻觉。的确是施友谦。她脑子一点点清醒过来,想起早上帕拉说的客人,原来就是施友谦。 她爬了起来。 施友谦下巴指了指电视,像对老友记说话一样,施施然道,「习惯了。睡不着就会起来看电视,看同样一个节目。怎样都看不厌。」他垂下头,月色映着他半边侧颜,像一道剪影。「说起来,你跟我也算同类,都是家人被杀,都要向同样的人报仇。」 高希言想,施友谦今晚好像有点不一样,话有点多。她问:「还没到时间。你怎么来了?」 「想来就来,还要找麦玲玲择个良辰吉日?」他轻声一嗤。她的问题,跟她这个人一样可笑。但也许是电视上冗长的报告太过催眠,也许因为他看过太多遍,又也许因为夜已深,他露出了疲态。 施友谦脱下外套,摘下手上的戒指、腕錶,整个人像沉入水底一样,往长沙发上,慢慢地躺下去。 高希言觉得他这番举动,未免有点没头没脑。她想了想,抓起自己的衣服,试探性地说:「我出去——」 施友谦突然睁开眼,伸出一只手,像打捞什么似的,一把拽住她的手腕。「不,留在这里。」 高希言正疑惑,只听施友谦又说,「留在这里。」这一次,他的声音多少带点咬牙切齿。他的手异常冰凉。她有片刻犹豫,脑海的浪花捲起一朵又一朵,但最后只是说了声,好。 跟这样一个危险的男人,在同一间房里,此地又是罪恶的异国。下半夜,高希言没有睡,只躺在床上想事情,一遍遍复习这几个月来学到的东西,在脑海里重新过一遍侦察与反侦察的情景。 不一会儿,她突然听到长沙发上有声音。她转头,看到施友谦抱住自己手臂,蜷起身体。 高希言明白髮生什么事了。 她凑近去,在他身上摸了摸,发现他身上没有药。高希言想起,她跟施友谦说过,周礼正在试图戒掉药物控制,如果他也要脱离契爷控制的话,也要靠自己戒掉。 不能寻求任何机构帮助。不能在新濠进行。这样很容易会被契爷发现。 高希言突然想起周礼去瑞典的那两年,那正是他暂时远离契爷耳目的时候。在新濠再见他时,他大口吐血,应该是用其他药物压制药物对神经系统破坏,所形成的副作用。现在看来,那已经是他戒除药物控制的最后阶段了。 这就是施友谦要到泰国来的原因。 高希言到浴室里,慌乱中取过毛巾,沾了热水,又奔出来。施友谦前额碎发都被汗水湿掉,整个人像被扔到冰窖一样,不住地抖。她顾不了许多,使劲扯开他衬衣扣子,露出的肌肤上,全是冷汗。她用热毛巾敷在他前额上,又擦拭他身上的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她用力将他扶起,放倒在床上,又转身去洗毛巾。施友谦在身后,发出微弱的声音。等她拿着热毛巾再次出来时,她凑近他,才听到他说,不要走。 「好,我不走。」她再次将热毛巾覆在他前额上,伸出一只手,用力握牢他的。 看他眼眶赤红,身体不住发颤,高希言脑中涌起的,却是她年幼时,周礼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吐血。可见他试图戒除控制的做法,已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她默想,周礼当初到底是如何独自一人熬过这痛苦的。 这念头一涌上来,她就用力捏自己大腿。痛感和仇恨同时刺激她,她很快丢下对周礼的任何回忆。 像触电一样,施友谦又是一阵抖,她只得牢牢抓住他的两只手臂。但他力气太大,双手开始乱扑,在她手臂上抓出道道淡红的痕。过了好久好久,才消停下来。 他终于安静下来了,但已陷入意识迷煳,他蜷缩身体,半个人靠在高希言身上。迷煳中,她听到他轻声喊,阿妈,小心。又喊,阿晴,小心。这个危险得像夜行勐兽般的男人,此刻脆弱如婴童,浑身不住冒着冷汗。 高希言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臂,慢慢搂住了他。 第52章 【52】復仇者的考验 第二天,帕拉的人就发现,昨晚的客人一早就离开。原来那个姓高的中国少女,原本在帕拉身边寸步不离,现在也消失了。他们猜测,那个少女是男人的情人。 情人?为什么送到帕拉这里,而不是留在男人身边? 又有人猜测,也许因为帕拉懂得训练一个女人,如何讨好男人? 说到这里,众人会心地笑。 施友谦没有离开泰国,他在当地租了一间别墅,窗户紧闭,全部贴上反光纸。 契爷提供的药物纯度高,戒除药瘾所需周期虽然不像戒毒那样长,但瘾一上来,整个人同样难受。现在他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这段时期最难熬,也最关键。 高希言买了很多香菸,施友谦一冒冷汗,浑身打颤,她就将香菸递给他。他颤着接过来,手都在抖,自己没接住,还不住骂她。她不理会,自己拿过香菸,用打火机点燃了,直接递到他嘴边。 他深深吸了一口,仰起头来,让烟雾在他肺部萦绕一阵,像有女人用爪子挠他胸前的痒,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没有用。 根本抑制不住他的瘾。 高希言转身要去热毛巾,却突然被他勐然从身后一拽,整个儿跌坐在地上。施友谦突然发狠,用力咬她的肩膀。她忍住痛,直到他松口,她回过身,用力掌掴他。他身子发软,跌坐在地上。 她趁机捉住他双手,用毛巾绑住他的手。 施友谦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污言秽语,连声骂她。 高希言没理会,用脚踹了他一下,他无力反抗,她趁机将毛巾塞到他嘴里,防止他忍不住咬到自己舌头。 然后她走开,做自己的事——查看邮件。何峰告诉她,他查到甄安其在东帝汶当志愿者时,曾逃难到边境,后向西帝汶的媒体求助。当时她还上过新闻,但十年后,这段新闻片段被人买下并删除。何峰托人找到原始视频,视频上,年轻的甄安其对着镜头说:「我跟同伴两人一路逃过来……他是东帝汶当地华人……」 何峰把视频发给高希言,最后写道,「我查觉到,自己正在被人跟踪。此事水太深,恕我人到中年,异常惜命,已经失去当年的新闻热情了。祝你小说写作顺利。」 高希言反覆看了那段视频,好一会。看当年比她只大几岁的母亲,一张憔悴但坚定的脸,对牢镜头。她想,她的同伴到底是谁。 这么想着时,另一头,施友谦整个人不再踢腾挣扎,已经安静下来。她转过头去看,见他蜷着身子躺在地毯上,像是终于睡着了。 她上前,将毛巾从他嘴里拿出。他突然睁眼,眼中都是怒火,一口咬住她的手。 每天都重复这样的日子。 几天下来,施友谦已经在言语上将她强占过数十遍,用不同体位。高希言捆住他手脚,坐在桌前,边吃冬阴功,边浑不在意地听着。她发现,他好像特别喜欢从后面进入,在咒骂声中,已经以这个姿势将她这个「连周礼都不想碰的贱女人」「狠狠惩罚」了好几次。 她咬了一口虾,心想,这个男人真是幼稚啊。 与此同时,每次接近施友谦,他都会在几近癫狂中咬她。肩头跟手是重灾区。有时候也将她压在身下,抬起她手肘,咬她手臂上的肉。她痛极,扇他耳光,看他眼眶赤红,突然吐出一口血来,染红她掌心。 她知道,他已进入周礼曾经歷过的最后阶段。 施友谦依旧癫狂,还是不留情面地咬她,她生怕他不受控制,将脖子包得严严实实,护好自己的颈动脉。肩膀跟双手早已伤痕累累,上衣被他扯开,纽扣掉了一地,左乳跟后腰都被他咬过,一头活生生的饿狼。 这种状态渐渐变少。偶尔,他有清醒的时候,这时他不咬人,但说话惹人厌。但是有一天,他看了看墙上日历,突然转过头,跟她说:「喂,你今天十九岁了。生日快乐。」 高希言瞥一眼墙上日历那个日期,又垂下头:「谢谢。我不过生日。」 从十六岁那年生日开始,她不再过生日。 施友谦说:「我知道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这一天,高希言觉得他好像并不是那么讨厌了。 而更多时候,他回復到婴儿状态,只是安安静静地蜷缩起身子。 高希言解开他的衣服,为他擦身子,他闭着眼,身体贴近她,嘴里梦呓般,喃喃着什么。她凑近了,听到他在喊阿妈。 「幼稚。」她说。 但是她也想起妈咪来。定了定神,她伸手摸他的前额。 他正在发高烧。 施友谦是没有意识的,他只觉得浑身非常滚烫。有人在他前额上放了冰凉的毛巾,又握住他的手。是女人的手,柔滑细腻,是母亲的感觉,又像两个姐姐。那是他的童年,养尊处优,看歌剧弹钢琴读圣经做慈善的童年,前方是成年后到美国念书回国继承家族生意的一生,却突然拐弯,堕入了古惑仔跟教父的蹩脚剧情中。 阿妈、姐姐跟阿晴的哭声,在他梦中,又响了起来。梦里只有声音,没有画面。然后影影绰绰的,出现了两个人影。施友谦在梦里,又是那个小小少爷,他哭着奔向那两人,嘴里喊着阿爸、大哥—— 近了,近了,那两人的脸一点一点更分明。分明是契爷跟周礼。 他骤然乍醒。 因为动作太急促,前额的毛巾掉下地来。他弯腰捡起,看床沿上趴着睡的那小半张侧脸,是高希言。她的脸压在手臂上,头髮长了些,一缕一缕,粘在了手臂上。 他用手拨开头髮,看到她手臂上有深深浅浅的齿痕。透过她的衣领,依稀能看到裸露出的半边肩头上,也有一轮月牙似的齿痕。 施友谦坐在那儿,静静看了她半天。床前有一包香菸,他顺手摸过来,掏出一支,塞到嘴里。打火机一响,高希言就睁开眼,抬起头看他。 她伸手摸了摸他额头。 他能够感觉到,自己血管里那股对药物的嗜瘾,已经退下去。自己终究能够脱离契爷的掌控。一种新生般的狂喜,从他身体里每个细胞里叫嚣着,几乎要破体而出。 眼前,高希言还在用手摸摸自己的额头,又摸摸他的前额,「退烧了。」 他一把按住她的手,她回视他,他突然涌起一股想做爱的冲动,但理智告诉他,不是这里,不是现在。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这女人,有比阴道更重要的价值。 大部分时间,帕拉都冷着一张脸。这位叫做 money 哥的男人来了,她的脸仍是冷的,但眼神似乎动了起来。像鹰一样,他人走到哪里,她的眼神就跟到哪里。但还是敏锐的,一被人捕捉到这目光,马上敛起,藏着掖着在睫毛下面了。 但那个男人终究还是要回去。 临行前,他要给高希言「验货」。题目只有一道,与格斗技巧无关,与侦察技能无关,与诈骗色诱、网络入侵、乔装跟踪统统无关。 高希言站在四面是墙壁的小屋里,面前桌上有一条绳,一支枪,一把刀,还有一双手套。 施友谦跟帕拉隔着一道玻璃,在观察她。高希言看不到他们这边的情况。 施友谦说「可以开始了」,帕拉的人便按下一个按钮。 隔着玻璃可见,高希言眼前一面金属墙体往上升起,露出一个被绑在椅子上的人。那人垂着脑袋,看不清脸。 屋子里传来施友谦的声音。他说:「选择一样你眼前的工具,杀死他。」 那人慢慢抬起脸来,满眼惶恐。高希言看清楚那张脸,整个儿一怔,明白了施友谦的用意。 那是个年轻男人,除了神态以外,几乎跟周礼一模一样。头髮也被处理过,是周礼现在的髮型。就连他身上的衣服,也是周礼的同款。再细看,少年的眉毛被处理过,肤色也跟周礼完全一致。高希言在他脸上,看出了整形的痕迹,眼睛跟鼻子都动过刀子,于是也是周礼同款。 施友谦扮演造物主,再造了一个周礼,捧到高希言跟前,要亲手杀死他。 他的声音再次传来,不可违抗,「杀死他。」 高希言转过头,凝视着身后那堵墙。她知道,这个地方的设计就跟警局的审讯室一样,施友谦就在身后,看着自己,听着自己。 她说:「不。我不杀人。」 施友谦俯身,对着麦克风问:「是不杀人,还是不杀周礼?」 「我从不以暴易暴。」 施友谦笑了起来,「那么你打算靠法律?将证据交给警方,让他们将那二人定罪?」 他们说粤语,帕拉在旁听不明白,但只看到施友谦手背青筋暴起,脸上带着笑意,眼神却比谁都狠。她在心里想,这个女孩子到底是谁,跟他什么关系。她再看玻璃另一面,高希言竟上前松开椅子上的年轻人,俯身对年轻人说了什么。那年轻人面露疑惑,但很快,便在她的指引下,走到桌前。 那年轻人片刻犹豫,终于还是将手伸向了手枪。身旁,高希言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飞快取过绳索,在年轻人还没转身时,用绳索从后勒住他脖子。那年轻人措手不及,双腿拼命蹬地,持枪的手一抖,枪枝落到地上。高希言看年轻人双颊浅紫,眼睛布满血丝,立刻松手。那人倒在地上,昏倒在地。 高希言跪在他跟前,掐他人中,两手给他做胸外按压。到底是医生的女儿,救人姿势还算过关:她跪在对方侧面,两手平行重叠且手指交叉互握稍抬起,不住按压对方胸骨下方三分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她按了几下,抬头朝着施友谦他们的方向,扬声说:「叫救护车。」又继续边抢救,边观察对方脸色。 另一边,施友谦抱着手臂,一动不动。帕拉看看他,「她在说什么?」 半晌,施友谦对帕拉说:「把那人拖出去救活吧。」 屋门打开,高希言看着那年轻人被抬出去,看着施友谦站在门边,冷眼看她。 他走进来,站到她跟前,「你最终还是下手了,我是不是该嘉奖自己,终于将你调教出来?尽管我认为,这种时候还坚持程序正义的人,正白痴正扑街!」 「从小到大,我的志愿是当医生。我接受的教育,是救死扶伤,而非相反。」 「别说得那样正义,不过因为那傢伙长了一张跟周礼一模一样的脸。如果换了是我,我是你杀父仇人杀母仇人,你早就直接下手了。」 「我会救你,然后将你送上法庭。」她说,「就像我要对周礼做的那样。」 第53章 【53】为復仇,怎样都可以 张秀汶有一段时间没见到高希言了。电话关机。她到高希言的住处,刚好见到房东在指挥人搬家具。她急急问:「住在这里那个女孩子呢?」 「退租啦。」 张秀汶记得,高希言跟自己说过,自己要去做一件什么事。她让张秀汶在此之前,最好跟自己保持一段距离。「我也许会突然断掉音讯,突然人间蒸发,你不要来找我,也不要打听。等我的事做完,我会来找你。」 张秀汶问她,她的事什么时候会做完。 她问这话时,高希言正在拆开便当盒的盖子。她的手一顿,好一会,抬起脸,「我也不知道。」 正是晚上,便利店里没什么人。张秀汶的心思都在高希言身上,好不容易等到同事过来接班,她草草跟对方讲了几句话,就到休息室去将制服换下来。推门而出时,她刚好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手里提着一盒牛奶,往门外走。 是项少龙! 他有一段时间没来。但张秀汶记得,高希言曾经托自己将一个信封交给他。她觉得,高希言在做的事情,这个人也许会知道。 这么想着,她急匆匆追了出去。 k 将牛奶喝完,将包装拆开,仔细压平整,才扔到垃圾箱里。他没走出几步,就发现自己被人跟踪了。 他放慢脚步,一只手放到腰间,才发现自己没有佩枪。他看到墙边有些装修废料,于是上前抡起一条长木板。 对方首先从身后袭击,手上有棍子,但 k 自小在柬埔寨打过黑拳,反应岂是这些人可比。他极快地闪避开,一个翻身,夺过对方手头棍子,反手向他噼去。 对方有三人,另外两人同时向他扑来,但显然都不是对手,很快被他用棍子噼中。第一个袭击他的人,反应最快,趁着同伴还在跟 k 纠缠,已经跑开。另外两人跟 k 搏斗,很快占了下风,转身就跑。 k 站在巷尾,手持长棍,眼看那三人都跑开了,才松开手中棍子。那棍子掉到地上,咕噜咕噜打着滚,停在一个人脚边。 是个少女的身影,怯生生地弯腰拾起棍子,手足无措,看着眼前刚跟人生死搏斗过的 k。 路灯闪了闪,拉长了少女的身影。k 认出来,是便利店那个店员。 张秀汶看到刚才那幕,突然又想起,当日她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是在家里,他突然出现,握着一柄枪,指着意图侵犯自己的男同学,让他们滚蛋。当时,她觉得他是天降的英雄。 她怎么没有意识到,这是多么危险的一个人呢? k 抬起手背,擦了擦汗,往巷口走去。跟张秀汶擦肩而过时,他感受到少女浑身在微微发颤。他停下了脚步,用不标准的中文,低声说:「不要跟着我。不要跟我有任何关系。」 张秀汶听着他的脚步在身后渐行渐远,手里握着那柄长棍,紧了紧,又松了松,眼里的泪终于流了下来。 施友谦进来时,高希言正在看手中 ipad,上面是施友谦给她的医疗中心资料,她正跟爹地过去从事的工作进行比对。她异常专注,全然没注意到有人进来。他平静落座,看她一张侧脸。 从泰国回来一个月,她的肤色又变浅了。手臂上的齿痕早已消失。但对他来说,这不啻于某种遗憾。 她没有如他的计划,被欲望腐蚀,变得堕落。十八年来的良好教育,在她灵魂里打下深刻烙印。即使福利院那两年改变了她的品行,但她的法律意识仍是比谁都强,绝不越界。在回来的航班上,她跟施友谦说出了自己关于復仇的几个计谋,但都被他否定了。 「你还真是什么都不懂。」他嗤笑,「搜集这种证据,诉诸法律?我没见过这样温柔的復仇。这么正义,特区政府应该给你颁发杰青奖。」 「你误会了,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以暴易暴,砰地将他杀掉?他死了,解脱了,我的后半生却也毁了。而我不要被这种人,这种事毁灭。復仇完后,我还要过寻常人的生活。」 施友谦觉得她天真得可爱。谁说诉诸暴力,必定要受到法律制裁? 但眼前这个十优生,受的教育太多,法律意识根深蒂固,他懒得说服她。 至于高希言,也没法跟施友谦说,类似的讨论,在《基督山伯爵》里早已有过。当唐戴斯想杀掉狱卒实现越狱时,法里亚说,我可以挖穿一堵墙、毁掉一个台阶,但我不会去刺穿一个人的胸膛,毁灭一个人的生命。他说,凡是简单易行的事情,我们的天性总会告诫我们有哪些界限是不能逾越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血债血偿一点不难,但又有什么意义呢?她要的,是让对方接受法律的制裁,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两人道不同,不过又有什么所谓呢。毕竟,他俩在互相利用。 除了不愿以暴易暴之外,不肯越界之外,她在其他地方,还是起了微妙变化。 她不再那样硬骨头,面对他提出的意见,即使她不贊同,但是也不会当面反对,而是旁敲侧击。像每个少年走向成年人的必经转变,她变得比过去世故与狡猾,学会看他脸色。只是内心深处,又藏有少年式的纯真。 施友谦对这件半成品是满意的。 也许,这样的她,比原来设想中的成品,还要合适。 尤其在施友谦听完那段音频后,他更加确定,现在这个高希言,比他设想中完全冷血无情虚伪的成品,更适合当计划里的一枚棋子。 下午时分,窗外下起了雨,高希言渐渐被雨声吸引,抬起头去,这才从窗户中看到施友谦的影。她转过头来,问他什么时候到的。 「如果是敌人,你早就死了。」他讥笑。 「那真幸运,你不是我的敌人。」高希言看他掏出手机,放在桌面上。他说,「给你听一个东西。」 音频里,一开始很安静,只有印表机轧轧作响,有人拉开椅子,咳嗽,倒水。一分钟后,高希言突然听到一把熟悉的声音喊「阿礼」。 这声音过于熟悉,让她有点恍惚。 这声音又说,「我想,之前留在你家的那张条子,你应该看到了吧。」 太像了……可是久违了十年,她已经不太确定,这是否只是自己过于思念妈咪,才导致听到什么都觉得是她。 然后,她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无比熟悉的男声,有点低沉,喊了一声师母。 高希言觉得自己的脑子轰的炸开。 她有点迷茫,抬头看了一眼施友谦。他用手指放在她的唇上,做了个安静的表情,示意她继续听。 窗外继续下着小雨,远处新濠塔在雨光中,影影绰绰露出她的腰身。室内的空气沉重无比。高希言觉得身体一阵一阵发冷,她神经质地啃指甲,一段一段听下去,听那把女声说完了自己跟契爷的往事。 听她说自己怎样跟随医疗小组抵达东帝汶。 听她说自己遇险,凭藉巧舌,鼓动那个疤痕脸的男人放走自己。 听她说自己往西逃难,路上再次遇到那个男人,跟他一路扶携。 听她说那个男人用身体,为她换来食物和水。 听她说她在摇晃远去的车上,终究无法扔下染瘟疫的他,独自逃走。 听她亲口揭开那一层一层的羁绊。 高希言低头看自己的脚踝,看到上面那个 m 字纹样。就像一张黑色的嘴,朝她大张着,嘲弄她。那张黑色的嘴巴一张一合,讥笑着:现在你知道了吧。为什么自己一路追查真相,从来不会有生命危险。 施友谦默默在旁,注意观察她的脸。他看她脸色苍白,嘴唇几乎失去血色。他看这平日强悍的少女,像被人抽空了身体的能量,只剩一具躯壳。 只有躯壳就好,他需要这具躯壳。她的灵魂太激烈,他终将要征服她,但不是现在。 这时,音频中,有玻璃杯杯放在桌面,被人推过去的声音。甄安其的声音说:「这么多年了,你还保持这个习惯。」 周礼说「受师父影响。」 音频就此中断,施友谦将手机收回来。但高希言的心神还未收回。 她问:「没有了?」她迫切地想知道:就这样?这个人,居然还敢在妈咪面前,提到爹地?她想知道,妈咪对于契爷杀掉师父的事,知不知情。她还希望,周礼亲口承认杀掉爹地,那这个音频,就可以作为物证。 「后面录不到了。可能现场有什么东西干扰。」施友谦说,「但这些已经足够。」 足够什么? 高希言觉得脑子很乱。她在纷乱中,听到施友谦说:「我一直不知道怎样向契爷报仇。但你妈咪在他身边,是个很好的机会。」 她还在啃指甲,是极度焦虑不安的表现。施友谦一把夺过她的手,握在手心里。「听我说,这是个机会。」 然后他问,「还记得我们在回来的航班上,想到的第一步吗?」 「记得。」 高希言独自在泰国待着,帕拉做的事情全都收在眼底。她开始明白,从事这些黑色产业的人,他们在做什么,他们怎样躲避法律,他们害怕什么。 既然要玩这个游戏,首先就要摸清游戏规则。 回来的航班上,她把自己的计划雏形告诉了施友谦,虽然被他嘲笑了一番,但最后他说,难度虽大,但也唯有如此了。 他俩在航班上,定下了復仇计划的首个目标——范立。 仅凭施友谦在医疗中心搜集的证据,难以将契爷定罪。他们需要一个人证。 这个人证,当然是范立。契爷三个养子中,唯一涉足黑色产业的人。 现在,施友谦握牢高希言的手,对她一字一顿,「利用你妈咪在契爷身边的影响力,可以离间契爷跟范立。只要让范立指证契爷,你爹地的仇就可以报。」他低声说,「至于周礼,我们静待他露出破绽的那天。」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一刻不停地敲打在窗子上。外面的酒吧亮起霓虹灯,水光中,氤出一滩一滩水样的光圈,笼在冒雨前行的行人身上。室内,静得只有雨声涌动,施友谦的目光停留在高希言的脸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她问:「妈咪一直没有露面。连爹地死,她都没有出现过。你跟周礼都不知道她的存在,范立估计也是。妈咪怎会突然离间范立跟契爷?怎会突然站出来?」 她一连串发问,但施友谦只是靠在椅子上,默默凝视她的脸。他的眼神笃定,是已经想出了解决方案的眼神,但他什么都不说。 高希言想了想,终于想到了什么。她看着施友谦,施友谦也看着她。 她转过脸,看了看窗外的雨。外面行人从酒吧中走出,笑声像雨水一样,溅得满大街都是。她始终脸朝窗户,最后,无所谓地说,「我可以。为了给爹地復仇,我怎样都可以。」 *周三加更 第54章 【54】母女 从医疗中心窗户往外看,是种满了热带植物的花房。走廊上没有消毒药水的气味,也没有紧张的铃响,唿叫声,叫喊声。 不,应该说,这里闻不到一丝罪恶的气味。即使患者使用非法的黑市人体器官进行移植,即使这里从事未经医管局批准的前沿治疗,即使这里没有任何必须的伦理审查,即使这里所有治疗手段都存在未知的风险。但从整栋建筑物来看,这里只是普通的疗养院和实验室。门外有清风,风中有花香,花下有疏影。 周礼从冰箱里拿出喝咖啡用的牛奶,倒入小瓷壶中。 脚边的地板上,有一块污渍,是当日他跟师母说话时,打翻牛奶所留下的。 那天,师母说:「阿礼,你师父的事情,我知道整件事的真相。」 他盯着这屋子看了一会儿,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他点燃一支烟。 就像《无间道》里的梁朝伟跟刘德华,他跟施友谦的人生实现了对换。少年时蹲在东帝汶拳馆门外,从其他人手里接过香菸,劣质的菸丝,色泽无光,青褐发黑,烟梗碎末抖一抖就出来。但点上这样一根烟,已足够令人惊喜。 来了新濠,到了高伦身边,抽菸变得不那么方便。渐渐地,他也就几乎戒了。 门外突然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人喊「money 哥」,然后他听到有人说「叫周礼」。 他起身把烟掐灭,刚打开水龙头,把手放在水流里,门被急促地敲着。 有人在门外喊「money 哥!money 哥!」 门被突然推开,施友谦站在门边,隔着一张长桌看着他。眼神里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嘴角神色值得玩味。他眼看周礼关掉水龙头,慢慢擦拭干净手心手背,才说,「想让你过来验验伤。」顿了顿,「只有你一个人。」 宽敞明亮的走廊里,施友谦一路默然前行,路上没跟周礼说过一句话。拐过一个弯,经过两扇门后,他在一扇门后停下,推开门前,看了周礼一眼。 周礼在他的目光中,突然看到了当年那个骄矜的少爷,只是此时此刻,他似乎有心事。 「里面是谁?」周礼问。 「进去就知道了。」施友谦手肘稍一用力,推开门。 房间里很暗。高而宽大的窗,有日光透进来,房间角落放着医疗设备。水龙头上方,贴着注意事项。 正中是一个长形麻袋,里面显然有人。 施友谦走到麻袋前,蹲下,伸手去扯开那袋口,「今天早上发现被人扔在我家门外。」说着,他回头看了一眼,将袋口往下一扯。 从扯开的麻袋里,往外涌出酒味。高希言蜷身躺在里面,像裸尸一样浑身发白,闭着眼,皮肤裸露部分伤痕累累。有一瞬间,周礼觉得自己心脏停止跳动。他想,她是不是死了。 高希言睁开双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连痛苦也没有。嘴唇动了动,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又也许是不想说。 施友谦说:「带去医院的话,警察会来问话的。带过来给你验伤。」他体己地笑笑,「我没告诉任何人。」 他注视周礼的脸,想从这个男人脸上找出一丝惊恸的表情。周礼乌黑的眼眸中,没有起波澜。公事公办地走上前,蹲下来,看了看高希言,头也不回地说,「帮我一起将她抬上去。」 周礼跟施友谦合力将高希言抬到病床上,他让施友谦出去等待,顿了顿,又改口说,「不,你先回去。」 「我也想知道,到底是谁做的。是不是……我想的那个人。」施友谦这么说着,期待周礼的追问。但周礼并不吭声。 施友谦双手插兜走了出去,他在走廊长椅上坐下,掏出一支香菸,又想起这里不能抽菸,烦躁地将它扔了。他昂起头,像有心事一样,默默回想。身上有点热,他松开衬衣上方的纽扣,掏出手机。 手机那头接通,他对那边说:「把我待会发给你的名字,录入医疗中心的患者系统。注意屏蔽周礼。」 挂掉电话,他往手机上,慢慢敲下高希言的名字,点了发送。 抬起头,他注视面前那道门。 门内。 周礼用剪刀将麻袋剪开,扔到脚边。铺上医用床垫的工作檯上,只有一具浑身伤痕的少女躯体,干干净净地落在他视野中。 这是他珍视已久的丝绸。 但眼前只剩一捆乱丝,被别人随意撕裂,蹂躏,像垃圾一样塞入粗粝麻袋,又像废弃物一样,被扔到别人门外。 周礼凝视高希言。高希言睁着眼睛看天花板。 好一会,他戴上口罩跟手套,开始为她检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她的阴道口有严重撕裂痕迹,处女膜破裂,仍在出血。阴道拭子上没有检出精斑。 她的体表布满伤痕,齿痕,他将医用棉签以生理盐水湿润过后,轻轻在耳后、唇上、上身与下腹等部分擦拭,蘸取上面的液体。又用手捏住她下颚,张开她的嘴,用棉棒从她嘴里沾出混血的唾液。将拭子晾干保存,保留足够证据后,他开始为她处理伤口。 整个过程异常安静,连风都不愿流动。 周礼用戴着手套的手,拨开她头髮,仔细检查脑后是否有伤时,高希言忽然抬起手,慢慢搭在他的手臂上。 他移开落在耳朵上的目光,看向她。 她突然开口:「礼哥哥。」 她察觉到,被她搭住的手臂有微微的颤动。她又用力一点,握牢他手臂,眼神带上些哀切,低声说,「那个侵犯我的人,我要他不得好死。」 建立医疗中心时,周礼利用圣心医院的联网系统,盗取了全新濠市民的医疗数据,备份在医疗中心系统中。 生物物证的结果出来了,与范立的 dna 分型结果一致。 在这个结果出来前,江湖上关于 money 哥跟 funny 哥两人交恶的传言,已经流传好几天了。 目击者说,施友谦跟范立在酒吧相遇。那个场是范立的地方。两人一开始还在皮笑肉不笑地客套着,后来施友谦喝多了几杯,说了几句让范立不高兴的话。 到这里为止,都还是群众们的想像。但后面发生的事,就有很多人见证了。 当天晚上,突然有人说警察到路口,准备进入酒吧。范立立马紧张起来。之前人们就说,他这个场有点不干不净。警察到场后,果然被人搜出了几包粉,身上藏有粉的跟持牌人都被带走。 范立面子挂不住。转身又看到施友谦在跟自己的女伴喝酒,说些「你男人连一个场都看不住,你不如跟我」一类的话。范立早就怀疑警察突袭,是施友谦做的手脚,这下子当场翻脸,扇了女人几个耳光,立马让人将她拎出去,扔到酒吧外面。据说,他跟施友谦两人还争执了几句,范立当场撂下狠话,让施友谦看紧自己的场子跟女人,小心出事。 「谁知道,他以为高希言是我的女人。」施友谦说。 他看到周礼拉着一张脸。他心里突然涌上快感,脸上不动声色,又轻描淡写地再扎一刀,「都怪我,之前带着她出入拳馆,太高调了。」 契爷随时会到医疗中心,周礼认为对高希言并不安全。他不知道范立什么时候,会跟着契爷到这里,他恐怕他会再对高希言不利。于是安排她住酒店。施友谦则派了自己的人在门外把守。 高希言在套房二楼房间,周礼给她喝了牛奶,她睡着了。施友谦在楼下沙发上,随手拿了一粒糖,塞到嘴里,抱着手臂等他下来。 吃完第三粒糖,周礼才从楼梯下来。施友谦有点不高兴,但嘴上仍笑着,「怎么了?她捨不得礼哥哥,不让你走?」 周礼没理会他的疯言疯语,「我刚帮她检查伤口,又哄她吃药。」 施友谦又笑,「她是小孩吗?」 「我倒宁愿她还是小孩。」 回到高希言还是小孩的时候,周礼只是初到新濠的少年,一切都是懵懂未知的,新鲜的。师父还是那个圣人般的师父,师母还是温柔亲切的师母。 这时,周礼手机响了起来。施友谦越过他的肩头,看到他手机上来电显示着,师母。 他接听电话。 电话那头,甄安其说:「我在医疗中心的系统上,看到阿希的名字。」 这时,门铃响起。施友谦飞快站起,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会是谁?」周礼有不好的感觉,但一切都没来得及,他没来得及跟电话那头编造谎言,也没来得及阻止施友谦开门。 门开了,甄安其站在门外。 施友谦与她打了个照面,这个女人的脸,跟资料上十年前甄安其证件照上的脸重合。他清楚她的身份。他知道第一步棋走对了。 但表面上,他装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双手插兜,懒声懒气地说:「走错了。」还不忘骂门外的人,「不是说过,不要放闲杂人等进来吗!」 「可是——」门外的人正要解释,甄安其平静地说,「我是阿希的妈咪。我来看她。」 第55章 【55】我要那人死 施友谦倚在门边,围观了整个母女相认的过程。这过程中,免不了有惊愕,有意外,有泪水,有。他原本对高希言没有信心,觉得这个傻妞儿会误事——她早已听过音频,知道甄安其这十年在哪里,知道她跟契爷什么关系。两人见面时,她是不是会露陷?她是不是会忍不住,跟甄安其说,「你跟那个男人害死了爹地,把爹地赔给我?」 没想到,高希言的戏演得这样足。 甄安其在床边,静静等她醒来。高希言睁开眼,看到坐在床边的甄安其,首先是迷茫,然后双眼一眨不眨地定定看她。 她说:「妈咪,我好想你。你终于肯到我的梦里来了。」 甄安其伸手握住她的,「傻女,妈咪在这里。不是梦。」 高希言什么都没说,眼中仍旧流露出迷茫。过了一会,她将目光转到周礼身上,像要从他身上确认,自己到底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 周礼上前,「师母她在这里。你已经没事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高希言的手突然用力,握牢了甄安其的,甄安其马上用力回握住她。就这样久久握住,高希言突然流下泪来。 「妈咪——你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抛下我——」 施友谦站在一旁,有点不耐烦地看着母女相认的一幕。他失去父母已久,对这些母女相认的戏码,只觉得非常刺眼。他心想,幸好周礼选择了吸菸房,便走开去,在外面客厅沙发上坐着抽了两支烟。 走回去时,甄安其似乎刚刚跟高希言解释,为什么自己会突然离开了十年—— 「我怕文滨会取你跟高伦的性命……」 施友谦心想,呵,这个女人,倒是连自己的女儿也骗过了。她跟周礼不是这样说的。 但再看高希言,她听得一脸认真,仿佛自己从来没听过另外一个版本,仿佛她是第一次听到自己母亲跟契爷的事。 这对母女,现在正在相互欺骗。一想到这里,施友谦就觉得很有意思。 对甄安其那个破绽百出的故事,高希言没有表现出任何疑问。她只是不停地抹眼泪,刚扔下一张纸巾,就又牢牢握住母亲的手,像是再也不愿意放开。 施友谦默默看着,等待着最重要的戏码上演。 甄安其说:「妈咪一消失就是十年……妈咪对不起你。」 高希言又开始哭:「爹地他……死了……」 她说这话时,只是一心一意地哭,像个小女孩。甚至没有看一眼旁边的周礼。她表现得就像个最脆弱的少女,柔弱得像一根芦苇,被男人之间仇恨的风颳得光秃秃,只余满身伤痕。现在她看起来,就像什么仇恨都已经放下,什么往事都不再去想,一心躲回童年的乌托邦,去找她的妈咪,她的礼哥哥。 就像她的妈咪,她的礼哥哥,不曾伤害过她一样。 甄安其看女儿哭得这样伤心,表情凝滞,沉声说:「我知道,我知道。」顿了顿,她说,「爹地的事,我以后会跟你解释……」 高希言还在哭,似乎并没有在意甄安其这句话。甄安其又问,「你现在好好休息。你想要什么,告诉我,妈咪答应你。」 说这话时,甄安其就像当年哄孩子的时候。阿希,被老师骂了?不要哭。想要什么,告诉妈咪。妈咪买给你。 这个时候,小小的阿希就会破涕为笑,说「真的吗?」 就像眼前这个阿希一样。她抬起眼,睫毛上还是湿润的,看了让当父母的心疼。眼泪流得太多,鼻头都是红的。她看了甄安其一会,吸吸鼻子,这个动作,让她恍然觉得,女儿还是五岁时那个小胖妞。 高希言问:「真的吗?」 「真的。」十年以来的愧疚感,像雪球一样在她心里越滚越大,快要将她掩埋。高希言这个问题,像是给了甄安其一个缺口,让她终于从巨大的雪球中找到出路,能够将脑袋伸出来,畅快地唿吸。 只听高希言说:「那么,我要那个侵犯我的人死。」 因为母女相认太令人激动,因为对范立的控诉太让人切齿,临走前,周礼要餵高希言安眠药,才能帮助她入睡。 甄安其在楼下,静静地坐着。等周礼下楼。施友谦无所事事,抱着双臂,见甄安其看着自己,于是向她微笑。 她并没有回以微笑,上下打量他一眼,她问,「你跟阿希很熟?」 高希言在系统上的名字,由施友谦命人录入。因为他知道,医疗中心表面上是契爷重点关注的事,实则背后由甄安其来处理。她不会错过这个名字,必定会向人了解情况。 至于她了解到什么情况,了解到什么程度,还不是由施友谦提前安排? 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他知道自己在甄安其眼中是个什么样儿:一头人模人样的兽,一个轻浮的影子。 如果他们过的是普通人的生活,那么甄安其就是个寻常母亲,施友谦像那些会拐走她女儿的混小子,翻过墙头爬进女儿房间,偷偷吻她,夺走她贞操。 施友谦坐直了身体,向甄安其微微颔首。「一般般,是她裙下之臣。」 「但范立认为,她是你的女人。」 施友谦微微一笑,「你了解高希言,应该比我了解她更多。她喜欢的是像她父亲那样的人——工整持正,沉静成熟。所以她会喜欢周礼,怎可能看得上我?」这话把自己贬到低处,甄安其也不再说什么。 周礼从楼上下来,于是甄安其站起来,说自己要走,以后再给阿希找个房子。她问了一下,在外面守卫的是什么人,得知是施友谦手下时,她有片刻犹豫。施友谦微笑说,「或者,让周礼找些医生护士过来?」 甄安其也不是没有见识的人。她说:「这次,谢谢你。」 三人往外走,周礼跟甄安其并肩而行,施友谦稍微跟在后面。前面二人非常熟悉,但因为中间隔着十年,隔着师父与契爷这两人,加上高希言现在发生这样的事,一时间都很沉默。倒是施友谦不时蹦几句「要送你吗」「现在外面堵车」一类的话。 三人走到酒店外,甄安其的司机将车驶过来,她上了车,从车窗里看周礼,欲言又止。周礼朝她挥挥手,说,「我开摩托。」 甄安其点点头:「你一直没变。」 他看甄安其的车驶远,回头再看施友谦,见他正在打电话。外面太阳勐烈,他边接电话边走回酒店大堂。周礼抬头又看了高希言酒店房间方向一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他想起甄安其刚才跟他说,范立的事情,你不要管,假装不知道就好。 假装? 他很擅长。 契爷说得对。他说,阿礼,在我这些养子中,你看起来最文静,最人畜无害,但其实你是我养的几只勐兽里,最危险的那只。所以我只能把你的利齿跟爪子都卸下来,往文明社会里放。 跟师父比起来,契爷也许是最懂他那个。因为,他也在同样混乱的社会中,作为倖存者,生存了下来。在动物界中,同类总能轻易辨认出同类。 否则,在十岁那年,当他被那个嫖客绑架到郊外,契爷刚好路过时,怎会交给他一把刀。告诉他:杀了他,或者你自己死。 回忆沉得让他四肢发麻。在新濠的生活麻痹了他,他以为自己从来就是医学院高材生,医院院长助理,几乎忘记了自己杀人犯的身份。 直到剪开麻袋,看到高希言浑身伤痕的那一刻,他杀意顿起。 他要杀了那个侵犯高希言的人。 这想法之强烈,让他也意外。他用多年受到的教育,努力克制自己,以致于五脏六腑都在翻涌。 烈日下,他弯下身子,一阵干呕。有个女孩子站在他附近,看他这样,吓了一跳,犹豫了一下,走上前问:「你没事吧?」 周礼抬起脸,那女孩子吓了一跳。 他的眼神克制而兇狠,让人在烈日下都能惊出一身冷汗。那女孩子怔了怔,周礼已转身离开。 第56章 【56】被人卖了 施友谦站在酒店大堂里,一直拿着手机讲话。在他身后是一面大玻璃墙,里面是种满热带植物的花园,大人带着孩子在里面玩。他在玻璃墙前面来回走动,看上去是个在谈事情的人。 他握着手机,抬眼看见甄安其跟周礼相继离开,一张表情生动的脸才沉下来,拿手机的手也随之放下。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周礼远去的背影,转身往酒店内走。 回到高希言的房间,他输入密码,开门走进去。上了套房里的楼梯到二楼,见高希言正坐在床上,在小本子上写东西。看他进来,她眼神紧了紧,放开手中本子。 他瞥了一眼,见那上面零零碎碎写着的,是刚才甄安其透露的信息。显然,高希言想趁自己还没忘却,赶紧做记录。他又看了一眼她的床头,见柜面上放了一张纸巾,上面是她吐出来的安眠药,白色一粒,安静地躺在那儿。 「演技不错,哭起来像是真的。」他坐在床沿上,「将你妈跟周礼都骗过去了。」 高希言没说话。施友谦看她双眼,依旧红肿,似乎他们离开之后,她还有流过泪。他夸她演技不错,不过因为那眼泪全都发自真心。 施友谦抬起手,在她脸颊上抹了抹,手上有点湿,沾了她的眼泪。 他翻转手背,看了看粘上去那滴泪,低头将它吻掉。 高希言看着他。 施友谦说:「还痛吗?」 她摇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伸出手,放在她衣领上,开始慢慢解开她的衣扣。纽扣一粒一粒解开,他将她整个儿从衣服里剥出来,她就像从土里挖出来那样干净。 这遍布伤痕的身体,看在周礼眼中,是他被人盗窃的珍宝。在施友谦掌心之上,是被他一手撕裂开的丝绸。 他还记得撕裂她的感觉。她就像丝绸一样滑,一样含光。幼女一样的身材,并不太吸引他,皮肤表面有点冷,但很快被他的唇和掌心所烘热,又被他用牙齿撕开,用绳索勒紧,勒出一道道伤痕。他将绳索松开,将脸埋在这破碎的丝绸里,感受到她的脸有点湿。 「你在哭?」他问。 「没有。继续。」她言简意赅。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 结束以后,她起身到浴室沖洗。施友谦在床上抽完一支烟,是范立平常抽的那款。把香菸掐灭,他走到浴室,倚着玻璃门看里面。看蓬头的水冲下来,她用手捂住脸,双腿间的血和水沿着大腿滑落到地面,在脚边形成淡红色的小湖泊。 施友谦看了一会,退了出去。 等高希言沖洗完,用浴巾擦干净自己后,她坐在床上,施友谦戴上手套,取过一瓶只剩一半的酒,将酒液倒在自己掌心上,又轻轻抹在高希言身上。 他记得,整个过程中高希言都极其安静。无论是他进入她身体,将她撕裂时,还是事后在她身上伪造证据时,她都沉默得过分异常。就像现在,他拉开她的衣服检查伤痕,她还是那样安静。 他又若无其事地说了句:「如果周礼知道了真相——」 「他不会知道。没有人会知道。」高希言语气坚定,她披上衣服,重新一粒一粒扣上纽扣。她转身,拿起那本小本子,在上面写下一个名字,将纸撕下来,交给他。 「这个人之前是警司,之前心脏有问题,找过我爹地帮忙。现在他已经是副警务总长。」 施友谦低头看了一下那人的名字:程剑波。 高希言说:「我之前一直在跑圣心医院跟新濠大学医学院,想找爹地过去接触过的人,但一直收穫甚微。多谢帕拉的训练,我得以进入这两家机构的内部网络,搜集了跟爹地有联繫的人的名单。在警界的人不少,这位级别最高。我在网上查了他的新闻,他需要在明年警务总长退休前,做件大事,好在与对手的竞争中占据优势。给他提供信息,他一定能够帮得上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施友谦看着她。她说得对,女人的价值,不止于阴道。 其他几个养子死后,契爷的毒品生意全部交给范立。契爷没有儿女,以后的生意必然都交给养子们。范立怎么想都觉得,施友谦不受重用,至于周礼更是不足为敌。 这次到南美谈生意,他状态特别轻松。 从飞机上往下看,里约热内卢的小房子就像彩色积木,大大小小,高高低低,不同颜色,挤在一起。范立乘车穿过市区,电缆线从涂鸦墙上划过去,从墙头上看见到远处的彩色居民区。车子停下时,他百无聊赖地看窗外,注意到路边商店橱窗上有子弹孔。而两个身材火辣的当地美女,边笑着聊天边站在路边,似乎早已习惯。 范立笑了笑,心想,这地方果然适合我。 车子经过海滩十分钟后,在一条巷子附近停下。这里停着另一辆车,那司机下车,跟范立的司机沟通了一下,范立的车跟着他们前行。在穿过数不清的巷子后,终于接近交易地点。 靠近交易地点的路口两旁,坐满了身穿花衣服,敞着上身,头髮蜷曲的男人。他们翘着腿,在说说笑笑。车子慢慢经过时,他们的目光都落在车身上。范立注意到,他们手上都有枪。站立在路口两旁的人,手上持有长枪。 范立心里轻轻哼了一声。心里想:只有你们会放人?他不在意似的抬头看车窗外,留意到,在不远处的几栋建筑天台上,有好几个小小的黑点。那是他布下的狙击手。 原本范立在南美,一直都有合作的卖家。但这次契爷不知为何临时换了新卖家。范立原本要去找契爷说理,但他的军师拦住了他,说他跟旧卖家关系过于密切,外面已经在传他中饱私囊。既然契爷要换新卖家,就应该低调听话。 范立虽然不服气,但也只得忍气吞声。 会面地点在户外,非常简陋。对方老大坐在沙滩椅上,头顶是好几顶沙滩伞,正跟身旁的人大声说话。他头顶只有一点毛髮,但显然经过精心梳理,一套红色西装外套,戴着墨镜,说话时,手脚都在动,耳垂上的金色耳环也在一动一动。 他哇啦哇啦对着范立说了一通话,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开场白,自以为幽默的话。当地的葡萄牙语,跟范立在新濠学的有所不同,他听得也吃力。 但范立还是扯了扯嘴角肌肉。 对方说:「只带了两个人过来?你们中国人,很可以!」 范立张开双手,站着大笑,也说了点客套场面话。 很快就进入验货阶段。 范立把分在袋子里的白色粉末掰开,倒在桌面上。白色粉末被摊平,他用信用卡,娴熟地切出一行,用崭新的钞票捲成一个小管,压低身子到桌前,一只手按住鼻子,稍一用力,将粉吸进鼻内。 他昂起头,闭上眼睛。 对方在等待他的反应。 他睁开眼,竖了个大拇指,说:「好!」又扬扬手,让手下将现金拿出来。 对方老大哈哈大笑,转过身来,示意小弟们上去验钞。他身旁小弟用手拨了一下脖子上的金鍊子,走上前去,一只手刚搭在敞开的箱口上,只听砰地一声巨响,胸前突然开了个血洞。 现场的人都是一下怔住,但双方反应都极快,范立迅速朝来路奔去。对方的人在后面拼命追赶。 他原本就是契爷身边的金牌打手出身,因为高度忠诚而被选上。他身手极快,瞬间已经跳上自己的车上,吩咐司机「快开车——」 司机一脚踩油门,像无头苍蝇一样,在里约热内卢的横街窄巷里狂奔。对方在后头穷追不捨。 范立惊魂未定,边回头看后面追车,边掏手机给天台上的狙击手,让他们射杀后面的追车,帮助自己脱险。 但电话迟迟没有人接。 「funny 哥,你、你……怎么还打电话,给他们?」跟了范立五六年的司机大黄,在连连撞翻了好几个垃圾桶后,口舌不清地说着,「这次明显是被人卖了。」 后面的追车被垃圾桶挡了路,迅速跟范立拉开差距,开始追不上。范立的心稍微定下来,想清楚了这事,明白过来。 「是契爷……?」范立难以相信。 他在里约时间越长越不利,但是对方必然派人到机场围堵他,他现在过去,也是不利。想了想,他拨通旧卖家的电话,「麦孔先生,我需要您的帮助。」 旧卖家麦孔为范立安排了住处跟保镖,范立认为,先躲过几天风头,再离开当地是最好的方法。 司机大黄告诉范立,之前在新濠,人们盛传现在范立功高震主,而且每次做生意都吞下一大笔钱。估计这样惹怒了契爷。 「什么?如果不是我,他能赚这么多钱?难道指望施友谦那点子正当生意?是开超市还是卖蛋挞啊?」他想了想,狠狠拍大腿,「一定是施友谦做的!他放出风声说我吞了钱,又故意离间我跟契爷。」 大黄静静地看着他,嘆了口气,说:「funny 哥,你知道契爷跟 money 哥的关系吗?」 「什么关系?不就是跟我和他一样吗?」 「他们都是从东帝汶出来的。」 范立烦躁地摸出一支香菸,点燃了,粗声粗气地说:「这个我知道。当初不就是我让人查查他们的背景吗。这没什么特别的。」 大黄说:「你没怀疑过他们的关系?你没想过,文先生为什么一直没让周礼沾黑?我听人说,他是文先生的私生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范立难以置信地抬头:「不可能吧。」 「还有 money 哥,他跟周礼在东帝汶时期就是好友,听说他家跟文先生是世交。文先生也没让他沾黑,一直在负责新濠的合法事业。也就是说——」他压低声音,「文先生只是用你当棋子啊。如果出事了,周礼跟 money 哥都能够全身而退,唯独你不能。」 范立默默听着,出了一身冷汗。他手指间的香菸灰烬越来越长,最后掉到地上。半晌,他才似乎自言自语地说:「如果是真的,那么……」 他抬头看了大黄一眼,大黄说:「funny 哥,为了自保,你应该离开文先生,自立门户。你跟麦孔先生这些人交情好,完全可以自己做。」 范立沉默了好久,最后低下头说:「我考虑一下。」 第57章 【57】你瞒不过我 范立叛变的事传到新濠时,契爷正在花园里喝茶。他听完手下人的汇报,闭上眼,昂头想了好一会,才勐然睁开眼。 身边人大气都不敢出。 契爷低声问:「他现在在哪里?」 「听说已经回来了,但不敢踏上新濠,现在人在珠海藏着。」 契爷点点头,一只手拈着那只铜质马首权杖,手指在上面一点,一点。好一会,他狠声说:「好。」过了一会,又说了一声,「很好。」 若叛变的人是施友谦或周礼,他不会惊讶。两者都心机太深。前者口蜜腹剑,不可相信,后者则似乎对自己在白色世界的身份上了瘾。也难怪,东帝汶贫民窟的孩子,命比纸薄,偏生了好皮相好脑子,出来新濠转换成优质身份,开始看歌剧谈理想,同事亲切学生崇拜市民赞颂,谁愿再回到从前? 尤其施友谦,从他要回施友晴开始,契爷就等着看他什么时候会自立门户。他本就是富家子出身,血液里就写着对金钱的渴望,怎可能甘于久居人下。 若是他知道,契爷发家的资本之一,就来自于当日他们施家的财富。这将成为他揭开昔日真相的一个缺口。 无论是谁,他唯独没想到,叛变的居然会是范立。这个头脑最简单,只需要金钱就能够买到的人,这个他最信任的人。 契爷又慢悠悠喝了一口茶,身边人全在屏住声息,等待他一句话。他一开口,却说了句毫不相干的:「我也是到了中国,才懂得喝茶。什么三绿三清,什么七泡有余香,以前在外头,哪里知道这些。」 他放下茶杯,动作仍是慢条斯理,嘴角含点笑,开口的却是:「把他放了。」 这是契爷他们内部的黑话。若说「收了」,就是要这个人死,若说「放了」,就是要把他活着带回来,亲自在契爷跟前解释。 一直在等他放话的人,眨眨眼,点头应声,说好的。心里想,这范立果然是文先生的心腹,文先生还是要亲自听他解释的。 契爷又慢慢喝了一会茶。他放下茶杯,握住权柄的一只手却突然一抖,手指松开,权柄掉下地来。下一秒,他身体勐然向前倾,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来。 契爷出事,周礼跟施友谦马上赶到他家。 契爷仍在昏迷,但已经度过危险期。医生的说法是中毒。经过化验,他出事前喝的茶果然有问题。 甄安其将屋子里的人,跟契爷身边的人,全都调走,人员大换血。她对外宣称,这是范立的人在契爷杯中下毒。甄安其跟施友谦同时以契爷身份,对范立下追杀令。 一时间,人人自危。由于契爷昏迷前,对范立说过「放了」,范立在珠海听到消息,怀着侥倖心理回到新濠。一踏上新濠土地就被契爷的人追杀。最新消息是,范立在被追杀过程中,为警方所救,现在警方正在努力说服他,将他转为指证契爷的污点证人。 客厅里,甄安其静静用沸水清洗着功夫茶茶具,施友谦跟周礼沉默着坐在一旁。看她将干茶叶放入温热过的茶碗中,边盖碗盖,边慢条斯理说:「听说范立这事,由现任副警务总长程 sir 负责。这人一心要出政绩,一旦范立真的转作污点证人,可能会挺麻烦。」 施友谦静了静,适时地问:「契爷在警队里,应该有人?由那人牵线,或者可以攻下程 sir。没有人是不能被收买的。」 甄安其手抓着茶碗,摇了摇,又放下。她边注水到茶碗里,边轻声说:「等文滨醒来吧。这些事,我也不懂。」 施友谦不再说话。 甄安其看看他跟周礼二人,用手指了指,说:「喝茶吧。」 周礼接过茶,慢慢品尝。施友谦看了看那茶,双手将碎发拢上去,忽然起身,笑着说:「茶不适合我,我还是喝酒吧。」 甄安其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当天晚上,周礼骑车回到泗官长街。海味铺、手信铺、猪扒包店、冰室通通关门,只有 7-11 跟大排档还在营业。有后生仔女站在便利店门前,拿着酒瓶放声大笑。他放好摩托车,在大排档那儿找了张空桌,拉过椅子,跟老闆要了一碗细蓉。 对面有人坐下。 他抬头一看,是甄安其。 刚刚才见过面,此时师母特地前来,显然是刚才不方便在施友谦跟前说的话,要留在此时此地再讲。而他,也许知道她想说什么。 店主端上来一碗细蓉。又问甄安其:「要吃什么?」 「鱼蛋粉。」 周礼看了甄安其一眼。师母是湖南常德人,小时候跟父母移民到新濠,但饮食口味还是过去那样。她不喜欢新濠饮食,从来不喜吃鱼蛋,喜欢吃鱼蛋粉的,是师父高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只听甄安其说:「自从阿希出事之后,我就没有胃口。」 周礼夹了一箸细蓉:「今晚师母终于吃得下饭,是因为师母对契爷下的毒量精确,既达到了离间契爷跟范立的目的,兑现了对阿希的承诺,又没误伤契爷身体?」 甄安其听了这话,黑玉似的双眼瞧着他:「你还看出了什么?」 周礼静了静,想到某个人,最后还是说:「没有。」 「是没看出来,还是不愿说?施友谦一心想套我话,想知道文滨在警队安插了谁。如果不是为了阿希,我不会跟这个人一起对付范立。」 周礼知道,要真的毒死契爷,对范立一点好处没有。他在契爷的众养子养女中,能力不独出众,但唯独忠心无人能及。缺点是有点贪财,有点好色,但契爷更喜欢这样的人,因为好控制。他从契爷的生意中捞点小好处,契爷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除掉施友谦,契爷的生意很可能慢慢交由他接手。 但现在?他这样举旗叛变,契爷手下的人都不会放过他。 范立一倒,最大受益人自然是施友谦。为了兑现对女儿的承诺,甄安其才不得不跟施友谦联手——施友谦提前打点南美的事,甄安其则从范立身边的司机大黄身上下手。只要大黄说服了范立自立门户,再对外放出风声,文滨就不得不清理门户。 店主端上来一碗鱼蛋粉。甄安其取一双筷子,在碗里搅了搅,低声说:「我是不愿意阿希跟施友谦走得太近。我信不过他,他也不相信我……」半晌,她又冷声笑了笑,「但我又有什么看人的眼光呢?我嫁了这样一个丈夫,又爱上这样一个人……」 听她提到师父跟契爷,周礼低头看自己一双手。这双手,曾为契爷握过刀,也帮师傅执起笔。 甄安其说:「我后来才发现文滨跟高伦的事。文滨有意识引他堕入深渊,但高伦最后跌得比文滨想像中更深。我对他失望,想带走女儿离开他,但他却用阿希来威胁我。」 在医疗中心那次会面,师母已经把师傅的面具,一张张撕开给周礼看。 当年阿希年幼,需要做心脏移植手术,整个新濠缺乏匹配资源。文滨找到了他,救了阿希的命,但也从此跟高伦形成了合作伙伴关系。文滨为他关系网中的重要客户提供黑市器官,高伦则提供相应的医疗资源。 在师母面前首先撕开师傅面具的,是契爷。他出现在她面前:你看,你嫁的那个男人,表面上为人师表,高风亮节,背地里不过利慾薰心的小人。在医院董事会推举院长的竞争中,败给了姓黄的男人,灵魂逐渐扭曲,转身站在契爷身后。他发现,原来在地下世界能够拥抱更多资本,他想像靠这些资本势力,说服董事会,让自己代替黄瑞风。 师母不相信,掉头就走。 但存了一颗怀疑的心,再打量师傅。啊,处处是破绽。她终于失望地发现,他并不是自己想像中那个正人君子,那个以众生福祉为目标的医学斗士。 她冷静地收拾行李,准备带阿希离开。 师傅突然出现在房门前。「你要带阿希去哪里?」 师母沉着地说:「离开一段时间,散散心。我不想跟一个把灵魂交给恶魔的人相处。」 师傅静了静,突然笑了笑,笑容有点狰狞:「你想让阿希知道,她的爹地是怎样一个人?」 听到这里,周礼打断她的话:「阿希她知不知道?」 「她当然不知道这一切。在她心目中,她的爹地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最神圣的人,为了人类的医疗事业牺牲了青春和家庭。她一直以自己爹地为荣。要是她知道,自己爹地是这样一个人,要是她知道,高伦被文滨利用,跟恶魔交换灵魂的起源,是因为自己,她一定受不了。」 这句话像无形的子弹,准确地击中了周礼的心脏。他有片刻说不出话来。甄安其看了他一会,提醒说:「细蓉凉了。」 见周礼无声,甄安其又说:「你同时周旋在你契爷跟师傅身边,难道就没怀疑过这些事?」 不是没怀疑,是不敢相信。 甄安其又说:「不过,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她将脸转过去,看着长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我如果是好人,就不会独自一个人跑掉。我如果是好人,就不会最后还是留在文滨身边了。说到底,我是一个自私的女人。」 「师傅死后,你为什么没有从福利院接阿希出来?」 「因为高伦手上那张客户名单。由于文滨一直没找到那张名单,也就是说,那些名单上的人,随时有在公众面前曝光的危险。这些人不会放过高伦的女儿。我求文滨,于是文滨用了两年时间,一点一点摆平这件事。在这期间,我无法接回阿希,因为不能让那些人知道,文滨在帮阿希。这样对阿希,对文滨,都有害无利。」 一切就像希腊戏剧家笔下的情节——主角一心要復仇,最后发现復仇对象既是魔鬼,亦是天使。而她所敬爱的父亲,一直在跟魔鬼交易,起源又是为了她。 如果復仇的子弹有眼睛,懂因果,也许会追着高希言打转。 一只小狗跑过来,绕在他俩脚边打转,甄安其扔了一粒鱼蛋给它。小狗安静地趴在她脚边,啃咬着鱼蛋。 甄安其又说:「我离开高伦后,尝试独自生活,打算以后再接阿希到身边。文滨很快又找上了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很久。 周礼猜想,那一定是一些跟男女私情有关的东西。这种感情能够让一个女人,最终克服了母性,化身成儒家社会中最被人不齿的角色。 那不是他能懂的东西。 甄安其说:「我后来得知福利院里的龌龊,想替她换去官方福利院。但文滨阻止了。他说得对,他对官方机构鞭长莫及,但这家福利院,在他给了足够的钱后,再没虐待过阿希。我本打算等她过了十八岁后,找个时机出现在她面前,慢慢告诉她一切。没想到她自己跑去挖掘高伦的事。我想,这样也好,让她一步步接近真相,跟一下子撕开面具相比,该没那么痛。」 周礼默然不语。临死前,高伦低声说了一句「别让阿希知道,她爹地是什么样的人」。为了这句话,他隐忍至今。 甄安其低下头,好一会,忽然问:「你觉得我是坏人吗?」 这个问题,契爷也曾经问过周礼。 周礼说:「世上没有善恶,产生善恶的是人心。」《哈姆雷特》莎士比亚(there is nothing either good or bad,but thinking makes it so.) 甄安其微笑:「那是莎士比亚的答案。那你呢?」 周礼避而不谈,只说:「无论师傅是好是坏,但他终究就像我的父亲,而我杀了他。弒父之人,是大恶之人。」 在泗官长街的大排档上,隔着一碗凉掉的细蓉跟一碗凉掉的鱼蛋粉,甄安其告诉周礼:「我知道高伦怎么死的。你瞒得过文滨,瞒不过我。他死于自杀。」 第58章 【58】巨变 在泗官长街的大排档上,隔着一碗凉掉的细蓉跟一碗凉掉的鱼蛋粉,甄安其告诉周礼:「我知道高伦怎么死的。你瞒得过文滨,瞒不过我。他死于自杀。」 周礼就像香菸燃尽的菸灰一样,安静,无声,但无比灼热。 见他不语,甄安其说:「他是基督教徒,不能自杀。是的,很讽刺吧,冷漠地取出别人内脏的黑市医生,是虔诚的信徒。而你在阿希生日的晚上,接到他电话后,赶去他家。最终误为他注射丙泊酚,协助他自杀。」她一字一顿说完这些话,抬起乌黑的眼眸瞧着周礼,「我,有没有猜错?」 周礼那张过分英俊的脸,始终毫无波澜。他说:「师母怎样猜到?」 「因为在他死前一周,有人寄给他一个快递。里面是他多年来的罪证。」 周礼觉得背嵴一凉:「是师母你?」 「是我。」甄安其说,「我一直关注阿希,我知道阿希喜欢你,也许你也喜欢她。跟徒弟比起来,女婿是更强有力的纽带,高伦不可能放过你,他一定会利用你们的感情,最后让你替他做事。而阿希十六岁生日快到了,她马上就要到法定结婚年龄。只要父亲同意,她就可以结婚。」 周礼想起来,高伦曾经问过他是否喜欢高希言。 但他当时断然否认。 师母所说的那些,他也有想过,但他只是不愿相信,师傅竟然有心利用女儿。 甄安其又说:「我一直有个心愿,就是让文滨跟高伦不再做这种事。」 周礼点头:「是,这些年来,契爷在主动放手自己的涉黑产业,正在转为合法经营。」原来背后是因为师母。 「文滨同意了,但高伦不肯。所以我才把罪证寄给他,并且告诉他,如果他继续干下去,所有证据都会在高希言生日的第二天早晨,出现在网站上。」 「所以师傅跟契爷提出,他要退出?」 甄安其说:「没有那么简单。高伦不甘心放弃自己的利益,而他手上还捏着那份客户资料,所以他利用名单来威胁文滨。这也就是文滨在众人跟前告诉你,让你杀掉他的原因——这是他对外放话的造势方式。因为他知道,你永远不会杀掉你师傅。」说着,她抬起眼皮,「我也知道,只要有我在一天,文滨是不会动高家的人的。高伦,阿希,他都不会碰他们。」 周礼明白了。 扬言要杀掉高伦,最后却不去执行。这样一件事,只有契爷跟师母知道。也只有没有去执行任务的周礼知道。契爷身边的人都不知道:施友谦不知道。范立不知道。 连师傅自己都不知道。 由于师傅手上捏着客户名单这件事,已经外传,名单上的人都想杀他。加上契爷扬言要杀他,师母则希望他放手不干。是放弃生命?还是放弃名声?把客户名单交回去,博取和解?还是维持原状,以求自保?师傅本来只是个跟细菌与疾病打交道的人,不曾陷入过这种泥潭。 一时间,他也乱了阵脚,乱了头绪。 所以,师傅才会在高希言生日晚上,慌乱地打电话给周礼,胡言乱语地说自己杀人了,让他赶紧来自己家。周礼听得迷煳,再拨电话回去时,师傅已将电话挂掉。 周礼接到电话时,在海滩上,高希言正在旁边跟卖雪糕的人讨价还价。有人看到周礼跟高希言在一起。海风拂过他的头髮,头髮乱了,但他思路异常清晰。 他自己要首先制造兇案的不在场证明。这样帮师傅处理事后,会更有利。 他跟海滩上的人讨价还价,说话,跟高希言在人多的地方走动。 将高希言昏迷。 打电话给施友谦,让他当自己的「替身」。 最后飞速赶到师傅家。 一推门,只见往日英俊儒雅的高伦,头髮蓬松,衣领半敞开着,横躺在沙发上,旁边是一包注射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师傅,你说你杀了人——」 高伦眼神有点涣散,说:「先别说话。我感冒了,很难受,你替我静脉注射。」 「师傅——」 「快点。」高伦眼神慢慢聚焦,但语气不耐烦起来。 周礼有心事,没理会高伦,转身在屋子里快速检查一圈,没发现异样。他在高伦身上问不出什么,看他精神涣散,于是赶紧为他注射。 看高伦安静下来,他又在屋子里绕了一圈,但还是没发现任何问题。从阳台上往外看,长街非常安静,没有警车来往。附近市民悠闲地在楼下散步,遛狗,逛街,吃喝。没有人高声尖叫着发现尸体。 一切也许是师傅生病发烧的幻觉。 从阳台上转身,他走回房内。师傅躺在客厅,似乎睡着了。他取过毯子,盖在他身上,却一眼看见他嘴唇发紫。 他心头一动,低头去看沙发旁的垃圾桶。这才注意到里面躺了一个丙泊酚空瓶,一个维库溴胺空瓶。 原来师傅说的杀人,是指他本人。 周礼临走前,没忘记将自己碰过的地方处理干净,不留下线索。他从后门离开,确认没有人见到他。出来后,他顺水推舟,给契爷打了个电话,说「我杀掉师傅了。有些手尾,可能需要麻烦契爷。」 电话那头,契爷静默了一阵,似乎没想到周礼真的会杀掉高伦。两三秒后,他说:「很好。」 挂掉电话,周礼心头很乱,靠在墙上抽了根烟,才往沙滩方向赶。抵达那里,天还是幽蓝,海水还是很咸,在那里散步的人很悠闲。他找到施友谦的车,高希言睡着了,靠在施友谦的肩头,还以为自己正靠着心爱的男人。 施友谦见周礼终于来到,歪着头,一脸不耐烦:「你再不回来,我就要把这个女的干醒。」 在高希言被周礼轻轻摇醒时,高伦所住公寓来了检查电力系统安全的人。他们离开后,大厦看更发现当天的监控路线全部有问题。后来周礼送高希言回家时,两人发现高伦尸体。警方在现场获取数据,并做封锁。周礼跟高希言回警署录口供,协助调查。当他们待在警署那段时间,高伦家意外失火,几乎所有物件被毁。 周礼无心用餐,眼看眼前细蓉一点一点凉下去。甄安其低声说:「你不想让阿希知道,她的爹地是怎样一个人,所以任由她误会。」 周礼抬起眼:「她没有误会。我是契爷派到你们身边的人,我是为师傅注射丙泊酚的人,我是杀人犯。」 「你不是杀人犯。阿礼,不要对自己太苛刻。」 周礼想起少年时,那几个嫖客的尸体,契爷递给他的刀。但他只起身说道:「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甄安其微摆手:「不用。我让司机在街口等我。」 两人相对而立,静了静,甄安其突然嘆了口气:「阿礼,你会原谅我吗?」 周礼不言不声,上前,在她跟前站定,慢慢伸手抱了甄安其一下。甄安其有点意外,但也慢慢抱住他。 他说:「从我记事起,我的母亲从没抱过我。以前看你抱着阿希,我非常羡慕,常常想,如果你是我的母亲,我会很幸福。」他松开手,「阿希有你这样的母亲,她很骄傲。」 甄安其鼻子突然一酸,但很快镇静下来,只微微一笑。她用手拨了拨头髮,最后说:「我会让阿希知道,你是怎样的人。」 周礼目送她走开几步,然后转过身。长街上人少,脚步声寥寥。走回家的路上,突然觉得莫名心悸。那种感觉,就跟三年前师傅让他赶到家里一模一样。 这天深夜,高希言被外面的风声吵醒。她起身关窗,但无论怎样都没法再睡着。她泡了牛奶,又看了一会书,再看窗外,夜深依旧很沉,天空是被这赌城灯光污染过的不夜天。她站在窗前默默看了一会,又想着范立作为污点证人的事,越想越难入睡。 她又泡了一杯牛奶,慢慢喝下,在床上翻来覆去,终于有了困意。 当她入睡时,耳边突然听到母亲的声音,似乎是小提琴般的低泣。她一下惊醒。 外面风声很紧。而她只觉得心跳得剧烈,再也无法入睡。 三年前,爹地死时,她也曾有这样剧烈的心跳。那一刻,她以为全因礼哥哥在身边。 次日午间新闻,播出泗官长街发生命案,一名中国籍女子倒在暗巷。经初步证实,怀疑该名女子是曾任职于新濠大学再生医疗研究所的甄安其,根据档案,她于十一年前失踪。 警方通知高希言去认尸。 停尸房很冰冷,高希言站在那里,静候工作人员掀开白布,露出甄安其的脸部跟肩膀。那脸现在很冷,小时候,她曾经用自己的小脸蹭这张脸。那肩膀现在很冷,小时候,她曾经趴在上面睡觉。 警察问了她几个问题,低头在手中表格上,机械式打勾。一个个钩子下去,一条生命就这样被否定了。 最后,他将表格翻转过来,递给她:「在上面签个名吧。」 高希言接过笔,在上面签下自己名字。与此同时,警察跟她解释流程,说明在这种刑事案件中,尸体跟遗物都属于重要「证物」,暂时不能交还给家属。 高希言点点头,表示听进去了。她将笔跟表格递迴给警察,往外走了几步,又转回来,礼貌地跟对方说,希望有疑犯消息就告诉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对方耸肩:「疑犯……」又马上打住,「我们会按照程序办事,请放心。」 高希言擅长撒谎,自然也擅长辨认一个人说话时想掩藏什么。她从对方脸上辨认蛛丝马迹,怀疑疑犯已经捉住。 她谢过对方,慢慢走出去。外面日光非常勐烈,大街上都是欢声笑语。这个世界并没有因为死了一个人,而发生任何改变。马照跑,舞照跳。 她站在门口,用手揉了揉眼睛,然后掏出手机。 电话响了很久,才有人接。施友谦在电话那头,似乎还没睡醒,声音迷煳:「什么事?」 「我想求你一件事。」高希言说,「我妈咪被人杀死。我想知道疑犯是谁。你一定有办法。」 这天中午,施友谦接到消息说契爷已经醒来,他赶去医院。还没进病房,就听到其他人在低声讨论:「文先生知道甄小姐的事,非常不快。大家注意一点。」 施友谦进了病房,只见契爷的脸枯藁憔悴,那张英俊的脸像蜡黄的皮贴在脑袋上,嘴角往下耷拉,说不上是苦还是怒。 施友谦向契爷问好,契爷瞧也没瞧他一眼,只用火炙般的目光盯牢跟前的手下:「是范立那小子吗?他是不是回到新濠了?」 手下说:「funny 哥……不,范立他现在的确在新濠……」 契爷打断他:「甄小姐下了追杀令,所以他买兇杀死甄小姐?」他咬着一口银子般的牙,「我原来这样小瞧了他。」 手下听他发脾气,一直不敢接话。旁边戴眼镜的另一个外号叫「阿三」的手下,递过去一杯水,然后任由契爷扬手将水打翻。见他将一半的脾气发在水杯上,那人才适时开口解释:「文先生,范立是最不可能有嫌疑的人。因为他现在已经是警方保护的证人了,去哪儿都有警察跟着。」 契爷没想到这一点,他用手捂住胸口,突然剧烈咳嗽。施友谦上前,为他扶了扶身后的枕头,又问,「有没有办法打听到警方那边的消息,看看谁是疑犯?」 契爷那鹰狼似的眼一沉,才转头对阿三说:「给我电话。」 阿三看了施友谦一眼,从身上掏出契爷的电话,递给他。 施友谦假装没注意到阿三的目光,他走到病房另一侧,取过杯子,要替契爷倒水。然后,他听到契爷对着电话那头说:「李 sir,有件事麻烦你。」 阿三看了一眼施友谦,又看了一眼契爷,但终于还是没说什么。他心想,甄小姐的死,令文先生乱了方寸。竟然在其他人面前打电话给李 sir。但是他转念又想,也许范立出事,文先生已经认定施友谦为接班人了。 这么一想,阿三对施友谦又看了一眼,见他也正看向自己,于是点点头,脸上也含了些谦卑。 契爷跟李 sir 说明来意,然后挂掉电话。五分钟后,李 sir 电话又打了过来,施友谦只见契爷的脸从白转青再变黑,边听电话,边用力握住病床边的扶杆。 挂掉电话后,他久久无声。 过了一会,他抬起头,突然说了一句:「友谦,有件事,我需要你替我办。」 施友谦上前去,一脸忠心而又茫然地问:「契爷,有什么事尽管说。」 契爷说:「替我搜一下周礼的家。」 施友谦静了静,说:「是。」又静了静,倾身上前问,「是因为……」 契爷抬起眼,双眼露出复杂的神色,「验尸发现安其手指甲有血痕,应该是跟兇徒搏斗导致的。经过生物取证分析,里面有周礼的 dna。而案发附近大排档店主表示,当晚安其跟周礼一起用餐,然后一起离开。」 他说这番话时,每个用词都冷漠精确,唯独眼神中铸着铁与火。 第59章 【59】你只剩我了 甄安其出事后,高希言从施友谦安排的酒店里搬走,另外找了个地方住下。她给施友谦发了条消息,告诉他自己的住宅电话。施友谦打她手机,发现她手机关掉。 他打她住宅电话,响了好一会,电话才有人接。施友谦问:「你在哪里?」 原本以为她会泣不成声,没想到电话那头,她的声音冷静自持。她告诉他一个地址,于是他说:「你等等,我马上过来。」 半小时后,施友谦出现在她门前。 高希言比原来更瘦了,也许因为很久没有出门,整个人非常苍白。她头髮长了些,没有形状地耷拉下来。原本小兽般狠的眼神,因为空洞,倒是跟几年前那个乖巧女学生的神态,有点相像了。 见到施友谦,她脱口便问:「疑犯的身份找到了吗?」 施友谦非常沉默,看着她,不说话。 她意识到了什么,也沉默地看着他,好一会,她问:「是我认识的人?」 他微一点头。 「是我熟悉的人?」 他点头,终于说:「曾经很熟。」 不知为何,高希言有点站立不稳似的,往后退了两步。施友谦一把捉住她的手臂,沉声说:「有目击证人证明,案发当晚,你妈咪跟周礼一起吃饭。案发现场就在那家大排档附近暗巷里,而你妈咪的指甲里,有周礼的血痕。在周礼手臂上也发现了女人的爪痕,证实来自你妈咪。」 高希言只低低「嗯」了一声。他低头,见她脸上没有波澜,但一只手搁在身旁的桌面上,用手抠桌子,几乎要将双手抠出血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这齣租屋外,传来长街的市声。马路上车声川流不息。哪里有人在听歌,声音放得很大。高希言的外衣前胸上,一朵小小的玫瑰花环绕着黑色十字架。她面无表情地说了句「等一下」,就转身去关窗。 她的手有点抖,手够了两次,还没碰到窗把手。施友谦已经从后面走上来,贴在她身后,一伸手,替她关上窗。 世界安静了下来。 她转过身,说「谢——」 第二个字刚从舌头上滚过,施友谦突然一把搂过她的腰,将她压在窗户上,低头吻了下来。他的舌头滑入她嘴里,吸吮着她舌头上的最后一个字。 她胸前那朵被玫瑰环绕着的小黑色十字架,微微起伏着。 施友谦慢慢松开她,两唇稍稍分离,唇瓣间牵拉出粘腻的丝线。他低头望她一眼,又低头吻下去,边吻边将她身上的外套扯下来,玫瑰十字架被扔到一旁。她现在只着单薄的单衣,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孤女,跟她整个处境那样契合。 他将她抱到床上,低声说:「不要想,什么都不要想,我来让你快乐。」 因为过分苍白跟饱受打击,她眼里那束光消失了,那束像动物一样野性,等待他驯服的灵魂消失了。但他现在一心一意只想要她的肉体。他将她身上最后的衣物扯下来,将她的白色三角裤拉下来,扔到地上。 出租屋的床特别简陋,两个人的重量压在上面,自然的颠簸掀起阵阵浪潮,使之轧轧作响。施友谦一只手搭在床头上,另一只手撑在床上,从上面俯视着身下的女人。他的汗水滴下来,滴到她脸上,身上,最后两个人都被浪潮裹挟而去。在激烈的晃动后,他发出几声闷哼,在浪潮中释放出来。 高希言在床上躺了一会,默然起身,光着脚丫往浴室走去。 施友谦看着少女被汗渍过的背部消失在门边,他穿上衣服,慢慢在床头摸了一条香菸,点燃。手机上有两个未接来电,该是刚才他在做那事时响的,但他太忙,没听到。 他滑动屏幕,看到来电是同一个人。他抬头看浴室一眼,听到里面水声哗哗,回拨过去。 电话很快接起,没人说话,施友谦压低声音,噼头就问:「查到李 sir 是谁没有?」 那边说:「姓李的高级督察太多,我们排除了好几个。根据之前文先生数次临时取消交易行动的资料来看,似乎没有一个人的时间对得上。」 对方说话小心谨慎,似乎怕 money 哥发飙。但施友谦的心情似乎丝毫不受影响,他想了想,突然问:「有没有姓黎的?」 那边说:「好像在资料上见过这个姓。money 哥的意思是,把姓黎的也查一下?」 「对。」 契爷的粤语是到新濠后才学的,口音跟李嘉诚颇有点相像。施友谦想了想,也许他当时说的不是「李 sir」,而是「黎 sir」。 挂掉电话,他慢慢把一口烟抽完。屋子里没有菸灰缸,他随手拿过一个杯子,忽然想起高希言用这个杯子喝水,他用手指轻轻摩挲杯子边沿,最后放开。他在屋里找了个碟子,把菸头掐灭。 这时,电话再次响起,那边的声音似乎轻快了些:「money 哥,找到了。有位叫做黎耀斌的副警司,正好跟文先生的那几次行动对得上。」 「我知道了。」 施友谦挂掉电话,起身穿衣服。他心情愉悦,用手将头髮往后一拢,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脸上有种情慾满足后的神情。 他又想起高希言。 浴室的水还在响,他突然觉得不对劲,快步往浴室走去,推开门。 高希言还在那里。她站在蓬头下,一只手扶着墙壁,一动不动地站着,任由水流激烈地沖刷着自己。她脑袋低垂,半长的头发现在长到了脖颈后,顺着水流,分到耳朵两边。黑髮因为承受太重的水分,不住往下淌水。 施友谦拉开浴室的玻璃门,高希言听到声音,回过头。他看到她双眼红肿。 他静默片刻,跨步进去。蓬头喷出来的水,将他身上衣服悉数淋湿,贴在他肌肉上。他捧起她的脸:「你可以在我面前哭。」 「我没哭,是水太热了。」 施友谦隔着她的身躯,伸手要去关那个水阀。但出租屋的设备太旧太破,他扭了几次,那水忽大忽小,她说:「不是这样的。」她正要转过身,将水关掉,他突然抱住了她。 她双手下垂,一动不动。 他一只手抬起她的脸,低头吻下去,舌头滑入她嘴里,另一只手沿着她布满伤痕的背嵴,一路下滑到臀部。浴室里,除了蓬头喷洒出来的水声,就只有两人亲吻的声音。他抓起她的头髮,将头髮拢到脑后,水流打在她脸上,她闭上了眼,他开始吻她眼皮,鼻子,耳朵,下颌,脖子,肩膀。 他将她整个儿抱起,走到洗手台前,将她身子正面压在洗手台上。高希言不发一言,抬起脸,从镜子里看到他在她身后,拉开裤链,裤子退到脚边。他一手托起她的腰,一手扣住她肩膀。她紧紧咬牙,上身被直接压在洗手台上。 在绵绵不断的进攻后,他在她肩膀上咬了一下:「阿希,现在你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我。」 高希言洗第二次澡时,施友谦已经擦拭完身子。他的衣服全部湿透,他坐在床上,打了个电话,让人给他送衣服过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挂掉电话,他想了想,又打了另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他言简意赅:「两件事:第一,将周礼家彻底搜查一遍,这是文先生的吩咐,要快。第二,有一个人,要把他收了。我待会把名字发给你。」 他发了一条消息,然后把手机放在一旁。百无聊赖,他拿遥控器,打开电视。电视上正播放新闻,媒体不知道从哪里收到风声,知道此前命案的嫌疑人是圣心医院院长助理。屏幕上,黄瑞风正被各大媒体围堵,脸上强压着嫌厌之色。 他站在十几个麦克风前,煞有介事地说:「一切以警方消息为准,我们现在不方便对外发布消息。」 站在他身后的好像是他女儿,头髮随意披在肩上,神色异常凝重。 她不明白,为何警方还没公布消息,全城媒体却都知道了周礼是嫌疑人。 施友谦抱着双臂看屏幕。他听到声音,回过身,见高希言走了出来。她看了一眼电视,最后若无其事地绕过床边,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衣服穿上。 施友谦走上前,从身后环抱住她:「搬到我那里。」顿了顿,「现在太乱,我担心你安全。」 高希言利落地拿了一件 t 恤,直接套在身上。她穿上裤子,转过身来,又是那身毫无性别的装束了。她突然问:「记者那边,是你放出消息?」 「当然。」施友谦不被她察觉地微笑,「即使他洗脱嫌疑,也无法再立足社会。」 在操纵舆论这点上,施友谦也相当谨慎:既要让全城知道周礼是嫌疑人,又不能让舆论过分不利于周礼,让辩方律师有机可乘。 这些事情,高希言都无需知道。 他在她耳朵上轻轻一啄,低声问:「怎么样?搬去我那里,嗯?」 他喜欢掌控一切的感觉,当然也包括这个女人。她的行踪,她的肉体,她的一切。 高希言没有太多犹豫,点头说好。 第60章 【60】你一定感兴趣 那个小女生已经很久没在便利店打工了。k 坐在店里,打开一盒牛奶,慢慢把它喝完。交接班时间已过,那个叫张秀汶的女生还是没出现过。 他离开便利店,身子融入夜色。这附近有个很有名的茶楼,他刚来新濠时,money 带他去过。他记得茶室墙壁上挂了好几面镜子,镜子之间有一个神龛,供奉着圣母玛利亚像。当地老头老太就在这几面镜子下坐着,翻开当天的报纸,大声说话。粤语给他的感觉总是太市井太聒噪。他在电视上看到中国人说北方的普通话,字正腔圆,并不这样。 但后来他知道,是因为那时候他没有接触过当地的女孩子。年轻的女孩子,无论是哪个地方的,说哪种方言,咬字都是软软的,带点笑,多么神奇的生物。 他忽然又想起那个总是会莫名其妙脸红的店员张秀汶。 k 住在离便利店两条街的旧楼上。邻居不是做皮肉生意,就是印度人跟土生葡人的家庭小餐馆。楼上还曾经有个私人补习社,但今年好像关闭了。当年,看着戴眼镜穿校服的学生,跟「一楼一凤」们在同一个狭窄楼梯上上下下,亦是一景。 他上楼,走到门前,掏出钥匙开门。门开了,他走进去,伸手去开灯,却发现灯坏了。 他环视一眼室内,里面没有人,东西没有动过。但沙发上方那个窗户上,隐隐透出睡房门后有一个人。 k 不发一言,轻掩房门,慢慢退出去。而后,他飞快转身,几乎以箭步冲下楼。 身后很快响起追赶声。 他出了建筑物大门,在大门旁抄起一根木棍——那是他平时放在那里,以备不时之需的。 他转头看附近——因为杀手的身份,他特意选了个偏僻的地方居住。这附近只有一个废弃了的旧监狱,一个只有白天才开半天门的小庙,还有生意不咸不淡的五金行,也都早早打烊。此刻,他无处可逃,于是快步朝人多的地方奔去。 两条街外,那个便利店所在的街区,有大排档、冰室跟居民楼。他的双脚快步朝那里奔去。 但已来不及,身后突然一沉,已是重重挨了一刀。 他腰间有枪,但是他不想在这里掏出来,枪声必定会把警察吸引过来。而且对方身上也必定有枪。他已受伤,行动不及对方迅速。 这么想着,他反手用木棍噼在对方头上。回过头一看,对方三个人。看身形跟动作,也是职业杀手。可见有人要置他于死地。 他背部极痛,但仍死命忍住,咬牙往人多的地方跑去。后面三人紧追,往他手臂上又是一刀。 这时,前方突然走来两个正在巡逻的年轻警察。一个对另一个说:「新濠治安好,这份工其实很不错啦。晚上走一走,身体好,不易老。老婆本嘛,很容易赚到的。」另一个说:「但是我女朋友整天说,叫我要不就去赌场谋个好点的职位,要不就到大陆闯一闯。」另外那个又说:「哈?到大陆闯?新濠人不愿意往外走,你女朋友怎么这么有事业心?」 k 脱下外套,捂住手臂伤口,脸色如常地往两个警察方向走。 身后三人见状,很快消失。 那两个警察跟 k 擦肩而过,继续聊着天。一个人突然开口:「有没有闻到血腥味?」 「没有啊。你是不是鼻子有问题?」 「可能吧,前阵子有点感冒,估计还没恢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我跟你说,去香港的药房买点葛根汤沖剂,感冒初期就饮,好掂!」 k 往便利店方向走去,那两个警察跟他走远。k 看了一眼,大排档今天没开门,冰室没什么生意,只有便利店里还有一个店员,正在低头算帐。警察一走远,那三人随时会回来。 正在这时,从便利店里走出来一个女孩子,她扬手,喊了一辆的士。开了车门,她一抬眼见到 k,怔了怔。k 认出她就是张秀汶,只是今天没穿便利店制服。这时,k 的手剧痛难忍,捂着手臂的外套掉下地来。 张秀汶一眼看到他手臂上的血,顿时明白过来。她急匆匆奔上前,一只手扶住他:「快上车。」 张秀汶用外套捂住他伤口,扶她上了车,司机问:「去哪里?」 「等一下。」她说,又低声问 k,「要去医院吗?」 「不要——」他咬着牙,大滴大滴的汗往下掉。 张秀汶明白了,跟司机说了个地址,又让司机开快一点。几分钟后,的士到了新濠大学附近,在一栋建筑物前停下。张秀汶把 k 扶下车,等的士开远,才把他扶到旁边那栋楼里,开了门,把他安顿在沙发上,又转身去拿纱布跟药。 「忍着痛。」她说。 虽是夜深,但外面传来年轻人打游戏、派对、或是熬夜复习大声背书的声音。张秀汶说:「这里多数是学生在住,有点吵。将就一下。」 不,k 觉得非常好。多少次他看到那些大学生,心里都有种遥远的嚮往。 张秀汶在为他处理伤口,着急地说:「什么人这么狠……把你伤成这样……」 他觉得很累,迷迷煳煳闭上眼睛,听她说这话,又睁开眼睛,居然看到她在流泪。他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但身体实在太疲累,于是沉沉睡着。 警察在周礼住处搜索过一轮,没有任何发现,于是离去。 施友谦的人又在周礼家搜了半天,完全没搜到跟契爷相关的任何东西。就连医疗中心的资料都没有,似乎全都留在中心里的。厚厚的一叠叠资料,不是就是圣心医院的会议纪要,就是人事档案,规划方案。 他们只得跟施友谦说:「连警察都搜不到东西,我们也搜不到,看来真的没有什么啊。」 施友谦连声骂他们白痴,自己到周礼家来。 周礼的私人物品很少,他连大学跟工作获得的荣誉证书都全部没保存。唯一跟个人相关的,只有学位证书、身份证明材料一类东西。施友谦手下将周礼的东西翻得乱七八糟,桌面上摊开一叠叠文件,都是圣心医院的材料。 施友谦上前,信手翻了翻,看到里面夹了几张照片,他将照片抽出来。 手下看到,连声说:「啊,是我们没注意。我们现在拿去——」 施友谦不耐烦地摆手,让他退到一边去。 有一张周礼跟高伦、甄安其的合影。另一张照片上,是周礼跟高希言的合影,高希言大概十二三岁,模样非常稚嫩,穿着校服,笑得像个安琪儿。最后一张照片,是高希言的证件照,照片旁还夹了一张收据,日期显示是她十六岁生日那天拍的。她没有笑,但眼神中洋溢着自信,可见是她父亲出事前。 施友谦将三人的合影扔在地上,又将周礼合影里那一半撕掉,也扔在地上,将高希言的照片放到口袋里。 他突然想起,沙滩上那一次,高希言将周礼的相框砸掉,里面露出另一张照片。这么想着,他环视一眼这屋子,站起身来。 他让人给他拿把刀子。他握住刀子,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用刀划了几下。下面只是另一层夹板。他又拉开另一个抽屉,依样行事。 其他人看 money 哥这样,也都明白过来。都掏出身上的匕首,小刀,开始在周礼的各种桌底,橱柜上划来划去。 施友谦走到周礼的衣柜前,滑开衣柜门。他让人把他的衣服都取下来,自己上前去,用刀子划开衣柜里面,但仍是一无所获。 他有点恼怒,将刀子扔在脚边。坐在床沿上,迅速思考。 他记得高希言说过,周礼正在戒除对契爷给的药物的依赖,可见他一定有什么打算。最大的可能性,他手头一定有契爷的犯罪证据,很可能,还有范立的。 如果在以前,只有这些犯罪证据,契爷很可能能够找个好律师,把官司打掉。但现在,警方那边有范立这个污点证人,这会复杂得多。这也是契爷急于让施友谦到周礼那里,搜出东西的原因。 ——三个养子中,契爷最信不过的是施友谦。现在范立跟周礼同时背叛自己,契爷这个老狐狸,很难不会联想到施友谦是否在背后做了什么。 范立在被收买的司机大黄怂恿下,投靠南美的麦孔,尝试自立门户,现在又转作警方的污点证人。在契爷眼中,他到底受利益驱动。但周礼杀掉甄安其跟搜集契爷犯罪证据,都是毫无原因的。施友谦要让契爷相信,必须要找到周礼手上的证据材料。 施友谦想了想,又站起来,用手拉动衣柜门。他的手摸到衣柜门后,发现这柜门厚度有点异常。 他又拿起刀子,往衣柜门上划了一道长痕。刀身上,马上沾上了纸屑。 施友谦微笑着,将刀子递给手下。他说:「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他转过身,坐在床沿上,慢慢点燃一支烟,看手下将衣柜门划开,翻出夹层里的文件。这时,手机响起,他吸了两口烟,才不紧不慢地接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对方说:「k 跑掉了。」 施友谦坐正了身子,又狠狠吸了一口,才说:「一定要找到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放下手机,慢慢抽完一支烟。手下已经将整个柜门卸下来,翻出夹板里的文件,递交给施友谦。他翻了翻,果然都是契爷这些年做过的事——军火、毒品、黑钱、黑市人体器官。 施友谦把材料掂在手里,突然有种要将它烧给施家一门的冲动。要将它烧给阿爸,烧给哥哥,烧给阿妈,烧给两个姐姐。 他又翻了翻,目光落在某一页上。那是契爷通过自己旗下的财务公司,把部分黑钱交给合法商人洗白的证据。 施友谦是那家财务公司的法人。 虽说契爷的涉黑产业都是其他人在做,契爷的其他养子养女死后,就只剩下范立。但范立脑子不够好使,洗黑钱这种东西,多少还是要靠施友谦。这也是施友谦身上唯一黑点。 在这世界上,知道这的人,只有三个人:契爷,施友谦,还有周礼。 施友谦将那一页撕了下来。 他掏出手机,发出一条消息:「程 sir,我手头有份资料,你一定感兴趣。」 第62章 【62】我以为你可以替代他 施友谦一关上房门,高希言便睁开眼,从床上爬起来。她坐在那儿,听着他下楼的脚步声。她起身走到窗边,小心地隐藏在窗帘后,眼看施友谦的车离开,她快步走到浴室,赤身裸体站在蓬头的水流下。 她将水调到最大,滚烫,要杀死皮肤上的残留气味。沖了好一会,她关掉水,擦干身体,换上衣服,走到施友晴的房间找她。 友晴正趴在地上,一手拿一只兔子,另一只手拿一只小猫,模拟两只小玩偶在对话。「小兔小兔,今天天气好,我们要不要出去走一走呀?」「好呀好呀,我们去公园玩吧。」「你等我一下,我要带上我的鱼干。」「那你也等我一下,我要带上胡萝蔔。」 高希言走进来,站在门边看了她一会,上前,蹲下身子,对友晴说:「阿晴,怎么是小兔跟小猫呢?」 友晴转过脸,不明白高希言的问题。 高希言指了指那只小猫玩偶,轻声细语地说:「小猫应该跟小狗一起玩的呀,怎么会跟小兔一起呢?」她起身,环顾一下房间,奇怪地「咦」了一下:「阿晴,我之前送了一只小狗玩偶给你。去哪里了?」 友晴也站起来,在房间里到处翻,也没找到小狗玩偶。她也急了,说:「小狗不见了?」 高希言蹲在小河马的狗屋旁,看了一眼正在里面睡觉的小河马,又回头看了看友晴,一脸焦急:「小狗丢了?它一个人没有小猫陪,会很可怜的。就像小河马,没有阿晴陪,也会很可怜的。」 施友晴被她这么一说,更加急起来,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她长得很美,但这一哭起来楚楚可怜。高希言突然有点走神,心想,如果当年施家没有发生那件事,她现在该是多少青年才俊爱慕追逐的对象。 她很快回过神,对施友晴说:「是不是哥哥拿走了?他总说小狗太脏。」 施友晴擦擦眼泪,哭着说:「那怎么办?我不敢跟哥哥说——小阿姨你帮帮我。」 高希言揉揉她的脑袋,软言安慰:「别急别急。哥哥不在家,他不是有个房间锁了吗?小狗也许在里面。」 施友晴眼睛一亮。 这天晚上施友谦回家,见到施友晴跟高希言在草坪上,带着小河马玩。他走上前,但友晴一见他走来,神色有点慌张,急匆匆跑回屋内。 晚餐时,友晴没有出来,高希言去看完她,出来告诉施友谦,说她零食吃太多了,不想吃饭。 施友谦有点不高兴,要去看她怎么回事。高希言拦住他:「她小孩子心性,但毕竟是成年人,你就由着她。」 他本来想反驳,但高希言适时转移话题:「今天怎么样?累吗?」 这样的对话,实在太像童年时在东帝汶家里,阿爸阿妈之间的对话。就连小时候他闯了祸,阿爸不高兴,阿妈拦住阿爸,也说差不多的话。而这无论如何,不该发生在施友谦跟高希言之间。 高希言见他不语,给他盛了一碗饭,递到他跟前。 她放下碗,一只手就被施友谦按住,拉到他怀里。他从后面环抱住她,牵起她的手,一只一只掰开她的手指。他随手拢了拢头髮,慢条斯理地笑笑:「高希言,你打算做什么?」 这话暧昧又多义。 高希言了解施友谦。他的意思,绝对不是问她今晚打算做什么甜品。 她捋了一下头髮,半秒钟思考后,她开口,装听不懂,「今晚?我不是答应了友晴,陪她玩飞行棋——」 施友谦突然握住她的手,越来越紧,然后抬头看她,目光是松散的,看似不经意。但她跟他接触太久,知道这时候的他,比平时更可怕。 他还是淡淡笑着:「以前的高希言,绝对不会主动问我累不累,还给我盛饭。从昨晚你主动吻我开始,你就跟以前不一样。」他又低下脑袋,慢慢地揉着她的手指,语气风平浪静,水底下全是暗涌。 高希言恨自己太急进。 她抽出手,不做声地回身,拿过自己跟前的空碗,用勺子,一勺一勺给碗里盛汤。她说:「你认识了高希言多少年?你知道她以前是怎么样的吗?」她语气生硬,「十六岁生日那天,高希言主动吻了她喜欢的礼哥哥。再往前,她每天晚饭都会问爹地,今天怎么样,累不累。后来,她除了问爹地,还会问礼哥哥。每次吃饭,她都抢着为他们俩盛饭。因为这是以前妈咪做的事,妈咪不在了,她想代替妈咪,照顾好爹地跟礼哥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3页 说着,她放下汤勺,抬起头,隔着一张长长的饭桌看施友谦。她决定赌一把。 她说:「对不起,我不该拿你当周礼的替代品。」 施友谦一直坐在那儿,远远看着她。 原本在楼上装睡的施友晴听到楼下两人声音,也好奇地趴在楼梯上,探头看他们。她小声试探着问:「哥哥,小阿姨——」 施友谦没说话。 友晴见没人理她,又试探着,往下走了几步,喊高希言:「小阿姨,待会记得——」 「阿晴,回去!」施友谦声音兇狠。友晴吓得浑身一抖。她抱住楼梯扶手,瑟瑟缩缩上楼去。 高希言坐在那里,仍在用一个小勺,慢慢盛汤。施友谦突然起身,绕到她身旁,将她拉起来。他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到地上,汤水溅到地上墙上,碗筷杯子碎了一地。他将高希言推到长桌上,一言不发,开始扯她的衣服,然后低头咬她肩膀。 她早有心理准备。 周礼在高家十年,心机重,城府深,他永远克制,永远清醒。施友谦却血性而真实,浑身是导火索,一点就爆。 他开始在高希言身上点火,用力咬她。 理智告诉她最好要忍,但她的脾气也冲上来,当他再次咬她肩膀时,她使劲推开他,扇他一耳光。福利院里,她擅长打架,很快坐了起来,翻身将他压住。他伸出手掐她脖子,她转脸便狠狠咬他手背。 他吃了痛,一下松手,随后要推她,她反应比他更快,立马低头,张口就咬他肩膀。 她这野马般的灵魂突然復甦,让他亢奋起来,他一只手紧紧扣住她肩膀,另一只手压住她的腿,拉下她裤子。她朝他吐口水,他抬手去抹,她趁机跳下桌子,但马上被他像擒雏鸟般抓回,再按倒在桌上。 他像从墓中泥泞挖出一件白玉宝贝似的,将她从衣服里剥出来,重重地吻她。他比昨晚还放纵,肉体跟灵魂全部失控,将她翻转来翻转去,换着花样折腾她。高希言的手在桌上乱抓,抓到一个被没摔地上的杯子,一把朝他脑袋上砸去。 他的额角被砸出鲜血,沿着鬓角往下流。他擦也不擦,阴沉地笑笑,在她身上更加使劲。 楼上楼下的人似乎都听到了这里的动静,没有人敢靠近饭厅。楼上遥遥地传来施友晴的哭声,佣人边安慰她,边尴尬地解释:「哥哥在跟女朋友玩呢……在玩打架……不是,阿晴不要学他们……」 一切结束时,他拎起她的头髮:「周礼也这样子对你吗?你是怎样拿我当替代品的,用这副肉体来代替他吗?嗯?」 高希言仰躺在长桌上,眼睛看着天花板,面无表情:「我本以为,你可以替代他的灵魂,给我一个家。」 施友谦静了静。 高希言爬起身,蹲在地上,捡起被施友谦扫到地上的餐巾盒,抽出纸巾擦拭身体。然后蹲在那儿,一件一件,捡起被他撕成破布一样的衣服,一件一件,穿到身上。 她正要转身离开,施友谦突然又从后面拉住她,将她拉到怀里。高希言冷漠地说:「money 哥,能不能等明天?我现在没有力气做第二次。」 施友谦走上前,从后面抱着她,看不见高希言的正脸。她久久没说话,他小心翼翼转过她的身子,郑重地吻她的脸,说:「我不再怀疑你,你也不要在我跟前再提周礼,好不好?」 如果非得在周礼跟施友谦二人之间选一个敌人,她选择施友谦。他聪明,狡猾,自大,狂妄,贪婪,,绝非简单对手。但是跟周礼比起来,他更容易被爱恨左右,更容易被人看透。他的爱跟恨都极其浓烈,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来去之间,就是破绽。 高希言说:「好。」 佣人在饭厅收拾残局,高希言回到房里,对着浴室镜子,照看被掐咬的伤痕。施友谦走进来,站在同一面镜子前,故意慢慢查看额角伤口。高希言沉着一张脸,转身从药箱取出纱布,替他用胶布粘上。 敷完伤口,她放回纱布时,突然感觉到他突然俯身。她像遇到危险迫近的动物,赫然转过身,他已飞快捉住她的手,在她前额一吻,笑着走出去。 施友谦进了书房,锁上门,打了个电话问 k 的情况,手下答覆说,还没找到他。但是找到个的士司机,说那天晚上他接过一男一女,到新濠大学附近那些学生公寓。男的跟 k 长得一样。 施友谦说:「尽快处理掉这人。」 「那个女的?」 施友谦反问:「你打算给我留这么大的手尾?」 他又打了几个电话,处理白天剩下的事。医疗中心那边说,上次南美财政部长儿子的手术,近日患者出现了视网膜水肿併发症。 电话那边说:「……应该是当时手术时,发生了倒流,形成视网膜前膜,所以才出现了这次水肿併发症……我们猜测,应该不是副作用……也不是对 ips 细胞的排异反应,也不是副作用……」 施友谦一听医学术语就头痛,他打断对方的话:「现在财政部长那边怎么说?」 「他说,如果他儿子那边不处理好。那笔运过去洗白的钱,最后发生什么事,他不负责。」 施友谦冷笑一声:「之前跟他说过,这手术在实验阶段,是他说无论后果如何都想试试。」他随手拿起一支笔,在手上转着,「我知道了,让他们研究一下,赶快处理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4页 「但是,之前的手术团队由周礼联繫,身份保密。现在要重新联繫的话——」对方欲言又止。 施友谦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花园,松了松衣领。「我明白了。」 他的手一滑,手里转动的笔掉到地上,滚落到文件柜下。他挂掉电话,弯身去捡那支笔,发现文件柜下那颗石子移了位。他起身,逐一拉开柜子,发现在周礼家搜出来那份罪证副本不见了。 施友谦第一个想到高希言。 第63章 【63】被隐藏的声音 施友谦第一个想到高希言。 但他不能问她。 起码不能现在问。不能直接问。 他拿起电话,打给这屋里唯一知道房间密码的佣人吴妈。吴妈在电话那头有点惊慌,语无伦次地说:「是施小姐……她今天哭得很厉害,非得说她的小狗在里面……我以为真的有一只狗,所以就开了门……我本来打算替她找的,但她自己沖了进去……」 施友谦打断她:「我知道了。」 又问她:「除了阿晴,还有其他人进去了吗?」 「没有没有。高小姐站在外面等施小姐出来,她没进去。」 施友谦嘴角有些笑意。他挂电话前,想起什么,又吩咐:「我刚问你的话,不要说出去。」 他走到施友晴那儿,友晴正一个人百无聊赖地画画。一听到门边有声音,期待地抬起头来,看到是施友谦,她吓了一跳,又赶紧装作看不到一样,继续「专注」地画画。 施友谦问:「阿晴,今天你拿的那份东西在哪里?」 「什么东西?」友晴睁着漂亮的双眼,非常迷茫。 施友谦懒得跟她说话,环顾这屋子,最后目光落在她画画的纸上。他伸手取过那厚厚的画纸,翻转过来,正是那份罪证。他从上方俯视友晴:「不要再进我房间,不要再碰我的东西。」 友晴眼神闪躲,胡乱点着头。 施友谦拿着那份东西回书房,放到柜子里,这次上了锁。 回到卧室,高希言正在浴室里洗澡。施友谦坐在沙发上抽菸,眼睛瞥到她放在墙边的箱子,以及随便扔在床上的手机。他想起最近施友晴都要缠着高希言一起玩,又回头看了看浴室方向,知道高希言没那么快洗完,于是先打开她箱子。 她东西很少,只有几件衣服和一本《基督山伯爵》,翻开书,里面夹着她跟高伦和甄安其三人的合影。此外还有一个药盒。他拿起药盒,大概猜到那是什么药。 施友谦合上盒子,又拿起她的手机。 她用数字密码。施友谦试着用她的生日,不对。他翻开自己手机,找到高伦跟甄安其的档案,分别输入两人生日,也不对。他阴着一张脸,慢慢在上面按下周礼的生日。 也不对。 他扔下手机,坐在那儿想了想。 今天,高希言跟他说,她以为他可以替代周礼,给她一个家。 他从不彻底相信别人说的话,高希言也不例外。但这次,他还是拿起手机,试着输入自己的生日。 手机解了锁。 他觉得自己的心也在一瞬间,被解开了锁。他很快定了定神,拿着手机,翻看她相册跟云端。相册里只有两张小河马的照片,其中一张还是施友晴抱着小河马拍的。云端里也什么都没有。记事本里没有。其他相关 app 里,也什么都没有。 他放下手机。坐在沙发上,又抽了一支烟。窗外吹来黏黏煳煳的风,他忽然觉得自己拥有了一切。 以范立被捕作为导火索,由副警务总长程剑波牵头,近二十年来新濠最大一次秘密执法行动,暗地里开始。代号为「水星行动」。调查范围甚广,包括毒品交易、军火买卖、谋杀、洗黑钱、人口及人体器官贩卖。 因为范立被捕这事,非常机密,所以契爷接到消息,及时採取行动时,警方已经连续几个昼夜搜集证据了,契爷陷入了被动。 契爷被连续叫到警署协助调查。他被警察带出时,记者收到消息,镁光灯对着他闪个不停。 在这期间,施友谦为他积极联繫律师,处理公司大小事务。但他极为低调,几乎从不露面,只让手下阿三为他走动,媒体上也从来没有出现过他的名字。 契爷的调查进入第四天,契爷身体状况出现异常,需要保释,外出接受治疗。媒体打听到的消息,据说他是脑溢血,又说是中风。 镜头远远拍到文滨戴上口罩,着西装,衬深红色领结,手上锁有手铐,身系铁链。他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从监狱出来,多名惩教职员包围他上囚车,被押送到医院羁留病房。 施友谦迅速为他安排主刀医生,进行紧急手术。 契爷躺在病床上,像是衰老了很多年。那张带着疤痕的英俊皮相,像是长了铁锈,整个人枯藁得很。常年拈着权柄的手,几乎抬不起来,虚弱得很,落魄得很,点滴液冰冰凉凉,顺着血管进入他体内。比血液更冰凉的,是眼神。他眼神浑浊,直直地盯着施友谦。 就像老年人对掌握经济大权的子女,带有不易察觉的畏惧,此刻契爷面对施友谦,终于也失却了那种气魄。人很冷静,但说什么,听什么,都紧紧盯着他,像要从他的反应中,找到自己的未来。 施友谦倒是十分恭谦,人前人后,依旧为契爷打点治疗所需一切。契爷手下众人看在眼中,都清楚得很:范立被捕,周礼出事,施友谦作为契爷唯一养子,必将会接管他的全部正当生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5页 像是皇帝衰老,太子坐大,识时务者都已适时向施友谦示忠。原来对契爷几位养子不屑一顾的心腹「阿三」,是第一个向施友谦表态的。其他人见到风向一转,自然知道要怎样使舵了。包括之前范立手下的人,此刻也都投向施友谦那边。 手术在圣心医院进行。 手术那天清早,契爷被护士推到手术室,他睁着浑浊的双眼盯着天花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施友谦一路跟随,直到手术室外。契爷进入手术室前,他屏退其他人,跟护士说,给他两分钟,他有话跟契爷说。 他上前,轻轻握住契爷的手,满眼都是担忧。君令臣恭,父慈子孝的姿态。他慢慢俯下身,在契爷耳边说:「契爷,你放心,我已经替你安排好了。主刀医生跟麻醉师,我都亲自跟他们打过招唿了。」 契爷刚被打了镇定剂,非常困滞,虚弱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用目光看着他。 其他人远远看着,只觉得这养子对契爷,也算是尽心尽力,亲力亲为了。 施友谦又贴近契爷耳朵一点,慢条斯理道:「当年东帝汶施家,我阿爸一条命,我阿妈一条命,我哥一条命,我大姐姐一条命,我小姐姐一条命,他们都在天上看着契爷你这场手术呢。」他说这话时,微微含着点笑。 契爷勐然睁大双眼,喉结上下滚动,拼命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手指努力要动,却只能微微抖了抖。 施友谦垂下眼睛,将契爷身上的被子仔细盖好,盖住他正试图要动的手。而后他起身,高声说:「快点将契爷送进去手术吧。」 他抱着手臂,目送着医生护士围上去,像海浪淹没了一滴水,将他涌进了手术室。 高希言已经很久没有梦见爹地了。睡梦中,爹地还是以前那个样子。他坐在那里看书,小肉团似的阿希扑上去,咯咯笑着,抱住爹地的脖子。爹地说:「河马妹,河马妹,不要闹。」又喊来另一个人。 那个人走上前,伸手抱起了高希言。小小的阿希抬起头,看到了周礼的脸。他说:「不要缠着师傅,让礼哥哥陪你。」 然而高希言分明看到,周礼手上,突然换上了一把刀。 她吓了一跳,从梦中赫然惊醒,满头满脸都是汗。 浴室的灯亮着,施友谦已经回来了。他正在里面洗手,水声停掉,他走出来,倚在门边看她。「你怎么醒了?」 高希言发现,施友谦看上去心情很不错。他走到吧檯前,取过两个酒杯,往杯子里倒上一点酒。 他端起其中一杯,对着电视方向,举起到半空,忽然翻转酒杯,将酒水一路洒在地上。仿佛在为谁祭酒。 高希言扭过头看电视,只见电视屏幕上,新闻主播一张扑克脸,口中念着:「……水星行动中被逮捕归案的有组织犯罪集团首脑文滨……保外就医……出现医疗事故……」 她再转头看施友谦,见他含着点笑,又倒上酒。他端着酒杯走过来,递给她一杯。刚洗完澡,但他身上依然有酒气,神色微醺。她木然接过,他举起杯,跟她手中的轻轻碰了碰。他说:「原本可以让他死在手术台上,但是这样反倒会有点麻烦,警方会怀疑的。他成了废人更好……我接管他的一切,也不会有人有意见。」 他仰头喝了一口酒:「我们的仇,已经报了一半。」顿了顿,他凝视她双眼,「还有另一半,等周礼入狱后,就算大功告成。」 高希言低头看着杯中液体,液体泛着宝石样的光。她本应该开心,但是好像没有。她默默喝掉杯中酒,觉得自己不对劲。 事情很顺利,顺利地按照施友谦的计划进行着——范立被抓,契爷被调查,又在手术中出现意外,从此成为一个废人。 但回到最初,高希言只想为爹地讨回公道。 施友谦看出她兴致不高,坐在她身旁,用手勾过她肩膀。「你在想什么?」 高希言仰头,一口饮尽杯中液体,言不由衷:「我在想,原来復仇的滋味,是这样的。」 施友谦看牢她,嘴上笑笑,手里夺过她的杯子,放到一旁,低头吻了下来。他嘴里有酒精的味道,又或者,那是高希言自己的味道。久久,他松开她,亲昵地说:「是这样的味道。」 这晚,施友谦喝了太多酒,抱着高希言说了一会话,就睡着了。高希言横竖睡不着,还在想文滨跟周礼的事。她将施友谦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拨到一边,起身喝水。 施友谦的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 她回头看了一下。 施友谦在床上翻了个身,没有醒。 高希言又看着他的手机,看那来电铃声停下。 施友谦一直没有醒。 高希言小心翼翼地拿起他的手机,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方,停留了半天。 她试着输入施友谦的生日。不对。阿晴的生日。也不对。她想了小会,最后只想到施友谦曾经说过,他最难忘的日子就是施家灭门那天。「我牢记这个日期,怕哪一天,自己过得太舒服,连爸妈的仇都给忘记了。」 高希言在自己手机上,找到何峰当时写的施家灭门报导截图,在施友谦手机上,按下那个日子。 手机解了锁。 手机里的相册、文件、app 全部加密,只有一个音频播放器里,有两个没加密过的音频。高希言想放下手机,但又不死心,将手机音量调低,点开第一个音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6页 在一阵几乎无声的背景音后,她听到周礼喊「师母」的声音。 那是上次施友谦给自己听的录音。 她又点开第二个音频。开头又是一段空阔的背景音,然后又是周礼叫「师母」。她用手指拉了一下,中间部分是妈咪在讲述她当年在东帝汶的事。还是自己听过的那段录音。 高希言有点疑惑,但她很快发现,第二段音频比第一段音频更大,比它长半小时。 她再次点开第二段音频,将进度条拉到最后半小时上。 这一次,她听到了此前没有听到过的内容—— 周礼说:「师母,师父他……是我……」 妈咪打断了周礼的话,她说:「我知道。文滨打电话给你,让你杀掉高伦时,我在他身旁。」 高希言将脸埋在膝盖上,用颤抖的右手死死握牢手机,将它贴在耳边。也许房间空调太冷,她觉得浑身发抖,但前额却不住冒冷汗。施友谦在床上,安静地入睡。高希言保持同样姿势,将施友谦处理掉的后半段音频,全部听完。 第64章 【64】周礼入狱 两天后,一条新闻被疯狂转发:原圣心医院院长助理周礼因为证据确凿,谋杀甄安其罪名成立,判入狱十年,即时生效。 跑得比所有人都快的香港记者也来凑热闹了。圣心医院的人立即成为传媒热点,跟周礼共事过的人,都被媒体记者堵截採访。新濠大学医学院里听过周礼讲座的学生,在 facebook 上连连 po 文,大谈自己对这桩案件的看法。 受害人的独生女高希言没有到法庭上听审。 她的日子过得相当平静,似乎完全没有受到这件案子影响。传媒因为查出周礼跟高家渊源,想从高希言口中打听更多他们当年的相处细节,但都苦于联繫不上高希言本人。个别收风灵敏的记者,打听到高希言现在的住处,正准备驱车前往,却又很快接到有势力人士的电话,劝说他们回头。 有触觉的记者,马上笑着打听:「高伦跟甄安其的女儿如此神秘,难道现在被哪个人包养?」 对方马上在电话里告诫他,千万不要打听。记者识相,钱再重要也比不过一条命,赶紧调转车头。 这几天,施友谦都特地等高希言起床,跟她一起吃了早餐。他平日都吃西式早餐,为了迁就高希言,特地让人准备了餐蛋面跟皮蛋瘦肉粥。 早餐后,他又在草地上,看她陪友晴跟小河马玩了一会,才上车离开。 高希言看着他的车远去,转头跟施友晴说:「我去拿蛋糕给你吃。」 她去厨房拿了蛋糕给施友晴,看她吃得开心,又问:「还想吃吗?」 「想啊。」 「那我去给你买。」 十分钟后,她出现在张秀汶家楼下。 她在街口买了张临时电话卡,打电话给张秀汶。她很快接了电话,一听到高希言的声音,激动得快哭了:「你到底去哪里了!」但很快,她又带上了哭腔,「阿希,我看到了新闻,是不是礼哥哥他……你妈咪她……」 她哭哭啼啼的,再也说不下去。高希言冷静地打断她,说她要上来。 听说高希言要上来,张秀汶罕见地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起来。高希言觉得可疑,再三追问,最后张秀汶说:「我家里有另一个人在。但是你不能告诉别人。」 跟奢华铺张的赌场酒店不同,新濠的民居多是老破小。张秀汶租的这栋楼,租金便宜,多是学生情侣或是刚毕业的租住。楼下附近就是商铺,因为远离内地游客聚集区,生意大多是附近街坊光顾。 高希言站在楼下等张秀汶下楼接,旁边是旧家私铺,师奶跟老闆讨价还价了好久。 张秀汶下了楼,隔着铁门看了一眼四周,这才开门。两个女孩在女人产道般狭窄阴暗的楼梯上挤着,张秀汶问高希言去哪里了,高希言又问她屋里那个人怎么回事。 张秀汶不淡定起来:「你先别管……到我这里坐坐……不过……反正……」 进了门,高希言一眼看到靠窗的椅子上坐了个高个儿男人。他手上缠着绷带,脸色有点苍白,正在看着窗外。听到门边有响声,他立马警觉地转过头去。见到是张秀汶带着人进来,他的表情才松弛下来。 高希言认得 k 是施友谦身边的人。他以往几乎贴身跟随施友谦,高希言也奇怪,这个人为什么不见了。她想,或者可以从他嘴里打听些什么消息。 但不是现在,现在,她有别的事要做。 为躲开 k 的耳目,她将张秀汶叫到卧室里她语气郑重:「秀汶,有件事,我只能拜託你了。你不要告诉别人,包括外面那个男人。」 张秀汶表情凝重,点点头。 高希言身子前倾,握住好友的手:「我想你帮我去买蛋糕,还有配钥匙。」 二十分钟后,张秀汶穿着高希言的衣服,戴上帽子,低头匆匆往外走。她在路上绕了又绕,挑选一条最远的路,最后才抵达蛋糕店。她在里面待了二十分钟,最后两手空空出来,然后又绕了一大段路,到一个老头儿那,掏出一个有钥匙印的橡皮泥,交给老头儿。过了一会儿,她拿到了三把钥匙。她把钥匙揣口袋里,又绕了一大段路,去了另一家西饼店。 张秀汶出门后五分钟,换上张秀汶衣服的高希言离开公寓,确认没人跟踪后,她匆匆骑上张秀汶留下的自行车,骑车前往路环监狱方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7页 路环监狱被用作囚禁防范类及需高设防的囚犯,曾经发生过囚徒杀人越狱事件,囚犯打斗事件更不可胜数。但高希言进入监狱内时,觉得跟电视上看到的监狱并没有太大不同。 墙体高 4 米,外面围着铁丝网,窗户小,光线阴暗,走廊上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走访者需要经过三次安检程序,才能够进入探监大厅,然后是略显漫长的等待。高希言登记了名字,坐在长长的木椅上等。 坐在她对面的警察,正低头在本子上写划。不一会,他接了个电话,起身说:「可以进来了。」 高希言跟着他走。 门开了,她走到一个会见室里,里面分成一个个小隔间。她看见着深褐囚服的周礼,他从十几米外的铁门走进会见室。他坐下,与她隔着铁栏。在这种环境中,他依旧干净瘦削,脸上有种超然,一路注视着高希言。 周礼说:「我没想到会是你。」 「你以为是谁?」高希言反问。 黄馥跟徐潇来过,黄馥眼眶都是红的,徐潇捏着拳头说要给他请最好的律师上诉,明明自己没有钱。但他们是他们,高希言是高希言。 高希言见周礼目光在她脸上掠过,而后移到脖子跟肩膀上。她用手拉了拉外套,盖住肩膀上的吻痕与齿印。她淡然开口:「时间有限,我们抓紧。第一,我要知道,妈咪是不是你杀的?」 周礼静静看着她,开口说:「不是。」 高希言点头,脸上说不出是释然,还是怅然:「是,我知道。」她又笑了笑,在提及自己母亲之死时,她露出这种笑容,看上去十分诡异。周礼想起来,某部分患有情感障碍的人,因为失去了正常感受情感的能力,只能用微笑作为自己面对世界的武器。 而高希言怎可能有情感障碍。她原本是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即使在上课时也忍不住的那种人。 周礼看着她肩膀一角,露出的吻痕。 高希言抬起眼看铁栏对面这男人。他本是陷入了困境,但气度神色看起来丝毫没受影响。他正打量着自己,似乎在想些什么。但在高希言看来,他的一切思考,都是为了隐瞒。 她冷冷地说:「第二个问题,爹地是不是你杀的?」 周礼没想到,高希言突然会再次提起这件事。他盯着脚尖,而后抬起眼说:「那天晚上在海滩,你不是都听到了吗?」 「我从来没听到过你对这件事明确表态。那天晚上,施友谦只是证实了案发那晚,你在爹地身边。至于你在那里做过什么,除了不能再开口说话的爹地,就只有你知道了。」 周礼静静看着她。 高希言说:「因为契爷的存在,我一直认为你是服从他的命令,所以杀掉爹地。但是后来妈咪出现了,我开始迷惑:即使妈咪跟爹地不再有感情,但她怎能容忍女儿的父亲被杀,剩下女儿孤零零一人?即使妈咪当时不知情,但爹地死后,她怎可能还待在契爷身边?又怎可能主动去找你这个杀人兇手?」 她一口气说下去,停了停,深唿吸一口气,「直到昨天晚上,我听到了一段录音,是你跟妈咪的谈话。原来爹地不是我想像中的圣人。」 周礼仍是一言不发,看着她。 高希言继续说:「好,那么来回答刚才的几个问题:妈咪怎么可能主动去找你这个杀人兇手?她怎可能继续待在文滨身边?除非——你没有杀爹地。而文滨,我不知道,我想不通,也许是妈咪原谅了他,也许因为,契爷所下的通杀令,不过是做给外界看的。」 周礼调整了一下坐姿。 高希言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她继续说:「我慢慢想,终于被我想到了一个推测——警方当时的调查没有问题,爹地的确是自杀的。你只是出现在他身边。因为爹地已经得罪了名单上的人,他最后不得不自杀。因此契爷顺水推舟,坐实了通杀令这件事——只要警方不知情就行了。至于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真相,是因为——你不想破坏爹地在我心目中的形象。」 周礼用手将头髮拢到耳后,终于开口:「你错了。师傅的确是我杀的。我亲手为他注射。」 「你知不知道,一个人撒谎时,身体会无意识地做些小动作,来掩饰自己的不安。」高希言模仿周礼,用手将头髮拢到耳后。 周礼说:「我从进入高家以来,就一直戴着面具,制造谎言。你认为这样一个人,还会露出破绽吗?」 他探过身子,手腕翻转过来,轻而无声地敲打着桌面,「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为师傅注射了丙泊酚。师傅死在我手中。我收拾现场后飞快离开,在沙滩上为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事后,我告诉契爷这是一场他杀,并且让他为我善后。因此,后来警方调查事,才发现当天的大厦录像监控全部丢失,而师傅家后来也失火。」 他注视高希言,脸上不起一丝波澜:「我除了误杀,还蓄意隐瞒真相——你离开福利院后,我眼看你为真相而奔波,但我刻意分散你注意力,将你引到岔路上。直到你遇上施友谦,才歪打正着,揪住真相的尾巴。」他的目光划过高希言肩膀。她的外套往下滑落一些,她并未查觉,因此露出了肩膀上的吻痕。 周礼说:「如果我知道,我的误导会让你遇上施友谦,我一定不会再这样做。」 高希言静了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8页 周礼说出了他的推测:「范立并没有侵犯你,跟你发生关系的,是施友谦。」 高希言极度意外,抬头看着他。 周礼平静地说:「案发那段时间,我一直在跟踪范立。不可能是他。但是取证结果出来后,连你都信誓旦旦,我当时没想明白。直到师母出事,我被警方逮捕。」他的双眸有幽深暗沉的光,「两件案子的相同点,在于制造伪证。」 在一阵沉默后,高希言挪了挪身子,前倾些,「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 第65章 【65】自首 周礼告诉她,那天晚上,他在家附近大排档吃饭,师母过来跟他说话。 两人分手后,周礼照常回家,但路上突然遇到有人骑摩託疾驶而过,在他手臂上留了一道抓痕。他回家后用药水处理伤口,然后睡觉。第二天早上,警察敲门,声称怀疑他跟一桩兇杀案有关,要带回去协助调查。 死者就是甄安其。她在次日早上五点,被清洁工发现倒在大排档附近的暗巷里,死因是枪伤。 证据对周礼非常不利:暗巷里有打斗痕迹,对甄安其手指甲缝的生物取证后,证据指向周礼。而且大排档店主也是间接人证,证明甄安其当晚跟周礼一起吃饭。警方盘查甄安其过去十年失踪的生活轨迹,发现了契爷的住处及其旗下几间会所、餐馆和酒店,而这些地方,周礼都曾多次出入。事后在周礼家,发现了作案枪枝。 这个陷害方式,的确跟范立侵犯高希言那事,是同一思路。 高希言问:「你当时处理伤痕的棉签跟药水,还在不在?」 虽然周礼清洗过伤口,但如果能够对棉签跟药水进行分析,也许能提取出当日骑摩托那人的生物信息。 周礼格外冷静:「对方既然能够趁我入睡时,进入我家,放下作案枪枝,那么自然也会把我处理伤口的东西全部清理掉。」他补充,「那人手法成熟,是职业的。」 高希言微微皱了皱眉。 周礼又说:「徐潇后来上过我家,他说,我家被人翻过,衣柜都被砸坏了。」 高希言问:「衣柜里是——?」 「证据。我这些年来,搜集契爷的犯罪证据。」 高希言想了想:「我知道施友谦给副警务司长程剑波提供过契爷跟范立的犯罪证据。很可能就是这一份。」 周礼说:「只有这一份。但上面有施友谦财务公司洗黑钱的证据,他上交的,肯定不是完整版。」 高希言若有所思:「看来在他身上。」她想起施友谦提到契爷手术的事,也告诉了周礼。 「施友谦为什么要这样对契爷?」这话刚出口,周礼眼中闪过一丝瞭然,他低声说:「他知道了当年灭门那件事的真相。 施友谦会把契爷跟自己当敌人,只有一个原因——他知道了当年灭门那件事的真相。 高希言说:「那天他跟踪我,所以听到了我跟你的对话。我只是没想到——」她的手搁在桌上,双手手指交叠,「我要用法律途径,将当事人绳之于法。他跟我表面上达成共识,但实际上,他还在用自己的方式復仇。以暴易暴。所以,只是将契爷的犯罪证据交给警方,对他来说远远不够,他还要让他成为废人,全面接管他的财富。」 监狱的墙太高,外面的风透不进来。高希言跟周礼相对而坐,一点一点交换着彼此信息,两人都慢慢流下了汗水。黏煳煳的,是他们的身体,也是他们的灵魂。再也无法保持清爽了,就像泥一样。 他们一步一步逼近真相。 施友谦跟高希言的所谓合作,不如说是一种相互利用。他们像一双手套,形状相同,只是方向相反——施友谦那双手套,要握牢拳头与枪械,而高希言那双手套,要拿起法槌和公义。 但是他们谁也不敢说,施友谦就跟甄安其的案子有关。 高希言说:「如果捉到真兇,那么就能够为你洗脱罪名。我想,施友谦身上一定有线索。」 周礼沉默了一会,开口:「如果要以让你留在他身边为代价,我宁愿继续坐牢。」他抬起眼,似乎在注视高墙上那个小而窄的窗,「他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但这次为了復仇,他付出了足够的耐心,要让契爷跟我尝试足够多的痛苦。」 他收回目光,注视着眼前的高希言:「也许,他认为我入狱十年,不足以抵上他们施家的人命。我怕你有生命危险。」 高希言艰涩地笑:「他要让你痛苦,也未必需要杀了我。还有其他办法。」 周礼听懂了这句话,他脸色苍白,但直到高希言离开,他也没再说什么。 高希言匆匆回到张秀汶家,跟她对换了衣服,拿上蛋糕,跟她匆匆告别。她走开几步,又回头,低头告诫张秀汶:「那个男人……看上去低调寡言,但是很危险。你要注意安全。」 张秀汶一张脸涨得通红,她垂下头,「我知道了……他被追杀,无处可去,所以我暂时先收留他。」 高希言看了看 k,没说什么,转身要开门。但张秀汶那番话,突然撞击着她的脑袋。 她说他被追杀。 而他之前在施友谦身边。 高希言一直想不通,妈咪的死,只是为了栽赃周礼吗?那为何不随便找一个路人。显然,真兇除了要嫁祸给周礼,还想让夺去契爷的所爱,让他痛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9页 那个人,只能是施友谦。 假如这个推论是正确的话,那么施友谦派人杀掉妈咪,为防生事,他很可能要除掉那个兇手。 再往下想,眼前这个原本在施友谦身边的男人,现在被人追杀,就是这件事的最后一环了。 啪嗒。 眼前这人,跟今日在狱中和周礼交流的一切,对接上了。高希言见到眼前出现了一个闭环。 高希言沉默地思考着。张秀汶帮她开门,嘴上絮絮叨叨着「你今天让我绕远路拖时间买蛋糕,可累人了……哎对了你把蛋糕带上啊,别忘了……」她将蛋糕盒子递给高希言。高希言面无表情地接过,最后抬头看了一眼屋内,k 坐在窗前,也恰好抬眼与她对视。 杀手拥有敏感直觉,他看这少女的目光中,充满了强自压抑的恨意。 但这恨意,很快被理性所盖过。这少女将门关上,在张秀汶惊讶的目光中,静静向他走来。他坐在椅子上看她,看她慢慢蹲下,在自己跟前,低声问:「我有几个问题问你,你老实回答我,可以吗?」 k 看着她。 「第一,9 月 16 日凌晨 12 点多,你在哪里?第二,你最近有没有见过一个叫做甄安其的女人?第三,你最后一次见她,她是生是死?」 k 沉默。他明白了眼前这女孩的身份。 张秀汶听完这几个问题,一开始觉得非常茫然。但她再想了想,又看了看 k 的脸,突然明白了过来。她用手紧紧捂住嘴巴,惊骇得很。她又转过脸去看高希言,只见她两只手放在身体两侧,已经紧紧捏成了拳头。 时间列车像开了很久很久,将这三人都抛在了茫茫荒原上。良久,良久,k 垂下眼睫:「对不起。」 高希言捏紧拳头,重重朝他身上砸去,一拳,两拳,手指都快捏得出血。室内只有这拳拳到肉的闷响。张秀汶在一旁,整个儿吓哭了,只能大声喊着:「阿希,阿希——」 k 默不作声,任由她发泄。高希言打得头髮都湿透,双手发软,整个儿跌坐在地上。张秀汶上前扶起她,哭着说:「阿希,你没事吧……」 高希言抬起头,看着 k 那张脸:「是施友谦?」 k 不擅说谎,但他的眼神已经告诉了高希言答案。 高希言又问:「追杀你的,也是他?」 k 其实并不知道是谁追杀他,他是个简单的人。头脑简单,没有爱好,只会搏斗。唯一读过的书,是童年时在大街上捡到旅客扔到垃圾桶里的《老人与海》。那是他唯一看过的书,翻来覆去地看,直到会背,但全然不懂在讲什么。后来,人们告诉他,新濠有人要买保镖,价钱很高,他就跟着过来了。 主人是施友谦。k 不习惯这个嘈杂的中国城市,但是这里的食物很好吃。工作也很简单,施友谦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根本不用他去想。 但是在张秀汶避难的日子里,这头脑简单的人,也渐渐想明白了。想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人追杀。 现在,高希言这样问他,k 回答不上来,只能不说话。 高希言站起来,一把拎起他衣领,狠狠吼:「去自首!你跟我去警署!把施友谦的事告诉他们!」k 身形高大,被她拉扯着向前,几乎从椅子跌到地上。 张秀汶抓着高希言的手臂,哭着说:「阿希,你冷静点,冷静点——你说那个人是谁?警察会相信你的话吗?」 「为什么不信?」高希言反问。 k 冷静地开口:「我去自首。」 张秀汶怔住。 k 又说:「我去警局自首。」 高希言大步开门:「我跟你一起去。」 k 回头看了张秀汶一眼,不做声地跟她走出门。张秀汶一直在流泪,跟上他们,走了几步,远远看着。 高希言走在前面。这楼梯非常狭窄,又闷又热,下了一层楼,一间屋子半敞着门。高希言经过时,听到里面传出电视机声响,剧中人大声喊着:「他有钱,有人脉,可以请最好的律师!我们斗不过他呀!」 冷汗从她背嵴往下流,她突然停住脚步。k 在她身后,也停下。 电视机里,剧中人又喊:「听我说,冷静点,不要意气用事。不要打草惊蛇,等搜集到更多证据,等形势对我们更有利,等赢面更大一点,我们再出击!」 高希言在幽暗楼梯上停住脚。k 就在她身后。张秀汶紧紧跟随,在后面亦步亦趋,又离开一点距离,双眼红肿地看着他们。 高希言咬咬牙,回过头对 k 说:「自首!」她像在说服自己,机不可失似的,又高声说:「秀汶,我跟你一起,带他去自首!」 第66章 【66】你没遇险吧 高希言知道自己被施友谦的人跟踪,于是让张秀汶跟 k 先走,她垫后,分两部车。她有点不放心张秀汶,再三追问:「你会带他去警署的,是吧?」 张秀汶紧张巴巴地点着头,还在掉眼泪。 k 非常沉默,跟着张秀汶步出大楼。高希言开始看表,打算两分钟后再出门。她心急如焚,秒针转过一圈,她像过了一个要天天上补习班的暑假样漫长。秒针又走了几步,她按捺不住,就要推开破败旧楼的大铁门,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几声枪声。 整个世界突然安静了下来。 接着,有人高声尖叫,刺破这异常的静:「叫救护车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0页 高希言隔着铁门,看到 k 跟张秀汶倒在血泊中。她头脑轰的一下,下意识就要冲出去,却在围观人群中,认出施友谦负责跟踪自己的手下。 她紧紧咬住嘴唇,站在门里,把身子缩到楼宇内,大口大口深唿吸。 冲出去?施友谦很快会知道,她见过 k,也许会怀疑她已经知道真相。他也许会杀了她,也许不会。但无论是哪一种,她都再没有机会为周礼洗脱罪名,为妈咪讨回真相。 不冲出去?张秀汶是她的朋友啊。 她的手牢牢捏住铁门把手,铁锈镀上她的掌心,汗水将铁锈染到她皮肉上。她将把手扭开,正要推门,发现已有路人在为张秀汶跟 k 做心肺復甦。 高希言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再度站到门后,等救护车抵达,将两人抬上车。她这才回过头,爬到有印度家庭餐馆那个楼层,在门牌前用力敲门,跟他们要了五份印度博饼,然后急匆匆下了楼。 高希言提着蛋糕跟印度薄饼回去,友晴扑上来,撒娇似的说她怎么离开这样久,她等蛋糕等了好久。高希言说:「我在网上看到有一家自制印度博饼很好吃,所以去找那个地方了。」她哄了一下友晴,在桌上打开盒子,露出里面一个个精緻的杯子蛋糕,将小勺子递给友晴。友晴顿时忘了等待的煎熬。 她问友晴:「哥哥呢?」 「哥哥今天很早回来,一回来就钻到书房去啦。还兇巴巴地让我不要进来。」友晴贪吃,索性抛下勺子,捧起杯子蛋糕就咬下去,嘴巴都脏了。 高希言抽出一张纸巾,替她擦嘴边。友晴笑了起来。 高希言静静看这女孩,她继承了施家的美貌,长得非常迷人,且美而不自知。如果不是十几年前那事,她也许会随父母一同移民,或是以难民身份到澳洲,继续过着优裕生活。但是,那件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而她是施友谦的妹妹。 那个杀掉她母亲的人的妹妹。 施友谦仅剩的亲人。 这么想着,高希言的手轻轻放在友晴脖子上,手指很轻很轻地,搭在她的脖子上。 友晴突然把咬了一半的杯子蛋糕举起来,递到高希言跟前:「小阿姨,你吃啊!」 高希言看着她。 友晴又笑笑,笑得嘴边的蛋糕屑都掉下来,「以前阿姨就很喜欢吃,所以我觉得小阿姨也很喜欢吃。」 高希言放下手。她轻轻用手搂过施友晴的肩膀,低声说:「我不吃了,阿晴吃。」 施友谦在书房谈电话,手下告诉他,南美财政部长儿子那事,如果再联繫不上合适的医生,会很麻烦。施友谦不耐烦地说:「我知道了。」 书房电视上播放着十几个不同的新闻频道,他挂掉电话,随手点燃一支烟。抬起头,看到新濠本地电视,正在採访黄瑞风,坐在他身后的是他女儿黄馥。滚动字幕里,闪过「圣心医院院长黄瑞风支持医疗志愿服务 独生女赴非洲当仁医」的字样。 他想了想,打了个电话:「用我的名字,捐六百万给圣心医院的医疗志愿机构……是,等对方打电话过来确认时,告诉他,我想跟他们院长吃个饭。」 这时,新闻频道上又出现了另一条新闻。女主播一副扑克脸地说:「今日傍晚,在新濠大学附近居民区发生了谋杀案,两名路人中枪倒地,送院后情况危急,尚未脱离生命危险。兇手尚未找到,警方根据子弹轨迹分析,认为很可能是附近楼宇天台上狙击手所为。兇徒作案动机仍未明确。」 施友谦看了一会,把电视关掉。 他走出书房,听到楼下饭厅传来施友晴的笑声,走下去看。一眼见到高希言在用小勺子餵她吃蛋糕。他走过去,自然而然地搂过她,在她脸上亲了亲,「这么晚才回来?」 她的脸色特别苍白,皮肤冰凉冰凉。施友谦吻她的瞬间,感觉到她的身体异常僵硬。他问:「不舒服?」 「今天走了很久。」 施友谦笑了笑:「以后像买蛋糕这种事,让别人做就是了。或者让人开车送你。何必自己跑。」 「以前爹地经常说,多走动,对身体好。」 施友谦暧昧地笑笑:「是多运动吧?你的运动还不够么?」 高希言没接他这话。施友晴在一旁,把蛋糕吃完,双眼开始盯着那印度薄饼。 施友谦看似不经意地问:「今天去了哪里?」 高希言应:「不是说了吗,去买蛋糕。」 「去了哪里买蛋糕?」 高希言早有准备,她说:「在新濠大学那边。以前爹地在那里上课,下课后就给我带那边的蛋糕。我吃习惯了,觉得阿晴可能也会喜欢。」 施友谦边漫不经心地听着,边用手指梳着她的头髮,「说起来,今天那边不是发生了枪击案?你以后别去那里了,危险。你今天没碰到吧?」 高希言用手拈了一块印度薄饼,放盘子里递给阿晴,才转身跟施友谦说:「差点碰到了。我在楼上买这个,还好那个店主动作太慢,然后就听到了楼下传来的枪声……阿晴,吃慢点,来,拿着纸巾……」她用纸巾替阿晴擦拭嘴角,也不知道是跟谁说话:「所以啊,我这次还要谢谢阿晴,是不是?」 友晴听到高希言叫自己的名字,兴奋地在椅子上乱踢脚。 高希言的手碰过薄饼,转身去洗手,重新回到饭厅时,见到佣人已经把友晴带回房间了。饭厅里只剩施友谦,他等高希言走过来,双臂将她搂到怀里,用脸贴着她的头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1页 晚上,施友谦洗澡出来时,高希言已经背对他睡觉了。他上了床,在她脸颊上轻轻吻了吻,低头看几家会所的经营业绩。没看几页,他察觉到高希言转过身,用手搭在他膝盖上。 他转过头看她,见她睁着眼睛,也在看自己。 他放下文件:「怎么了?」 高希言用手撑起自己,一只手撑在床上,另一只手拉过施友谦的衣领。她凑近了他的脸,像在观察他的唇,而他也在观察她,她闭上眼,轻轻地、试探性地吻了下去。一开始是蜻蜓点水,渐渐地,她将舌头探到施友谦嘴里。 施友谦被她撩动,用手扣住她的脑袋,深深回吻。她主动伸出手臂,勾住他脖子,用手指插入他的头髮,脸贴着他,跟他交颈相拥。 他说:「脱衣服。」 她顺从地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又伸手去扯他衣领上的领带,他笑笑:「不是这样的。」他自己松开领带,摘下,又低头吻了她好一会,她边被他吻,边用手去解他的扣子。 「你这样不顺手。」他笑着,自己把衣服脱下,又去吻她。他突然想,在泰国戒除药物控制时,他怎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对这瘦骨伶仃少年似的身板上瘾。 她开始亲吻他的脖子。动作缓慢而笨拙,远远不如他尝试过的其他女人,但他喜欢她这笨拙的样子。喜欢被周礼以兄妹之礼相待的好学生高希言,在他施友谦怀里笨拙地亲吻,挑逗。 高希言看着他的脖子,脑中却只想起很久以前,听爹地在客厅跟学生讲过,有人在新婚之夜太过动情,用力啜吻颈动脉附近,要紧急送院,最后入 icu。那时候,她在书房里,半敞着门,依稀听明白了,但是又想不通。 现在,她的手放在施友谦的脖子上,轻轻揉按着,是终于明白当日爹地的话了。 第67章 【67】你不怕我杀了你? 他的脖子颀长而白净,低头时弯曲成半月似的弧度。 她真想咬断它。 施友谦却突然用手扣住她脑袋,将她的头往下面按。他的声音浑浊,带着情慾:「乖,含住它。」她觉得异常噁心,但不得不顺从。她用口含住,施友谦不断指导她的动作,在某个瞬间,她想用牙齿将他咬断。 把它咬断! 她心神纷乱地想着,而时间浸泡在这黏稠的液体中,被拖得很长很长。施友谦突然用力按住她的脑袋,她的嘴里涌入了浑浊粘腻的液体。她捂牢嘴巴,转头跑到洗手间,靠着马桶拼命呕吐。 施友谦走进去,用手轻轻拍她的背,笑了笑:「第一次会不习惯。」 高希言坐在地上,一只手按压马桶盖,垂下脑袋。她愤怒得脸都涨红了,牙齿咯咯作响。她起身冲掉那垢物,漱了口,转过身时,又是一副没事人的表情。 施友谦抱着她回到床上,又开始吻她。在他用唇舌摆弄这硬梆梆的身体时,高希言突然挣扎着,一把抓起他扔在床上的领带,系在他眼睛上。 「别动,我来——」她低声说,轻轻吻了吻他的耳垂。 施友谦没有安全感,他不会轻易将自己交出去给别人。但是这一次,他任由高希言摆布,她边热情地吻他,边用皮带将他的手捆在身后。她边做这些边吻他,然后跨坐在他身上—— 「等一下。」她忽然从他身上滑了下来。 「怎么了?」 「我还没洗澡。」 施友谦轻声失笑:「我不介意。」 她正面趴在他身上,细细密密亲吻他嘴唇,安抚他。她用手指在他唇上打着圈:「等我一下,好吗?」 他知道她异常洁癖,连出租屋的地面都擦得一尘不染。他吻了吻她的手指:「快回来。」 她下了床,边往浴室走边披上衣服。她将水调到最大,门敞开,哗哗的水声传到房间里。而后,她踮脚往外走,回头看了施友谦一眼,离开房间。 高希言急匆匆奔到书房前。此时已是深夜,除了施友谦,这屋子里的人都已入睡,走廊上再没人走动,最安全不过。她站在书房门外密码锁前,回忆当日吴妈按的那个密码,又想起某日施友谦手下进入书房取东西,她经过对方身后,瞥到末尾两个数字。 但她两次看到的密码都不同。 高希言试着输入第一个,错误。输入第二个,也错误。 她有点焦急,生怕施友谦等太久,发现她不在房间里。 她忽然回忆起,当天施友晴到书房找小狗玩偶的日期。她想了想,明白了密码根据日期,每天都有所变化。她推出今天的密码,再次试着输入。 书房门打开了。 她飞快奔进去。 里面有一排柜子,每个柜子都有五层。这段时间跟施友谦相处,她发现他习惯把手机、钱包放在从左到右第二个柜子的底层。有次,阿晴硬要缠着他玩积木,让他选一块,高希言注意到,他同样选择了从左到右第二列最下方那块积木。 那个区域对他来说,就是放置最重要物品的区域。 高希言蹲在第二个柜子前,掏出让张秀汶帮忙配的那三把钥匙,逐一尝试。 第一把,不行。 第二把,不行。 她有点焦急,手指都出汗,握不住钥匙,掉在地上,发出铮铮的金属声。她又捡起钥匙,哆嗦着,插入钥匙孔,转动。 只听微弱的咔一声,抽屉开了。她拉开抽屉,在里面发现了一大叠文件,她飞快翻阅,看到后面有十几页都跟帐目有关。她不知道,哪一项才是礼哥哥所说的财务公司洗钱记录。她索性将那十几页都放到复印机上,一页一页复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2页 这时,门上传来了敲门声。 高希言心脏都快停掉。 过了一会,只听外面传来吴妈的声音:「施小姐,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只听阿晴说:「嘻,我想看看哥哥在不在里面。」 高希言紧张地看着复印机轧轧声,吐出来热乎乎的文件副本,耳边听着吴妈的声音渐远:「别皮了,待会施先生见到,又该说你了。」两人的脚步声也远了,然后外面走廊又静了下来。 哔一声响。复印停止了。 高希言将副本收起来,把原件放回原位,急匆匆离开。回到房里,施友谦仍在床上,一脸不耐烦,开始想办法解开捆住双手的皮带。她将文件副本藏好后,匆匆剥下衣服,用二十秒涂上沐浴露,花一分钟用水沖了一遍,披上浴袍,吸干身上的水,这才回到床边,俯身吻了吻施友谦的唇。 他不知怎的,已经将手上的皮带解开。因为等得烦躁,在她的唇触碰到他的瞬间,他一把将她拉到自己怀里。一只手探入浴袍里,另一只手直接扯开她的浴袍。 浴袍掉在地上,他躺卧在那儿,低声说:「阿希,坐上来。」 高希言紧紧咬牙,不做声地跨坐到他身上。 他发现,今天她的身体特别僵硬,于是他比过往更加耐心,直到她的身体终于热起来。他不住摇晃她,将她化成一道又一道热浪,狠狠拍打在自己身上。两具身躯就像大潮的两股潮头,交叉相抱,在相碰的瞬间激起高高的水柱。这江水前来后涌,交叠交缠,上下翻卷。他觉得自己就这样撞在她身上,被顶到高处,被撕裂成一滴滴水沫,又跌落她身上。 结束后,他抱着她到浴室洗澡。 他抓起她的头髮,放在激烈的水流下,用手指慢慢梳理:「我发现你的头髮偏黄。」 「之前在福利院,营养不良。高墙内又太阴暗,我跟其他孩子一起整天在院子里晒太阳,躲避那些成年人。」 施友谦默了默,捧起她一撮头髮,放在唇边吻了吻。他又捧起她的脸:「有我在,你不会再被人欺负,再过以前那种日子。」 水流沿着她的头顶往下淌,施友谦似乎看到她露出了愤懑的表情,但那表情似乎被水沖走。一瞬间,她又是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他跟她多日缠绵,早已对她的身体无比熟悉。但两人很少一起洗澡。他在水流下抱住她的身体,一下情动,又低头深深吻她,直到她发出闷哼,稍用力推开他。 她用拳头抵在他胸前,因含着恨意,拳头不知不觉捏得极紧。她查觉后,松开拳,突然开口问:「施友谦,刚才我把你绑住,你不怕我杀了你?」 他对这问题意外,亦回神过来刚才过于大意。但他只是低头吻了吻她额头:「你不会捨得。」他笑了笑:「要是真杀了我,你会后悔。终有一日,你会发现,你喜欢的不是周礼,是我。」 他俩贴得这样近,水流从他的身上流到她的身上。施友谦这话说得太笃定,竟让高希言也对自己内心产生了不可察的畏惧。 第二天一早,两人都起得很晚。高希言被施友谦吻醒,他将手伸到她衣服里面,这次她没有再顺从,只是翻了个身,说:「我累了。」 他把手伸出来。 高希言在床上装睡,耳边听着他起身洗漱,穿衣。他出门前,在她前额上吻了一下,她仍是装睡。 等他离开,她再次在窗边看他车子开远,才匆忙回身。她趴在地上,伸手去摸床底,很快摸到一份厚厚的文件,以透明胶纸粘在床板上。她用指甲抠下透明胶纸,将文件摘了下来。她今天穿了件大衣,把文件副本放在大衣内口袋里。 今天是圣约翰小学的嘉年华会,会场门外有大型卡通公仔,给每个入场的小朋友发放气球。场内喇叭响个不停,重复播放着 twins 早期的儿歌专辑。小朋友拉着父母的手,在场内快乐奔走。 高希言刚迈步进去,就被工作人员拦下。对方上下打量,无法将她归类到家长或小孩那列,于是礼貌地阻止:「你好,只有家长跟小朋友才可以进入——」 高希言掏出记者证:「我是《新濠日报》记者,过来採访的。」 工作人员仔细看这记者证,看不出什么名堂,又看眼前这女孩子,戴着眼镜,穿着一件大衣,规规矩矩的样子,放了她进去。高希言回头看了一下,知道施友谦派来监视她的那人,已经被挡在门外了。 高希言站定后,很快将目光定在大舞台下方的二人三足活动摊位附近。一个中年男人正跟女儿投身比赛,远远领先其他人。他的妻子站在终点线,笑着展开双臂,将夺冠的女儿拥入怀。 高希言看着那男人的脸,走上前去。 她没有直接跟男人说话,而是先弯下身子,跟正在系腿上缠带的小女孩说:「好厉害啊小妹妹。姐姐是记者,想採访一下你呢。」 小女孩的妈妈很开心,边跟女儿擦汗,边跟她说:「彤彤,你要上报纸咯。」 小女孩咯咯笑着。 高希言随便问了几个问题,然后直起身,笑着看向那男人:「这位是彤彤的爸爸吧?」 男人微笑,但脸上有种常人难见的威严。他说:「我是。」 高希言从大衣内掏出一份文件,递给对方,嘴上说:「这是我们报社对这次嘉年华的宣传企划,麻烦你过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3页 男人接过来,低头扫了一眼,马上又抬起头看她。只是在一瞬间,那眼神已经发生了变化。 他问:「你从哪里拿到这东西?」 高希言低声说:「程 sir,能否到个安静点的地方说话?」 第68章 【68】k醒来 程剑波副警务总长跟妻子交代了两句,便走到大舞台没有人那一面。他有种先发制人的气势,不待高希言说话,他先开口:「你是谁?」 「我是高伦的女儿。」高希言说,「也是前阵子一桩兇杀案的受害者甄安其的女儿。」 程剑波点点头,显然知道她在说什么。他说:「我有你这份文件,也在这次行动中用上了。」 高希言摇摇头:「程 sir,你那份是不完整的。请你再看一看。」 程剑波低头,又翻了翻那份东西,目光在其中一页上停住。从文件上可见,施友谦那家财务公司下面有好几家子公司,都在英属维京群岛註册,要查他们很困难,但总归是条线索。 半晌,他将文件叠成小块,放到自己衣服内口袋里。他对高希言说:「我知道了。可以问一下,你从什么渠道拿到吗?」 高希言说:「这个我以后再跟你解释。现在,我还有一件事想请求的。」 「你说。」 「昨天傍晚,在新濠大学附近的居民区,发生了一桩枪击案。」 「我有印象。怎么了?」 「那个男伤者,他是被人僱佣来杀死我妈咪的兇手。他现在还没死,买兇的人一定怕他醒来会指证,也许会派人到医院去杀他。麻烦程 sir,能不能加强医院那边的警力——」 在泰国时,帕拉曾经教过高希言,女人一定要善用自身优势。见高希言沉默抗议,暗自反感,她冷声笑着说:「最天真无邪的小孩子,也会用自身的蠢萌来讨好大人。这是人类的天性,没什么值得鄙视的。」 手上没有好牌的时候,只能把仅有的烂牌用好。 此时此刻,高希言边恳求程剑波,边摆出一副身为甄安其孤女的可怜模样。她边说边睁着眼,似乎眼泪随时要掉下来。 程剑波身为人父,自己也有软萌的小女儿,心头登时软了下来。身为警务人员,扑灭罪行也是他的职责所在。他说:「你放心,我会亲自跟进这件事。」 高希言终于露出了微笑。她说:「还有一件事,程 sir,这个人在警队可能有内应。」她的言下之意,是也许有黑警替施友谦在暗中做事。此事非同小可,程剑波神色凝重起来,他说:「我知道了。这些事,你全都不要跟人说。」 k 跟张秀汶被送到圣心医院后,一直住在免费病房。两人都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但尚未醒来。 院方接到警署消息,要求配合,将 k 调整到私人病房。调动后,警方加派人手,在病房门外轮值看护。 每天晚上十一点,是医院护士交接班时间。交班和接班的护士会去查房,介绍病情。 这天晚上,交接班护士查过 k 的病房后离开,两分钟后,一名护士推着医疗用小推车要进去。门外守卫的警察拦住她:「做什么?」 「病人受了重伤,又刚做完手术,肺通气不足,膈肌活动差,支气管痉挛和脱水,支气管有分泌物滞留,肺段不张,刚刚查房,发现他有肺部感染,我要为他紧急注射,防止进一步恶化。」口罩下那张脸,异常焦急。 门外两名警察对视一眼,谁也听不懂,也怕出事,于是点头让她进去,其中一名刚入职不久的年轻警察尾随身后。 那名护士取出注射器,吸取药液后,排干管中空气,在 k 的手臂静脉上摸了几下,开始注射。注射完成后,拔出针头,放回盘子里,转身准备出去。 在她身后的警察觉得没有异样,也重新站在门外看守。 那护士推着小推车离开,年轻警察看着她的背影,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他说:「奇怪,没见过人打针不消毒的,又不是那些白粉友——」 他这话刚出口,另一名警察已拔腿追上去,那护士已走到走廊拐角处,听到身后响声,勐然转身。警察快追上时,从拐角处滑出一辆推车,他被手推车重重击到腰部,强忍疼痛,快步追上。这时另一名年轻警察也已跑至,拐了个弯,赶到那护士身后,一把扣住她肩膀,将她整个控制在地上。 听到响声的医生护士病人都赶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被控制住的护士没有任何挣扎,年轻警察用手铐拷上她,这时,年长那位突然像意识到了什么,他喊了一声「调虎离山!」,转身就往 k 的病房跑去。 k 的病房房门大开,门外没有了守卫。 那警察冲进去,看到一个男人正背对自己,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枪,对准昏迷在床的 k。 砰地一声。 枪响了。 那男人手臂一沉,整个人软了软,手中的枪掉了下来。 在他身后,那名警察高声喊:「转过身来!」 与此同时,一直昏睡不醒的 k,手指突然微微动了动。 夜深,外面下起了雨。地面积起了大大小小的水坑,被车头灯映照,照着水滴落入水坑里,像无形的手指在水面上弹起了琴。 与室外的阴沉相比,室内舒服暖和。施友谦跟高希言、友晴坐在一起吃饭,他喝了点酒,心情很放松,问起阿晴,要不要去迪士尼玩。阿晴笑起来,很开心地点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4页 他看高希言,见她最近几天都兴致不高,温柔地问:「阿希,你不舒服?」 「可能因为下雨吧。」高希言随口应着。她心事重重。自从跟程 sir 见面以来,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她每天都关注新闻,但什么消息都没有。难道程 sir 那边没有任何动静?她考虑着,自己什么时候离开,但是又觉得她心思很重,随口夹了一点菜叶,抬眼却见施友谦正在打量自己。 她马上摆出有点不舒服的样子,说:「最近胃口都不太好。」 施友谦看着她,忽然笑了笑,莫名其妙说了句:「多吃点。」他隔着桌子,夹了一箸牛肉到她碗里。 刚落下筷子,他的手机响起。施友晴突然笑笑,学着老成的样子说:「吃饭时不要打电话。」施友谦心情好,也笑:「阿晴管不了我。」说着便接了电话。 阿晴又笑着,转头看高希言:「阿晴管不了哥哥,但是小阿姨管得了哥哥。」 高希言见施友谦跟电话那边打招唿,微笑说「黎 sir,什么事?」她低头假装吃饭,竖起耳朵听。 但阿晴一直在笑着说话,高希言无论如何听不到电话那头在说什么,只见到施友谦的神情凝重起来。他看了一眼桌子对面的高希言跟阿晴,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他们。 高希言跟阿晴说:「吃饭时,不许讲话!」 阿晴马上用手捂着嘴巴,低头乖乖吃饭。 高希言抬起头,看到施友谦推开窗户,夜风夹着雨丝扑到他脸上手上。他说:「我知道了,谢谢黎 sir。」 高希言看着他挂掉电话,心事很重的样子,只一直看向窗外。她约莫猜到,是那边的黑警给他通风报信。看来,程 sir 已经在做事了。只是,单凭财务公司洗黑钱这点证据,应该不足以令施友谦这副样子。 高希言低头想:难道 k 已经醒来? 这么一想,她觉得心里好像有一只小鸟,在扑哧扑哧振动着翅膀,一下子跳到枝头上,翘首等待着黎明将临的那束光。 她按捺住这心情,起身走到施友谦身后,低声问:「怎么了?」 施友谦回过身,没事人一样,轻松愉悦地说:「没事,继续吃饭。」 但他只吃了几口,便匆匆回到书房里。高希言也无心再吃,她上楼时经过书房,闻到从里面传出来烧东西的味道。她心想,施友谦是在里面将证据烧毁? 施友谦站在那里,看着火焰伸出舌头舔舐那些纸,纸上的字瞬间扭曲,化作灰烬。 他不明白。 黎耀斌告诉他,程 sir 拿到了他的犯罪材料,而且甄安其案子的兇手醒来,已经交代了事情真相,并且指证施友谦。「他们可能很快会找上门,你小心。」最后,他又说,「上级已经在查我了。从现在开始,我们不要再联繫。」 黎 sir 的话一直在他脑中转。他想起刚才自己拉开抽屉时,并没有发现异样,东西没变动过。 他阴沉着一张脸,焦躁地拿起架子上的威士忌,倒了一点。他靠在窗边,边喝边打量室内的一切,都没发现异常。 他想,也许是周礼那里还有一份副本。 「周礼——」他说出这个名字,咬牙的恨意。他以为大仇得报:契爷成废人,周礼入狱。怎料到会再生枝节。 再细想,不,不可能。周礼的电脑网路一直在他监控之下,无论他保存、传送或接收电子文件,施友谦都会知道。 他非常不甘,心思极重,最后回视书房一圈,就要拉开门离开。在手触碰到门把的剎那,他在复印机旁看到一根半长的头髮。 施友谦俯下身,用手捡起头髮,放在掌心中端详。 吴妈跟阿晴的头髮都黑而长的。唯独他掌心中这根,带点被日光暴晒过度,缺乏光泽的那种淡黄,跟高希言在福利院营养不良所养成的那点半黄不黑头髮,一模一样。 施友谦默默看着这头髮,良久良久,才走出门去。 高希言正在房里看自己跟爹地妈咪的合照,心里盘算着,明天等施友谦出门,她就趁机永远离开这里。 门边突然传来脚步声,她想得太专注,没注意到,只听施友谦低声问:「在看什么?」 她吓了一跳,将照片塞到枕头下:「没什么。是我跟爹地妈咪的照片。」 施友谦手上端了一杯牛奶,他把牛奶放到床头,伸手抱住她,笑了笑:「你这反应,我还以为你在偷偷看哪个男人的照片呢。」 高希言只敷衍地笑笑。 施友谦又低头亲她的脸,她有点闪避,又唯恐被他看出来什么,低声说:「我好像有点感冒。」 他笑笑:「我才不怕。」 「我不想传染你。」 他说:「好。但是你要听我话,早点休息,养好身体。知道吗?」 高希言摆出一副乖巧的样子,默默点头。 施友谦将牛奶递给她:「来,喝完就睡。」 只有妈咪跟礼哥哥,才会在睡前倒牛奶给她。有那么片刻,她陷入回忆,但很快接过杯子。施友谦盯着她。杯子触到唇角时,她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刚才黑警打电话给施友谦,跟他说了什么?会跟自己有关吗?他会怀疑到她头上吗? 施友谦仍在看着她,目光非常温柔。 她慢慢将一杯牛奶喝完。 施友谦坐在床前,替她将被子仔细盖好。他用手抚她头髮,低声说:「阿希的头髮长长了,当时在 m club 见到你,你还不是现在这模样。」手指拈起一小撮,慢慢在指尖揉捏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5页 高希言觉得很困,她侧身躺在床上,心里迷煳地想着,想着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想着到底刚才施友谦接了什么电话,想着小时候妈咪也这样抚着自己头髮哄她入睡。施友谦的手非常温柔,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头髮,像主人抚摸他最爱的猫咪。 她很快睡着。 第69章 【69】公海上 首先醒来的知觉,是鼻子。 高希言嗅到了海水的咸味,腥腥的。整个身子随着浪尖,微微晃荡。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手脚被缚,这里阴暗狭小。她倚着墙站起身来,透过小舷窗往外看,只见到一片灰白色的海。 她慢慢回忆着,确定昏迷前最后的回忆,是施友谦用手抚她的头髮。再往前,施友谦接听了黑警的电话,将自己锁在书房里没出来。 如果她没猜错,很可能自己已经暴露了。 门开了,施友谦走了进来。他走过来,慢慢蹲在高希言身前,声音低沉:「醒来了?」 高希言装作若无其事:「我们这是在哪里?」 「在公海上。」他说。 她想假装笑笑,但笑不出来。她告诉自己,已经不需要演戏了。她看着施友谦,等待她说话。 他却一直一手搂过她,像捞起小动物一样,将她捞到怀里。她说:「先松开我。」 施友谦置若罔闻,一手抱住她,另一手卷了一撮她的头髮,放在鼻下,作势嗅了嗅:「阿希的头髮有点黄呢。」 他一笑,看着她双眼:「跟我书房复印机上的头髮一样。」 在颠簸的海浪与海浪之上,在幽暗的小黑屋里,高希言的反应有点迟钝,但她还是瞬间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他低头在她脸上吻了一下,嘴唇是冷的,声音又冷又痛。他说:「你知不知道,我是个生意人,我从不白白付出。但你是个例外。我付出了信任,但得到的却是背叛。」 施友谦捏牢她的手,高希言手腕现出了淤青。他低声问:「为了什么?」 「为了妈咪。」 施友谦像是料到了这个答案,只点点头。他说:「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现在会过得很幸福。」说着,他开始替她松绑。 高希言挣脱开,跟他隔开一点距离,盯牢他:「我不会。」 施友谦像没听到她的话似的,语气平静:「我会让你忘掉这一切。你会幸福。」 「我不会忘。」高希言几乎咬牙切齿。 施友谦说:「待会我将你送到邮轮上,把你送走。我会替你在国外安排新的身份,你想读书也行,什么都不做也可以。我有时间会过来看你。」 他想让自己在新濠消失。他不愿意她出现在法庭上,指证他。他要变相软禁她,监视她。 外面传来脚步声,门外有人喊 money 哥,声音非常急促。施友谦没应声,那人砰砰砰地开始撞门,大声喊:「money 哥,收到线报!」 门被撞开,阿三沖了进来,脸被晒得又红又黑,唿吸不顺,「收到线报,待会会有警察!」 施友谦有点意外。 高希言心里腾起了希望。 阿三语速又快又阴狠:「money 哥,警察明显冲着你来。不快点把这个女的搞定,如果落在警察手上,一定对你不利!」 施友谦没说话。良久,他说:「出去。」 阿三突然冷声说:「你要为了这个女人,不要自己的命,难道也不要其他弟兄的命了?」 「我叫你出去!」 阿三愤愤不平,看了看高希言一眼,勐地关上门。 这舱室内,只剩下施友谦跟高希言二人了。 施友谦在静默中,慢慢抓过高希言的手。她看到他取出一只针筒,又将她手腕翻转过来,在手背上轻轻吻了吻。 「阿希,你这样不听话。我怕你会跑出去。」 高希言假意平静:「你先放开我。」 施友谦置若罔闻,只低头摆弄那注射器:「我没替别人打过针,可能会痛。但忍一下就好。等警察走了,我送你离开。」说着,他一手握住她手腕,将她拉到自己怀里。 她促声说:「我不能打针!」 见他动作顿了顿,她急促地说:「我怀孕了,不能打针。」 施友谦非常意外,眼中闪过一丝微妙的情绪。趁着他片刻失神,她腾地跳起,飞快冲到门边,要拉开门—— 警察快到了!她要尽快逃到甲板上!逃到能够被警察看到的地方! 但施友谦比她更快,已经将她整个压在门板上。他怒气沖沖:「你跑这么快,会伤到——」 他突然打住。 他看到了她眼里的恨意。 他想起了她小箱子里的药。 他明白了。 「你根本没有,是不是?」他将她紧紧压在门板上。 高希言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现在外面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她已经能够确定,警察越来越近。 她再没有了畏惧,冷冷地说:「当然。」 高希言的目光越过他,像在看一只脚边的小虫子。「别忘了,我跟你,从头到尾都只是復仇的盟友。我怎可能为你施友谦生孩子。我不相信礼哥哥会杀死妈咪,整件事最大的破绽,就是你。我必须接近你,无限接近你。」 施友谦突然冷静下来。 「从头到尾?包括在泰国那时?」 在泰国时,他戒除药物控制得那样艰辛,只有她陪伴在侧。那时候,他还没杀掉甄安其。她还没那样工于心计,步步为营。他发作时咬她,她说他幼稚。他清醒时看着她,祝她生日快乐。她到底还是少女,脸上那点感动,逃不过他眼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6页 但此时此刻,高希言阴沉着一张脸,没有耐心跟他纠缠,只愿尽快逃出生天。她敷衍地说:「当然。」 他点点头,「很好。」 说着将她整个人往里面拽,一把扔到地上。在她从地上爬起来时,她看到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小包东西。他用牙撕开包装,取出一管装有乳白色药水的注射器。 他拉过她手腕,面无表情地说:「你先过去。五十年后,我再来陪你。」 她感到手臂上一阵刺痛,而后,整个人异常昏沉,她咬自己嘴唇,咬出血来,生怕自己就这样永远睡过去。 施友谦看她浑身无力,但眼底仍带着刚从福利院逃出来时的狠劲儿,挣扎着要爬起来。他用力抱了抱她,在脸上跟唇上吻了吻:「你会觉得很困,也许会发冷,但是没事的,你不会孤独。因为我会陪在你身边,陪你走完这个过程。阿希,我说过,现在你的身边只剩下我了。」 她觉得施友谦的声音忽远忽近。 她拼命告诫自己:不能睡过去,不能睡过去,不能睡过去。 施友谦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慢慢梳着她的头髮。他低声说:「我会陪着你,你不会孤独。」 这时,门外的喊声更响了,有人用力敲门:「money 哥,不好了,警察的快艇到了!」 高希言查觉到,抚摸自己头髮的手停下来,接着,抱着她的手也将她放下。一阵急剧的脚步声。门被关上。啪嗒,似乎上了锁。 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她只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和叫喊声。远处有一声枪响,外面的脚步声纷杂起来,似乎有人已经跳上了船。 她努力抬起手,费劲儿地摸到,身子想翻动,但全然使不上劲。她再次用力咬自己嘴唇,嘴唇出了血,痛。她似乎清醒了些,同时告诫自己:千万不能睡过去。不能睡过去。 「来……人……啊……」高希言虚弱地喊着。 门口牢牢守护着里面的人,把微弱的声波纳入它的胸怀,像在替施友谦保守一个秘密。 高希言想努力移动自己身体,她像被人抛上岸的鱼,徒劳地动着。她费力地抬起一只手,扶住墙边,终于慢慢站起身来。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走到门边。她去够门把手,发现门被锁上了。 高希言用尽全身力量去撞那道门,每撞一次,浑身骨架都快要散掉。 「来……人……」她虚弱地喊,又不上劲,跌在地板上。 痛感让她清醒了一点点。她躺在地上,依稀觉得自己见到了爹地,见到了妈咪。 「河马妹……你的心愿是什么啊?」爹地妈咪还是那样年轻,他们问自己。 高希言躺在地上,无声地张着嘴:我想当医生,我想救人。 是啊,即使爹地不是自己想像中的爹地,妈咪不是自己想像中的妈咪,但她可以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啊。 她再次用力撑起自己。这一次,她打量这小黑屋,发现门边的桌子上散乱地放了一堆东西。她抓起一个菸灰缸,软软地捏在手里,侧身靠在门上。 当她听到有整齐有力的脚步声从门外经过,有人喊着:「全部举手」时,她使上浑身力量,将菸灰缸往门上砸去。门上发出砰的声音,菸灰缸掉在地上,弹出老远。 高希言终于撑不住,靠在墙上坐着,意识不断流走。在她即将模煳的意识边缘,有人在门外喊:「里面有声音!要不要进去搜搜?」 这一次,高希言睁开双眼,用尽最后的力量,张嘴喊着:「来……人……」 门被人从外面撞开了。 在高希言被送去医院抢救的同时,全城新闻媒体都在大肆报导甄安其案件的逆转,以及背后的案中案。 一个叫「beliver」的神秘网民,基于新闻素材及部分自我想像,制作了动画视频,展示甄安其案真兇的犯罪手法—— 根据採集到甄安其的指甲数据,兇手制作了一款同等硬度的指甲,粘贴到自己手上。在甄安其与周礼见面分手后,先骑着摩托向周礼袭击,以指甲抓伤他的皮肉。然后在暗巷杀死甄安其,把周礼的血肉填塞到她的指甲内。 这样,在警察事后通过现场取证,进行生物检材时,就确定下周礼的遗传分型。 据说因为周礼回家清洗过自己的伤口,所以无法证实袭击他的不是甄安其。至于在周礼家找到的枪枝弹药,也是兇徒当夜闯入周家栽赃的。周礼住的是旧楼,附近大多是贫民,屋子没任何防盗设施可言,极容易进入。 周礼因此被判刑十年,即时入狱。直至数天前,新濠大学附近枪击案,其中一名伤者甦醒后自首,才得以真相大白。 第70章 【70】施友谦庭审 周礼出狱后,媒体一直想採访他,但却一直找不到他人。有记者又转头去联繫圣心医院,黄瑞风因为自己的助理洗脱嫌疑,医院名声保住,部分董事会成员对他的微妙态度,也终于得以扭转。 镜头上,显见得黄瑞风的眉头终究松开,内心虽仍是烦不胜烦,面对媒体记者还是耐心得很,只笑着连连摆手:「无可奉告,无可奉告。」 周礼入狱后,黄馥就代行黄瑞风的院长助理职务。她见近日医院经常跟甄安其案件挂在一起,即使问题不在医院身上,但始终不是件好事。她找到医院公关部门,自己口述,对方修改了份通稿,发给广大媒体,内容是宣传徐潇的医疗影响辅助诊断产品,在圣心医院做试点,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7页 通稿里说—— 「虽然国外多家公司都曾进入过中国市场,但是效果并不佳,主要原因,恐怕出在数据上面——他们的数据源是基于本国,与中国人相差甚远……利用圣心医院的临床数据,模型实现了不断的深度学习……本院医生结合实际医疗场景,给出反馈,模型实现了快速升级……」 「一套出众的人工智慧医疗影像系统,关键点与难点就在于数据。通过圣心医院及其伙伴医院的大量数据,这一系统在深度学习和图像识别技术上寻得突破……」 圣心医院的通稿一出,基本上是在替徐潇的产品背书了。徐潇正跟粤港濠大湾区的多家三甲医院谈合作,谈得非常顺利。他给黄馥打电话,语气兴奋,说自己下一步目标要北上。他问黄馥,要不要跟自己一起去。 电话那头,黄馥怔了怔。 徐潇这才发觉自己造次了,他笑了笑,蹩脚地转了个话题:「周礼那傢伙怎样了?自己一个人就出狱了,也没给我一个消息。」 「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黄馥苦笑,「但我想,他是不可能再回来圣心医院的。毕竟……」 她没再往下继续说,电话那头,一直聒噪个不停的徐潇,也是静默下来。 因为甄安其案,媒体对周礼的过往越挖越深,最后竟然有人查到了他的童年背景。关于他在东帝汶出生,生母是妓女,还曾经是几桩兇杀案的嫌疑人。关于周礼曾经在东帝汶打地下黑拳,将人打至重伤甚至死亡的传言,也在网上流传开了。 这些黑色的往事,跟他在医院的白色面具,层层叠叠,虚虚实实,被放到社交网络上,被人比较,被人剖析,被人研究。 社交网络上有多少张嘴,就有多少个周礼。 然而真实的那一个,却像消失于人海一样,再无踪影。 媒体与民众皆善忘。一件新闻出来了,不用去处理,等下一件更大的事情发生时,大家就会把它忘了。 下一件更大的事,当然是施友谦的审判。 当地警方为了确保法院安全,提前採取了严密的安保措施,开庭前,持枪特警在警犬的协助下,包围搜查了法院周围,进出人员及媒体记者,均需要提前预约登记,通过四道安检门,用金属探测器仔细搜身。 审讯当天上午十点左右,警员押送施友谦进入法院。 他着一身西装,身材修长,头髮梳得非常好看,脸上没有表情,眼角眉梢都是傲慢的。他站在犯人栏后,站定了,目光开始极缓慢地在法庭内扫视,直到落在旁听席右边的倒数第二排位置上。 高希言坐在那里,着一件白色恤衫,上面印有 justice never dies 字样。她披一件外套,外套上,一朵小小的玫瑰花环绕着黑色十字架。 施友谦认得她这件外衣。 这时,人称「魔鬼高检」的高姓高级检察官,走到证人席上,开始盘问污点证人 k。他一只手在半空中展开,语气笃定:「honly k 先生,你是否认识被告施友谦?」 「认识。」 「能不能向我们描述一下,你跟被告之间是什么关系?」 k 对于复杂的书面语中文,有些许反应迟钝,他想了想,才回答:「他请我,我替他干活。」 高检脸上露出不可见的微笑:「是什么样的活儿?」 「主要是保护他。」 「还有呢?」 「做一些其他事。」 「比如说?」高检进一步引导。 k 想了好一会:「替他杀人。」 旁听席上一片嗡嗡声,众人低声譁然。高希言低头看自己的指甲,最后才慢慢抬起头来。 施友谦的犯罪材料,基本上是周礼这些年来搜集的。他的用意,当然主要在于扳倒契爷,施友谦洗黑钱不过是其中一小部分。高希言注意到,这些材料上,涉及施友谦洗黑钱的部分,周礼都有做一个小小的标记。 高希言猜想,周礼也许也曾挣扎,也许也曾想过,保护施友谦周全。不管是出于感情,出于愧疚,出于赎罪。 范立也作为污点证人出庭,但他只能证明契爷在境外有各种非法活动,而这些都跟施友谦无关。 站在被告席上的施友谦,一直表现出异常的冷静。 高检感觉经过一个上午的盘问,已经胜券在握。他低头看了一下手錶,站起身来,面向法官说:「法官阁下,现在已到中午,我提议暂时休庭。」 这件案子的法官是司法界冉冉升起的新星,是高检的同门。他敲了一下木槌,同意休庭,下午两点半继续开庭。 高希言看了被告席一眼,发现施友谦也在看她。她转过身,跟随人流走出法庭。 下午两点半,庭审再次开始,高希言没有回到法庭。 她知道施友谦大势已去,只是定罪几年的问题。 天色有点阴沉,她往背包里放了一把摺叠小伞,独自到白鸽巢公园去坐了一会儿。除了她以外,还有几个老人带着小孩在那儿。她记得自己念书时,还会去里面的图书馆自习。有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学生,在那里安静地做功课。 她听到身旁的老人正在低声议论最近的新闻,说的居然也是施友谦那案子。 高希言站起身,慢悠悠往其他地方走去。 空气很好,时间很多,她在路边买了一束花,黄色的菊花,还有小小的白色的花。很朴素,没有香气,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她忽然想起了自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8页 新濠地小,墓地就在市区里,隐藏在居民楼与商业区之间。因此珠海开闢的新墓园,倒是占了一半都是新濠的魂了。 爹地跟妈咪葬在一起。高希言捧着花,往墓园走,天下了一点小雨,但很快停下了。她走到他们的墓前,弯下腰,把花束放下。她发现,墓碑上已经放了一束新鲜的花。 是康乃馨。 也许因为这是妈咪喜欢的花,又也许这来自于一个同样将甄安其视作母亲的人。 高希言看了看那康乃馨,将它捧起在手心上。她发现花朵上沾满了水珠,连包扎的部分都有点湿。显然,送花的人刚抵达时,天正在下着细雨。 他刚刚离开。 也许,还是在见到高希言来了,才转身离开。 高希言勐然放下手中的花,转头奔了出去。面前是一个广场,有人来,有人往。她举目四望,没有一个她认识的人,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 她忍不住放声喊:「周礼——」 有人转过头看她,但只是投以好奇的一瞥,又转过身去。 她不知道周礼去了哪里。 傍晚时分,天色变好了。高希言在街口附近,随意跳上一家赌场酒店的巴士。巴士上非常热闹,大部分游客与少部分当地人,都充满烟火气,连吵闹也是快乐的。巴士过跨海大桥时,车上的外地小孩子开心地哇出来,连大人们都配合地说「你看你看,好漂亮啊!」 日光在海面上,在地面上,在这城市楼宇的玻璃幕墙上缓慢移动,一阵海风夺去了太阳表面的金子,将金子洒在了海面上,地面上,这城市楼宇的玻璃幕墙上。夜色一点一点起来,城市的灯光跟乐声,同时落在蓝黑色的水面上。 她生于斯长于斯。这城市是极美的。 只是能够陪她欣赏这美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第71章 【71】我已经很累 高希言在山顶医院附近下了车。她到医院病房里去看张秀汶。跟 k 一样,张秀汶早已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她没有他那样的幸运,她至今还没醒来。医生说,这需要奇蹟。 it takes miracle. 高希言想起了妈咪年轻时去东帝汶,几个年轻人,怀着要救人的心愿,把医疗小组命名为 miracle,是怀着怎样的心思呢。抱着要发展医疗技术的心,赴韩国跟日本学习的她,又是怎么想的呢?在曾经的导师黄禹锡、山中伸弥分别经歷过学术造假跟获诺贝尔生理或医学奖时,她是怎么想的?文滨为她打造一所医疗中心,是单纯出于便于自己建立利益网络,还是也考虑到妈咪对「不受伦理束缚下的医疗科技能走多远」的好奇,所献出的礼物呢? 这些问题,已经没法知道答案了。 她也曾在客厅里,听过爹地跟礼哥哥对伦理与医学的激烈争论,爹地更倾向于医疗发展大于一切。 他说,每个社会阶段的道德观都在转变,数百年前,还能近亲结婚,满人还弟继兄妻。医疗发展是不变的真理。 对那时候的高希言来说,道德,只是一个模煳的词。但对现在的她来说,法律与道德,是她在已经没有亲人的世间,所能信赖的唯一东西。 高希言走到张秀汶的病房,少女在那里安静躺着,脸色比过往更加苍白。高希言在她床边站定,伸手去摸她的手,冰凉。她低声说:「秀汶,你快点醒来。你不是说想读大学吗?我准备考大学了,我们一起努力。」 高希言如此低声,自言自语般,一股脑儿跟张秀汶说着话。她抬起头,见张秀汶床头的鲜花已经枯萎,她伸手去拿过那束花,捧起,走到外面,扔到垃圾桶里。又下楼去,在医院楼下的花店买了一束小花。 她捧着花,往医院楼里走去。经过住院部外面走廊时,看到有等待办理手续的病人家属在抬头看电视。她跟病人家属插肩而过,耳边听到电视上传来新闻主播的声音—— 「……施友谦被裁定为境外有组织犯罪集团高层人物,涉嫌买兇杀人及洗黑钱等 4 项罪名成立,合併判处入狱 10 年以及罚款 80 万濠币……新濠警方于今年 9 月进行大规模打黑搜捕行动,逮捕包括文滨、施友谦、范立在内的多名涉嫌参与有组织犯罪人物……经新濠刑事起诉法院裁定,被捕的这些人参与有组织犯罪活动等罪名成立……」 「……在这次行动中,警方逮捕了涉嫌与犯罪集团存在利益输送关系的警方内部人员……他们长期潜入警局内部,对治安造成不良影响……」 她头也不抬,穿过看电视的人,往张秀汶的病房走去。 还没走到病房,她通过窗户看到,房间里有人。 一个男人背对房门,面朝病床上的张秀汶。高希言有点疑惑,轻步走到门边。 男人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 高希言手里的花抖了抖,掉下一片花叶。周礼走上前,接过她手里的花,低声说:「我来。」 他转身把花插到瓶子里。高希言看着他的手,手指还是修长的。这双手曾经陪同他的主人,在黑暗的牢狱里待过一小段时间,此刻在医院病房里,慢慢摆弄着一束花,就像昔日他这双手,曾为她摊开过课本。 高希言说:「我刚才去过爹地妈咪的墓地。」 周礼将花瓶摆正。 高希言说:「我一直在找你。」 周礼转身,带点笑:「很多人在找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9页 高希言上前一步:「你后面有什么打算?」 这时,房门被推开,一个护士走进来。她抬眼见到高希言跟周礼,目光在两人脸上划过,面无表情地径直走向张秀汶。走到床沿,她又看了周礼一眼,突然低声「咦」了一下。 周礼跟高希言对视一眼,知道这个护士是认出他来了。高希言抓起扔在张秀汶床边的外套,匆匆披上:「我们出去说。」 山顶医院不是这医院的正式名称,但新濠人都这么喊。夜晚时分,医院楼下大花园里的人比白天少多了,但还是可以看到有些家属陪着病患在散步。高希言跟周礼并肩而行,眼前经过的人,无论男女,都在看周礼——看那个被媒体网络挖出并扭曲掉所有过往的人,看那个被大众舆论的唾液浸泡过的人。 高希言有点不高兴,但再看周礼,却很坦然。 周礼反过来问她有什么打算。「你说过,报仇后就要继续念书。还是学医吗?」 「学医是一定的。发生了那么多事,虽然我曾经想过,也许学法律更好,能够帮助更多人。但学医才终究是我的理想。」 周礼笑:「志愿还是港大?」 「啊不,我想去北京。」她说,「看能不能考上协和医大。」 周礼说:「野心不小。看来很有信心。」又说,「祝你成功。「 「不,正是因为没有信心。过去三年,我浪费了太多时间,让我用一年时间追回来太吃力,而且我不确定是否值得。倒不如利用自己新濠居民的身份,考国内大学,难度要小得多。」 周礼点点头。 高希言问:「那你呢?」 「我还没想好。」周礼说。 他没告诉高希言,在他出事前,徐潇就多次劝他辞掉圣心医院的工作,跟他合作搞 ai 医疗。最后一次见徐潇,是在狱中,那傢伙哭丧着脸跟他说,叫他出来后去内地找他,只要他徐潇在,就一定有周礼吃饭的地方。 徐潇说,他们的团队在搭建针对慢性病的 ai 问诊平台,五年内可实现「线上看病-ai 医生开处方-人类医生审核-合资质药店抢单送药」的流程。「前途光明,人手紧缺,你到时候一定要来找我!」 两人正慢慢走着,不知不觉离开医院已有一段路程。他们沿着马路人流走着,渐渐走到闹市区。走到八佰伴门前时,天上突然下起了雨,高希言正要从包里掏伞,那雨却下得更大了,周礼拉住她,说:「避一下雨吧。」 因为突如其来的雨,路上再见不到行人。人们纷纷走到商场跟餐馆里面避雨,只有他俩站在商店门外。 雨声哗哗,整座城市都被雨水笼罩。高希言转过脸,见到有水汽被夜风吹来,扑到周礼脸上。她想起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时候,他们俩在外面,路上突然下雨,两人在路边躲起了雨。那一刻,她多么希望时间停留,身旁永远是这个男人。 但现在,现在算什么呢?他们走了一路,说了一路,但谁都没再提过高伦这个人。 高希言现在知道,礼哥哥还是那个礼哥哥。他被爹地迷惑,不慎协助他自杀。他被迫留在契爷身边,但是他也暗中搜集了契爷的犯罪证据,为推倒整个犯罪集团立下最大功劳。他身为契爷的耳目进入高家,但是他最终爱上了自己所饰演的那个角色。 她只是不知道,自己能否过得了自己那一关。当她看着礼哥哥那双手时,她无法不想起,当日正是这双手,结束了爹地的生命。 雨越下越大,地面上有积水。穿着学校制服,没带伞的中学男生将书包顶在头上,匆匆跑过八佰伴门前,一双脚溅起了积水。雨水不断注入水坑中,城市声落入了水中。 这雨声这样大,周遭没有人能听得见他们说话。 高希言再次转过头去看周礼,他也恰好转过头来,她终于开口,问:「爹地做的那些事,要不要告诉警方?」 「这取决于你。」 外面的雨倾泻得更暴烈,路上只有雨水,再没有了人影。高希言异常地沉默。她知道了爹地是什么样的人,但不见得,她乐意将爹地的真面目暴露在大众面前。中国人总是为死者讳,更何况那个是她的父亲,是大众眼中的好人。 周礼看着她:「如果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就不要贸然去做一件事。」 高希言嘆了口气,露出苦涩的微笑:「我想,我总有一天会有足够心理准备的。」她抬头看周礼,「到时候,你会帮助我的,是吧?」 外面的雨倾泻得更暴烈,路上只有雨水,再没有了人影。风声裹着水汽扑了进来,钻进周礼跟高希言的衣服里去,一鼓一鼓。周礼说:「当然。」 半小时后,雨停了。周礼送高希言回家。她住在新濠大学附近,离张秀汶租的那个房子很近。 周礼将她送到楼下,转身要走,她在背后喊住:「你进来弄干衣服吧。」 第72章 【72】回归庆典 「不了,我——」话没说完,外面又开始下起了雨。高希言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周礼于是跟她上了楼,进了门。 高希言让周礼脱下衣服,她扔给他一条毛巾,让他到里面擦干身子。「小心感冒。」 周礼在浴室擦干身子时,高希言在客厅拿着吹风机,把衣服吹干。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轰隆隆地打起了响雷。她抬头看外面,自言自语一般:「这天气,看来走不了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场景:施友谦在牢狱中,透过小小的窗格子,看着外面电闪雷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0页 周礼走了出来。高希言关掉吹风机,把干了一大半的衣服扔给他,又看了看他湿透的裤子。她指了指裤子:「都脱掉,今晚留在这里过夜吧。」又补充,「我有一套男装,是爹地的遗物。你不介意的话,可以穿着睡。」 外面风雨太大,他们关了门窗,室内又太过安静。 隔了三年的时间河流,高希言再也不是那个叽叽喳喳,拉着礼哥哥,什么都能说一通的小女生。但一年前刚从福利院出来那个阴沉寡言,满眼暴戾的少女,在她身上也没多少踪影。她现在看起来心思很重,跟周礼说话客客气气,充满分寸,说出口的每个字,都像经过了斟酌。 两人间那种亲密无间,早已消失。 高希言租的房子极小,是一居室的单间。单人床就在居室的一角。她在地板上替周礼铺好被子,关掉灯,两人默默说了句「晚安」,便转过身,背向对方。 外面的风声,啪啪啪地敲打着窗,暴烈得像头勐兽。这勐兽肆虐,更映得室内安静如水。高希言睡不着,睁开眼看天花板,只看到外面树枝在屋内的天花板上、墙壁上,投下了黑色的影子,像黑色的爪子,在虚空中张开。 她转过身,看着周礼的背影,突然低声说:「礼哥哥。」 周礼没应声。 她又说:「我知道你没睡着。」 周礼的肩膀动了动,慢慢地,他转过身来。 高希言说:「你觉得,我们两还能回到过去吗?」 过去?哪个过去?是礼哥哥带着那个流鼻涕小妹妹的过去?还是骑车去载刚长成的美少女,带她到图书馆自习的过去?或是她知道他是杀父仇人后,对他恨之入骨的过去? 周礼说:「我没资格回答这个问题。」 高希言静了静,说:「我记得你说过,那时候我喜欢你,其实并不是爱情。现在我想明白了,是啊,那时候我正是憧憬异性的年纪,而你刚好在我身边,又那么完美。但这绝对不是爱情。」 「现在你知道了,我绝不完美。」 不光高希言知道,整个新濠的人都知道。周礼的过往,高希言当日意图逃过契爷耳目,远赴东帝汶去查找,现在却在网际网路上触手可及。她当然知道,除了施友谦,还能有谁?他还拥有合法的公司,那些公司照常运作。他在狱中指挥自己的人,继续替他做事。 这也是高希言打算离开新濠的其中一个原因。 至于周礼,只会比她更危险。 高希言问:「如果我离开新濠的话,你会一起来吗?」 周礼说:「我可以做什么?」 高希言想了想,慢慢开口:「in every house where ie i will enter only for the good of my patients, keeping myself far from all intentional ill-doing and all seduction and especially from the pleasures of love with women or with men, be they free or ves.」 周礼慢慢背出了对应的中文部分:「……我之唯一目的,为病家谋幸福,并检点吾身,不作各种害人及恶劣行为……」 高希言边看他背,边从床上爬起身。她坐在地板铺好的被褥上,坐在周礼身旁,听他背完,她低声说:「只要不做害人的、恶劣的行为,什么都可以。」 周礼没说话。 她靠着他而坐:「我比你更加不完美。我学会了打架、撒谎,我间接杀了人,我为爹地报仇,最后发现他才是故事里的那个『坏人』,我利用施友谦的妹妹对我的喜爱来接近他,我欺骗施友谦,让他信任我,而我又背弃了他的信任……浑身都是缺陷的我,过去三年的时间都耗费在『恨』上面,我已经很累了……」 外面的树枝被风雨摇晃着,在墙壁上投下黑色的影子,恍如群魔乱舞。周礼忽然问:「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睡不着,师傅师母又不在家时,我跟你玩手影,哄你睡觉吗?」 「当然记得。」高希言心想,那时候自己是故意告诉礼哥哥自己睡不着,好让他哄她呀。 谁说小孩子没有心机。为了吸引大人的注意力,小孩子要比很多成年人更聪明。 周礼在窗前举起手,将双手搭在一起:「看,这是兔子。」 他又换了一下手势:「这是鸟。」手指动了动,「这鸟终于自由了,可以飞到高处了。」 他一口气做了好几个手影,都是高希言小时候看他做过的。高希言看他此刻像在哄孩子般认真,笑了起来。 周礼从床头柜上拿过两支笔,摘下笔盖,捏在两手指间。月光映照下,墙壁上出现了两个人影,一个似乎是男人,一个似乎是女人。周礼动了动一边的手指,那男人的嘴开始一张一合,说到:「阿希,体会过这个世界痛苦的你,一定可以成为能够体谅病人痛苦的好医生。」 高希言笑了笑。 那个男人的嘴又动了动,这一次,周礼说:「当你离开新濠,当你见识过更广阔的世界,当你接触过更多的男人,如果你还对我拥有同样的感情。那时,我会出现在你身边。」 高希言突然觉得眼角有点酸。 这天晚上,高希言跟周礼和衣躺在地板上,漫无目的地聊着天。聊到很累很累,高希言一直告诫自己,不能睡。她怕自己睡下了,第二天一早起来,周礼又会消失掉。但她终究是太困了。 第二天醒来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日光照在高希言眼皮上,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起身看时,地板上的被褥已经收起来了,桌上摆了一杯牛奶和一碟三明治。屋子里除了她,再没有别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1页 高希言有种说不清楚的情绪,她走到桌前 ,这才发现桌上还放着一张纸条。周礼在上面留下了自己的新手机号码。 她将纸条拿起,看了又看。她觉得,新的生活似乎要开始了。 地球还在一刻不停地转动,大众的新闻热点已经从施友谦的杀人案,转移到他怎样洗黑钱上去。新闻上介绍了施友谦怎样通过太空户口,分不同时间入帐,怎样把黑钱在国外洗净,又回到新濠。电视上,闪回了施友谦在法庭上接受审讯的片段。高希言看着屏幕上的他,突然觉得这个人异常的遥远。 她现在开始忙碌起来了,重新办理中学入学手续,准备参加港濠台联考。还有不到半年时间就要考试,而她有太多功课要准备。张秀汶醒来后,因为年轻,恢復得也快。她出院后搬到了高希言家。因为身体还虚弱,高希言还得照顾她。有时候周礼到她家来,告诉她应该怎样照顾一个病人。 张秀汶从新闻上知道了 k 的事,她微笑着说:「杀害阿希妈妈的真兇,终于接受了法律制裁,实在太好了。」她再没提起过这个人。 但是高希言知道,她不会忘掉他。 周礼辞掉圣心医院的工作后,黄馥叫他一起去非洲当志愿者,徐潇经常跑内地的医疗机构,多次问周礼要不要加入。但周礼仍然只留在新濠,去做义工。义工团队的人都知道他是谁,也看过他的新闻,但是谁都没有议论什么,坦然地接受他。高希言读书读得很累时,也跟他一起去帮忙,发发大米,打扫卫生什么的。 高希言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但是她想,周礼不该是这样的。那个被爹地视为天才少年,被黄瑞风视为得力助手的男子,不该过着这样的生活。 这天是新濠回归的周年庆典,再过五天又是圣诞节。每年这个时分,大街上的节日范围都非常浓。高希言跟张秀汶打算晚上在家吃火锅,从他们家的天台往外看,可以看到远处的新濠塔。到时候街上庆典,人来人往,而他们在天台上喝啤酒吃火锅,简直是神仙般的日子。 张秀汶在厨房里,一边洗菜一边问:「你没叫礼哥哥吗?」 洗手间的马桶漏水,高希言正趴在马桶上检查。她「什么」了两遍才听清楚张秀汶的问题。她大声说:「叫了!他说他买啤酒!」 高希言发现马桶水箱泄水后,因为重力不够,落下时不够紧密而漏水。她走到客厅,翻箱倒柜找东西。只听张秀汶在厨房里探出头来,嘻嘻一笑:「你跟他现在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连高希言也不知道他俩现在什么关系。她知道,他们彼此喜欢对方,除了对方,这辈子不可能再有其他人。但谁也没有再进一步。现在的他们,既不是兄妹,也不像朋友,更不是恋人。 看高希言无视她的问题,埋头翻出一个大螺母,又一头钻入洗手间去,张秀汶一脸看八卦失败的表情:「怎么毫无进展啊?」 高希言将大螺母绑在衔接橡胶盖的连杆上,用力一拉,马桶哗哗哗,水流一泻而下,底部稳当无漏水。她一拍手:「进展顺利!」 这天晚上,她俩在天台上边吃火锅边等。从天台上看下去,大街上彩旗飘飘,挤满了看热闹的市民,有小孩子手上举着特区旗。大三巴跟新马路一带都挂上装饰品,民政总署在马路两侧架设了彩灯。今晚,上千人组成的巡游队伍,要在新濠城区穿行。据说从下午开始,大三巴牌坊前已经挤满了人,大街上到处都是巡游吉祥物,美栅枝街、高园街等地方有抽奖游戏。玫瑰堂、大三巴、仁慈堂、妈阁庙等歷史旧地都有灯饰装置。 张秀汶夹了块牛肉丸塞到嘴里:「新濠地方这么小,上千人的巡游队伍啊!再加上看热闹的人!挤死了!」她的嘴巴鼓鼓囊囊,「嘿,不过我就是喜欢热闹。」 楼下传来家家户户的电视声,不知道谁家开得那么大声,新闻主播的声音传到了天台:「今天上午九时,庆祝回归盛典在新濠东亚运动会体育馆举行……」 高希言打了好几个电话给周礼,电话没有人接。张秀汶笑她心急,高希言又夹了两块牛肉丸到她碗里。张秀汶边吃边说:「今晚肯定交通管制嘛,交通大堵塞嘛,他肯定赶不及的。我们先吃着。反正买太多了,吃不完。」 高希言吼:「有你在,怎么可能吃不完!」 晚上八时半,新濠塔附近的海面上,庆祝回归的礼炮声隆隆,烟花窜上夜空,在小孩子的尖叫声中,颤巍巍升起在空中,张开爪子,又颤巍巍地消失在另一朵更大更美的烟花背后。海面上,跨海大桥上亮起了灯。天与地,海与天,都是光,都是声。 真希望,喜欢的人陪伴在侧,一起看这情景。 高希言又打了一通电话给周礼,但这一次,他的电话关机了。 张秀汶早已回到楼下家里,从冰箱里拿出几瓶茶饮料,放在桌上。高希言皱皱眉头:「你一个病人,不要喝冰的。」 「趁着周医生不在,赶紧喝赶紧喝。」 她俩边吃边看烟花,看楼下的热闹,一直吃到午夜钟声敲响,灰姑娘遗留下水晶鞋。那一夜,王子找不到水晶鞋的主人,高希言也找不到她的礼哥哥。 *完结倒计时:还剩下四五篇的样子。高希言、周礼跟施友谦这三个人,会一直出现到最后一个章节。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2页 第73章 【73】周礼庭审(上) 因为头天晚上狂欢得太过,第二天清早,整座城市都平静得惊人。仿佛所有人都陷入美梦中。灰姑娘的故事,又变成了睡美人。 直到下午时分,才陆陆续续有商店开门。楼下的士多店前有人吵架,把楼上张秀汶吵醒,她走到外面一看,高希言也刚起床,正在刷牙。客厅里电视机开着,没有人理会它,它在孤独地回放着昨夜的热闹。 张秀汶坐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画面。滚动字幕上,快速滚过一行字。她没看清楚,但似乎看到了周礼的名字。 她「咦」了一下,头脑清醒过来,嘴上开始嚷嚷:「阿希阿希,我好像看到了周礼的名字。」 高希言知道她爱大惊小怪,没理会,把嘴里的水吐出来,才慢慢拿着一条湿毛巾,边擦脸边走出来。 张秀汶看上去非常惊骇,指着电视上的滚动字幕。「你看你看!我刚看到了礼哥哥的名字,跟你爹地的名字!」 高希言挪开毛巾。隔了十几秒,那个新闻再次在滚动字幕上出现,上面写着「前圣心医院院长助理周礼涉嫌捲入高伦被杀案」。 她将毛巾往沙发上一扔,抓起桌面上的手机,开始根据关键字搜索新闻。 新闻上说,警方受到一段案发当日的大厦监控视频,证实周礼曾经在案发时间出入大厦。 这时,门上响起了敲门声。高希言看了张秀汶一眼,走上前去,把门打开。站在门外的是三个便装男子,都神情严肃,为首那人举起手中证件,在她面前一晃。「请问是高希言吗?」 「我是。」 「高希言,关于你父亲高伦自杀一事,警方根据线索,昨天抓到了嫌疑人。由于嫌疑人当晚跟你在一起,麻烦你再跟我们回一起警局,再录一次口供。」 高希言将手放在门把上,沉声说:「好。」 回归周年纪念日、平安夜、圣诞节、元旦……每年十二月底,新濠大街上都是节日气氛,南方的冬日暖热,路人的脸孔都是绯红的。但坐在去往警局的车里,高希言觉得手脚异常冰冷。 在去警局的路上,高希言迅速理清了思路,明白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当日周礼离开爹地家后,打电话给契爷,让他帮忙善后。周礼进入大厦时的监控视频失踪。当年被调查时,他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据:他在沙滩上,跟高伦的女儿在一起。此外还有其他目击证人。 现在,这失踪的视频突然出现在警方手里,原因只可能是施友谦——他知道,契爷不会毁掉这段视频,而是会将其作为周礼的把柄,以备不时之需。施友谦让人在契爷家,找到了这段视频。 此外,施友谦本人,也是一个最大的人证。他可以证实,案发时,他代替周礼本人留在沙滩上。包括高希言在内的所有目击证人,只能证实在「当天晚上」这个大时段里,周礼在沙滩上。无法证明,周礼没有离开过沙滩。 在警局内,高希言的口供跟三年前一样,没有变化。 唯独警察增加了一个问题:「你在这段时间内,是否完全清醒?」 她怔了一下。她说是,周礼就有不在场证据。她说不是,周礼会很危险。 这片刻犹豫,没有瞒过警察的双目。 「高小姐,请你仔细考虑清楚,如实作答。你所讲的一切,都会作为呈堂证供。」 片刻沉默后,高希言说:「没有。我睡着了一段时间。」 两个年轻的警察对视了一眼,执笔那人将这句话记了下来。 高希言再一次见到周礼跟施友谦,是在法庭上。这一次,周礼站在犯人栏后,施友谦跟她一样,站在证人席上。 检察官开始发言:「本案案情并不复杂。让我简单陈述一下——案件发生在三年前。被告周礼,被指控谋杀亦师亦父的高伦。他本人辩称,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协助高伦自杀。」 法庭上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检察官身上。他在陪审员席位前慢慢走了一圈,高声说:「我想提醒各位注意的是,在这件案件中,第一,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周礼实施了主动杀人,但是也同样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周礼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协助高伦自杀的。第二,高伦没有自杀的动机。」 检察官开始逐一传召证人。沙滩上的那些小贩、路人,因为时隔多年,也记得不清楚了,只是重复当年的供词,检察官也问不出太多东西。然后是高希言。她在法庭上作的供词,跟她在警局里说的差不多。 如她所猜想,检察官果然揪住那个问题:「你在这段时间内,是否完全清醒?」 「不是。」 「为什么不清醒?」 「我喝了点酒,睡了一会。」 「是你主动喝的,还是被告让你喝的?」 高希言想起来,当日是周礼接了电话后,就去买了酒,让她喝。她后来知道,他接的是爹地说自己杀人的电话,因此周礼要在赶去为爹地善后前,紧急制造自己不在兇案现场的证据。 见检察官看着自己,她说:「被告买了酒,我主动喝。」 检察官追问:「当天晚上是你的十六岁生日,根据资料,你在学校是十优生,家教严格,向来滴酒不沾。但你主动饮酒?」 高希言看着检察官的双眼:「是啊,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在自己喜欢的人跟前,总有那么点要改变自己的心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3页 检察官微微一笑:「那么,一个喜欢被告的人,是否也会为了不让他入罪,为他说谎呢?」 周礼律师站起来反对检察官的不合理推测。 高希言这才发现,自己掉入问话的圈套了。她有点紧张,但撒谎已是她强项,无论在福利院时,还是后来在施友谦面前。她淡定地说:「我不知道一个十六岁的少女,会不会为了心上人而撒谎。但是一个将近二十岁、独立生活多年的人,不可能为了自己的杀父兇手脱罪。」 陪审席上,似乎有人在点头,表示认可。 检察官并不在意,微微一笑,似乎在说,我还有大招。 最后一个传召的证人,是施友谦。 施友谦走进来时,目光笃定自信,嘴角含点笑,牢狱生活并没有夺去他的光彩。高希言忽然想起了在 m club 初次见到的那个 money 哥。 检察官问起案发那天晚上发生什么事。 施友谦说:「周礼打电话给我,让我到沙滩来一趟。」 「你还记得他打给你的时间,以及你赶到那里去的时间吗?」 「他打给我时,大概差不多七点半,而我赶到那里用了十分钟左右。」 检察官问,为什么他记得这样清楚。施友谦解释,因为当时他跟一个女明星走得比较近,她晚上七点半有场秀,活动即将开始时,他接到了周礼的电话。那个商场离沙滩并不远,他车速快,十分钟左右就到。 施友谦说完,检察官出示一本三年前出版的八卦杂志,翻到其中一页。页面上出现了那场秀的报导,上面的确有该位女明星出场的照片。报导中,女明星也提及她带了一位姓施的男性朋友过来看秀。根据活动场地可知,十分钟左右施友谦可以赶到沙滩。 高希言坐在旁听席上,两只手紧张地绞着手指。她大概能够明白检察官的伎俩:施友谦作为知名度极高,以有组织犯罪入狱的囚犯,未必能够取信于陪审团。检察官以并不重要的细节引入,开场便证明施友谦的证词可信,给陪审团带来良好印象。 后面才是重头戏。 检察官问:「你抵达沙滩后,看到什么?」 「沙滩上有些人,不多。我根据周礼在电话上的指示,在没有人的地方找到了他。他跟一个女孩子坐在一起,女孩子靠在他肩上,已经睡着了。」 检察官点点头,又问:「这个女孩子,你现在还认得吗?」 施友谦嘴角似有微笑:「认得。」 「她在法庭上吗?」 「在。」 「你能否将她指出来?」 施友谦慢慢转过脸,抬起手臂,指向旁听席上的高希言。「旁听席左边,第一排,那个穿着蓝色衣服的女孩。」 第74章 【74】周礼庭审(下) 检察官再次点头,又问:「你抵达沙滩后,发生了什么事?」 「周礼说他要离开一会,让我照顾一下这个女孩。」 「你有没有问他要去做什么?」 「问了,他没有回答。只是让我看管好这个女孩,切勿离开。离开前,他把女孩抱到我的车上去,让我尽量不要让人看到我的脸。」 「那个女孩,也就是高伦的女儿高希言,当时处在什么状态?」 「她睡着了。但我们把她抱到车上,后面又抱下车的整个过程,她都没有醒来。我当时就知道,她被人下药了。」 检察官问:「你怎么知道她被人下药,而不是喝醉了?」 施友谦轻描淡写地说:「我自己有开会所跟夜场,喝醉的人跟被下药的人,我见过不少,分得出来。她身上只有很淡的酒味,而且完全失去行动能力。」 检察官与施友谦你来我往,一番问答如行云流水,在座所有人全都听得入神。检察官又问了好几个问题,包括施友谦跟周礼如何认识,施友谦一一如实回答。由于周礼的过往在媒体上全部有披露过,细节全部对得上,陪审团更加觉得证供可信。 高希言突然想到,此前周礼在东帝汶的过往突然被挖掘出来,难道是施友谦为了这件案所做的铺垫? 检察官最后问:「这件案子,三年前在媒体上搞得沸沸扬扬,为什么你当时没有报警,提出周礼的问题?」 施友谦摊开双手,歉意地微笑:「我是生意人,当然不想捲入这种事情里。但现在不一样,我输得起。」 后来,周礼的律师又简单盘问了一遍施友谦。但由于施友谦讲的都是事实,每个细节都无懈可击,律师基本没在他身上花太多时间。 最后,检察官踱步到陪审团前,展开双臂说:「很显然,被告让证人到沙滩,同时又提醒证人不要被看到脸,是因为,报告让证人充当自己的替身。而高希言昏迷的时间控制在一到两小时以内,药量控制得精准,是学医的人才做得到。这时间,足够周礼到高伦家跑一趟,又赶回沙滩……我提醒各位陪审团成员,被杀害的,是一个在社会上名望极高的医生。涉嫌杀害他的,是被害人视为爱徒,视为儿子的人。在缺乏直接证据的时候,被告的律师意图以『不知情情况』『协助自杀』的方式,为被告洗脱罪名,却无法说出被害人有何自杀动机。他本人,却在被害人死后,顶替了他的医院院长助理一职。 更可疑的是,被告在赶赴受害人家中时,就已提前做好不在案发现场的准备,事后又毁灭证据,很难让人相信,这真的只是一次协助自杀,而非蓄意谋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4页 高希言觉得自己的冷汗,正沿着嵴背往下淌。 她抬头看向被告席,周礼站在栏杆后,表情非常平静。 「一个在社会上名望极高的医生……没有自杀动机……」检察官的字眼,不断冲击着高希言的脑袋。 检察官说完话后,法官宣布休庭。陪审团成员到里面去讨论。施友谦被人押送着离开证人席,走出去前,他回头看了高希言一眼。 她说不出来,那眼神是憎恨,还是什么。那是一种非常复杂的感情。 周礼的律师正埋头看手中的文件,高希言清了清嗓子,突然叫了起来:「曹大状!」 曹律师回过头来。 高希言走到他身旁,低声说:「我有证据。我可以证明,我爹地,也就是被害人,有自杀动机。」 这次旁听庭审的媒体,简直像挖到一个大宝藏。本来以为要写一个「从男神到杀人犯」的专题,他们还特地挖掘了周礼跟高伦、高希言、甄安其跟文滨的关系,脑补了很大一个狗血故事——隐忍艰险的少年,真实身份是有组织犯罪集团首脑的养子,他潜入医生家庭,存心勾引高家女儿。 选题报上去,编辑问:「犯罪集团为什么会派人到医生家里?」记者也回答不了,只好含煳说「只要轰动,就有人买!」编辑翻了个白眼,让他继续挖更多料。 没想到这爆炸性材料,居然会自己送上门。 休庭结束后,周礼的律师提出,证人高希言有重要证供要补充。当高希言站在证人席上,对着法庭上所有人说出高伦跟文滨勾结,为他组织黑市人体器官移植时,整个法庭都轰动了。旁听席及陪审席上,一片嗡嗡嗡。法官连连敲木槌,连声喊「肃静!肃静!」 因为这个证据过分冲击,于是这件案子延后审判。退庭后,高希言立马被媒体包围起来,麦克风跟摄像机几乎推到她脸上。「请问你所讲的是否事实?」「高伦是你爸爸,你会不会觉得自己背叛了他?」「刚才你在法庭上承认自己喜欢周礼,你会不会为了救恋人,故意抹黑至亲?」「听说你的母亲是犯罪集团首脑文滨的情妇,她为了一己私利,让文滨为她建造了一所医疗中心,让她在里面做研究,做人体实验?」 高希言一直低头往外走,听到这句话,她突然站住脚,抬头看了那记者一眼。她问:「你刚才说什么?」 记者又重复了一遍问题:「听说你母亲是文滨的情妇?文滨为了她的一己私利,建了一所医疗中心,在里面做人体实验?」 高希言用手撩一把头髮,直视那记者的镜头:「 医学进步取决于对人体对象进行实验的研究。 医疗发展必然涉及到伦理审查的问题,在我国的三甲医院都有资格做人体实验,这些实验要经过资格审批和伦理审查。再生医疗的发展,如果用在临床阶段,就可以打击人体器官贩卖市场,消除大量人口贩卖的犯罪。每个人则更激进些。但他们都不是你所说的什么为了一己私利。」 所有记者突然都怔了怔,一时间不知道再怎么问下去好。高希言趁机突破人群,匆匆跳上附近一辆的士。 高希言忽然想,爹地当日替文滨施行黑市人体器官手术,后来又力主建立再生医疗中心,也许也是出于同样想法吧。 爹地,毕竟是为她取了「希波克拉底誓言」这个名字的人。 当天晚上,高希言这段视频在网上传开了。问答网站上,关于人体实验、医学伦理的话题,突然火热起来。支持她的一派,开始科普《纽伦堡法典》跟《赫尔辛基宣言》,反对者则回顾当年美国在瓜地马拉进行的梅毒试验,以及早些年美国「志愿团队」到安徽採集中国人的基因样本这些事,并声称「不是所有医生都怀着仁心」。 第二天的庭审继续。这次,高希言有备而来,她将甄安其跟周礼的完整谈话录音上交。由于高希言已经披露了高伦的事,因此周礼也没有必要死守这个秘密。他把甄安其死前告诉他的一切,在法庭上公诸于众。 庭审结束前,辩方律师申请在法庭上,当庭念出求情信。这些信件来自周礼的同学、同事、学生和牧师,有十数封之多。法官阅览后,批准辩方律师读出有关信件。「法官陛下法鉴,有关周礼涉嫌谋杀高伦一事,兹谨陈情如下……」「被告为人正直,品格良好,工作勤奋,待人接物有礼谦虚,积极参加各项事务……」「……服务社会,热心慈善公益活动,在孤儿院及老人院都可见其身影,受到各方称赞……」 这一次,陪审团花了足足半天时间讨论结果。当他们重新走进法庭时,高希言发现自己居然不自觉地开始默默祈祷。她已经有整整三年,不曾祈祷过。 陪审团成员在席位上坐定后,法官问:「陪审团是否已经有裁决结果?」 「是的,法官阁下。」 陪审长手头上有一张纸,一位工作人员走上前,从他手上拿过那张纸,慢慢走向法官。高希言觉得每一步都异常地长。 法官摊开那张纸,开始宣读裁定结果—— 高希言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开始祈祷。 「本席现在宣布——」 上帝啊,请让周礼能够得到公正的裁决吧。 「——被告周礼谋杀罪名不成立。误杀罪名成立。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即时入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5页 *本周三停更,周五傍晚连更两篇【最终章】。 第75章 【终章】(上) 藉由这件案子,大众除了对高家跟文滨的狗血关系甚感兴趣外,也对医疗伦理产生了兴趣。人们发现,甄安其原来曾经师从过黄禹锡跟山中伸弥。黄禹锡当年实验数据造假一事被人拿出来科普,克隆技术跟政治经济文化的关系被人拿出来讨论一番。 高希言在法庭门外那番话,常年占据视频榜首。张秀汶说她走在街上都有人讨论这事,她都听腻了。「不过听说,当年 737 部队的数据说是不允许使用,被封存了,但实际上还不是被美国、日本、苏联三家拿走了。战后日本医学发展那么迅速,那都是我们中国人的血肉啊。气死我了。」 说这话时,张秀汶正抱着书走出新濠大学的自习室。她也准备报名港濠台联考,志愿是中山大学英文系。她边走边讲,回头发现高希言停在后面,正站在那里,看墙上的一张海报。她绕回去,凑过去看。 海报上是圣心医院黄馥的,主题是关于未来医疗。有三三两两的学生经过,凑上前看,一个女生说:「这个主题还挺有意思。」她旁边的男生说:「我去年听过,是周礼讲的。」 「咦,是那个周礼吗?」 「对啊,就是那个周礼。」 「哇——是他呀——」 他们低声议论着,走远了。 张秀汶站在高希言身旁,伸手搂过她肩膀:「想去听吗?」 高希言摇头,看着张秀汶:「不,考试要紧。」 元宵节刚过,大街上新春的氛围已经很淡了。过了一个农历年,善忘的人们很快又将周礼、施友谦、高伦这些人抛在脑后。唯一相关的新闻,是范立在狱中试图越狱,但是因为被举报,很快被抓了回来。高希言心想,举报他的人,该不会是施友谦吧。 三月很快到来,高希言跟张秀汶都报名联考,两人没有再讨论过跟案件有关的事。闲聊也少了很多。虽说跟国内高考比起来,港濠台联考实在简单太多。张秀汶在补习班听人讲,说国内很多新移民,在高考前拿到港濠身份,原本大专水平的,轻松考上国内 top20。 但高希言跟张秀汶都没有松懈。跟其他人相比,她们拉下的时间太多了。 考试前一周,张秀汶打扫出租屋,说是要断舍离一下,她神神叨叨:「家里干净整洁些,运气也会好起来。」她从衣柜一角翻出来一本书,拿起一看,「咦,阿希,这不是你那本《基督山伯爵》吗?」 张秀汶翻了翻,发现上面划了好多线。 「我看完了。」高希言正在厨房里炒菜,脸上淌着汗。 考完试后,张秀汶跟补习班同学到珠海去玩。高希言自觉考得不错,心想自己可能要离开新濠了。她独自一人闲逛,最后居然不知不觉,走到圣心医院附近。医院里绿色植株茂盛,小时候妈咪出差时,爹地会带她到办公室,给她一本书,她可以安静地坐一天。 这么想着时,突然有人喊住了她。她回头,见到黄馥。对方一身白大褂,头髮干练地扎在脑后,正是高希言日后想成为的样子。 黄馥说:「你是高希言吧?」她笑笑,「有空坐下聊一会吗?」 高希言点点头。她看到黄馥左手上,戴着一枚订婚戒指。 两人在医院餐厅坐下,隔着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到郁郁葱葱的高大植株。高希言客套地说:「黄院长将医院打理得很好。」 「你爹地,还有周礼,出了很多力。」黄馥说。 她问起高希言的近况,她说自己刚考完联考。黄馥对她报考的学校很感兴趣,高希言只告诉她,自己报考了北京的学校,没说哪一家。 黄馥笑了起来,她托着下巴,手指上那枚没有钻石的戒指,吸引了高希言的注意力。黄馥解释:「我马上也要到北京去了。我未婚夫的公司刚跟北京那边谈合作,他想到那边发展。」她告诉高希言,她的未婚夫是周礼的同学,是做人工智慧医疗的。她对于未来医疗的前景充满信心。 天色暗下来,两人要走,高希言掏出钱包,黄馥笑着按住她的手。「你还是学生呢。」说完这句,她心里突然感慨:发生了这样多事,经歷了这样多,眼前这个姑娘居然还只是个连大学都没上过的。 高希言不卑不亢,点点头:「欠你那顿,我到北京再还。」 临分别时,两人站在马路边上,黄馥问她:「你最近有去探望周礼吗?」 高希言摇摇头:「考试前我去探望,他不肯见我。我打电话给他,他让我考完试再去见他。」 黄馥笑了笑:「真严格。」 探监的流程是这样的:监狱会告诉犯人,有人要来探望,对方是谁,询问他是否愿意会见。 高希言签下自己名字时,心里并不确定,这次见面是否成功。 也许,他并不想见自己。 二十分钟后,一扇小门推开,穿着褐色囚服的施友谦从中走出。从步入探监大厅起,他的目光就死死落在高希言身上,直到他坐下。 施友谦的头髮剪得很短,干净利落,看起来不再轻浮傲慢。他平静地看着高希言,嘴角慢慢露出一点微笑,这微笑突然让她觉得发冷。 「你来了。」他像和解一样,语气平静,而下一句话却是「来看看我有多么折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6页 高希言早料到他会满身带刺。她说:「要看你有多折堕,我不需要到监狱来。大众舆论想像中的施友谦,比现实中的施友谦更加可怜,更加可恨。」 施友谦笑了笑:「可怜?你用这个词来形容我?」 高希言看着施友谦:「你记不记得,我说过,我绝不以暴易暴,我说过,如果你犯了罪,我不会杀你,但会将你送上法庭?」 施友谦嘲讽地笑:「恭喜你,你做到了。」他散漫地笑,「但不知道高小姐是否记得,自己还说过另外一句话?你说,你绝对不会用阴道来復仇。我真好奇,既然高小姐没有用阴道来復仇,那我每晚抱着做爱的是谁?」 他嘴上是笑着的,语气阴森森,半张脸笼罩在高墙下的阴影中。 「做爱两个字,拆开来,一半是爱。我没有利用阴道,我利用的是爱。」高希言说,「在这场復仇中,你利用了契爷对妈咪的爱,妈咪对我的爱,周礼对我的爱。而我,利用了你对阿晴的爱,还有你对我的那点感情——那也许是欲望,也许是爱。」 施友谦死死看着她。对他而言,除了金钱与权力密不可分外,一切都是界限分明的,非生即死,非爱即恨。 但是现在,他已经分不清楚,自己对眼前这个女人,到底是爱是恨是欲望是情感了。 高希言站起身来,隔着栏杆对他说:「希望十年后你出来,还是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我们在大街上远远看见,能够相视一笑。」 她放下通话器,转身要离开。 身后,传来手指敲打玻璃的声音。 她回过头,看到施友谦将前额抵在玻璃上,嘴角含着点笑,散漫的,高傲的。那一刻,他又是她初次在 m club 所见的 money 哥。他一只手捏着话筒,目光直勾勾看定她。 她在片刻犹豫后,转身拿起通话器。 话筒那头,传来他的声音:「高希言,我真可怜你。你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只是在周礼身上寻找你爹地的影子,那不是爱。」他将身子闲闲往后一靠,表情松弛,看着她微笑,「你太年轻,还不知道自己爱的人是谁。」 「你要说什么?」高希言强压她的不耐烦。 施友谦微微一笑,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位置:「想一想,你有那么多杀掉我的机会,但是你没有。为什么?」说着,他挂掉通话器,隔着玻璃,意味深长地看了高希言一眼,微笑着转身离开。 监狱是个江湖,里面划分帮派与阶级,最底层的是几种:新人、奸犯科的人,以及长得漂亮的人。 周礼从囚车上下来,被押着穿过走廊,经过了其他牢房的无数双眼睛。这里关押着各种不同国籍的人,比他在新濠街头见到的人更多元化。这些眼睛紧紧盯着他,不同语言冲着他嚷嚷什么,他听到有粤语、国语、土生葡语、印度话、英文、客家话、闽南语、潮汕话…… 这些话,都不怀好意地指向同一个意思。 他们叫他「绵羊。」 这是一间集团大牢房,二十几个人一间,进门便充斥着男人的汗味、体味以及各种说不清的分泌物味道。他被押送到最里面的上铺。当他经过前面一道床铺时,他不自觉地抬头看了一眼。 施友谦坐在对面床的下铺,微微昂起脸,看着自己。 施友谦比周礼早入狱两个月,尽管按照监狱的规矩,他也还是个新人。但只是这两个月,已经足够他占尽先机了。他比他更早挨过欺负,比他更早摸清形势,比他更早站对队。更何况,他是有钱人。有钱人总有办法。 比如说,他很少被分派过重的体力活,狱警也从来不对他苛刻。 周礼跟往常一样沉默,吃饭、劳动时都是独自一人。他的下铺是一个六十几岁的老人,入狱已经十几年,据说罪名是杀害妻女。但他看上去异常冷静祥和,其他人也从不惹他。周礼知道,这是狱中最清楚所有形势的老油条了。人们叫他长老。 他用私藏的半包香菸,跟长老花两个小时时间,搞清楚了狱中的形势。知道哪些人不能惹,哪些人要躲,哪些人口是心非,哪些人是极度危险分子,哪些人跟狱警关系很好,哪些人试图越狱失败。 每个牢狱都有分帮派。长老告诉他,施友谦入狱当晚,就有人爬上他的床。他用从床板底卸下的铁条,直勾勾地击中那人下体,对方紧急送院。第二天,那人所属的小团体在门口堵住他,他抬头看了为首那人一眼,淡淡地问:「你老婆一个人在家带着儿子,你说会不会哪天有什么意外?」 施友谦用钱摆平了不同帮派的人,同时表明立场:我不加入任何帮派,但也不会影响任何人。狱中除了暴力犯罪分子外,还有一些知识型罪犯,他们知道施友谦的身份,也知道出狱后对自己有用的人,只有他,很自然地跟施友谦走到了一起。他俨然成为一个小圈子的领头人。 在狱中,施友谦跟周礼经常碰面,有时候天上下着大雨,他们穿着黑色雨衣,手上着铲子,在泥泞中干活。一抬头,周礼看到施友谦坐在角落里休息,手里拈着一根被雨水打湿的香菸,远远地看着他。有时候,他在狱中看到施友谦在看一本书,他注意到封皮,是《基督山伯爵》。 有一次,狱中临时拉响警报,所有人迅速站成一排集合。施友谦手中的书掉到地上,滑出一张书籤来。那是被撕成一半的照片,照片上是周礼熟悉的一个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7页 一开始,日子总是风平浪静的。直到那个外号丧熊的土生葡人,半夜将周礼喊出去,让他给自己口交。 周礼半夜回来,无声地爬到上铺。长老被吵醒,睁眼看到周礼脸上身上都是伤痕。他低声问:「你没事吧?」 周礼摇摇头,在上铺躺下了。 丧熊怒气沖沖地回来,在牢房里弄出很大声响。 后面几天,长老都替周礼提心弔胆。果然,周礼每天半夜都被人从床上提起来,然后下半夜才回来。 长老默默注视着他离去,敢怒不敢言。 他一回头,发现对面床铺上,施友谦也在看着周礼离去。施友谦的脸没入牢房的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星期,这天下午,丧熊在弯腰搬东西时,突然昏迷在地,被紧急送院。狱中众人议论纷纷。长老发现,周礼却不为所动,只在静静地看手上的书。 当天晚上,消息灵通的人说,丧熊是中毒了。「说是铊中毒。」「会不会有人下毒啊?」这么说着,大家都悄然将目光投向周礼。 但很快又传来消息,说是警方在囚犯前阵子干活的建筑工地上,查到有铊。一时间,人人自危。监狱为所有到这个工地干活的囚犯都做了身体检查,发现有六人轻度中毒,其中包括周礼。这六人被送往医院进行治疗。 由于只是轻度中毒,他们在短暂治疗后,都已经康復。 高希言是在周礼出院后才见到他的。 第76章 【终章】(下) 隔着铁栏杆,她远远看周礼走来。他比之前瘦了些,因为缺乏日光,又生过一场病,脸色更苍白了。高希言手指抠着栏杆,紧紧咬住下唇。 周礼坐下来,向她微笑。 「我听说你中毒了。」高希言语气中带点焦虑,「我要去探病,但警方不让。」大家都明白,医院看守不严,很多犯人在医院逃狱成功。 「是,中毒的不光是我一个。警方说是建筑工地上的工业用料没有适当处理。」 高希言摇头。「我不再像以前那样天真了。礼哥哥,有人要害你,你要小心。」两人静默了一下,她又说,「我知道施友谦跟你在同一个监狱,你万事小心。」 这个话题太过沉重,周礼不希望高希言担心,只笑了笑,转移了话题。「听说你考上志愿大学了,恭喜。什么时候出发去北京?」 「下星期。」高希言低头从外衣口袋里掏出录取通知书,在桌面上摊展平铺,翻过来,隔着栏杆让周礼看,「只要在监狱表现良好,一定会减刑。到时候你来北京找我,找你的朋友。」 周礼隔着栏杆,看着通知书上「高希言」的名字。他微微一笑:「一言为定。」又说,「你不要被欺负。」 高希言故作轻松地笑:「怎么可能。你忘了,我的外号是恶女。」 周礼看着高希言,她又剪断了头髮,就像她刚从福利院出来那样。但跟彼时不同,她不再缺乏安全感,双眸清澈。那种清澈,并非出于无知,并非因为她不知道世界怎么回事。那是一种经歷险恶后,还能保持纯净之心的清澈。她穿着浅蓝色外套,胸前挂着十字架项鍊,那是甄安其留给她的东西。 他低声笑了笑:「在我眼中天使一样的河马妹,却是别人口中的恶女。」 高希言说:「善与恶,都是文明社会的世俗观点而已。我最近看书,又有了新的领悟。」 「说来听听?」 「在这世上,我们把一些人和事默认为好的,把另一些归类为坏的。但中国哲学真伟大,它告诉我们,阴阳是相生相依,相互转化的。白色变多变大,黑色不会随之减少,相反,它也会变大。你懂我意思吗?比如说,在印度、伊朗这些最为性保守的地方,妓女比例却是最高的。因为单身男子很少跟女朋友发生关系,而社会也就接受了他们通过召妓来洩慾。」高希言说,「我读的书太少,见的人不多,还没想得太明白。」 那一瞬间,他们俩好像回到了年少时。每次高希言想到一个问题,都会缠着周礼讨论。除了对彼此的情感外,他们几乎无话不谈。 此刻,她隔着铁窗,对里面的男人展露出一张笑脸:「等我们几年后再见,我会把这个问题想明白的。到时候,我再跟你讨论。」 不光长老,其他犯人也发现了,这次进来的两只绵羊很不一样。 进来的新人,在外面过着越好的日子,社会地位越高,在牢狱中的落差越大,精神越萎靡。但施友谦跟周礼不一样。即使在牢中,他们俩也永远干净妥帖,头髮从来不乱,指甲干净整齐,眼神自信。 当然,像长老这样年纪的人看得出来,这种自信,实质上是一种「我跟你们不一样」的优越感。 对此,施友谦几乎是不加掩饰的。但周礼,他是个极佳的演员。 长老发现,私人时间里,周礼异常安静,总是坐在角落看书。有人看不惯他那做派,总千方百计要找他事,他表面上没有任何反抗,然而过一段时间,那找茬的人便不再惹他,甚至有点躲着他。但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让长老想起了一种人,那种安安静静,从来不向大人讨糖果的孩子。他们异常早熟,把成年人的龌龊都看在眼里。 这天晚上有切尔西对曼联的球赛,囚犯们都挤到电视室去看直播。大牢房里,只剩小猫三两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8页 长老说他的床头柜磕坏了,周礼帮他修理。他半蹲在地上,弯身在磕坏的地方涂上胶水。他回身:「等干了,再用砂纸擦,先顶着。」 长老坐在床沿上,微微笑着看他:「果然是原本要当外科医生的人,双手果然巧。」 在这里,人们从来不主动谈及过去,尤其是他人的过去。像长老这样的人,怎可能不清楚。所以周礼看着他,等他往下说。 长老说:「我有关注高伦的案子。我比其他人的距离,更加近。我是高伦的病人,也是个私家侦探。当初高伦死前把客户名单给了我一份,告诉我说,一旦他遭遇不测,就让我把名单公布出去。」 「但是你没有。」周礼接过话头。 「是啊。高伦还没死,这事就被名单上的几位大佬知道了。我被人盯上了。我的妻女被杀。而我知道,假如我继续在外面的话,我也会被杀,于是赶紧自首,入狱保平安。」事情过去多年,长老将这番可怕的事,轻描淡写说出来时,仍要强自压抑,脸颊上的肌肉微微抖动。 周礼只听他说道:「我在想,案发那天晚上,只有你跟高伦在。室内发生了什么,只有你跟他两人知道。即使高伦的女儿证实了高伦有自杀动机,却无法证明,你没有杀高伦的动机。」 周礼看着他。 长老说:「什么情况下,你会想要杀掉高伦呢?比如说,高伦已经知道你的真实身份,知道你是文滨派来的人,他想把泄露客户名单的事,嫁祸在你身上。比如说,高伦甚至知道了你的童年,他毫不留情地嘲笑你的出身,说你永远别指望娶他的女儿。也许你的确无辜,但是你在替他注射时,已经洞破了他要自杀的意图,也知道注射器里是什么药物。我能够随便举出更多例子。所以说,这件案子,到底是杀人,还是协助自杀,永远无法知道了。」 远处正在播放球赛,哪支英超球队入了一球,一半囚犯传出喝彩,一半囚犯大声唏嘘。远处这样喧譁,几乎盖过了室内一切声音。在这喧闹声中,长老又说:「这世界上,永远有这种似是而非,没有人说得清楚的事情。真相如何,只有当事人才清楚。比如说丧熊中毒的事。也许是建筑工地上的有毒废料,让包括丧熊在内的人都中了铊毒。又也许是有人刻意为之,为了避嫌,于是让自己跟其他人也轻度中毒。」 说完这番话,长老观察着周礼的脸。一如他所料,周礼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连眼神也没有片刻闪烁。 他忽然想,如果在两只绵羊中,非得选择一个与之为敌,他会选择施友谦,而非周礼。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看不清摸不透的对手,最可怕。 周礼说:「你说的这些,都很有道理。可我还有另外一种猜测。你有兴趣听一下吗?」 「当然。」 「在这个牢狱中,也许有人想毒死我,或是假借丧熊之死栽赃给我。只是这种事情需要计划,也需要运气,他也许欠缺了后者,或者两样。」 长老听明白了周礼的意思。他若有所思。外面不知道那支球队差点入球,人们高声吆喝起来,预警不停喊「坐下!坐下!」 连足球都要藉助 var,身在现场主裁判才能做出决定,更何况无法重回的过去,不在现场的人? 周礼说:「胶水干了。用砂纸擦一擦就好。」他平静地说,「晚安。」 新濠机场是中国第一个完全由填海造陆建成的机场。高希言一早赶机,车子过友谊大桥时天还没亮。朦朦天色下,她坐在巴士上摇摇晃晃,很快到达凼仔。几十分钟办完手续,候机大厅里的大牌免税店还没开门,她坐在候机大厅等登机。 她心里有种新鲜的憧憬,因此一点不感觉累或困,只低头看手上一本小说。身旁有几个年轻人走过来,穿着宽大的肥裤子,走路一摆一摆。还有一个母亲带着两个小孩,坐在她附近。怀里的小婴儿一直在哭,年纪大约七八岁的大女儿则不停问问题,母亲顾不过来。 小女孩孩觉得没趣,又转身看身旁的高希言。她探过脑袋,好奇发问:「姐姐你在看什么?好看吗?」 高希言从书上抬起头:「我在看一个故事,非常好看。」 「故事?我最喜欢了!」女孩眼睛一亮,「什么故事?」 「美人鱼的故事,你听说过吧?」 「当然。」女孩狠狠地点头,但心里有点失望。她还以为是什么新鲜的故事呢。安徒生的故事,她有很多绘本,海的女儿野天鹅小意达的花冰雪王后夜莺,她全都看过。 高希言非常耐心:「这个版本上说,王子知道救起自己的,是小人鱼。而小人鱼也知道,王子知道这个事情。」 「那这个故事里,王子最后娶了小人鱼吗?」 「没有。」高希言说,「当你长大后,就会明白,重要的不是真相,而是为了揭露真相,一个人将要失去什么。王子如果娶了小人鱼,就会影响他竞争王位。小人鱼知道这件事,最后也不说破,因为她宁愿失去王子,也不愿意失去她心中最纯粹的感情。」 小女孩摇摇头。她听不明白。 高希言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比如说,有一个女孩子,她爱的那个人,有可能杀掉她的父亲,也有可能没有。她情愿相信后者。因为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她在这个世界上,连一个至亲至爱的人都没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9页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听着。 登机广播响起,人们稀稀拉拉起身,三三两两走到登机口前排起队来。高希言把小说塞到背包里,抬头看着「北京」两个字,微微一笑。她站起身来,汇入热闹喧譁的排队人流中。 【全文完】 完结撒花:不点名感谢一切支持我的人,尤其在我手术住院期间,耐(jiao)心(ji)等待,让我注意休息的读者。出院后拖着病体,在这个不适合发小言的平台,坚持写完这篇小言,我在用爱发电,你们在用爱支持。感谢。祝你和你们的家人身体健康。 /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